《嫡女重生之一世荣华》 第一章 前世 茫茫水雾充斥在天地之间,缩短了天与地的距离,乌蒙蒙的阴云好像触手可及,大有压城欲摧之势。突然,几道闪电如利剑白刃一般劈开了阴沉的天幕,随后,惊雷在天际炸响,震得天空颤抖,大雨倾盆而落。 盛月皇朝的京城地理位置偏北,气候变化明显,四季分明。此时本是阳春三月,正是桃红柳绿、草长莺飞、春雨贵如油的时节。可今年却阴雨连绵,春寒料峭,空气湿冷,仿佛萧条肃杀的深秋,致使花叶零落,草木夭殇。 御赐左副督御史府位于京城东南,紧挨王公重臣及皇族宗室的府邸。这座府邸的主人杜昶是两榜进士、朝堂新贵,随侍御前,颇得圣上青眼,刚二十几岁就成了下一届阁臣的热门人选。今上赞其风骨形色、明华高洁,酷似迎春之花。 所以,左督副御史府内遍植迎春,无一杂色。花凭人贵,杜府的迎春花又以花开早、花期长、花色艳成为京城春日里人们争相观赏吹捧的靓丽美景。 可今日,这开得最艳的迎春花却大煞风景,不仅因为这连日的苦雨。 “嬷嬷,她、她……”一个小丫头裹紧湿透的夹袄,快步跑进长廊,指着廊外一片茂盛的迎春花,双唇哆嗦着问:“她、沈姨娘是不是死了?” 长廊内有七八个前来避雨的丫头婆子,也有其他仆妇陆陆续续经过。听到小丫头的问话,她们或是唉叹、或是冷哼、或是饮泣,却没有一个人出声答复。 冷风吹散雨帘,瑟瑟有声,盛放的迎春花风压雨浇,娇花嫩叶零落成泥。 花丛下,一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女子直挺挺躺在冰凉的雨水中,身上、脸上布满横七竖八的伤痕。大雨浇落,冲涮着她的伤口,鲜血染红了雨水,刺目的血水汩汩流淌。稀稀落落的迎春花叶飘在她身上,似乎对她还有一二分的怜惜。 风吹起粘湿在她脸上的头发,露出一张青白紫肿的脸。即使她紧闭双眼、紧咬牙关,也不难看出她这张脸曾经美丽的弧度和轮廓。 她躺在泥水中,一动不动,只有微微颤动的胸口还能证明她一息尚存。 “嬷嬷,沈姨娘她……”小丫头看到婆子冷酷且无奈的神情,忍不住失声痛哭。她被买进府才两个月,只知道被下人们称为沈姨娘的女子美丽沉静,能写会画,对下人们也和气,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恩怨,致使沈姨娘被打得奄奄一息。 “作死的小蹄子,哭什么丧?” 听到有人叫骂,小丫头抬头一看,哭声嘎然而止。在长廊里避雨的丫头婆子看到来人,赶紧垂手躬身,低头行礼,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六七个丫头婆子拥簇着一个中年妇人走近,个个面色不善。被众人前呼后拥的妇人插金戴银,衣衫华贵,颇有几分主子的派头。这人是左督副御史正室夫人沈臻静的奶娘金嬷嬷,整个府邸内院的仆妇丫头都在她的管辖之下。 金嬷嬷神情阴郁,看到躺在迎春花下的女子,脸上又多了几分戾气。她想以胜利者的姿态缓和气氛,脸上挤出几丝笑容,看上去却很僵硬。 “你哭什么?”金嬷嬷的手搭在小丫头肩膀上,高声问。 小丫头不敢隐瞒,指了指茂盛的迎春花,低声唏吁道:“沈姨娘她……” 金嬷嬷抬手一巴掌,打在小丫头脸上,狠啐一口,阴沉着脸怒问:“你管那勾引主子的贱人叫姨娘?谁封她姨娘了?她也配?” 小丫头还没有反映过来,就有两婆子骂骂咧咧、连推带搡,把她带出了长廊。 “呵呵……呵呵呵呵……”躺在迎春花下的女子依旧一动不动,却发出奇怪的笑声,好像来自地狱的音符,惊得长廊里的丫头婆子都变了脸。 金嬷嬷眼底的恐惧一闪而过,她咬了咬牙,脸上堆满厌恶和轻蔑,双手紧握成拳,似乎在给自己仗胆,她抬高声音,刻意掩饰了些什么,“想给左督副御史当姨娘?下辈子吧!也不想想自己是多么低贱淫污的身份,你也配?” 听到金嬷嬷的话,迎春花下的女子笑声更大,似乎竭尽全力。她紧闭的双眼睁开了,眸子里充满死灰般的绝望,嘴角淌出暗紫色的污血。 不配?哼哼!确实不配,不是她配不上姨娘的身份,而是那些禽兽不如的东西不配与她同世为人。即便她已低贱如泥,骨子里仍有与生命同在的傲气。 这纷杂冰冷的人世,她已毫无牵挂,死了倒也干净,可她仍心有不甘。这就是她被打了五十大板,又被用鹿皮鞋底掌嘴二十之后,仍有一口气支撑的原因。 她出身内阁大学士府沈家,是沈家二房的嫡长女,身份尊贵,聪慧美丽。不管是幼时在京城,还是后来移居祖籍津州,她都以才情样貌出色而享誉闺阁。 她叫沈臻华,确切地说,这是她十二岁之前的名字。 沈家到了她这一辈,男孩以“谦”字排行,不分嫡庶。嫡女以“臻”字排行,庶女以“荣”字排行。沈臻华这名字是她祖父所取,喻意臻于至善、风华有实。 前朝时,沈家也是名门旺族,受皇室夺嫡之战牵连渐渐没落了。她的祖父沈逊出身寒微,却连中三元,颇得先皇赏识。刚过而立之年,就入主内阁,是当今皇上的授业恩师。今上登基,他受封太傅,又居内阁首辅之位十年之久。 她是沈逊最宠爱的孙女,常被带在身边教导,比长子嫡孙更胜一筹。 然而,好景不长,命运弄人。 七年前,致仕荣养的祖父突发疾病,缠绵病榻半个月就去逝了。那时,她刚过完十二岁的生日,祖父辞世对她而言简直是致命一击。 祖父尚未下葬,亲朋间就有传言,说祖父是因教导她劳累而死。对此,沈家其他人不置可否,她的嫡亲祖母万氏却笃定传言为真,不听任何人劝说,每天都以最恶毒的话咒骂她,越怒骂越气愤,渐渐地就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祖父下葬后,她哀伤至极,且对祖父心存感念愧疚,又被祖母的谩骂吓破了胆,就病了。万氏不顾她父母反对,强行让重病缠身的她迁到庄子里养病。 她的病尚未养好,就传来她的母亲与人通奸被沈家沉溏的消息,连带她年仅八岁的同母弟弟也被定为野种处死了。消息如晴天霹雳,震悚了她的身心,她尚未从惴栗中反映过来,就又有一个极坏的消息传来了。 因她母亲立身不洁,影响了她,由万氏做主,把她由嫡女变成了庶女。母亲和弟弟死后,外界传言沈臻华也因悲伤过度而死,而她却活下来了。只不过她由二房嫡女变成了她父亲养在外面的一个戏子所生的庶女,名字改为沈荣华。 接连的打击摧毁了她本能的求生*,她有心寻死,却被人救下。祖母命人把她关进偏远的庄子,并派人看管,形同软禁,日子过得连低等下人都不如。 她的父亲性子绵软,对万氏言听计从,美其名曰至孝至顺。又因她母亲与人有奸之事丢尽的脸面,整日以酒浇愁,对她的死活根本不闻不问。 她在庄子里度日如年,熬了四年的时间,她十六岁了。忽然有一天,她的堂姐沈臻静来了,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说是让她重见天日。 沈臻静和新科状元杜昶订亲了,再过两个月,就要成亲。婚期临近,杜昶携厚礼登门,向沈家老太君万氏提出让被贬为庶女的沈荣华陪嫁。 杜昶出身宁远伯府旁支,父亲早亡,母亲带着他靠祖上留下的薄产过活。沈逊赏识杜昶的才华,时常对他提点指教,并有意将沈荣华许配于他。能得当朝太傅青眼,又有机会求娶高门贵女,杜昶意气风发,言明高中状元就向沈家提亲。 杜昶高中,可他要娶的竟是沈家长房嫡女沈臻静,而沈荣华则成了杜昶求来的陪嫁。这大概就是杜昶即得到实惠又无愧于心的折中的做法吧! 沈荣华果断拒绝,却招架不住万氏等人粉碎性的攻势,由不得她不答应。当时她想或许这是个转机,杜昶看祖父的情面,也不会对她太差吧! 然而,等她到了杜家,看到沈臻静手里那份由她签字画押的卖身契时,她心中好不容易才生出的希望如万丈高楼刹那间坍塌倒地。她成了沈臻静陪嫁到杜家的奴婢,可任由主子买卖,连沈荣华这个名字也被剥夺了。 她成了杜昶的通房丫头,象其他奴才一样做小伏低侍奉夫主及正妻。三年的时间,她象一件不值钱的东西被送人一次,被卖出买进两次。直到今日,她差一点就被打得丢了命,罪名是她心存不轨,想勾引男主人封姨娘。 “呵呵……呵呵呵呵……”把自己短暂的一生简单回忆了一遍,沈荣华又用尽全身之力笑出了声,她在笑自己,她最怨恨的人也是自己。 “贱人,你有什么好笑?”金嬷嬷紧紧咬牙,神情有恨有惧,“张婆子,你赶紧把这个贱人弄死,丢到乱葬岗去,省得碍眼。” 张婆子不敢动,向金嬷嬷身后瞟了几眼,用唇语告诉金嬷嬷“老爷来了”。 金嬷嬷会意,赶紧转身换了一张谄媚的笑脸,快步迎上去躬身行礼。见杜昶脸色平和,才小心翼翼禀报了沈荣华被打一事,罪名当然不是勾引男主人了。 “老爷,沈姑娘犯了错,夫人只是想小惩大戒。”金嬷嬷把要置沈荣华于死地说成轻微惩罚,并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没想到沈姑娘身子弱,恐怕……” 杜昶瞟了躺在花丛下的沈荣华一眼,毫无表情地问:“夫人怎么说?” “夫人早让人去请大夫了,可雨下得太大,大夫直到现在也没来,老奴担心沈姑娘挺不过去,心里急着呢。”金嬷嬷知道内宅那些腌臜事瞒不过杜昶,可她却睁着眼睛说瞎话,她想赌一把,就看杜昶怎么处理这件事。 “还是夫人贤惠良善,雨这么大,就不劳烦大夫跑一趟了。”杜昶看着那片盛放迎春花,目光变得阴郁凶狠,幽幽地说:“神威将军大败北狄可汗,就要凯旋归来。这节骨眼上,死了人往外抬岂不扫别人的兴?这迎春花缺肥了。” 杜昶说完,不管金嬷嬷等人是否明白,就转身大步离开了长廊。 “哈哈哈哈……”沈荣华用尽残存的力气,纵声大笑。 她被打伤了心肺筋骨,又在雨中淋了几个时辰,一直没咽下最后一口气,就是因为她心中还存有一丝希望。自从陪嫁到杜家,她也看清了杜昶,她不再奢望杜昶对她有半分怜爱,而是希望他看沈逊的薄面,不要做得太绝。 如今,她最后的希望破灭了,她只想尽快见到祖父,哭诉满腹的委屈。 礼炮声响起,大雨也停了,迎接神威将军的欢呼声由远及近。这些红尘俗事都与她无关了,她就要轻松地离开,就留下这臭皮囊做花肥吧! ------题外话------ 新文开张,求支持。 第二章 新生 浑身上下被潮湿的热气包围,好像在滚油沸水里煎煮一样。 在焦灼中挣扎,如同被烈焰焚烧一般,沈荣华感觉自己没化为灰烬,意识反而渐渐清醒。她知道自己死了,死在迎春花下,死在冰凉的雨水里。可此时为什么这么热?难道她下了地狱,因作恶多端正受下油锅、过火山的惩罚? 活了十九年,她虽说不是不小心踩死蚂蚁都心痛自责落泪的人,但也决不是恶人。若说她因作恶多端下地狱,那肯定是阎王、判官、大小鬼一起“抬举”她。 生前被人踩到泥里,死后又被鬼抬举,真是可笑,太可笑了。 “嬷嬷,姑娘醒了,姑娘笑了,我听见姑娘笑了。” “胡说什么?姑娘都昏迷三天三夜了,连大夫都……”周嬷嬷揉着红肿的眼睛叹气,一个十二岁的女娃子,短短几个月把人生所有倒霉背幸的事几乎都经历了,被搓磨得只剩下了一口气,就算醒了,要是还能笑出来,这心得有多大呀! “雁鸣姐姐莫不是接连几日照顾姑娘累得昏头燥脑、头晕眼花、分不清黑白了?”清脆的声音配合揶揄的语气,让人听起来并不觉得刺耳,只是调皮而已。 好熟悉的声音,说话的人是谁,沈荣华并不是想不起来了,而是不敢想。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语气,听起来无害,却包藏了莫大的祸心,让她至死难忘。 雁鸣,雁鸣连日在照顾她?雁鸣不是早死了吗?三年前,她要去给沈臻静做陪嫁丫头,雁鸣苦拦,还劝她逃跑,结果被万氏命人杖毙了,就在她面前被打得皮开肉绽。直到咽气的那一刻,雁鸣这个长她两岁的丫头最记挂的人还是她。 她死了,雁鸣也死了,她们主仆在另一个世界相遇了。那个刚才揶揄雁鸣的鹂语呢?这丫头投靠了沈臻静,踩着她上位,爬上了杜昶的床,被沈臻静开脸抬为姨娘,活得很滋润。难道鹂语也死了?那真是老天开眼了。 “雁……雁鸣……呵呵……”沈荣华心里想着,字眼就从喉咙里滚出来了。 “嬷嬷,你听,姑娘在叫我,姑娘在笑,你听——”雁鸣喜极而泣,差点蹦起来,见周嬷嬷和鹂语都愣住了,她哈着气搓了搓手,忙倒了一杯温茶,递到沈荣华嘴边,“姑娘,奴婢知道你一定能好起来,快、快喝口水。” 温吞涩口的茶水滴到沈荣华嘴里,好像甘冽的清泉滋润着干枯的禾苗。沈荣华大口吞了几口水,焦热得已缓解,断裂的思绪很快聚拢,人也清醒了。 “雁鸣,你……”沈荣华睁开眼,又赶紧闭上了,却无法阻止泪水喷流而下。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死在御赐左督副御史府的迎春花下了吗?说不定尸首也被大卸八块做了花肥,怎么又回到七年前了?难道在做梦? 沈荣华再次睁开眼,仔细看了看雁鸣,又看了周嬷嬷,最后扫了鹂语一眼,又紧紧闭上了眼。眼前的情景很熟悉,好像七年前也是这样,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她也无法分辨。她要好好想想,想想怎么冲破似梦还真的囹圄。 “嬷嬷,姑娘明明醒了,怎么又……” “姑娘忽然遇到了这么多事,又病了这几天,肯定累了。”周嬷嬷拿过温湿的帕子敷在沈荣华的额头上,“你们都去睡吧!我来照顾姑娘。” 看到周嬷嬷脸上的皱纹舒展开了,沈荣华闭上双眼,咬牙饮泣。周嬷嬷是她的母亲林诗韵的奶娘,从小就一直照顾她,对她比林氏还要细致入微几分。林氏被处死之后,她被关进了庄子,周嬷嬷也被赶出了沈家。 周嬷嬷无儿无女,离开沈家的日子过得很凄凉,没两年就死了,连口棺木都没有。她听说之后哭得肝肠寸断,想接济周嬷嬷,却有心无力。 雁鸣看了鹂语一眼,说:“嬷嬷和鹂语去睡吧!我守着姑娘。” “还是轮流值夜吧!我先去睡,一会儿来替雁鸣姐姐。”鹂语年纪小,却很机灵,“嬷嬷,姑娘醒了事要不要告诉宋嬷嬷和张嫂子?” “别别别,天明再说。”周嬷嬷连连摇手,很紧张。 宋嬷嬷是沈老太太万氏派来的,张嫂子则是沈家二房的万姨娘派来的。让她们知道沈荣华醒了,这大半夜的,不知道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 沈荣华再次醒来时,天已蒙蒙放亮,雁鸣正坐在脚榻上打盹。她揉着眼睛望向窗外,愣了一会儿,才抬起右手掐住自己的左胳膊。 听人说只要能感觉到疼,就不是在做梦。她左胳膊白嫩的肌肤上多了几块青印子,疼得她倒吸了一口气,她才慢慢放开手。她感觉到疼,这证明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她回到了七年前,而那七年之间发生的事也刻在了她心里。 听祖父说,人可以回到以前的岁月,还能记住以后发生的事,这叫重生。 她重生了,她接受了这个现实,即悲且喜。 能重活一次,看清了许多人、许多事,有了优于常人的先见之明,只是她前世付出的代价惨重了些。前世已成了既定的事实,她无法再去更改,但她能把握今生。只要她的今生不重蹈前世的覆辙,不再象前世那么窝囊惨死,也值了。 可她重生的节点却令她悲愤郁闷。 她回到了七年,可此时祖父已逝,母亲被沉了溏,弟弟也被处死了,她由二房嫡长女变成了二房一个外室所出的庶女,又被困在津州郊外的庄子里。她在一个寒冬的深夜投河自尽,被人救了,没想到却成了她重生的生命之界。 此时的境遇遭糕到了极点,即使她重活一次,一时也无从应对。她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面对现实,有一个前世做基石,她坚信自己能打败那些牛鬼蛇神。 清冷的晨辉透过厚厚的窗纱洒进屋里,桔色的光芒落到了床帐上。沈荣华目不转眼地盯着那几道桔光,陷入了沉思。感觉到冷气袭来,才看到碳盆里的碳燃尽了。她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肢体,赶紧扯过一件薄袄搭在雁鸣身上。 “姑娘,你醒了?奴婢竟然睡着了,真是该死。” “别死呀活呀的。”沈荣华的嗓子有些沙哑,她舔着嘴唇勉强一笑说:“我的病今天就好了,你别担心,去软榻上睡吧!这里冷,睡着不舒服。” 雁鸣怔住了,觉得有些不对劲,见沈荣华闭上了眼,也没敢多问。她往碳盆里加了几块碳,又拢旺了火,边忙碌边微皱着眉头看沈荣华。 沈荣华暗自苦笑,雁鸣从她的语气神态上已觉察到她与以前不同了。卧病在床,生命中突然多了七年的惨痛记忆,百炼成精的人也做不到与以往一般无二吧! “你们沈家是怎么回事?我家主子冒死把你们家小姐从冰窟窿里救出来,都冻病了。三四天了,你们沈家不闻不问,要点碳都推三阻四,你们就这样对待恩人吗?沈太傅死了,你们沈家其他人也死了不成?姓沈的都死绝了?” 怒气冲冲的吵闹叫骂声传来,沈荣华惊呆了。这声音、这语气、这态度无一不彰显出叫骂者的身份不凡,可对于沈荣华这个重生者来说却另有渊源。 ------题外话------ 以这篇为准,欢迎拍砖。 第三章 虫七 在外面叫骂的人叫虫七,身份是随从。除了一个如此个色的代号,沈荣华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但在她前世十九年的岁月中,这个人值得她用生命去铭记。 前世,她差一点成了虫七的妻。 只因她对杜昶还抱有微薄的希望,关键时刻犹豫不绝,又没有抛开束缚的勇气,才与一场姻缘擦肩而过,不只害死了虫七,也让自己死得卑贱无比。 沈荣华死的前一年,深秋时节,杜昶刚被封为正三品左督副御史,随后皇上又赐封沈臻静为三品诰命夫人。朝廷新贵炙手可热,宁远伯府也蓬荜生辉,彼时正逢沈臻静生日。杜家承沐天恩,喜事临门,自是烈火烹油、高朋满座。 在杜府,除了杜昶和沈臻静及几个心腹下人,没人知道沈荣华竟然是主母的嫡亲堂妹。她不得宠,杜家下人作践她,沈臻静一向充耳不闻,听之任之。杜府喜事连连之际,她却被关进佛堂念经祈福,无主人手令严禁外出露面。 当时,鹂语刚成为通房丫头,很会奉承,在沈臻静面前颇有些脸面。对沈荣华这个旧主也时常周济,遇事尽力周旋通融,为她摆平了不少烦心事。沈荣华身处困境,一句好话足以暖透心房,自是对鹂语放下戒心,满心感激。 沈臻静过生日那天,鹂语偷偷花重金买通看守佛堂的婆子,带着点心和参茶来看沈荣华,并陪她到僻静的花园一角散步。 当她喝下鹂语带来的参茶,感觉到自己中了春毒,又被两个婆子抓光衣服扔进假山洞中,她才明白她误信了鹂语,又一次中了沈臻静的毒计。 她手足麻软、身不由己,却意识清晰。当一个同样中了春毒的男子被骗入山洞,她知道沈臻静想制造一次苟合,污了她的身。只是她不明白,她已卑污如粪土,如何值得堂堂三品诰命夫人费心设计她? 后来,她才知道沈臻静等人要设计的是那个男人。重生归来,听到虫七的声音,她突然明白,那是一个阴谋,一个关乎富贵荣辱及身家性命的阴谋。 男子拼尽全力,用贴身匕首刺伤自己,放出沸腾的血,靠巨痛阻止*,并拖延时间。山洞昏暗,沈荣华只看到了男子的身形和面部轮廓,却看不清男子的五官。身体被*煎灼,容不得她多想,当她被人打晕时,她欣慰并且庆幸。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被绑在花房的椅子上,身上只披了一件薄衫。杜昶的脸阴郁如寒冰,沈臻静在一旁垂泪叹气,随侍的丫头婆子一脸嫌恶轻蔑。花房外聚满了宾客,众人议论纷纷,语气中满含嘲弄调笑。 看到自己手臂上、大腿上乌青色的印记和暗紫色的吻痕,沈荣华知道自己被奸污了。这样尴尬的身份处境,又发生了这种事,自中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即使她满腹冤情委屈,此时,沈臻静这个始作俑者也不容她有半句诉求。 稳婆验过身,杜府的管事说明山洞的情况,就有一位号称断案如神的官员站出来推断彼时山洞中的情景,就算憨人,也能听出此官员矛头有所指。 沈荣华不知道被骗进山洞的男人是谁,但她凭直觉肯定奸污她的人不是被骗进山洞的男子。值得沈臻静乃到杜昶煞费心神设计,可见那人有一定的份量。 虫七站出来自报家门并认罪,跪求杜昶将沈荣华赏给他,并言明以原配之礼求娶。杜昶和沈臻静异口同声拒绝,含沙射影指明虫七替人顶罪。 要面对突发的混乱状况,又担心此事的结果,沈荣华的思维昏沉无绪。许多人在说话,说的什么,她听过之后就好像没留下半点记忆一样。她知道奸污她的人绝不是虫七,虫七的主子是谁?他究竟替谁顶罪?她至死不得而知。 有人替罪,没达到目的,这个结果不是杜昶和沈臻静想要的,但他们不得不借坡下驴。杜昶把选择权交给了沈荣华,却借机开出了逼人入死角的条件。 片刻抉择,沈荣华摇头拒绝,霎那抽刀,虫七血溅当场。一场别有用心的闹剧以虫七的死而告终,却给沈荣华留下了无尽的愧疚与悔恨,绵延两生。 刚刚重生,就听到了虫七的声音,沈荣华心中翻江倒海,禁不住潸然泪下。 “姑娘,你……”雁鸣憨厚,心中着急,却不知道该如何劝说。 “我没事。”沈荣华擦去泪水,问:“雁鸣,是谁救了我?” “奴婢也不清楚,那些人把姑娘救回来,就交给了宋嬷嬷和张嫂子,都是她们安排的。”雁鸣怔了片刻,又说:“那晚是奴婢值夜,姑娘出去,奴婢一点响动都没听到。周嬷嬷总说姑娘聪明好强,不会做傻事,她怀疑是万姨娘使的坏。” 沈荣华摇头自嘲苦笑,“人做傻事都是死催的,我更是如此。” 万姨娘虽说坏事做尽,但这次却冤枉了她,这次确实是沈荣华自己寻死。 雁鸣见沈荣华掐头沉思,嘴唇动了动,不敢再出说话,只暗暗叹气。万姨娘几次暗害沈荣华,沈老太太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发卖下人作伐子。这次的事要是传到府里,不知要连累多少人,她和鹂语、周嬷嬷都在劫难逃。 “雁鸣,那些人什么时候救的我?” “大前天夜里,回来时都交子时了。” 沈荣华想了想,问:“他们还没走?怎么安顿的?” “他们住在前院的门房里,听说跳进冰水中救姑娘的人被冻病了。”雁鸣嘟囔着说:“都是宋嬷嬷安排的,老太太不让李嬷嬷管事了,那些人不受屈才怪。” 她们现在居住的地方叫篱园,位于凤鸣山角下,一座两进的院落。篱园连同后面一座三百亩的庄子都是当今圣上的姑姑圣勇大长公主赐给沈逊的。自五年前沈逊致仕回到祖籍津州,除了逢年过节、出门游历访友,都住在篱园。 篱园原来的管事嬷嬷姓李,打理篱园有二十多年了。沈逊病在篱园,沈老太太以李嬷嬷等人照顾不周为由,把他们打发到庄子里干粗活了。若不是李嬷嬷伺候过圣勇长公主,沈老太太有所顾忌,早把李嬷嬷给发卖了。 “哼哼!雁鸣,洗漱更衣。”沈荣华掀开被子,光着脚跳下床。 “姑娘,你身体还没好,你这是……” “我要去拜谢救命恩人。”沈荣华神秘冷笑,“这件事……比身体重要。” 第四章 恩公 前世这个时候,她生无可念,一心求死,却被人救了。她怨救她的人,根本不关心谁救了她,虫七是不是也这样叫骂过,她毫无印象。重生一世,她感念生命宝贵,对深夜救她的人满怀感激和好奇,何况还涉及到虫七和他的主子。 柳眉如黛,明眸似水,苍白微黄的面色为清丽姣好的容貌平添了娇柔。十二岁的少女还有几分青涩的稚气,却不难看出这张脸将来的倾城之色。 娶妻娶贤,娶妾娶色,这是沈老太太和沈臻静常挂在嘴边上的话。只因为她们无“色”,才用“贤”确定她们的身份,掩示她们对有貌之人的疯狂嫉妒。 把性情软弱放一边,沈荣华的父亲沈恺可是学识样貌俱佳的翩翩公子。她的母亲林诗韵虽说出身大族旁支,家境一般,却以才情美貌名扬闺阁。沈荣华汲取了父母的优点,不只有明艳姣美的外表,更有才学底蕴,天资颖慧。 杜昶在和沈臻静成亲之前,顶着多方置喙求她为妾,就是因为这张脸。沈臻静答应杜昶的要求也自有考量,再卑微的庶出堂妹,即使让她嫉妒得发狂,她也不能随便拿捏。若是成了签下卖身契的贱妾,当然就随她揉圆捏扁了。 沈荣华推倒铜镜,咬牙冷笑,貌美如花就应当做妾?这只是沈老太太和沈臻静的歪理,她就要颠覆给她们看。重生一世,别说是杜昶这等阴险小人,就算是皇上和皇子王孙那些有品级、上玉碟的妾,也是对她再世为人的亵渎。 “雁鸣,今天是什么日子?” “回姑娘,今天是腊月二十,戊寅日,快过年了。”雁鸣的眼底隐含着喜悦与期待,发现沈荣华看她,忙垂着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沈荣华微微叹气,雁鸣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女,对过年还有向往,和历尽苦难、重生一世的她不一样。此时,她不想对雁鸣许诺什么,但她坚信这一世她能活得出色、活得风光,她要让这个忠心的丫头以后的日子天天如过年。 她是九月初九的生日,在给她过完十二岁生日的第三天,祖父辞世。再过两天,就是祖父逝世的百日大祭了,沈府现在忙成一片,谁也顾不上搭理她了。 前世,因为祖父的死,又被突发事件打倒,她求死不能,就把自己封闭起来为祖父守孝。她与人无争,正合了沈老太太等人的心思,他们摒弃亲情、把她踩到脚底。今生,她还要为祖父守孝,但必须以她能维护自己和身边的人为前提。 “走吧!”沈荣华迈开大步走到前面,满脸惊讶的雁鸣赶紧小跑着追上来。 篱园前院的门房后窗半开,冒出成团的青烟,染污了洁白的雪珠,与冷气交织在一起,笼罩在小院上空,呛得经过的人流泪咳嗽。 “虫五和虫九真没人性,还有蛇皮和蛇骨,不知道都钻到哪个热旮旯里窝冬去了。主子本就受了伤,还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受苦,吃得粗糙不说,连碳都不给。主子救了他们家的小姐,他们把我们当要饭的吗?”虫七越说越气,“沈阁老一死,就凭沈家这家风,不败才怪,谁也别怪我骂他们家。” “骂人有用吗?还不如省点儿力气。”磁性的声音略带沙哑,听不出有任何情绪,“是我考虑不周,被小胜冲昏了头,只想着邀功,这可是兵家大忌。” 年轻男子一身玄色长衫,盘腿坐在冰冷的炕席上,即便不时咳嗽几声,身姿也稳如劲松。麦色的皮肤泛出苍白,为深刻英挺的五官增添了几分柔和。 “主子大败东瀛水鬼,把他们最大的老窝都捣平了,怎么算是小胜呢?朝廷和东瀛打了几十年仗,败多胜少,主子这一次就把他们打老实了。这可是主子送给圣勇大长公主的厚礼,不知大长公主会给主子回份什么礼。” “大长公主对我有救命之恩、知遇之恩,还为我……我无以为报。她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天下太平、国富民安,我会尽全力达成她的心愿,以此为谢。”冷炕上的男子扫了门外一眼,自信一笑,冷峻的面庞立生光彩,更添英俊。 “嘿嘿,主子平定了江东水路,大长公主高兴,皇上高兴,公爷和郡主也高兴。被不入流的小人踩几脚在所难免,主子大人大量,不跟他们一般见识。”虫七的喜悦溢于言表,干笑几声,自顾说:“要不是灵源寺的和尚被不二那老秃驴蛊惑,防我们跟防山贼防强盗似的,我们能连夜赶路吗?好家伙,听说主子进了津州界,他们大白天就关了山门,连金刚阵都摆上了,至于吗?” 男子摇头轻哼,冲虫七抬了抬下巴,示意他闭嘴。虫七会意,隔门一看,咧着嘴吸了口冷气,转身拿起竹帘使劲扇火,并大声咳嗽。 沈荣华带着雁鸣站在前院中间,与门房保持了十几步的距离。她想好要说的话,准备开口,听到虫七主仆言谈正欢,她不便打扰,正好听听他们说话。 听到虫七说他们主仆因被灵源寺拒之门外,才连夜赶路,并碰巧救了她,她微微一笑。听到他们的话,她对虫七主仆有了大概的了解,只是不知道这位主子曾经做过什么“好事”且名声大噪,值得灵源寺上下如此戒备。 门房内的说话声停下来,扇风声和咳嗽声传来,沈荣华明白虫七的意思,招手叫过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去找宋嬷嬷要碳,就说取我的份例,送到门房。” “是,姑娘。”小丫头蹦蹦跳跳向内院跑去。 “姑娘,这……”雁鸣脸上流露出担心。 沈荣华暗哼一声,冲雁鸣摆了摆手,向门房走了几步,裣衽屈膝,跪倒在雪地上,高声说:“内阁大学士府沈氏拜谢恩公救命之恩。” “姑娘。”雁鸣叫过一个婆子嘱咐了几句,忙上前几声,也跟着跪下了。 门房内,扇风和咳嗽声嘎然而止,前院瞬间寂静。虫七挠着头看了看炕上的男子,又隔窗看向外面,反复几次,得到主子确定的指令,他才打开门。 “主子,你看……”虫七很为难,楚楚可怜的少女跪在雪地里,冷得全身发抖,而他的主子坐在炕上,头不抬、眼不睁,丝毫没有让人家起来的意思。难怪府里那么多漂亮丫头,一个都不围着他的主子转,这也是有原因的。 重生伊始,沈荣华的心里隐藏着火一样的兴奋,可身体却不争气。这段时间她忧虑伤身,又因跳河被冻病,昏睡了三天,哪里经得住外面的天寒地冻?但今天她既然要谢恩,哪怕是浑身发抖,冻僵冻病,她也不能表现出丝毫的弱势。 “我本没打算救你。”过了一刻钟,炕上的男子才抬头睁眼,开了金口,“我在岸上看了很久,看清你是要寻死,我没有成人之美之心,才救你的。” 沈荣华倏然抬头,看清男子的脸,身体突然支撑不住,倒在了雪地上。 第五章 小试 不能倒下。 重生后,她率先考虑如何立足,只有站稳脚跟,她才能立威。今天,她以这种方式拜谢救命之恩,不管是真心还是想释疑,亦或是演戏,都不容她倒下去。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雁鸣赶紧把她扶起来。 宋嬷嬷和张嫂子带着几个丫头婆子来到前院,看到这一幕,并不上前,只叫来前院洒扫的婆子询问。周嬷嬷和鹂语匆匆跑来,同雁鸣一起扶住沈荣华。 沈荣华强撑着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停顿片刻,说:“我没事。” 虫七的主子并不是中了春毒、被骗进山洞、不想和她苟且而用匕首刺伤自己的男子。虽然前世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此时只看了一眼,但她能肯定。 那人是谁? 沈荣华很想知道那人的身份,只有知道了那人的身份,才能了解杜昶和沈臻静的阴谋。这是一个契机,要想这一世打一场翻身仗,就必须有契机出现。 前世,虫七替人顶罪,求娶不成,自裁毙命。虫七想用自己的死封住杜昶等人的嘴,显然,这也是对他们的警告。此时的虫七还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无论他听命于谁,沈荣华都希望他好好活着,把自己的命握在自己手里。 “二姑娘还病着,何苦再找事,要是病重了,倒是奴才们伺候不周了。”宋嬷嬷做着样子扶了沈荣华一把,表面恭敬,眼底却满含蔑视,“二姑娘也知道篱园的用度这些年都是自给自足,这是老太爷在时定下的规矩。二姑娘要拿自己的份例碳送人,奴婢本不该多嘴,只是二姑娘生病,份例碳早用完了,这……” “用完了?”沈荣华打断宋嬷嬷的话,笑着说:“那就把嬷嬷房里的碳拿出来给他们用吧!别说他们救了我的命,就算是借宿的路人,也不能委屈薄待,免得让人笑话。嬷嬷是祖母身边的老人了,不知道祖母是最心善的人吗?要是让外人知道我的救命恩人在篱园点干柴取暖,祖母定会怪嬷嬷不懂事。” 宋嬷嬷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狠狠皱了皱眉。她是沈老太太的陪嫁丫头,亦是心腹臂膀,在沈家颇有几分脸面。沈老太太不喜欢沈荣华的母亲林氏,也不喜欢沈荣华,但沈逊却对沈荣华宠爱有加。做为奴才,她不敢明显表现出对主子的厌憎,只属守奴才本分,对沈荣华敬而远之。 沈逊去逝后,沈老太太对林氏母女极尽能事地迫害打压,致使沈荣华变得绵软脆弱。当然,这期间宋嬷嬷投主子所好,也助力不小。今天又见沈荣华,宋嬷嬷觉得她变了,变得比沈逊在世时还稳练硬气,难道她又有了别的依仗? 做为资深奴才,宋嬷嬷在沈宅大院浸淫多年,行事老练稳健,对于不敢确定的事情向来沉默退让。可此时却有人耐不住,忙不迭地跳出来做出头鸟了。 “二姑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吗?真把自己当主子了?连老太太屋里的人都不放在眼里了?不委屈外人倒让宋嬷嬷受委屈,这是什么道理?”说话的人是张嫂子,万姨娘的奶姐,后来嫁了一个小管事,成了万姨娘院子里的管事媳妇。 万姨娘是沈老太太万氏庶出弟弟的庶女,相貌美艳,心高气傲。情窦初开时见过沈恺一面,就芳心暗许,非君不嫁了。沈老太太知道她的心事,只是她出身低,父兄无为无能,内阁大学士府的嫡次子不会娶一个她这样的庶女。后来,沈老太太为了折腾林氏,在林氏有孕期间,瞒着沈逊,为沈恺聘她做了良妾。 林氏被沉溏之后,沈家传出沈恺出孝就要把万姨娘扶正的消息。正在热孝之中,沈家没人证实消息的真假,但万姨娘的奴才们都飘飘然了。 张嫂子见沈荣华主仆不说话,以为她们都被她降服了,禁不住得意洋洋,暗嘲宋嬷嬷无能,说话更加放肆,“那位公子确实救了二姑娘,可大半夜的,传出去也好说不好听,做奴才的都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二姑娘的名声……” “掌嘴。”沈荣华面带微笑,声高且坚定,连眼角的余光都不屑于看张嫂子。 听到沈荣华的命令,众人都愣住了。接连这几个月哭哭啼啼、风吹就倒、对下人都不敢大声说话的二姑娘怎么变了?比老太爷在世时还强硬傲气了几分。 周嬷嬷年老,雁鸣、鹂语年少,她们听命于沈荣华,却不敢动手打人。宋嬷嬷刚吃了瘪,正想试试深浅,当然不会让她的人打张嫂子。 张嫂子听到沈荣华要打她,吓了一跳,看到没人动手,她更加张狂,刚想开口刺沈荣华,脸上就重重挨了几巴掌,打得她口鼻流血,霎时倒地不起。 “小爷还没打过女人,今天只是小试牛刀。”虫七抹着手上的血冲他的主子献媚一笑,又对沈荣华说:“我是气不过她污辱我家主子,并不是听你的话。” “我只看结果,多谢。”沈荣华对虫七说话的语气很温和。 “杀了她。”话音刚落,一身玄衣的男子就飘到了门口,高大挺拨的身材令在场的人不得不仰视,他背手望天,下颌和脖颈的弧度刚硬却不乏俊美。 “主子,你别动气,奴才……”虫七吸了口气,有些胆怯。 “后天是沈阁老的百日大祭,主子该送份礼套套近乎。”诙谐的声音自房顶传来,“依属下愚见,不如让虫七出手,把这女人割头剜心,送去沈家。” “蛇骨,你没人性,有本事你来,何必攀扯我。”虫七显然不愿接这差事。 “我当然有本事。”一团黑影从房顶飞下来,向张嫂子扑去。 “住手。”沈荣华厉声急呵,惊醒了吓傻的众人,也震住了蛇骨掰向张嫂子脖颈的手,“沈家的奴才犯错,自有沈家主子处置,就不劳驾公子主仆了。” “放了她。”玄衣男子又飘回冷炕,坐得稳如泰山了。 “我才不想杀她,只想陪虫七练胆。”蛇骨扔下张嫂子,又飞上了房顶。 张嫂子拣了条命,忙哆哆嗦嗦、连滚带爬到沈荣华脚下,哀嚎哭求救命。 “多谢公子。”沈荣华冲门房施了一礼,暗自松了口气,虫七这个主子虽说冷酷嗜杀,却是一个讲规则的人,还有几分真性情。 没等沈荣华再说话,房门就重重关上了,屋里再次传出扇风声和咳嗽声。 “天寒地冻、大雪阻路,想必篱园的事府里还不知道。”沈荣华仰头俯视宋嬷嬷,用下巴指了指张嫂子,说:“掌嘴二十,丢出篱园,让她回府报信。” “是,二姑娘。”宋嬷嬷规规矩矩行礼,吩咐婆子对张嫂子动手。 “有劳宋嬷嬷关照我的救命恩人,我不想再听他们报怨饭冷屋寒,想必祖母也不想。主子总归是主子,嬷嬷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奴才的本份。”说完,沈荣华微微一笑,转头离开,她知道不用她多说,宋嬷嬷就会做得很稳妥。 象宋嬷嬷这样的小喽啰,她根本不放在眼里,也不值得她费心思。张嫂子回府报信了,沈老太太很快就会有反应,那才需要她煞费苦心去应付。 第六章 送客 接下来几天,沈荣华把自己关进房里,静心抄经礼佛,为祖父超度祈福。即使前世悲惨,她也坚信佛祖有慧眼、有法眼、有佛眼、有天眼,能度化苦厄。一梦之间,生命中突然多了一个前世,这不就是佛祖的恩赐吗? 这几天,她屋里的碳充足了,饭菜丰盛了,也无闲杂人指手划脚。周嬷嬷见她好起来,心里高兴,变着花样地给她炖汤熬粥,调养身体。她积极配合,努力结合祖父教导的养生之道,只有身体好了,她才能经受得住风吹雨打。 昨天是祖父百日大祭之日,合族上下同悲祭奠,门生弟子、世交故旧都来举哀观礼。而她是祖父在最疼爱的孙女,却被排除在外,因为沈臻华已死,她是沈荣华。想起这些事,她心潮起伏激荡,紧握经书诵经也难以平定她的思绪。 “姑娘。”鹂语轻手轻脚进屋,“嬷嬷煮了红豆桂圆汤,让奴婢给姑娘送来。” 沈荣华不由自主耸肩冷哼一声,看向鹂语,双眸中的森寒之气令鹂语双手轻颤,红豆桂圆汤洒到拖盘上,氤氲的热气迷茫了鹂语的双眼。 “姑、姑娘,奴婢……”鹂语赶紧跪下,哽咽着求饶。 “这是怎么了?”周嬷嬷进屋看到这一幕,以为鹂语洒了汤受罚,忙说:“鹂语还小,笨手笨脚的,洒些汤水也难免,锅里还有好多,嬷嬷给你端去。” “不用了,嬷嬷,我这会儿还不想喝。”沈荣华暗暗叹气,看来自己还需要调整心性,不能把情绪带在脸上,要学会隐藏,“鹂语,你是几等丫头?” “回、回姑娘,奴婢是三等丫头,本不该进屋伺候,请姑娘惩罚。” “你知道就好,起来,今天不罚你,以后记住了。”沈荣华端坐桌前,恢复了温和的神态,“若我没记错,你进府也有两年了,规矩学了不少,奴才的本分你也清楚。我们虽说是在庄子里,可篱园是祖父荣养的地方,再清苦也不能乱了规矩。你是个灵透的丫头,若是让人揪住错处,受了罚就不值了。” 鹂语赶紧磕头行礼,告退出去,走到门口,她忍不住偷偷回头看了沈荣华一眼。此时的姑娘不再象以前那样唯唯喏喏,言辞行事倒象老太爷在世时那么端庄得体。不能进屋伺候,她不敢有丝毫埋怨,因为姑娘的尊贵不容她置疑。 “姑娘别怪鹂语,那孩子也是苦出身,父母姐弟都是寒冬腊月冻死的。天一冷,她就会想起死去的亲人,心里难受,做事就毛手毛脚的。”周嬷嬷抹着眼角叹了口气,见沈荣华不理她,她的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又犹豫了。 沈荣华好像没听到周嬷嬷说话一样,专心抄写佛经。她每写一个字,都象是在画前生的符咒,那七年的点点滴滴深深铭刻在心底脑海,久久也挥之不去。 前世的鹂语投靠了沈臻静,成了杜昶的通房丫头,两面三刀,害她不浅。虫七死后,她被毒打了一顿,关进了佛堂,重伤在身,饥寒交迫。那时候,她恨透了鹂语,重生醒来的那一刻,她仍恨不得把鹂语扒皮抽筋。 可现在,她突然感觉自己对鹂语的怨恨变淡了,这并不仅仅因为鹂语是可怜人。平心静气回忆前生,她最恨的人是她自己,别人都退居其次了。 内阁大学士府最尊贵的姑娘已习惯了养尊处优,没有一点点居安思危的意识。突然少了依仗,她就变得软弱、轻信,做错了事,信错了人,也错识了自己。 重生一世,认清自己比看清别人重要,怨恨别人不如检讨自己。只有这样,才不会重蹈前世的覆辙,即使步步惊心、争斗不止,她也要把将来握在自己手中。 鹂语很聪明,凡聪明人都懂得趋利避害,这大概就是鹂语背主的因由吧!奴才背叛,多半原因在于主子,否则也不会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沈荣华并不想现在就发落鹂语,她需要观后效、往后看。一朝失势,先前削尖脑袋钻到她身边当差的奴才一哄而散,能跟到庄子里伺候已是难得。她身边只有雁鸣和鹂语两丫头,还有好多事必须要做,实在是缺人手。 现在,她由嫡女沈臻华变成庶女沈荣华,尊贵不复从前。但她要让所有的人知道她仍如祖父在世时一样聪明颖慧,祖父在天有灵,也该欣慰了吧! “嬷嬷。”沈荣华放下笔,叫住走到门口的周嬷嬷,“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周嬷嬷转身回来,低声说:“二老爷来了,隔窗看了看姑娘就走了。” 沈荣华哼笑几声,说:“来就来吧!他没进来,就当我不知道他来过。” “二老爷惦记着姑娘呢。” “那又能怎么样?嬷嬷是想说他身不由己吗?” 对于沈恺这个父亲,沈荣华感情很淡,有时候觉得有他没他区别不大。即使在她最苦最难、性命堪忧的时候,她都没指望过他助她、救她,为她遮风挡雨。 幼时在京城,沈荣华养在林氏身边,经常十天半月见不到父亲的面。沈恺身挂闲职,外面的应酬却比沈阁老还多,回到家里,还要应付诸多妾室丫头。到了津州,她养在祖父身边,经常陪祖父住在篱园,父女见面的时间就更少了。 沈恺仪容俊美、风度翩翩,又是风流洒脱的性子,身上充满高门大户世家子的优越感。他多学多才,又有功名在身,却不喜仕途倾轧算计。前世,直到沈荣华死,他还是津州府蓝山书院一个从六品的侍讲,这还是祖父给他谋来的差事。 她不相信母亲会与人通奸,也不相信弟弟是野种,可他们都被处死了。无论前生今世,沈恺都没为母亲弟弟鸣过冤屈,也没有给她一个交待。事情迟早会水落石出,她此时不想面对沈恺,觉得无话可说,也不想听他说,没有意义。 周嬷嬷怔了一会儿,才支支吾吾说:“二老爷也有难处,他……” “嬷嬷,我想喝红豆桂圆汤了。”沈荣华打断周嬷嬷的话,让她出去拿汤了。 沈荣华不由自主抬头看了看窗外,摇头轻哼一声,继续静下心抄写佛经。 “禀姑娘,宋嬷嬷有事来请姑娘示下。”鹂语在门外通报。 “快请嬷嬷进来。”沈荣华迎到门口,亲自打起帘子,冲鹂语满意一笑。 宋嬷嬷忙上前几步,冲沈荣华施礼说:“前院门房里住的两位公子要走,老奴特来禀报二姑娘,二姑娘还有什么要嘱咐的,或有其它事,尽管吩咐老奴。” 沈荣华暗哼一声,心想宋嬷嬷这老婆子真是刁滑,一句很本分的话,却给她挖了一个大坑,可她偏不跳,“他们走就走吧!嬷嬷尽管送客就是。” ------题外话------ 我是新瓶装的老酒,嘿嘿,新文刚开张,求支持。 第七章 设套 那人深更半夜从冰窟窿里把她救出来,两人肯定有肢体接触,正如张嫂子所说,这种事好说不好听。若是碰到有心之人深究此事,哪怕稍稍润色,这救人和被救就都不是好事了,还不知道会被说成什么样儿呢。 沈荣华以病弱之身跪在雪地里拜谢救命之恩,足见心诚,又打了口无遮拦的张嫂子,意在震慑。她这么做就是想把这件事压下去,以后与那人相安无事。 篱园除了她,没有别的主子,那人还是她的救命恩人。他们主仆要走,她去送一送,送上一些谢礼聊表谢意,这确实是情理之中的事。可她不能这么做,因为她不再是尊贵的嫡女沈臻华,而是满身是非的庶女沈荣华。宋嬷嬷把她摆在主子的位置上,来请她示下吩咐,看似合情合理,其实别有用心。 她亲自去送客,或是送上程仪、谢礼,这和她跪地拜谢救命之恩性质就完全不同了。说不定还要背上恋恋不舍、私相授受的罪名,到时候她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她此时正处在浪尖风口,每一步都要三思而行,时时都要防患于未然。 “嬷嬷尽管送客就是。”沈荣华又说了一遍,语气淡然。 “就这么送客,传出去恐怕会有人非议二姑娘,非议内阁大学士府。”宋嬷嬷低头垂手,一副奴才尊重主子的样子,眼角的余光却不时瞟向沈荣华的脸。 沈逊致仕后,当今皇上感念他多年辛劳,把沈家在津州的祖宅赐名为内阁大学士府,并亲自提字赐匾。沈逊辞世,皇上下旨悼丧之余,还特意嘱咐沈家门口的匾额不用摘下去。因此,津州的沈府一直被称为内阁大学士府。 沈荣华看着宋嬷嬷,温柔一笑,灿烂如花,语气却同神态恰恰相反,疾声厉色,“传出去?谁去传?传什么?为什么会有人非议我、非议内阁大学士府?祖父不在了,他的威望清名就消失了吗?沈家就没有新的掌家人了?沈府就不是内阁大学士府了?不是沈贤妃的娘家、不是五皇子、四公主和八公主的外家了吗? 非议沈家不是给皇家泼脏水吗?宋嬷嬷打理的篱园,难道用的都是些多嘴多舌、只会埋汰主子的奴才吗?圣勇大长公主赐给沈太傅荣养的篱园会有什么龌龊事让人非议传言?嬷嬷是听说了什么?还是自己胡乱臆断的?” 宋嬷嬷倒吸一口冷气,不禁后背发冷,面对沈荣华的质问,她呐呐唏嘘,一时想不好如何做答。她本想给沈荣华设个套,再到沈老太太面前告一状,出口恶气。没想到被沈荣华问得哑口无言,不管回答与否,都是她的错。 “二姑娘言重了,也会错了老奴的意。”宋嬷嬷揉着眼睛诉说委屈,她久在内宅锤炼,不会被沈荣华的三言两语震服,既然敢给沈荣华设套,就想过万一套不住,也有足够说辞圆场,“篱园就二姑娘一位主子,老奴遇到为难的事、不能决断的事,定是要请二姑娘示下的。那两位公子是二姑娘的救命恩人,二姑娘也和他们打过照面,他们要走,二姑娘去送送,送上些礼物,这才是世族大家主子们行事的规矩,也不枉老太爷、老太太这些年对二姑娘的教导。” “是这个理儿,果然是我误会了嬷嬷,我……”沈荣华比宋嬷嬷更会哭。 宋嬷嬷见沈荣华服了软,轻蔑暗哼,面露得意之色。她派人同张嫂子一起回府送消息,沈家这几天太忙,直到昨晚,沈老太太才派人来知会她。保住沈荣华这条贱命是沈老太太的底限,这是沈恺好不容易求来的结果,是亲娘给亲儿子的面子。只要不触犯了沈老太太的底限,她们可以极尽能事地折腾沈荣华。比起其他奴才,宋嬷嬷觉得自己厚道得多,至少她不屑于用简单粗暴的方式。 “二姑娘知错就好,谢礼老奴都准备好了,二姑娘同老奴去送客吧!” “辛苦嬷嬷了。”沈荣华掩面哽咽,好像很后悔。 “老奴不辛苦。” “嬷嬷不辛苦就自己去吧!我昨天抄经到半夜,很辛苦,就不去了。”沈荣华话锋一转,不哭了,又露出明艳的笑脸,坐下来提笔抄经。 宋嬷嬷知道自己被耍,顿时气急,连努力维持的主仆规矩也破功了,“二姑娘这是什么意思?老奴说破了嘴,二姑娘就没明白老奴的意思吗?老太爷在世时最疼爱二姑娘,老奴以为二姑娘是个懂事的,难怪老太太对二姑娘……” “祖母对我如何评说?”沈荣华重重放下笔,冷眼直视宋嬷嬷,“你是万家的家生奴才,陪嫁到沈家的。祖母为什么看我母亲不顺眼,非要置她于死地。我是祖母的嫡亲孙女,却得不到她半护爱之情,任由我受尽欺压。你是祖母的心腹奴才,这里面的因由你不清楚吗?你在这其中做过什么,需要我说明吗?” “二姑娘……”宋嬷嬷脸色霎时苍白,双手不由颤抖,沈荣华对那件事知道多少,她不确定,但那件事只要露出冰山一角,做为奴才,她必死无疑。 “俗话说狗急跳墙,兔急咬人,我要急了,就会鱼死网破。”沈荣华走近宋嬷嬷,咬牙冷笑,“我已下跪拜谢了那位公子的救命之恩,心意已到,那位公子也受了。我是沈家的二姑娘,上有祖母和父亲叔伯,身后还有偌大的家族。 哪怕一家子平日里都跟乌眼鸡似的斗得你死我活,在外面也是一家人,那位公子救了我就等于有恩于整个沈家。长辈应该替我出面道谢,这是一个家族的脸面。如果我去送客、去送礼,那才会被人非议呢。嬷嬷是府里经年的老人了,是不懂这个道理还是成心想看我出丑?不如咱们到祖母面前理论理论。” 宋嬷嬷被说中心里所想,不由惊惶害怕,别看沈老太太嫌恶沈荣华,若到沈老太太面前她也占不到便宜。她犹豫片刻,扑嗵跪到地上,哭天抹泪,“二姑娘冤死老奴了,呜呜……老奴糊涂,想事不周到,可不敢陷害主子呀!呜呜……” “起来,去做你该做的事,别装模作样,让我心里腻烦。”沈荣华冲宋嬷嬷抬了抬手,满脸不耐烦,让宋嬷嬷低头认错,她没有一点胜利者的喜悦。沈家上下那么多人,若这么斗下去,唾沫不知道要费多少,不累死她才怪。 “嬷嬷快别哭了,姑娘的病刚好一点,再让你哭出个好歹,老太太肯定要生气的。”鹂语倒是很高兴,得沈荣华示下后,赶紧重重搀起宋嬷嬷出去了。 宋嬷嬷设圈套不成,反而栽了个大跟斗,还不敢跟沈老太太告状。沈逊在世时,府里的下人都知道二姑娘尊贵聪慧、举止端庄、言谈得体、对人也和气。而府里其他几位姑娘却说二姑娘精明刁钻、牙尖嘴利、善于伪装。看来其他几位姑娘对二姑娘很了解,二姑娘轻易不揭下画皮,一揭下来,她就中招了。 沈荣华挑起嘴角轻哼一声,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静下心抄经。 “回姑娘,二老爷找姑娘呢,在后院的观雪亭,让姑娘快些过去。”雁鸣回完话,赶紧给沈荣华找衣服,周嬷嬷也进来了,催促她快点去。 “什么事?”沈荣华莫名地紧张,沈恺急匆匆找她肯定没好事。 第八章 身份 冰天雪地,红日低悬,梅绽艳色,松凝白霜。 苍茫的雪景一望无垠,清爽的寒香沁人心脾,寂寥的天地让人顿觉胸怀开阔。 此时此地,某些人却成了大煞风景的缀物,与雪天一色格格不入。 八角玲珑的观雪亭内,沈恺身穿银灰色轻裘大氅,衣带大开,帽子挂在栏杆上。他搓手跺脚,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在亭子里时快时慢走动。 翩翩公子被岁月蹉跎,不见老色,只增添了几分成熟与深沉,面容俊美一如既往。可现在,他却不再维持风流倜傥的形象,可见他遇上了十分棘手的事。 “我的小姑奶奶,你可来了。”沈恺见沈荣华拐过角门,快步迎上去。 “我是庶女荣华,不敢应下二老爷高称的小姑奶奶。”沈荣华挑起嘴角,轻笑揶揄,她想重重讽刺沈恺几句,可见沈恺的样子又于心不忍了,“不知二老爷叫我来有何事,若是与我母亲和弟弟有关,还请二老爷免开尊口,我不想听。” “姑娘,别这么跟二老爷说话。”周嬷嬷推了沈荣华一把,又冲她使眼色。 沈恺面露哀色,无奈长叹,呐呐出语,“你的母亲和弟弟,他们、他们的事等你长大了,再大些,我再告诉你,你、你也别想不开,这事……唉!” 前世,听说母亲和弟弟的事,沈荣华一病不起。庄子里缺医少药,奴才们见人下菜碟,致使她缠绵病榻两月有余。身体稍有起色,她跳河自杀被救,此举惹怒了沈老太太。沈老太太命人带她离开篱园,关进偏远的庄子,一关就是四年。 她重病缠身、心力憔悴,只知道母亲和弟弟死得不明不白。即使知道母亲和弟弟有冤,她也没有能力为他们讨还公道,更无法为他们报仇雪恨。 重生至今只有几天,还没有完全进入状态,许多事交织有一起,如乱麻一样摆在她面前。她要时刻警醒,谨防一不小心就掉坑入套,摔个鼻青脸肿,甚至万劫不复。她还在调整思绪,努力适应,还没来得及考虑母亲和弟弟的事。 听沈恺这么说,沈荣华就明白母亲和弟弟的死有极深的隐情。现在,似乎是怕她难以承受,才不愿意把实情告诉她。这也正合她的意,事关生死,她也想做好充分的准备去面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诸事都要水到渠成,不急在一时。 前世,她跟沈恺父女感情淡漠,又因一连串的事情弄得隔阂极深,象这样面对面说话的机会绝无仅有。重生之后,她在改变,她记忆中的经历和轨迹也在变。 “好吧!二老爷既然现在不想说他们的事,就不说。”沈荣华淡淡一笑,又说:“二老爷一大早踩着一尺余厚的大雪,奔波几十里跑到篱园,肯定不是来吟诗赏景。二老爷有什么事,或是对我有什么教诲,敬请二老爷开尊口。” 沈恺见沈荣华对他极其疏远,说话的语气中满是嘲讽,想拿出父亲的威严训她几句,可一想到她的遭遇,他忍不住愧疚心痛,面露无奈,不停叹气。 “二老爷、姑娘,还是到亭子里坐吧!老奴这就去取碳盆和茶炉。”周嬷嬷引着沈恺往亭子里走,又回头拉了沈荣华一把,冲她摇了摇头。 “二老爷有话就说吧!我还要去抄经呢。”沈荣华放低姿态,语气也柔和了。 “嬷嬷去忙吧!”沈恺坐到亭子里,示意周嬷嬷离开,又挥手让丫头和小厮回避了,才咳嗽一声,问:“你知道救你的人是什么身份吗?” “不管是乡野村夫,还是庙堂雅士,救了我,身份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沈荣华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敲起了鼓,她急切地想听到沈恺的下文。 沈荣华比谁都想知道救她的人是什么来头,但她不能表现出丝毫好奇。看虫七的言谈举止及行事,就能看出他的主子有显贵的身份,而且还有几分真性情。 前世,她刚陪沈臻静嫁到杜家一年,就被杜昶和沈臻静当成一件礼物送到了三皇子府。三皇子受外祖一族连累,夺嫡争储无望,又是散漫风流的性子,极好风花雪月。沈荣华貌美多才,在三皇子府,她的身份是艺妓,用来招待贵客。 如行尸走肉一般在三皇子府做了一年的艺妓,盛月皇朝的公侯勋贵、皇子王孙以及响誉朝野的文人雅客,她几乎全见过,但她对虫七的主子毫无印象。 沈恺很不满意沈荣华的回答,耸眉长叹一声,说:“话是这么说,不管他是什么身份,都是你的救命恩人,可你也要知道他的姓名出身呀!这事……唉!” “请二老爷明示。”沈荣华觉察到沈恺的语气神态不对劲,心不由沉了沉。 “他姓连名成骏,是镇国公世子连轶的儿子,兄弟中排行第四。”沈恺不想再卖关子,话一开了头,就象是要一口气说完一样,“他是连轶与外族女子生的孩子,八岁才认祖归宗,从漠北回到京城。外族血统,性情野蛮不羁,行事粗犷豪放,不通中原礼法。也是他三生有幸,得圣勇大长公主青眼,指导他武功兵法。 他十多岁就上了战场,杀人无数,带兵几年,从未打过败仗。去年,他平定了苗疆叛乱,皇上封他为正四品京畿大营指挥佥事。今年又率江东大营海军大败东瀛水鬼,一个正三品的参领是稳拿。就是这人太狠,杀人不眨眼,听说……” “二老爷对连四公子了解得真清楚。”沈荣华毫不客气地打断沈恺的话,听沈恺如如此详尽的说连成骏的履历,她感觉很别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文武相轻是历朝历代朝堂的通病,盛月皇朝也一样。所以,在京城时,沈家和连家并无交往,除了公事,家眷连平日的走动都没有。那时,沈荣华还小,只听说镇国公是开国四公之一,现任镇国公又娶了先皇的堂妹端阳郡主,满门显贵。 陪嫁到杜家之后,沈荣华听说连家因通敌之罪被削爵,男子处死的处死,流放的流放,女眷除了端阳郡主,其他人全充入了教坊司。难怪她在三皇子府时没见过连成骏,说不定那时的连成骏早已前世成灰,又投胎转世了。 沈恺的眉头拧成了疙瘩,犹豫几番,才说:“我、我这不是为你好吗?” “为我好?这话从何说起?就因为连四公子救了我?” “唉!我实话告诉你吧!”沈恺咬了咬牙,似乎下了决心,说:“连四公子把你从冰水里救出来,又把你抱回篱园,你们……你的名声全毁了,你祖母恨你恨得牙根疼。还是你大伯虑事周全,提议把你嫁给连四公子,做不成妻,就做妾。” ------题外话------ 求支持…… 第九章 做妾 凛凛寒冬,茫茫白雪,突然间,似乎有惊雷在空中炸响。惊得沈荣华昏头转向,茫然四顾,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道是今生还是前世了。 前世,也是这个时候,她投河自杀,也被人救了,可能救她的人就是前世的连成骏。那时,她昏昏沉沉,半死不活,根本不关心谁救的她。沈家怎么谢的救她的人,她不得而知,没人关心她的名声,也没听说要把她嫁到连家。 重生之后,她在改变,她的生命轨迹也随着改变,许多事也跟着在变。 “不、不要怕。”沈恺也吓了大跳,忙拿起轻裘暖帽戴在沈荣华头上,“是圣勇大长公主的人,正用新造的火炮开山呢,响动真够大的。” “不是在打雷吗?”沈荣华摘掉轻裘暖帽,抬头望天,一脸恐惧迷茫。 前世,她死的时候,雷也是打得这般响亮,致使她对雷声或巨响反应强烈。 “不是打雷,别怕。”沈恺摸了摸沈荣华的头,颇有几分长辈的样子。 “哦,真不是在打雷,恍然间,我还以为寒冬也会打响雷了。”沈荣华安定下来,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冷笑说:“原来是在用火炮开山呢,我倒希望真是霹雳惊雷。这世上不安好心的人太多,天上多响几声雷,劈不死,震慑也好。” “呃,这……”沈恺脸色讪讪,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二老爷,二姑娘。”宋嬷嬷快步走近,说:“大老爷和四老爷来了。” 沈荣华知道大老爷沈慷和四老爷沈惟的来意,并不作声,而是别有意味地看着沈恺。祖父辞世,沈慷成了内阁大学士府的掌家人,沈惟是庶出,打理家中庶务,唯沈慷之命是从。两人要是合伙摆弄没什么主见的沈恺,易如反掌。 沈慷是沈家的嫡长子,得沈逊教导最多,可兄弟四人中数他最不肖父。他的学识才能不如沈逊,相貌也不象,性情更相差甚远,却比沈逊善于周旋钻营。 前世,把沈荣华送到三皇子府做艺妓就是沈慷的主意。五皇子要同其他几位皇子争夺储君之位,需要三皇子支持,就是沈慷出面拉拢三皇子的。 沈逊辞世,按制,沈慷辞官丁忧三年,他那从三品光禄寺卿的肥差也花落别家了。三年后起复,别谋职位,官居何处,还要看皇上的心情和他自己的运气。 连家是开国勋贵,世袭罔替的一等公,太祖皇帝曾颁下丹书铁券。除此,镇国公府还是皇亲国戚,除了端阳郡主下嫁,连家还和当今太后、皇后有亲。若是能攀上连家这棵大树,沈家不会因沈逊离世而势弱,沈慷等人还能谋到肥差厚位。 沈荣华被连成骏所救,这正是一个积攒人脉的契机,沈慷一定会费尽心思抓住这个机会。她才十二岁,又被贬成庶女,赶到庄子上自生自灭。即使这样,沈慷一旦发现她存在的价值,就要充分地压榨利用,决不会放过她。 “你、你应该知道你大伯和四叔为何事而来,你想好了吗?这……”沈恺拉住沈荣华的手,满脸不安和无奈,想多说些话,几次张嘴,欲言又止。 “父亲想说什么?尽管说吧!”沈荣华改了对沈恺的称谓,语气颇有几分刻意。前世,她与沈恺太过疏远,怨念极深,给了别人可乘之机。今生,她想给沈恺一个机会,也想让自己多几宽容,除了沈恺,她世上已无至亲。 沈恺听到沈荣华叫他父亲,眼中光彩瞬生,很快又被焦虑无奈掩盖了。他捂额叹息几声,咬了咬酸牙,嚅嗫着说:“连家是一等公爵,连四公子虽说是外室庶出,也比别人高贵些。他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是武将中的佼佼者,又得圣勇大长公主青眼。这样的显赫家族,这样的青年才俊,这……” “我明白父亲的意思了。”沈荣华耸肩冷笑,“祖父去逝,沈家威名不再,就低了连家一头。我出身低贱,又是寻死被救,坏了名声。父亲早就知道我根本不可能给连四公子做妻,大伯一开始就打算送我到连家做妾,对不对?” “这也是你祖母的意思,我知道你不愿意,做妾、做妾也确实不好。可我不能违抗老母长兄、做不孝不悌之人,我也很为难。”沈恺偷眼看了看沈荣华,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说:“要不、要不你逃跑吧!先去水姨娘那儿躲几天,等这件事过去,我再送你离开津州,去投靠你娘一个远房表弟,你看行不行?” 逃跑?也就是沈恺这种人才能想出这样的馊主意。这符合他的性子,遇事不愿意或不敢去面对,就想逃避。她怒其不争,但沈恺商量的语气让她很感动,很温暖。不逼她向沈慷等人屈服,而是为她考虑,这已是沈恺能做到的极限了。 水姨娘就是沈恺养的那个外室,沈荣华被贬为庶女,就是记在了她的名下。 “不行,我跑了会连累父亲被责骂。”沈荣华睁大眼睛,坦然地说着瞎话。 “没事,大不了让你祖母打一顿,关我几个月不出门。现在本是孝期,不出门正好成全我的孝道,主要是你不受委屈。”沈恺语气慷慨,听起来象个朋友。 “多谢父亲。”沈荣华真诚道谢,一个她原本不想指望的人,还能期待他为她做出惊人之举吗?沈恺能说出这番话已经不错了,“大伯饱读圣贤书,懂得嫡庶尊卑,我若去连家做妾,沈家根本不能算是连家的亲戚,这不是自认低贱吗?” “这……你大伯和祖母自有安排,肯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这是大伯对你说的吧?”沈荣华已猜到沈慷和沈老太太的安排,不让她受委屈才怪,“只是我年龄还小,连四公子会同意纳我为妾吗?连家会答应吗?” “还没问过连四公子,谁知道呢。”沈恺想了想,说了一句明白话,“你大伯把这边的事都屡顺了,要是镇国公府和连四公子不同意,他可不是白忙活了。” 沈荣华很想笑,可她恨沈慷和沈老太太等人恨得心疼,根本笑不出来。此事成与不成,由不得沈荣华做主,关键要看连成骏是否同意。她和连成骏只有一面之缘,但她笃定连成骏不会任人拿捏,看来沈慷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沈恺和沈荣华刚走到前院的花厅门口,沈慷和沈惟就出来了。沈荣华低垂着头,掩藏了眼底的恨,轻声轻气地给沈慷和沈惟见礼问安。 “老二,你回来得正好,同二丫头说好了吗?”沈慷扫了沈荣华一眼,不等沈恺回答,又说:“连四公子到凤鸣山是来给圣勇大长公主请安的,听说大长公主上山去了,还没见他。今天他和随从离开篱园,就去了灵源寺。正好灵源寺的方丈和老四交好,我让老四去灵源寺找连四公子,跟他说这件事。” “呃,这……”沈恺看沈荣华没有任何反应,才点了点头。 “大哥,你等我的好消息吧!”沈惟没理会沈恺父女,同随从牵马离开了。 沈荣华久久注视着沈惟的背影,心中默哀,四叔,希望你能活着回来。 “二丫头,你先回房,我同你父亲有话要说。” “是,大伯。”沈荣华冲二人施礼,“父亲,女儿先告退。” 回到房间,沈荣华先和周嬷嬷说了刚才的事,气得周嬷嬷抹泪唾骂。安慰好周嬷嬷,她又和雁鸣、鹂语简单交待几句,让她们守在篱园门口等消息。 过了一个半时辰,就有消息传来了,这消息差点惊掉沈荣华的眼珠子。 第十章 取辱 前朝建国初期,津州城只是一个小镇,距离东部黄海六七十里,常住人口千余名。到了前朝庆宗中兴时期,海禁解除,朝廷扩宽海路、扩建海港,这座小镇日渐繁华。本朝开国,这里就形成了常住人口百余万、占地面积千余顷的津州城。 津州城位于盛月皇朝京城东南,与京城相隔二百多里。城西及北,群山连绵起伏,呈半环形围抱在津州城,山角下湖水荡荡,东流入海,滋润大片沃土。 前朝末年,为响应萧氏一族起义,盛月皇朝的开国皇后洛沧月在此起兵。建国之后,太祖皇帝下旨把此山命名为凤鸣山,此湖则命名为沐凤湖。 灵源寺建在凤鸣山一座小山峰的顶部,立于灵山秀水之间,历经百余年风雨洗练,又受龙凤之气浸染,致使寺庙殿宇庄严、底蕴深厚,香火鼎盛至今。 而此时,灵源寺厚重的山门被利刃横向劈开,寺内凌乱一片,僧众慌乱,香客惶恐。四名黑衣男子持刀立于寺院中间,一动不动,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 几名僧人和一名蓄发男子被吊到高墙上,嘴巴也被堵得严严实实。僧人身上都只穿有一条裤子,脚上绑带松开,冷风呼呼灌入裤腿,冻得他们直哆嗦。而那名蓄发男子浑身则一丝不挂,后背上布满细小的血珠,人早已冻僵了。 寺院正殿门口摆着一张八角木桌,桌在罗列着简单的茶具。一边的小火炉上架着一把生满绿锈的铜壶,壶内沸水滚动,冒出成团的白气。暖意悠然,茶香氤氲,弥散在湿冷的空气中,刺激着每一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人。 连成骏身披玉白色狐皮披风坐在八角木桌旁,细长的手指拈起琉璃盏,慢条斯理品茶。琉璃盏映出他脸上的笑容,竟比远山上的白雪还明净几分。他对面坐着一个中年和尚,双臂裹紧棉布袈裟,脸上表情极不自然。 “不二禅师,请用茶。”连成骏亲自执壶,倒了一杯茶推给坐在他对面的中年和尚,“他们挂在高墙上受冻,你却在下面喝茶取暖,知道为什么吗?” “我宁愿挂在高墙上受冻,也不愿意喝你的茶,今日和你对面而坐,明天这灵源寺就没我的立足之地了,你此举比离间之计还要恶毒几分。”不二禅师咬着牙吸了口气,又说:“你几番折腾,害得我在京城无处容身,不得不来津州灵源寺。不就因为你初到京城时,我讥讽了你几句吗?你整了我十年,还不够吗?” “别动怒、别破功,修行不易,且修且珍惜。”连成骏挑起眼角冲一旁伺候的虫七挤了挤眼,又冲不二禅师摆了摆手,说:“你说我整你?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你不知道,自从和你不打不相识之后,我在中原这十年过得别有意义。天天有一个人让你想着怎么去恶搞他、去整蛊他,你不觉得很有趣吗?难道这不是你的殊荣?佛说相识是缘,我说无敌最寂寞,谁让我们有缘又气味相投呢?” 不二禅师紧紧闭住嘴,盘膝打坐,任冷风吹透他的袈裟。他不再出声,似乎连气都不出了,这是他向连成骏妥协的姿态。说,说不过,打,打不过,就是学泼妇骂街,他也甘拜连成骏的下风。对付连成骏的招术他也用过不少,但都以失败告终了。一朝出言不慎,十年阴魂不散,他只能自认倒霉了。 “不二和尚,这次可是你不对。”虫七摆出一副不偏向主子的姿态,“冰天雪地的,我家主子又有伤在身,天也黑了,你为什么鼓动灵源寺的和尚不允许我们借宿?冻坏我家主子就少了你的心腹大患对吧?你就这么慈悲为怀?” “呃,机缘自有天定,你家主子不是夜有奇遇吗?” “你怎么不说是艳遇呢?”连成骏挑眉讽笑,冲绑在高墙上的蓄发男子抬了抬下巴,“虫七,字刻好了就放他下来,送他回去吧!小惩大戒足以。” 不二禅师紧紧皱眉,“你羞侮了他一顿,又在他后背刻上了‘斯文败类’,还扒光他的衣服,把他吊到了高墙上挨冻,这还是小惩?你这不是侮辱沈家吗?沈阁老仙逝了,沈氏家族还在,沈阁老的世交弟子、门生故旧还在,还有沈贤妃和五皇子。他只是几句话惹你不悦,一笑了之何防?又何必为一点小事结恶缘呢?” “呵呵,二和尚,我比你更像出家人,没有那么多红尘俗事的顾虑。”连成骏举目眺望天际,双眸如积年幽潭般沉静冰冷,不沾半点世俗的痕迹。 “主子,蛇皮和蛇骨把沈四老爷送回去了,给沈大老爷的话也捎回去了。” “好,今晚我们就住在灵源寺,二和尚,还要劳烦你煮肉烫酒。”连成骏伸着懒腰站起来,“放那几个和尚下来,把香客都送走,关山门谢客。” …… 日影西斜,北风呼啸,吹起雪沫簌簌纷飞。 从前院回来,沈荣华就想坐下来抄佛经,她心里有事,手就不服使了。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她等得有些烦躁,干脆放下笔窝在榻上闭目养神。 “姑娘、姑娘,四老爷回来了。”鹂语匆匆跑来,语气中透着兴奋,到了门口,她突然刹住脚,险些栽倒,忙跪下说:“奴婢忘了规矩,请姑娘责罚。” 沈荣华来到门口,看到雁鸣远远走来,轻哼一声。她让雁鸣和鹂语一起在外面等消息,一得到消息,鹂语就急急忙忙跑来请功,把雁鸣甩到了后面。鹂语想讨好主子的心思不错,可太过聪明外露,让人不敢放松警惕。 “得到消息就慌慌张张跑来,让别人看到,会怎么想?”沈荣华低声训斥鹂语,顿了顿,又说:“你去叫周嬷嬷,回来在门口守着,雁鸣进来说话。” 篱园有一个看门小厮叫冬生,同雁鸣和鹂语一同买进府,三人私交不错。沈惟有一个小厮叫宝旺,是冬生新认的干兄,对冬生很照顾。今天冬生不当值,宝旺要跟沈惟去灵源寺,就把冬生叫上,让他去长长见识。 冬生确实长了见识、开了眼界,当然也湿了棉裤,差点冻死。沈惟被抬回篱园,吓到了沈慷和沈恺,跟他的小厮都被叫去问话了。冬生刚回到门房,就碰到了雁鸣和鹂语,不等她们问,就赶紧拉住她们,分享了灵源寺那惊心动魄的经历。 事无俱细,雁鸣说得很清楚,鹂语又不时在门外补充。听到这消息,沈荣华和周嬷嬷互看了几眼,她们都在关注对方的眼珠子是不是被惊得掉出来了。 “连四公子还让宝旺带话,说沈家要是再提他救姑娘的事,再对他有非分之想,他就把沈家的老爷太太们都扒光了,吊到津州城的城门上。” “刚没了老太爷,就出了这种事,这传出去不让人笑话才怪。这回姑娘不用担心到连家做妾了,可老太太要知道了,肯定会牵怒姑娘。” “我不怕,他们是自取其辱。”沈荣华满脸兴灾乐祸,心里也很痛快。可一想到连成骏警告沈慷等人不要对他有非分之想,她又皱起了眉头。 这人看着很大气,没想到这么矫情,还小心眼。 第十一章 偶遇 乌白色的云朵铺满天际,侵没了恹恹的红日,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 沈荣华抱着手炉坐在临窗的大炕上,不时向窗外张望,面带蔑笑。沈家三位老爷聚在篱园,本该很热闹,可此时篱园却寂静无声,沉默得让人心悸。 “姑娘,你该去前面看看,问个安。”周嬷嬷意有所指。 “不去。”沈荣华坚定摇头,又说:“四老爷栽了这么大的跟斗,大老爷肯定憋了一肚子气,二老爷也会尴尬。我要是去问安,就说明我知道了灵源寺发生的事。他们为我的事才弄成这样,肯定会拿我做伐子,把我当出气筒。我不去碍他们的眼,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摆出一副任他们摆布的样子,不是更好?” “姑娘说得也有道理,可……”周嬷嬷想劝劝沈荣华,又不知该怎么说。此时去讨好他们,能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还真不好说。寻死被救之后,沈荣华不再象前几个月,倒比老太爷在的时候更有主见了,她应该高兴,不是吗? 沈荣华笑着转移了话题,“今天腊月二十三,小年儿,嬷嬷是不是忘了什么?” “没忘没忘,老奴一早就做好了麻糖,这就给姑娘拿去。” “太好了,我最爱吃麻糖,嬷嬷有时间教我做。” 周嬷嬷一阵风一样出去,很快就回来了,端来了两碟麻糖、四碟点心,“庄子里材料少,老奴只做了芝麻味和红枣味两种麻糖,这几样小点心是宋嬷嬷刚让人送来的。今天过小年儿,几位老爷又都在,厨上加了不少菜,可现在……” “他们没胃口吃,正好便宜我们。”沈荣华挑了几块麻糖、几样点心给雁鸣和鹂语吃,两丫头打探到让她开怀的消息,就是大功一件。 到了掌灯时分,篱园仍很安静,吃喝都很丰盛,可这小年儿去过得索然无味。 第二天一大早,沈慷和沈恺就护送沈惟回了内阁大学士府,宋嬷嬷也跟着回去了。这些人,包括沈恺回津州城都没知会沈荣华,看来都顾不上搭理她了。 看门的小厮传话进来说沈慷等人都走远了,沈荣华才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也放下了。她叫来雁鸣和鹂语,仔细交待了一番,让她们去敲打留在篱园的丫头婆子。宋嬷嬷这个“大王”下山了,她可不想看到猴子跳出来,影响她的心情。 沈荣华把抄好的佛经供奉在沈逊的牌位前,又亲手打扫了祭桌,更换了祭桌上的果实香烛,再上香祭拜。之后,她静静坐在祭堂里,看着祖父的牌位出神。 祖父在天有灵,看到她重生之后的蜕变,看到沈家现在的样子,又该做何感想呢。沈家能有今日,是祖父心血精神浇铸的结果,付出之多可想而知。她重生归来,要报复某些人,为自己、为母亲和弟弟讨个公道,难免会动摇沈家的根基。 身处两难之境,何去何从还需仔细斟酌。 和祖父诉完满腹心事,沈荣华感觉很疲累,回到卧房,她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的辰时初刻,外面已是天光大亮,红日从白雪尽头冉冉升起。 她穿好衣服,简单洗漱梳妆,披上棉衣,来到院子里,并没有惊动周嬷嬷等人。前生,她吃尽了苦头,也练出了一些本事,比如自己动手照顾自己。 初升的红日洒下桔黄色的光芒,照在白雪上,耀眼迷离,丝丝暖意飘在湿寒的空气中。远山的红梅星星点点,点缀冰雪,散发出凛冽的寒香。 篱园位于凤鸣山角下,建在一块低缓的坡地上,坡地四周种植着四季长青的花树。厚厚的冰雪覆盖大地,压迫花树,那一道苍翠依旧绿意如春。 距离篱园大门二十丈的地方有一条小路,南北而开,连接了凤鸣山的两座山峰。向南的山峰偏矮,距离篱园有十几里,正是灵源寺所在之处。向北的山峰距离篱园有七八里,与凤鸣山主峰相连,半山腰上有一座庵堂,名揽月庵。 揽月庵因盛月皇朝的开国皇后洛沧月曾在此修行,后起兵而得名。开国近百年,揽月庵一直享受皇家供奉,并不对外接待香客,也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洛沧月晚年一直在揽月庵修心养性,且薨逝于此地,灵堂就建在凤鸣山的主峰上。前几年,圣勇大长公主也住进了揽月庵,在此静思己过。 沈荣华沿着篱园门口的小路向揽月庵方向慢步而行,不时仰望揽月庵,叹息宁思。之前,她常听祖父讲圣贤皇太后(洛沧月薨逝后谥圣贤皇太后)和圣勇大长公主的事迹。以前,她只当成听故事,两世为人,她才明白其中的深意。 脚步声打断沈荣华的思路,她赶紧抬起头,看到距离她一丈远的地方站着一个老妇人,正冲她微笑。老妇人个子很高,身体看上去很硬朗,精神也不错。她脸上布满细密的纹路,满头白发用竹簪盘得很整齐,棉布衣服穿在身上干净简单。 “小丫头,帮老婆子抬一下筐吧!”老妇人指了指身后的竹筐,又双手捶腰说:“人老了,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疼,这天寒地冻的时候,腰都弯不下了。” 沈荣华看着那只大大的竹筐,很犹豫。这种用整根竹子编成的竹筐很重,尤其受了潮,一只筐少说也有二十多斤重。前世,她被关在庄子里干粗活,常背这种筐,压得腰酸背痛。现在让她抬这种筐,她还真担心自己抬不起来。 “老婆婆,我……”沈荣华很想帮老妇人,又不愿意自己动手,她四处张望,想找一个路人帮忙。可大冬天的,又是早晨,佃农不下地,根本没人。 看到竹筐里有一把明晃晃的镰刀,还有几把干豆角、几块干蘑菇,沈荣华长叹一声,心中酸涩。她认为自己活得很痛苦,其实比她生存不易的大有人在。 沈荣华摘下耳环和手镯递给老妇人,“老婆婆,这些你先收下,多少可以卖几两银子,先应急过年。天这么冷,就不要出来拾这些了,我在篱园……” 一阵疾风突然吹过,旷野的树木哗哗直响,雪沫纷落,地上雪片卷起,朝沈荣华和老妇人飞来。老妇人急速转身,提起筐罩住沈荣华,一把镰刀应声而出。 鲜血溅到地上,染红了白雪,热热的浓浓的血腥气随风弥散。 第十二章 机缘 确定周围环境已然安全,自己也没有受伤,沈荣华才慢腾腾地从竹筐里爬出来。浓郁的血腥味刺激得她几欲作呕,她用手帕包雪掩住口鼻,才感觉好些了。 “吓到你了?”老妇人用青布帕子擦去镰刀上了血迹。 “我说不要紧,我不害怕,你信吗?”沈荣华不顾矜持礼数,上下打量着老妇人,满眼探究,确定老妇人对她毫无恶意,她才松了口气。 一位老人大清早出来,只拣了些干蘑菇、干豆角,日子应该过得很清苦,且人老体衰,连提筐的力气都没有。可刚才那一幕那么惊险,难道是她再做梦?沈荣华的思绪似乎被眼前的老妇人控制了,连她的前生今世都短暂遗忘了。 “凤鸣山的锦鸡闻名遐迩,都送给你,作为补偿。” “锦鸡?”沈荣华顺着血腥气看去,才看到距离她两丈远的小土坡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只五颜六色的锦鸡,多数已尸首分离,死相恐怖凄惨。 凤鸣山的锦鸡肉味鲜美,血、肉、内脏皆可入药,甚为名贵。且锦鸡羽毛华丽,色彩斑斓,常被养在富贵人家的后花园,以作观赏。凤鸣山植被浓密,锦鸡难以捕猎,物以稀为贵,近年来更是稀缺得紧,大有百金难求之势。 这十几只锦鸡别看都是死的,也是横空飞来的一笔大财。老妇人居然不把这笔横财看到眼里,要送给她这个素昧平生的人,想来这人大有来头。回想刚才那惊心的瞬间,她知道这些锦鸡不是老妇人猎来的,可又是谁这么残忍呢? “我毫毛未伤,无需你补偿,只是……”沈荣华看向锦鸡,面露不忍。 老妇人把镰刀扔进竹筐,会心一笑,捡起她的耳环和手镯,递给她,说:“你是个热心善良的丫头,只是心里藏的事太多,心胸不够开阔。佛祖能观三千大千世界,你能看多少?沈逊把你教养得不错,可惜他教子无方,贻笑大方了。” 沈荣华微微一怔,顾不上接耳环和手镯,赶紧跪倒在地,“臣女参见大长公主,大长公主福寿金安,臣女有眼无珠,冲撞了大长公主,请大长公主赐罪。” “起来吧!”老妇人冲沈荣华抬了抬手,面露微笑,依旧质朴和蔼。 若不是沈逊常和她说起圣勇大长公主脾气秉性及事迹,沈荣华决不会把眼前朴实无华的老婆婆和在疆场上叱咤风云、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圣勇大长公主联系起来。比起眼前的老人,沈荣华感觉自己枉活了两世,糟蹋了前生。 “多谢大长公主。”沈荣华站起来,想了想说:“其实祖父并不是……” 她很想为祖父分辨几句,可一想到是教子的问题,她又无话可说了。灵源寺里发生的事以及那件事的前因后果,手眼通天的圣勇大长公主能不知道吗? 圣勇大长公主点头一笑,随即抬头轻呵:“出来吧!别藏头掩尾。” 一袭玉影划过树梢,与天地容为一色,已分不出是天上的人,还是地上的雪。 “连成骏参见大长公主。”连成骏几个箭步飞来,躬身跪倒在地。 沈荣华的心咯噔一下,面部发热泛红,她赶紧低下头掩饰,心跳的速度加快了几分。任谁看来,包括她自己,都会认为她此时的反应是少女怀春,可凭心而论,她对连成骏绝无想法,反而是因为他那句“非分之想”而耿耿于怀。 上赶着去做妾,结果被人以极其阴损的手段羞侮并拒绝。即使这不是沈荣华的本意,且她无力反抗,可丢脸的总归是她。面对连成骏,还有精明的圣勇大长公主,她不尴尬才怪。只是她表达尴尬和介怀的方式有些特别,容易让人误解。 “起来,随我上山说话。”圣勇大长公主没理会沈荣华,竟自上山了。 “成骏遵命。”连成骏提起竹筐走了几步,又面无表情回头,冲沈荣华抬了抬下巴,用下巴在她和十几锦鸡之间划出一条线,随后就转身走了。 沈荣华明白连成骏的意思,长长舒了一口气,心中畅快了许多。连成骏没对她避而远之,说明他是明辨是非之人,已在她和沈家之间划出了界限。 虫七快步跑过来,边大口喘气,边向沈荣华挤眉弄眼,又献宝一样说:“我家公子好不容易猎到这些锦鸡,全送给你,好好补补,长得跟豆芽似的。” “多谢。”沈荣华不想多说,看也没看那些锦鸡,转身快步离开。 走在回去的路上,沈荣华脚步轻快,眼眸清亮,好像卸掉了背负多年的包袱一样。圣勇大长公主是在世人眼里是传奇般的人物,能在这个时候、这种情况下遇上,是机缘。短短几句话如同醍醐灌顶,令她的心情顿时开朗了许多。 “二姑娘,可找到你了。”一个婆子迎着沈荣华跑过来,扶住她的手臂,“雁鸣和鹂语到处找你,周嬷嬷都急哭了,二老爷要打奴才们呢。” “二老爷来了?”沈荣华很吃惊,津州和篱园相跟三四十里,不算远,可天寒地冻的,沈恺昨天才回去,今天怎么又来了?估计没什么没好事。 “大老爷也来了,二姑娘快些走吧!” 沈荣华紧紧皱眉,听说沈恺来了,她猜测没什么好事。又听说沈慷来了,那她就确定没有好事了。栽了那么大的跟斗,难道沈慷还想招补招补?没摔怕? “大老爷和二老爷为什么事而来?” “奴婢不知道,只是……”婆子指了指篱园,扶着沈荣华加快了脚步。 看到篱园门口一侧放着十几只锦鸡,沈慷和沈恺正和几个下人围观议论,沈荣华紧紧皱眉。连成骏的随从侍卫腿真快,他们的好心恐怕要给她惹麻烦了。 “二丫头,你何时见过圣勇大长公主?如何得了她的青眼?是你祖父在时带你拜见过她吗?”没等沈荣华到篱园门口,沈慷就匆匆迎上来,满脸欣喜,边冲揽月庵的方向抱拳边高声询问,好像在宣扬荣光万丈的事情。 “是呀是呀!”沈恺也跟上来附和,“这些锦鸡是大长公主点名赏给你的。” “仰仗家族庇佑,有赖祖父清名,也是荣华的福泽。”沈荣华表现得受宠若惊,以万分激动的语气说了几句套话,见沈慷和沈恺没怀疑,才放下心。接着她又规规矩矩给他们行了礼,直接往篱园里面走,沈慷和沈恺也跟过来了。 见沈慷和沈恺万分激动,沈荣华也粉面飞红,她赶紧抚额掩住。她并不是因为自己唱了不着边际的高调而羞愧,而是因为连成骏虑事周全,她有点小感动。 第十三章 戏耍 “姑娘可算是回来了。”周嬷嬷急慌慌上前揽住沈荣华,红肿的眼睛里流露出欣喜,好像失而复得一般,“姑娘一大早起来去哪了?老奴……” 雁鸣和鹂语正在雪地里跪着,看到沈荣华回来,也不敢起来,都哭出了声。 “是呀是呀!”沈恺又来附和,“你去哪儿了?让大家都担着心。” 沈荣华给周嬷嬷擦去泪水,又亲自扶起雁鸣连带鹂语,才转身说:“二老爷无需担心,我去和大长公主说话了,也不是她召见我,是我出去散步恰巧碰上了。” 这样说好像她和圣勇大长公主早就熟识一样,其实这不过是她抛出的一块砖,能不能引出玉,她不确定,即使引出瓦砾,她也不埋怨。 “都谈了些什么?”沈慷面露急切,“你快说呀!都谈了些什么?” “姑娘,快到屋里暖和暖和,雁鸣,去给姑娘煮碗姜糖水。”周嬷嬷不管他们在说什么,忙拉沈荣华进了屋,怕冻坏了她,沈慷等人也跟进去了。 看到沈慷那副贪慕权势的嘴脸,沈荣华五脏六腑都泛出恶心,半句话都不想跟他说。祖父一生高风亮节,世人称道,可惜沈慷这个嫡长子一点也不象他。前世,沈慷也费尽心思钻营,沈荣华死的时候,他刚升为正三品太常寺卿。虽说年纪还不大,品阶也不低,可入阁毫无希望,离他超越父辈的梦想确实太遥远。 “也没说什么。”沈荣华本想拿大长公主做挡箭牌,随口应付沈慷几句,又怕他没完没了、问东问西,只好把沈逊搬出来,“主要说了祖父生前的逸事。” 沈慷听到沈荣华的回答,脸色变了变,压住满心好奇,没再追问,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试探着问:“你没跟大长公主说说你和连四公子的事?” “我和连四公子有什么事?”沈荣华面露不屑,高声反问。她原以为沈慷会把这件事压下去,就此不再提,没想到沈慷倒急于扯掉那块遮羞布了。 “有什么事?你病糊涂了吗?还是跟我装糊涂?”沈慷刚坐下,又腾得一下站起来,脸色极为难看,“老二,看你养的好女儿,你问她眼里还有没有长辈。” “大哥息怒,大哥息怒,华丫头确实病得有点迷糊。”沈恺一副和稀泥的样子,那件事关系到他的女儿,他不想提起,又不敢违背沈慷,忙对沈荣华说:“连四公子救你性命是好事,可也坏了你的名声,你大伯是为你好,他……” “坏了她的名声是小,丢了沈家的脸面是大,老二,你怎么连句话都说不清楚?”沈慷缓了口气,又说:“父亲刚逝,家里就出了这种丑事,真是家门不幸。” 沈荣华真想放声大笑,沈慷不在乎她的名声,却怨她丢了沈家的脸,把责任推到她身上。殊不知有这样恬不知耻的当家人,盲目钻营,才是家门不幸的根源。 “连四公子救了我的命,我跪谢了他的救命之恩,他又不居功,这事不是早就完了吗?家里出了什么丑事?怎么还坏了我的名声?我竟然不知道。看来是我关在篱太久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人都傻了,出了丢尽沈家的脸面、让家门不幸的事我都没听说。”沈荣华声音低柔,扫向众人的目光却透出冰冷,“祖父弥留之际还说家里要是有事,让我烧纸告诉他,这么大的事我都不知道,如何告诉他?” “你、你这是在对长辈说话吗?亏你还知书达理,难怪你祖母非要把你关到篱园思过。”沈慷拍响桌子,怒呵:“老二,这就是你教养的好女儿。” 沈慷本想拿出丑丢脸震慑沈荣华,没想到砸向沈荣华的臭球刚出手,还没砸中目标,就被沈荣华轻轻地推了回来,重重砸到他身上,臭味沾了一身。 沈恺耸眉叹气,好像事不关他,却无故被牵连一样。他转向沈荣华,想训斥几句,可看到沈荣华毫不示弱,又气馁了,低着头一言不发。 “好、好,你们父女竟是一条心了,父亲在世时怎么说的?你……” “父女一心有什么不对吗?”沈荣华打断沈慷的话,又说:“骨肉至亲本该如此,祖父在世时说我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大伯忘了吗?” 沈恺长在沈老太太高压溺爱之中,被人拿捏久了,性子自是绵软。沈荣华不敢奢求这个父亲为她做什么,只要他不盲从沈慷等人给她施压,就相当不错了。 “大哥你消消气,华儿说得不错,兄弟一心,其力断金,父女一心,应更胜一筹吧?父亲确实说过华儿知书达理、秀外慧中,他没说过静儿,也不是不喜欢静儿。”沈恺觉得自己这番话描补得不错,却把话题扯远十万八千里了。 “你、你给我住嘴。”沈慷认为沈荣华和沈恺一唱一和,气得直哆嗦,这对父女今日的表现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尤其是沈荣华,想必是有大长公主撑腰才敢如此放肆。他想拿出沈家当家人的气势责骂他们一番,又怕震慑不住,只好作罢。 屋里陷入了空前的沉默,主子呼呼喘气,奴才们却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沈荣华不理会沈慷,转向沈恺,问:“这大冷天,父亲来篱园可有什么事?” “呃,也、也没什么事,主要、主要是来接你回府。”沈恺越想越不明白他和沈慷起了大早又来篱园所为何事了,“你、你四叔出了点事,我们……” “四叔出了什么事?”沈荣华一脸迷茫,好像真不知道一样。 “他在灵……”沈恺刚想说,就被沈慷打断了。 沈慷看向沈荣华,长吸一口气,说:“你收拾收拾同我们回府,回去自有你祖母管教你。你常呆在篱园,规矩礼法越发生疏了,也该好好学学了。” 沈恺担心沈荣华害怕,忙补充说:“府里请来宫里的嬷嬷来教你们姐妹学规矩,过完年就到了。你年纪不小,老呆在庄子里,怕是人都呆废了。” “原来大伯和父亲是来接我回府的?”沈荣华满眼放光,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心里却差点憋出内伤,“荣华人小辈低,怎敢劳驾大伯和父亲?真是……” “你……”沈慷知道被沈荣华戏耍了,气得真咬牙,也顾不得长辈的面子了。 沈恺皱眉一笑,冲沈荣华挥手说:“你快去收拾吧!” “女儿这就去。”沈荣华施礼告退,同周嬷嬷几人回房了。 “姑娘真要回府里吗?”周嬷嬷满脸担忧,雁鸣和鹂语也面露担心。 “当然要回府,快过年了,我要回去拜年。”沈荣华阴阴一笑,“好长时间不见,我真想他们了,没有我,想必他们的年也过不好。” 第十四章 兄弟 沈慷靠坐在椅子上,手里摆弄着一个白玉扳指,面色阴沉得就象污水结成的冰块一样。沈恺见沈慷动怒了,不停地讪笑,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劝解。 “老二,你我一母所出,都贵为嫡子,可你知道我为什么和老四走得近、却不愿意理你吗?”沈慷摆出兄长的架子,用以退为进的方式与沈恺推心置腹。 “大哥不是常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吗?我是好玩好乐之人,不象大哥那么好强上进、胸怀大志。大哥看不上我也正常,我敬重大哥,只是不敢亲近,骨肉兄弟就疏远了。我不懂事,可大哥是沈家的家主,自不会与我计较。将来光耀沈氏门庭,只能指望大哥,大哥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沈恺边说边叹气,满脸惶恐真诚,心里却很不舒服,越说越觉得自己虚伪,这可不是他的性格。 沈恺虽精通吃喝玩乐,喜风雅、好酒色,但他不是不学无术之人,还有进士出身的功名在身。而沈惟满肚子算计,行事也小家子气,通于偷奸取巧,考了这些年,到现在还是个秀才。沈氏一族同辈不少,他最看不上沈惟,可在沈慷这个大哥看来,他不如沈惟,这一直是他郁郁难平的心结。 此时,又听到沈慷说这样的话,沈恺觉得很没意思,可他不想反驳。沈逊经常教导他们兄友弟恭,孝悌为圣人、训之首,沈恺一直遵从教诲。而且他肚子也没那么多弯弯道道,说话经常直来直去,因此没少吃亏。他很佩服沈慷会做人、会说话,能把事情做得很圆满,他从本心来说很敬重这个大哥。所以无论沈慷怎么做,他都不想伤了和气,惹父母生气,尤其怕沈慷在沈老太太面前教训他。 “哼!你知道就好。”沈慷很满意沈恺的回答,气也消了大半。 沈恺见沈慷脸色缓和,松了一口气,试探着问:“大哥,我们真要去求见圣勇长公主吗?她要是不见我们,或是她……此事该如何收场呀?” 沈慷忖度片刻,说:“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求见大长公主,当然要去。我们向她禀奏连成骏侮辱沈家一事,并不是想让她为我们做主申冤,而是告知。能让她知道连成骏的恶行、就此疏远更好,即便是她藏私袒护,我们也有理在先。贤妃娘娘知道此事,必会有所反击,我们提早禀奏,也方便以后贤妃娘娘行事。” 到圣勇大长公主面前告连成骏是沈老太太的主意。按沈老太太的意思就是不管大长公主是什么态度,撕开脸面闹一场,也能出口恶气,让人们知道没了沈阁老,沈家人也不好欺负。有沈贤妃和五皇子在,大长公主总要顾及皇家脸面。 沈老太太话一出口,沈慷就举双手赞同,并摆出一家之长的姿态,把此事揽到自己身上。沈恺和三老爷沈恒并不支持,却不敢违背沈老太太和沈慷的意思。 “大哥虑事周全,我自愧不如啊!”沈恺见沈慷被他奉承得怒气全消,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我们该怎么去求见大长公主呢?” “直接去揽月庵,递沈氏家族的帖子,见了面,直接说,也不失礼数。大长公主最敬重父亲,总不能父亲刚逝,我们去求见她,她闭门不见吧!”沈慷寻思了一会儿,又说:“老二,我想今天还是你去求见大长公主,要不带上二丫头。” 沈恺吓了一跳,忙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我不在朝堂,品阶太低,我……” 本来沈恺就不支持沈老太太的提议,认为此事与大长公主无关,也不想把事情闹大。而沈慷认为此事可行,讲出一堆道理,连结果都考虑清楚了,并摆出一马当先的姿态。可此时,沈慷却把这烫手的山药丢给了他,他不做难才怪。 “这是二丫头惹出来的事,老二,你作为父亲,理应替她摆平才对。”沈慷把破重的包袱扔给了别人,自是一脸轻松,面条斯理品茶,“无论你官位品阶高低,你是沈阁老的嫡次子,大长公主总会给几分面子。兄弟并肩行事,总要有一个人唱红脸,一个人唱白脸,我为长兄,遇事自会为你们周旋善后。” 沈慷说得很有道理,于公于私,沈恺都应该去打前锋、唱白脸。沈惟和沈慷一起行事,沈惟生龙活虎地去唱白脸,唱得至今半死不活,沈慷正在善后。他和沈慷一起行事,唱白脸的人又轮到他了,理由充分得由不得他拒绝。 “大哥,这……”沈恺无话可说了,想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又怕步了沈惟的后尘。想不答应,可沈慷全把他的退路封死了,根本由不得他。 …… 周嬷嬷正给沈荣华收拾衣物及随身用品,沈荣华坐到一边静静地看着,不时抚额沉思。雁鸣匆匆进来,低声向沈荣华禀报门房里发生的事。 沈荣华越听越觉得可笑,她这个父亲虽说绵软、不知事,品性却比沈慷强得多。若沈家四兄弟比厚脸皮、黑心肝,沈慷至少要甩出沈恺八条街。 “二老爷去揽月庵了?”沈荣华撇嘴问。 她今天才第一次见圣勇大长公主,本不熟识,若沈恺带她同去,她该怎么推。 “还没有,正收拾要送给大长公主的年礼呢。” 周嬷嬷叹气说:“姑娘该替二老爷想想办法才是,他做难毕竟为姑娘的事。” “我无计可施。”沈荣华今天第一次见圣勇大长公主,就被她质朴自然的风范折服,本想多说几句,却被连成骏打扰了,错过了此次偶遇。 “奴婢听宝兴说,在战场上,连四公子是圣勇大长公主的前锋副将。实际上连四公子是她的关门弟子,没正式拜师的那一种,可情分比祖孙还要好一些。宝兴还说二老爷去见大长公主肯定讨不到便宜,说不定会弄得象四老爷一样。”雁鸣边说边看沈荣华的脸色,也暗暗为沈恺捏了一把白毛汗。 宝兴是沈慷的随从,看样子一开始沈慷就打算让沈恺去求见大长公主了。 “入套了,活该。”沈荣华正气沈恺不长心,听到窗外有响动,忙抬头看。 突然,窗户被打开了,伴着冷风,一个大活人被丢了进来,吓了她们主仆三人一跳。看到被丢进来的人是虫七,沈荣华腾得一下站了起来,又慢慢坐下了。 虫七站起来,忙干笑赔礼,说:“沈姑娘别气、别怕,是我,我是来给你传信的。蛇骨太缺德,我只想隔窗告诉你,他却把我扔进来了,这要让人看见……” “你有完没完?真啰嗦,有话快出。”沈荣华再次面色绯红,心跳也加快了。 ------题外话------ 打滚求支持…… 第十五章 口谕 听说圣勇大长公主派人来传口谕,沈慷和沈恺都很吃惊。很明显,沈慷吃惊更甚,他顾不上多想,赶紧派人去叫沈荣华,沈家人全部出去接口谕。 沈慷支持沈老太太去向圣勇大长公主哭诉委屈的提议,但两人的出发点并不一致,他自有考虑。沈阁老病逝,沈氏一族在朝野的声威锐减,非议中伤很快就会浮出水面。人在人情在,没了沈阁老,任谁都知道沈家前程堪忧。 沈家就沈慷和三老爷沈恒有官职在身,沈恺只是一个有品级的书院侍讲,沈惟无职,负责打理家中庶务。老父辞世,沈慷和沈恒都离职丁忧了,沈恺也被书院放了长假。长江后浪推前浪,很快,他们就会被新人辈出的朝堂淡忘。 既然不能用沈荣华攀上镇国公府和连成骏,还栽了跟斗、受了侮辱,不如就顺水推舟,把事情闹得更大。给圣勇大长公主留下些印象,再引起镇国公府乃至京城权贵的注意,当今皇上也会风闻,哪怕是丑事,沈家也不会就此被朝廷忽略。 沈慷此招是剑走偏锋,只要处理得当,效果自是不错,他早已想好了。此事因沈荣华而起,出丑丢脸的人是她,被非议责难的人也是她。等事情闹大,把沈荣华往庙里一送,或是直接处死,用一个位卑命贱的人成全沈家的好名声。 他鼓动、说服并施压,让沈恺去揽月庵碰钉子,哪怕碰得头破血流,他也毫发无伤。沈恺为女儿出面合情合理,最后把他当弃子舍去,也伤不到沈家的筋骨。 听说圣勇大长公主派人来传口谕,沈慷的心就提到了上嗓。沈逊常说大长公主眼亮,一句话、一件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只要事情露一点苗头,她就能一眼看穿。沈慷很担心,若大长公主看透他的心思,他的苦心算计就毁了。 “你们这帮奴才,磨磨蹭蹭干什么?还不去前院候着。老二,你去看看二丫头,让她快点儿。”沈慷声音很大,以此来掩饰内心的紧张。 “大哥放心,华儿一向懂事,不会耽误。”沈恺相对来说要平静得多,他最关心口谕里说什么,是不是大公主派人来了,他就不用去了。 沈荣华到达前院的时候,沈慷和沈恺已带下人们垂手恭候了。见沈荣华来得比长辈还晚,沈慷的脸色很难看,冷冷瞪了她一眼。沈荣华挑嘴轻哼一声,轻摇莲步,面带微笑,走到沈慷一侧,站在比他靠后半步的位置。沈慷刚要斥责沈荣华不懂规矩,就听到外面传来击掌声,他知道传口谕的人来了,赶紧带众人跪下。 “圣勇大长公主口谕:连四公子好心救人,沈二小姐跪地拜谢,这件事已扯平,本宫不想听人再提起。灵源寺的闹剧本宫已悉知,不管所为何事,成骏都有错处,本宫让人打了他二十鞭,鞭鞭见血,还要面壁罚跪一天。”传口谕的嬷嬷停下来,示意小太监捧着一根带血的鞭子给沈慷等人看。 鞭子上鲜血淋淋,因天冷都凝成的血珠,正慢慢滚落。沈荣华暗暗叹息,心痛且愧疚,当她闻到血的味道,就皱起了眉头。鞭子上不是人血,是鸡血,她一闻就能分辨出来。她的鼻子异常灵敏,这也拜沈臻静所赐,曾把她当狗一样训练。 把行刑的鞭子带来,说是鞭打连成骏,又何尝不是对沈家人的威慑。大长公主快人一步,直接把沈慷等人的算计掐死在了摇篮里。看到鞭子,沈慷等人就要赞圣勇大长公主公平公正,不偏袒爱徒,哪还敢细辨鞭子上是不是人血。 鞭子展示完毕,掌事嬷嬷扫了沈慷一眼,继续宣读口谕:“沈阁老为国为民,一世清贵,若有人生魍魉之心,行魑魅之术,毁沈阁老生前身后清名,致使沈阁老在天之灵不安息,不管是谁,目的为何,本宫决不放过。” 沈慷倒吸一口冷气,湿冷的气息入肺,呛得他边声咳嗽,身体也不由自主地轻颤。圣勇大长公主果然看穿了他的算计,还没等他出手,就赐了他一个响亮且漂亮的耳光,并把沈阁老搬出来,以严厉之辞加以震慑、警告。 若圣勇大长公主没先他一步来传口谕,反而让事情按他的计划发展,后果会怎么样,他不敢想。此时,他的脑海里总浮现出鞭子抽在他身上的情景,鞭鞭见血的惨像另他头晕目眩,他越想稳住,身体越抖动得越发厉害。 “大伯,你一直哆嗦,是不是病了?”沈荣华满脸微笑,灿若春花。 “休得无礼。”沈恺低声斥责沈荣华,转头看向沈慷的眼神晦暗不明。 说话声打断了沈慷纷杂的思绪,他意识到自己失态,忙竭力稳住身体,人也平静下来了。他暗暗对自己说没事,不是每个人都象圣勇大长公主那么精明,他的计划也不是谁都能看穿的。只要他现在扯起遮羞布,还能把大部分人蒙在鼓里。 “我连日操劳,又因你祖父病逝伤心,身体确实不好。”沈慷的语气极其温和,另沈荣华极不适应,接着,他又咳嗽几声,问:“敢问嬷嬷,还有吗?” 掌事嬷嬷点点头,开口道:“本宫一向赏罚分明,处置了连成骏,自然要补偿沈家,薄赏聊表本宫心意。年节在即,杂事纷忙,沈家人无须到揽月庵谢赏。” 执事太监招了招手,立刻有多名宫人端着拖盘鱼贯而入,将托盘摆放在桌子上。每个托盘上除了礼盒,还有一张叠好的红纸,写有被赏赐者的姓名。 “口谕传到,老身告退。”掌事嬷嬷转身往外走,太监宫人也都跟着出去了。 “嬷嬷请留步。”沈慷忙示意管事奉上红包。 “揽月庵是佛门清净地,不兴这个。”掌事嬷嬷拒绝的意思很坚决。 沈慷明白掌事嬷嬷的意思,不敢多说,示意管事退下。又和沈恺亲自把揽月庵的人送到了篱园门口,直到远去的人影变得模糊了,他们才回来。 “大哥,大长公主不让去谢赏,是不是我也不用去揽月庵了?”沈恺的问话别有意味,眼中充斥埋怨,介于兄长的身份,他的态度仍恭恭敬敬。 “明知故问。”沈慷摆出长兄架子,冷脸斥责沈恺。 沈荣华冷哼一声,走过来问:“大伯、父亲,我们什么时候回府?” “你收拾好就在房里等,回去自然叫你。”沈慷紧锁眉头,语气极不耐烦。 沈恺笑了笑,说:“华儿,你先回房吧!一会儿我把赏你的东西送过去。” 第十六章 赏赐 回到房里,沈荣华谴退下人,独自一个人窝在软榻上品茶沉思。 刚才,虫七破窗而入,给她送来消息,说的就是圣勇大长公主要派人来篱园传口谕一事。大长公主之所以要管这事,是因为连成骏跟她说了与沈家冲突的前因后果、往来经过,并言明自己的猜测,又表明了不愿意和自视清贵的沈家人有所牵扯的心迹。大长公主是精明之人,自然知道何时出手扼杀奸计于萌芽。 连成骏所说的“牵扯”含义丰富,个人意愿,大长公主也不会干涉。他本高高在上,又自命清高,沈家自甘下贱送上门,被人折辱也是活该。 虫七一再提醒沈荣华一定要防范沈慷,说那人太过阴险狠毒,他还把连成骏和大长公主分析沈慷的话全部告诉了她。之后,虫七再三强调来给沈荣华送消息是他自己的意思,与他的主子无关,并要求沈荣华有机会还他一个人情。 “好,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唉!此地无银三百两。”当时,沈荣华如是说。 “沈姑娘,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虫七显然真不明白。 “回去问你主子吧!他博学多识,肯定会告诉你。” “我家主子确实博学多识,别看他来中原才十年,他……” “快走吧!别啰嗦了,传口谕的人马上到了。” …… 沈荣华倒希望虫七给她传消息一事真与连成骏无关,还一份人情总比还两份要轻松。虫七能在连成骏的掌控下偷偷给她送来消息?打死她她也不信。 不想和沈家人有任何牵扯,又搞一些谁都看得懂的小动作,真是矫情。 圣勇大长公主和连成骏真把沈慷分析透了,沈荣华活了两世,沈慷某些作派她都没看明白,真是白活。得知他们的分析,沈荣华对沈慷的认识更深一层,恨也更深了一层。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她与沈慷等人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姑娘,大长公主的赏赐送来了。”周嬷嬷端着托盘进来,说:“二老爷要亲自来给姑娘送赏赐,被大老爷拦住了,好像是为大长公主赏给姑娘的锦鸡。” 用脚趾想,都能猜到沈慷想打那些锦鸡的主意,还想把沈恺拉上。堂堂沈家掌家人,竟然连十几只锦鸡都能看到眼里,他太贪婪,手也伸得太长。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这几天,他接连犯同样的错误,竟没有接受教训,真是太自负了。 前世这个时候,她把沈慷当长辈,认为他是个谦谦君子。后来,她被沈臻静一次次暗害,其中许多毒计都出自沈慷夫妇之手,才认清他们的嘴脸,可惜为时已晚。现在,她提前几年看清了这些人,占尽了先机,也该打一场翻身仗了。 “雁鸣,进来。” “姑娘有何吩咐?” “去跟二老爷说,圣勇长公主赏赐的锦鸡共十六只,我已分配好。”沈荣华忖度片刻,又说:“留八只在篱园,我要用来拜祭祖父,年节祭神也要用。送四只给二老爷,他要送给谁我不管,再送两只给我名誉上的生母水姨娘,还有两只送给三太太。二老爷要是问,你就说我早安排好了,让他自己来问我。” “是,姑娘。”雁鸣转身要走,却被周嬷嬷叫住了。 “姑娘,老奴知道姑娘有主意,早想好了,可也容老奴多句嘴。” “嬷嬷请讲。”沈荣华已猜到周嬷嬷要说的话,也想好了该做的答复。 周嬷嬷叹气说:“老奴知道姑娘现在的处境,也知道姑娘这几个月憋了一肚子气。姑娘还想象老太爷在的时候一样挺直腰杆活着,老奴也认为姑娘没错。可是,一家人就算撕破脸也是一家人,最起码的情面还是要有的。姑娘送三太太两只锦鸡,那大太太和四太太呢?上面还有老太太看着呢。还有,老太太就是把姑娘记在了水氏名下,水氏又算个什么东西?谁封她当姨娘了?她也配?她……” “哐啷”一声,沈荣华手里的杯子落到地上,吓了周嬷嬷和雁鸣一跳。沈荣华不知道杯子是无意间掉的,还是她摔的,可周嬷嬷和雁鸣却认为是她发了脾气。 “她算个什么东西?谁封她当姨娘了?她也配?” …… 这句话在她耳边反反复复回荡,扰得她头昏目眩、心烦意乱,分不清是今生还是前世了。她感觉头重脚轻,身体晃了几下,就倒下去了。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你快醒醒,雁鸣,快、快去请二老爷。” “我这就去。”雁鸣被吓得眼泪直流,踉踉跄跄往外跑。 沈荣华不想让人再看到她病弱的模样,亲生父亲也不行。她尚在昏厥中,脑子里有了这样的想法,就用尽全力睁开了眼睛,冲雁鸣伸出手。 “雁鸣,回来——别、别去……”沈荣华喘了几口粗气,才说出这句话。 “姑娘你没事吧?可吓死老奴了,都怨老奴。雁鸣,你回来,先别去,听姑娘的。”周嬷嬷满脸自责,看到沈荣华睁开眼,慢慢安静下来,她才松了口气。 雁鸣递来一杯水,沈荣华喝了几口,又长出了几口气,才缓过神来。 “不怨嬷嬷,是我昨天睡得太多,今天有点迷糊,心一乱,就晕倒了。”沈荣华为自己晕倒找的借口太牵强,她不等别人置疑,又对周嬷嬷说:“我知道嬷嬷是为我好,嬷嬷的想法也不错,可我这样分配,也有自己的道理,等有时间我再与嬷嬷细说。雁鸣,你按我刚才吩咐的话去跟二老爷说,别提我晕倒的事。” “是,姑娘。”雁鸣不放心沈荣华,出去把这事交待给鹂语,又进去伺候了。 “姑娘有道理就好,老奴听姑娘的。”周嬷嬷抹着眼泪点头。 “让嬷嬷不解、自责,荣华也觉得过意不去,可……”沈荣华暗暗咬牙,她想到前生临死前金嬷嬷说的话,心好像被突然剜掉一样痛,好在她很快就战胜了恐惧与痛楚,因为她还有今生,走上崭新的道路,一切都会从头再来。 “姑娘千万别这么说,唉!姑娘……” “不说这事了。”沈荣华打断周嬷嬷的话,又说:“嬷嬷把圣勇大长公主赏赐给我的东西拿给我看看,听说大长公主赏我的东西最多。” “是呀是呀!有六样呢。”周嬷嬷面露笑容,赶紧把托盘端过来。 虫七说赏赐的东西里有一件是他特意挑给沈荣华的,他还说拿长公主的东西送人,他特别大方。又特意强调他没别的意思,只是碰巧有这样的巧宗儿,当然要关照她一下。他反复要求沈荣华记他一个人情,有机会加倍还他。 此地无银三百两。虫七的身份是个随从,他的主子只是揽月庵的客人,凭他能进大长公主设在揽月庵的库房吗?大长公主的私库里可都是皇家的珍品啊! 沈荣华很想知道那个“虫七”给他挑了一件什么样的宝贝,满心好奇令她有些小激动。当她看到那件宝贝时,她紧紧皱眉,却不得不感念那人用心良苦。 第十七章 厚恩 虎皮制成的锦盒大概有一尺长、三寸宽,上面除了虎皮自然的花纹,还划刻了一些异族的字符。锦盒做得不精致,却很结实,质朴且富有厚重感。 一把七寸长的短剑用铁夹固定在锦盒内,空隙处用鹿皮绒塞得严严实实。短剑为梅花状,形态美观,剑柄有四寸长,剑刃有三寸长。深棕色的剑柄由硬木制成,上面刻有花纹,顶端还镶有一黄一红两颗宝石,打磨得很光滑。剑鞘为深青色,上面雕有祥龙云图纹,看上去象铁制,摸着却有柔韧感,触手生温。 沈荣华把短剑拿在手里摆弄,不时冷笑摇头,不知该做何感触。沈家是自持清贵的书香门第,家中也藏有刀剑,但多数是装饰致使她对兵器一无所知。但她能看出这把剑打造用心,价值不菲,大长公主珍藏的名贵之物绝非凡品。 她拨开剑鞘,顿时感觉杀气扑面,雪白的剑刃寒光四射,双刃都很锋利。她不小心摸到了剑柄上的黄宝石,剑刃霎时加长了三寸,她摸了一下红宝石,加长的利刃又缩了回去。她反复试了几次,感觉自己的心都在随着剑刃伸缩。 这就是那个“虫七”给她挑的赏赐,肯定费了不少心思,而且用意深刻。剑为凶器,可以观赏,可以防身,可以杀人,当然还能自杀。那位“虫七”嗜血好杀,在与沈家交恶的时候给她挑了一把短剑,显然不是让她收藏把玩的。 “姑、姑娘,这、这把刀很锋利,很……”雁鸣有些害怕,说话都不流畅了。 “这不是刀,是剑,伤人亦可伤己的双刃剑,确切地说是匕首,图穷匕现,说的就是这个。”沈荣华轻哼冷笑,说:“收起来,放到我的随身衣物里。” “姑娘家往随身的妆盒里放把剑象什么样子?还是藏到箱底吧!”周嬷嬷不敢埋怨圣勇大长公主赏下这样的东西,却把无辜的虫七数落了一遍又一遍。 “放到随身妆盒里割线头、割绳子,比剪刀好用多了。”沈荣华不想听周嬷嬷唠叨,赶紧催促她把赏赐全打开,同雁鸣一起观看。 大长公主赏下的东西里除了这把短剑,还在两匹进上的锦绫、两对梅花紫金珠钗、四样御制的香料、六对堆纱宫花,还有一大包大长公主亲自带人炮制的润颜药茶。这些东西应该是宫女挑的,赏赐给小姑娘最合适,很合沈荣华的心意。 沈荣华摆弄着赏赐的东西,寻思了一会儿,从香料里挑出一盒玉簪香、一对玫红卷金边的堆纱宫花,又分出一包润颜药茶,让周嬷嬷用一个大锦盒装好。 “姑娘这是要送给谁?” “水姨娘。”沈荣华见周嬷嬷变了脸,眼神沉了沉,没说话。 周嬷嬷知道沈荣华主意已定,自己多说无益,仍鼓起勇气说:“姑娘没见过水氏,不知道她的德性,怎么好像被那狐媚子迷了一样?太太自生下姑娘,就落了一身的病,还不是让那狐狸精给气的?老太太就是把姑娘贬为庶出记她名下了,姑娘也是沈家堂堂正正的小姐,比她高贵一万倍,何必要送东西敬她?” 水姨娘是沈恺养在外面的女人,家中长辈或正妻没给她开脸,她根本没有姨娘的份位。外室身份就低贱,比通房丫头都不如,养出的儿女多数上不了族谱。 “还是那句话,我做事自有道理,送东西给水姨娘也一样。我说过有时间再告诉嬷嬷,是因为我现在不想说,嬷嬷偏要现在知道吗?”沈荣华不想多说,把雁鸣叫到跟前吩咐了几句,让她把锦盒送到前院交给沈恺。 周嬷嬷不再苦劝,赌气靠坐在软榻上抹眼泪。沈荣华摆弄着大长公主赏赐下来的东西,却心不在焉。一主一仆谁也不吭声,屋里陷入沉默。 沈荣华的母亲林诗韵刚嫁进沈家一年,怀孕四个月,沈老太太就瞒着沈阁老给沈恺纳了万姨娘为良妾。万姨娘刚到沈家三个月,也怀了身孕。为了把沈恺绊在自己身边,顺便气倒林氏,万姨娘让自己的哥哥给沈恺引荐了一个青楼女子。 这青楼女子叫水珠,容貌艳美,身材窈窕,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沈恺对水珠一见倾心,又被她的才气折服,相识才两个月,就偷偷卖掉沈老太太陪嫁的一间旺铺为水珠赎了身。并和父母挑明,要把水珠接进府里,纳为正经妾室。 沈阁老勃然大怒,把沈恺狠狠打了一顿,又把沈老太太骂了一顿。得知是万姨娘兄妹搞的鬼,沈阁老把万姨娘的父亲叫来骂了一顿,差点把万姨娘送回家去。万老太太气得昏厥过去,万姨娘寻死觅活,林氏生产在即,沈家上下乱成一团。 林氏怀的是双胞胎,且是龙凤胎,因孕期气闷伤神、郁结于心,两个孩子生下来都很瘦弱。洗三那天,男孩夭折了,女孩活下来了,就是沈荣华。万姨娘头胎生了个女儿,紧接着,第二年就生了儿子。而林氏四年后才生了儿子,纵然是嫡子,毕竟不为长。林氏不得不被万姨娘压了一头,也没少受沈老太太责难。 为此,林氏痛恨水姨娘,认为她的困境和悲痛都是水姨娘一手造成的。林氏身边象周嬷嬷那么忠心的下人与主子同仇敌忾,自然把水姨娘恨到了骨子里。 受林氏等人影响,沈荣华也恨水姨娘,更鄙视她自甘下贱给沈恺做外室。沈老太太贬嫡为庶,还把她记在水姨娘名下,这屈侮是致命的。 后来,水姨娘对她帮助极大,还差点因她送了命,那份恩情值得她铭记两世。 听说她要给沈臻静做陪嫁,水姨娘买通了宋嬷嬷,由宋嬷嬷经手给沈荣华送来了几套衣服,还有一封信。衣服里藏有金丝银片、金银叶子和金银锞子,有百两之多。这些散碎金银藏得很隐秘,水姨娘在信里教了她拆开的方法,并嘱咐了一堆话。当时,她悲喜交加,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惦记她,还是她恨过的人。 有金银打点,沈荣华在杜家第一年的日子并不难过。她被送到三皇子府做艺妓,水姨娘又给她送来金银,并买通教习嬷嬷关照她。艺妓的身份很卑贱,但沈荣华有钱财傍身,又有人关照,那段日子相对来说也过得很平静。 后来,她被三皇子送回杜家,沈臻静认为她得罪了权贵,伙同父母把她卖到了青楼。水姨娘从津州来到京城,想给她赎身,不知怎么惊动了沈慷的人。沈荣华又被杜家买了回去,而水姨娘则被沈慷等人安了一个私贩逃奴的罪名下狱了。 她被杜家关了起来,与外界完全隔绝了。后来,她听沈家派到杜家送年礼的下人说,水姨娘倾家荡产才免除牢狱之灾,出狱后就离开沈恺回江东老家去了。 前世,沈荣华每每想起不是亲娘胜似亲娘的水姨娘,悲怨命运,总会泪如雨下。今生,她要走一条全新的路,生命轨迹肯定会改变。但留在记忆中的恩义仇怨,不管这一世会不会发生,她都要去报答、去偿还、去追讨。 第十八章 至亲 和周嬷嬷沉默对峙了大概有一刻钟,沈荣华放下主子的身份,笑脸破冰。 前世,周嬷嬷先是伺候林氏,又服侍她,辛辛苦苦当了一辈子奴才。到了养老的年纪,又因为她被赶出沈家,最后孤零零一个人贫病交加而死。 林氏失去了长子,痛不欲生,又有传言说沈荣华命带凶格,克死了兄长,导致林氏迁怒于她。在京城时,沈荣华养在林氏身边,母女关系并不亲密。移居津州之后,沈荣华养在沈阁老身边,母女见面时间减少,感情更加淡漠了。 自沈荣华出生,不管是养在林氏身边,还是养在沈阁老身边,周嬷嬷一直照顾她。几年前,她的奶娘因故被谴走,她房里全部事务就都由周嬷嬷打理调派了。 水姨娘是恩人,周嬷嬷是义仆,她不能因为报一个人的恩而让另一个人心生芥蒂。两人之间有矛盾,她还不能调解,她只能换一个折中的方法解决。 “嬷嬷多大的人了,闹起小性来比我还象个孩子。”沈荣华见周嬷嬷面色缓和了,又笑了笑说:“不瞒嬷嬷,我对水姨娘挺好奇的,想多跟她接触接触。” 周嬷嬷轻叹一声,又冷哼说:“对她有什么好奇的?她艳妓出身,谁不比她高贵些?跟二老爷十几年了,一直进不了沈家的大门,没名没份的,自甘下贱。” 沈荣华的心不由抖动了一下,愣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她出身低贱,可象父亲那么多才的人都被她的才气折服,想必她不是绣花枕头。祖父提起她的时候总是感慨造化弄人,说她误入烟花,还很欣赏她的字和画。祖父为人清正,心胸豁达,并不鄙视青楼女子,相反还很同情她们的遭遇。四老爷从江东带回的粉头不也进门当了姨娘了?为什么偏偏水姨娘不行?我想这里面一定有隐秘。” “什么隐秘?”周嬷嬷顿时精神了,沈荣华几句话就激起了她的兴趣。 女人,不管身份有多高贵,对八卦的免疫力都普遍偏低。尤其涉及到与自己有隔阂或有过节的女人,一旦说起,那兴趣肯定会空前高涨。 周嬷嬷亦是如此。 “我也不知道她有什么隐秘,祖父提起她,总会说一些云山雾罩的话,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这就是我要和她多接触的原因。”沈荣华见周嬷嬷的好奇心被充分调动起来了,心中暗笑,松了口气,又说:“我想先送她一些东西,取得她的信任。老太太把我记在她名下,她成了我的亲姨娘,我接近她名正言顺。” “她会有什么隐秘呢?”周嬷嬷纠结这个问题,对沈荣华要接触水姨娘之事也默认了,“水氏确实有才,别看她青楼出身,人可精着呢,太太在她身边埋下耳目都十多年了,也没取得她的信任,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打探出来。” 原来她那看上去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母亲也会使一些小手段。深宅大院倾轧浸淫多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吧!她对林氏又多了些了解,也算是她的收获了。 “母亲派到水姨娘身边的人是谁呀?”这回沈荣华真的好奇了。 “秋红,是个绣娘,不是沈家的下人,你没见过。” “哦!我连名字都没听过。” 她认识秋红,还很熟,不过那是在她的前世。京城有一间专门卖江东锦缎的铺子叫染枫阁,在京城贵妇贵女中很有名气。染枫阁的后台老板是水姨娘,掌柜就是秋红。林氏在水姨娘身边安插眼线,孰不知她的眼线早被水姨娘收为己用了。 前世,沈荣华和水姨娘只见过几面,平日跟她接触的人是秋红。那时候,她就知道水姨娘满身秘密,绝非只是一个青楼艳妓那么简单,她对水姨娘感恩且好奇。重生归来,让她想得最多的人就是水姨娘,好奇心已被她从前世带到了今生。 沈恺是一个多情缠绵的风流公子,对女人温柔小意,不管是妻还是妾。可他并不是心思缜密之人,估计他对水姨娘的了解也仅局限于表面。 水姨娘曾经说过,她给沈恺做外室,只是想让自己离开青楼有个身份,并不是想要一个姨娘的名分。不是她不能进沈府,只能做外室,而是她不想把自己圈进沈宅大院。对她来说在外面生活最好,自己当家作主,还很自由。 据沈荣华所知,除了京城的染枫阁,水姨娘在津州和江东都有产业。一个有大把银子傍身,根本不需要男人养活的女人为什么要给人做外室?难道水姨娘看上了沈恺的皮相、倾慕他的才气?想养个面首,这个理由非一般的牵强。 “是该去看看水氏,我去。”周嬷嬷突然开口,令沈荣华吃了一惊。 “呵呵,嬷嬷对水姨娘的好奇心怎么比我都强了?” 周嬷嬷看了看沈荣华,一本正经地说:“对她好奇倒不是主要的,我是去找秋红,敲打敲打她,这小蹄子自太太去了就没信儿了,该不会被水氏收买了吧?” 染枫阁在京城有六间分铺、在津州也有两间,水姨娘放心把铺子交给秋红打理。可见秋红被收买不是一年两年了,不考验十年八年,水姨娘敢用她吗?林氏在深不见底的内宅里,还想靠秋红监视水姨娘,这想法都太天真了。 “该去、该去。”沈荣华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到雁鸣和鹂语的脚步声。 雁鸣直接进了屋,鹂语站在门外,不敢进来,通过帘子的缝隙往里探头。沈荣华冷眼盯了鹂语片刻,才让她进来,并让她先说要回禀的事儿。 沈荣华对锦鸡的分配令沈慷非常不满,若不是沈恺好言劝慰,并把沈荣华送他的锦鸡全部给了沈慷,沈慷就要把沈荣华叫去责骂了。 “二老爷让姑娘放心,说没什么大事,还嘱咐姑娘小心点,别往枪口上撞。” “知道了。”沈荣华在心里把沈慷骂了个体无完肤,才问雁鸣。 雁鸣犹豫片刻,说:“二老爷说、说谢谢姑娘惦记水姨娘,姑娘懂事了,没白病一场。姑娘送给水姨娘的东西,二老爷打发宝书去送了,也让姑娘放心。” “这哪儿挨哪儿?”沈荣华看了看周嬷嬷,显然,周嬷嬷也有同样的疑问。 沈荣华记到了水姨娘名下,水姨娘现在就是她的亲姨娘。她给水姨娘送东西在情理之中,怎么能当沈恺一声谢呢?真不知道她这个父亲怎么想的。 不过,沈恺今天表现不错,为她挡了沈慷的责难,还让人给水姨娘送去了东西。其实她这个父亲也不是那么不堪理会,前世父女隔阂极深,她也有过错。 一朝重生,她带来了前世的记忆,也带来了前世的仇恨。要报前世之仇,就要以今生扬眉吐气为前提,要想今生活得舒心,就要减少树敌。 她这个父亲尽管有太多的缺点,甚至不值得理会,但毕竟是她的血脉至亲。 第十九章 深谈 天已过午,厨房才送来午饭,送来的时间晚了半个时辰,菜倒是丰盛了许多。 今早起来,沈荣华就出去了,回来就一直有事,根本没吃早饭,只不过随便垫补了几口。午饭又晚了,她的肚子早就空了,因为事多,并不显饿。 吃过午饭,沈荣华躺在软榻上午睡,她心里想的事太多,根本睡不着。就把周嬷嬷和雁鸣、鹂语叫进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闲话家常。 “姑娘,奴婢还有话要回。”鹂语被主子冷落,说话很小心。 “还有什么事?说吧!” “回姑娘,奴婢听宝兴说大长公主只赏了老太太六样东西,老爷和太太们每人得了四样,少爷和姑娘们都是两样,姑娘们一人一对珠钗、一对堆纱宫花。宝兴还说姑娘都和老太太看齐了,肯定会遭人嫉妒,本来就麻烦缠身,还不知道这个年过成什么样呢。”鹂语说完,眼巴眼望看着沈荣华,希望得到她的称赞。 沈荣华哼笑几声,问鹂语,“你给了宝兴多少钱?” 宝兴是沈慷的贴身随从,有其主必有其奴,没钱他才不屑于和鹂语说话呢。 “奴婢只有五、五百文,都……” “知道了,周嬷嬷,给鹂语拿五百文,这钱不能让她花。”沈荣华见嬷嬷答应得很痛快,却不给鹂语拿钱,就知道她的私库已没有五百文钱了,她暗叹一声,又说:“周嬷嬷,赏雁鸣和鹂语一人一只宫花,药茶也给她们一人包一包。” “谢姑娘。”二人行礼谢赏,能得大长公主赏下的东西,比得银子光彩多了。 “姑娘,要不跟二老爷说咱们不回府过年了。”雁鸣有话直说,想法也简单。 周嬷嬷皱眉训斥,“胡说什么?姑娘家哪有在外面过年的?还是庄子上。” “我姓沈,内阁大学士府也是我的府上,我当然要回去过年。宝兴的话你们也别放在心上,不管是跟主子还奴才,说话办事都有规矩,别差了就行。”沈荣华想了想,说:“把我留下的八只锦鸡再分四只给二老爷,另外四只祭拜祖父用。” 雁鸣去传话,一刻钟就回来了,“回姑娘,二老爷说谢谢姑娘,再没说别的。” 沈荣华点点头,还没来得及细问,就有婆子来接她们,说是马上回府。 天寒地冻,地上又有雪,沈慷、沈恺和沈荣华都坐马车回去,随从骑马,几个小厮和粗使婆子跟车。篱园有专供沈荣华出入的马车,今日回府,婆子们就套了这辆车。沈荣华出来,刚准备上车,就被沈恺叫过来,与他同乘一辆马车。 上车之后,沈荣华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靠在柔软的大迎枕上,百无聊赖地翻书。沈恺盘腿坐在小桌前,玩起功夫茶,看似玩兴很大,却也心不在焉。父女同乘一车,中间却好像隔了一座山,谁也不说话,车内的气氛很尴尬。 “难得你惦记着水姨娘,看到你送的东西,她肯定会很高兴。”沈恺琢磨了许久,才找了这样一个温和的话题,打破了沉默。 “借花献佛而已,没花我半文钱。”沈荣华回答得很干脆,语气中透着疏远。 “礼轻情义重,你送她再简单的东西也同于雪中送碳。” “怎么说?”沈荣华听说了沈恺的话外之音,赶紧追问。 “她在世上已无亲人,除了我,她在津州连朋友都没有,没人惦记她,更别说送她东西了。收到你送的年礼,还是大长公主赏下来的物件,对她来说弥足珍贵。她足不出户,平日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你要能去看看她,她肯定更高兴。你祖母把你记到她的名下确实委屈你,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沈恺唏嘘半天,心里似乎有一车话,却好像理不出头绪一样,说不出来。 “不知道怎么说就别说了,二老爷知道我委屈就行。” “唉!你别轻视水姨娘,她很有才华,人品也不错,比你娘……” “我要是轻视她,就不会给她送东西了,别拿她和我娘比,两个出身、际遇都不同的人,没可比性。”沈荣华放下书,给沈恺斟了一杯茶递过去,“既然记到水姨娘名下,我也认命了,父亲多跟我说说水姨娘,以后见面也有话题。” 沈恺听到沈荣华叫他父亲,很高兴,忙接过茶喝了一口,说:“别看水姨娘出身卑贱,人却很好,性子也敞亮。她私房丰厚,你以后多跟她走动,等到你出嫁,她肯定送你一大笔嫁妆。我现在喝茶的这套茶具是汝窑所制,前朝的物件,就是她新近送我的,八百两银子,也不算多,她还要花三千两银子给我买……” “好了。”沈荣华毫不客气打断了沈恺的话,她这个父亲也真奇怪,只要沈荣华一肯定他,他赶紧露窃,好像怕别人对他的好感持续增加一样。 “你就是脾气急,跟你娘一样。”沈恺没有因沈荣华打断他的话而气恼。 “水姨娘那么有钱,父亲知道她的钱是哪来的吗?”沈荣华问得很小心。 “她从那地方出来,带出些私房,就拿去放印子钱了,收效不错。”沈恺自幼生活优越,没受过缺钱的穷苦,自然也不会考虑钱的来路。 沈荣华暗暗摇头,看来她这个父亲对水姨娘的了解仅限于皮毛表相。水姨娘刚从青楼出来,或许是靠放印子钱起的家,积攒了一笔钱。后来她置下了那么多产业,光染枫阁一间铺子就价值万金,若没有捞钱的捷径,只能说明她经营有道。 经营需要付出辛劳和汗水,每一点收获都是心血凝结。可想而知,前世的水姨娘为免去牢狱之灾,耗尽家财,又将染枫阁拱手送人有多么心痛。当时,沈慷得了多少脏钱,沈荣华不得而知,但杜昶成了染枫阁的主人,她却知之甚清。 “想什么呢?这么用心。”沈恺拍着沈荣华的头问道。 “没什么。”沈荣华拨开他的手,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沈恺注视着沈荣华,唉叹几声,说:“华儿,你长得太象你娘,脾气也象。” “我象我娘理所当然,人都死了,好不好能怎样?”沈荣华的语气淡漠冰凉。 “其实、其实你娘她、她没死,你弟弟……”沈恺双手抚额,很不愿意提起林氏母子,他咬了几次牙,又几经犹豫,才决定打开这个话题。 沈荣华听说林氏没死,茫然、吃惊、欣喜,刚想催促沈恺快说,马车停了下来。她倾着身子,没坐稳,车一晃,她一下子扑到了沈恺身上。 “别怕别怕。”沈恺赶紧扶住她,问车夫,“出什么事了?” “回二老爷,遇到了杜公子,大老爷让停车。” 沈恺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看到沈荣华脸面苍白、身体轻颤,他赶紧问长问短。沈荣华紧紧抓住沈恺的手,咬着嘴唇强制自己平静下来。 杜公子,杜昶,重生之后,她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而恨却沉积了两生。 第二十章 路遇 “华儿,你这是怎么了?”沈恺满脸急切,把沈荣华揽在怀里,又倒了一杯茶递给她,“你再喝杯水,先忍一忍,我这就让人去请大夫。” “不、不用,我、我没事,不用请大夫。”沈荣华接过茶,一口饮尽。 接连喝了几杯热茶,沈荣华才慢慢平静下来,脸上的苍白渐渐退去。她双手紧紧掐着太阳穴,一遍一遍告戒自己要把恨藏在心里,要报仇也需慢慢谋划。看到杜昶都反应这么强烈,回到沈家,不被那一张张可憎的脸逼疯才怪。 沈恺见沈荣华慢慢恢复如常,松了口气,“华儿,你真的没事?不用请大夫?” “我没事,也不用请大夫。”沈荣华怕沈恺发现端倪,忙笑了笑,揉着泛红的眼睛哽咽说:“我听父亲说起娘,就想起了伤心事,车一晃悠,我就晕了,才……” 沈恺面露愧疚,拍着沈荣华的手,叹气说:“华儿,我知道你这几个月受了很多苦,其实你祖母也是一时之气,你又是真爽性子。这次回府,你多在你祖母身边尽尽孝心,我也替你说说好话、求求情,事情就过去了。” “要是能得到祖母的谅解,那可真是太好了。”沈荣华心中狠啐几口,脸上却装出欣喜期待,说话都带出了颤音,“父亲,刚才你说我娘还活着,她……” “老二,你下来,我有事跟你说。”沈慷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沈荣华的话。 沈恺应了一声,打起帘子下车,又转头说:“你娘的事改天再告诉你。” 用一张纯真无比的笑脸送沈恺下了车,又向沈慷问了安,沈荣华才退回到车内,很随意地靠在小榻上,抱着迎枕沉思。不只是沈家上下,就连亲戚朋友都知道林氏因通奸被沈家处死了,她的野种儿子也死了,可沈恺又说林氏母子没死。 前世,自林氏母子被处死,直到沈荣华死在杜家,再也没听说过他们任何消息。当然,前世自祖父死后,她跟沈恺见面说话都极少,更别说深谈敏感话题了。 沈老太太和万姨娘等人恨透了林氏,早想置她于死地而后快,好不容易忍到了沈逊去逝。可通奸罪名关系到沈家的名声,没有足够的证据,族老们也不敢随意取林氏的命,设计陷害也要照顾方方面面,难道林氏真做过些什么? 她认为林氏母子是被陷害的,重生之后,一直想为他们讨个公道,且报仇雪恨。现在,林氏死不死都是个迷团,谋划报仇未免太可笑了。 “见过沈大人。”杜昶给沈慷见了礼,又转向沈恺,“请沈世叔安。” 沈荣华听到杜昶的声音,心脏剧烈跳动,她想掀开车帘看看,捏住车帘的手也不由颤抖。她放开车帘,双手捂住胸口,暗恨自己喜怒形于色,太不擅于掩饰。 杜昶称沈慷为沈大人,神态恭敬,礼数周全,称沈恺则为世叔,语气也温和随意了许多。沈逊欣赏杜昶的才学,有意将沈荣华许配于他,杜昶也中意,这在沈家不是秘密。杜昶将沈慷和沈恺区别称呼,主要原因也是因为这个。 “见过姑丈、世叔。”说话的人声音很高且粗哑,正是宁远伯世子杜珪。 现任宁远伯是沈慷之妻杜氏的嫡亲兄长,杜珪则是大太太的嫡亲侄儿。杜昶为宁远伯府的旁支,与杜珪是平辈兄弟,大太太是他的隔房姑母。 同身材颀长、相貌英俊的杜昶站在一起,矮胖粗黑的杜珪简直成了另类。但两人却是较为亲密的兄弟,除了两人气味相投,还因为杜珪宁远伯世子的身份。 盛月皇朝立都建国,论功行赏,分封了四王六公八侯十二伯,由太祖皇帝赐下丹书铁券,世袭罔替。开国近百年,这三十个爵位已折损半数有余,罪名不一。 宁远伯府原是开国分封的八侯之一,后因先皇晚年、诸皇子夺嫡时站错了队,被今上揪了错处贬为伯爵,子孙袭爵也由世袭罔替降为五代而斩。现任宁远伯已是第四代了,杜珪再承袭一代,若没有转机,杜家爵位就被摘掉了。 杜昶虽是宁远伯旁支,却得宁远伯府庇护,对杜家的爵位很上心。前世,他伙同杜珪潜心谋划,两人一明一暗,为保五皇子上位费尽心思。沈荣华在杜家活得步步惊心,凡是以她谋取好处的诡计,都少不了杜珪的设计与参与。 最后五皇子是否登基称帝,沈荣华不得而知,因为她没活到那一天。今生她一定要好好活着,为了她的恩人和仇人,还有她前世没来及看到的某些人的结局。 “姑丈、世叔,谨亲王府高长史在凉亭恭候。”杜珪笑容满面,对沈慷和沈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又把那位长史大人的喜好做了一个简单的介绍。 “不是说小王爷也在吗?”沈慷对谨亲王府的小王爷更感兴趣。 沈荣华平静下来,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外面的人,听到沈慷的话,不由撇嘴。 沈慷虽说出身书香世家,表面温文尔雅,骨子里却没有读书人的清高,极好攀附权贵。在沈荣华的前世今生中,沈慷行事方式和脾气秉性丝毫未变。 谨亲王是先皇和圣勇大长公主同父所出的弟弟,今上唯一的亲叔叔。他在朝中并无职务,只是个富贵王爷,却在皇族宗室份量极重。 王府长史官居正三品,打理王府内外事务,毕竟是臣子,沈慷根本看不到眼里。而谨亲王府的小王爷虽说现在还不是谨亲王世子,又不学无术,有京城第一纨绔的“美称”。但他毕竟是皇家血脉,又最得谨亲王夫妇的宠爱。 沈慷在脑海里迅速谋划,攀上小王爷就等于搭上了谨亲王这条线,既能为沈贤妃和五皇子谋得宗室的支持,也能成为三年后他起复的助力。 杜昶明白沈慷的心思,眼底闪过不屑,抱拳施礼说:“沈大人,高长史此次来津州是受谨亲王委派来办正事,小王爷则是偷跑出来,跟高长史到孝恩侯府玩耍的。谨王爷家规极严,没得到王爷和王妃的同意,小王爷不敢公然露面。” “对对对,小王爷在津州不敢招摇。”杜珪赶紧附和杜昶。 “好吧!我去见见高大人。”沈慷倒背着手走在前面,颇有气势。 看到沈慷几人走远,沈荣华冷哼一声,舒舒服服躺在车上,舒展四肢。她刚倒了一杯茶准备喝,就听到后面的车上传来尖叫声。她吓了一跳,忙掀开车帘向后看,就看到一个歪戴玉冠、满脸邪气的年轻男子堵在雁鸣和鹂语乘坐的车前,满脸淫笑,正比划着要掀车帘,正是谨王府的小王爷萧冲。 “小美人,下来,快下来,陪小爷玩会儿。”萧冲听到车内的惊叫声,很不耐烦,一把扯掉车帘,“沈小美人,你不下来,爷可上去陪你了。” 第二十一章 戏弄 沈荣华对谨王府的小王爷极为熟悉,不过那是前世。她被送到三皇子府做艺妓时,多次被萧冲调戏,若不是她以死明志,又得教习照顾,早被萧冲糟蹋了。 有把她从内阁大学士府嫡出小姐变为奴婢、又逼她做艺妓的人需要她打去全部精神去恨,对于萧冲这一类人,她已没精力恨,只有一股源自骨子里的厌恶。 萧冲含着金钥匙出生,又得谨王妃溺爱,被宠得无法无天。被他调戏甚至糟蹋的良家妇女不少,其中不乏贵妇贵女,众人敢怒不敢言,皆因谨亲王的身份。 太宗启顺年间,正逢圣贤皇太后洛沧月离京出海,盛月皇朝突发叛乱。太宗皇帝被杀,除了端亲王拼死护下的先皇和谨亲王,还有随圣贤皇太后出海的圣勇大长公主,太宗皇帝的皇子公主及他的后妃嫔妾全部被屠戮怠尽。 当时,谨亲王只有三岁,正是懵懂记忆时,经历了生与死的劫难,给他留下可怕的阴影,致使他有点心志不全。叛乱平定后,他得圣贤皇太后教养,立身很是严谨,人也憨厚。只是心中没有那么多弯弯道道,行事也与常人多有不同。 先皇和圣勇大长公主都可怜这个弟弟,对他极为照顾。不管是先皇在时,还是今上登基之后,谨亲王在皇室的荣享仅次于圣勇大长公主,连当今的吴太后都要屈居他之后。好在谨亲王憨直,又有病底,也没人跟他一争长短。 谨亲王先是娶了秦乡侯白家的嫡次女为正妃,生下了一子一女。过了十几年,白氏病逝,谨亲王又续娶了齐乡侯韩家的庶女为继妃,又生了一女一子。萧冲就是韩氏所出的嫡幼子,他是韩氏在谨亲王府立足的根本,自是被宠得不成样子了。 原配所出的子女与继室及所出的子女矛盾重重,也是十多年前谨王府的一大特色。今上登基之后,与圣勇大长公主多次商量,才解决了谨亲王的后院难题。 白氏所出的嫡长子未封世子,就直接封了王,封号“裕”,与谨亲王分府别居。白氏所出的嫡长女封宁阳郡主,韩氏所出的嫡次女封江阳县主。一脉有两个王爵,这样的殊荣在前朝乃到本朝都绝无仅有,更增加了谨亲王府在皇族的份量。 谨亲王儿孙成群,但只有裕王和萧冲是嫡出,自比庶子尊贵。裕王已有王爵在身,谨亲王的爵位就是萧冲的了,还是高高在上的亲王爵,难怪他肆无忌惮。 沈荣华把她知道的谨亲王一脉的信息回想了一遍,脑海中灵光一闪,她轻哼一声,靠着迎枕闭目养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付任何一个人都行之有效。 “这位公子,车内是内阁大学士府沈家的女眷,怎容你侮辱放肆?”周嬷嬷从另一辆车上下来,挡在萧冲面前,绷着脸直视他,语气颇为生硬。 “你这个死老奴才,敢挡着小爷与小美人亲热,真是活的不耐烦了。”萧冲骂骂咧咧冲周嬷嬷挥动着拳头,他身边没仆从跟随,只是吓唬,不敢动手。 周嬷嬷给身边两个婆子使了眼色,看了看沈慷几人所去的地方,又瞄了沈荣华所坐的车一眼。两个婆子会意,趁乱溜走,去禀报沈荣华和沈恺。 “奴才的命都是主子的,为维护主子不要命了又算什么?”周嬷嬷不愧是世族大家使出来的仆人,一片忠心护主,又有沈家做后盾,根本不屑萧冲的威胁。 “死老婆子,真是不想要你的狗命了,你知道小爷我是谁吗?”萧冲鼻孔朝天,又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样子相当滑稽,“当今皇上是我堂兄,圣勇大长公主是我亲姑母,小爷我就是将来的谨亲王。沈家女眷有什么了不起?小爷看上她就是抬举她,她还以为自己是内阁大学士府的二姑娘吗?不就是婊子名下的庶女吗?亲娘又是那么个货色,给小爷做妾都嫌她脏,只是跟她玩玩。” 周嬷嬷知道沈荣华不在这辆车里,拦萧冲只是想拖延时间,等沈恺几人回来阻止。得知萧冲的身份,她气得浑身发抖,却有心无力,也不敢与他硬扛。 萧冲见周嬷嬷势弱,沈家众仆从都不敢拦他,更加得意。他用力推开周嬷嬷,兴冲冲上前一把扯掉车帘,淫笑着把手伸进车内乱摸,吓得雁鸣和鹂语尖声惊叫。 沈荣华听到萧冲的辱骂,淡淡一笑,似乎左耳进、右耳出,并不在意。维护沈家的名声荣誉之责,自有掌家人担当,还轮不到她为此煎心,强出头也没人领情。只要她还姓沈,有人侮辱她就是侮辱沈氏一族,自有人替她摆平。 一个婆子绕到沈荣华的车前,敲了敲车厢,看到沈荣华探出头,她忙指了指后面,又连使眼色。沈荣华冲她点点头,示意她站在车前别动,又退到了车里。 萧冲见车内只有两个丫头,知道自己劫错了车,冒了很大的险,却没见最得沈阁老喜爱的孙女。他气得呲牙咧嘴,一手一个抓住雁鸣和鹂语,把她们丢出了车。还叫嚷着说沈荣华要是还不出来,他就在这儿把雁鸣鹂语奸了。 周嬷嬷见萧冲要撕扯雁鸣和鹂语的衣服,忙上前挡住他,并让她们快跑。除了周嬷嬷,沈家的下人都躲开了,周嬷嬷年老,又怎么能挡住萧冲? “这位公子,二姑娘在前面那辆车上。”一个婆子过去给萧冲报信。 “算你识相,等完事之后小爷赏你。”萧冲推开周嬷嬷,向前面的车跑去。 “你……”周嬷嬷指着给萧冲报信的婆子,气得咬牙切齿。 那婆子指了指沈荣华所坐的车,又给周嬷嬷使了眼色,也跟着萧冲跑到沈荣华车前。周嬷嬷似懂非懂,顾不上想别的,忙拉着雁鸣和鹂语向那辆车跑去。 “小美人,原来你在这辆车上。”萧冲搓了搓手,满脸淫笑去掀车帘,“这帮狗东西,连美人在哪辆车上都能说错,害得小爷白忙一场,看小爷怎么收拾他们。” 沈荣华听出了萧冲的话外之音,原来她被萧冲调戏也是某些人的精心设计。有人要利用萧冲,她就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萧冲这把笨剑刺向那些人。 “小王爷,且慢动手。”给萧冲报信的婆子挡住了他的手。 “什么事?”萧冲极不耐烦。 “我家姑娘有东西要送给小王爷,还请小王爷笑纳。” 第二十二章 生隙 沈慷四人刚走出三十余丈,离长史休息的凉亭还有十余丈,就听到车队这边发出叫喊声,忙回头看。一个婆子急匆匆追来,告诉他们这边发生的事。 “是谁胆敢如此无礼?太不把沈家放在眼里了。”沈慷不知道调戏沈家女眷的人是谁,有人用这么直白的方式挑衅沈家,令他惊讶且气愤。 “我去看看华儿。”沈恺担心沈荣华,转身就要往回走,被沈慷呵住了。 “怎么、怎么老是她遇上这种事?真是沈家的灾星,有她……”沈慷毫不掩饰对沈荣华的厌恶,只是有杜昶和杜珪在场,有些话他不好意思说。 沈恺听沈慷这么说,又气又臊又急,白润的脸涨成了紫红色,“大哥怎能这么说话?华儿愿意遇上这种事吗?她走在路上,没招谁没惹谁,就被人欺侮,这不是天降祸事吗?她可是你的亲侄女,你不帮她解围,反到责难她。” “你……”沈慷自知理亏,又被沈恺当着晚辈落了面子,气得直咬牙。 沈恺在一个强势母亲的溺爱高压下长大,又是嫡次子,无需当家理事,自幼便形成温润的性子,从未顶撞过父母兄长。沈慷刚刚被沈恺顶得无话可说,面露讪讪之色,心中气愤憋闷。无疑,他又把这桩罪加到了沈荣华身上。 “好了好了,沈大人、沈世叔,我们还是回去看看吧!”杜昶赶紧打圆场。 “对对对,还是先回去看看是何人这么大胆。”杜珪目光闪烁,附和杜昶。 正在凉亭休息的高长史听到这边的动静,又见谨亲王府一个侍卫匆匆跑来向他报信,就猜到了这边发生的事,不等侍卫禀报,就快步朝沈慷等人走来。 沈慷正在气头上,见高长史追上来,也没理会,沉着脸大步向车队的方向走去。沈恺紧跟在沈慷身后,怕沈慷斥责他压不住事,心里着急,却不敢表现出来。 杜昶和杜珪同高长史见了礼,低声说了几句话,又各怀心思互看了一眼。高长史确定了自己的猜想,暗叹一声,追上来与沈慷同行,想多聊几句缓解尴尬。 …… “私相授受本是大忌,今日送小王爷礼物并不是我家姑娘有违德行,而是她要送的东西已超越了礼法。”报信的婆子见萧冲发愣,又补充了一句。 萧冲回过神来,看向纹丝不动的车帘,嘴唇动了动,想问话却没问出来。他虽说纨绔不堪,却不象他老爹谨亲王那么憨钝,此时,他感觉很不对劲。 车帘内轻咳一声,婆子知道是暗号,忙将手伸到车内,马上又出来了。她手上多了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锦盒,她极其恭敬地将托盘捧到萧冲面前。 “这是什么东西?你们玩什么花样?”萧冲的手试了几次,最后小心翼翼拿起锦盒打开。看到锦盒里的东西,他一下子慌了神,手一哆嗦,锦盒就掉到了地上。一把短剑自盒中摔出来,弹跳几下,落到雪地上,让人顿觉寒意森森。 “这是我要送给小王爷的东西,一把双刃剑,伤人者必自伤,小王爷是聪明人,自然明白此中深意。”清脆的女声自车内传来,好像空谷莺啼。 萧冲身份尊贵,生性泼赖,以天不怕、地不怕著称。他痴缠无状令当今皇上和皇族族长都颇为无奈,只要他不犯大错,他们对他的事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萧冲有一个极怵的人,怵到一这人就连大气都不敢出,话也不敢说,有时候甚至连路都不会走了,那个人当然非圣勇大长公主莫属。 圣勇大长公主曾经说过我的刀剑如同我本人,见我刀剑即见我。而今,萧冲在胡作非为时见到圣勇大长公主的刀剑,恐惧慌乱可想而知。 “我——明白、明白。”萧冲擦了一把冷汗,一本正经地拾起短剑放入锦盒里,又万分小心地交给婆子。随后,他转身就跑,速度比受惊的兔子还快几分。 “小王爷,这可是我家姑娘要送给你的,你跑什么?” 萧冲听到这话,好像有仇人追赶他一样,连滚带爬,转眼间就没影儿了。在场的人都被这突发急转的情况惊呆了,目光在沈荣华乘坐的马车上游移。 沈慷几人走近,正好看到萧冲逃命似的狂奔,一时不明白情况,都很吃惊。 “小王爷、小王爷——”高长史深知情况不妙,忙带王府的侍卫去追萧冲。 杜昶和杜珪互看一眼,不约而同地跟沈慷和沈恺拉开了距离。宁远伯府虽说有爵位在身,但比起内阁大学士府还差了一截,更别说比谨亲王府了。这两家发生的纠葛,他们不便于上前,最好还要躲得远一些,免得惹上麻烦。 看到有男子逃跑,沈慷就知道是他调戏沈荣华了,可能吃了亏。他暗舒一口气,正要出言震慑几句,忽然听到高长史叫那人小王爷,他的心顿时就偏了。 “老二,你听到没有?二丫头要送小王爷东西,怎么算是人家戏弄她呢?就算、就算小王爷有爱美之心,也是她立身不严,勾三搭四,丢沈家的人。” 沈恺嗫嚅半天,也没说出话来,他狠狠跺了跺脚,心中暗暗怪上了沈荣华。 周嬷嬷见沈慷和沈恺回来,忙拉上那婆子和雁鸣、鹂语过来行礼,并禀明了刚才发生的事。听到事情的来龙去脉,沈恺松了口气,以不满的目光扫了沈慷一眼,就去安慰沈荣华了。沈慷愤愤冷哼,却不能说什么,只有呵骂随从出气。 “华儿,你没事吧?”沈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恨恨谴责萧冲。 “我没事,让父亲担心了。”沈荣华揉着通红的眼睛,轻声抽泣,“还好有圣勇大长公主赐下的宝剑,能震慑一二,否则女儿只能以死明志了。” “唉!一点小事,多整天死呀死呀的,多不吉利,多想想好事。”沈恺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很清楚,若沈荣华真被玷污了,就算沈慷和沈老太太不处死她,也不会让她好活,把她送到寺庙出家,或是送到谨王府为妾,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我听父亲的,多想想好事。”沈荣华擦干眼泪,露出腼腆的笑容,心里却不屑冷哼。她这个父亲太过绵软温顺,好在命不错,是沈老太太亲生的,又很得宠爱。只可惜她不是被命运照顾的人,不能只沉浸在对好事的幻想中。 “华儿,你大伯他……唉!”沈恺皱紧眉头,脸色很难看。 “大伯怎么了?”沈荣华明知故问,接着又叹口气,挤出一脸笑容,说:“祖父病逝,大伯成了沈家的掌家人,祖母又听他的。父亲千万别和他较劲,凡事忍他三分,这样才一家子和气。要不大伯一生气,把咱们二房赶出沈家怎么办?” “他敢。”沈恺一拳捶到小几上,脸涨成了紫红色,呼吸也加粗了数倍,“他长我幼,我一直尊他敬他,可他怎么做的?这几天我也看透他了。” 沈荣华从未见过沈恺发脾气,连他红脸都很少见,今日一看,她这个绵软的父亲也有几分刚性。沈慷德行有亏在前,她再适时适当扇风点火,不怕沈恺不对沈慷心生嫌隙。沈慷自认八面玲珑,也该栽个跟斗了,最好栽到自家人手上。 ------题外话------ 求支持…… 第二十三章 心迹 红日西沉,拉开森凉的夜幕,炮竹声声,昭示着年节临近。 津州城的西城门大开,守门的护军呵令晚归的百姓避让,方便沈家车队进城。 沈荣华心不在焉地摆弄着茶盏,不时垂头抬眼看沈恺的脸色。因为沈荣华被调戏的事,沈恺同沈慷闹得很不愉快,回到车上还发了一顿脾气。到现在已经半个多时辰了,沈恺一直靠坐在迎枕上一动不动,且面带郁色,闭目不语。 “父亲,你睡着了吗?”沈荣华拿了一条绒毯搭在沈恺腿上。 “没有。” “那你活动一下,免得下车的时候腿脚发麻。”沈荣华倒了一杯热茶递给沈恺,“父亲喝杯茶暖暖身子,这大冷的天,坐了这么长时间的车,又生了一场闲气,万一有个不舒服,让祖母知道,还不知她怎么担心呢,谁不知祖母最疼父亲。” 沈恺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他坐直身体,接过茶喝了一口,叹了口气,说:“华儿,你不怨你祖母最好,你祖母喜欢听的孩子,你看你大姐多会讨她欢心。” “祖母是长辈,是用来孝顺的,华儿不敢心有怨气。”沈荣华神态恭敬,声音低沉且温和,暗中却咬碎银牙,心中涌动着对沈老太太扑天盖地的恨。 前世,沈逊刚去逝,沈老太太就还了阳,肆无顾忌地发泄沉淀在她心里几十年的怨气。作为嫡亲祖母,她对沈荣华却无半点亲情可言,简直连人情都没有。 她前世之所以会有那么悲惨的结局,沈老太太是首当其冲的罪魁祸首。这一世,沈老太太对她的人格、尊严和生命的践踏自祖父病逝就开始了。摆布一个人正在兴头上,凭沈老太太强势的性格,是不会主动收手的。 重生归来,沈荣华若不想象前世活得那么卑微,死得那么低贱,她就要竭尽全力去反抗。只有把那么些人踩在脚底下,才能让那些阴谋永不得逞。 沈恺见沈荣华神色怪异,忙问:“华儿,你发什么呆?是不是有什么事?” “父亲,我——”沈荣华回过神来,叹了口气,说:“父亲,我觉得今天的事情很奇怪,父亲和大伯刚去见王府长史,小王爷就跑来调戏我,这事……” “你觉得有人利用小王爷设计陷害你?”沈恺反应很快,一句话就切中了要害,随后,他冷哼一声,又说:“肯定是杜珪那小子,宁远伯府专出阴损之人。” 沈恺圣贤书读得不少,一直奉行“长兄如父”的圣人训,对“长嫂如母”却颇有微词。他不喜与人交恶,却认为大太太杜氏是笑面虎、杀人贼。 “杜世子为什么要害我?”沈荣华已想到是杜珪布局害她,故意向沈恺提问。 “今年春天,杜珪刚封了世子,宁远伯府就托人提亲,想为杜珪求娶你,我和你祖父都婉拒了。为此,大太太冷了几个月的脸,没少拿你娘做伐子,说些不中听的话。现在你祖父病逝,你又麻烦不少,杜珪能不趁人之危吗?” 原来杜家曾向沈家提亲,要求娶她,这件事她活了两世都不知道。杜珪前世没少害她,今生沈荣华还没把他列为头号敌人,他就自己跳出来了。 “结亲本就是你情我愿,人家还不能不愿意吗?强人所难好事也变了味。再说我们和杜家又是亲戚,为作亲之事伤了和气,岂不是丢了两家的脸面?” “谁说不是呢?要不怎么说宁远伯府的人阴损、不能结交呢。” 沈荣华点点头,沉思片刻,说:“同杜世子一起的那位杜公子也怪怪的,女儿总觉得他们行事藏头露尾,不够光明磊落,一看他们同父亲就不是一类人。” 沈恺笑了笑,说:“那位杜公子单名一个‘昶’字,你应该见过他吧?他是你祖父非常赏识得青年才俊,在蓝山书院很有名气,今年秋闱刚中的解元。” 说起杜昶,沈恺有些别扭,他也承认杜昶才学样貌俱佳,但他认为杜昶跟他不是同道中人。一想到沈逊有意让杜昶做他的女婿,他就忍不住心里膈应。 “见过。”沈荣华不敢回忆前世,怕自己不小心流露出杀气,“女儿见过他三次,一次是和姐妹们一起,一次是和祖父一起,还有一次是篱园偶遇。” 沈恺见沈荣华说起杜昶表情自然,心里很舒坦,寻思了一会儿,问:“你祖父有意将你许配给杜昶,虽没正式下定,也挑明了,你怎么想?” “祖父有意把他最喜欢的孙女沈臻华许配给杜公子,杜公子中意的人也是沈家最聪明的嫡出姑娘沈臻华,父亲难道忘记我是庶女沈荣华了吗?”沈荣华微微一笑,并无半点含羞之态,很坦然地说:“杜公子人中龙凤,不会娶一个出身低贱的庶女。我自知齐大非偶,不敢有任何想法,还请父亲明鉴。” “华儿,我知道你最懂事,委屈你了,我……”沈恺长叹一声,欲言又止。 沈恺在蓝山书院做侍讲,说白了就是替来书院讲课的鸿学大儒研墨摆纸。杜昶是蓝山书院最出色的学子,得诸多大儒赏识,根本看不起沈恺,只是照顾沈逊的脸面,对他表面恭敬。沈恺也知道自己在杜昶心中的位置,又不喜欢杜昶所热衷的仕途经济。两人道不同、不想为谋,自是文人相轻,心存芥蒂。 沈荣华根本不在意沈逊为她订下的婚约,这令沈恺很高兴。可他心里又很难过,女儿乖巧懂事,却受了这么多苦,不是他这做父亲的未尽责吗? “女儿不委屈,若有人再说起杜公子之事,还请父亲替女儿表明心迹。” “好好好,刚才你说杜公子怪怪的,你看他哪里怪?” “女儿看他行事、言辞、神态都很怪。”沈荣华停顿片刻,又说:“这么跟父亲说吧!我觉得今天这事是他跟杜世子合谋的,杜世子阴损外露,而他却阴险于心,更可怕。这只是我的感觉,父亲识人最明,不知道父亲怎么看。” 沈恺沉思了一会儿,说:“这倒极有可能,只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呵呵,怕父亲强迫他履行祖父的口头婚约,塞一个庶女给他做妻。”沈荣华不确定杜昶是不是伙同杜珪设计她,但她不介意抓住机会阴杜昶一把。 “呸——他以为他是谁?再看看,此事若真如你所说,我不会放过他。”沈恺说了一句硬气的话,觉得自己顿时高大的许多,腰也挺直了。 沈荣华连忙点头,绽放笑脸,刚想多奉承沈恺几句,就听车夫说“到了”。车慢慢停下来,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周身的血液顷刻间沸腾起来。 第二十四章 回府 马车停在二门门口,丫头婆子们迅速下车,搬来脚凳,伺候主子们下车。 沈慷下车之后,冷冷扫了沈恺父女一眼,同大太太派来迎接他的下人交待了几句,就去了前院书房。沈家现在是多事之秋,光今天就发生了两件大事,牵扯到圣勇大长公主和谨亲王府,他必须跟幕僚清客们商量应对善后的人办法。 “华儿,你先回去,我去看看。”沈恺要跟着去书房,被沈荣华拦住了。 “父亲慎行。”沈荣华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大伯为兄,父亲为弟,大伯又是当家人,凡事由大伯决定,父亲不参与、不干涉是对大伯的信任。需要和父亲商量的事,大伯自会叫上父亲,大伯不知会父亲,父亲就去,岂不是不知趣?” 沈恺微微点头,说:“我是怕他们商量你的事,对你不利,还不知……” “多谢父亲。”沈荣华很欣慰,前世与她亲情淡泊乃至隔阂深刻的父亲知道为她的事担心了,重生几天,这是她最大的收获,比报复仇人更有成就感。 “父亲还是回内院吧!女儿离家三个多月,许多事还需要父亲指点。” “好,回内院。”沈恺答应得很痛快。 沈家最尊贵的姑娘身份一落千丈,被赶出府三个多月,刚一回来,肯定会被人欺负,想拉上他去壮胆。沈恺知道沈荣华有此想法,但他很高兴,觉得自己高大了许多。作为父亲,能成为儿女的依靠,这是孩子对他与生俱来的信任。清高骄傲的女儿跟他疏远了多年,短短几次,他又重拾被信任的感觉,很是慰藉。 沈恺和沈荣华刚进二门,就在一般浓香混合着寒气迎面扑来,呛得沈荣华连连咳嗽,沈恺也掩鼻打了两个喷嚏,父女二人不约而同皱紧了眉头。 “二老爷可回来了,想死妾身了。”娇滴滴的声音传来,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快走几步朝沈恺扑来,刚到近前,就被沈荣华突然横插一脚拦住了。 沈荣华见这女子上身只穿了件薄纱滚金边短袄,玉颈全露,一对雪胸露出一半,不由皱眉嘻笑,“小万姨娘,这大冷的天,当心冻坏了身体。” 沈老太太宠爱次子,一心想给他娶一个身份尊贵、才情样貌俱佳的媳妇。沈阁老则相中林氏,令她极其不喜,这些年,她没少给林氏上“眼药”。除了以良闯妾之礼聘来的万姨娘,她先后送给了沈恺六个美貌的丫头,全都开了脸,四个封了姨娘。今年春,她又把她最小的庶出侄女放到沈恺房里,就是这小万姨娘。 成亲之前,沈恺房里就有两个通房丫头,虽无所出,也封了姨娘,后来因年老色衰闲置了。除了沈老太太陆续送来的人,林氏也给过沈恺两个丫头,并开脸封了姨娘。万姨娘为了争宠,先后给了沈恺四个丫头,不过都没封姨娘,怕与她平起平坐了。加上养在外面的水姨娘,沈恺的后院可谓珠环翠绕、美不胜收。 一大一小两个万姨娘都是难得的美人,被称作二房的姐妹花,却都是刺梅儿。 小万姨娘见沈荣华挡了她的路,又奚落她,很不愤,她明知沈荣华身份,故意抬高声音,娇声嗲气问:“这小美人是谁?可真水灵,该不是二老爷……” “小万姨娘慎言,我是父亲的女儿,父亲正在孝期,若有不三不四的话让人听到,父亲受人指责不说,连沈家和祖父的脸都要丢尽了。” 前世,沈荣华对小万姨娘没什么印象,小万姨娘没做过伤害她的事。可小万姨娘是沈老太太的庶出侄女,趁此机会打沈老太太的脸也大快人心。 “掌嘴。”沈恺恨恨咬牙,小万姨娘是他的新宠,很可心,但小万姨娘太不聪明了。他本是怜香惜玉之人,下令打女人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可今天不能不打。他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没处撒,偏有人往枪口上撞,不是自寻霉头吗? 沈荣华冲小万姨娘灿烂一笑,说:“掌嘴三十,小惩大戒,以示父亲威严。” “就打三十吧!”沈恺觉得打得有些重,但并不觉得沈荣华替他做主有什么不对。少爷姑娘们无论嫡庶都是主子,妾只能算半个主子,这也是大家族的规矩。 “二老爷、二老爷,妾身……”小万姨娘用心打扮了一个多时辰,只为迎接夫主,没想到一言不慎,竟要挨打,巴掌还没打到脸上,她就哭得上下气不接了。 “走吧!”沈恺向前走了几步,又回头对下人说:“小万姨娘病了,让她在自己房里休息,好生伺候着,别受了寒,等过完年春暖花开了再出来。” 沈荣华追上沈恺,低头垂手说:“父亲,女儿刚刚僭越了,请父亲责罚。” “责罚什么?这才是你的性子,你自幼就好自作主张。”沈恺拍了拍沈荣华的肩,又说:“你祖父去逝的这几个月,你整天以泪洗面,就象变了一个人。你祖父最疼你,你伤心说明你孝顺,大哀莫过于心死,我最怕你……这几天,你又象你祖父在世时一样聪慧懂事了,父亲很高兴,你祖母见了肯定也高兴。” “多谢父亲,让父亲忧心是女儿不孝,以后再也不会。”沈荣华很感动,她知道沈恺越来越在意她这个女儿,为她的改变而高兴也是发自内心的。 重生之后,在她改变的同时,沈恺也在改变。她想让父亲成为他的助力和依靠,以后的日子不管平顺与否,她都不至于身单力孤。沈老太太看到她的改变绝不会高兴,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她早就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老奴见过二老爷、二姑娘。”宋嬷嬷迎上来施礼。 沈荣华扫了宋嬷嬷一眼,挑嘴一笑,没说话。宋嬷嬷来接沈恺父女并替沈老太太传话,本来走在小万姨娘前面,看到小万姨娘急匆匆走来,她就退到了小路一旁。天色黑,灯光暗,又有小万姨娘抢眼,沈恺没看到她,沈荣华却看得清清楚楚。既然宋嬷嬷想看戏,沈荣华就不介意粉墨登场,以后更有好戏连台。 “母亲可安好?”沈恺知道宋嬷嬷来传沈老太太的话,冲她抱了抱拳。 “请二老爷放心,老太太安好。”宋嬷嬷看了沈荣华一眼,又说:“老太太说天晚了,就不让二姑娘去请安了,明天再见吧!老太太让二老爷用过晚饭、休息一会儿再过去,贤妃娘娘赏下的年礼今天刚送到,老太太让二爷过去看看。” “知道了。”沈恺和沈荣华齐声应答。 宋嬷嬷点点头,以手帕掩嘴轻咳一声,说:“老太太说二姑娘刚回来,就先在怡然居住下,大太太已派人打扫过了,地龙也烧上了,收拾很齐整。” 沈恺微微皱眉,问:“为什么费人费事打扫怡然居,风华园不是空着吗?” “回二老爷,万姨娘跟老太太说四姑娘大了,不能老跟三姑娘挤在一处,想让四姑娘搬去风华园,老太太答应了,等过完年,挑个吉日就让四姑娘搬过去。” “怡然居不干净,又偏远,华儿一个小姑娘,怎么能住在那儿?”沈恺见沈荣华低头不语,楚楚可怜,犹豫片刻,说:“华儿,你等着,我去跟老太太说。” 第二十五章 回礼 津州的内阁大学士府虽说是沈家的老宅,却不是祖上传下来的,而是沈阁老刚发迹时有人半卖半送的,到现在有四十年了。沈阁老在京城或外埠做官时,老宅虽闲置,却也有人打理洒扫,经常修缮装饰,至今老宅簇新。 风华园风是沈阁老非常喜欢院落之一,景色优美、四季常青,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平添清韵雅致,。自沈家移居津州老宅,沈荣华就住在风华园,至今快五年了。此次回来,不能再住风华园早在她的意料之中,可她没想到沈老太太竟然让万姨娘所出的四姑娘沈荣瑶住进风华园,让她搬到怡然居。 沈家最重规矩,自然嫡庶分明、尊卑有序。虽说对庶出子女的教养与嫡出相差无几,但总有差别,尤其是庶女,从名字上就能看出来。除了名字,沈家庶女不会独居一座院落,上一代即是如此,除非象怡然居这么偏僻的院子。 沈老太太答应万姨娘让沈荣瑶搬到风华院独居,这就是一个别有意味的信号,看来万姨娘要扶正不是空穴来风。妾室扶正在盛月皇朝极少见,但也不是绝对没有。沈阁老一死,沈老太太就要磨刀霍霍,挑战世族大家约定俗成的规矩了。 “宋嬷嬷,请带路。”沈恺又转向沈荣华,说:“花厅暖和,你到那里等我。” “父亲留步。”沈荣华快走几步,挡住宋嬷嬷,说:“怡然居很好,女儿愿意住在那里,请父亲放心,也请嬷嬷回去转告老太太,并替我请安问好。” “是,二姑娘。”宋嬷嬷转身就走,她吃过沈荣华的亏,怕沈荣华答应住在怡然居有诈,一不小心,就被套入圈套,在老宅丢掉她几十年的老脸。 “华儿,怡然居……那座院子地方小,住着也不方便。我还是要向老太太争取,就是不能搬回风华园,换到别的院落也好。”沈恺觉得很对不起沈荣华,他很喜欢万姨娘和她所出的两子一女,但让沈荣瑶住风华院,他觉得很别扭。 怡然居是个独院,只是位置偏僻,房屋狭小,且年久失修。这座院落原是下人们的住所,二十多年前,沈阁老最喜欢的庶出女儿沈怡惹怒了沈老太太,被赶到津州老宅思过,就住在这里,一住就是三年,怡然居因她而得名。 三年后,沈老太太把她接回去,趁沈逊外出巡查,安排她做陪嫁丫头,陪沈贤妃嫁到还是七皇子的今上的潜邸。后来,沈怡因生六公主出血太多,血崩而死。沈怡死后,有人传言怡然居闹鬼,怡然居就被闲置了,到现在有十二年了。 沈荣华冲沈恺宽慰一笑,说:“不必了,父亲,女儿愿意住怡然居,那里清静,正适合女儿为祖父守孝。只要不少了我应有的份例供给,女儿住哪都一样。” 沈恺觉得沈荣华非常善解人意,他说要向沈老太太争取,只不过是硬着头皮说说,他又何尝不知道他若去了肯定会碰个硬钉子、然后灰溜溜地回来呢? “你真愿意住怡然居也好,那里离内院远,是非麻烦也少。你放心,有父亲在,谁也不敢少你的份例,就是被老太太罚掉,父亲也会想办法给你补上。”沈恺语气慷慨,偷偷被给沈荣华一点小钱,对他来说是小事一桩。 “多谢父亲。”沈荣华顽皮一笑,又说:“女儿饿了,想陪父亲一起用晚饭。” “好好好,我也饿了。”沈恺赶紧让人在他的书房摆饭,又给沈荣华加了菜。 沈恺和沈荣华来到书房,先暖和了一会儿,喝了杯热茶,又洗漱更衣,等他们收拾完毕,饭菜也摆上了。沈恺还特意叫来两个资历比较老、又相对安分的妾室给他们父女布菜,这两个姨娘一个姓杨、一个姓柳,都是沈老太太给的。 饭桌上,盘碟盆碗摆了满满一桌子,八荤八素、六凉十热,甚是丰盛。沈恺晚上有八样份例菜,沈荣华则有四样,另外四样是沈恺让添加的,走他的私帐。 沈荣华鼻子泛酸,眼圈发红,心中暖流涌动,两生积累的对这个父亲的怨气正在慢慢消逝。自祖父病逝,两世七年,别说吃,她都少见这么丰盛的饭菜。在三皇子府做艺妓时见过,但她宁愿不见,那是建立在她痛苦之上的纸醉金迷。 吃完饭,下人又摆上了八碟果品,四干四鲜,还有八样各色点心。沈荣华嘻笑着向沈恺求了情,把果品糕点全部打了包,让周嬷嬷带回怡然居。沈恺心情不错,又把剩下的菜赏了杨柳二姨娘,还让周嬷嬷和雁鸣、鹂语在下首陪着吃。 “回二老爷,宝书回来了。” “哦!快让他进来。”沈恺让宝书去给水姨娘送东西,天色黑透才回来。 宝书抖掉一身寒气,进来给沈恺和沈荣华施礼,回道:“姨娘说她五体投地跪冰渣上叩谢老爷和姑娘,礼轻情义重,难得有人惦记着她。” 沈荣华觉得水姨娘的话很有意思,笑问:“为什么要跪在冰渣上叩谢?跪在雪地里就不行?还好现在是大冬天,要是三伏天,姨娘从哪儿找冰渣去?” “你这丫头,嘴着实刁。”沈恺笑着嗔怪,众人也跟着笑起来。 宝书跟着笑了一会儿,又说:“老爷前段时间说起的前朝名家所画的《牧羊图》,姨娘给淘澄到了,说是明天才能交付,姨娘一收到,立马让人送来。听伺候姨娘的丫头说,这幅整整花了姨娘三千两银子,一个装画的盒子都要三百两。” “真是、真是……”沈恺不知道该说什么,显然是很感动,也很激动。 别人听到宝书的话倒没什么,不过是唏嘘艳羡,随后到处风传。水姨娘之前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一出手,就是大手笔,能不让人惊叹吗? 杨柳二姨娘反应则不同,她们的脸都绿了,心自然也沉到了醋海里。同是妾室,都已年过三旬,人老珠黄。可人家能几千两、几千两地给男人花银子,眼皮都不眨,她们呢?虽然在府里有名分,不过是靠微薄的份例和男人赏的银子过活。 沈荣华闭目轻叹,感慨水姨娘用心良苦,水姨娘想靠丰厚的钱财在府里扬名立腕,也有为她开路的意思,她沉默片刻,问:“宝书,姨娘赏了你多少银子?” “嘿嘿嘿嘿,姑娘先别问奴才,姨娘有回礼给姑娘,还有话带给姑娘,姑娘一会儿也应该赏奴才。”宝书瞄了沈恺一眼,说:“姨娘给姑娘回了四样礼,四个大箱子,可沉了。她特意嘱咐奴才,她送姑娘的东西,不让老爷看,免得老爷手痒眼馋心酸。她还说姑娘要是不嫌弃,过完年去她那儿玩,说说话。” “哼!小兔崽子,学会吃里爬外了,爷赏你二两银子,下去吃饭吧!”沈恺又转向沈荣华,说:“去里屋看你姨娘给你的回礼,看看都是什么宝贝,我保证一眼都不扫。宝贝能壮胆,看完了心里高兴,回怡然居能睡个好觉。” 沈荣华向沈恺匆匆道谢,兴冲冲去了里屋,催促周嬷嬷等人赶紧把回礼抬进来。她期待惊喜,亲手开箱,一看到箱子里面的东西,顿时感觉天旋地转。 第二十六章 小鞋 沈家老宅是一座五进五出的大宅子,坐南朝北,方方正正,风水上佳。老宅的前院主要包括老爷少爷们的书房、回事处、议事厅、幕僚清客及有头有脸的下人们的住所。以垂花门为界,后面就是内院,内院以沈阁老和沈老太太的书房与居所为中轴线,分成东西两部分。长房和四房居西,二房和三房居东。内院后面还有祠堂、湖溏和后花园,还有一些低等下人居住的房子。 中轴线前面是一座四进的院落,名为劲松苑,是沈阁老读书、议事、会客、起居的地方。后面是一座三进的院落,名为椿萱堂,是沈老太太的居所。劲松苑和椿萱堂都是沈阁老所取,寓意自是丰富,匾额上的字也是他所书。 沈阁老去逝后,沈老太太嫌“椿萱堂”三个字绕嘴,就换成了吉祥堂,意在求吉利喜庆。随后,她又嫌“劲松苑”三个字太生硬,直接改成了富贵苑。 除了沈惟一味奉承叫好,沈慷、沈恺和沈恒都不同意,气得沈老太太大闹了一场,又病了,才不得不依她。本来她还想一展墨宝,自己写匾额挂上,被沈恺撒娇哄劝多时,才放弃了这一想法,又由沈恺书写匾额挂上了。 此时,吉祥堂的花厅内,沈老太太正半闭着眼舒舒服服躺在美人榻上。因她身材高大,上了年纪,身体又发了福,一张三尺宽的美人榻被她塞得满满的。周围有丫头给她捏肩,有丫头为她捶腿,有丫头给她用雪花霜润手,还有丫头给她用凤仙花汁染脚指甲。花厅伺候的下人成群,却忙碌有序,悄无声息。 美人榻旁边坐着两个十三四岁的女孩,一个身量较高,皮肤微黑,脸长得圆圆乎乎,五官酷似沈老太太,此人正是沈家的嫡长女沈臻静。坐在沈臻静旁边的女孩身材娇小、皮肤白晰,刚长开的五官娇艳妩媚,正是长房庶女沈荣瑾。 沈荣瑾正在读话本小说给沈老太太听,读到动情处,竟然双眼泛红。沈臻静正给沈老太太绣抹额,看到沈荣瑾满脸哀戚之态,眉头紧紧皱了一下。 “三妹妹快别念了,老太太睡着了。”沈臻静温和一笑,递给沈荣瑾一块手帕,低声说:“快擦擦,别让人看到,快过年了,一团欢喜多好。” “好端端的,你哭什么?”沈老太太睁开眼睛,语气很不耐烦。 “没,老太太,孙女没哭,只是……”沈荣瑾想多解释几句,又怕惹怒沈老太太,只好低头认错,暗中咬碎银牙,一不小心,又被沈臻静阴了一把。 “天色不早,三丫头先回去歇着,明天再念,让宋嬷嬷送你。”沈老太太转向宋嬷嬷,说:“你去看看老二,怎么还不过来?让我等他到什么时候?” “老奴这就去。”宋嬷嬷看了沈荣瑾一眼,躬身退到门外。 沈荣瑾站起来给沈老太太行礼,轻声说:“听说二叔把二姐姐接回来了。” 沈臻静见沈荣瑾触了沈老太太的雷区,赶紧冲她使眼色,“快回去吧!” “孙女告退,祖母也早些休息,大姐姐,妹妹先走。”沈荣瑾轻手轻脚退到门外,抬起头重重冷哼,受了沈臻静的气,从沈荣华身上找补回来也不亏。 “贱人,真是贱人,同她娘一样,和、和那个贱人也一样。”沈老太太好像突然受了重大刺激一下,气得怒目圆睁,抓起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沈臻静赶紧过去扶住沈老太太,边给她拍背边叹气,哽咽说:“祖母何必同那种人动真气,要是气坏了身子,让孙女怎么办?祖父刚逝,祖母……” 沈老太太一把将沈臻静抱到怀里,呵呵咧咧哭起来,好像祖孙俩都受了莫大的委屈。丫头婆子都松了一口长气,又不约而同捂住脸或真或假地跟着哭。 吉祥堂的下人都怕沈老太太发脾气,老封君气性本来就大,伺候得一点不顺心就会被打骂,甚至发卖,何况她在气头上。沈老太太只要一哭,众人就都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她哭时满心想的都是自己的委屈,就没有心力发脾气了。 “老太太这是怎么了?谁给老太太气受了?”沈慷自己掀起帘子进来了。 “女儿见过父亲。”沈臻静忙给沈慷施礼,并偷偷伸出两根手指给他使眼色。 沈老太太的不良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看到沈慷,她马上就不哭了,拉着沈臻静坐下,说:“老二这没良心的,真气死我了,还是我的静儿最乖。” 沈慷知道沈老太太因沈恺和沈荣华生气,暗哼一声,寻思着怎么向沈老太太禀报今天发生的事。刚回到府里,沈慷就让下人封锁了消息,沈荣华被萧冲调戏一事沈老太太还不知道。要是这件事让沈老太太知道,无论是非黑白,她肯定都会借题发挥,沈荣华不死也要脱层皮,这个年恐怕是过不消停了。 但这件事必须让沈老太太知道,沈恺竟然听那个黄毛丫头的,父女俩合起伙来冲撞他,都不把他放在眼里,这样下去,他这个当家人岂不成了摆设? “老太太,儿子有事要回,是二丫头的事,只是……”沈慷满脸气愤,又拍着手叹气同,“唉!这丫头都把沈家的人都丢尽了,真让我这当大伯的无法启齿。” “什么事?你快说。”沈老太太立刻精神满满,昏黄的老眼里放出精光。 …… 宝书说沈姨娘给她回了四样礼,装了四个大箱子,都很沉,沈荣华又是好奇又是期待。等她来到里屋,看到箱子,心里微微失望。宝书所说的四个大箱子每个都只有一尺见方,说是箱子,其实就是大号的锦盒,凭目测装不了多少东西。 但她仍然很期待。 有她前世对水姨娘的感恩和愧疚,还有积累了两世的好奇,不管水姨娘送她什么,她都很高兴。能先知先觉,改变她和水姨娘共同的生命轨迹,这本身就是她人生的财富。她虽然惨死重生,仇人成群,但她一直认为报仇没有报恩重要。 虽说回到沈府要面对太多的鄙视责难和设计陷害,沈老太太让又她搬到怡然居去住,但她的心情仍很好。她跟自己玩游戏,闭着眼睛数箱子,反复几次。手落到哪个箱子上,她先猜里面的东西,然后打开哪个箱子,看自己是否猜对。 “一、二、三、四,一、二、三。”沈荣华拍到了第三个箱子上,轻轻打开。 “哇——” “啊——” “这是……” 听到雁鸣、鹂语和周嬷嬷连声惊呼,沈荣华吓了一跳,赶紧睁开眼。眼睛在黑暗中关了一会儿,睁开的一刹那,突然被强光刺激,她感觉头晕目眩,除些摔倒。她赶紧稳住身体,眼睛快速睁合几次,又瞪大眼睛看向箱子里面。 好吧!水姨娘,我承认你很有钱,可这手笔也太大得惊人了。突然得了个女儿,还不知道是不是跟你一条心,就下这样的血本,也太让人吃惊了。 知道了,水姨娘这是抡起金锤狠命砸,砸她的心、砸沈府的招牌。 沈荣华突然觉得水姨娘很可爱,同时心里又惴惴不安。 第二十七章 开箱 第三个箱子里是地地道道的硬货,满满一箱金银,沈荣华的手气不错。 一钱重的金豆子、三钱重的金锞子、五钱重的金元宝,打制得小巧精致。另外还有五钱重的银角子,一两重的银锞子。银角子是用银锭剪出来的,而一两重的银锞子则是经过精打细磨,有状元及第、花开富贵、喜雀登梅等五六种花样。 盛月皇朝对金银货币兑换和换算有明确的规定,一两金子等于十两银子,一两银子等于一千文,也就是一千个铜板。金子和银子的兑换有时候会有变化,这要以朝廷的政令为主,有变化时,户部会行文通知,而银子兑铜板却是固定的。 这些金银制物混装在一起,塞得严严实实,足有几十斤重。也就是说,这箱里的金银若全都换成银子,不会少于两千两,何况打磨出的金银制物还有昂贵的手工费。这金灿灿、银光光的一箱子,足以让沈荣华头晕一阵子了。 且不说她前世曾经穷困潦倒、卑贱如泥,就算是沈家尊贵的嫡出姑娘,一个月只有三两银子的月例,而庶出的姑娘只有二两的月例。自沈阁老病逝,她的月例也消逝了,别说三两亦或是二两,连一个铜板她都没见过。 一个一穷二白的人,突然得了一堆金银,今世前生、现实幻境,她不晕才怪。 “这些都是给姑娘的?”鹂语满脸兴奋,伸出手摸了一下,又赶紧缩回去了。 “小蹄子眼皮子真浅,没见过钱吗?”周嬷嬷一巴掌拍在鹂语手上,气哼哼责骂,她是林氏的忠仆,对水姨娘成见极深,不愤水姨娘用钱诱惑沈荣华。 “我见过铜板,没见过这么多金银。”雁鸣为人忠厚,说话也实在。 “我眼皮子浅。”鹂语怕再挨打,赶紧退到雁鸣身后。 沈荣华笑了笑,自嘲说:“我这个主子眼皮子更浅,一开箱子差点晕倒。” “姑娘,老奴……”周嬷嬷欲言又止,狠狠瞪了几个箱子一眼。 “今天我高兴,嬷嬷就别添堵了,弄得别人不高兴,自己也生气。”沈荣华很亲昵地挽住周嬷嬷的手臂,说:“快过年了,咱们苦了这些日子,今儿也找点乐子。这样吧!你们三个一人开一个箱子,不管箱子里是什么,都可以拿一件作为赏赐。伺候一个不得脸的主子,没好处还受责难,想想我心里也怪难受的。” “姑娘快别这么说,奴婢愿意伺候姑娘。”雁鸣和鹂语异口同声,说完,两人又互看一眼,挽起手表示对沈荣华的提议万分支持,都跃跃欲试了。 周嬷嬷哽咽几声,说:“是老奴不开眼,惹姑娘伤心了,请姑娘责罚。” “嬷嬷别这么说,嬷嬷年长,还是嬷嬷先来。”沈荣华给雁鸣和鹂语使了眼色,高声说:“去请江嬷嬷和杨嬷嬷来做见证,别到时候说我诳你们。” 江嬷嬷是沈恺的奶娘,沈家的旧仆,为人厚道且会行事。去年,沈阁老赏了她一家子的身契,可她不愿意跟儿孙走,仍一个人留在沈家伺候。杨嬷嬷是沈老太太的陪嫁丫头,现在是沈恺书房的管事嬷嬷,是一个谁都说不错的人。她肚子争气,生了五个女儿,大女儿陪沈贤妃进了宫,二女儿和三女儿分别给沈慷和沈恺做了姨娘,四女儿是大太太房里的二等丫头,五女儿去年也选进府来了。 这两个人是沈恺身边极有脸面的下人,不能得罪,沈荣华请她们做见证,自是别有用意。自箱子抬进里屋,许多人心里都跟猫抓似的,到处传递消息、打探消息。把她们请进来,让她们看个明白,就等于向整个沈府敝开了天窗。 江嬷嬷和杨嬷嬷进到里屋,规规矩矩给沈荣华行了礼,就垂手低头侧立一旁等待主子示下,极恪守奴才的本份。两人在沈恺面前都没那么拘谨,可面对沈荣华却恭敬得出人意料。这令沈荣华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只怕被揪了错处。 沈荣华把第三个箱子盖上,又重重打开,摸着里面的金银,笑容深刻。她跟她们说了玩开箱游戏的规则,并很恭谨地请她们做个见证。 “用谁也不能白用,这也是为人处事的规矩。”沈荣华拣出十颗金豆子,递给雁鸣和鹂语一人五颗,又拿出两对银锞子,说:“一人五颗金豆子,算是我替父亲赏给你们的,雁鸣、鹂语,给两位嬷嬷送过去。听说江嬷嬷的长孙中了童生,这对状元及第的银锞子是我送给他的。杨嬷嬷家的四姑娘也大了,这对喜雀登梅的银锞子就留着给她添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两位嬷嬷千万别跟我客气。” “多谢二姑娘。”两人谁也没跟沈荣华客气,道了谢,就收起来了。 “这是你们该得的。”沈荣华笑了笑,又从箱子里拿出一个五钱重的银角子递给鹂语,挑起眼角说:“这也是你该得的,凡该得的都是因本分而得。” “姑娘,这……”鹂语知道这是沈荣华还她的五百文钱,又听沈荣华的话不对味,不知道该怎么表白自己,低头抬眼向雁鸣求助。 “收下吧!我没别的意思。”沈荣华温和的目光扫过众人,笑容越加灿烂。 前世,鹂语害她不浅,她不可能不恨。但她现在不想收拾鹂语,她目前强劲的敌人太多,而鹂语太弱。若能改变鹂语的人生轨迹,比简单除掉更有意义。 沈荣华宣布开箱游戏开始,江嬷嬷和杨嬷嬷很配合,努力营造气氛。雁鸣和鹂语则搓着手给周嬷嬷鼓劲,本来周嬷嬷不高兴,也被她们感染得兴趣大增。 周嬷嬷选了第四个箱子打开,五颜六色的手帕、香囊、荷包映入眼帘,令人眼花缭乱。这些手帕香囊荷包都是染枫阁的绣娘所绣,选料上乘、针角细密、绣工精致、图案新颖。别看这些都是小物件,却沈得贵妇贵女喜欢,价值不菲。 这些小物件下面,还摆着几个大小不一的锦盒,里面满满当当装着珠花、绒花、花钿,还有几十只花色不同、样式各异的金钗银簪。最下面的大锦盒里是一套翡翠镶金头面,翡翠成色极好,做工也细致。锦盒正中还有一块暖玉,玉呈椭圆形,鸡蛋大小,浅紫色,玉质细腻,触手生温,正面雕有下玄月的图案。 “这……”周嬷嬷对水姨娘成见极深,此时也不得不感慨她用心良苦。 江嬷嬷和杨嬷嬷赶紧恭维周嬷嬷,希望周嬷嬷多选几样,她们也跟着捞些好处、沾点儿光。沈荣华刚要催促周嬷嬷,就听到门外有丫头说“有事要禀”。沈荣华看清门外的丫头是沈恺书房的二等丫头红绮,心里不由一颤,忙让她进来。 “回二姑娘,那会儿,老太太让宋嬷嬷来传话,请二老爷去吉祥堂,绿萝姐姐伺候二老爷去了。刚才,绿萝姐姐央人传话回来,说老太太大发脾气,罚二老爷跪在门外雪地里,大老爷和大姑娘为二老爷求情,都被老太太骂了。” “这可怎么办?”江嬷嬷和杨嬷嬷都着了急。 沈荣华笑了笑,不慌不忙地说:“我们继续玩游戏,两位嬷嬷要么留下来做见证,要么出去着急。雁鸣,挑一对珠花给绿绮,请她留下来为你鼓劲。” 第二十八章 罚跪 亥时初刻,夜黑风高,屋外天寒地冻,滴水成冰。 沈老太太这时候罚她最宠爱的儿子跪雪地,用下巴想,沈荣华都知道是因为她的事。无疑,沈恺此时是一个大诱饵,正有人用他钓沈荣华这只小丑鱼呢。 沈荣华绝不会上钩,哪怕有人借此事给她安上薄情、不孝的罪名。沈恺被罚跪,只是沈老太太做做样子,若她被罚,不死肯定也会脱层皮。 是要命还是要好名声,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因为她已惨死过一次了。 杨嬷嬷扫了众人一眼,说:“二姑娘,恕老奴多言,二老爷……” “知道自己是多言,就不要说,因为言多必失,嬷嬷是明白人。”沈荣华挑起眼角,冲众人冷冷一笑,说:“想玩游戏的留下,不想玩的出去,别扰人兴致。” “二姑娘。”红绮抽泣着跪到沈荣华脚下,说:“二老爷最疼二姑娘,现在他被罚跪,姑娘就是不能替他,也应该去向老太太求求情。奴婢回来给姑娘报信的时候听婆子说,万姨娘已带四姑娘、四少爷、七姑娘去给二老爷求情了。” “他们愿意去求情,就让他们去,求不下来,还可以陪父亲跪着,父亲也不会夜深寂寞。”沈荣华摆弄第四个箱子里的小物件,把暖玉拿出来把玩。 杨嬷嬷被沈荣华顶了回来,红绮又弄了个没脸,没人再说话,里屋安静下来。 “老奴去看看二老爷。”江嬷嬷转身向沈荣华施礼,“二姑娘,老奴告退。” “我送嬷嬷出去。”沈荣华送江嬷嬷到书房门口,很快就又回到了里屋。 江嬷嬷一走,杨嬷嬷就呆不住了,她没理会沈荣华,给在门口看热闹的小丫头使了眼色,就气哄哄出去了。红绮把沈荣华赏给她的珠花丢给雁鸣,也沉着脸离开了。里屋只剩了沈荣华主仆四人,热闹的气氛很快就冷却了。 “姑娘,要不老奴去吉祥堂看看二老爷,打探打探消息。”周嬷嬷不敢让沈荣华去吉祥堂,她永远忘不了沈老太太对沈荣华又打又骂的情景。那时候沈阁老刚逝,沈恺和林氏都在场,一屋子主仆都被沈老太太突然发狂吓傻了。 “别去,就在这里等,另有消息传来,我们再想应对之策也不迟。”沈荣华知道雁鸣和鹂语玩开箱游戏的热情已被浇灭,但她还是重赏鼓励让她们继续。 雁鸣打开了第一只箱子,里面有八匹浮云锦、八匹霞影绫,还有几捆厚薄不一的细棉布。浮云锦和霞影绫都是名贵的面料,织工细密,颜色多样,颇得贵妇贵女偏爱。尤其是浮云锦,用雪蚕丝精织而成,从养蚕抽丝到染色成匹,中间有数十道工序。前朝初期,朝廷曾下旨说浮云锦只许皇族使用,后来废除了。 水姨娘送来的浮云锦颜色较深,料子偏厚,做冬装正好,适合孝期穿。霞影绫颜色较艳,却都是偏冷的色调,质地柔软,适合做春衫和夏衫。细棉布只有乳白和浅黄两种颜色,薄棉布适合用中衣和里衣,厚棉布做里衬最好。 鹂语打开第二只箱子,里面装有满满一箱子皮毛,这令她有些失望,这么名贵的东西不是她一个丫头可以拥有的。沈荣华把皮草拿出来一一观看,即使她曾是内阁大学士府最尊贵的嫡出小姐,也不禁为水姨娘的大手笔咂舌。 最上面是一件水貂皮带领帽滚金边大氅,大氅为银灰色,皮毛轻柔,色泽光润,触手丝滑。下面还有一件湖蓝色缂金丝绣黄蔷薇银鼠皮裙,两块白狐皮、一条紫貂皮。两件衣服、几块皮草,价值远远高出那一箱实实在在的金银。 沈荣华拿起大氅搭在身上比了一下,超越她年龄的雍容华贵之感乍现,她又赶紧放下了。这样的衣服她不敢在沈家穿,她害怕自己瘦弱的身体变成筛子。 “姑娘,这些皮子是不是很贵呀?”鹂语满脸带笑,眼巴眼望看着沈荣华。 “你想要哪一件?尽管说。”沈荣华问得很直接、很干脆,不管鹂语想要什么,她都会给,言出必行才能建立威望,敢赌就敢输,玩游戏也一样。 鹂语嘴唇动了几次,几经犹豫,才低声说:“奴婢不敢奢求皮衣,也不想要那些皮子,刚才得姑娘训示,奴婢知道奴才就要有奴才的本分,不守本分就是没规矩。姑娘有兴致跟奴婢玩游戏是奴婢的福气,姑娘要赏就赏奴婢块帕子吧!” 不得不承认鹂语很会说话,前世,她能取悦沈臻静,又得杜昶宠爱,她这张巧嘴功不可没。沈荣华并不讨厌她能言善道,偌大的沈家后宅,谁都需要能立足的本事。不记前生,不管将来,至少是现在,鹂语是个知道本分的奴才。 沈荣华笑了笑,说:“染枫阁的手帕价值不菲,既然你提出来了,我就没有不赏的道理。鹂语,你很会说话,但这是你的本事,不是得赏的因由。我赏你是因为你知道本分,希望你记住今晚这番话,为人处事,本分比什么都重要。” “多谢姑娘赏赐,多谢姑娘训示,奴婢记住了。” “记住最好。”沈荣华注视着与她一起坚守在里屋的三个下人,感慨一叹,说:“赏你们每人一件衣服料子、五尺棉布、三块手帕、两个香囊、两个荷包、一对珠花、一对绒花、金银簪子各一只,另外还有五个金豆子、五个银角子,都记清楚了吗?这是我赏给你们的年礼,东西全在这里,你们自己拿就是。” 周嬷嬷耸了耸眉头,说:“姑娘,这些东西……” 沈荣华知道周嬷嬷想说什么,微微冷笑,说:“这些东西都是姨娘给我的回礼,我无需敬上。谁对我好,谁为我好,不管主子还是奴才,我都不会吝啬。” “姑娘,老奴的意思……”周嬷嬷一开口,就被匆匆进到里屋的人打断了。 “奴婢绿茵见过姑娘。” “可是父亲有什么事?”沈荣华知道绿茵刚从吉祥堂回来,不由紧张起来。 “回姑娘,二老爷说姑娘的孝心感天动地,他就是在雪地里跪上三天三夜都不会冷。二老爷让姑娘回怡然居休息,明天去给老太太请安,千万别晚了。他让江嬷嬷帮姑娘打理怡然居,江嬷嬷去怡然居安排了,一会儿来接姑娘。” “知道了。”沈荣华顺手拿了一只五钱重的金锞子赏了绿茵。 绿茵很高兴,赶紧叫来丫头帮沈荣华收拾,一会儿等江嬷嬷来接就回怡然居。 “姑娘,二老爷为什么这么说?”回去的路上,雁鸣偷偷问沈荣华。 “我把姨娘给我的暖玉送了他。” 一幅前朝的《牧羊图》、一块名贵的暖玉,别看在孝期,沈恺这个年不会寂寞了。除非今晚沈老太太狠下心,让他跪得倒地不起、缠绵病榻。 第二十九章 新居 红日东升,桔红色的光芒洒向大地,丝丝暖意在冰天雪地里弥散。 沈荣华窝在被子里伸懒腰,软床软被,她睡得很舒服,一夜无梦,醒了,连眼都不想睁。听到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睁开眼,看到外面天光大亮,她一下子坐起来了。她坐了一会儿,眼睛在屋里扫视了一圈,又慢腾腾躺下了。 沈恺昨晚嘱咐她,今天早早起来,去给沈老太太请安。冬天的早晨,天都这么亮了,肯定时候不早,请安已经迟了,怎么没人喊她起床呢?沈老太太没事还要寻她的事,揪住这个由头,不罚她跪雪地,也会狠狠打骂她一顿。 “姑娘醒了?”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捧着一个花瓶轻手轻脚进来,看到沈荣华睡醒了,忙放下花瓶行礼,“奴婢初雪见过姑娘。” “初雪?你……”沈荣华没见过这个丫头,回忆前世也没印象。 “奴婢原在京城大宅伺候,也难怪姑娘不认识奴婢。老太爷去了,大太太从京城那边调了一些人过来帮忙,百日大祭结束,大太太就把奴婢和几个姐妹留到这边府里伺候了。奴婢原在绣房,昨天大太太调奴婢来怡然居伺候姑娘。”初雪相貌清秀,说话很利落,礼数规矩也不差,一看就是性子爽利的人。 沈荣华点点头,寻思片刻,问:“初雪,你进府几年了?家里还有什么人?” “回姑娘,奴婢进府三年多了,是从外面买进来了,家里没人了。”初雪略微顿了顿,又说:“奴婢是从京城那边买的,名字还是老太爷给取的。” 五年前,沈阁老致仕,移居津州荣养,京城御赐的内阁大学士府并未收回,而是改成了沈府。沈恺和沈惟带家眷随沈阁老回津州居住,侍奉在父母身边。沈慷和沈恒都在京城做官,就住在京城的沈府里,沈阁老病逝,才回来丁忧守孝。 初雪是京城沈府买进来的人,难怪沈荣华对她一点印象也没有。外面买进来的奴才,府里没有家人亲戚,也没有人脉关系。别的主子不愿意用这样的下人,而沈荣华恰恰相反。现在,除了一个刚建立感情的父亲,其他人是亲非亲。她喜欢用和她一样的下人,都是“光棍”,做事才义无反顾,没那么多牵挂。 “大太太就拨了你一个人过来?” “回姑娘,不是奴婢一个人,还有初雨姐姐,另外还有七位嬷嬷、嫂子和六个小丫头,奴婢都不认识。”初雪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沈家的姑娘一般到了十岁就会同亲娘分院独居,下人的配制也有例可循。嫡女身边有两个一等丫头,四个二等丫头、六个三等丫头,还有一个奶娘,一个管事嬷嬷,两个教养嬷嬷,还有六个粗使的婆子媳妇。庶女比嫡女低一等,身边有一个一等丫头,一个教养嬷嬷,其它都与嫡女相同。 现在,沈荣华房里只有三个下人,原来成群的丫头婆子见她失势都作鸟兽散了。现在她回来了,境遇急转直下,除了外边买来的,家生子谁愿意伺候她? 沈恺把江嬷嬷派来替她打理怡然居,也没说是临时帮忙,还是把人给了她。大太太又送来了十五名下人,按照庶女的份例,她身边还差一个一等丫头。 这一等丫头一般是父母或长辈给的,大太太只算隔房长辈,不给她安排,她也不能说什么。怎么才能配备一个忠心能干的一等丫头,还是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怡然居虽说破旧,却收拾得整齐干净,地龙烧得很暖和,屋里摆件装饰也很新,下人按庶女的份例基本配备齐全了。大太太当家理事并不轻松,只一两天的时间,就能把她的事儿顺便安排了,还很妥当,让她挑不出大毛病。 沈家上下都说大太太精明能干,把沈家打理得井井有条,而且她还贤名在外。不管背地里捞了多少好处,心思有多么阴险狠毒,表面上保证让人揪不住大错儿。 沈臻静处事为人很象她的母亲,只是受沈老太太教诲,阴毒狠戾更上一层。 “姑娘要起床吗?” 沈荣华点点头,问:“什么时辰了?周嬷嬷和雁鸣呢?” “回姑娘,辰时二刻,奴婢进来的时候,周嬷嬷正同江嬷嬷说话,雁鸣和鹂语到花园去折梅花了,说是给姑娘插瓶用。” “知道了,你去准备吧!顺便把周嬷嬷叫进来。” 初雪行礼告退,很快,周嬷嬷就进来了,一脸的笑容令沈荣华诧异不已。 “嬷嬷拣到金元宝了?这么高兴。”看到周嬷嬷笑得开心,沈荣华也很高兴。 “老奴拣到也不会告诉姑娘,免得姑娘说自己丢了。”周嬷嬷来到沈荣华床前,低声说:“昨晚,万姨娘听说二老爷被罚跪,带四姑娘、四少爷、七姑娘去吉祥堂为二老爷求情,惹怒了老太太,老太太也罚他们跪雪地。才跪了半个多时辰,七姑娘就昏倒了,老太太只好免了他们的罚。半夜里,四姑娘和四少爷都发起热来,万姨娘也病了,连夜就请了几位大夫入府诊病。今天一早,老太太就让人各处传话,免了各房请安,还明令万姨娘亲自照顾姑娘少爷们。” 万姨娘不是沈老太太等人要钓的鱼,偏要去咬饵,结果好处没捞到,还惹了一身骚。看来万姨娘还不算是沈老太太的核心智囊团,挖这个坑都没人提前跟她通个气。恐怕万姨娘此时还蒙在鼓里,直到现在也不知道被谁坑了。 沈荣华冷笑几声,问:“我父亲没冻病吧?” 周嬷嬷轻叹一声,说:“万姨娘和姑娘少爷们刚刚离吉祥堂,二老爷也昏倒了,老太太哭天抹泪,亲自把二老爷送回房,还请了大夫。大夫说二老爷身体无碍,只给他开了一剂驱寒的药,二老爷说自己不会被冻病,老太爷在保护他。” “我看他不是昏倒了,是睡着了。”沈荣华微微摇头,她这个父亲总让她无语。冻了这么久,连滴鼻泣都没流,不说是暖玉的功劳,倒把死人搬出来了。 “呃——姑娘一会儿去看二老爷吗?” “先不去看他,我要去吉祥堂请安。” “请安?姑娘,老太太已经免了请安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嬷嬷,叫她们进来伺候我洗漱更衣,也传饭吧!好饭要趁早。”沈荣华摇头冷笑,目光坚定,战斗在即,她没有丝毫怯懦,反而觉得自己信心满满。 第三十章 请安 吉祥堂是一座三进的院落,院内每一间房子,包括墙壁都用红砖砌成,鲜亮簇新。院子里除了行人踩出的小路,其它地方积着厚厚的雪,从入冬下雪开始就不清扫。偌大一个院子,没有一棵树、一株花,夏天连根草都没有,冬天更是光秃秃一片。这些都是沈老太太要求的,她说自己最喜欢雪,最讨厌花草树木。 沈荣华站在吉祥堂第三进的院子里,身体笔直,除了眼睛和嘴角,她的身体一动不动。她来请安,进吉祥堂的大门很容易,房门却进不去,沈老太太也不说见,也不说不见,就让她等。被拒之门外已经半个多时辰了,她一直这样站着。 她扫视四周,不时挑嘴冷笑,前生的记忆在脑海里反复显现。不是她不可以离开,而是她要等下去,她要看看自己的心理忍耐力和身体承受力究竟有多强。 “见过二姑娘。”绿茵匆匆走来,给沈荣华使了眼色,就快步向房门走去,看到一个大丫头出来,问:“金花姐姐在房里吗?我来给她送描好的花样子。” “她到前面去了,你要是没时间等她就给我,我转交给她。” 绿茵应了一声,拿出花样子给那人,顺便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过了一会儿,守在大门外的鹂语就进来了,递给沈荣华一个手炉,帮她拍去身上的冰珠。 “绿茵姐姐让奴婢转告姑娘,说二老爷让姑娘回去,别在这里傻等,凡事有他担着。”鹂语冲沈荣华讨好一笑,又说:“绿茵姐姐还说大姑娘、三姑娘、五姑娘和六姑娘正陪老太太玩叶子牌呢,四太太和刘姨娘也在。” “知道了。”沈荣华见鹂语好像还有话要说,问:“还有什么事?” “奴婢、奴婢把姑娘赏的香囊都送给绿茵姐姐了,她说有事会告诉……” “回头我补给你,到大门外守着。” “是,姑娘。”鹂语兴冲冲往大门外跑去。 沈荣华摇头轻叹,不管鹂语如何讨好、多么能干,有前生的芥蒂,她都不会喜欢这丫头。但这丫头嘴巧、灵透、精明,会为人处事,稍加培养,就会成为她的助力。有的人就如同一把双刃剑,好用却要提防,鹂语就是这类人。 “二妹妹。”沈臻静笑意盈盈走过来,如一把淬毒的刀斩掉了沈荣华的思绪。 “见过大姐姐。”沈荣华一团和气给沈臻静行礼,神态恭敬,如同沈阁老健在时一样。沈臻静颇有长姐风范,对弟弟妹妹很亲切,但沈荣华却和她亲近不起来。有了前生的记忆,尽管沈荣华一再克制仇恨,但对她疏远淡漠显而易见。 “祖母正在气头上,二妹妹还是别等了。”沈臻静走近沈荣华,满脸微笑注视沈荣华的脸,没有看到灰败、沮丧和胆怯,令她心里很不舒服。被折腾了几个月,沈荣华反而比以往更坦然沉静了,难道从下人嘴里得到的消息都是假的? “祖母为什么生气?”沈荣华一脸茫然,很崇拜地看着沈臻静,“祖母总说大姐姐是她的开心果,看到大姐姐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今儿怎么不灵了?” “你……”沈臻静咬了咬嘴唇,纵使她心思万变,也不知该怎么答复沈荣华这句话,“二妹妹愿意等,就拿出诚心来跪下等,要么干脆就回去。” 沈荣华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说:“我不能跪下,绝对不能。” “为什么不能跪?”沈臻静觉察到自己问得太生硬,不经意间表露了自己的心迹,忙换了一张笑脸,说:“祖母是长辈,下跪是孝顺,才能让她消气。” “听说昨晚祖母罚我父亲、万姨娘、四妹、四弟和七妹跪雪地了,结果万姨娘、四妹、四弟和七妹都病了,还好我父亲有祖父保佑,才逃过一劫。马上快过年了,我要是再跪雪地冻病了,不是平添晦气吗?知道的会说祖母对晚辈教养严格,不知道的肯定要说祖母不慈,不知会传出什么闲话呢?” 沈臻静暗暗咬牙,说:“噢!那其实是他们孝顺祖母。” “孝顺?我看不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让父母长辈担忧,那是哪门子的孝顺?”沈荣华冷笑几声,“祖父常说大姐姐会处事、最明白,祖母更把大姐姐当知心人一样。大姐姐劝不了祖母,让祖母劳心生气就是做晚辈的不孝。若是不顾祖母的身体、名声,只为一己私利而火上浇油,就更是罪过了。” “你、你……我怎么火上浇油了?你说——”沈臻静一团和气的脸终于破功了。自懂事以来,她总是避免与沈荣华对阵,因为不管她做什么,都占不到便宜。 “大姐姐为什么这么生气?我又没说是大姐姐为一己私利而火上浇油。”沈荣华一脸无辜,继而又巧笑嫣然,说:“这世上拣什么的人都有,这拣骂的最是少见,大姐姐是聪明人,被人指着鼻子骂都要为自己开脱,又何必……” “哼!你既然这么说,我不火上浇油也对不住你,你等着。”沈臻静恶狠狠说完,揉着气红的眼睛跑进正房,去向沈老太太哭诉委屈了。沈老太太是她的杀手锏,怕别人非议,她轻易不用,可今天她要想挽回败局,不得不用。 果然,一柱香的时间都没到,正房就传出摔东西的声音,紧接着怒骂声、痛哭声、劝说声响成一片。沈荣华长吸一口气,赶紧叫过雁鸣交待了几句。 一个大丫头走出来,冲沈荣华抬了抬手,“老太太叫你进来。” 沈荣华冲大丫头甜甜一笑,跺了跺脚,活动了一下,大步朝正房走去。她刚一绕过门口的屏风,就有一只茶盏朝她飞来,她一扭头,茶盏重重落地,碎了。 “贱人、小贱人,你竟敢躲?我让你躲,我打死你。”一个又一个茶盏伴随着粗声粗气的怒骂朝沈荣华扔过来,屋里呼呼风响,足见力道之大。 不知沈臻静怎么浇的油?沈老太太显然是气炸了,嗓子也哑了,喘气也粗了,花白的头发散乱了,微黑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发肿的五官几乎都挪了位。 沈臻静见沈老太太发起狂来,忙带三姑娘、五姑娘和六姑娘躲到沈老太太身后,轻声轻气安慰她们,看向沈荣华的目光去透出狠戾阴毒。 “老太太、老太太,你要是想打这个小贱人出气,直接叫几个婆子拉出去打死了事,千万别气坏了身体。”四太太吴氏边劝说边给沈老太太顺气。 “四太太真会说笑话,别说我还是沈家的姑娘,就是家奴,也不能连个罪名都没有就随便打死。我朝不同于前朝,当年,圣贤皇太后还亲自过问家奴被棒杀一案。祖父引以为例,经常告戒家人要善待下人,难道吴知府就教四太太这样草菅人命?”沈荣华冷傲的目光扫过屋里每一个人,最后落到吴氏上。 沈老太太见吴氏被沈荣华说得哑口无言,更加生气,瞪向沈荣华的目光恨不得在她身上剜出几个窟窿,她冲沈荣华咬牙阴笑,说:“来人,给我把小贱人拉出去打死,多重的罪都由我一个人承担,我倒要看看谁敢判我的罪。” 第三十一章 旧事(一) 置于死地而后生。 回到沈家,沈荣华不想总是时刻提防别人出手,因为有时候防不胜防。她要先发制人,把沈老太太逼急,把自己置于险境,做最后一博。她已做好安排,即使败了,她也能震慑别人,出一口恶气,只要有命在,她就能卷土重来。 她坚信沈老太太不敢弄死她,老太婆活够了,冲动之下可以不要命。但沈家兄弟和沈贤妃、五皇子还想要名声和前途呢,他们不想给一个垂暮之人陪葬。何况老太婆比谁都怕死,富贵双全,又没沈阁老压制,她不想活着享福吗? 沈老太太见沈荣华面带冷笑,毫不畏惧,肺都气炸了,她用拐杖狠狠戳着地砖怒骂吼呵:“小贱人、小骚蹄子,你……来人,把她拖出去乱棍打死。” 吴氏被沈荣华抢白,心中憋了一口气,她见沈老太太气急了,真有打死沈荣华的意思,忙冲门外喊:“你们几个死婆子,没听到老太太的话吗?老太太让把她拖出去打死,你们还等什么?气坏了老太太,把你们都卖到漠北去。” 门口站着几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可此时,谁也不愿意第一个进来办这件棘手的差事。沈老太太房里管事大丫头金花和两个管事婆子宋嬷嬷、朱嬷嬷都没在。其他几个丫头婆子见沈老太太再一次暴怒下令,吴氏跟着扇风点火,都急得快吐血了。沈老太太可以打骂二姑娘,她们要是动了手,不成了替罪羊才怪。 “四太太莫不是只有这狐假虎威的本事?”沈荣华笑容明媚,微微仰头,目露蔑视,“老太太污言秽语骂自己的亲孙女,端仪何在?难怪祖父总想休弃你。” “住嘴,小贱人,你跟那个贱人一样,你、你……我要杀了你。”沈老太太发狂般咬牙切齿,要不是刘姨娘和几个下人拉着她,她肯定会扑上来撕咬沈荣华。 “那个贱人?呵呵,祖母在说我的外祖母吗?她都去了这么年了,没想到还让祖母记忆犹新,真是荣幸。祖父刚去逝,祖母就这么折磨我,其实是想报复我的外祖母吧?祖母本是胜利者,却这么放不下,看来还是赢得太……” “住口,你住口——”沈老太太嘴唇哆嗦了几下,想怒骂,却一下觉得失去了怒骂的底气,她长喘了几口气,突然倒在美人榻上嚎啕大哭。 吉祥堂两个管事婆子宋嬷嬷和朱嬷嬷匆匆跑来,刚到屏风后面,听到沈荣华那番话,两人互看了一眼,没进屋,又悄悄退出去了。屋里的主子下人听到沈荣华意有所指的话,好像明白了什么,谁也不敢再出声,屋里只有哭声连绵不断。 沈荣华见沈老太太这般模样,不禁摇头长叹,本是当年旧事,却作祸不浅。 前朝末年,朝廷*,民不聊生,乃至兵荒马乱。萧氏家族少主萧敏盛在西南吹响“推翻南日皇朝,救民于水火”的号角,发兵起事。洛氏家族弃女洛沧月在江北组织穷苦百姓响应号召,在凤鸣山上举旗起义。 义军南北夹攻,如风卷残云,短短几个月,就攻下了南日皇朝半数城池。萧敏盛和洛沧月互生敬佩、惺惺相惜,约定在兵家重镇永州会师。谁知萧敏盛刚到距离永州城二百里的苍狼山脉就遭遇伏击,损兵折将,又被困在山中。 洛沧月听说萧敏盛被困,带精兵来营救,刚进山就遭遇了埋伏,只好与萧敏盛在山中会师。两方人马损失惨重,又陷入外有伏兵、内缺粮草的困境。正当两人一筹莫展之际,有姓万的老者带人送来粮食草药,并指给他们出山的小路。 “你想要什么?”洛沧月出山之前骑于马上问姓万的老者。 “我是三十年前跟父母乡亲逃荒到苍狼山,见这里有大片土地没人种,又没人收苛捐杂税,就在这落了户。这些年也开了上千亩地,攒下了几万担粮食,不愁吃喝了,就不知当官是啥样的,我听老人们说最大的官是万户侯。” 萧敏盛不想听他啰嗦,直接说:“好,等我入主天下,就封你为万户侯。” 也该万家发达,就在姓万的老者都快忘记自己曾经救人于危难的时候,封侯的圣旨送到了苍狼山。封侯爵,列三等,世袭五代,万户侯横空出世。 老万户侯于几年前丧妻未续娶,只有两个儿子,长子万文,次子万武。万文一文不文,最厌烦读书,斗大的字不识一升,跟随父亲种地,早早就娶了妻。万武一直跟逃荒来的老秀才读书,接到封侯圣旨时候,他就会写谢恩的奏折了。 天上突然掉下了一个金馅饼,老万户侯被砸得晕晕乎乎,兴奋激动,笑死在来京谢恩的路上,长子万文袭爵。接到袭爵的圣旨,万文就变卖的苍狼山的土地粮食,来京城买了宅子,置办了产业,也打通了一些路子。 万户侯只是一个空爵,万文在朝中并无职务,后来才捐了一个七品闲职。万家是泥腿子出身,被士族大家看不起,也经常被朝堂新贵笑话。直到万武考中的秀才,又于次年中举,万文经营有道,积下丰厚的家财,人们才微微改变了看法。 万武次年春闱落榜,就娶了没落世家的小姐花氏为妻。花氏容貌娇美,自幼饱读诗书,与万武琴瑟合鸣,夫妻恩爱,当年就生下一女,娶名万雪莹。 万文娶妻时,其父尚未封万户侯,他娶的是同自家一起逃荒到苍狼山的一户杨姓人家的女儿。杨家只有几百亩土地,家底略薄,杨氏大字不识,相貌勉强说得过去,只是人精明能干。万家封侯那年,她生下了长子万仁,万武刚中举,她又生下了长女万春芳。这一子一女虽说相貌随杨氏,却被说成是万家的福星。 自平地封侯,万文就慢慢变得贪图奢逸,嫌杨氏人粗貌丑,尤其在女色上无节制。见弟弟娶到才情样貌俱佳的美娇娘,他眼馋心痒,不敢做有乱人伦之事,却比照花氏的模样、性情和才学广纳美人充斥后院。 杨氏不敢干涉万文行事,就把这笔帐记到花氏头上,以长嫂的身份对花氏横挑鼻子竖挑眼。即使花氏极有涵养,也经常与杨氏发生冲突,两人隔阂极深。 万武自第一次春闱落榜之后,又参加了两次,都以名落孙山告终。他有些心灰意冷,就告别妻女,外出游历,刚离家一个月,就传来他因救人而丧命的消息。 那一年,万雪莹还不满九岁。 第三十二章 旧事(二) 听到万武丧命的消息,花氏当即昏倒,万雪莹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下人去禀报杨氏,要给花氏请医求药,没见到杨氏,就被万春芳骂了出来。 万春芳是万文的女儿,杨氏所出,嫡女的身份自然尊贵,长相性情都酷似杨氏,只是比其母还骄纵霸道。她厌烦读书、厌烦女红,对规矩礼数更是头疼不已。她嫉妒万雪莹貌美温柔、知书达理,常常对这个堂妹颐指气使,闹起来非打即骂。 杨氏不但不管教,还纵着她千方百计为难花氏母女。万文知道妻女的脾气秉性,也狠狠管过几次,但不正根只拨苗,作用不大。他在后院面对妻女挫败感极强,干脆就眼不见、心不烦,躲到温柔乡里享乐,万春芳因此更加蛮横无礼。 万文外出游玩,听说弟弟丧命的消息,才匆匆赶回家来。又见花氏病倒,赶紧逼着杨氏为花氏请大夫,并筹办万武的丧事。 “请大夫、请大夫,她哪个月不请上几次大夫、不吃上几次药?她是金雕玉刻的?这么娇贵。这万户侯府,我才是当家的侯夫人,她算个*?”杨氏拍着胸脯,向万文展示她高大健壮的身体,恶心得万文直想吐。 “弟弟去逝,弟媳病倒,莹儿还不知事,你做嫂子的,不想着搭灵报丧办白事,倒想方设法难为人,芳儿都让你带坏了。万户侯府是泥腿子出身,本就让人看不起,你这个傻娘们一点也不长脸,你不老实,信不信我休了你。” 杨氏一听说万文要休她,沸腾的气焰顿时消灭,低声诅骂花氏,“长那么个骚模样,也是个没福的贱货,儿子生不出来,又把男人克死了,真……” 听到杨氏这句话,万文直拍脑袋,只说办丧事,没儿子怎么办?谁打幡? 花氏生女儿时伤了身体,一直没再生育。万武爱重妻子,身边也没有妾室丫头伺候。他已过而立之年却无子,他一死,二房就绝了后。万文忖度许久,才决定把自己的庶子万礼过继到万武名下,先把丧事办了,再扶柩回乡。 万武的尸首还没送到家,花氏就诊出有孕,这总归是大悲中的一点喜讯。万文知道杨氏母女的德性,怕她们生出坏心,就把花氏安顿到万家的别院养胎。 丧事办完,万文不放心万雪莹和万礼扶灵回乡,就匆匆安排了府里的事,同他们一起去了。万武下葬之后,过了五七,万文就回来了。万雪莹和万礼守过百日才回来,刚到京城,就听到花氏滑胎、一尸两命的消息。 一年之内,万雪莹先丧父、后丧母,成了孤女。万文想把万雪莹接到长房抚养,又怕她被杨氏搓磨、被万春芳欺负,若再闹出些见不得光的事,他这辈子别想消停了。万雪莹知道杨氏母女不好相处,就跟万文提出到别院为父母守孝。 万雪莹在别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守就是五年。这五年,杨氏除了克扣万雪莹的份例,也没来别院寻过是非。万春芳倒了来过几次,不管是寻衅滋事还是设计陷害,都被万雪莹识破击退,还闹到了万文面前。万文狠打过杨氏母女几次,又以给万春芳寻个好女婿为诱饵,总算是压下去了。 转眼间,万春芳十七岁了,万雪莹也十五岁了,都到了说亲的年纪。尤其是万春芳,再订不下亲事,一过十八岁,就成老姑娘。而万文的嫡长子万仁已年过二十,已被立为世子,说了几门亲事,没一个可心的,至今未娶。 万家有爵位,万文善经营,这些年积下了不少钱财。可在名门旺族、世家勋贵眼里,万家就是暴发户,没有大家族的积淀和底蕴,哪一家也不愿意和万家做亲。别说是门户相当的嫡出子女,就是得宠的庶出子女,也不想和万家联姻。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万户侯夫人庸俗粗鄙,臭名在外,凭她也教养不出好儿女。 万雪莹倒是好说,她有才有貌,又有给父母踏踏实实守孝五年的好名声。寻个根基浅一些的人家,嫁个嫡子不成问题,名门世家的庶子也有来提亲的。 “我女儿嫁不到好人家,那小贱人休想嫁出去,有本事去找野汉子私奔。” 不论人家,偌大的京城,连个给万春芳提亲的人都没有。看到女儿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急得杨氏天天摔东砸西、打骂下人,侮辱万雪莹出气。 四月芳菲,花开锦绣,殿试成绩放榜,轰动京城。 新科状元沈逊博学多才、温润儒雅、清逸俊朗,只是现今父母双亡,门户寒微。可这并不影响他的出身,在前朝,沈家曾是闻名天下的书香世家,底蕴丰厚,沈氏一族出过三位阁臣,两位皇后,都有史书记载。 沈逊少年中举,之后游历十年,不只走遍盛月皇朝的疆土及相邻国家,还曾随船出海到异域番邦。游历期间,他多次上书朝廷,痛陈国策利弊,还经常给圣贤皇太后、圣勇长公主上表,探讨治国安邦的妙方良策。 圣贤皇太后曾夸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青年才俊,圣勇长公主更是将他引为知己。而今,他又中了状元,皇上当天就点他入翰林,并在御前行走,供圣上垂问。 皇上赐下御马,让沈逊跨马游街,引得万人空巷。据说,那天芳心缭乱的姑娘们扔给沈逊的手帕、香囊和荷包足能装满十车。 当然,这十车里也有万春芳一点点“功劳”。她本想亲手绣一块手帕,可因时间急,她手又拙,没绣上,就抢了万雪莹一个荷包,又亲手抄了一首情诗塞进荷包里。扔出荷包之后,她就象丢了魂一样,天天盼着沈逊来万家提亲。 沈逊来万家提亲了,可他要提亲的人不是万春芳,而是万雪莹。 “为、为、为什么?”万文年长,面对沈逊,却很紧张。 “那年在京城,我就与万世叔有过一面之缘,一夜畅谈,引为至交,万世叔又因救我而死。我当时无权无势、无以为报,今日我功成名就,求娶他的女儿共享荣光,为她遮风挡雨,伴她走完一生,也是对万世叔的报答。” “太、太、太……”万文突然听到里屋有重物倒地的声音和惊呼声传来,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忙抹着眼泪,又挤出几丝笑容,“太、太感动了。” “这么说万世伯是答应了?”沈逊是耳目通达之人,这几年,他一直关注万雪莹,虽没见过面,也了解甚多,能娶此女为妻,夫复何求? “好好好,我答应。” 沈逊求娶万家二房小姐的消息不胫而走,一夜之间,万家身份大增。 很快,沈逊和万雪莹的亲事就说订了,接着双方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有条不率进行。万雪莹十二月及笄,婚期就订在第二年二月。 万家和沈逊订了亲,身份凭空高了几个档次,做什么事都顺利了。 万仁也订了亲,竟是北宁王府的庶女,还有松月乡君的封号,地地道道的皇族血脉。万文苦求多时的差事也落定了,江东章县知县,一个稳捞钱的地方。 万文八月就要去上任,除非有大事,否则满一年才能回京述职。他和北宁王府商量,提前给万仁成了亲,又把万雪莹的亲事安排妥当,才放心出发了。 刚过完年,万户侯府就传出万春芳患上疑难之症的消息,很快,万春芳就被送到江东治病了。刚过半个月,万户侯府又传出万春芳在去江东途中遭遇劫匪丧命的消息。因为是未嫁女,尸首没抬回万户侯府,就在郊外买地下葬了。 二月,沈逊和万雪莹成亲。 刚过一个月,万家长房过继给二房的庶子万礼染病身亡。 三个月之后,沈逊之妻怀孕,沈逊收下上司送来的美人,红袖添香。 万文回京述职,还没见皇上,就回了万户侯府,嚷着要休妻。最后,妻子没休成,万文却受了打击,上书辞去肥差,从此闭门不出。 时光匆匆,似乎在回首间,五年的光阴流逝。 这一年,名为林闻的新科状元火热出炉,又带来了另一番轰动。 ------题外话------ 旧事的章节长了一点,这其中不光写了万家的发家史,还蕴含着重要的信息。一个人的性格养成是多方面的,有了孩子我才明白了这些。 第三十三章 亮剑(一) 沈荣华与沈老太太杠上了的消息很快就在沈府里传开了,在府里的男女大小主子,除了实在下不了床的七姑娘,连万姨娘这样的半个主子都朝吉祥堂赶来。 不知被沈荣华触动了哪根神经,沈老太太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也顾不上打人骂人了,越哭越冤,眼泪、鼻涕、唾沫和汗水混到脸上往下流,甚是精彩。 “老太太、老太太,你就别哭了,千万别哭坏了身体。”吴氏一边给沈老太太顺气,一边用手帕捂着脸酝酿情绪,片刻功夫就跟着大哭起来,好像死了爹娘一般边哭边说:“老太太,你把儿媳的心都哭碎了,啊啊——呜呜……” 刘姨娘也跟着抽泣,但她的主要任务是给沈老太太擦哭出来的废物。她很“敬业”,一会儿就擦湿了几条帕子,也把她累出一身汗,都气喘吁吁了。 三姑娘、五姑娘和六姑娘刚才就被沈老太太发狂吓得不轻,怕祸及自己,谁也不敢出声。现在见沈老太太一哭,她们压抑的情绪好像找到了宣泄渠道,也跟着哭起来。毕竟是小姑娘,哭声嘤嘤呓呓,这时候还能保持名门淑女的风度。 管事的丫头婆子都没在,屋里的下人伺候沈老太太日常生活有条不紊,应对突发情况就力不从心了。除了劝哭陪哭,给刘姨娘供帕子,她们心慌眼乱,也不知道干什么了。也有几个心大的,趁乱偷偷溜出去给各房主子报信讨好了。 “这就是你想看到的?你真是祸家精。”沈臻静噙着泪珠对沈荣华怒目而视。 看到沈臻静那张与沈老太太六七分相象的脸以及那张脸上伪装出的柔弱与端庄,沈荣华真想一巴掌打过去,把沈臻静的脸连她前世的记忆一起打碎。 “错。”沈荣华挑嘴睥视沈臻静,一字一句地说:“我想看更精彩的。” 沈臻静看到沈荣华如千年幽潭般冰冷沉静的双眼,心气弱了一截儿。她自幼嫉妒沈荣华,久而久之,因妒生恨。这些年,她一直养在沈老太太身边,经常利用沈老太太给沈荣华上“眼药”,沈阁老在世时亦是如此。沈阁老病逝,她象是好不容易才推开拦路的巨石,想方设法折磨沈荣华,并以此为乐。可现在,她感觉自己还没体会到真正的胜利,就不得不在即将失败的道路上挣扎了。 她不甘心。 金嬷嬷匆匆进来,与沈臻静互看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又匆匆出去了。 “快、快进来,麻利点儿,老太太少不了你们的赏钱。”金嬷嬷挥着手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四五个身强体壮的粗使婆子,黑压压的,遮住冬日微弱的阳光。 “老太太说了,让把这个小贱人拖出去打死。”金嬷嬷咬牙切齿,她是沈臻静的奶娘,自然与主子一个鼻孔出气,“快、快动手,孙婆子,你带人上。” 吴氏见金嬷嬷带人来对付沈荣华,赶紧附和,“对对对,把这小贱人拖出去打死,她把老太太气成这样,不打死她,怎么给老太太出气?” 沈老太太的哭声嘎然而止,浑浊的眼睛满含恶恨看向沈荣华,她颤抖的手指向沈荣华,嘴巴牙齿也跟着哆嗦,“对,拖、拖出去打死,快、快……” 沈府内院最高权威代表沈老太太发话了,已过拿过赏钱的几个粗使婆子杀气更加高涨。以孙婆子为首,冲沈老太太行礼应了一声,就如狼似虎般冲沈荣华扑来。与沈荣华挨得近的人迅速躲开,腾出了半间屋子供婆子们动手。 “既然都想让我死,我就死给你们看。”沈荣华被几个婆子逼到了墙角,神色依旧很沉静,说话也不慌不忙,“我死可以,不拉上几个人垫背可不行。” “别听她废话,上——”孙婆子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见沈荣华已无路可退,她阴笑着从棉裤里抽出一根二尺长的木棍,抡起来冲沈荣华打去。 原来她们早有准备。 孙婆子几人是金嬷嬷叫来的,一定是沈臻静授意的,打着沈老太太的幌子行事。棍子很粗,婆子力气又大,看来她们真想要她的命了。 好在沈荣华也早有准备,不过,她只想震慑立威,没想杀人见血,看来她要改变初衷了。恩怨早些了结也好,拖泥带水只会给自己制造更多的麻烦。 无论前世今生,她都不是一个果绝的人,但她并不认为这是短处。这世间有些事很残忍,有人逼她去做,强她所难,总比她主动去做更让她心里好受些。 孙婆子的棍子马上就要落到沈荣华的前额上,沈荣华赶紧抬起手臂去挡。孙婆子凶狠一笑,十几岁的小姑娘,骨头还嫩呢,这一棍下去,不把她的胳膊打折才怪。受人钱财、替人消灾,金嬷嬷的十两银子也太好赚了。 跟孙婆子一起来的几个婆子也不甘落后,都抡起棍子朝沈荣华招呼,但她们出手很慢。一个小姑娘,不值得她们一起上、打群架,有一个人冲在前面就行了。 如同成人手腕一般粗细的棍子刚落到沈荣华的胳膊上,就断成了两截,前半截重重掉到地上,后半截仍握在孙婆子手里。孙婆子正沉浸在得意之中,棍子断了,她没来得及收劲儿,人就随着棍子朝沈荣华扑过去了。 “啊——”惨叫响彻沈府,血色晃花人眼。 一只手从孙婆子胳膊上掉下来,落到地上,血流从断臂上喷涌而出,血珠四溅。孙婆子倒在地上,一手抓着断臂,惨叫几声,就张大嘴喊不出声了。 这般景象入目,跟在孙婆子身后的几个婆子都惊呆了。事发突然,她们一时收不住手脚,都歪七竖八地扑到孙婆子身上,嚎叫声又响成一片。 闻到血腥味,沈荣华几欲作呕,又咬紧牙关忍住了。前生今世,这是她第一次出手伤人,一种难言的悸动充斥心间,心跳欲出,随后即是痛快。她擦去短剑上的血污,随后握住剑柄冲众人比划了一下,寒光四射间,她心潮起伏。 雁鸣的仇报了,确切地说只报了一半。 前世,沈老太太等人逼她去给沈臻静做陪嫁,雁鸣鼓动她逃跑。计划失败,沈老太太下令杖毙雁鸣,就是孙婆子带人动的手。 接下来该报她的仇了,既已亮剑,又何惧邪魔? ------题外话------ 这一章和接下来一章算个小*,后面还有。 第三十四章 亮剑(二) 看到孙婆子断了一只手,疼得昏了过去,血仍在流,又见沈荣华从容淡定地握剑挑衅,剑随时都有可能落到她们身上,满屋子的人都吓呆了。 “你、你、你要干什么?别……”沈老太太紧紧抓住吴氏,满脸惊恐,心想若沈荣华向她出手,她就是豁出满身肥膘,也要先把吴氏推出去抵挡一阵子。 吴氏似乎看懂了沈老太太的算计,几次想掰开沈老太太的手,都因力气不够而失败。看到众人都往后退,而沈荣华离她越来越近,她不由哆嗦起来。 沈臻静已躲到沈老太太身后,同三位姑娘紧紧挤在一起,眼泪都不由自主往下掉。此时,她们都是真正在哭,吓的。毕竟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平日里在内院争宠,都有些小算计,可在真刀真枪面前,那些小心计根本派不上用场。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沈慷的问话声传来,随即院子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沈慷来了,听脚步声,就知道除了他还有别的主子。 屋里死气沉沉的气氛很快消退,被吓得半死的人好像突然活了过来。表现最为明显,也可以说活过来最快的有两个人,沈老太太自是其中之一。 另一个是金嬷嬷。 作为沈家嫡长女的奶娘,在长房、在吉祥堂乃到在整个沈府,别说奴才,府里的大小主子都会给她几分脸面。在主子们正需要人的时候,她怎能错过表现的机会呢?何况沈家当家人马上就进屋了。再说,今天沈老太太为给沈臻静出气,只是下令打死沈荣华,而实际执行者是她,这节骨眼上,她可不能怂了。 “在老太太屋里都敢伤人,二姑娘眼里还有没有长辈?今天不管教你,你明天就敢拿刀对准老太太。”金嬷嬷边说边摞起袖子,伤势就要朝沈荣华扑来。 “快、快,给我拿下这个小贱人,打死她。”沈老太太咬牙下令,刚才胆战心惊的模样一去不复返,她暗自庆幸,她没被一个黄毛丫头吓得露出一肚子老馅。 金嬷嬷只是装模作样往前迈了两步,可沈荣华动了真格的,转眼间,就与她近在咫尺了。看到寒光在她眼前闪过,她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愣装大头蒜。 只是,今生,她没有机会和任何人诉说她后悔时的感觉了。 沈慷绕过屏风,就想发威吼骂沈荣华。他的嘴刚张开,就见一道森森寒光闪过,要出口的话又吞到了喉咙里,眼睛也不由一闭。他感觉到有湿湿热热的东西溅到他脸上、身上,他赶紧睁开眼一看,是血,猩红色的血。 “啊——”沈慷看到眼前的情景,一声惊呼,顿时吓得脸色煞白,双腿颤栗。 金嬷嬷的身体,确切地说是尸体还站着,两只胳膊还在动。可她的脖子早已血流如注,脑袋已经耷拉下来,和身体只靠一层皮连接了。 “真是一把宝剑。”面对死尸和鲜血,沈荣华神色从容地把玩短剑。这把短命确实锋利无比,不管是砍孙婆子的手还是断金嬷嬷的头,都没费她多少力气。 “啊——”女人的反应相对慢些,沈慷惊叫完毕,她们才前仆后继。 “你作孽不少,能死在我手里,死在这把剑下,也是你三生有幸。”沈荣华边擦剑边冲金嬷嬷直立的尸身撇了撇嘴,“还不倒下,难道觉得委屈吗?” 金嬷嬷的尸身轰然倒地,脑袋摔出去了,血流声哗哗作响。 前世,虽说是沈臻静想弄死她,直接置她于死地的人却是金嬷嬷。自陪嫁到杜家,金嬷嬷只要有功夫,就以搓磨她为乐,迫害她的方式方法更极尽能事。 今日,在她计划之外,她斩杀了一个仇人,为她悲惨的前生报了第一次仇。 吴氏离得最近,看得最清,反应过来,一声尖叫,倒在沈老太太身上。沈老太太瞪大眼睛看了几眼,眼珠一吊,眼皮一番,昏死过去。沈臻静腾得一下站了起来,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嘴巴张开,好半天才哭了一嗓子。三个小姑娘缩在沈老太太身后,身颤如筛糠,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屋里的丫头婆子有几个非常忠心的及时响应吴氏和沈老太太的号召,直挺挺倒下了。还有几个勉强站着,也用双手捂住眼,浑身上下无节奏地哆嗦。因孙婆子断手而倒下的几个婆子刚爬起来,看到这一幕,又急忙消除了自己的存在感。 “大胆孽障,你心狠手辣,草菅人命,沈家也留你不得了。”沈慷强撑一口气发号施令,“来人,将这个孽障拿下,送到官府治罪,让她一命抵一命。” “好,那我就一命抵一命。”沈荣华抡起短剑划向自己的脖子。 “华儿,不要——”被吓懵的沈恺想过来阻挡沈荣华,看到奔流的鲜血和残缺的尸首,他害怕了,胃里翻江倒海,不由自主地狂吐起来。 “二丫头,住手——”三老爷沈恒踩着鲜血冲上前,一把拉住沈荣华。 四老爷沈惟走在最后面,听到沈慷下令,想挤到前面附和几句。看到屋里惨烈的一幕,还有晕成一片的女人,他一着急,就选择附和沈恺,也跟着吐了。 “二丫头,你一向聪慧懂事,怎么今日行事如此造次?”沈恒握住沈荣华的手腕,抢过她手里的剑,又说:“你祖父新逝,沈家正是多事之秋,你……” “老三,你跟她说什么废话?赶紧派人去报官,把她带到官府去定罪。” “华儿,听你三叔的,千万别寻死。” 沈慷和沈恺同时喊出了一句话,之后,两人互相瞪视,都气不顺。以往都是沈恺很快就败下阵来,可今天沈慷撑不住了,冷哼一声,呵令管家去报官。 “不知大老爷要治我什么罪。”沈荣华说要一命抵一命,纯粹是个低级玩笑。 “家奴无罪,不可随意处死,你杀了金嬷嬷,有目共睹,当然要杀人偿命。” 沈荣华摇头冷笑,说:“三叔,还是你来告诉大老爷,他昏头了。” 沈恒点了点头,轻咳一声,捏着手中的短剑,说:“这把剑是漠北铸剑圣手所铸,北越王将它送给圣勇大长公主,是大长公主珍藏的利刃之一。能得大长公主赐刀剑者皆是忠正之人,用她所赐的刀剑杀人者无罪,这是先皇的赐封。” “这……”沈慷这才想起原来沈荣华所用之剑是圣勇大长公主所赐,别说是金嬷嬷,就是他亦或是沈老太太,死到这把剑下,多半也会白死。 “都听清楚了吗?还有问题吗?没有我可告辞了,你们收拾烂摊子吧!”沈荣华从沈恒手里拿过短剑,低声说:“多谢三叔,华儿知道进退,请三叔放心。” 说完,沈荣华迈过金嬷嬷的尸身,大摇大摆向门外走去。 “你、你简直是……”沈慷不敢再让沈荣华偿命,但他不甘心这么放她走。 “我怎么了?”沈荣华和沈慷面对面,和气一笑,说:“我是沈阁老的嫡亲孙女,大老爷别忘了我还是林阁老的嫡亲外孙女,我做什么事都不为过。” 第三十五章 林闻 沈荣华所说的林阁老就是林闻,比沈逊晚两届的状元郞,大名鼎鼎的人物。 在盛月皇朝,林闻的名字可谓家喻户晓。他之所以扬名朝野,除了博学多才,还有就是他特殊的出身以及身份带来的殊荣与麻烦,致使人们对他褒贬不一。 林闻是中南林家的血脉。 林氏一族祖上曾是前朝的开国功臣,被赐封为一等国公。几经沉浮,林氏一族绵延数百年,一脉书香传承至今,在本朝,林家仍是数一数二的大族。 小时候,林闻并不被家族承认,因为他是林家现任家主的嫡次子林融的外室所出。他的母亲出身青楼,后来被林融赎身,因身份低贱,一直养在外面。 林闻自幼就知道自己受生母身份的影响而被人轻视,养成了好学上进的个性。他九岁中童生,十岁中秀才,十二岁中举人。因年少聪明、有胆有识,敢于剖陈利弊、推陈出新,被当朝首屈一指的鸿学大儒收为关门弟子,从此扬名。 中举之后,林闻并没参加第二年的春闱,而是跟随师傅游历天下,增长见闻。 这时候,林家向他抛出了“红绣球”,允许他认祖归宗。能被林家承认令林闻欣喜不尽,但林家随后提出的条件却让他踟蹰不已。林家只允许他回归家族,却不接纳他的生母,把他记到嫡母卫氏名下,并让他与生母从此永不相见。 礼法规矩严苛的大家士族最重嫡庶尊卑,能记到嫡母名下是家族对庶出子女最大的荣宠,何况林闻还是青楼女子所出的外室庶子,论身份更加卑贱。 那一年,林闻只有十四岁。 他几经犹豫,拒绝了林家的召唤,仍做他的外室庶子。此举令他的师傅极为不解,他有机会回归林家,还是他的师傅为他出面周旋的结果。为此,师徒二人起了冲突,他一怒之下割发弃师,从此决绝师门。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他师傅的想法很现实,林闻要想成就一番事业,尤其在仕途拼杀,必须有一个体面的身份。林家是书香传家几百年的大族,能成林闻的阶梯和后盾。 付出一腔心血,得到一盆狗血。最终,鸿学大儒不得不以一句“此子桀骜难驯”结束师徒之义。林家又放弃了林闻,这次连他的父亲林融都怒了,扬言与他断绝父子之情。林闻再一次扬名天下,可这次,人们对他的评价褒少贬多。 弃祖绝师事件刚过去了一个月,林闻的生母,那个出身青楼的美艳女子兰娘锒铛入狱,罪名是谋反。原来,兰娘是前朝皇族后裔,身份是南日皇朝末代皇帝的嫡亲孙女,太子正妃所出的嫡女,身份非一般的尊贵。只是南日皇朝灭亡,落佩的凤凰不如鸡,金枝玉叶为求生流落青楼,最后不得不与人为外室贱妾。 彼时,盛月皇朝刚建立三十多年,又经历过两次叛乱,对谋反极为敏感。兰娘入狱一个月,不堪严刑逼供,惨死狱中。随后,负责缉拿叛乱的中南大营指挥使卫胜接手此案,定兰娘反叛之罪,并请朝廷下旨铲除参与造反的前朝余孽。 随后,与兰娘接触过的亲朋邻居有数百人被治罪,砍头、流放、收监,一时间,中南省风声鹤唳。林融顾及父子之情,多方运作,破财免灾,才避免这场劫难殃及林闻。经历了这场祸事,又与生母死别,林闻好像一朝之间长大了。他放下了倨傲,似乎变得懂事了,也沉默了,从此两耳不闻窗外事,踏实读书。 两年后,林闻高中状元,才十六岁,自前朝起,他是最年轻的状元郎。沉寂了两年,林闻又一次名扬天下,连与他断义的师傅都为他抚掌喝彩。 没有知会他,也不管他同意与否,就由林融和林家家主做主,将林闻的大名写入族谱,以实际行动让他认祖归宗,仍记在嫡母卫氏名下。年轻博学的状元郎又为林家的书香门第重描了一笔,林氏一族自然与有荣焉。 新科状元回乡祭祖,林家不惜重金,为林闻摆足威仪。临行前,林闻分别给圣贤皇太后洛沧月、圣勇长公主和当今皇上各上奏折一封。他引古为据、针砭时弊,为治国安邦、清平四海提出许多独到的见解,令当权者击掌赞叹。 圣贤皇太后笑言:此子乃治世良臣、国家栋梁,前途无限哪! 可是,这前途无限的翩翩状元郎在祭祖之后又做了一件轰动天下的大事。 他祭拜列祖列宗之后,就在祠堂里,他手刃了他的嫡母卫氏。 “这是卫氏的罪状,有证有据。”林闻把厚厚的一本证据交给林家家主,又对他的父亲林融三叩九拜,之后,他从容坦然走出祠堂,投案自首。 他承认杀人,却强调杀人的因由,罗列卫氏该死的证据,并上书朝廷,状告中南大营指挥使卫胜和卫国公府伪造谋反罪证、滥杀无辜百姓。 原来,卫氏年近四旬而无子,见林闻少年多才,就想将其记在名下,嫌兰娘挡路,又嫉妒兰娘得林融宠爱,就起了杀心。偶然的机会,卫氏得知兰娘的真正身份,正巧她弟弟卫胜刚升任中南大营指挥使,立功心切。于是,他们姐弟合谋,各取其利,又有卫国公出谋划策,才制造了那场镇压前朝皇族后裔谋反的屠杀。 滥杀者获罪,无辜者平反,但屠杀留下的血腥和阴影永远无法彻底消除。林闻再次名扬天下,人们对他除了惋惜感叹,还隐隐有些敬意。 林闻身上流淌着士族林家与前朝皇族的血,自然与众不同。 “为什么?”圣贤皇太后满脸痛惜,注视着跪在她脚下的少年。 “想做而已。”林闻从容淡定,甩了甩套在手脚上的铁链,又说:“你一定会问我为什么不把卫家的罪证呈交朝廷查办,我的回答是‘我不想那么做’。” “你……”圣贤皇太后长叹一声,问:“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林闻笑了笑,说:“我很早就想对你说四个字:牝鸡司晨。” “大胆——”圣贤皇太后拍案而起,怒视林闻,冷静了一会儿,又冲他挥了挥手,“把他带下去收监,此事交皇上和内阁酌情处理。” 反对圣贤皇太后干涉朝政的人不少,但当面辱骂她的人,除了林闻,绝无仅有。人们都以为林闻此次定会没命,可圣贤皇太后却做了出乎常人意料的决定。 “卫氏罪有应得,死不足惜。留着林闻的命,以后会有用,多关他几年,杀杀他的傲气,也让他冷静反省,削去他的状元功名,有本事他再考就是。” 林闻的命保住了,但他被林氏族谱除名,只是,他的名声更响亮了。 卫国公府本是开国六公之一,只是,从此这个封号在盛月皇朝消失了。 ------题外话------ 这一章和《旧事》第二章情节相连,中间插了两章《亮剑》,这是穿插的写法,有过去,也有现在。 第三十六章 公案(一) 中南省首府的大牢,林闻一坐就是四年。 因为他的鼎鼎大名、他的特殊身份,加上林融经常使钱通融,林闻在大牢里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四年下来,他长高了、长胖了,人也成熟稳健了。 又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时节,就在林融花了大把银子准备弄他出去的时候,圣贤皇太后薨逝。朝廷下诏举国上下为圣贤皇太后守孝百日,林闻出狱之事也被延后了。百日一过,隆顺帝为圣贤皇太后积功德而下旨大赦天下。 林闻不在特赦之列,因为他曾经辱骂圣贤皇太后,又被多关了三年。出狱之后,林闻身边多了一个三岁的孩子,名叫林楠,两人以父子相称。 一年前,林融去世,林家没人再救济林闻,更别说接纳他了。林闻带林楠去了兰娘的旧居,简单修缮之后,就住下来,以卖字画为生,并为父守孝。 “闻哥儿,闻哥儿在家吗?” “你是……你是胡叔。”故人相见,林闻喜极而泣。 胡叔一家与兰娘母子是邻居,夫妇二人带两个女儿靠制衣卖布,日子过得很充裕。兰娘被诬谋反,牵连了胡叔一家,胡叔夫妇被流放到了漠北。 “好端端的,真是天降横祸呀!”胡叔抹泪唏嘘,“还好我的大女儿嫁到了首府,正巧小女儿去她家小住,才躲过这场祸事,可怜你胡婶死在了漠北。平反之后,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她接回家乡安葬了。你娘是可怜人,你也是,真是……” “胡叔喝茶。”林楠颤微微地端着一杯温茶过来。 “你要叫胡爷爷。”林闻抱起林楠,说:“这是我的养子,牢里收的。” “这孩子不错,你也有个小伴。”胡叔喝了口茶,又跟林闻说了一会儿闲话,忽然一拍大腿,说:“光顾聊天了,都忘记说正事了,我找你有事。” “什么事?” “你跟我过来。”胡叔拉着林闻去了他家,打开门房的窗户,让林闻往里看。 门房里的小榻上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脸色苍白、神色惶恐,正垂泪饮泣。女孩容貌清丽,举止温柔,象是教养良好的大家闺秀。 “这人是谁?” 胡叔长叹一声,说:“你胡婶去了都六七年了,这几年,我想续娶一房,一直没寻到合适的。上个月去江东做生意,遇到一个老主雇,非要给我介绍一个年轻貌美的。这不,她只要了一百两银子,就把这丫头给我送到了我住的客栈。我越想越不对劲,就带这丫头回去找她,没想到她早跑了。我问了这丫头,才知道她是侯府的小姐,被人骗出来拐卖的。我一时没主意,只好把她带回来,刚回到家,听人说你回来了,知道你有见识,就想找你来讨个主意。” 林闻摇头一笑,“我能有什么主意?要不报官吧!” “别别别,要是见了官,没事也成有事了,不知给安个什么罪呢。我可是被流放过的人,凭空就有了罪,真是害怕了。”胡叔紧紧抓住林闻的手,支吾了一会儿,说:“闻哥儿,要不你要她吧!你放心,我从没碰过她。你刚出来,又带着楠小子,家里正缺个人,你千万别跟我客气,就当是胡叔送给你的礼物。” 不管胡叔说得多好,林闻都咬定钢牙拒绝了。他刚出来,靠卖字画勉强养活他和林楠,再多一口人,当下他还真怕饿了肚子。 胡叔无奈,只好向他的老主雇学习。第二天一早,林闻打开门,就看到那自称侯府小姐的姑娘坐在门口,而胡叔家早已铁将军把门了,听说胡叔连夜走的。 “我叫万雪莹,京城人,父母双亡,留下我保证不让你后悔。”女孩儿满脸恳切且倔强地注视着林闻,她已无家可归,也没了身份,只怕林闻赶她走。 “说说你的故事吧!” 听完万雪莹的讲述,林闻仰天大笑,“沈逊呀沈逊,你自持聪明,让人当猴儿耍了吧?不过,象沈逊这种人,配一个粗鄙丑陋的妇人再合适不过。” 沈逊比林闻年长一岁,两人同一年中举,都是名声大噪的少年才子。林闻很早就听说过沈逊,却素未谋面,但文人相轻的心理作怪,他看不起沈逊。 万雪莹暗叹一声,对沈逊娶万春芳一事不想多说,自己的事她也只跟林闻说了一半。她无家可归,只能先博取林闻的同情,取得他的信任,才有落脚之地。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林闻每天都会去胡叔家看一看,几乎形成了习惯。从盼着他快点回来,到他越来越不想让他回来,林闻的心路走得坎坷且轻快。 “歇一会儿,喝口水吧!”林闻倒了一杯茶给万雪莹。 “我不累。”万雪莹缝制好一个红色的锦盒,把各色各样的手帕、香囊、荷包和珠花装进去,把锦盒封好,还系上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知府夫人开出高价要三十个这样的礼盒,听说是要给京城的贵人们送礼,我要快些弄好。” “再着急也要休息,你是家里的顶梁柱,累坏了怎么办?” 林闻早就不卖书画了,不是他写得不好、画得不好,而是他名声太响,没人敢买他的东西。就是他想做杂工,甚至做苦力,在这个地方也没人敢用他。 这两年,他们的生活就靠万雪莹刚开始给人缝缝补补,后来刺绣、做女红维持。若是没有万雪莹,林闻和林楠还不知道怎么糊口,林闻现在很庆幸自己当时一念之仁。万雪莹师从其母,不只刺绣好,还会堆纱花、穿珠花、打络子。以前身在闺阁,做女红只是打发时间,没想到现在成了她谋生的技能。 “为什么这么说?”万雪莹放下手中的活计,冷眼看着林闻。 “我一个大男人竟要靠你养活,不知道怎么报答你。”林闻的语气很无奈。 “你真想报答我?” “真想,做什么都行,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 “呵呵,没那么难,我想做状元夫人。”万雪莹双眸亮晶晶地注视着林闻。 “什么?可沈逊……哦!也不难,今年春闱已过,你要再等三年。” “我知道你不会食言,别说三年,三十年我都可以等。” 果然,三年之后,林闻高中状元,比沈逊晚了两届,他再一次名扬朝野。 “久违了,朕的状元郎。”隆顺帝俯视跪在金殿上的林闻,面露揶揄,转身笑问圣勇长公主,“皇姐,你说朕该怎么赏林状元?” “哼!皇上应该先问他想干什么,要不他宁愿去做苦力也不会来当状元。” 林闻自嘲一笑,说:“还是长公主慧心慧眼,了解微臣。” “哼哼!你只要不说本宫牝鸡司晨就好,告诉皇上你想干什么吧!” “好。”林闻轻咳一声,朗声说:“我要告状,告内阁侍读学士、翰林院侍讲学士沈逊良心丧尽、贪图富贵,伙同万户侯府欺辱孤女、杀人悔婚。” ------题外话------ 看完这一章就能把整个故事连起来了吧? 第三十七章 公案(二) 位列于金銮殿上的文武臣工以及内侍、宫娥和侍卫即使没见过林闻,也听说过他的故事。他又一次中了状元,人们正在为他感慨,没想到他又出了幺蛾子。 沈逊是六年前的状元,同林闻一样少年成名,亦是博学多才、风雅俊逸。只不过他低调安分,稳当上进,不象林闻那样起起落落。中状元短短几年,他就由七品翰林升任到从四品内阁侍读学士兼翰林院侍讲学士,非一般的清贵。 而今,林闻要告沈逊,别说是臣子侍从,就连隆顺帝和圣勇长公主都瞪大眼睛想听下文。林闻不负重望,把满腹才学附注于口,绘声绘色讲述了案情。 沈逊亦在臣工之列,听说林闻要告他,他还很纳闷。他一向忠直守法,又与林闻素昧平生,怎么会被林闻盯上呢?听到林闻罗列的罪名,他的心“咯噔”一下,不由后背泛凉。接下来听林闻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陈述大量证据,越听他的心就越往下沉,听完了,他的心也沉到了谷底,全身好像被冰水浸透一样。 成亲前,他恪守礼法,与他的妻子素未谋面。只是之前听万武夸耀自己的女儿多么多么贤惠漂亮,多么多么心灵手巧,他信任万武,自然心里充满期待。 洞房夜挑起红盖头的那一刻,虽然新娘子脸上的粉厚比象皮,他的第一感觉是万武骗了他。新娘子化上浓妆只能算一般人,跟漂亮根本不搭边。之后,他渐渐发现他的妻子不但不贤惠,还蛮横粗鲁,更谈不上心灵手巧。 等到他对他的妻子有了整体认识的时候,他的妻子已怀孕三个月了。即使他对他的妻子失望至极、对万武满腹怨气,也无计可施了。婚姻有缺憾,还好能用纳妾添补,取妾室的优点,补妻子的短处,这样他心里才慢慢平衡了。 成亲五年有余,他一直认为他的妻子并非伉俪良伴,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来所娶非人。枉他聪明一世,却被人当成的猴子,真是丢尽了祖宗八代的脸。 “呃,这个……”隆顺帝摸着鼻子掩饰眼里的笑意,“沈爱卿有何话说?” 沈逊据实讲述了从认识万武到与万雪莹定亲之后的事,并为自己做了无罪申辩。当然,他不会自揭污垢,讲述他妻子的劣迹,毕竟在外人眼里他和妻子仍是夫妻一体。再说,万春芳也给他生下了三个孩子,嫡长子,还有一对龙凤胎。 “林兄弟所说的罪名我一条也不敢认,想必是他误解我了。”此时的沈逊冤比窦娥,被人坑惨了,娶了个母夜叉不说,还被林闻捅到朝堂上丢人现眼。 “不是林闻误解你,而是他居心叵测,明知你被蒙在鼓里,仍把你卷入这件公案。你只要自辩无罪,就要把万户侯府推出来,还要自揭内院伤疤,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话柄,任人评说非议。”圣勇长公主冷眼挑视林闻,点评一针见血。 “长公主慧心慧眼,毫不逊于圣贤皇太后。”林闻拿出厚厚一本奏折请内侍呈上,说:“臣替万武之女状告万户侯府,请皇上圣裁。” 隆顺帝接过林闻的奏折,说:“朕看看,沈爱卿,你也想想你还要说些什么。” “臣无话可说,臣要休妻,请皇上恩准。”沈逊低头垂脸,心中恨痛至极。 “沈逊,与你定亲的人是万武之女,你所取却非此人,是被人骗了婚,又何谈休妻呀?”圣勇长公主是光风霁月之人,对此等龌龊之事嗤之以鼻,“依本宫之见,你直接把人送回万户侯府,还要跟万家要个说法,连休书都省了。” “多谢长公主提点,皇上,请恩准臣告退。”沈逊双手掩面,羞愧不已。 “沈爱卿留步。”隆顺帝冲圣勇长公主挤了挤眼,说:“朕听说万武之女贤淑仁惠、才高貌美,你又与她有婚约在前,不如你先把万文之女送回万家,朕给你与万武之女赐婚。爱卿官至从四品,也该为你的夫人上旨请封了。” 盛月皇朝有明确规定,男子官至从四品,才会给其夫人赐封,诰命的品阶与前朝官阶相对应。如女子对家族或朝廷有特殊功勋,可酌情另加封赏。 沈逊年初才升任从四品官阶,即使对妻子百般不满,也要为妻子请封。沈逊正在思虑此事,万春芳就把一个为他生了女儿又怀了孕的妾室活活打死了。沈逊一怒之下与万春芳发生了激烈冲突,险些休妻,请封之事自然就压后了。 圣勇长公主含笑说:“皇上圣明,直接为沈爱卿封赏万武之女再妥当不过。” “不行——”林闻跳起来一声急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大胆,金殿之上岂能容你放肆?”隆顺帝沉着脸高声斥责了林闻,又转向沈逊,笑眯眯地说:“沈爱卿还是先退下处理家事吧!有困难尽管和朕开口。” “臣告退。”沈逊躬身退出,荣享了所有人的注目礼。 “皇上,那件事万万不可。”林闻恭恭敬敬跪下,满脸恳切。 “哪件事呀?”隆顺帝抚着额头,好像浑然不知。 “那……”林闻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他是为万雪莹才来考状元的。 “皇上,时候不早,该议正事了。”圣勇长公主见林闻如跪针毡,冲隆顺帝别有意味一笑,又说:“做一个忠正能干的臣子,想改变皇上的圣裁也不是很难。” 到现在,林闻要是还不明白圣勇长公主的意思,就是傻子了。他费尽心思考状元,是想给万雪莹一份荣耀,并帮她申冤,顺便给沈逊设个套,让沈逊成为笑柄。没想到,事情刚开始,他就钻进了圣勇长公主和隆顺帝的圈套。不做一个忠正能干的臣子,他的妻子会成为别人的,他幸福的小家就要毁掉。 林闻果然是治世之能臣,十余年时间,他就从七品翰林直杀内阁,升迁的速度比沈逊还快。入阁之后,他又大刀阔斧变革,很快挤掉内阁首辅,取而代之。他只有一个妻子万雪莹,封一品淑仪夫人,只有一个女儿林诗韵,在金环玉绕中长大。林家又一次把他记入族谱,林闻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再也没回乡祭祖。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今日是大朝会,巳时已过,还未退朝,金鸾大殿里,隆顺帝和圣勇长公主坐着,众臣子侍从站着,林闻跪着,正在议国家大事。 掌事太监主旨进殿,强忍笑意禀报,“回皇上,沈家闹起来了,还有万家,这下可热闹了。” “朕好久没凑热闹了,皇姐,要不我们也去看看。” 圣勇长公主点点头,说:“林状元的案子皇上已经接了,就好好审审吧!” ------题外话------ 接下来一章视角又回到当下了。 第三十八章 贵客 冬日午后的阳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白灿灿的光芒,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沈荣华直挺插跪在冰雪上,周身热血沸腾,并不觉得冷。那会儿,她舌战群妇,又砍又杀,现在感觉很累,被温暖的阳光照耀,都有点昏昏欲睡了。 吉祥堂二进的院子里,除了几排红艳艳的房子,就是白花花的雪,让人感觉单调且萧条。在这样的环境中,好人都感觉压抑沉闷,更别说沈老太太这个积年怨妇了。自作孽,不可活,外面看来,沈老太太活得不错,个中辛苦只有自知。 砍掉孙婆子的手,软断金嬷嬷的头,沈家对她的处置是罚跪,还有就是破财免罪。她赔了孙婆子一百两银子,赔了金嬷嬷的家人二百两银子,这事就算完结了。主子不能随意打杀家奴,可用圣勇大长公主赏赐的宝剑砍人杀人,另当别论。 大冬天在雪地里罚跪,不好受,又没说罚多长时间,感觉太漫长。但沈荣华认为沈家对她的处罚已经很轻了,不管她有何倚仗,毕竟她是行凶杀人者。虽然这两个人都罪有应得,但身为有心之人,她依旧心里隐痛。 沈慷说沈荣华目无长辈、无法无天,即使有大长公主赏赐的宝剑在手,也不能轻饶。依他的意思是对沈荣华行家法,狠狠打一顿,再关到怡然居无限期禁足。 没等沈慷说完,沈恺就跳出来叫嚷,一点儿也没给沈慷这个长兄留面子。沈恒也反对重罚沈荣华,他同三兄弟详细分析了这件事,提议要给沈荣华象征性的处罚。沈惟一直是沈慷的跟屁虫,见沈慷吃瘪,他也就不敢说话了。 本以为沈老太太不会放过沈荣华,沈慷还想借沈老太太翻盘呢。没想到沈老太太听说要罚沈荣华跪雪地,并罚她出银子,想都没想,就赶紧答应了。看来老太婆是被沈荣华吓坏了,还没回过味来,也没想出对付她的杀招。 “你,过来,去给我家姑娘拿个厚棉垫。”鹂语昂首挺胸,冲吉祥堂一个二等丫头勾了勾手指,根本不在意老太太房里一个二等丫头要比她高几个档次。 那丫头冲沈荣华陪笑点头,没敢多说半个字,就小跑着去拿东西了。沈荣华在吉祥堂的“壮举”发生到现在才一个多时辰,早就传遍了沈家的犄角旮旯。话越传越夸张,在某些人眼里,沈荣华早就成了杀人狂,哪个敢不乖乖听话? 一盏茶的功夫,那丫头就给沈荣华拿出一个背面是防水布的厚厚的棉垫,又递给沈荣华一个小手炉,陪笑讨好说:“二姑娘,家里来贵客了。” 沈荣华会意一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山茶,是吉祥堂管鸟雀的。” “知道了,你去吧!”沈荣华给雁鸣使了眼色,示意她跟山茶同去。 “姑娘,奴婢做什么?”鹂语噘了噘嘴,不满雁鸣抢了她的美差。 “你跪下,我慢慢跟你说。” 鹂语也被沈荣华的凶狠吓怕了,以为主子要罚她,连忙跪下了。沈荣华跟她低语了几句,她连连点头,刚要再问,就听门口有小丫头叫她,赶紧出去了。 “姑娘,二老爷让人来传话,说不让你傻跪着,等老太太睡醒了,他就去求情,免了你的罚。”鹂语塞给沈荣华一个荷包,又说:“二老爷说用完就还给他。” 沈荣华打开荷包,看到里面是她送给沈恺的那块暖玉,冷哼了一声。她昨晚把暖玉给沈恺,是想借给他把玩几天,怎么听语气好像这暖玉压根就是他的一样。 一会儿,雁鸣匆匆回来,回道:“姑娘,是孝恩侯府宁家的人,来了一位尊贵的主子,四个体面的嬷嬷,礼物带来了两车,山茶姐姐没打探出为何而来。” 年节在即,要说这时候来送年礼,确实太晚了。若是光送礼,让得脸的下人来就行,什么贵重的礼物还需尊贵的主子出面。再说沈家现在孝期,要是没非办不可的大事,是不会有人来讨扰的。何况沈宁两家非亲非顾,还曾结怨极深。 “给山茶记一功,对她多了解了解。”沈荣华想了想,又说:“昨天路上同周嬷嬷一起配合我智斗小王爷的嬷嬷也不错,鹂语,这两个人都交给你了。” “姑娘放心,奴婢定会给姑娘满意的答复。” “好。”沈荣华心不在焉,她正在脑海里搜罗前世今生对孝恩候府的记忆。 先前,宁家本无根基,只是普通的耕读之家,家境小康。太祖皇帝开国建都,招纳贤德之士,连开恩科三年。宁家两兄弟竟然一个高中状元、一个被点了探花,从此扬名。宁氏族中子弟也争气,自此之后,每届秋闱春闱几乎都有宁家人上榜。 先皇隆顺年间,宁家长房嫡子宁远山高中状元,又一次将宁家的名声打响。宁远山为人忠直持重,谨遵圣人训,并以此修身齐家,颇得圣贤皇太后赏识。他在朝堂上稳步上进,升迁极快,宁氏一族很快就在盛月皇朝显山露水了。 宁远山的嫡长子宁峥又中了状元,祖孙三状元为世人称道。之后,他另外几个儿子也都功名加身,宁家人的官也越坐越大,宁远山也就不那么谦逊了。 他看不起性情直爽的林闻,也看不起出身寒微的沈逊。在竞争阁臣时,宁家被林闻和沈逊联手摆了一道,损失惨重,不得不致仕归乡,宁峥盛怒之下,气血逆流而死。宁家也因此与林闻结下不解之仇,和沈家也积怨极深。 内阁之争,朝臣倾轧,不管谁胜谁败,皇上都是最大的赢家。宁远山丢了官、宁峥丢了命,隆顺帝为补偿宁家,将宁峥之女赐婚给七皇子为正妃。 最后,不被世人看好的七皇子荣登大宝,正妃宁氏母仪天下。宁远山扬眉吐气,不顾自身廉颇老矣,还想再出山,没想到刚兴奋了几个月,就架鹤西去了。 今上封赏宁家,赐下承恩侯的爵位,因宁皇后的父亲宁峥已死,由其叔宁屿承袭。几年之后,宁皇后病逝,宁家的爵位也由承恩侯变成了孝恩侯。 宁家的祖籍就在津州下属的宁安郡,离津州城只有几十里。沈家移居津州五年,与宁家没有任何交往,怎么今天会有孝恩侯府的贵客登门呢? 沈荣华正苦想孝恩侯府的事,忽然听到雁鸣低喊了一声“来了”,她赶紧回头看。当她看清由大太太杜氏引着进来的那位贵客时,她的心猛然一缩。 原来是她。 ------题外话------ 这一章视角是当下。 第三十九章 请罪 来人是江阳县主,孝恩侯宁屿的嫡长子宁逸的妻子,谨亲王继室韩氏所出的嫡次女,昨天在路上调戏沈荣华的小王爷萧冲的嫡亲姐姐。 沈家正在孝期,虽说年节即至,全家主仆穿着打扮均以素色为主。到有孝之家做客自然要客随主便,不能因随便落了脸面,更不能打扮得太张扬,失了规矩。 江阳县主相貌极好,穿戴打扮恰到好处,彰显雍容尊贵,又不失端庄得体。 她头上梳着同心髻,用一顶精致小巧的碧玉莲花冠绾住,左右各簪一枝银色镶蓝宝石凤钗,耳上戴着珍珠梅花坠,除此,头上再无一饰物。她外披竹叶青锦面缂金丝飞凤纹大毛斗篷,里面是一件米白色缎面绣绿牡丹对襟大毛长袄,下身是海蓝色菊花刺绣马面裙,一双玉色银丝绣蔷薇花鞋在裙下若隐若现。 今天,单从装扮上看就知道江阳县主极是用心,显然是诚心正式拜访沈家。 这时候来沈家,还带了两大车的礼物,这么郑重,这又是为哪般呢? 宁家与沈家有积怨,素无往来。就算是宁家想跟沈家修好,也不会让江阳县主出面走动。江阳县主七年前下嫁孝恩侯宁屿的嫡长子宁逸,宁逸相貌俊美,才高八斗,本来是要承爵的,谁知道却在四年前得了一场急病死了。 盛月皇朝不象前朝民风那么开放,可朝廷也有明文规定不得干涉寡妇改嫁。 宁逸爱重江阳县主,身边无一妾室丫头伺候,两人感情极好。江阳县主无所出,两人也无庶出子女,宁逸死后,她摔盆戴孝,立志终身为夫守寡。 有皇族贵女守贞,宁氏一族赫然欣慰且与有荣焉。宁老夫人,也就是宁皇后的嫡亲祖母亲自上书皇上,要给江阳县主求一贞洁牌坊。皇上已恩准,并下旨诏告天下,表彰江阳县主,并言明待她守够十年,就赐给宁家贞洁牌坊。 去年,由宁氏家族族长和宁屿做主,在族中挑了一个聪明老实的孩子过继给江阳县主。江阳县主就守着这个孩子在宁家安分度日,颇得宁家人敬重爱戴。 在前世的记忆里,沈荣华对江阳县主印象犹为深刻,这缘于她的愧疚。 前世的沈荣华自被沈老太太赶到庄子里,直到沈臻静出嫁前夕才回来。陪嫁到杜家前一年,就在凤鸣山的庄子里,沈荣华碰到江阳县主与一男子苟且。 就在那时,宁家人来捉奸,江阳县主自知躲不过去,就哀求沈荣华带男子到庄子里躲避。沈荣华看不起江阳县主的行径,果断拒绝,转身离开。一会儿,庄子上的管事嬷嬷就让她去指认,她毫不犹豫地证明了江阳县主与那男子的奸情。 结果怎么样,她不得而知,但她总感觉心里不舒服,却也认为自己没做错。 在三皇子府做艺妓时,逢上五皇子生日,三皇子带沈荣华和其他几名艺妓到五皇子府上表演助兴。席间,受沈臻静和沈荣瑶等人挑唆,沈荣华被几个纨绔子弟调戏侮辱。沈慷和杜昶对此视而不见,五皇子以此取乐,就连沈贤妃驾临都对此事未置一词。当时,她已绝望到心如死灰,真想一死了之。 “同根所生,相煎何急?希望林阁老和沈阁老都在天有灵。五皇子、贤妃娘娘、诸位,恕我先行告辞。”江阳县主放下茶盏,站起来,冲正在起哄的萧冲喊道:“冲哥儿,回去了,不通人情、不做人事,看我回去不让父王劈了你。” 五皇子生日之后的第三天,沈荣华就被三皇子送回了杜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沈荣华不得而知,接下来半年的时间,她在杜家过得很平静。 后来,她听说江阳县主被送到铜牛庵思过,铜牛庵是专门关押皇族宗室罪妇的地方。谨亲王被皇上斥责,气得卧病在床,谨王妃韩氏也被吴太后长期禁足了。 江阳县主和谨亲王府到底犯了什么事,众说不一。沈荣华知道无论罪名是什么,都是杜昶和五皇子阴谋设计所致,原因就是江阳县主揭露了她的身份,让五皇子一派丢了脸面。为此,沈荣华一直对江阳县主愧疚于心,直至今生。 …… “县主请。”杜氏前面引路,“老太太听说县主来了,已在屋里恭候多时了。” 沈荣华暗暗摇头,江阳县主是有封号的皇族贵女,沈老太太虽是当朝阁老之妻,却没被赐封为诰命夫人。历朝历代,夫荣妻不贵者除了沈老太太,绝无仅有。 沈老太太应该出来迎接江宁县主,否则治她一个不敬之罪也不为过。杜氏是知礼精明的人,不加提醒,任由沈老太太倚老卖老,也是有心为之。 “老太太年事已高,我又是来登门请罪的,让老太太恭候,真是罪过。”江阳县主笑意吟吟,神态平静温和,很会说话,声音也很动听。 “县主言重了。”杜氏心思沉,善机变,可此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江阳县主看到沈荣华跪在雪地里,问:“这丫头是谁?犯什么错了?” “她……”杜氏勉强一笑,支吾片刻,说:“她是我们家二姑娘,今早请安来晚了,又失手打碎老太太最喜欢的听风瓶,老太太一气之下就罚了她。” “哦!原来如此。”江阳县主别有意味笑了笑,说:“大冬天的,跪在雪地上多冷啊!你这做伯母的,该跟老太太求求情,小姑娘家家的,千万别冻坏了。” “是是是,我才听说,正要去替她求情呢,县主驾临,正好一起过去。”杜氏满脸堆笑看向沈荣华,“二丫头,先起来见过江阳县主。” “是,大伯母。”沈荣华轻声细语,举此温柔,她稳稳当当站起来,又规规矩矩给江阳县主行了礼,“小女见过江阳县主,多谢县主怜悯。” “不谢不谢。”江阳县主给身后的婆子使了眼色,又说:“多讨喜的丫头,可怜见的,既是你们老太太罚跪,你就先领罚,我一会儿给你求情去。” “多谢县主。”沈荣华冲江阳县主灿烂一笑,又扑嗵一声跪到雪地上。 沈臻静带三姑娘、五姑娘和六姑娘出来迎接客人,见江阳县主正和沈荣华说话,当下就沉了脸,停在月亮门内冷眼看着,也不前来迎接了。五姑娘沈臻葳想往外走,被沈臻静挡住了,不得不在门内冲江阳县主讪笑施礼。 杜氏见沈臻静举止失礼,狠狠瞪了她一眼,又马上换了一笑脸,说:“静儿,快带你三个妹妹来见过县主,蓬门荜户的孩子没规矩,让县主笑话。” “内阁大学士府教养出的女孩怎么会没规矩呢?”江阳县主掩嘴笑了几声,高声说:“我代我那不争气的弟弟来给府里的二姑娘陪罪,怎敢笑话主人?” 得知江阳县主的来意,沈荣华倒吸一口冷气,怎么想都感觉事情不对劲。 第四十章 还礼 想破脑袋都想不通的事就不要去想,凡事都会水落石出、水到渠成,只待时机成熟。前世,沈荣华没少钻死胡同、钻牛角尖儿,结果好多事情依旧没想明白,还吃亏不少。多活了七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她也该接受血与泪的教训了。 江阳县主刚进去一柱香的时间,沈老太太的大丫头就来传话了。沈荣华的罚免了,请安也免了,沈老太太不想见她,让她在怡然居老实呆着,过年也别出来。 “回去吧!”沈荣华掂了掂那块暖玉,决定先不还给沈恺。 回到怡然居,看到丫头婆子全都战战兢兢在门口列队迎接,沈荣华挥手笑了笑。管理下人要恩威并施,今天她已然把威立过了头,恩慢慢来就是。 她喝了一盏红枣茶,洗漱更衣完毕,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天已黑了。 “江阳县主走了吗?” “回姑娘,江阳县主只在吉祥堂呆了半个时辰就走了。”雁鸣帮沈荣华整了整衣服,说:“刚刚厨房派人来回话,说姑娘醒了,随时传饭,厨房有人候着。” “真乖。”沈荣华摇头苦笑,突然变得让人这么尊重敬畏,她一时真不适应。 雁鸣笑了笑,说:“姑娘,周嬷嬷让你把丫头的等级分出来,嬷嬷们的差事也分清楚。周嬷嬷把怡然居的事全都交给了江嬷嬷,奴婢看她空落落的。” “你多陪陪周嬷嬷,我有时间也会多陪她说说话。丫头的等级大太太往怡然居送人的时候就都分出来,只是没明说。”沈荣华想了想,说:“一等大丫头的位置先空着,还不知道谁会给怡然居赏人呢。你和鹂语、初雪、初雨都定为二等丫头,那六个小的就定为三等丫头。你去告诉江嬷嬷,就说我按大太太的意思划分了丫头的等级,周嬷嬷权当奶娘,留到我房里伺候,其他嬷嬷的差事让她安排。” 雁鸣和鹂语原是三等小丫头,又都是外面买来的,府里没人帮衬。陪沈荣华到庄子里“修炼”了几个月,升为二等,也算是成果,自然很高兴。 “多谢姑娘。”雁鸣跪倒在地行礼,“奴婢这就去传话,只是……” 沈荣华拉雁鸣起来,问:“还有什么事?” 雁鸣往门外看了一眼,低声说:“初雪今天和小丫头们说,大太太让她来怡然居的时候答应把她提为一等丫头,要不她才不来伺候姑娘呢。” “知道了,你先去吧!看到鹂语让她快点回来,别老在外面疯跑。” 杜氏是聪明人,凡事都按规矩来,说话更是时时把规矩挂在嘴上,让人揪不住大错儿。即使有点小毛病,较起真儿来,她也会推给下人了事。就象这次,杜氏一句话就给初雪画了一个硕大的馅饼,而为这个馅饼买单的人则是沈荣华。初雪明明不是她安插在怡然居的暗桩,却要让沈荣华费心思去防备、去对付。 给怡然居安排份例内的下人本是小事,可杜氏都不忘耍些小手段让沈荣华疲于应付。既然杜氏顺手甩出了一个小阴谋,礼上往来,做侄女的送她一个大阳谋才叫守礼懂规矩。阴暗的东西遇到阳光,总会无处遁形,阴谋也一样。 “姑娘,雁鸣姐姐说你找奴婢,可有事吩咐。”鹂语站在门外行礼回话。 “让门口守着的小丫头回房休息,有事我会叫她们,你进来说话。” “是,姑娘。”鹂语交待了小丫头几句,兴冲冲进屋,见沈荣华不说话,她按捺不住,“现在各房的人都在议论姑娘,见了奴婢话也多了,只是都很……” “你去做什么了?”沈荣华不想听鹂语瞎唠叨。 鹂语灵透利落,能言善道,也会交结人,是个可用的人。要想让她乖乖听话、不生二心也不难,前提就是她的主子必须有钱财、有地位,还要有足够的威风让她沾光。前世的沈荣华一无所有,鹂语背叛弃主也是必然的。 “回姑娘,今儿姑娘让奴婢了解山茶和昨天配合周嬷嬷的那位嬷嬷,奴婢问了不少人,光铜板就送出去了几大把,才打探出一些消息。” “说,说完去找周嬷嬷领赏。”沈荣华懒洋洋地倚在软榻上喝茶。 “回姑娘,山茶也是从外面买进来的,比奴婢早一年。她八岁就被她哥哥卖到大户人家做小丫头,学了些规矩,后来才到咱们家。到了咱们家就是三等,去年她认了二少爷的奶娘为干娘,才升成吉祥堂的二等丫头。” 沈荣华微微敛眉,思虑片刻,问:“那位嬷嬷呢?” “回姑娘,那位嬷嬷娘家姓单,婆家姓佟,一直在前院负责洒扫,后来宋嬷嬷去篱园看管姑娘,临时把她抽去的。当初,老太爷刚中了状元,要娶万户侯家的小姐,族里买了几房家人送到京城伺候,其中一家就是单家。她娘原是二、二姑太太的奶娘,不知什么事惹怒了老太太,老太太不让姓单的进二门以内伺候。” “二姑太太,呵呵。”沈荣华摇头冷笑,“这称呼怪别扭的。” 鹂语所说的二姑太太就是怡然居最早的主人、沈逊最宠爱的庶女沈怡。沈怡的生母是良家妾,生了沈怡后又怀了身孕,不知因什么事惹恼了沈老太太,被活活打死了,气得沈逊差点休妻。沈怡陪沈贤妃嫁给当今皇上,得宠幸后被封了贵人,生下六公主就死了,死后被追封为怡美人,以嫔礼下葬。沈老太太不让人称沈怡为怡美人,连六公主都不让提起,因此,沈家上下都称沈怡为二姑太太。 单家人一直伺候沈怡和她的生母,为此招了沈老太太膈应,要不是单家人是族里买下送来的,沈老太太早把他们一家远远发卖了。 “姑娘,奴婢听山茶说江阳县主带来了两车礼物,其中有一车是点名要送给姑娘的。老太太不让送到怡然居,就让分给二房,结果都被万姨娘、四姑娘和七姑娘给截了,什么也没送到咱们这边,这也太气人了。” “有什么好气?成车送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给她们吧!” 江阳县主来沈家替萧冲来向沈荣华道歉,送礼物聊表心意。别有用意的礼物沈老太太都不让给,万姨娘都敢截留,万家人真是一个德性,都上不了高抬面。 “你也知道江阳县主登门送礼的用意,这礼物她们都敢要,真是自找没脸。万姨娘上赶着让人打她的脸,要是不打也对不起她,你说是吧?鹂语。” “奴婢明白,奴婢告退。”鹂语听懂了沈荣华的话外音,转身就要走。 “回来。”沈荣华呵住鹂语,冷笑说:“还有一件事,初雪说大太太答应提拔她做怡然居的一等丫头,要不,她才不会伺候我这个不得脸的主子。” “绣房里的丫头都是三等,奴婢听说别人家都是这规矩。她能在主子身边伺候就是高抬她,还想一下子蹿到一等,她当她是谁?”鹂语气得差点咬了舌头。 “你明白,好多人不明白,去吧!外面正有人想听你说话呢。” 鹂语要是添油加醋把这些事都说出去,今晚又有好多人睡不着了。 第四十一章 教女 亥时正刻宵禁,这是自沈家移居津州之后就立下的规矩,年节将到也不例外。 沈家老宅西部偏南有一座三进的宅院,名梧桐苑,是长房的居所。为方便读书,沈慷的两个嫡子都搬到了前院,沈臻静养在沈老太太身边,沈荣谨也搬出去独居了。偌大的院落只住着沈慷夫妇和几个姨娘,还有下人,显得空荡荡的。 虽已宵禁,梧桐院正房却灯火通明,又安静得令人心悸。 四个丫头有条不紊地伺候杜氏卸妆更衣,两个婆子向杜氏禀报各处传来的消息,两不耽误。杜氏不时询问几句,又给她们一些指示,让她们传达下去。 “老爷呢?”收拾完毕,杜氏靠坐在临窗大炕上喝茶。 “回太太,老爷歇在刘姨娘房里了。” “虽说过了老太爷的百日大忌,毕竟老爷还有孝期,别弄出些幺蛾子,传出去好说不好听。三姑娘也大了,她这个亲姨娘该注意些本份才是。”杜氏今天极不高兴,尤其是现在,说话的语气很平静,脸阴沉得都快结冰了。 “太太放心,老奴会敲打刘姨娘,她还要为三姑娘考虑不是。” 沈慷的心很大,在女色上却用得不多。除了刘姨娘是外纳的良妾,其他妾室不是沈老太太给的,就是杜氏抬的,大房唯一的庶女也是刘姨娘所出。自回到津州,他要么歇在正房,要么去刘姨娘那里,还没登过别的妾室的房门。 “金嬷嬷家里都打理妥当了吗?” “回太太,都妥当了,人今儿下午就埋了。他们家这回恨极了二姑娘,只不过敢怒不敢言。还有孙婆子一家,以后少不了给二姑娘使绊子,太太瞧好吧!” 杜氏冷哼一声,说:“把金嬷嬷一家安顿到我在京城陪嫁的庄子上,多赏些银子。孙婆子一家是外面买来的,寻个错儿远远发卖了,过完年就办这两件事。” “太太,他们两家还有用。”说话的人是文嬷嬷,杜氏的奶嫂。 “你想留他们对付二姑娘?你好大的心。” 文嬷嬷还想再说什么,就听外面有人传报说“大姑娘来了”。杜氏扶着丫头的手坐起来,脸阴得更沉,见沈臻静进门,她使眼色让丫头婆子全退下了。 “娘,我被人欺负惨了,你……”沈臻静用手帕掩面大声抽泣。 她与金嬷嬷感情极好,沈荣华如砍瓜一般把金嬷嬷弄死了,她很伤心。最主要的是家里对沈荣华的处罚太轻了,金嬷嬷这条命岂不是白搭了。 “什么你呀我呀的?应该这么对长辈说话吗?你学的规矩呢?”杜氏长出一口气,低声斥责沈臻静,“今天江阳县主登门,你看你有多么小家子气,连五丫头、六丫头都不如,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同三丫头一样是贱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呢。” 沈臻静自幼得父母宠爱,之前,杜氏从没跟她发过脾气,更没有说过这么难听的话。她怔怔看着杜氏,一时吓呆了,连哭都忘记了。好不容易借沈老太太的手打发掉了沈荣华这个眼中钉,见沈荣华又回来了,她憋了一肚子气。沈荣华竟敢在吉祥堂挑衅她,还杀了金嬷嬷,大展威风,她气狠了,也恨毒了沈荣华。见江阳县主和沈荣华很热络,她心中堵了一口恶气,才失态的。 母女连心,她认为这些事不跟杜氏说,杜氏也明白,自会体谅她。没想到刚进门,没喝一口热茶,没得到任何安慰,就挨了一顿骂。 “娘竟然说我跟庶出的一样小家子气,看来我不是娘亲生的,呜呜……” “住嘴。”杜氏叹了口气,揽住沈臻静的肩膀,替她擦眼泪,“静儿,你是娘的亲骨肉,娘训你骂你甚至打你,都是为你好。你明年就及笄了,行完及笄礼就要说亲,娘希望你能高嫁。别说皇族宗室,就是那些名门旺族,哪一家不看重规矩?规矩是准绳,你要学会巧妙规避,还要把规矩摆在面子上去束缚别人。” “女儿明白,女儿听娘的。” 杜氏点了点头,又说:“娘知道你为金嬷嬷的死伤心不平,可在盛月皇朝,没人敢跟圣勇长公主一较长短,二丫头有长公主赐的宝剑在手,谁能把她怎么样?你只能暂时忍下这口气,把这个仇牢牢记到心里。金嬷嬷毕竟是奴才,你哭也哭了,赏也赏了,再纠缠这件事,就失了主子的威严,会让人笑话。” 沈臻静红着脸哽咽点头,这些话她很小的时候听杜氏说起,也很早就学着去做了。只是她做得还不够好,至今还无法控制喜怒形于色,比起她娘还差得太远。沈慷常说她是一块璞玉,经过时间磨炼,肯定会越越她娘,她也这么认为。 “沈家和杜家在前朝就是簪缨之门,延续至本朝,仍是名门旺族。尤其是沈家,前朝就出过两位皇后,那是何等的尊贵体面。你看看你,好的不学,倒跟万家那群上不得高台面的泥腿子学,哪里还有一点士家名媛的风范?也怪我,当初就不该让你养在老太太身边,这几年,本以为调教过来了,可是……唉!” “娘别生气了,是女儿不懂事,辜负了娘一片苦心,女儿知道错了。”沈臻静依偎在杜氏怀里,轻声哽咽,又巧语温言哄杜氏开心。 沈臻静早就知道在沈老太太身上学到的东西入不了世家大族的眼,可有时候很有用。在沈老太太身边,她既得了孝顺的美名,还能让沈老太太为她所用,这不是一举两得吗?她用跟杜氏学来的东西束缚了沈老太太,不也是收获吗? 她相信假以时日,她能青出于蓝胜于蓝,超越她娘。因为她懂得把杜氏和沈老太太两个人身上有用的东西结合在一起,而她娘做不到。 “你明天让人去禀报老太太,就说你病了,要在娘身边养病。你长大了,娘有好多东西要教给你,也有好多话要跟你说,你记住娘的话会受益非浅。” 沈臻静点点头,拉着杜氏的手,说:“娘,女儿正有一事不解,要请教娘呢。” “你说。” “女儿听说昨天在回府的路上,二妹妹被小王爷调戏。咱们家知道无法与谨亲王府抗衡,就想把这件事压下去。可今天江阳县主大张旗鼓来咱们家道歉,一点也没有遮掩的意思,她就不怕御史言官弹劾谨亲王教子无方吗?” “呵呵,江阳县主这一招叫投石问路,有高人支招。” 沈臻静一脸迷茫,“江阳县主要问什么路?” “这里边大有玄机,我猜是谨亲王府看中了二丫头,想为小王爷求娶。” 第四十二章 夜话(一) “怎么可能?” 听杜氏说谨亲王府看中了沈荣华,想为萧冲求娶,沈臻静惊得张大了嘴。 “静儿,你注意举止。”杜氏拢着沈臻静的头发,语重心长地说:“大家闺秀要端庄贞静,当家理事要处乱不惊,世家宗妇不好做,每天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呢。你看你,听说这么点闲事,就吃惊得张大嘴巴,象什么样子?” “娘,女儿记住了。”沈臻静的神色归于平静,“祖父在世时,她是沈家最尊贵的姑娘,想求娶她的人不少,现在她没了嫡女的身份,名声也坏了,怎么……” 杜氏微微摇头,说:“二丫头没有嫡女的身份,仍是沈阁老的亲孙女,林阁老唯一的外孙女。她名声再坏,能坏得过她外祖父林闻吗?今上不照样说林阁老是一代名臣。我想给你舅舅写封信,却不知该怎么说这件事,要是你外祖父还在就好了。朝中有个风吹草动,哪怕珠丝马迹,都逃不过你外祖父的眼睛。” “娘,女儿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呀?”沈臻静心中被一连串的疑问塞满了。 “别再问了,这些事很复杂,不是几句话能说清楚的。再说,娘也是根据江阳县主为小王爷登门请罪一事话外听音猜出来,现在还不敢确定。”杜氏寻思了一会儿,又说:“静儿,这事先不要让你父亲知道。” 沈臻静咬了咬嘴唇,轻声说:“女儿以为娘应该把猜想告诉父亲,娘不是也想告诉舅舅吗?父亲是沈家的当家人,多知道一些事,也便于他想应对之策。” “你父亲刚接管当家重任,知道一些闲事只会让他疲于应付,累人累心。总归是我的猜想,还不确定,等我再打听打听,理顺了,再告诉他也不迟。”杜氏搪塞沈臻静的话说得头头是道,她当然不会跟沈臻静说沈慷志大才疏,知道这样的事,哪怕只是杜氏的猜想,还不知道会想出多么奇葩的下文并付诸实施呢。 “女儿听娘的。”沈臻静知道杜氏不想把猜想告诉沈慷肯定另有原因,看杜氏的脸色,她也猜到这件事很复杂,遇到这种事要沉住气,多问无益。 杜氏点点头,说:“今晚别回吉祥堂了,留下来陪娘吧!” “真让娘说对了,我来的时候就跟老太太说今晚不回去,要陪娘说说话。” 母女俩收拾一番,安顿下来,并肩躺在红木雕花拨步床上。夜深人静,可这几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母女二人各怀心事,谁也睡不着。 “娘,今天二妹妹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才把祖母气得发狂似的哭闹,非要打死她。”沈臻静当然不会说差点把沈老太太气疯,其中也有她的功劳。 “都说什么了?” 沈臻静把沈荣华说的话细细讲述了一遍,问:“二妹妹的外祖母和祖母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两家不和气为什么还要结亲呢?” 杜氏冷哼一声,又叹了口气,说:“笑柄而已,你父亲最怕提起那些事。以前娘不愿意告诉你,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也听到了一些,跟你说说也无妨。” 沈臻静侧身面向杜氏,很认真地听杜氏讲万春芳和万雪莹之间的恩怨。她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红肿的眼睛瞪得很大,最后干脆披着被子坐起来。 …… 当年,林闻高中状元之后,在金殿上替万雪莹告状,差点惊掉金殿上一干人等的眼珠子。这还不是最劲爆的,最劲爆的在京城最繁华热闹的朱雀大街上。 “走过的、路过的,快来看看,六年前的新科状元,现在的翰林院什么学士沈逊披着人皮、做着鬼事,他宠妾灭妻,要休了我女儿。他没成亲的时候就勾结堂小姨子,逼得人家寻死觅活,他敲寡妇门、挖绝户坟,人事不做,他……”万户侯夫人杨氏坐在无棚马上车,一边敲锣打鼓,一边声嘶力竭地叫骂。 万春芳坐在后面的马车上,披头散发,大声嚎哭诉冤,眼泪鼻涕抹得到处都是。车上还坐着三个孩子,大一点的男孩有四五岁,紧紧拉着万春芳,一脸惊恐。还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差不多两岁的样子,都抓着车栏,吓得哇哇直哭。 “沈逊,你个白眼狼,你没良心,我万春芳哪里对不起你?我嫁给你五年,给你生了三个孩子,都这么大了。你们沈家穷得上晒,你吃我们万家的、穿我们万家的,还养了一群婊子,生了一堆贱种,哪个不是我们万家给你养着?叔叔大伯大哥大姐们,你们来评评理,我没法活了,我们娘四个一块死……” 原来,早朝伊始,林闻要告沈逊和万户侯府,沈逊的随从就得到了消息,赶紧派小厮回府给万春芳报信。碰巧万春芳要回娘家,半路碰上了小厮,听小厮一说,知道东窗事发,赶紧带小厮一同去万户侯府找杨氏商量。 万户侯府也得到了消息,听说沈逊在金殿上就言明要休妻,就知道事情已闹得不可收拾。万文对兄弟一家满心愧疚,怕事,又怕丢人,干脆一推三六五,也给杨氏写了一封休书,并把万春芳赶出家门,让她们自己处理这件事。 沈逊先行下朝回府,听说万春芳回了娘家,就找到万户侯府理论。杨氏自知理亏,就想出了这样的下下策,同万春芳一拍即合,马上行动起来。 朱雀大街从南城门直通皇宫的大门,长约数千丈,本来就店铺林立、车水马龙、行人如织。今日有人游街叫骂,就更加热闹了,一时间人山人海。 隆顺帝和圣勇长公主换了常服,不带车舆轿辇,步行出宫看热闹。文武百官议论纷纷,同太监侍卫一起跟在隆顺帝和长公主后面随行护驾。他们一行刚到宫门口,就见排山倒海般的人群拥簇着两辆马车远远行来,叫骂声清晰可闻。在距离宫门三十丈的地方,就被御林军拦住了,只好掉转车头,但哭骂声未断。 不说别人,就是圣勇长公主这样多次出海游历,又叱咤沙场的人见到这样的场面,都惊得瞪大的眼睛。久居尊贵文雅之中,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被骂的和骂人的都是他们知道或熟悉的人,这种感觉与在戏台下看戏完全不一样。 “哈哈哈哈……好玩好笑,真让微臣大开眼界。”林闻放声大笑,又指着车上的女人说:“皇上、长公主、诸位,此二女人才也,长公主都被比下去了。沈逊和万文混迹于闹市,却日日能闻狮吼,真是三生有幸。” “哼哼!林状元是不是也想三生在幸呀?本宫一句话就可以成全你。” “多谢长公主,这好事还是留给沈逊吧!长公主知道微臣已有中意之人。” ------题外话------ 这章又穿插了林闻和沈逊的事,是大太太杜氏和沈臻静母女说话的时候提到的。 第四十三章 夜话(二) 冬夜寒重,风吹如泣。梧桐苑里,母女夜话。 听杜氏讲述祖辈恩怨,沈臻静紧紧蹙眉,都不知道该作何感想了。 “车上那个大一点的男孩是父亲吧?”沈臻静不敢相信,试探着问杜氏。 “不是他是谁?他要面子,最怕有人提那些事。”杜氏面带嘲笑,又说:“我当时年纪小,没印象,由奶娘抱出去看,还被吓哭了。” “这么说,祖母只是祖父实际的妻子,与祖父订婚的人和婚书上写的人都不是她。难怪祖父做到一品大员,位高权重,祖母连个四品诰命的封号也没有。” “对,你祖父也不会给她请封,就是请旨赐封,估计先皇也不恩准。”杜氏挑嘴摇头,有些事她不想告诉沈臻静,因为说起来她都怕丢人。 要不是那时候杜家被降了爵,又被收回了世袭罔替的丹书铁券,而沈逊刚刚入阁,颇受先皇重用信赖,沈慷也有功名在身,她是不会嫁到沈家的。当年,沈逊炙手可热,可他七个子女的婚事都不甚理想,还不就是因为当年的事。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沈臻静既觉得羞愧,又兴趣超然。 杜氏冲吉祥堂的方向撇了撇嘴,又低声讲起后续的事。 …… 污言秽语、嚎啕哭叫入耳不绝,议论声及喝彩声、掌声此起彼伏,听得隆顺帝抚额叹气。臣工侍从见皇上并不高兴,赶紧收敛音声,脸上表情异常古怪。 “皇姐,咱们还是回去吧!这等热闹有伤国体,污人耳目。” 圣勇长公主点了点头,给侍卫头目使了眼色,示意他带人制止驱散。暗卫飞落而下,在隆顺帝耳边低语了几句,隆顺帝长叹一声,转身往回走。 “出了什么事?” “沈爱卿昏过去了,十几名大夫和太医用尽办法,他也没醒。万户侯府也闹得鸡飞狗跳,万文写了休书,就拉着儿子万仁撞墙寻死,连北宁王府都惊动了。” 林闻躬身施礼,说:“沈逊丢了祖宗八代的人,只能装死了,微臣去看看他。” 不知林闻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跟沈逊独处了半个时辰,沈逊就醒了。接着,沈逊把自己关进书房五天五夜,没吃没喝,又是林闻把他弄出来的。 从书房出来之后,沈逊没再提休妻之事,而是先去万户侯府把沈春芳生的两子一女接了回来,又上书隆顺帝,请旨调外任。隆顺帝恩准,任命他为华南省梧州府知府。只收拾交接了三天,沈逊就带着沈慷、沈忻、沈怡和沈恒及两个妾室走马上任了。当时,万春芳死死抱着沈恺不放,沈逊只好把沈恺留在了府中。 华南路远,沈逊向朝廷请旨,每三年回京述职一次。梧州任上三年,他政绩卓著,风评极佳,回京述职并接受吏部考核。这三年,京城发生了很多事。 万春芳在他走后八个月生下女儿沈忺,留在京城的一个通房丫头生下了庶子沈惟,比沈忺小一个月。万春芳带着两个儿女和庶子妾室过日子,倒也安稳。 发生游街叫骂之事之后,万文上旨请罪,承认治家无方、教女无方。隆顺帝接了林闻的状子,交与大理寺审理。大理寺不只审理了杨氏偷梁换柱、谋夺侄女婚事并害命一案,还查出杨氏谋害花氏、以至一尸两命,杀害庶子万礼两案,证据确凿。杨氏被判斩立绝,参与三案的杨家人和万户侯府下人全部获罪。 杨氏死后,万文不顾嫡长子万仁反对,在京郊找了块地,就把杨氏埋了,并没有让她入杨家祖坟。接着,他请旨把爵位传给万仁,给儿子们分了家,自己带着几个妾室回了老家。回去刚两年,他就得了重病,死在了万武夫妇的坟上。 第一次述职之后,沈逊升为华南省都转盐运使司盐运史。之后,他照常每三年回京一次,到京城就住到府里,根本不与万春芳同房,甚至不说一句话。 转眼间,十几年匆匆而过。 沈逊结束了华南省总督的任期,带儿女妾室回到京城。沈逊升为从一品礼部尚书,兼太子太傅,积极准备入阁,不能再赴外任了。沈慷中了举,沈恒也考中了秀才,沈忻和沈怡都已到了说亲的年纪,也不能留在京外了。 万春芳带着几个儿女在京城十几年,倒也有些成就。由她一手教养的沈恺中了秀才,为她提气不少。虽然她养废了庶子沈惟,女儿沈忺倒也知书达理。 此时,林闻已是内阁首辅,万雪莹封一品淑仪夫人,女儿林诗韵也十几岁了。 …… 杜氏讲的故事告一段落,坐起来,倒了杯温茶嘬了一口。 沈臻静灌下两口茶水,冷声说:“我知道祖父为什么这么喜欢二妹妹了,肯定她象极了她的外祖母,祖母这么恨二妹妹也是因为这个。” “你知道就好,二丫头比她娘更象她外祖母,模样才情举止无一不象。” “沈家与林家有这么深的仇怨,为什么还会结亲?” 杜氏冷哼一声,说:“你祖父回京后,就同林闻联手对付宁家,两人成了盟友。第二年,宁远山被迫致仕,你祖父入阁。次年,林闻遭人弹劾,又惹怒了先皇,被削去内阁首辅之职,贬为七品知县,在赴任途中被仇家杀了。万夫人听到林闻的死讯,当即就病了,没几天,也去了。才一个月,林氏就从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变成了父母双亡的孤女。你祖父可怜她,就想让你父亲娶她,你父亲以死相拒,你祖母也闹腾,族里也不同意一个孤女做沈家的宗妇。你祖父只好退步让你二叔娶她,你二叔好说话,答应了。林氏为父母守孝五年,才嫁到沈家。” “父亲是谦谦君子,别看林闻做到首辅,就看他那副德性,也不会娶他的女儿。娘是有福之人,和父亲是天作之合。”沈臻静嫉妒沈荣华有一个做过内阁首辅的外祖父,说话的语气泛酸,说起父母的婚姻,又是满脸幸福的憧憬。 杜氏见沈臻静这副模样,轻哼一声,不想打击她。若让女儿知道沈慷在林闻做首辅时,为求林氏青眼,费尽了心思,林闻一死,他马上变了脸,以死拒娶林氏,并让沈老太太匆匆去杜家求亲,该怎么看沈慷这个父亲呢? “静儿,夜深了,睡吧!”杜氏刚揽着女儿躺下,就见窗外火光晃动,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杜氏赶紧坐起来,叫值夜的丫头,“快去问问有什么事?” 丫头出去看了看,回来禀报,“回太太,是文嬷嬷,还有、还有杜公子。” “杜公子?”杜氏知道丫头说的是杜昶,满心疑问,深更半夜的,这里又是内院,发生了什么大事,文嬷嬷才把外男带进来,“让他们进来说话。” “娘,我……”沈臻静听说杜昶来了,不由怦然心跳。 “你躺着别动。”杜氏匆忙穿好衣服,简单收拾,去外屋问话。 “姑母,三哥、三哥不好了,你、你快去……”杜昶急得连话都说不清了。 “珪儿怎么了?你快说。” “他、他、他打死了人,又、又被阉了。” ------题外话------ liuyan666LV4书友,不好意思,你之前的疑问在这章里才有答案,我记错了章节,以后之前提到过。 第四十四章 过年 沈家本在孝期,又是丧父的重孝,逢年过节忌讳更多。不能披金挂彩,不能燃花放炮,不能穿红戴绿,更没有亲戚朋友拜年走动,年节过得索然无味。 除夕,沈氏一族的男女老幼全都聚在沈家大宅,先开祠堂祭祖,又一起吃了一顿年夜饭,对眼的聚到一处聊了一会儿闲天,就各回各家守岁了。 沈慷带着三个兄弟及各自的妻妾子女聚到吉祥堂,陪沈老太太说笑守岁。因家中有孝,四家和沈老太太又各自有事,怎么闹腾玩笑,也热闹不起来。 沈老太太想起沈荣华,气就不打一处来,又不敢打骂她,心里憋屈膈应。强忍着吃完年夜饭,就把她赶回了怡然居,并言明初一的饺子让她在怡然居吃。 沈荣华乐呵呵答应了,她正不想应付这些人呢。自她在吉祥堂又砍又杀的事发生,府里的人看她的目光很怪异,大多数人就象是在看怪物。呆在怡然居不缺吃、不少喝,没事睡觉,和周嬷嬷等人闲聊,又惬意又轻松,她求之不得呢。 破五那天一大早,沈恺就让人来叫沈荣华,同家里人一起去“赶五穷”。又一次开祠堂祭祖上香,祭天祭神,中午全家人一起吃破五饺子。初五一过,这个年就算过去了,除继续守孝,过年的禁忌多数也可以打破了。 从初六开始,沈家就陆续有客人来登门,除了津州一带的故交朋友,还有来自京城的亲戚。其中,宁远伯府和万户侯府的来客受到了沈家最高规格的接待。 送走宁远伯府和万户侯府的来客,沈荣华感觉府里的气氛紧张起来。沈府上下以吉祥堂和梧桐苑为中心,这两个地方有个风吹草动,府里反应异常强烈。 “小贱人、丧门星,缺德短命的贱玩意儿,不得好死的东西……”沈老太太用拐杖戳着地砖,哭一阵子、骂一阵子,活象一个疯婆子一样。 沈臻静病了,怕过了病气给沈老太太,就留到梧桐苑养病,由杜氏照顾。没有她哄沈老太太开心,沈老太太又变成了积年的怨妇,天天骂骂咧咧折腾。三姑娘、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和七姑娘都过来陪沈老太太说话,可没一个人能取代沈臻静。听到沈老太太骂街,她们又羞又怕,没一个人敢近前,都争着往后躲。 “哪个小浪蹄子又惹老太太生气了?这大过年的,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四太太吴氏绕过屏风,三步并作两步扑到沈老太太靠坐的美人榻上,酸酸地说:“我竟不知道这天底下哪个比老太太还有福气,这有福的人哪还总是不知足,你说是不是?三嫂。就听老太太说话的底气,不再活百八十年,都饶不了阎王爷。” “老太太底气足、身体好,是自己的福气,也是晚辈们的福气。”三太太江氏说话轻声轻气,举止斯斯文文,连穿戴都比吴氏端庄得体。 “小猴腚子,就会哄我开心。”沈老太太脸上的阴狠之气瞬时消散,拍着吴氏的手,笑说:“我这点子福气,比起你那姑母,差了十万八千里。” 吴氏的姑母就是当今的吴太后,说是姑母,其实血缘关系远得很,还要追溯到前朝。吴氏父亲的高祖父与吴太后的高祖父是堂兄弟,论起来都出五服了。 先皇末年,吴氏的父亲考中了榜眼,入了翰林院。当时,吴家式微,吴太后在后宫只是个嫔位,也不得宠。吴氏的父亲想在京城大族找个依仗,吴家也想拢络人才。两家一拍即合,就连宗续族,吴氏的父亲和吴太后成了堂姐弟。今上登基,吴家一步登天,升官晋爵,吴氏的父亲也沾了光,羡煞了一干人等。 “哎哟,老太太,天底下凡人千千万,飘在天上的神仙就那么几个。咱们知足常乐,不跟神仙比,你是成千上万的凡人里最有福气的那个。” “哼哼!就你会说,看到你,我想不笑都不行。”沈老太太冲五位姑娘招了招手,说:“六丫头多学学你娘,你们几个也跟你们婶子学学,她比你们的大姐姐还会哄我。谁都不能学那个小贱人,我看到她气就不打一处来,哼!” “你们几个丫头,都记住你们祖母的话了吗?你们谁也不理她,我就不信她敢动刀砍你们。”吴氏抓紧沈老太太的手,愤愤冷哼,转向江氏,说:“三嫂,不是我做弟媳的说你,今年过年,你还给了她压岁钱,有那钱不如赏了乞丐。” 吴氏指斥江氏,让江氏当着长辈晚辈下不来台。她大概早就忘了,去年过年的时候,她给沈荣华的压岁钱比给她亲生女儿的都多,还不是看沈阁老最喜欢沈荣华这孙女。沈阁老一死,她翻脸比翻书还快,恨不得一下子弄死沈荣华。 沈惟三岁时,生母就死了,他在沈老太太身边长大,媳妇也是沈老太太给他挑的。沈惟人精嘴巧,能看眉高眼低,最会讨沈老太太欢心。娶了吴氏,这夫妇俩更是夫唱妇随,总能哄得沈老太太眉开眼笑,同是庶出,却比沈恒夫妇强多了。 江氏并不介意吴氏的姿态语气,不紧不慢地说:“二丫头再怎么说也是沈家的姑娘,老太太就是再生她的气,也不能拿她比外人。大过年的,一家子人图个喜庆,压岁钱也就是长辈的一点心意,大嫂不是也给了吗?” 当着这么多主仆,吴氏挨了江氏一顿抢白,脸上挂不住了,她刚想发作,被沈老太太按住了。正好万姨娘来了,说笑了几句,就打过岔去了。 “老三媳妇,你去看看你大嫂,她管的事多,你给她搭把手,再看看静儿好点儿没有。”沈老太太有事要跟万姨娘说,就借故把江氏支走了。 “媳妇这就去。”江氏明白沈老太太的意思,把五姑娘沈臻葳也带走了。 吴氏也借故要走,被沈老太太拦住,让她带几位姑娘去后面的碧纱橱玩耍。 “姑母,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万姨娘小心翼翼询问,自万户侯府的来客走了,沈老太太就很不自在,天天骂东骂西,万姨娘只怕不小心惹怒了她。 万姨娘的父亲是沈老太太最小的庶出弟弟万信。当年,万文卸爵分家时,万信还没成亲,也没分到多少家产,又很快败光了。这些年,万信一家就依靠长房过活。万姨娘是万信的庶长女,对沈老太太这个姑母自是言听计从。 沈老太太揉了揉红肿的眼睛,说:“璋哥儿怕是不好了,等过了十五,我想让你回京城一趟,代我回去看看,顺便也看看你的父亲母亲。” “我听姑母安排。”万姨娘轻声哽咽,倒了一杯热茶递给沈老太太。 “琎哥儿媳妇也是个不安分的,好端端的,非嚷嚷着要和离,真……” 万姨娘听到沈老太太的话,一杯热茶全洒了,烫得沈老太太一声惨叫。 第四十五章 同病 吴氏身在碧纱橱,却一门心思地关注万姨娘和沈老太太的一举一动。看到沈老太太被烫了,她赶紧出来帮忙收拾,还不忘敲打指责万姨娘几句。 自万姨娘要被扶正的消息传出来,吴氏对万姨娘横挑鼻子竖挑眼,认为万姨娘不配跟她做妯娌。可她无法改变沈老太太的决定,只是常找机会刺万姨娘几句。 “你看你毛手毛脚的,跟慌脚鸡似的,还有没有一点正形?”沈老太太捂着手斥责万姨娘,“一点小事都做不利落,比谁都不如,光让我跟你操心。” “老太太、老祖宗,你就别生气了,烫去老肉长新肉,越活越年轻。”吴氏见沈老太太脸色转好,又说:“万姨娘多伺候老太太几次,就熟悉了。” “她伺候我?哼!我看她巴不得让我天天伺候她呢,一点正事不做。”沈老太太本想多骂万姨娘几句出气,想起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说,只好作罢。 万姨娘垂着头跪在沈老太太脚下,表面上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心里却恨得咬牙切齿。若不是沈老太太突然提起那件事,牵动她的心神,她会失态吗? 沈老太太出了口长气,让吴氏带姑娘们回碧纱橱,她继续跟万姨娘说万户侯府的事,“我是把你当成老二媳妇,才让你回去探病,想必你大伯母也明白。要是璋哥儿不行了,你赶紧送信过来,我赶紧准备丧礼,让老二和老三去奔丧。” “知道了,姑母。”万姨娘轻手轻脚给沈老太太捶腿。 “唉!你说这都是什么命呀?璋哥儿这样,琎哥儿倒是出息,可……唉!” “姑母别急,说不定大哥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呢,琎哥儿他……”提到万永琎,万姨娘很不自在,她忙双手揉眼,又哽咽几声,才掩饰过去了。 沈老太太的同胞兄长万仁娶了北宁王府的庶女松月乡君,好不容易才生了两个儿子。万永璋是长子,自出娘胎就身体不好,吃的药不比饭少。他与沈恺一般大,卧病在床几年了,勉强熬过去年冬天,恐怕熬不过今春了。万永璋妻妾丫头成群,生病期间,只要能抬起腿都不忘耕耘,却没人给他生下一子半女。 万永琎是次子,长得比万家人都好,人也聪明。可惜,他不干好事,让人一刀咔嚓了,到现在,他“太监”了十来年了。他灵透能干,现在内务府管理今上的私库,这差事正符合他的身体特征,出入后宫也安全,今上很信任他。 万家给他娶了个穷秀才的女儿,想给他过继个儿子,踏踏实实过日子。没想到那秀才的儿子前年考中了进士,不想让妹妹再守活寡,就提出了和离。万仁和松月乡君都不同意,可万永琎却很痛快就答应了,年前和离的文书都写好了。 万永琎是个废人,万仁又没有庶子庶女,万永璋一死,万户侯府嫡系一脉就绝后了。万仁和松月乡君天天急得跳脚,沈老太太这个亲妹妹不急才怪。 …… 梧桐苑。 杜氏靠坐在临窗的大炕上饮泣,听下人传报说三太太江氏来了,她随便找了借口,就把江氏拒之门外了。沈臻静坐在她旁边,脸红红的,跟着唉声叹气。 沈慷大步进来,看了杜氏母女一眼,脸上挤出几丝笑容,脱掉外面的大毛衣服烤火。沈臻静上前见礼,又递上一杯热茶,父女俩说了几句家常话。 “老爷,事情到底怎么样了?”杜氏让沈臻静退出去,又谴退了下人,她亲自服侍沈慷换衣服,“京里来人说我母亲和大嫂都急病了,这可怎么办?” “能怎么办?就是把行凶者千刀万剐,珪儿也成了废人。他伤得很重,现在好歹保住了命,也是万幸了。”沈慷长叹一声,又说:“你也别忧心,还要多写几封信劝劝岳母和舅嫂,等珪儿好一点,我派人护送他回去,要不你也回趟京城。” “我能不忧心吗?大哥就珪儿一个嫡子,还立了世子,他还没成亲,就成了废人,我们杜家……”杜氏恨得咬牙切齿,“行凶者是什么人?刘知府怎么说?” “行凶者是个女孩儿,弄伤了珪儿,她寻死被人救下,现在还关在津州府的大牢里,刘知府……”沈慷欲言又止,有些事他不知道怎么跟杜氏说。 杜珪和杜昶计划第二天赶回京城过年,当晚,他们约了蓝山书院几个同窗在望月楼喝酒。几人都喝了不少酒,醉醺醺的,和卖唱的两父女发生了冲突。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杜珪迷迷糊糊说不清,而杜昶则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据蓝山书院一名学生回忆,说杜珪调戏卖唱的女孩儿,老者阻止他。他一怒之下,失手打死了老者,又要强奸那个女孩儿。那女孩儿力气很大,同杜珪撕扯时,用剪刀刺伤了他的下体。之后,女孩儿要撞墙寻死,被赶来的差役救下了。 沈慷不笨,他一听就觉得事情蹊跷,仔细思考推敲,却没有发现疑点。他想看看被杜珪打死的老者的尸首,见见弄伤杜珪的女孩儿,都被津州城的刘知府拒绝了。这件事怎么看都不简单,可事情卡在这儿,他只能等刘知府开堂断案的结果。杜氏很聪明,沈慷怕她发现蛛丝马迹,若闹起来,肯定会给沈家惹麻烦。 “刘知府到底怎么说?”杜氏不由起急,声音也高了。 “珪儿有错在先,又杀了人,人家的女孩也伤了他,你要是刘知府,你怎么断这个案子?”沈慷停顿片刻,又说:“刘知府私下找我,让我劝舅兄把事情压下去。若是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还让珪儿怎么活?” “那是不是要跟你们的永琎表弟一样?让人废了,连一声都不敢吱呀?万户侯府一窝子泥腿子窝囊废,没一点钢性,我们杜家可咽不下这口气。” “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别再找我。”沈慷很生气,抓起外衣出去了。 杜氏又气又急,重重跺脚,把一套名贵精致的青花瓷茶具全摔碎了。 “娘,你消消气。”沈臻静轻手轻脚进来,拉着杜氏的手,依偎在她怀里。 “你看看你父亲,竟然说出那样的话,他……” 沈臻静摇着杜氏的手,很郑重地说:“娘,我觉得父亲说得有道理,把事情压下去没坏处。事已至此,不能让人知道表哥废了,凡知道此事的人都封口,还要大张旗鼓描补一下。还要劝表哥想开,琎表叔不是活得挺好吗?” “怎么描补?” “呵呵,给表哥结一门好亲事。”沈臻静望向怡然居的方向,笑容看上去很天真,“二妹妹有福了,表哥的妻子将来就是杜家的宗妇、伯爵夫人。” “这倒是个好主意。”杜氏微微眯眼,陷入沉思之中。 第四十六章 安排 早春的风拂来阵阵寒意,吹散一声又一声的叹息。 沈荣华靠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回想去年过年时热闹繁华的情景,又想起前生七年每一个冷清困顿的年节,忍不住垂泪饮泣,满腹哀伤化作一声声长叹。 前生,祖父的死是她人生的分水岭,境遇急转直下。而重生又是她今生的分水岭,在将前生变为梦境的那一刻,就注定她今生不会平静。过年这些天,她闲得身上快长草了,正好静下来多想想,为自己今后的生活勾划出轮廓。 雁鸣进来回话,说:“姑娘,宝书让人来告诉姑娘,说水姨娘初六就出发回江东老家了。她给姑娘留了话儿,说姑娘要想去看她,恐怕要等上三个月了。” 沈荣华怔了片刻,说:“我初五之前不能出门,她初六就走了,真不巧。” 年前,沈荣华就计划过了元宵节去看水姨娘,最好能小住几天,便于联络感情。没想到水姨娘初六就回江东了,不知道她老家有什么事,沈荣华很是担心。 “宝书还说二老爷都不知道水姨娘回老家的事,姑娘昨天派他去报信儿,他才听说水姨娘出门了,回来告诉二老爷,弄得二老爷连叹了几口气。” 沈家正在孝期,没有大事不能出门,又没有访客登门。沈恺抱着名画,捧着暖玉,整天面对他那群妾室丫头,等同对牛弹琴,估计烦得心里快长毛了。 “万姨娘同四姑娘、七姑娘截留了江阳县主送给姑娘的礼物,合府上下都知道了。二老爷肯定也听说了,怎么就不想帮姑娘把东西要回来呢?”雁鸣说起这件事就愤愤不平,江阳县主送给沈荣华的东西,沈荣华到现在连个毛都没看见。 周嬷嬷轻哼一声,说:“那些礼物是老太太分给二房的,说白了就是老太太把姑娘的东西赏了万姨娘和四姑娘、七姑娘。二老爷不想大过年的去碰钉子,弄得谁也不消停,说不定东西没要来,还会给姑娘惹来麻烦。” “嬷嬷说得对,我让府里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并不是想把东西要回来。” 江阳县主送来一车礼物给她,言明是陪罪,看似诚心,又何尝没有把她捧到浪尖风口的意思呢?万姨娘母女截留了东西,看似得了利,又何尝不是为她挡灾呢?不知道江阳县主真正的来意,就被一车礼物迷了眼,还不知道会惹来什么样的麻烦呢?沈老太太偏宠万姨娘母女,这次会宠出什么样的后果就不得而知了。 府里人知道了这件事,很快就会传到府外,孝恩侯府能不知道吗?江阳县主虽说性子真爽,也是个有手段、有心计的人,就看她接下来怎么出招了。 沈恺性子软,不想惹麻烦,但不是心里没数的人。这段时间,她跟沈恺这个父亲处得不错,这是她重生以来最大的收获,她相信沈恺会给她补偿。 “姑娘,绿萝姐姐来了。”鹂语在门外回话。 “快请进来。”沈荣华会心一笑,赶紧跳下炕迎接绿萝。 绿萝进屋给沈荣华行礼,又看了雁鸣和周嬷嬷一眼,掏出一个小锦盒递给沈荣华,说:“这是二老爷给姑娘的,让姑娘好生保管,以后会派上用场。” “多谢绿萝姐姐。”沈荣华接过锦盒,并没有打开,就让周嬷嬷收起来了。 “二老爷还说元宵节后就派人把姑娘送回篱园守孝,有时间他会去看姑娘。” 沈荣华点点头,说:“知道了,我会及早做好安排,请姐姐转告父亲放心。” 送走绿萝,周嬷嬷和雁鸣就都不自在了。怡然居虽说偏远僻静,却远离是非地,住得很舒服,杜氏要贤名,沈荣华又杀人立威,没人敢克扣她们。主子得了道,下人自然跟着升了天,现在,怡然居的下人到哪里都被人敬三分。 沈荣华陪沈阁老住在篱园的时候,份例翻倍,吃穿用度随老太爷,自然是沈家最好的。沈阁老一死,沈荣华被沈老太太赶到篱园,那日子过得连府里三等仆人都不如了。好不容易回府了,再回篱园去,日子能过得舒心才怪。 绿萝一走,怡然居的下人就知道沈荣华要回篱园去,都聚在一处嘀咕。江嬷嬷和怡然居新上任的教养嬷嬷罗婆子都来找沈荣华一探究竟,初雪初雨也来了。 “姑娘这段时间又没犯错,二老爷为什么要把姑娘送到篱园去?”说话的人是初雪,她见沈荣华不理她,又说:“姑娘是厉害人,怎么也该去找二老爷说理。” “依你之见,老太爷之前带我去篱园,都是因为我犯了错?”沈荣华面无表情地看着初雪,直看得她后背泛凉,才笑了笑,说:“我遵从二老爷的安排,过完元宵节就去篱园。你们今儿都在,我顺便也安排好你们的差事。” “奴婢愿意到篱园侍候姑娘。”雁鸣话一出口,鹂语赶紧附和,也表了态。 初雨看了看初雪,支吾道:“奴婢、奴婢也……” 沈荣华冲初雨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说:“二老爷让我到篱园,是替祖父念经守孝,日子清苦自不必说。我这次只带雁鸣、鹂语和周嬷嬷去,再挑上几个小丫头,其余的人仍留在怡然居伺候,因为逢年过节我还会回来。江嬷嬷是怡然居的管事嬷嬷,凡是都由她决定,我不需要教养嬷嬷,罗嬷嬷留下协助江嬷嬷打理怡然居。按大太太的意思,初雪升一等丫头,管理我留在怡然居的东西。别人的差事都不变,差一个二等丫头,江嬷嬷去跟大太太要就是。” “遵姑娘吩咐。”江嬷嬷带头行礼。 罗嬷嬷很高兴,分到怡然居,她就不自在,不用去篱园受苦,心里总算舒服一些。初雪掐了自己的手,又咬着嘴唇,怕自己笑出声,都忘记给沈荣华行礼了。 初雪本是绣房的三等丫头,杜氏把她分到怡然居,又给她画了个大馅饼。沈荣华顺势放出风去,可杜氏这些天一点反应都没有,这倒出乎沈荣华意料之外。 杜氏在沈家手眼通天,又看重自己贤良的名声,不会任人说嘴,除非她遇上了更棘手的事。听说沈臻静病了,可这样的小事根本分不了她的心。沈荣华还没来得及培养耳目,梧桐院又如铁桶一般,对杜氏的烦心事,她自然不得而知。 “收拾东西吧!我们提早准备,别到出发的时候慌手慌脚。” “是,姑娘。” 沈荣华望向窗外,长舒了一口气。外面天高地阔,何必为一些小算计在沈府这一亩三分地上浪费生命?沈恺这回让她去篱园,只说守孝,没说禁她的足。 还是她这个父亲了解她,这大概就是对她的补偿吧! ------题外话------ 宅斗精英——作者素素雪的好文《庶女为妃之王爷请绕道》正火热连载,亲们拐个弯、绕个道,去看看,拜谢! 第四十七章 离府 沈荣华让周嬷嬷从水姨娘给她的回礼中挑出颜色鲜艳、样式新颖的饰品,又挑了一些绣工精致、图案新巧的手帕、荷包和香囊,塞了满满一盒子。她要去向沈恺道谢,这一盒女孩儿喜欢的东西就是她给沈恺的谢礼。 风流公子年过而立,对女人的心思却不减当年,这盒谢礼定会让沈恺高兴。 “父亲,你前些日子跟我说母亲没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论前生今世,林氏的死都是一个很大的谜团,塞满了沈荣华的心。她总想面对面问沈恺,可过年这些天虽说不忙,却找不到好时机,一直拖到了今天。 沈恺正摆弄沈荣华送来的东西,听到她问话,怔了怔,才说:“这儿高高兴兴的,别说烦心事找腻歪,你年纪不小,也该学着看个眉高眼低了。什么时候说什么话,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华儿,不是为父说你,这点儿你真不如你四妹妹。” 这一顿抢白不是简单的所问非所答,而是如同几计重捶突然落下,把她准备的满肚子的话都砸实在心里,令她哑口无言,又堵得难受。 “父亲教训得是。”沈荣华低头认错,此时,沈恺不愿意提起林氏,自有原因,问得多了,只会让父女之间重回生疏和尴尬,还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 “华儿,你先回去吧!”沈恺下了逐客令,看也没看沈荣华一眼,继续翻来覆去摆弄沈荣华送给他的那盒东西,越摆弄眉头皱得越紧。 “女儿告退。”沈荣华轻手轻脚退出,刚到门口,又被沈恺叫住了。 沈恺指了指沈荣华送的那盒东西,问:“这都是水姨娘送给你的?” “是,这就是年前姨娘给女儿的回礼,父亲知道的。” “你确定?” 沈荣华很奇怪沈恺的问题,寻思片刻,说:“我、我确定。” 沈恺点了点头,“你先回去,有事我会找你。” “女儿告退。”沈荣华离开沈恺的书房,边走边琢磨,越想越觉得沈恺不对劲,不知道这盒礼物触动了她这个父亲哪根弦,她不能多问,只好作罢。 沈荣华原计划正月十六离府去篱园,已跟府里打好了招呼,合府上下大多数人皆大欢喜。可到了元宵节前一天,杜氏派人来传话,说正月十八府里要往灵源寺送香油,让她们主仆正月十八和送油的车队同行,正好顺路,也有人护送。 杜氏还说要借初雪一用,沈荣华叫来初雪,当着面很痛快就答应了。可杜氏这一借,就把初雪借到了洗衣房,最低等的下人做事的地方,也没说借多长时间。 “姑娘,怡然居差一个一等丫头,一个二等丫头,老奴已禀报大太太了。大太太说让姑娘自己挑人,看中了就跟她说,再等等也行,府里三月还要进一批人。” “知道了。”沈荣华想了想,说:“江嬷嬷,把那六个三等丫头的花名册给我。” 那六个三等丫头最大的十二岁,最小的九岁,四个是外面买来的,两个是府里挑上来的。沈荣华直接定下那四个外面买来的,让她们跟着去篱园伺候。江嬷嬷把那四个外面买来的丫头叫来让沈荣华过目,这四个丫头都不甚机灵,相貌也一般,好在都很安稳。沈荣华取了燕喃、燕归、燕声、燕语四个名字让她们自己挑,挑好了名字就给主子磕头,然后再去跟周嬷嬷恶补一些适用于篱园的规矩。 “嬷嬷,前几天父亲让绿萝给我送来的那只小锦盒呢?” “在妆盒里。”周嬷嬷拿出小锦盒,递给沈荣华。 自绿萝把那个小锦盒送过来,沈荣华就交给周嬷嬷保管了,从没打开过。今天打开一看,看到里面只有一把普通的钥匙,心里有些失望。 “嬷嬷认识这把钥匙吗?”沈荣华嘴上试探着问,心里却幻想着这是一把宝库的钥匙,其实她也知道自己只是幻想而已,真有宝库,沈恺绝不会拱手送人。 “这好像是太太的小库房的钥匙。”周嬷嬷拿起钥匙看了看,又说:“老奴这些年一直在姑娘身边伺候,不管太太房里的事,一时还真不敢确定。” 沈荣华拿过钥匙,冷笑几声,又丢进了小锦盒。若这把钥匙真是开林氏的小库房的钥匙,留着它就一点价值也没有了。因为林氏出事之后,沈老太太就让人砸掉了她的小库房,把库房里的东西全拿出来充公的充公,赏人的赏人。林氏的库房里值钱的宝贝不少,可沈荣华这个亲生女儿却连个布头也没得到。 沈恺郑重其事地派人给她送来一把钥匙,什么也没说,跟她打起了哑谜,还让她好好保管,神乎其神的,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管是哪的钥匙,也不管有用没用,她都要好好保管,反正谁也不在乎钥匙占的那点地方。 “父亲说我娘没死,我却对此事一无所知。”沈荣华直视周嬷嬷,突然开口。 周嬷嬷正收拾沈荣华的妆盒,听到这句话,浑身一颤,差点将沈荣华最贵重的一副玉镯打碎。周嬷嬷愣了一下,赶紧将头扭到一边,来掩饰自己的慌乱。沈荣华确定了自己的猜想,暗暗一笑,刚想问话,就被来传话的人打断了。 “姑娘,老太太房里的银花姐姐来了,在花厅等姑娘呢。” “知道了。”沈荣华很亲热地挽起周嬷嬷的手,“嬷嬷,与我一起看看吧!” 两人来到花厅,看到银花大喇喇坐在主位上,身边站着一个抱着破包袱的十四五岁的女孩。女孩脸上、手上布满伤痕,眼睛里隐含着与年龄不符的倔强。 银花见到沈荣华也不行礼,指着身边的丫头说:“这是老太太赏给二姑娘的一等丫头,叫初霜,老太太还说让二姑娘把这丫头带到篱园,别留在府里膈应她。” 沈荣华没理会银花,也没谢赏,而是静静地看着初霜。初霜长得不漂亮,但她的五官弧度柔和有形,让人看上去很舒服,是很耐看的那种人。 “初霜,你进府多长时间了?” “五年多了。”初霜声音很低,吐字却很清晰。 银花狠狠推了初霜一把,呵问:“怎么跟主子说话呢?学规矩的时候没教你吗?你都忘了?要是碰上懂礼数、重规矩的主子不打死你才怪。” 沈荣华挑嘴冷笑,问:“初霜,你的伤是哪个懂礼数、重规矩的主子打的?” “是……”初霜咬了咬嘴唇,没说出是谁。 “你不说,我也会知道。”沈荣华拍了拍初霜的手,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丫头了,可身上却带着别人打的伤,这就是欺负我。你放心,我马上把打你的那个人的手剁了。又不是没剁过,我就不信个邪,居然有人欺到我头上了。” “奴婢告退。”银花比兔子跑得还快,转眼就没影了。 “多谢姑娘。”初霜掩嘴一笑,那笑容别有韵味。 沈荣华确定她见过初霜,不是今生,是前世,可能只是一面之缘,一时想不起来了,但她隐约觉得这个人在她前世的生命里是一个重要角色。 正月十八,沈荣华主仆一行离府去篱园,随行的仆人中多了初霜。 第四十八章 借剑 细雨如丝,飘飘洒洒,正落在交雨水节气的第一天,浇浓了清凉的春意。 沈荣华换上了春衫,上身穿淡紫底子通身豌豆花刺绣缎面交领长袄,浅黄色交领中衣,下身穿一件米黄色绣银边马面裙。这套衣服是去年做的,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衣服肥瘦正合适,却短了很多,不合身,也能将就着穿。 她来篱园守孝,对沈府上下和她自己来说都是好事,但没人领她的情。在府里,她虽说现在按庶女的份例,吃穿用度却比篱园好得多。 篱园日子清苦,有时候供给不及时,但她过得充实舒心。远离是非,不用整天禁身在府里,闲暇里可以到篱园外面走走,欣赏凤鸣山的美景。在青山绿水间筹谋今生要走稳走好的每一步,自由自在畅想,这比什么都重要。 “姑娘要出去?外面下雨呢。”雁鸣冲外面抬了抬下巴,又给沈荣华使眼色。 她们来篱园的第二天,沈老太太就又把宋嬷嬷派来了。说是来打理篱园,其实就是辖管沈荣华,监视她的一举一动。新年伊始,宋嬷嬷自然要拿出篱园管事嬷嬷的样子,将上下里外整顿一番,弄得沈荣华主仆很不自在。 沈荣华俏皮一笑,高声说:“不下雨还不出去呢,春雨贵如油,不淋白不淋。” 初霜忙拿过一件棕黄镶边水绿撒花缎面连帽斗篷披在沈荣华身上,给她系好带子,又拿过一把天蓝色竹骨绸伞,准备跟沈荣华一起出去。 “初霜,你不用跟着我,我就到大门外走走,你们也不用担心,大白天的,不会有事。”沈荣华接过竹骨伞就往外走,刚到院门口,就被宋嬷嬷叫住了。 “二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宋嬷嬷迎上来施礼。 “出去走走,透透气,嬷嬷有事?” 宋嬷嬷轻咳一声,说:“二姑娘是主子,呼奴唤婢的,走动就应该有丫头随身伺候着。再说,二姑娘怎么也是千金小姐,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 沈荣华走近宋嬷嬷,挑起眼角,沉声问:“你这是代表老太太教训我?” “老奴不敢。”宋嬷嬷现在打心眼里怵沈荣华,可她又不敢违背沈老太太的命令,只好硬着头皮来篱园,试探出沈荣华的底限,才便于以后行事。 “不敢?呵呵,我还以为你胆子很大呢。我正想告诉你,金嬷嬷想你了,你要是不敢听就算了。”沈荣华见宋嬷嬷很恭敬,冷笑几声,说:“篱园有事你全权做主,茗芷苑有事你找佟嬷嬷,我房里的事找周嬷嬷。我希望嬷嬷同我一样把责任分清楚,别干涉我的事,自从砍了孙婆子和金嬷嬷,我脾气越发不好了。” 篱园是一座两进两出的院落,占地不少,房子却不多,除了正房,就有茗芷院一座独立的院落。原先,沈荣华陪沈阁老来篱园,就住在茗芷院。沈阁老去世后,沈老太太把她赶到篱园,就让她住在第二进下人的房里。年后,沈恺让她到篱园守孝,提前就跟沈家上下说好了,还让她住在茗芷苑。 有这个爹做助力,她行事方便了不少。于是,她又一事不烦二主,央求沈恺知会杜氏和管家,把沈怡的奶姐佟嬷嬷调到篱园做茗芷苑的管事嬷嬷。 “老奴明白。”宋嬷嬷赶紧退后三步躬身施礼。 沈荣华温和一笑,对跟上来的初霜说:“宋嬷嬷是聪明人,赏她两个金锞子。” 没等宋嬷嬷谢赏,沈荣华就撑起竹骨伞,迈着轻快的步伐向大门走去。宋嬷嬷吃了瘪,其他下人就更老实了,一直到大门口,除了行礼,没人敢多说一句话。 “哈哈哈哈,终于把小美人等出来了,真是功夫不负苦心人哪!” 一袭比朱砂还鲜艳的红色落到沈荣华眼前,抖动的红光好像流淌的鲜血,晃得沈荣华头晕眼花。当她看清萧冲穿着一件金黄镶边大红缎面绣五彩花出风毛斗篷摆着古怪的姿势站在她面前时,她的第一感觉不是害怕,而是想吐。 “我刚过完元宵节就快马跑到了津州,在沈府后门等了好几天,才知道你来凤鸣山了。我又一大早快马跑到风鸣山,早饭都没吃,下雨也不怕,就一直在你家门口等呀等呀!”萧冲停下来吸一口气,“喂,你怎么不问我有什么事。” 沈荣华压制住要吐的感觉,冷笑说:“不用问了,我知道你是吃饱了撑的。” 萧冲并不气恼,听到沈荣华骂他,脸都笑成一朵花。他的两个随从见不得他挨骂,冲沈荣华瞪眼斥呵,被萧冲一人踹了两脚,还被逼向沈荣华道了歉。 “你来篱园有事?”沈荣华见萧冲极为反常,就给他脸面问了他一句。 “你就别沉着脸了,那天的事是我不对,稀里糊涂被人耍了。”萧冲干笑几声,又说:“我姐姐专程去你们府上道歉了,我也替你出气了,你又没吃亏。” “替我出气?这哪儿挨哪儿?我怎么听不明白?”沈荣华亮出圣勇大长公主赏赐的短剑,又言明这是一把双刃剑,她就知道萧冲会有所行动。可萧冲究竟做了什么,她一无所知,但她知道利用萧冲算计她的人绝对没好果子吃。 “以后你会知道的,还是跟你说正事吧!”萧冲搓着手,笑容夸张,说:“把我姑母赏你的那把剑借给我玩几天,我不会白借,肯定让你有便宜占。” “借剑之事恕难从命。”沈荣华得知萧冲的来意,暗哼一声,很郑重地向他施礼,说:“听说大长公主珍藏的刀剑很多,你去揽月庵要就是。” “我、我不白借你的,我让你占便宜。” “抱歉,我从不占人便宜。”沈荣华雨中漫步的雅兴被扰,只好转身回去。 萧冲跳过来,伸开双臂挡住沈荣华的去路,“我借剑有急用,江湖救急,不是借来玩的。这样吧!我用京城勋贵世家的*秘事跟你交换,你想听谁家的?” “小王爷请自重,我对那些阴私事没兴趣。”在沈荣华前世的记忆里,收藏着许多表面光鲜的世家大族的隐秘,萧冲的交换条件不足以吸引她。 “小王爷、小王爷——”两个随从慌慌张张跑来,喘着气冲萧冲挥手。 “滚开,没见小太爷我正谈重要的事吗?你们那点屁事别烦我。”萧冲狠着脸斥责了随从几句,又一张笑脸转向沈荣华,说:“要不我跟你说皇上的……” “用皇上的事取悦于无知女子,小王爷好大的胆子。” 低沉的声音在沈荣华身后响起,吓得她惊慌回头,看清来人,她心跳骤然加快。今天到大门外散步纯属偶然,出门前没看黄历,所以…… 第四十九章 惊吓 洁白的雨丝细细密密,洗去残冬的积垢,天地间一片澄净。 连成骏手握长剑,颀长的身材板直站立,俊朗英挺的面庞无一丝表情,清风吹起他玄色暗纹绸面连帽披风,呼呼作响,庄重沉着与飘逸洒脱结合得恰到好处。 “你们两狗崽子眼睛是吃屎的?”萧冲满脸怒气踹向负责把风的随从,“丧木神来了,都不提前来报信,看小太爷回去不让你吃狗屎才怪。” 两随从哭丧着脸,有苦难言,他们刚才慌慌张张来报信,不也挨骂了吗? “小王爷要借剑是吧?这把给你。”连成骏随手轻轻扔出他手中的剑,正插于萧冲脚下,入土一尺,吓得萧冲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呸——我才不借你的剑。”萧冲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改口,“谁说我借剑了?我、我、我正跟我媳妇讨论她们家的嫁妆,她说要陪嫁一把剑,还是我姑母赏赐的。姓连的,你听清楚,是媳妇不是小妾,不许你胡说八道。” “你才胡说八道。”沈荣华气急了,指着萧冲恶狠狠地说:“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就对你不客气,斩不掉你的脑袋,就割了你的舌头喂狗。” “媳妇,你别帮着外人呀!”萧冲连连作揖,又冲沈荣华使眼色,肉肉的脸上堆满笑容,“媳妇,没事了,你进屋吧!我也要回去了。” “自古夫为妻纲,看来小王爷调教不力,书香门第养出斯文败类,小王爷还需另劈溪径。”连成骏脸上浮现出恶作剧的笑容,与他冷峻的面庞格格不入。 “不可理喻。”沈荣华知道跟一个纨绔、一个瘟神斗嘴,她只有吃亏的份儿,就是她拿着大长公主赏赐的剑都占不到上峰,还是赶紧走为上策。 “你、你、你把小美人吓跑了,我、我求如来佛祖保佑你一辈子娶、娶不到媳妇,要不、要不娶个母夜叉。”萧冲呲牙咧嘴,指着连成骏语无伦次嚷嚷,他最怕圣勇大长公主,看见就犯怵的人也有几个,连成骏是其中之一。他们年龄相差无几,曾一起在国子监读书,他在连成骏手里吃的明亏暗亏,自己都数不清了。 连成骏拨起地上的长剑,说:“你不用借剑了,那件事已有人给你摆平了。” “什么、什么事?”萧冲正拍打大红斗篷上的泥土,听到连成骏的话,两只手捂在屁股上,愣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冲连成骏咧嘴一笑。 “哼哼!津州城刘知府是裕王爷一手提拔起来的,否则,就凭你那点不入流的小伎俩,沈杜两家就是再上不得高台面,你也别想蒙混脱罪。”连成骏冷哼一声,拨起地上的长剑,进篱园门口看了一眼,大步朝揽月庵的方向走去。 “你、你怎么知道的?过年的时候你不是在京城吗”萧冲反应过来,追了连成骏几步,喊道:“哎!别把我和萧允混为一谈,我的事不用他闲吃萝卜淡操心。” 萧允是裕王爷的名字,他是谨亲王元配王妃所出的嫡长子,与萧冲同父异母。 “恭喜小王爷、贺喜小王爷。”几个随从上前行礼讨好。 “喜个屁?小太爷我这些天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没事了,喝酒去。”萧冲不用再向沈荣华借剑,想起刚才低声下气,心里憋屈,冲篱园的大门狠啐了几口。 沈荣华进到篱园,并没有进屋,而是站在大门后面听萧冲和连成骏说话。得知萧冲跟她借剑的因由,她暗暗摇头,心里又无比畅快。难怪杜氏这几天就象丢了魂、离了神一般,连自己的贤名都不顾了,原来是宁远伯府出事了。 “姑娘怎么在这儿站着?”初霜撑着伞,轻手轻脚走过来。 “我本想出去走走,刚到门口,听到门外有陌生男子说话,我就退回来了。” “奴婢陪姑娘出去走走吧!” “也好。”沈荣华不让初霜给她撑伞,她自己撑开竹骨伞,走在前面。 从篱园大门出来,沿着小路往东北方向走五六十丈,再穿过一片小树林,就是一个湖溏。湖溏一面与沐凤湖相通,面积不大,正好在两峰之间,水位很深。 这就是沈荣华跳河寻死,又被连成骏救起的地方。 “姑娘,别往里面走了,这片树林又深又密。”初霜快走几步,拦住沈荣华。 “没事,我想看看湖溏里的冰融化了没有。去年河刚开,我就陪祖父来这里钓鱼了。”沈荣华顺嘴找了个借口,其实她是想看看自己寻死的地方。 初霜怕危险,不想让沈荣华去湖边,可她宁不过沈荣华,只好听命。她走在前面,用树枝挑开枯枝败叶,抽落小路两旁树上的雨珠。 “姑娘你看。”初霜忽然停住脚步,树枝指向小路一边。 沈荣华看向初霜指的地方,就见深褐色的腐叶上有几块手掌大的血迹,被雨水稀释,正缓缓渗透。血迹距离小路一丈远,前面后面都有,只是都被雨水冲淡的,就这几块浓一些。枯树叶上有杂乱的脚印,被雨水冲洗,都已浅显难见。她来回走了几次,仔细查看血迹和脚印的方向,正是湖溏的岸边。 “姑娘,我们还是回去吧!”初霜害怕了,紧紧扶住沈荣华的胳膊。 “该来的自然会来,现在回去,有些事也躲不过去了,你明白吗?”沈荣华莫名其妙对这几片血迹兴趣极大,闪亮的目光顺着血迹望向湖溏的方向。 “姑娘……” “多说无益,进去看看。”沈荣华甩开初霜,大步朝湖溏走去。 湖溏一面连通沐凤湖,三面被密密的树木围住,不熟悉的人很难发现密林里面有湖。岸边的树木被砍掉了一片,放了几块平面大石,供人小憩之用。 就在湖岸最大的一块石头上,躺着一个浑身布满血迹污渍的男子。男子朝湖面的方向侧卧,看不清脸,但看他的穿着佩饰,应该很年轻。 初霜壮着胆儿朝男子喊了几声,见他一动不动,忙拉住沈荣华,说:“姑娘,你看这人一动不动,八成是死了,还是回篱园叫小厮去报官吧!” “没死。”沈荣华很肯定。 看枯枝败叶留下的脚印和血迹,应该是两个时辰之前留下的。若人死了,这时候身体应该很僵硬,可这个人的腿还自然打弯,可见他只是昏倒了。 沈荣华绕到另一侧去看男子的脸,见初霜胆小,她还调侃了几句。初霜见沈荣华一点都不害怕,心里踏实了很多,也跟着绕过去了。 男子二十岁上下的年纪,脸上溅满血污泥水,却难掩脸色青白。虽说男子脸上脏兮兮的,脸色又很难看,但他的五官搭配匀称柔和,不失美感。 回忆此生十三年,前世七年,沈荣华都对这男子没有半点印象,心里略有遗憾。初霜看清男子的脸,一声尖叫,身体猛颤,吓了沈荣华一大跳。 “你认识他?” “不、不认识。”初霜见沈荣华满脸怀疑看着她,咬了咬嘴唇,说:“奴婢八岁进府,五六年了,来篱园是第一次出府,根本没见过外面的男子。” 沈荣华见初霜神色郑重,不象说谎的样子,就点了点头,表示相信了。她弯下腰,想探探男子的脉息,突然听到树木里传来怪异的响动和笑声,吓得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初霜在沈荣华身后,听到声响,更是惊恐,一下子栽进了湖里。 “哈哈哈哈……踏破草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呜呼呼呼……” 第五十章 救人 重生本来就是一件很诡异的事情,就象一个冗长且恐怖的梦。一觉醒来,生命中就多了一个前生,每每想起,觉得很真实,却又不可思议。 所以,自重生以后,沈荣华胆子变得很大。她做事不亏心,自然不必害怕鬼神,可她怕人。她前生那七年活得那么艰难,死得那么卑贱,都是人害的。 就象此时,青天白日的,发出怪异响动和笑声的一定是人。她害怕了,她怕是昏倒在湖岸的男子的仇家,要是人家杀人灭口,她和初霜都别想活了。当她听到来人喊出的那句话,她不再害怕,气得一下子就从地上跳起来了。 “萧冲,你这个混蛋,你快点给我滚出来。”沈荣华看到初霜正在冰水中挣扎,更加着急,双手叉起腰怒呵:“萧冲,你给我听清楚,要是我的丫头有个好歹,我先割了你的耳朵,再到揽月庵找圣勇大长公主告状请罪。” 湖面上结着一层冰,因天气转暖,已不够承受一个人的重量了。好在湖岸上有一棵没被砍掉的小树倒在湖面上,初霜抓着树枝,拼尽全力往小树上爬。 “难怪丧木神说书香门第养出斯文败类,就是你这样的,你看你瞪眼叉腰的样子,哪儿象一个大家闺秀,简直是一个泼妇。”萧冲根本不怕沈荣华割他的耳朵,但怕她去找圣勇大长公主告状,他急急吼吼从树木中跳出来,骂骂咧咧地数落一通,见初霜紧紧抓着树枝求救,他又呵骂他的随从,“张三、李四,都是你们两狗崽子出的馊主意,你们不把人救上来,小太爷我把你们踢到水里陪葬。” 看到萧冲主仆从树林里出来,沈荣华松了口气,她顾不上对萧冲反唇相击,慌忙拣了一根粗树枝搭在小树上,让初霜抓住,她再把初霜拉上来。 张三李四赶紧跑过来,一个扯着小树进到水里拉初霜,一个在岸边用粗树枝往上拉人。萧冲另外两个随从马五和赵六也来帮忙,才把初霜救上来了。 沈荣华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到初霜身上,又紧紧搂住她的手臂取暖。初霜身上已无半点温度,但她的眼睛里充满求生的火热,沈荣华的心就如同在冰火之间。 那晚,她跳水寻死,连成骏救她时会是何种情景呢?可能初衷不一样,感受也截然不同,因为连成骏看出她一心求死,不想成全她,才救她的。 “别看她没在冰水里泡多久,再这样耽误下去,就算冻不死她,也会冻个半死。”萧冲抖着一条腿,得意洋洋斜视沈荣华,“嘿嘿,我有办法救她。” 沈荣华二话没说,就从鹿皮靴里拨出短剑丢给萧冲,“给你,给我办三件事。” 萧冲一把抓住短剑,怕沈荣华反悔,赶紧塞进怀里,“什么事?快说。” “第一,帮我救我的丫头;第二,帮我救这个男子;第三,篱园有个姓宋的婆子,你想办法绊住她,方便我行事,当然,能把她弄走或是弄死更好。” “好——好狠哪!不过,对于小太爷我来说都是小事。”萧冲捂着胸口干笑几声,呵令他的仆从,“都听到了吗?听到了还不赶紧动手,分头行事。” 小树林外面有两间破旧的木板房,原是猎户们搭起来临时歇脚用的,离篱园也不远。这两天,萧冲为找沈荣华借剑,驻扎凤鸣山,就把木板房霸占了。房子收拾得很干净,有简单的生活用具,还垒了土灶烧着粗炭,地上铺着厚厚的草秸。 初霜冻得浑身发抖,她怕自己昏倒,紧咬牙关。马五要背她去木板房,被她拒绝了。她拖着冰冷沉重的身体,还不让沈荣华扶,硬是自己挪到了木板房。 沈荣华静静地看着初霜,心里的敬意油然而生。重生归来,能让敬佩的人少之又少。自初见,她就觉得初霜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有机会自是最好。 张三和李四先找到昏倒的男子的伤口,又把他抬到木板房,给他清洗上药包扎伤口。得知男子伤得不轻,但都是皮外伤,沈荣华也放下了心。 “小太爷我走了,去帮你处理那老婆子。”萧冲对他的随从挥了挥手,刚走到门口,又回来了,问沈荣华,“刚才我藏得很严实,你怎么知道是我?” 沈荣华冷哼一声,说:“只有目不识丁的人才会喊出‘踏破草鞋无觅处’。” 萧冲明白了,紧接着一脚踹到赵六屁股上,“是你教我说‘踏破草鞋无觅处’的,你这狗崽子敢让主子出丑,解决宋婆子的事教给你一人去办,弄不好废了你。” 赵六有苦难言,他明明说的是铁鞋,可……唉!谁让他的主子目不识丁呢。 见萧冲主仆走远,沈荣华松了口气。她把初霜扶到里屋,脱下她的棉比甲架在火上烤,把自己的斗篷裹在她身上,又倒了一碗水让她喝。初霜见沈荣华做这伺候人的活计很熟悉,心里纳闷,捧着水碗发愣。 “真不知道奴婢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跟了个好主子,还让主子伺候。”初霜喝了一口水,眼中泪珠滚动,她放下水碗,捂着脸大声抽泣起来。 “你活几辈子了?”沈荣华想起自己的前生,很认真地问初霜。 “我……”初霜脸色变了变,低声说:“奴婢、奴婢有时候也说不清楚。” “怎么会说不清呢?人——不只记得自己一辈子的事吗?不说这些了。”沈荣华很仔细地看着初霜的脸,“初霜,说说你没来沈家之前的事吧!” 初霜的父亲出生于没落世家,还有秀才的功名在身。她娘是一个小户人家的独女,家境殷实,就招了她父亲做上门女婿。后来,她娘的双亲相继去世,她父亲又得了重病。她娘要给她父亲治病,还要还债、养活她弟弟,就把她卖了。 沈荣华陪着初霜叹了几口气,问:“初霜,你在你们家时有没有名字?” “有啊!进府之后,教规矩的嬷嬷一再强调让把姓名爹娘都忘记了。” “那你叫什么?你还记得吗?”沈荣华边笑问边给初霜倒水。 “奴婢家里姓柳,父亲给我取名叫非鱼,子非鱼,焉知鱼……” “什么?你、你叫柳非鱼?”沈荣华双手一颤,水碗掉到地上,碎了。 前世,在她最落魄的时候,曾听鹂语说过,沈家有一个签了死契的丫头不知走了什么好运,竟然成了一品端仪夫人。端仪夫人可是盛月皇朝诰命夫人的最高品阶。 她清楚地记得,那个丫头叫柳非鱼。 第五十一章 丧喜 一场细雨唤醒早春的沉寂,澄空如洗,朵朵白云飘飞。微风轻拂,柳如丝绦,晃动着朝阳洒下的桔辉,枝头点点绿意在阳光下翩翩起舞。 置身于如画的风景之中,吸一口凉爽的空气,渐浓的春意让人如醉如痴。可此时,却有摔杯砸盏的噪音、污言秽语的叫骂传来并经久不绝,大煞了风景。 “一个个的倒霉摧的,还不快去干活,没见老太太又在发脾气吗?”一个穿戴整齐的婆子匆匆穿过长廊,看到几个粗使婆子正窃窃私语,赶紧高声呵斥她们。 “文嬷嬷,您老这是要去哪儿?”一个婆子腆着脸过来套近乎。 “我去怡然居看看。”文嬷嬷是梧桐苑外院的管事嬷嬷,大太太主持沈府的中馈,她俨然成了府里半个当家人,很受下人们追捧,然而这次她却没拿大。 “二姑娘不是没在府里吗?怎么还劳驾您老去看?”婆子见文嬷嬷今天格外好说话,胆子就大了,又问:“这一大早的,老太太为什么发脾气呀?” “我们太太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照看二姑娘,我怕二姑娘在外面缺什么短什么,怡然居的下人不愿意多说,这不委屈了主子吗?我时不时的就要去怡然居看看。”文嬷嬷撇了撇嘴,又说:“老太太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一句话不对付就又哭又骂又摔东西地折腾,我都习惯了。你们可要小心伺候,别仗着是府里的老人有脸面,再老也老不过宋嬷嬷,这不,宋嬷嬷都挨了打,正罚跪呢。” 几个婆子听说宋嬷嬷挨打挨罚了,赶紧互相使了眼色,跟文嬷嬷道了别,就去干活了。文嬷嬷冲吉祥堂的方向撇嘴哼了一声,就朝怡然居走去。 杜氏定于昨天起身回京城,万姨娘也要回娘家,沈老太太就让两人同行。杜氏自持身份,不愿意与万姨娘同路,被沈老太太压着,才不得不屈就。杜氏要去一个月,沈老太太让她把当家大权交给四太太吴氏,杜氏却让三太太江氏同吴氏一起管家。沈老太太不满杜氏做主,前天就折腾了一场,给了杜氏一个没脸。 文嬷嬷一走,几个粗使婆子四下看了看,又招了些消息灵通的人过来,重新聚在一起聊起来。八卦的吸引力无穷大,每个婆子都在努力地添砖加瓦。 “怎么文嬷嬷这几天老去怡然居?二姑娘又不在府里。” “是呀!二姑娘一刀就把金嬷嬷给咔嚓了,只是赔了些银子,罚了罚跪,这事就完了。那金嬷嬷可是大姑娘的奶娘,是大太太从娘家陪嫁来的仆人,在奴才里可是一等一的尊贵,要说梧桐苑应该跟怡然居结仇才对,怎么倒热乎上了?” “二姑娘这次回来跟之前可不一样了,一个姑娘家,说砍就砍,说杀就杀,好像谁跟她有几辈子的仇一样,估计是梧桐苑的人怕了二姑娘。” “梧桐苑的人怎么会怕二姑娘?这里面有事儿。”一个年轻媳妇撇着嘴说。 “什么事?快说说。” 年轻媳妇刚过来就成了焦点,一群人把她围起来,催促她快点说因由。 “我是听三姑娘房里的大丫头说的,她们说二姑娘走了狗屎运。”年轻媳妇吊足了众人的胃口,才低声说:“大太太看上二姑娘了,想把她说到杜家去。” 这个消息极具有杀伤力,听完这句话,聚在一处的婆子媳妇小丫头就跑了一多半,都去给各自的主子报信去了,没有主子的也找人分享去了。年轻媳妇冷哼了两声,话传出去,她的目的就达到了,她也该找自己的主子领功去了。 怡然居内。 江嬷嬷听到小丫头传回来的消息,当即就皱起了眉头。她是沈阁老为沈恺选的奶娘,忠心能干自不必说,而且她只把沈恺一个人当主子。沈恺让她来打理怡然居,沈荣华也就成了她的主子,主子的荣辱与她自是一体。梧桐苑的人就往怡然居多跑了几趟,就传出这样的闲话,这不是要抹黑沈荣华吗? “去打听打听二老爷是不是得闲儿?”江嬷嬷叫过一个小丫头吩咐了几句。 一会儿功夫,小丫头就回来了,说沈恺去了吉祥堂。江嬷嬷寻思片刻,决定去一趟吉祥堂,她与宋嬷嬷有些交情,听说宋嬷嬷挨罚了,她也该去看看。 江嬷嬷刚进吉祥堂的大门,就被匆匆出来的银花拉住,说沈老太太正找她呢。 “老太太找我什么事?”江嬷嬷知道沈老太太的脾气,为自己狠捏了一把汗。 “不是坏事,你进去就知道了。” 江嬷嬷见银花脸色不差,就放了大半个心。银花是沈老太太房里的一等大丫头,又是眼高望上的人。沈老太太喜欢谁、膈应谁,她都会及时写在脸上。 “宋嬷嬷是怎么回事?怎么挨了打还罚跪?”江嬷嬷塞了个银角子给银花。 “越老心里越没成算,自作自受。”银花把银角子塞进荷包里,低声说:“昨天她冒着雨匆匆赶回津州,在家里呆了一个时辰,才来见老太太。硬说府里有人给她送了信儿,说她儿子的腿摔断了,让她回来看看,其实根本没那回事。老太太憋了一肚子气,念着情面没理她,就让她回家休息去了。今天一大早,她来回老太太,说什么也不去篱园了,让老太太把她贬为粗使婆子,留在府里伺候。老太太正跟大太太生气呢,一听就恼了,这不打了她两巴掌,又罚跪了。” “她为什么不去篱园了?篱园离津州城不远,车又方便。” 银花咂了咂嘴,说:“她儿子的腿真断了,昨天她回府时还没事,是有人骗她回来。她不知道谁骗她,就骂大街,结果昨天晚上她儿子的腿真被人打断了。” 江嬷嬷见银花几次欲言又止,就明白了,她们怀疑打断宋嬷嬷儿子的腿的幕后真凶是沈荣华。沈老太太发脾气,其实是被沈荣华气的,宋嬷嬷只是替罪而已。 吉祥堂的正厅里,沈老太太半躺在主位的美人榻上,几位姑娘围坐在她身边说闲话。沈惟和吴氏夫妇俩跟着凑趣,沈恺坐在角落里,跟几个丫头说笑。 沈老太太见江嬷嬷进来,耷拉着脸说:“你去篱园当管事,给我拘着那个心狠手辣、黑了心肝的小贱人,她要是敢再惹事生非,我治她的方法多得是。” “是,老太太。”被调到篱园在江嬷嬷的意料之中。 “下去吧!”沈老太太很不耐烦地冲江嬷嬷挥了挥手,又一脸笑容转向吴氏。 江嬷嬷走到门口,差点与一脸喜色、咋咋呼呼进来的朱嬷嬷撞个满怀。 “老太太大喜,宫里的秋公公报喜来了,都快进二门了。” “快、快出去看看。”沈老太太听说宫里来人报喜,咧开大嘴就笑了。 正在这时候,门口传来“快去通传,万户侯府报丧的人到了,万户侯世子去了”的喊声。沈老太太一听,咧开的大嘴还没闭合,庞大的身体就轰然倒地了。 第五十二章 认亲 若报喜的人和报丧的人同到一家,又恰恰碰到一起,按规矩,理应报喜的人让一步,因为死者为尊,这是民间约定俗成的礼数。可人们都想听好事,谁不图个吉利喜庆呢?正在兴头上,听说有人来报丧,心里不膈应腻歪才怪。 今天,万户侯府派来沈家报丧的人本来比宫里派来报喜的人早到了一步。 万家派来的人是本家的一名男子,不方便直接进吉祥堂禀报,沈慷就把他安置在二门内的花厅里休息,又叫二门上的一个管事婆子进去传话。 安顿好万家报丧的人,宫里派来报喜的人才到。沈慷两眼望上,自然高看宫里的人一眼,就和沈恒陪着到外书房说话。朱嬷嬷的儿子在外书房伺候,听说宫里传来喜讯,巴不得去报喜领赏,就赶紧把消息告诉了朱嬷嬷。 朱嬷嬷和宋嬷嬷都是沈老太太身边的老人了,见宋嬷嬷挨了打,她就想送喜信讨好。她熟悉内院的路,三拐两绕,就抄小路到了吉祥堂,落下的报丧的婆子。 结果,阴差阳错,报喜的赶到了报丧的前面。沈老太太这几天本来就闹了一肚子气,一会儿功夫又从大喜到大悲,一时承受不住,昏死过去了。 又请医又问药,从早晨到下午,合府上下折腾得筋疲力尽,沈老太太才醒过来。听说万永璋病逝,沈老太太又呵呵咧咧哭了一场,直到天黑才安静下来。这时候,就是有天大的喜讯,沈家人就是再想知道,宫里报喜的人也没心情说了。 第二天起床,沈老太太就头晕眼花,浑身无力,昨天折腾了一天,又哭了一场,她还真病了。若不是沈贤妃一再嘱咐要当面跟沈老太太说,秋公公早想把喜讯告诉沈慷,直接走人了。如今,他只能在沈老太太的病床前公布了喜讯。 “恭喜老太太,贺喜老太太。”秋公公扯着嗓子咳嗽了一声,才说:“五皇子贤德仁孝,封成王,四公主封端悦公主,八公主封端淑公主。” 盛月皇朝遵循前朝礼制,皇子一般十八岁出宫,开府封王,准备议亲或等待选秀赐婚。公主一般及笄后开始选驸马,才会赐下封号,公主有了封号,就有了公主府。凡是独自开府的皇子公主,朝廷还会对其有皇庄田亩财物等份例赏赐。 若是皇后嫡出或皇上宠幸的嫔妃所出的子女,皇上很早就会赐下封号,有的甚至早到刚出娘胎。当然,有的皇子公主生母低贱或不受宠,本人也无出色之处,又无外家帮衬,直到成亲,才由内务部报给皇上,勉强为其求一个封号。 五皇子今年十六岁,四公主十四岁,八公主才十一岁,就都有的封号,当然是大喜事。由此可见,即使沈阁老不在了,沈贤妃在宫仍地位稳固。沈家即使合家守孝,在朝堂仍在一席之地,不会因离开京城,很快就被人淡忘了。 “哈哈哈哈……太好了。”沈老太太拍着床榻大笑,“娘娘在宫里熬油灯似的熬了十几年,终于熬出头了,三个儿女也都出息了,老天有眼哪!老天开眼……” 沈老太太一遍又一遍地说,边说边笑,边笑边拍床,欢喜得发了狂。秋公公扯了扯嘴角,陪着干笑了两声,没说什么。沈慷看到秋公公脸上嘲讽的笑容一闪而过,觉得很尴尬,赶紧给沈臻静使眼色,让她劝止沈老太太。 “咱家要回宫复命,老太太歇着吧!咱家告退。”秋公公冲沈老太太浅施一礼,躬身退出,刚到门口,被沈老太太一声呵住,吓了他一跳。 “你等等,那个贱人养的小贱人封了什么?你怎么没跟我的呀?” “母亲——” “祖母——” 沈慷和沈臻静听到沈老太太口出脏言,脸色大变,同时急喊出声。沈老太太所说的贱人养的小贱人,就是陪沈贤妃嫁给今上的沈怡所出的六公主。皇族血脉就是再卑微,也不容臣民侮辱,沈老太太开口即招祸端,沈慷父女能不着急吗? 秋公公挺直了腰,脸上闪现阴涩的笑容,“老太太说什么,咱家听不懂。” 沈老太太因自身粗俗蛮横,这些年没少招惹麻烦,也接受了一些教训。看到沈慷父女都冲她使眼色,就知道自己失言了,赶紧钻进被子,不再出声了。 “咱家告退。”秋公公自然知道沈老太太骂的人是谁,举止神态就不象刚才那么客气了,要不是一进沈家大门就得一个大红包,他肯定会借题发挥的。 沈慷给沈臻静使了眼色,亲自送秋公公出了病房。沈恺、沈恒和沈惟都在门外候着,见他们出来,彼此见了礼,兄弟四人同秋公公一起向外书房走去。沈慷兄弟对秋公公极为客气,也从他嘴里得到了一些后宫朝堂的消息。这些消息并不是隐秘,而是已经确定,还没有颁下圣旨或诏告天下的政令政策或朝廷动向。 比如皇上三月要亲率皇族宗室诸人开殿祭祖,祭祖完毕,皇上还要带部分皇族宗室成员、臣工勋贵、皇后妃嫔及皇子公主来凤鸣山祭圣贤皇太后。沈贤妃和五皇子、四公主、六公主和七公主都会同行。届时,今上会陪沈贤妃等人祭沈阁老,还会给沈贤妃准假两日,让她在沈府并陪伴亲人。 送走秋公公,沈慷就带三个弟弟回了外书房,又叫了清客幕僚来商量。 沈慷激动得双手轻颤,鼻子泛酸,沈家的清客幕僚一到,他就公布了从秋公公嘴里得到的消息,又说:“皇上要亲临沈家祭奠父亲,这是何等荣宠?贤妃娘娘要回府,这不就是省亲吗?前朝有宫妃回府省亲的先例,排场非同一般,何况皇上还要来。今天叫大家来,是想商量一下,我们要如何布置安排,怎么接驾?” 众清客幕僚听说这个消息,都陪着主家一起激动欢喜,对于沈慷的问题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沈家四兄弟各有想法,一时都不没开口,外书房中陷入沉默。 此时,与外书房的沉默大相径庭,沈家内院欢呼沸腾了。沈贤妃所出的皇子公主都被赐下了封号,这是大喜事,值得沈氏一族欢呼庆祝。皇上要来祭奠沈阁老、贤妃娘娘要回府省亲的消息也在府内悄然传开,很快蔓延到整个津州城。 沈府外书房。 沈慷满脸喜悦,双手抱拳冲京城方向连连作揖,一遍又一遍慷慨陈辞,感念皇恩,连他自己都被感动得无以复加了。整个外书房,除了沈慷的声音,偶尔有清客幕僚附和几句,沈恺、沈恒和沈惟自进了外书房,就没开过口。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沈慷说得口干舌燥,想让三个弟弟给他加把劲儿。 沈恺轻嗤一声,头偏向一边,赏了沈慷一个侧脸,仍一言不发。以前他对沈慷言听计从,也是他懒得操心,凡事有人替他作主也不错。后来才发现自己没少被坑,反抗过几次,也就不听话了。今日事很大,他不想唱反角,干脆沉默是金。 沈恒寻思半晌,说:“大哥,皇上驾临、娘娘省亲都是家国大事。这些事我们只从秋公公嘴里得到了一些消息,朝廷没有圣旨颁下,五皇子和贤妃娘娘也没有送信回来。事情到底有几成真,我们都不敢确定,说多了就是妄猜圣意。皇上定于哪一天驾临凤鸣山,我们也没有准确消息,怎么接驾?如何安排布置?再说我们家正在孝期,如果不规规矩矩守孝,把心思放到这些事上,会让人非议。” 在三个弟弟中,沈慷最怵的人是沈恒,最不愤的人也是沈恒。沈恒的学问才识比他更得人认可,官做得也不比他低,在世交故旧中比他更让人认同。若不是嫡庶有别、长幼有序,又被嫡母压制,沈恒各方面都会超过他。 “老三,你这是什么意思?守孝就不接驾了?我这当大哥的……” “大哥,你误会三弟了。”沈恺高声打断了沈慷的话,又笑意吟吟说:“三弟是稳妥人,没确定的事不要大张旗鼓,浪费人力物力财力张罗半天,要是事情有变怎么收场?我看我们还是先办确定的事,比如商量商量如何去万户侯府奔丧。” 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要不是沈恺提醒,沈慷早把万户侯世子病逝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了。万户侯府是他们的外家,连嫡亲表弟的丧事都忘了,传出去,他不被人指斥才怪。沈慷很看重好名声,尤其在大于他的人面前,绝不想落人口舌。 “老二,你把大哥当什么人了?我没忘记永璋表弟的事,只是……”沈慷抱着头重重叹了几口气,又哽咽说:“他与你同岁,病了几年,说去就去了,我都不敢相信。我当他是亲弟弟,他那么年轻就……提起来不是往我心里插刀子吗?” “大哥,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顺便。母亲伤心难过,都病倒了,你是我们沈家的顶梁柱,千万要保重身体。”沈惟抹着眼睛劝沈慷,他自知水平有限,朝廷大事插不上嘴,也轮不到他插嘴,只能这时候表示一下追随长兄的忠心了。 “老四,你放心,我伤心归伤心,不会有事。”沈慷掩面唏嘘片刻,说:“要不这样吧!老二,你收拾收拾代表沈家到万户侯府奔丧。万姨娘同你嫂子已经回去了,估计今天该到京城了。此事由你全权打理,也可以跟你嫂子商量。” “好,我去,现在就让管事去采买准备,明天就能出发。”沈恺很痛快地答应了,在家守孝快把他憋出毛来了,正想出去放放风呢。 沈慷点了点头,把管事叫进来吩咐了几句,又让人去禀报沈老太太。 “大哥,要不让四弟跟我一起去,这是舅舅家的大事,也好有人商量。”沈恺要拉上沈惟一起去,商量事情是其次,主要的是他出去放风时有个照应。 “一个人去是显得身单力孤,两兄弟同去也说明我们重视亲戚。”沈慷寻思片刻,目光落到沈恒身上,“三弟,还是你同二弟去,老四还要打理府里的庶事。” “好,我马上安排明日起程之事。”沈恒答应得也很爽快,他很清楚沈慷让他去京城是想支开他,做为庶子,家中有事要服从嫡出兄长安排,这是规矩。 安排好为万户侯世子奔丧之事,沈慷不象刚才那么激动了,心情被破坏,他还有些气恼。但一想到把沈恺和沈恒这两个唱反调的都远远甩开了,他又痛快了许多。此去奔丧要一个多月,没人掣肘,沈惟又听话,他就可以大展拳脚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 沈老太太的病好得极快,一剂药下去,就能下床走动了。午睡起来,又吃了一堆补品,就跟好人一样了。这不,听吴氏说笑,她的脸都笑得象一朵老菊花了。 “五皇子刚十六岁就封了王,再过两年,还不封郡王、封亲王。”吴氏见沈老太太听得欢喜,她说得就更加高兴了,“依我说,五皇子那么仁孝,还不如直接封了太子。等五皇子当了皇上,贤妃娘娘就是太后,老太太是太后的亲娘,就和我姑母平起平坐了。到那时候,就连那些王公大臣都对我们沈家俯首……” “四弟妹慎言,臣民不能妄议皇家,尤其是这种事更不能乱说。”三太太江氏见吴氏的嘴堪比老太婆的棉裤腰了,实在听不直去了,不得不打断她。 “哟,这一家人说闲话怎么就扯上妄议皇家了?我就是说了,还有人去告我不成?”吴氏狠狠瞪了江氏一眼,头埋到沈老太太手臂上,一脸委屈。 “老三媳妇,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见不得我高兴是不是?是不是贤妃娘娘和五皇子是不是?”沈老太太正听到兴头上,被江氏打断,当下就变了脸。 江氏忙站起来请罪,“老太太误会儿媳了,儿媳只是觉得……” 沈老太太一听,更加生气,拿起拐杖狠敲地砖,“我误会你?你……” “祖母,你怎么又生气了?气坏了身子,不是让孙女心疼吗?”沈臻静苦着脸摇沈老太太的胳膊,又给江氏使了眼色,一脸甜笑说:“祖母,开春了,我们该添春装了,娘娘要来,我一定做几件漂亮的,祖母一定要给我掌掌眼。” 江氏明白沈臻静的意思,忙接话说:“儿媳叫染枫阁的裁缝来给姑娘们量身裁衣,也不知到了没有,老太太,儿媳去看看,一会领人来见老太太。” 沈老太太满脸不耐烦,挥手说:“你去吧!” “儿媳告退。” 沈臻静冲江氏微微点了点头,目送江氏出去,才松了口气。杜氏一再告戒她可以利用沈老太太,沈老太太的举止作派言辞却半点也不能学,吴氏和沈老太太则是一路人。要想在富贵圈子里不被人诟病非议,就要以江氏这种人为榜样。 今天,她卖了人情给江氏,这是她要学习江氏、还要超越江氏的第一步。 …… 正午的艳阳洒下灿烂的光芒,微风拂来暖意绵绵,树梢枝头春意更浓。 江嬷嬷来篱园任管事嬷嬷三天了,新官上任,立了一大堆的规矩。她立的规矩都是维护篱园整体利益的,和沈荣华不冲突,但却令沈荣华很麻烦。比如她要求沈荣华必须午睡养生,除了当值的奴才,其他人一律不准说话走动。 重生之后,沈荣华就没有午睡的习惯了,她要留着困意晚上睡。这一世,她要感受活着的美好,她要驱赶前生的阴暗,不想午时日头正旺的时候睡觉。 前几天,沈荣华在湖溏岸边救下的男子伤口渐渐愈合,却一直昏迷不醒,有时候还会发高热。沈荣华害怕他会死去,很不放心,每天都要出去看一次。 宋嬷嬷虽然走了,但篱园仍有府里的耳目,她不能随随便便出去,以免招人口舌。她来篱园为给祖父守孝,每天早起都要亲自收拾供桌、洒扫灵堂,上午下下午还要抄经诵经。夜里也不能出去,别说江嬷嬷管得严,就是园门大开,她也不敢出去。所以,她必须趁中午空闲且安静的时候偷偷溜出去看看伤者的情况。 昨天,江嬷嬷第一天实行规矩,沈荣华钻了空子,今天再想出去就有困难了。 “姑娘睡着了吗?”初霜轻手轻脚进屋,见沈荣华正瞪着眼盯着承尘看,掩嘴笑了笑,说:“江嬷嬷查房,问姑娘睡了没有,奴婢按姑娘的话答复她的。” “我的什么话?”沈荣华坐起来,靠在床边,看着初霜绣鞋面。 “姑娘不是说过‘活着老睡觉干吗?死了有的是时间睡,日日夜夜睡都没人敢叫起床’?奴婢这话一出口,气得江嬷嬷跺着脚骂奴婢。” “挨了顿骂,你还很高兴。”沈荣华静静注视着初霜,思绪又回到了遥远的前世,心情不禁激荡,她喃喃道:“非鱼,柳非鱼,你真是……” “姑娘还是不要叫奴婢那个名字了,奴婢只要在沈家一天,就是初霜,没有姓。”初霜面色平静,语气淡然,好像在说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沈荣华心中暖意涌动,点头说:“好吧!初霜,你想过离开沈家吗?” 初霜没回答是与否,便岔开了话题,“姑娘,该去看那位白公子了。” 她们不知救下的男子姓甚名谁,来历如何,看他一身白衣,就叫他白公子了。 “今天谁当值?” “回姑娘,是雁鸣和燕语,奴婢都安排好了。”初霜说完,在门上敲了三下。 一会儿,雁鸣拿着两套衣服进来,身后跟着燕声。雁鸣把沈荣华的衣服递给燕声,又把一套丫头穿的衣服给了沈荣华。燕声换好衣服,很麻利地躺到床上装睡。沈荣华换好衣服,和初霜悄无声息地向角门溜去,留下雁鸣和燕语守门。 溜出角门,沈荣华松了口气,和正拍着胸口喘气的初霜相视一笑。两人看了看四下无人,收拾好提前倒腾出来的东西,快步向木板房走去。木板房四周一切如常,沈荣华放下心,把东西交给初霜,初霜进屋,她在门外把风。 她们这时候来木板房,就是给那位白公子换药喂药,再喂些流食清水。沈荣华不会护理病患,接触一个陌生男子的身体,她心里也有障碍,就把这些事交给初霜去做。初霜行事大方,又曾多年照顾染病的家人,很熟悉护理病人的细节。 初霜慌慌张张跑出来,一把拉住沈荣华的手臂,“姑娘,快、快进来。” “怎么了?死了?”沈荣华不禁头皮发麻,此次她救人纯粹是碰巧,也是一时意气用事,把人救活了,她或许落不到好,若人死了,她一定有大麻烦,见初霜失态,她只能强作镇定,说:“初霜,你别害怕,人是不是死了?要是……” “你才死了呢,你全家都死了,都……” “啊——”沈荣华一声尖叫,紧紧抓住初霜,嘴动了几次,却没发出声音。 木板房的角落里,一个白衣男子直挺挺坐在厚厚的草秸上。他身上沾满血污泥水,衣服撕坏了几处,浑身上下就脸干净些,还被如乱草一样披散的头发遮得半隐半现。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不停地转动,灰白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字倒很清晰。 还好现在是正午,日头壮,不害怕,若是半夜看到这一幕,不被吓死才怪。 “你才死了呢,你全家都死了,都死了……”白衣男子一口气把这句话重复了三遍,他说话的时候,除了眼珠、嘴巴和被气息吹动的头发,身体一动不动。 “初霜,咱们回去吧!他都会骂人了,肯定死不了,不需要人照顾了。”沈荣华气不打一处来,她为了救人,把短剑借给了萧冲,又费了那么多心思。没想到这人刚醒,伤还没全好,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不是道谢,竟是诅咒她。 男子听到沈荣华的话,眼珠转了转,就直挺挺倒在草秸上,一动不动了。由于刚一起一坐一躺的动作,他身上有几处渗出鲜血,正缓缓流淌。 “姑娘,奴婢看他没有清醒,刚才的话象是梦呓。” “梦呓?”沈荣华冷眼看着躺在草秸上的男子,半信半疑。 初霜点点头,说:“他出现这种情况,说明他的伤在好转,应该快醒了。” “那就让他快点醒来,我助他一臂之力。”沈荣华从地上拣起一根树枝,用尖头重重扎向男子软肋上的伤口,她下手又准又狠,毫不手软。 重生之后,她知道要想今生不重蹈前世的覆辙,就必须要改变自己。所以,现在的她不再象前生那么软弱天真,也不象今生前十二年那么宽容得体。她恩必报、仇必报,睚眦必报,她有自己的准则,不惧别人说她心狠手辣。 “啊——”男子一下子跳起来,又捂着软肋倒在草秸上,连吸冷气。 “好了,初霜,他醒了,我们可以走了。” “你、你们……”男子狠狠瞪了沈荣华一眼,又满脸乞求冲初霜伸出了手。 沈荣华哼了一声,坐在木凳上,学着沈老太太的举止神态,用树枝当拐杖狠狠戳地面。初霜一见沈荣华这般作派,赶紧躬身退到一边,大气也不敢出了。 “好吧好吧!算你狠。”男子妥协了,做出一副很老实的样子,向沈荣华抱拳说:“其实我今天一早就醒了,你们来之前我是睡着了,正做恶梦呢。呃,我、我叫白泷玛,来自东塞北,是、是生意人,前些天被土匪盯……” “华妹妹,你在里面吗?” 低沉的声音打断了白泷玛的话,初霜倒无所谓,沈荣华则一下子跳了起来。 是杜昶,这该千万万剐的畜生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转瞬之间,沈荣华的神情就完成了从惊诧慌乱到满脸杀气再到温和平静的完美转变。初霜慌慌张张,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收拾这烂摊子,没注意沈荣华的表情。白泷玛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倒把沈荣华神情的转变完全看到了眼里。 沈荣华发现白泷玛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透过凌乱的发丝看她,当即冲他凶狠呲牙。白泷玛翘着细长的手指挑起发丝,很吝啬地赏了沈荣华半个笑脸。 “进去。”沈荣华沉着脸向里屋抬了抬下巴。 眨眼功夫,白泷玛就进了里屋,好像飘进去的一样。沈荣华微微皱眉,看向白泷玛的眼神充满惊疑,若现在不是大白天,她一定认为他不是人。 “姑娘,这些……”初霜抱着给白泷玛喂食治伤的东西,不知如何安排。 “别怕,打开门。”今生即将和杜昶正面交锋,沈荣华心里充满嗜杀的兴奋,又因杜昶叫她华妹妹而恶心得几欲作呕,她什么时候和他关系这么亲密热络了? 年前,她在回府的路上遇到杜昶,一帘相隔,两人并没有见面。回想今生,她和杜昶只有几面之缘,除了沈逊在场,还有一次是她偶遇杜昶,确实被他的俊美儒雅惊艳了。其实那次偶遇是杜昶苦心安排的,前生陪嫁到杜家,她才知道。 无利不起早。 杜昶是一个既想得实惠,又想要好名声,还想让他的良心在他的准则上平衡的人。他为什么会来这里?因何而来?沈荣华不得而知。但她知道杜昶此行定有目的,或许隐藏得很深,而沈荣华披着今生的画皮,定能见招拆招、识破阴谋。 初霜打开门,杜昶温润俊美的脸呈现眼前,看在沈荣华眼里却丑恶无比。沈荣华试了几次,脸上才露出笑容,她与杜昶面对面站立,神色极为平静。 “华妹妹。”杜昶走进屋,先开口,声音温和低沉。 没等沈荣华开口反驳,里屋就传来干呕声,连续几次,好像恶心至极。沈荣华、初霜和杜昶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又同时看向里屋,神色却截然不同。 “杜公子失言了,请叫我沈二姑娘。”沈荣华微微一笑,举止神态端庄得体。 初霜冲杜昶歉意一笑,又冲里屋喊道:“表哥,你不舒服吗?怎么呕起来了?” 白泷玛呻吟了几声,说:“我胃里突然泛酸难受,恶心得直想吐。” 杜昶脸上闪过轻嘲,笑了笑,说:“屋里……” “是我表哥。”初霜冲杜昶浅施一礼,说:“我表哥是凤鸣山脚下的猎户,前天上山打猎受了伤,就在这里休养,我今天不当值,就来给他送些吃食衣物。” 沈荣华暗暗点头,很佩服初霜的机智灵敏,更佩服她说谎话脸不红、眼不眨的应变本领。在她的前世,柳非鱼能成为人上人,受世人瞩目,绝非偶然。 “哦!看样子令表兄伤得很重。”杜昶半信半疑,却没有深究。 “你才伤得很重呢,你们一家都伤得很重,你……”里屋传来低声嘟囔,杜昶没听清楚,看向初霜和沈荣华,二人都绷着脸,谁也没有为他释疑的意思。 “杜公子有事?”沈荣华的语气冷到了冰点。 杜昶微微皱眉,看向沈荣华的目光透出疑虑。沈阁老不只一次口头许诺要将沈荣华许配给他,能娶名门贵女,他当然千百个愿意。沈阁老一死,沈荣华身份变得很卑贱,还替生母背了淫污的名声,已无可取之处。他很担心沈荣华让他履行婚约,正百般寻思如何否认婚约,还不会和沈家闹得很生分。 沈荣华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令他很反感,但他也暗暗庆幸,他可以把今日之事当作一个契机。只是他没有冷落沈荣华,反而被沈荣华冷落了,令他很不平衡。 “我今日才回津州,想来篱园拜祭恩师,还请沈二姑娘行个方便。” “恩师?想必杜公子弄错了,我不记得祖父收过你这样的学生。”沈荣华的嘴角挑起嘲讽,又说:“篱园是祖父生前荣养之所,即使有一处小祠堂,也是我抄经念佛之地。当然,沈家人也能到祠堂祭拜,但不接待毫不相干的外人。杜公子要想拜祭我祖父,要么去沈家大宅,要么去墓地,这两处都不远。” “好吧!沈二姑娘,在下告辞。”杜昶不卑不亢,仍一脸和气。 “不送。”沈荣华笑脸如花,她知道杜昶心中越气愤,表面就越平静。当然,她也知道杜昶此行另有目的,而且他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 “呵呵呵……这故事太好笑了,哈哈哈哈……”白泷玛边说边笑的声音传来。 杜昶看了里屋一眼,眼底充斥着厌烦与隐怒,他快走几步,出了门,又转身说:“沈二姑娘,过几天我会来篱园寻沈阁老几本书看,还请沈二姑娘行个方便。” “去沈家大宅,以前的劲松苑,现在的富贵苑是祖父生前的书房。”没等杜昶再开口,沈荣华就将门关上了,透过门缝看到杜昶晦暗不明的脸,她撇嘴一笑。 此次交锋,没有胜败,只要她迈出与杜昶对立的第一步,就是良好的开端。 沈荣华正看着门口出神,突然闻到身后飘来腥臭味,猛一回头,发现白泷玛就站在她身后,与她距离很近,正用两指夹着乱发,冲她很狗腿地媚笑。 “你、你真有病。”沈荣华忙向前几步,转身瞪向白泷玛,冒出这样一句话。 “我没病,有伤,真的。”白泷玛拉了初霜一把,说:“表妹,你告诉她。” “我……”初霜为骗杜昶,说白泷玛是他表哥,没想到他当真了。 沈荣华百般不屑,挑嘴一哼,“她叫你表哥是骗人呢,你倒当真了。” “怎么会是骗人呢?怎么会是骗人呢?怎么会……”白泷玛把一句话重复了几遍,又冲沈荣华挤了挤眼,笑得别有意味,“别看你善于隐藏,我一眼就能看到你心里,你根本不把刚才来的美男当人,而是当畜生,应该是骗畜生才对。” “你……”沈荣华被看穿心事,心中一警,越来越觉得白泷玛神乎其神。 “你说是不是?表妹。”白泷玛转向初霜,非常郑重得问。 初霜两手紧握,咬了咬嘴唇,问:“你、你真当我是表妹?我……” “当然,我落难于此地,差点就没了命。有人救了我,有人照顾我,又多了一个聪慧的表妹,真是苍天开眼。”白泷玛很随意地甩起乱糟糟的头发,说:“要是沈二姑娘不嫌弃,也可以做我表妹,我孤身一人,不嫌亲戚多。” “那、那真是太好了。”初霜很高兴,满眼乞求看向沈荣华,她是沈家的签了死契的奴婢,只有主子答应,她才能认下这个半路的表哥。 沈荣华莫名其妙,她满脸惊诧看着初霜,似乎想到了什么,心里咯噔一声。 “白泷玛,白泷玛,白……”沈荣华好像被白泷玛传染一样,嘴里反复喃喃着这个名字,发现初霜和白泷玛正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她,她才温和一笑。 “表妹,你主子答应了,她觉得我能做一个出色的表哥。”白泷玛挤眉弄眼,满脸血污泥垢被杂乱的头发半遮半掩,再配上他不正经的表情,显得异常滑稽。 “姑娘,奴婢被卖到沈家五年,早和家人断了联系,孤零无亲。自来伺候姑娘,奴婢就把姑娘当成至亲之人,奴婢……”初霜跪在地上,掩面低声饮泣。 “你起来,不就认个表哥吗?还值得这样?不知道的人看到你这一跪,定会以为这其中有……”沈荣华处于豆蔻之年,自幼教养良好,说不出粗俗之语,她摇头一笑,又说:“我一向有成人之美,你表哥天生慧眼,比你看得清楚。” 初霜是一个聪明本分的人,不会生出歪门邪道的心思,更不会一接触白泷玛就心猿意马。历经前世磨难,沈荣华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她前世的柳非鱼从沈家签了死契的奴婢到朝野赞叹的一品端仪夫人,绝非轻而易举就一步登天。 而今,初霜很愿意,甚至是期待认下白泷玛这个表哥,也不是一时兴起、意气用事。白泷玛表面上言行无状、轻佻随意,但他绝不是等闲之辈,只是现在落于难处。这一点,初霜能看得很明白,她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象认表哥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她会答应。拘于小节只会把机缘拒之门外,清者自清,她不怕任何人以这件事为借口往她身上泼脏水。 白泷玛冲沈荣华竖起大拇指,“你说了那么多话,就这一句最中听。” “多谢姑娘。”初霜刚被沈荣华拉起来,就又跪下了。 初霜喜极而泣,她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看到手背上的青痕,她才相信这不是做梦。从今日起,眼前随随便便的人、梦中高高在上的神就是她表哥了。自一年前被吴氏打得重伤昏迷,她就断断续续做一个梦,梦中她与人为奴的日子异常艰辛。偶遇那神一般的人,得到他简单的帮助和提点,她的生活完全改变了。 那日在湖岸上,看到有人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她很害怕。当她看到昏倒之人的脸,她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是他?他可是她梦中神仙一般的人。 接连几日,她配合沈荣华想尽办法偷偷溜出来照顾这个人,替主子分忧只是一方面。她想报梦中的恩,想抓住上天赐下的机缘来改变自己现在的处境才是最主要的。然而,惊喜来得太快,梦中万人敬仰的人居然成了她的表哥。 “表妹,快起来,你动不动就跪,让你家主子姑娘多不自在。”白泷玛作势拉了初霜一把,又到沈荣华身边,甩着头发、抖着衣袖,尽情释放他身上腥污之气,还媚笑着说:“我表妹忠心无二、尽心尽意伺候你,你要对她好一点,多赏赐她。赏了贵重的东西,我可以先替她收着,还有她的身价银子,你也该给我了。” “她的身价银子?给你?你……”面对白泷玛如此奇葩的话语,沈荣华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你说了这么多废话,是不是伤口恶化了?又在发高热呀?” “表哥,我刚进府时,主子就赏了身价银子,我娘拿走了,我……”初霜很为难,她刚认的表哥正是落难之际,身无分文,可她却帮不上忙。 白泷玛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点头说:“原来我真的在发高热,难怪会说出这么不可理喻的话。好了,我该休息了,你们也该回去了。对了,表妹,明天来的时候多给我带些补品,带几套漂亮衣服,再带一盒雪花膏。最好让人给我送个大木桶出来,我该洗澡了,要不浑身臭哄哄的,你家主子小姐肯定嫌弃我。” 沈荣华紧紧闭着嘴,只怕自己一不小心多说半句话,又要引出白泷玛一堆奇异思维下的奇言怪语。她快走几步,推开门出来,狠狠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初霜跟上来,见沈荣华一脸古怪的表情,勉强笑了笑,说:“姑娘,表哥不是坏人,他表面上很随便,骨子里却是重情重义的人,请姑娘信奴婢这一回。” “我信你。”沈荣华停住脚步,转过身注视着初霜,沉思许久,才说:“初霜,我相信那次在湖岸上是你第一次见白泷玛,你跟我说你为什么这么信他。” “奴婢……”初霜紧咬嘴唇,欲言又止。 虽说沈荣华是她的主子,尊卑有别,但她一直认为沈荣华是可以信任且可以亲近的人。在绣房时,她没有交好之人,也不善乖言巧语巴结管事,没少替人顶罪。为奴五年,只有沈家最尊贵的二姑娘没责骂呵斥过她,还赏过她两次。 她很想把自己断断续续梦到的、关于她自己的故事告诉沈荣华。又怕沈荣华觉得不可思议、不相信,甚至被她奇怪的梦吓到。如今,沈荣华问她为什么这么信任白泷玛,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沈荣华说白泷玛是她梦中改变她一生的人。 沈荣华淡淡一笑,说:“初霜,你不要说你对白泷玛一见钟情,想借认表哥做跳板亲近他,我看得出你不喜欢白泷玛那种随意不羁的男子。” “姑娘,恕奴婢无礼,这些话可不是姑娘这么尊贵的人能随便说的。要是让周嬷嬷听到,肯定会斥责姑娘,说不定还要自己打自己耳光。” 周嬷嬷是林氏的奶娘,一直身兼多职在沈荣华房里伺候。若沈荣华犯了错不听告戒、不认错,周嬷嬷就会自己打自己耳光,这是降服沈荣华的绝招。 沈荣华意识到自己失言,极难为情地笑了笑,把脸歪向一边,不再追问白泷玛之事。她一时兴起,说出男女情爱的话,竟然忘了今生她还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少女,不是前世那个曾经沉沦风尘的贱婢,这就是多了一世经历的坏处。 “姑娘,你……” “别再说你表哥,我不想听。”沈荣华很不耐烦地打断了初霜的话。 “不是,姑娘,你看……” “想必我的话你也不想听,但我必须告诉你。”低沉冷硬的声音传来,吓得沈荣华慌忙抬起头,看到站在篱园角门旁的人,她不禁连打了几个冷颤。 连成骏一身黑衣,无一杂色,衬着他的脸清爽白净,五官线条俊朗分明。他身材高大英挺,再配上一身玄深,冷傲尊贵易现,却与这渐浓的春意格格不入。 “两件事,你想先听好事还是先听坏事?” ------题外话------ 入V了,求支持,并感谢亲们的支持。 第五十三章 收剑 到现在,沈荣华充分肯定了一件事——她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犯雄性灾星。 白泷玛、杜昶、连成骏,一个个都来找她的麻烦,令她说得口干舌燥、恨得心力憔悴。她很想昂首问苍天,她今天的运气还能再衰一点吗? 不用苍天回答,她就知道答案肯定,因为她跟连成骏的战斗还没正式开始。 沈荣华无奈长叹,摇头一笑,“说坏事吧!” 连成骏救过她、帮过她,尽管他救她帮她都不是出于好心。可平心而论,沈荣华觉得连成骏不坏,但那也不能把他和好人划上等号,这就是信任的缺失。重生归来,她对所有的人都缺乏信任,尤其是前生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连成骏。 此时此地,听连成骏说有好事要告诉她,她不禁心底泛寒。他要说的好事对她来说很可能比坏事还要糟糕,所以,沈荣华决定先听坏事。 “你确定?”连成骏凤眼微挑,清冷更胜料峭春寒。 沈荣华郑重点头,“从坏到——好,循序渐进。” 她很想说从坏到更坏,能锻炼她的心理承受能力,话到嘴边又改了。每次见到连成骏,她都会望而生畏,不想也不敢轻易跟他开玩笑。 “想听坏事?”冷冷的笑容从连成骏的眼角泛开,在脸上慢慢扩大,他笑起来很好看,但很快笑容就僵在了脸上,变成一副你想听我偏不告诉的模样。 “为什么不说了?”沈荣华语气淡淡,淡到极致便是无所畏的骄傲。 “没必要说了,你很快就会知道,最多一盏茶的功夫。到时候,我再告诉你好事,保证让你终身不忘。”连成骏满脸兴灾乐祸,好像有人要倒大霉一样。 “多谢。”跟这么森冷的人打哑谜都能平心静气,沈荣华很佩服自己。 初霜压低声音对沈荣华说:“姑娘,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你先回去,再让雁鸣来接我。”沈荣华感觉怪异,想让初霜去探探情况。 “锁了。”连成骏冲沈荣华主仆出入的角门抬了抬下巴。 “姑娘,这……” 不只是初霜,连沈荣华听说角门锁了,也慌了神。角门有婆子看守,白天从不上锁,她们买通了看门的婆子,才能从角门自由出入。角门上了锁,那肯定是有人发现她们偷偷跑出来,不想让她们再从角门回去了。江嬷嬷是篱园的管事嬷嬷,即使对沈荣华要求严格,也奉她为主,绝不会把她锁在外面。 除了江嬷嬷,能给篱园奴仆下令的便是府里的主子们了。府里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奔丧的奔丧,探亲的探亲,沈府内外还有一堆事,谁还有闲功夫来篱园呢? 初霜不信连成骏,跑到角门前用力推了推,确定门锁了,她掐着双额皱紧了眉头。很快,她又冲沈荣华露出一张笑脸,笑容中满含宽慰与担当。沈荣华心里一热,冲初霜点了点头,又转向连成骏,脸上仍是那种无所畏的淡然。 “姑娘,奴婢去正门看看。” “不用去了。”沈荣华拦住初霜,示意她稍安勿躁。 角门之所以上锁,就是防她们主仆回去,这时候去正门,不是自投罗网吗? “你知道怎么回事,对吧?”沈荣华直视连成骏,问得很直接。 “知道。”连成骏面带冷笑,很吝啬地回答了两个字,就闭紧了嘴。 “告诉我。”沈荣华面带恳求,只有知道发生的事,才能及时想出应对之策。 “来了。”连成骏冲篱园正门抬了抬下巴,“刚出大门,正好一盏茶的功夫。” 单看连成骏的神情举止,沈荣华就知道将要发生的事情很严重。当她看到沈慷、沈惟带着七八个小厮、十几个婆子气势汹汹朝她们走来的时候,她的心不由下沉。她看了看不远处的木板房,又看了看连成骏,随即紧紧抓住初霜的手。 沈慷等人如此兴师动众,就不止抓她和初霜那么简单了。若白泷玛真是普通猎户,被抓也无事,就算他们确定他不是初霜的表哥,大不了把白泷玛送官,再治初霜一个私通外男之罪。可现在白泷玛身份不明,凭直觉,沈荣华就能想到他大有来历。而事发突然,沈荣华又对此一无所知,一时也想不出解围的办法了。 “姑娘,别怕。”初霜挡到沈荣华前面,一脸凛然,眼里充斥着浓重的恨意。 沈荣华放开初霜的手,转向连成骏,刚才那无所畏的骄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楚楚可怜,她嘴唇动了几下,才低声说:“请你帮我。” 连成骏耸了耸肩,把手中的剑插在泥土里,笑得别有意味。他一手抱胸,一手捂住下巴和双唇,食指轻轻敲着鼻子,似乎在琢磨沈荣华的请求。 “跪下。”沈慷距离沈荣华还有几丈远,就沉着脸指向她,向她发出命令。 沈荣华看了连成骏一眼,就跪下了,初霜也跟着跪下了。这一主一仆好像约定好了一样,都挺直了身体,头抬得很高,根本没有低头认罪的意思。 “我们沈氏满门清正高洁,怎么就出了你这样的女孩儿?你巧言令色迷惑长辈,赚取宠爱不说,又心狠手辣,不孝不悌,行事为人越发酷似汝母,一派下作模样。你到篱园不是来守孝吗?怎么守到外面来了?我看你……”沈慷大步朝沈荣华走来,边走边骂,好像沈荣华做下了大逆不道之事。 沈荣华早知沈慷的德性,也知他来者不善,只好闭紧嘴巴,摆出一副低头认错的模样。沈慷是沈家的当家人,也是长辈,又占理,自然会借机行使权利。她自知今日难逃责罚,只好见招拆招,把惩罚带来的损失降到最低。 “满门清正高洁——”连成骏的手指一伸一弯,将这几个字慢腾腾重复了几遍,随后睁大眼看向沈慷等人,好像看到稀奇古怪的物种,随后噗嗤一声笑了。 沈慷狠狠瞪了沈荣华几眼,又换了一张笑脸,冲连成骏拱了拱手,并未因被嘲笑而尴尬。他冲木板房抬了抬手,又给沈惟使眼色,示意他赶紧去抓人。 沈惟见到连成骏浑身不自在,巴不得早点离开这里,躲开这瘟神。接到沈慷的暗示,他赶紧冲下人摆了摆手,刚抬起脚要走,就被连成骏呵住了。 “站住。” 沈惟慌忙停住脚步,见连成骏一张冷脸,忙向沈慷投去求援的目光。想起年前灵源寺的事,他的心都在哆嗦,看到连成骏就象老鼠见了猫,只想躲为上。为此,他也恨极了沈荣华,若不是因沈荣华寻死招惹了连成骏,他遵从沈慷的高见,为保住沈家的名声去做媒,又怎么会身心皆受重辱,惨到难与人言的地步呢? 当然,他从不认为沈慷要攀镇国公府这棵大树、想把沈荣华塞给连成骏做妾有什么错处,反而认为他这位长兄为家族深谋远虑,极有胸怀和主见。 “连世侄,可还有什么事?”沈慷温和有礼,一副君子仪态。 “有件事要告诉你们。”连成骏一脸倨傲,冲沈荣华抬了抬下巴,“关于她的。” 沈慷松了口气,抱拳说:“连世侄请讲。” 连成骏长腿一抬,一个优美转身,玄衣飘飞间,一把短剑落到他手上。转眼之间,他就完成了这几个动作,也将飘逸洒脱的美感演绎到了极致。美男舞剑如行云流水,哪怕只有一招一式,也太过抢眼,吸引了在场众人的注意力。宝剑出鞘,寒光突现,凛冽之气盘旋而出,浸人肌骨,众人才于仓惶之间回过神来。 若换一个场景,沈荣华也认为连成骏英姿翩翩,美不胜收,可此时此地,她顾不上欣赏了。看到连成骏手中那把剑,她顿时心跳如擂鼓,眼前冒金星。连成骏手中的短剑正是圣勇大长公主赏赐给她、她又借给萧冲的那把。而今,这把宝剑到了连成骏手里,肯定是萧冲惹事了,而且还牵连到了她。 这就是连成骏要告诉她的好事?用脚趾想都知道这跟好事沾不上边。难怪连成骏说会让她终身难忘,看来他选择此时对她“出招”,也是煞费苦心呀! 圣勇大公主赏赐给她的宝剑,她不妥善保管,反而将宝剑外借。即使借剑的人是大长公主的亲侄儿,且不论萧冲惹了什么事,她都难逃蔑视皇家的嫌疑。 当然,蔑视皇家的罪名可大可小,要看评判者及认定者是谁。若是有人兴风做浪,这罪名就能大到砍头抄家,若息事宁人,这个罪名就能小到不值一提。 沈慷也认出了这把宝剑,不由面露慌乱,忙指着沈荣华咬牙切齿道:“连世侄,可是这逆女拿大长公主赏赐之物狐假虎威、亵渎了大长公主的威严?若果真如此,还请连世侄直言,我定动用家法处置这逆女,给世侄一个交代。” 连成骏拨剑出鞘,又插剑入鞘,寒场铮铮,冷气嘶嘶,令所闻所见者身抖心颤。而他却一言不发,一张冰脸,连眼角眉梢间都没有丝毫的表情暗示。 沈荣华松了一口气,她姑且认为连成骏不急于开口是在为她争取时间。可她也不知道萧冲到底惹出了什么事,即使能沉着应对,一时也没有解围之道。 初霜长舒一口气,瞄了瞄不远处的木板房,冲沈荣华微微点了点头,看向连成骏的目光满含谢意。沈荣华明白初霜的意思,她只想着自己的处境安危,倒忽略了白泷玛。希望白泷玛机警一些,趁连成骏拖延时间,赶紧离开木板房躲起来。 “还请连世侄知无不言。”沈慷客客气气催促,表现出良好的耐性。 “你为什么叫我世侄?”连成骏收剑入鞘,扫了沈慷和沈惟一眼,嘴角挑起嘲笑,“我记得沈家和连家无亲无故,内阁大学士府和镇国公府也无交情往来。” “呃,这……”被连成骏揭了底,沈慷一时无言以对,不禁面露尴尬,但很快他的神态就恢复如常了,他微微一笑,给沈惟使了眼色。 沈惟明白沈慷的意思,跟连成骏套近乎还需他出马,因为他,确切地说是吴氏和连家沾点亲。虽说拐了八道弯,论起来很牵强,关键时候也可以拿出来一用。 连成骏是镇国公世子连轶的庶子,连轶的夫人也姓吴,也就是说连成骏的嫡母出身吴家。可此吴家与吴氏的娘家八杆子打不着,却也有着丝丝缕缕的关联。 盛月皇朝建国伊始,太祖皇帝论功行赏,前朝京畿大营的吴参将因有从龙之功、又英勇善战,被封为义乡侯。这位吴侯爷行军打仗有一套,却治家无方,他的元配夫人早亡,留有一子。吴侯爷一直没续娶,由他最宠爱的妾室掌管内院。 妾室及其所出的庶子与元配所出的嫡长子为利益冲突,斗得你死我活。朝廷赏赐了吴家爵位,两方为争夺爵位继承权,矛盾迅速发展到白热化的阶段。 吴侯爷不敢得罪岳家,也不想扫嫡长子的威风,又宠爱庶子妾室。在爵位承袭一事上,他不重嫡庶尊卑之道,两边和稀泥、瞎糊弄。直到他死,还犹犹豫豫,没定下袭爵之人,反而因此让同父异母的兄弟结下了深仇大恨。 他死后,嫡长子就掌控了当家大权,并成了爵位的继承人。当天就治了妾室一个乱家之罪,令妾室自尽给吴侯爷陪了葬,并和妾室所出的庶子分了家。分家之后,两兄弟除了逢年过节祭祖,平时没有半点往来,比外人还要疏远几分。 吴太后正是老义乡侯庶子的嫡次女,连轶的夫人则是那嫡长子的嫡亲孙女。今上登基,灰头土脸多年的庶子成了皇上的外公,被封为承恩公,终于扬眉吐气。出于多方考量,承恩公府和义乡侯府决定摒弃前嫌,走动也渐渐多了起来。 四太太吴氏的父亲只是和老义乡侯庶子,也就是承恩公府连了宗,和义乡侯府吴家却无往来。因此,若说连轶的夫人吴氏和四太太吴氏沾亲,也极为勉强。 沈惟本来惧怕连成骏,可此时他接到沈慷的暗示,不得不硬着头皮为连成骏释疑,他忖度良久,才冲连成骏嗫嚅开口,“噢!连、连世侄,令、令堂可安好?” 沈荣华听到沈惟这句问候,忍俊不住,若不是慑于沈慷的冷脸,她早就笑出声了。在她两世的印象中,沈惟绝不是蠢人,他虽然没有功名加身,却聪明机灵、处事圆滑、能说会道。他身为庶子,却得沈老太太喜爱,讨到了不少便宜。 此时,他张口就问候连家女眷,即使他有以连轶的夫人为挡箭牌压连成骏一头的想法,也滑稽可笑到了极点。就算连沈两家是世交故旧,只要不是血脉至亲,如此问候也不合乎礼数,何况之前连成骏已言明连沈两家并无交情。 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到,还不知会编排出什么样的故事、置连沈两家的脸面于何地呢。当然,沈惟这句有口无心的话也是对连成俊不折不扣的侮辱。 沈惟之所以如此露怯,可见是年前在灵源寺被连成骏吓破了胆。沈慷赶鸭子上架,让他以拐到八道弯的亲戚之名拉关系,也确实难为他了。 沈慷听到沈惟的话,当即紧紧皱眉,看到几位管事欲笑不敢,他狠狠瞪了沈惟一眼,暗暗咬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他是有心术、善钻营的人,别看连家和沈家只有拐了八道弯且小到不值一提的关系,他也能做出大文章。自从去年跟连成骏打上交道,他一直在费心挖掘,终于发现了吴家这个突破口。 他让沈惟去打头阵,能跟连成骏拉上关系、让连成骏买账自然皆大欢喜。就算再次激怒连成骏,也有沈惟挡箭,连成骏还不至于不留情面难为他。可他万万没想到沈惟一开口就抛出了如此硕大的一只“榴莲”,连他都被薰懵了。 沈慷偷瞄了连成骏一眼,见连成骏正看着短剑发怔,他暗舒了一口气。连成骏无法答复沈惟的问候,受挫出糗,气势上就矮了一截,沈慷对此自是乐见其成。 沈荣华满含同情和嘲弄的目光投向连成骏,贝齿咬唇,强忍笑意。别看连成骏表面冷酷、嗜杀残忍,其实他内心很矫情,也很骄傲。虽是庶子,因有一个强大的后台,身上就多了几分被宠坏的孩子气。在沈荣华看来,连成骏有时候非常之奇葩。所以,她很好奇连成骏会怎么回答沈惟更胜一筹的奇葩问题。 连成骏摆弄着短剑转向沈惟,笑得很纯净,“沈四老爷,你刚才问什么?” “连世侄,你……”沈慷想劝阻连成骏,考虑到自身安危,欲言又止。 沈惟问出刚才那句话之后,就一直低头垂眼,满心想的都是连成骏会怎么折腾他,根本没在意众人的反应,也没觉察到自己的问题有何不妥。听到连成骏很客气地指名问他,他反而松了一口气,又很从容地将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哦!她远不及令堂好。”连成骏收起短剑,很郑重地回答。 “她……”沈惟见连成骏很和气,胆子大了些,想要再问,被沈慷呵住了。 连成骏见众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才轻咳两声,高声说:“令堂在贵府发威骂人,在冯参将家都听得清清楚楚,可见令堂身体之健、底气之足。而家母在人前从不高声,尤其喜欢暗室闲话,同令堂相比简直是狮吼与蚊鸣之别。” 冯参将府同沈府相隔两条街,这两条街还是津州城最热闹、最嘈杂的两条街。 沈荣华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看到连成骏别有意味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她赶紧低头掩嘴。初霜也笑了,跟随沈慷沈惟的随从婆子也有人发出浅浅的笑声。 沈慷涨红了脸,瞪了正发愣的沈惟一眼,怒斥道:“还不快去,磨蹭什么?” 沈惟刚迈出半步,又被连成骏呵住了。他不敢违背沈慷的话,又不得不听连成骏的命令。此时,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眉头紧皱,很是矛盾。 “连参领,你叫舍弟留步可还有事?”沈慷强忍羞愧与怒气,冲连成骏拱手问。攀附再次受挫,谄媚之气一扫而逝,沈慷的语气变得客气而生硬。 连成骏轻哼一声,又拿出那把短剑,高声说:“这把宝剑是漠北南狄国铸剑圣手所铸,名为断濯,剑为双刃,锋利无比,是圣勇大长公主珍藏之物。年前,大长公主将断濯赏赐给贵府二姑娘,可见她敬重两位阁老,也是对贵府的抬爱恩赐。没想到贵府二姑娘却将剑转借他人,借剑之人又用断濯砍瓜切菜,还滥杀无辜。大长公主很生气,命我将断濯收回,择日大长公主自会派人过府申饬。” “你、你这个、这个贱人,我们、我们沈家怎么养了你……”沈慷憋了一肚子气,终于找到了发泄口,他从婆子手中抢过一根棍子,就冲沈荣华打去。 自沈荣华看到她借给萧冲的宝剑到了连成骏手里,就知道事情不妙。听说萧冲用宝剑滥杀无辜,连成骏又当着沈慷等人说已把宝剑收回,她就知道自己今日在劫难逃。可她没想到沈慷会亲自动手打她,而且还下了致命的狠手。 棍子冲沈荣华的头部打去,她慌忙躲避,棍子没打到头,仍重重落到她的肩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沈慷再次抡起棍子,卯足了劲儿向她打来,她连躲避的力气都没有了。就在棍子将要落下时,初霜急忙按倒她,并挡到她身上。棍子打到了初霜的后背及后脑上,初霜一声惨叫,后脑就渗出了血。 沈慷见沈荣华躲避,又见初霜忠心护主,他更加生气,又一次抡起棍子要打沈荣华。没想到他的棍子刚抡起来,就断成了两截,向空中飞去。沈慷打沈荣华可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棍子突然断掉,他身体一下子失去平衡,向前一倾,就摔了一个狗抢屎,重重倒地。沈惟赶紧去扶他,却被他一把甩开,呵斥了几句。 沈荣华咬牙切齿,恶狠狠瞪了沈慷一眼,眼底充斥着两世的怨恨。她不顾肩膀的巨痛,赶紧扶住初霜,用手帕捂住了初霜的头。当她看到初霜眼里浓重的恨意,她的心不由一颤,初霜做为沈家的奴才,对主子的怨恨比她想像得还要深。 前世,她第一次听到柳非鱼的名字,还是她在三皇子府做艺妓的时候。当她听说一个乡野村妇被皇上赐封为三品诰命夫人,她除了感叹别人命好、伤感自己的不幸遭遇,并没有过多的关注。当柳非鱼的名字响遍大街小巷,事迹被编成话本朝野传唱,她才听沈臻静说起柳非鱼原是沈家签了死契的丫头。 至于柳非鱼在沈家叫什么名字、在何处侍候、何时离开沈家,又为什么在短短几年之间就威名赫赫,她一无所知。在杜家,她所能听到的就是柳非鱼常被朝廷嘉奖,被太后和皇后下懿旨赏赐,诰命封衔及品阶更是直线上升。 后来,听杜家的下人闲谈,她才知道原来柳非鱼是神威将军的妻子,与神威将军想濡以沫于微时,有共患难的情意。神威将军曾经说过,自己之所以能横扫漠北五国,创造盛月皇朝铁军不败神话,与他家有贤妻密不可分。 她临死前一个月,柳非鱼又被封为一品端仪夫人,尊贵荣享等同王妃。她死当日,神威将军又一次凯旋归来,柳非鱼又会得什么赏赐,她就不得而知了。 而今,上天赐给了她新生,让她的生命里多了七年的记忆,这已是无尽的恩赐。机缘巧合,她又认识了前世如传说一般的柳非鱼,命运的轨迹总会因此而有所改变。总之,这都是契机,让她偿恩报怨、反转命运的契机。 “初霜、初霜,你……”沈荣华用手帕为初霜拭血,忍不住哽咽出声,尽管她生命中多了一个前生,可她还是太弱小,而前生此时只是她的负累。 “姑、姑娘放心,奴婢、奴婢不疼、不疼……”初霜咬住苍白的嘴唇,脸上挤出几丝笑容,伤口疼得令她眼皮发沉,她仍能笑出来。比起来沈荣华身边伺候之前挨的打、受的屈,还有她梦中痛彻身心的经历,这点伤确实不算什么。 一个黑底白花的小瓷瓶落到沈荣华手里,一闻气味,沈荣华就知道是上好的金创药,忙冲小瓷瓶抛来的方向望去。看到虫七正站在连成骏身后,冲她挤眉弄眼怪笑,她狠狠瞪了连成骏一眼,赶紧打开小瓷瓶给初霜上药。今日,连成骏又坑她不浅,她本来满心气恼怨恨,看到小瓷瓶,心里的气恨埋怨也淡去了大半。 “大哥,你没事吧?”沈惟再次扶住沈慷,替沈慷拍去身上的尘土。 刚才,看到棍子断成两截,重重落地,沈慷的心也随之一震,忙看向连成骏。就象从天而降一般,连成骏身边多了两名黑衣侍卫,一名青衣随从,都一脸不屑地盯着他。而连成骏面无表情,可在沈慷看来,连成骏周身上下都是对他的讽刺。 沈慷知道是他们中某一个人出手阻止他打沈荣华,也知道这是连成骏的意思,但他没敢吭一声。连成骏是武将出身,功夫极好,脾气不大好,性情更乖张粗犷。不到弱冠之年,官却做得比他大,家势比他硬,收拾他自是易如反掌。沈慷是识时务的人,忍气吞声也不会与连成骏翻脸,免得当着众人吃更大的亏。 “连大人可还有事?”沈慷捂着口鼻嗡声嗡气问。 “没了。”连成骏仰头望天,语气简短而轻快。 沈慷长出一口气,狠狠瞪了沈荣华一眼,冲沈惟挥手道:“快去。” 沈惟看了看连成骏,见连成骏没再呵住他,才匆忙带人向木板房跑去。 “主子,咱们也该回去了,大长公主正等你呢。”虫七掸去连成骏衣袂上的尘土,哼笑着说:“主子,沈大人不服你,他当着你打沈家人就等于打你的脸。” “哦!是吗?”连成骏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你一说我就明白了,他不服气我收剑,当着我打人是为了让我难堪,你说他这是不是在打大长公主的脸?” “就是就是,主子英明,是这个理儿,蛇皮蛇骨,你俩说是不是?”虫七狗仗人势,狐假虎威,可他说话的神情和语气并不让人觉得讨厌,反而觉得可笑。 “是是是。”两个黑衣侍卫连忙点头,又都看向沈慷,一脸冰冷的同情,令人不寒而栗。被他们的主子算计上了,就是再坏的人也值得他们同情一把。 连成骏冷哼一声,说:“走,回去,去禀报大长公主,就说沈大人对她一千一万个不服,早就想打她的脸了,今天终于抓住机会施展威风了。” “主子英明,是该告诉大长公主,这可不是告小状,这是真事儿。”虫七满脸愤愤不平,与连成骏一唱一和,侍卫跟在后面,主仆四人向揽月庵的方向走去。 沈荣华睁大眼睛看着连成骏主仆,已经忘掉身上的疼了,原来睁着眼说瞎话还有疗伤解痛的功能。前世,她佩服虫七仗义英勇,却对他了解极少,没想到虫七一个看似老实无害的随从,竟敢如此挑拨离间、恶人告状,想狠坑沈慷一把。 养狗随主子这句话是骂人,可真实,比近朱者亦、近墨者黑更通俗易懂。 沈慷摔懵了、气懵了,又被连成骏主扑的欲加之罪砸懵了。等他回过神来,连成骏主仆已走出几丈远了,他跺了跺脚,顾不上多想,赶紧追了过去。 镇国公连亘和镇国公世子连轶都是名扬朝野的名将,沈慷和他们只有几面之缘,却没打过交道,但常听人说他们都是忠正爽直大气之人。连成骏是镇国公府第三代中的佼佼者,也以英勇善战闻名,可他的品性跟他的祖父和父亲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就凭刚才他和随从的几句话,沈慷就把他和小人、无赖划上了等号。 连成骏惩治沈惟的手段,沈慷只听了听,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今日来抓与沈荣华主仆私会之人,遇上连成骏,他就知道事情不会顺利。为了避免麻烦,他极尽能事地跟连成骏攀关系、套近乎,还是受了侮辱、栽了跟斗。他自认君子大肚,这些他都能忍下,可这蔑视圣勇大长公主的罪名他可担不起呀! 宁可得罪十个君子,也不得罪一个小人。 沈逊一死,沈家就失去了顶梁柱,现在又处于多事之秋,麻烦不断。所以,他宁愿点头哈腰赔不是,也不能让连成骏到大长公主面前告他一状。 “连、连大人,请留步、留步。”沈慷一溜小跑追上连成骏主仆,又拦到他们面前,陪笑说:“请连大人容我托大叫你一声世侄,连世侄,有话好说。” “有话好说?”连成骏挑了挑眼角,拇指拖着下巴,冷声问:“沈大人,我是口出狂言威胁你了?还是恶言恶语冲撞你了?亦或是污言秽语侮辱你了?” “没、没,都没有。”沈慷又被连成骏问懵了,皱着眉头不知怎么接下文了。 “既然都没有,沈大人为什么让我有话好说呢?我哪句话没好好说?还请沈大人明明白白提出来,我定知错就改。”连成骏冲沈慷躬身抱拳,转眼间,神态也变得极为谦卑,连语气中都流露出委屈,好像沈慷以大欺小、冤枉了他。 “不敢不敢,连、连世侄没说错话,我、我只是随口说说、随口说说。” “哦!原来沈、沈世叔只是随口说说呀!看来是我想多了。”连成骏赏了沈慷一个很大的笑脸,又很亲切地挽了挽沈慷的胳膊,“沈世叔随口说说,倒吓了我一跳,我一介武夫,不懂规矩礼数,还以为哪里失礼让人见笑了呢。沈世叔家世清贵,又有沈阁老珠玉在前,自是最重礼法,以后还请沈世叔多多指教。” “哪里哪里,不敢不敢。”沈慷很注重自身形象,又能言善变,可此时他不得不抓耳挠腮,连成骏变得太快,以至于他的思维和言辞都跟不上节奏了。 连成骏点点头,脸上的笑容瞬时收起,一本正经问:“沈大人可还有事?” “呃,我……”沈慷见连成骏又变了脸,心跳不由加快,忙小心翼翼说:“今天的事可能有点误会,连请连世侄在大长公主面前美言几句。” “美言?这……”连成骏耸着眉头,面露为难,就好像一个正人君子被逼无奈要去昧着良心说瞎话一样,“我不知道该怎么给沈世叔美言,这事……唉!” “连、连世侄误会了,我、我只是想……”沈慷实在不知该怎么说了,他并不想让连成骏在圣勇大长公主面前给他说好话,只要连成骏不诬告他就行。 “想必沈大人也知道大长公主何等精明,不是你我能随便糊弄的。我倒是想为沈大人美言,又怕是有心无力,说不定刚才的事大长公主早就知道了。” “那、那可怎么办?”沈慷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问,好象他真的犯下大错,怕人知道一样。今日他和连成骏说话并不多,可脑袋偏偏抽了筋,转不过弯了。他本没冒犯圣勇大长公主,可让连成骏一说,他就忍不住悬心害怕了。 连成骏见火候到了,冲虫七使了眼色,叹气说:“今年元宵节,怀王府摆席宴客,有官员送来厚礼,想借怀王美言得大长公主青眼。没想到第二天怀王就被大长公主派去的长吏官申饬了,就因他收礼之事。津州到京城几百里,你说这消息传得有多快。大长公主虽已年迈,却耳目通天,想必沈大人是知道的。” “知道知道,我……”沈慷刚开口,就被虫七打断了。 “沈大人,小的打扰一下。”虫七很礼貌地冲沈慷行礼,见沈慷答应,他才说:“主子,沈大人,小的听谨亲王的随从说大长公主申饬怀王另有因由。” “什么因由?”沈慷显得很急切,赶紧询问。 “说吧!沈世叔不是外人。”连成骏神情淡然,眼底的讥笑一闪而逝。 “奴才遵命。”虫七转向沈慷,压低声音,很神秘地说:“奴才听说怀王得了两幅名画,是前朝一个什么大师画的,一幅是什么《七艳图》,还有一幅是《风雨图》。怀王把《七艳图》送给了皇上,把《风雨图》送给了大长公主。《七艳图》是真品,《风雨图》却是赝品,大长公主一眼就看出来了,气得够呛。皇上听说后,立刻叫人把怀王送给他的《七艳图》给大长公主送来了。大长公主只派人申饬了怀王几句,事儿就揭过去了,这是大长公主给皇上面子,也太便宜怀王了。” “是前朝程远山的《七艳游春图》和《苍山风雨图》,这两幅画可都是绝世之作。”连成骏斜了沈慷一眼,嗔怪虫七道:“伺候我这么风雅的主子,居然连两幅绝世名画的名字都说不出来,真是白教你了,回去面壁三天。” “是,主子。”虫七苦着脸退到一旁,蛇皮和蛇骨拥上来打趣他。 他的主子确实很风——雅。 不管谁家有名画古画等传世之作,只要让他听到一点风声,他就会千方百计弄来雅上一把。虫七自认善良,也深感愧疚,伺候这样的主子,缺德事少干了都对不起老天爷。好在他的主子不吝啬钱财,还懂得等价交换,让别人平衡一些。 “沈世叔身体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连成骏挑起嘴角,微微眯起的凤眼里满含轻蔑,沈慷难受在他的意料之中,也是他期待的结果。 “没、没事。”沈慷擦去脸上的冷汗,挤出几丝笑容,和连成骏客气了几句。 能没事吗?听连成骏的口风,沈慷就知道任凭那件事发酵,麻烦就大了。 ------题外话------ 求支持—— 第五十四章 提点 连成骏不是闲人,即使闲下来也会没事找事,总有事缠身、让他思考,他觉得充实且舒服。若这事没有后发效应,没有既定的好处,他半个字都不会跟沈慷提。本以为因灵源寺之事结沈家结下了仇怨,没想到沈慷这么大肚,值得他一耍。 “沈世叔没事就好。”连成骏抬头看了看天,又说:“时候不早,估计大长公主也该出关了,在下要到揽月庵听命,安排诸多正事,改天再陪世叔闲谈。” “好好好。”沈慷连连点头,抬腿要走,又停住了,犹豫片刻,说:“鄙府收藏了前朝几幅画作,称不上绝世名品,世侄若喜欢,我明天就派人送过来。” 虫七听到沈慷的话,立刻瞪大了眼睛,这好事来得也太快,都让他有点儿难以接受了。原来他主子想风雅一把无须总是动拳头,对付沈慷这种人,三言两语总比打出血更实际。看来有时候真要因人而异,以文明为手段收效更为直接。 “世叔客气了,我只是晚辈,不敢夺世叔珍爱。我是粗人,不象世叔那么高雅,我虽喜欢名画,却无藏品,只是陪大长公主鉴赏,受她熏陶教导而已。” 沈慷自然明白连成骏的话外之音,忙说:“我明天就派人把画送到揽月庵,还请世侄代我禀报大长公主,呃,方便之时,还请世侄替我……” “好说好说。”没等沈慷把话说完,连成骏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很痛快地答应下来,“我有幸得大长公主教诲,自是感恩不尽,只要她高兴,我诸事好说。” 圣勇大长公主珍藏的宝贝太多,这两幅画虽说是传世之作,还不一定能入她的眼。相比之下,大长公主更喜欢欣赏名画的赝品,琢磨临摹者的笔迹就象琢磨人心。所以,沈慷送来的真品最后落进谁的口袋就不言而喻了。 “有劳世侄。”沈慷松了口气,心中暗自庆幸终于打通了连成骏这一关。 之前,沈慷一直认为连成骏年轻气盛、不近人情,又冰冷残酷,自是无法结交。没想到他换了一种方式,投其所好,就轻轻松松拿下了。此时,沈慷很佩服自己能屈能伸,只要有利于沈氏家族,有些东西该牺牲的时候就要牺牲。 连成骏与沈慷客客气气,拱手而别,刚才的言语不快早已烟消云散。沈慷迈着轻松的步伐,转身往回走,刚走出一丈远,又被连成骏叫住了。 “沈世叔,想必你也得到了消息,皇上三月上旬要驾临凤鸣山拜祭圣贤皇太后,并探望大长公主,还要悼念沈阁老。”连成骏朝沈慷走了几步,又说:“沈家祖籍津州,津州又是沈阁老生前荣养之地,世叔可要做好东道主呀!” 沈慷点点头,不禁面露得意,冲京城方向抱拳并高声说:“圣上要亲临寒舍祭奠家父,这是沈氏一族之幸,津州百姓之福。承蒙皇上隆恩,准许贤妃娘娘和五皇子及几位公主省亲,届时沈家自是蓬荜生辉,满门荣光。” 连成骏暗暗皱眉,只因拿人手短,他不想打击沈慷,尽管沈慷的名画还没送来,但他坚信沈慷不敢只说不做。可他实在看不惯沈慷洋洋自得的样子,忍不住就想泼冷水。既要压下沈慷的气焰,还不能伤了和气,这就需要他把握好分寸了。 “恭喜沈世叔。”连成骏强忍牙酸奉承了沈慷几句,又道:“沈世叔可听说凤鸣山要建奉贤堂?在下这段时间留在凤鸣山,主要是督建防卫工事和奉贤堂。” “没听说,何为奉贤堂?还请世侄明示?” “建奉贤堂是大长公主提议的,听说圣贤皇太后在世时就有此想法。年前大长公主手书一封送达皇上,皇上当即就批了,并指示工部筹备。只因奉贤堂是以圣贤皇太后和圣勇大长公主之名建造,朝廷还未议此事。”连成骏停顿片刻,又说:“奉贤堂里供奉的都是贤良之士,只要是贤臣良将,亦或是贡献卓著的烈女子,不分我朝还是前朝,灵位都会供入奉贤堂,让他们英名永驻,供后世瞻仰。” 沈慷从连成骏这番话里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之前,他一点儿消息都没听说,此时也摸不着边际,不敢多问,只将此事大大恭维了一番。 “我朝开国虽不足百年,却国富民强,八方通达,盛世皇朝自有能臣治士辈出。”连成骏笑意吟吟高颂感慨,见沈慷急等他的下文,才不紧不慢问:“沈世叔可知道皇上、先皇和大长公主公认的我朝贤臣之首是谁吗?” “当然是家父。”沈慷毫不谦虚,沈逊为官数十载,入阁十几年,光内阁首辅就做了十年,颇得朝野赞誉,一世清名,自是当之无愧的贤臣。 “错。” “是谁?”沈慷霎那间变得很紧张,急切地想知道谁比沈逊更能当起贤臣。 “林闻。” 沈慷顿时瞠目结舌,高声问:“怎么会是他?他……” 连成骏笑了笑,说:“不只他以贤臣之首入主奉贤堂,他的夫人万氏也会被供入奉贤堂,供后人景仰,万夫人可是先皇钦封的一品淑仪夫人。” “他、林闻临终前被贬为七品下官,再说他已绝后,怎么还……” “圣人心中自有圣裁,我等身为臣子,怎可妄猜圣意?”连成骏看到两个侍卫飞奔而来,忙冲沈慷拱手,说:“大长公主急事传召,在下告辞。” 沈慷一脸茫然,满肚子心事,连成骏跟他拱手道别,他都忘记还礼了。等他反应过来,连成骏主仆已走出几丈远,他想多问几句,也不便去追了。 连成骏见沈慷走走停停、踌躇犹疑,不禁挑嘴冷哼。刚才沈荣华求他帮忙解围,他懒怠管沈家的闲事,不想答应,可遇求不管不是他的风格。所以他向沈慷透露了大长公主要筹建奉贤堂的消息,能不能躲过这一劫,就看沈荣华的造化了。 虫七满脸陪笑,紧跟在连成骏身后,讨好说:“主子,怀王给大长公主送名画赝品的事要是抖出来,五皇子那帮人可要倒大霉了。” “嗯,自作自受。” “就是,连大长公主都敢骗,要是把五皇子的势头压下去,那么二皇子……” “闭嘴。”连成骏冷冷扫了虫七一眼,吓得虫七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 沈慷有气无力地往回走,看到沈惟带着仆妇回来,并没有抓住与沈荣华主仆私会的男子,他一声没问,只顾埋头寻思,这倒令沈惟颇感意外。 “大哥,你……” “先回篱园,回去再说。”沈慷冲沈惟等人摆了摆手,大步走到了前面。 沈荣华的肩上挨了一棍,虽说沈慷当时打偏了,用力减弱,仍疼得她连吸冷气。她一手捂着自己的肩膀,一手扶着初霜,心里又气又急,恨得暗咬银牙。 初霜的头不再流血,依旧脸色青白,她强撑着沉重的眼皮,急切地望着木板房。看到沈惟带着随从回来,并没有抓到白泷玛,她长舒一口气,昏了过去。 “初霜,你……”沈荣华见初霜昏倒,赶紧抱住她。 沈惟等人没抓住白泷玛,沈慷就无法定她和初霜私会外男之罪。就算她不守规矩孝道,偷偷跑出来玩,这也不算大过,她也可以松口气了。此时,沈荣华真心感谢连成骏,虽然他说的两件事中坏事已够糟糕,好事比坏事还要坏。可若不是他婆婆妈妈耽误时间,吸引沈慷等人的注意力,白泷玛不可能溜掉。 看到沈慷无精打采回来,沈荣华暗暗解气,沈慷一定被连成骏打击了,才变成这副熊样。刚才还见他们相谈甚欢,不知道他们谈到了什么话题才令沈慷很快垂头丧气。姑且认为连成骏帮了她一把吧!这么想,她的心会平和一些。 沈慷来到沈荣华面前,居高临下看了她许久,才挥手怒斥:“还不回去。” 沈荣华紧咬牙关,毫无惧意地迎着沈慷的目光慢腾腾站起来,让婆子去抬竹轿,把初霜抬回去。沈惟看不惯沈荣华的态度,想呵骂她,被沈慷拦住了。婆子见沈慷对沈荣华和气了许多,也都听话了,赶紧过来伺候沈荣华主仆回篱园。 回到茗芷苑,就见两个脸生的小丫头迎出来伺候,回话做事都怯生生的。屋子里空荡荡的,雁鸣和周嬷嬷等贴身伺候的下人一个未见,一路回来,连篱园的管事江嬷嬷都没露面。不用问,沈荣华就知道沈慷把她们都关起来了。 伺候一个不得脸的主子,苦累不说,还经常被连累,想到这些,沈荣华总是又气又愧又恨。如果没有悲苦的前生,只在她顺风顺水的十二年中,她对此毫无感觉。她顾不上肩膀的疼痛,安顿好初霜,又叫过小丫头询问了一番。不管想什么办法,趁她们还没受皮肉之苦之前把她们弄出来才是正事。 “你现在是篱园的管事?”沈荣华冷冷盯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媳妇询问,这人她有点印象,在沈老太太院子里见过,好像和宋嬷嬷沾亲。 “奴婢夫家姓宋,府里的人都称奴婢为宋妈妈,大老爷让奴婢从今儿起打理篱园。”宋妈妈语气恭敬,满含警惕和不屑的眼神不时扫视沈荣华。 “妈妈?府里的人倒是很敬重你呢。”沈荣华紧紧握拳,很想打这个宋妈妈几个耳光出气,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毕竟这个宋妈妈有沈慷撑腰,为打狗激怒狗主子不值,“你这么年轻,称妈妈太老气了,还是叫你宋嫂子吧!篱园谁打理我不管,茗芷苑的管事嬷嬷呢?我的丫头呢?我只关心她们的处境。” “回二姑娘,大老爷嫌原来伺候姑娘的人不尽心,要把她们带回府处置,让春花和春叶伺候姑娘,姑娘有什么事,尽管和奴婢们说就是。” “我要是不放她们回去呢?大老爷会怎么样?”沈荣华的语气变得很强硬。 “二姑娘该清楚自己的身份,奴婢劝二姑娘还是消停些。奴婢不会象金嬷嬷和孙婆子那么不开眼,再说二姑娘的剑已被大长公主收回去了。” “哦,我明白,原来你们,不只你们,连大老爷也怕那把剑。剑被收回去了,大老爷就不把我当亲侄女了,你们也就不把我当主子了。”沈荣华挪到宋嫂子面前,绽开冰冷的笑脸,低声说:“宋嬷嬷儿子的腿不是用剑削的,不是照样断了吗?腿骨都碎了,你没听说?看你的年龄,儿女也有十来岁的吧?” “你、你……”宋妈妈连忙后退,很害怕。宋嬷嬷是她的婆家婶子,宋嬷嬷的儿子那条腿断得有多惨,她看到了,一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得知儿子的腿断了,宋嬷嬷就认定是沈荣华指使人做的,目的就是报复她,宋家其他人却不相信。沈荣华怎么说也是大家闺秀,养在深闺,怎么会结识如此心狠手辣的人呢。不管家人怎么说,也不管沈老太太如何打骂,宋嬷嬷都下定恒心不来篱园了。说白了,她就是怕了沈荣华,害怕宋家其他人再遭殃。 现在轮到她了。 宋嫂子游离的双眼触及沈荣华森寒的目光,牙齿都打起了哆嗦。不管多么好的差事都没自己和儿女的性命安康重要,何况篱园的管事并不是肥差。 “宋嫂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明、明白。” “那你去跟大老爷说。”沈荣华笑了笑,问:“怎么说不用我教你吧?” “不、不用,奴婢告退。”宋嫂子慌慌张张跑出茗芷苑。 沈荣华揉着肿痛的肩膀,冷哼一声,身上越疼,心中越恨。重生一世,要想捍卫自己的尊严,保住自己的性命,一些可有可无的东西她宁愿丢掉,比如贤良淑德端庄等美名。她不在乎别人把她当成恶女,有时候恶名比身份更让人敬畏。 她回到房内,叫小丫头帮她换掉丫头的衣服,查看肩膀上的伤。看到肩膀上青黑一道,肿起了一寸多高,她心中憋气,恶狠狠咬牙。她找出治疗跌打损伤的药油,把敷药疗伤的步骤详细告知两个小丫头,让她们帮她清洗涂药。前世,在杜家时,她挨打受伤是家常便饭,今日这一棍之伤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 …… 宋嫂子的事情办得异常顺利,篱园的管事她当了刚一个多时辰就卸任了。她找沈慷辞差事的时候,本以为沈慷会挽留她,哪怕是做做样子,没想到沈慷答应得那么痛快。不当篱园的管事,她放下了心,轻松了,可心里总有些愤愤然。 她把这笔帐记到了沈荣华身上,在她可控的范围内,极力抹黑沈荣华,沾污沈荣华的名声。她万万想不到沈荣华根本不在乎名声,反而希望恶名广传。 沈慷冲宋嫂子招了招手,说:“你去告诉杨管事,把人全放了,仍各就其职。” “是,大老爷。”宋嫂子退出去传话,越想心里越愤然恼恨,她不敢埋怨沈慷出尔反尔,对沈荣华的怨气却欲加深重,一路低头生气,以至于差点撞到人。 “你积郁于心,易伤肝脾。”杜昶差点被匆匆走来的宋嫂子撞到,见宋嫂子的样子,心中了然,又温和开口,说:“为仆不易,千万别难为自己。” 宋嫂子知道杜昶是大太太宋氏的亲戚,又见他长得俊,没想到他还那么温和知礼。听到杜昶短短几句话,宋嫂子感动得眼泪一下子就掉出来了。光今儿一天她就积了一肚子的委屈,早想找人倾诉了。杜昶只问了一句,她就如竹筒倒豆子把她听到的、见到的、想到的全说出来了,连给杨管事传话都让别人代替去了。 杜昶背手沉思,笑得别有意味,和宋嫂子说话的语气就更加和蔼亲切了。 …… “大哥,究竟出了什么事?你倒是说呀!” 自回到篱园,沈慷除了跟宋妈妈说了一句话,就一直沉默如金。沈惟急得直搓手,憋得抓耳挠腮,实在忍不住才开口询问,又说了一堆表忠心的话。 “老四,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沈慷在屋里时快时慢走动,大概过了一柱香的功夫,他才停住脚步,说:“老四,在篱园为贤妃娘娘建省亲别墅的事就由你一个人全权打理,我还有事,一会儿就要回府去。” 沈惟听说建省亲别墅的事由他一个人负责,又激动又兴奋。之前,他还因为沈慷有事不告诉他而心里别扭,现在,他顾不上多问了,一点芥蒂也烟消云散了。 建省亲别墅就是为皇家办事,自是只赚不赔,他全权负责,当然要捞得盆盈钵满。可一想到建省亲别墅只是他和沈慷商议决定的,还没给皇上递折子,派人去知会贤妃娘娘还没得到答复,他心里就七上八下,肥差也变成烫手的甜山药了。 “大哥放心,我自会打理妥当。”沈惟还是表了决心。 沈慷点点头,依旧在屋里挪步,满脑子想的都是连成骏透给他的消息。他几次想开口把从连成骏嘴里得到的消息告诉沈惟,几次又打住了。沈惟会处事,心思也活络,听他的话,可真遇到事,他不想和沈惟商量,认为没有意义。 “大哥,我安排人埋伏在木板房周围,只要那人一出现,就……” “老四,那件事不要再提了。”沈慷打断了沈惟的话,皱了皱眉,又说:“或许是杜公子看错了,二丫头根本没在木板房里私藏男子。再说,就算是真有此事,传扬出去,折辱的还是我们沈家的名声。是我虑事不周,大张旗鼓抓人,只会给别人可乘之机。这事儿就此打住,你留在篱园办事,对二丫头还要象以往一样。” “我明白,还请大哥不要自责。”沈惟赶紧应下,又开解安慰沈慷。 之前,听杜昶说起木板房的事,沈惟就不想去抓人。就算沈荣华真与外男有私,暗自处置会更好,免得传出去让人看笑话。可沈慷不这么想,这些天,沈慷被沈恺落了几次面子,心中存怨,抓住沈荣华的把柄就能将沈恺一军。沈惟知道他这个大哥很小气,所以沈慷要大张旗鼓去抓人,他也不阻拦,反正事不关己。 “你去做事吧!让杨管事协助你。”沈慷又向沈惟交待了几件事,就回府了。 …… 宋嫂子离开茗芷苑只有一柱香的功夫,周嬷嬷等人就回来了,这令沈荣华颇感意外。任凭宋嫂子巧舌如花,毕竟是下人,也不可能让沈慷这么轻易放过周嬷嬷等人。除非沈慷被人刺激了,沈荣华自然而然就想到连成骏,他又帮了她一次。 “姑娘,初霜姐姐伤得重吗?”雁鸣满脸担忧询问情况。 沈荣华刚要说话,肩膀突然吃痛,疼得她连咧了几下嘴。雁鸣见沈荣华也受了伤,赶紧扶住她,又叫人去取药,连一回来就躲进耳房生气的周嬷嬷都惊动了。 “别担心,已经敷过药了。”沈荣华怕雁鸣等人不相信,掀起衣领让她们看。 周嬷嬷又是气恨又是心疼,哽咽叹气,“我的姑娘,你跟老奴说句实话,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怎么就打成了这样?真是你、你私……” “我没有私会外男,初霜也没有,嬷嬷放心就是。”沈荣华让燕语和燕声到门外守着,屋里只留了雁鸣、鹂语和周嬷嬷,她跟她们说了今天发生的事,连之前她和初霜救下白泷玛并安置在木板房照顾一事也简要明了地告诉了她们。 周嬷嬷本来因沈荣华有事瞒着她、又出了这样的事而生气,见沈荣华把事情都说清楚了,她不生沈荣华的气了,又为沈慷对沈荣华和初霜下狠手气恼不已。 “姑娘,我知道是怎么回事。”鹂语突然开口,吸引了几人的注意力。 “什么怎么回事?”沈荣华因为前世的因由,对鹂语一直防备警惕,且态度淡漠,又要求严格。但今天的事没必要瞒她,至少是现在,鹂语还让人信得过。 “今儿午后,奴婢趁午睡去找冬生说话,看到大老爷和四老爷来了。他们刚进屋,杜公子就来了,跟他们说了几句话,大老爷就发怒了。奴婢很害怕,绕着弯回到茗芷苑,想告诉雁鸣姐姐,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大老爷派来的人绑了。” 沈荣华摇头冷笑,看向鹂语的目光透出厌恶,令鹂语浑身不自在。杜昶在木板房受了冷落、栽了跟斗,凭他的品质性情,肯定会换种方式把失去的颜面找补回来。所以,杜昶会把她私藏白泷玛之事告诉沈慷,在她的意料之中。 听鹂语提起杜昶,沈荣华觉得很别扭,心时起嫌恶和厌烦。前世,鹂语削尖脑袋、几经努力,终于成了杜昶最宠爱的妾室,且害她不浅。今生,他们都是她生活中实实在在的存在,她的生命轨迹在改变,他们的结果又会怎么样呢? “你找冬生干什么?”沈荣华不想再沉浸于前生的悲痛中,迅速更换了话题。 “回姑娘,奴婢听说冬生手巧,想让他用新抽芽的柳绦编几个花篮,放到屋里插花用。”鹂语松了口气,她不明白沈荣华听了她刚才那番话为什么会突然变脸。现在,她认为沈荣华是嫌她去找冬生了,丫头跟小厮说话多了会影响名声。 “知道了,以后有这种事让婆子去传话,你就不要亲自去了。”沈荣华为自己突然变脸找了一个不容任何人置疑的理由,巧妙地掩饰了自己的心事。 “是,姑娘。” “我想睡一会儿,你们也去压压惊吧!”沈荣华转向周嬷嬷,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甜声说:“嬷嬷先去歇歇,等我睡醒了再找你说话。” 周嬷嬷见沈荣华状态不错,放下了心,咐了一堆话,才出去了。雁鸣和鹂语很利落地收拾好床铺,又帮她更衣,伺候她躺下,她们也离开了。沈荣华一手捂着受伤的肩侧躺在床上,疲累铺天盖地袭来,遮盖了疼痛,很快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夜已深沉,她起来吃了些粥,换了药,又接着睡,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早晨。她睡足了,精神饱满,头脑清醒,躺在床上寻思诸多杂事。听到外面有人低声说话,隐约有抽泣声和斥责声传来,沈荣华微微皱眉,轻咳了两声。 “姑娘醒了?”雁鸣探头进来,见沈荣华醒了,忙带人进来伺候她洗漱更衣。 “谁在外面?出什么事了?” “回姑娘,是初霜姐姐和佟嬷嬷,她、她们……” 鹂语端着水盆进来,见雁鸣回话支支吾吾,忙补充道:“是这样的,姑娘,一大早起来,初霜姐姐就要出去,佟嬷嬷不让,初霜姐姐苦苦哀求,还哭了一鼻子。佟嬷嬷训了她几句,说凡事等姑娘醒了再说,让她先安分些。唉!不是奴婢挑饬,初霜姐姐也太没规矩,醒了不来伺候姑娘,还想跑出去疯玩,真……” “知道了。”沈荣华打断了鹂语的话,吩咐道:“鹂语,你去跟初霜说让她安心,凡事有我做主,再带她去找冬生,有事让冬生去做。你挑些点心果品带给冬生,有人问起,就说我让你们去赏冬生,出去时尽量避开人,说话也警惕些。” “姑娘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做。”鹂语很高兴地接下了差事,乐呵呵出去了。 沈慷昨天轻易放过了她的下人,也没提惩罚她的事,就匆匆回府了。沈荣华感觉不对劲,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凡事小心,别再让人抓住把柄。鹂语是心细之人,又善于掩饰周旋,让她去办这样的事,沈荣华很放心。 沈荣华更衣梳妆完毕,正在喝养胃开胃的茶汤,初霜和鹂语就回来了。初霜一进屋,就跪在沈荣华脚下认错并道谢,又狠夸了鹂语几句。沈荣华见初霜脸色不好,就让小丫头伺候她回去休息,又把鹂语和雁鸣叫到里屋说话。 “贤妃娘娘要带皇子公主到津州省亲?省亲别墅建在篱园?”沈荣华一脸不可置信,总觉得这事不靠谱、不对劲,就象唱文里唱得那样。 前世,她寻死不成,就在年前几天被沈老太太派人关进了很偏远的庄子,一关就是几年。沈贤妃是不是曾经来津州省亲,她没有半点印迹可寻。 “不只贤妃娘娘和皇子公主要来,皇上还要来呢,听说还要去咱们家拜祭老太爷。”鹂语见沈荣华半信半疑,又说:“奴婢是听冬生说的,冬生认了伺候四老爷的宝旺为干哥,肯定不会有假。奴婢还听冬生说四老爷一大早就带杨管事去查看地形了,省亲别墅要建得又大又漂亮,后面那几间木板房也要拆掉。” 沈荣华点点头,说:“燕声,去告诉周嬷嬷赏鹂语一吊钱。” “多谢姑娘。”鹂语兴奋行礼,没等沈荣华再开口就美滋滋出去领赏了。 “雁鸣,这个琥珀璎珞送给你。”沈荣华赏赐鹂语,也不想冷落了雁鸣。 “姑娘,这、这个也太贵重了。”雁鸣见沈荣华真心赏她,赶紧下跪谢赏。 吃过早饭,沈荣华让雁鸣去告诉鹂语,今天放她的假,让她出去玩一天。鹂语很聪明,自然知道不用在主子身边伺候,就要带回有价值的消息。 之后,沈荣华又去看了初霜,见初霜脸色好了很多,也放心了。初霜对沈荣华感激不尽,却没有说感谢的话,此时她也顾不上客套了。白泷玛自昨天凭空消失,直到现在下落不明,冬生去打探消息了,一直也没信儿,初霜越等越担心。 “相信你表哥,他不会有事。”沈荣华本想说祸害寿千年,他死不了,话到嘴边就换了,“吉人自有天相,他那么精明,宵小之辈奈何不了他。” “有姑娘这句话,奴婢也放心了,只是……”初霜话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雁鸣带了一个叫白雨的小丫头进来,是江嬷嬷派来了,来给沈荣华回话。白雨是江嬷嬷正调教的小丫头,伶俐乖巧,进屋就给沈荣华下跪行礼。 “你先起来,江嬷嬷昨夜睡得好吗?”沈荣华听说昨天沈慷让人把江嬷嬷也绑了,心中又是气愤又是愧疚,江嬷嬷是沈恺的奶娘,虽说有主仆之别,沈荣华于情于理也要敬她三分,“我让周嬷嬷做点心呢,打算一会儿去看看江嬷嬷。” “让二姑娘惦记了,奴婢替江嬷嬷道谢,二姑娘得了闲儿去找嬷嬷说说话也好。”白雨又给沈荣华磕了头,站起来才说:“江嬷嬷让奴婢来给二姑娘回话,不是因为二姑娘的事,是找二姑娘屋里的初霜姐姐。守门婆子说园门口来了个年轻后生,说是初霜姐姐的表哥,要见初霜姐姐,江嬷嬷让奴婢来请二姑娘示下。” “姑娘,奴婢……”初霜听说是她表哥来见她,又紧张又激动。 沈荣华笑了笑,说:“表哥也是骨肉至亲,上门探望,哪有不见的道理?白雨,你去告诉江嬷嬷,就说我冷初霜见见亲戚,还请她知会门房行个方便。” “是,二姑娘。”白雨接过雁鸣递来的赏钱,又向沈荣华道了谢,才出去了。 “雁鸣,你去跟周嬷嬷拿五两银子,就说我有用。” “是,姑娘。”雁鸣知道内情,冲初霜眨了眨眼,去拿银子了。 初霜要给沈荣华下跪道谢,被沈荣华拉起来,坐到脚凳上。两人都想到是白泷玛来找初霜了,不再象白泷玛没消息时那么担心,又商量怎么安置白泷玛。雁鸣拿了银子回来,沈荣华也放了初霜一天假,让她去见表哥了。 白泷玛有了消息,沈荣华也放下了心。尽管白泷玛的毒舌碎嘴令沈荣华极其不喜,可帮人帮到底,她对白泷玛有救命之恩,这笔人情债也是她的筹码。 沈家要建省亲别墅,木板房拆掉了,白泷玛已无处容身。给他五两银子,先让他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以后的事,沈荣华也没必要替他打算了。 回到房里,沈荣华休息了一会儿,就让雁鸣来给她换药。药换好了,正巧周嬷嬷也做好了点心,沈荣华让小丫头包好点心,她要亲自给江嬷嬷送过去。她带着雁鸣刚出了茗芷苑的门,就见白雨朝她们走来,一看就知道是来传话的。 “又有什么事?” “回二姑娘,门口来了三个小子,非要见二姑娘,说是二老爷派他们来给二姑娘请安,顺便传话。”白雨很小心地看着沈荣华,神情极不自然。 现任万户侯世子病逝,沈恺和沈恒都去京城奔丧了。这时候派小厮来篱园给她请安传话,难道出了与她有关的事?沈荣华满腹疑问,不由悬起了心。 “让他们进来就是。”沈荣华见白雨神态很不对劲,又问:“有什么不对吗?” 沈恺派人来给她请安并传话,这是合情合理的事,再说小厮也不算外男,女眷也能见。可白雨神情古怪,这件事似乎不象听上去那么简单。 “回二姑娘,江嬷嬷说这三个小子不是随身伺候二老爷的小厮,好像也不是府里的下人,二姑娘要是见他们,一定要小心些。” 沈荣华皱起眉头,冷声说:“江嬷嬷慧眼,既然知道他们来路不明,直接打出去就是,何必来回我?要是他们不怀好意,第一要担责的还不是江嬷嬷。” 江嬷嬷是沈恺派来伺候她的管事嬷嬷,按理说不会调理她,可江嬷嬷此举让她心里极不舒服。沈荣华就是顾念江嬷嬷的身份和情意,也由不得不生气。 “二姑娘莫生气,江嬷嬷也说他们来路不明,起初也拒绝了他们。可他们苦苦哀求,说有重要的事要回二姑娘,都在门口软磨烂缠半个时辰了。江嬷嬷让奴婢来回二姑娘,见不见由二姑娘决定,在篱园借他们胆儿也不敢对二姑娘不利。” 沈荣华寻思片刻,问:“江嬷嬷没仔细盘问他们的身份?” “回二姑娘,江嬷嬷问得很详细。可他们一会儿说自己是二老爷新买来的小厮,一会儿又说是万户侯府新买进来的,江嬷嬷都被他们绕晕了。” “那三个小厮都多大年纪?有什么特点?”沈荣华已确定这三个小厮不是沈恺派来了,江嬷嬷也确定了。不知他们的主子是何人,他们非要见她,肯定有非见不可的事,估计江嬷嬷也考虑到了这些,才把见与不见的决定权交给她。 白雨想了想,说:“回二姑娘,这三个小厮大一点的那个有十六七岁,小的那两个也就十二三岁。他们都很机灵,很会说话,把江嬷嬷哄笑了几次。那个大一点的说自己叫李四,一听就是假名字,还有他讲笑话说了几次‘蹋破草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婆子们都笑话他,说他连句俗语都说不对。” 沈荣华拍了拍额头,皱眉一笑,说:“我知道他们是谁了,把他们带到茗芷苑的门房。雁鸣,把我给江嬷嬷准备的点心让白雨带回去,我改天再去看江嬷嬷。” “他们、他们是什么人哪?”白雨陪笑询问,“奴婢回去也好告诉江嬷嬷。” “父亲年前就说要在宁安郡买个小庄子,将来送给我做傍身之本。头他去京城之前告诉我庄子买下了,还买了几房家人和一些丫头小子。我一听那三个小厮说的话,就猜到他们是宁安郡庄子里新买下的小子,还没调教好,不懂规矩。父亲去京城会路过宁安郡,可能有什么事让他们来给我送信儿。”沈荣华隐藏满心得意,又为自己感到惋惜,能练到瞎话张口就来不容易,她也是情非得已呀! “哦!奴婢这就去回江嬷嬷。”白雨接过点心,向沈荣华行礼道谢。 “雁鸣,你和白雨同去,回江嬷嬷一声,把三个小子带到茗芷苑的门房。” “是,姑娘。” 她已知道那三个小子的身份,也大概猜到了他们的来意。她昨天憋了一肚子气,今儿又太闲了,能和灵透乖滑的人戏斗一番,也是一种发泄的方式。 希望他们不要让她失望。 ------题外话------ 祝亲们元旦快乐。 第五十五章 消息 沈荣华进到茗芷苑的门房,叫来几个小丫头吩咐了几句,又把在门房洒扫当值的婆子打发走。她坐到临窗的小榻上,轻哼一声,摆开着茶盏沉思。 “奴才们给二姑娘请安。”三个小厮一进门,跪到地上就给沈荣华行礼。 “雁鸣,你先出去。”沈荣华冲雁鸣眨了眨眼。 “是,姑娘。”雁鸣会意,出去时把在门口伺候的小丫头也叫走了。 沈荣华冷哼一声,问:“你们的主子还活着?活得还很乐呵?” 李四跪爬向前一步,说:“回沈二姑娘,我家主子还活着,现在还活得很乐呵,回到京城能不能乐呵就不知道了,我家主子说他、他、他现在是强颜欢笑。” “哎哟,你家主子活得还挺委屈、挺辛苦啊!谁逼他强颜欢笑了?” “没、没人逼他,他、他是怕回到王府笑不起来,现在多笑笑,也不亏。” “他活该,自作自受。”沈荣华沉下脸,一拍桌子,又问:“他在哪儿?” “我家主子现在孝恩侯府,沈二姑娘你是不知道,我家县主可厉害了,把我家主子骂得都有寻死的心了。”李四唉声叹气,又替萧冲鸣不平,“我家主子确实是用大长公主赐给沈二姑娘的剑杀了人,可他杀的人该死。这事要是大长公主知道了,就算不夸我家主子杀富济贫、替天行道,也不至于……” “你家主子还杀富济贫、替天行道,了不起呀!真难为他了。”沈荣华微微摇头,面露嘲笑,听李四说起萧冲,她就想笑,昨日的气恨憋屈也慢慢消散了。 “沈二姑娘你是不知道,我家主子杀的人是冯参将继室的弟弟,那人仗着冯参将,在津州境内做下的坏事数不胜数。最可恨的是这次,他居然趁冯参将不在府里,要把冯参将的嫡长女卖给一个老财主做继室,多可恶啊!” “哦!照你这么说,此人确实该杀。”沈荣华晃动茶盏,语气满含揶揄。 李四喘了口气,又说:“沈二姑娘说得没错,他确实该死?只要是有良心的人都会认为他该死。可偏偏丧木神不这么认为,也怪我家主子点儿背,冯参将的小舅子刚死,丧木神就来了。丧木神不只把剑收了,还打了我家主子一顿,又让人给大长公主送了消息,还报了官,知会了孝恩侯府和谨亲王府。杀个恶人能算坏事吗?让他一折腾就成坏事了,你说他不是吃饱了撑得吗?” “他确实是吃饱了撑的。”沈荣华想起连成骏收剑时的倨傲,暗暗咬牙,又撇了撇嘴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可你家主子还在孝恩侯府乐呵着呢。等回到王府,他顶多是挨一顿家法,至少命还在,这多亏……” “多亏沈二姑娘借给他的那把剑,真锋利呀!我家主子说了,要不是沈二姑娘侠义借剑,他也不会有伸张正义、除暴安良的机会,算他欠你一个人情。因为他,你的剑被丧木神收走了,这算他欠你的第二个人情。”李四给沈荣华磕了三个响头,又说:“我家主子让我替他给沈二姑娘赔礼,沈二姑娘放心,我家主子说了,他狐朋狗友不少,真正的君子之交就你一个,以后你的事……” “行了。”沈荣华打断了李四的话,又说:“剑被收走了,说不定大长公主还会派人来申饬我,我没了倚仗,有他这个君子之交有什么用?” 昨天,连成骏说萧冲用她的剑杀了人,她还以为萧冲滥杀无辜。今天听李四说萧冲杀了冯参将的小舅子,沈荣华暗暗叫好,解了她两世的恨。 前世,她被沈老太太关进沈家偏远的庄子,冯参将的小舅子得到的消息,经常去调戏骚扰她。庄子里的管事不闻不问,还说她勾三搭四,没少折磨她。 冯参将的元配发妻向氏出身于开国八侯之一的平乡侯府,后因平乡侯府被夺爵抄家,向氏忧郁成疾,不到一年就撒而去,留有一女名冯白玥。一年之后,冯参将又娶了一个小官之女做继室,冯白玥常受继室欺凌虐待。 去年仲春之际,她在津州闺阁名媛的花会上见过冯白玥,一面之缘,却相谈甚欢。短短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沈阁老去世之前的时光岁月都恍若前生了。 “冯家小姐后来怎么样?”由己及人,沈荣华很关心冯白玥,本来就被亲爹冷落,被继母苛待,再发生这种事,冯白玥的处境就更糟糕了。 李四咧了咧嘴,愤愤不平说:“本来是我家小王爷英雄救美,结果让丧木神拣了便宜,我家主子成了熊包。听说丧木神让人连夜送信儿给在京畿大营练兵的冯参将,又把冯家小姐送回了府。后来怎么样,连我家主子都没闲心问了。” 连成骏真是个怪胎,冯白玥是萧冲救下的,他却把人送回家了。希望冯参将通情达理,别萌生出跟沈慷一样的心思,否则又要弄出一场闹剧了。 正如沈荣华所猜,连成骏确实惹上了一点小麻烦。不是冯参将想把冯白玥嫁给他,而是冯参将的继室要连成骏挽回冯白玥的名声,对冯白玥负责。连成骏当然不肯就范,也自有办法让要挟他的人不得好死,甚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事情闹到最后,就是冯参将这个军中猛将,惹不起家中悍妇,又被连成骏逼得连地缝都没的钻了,只好拨剑向天,差点就一剑把自己咔嚓了。 这场闹剧沈荣华和萧冲当然不得而知。 沈荣华冷哼两声,问:“你家主子派你们来就是跟我解释剑被收走的事?” “嘿嘿,也不只是解释剑被收走的事,还让我来致谢赔礼,还有……”李四推了跪在他身后的两个小厮一把,说:“我家主子让我带这两小子来拜见你,以后沈二姑娘遇到为难事,比如说想让谁折胳膊断腿,就知会他们。他们都是谨亲王府里的家生子,别看年纪小,都机灵可靠,路子也广着呢。” “驴小七(王小八)见过沈二姑娘。”两小厮给沈荣华行礼。 听到这两小厮的名字,沈荣华紧咬嘴唇,才没笑出声。除了萧冲这奇葩,谁会给下人起这样的名字?不过这也不错,至少能让人听一次就永远记住了。 “沈二姑娘可别轻看他俩儿,他们是我家小王爷苦思半夜给你选的人。就说驴小七吧!他家不姓驴,姓李,篱园原来的管事李嬷嬷是他姑祖母,我家县主的奶娘是他亲祖母。王小八姓王,他一家子都在谨亲王府当差,他的姨母和干娘都是揽月庵的管事娘子。他们以后就留在篱园的庄子里,供沈二姑娘差遣。” 驴小七和王小八虽说是两个半的小子,路子却非一般的广,后台更是非一般的硬。萧冲选这两个人可谓一片苦心,盛情难怯,沈荣华也乐得有人差用。重生一世,即使在庄子里,她也要活出一方新天地,不再象前世那般任人宰割。 “你们两个给我听好了。”李四爬起来踹了驴小七和王小八一人一脚,高声吩咐,“以后沈二姑娘也算你们的主子,她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你们要是敢不听话,让小王爷知道了,肯定让你们吃三天狗屎。” 两人听说不听沈荣华的话就要吃狗屎,都吓毛了,敢紧又是磕头又是作揖。 沈荣华点了点头,说:“好吧!人就留在庄子里,你代我谢过你家主子。” “多谢沈二姑娘。”驴小七和王小八再次行礼,认下沈荣华这半个主子。 “你们出去玩吧!”李四遣走驴小七和王小八,又看向窗外门外,没发现可疑之人,才压低声音说:“奴才在孝恩侯府听到了一些话,想跟沈二姑娘卖个好。” “说吧!” “皇上要给林阁老正名了,凤鸣山要建奉贤堂,林阁老排在贤臣之首。” “那又怎么样?人都死去这么多年了,做样子给活人看还有什么意义?”沈荣华语气淡漠,面色平和,心中却如翻江倒海一般久久不能平静。 她的外祖父林闻确实是贤能之臣,却恃才放旷、清高傲物。入仕十几年,为盛月皇朝立下了汗马功劳,而今太平盛世、国富民强,与林闻之前大刀阔斧的变革密不可分。朝廷收获了变革的硕果,而变革的代价却由林闻一肩承担了。 林闻还未到知天命之年,正是年富力强、雄心勃勃之际,就因先皇听信馋言而受猜忌冷落。最后又被贬为七品小吏,又被仇家杀死在赴任的路上。随后,她的外祖母万世也撒手人寰,她的母亲林氏丧父丧母,成了毫无倚仗的孤女。 前生今世,沈荣华曾多次假设若她的外祖父不死会怎么样,可那只是假设。或许她假设的结果会出现在林闻重生的生命轨迹中,但却与她无关了。 李四赶紧陪笑说:“沈二姑娘不能这么说,皇上要给林阁老正名,林阁老就能含笑九泉,他的后人也能受益。林阁老和林氏一族关系淡漠,他的后人……” “这些都是你偷听来的?”沈荣华打断李四的话,冷笑几声,说:“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林阁老的女儿已被沈家沉溏而死,外孙女沈臻华和外孙沈谦晨去年也死了,林阁老已无后人,只在林氏一族还有些旁亲。我的生母是沈二老爷的外室,我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庶女,要认祖归宗才顶替了沈家二房嫡女的位置。” “这是沈家自欺其人的小手段,只会让人笑话。” 沈荣华叹了口气,问:“你家县主煞费苦心,让你告诉我这些,到底有什么目的?要说她想替你家小王爷偿还我的人情,我不信,你信吗?” “沈、沈二姑娘,这……”李四的遮掩之辞被沈荣华点破,红头涨脸,很不自在。不过,江阳县主交待给他的话他已带到,回去也好交差了。 “时候不早,你还是快点回去吧!你家县主问起,你就告诉她说我不关心朝廷的动向,更不喜欢打哑谜,我在沈家日子很自在,不想成为别人的筹码。” 李四见沈荣华沉下脸,只好讪讪告退,带驴小七和王小八离开茗芷苑。沈荣华让雁鸣送他们出去,顺便知会江嬷嬷,有人问起,江嬷嬷也能帮她打掩护。 周嬷嬷进来,见沈荣华正发呆,轻声问:“姑娘,他们是什么人?” “是我父亲派来给我请安传话的人。” “姑娘倒跟老奴打起马虎眼来了。”周嬷嬷也是人老成精,半点都不信她。 “不管谁问起,我都会说这三个人是我父亲派来的,身份是我父亲新买下的庄子里的小厮。谁要是不信,就等我父亲从京城回来再去问他吧!嬷嬷就不用去问我父亲了,有人问你,你按我的话回答就是。”沈荣华和周嬷嬷说明了李四等人的身份,没等周嬷嬷问,就毫不隐瞒地跟周嬷嬷说了李四等人的来意。 “皇上要给老爷正名?这、这是真的吗?”周嬷嬷一脸不可置信,见沈荣华点头,又喜极而泣。她是林家的老仆,见证过林家的辉煌,这些年对林家的败落一直耿耿于怀,“要是太太知道了,该多高兴,再也没人敢欺负她了。” “我娘不是死了吗?还有晨儿,也去了。”沈荣华长叹一声,又说:“沈家上下都说我娘死了,起初,父亲和嬷嬷也说她死了。后来,父亲又说她没死,我也问过嬷嬷,嬷嬷一直没正面答复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嬷嬷还是不要瞒我了。” 周嬷嬷抹着眼泪唉叹几声,说:“等二老爷回来再告诉姑娘吧!” 沈荣华见周嬷嬷这么说,就没再追问。周嬷嬷不说,自有难言之隐,沈恺不说,似乎是怕触及伤心事。他们越是这样,沈荣华就越想知道真相。她不想再等到沈恺回来,只能把周嬷嬷当成突破口,问清林氏的事,才能做接下来的打算。 雁鸣回来向沈荣华回话,得知江嬷嬷已把李四等人来访之事很圆满地遮掩过去,沈荣华松了口气。有江嬷嬷帮她应付,就能少惹许多是非麻烦。 回到房里,沈荣华喝下治伤的汤药,躺到软榻上,刚要休息一会儿,等着吃午饭,就听小丫头传报说鹂语回来了,有事要禀报她。 “让她进来。”沈荣华靠坐在软榻一角,雁鸣拿来迎枕塞在她身后。 鹂语进来,沈荣华让雁鸣递给她一壶茶,两碟点心,让她坐到脚凳上边吃喝边回话。鹂语受宠若惊,赶紧向沈荣华行礼道谢,想着先回什么事让主子高兴。 沈荣华冲鹂语笑笑,问:“不是放你一天的假吗?怎么刚到中午就回来了?” “奴婢听人说了些贤妃娘娘省亲、府里准备接驾的事,就想来告诉姑娘。” “哦!我还当什么事呢。”沈荣华顿了顿,说:“贤妃娘娘和皇子公主到津州省亲事关皇家体面,等有了眉目,府里定要知会各处,你就不要去打听了。” 鹂语见自己说的事没引起沈荣华的兴趣,面露讪色,寻思半晌,又说:“奴婢在外面见到初霜姐姐了,她和一名男子说了一会儿话,男子走了,她就躲到树林里去哭了。那人去年也来找过初霜姐姐,听说是她们家的亲戚,总跟她要银子。” 沈荣华眉头皱起,自称初霜表哥来找初霜的人不是白泷玛?那白泷玛去哪儿了?沈荣华并不在意白泷玛的去向,只是初霜太在意这个表哥,她急人所急而已。 “鹂语,你下去休息吧?等用过午饭再去问问冬生,今儿早晨初霜托付给他的事有眉目了吗。”沈荣华让鹂语拿着点心退下,又叫过雁鸣,低声交待了几句。 雁鸣带两个婆子去找初霜,直到沈荣华用过午饭、准备午睡了才回来。沈荣华见初霜脸色灰白、神情憔悴,也没多问,就让雁鸣扶她回房休息了。 窗外春回大地,清风徐徐,万物复苏。 沈荣华躺在临窗的软榻上,身心疲累,却毫无睡意。她脑子里划过两世光阴留下的印迹,诸多的人和事充斥脑海,时而清澈明净,时而混乱污浊。 年前,因萧冲半路戏弄她,江阳县主带着厚礼匆匆赶到沈家赔罪致歉。别人或许认为江阳县主诚心诚意,而她却认为此举小题大做,夸张行事的背后必有因由。今日,江阳县主又派李四来拜见她,所说的那番话更是隐意深刻。 不知道江阳县主到底有何目的,她只能以静制动,凡事看得清楚,才能想得明白。见李四时,她已揭开江阳县主的面纱,想必江阳县主很快就会有反应。 李四此次前来,给她传递了一个很重要的消息——皇上要为她的外祖父林闻正名,并让林闻高居奉贤堂贤臣之首位,追封自不会少。为死者平反正名,虽说是想让逝者含笑九泉,但真正得利者还是活着的人。 想想昨天沈慷的转变,估计他也从连成骏嘴里得到了这个消息。象沈慷这种善于钻营攀附、见风使舵的人,自然不会放过一个与权利、富贵沾边的机会。就是这个消息才让沈慷放过了沈荣华,连她的下人都有惊无险、归于平安了。 好吧!就姑且认为连成骏发了善心,帮了她一个不大不小的忙。 为什么在前世她受尽磨难的时候就没想起林闻这个外祖父呢?林阁老的外孙女、沈阁老的亲孙女在失去庇护时竟被一群鼠辈欺负得那么惨,这只能说明她无能。难怪她没魂归九泉,而又重生一世,可能老天也认为她无颜面对先人吧! 或许是想事太多,诸多思维占领了全部的大脑,沈荣华不想睡,也昏昏沉沉睡着了。前生今世、梦梦醒醒,直到天黑,沈荣华才醒了,却感觉比不睡还累。 雁鸣见沈荣华醒了。上前伺候她洗漱,“姑娘脸色不好,没睡好吗?” 沈荣华摇头说:“我没事,睡得太多了,才睡得不好。等一会儿我去祠堂抄一个时辰的佛经,抄完后保证精神饱满,今夜不睡都不累。” “姑娘说笑了。”雁鸣伺候沈荣华换好衣服,又低声说:“今儿下午,庄子上的李嬷嬷到篱园来,说是来找江嬷嬷说话,顺便给姑娘送来了一袋子长生果。碰巧被四老爷看见了,非让李嬷嬷送几袋长生果到府里孝敬老太太,还要把送给姑娘的那一袋拿走。李嬷嬷不同意,四老爷就发了火,非要让杨管事把李嬷嬷卖了。” 篱园连同后面一个三百亩的庄子都是圣勇大长公主的产业。沈逊致仕到津州荣养,大长公主就把篱园和庄子赐给了他。庄子的产出供篱园一干主仆的吃穿用度,跟沈府是两本帐,进上供奉也不同于沈家其它的产业。 李嬷嬷原是篱园和庄子两处的管事,深得大长公主信赖。去年,沈阁老在庄子里染病,回府没几天就去了。沈老太太迁怒李嬷嬷,把她贬到了庄子上,又另派人来打理篱园,连篱园里伺候的婆子、丫头和小厮也几乎全换了。 大长公主在把篱园和庄子赐给沈逊时,倒是把李嬷嬷等人的卖身契也给了沈逊。可李嬷嬷毕竟是大长公主的人,皇族的奴仆,体面非一般下人可比,被贬到庄子里也就罢了。沈惟居然扬言卖了李嬷嬷,看来他真是昏头到不知几斤几两了。 驴小七是李嬷嬷的侄孙,上午刚拜过沈荣华这半个主子。下午,李嬷嬷就亲自给她送来了稀缺的长生果,可见心意之诚,这也是江阳县主的一片苦心呢。 “后来呢?” “后来、后来听说四老爷被江嬷嬷和杨管事劝走了,也没再提卖……” “我不关心四老爷。”沈荣华打断雁鸣的话,又说:“四老爷如何行事与我无关,反正自酿的苦酒肯定要自己喝,我关心李嬷嬷送给我的长生果。” “哦!江嬷嬷派人把长生果送到茗芷苑了,没被四老爷带走。” “那就好。” 长生果又名落花生,果实也食用、入药,在盛月皇朝属稀缺果品。据说,长生果在盛月皇朝境内只长秧、不结果。盛月皇朝现有的长生果都是从南金、东朝两国及番邦贩卖来,价格昂贵,只有富贵之家才可能食用或当药材珍藏。 前世,一品端仪夫人柳非鱼之所以名扬朝野,功劳之一就是她在盛月皇朝境内种出了长生果。短短几年,长生果就由名贵到普通,走入了寻常百姓家。 “初霜的伤好些了吗?心情怎么样?”沈荣华很关心初霜的情况,前世的柳非鱼高不可攀,今生的初霜就在她身边,她希望能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初霜姐姐回来就睡了,刚才奴婢过去看她,她还没起来呢。” “你让小丫头给初霜送一碗粥过去,让她吃完再接着睡。”沈荣华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说起粥,我也饿了,去告诉厨房摆饭。一会儿你让人把炭炉笼旺,再端一盘长生果过来,我亲自去请周嬷嬷同我一起用饭,你一个人伺候就行。” “是,姑娘。” 周嬷嬷的突破口只能用情感打开,自幼相处,她与周嬷嬷感情极深。可周嬷嬷是林氏的下人,对林氏极为忠心,她是林氏的女儿,周嬷嬷自然关爱她。若她想知道、想做到的事情与林氏小有冲突,周嬷嬷夹在中间,又要何去何从呢? 沈荣华请周嬷嬷同她一起用饭,周嬷嬷没有半点欢喜,反而唉叹连连。从襁褓小娃到婷婷少女,周嬷嬷一直陪在沈荣华身边,能不知道她的行事之法吗?沈荣华醉翁之意为在酒,被周嬷嬷识破,她并不觉得有什么难堪。 “我只是请嬷嬷陪我吃饭,又不是让嬷嬷上战场,嬷嬷何必这么为难?” “老奴知道姑娘想问太太的事,老奴不是不想告诉姑娘,只是……” 沈荣华见周嬷嬷欲言又止,很着急,又不由紧张。我尽力调整情绪,就想在今晚打开周嬷嬷这个突破口,她只希望真相不是她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 ------题外话------ 元旦快乐,今天少更一些。 第五十六章 隐情 没有遭遇巨变之前,沈荣华也嗔怪林氏对她淡漠疏离,但并不太在意。有沈阁老爱护她,她身边并不缺笑脸相待的人,况且她这几年在林氏身边的日子并不多。但林氏毕竟是她的生母,与生母有隔阂,总归是人生的遗憾。 重生之后,回想前世今生的悲惨境遇,每每想起林氏,沈荣华的心都会隐隐作痛。本是亲生母女,血脉相连,可她却是林氏心中的一个结、一种痛。 林氏的生母万雪莹与沈逊及沈老太太本来就有极深的恩怨纠结,一场天塌地陷的变故,尊贵的名门淑媛成了毫无倚仗的孤女。即使沈恺肯娶她为妻、即使有沈阁老庇护,她仍需要一个儿子,那才是她在沈家的立足之本。 还没有从生下龙凤胎的欣喜中平静下来,儿子就夭折了。林氏沉浸在怨恨、痛惜和悲情之中,久久不能自拨,对她这个传言中克死儿子的亲生女儿能毫无芥蒂地亲近吗?或许她连见都不想见,一旦想起就有太多的伤痛和恨怨。 有那样一个悲惨的前生,沈荣华能理解林氏,尽管她心里存有不平和埋怨。 “我想知道母亲的事有什么不对吗?我不该知道吗?”沈荣华强忍泪水,以倔强示人,她双手扯紧夹棉披风的衣襟,害怕这早春的夜风凉透她满腹的哀怨。 “姑娘牵挂太太是一片孝心,也该知道太太的事,可是……” “可是什么?母亲和晨儿明明没死,为什么要瞒着我?连前……”沈荣华前生就一直被蒙在鼓里,若不是今生她放下了骄傲和不平,想争取沈恺这个亲生父亲,她还一无所知,她抽泣几声,又说:“先前,我连母亲和晨儿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是想着为他们报仇讨公道,嬷嬷不觉得我可怜我?不觉得你们残忍吗?” “不是老奴要瞒姑娘,有些事好说不好听,不经二老爷同意,老奴……”周嬷嬷认为沈荣华还小,把一些龌龊之事告诉她,只会令她尴尬和伤悲。 “为什么要经我父亲同意?难道我母亲真做下了不耻之事?”时而明亮、时而昏黄的烛光映照在沈荣华明丽的脸庞,看起来有几分恍然迷离,但难掩她冷漠的坚持,“不管母亲做了什么,她永远是我母亲,血脉亲情不可分割。” 周嬷嬷坐到软榻上,抹着眼泪抽泣,满心怨恨悲伤。沈荣华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想起这些年两人情似祖孙的感情,尤其是沈阁老死后,沈荣华所受的委屈和遭受的不公,她心如刀割。她和沈恺约定不把林氏的事告诉沈荣华,是怕沈荣华因被林氏的遭遇而受打击,心里留下阴影,确实是为沈荣华着想。 沈恺是一个藏不住话的人,沈荣华肯亲近他,他定会欣喜感动,也必会不忍沈荣华因丧母而伤心,把林氏未死的事告诉了她。沈荣华很关心林氏的生死命运,肯定会查问此事,沈恺不想多说,就一推三六五,闭嘴不再提此事。 沈荣华要想知道林氏的事,不可能再去问沈恺,能问的人只有周嬷嬷了。 “眼看皇上就要给外祖父正名了,我不知道母亲的事,就无法评说,被人诟病也不能反击。在沈家,我对嬷嬷比跟父亲还亲近几分,嬷嬷对母亲的忠心、对父亲的承诺若有碍于我,嬷嬷如何选择?事到如今,我只想请嬷嬷好好想想。” 周嬷嬷抹去脸上的眼泪,长叹一声,问:“姑娘真相信江阳县主传来的消息?” “相信。”沈荣华肯定点头,又说:“江阳县主是聪明人,不会跟一个没有价值的人浪费心计,而我的价值就是林阁老的外孙女这个身份。” “姑娘可知道老爷的身份?”周嬷嬷所说的老爷就是林闻。 “外祖父虽说出身林氏家族,却是外室所出的庶子。”沈荣华摇头冷笑,她的外祖父是外室庶子,她现在的身份是外室庶女,这算衣钵传承吗? 周嬷嬷摇了摇头,说:“老爷虽是外室庶子,也是林家血脉,若不是嫡母作梗,早就认祖归宗。老爷还有一重身份,姑娘大概不知道吧?老爷还是南日皇朝末世太子的嫡亲外孙,当年,就是有人拿老爷这个身份说事,先皇才猜忌老爷的。” “我知道,听祖父说起过。” 林闻是前朝末代太子的嫡亲外孙,在林闻名震天下时就公开于朝野了。他被先皇猜忌,随后被贬谪,顾忌这重身份只是借口,真正的因由是他清名胜主。说白了就是他太能干,贤名太盛了,不把他扳倒,百姓只看到他,就看不到皇上了。 “姑娘知道就好,老爷官做得最大的时候,就有人说他是前朝余孽。如厕皇上要给老爷正名会不会只是随口说说?或者是有别的目的呢?”周嬷嬷被十几年前林家突遭变故的情景吓坏了,考虑这一类问题会更复杂。 沈荣华眉头微微一皱,心思千回百转。周嬷嬷所虑的问题她亦有同感,皇上要给林闻正名的消息确实传来得有些突然。前世,她陪嫁到杜家,即使在三皇子府那等风月之地,也很少听人提起林闻,朝廷更没有对林闻只字半语的评说。她重生之后,人生轨迹开始改变,难道林闻的身后际遇也随之而改变了吗? 江阳县主传来的消息,她即使相信,也要再详细了解一番,斟酌之后再做打算。沈荣华自然而然想到了那人,可随后又轻轻摇头,为确定一个消息去碰冰山不是没事找事吗?可第一时间能想到他,只能说明他比江阳县主更让她信任。 “这事容我再想想,再找人仔细打听打听。”沈荣华紧挨着周嬷嬷坐下,头靠在周嬷嬷肩上,娇嗔道:“嬷嬷,你是故意岔开话题的吧?我可不依。” “我的姑娘呀!你……唉!” 沈荣华站起来,拉着周嬷嬷的手,说:“嬷嬷先陪我去吃饭吧!吃完再说。” 能陪主子一起用饭是主子对奴才最大的恩宠,这就是规矩。即使是从小带大的孩子,也有主仆尊卑之别,周嬷嬷自然以此为容,推辞客气一番,就答应了。 雁鸣站立在一旁伺候,两人对面而坐,各怀心事,又各有心思,一顿饭吃得很安静。吃完饭,周嬷嬷和沈荣华到花厅喝茶,一杯茶还未完,沈荣华就又开始追问了。周嬷嬷拗不过沈荣华,又怜惜她的不幸不易,就打开了话匣子。 “太太怀着姑娘和哥儿时就常被老太太刁难,又受万姨娘水姨娘那群狐狸精的气,生产时伤了身子,又因哥儿夭折日夜伤痛,大病了一场。养了一年多,病才好起来,只是月事紊乱了,大夫就断言太太很难再有孩子。万姨娘接连生下了四姑娘和四少爷,在府里很得脸儿,有老太太撑腰,又拴住了二老爷的心,处处挤兑太太。太太又气又急,日思夜想,就是想生下嫡子。” 周嬷嬷停顿片刻,又说:“后来,太太不知从哪儿听说了一个偏方,只需吃三副药就能调养好女人的身体,还保准能生儿子,太太动心了,费了好大劲儿才找到那个大夫。这方子的药不难配,难就难在药引子上,那药引子太霸道、太……” “太肮脏。”沈荣华咬牙打断周嬷嬷的话,阴冷的神情令周嬷嬷浑身一颤。 “姑娘知道那药引子是什么?” “知道,是新生婴儿的胎盘。” “姑娘怎么知道的?这种事……”周嬷嬷怔怔盯着沈荣华,满脸不可置信。 前世,沈臻静嫁到杜家一直未孕,就有人给了她这个偏方。偏方的药引子就是新生婴儿的胎盘,还必须要连接新生婴儿的那一部分。另外,取胎盘还有特别要求,就是胎盘在离开母体半个时辰之内必须入锅,与药同煎,否则就无效了。 沈臻静怕在别处取胎盘不能及时入药,就想让杜昶的妾室怀孕生育,生下孩子就把胎盘弄来做药引,根本不顾忌新生婴儿和产妇的安危。沈荣华首当其冲成了生育的工具,沈臻静由防着她接近杜昶到逼着她去伺候杜昶。后来怎么样,沈荣华就不得而知了,因为孩子还没怀上,那一世的她就做花肥了。 “我、我是从一本书上看到的。”沈荣华怕周嬷嬷生戒心,赶紧挤出几丝笑容,又说:“后来我去问祖父,还被祖父训斥了一顿,委屈得我三夜没睡好。” 周嬷嬷双手拍着腿叹气,“姑娘真不该去问老太爷,这种事女孩家哪能问?” “怎么说?”沈荣华意识到周嬷嬷话里有话,赶紧追问。 “这事还要从头说起。”周嬷嬷喝了口茶,沉思了一会儿,说:“太太连吃了三副药,身体就好了许多,月事也正常了。她很高兴,亲自给送她偏方的人送去了一百两银子,还让那人给她推算出受孕最好的日子。那人给太太推算的好日子是下次月事初来那天算起了第七天夜里,太太做好一切准备,盼着那一天早点到来。可到了那一天的前一日,老太太就知会四位太太第二天陪她到望梅庵上香。” “后来呢?”沈荣华已大概猜到了后来的事,但她还想听周嬷嬷细说。 “上香回来的路上,太太的马车出了问题,被老太太和三位太太落下了。车夫摆弄到天黑,太太的马车也没修好,只好借宿在路边的小客栈里。直到第二天傍晚,太太才被顺天府尹的夫人送回府。回府当晚,太太就病了,养了六七天,身体刚好一些,就把那日伺候她的下人陆陆续续全都远远打发了。” 周嬷嬷掐着眉头叹了几口气,又说:“那时候我在姑娘身边伺候,没陪太太去上香,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半个月后,才听说那晚小客栈里遭了强盗,还死了人。因为这事关系到内阁大学士府的女眷,就被顺天府府尹压下了。过了一个多月,太太怀孕了,她很害怕,不想要这孩子,就来找我,说了那晚的事,求我想办法。我怕那节骨眼儿上滑胎惹来是非,就劝她安抚好二老爷,这事等等再说。” 林氏是受害者,周嬷嬷的做法也没错,沈荣华都不知该如何评说此事了。即使现在和沈恺关系软化,她也认为沈恺左一初、右一场,很不着调,可她很同情沈恺。明知自己曾绿云罩顶,还坦然自若,不是心胸宽广,就是半疯心大。 “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娘是怎么说的?”沈荣华很认真地问。 “你一个姑娘家,问那些事做什么?”周嬷嬷怕沈荣华不问清不罢休,愣了片刻才说:“强盗一来,太太就被吓昏了,也没说清什么事,反正她被……” 沈荣华心里就象堵了一块巨石,她微微摇了摇头,问:“后来怎么样?” 旧事重提,周嬷嬷很难受,她喝下一杯温茶,叹气说:“太太吃不下、睡不好,整天悬着心,又怀着孕,身体越来越差。老奴怕太太有闪失,索性横下心把太太怀孕的事告诉了二老爷。反正有老太爷在,就算事情闹开,他们也不敢要了太太的命,总比让太太受尽折磨好。二老爷听说太太有孕,很高兴,那段日子天天陪着太太,老奴也劝太太宽心。直到晨哥儿出生,也没人再提起那件事,老奴和太太都松了心。没想到过了*年,又有人提起这件事,差点要了太太的命。” 沈荣华冷笑几声,问:“嬷嬷,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个圈套?” “想过,我和太太都想过,应对的办法都想了有一箩筐。”周嬷嬷愣了一会儿,自语自问道:“那设圈套的人既然那么心狠手毒,为什么当时不趁热打铁除掉太太呢?等了*年才把这件事搬出来,这人心有多深、忍性有多大呀!” 沈荣华冷哼说:“据我所想,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什么事?” “设圈套害我娘的人不是老太太,她充其量是那人手里的一张牌。” 周嬷嬷会意点头,沈老太太的脾气性情她们都很了解,“老奴和太太也知道不是老太太所为,老太太那点能耐都长在表面上了,哪能藏那么深?” “嬷嬷眼明心亮,能看透老太太,想必也猜到设计圈套的人是谁了。”沈荣华心沉似海,两世的仇恨和痛苦都被包裹其中,说话的语气也淡到了极点。 “除了万姨娘和水姨娘这两个狐狸精,还能有谁?”周嬷嬷恨恨咬牙。 “不是水姨娘。”沈荣华仍语气淡淡,但那种坚持的信任不容任何人置疑。 常听人说这么一句话:谁是阴谋的受益者,谁就是阴谋的制造者。 剖析一件悬案、一场阴谋,首先看谁得到的好处多,谁得利最多,谁就最有可能是真凶。当然,这也不能排除借刀杀人和替人做嫁衣的可能。 害了林氏,水姨娘能得到什么好处?再说,那些东西水姨娘也不屑争夺。 能把林氏的把柄紧紧握在手中,又知道晨哥儿不是沈家血脉,还能隐忍*年之久。沈阁老辞世,林氏失去唯一的倚仗,选择这时候把这件事揭了出来,效果自然最佳。利用沈老太太出招,狠狠一击,打得林氏再无还手的余地。 细观沈家众人,除了大太太杜氏,谁还能有如此的心机和手段?若真把杜氏排除在外,最有嫌疑的人就是万姨娘了。在这场阴谋之中,万姨娘得到的好处远比杜氏要多,可万姨娘的心计没那么深,除非这里面还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周嬷嬷不满沈荣华维护水姨娘,沉默了一会儿,又说:“老太爷病逝后,老奴就陪姑娘来篱园思过了,姑娘又病着,老奴日夜伺候,不敢分心,哪还顾得上府里的事?要是老奴在府里,察觉到风吹草动,也能帮太太一把,唉!” 时隔*年,那件事为什么又被提起?沈荣华和周嬷嬷都不知道。沈恺或许清楚,但这是他心中最不想让人提起的隐痛,沈荣华也不愿意去问他。 “后来呢?”作为提问者,沈荣华最关心的是一环扣一环的答案。 “那晚,二老爷派宝书来接老奴,说太太出事了。老奴都没顾上告诉姑娘一声,就连夜赶回府里。路上,宝书跟老奴说了大概情况,老奴就知道太太大祸临头了。回到府里,我才知道太太已写下了认罪书,和晨哥儿一起被关押在祠堂里等待处决,连族老们都惊动了。我想求二老爷想办法救救太太,可一直没见到人。” 周嬷嬷唏嘘哽咽,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到祠堂去看太太,门没都进去,就被守门的婆子赶了回来。我去求老太太,头都磕破了,老太太和大老爷都不让我见太太最后一面。听说处决太太的时辰到了,我一着急,就昏过去了,醒来……” “当时的情景嬷嬷也不知道,是我父亲跟嬷嬷说我娘没死吗?”沈荣华满心疑问,连族老们都惊动了,可见事情闹得很大,林氏怎么逃过这一劫的呢?“ ”是二老爷说的,二老爷还嘱咐老奴在姑娘十五岁之前别跟姑娘说这件事。“ ”嬷嬷今晚都跟我说了,若父亲问起,嬷嬷怎么答复?“ ”老奴会跟二老爷说姑娘长大了,懂事了,要是太太知道,肯定会高兴的。“ 沈荣华摇头一叹,问:”我娘和晨哥儿怎么逃出去的?“ 周嬷嬷长舒一口气,说:”听二老爷说,有人给他出了主意,让他找老太太摊牌。如果老太太能放过太太,无论什么条件,二老爷都答应。老太太答应了二老爷的请求,提出了两个条件,第一条是要太太的私产,不管是她的嫁妆还是在沈家积攒的家财,都归到老太太私库,连一根筷子都不能带走,也不能留给姑娘。“ ”哼哼!这条件肯定是万姨娘提出来的。“沈荣华撇嘴冷笑,这么小家子气、上不得高台面,又能发笔大财的条件定是万姨娘想出来、鼓动沈老太太提的。 当年,林闻身居高位十几年,他的奉银、林氏一族分给他的私产及朝廷的赏赐都不少,林家颇有家资。林闻被贬,朝廷并没有抄没家财,反而在他们夫妇辞世之后,赏赐了大笔钱财抚恤。林闻夫妇就林氏一个女儿,这大笔的钱财自然都归了她。她嫁到沈家,就把这大笔的财产当成嫁妆带到了沈家。 这么一大笔钱财,沈老太太等人哪个不眼红?哪个不想据为己有?钱财本是身外之物,用这笔钱财换林氏和晨哥儿的命,除了沈荣华,似乎谁也不亏。 前世,或许也有这样的交易,林氏和晨哥儿安居某地,在沈荣华的生活里,他们死了。而她留在府里,成了沈老太太等人折磨践踏的目标。她是林闻的外孙女,林家数万家财与她无半点缘分,若不是水姨娘救济,她早贫困潦倒不堪了。 ”第二个条件呢?“ 周嬷嬷咬牙冷哼一声,说:”等二老爷守过三年孝期就把万姨娘扶正。“ ”呵呵,这第二个条件真有价值,万姨娘终于能达成心愿了。“沈荣华摇头苦笑,感叹林氏的悲哀,又在心里跟自己曾经的悲惨经历永诀。 盛月皇朝开国不足百年,礼法、规矩以及典制基本沿袭了前朝,民俗更是不可间断的传承。南日皇朝民风较为开放,明君在位时政治也较为开明,但却极注重嫡庶尊卑、长幼有序的规矩,尤其是数百年经营的士族大家、书香门第。 妾室扶正在前朝也并非无例可寻,主要看妾室自身的修养品格以及对家国突出的贡献。即使有先例,一些大家族,尤其书香世家对此却极为排斥。尽管妾室也分三六九等,庶出子女也能为家族扬名立功,在他们看来都是祸家的根源。 沈家也是大家族,妾室扶正不只本家说了算,还要向朝廷上表。不知是万姨娘的自身修养还是对家国的贡献符合扶正的条件,反正沈老太太不管这一套。只要她高兴,她就敢于挑衅一切规矩,反正她造下烂摊子自有人收拾。 ”要说我父亲以此作为跟老太太的交换条件,被逼无奈,不得不答应,那么大老爷呢?他不是最重规矩?这么有违规矩的事也能过了他那关?“沈荣华知道沈慷只是把规矩挂在嘴边,骨子却是见利就图的人,但她还是想多问这句。 ”呃,上边怎么决定的,老奴就不知道了。“周嬷嬷嘴上说不知道,其实心里如明镜一般,沈老太太贪了林氏大笔钱财,打动沈慷易如反掌。 前世,万姨娘也被扶正了,野鸡一朝变凤凰,自会把小人得到的本性发挥得淋漓尽致。沈荣华成了庶女,而万姨娘成了她的嫡母,自然会极尽能事地欺负她。 沈荣华陪嫁到杜家的第二年,沈荣瑶(万姨娘扶了正,她成了嫡女,改名为沈臻瑶)就被指婚给五皇子为侧妃。万姨娘成了侧妃的嫡母,每次去京城都会变着法地折磨沈荣华。那段日子,若是把沈荣华丢进苦海,她会觉得如浴甘霖。 现在,沈荣华能肯定设计陷害林氏的人就是万姨娘了。沈老太太只是万姨娘手里的一把钝刀,而杜氏就是没参与其中,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万姨娘是庶房庶女出身,待人行事寒酸浅薄,她能以这么高深的计谋设计林氏,肯定有人相助。她之所以能隐忍*年才揭开隐秘,大概是有不敢把那件事公布于众的苦衷。沈阁老病逝,她才出手谋害林氏,也肯定是有了更大的筹码。 ”贱人,她不得好死。“周嬷嬷想起万姨娘的作派,气得破口大骂。 沈荣华微微摇头,骂人有什么用?世间有几个恶人是被骂死的?骂干了舌、磨破了嘴,把自己气个半死,被骂者仍不痛不痒,活得逍遥自在。 重生归来,她就想报复沈臻静及沈老太太等人,可一直没找到强有力的突破口。今夜和周嬷嬷一番长谈,她弄清了困扰她两世的隐情,也抓到制服沈老太太等人最强悍的把柄。不出手便罢,一出手就要折一发而毁全身,打得那些人再无还手之力。她已成竹在胸,还需慢慢算计、细细谋划,生命很长,她等得起。” ------题外话------ 等过了元旦假期,更新字数再涨。 第五十七章 间谍 与周嬷嬷长谈到半夜,回房之后,沈荣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第二天早起,她就头昏眼花,脸赤鼻涩,浑身泛寒,发起了高热。 篱园虽在凤鸣山角下,可距离山角下的村子也有五里之遥,而大夫和药房在比村子更远几里的镇子上。请大夫出诊拿药耗时极长,且很不方便。江嬷嬷把逃荣华生病的事报给沈惟,沈惟连应付之辞都懒得说,更别说派人给她请医问药了。 沈阁老在时,若篱园有人生病,就会拿上他的贴子去揽月庵请精医通药的尼姑救治。沈阁老病逝,沈荣华又因借剑之事开罪了圣勇大长公主,向揽月庵求医就有些为难了。好在周嬷嬷想起了驴小七和王小八,就带上点心去拜访李嬷嬷了。 事情办得很顺利,揽月庵的尼姑来时就带来了银针和药材。扎了七针,又往沈荣华嘴里灌了一碗汤药,很快,沈荣华就出了一身透汗,过了半个时辰,高热就退了。到了第三天中午,她的身体状况与精神状态就完全恢复如常了。又休养了半天一夜,她才下床到外面溜达,听丫头们说这两天发生的事。 鹂语被放出去打探消息,燕声和燕语同周嬷嬷留在茗芷苑看屋子,雁鸣随身伺候沈荣华。初霜的伤好了,精神也好了许多,见沈荣华要出去,也跟来了。 沈荣华问了初霜的身体情况,又跟她们说一些家常闲话,并不问初霜那日来访的表哥是何人,也不提白泷玛。这倒令初霜有些尴尬,说话回话也心不在焉。 “姑娘,你要去哪?你身体刚好,别走远了,免得让周嬷嬷唠叨你。”雁鸣是本分厚道的人,周嬷嬷给丫头们订下的规矩,就是她一板一眼地执行。 沈荣华笑了笑,说:“我去看看江嬷嬷,不让周嬷嬷知道就好。” 江嬷嬷住在前院,沈荣华去找她说话,就可以借机去篱园外面走走。听说沈家的省亲别墅都开始破土动工了,沈荣华想去开开眼,见识一下皇亲国戚的体面。 刚到前院的厢房,白雨就迎出来施礼,说江嬷嬷被沈惟叫去议事了,并请沈荣华主仆进屋休息。沈荣华笑脸婉拒,就带着两丫头边闲谈边向篱园大门走去。 “我要是跟江嬷嬷要白雨,她会不会给?”沈荣华停住脚步,问初霜和雁鸣。 雁鸣离沈荣华很近,应该她先回答,她想了想,说:“江嬷嬷每隔一两年就从小丫头中选两个带在身边学规矩,一般调教两年。她去年选的小丫头除了白雨,还有一个叫青雨的。她教好的丫头都在二老爷身边伺候,姑娘想要白雨,还要等上今年一年。估计江嬷嬷不能直接答应姑娘,姑娘还要跟二老爷说。” 沈荣华冲雁鸣点了点头,沉思片刻,又冲初霜笑了笑,“初霜你说。” 初霜会意一笑,说:“奴婢以为只要白雨愿意伺候姑娘,姑娘再开口,江嬷嬷不会不给。四姑娘房里二等丫头的头儿青桃,七姑娘房里的一等大丫头白柳不都是江嬷嬷调教的吗?丫头伺候哪个主子都一样,只要她们自己愿意,再知会二老爷和江嬷嬷一声,这事就成了。姑娘要是怕有人攀咬挑事,就领两个机灵的丫头过去请江嬷嬷代为调教,再把白雨要过来伺候,这样一换,谁也说不出什么。” “主意不错,让我再想想。”沈荣华暗自佩服初霜行事周全。 几人正说话,就见鹂语匆匆跑来,沈荣华免了她行礼,又用同样的问题问她。 “姑娘看上白雨了?奴婢倒觉得她……”鹂语低头噘嘴,想给白雨多穿几双小鞋,又怕沈荣华斥责她,只好欲言又止。沈荣华身边的丫头数初霜最是稳重周全,雁鸣更是本分厚道的人,若乖巧机灵的白雨来了,肯定会抢了她的风头。 “我只是让你就事论事,没问你那些。” 鹂语见沈荣华变了脸,赶紧赔礼,说:“姑娘是主子,想让哪个丫头到身边伺候,是她的造化。江嬷嬷是二老爷的奶娘,姑娘敬她三分也应该,姑娘看上她调教的丫头也是她的荣幸。她要是连个丫头都不给,就太倚老卖老,不把姑娘放在眼里了。现在,府里好多丫头都想来伺候姑娘,跟奴婢说过的就有好几个。” “知道了。”沈荣华暗自感叹,这三个丫头在她的前生都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她愧对也罢、让她厌恨也罢、让她仰望也罢。总之,她们是三个性情截然不同的人,通过对同一个问题的回答就可见分晓。今生,她要想扭转前世的惨剧败局,就要让她充分发挥各自的作用,而她前生的记忆仅做参考。 “这迎春花怎么都被削断枝条了?”雁鸣指着大门一侧大片的迎春花询问。 篱园大门两侧的空地上栽有大片的迎春花,是沈阁老亲手所植,花枝粗壮繁茂,修剪得也齐整。二月仲春将到,花枝已泛出青翠的颜色,小小的花骨朵已在枝头悄然萌生。而今,许多嫩枝被削掉,有的连根砍断,已零落成一片。 初霜上前看了看,说:“都是新茬儿,好像有人在这里打斗了,可惜了。” 沈荣华听她们说到迎春花,心里一颤,思绪瞬间又回到了前生,想起御赐左副督御史府里那大片的迎春花。叶绿如翠、花开金黄,本是仲春时节娇俏亮丽的风景,可留在她记忆里的永远是花落成泥的惨景和凄苦悲楚的绝望。 “你们都不知道吧?”鹂语清脆的声音中满含得意,没等别人问,又说:“今儿早晨,有两人在篱园门口打起来了,可厉害了,这花枝就是他们用刀剑削的。” “是谁在这里打架?为什么打架?”沈荣华满心好奇,迎春花枝被削得七零八落,可见战况之激烈,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沈惟对此就不闻不问吗? “是两个衣饰华贵、长相英俊的年轻男子。”鹂语见沈荣华几人都看她,不由面色泛红,支吾几声,又说:“听宝旺说那两人一个是谨亲王府的三公子,一个是老欺负四老爷的连大人,他们为抓谨亲王府的小王爷打架。” 谨亲王府三公子是谨亲王的侧妃所生,名萧冶,喜欢摆枪弄棒。前世,他追随神威将军平定漠北,立下赫战功,被封为平北将军。当时,因江阳县主替沈荣华说话,谨亲王府都被杜昶等人算计了。他凯旋归来,才缓解了谨亲王府的危局。 “怎么打到篱园门口了?”沈荣华暗自为萧冲捏了一把汗,不知道他又惹了什么事,让这两座冰山打起来,能有他的好果子吃才怪。 鹂语偷偷扫了沈荣华一眼,低下头,嗫嚅道:“奴婢、奴婢只是……” 沈荣华摇头轻叹,说:“鹂语,你最是机灵真爽,有什么私话需吞吞吐吐?” “奴婢、奴婢是怕姑娘听了生气,姑娘病刚好,要是再病了怎么办?”鹂语挠着耳边的碎发,偷眼扫视沈荣华,忖度着该怎么跟沈荣华说。 “你以为你们家姑娘是琉璃人吗?几句闲话就能气病?你直说便罢,就是真有什么不中听的话,你我主仆同处一道屋檐下,也该荣辱与共才是。” “姑娘说得是,有人给姑娘泼脏水,做奴婢的也没脸。刚才,奴婢同几个丫头婆子大吵了一架,就是因为她们胡说姑娘,江嬷嬷还为这事骂了奴婢。”鹂语趁机把和丫头婆子吵架的事说出来让沈荣华给她做主,又告了江嬷嬷一状。 “你忠心护主,我该赏你才是,江嬷嬷那里,我自会为你通融,你说吧!” 鹂语吃了定心丸,有了底气,咬了咬嘴唇说:“今儿一大早,奴婢刚起来收拾妥当,就听到大门口有人吵嚷。奴婢怕有什么事,也想为姑娘打听消息,赶紧跑到大门口去看。一个被称做小王爷的人带着几个随从被江嬷嬷和几个婆子堵到了门口。那个小王爷非吵着要见姑娘,说他是姑娘的人,他遇到危险,姑娘不能不管。不管他怎么说,江嬷嬷都不让进来,急得他的随从都给江嬷嬷跪下了。四老爷和杨管事也出来了,四老爷一听说是小王爷,就要放那人进来。江嬷嬷说事关姑娘的名声,不能让外男随便进来,还跟四老爷争执了几句。” 沈荣华紧紧皱眉,萧冲什么时候成了她的人?堂堂谨王府的小王爷遇到危险竟然找她来求救,这哪儿挨哪儿?萧冲本来就是说话不经大脑的人,着了急更是口不择言,要是有心之人拿他的话做文章,肯定会给沈荣华惹来不大不小的麻烦。最可恨的是沈惟,同沈慷一样好攀附权贵,谄媚巴结连自己的脸都不要,还会顾及别人的名声?还好有江嬷嬷这样的管事,否则不知又要弄出什么丢人的事。 鹂语见沈荣华蹙眉沉思,不敢再说,直到沈荣华催促她才接着说。 “他们正僵持,就有一个男子带着几名侍卫追上来,那男子就是谨亲王府的三公子。那小王爷一见三公子,叫得比挨宰的猪还惨,边嚎叫边向姑娘求救。三公子呵退江嬷嬷、四老爷和仆从下人,刚要抓小王爷,就被从天上飞下来的连大人拦住了。三公子不让连大人多管闲事,说是谨亲王让他来抓小王爷回京城。连大人说小王爷既是姑娘的人,就是他的人,这闲事他管定了。两人说了不过三五句话,就打起来了,打了有一刻钟,才被大长公主派来的人劝下了。” 什么叫是她的人就是他的人?沈荣华千思百转,也没绕过这个弯。这连成骏也太……总之,他跟萧冲一路货色,遇到他们就只能自认倒霉。 沈荣华咬牙冷哼,问:“后来呢?” “后来大长公主派来的人说要送小王爷回京城,三公子和连大人就各自走了。”鹂语见沈荣华并没有羞赧怒意,才说:“四老爷说姑娘在篱园也不安分,还说江嬷嬷管教不利,还骂了人,好多丫头婆子都偷偷议论姑娘呢。” “清者自清,对一些闲事闲话最好就是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再说四老爷是长辈,他不尊重,我们也要尊重他不是?你们都记住我的话,听到了吗?” “是,姑娘。”三人齐声应下。 “我们回去吧!”沈荣华让初霜和雁鸣跟她回去,又对鹂语说:“我不想在院子里拘着你,你可以出去玩,待人遇事机灵些,碰到江嬷嬷多说几句好话。” “姑娘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鹂语冲沈荣华行了礼就匆匆跑开了。 沈荣华点了点头,想了想,说:“雁鸣,你回去告诉周嬷嬷,给我做四种精致香甜的点心,我送人用。初霜,你陪我到外面走走,我有话跟你说。” “是,姑娘。” 雁鸣回了茗芷苑,初霜陪沈荣华朝揽月庵的方向漫步。一路走去,沈荣华眉头微皱,默不作声,初霜跟在她身后,也一言不发,主仆二人各自想着心事。 “初霜,你见过长生果吗?”沈荣华看似无意地询问,却是一种试探。 前世,柳非鱼在盛月皇朝境内种出长生果,这是她对朝廷的功劳之一。现在的柳非鱼还是沈家一个签了死契的普通丫头,离她名扬朝野还有四五的时间。如果她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这四五年间又发生了什么事彻底改变了她呢? “回姑娘,奴婢被卖到沈家,才知道世上有长生果这种东西。以前,奴婢一下在绣房当差,没在主子身边伺候,从未见过长生果。昨天,听小丫头说李嬷嬷给姑娘送了一袋长生果,姑娘让人烤了吃,还赏了她们几颗,很是香甜。”初霜的回答很实在,但她说话时目光游离,似乎还有话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初霜,你的眼睛告诉我,你说的话半真半假。”沈荣华一双美目中流露出真挚的笑容,似乎在温暖宽慰初霜放下一切警惕与防备。她认为初霜没说实话只是凭此时的感觉和前世的记忆来判断的,从初霜那番话里却找不到半句假话。 “姑娘的眼睛也太亮了,一点也不象个只有十三岁的女孩儿。”初霜并没有否定或反驳沈荣华的话,而是站在平等的位置上说是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初霜是沈家移居津州后才买来的丫头,因她在家里做过针线活儿,就被分到绣房。在绣房当差时,就常听人说府里的二姑娘最得老太爷喜爱,最是尊贵漂亮,待人也最和气友善。老太爷一死,众人对二姑娘的评说全变了,什么脏言秽语都敢用来埋汰二姑娘。她因惹怒的四太太吴氏,才被打了顿,分到沈荣华房里做一等丫头。起初,她还悬着心,慢慢的,就觉察出二姑娘决不是一个简单的受气包。 “祖父去世之后,我受了那么多委屈,紧接着,母亲和弟弟也离我而去,我的身份也变了,父亲又是个散漫的人,不能倚仗。我也十几岁了,不再是小孩子,经历了那么多事,想不长大,行吗?其实我也不想长大。”沈荣华的语气和她的眼神一样真挚,她要证实自己的假想,就要用最真实的言辞打动初霜。 “奴婢生在贫困之家,自幼受尽了苦,不得已卖身为奴。姑娘生在锦绣富贵之乡,也有说不尽的苦楚,好在姑娘是自强的人,长大了才有担当。”初霜同情沈荣华,也佩服沈荣华,很庆幸自己跟了这样的主子,但仍对这个主子心存疑惑。 沈荣华摇头苦笑,说:“不说这些了,心里难受,还是说长生果吧!” “好。”初霜轻叹一声,说:“姑娘说长生果,那奴婢不妨直说,姑娘把长生果用火烤熟了吃并不好,一不小心烤糊了岂不是糟蹋精贵东西?” 放着前世的记忆不提,这一世到现在,长生果还是稀缺珍贵之物。沈荣华经常听说,但一年也吃不到几次,根本不会做。前世,经柳非鱼大力推广种植,长生果很快就走入了寻常百姓家。沈荣华见杜家的婆子用炉火烤长生果,就记住了。 沈荣华基本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会心一笑,说:“我也不想糟蹋精贵东西,只是对长生果知道得太少,你若能做好,我就全交给你去做。” “多谢姑娘信任。”初霜答应了沈荣华,自己的心也踏实了许多。 “好,那我们就回去吃金贵东西,我早就嘴馋了。”沈荣华娇俏一笑,摒弃主仆之别,拉着初霜的胳膊往回走,边走边问:“你表哥还没消息?” 初霜摇头说:“没有,这几天,冬生把篱园附近都找遍了,也没见他的人影。” “你不用担心他,他没消息只有两个结果,第一,他死了;第二,他根本不把你当表妹,也不在乎你担心他。第一结果可能性不大,象他那么招人烦的人最不容易死。若是第二种,你就没必要担心了,连救命之恩都不报的人畜生不如。” 白泷玛是沈荣华所救,初霜作为下人,只是帮主子的忙,护理白泷玛养伤也是受主子委派。白泷玛要报救命之恩,第一个该报答的是沈荣华。可沈荣华很厌烦白泷玛的碎嘴毒舌,要不是因初霜惦记,她倒希望白泷玛永远消失。 “奴婢听姑娘的。”初霜随口应付了一句,没再说什么,因为梦中情景,她对白泷玛很信任,认为他的出现绝非偶然,而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你突然认下了一个表哥,我今天也攀上了两门亲戚,需好好应酬一下。” “姑娘攀了什么亲戚?”初霜随口一问。 “你没听清鹂语那番话吗?”沈荣华耸了耸肩,自嘲苦笑。 初霜稍稍琢磨就笑出了声,“姑娘这两门亲戚可要好好应酬,要不……” “别说了,烦着呢。”沈荣华甩起胳膊,大步走到前面,越想心里越长气。 “姑娘别气,你这两门亲戚虽说不好应酬打点,要是走动好了,可是姑娘的莫大的助力。”初霜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某些人不可忽略的价值。 沈荣华停住脚步,长叹一声,说:“我也知道这两门亲戚有可能成为我莫大的助力,要不怎么是别人送上门认亲,倒成了我高攀了呢。当然要走动了,我不是让周嬷嬷去做最好的点心了吗?就是用来孝敬我那门亲戚的。” 初霜掩嘴笑了几声,问:“姑娘,你有没有发现连大人和我表哥长得很象?” 连成骏和白泷玛长得很象?象吗?这点儿沈荣华还真没发现。 她倒是和连成骏打过几次照面,可每次遭遇连成骏,她都发怵紧张,根本没看清过他的脸,脑海里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凭他的冰山气质也不难分辨。 至于白泷玛,沈荣华倒是熟悉他的五官眉眼,知道他长得还算英俊。可她无法拿白泷玛那张脸和一个大致的轮廓比照,更无法判断象与不象。 “我注意过他们,不知道象不象。”沈荣华本是实话实说,倒令初霜面红耳赤,很不自在,毕竟谈论男子的相貌对于十几岁的姑娘来说是一件很不耻的事。 “奴婢、奴婢也只是随便说说,姑娘……” “说过去就没事了,我又没怪你,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两人并肩往回走,刚走到篱园门口,就见雁鸣匆匆忙忙跑出来。看到她们回来,才放慢脚步,松了口气。沈荣华一见雁鸣,就知道有事,赶紧询问。 “回姑娘,李嬷嬷送给姑娘的长生果不见了,奴婢和周嬷嬷找遍茗芷苑,连一个粒都没找到。江嬷嬷和佟嬷嬷都去了,要排查盗贼,请姑娘快些回去。” …… 揽月庵建在半山腰,距离篱园有几里的坡路。庵堂占地面积颇广,是一座坐北朝南的四合院式建筑,殿堂古朴巍峨。庵堂后面有一座三进的院落,没有匾额题名,是圣勇大长公主除礼佛之外起居会客饮食之所。因这座三进的院落与揽月庵后院相连,没有正门,只有后门,与庵堂连为一体,统称揽月庵。 前朝时期,洛氏家族因在皇子夺嫡中败北,被新皇和对手打压,呈现没落之势。洛家家主害怕灭族之祸临头,就决定合族子侄全部辞官致仕,远离朝堂倾轧。洛家祖籍在中南省湘州府,与南日皇朝京城相隔二百里,洛家家主又担心全族回湘州府让新皇猜忌,给对手可乘之机。正当洛氏一族人心慌慌之际,一位归隐多年的术士来访,说津州与凤鸣山一带是潜龙隐凤之地。 那时候,津州只是一座小镇,因为临海,却没建海港,叫津口镇,凤鸣山也只是一座无名荒山。洛氏家主从善如流,带合族男亲女眷客居津口镇,静待东山再起的契机。洛氏一族定居津口镇,并没有大兴土木,而是同普通百姓一样日出而做、日落而息。荒山上有一座小庙,年久失修,破败不堪,洛家将其修缮一番,用来供奉列祖列宗,这座小庙就成了洛氏一族在津口镇的家庙。 新皇在位十年就驾鹤西游了,下一任皇帝为稳固地位,请洛家家主出山并委以重任。又过了二十余年,这一任皇帝也老了,皇子夺嫡的戏码再一次上演。这一次,洛家新任家主选了一位最无实力、也不得宠的皇子烧起了冷灶,并把家族苦心教养、自己也最为看重的嫡亲孙女洛水瑶嫁给了他。 这位皇子不负洛家众望,成为南日皇朝的中兴之君,号庆宗。洛水瑶被封为皇后,全心全意辅佐庆宗,又抚养庆宗唯一的儿子。庆宗逝,其子登基,洛水瑶又被尊为皇太后,庆宗嫡孙登基又被尊为太皇太后,荣享尊荣五十年之久。在这五十年里,洛氏一族颇得三位皇帝重用,在朝堂的功业也达到了顶峰。洛家认为津州风水好,就把津州当成了洛家的第二故乡,对荒山上那座家庙也年年修葺。 日更月替,星移斗转,岁月又滑过了一个五十年。洛氏家族在洛水瑶为后的五十年里辉煌已达巅峰,之后,又开始慢慢走起了下坡路。这时候的南日皇朝如西山落日,上位者刚愎自用,朝廷内部党派纷争,政治*、内忧外患。 隆冬时节,寒风呼啸,突然天空炸响惊雷,漂洒的雪花变成了红色。天生异象必有妖,正当洛家家主及诸族老忧心忡忡之际,洛家家主嫡次子一个怀孕的妾室尚不足月却提前发作,折腾了不足一刻钟,就于午时正刻生下一个女儿。 此女一出娘胎就放声大笑,整整笑了三天,又开始嚎啕大哭,又整整哭了一个月。不管是笑是哭,她吃喝拉撒不耽误,就是不闭眼睡觉。因她生母是一个不得宠的妾室,又生在那样的日子,生下来又有诸多反常,就被洛家视为妖孽了。 此妖孽在洛家如蝼蚁般苟活到三岁,因咬伤了拿她当作玩意儿的嫡姐,被生父嫡母所弃,丢到洛家在津州的家庙里思过,一丢就是十五年。天下大乱,洛家弃女洛沧月响应萧氏家族“救民于水火”的号召,在凤鸣山揭竿而起。 盛月皇朝开国,太祖皇帝将洛沧月起兵的山脉命名为凤鸣山,又将她浣衣的湖泊命为沐凤湖。洛沧月将自己思过的家庙命名为揽月庵,又重新修缮,并在揽月庵后面建起一座院落,并言明要把此处作为自己晚年荣养自省之地。 洛沧月十八岁率众起义,与萧氏家族少主相互倾心,一见钟情。她二十八岁那年,盛月皇朝开国,她被封为皇后。她三十三岁丧子,一气之下金殿弃夫,从此远游天下。之后,她三十八岁平定盛月皇朝叛乱,辅佐新君,荣升太后。五十三岁再次平叛乱,救幼主,尊太皇太后,又称圣贤皇太后。六十三岁,她辅佐了第三任皇帝亲政,她从此远离朝堂,隐居在揽月庵礼佛,六十八岁薨逝。 圣贤皇太后逝去之后,只要不出征、不出海,圣勇大长公主都会在阳春三月亲自到凤鸣山悼念。先皇病逝,圣勇大长公主又辅佐了今上五年,并亲自率兵安定了漠北边疆,就到揽月庵礼佛隐居,迄今也有十年了。 尽管圣勇大长公主隐居揽月庵,朝廷对她的尊重、皇族对她的供奉比当今皇上及吴太后更胜一筹,吃穿用度自然是盛月皇朝顶尖的。可大长公主却隐去睿智与芳华,如普通民妇一般采摘耕作,享受岁月静好、平安是福的晚年时光。 “大长公主出关了吗?”连成骏轻手轻脚来到揽月庵后院,问当值的宫女。 揽月庵后院有三间抱厦,中间已打通,连成一间,是圣勇大长公主养气练功的地方。每天午后,大长公主都会在这里静心修身,庵中众人称其为闭关。 当值宫女没出声,只摆了摆手,示意连成骏到前厅等候。连成骏刚进到前厅坐下,就有宫女奉上清茶,顺便告诉他说虫七有急事禀报。 连成骏幼年时被圣勇大长公主从漠北带回中原,没到镇国公府认祖归宗时就住在揽月庵。回到京城后,只要时间允许,他都会跑回揽月庵玩耍。庵中的尼姑侍从把他当成庵里的一员,又经大长公主允许,可以随意出入。但这只是他一个人的特权,他的随从侍卫并不享有,即便来寻他,也会被拦在门口等待通传。 “主子——”虫七站在揽月庵侧门冲连成骏摆手,脸上充满兴奋和激动。 连成骏微微皱眉,看虫七的神态,他就知道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这令他极其不喜,自他到中原,虫七就跟着他,他可不想让除他之外的人和事左右虫七的情绪。所以,不管虫七要跟他说什么事,他都不喜欢,还会一否到底。 “什么事?” “主、主子,要、要不回去再说。”虫七见连成骏绷着脸,说话都些结巴了。 揽月庵东西两侧都长满茂密的林木,两侧各有十几间房子就掩映在山林之中。这里是大长公主侍卫的居所,偶尔也有来访的客人小住。连成骏主仆就住在西面一座小院里,虽然他在此住的时间不长,显然比镇国公府更令他亲切几分。 连成骏没理会虫七,迈开大步向西走去,虫七有些扫兴,仍一溜小跑跟上了他。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进到厅堂,虫七就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个小巧的竹篮。没等连成骏询问,他就从竹篮里拿出四碟精致香甜的点心,一一摆在桌子上。 “丢掉。”连成骏闭眼皱鼻靠坐在椅子上,对点心不看不闻。 “为什么呀?”虫七苦着脸,满心的兴奋被冰水一浇,顿时烟飞云散。 “女人送来的东西你也敢要?你就不怕毒死你?把你毒得骨腐肉烂,化成一滩水,连尸体都找不到,看你还敢不敢嘴馋,随便吃女人送来的东西。”连成骏双唇紧闭,面无表情,话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令人不寒而栗。 “不会不会,沈二姑娘派人送来的点心怎么会有毒呢?”虫七把竹篮和点心都揽在手臂里,嘟嚷道:“主子是被大夫人吓怕了,也不是每个女人都象大夫人。” 虫七所说的大夫人就是镇国公世子连轶的夫人吴氏,镇国公府威威赫赫,吴氏也贤名在外。连成骏是连轶驻守北疆时同一名异族医女生下的孩子,在漠北长到八岁,才遇到大长公主,被带回京城到镇国公认祖归宗。有大长公主做保,连家上下不敢对连成骏有丝毫怠慢,但庶子与嫡母较量的戏码也会不定期上演。 “谁送来的?”连成骏是处乱不惊之人,可此时他脸上的表情顿时丰富起来。 “沈二姑娘派人送来的,指名送给奴才我的。” “送给你的?”连成骏一脸不可置信,还有些愤愤不平。怎么可能?沈荣华竟然送点心给虫七?把他这个主子当摆设吗?这也太不开眼了吧! “主子,你、你那个了,这点心真不是送给你的。” “哦!捏碎了丢掉,不对,捏碎了丢到篱园门口。”连成骏恨恨冷哼 越过他这么英俊多才的主子去拉拢他的奴才,连成骏想到两种可能,第一是沈荣华在向他示威,第二是沈荣华居心不良。不管是哪一种,他都要立刻给予反击,把一切可能都消灭于萌芽状态,狠狠杀杀沈荣华的傲气。 “主子,俗话说巴掌不打送礼人,你这……” “我没打她呀!”连成骏不愤的目光扫过那几碟刺眼的点心,轻哼一声,脸转向一边,又说:“我也是千军万马中摸爬滚打多年的人,打一个弱不禁风的小豆芽还用巴掌?袖子一甩,劲风突起,就要了她的小命。” “主子,我、我、我……”虫七能得连成骏重用就是因为他精明伶俐,嘴皮子更是流利刁滑,可此时,他明明满肚子的道理,却无话可说了。 “你什么?照做。”连成骏一手按住桌沿儿,桌子上的点心就跳起来了。 虫七苦着脸按住乱跳的点心,满心不舍,但又不敢不听话。他正慢腾腾往篮子里装点心,就见蛇骨悄然落下,连禀报连成骏说大长公主出关了。连成骏寒着脸瞥了虫七一眼,又向篱园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冷冷一笑,出门而去。 “虫七,你真要把这么香甜美味的点心捏碎了扔掉?” “主子发话了,他敢不听吗?可惜喽!” 蛇皮和蛇骨围着虫七打转,啧啧感叹之余,又都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我倒是不想扔掉呢,沈二姑娘送点心给我,怎么说也是一份人情。”虫七把装有点心的竹篮向蛇皮蛇骨一推,“我不能不讲人情,可现在你们说怎么办?” “这就对喽!”蛇骨捏起一块点心丢到嘴里,用力咀嚼几下,说:“你把点心送给我们吃,回头主子问起来,我们给你作证说你捏碎了扔到篱园去了。你要是不给我们吃,你就是捏碎扔掉了,我们也会跟主子说你偷偷吃掉了。” “你阴险,跟……”虫七冲蛇骨呲了呲牙,本想说他跟主子一样,又怕隔墙有耳,一句话说不妥帖,还不知要吃什么苦头,可不象捏碎点心扔掉这么简单了。 “蛇骨呀!你就不要再兴灾乐祸了,人家虫七的心都要碎了。”蛇皮扭捏着冲虫七挤了挤眼,“虫七,沈二姑娘为什么要送点心给你而不给主子,你就不动脑子想想?象你这样的笨人,活该被主子折腾,以后记着长点脑子。” 虫七拍了拍前额,又倒吸了一口冷气,听到蛇皮的话,他霎时醒悟。如果他不是连成骏的随从,沈荣华也不会给他送点心。他收到点心太过兴奋,根本没多想,就把他的主子叫来分享,结果拍到马蹄上,还惹来了一身骚。 “点心给你们吃了吧!总比捏碎了扔掉强。”虫七一副受了打击的模样,他挠了挠头,又说:“不管怎么说,沈二姑娘是一片好心。我要是听主子的,真把点心捏碎了扔到篱园门口,以后再见沈二姑娘多尴尬呀!” 蛇皮蛇骨一人拍向虫七一个肩膀,异口同声说:“你终于开窍了。” “你们不能白吃,你们帮我想想怎么应付主子,还有怎么答复沈二姑娘。” “主子好说,你还是先想想怎么答复沈二姑娘。”蛇皮常以智者自居,此时他成了虫七的智囊,聪明才智也派上用场了,“明天之前,主子要是不问点心的事,你就去找沈二姑娘,她想知道什么消息,你只要知道就如实回答。主子要是问起,你就说点心给我们吃,再请主子明示该怎么答复沈二姑娘。” “明白了。”虫七豁然开朗,把竹篮推给蛇皮蛇骨,“这些都给你们,我以后少不了美味的点心吃,我把你们当好兄弟,你们就等着沾光吧!” 虫七暗自埋怨,他被美味的点心冲昏了头脑,把去年的事都忘了。他的主子明一套、暗一套,为几碟点心折腾他,就是想逼他做双料间谍呀! ------题外话------ 元旦假期结束,今天多更新,呵呵 第五十八章 赏画 圣勇大长公主一身半新的石青色棉质家常春衫,头发用竹簪绾住,头上无一缀饰,朴素的穿戴还不及富贵之家的三等仆妇,眉宇之间却充满浑然物外的超脱与睿智。她时而敛眉沉思,时而挥毫洒墨,正专心致志作画。 连成骏放轻脚步走进来,见大长公主正在作画,不敢打扰。画案上铺满已经作好的画,他一张一张整理好,又仔细欣赏,看了几张眉头就皱了起来。 “想说什么?”大长公主看了连成骏一眼,又接着画。 “成骏不才,看不出大长公主墨宝所蕴含的之深意,还请大长公主指教。” “你直接说你不知道我画的是什么就好,何必绕弯子。”大长公主放下笔,轻叹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画的是什么,这是皇祖母心里的世界。皇祖母隐居凤鸣山,每次我来看她,她都会给我描述一张张画面,说那是她的世界。还说等她死了,让我千万不要悲伤,她死了,灵魂就回归了那个世界。那个世界有她的亲人、朋友,还有温馨的家,比她在这里做高高在上的皇太后要强。” “圣贤皇太后胸怀洒落,如光风霁月,她心中的世界更是碧水长天、寥阔万里,非成骏这等凡夫俗子所能领悟。”连成骏拿着几张画作翻来覆去地看,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画中的人和物都奇形怪状,与他眼中所看到的世界似是而非。 “好好说话。”大长公主喝了一口茶,笑了笑说:“你生于漠北,最不喜中原的繁文缛节,更厌烦老学究咬文嚼字说话,怎么今日这般斯文了?” “大长公主也知道成骏最讨厌斯文败类,可有时候不得不……唉!”连成骏挑起嘴角摇了摇头,继续看大长公主的画,却显得心不在焉起来。 “是呀!每个人都有身不由己、言不由衷的时候,圣贤皇太后常说人每经历一次非本心的抉择,就会长大一次,她也是这样长大、成熟、变老的。”大长公主长叹一声,拿起她刚画好的画,说:“圣贤皇太后还说人要不断否定自己,别嫌次数多,每否定自己一次,就离做成大事更近一步。她说她的世界里有百丈高楼,有时行千里的车辆,都是有人总觉得当前的不够好,才造出来的。” 连成骏仔细观摩画作,半晌,一声长叹,说:“我又想起一个人,他就象圣贤皇太后说得那样,总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甚至不惜付出一无所有的代价。” 大长公主点点头,她知道连成骏说的是谁,沉思片刻,问:“奉贤堂就要建成,依你之见,应该把沈逊和林闻哪一个排在首位?” 今上和内阁早已定下来了,是林闻,只是还没有诏告天下,连成骏也早就知道了。大长公主问他这个问题,是希望他说出来,这是最直接的肯定。 “此等大事成骏不敢置喙。”连成骏想了想,又补充说:“不是已经定下来要把林闻排在首位吗?成骏听说现在诸阁臣都在批判沈逊治家无方呢。” 墙倒众人推。 别说沈逊位极人臣时,就是他津州篱园荣养,也没人敢轻易评说沈家。如今沈逊死了,沈家后人即使都人模人样,还有五皇子和沈贤妃,也注定会被人踩。 “沈逊愿意治家无方吗?治家教子是他一辈子耿耿于怀的事。他擅长官场运作,却也几十年不改初衷,保全了一世英名,沈家人也并不都是斯文败类。” “成骏浅薄,请大长公主恕罪。”连成骏赶紧躬身行礼。 大长公主从壁橱里拿出一轴画卷,边展开边说:“怀王送给我的《苍山风雨图》虽说是赝品,却也能以假乱真,连本宫都差点被骗了。前朝名家传世至今的名画属《苍山风雨图》最难模仿,由此可见临摹者功底极深。我确定此画为赝品,就专程回京,到宫中藏画阁查看,没想到宫中收藏的名画有七八幅是赝品,且出于同一个人的手笔。不管哪门哪派,这临摹者都仿得极象,现在他临摹的《牧羊图》在黑市上能开出一千多两银子的高价,买家还争相竞价呢。” “临摹者是沈家人?”连成骏一脸不可置信,没想到沈家竟有能人。 怀王送了一幅《苍山风雨图》的赝品给大长公主,这幅赝品是五皇子提供给怀王,并让怀王试探大长公主。这件事连成骏知道,他还有这件事点化沈慷,得到了两幅名画。赝品的临摹者竟是沈家人,这确实出乎他意料之外。 沈家和他正面打过交道的只有沈慷和沈惟,这两人实在不值一提。在救沈荣华之前,他对沈家一般以耳闻居多,也从未在意过沈家的事。那日在灵源寺,沈惟前来游说,要把出身低贱、又被他所救的侄女送给他做妾,并暗示这是沈家当家人的意思。那时,连成骏感觉自己被强烈侮辱了,就变本加厉回敬了沈惟。 之后,他派暗卫调查沈家,主要调查对象当然是沈荣华。得知真相,他就把沈家当家人沈慷与无耻小人划上了等号,上梁不正,沈家其他人能不歪吗?没想到这出色的临摹者是沈家人,他马上就否定了对沈家人以偏盖全的果断。 大长公主点点头,说:“沈逊在世时常跟本宫感慨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本宫也常跟你说,人有多面,面面不同,看一个人尚且如此,何况看一家之人?” “多谢大长公主教诲。”连成骏冲大长公主深施一礼,又拿过那幅仿画看了看,说:“成骏看不出这幅画跟沈慷送来的真品有何区别,不知是沈家哪位所仿?” 连成骏收剑那日,顺便给沈慷设了个套儿,把他套进去,又把他拉出来,提点了他几句。沈慷惧怕连成骏,想抓住机会感谢一番,还想攀上大长公主,为五皇子建立人脉关系,第二天他就让人把沈家包括《苍山风雨图》在内的几幅名画真品送到了揽月庵。连成骏和大长公主连句客气话都没有,就收下了。 “沈义之(沈恺字义之),沈逊第二子。” 连成骏自然而然流露出笑意,“哦!原来是他。” 沈义之就是沈荣华的父亲,想到这一层,连成骏如冰雕一般的脸上不由自主就流露出几分笑意。可又想起沈荣华送点心给虫七,那几分笑意又迅速夭折了。 大长公主别有意味轻哼一声,说:“在你看来,他也是斯文败类。” “不不不,您曾教导成骏说不管黑猫白猫,能打胜仗就是好猫。成骏此时也想说一句,不管黑猫白猫,能赚到银子就是好猫。您想啊!沈义之临摹一张名家画作就能卖到一千两,要是让他多临摹几张,成骏拿到京城卖给象小王爷那样的人,不就会有大把的银子入手吗?”连成骏美滋滋的,越想越觉得这没本儿的买卖值得一做,象萧冲那种人要是敢说不买,直接打一顿热热身也不错。 “你想得美。”大长公主轻哼一声,说:“我派人查过了,沈义之随沈阁老移居津州之后才开始临摹名家画作,画作属名‘修竹老人’,估计连沈阁老死前都不知道修竹老人是他儿子。沈义之到处淘澄名画,却不知道自己所画的赝品也能卖上大价钱。你还想卖沈义之的画赚银子,有人比你下手早多了。” “是谁?”连成骏就好像在战场上遇到对手一样,警惕激动又跃跃欲战。 “沈阁老的第四子沈信之(沈惟字信之),你最轻视厌恶的斯文败类倒成好猫了。”大长公主收起模仿的《苍山风雨图》,笑得别有意味,说:“怀王在把这幅画送给本宫时就知道是赝品,他是觉得本宫老眼昏花了。” 连成骏冲大长公主抱拳说:“成骏已派暗卫查过,怀王看似闲散,其实密切关注皇上立储之事。有一次他喝醉酒跟他的小妾说怀王这爵位封赏下来都近百年了,也该换换了。怀王妃跟沈贤妃在闺中时就交好,明面上无走动,私下却联系不断。怀王送给您的仿画出手沈家人之手,也是沈贤妃和五皇子授意的。” 第一任怀王是太祖皇帝的堂兄,也是一位喜好风雅的富贵闲人,与太祖皇帝交情不错。他没有随萧家军征战四方,也没有从龙之功,太祖皇帝登基仍赐了他王爵。盛月皇朝开国之后曾经历两次叛乱,怀王一脉福大命大,全躲过去了。现在,怀王一脉虽说在皇族宗室份量不重,却也活得富贵潇洒。 大长公主的神色晦暗不明,随后冷笑几声,说:“怀王一脉的爵位是该换一换了,一个位置坐久了就麻痹了,分不清孰重孰轻了。本宫觉得安逸公或富贵公这两个爵位极适合怀王,你若觉得不错,就替本宫传口谕给皇上。” “成骏是粗人,却也喜慕风雅,觉得‘安逸’二字做封号挺好,‘富贵’二字虽说喜庆,却太过俗气。安逸公接下来是安逸侯,再接下来就是安逸伯,真真不错。”连成骏脸上流露出恶作剧的笑容,怀王看不起他,曾几次恶搞他,他也该连本带息收回了。世袭安逸公和子孙降爵而袭,直到无爵,区别也是天差地别。 “嗯,不错,去传口谕吧!” 连成骏来到院子里,先是击掌三下,召来大长公主的暗卫交待了一番。又吹响口哨召唤他的暗卫,他的暗卫姗姗来迟,来的正是蛇皮和蛇骨。连成骏扫了蛇皮和蛇骨一眼,凑到他们身边吸了鼻子闻了闻,又冷哼了一声。蛇皮蛇骨自然知道连成骏闻到了他们身上有点心的香甜味道,铁皮般的冷脸上扯出嘻皮的笑容。 “主、主子,我们正监督虫七,他……” “你们去给虫七传话。”连成骏跟蛇皮蛇骨低语了一番,又冲篱园方向别有意味一笑,说:“跟虫七说做好了两面领赏,要是做不好就提着自己的脑袋……” “见主子。”蛇皮蛇骨异口同声补充道。 “不,是挂到篱园门口。” 圣勇大长公主的口谕传到皇宫的第三天,就有御史弹劾怀王世子失德。紧接着又有御史弹劾怀王自身不修、教子无方,挖出怀王数条大罪。今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斥责了怀王,并下旨把怀王贬为安逸公,爵位承袭方式为降爵而袭。沈贤妃和五皇子听说怀王被贬,表面如常,私下慌乱,赶紧闭门自省。 这就是后话了。 …… 初春的午后清风徐徐,迎春含苞,垂柳萌绿。 连成骏传完大长公主的口谕,又吩咐了蛇皮蛇骨一番,没有立即回前厅,而是在揽月庵门口挪步。他不时举目四望,心中千回百转,心潮荡漾。 由他督建的奉贤堂很快就要完工,皇上三月要率众来凤鸣山祭拜圣贤皇太后并祭悼诸贤良。他还要督建防卫工事,以保证皇上此行万无一失。如果皇上此次出行安全,他又是大功一件,加官赏赐必不可少,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出身漠北,三岁就开始跟师父苦学武功,研读兵法,就是希望有一天驰骋沙场,继而安定漠北。他勤奋好学、天资聪颖,五年时间,就将师父的本事学到了大半,只差练习、实践和巩固了。那年,正逢圣勇大长公主平定漠北,凯旋还朝,他就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想和这位叱咤疆场的女中豪杰较量一番。 他师父听说他的想法,不但不反对,反而全力支持,并帮他准备。他的师兄弟,还有小厮仆从,都是年龄相仿的小小少年,一共也只有几十个。他的师父按他的设想分兵布阵、加以训练,由他统一指挥。他们的武器是木棍,随身暗器是铁铲,辅助迷香,就在圣勇大长公主还朝的必经之地鹰勾嘴布下了十大奇阵。 神鹰山是漠北第一大山脉,山不高,却与野兽横行的荒漠雪域相连。鹰勾嘴是神鹰山最矮的一座山峰,最高处不足三十丈,却九转十弯,以奇险闻名。神鹰山在地域上归于漠北,却是漠北与塞北的分界线,自古是兵家的必争之地。 过了鹰勾嘴,就是塞北最大的贸易集散地金昌国,金昌国东面是东韩。这两国虽不是盛月皇朝的属国,却与盛月皇朝和平共处多年了。 漠北以平,圣勇大长公主此次回朝把大部队甩到了后面,并不急于行军。跟随她的除了宫女内侍暗卫还有一百名侍卫、一千名亲兵。经过鹰勾嘴,他们就陷入了阵中,整整十天才突围出来,虽未损一兵一将,却令大长公主丢尽了颜面。 “迷香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根本不可能在千军万马厮杀的战场上出现。”圣勇大长公主俯视眼下那个抬头挺胸、与她对视的小小少年。 “败了就是败了,愿战服输,我们只用了木棍、铁铲、迷香就让你们这么狼狈,要是真刀真枪,连你这盛月第一女战神都要成为我的俘虏。” “你的阵法胜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虽奇却不难破,有些环节尤显稚嫩。若真在战场上,本宫会让暗卫直接杀出去,这样的话,你还有机会站在这里跟本宫说话吗?你小小年纪,已很不错,本宫看好你,你可愿意跟本宫回中原。” “我……愿意。”连成骏人小志大,他想走遍天下,中原是他的第一站。 “好,你跟着本宫,本宫会好好教你。”大长公主眯起眼睛打量马前的小小少年,不由心潮澎湃,喃喃道:“你很象一个人,很象、很象……” …… 就这样,连成骏被圣勇大长公主带回了中原。得知他是镇国公世子连轶与异族医女所生,一直长在漠北。圣勇大长公主就决定把他送回连家,给他一个身份。他不喜欢镇国公府,也和生身父亲毫不亲近,但他崇尚连家世代武将的尊荣和威严。他希望有一天象先辈一样铁马蹋冰河、碧血染黄沙,纵马沙场、横扫千军。 这些年,他带兵出征数次,平反叛、战东瀛,完胜无败,在军中及朝堂都立下了赫赫威名。他也曾随圣勇大长公主出征漠北,但主要以巡视为主,却没有机会驰骋疆场,同漠北强悍如铁打一般的勇士展开一场势均力敌的厮杀。 去年,他大败东瀛水鬼、平定江东水路,皇上留他在京中任职,封了他一个护军参领。此次皇上让他督建奉贤堂及皇上出行的防卫工事,这本是工部官员的职责,却派给了他。今上曾向他透露有意让他接任大内侍卫统领一职,这次是对他的历练。大内侍卫统领在皇上身边伺候,自是体面尊贵,可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这几天总出入揽月庵,就是想跟大长公主说说自己的想法,却一时不知该怎么说。现在,漠北边关平定,只是偶尔会有北狄国的散兵骚扰抢夺,根本不足为患。漠北边关的统帅是他的祖父连亘,前锋副将是他的嫡兄连成驭,他的父亲连轶已转守东塞北,前方无战事,将士基本以平定匪患为主。 他这时候去漠北确实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可他总有一种感觉,北狄国已经安分十年了,新一代的战将已象他一样长大了,再安分下去就不是他们的秉性了。 “你在想什么?”大长公主信步闲庭,颇为悠然。 连成骏躬身施礼,“回大长公主,成骏想去漠北。” “探家?” “不是,我……” 大长公主笑了笑,说:“你在漠北已无亲人,也无家可探,你是连家血脉,根在中原。你师父已离开漠北多年,都成杂货贩子了,你那些师兄弟多数追随你师父,其他人从业更是五花八门,你们在神鹰山的山寨早荒废了。” “我只是想回漠北走走,毕竟我生在那边,又长到了八岁,即使没亲人,还有那方土地。”连成骏隐去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因为漠北边关现在并不需要他。 “有机会你护卫本宫到处走走,不只是漠北,还有江东、江南、苗疆和天山雪域。现在,你当务之急是办好皇上交给你的差事,不要分心。” “是,大长公主。” 一个内侍引着两个穿戴体面的婆子和四个丫头进来,看到大长公主站在院子里,赶紧跪地行礼。大长公主认出她们是伺候江阳县主的奴才,抬手让她们免礼。 “启禀大长公主,江阳县主派奴婢们来给大长公主请安,并送来了她亲手做的春饼。”婆子冲丫头招了招手,丫头赶紧把一个食盒递给了内侍。 “知道了。”大长公主语气淡淡,并没有多说什么。立春早就过了,江阳县主这时候给她送春饼,不过是个借口,真正派人来拜见她的目的在后面。 两婆子等了一会儿,见大长公主面色平静,一直沉默不语,就有些耐不住性子了。两人互相微微点头,其中一个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躬身呈给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接过信,冲婆子摆了摆手,就往前厅走去。婆子赶紧跪地恭送,见大长公主进了前厅才爬起来,松了口气。信送到了,大长公主有答复也不会让她们带回去,于是,她们又跟揽月庵的内侍道别要赶回宁安郡去。 “江阳长得漂亮,人也聪明,又有显赫的身份,只是这婚姻之运太差,比本宫还……唉!”大长公主坐到软椅上,唉叹了几声,才打开信看。 连成骏侍立在大长公主身后一侧,听到大长公主感叹,不知道该说什么,赶紧低下了头。大长公主扫了他一眼,目光又移到信上,看完信,顺手递给了他。 “成骏不敢。”连成骏接过信,平整对折,放到桌子上。 大长公主笑了笑,说:“江阳在信里跟本宫说想替冲儿求娶沈家二姑娘。” “什么?”连成骏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躬身后退一步,怔了片刻,说:“前些日子,成骏路过篱园,看到小王爷正在大门口戏弄沈二姑娘。当时,成骏就听他提到求娶结亲之类的话,还以为他开玩笑,没想到江阳县主……” “胡闹。”大长公主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冷哼一声说:“好在沈二姑娘不是那种腼腆脸酸之人,她处事言辞端庄得体,倒是很称本宫的心。我朝女孩虽重规矩礼数,却不象前朝一些世家大族那般教养。要是碰上迂腐之家的女孩儿,象他这般放肆,真闹起来,看他怎么收场,皮都被打掉几层了,也不知道收敛。” 连成骏挑了挑嘴角,没说话,心里盼萧冲多掉几层皮才好。虽说大长公主手眼通天,可对萧冲年前在路上调戏沈荣华之事却不知情。萧冲毕竟是大长公主的亲侄儿,再说他调戏良家妇女也不是一次了,又有江阳县主多方打点,这件事也就瞒过去了。没想到萧冲还真要求娶沈荣华,看来还要给他们多穿几双小鞋才行。 “把天捅出窟窿,有人替他弥补,还有什么好怕?”连成骏面带羡慕,语气拈酸,故意拉长声调,说:“真艳羡小王爷命好,生在皇家,自有泼天富贵。反正也不需要他上朝议事,更为用他带兵打仗,他只管安逸潇洒地享福就行。” “哼!生于皇家的人要都想享受泼天富贵,安逸潇洒地享福,恐怕这天下很快就要改姓。到时候成了阶下囚,别说享福,能不能保住命都不好说。” “大长公主深谋远虑,只可惜巧者劳、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哪朝哪家还不是一样?”连成骏奉承了大长公主,又抓住机会狠狠捅了萧冲一刀。 “冲儿也不小了,这次把他送回京,真要好好管教一番,不要总认为捅出娄子有人替他担当。”大长公主沉思片刻,让内侍传话给谨亲王,大概意思就是让谨亲王对萧冲严加管教,不能再出来惹事,否则就别认她这个姐姐。 连成骏微微摇头,心中酸涩,对在他看来一无是处的萧冲羡慕不已。不管萧冲做多少荒唐事,得罪多少人,也有人替他摆平善后。萧冲畏惧大长公主,让大长公主生气痛恨,可那种恨也是恨铁不成钢。大长公主对他有知遇之恩,教诲之义,在外人眼里他们情同祖孙,但却没有那种自然而然的亲情。 他的生母本是南狄国贵女,名狄水影,南狄国被北狄国吞灭时,狄水影只有八岁,又与父母姐弟失散了。一名归隐乡野的神医救了她,并传授她医术。她十八岁那年随师傅云游漠北,救下了重伤昏迷的连轶,并全力医治。 美人爱英雄,即使是生在漠北的豪放女子也一样具有小女儿情怀。狄水影倾心连轶,不顾师傅反对,也不论连轶已有妻室,就留在连轶身边做了医女。正当狄水影和连轶情浓似火之际,朝廷一纸军令就把连轶调去西塞北,与西魏开战。当时,狄水影已身怀有孕,不能随连轶同行,只好只身留在漠北待产。 就在生下他的第三年,狄水影死于一次试毒。临死之前,把他托付给她的师弟,也就是他师父。又过了三年,连轶重回漠北驻军,还派人寻找过他们母子。当时他只有五六岁,不管他师父说什么,他都不想同连轶相认,那种排斥似乎早已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扎了根、萌了芽。他渐渐长大,对连轶的排斥依旧很深,但他仰慕连家世代英雄,也想象他们一样统帅千军万马,纵横疆场。 八岁那年,圣勇大长公主把他带回中原认祖归宗,他没有再拒绝。因为他也明白自己想要叱咤沙场,圆自己的英雄梦,需要一重连家子侄的身份。 在镇国公府,他是外室庶子,又是无媒无命苟合而生,身份低微。好在镇国公府只看实力、比功勋,不重出身,他又有大长公主撑腰,一家上下无人敢轻视他。可是他跟生父不亲近,跟嫡母不过是表面上母慈子孝,与兄弟姐妹也有隔阂。在他的祖父镇国公连亘眼里,他首先是将士,其次才是孙子。她的祖母端阳郡主出身皇族,最重嫡庶尊卑的规矩,对他这个半路认下的孙子很是淡漠。 所以,亲情是他生命中的空白,他羡慕别人拥有。也只有这时候,他最看不上眼,见到就想揍的萧冲才会成为他羡妒的对象。 “他日,小王爷立足朝堂,为社稷百姓效力之时,就会明白大长公主的一片苦心。”连成骏本是爽朗之人,可这句口不对心,说得就极为勉强了。 大长公主站起来,轻轻拍了拍连成骏的肩膀,笑了笑,没说什么,又坐下来看江阳县主写来的信。她反复看了两遍,长叹一声,又摇了摇头。 为萧冲求娶沈荣华是江阳县主的主意,想必也有孝恩侯府的谋划参与。若沈逊在世,江阳县主根本不敢有这样的心思,宁家也不会支持她这么做。此时,江阳县主写信给大长公主,说明她已经和谨亲王妃商量过,而且也告知了谨亲王。 萧冲年纪不小,谨亲王府为他提亲也不只一次了,这本是极平常的事。可提亲的对象是沈家颇有故事的二姑娘,又是现在这时候,这其中就有不同寻常的意味了。大长公主目光如炬,哪怕只有蛛丝马迹,她也能洞穿表象、看透本质。提亲本是光明正大的喜庆事,可越是这样,就越不能忽略隐藏在喜事背后的阴暗。 “成骏,你怎么看?”大长公主冲连成骏晃了晃手中的信。 “既然大长公主让我说,就恕成骏直言之罪。”连成骏耸了耸肩,又说:“小王爷出身皇族,身份尊贵,却是京城纨绔之首,臭名在外。名门旺族或高官显贵之家苦心教养的嫡出贵女根本不会嫁给他,想嫁他的大多是庶女或是想攀附谨亲王府富贵的小官之女,谨亲王妃挑花了眼,对这些人还看不上眼。这就是小王爷年纪不小,也没有读书科考、从军建功却一直未订好亲事的主要原因。” 大长公主微微摇头,对连成骏的话不置可否,示意他接着说。 “沈阁老一死,沈家那群斯文败类根本不可能光耀沈家,沈贤妃和五皇子也需要助力。现在的沈家听说能攀上谨亲王府,肯定会乖乖把女儿送上来,说不定还会有人争抢。江阳县主之所以会选中沈二姑娘,不在乎她的身份,就是因为她是林阁老的外孙女、沈阁老的亲孙女,有时候死人比活人好用。这是谨亲王府、孝恩侯府和沈家都得利的事,至于江阳县主想做什么文章,成骏就不得而知了。” “你虽言辞犀利阴损,却分析透彻、一针见血,本宫不怪罪,但也要给你一点责罚。”大长公主将信扔进炭盆,又说:“你替本宫想办法阻止这件事。” “好说好说。”连成骏眼底闪过奸笑,阻止这件事根本不需要他想办法,只要让虫七这个间谍把这件事透露给沈荣华,他不费吹灰之力等结果就行。 “你答应得这么痛快,倒很让本宫怀疑。”大长公主了解连成骏,若不是早有打算,交给他职责外的差事,他能办得很好,也会讨价还价。 “大长公主无须怀疑,且不说成骏为大长公主效力理所当然。单说江阳县主想为小王爷向沈家提亲之事,就牵扯到谨亲王府、孝恩侯府、沈氏一族和沈贤妃及五皇子。一件平常事却能牵一发而动全身,还会波及朝野。大长公主想让朝廷安稳、皇族安康,成骏想大长公主所想,理应把这件事办好,请大长公主放心。” “说得不错。”大长公主微笑点头,显然对连成骏这番话很满意,不管连成骏是不是口不对心,只要能把事情办好,大长公主就会把他当成“好猫”。 连成骏本想再多说几句,跟大长公主表表决心,见大长公主低头品茶,眉宇间神色淡然,似乎不想再提这件事,他就赶紧打住了。他利用这件事狠告了萧冲一状,又破坏了江阳县主的计划,阻止萧冲亵渎沈荣华,目的已经达到了。 等等,萧冲亵渎沈荣华关他啥事?他巴不得他们那啥咬那啥,他搭起顶棚看热闹呢。今天碰巧了,就当顺手送沈荣华一个人情,不过,必须让她知道并偿还。 “成骏,你明年也到弱冠之年了,你的祖母和嫡母还没谈及你的亲事吗?” “母亲主持国公府中馈,诸事杂乱纷忙,祖母年事已高,又颇多应酬,哪里顾得上这等小事?”连成骏脸庞泛红,说得客客气气,言辞也妥帖周道,是因为他不想让大长公主过多关注他在镇国公府的情况,他在镇国公府的时间不多,跟他的嫡母和祖母并不亲近,也从没有听她们说起有关他亲事的只字半语。 他见大长公主沉思,又笑了笑,说:“再说武将应以建功立业为主,大哥前年才成亲,三哥去年才开始议亲,我年纪还小,不想这么早就有家眷负累。” “你祖母年事已高,却也比本宫小了五岁,本宫记得她和谨皇弟同岁。”大长公主顿了顿,又说:“你想建功立业是好事,但不能把家眷当负累。等此次皇上祭拜完毕,本宫同皇上一起回京,你祖母年事已高,不来看本宫,本宫去看她。” 连成骏赶紧躬身施礼,“请大长公主恕罪,祖母她……” “你何罪之有啊?你祖母与本宫是堂姐妹,本宫去看她有何不可?别看你祖母比本宫小,身体远不如本宫强健,尤其这些年太享福了。当年,我和她都是父母双亡,由皇祖母教养,皇祖母把她当闺阁千金娇养,把本宫当假小子摔打。回想往事仿佛就在昨天,可皇祖母却已仙去多年,本宫也老了。” “大长公主老当益壮、耳聪目明,老而……”连成骏本想多奉承几句让大长公主高兴,可大长公主根本没接他的话,他也觉得无趣了。 “高楼万丈平地起,盘龙卧虎高山顶……”大长公主透过窗棱眺望天际,轻声哼唱了两句,说:“这是皇祖母教本宫唱的歌,也教过你祖母。可你祖母一听就大哭不止,之后,皇祖母就不教她了。皇祖母经常跟本宫说她心中的世界,教本宫唱她那个世界的歌,皇祖母临死前说要回那个世界,本宫……” “呵呵呵呵……”连成骏与大长公主相识十余年,接触较多,知道大长公主每每提起圣贤皇太后就伤心难过,忧朝野、忧家国,几日都难以平复。他趁大长公主刚提起这个话题,赶紧干笑几声打断了她的话,又仰头看着屋顶,说:“圣贤皇太后的心胸广阔深远,非凡人能及,她的世界也不是凡人能领悟的。高楼万丈平地起,且不说这万丈高楼怎么建起来,要建多长时间。就算建起来了,这十万尺的高楼就凭成骏的功夫上去一趟也需要个把月,要是换成别人不爬一年才怪。这爬一次楼要带多少干粮清水?爬上去是摘星星还是参加鹊桥会呢?” “你这鬼头,倒是打趣起本宫来了。”大长公主端起茶盏,又重重放下,看似不悦,可脸上忧郁的神情缓和了,之后,她轻哼一声,说:“你休想用几句玩笑话、奉承话来糊弄本宫,本宫问你,你从冲儿手里收缴的断濯宝剑呢?那把剑是你怂恿本宫赐给沈二姑娘的,沈二姑娘将剑借给他人,亵渎断濯神威,你收回来也理所当然。可你也不能把剑私藏起来,想着据为己有啊!” 连成骏咧了咧嘴,后退了两步,冲大长公主躬身行礼,也不说话。那晚,他无意碰到萧冲用断濯杀了冯参将的小舅子,正要救冯白玥,他就想小施一计阴萧冲一回。结果救下冯白玥并将其送回家的人成了他,他又收了断濯。而萧冲则成了杀人犯,虽因宝剑之故不犯死罪,但回到谨亲王府,活罪也能让他脱层皮。 “断濯呢?还给本宫。” “成骏不敢倨功,知道大长公主喜好名剑,这些年也为大长公主淘澄到了几把古剑,哪把也不比断濯差。再说断濯本是漠北铸剑圣手送给我外祖父的,并不是外界所传的送给了北越王,我外祖父视断濯如至宝,他……”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大长公主端起茶盏喝茶,双手轻轻颤抖,她沉默了片刻,又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调查那些事?查了很久吧?” 连成骏站直身体,微微低头,说:“大长公主可还记得第一次见我就说我的神态举止象一个人?那时候大长公主就开始怀疑我的身世了。我将我的身世告知大长公主,想必大长公主就开始派人调查我的母亲。我与大长公主素昧平生,大长公主却对我极好,处处为我打算,我也心存怀疑,就让我师父去查了一些事。” “你小小年纪,行事就滴水不露,连本宫都瞒过了,你很有心思,象你的外祖父。”大长公主闭上双眼,不想让她眼底的脆弱和悲伤显露于人前。 “我……外人看我与大长公主情同祖孙,可我母亲并不是……” “我知道。”大长公主握紧双拳,又慢慢张开双手,咬牙道:“若是……吴氏还能主持镇国公府的庶务吗?恐怕连义乡侯府都不存在了。” “呵呵,只可怜我母亲……”连成骏话未说完,就被大长公主摆手叫停了。 大长公主站起身,神态恢复如常,冲屋檐喊道:“进来。” 两个一身黑衣、脸带面具的人悄然落下,冲大长公主行礼后,交给她一封密信,随后又消失了。大长公主打开信,反复看了几遍,又递给了连成骏。 “北越王怎么如此糊涂,竟然……” “君臣离心、夫妇反目、兄弟阋墙、父子相残,大祸不远矣!”大长公主沉思了一会儿,说:“北越二皇子被杀,三皇子失踪,还有信上提及的那些事,恐怕不象表面那么简单。成骏,本宫命你速去漠北一趟,查清此事。修建奉贤堂和防卫工事等诸杂事就交给工部去做,本宫会知会皇上,你今晚就起程。” “是,大长公主。”连成骏顿时有一种天高任鸟飞的畅快之感,他愿意带兵打仗,也愿意领暗卫暗访盯梢、窥人*,他不想督建工程,这也不是他的强项。 ------题外话------ 求支持呀求支持…… 重磅章节,嘿嘿 第五十九章 闹鬼 “姑娘,长生果被盗了。” “知道。”沈荣华头也不抬,她正在聚精会神抄写《金刚经》。 雁鸣见沈荣华仍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心里起急,她轻轻咬住嘴唇,不知还能说些什么。今天上午,发现长生果被盗,茗芷苑管事佟嬷嬷就找了篱园管事江嬷嬷,要全力搜拿盗贼,周嬷嬷又让雁鸣去告知沈荣华。 沈荣华回到茗芷苑,只跟周嬷嬷交待了给虫七送点心的事,对长生果被盗及捉贼之事不闻不问。长生果是江阳县主送给沈荣华的精贵之物,就这么丢了,每个下人都有嫌疑不说,更是她们护主不利。从发现长生果被盗到现在已经几个时辰了,沈荣华对此一直没有明确态度。所以,雁鸣皱眉咂舌,非常着急。 “姑娘,长……” “长生果被盗了,姑娘知道了,雁鸣,你已经说了十遍了。” “可是,姑娘,江嬷嬷和佟嬷嬷都等姑娘示下呢,姑娘不发话,她们……” 沈荣华放下笔,抬手扇干纸上的墨迹,才说:“雁鸣,拿上一副叶子牌、一罐上好的白茶交给周嬷嬷,让她好好招待江嬷嬷和佟嬷嬷。另外,你去告诉厨房收拾一桌席面款待江嬷嬷等人,银子从我的月例上出。快去吧!一会儿我还有别的事交给你去做,叫初霜进来伺候,再派人去把鹂语找回来。” “是,姑娘。”雁鸣猜到沈荣华自有主意,赶紧出去传话了。 沈荣华整理好刚抄完的经文,站起来,靠在桌子旁凝望窗外,目光深长悠远。 “姑娘,你找奴婢?”初霜今天下午不当值,临时有事沈荣华会叫她。 “我要把抄好的经文送到祠堂,你同我一起去。”沈荣华披上披风,看了看窗外,又说:“时候不早,我们快去快回,今晚说不定要熬夜了。” 初霜微微一怔,就明白了沈荣华的意思,悄声问:“姑娘都准备好了?” 沈荣华点头一笑,从床角拿出一个三层食盒,打开第一层,亲自往里面装了四碟点心果品,示意初霜提上,她拿上经文,主仆二人从角门出去,去了祠堂。 茗芷苑是一座两进的院落,院子后面是一块空场地,种了一些花木。穿过这块空场地,有几排花房,与花房相隔不远,有一座小院子,只有三间正房,这就是祠堂。说是祠堂,其实里面就供有沈逊的灵位和沈家虚祖的灵位。 西沉的红日半隐半现,已近黄昏时分,早春的风吹拂夜幕,更清凉了几分。 出了茗芷苑的角门,初霜就想走在沈荣华前面为主子开路。可沈荣华走得太快,她一路小跑,两人才勉强跟持平。沈荣华突然停住脚步回头,她差点撞上来。 “初霜,你害怕吗?”沈荣华注视初霜,平静的脸庞平添几许深沉。 “奴婢不怕。”初霜回答得很肯定,四下寂静无声,周围除了她们主仆已空无一人,夜色渐浓,又马上要到祠堂了,可初霜神态坦然,脸上毫无惧色。 沈荣华不害怕,因为她有一个悲惨的前世,“初霜,你为什么不害怕?” “奴婢……也说不清,奴婢的父亲在世时常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初霜回答这个问题,心里有几分别扭。她常梦到自己死时的情景,醒来以后还能感觉到自身那种肠穿肚烂的痛。那一刻,即使是在梦中,她恐惧到了极点,她认为没有比看到自己死去更惨烈、更惊惧的事了。 “说得好,这世间做过亏心事的人太多,却往往不自觉,我就是想……”沈荣华边走边说,走到离祠堂几尺远时,祠堂的门突然开了,吓得她一声尖叫。 “姑娘——”初霜赶紧扶住沈荣华,看向黑漆漆的祠堂,也不禁头皮发麻。 “嘿嘿嘿嘿……嘻嘻嘻嘻……”怪异的笑声从祠堂里面传出来。 “滚出来。”沈荣华推开初霜,快走几步冲进了祠堂。突发状况确实吓了她一跳,为了证明自己没做过亏心事,也确定是有人藏在祠堂里吓她,她就毫不恐惧了。她进了祠堂的门,拿起拴门的木棍冲着发出笑声的方向打去。 “别打别打,是我。”虫七从门板后面探出头来,冲沈荣华连连作揖。 “你怎么在这儿?”沈荣华知道虫七找她必有事相告,今天她让人送了点心给虫七,料想他三日之内必会有答复,没想到他反应如此之快。只是他在这节骨眼上躲在祠堂吓她就太不地道了,还真把她吓出一身冷汗。养狗随主子这句话极具侮辱性,但用到虫七和某人身上,也正确实在到无以复加了。 “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姑娘,本想去姑娘房里,又怕不方便,就让蛇骨去探探路。他一回来就把我扯到了祠堂,说这里说话最稳妥,还让我陪姑娘练练胆。” 沈荣华轻哼一声,冲初霜使眼色示意她守在祠堂门口,又让她把食盒递给虫七,“你有话一会儿再说,先跟我把吃食和经文供到祠堂。” 虫七做事很麻利,很快就按沈荣华的意思把食盒里的点心果品和其它吃食摆列好了。沈荣华把经文放到沈逊的灵位前,上香行礼之后,带虫七离开祠堂。两人进到旁边的角房,就看到蛇骨正躺在榻上包长生果吃,果皮扔了一地。 “哪来的?”沈荣华拣起果皮看了看,心里很纳闷。 蛇骨冲祠堂抬了抬下巴,说:“拣来的。” “别吃了,快把地扫了,干干净净的屋子让你折腾得乱七八糟。”虫七颐指气使斥责蛇骨,比沈荣华这个主人更有几分派头。 沈荣华忙笑了笑,说:“这么精贵的东西不知你从哪儿拣来的,你还去拣吧!” 蛇骨冲沈荣华点了点头,又冲虫七做了个掐脖子的动作,就通过窗户蹿了出去。沈荣华示意虫七坐下,她也坐下来,捏着蛇骨吃剩下的长生果沉思。 “蛇骨功夫不错,我想今晚和明晚借他一用,不知你家主子……” “不行不行,他和蛇皮今晚要跟主子出门,一会儿就动身了。” 沈荣华不便多问,说:“那我另外找人,你要告诉我什么事?说吧!” “不就是找有功夫的吗?包在我身上。”虫七拍着胸脯应下此事,又就沈荣华给他送点心一事诚挚道谢,接着又说了许多事,基本上是连成骏交待的。 听完虫七说的事,沈荣华眯起眼睛,许久,才长吁了一口气。虫七带给她的消息极有价值,对她的计划和谋划都有很大的帮助。可她心里并不踏实,虫七把这么有用的消息传递给她,连成骏不会不知道,他对此事是装聋作哑还是欲擒故纵呢?不管是什么,对他都不能不防,沈荣华可是在他手里栽过跟斗的人。 “谢谢你。”沈荣华向虫七诚挚道谢,又试探着说:“其实我真该好好谢谢你的主子,他帮了我的大忙,你待人诚挚忠厚,想必也是你主子教的。” 好吧!养狗随主子那句话不是她说的,沈荣华第一次这么爽快地否定了自己。 “不用不用,我家主子对……”虫七赶紧捂住了嘴,又拍着嘴讪笑说:“时候不早,蛇骨还有事,我也要回去了,沈二姑娘要用的人我晚一会儿带过来。” “多谢,我要用的人你明天这时候带过来就行,我今晚不用了。”突然得知那么多全新而有用的消息,沈荣华决定推迟计划,她必须考虑成熟再作打算。 蛇骨回来,从袋子掏出一把长生果放在沈荣华面前的桌子上。没等沈荣华开口,虫七就问了,沈荣华才知道这些长生果是从祠堂后面的夹道里拣到的。 如今,沈荣华已充分肯定蛇骨拣到的长生果是江阳县主送给她的。至于是谁偷去的,为什么会落到夹道里,她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她现在也不急于知道了,更不想马上捉贼,如果没有这个贼,她接下来的戏就没法唱了。 送走虫七和蛇骨,沈荣华提着空食盒从祠堂出来,看到初霜正靠在祠堂门口沉思。初霜直视远方,面色凝重,好像已融入到这暗沉的夜色中了。 “回去吧!夜凉了。” 初霜回神,赶紧关好祠堂的门,又接过食盒,问:“姑娘需要奴婢做什么?” “容我想想,明晚再说。” 沈荣华和初霜回到茗芷苑,看到席面已摆好,正等她们呢。听说她去祠堂放经文、换供果去了,周嬷嬷嫌她只带了初霜一个丫头,又回来得太晚,嗔怪了她几句。众人宽解了一番,把这件事遮过去了,就开始入席吃饭。沈荣华只动了动筷子,就借口疲累回房了,让周嬷嬷照顾大家吃饭。 初霜端着几碟点心果品进来,嘴唇动了几次,才咬牙说:“姑娘,奴婢……” “初霜,我知道你有话要跟我说,可我太累,想休息了,你明天再说。今夜你不当值,早点回去休息,去叫雁鸣过来伺候。”沈荣华觉察到初霜心里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想把她当成知心人,说给她听。可沈荣华现在并不想听,她有许多事需要思考,还要想出应对之策。不管初霜是一时心血来潮,还是经过深思熟虑,想将自己的心思坦露于人都需要勇气,还是经过几番沉淀再说更好些。 “奴婢告退。”初霜有些犹豫,怔了片刻,就行礼出去了。 临窗的八角桌上放着一个绿莹莹的瓷瓶,瓷瓶里插着五六枝杏花。花枝上长满粉嫩嫩的花骨朵,多数含苞欲放,有的花包上已绽放了一两片花瓣。瓷瓶里除了杏花花枝,还有几枝长满叶芽的垂柳枝条,叶片已露雏形。 因为这个插着花枝柳绦的瓷瓶,卧房里平添了几分清新温暖的春意,令沈荣华精神一振,心情顿时畅快了许多。得知这些花枝柳条是鹂语在向阳的山坡上采到的,沈荣华弹掉一个欲绽花苞,长叹一声,心里又别扭了几分。 沈荣华想了想,冲门外说:“燕声,你把这碟奶油酥饼给鹂语送去,就说姑娘知道她辛苦了,让她凡事悠着点,别贪小利惹了麻烦才是。” “是,姑娘。”燕声用托盘端起那碟奶油酥饼告退出去。 鹂语精明伶俐,能说会道,若论自身的能耐,她是个不错的丫头。但她必须有一个强大的主子,能压服她,能让她引以为荣,还要经常赏她,让她在其他下人面前有脸面。这样的话,她就会拿出最大的本事为主子效劳,而且绝对忠心。 前世,沈荣华吃了鹂语的亏,是她没认清鹂语,更没有看清自己。现在的她虽会防患于未然,却不怕鹂语这一世再有二心,因为她相信自己能绝对把握。 冥思苦想许久,沈荣华才理清了头绪,心情激动,又是半夜辗转无眠。直到东方泛白,她心里才慢慢平静下来,一觉就睡到了大天亮。 “姑娘醒了吗?”雁鸣进屋,试探着问了一句,听到沈荣华应声,才拉开帘帐,说:“姑娘还是快点起来吧!四老爷发了很大的脾气,连杨管事和佟嬷嬷都挨骂了。刚才又让人把周嬷嬷和初霜姐姐叫走了,可能是问姑娘的事。” “他为什么发脾气?”沈荣华轻哼一声,坐起来让雁鸣伺候她穿衣。 “那会儿鹂语过来,见姑娘没起床,就让奴婢跟姑娘说祠堂闹鬼了。婆子们亥时巡夜,祠堂的门关得好好的,起早再一看,门居然大敞大开,供果香烛扔了一地。住在祠堂附近的婆子说半夜里听到祠堂里有响动,还听到哭声和叹息声。” 沈荣华暗暗皱眉,昨天听说长生果被盗,她就想利用这件事在祠堂里做点文章吓吓沈惟,让沈老太太等人也不安生。见过虫七之后,她的计划有变,就想推迟到今晚。她不相信祠堂有鬼,可这又是谁快她一步行动了呢? 鹂语急匆匆跑进来,站在门口说:“姑娘快起来吧!四老爷朝茗芷苑来了。” “先请四老爷到前厅吃茶并消消气,我马上出去。”沈荣华不慌不忙穿好衣服,又洗漱梳妆,听到沈惟的叫喊声,她才从抽屉里拿出已抄好的经文出去。 “明明是罚来篱园守孝思过的,也不勤谨安分些,都到辰时了还没起床。别说是她,就是府里娇养的小姐也该早早起来给父母长辈请安了。篱园没长辈吗?她把我这个四叔当摆设吗?别说在长辈面前立规矩,就连请安也没有。”沈惟怒气冲冲叉着腰,一想到沈荣华就满肚子气,若不是沈慷交待他别干涉沈荣华的事,他早拿出长辈的威风收拾沈荣华了,祠堂里出了异事正好是个契机。 沈荣华不紧不慢进到前厅,冲沈惟浅施一礼,笑意吟吟说:“是什么事惹恼了四老爷?竟让四老爷一大早来茗芷苑发脾气,还是说出来让荣华明白的好。” “你……”沈惟不相信沈荣华没听到他叫骂的那些话,她明知故问就是装糊涂,更是挑衅他这个四老爷的威严,这令沈惟更生气。他抬手抓起茶盏重重扔到地上,指着沈荣华斥道:“老太太慧眼,怕你在府里祸害,把你赶到篱园来,不成想你在篱园也不检点,真真不可善待,跟你母亲一样下作无教养。” “四老爷慎言。”沈荣华沉下脸,顺手把一套茶盏剩余的三只全部扔到地上摔得粉碎,“祖父是内阁首辅,一品大员,他生前就把我带在身边教养,常住篱园。他去后,我自愿到篱园给他守孝,这是我做孙女的一片心。老太太竟然是慧眼?那么敢问四老爷,老太太是几级几品的诰命夫人呢?四老爷说老太太慧眼惩治我,就是变向说祖父有眼无珠,难怪祠堂夜半有异,这是祖父不心安呢。” 沈老太太在篱园安插了多个眼线,沈惟夸沈老太太是想卖个好。可他忘记在对待沈荣华和林氏一事上,沈阁老和沈老太太完全持相反的态度。他讨好了活着的沈老太太,却埋汰了他死去的爹,正好甩给了沈荣华一个大把柄。 “你、你……”沈惟被沈荣华揪住了话柄,无言答对,又气又恨,沈荣华又给他安上的不敬长辈的罪名,想到祠堂夜半异事,他也不禁心里发毛。 “四老爷说我母亲下作,我倒要问问我母亲如何下作了,还请四老爷在大庭广众之下明说。”沈荣华见沈惟示弱,便乘胜追击,她怒视沈惟,声音更大,语气更厉,“祖父去世时日不长,我母亲和弟弟就不明不白死了,我不信这其中没龌龊之事,四老爷是蠢人吗?四老爷不知道吗?这件事就是四老爷不提,我也想掰扯掰扯呢,今天索性借这个机会把事情闹开,最多是大家没脸。我知道篱园里有长着狗眼的狗腿子,你们尽管去告诉你们主子,反正死活我是不怕的。” “反了反了,你……”沈惟听沈荣华提起林氏母子,又气又急又慌,这件事可是沈慷和沈老太太下死令不准任何人随便提起的。林氏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被诬陷,他没参与,也不知底细。但他不是傻子,林氏死得不清不楚,他不会一点也不知道。如今沈荣华要借机把这件事闹开,这不是把他赶上架开始烤吗? 沈荣华对沈惟气急慌乱的神情视而不见,她咂了咂嘴,又伸了伸手,准备再将沈惟一军。鹂语手疾眼快,赶紧给沈荣华递上了一杯茶。沈荣华喝了两口茶润了润嗓子,不管沈惟是不是想休战,她都想把沈惟赶到死角,让他再无力反击。 “且不说我母亲是两朝旺族中南林家的女儿,不容任何人亵渎。就说我外祖父也曾是内阁首辅,对朝廷的功绩有目共睹,当今皇上都想给他正名呢。四老爷说我母亲下作没教养,就是侮辱我外祖父,指斥林氏一族,责怪主张与林家结亲的祖父,抨击对我外祖父委以重任的先皇和圣勇大长公主,非议当今圣上。四老爷谩骂长辈、辱没先人,乱议上位者,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可都占全了。这事要是传出去,沈家定会被人指指点点,说不定会有祸端,四老爷可担得起?” “我、我不管了。”沈惟趁沈荣华歇气的功夫,迈开大步就往外走。 沈荣华摆出一副决不罢休的架式,追着沈惟出去,边走边评说今天的事。篱园大门内外聚了好多探头探脑的下人,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沈荣华不怕她们听,相反,她希望今天跟沈惟撕破脸的事以及吵嚷的话语都尽快传到府里。 “我每三天亲自洒扫祠堂一次,供果供茶每天必换,每天早起的第一件事就是到祠堂给祖父和虚祖的灵位上香,每天还要抄写经文供到祠堂。这些事情篱园上下有目共睹,四老爷来篱园几天了,难道没看到吗?”沈荣华晃了晃手中的经文,又说:“四老爷说我不勤谨安分,敢问四老爷,这些事你做过一件吗?别说做这些琐事,四老爷来篱园几天,在祖父和沈家虚祖灵位前上过几柱香?四老爷嫌我不给你请安立规矩,那敢问六妹妹是不是每天都去给叔伯请安立规矩呀?” “姑娘,四老爷毕竟是长辈,再说他都走远了,你就别较真了。”江嬷嬷看到沈惟被骂得哑口无言,灰溜溜跑了,心里解气,但还是装模作样劝说了一番。 “姑娘,快回房去吧!大清早的,别气坏了身体。”周嬷嬷给初霜和雁鸣使了眼色,初霜和雁鸣赶紧上前扶住沈荣华,把她往院里扶。 “不用搀我,我还不至于被这点事气坏。”沈荣华眼底闪过狡黠,长长舒了一口气,又说:“论理我是不该较真,四老爷毕竟是长辈。可今天四老爷好像中邪一样,行事说话没章法、没分寸,又不讲道理,我实在忍不下去了。” 沈荣华重重叹了口气,今天这番话虽说是对沈惟开炮,却也是对其他人的震慑。府里在篱园设有多个耳目,她希望尽快让沈老太太等人知道,逼着他们向她发难。有了虫七提供给她的消息,她要是再不沉默,都对不起老天了。 回到前厅,沈荣华歇了口气,连饭都顾不上吃,就去了祠堂。祠堂昨晚发生了异事,没人敢靠近,直到现在还大门大开。纸钱铺了满满一地,供桌上狼籍一片,上供的香烛果品扔得满桌都是,供奉清茶的琉璃盏掉到了地上,摔得稀碎。 “四老爷来看过吗?”沈荣华扫视四周,眉头微微皱起。 “回姑娘,四老爷没来过。”江嬷嬷愣了片刻,又说:“老奴听负责洒扫的婆子说祠堂门开着呢,就带人过来看,看到里面乱七八糟,就叫了住在附近的婆子来询问,听她们说半夜里有响动。老奴感觉事大,不敢做主,先去找杨管事说明了情况,杨管事禀报了四老爷,四老爷就把老奴叫去骂了一顿。” 沈荣华笑了笑,挽住江嬷嬷的胳膊,说:“嬷嬷千万别生气,四老爷是什么脾性嬷嬷也很清楚,还是先让人把祠堂收拾好才是正经。” 江嬷嬷点头应是,叫来几个婆子收拾祠堂,她又陪沈荣华四下看了看。祠堂一共三间正房,沈荣华反复转了几圈,也没发现什么异样。她又去了蛇骨拣到长生果的夹道里,连果皮都没看到,夹道里有浅浅的脚印,不知是不是蛇骨留下的。 “嬷嬷怎么看?”沈荣华面色沉重,看向江嬷嬷的目光透出茫然和惊惧。她不害怕也要装出害怕,毕竟这一世的她还是个十三岁的女孩,没有多大的胆儿。 “老奴不敢说。”江嬷嬷低着头,见沈荣华脸色不好,她的神态更加凝重了。 “嬷嬷是父亲的奶娘,可以说是我的半个长辈,有话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江嬷嬷把沈荣华带到祠堂外面,光天化日之下,犹豫了一会儿,才说:“老奴实话跟姑娘说,老太爷走得并不安详,他早就想到他一走府里就会乱。姑娘在篱园住了这么久,祠堂什么事都没有,这是老太爷体谅姑娘孝顺。偏偏大老爷和四老爷要盖什么省亲别墅祠堂里才有了动静,不管怎么说,这事都不吉利。” “嬷嬷,难道真的是祖父生大伯和四叔的气了?祖父九泉之下不安心,这都是荣华的过错呀!”沈荣华用手帕遮住脸轻声饮泣,又是恐惧又是自责。 “姑娘先别哭,还是想想该怎么平息这件事吧!” 沈荣华点点头,回头给伺候在她身边的鹂语使了眼色,见鹂语会意,她心中暗笑。江嬷嬷刚才那番话要是借鹂语的嘴传出去,可有热闹看了。 “能怎么平息这件事?四老爷怎么说的?还请嬷嬷明示。” “四老爷什么都没说,要不姑娘先等等吧!”江嬷嬷虽信服鬼神,可她对祠堂里发生的异事仍心存疑虑,现在就大长旗鼓想应对之策,未免太压不住阵脚了。 “好,我听嬷嬷的,不惊不慌,先到祖父灵位前祷告祷告。”沈荣华转身对鹂语说:“我还要上香念经,让燕语留下伺候,你先回去吧!记住跟人说话嘴甜一些,别动不动就吵,总让人指责你,凡事想好了再出口,明白了吗?” “谢姑娘教诲,奴婢明白。”鹂语眨了瞅眼,冲沈荣华和江嬷嬷行礼告退。 沈荣华又是抄经、又是念经、又是祷告,在祠堂呆到午后才回房休息。她睡了一个多时辰,正躺在床上发呆,听说江嬷嬷有事禀报,她才起来。 江嬷嬷把篱园的婆子媳妇分成了三组,一组由她亲自带领,一组由佟嬷嬷带领,还有一组由差点成了篱园管事的宋嫂子带领。从戌时正刻开始巡逻,到交卯时停止,每组巡逻一个半时辰,巡逻期间不能喝酒、不能睡觉。 “嬷嬷安排周详,就把这些告知众人吧!禀报四老爷了吗?” “回二姑娘,已禀报给四老爷了,也派人报到了府里。老奴想给参加巡逻的人每人多加十天的月钱,这笔银子还需要府里往下拨。” 沈荣华心里惦记着自己的事,不想和江嬷嬷多说,应付了几句,就让人送江嬷嬷去找周嬷嬷了。沈荣华坐在临窗的软榻上,心不在焉地翻着书,等虫七给他带人过来。直到夜幕降临,虫七也没露面,沈荣华就有些坐立不安了。 昨天,虫七答应这时候给她带人过来,她也把计划告诉了虫七。难道是茗芷苑守卫森严,虫七没蛇皮蛇骨两人帮忙,进出不方便,就直接把人带到祠堂行事了?这倒有可能,虫七是灵透人,这么一想,沈荣华的心就慢慢安定下来了。 她心里惦记着诸多杂事,一夜睡睡醒醒,睡得并不安稳,第二天卯时刚过,她就醒了。虫七直到现在也没消息,若他真半夜行事了,也差不多该闹开了。 沈荣华刚起床穿好衣服,就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和喧闹的叫嚷声传来。没等丫头进来传话,她就开门出去,吩咐丫头赶紧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二姑娘,四老爷出事了。”江嬷嬷神情焦急,脸色也很不好看。她带领的婆子媳妇丑时正刻开始巡逻,交卯时才回房休息,到现在刚停止巡逻一刻钟。 “出什么事了?”沈荣华激动又紧张,很想知道虫七对沈惟做了什么。 “四老爷被人脱光衣服扔到了祠堂门口,直到现在都昏迷不醒。”江嬷嬷见沈荣华一脸惊恐,又说:“老奴先让人给府里报信并请大夫,姑娘一会儿再过去。” 沈荣华点点头,亲自送江嬷嬷出去,又跟周嬷嬷交待了几句,就带初霜去了祠堂。刚到茗芷苑角门门口,就看到虫七急匆匆从矮墙上跳下来。 “沈二姑娘,实在对不起,昨晚镇国公府来了人,我到津州城陪他们了,现在才回来。本想找人告诉你一声,可蛇皮蛇骨不在,别人又……” “昨晚你们没来?那、那……”沈荣华不禁头皮发麻,真的有些胆怯了。 ------题外话------ 继续求支持,打滚求留言。 第六十章 指教 虫七见沈荣华脸色有异,以为是气恼他爽约,赶紧道歉,并一再保证今晚一定把人安排妥当。沈荣华以改变计划为由拒绝了,祠堂里已有一只“鬼”,闹腾两晚了。她再找人去装,万一这两只“鬼”碰撞出火花,第一个被殃及的就是她。 “实在抱歉,沈二姑娘,府里来人给我家主子传话,主子出门了,我不接待也说不过去。打乱了沈二姑娘的计划,小的万分惭愧,还请沈二姑娘体谅。” “不是你打乱了我的计划,是你带来的消息让我改变了计划,我应该好好谢谢你。镇国公府来人找你家主子肯定有重要的事,你还是先接待好他们。”沈荣华神态恢复如常,同虫七说话的语气很诚恳、很和气,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虫七见沈荣华通情达理、恳切和蔼,心里很舒坦,又有点儿感动和激动,他摸了摸头说:“其实大夫人和郡主老夫人派人来传话是为了我家主子的亲事,她们看中了冯参将的嫡长女。她们一个劲儿说冯家小姐如何如何好,都把她夸成一朵花了,还说跟三皇子有亲。我看那冯家小姐脾气样貌都一般,跟皇子有亲更麻烦。我家主子肯定特反感这件事,所以说这根本不算重要的事。” 镇国公世子夫人吴氏和端阳郡主都看中了冯参将的女儿冯白玥,这对两家来说都是好事。冯参将是武将出身,虽无家势根基,年近不惑就已官至正三品,升迁的空间还很大。冯白玥是冯参将发妻所出的嫡长女,父亲虽说能干,却与继母不和,这一次继母的弟弟又因她而死,已结下了死仇,将来家里对她的帮扶助力有限。估计吴氏就是看中的这一点,既显示她为庶子打算,又有自己的小算计。 冯白玥的生母向氏与三皇子的生母项贵妃是嫡亲堂姐妹,都出身于平乡侯向家。十多年前,宁皇后和大皇子先后辞世,今上伤痛震怒。严查之下,幕后真凶浮出水面,竟然是一直安分守己的向贵妃。今上不但赐死了向贵妃,还斩了平乡侯和平乡侯世子,削了项家的爵,把项家赶出了京城。冯白玥的生母项氏听说这个消息,当即就病了,缠绵病榻半年,就抛下年幼的冯白玥去了。 因为项贵妃,这些年,今上对三皇子很冷淡,直到去年才恩准他开府,封为平王。冯参将手握一方兵权,即使冯白玥与三皇子有亲,也不便于来往走动。若冯白玥真嫁入镇国公府,三皇子为避嫌,就更不敢认冯白玥这个表妹了。 估计这也是吴氏的算计,为庶子,尤其是能干的庶子选妻,能不费一番心思吗?论心机筹谋,此吴氏要甩出四太太吴氏八条街了,倒跟大太太杜氏有一拼。 沈荣华没想到虫七会跟她说这些,一时也想不出该怎么接话好了,她要回馈虫七的诚意,忙笑了笑说:“你家主子救过冯家小姐,还把她送回府了,这……” 连成骏抢了萧冲的功劳,救下冯白玥并送回了府,大夫人吴氏和端阳郡主也看中了冯白玥,冯白玥嫁给连成骏是顺理成章的事。可连成骏也救过沈荣华,还是从冰水里把她抱出来送回篱园的,这要是比较来说就容易让人多想了。 虫七也想到了这一点,怕沈荣华尴尬,赶紧岔开话题,说:“沈二姑娘送给小人的点心不错,不知是哪位姐姐做的,若有时间还想请姐姐们帮小人解解馋。” “是周嬷嬷做的,你明天若在揽月庵,我再让人给你送一些过去。” “多谢沈二姑娘,小人明天在揽月庵。”虫七赶紧给沈荣华施礼道谢,又说道:“沈二姑娘若能用到小人尽管开口,小人还要去津州城,先告退了。” 目送虫七消失在墙角,沈荣华和初霜才互看一眼,不由都皱起了眉头。 “姑娘,祠堂里……” 沈荣华冲初霜做了个禁声的手势,问:“你怕吗?” “奴婢不怕,只是觉得事情诡异突兀,要真是老太爷就太好了。” “若真是祖父显灵,那就是苍天有眼了,可惜。”沈荣华绝不相信是沈阁老显灵,因为不知道那一只是谁,她才觉得怪异,但不管是谁,都是在帮她。 沈荣华主仆走到角门外的空场地,远远就看到祠堂黑漆木门大开,距离祠堂门口两三丈的地方聚满了下人,正指指点点议论。沈惟已被抬回了房,但他昨晚裸身夜宿的地方仍有很深的印迹,还有一大片尿溺,湿漉漉、骚乎乎的。 “二姑娘,你、你过来了?”宋嫂子小心翼翼迎上来行礼。 众下人给沈荣华行礼,见她往祠堂走,都自动分开一条路,并紧跟在她身后。 “你带的人什么时候巡逻?”沈荣华凝视祠堂,猛一回头,吓了宋嫂子一跳。 “回、回二姑娘,奴婢带的那一组从子时开始到丑正,共一个半时辰。” 沈荣华点了点头,问:“你们巡逻的时候可发现什么异样?” “没、没有。”宋嫂子躲闪的目光扫过她那一组人,见她们都明白了她的意思,才说:“昨夜奴婢带的人一聚齐,奴婢就跟她们说巡逻的地方主要是祠堂,谁也不能大意。奴婢还教她们说:阿弥陀佛,老太爷安息,老太爷放心,府里都挺好。我们就一直念叨,这一个半时辰就没停,祠堂里安安静静,什么事也没有。” 江嬷嬷说宋嫂子年轻,就让她带的人子时到丑时正刻这段时间巡逻。子时是一天的开始,夜最深最沉的时候,神鬼盗匪都喜欢在这个时辰出没。宋嫂子百般不乐意,又没办法,只好在巡逻里偷偷怠工。她们根本就没在祠堂附近巡逻,离得最近的一次都距离十丈远。她们确实一个劲儿念佛,但不是让老太爷安息,而是为自己求平安。祠堂里有没有动静,她们离得太远,不可能听得到。 宋嫂子还没练到说瞎话不眨眼的地步,沈荣华一看就知道她在说谎。但沈荣华不会去揭穿她,利用她的谎话,跟她兜圈子不是更有意思吗? “你确定四老爷不是在你们巡逻的这段时间里出的事?”沈荣华沉下脸,清亮的目光盯着宋嫂子的眼睛,心里却暗笑,希望宋嫂子早点上钩。 “奴、奴婢确定。”宋嫂子躲开沈荣华的目光,喘了口气说:“要是四老爷真在奴婢这一组巡逻时出了事,就算我们不说,江嬷嬷那一组接的时候也能看到。” “你说得很有道理,初霜,给宋嫂子这一组记一功,等府里来人报上去,赏多少银子先不必说,这是主子的心意,也是她们的脸面。” “多谢二姑娘。”宋嫂子见沈荣华不计前嫌,不借故挑她的刺儿,还给她这一组记功请赏,她很高兴,暗抹了一把汗,连忙带她这一组的人给沈荣华行礼。 “赶紧免礼,这是你们该得的。”沈荣华跟宋嫂子等人客气了几句,又转向祠堂,看着祠堂的大门沉思了一会儿,“宋嫂子,依你之见,这该是怎么回事?” “奴婢、奴婢不敢说。”宋嫂子很想说,又怕说得不对沈荣华的心而被怪罪。 “你尽管说,我只是想听听你们对这件事的看法,说错说对都不怪你。” 宋嫂子听到沈荣华这句话,放下了心,低声说:“低奴婢看,这、这就是老太爷在那边不安心了。不瞒姑娘,奴婢听刘婆子说大老爷和四老爷来的那晚祠堂里就有动静了。刘婆子怕挨骂,不敢说,自个儿天天傍晚到后山烧纸求神。” 初霜差点儿笑出声,见沈荣华看她,赶紧捂住嘴,冲沈荣华眨了眨眼。沈慷和沈惟来的那天正是连成骏收剑的那天,那天确实发生了很多事。 “谁是刘婆子?她在哪当差?”沈荣华摆出一副很认真的模样。 “回二姑娘,刘婆子负责打理空场地上的花木,祠堂外面还有这几排房子的洒扫也归她管。她这几天老是害怕,昨个儿病了,就告假回家了。” 沈荣华想了想,说:“宋嫂子,不是我不信你的话,非要找刘婆子问。祖父生前总教我不要信怪力乱神之说,凡事都要眼见为实,耳闻为虚。你说是祖父在那边不安心,我半信半疑,府里上下都很好,贤妃娘娘和皇子公主们也好,他怎么就不安心了?你们都是府里的老人了,你们都说说,遇到这种事该怎么办。” 宋嫂子见沈荣华对她的话虽不全信,语气却也诚恳客气,心里很舒坦。听沈荣华问遇到这种事怎么办,她赶紧从人群里拉出几个老婆子,让她们说,还一直给她们使眼色。她说是老太爷不安心,这几个婆子可千万不能说出不一样的来。 “姑娘,老奴倒有个办法。”一个看上去六七十岁的老婆子站出来行礼。 “什么办法?你快说。”沈荣华赶紧催促那老婆子,拧紧的眉头也舒缓了。 宋嫂子扶住那老婆子,使劲眨了几下眼,说:“二姑娘,这是刘婆子的干姐姐许婆子,刘婆子有什么事都跟她说。你有什么办法,快说,主子少不了赏你。” 许婆子听说有赏可拿,很高兴,赶紧说:“是不是老太爷不安心,姑娘可求个指教。这指教要是求来了,不管多么难都要照办,要不一家子有灾。” “怎么求指教?” “二姑娘,奴婢听明白,奴婢家里的老人也这么说,不过一时忘了。”宋嫂子把许婆子推到一旁,又凑到沈荣华身边,说:“姑娘把要求的事说明了,就找件事赌一把。说白了,就是跟老天要个暗示,就知道是不是老太爷不安心了。” “知道了,我现在就求指教,你们……” 没等沈荣华把话说完,宋嫂子带头,这群下人就全跪下了,地上黑压压地跪了一片。沈荣华点了点头,给初霜使了眼色,迈开大步朝祠堂走去。在距离祠堂一丈远的地方,她和初霜也跪下了,冲祠堂里面三叩九拜。 “祖父,若您真在九泉之下不安心,您就给孙女一个指教。”沈荣华四下看了看,目光落到祠堂敞开的大门上,又回头看了看跪在她身后的众仆妇,说:“祖父,若真是您回来了,您就把祠堂的大门关上,这就是孙女所求的指教。” 沈荣华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祠堂的大门,屏住呼吸等待验证指教的结果。沈荣华说完,又冲祠堂的大门拜了三拜,就在她磕完最后一个头的时候,祠堂大敞大开的大门就“咣啷”一声紧紧得关上了。不知是谁一声尖叫,吓得众仆妇都慌乱嚎叫起来,有的甚至连滚带爬就要跑,把周围的人也带倒了一片。 “别慌别吵,二姑娘在呢,别惊了主子。”宋嫂子虽然很害怕,但见她自己说的话得到验证,她胆儿大了些,赶紧爬起来斥责那些慌乱的下人。 “宋嫂子,这、这是祖父给的指教吗?”沈荣华紧紧抓住宋嫂子,双手一直在哆嗦,显得很害怕,又用手帕捂住脸痛哭起来。 “是,祠堂里没人,姑娘这么一说,这敞开的大门突然关上,就、就是老太爷给的指教。二姑娘先别哭,还是先想想怎么让老太爷在那边安心。” 沈荣华重重点头,擦干眼泪,又拜了拜,才说:“祖父,不管您因为什么事不安心,有什么遗愿,您都告诉孙女,给孙女托梦也行。孙女定竭尽所能,哪怕再动刀剑砍上十个八个,也不会让您辛劳了一世,到那边还不能瞑目安息。” “快,快跪下,都跟老太爷保证我们永远忠心主子。”宋嫂子冲人群挥了挥手,又带头以最虔诚的姿势爬在地叩拜,众人也赶紧跟着跪拜保证。 “都起来吧!祖父不安心也不是因为你们。”沈荣华长吁一口气,又说:“我要到祠堂陪祖父,祖父一日不安息,我就一日水米不进。宋嫂子,刚才的事你也看明白了,你赶紧让人知会江嬷嬷,再找人往府里送信,把你看到的都说出去。” “是,二姑娘。”宋嫂子犹豫片刻,又说:“姑娘还是别去祠堂了,等府里……” “不,我必须到祠堂陪祖父,祖父在那边不安心,我也有罪。”沈荣华看了初霜一眼,没等宋嫂子再说什么,就大步向祠堂走去。 “别愣着了,快去传话。”初霜冲宋嫂子摆了摆手,就快步跟上了沈荣华。 沈荣华推开祠堂大门的那一刻,众人又惊叫慌乱起来。看到沈荣华和初霜走了进去,大门并没有关上,沈荣华主仆也没突然发生意外,众人才平静下来。宋嫂子让众仆妇各自回去当差干活,众人不敢不听。她们哪儿有心情干活,跟没看到的人绘声绘色讲述,看到的人也想到议论评说,一时间,这件事成了篱园唯一的话题。很快,这事儿就传到了庄子上,又以最快的速度往府里传播。 “姑娘,你看这件事……”初霜跟着沈荣华进了祠堂,欲言又止。 祠堂里比昨天更纷杂零乱了,香烛供果纸钱摆件等等弄得到处都是,地上和供桌上都乱七八糟一片,好像被扫荡过一样,想收拾都一时找不到头绪。 “你害怕吗?”沈荣华笑问初霜,眼神别有意味。 “奴婢不怕。” “不怕就好。”沈荣华跪在地上,冲沈阁老和沈家虚祖的灵位三叩九拜。不管她有多虔诚,她也不相信刚才的指教是沈阁老给的,她的举动和言辞不过是糊弄那些下人,让她们使劲添油加醋往外传。祠堂的大门突然关上,沈荣华也不害怕,既然那一只这么卖力地配合表演,她绝不吝啬给那一只一个更大的舞台。 初霜紧皱眉头四下看了看,问:“姑娘,我们要怎么做?” “我们现在什么都不做,你让人去叫江嬷嬷,让她叫几个婆子来收拾,再让人给周嬷嬷传话,供果点心都换新的。”沈荣华跪着向前几步,摆正灵位,长叹一声,说:“你去传话吧!我想一个人静静地陪祖父说说话。” “是,姑娘。”初霜犹豫了一下,就出去了。 沈荣华看着沈阁老的灵位,前世的记忆、今生的遭遇涌进她的脑海,她忍不住泪流满面。她要跟沈阁老诉说她所遭受的不公,但她的嘴和心是两条线。她用心说给沈阁老听,用嘴说给那一只听,这样的口不对心很有难度。 初霜带着江嬷嬷、佟嬷嬷、周嬷嬷和雁鸣还有两个小丫头进来,看到沈荣华正靠在供桌一旁哭诉,她们也抽泣哽咽起来。周嬷嬷反应最为激烈,她上前抱住沈荣华,一口一个老太爷,边哭边数落沈荣华这段时间受的罪。 天已过午,沈荣华信守承诺,从早起到现在水米未尽。听下人传报说沈慷带着大夫快马赶来,先去前院看沈惟了。四太太吴氏和六姑娘沈臻萃也来了,她们乘坐马车要慢一些,落到了后面,由沈家长房的大公子沈谦昊一路护送。 江嬷嬷带人将祠堂打扫干净之后,就留在祠堂内陪着沈荣华。茗芷苑除了留了两个小丫头看院子,其他人都来祠堂了。沈荣华和初霜从早起到现在都没吃没喝,其他人都吃过早饭了。但现在已过未时,主子连早饭都没吃,她们就别想吃午饭了。众人佩服沈荣华的诚心坚定,感慨她的遭遇,都唏嘘不已。 听说沈慷来了,沈荣华就以向沈阁老赎罪为由等在祠堂,让江嬷嬷去迎接并说明原由。听说沈家的掌家人来了,跪在祠堂内外的下人一下子就增加了一半。 初霜靠近沈荣华,低声说:“姑娘,奴婢怕大老爷不信老太爷显灵。” 沈荣华会意,暗暗一笑,高声说:“大伯父自幼得祖父教诲,最是不信怪力乱神之说。祖父最了解大伯父,定会暗示大伯父,给大伯父一个指教。” “老太爷要是能显灵,让大老爷一见最好,也了却姑娘的思亲之情。”初霜紧咬嘴唇,用手帕半遮脸面冲沈荣华眨了眨眼,抛出一个恶作剧的笑容。 周嬷嬷瞪了初霜一眼,斥责道:“不许胡说,现在可是青天白日。” 沈荣华本想狠狠将那只一军,听周嬷嬷一说,她吐舌一笑,没再说什么。她相信那只最善解人意,不用她说明白,那只就会做得让她十分满意。 “父亲、父亲——儿子无能、儿子不孝,呜呜……”沈慷掩面痛哭,跌跌撞撞朝祠堂奔来,后面跟着他的嫡次子沈谦昱,大喊祖父,哭得比他爹声音还大。 沈慷父子身后还跟着十几个下人,虽然他们平时没少跑腿,可今天远不如沈慷父子跑得快。这也没什么不对,毕竟亲爹、亲祖父跟主子是有很大区别的。 沈家最高级别的主子来了,奴仆们开眼,跪着的黑压压的人群自动分出一条路,供沈慷父子通过。沈谦昱扶着沈慷穿过祠堂的大门,哭哭啼啼往祠堂正门跑来。就在他们迈进正门门槛的一霎那,祠堂内突然刮起一阵风,吹灭了供烛,吹飞了纸钱。祠堂发生异事本来就令人恐怖,这时候起风,烛火又灭了,屋里阴沉昏暗,更令人不寒而栗。胆小的早已缩成一团,连声惊叫,都吓得哭出来了。 沈慷父子刚一进门,感觉到祠堂内刮风,都害怕了,又被恐怖气氛感染,腿一软,就栽倒在地。沈谦昱本在沈慷后面,栽倒时身不由己,正好压在沈慷身上。 “祖父——是、是祖父,父亲,我看见祖父了,在、在、在房顶上。”沈谦昱满脸惊恐看着房顶,早已忘记他的父亲还被他压在身下。 众人看向屋顶,没看到沈阁老,只看到一件衣服正飘飘落下,正是沈阁老生前穿的一件长袍。长袍没有准确的落地方向,正在空中飘飞,带来的寒气比隆冬更森冷几分。众人都怕长袍落在自己身上,赶紧爬起来往外跑,人群一乱,谁也顾不上主子了。能在祠堂里面跪着的都是有些脸面的下人,人数并不多,可祠堂空间不大。沈谦昱没起来,被踩得浑身是脚印,沈慷无疑都成人肉垫子了。 沈谦昱被踩得鼻青脸肿,被下人扶起来的时候还瞪着眼睛喘气,可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沈慷被跌倒的下人摞在最下面,等随从把他从人堆里找出来的时候,他已昏过去了。这下可好,沈慷父子给沈惟带来的大夫可以充分发挥作用了。 沈慷父子被抬走了,管事不敢在祠堂里训斥仆从,只狠狠瞪着眼睛,跺着脚出去了。众仆从赶紧跟了出去,祠堂里只剩了沈荣华主仆几人,又恢复了安静。 “姑、姑娘,那件袍子还在动。”鹂语紧紧靠着周嬷嬷,说话的声音直发颤。 袍子落到祠堂一角,堆到地上,好像被风吹一样,一直在抖动。在昏黄的祠堂内,远远看去,袍子上似乎有红色滚动,就象鲜血在流淌。 “初霜,看看哪个管事在附近,让他进来。” “是,姑娘。”初霜出去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带进来一个姓杜的管事。这个姓杜的管事管着回事处和礼品处,是大太太杜氏的陪房,今天才跟沈慷父子过来。 “二姑娘招呼小人有什么事?”杜管事显得很傲慢。 沈荣华并不在乎他的态度,指了指袍子,说:“杜管事,过去将那件袍子拣起来。那件袍子是祖父生前的心爱之物,大伯不能亲自拣,你替他尽尽孝心。” “你……”杜管事看到那件袍子就发抖,不愿意去拣,恨沈荣华给他的差事。 “什么你呀我呀的?有这么对主子说话的吗?”周嬷嬷站起来,冷冷瞪了杜管事一眼,说:“宁远伯府也是两朝旺族,能随主子姓的奴才都是有脸面的。我家姑娘虽不是大房的主子,却也不能让你一个奴才指斥,没的丢了大太太的脸。” “你、你……”杜管事抬手指着周嬷嬷,却无话可说了。 “去拣。”沈荣华眯起眼睛看着杜管事,“别再让我说第二遍。” 杜管事见沈荣华目光冷厉,知道自己若不去拣袍子,肯定会有更麻烦的事等着他。他极其无奈,犹犹豫豫走向袍子,拿起来时看到袍子上有血,又有东西掉落,发出脆响,吓得他一下子跳起来,赶紧扔掉了袍子。初霜快步走上前,绕过杜管事,一把抓起袍子搭到他肩膀上,又拣起掉落的东西。 “姑娘,是一块玉石印章。”初霜把一个两寸见方的玉石印章呈给沈荣华看。 沈荣华接过印章,看了看,喃喃道:“修竹老人,这是谁?杜管事认识吗?” “不、不认识。”杜管事不象刚才那么害怕了,他看到袍子也有几处印有修竹老人的字样,那看上去象鲜血一样的东西原来是印油,当下心中警醒,“二姑娘,袍子上也有修竹老人的字样,小人觉得此事应该告知大老爷。” “好,那你去禀报大伯吧!” 打发走杜管事,沈荣华又让周嬷嬷带鹂语去给沈慷父子问安,让佟嬷嬷去看看沈惟。还有两个小丫头,天色不早,沈荣华也让她们回房了。祠堂里只剩了沈荣华和初霜及雁鸣,沈荣华让初霜和雁鸣守在门口,初霜轻笑,雁鸣则一脸茫然。 “出来吧!那只——鬼。”沈荣华冲屋顶低声喊道。 “你是鬼、你是鬼、你是鬼,你们全家都是鬼,你们全家都是死鬼。”那只未出现,只有屋顶上传来呼呼风声,伴着风响,碎碎的唠叨声经久不绝。 ------题外话------ 现在不等到中午一点左右更新了,因为是存稿,时间提前了,求表扬。 没存稿了,就不敢保证早更新了。 第六十一章 禁烟 二月伊始,春寒渐减,天地间一片澄明,飘荡的风也和煦了几分。 自那日沈荣华要了指教,确定是沈阁老在那边不安心,沈慷又被踩得鼻青脸肿,篱园这几天安静了。入夜后,祠堂里还有响动,也不象那两天这么激烈了。 府里来的主子和篱园的下人对祠堂也不那么恐惧了,可还没有人敢靠近,因为“老太爷”惦记儿孙,还没走。指教也给了,“老太爷”因什么事不安心也暗示了,只是事儿还没平复,依旧不能让“老太爷”放心地走。“老太爷”暗示的事儿要想平复必须沈家现任的当家人出面,可沈家的当家人已经卧倒几天了。 那日,沈慷父子一进祠堂的门,祠堂突然起风,沈慷就被沈谦昱撞倒,又被压住了。随后,也不知道有多少只脚踩蹋了他,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践蹋了他。总之,沈慷伤得不轻,这次的跟斗栽大了,看来“老太爷”是真的生气了。 沈谦昱刚满十六岁,正是筋骨最后发育的阶段,又有沈慷垫底,他只受了些皮外伤,还不算重,也好恢复。沈慷的情况可就差强人意了,他的鼻骨断了、手筋拧了、脚腕崴了、肋条骨还折了两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破皮红肿的部位比比皆是。直到昨天,沈慷好不容易才醒过来,看到自己成了这样,又气昏了。 沈荣华这几天天天守在祠堂,亲自洒扫收拾,更换供品香烛,抄经念经,哭诉祷告安抚,夜深了才回房睡上几个时辰。她本想信守承诺,沈阁老一日不安心,她就一日不吃不喝。周嬷嬷担心她身体承受不了,反而更添烦乱,就和江嬷嬷及佟嬷嬷带下人苦求,沈荣华才把不吃不喝改成只进清茶果品,不沾油腥。 “姑娘,明天是二月二龙头节,咱们还过节吗?”周嬷嬷小心翼翼询问,这几天,篱园出了这么多事,周嬷嬷不知底细,只怕一行一言不慎会牵连沈荣华。 “过,当然要过,以前怎么过,今年照例就行。”沈荣华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付,略去前世七年的记忆不说,她以前过龙头节都是府里。今年这个龙头节不但她不能回府,篱园一下子多了数名主子,怎么过还真要花些心思。 听说篱园祠堂出了异事,沈惟又得了邪病,沈慷和沈谦昱先快马赶来,又光荣负伤了。沈谦昊护卫四太太吴氏和六姑娘沈臻萃也来了,同她们一起来的还有大姑娘沈臻静和四姑娘沈荣瑶。沈家四位老爷,两个栽在篱园,两个去京城奔丧未归,大太太杜氏回京探亲也没回来。府中不能无人主事,沈慷情况稳定后,沈谦昊就回府了。到现在,算上沈荣华这常住之人,篱园共有八主子。 “回姑娘,四姑娘来了。”燕声站在门口轻声回话。 沈荣华拧起眉头,冷声问:“她过来有什么事?” “回姑娘,奴婢问了,四姑娘不说,只说要见姑娘。” 沈惟染了邪病,吴氏和沈臻萃是他的妻女,来篱园探望伺候理所当然。沈臻静和沈荣瑶也跟来了,为什么而来就不言而喻了。她们对外宣称是代沈老太太来探望四叔,总比直说是来找沈荣华麻烦要好听些。沈慷为女儿“着想”,怕沈臻静太闲遭人非议,赶紧牺牲了自己,让沈臻静这几天忙着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 这样一来,沈荣瑶就成了闲人,太闲了,就要没事找事。 “我去祠堂的时辰到了,不能耽搁,她有事,让她到祠堂找我。”沈荣华冷哼一声,又说:“四姑娘来篱园也有几天,还没到祠堂拜祭过先人,这要是传出去肯定对四姑娘闺誉不利。鹂语,你同燕声一起去给四姑娘回话。” 鹂语咧嘴一笑,说:“姑娘放心,奴婢肯定把话传得很明白。” 沈荣华点点头,思忖了一会儿,说:“明天是龙头节,本应过得很热闹,可我们沈家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又令先人不安,不如我们采用最稳妥的方式过节。” “依姑娘之见什么方式最稳妥?” “我记得前朝时有一个节叫禁烟节,在清明节前一天,这一天家家户户不动烟火,只吃冷食。”沈荣华看了看众人,又说:“当年,太祖皇帝和圣贤皇太后带兵同前朝军队交战,恰巧遇到禁烟节,两位圣人怕将士吃冷食影响身体,就取消了此节。我朝开国之后,朝廷并没有明令禁止民间过禁烟节,听祖父说江东江南一带的百姓仍把禁烟节当重要的节日来过。禁烟节虽说提倡人们禁烟火、吃冷食,却能给先人们烧纸钱,说白了这就是人们缅怀先人的一种方式,是至善至孝之举。明天是龙头节,我们就用禁烟火、吃冷食的方式祭悼祖父和先祖,让他们安心。” 周嬷嬷愣了一下,说:“恐怕不妥,大老爷、四老爷和二少爷一天要服两次汤药,禁了烟火,怎么给他们煎药?老奴怕他们到时候责难姑娘。” “嬷嬷多虑了,药可以提前煎出来,服用时用热水烫一下就行。”初霜知道沈荣华自有打算,当然全力支持,“老太爷此次显灵,四老爷生了邪病,大老爷受了重伤,不人都在议论是不是老太爷对大老爷和四老爷不满,才小惩大戒。” “这不是小事,姑娘应该去禀报大老爷,得到他的首肯才行。”周嬷嬷叹了口气,又说:“四太太最难缠,现在她又气不顺,别让她生是非才好。” 沈荣华冲初霜眨了眨眼睛,冷笑几声,没有再说什么,看似她考虑,其实她主意已定。在龙头节禁烟火、吃冷食是告慰沈阁老的在天之灵、缅怀沈家先人不假,但也是祭悼前世被宵小恶毒之辈折磨惨死的沈荣华,与前世的自己永别。 前世,祖父一死,紧接着母亲和弟弟也背着淫污的名声去了,那时候,她感觉天塌地陷。她变得愚蠢、变得软弱,命运被别人掌控,受尽了推磨。今生,她要翻盘,以沈阁老在天之灵不安一事为契机做一篇大好文章。 至少,她要让人们知道篱园是她的领地,她在这个地方说一不二。不管是沈家的主子还是奴才,必须遵守她的规矩,必须按她的话去做。谁敢不听,让祠堂里的“老太爷”闹腾起来,她就把谁揪出来去安抚“老太爷”。 听话是一个慢慢形成的好习惯,凡事都有一个开端,她已经瞅准了给别人培养习惯的机会。万事开头难,既然决定要这么做,她就要迎难而上。 有些问题她解决不了、震慑不住也没事,不是还有“老太爷”给她撑腰吗? “姑娘是怎么想的?”周嬷嬷见沈荣华陷入沉思,试探着问。 “什么怎么想?嬷嬷是在问龙头节怎么过的事吗?”沈荣华笑了笑,说:“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就按禁烟节的习俗过,大老爷、四老爷和二公子要服药,就按初霜说的方法。要想让祖父心安,不拿出诚心诚意怎么算至孝至善?” 周嬷嬷知道沈荣华心意已决,长叹一声说:“姑娘还是好好想想,考虑周全。” “我知道。”沈荣华刚想再开口,见鹂语在门口探头,就先让她进来了。 “回姑娘,四姑娘走了。”鹂语看了看沈荣华的表情,又回道:“四姑娘说她不会去祠堂,她去找大姑娘了,还说等回府告诉老太太,让姑娘好看。” “是她亲口说不会去祠堂的吗?” “是四姑娘亲口说的,不过,是、是奴婢把她绕进去了,她才说的。”鹂语把自己和沈荣瑶的对话重复了遍,又偷眼观察沈荣华的喜怒。 “不错,你是个嘴巧心灵的,等祖父安心了,我会好好赏你们。” “多谢姑娘。”鹂语带头,其他几人也跟着向沈荣华行礼道谢。 沈荣华点了点头,亲自跟鹂语说了刚才决定的事,停顿片刻,又说:“我不管别处,在篱园,明天龙头节就按禁烟节的习俗去过。雁鸣去告诉佟嬷嬷,让她安排茗芷苑带头准备,有人问起,就说是我临时决定的。周嬷嬷带鹂语去跟江嬷嬷说,给她带上二十两银子,让她该赏人就赏人,该买东西就买东西,别委屈了大家。银子从我体己里出,有人问,就说这是我对祖父的一片孝心。初霜,你去准备几样礼物,我要去看看大老爷和四老爷,这件事我要亲自跟他们说。” “是,姑娘。”周嬷嬷等人按沈荣华的吩咐各自去办事了。 沈荣华喝了一杯清茶,跟初霜交待了几句,就带着两个小丫头去了祠堂。祠堂里还是很乱,但总归比前几天整齐了一些,至少看上去不象被故意糟践过。沈荣华在祠堂里转了一圈,边溜达边跟“她祖父”说话,主要是说把龙头节当禁烟节过的事,还说要是有人不守孝道、不尊先人,就请“她祖父”出手小惩大戒。 两个小丫头在沈荣华溜达的时候就开始收拾祠堂了,两人都不出声,干活非常卖力,只怕成为“老太爷”小惩大戒的对象,弄不好连小命都保不住了。 初霜进到祠堂,说:“姑娘,礼物都准备好了。” 沈荣华接过初霜递来的礼单一看,差点笑出声,这丫头给沈慷和沈惟准备的礼物和给“老太爷”的供品一模照样。一大包点心共四样是周嬷嬷做的;一篮子水梨是庄子上产的;一袋子干果有枣、核桃和栗子都是府里分下来的;还有一包长生果是初霜炒的,蒜香味,这个送给他们,沈荣华还真有些舍不得。 前几天,沈荣华又让人给虫七送去了点心,虫七客气回礼,回了一小袋长生果,大概有五斤重,估计是他从揽月庵得的。不管是沈荣华给虫七送点心,还是虫七给沈荣华送长生果,都尽量掩人耳目,让沈荣华信任的小厮秋生出面。 也不知是怎么走漏了风声,虫七给沈荣华送长生果的事让驴小七和王小八知道了。这两小厮充分发挥他们家主子慷慨大方的风范,一下子给沈荣华搬来了十袋长生果,足有二百斤。若不是沈荣华压着,他们早搬着长生果向虫七挑衅去了。 现在,沈荣华不缺那两盘长生果,可送给沈慷和沈惟,她就觉得不值了。做了一番思想斗争,沈荣华才说服自己,拿精贵东西送人其实就是变相的示威。 “姑娘,我们现在去前院看大老爷和四老爷吗?” “再等一会儿,等篱园的主子奴才都知道我的决定之后我们再去。”沈荣华笑意吟吟,消息发布出去,人们马上就会有反应,她也好对症下药。 “明天要过禁烟节的事姑娘告诉老太爷了吗?”初霜抬起头四下看了看。 “我一到祠堂就说过了,祖父体谅我一片孝心,肯定会帮我的。”沈荣华看向房顶,以眼神告戒那只——若不帮我,就断了你的口粮、香粉和洗澡水。 初霜抿嘴一笑,又赶紧跪到供桌前,向沈阁老和沈家虚祖的灵位跪拜。沈荣华轻叹一声,也跪下了,对着沈阁老的灵位慢慢闭上了眼,心中思潮翻涌。 …… 篱园占地面积很大,却只有两座独立的院落,其余都是排排散房。前面是一座小三进的院落,无匾额无名号,称前院。沈阁老在世时常住篱园,前院就是他的居所及书房。一片湖溏相隔,后面是茗芷苑,一座小二进的院落。 沈慷是沈家的当家人,又光荣负伤最重,理所当然住篱园最好的房子。那日他受伤昏迷之后,管事做主让他到前院正房养伤,正是沈阁老生前住的地方。昨日,他醒来看到自己变成这样,又气又怕,在昏过去之前,还交待管事赶紧搬走。 于是,沈慷父子就搬去东跨院养伤了,沈惟一家在西跨院,倒也对称。沈慷住在东跨院正房,沈谦昱在厢房,沈臻静衣不解带照顾父兄,只能在正房的软榻上休息。他们带的仆从不少,就有些拥挤了,除了贴身仆妇,其他都住在散房。 这样一来,沈荣瑶这个沈臻静的忠诚追随者就变得很多余了。刚开始,沈臻静需要人帮忙,她就和沈臻静一起照顾沈慷父子,并轮流在软榻上休息。沈慷情况好转,沈臻静让她好好休息,就让几个大丫头挤挤,把角房腾出来给她住了。 沈荣瑶很生气,她怎么说也是津州内阁大学士府的四小姐。虽说她现在还是庶出,不过只是暂时,等万姨娘扶了正,她就是沈家二房堂堂正正的嫡女了,和沈臻静平起平坐。而沈荣华被沈老太太记在了一个外室名下,就要比她低一头。 可是,沈荣华在篱园独居一个院子,而她却跟奴婢挤在一起。是沈臻静安排的,她不敢跟沈家长房嫡长女怄气,就把这笔帐记到了沈荣华身上。一想起沈荣华住得舒舒服服,她就气得双眼冒火,恨得心如刀剜。 她去找沈荣华,想出口恶气,没想到连门都没进去,就被鹂语那个小丫头挡住了。鹂语牙尖嘴利,还给她扣了一顶不懂孝道的大帽子,气得她浑身发抖。回到东跨院,她本想去挑拨沈臻静,一起对付沈荣华。没想到连房门都没进去,就被沈臻静的丫头三言两语打发出来了,令她极其尴尬。 “姑娘,不如我们去看看四太太。”说话的是大丫头白茶,人很灵透,很得沈荣瑶和万姨娘的信任,“四太太最看不惯二姑娘,早就跟她憋着一口气呢。” 沈荣瑶点了点头,说:“我是该去看看四叔,这几天光照顾大伯了。” “见到四太太,姑娘不说别的,就说初霜那小蹄子得二姑娘喜爱,就能挑起四太太的怒火。六姑娘先前就和二姑娘不对付,四太太一直想给六姑娘出口气。” 大太太杜氏要回京城探亲,四太太吴氏就想接管当家大权。杜氏不放权,为应付沈老太太,就把绣房交给吴氏打理。之前,初霜在绣房干活,因为六姑娘沈臻萃的一件衣服没做好,被吴氏差点打死。杜氏大做文章,害得吴氏还被沈阁老狠狠训了一顿,还禁足了三个月。这次吴氏正式接管绣房,就把和杜氏的气撒到了初霜身上。她又打了初霜还不算,又鼓动沈老太太把初霜送到怡然居做大丫头。 初霜没贴身伺候过主子,也没学过在主子身边伺候的规矩。吴氏出这个主意是想连初霜带沈荣华一起调理,没想到却打错了算盘。沈荣华把初霜当宝,要知道这件事是吴氏促成的,不管是不是阴差阳错,沈荣华都要重谢吴氏。 沈荣瑶冷笑几声,说:“我带青桃过去,大姐问起来,你就说我去祠堂了。” 白茶点头应是,又说:“青桃去看江嬷嬷了,她想给姑娘打听些消息,一直不得闲儿,今儿才有时间。姑娘稍等一会儿,奴婢这就派人去叫她回来。”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青桃匆匆进来,连礼都没行,就凑到沈荣瑶耳边低语了几句。沈荣瑶一听,腾得一下站起来,又慢慢坐下,跟白茶和青桃低声商量。 “龙头节当禁烟节过,我还真没听说过,这不是自找不吉利吗?”沈荣瑶狠狠咬牙,恨恨地说:“这可是沈荣华自找的,可别怪我下手不留情面。” “姑娘去看四太太,顺便说说这件事,篱园没女主人,也该四太太当家不是。” “我这就去,走,青桃。” …… 今天早晨,沈慷又一次醒来,想到自己那天刚一进祠堂的门,就栽了一个大跟斗,差点被踩成肉饼,他又气又恼,恨恨地咬紧又酸又麻又软的牙齿。他咬牙有动作太狠,牙齿没咬碎,却牵动了身上的伤,疼得连吸了几口冷气。 “父亲,你醒了?”沈臻静听到动静,赶紧从脚榻上坐起来,疲惫憔悴的脸上露出喜悦,“父亲,你觉得怎么样?哪里还疼?我让人去叫大夫。” 沈慷身上的伤慢慢好转,疼痛稍稍减弱,只是有些皮外伤正在好转,酸痒得钻心。如此负伤是一件相当没面子的事,他不想跟女儿说,只好自己忍着。 “静儿,你怎么睡在脚榻上?丫头们呢?”沈慷鼻骨折了,说话瓮声瓮气。 “父亲昨天醒了,刚过一会儿又昏过去了,女儿不放心,就留下来亲自照顾父亲了。”沈臻静在沈慷背后塞了一个软枕,扶着他坐起来,又说:“大夫说父亲要是能坐起来,就好多了,父亲放心吧!二哥已经能下床了。” 沈慷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他不好意思说自己昨天醒来,想想栽跟斗的事觉得很窝囊,身上也不舒服,又疼又气,才昏过去的。还有他的二儿子沈谦昱,平常挺机灵稳重的人,关键时刻却毛手毛脚,这不是有失他的教诲吗? 沈臻静端来一杯温水服侍沈慷喝了,又说:“药快煎好了,米粥也在火炉上热着呢。父亲先喝药,喝完药再吃些米粥养养胃,一会儿我再给父亲敷药。” “辛苦你了,静儿。” “父亲怎么能和女儿道辛苦?女儿是父母所生、父母所养,在父母膝下尽孝也是天经地义,父亲这么说不是折女儿的福吗?” 沈慷很满意沈臻静这番话,他重重点点头,又长长叹了口气。他的女儿这么知书达理、这么贞静温顺,他的父亲怎么就看不到呢?想到沈阁老把沈荣华带在身边教养,对沈臻静如同其他孙子孙女一样,他心里就愤愤不平。就在他心里懊恼不满的时候,另一个想法在他心里萌生。是不是他的父亲沈阁老知道他对先人不满,才在他进祠堂的时候给了他一个教训?让他受伤不说,还大丢了脸面。 “静儿,你对祠堂的事怎么看?”沈慷起初听说祠堂里发生异事、沈惟得了邪病,他大斥荒谬,尽管他自己听到风响栽倒摔伤,他仍对此半信半疑。 “女儿听从父亲教诲,从不信怪力乱神之说,事情越是传得神乎其神,就越是有人在背后搞鬼作怪。”沈臻静冷笑几声,眼底的讥笑一闪而逝。 沈慷沉下脸,问:“你认为是谁在搞鬼作怪?” “女儿也不清楚,此事还需慢慢查。”沈臻静怀疑沈荣华,但她不会现在就跟沈慷说,她要想办法逼沈荣华自己现形,“父亲有伤在身,还是先养好了伤再说这件事。女儿认为当务之急先要安抚众人,以防为主,免得再出事。” “我的女儿果然聪明,为父也是这样想的。”沈慷对沈臻静的言辞思量十分满意,他现在有伤在身,被困在床上,做什么事都心长手短,力不从心。 沈臻静刚要安慰沈慷,就听有丫头来报,说杜管事有要事求见。杜管事这几天多次来求见沈慷,总说有要事,却不跟沈臻静说。沈臻静心里有气,她本想以沈慷未醒支走杜管事,不让他打扰,被沈慷拦住了,并让丫头请杜管事进来。 “奴才见过大老爷、大小姐。”杜管事左腋下夹着一个包袱进来给沈慷和沈臻静行礼,没等沈慷问,就从包袱里拿出那日在祠堂拣到的沈阁老生前穿的衣服给沈慷看,又凑到沈慷身边讲述了那天拣到衣服的事以及他的猜想。 “荒唐。”沈慷拿过那件衣服,确定是沈阁老生前穿过的,又拿过那块玉石印章仔细查看,皱眉说:“这一定是有人故意捣乱、惑乱人心。” “父亲,修竹老人是谁?”沈臻静看到沈阁老的衣服上印满红章,很是闹心。 “为父也没见过此人。”沈慷沉思片刻,又说:“听你四叔说他是一个隐居乡野的老学究,擅长临摹名家画作,尤其是前朝大家的传世名作。他临摹的画作惟妙惟肖,连鉴赏名家都难辨认,很受名作赝品的收藏者喜欢。你四叔曾从他手里弄到过几幅画,只花了几两银子,转手卖给不懂鉴赏的人赚了不少银子。” 沈慷当然不会告诉沈臻静和杜管事,沈惟卖赝品画作所得的银子都是跟他四六分的,他得六,沈惟得四。他更不会说他和沈惟把修竹老人临摹的《苍山风雨图》给了五皇子,让五皇子借怀王的手送给圣勇大长公主。圣勇大长公主早就不议政、不带兵了,却仍能左右皇上的想法,他们想试试大长公主这潭水还有多深。 这些事都交给沈惟去操作,他只负责收银子、等结果,对修竹老人还真是只有耳闻,未见真身。修竹老人的印章怎么会出现在篱园的祠堂?又怎么会沾着红艳艳的印油印在沈阁老生前穿过的衣服上呢?这究竟暗示这什么? 第一感觉,沈慷就觉得这件事不简单,可他一时又摸不到头绪。 沈臻静见沈慷沉思,笑了笑,说:“父亲谦逊诚挚,礼贤下士,四叔说那修竹老人只是隐居乡野的学究,父亲为什么不把他请到府里来作画?” “是呀是呀!把他请到府里好吃好喝善待,让他临摹名家画作,再拿出卖钱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吗?”杜管赶紧附和,说出最实在的话。 沈慷瞪了杜管事一眼,又笑着对沈臻静说:“为父倒是想过把修竹老人请进府,可听你四叔说他嗜酒如命,酒醉之后言行无状,还经常骚扰女眷,很是惹人嫌恶。你祖父最不喜放荡形骸的人,为父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倒是真话。 沈惟在倒卖修竹老人临摹的画作时,沈阁老已致仕回津州荣养,而沈慷还在京城做官。要想那些画作卖上大价钱,他就不能把修竹老人养在京城,免得泄露消息被言官弹劾。又不能把修竹老人养在津州,一来是怕沈阁老不喜欢,二来他也怕沈惟背着他把事情做得太张扬,影响了他的仕途政绩。 沈臻静想了想,说:“女儿觉得这件事不简单,不管是有人设计阴谋,还是祖父……似乎都在向我们暗示一些事。这些天,祠堂一直不安静,四叔又得了邪病,我认为都跟这件事有关。杜管事,衣服和印章是你拣到的,你说呢?” 杜管事忙点了点头,说:“老太爷与修竹老人不相识,按理说不该管他的闲事。会不会在祠堂里闹腾的不是老太爷,而是修竹老人呢?” “胡说。”沈慷斥责了杜管事,再见沈臻静一脸深思,转念一想,又觉得杜管事的话虽说荒谬,却不无道理。可修竹老人为什么到沈家设在篱园的祠堂来闹腾呢?难道修竹老人……沈慷脑海里闪过一个很血腥的场面,又想到了沈惟。 “大老爷,小的以为这件事该问问四老爷,他跟修竹老人打过交道。”杜管事试探着建议,其实他在心里认为沈惟做了亏心事,连带沈慷也遭了报应。 “不可。”沈臻静见沈慷和杜管事都看她,忙笑了笑说:“女儿听说四叔直到现在还没好,我们还是别打扰他了,想知道事情内幕,可以派人去查。” “静儿说得有道理,修竹老人的事不能惊扰你四叔。”沈慷向杜管事招了招手,说:“你带人去查,马上去,记住不能让老四听到风吹草动。” “奴才遵命。”杜管事又跪到脚榻上同沈慷商量调查此事的细节。 沈臻静听到门外有动静,忙问:“谁在外面?” “奴婢白雨,大老爷的药煎好了,奴婢想送进去,又怕打扰了主子。” “你交待给我的大丫头玉白就好,一会儿让她送进来。” “是,大姑娘。”白雨找到玉白交待了一番,就匆匆离开了,刚走到前院门口,就见沈荣华和初霜迎面走来,她赶紧迎上去跟沈荣华低语了一番。 “白雨,你做得很好,你先回去吧!”沈荣华面带微笑,目送白雨走远,才对初霜说:“大鱼咬钩了,还要请虫七出面,帮我们收网才好。” ------题外话------ 马上到本书最*,女主要狠狠翻身了,求支持…… 第六十二章 狗咬 沈荣华听白雨说沈慷派杜管事去调查修竹老人了,她冷冷一笑,心中就有了一番谋划。事情正沿着她设计的轨道运行,收网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她和初霜低语了几句,主仆二人返回门房,她给虫七写了一封信。 “初霜,你把信交给秋生,让他送过去,篱园现在人多事杂,都谨慎些。” “姑娘放心,秋生很机灵,对姑娘绝对忠心。” 篱园正门由两个小厮轮流值守,负责通传、洒扫、守卫等事务,正是秋生和冬生。秋生是庄子里佃户的孩子,两年前曾在篱园当过小厮,他父亲重病,他要照顾父亲才离开。当时,沈荣华赏过他十两银子,治好了他父亲的病,他们一家把沈荣华当恩人。今年初,秋生又回到庄子当差,自然成了沈荣华的心腹。 冬生是外面买来的,人很厚道,心眼不少,人面也广,还认了沈惟的随从宝旺当干哥哥。他当差很认真,但他只听鹂语的话,忠心沈荣华这个主子也是因为鹂语。沈荣华用鹂语只是人尽其才,对冬生的信任也就差了一截。 沈荣华正以很悠闲的姿势斜靠在桌子旁沉思,听到说话声,她才很端庄地坐下来。最先进来的是江嬷嬷和周嬷嬷,后面跟着宋嫂子,门口还聚着许多婆子媳妇和小丫头。她们每个人脸上都充满喜气,这倒令沈荣华很诧异。 “奴婢们来给二姑娘磕头了。”宋嫂子蹿到前面,先给沈荣华行了礼,又挥手对门口的仆妇说:“你们就在门口磕头吧!别进屋讨扰二姑娘了。” 婆子媳妇和小丫头都跪下磕头,高呼着谢赏,人数还不少,门房前面的小院都跪满了人,足有二三十口,篱园伺候的女性下人差不多都来了。 “都起来吧!”沈荣华不确定她们为什么来谢她,但还是坦然接受了,“你们为主子尽心,好好当差,主子自然不会白了你们,赏钱都是你们该得的。” “二姑娘真真是大家闺秀,端庄大方,和善体下,要是没有二姑娘在篱园坐阵,老太爷还不知道……唉!”宋嫂子竟然抹起眼泪来了。 江嬷嬷顺手扶起宋嫂子,说:“行了,宋大家的,这赏你们也谢了,就带她们去干活吧!我刚才交待给你的事赶紧办,差当好了,主子少不了赏你。” “是是是。”宋嫂子又带头给沈荣华行了礼,才带着众下人离开了。 沈荣华示意周嬷嬷和江嬷嬷坐下,问:“这是唱哪初儿?” 周嬷嬷赶紧回道:“姑娘要按禁烟节的习俗来过龙头节,江嬷嬷认为这是好事,是姑娘的一片孝心。她刚刚才安排好,就同老奴一起来回姑娘了。” 江嬷嬷见周嬷嬷并没有把话说完,知道周嬷嬷是想给她一个得脸的机会,忙笑了笑,说:“姑娘孝顺老太爷,想让篱园尽早安生了,这是善心、是孝心。老奴听周姐姐说了姑娘的决定,欢喜得直拍巴掌,又恨自个儿没想到好办法替姑娘分忧。姑娘心是好的,可篱园大老爷、四老爷、四太太这些主子,都是姑娘的长辈。老奴和周姐姐想法一样,怕生出岔子,都为姑娘悬着心呢。” 沈荣华暗暗皱眉,她问的是宋嫂子为什么带人向她谢赏,可周嬷嬷和江嬷嬷都是所问非所答。这倒没什么,只要江嬷嬷这个篱园的总管事支持她的决定,她就放心了。至于大房和四房还有沈荣瑶之流会出什么幺蛾子,她丝毫不担心。只要她占住理,又有人支持她,她巴不得有些不开眼的人跳出来当她的靶子呢。 “宋嫂子怎么找我谢赏来了?”明着问吧!一点小事没必要绕弯子。 “是这样的,二姑娘。”江嬷嬷看了周嬷嬷一眼,说:“祠堂出了异事,老奴安排人分三组夜间巡逻,说好每个人给加十天的月钱。宋嫂子那一组半夜巡逻最辛苦,姑娘也说给她那一组的人记功请赏。老奴把加发月钱和请赏的事跟四太太说了,四太太不但不答应,还把老奴狠训了一顿,老奴……” “我明白了。”沈荣华打断江嬷嬷的话,“你用我给的那二十两银子给她们加发了月钱,又给了宋嫂子那一组的人加了赏钱。这不算什么,银子给你,就是让你用来赏人、买东西的。银子怎么花由你做主,不必告诉我,我信得过嬷嬷。四太太的脾气你也知道,你觉得委屈也别憋在心里,多跟人叨念叨念也好。” 前世,沈荣华并没有和柳非鱼,也就是这一世的初霜正面打过交道,但她曾听人们频传柳非鱼说过的一句话。柳非鱼说: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是没钱。人们对这句话褒贬不一,但没有一个人敢否认柳非鱼有钱。 今生,在初霜还没成为柳非鱼之前,沈荣华处事待人就已遵循了柳非鱼的准则。二十两银子能让篱园半数以上的下人听她的话,她认为银子的作用已充分发挥出来了。她愿意用银子收买人心,又有吴氏甘当坏人,不是正好吗? “多谢姑娘,姑娘信得过老奴,老奴也不会辜负了姑娘。”江嬷嬷站起来给沈荣华行礼,被沈荣华拦住了,又说:“姑娘总拿自己的体己钱贴补府里,老奴实在不落忍的。等二老爷回来,老奴就是腆着脸也要跟二老爷替姑娘讨个公道。” 江嬷嬷是沈恺的奶娘,是二房的老人了,对沈恺很忠心。明天过节的事关系到沈家几房,她自然会站在沈荣华这边,维护二房的利益。可明天的事又牵扯到沈荣瑶,若同是二房的两姐妹对立,她又会支持谁呢? 等沈恺守过三年,确切地说是二十七个月的孝期,万姨娘就会扶正。江嬷嬷若得罪了沈荣瑶,不是自断后路吗?将来在万姨娘手下讨生活能有好日子过吗? 精明如江嬷嬷,会如何抉择?沈荣华很想知道。 “嬷嬷有心了,多谢。”沈荣华冲江嬷嬷行了半礼,隔窗看到初霜走来,她又简单地强调了些注意事项,就示意周嬷嬷带江嬷嬷出去了。 初霜进来,低声说:“事情办得很顺利,请姑娘放心。” 沈荣华点头一笑,“拿上东西,我们先去看大老爷。” …… 杜管事走后,沈臻静服侍沈慷用药。吃完药,要等上一刻钟才能用饭,沈臻静就陪沈慷说一些家常闲话。闲聊之时,两人都刻意回避了修竹老人的话题,只怕再说起祠堂异事。两人心里各有纠结,经常间隔沉默,闲谈的气氛并不融洽。 “回大老爷、大姑娘,二公子来请安了。” “我去接接二哥。”沈臻静赶紧站起来,出门去迎沈谦昱。 沈慷看到沈臻静和一个大丫头扶着沈谦昱进来,立刻生出一肚子气。他怕骂人或咬牙再牵动的自身的伤口,只冷哼了一声,就把头扭向了一边。 “父亲,二哥这几天惦念父亲,今天刚能出门,就来给父亲请安了。”沈臻静示意丫头退下,又扶沈谦昱坐到沈慷床边,满脸带笑,努力调节尴尬的氛围。 “父亲,儿子不孝,让父亲受伤受罪,儿子……”沈谦昱揉眼哽咽,做势要跪下,被沈臻静拦住,直接扶他坐到沈慷的床边,让他们父子挨得更近一些。 沈慷抬起那只受伤轻一些的手,想狠狠打沈谦昱一巴掌,手抬起来,叹了口气,又放下了。沈谦昱见沈慷气消了一些,赶紧一条腿跪坐在床边,跟沈慷道歉。 “你妹妹总给你求情,看在你妹妹这么懂事的份儿上,我饶你一次,哼!” 沈谦昱向沈慷道谢,又给沈臻静作揖,之后才说:“父亲,那天我真的看到祖父了,他穿着那件石青色的袍子,风起时,他就在屋顶上飘着,我怕……” 沈慷用手掐了掐额头,又眯起眼睛长舒了一口气,没说什么。沈谦昱见沈慷这般神情,以为沈慷认同了他,又讲起那天在祠堂看到的,说着说着竟哭了。沈慷和沈臻静都皱了皱眉,谁也没劝说他,任由他发泄。 沈谦昱确实怀念沈阁老,他巴不得沈阁老再活上二三十年,等他成家立业在朝堂上站住脚之后再死。他今年十六岁了,三年前就考过了童子试,去年春上又考中了秀才。别人都夸他如何如何聪慧好学,如何如何少年得志,只有他自己知道若他的祖父不是沈阁老,他凭自己的真本事连个童生都考不中。 他并不以此为耻,反而认为自己能生在这样的家族比那些完全靠自己苦读的人要幸运得多。沈阁老死了,他和他的兄长沈谦昊都心痛哀恸,哭成了泪人。其实他们表面是在哭沈阁老,实际却都是在为自己的运势而哭。 沈谦昊去年八月参加秋闱中举,虽说名次不高,也有了举人的功名。沈谦昱当年刚中的秀才,不想抢兄长的风头,就计划参加三年后的秋闱。只要沈阁老健在,他捞一个举人的功名不成问题。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可能高中状元。其实,功名只是他抛砖引玉的那块砖,反正他有家族萌荫,起点就比别人高。 这一点,沈谦昊和沈谦昱兄弟都象他们的父亲沈慷。他们都认为钻营、攀附和疏通以及有先辈的支持和家族的庇护比自己辛苦打拼更具有实际意义。 没想到就在沈谦昊刚中了举第二个月,沈阁老就病逝了。他们不但要为沈阁老守制,而且失去沈阁老这棵大树,他们想要再找立身之地难上加难。 “二哥,你先别哭了,祖父病逝,我们一家都伤心。”沈臻静递给沈谦昱一块手帕,劝了几句,又说:“我想那件事应该告诉二哥,免得让他蒙到鼓里。” 沈谦昱忙问:“什么事?” 沈臻静看了看沈慷,见他没反对,才跟沈谦昱说了杜管事来禀报的事以及他们的猜想,听得沈谦昱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是不是四叔为了钱和画把修竹老人害死了,修竹老人死不瞑目,就来……” “闭嘴。”沈慷瞪了沈谦昱一眼,“这是你能随意胡说的吗?且不说你四叔对你极好,这事也关系到我们沈家的名声。我看你是话本看多了,不务正业。” 沈臻静刚要劝说,就听到有人轻轻敲门,她微微皱眉。那会儿,白雨煎好药送来,她怀疑白雨蓄意偷听,就吩咐她的丫头守在门口,没大事不许打扰。现在有人敲门,难道有什么事不成?想起篱园的事她就满心膈应。 “什么事?”沈臻静打开门,看到是她的教养嬷嬷何兴家的,脸色缓和了些。 “见过姑娘。”何嬷嬷施了一礼,又低声说:“刚有几个丫头婆子来回事,不敢打扰姑娘。老奴怕耽误姑娘决断,就想赶紧告诉姑娘,还请姑娘恕罪。” “什么事?”沈臻静跨出门槛,又反手关上了门。 “回姑娘,明天是龙头节,可二姑娘下了令,要以禁烟火、吃冷食的习俗来过,说是老太爷在那边不安心,要告慰老太爷,其实她是冲我们来的。” “荒唐。”沈臻静沉下脸思忖片刻,说:“你同我进来。” 何嬷嬷进到屋里,给沈慷和沈谦昱行了礼,又禀报了沈荣华的决定。沈慷板着脸轻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并没再说什么。沈谦昱倒是很支持,他亲眼看到沈阁老显灵惹出了这么多事,能让沈阁老安心消停,他也能松口气了。 “静儿,你怎么看?”沈慷面无表情询问。 “二妹妹为让祖父安心才出此下策也是一片孝心。”沈臻静说沈荣华的决定是不得已的下策,一开口就自然而然地给沈荣华定了位,她叹了口气,又说:“父亲有伤在身,却要一整天吃不上一口热饭,女儿心中难安。” “只需一天,忍忍就过去了,再说不是有热水吗?”沈谦昱说得很直接。 “还是静儿聪慧,识大体、顾大局。”沈慷眼底闪过讥嘲,说:“一天不吃热饭不算什么,为父身上也不是致命的伤,总比顶上不孝不仁的帽子强。” 沈慷和沈恺这个同母弟弟并不亲近,对沈荣华这个被沈阁老看中的侄女更是心存不满和怨怼。沈荣华要整个篱园的人按禁烟节的习俗过龙头节,表面是想让沈阁老安心,实际是想示威。这一点沈慷看得很清楚,但他不会公然去反对这等小事。更不会让沈荣华抓住把柄,说他不孝父亲、不敬先祖。 沈臻静温和微笑,说:“父亲仁孝,二哥懂事,女儿这就知会下人。” 同何嬷嬷一起走出房门,沈臻静冷哼一声,沉着脸同何嬷嬷低语了几句。何嬷嬷撇了撇嘴,做了一个让沈臻静放心的手势,就往外走。刚到门口,就碰到沈荣华和初霜走来,她赶紧换了一张笑脸给沈荣华行礼,又高声报知沈臻静。 “二妹妹来了?”沈臻静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前迎了几步。 沈荣华暗暗咬了咬牙,快走几步,满脸笑容给沈臻静行礼,“见过大姐姐。” “你我姐妹,无须如此客气。”沈臻静并没有还礼,她脸上带着淡淡的高雅的笑容,以俯视的姿态看沈荣华,“妹妹过来可有事?” “我来看看大伯。”沈荣华示意初霜把礼物直接递到沈臻静手上。 初霜刚一抬手,沈臻静的大丫头银柳就迎上来接过礼物,并向沈荣华道谢。 “二妹妹来得不巧,我父亲刚刚吃完药睡下了。二妹妹若只是问安,等父亲醍了我转达便是,二妹妹若有其它事,我也难以决断,就要有劳二妹妹多等一会儿。”沈臻静表面上客客气气,心里却想着怎么摆沈荣华一道,出口恶气。 “我此来倒还真有事,告诉大姐姐也是一样的。” “不行不行,二妹妹知道我是没主意的人,还是有劳二妹妹等我父亲醒了。” 沈荣华知道沈慷根本没睡,接连昏睡了几天,昨天醒了没多长时间,又睡了一整夜,他也不怕睡死。可沈臻静说沈慷在睡,她就不能把改习俗过龙头节的决定告诉沈慷。若真有什么事,沈慷这位当家人要是一推三六五,她就很被动了。 “哦!那好,我就等大伯睡醒。”沈荣华跟初霜使了眼色,又用一张万分纯真的笑脸面对沈臻静及她的下人,很随和地与她们闲聊,“眼见就开春了,这一晃眼我来篱园快半个月了,这些天没见大姐姐,倒真是想得慌。” 沈臻静警惕性极高,无论沈荣华的笑容多么真诚,态度多么和气,她始终是那副淡淡的表情,跟沈荣华说话也极为应付。她的大丫头银柳是沈老太太送给沈臻静的,对沈荣华更是高度戒备,好像防贼一样盯得很紧。 初霜看到沈荣华使眼色,明白她的用意,就去跟银柳搭讪。不管银柳态度多么冷淡,初霜也能找到话题,逼得银柳想不说话都不行。银柳被初霜缠住了,其他丫头婆子见沈荣华主仆这么有诚意,也和气了很多,话也多了起来。 “听说四妹妹也来篱园了,怎么没见她?天色不早,这懒丫头是不是还没睡醒?她住哪间房?我去闹她。”沈荣华说起沈荣瑶,语气笑容倒真象亲姐妹一样。 “那边。”沈臻静指了指东边的角房,刚想再说些什么,就被沈荣华推开了。 沈荣华趁丫头婆子们都不注意,一把推开沈臻静,就向正房跑去。她推开正房的房门时,丫头婆子们才反应过来,赶紧追上来。可是,当她们看清房间里的情况,都不敢再靠近了。连沈荣华都觉得不好意思,赶紧低下了头。 因为,沈慷正在吁吁,就沈谦昱一个人在床边伺候。 沈慷来篱园只带了随从和管事,并没带丫头婆子。他被踩得昏迷不醒,抬回前院之后,江嬷嬷就送来了大丫头银红和小丫头白雨。银红十六岁了,可以贴身伺候沈慷,白雨还小,可以帮忙跑跑腿、煎煎药。沈臻静对江嬷嬷送来的人并不放心,第二天就找了借口把银红打发到外面伺候了。 这几天都是沈臻静亲自给沈慷喂水喂药,擦手擦脸。若是擦身子或伺候排泄,沈臻静不好意思亲自动手,就让银柳来做。银柳本是沈老太太的丫头,现在送给了沈臻静。若银柳用着可心,沈臻静就想把她退回去,再让沈老太太把她送给沈慷做通房丫头。这样既能让银柳忠心,沈慷也不会背上沾污女儿的丫头的名声。 沈荣华主仆来了,银柳就帮她的主子来对付沈荣华,忘了沈慷已清醒,有生理本能。沈慷想排泄,听到沈荣华等人在外面,不好意思叫银柳,只好让沈谦昱伺候。沈谦昱身上的伤还没好利落,又没伺候过人,做这种事当然笨手笨脚。 房门打开的时候,沈慷刚尿了一半,他一惊,另一半就尿不出来了。沈谦昱也吓了一跳,又看到这么多人,他一着急,手脚又不得劲儿,就不知道是该给沈慷先拿走夜壶,还是先给他提裤子,亦或是先给他盖被子了。沈慷只有一只手能动,他想扯裤子或被子,可身下还坐着夜壶也要拿出来,他也手忙脚乱了。 所以,沈家的当家人就这样露着最洁白的部位被晾起来了。 “大伯醒着呀?”沈荣华最先反应过来,不急不慌地退到一边,说:“大姐姐说大伯正睡着呢,我听到屋里有动静,怕大伯急着叫人,来不及跟大姐姐说就推开门了,真是……唉!你们还不进去伺候,大伯受了伤,还想让大伯着凉不成?” 银柳三步并做两步走过来,狠狠瞪了沈荣华一眼,就进了屋,随手又把门关上了。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一道缝,一只夜壶递出来,有婆子接过去之后,门马上就关上了。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银柳出来传话,说沈慷睡下了。 沈荣华知道沈慷本来就对她很厌烦,又因这几天发生的事对她嫌恶至极。她提着礼物上门,就这样被拒之门外,她并不觉得尴尬,反而笑得更开怀。 “唉!这飞来横祸导致大伯伤得很重,真是老天作孽,是该好好休养。既然大伯睡下了,我就不为一点小事打扰二哥哥和大姐姐了。”沈荣华轻咳一声,对沈臻静主仆明媚一笑,高声说:“我今天来除了看大伯,还有一件小事,想必你们也听说了。明天是龙头节,我决定按禁烟节的习俗来过,凡是住在篱园的人不分主仆,全部禁烟火、吃冷食,以此来告慰祖父和沈家先祖的在天之灵。具体怎么安排自有各处的管事打理,我来告诉大伯、二哥哥和大姐姐也是出于礼数。大伯睡下了,听不到,还请大姐姐转告一下,其余的人听到就行。” “我没听到,没听到有人说话。”银柳狠啐了沈荣华一口,头歪向一边,她是吉祥堂的丫头,又要成为沈慷的通房丫头了,自然不把沈荣华放在眼里。 沈荣华冷笑几声,沉声说:“我说话的声音不低,能保证在东跨院的每个人都听到。你只是微不足道的奴才,听不到不要紧,但必须按我的决定去做。否则,老太爷在天之灵不安,我就拿你开刀,想必老太太也不会保你。” 银柳被沈荣华的语气和神色吓住了,哼唧几声,没敢再说什么。沈臻静皱着眉头瞪了银柳一眼,没说什么,面对沈荣华主仆依旧是淡漠的神情。 沈慷装睡,不给沈荣华直接跟他说如何过节这件事的机会就是不满意沈荣华做出这样的决定。但他不想为一点小事就顶上不仁不孝的帽子,所以,他不会因这件事给沈荣华使绊子。沈臻静也知道这是沈荣华设下的套儿,就等着有人顶风做浪,好把做浪之人当成令沈阁老在天之灵不安的罪魁祸首来收拾。沈臻静很有心计,她不会去钻沈荣华的圈套,但她决不会让沈荣华舒服。 “既然大伯、二哥哥和大姐姐都知道了,我就不打扰了,我们走。”沈荣华主仆刚走出东跨院的月亮门,就被沈荣瑶和十多个气势汹汹的丫头婆子截住了。 “你算什么东西?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吗?不知道自己来篱园干什么吗?龙头节怎么过用得着你决定吗?真是贱人行径,不知高低。”沈荣瑶单手叉腰,一手指着沈荣华破口大骂,看向沈荣华的目光都要喷出火来了。 自万姨娘来给沈恺做妾,就开始了和林氏的争斗生涯,一斗就是十几年,最后以林氏的全线崩溃而告终。沈荣华虽说跟林氏这个生母并不亲近,但万姨娘及其所出的子女也把她当仇人一般。沈荣华是嫡出,又得沈阁老宠爱,光身份就压沈荣瑶一头。沈阁老一死,沈荣华身份骤降,沈荣瑶自然想踩她几脚出气。 记得前世,万姨娘扶了正,沈荣瑶以嫡女的身份嫁给五皇子做了侧妃,有了正四品诰命夫人的品阶,又成了写入玉碟的皇族中人。沈荣瑶长得漂亮,很得五皇子宠爱,又是沈贤妃的嫡亲侄女,在五皇子府及整个皇室都极有脸面。 她和五皇子的正妃同时怀孕,正妃产下一女,她却为五皇子生下了长子,风头一时无二。若五皇子将来登基,她母凭子贵,稳拿贵妃之位,说不定还能成为皇后乃至太后。当时,整个沈家都以她为荣,万姨娘更是不可一世了。 但万姨娘母女并没有因为自己成了高高在上的胜利者而放过沈荣华,她们每见她一次都会极尽能事地折磨她,手段残忍到骇人听闻。 前世,五皇子是否被立为太子,沈荣瑶是不是坐上了贵妃的宝坐或是母仪天下,沈荣华不得而知,因为她没活到那一天。但是,今生她敢以重得的这条命立誓,五皇子决不会成为太子,沈荣瑶也不会再风光,前世她的惨剧更不会重演。 沈荣华冷冷扫了沈荣瑶一眼,连第二眼都不想再看她。沈荣瑶养在万姨娘身边,又常得沈老太太“教诲”,言谈举止、才情品性可见一斑。就凭她这般做派竟然能在皇族风光万丈,真是前世积德、苍天眷顾呀! 沈荣瑶此时出语蛮横,大概是觉得今天她有了仗势,她身后跟着她的贴身大丫头白茶,二等丫头青桃和紫桃,还有两个婆子也是伺候她的。其余七八个婆子有四个是四太太吴氏的人,还有几个是西跨院负责洒扫看门的粗使婆子。沈荣华只带了初霜一个丫头,双方力量悬殊,看样子沈荣瑶还真想对她不利。 “四妹妹也知道什么是贱人行径?真是长大了,心也大了,真不枉万姨娘和老太太的苦心教诲呀!”沈荣华挑嘴冷笑,根本不把沈荣瑶等人放在眼里。 沈荣华生在九月,沈荣瑶生于次年正月,两人说是差一岁,其实只有几个月的年龄差距。沈荣华说她长大了,从语气到含义都是对她赤果果(裸裸)的侮辱。 “你——”沈荣瑶咬牙冷哼一声,呵令她身后的婆子道:“把这个贱人和她的丫头都给我绑了,丢到祠堂去,关上三天三夜,不许吃喝。” 沈荣瑶突然发号施令,沈荣华并不吃惊,倒把沈臻静吓了一跳。真没想到沈荣瑶这么大胆,根本不在乎祠堂异事及老太爷不安,一张口就要把沈荣华绑了。 且不说沈慷品质怎么样,至少他不蠢,还知道顾及脸面和名声,有时候既想当表子,还想立牌坊。这一点,沈臻静得沈慷血脉真传。她又得心思深沉缜密的杜氏言传身教,形成了她冷静、阴险、狠毒又沉稳的个性。 沈臻静和沈荣瑶是两类人,沈臻静更适合站在幕后,挑拨鼓动教唆沈荣瑶之流。可是今天,没等沈臻静布局,沈荣瑶就出手了,不用想就知道沈荣瑶受四太太吴氏挑唆。她们明刀明枪跟沈荣华对上,实在不算高明,吴氏本来就不是高人。 七八个婆子围上来,刚要靠近沈荣华主仆,就被匆匆赶来的江嬷嬷呵住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都退下。”江嬷嬷是篱园的管事嬷嬷,自有威严,她狠狠瞪了几个婆子一眼,转向沈荣华说:“二姑娘,江阳县主来了,要见你。” ------题外话------ 求长评—— 第六十三章 论嫁 听说江阳县主来访,沈荣华松了一口气,因跟沈荣瑶僵持而森寒的脸也缓和了许多。江阳县主来得很是时候,给她解了围,但她并不喜欢。 江阳县主出身尊贵,在众星捧月的环境中长大,养成了爽利率直的个性。前世,江阳县主因仗义执言替她说了几句公道话,被杜昶及五皇子一派恨上了,连带谨亲王府都被折腾得不轻。为此,沈荣华对江阳县主满心感激且心存愧疚,感恩之情持续两世,有机会肯定要报答,但她对江阳县主其人喜欢不起来。 前世,沈荣华曾目睹江阳县主与人偷情,每每想起,都令她厌恶不已。沈荣华也同情江阳县主刚双十年华就开始了守寡的生涯,但她受过圣人之训、读过烈女箴言。既然与死去的丈夫情深意重,又立志为他守洁一世,就应说到做到。 这一世,此时的江阳县主是否与人有染,沈荣华不得而知。但江阳县主有意向沈家提亲,想让她嫁给萧冲,也不制止萧冲到处乱说,这又令她很反感。 其实嫁给萧冲也不错。 萧冲虽是谨亲王的继室所出,也是堂堂正正的嫡子,身份尊贵。谨亲王嫡长子已有封爵,只要不出大错,萧冲肯定会袭谨亲王爵。再说萧冲长得不错,只是穿戴打扮太过张扬,他本性也不坏,只不过被过度娇惯,导致纨绔之名远扬。 虽说谨亲王府有一个精明厉害不逊于江阳县主的婆婆,又有调教丈夫的重任在身。但她有名有份有地位有品阶,有荣华富贵,比起前世,这样的结局不知要好多少倍。可她不甘心,前世的她受了太多的苦,重来一次,她誓要素手翻天。 前世,她只记得萧冲调戏她、非礼她,萧冲娶了谁,她就不得而知了。 “二姑娘,江阳县主来了,说是去揽月庵给圣勇大长公主请安回来,路过篱园,就想来见见你,还给你带了好多礼物。”江嬷嬷见沈荣华冷眼注视着沈荣瑶等人,好像要把她们看入她的脑海一样,又提醒了沈荣华一遍。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沈荣华扫视在场众人,冷厉的目光最后落到沈荣瑶身上,“刚才四姑娘说要把我绑了丢进祠堂,我要先去说见客,恐怕要让四姑娘多等一会儿。四姑娘若不愿意等,大可以叫你的人拿着绳子同我去会客。” 江嬷嬷见沈荣华和沈荣瑶对上了,她无奈又为难,她是沈恺的奶娘,自然维护二房,可这两人都是二房的姑娘,这不是给她出难题吗?沈荣华虽说现在被踩下来了,可也不是个任人揉圆捏扁的,这段时间又很得沈恺喜欢。沈荣瑶虽说品性才情比沈荣华差了好多,可她的生母姓万,有后台,万姨娘过两年就要扶正了。 “两位姑娘,依老奴看这是误会,亲姐妹能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江嬷嬷给沈荣华使了眼色,又说:“二姑娘年长一岁,是姐姐,多让让四姑娘。” “好吧!我听嬷嬷的,今天的事既往不咎。”沈荣华挑起嘴角冲沈荣瑶轻蔑一笑,寒声说:“四姑娘还是赶紧去跟四太太说清楚为什么没绑到我,别让她等急了。江嬷嬷,劳烦你跟四老爷、四太太和六姑娘说说明天如何过节,别到时候说不知道,故意没事找事。初霜,把我给四老爷准备的礼物全部赏了奴才们。” “好好好,二姑娘,你先去见客,别让县主久等,老奴这就去说。”江嬷嬷劝走了沈荣华,松了口气,看到沈荣瑶还狠着脸,又紧紧皱了皱眉。 初霜打开要送给沈惟的礼物,让拿礼物的婆子分给仆妇们,又嘱咐她别忘了给西跨院的粗使婆子们也送一份,这才陪着沈荣华到前院正厅去见江阳县主。 沈荣瑶看着沈荣华窈窕的背影渐渐走远,恨得她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已经失去了沈阁老这个倚仗,又被沈老太太贬为外室所出的卑贱庶女,那个外室还是青楼女子,沈荣华落到这般地步凭什么还能被江阳县主另眼相看? 若沈荣华通过江阳县主结交更多的贵人,有了更硬的后台,就算万姨娘被扶了正,她升格为嫡女,又怎么能把沈荣华踩在脚下呢?再说万姨娘扶正还需要两年多的时间,这两年还不知道有多少变数,也太过漫长了。 “江婆子,该死、该死。”沈荣瑶重重掐着自己的手心,狠狠踩着地下刚刚萌芽的小草,咬牙切齿地咒骂江嬷嬷。若不是江嬷嬷来传话打断她行事,她就能让人把沈荣华抓起来丢进祠堂折磨几天,她也出一口恶气。 沈臻静倚在房门口,看着月亮门外发生的事,她的嘴角挑起讥嘲。听说江阳县主带了礼物来看沈荣华,她也眼酸口苦心嫉妒,可是不会象沈荣瑶表现得那么明显。此时,沈荣瑶恨沈荣华已经恨得失去了理智,这正合她的心意。 “彩屏,去请四姑娘,就说我泡了好茶,要给她祛火消气。”沈臻静冷冷一笑,对银柳使了眼色,转身走进沈荣瑶暂住的角房。 沈荣瑶听说沈臻静要请她喝茶,微微一怔,随后又懊恼跺脚。今早,她去找沈荣华挑衅,受了气回来,本想找沈臻静说说,却被拒之门外。她认为沈臻静不把她当好姐妹,心里有气,听说沈荣华决定把龙头节当禁烟节过的事,她才去找吴氏商量。结果,她气势汹汹而来,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就灰溜溜落败了。 沈老太太总说沈臻静是女中诸葛,让她们有事多跟沈臻静商量,万姨娘也这么说。以前,沈荣瑶并不觉得沈臻静有多厉害,只知道她处事八面玲珑,有时侯倒觉得她象尊菩萨。沈阁老辞世后,沈臻静迅速出手,以雷霆手段、阴毒心计对付沈荣华,沈荣瑶才见识到沈臻静的厉害,再也不敢轻看她了。 今天的事若是换成沈臻静该怎么对付沈荣华呢?沈荣瑶急切地想知道。 沈荣瑶进到房里,看到沈臻静正泡好茶等她,她很渴了,却不敢造次。她恭恭敬敬给沈臻静行了礼,沈臻静让丫头递茶给她,她才接过来很斯文地品尝。 “四妹妹,你太莽撞了。” “都是那江婆子来得不是时候。”沈荣瑶不敢埋怨江阳县主,把怨怒都记到了江嬷嬷身上,她也意识到今天的事她做得鲁莽,但嘴上不服软。 沈臻静知道沈荣瑶的性情,心中蔑视,嘴上却用温言顺语宽慰她,“想必四妹妹还不知道,二妹妹有可能嫁入皇族,以后就是人上之人了。” “什么?她要嫁入皇族?她算什么东西?她这么卑贱的身份竟然能嫁入皇族?难不成皇族的贵人们都瞎了眼?能看中她这么低贱的人?不可能,大姐姐肯定是听错了。”沈荣瑶刚反应过来,就高声呵问、重重咬牙,头摇得象只拨浪鼓。 除了沈家,沈荣华其他的亲人都死光了。中南林家势力不小,可林家连林氏都不管,会管她吗?沈家只要有沈老太太在,沈荣华在沈家就没好日子过。沈老太太就是折腾不死她,也会让她象蝼蚁一般活着,根本不会让她嫁到好人家。 这都是万姨娘说的,沈荣瑶相信她的生母,也相信沈老太太说到做到。 “江嬷嬷刚才来传的话,四妹妹难道没听清楚?按理说婚嫁之事不是你我女儿家能随便谈论的,好在这里没外人,若传出去定会让人非议。” 沈荣瑶愣了片刻,又狠啐了一口,问:“大姐姐是说江阳县主想给那个贱人做媒?真不知道那个贱人使了什么手段,竟然得了江阳县主的青眼。” 沈臻静的嘴角挑起讥讽的冷笑,喝了口茶,以嘲弄的语气说:“年前,江阳县主带着厚礼登门造访,四妹妹不知道江阳县主为何事而来吗?” 年前,江阳县主造访沈家,给沈家女眷都带了礼物,给沈荣华的礼物尤其厚重。不过,沈荣华半点礼物都没看到,因为这些礼物被万姨娘全部扣下了。沈荣瑶听沈臻静提起这件事,着重强调了江阳县主曾给沈荣华带来厚礼。可沈荣瑶并不以此为耻,礼物是沈老太太给万姨娘和她们姐妹的,是她该得的。而沈荣华身份已变得很低贱,根本不配享用那些华丽名贵的布料衣裙和钗环首饰。 沈荣瑶绞着手帕冷哼一声,说:“不知道,谁知道她怎么勾搭上江阳县主的。” “我知道。”沈臻静不紧不慢地说。 年前,萧冲半路调戏沈荣华。这件事其实是杜昶的计谋,具体操作这件事的人则是杜珪。杜珪故意在萧冲面前夸赞沈荣华杨柳身姿、貌美如花,并以打赌的方式鼓动萧冲。结果,萧冲被一把剑吓得落荒而逃,而杜珪则莫名其妙地被废了。 后来,因多方封锁消息,这些事并没有传开。江阳县主大张旗鼓去沈家拜访,沈荣瑶只知道沈荣华得江阳青睐,并不知道为什么,更不知道那些事。 “大姐姐,你快告诉我,那个贱人这么卑微低贱的身份怎么就能交结到贵人呢?”沈荣瑶抓住沈臻静的胳膊轻摇,巴不得伸手去掏沈臻静嘴里的话。 “四妹妹,你说她的身份卑微低贱?”沈臻静撇了撇嘴,看似无意地甩开沈荣瑶的手,说:“沈阁老的嫡亲孙女,林阁老的嫡亲外孙女,一身系两阁老。而且这两位阁老都做到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他们都政绩卓然,后世留名。且别说你我,就是我朝乃至前朝,这样的清贵出身都绝无仅有。” 沈荣瑶紧咬嘴唇,妒恨得目呲欲裂,心都要破肚而出了。她抓起茶盏想摔碎了出气,被银柳一把拉住,她才看清这是沈臻静最喜欢的一套茶具。 “茶盏摔碎可以再寻新的,把四妹妹气坏了可就没新的了。”沈臻静摇头一笑,说:“不管祖母把她记到谁的名下,也只是我们府里认可,在外人眼里,她的身份还是无比清贵。不管四妹妹如何不愤,事实总摆在那里,谁也不能抹杀。” “不、不对,大姐姐,你说得不对。”沈荣瑶好不容易找到了反驳沈臻静的说辞,长舒一口气,说:“身系两位阁老的人是沈臻华,去年就已经死了。而她是沈荣华,是一个当过妓女的外室所出最低贱最卑微的庶女。” “好了,四妹妹,我们别再说这个问题了。”沈臻静微微皱眉,不想再听沈荣瑶自欺其人的废话,有些事,不是靠几个人遮盖掩饰就能改变的。好在她能认清事实,能看到对手绝对的优势,这就是她的聪明之处。 “不说就不说。”沈荣瑶噘着嘴,依旧气得直喘粗气,沉默了一会儿,她才平静了一些,问:“大姐姐,你说她有可能嫁入皇族,究竟是谁?” 此时,沈臻静已经把蠢笨与沈荣瑶划上了等号,半点灵气也无。她一再提江阳县主,沈荣瑶竟然没想到是谁,还再问这个问题。万姨娘毕竟是庶女出身,见识有限,想必也不知道皇族错宗复杂的关系,更别说去教导沈荣瑶了。 “江阳县主有一个嫡亲弟弟,也就是谨亲王府未来的世子,人称小王爷。皇族贵胄的身份何其尊贵,也就是身系两位阁老、清贵到无与伦比的人才配得上。” “谨亲王世子就是将来的谨亲王,她要做亲王妃?做一等王妃?那岂不是要和我们的姑母贤妃娘娘平起平坐了?”沈荣瑶弄明白了这些,更气急愤恨,“祖母恨她,祖母不会让高高在上,不会让她如意,你说是不是?大姐姐。” “若是皇上赐婚,亦或是谨亲王府来提亲,祖母能阻挡吗?沈家女儿能嫁入皇族是沈氏一族的荣耀,就是祖母想阻挡,能架得住族老们同意吗?” “不是还有贤妃娘娘,贤妃娘娘恨透了林氏,决不会让沈荣华如意。”沈荣瑶坐立不安,恨不得立刻飞进宫去鼓动沈贤妃阻止这件事。 “四妹妹慎言,贤妃娘娘虽是你我的姑母,也不是你我能随便议论的。再说贤妃娘娘为什么要阻止,沈家女儿嫁入皇族,对她有百利而无一害。”沈臻静笑容淡淡,边品茶边观察沈荣瑶,静等着沈荣瑶求她出主意。 “大姐姐,你说怎么办,你快想想办法。”沈荣瑶知道沈臻静很有心机、极善谋划,“大姐姐,我知道你也恨她,也不想让她嫁到那么尊贵体面的人家。你一定要想个办法让她嫁个破落户,让她嫁个泥腿子,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沈臻静甩了甩衣袖站起来,轻哼一声,说:“怎么说她也是沈家女儿,又实有那重身份,嫁得太低,我们沈氏一族都会被人看扁,二叔也抬不起头来。将来万姨娘成了她的嫡母,庶女嫁了破落户泥腿子,万姨娘也会遭人指斥。” 听沈臻静说万姨娘会成为沈荣华的嫡母,沈荣瑶的心一下子舒服了很多,这说明长房也认可了万姨娘的事。只要万姨娘成了二房的女主人,沈荣华这个外室庶女就成了嫡母脚下的蚂蚁,想摆弄她还不是小菜一碟。 “大姐姐说得极是,妹妹见识短,想不到这些。”沈荣瑶想到自己快成了嫡女了,就摆出了一幅端庄得体的模样,又说:“我知道大姐姐庶事周全,又是识大体的聪慧人。大姐姐有什么好主意尽管告诉我,就算我帮不上忙,还有我娘和老太太。她毕竟是二房的人,有些事我说会比大姐姐说要好一些。” 沈荣瑶终于聪明了,沈臻静绕了这么大的圈子,费了那么多辰舌,就在等她这句话。沈荣华是二房的女儿,长房多管会让人非议,万姨娘出面就名正言顺了。 “我哪有什么好主意,还不是我娘,整天为一家人操碎了心,想让沈家每个女儿都嫁得风光体面,将来也能帮衬娘家,毕竟是我父亲当家呀!”沈臻静语气诚恳,话也说得实在,又句句在理,让人找不出一丝一毫的浮华和虚假。 “真难为大伯母了。”沈荣瑶总想自己嫁得好,将来好压别人一头,现在她也看到自己的差距了,长房的想法虽说世故,却是面面俱到。 “难为什么?我娘先是为我父亲和两个哥哥着想,其次才是为沈家着想呢。” 沈荣瑶点头笑了笑,低声问:“大伯母是不是给沈荣华看好人家了?是哪一家?大姐姐快告诉我,我也帮着参谋参谋。她毕竟是二房的女儿,她的亲事总要先知会我父亲,再告诉老太太,大伯母不方便去说,就包在我娘身上。” 沈臻静暗笑,费了这多功夫,沈荣瑶终于毫无顾虑地上钩了。沈荣华现在已和沈恺缓和了父女关系,沈恺也越发看重沈荣华了,肯定会管她的亲事。若杜氏保媒,别说沈恺,连沈老太太都会防备,让万姨娘出面可就另当别论了。 “也不是我娘看好了什么人家,是人家……”沈臻静轻叹一声,说:“祖父未生病之前,我舅舅找人来探口风,想为我表哥求娶二妹妹。二叔和祖父商量之后,说二妹妹年纪还小,过两年再议,就把这事拖下了。没想到祖父这么快就去了,可我舅舅舅母并不嫌咱们家式微,也不嫌弃二妹妹,还有意求娶她。我表哥人很好,学问也好,肯上进,就是相貌差强人意。可他总归是宁远伯世子,将来袭了爵,也不会委屈了二妹妹,这是我娘的原话,我只是……” “这还委屈她?我看她是烧了八辈子高香了,凭她现在的身份和名声能嫁到宁远伯府真是老天开恩了。”沈荣瑶很不愤沈荣华能成为未来的宁远伯夫人,很想把这事弄黄,可宁远伯府是杜氏的娘家,这是她和万姨娘都不能得罪的。 “四妹妹别这么说,二妹妹嫁得好,将来也能帮衬四弟,你们二房也光彩。” 沈荣瑶又纳闷了,问:“大姐姐,这件事需要我做什么?” 沈臻静笑了笑,说:“你把我刚才说的话都告诉万姨娘,让她跟二叔提提,再跟老太太说说,探探他们的口风。要是他们都认为不错,等过了我们九个月的孝期,我舅舅舅母就请人来提亲,三年孝期之后,再下定成亲。” “好,等我娘回来,我就跟她说。” 万姨娘去京城探亲,肯定会对杜珪被废之事有所耳闻。沈荣瑶把杜家要向沈荣华提亲的事告诉万姨娘,万姨娘肯定会积极促成此事。这桩亲事表面风光,实际会怎么样只有当局者知道,这就是杀人于无形,万姨娘肯定会配合。 沈荣瑶又和沈臻静说了一会儿闲话,沈慷让人来叫沈臻静,她才离开。刚一出东跨院的门,就见六姑娘沈臻萃沉着脸急匆匆走来。 “四姐姐,快、快气死我了,那个贱人把送给我父亲的礼物赏了下人,这不是打我们一家的脸吗?无论如何,你也要帮我出这口气,她不也让你难堪了吗?” “确实太气人了。”沈荣瑶暗暗咬牙,不管沈荣华将来要嫁给谁,如何帮衬娘家,现在看她不顺眼,就要想办法阴她一把,联合沈臻萃出手正是个好机会。 …… 在周嬷嬷强烈而持久的唠叨下,沈荣华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她不该顶着一张素脸、穿着半旧的家常衣裙去见江阳县主这么尊贵的客人。 沈荣华正不想见江阳县主呢,她多磨蹭一会儿,面对江阳县主的时间就能少一会儿。女孩爱美,以更衣之名让这位尊贵的客人多等一会儿,谁也不能挑饬。 沈阁老死后没多久,沈荣华就被送到篱园思过,去年府里没给她添冬装。回府之后,杜氏做好人,让绣房匆忙给她赶制了几件衣裙,面料和绣工都很一般。吴氏接手了绣房之后,给府里的主子奴才做春衫,把沈荣华主仆的份例都革掉了。 好在林氏之前给沈荣华做的衣服、留的面料都很多,二房一乱,好点儿的都被万姨娘母女拿走了。还有一些她们看不上眼的,数量也不少,正好改一改给她的下人们穿。至于沈荣华的衣服,家常穿的都是旧衣改的,有几套好的都是用水姨娘给的面料做的。初霜是绣房出身,雁鸣手也巧,新衣服做得自然不错。 回到房里,雁鸣赶紧带两个小丫头给沈荣华打水、净面、梳妆。周嬷嬷和初霜给她准备衣服鞋袜,要让她里外上下全新,繁琐隆重不亚于新娘子上轿。梳洗完毕,沈荣华亲自挑了几件做工精致、花样简单,适合孝期的银饰戴上。又到床前看周嬷嬷和初霜给她挑好的衣服,如何穿戴由她自己做最终决定。 “这几套都太好了吧?”沈荣华看着摆在床上的四套衣服,心底泛起酸酸暖暖的感动。这四套衣服都是用水姨娘给的浮云锦和霞影绫做的,面料华贵,初霜手工也好,虽说面料颜色偏冷偏深,却为衣裙平添了高贵奢华。 林氏在时,虽说和沈荣华并不是很亲近,因手里有钱,也舍得为沈荣华添置衣物饰品。可有府里的姐妹比着,林氏不敢太张扬,不象水姨娘那么大手笔。 “姑娘,快看看穿哪件,赶紧收拾妥当,别让县主久等了。”周嬷嬷拿拿这一件,看看那一件,觉得哪一件穿到沈荣华身上都漂亮,可又不能全穿上。 “不换衣服就不会让她久等了。”沈荣华噘了噘嘴,露出几分孩子气。 周嬷嬷忠心林氏,厌恨水姨娘,可对用水姨娘给的面料做成的衣服却爱不释手。她一手带大的姑娘,受了这么多委屈,见贵人打扮得漂亮也能让人高看一眼。 “姑娘,还是穿这件夹袄吧!今天风大,有点儿冷。”初霜拿起一件湖蓝底子通身浅黄蔷薇刺绣浮云锦面交领长袄和一件乳白色长裙在沈荣华身上比划。 “不行不行,颜色太暗,还是穿这件紫色褙子。”周嬷嬷当即就否了。 “就穿初霜拿的那套,我正在孝期,颜色偏暗、花样简单正好。”沈荣华怕周嬷嬷再唠叨,也不想再耽误,赶紧让初霜伺候她换衣服,又寻思片刻,对周嬷嬷说:“嬷嬷,从姨娘给我的东西中挑一些送给江阳县主做回礼。” 自沈荣华得知江阳县主想为萧冲向她提亲,她心里厌烦又矛盾。见江阳县主穿是太过华美,会让人以为她有取悦之心,且不说她还在孝期。可她的衣服除了年前新添的几件冬装,其它都是半旧的,也都不合身了。再有就是用水姨娘送的衣料新做的春衫,她要穿这几件春衫,就无法脱离华美。 当沈荣华穿着湖蓝色长袄和乳白色裙子走进前厅,江阳县主眼睛一亮,随即冲她身边的丫头婆子轻轻点了点头,几个丫头婆子更是啧啧赞叹。沈荣华近前给江阳县主行礼,又对让江阳县主久等一再表示歉意,礼数周全、举止端庄。 “你也坐吧!”江阳县主指了指一旁的绣墩,倒有几分反客为主的意思。 沈荣华行礼道谢,抬手把绣墩推到一边,又把旁边的脚凳轻轻拉到江阳县主身边。她就坐到了脚凳上,双手搭在膝盖上,微仰着头,呈现给江阳县主一张甜美的笑脸,温顺、恭敬、仰慕、有礼,就象晚辈等待长辈训话一样。 士族名门讲究礼数规矩,站在站姿、坐有坐样是最基本的要求,坐什么、如何坐都有说道。在自家如此,外出做客或居家待客更要重视这些细节。 江阳县主出身尊贵、有封号、年纪大,若从沈贤妃和五皇子那边论拐着弯的亲戚,她还长沈荣华一辈。她现在坐的是客座的位置,没有错,但沈荣华即使是主人,也不能坐主座。因为这两个人之间有身份上的差距,不能平起平坐。江阳县主让沈荣华坐在她一旁的绣墩上,从礼数规矩上讲没错,又显得很亲热。 可沈荣华弃绣墩而坐脚凳,还跟江阳县主挨得很近,表情又温和自然,这就让江阳县主有些迷惑了。这脚凳是主子赏给下人坐的,有时候,晚辈要跟长辈说悄悄话或聆听训导,亦或是晚辈亲手给长辈捶腿洗脚,也会坐到脚凳上。 “脚凳坐得很舒服?”江阳县主很认真地看着沈荣华,笑得别有意味。 “很好。”沈荣华轻叹一声,说:“祖父在时,我常坐脚凳,都习惯了。” “本县主何德何能啊?”江阳县主自嘲一笑,挥手让她的下人全部退下。 周嬷嬷见江阳县主的下人退下了,看了沈荣华一眼,也带着篱园的下人退出去了。她要招待江阳县主的下人,又不放心沈荣华,就让初霜守在门口。 “请县主赐教。”沈荣华站起来给江阳县主深施一礼,又坐到了绣墩上。 “我看出来了,你是想把我逼上梁山,你小小年纪,却不容人小觑呀!”江阳县主停顿片刻,“若我没记错,我和你这该是第二次见面吧!” 沈荣华弃绣墩而坐脚凳就是想逼江阳县主直入主题,不想应付太多废话。 “县主风华正茂,耳聪目明,自然不会记错。”沈荣华暗叹一声,尽力在脑海里摒弃前世与江阳县主有关的不愉快的记忆,只想记住江阳县主为她仗义执言的相助之恩,“小女与县主一见如故,仰慕县主风采,孺慕之情油然而生。” “我……”江阳县主面对沈荣华这么做低的姿态、这么甜美的面容、这么纯真的笑容、这么恭敬的话语,她连精心准备的开场白都忘了,更别说再虚以委蛇地绕圈子了,“看你这么懂事,这么……算了,本县主都跟你说了吧!” “小女愿听县主教诲。”沈荣华端起茶盏递到江阳县主手上,柔声说:“县主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再说也不迟,凡事急则生乱。” 江阳县主接过茶盏放到桌子上,摇头一笑,说:“你的大伯母杜氏再过几天就要从京城回津州了,同来的还有保国公世子夫人,杜氏的嫡亲堂妹。宁远伯世子想求娶你为妻,保国公世子夫人是替宁远伯府来探沈家口风的。” 沈荣华一怔,心中思潮翻涌,她刚想开口,就被江阳县主以手势制止了。 “若这件事还不能让你着急,那本县主再告诉你一件密事。”江阳县主端起茶盏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又说:“宁远伯世子已是废人,他被阉掉了。” 第六十四章 求助 过年那段时间,杜氏有几天变得很沉默,人明明在府中,却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不出门,不见人,对府里的事情也失去了灵敏的反应,据说是她病了。当时,沈荣华还在想杜氏是不是遇上烦心事了,估计就在那几天,杜珪被阉了。刚过完元宵节,杜氏就匆匆回京探亲,应该是回去看她侄儿并慰问兄嫂去了。 杜氏一行去京城也有十几天,京城离津州不远,估计也快回来了。沈荣华正想杜氏和万姨娘回来应该会给沈家带来新的热闹,没想到她成了热闹的主角。若不是江阳县主告诉她,她定会被蒙在鼓里,被人坑了再反抗可就为时晚矣了。 沈荣华依旧保持温顺的仪态,笑意吟吟说:“开条件吧!” “条件?”江阳县主冷笑几声,说:“现在是你为鱼肉,人为刀俎,那些人早已磨刀霍霍。而本县主只是一个好心的路人,有必要和你开条件吗?” 江阳县主俯视沈荣华,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令沈荣华极不自在。沈荣华宁愿让她开条件,也不愿意接受她的馈赠,因为人情也是债,最不好偿还的债。事到如今,不管江阳县主是什么态度,沈荣华都不会和她闹僵。 “我错了我错了,我应该这么说。”沈荣华放弃完美的仪态,端起茶盏猛灌了两口茶水,说:“县主一片好心,怜悯我这只待宰的羔羊,专程给我送来了这么有价值的消息。哪怕我还有一分之力,定会回报县主,县主想让我做什么尽管直说。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能做到必做不误,我若做不到,哪怕……” “行了行了。”江阳县主打断沈荣华的话,光洁的额头拧起,姣美的面庞泛起一层薄怒,“本县主专程来看你,告诉你这件事只是顺嘴一说,提醒你不要被人害了。难道告诉你这么点小事,本县主还跟你交换、让你报答不成?” 在沈荣华的记忆和印象中,江阳县主是个精明强势的人。她提供了有价值的消息,就算不要求十倍回报,也必有所取,这是聪明人的交易。重活一世,沈荣华要充分发挥自己聪明的潜质,还要领略聪明人的游戏规则,才不会稳胜。 “如此……”沈荣华犹豫片刻,微微一笑,说:“多谢县主。” “你不必谢我,本县主婚姻运衰,不想让你步我的后尘。”江阳县主拍了拍沈荣华的手,说:“我觉得和你很投缘,以后遇事开心也罢、不开心也好都可以跟我说,我也想找人说说话。宁安郡离津州城和凤鸣山都不远,我不方便邀请你登门做客,但我可以借出门放风的机会来看你,找人聊聊天心里也舒服。” 听到江阳县主这番话,沈荣华轻叹一声,心里泛起几分悲怆。江阳县主十八岁出嫁,与夫君恩爱三年,丈夫病逝,她摔盆戴孝,立志守洁,到现在已经守了三年多的时间。去年,宁家从族里挑了一个聪明好学的孩童过继给她,以后为她养老送终。她刚刚二十几岁,却已看到几十年后的自己,未来沉重且凄凉。 本来沈荣华以为江阳县主登门是想试探她的口风,要谈替萧冲提亲之事。没想到江阳县主给她提供了有用的消息,却不提条件,不要回报。这样一来,沈荣华倒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可她总觉得这件事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儿。她明显看出江阳县主似乎有话要跟她说,却因为心有顾虑,每次话到嘴边就欲言又止。 “小王爷还好吧?”沈荣华主动问起了萧冲,“前几天,谨亲王府的三公子要抓小王爷回京,跟揽月庵的人打了一架,把篱园门口的迎春花削去了大半。” “他好,好——惨啊!”江阳县主哼笑几声,说:“这顿板子下去,不知道他今年中秋节还能不能去西山赏月,反正今年端午节的龙舟赛是要趴在床上看了。” “打得这么重?”沈荣华微微皱眉,一脸同情,心里却暗道活该。 “这也是他自找的,他明年就到弱冠之年了,别说在朝堂建功立业,至今还文不成、武不就呢。要是再不杀杀他身上的歪风邪气,纵容下去,他这人也就废了。重重打完这一顿,他收敛了,也该封世子了,不能再随性放荡下去了。” 萧冲年已十九,都到了成亲的年纪,亲事却一直没定下。谨亲王妃眼高于顶,却总是刻意忽略她的儿子高度不够,一直挑挑拣拣,导致萧冲的亲事低不成、高不就。封了世子,挑选的范围会相对扩大,想挑中意的也会容易些。 沈荣华点点头,说:“县主心胸宽阔,为小王爷也考虑得深远。” “我也没办法,心都操碎了,总要有人领情才好。”江阳县主长叹几声,又拍了拍沈荣华的手,说:“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你有事无事都能找我。” “多谢县主。”沈荣华站起来冲江阳县主深施一礼。 自始至终,江阳县主都没提起要替萧冲向沈家提亲的事,暗示也无,这令沈荣华很疑惑,又有点淡淡的失落。江阳县主把杜氏等人的诡计告诉她,大可以提出让她嫁给萧冲。若这样,被杜氏等人逼婚的危局不用她出手,就能迎刃而解了。 沈荣华送江阳县主出来,就看到被下人拦住的婆子陪着笑挤上前行礼,正是沈臻静的教养嬷嬷,姓何。何嬷嬷没理会沈荣华,直接跟江阳县主说是府里的老爷、太太和姑娘们让她来问安,并留江阳县主及其仆从用过午膳再走。 江阳县主淡淡一笑,没说什么,拉起沈荣华的手就往外走。自有伺候江阳县主的婆子把何嬷嬷挡到一边,客气了几句,替江阳县主婉拒了沈慷等人的美意。 周嬷嬷把沈荣华给的回礼呈上,江阳县主看了看,夸赞了几句,让她的丫头收下。又把她给沈荣华的礼物简单介绍了一下,让丫头呈上礼单。 沈荣华一看礼单,不由头大了几倍,江阳县主送给她的礼物稀缺、名贵且丰富,根本不象是从篱园路过,顺路来看她。既然江阳县主有备而来,就不只是来告诉她一个消息,而是有重要的事想跟她说。江阳县主先去揽月庵给圣勇大长公主请了安,才到篱园找她,此行的目的就变得简单了。想必是圣勇大长公主提点了江阳县主,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事,沈荣华就不得而知了。 江阳县主拉着沈荣华的手道别,殷切嘱咐的情景倒象是经年的好友。沈荣华亲手把江阳县主扶上马车,看到马车起程,才转身往回走。刚到门口,就听到有人喊她“臻华妹妹”,她感觉陌生且熟悉,匆忙回头寻人。 “冯姐姐,怎么是你?”沈荣华从仆妇中认出叫她的人正是冯参将的嫡长女冯月玥,那个险些被继母的弟弟卖给财主做继室,又被萧连两英雄救下的美人。 “我、我没事,我来看看你。”冯白玥垂着头,说话的声音很低,毫无底气。 在沈荣华还是沈臻华的时候,在津州城名门宴请及闺阁花会上见过冯月玥几次。冯白玥性情稳重、待人真诚,言行举止不卑不亢,与沈荣华很谈得来。从两人最后一次见面到现在只有半年之隔,而对于沈荣华来说已经跨越了前生今世。 冯白玥形容憔悴,衣着简单,身边也无仆人伺候,她这样出现在篱园门口必有难言之隐。沈荣华不想多问,直接挽起她的手,请她进去再说。 “二姑娘,大老爷、四老爷和二少爷都在篱园休养,四太太和三位姑娘也在呢。你随随便便带陌生人回来,若冲撞了他们,怎么交待呀?”说话的人是何嬷嬷,她正为刚才的事堵心,好不容易抓住沈荣华的把柄,自然要借题发挥。 “滚——”沈荣华沉下脸,冲何嬷嬷吐出一个字,又笑意吟吟挽起差怯的冯白玥往里面走,又高声吩咐道:“把江阳县主送来的礼物都抬到茗芷苑,等本姑娘得闲儿的时候再仔细看。礼物贵重,让她们抬的时候小心,抬完有赏。” “是,姑娘。”佟嬷嬷挑了几个婆子来抬礼物,听说有赏,婆子们很积极。 沈荣华挽着冯白玥走到篱园门口,又微笑着四下看了看,高声说:“忘记告诉冯姐姐了,我现在不叫沈臻华,改为沈荣华了。是我们家老太太做主改的,她盼望我一世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我很喜欢这名字,冯姐姐以后就叫我荣华妹妹。” “哦!你们家老太太真是和蔼慈善,能给你取这么好的名字想必也是极有学问的。”冯白玥说话的语气很自然,但她的话却极尽讽刺,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听到冯白玥的话,沈荣华很夸张掩住了嘴,还是忍俊不住,笑出了声。一些下人也在笑,她们有的笑沈荣华不知趣,有的则笑她太知趣。 何嬷嬷狠狠跺了跺脚,等沈荣华等人走远,才狠啐了一口,又一溜小跑去了东跨院,准备添油加醋、一把鼻涕一把泪向沈臻静哭诉委屈。 沈荣华带冯白玥回到茗芷苑,见冯白玥情绪还算稳定,她也没多问。小丫头端来温水,伺候她们洗手净面,准备用午膳。沈荣华想套衣服给冯白玥换上,可见自己的衣服好的太好,差的太差,怕说起来尴尬,也就算了。 冯白玥几次愣神,想跟沈荣华说些什么,欲言又止。沈荣华一字不问,她看出冯白玥定是遇上了难事,想向她求助,又不愿意轻易开口。既然冯白玥有难言之隐,她就不能勉强,朋友之间相处,轻松的环境才能衍生最深刻的信任。 用过午饭,沈荣华让丫头收拾后院的客房,让冯白玥休息。沈荣华陪冯白玥到客房说话,刚说了几句,冯白玥就昏昏欲睡了。沈荣华忙碌了半日,也觉得身心疲累,跟冯白玥约好先休息,一会儿再聊,也回房睡午觉了。 一觉醒来,沈荣华精神饱满、身体轻松,可心却越发沉重了。再过几天,杜氏和万姨娘就要回来了,而沈恺和沈恒会等到万户侯世子出殡后才回来。万家若停灵七七四十九天,沈恺和沈恒还需要一个多月才能回来。 杜氏带保国公世子夫人一同回来,进府顶多休整一两日就要提她的亲事。亲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恺出门在外,林氏已被合府上下当成了死人,沈老太太是她的嫡亲祖母,就能做主她的亲事,给她相看乃至换庚贴。 沈阁老病逝,按习俗,沈荣华要守九个月的孝。沈荣华感念沈阁老对她的教诲,也曾说过同父母一样,给沈阁老守二十七月甚至三年的孝。守孝期间不能定亲,但托人上门探口风、相看甚至两家私下换庚贴都能不受习俗约束。而且在沈老太太看来,只要自己高兴,就能摒弃一切礼法,什么规矩习俗都可以不在乎。 若万姨娘和沈老太太不知道杜珪已成废人,肯定不会让她高嫁杜家。一旦她们知道杜珪已废,定会竭力促成此事,不等沈恺回来,就会将她和杜珪的亲事敲定。本来沈老太太就恨她入骨,再加上一群别有用心的人撺掇鼓动,此事做成也是顺理成章。杜氏就是瞅准了这个机会,才会这时候带保国公世子夫人上门。 “真是阴毒。”初霜听沈荣华说了江阳县主提供的消息,恨得直咬牙,“姑娘还是赶紧想想办法,杜家要是决定了,想必大太太很快就会回来办这件事。” “能有什么办法?”沈荣华因这个消息心情沉重,却没有焦虑不安。 “姑娘就二老爷一个至亲的人了,这事除了他还没人能帮得上姑娘。姑娘还是尽快找人给二老爷送信儿,让他回府,才能阻止那些人。二老爷与万户侯世子是平辈兄弟,不会天天陪灵,府里有事回来一趟,等出殡再去也不违礼数。” 沈荣华点点头,说:“你准备笔墨,我马上给他写封信。” 听江阳县主说了杜家想为杜珪向她提亲的事,她第一个想到的能帮她解决这件事的人就是沈恺。沈恺是她的亲生父亲,能为她的亲事全权做主,比沈老太太还直接。现在,她跟沈恺已消除隔阂,父女关系已很亲近了。若沈恺知道这件事必会为她出头,即使得罪宁远伯府,跟沈老太太等人闹翻也在所不惜。 虽说她这个父亲有时候不是很着调,但她相信血脉至亲护犊的勇气。 但沈恺耳根子软,跟沈老太太又母子情深,也容易被人糊弄。这一次,沈恺帮她摆平了这件事,要是还有下次、下下次呢?她总被人算计,即使是她的亲生父亲,总帮她出面也会腻烦,也会换个角度考虑是不是她有问题,这样就会导致父女关系再度生硬僵化。况且,有时候,有些事、有些人会让她防不胜防。 所以,她要想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让那些人再也不敢轻易打她的主意。 目前,她还没想到好主意,只能先把沈恺推出来当挡箭牌,应付这一次。 初霜备好笔墨,问:“姑娘,这次是不是还要找虫七帮忙?” 沈荣华摇了摇头,“上午才找过他,这件事不能再麻烦他了。” “那找谁给二老爷送信呢?奴婢认为不能用府里的人。” “去找驴小七和王小八,闲着他们干什么?整天在庄子里疯玩。”沈荣华哼笑两声,又说:“你一会儿亲自去找他们俩,跟他们说今天江阳县主到访,给我带来好多礼物,并把江阳县主给我提供的消息告诉他们,让他们尽快把信送走。” 沈荣华写好信,又看了两遍,才封好,交给初霜。初霜刚出去,周嬷嬷就进来了,沈荣华又把这件事告诉了周嬷嬷,气得周嬷嬷差点昏倒。 “我苦命的姑娘呀!这可怎么是好?这帮丧尽天良的……”周嬷嬷先是边骂边抽泣,接着又抱住沈荣华大声哽咽,弄得沈荣华都想哭了。 “嬷嬷先别哭,我有事问你。” “姑娘问吧!只要老奴知道肯定会说,老奴就是拼了老命也会护着姑娘。” “我信嬷嬷,不过现在还不是拼命的时候,拼命都是到了穷途末路需要孤注一掷的时候才会用,我现在还用不着,以后我会等着别人跟我用这招。”沈荣华笑了笑,说:“嬷嬷曾跟我说过我娘在水姨娘身边安插了一个叫秋红的眼线,嬷嬷还能联系上她吗?我想通过她了解一些水姨娘的情况。” 周嬷嬷叹了口气,说:“太太在府里时,秋红这小蹄子都有一年不给太太送消息了。太太又出了事,就是能联系上,老奴也担心她被水姨娘收买了。” 沈荣华掩嘴一笑,问:“嬷嬷忘记我现在是水姨娘的女儿了吗?” “老奴真是忘了。”周嬷嬷重叹一声,又说:“老奴知道水姨娘的住处,我们不在津州城,老奴也不好联系她,姑娘要是有事,老奴就去找她。” “也不知道水姨娘是不是回津州了,要是事情真闹大了,我想去她的那里避几日。”沈荣华心中已有大概的计划,着手去做之前,她要先给自己寻好退路。 周嬷嬷点点头,说:“让老奴想想,不行过几天老奴去一趟津州城。” 雁鸣进来回话,说佟嬷嬷正带人清点安置江阳县主带来的礼物,让沈荣华去看看。沈荣华披上外衣,挽着周嬷嬷的手臂一同来到院子里。 院子里罗列着八个红漆木箱,每个木箱都摆着一个大号锦盒,另外还有十来个沉甸甸的竹筐堆在院门口。木箱和锦盒里是江阳县主送给她的衣物面料、头面首饰、茗茶补药、珠宝玉器、古玩字画,每一样礼单上都写得很清楚。竹筐里的东西没写到礼单上,估计是圣勇大长公主送给江阳县主,江阳县主又送给她了。 “姑娘快来看。”佟嬷嬷打开了一只竹筐,赶紧招呼沈荣华。 “是什么?”沈荣华过去一看,顿时欣喜不已。 竹筐里挤满鲜嫩嫩的水萝卜,绿油油的叶子,红艳艳的萝卜,萝卜头上还有细长洁白的根须。如此新鲜象是刚出土的,可萝卜和叶片上却没有一丝泥土。 “真嫩哪!快打开那几只竹筐让我看看。” 佟嬷嬷赶紧亲手盖好了盛水萝卜的竹筐,怕风和光伤了水萝卜的嫩叶,影响了新鲜程度。接着又亲自打开了其余的竹筐,每打开一个,都惊喜赞叹不已。竹筐里除了这个时候少见的蔬菜,就是稀有珍贵的鲜果,样样新鲜、个个喜人。 那些蔬菜众人基本上都见过,也吃过,只是比夏秋季长在露天地里的更纤巧精致。只是有些蔬菜沈荣华说不出名字,佟嬷嬷一一报出名字,教她分辨。那些鲜果沈荣华倒是几乎都见过,也吃过几样,佟嬷嬷等人就不知道了。即使她们都见过类似的,也不敢给这些珍稀之物命名,只能围在一边啧啧赞叹。 沈荣华一一看过,叫雁鸣和鹂语拿来纸笔,把这些蔬菜鲜果登记在册。她刚想和佟嬷嬷商量如何安排,就有小丫头来颤报说冯白玥醒了,正找她呢。 “先把木箱和锦盒抬进茗芷苑的小库房,等我回来再查点安排。佟嬷嬷,你让人把这些鲜果蔬菜都抬进厢房,你负责归置。周嬷嬷,你去挑几样鲜果,让大家也尝尝。我去看看冯姐姐,等你们洗好水果,也给冯姐姐送几样过去。”沈荣华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让小丫头带上茶点果品同她一起去了客房。 “荣华妹妹,我失态了。”冯白玥见沈荣华一进门,忙快走几步迎上去,沈施一礼,很诚挚地说:“来讨扰妹妹实属情非得已,还忘妹妹莫怪。” “冯姐姐太客气了,你我虽说几面之缘,走动不多,却也是君子之交。”沈荣华挽着冯白玥的手坐到美人榻上,又说:“姐姐轻装简从来篱园找我,想必是遇上了为难的事。姐姐有事能想到我,就说明姐姐信我,这信任令我动容。” 冯白玥长叹哽咽,说:“我确实有事想求妹妹助一臂之力。” “姐姐不嫌我能为有限,登门造访,已是对我的抬爱。姐姐有事尽管说,只要我能帮忙,定然竭尽全力。”沈荣华言辞谦逊,态度热诚,令冯白玥很感动。 沈家移居津州五年,沈荣华和冯白玥只见过几次面,虽每次都相谈甚欢,交情却不深。之前,沈荣华也听说了冯家发生的事,知道冯白玥的继母绝不会放过她。那会儿,沈荣华在篱园门口看到了衣衫半旧、面容憔悴的冯白玥,就知道她遇到了难事。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她也不会来篱园寻找同样落于难处的沈荣华。 前世,沈荣华不只一次陷入困境,那种无路可走、无人可求的绝望她至今记忆犹新。如今,遇到陷于困境的冯白玥,她想帮一把,就象帮前世的自己。不管能做多少,或许只是举手之劳,也如一缕光芒,能给别人安慰和希望。 “我们家的情况妹妹早就知道,新近发生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想必妹妹也听说了。”冯白玥咬着嘴唇哽咽几声,跟沈荣华简单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又说:“我被家里送到了灵源寺,说是佛前思过,其实是给寺里做苦力,天天……” “冯参将呢?你父亲不知道你的处境吗?”沈荣华暗暗咬牙。 “就是他把我送到灵源寺的,其实他也是好心。”冯白玥直接用他来称呼冯参将,显然父女关系已淡漠至极,说:“那件事发生之后,继母恨我入骨,时时想着折磨我。祖母嫌我是女孩儿,对我本就不喜,这一次对我更加厌烦。他怕我被那个女人折腾死,又怕因治家无方被言官弹劾,就把我送到寺里思过。他给寺里添了不少香油钱,就想让我能安定一段日子。没想到等他回了京畿大营,那个女人就买通了庙祝,把我当成罪奴对待。我趁今天庙祝不在,骗看管我的婆子说如厕,就偷偷跑了出来,我实在无处可去,就想到妹妹。” 沈荣华轻轻揽住冯白玥的肩膀,为她擦拭眼泪。得知冯白玥遇到了困难,沈荣华就想留她在篱园小住几日,慢慢帮她想办法摆脱困境。可现在沈荣华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因为冯白玥是偷跑出来的,这其中涉及到太多问题。 “我本想留姐姐在篱园住几天,可又怕有人借题发挥,变本加厉难为你。”沈荣华轻叹一声,问:“冯姐姐,事已到此,你想怎么办?需要我怎么帮你?” “妹妹家的事我也有耳闻,我不能留在篱园,这样会给妹妹惹来麻烦。”冯白玥握紧沈荣华的手,说:“我确实想让妹妹帮我一个忙。” “姐姐直说便是。” 冯白玥点了点头,说:“皇上下个月会来凤鸣山拜祭,听说还要去妹妹府上悼念沈阁老。三皇子会陪同今上出行,我想求妹妹替我送封信给三皇子。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对我施以援手,我如今落到这种地步,只好腆着脸一试了。” 三皇子的生母向贵妃出身平乡侯府,与冯白玥的生母向氏是堂姐妹。向贵妃被赐死,平乡侯府被贬,三皇子在宫中活得很艰难,和外家的亲戚已无来往。冯白玥不确定三皇子会帮她,只是抱着“有病乱投医”的心态去试一试。 前世,沈荣华在三皇子府上做过半年艺妓,但与三皇子其人接触并不多。三皇子被封平王,今上经常提点他生平常心、做平凡人。他也总说自己只好风花雪月,最烦朝廷政务,想做一个富贵王爷。可事实并非如此,三皇子是眼明心亮之人,更有不可小觑的势力,否则,五皇子一派也不会想尽办法拉拢他了。 三皇子出身天家,长于富贵繁华之中,却时刻惊心,举步维艰,养成了他敏感多疑的个性。他表面上宽厚、温润、随意、洒脱,实际却恰恰相反。若不是水姨娘替她疏通,让她结识了三皇子府的教习,她也不会知道那些骇人听闻的内幕。 沈荣华不想用她前世的记忆打击冯白玥,她沉思片刻,说:“我可以替姐姐一试,但不敢说此事能成,我与三皇子素昧平生,怕他……” “我知道,我也只是想试试,难为妹妹了。”冯白玥从她藏在小衣的荷包里拿出一封信,又看了一遍,才递给沈荣华,又再次向沈荣华道歉道谢。 “姐姐不必同我客气,求三皇子只是一条路,我还是建议姐姐多想办法,有备无患。”沈荣华劝冯白玥喝茶吃鲜果,又柔声宽慰她,同她一起想办法。 “姑娘,初霜姐姐回来了,有事要向你禀报。”一个小丫头站在门口传话。 冯月玥赶紧站起来,说:“妹妹有事,我就不打扰了。” “不急,我去问问丫头,回来再跟姐姐说话。” 初霜看到沈荣华走出客房的小院,就赶紧把手里的瓜果塞给小丫头,迎上来向沈荣华禀报。得知驴小七和王小八今晚就坐给揽月庵供给的车回京城,最多三天时间就能把信送到沈恺手里,沈荣华松了一口气,放下了心。 “姑娘,奴婢听驴小七说江阳县主要在灵源寺给她的亡夫做七天法事,今晚她们就下榻在灵源寺,姑娘这几天是不是要去看看江阳县主?” “是该去看看,等到最后一天吧!我也该给江阳县主回一份厚礼。”沈荣华沉思了一会儿,吩咐了初霜几件事,又回客房找冯白玥商量回灵源寺的事。 在江阳县主面前,灵源寺的庙祝不过是一只蝼蚁,渺小到不值一提。求江阳县主格外关照冯白玥几天,借灵源寺一干人等十个胆儿也不敢再难为她。 沈荣华和冯白玥说了江阳县主的事,并给江阳县主写了一封信,让佟嬷嬷带上信送冯白玥回去。冯白玥很高兴,对沈荣华自是千恩万谢、感激不尽。 冯白玥的事情解决了,接下来,沈荣华也该着手处理自己眼前这件大事了。 第六十五章 见鬼 夜黑风高,松涛阵阵,宿鸟惊啼掠过漆暗的山林。 一袭颀长的黑影从揽月庵飞出,几个起落,没入庵堂后山浓密的丛林。两个黑衣男子紧随其后,很快也钻入密林,树林内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揽月庵,后院花厅内。 圣勇大长公主正靠坐在罗汉床上查阅密信,见揽月庵的管事嬷嬷进来,她将信件装好递给管事嬷嬷,问:“都清点过了吗?丢了什么?” “回大长公主,内库和外库全都查点了,内库共三件器物被窃,一把游龙软剑,一把碧泉短剑,还有一盒皮泥。”管事嬷嬷禀报完毕,见大长公主点头,她才躬身退到门外,将大长公主交给她的信件扔进炭盆,直到信件化灰,她才进去。 “从武功上看能认出盗窃者是哪门哪派吗?” “回大长公主,奴婢听七杀说此人武功不错,却看不出门派,他的轻功尤其厉害。两库内外全都布有八卦阵,他轻而易举进了内库,竟没被发现,可见他精通布阵破阵之术。”管事嬷嬷停顿片刻,又压低声音说:“奴婢以为此人进揽月庵并非以偷盗为主,这其实是试探,奴婢怕有人心怀不轨,对大长公主不利。” “你想多了,天下间心怀不轨的人比比皆是,但还没有哪一个人敢对本宫不利。”圣勇大长公主神色沉静,语气温和,字里行间却透出睥睨天下的霸气。 无故最寂寞,圣勇大长公主即是如此。 太宗启顺年间,趁圣贤皇太后出海远游之际,京城发生暴乱。除了被端亲王拼死护下的先皇和谨亲王,还有被仆人救下的端亲王的女儿端阳郡主,太祖皇帝嫡系一脉被屠杀怠尽。当时,圣勇大长公主随圣贤皇太后出海,也幸免于难。 至此,太宗皇帝的血脉只留下了圣勇大长公主、先皇和谨亲王三个儿女。端亲王是太宗皇帝的同母弟弟,合家身死,留下唯一的嫡女端阳郡主。 圣勇大长公主是太宗的皇后所出的公主,嫡出公主的身份比其他几人更为尊贵。她自幼养在圣贤皇太后身边,权谋韬略,文治武功,无所不学。又交游天下、叱咤疆场、重用贤良、治国安邦,英名睿智得朝野叹服、天下敬佩。 如今,圣勇大长公主已隐退十年之久,除了出海远游,就是在揽月庵礼佛思过。可朝廷对她的供给每每都是头一份,比吴太后要高出好几个等级。今上每隔三年就要来一次凤鸣山,除了祭拜圣贤皇太后,就是听圣勇大长公主的谋略教诲。 尊贵的身份,齐天的霸气,天下确实没有哪个人敢对她怀有不利之心。 “居然敢有人来揽月庵偷盗,自皇祖母修建揽月庵以来,这是第一次。”圣勇大长公主摇头一笑,并没有因失窃而堵心,反而因有人敢来偷盗而感叹。 敢到机关重重的揽月庵偷东西,证明此人勇气可加。东西偷到手,出来时才被发现,可见这人本事不小。若此人只拿着内库的三件宝贝走人,说不定还不会被发现,可他偏偏到花厅的多宝阁偷脂粉,还大胆试用,说明此人够滑稽。那人试用脂粉时坦然淡定,还跟去抓贼的婆子交流使用心得,真真够幽默。 管事嬷嬷见大长公主沉思,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跪下请罪,“刚刚奴婢口无遮拦,请大长公主恕罪。大长公主平漠北、定四海,威名扬天下,若哪个人敢生了一丝对您不利的心思,那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圣勇大长公主摇头一笑,说:“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刚刚来过,不管他是偷盗,还是试探,无非是小打小闹。本宫刚刚跟他交过手,凭直觉,感觉不出他想对本宫不利。若此人真是心怀不轨,他该去书房那等机密之地才对。” “奴婢也感觉可笑呢,这人去内库偷了三件器物,还不赶紧离开逃命,谁知他又到花厅拿香粉,真不知道他把揽月庵当成什么地方,真是无知者无畏。” “他不畏是真,可不是无知者。”圣勇大长公主沉默了一会儿,说:“让七杀召唤孤雉和孤鸹回来,那人既然跑了,就不要再追了。他有勇气闯入揽月庵,又有本事偷东西,那三件器物就算本宫送他的,概不追究。” “是,大长公主。”管事嬷嬷出去传话,很快又回到厅内侍候听命。 圣勇大长公主翻了几页书,问:“多宝阁里的脂粉都是江阳留下的吧?” “是,听说是江阳县主亲自采摘调制的,比宫里用的还要纯几分。” “唉!江阳可怜哪!还好她心未死,还有心情调制花粉。”大长公主摇头轻叹,又说:“今天本宫说的话可能重了些,伤了她的心了。” “江阳县主很不错,有些地方很象大长公主您呢,只是谨亲王妃……” “休得提她。”圣勇大长公主皱起眉头打断了管事嬷嬷的话,“韩家也是两朝旺族,没想到一代不如一代,她更是小家子做派。儿子养不好也就罢了,还想事事乱插手,还好江阳不象她,只可怜江阳命不好,婚姻运衰呀!” 管事嬷嬷跟着叹了几口气,想了想,说:“奴婢以为替小王爷求娶沈家二姑娘的事倒象是江阳县主的主意,奴婢听说谨亲王妃一开始并不同意。” “不管是谁的主意,这件事就此做罢,不准再提起。” “是,大长公主。”管事嬷嬷见大长公主面露不悦,赶紧应下,不敢再多问多说半个字。她伺候大长公主四十多年了,在揽月庵乃至后官皇族都是有头有脸的下人,可现在她越来越摸不透大长公主的心思了。江阳县主曾问她为什么大长公主不同意替小王爷求娶沈家二姑娘,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七杀进来,把一个用黄绫包裹的陈旧的香囊呈给大长公主。大长公主看到香囊,先是一愣,随后她抓起来仔细一看,顿时双手剧颤,风华失色。 …… 今天一天很忙碌、很累心,但事情都办得很顺利。堵心气人的事不少,令人宽慰舒畅的事也不少。对于沈荣华来说,这样的一天很有价值,比无所事事要好。 重生以来,除了水姨娘给她回礼的那天,就今天最有价值了。江阳县主今天送给她的礼物粗略估算也值七八百两银子,那些古玩字画有的还无法确定价值几何。今天,她欠了江阳县主一个莫大的人情,一份非常不好偿还的人情债。尽管如此,她还是希望这样的人情债欠得越多越好,反正债多了不愁。 请江阳县主照拂冯白玥,冯白玥暂时不会有什么麻烦,沈荣华也宽心了。冯白玥请她给三皇子送信的事她不一定能帮上忙,能帮冯白玥解决眼前的困境也算是成果。江阳县主虽说精明,却也仗义爽快,肯定能帮上冯白玥的忙。 明天是龙头节,在篱园,沈荣华要按禁烟节过。别看这不是府里,人不多,可看她不顺眼的人、想找麻烦的人、要借机会起刺儿的人一抓一大把。今天江阳县主带厚礼登门,也为她壮了胆、立了威,想找事的人只是暂时安分了。等到明天,还不知道会有什么麻烦,需要她打起全部精神去应对。 所以,今天她要好好慰劳自己,还要奖励一直忠心耿耿、听她的话、为她打算的下人。她自己出银子请茗芷苑的下人吃羊肉火锅,一共开了两桌,吃得痛快又热闹。吃完饭之后,又分享瓜果,同周嬷嬷等人商量发赏钱、添置衣物的事。 江阳县主送来了新奇鲜嫩的蔬菜、名贵稀缺的瓜果,她让全部让人归置到了茗芷苑。按礼说是应该给长房和四房送一些,能借此表示心意、联络感情。可沈荣华看透了他们,给他们送东西不如把东西直接喂狗。名贵的东西不多,她怎么舍得喂狗呢?连狗都舍不得喂,给他们送就更免谈了。 沈荣华让人以周嬷嬷的名义给江嬷嬷送去了一些鲜菜瓜果,江嬷嬷要给谁就不归她管了。江嬷嬷对她不错,但也是八面玲珑之人,这不是她能干涉的。 周嬷嬷让从江阳县主给的绫罗绸缎中挑了几匹,要给沈荣华做几套家常穿的春装。水姨娘给的面料太过名贵,平常打扮这么华美倒显得过于隆重浮华了。沈荣华又挑出一些普通的布料,让给下人们也一人添置两套衣服。府里上下今年添春装,吴氏把她和伺候她的下人的份例全部革掉了。她要让吴氏和府里的人都看看,没有份例,她和她的下人照样衣饰整齐,活得更为自在。 吃过晚饭,沈荣华主仆都聚到前面的花厅里挑选衣料,确定样式,量体裁衣。 “时候不早,都早点休息吧!”沈荣华放下绣样儿,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又转向佟嬷嬷,问:“明天要按禁烟节的习俗过节,茗芷苑内外都安排好了吗?” “请姑娘放心,茗芷苑已安排妥当,后面的散房、花房和祠堂也安排好了。” 沈荣华点点头,又问:“佟嬷嬷,依你看江嬷嬷那边会有什么问题?” “回姑娘,依老奴看,江嬷嬷既然答应了,她那边就不会有问题。前院的正房是老太爷生前住的地方,也没事,有问题的是东西两个跨院。”佟嬷嬷抬头看了看沈荣华的脸色,又说:“老奴都做了安排,就怕有时候防不胜防。” “你尽心就好,防不胜防不是你管事不利。”沈荣华暗暗一笑,防不胜防是好事,若每个人都乖乖听话,她没机会做文章,太平静了,也会很寂寞。 “多谢姑娘体谅,老奴再带人四处查看一遍。”佟嬷嬷躬身告退。 沈荣华看了看沙漏,说:“都亥时正刻了,我也要回房休息了。” 两个婆子前面掌灯,雁鸣和鹂语一起送沈荣华回房。初霜把描完的花样儿收拾好,见沈荣华主仆刚走不久,也快走几步,借着灯光一起后院的卧房。到了沈荣华的房门口,两个婆子将灯笼挂到房门外,就退下了。小丫头点亮灯烛进屋,桔黄的灯光在卧房里迅速散开,雁鸣和鹂语也同沈荣华边说话边走进了卧房。 “啊——”掌灯的小丫头一声尖叫,惊恐地问:“你、你是谁?” 沈荣华同雁鸣和鹂语刚走进房门,主仆三人正说笑,听到小丫头的叫声,赶紧停止说笑,看向小丫头指的方向。这一看不要紧,三人顿时惊呆了,听到小丫头的问话声,三人才回过神来。沈荣华身体一歪,倒在地上,立刻哭出了声。雁鸣和鹂语都张大嘴瞪大眼睛,见沈荣华倒地,她们赶紧跪到地上边哭边祷告。 临窗的软榻上,一位身材颀长、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席榻而坐,他身穿蓝灰色夹棉袍子,面色平和,目光睿智,一手捏着颌下胡须,一手扶着榻上小案,时而摇头、时而轻叹。这相貌、这神态、这姿势,自是非已病逝的沈阁老莫属。 “祖父、祖父……呜呜……”沈荣华跪爬几步靠近软榻,爬在地上痛哭出声。 “老太爷,老太爷,你、你……”雁鸣又紧张又害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老太爷,老太爷……你安心、安心吧!你千万不要吓姑娘。”鹂语哭得声音最大,边哭边念叨,“姑娘很好,奴婢保证忠于姑娘,用心伺候,你放心走吧!” 掌灯的小丫头叫竹节,刚九岁,去年冬天才选上来,没见过沈阁老。此时,她听到沈荣华哭祖父,雁鸣和鹂语都哭老太爷,就知道榻上是谁了,也意识到自己活见鬼了。她吓得手脚冰凉,双腿发软,但还是出于本能,向门口连滚带爬跑去,边跑边喊叫。她已吓到了半死,除了大声哭叫,只喊出一声救命,就吓昏了。 两个送沈荣华主仆回来的婆子刚走出垂花门,听到哭喊声,赶紧往回跑。初霜同她们前后脚回来,回自己的房间放花样,哭叫声响起,也急忙朝沈荣华的卧房跑来。正在前院收拾的周嬷嬷也听到声音,连忙叫几个婆子,一同往正院来了。 初霜先到达沈荣华的卧房,一进门,看到屋里的情景以及盘腿坐在软榻上的沈阁老,顿时懵了头。两个婆子比初霜慢一步,她们来到门口往屋里一看,张大嘴巴还没叫出来,软榻上就刮起了一阵冷风,屋里的蜡烛被吹灭了。两个婆子反应过来,轰然倒地,连初霜都带倒了,卧房里的哭声、叫声、祷告声响成了一片。 周嬷嬷赶来,让婆子点起蜡烛,她把沈荣华扶起来揽到怀里,又呵令丫头婆子赶紧起来。被吓得几乎丢了魂的丫头婆子爬起来一看,房中哪里还有沈阁老的影子。但众人都一口咬定看到了沈阁老显灵,吓得挤到一起,哪有一点响动都惊叫出声。周嬷嬷呵斥她们疑神疑鬼,又听她们说得神乎其神,自己也有点害怕了。 “都别愣着了,赶紧去叫佟嬷嬷带人过来。”周嬷嬷叹了口气,又说:“再去跟江嬷嬷说一声,再让江嬷嬷去禀报大老爷和四老爷,讨个主意。” 和周嬷嬷一起来的几个婆子没亲眼看到沈阁老显灵,但篱园这些日子一直不安静,她们也很害怕。听说要去传话叫人,她们应了一声,赶紧一溜烟跑了。 沈荣华一只手扶着周嬷嬷,一只手捂着脸大声哽咽。周嬷嬷摸了摸沈荣华的额头,没感觉到烫手,确定她没有因惊吓而发热,只是因见到沈阁老而伤痛,就放心了。周嬷嬷扶沈荣华做到软榻上,沈荣华睁大眼看着沈阁老坐过的地方,使劲吸了吸鼻子,又大哭起来。这次她不是干哭,而是一边哭边诉说自己的委屈。 周嬷嬷见初霜站在沈荣华的床边发愣,并没有显出很害怕的样子,就叫她过来服侍沈荣华,又高声呵骂雁鸣、鹂语和刚醒过来的竹节还有那两个婆子。 “嬷嬷怎么就不信呢?奴婢真的看到老太爷了。”雁鸣年纪不大,却是众人公认的稳重实诚之人,她被吓坏了,还挨了骂,此时又是害怕又是难过。 鹂语见雁鸣顶撞周嬷嬷,也赶紧跟着说:“奴婢也看到老太爷了,就象活着的时候那样坐着,是真的,嬷嬷,不信你问姑娘,她也……” “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又哭又叫的?”佟嬷嬷进来,打断了鹂语的话。 “嬷嬷,是这样的。”鹂语赶紧转向佟嬷嬷,刚要开口,就被周嬷嬷打断了。 周嬷嬷给佟嬷嬷使了眼色,又吩咐道:“今晚不安静,你们就别轮值了,初霜在卧房伺候姑娘,雁鸣和鹂语一起在门外值夜,竹节在外间掌灯,你们两个婆子在外间门口守着。轮流去收拾铺盖,别一惊一乍的,吓坏了姑娘仔细你们的皮。” 房里的丫头婆子连声应是,刚刚见到了沈阁老,她们若独自回房,今晚谁也睡不着。现在主子奴仆七八个挤在一个地方,人气旺,也就不那么害怕了。 佟嬷嬷来到卧房外面,见周嬷嬷出来,赶紧问:“出什么事了?” 周嬷嬷叹了口气,把从丫头婆子嘴里听来的情景告诉了佟嬷嬷,听佟嬷嬷直吸冷气。两人互相安慰了几句,就商量着该怎么告慰沈阁老的在天之灵。沈阁老一显灵,吓尿了沈惟,踩伤了沈慷父子,现在连最孝顺祖父的沈荣华也被吓到了。 “周嬷嬷、佟嬷嬷,你们快到前面看看吧!前面也闹起来了。”一个嬷嬷慌慌张张跑进院子,看到周嬷嬷和佟嬷嬷,就大声叫嚷起来。 “小声点,别吓到姑娘。”两人迎出来,低声说:“快说,是怎么回事?” “江嬷嬷调教的丫头青雨、大姑娘屋里的何嬷嬷和彩屏、四太太身边的彩云都看到老太爷了。说是老太爷从前院书房里出来,飞在半空中去了东跨院,何嬷嬷和彩屏看到一喊,他又去了西跨院,后来又不见了,说是、说是好端端就没了。” “哎哟!这、这可怎么办?”周嬷嬷拍着手,很着急。 “周姐姐,你别急,大老爷和四老爷肯定会有办法,我们伺候好姑娘就行。” 周嬷嬷和佟嬷嬷又商量了一番,安排媳妇和婆子值夜,为沈荣华壮胆。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才安定下来,而前院一直到深夜还在叫嚷。 沈荣华洗漱更衣完毕,靠坐在床上,抚额沉思。雁鸣和鹂语坐在床边的脚榻上,看到初霜把铺盖搬进来放到软榻上,两人都瞪大眼睛看着她。 “初霜,你要睡在软榻上?”沈荣华的眉头微微皱起,眼神别有意味。 “初霜姐姐,你还是打地铺吧!”雁鸣和鹂语齐声阻拦初霜。 “没事,我就睡软榻上,你们去搬铺盖吧!我陪着姑娘。”初霜等雁鸣和鹂语站起来,就坐到了脚榻上,握着沈荣华的手,跟她说做衣服的事。 沈荣华见雁鸣和鹂语出去,才拿出初霜塞给她的手帕,放到鼻下闻了闻,同初霜相视一笑,彼此会意,低声问:“从哪里拣到的这块手帕?” “就刚才,奴婢在姑娘床上拣到的。” “你怎么发现的?” “和姑娘一样,闻到了淡淡的脂粉味儿,又不是姑娘喜欢的味道。” “初霜,你真是胆大心细的人,雁鸣一直贴身侍候我,就没注意这些。” “雁鸣还小,可能没在意吧!” 初霜和雁鸣同岁,今年都十五了,只不过初霜生在三月,雁鸣生在十月。而初霜看上去比雁鸣年长,只有初霜自己知道,她在梦中比雁鸣多活了八年。 沈荣华抖开手帕,轻哼一声,说:“这手帕真是我祖父生前用过的,可惜让他沾污了。前面闹开了,他再这样,迟早会败露,破坏了我的计划让他好看。” “呵呵,夜深了,姑娘快睡吧!明天有的忙呢。” 果然,第二天一早,就有婆子来回话。 “初霜,你去问问有什么事,是不是非回我不可。”沈荣华躺在床上,身体一动不动,根本没要起床的意思,“有人问起,就说我昨晚受了惊吓,病了。” 初霜应声说:“篱园分管明确,就算是姑娘在篱园当家,也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除非遇到管事嬷嬷们无法管或管不了的事,才能来麻烦姑娘。” 沈荣华点头一笑,认同了初霜的意思,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对初霜赞叹不已。前世的一品端仪夫人,诰命夫人的最高品阶,现在居然与她为奴。每每想起这些,沈荣华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做一个她永远不想醒来的梦。 初霜手巧心灵,有本事、有智慧,处事也周全,对沈荣华也绝对忠心。这一世,沈荣华想要翻盘、想要过平静的生活,自是任重道远,她需要初霜这样的帮手。但若有机会,她还是希望初霜不要局限于此,能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过了一会儿,初霜回来了,冲沈荣华微微摇头,无奈一笑,又出去了。沈荣华意识到事情有些麻烦,一下子坐起来,让雁鸣和鹂语侍候她起床梳妆。收拾完毕,沈荣华坐到临窗的软榻上,喝下养胃健脾的红枣茶,才让初霜来回话。 “四太太和四老爷决定午时初刻起程回府,四姑娘和六姑娘同他们一起回去。大老爷和二公子伤还没全好,先在篱园休养,大姑娘要伺候父兄,也留下了。” “这算什么事?谁回谁留与我有什么相干?”沈荣华一时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因由,婆子一大早惊动她,说是有事要回,就是要回这件事? 初霜笑了笑,说:“四老爷和四太太要回府,自然不会告诉姑娘。奴婢刚才去前面见过白雨,她没提这事,估计连江嬷嬷都不知道。奴婢又仔细盘问了来回话的婆子,婆子也是无意间听人说了一句,就想来传句话,在姑娘面前卖个好。” 白雨今年十岁,是前年买进府的丫头,一直被江嬷嬷带在身边调教。沈荣华觉得白雨不错,就想把白雨要过来伺候,又怕江嬷嬷借故推托,不放人。沈荣华就按初霜的主意直接去问白雨,白雨很敬慕她,自是愿意。只是沈恺没回来,她也没跟江嬷嬷明说,但白雨已然成了她的眼线,事事奉她为主。 “明白了,四老爷和四太太要回府的事连江嬷嬷都瞒,更不会让我知道,可是——”沈荣华冷笑几声,又说:“四老爷身体和精神都恢复了,要回去也无可厚非。篱园现在不安定,谁愿意留在这里找晦气?可大老爷和二公子偏偏受伤未愈,尤其是大老爷,不能坐车的颠簸之苦。四老爷在危难之时,弃兄弟之情于不顾,自然遭人嫉恨,就有人借下人的口把这消息告诉了我。四姑娘和六姑娘与我之间芥蒂极深,走之前,她们必定要出幺蛾子。哼哼!大姐姐真是用心良苦,她想借我的手把四老爷、四太太和两位姑娘留在篱园同他们一家做伴呢。” “姑娘真是聪明。” “我聪明什么?你不是早就想到了吗?”沈荣华示意初霜坐下,给她倒了一杯茶,说:“我这主子伺候你,赶紧说说还有什么发现。” 初霜赶紧行礼道谢,说:“还有一件事最最重要,不是奴婢发现的,是秋生看到了,托他干娘来告诉姑娘,正好碰到奴婢,就跟奴婢说了。” “什么事?” “回姑娘,昨晚秋生不当值,回庄子里去看他爹了。今天一早,他回来的时候看到篱园角门外面的花木丛中多了十几个火盆,都是铸铁的。他觉得怪异,正想走近了看看,又见两个婆子提着布袋从角门出去,从布袋里拿出什么东西往火盆里装。他躲在墙角,等婆子完事走了,他近前去看,才看到两个婆子往火盆里装的是银霜炭。他怕那些人对姑娘不利,就赶紧找了他干娘来告诉姑娘。” 沈荣华冷哼一声,说:“我要把龙头节当禁烟节过,有人偏弄来火盆,还装了银霜炭,就是想跟我对着干。铸铁的火盆烧起来有股难闻的味道,不能放到屋里取暖。难道是想用来烤肉吃?不用问,就知道这是四姑娘和六姑娘的小把戏。” “估计四太太也有份儿。” “吴氏也不是聪明深沉的人,参与这种小把戏也正常。”沈荣华扶额沉思了一会儿,自语道:“银霜炭难燃不易熄,他们又要午时初刻回府,这……” “姑娘,周嬷嬷问可以摆饭了吗?”雁鸣进来回话,打断了沈荣华的思路。 鹂语紧跟在雁鸣身后,自昨晚见到了沈阁老,两人进沈荣华的卧房都形影不离。平时,沈荣华的卧房只允许周嬷嬷、初霜和雁鸣进,其余都在门外回话,要进屋需主子允许。鹂语跟着雁鸣进了屋,很是小心,只怕沈荣华斥责她不守规矩。 “摆饭吧!”沈荣华看到鹂语,招手让她过来,把秋生看到了事告诉了她。 “奴婢能做什么?请姑娘吩咐。”鹂语很聪明,知道沈荣华要用她做事。 沈荣华想了想,说:“我想让你去找冬生,问问昨天到今早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冬生是四老爷的随从宝旺的干弟弟,我又怕他嘴紧,你看该怎么办。” 鹂语脸一红,低声说:“奴婢去试试,能问出点事来最好,要是……” “问不到什么,你也没错,添新衣、赏银子也不会少你的。”沈荣华以开玩笑的语气给鹂语吃了定心丸,“你今天不必伺候了,先去吃饭,吃完再去。” “是,姑娘。”鹂语正想到处去说她昨晚的见闻呢,有机会出去自然高兴。 用过早饭,沈荣华亲自挑了名贵的瓜果,让竹节拿着,又让初霜拿了几样点心,三人去了祠堂。竹节昨晚被吓坏了,不敢进祠堂,正好在外面守门。沈荣华和初霜进到祠堂里面,先是围着祠堂转了一圈,才开始打扫祠堂。初霜扫地、收拾并擦洗,沈荣华更换供果香烛,又点上了三柱香,也没发觉祠堂里有动静。 初霜笑了笑,低声说:“老太爷今天怎么……” “休要胡说。”沈荣华明白初霜另有所指,也纳闷今天“她祖父”怎么这么安静呢,她刚要四处找找,就听到急促的敲门声传来,把她和初霜都吓了一跳。 第六十六章 阴招 初霜打开祠堂的大门,看到门外站着竹节、雁鸣和鹂语,问:“有什么事?” 鹂语扫了一眼昏暗的祠堂,赶紧错开目光,只怕一不小心再看到老太爷,忙说:“初霜姐姐,你让姑娘出来一下,我有要紧事禀报。” 初霜恶作剧一笑,说:“外面有风,怎么能让姑娘出来呢?你们都进去。” “还是不要了,初霜姐姐,我们……” “到门房里来。”沈荣华从祠堂的正房出来,顺手关上门,又指了指门房。 竹节没进去,她的职责是在祠堂外边守门,光天化日之下不害怕。鹂语咂了咂嘴,一手扯着雁鸣,一手抓住初霜,这才敢穿过祠堂的大门,往门房里走。看到鹂语这么害怕,初霜有些歉疚,要是真相大白,雁鸣和鹂语肯定会埋怨她。 沈荣华坐在软榻上,看到三个丫头进去,示意她们也坐下,“鹂语,你说吧!” 鹂语刚坐下,又赶紧站起来,施礼说:“回姑娘,奴婢刚才去找了冬生,问他这两天有什么特别的事没有。起初,他说没有,奴婢不信,问了半天,他才跟奴婢说今天一早宝旺的干娘从外边回来,手里提着一只布袋,沉甸甸的。布袋上有血迹,还有一股子腥膻味,象是刚宰割好的牛羊肉。他说没准是四太太想给四老爷补身子,才从外面买东西的,还嘱咐奴婢别告诉姑娘。” 宝旺是沈惟的随从,他的干娘是四房的管事嬷嬷,姓王。需要王嬷嬷亲自出马的事肯定是要紧的事,难道真是买了牛羊肉带回篱园来了?为保证安全,篱园和府里一样有专门负责采买选购一干用品的管事,全权负责购买一切物品。但这并不是硬性规定,主子和下人有时候也会到外面去买些东西,也不用知会管事。 “这算什么大事?我知道了也无权过问呀!”沈荣华想了想,说:“今天冬生当值,王嬷嬷带东西进来,他是不是仔细检查了?确定王嬷嬷带的是牛羊肉?” 鹂语忙回道:“奴婢也问他怎么知道王嬷嬷带的是牛羊肉,不是别的。他说一闻就能闻出来,不用检查,他还说凭他和宝旺的交情,也不好意思盘查王嬷嬷。” “王嬷嬷往篱园拿牛羊肉,难道外面那些火盆是用来烤肉的?”初霜撇嘴冷笑,又说:“姑娘要按禁烟节的习俗过今天这龙头节,可现在又是火盆又是牛羊肉,明显要跟姑娘对着干。用银霜炭烤肉,真奢侈,这倒象六姑娘能想出的主意。” “不管谁想出的主意,先让她们可劲儿折腾,别犯在我手里就好。”沈荣华轻哼一声,说:“四老爷和四太太在篱园呆了这几天,冬生的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跟宝旺混在一起,他不象原来那么踏实了,是该让江嬷嬷教训他一顿了。他闻着王嬷嬷拿的是牛羊肉,就不检查,要真是别的呢?出了事怎么办?” 鹂语见沈荣华怪上了冬生,很不自在,赶紧说:“姑娘,其实冬生也是极负责的,只是认了宝旺当干哥哥,对四老爷一房的就宽待些。他鼻子确实挺灵,刚才奴婢正在门房同他说话,有管采买的人刚到门口,他就说那人身上有火油。那人到门房把买东西的清单交给冬生,冬生问清单上怎么没火油,明明他身上带着火油呢。那人见瞒不过冬生,赶紧说忘了,又赔礼,还给了冬生一角银子。” 火油是打仗的时候用于火攻的油料,平时结成块,融化了就是液状油。火油虽是凝结的,却容易融化燃烧,一不小心就容易引起大火。寻常百姓家很少用到火油,有的人家也会备下一些,盛月皇朝明文规定每户储存火油不得超过一斤。 (注:文中所说的火油不是我们现在所用的火油,请亲们不要混淆) 沈荣华沉思半晌,问:“鹂语,那个带火油进来的人看到你了吗?” 鹂语忙摇了摇头,脸一红,说:“奴婢、奴婢在屏风里面,他、他看不见。” “你看清他了吗?” “看、看清了。”鹂语不明白沈荣华为什么问这些,回答得有些迟缓。 “你知道他在哪当差吗?” “听冬生说那人在采买处当差,奴婢以前没见过他,可能他是新来的。”鹂语愣了一下,又说:“奴婢看到他有出入的腰牌,可腰牌不象是新的。” 沈荣华点了点头,说:“鹂语,你和雁鸣到采买处转转,看看有没有那个带火油进来的人。你们也别多问,有人问你们,你们就说是替我到处巡查一下。” “是,姑娘。”鹂语和雁鸣起身应下,见沈荣华挥手,就赶紧离开了祠堂。 初霜见沈荣华陷入沉思,轻声问:“姑娘还在想那个带火油进来的人?” “不是想带火油进来的人,而是想那些火油。”沈荣华停顿片刻,又说:“府里有时候会用到火油,库里会存一些,篱园按理说用不到火油,采买处的人怎么会带进来呢?采买的清单上没有,好在冬生鼻子灵,能闻出来。” “姑娘要不去问问江嬷嬷,她是篱园的总管事,可能知道哪里用的到火油。” “没必要,篱园的采买由府里统一管理,江嬷嬷是总管事,可从不过问采买选购的事。若是让江嬷嬷知道,她肯定去问负责采买的管事,事情不就闹开了。” “奴婢明白了,姑娘是不想打草惊蛇。” 沈荣华笑了笑,问:“银霜炭不易燃,怎么才能让银霜炭快些点燃?” “有专用的炭油啊!滴上几滴就行。”初霜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凝重且怪异,“姑娘怀疑有人想用火油点银霜炭?这会不会……” “会,火油一旦点燃,就能引发大火,烧伤或烧死人再正常不过。”沈荣华狠狠咬牙,幽幽地说:“用火油代替炭油,会着很大的火,会把人活活烧死。” “姑娘是怎么知道的?”初霜问话的语气都变得异常沉重。 “我听伺候我娘的老嬷嬷说过。”沈荣华至少是现在不会告诉初霜她曾经有一个悲惨的前世,在前世,她所闻、所见、所经历的许多事都令人发指。 就在她死的头年冬天,有人送了杜昶一名侍妾,是天下闻名的扬州瘦马。这瘦马很得杜昶宠爱,连沈臻静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沈荣华这等不入流的通房丫头了。这瘦马对沈臻静不敬,沈臻静就知会了杜昶,要将瘦马禁足三日,小惩大戒。瘦马被关在沈荣华隔壁的院子里,身边没有丫头,只有两个老婆子伺候。 瘦马得宠,被禁足时仍能用银霜炭取暖,待遇比沈荣华这连粗炭都不能随便用的人不知好了多少倍。可惜,就在被禁足的第二天夜里,这瘦马就被活活烧死了。沈荣华曾听到她声嘶力竭地呼救,两个婆子却如同睡死了一般。 沈荣华所住的小院院门被锁死了,当她意识到有人要把一起烧死时,她跑到院子求救。她整整喊了一个时辰,嗓子都喊哑了,才惊动了巡夜的婆子。她幸免于难,瘦马却被烧成了干马,而她又因求救不利,被金嬷嬷下令打了一顿。 后来,沈荣华才听说瘦马自己点银霜炭时误把火油当成炭油,才引发大火烧死了自己。而瘦马房里的炭油怎么变成了火油,这成了一个不解的谜。当时,沈荣华早已看透了沈臻静温和画皮下的豺狼面目,知道是沈臻静设的局。 初霜听到沈荣华的话,不禁后背泛寒,连吸了几口冷气。在她的梦里,她死得也很惨,饮下剧毒,肠穿肚烂而死,但她只疼了一盏茶的时间。要是真被大火烧死,那要疼多长时间。即使烧不死,有人施救,也会惨不忍睹呀! “姑娘,我们现在估计是四姑娘和六姑娘要和你对着干,才弄了火盆和银霜炭要烤肉。那要是有人把炭油换成火油,那岂不是想要她们的命?也太狠毒了。” “想要谁的命还不好说,我们静观其变就是。”沈荣华投给初霜一个宽慰的笑容,心中已有打算。现在,她已知道是谁在设计这场阴谋,也大概了解到阴谋的全局。若她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太对不起老天赐给她的前世今生了。 初霜郑重点头,说:“奴婢听姑娘的,姑娘想让奴婢做……” “我想让你把那匹马给我揪出来,现在,就去。”沈荣华轻咬银牙,阴涩一笑,“他不是喜欢装神弄鬼吗?连我都敢吓,本姑娘给他一个施威的机会。” “是,姑娘。”初霜答应得很勉强,那匹马神乎鬼没,让她去哪找呀! 沈荣华笑了笑,出来吩咐竹节说:“去请周嬷嬷和佟嬷嬷到祠堂来。” 初霜去找马了,沈荣华就一个人坐在祠堂的门房里,手敲着茶盏沉思。一场较量,有时候并不是计谋周全者完胜,而是看谁的心更硬更狠。前世今生,沈荣华都不是心狠手辣之人,但要看对谁,有些人必须要加十倍的狠毒去对付。 周嬷嬷和佟嬷嬷来到祠堂,先到沈阁老和沈家虚祖的灵位前磕头上香,又到门房和沈荣华说话。听沈荣华说起篱园角门外面装有银霜炭的火盆以及有人带火油进了篱园,又听沈荣华讲了自己的猜测,两人都变了脸。 “姑娘,是不是又有人要算计你?”周嬷嬷对这个问题最敏感。 佟嬷嬷想了想,说:“不管是不是有人要算计姑娘,我们都要反制才是。就算不是算计姑娘,姑娘为了老太爷才让今天禁烟火、吃冷食,有人违抗就不行。” 沈荣华笑了笑,说:“佟嬷嬷说得对,我也这么想,要想篱园安定、祖父和沈家先祖安息,就要拿出真心和行动,要和我对着干肯定不能姑息。” “姑娘有什么打算?”两人齐声询问。 “我们以防备为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沈荣华想了想,又说:“周嬷嬷护好茗芷苑,有人闹事或谋害,绝不轻饶。佟嬷嬷除了安排茗芷苑的事,还要护好茗芷苑后面的散房、花房和祠堂。前院有江嬷嬷,还有长房和四房的仆从和管事,不管出什么事,你们都不要管,护好我们的一亩三分地即可。” 随后,沈荣华又跟她们详细交待了一番,听了她们的建议,制定了完善的自我保护方案,才让她们各就各位,回去安排,又让竹节把秋生的干娘叫来。 秋生的干娘姓钟,负责茗芷苑外围、散房、花房和祠堂外面的洒扫收拾。篱园的角门就在茗芷苑后面,有时候她也帮忙看守角门。沈荣华听钟婆子介绍了自己的差事,寻思了一会儿,仔细吩咐了她一番,又让去找周嬷嬷领一两赏银。钟婆子和秋生一家一样对沈荣华格外敬重,又有赏银可拿,自然惟命是从。 沈荣华心中已有完整的计划,又做了周密的安排,接下来就是静观其变,再以不变应万变了。她站起来伸了伸腰,听到祠堂有动静,噘起嘴哼笑了两声。 “姑娘,他——在后面休息。”初霜见沈荣华一进祠堂正门,就皱着眉头低声说:“他睡得正香,床帘上还插着两把剑,奴婢不敢打扰。” “他睡在哪里?” “正房后面的角房里。” “他可真会找地方。” 除了沈荣华和初霜,篱园的人几乎都不知道祠堂的正房后面还有角房。篱园的祠堂原是一座很纤巧的小院,左右两面各有院墙,前面是大门,大门两旁各有一间门房。院子里原有三间正房,打通了,就成了一大间。正房后面隐藏着一间角房,与正房相隔一条夹道,角房后面就是篱园的院墙了。 沈阁老在世时,这座小院是花房,都是沈阁老亲手栽种的奇花异草。沈阁老去世后,沈老太太就让人把沈阁老栽种的花草全搬到府里,并把这间花房变成了祠堂。之前,沈老太太让沈荣华来篱园思过,就让她住在祠堂旁边的散房里。 初霜不好意思笑了笑,很为难地说:“奴婢无能,要不有劳姑娘亲自去叫他。” “别叫他,让他睡死算了。” “睡死你睡死你睡死你,睡死你全家……”低沉沙哑的碎碎念从房顶传来。 霎那间,沈荣华的淑女仪态不复存在,她双手叉腰,咧开嘴,咬着牙,以挑衅的目光盯着房顶。跟他对着诅咒很费力气,沈荣华决定就用这样的姿势瞪死他。 “小泼妇,哼!”白泷玛从屋顶上跳下来,拍着初霜的肩,说:“你看我表妹多象名门淑女,可惜生不逢时,你呀!就象你那个祖母,粗俗的母老虎一只。” “哟!你连我那个祖母都见过了?真是乖乖啊!”此时的沈荣华就象完全变了一个人,她紧咬贝齿,脸转向一边,以万分蔑视的眼神抛给白泷玛数以万计的眼刀,“你什么时候见的?那粗俗的母老虎没把你引为上宾、留你喝杯好茶吗?” “你、你什么意思呀?你、你到底什么意思?”白泷玛想歪了,他又想起沈老太太那副尊容,恶心得差点没吐出来,看向沈荣华的眼神都变颜色了。 沈荣华见白泷玛这副极具挫败感的表情,很是得意,都想仰天大笑了。在她前世的记忆里,好像没白泷玛这号人,可沈荣华总感觉和他是几世的冤家。只要白泷玛生气、沮丧,她就高兴,而且总想抓住机会狠狠刺激他。 人生苦短,得一知己很难,得一个象白泷玛这样的冤家更难。 “表哥别生气,你误会我们姑娘的意思了。”初霜赶紧打圆场,又说:“表哥所穿的衣服都是我家老太爷的,这些衣服都是我们姑娘亲手缝制的。表哥穿上老太爷的衣服很精神,别说是老眼昏花的老太太,就是我们见了都以为是老太爷。” “真的?”白泷玛大概觉得象沈逊不吃亏,一扫满脸气恼,露出了笑脸。 “把我祖父的衣服脱了,谁让你穿的?”沈荣华狠狠斜了白泷玛一眼。 “不脱不脱不脱,我就不脱,你有本事来我身上扒,气死你个小泼妇。” 沈荣华看了初霜一眼,转身往祠堂外面走,边走边说:“昨天江阳县主送来的礼物里面有几盒上好的脂粉,我让你收起来,说是留着送人。” 初霜会意,忙说:“姑娘放心,奴婢收藏得地方很严实,谁也找不到。” “哦!不必费心收藏了,一会儿赏给园子里的粗使婆子搓脚用。” 没等初霜应声,白泷玛就蹿到沈荣华身边,笑得异常灿烂,“沈二姑娘,聪明如你,怎么能做如此暴殄天物之事?自古红粉送佳人、宝剑赠英雄,你若把名贵脂粉送给婆子搓脚,那婆子就成了你眼中的佳人,你岂不是自降身价?” “表哥,你说红粉送佳人,姑娘要是将脂粉送你,你岂不成佳人了?” “表妹,原来在你眼里你俊逸无俦、风华绝代的表哥连佳人都不是?我本佳人,奈何卿无慧眼,真真让人心伤。”白泷玛抚额长叹,摆出一副极度忧伤的姿势,摇头说:“我原以为表妹是明珠蒙尘,没想到却是鱼目混珠,我……” “我看你是有眼无珠。”沈荣华嚷出这句话,觉得有点不对劲儿,赶紧转向初霜说:“初霜,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有眼无珠的人是你,你……” 沈荣华本想多刺激白泷玛几句,一散连日来心中的闷气,可话到嘴边,她没说出来,就是借她八百个胆儿,她也不敢说了。因为就在霎那间,一把寒光闪闪的软剑绕到她的脖子上,还有一把冷气森森的短剑贴到了她嘴边。 识时务者为俊杰。 无疑,沈荣华是当之无愧的俊杰。就在一瞬间,面对剑气逼人,她笑得竟然比绽放的春花还要烂漫妩媚。那笑容配上她姣美清丽的容貌,如缕缕银光照亮了昏暗的祠堂,暖意弥散,差点晃花了初霜和白泷玛的眼。 自用圣勇大长公主赏赐的宝剑砍伤了孙婆子的手、砍掉了金嬷嬷的头,沈荣华对刀剑产生了一种超乎寻常的喜爱。她认为与其说那是喜爱,不如说是依靠、是信赖。只有拥有得力的武器,她才能保护自己,斩杀欺负她的恶人。可惜,圣勇大长公主赏了她一把好剑,却让那只丧木神借故收走了。此时,看到白泷玛手里竟然有两把好剑,她出于本能和天性的献媚心态就跳出来作怪了。 “白……初霜的表哥,有话好好说。不就是几盒脂粉吗?你值得动刀动剑伤了和气吗?传出去不让别人笑话你小家子气吗?”沈荣华见白泷玛的宝剑松动了,赶紧说:“你也知道红粉送佳人,我怎么能随便浪费呢?其实我早就跟初霜说过你表哥帮了我这么多,我对他的救命之恩无须他报答,我该另外谢他才是。” 初霜瞪大眼睛看着沈荣华,连梦中的记忆都挖出来也不记得沈荣华跟她说过那些话,好在她聪明,赶紧帮主子圆谎,“是是是,我们姑娘一直想重谢表哥呢。” “有重谢我之心该早说才是。”白泷玛高兴又得意,他把软剑缠在腰间,又把短剑藏于臂间,冲沈荣华抛了一个媚眼,“还不去拿?” “拿什么?”面对白泷玛,沈荣华又恢复了一脸不屑的神情。 “拿脂粉哪!就是那个江阳县主送你的那些。”白泷玛凑到沈荣华身边,笑得很温柔,昨夜揽月庵之行,他收获不小,却为没拿到脂粉而沮丧。揽月庵的脂粉和沈荣华收藏的脂粉都是江阳县主所送,自是同样的名贵。 “好在我天生丽质,从不用脂粉,就把江阳县主送给我的那几盒全部送给你。”沈荣华狡黠的目光扫过白泷玛的宝剑,叹气说:“江阳县主真是妙人,调制的脂粉竟比宫里的还纯正,以后多跟她要几盒才是。要是有机会跟她学手艺,我亲手调制了送人岂不更好?唉!我天天琐事缠身,祸事防不胜防,都无此雅兴了。” “俗话说艺不压身,你能学到那个县主的手艺,以后大有用处。”白泷玛绕到沈荣华身后,一副与她同仇敌忾的架式,“什么祸事琐事都不能耽误你学手艺的正事,从今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天大的祸事我也让它灰飞烟灭。只要你答应我学到调制脂粉的方法,多做一些更好更纯的脂粉送给我。” “反正我也不用那些脂粉,送谁都是送,就是不知道你说话是否算数。”沈荣华斜了白泷玛一眼,满脸不信任,再一次刺激了白泷玛脆弱的神经。 “表妹,快去取脂粉,你家主子答应了。”白泷玛推着初霜往祠堂外面走。 初霜见沈荣华冲她点头,才说:“表哥莫急,我这就去取。” 沈荣华目送初霜走出祠堂的大门,又见竹节一动不动站在祠堂门口守门,才说:“你想要脂粉,想让我学手艺帮你调制脂粉都行,但我也有条件。” “说。”白泷玛耸了耸肩,一点也不吃惊,沈荣华不跟她提条件、乖乖听他的话才会让他暗捏一把汗呢,跟聪明人打交道最好莫过于等价交易、直来直去。 “我想要那把剑。”沈荣华指了指白泷玛藏在臂间的短剑。 “早说呀!何必绕这么大弯子?”白泷玛拿出短剑扔给沈荣华,又说:“这把宝剑名为碧泉,很不错,不过不是我要找的那把,只是我顺手拿的。” 沈荣华没想到白泷玛这么大方,暗暗责怪自己平白多费了些许心思。她将碧泉宝剑握于手中,拨剑出鞘,仔细观看。碧泉宝剑也是双刃剑,锋利无比,剑鞘精雕细琢,和断濯宝剑有六七分相似,只不过断濯厚重,而碧泉偏于轻盈。 “多谢。”沈荣华爽快道谢,见白泷玛将碧泉送她毫不在乎,又萌生出另一番心思,她想了想,说:“昨晚你装神弄鬼,差点吓着我,想必你也得到了许多隐秘的消息。你刚说过要让我的祸事灰飞烟灭,我想看看你有几分诚意。” “条件。”白泷玛冲沈荣华挑了挑眼角,问:“我有什么好处?” 沈荣华笑了笑,说:“我姨娘送了我几匹浮云锦,颜色偏冷偏暗,适合做冬装,做春衫也好。用来做我的衣服倒显得过于端庄奢华,我忖度着俊美男子穿上定然最好,我想给我父亲做两套。初霜绣工好,做出的衣服也错,要是……” “成交,我要四套,里外全新,包括鞋袜,衣服要两套浮云锦的、两套绸缎的。”白泷玛抖着他身上的夹棉袍子,很嫌弃地说:“你以为我愿意穿你祖父的衣服吗?老气、暗沉,穿死人的衣服还会折寿,只不过比小厮的衣服好些罢了。” “坐下说话。”沈荣华站得很累了,坐到软椅上,说:“你昨晚在前院折腾的时间不短,都是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就跟我敞开天窗说亮话吧!” 白泷玛皱了皱眉,说:“女人那些磨磨唧唧的话我实在不想学,我只告诉你最关键的。第一,用火油代替炭油点银霜炭十有*会引发大火,很危险,也很明显。没有足够的把握,没有完美的善后措施,轻易不会有人用这笨法害人。” 沈荣华仔细琢磨白泷玛的话,重重点了点头,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考虑有些片面了。前世,沈臻静之所以敢用火油取代炭油烧死那瘦马,甚至想连她也一起烧死。是因为沈臻静太了解杜昶,知道杜昶冷酷无情,女人对杜昶来说就是一件衣服,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瘦马死了,只说是死于大火,没人追究为什么会着火。 而现在不行,若用火油代替炭油点银霜炭引起大火,不管是烧伤了沈荣华亦或是沈荣瑶和沈臻萃,都会有人追究,幕后真凶休想逍遥法外。所以,有人把火油带进篱园,到底干什么用,还需要她好好寻思一番。 “还有呢。”沈荣华看向白泷玛的目光变得沉着而虔诚。 白泷玛很受用沈荣华的目光,耸肩一笑,说:“将成块的火油用防水布包好装到铁皮盒子里,再往盒子里放上冰块,密封好,放进燃烧的炭盆里。最多半个时辰,铁盒就会爆炸,能引起大火烧伤人,还能炸伤人。” “我明白了。”沈荣华的目光变得深沉凝重,“真是太聪明、太阴毒了。” “不是别人聪明,是你太笨了,只会用一些小心思。许多涉及兵法战争的书本上都记录过用铁盒装火油炸敌人的方法,你还聪慧博学呢,没看到过?”白泷玛叹了口气,又说:“我八岁的时候就把这方法当成游戏玩,还炸伤过人。” 沈荣华点了点头,说:“是我太笨了,从没在这些害人的招术上用过心思。” 白泷玛拍着沈荣华的肩膀,说:“以后跟我学,歪门邪道之术保你受用不尽。”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沈荣华挡开白泷玛的手,又弹了弹肩膀,说:“我厌烦歪门邪道之术,可一点也不懂,怎么防人呢?” “坏不过坏人就无法做好人,奸不过奸臣就无法做忠臣。”白泷玛凝望着沈阁老的灵位,轻嘲一笑,说:“你被沈阁老带在身边教诲,可他为人处事、为臣做官之术你学到的不足万一,还不如那些不被他带在身边的人。” 沈荣华微微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她不想回忆悲惨的前世,也不想质疑沈阁老,“事到如今说别的都没用了,我听你的,现在,我该怎么办?” “等。”白泷玛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看在你对我表妹不错,也看在脂粉的面子上,我保你万无一失,至少能保我栖身多日的祠堂安然无事。” “我万无一失是底限,但这并不是我想要的最好的结果。”沈荣华目光清冷、语气森寒,她不想要以自保为主的被动防备,她要让想害她的人付出十倍的代价。 ------题外话------ 这几天的内容是本书第一个大*,这次斗法可是大获全胜,继续求支持—— 第六十七章 斗法 白泷玛没再说什么,他透过祠堂的窗户凝望外面的阳光,目光深远,面沉如水。沈荣华紧咬嘴唇,看着沈阁老的灵位,任翻涌的思潮肆意撕扯着惨痛的记忆。 时间就在他们彼此的沉默中悄然划走。 外面传来轻快急促的脚步声,沈荣华和白泷玛都知道是初霜回来了。大概是因为马上就能拿到脂粉了,白泷玛微微一笑,深沉的神情消失怠尽。沈荣华摇头长叹,知道了阴谋的核心,她心中有了底气,可脸色依旧异常沉重。 初霜推门进来,说:“姑娘,四房的王嬷嬷带人把火盆抬进了篱园,说是要用火盆烧纸钱祭奠老太爷,在大门口和前院、茗芷苑及祠堂门口都摆上了火盆。” 沈荣华沉思片刻,冷哼说:“让她们摆吧!这不是重头戏。” “不是重头戏?”初霜不明所指,怔了一会儿,说:“姑娘,现在天干物燥,若是用火油代替炭油点银霜炭,就这几个地方摆了火盆,能让整个篱园起火。” “篱园陷入火海,施救不利,就有可能伤亡惨重,对谁有好处?若是烧伤或烧死四姑娘和六姑娘,事情闹大,别说二房和四房,就是沈家乃至沈氏一族都会一查到底。若经了官府,幕后之人就是藏得再深,也难以脱罪,连带沈家也会遭人非议。若只烧伤或烧死我及我的下人,这件事老太太和大老爷就能压住,沈氏的族长也会想办法去遮盖,顶多就是打杀发卖几个下人了事。” 初霜意识到事情复杂,试探着问:“姑娘,难道我们的猜测不对?” “我们猜得没错,是有阴谋,只是我们的想法太片面了,漏掉了最关键的东西。直至今日,我才明白我面对的是生死较量,不是闺阁内宅的小把戏。”沈荣华自嘲冷笑,幽幽地说:“不要说别人太阴毒、太狡猾,是我自己太笨了。” 无论是重生之前,还是有了前世的记忆之后,她都知道沈臻静恼恨她、嫉妒她,想把她压下去,为此没少在她身上用阴谋手段。沈阁老在时,她不把这些放在眼里,重生之后,她对此更是不屑一顾,她觉得这些东西都上不得高抬面。 前世,沈臻静几次想杀她,都是在她陪嫁到杜家之后,成了与沈臻静共享一个男人的妾室,才令主母起了杀心。又碰上无情无意的杜昶,才造成了她前世的惨剧。今天之前,她还一直认为待自闺中的沈臻静不敢置她于死地,毕竟沈臻静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直到现在,她才明白,虎狼要吃人,那是与生俱来的天性。 而沈臻静,那是当之无愧地生了虎狼之心的人,伺机吞噬是她的本能。 “你说了这么半天,就最后一句是实话,最有用。”白泷玛正兴致勃勃试用初霜拿来的脂粉,临时插了一句话,“谁也一样,不吃亏怎么能长大?不管被谁坑了阴了,不要埋怨别人狡诈恶毒了、忘恩负义了,一定要先问自己为什么这么蠢。” 沈荣华很郑重地点了点头,不管白泷玛平时如何嘻皮浮夸,这番话说得极有道理。那日,他身受重伤昏死在湖溏边,沈荣华一直没机会问他的生平来历、因何受伤,想必他也吃过亏、上过当。刚才白泷玛那番话是在说她,其实又何尝不是在说给他自己听呢?与其怨恨别人太坏,不如埋怨自己太蠢更来得直接。 前世,沈阁老一死,她就彻底败在了沈臻静的手下,被玩弄得连一只蝼蚁都不如,至死也没翻身。今世,她跟沈臻静的较量刚开始,彼此都在擦拳磨掌。若说她杀了金嬷嬷、卸了沈臻静的臂膀是一个胜利,那么今日差一点又被算计就象一瓢冰水当头淋下,浇醒了她被一个小小胜利冲得发热的头脑。 即使她经历那样一个前世,见识了沈臻静阴鸷狠毒的手段,能引以为戒并小心提防。今生,也不容许她有丝毫懈怠,因为比阴毒,她先天就逊色于沈臻静。 初霜沉默寻思了半晌,才轻声问:“姑娘为什么这么说?” 沈荣华叹了口气,把白泷玛刚刚跟她说的话说给初霜听,听得初霜如恶梦方醒一般。沈荣华微微一笑,拍了拍初霜的手,是安慰,也是鼓舞。 “姑娘已猜到她们的阴招,想必也有应对之策了。” “不是她猜到的,是我告诉她的,她那么蠢,能猜到才怪。”白泷玛撇了撇嘴,说:“你跟你那个堂姐真是姐俩儿好,一个是小泼妇,一个是小毒妇。” 沈荣华扫了白泷玛一眼,没开口反驳,她的全部心思都用到想应对并反制的策略上了。今天,她若能完胜,第一要感谢的就是白泷玛,所以不想再跟他拌嘴。 “应对之策只是被动防御,实话跟你们说,我很不甘心。”沈荣华很崇拜地看了看白泷玛,说:“今天的事还要有劳你,我重谢的条件已列明,绝不食言。” “看你这么敞快,我就再告诉你一件事。”白泷玛抢过初霜的荷包,把脂粉装进去,塞到自己怀里,才说:“茗芷苑的倒座和大门的房顶上面、祠堂的门房和正房的房顶上面都洒了一些用煤油浸过的刨花,遇火星就会着起大火。” 沈荣华身体一颤,问:“是谁?什么时候洒的?” “寅时正刻,天还没亮,你睡得正香,洒刨花的人不在篱园当差。”白泷玛自板房被拆那天就住进了篱园的祠堂,对篱园的人和事也了解得颇为深入了。 “表哥应该抓住那人才是。” “唉!表妹,你被你的蠢主子传染了,我抓住那个人哪还有好戏可看?” 茗芷苑是沈荣华的起居之所,她白天无事会呆在祠堂。那人只在茗芷苑和祠堂的房顶上面洒过浸过煤油的刨花,就是想让这两处起火,把沈荣华及她的下人烧死或烧伤。火盆已摆好,阴谋有条不紊进行,可见安排和计划十分周详。 火盆是沈荣瑶和沈臻萃让人弄来的,沈惟和吴氏也知情。到时候出了祸事,沈荣瑶和四房的人就成了替罪羊,休想轻易脱身。而真正的幕后真凶先是借刀杀人,又一箭双雕,之后还会以一身良善现于人前,洒下几滴恶魔的眼泪。 “想必只有摆在茗芷苑和祠堂门口的火盆里藏有装了火油的铁盒,铁盒遇热,火油爆炸,火星肯定会溅到房顶上,这两个地方就会着起大火,我们就会防不胜防。”沈荣华低声出语,似乎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我跟你费了那么多口舌,你再想不通,就蠢透了,好在你还没蠢透。”白泷玛仍是轻描淡写的语气,似乎把这当成小事,根本不放在心上。 初霜双手紧抚前额,颇有点大难降临、她能逃出升天的庆幸。随后她又暗暗咬牙,面对生死迫害,谁也无法阻止她在心里埋下仇恨的种子。 “姑娘,奴婢有事禀报。”祠堂外面传来鹂语的敲门声。 沈荣华扫了白泷玛一眼,让初霜去开门,“带她去门房等我。” 初霜应声出去,打开祠堂的大门,把满脸焦急的鹂语带进了门房。沈荣华在祠堂内时快时慢挪步,深沉清冷的目光在沈阁老的灵位和白泷玛身上打转。 白泷玛吸了冷气耸了耸肩,皱眉说:“别转了,怪吓人的,我告诉你。” “说吧!” “今日寅正,那人一上房顶就惊动了我,看到他洒浸过煤油的刨花,我就猜到他想干什么了。等他走了,我强忍睡意,把他洒过刨花的地方都倒了水,又盖上了防火布。别的地方烧成火海,祠堂也不会着火,你就放心在祠堂避难吧!” “主意不错,可是——”沈荣华停住脚步,转向白泷玛,叹气说:“我堂堂津州内阁大学士府的二姑娘沦落到在祠堂避难的地步了,江阳县主肯定会低看我,别说教我调制脂粉,就是给我几盒都会觉得自贬身价。我还能从哪里去弄名贵的脂粉?恐怕连重乎乎的铅粉都没的用了。我避难的日子肯定不好过,那些名贵华美的面料自然会留到我缺衣少食时再用,哪还舍得随便送给不相干的人。” 白泷玛呲了呲牙,很识时务地说:“说吧!你想怎么办?”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害我者,我十倍讨还,恩我者,我十倍偿还。” “你品性不错,知恩图报有良心。”白泷玛轻叹一声,冲沈荣华赞赏点头。 沈荣华笑了笑,说:“你盖在祠堂房顶上面的防火布是在角房的壁橱里拿的,你拿防火布时,有没有发现壁橱角落里有一只小铁盒?沉甸甸的。” “发现了,铁盒里的东西象大枣,只不过是黑色的,很重呢。” “那是火雷,共五只,是圣勇大长公主费心几年才研制出来的。这种火雷只针对目标,杀伤力不算大,对周围的破坏力极小。一年前,祖父带我去揽月庵给大长公主请安,正逢大长公主试用火雷,就获赠了几只。听祖父说这种火雷投到火里一盏茶的功夫才会爆炸,威力不算大,炸后无迹可寻。”沈荣华看着沈阁老的灵位,慢慢闭上眼,说:“东跨院三只,西跨院两只,用了吧!” 白泷玛眸光一闪,眉头轻皱了一下,随即说:“你,够狠、够毒。” “男子都喜欢说无毒不丈夫,我不是男子,但我知道慈悲留祸害。我只是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还分得清是非恩怨,算什么狠?算什么毒?” “我刚才还说你品性不错,现在看来你跟你那个堂姐真是伯仲之间呀!我真不想叫你小毒妇,可是……”白泷玛耸着肩,连吸了一口冷气。 “我本来就不是毒妇,”沈荣华突然抬高声音,打断了白泷玛的话,“我只是想自保,不想让人一次又一次害我,有仇必报,有恩必偿,我这是恩怨分明。” 沈荣华高声吼了几句,顿时觉得胸口堵得难受,鼻腔泛酸,不由自主流下了眼泪。此时,她真的很想跪在沈阁老的灵位,毫无拘束地放声痛哭一场。让她两世所受的屈辱全部化成眼泪,在她最敬重、最依赖的祖父灵前肆意流淌。 白泷玛见沈荣华哭了,赶紧举起双手,“好了好了,我听你的,这就去。” 沈荣华擦掉眼泪,长舒一口气,说:“把握好时间,最好和火油盒一起爆。” 初霜敲门进来,看到沈荣华跪在沈阁老灵位前,嘴唇抖动,泪流满面。她暗叹一声,也慢慢跪下来,轻轻握住沈荣华的手,让信任的暖流无声地传递。 “沈家在前朝是名门旺族,曾出入三位阁臣、两位皇后。到了前朝末年,沈氏一族遭奸人陷害,渐渐没落,合族隐于乡间。祖父自幼志向高远,他想为臣民谋福祉,也想光宗耀祖,让沈氏一族永远兴旺昌茂。我在祖父膝下承训,曾立志完成他的心愿,光耀沈氏一族。可祖父一逝,我就感觉有心无力,到现在……” “姑娘是聪明人,不需奴婢多说,也知道要完成老太爷的遗愿,首先要保证自身安全完好。姑娘要光耀沈氏一族,凭一人之力很难,需要全族尽心。老太爷是严谨之人,有些人心机歹毒,就是老太爷在世也会清理门户的。” “能知我者,柳非鱼也。”沈荣华重重点头,高声说:“若祖父在世,知道有人存肮脏龌龊之心,生阴谋害人之意,必定严惩不怠。我今日所作所为有违祖父初衷,实有难言之隐,我要保护好自己,给那些人一个教训也情非得已。” “老太爷在天有灵,也会体会姑娘的苦衷。”初霜扶沈荣华站起来,想多宽慰她几句,却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好在沈荣华不会把一颗玲珑心拘泥于此。 沈荣华叹了口气,扶着初霜走了几步,又回头看沈阁老的灵位。今日之事是有人出手害她在先,她已看透阴谋,可以轻松躲过去。但这两世的恩怨不容许她这么做,她必须要反制,要给那些人一个深刻的教训。 此时,她已决定出招,不管结果如何惨烈,也不能有丝毫悔意。这一次跟砍孙婆子、斩金嬷嬷完全不一样,毕竟血脉相连,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她跪在沈阁老的灵位前,是在忏悔,是想求得谅解,也想求得支持和安慰。 沈荣华同初霜来到门房,没看到鹂语,问:“鹂语呢?她有什么事要禀报?” “鹂语把要禀报的事告诉了奴婢,又去外面打探消息了。”初霜给沈荣华倒了一杯温茶,才说:“鹂语说四姑娘和六姑娘亲自监督婆子们在前院、茗芷苑和祠堂门口摆放火盆,并分发了纸钱香烛,说是巳时正刻开始点火烧纸,祭拜老太爷的在天之灵。鹂语还听婆子们说到时候四老爷和四太太也会参加祭拜,大姑娘本来也要参加的,可大老爷今天发热呢,大姑娘要侍疾,让银柳代替她参加。” 沈臻静以尽孝为理由,躲开了沈荣瑶等人儿戏一般的祭拜,谁也挑不出她的是非。可她布下的毒网早已张开血盆大口,随时准备吞噬无辜或有罪的生命。 “巳时正刻开始祭拜,午时初就要起程回府,中间只有半个时辰。”沈荣华冷哼一声,问:“除了四姑娘和六姑娘,有没有总管这事的奴才?” “这鹂语倒没说,奴婢只听她提了几次王嬷嬷,应该是王嬷嬷在张罗。四太太是长辈,不能当面锣、对面鼓地跟姑娘对着干,让王嬷嬷替她出面也一样。” “王嬷嬷?”沈荣华仔细盘点脑海中两世的记忆,可对王嬷嬷其人的了解很有限,感觉有点不对劲,问:“初霜,你对那个王嬷嬷了解多少?” “奴婢听鹂语说王嬷嬷是四太太房里的管事嬷嬷,是四太太娘家送来的,三年前才进府,身边无儿无女。她极会处事,很得四太太信任,宝旺去年夏天认她做了干娘。”初霜寻思片刻,问:“姑娘觉得王嬷嬷是别人安插在四房的眼线。” “能买通一个管事嬷嬷为自己效力,或把自己的人提成别人房里的管事嬷嬷都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沈荣华冷笑几声,又问:“今天秋生几时当值?” “秋生午时初换冬生,值守一天一夜。” “四姑娘和四房一家午时初就要回府,没有他们在场,戏就不热闹了。你去告诉秋生,让他想办法留住四房一家,不要说明是我的意思。” “奴婢明白。”初霜出来,叫过竹节嘱咐了几句,才去找秋生传话。 沈荣华独自一人靠在软榻上,闭目沉思,将这几天发生的事仔细回忆并考量了一番,随后冷笑出声。此次她不但要小心防备,还要出狠招反攻,既已决定要做,就不要再有负罪感。就如同别人害她,决不会认为自己有错,向她说抱歉。 “姑娘,奴婢有事禀报。” 沈荣华听到鹂语的声音,赶紧站起来,打开门,看到鹂语正挽着周嬷嬷急慌慌地站在门口。周嬷嬷见沈荣华脸色不好,心里难过,拉着她的手叹了口气。 “嬷嬷快进屋,春天风大,这里正是风口。” “老奴没那么娇气,倒是姑娘可怜见的,这帮天杀的坏心肠的东西。” 沈荣华笑了笑,扶着周嬷嬷坐下,问鹂语,“怎么回事?” 鹂语给沈荣华行礼,气愤重哼,说:“四房的王嬷嬷到处跟人嚷嚷,说四姑娘和六姑娘菩萨心肠,最最惜贫怜弱。她们听说庄子里有户人家老人生病没钱医治,就花比集市高了十倍的价钱买了那户人家一只羊,其实就是想施舍给那家几两银子看病。羊买来又不能养,干脆就杀了,赏给篱园的下人们解解馋。四姑娘和六姑娘祭拜完毕,还要亲自用火盆烤羊肉给下人们吃,现在厨房里正用酱料调制羊肉呢。姑娘为告慰老太爷,说今天按禁烟节的习俗过,可她们……” 又是王嬷嬷,沈荣华意识到自己猜测得没错,王嬷嬷真是个人物。 沈荣华冷笑说:“过禁烟节各地习俗不一,主要是禁烟火、吃冷食、祭拜先人。也就是说禁烟火是用来限制活人的,给先人烧纸上香也要动烟火,却不受此拘束。王嬷嬷说等祭拜完毕烤羊肉赏给下人吃,只是说说,祭拜还没开始,更别说烤肉了。鹂语,你不要为别人几句话生气,等她们犯了规矩必然要治她们。” “奴婢气不过,跟王嬷嬷吵了几句,她不但骂了奴婢,还夹枪带棒讽刺姑娘。” “让她骂吧!你现在不必跟她一争口舌之快。”沈荣华见鹂语面露失望,又说:“我刚得了一把好剑,回头割了她的舌头,她天天骂我都无所谓了。” “真的?”鹂语见沈荣华没服软,还要惩治王嬷嬷出气,很高兴,“我刚刚也说了要割她的舌头,没想到姑娘跟奴婢想到一起了,哼!死老婆子,活该。” 沈荣华见鹂语一脸兴奋的神情,暗暗摇了摇头。鹂语是个好奴才,也是奴才里难得的人才,但她需要一个强大的主子驾驭她,才能让她誓死效忠。 周嬷嬷叹了口气,说:“姑娘,要是真如王嬷嬷所说,四姑娘和六姑娘亲自烤羊肉赏给下人吃,只要有人带头,大家都会吃。到时候,老奴怕姑娘为今日立的规矩白费了,毕竟法不责众,真闹起来,还是姑娘不好站脚。” “没事,规矩立了就不能废,割掉一个人的舌头就再也没人敢吃了。”沈荣华冲鹂语眨眨眼,说:“是不是真的法不责众,只抓一两个带头的试试就知道了。” “姑娘说得对,就抓姓王的死老婆子来试。”鹂语咬着牙,都跃跃欲试了。 “嬷嬷别担心,你就踏踏实实按我的安排去做,也要嘱咐佟嬷嬷别上了有心之人的当。”沈荣华扶周嬷嬷起来,又说:“火盆都摆在茗芷苑大门口了,烧纸祭拜或是烤肉,只要没人吃,我们都不用管。嬷嬷回去看看,把我们可用的人都集聚在一处,千万别让人呆在倒座和门房里,这两个地方最容易着火。” “老奴听从姑娘的安排。”周嬷嬷起身又嘱咐了沈荣华两句,就要告退。 “奴婢再出去打探打探情况。”鹂语挽着周嬷嬷的手臂,也要一起走。 沈荣华知道鹂语狐假虎威的性子,刚才她受了王嬷嬷的气,一回来,沈荣华就给她吃了定心丸,她肯定会去跟王嬷嬷找后帐,不把王嬷嬷气得仰倒才怪。既然她愿意去唱黑脸,沈荣华自然会抓住唱红脸的机会,又何乐而不为呢? “鹂语,有你送嬷嬷回去我也放心,见到雁鸣让她赶紧回来,我有事找她。” “江嬷嬷病了,雁鸣姐姐去看看。”鹂语撇了撇嘴,又说:“白雨还特意来告诉了一声,若不是雁鸣姐姐拦住了她,她还要来告诉姑娘呢,真不知道轻重。” 沈荣华板起脸,说:“鹂语,以后不许随便乱说,江嬷嬷病了,白雨应该来说一声。我要在祠堂告慰先人,没时间过去,雁鸣过去看看也好。” 周嬷嬷轻叹一声,说:“昨夜江嬷嬷忙活了半夜,又着了凉,一早起来就浑身发热。她把手里的差事都交给了宋嫂子,有宋嫂子盯着也是一样的。” “知道了,你们先去吧!” 不管江嬷嬷是真病还是假病,病得都很是时候。江嬷嬷是沈恺的奶娘,若沈荣华跟长房和四房对立,她自然维护二房的利益。现在,沈荣瑶跳出来横插一脚,跟沈荣华对着干。两个二房的姑娘对立,江嬷嬷不便取舍表态,退缩也正常。她不露面,沈荣华也不用因顾忌她而束手束脚,行事会更为果绝利落。 沈荣华关上祠堂的大门,进到祠堂里面,把白泷玛送她的碧泉剑收好,又去了后面的角房。角房不大,里面只有一张床、一张八仙桌,还有两把椅子。床上和桌椅上都无一杂物,收拾得很整齐,可见白泷玛也是整洁利落之人。 白泷玛没在屋里,壁橱的门虚掩着,屋里屋外都很安静。沈荣华打开壁橱,看到装火雷的铁盒不见了,知道是白泷玛拿去做事了,她的心骤然一痛,随后长叹一声。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告戒自己,不管结果如何,她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篱园,东跨院。 东跨院的院子不大,西面有一间厢房,东面摆着五个种有睡莲的瓷缸,瓷缸中间是一个小凉亭。沈阁老在世时,这院子里住着几个有些脸面的下人。沈阁老辞世后,东跨院就空置了,沈慷父子受伤,不愿意住正房,就搬到了这里。 沈臻静倚在凉亭的栏杆上,仰望仲春清凉的天,微风吹起她的发丝,划过她微黑的方方的脸,她噘起厚厚的嘴唇,吹走凌乱的发丝。她轻哼一声,脸上神情晦暗不明,眯起的眼睛掩饰了阴鸷,又睁开时,眸光清亮,也提亮了她那张脸。 “姑娘,披红姐姐回来了。” “快让她进来。”沈臻静站起来,迎着月亮门走了几步,又停住了脚步。 在凉亭外伺候的银柳见沈臻静对披红格外看重,冷哼一声,甩走向沈慷养伤的正房走去。沈臻静没理会,只看着银柳的背影撇了撇嘴,眼底满含轻蔑。 沈家的嫡出姑娘身边有两个一等大丫头伺候。银柳是沈臻静身边的一等大丫头,沈老太太赏的,而披红则是另一个一等大丫头,杜氏亲自给沈臻静挑的人。 披红是杜家的家生子奴才,她们一家是杜氏的陪房,她的父母管着杜氏在京郊的庄子,兄嫂则打理着杜氏在凤鸣山脚下的一个小庄子。沈臻静来篱园之前给披红放了假,让她去看看她的兄嫂,散散心,今天才回来,就到篱园来了。 “奴婢见过姑娘,几日不见姑娘,怪想的。”披红进来就给沈臻静跪地磕头。 “快起来,才几日不在我身边挨训,就说这么让人心疼的话。”沈臻静亲自拉起披红,让她坐到脚凳上,自己则坐在绣墩上,强忍着迫不急待的心思闲谈。 披红知道沈臻静的心思,说笑了几句,又压低声音说:“杜公子没住在庄子里,听奴婢的哥哥说他住在灵源寺,倒是去过庄子两次,问了一些耕作之事。” “庄子里也清苦,总比灵源寺要舒适些,他怎么住到寺里了?”沈臻静听披红说起杜昶,脸颊泛红,微黑的脸庞平添了几许艳色,倒也衬得她清秀了几分。 “奴婢的哥哥说灵源寺的方丈不二禅师曾是老伯爷的坐上宾,杜公子与他也相识。杜公子在蓝山书院结业,正好同不二禅师去叙叙旧。” 沈臻静点点头,说:“一会儿收拾一些衣物用品,再添一百两银子,让人送到庄子上给你哥哥,让你哥哥给杜公子送去,就说——是我娘送的。” “杜公子知道太太在京城,在津州收到太太送的东西,定能想到姑娘。” “别乱说。”沈臻静嗔怪轻笑,又问:“你在庄子里还听到了什么消息?” 披红想了想,说:“回姑娘,老太爷在世时,太太就从咱家的庄子选了几个精明教练的婆子到篱园来当差。她们经常回去,会带一些消息给奴婢的嫂子,再传到太太那边。自江嬷嬷来篱园当管事,管得严了,她们回去的也少了。奴婢这次回去听奴婢的嫂子说杜公子来过篱园,本想住到篱园,借阅老太爷的藏书,被二姑娘拒绝了,还有就是杜公子有一次来了跟宋嫂子说话不少。” “赏宋嫂子几两银子,就说她当差辛苦,我看着呢。”沈臻静忖度半晌,又摇了摇手,说:“不,还不能赏,不能招人非议,不能让猜测。等过了今天,过了今天就都安定了,到时侯,他可以住进篱园,祖父的书他可以随便看。” 披红看到沈臻静阴恻恻的神情,心里不由一颤,又听她不紧不慢的话语,就猜到沈臻静要做一件大事,可能大到连杜氏都不敢轻易出手去做的大事。 ------题外话------ 害人不成反害己,大*开幕了,连贯的章节有些多。 第六十八章 祸事 从角房出来,沈荣华看了看沙漏,已近巳时正刻,快到沈荣瑶等人烧纸祭拜的吉时了。她轻哼一声,从祠堂的正房出来,看到初霜和雁鸣正在门口等她。 沈荣华冲初霜眨了眨眼,转脸问雁鸣,“江嬷嬷身体怎么样?好些了吗?” “回姑娘,江嬷嬷早起吃了一副药,又躺了一会儿,说是好多了。”雁鸣停顿了片刻,又说:“江嬷嬷说自己不中用了,等二老爷回来,她就求个恩典回家养老去。篱园的事先交给宋嫂子打理,等府里派了新的管事过来再说。她还说多谢姑娘惦记她,今天的事她答应了,就是拼了老命也有始有终,让姑娘放心。” “真难为江嬷嬷了,她伺候父亲长大成人,费了不少心血,到现在还为府里的事劳力分心。是该早点让她回去颐养天年,人不服老哪儿行?” 江嬷嬷品性不错,做篱园的管事,心术极正,不会欺负沈荣华。但她管规矩极多,管得也宽,沈荣华每天都会费心寻思怎么应付她,感觉束手束脚。 若沈荣华想在篱园养老式地生活,无欲无求,身边有江嬷嬷这样的管事很不错。但她不想象前世一样被关在庄子里,碌碌无为,她想以篱园为据点,做她前世不敢想的事。所以,她不想让江嬷嬷长时间做篱园管事,她要换上自己的人。 “是啊!人到了江嬷嬷这岁数,病一次就要老一圈,是该好好补养了。”初霜冲沈荣华点了点头,说:“江嬷嬷好些了,其它事儿也有条不紊,姑娘是该放心了。江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了,她说有始有终肯定不会食言,白雨也是个机灵了。” 沈荣华知道秋生已按她的吩咐去行事了,她松了口气,说:“快到了烧纸祭拜的时辰了,我们去前面看看,也该借这机会给先人磕个头才是。” “姑娘说得是。”初霜和雁鸣齐声应是,打开祠堂的大门请沈荣华出来。 距离祠堂大门五六尺远的地方摆着两只火盆,火盆下面放着纸钱香烛。两个婆子坐在一旁看守火盆,和守在祠堂门口的竹节小眼瞪老眼对峙。看到沈荣华主仆出来,两婆子赶紧站起来,上前行礼,一再申明是四太太吴氏给她们安排的差事,她们不敢不从。她们很敬重沈荣华这个主子,只是现在领的差事让她们为难。 “不管领哪个主子的差事,都要分清是非,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差事做得好,肯定有赏。”沈荣华心平气和,下人拜高踩低者极多,她犯不着动气。 两婆子一听说赏字,赶紧行礼,“二姑娘大度,多谢二姑娘体量奴才们。” 一个媳妇端着一大盘腌制好的羊肉沿着回廊走过来,看到沈荣华主仆,不但不回避躲闪,还扭着肥臀加快了脚步,把羊肉高高举起向沈荣华示威。 沈荣华轻哼一声,给初霜使了眼色,轻声问:“她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她是四太太带来的人,奴婢听人叫她桂嫂子,刚进府没几个月,不知道她管什么差事。”初霜低声回了沈荣华,又转向端肉的媳妇,高声斥呵:“你姓什么叫什么?在哪当差?姑娘问话你没听到吗?你眼里还有没有主子?” 桂嫂子斜了沈荣华一眼,应付着行了礼,说:“我是侍候四太太的。” “四太太真是精明能干,要不怎么能调教出你这么不懂规矩的奴才?”沈荣华迎着桂嫂子走过去,转身对初霜和雁鸣说:“四太太整天忙着媚上欺下,苛扣份例,哪有功夫管教奴才?今天让我碰上了,是不是该替四太太分担一点呀?” “姑娘大度,姑娘说得对。”初霜寒着脸挽起袖子,向桂嫂子走去。 雁鸣知道初霜要教训桂嫂子,有心劝一劝,可一见沈荣华绷着脸,只好过去帮初霜。桂嫂子看初霜的神情,就知道这一架必须打,否则就要干等着挨打。附近有几个婆子媳妇,可她都不认识,只好自己撑足架式,硬着头皮备战。她想让看火盆的婆子去给吴氏报个信,可两婆子根本没搭理她的意思。 “你、你想干什么?我、我告诉你,我婆婆可是伺候过当今太后的人。别看我来沈家没多少时间,四太太也看重我,我、我在承恩公府也是……”桂嫂子急吼吼亮出了自己的底牌,说话声音很高,却底气不足。 吴氏的娘家和承恩公府吴家或许五百年前是一家,早就八杆子打不着了,二十年前又连了宗。象这种连宗的人家,绝大多数是利益纠葛相连,不可能有多亲近。可承恩公府的奴才却到吴氏身边伺候了,这其中定有不得已的因由。若是吴太后赏给四太太吴氏的奴才,吴氏早就翘起尾巴,嚷嚷得沈家上下都知道了。 “都说英雄不问出处,这奴才倒把自己的出处挂到嘴边了,真可笑。”沈荣华前世今生对承恩公府吴家都没什么好印象,更不会买一个奴才的帐。 初霜暗咬银牙、目露凶光,根本没把桂嫂子的自我介绍听进耳朵里。看到桂嫂子弯腰放下羊肉,刚要起来,她就冲上去抓住桂嫂子的头发,抬手就是两个重重的耳光。桂嫂子比她高大健壮,她必须先发制人,才能占据主动。 自她被卖到沈家,几乎每次挨打挨罚都跟四房有关,就好像是天生的仇家一样。在梦里,她活着痛不欲生,又惨痛地死去,都是吴氏和沈臻萃在算计她。如今,她有机会出口恶气,虽不是在打吴氏母女,是四房的人,她就不会手软。 桂嫂子二十五六岁,身高和体力都远胜于初霜这十五岁的丫头。被初霜两个耳光打愣了,反应过来之后,她凶狠出手,很快就占了上风,越打越猛。雁鸣上来帮忙,和初霜两个人一起动手,勉强和桂嫂子打了个平手。 看火盆的两婆子领了吴氏的差事,却是篱园的人,又不是茗芷苑的下人。遇到这种事,自然两不相帮,也不去通风报信,躲在一旁看热闹。祠堂附近有几个婆子媳妇,看到打架,都围过来,指指点点,却没有要劝架的意思。 沈荣华冷眼环视四周,冷声说:“竹节,去。” 去干什么?当然去叫人了,雁鸣和初霜都呈现败势了,没人来帮忙行吗?周嬷嬷带人守护茗芷苑,佟嬷嬷正带人在茗芷苑四周巡查,还没到祠堂这边。她们离祠堂都不远,叫她们过来收拾桂嫂子,她带人挑起战斗,哪能轻易言败呢? 可是竹节年纪还小,没领会沈荣华的意思。听到沈荣华叫她“去”,就以为是叫她去帮初霜和雁鸣的忙。这回她反应得相当快,只见她抄起一根小孩子手臂粗的短木棍,撒腿就跑过来。此时,雁鸣倒在地上,正狠抓桂嫂子的腿,初霜扯住桂嫂子的胳膊又抓又咬,桂嫂子低下头跟她们俩撕扯。趁桂嫂子低头,竹节抡起棍子照头打去,打得不算重,没流血,但一个鸡蛋大的青包马上就隆起来了。 桂嫂子一声惨叫,头上巨痛,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她的手脚也不给力了。趁此机会,初霜扶起雁鸣,又号令竹节,三人一块扑上去,抓住正疼得咧嘴的桂嫂子就拳打脚踢,又抓又挠,打得桂嫂子又哭又叫,满地打滚。 “我的爷呀!救命啊!打死人了,啊——” “住手。” 听到沈荣华喊住手,初霜三人放开桂嫂子,退到一边。桂嫂子以为沈荣华饶过她了,赶紧爬起来要跑,又看到沈荣华手里多了一把短剑,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张大嘴连声都发不出来了。初霜等人看到沈荣华又一次亮剑,也都惊呆了。 “古人云:割发如割头,实为小惩大戒。”沈荣华冷笑两声,给三个丫头使了眼色,三个丫头一齐上前,按住桂嫂子,捋起了她的头发,沈荣华拨剑出鞘扫过去,桂嫂子浓密的头发就在离头皮一寸的地方与发根永远分离了。 “啊——”除了喊叫,桂嫂子也发不出别的声音了。 “杀鸡骇猴。”沈荣华用剑指了指桂嫂子,说:“你只是那只鸡,滚回去告诉那些猴子悠着点,否则刀剑无眼,不要认为老虎不发威,他们就能当大王。” 桂嫂子如遇赦令,呵呵咧咧哭着,连滚带爬,刚移动了几丈远,就见沈臻萃带着一群下人朝这边走来,她赶紧爬起来朝沈臻萃跑去。沈臻萃一看来送肉的媳妇变成了这样,就知道是沈荣华下的手,当即又惊又恨又气又怒。 沈荣华看到沈臻萃拿着一小瓶酱料,丫头婆子手里都拿着铁钎子和筷子,就知道她们是来祠堂门口烤肉吃的。虽说篱园的祠堂不象府里的祠堂那么庄严肃穆,毕竟也供奉着沈阁老和沈家虚祖的灵位,是能随便玩闹的地方吗?为了和沈荣华怄气,为了挑衅她临时立下的规矩,这沈臻萃真不知道怎么折腾了。 也不知沈惟和吴氏是怎么教养沈臻萃的,难道他们对沈臻萃此举完全不知情?祠堂是供奉祖宗先人的地方,如此被子孙贱视,沈家还凭什么立足?沈荣瑶没来,不知道中她和沈臻萃分了工,在别处烤肉,还是她长了点儿心。 沈臻萃底气十足,向前走了几步,指着沈荣华破口大骂,“你这个贱人,耍什么威风?我今天就不吃冷食,你能把我怎么样?不但我不吃,我还要烤肉分给下人吃,看她们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你以为你能装神弄鬼,我就怕你吗?” 自沈惟半夜光着身子昏死在祠堂门口,沈阁老显灵一事传开,篱园就不安定了。沈臻萃刚到篱园,听说沈惟半夜被“鬼”叫走的事以及祠堂里的动静,她很害怕。又听说沈慷父子在祠堂差点被踩死,她吓得都不敢在篱园呆了,非要回府。 吴氏要照顾沈惟,又要宽慰女儿,忙得焦头烂额。王嬷嬷毛遂自荐,要替吴氏照顾沈臻萃,并向吴氏保证能把沈臻萃开导好。王嬷嬷刚照顾了她一天,沈臻萃的精神头儿就好了许多,也不害怕了,但她恨上了沈荣华。 因为王嬷嬷跟她说篱园的怪事都是沈荣华搞出来的,是沈荣华在作弄沈家人,目的就让大家都不得好。沈臻萃把王嬷嬷的话奉为信条准绳,不但自己言听计从,还把王嬷嬷的话告诉沈荣瑶,几人聚一起商量对付沈荣华的办法。 昨晚,“沈阁老”又一次显灵,在东西跨院现身。王嬷嬷都被吓坏了,可沈臻萃并不害怕,她认为这一次又是沈荣华再装神弄鬼。她被父母宠爱,本是骄纵的性子,本来就嫉妒沈荣华,此次就是不惜一切也要压沈荣华一头。 沈臻萃见沈荣华含笑不语,对她不喻理会,更加气愤,她咬着牙快走几步来到沈荣华面前吼叫:“你看清楚,我就是要烤肉给下人吃,你能把我怎么样?” “原来你准备火盆不是用来烧纸祭拜祖父的,而是用来烤肉的,那真是辛苦你了。”沈荣华心平气和,神态语气、字里行间都透出对沈臻萃的不屑和蔑视。 “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管得着吗?”沈臻萃气急败坏。 “我当然管得着,在篱园,你们必须听我的,没有原因。”沈荣华晃了晃碧泉宝剑,冷笑说:“借烧纸钱的火盆烤肉我可以不管,因为禁烟火只限于人,不限制非人。但是吃烤肉就有违我立下的今天要吃冷食的规矩,谁坏我的规矩,我就割掉她的舌头烤了喂狗。这句话我只说一遍,说到做到,别没了舌头再喊冤。” 冷光一闪,宝剑出鞘,为渐暖的仲春平添寒意,令所见者不寒而栗。沈臻萃曾目睹沈荣华砍孙婆子、杀金嬷嬷,当下就变了脸,再也不象刚才那么嚣张。在场人的就是没睹沈荣华杀人,也对此有所耳闻,看到宝剑出鞘,都害怕了。 “竹节看守,你们俩跟我走。”沈荣华算计着时间,不想跟沈臻萃多费口舌。 看到沈荣华主仆走远,沈臻萃才敢咬牙切齿怒骂,又抢过那盘羊肉要摔,被一个婆子拦住了。这婆子的婆家也姓杨,跟王嬷嬷沾亲,这次被王嬷嬷带在身边一起照顾沈臻萃。杨婆子凑到沈臻萃耳边低语了几句,沈臻萃脸上露出阴涩涩的笑意。她又狠骂了沈荣华几句,才吩咐她的下人先烧纸,一会儿就烤肉。 沈荣华主仆来到茗芷苑门口,看到沈荣瑶正带着下人往火盆里添纸钱,火盆下面放了两盘腌制好的羊肉。佟嬷嬷带人守在门口,与沈荣瑶等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鹂语正跟沈荣瑶的丫头吵架,看到沈荣华,她赶紧跑上来诉冤告状。 “初霜,你去,话说到就好。”沈荣华给佟嬷嬷打了手势,又给鹂语使了眼色,没靠近茗芷苑的大门,也没理会沈荣瑶,带着雁鸣和鹂语向前面走去。 沈荣瑶见沈荣华连一眼都没看她,就这么走了,又是气愤又是失望。她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就是想借今天这个机会跟沈荣华吵一架,痛骂沈荣华一顿。可是她的一记重拳却打到了棉花上,棉花不疼不痒,她倒是气得差点元气大伤。 刚来篱园,听说沈惟出事,祠堂里又异事不断,沈荣瑶很害怕。可她见沈臻静不惊不惧,就连沈慷父子受了重伤,沈臻静也没把怪事放在心上。她很佩服沈臻静,也开始学习沈臻静的大家闺秀风范,不信怪力乱神之说。 沈臻萃跟她祠堂的怪事都是沈荣华搞出来的,又邀她一起对付沈荣华,她很乐意。后来又听王嬷嬷说老太爷显灵是沈荣华搞的鬼,目的就是想阻止万姨娘扶正,还列举了诸多证据。她气得一夜没睡好,诅咒谩骂,又暗暗发誓要拆穿沈荣华的阴谋。可今天的机会就这么溜走了,她不甘心,她想追上去挑衅沈荣华。 初霜高昂着头,迎着沈荣瑶走过来,看到初霜冷得瘆人的目光,她的心突然哆嗦了一下。感觉到自己连初霜都有点怕,她挑衅沈荣华的气焰悄然降低了。 听说沈荣华允许她们烧纸祭拜老太爷,烤肉也行,只是不能破坏了今日吃冷食的规矩。谁要是吃了,就把谁的舌头割下来烤了喂狗。 沈荣瑶心中一阵慌乱,她先稳定住自己惊恐气恼的情绪,又安抚住满脸惧色的下人。她刚想摆出主子的架式打骂初霜,看到初霜早就快步走远了。沈荣瑶气恼到极,吩咐下人们烧完纸钱就烤肉,非跟沈荣华对着干不可。 沈荣华主仆来到前院,看到四房的王嬷嬷正跟一群下人说笑,没看到吴氏和沈惟。前院门口摆的火盆多,纸钱烧得也快,王嬷嬷等人都准备烤肉了。看到沈荣华主仆过来,王嬷嬷等人停止说笑,仍挤眉弄眼,烤肉的准备并没有停下来。 一个没了母亲、没了倚仗,又不得宠的二姑娘和四老爷、四太太两位长辈还有比较得老太太喜欢的四姑娘、六姑娘杠上了,谁会看好沈荣华呢?所谓墙倒众人推,别说长房和四房的下人,就是篱园的下人也都想着看热闹呢。 “鹂语,刚才雁鸣也把我在祠堂门口说的话告诉了你,你去告诉她们,只说一遍。”沈荣华看了看日头,感觉时间差不多了,又叫住鹂语说:“你说完那几句话就去找白雨,你们只需在这里盯着,记住破坏规矩的人,不许跟任何人吵。” “是,姑娘。”鹂语气势汹汹走过来,指着王嬷嬷把沈荣华的话重复了一遍。 听到鹂语的话,众仆人又看到沈荣华站在不远处,一时都打了蔫,只互相以眼神交流。王嬷嬷眼珠转了转,扫了沈荣华一眼,讪笑几声,也没说什么。等沈荣华主仆走了,众人才你一言、我一语议论起来,其中有胆小的都想溜了。王嬷嬷安抚众人,又搬出沈惟和吴氏以及沈老太太,才稳定住慌乱的众人。 西跨院,正房内。 沈惟有气无力地靠坐在临窗的软榻上,看吴氏带两个丫头又一次清点要带回府的东西。看着看着,他就不耐烦了,沉下脸狠狠瞪视吴氏。吴氏知道沈惟现在脾气不好,赶紧让两个丫头退下,又亲自给他捶腿,巧言乖语劝慰。 那天夜里,沈惟裸身躺在祠堂门口,躺了多长时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被下人发现,抬回房之后灌下一副压惊的汤药,两个时辰就醒了。听下人说了他夜游祠堂的事,没等人追问他夜里的所见所闻,他就又被吓昏了。本来被光身冻了半夜就着了凉,又受了惊吓,当天就发起了高热,还胡言乱语不止。 大夫诊断为癔症,却不敢跟吴氏明说,只说是受了惊吓,汤药成药给开了一大堆。沈惟在药堆里奋战了几天,药快吃完了,他也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他病了这几天,人瘦了一大圈儿,精神差了很多,脾气也变得古怪且喜怒无常了。 祠堂出了怪事,篱园也不安定,吴氏担心沈惟,又害怕自己被缠上。她到篱园的第二天就想请和尚或道士来做做法事、念念佛经。可沈慷昏迷不醒,没人做主,她也只好先把这事压下去,想等沈惟好一些,回府再说。 听人说祠堂的怪事是沈荣华装神弄鬼,目的是不想让府里的人好过,她半信半疑。见沈臻静一直处乱不惊,又听人说沈臻静早已识破了沈荣华的阴谋,正在等机会抓沈荣华现形,她也就不那么害怕了。她把沈惟被吓病的事都赖到沈荣华身上,沈阁老死后,她就开始厌恶沈荣华,这回怨恨更深了。 她本想狠狠折腾沈荣华一顿,可又对沈阁老显灵一事心有余悸,只好暂时忍下这口气。听说沈荣华让篱园上下把龙头节当禁烟节来过,她就想借机闹一场,又被沈惟压住了。她不方便出面闹腾,对沈荣瑶和沈臻萃弄一些小把戏和沈荣华对着干很支持,还派了她身边得力的婆子媳妇帮着沈荣瑶和沈臻萃。她希望她们闹得动静大一些,最好惊动了沈老太太,把沈荣华整死,她才开心。 “不是说午时初刻起程回府吗?时间快到了?怎么不见萃儿?她又去哪瞎跑了?”沈惟现在稍微有一点不顺心,就气得红头胀脸,大发脾气。 “我的爷,你可冤枉我们萃儿了,快消消气,我慢慢跟你说。”吴氏给沈惟揉着肩膀,说:“先前我不是跟你说过二丫头要告慰老太爷,让篱园上下把龙头节当禁烟节过吗?因为这事,人们都夸二丫头孝顺。我们萃儿也是好强的人,不甘心落于人后,就想在龙头节,也就是今天到祠堂祭拜老太爷。我跟萃儿说了午时初刻起程回府,她肯定是太伤心,我这就让丫头去催催她。” 沈惟冷哼一声,没说什么,拧着眉头看着窗外。要不是因为他被吓病了,沈荣华要按禁烟节的习俗过龙头节都过不了他这一关,现在,他实在是没心情了。 “不是说大哥在祠堂被踩伤了吗?恢复得怎么样了?” 吴氏挤出几丝笑容,说:“妾身不方便过去看,只是让萃儿每天过去给大老爷请安。听萃儿说大老爷现在能坐起来了,要想下床走动怎么也要再过几个月。” “父亲这次是真的怪罪我们了、真的怪罪了、真的怪罪了……”沈惟半闭着眼睛,总是唠叨这一句话,听得吴氏苦了脸,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门口有下人要回话,吴氏怕沈惟不高兴,赶紧出去听了。来回话的是一个婆子,她也知道沈惟这几天不自在,把声音压得很低。吴氏还没听完她的话,就怒目圆睁,柳眉倒竖,咬着牙就要骂人,婆子指了指房门,总算压住了吴氏的火气。 “小贱人,她没了倚仗还敢猖狂,看我不扒了她的皮。” “太太,你小点声,那桂嫂子也是个……” 吴氏缓了口气,说:“先把桂嫂子安顿在附近了庄子上,这件事不算完。” 又说了些别的事,吴氏打发走婆子,进到屋里又换一张笑脸面对沈惟。过了一会儿,几个丫头婆子进来,把行李往车上拿,吴氏亲自来扶沈惟上车。 …… 沈荣华带雁鸣和初霜从前院回来,想去祠堂,路过茗芷苑,看到沈荣瑶已带着下人们开始烤肉了。肉还没烤熟,可浓郁的香味已刺激了人们的鼻子,都有人吞唾液了。看到沈荣华经过,沈荣瑶本想吃一口肉,表示她有胆量破坏沈荣华立下的规矩。可肉没烤熟,又太烫,她只好作罢,双手摇着肉串向沈荣华示威。 “雁鸣,你守在茗芷苑门口,同鹂语一样,看到谁吃肉,给我记下来。”沈荣华抬高声音,说:“我一再放宽规矩,若有人得寸进尺,就要付出血的代价。” 看到佟嬷嬷过来,沈荣华又仔细嘱咐了一番,才带着初霜回了祠堂。沈臻萃和仆人正把最后几张纸钱扔进火盆,看到沈荣华主仆回来,沈臻萃异常安静,只狠狠瞪了她们一眼。沈荣华和初霜进了祠堂,大门关闭,她才狠狠啐了一口。 “四姑娘,你先回去吧!时候不早,老爷和太太也要起程了。”杨婆子提醒了沈臻萃,又凑到她耳边低语一番,听得沈臻萃连连点头。 “我本想烤熟了肉吃给她看,可时间来不及了,你先走,你们边烤边吃。” “我的姑娘,你就放心回府吧!老奴今天就是拼了老命,也为你出口气。” 沈臻萃夸赞了杨婆子几句,带着她的贴身下人走了,看到她们拐过长廊,不见了身影,杨婆子站起来,给身后几个婆子打了手势。那几个婆子点了点头,立马冲守祠堂门的竹节扑去,没等竹节反应过来,她们就睹住了她的嘴,把她打昏、绑起来扔到了墙角。还有一个婆子拿出一把大锁,很利落地锁住了祠堂的门。 这一切做完,她们又四下看了看,没看到有可疑情况,才互相点了点头,快步朝篱园角门走去。角门打开,她们急匆匆溜走,根本没注意身后多了几双眼睛。 午时初刻,六七辆马车驶出篱园的大门,正是沈荣瑶和四房一家回府的车队。车队沿着篱园门口的青石路刚驶出半里,就听到篱园内传出了不同寻常的巨响。 祠堂门口除了昏迷的竹节已空无一人,火盆里银霜炭燃得正旺,肉汁滴在火炭上滋滋作响,肉香味更加浓郁。正在这时,火盆里发出几声巨响,几个火球迸起,落到祠堂大门和门房的房顶上面,滚了几圈,火球越来越小,很快就灭了。 紧接着,茗芷院门前的火盆里也发出了几声巨响,火球迸到倒座和大门的房顶上,很快就着起了火。正在烤肉吃的下人们被响声吓懵了,火星溅到身上,烧疼了皮肉,她们才反应过来,蹦跳着拍打自己身上的火,又大咱救命救火。 看到火球迸到房顶上,佟嬷嬷就跑过来拉起吓呆的雁鸣往茗芷苑里面跑。见她们进来,就有茗芷苑的婆子关上了大门,根本不理会外面烤肉的婆子呼救。茗芷苑内早已准备好的救火的工具和清水,只要火不烧到内院,外面随便烧。 茗芷苑外面呼救的喊声还没传到前院,前院的火盆里就飞出两个核桃大小的火球。正在烤肉的下人有的没注意到火球,有的正盯着火球纳闷,就见两个火球分别落到了东西跨院正房的屋顶,紧接着,两声如惊天霹雳般的巨响传来。正房的屋顶被整个端起,又快速炸开,火星尘土四溅,很快,两个跨院里都着了火。 “着火了,快、快救火,快、快救人……” 沈荣瑶和四房一家的马车走出去还不远,听到巨响,看到篱园火光四起,车夫赶紧停住了车。沈惟和吴氏听说篱园出事了,赶紧掀起车帘往外看。两人还没看清情况,就听最前面驾车的马一声长嘶,扬蹄飞奔,往山坡下面冲去。其余几匹马响应号召,也一声长嘶,扬起蹄子,拉着满车的主子仆人冲下了山坡。 ------题外话------ 大范围虐渣开始,求支持,求正版支持 第六十九章 乱局我独掌 爆炸声、惨叫声、哭喊声、呼救声响成一片,传进了肃静森然的祠堂。 沈荣华跪在沈阁老和沈家虚祖的灵位前,眯着双眼、眸光清冷、面无表情,挺得板直的身体一动不动,对外面的喧嚣吵闹哭叫充耳不闻。 初霜跪在沈荣华身后,心中暗暗叹息,怕打扰主子,不敢出声。她知道沈荣华此时表面冷静沉着,心里早已翻江倒海,毕竟今日之事不同寻常。 白泷玛从天窗钻入,飘落在沈荣华身后,手里拿着折叠整齐的防火布,嘻笑说:“火油铁盒威力不小,要不是我早发现,沈阁老的灵位都升天了。养子不教如养驴,养女不教如养猪,沈阁老养了一头驴,那头驴又养了一头猪,真惨哪!” “竹节怎么样?”沈荣华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询问。 “还活着,正在门口躺着呢,等一会儿有人过来,她也是个证明。”白泷玛凑到沈荣华跟前,问:“你就一身完好呆在祠堂?不想制造个苦肉计什么的?” 沈荣华轻哼一声,说:“想过,后来想想没必要,我不想让人可怜我、同情我。彼此的画皮都已经扯掉了,生死由命,跟他们做戏有用吗?” “说得好,确实没用,不过,事情闹大了,你也要在人前有个说法。” “多谢提醒,我已经想好了。”沈荣华站起来,走到供桌前,抚着沈阁老的灵位长叹一声,说:“祖父疼我,他在天有灵也会护佑我,护佑篱园的祠堂。” 白泷玛点了点头,冲沈阁老的灵位鞠了一个躬,说:“这些日子我也讨扰你老人家了,以后你有事能用到我,你就来跟你家二孙女说一声,让她转告我。” 初霜微微皱眉,问:“表哥,外面的事怎么样了?祠堂是不是还需处理一番?” “交给我。”白泷玛话音一落,身体几个旋转,就没影了。 “姑娘,你也劳累多时了,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我不累,初霜,你准备笔墨,我要抄几份《往生咒》,希望用不到。”沈荣华微微摇了摇头,她希望有些人能得到血的教训,却不愿意看到有人无辜惨死。 外面的喧嚣杂乱好像与沈荣华隔开了时空的距离,她站在桌子前,面沉如水,笔落有声,抄写得异常认真。接连抄写了几份,沈荣华的手就有些颤抖了,脸色也越发苍白。初霜知道她今天累身累心,尤其心里难受,劝她休息一会儿,也被拒绝了。抄到十几份的时候,她再也坚持不住,身体晃了晃,就倒在了地上。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初霜赶紧扶起沈荣华。 “我没事,我想睡,就睡一会儿。”沈荣华颤声说完,就倒在了初霜怀里。 初霜搬过一张脚榻,把沈荣华扶到脚榻上,又把夹棉披风盖在她身上。初霜看到沈荣华睡得很香,长叹了一声,也靠在脚榻上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白泷玛又从天窗钻入祠堂,看到沈荣华和初霜一卧一坐,就抬腿坐到了桌子上。 “表哥,你回来了?外面情况怎么样?” “听你的语气,好像你们做了亏心事,要时刻提防有人找上门报复一样。” “我们做没做亏心事,表哥不知道吗?又何必特意出语嘲讽呢?”初霜微微摇了摇头,把脸扭向一边,她越想心里越难受,不再理会白泷玛。 “表妹,我跟你开玩笑呢,你这么善良,又怎么能做亏心事呢。”白泷玛见沈荣华睡着了,用脚尖指了指她,说:“做亏心事的是这个小毒妇,这回可惨了。” “亏不亏心不能用你的标准来衡量。”沈荣华裹着披风坐起来,冷哼一声,又说:“我若是做亏心事的毒妇,你就是一个凶残的帮凶,休想推脱。” “原来你没睡呀?你也太狡猾了,真是……” “说正事吧!”沈荣华打断了白泷玛的话,“现在不是评判我是好还是坏的时候,什么事都一样,谁都会描补,但是非黑白,悠悠众口自有公论。” “你想听什么正事?好的还是坏的?”白泷玛从桌子上跳下来,冲沈荣华勾着手指耸了耸肩,说:“我先告诉你好事吧!也让你放松一下,别被一口气压出心病。要说这沈家人真是命大,出了两起危及性命的大事,居然一个都没死。” 沈荣华注视着白泷玛,确定他所言非虚,才长出了一口气。听到火雷的爆炸声,她的心就象压了一块石头,压得她五脏六腑皆沉重,一直不能痛快呼吸。她想狠狠教训沈臻静,除了沈臻静,她不希望别人死。现在确定沈臻静也没死,她的心底涌起勃勃斗志,周身血液沸腾。接受了前世惨痛的教训,今生,她只想靠自己,就自己一个人真正把沈臻静斗败,永远不让沈臻静再有翻身的机会。 “为什么是两起危及性命的大事?” “东西跨院的正房都炸坍了,又起了火。四房回府的车队惊了马,连车带人都滚下山坡了。”白泷玛见沈荣华冷眼直视他,干笑几声说:“我表妹让那个叫秋生的傻小子留住回府的车队,那傻小子就在马料里加了泻药。马吃了泻药,要比人的反应慢得多,等马开始泻,说不定他们都进津州城了。我也是想帮你,就另外给那些马吃了些好药,车队最多走不出二里路,保准惊马。篱园门口这条路往津州城的方向是上坡路,几十丈的斜坡,连车带人滚下去不死肯定是命大。” 沈荣华刚要说话,就听到祠堂后面传来敲墙的声音。这是她跟周嬷嬷和佟嬷嬷约定的暗号,茗芷苑的火扑灭了,安全了,她们就来报信,也听听她的指示。 沈臻静安排的人要点燃祠堂烧死她,把祠堂的大门锁了。茗芷苑报信的人不能走大门,因为祠堂大门上这把大锁沈荣华的人不能打开,这是一个证明,她被暗害的证明。不管此事是经了家族众议还是经了官府裁断,有这把大锁在,就能证明沈荣华是受害者。不管别人有多惨,她都能以锁为证来证明自己无辜。 “初霜,你去,问问她们外面方面的情况。外墙从左边数第十八块、从下面数第八块青砖能抠开,你看清楚报信的人是谁,再问话。” “是,姑娘。” 白泷玛哼笑两声,说:“没想到你还在祠堂设了暗门,考虑得真是长远。” 沈荣华没在意白泷玛讽刺的语气,以很无奈的语调说:“祖父在世时,这里是花房,我陪祖父在这里养花下棋,抠开青砖丢棋子也是玩笑。我若有真本事考虑长远,我宁愿一切都不发生,就象祖父在世时一样日子安然、岁月静好。” “唉!我叫你小泼妇,是因为你总跟我怄气、威胁我,还跟我谈条件。可现在听你这么说话,知道你伤心难过、无可奈何,又很心疼你,毕竟……”白泷玛不知道该怎么表述了,他比沈荣华大六七岁,说得太直白了,又怕彼此尴尬。 “别说这些了,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有的是时间说。”沈荣华淡淡一笑,神情坦然大方,“还是接刚才的话题,告诉我你看到的情况吧!” “刚才的话题?哦!说沈家人命大。”白泷玛停顿片刻,又说:“津州城的刘知府要去揽月庵拜见那个老公主,也走篱园门口这条路。回府的马车滚下山坡的时候,与刘知府及其差役随从距离也就十几丈,被他们救了。东西跨院爆炸着火的时候,那老公主正和京城里来的官查看地形,距离篱园也就有一里远。老公主的侍卫很厉害,揽月庵又有灭火的药粉,救人救火都很及时。不过,你肯定有麻烦了,要是那老公主多管闲事,你和你堂姐的小把戏肯定瞒不过她。” “随便吧!”沈荣华听了白泷玛的话,好像突然泄了气一样,不想再多说什么。精明睿智如圣勇大长公主,沈荣华就是再重生一次,也不敢跟她叫板做对。 初霜急匆匆进来,说:“姑娘,佟嬷嬷亲自来传话报信,没委派别人。” “怎么说?” “回姑娘,佟嬷嬷说茗芷苑的火扑灭了,倒座和门房都烧坏了顶梁,在门口烤肉的下人烧伤的几个,茗芷苑没人受伤,请姑娘放心。” 沈荣华点点头,“接着说。” “佟嬷嬷还说秋生的干娘带人守在角门外面,放火烧祠堂的几个婆子刚逃出角门就被抓住了,锁在园子里的花房中,等姑娘出去再审她们。”初霜停顿了一会儿,又说:“四老爷和四太太带六姑娘及下人一走,西跨院就没人了,正房爆炸也没伤到人。东跨院里住的人多,听说爆炸时二少爷和大姑娘正在正房和大老爷说话。现在正房的火刚扑灭,正救人呢,听说主子们都活着,不知下人伤亡。” “知道了,佟嬷嬷怎么安排的?” “佟嬷嬷说茗芷苑的火刚扑灭,烤肉受伤的人也都抬到角房医治了。等给姑娘报完信,她就带人去前院帮着救人。佟嬷嬷还说刘知府和圣勇大长公主还工部的官儿都在篱园,府衙的差役和揽月庵的仆从都在帮着救人,篱园的事很快就会闹得朝野皆知。一会儿,江嬷嬷肯定会带人来看姑娘,姑娘尽早准备才好。” 沈荣华轻哼一声,问:“我有什么好准备?被人锁在祠堂我能出去吗?” 初霜会意一笑,转向白泷玛,说:“表哥也应尽早安排才是。” “不劳表妹挂心,我出去看看热闹。”白泷玛话音一落,人早飞上了房梁。 白泷玛刚走,祠堂大门外就传来了说话声和砸锁声,听话音象是江嬷嬷和周嬷嬷。大门很快就被砸开了,江嬷嬷和周嬷嬷带几个婆子抬着昏迷的竹节进到祠堂里面。看到沈荣华和初霜正跪在供桌前,完好无损,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姑娘、姑娘,你怎么样?没伤到吧?”周嬷嬷扑倒在供桌前,抓住沈荣华的手,又转向沈逊的灵位,嚎啕大哭,“老太爷呀!你开开眼吧!你在天有灵可怜可怜我们家姑娘吧!我们太太就这么不清不白地去了,我家姑娘还小呀!那群黑心肝的天天算计她,老想要她的命,这可让她怎么活呀?呜呜……” “这是怎么了?”低沉庄重且略带一点沙哑的声音在祠堂大门口响起。 沈荣华听这声音有些熟悉,赶紧回头,就看到圣勇大长公主和两个身穿官服的男子走进祠堂。江嬷嬷等人刚才也见过大长公主,见他们进来,赶紧下跪行礼。 “小女沈氏拜见大长公主。”沈荣华跪行三步,给圣勇大长公主行叩拜大礼。 圣勇大长公主冲沈荣华抬了抬手,示意她起来,又径自走到供桌前,凝望着沈阁老的灵位,摇头一笑,说:“沈逊呀沈逊,本宫听说你显灵了,都闹腾好几天了。篱园与揽月庵相隔几里,你都不说去看看本宫,也真不够意思。本宫也老了,现在总想起当年对酒当歌,与你们谈天说地的时候,还经常梦到林闻。” 揽月庵的管事嬷嬷拿出三柱香点燃,躬身递上前,“大长公主请。” “沈逊哪沈逊,你没想到本宫会来给你上香吧?”圣勇大长公主双手合十拈香拜了三拜,把香插好,对同她一起进来的两名官员说:“你们也给沈阁老上柱香吧!本宫记得他是你们的座师,常大人好像比刘大人晚一庙吧?” 同圣勇大长公主一起来的两名官员分别是津州知府刘大人、工部郎中常大人。两人都是民间学子,参加春闱相差一庙,但那两庙都是沈逊的主考官。他们给座师上香是礼数,但听圣勇大长公主称他们为“大人”,倒令他们有些唯唯诺诺了。在座师灵前,高高在上的人称他们为大人,这其中蕴意何只丰富。 刘大人和常大人来到沈阁老的供桌前,江嬷嬷和周嬷嬷各点燃的三柱香,交到二人手里。二人拈香拜了三拜,插好香,在供桌前行了跪拜大礼,礼毕又躬身退到圣勇大长公主身后。礼尚往来,沈荣华又分别给三人行了礼、道了谢。 圣勇大长公主看着香烛里氤氲的烟气,微微摇头,感慨一叹,说:“沈逊哪沈逊,不知你是否记得隆顺(先皇年号)三十五年,本宫亲征漠北受了伤,林闻约你过府去看望本宫。那一年,你刚结束了十几年的外任,回京任礼部尚书。你给本宫带了四礼,梅子酒、菱花蜜、玫瑰露、云山茶,而林闻则给本宫带了一坛烈酒。当时先皇也在场,看到你们送给本宫的礼物,只微笑咂舌不说话。 本宫问林闻什么意思,林闻说一个人要性烈如酒,生也痛快死也痛快,千万不要受尽病痛折磨再死,还直言说他给本宫准备了上好的香烛。没想到林闻准备的上好香烛倒让他自己先用上了,好在杀手利落,让他一刀毙命也痛快。林闻死后,本宫亲自到林家给他上了香,之后这十几年,每到他的祭日,本宫都会给他上三柱香。现在,又轮到本宫给你上香了,人哪!有时候真不能与命争。” 听圣勇长公主提到林闻,沈荣华心中感怀悲恸,哽咽抽泣。初霜不便劝慰沈荣华,只能陪着主子掩嘴饮泣。周嬷嬷是林家旧仆,紧紧捂嘴,仍痛哭出声。其他在场之人,也都听说过林闻的大名,即使心思不同,也都唏嘘感叹。 听说大长公主每年都会给林闻上三柱香,沈荣华赶紧以林闻至亲的身份恭恭敬敬给大长公主行了谢礼。初霜扶着周嬷嬷,也跟着行了叩拜大礼。 “本宫人老了,嘴碎好唠叨,没事总想跟人说话。”圣勇大长公主俯视沈荣华,目光深邃,笑了笑,又说:“你的外祖父林闻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圣贤皇太后目光如炬,她说林闻是治世之能臣,果不其然,只可惜他后继无人。” 林闻只有万雪莹一个妻子,没有妾室通房,万雪莹只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就是沈荣华的母亲林氏,夫妻无子。林闻青云直上、位极人臣时,中南林家得知万雪莹不能再生养、林闻又绝不纳妾时,想尽办法要给他们过继一个儿子。万雪莹倒是心动了,而林闻就是不答应,因为他太了解林氏一族的人了。 当着津州城的父母官、在京城任职的工部官员以及沈家诸多奴仆,圣勇大长公主提到林闻,直接说是沈荣华的外祖父。这是真实而又平常的一句话,在圣勇大长公主嘴里很随意地说出来,又听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就绝非平常了。 在工部任职的常大人年近不惑,他入仕时,林闻已逝,连带林闻的亲信也淡出了朝堂。但直到现在,朝廷的许多政令仍与林闻有关,他对林闻其人其事都不陌生。林闻夫妇逝世,留下的孤女由沈阁老做主许配给了沈阁老的嫡次子,也生儿育女了。至于沈逊死后林氏母子在津州出了什么事,他一个在京城的小官就不得而知了。今日大长公主不只一次提到林闻,这是上位者的暗示,朝廷真的要给林闻正名了。他要想往上挪挪位置,向林闻培养出的人脉靠拢也是一条捷径。 津州知府刘大人与常大人是同龄人,因入仕早几年,对林闻的了解更为广泛全面。尤其他这些年一直做外官,又得到了裕郡王萧允的赏识,捞到了津州知府这个肥差。津州地面上供着沈逊这尊大神,又是他的座师,哪怕已致仕荣养,他也不敢有一丝不敬。沈阁老到津州荣养,为避嫌跟地方官接触并不多,刘知府跟沈慷兄弟交情也很浅薄,两家走动很少。但刘知府对沈家的事知道得却不少,尤其是沈阁老死后,沈家发生的那些上不得高台面的事,他都了如指掌。听圣勇大长公主提到林闻,跟沈荣华说话又很随意,他心里就多了几番谋算。 沈荣华听圣勇大长公主提到林闻,语气亲切,不吝褒奖,而她却没表现出任何情绪。前世,沈阁老未辞世之前,逢年过节林氏带她祭拜林阁老夫妇,她才会想起自己还有这么厉害的外祖父。沈阁老逝世之后,林氏都没逃出沈老太太等人的手掌心,她更是小菜一碟了。她只有十二岁,逆境、困境及至绝境七年,慢慢搓磨掉了锐气和聪慧,耗干了她的气血,连最后的皮囊都成了花肥。 那时候,她早已忘记他的外祖父曾在盛月皇朝留下过辉煌的足迹。即使偶尔想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做,也只会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绝望。重生之后,与她相关的一切都随着她生命轨迹的改变而改变。长眠于地下、功名已沉寂的外祖父又被圣勇大长公主提到了人前,这是信号、是暗示。不管上位者因何提起他,只能说明一点,她的外祖父死了,但比某些活着的人还有用。 “大长公主慧心慧眼,光风霁月,能给外祖父一句真诚且真实的评价,他老人家在天有灵,也会感激涕零。”沈荣华冲大长公主拜了三拜,又说:“外祖父并不是后继无人,长江后浪推前浪,盛世皇朝,自是人才济济、贤臣辈出。” “林闻会对人感激涕零?你没见过他,当然不知道他的做派。你要让他对本宫说一句感激的话,别看他死了十几年,不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才怪。”圣勇大长公主话音一落,就引来一片唏嘘感叹,随后,她冲沈荣华抬了抬手,说:“快起来吧!好孩子,这都是旧事了,你不了解你的外祖父,但你后面那句话说得好。” 沈荣华又向大长公主行礼道谢,才松了一口气,慢慢站起来。她跪得时间太长了,腿又酸又麻,一时站立不稳,身体一歪,撞到了一旁的高几。高几上放着她的披风,团在一起,里面卷着白泷玛送给她的碧泉剑。高几一斜,披风就掉到了地上,散落开了,碧泉剑没露出来,但剑鞘底部的流苏却现于人前了。 初霜刚扶着周嬷嬷起来,见沈荣华差点摔倒,又急忙过去扶住她。沈荣华站好之后,赶紧向大长公主行礼,请求恕她失仪之罪。初霜也陪着沈荣华行礼,礼毕,扶起高几,又捡起披风裹好里面的碧泉剑,放到了高几上。 这本是一个稀疏平常的动作,连沈荣华自己都没太在意,只是觉得有些失态而已。可是,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圣勇大长公主却把最关键的细节看到了眼里。揽月庵的管事嬷嬷也是人老成精,眼睛时刻随着大长公主表情转,自然也看到了碧泉剑的流苏。见大长公主不动声色,她的目光在披风上停留了片刻,也就错开了。大长公主脸上嘲讽的笑意一闪而逝,又凝神注视着沈逊的灵位。 “沈逊哪!看来是本宫错怪你了,你显灵之后去看本宫了。”圣勇大长公主清冷的目光扫过众人,在沈荣华脸上停留片刻,揶揄一笑,又说:“只可惜本宫肉眼凡胎,没看穿你的化身,你对本宫心存不满,就行了些有违风范之事。” 沈荣华暗暗寻思,心里纳闷,圣勇大长公主刚刚说起她的外祖父林闻,言辞直率诚挚,另她深为感慨,连心底最后一点戒备也慢慢放松了。可大长公主突然话锋一转,又说到她的祖父显灵之事,明明意有所指,可她一时却不能领会。她微微转头,想看看初霜是不是有所悟,可却在不经意间触到揽月庵管事嬷嬷别有意味的目光,那探寻目光正在高几上的披风和她之间流转。 管事嬷嬷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披风?沈荣华想到这个问题,心中一颤。披风没什么特别,难道她们在刚才高几倒了时候看到了披风里包裹的碧泉剑? “恐怕大长公主又错怪沈阁老了。”揽月庵管事嬷嬷向圣勇大长公主陪笑行礼,扫了沈荣华一眼,又说:“老奴记得沈阁老曾经说过他平生只有两知己,一位是林阁老,一位就是大长公主你了,他怎么能对你心存不满呢?再说沈阁老是光明磊落之人,就算心里有些不乐意,也会明说,绝不会做些宵小之事。” “你说得不错,沈逊确实能担得起光明磊落四字。只不过圣人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四项是君子之规,他只差了一项,就有可能失之千里。活着留下了太多遗憾,死了显显灵,让人有所忌讳,也是一种找补的方式。”圣勇大长公主脸上的笑容越发深刻,又转头对刘大人和常大人说:“本宫和你们的座师说话一向直来直去,可有些事却不能随便和晚辈说,有以倚老卖老之嫌哪!” “大长公主高风亮洁,与沈阁老自是君子同求。”刘大人和常大人都听出大长公主话有所指,却不明其中因由,不敢随便乱说,只能说些奉承话应付。 话都说到这份儿了,沈荣华要是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圣勇大长公主和揽月庵嬷嬷一定是都看到了她包裹在披风里的碧泉剑,才一唱一和敲打她。 当时,她见白泷玛拿出两把剑,只顾着想怎么把宝剑算计到手了,却忘记问宝剑的来历了。现在真相大白了,白泷玛的两把剑一定是从揽月庵偷来的。而沈荣华不管是蓄意同谋者还是毫不知情的分脏者,被正主发现,都难辞其咎。 圣勇大长公主是谁?那是朝野无人不敬、漠北无人不怕的巾帼英雄。别说被她一手捧上位的当今皇上,就是先皇,也把她当成臂膀和倚仗。敢偷她珍藏的东西,危险程度和虎口拨牙一般无二,可偏偏这颗“牙”还让她看到了。 贪小便宜吃大亏,这回无意之间就被白泷玛带进坑里了。此时,她必须迅速做出反应,还有余地可退。遮羞布已被别人扯掉一多半,与其继续遮遮掩掩,在别人眼里扮演跳梁小丑,还不如光明正大直面自己来得更果绝干脆。沈荣华不了解圣勇大长公主,但她相信大长公主会给林沈两位阁老几分薄面。 沈荣华冲大长公主笑了笑,转过头,轻声对初霜说:“竹节应该醒了,你去看看她,代我安慰她几句。她还小,又被吓昏了,在露天地上躺了这么久,醒来恐怕要受凉,你把我的披风拿去给她用,拿去前把披风检查一下,别再吓到她。” 初霜感觉沈荣华这几句话说得异常啰嗦,她一时不明所以,但她很听话。当她抖开披风,看到碧泉剑掉出来,她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谜底在此。她赶紧放下披风,拣起碧泉剑,捧到沈荣华面前。沈荣华没接剑,示意她把剑放到供桌上。 “沈逊啊沈逊,你果然逊一筹,也难怪你显灵。”圣勇大长公主走到供桌前,拿起碧泉剑看了看,又放下了,哼笑几声,又说:“当年,林闻已逝,你刚入阁,本宫说你逊林闻一筹,你含笑不语,没反驳,但本宫知道你心里不服。你要真是在天有灵,只看发生在篱园的这一幕幕,就该对本宫的话心服口服了。” 众人听到圣勇大长公主这番话,都各自寻思,仍不明所以,连沈荣华都被绕昏了。祠堂陷入沉默之中,正在这时,差役进来找刘大人禀报情况。 “刘大人,你把今天发生在篱园的事当案子接下来,好好查一查吧!”圣勇大长公主让刘大人把篱园的事当案子去审,仅一句,就给这些事定了性。 ------题外话------ 试试多字标题,这样会更明了。 第七十章 大长公主评沈逊林闻 圣勇大长公主离开朝堂隐居凤鸣山已十年之久,可她交待下来的事连今上和内阁都会第一时间办理,何况是官居四品的津州知府了。听到她的吩咐,刘大人按办案程序告知差役,又躬身告退,要去亲自监督,连江嬷嬷等人也叫走了。工部的常大人找了一个要向刘大人学习的借口,也赶紧离开了暗藏是非的祠堂。 此时,祠堂内只剩了沈荣华、周嬷嬷、圣勇大长公主及揽月庵的管事嬷嬷这两主两仆。另外,还有几个内侍、随从和婆子守在祠堂门口。 沈荣华松了口气,亲自搬来一把椅子,请大长公主坐下,又跪在一旁,一副等待处置的模样。周嬷嬷也跟着跪下了,嘴嚅嗫着想说些什么,却没说出来。 “刚才,本宫说到当年本宫征战受伤,林闻和沈逊去看本宫,林闻给本宫带了一坛烈酒,而沈逊则给本宫带了四样礼品。”圣勇大长公主注视着沈荣华,半晌才微微一笑,问:“你知道当时先皇为什么会含笑咂舌不说话吗?” “小女不敢妄猜圣意,何况是先皇。”沈荣华低头垂眼,神态恭敬谨慎。 “你尽管直言,这不算妄猜圣意。” “小女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怎么想就怎么说。” 沈荣华点点头,抬眼仰视大长公主,轻声出语,语调平静而有力,“我的外祖父和祖父虽彼此相知,待人行事却截然不同。外祖父那一坛烈酒是送知己的,开怀畅饮,对酒当歌。祖父那四样礼品是送女人的,采菊东篱,闲赋诗茶。先皇当时微笑不语,依小女之见,他当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大长公主耳明心亮、睿智天成,有些事情早就看透了,可先皇却不能说透,以免至亲因生疑而尴尬。” 圣勇大长公主很认真地看着沈荣华,笑纹在她脸上慢慢绽开,过了片刻,她摇头一笑,问:“你说本宫看透了什么?还是怎么想就怎么说。” “回大长公主,依小女拙见,大长公主同圣贤皇太后一样都是真正的英雄豪杰,进可以立身朝堂、指点江山、征战疆场,退可以静思己过、潜心礼佛,如闲云野鹤。你们也都是真正的智者,拿得起、放得下,更懂得进与退的时机。”沈荣华见大长公主面色平静,缓了一口气,又说:“居高位而不贪恋,处富贵而不忘情,该放手时就放手,这就是大长公主看得最为透彻的地方。” 圣勇大长公主微微点头,沉思片刻,问:“这些是你祖父跟你说的?” “回大长公主,不是小女的祖父说的,而是小女的外祖父和祖父以切身经历启示小女的。”沈荣华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外祖父性如烈酒,却忘记了物过刚则易折,人亦是如此。他当退不退,忘记了文臣也能功高盖主,结果弄得身败名裂,客死他乡。祖父谨记外祖父的教训,做到了善柔者不败,可是他怕步了外祖父的后尘,退得太早,虽然保住了一世清名,却留下了太多的遗憾。” “你是在埋怨朝廷对林闻不公吗?” “小女不敢。”沈荣华回答得干脆坦然,嘴上说不敢,却不怕把心里的不愤表露于人前。若她的外祖父愧对皇家,大长公主提起林闻就会谴责多于感叹。 圣勇大长公主站起来,又抬手拉起沈荣华,沉声说:“你小小年纪,有些事情却看得太过透彻,眼明心亮不逊于本宫。朝堂上的事本宫不便于和你多说,你要知道上位者也有难言之隐,必须懂舍权衡就行。林闻最后身败名裂,沈逊则保全了自己的一世清名,在本宫看来,沈逊仍逊林闻一筹,你明白就好。” “多谢大长公主教诲,小女明白。”沈荣华站起来,再次谢恩。 “建于圣贤皇太后祠堂一侧的奉贤堂将近完工,大概你也听说了,林闻位于贤臣之首。时隔十几年,本宫希望林闻在天之灵能把当年之事想得明白透彻,懂得放下。正名追封是给先人的,也是做给后人看的,对后人总归是启示。” “小女代外祖父叩谢大长公主、叩谢皇上。”沈荣华倒身跪拜完毕,被揽月庵的管事嬷嬷扶起来,转向大长公主,说:“禀大长公主,小女有一事不明。” “说吧!” “小女觉得朝廷给小女的外祖父正名之事来得太过突然。” 圣勇大长公主笑了笑,说:“你不是觉得来得太过突然,而是觉得太晚了。” 沈荣华没否认大长公主的话,又恭敬施礼,说:“大长公主刚刚说过正名追封虽说是给先人的,却也是做给后人看的,所以无所谓早晚。” 林闻只是朝堂斗争、上位者取舍平衡的牺牲品,做为臣子,在享受天恩的同时,也要时刻做好充当牺牲品的准备。上位者尚有难言之隐,还要委屈将就,臣子在享受上位于赐于荣华富贵的同时,就必须有舍身而出的勇气。人死了,再多的追封赏赐对于死者来说都已虚同浮云,而留给后人的则是沉重的启示。 “不管你如何想,本宫也觉得来得太晚了,对林闻很不公平。”圣勇大长公主轻叹一声,说:“先皇临死之前曾说过亏欠林闻,在本宫和今上心里早就为林闻正名了,只是没有诏告天下。这次之所以要大张旗鼓,除了朝堂需要,还有人心向背。林闻有功于社稷,天下臣民不会忘记他,为他正名也顺应天意民心。” 沈荣华很关心朝廷为林闻正名之事,她并不是考虑到自己的得失。而是想知道为什么前世朝廷从没有提起过给林闻正名之事,难道这件事也是以她的重生为契机的?若前世林闻也能得到追封赏赐,她在沈阁老死后的七年还会活得那么卑贱、死得那么悲惨吗?也许前生只是一个梦,而她还没有完全从梦中醒来。 她的问题问得很明确,圣勇大长公主回答得却很笼统。总之,不管上位者做什么,要扶谁、要踩谁,要牺牲谁,那都是朝堂需要,都是顺应民心民意。所以说,这种事无法较真,否则,成千上万个林闻也不够牺牲。 “多谢大长公主。”除了道谢,沈荣华觉得自己无话可说了。 圣勇大长公主点了点头,拿起碧泉剑,问:“你是喜欢断濯还是喜欢碧泉?” “回大长公主,小女不懂宝剑,再好的剑拿到小女手里也只是杀伐之物。” “呵呵,能把宝剑当成杀伐之物说明你心中戾气深厚,还需静心。”大长公主拨剑出鞘,双指抹过剑锋,又说:“断濯似高山寒涧,碧泉则为低谷清泉,林闻似断濯,沈逊则如碧泉,你知道两剑的区别就应该知道自己更喜欢哪一把了。” 沈荣华松了一口气,说:“回大长公主,小女都喜欢。” “做人可不能太贪。”圣勇大长公主插剑入鞘,递给沈荣华,说:“本宫曾把断濯赐给你,你没留住,就不要再奢望了。碧泉也不错,它是楚国剑仙所铸,也是难得一见的宝剑,适合女孩子用,本宫就将这把剑再赐给你。” “多谢大长公主。”沈荣华的声音里透出欢快,赶紧跪地谢恩。从这一刻起,碧泉宝剑不再是她跟白泷玛分脏所得,而是光明正大地归她所有了。 没想到大长公主没追问她碧泉剑从何而来,也没想治她的罪,就把宝剑赐给了她。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她在阴霾里沉寂了一天的心终于能开怀了。 “快起来吧!时候不早,本宫也该回去了。”圣勇大长公主转向沈阁老的灵位,微微一笑,说:“沈逊啊沈逊,若你再显灵,一定去看看本宫。本宫珍藏的宝贝都是天下少有,你道行不浅,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一定想再开开眼界吧!” 沈荣华低垂着头,不敢有任何表情和情绪浮于脸上。傻子也听得出来,圣勇大长公主这番话不是说给沈阁老听的,而是说给盗剑的贼听的。希望白泷玛听不到这番话,否则凭他只进不退、得寸进尺的个性,不做了林闻第二才怪呢。 刘大人进来,大概是案子有了新发现,要向圣勇大长公主禀报。沈荣华恭送大长公主出去,刚回来拿起碧泉剑,就对上了揽月庵管事嬷嬷别有意味的目光。 “小女自知有失礼之处,嬷嬷慧眼,还请嬷嬷不吝赐教。”沈荣华冲管事嬷嬷浅施一礼,她知道这人是圣勇大长公主的心腹之人,就不敢有半分怠慢。 “沈二姑娘客气了。”管事嬷嬷笑容淡淡,低声说:“沈二姑娘刚才问为何给林阁老正名之事来得太过突然,其中因由,老身倒是略知一二。” 沈荣华赶紧躬身行礼,“请嬷嬷赐教,小女必有重谢。” “重谢自是不必,这些事情沈二姑娘该清楚才是。”管事嬷嬷停顿片刻,又说:“给林阁老正名之事因为连大人才被朝廷大张旗鼓提起的。” 管事嬷嬷所说的连大人无疑就是连成骏,朝廷给她外祖父正名跟连成骏有什么关系?沈荣华意识到这其中有她不知道的隐秘,对管事嬷嬷的态度越发恭敬。 “请嬷嬷明示。” “自圣贤皇太后薨逝之后,东瀛国屡犯我朝江东海界,奸淫掳掠,杀人越货无数。我朝屡次派兵清剿,因不适应水上作战而胜少败多。大长公主也亲自到江东督战过几次,可每打败他们一次,不出几天,他们又死灰复燃。去年夏天,连大人任主帅清剿东瀛水鬼,仅半年时间,就平定了江东水路,端了东瀛水鬼的老巢,直逼东瀛国都,还逼东瀛国王写下再不来犯的保证书,你知道为什么吗?” 前朝时,江东海域曾建立龙腾国、羽凤国、锦鳞国三个独立国家。三个国家各有特产,与南日皇朝及至北梁和齐越都贸易往来频繁。到了前朝末年,三个国家之间战乱不断,严重影响了与各国的贸易往来,经济逐渐衰落。 盛月皇朝开国前夕,龙腾国一个被赐予国姓并加封为王的臣子异军突起,平定了三国的战乱,建立了东瀛国,羽凤国和锦鳞国覆灭。随后,又有一些小国相继建立,但这些小国多数都已对东瀛国俯首称臣。盛月皇朝开国之后,曾与东瀛国有过一次势均力敌的决战,最终以东瀛国败北而告终。 之后,东瀛国消停了几十年,圣贤皇太后死后,东瀛国卷土重来,滋扰盛月皇朝海界,又与盛月皇朝陆陆续续交战了几十年。这些年,盛月皇朝加强了海军训练,养兵千日,最终在连成骏的指挥下彻底击败了东瀛国。 沈荣华暗暗皱眉,这位管事嬷嬷就是想考考她,这题儿也跑得太偏了。她重生之前根本不关心朝堂政事,朝廷下发的有关战事的邸报她更是一眼不看。她又没随连成骏出征,连成骏为什么打胜仗更不会向她禀报,她怎么知道为什么。 “小女见识浅显,还请嬷嬷明言。” “在我朝和东瀛国的海界上有一片小岛,统称东兴百岛,岛上住着数万名渔民。东瀛水鬼在江东海域烧杀抢掠,唯独不敢进犯的地方就是东兴岛。连大人听说这个消息,就到东兴岛求助,那些渔民见连大人年少有为又谦恭诚挚,就慷慨相助,是他们帮了连大人。”管事嬷嬷停顿片刻,又说:“东兴岛地处海域,远离江东省,朝廷对它们管辖不便,那里就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但东兴岛上物产丰富,民风淳朴,岛上的渔民只信服一人,那就是林阁老,他们奉林阁老为神。” 沈荣华长叹一声,说:“外祖父辞世这些年,没想到还能感化东兴岛渔民帮助连大人清剿东瀛顽敌。他老人家在天有灵,仍一片赤诚之心为国为民,可鉴日月。想必是林大人凯旋还朝,不敢居功,如实上表朝廷,朝廷才想到给我外祖父正名。这就是大长公主所说的朝廷需要,也要顺应民心天意吧!” 管事嬷嬷也随着沈荣华叹了口气,见圣勇大长公主和刘大人、常大人一起走进祠堂。她冲沈荣华笑了笑,忽略了沈荣华追问的眼神,没再往下说。 “说什么呢?怎么如此感慨?”圣勇大长公主高声询问。 “回大长公主,老奴正和沈二姑娘说连大人借东兴岛大败东瀛水鬼的逸事。” 圣勇大长公主皱眉一笑,说:“你这老货,真不守信用,等连小子回来知道你泄露了他的隐秘,还不知道用什么阴招折腾你呢,小心你这把老骨头。” 管事嬷嬷拍掌一笑,说:“不说了不说了,我可怕他,他鬼点子太多,还小性子。要说他巧言借力、大败东瀛又不是坏事,怎么就怕说呢?这种事迟早会让别人知道。老奴的话说到了一半,别一半只好吞下去,真对不住沈二姑娘了。” 沈荣华暗暗撇嘴,连成骏巧言借力、大败东瀛不是坏事,估计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要不他为什么怕说呢?象他这么矫情、小气,冷酷残忍,鬼点子多,舌头还毒的人什么事都做的出来,还不知道他大败东瀛用的什么阴招呢。 虽然沈荣华对连成骏其人的好感实在不多,但她很想知道连成骏是如何巧言借力的,这件事还关系到她的外祖父林闻,她更应该知道。可圣勇大长公主横插一脚,管事嬷嬷怕连成骏知道就不敢说了,弄得她好像猫抓一般闹心。 刘大人冲圣勇大长公主施礼说:“连大人是大长公主的高足,有幸得大长公主教诲真传,自带兵打仗以来就捷报频传,这其中必有取胜诀窍。微臣不才,恳请大长公主将连大人的良方妙计透露一二,也让微臣等长长见识。” 圣勇大长公主笑了笑,说:“既然你如此诚恳,本宫就告诉你们,反正你们也都想听。若是让连小子知道本宫泄露了他的隐秘,他要找人出气,本宫就让他找你们。其实这不是坏事,只是他怕人笑话他花花肠子太多,没气节。” “微臣等洗耳恭听。”刘大人和常大人赶紧躬身施礼。 沈荣华扁了扁嘴,没说话,既然有人想听,有人要听,她也就跟着听听。连成骏是别具一格的人,不管他曾做出什么事,沈荣华都不会吃惊。 “东兴岛上的渔民与林闻渊源颇深,之前,就有人得过他的恩惠。后来,他入朝为官,又为百姓做了很多实事,沿海渔民受益最大,对他尤为拥护。东兴岛上有林闻的祠堂,还有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庙宇,听说香火比龙王庙还旺。”圣勇大长公主停顿片刻,又说:“东瀛水鬼最善水中作战,我朝精心训练的海军也多数是旱鸭子出身,根本奈何不了他们。要说谁比东瀛水鬼的水性更好,更适合水下作战,那要首推东兴岛渔民,成骏要想打胜仗就必须向东兴岛的渔民求助。” “连大人懂得依靠民众的力量,这不正是太祖皇帝和圣贤皇太后起兵建国的主旨吗?”刘大人抓住机会,又把圣贤皇太后和圣勇大长公主等人奉承了一番。 圣勇大长公主轻哼一声,说:“他确实想到依靠民众的力量,可他派人去东兴岛求助了几次,岛上的渔民根本不买他的帐。最后他亲自去了,你们猜他以什么身份去的,他一登上东兴岛,就说自己是林闻的外孙,来祭拜他外祖父。东兴岛的渔民都知道林闻无子,只有一女,他就说他的母亲是……你们自己想吧!” 林闻的外孙? 沈荣华听说连成骏去东兴岛求助时使用的华丽丽的身份,惊得差点吐出一口老血。火候不到,她没吐出老血,牙齿却咬到了舌头上,也狠疼了几下。她的脑子转了几圈,才弄清楚林闻的外孙与她可能有的几种关系,又差点掉了下巴。连成骏是她的同母兄弟?是她姨母所出的表兄弟?这不都是胡说八道吗?林闻夫妇只有她母亲这个女儿,她哪里来得姨母?没有姨母,又怎么会有姨表兄弟?这样的小把戏居然能骗了东兴岛的渔民,那里的渔民又何止是憨厚呀! “微臣看过连大人的履历,他是林阁老被贬那年的生人,怎么会……”工部的常大人倒拿连成骏的出生年月较起真儿来了,听得圣勇大长公主放声大笑。 刘大人本想提点常大人一句,可仔细一想,才明白常大人高他一筹。是人都知道连成骏在说谎,常大人偏拿谎话较真,貌似憨厚却蕴含着大聪明呀! “沈二姑娘,你不想问些什么?”圣勇大长公主似笑非笑地问。 “回大长公主,不想。”沈荣华淡笑摇头,说:“所谓兵不厌诈,连大人出此下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想必也极尽委屈,要打胜仗就要付出各种代价。” “沈二姑娘真是明白人。”揽月庵的管事嬷嬷冲大长公主笑了笑,又说:“听沈二姑娘这么说,老奴就不怕连大人知道是老奴泄露了他的隐秘。” 沈荣华暗暗冷哼,早在心里踩了连成骏一脸的脚印了。象连成骏这么小气又自负的人肯定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在江东打胜仗借的是死人的光,他又怕跟林闻相关的人跟他拉关系,所以才把这件事当隐秘,最怕别人泄露。 想到这些,沈荣华心里愤愤然,她连她外祖父的光都没想借,还会想着跟借林阁老的光的人去攀关系吗?连成骏这是从门缝里看她,想想都让人膈应。 圣勇大长公主坐到椅子上,笑了笑,说:“沈二姑娘所言不虚,打仗确实要付出各种代价。就拿成骏来说,他在东兴岛林闻的祠堂门口跪了三天,才把东兴岛的岛主请出来,又跪了四天,才说动岛主帮他的忙。整整七天,他身上、脸上晒掉了几层皮,这都不算什么,带兵打仗哪有不辛苦的?他最怕的还是有人误解他,这件事要让人知道,肯定会有人说他借死人的光,连他为此付出的心血都会被抹杀。他隐瞒此事,不愿意让人知道,就会有人说他小气,怀疑他怕别人沾光。” 沈荣华不禁头皮发麻,倒吸一口冷气,赶紧低下头,她不甘心,又抬起头去看圣勇大长公主。大长公主刚刚这番话是偏袒连成骏,却说得很中肯,这些不正是她心里所想吗?难道大长公主能洞穿她的心理世界才故意敲打她的? 刘大人自我寻思了一番,又施礼说:“大长公主多虑了,连大人不想让别人知道那些事,肯定自有斟酌,有人误解他、怀疑他,那岂不是小人之心?” 好吧!是我小人之心了,而连成骏是自有斟酌,沈荣华很痛快地承认了这句话。她不敢不承认,圣勇大长公主能看透她的心思一次,就能看透第二次。 “成骏在江东打仗时,多次给本宫写信问林闻的生平事迹,对他新认下的外祖父佩服不已呢。他班师还朝,没有直接回京,而是先来凤鸣山看望本宫,就是要和本宫提给林闻正名之事。”圣勇大长公主冲沈荣华笑了笑,又说:“没想到他和仆从快马赶到津州,想借宿灵源寺却被拒之门外,又机缘巧合碰到了那么一桩事。呵呵,林闻可不是吃亏的人,成骏借了他的光,他不连本带利讨回去才怪。” 刘大人对连成骏救下沈荣华之事以及沈家的丑事已有耳闻,听圣勇大长公主说起,他自然明白。常大人有点迷糊,又不便请人明示,只好听一句记一句,等回到京城,这些事都是新闻,说不定哪一句话就有极大的利用价值呢。 圣勇大长公主看了看众人,又说:“江东水路平定,今上很高兴,问成骏想要什么赏赐。成骏毫无隐瞒,说了他到东兴岛求助且得到东兴岛渔民极大帮助的事,并直言求今上为林闻正名。今上还是皇子时就很敬服林闻,听成骏一提,当即就答应了。这本是一桩逸事,成骏不愿意让太多的人知道,也确实有他自己的想法。本宫想让沈二姑娘明白,刘大人和常大人都是沾她的光。” “大长公主客气了,有赖大长公主提点,小女感激不尽。”沈荣华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或许这真是机缘巧合,亦或是她外祖父向连成骏收的红利。 圣勇大长公主站起来,挪步到沈荣华身边,说:“成骏救你纯属巧合,灵源寺那场闹剧却令他怄心至极。他求皇上为林闻正名,只是对林闻个人的敬意和谢意。当时,他救下你,按你去湖边的脚印返回,把你送回篱园,才知道你是沈家的小姐,且处境很糟糕。他留在篱园养伤,你去叩谢救命之恩,他觉得你言行举止与众不同,也是闲着无事,派暗卫去调查,才知道你是林闻的嫡亲外孙女。” 当今皇上之所以要为林闻正名,并让林闻居于奉贤堂贤臣之首,是因为连成骏大败东瀛水鬼,平定了江东水路,致使龙心大悦。而他能剿清东瀛水鬼,是因为他跟林闻攀上了亲,才得到了东兴岛渔民的支持,就这样一环扣一环。沈荣华认为朝廷为林闻正名来得突然,却不知道这早已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前世,沈荣华没听人提过给林闻正名的事,连成骏怎么剿灭了东瀛水鬼,她从没听说过连成骏,对这一系列的事就更不清楚了。记得前世,她也曾经跳湖寻死,也被人救了,那时候她一心求死,根本不关心是谁救了她。她重生之后,许多事情都在随着她的改变而改变,而给林闻正名这件事似乎不是。 “小女明白,多谢大长公主。”沈荣华嘴上说明白,可明白什么,她自己却说不清楚了。圣勇大长公主不是闲得无聊才跟她说这些话,这是在提示她。可圣勇大长公主为什么要这样提示她,她一时真的想不明白了。 “你是个聪明灵透的姑娘,能明白最好。”圣勇大长公主轻轻拍了拍沈荣华的肩膀,停顿片刻,又说:“时候不早了,本宫也该回揽月庵了。” 刘大人亲人护送圣勇大长公主回了揽月庵,常大人也跟着顺路回了奉贤堂工地。临走之前,刘大人留下了一个姓卢的同知处理篱园的案子。 沈荣华亲自送大长公主等人到篱园门口,一路走来,看到篱园一片狼籍,焦糊味弥散在空气里,申吟声、哭泣声时时在耳边响起,她心如刀割。无论今生前世,篱园都给她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如今变成了这样,这笔帐她也要记到沈臻静头上。不管沈臻静变成什么样,除非死去,否则她这笔帐都必讨无疑。 “沈二姑娘,在下姓卢,津州府同知。”卢同知冲沈荣华抱了抱拳,又看了看江嬷嬷,说:“今日事发突然,事情繁多,贵处该有一个主事的人才好。” “老身是篱园的管事嬷嬷,只是今日……”江嬷嬷揉着红肿的眼睛叹气,哽咽说:“老奴年过半百,还没遇到过这样的事,一时真不知怎么应对了。” “嬷嬷本来身体就不好,今日又劳心劳力,当今加重病情,还是先回房休息一会儿。”沈荣华扶着江嬷嬷安慰了一番,又转向卢同知,说:“今日之事不同寻常,我就不把主事之责推给别人了,大人有什么事跟我说,我会全权作主。” ------题外话------ 继续求支持,求板砖,求长评。 第七十一章 荣华主事篱园 盘旋在篱园上空的烟雾将云朵染成了乌青色,遮住了西移的日影。清风吹过山林,浅绿稀疏的枝条哗哗作响,鸦雀惊飞,为肃穆的山野平添悲凉。 江嬷嬷昨夜劳累受凉,今天又被吓得心惊肉跳,身心实在难以支撑,沈荣华就劝她去休息了。江嬷嬷回房之后,院子里还有佟嬷嬷、宋嫂子、秋生的干娘等几个分管事务的小管事及一些没受伤的下人,每个人都悄无声息、面色凝重。 如今,沈荣华成了篱园的主事之人,众人好像有了主心骨一样,都围在她身边,等候差谴。沈荣华环视四周,一言不发,偌大一个篱园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谁回府报信了?”思量许久,沈荣华才开口询问。 “回二姑娘,杨管事回府报信了。”宋嫂子上前一步,行了礼,又说:“篱园出事时,杨管事正在省亲别墅的工地上。看到又是爆炸、又是着火,只问了问大概情况,就赶紧回府了。他骑马走的,这都几个时辰了,也该回来了。” 篱园距离津州城西城门也就三四十里,沈府位于津州城西北边,离西城门不远。骑马赶路回去,有一个多时辰就能到府里,府里若反应迅速,现在也确实该回来了。可又有谁知道杨管事骑的那匹马沾了光,中了秋生的“标”呢? 听说皇上三月上旬要来凤鸣山祭拜,沈贤妃、五皇子等人也会同行回沈家省亲,沈慷就开始琢磨盖省亲别墅的事。地形看好了,图纸画完了,刚选了黄道吉日吉时准备开工,祠堂就不安静了。沈惟摆出一副不信邪的姿态,照常在吉日吉时开了工。结果,就在那天夜里,他就光着身子被“老太爷”带到祠堂门口。 沈惟醒来之后,又是发高热,又是发癔症,又是胡言乱语,明显中邪了。这还不算,就在沈惟病倒当天,沈慷父子又很大无畏地弘扬“卧床亲兄弟,受伤父子兵”的精神,沈家在篱园的男性主子就全部“休息”了。刚一破土,就出了这么多邪事、怪事、倒霉事,连沈慷这个始作恿者都不敢再提盖省亲别墅的事了。 沈荣华想了想,又问:“江嬷嬷安排人到京城给二老爷、三老爷报信了吗?” 佟嬷嬷忙说:“回姑娘,有人去京城给二老爷、三老爷、大太太去报信了。是刘大人向大长公主借的人,说是腿很快,就是再快也要明天才能到京城。” 驴小七和王小八受沈荣华之托到京城给沈恺送信去了,估计明天也能到。沈恺和沈恒离开津州没几天,沈家突然出了这么多事,他们不急出毛来才怪。 沈荣华清冷的目光扫视四周,问:“东跨院的情况怎么样?” 宋嫂子露出一个极难受的表情,说:“回二姑娘,东跨院的正房和角房全被炸塌了,又着了火,厢房也着了火。火扑灭了,官差带着几个婆子小厮正扒着灰土挖人呢。大老爷、二少爷、大姑娘都被挖出来、挪到正房医治了。” “有人清醒吗?” “没有,听说都重伤昏迷了。” 沈荣华暗哼一声,问:“请的哪里的大夫?我记得东跨院有个大夫。” “回姑娘,没专门去请大夫,事一出,揽月庵的管事嬷嬷就派人到庵里请了几位懂医术的尼姑。这会儿子正给三位主子和受了重伤的人医治呢。”佟嬷嬷顿了顿,又说:“大老爷从津州城带来的大夫还没挖出来,不知道是死是活。” “再派人到附近村镇上多请几位大夫,成倍付诊金,让他们今晚都留在篱园诊治。给大夫们把食宿安排好,他们也能多为伤病之人尽尽心。”沈荣华忖度片刻,说:“宋嫂子,你去安排,派熟悉情况的婆子去请大夫,请来的人务必记录。” “是,二姑娘。” 沈荣华沉思半晌,又做出了几项安排。秋生和他干娘负责整个篱园外部的防卫,辛苦一些,夜里不间断巡逻,以防有人趁乱偷东西或是搞破坏。佟嬷嬷负责篱园内部安全,临时人员调配,安顿伤者并派人给予照顾。秋生和他干娘还有佟嬷嬷都直接对沈荣华负责,有事及时禀报并等待沈荣华统一安排。 之后,沈荣华又让人把厨房的管事叫来了。管厨房的婆子姓段,也是沈阁老死后才调过来的沈府的奴才,以前在府里的大厨房当差。段婆子一听说沈荣华叫她,着实捏了一把汗,她也知道今天发生的事要追责的话厨房第一个逃不掉。 “二姑娘,你找老奴?” 沈荣华冲段婆子点了点头,说:“禁烟节的习俗从这一刻起废除,听明白了吗?是我说话的这一刻起。之前的规矩定下了就必须要照做,现在改变是事急从权。你马上安排人打开火灶,多烧些热水,煮米粥给伤者吃,再做好饭好菜招待帮着救人的差役、乡亲和大夫,篱园的主仆今晚按份例供给饭菜。” “是,二姑娘。”段婆子要走,又被沈荣华呵住了。 “你把准备饭菜热水的事安排下去,交待给别人去做,我还有话跟你说。” 段婆子连声应是,把事情交待给厨房里婆子,又低眉顺眼等着沈荣华训话。 沈荣华冷厉的眼神扫了段婆子一眼,吸了口气,说:“今天是四姑娘和六姑娘不守规矩、聚众烤肉才闹出这么大的事,厨房难辞其咎,你明白吧?我先不说怎么处置。她们烤的羊肉是谁腌制的,我不清楚,你肯定知道,也不知道你有没有份儿。从这一刻起,腌制羊肉的人调出厨房,先跟着去东跨院扒土救人。” “没、没,老奴没份儿。”段婆子见沈荣华不清楚厨房里谁参与了腌肉,松了一口气,忙说:“是、是四太太让腌制羊肉的,她、她们不敢不听。” “四太太在府里,偶尔来篱园一次,她的话你们就不敢不听,我和江嬷嬷的话你们就敢不听,是不是?我为什么要让篱园上下禁烟火、食冷食?那是要告慰老太爷的在天之灵。现在好了,让她们闹得不只老太爷不安心,死家列祖列宗也生气了。她们不守规矩,你们随意盲从,现在怎么收场?” 今日篱园发生的事确实因沈荣瑶和沈臻萃聚肉烤肉而起,再把令沈阁老和沈家祖宗在天之灵不安的责任也归罪于她们,吴氏这个纵容支持者也难逃惩罚和指责。沈荣瑶和四房一家惊马坠坡未死,这件事也会让他们脱一层皮。 “二姑娘……”段婆子赶紧趴跪在地,呵呵咧咧地哭求。 沈荣华冷哼一声,又说:“她们不敢不听四太太的话,那就让她们去跟四太太诉委屈吧!你把腌制羊肉的人找出来,让她们同冬生一起去伺候四太太。” 四房的车队回府时惊了马,几辆马车全滚下了山坡,主仆二十余人都被摔伤了。摔得鼻青脸肿是轻的,多数人都折胳膊断腿了,沈惟和吴氏摔得最重,全身是伤,至今昏迷未醒。刘大人指挥差役救下他们,又到附近庄子上请了大夫去医治。因受伤的人多,多数人伤得又重,不便移动,今晚只能夜宿山沟了。 听说四房半路出了事,江嬷嬷就派冬生去帮着料理了。刚才冬生回来了,来取炭火、棉被,再带一些干粮、热水过去,还想带几个人过去伺候。现在刚进仲春,山野里夜寒风重,受了外伤的人也不好伺候,谁也不愿意去。厨房的人既然听吴氏的话,这时候让她去侍候吴氏表忠心,最合适不过了。 宋嫂子带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媳妇走过来,斜了段婆子一眼,上前给沈荣华行礼,说:“回二姑娘,奴婢派了三拨儿人到就近了庄子里去请大夫了,很快就能回来。外面来的大夫住到门房里,揽月庵懂医术的师傅要是不回去,就住在前院的后罩房里。奴婢亲自盯着打扫的,铺盖也都准备好了,可以直接住。” “你做得不错。”沈荣华点了点头,宋嫂子是个利落人,自上一次被沈荣华狠狠警示了一番,她倒识趣了很多,也很听话,还时不时就来表表忠心。 “这都是奴婢该做的,也是二姑娘安排得好。”宋嫂子瞪了段婆子一眼,拉了拉她身后的媳妇,陪笑说:“二姑娘,这是夏嫂子,他们一家都是庄子上的佃户,和秋生家是邻居。夏嫂子下地干活有把子力气,又会缝缝补补,还……” “会做饭吗?”沈荣华打断了宋嫂子的话,她刚才看到宋嫂子带了一个面生的媳妇过来,就猜到了她们的来意,现在篱园很缺人,尤其是厨房。 “会会会,夏嫂子手脚利落,人也爱干净,不象厨房那些老婆子衣服脏得跟抹布似的。”宋嫂子推了夏嫂子一把,“快、快过来给二姑娘行礼。” “行礼就免了,不是说会做饭吗?今晚就到灶上帮忙。”沈荣华看了满脸不愤的段婆子一眼,又说:“夏嫂子今儿就帮着段嬷嬷,主要是把官差、乡亲和大夫们的饭菜侍候好,篱园出了事,人家是来帮忙的,千万别让人挑了礼。你们平日谁给谁拆台、谁告谁的状,我都不管,今天必须心往一块想。夏嫂子先留到厨房当差,段嬷嬷多指点,要是让我知道窝里斗的事,一并打一顿、赶出去。” 段婆子赶紧跪下,说:“二姑娘放心,老奴不敢,老奴这就带夏嫂子去厨房。” 宋嫂子也赶紧拉夏嫂子给沈荣华行礼,说:“二姑娘放心,夏嫂子为人最实诚,可不是挑事的人。秋生和他干娘都认识夏嫂子,姑娘不信可以问他们。” “你们先去厨房吧!时候不早,也该准备了,宋嫂子留下,我有话说。” 段婆子赶紧带着夏嫂子去了厨房,夏嫂子几次回头看沈荣华,似乎有话要跟她说。可沈荣华接下来还有一堆事等着呢,心乱忙碌,实在顾不上询问了。 “二姑娘,夏嫂子确实……” “我已经安排她去厨房了,能不能留下要看她自己的本事,先把你那成堆的好话收起来,我找你有别的事。”沈荣华冷眼看了看四周,又说:“我说今天要按禁烟节的习俗来过,可偏偏有人生事,结果弄成了这样。你去查一查。今天都是谁在前院和茗芷苑门口烤肉了,谁吃了,明天把人名给我,这件事一定要一查到底。想挑衅我的规矩,跟我的主仆情分也就尽了,去津州府的大牢住些日子吧!” “是,二姑娘,奴婢这就去查。”宋嫂子暗甩了几把冷汗,今天有人叫她去烤肉,说是四太太的意思,有肉吃,有赏钱拿,就是要跟沈荣华对着干。她还真动心了,没想到这功夫她女儿摔了一跤,她刚把女儿哄好了,就着火爆炸了。 单在篱园伺候的婆子媳妇就有二三十人,除了江嬷嬷手下的人、茗芷苑的人还有秋生干娘手下那几个老婆子,其他人都参加烤肉了。宋嫂子知道这是个得罪人的差事,可她能趁这机会讨好主子,把跟她不对眼的人都除掉,再趁机多安排与自己交好的人。以后,这篱园就会有她一席之地,主子都要给她几分脸面。 沈荣华接手主事,把篱园成堆的事情安排得条条是道,篱园的下人就很信服了。又见宋嫂子很听话,她又把段婆子训得服服帖帖,众人对她安排的事就不敢有丝毫懈怠了。在她们看来,二姑娘不只砍人厉害,管人更是有一套。 初霜匆匆走过来,低声对沈荣华说:“姑娘,府衙里的人刚给竹节录完了口供,又要提审那几个放火烧祠堂的婆子,佟嬷嬷让奴婢来告诉姑娘一声。” 沈荣华点了点头,想了想,说:“杨管事回府送信了,最晚明天,府里就会来人,你让佟嬷嬷跟卢同知说等府里来了人再提审那几个婆子,先让他们休息一会儿。另外,你告诉佟嬷嬷一定把那几个婆子看好了,她们跑不了,就怕她们自杀或有人害她们。还是把她们关到茗芷苑的后罩房里,安排可靠的人看守。” “是,姑娘。”初霜转身要走,愣了一下,又回头说:“卢同知让人给奴婢和雁鸣、鹂语也录了口供,听他的意思,一会儿可能还要询问姑娘呢。” “知道了,你去给佟嬷嬷传话吧!” 初霜刚走,鹂语就带燕声和燕语两丫头过来了。鹂语手上和脖子上都缠着纱布,看到沈荣华,三人都不说话,跪下就哭,那模样真象劫后余生一样。沈荣华心酸难过,忙把她们扶起来,仔细问了鹂语受伤的情况,又问了燕声和燕语。 “奴婢都是皮外伤,能跑能跳,雁鸣姐姐伤了脚,可能要歇上几天了。周嬷嬷不放心姑娘一个人主事,让奴婢过来看看,帮着传个话什么的。” “好,你就留下来贴身侍候吧!”沈荣华看得出鹂语伤得不轻,可篱园突然出了事,山沟里还有四房一大堆事,江嬷嬷又病了,鹂语伤了腿,初霜都快跑断腿了,佟嬷嬷和周嬷嬷也差不多一人当成两人用了。她接过主事的担子,大事小情不知道有多少,身边实在是无人可用,只好委屈鹂语了。 鹂语点头应是,又低声说:“姑娘,奴婢过来的时候看到披红往后面走了。” “披红来篱园了?什么时候来的?不是说她在府里守屋子吗?” 披红是沈臻静的大丫头,杜氏给沈臻静安排的人,忠心、厚道、有主意,对谁都留三分情面。前世,沈荣华陪嫁到杜家,在沈臻静及杜家所有下人里,唯一没欺负过她的人就是披红了,而且披红还明里暗里帮过她几次。 重生之后,沈荣华即使回沈府过年,也没见过披红。听说披红在篱园,她心里很不是滋味。披红忠于沈臻静这个主子,为主子办事,跟她就是死对头了。 披红若是午时之前来的篱园,贴身侍候沈臻静,也会被埋在灰土里。若是爆炸之后才来,她不赶紧去哭主子,侍候主子治伤,去后面干什么? “燕声,你去告诉佟嬷嬷派人盯着披红,有消息马上来告诉我。” “是,姑娘。” 沈荣华想了想,又说:“鹂语,你带燕语去前院,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姑娘,前院侍候的人不少,奴婢还是留在你身边……”鹂语看到沈荣华冲她使眼色,明白了沈荣华的用意,赶紧拉着燕语去了前院。 日落西山,夜幕拉开,沈荣华才把手头上的事安排出头绪,总算安定了。她刚想歇口气,就见秋生来传话,说篱园门外来了两个衙役,是来替刘知府传话的。篱园没有男性管事,秋生还是个半大小子,沈荣华身边又没管事的婆子,只能她自己出面接待了。这确实有些强她所难,现在的她毕竟还是个待自闺中的女孩儿。 “姑娘,李嬷嬷来了。”初霜快步走过来,喘了口气,说:“李嬷嬷听说篱园出事了,赶紧来了,连正门都来不及走了,从角门进来的。” 李嬷嬷就是篱园原来的管事,圣勇大长公主用出来的人。沈阁老病逝之后,沈老太太就找了借口把李嬷嬷和原来几个分管的小管事赶到了后面的庄子里,现在李嬷嬷是庄子里的管事。篱园和庄子虽数一处,两边人员往来走动却不多。 “太好了,我亲自去接她。”沈荣华正为无人可用犯难呢,帮忙的人就来了。 沈荣华转身就走,初霜等人赶紧跟上去。她们刚绕过回廊,就看到一个衣饰簇新的管事嬷嬷和四个穿戴整齐的婆子匆匆走来,看到她迎过来,赶紧躬身行礼。 “我怎么敢受嬷嬷的礼?”沈荣华上前扶住李嬷嬷,哽咽说:“篱园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江嬷嬷身体又不好,没人主事。我年纪小,没经着过事,也只能硬着头皮接过主事的担子,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正寻思着让人去请嬷嬷呢。” “难为二姑娘,什么事都能过去,还请二姑娘宽心。”李嬷嬷叹了口气,又说:“孝恩侯府在灵源寺做法事,老身去给江阳县主帮忙了。听说篱园出了大事,老身就坐不住了,可法事没做完,不能离开。这不刚结束,老身匆匆忙忙跟江阳县主说了一声,就赶回来了。江阳县主还嘱咐老身多帮二姑娘分忧,还说篱园出了事,一时东西不凑手,缺啥少啥就去跟她说,千万别客气。” “多谢江阳县主,多谢嬷嬷。”沈荣华心中充满酸楚的暖流,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让她愤恨憎恶的人和事不少,让她感动欣慰的人和事也很多。 听说有衙役在门口等着传话,李嬷嬷就派了她手下一个婆子同秋生一起去接待了。李嬷嬷及其手下都是大长公主用出来的人,衙役是没胆子挑饬那婆子的。 沈荣华和李嬷嬷说了她在人事上的安排,李嬷嬷基本上很满意,又提点了她几句。有李嬷嬷指点帮忙,就是仍由沈荣华主事,她也如释负重。 李嬷嬷派去的婆子很快就回来了,向沈荣华和李嬷嬷禀报,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刘知府派这两个衙役来负责篱园的安全防卫,卢同知、师爷和差役今晚都留宿篱园,由篱园提供食宿,明天,刘知府一早就过来办这个案子。 听说刘知府明天要来办这个案子,沈荣华心里咯噔一下。圣勇大长公主明明看出了端倪,也不点透,非让刘知府接手,这似乎不是只想考验刘知府的办案能力吧?事情闹大了,该怎么收场,把自己择清,还需沈荣华仔细思量一番。 “二姑娘去歇歇吧!余下的事由老身来安排。” 沈荣华确实感觉身心疲累,很想安静下来,休息一会儿。听李嬷嬷这么说,她也没客气,跟李嬷嬷交待了几句,刚准备走,就见一个婆子丢了魂一般跑来。 “二姑娘、二姑娘,快去看看吧!二少爷怕是不行了,大姑娘……” “怎么会?”沈荣华腾得一下站起来,胸口一阵闷痛,她又皱着眉弯下了腰。 长房一家与沈荣华有着两世的恩怨仇恨,来世也不能抹灭。沈慷一副小人嘴脸,把沈荣华当成换取利益的筹码。杜氏口蜜剑腹,温和的笑脸下藏的却是蛇蝎之心。大公子沈谦昊品性能为都似其父,又得了其父的真传。而沈臻静在沈老太太和杜氏的双重教养下,心狠手辣比她们更胜一筹。三姑娘沈荣瑾是长房的庶女,表面温柔无害,最妒恨沈荣华,更不会错过任何陷害沈荣华的机会。而沈谦昱每次看到他们出手都一脸茫然,有时他会逃避,有时则会屈从。 无论前世今生,沈荣华都不只一次想把长房一家永远踩在脚下,让他们身败名裂。若他们一家都遭受恶毒报复,只有二少爷沈谦昱还无辜一些。若论对沈荣华的伤害,沈谦昱比长房其他人都轻,他每次都是盲从他人,根本没主观意识。 可是,今日第一个要不行的人就是沈谦昱,这令沈荣华一时无法接受。 李嬷嬷扶住沈荣华,劝慰说:“二姑娘别担心,今日之事是祸从天降,只能生死由命。你要实在不放心,就过去看看,也算对骨肉亲人尽了心。” 沈荣华点点头,问来报信的婆子,“你刚才说大姑娘怎么样?” “回二姑娘,听披红说大姑娘伤得很重,也很危险呢,二姑娘还是去看看吧!” “好,你先回去伺候,有事随时来禀报。”沈荣华叹了口气,又哽咽着紧紧抓住李嬷嬷的手,满脸悲恸哀求,若沈谦昱真死了,沈家人都不在场,她就有麻烦了,“嬷嬷,我想派得力的人到府里报信,还请嬷嬷帮我。” “没安排人回府报信吗?” “江嬷嬷安排了,午时刚过就去了,直到现在府里也没来人。” 李嬷嬷想了想,对她手下一个婆子说:“去跟卢同知说,我要跟他借两个差役到津州城沈家去报信,要腿脚麻利的,人命关天,必须快去快回。” 一会儿,卢同知就亲自带了两个差役过来,把人介绍给李嬷嬷。李嬷嬷同差役交待去沈家报信的注意事项,沈荣华让秋生赶紧准备快马,又找江嬷嬷领了五两银子给差役。报信的差役走了,沈荣华松了口气,就和李嬷嬷去看沈谦昱了。 前院的正房是沈阁老生前的起居之所,收拾得干净整洁,沈阁老死后一直空置了。前一次沈慷受伤昏迷,下人就把他抬到了正房,他一清醒,就赶紧搬出去了。这一次,他被人从灰土里挖出来,不用他要求,江嬷嬷就让人把他安置在东厢房养伤。沈谦昱在西厢房养伤,沈臻静则在倒座,正房仍然空置。 沈谦昱刚才清醒了一下,吐了几口血,情况确实危险,但还没到马上归西的地步。揽月庵的尼姑正在抢救,不让人打扰,李嬷嬷和沈荣华也没进去看。沈慷昏迷不醒,也有大夫在诊治。沈荣华盼他早死,根本不想去看他,倒想去看看沈臻静。可刚到门口,就被披红拦住了,也以正在医治、不便打扰把她拒之门外了。 没有大夫在沈臻静房里医治,就说明她情况稳定,而披红却说她有危险,可见披红在说谎。披红知道沈臻静与沈荣华不和,大概不想让沈荣华看沈臻静的热闹吧!害人不成反害己,连披红都知道遮掩,还不知道沈臻静会有多难受呢。 沈荣华暗哼一声,没说什么,嘱咐了下人一番,就和李嬷嬷一起回来了。两人边走边说话,刚进到门房,就见秋生带着虫七和两个黑衣人走进来。虫七装成不认识沈荣华,直接跟李嬷嬷打招呼,说是揽月庵管事嬷嬷派他们来帮忙的。李嬷嬷赶紧向虫七三人道了谢,又冲揽月庵的方向拜谢大长公主。 趁李嬷嬷和虫七说话,沈荣华让初霜准备笔墨,她给府里写了一封信,没写明给谁,只写明了这里的情况和需要的东西。篱园出了事,她无法安眠,若府里沈老太太和其他人睡得踏实了,她心里会不平衡,大家就谁也别想睡了。 虫七让两黑衣人去沈府送信,他了解了篱园的情况,就和秋生去守门了。有他帮忙负责篱园的防卫,沈荣华和李嬷嬷都很放心。两人又商量着安排了几件小事,就有厨房的婆子送来了饭菜。吃过饭,沈荣华把几个管事嬷嬷全叫来询问了一番,得知没什么事,她又亲自安排了李嬷嬷等人留宿的事,才回茗芷苑。 鹂语跟上来,低声说:“姑娘,奴婢认为大姑娘醒了,披红却说她情况危险。” 沈荣华微微一怔,随后点头一笑,问:“你进去看过大姑娘吗?” “没有,披红还有两婆子守着,都不让奴婢和燕语靠近大姑娘的房间。”鹂语想了想,又说:“奴婢来找姑娘的时候,就看到披红往后面去了。那会儿,奴婢又见她往后面去了,奴婢就偷偷跟着她。她就在角门转了一圈,也没停下,没做什么,就又回来了。奴婢问了一个婆子,婆子说披红一下午在角门附近转了四五次了。奴婢还听人说出事的时候,披红没在东跨院伺候大姑娘。” “哼哼,出事时,披红若在东跨院,不也躺下了吗?” “那她能在哪里?她不是……” 沈荣华拍了拍鹂语的肩,说:“别考虑披红了,我们还要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么事?请姑娘吩咐。”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你认为大姑娘醒了。”沈荣华轻哼冷笑,又说:“其实大姑娘早就醒了,我要准备一份厚礼去看她,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吗?” ------题外话------ 继续求一切,除了男人 第七十二章 虫七摆阵逼恶人 回到茗芷苑,沈荣华先把佟嬷嬷和周嬷嬷叫来,询问她们各自的情况,又去看了雁鸣。之后,她洗漱更衣,喝了一杯茶,和衣躺在临窗软榻上闭目养神。她强迫自己抛开一切烦心事,心里渐渐轻松下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姑娘醒了吗?”门外传来周嬷嬷低低的问话声。 “还没呢。”初霜轻声回答,又问:“姑娘头睡之前安排的事有消息了吗?” “鱼儿饿了,还怕它不咬饵?这事不能急。”周嬷嬷停顿片刻,又说:“姑娘睡了一个多时辰了,夏嫂子煮了银耳莲子羹,你叫姑娘起来吃一碗祛祛火气。这一天跟赶鬼似的,姑娘长这么大,都没象今天这么劳心费力过。” 沈荣华听到她们在外面说话,躺在床上用力伸了伸懒腰,才坐起来。沈阁老在时,她日子过得平顺安静,就算沈老太太等人出些幺蛾子,也无伤大雅。沈阁老去世后,她被搓磨得血性怠尽,变得逆来顺受,哪里还需劳心费力?任别人摆布就是。现在,她要占据主动,要成为局势的操控者,能不劳心劳力吗? 人生有得有失,她付出气力心血,就要掌控棋盘,只赢不输。 初霜轻手轻脚进来,看到她坐在床边,赶紧拿了衣服给她披上,又叫周嬷嬷进来。沈荣华穿戴完毕,漱了漱口,见银耳莲子羹清香怡人,温度正好,她食欲大动。一口气吃完一碗,她感觉气血充盈,饱满的精神又回到了她身上。 “派到府里报信的人走了快两个时辰了吧?” 初霜点点头,回道:“到府里了,虫七的人脚程应该比官差更快。” “还有时间。”沈荣华想了想,说:“夏嫂子是今天傍晚刚来的,见到她的时候,我感觉她有话要跟我说。周嬷嬷,你去替我盘问盘问,别误了正事才好。” 周嬷嬷应声说:“夏嫂子倒是个勤快的,别人都歇下了,她还给姑娘煮了银耳莲子羹。听说她烧饭做菜都不错,人也老实,段婆子安排她今晚值夜呢。” 沈荣华送周嬷嬷到房门口,吩咐两小丫头打起灯笼伺候周嬷嬷去厨房,目送她们走远,才对初霜说:“你去找虫七,问问他有什么法让那几个婆子招供,毒一点没事,前提是不能严刑烤打。明天刘知府要亲自审理,不能让他看出端倪。” “奴婢这就去。”初霜胆子大,夜深人静的时候出去也不需要人打灯笼作陪。 要放火烧祠堂的几个婆子全被抓住了,现在就锁在茗芷苑的后罩房里。她们根本不是篱园的奴仆,或许是临时来帮工的,沈荣华没问江嬷嬷,也不清楚她们的身份,更好奇她们怎么对篱园那么熟,倒成了沈臻萃到祠堂门口烤肉的主力。 秋生的干娘带人抓住这几个婆子之后,审问了她们的来历,可什么也没问出来。交到佟嬷嬷手里,佟嬷嬷先后审了两次,又一无所获。卢同知审了竹节,知道有几个在祠堂问口纵火行凶的婆子被抓住了,他本想连夜审问,被沈荣华借故推脱了。沈荣华想亲自审这几个婆子,她需要第一手资料,让沈臻静无从狡辩。 佟嬷嬷匆匆进来,说:“姑娘,鱼儿上钩了,是个年轻媳妇儿。” “胆子倒不小,这深更半夜的,竟敢跑来传递消息,你确定她是一个人?” “篱园角门周围七八丈开外都没人,就是有人跟她来,也在小树林那边。” “跟她接头的人呢?” “还没来,不知道是谁。” 沈荣华点点头,说:“你快去,接头的人一来就都抓起来,不给她们说话的机会,各自狠打一顿,锁到祠堂旁边的花房里,再到篱园各处说抓到贼了。” “是,姑娘。” 佟嬷嬷刚走,初霜就拧着眉头回来了,她身后还跟着“沈阁老”。沈荣华一见他们,当即皱起眉头,哭笑不得。还好今天事多,周嬷嬷和佟嬷嬷把值夜的下人都带走了,留下的也都半梦半醒,否则,不知要闹出多大动静,吓到多少人呢。 “你的脸怎么变得跟我祖父一模一样了?”沈荣华以温和的笑容迷惑白泷玛,并慢慢向他靠近,离得很近了,她突然伸手抓向他的脸,却被他一把弹开了。 “小毒妇,还想跟我使美人计吗?”白泷玛揭下脸上的皮泥,向沈荣华和初霜展示了一番,又说:“有这皮泥在,我想变谁就是谁,黑白胖瘦都行。” “之前没见你变过脸,这皮泥是从哪里偷来的?”沈荣华知道白泷玛不会回答她,她也猜到象皮泥这么神奇的东西应该和碧泉剑出自一个地方。 “用你管?小毒妇。”白泷玛冲沈荣华傲慢一哼,又把皮泥握在手里搓了搓,又捏了几下,贴在脸上,整理了几下,就变成了沈慷的模样。 沈荣华撇了撇嘴,说:“你有本事变成当今皇上的模样给我看看。” “不行,我又没见过你们皇上长什么样,怎么变?” 初霜忙看了沈荣华一眼,低声反问:“我们皇上?” 在梦中,初霜只知道她眼里高高在上的神姓白,人们都称他白公子。她从一个签了死契的丫头成长为诰命夫人,完全有赖于这位白公子的提点帮助。可她仍不知道他叫什么,也不知道他的生平来历,他在她眼里是神,在她心里是谜。在与她的梦境相悖的现实中,她成了他的救命恩人,才知道他叫白泷玛。 就在刚才,白泷玛把“当今皇上”称为“你们皇上”,这本是自然而然的称呼。可初霜就从这称呼中断定白泷玛不是盛月皇朝的人,这是她在梦境里毫无所知的消息。梦中好多人、好多事和现实根本不一样,或许那只是她胡思乱想而已。 沈荣华也从白泷玛一个很随意的称呼中猜到他不是盛月皇朝的子民,但她并不想初霜反应那么强烈。在她前世七年的记忆里,别说救白泷玛,就根本没有一个叫白泷玛的人。她重生了,白泷玛出现了,这是机缘巧合,若不加以利用都对不起老天的厚待。一见到白泷玛,沈荣华就会萌生出很多极不厚道的想法。 “必须是你见过的人才能变吗?”沈荣华没理会一脸惊疑的初霜,冲白泷玛抬了抬下巴,说:“那你变成我的模样,和我一起到前院招摇一番。” “你那模样,别人看来长得不错,让我说还不如泥巴呢,比我差多了。这皮泥是有寿命的,用一次少一次,变你的模样简直是浪费皮泥、埋汰我。” 沈荣华双手捧脸,摇了摇头,自叹道:“我这张脸确实比泥巴差多了。” 白泷玛冲沈荣华呲了呲牙,抛给她一个不屑的眼神,又把皮泥拿下来,重新贴在脸上,变成沈阁老,坐到软榻上,“你要审部几个婆子,为什么不找我帮忙,反而去找那条虫子?我告诉你,我收拾人的方法多得是,保证杀人不见血。” “你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出现,去哪儿找你?”沈荣华暗暗懊悔,怎么刚才没到用白泷玛呢?虫七被他的主子耳濡目染,惩治人的阴招肯定不少,可用虫七就有被连成骏知道的麻烦,不如用白泷玛更妥当。 初霜看出沈荣华的心思,低声说:“奴婢都跟虫七说了,他也答应了,他说跟秋生交待几句,再准备一些要用的东西,马上就过来。” 沈荣华点了点头,冲白泷玛耸了耸肩,抛给了他一个“你没用了”的眼神。 白泷玛极其不愤,撇着嘴说:“你不只是泼妇、是毒妇,还是个蠢货,放着我这真佛不拜,居然去拜泥胎,你说你这么蠢,我怎么就……” “沈二姑娘。”虫七跃墙而入,低低地叫了一声。 初霜见沈荣华和白泷玛还有话要说,赶紧开门出去,轻轻应了一声。 “刚才没想到找你,实在抱歉,现在人家都来了,我不能再让人家回去,这样吧!”沈荣华顿了顿,促狭一笑,又说:“你代我去山沟里看看我的四妹妹和六妹妹,听说她们伤得不重,都醒了,正闷着呢,小女孩子总比几个老婆子好玩。” “主意不错。”白泷玛话音一落,身体就破窗而出了。 听到周嬷嬷在院门外说话,沈荣华赶紧迎出去,示意初霜带虫七躲起来。周嬷嬷对沈荣华一心一意,可她性子古板,规矩极多,人老了,又好唠叨。有些事情沈荣华不想让她知道,以免麻烦,比如半夜让虫七帮忙审那几个婆子的事。 “嬷嬷,出什么事了?”沈荣华见周嬷嬷脸色不好,又看到佟嬷嬷和她一起回来,忙问:“嬷嬷不是去厨房找夏嫂子了吗?怎么与佟嬷嬷走到一处了。” 周嬷嬷愤愤冷哼,说:“再也别提那夏嫂子,没轻没重的,明天就赶她出去。” 沈荣华本想仔细问问夏嫂子怎么得罪了周嬷嬷,看到佟嬷嬷冲她使眼色,又转移了话题,“佟嬷嬷,人抓住了吗?来接头的是什么身份?谁派来的?” 佟嬷嬷点点头,说:“人是抓住了,可她们咬定钢牙不开口,什么也没问出来。外面来的年轻媳妇不是篱园的人,在篱园里面跟那媳妇接头的是个婆子,老奴也没什么印象,估计跟那几个要放火烧祠堂的婆子一样,是临时混进来的。” “怎么才一两天就混进来了那么多生人?江嬷嬷这个篱园总管事的心也太大了。”周嬷嬷皱眉叹气说:“要不把江嬷嬷叫起来问清楚,这可不是小事。” 沈荣华摇头一笑,说:“江嬷嬷身体不好,正在养病,就不要特意惊动她了。现在篱园由我主事,这件事就由我全权处理,反正人抓住了,事情也就好办了。” 佟嬷嬷应声,问:“姑娘打算怎么处理?” “人抓住了,不管是什么身份,来干什么,半夜三更到篱园里外串通就是居心不良。先把人狠狠打一顿,再派人告知给篱园各处加强防备、引以为戒。” 把里外照应、互通消息的人抓起来打一顿,还要大张旗鼓告知各处,就是要逼着在幕后指使她们的人跳出来。幕后之人能沉住气不要紧,沈荣华有的是办法逼她入瓮。这一次,主动权握到了她手里,何时出手都是先发制人。 “刚抓到人,老奴就交待婆子们不管她们说不说,先把人打一顿,老奴来时正打着呢。”佟嬷嬷停顿了一会儿,又说:“一会儿老奴就亲自去告知各处。” “把告知各处的事交给周嬷嬷去做。”沈荣华给佟嬷嬷使了眼色,又说:“今晚已有人来接头了,肯定不能消停,你还要带人各处巡查,以防卫为主。” 佟嬷嬷会意,点头说:“姑娘安排得当,老奴去准备,就先从祠堂开始。” 沈荣华笑了笑,转向周嬷嬷,说:“篱园现在正缺人,夏嫂子干活不错,其它事就先放一放。嬷嬷不但要把那件事告知各处,还要负责看守刚抓到的人。” “姑娘放心,老奴这就去。”周嬷嬷接过令牌,带着几个婆子走了。 初霜带虫七过来见过佟嬷嬷,沈荣华又交待了几句,就让虫七和佟嬷嬷去了祠堂。沈荣华歇了口气,初霜回房准备了些东西,两人这才往祠堂走去。 “姑娘,篱园就二三十个婆子媳妇,突然就多出了几个,江嬷嬷这总管事会一无所知吗?”初霜满脸猜疑,又低声说:“江嬷嬷会不会……” 沈荣华摇了摇头,很坚定地说:“不会,江嬷嬷不会跟那些人勾结,更不会存害我之心,她顶多就是对一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篱园虽说下人不多,有心之人隐藏、安插几个人还不成问题,由此可见,我们的耳目还是不够灵通。” 初霜点点头,说:“奴婢倒觉得这次是个机会。” “你说得对,这次是个大清洗的机会,要想把篱园紧握在手中,就要以这次为契机。”沈荣华很欣赏初霜的聪明和敏睿,在她面前也不会掩饰自己的心术。 沈荣华和初霜边走边说,很快就来到了祠堂外面的空场地上。她们没看到虫七和佟嬷嬷等人,周围也没有灯火,山林寂静,子时已过的深夜更显森凉。沈荣华有些胆颤,她紧紧抓住初霜的手,正想叫人,就听到四周的地面上传来簌簌的响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地上爬行一般,听起来异常瘆人。 “姑娘你看,虫子,好、好多……啊——”初霜紧紧抱住沈荣华,浑身发抖。 “别怕,虫子不咬,不要乱动。”虫七的声音从暗夜的角落里传来。 沈荣华光顾抬头找人了,听到地上传来怪异的爬行声,她也没低头,又听初霜说有虫子,她赶紧闭上了眼,与初霜抱在一起。眼不见为净,光听地上的声音,就能让她从心底感觉到恐惧。一个经历过生死,有前世悲惨记忆的人本来胆子极大,能让她在看不到的情况下就打心里发颤,可见她身处的氛围有多么恐怖。 簌簌爬行声渐渐远去,直到低不可闻,虫七说没事了,周围亮起了灯,沈荣华才松了一口气。地上一只虫子也没有,可在她和初霜脚面周围都是虫子爬过的痕迹。初霜仍在皱着眉头瑟瑟发抖,而沈荣华则庆幸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姑娘,都准备好了。”佟嬷嬷指了指祠堂一旁的花房。 “你去审问吧!怎么惩治她们就听虫七的。”沈荣华裹紧披风,不敢想像花房的情景,更不敢亲自去花房审问了,“我带初霜去祠堂的门房里休息一会儿。” “初霜胆子不是很大吗?怕什么?都是夏天里常见的虫子,今天二月二,也是虫子露头的日子里。”佟嬷嬷嘴上这么说,其实刚才她的眼睛闭得比谁都紧。 “让姑娘和嬷嬷见笑了,虫七知道我和姑娘要来,也不提前嘱咐一声。吓到我倒没事,要是吓坏了姑娘,看他怎么交待。”初霜是真的被吓怕了,刚才所见所闻和她自己死在梦中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恐怖感觉,却都能让她心惊胆颤。 “可能他不知道咱们来得这么快。”沈荣华边说边扶着初霜去了祠堂的门房。 她们刚进到门房,还没坐下,就听到花房里传来惊恐凄厉的喊叫声。不一会儿,喊叫声就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不到一柱香的时间,求救讨饶声传来。 看来请虫七帮忙审问是正确的,那几个老婆子有福开眼了,就让她们好好“享受”一番吧!不流一滴血,不受一点伤,明天刘知府来审问也不会发现痕迹。沈荣华要在今晚知道最真实的真相,然后再把真相修饰一番。明天,刘知府问到了口供有多少水分也由她来定了,只有这样才能隐藏部分真相,把她自己择清。 “沈二姑娘。”虫七敲了敲门,吓得初霜吸了口气,就往沈荣华的身后躲。 “进来。”沈荣华见虫七推门而入,笑了笑,说:“你看都把初霜吓坏了。” 虫七抓着头干笑几声,说:“实在抱歉,我没想到你们来得那么快。今年的春来得早,没用费事就召唤到了那么多虫子,没想到吓坏了初霜姑娘。” “你不用介意,我、我没事,我不害怕。”初霜口不随心,说得很勉强。 沈荣华拍了拍初霜的手,转向虫七说:“真没想到你有这个绝活儿。” 在沈荣华的前世,她差点成了虫七的妻,可那时她对虫七知之甚少。她只知道虫七有一个特殊的名字,是一个忠心的随从,有以死正身的勇气。后来,她不只一次想如果当时她答应嫁给虫七,结局会不会好一些。每一次,她都会给出自己否定的答案,只要沈臻静活着,就不会让她有一天的好日子过。 重生之后,除了她身边的人,虫七是她遇到的在她的前世中与她有渊源的第一个外人。上天在赐给她新生的同时,又赐了她弥补缺憾的机缘。今生,她会视虫七为挚友,可一想到虫七那个丧木神主子,一切美好在一瞬间又都泡汤了。 “你是怎么召唤虫子的?有什么法宝?”沈荣华表现出极高的兴致,“是不是跟你的名字有关?我猜虫七一定是你的代号,你的名字叫什么?” “召唤虫子是我家公子教我的,用他的话说这是雕虫小技,根本不需要什么法宝,就是用一种特制的香料,还有一根木笛。” “你家主子会召唤虫子?”沈荣华倒吸一口冷气,暗自庆幸还没把连成骏得罪得太狠,否则,还不知道连成骏会给她什么样的“惊喜”呢。 “应该会吧!我没见他弄过,他只给了我两样东西。”虫七从袖袋拿出一个小铁盒,打开给沈荣华看,又说:“虫七就是我的名字,这名字还是拜我家大公子所赐,跟我会召唤虫子没直接关系,因为我家大公子不知道我会召唤虫子。” 虫七所说的大公子就是镇国公世子连轶的嫡长子连成驭。在军中及武将阵营,连成驭是公认的帅才,善谋略,善治军,是有儒生风采的猛将。有这样一位身份尊贵、文武双全,又口碑极佳的兄长,连成骏虽说本事不小,又有圣勇长公主这个后台,想必在镇国公府的处境依旧很尴尬。否则,连成骏的贴身随从也不会被连成驭赐名为虫七,奴才是虫,主子又能高气到哪里? “你为帮我倒露出了自己的技艺,我不胜感激。”沈荣华虫七产生了很大的兴趣,笑了笑,问:“你的家乡在哪里?你家里还有父母亲人吗?” 虫七摇了摇头,苦笑说:“我是被国公爷从塞北带回来的小乞丐,家乡也应该在塞北的某个地方吧!那时候我才六岁,不记得有父母亲人。到了中原,我被分到镇国公府在郊外的别苑养马,也练武。第二年,我家主子被圣勇大长公主带回镇国公府,我就和几个同是塞北来的小厮一起去伺候我家主子了。” 沈荣华很同情虫七的身世遭遇,又觉得这个话题太过沉重,轻叹了一声,又挑嘴说:“没想到虫七是你的名字,你家大公子给人取名字倒是很有特色。” 虫七轻哼一声,说:“我家主子从漠北带来了两个人,大长公主赐了他两名小厮,国公爷又给他挑了四个小厮,共八个。大公子很不喜欢我家主子,没少挑他的毛病,经常打我们这些小厮出气,还给我们以‘虫’字命名,从一到八,我排第七,虫九是后来收的。我们都不喜欢这些名字,我家主子也生气,就去跟大公子理论,结果被我家郡主老夫人狠罚了一顿。我家主子很委屈,大长公主就安慰他说是虫是龙要看自己怎么做,不是别人怎么说。听了大长公主的话,我家主子想明白了,我们的名字也就这么叫了,他还戏称自己带的是虫兵虫将呢。” 连成骏的生母是南狄国的亡国公主,也曾无比尊贵,后来成了孤女。漠北女子性格豪爽,她喜欢连轶,就委身于他了,根本不在乎那些凡俗礼节。连成骏八岁时被圣勇大长公主带回中原,到镇国公府认祖归宗,让镇国公府颜面尽失。镇国公府迫于压力接受了他,但他在镇国公府身份尴尬也是可想而知。 圣勇大长公主是光风霁月之人,她这么做也是几经考虑。她想给连成骏一重身份,才让他归于家族,有一个相对较高的起点,也能让他更好地建功立业。 沈荣华微微摇了摇头,刚要再开口,就听到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知道佟嬷嬷已审完那几个婆子,得到了她想要的真相,赶紧让初霜迎出去。虫七知道她们还有事,又跟沈荣华简单客气了几句,就起身告辞了。 “太好了。”沈荣华翻看那几个婆子的供词,又暗暗咬牙,不得不佩服沈臻静计谋高深,心思缜密。好在她早有防备,否则,说不定这一世又没命了。 “姑娘,要不再让虫七帮忙审审来接头的媳妇和婆子?” “不用。”沈荣华摇头冷笑,说:“她们来接头,就是怀疑我们抓到了这几个婆子,要互通消息。我们也知道是谁指使她们的,还审她们有什么用?把她们看好了,明天连那几个婆子一起交给刘知府,我们就等着看热闹吧!” 初霜愣了一下,问:“姑娘,我们明天就直接把那几个婆子交出去?” “当然不是。”沈荣华阴阴一笑,招呼佟嬷嬷和初霜到她身边,又翻开那几份供词,跟她们低语了几句,又问:“你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佟嬷嬷寻思片刻,说:“老奴明白姑娘的意思,就怕那几个婆子……” “别担心她们反复,她们能招供一次,就会屈服第二次。跟她们明说,要想保住自己和家人的命,明天刘知府审问时,就按我的话答复。”沈荣华沉思片刻,又说:“初霜,我和佟嬷嬷一起去,我就不露面了,你们互相配合。跟他们交待完毕,还带回茗芷苑,把她们单独关起来,好好看守。” “是,姑娘。” 沈荣华和佟嬷嬷及初霜一起从祠堂的门房里出来,佟嬷嬷安排两个婆子送沈荣华回茗芷苑,她和初霜去了花房,按沈荣华的意思调教那几个婆子。沈荣华主仆刚走到茗芷苑的后门,就看到秋生提着一盏气死风灯急匆匆跑过来。 “出什么事了?” 秋生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回二姑娘,大少爷来了。” 自两差役回沈府报信到现在也差不多有三个时辰了,沈谦昊这时候能赶过来,脚程还不慢。府里来了人,李嬷嬷应该知道呀!怎么前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沈荣华微微皱眉,问:“没报给李嬷嬷吗?” “回二姑娘,大少爷没进篱园,他在外面和人说了一会儿话,就去山沟里看四老爷一家了。”秋生想了想,又说:“和大少爷一起来的就有两个随从,还有那两个报信的差役。大少爷安排虫七哥派去的人留到府里,等装好药材和吃食再押车回来。那两人没听大少爷的安排,就悄悄尾随大少爷回来给虫七哥报信了。” 篱园出了这么大的事,沈谦昊来了篱园,不先去看他的父亲和弟妹,反而先去了山沟。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沈谦昊去四房暂住的山沟里有更重要的事,比看身受重伤的沈慷、沈谦昱和沈臻静更重要。反正沈慷等人都受了伤乖乖在床上躺着,一时半会儿跑不掉。沈谦昊不笨,他也意识到篱园的事不简单,或者说他已知道这件事跟沈臻静有关,他需要尽早出手替沈臻静善后。 沈荣华寻思了一会儿,问:“大少爷在外面跟谁说话?” “虫七哥的人说大少爷快马赶来,本来是要进篱园的,快到篱园时,被人拦住了。拦大少爷的人二十几岁的样子,打扮象庄子里的人,大少爷认识那人。他让差役和随从在一边等着,他跟那人说了一会儿话,就带上那人还有差役随从去山沟了。对了,虫七哥的人还说,那两个差役被大少爷收买了,很听话。”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沈荣华想了想,又叫住秋生,说:“代我跟虫七说声谢谢,另外,你好好跟虫七学本事,以后少不了要做大事。” “多谢二姑娘,奴才记住了。”秋生行了礼,兴冲冲走了。 “回去。”沈荣华带两个婆子往回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又其中一个婆子说:“你悄悄去告诉李嬷嬷,就说大少爷已经来了,在篱园门外跟人说了一会儿话,没进篱园,就去看四老爷一家了,你记住,见到李嬷嬷本人再说。” 婆子应声,提起一盏灯笼,悄声去前面传话了。沈荣华和另一个婆子又回到祠堂门房,让人去叫佟嬷嬷和初霜。一会儿,佟嬷嬷和初霜来了,说已把沈荣华交待的事情办好了。三人细细商议了一番,又做出了精密的安排。 抓到的媳妇婆子全都关进了茗芷苑的后罩房,每人一个单间,独立关押。安置好这些人,沈荣华和初霜及佟嬷嬷等人都回房休息了。沈荣华躺在床上,还没睡着,就有人来报,说大少爷来了,要提审放火烧祠堂的婆子。 ------题外话------ 不求了,求而不得,失望也。 第七十三章 杜昶托人带话来 篱园的前院是一座三进三出的宅院,占地面积很大,房屋也多。沈阁老在世时,在篱园呆的时间最长,前院是他的书房、会客及起居之所。 沈惟在篱园督建省亲别墅,就一直住在前院的西跨院,中邪生病之后也在西跨院休养。沈慷父子受伤昏迷,仆人把他们抬进前院正房养伤,沈慷苏醒之后,就赶紧让下人把他们搬到了东跨院。东西跨院被炸塌之后,沈慷父子被下人从灰土里挖出来,就分别住进了东西厢房,而沈臻静则住了倒座房。 沈慷本是沈家现在的当家人,大概是怕沈阁老怪罪,不敢住前院的正房。沈惟本来就是庶子,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以及自己在沈家的位置,都不敢轻易踏进前院的正房。这是他们忌讳先人,当然,也可以说他们孝顺,懂得礼法规矩。 可是,沈谦昊一到篱园,就让人打开了前院正房的门,又让人把沈阁老的卧房、书房及厅堂洒扫了一遍,以实际行动告知众人他要在这里起居公干了。半夜三更,下人被叫起来收拾屋子,心里即使百般不乐意,也没人敢吭一声。沈谦昊来过篱园几次,从未留宿,此时见篱园的下人对他如此屈从,感觉很满意。 他认为自己该住在正房,他是沈慷的嫡长子,沈家下一任的当家人。沈慷不住正房,在沈谦昊看来那是愚孝,他虽不敢指责自己的父亲,但他也不认同。此时他的父亲在厢房养伤,而他在正房起居,他认为这无伤大雅。将来有一天,他对沈家的贡献超越了沈阁老,光宗耀祖,那才是真正对列祖列宗尽了孝。 “大少爷,要不你派人再去催催。”一个身穿棉质竖褐的男子一脸急切。 “红顺,你看看你一脸急不可奈象什么样子?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越是危急关头越要冷静,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那才是大丈夫风度。”沈谦昊坐在主座上,姿势随意,语气平淡,不时抚额沉思。父亲、弟弟和妹妹都重伤在床,真相的矛头又指向了沈臻静,可他看上去一点也不急,果然有大丈夫风范。 沈老太太共给沈阁老生了两子两女,只有长子沈慷最肖其母,那张脸确实让人不敢恭维。沈慷也有两子两女,只有沈臻静长得象他。沈谦昊和沈谦昱与沈臻静同母所出,他们却长得象杜氏,模样还过得去,总归比沈臻静强多了。 沈谦昊相貌不错,又出身锦绣之家,有富贵乡里养出的优越气质,书也读了不少。他在仆人面前摆摆主子的派头,倒也能做足气势,令人慑服。 “大少爷,听披红说翠花被篱园的人抓了,奴才怕她禁不住拷打,说一些不该说的话,到时候大姑娘可就麻烦了,太太知道这事也会……” “住嘴。”沈谦昊呵斥一声,沉着脸盯着红顺,说:“挨一顿打就要出卖主子,你们一家就是这么当奴才的?还是说你老婆翠花对主子忠心有限呢?这件事我已经想好怎么善后了,等披红回来再说,你记住,我妹妹不会有任何麻烦。” “是是是,大少爷英明,奴才胡说八道,请大少爷恕罪。”红顺向沈谦昊施礼陪笑,又说:“太太让奴才管着庄子,披红又在大姑娘身边伺候,还是一等丫头,主子这么信任奴才一家,奴才誓死也会效忠主子们,请大少爷放心。” 红顺是披红的哥哥,管着杜氏在凤鸣山脚下的一个庄子,来篱园接头、被佟嬷嬷带人抓住的年轻媳妇是红顺的老婆翠花。他们一家是宁远伯府的家生子奴才,杜氏嫁到沈家,他们一家就成了陪房,很得主子信赖,差事也很体面。 “这才象一个庄子的管事。”沈谦昊轻哼一声,对随从说:“礼山,你去看看披红怎么还没回来,再去催催篱园的管事嬷嬷,主子不睡,她也能睡着?” “是,大少爷。” 报信的差役赶到沈府时,沈谦昊刚喝花酒回来,正在大门口醒酒劲儿。听差役大致说了篱园发生的事,他连打了几个冷颤,连醒酒汤都省下了。他正在询问差役,虫七派去的人就到了,带去了沈荣华的信。沈谦昊看到信,顾不上多想,匆匆忙忙跟沈老太太和三太太江氏说了一声,就带了两个随从来了篱园。 快到篱园大门时,红顺拦住了他,跟他说翠花被篱园的人抓了,庄子里有几个婆子来了篱园几天,就下落不明了。沈谦昊意识到篱园的事头绪繁复,牵连众多,又惊动了官府,严重程度已超出他的想像。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沈慷昏迷不醒,杜氏远在京城,府里也没有能帮得上他又让他绝对信任的人。他思前想后,决定去找四太太吴氏的管事王嬷嬷一问究竟。王嬷嬷是吴家陪嫁给吴氏的下人,可王嬷嬷还有一重身份,那就是大太太杜氏埋下的暗桩,轻易不用。 四房的车队惊马坠坡,王嬷嬷摔得不轻,沈谦昊赶到的时候,她刚醒。听王嬷嬷说了沈臻静的计谋,沈谦昊并没有觉得沈臻静有什么不对,反而觉得他这个妹妹心机深沉,适合做大事。可事情最终的结果却是害人不成反害己,沈谦昊虽然懊丧气愤,但他还是想到先帮沈臻静善后,再总结这一次不成功的经验教训。 这一次,沈臻静失误在哪里,他直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来到篱园,沈谦昊先把披红叫来问话,了解到事态进展,又让披红去给沈荣华传话,说他要提审那几个婆子。披红去了有一刻钟了,人没回来,也没让人传消息回来。他刚到篱园,就让人知会了篱园的管事嬷嬷,直到现在管事嬷嬷也没露面。除了他叫来收拾正房的婆子,他来了这么久,还没见到篱园的人呢。 他表面上想表现出大丈夫的风范,可心里早就怒火中烧了。 披红急匆匆进来,向沈谦昊施礼,说:“大少爷,那几个婆子确实被二姑娘的人抓起来了,就关在茗芷苑后罩房里。奴婢刚刚按大少爷交待的话去试探,说大少爷要提审那几个放火烧祠堂的婆子,二姑娘让人来回话,说明天刘知府要亲自审问,审问之前,谁也不能见她们。由此可见,那几个婆子在二姑娘手里。奴婢买通了茗芷苑一个守门的婆子,听她说二姑娘已经审过那几个婆子了。” 红顺赶紧过来,低声问披红,“你、你嫂子怎么样?” “嫂子被打了一顿,也关在茗芷苑的后罩房里。”披红想了想,说:“奴婢听茗芷苑守门的婆子说二姑娘只审了那几个婆子,并没有审问奴婢的嫂子。” “披红,你很聪明,依你之见,二姑娘为什么这么做?”沈谦昊感觉沈荣华的做法跟他完全相悖,要是他定会先审来接头送消息的人,从易到难更好入手。 “回大少爷,奴婢不敢说。” 沈谦昊轻哼一声,说:“你直说无防。” 披红咬了咬嘴唇,低声说:“奴婢以为二姑娘早已知道真相,她审那几个婆子只是做做样子。二姑娘不一定能审出什么,奴婢怕刘知府提审她们,万一……” “没有万一,那几个婆子就是全招了也没用。”沈谦昊腾得一下站起来,面色变得很阴沉,听披红这么说,他也觉得沈荣华在跟他玩心机。 放火烧祠堂的那几个婆子都是宁远伯府的老夫人,也就是杜氏的母亲调教出的人,放在凤鸣山脚下的庄子里,是想让杜氏在津州有可用之人。那几个婆子对杜家很忠心,若不是严刑拷打,沈荣华肯定问不出什么。明天刘知府就要亲自审问这几个婆子,量沈荣华也不敢给这几个婆子用刑。就算刘知府亲自审问,不使狠招,也问不出实话。所以,沈谦昊也不担心那几个婆子说出真相。 “那就让她玩吧!别说那臭丫头问不出什么,就是刘知府问出真相,本少爷也能——”沈谦昊冷哼一声,做了一个翻手掌的动作。 红顺见沈谦昊这么有把握,很安心,又嚅嗫着说:“大少爷,你看翠花……” “明天,明天本少爷把人完整无缺地还给你,先委屈一夜。” “多谢大少爷、多谢主子。” 披红想了想,说:“大少爷,奴婢认为还是应该堵上这件事所有的漏洞。” 沈谦昊点点头,“披红,听说你这几天住在庄子里,你对事情了解多少?” “回大少爷,何嬷嬷去庄子上借人的时候,只说姑娘要做一件大事,出一口恶气。奴婢不知道是什么事,那天赶回来,姑娘也没跟奴婢细说,奴婢就去问在外面烤肉的何嬷嬷了。刚问出大概情况,就出事了,姑娘她……” “那你认为事情都有什么漏洞?” 披红吸了口气,说:“篱园没有火油,那个把火油带进篱园的人是采买处的人,叫孙亮,是何嬷嬷的娘家侄儿,太太刚提上来的。他带火油进来被看门的冬生发现了,他给了冬生银子才糊弄过去,奴婢担心他靠不住。” “孙亮好说,不管他是否靠得住,都只有一条路走。”沈谦昊冷笑几声,又说:“还有什么漏洞?红顺,披红,你们兄妹一并想想,本少爷一起解决。” “奴婢一时也不到了,想到之后马上告诉大少爷。” “奴才也是、奴才也是。” 沈谦昊点点头,说:“披红,你去看看大姑娘,另外把刚才的事跟何嬷嬷通个气儿。红顺,你留下陪本少爷,明天,本少爷就让你带翠花一起回庄子。” 披红行礼告退,走到门口的功夫就连回了几次头,她实在不放心哥哥。仔细想想,也应该不会再出别的事了,这才回倒座房去看沈臻静了。 “红顺,主子对你们一家怎么样?”沈谦昊慢悠悠地品着茶问。 “回大少爷,主子对我们一家恩重如山,奴才一家万死不足报答。” “别一说就是万死,好像本少爷强你所难似的。” “不不不,主子吩咐的都是奴才该做的,奴才不敢为难。” “那就好。”沈谦昊放下茶盏,冷哼说:“那你就帮本少爷做一件事。” “大少爷请讲。” 沈谦昊点点头,靠近红顺,说:“披红很聪明,她想到孙亮带火油进来的事,不把他安顿就是漏洞。本少爷听说孙亮就住在后面的庄子里,你去把他安顿好。” “怎么、怎么安顿?”红顺就是再憨,也听出了沈谦昊的话外之音。 “让他永远闭上嘴,我让礼山和礼海陪你同去。”沈谦昊挑起嘴角斜了红顺一眼,心里早有了另一番计议,只有红顺得手,他的计划才能施行。 …… 自重生以来,也可以说自从沈阁老死后,沈荣华就这个晚上睡得踏实。一夜无梦,睡醒之后精神极好,又将这几天发生的事和今天乃至以后要做的事思量了一遍,她冷哼一声,周身血流加快,心里充满昂扬的斗志。 起床之后,她打开窗户吸了几口仲春的空气,感受枝头绿意的清新,顿觉全身清爽。洗漱梳妆完毕,她披着一抹晨曦在院子里散步,享受冉冉升起的朝阳洒下缕缕暖意。桔色的光辉映照在她脸上,平添新意,豆蔻年华更衬娇颜如花。 “姑娘,大少爷派人来传话,说让姑娘带那几个放火祠堂的婆子去见他。” 沈荣华冷笑几声,说:“初霜,你去跟大少爷派来的人说,那几个放火祠堂的婆子还有里应外合、想趁乱来篱园偷盗的媳妇和婆子都关在茗芷苑的后罩房里,安全得很。别说让我带人去见他,就是他来了,我也不能让他见。刘知府今天要亲自审问这些人,若让他提前见了,万一出了问题,谁负责任?” 初霜应声,又轻声问:“要把那互通消息的媳妇和婆子说成偷盗吗?” “你那么聪明,不明白我的用意吗?” “奴婢明白,只怕是又有人要晕了。” 沈荣华眨了眨眼,说:“让他们都晕去吧!只要你、我和佟嬷嬷不晕就行。” 初霜点点头,快步出去传话,到垂花门碰到佟嬷嬷,就低语了几句,听得佟嬷嬷摇头直笑。沈荣华轻哼一声,转身回屋,告诉小丫头去传早膳。她需要吃饱喝足,才能用足够的精力和体力应对这不同寻常的一天。 沈谦昊志大才疏比沈慷更胜一筹,喜欢自作聪明也如其父,心狠手辣倒象杜氏。可惜他没有杜氏的谋算,心机上连沈臻静都不如,却喜欢以聪明人自居。把互通消息的媳妇婆子说成来篱园偷盗,别看只是很随意的一句话,听到沈谦昊耳朵里,不知要衍生出多少意思,保证能轻而易举就把他带到沟里。 就让他在沟里尽情地翻腾吧!免得他想出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点子让人腻歪。 用过早膳,沈荣华把初霜和佟嬷嬷等人叫来,仔细吩咐了一番,又让初霜亲自去给秋生传了话。之后,她要亲自去看李嬷嬷,商量几件事。再顺便去看看养病的江嬷嬷,受伤的沈慷父子及沈臻静,给沈谦昊去问个安。她刚收拾好准备出去,就有小丫头来报说夏嫂子来了,说有重要的事要说,非要见沈荣华。 “去告诉她,就说姑娘大事小情一堆,没空见她,什么下作东西,她要是再纠缠,就一顿棍子把她打出去。”没等沈荣华说话,周嬷嬷就沉着脸骂开了。 “这是怎么了?”沈荣华打量周嬷嬷,一脸纳闷,“嬷嬷昨天晚上还说夏嫂子最勤快,人也老实,怎么去了一趟厨房回来就变脸了?昨个儿太忙,我还没顾上问嬷嬷呢。都说小孩子的脸、六月的天,嬷嬷难不成是返老还童了?” 众人听到沈荣华的话都笑起来,以佟嬷嬷为首的几个年纪大一些的婆子就开始打趣周嬷嬷。可周嬷嬷依旧板着脸不说不笑,看样子夏嫂子真把她气坏了。 “夏嫂子昨天刚来,她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让嬷嬷这么反感?”沈荣华笑了笑,问:“燕语,去叫夏嫂子进来,我亲自问她怎么得罪了周嬷嬷。” 周嬷嬷赶紧拦住燕语,说:“她没得罪老奴,她刚篱园当差,不懂规矩,别让她说一些污言秽语脏了姑娘的耳朵,姑娘还是别见她了,老奴替姑娘挡了吧!” 沈荣华叹了口气,说:“嬷嬷一心为我好,我知道,可不能什么事都让嬷嬷替我挡了。嬷嬷年过半百,我刚十几岁,嬷嬷还能替我挡多少年?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管是污言秽语还是狂风暴雨,该我经历的,我躲不过去。” 佟嬷嬷挽起周嬷嬷的胳膊,说:“周姐姐,姑娘是明白人,你还是别操心了。” “燕语,叫夏嫂子去花厅等着。”沈荣华冲安慰一笑,转身就往外走。 周嬷嬷匆忙追出来,说:“老奴还是跟姑娘去。” 夏嫂子三十来岁的年纪,模样还算齐整,打扮得也很利落。此时,她正在花厅里转悠,看到沈荣华带着丫头婆子出来,她赶紧迎上来跪地行礼。 “起来吧!我今天事儿很多,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就快一点儿。” “姑娘,嬷嬷和姐姐们……”夏嫂子很为难地看了看沈荣华的下人,想让她们都回避。昨天,她跟周嬷嬷说话没顾忌,挨了顿骂,也学精了。 “你还知道避人呢?”周嬷嬷瞪了夏嫂子一眼,示意其他下人退到花厅外面。 除了周嬷嬷,其他下人都告退了,沈荣华才示意夏嫂子开口。 “姑娘,奴婢原在灵源寺后厨帮工,前几天,因为收了冯家小姐几文银子为她行方便,被庙祝赶出来了。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奴婢还想找份差事做。” 沈荣华看了看周嬷嬷,呲笑一声,说:“你倒诚实,接着说。” “奴婢能找到篱园的差事,是一位杜公子帮忙引荐的,杜公子人……” “杜公子?”沈荣华想到了杜昶,心里厌恶,沉下了脸说:“杜公子怎么了?” 夏嫂子见沈荣华变了脸,害怕丢了差事,嗫嚅着说:“杜、杜公子……” “有话直说,我不会怪你,你只是带话之人。”沈荣华脸色缓和下来,她轻易为杜昶变脸,说明杜昶还是她心里一个结,要想让杜昶罪有应得,必须解开这个结,不会因他再有任何悲喜,她要把杜昶当成微不足道的畜生,永远踩在脚下。 “多谢姑娘。”夏嫂子见沈荣华和气了许多,才接着说:“那位杜公子说他认识姑娘,沈家老太爷在的时候还作主给姑娘和他订了亲,他还说……” “住嘴。”周嬷嬷一声吼呵,吓得夏嫂子赶紧跪下了。 “嬷嬷这是干什么?有什么我不能听的?你忘了我刚才说的话了吗?”沈荣华斥责了周嬷嬷几句,又冲门外喊,“佟嬷嬷,你们几个都进来听听。” 佟嬷嬷等人不明所以,听到沈荣华叫她们,就都进来了,规规矩矩站在门口。 “姑娘……”周嬷嬷见沈荣华翻了脸,又气又羞,狠狠瞪了夏嫂子一眼。 夏嫂子见沈荣华示意她继续说,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杜公子还说等奴婢见到了姑娘,代他跟姑娘说一声,让姑娘安分些,别勾三搭四影响名声,他、他是要脸面的人。要是因为姑娘的名节退了亲,想必姑娘也没脸再活了,也……” “你给我住嘴。”周嬷嬷又一次打断了夏嫂子的话,转向沈荣华,说:“姑娘非要听,还让这么多人进来听,你听听这都是什么话,姑娘就不觉得害羞吗?” 杜昶这番话要是真让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听到,且不说是不是跟他订过亲,都会差得寻死觅活。可沈荣华不一样,她表面上是一个豆蔻少女,心里却是饱经风霜。她听到杜昶让夏嫂子带来的话,首先想到杜昶让人带话的目的。 这是杜昶对她的警告,采用了最直接的方式,她要还一份“厚礼”才是。她本想先给沈臻静及长房一个迎头痛击,没想到杜昶送上门了,那就一并收拾吧! “害羞?我为什么觉得害羞?就是怕我害羞、怕这些话脏了我的耳朵,嬷嬷就不让我听?嬷嬷有没有想过,对这些信口雌黄的话越是欲盖弥彰,就越会传得活灵活现?其实这是杜公子想埋汰我的一面之辞,我越是充耳不闻,他就越是变本加厉。如果我真跟他订过亲,他就是看祖父的面子,也不会胡说八道。” 陪嫁到杜家几年,沈荣华早就看透了杜昶,更了解他的心性品质。杜昶表面温文尔雅,内里肮脏不堪,是真正的金玉其表、败絮其中。他不只是伪君子,也是真小人,这种靠妇人之舌侮辱人、诽谤人的事杜昶做起来毫不脸红。 沈荣华平静了一会儿,又问:“那杜公子还说了什么?” 夏嫂子怔了怔,说:“杜公子还说他以前低估姑娘了,没想到姑娘这么厉害有手段。可夜路走多,总会遇到鬼,他劝姑娘把心放干净些,这样才能得好报。” 杜昶表面随意洒脱,其实心眼儿比针尖儿还小,而且睚眦必报。上次他在木板房受了挫,肯定会想方设法找补回来,而且会不择手段。沈阁老死了,沈荣华没了倚仗,还敢把他不放在眼里,他不想尽办法侮辱沈荣华出气才怪。杜昶居然说她有手段,还劝她把心放干净,好像杜昶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一样。不管杜昶其人有多么肮脏阴险、黑心恶毒,但他是个聪明人,会看势头且极有谋算。 “哼哼,还有吗?” “大、大概就这些,奴婢也、也很为难,不想告诉姑娘,可是……” “可是什么?” “杜公子帮奴婢引荐了一份差事,奴婢也想着替他做件事。奴婢知道这些话要在主子面前说,肯定会冒犯主子,奴婢也做好了挨打挨罚、被赶走的准备。” “你明知道会冒犯主子,很可能连差事都丢了,还敢说,可见你还懂得知恩图报。”沈荣华冷笑几声,说:“你能把这些话给我带到,不藏奸,不取巧,说明你是个实诚的人。你可以留在篱园当差,但我还有几句话要问你。” “姑娘请问。” “杜公子把你引荐到篱园当差,就找的宋嫂子吗?我见宋嫂子带你来的。” 夏嫂子想了想,说:“杜公子跟灵源寺附近一个庄子里的人很熟,他让庄子里一个婆子带我来找宋嫂子,好像还提到了大姑娘,奴婢当时也没听太清。” “宋嫂子,每个人都不能低估啊!”沈荣华喃喃一句,又沉思片刻,问:“杜公子让你带给我的那番话,你觉得有几成可信?” “两、两成。” “哪两成?你怎么想就怎么说。” “杜公子认识姑娘,这、这是一成,还有就是姑娘厉害,有、有手段。” “你为什么只信这两成?” “奴婢隐约听人说杜家和沈家有亲,杜公子认识姑娘并不稀奇。奴婢昨天一见姑娘,就感觉这里的人都怕姑娘,又见姑娘把事情安排得头头是道,还听说姑娘杀人如切菜。杜公子的话好说不好听,奴婢只是替他带话,不敢隐瞒。” 沈荣华冷冷哼笑,转向周嬷嬷,说:“嬷嬷,你也听见了,连夏嫂子都知道那些话是胡说八道的话,你为什么还要遮掩呢?跟夏嫂子把话说开就行了。” “老奴不知道怎么说。”周嬷嬷还没绕过弯来。 “夏嫂子,我亲自跟你说。”沈荣华笑了笑,又说:“老太爷在世时确实对杜公子说过等他高中状元,就把沈家最尊贵的姑娘许配给他。沈家最尊贵的姑娘不是我,而是沈家长房嫡长女沈大姑娘。与杜公子有口头婚约的人是沈大姑娘,我惹了沈大姑娘不高兴,杜公子要给她出气呢。夏嫂子,你听明白了吗?” 象长舌妇人、街头婆子一样说闲话、扯瞎话,肆意胡说,高气的人绝对做不出来。但前世的杜昶却把这个当成攻击朝堂对手的武器,还屡屡得手,他是什么人性,由此可见一斑。若是前世,沈荣华一定不屑这样的小伎俩,所以才吃了大亏。要想斗败杜昶、沈臻静之流,不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还要胜彼一筹。 “奴婢听明白了,奴婢也纳闷呢,杜公子要是跟二姑娘订了亲,怎么能这么埋汰二姑娘呢?别说二姑娘不是他说的那种人,就、就算是,他也不能说呀!” 沈荣华点点头,说:“夏嫂子能判断是非,倒是个聪明的。我的茗芷苑想开个小厨房,缺个厨娘,我正考验人呢。我是个不吃亏的性子,想让我满意也简单。” “姑、姑娘,奴婢……”夏嫂子听沈荣华这么说,不知道该怎么表忠心了。 “杜公子这么寒碜我,简直是欺人太甚,想让我吃闷亏没那么容易。”沈荣华挑嘴冷笑,对周嬷嬷说:“嬷嬷,夏嫂子就交给你了,记住我的话,好好调教。” “老奴明白。”周嬷嬷先是恨夏嫂子刚一来就口不择言、胡说八道,现在恨透了杜昶。就是沈荣华想忍下这口气,周嬷嬷也会找补此事,绝不让杜昶痛快。 “你先下去吧!有事周嬷嬷会找你。”沈荣华冲夏嫂子挥了挥手,又让其他丫头婆子退下,只留下了周嬷嬷和佟嬷嬷。她掐着手心狠狠咒骂了杜昶一顿,才跟周嬷嬷和佟嬷嬷说了自己的计划,并让她们分头行事。 前世,杜昶和沈臻静是夫妻,倒也狠毒同心、肮脏共鸣。今生,沈荣华有成人之美,想让他们再续前缘,若能把他们绑在一起收拾,效果肯定会更好。 沈荣华和李嬷嬷将事情商量完毕,又一起去看了养病的江嬷嬷,之后,两人又商量着去前院看看长房一家。刚准备出门,就碰到卢同知带着师爷和差役头目来找她们。刘知府巳时初才能赶到篱园,他们过来是来向沈荣华和李嬷嬷通报昨天的伤亡情况。一会儿刘知府来了,案子如何审理,也需要告知她们。 差役头目上前一步,冲沈荣华和李嬷嬷抱拳说:“贵处昨日共两处起火,分别是前院门房和茗芷苑倒座房及门房,前院的东西跨院坍塌。起火是因火油引起的,跨院坍塌也是火药及火油所致,初步怀疑是人为。昨日出事到今早,府衙的几名差役和贵处的下人已将着火炸塌的地方清理完毕,共救出伤者十人,找到遗体三具。西跨院发现一死一伤,其余全在东跨院,东跨院有具遗体很可疑。” 沈荣华接过尸格及记录情况的单据看了看,又递给了李嬷嬷。西跨院死了一个婆子,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受伤,估计是见四房走了,想进去偷东西,才被砸到了里面。东跨院受伤的人除了沈慷父子及沈臻静,还有七个丫头婆子。另外东跨院还有一个婆子被砸死了,另一具遗体是银柳。尸格上写着银柳就死在了门口,是先被人用茶壶打伤了头部,估计昏死过去了,才没跑出去,被门棱砸住致死的。 “沈二姑娘,李嬷嬷,你们先核对下人的花名册,看看同官府的记录是否有出入。另外,刘知府今日在贵处哪里审案,你们可有安排?” “前院西侧有一排敞厦,三间房子打通了,原是花房,很是宽敞明亮,也已经收拾过了,可以用做审案。”沈荣华让一个婆子带差役头目前去查看,又对卢同知说:“还请卢同知将单据和尸格给我们留一份备用,供以后查看。” 卢同知让师爷另外整理了尸格和单据,交给了沈荣华。沈荣华同李嬷嬷一起看了看,又商量了几句,决定把核对人员出入的事交给江嬷嬷去做。江嬷嬷是篱园的总管事,对篱园的下人更为熟悉,她的病差不多好了,也该出点儿力了。 差役头目回来后,跟卢同知说西侧敞厦用过审案还不错,请卢同知亲自去看看。沈荣华请李嬷嬷陪卢同知等人去,她则带着下人去了前院。 鹂语快步靠近沈荣华,低声说:“姑娘,听说二少爷又吐血,恐怕情况不好。” 沈谦昱昨晚吐了几次血,情况确实危急,揽月庵的医尼一直在抢救,连御药房的保心续命丹都用上了。现在,沈荣华除了心里愧疚,也只能为他祷告了。 “有大少爷在,我们就不用担心二少爷了,去看大姑娘吧!”沈荣华暗暗叹了口气,沈谦昱危在旦夕的事还瞒着沈臻静,这也太不厚道了,沈臻静应该知道。 沈荣华主仆刚走到前院门口,秋生变匆匆跑来禀报,说三太太江氏带着三姑娘沈荣瑾和长房的刘姨娘来了。江氏等人路过四房惊马的山坡,先去山沟里看了四房的人,并把昨晚被“老太爷”吓疯的四姑娘和六姑娘带回来了。 “三婶婶来了,我该去接一接。”沈荣华主仆还没走到篱园门口,李嬷嬷就派人来传话,说刘知府来了,圣勇大长公主也来了,马上准备开堂审案。 ------题外话------ 见过让人恶心的男人吗?什么脏招都有。 第七十四章 沈慷吐血了 沈荣华主仆刚来到大门口,还没出大门,就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喊呵声。沈谦昊前呼后拥,急匆匆向大门走来,对沈荣华视而不见。沈荣华冲沈谦昊屈膝行礼,沈谦昊只冲她抬了抬下巴,也没理会,就带着下人冲出了大门。 一身朴素打扮的圣勇大长公主来听刘知府审案,刚到篱园门外,正和揽月庵的管事嬷嬷及两个尼姑说话。沈谦昊带着诸多下人出来,嫌圣勇大公主几人挡了路,高喊了一声“滚开”,他的随从礼山和礼海竟然去推搡大长公主等人。工部的常大人见他们冲撞了大长公主,赶紧过去阻挡,竟被推了个跟斗。 沈谦昊见有人摔倒,连声都没哼,就快步向来篱园的车队走去。沈荣华以为沈谦昊是带人去接三太太江氏等人了,没想到沈谦昊对江氏等人也视而不见,直奔刘大人车轿而去。到了刘大人的车轿前,沈谦昊下跪行礼,又惊呆了一干众人。 “学生拜见大人,学生家门不幸以至劳烦大人,学生万分惭愧。” 盛月皇朝不象前朝那么开放,虽说没诸多限制,仍以士农工商作为划分社会等级的标准。士排在首位,总会享有一些特权,比如中了秀才就可以见官而不行跪拜大礼。沈谦昊去年秋闱成绩不错,已有了举人功名,可他居然给刘知府跪下了。别说其他人吃惊,就连刘知府也愣怔了一下,赶紧下轿去扶沈谦昊。 “沈世侄快快请起,本官惭愧,不敢当世侄大礼。”刘知府曾拜沈阁老为座师,跟沈氏一族自是有几分交情,只不过现在走动极少。今日一见,沈谦昊居然给他行了跪拜大礼,令他惊讶,权当回礼,他也要跟沈谦昊多说几句客气话。 沈荣华刚出大门,就看到沈谦昊给刘知府下跪行礼,她拧着眉头,顿觉哭笑不得。沈谦昊也懂规矩礼法,可他这又是唱哪一初呢?沈荣华看到圣勇大长公主混在人群中,顾不上想沈谦昊反常的举动,赶紧过来给圣勇大长公主行礼。圣勇大长公主正和常大人等人说话,只冲沈荣华笑着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自便。 初霜凑到沈荣华身边,低声说:“姑娘,府里来的车队还要尽早安排开,要不刘知府的轿子无法通行,你看大公子的脸色,还不知道一会儿要说什么呢。” 篱园门口的路不宽,只够并排行驶两辆马车。沈家此次共来了十辆马车,除了主子、妾室和得脸下人们乘坐的车辆,还有几辆车里装了药材、衣物、吃食等必须品。沈家的马车几乎全部出动,当然会把篱园门口的路堵得严严实实。篱园门口的空场地上停了六七辆马车,又有诸多下人,挤得满满的。还有几辆马车无法安置,都堵在了篱园门口,致使刘知府一行的车轿无法通行。 沈家的马车不能堵在篱园门口,若往前行,直通揽月庵的路两旁都是坡地,根本无法停车。所以,刘知府的车轿要想到达篱园门口,就必须后退几丈,先把路让出来,让沈家的马车往后退,停在另一侧的空场地上。 沈荣华四下看了看,叫过秋生,交待了一番,让他去给负责刘知府一行车也的差役传话。眼看秋生过去,刚开口说话,就挨了沈谦昊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让知府大人的车轿后退,还懂不懂规矩?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让你瞎指挥。”沈谦昊斯文扫地,连喊带骂冲沈荣华大步走过来。 真是一只让人厌恶至极的跳梁小丑,比其父沈慷更胜一筹。 沈荣华沉下脸,冷声说:“篱园门口停不下这么多车,要想妥善安置府里的车马,就必须让刘知府的车轿后退,彼此让出路,然后再前行,你看不明白吗?” 沈谦昊见沈荣华当着刘知府的面也不买他的帐,很生气,此时,他完全蜕下了斯文贵公子的画皮,就象村夫一样,指着沈荣华骂道:“你这个贱人,真是……” 李嬷嬷怕沈荣华吃亏,高声喊道:“圣勇大长公主在此,尔等不得喧哗。” 刘知府等官员听到李嬷嬷的话,赶紧看向篱园门口,从人群中找到了平淡无华的圣勇大长公主,一溜小跑过来。刘知府大概是觉得自己刚才摆官架子被圣勇大长公主看到了,很惭愧,到大长公主跟前就行了跪拜大礼。众人一见刘知府跪下了,也都跟着跪下了,连沈家那些躲在车里等着接待的主子们也下来行礼了。 “都起来吧!”圣勇大长公主微微一笑,让人望而生畏的威严浑然天成。 “多谢大长公主,微臣惭愧。”刘知府谨慎谢恩,他步入仕途二十年,可是领略过大长公主手段及谋略的臣子,不会被此时眼中看到的朴实一叶障目。 “沈逊啊沈逊,难怪你要显灵,本宫要是你,也放心不下呀!”大长公主摇头轻叹,又说:“本宫当着你的学生和后人都说你逊一筹,这回你不服也得服了。” 沈荣华蔑视的目光扫向沈谦昊,又恰好被偷偷抬眼的沈谦昊看到。沈谦昊的面皮涨成了紫红色,刚才他及他的随从冲撞了大长公主,已是心惊胆颤。他最引以为豪的祖父又被大长公主当着这么多人奚落,他心里更是万分别扭。他虽是读书人,却和其父一样好攀附权势,见权贵就卑躬屈膝是天性和本能。不管大长公主说什么,他心里都不敢有半分不满,却把这笔帐记到了沈荣华身上。 刘知府忙陪笑说:“座师一片苦心,令人感念。” 圣勇大长公主嘲弄一笑,“不说这事了,时候不早,你也该准备开始。” “微臣知错,请大长公主恕罪,微臣已做好准备,很快就能开堂审问。” 沈荣华来到大长公主面前,施礼说:“请大长公主里面就座。” “你去吧!”圣勇大长公主冲沈荣华笑了笑,扶着揽月庵管事嬷嬷的手走进篱园,俨然是这里的主人,“我们去坍塌的地方看看。” 常大人赶紧跟上大长公主,走到沈荣华跟前,很客气地说:“沈二姑娘辛苦。” 沈荣华给常大人行礼,含笑问安,思索的目光却一直追着大长公主。在圣勇大长公主眼里,她的心机谋划不过是一些小伎俩,估计早被看透了。大长公主昨日赠了她宝剑,就是要看林闻和沈逊的面子,把这件事遮过去。可这时候大长公主要去坍塌的东西跨院看看,不得不令她悬心,难道大长公主另有想法? 一个打扮得齐整干净的婆子从沈荣华面前经过,微笑着说:“沈二姑娘快去照应府里的太太小姐们吧!大长公主正寻思着如何重建东西跨院呢。” “多谢嬷嬷提点。”沈荣华赶紧给婆子行礼,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她根本不认识跟她说话的人,估计也是揽月庵的人,而且人家认识她。 沈谦昊来到沈荣华面前,用手指着她,咬牙说:“算你狠,你给我记住今天。” “不劳大公子提醒,我不但会记住今天,还会记住很多日子。”沈荣华冲沈谦昊撇嘴一笑,又冲跟随她的丫头婆子抬了抬手,主仆几人向沈家的车队走去。 “二丫头,这几天真是辛苦你了,还好你没受伤。”三太太江氏迎上来,拉住沈荣华的手抹泪叹息,说:“大老爷和四老爷都昏迷不醒,二老爷和三老爷都不在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可让我们怎么办是好?连个主心骨都没有。” “昨天出事之后,大长公主就派暗卫到京城送信了,估计现在已送到。他们若今天起程回来,最晚后天,连大太太和万姨娘也能赶回来。”沈荣华冲江氏安慰一笑,说:“三婶婶别担心,大公子在篱园,凡事有他做主就好。” “二姑娘,大公子能做主吗?”长房的刘姨娘走过来,眼睛哭得红肿,看向沈荣华的眼神透着挑饬和不满,后面跟着低声饮泣并一脸仇视的沈荣瑾。 “大公子是沈家未来的掌家人,他不能做主谁能做主?”沈荣华斜了刘姨娘母女一眼,冲刚要进篱园的沈谦昊高声喊:“大公子,刘姨娘问你能不能做主?” 沈谦昊停住脚步,回头狠狠瞪了她们一眼,也没理会江氏等人,就进去了。 沈荣华瑾冷哼一声,说:“二姑娘真是心机深沉、牙尖嘴利,只一句话就能让大哥哥恨上我姨娘。难怪老太太说二姑娘在世一天,沈家人就不会活得痛快。” 沈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终于聪明了一次,说得很对。现在的沈荣华不是沈臻华,也不是从前的沈荣华,她要想自己活得舒服,就不能让沈家某人痛快。 “大公子恨不恨你姨娘不是我一句话就能决定的,就算因我一句话而起,那也是你们长房一家有龌龊在前。我是什么样的人,与你有什么相干?大老爷、二少爷和大姑娘都受伤卧床,你不关心,不去尽孝悌,倒还有闲心挑饬我。”沈荣华抛出一丝极尽蔑视的冷笑,又说:“我在世只为我自己而活,沈家哪个人活得不痛快都是自找的,有谁听我的话不顺耳,尽管去跟老太太说。” “好了好了,二丫头,别生气,今天还有好多事呢。”江氏赶紧劝解,“三丫头、刘姨娘,你们知道来干什么吗?不去看大老爷,倒在这儿惹闲气吗?” 沈荣瑾和刘姨娘不敢再说什么,只高声哭泣着让下人收拾东西,要进去伺候沈慷。沈慷接连受伤,万一保不住命,她们作为妾室庶女,日子肯定更不好过。 “多谢三婶提醒,今天确实有好多事要做。”沈荣华看了看了马车,“听说三婶先去看了四老爷和四太太,四妹妹和六妹妹同三婶回来了。不知四老爷和四太太情况怎么样?伤得可重?四妹妹和六妹妹怎么安置?是不是要请大夫?” 江氏叹气哽咽,说:“四老爷一直没醒,四太太今儿一大早醒了,听下人说了篱园的事,连吓带气,又昏过去了,我们到的时候还没醒。四姑娘和六姑娘伤得倒不重,只是受了惊吓。听说篱园的事因她们而起,知道难逃惩罚,又担心是害怕。邪事专往一块凑,两人都嚷嚷说昨晚看到老太爷,现在还迷怔着呢。” 沈荣华忙说:“三婶别担心了,还是先把四妹妹和六妹妹安置了。” “是该先把她们安置了,腾出马车好去接四老爷和四太太,总不能让他们在山沟里养伤。”江氏顿了顿,试探着问:“二丫头,你看该怎么安置他们?” “三婶若今晚不回府,就同我一起住茗芷苑正房。我让下人们挤挤,茗芷苑还可以腾出一间耳房、两间厢房,倒座房还有没烧坏的一大间可以住人。东跨院后面还有三间敞厦只堆放了杂物,也可以腾出来。四老爷、四太太及四妹妹和六妹妹安置在哪里,就由三婶决定。篱园出了这么大的事,大家只能委屈些。” 江氏点点头,说:“我现在安排人把那三间敞厦腾出来,让四老爷和四太太在敞厦里养伤。四姑娘和六姑娘就住进茗芷苑的厢房,把耳房留给三姑娘。” “好。”沈荣华叫鹂语和两个婆子领三太太等人安置住处及她们带来的东西。 白雨来找沈荣华,先跟她低语了几句,又说:“江嬷嬷让奴婢来告诉二姑娘,只有西跨院砸死的婆子是篱园的下人,那婆子是后面庄子上的人,同她一起砸伤的女孩儿是她孙女,江嬷嬷已经派人去通知她们的家人了。东跨院砸死的两个人都没记录在篱园下人的花名册上,银柳是府里的,不知到那婆子的来历,还是请官府处理吧!其他受伤的人不管是篱园的还是府里来的,都能跟花名册对上。” “知道了,白雨,你跟江嬷嬷说西跨院砸死砸伤的人怎么赔偿抚恤,由她全权作主。其它事情我能处理,篱园现在由我主事,让她安心养病就是。”沈荣华挑嘴冷哼,沈谦昊居然想重金买通江嬷嬷,不是做不到,只是他出手太晚了。 初霜过来给沈荣华整理披风,低声说:“宋嫂子几次在门口探头探脑,不知她鬼鬼祟祟想干什么,奴婢总觉得她这人不可信,姑娘用她小心些。” 沈荣华冷哼一声,说:“她当然不可信,但她这人可用,而且好用。不管她是谁的眼线,传递的都是无关紧要的消息,篱园没有她这种人也不行。” “奴婢明白。” “刘知府开始审案了,听李嬷嬷说篱园大部分人都要审,我也想去听听。刘知府心里有数,现在审的都是不重要的人,好戏怎么也要等大老爷醒了,大太太回来才能开锣。”沈荣华冷哼一声,又说:“初霜,你去找宋嫂子,我昨天让她统计篱园里参加烤肉的下人,她也该弄好了,让她写一份名单给我。” “是,姑娘。”初霜让燕声和燕语及两个婆子随身伺候沈荣华,这才去传话。 沈荣华想了想,说:“燕声,你去临时公堂那边找跟李嬷嬷的人问问都审过哪些人了,还要审哪些人。有了消息,先去告诉佟嬷嬷和周嬷嬷,再来告诉我。” 燕声也是个机灵的,十岁了,是从外面买进府的,进府也有两年了。今天沈荣华把事交给她一个人去办,她又紧张又兴奋,干脆应声,跑着去打探消息了。 “姑娘,奴婢做什么?”燕语不甘落后,怯怯地问。 “你跟着我,我们去看大老爷、大姑娘和二少爷,我昨天就该去看他们,一直在忙。”沈荣华叹了口气,拍了拍燕语的肩膀,阴涩一笑,说:“二少爷吐了几次血,有可能挺不过去,这事大姑娘还不知道呢。披红一心顾着自己的主子,怕大姑娘知道了伤心,可二少爷要万一不好了,大姑娘肯定会自责一辈子。大老爷最疼二少爷,父子连心,要是知道二少爷情况不好,没准他一着急就醒了。” 燕语郑重点头,说:“是该告诉大老爷和大姑娘,披红太自私了。” “披红一心护主,大公子又要考虑全局,这坏人只有我来做了。”沈荣华暗暗冷哼,坏人也要做到底,今天可是搓磨沈慷和沈臻静的最佳机会。 沈臻静昨天就醒了,她一直不敢让别人知道她醒了,就是因为她不敢面对自己的失败以及失败带来的恶果。如今,她身体的伤和心里的伤都裸露在外,沈荣华要是不撒把盐怎么对得起她呢?这把盐撒上去,看她还有多大的定力和耐力。 沈荣华几人在篱园内外巡视了一番,交待好安置人员及物品的下人,这才去前院。她们主仆刚来到前院门口,就见初霜和宋嫂子追上来。宋嫂子恭恭敬敬将参与烤肉的下人的名单呈给沈荣华,又做了一番补充解释。沈荣华一见宋嫂子的态度,就知道初霜看出了这份名单的错漏,定是冷言冷语敲打宋嫂子了。 “初霜,你看过这份名单了吗?”沈荣华问给众人听,见初霜应声点头,笑了笑,说:“初霜看过,我就放心了,也就不用看了。名单已整理好,就按我说的去办,宋嫂子,这件事就交给你,不要看谁可怜,规矩总是要守的。” 宋嫂子连连点头,又嗫嚅着说:“二姑娘,篱园有些人特横,奴婢……” “我明白,你是怕不能服众,就让她们跟着你。”沈荣华指了指她身后两个婆子,又把名单交给其中一个婆子,说:“不管多么有脸面,不管多么蛮横,只要她昨天没守规矩,就必须处理。我不想冤枉一个无辜者,你们不用担心有人耍横。我制不服不守规矩的人,连有刘知府和大长公主呢,看看她们有多大能为。” “是是是,二姑娘英明。”宋嫂子听到沈荣华的话,心中的底气都溢出来了。 “我再说一遍,参加救火救人的下人有赏,参与烤肉并吃肉的下人打一顿赶出去,受伤的人免打,直接赶出去。还有,既参与烤肉吃肉,又参加救火救人的不赏不罚,留在篱园养伤。宋嫂子,你要把好关,若让人说出什么,也要罚你。” “二姑娘放心,奴婢保证公道。”宋嫂子刚要走,又被沈荣华叫住了。 “你昨天引荐来的夏嫂子还不错,她是个什么情况,你先跟我说说。” 宋嫂子愣了一下,说:“奴婢听说夏嫂子一家原来也是大户人家的下人,后来主子家败落了,就把他们一家谴散了,现在住在灵源寺的庄子里。夏嫂子的男人去年没了,她婆婆病得很重,她还三两个丫头,一个小子,大丫头都快十岁了。” “夏嫂子真够可怜的,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奴婢是在灵源寺认识她的,她在寺里灶上帮工,奴婢去灵源寺上香,跟她打听茅房,就认识了。奴婢也觉得她可怜,听说她被寺里赶出来,就让一个亲戚把她带过来了。”宋嫂子说得很流畅,只是说话时目光躲闪。 “我知道了。”沈荣华自然知道宋嫂子的话里掺了不少水分,也不点破,她想了想,又说:“燕语,你去告诉周嬷嬷赏夏嫂子一两银子,让她拿回去给她婆婆看病。她家大丫头要想到篱园伺候,明天就可以来,交给江嬷嬷调教。” “是,姑娘。”燕语匆匆去传话了。 “二姑娘仁慈,二姑娘最最心善。”宋嫂子嘴上这么说,心里嫉妒得都要冒火了。她在篱园当差一年,还没得过一两银子的赏钱,夏嫂子刚来就比她强。她女儿也有九岁了,一直想到府里伺候,托了几次人了,现在还没定下来。 “去吧!”沈荣华冷眼瞄了宋嫂子一眼,转身进了前院。从宋嫂子的言语和神情上看,她帮夏嫂子引荐差事只是受人之托,她们之前并不认识,也不是同一个人安插的钉子。或者说夏嫂子只是杜昶的明枪,而宋嫂子才是他的暗箭。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杜昶这是要跟她双管齐下吗? 杜昶以帮忙引荐差事为诱饵,让急于赚钱养家的夏嫂子给沈荣华带来极具侮辱性的话。夏嫂子能不能得到差事、沈荣华会怎么惩罚夏嫂子,这都不在杜昶的考虑范围之内。这就是杜昶真实面目,人为我尽其用,我却不会管别人的结果。 恐怕这次要让杜昶失望了,夏嫂子不但能留在篱园当差,而且还得了沈荣华的重赏乃至重用。然而,这只是好戏的开端。让“明枪”调转方向,刺向指使她的人,这才是戏的高朝(潮)。至于怎么收场,那就要看指使者的道行和造化了。 初霜轻哼一声,低声说:“姑娘,宋嫂子在那份名单里做了不少手脚。” “我的底限是不冤枉好人,谅她也没有指鹿为马的胆量。” “好多参与烤肉吃肉的人都不在名单之内,跟她有交情的,或是给她塞了钱送了礼的,她都把名字划掉了,奴婢一看那份名单就有问题。” “人至察则无朋,有人想混水摸鱼、蒙混过关,宋嫂子借机捞点银子都在我意料之中。”沈荣华拍了拍初霜的手,冷笑说:“只要大姑娘的教养嬷嬷何婆子、四房的管事王嬷嬷、四姑娘的教养嬷嬷刘婆子,还有几个大丫头在名单上就好。” 初霜微微一怔,马上说:“奴婢明白,姑娘精明。” 沈荣华成竹在胸,挑嘴一笑,说:“我们先去看望受伤之人,等三太太把人员物品安置完毕,再把四老爷和四太太接回来,我们再办这件事。” “姑娘、姑娘——”燕语气喘吁吁追上来,跑得满脸通红。 初霜皱眉训斥,“你着急麻慌地象什么样子?有什么急事跑成这样?” “回、回姑娘,奴婢在曲廊那边碰上了周嬷嬷,就给她传了话。”燕语喘了一口气,又说:“奴婢要跟姑娘一起去看大老爷、二少爷和大姑娘,刚才姑娘不是说要做坏人吗?奴婢刚刚才想明白了,是好人还是坏人要看谁来说。” 沈荣华晦暗一笑,拍了拍燕语的肩,说:“你也是个聪明的。” 初霜不知道沈荣华和燕语在说什么,但她知道沈荣华会把“坏人”做得很好。 她们主仆三人进到正院,看到两个医尼从厢房出来,站在院子里透气。院子里站着几个丫头婆子,几乎都是沈荣瑾和刘姨娘刚从府里带过来的人。她们都一脸沉重,看到沈荣华进来,只应付性行了礼,有的则匆忙进屋报信了。 沈荣华双手合十,跟两医尼见了礼,轻声说:“辛苦二位师父了。” “阿弥陀佛,沈二姑娘客气了,贫尼等也为篱园之事深表悲切。贫尼等是出家人,自是懂得慈悲为怀,贫尼等也是医者,自然知道救死扶伤。” 揽月庵的尼姑是了断凡尘、剃掉三千烦恼丝的出家人,却不是一般出家人能比的,她们也并非隔绝尘俗。能在揽月庵出家的尼姑,每个人都有特殊而复杂的身份,甚至出身显贵。因此,她们所绝断的红尘也与普通出家人不一样。 “多谢二位师傅。”沈荣华长叹一声,问:“敢问师傅那三位伤者情况如何?” “二姑娘想知道什么问我就行,何必劳烦她们。”沈荣瑾快步走过来,一脸敌意怒视沈荣华,她身后还跟着刘姨娘、披红、何嬷嬷等人。 “问你有何用?你是大夫吗?或者说你知道篱园因何而出事?”沈荣华面色平静,说话的声音不高,却不怒自威,“昨天篱园出了这么大的事,江嬷嬷又病倒了,我不得已接过篱园的管事之责,与李嬷嬷共同主事。篱园每一处、每一个人的情况我都要了解,昨天实在太忙,今天才来问伤者的情况,已是晚了。” 沈荣瑾满心妒恨,咬牙说:“二姑娘既然主事,就应该……” “阿弥陀佛,沈二姑娘是该知道伤者的情况。”其中一位医尼打断沈荣瑾的话,停顿片刻,又说:“经贫尼等诊治检查,沈大人身上基本都是旧伤,昨日只是被掉落的椽子砸中了头部,导致昏迷不醒。他伤处青肿,伤口失血不多,总体说伤得也不重。他之所以伤得不重,是因为在出事的紧急关头,沈二公子压在了他身上,替他挡了掉落的重物。沈二公子被房梁砸伤了脊椎骨,身上还有几处砸伤和烧伤,情况很危险,即使能救活,恐怕以后也不能站立了。” 沈荣华一拳砸到自己前额上,留下暗红色的印迹,又重重叹了口气。沈谦昱充其量就是一个富家公子,喜欢附庸风雅,喜好风花雪月,没什么志向,但他不象长房其他人那么歹毒。可偏偏他受伤极重,替别人挡了灾,可见命运不公。 沈荣瑾狠咬银牙,说:“二姑娘,你就不要装模作样了,好像你多么善良一样。篱园出了这样的事,伤了我的父亲、兄长和姐姐,就算不是你设计的,也是你方的。老太太早已说过,只要你活在世上一天,沈家人别想痛快。” “篱园出事是谁设计的,知府大人自有公断,很快就见分晓。”沈荣华实在不想跟沈荣瑾做口舌之争,她清冷的目光扫过披红和何嬷嬷,冷哼一声,问:“二位师傅,沈大姑娘受伤的情况怎么样?我能不能去看看她?” 一位医尼回答道:“出事时,沈大姑娘在角房,一个丫头替她挡了掉落的重物,她头上有砸伤和烧伤,身上只有几处划伤,那丫头却没了命。” “多谢师傅相告。”沈荣华向两位医尼行礼,“我去看看大姑娘。” 沈荣华和初霜刚要去倒座房,就被披红和何嬷嬷还有几个婆子拦住了。沈荣华知道探望沈臻静会被阻拦,刚要训斥她们,就听到燕语在东厢房门口大声叫喊。 “快来人哪!不好了,大老爷吐血了。” ------题外话------ 蛇精女是什么?求解 第七十五章 好一朵美丽的白莲花 沈荣瑾和刘姨娘母女自来了篱园就一直在房里照顾沈慷,哀戚哭诉,万分伤心。听说沈荣华前来探望,她们母女很反感这个不速之客,就一起出来想把她赶走。沈慷昏迷不醒,屋里也没有留下人照顾,只有两个小丫头在门口守着。反正都在院子里,她们只想把沈荣华堵在外面,注意力自然全集中在她身上了。 可这时候沈慷吐血了,跟沈荣华无关,而最先发现沈慷吐血的却是燕语。 两名医尼迅速跑进房里救治沈慷,沈荣瑾和刘姨娘也凄凄惨惨地哭着一头扎进屋里。婆子丫头守在门口,别说沈荣华主仆,就连披红等人也被挡在门外了。 燕语冲沈荣华做鬼脸,见初霜瞪她,赶紧怯怯地走过来。看到沈荣华身边人多,她不便开口说话,只摆出了许多古怪的姿势暗示沈荣华。沈荣华看懂了燕语的暗示,微微皱眉,这丫头是个机灵的,不过这回恐怕有麻烦了。 “死丫头,到底怎么回事?大老爷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吐血了?”一个婆子黑着脸训斥看门的小丫头,这人正是沈荣瑾的奶娘高嬷嬷。 “是她。”其中一个看门的小丫头指着燕语,说:“二姑娘一进院子,她就过来跟我们说话,还拿出新花样的荷包让我们看。趁我们不注意,她就钻进房里去看大老爷了,也不知道她进去做了什么,大老爷就吐血了。” 沈慷是沈家的当家人,沈家最高掌权者,在沈氏一族也是响当当的人物。而燕语只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伺候着一个最不受沈家人待见的主子。这两者的差距可不是一般的大,可是,谁也不知燕语进屋做了什么,竟让沈慷吐血了。 “给我把她绑起来。”高嬷嬷不理会沈荣华,直接让婆子过来抓燕语。 初霜挡在燕语前面,高声斥呵:“你们想干什么?眼里还有没有主子?” 高嬷嬷沉着脸,冷哼道:“初霜姑娘这是什么话?就是想倒打一耙,也不是你这个耙法。我眼里要是没有主子,就不只是让她们绑一个小丫头了。这小浪蹄子进到屋里,大老爷好端端的就吐血了,谁知道她是下了毒、还是下了刀子?谁知道她是不是受人指使?大老爷要是有个好歹,二姑娘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我听明白了,高嬷嬷眼里要是没有主子,早让人把我绑了。绑我的原因就是燕语进了大老爷养病的房间,不知道做了什么,导致大老爷吐血了。”沈荣华冷笑几声,冲倒座房高声喊道:“大姐姐,我知道你昨晚醒了,我真佩服你的耐性。篱园狼籍一片,官府坐阵篱园审案,放火的婆子都被抓去审问了。二哥哥情况危险,不知道能不能挺得过去,大老爷又吐血了,你还能躺得住吗?” 披红着急了,忙说:“我们家姑娘还没苏醒,二姑娘还是别这么大声嚷嚷了。” “二姑娘这么大声嚷嚷,不就是想让人都知道篱园出了事,长房伤了人,你有热闹可看、你很得意吗?”何嬷嬷狠狠斜了沈荣华主仆一眼,又说:“养狗随主子,奴才小小年纪都心狠手辣,敢对大老爷下手,主子是什么心性还用问吗?” “你才是狗呢,你随你的狗主子。”燕语不甘示弱,躲在初霜大声喊。 “小贱人,让你骂,给我绑了。”高嬷嬷拿着绳子带两个婆子亲自过来抓人。 何嬷嬷冲几个婆子摆手说:“你们过去帮忙,把小浪蹄子绑起来,看谁还敢猖狂?就算大老爷平安无事,那小贱人害他吐了血,也应该当场杖毙。” 初霜双手护住燕语,高声呵斥,“谁敢绑她?就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你问谁敢?你算个什么奴才秧子?”沈荣瑾来到门口,紧咬银牙,挑衅的目光冷视沈荣华,冷笑道:“把这两个丫头绑了,拖到大门外先打五十大板,罪名就是居心叵测,害我父亲吐血,情况危急。二姑娘是护奴的好主子,不如嬷嬷先让人‘请’她去角房喝茶,免得奴才挨打她着急,万一伤到她可就不好交待了。” 别说燕语只有十来岁,就象初霜这样十几岁的大姑娘,实打实地挨上二十大板就能皮开肉绽,挨三十大板就差不多丧命了,挨五十大板还活着就是阎王保佑了。沈荣瑾让人打初霜和燕语各自五十大板,说白了就是要把她们杖毙。她也说得很明白了,若是沈荣华因她们挨打而着急反抗,就有可能受伤。这句话也就是暗示婆子对沈荣华不用客气,谋害沈家当家人的罪名足以让她们主仆没命了。 在所有妾室中,沈慷最宠刘姨娘,对沈荣瑾这个庶女也不错。沈荣瑾模样性子都随刘姨娘,喜欢做小伏低,乍一看上去象朵小白花,其实心里狠毒与沈臻静有一拼。杜氏口蜜剑腹、阴险恶毒,沈臻静是被她教出来的,沈荣瑾则是被她练出来了。这对同父异母姐妹长得不一样,性情也大有不同,心地却很相同。 沈荣瑾让人把沈荣华“请到”角房喝茶,隐晦意思极其明确,就是要把沈荣华关起来。何嬷嬷对沈荣瑾的号令最为积极,她是沈臻静的教养嬷嬷,自是跟主子一条心,早就恨极了沈荣华。她给几个婆子使了眼色,示意她们抓沈荣华的时候下狠手,若沈荣华万一有不测,那也是沈荣瑾下人令,与沈臻静无关。 “先把这两丫头绑了。”高嬷嬷有沈荣瑾撑腰,自是底气十足,带人上前抓初霜和燕语,又对何嬷嬷说:“何姐姐可要把二姑娘‘照顾’好。” “你就放心吧!我们出手有准儿。”何嬷嬷带几个婆子冲沈荣华围过来了。 沈荣华冲初霜和燕语眨了眨眼,示意她们别害怕,也别为她担心,她转头冲沈荣瑾极尽轻蔑一笑,又冷眼扫视何嬷嬷等人,伸出手数道:“一、二、三。” “姑娘,出什么事了?”燕声快步走进院子,一看事态不对劲,赶紧询问。 “燕声,快去禀报刘知府,就说大老爷被人毒害,吐了血,快没命了。”沈荣华说话极快,边说边冲燕声挥手,示意赶紧出去报官求援。 “是,姑娘。”燕声是个机灵的,知道沈荣华让她出去叫人,赶紧往外跑。 沈荣瑾反应过来,赶紧对她的丫头喊道:“快、快抓住那丫头。” 燕声刚进院子,而沈荣瑾的丫头都在厢房门口,等她们扑过来抓人时,燕声早跑出去了。被燕声一打扰,要抓沈荣华主仆的人都分神了,动作也停下来了。 “把她们都抓起来。”沈荣瑾指着沈荣华喊道:“把她也绑起来。” “三姑娘,二姑娘怎么说也是主子,你还是慎言为好。”披红上前劝阻沈荣瑾,她是沈臻静的一等大丫头,很是忠心,自然不喜欢沈荣华。可她也看惯沈荣瑾小人得志的样子,长房现在邪事缠绕、麻烦不断,她也希望少点是非。沈荣华现在是篱园的主事,若轻易能被她们拿下,就不会只带两个丫头过来探望了。 “披红,你胡说什么?三姑娘现在可是长房最清醒的主子。”没等沈荣瑾说话,何嬷嬷就过来呵斥披红,并给披红使眼色。何嬷嬷自有想法,若现在趁机惩治沈荣华,最好置她于死地,这笔帐可是要记到沈荣瑾头上的。 “何嬷嬷说对了一半,在篱园,大哥哥是最清醒的主子,其次才是我。大哥哥忙于应酬官府,无瑕分身,大姐姐又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这时候有人危害我们的父亲,他们都顾不上,我只好硬着头皮出面。”沈荣瑾的话说得很明白,她出面管事是为了沈慷,也是替沈谦昊和沈臻静分忧,不得已而为之。 昨晚,听说篱园出了大事,沈慷、沈谦昱和沈臻静都受了重伤。刘姨娘哭晕了几次,一夜没睡,很担心沈慷。而沈荣瑾最关心的不是沈慷,而是沈臻静怎么样了,会不会死。今早,她们母女一到篱园,刘姨娘就拉着沈荣瑾去看沈慷。沈荣瑾只匆匆看了沈慷一眼,简单问了问情况,就去看沈臻静了。结果被披红和何嬷嬷挡在门外,不管她说什么、无论她哭得多伤心,就是不让她进去。 所以,沈荣瑾也猜到沈臻静醒了,只是装成昏迷不醒的样子来逃避。 “三姑娘说得是,三姑娘最懂孝悌。”何嬷嬷赶紧恭维沈荣瑾。 “多谢何嬷嬷褒奖,我是有分寸的。”沈荣瑾扫了披红和何嬷嬷一眼,微微摇头,又冲沈臻静养伤的倒座房别有意味一笑,说:“这节骨眼上,我必须维护我们长房的利益,不拘让谁记恨、让谁报复,自有父亲母亲疼我,有大哥哥大姐姐替我担待。今天要委屈二姑娘,何嬷嬷,你还不动手?要把大姐姐气醒吗?” 沈荣瑾果然是杜氏练出来的人,计高一筹,几句话就颠倒的局面。何嬷嬷一听这话就晕了,她想把这笔帐记到沈荣瑾头上,沈荣瑾可不是吃素的。 “哈哈哈哈,有趣、可笑。”沈荣华忍俊不住,笑出了声。 “老奴听三姑娘的,你们还不动手,等什么呢?”何嬷嬷心一横,拿起绳子就向沈荣华扑过来。不管谁下令,何嬷嬷都想整治沈荣华,为沈臻静出气只是因由之一。之二就是沈荣华倒了,篱园的事才能糊弄过去,这对大多数人都有好处。 看到何嬷嬷对沈荣华动手了,沈荣瑾赶紧使眼色让高嬷嬷带人抓住初霜和燕语。初霜挡在燕语前面,与高嬷嬷等人撕扯,燕语则扑向何嬷嬷,用尽全力拳打脚踢,沈荣华被两个丫头护在中间。两个丫头毕竟年少体弱,根本不是这群婆子的对手,刚抵挡了一个回合,就被婆子抓住,又有婆子抓向了沈荣华。 “住手——”宋嫂子带着七八个婆子媳妇进来,高声喊呵,“你们这群狗奴才,真是瞎了狗眼,二姑娘现在是篱园的主事,你们对她动手,不想活了吗?” 周嬷嬷带着夏嫂子和两个婆子随后冲进院子,快步来到沈荣华面前,推开何嬷嬷等人,就把沈荣华护到身后问长问短。宋嫂子赶紧让她带来的人控制了高嬷嬷等人,连沈荣瑾和刘姨娘的丫头都被宋嫂子带来的人包围了。 “宋嫂子,你早来了一会儿。”沈荣华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宝剑,她拨剑出鞘,剑光萦绕阳光,晃花了人眼,“这把剑是昨日圣勇大长公主亲赐给我的,叫碧泉。大长公主说这把剑刚柔并济,更适合我用,只是它出鞘就要见血。” “呃,这……奴、奴婢怕这群狗奴才伤了二姑娘,奴婢来得不是时候,请二姑娘恕罪。”宋嫂子不禁心虚胆颤,虽说沈荣华并没有怪罪她的意思,但她仍旧很害怕。毕竟她只是表面忠于沈荣华,实际亏心事却做了不少。她一直在篱园当差,可沈荣华砍孙婆子、斩金嬷嬷的事她听说可不只一遍了。 “算了,这不能怪你,你来前院有正事,办你的事吧!不过——”沈荣华插剑入鞘,冷笑说:“你今天救了某些人,她们欠你一份人情,你可以让她们用银子来还。可你欠碧泉剑人血,等你办完事一定补偿给它,用你的血补偿也行。” “二、二姑娘放心,奴婢肯定不会亏欠了你的宝剑。”宋嫂子扫了何嬷嬷等人一眼,笑得阴森狠毒。她也是精明人,最会抓机会为自己捞银子立威,自长房的人来了篱园,就不把她放在眼里,主子她不敢冒犯,那些奴才她早就记恨上了。 沈荣华点头说:“好,办你的正事吧!我去看看大老爷到底怎么回事。” “不许你看我父亲。”沈荣瑾挡在门口,用手帕拭眼,低声饮泣,她眼底对沈荣华的妒恨依旧浓烈,只不过换了一副模样,也放低了姿态。 此时,沈荣瑾就象一个跟姐妹闹脾气的小女孩儿,不再是那个心机深沉狠毒的三姑娘。她为自己刚才所作所为捏了一把汗的同时,也暗暗庆幸没把沈荣华逼到亮剑的地步。听说沈荣华的剑被收走了,不只是她,沈家大多数人都暗自高兴。可他们,也包括她都不知道大长公主什么时候又赠了沈荣华一把宝剑。 “姑娘、姑娘——”燕声跑进院子,喘了口气,说:“姑娘,奴婢把大老爷被人谋害吐血、情况危急的事报给了官差,他说马上禀报刘知府,一会儿就过来。” “你、你这个贱婢,竟敢诅咒我父亲。”沈荣瑾指着燕声哽咽呵骂。 沈荣华冲沈荣瑾撇嘴一笑,拍了拍周嬷嬷的手,又给要动手的宋嫂子使了眼色。官府的人马上就到,宋嫂子在官差进门之前抓人效果更好,也会更热闹。 初霜拉过燕声,说:“三姑娘冤枉她了,她可没诅咒大老爷。刚才,三姑娘要打奴婢和燕语每人五十大板的时候不是说大老爷情况危急吗?这话从三姑娘嘴里说出来就是替大老爷担心,从奴婢嘴里说出来怎么就成诅咒了?” “你……”沈荣瑾恨恨咬牙,刚要骂初霜,就被沈荣华打断了。 “燕语,你刚才到大老爷屋里做了什么?大老爷为什么会吐血?你来跟大家说说。”沈荣华声音很高,院子里主子仆人有二十几个,叽吵杂乱,沈臻静要是还能装昏迷,这定力可非一般人能比,而沈荣华今天就是要挑战她的底限。 燕语扁扁嘴,说:“回姑娘,奴婢在乡下的时候听人说一个人要是一直昏迷不醒,就是脏东西堵了心窍,只要把脏东西拉出去或吐出来,那人就醒了。昏迷的人不吃不喝不拉不尿,也不动,要想让他吐或是拉,还真……” “住嘴。”沈荣瑾一声高呵打断了燕语的话,又赶紧用手帕捂住嘴,显然是燕语的话让她恶心了,她见众人都看她,又摆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冷声说:“在津州内阁大学士府当下人依旧满嘴腌臜之语,真是什么主子什么奴婢。” “在、在内阁大学士府当下人就不吃不喝不拉不尿了?别说下人,主子也要吃喝拉撒睡呀!我、我说得不对吗?”说话的人是夏嫂子,刚进篱园当差,说话很直,还有点愣。不过,她说实话,很适合对付沈荣瑾这种自命清高之人。 沈荣瑾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她见夏嫂子和周嬷嬷一起来的,就知道夏嫂子也是沈荣华的人。她想怒骂,又怕夏嫂子说出更实在更不中听的话让她难堪。 高嬷嬷见沈荣瑾吃瘪,呵道:“哪里来的粗野人?竟敢说主子的私密事。” 沈荣华掩嘴一笑,说:“燕语,你接着说,记住,不许再提主子的私密事。” “是、是,奴婢不说大老爷吐和拉的事了。”燕语吐了吐舌头,说:“要想把脏东西那个、那个出来,就要用他最关心的人刺激他,让他心里难受,就、就那个出来了。奴婢进到大老爷的房间,见大老爷好像动了下,奴婢想试试,就说二少爷为救大老爷,命有可能都保不住了,大姑娘烧得浑身是伤,银柳也死了,官府也来审案了。奴婢的话还没说完,大老爷就浑身哆嗦,吐血了。” “哦,原来如此,看来……”沈荣华冲沈臻静养伤的倒座房别有意味一笑。 “快让姑娘们回避,大少爷带官差朝这边来了。”守门婆子冲里面喊。 “我是篱园的主事,官差有公事要办,我理应配合,无须回避,不知三姑娘是不是该回避。”沈荣华瞄了沈荣瑾一眼,又冲宋嫂子点了点头。 宋嫂子用力咳嗽了一声,冲跟着她的婆子挥手,说:“来人,上绳子,把何嬷嬷、彩屏和玉屏都绑了,把这院子里管洒扫的张婆子和李婆子也绑了。” “你敢绑我?不知道我是谁吗?”何嬷嬷是沈臻静的教养嬷嬷,在府里虽不如沈臻静的奶娘金嬷嬷有脸面,也是很体面的奴才,何况金嬷嬷死了,现在沈臻静身边最得脸儿的人就是她了,“你们算什么东西?竟敢欺到我上来了。” “我不管你是谁,我就知道昨天你鼓动张婆子和李婆子参与烤肉,还带头吃了烤肉。二姑娘为告慰老太爷的在天之灵,规定龙头节当禁烟节过,篱园上下不管主子奴才都禁烟火、吃冷食。可你却带头参与烤肉,还鼓动别人去,要不是你们违背二姑娘的规矩,好端端的房子能爆炸着火吗?主子们能受伤受罪吗?” “你……”面对充足的人证,何嬷嬷说不出话来了,但她仍想反抗。 宋嫂子亲自拿着绳子,并招呼四个婆子冲何嬷嬷扑上去。何嬷嬷是体面的奴才,自是身娇肉贵,不如婆子们力大皮实,不出三两下,就被死死摁住,又被宋嫂子带头扇了几个耳光。两个婆子把她五花大绑绑起来,又狠狠踹了她几脚。何嬷嬷这大头儿被拿下了,张婆子和李婆子赶紧跪地求饶,也被绑起来了。彩屏和玉屏都是沈臻静房里的二等丫头,有几分体面,想叫骂,两个耳光上去就老实了。 “这是怎么回事?”沈谦昊一进院子,看到绑了何嬷嬷等人,忙高声呵问。 卢同知带着师爷和几名差役也随后进了院子,看到院子里婆子丫头乱成了一团,知道沈家情况复杂,赶紧冲沈谦昊抱了抱拳,退到了垂花门外。 “大公子,快来替老奴评评理吧!老奴伺候宁远伯府老太太,又伺候咱们家太太,还伺候了大姑娘,光跟着绑人了,今儿却被这帮下贱人绑了,还不如让老奴死了呢,呜呜……”何嬷嬷是杜氏陪嫁奴才,在奴才中有份量,在主子眼里也有体面,就算她犯了事,证据确凿,她也不甘心被沈荣华的人制服。 “大公子,快救救奴婢吧!”彩屏和玉屏也抽泣哭求。 “大哥哥,你总算是回来了。”沈荣瑾一步三摇来到沈谦昊面前,早已哭成了泪人,“父亲被二姑娘指使的丫头暗害吐血,情况危急,二姑娘又带人在院子里叫嚣,打扰父亲、二哥哥和大姐姐养伤。为一点芝麻蒜皮的小事,就让人绑了何嬷嬷和彩屏、玉屏,还扬言要打死,我们长房什么时候……呜呜……” 沈荣瑾比死了爹哭得都伤心,何嬷嬷也赶紧跟着哭,还折腾着要寻死,长房的下人都跟着哭叫诉冤,好像她们真的受尽的委屈,好不容易找到人做主一样。 “你、你个贱人,我打死你。”沈谦昊跳起来,扬手就冲沈荣华打去。 周嬷嬷见沈谦昊气恼了,怕沈荣华吃亏,赶紧替她去挡。一个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地落到周嬷嬷脸上,打了周嬷嬷一个踉跄,一张脸顿时肿起来了。 “嬷嬷这是干什么?你这一巴掌也挨得太冤了,真是……唉!”沈荣华气得直咬牙,她气恨沈谦昊,也因周嬷嬷不明不白挨打生气,“他敢打我吗?谁敢对我动手,就要先问问圣勇大长公主亲赐的宝剑是不是答应。” 众人看向沈荣华,才发现她正横握一把宝剑,怒视沈谦昊。有这把宝剑在手,沈谦昊敢打沈荣华,就算沈荣华砍不掉他的手,他也会被加上蔑视皇家的罪名。 沈荣华让夏嫂子送周嬷嬷回去,又冷哼一声说:“宋嫂子,你告诉大公子。” 沈谦昊见沈荣华手里有大长公主亲赐的宝剑,又想起沈荣华曾砍杀孙婆子和金嬷嬷,顿时气馁了一半。听宋嫂子说了沈荣华为什么让人绑何嬷嬷等人,沈谦昊自知不占理,在沈荣华面前又横不起来,只气得咬牙跺脚。 “大哥哥,我们长房……”沈荣瑾一见沈谦昊气软,就想火上浇油。 “你哪来这么多废话,父亲怎么样了?”沈谦昊狠狠瞪了沈荣瑾一眼,高声喊呵:“你和姨娘是怎么照顾父亲?有人蓄意谋害父亲,你们就没发现?” 沈荣华冷哼,说:“张婆子和李婆子是篱园的下人,虽说受人鼓动参与烤肉,后来又跟着挖土救人,功过相抵,每人打十板子,小惩大戒,还留在篱园当差。” “多谢二姑娘、多谢二姑娘。”两婆子听说差事没丢,打顿打也高兴。 “把她们拖到外面行刑。”沈荣华冷嘲的目光扫过沈谦昊和沈荣瑾,又冲沈臻静养伤的倒座房撇嘴冷笑,说:“彩屏和玉屏各打二十大板,何嬷嬷打三十大板,我对她们的处置重了一些,这也是有因由的。我要把龙头节当禁烟节来过是为告慰老太爷和沈家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谁坏了这规矩都要被惩罚,尤其是长房的人。因为大老爷是一家之长,又因为在祠堂受伤卧床不起,二少爷也受伤不轻。可这三个在长房有脸面的奴才不为主子受伤忧心,还去参与烤肉并吃肉。大老爷是做过官的人,等他醒了,我要问他这三个奴才是不是该重惩。” “应该重惩,二姑娘做得对。”宋嫂子恨长房的下人不把她放在眼里,有机会当然要踩她们一脚,宋嫂子话音一落,其他人也赶紧跟着附和。 沈荣华走进沈谦昊和沈荣瑾,高声问:“大公子和三姑娘认为我这么处置她们对吗?长房既然为长,不管主子奴才是不是都应该做表率呀?” 沈谦昊重哼一声,无话可说,沈荣瑾把头歪向一边,眼底充满对沈荣华的妒恨。长房的下人见两主子都不说话,也都耷拉着脑袋,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刘姨娘哭着跑出来,抓住沈荣瑾,哽咽说:“快、三姑娘快……” “姨娘,是不是父亲不好了?”沈谦昊急得立即变了脸,就要往房里跑。 一位医尼走到门口,说:“沈大公子不要慌,沈大人醒了。” “父亲醒了?太好了。”沈谦昊狠狠瞪了刘姨娘母女一眼,大步走进房里。 听说沈慷醒了,在场的人包括沈荣华都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喜色。燕语歪打正着,是把沈慷刺激醒了,等沈慷听说了篱园的情况,不再昏过去才怪。 “姨娘真是的,话都说不清了吗?”沈荣瑾嗔怪刘姨娘。 刘姨娘喜极而泣,说:“三姑娘,快进去看看你父亲吧!” 沈荣瑾扶着刘姨娘进屋去看沈慷,高嬷嬷等人怕沈荣华进去,赶紧堵住了门。 “多谢二位师傅。”沈荣华双手合十,冲两位医尼深施一礼。 “阿弥陀佛,沈大人能这么快醒来,真不是贫尼二人的功劳。”其中一位医尼冲沈荣华还礼,又说:“沈大人上一次受伤较重,断了肋骨,也伤了肝肺,他肺部有积血污痰,一直没吐出来。他这次受伤并不重,只是因突发事故受了惊吓,痰血堵塞心窍,才导致他昏迷这么长时间。刚才贫尼听那小姑娘说了民间治疗昏迷的方法,就试着给沈大人针灸并清理污浊痰血,没想到沈大人这么快醒了。” “这是大老爷的福泽造化,也要感谢二位师傅。”沈荣华笑了笑,又说:“燕语,等大公子出来,我替你请赏,你救了沈家的当家人,必是要重赏的。” 燕语有些迷糊,她也说不清自己是不是希望沈慷苏醒。那会儿,沈荣华说刺激大老爷,就有可能让大老爷一着急就醒了,还说要自己做坏人。燕语把沈荣华的话听到了耳朵里,她的想法也很简单,就是替主子做这个坏人。没想到她在沈慷床前说了那些话,还真把沈慷刺激醒了,这大概就是坏心做好事吧! “多谢姑娘。”燕语面对众多羡慕的眼神,更加昏乎了。 “两位师傅劳累多时,先回房休息一会儿吧!”沈荣华吩咐婆子伺候两位医尼回去,有些事不能当着出家人的面去做,这一点她很有分寸。 守门婆子进来,说:“二姑娘,官府的老爷问大老爷怎么样了。” “你跟他们说大老爷醒了,需要静养,刚才虚惊一场,一会儿大公子会去跟他们解释道歉。”沈荣华目送守门婆子出去,又听到卢同知带官差离去,才冷冷一笑,说:“大姑娘昏迷时间不短,我受燕语启发,想到让大姑娘清醒的方法了。” ------题外话------ 白莲花也分很多种,继续求支持。 第七十六章 就不怕你装 听到沈荣华阴森森的话,披红不禁全身哆嗦,恐惧自心底升起。沈阁老在世时,沈臻静和沈荣华只是表面和气,沈臻静嫉妒沈荣华得沈阁老宠爱,她的丫头也看不惯沈荣华。披红伺候沈臻静十年了,受主子影响,自然对沈荣华成见颇深。 沈阁老死后,沈臻静短短几天就把沈荣华惩治得再无翻身的余地。披红等人也看不起沈荣华,认为她徒有聪慧的虚名,得沈阁老宠爱也只是走运,根本没什么能为。可自从沈荣华杀了金嬷嬷,披红对她害怕起来,那种害怕发自心底。 篱园出事,沈臻静扮演了什么角色,指使下人做了什么事,披红一清二楚。可是,沈荣华平安无事,伤得最重的却是长房的人。要说沈荣华没做手脚,披红绝不相信,只是她不敢想一向和气的二姑娘怎么能狠毒到这种地步。她心里自有是非黑白,知道沈荣华是被逼还击,可她不能说,不能背弃自己的主子。 沈臻静来篱园只带着银柳一个大丫头,彩屏和玉屏两个二等丫头,还有四个小丫头以及何嬷嬷。披红去庄子上看望兄嫂,昨天才回来,刚回来就看到了惨烈的一幕。如今,银柳死了,彩屏、玉屏和何嬷嬷又要被打板子,四个小丫头不懂事,粗使的下人更指望不上,沈臻静身边只剩下披红一个人了。沈臻静受伤,正躺在床上休养,这时候,沈荣华要是收拾她可谓易如反掌。 “二姑娘,奴婢求你……”披红跪到沈荣华身后,低声抽咽,她不知道是该求沈荣华饶了何嬷嬷和彩屏、玉屏,还是该求沈荣华别再折腾沈臻静。 “求我什么?”沈荣华转身看向披红,轻叹一声,说:“我只是想到了让大姑娘尽快苏醒的方法,你以为我要害大姑娘吗?你真是太多心了。” 前世,披红曾为她跪下来求沈臻静,还被沈臻静斥责了。这份人情沈荣华记了两世,她恩怨分明,知道现在还不是她要还披红这份人情的时候。 披红呐呐出语,“求、求二姑娘饶了何嬷嬷,她年纪大了,禁不住三十板子。” 本来,披红想求沈荣华不要使用让沈臻静苏醒的方法。沈臻静本来就醒着呢,沈荣华一出手,不可着劲儿折磨沈臻静才怪。可是话到嘴边,披红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又怕说出来适得其反,只能退而求其次,求沈荣华饶了何嬷嬷。 何嬷嬷一听披红为她求情,就呵呵咧咧哭起来,她不哭求沈荣华,只哭诉从小带大沈臻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正是沈荣华想要的结果,何嬷嬷哭得声音很大,又哭得伤心。沈臻静就是定力再强,也会被其扰乱心神,从而烦燥不堪。 “好吧!宋嫂子,你先让人给何嬷嬷松绑,就让她坐到倒座房门口为大姑娘守门,不得离开。”沈荣华冷笑几声,狠厉的目光扫向彩屏和玉屏。 “是,二姑娘。”宋嫂子让婆子给何嬷嬷松了绑,又把她按在倒座房门口。 前世,她陪嫁到杜家,金嬷嬷搓磨她最狠。何嬷嬷不如金嬷嬷得脸儿,倒是差一点儿,但也对她无一点怜悯,也没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折腾她的机会。彩屏成了通房丫头,不敢和杜昶其他妾室争风吃醋,也是一有机会就折腾沈荣华。玉屏嫁了杜家一个管事,就出去替沈臻静看铺子了,倒是与沈荣华交集不多。 此时,不管沈荣华是折磨沈臻静,还是惩罚何嬷嬷等下人,都是报两世的仇怨。玉屏虽说与沈荣华前世无仇,今世也是个盲从者,那只能怨自己倒霉了。 宋嫂子见沈荣华扫视彩屏和玉屏,忙问:“二姑娘,这两丫头怎么处置?” “打二十大板,就在倒座房门口行刑,离东厢远一些,声音轻点,别吵到刚刚清醒的大老爷。打完了,就丢进倒座房里,让她们好好休养。” “是,二姑娘。”要打主子身边得脸儿的娇贵丫头,宋嫂子满心兴奋。 “你这个贱人,你给我家姑娘提鞋都不配,看看你那骚模样,等我家太太回来要你的狗命,你……”彩屏还要叫骂,嘴被一个婆子牢牢捂住,又塞上了抹布。 彩屏是杜氏为沈臻静挑的人,心眼儿没脾气大,主要是人长得漂亮。这种人脾气不好,不会拉拢人,好拿捏,是给男主子做通房丫头的最好人选。彩屏也知道杜氏选她的目的,心越发大了,根本不把沈荣华放在眼里。 一听彩屏骂沈荣华,披红和玉屏都吓了一跳,这不是作死吗?看来杜氏和沈臻静真把彩屏的心养大了,养得彩屏不安分了,连自己现在的身份和处境都忘了。 “三十大板,打。”沈荣华沉下脸,给宋嫂子使了眼色。 “是,二姑娘。”宋嫂子是精明人,自然知道这三十板子下去就要打掉彩屏半条小命,不过打玉屏可以下手轻一些,沈荣华心不狠,只是要立威做样子。 彩屏和玉屏的嘴都被堵上了,绑住手脚摁在刑凳上,几板子打下去就疼得两人呲牙咧嘴。她们叫不出声,但板子打在肉上的声音却异常清晰。何嬷嬷坐在倒座房门口,张大嘴不敢说话,披红跪在沈荣华脚下,轻声抽泣。 伺候沈荣瑾和刘姨娘的丫头婆子都缩在东厢房门口,连大气都不敢出了。沈荣华的宝剑出鞘必须见血,她们都知道这血就得让她们中的某一个人贡献了。 “你、你这是干什么?你……”沈谦昊揉着红肿的眼睛从东厢房出来。 “宋嫂子,有人问这种无聊的问题,你就来回答。”沈荣华冷哼一声,“看来大老爷恢复得不错,我去跟他说说篱园的情况,顺便跟他请罪。” 沈荣瑾和刘姨娘从东厢房出来,看到沈荣华要进东厢房,赶紧把她堵到了外面。沈谦昊咬着牙,用手指戳了戳沈荣华,却没说出半句话。 “二姑娘,大老爷身体还没恢复好,你就别去打扰他了。”刘姨娘掩着嘴抽抽咽咽,“规矩是二姑娘定的,长房的下人二姑娘也打了,又何必……” “大哥哥,以后我们长房还有什么脸面在家里立足呀?呜呜……”沈荣瑾捂着脸冲沈谦昊哭诉,恶毒妒恨的目光却看向沈荣华。 沈谦昊刚刚和沈慷说了一些话,沈慷嘱咐他稍安勿燥,诸事等杜氏回来、沈慷好起来再说。可被沈荣瑾和刘姨娘一激,沈谦昊就压不住火气了,但他又深知自己现在惹不起沈荣华,只气得跺脚,咬牙道:“你等着,我会让你好看。” “大公子放心,我不跑,我等着呢,有我的好看是好事。”沈荣华见沈谦昊要走,“大公子先别走,我还有一件关系到大老爷的事要告诉你。” 一听说有关系到沈慷的事,沈谦昊停住脚步,沈荣瑾等人也竖起了耳朵。 “既然大公子想听,那我就说得详细些,篱园伤亡的事大公子也该知道。” “少废话,快说。” “此次篱园出事共死了三个人,受伤的人不少,受伤的人无非就是救治赔偿,死的人可就有些麻烦了。想必知府大人也没让大公子看尸格,只能我来告诉大公子了。”沈荣华顿了顿,又说:“西跨院死了一个婆子,是后面庄子上的,在篱园当差,我已让江嬷嬷找她的家人协商赔偿了。东跨院死了一个婆子,这婆子不是在篱园当差的人,她来篱园干什么?为什么会死在篱园?知府大人肯定要详查。” 沈谦昊知道死亡婆子的身份,她是杜氏庄子上的人,和那几个放火烧祠堂的婆子一样,都是宁远伯府的老太太用出来的人,放到庄子上,供杜氏应急差谴用的。沈臻静偷偷把这几个婆子调到篱园来,就是来对付沈荣华的。 如今,一个来历不明的婆子死在了东跨院,只要刘知府一查,这件事就包不住了。沈谦昊现在的头一个有几个大,他一时也想不出应对的办法,只盼杜氏快点回来。等杜氏回来,再商量解决的办法,他一直相信他娘是足智多谋的。 “刘知府是一方青天,自会查这件案子,用不着你来多嘴。” “大公子放心,事不关我,我绝不会多嘴。”沈荣华见沈谦昊目光躲闪,微微一笑,又说:“银柳也死在了东跨院,她是大姑娘房里的一等大丫头。前些天大老爷受了伤,银柳因伺候了大老爷日常的私密事,大姑娘有意为父亲做媒,让银柳给大老爷做通房丫头,没想到银柳死在东跨院角房门口。按理说出事时她能跑出来,只因角房坍塌之前,她被人用茶壶打伤昏迷,才白白丢了一条命。” “你胡说什么?你到底想说什么?”沈谦昊听沈荣华一说,就想到是沈臻静出手打伤了银柳,沈臻静为什么打银柳,他就不得而知了。 “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大公子有事就先去忙吧!”沈荣华叹了口气,又冷笑说:“可怜银柳正是花样年纪,又有着当通房丫头这么好的前途。就这样不明不白丢了命,肯定怨气很大,篱园本来邪事就多,她要是变成冤魂索命就麻烦了。” 沈谦昊一听这话,重重跺了跺脚,转身就出去了。沈荣瑾和刘姨娘等人听到这话自是头皮发麻,大白天后背冒凉气,可她们只能听着,谁也不敢出声。 “回二姑娘,打完了。”宋嫂子指着两个血淋淋的丫头让沈荣华看,“彩屏昏过去,玉屏还醒着,二姑娘要怎么安置她们?何婆子怎么处置?” “大姑娘房里想必有上好的伤药,把她们丢进去治伤吧!”沈荣华看了披红一眼,又看向吓得双眼发直的何嬷嬷,说:“找一个人放血喂碧泉剑才好。” 披红看到彩屏和玉屏被扔进倒座房,赶紧带几个小丫头进去给她们涂药了。 宋嫂子听到沈荣华的话,马上看向沈荣瑾和刘姨娘的丫头婆子,连刘姨娘都成了她打量的目标,令众人心惊胆颤。无疑,在她们眼里,宋嫂子就是沈荣华的刽子手,主子指哪儿就杀哪儿,主子不指的地方,刽子手也想自由发挥。 沈荣瑾收起妒恨的目光,掩盖了满眼挑衅,低头饮泣,楚楚可怜。此时,沈荣华在她心里已成了魔头,能不惹就暂时先不惹,反正她也不是吃亏的人。今日受挫,来日方长,她会变本加厉找回来,想尽办法也要让沈荣华尝到苦头。 “二姑娘放心,奴婢说过不会亏欠你的宝剑,这件事就交给奴婢来办。”宋嫂子面对沈荣华,一脸谄媚,转向沈荣瑾和刘姨娘的下人,顿时双眼放光,好像一匹饥饿的野狼已发现肥嫩的猎物,正搜寻下手的最佳方位。 东厢房门口站着的十几个人,除了沈荣瑾这主子和刘姨娘这半个主子,年纪最大的就是高嬷嬷。理所当然,高嬷嬷也成了众人寄予厚望、准备推举出来与沈荣华和宋嫂子谈判的人。高嬷嬷人老成精,自然知道自己众望所归,不得不肩负起重任。她咬了咬牙,摘下自己的金镯子,趁沈荣华不注意,冲宋嫂子晃了晃。 宋嫂子顿时双眼放光,高嬷嬷虽然伺候了一个庶女主子,可手腕上的金镯子也有一两重了。打造这个一个镯子需要十两银子,还不算工钱,这对她来说可是一笔大财。高嬷嬷要把镯子送给她,受人钱财、替人消灾,宋嫂子也深谙其道。 “二姑娘,奴婢有话要说。”宋嫂子瞄了正竖起耳朵听她们说话的何嬷嬷一眼,凑到沈荣华身边,低声说:“奴婢认为还是先处理了何婆子,除了四太太的下人,还有四姑娘、六姑娘和伺候她们的人,参与烤肉并吃肉的人就剩何婆子一个了。四太太的下人还在山沟里,四姑娘和六姑娘及她们的下人刚回来,正安置呢,现在抓她们也不合适。只要先把何婆子处治了,二姑娘在篱园主事才能服众。何婆子很猖狂,对二姑娘也不尊重,绝不能轻饶了她。” “你说得很对,这事就交给你。”沈荣华拿出碧泉剑递给宋嫂子,又说:“碧泉剑是大长公主收藏的珍品,许多王公大臣想摸一下都没机会呢。让你拿宝剑过过手瘾,沾沾皇家尊贵的荣光,这是比让你得黄金千两的赏赐都有脸面的事。” “多谢二姑娘。”宋嫂子接过碧泉剑,激动得双手发颤,她先拿着宝剑冲沈荣瑾和刘姨娘的下人晃了晃,提醒她们别忘了给镯子,又拨出剑冲何嬷嬷走去。 何嬷嬷看到沈荣华把碧泉剑给了宋嫂子,正满心奇怪,就见宋嫂子拨出宝剑冲她来了。她反应过来,大叫一声,就跌跌撞撞跑进了倒座房。宋嫂子追进去,一群下人都跟过去看热闹,连沈荣瑾和刘姨娘等人都往倒座房挪了脚步。 “大姑娘、大姑娘快别睡了,有人要杀老奴,你快救救老奴呀!快……” 沈荣华给初霜使了眼色,初霜带燕语、燕声分开拥堵在门口的下人,让出路请沈荣华通过。沈荣华前呼后拥进入倒座房,已经没人能阻止她了。 前院的倒座房共五间,中间开门,进门就是一个大厅,东西各有两间。沈臻静住西边两间,何嬷嬷跑进来,披红正给彩屏和玉屏涂药,已来不及阻止了。 何嬷嬷叫喊着冲进沈臻静养伤的房间,宋嫂子拿着剑追进去,沈荣华主仆进到房里,诸多下人堵在门往里张望。沈臻静的房间充满药味,她躺在床上,脸上、手上缠满纱布,正浑身发抖,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急的,亦或是气的。 “大姑娘的房间是你们能随便进来的吗?都出去。”沈荣华呵退挤进来看热闹的下人,又低声对初霜说:“大姑娘昨天醒了,她受伤毁容这件事千万别出去。” 众多下人被燕语和燕声推出去了,大姑娘受伤毁容这件事也传开了。沈臻静平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条厚棉被,此时,棉被正随着她的身体抖动。 何嬷嬷抱着一个花瓶,围着一张软榻转圈,跟宋嫂子周旋,只想保自己。沈荣华说沈臻静受伤毁容,她都没听到耳朵里,更顾不上替沈臻静遮掩了。 “宋嫂子年纪不大,手拿宝剑,连个年近半百的婆子都处置不了,还要你有什么用?”沈荣华一把夺过宋嫂子手里的碧泉剑,高声呵斥,“还不滚出去。” 宋嫂子没想到何嬷嬷跑得这么快,这么半天,她都没揪住人,更别说处置何嬷嬷了,这要是传出去,不让别人笑掉大牙才怪。她听到沈荣华呵骂,意识到自己确实无用,赶紧灰溜溜出去了,这次她可跟何嬷嬷结下大仇了。何嬷嬷见宋嫂子出去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头昏眼花,竟昏睡过去了。 “你赢了。”沈臻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阴冷低沉而嘶哑,她重重咳嗽了一声,又说:“还没到最后,你赢一次,以后会输得更惨,你会死在我手里。” 沈荣华俯视沈臻静,挑起嘴角摇头冷笑,说:“大姐姐说得不错,这次我赢了,赢得还很漂亮。正如你所说,你我争斗还没到最后,所以,这一次我明明能把你踩死,可我想放你一马,不是因为我善良,而是因为无敌最寂寞。我是不是会输得很惨,就不劳大姐姐费心了,我也不希望你死在我手里,因为我嫌你脏。” “你……贱人、贱人……”沈臻静不再出声,牙齿咬紧嘴唇,昏了过去。 披红抽咽着进来,跪到沈荣华脚下,哭着说:“奴婢恳请二姑娘不要再咄咄逼人,大姑娘已经……你们毕竟是嫡亲堂姐妹,又何必把彼此赶上绝路呢?” “披红,你说得很对,堂姐妹无怨无仇,没必要把彼此赶上绝路。你家大姑娘做过什么,你比我清楚,你先说说你家大姑娘为什么要把我逼上绝路,而我只是在反击。”沈荣华摇头轻叹一声,又说:“披红,你也了解大太太、大姑娘,我只提醒你一句,为自己想一条退路。因为大太太一回来,了解到事情的真相。就会想办法保住大姑娘,就要找一只替罪的羔羊,而你最合适不过。” 当着沈臻静的面,沈荣华直言不讳,提醒披红,也是在说给沈臻静听。披红是个不错的丫头,伺候了沈臻静十年,还没埋没本性,实属不易呀! “二姑娘,奴婢送你出去吧!大姑娘要休息。”披红没理会沈荣华的话,她站起来,冲沈荣华做了个请的手势,眼底不再有泪,却是一片灰败。 沈荣华从倒座房出来,看到沈荣瑾及下人站在院子中间,一脸警惕注视着沈荣华。高嬷嬷发现沈荣华看她,赶紧背过手去,大概是怕沈荣华看到她手腕上的金镯子不见了。宋嫂子正训斥几个婆子,看到沈荣华,赶紧陪着过来陪笑问安。 “你来处理吧!就按我之前说的奖罚规矩。” “是,二姑娘。”宋嫂子很听话,她的表现也令沈荣华相当满意。 沈荣华指了指沈荣瑾,说:“大姐姐醒了,你叫下人到后罩房去请二位师傅来给大姐姐看看,给她配一些治烧伤的药,如今只希望她脸上别留疤。” 沈荣瑾很气愤沈荣华指挥她,可一听到沈荣华的话,她就不那么反感了。刚刚听下人说沈臻静受伤毁容,她还半信半疑,此时,她确定这消息是真的。沈臻静本来长得就差强人意,脸上若再留了疤,就更惨不忍睹了。她妒恨沈臻静是嫡女,比她尊贵,这回她抓到了出气的机会,还能嫁祸到沈荣华头上,一箭双雕。 走出前院的大门,沈荣华停住脚步,狠狠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将体内浊气吐净,她感觉轻松了许多。目前,局势基本稳定,她也想休息一会儿了。 “初霜,想办法盯住三姑娘,凭我对她的了解,她肯定会在大姑娘的药里做手脚。看到她做手脚,先别阻止,有了证据,让大太太收拾她。”沈荣华不想再追究刚才沈荣瑾对她的冒犯和侮辱,只想设下圈套,静待沈荣瑾来钻。 “是,姑娘,大姑娘房里除了披红没得力的人了,但三姑娘想得手很容易。” “燕声,你再到临时公堂那边看看都审过哪些人了,回来报给我。” 午时将近,沈荣华才回到茗芷苑,感觉身心疲累,吃了几块点心,就和衣卧床休息,竟不知不觉睡着了,没想到这一觉竟睡了两个时辰,而且平静无梦。睡醒之后,洗漱梳妆完毕,吃过饭,到院子透气,又问了篱园一些事。 最让她吃惊的是宋嫂子砍伤了何嬷嬷,用菜刀下的手,何嬷嬷一张脸被划出长长的伤口,左臂差点被卸掉。宋嫂子效仿沈荣华,几刀下去,确实立了威,不过也惹了麻烦。沈谦昊当即就让人抓了宋嫂子,打了三十大板,直接丢进柴房了。 “宋嫂子这几天被我捧过头儿了,是该把她压一压,让她冷静冷静了。”沈荣华想了想,说:“周嬷嬷,你带些点心伤药去看看她,劝她收收心,顺便给她鼓鼓气。宋嫂子手下那帮人不错,找一个得力的人接下来,为我们所用。” “姑娘说得不错,是该让她消停些了,老奴一会儿就去看她。”周嬷嬷顿了顿,又说:“老奴觉得秋生的干娘不错,她家里穷,有点贪财,人倒是挺仗义。” “谁不贪财呀?这不是挑儿,就用她吧!对了,她姓什么?” “也姓秋,人们都叫她秋婆子。” 沈荣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心里却连声暗叹。只有她这种生于富贵乡、不知愁滋味的人才不贪财,可前世她不也落魄到连身体都不属于自己了吗?贪财是缺点,但也是人类的本性之一,有这样一个缺点,更方便主子拿捏。 周嬷嬷嘱咐了沈荣华几句,就去看宋嫂子了,留下初霜随身伺候沈荣华。 “临时公堂那边有消息吗?” “听燕声说一直在审人,晌午就休了一刻钟,审了都有十几个人了,也没规律,只要是沈家的仆人,带过来就审。那会儿,燕声回来了,姑娘睡得正香,她吃了些东西,就又同鹂语去那边了,奴婢这就派人去叫她回来。” “不用了,那边有事,燕声自然会回来禀报。”沈荣华看了看东西厢房,安静得好像没人一样,冷笑问:“她们住进来之后没闹腾吗?” 沈荣瑶和沈臻萃住进了茗芷苑的东西厢房,凭她们二人的个性,不折腾才怪。 初霜轻哼一声,说:“今儿早上刚从山沟那边来篱园,两位姑娘都是被抬进来的,睡了半天,养足了精神,才开始闹腾。六姑娘差一点,主要是四姑娘嫌这儿嫌那儿,非要搬到正房来住。佟嬷嬷怕她们吵了姑娘休息,就让人给她们吃了安神的药,直到现在还睡着呢,等睡醒了肯定还会闹。” “她们若是再闹就丢到祠堂去,让‘老太爷’点化,看来昨晚‘老太爷’没用心,火侯还差点。一会儿看谁不安分,就请他老人家多费心,加把劲儿。” “姑娘放心,奴婢明白。”初霜笑了笑,又说:“三太太派人把四老爷和四太太也接回来了,四老爷伤得很重,一直昏迷不醒。四太太倒是醒了,只是身上有伤不能动弹,一直躺在床上哭骂有人害她和四爷、六姑娘。” 沈荣华挑嘴冷笑,“她这才知道遭人暗害了?哼,是时候找人提点她一下。” “奴婢这就去安排,外面风大,姑娘还是回屋歇歇吧!” “你去吧!”沈荣华叫小丫头去喊秋婆子过来,又叫来佟嬷嬷交待了一番。 秋婆子听说沈荣华要提她当管事,取代宋嫂子,高兴得直搓手,赶紧给沈荣华下跪行礼表忠心。沈荣华赏了她一两银子、一丈棉布,又仔细嘱咐了她,给她安排了几件事。之后,沈荣华又让婆子把跟宋嫂子的人都叫来,每人赏了一百文钱,并告诉她们宋嫂子惹怒了大公子,被抓了,以后由秋婆子管理她们。这群婆子一见有赏钱,赶紧谢过沈荣华,又跟秋婆子套起了近乎。 准她们告退以后,沈荣华长舒了一口气,轻轻握起拳头,又慢慢张开。这种将一切都尽握手心的感觉虽说令人身心疲累,也有一种难得充实感和满足感。 沈荣华靠坐在软榻上,闭目沉思,今生前世的画面在她的脑海里交替变更。 初霜快步进来,冲沈荣华点点头,示意她事情办好了,又说:“奴婢回来的时候碰到了三太太房里的青菊姐姐,说是三太太有事找姑娘,请姑娘去前院。” “我正想去看看三婶呢。”沈荣华让初霜、燕语及两婆子同她一起去了。 “姑娘,昨天参与烤肉、破坏规矩的主要是四房的下人,还有伺候四姑娘的人。姑娘只把篱园和长房的下人处置了,什么时候处置她们呢?” 沈荣华冷笑说:“明天,等四太太和六姑娘还有四姑娘身体精神更好一些再说。她们又是受伤又是被吓,怪可怜的,我今天再出手不是欺负她们吗?宋嫂子已人尽其用了,明天换成秋婆子,有经验在先,效果肯定会更好。” “姑娘英明。”初霜由衷佩服沈荣华,有时候也会怀疑沈荣华超乎年龄的睿智与果断。但她从来都是服从或建议,也不多问,这就是心灵相通的默契。 远远看到燕声和鹂语走来,沈荣华主仆就去了湖溏一侧的凉亭等她们。鹂语快燕声一步走进凉亭,给沈荣华行了礼,就讲起了临时公堂审案的事。刘知府亲自坐阵,审问的人不少,但问题千篇一律,回答也大同小异。 “姑娘,奴婢听差役说刘知府明天就不来篱园审案,篱园的事他也了解到大概情况,回去总结一下,过两天再来审,就把若干嫌犯一并判了。”鹂语见沈荣华沉思,又说:“还有两个婆子,今天要审的人就审完了,其余的人两天后再审。” 若刘知府两天后再来审案,还把若干谦犯一并判了,她抓的放火烧祠堂的婆子就成了烫手的山药,她还要为她们的安全多费心思,就怕有人杀人灭口。 沈荣华思虑片刻,问:“大长公主怎么说?” “大长公主午时就回揽月庵了,回去之前跟刘知府说了一会儿话。” “知道了。”沈荣华长吁一口气,凝视远方,心中思量。 刘知府是聪明人,这些年一直在外做官,刑狱诉讼之事经手不少。不管是篱园爆炸着火还是车队惊马坠车,都不是外在势力参与的阴谋,并不深刻复杂。他无须剥茧抽丝,只需询问大概情况,只凭这些就能断出十之六七。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件案子好断不好判,所以,他要拖延两天。说白了,他是想给某些人争取时间,尽快掩盖此事,免得传出去好说不好听。毕竟是津州内阁大学士府,沈阁老又是他的座师,就算没了沈阁老,沈慷兄弟也不成气候,但不能忽略沈贤妃和五皇子。刘知府也给自己留出了时间,这几天,他也会各处活动,听取多方意见。此案最终如何定理、如何判决,还要听听上面人的意思。 这就是官场之道,而刘知府政绩不算突出,却深谙此道。 圣勇大长公主更是手眼通天,她现在很可能掌握了全部情况,包括每一个细节。刘知府怎么审这件案子,第一个要问的就是大长公主。沈贤妃和五皇子都是皇室之人,沈家出事会影响他们的名声,大长公主多方权衡,也会把事情压下去。 凭昨天大长公主对她的态度,沈荣华就知道大长公主会看林闻的面子,不较真。但沈荣华每每想起自己在大长公主眼里如同透明之人,毫无隐秘可言,就心有余悸。所以,她也希望刘知府能在一定范围内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还有什么事?” 燕声上前一步,说:“回姑娘,刘知府审冬生时,冬生供出采买处的孙亮带火油进来的事。刘知府就让人去传孙亮,可孙亮今天没来,直到现在也没找到他。” 沈荣华轻哼一声,说:“没找到他就对了。” “为什么对了?”燕声和燕语齐声问。 初霜板脸斥责她们,“不许多问,会打扰姑娘的思路。” 鹂语一声惊叫,“姑娘,孙亮会不会被人灭口了?那冬生岂不是有危险?” “孙亮肯定已被灭口,他是大太太提拨的人,为大姑娘办事,事情不就泄露了?冬生已经交待了,按理说危险性不大,可有时候也说不准。”沈荣华见鹂语很为冬生担心,又说:“鹂语,你提醒冬生,让他跟四房走得更近一些,实在不行就求求四太太。若他真有事,我们帮不上他,但四老爷和四太太能救他。” “多谢姑娘,我这就去告诉他。” 冬生跟四房的人很熟,听说自己有危险,肯定第一时间想到向四房求救。他一向四房求救,吴氏就是傻子,也能想到长房是害他们一家并嫁祸给他们一家的幕后黑手。吴氏与杜氏本来就不对眼,等杜氏一回来,就要有好戏上演了。 “二姑娘,你在这儿呀?”江氏的大丫头青梅走进凉亭,给沈荣华行礼。 沈荣华忙站起来,说:“我正想去看三太太,刚刚走得太急,风又大,就想在凉亭里歇口气。现在没事了,我们走吧!别让三太太等急了。” 青梅忙扶沈荣华坐下,说:“我们太太也说风大,怕吹到二姑娘,就让奴婢来告诉二姑娘别去看她了,天色不早,她要起程回府,老太太还在等消息呢,肯定着急了。她还让奴婢跟二姑娘说多照顾四姑娘和六姑娘,别跟她们一般见识。” “三太太要回去呀?那我更应该去送送。” “二姑娘也知道我们太太从不挑饬人,你就别去,奴婢也该告退了。” 不管前生今世,无论沈阁老在世与否,对她始终如一的也就是三太太江氏和三老爷沈恒了。可沈恒是庶出,他的生母很得沈阁老宠爱,却被沈老太太恨到了骨子里。沈恒不象沈惟会讨沈老太太欢心,官却做得不比沈慷低,这就更招沈老太太膈应了。沈老太太虽不敢明目张胆拿捏他们夫妇,却总把不待见写在脸上。 前世,沈恒夫妇几次想帮沈荣华,可总是力不从心。毕竟沈荣华是沈老太太的嫡亲孙女,又有沈恺这个生父在,而他们夫妻跟沈荣华也隔了一层。嫡亲祖母折磨她,亲生父亲坐视不理,隔房的叔婶又能说什么呢? “燕语,你去告诉周嬷嬷,把江阳县主送的蔬菜瓜果分一些给三太太。” “是,姑娘。” “燕声,你去告诉三太太稍等一下,我有些东西要送给她。” 沈荣华见燕语和燕声都离开了,凉亭里只剩了她和初霜,深思片刻,说:“刘知府要隔两天才断篱园的案子,就是想拖延时间,不知这两天会有什么变数。初霜,那件事我们是不是该做了,不知道夏嫂子准备好了没有?” “姑娘放心,周嬷嬷安排的事不会出错漏。” “那就开始吧!”沈荣华神情清冷,声音幽沉。 杜昶,沈臻静已承认自己输了,这回该轮到你了,欲加之罪,看你如何脱身。 ------题外话------ 继续求支持,我也不会说别的。 第七十七章 赤果果的陷害 红日低悬于山林之间,半隐半现,漫天浮云舞动桔辉,轻妙迷离。 刘知府快步从前院出来,下了大门口的台阶,才甩着袖子长舒一口气。看到自己崭新的官服上沾了几片鼻涕眼泪,他皱眉摇头,难掩嫌恶。他今天亲自审了一天的案子,已疲累不堪,刚结束,想休息一会儿,沈谦昊就来请他,说是沈慷有话跟他说。见到沈慷,只说了几句问候之辞,还没入正题,就被沈慷哭得头晕脑胀。他实在受不了沈慷的眼泪,就找了个借口,逃命一般跑出了前院。 卢同知一脸同情对刘知府说:“大人,沈大人还没跟你说正题,恐怕一会儿他还要请你过去。这件案子该怎么断,大人是否已有说辞?还请提点属下一二。” “回府、回府,不管谁问都答复两天之后一并审问判决。”刘知府满脸不耐烦,叹气说:“这件案子本是内宅勾心斗角,没想到却闹到不可收拾。可怜座师一世清名,却总是家门不幸、内宅不安,难怪他要屡次显灵。沈慷又不傻,沈谦昊跟他一说,他就明白十之*了。这件案子怎么断,我心里也无主张,怎么提点你?我拖延时间,就是在等上面的人暗示,他们怎么说我怎么断,瞎糊弄吧!” “辛苦大人了。”卢同知苦笑摇头。 “我心不苦,肝苦、嘴苦,脑袋更苦。我真想不通,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儿怎么就如此心狠手辣,真敢下手,心思细密、计划周密,连我都很佩服呢。” “大人认为是沈大姑娘所为?听说她还受了很重的伤呢。” 刘知府沉思片刻,说:“以本官目前掌握的情况来推断,再加上十几个人的口供,以及沈谦昊欲盖弥彰的掩饰,沈大姑娘就是这幕后黑手。哼哼,她受伤再重,换到别人嘴里不是说她被沈阁老责怪而伤了自己,就是她在使苦肉计。” “她不只自己受了伤,还伤了自己的父亲和兄长,这苦肉计的代价也太大了。属下认为大人不能忽略沈二姑娘,这件案子恐怕比我们想像得更为复杂。”卢同知主管津州府的刑狱,对断案目光极为敏锐,很得上锋赏识。 “我怎么能忽略她呢?她是林阁老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连大长公主都要看顾三分。”刘知府凝望天际,一会儿,又说:“去年冬月,内阁重新组阁,首辅俞大人是林阁老的同门师弟,对林阁老很是敬仰,另外四位阁老两位是林阁老的学生,一位是宁大人的学生,一位是上一任首辅平大人的师弟。” “学生明白了。”即使卢同知断案再敏锐,也要输给官场的游戏规则。 “呵呵,你明白就好,做人难得糊涂,当年,林阁老就是太明白了。”刘知府停顿片刻,又说:“我马上回府衙去,你留在这边按计划行事,下月接驾才是大事。你若不愿意留在篱园,就到灵源寺小住,孝恩侯正在灵源寺为其子做法事。你要多留心,篱园毕竟是大长公主的产业,不能再出事。这世上愚蠢又喜欢自作聪明的人太多,我怕被有心之人利用,若和圣上驾临联系起来,你我就麻烦了。” “属下不敢比林阁老,属下谨尊大人嘱托。” 刘知府点点头,说:“若沈慷和沈谦昊找你,你尽力应付,不能太冷漠。不管沈家内宅有多少不堪之事,毕竟是我座师的府上,我也要给几分面子。” 沈阁老是刘知府的座师,两人有师生之谊,这情分就是官场晋身的台阶。可刘知府却和沈家交情泛泛,换句话说,就是刘知府根本没入沈阁老的眼。沈阁老很注重生前身后的名声,怕有结党营私之嫌,跟他的学生来往走动并不多。 沈慷是两眼望上的人,象刘知府这种出身寒门、官又做得比他低的人,他根本就不屑搭理。没想到沈阁老还没等沈家盘根错节的关系建立起来就辞世了,沈慷兄弟又不得不在家丁忧。这时候,他才知道沈家连刘知府都要捧起来巴结了。 “属下遵命。”卢同知躬送刘知府离开。 刘知府很不耐烦地叹了口气,甩了甩衣袖朝官轿走去。他刚要上轿,就看到沈荣华带着一群下人朝他走来,他赶紧挥退轿子,换了一张温和的父母官的脸。 沈荣华恭敬施礼,高声说:“刘大人请留步,小女有话要说。” 前院守门的婆子看到沈荣华拦住了刘知府,赶紧跑进院子报信了。很快,沈谦昊就出来了,匆忙朝这边走,卢同知迎上去,很热情地拦住了他。 “沈二姑娘有什么事要跟本官说?” “我要说的话在后面,先让她说。”沈荣华给夏嫂子使了眼色。 夏嫂子赶紧扑跪到刘知府脚下,哽咽说:“青天大老爷,民妇有事要禀。” 刘知府微微皱眉,看了看天,才坐到衙役搬来的椅子上,“说吧!” 看到刘知府要临时问案,衙役赶紧搬来桌椅,师爷拿出笔墨做记录。沈谦昊与刘知府等人隔了四五丈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又被卢同知和两个差役拦着过不来,急得直跳脚。卢同知一张笑脸,没话找话,沈谦昊再急,巴掌也不敢打笑脸人。他气得暗暗咬牙,恨沈荣华恨得手痒,却不得不分心应付卢同知。 “回青天大老爷,民妇夫家姓夏,原在灵源寺帮厨,因贪财犯错被庙祝赶了出来。在寺里寄读的杜公子要把民妇荐到篱园来当差,只让民妇替他带几句话。” “哪位杜公子?” 沈荣华忙施礼说:“回大人,夏嫂子所说的杜公子单名一个‘昶’字,是宁远伯府的旁支,就读蓝山书院,去年秋闱高中解元,很得小女的祖父赏识。” 刘知府想起年前宁远伯世子杀人被阉,与宁远伯世子一起饮酒作乐的学子中有一个人叫杜昶。他是听话听音的人,觉察到这件事在深意,示意夏嫂子接着说。 “民妇去年丧夫,上有老、下有小,很想有一份差事赚钱养家。杜公子让民妇带话给沈二姑娘,民妇也知道有些话很不好听,却不得不照做。”夏嫂子把杜昶让她带给沈荣华的话说给刘知府等人听,又抽泣着说:“民妇到了篱园才知道是二姑娘主事,也是二姑娘大肚,听民妇说出粗野的话,也不计较。要是换作别人,别说差事,民妇的命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呢,可怜民妇上有婆婆、下有……” “真真斯文败类。”刘知府听了夏嫂子这番话,真的很生气,他习惯发威或气愤时拍惊堂木,可此时没有,他就拍了一个衙役的大腿,拍得那衙役直哆嗦。 沈荣华听到刘知府骂杜昶是斯文败类,不是同感气愤,而是想笑。连成骏曾突发奇招,以刻骨铭心的方式让沈家人记住了斯文败类这个别称,每每想起,沈荣华都觉得可笑。今日,她也要以狠毒的手段让杜昶和斯文败类永远挂上钩。 “民妇是粗人,与杜公子又没过节,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害民妇。”夏嫂子是真性子,又是个实在的愣人,当时,她替杜昶带话给沈荣华,就是觉得应该还杜昶一份人情。沈荣华和周嬷嬷把话跟她说开之后,她才感觉到害怕。她现在也知道,若是换成别人,别说差事,连命可能都没了,所以,她现在非常感激沈荣华。 “你不能分辨话的好坏吗?真真是粗愚不堪的蠢人。”刘知府摇头叹气,在他治下有这样憨实的人不是坏事,可也要看从哪个角度说,若沈荣华一气之下迁怒夏嫂子就不是好事了,“好在是沈二姑娘大肚能容,不与你一般计较。” “青天大老爷,民妇上有生病的婆婆,下有三个孩子,来之前也不知道沈二姑娘在篱园主事。民妇感激杜公子给引荐差事,也想还他一份人情,就……” 沈荣华哼笑两声说:“夏嫂子一介民妇,尚知感恩与诚信,实属难得。虽说她贫苦粗鄙,也知道欠下人情必还,这就是我留她在篱园当差的主要因由。” 刘知府重重点头,对师爷说:“赏她五两银子,让她孝敬婆婆、养育子女。” 夏嫂子见师爷拿出银子递给她,才知道知府大人说赏她是真,她赶紧掐了自己的手心,感觉到疼,才赶紧磕头,“多谢青天大老爷,多谢青天大老爷。” “起来吧!时候不早,本府也该回府了。” “青天大老爷,民妇还有话要说。” 刘知府刚站起来,又坐下了,他也知道沈荣华这时候带夏嫂子来找他,并不是只想把被杜昶辱骂之事向他禀报,“还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回青天大老爷,民妇被灵源寺庙祝赶出来之后,杜公子就说给民妇引荐差事,还说有些话不能在灵源寺说,他让民妇第二天到山脚下的一个庄子找他,说那庄子是杜家的,很好找。民妇第二天去庄子上找他,他把要带给沈二姑娘的话告诉了民妇,就让民妇回家等着,说过两天就有人带民妇去篱园见管事。民妇告辞离开,又因尿急返回庄子上茅厕,出来时听到他跟个婆子说话。” “说什么?”刘知府意识到这才是关键,刚才那些都是前奏。 “他说费了好大劲儿才弄到火油和火雷粉,让婆子交给一个姓孙的。他正说着话,看到民妇,就沉着脸训了民妇一顿,还问民妇听到了什么?民妇怕他,不敢说,给他磕了几十个头才应付过去了。”夏嫂子愣了一会儿,又说:“昨天,杜公子让个婆子带民妇来篱园找宋嫂子,民妇才知道篱园出事了,正用人。民妇今儿才听人说篱园是因为火油爆炸才出了这么大的事,寻思了半天,那会儿才告诉了二姑娘。二姑娘说这是大事,非要民妇来告诉青天大老爷,民妇……呜呜……” “你哭个什么劲儿?姓杜的卑鄙,只是利用你带话,又没让你带火油和火雷粉来篱园。你把实话说了,自有青天大老爷给你作主,你别害怕。”周嬷嬷给刘知府行了礼,又拉起夏嫂子,说:“当年,我在林阁老府上为奴,我家老爷专审奇案,还审过鬼魂呢。刘知府是青天大老爷,这么小案子可难不倒他。” “呃,林阁老断案如神,本官佩服不已。”刘知府听周嬷嬷提起林阁老,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客套应付。杜昶让夏嫂子带话给沈荣华,言辞粗俗不堪,他相信这是真的。夏嫂子后来提到了这件事,他半信半疑,沈荣华想报复杜昶才出此下策也说不准。可沈荣华看上去沉静聪慧,会使用这么简单直接的小计策报复杜昶吗?若夏嫂子说得是真的,这件事他就不得不管了,而且还不能拖延。 “周嬷嬷,你带夏嫂子回去吧!”沈荣华深沉而倔强的目光看向刘知府。 “沈二姑娘,你还有什么话说?”刘知府想听听沈荣华怎么说,这才是他判断的关键,断篱园的案子他要听上面人的意思,收治杜昶就不必了,只要证据确凿就行。宁远伯府他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只是宁远伯府的旁支子弟。 “小女……” “知府大人面前也容你胡说?”沈谦昊一声喊呵,打断了沈荣华的话。 卢同知和两个差役没能拦住沈谦昊,怕刘知府怪罪,赶紧跟上来劝解。 沈荣华正不想多说呢,因为言多必失,沈谦昊这蠢货倒帮了她的忙。她就是要利用夏嫂子陷害杜昶,用简单直接的方法报复他,让他也尝尝平白被人暗害的滋味。刘知府很精明,沈荣华也怕说多了,让他发现端倪,再描补就困难了。 “小女只求刘大人公正断案,小女的个人得失、名声折辱都不算什么。”沈荣华轻叹一声,跪倒在地,说:“篱园本是大长公主的产业,虽说赐予了小女的祖父,仍有皇家的标记。而今,篱园出了这么大的事,伤亡几十人,小女在篱园主事,不只要给死伤者一个交待,还要面对众多评说,要给外界一个说法。” “你竟敢置喙刘大人公正断案?你算什么东西?”沈谦昊被拦,没听到夏嫂子刚才说了什么,早就憋了一肚子气,现在都撒到了沈荣华身上。 “沈贤侄稍安勿燥,沈二姑娘的话合情合理。” 沈荣华用唇语吐出“蠢货”二字,又给刘大人施礼,说:“小女告退。” 刘知府见沈荣华走了,暗暗斜了沈谦昊一眼,起身说:“打道回府。” “大人,家父一直把大人当挚友,今日好不容易见面,很是激动,失态也因情非得已。家父还有话要跟大人说,请大人再到家父房内小坐片刻。” “沈贤侄,本官刚刚已说过本官的女儿病重,本官也是为人父者,想回去看看她。沈大人有什么话跟卢同知说也是一样的,还请沈贤侄理解一二。”刘知府使了眼色,当即就有衙役推开了沈谦昊,卢同知赶紧过来跟沈谦昊没话找话。 不管沈谦昊说什么,刘知府都苦着脸求他理解,他的嘴都快磨破了,刘知府还是走出了篱园的大门。他很气愤,也没理会卢同知,直接回去向沈慷禀报了。 刘知府见沈谦昊回去了,才向卢同知招了招手,待人走近,才低声说:“你若去灵源寺,派人盯住一个叫杜昶的人,还有灵源寺山脚下杜家的庄子。若有时间,你亲自见见那个杜昶,套套他的话,再去那个庄子走一趟。” “敢问大人,这个杜昶和杜家的庄子有什么问题吗?” 刘知府不想跟卢同知说得太多,夏嫂子的话事关重大,他还需斟酌,“多方了解、多方查看,方便本官断案,上面问起来,你我也有话说。” “是,大人。” 卢同知留下两个差役守卫篱园,以便有事通风报信,他带人去了灵源寺。官府的人一走,篱园安定下来,夜幕降临,偌大的篱园被沉寂悲怆笼罩了。 沈荣华主仆刚进茗芷苑的垂花门,就听到西厢房里传来尖厉的喊叫声和恶言恶语的谩骂声,一听就知道是沈荣瑶在发威。因她和沈臻萃以祭拜为名烤肉,篱园出了这么大的事,死伤这么多人,她自己也受了伤,怎么还不消停呢? 沈荣瑶本身就是庶女,万姨娘也不是很得沈恺宠爱,而沈恺对他的子女都差不多,只不过万姨娘母女有沈老太太撑腰罢了。那不过是在府里,现在也不知她有什么倚仗,惹出了这么大的事,连官府都惊动了,她还敢折腾。 前世,沈荣瑶嫁给五皇子做了侧妃,还生下了长子,母凭子贵,在皇室颇有脸面。五皇子得圣上喜爱,沈荣华祈盼五皇子登基,都觊觎皇后之位了。就凭沈荣瑶的品质和心性,又没有尊贵的身份和显赫的家势,更无才情可言,居然能高高在上。前世真是颠倒的黑白,难怪在沈荣华一梦之间就从头再来了。 佟嬷嬷迎上来,撇嘴说:“四姑娘要搬到正房来,非让姑娘搬到西厢房去。” 沈荣华冷哼一声,看了看异常安静的东厢房,问:“六姑娘呢?” “六姑娘睡醒了,听到四姑娘闹腾,也跟着嚷嚷,那会儿,四太太派人来跟六姑娘说了几句话,六姑娘哭了一场,就安定下来了,连大声话都不说了。” 四太太吴氏不是莽撞人,想必她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怕沈臻萃受沈荣瑶挑唆,就派人来警告女儿了。这个节骨眼上还不开眼,还敢折腾,就是沈荣瑶这有娘养没娘教的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既然沈荣瑶非要做这个出头鸟,沈荣华也没必要再客气,她想震慑猴子,正少一只鸡呢。 沈荣华想了想,说:“把江阳县主送来的瓜果挑一些稀缺名贵的给各房送去,守卫篱园的差役和虫七也不要漏掉,四姑娘那里就免了,还要多准备一些送到祠堂去。初霜,你去安排此事,祠堂的供果一会儿我亲自去送。” “是,姑娘。” “周嬷嬷,你派人告诉夏嫂子烧几个拿手菜,再把铜锅子支上,涮些新鲜蔬菜给大家清清火。你亲自去请李嬷嬷和江嬷嬷,就说我拿体己银子慰劳她们。” 周嬷嬷派竹节去给夏嫂子传话,又冲西厢房努了努嘴,“姑娘,你看……” “别管她,让她闹,看她有多大的精气神,只要让人把她的门堵严了,别跑出来就行。你去请人,我不怕人知道,谁也没必要替她遮羞。” “老奴明白了,老奴这就去。” 沈荣华点点头,她紧张忙碌了许久,确实想放松一下。李嬷嬷帮了她很大的忙,她确实该慰劳李嬷嬷,说说闲话。至于从昨天就开始养病的江嬷嬷,不过是个陪衬。请江嬷嬷来还有一个作用,就是见证沈荣瑶泼皮粗蛮的模样。江嬷嬷是沈恺的奶娘,有些话沈荣华去说,沈恺会怀疑,江嬷嬷说,沈恺就会全信。 初霜亲自收拾好送到祠堂的供果,又用大食盒装了点心当供品,交给了沈荣华。沈荣华让燕语和燕声拿到供果供品,又让佟嬷嬷带人引路,却了祠堂。 “刘知府过两天才审案,放火烧祠堂的婆子和互通消息的媳妇婆子还要在茗芷苑关两天。你这两天打起精神来,让秋生和秋婆子也提高警惕,防止出差错。” “姑娘放心,老奴都安排好了,秋生很不错,秋婆子也是个得力的。” 沈荣华点点头,又问了佟嬷嬷几件事,边说边走,很快就到了祠堂门口。她让佟嬷嬷带人守在大门口,燕声和燕语跟她进了祠堂,摆好供果,也让她们出来了。两个丫头知道祠堂闹鬼,正恐惧呢,听说让她们出去,都如遇大赦一般匆匆出去了。沈荣华亲自拈香点燃,拜了三拜,又插香入炉,跪在供桌前沉思。 昏黄的烛火照亮森凉沉寂的祠堂,烛火跳跃,影子晃动,如同隐藏在暗处的鬼魅随时准备伺机而动一般。窗外,黄昏的风拂过树梢,肃穆的山林如泣如诉。 “你真的不怕鬼吗?”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她身后幽幽传来。 “不怕。”沈荣华回答得很干脆。 “色鬼呢?我是色中饿鬼……” “滚一边去。”沈荣华突然回头,看到一张惨白阴森柔美的脸,正睁着色迷迷的眼睛、吐着舌头慢慢靠近她,吓得她不由自主一声尖叫。 “呜呼呼呼……啊哈哈哈……小美人,我来了……” 沈荣华后退几步,差点被脚垫绊倒,她一把抓起脚垫,抡起来就向那只“色鬼”没头没脸打去,“让你色中饿鬼、让你色中饿鬼,你饿、饿、饿……” “小泼妇,我劳累半天才弄出这张脸,自己看了都害怕,你给我打烂了我就掐死你。”白泷玛赶紧双手护住自己的脸,又一脚踢飞了沈荣华手中的脚垫。 “哼哼,就你那张鬼脸,也就吓你自己。”沈荣华指了指食盒,说:“这是给你带的点心瓜果,你先点补点补,一会儿我让初霜给你送炭火铜锅和新鲜的蔬菜羊肉过来。这几天,你也跟着劳心劳力,我也要好好慰劳你,你多吃点儿。” “哈哈,我正想吃炭火锅呢,你真善解人意呀!要是今晚你能给我找个美妞陪陪我就更好了。这里有吃有喝有祠堂住有祖宗当,日子过得可真惬意啊!” “给你找一个美妞?你要求真低呀!”沈荣华阴阴一笑,以一种比白泷玛还痞的腔调说:“你连日辛苦帮我,我非常感激,美妞不成问题,保证让你满意。” 江嬷嬷来赴沈荣华的宴请,听到沈荣瑶闹腾,肯定会极力劝说。若沈荣瑶不开眼,连江嬷嬷的面子都不买,那今晚就有好事等着她了,让她后果自负吧! 白泷玛很小心地揭下鬼脸,做了个怪样,说:“你真不象一个养在深闺的十几岁的少女,更不象书香世家的大家闺秀,真不知道沈阁老是怎么教养你的。” 前世七年惨痛的经历,哪怕只是在一梦之间,也会让她彻底改变。现在的她确实只有十三岁,也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然而又不是,这个身份在她重生那时起就成为了表象。现在的她其实是一个披了画皮的讨债鬼,随时都会向她的债主出手。不管今生前世,欠了债,总归是要还的,就看时间早晚了。 “我象什么,你无须操心,你只知道我救了你的命,供你衣食住玩,你听我的话,为我做事就行。”沈荣华轻哼一声,没再理会白泷玛,转身快步走出祠堂。 沈荣华带佟嬷嬷等人在篱园巡查了一遍,又跟秋婆子交待了几件事,才回到茗芷苑。李嬷嬷和江嬷嬷已经来了,李嬷嬷正在院子里和周嬷嬷说话,江嬷嬷则到西厢房去劝沈荣瑶了。江嬷嬷进去多久了,沈荣华不得而知,但自她回来刚一盏茶的功夫,江嬷嬷就被白雨掩护着跑出来了。一只茶壶追着她们出来,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江嬷嬷跑出来,扶着白雨喘气,脸色极为难看。 “江嬷嬷,你没事吧?白雨快扶好了,先缓口气。”沈荣华扶住江嬷嬷,摇头叹气,说:“四妹妹这脾气越发暴躁了,小小年纪,真不知道她随了谁。” 沈荣华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沈荣瑶,你不作死,就不会死,你作死连阎王爷都救不了你。篱园现在住着大房、二房和四房的人,各在状况,又各怀心思。江嬷嬷与沈恺同心,维护二房的利益,希望沈荣华和沈荣瑶和平共处。如今,沈荣瑶连江嬷嬷都得罪了,沈荣华要治她,连个替她调解说情的人都没有了。 李嬷嬷弯了弯嘴角,说:“听说四姑娘的生母姓万,这也真是门风。” 现任万户侯没有女儿,他两个弟弟房里嫡出庶出女儿都不少,却没有一个能嫁到门风清正的人家,更别说讲礼数、重规矩的名门旺族了。万家女儿象万姨娘这样给人做妾的也不少,连她们生的女儿都被重体面的人低看一眼。 前世,沈荣瑶是怎么嫁给五皇子做侧妃的?还在皇族混得那么有身份、有脸面,皇家不是最重规矩礼仪吗?先皇不是斥责万家女子污人耳目吗?唉!要论跟万家的关系,沈贤妃不更近一层吗?现在不也位列后官一等妃之一吗? “四妹妹生母姓万,我们的祖母也姓万,可四妹妹毕竟姓沈,作为晚辈,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评说。”沈荣华装出很羞愧的样子,又说:“今晚请二位嬷嬷用膳,是想慰劳二位,祛火压惊,就别说这上得台面的事了,免得倒人胃口。” 江嬷嬷叹气说:“二姑娘是通情达理有担当的,老奴和众人都看着呢。可四姑娘毕竟是二房的人,她要再这么闹腾下去,二老爷回来连老奴都没法交待了。” “我们关紧门窗,眼不见、耳不闻,照样清静。”沈荣华向众人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又说:“嬷嬷也知道四姑娘有倚仗,我无能为力,只好听之任之。” “不行。”江嬷嬷沉下脸,拿出管事嬷嬷的派头,说:“俗话说天遭有雨、人遭有祸,篱园出了这么大的事,死伤多人,都是她和六姑娘闹出来的,直到现在她还不消停。我是篱园的管事嬷嬷,不管她有谁撑腰,该管教也要管教。二老爷性子软,却也不是偏听偏信的人,等二老爷回来我跟他说,他能体会我的苦心。” “嬷嬷说得对。”沈荣华见火候到了,忙说:“我让人去劝劝她,再容她一个时辰,我们先去用膳。一个时辰之后,她若再闹,我自会处置她。” 江嬷嬷点点头,说:“二姑娘尽管放手去做,等二老爷回来,老奴会跟他说。” 沈荣华微笑应声,示意周嬷嬷带人进去,又低声跟初霜说:“四姑娘主仆这么能折腾,今晚的份例饭、茶水、点心就全免了,你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晚膳用了将近一个时辰,可谓是宾主尽欢,其乐融融。这几天,众人在恐惧、压抑和忙碌中度过,精神紧张早已超出底限,好不容易得以缓解和放松,众人都很珍惜。可有人偏偏不开眼,这时候跳出来影响大家的心情,不令众人气愤吗? 沈荣华主仆送李嬷嬷和江嬷嬷等人出来,边走边说话。从厢房门口经过,一只装有点心的盘子飞了出来,别人都躲得快,独江嬷嬷这两天生病,反应有点慢,有幸中标。盘子砸到她头上,停留片刻,又落到地上,摔碎了。油乎乎的点心沫子弄了她一头一脸,衬得她头发越发花白,成块的点心又往身上滚落。 江嬷嬷视沈恺如亲子,自然维护二房的利益。沈荣华和沈荣瑶两个二房的姑娘对上了,她瞻前顾后,左右为难,都急病了。不管她是真病,还是装病,反正这两天她是躲了。最终,她也没躲过去,沈荣瑶这个不长眼的莽货直接欺到她头上了。这一回,她若还能装做什么也没发生,她奶主子的那点体面就打水漂了。 “二姑娘,老奴伺候了二老爷三十几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吧?四姑娘是你亲妹妹,你要给老奴个说法。”江嬷嬷气得浑身发抖,眼睛都渗出泪珠了。 “嬷嬷放心,你是父亲的奶娘,自有体面,我不会让你受屈。”沈荣华沉下脸,高声发令,“佟嬷嬷,你带人去把四姑娘请到祠堂,让她在祖父的灵位前反省。再把那几个不劝解主子、只知道窝三挑四的狗奴才扒掉外衣,绑上双手,扔到祠堂前面的空地上呆一夜,哪个不老实,明天再打板子。” 沈荣瑶此次来篱园,是与沈臻静结伴,奉沈老太太的命令来收拾沈荣华,带得下人不少。两个婆子,大小六个丫头,都是忠心得力的,可谓摆足了架式。白泷玛不是想要美妞吗?今晚不只有美妞,还有美婆婆,就让他尽情地玩笑吧! “是,姑娘。”佟嬷嬷给沈荣华使了眼色。 沈荣华会意,赶紧让两个婆子抬来一顶竹轿,抬上江嬷嬷,她亲自陪着去了前面。等她回来的时候,六姑娘住的东厢房早已熄了灯,院子很安静。劳心劳力好几天了,她也想舒舒服服睡个好觉,明天还有一堆事等着她呢。 果不其然。 第二天,沈荣华起床之后,正在院子里散步,就有人来报,说差役在灵源寺后山发现了一具尸首,怀疑是篱园采买处的孙亮,让篱园的管事派人去认尸。沈谦昊不等沈荣华和李嬷嬷商量,就急匆匆接下了这份“美差”,亲自去了。沈荣华对沈谦昊做事不放心,随后又安排秋婆子和秋生跟着去了。 秋婆子和秋生回来,跟沈荣华禀报说死者就是孙亮,官府也开始侦破了。他们又带来了一个令她震惊的消息:杜昶被官府控制了,据说是跟孙亮的死有关。 第七十八章 后台够硬 杜昶去年秋闱中举,而且名列第一,夺解元之位,是津州蓝山书院最为出色的学子之一。沈阁老在世时,对他赏识有加,这也增加了他在学子中的知名度。 他去年中举之后,宁远伯府上下都支持他参加今年的春闱,希望他能一举夺魁。而他却力排众议,计划参加三年后的春闱,让自己所学更为扎实。他还计划利用这三年的时间效仿沈阁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以便更好地了解朝野民生。 今年一过,他突然改变了计划,决定参加今年的春闱。前几天,他回京城办好了参加春闱的手续,又回到津州,却没去蓝山书院,而是借读在灵源寺。家人亲朋及同窗对他改变计划颇有疑问,但他不跟任何人释疑,一心扑在了书本上。 今年的春闱马上就要开始,他计划这两天赶回京城。可如今,他不能回京城了,更不能参加春闱了,因为他跟起命案有关联,被列为嫌犯之一。他有解元的功名在身,目前证据又不足,官府不能关押他,却能控制他,不允许他离开津州。 “卢大人,想必你们误会了,学生只是偶尔经过此处。学生幼承庭训,饱读圣贤之书,别说没谋人性命之心,就算与人结怨生恨,学生也没有害人夺命的气力呀!”杜昶心思极深,但他毕竟还是一个不及弱冠之年的学子,涉世不深。牵扯到命案里,面对敏锐的卢同知和凶煞般的衙役,他也慌了神。 “杜公子,你所言合乎情理,我也希望这只个误会,连累你虚惊一场。我派人到府衙请仵作并给刘大人报信了,也派人去了篱园,你稍安勿躁,此案要等仵作验过尸首,刘大人断案之后,才能确定你是否与此案相关。”卢同知嘴上说得很客气,心里却很畅快,昨天傍晚,刘知府嘱咐他盯着杜昶,今天早上就盯出成绩来了。他在津州府是主管刑狱的同知官,对发现大案要案有着本能的热衷。 杜昶急得浑身发热,头皮发麻,可不管他说什么,卢同知不急不恼,都有一番话等着他,他长叹一声,又说:“卢大人,你也科举出身,知道春闱对学子比性命还要重要。今年的春闱还有几天就到了,我打算明天回京参加春闱。若是因此事耽误而错过,我多年寒窗苦读,还有这满腔心血岂不付之东流?” 卢同知点点头,说:“你计划明天起程回京,离春闱还有几天的时间,津州距离京城二三百里,匆忙赶路也要一两天。你为什么不早点回京呢?我那年参加春闱可是提前一个月就到了京城,由此可见,你并不着急回京参试。” 有比卢同知这番话说得更细致、更真实、更气人的吗?杜昶家在京城,若要参加今年的春闱,不留在京城备考,跑津州来做什么?在他出出的地方发现了死人,他又以回京参试请卢同知理解,换作别人也会让他难受呀! “不瞒大人,我年后又来津州,是到蓝山书院收拾行李书本。收拾完毕不急于回京,是想到篱园借阅沈阁老的书籍,供我参考。没想到篱园出了大事,我不方便打扰,计划今天硬着头皮去试借呢。”杜昶要借阅沈阁老留下的书籍是真事,但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那次碰了沈荣华的钉子,他记恨了,想报复。 “你也知道篱园出事了。”卢同知意味深长地说出这句话,就挪步沉思,没有下文了。昨天傍晚,刘知府见沈荣华和夏嫂子时,他负责拦截沈谦昊,没听到他们所言何事。之后,一个在场的衙役跟他说了大概情况,他才知道刘知府让他盯住杜昶的因由。没想到正式盯梢还不到一个时辰,就撞上了杜昶在场的命案。 杜昶听出卢同知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就没有下文了,他心里起急。其实,他今天出现在杀人现场,纯粹是倒霉摧的,也是他居心不正,该着的。 今天一大早,杜昶和几个学子登上灵源寺的后山,去看日出,下来时,他看到夏嫂子匆匆走过。夏嫂子的家在灵源寺另一边的庄子上,看她着急的样子象是要回家去。杜昶还惦记着让夏嫂子给沈荣华带话的事,他和几个同窗回到寺里,又马上找了借口出来了,就在山角下的小路上等夏嫂子。 两个负责盯着杜昶的衙役刚起床,看到杜昶一个人离开灵源寺,他们就跟出来了。他们只是盯梢,就跟他保持了十来丈的距离,一路靠树木荒草遮掩。他们看到杜昶在小路口转悠,没有异常,就放松了警惕,闲聊起来。大概过了一刻钟,他们再往路口一看,发现杜昶不见了,就赶紧追过来,在周围寻找,也没看到杜昶的身影。就在距离路口两丈远的草窠子里,他们发现了一具尸首。 于是,他们一人看守现场,一人跑回灵源寺报信。听到这个消息,卢同知急了,赶紧到现场查看,又多派衙役搜录杜昶,看到他,不由分说,就把他控制了。 那会儿,杜昶离开路口,是因为他听到有女人说话,以为是夏嫂子,就追过去了。走近一看,不是夏嫂子,他就决定到夏嫂子住的庄子外等她。结果,他没到夏嫂子,而等来了衙役,不容他分说解释,就被带回了发现尸首的小路口。 “你们要跟我跟到什么时候?”杜昶冲控制他的两个衙役怒喊。 “跟到这起杀人案子破了。”其中一个衙役很认真地回答,“案子破了,你要不是杀人凶手,想让我们跟着你,我们也没空儿。你要是杀人凶手,也就轮不到我们跟着你了。实话告诉你,那群狱卒最不是东西,他们总嫌去他们那儿的人少。” “你……哼!我要回京城参加春闱,你们也跟着我?”杜昶只是宁远伯府的旁支子弟,身份并不高贵,又只是刚中举的学子,跟官府说话的底气并不足。 “杜公子,再告诉你一句实话,今年的春闱你恐怕不能参加了。春闱第一场初九开始,今天就初四了,你再除去从津州到京城路上的时间,满打满算还有三天。我明明白白告诉你,这杀人的案子,凶手就在眼前晃,三天也结不少案。其实我们也为难,你是学子,不能绑、不能拘,只能在屁股后头跟着,太麻烦了。” 杜昶听说他不能参加今年的春闱了,又气又急,当即就变了脸。可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跟衙役说什么都没用,卢同知在破案子,没时间搭理他。他急着直跺脚,直到替他回京城送书信的书童起程出发,他才稍稍安定下来。 “篱园来人认尸了,你们俩带杜公子过来。” 听说篱园来人了,杜昶心中长气,若不是想侮辱沈荣华以报那日之耻,他怎么会碰上这种倒霉事?等这件事过了,他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把今日之辱找补回来。若不能参加今年的春闱及殿试,与会元乃至状元擦肩而过,他能拿什么筹码抗衡呢?今日之事要是传开,还不知会惹来多少仇者快、亲者痛呢。 沈谦昊带了杨管事和采买处的管事来认尸,秋生和秋婆子跟在他们后面,沈谦昊自是对他们百般不待见。杨管事正是篱园刚一出事就回府报信的人,只因他骑的马吃了泄药耽误了,他昨天才回来。他自知办事不利,表了半天的忠心,沈谦昊才相信他了。篱园现在太缺可用之人了,杨管事又是老人了,总归是好用的。 “卢同知,人呢?”沈谦昊对卢同知并不客气,问话也简单。 “在那边。”卢同知不知道他是问尸首,还是问杜昶,两边都指了指,接着看篱园下人的口供。昨日,有下人提到采买处的孙亮带火油进了篱园,衙役要找孙亮,才知道他失踪了。若死者真是他,篱园的案子可就超出内宅争斗的范围了。 采买处的管事去认尸,确定死者是孙亮,就过来报给卢同知和沈谦昊。秋生也跟着去看了尸首,被沈谦昊看到,骂了他一顿,就把他和秋婆子赶回篱园了。 “是孙亮?”沈谦昊明知故问。 “回大公子,死者就是采买处的孙亮,刚来篱园当差,你看……” 沈谦昊装模作样叹了口气,问:“人是怎么死的?” 卢同知扫了他一眼,回答道:“死者头部有外伤,硬物砸伤导致失血过多。至于死者有没有受内伤或中毒,究竟如何致死,等仵作来了才能知晓。” “杨管事,你回府一趟,给老太太报声平安,顺便告知孙亮的家人。”沈谦昊想了想,又说:“去府里的帐房领二百两银子给孙亮的家人当抚恤金。” 杨管事听到沈谦昊的话,微微一愣,发现周围的人都看他,才赶紧应声,告退回府了。众衙役都因沈谦昊赏银子的大手笔而吃惊,独卢同知看向他的目光异常深刻。衙役带杜昶过来,卢同知跟沈谦昊说明了控制杜昶的因由。 宁远伯府是沈谦昊外祖府上,现任宁远伯是他的嫡亲舅舅。杜昶是宁远伯府旁支子弟,论年龄,沈谦昊年长几个月,论辈分,两人是表兄弟。除此,两人还是蓝山书院的同窗,杜昶得沈阁老赏识,与沈家走动也不少。 正常情况下,沈谦昊和杜昶见面总会笑脸相迎,真诚问候。可今天是非正常情况,所以,两人见面也采用了独到的问候方式,让众人多年后想起都记忆犹新。 沈谦昊看到杜昶走过来,不由眼前一亮,哎呀!漫山遍野搜寻,终于发现了一枚软柿子,不容易呀!沈谦昊实在珍惜这意外的收获。于是,他咬牙切齿,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去,一把抓住杜昶的衣领,怒吼道:“你说,孙亮他跟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你为什么要对他下毒手?他就是个奴才,也是爹娘生、父母养,也上有老、下有小。看你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怎么就有这么一颗恶毒的心?你说。” 在场的人都知道死者是沈家的奴才,不知情者看到沈谦昊如此伤感悲愤,竟然在激动之余哭出了眼泪,还以为死的是他的亲朋兄弟,或者是他爹呢。 跟随杜昶的两个衙役看到杜昶被沈谦昊抓住,就要打架,想上前去劝。可他们看到卢同知无动于衷,只扫了一眼,嘴角挑了挑,又低着看案卷,他们也就停住了脚步。采买处的管事不敢劝沈谦昊,其他人更是一脸看热闹的神情。 杜昶的肺都快被气炸了,就是因为想恶心沈荣华,才惹上这桩倒霉事。他心里憋闷窝火,却不敢跟卢同知和官差闹僵,一直找不到发泄的途径。沈谦昊一出场,就给了他一份这么强大另类的“见面礼”,已挑衅了他的底限。于是,他攒足了力气,一把甩开沈谦昊,又挥手一拳,狠狠打在沈谦昊的脸上,疼得沈谦昊一声惨叫。顿时,沈谦昊的脸上精彩了,眼泪、鼻涕和鼻血一起流出来。 “我根本不认识他,哪有仇怨可言?你胡言乱语、血口喷人。”杜昶打了沈谦昊一拳,不解气,又打出第二拳,“他是你们沈家的奴才,身无余财,不可能是劫财害命。肯定是知道了主子的腌臜事,或帮主子做了亏心事,才被灭了口。” 沈谦昊沉身一颤,脸色瞬间苍白,不象是挨打疼的,倒象是发懵了。他回过神来,感觉到自己吃了亏,摞起袖子就象杜昶扑去,“你才胡说八道,我打死你。” “你这个蠢货,你打死你。”杜昶不甘示弱,慷慨迎战。 两个蓝山书院的学子,又是同一届的举子,表面上都是温文尔雅之人,就这样你踢我踹、你抓我挠、你推我搡,异常激烈地打在一起。打了几个回合,两人大概是嫌站着打架使不上猛劲,就都倒在了地上,你压我、我骑你,我上来、你下去,打得不可开交了。开始两人还对骂,后来就干脆是君子动手不动口了。 春风吹拂,天干物燥,升腾而起的黄土灰尘迷了众人的眼睛。 “真真斯文扫地,快把他们拉开。”卢同知放下案卷,高声呵令衙役。 原来这出身勋贵旺族、书香门第的公子哥儿也会这么打架,众衙役以及来看热闹的路人都大呼开眼。卢同知劝架的号令被淹没在喝彩声中,没留下半点痕迹。 …… 秋生和秋婆子回来禀报说灵源寺后山下发现的死者真是孙亮,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他们没得到半点确切的消息,就被沈谦昊赶回来了。杜昶被官府控制了,据说跟孙亮被杀有关,秋生只听衙役提了一句,具体原因他也不清楚。 沈荣华听说这两个消息,心里不上不下,异常别扭。篱园出事那天,冬生发现孙亮带火油进了篱园,刚隔了一天,孙亮就死了,多半是被人灭了口。至于是谁对孙亮下了毒手?答案不言而喻,就看官府是不是按常理破案了。 虫七摆下虫子阵恐吓,放火烧祠堂的婆子早已供出了真相。沈荣华又采用威逼利诱的方式,同几个婆子串了供,决定咬住孙亮不放。只要孙亮供出幕后主使之人,那么,幕后主使之人就是制造篱园惨事的真凶。现在,孙亮死了,有人以为杀人灭口就断了线索,沈荣华的想法和认知却恰恰相反。 对手帮了你的大忙,又给自己挖了坑,偏偏自己还不知道,这叫什么?做好事吗?好吧!就当某些人打肿了脑袋非让她利用,反正她也无须领情。 杜昶跟孙亮被杀能扯上什么关系呢?难道做好事也成帮结队?老天也太开眼了。不管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之杜昶有麻烦了,沈荣华很高兴。可她不知道具体因由,心里跟猫抓似的,干脆再派秋生去一探究竟,尽量避开沈谦昊。 “姑娘,现在摆饭吗?”初霜抿着嘴,强忍笑意。 沈荣华靠坐在软榻上,说:“让别人摆饭,你跟我说说有什么好玩的事。” “奴婢笑虫七呢,他昨晚带着他两个手下,差点没把伺候四姑娘的丫头婆子折腾死。他还嚷嚷着说自己这叫助人为乐,佟嬷嬷说他是倒打一耙,助人为恶。” “怎么折腾的?”沈荣华微微皱眉,若丫头身上留下外伤就好说不好听了。 昨天,沈荣华借江嬷嬷的怨气收拾沈荣瑶主仆,把沈荣瑶关进了祠堂,又让人扒掉伺候她的丫头婆子的外衣、绑住她们的双手扔到祠堂前面的空地上。仲春夜寒,沈荣华是想冻他们一夜,再顺便下点“猛药”折腾她们一番。 白泷玛不是想要美妞吗?一下子给他送去这么多,就让他尽情地装神弄鬼当祖宗吧!怎么在外面折腾那群丫头婆子的人又成虫七和他两个手下了? “装黑白无常、扮索命恶鬼,追着那群丫头婆子满空场跑,吓得她们爹娘乱叫。他们闹腾一刻钟,就去睡半个时辰,那群丫头婆子刚安定下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开始被‘鬼’追。她们整整跑了一夜,浑身都往下滴水,分不清是汗是尿。天亮了,鬼没了,她们都在空场上睡觉呢,睡得可香了,踹都踹不醒。” 沈荣华皱眉哼笑,问:“怎么是虫七他们?白泷玛呢?” “最开始是表哥,一会儿到祠堂外面扮恶鬼吓唬那群丫头婆子,一会儿到祠堂里面扮老太爷折腾四姑娘。刚入夜,他就来找奴婢,说太累了,不玩了,他要睡觉去。奴婢就跟他去了祠堂,正为没人装神弄鬼犯愁,就碰到虫七带着他的手下巡夜。奴婢跟他一说,他觉得好玩,就说哪怕一夜不睡,也要吓破她们的胆。” “虫七三人见过白泷玛了?”沈荣华板着脸询问。 白泷玛住在祠堂,帮了她不少忙,可她现在还不想让白泷玛大白于人前。毕竟白泷玛来历不明,而且要让人知道有个白泷玛存在,她同白泷玛一起做的那些事也就包不住了。有前世的渊源,她信任虫七,虫七对她也尽了朋友之义。可虫七有一个阴损狡黠的主子,就算虫七是张白纸,跟着那样的主子,也早被泼墨了。 初霜见沈荣华脸色不好,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蹙眉想了想,说:“应该没见到,表哥听到虫七三人的脚步声,就躲起来了。过了一会儿,虫七和他两个手下才过来,奴婢正跟他们说话,佟嬷嬷碰巧带人巡夜经过。” 沈荣华脸色缓和,点点头,说:“白泷玛在祠堂的事就你和我最清楚,雁鸣也就最开始知道一点。我没跟其他人说过,周嬷嬷和佟嬷嬷等人就是有疑心,也不敢挑明。我想等过了这段时间,给白泷玛一个正经身份,再让明明白白露面。” “姑娘考虑周全,奴婢谨记。” “现在是非常时期,还是谨慎一些好,白泷玛警觉性很高,就是太好玩,你方便时多提醒他。”沈荣华停顿片刻,又问:“四姑娘现在怎么样?” “还没打开祠堂的门呢,因值夜的婆子说,昨晚她可没少叫唤。” 沈荣华冷哼一声,说:“自作自受,先用早饭,吃完我亲自去看四姑娘。” 早饭刚吃完,正在洗漱收拾,院子里就聚了许多来回事的下人。初霜一一问了她们,无须沈荣华亲自办理的事项,都分派到了别处,或是指派他人办理。到最后,只剩了几个人,确切地说只有两件事需要沈荣华亲自过问。 “都是什么事?” “回姑娘,夏嫂子回来了,把她家大丫头也带来了,要给姑娘磕头呢。夏嫂子还说有事要跟姑娘说,是有关灵源寺后山死人的事。还有一件事,秋婆子来问姑娘,伺候四姑娘和六姑娘的下人几乎全参与了烤肉,什么时候抓她们。” 沈荣华想了想,说:“先把伺候四姑娘的丫头婆子弄醍,问她们是想今晚继续在空场里过夜、被鬼戏弄,还是想挨二十板子,搬回房里养伤。一定跟她们说清楚,打她们板子,是因为她们违反了龙头节当禁烟节过的规定,导致篱园出了这么大的事。罚她们在空场过夜,是她们不规劝主子,反而挑唆鼓动,导致四姑娘不守礼法规矩、胆大妄为。事到如今,我也不想重罚她们了,两个罪名,只罚一样,让她们自己选。另外,你去给四姑娘送饭,把惩罚她的下人的事告诉她。” “是,姑娘。” “你去跟秋婆子说先拿四姑娘的下人开刀,至于四房的下人怎么处罚,容我再想想。”沈荣华顿了顿,说:“你去吧!顺便把夏嫂子叫进来。” 夏嫂子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紧低着头,怯生生的。来之前,夏嫂子特意打扮了她,头和脸都洗过了,可还是头发枯黄、面庞干瘦,长得倒也端正。衣服裤子都洗得很干净,还有折叠的印迹,却也是小补丁压着大补丁。 “大丫,快、快给姑娘磕头,你奶奶和弟弟有钱治病,都是姑娘的大恩。” 小姑娘很实在,扑通跪到地上,结结实实给沈荣华磕了几个响头。沈荣华让周嬷嬷找了几身衣服赏给了这小姑娘,又赏了她一百文钱并一些吃食。 “我昨晚跟江嬷嬷说过了,江嬷嬷这几天很忙,先让白雨带她几天。”沈荣华给夏嫂子的女儿取名叫青柚,让燕语带她去找白雨,这才让夏嫂子回话。 夏嫂子给沈荣华磕头谢恩之后,才回话,“奴婢回家时经过灵源寺后山,看到杜公子和几个年经公子从后山下来,奴婢怕他问话,就赶紧往家跑。奴婢回来时又经过后山,听寺里的熟人说后山的草窠子里有死人,说是跟杜公子有关,官府把他控制了。不知怎么的,他又跟大公子打起来了,奴婢来时,两人正打得拉都拉不开。那杜公子象是要拼命,都下狠手了,大公子这回可吃亏。” “他们怎么打起来了?”沈荣华撇嘴冷笑,前世,这一对舅兄狼狈为奸,害她不浅。今生,没想到他们会狗咬狗,以后再想心无芥蒂合作很难。杜昶心思深沉狭隘,别看只是男人打架,他肯定会记恨沈谦昊一辈子。 “好像因为大公子指责杜公子是杀人犯,奴婢倒觉得杜公子不象杀人犯。” “你觉得谁象杀人犯?” “奴婢不敢乱说。”夏嫂子嘴唇动了动,想说自己的想法,最后也没说出来。 沈荣华笑了笑,说:“你先下去吧!有事我会叫你。” 昨天,沈荣华以牙还牙,指使夏嫂子诬陷了杜昶,就是想在刘知府心里留下阴影和坏印象。没想到今天杜昶就乖乖撞上来了,真是老天相助。孙亮肯定不是杜昶杀的,但杜昶这次也别想轻松过关,她还要加把火,烧他个焦头烂额。 “鹂语,你进来。” “姑娘,有什么事交给奴婢做?” 沈荣华把杜昶因有杀人嫌疑被控制官府以及他和沈谦昊打架之事告诉了鹂语,又说:“你今天没事,却跟人闲聊吧!最好是先让四太太和大姑娘知道这件事,篱园也该有点热闹了。记住,杜公子得老太爷赏识,现在恩将仇报呢。” “姑娘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做。”鹂语接下美差,乐颠颠往外跑。 初霜回来,向沈荣华回话,“姑娘,四姑娘的下人都选择了挨板子,看样子昨晚真被鬼追怕了。有一个小丫头烤肉那会儿在替四姑娘看屋子,奴婢做主免了她的罚。四姑娘的下人都挨了打,也该有个人照顾才是,有这小丫头正好。” 沈荣华点点头,问:“四姑娘怎么样?” “奴婢去时,四姑娘昏过去了,祠堂里狼籍一片。四姑娘满脸泥水,嘴角还有白沫,浑身湿漉漉的。”初霜停顿片刻,又说:“表哥说四姑娘很厉害呢。” “怎么厉害?” “表哥说四姑娘刚被关进祠堂,根本不害怕,在祠堂里怒吼叫骂,把东西全砸了,连老太爷和沈家虚祖的灵位都摔了。表哥扮成老太爷出现,四姑娘不但不害怕,还跟老太爷讲理,说老太爷偏心,还警告老太爷别总找晚辈的晦气。” “这就是厉害?”沈荣华挑嘴冷笑,估计白泷玛是找不到可以形容沈荣瑶的词语了。沈荣瑶被关进祠堂,对着沈阁老和沈家虚祖的灵位都敢这么折腾,胆子确实不小,不过是愣大胆而已。她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粗俗野蛮的性子倒是象极了未嫁时的沈老太太,万春芳独具的扬名天下的“风范”倒让她给继承了。 初霜摇头一笑,说:“奴婢刚进祠堂和表哥说了几句话,江嬷嬷就进去了。她看到祠堂里乱七八糟,连灵位都摔坏了,就直接坐到地上哭起二老爷来了。” “哈哈,四姑娘摔得又不是二老爷的灵位,她哭二老爷干什么?”沈荣华很想大笑,这时候,估计沈恺正在路上打喷嚏呢,养女不教,也是活该。 “她大概是替二老爷悲哀吧!二老爷有姑娘这样知礼聪慧有担当的女儿,也有四姑娘粗俗愚蠢不懂事的女儿,真真是大相反了。”初霜笑了笑,又说:“江嬷嬷哭了一会儿就出去了,她说二老爷快回来了,她要好好跟二老爷说道说道。她还说就是拼着在沈家几十年的脸面不要,也要让二老爷对四姑娘严加管教。” “有江嬷嬷出面去说,二老爷肯定会听,我就不用费心了。”沈荣华抚了抚衣襟,站起来,说:“我去看看李嬷嬷,商量一下处置四房下人的事。” “姑娘,表哥说他扮成老太爷出现时,四姑娘冲他喊叫,喊出几句话。” “什么话?” “多半是骂姑娘和太太的脏话,表哥只说了大概意思。就是说贤妃娘娘什么都知道,让老太爷有本事去深宫内院找贤妃娘娘。还说有贤妃娘娘撑腰,她谁也不怕,有贤妃娘娘帮忙,万姨娘肯定能扶正,她迟早都是嫡女。” 沈荣华长吁一口气,眯起眼睛凝视窗外,表情变得深沉了。这些年,万姨娘总想压过林氏,直到沈阁老去世,林氏惨败,背着淫污的名声被赶出沈家。万姨娘所出的两女一子根本不把林氏这个嫡母放在眼里,在沈恺面前很乖,一离开沈恺的视线,个个都这么嚣张。沈荣华一直认为是沈老太太给她们撑腰,却忽略了远在深宫的沈贤妃。原来,沈贤妃才是万姨娘母女真正的后台,倒是很坚硬呢。 前世,凭沈荣瑶这副德性,居然能嫁给五皇子做侧妃,还生下了长子,在皇族混得极有身份和脸面。若没人替她谋划,就凭她这粗鲁无脑的性子,能做到那一步吗?只是沈贤妃为什么要帮万姨娘母女?凭沈贤妃高傲的性子和高高在上的身份,不可能把万姨娘放在眼里,她们之间也应该有交换的筹码吧? “后来呢?” 初霜笑了笑,说:“表哥后来又变换花样吓四姑娘,四姑娘怒骂一阵子,又反复说沈贤妃给她们母女撑腰之事,直到最后累得口吐白沫,昏睡过去了。” 沈荣华冷哼一声,说:“你告诉白泷玛今晚变本加厉,我倒要看看四姑娘的心理防线有多强,把她逼疯逼傻都没事,反正她也能嫁给五皇子。” “嫁给……”初霜想问,又赶紧打住了,她是个懂得掌握分寸的人。 沈荣瑶的下人除了一个小丫头都被打了二十板子,抬到茗芷苑烧得剩下一半的倒座房,疼得呲牙咧嘴,只有没挨打的小丫头照顾,连药和食物都没人给她们送。六姑娘沈臻萃的下人都挤在门口窃窃私语,看到沈荣华主仆出来,赶紧跑进屋里,把门也关上了。从始到终,都没听到六姑娘说一句话,更别说喊叫了。 “姑娘,四房坏了规矩的下人该如何处置?”初霜试探着问。 “打吧!长房的、篱园的和四姑娘的下人都打了,独饶了四房的下人也难以服众。”沈荣华本想跟李嬷嬷商量此事,请李嬷嬷指点她一番。现在想想也没什么必要,她可以听听李嬷嬷的意见,但这次的事一定要按规矩办。即使她害怕积恶太多,想放四房一马,四房也不会领情,说不定反嘴就会咬她一口。 “那奴婢去给秋婆子传话。”初霜恨透了四房,也想找机会出口恶气。 “去吧!”沈荣华又嘱咐了初霜几句,才让她去传话。 沈荣华带两个小丫头在篱园转了一圈,来到前院门口,看到两个随从扶着蓬头垢面的沈谦昊回来,她们主仆赶紧避开了。沈谦昊和杜昶打架,她希望他们两败俱伤,有热闹可看。可她不能把兴灾乐祸写在脸上,免得让沈谦昊迁怒她。 沈荣华主仆来到李嬷嬷住的屋子门口,刚要进去,李嬷嬷就迎了出来。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正有人要见姑娘呢。” 第七十九章 外祖母的遗物 李嬷嬷房里人不少,除了李嬷嬷这个主人及一个跟随她的婆子,还有为沈慷等人诊治的两位医尼。另外还有两位衣着光鲜得体的婆子,沈荣华不认识。李嬷嬷赶紧给沈荣华做了介绍,这两个陌生的婆子一个姓宫,一个姓魏,都是京城圣勇大长公主府的管事,今天刚到凤鸣山,是她们有事要见沈荣华。 这一干女性除外,还有三位沈荣华认识,分别是萧冲的随从李四,奉她为半个主子的驴小七和王小八。这三位见沈荣华进来,都低垂着头,大概是被阴盛阳衰的气氛压制了。尤其是李四,靠墙站着,不时咧一下嘴,表情极为古怪。 沈荣华上前施礼问安,两婆子都是宫里品级很高的女官,只欠了欠身,就受了她的全礼。沈荣华笑了笑,没在意,心里也没觉得很别扭。两个婆子虽说是奴才,却是皇家身份最为显赫的圣勇大长公主的奴才,而沈荣华只是一个六品小官的女儿。论年龄、论资历、排辈份、论身份,她们都压沈荣华不只一头。 宫嬷嬷拉着沈荣华坐到身边,叹气说:“沈二姑娘这模样、这神情真真象极了淑仪夫人。当年,老身与万夫人有走动,林小姐出嫁时,老身还添了妆。这一晃眼十几年过去了,最近听说了林小姐的事,老身心里难受,一直堵得慌。” 林闻做到内阁首辅时,他的夫人万雪莹被赐封为一品淑仪夫人。在朝廷对臣子之妻的赐封中,淑仪夫人是仅次于端仪夫人的封号。万雪莹之所以没被赐封为一品端仪夫人,是因为她自己无子,又不积极给林闻纳妾,导致一代首辅绝了后。 这位宫嬷嬷是不是与她的外祖母有走动,是不是给她的母亲添了妆,这些沈荣华都不关心。她关心的是皇家有资历的奴仆对她母亲的事如何评说,尤其象宫嬷嬷这样在京城大长公主做管事的奴才是怎么看待林氏的,她们的看法代表大长公主乃至皇族一部分人的风向,这风向对沈荣华今后的谋划极其重要。 不管林氏是死是活,沈荣华都不会让淫污的罪名永远压在她身上。这不只关系到沈荣华的名声,也关系到林闻的身后之名,还有一点,就是沈荣华要争这口气。她要把前世的悲剧强加于仇人身上,还要反手云、覆手雨,为自己、为亲人。 沈荣华用手帕拭了拭眼角,哽咽说:“逝者如斯,难得嬷嬷还记着我的外祖母,小女谢过嬷嬷。可怜外祖母仁慈一世,可叹外祖父一世英名,恐怕他们的坟茔今后再无祭扫之人了。我母亲和弟弟能在那边陪着他们,也算一家团聚了。” 沈恺顾念夫妻之情,明知林氏身上有污点,仍努力为林氏母子争取了活命的机会,即使付出的代价很大。林氏母子远走他乡,这也是他们最好的结局。但沈荣华跟外人说起林氏,必须与沈家对外面的说法相符,毕竟内幕只有少数人知道。 到现在,即使重生一次,多活了七年,沈荣华对于林氏之事仍有许多环节想不明白。就算林氏与人有奸情并生下了野种,为什么沈家不私下处置,还大攻旗鼓对外宣传。林氏的名声坏了,受影响最大的是沈荣华,沈家其他女孩乃至整个家族都会受到影响。就算沈老太太等人恨极了林氏,沈慷这新当家人也是蠢货一个,那沈氏一族的族长和族老们呢?他们也不顾念沈氏一族的名声吗? 即使林氏真的做下淫污之事,也是遭人陷害或情非得已,沈荣华都必须为林氏正名。可若不弄清这些问题,不知道沈氏一族族长及族老的态度,沈荣华还不敢轻易谋划。即使她手里有林阁老这张王牌,也不能轻易就拿出来用。 “正如沈二姑娘所说,逝者如斯,还请沈二姑娘节哀。”宫嬷嬷陪着沈荣华叹气,李嬷嬷等人赶紧劝解,又差开了话题,才缓解了沈荣华悲伤的情绪。 魏嬷嬷拉着沈荣华的手,长叹说:“万夫人那么颖慧慈和的人物,林阁老虽慷慨激昂,也是厚道重名声的人,他们养出的女儿会是不知深浅的人吗?老身听说这次建奉贤堂,要把林阁老排在贤臣之首,就有人拿林小姐的事说话。气得内阁首辅俞大人在金殿上骂娘,连大人更是仗义,直接拨了剑,这才没人敢说什么了。等皇上亲自把林阁老的灵位捧到奉贤堂首位,沈二姑娘就能扬眉吐气了。林小姐在天有灵,也该瞑目了,与她有过节的人也不敢再非议她了。” 内阁首辅俞大人是何方神圣,为什么要替林阁老说话,沈荣华不得而知。总归是朝堂上的事,也是利益的牵扯,她也不关心。要说连成骏为林阁老请命乃至拨刀相向,这倒令沈荣华很感动,也很激动,有机会当面跟他道谢才是。 宫嬷嬷和魏嬷嬷虽与万雪莹有私交,但她们都是精明之人。若是不看准了风向,彻底摸透了上边人的意思,也不会对沈荣华如此和气。沈荣华从她们嘴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心里踏实了,忍不住泪水涟涟。今世,因为她重生,一切都在改变,一切都会改变,而她只需做一个推动者。把自己推向幸福的彼岸,就要把某些人推进深渊,这是一个需要她不断付出努力的过程。 “唉!可惜我母亲看不到了。” “沈二姑娘此言差矣,不但你母亲看得到,连林阁老和万夫人都在那边看得清清楚楚。”宫嬷嬷笑了笑,又说:“光顾说闲话了,都忘记正事了。” “怎么会忘呢?闲话先说,正事压轴。”魏嬷嬷拿出一只长形锦盒,递给沈荣华,又说:“这是万夫人留下的,大长公主让交给你,我们今日就为此事而来。” 沈荣华面露惊诧,拿起锦盒看了看,问:“这是我外祖母留下的?” 宫嬷嬷点点头,说:“当年,林阁老被刺身亡的消息传到京城,先皇和大长公主听说之后都非常震惊,责令刑部并大理寺派人去彻查此案。当时,朝廷正筑建西北防御工事,需大长公主亲临巡视,没等林阁老的尸首运回京城,大长公主就去了西北。临走时,大长公主嘱咐老身多多关照万夫人,帮忙照应林阁老的丧事。听说林阁老出事,万夫人气急攻心,就病了,而且她的病越治越重。就在她重病时,派人给大长公主送来两箱书,都是林阁老手抄的,请大长公主查阅。” 魏嬷嬷见宫嬷嬷停下来叹气,就接着说:“当时,老身主管大长公主府的内外私库,万夫人派人送来的东西也是老身交接的。大长公主回到京城参加林阁老的葬礼,只在京城呆了三天,就又去了西北。这三天,她几乎每天都与先皇商量政事,回府也是匆匆忙忙。老身想把万夫人送书过府的事告诉她,一直找不到机会,就把此事压下了。没想到大长公主这次去西北,一走就是半年,等她再回来时,老身就把万夫人送书的事忘记了。去年春上,老身带人清盘库房,看到这两箱书,才想起万夫人送书的事,就赶紧将此事报给大长公主,却晚了这些年。” 沈荣华暗暗皱眉,她感觉宫嬷嬷和魏嬷嬷所说的话听上去合情合理,仔细琢磨却不对劲儿,只是她一时想不明白哪里不对劲儿。接下来的话,不用她们二人说,沈荣华也想到,这只锦盒夹就在了那两箱书里。大长公主翻阅万雪莹送给她的书,才发现了这个锦盒,就让她们给沈荣华送来,并把当年的事情说明。按理说这只锦盒是万雪莹送给大长公主的,大长公主为什么又让她们给她送来呢? 宫嬷嬷看出了沈荣华的疑问,笑了笑,说:“大长公主看到这只锦盒,就说当年万夫人肯定是有事要托付于她。时不凑巧,当年托付之事已成往事,是大长公主愧对林阁老。既然错过了,她也不想再插手,就让把这锦盒交给沈二姑娘。” “大长公主有心了。”沈荣华冲揽月庵方向深施一礼。 “都怪老身办事不周,耽误了这些年,万夫人在天有灵,也会怪我呢。”魏嬷嬷站起来,作势要给沈荣华行礼,宫嬷嬷也跟着站起来了。 沈荣华赶紧扶她们坐下,宽慰说:“嬷嬷无须自责,晚了这十几年,不管因为谁的原因,都只能说明我与锦盒有缘,这是天意。我今日拿到锦盒,不管我外祖母有何心愿,我都会代她完成,以此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沈二姑娘真是纯孝之人。”魏嬷嬷松了口气,夸了沈荣华几句,其他人也就不吝啬好话了。在她们美言连篇的攻势之下,沈荣华都有些云山雾罩了。 又闲聊了一会儿,宫嬷嬷和魏嬷嬷起身告辞,沈荣华和李嬷嬷把她们送到了大门外。回到房里,沈荣华又向两位医尼问起沈慷三人恢复的情况,得知沈慷和沈臻静都无大碍了。只是沈谦昱还没醒,若七天之内不醒,他的命就保不住了。 “他们有话要回二姑娘。”李嬷嬷指了指李四三人,冲沈荣华笑了笑,又板起脸说:“你们三个都老老实实的,再惹事生非,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们。” 沈荣华点头说:“嬷嬷放心,秋婆子用出的人打人板子最厉害。” 听说打板子,李四下意识摸着臀和腰咧起了嘴,看到李嬷嬷出去,他才趴到软榻上。驴小七和王小八都没有帮他缓解疼痛的意思,反而还取笑他。 “你们有什么话要回我?” 驴小七上前一步,说:“沈二姑娘,初霜姐姐初一下午才把信交给我们。我们初二傍晚就把你的信亲自交到了令尊大人手上,不过令尊大人并没人马上看信,只打赏了我们一人一角银子,就把我们打发了。大长公主派去的人初三早晨就把信送到了,令尊大人一行初三中午起程,估计今天下午就能赶到篱园。” “你们什么时候出发来津州的?” “昨天下午。” 沈荣华微微一怔,说:“你们的车马真快。” “我们走的是揽月庵通京城的快速通道,只是遇到熟人才能搭车。”李四刚想得意一下,又疼得叫唤起来,见沈荣华满脸疑问,说:“沈二姑娘,你别这么看我,这是我家王爷下令打的,行刑的人都是新来了,这回把我打狠了。我家王妃把我赶到津州的庄子上来了,以后沈二姑娘有事就直接吩咐我做就行。” 李四是个机灵人,又有跟着萧冲混京城的“阅历”,倒是个可用之人。沈荣华现在才发现自己实在缺可用之人,要想做事,没有让她信任且能干的怎么行? “你家小王爷怎么样了?” 李四若着脸,说:“唉!他可比我惨多了,我家王妃买通了行刑的人。没想到这次是我家王爷亲自动的手,把多半辈子的劲儿都用上了。今年端午节的龙舟赛我家小王爷要趴在床上看了,不知道今年中秋他还能不能去西山赏月。” “呵呵,他也该消停消停了,正好休息一段时间。” “我家小王爷说就凭那日沈二姑娘慷慨借剑,他就认定你仗义、够朋友。他还说以后让我听你的,供你差谴,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去做。” 萧冲虽说被谨亲王妃宠得骄纵蛮横,又是京城纨绔之首,但从小有人为他遮避风雨,他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陷害并阉掉杜珪是江阳县主一手策划并实施的,萧冲只是个推动者。他第一次亲手杀人,用的就是沈荣华借给他的剑。在他极其简单的思维里,认为沈荣华成就了他的英雄梦,这份人情极厚,他必须要还。 “我目前没事让你做,你好好养伤吧!”沈荣华惦记着锦盒里的秘密,想赶紧回去打开锦盒一探究竟,看看当年她的外祖母到底留下了什么秘密。 …… 沈谦昊一拐一瘸回到前院,怕惊动沈慷,悄无声息地进了正房。他坐到软榻上,疼得呲牙咧嘴,仍不停咒骂杜昶,又呵骂两个随从给他清洗涂药。吃了几粒止痛的药丸,他躺到软榻上休息了一会儿,才感觉疼痛缓和了一些。但他心里依旧憋闷发堵,就凭杜昶的身份,竟敢跟他叫板,还下狠手把他打得很重。 “大公子,奴才刚刚看到杜管事回来了。” “杜管事?”沈谦昊微微一愣,又说:“杜管事一直在父亲身边伺候,篱园出事这两天怎么没见他?他出哪儿了?快叫他来见我。” “大公子,杜管事一回来,连口气都没喘,就进了大老爷的房间。他刚进去,大老爸就把三姑娘、刘姨娘及下人们都赶出来了,肯定在说隐秘的事。” “我去看看。”沈谦昊浑身不舒服,还是硬撑着去了沈慷的房间。 沈慷靠坐在床上,正在看一幅画,边看边咬牙,双手不由自主哆嗦。杜管事跪在地上,正拣拾扔在地上的玉石印章,边拣边跟沈慷低声说话。沈谦昊敲门进来,扫了杜管事一眼,就到沈慷床前行礼并嘘寒问暖,又讲述了他带人去认尸的情况。他略去了跟杜昶打架一节,又说卢同知对他非常客气,令沈慷很满意。 “你看看。”沈慷把画扔给沈谦昊,猛吸了几口气。 “这不是《牧羊图》吗?哎呀!这可是前世名家的传世之作,父亲怎么淘澄到的?我说这几天怎么没见到杜管事,原来是替父亲去淘澄画了。”沈谦昊展开画作,仔细欣赏,不时装模作样感慨一番,好像真得到了传世之作一样。 “哼!你看不出那是赝品吗?” “赝品?”沈谦昊瞪大眼睛仔细查看,终于在落款处看到了“修竹老人”的印章,这才满脸疑问看向沈慷,“父亲,这修竹老人是谁?” 沈慷狠狠咬了咬牙,说:“杜管事,你告诉他。” 杜管事忙给沈谦昊行礼,说:“大公子有所不知,前几天,篱园的祠堂里不安静,说是老太爷显灵了。老太爷生前穿的衣服飘到半空中,上面盖着红色的修竹老人的印章,看上去血淋淋的。大老爷就警觉了,认为这是老太爷有所暗示,亦或是其中有隐情,就让奴才去查。你猜,奴才跑了一趟,查到了什么?” “查到了什么?”沈谦昊听杜管事说起祠堂里的诡异事,后背冒起凉气,连疼痛都缓解了,听到杜管事的话,他赶紧跟着问了一句,并瞪大眼睛等答案。 “奴才查到这修竹老人并不是终南山隐士,他、竟然是我们家二老爷。” “什么?是二叔?”沈谦昊赶紧看向手中的的《牧羊图》,很惊讶地说:“我知道二叔喜欢涂鸦,可他的画难登大雅之堂,怎么能临摹前朝传世之作呢?我想起来了,年前听说二叔养在外面的水姨娘给他淘澄到一幅古画,花了好几千两银子,好像就是《牧羊图》。要说这水姨娘不就是个下贱的外室吗?她就是站花街也赚不了这么多银子呀!二叔这是仿照真迹临摹的,乍一看我还以为是真的呢。” 沈慷狠狠瞪了沈谦昊一眼,没说话,皱着眉头寻思。 杜管事忙拍手叹气,说:“唉!大公子,连大老爷都被二老爷骗了。这都几年了,大老爷都不知道同他一母所出的亲兄弟竟然是书画大家。二老爷看上去一副不问世事的模样,没想到心思这么深沉,这耍人耍得都没边儿了。” “我一直认为你二叔没什么心眼儿,没想到他跟我玩心眼儿玩了这些年,是我轻看他了。”沈慷抚额感慨他人之心不古,却没想自己对别人安的什么心眼儿。 “什么书画大家?”沈谦昊把《牧羊图》扔到桌子上,一脸不屑,说:“二叔就是画得再好,也是临摹,成不了气候,父亲大可不必为这等小事烦心。二叔要是真有心眼儿的人,祖母又这么偏宠他,他在沈氏一族就不会混得连三叔四叔都不如了。他还是嫡子呢,你看族长和族老对他那不屑一顾的态度。哼!他玩心眼有什么用?还不是祖母说什么是什么,回头把这事告诉祖母,有他好看。” “你不知道我烦什么,别乱说,这其中……”沈慷看了看杜管事,欲言又止。 “父亲烦什么?这其中有什么隐秘吗?”沈谦昊试探着询问。 沈慷冲杜管事抬了抬下巴,“你告诉他。” 杜管事赶紧压低声音,说:“此次奴才去终南山查访,中途惊了马,得揽月庵明卫相助,才有惊无险。听说他们也去终南山,我们顺路同行,闲聊时才知道他们其中一个姓仝的侍卫是奴才的同乡。奴才得知他们是圣勇大长公主派去终南山寻找隐士的,就套他们的话,才知道修竹老人是他们要找的人之一。” 沈谦昊忙问:“大长公主派人找修竹老人做什么?” 沈慷叹了口气,说:“这就是我所说麻烦所在,恐怕不好遮掩了。” “现在真是诸事不顺,自从祖父去了,家里就麻烦事不断,亲戚家不是死人就是伤人,哪家也不得力。”沈谦昊一听说有麻烦,还没问清原因,就发起了牢骚。他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又是怕事的性子,一点担当也没有。 “现在说这些有用吗?”沈慷瞪了他一眼,示意杜管事接着说。 杜管事搓了搓手,说:“奴才同揽月庵明卫到了终南山,各自分头找人,傍晚才又碰上。奴才想请他们吃顿饭,套一些揽月庵的秘事,去酒楼的路上,他们接到了苍鹰传书。奴才的同乡看了书信,就说明天一早回去,不用再找修竹老人和那些隐士了,暗卫已得到了确切消息。奴才不惜重金,差点把命搭上,才把他们灌得不省人事。奴才偷出苍鹰传来的书信一看,才知道修竹老人是二老爷。” 沈谦昊很不耐烦地叹了口气,“父亲,二叔是修竹老人又怎么样?他不过是临摹了几幅传世名画,也不犯法呀!这算什么麻烦事呢?” 沈慷长叹一声,说:“去年冬月,我把你祖父珍藏的《七艳游春图》和《苍山风雨图》拿出来,送给五皇子试探圣意,同时也试探一下圣勇大长公主现在朝堂的份量和威力。五皇子回信说给皇上送珍品,给大长公主送赝品,就一并试探出来了。我觉得也有道理,就让你四叔拿着《苍山风雨图》真品,让人临摹了赝品。你四叔告诉我说修竹老人临摹名画能以假乱真,他之前也倒腾过修竹老人模仿的赝品,也赚了不少银子。送给五皇子的那幅《苍山风雨图》就是修竹老人临摹的,画送到京城,五皇子托怀王借机会把真画送给了皇上,把赝品送给了大长公主。现在,大长公主派暗卫明卫一起出动,寻找修竹老人,还不是因为这件事泄露了?大长公主是狠厉的人,希望她还能看你祖父的情面,别……” 沈谦昊呲笑一声,“父亲担心什么,画是怀王送的,大长公主就是不满,也该拿怀王开刀才对。怀王跟我们家是拐弯的亲戚,伤不了沈家和五皇子的根本。” 现任宁远伯杜纺是沈谦昊的嫡亲舅舅,而杜纺的元配发妻,也就是杜珪的生母是怀王一母同胞的妹妹。杜纺的妻子是次女,没封号,却是皇室贵女,因相貌太过平常才嫁给了杜纺。这样论亲,沈家和怀王府就是通过杜家拐了弯的亲戚。 “我的大少爷,你有所不知,我听揽月庵的明卫说大长公主已经拿怀王开刀的。怀王的王爵是太祖皇帝赐给他幼弟的封爵,世袭罔替的爵位,可因为大长公主一句话,皇上就要把怀王降成安逸公,子孙后代还要降爵而袭。” “什么?怀王降成安逸公了?还在降爵而袭,大长公主也太狠了。”沈谦昊想了想,说:“揽月庵的侍卫知道什么,说不定他们逗你玩呢。” “怀王是不是真降了爵,等你母亲回来也就有消息了,希望是那两个侍卫开玩笑。”沈慷沉思了一会儿,又说:“当今圣上本是一个不起眼的皇子,是大长公主一手培养起来的。要是让她知道五皇子对她不敬,就怕她……” “父亲不必担心,大长公主都六十多岁了,还能活几年?皇上才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五皇子比我年纪还小,熬年岁也能把大长公主熬死。” 沈慷觉得沈谦昊的话不中听,却也有些道理,若是熬年纪,大长公主肯定熬不过五皇子,就怕大长公主就送画之事出手回击。沈慷思虑半晌,让沈谦昊执笔给五皇子和沈贤妃各写了一封信,又吩咐杜管事找稳妥的人把信尽快送走。 “贤妃娘娘精明,五皇子也聪慧,知道这件事之后定有应对之策,父亲不必担心他们了。”沈谦昊顿了顿,说:“倒是篱园的事还需父亲谋划一番。” “哼!你四叔怎么样了?” “还没醒。”沈谦昊想了想,低声问:“四叔知道二叔就是修竹老人吗?” “应该知道,那幅《苍山风雨图》他只拿走了三天,就临摹了赝品回来。他之前跟我说过修竹老人是终南山隐士,这次也找的那人,我当时就信了他的话。现在想想,去终南山一个来回就要三天的时间,哪还有时间临摹,他在骗我,我居然没细想。你四叔路子很广,倒卖过不少古玩古画及名画赝品,原来他卖的古画都是你二叔临摹的赝品,他赚银子也太有手段了。”沈慷双手拍床,重重叹了口气,“我一直对你四叔关照有加,我真不敢相信他会骗我,我要亲口问他。” 当然,沈慷埋怨沈惟欺骗他,他也不会跟沈谦昊说沈惟倒腾名画赚的银子都是跟他五五分成的。祠堂出现盖有修竹老人印章的衣服,沈慷也怀疑沈惟对修竹老人下了毒手。他当时已下决心,若是沈惟真害了修竹老人,事情闹大,他绝不会保沈惟。沈惟只是他的庶弟,就是要忠于他、追随他,被他利用。 “可四叔还没醒,二叔也没回来,我们该怎么办?” “不说这件事了,先等等五皇子和贤妃娘娘的消息。”沈慷摇头叹气,又掐着眉心,问:“孙亮死了,你有没有想过下一步怎么做?” “儿子正在想篱园的祠堂出现了盖有修竹老人印章的衣服,真是祖父的暗示吗?儿子觉得这其中是有人在使阴谋,二叔在这里面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二叔以前很听父亲的话,可自过年之后,他几次违逆父亲,这又是为什么?”沈谦昊的思维跟沈慷没在一条线上,也是事情太多,他们考虑的问题都沾不上边儿。 “你大妹妹早就怀疑祠堂的诡异之事是有人制造的阴谋。”沈慷斜了沈谦昊一眼,显然对这个嫡长子后知后觉、反应缓慢极为不满。 “是谁制造的阴谋呢?肯定是那个小贱人,可她那点能耐怎么可能策划那么大的事呢?我一会儿去看看妹妹,这件事怎么回击,还需要她出个主意。” 沈慷冷冷看了沈谦昊一眼,实在不想再跟他说话,就挥手让他出去了。 …… 沈荣华想起秋婆子今日要抓四房的下人行刑,她不想面对血淋淋的场面以及鬼哭狠嚎的喊叫,就带下人在篱园的湖溏岸边漫步,边散心边沉思。 “完事了,姑娘回去吧!”初霜迈着轻快的步伐走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没闹起来?” “没有。”初霜轻哼了一声,说:“秋婆子带人去绑六姑娘的下人,先回了六姑娘,六姑娘只说算你们狠、算你们毒,我忍了,来日方长。她们去绑四太太的下人时,四太太不但没拦,还主动交出了几个丫头婆子,让狠狠地打。” 沈荣华想了想,问:“四太太把王嬷嬷交出来了吗?” “听秋婆子说,四太太最初交出了一个婆子、三个丫头,没王嬷嬷。王嬷嬷又哭又跪,挑唆四太太为下人做主,让她跟姑娘对着干,否则会让人笑话。四太太说自己这次没了体面,让王嬷嬷替她争回来,然后就把王嬷嬷和两个丫头交给了秋婆子。四太太说有一个破坏规矩丫头病了,那丫头的打让王嬷嬷替了。秋婆子派人回来问,姑娘又不在,周嬷嬷说遇事留一线,就做主答应了。” “四太太不笨,知道自己一家都被利用了,还被害得这么惨,她已怀疑自己身边的人了。”沈荣华轻哼冷笑,此次对吴氏的教训何止是惨痛。 初霜点点头,问:“四姑娘被关进了祠堂,六姑娘怎么处置?” 沈荣华高深一笑,说:“我们听周嬷嬷的,遇事留一线,以后好做人。” 篱园的事后果如此严重,吴氏也在反思,知道自己身边有杜氏安插的人,就顺手拨掉了。杜氏的眼线被毁,不会事罢干休,肯定要找补回来。沈荣华这次放过沈臻萃,就是给杜氏留出了发挥的余地,让她们狗咬狗不更有热闹可看吗? 回到茗芷苑,沈荣华对满院子申吟惨叫声充耳不闻,笑嘻嘻地回了正房。她略微收拾了一下,拿出锦盒准备研究一番,就有厨房的人来传饭了。她把锦盒放到一边,决定一会儿再看,先用午膳,然后休息一会儿。用完午膳,沈荣华净手漱口,谴退众丫头,只留下初霜,又跟初霜说了大长公主派人送锦盒的事。 “我在路上就开始琢磨这个锦盒。”沈荣华拿着锦盒让初霜看,又说:“这锦盒浑然一体,没有开口的地方,也没有锁眼,不知道怎么打开。我掂着里面的东西很有份量,不知道是什么宝贝,我外祖母是在和大长公主打哑谜吗?只给了一个锦盒,又没留下钥匙,是不是要把锦盒砸开才能看到里面的东西?” 初霜拿过锦盒仔细看了看,说:“姑娘,这锦盒用的是内锁加秘锁,没有专用的钥匙,不好打开。想必老夫人留下的是宝贝,才会用这么严密的锁。姑娘别说把锦盒砸开,就是用重物碰一下或是掉到坚硬的地面上,锦盒就会把里面的东西毁掉。没有钥匙的人,就是用强硬的方法打开锦盒,也看不到里面的东西。” “这么厉害?我之前还真没听说有这种锁。”沈荣华皱了皱眉,拿过锦盒小心翼翼摆弄,又一本正经问:“初霜,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前世,初霜离开沈家,就叫回了卖身为奴之前的名字——柳非鱼。在沈荣华前世的记忆里,柳非鱼凭一身本事,从奴婢做到了一品端仪夫人。此时,初霜还是沈家的丫头,怎么会知道那么多?难道她也有对前世的记忆? 沈荣华想到这个问题,心里不由一颤,这想法太诡异了。今生,她希望这两世每一个对她好、忠于她的人都过上好日子。只要能力允许,她都会倾尽全力报答前世对她有恩的人,就象不惜一切手段报复害她的人一样。如若初霜象她一样,她们会不会冲突?她真的很珍惜初霜这丫头,确切地说是帮手乃至朋友。 初霜犹疑片刻,说:“姑娘就先别问了,奴婢现在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等安定下来,就告诉姑娘。姑娘现在还是想办法把锦盒打开,别误了老夫人的事。” 沈荣华点点头,冲初霜投去信任的微笑,说:“这锦盒比我大六七岁,早误了十几年了,不在乎这几天,只是拿到这东西打不开,我心里就跟猫抓似的。” “姑娘真会说。”初霜想了想,说:“表哥应该知道怎么打开锦盒。” “我怎么把他忘了?你去叫他,现在、马上,趁中午过往的人少,让他来。” 初霜应声出去,沈荣华拿起锦盒仔细观看。这锦盒有一尺长,三寸高、三寸宽,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里面装的会是什么呢?她琢磨了半天,又拿起锦盒在耳边来回摇晃,里面传来摩擦声响,听这声响不象是金银宝贝或夜明珠之类。 过一会儿,初霜回来了,说:“我表哥说等他睡醒了再过来。” 沈荣华噘嘴冷哼,“我就知道他最会拿乔,不等了,我去祠堂揪他起来。” 初霜拦住沈荣华,说:“姑娘还是别去祠堂了,现在最清静的地方不清静了。” “哼!四姑娘又在闹?” “她从上午醒了就一直在闹,送进去的饭菜也砸碎了,祠堂里能摔的东西都摔烂了。她一直大骂姑娘,大骂太太,世间的脏言秽语没有她骂不出来的。中午江嬷嬷派人给她送了饭菜,送饭的婆子被她打伤了跑出去的。表哥嫌她太吵,就点了她的哑穴,安静了一会儿,表哥又觉得太静,就解了她的哑穴,点了她的痒穴和笑穴。她现在笑得都无法开口骂人,抓得自己手上脸上身上都是伤。” “自作自受。”沈荣华挑嘴冷哼,对江嬷嬷派人给沈荣瑶送饭之事表示不满。 “姑娘还是先睡一会儿吧!” “我精神得很,一点儿睡意都没有。”沈荣华晃着锦盒噘嘴说:“初霜,你说象我这样的恶人要是睡不着,别人却能安睡,我会怎么办?” “你会……” “你个小毒妇肯定会千方百计折腾人。”白泷玛翩跹而入,沈荣华手中的锦盒不翼而飞,“这是什么老古董的破东西?还值得打扰我睡觉,直接摔碎了事。” 白泷玛话音一落,就听到“咔嗒”一声,锦盒从中间断裂成两节。沈荣华赶紧抢过两段轻飘飘的空盒子一看,大叫一声,拿起迎枕冲白泷玛狠命打去。 “你个小泼妇,你瞎呀?没看到段成两段的盒子里空的吗?”白泷玛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个全新的锦盒,锦盒上面绑着一封泛黄的书信。 沈荣华马上换一张笑脸哀求白泷玛,她想看那封信,那才是遗物的关键所在。 ------题外话------ 先人栽树,后人乘凉。我们的荣华因她的外祖母受了那么多罪,以后就该受益了。 人生就是如此,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所以,处于人生的低谷,别埋怨、别灰心,平心静气,期待时来运转。 第八十章 真有大笔遗产? 白泷玛拿过两段空盒子套在绑有书信的锦盒上,严丝合缝按紧,仔细观看。 “快给我。”沈荣华很想知道那封书信上写了什么,此时对于她来说等待就是煎熬,“你不给是吧?你逗我玩是吧?我昨天还跟初霜说要想办法给你一重身份让你光明正在做人,现在看来没必要了,你这种人就应该……” “有你这么对祖宗、对祖父说话的吗?我给你。”白泷玛拿起锦盒作势要往地下摔,吓得沈荣华赶紧住嘴,换了一张媚媚的笑脸低声哀求。 “好吧!你赢了。”沈荣华忽然想起沈臻静这句话,笑容越发明媚灿烂。 白泷玛轻哼一声,冲沈荣华晃了晃锦盒,说:“这种锦盒叫子母套,母锁在外,用机关开,懂得武功心法或排兵布阵的人都能打开。里面的是子锁,这就需要专门的钥匙了,没有钥匙硬开或用错钥匙乱开,锦盒里面的东西就毁了。” “大长公主只让人送来了这个锦盒,根本没提到开子锁的钥匙。”沈荣华敛眉沉思,大长公主让人把锦盒交给她,若是有钥匙肯定就会一并给她,没必要跟她绕弯子。除非万雪莹给大长公主送锦盒时就没有钥匙,亦或是钥匙也在那两箱书里,大长公主没发觉。无论是哪种情况,她都应该去揽月庵一趟,问问清楚。 “给你。”白泷玛把锦盒放到炕桌上,教了沈荣华打开母锁的方法,又指给了她子锁的锁眼所在之处,之后,就坐下来吃点心喝茶,毫不客气。 沈荣华把锦盒合二为一,按白泷玛教的方法打开,反复试验了几次。练到对那封信视而不见了,她才停下来,很认真地摆弄锦盒。里面的锦盒顶部有一个发簪粗细的小孔,正是子锁的锁眼,锁眼里外都没有钥匙的纹痕,就是一个平滑的小洞。她也知道这把子锁不是用普通钥匙能打开的,但她仍希望看出一些端倪。 “唉!我真是佩服你,小小年纪,定力如此之强。话又说回来了,我要是不服你,你请我当祖宗我都不当。”白泷玛一改刚才大吃大喝的模样,以优雅尊贵的姿态品茶,轻笑问:“你明明很想看那封信,为什么能看的时候却不想看了?” 沈荣华抛给白泷玛一个明艳的笑脸,其实,白泷玛有时候挺会夸赞人的,也挺可爱的,这是能讨人欢心的前提。她确实很想看那封信,可她知道信的内容一定跟锦盒里的东西相关联。只看了信,却打不开锦盒,看不到里面的东西,她的心定会跟十只猫同时抓挠一样难受,还不如忍着不看那封信呢。 这在白泷玛嘴里就成了定力强,成了让人佩服的优点,而不是缺乏勇气和果绝的犹豫。原来话可以这么说,此时,潜藏在沈荣华心里的暖流正悄然解冻。 “我替你看。”眨眼间,那封信就到了白泷玛手里,等沈荣华反应过来,白泷玛已经把信打开,并念出声,“禀长公主:妾与偌诚相约同生共死,而今他死讯传来,妾自知命不久矣,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女诗韵。偌诚离京之前曾说他与长公主知己相交,嘱咐妾有事向长公主求助。今妾腆冒相求,求长公主在妾离世之后对小女照拂一二,使她得嫁良人,安乐一世,妾与偌诚九泉之下感念长公主厚恩。妾与偌诚薄有家资,附清单于锦盒内,一并敬奉长公主。另偌诚离京之前,曾将家财清单交于沈逊,请他照顾我母女,妾为避嫌,从未提及。偌诚托付沈逊在前,还请长公主莫多心责怪。御封淑仪夫人万氏敬上。” 沈荣华听白泷玛念远这封信,怔神许久,才拿过信仔细看了一遍。怕有错漏之处,她又一字一句,轻念出声,看完信,她凝望窗外,久久沉默不语。 林闻字偌诚,万雪莹以表字称之,可见夫妻二人亲密无间。万雪莹临死之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女儿林诗韵,也就是沈荣华的生母林氏。她想让自己的女儿嫁一良人,夫妻和乐安宁,连家资清单都附上了。没想到这封信连同锦盒都被压在了圣勇大长公主府偌大的库房里,一压就是十几年,而今才得见天日。 离京赴外任之前,林闻曾把家财清单交给沈逊,托沈逊代他照顾妻女。万雪莹与沈家和万家都有纠葛,为避嫌,未向沈逊救援。说白了,万雪莹就是夫唱妇随信任沈逊其人,也信不过她的堂姐万春芳,而沈逊和万春芳毕竟是夫妻。 沈荣华刚出生几天,她的双胞胎哥哥就夭折了。林氏伤心至极,又听信凤克龙的传言,对沈荣华很淡漠,即使是亲生母女,心里也有一个坎儿。自沈荣华一出生,沈阁老就对她宠爱有加,剩过嫡出的长子长孙。她慢慢长大,不管是在京城还是在津州,只要有时间,沈阁老就把她带在身边教导。这些年,她即使和生母不亲近,又有众多嫉妒的眼睛盯着她,有祖父在,她也从未感觉到孤单悲凉。 她承欢祖父膝下多年,可沈阁老很少说起她的外祖父林闻,也从未提起她的外祖母万雪莹,除非她问。每次她问,沈阁老总是笑呵呵地回答一些趣事,就好像说起相交多年的好友,却没讲起过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林闻把家财清单清单交予沈逊并托他照顾妻女的事,沈荣华陪伴祖父这些年,更是闻所未闻。 林氏也没跟她说起过父辈的恩怨,或许林氏本身对当年的事就知之甚少。逢年过节,林氏带她去给林闻夫妇上坟,倒是常跟她说父母令人羡慕情意。 她之所以了解沈逊与万家堂姐妹以及林闻的恩怨情仇与矛盾冲突,还是前世她陪嫁到杜家,杜昶想从她嘴里套取沈阁老的秘密,才告诉她的。她因为有一个惨痛的前世,知道许多秘密,也看透了许多人,这是她今生报仇的筹码。现在想来,重生之前的她和她的母亲在有心之人看来,该是多么无知和天真。 林闻夫妇去世,林氏一族一改攀附林闻的嘴脸,对林氏不闻不问。沈阁老亲自为林闻夫妇办理丧事,并做主让林氏嫁给沈家已有功名且儒雅俊秀的嫡次子沈恺。林氏要为父母守孝五年,沈阁老极为支持,并决定等林氏出孝之后再让两人成亲。沈阁老此举赢得了朝野诸多赞誉,为他成为下一任内阁首辅拓宽了人脉。 若不是今天拿到了万雪莹留下的锦盒,又看到一封尘封了十几年了书信,沈荣华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往事。此时,她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不是痛,却让她难受到捂心长叹,心中思绪翻涌,久久也不能平静。 白泷玛拿过锦盒,在耳边慢腾腾摇了几下,一本正经说:“据我猜测,这份家资清单所列的林阁老夫妇的资财产业不会少于五十万两银子。据说林阁老为官清廉,竟有这么多银子留给女儿,真令人匪夷所思,这银子的来路……” “你胡说。”沈荣华腾得一下站起来,怒视白泷玛,似乎心中所有怨气都找到了发泄的渠道,“你活了这些年,每都靠猜测过日子吗?你不知道什么是眼见为实、耳闻为虚吗?你一句猜测就能信口开河吗?五十万两银子,你是做梦还是想银子相疯了?我外祖父一生清正,他身后之名也是你能信口雌黄的吗?” “她疯了,别理她。”白泷玛冲初霜眨了眨眼,脸不红、心不虚。 初霜赶紧扶沈荣华坐下,帮她拍着后背顺气,又倒了杯茶给她,才转头谴责白泷玛,说:“表哥,你的猜测也太离谱了,五十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津州城如此富庶繁荣,又临近海港,一年交国库的税银才有多少?象沈家这样主子奴仆几百人的富贵之家,毫无进项,五十万两银子也够他们享乐几十年了。” 沈荣华心里一震,身体不由轻轻颤抖,连牙齿也跟着哆嗦起来。林氏从没有跟沈荣华说过她有多少嫁妆,听周嬷嬷大概估计不会少于十万两。林氏嫁给沈恺这十几年,从沈家公中分到的财物并不多,沈家这四房要数二房收入最少。沈恺沈老太太宠溺娇惯,性子散漫,花钱无度,又有众多的妾室及庶出子女要养。直到去年林氏母子被逼净身出户,留到沈家的嫁妆大概还有七八万两。就是这七八万两的嫁妆也被沈老太太据为己有,换了林氏母子活命的资格。 两世,这些年,真真蠢到了极致,不只是她沈荣华,还有她的母亲林氏。她有幸重生,可以从头再来,而她的母亲不管活在哪里,也只能埋怨所嫁非人了。 白泷玛站起来,冲沈荣华摇头笑了笑,又拿起锦盒晃了晃,说:“我说这锦盒里所列的清单有五十万两银子,表妹,还有你个小泼妇,敢跟我赌一把吗?” 初霜给白泷玛使眼色,说:“表哥,姑娘心情不好,你就别刺激她了。” “我知道她为什么心情不好,假如林阁老真有五十万的家财,不管如何得来了,人已做古多年,没人再追查了。我半夜睡不着,以夜窥为乐,曾听周嬷嬷捂着被子哭诉她们家太太嫁妆就有十万两,庄子铺子也有不少进项,可她们家太太下落不明,嫁妆被人占了,她家姑娘也活了那么辛苦。十万两和五十万两的差距太大,这大笔的银子去哪儿了?”白泷玛挑嘴一笑,又说:“表妹,你家姑娘心如明净,她心里也有一笔帐。她难受不是我刺激她,而是她不想接受众多的事实。” “你滚,滚出去。”沈荣华的泪水潸然而落,狠狠跺着脚冲白泷玛吼呵。 “好吧!我滚。”白泷玛走到门口,知道路不对,又返回到窗户旁边,冲沈荣华摇了摇头,说:“再告诉你一句话,关在祠堂里的那疯子说你母亲,不,她说的是老贱人还有野种说不定死得连骨头都没了,她生母马上就要扶正,谁还敢跟她猖狂?她还说老太太答应她和她妹妹出嫁一人会有两万两的嫁妆,都是你母亲留下的,而你一文都得不到,还永远会被她们踩在脚底下。” “休想。”沈荣华面如坚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双手慢慢握紧了。 沈氏家族不小,以书香门第自诩,却不是大富之家。津州乃至京城的名门旺族得宠的庶女出嫁,公中最多也就是给四五千两银子的嫁妆,不得宠的庶女在讲面子的人家也就是三千两,不讲面子的人家会更少。这几千两的嫁妆不是指的现银,而是把铺盖、家具、衣饰都算到其中,还有一些压银子,一共就这么多。即使是富贵之家的嫡女出嫁,有一两万两银子的嫁妆也很是风光体面了。 沈家在名门旺族顶多算中上等,绝非大富大贵之家,家底也并不丰厚。沈恺不善经营,沈家二房若没有林氏的嫁妆,日子会很不好过。沈荣瑶只是庶女,就算扶了正,也充其量是个伪嫡女,她们姐妹出嫁居然每人有两万两的嫁妆。 银子从哪来的?还不就是她们瓜分的林氏的嫁妆。而沈荣华作为林氏的亲生女儿,前世,没有出嫁,嫁妆更无从谈起,而她本身就是沈臻静一件嫁妆。现在想想,沈家这群披着书香画皮的禽兽该有多么狠毒和贪婪。 且不说林闻夫妇为女儿到底留下了多少资财,就说林氏嫁到沈家带了十万两的嫁妆,最后又是什么结局?而前世的沈荣华自沈阁老死后就被赶到庄子里过着低等奴仆不如的日子,穷困到连周嬷嬷重病都拿不出一文钱救济。她陪嫁到杜家三年,不只身体饱受折磨蹂躏,连人格尊严也惨遭践蹋,死了皮囊还成了花肥。 她的母亲背着淫污的罪名净身出户,受尽侮辱,到底保住两条性命,而前世的她连性命都被那群豺狼虎豹夺去了。历经两世,延续两代,如此深仇大恨她若不报枉为人。老天让她重生,就是让她来报仇,就是要让那些禽兽得到报应。 篱园出事之后,她不只一次于心不忍,尤其听说沈谦昱可能性命不保,她也自责愧疚。而今,她想问苍天那群人在折磨践蹋她和她母亲时,可曾惭愧过? 白泷玛见沈荣华阴沉深思,咂嘴轻叹一声,跃向窗口,飘然而去。初霜揉着泛红的眼睛舒了口气,轻轻扶住沈荣华的手臂,柔声劝慰。 “初霜,你回房休息吧!我想静一静。” “奴婢服侍姑娘躺下,奴婢再退下。”初霜扶沈荣华躺到床上,打开一条薄被搭在她身上,走到门口,又回头说:“奴婢听周嬷嬷说二老爷曾给过你一只锦盒,里面有一把钥匙,周嬷嬷还嘱咐奴婢妥善保管,就在花厅的多宝阁里。” 沈荣华摇头说:“我记得那把钥匙,锦盒有专用的钥匙,绝不是那把。我外祖母留下的锦盒,就是有钥匙,也不会交到我父亲手里。你先出去吧!我再想一想,大长公主派人送来锦盒的事先不要和周嬷嬷说,也嘱咐好那两个丫头。” “奴婢明白,奴婢告退。” 沈荣华平躺在床上,长叹几声,心里舒服了一些,她又起来把锦盒和那封信分别收好,又躺回到床上。她心里发堵、脑袋发懵,昏昏沉沉、梦梦醒醒。今生与前世的记忆如同画面,美好的、悲惨的、欢快的、无助的,在她脑海里不停地闪现。明明是躺在床上休息,却感觉身心如铅,越休息越疲累不堪。外面传来说话声和抽泣声,惊醒了沈荣华,她睁大眼睛看着窗外,许久才确定自己还有今生。 “谁在外面?什么时辰了?” “姑娘醒了。”初霜推门进来,“申时三刻了,姑娘这一觉睡得时间不短。” 沈荣华用力摇了摇头,说:“越睡越累,头象是要炸开一样。” 初霜让小丫头送水进来,又伺候沈荣华穿好外衣,说:“奴婢给姑娘掐掐头。” “好,我的头正沉呢。”沈荣华坐到软榻上,问:“刚刚谁在外面哭?” “是伺候四姑娘的下人中没挨打的小丫头。”初霜见沈荣华面露疑问,轻哼一声,说:“那会儿,大公子去了祠堂,看到祠堂一片狼藉,连老太爷和沈家虚祖的灵位都摔碎了,就去禀报了大老爷。听说是四姑娘砸的,大老爷就恼了,让高嬷嬷带人去训斥四姑娘并掌嘴三十,还把四姑娘绑起来了。伺候四姑娘的小丫头听说大老爷要打四姑娘,就想让姑娘替四姑娘求情,被奴婢打发了。那小丫头又去求江嬷嬷,等江嬷嬷到了祠堂,人也打完了。江嬷嬷很不高兴,就带那个小丫头来了茗芷苑,听说姑娘在休息,就说了一些含沙射影的话,也没人理她。” “江嬷嬷说什么了?”沈荣华暗哼一声,江嬷嬷是二房的人,虽说表面上对二房的姑娘都一视同仁,但总归对沈荣瑶会更好一些,毕竟万姨娘要扶正了。 “她说二姑娘是姐姐,理应照顾四姑娘,待弟妹和气才是长姐的风度。四姑娘有不懂事的地方,姑娘应该拿出长姐的身份教导她,不应该跟她计较。还说大老爷让人打四姑娘就是打二房的脸,打二老爷的脸,姑娘也不光彩。来来去去就是这一套,把周嬷嬷都说烦了,直接让小丫头送客了。”初霜笑了笑,又说:“江嬷嬷一走,鹂语就说四姑娘昨晚怎么没一盘子砸死她呀,也省了她那么多话。” 沈慷是沈家的当家人,听说沈荣瑶连祠堂和灵位都敢砸,打她一顿也理所当然。这事关一个家族,没有长房和二房的区别,江嬷嬷不懂这个道理吗?看来江嬷嬷真不适合篱园管事这份差事了,人老糊涂,遇事拎不清,容易出错, 沈荣华冷哼一声,没再说什么,小丫头打水进来,伺候沈荣华洗漱梳妆。收拾完毕,沈荣华又让人端上茶点瓜果,和初霜边吃喝边说话。 “初霜,你让人准备车马,我要去揽月庵拜访大长公主。” “姑娘,现在都交酉时了,明天再去不行吗?” “就现在去,篱园离揽月庵不远,不用多带人,请虫七带人护卫就行。” 初霜知道沈荣华主意已定,没多说什么,就去传话了。沈荣华亲自把锦盒和信装好,又交待了周嬷嬷和佟嬷嬷一番,没等她们多问,就带上鹂语和初霜并两个婆子出发了。虫七带一个手下护卫他们,留下一人和秋生负责篱园防卫。 只用了一刻钟,沈荣华一行就到了揽月庵门口。沈荣华没有拜贴,也没有受邀拜访的信函,但有虫七这张熟人脸,守门的侍卫没多问,就去通报了。只等了半盏茶的功夫,揽月庵的管事嬷嬷和一名内侍就迎了出来。 沈荣华浅施一礼,说:“见了嬷嬷几次,有幸得嬷嬷提点,还不知嬷嬷尊姓。” “老身姓万,贱姓不足扰耳,沈二姑娘称我万嬷嬷即可。”揽月庵管事嬷嬷冲沈荣华福了福,指着内侍说:“这是黄公公,他有事找沈二姑娘。” “黄公公安好。”沈荣华冲黄公公福了福,不知道黄公公找她何事。她来拜访大长公主,一名她不认识的内侍太监恰巧找她,她不得不起疑。 “林阁老刚入内阁,常在宫中办差到夜深,咱家那时候还年轻,有幸为他铺纸研墨,常得他教导,倒有几分主仆情分。咱家三生积福能伺候大长公主,也有赖他引荐。咱家昨天才到凤鸣山,听说沈二姑娘,就想一见,今日真巧了。”黄公公边说边抹泪,不管他怀念林闻是真是假,倒有些跟沈荣华攀交情的意思。 沈荣华又冲黄公公福了福,心里起急,只应付着跟他客气了几句。她的外祖父虽已做古多年,只因将要位列奉贤堂贤臣之首,还不知道有多少跟林闻夫妇有交情要冒出来。沈荣华也沾了光,多接触一些这样的人,确实能磨练的性气。 黄公公感叹两声,问:“沈二姑娘从篱园来可见到宫嬷嬷了?” “没有。”沈荣华心里纳闷,问:“宫嬷嬷还在篱园吗?” “宫嬷嬷不在篱园,那会儿,大长公主派她去篱园给姑娘你传话去了。”黄公公摇了摇头,说:“宫嬷嬷和李嬷嬷是亲戚,她肯定借传话的机会又去跟李嬷嬷叙旧了。不知道沈二姑娘拜见大长公主有何事,要是跟大长公主说的是同一件事,姑娘也多跑腿儿了。这个宫嬷嬷也真是,等咱家到大长公主面前告她一状。” “行啦行啦,说正事吧!”揽月庵管事万嬷嬷冲沈荣华笑了笑,说:“大长公主受皇上相邀,亥时初刻要起身回京城,旅途劳累,此时正卧床休息。老身不知道沈二姑娘有何事求见大长公主,但老身不便为沈二姑娘通传。” “多谢嬷嬷实言相告。”沈荣华冲万嬷嬷笑了笑,心里叹气,她没遇到大长公主派到篱园传话的宫嬷嬷,不知道大长公主有什么事要告诉她。她能听得出万嬷嬷说大长公主正在休息并非敷衍之辞,她此时也不能死缠烂打自贬身价。 “趁天色尚未黑透,沈二姑娘不如回去吧!” 沈荣华摇了摇头,说:“我就想跟大长公主问几句话,顶多用一柱香的时间,谁知来得不巧。大长公主亥时初刻起程,肯定要提前半个时辰起来收拾,我想在这段时间见见她。若这几句话不问出来,我定会寝食难安,求嬷嬷理解。” 万嬷嬷见沈荣华很坚持,又说得合情合理,她也找不出强硬拒绝的理由。她看了看黄公公,见黄公公冲她点头,她为难一笑,把沈荣华主仆带进揽月庵后面的花厅。小尼姑送来茶果点心,万嬷嬷和黄公公跟她们说了几句话,就都离开了。 虫七和他的手下以及车夫不能进揽月庵,就到虫七等人的住所去了。花厅里就剩了沈荣华和初霜、鹂语,还有两个婆子。时候不早,已过了揽月庵传晚膳的时间,她们主仆几人也不客气,边低声说话边享用茶果点心。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山野的天早已黑透,而揽月庵内则灯火通明。 沈荣华见黄公公从花厅门口经过,拦住他问:“宫嬷嬷还没回来吗?” 黄公公摇头,笑了笑,说:“可能大长公主让宫嬷嬷给你传的话不是要紧话,不必马上传到。她今晚不用伺候大长公主回京城,留宿在篱园也说不准。” “知道了,多谢公公。”沈荣华很失望,她很想知道大长公主让宫嬷嬷给她传的话,可她既然来了揽月庵,就不想连大长公主的面都没见到就回去。 “不用客气。”黄公公看她们主仆很下货,又让人给她们添了茶点果品。 沈荣华无精打采靠坐在软椅上,外面静悄悄的,她都有点昏昏欲睡了。沙漏的声响传来,她看到亥时将近,一下子站起来,初霜几人也打起了精神。 “沈二姑娘,大长公主醒了。”万嬷嬷进到花厅,又说:“老身禀报了沈二姑娘要求见之事,大长公主让老身带你过去,你记住,别耽误的时间太长。” “小女明白,多谢嬷嬷。” 万嬷嬷只允许沈荣华一人去见大长公主,下人全部留在花厅内等候。沈荣华冲初霜点了点头,就跟着万嬷嬷去了大长公主起居的正院。通传之后,万嬷嬷直接带沈荣华去了大长公主卧房外面的小花厅。大长公主一身便装从卧房出来,坐到主座上,冲沈荣华笑了笑,没等沈荣华行礼,就直接免了她行礼问安。 沈荣华也是利落之人,她先向大长公主道了谢,又三言两语简述了大长公主派人送锦盒之事,并把万雪莹的书信呈上,“请大长公主过目。” 大长公主接过书信,并没有马上打开,她微微一笑,说:“带子母锁的锦盒不易打开,要开母锁,连本宫也要研究一番。本宫马上要回京城,不能安心研究打开母锁的要诀,就先让人把锦盒给你送去了。本宫想着从京城回来再把开母锁的要诀告诉你,没想到你竟然打开了母锁,又是你祖父帮的忙吧?” “小女惭愧。”沈荣华赶紧低下头,没直接回答不是,就等于默认了。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 圣勇大长公主是手眼通天之人,暗卫、眼线、暗桩遍布五湖四海,篱园本是大长公主的产业,能没有吗?白泷玛不但在篱园祠堂装神弄鬼当老太爷,还从揽月庵人偷走了两把剑,大长公主能不知道吗?只是不揭穿他们罢了。 “惭愧?呵呵,不必。”大长公主短短几个字就安定了沈荣华的心,她打开万雪莹的书信反复看了几遍,长长叹了口气,说:“本宫该惭愧才是。” “小女不敢,小女只是……”沈荣华本想向大长公主求证万雪莹书信中写到的事是不是真的,她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外祖母,但她也不愿意相信林阁老真给沈阁老留下了家财清单,而沈阁老这些年从未跟她提起过。可话到嘴边,她竟然觉得问个问题不管答案如何,都显得苍白无力,都让她难过至极。 “只是什么?” 沈荣华吸了口气,说:“子锁没有钥匙不能打开,小女求见大长公主是想问小女的外祖母当年可能给大长公主留下钥匙,若有,小女冒昧求借。” “你这孩子不是很聪明吗?万夫人要是有钥匙留下,本宫还用你专程来求借吗?”大长公主停顿片刻,又说:“万夫人知道本宫不管要开哪一把锁,只需一句话就行,根本不用钥匙,因为天下造锁大师曾是本宫的暗卫。天下没有他打不开的锁,也没有他造不出的锁,这个锦盒就是他做好送给万夫人的。” “那、那位造锁大师在哪儿?小女想……” “你别想了,他十年前就被你外祖父请过去喝茶了。”大长公主笑了笑,又说:“万夫人是有心之人,她知道本宫开锁不难,就没把钥匙给本宫。至于她把钥匙给了谁,本宫也不得而知。现在,没有钥匙,本宫也打不开那把锁了。” 沈荣华轻叹一声,咬着嘴唇,低声说:“外祖母也真是太有心了,却没想到过去了十几年,她竟然给我留下了这么大的哑谜,可怜我母亲和弟弟……” “这件事怨本宫。”大长公主叹了口气,说:“林闻被贬之时,朝廷正建西北的防御工事,有几个环节需本宫亲自监工督建。林闻的尸首运回京城,本宫只抽出了三天的时间,就是想送他最后一程,来去匆匆,也来不及处理朝廷政事之外的杂事。万夫人要是直接让人把锦盒交给本宫,本宫也就看到了,她还夹到了书箱里。因她有心,这锦盒在库房里一压就是十几年,现在拿出来为时已晚。” “可能外祖母当年也有难言之隐吧!”沈荣华也不明白为什么万雪莹不直接让人把锦盒送给大长公主,而是夹在了书箱里,这确实很隐秘。可是,大长公主府的管事嬷嬷只当成是普通书籍,没格外分出来,导致锦盒这时候才被发现。 或许这就是机缘,是上天赐给人类的巧合。 大长公主点点头,又说:“半年之后,本宫从西北回来,才知道万夫人也去世了。沈逊来见本宫,说他亲自主持了林闻夫妇的丧事,并做主把林闻的独女许配给了他的嫡次子。本宫不喜沈逊的妻子,但觉得他的嫡次子还不错,就没再多问。有沈阁老在,不会让你母亲吃亏,谁知道他一死就弄成了这样。本宫是直言之人,总说沈逊逊一筹,他活着的时候不服,现在他在天有灵也该服了。” 沈荣华听大长公主评价沈阁老逊一筹,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片刻,问:“大长公主,我外祖父是不是很有钱?” “呵呵,林闻视本宫如知己,却是君子之交,和本宫从不谈钱财之事。他本身应该无财,因为他从狱中出来之后,为求一日三餐,还做过苦力呢。”大长公主停顿片刻,又说:“他收留了万雪莹之后,两人同甘共苦,那时候就开了一家小铺子,主要做绣活和女红。万夫人善经营,铺子慢慢发展壮大,就成了经营绸缎布匹衣饰女红最大的商家,名为织锦阁,分铺遍布大江南北,异国也有。” “织锦阁是我外祖母创下的产业?”沈荣华满脸惊疑,紧紧咬着嘴唇,许久也没出声。织锦阁是她的外祖母白手起家创下的产业?她真的不敢相信。 前世,听说织锦阁的幕后大东家是五皇子,沈臻静出嫁,沈贤妃还赐给了她一家织锦阁的分铺做嫁妆。织锦阁若是她外祖母的产业,怎么会到沈贤妃手里? “是呀!听说后来织锦被你母亲转卖而易主,本宫也没过问。织锦阁的生意一直很红火,当年应该给林闻夫妇赚下了不少钱财。” 沈荣华微微摇头,她的思绪已断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摇头。 大长公主看了沉浸在思虑中的沈荣华一眼,又笑了笑,说:“你应该听说过林闻的身世,他的生母虽是青楼出身,实际身份却前朝末世太子最小的女儿。南日皇朝没有明确的士农工商等级划分,出了许多象慕容玖、燕南洵、叶氏家族等巨商富贾。南日皇朝的中兴之君庆宗皇帝更注重商业流通,提高了商人地位。商人也忠于朝廷,据说那时南日皇朝已有的国库都装不下日益增多的金银了。庆宗皇帝也为南日皇朝的皇族积下了巨富之资,南日皇朝覆灭时,未见天日的宝藏就有几处。盛月皇朝开国之后,好多人都想得到那些宝藏,争夺异常激烈,可都没结果。后来听说被南日皇朝的皇族和宗室分了,林闻前朝末世太子的外孙,也应该分到了一份吧!那一份有多少银子,本宫不得而知,应该为数不少。” 听到大长公主以郑重且幽默的语调讲起南日皇族拥有巨富之资的事,沈荣华很想笑,可此时,她实在笑不出来。若真如白泷玛所说,林闻夫妇有几十万的家财,而林氏只有十万两的嫁妆,差得那一大笔银子呢?她和林氏不亲近,可也没听周嬷嬷提起过织锦阁,若林氏把织锦阁卖了,周嬷嬷能不知道吗? 象周嬷嬷那么爱唠叨的人,林氏把父母起家的祖产卖掉了,周嬷嬷能不叨叨得众人的耳朵都起了茧子吗?若不是林氏卖掉了织锦阁,那么织锦阁怎么会落到五皇子手里?五皇子之所以有钱夺嫡争储,织锦阁可是他的幕后银库啊! 沈荣华跟大长公主短暂交谈,就得到了那么多消息,一时间难以消化,她潜心思考,连眼睛都变愣了。大长公主微微一笑,没再说什么,亲自收拾了一些随行物品,又让黄公公把林阁老当年留下的书籍装好,送给沈荣华。 “大长公主,小女还有一事不明。” “说吧!在把本宫临行之前,把你的问题都问完,本宫现在不能解答,回来也会答复你。本宫有负万夫人之托,确实有些惭愧,理应补偿于你。还有那只锦盒,等本宫从京城回来,就给你带回能打开锦盒之人,你也无须太急。” “多谢大长公主。”沈荣华屈膝行礼,说:“小女想问……” “禀大长公主,篱园又起火了。”门外传来黄公公急促嘶哑的声音。 “篱园哪里起火了?”沈荣华急问。 “好像在祠堂的方向,火势很猛。” “本宫的篱园还是圣贤皇太后为本宫选址建造的,赐给了沈逊,就容一些人如此践蹋吗?”大长公主冷哼一声,说:“派人过去看看,见机行事。” “回大长公主,七杀和孤雉已经去了,奴才也安排了人送沈二姑娘回去。” 大长公主点点头,对沈荣华说:“你先回去,凡事等本宫回来再说。” “多谢大长公主,小女告退。”沈荣华心里起急,匆匆离开了。 第八十一章 连成骏是她最大的贵人 篱园的祠堂离茗芷苑不远,中间隔着几排花房并一些花草树木,有木制长廊相连。若救火不利,祠堂的火很快就会蔓延到茗芷苑的后罩房。第一次放火烧祠堂的婆子和互通消息的婆子媳妇都关在茗芷苑的后罩房。这次着火绝非意外,看来是有人想把她们烧死,不直接烧茗芷苑,而从祠堂下手,就是他们计高一筹了。 沈荣瑶倒霉了,祠堂的火势那么猛,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活着的她。 黄公公安排了揽月庵的马车送沈荣华和初霜、鹂语回去,虫七和他的手下骑马护卫,后面紧跟着一辆揽月庵的马车。沈荣华主仆去时坐的马车回来时只坐了两个婆子,装了大长公主送给沈荣华的东西,远远落到了后面。 快马轻车,又是下坡路,沈荣华主仆只用了一柱香的时间就回到了篱园。守卫篱园大门的人是李嬷嬷安排的婆子,她们一看沈荣华主仆坐了揽月庵的马车回来了,一句话也没问,就引着马车从篱园一侧的甬道直接到了茗芷苑大门口。 “姑娘,你可回来了,你这一去两个多时辰,可担心死老奴了。”周嬷嬷掩嘴哽咽,带着两个婆子迎上来,伺候沈荣华主仆下车。 “你替我保管。”沈荣华把锦盒递给初霜,先下了车,又说:“鹂语,你去后面看看情况,记住见机行事。周嬷嬷,祠堂的火势怎么样?快跟我说说。” 初霜应声,怕周嬷嬷多问,赶紧抱着锦盒快步进了茗芷苑。鹂语笑嘻嘻答应了一声,快步向后面的祠堂跑去,就象去看热闹一样。 沈荣华正跟周嬷嬷说话,揽月庵另一辆马车也到茗芷苑门口,黄公公和魏嬷嬷从车上下来。沈荣华走得急,不知道是他们跟着来了,赶紧迎上去打招呼。 黄公公四下看了看,问:“火是怎么着起来的?谁指挥救火呢?” 周嬷嬷赶紧回答道:“最先起火的是祠堂的门房,紧接着是祠堂与茗芷苑之间的花房,茗芷苑与祠堂相连的长廊和花房是一块着起来的。人们发现这几处着了火,就开始救火,火越救越大,连茗芷苑的后罩房也着起来了。” 沈荣华当即变了脸,急问:“茗芷苑的后罩房也起火了?” “姑娘莫急。”周嬷嬷一手扶住沈荣华,冲她使了眼色,说:“后罩房和正房之间的院子很大,院子里有十几口大瓷缸,是老太爷种睡莲用的。这几天天气暖和了,佟嬷嬷让人往瓷缸里装满了水,今天派上用场了。后罩房和正房相连的墙是灰土的,引不着火,中间又有水缸挡着。后罩房就是烧成灰烬,正房也安然无事,老奴派了四个婆子在正房后面守卫应急,姑娘放心就是。” 黄公公甩起拂尘,说:“沈二姑娘居住的正房无事就好,我们到后面看看。” 沈荣华让婆子送他们绕路去了后院,才问:“嬷嬷,那些人怎么样?” “姑娘放心,后罩房刚着火,佟嬷嬷就带人把她们转移到四姑娘主仆住的西厢房了。她们都吓坏了,知道是指使她们做坏事的人要杀她们,都向我们求救呢。” “还好转移及时,否则,那些人被烧死,我们就说不清了,还会惹上人命的官司。”沈荣华松了口气,暗骂放火之人狠毒,“你们什么时候发现起火的?” 周嬷嬷双手合十,冲天拜了拜,说:“姑娘去了揽月庵,老奴不放心,想等姑娘回来再歇着。佟嬷嬷也睡不着,老奴两人就在花厅里边说话边等姑娘。雁鸣一拐一瘸来花厅,说老太爷点化她了,今晚祠堂、花房、长廊和后罩都会起火。老奴和佟嬷嬷就带人去了后院,上梯子一看,与后罩房相连的长廊都着火了。老奴和佟嬷嬷先带人把那些人转移到西厢房,老奴带人守着后院,佟嬷嬷这才带着人去救火了。老太爷在天上一直保佑着姑娘呢,今晚多亏老太爷提醒了雁鸣。” 沈荣华知道是白泷玛化妆成沈阁老提醒了雁鸣,而周嬷嬷等人不清楚。若在往日,沈荣华会觉得很好笑,可今天她笑不起来,心里象堵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周嬷嬷提到老太爷保佑,她没有感觉到欣慰,反而觉得很难受。 初霜快步从正院出来,笑了笑,说:“雁鸣正在院子里给老太爷念经呢,说是老太爷提醒她祠堂几处要起火,要不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葬身火海呢。” “是该给老太爷念念经,老奴去后院看看,一会儿也给老太爷念念经。” 沈荣华点点头,暗叹一声,说:“你去吧!初霜,我们去祠堂那边看看。” 茗芷苑的后罩房起了火,通往祠堂的侧门关闭了。沈荣华和初霜从茗芷苑正门出来,绕了一个圈,才来到祠堂前面那块空场地,就感觉热气扑面。熊熊大火染红了青黑了天际,照亮了偌大的空场地,祠堂和花房已被火海吞没了。救火的人来来往往,匆忙的脚步声夹杂着哭叫声和喊呵声,乱成了一片。 救火的人除了篱园的下人,就是后面庄子上的佃户。沈荣华主仆刚到祠堂前面的空场地,卢同知就带着差役和僧人拿着灭火的器具赶来帮忙救火了。空场地一侧站着几个人,正搓手跺脚着急,沈荣华看清他们,快步走过去。 “姑娘,你来了?”鹂语快步迎上来要跟沈荣华说话,就被尖叫声打断了。 “乱养汉子的小贱人,我跟你拼了。”一个衣衫鲜艳、装饰华丽的女子咬牙切齿冲沈荣华扑来,刚扑出来几步,就被人打了个踉跄,倒在了地上。 茗芷苑的两个婆子看到万姨娘要对沈荣华动手,就护到了沈荣华前面。但出手打万姨娘的不是他们,而是京城圣勇大长公主府的魏嬷嬷。万姨娘没想到有人护卫沈荣华而出手打她,更加疯狂,爬起来,叫骂着又冲沈荣华扑来。刚跑过去几步,她又摔倒了,而且还滚出去了几步远,这次出手的是黄公公。 “你们这群贱人竟敢打我,知道我是谁吗?我跟你们拼了。”万姨娘充分发扬了她的姑母沈老太太的不屈不挠的愣大胆精神,一对一打架骂街,她根本不在乎,非一较长短不可。除非跟她斗到底,把她打服了、或是用权威把她震慑住。 “快拦住她,这时候还不知收敛,还嫌不乱吗?”三老爷沈恒一声呵令,就有两个婆子上前扭住了万姨娘,沈恺站在沈恒身后,嘴张了张,面露讪色。 魏嬷嬷哼笑两声,说:“她居然问我知道她是谁吗?我能不知道吗?当年沈阁老的妻子,不对,那一位并不是沈阁老写在婚书上的妻子,我就直接说万春芳吧!万春芳和当时的万户侯夫人杨氏还带着几个孩子在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上敲锣打鼓骂学阁老,我们几个陪大长公主去看的。就看她这举止做派,跟万春芳也没什么两样,一看就是沈家二房那个最得脸的姨娘。妾室竟敢如此侮辱二房的嫡长女,沈家的规矩哪去了?难怪沈阁老一而再、再而三显灵,放心不下。” 黄公公掩嘴笑了几声,又翘起兰花指,说:“你这老货,嘴也太毒了,人家最上不得高台面的事你非拿出来说,当心今晚沈阁老去看你。” 沈恺和沈恒都满脸通红,低垂着头,一言不发。沈恒还好一些,毕竟沈老太太是他的嫡母,不是亲娘,听别人说起当年的事,他觉得羞愧,并没觉得这是奇耻大辱。沈恺就大不同了,虽说他性子软,没刚性。但魏嬷嬷因挖苦他妾室而提到了他亲娘的丑事,也羞得他浑身难受,脸都涨成了暗紫色。 杜氏也低着头,不时抬眼看向沈荣华,目光阴寒瘆人,就象淬了剧毒。她当初嫁到沈家也是不得已,这些年,她努力为自己的丈夫和儿女树立形象,就是希望人家忘记万春芳,而看她这个沈家的当家主母。可偏偏有人提起,又摊上了一堆事,把她辛苦了这些年的成绩都毁于一旦了,她能不羞愧又难受吗? 万姨娘被两个婆子摁倒在地,依旧挣扎着骂骂咧咧,两婆子干脆就堵上了她的嘴。有人提起当年的事,把她和沈老太太混为一谈,她并不觉得羞耻。她的想法很简单,沈老太太用手段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占了正妻的位置。虽说这些年沈阁老都没正眼看过沈老太太,可沈老太太不也享尽了福吗? 沈荣华挑嘴轻哼一声,以不屑的目光回敬了杜氏,又万分蔑视地扫了万姨娘一眼,这才向沈恺和沈恒走去,问:“三叔,你们什么时候到篱园的?” 她给沈恒行了礼,就把头歪向了一边,没理会沈恺。她不怕别人指责她不敬父亲,她以最直接的态度表示了对沈恺的不满,反正沈恺不是计较的人,也好哄。 沈恒叹了口气,说:“我们申时正刻就到了府里,去请老太太请了安,又问了情况,歇息了一会儿,才到篱园来。我们到篱园时,祠堂的火已经着起来了。” 沈恺知道沈荣华对他心有不满,狠狠瞪了万姨娘一眼,才问:“你去哪儿了?” 沈荣华冲沈恺屈了屈膝,说:“回父亲,我去揽月庵拜见大长公主,顺便跟大长公主借了几本我外祖父林阁老生前留下的书籍。我正同大长公主说话,听说篱园的祠堂起火了,内侍公公安排车马送我回来,大长公主还让人护送我。” “大长公主厚恩,我等拜谢。”沈恺和沈恒同时冲揽月庵方向身躯作揖。 卢同知带人来到篱园,就赶紧指挥众人救火,对沈恺和沈恒视而不见,根本没把他们当成篱园的主子。听到沈荣华提到大长公主和林阁老,他赶紧过来做了自我介绍,跟沈恺和沈恒寒喧,又异常真诚地安慰了沈荣华。 沈荣华凝望祠堂,哽咽说:“祠堂这几天一直不安静,我想用诚心诚意安抚沈家先祖,实在不敢想篱园会出这么大的事,没想到今天连祠堂也毁了。” “你不用自责,你三婶都跟我们说了,出事也不能怪你。”沈恺拍着沈荣华的胳膊安慰她,“你平安无事说好,你看看这一家人,真不知道怎么弄成了这样?” 杜氏暗暗咬牙,又挤出一张笑脸,说:“二姑娘没想着问问你四妹妹的情况。” 沈荣华暗哼一声,冲杜氏行了礼,说:“回大太太,四妹妹闹脾气摔坏了祖父和沈家虚祖的灵位,大老爷很生气,罚她掌嘴三十,又让人把她绑到了祠堂的柱子上。祠堂突发大火,按理说第一个要遭秧的肯定是四姑娘。但我相信祖父和沈家祖宗不会跟他一般计较,定会救她出火海,给她一个教训,让她有惊无险。” “二姑娘真是灵透人,话都说得这么有道理。”杜氏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因杜珪被阉,宁远伯府这些日子一直被愁云惨雾笼罩,每天哭骂声不断。沈恺和沈恒接到大长公主派人送去了消息,就马上让人送信到宁远伯府。听说篱园出事了,沈慷、沈谦昱和沈臻静都受了伤,杜氏就感觉到事情不简单。他们一行匆忙回到沈家,正遇到沈谦昊派去府里请安办事的杨管事。 杜氏向杨管事详细询问了篱园出事前后的情况,就想到是沈臻静使毒计反而被人反制,把自己一派伤得惨不忍睹。她来到篱园,没马上去看丈夫儿女,而是看众人救火。不是她不为丈夫儿女受伤着急,而是她想冷静一下,平复杂乱的心思绪。还有就是她想见沈荣华,仔细观察一下沈荣华的表现,以便思虑应对之策。 现在,杜氏可以充分肯定是沈荣华反制沈臻静,并设计害了沈慷和沈谦昊父子还有四房的人。沈荣瑶只是跟着瞎折腾,其实是最无知的跳梁小丑,如今这小丑差点把命蹦跶没了。而沈荣华安然无恙,还承担了篱园主事之责,赢得了一片赞誉。杜氏实在不敢想,沈荣华什么时候成了她如此强劲的对手。 鹂语忙来到沈荣华面前,很激动地说:“姑娘说得很对,确实是老太爷救了四姑娘,老爷太太还有我们这些人都看到了。老太爷穿着很肥大的披风,登到快被大火吞没的房梁上,但他身上一点火也没有,一看就是神仙。他飞进火海,抓着四姑娘出来,披风一抖,就把四姑娘给扔出来了,只是……” 众人的目光都聚到鹂语身上,即使亲眼所见老太爷显灵,也觉得似梦似幻,听鹂语一说,都信以为真了。初霜怕鹂语说出犯忌的话,赶紧扯了扯她,给她使了眼色。鹂语见众人都看她,赶紧吐了吐舌头,躲到了沈荣华身后。 什么肥大的披风不着火,白泷玛不过是披着洒了水的防火布罢了。这次的火这么大,“老太爷”显灵救了沈荣瑶,还不知道会被外界神话成什么样儿呢。 沈恺看到医尼过来,赶紧合掌问:“师傅,小女的伤怎么样了?” 万姨娘拼尽全力挣脱了控制她的婆子,爬跪到地上,抱着医尼的脚哀求。沈荣华这才看到距离她两丈远的地方停着一块木板,沈荣瑶身上盖着万姨娘桃红色的披风,躺在木板上一动不动,另一位医尼正给她涂药诊治。 “阿弥陀佛,四姑娘身上没有烧伤,只是衣服被燎破的时候,皮扶被大火烤焦了几处,干燥皴裂,等她醒来可能会很疼,涂几天药就会好。倒是她脸上的伤很重,多处青肿出血,鼻骨都被打得错了位。”医尼缓了口气,又说:“四姑娘毕竟是沈家娇养的小姐,对仆人都不能下如此重生,何况是她,希望贵府引以为戒。” 万姨娘一听这话,“嗷”的一声就哭叫起来,爬起来就冲杜氏扑去,被杜氏身边的丫头婆子拦住了。她又发扬不屈不挠的精神,几次连滚带爬扑向杜氏,哭骂嚎叫。沈恺忍无可忍,气急了,上去没头没脸地狠狠踹了她几脚。她见沈恺翻了脸,不敢再闹腾,只哭泣着趴在地上,双手捶地哭诉着她满肚子的委屈。 一个婆子匆匆跑来,喊了一嗓子,“揽月庵派人来送灭火的药粉了。” 沈恺、沈恒和卢同知及黄公公等人匆忙迎上去,一会儿,就见常大人同他们一起回来,后面有几十名黑衣侍卫抬来了十几桶药粉。卢同知跑在前面,赶紧指挥衙役和僧人及侍卫用药粉灭火,火势慢慢变小了。沈恒又指挥篱园的下人抬水淋向火红的灰烬,又让佃户挖土盖住冒着青烟的残梁断柱。 不到半个时辰,明火就扑灭了,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停下来歇息。卢同知和沈恺及沈恒简单交待防火灭火的要诀,又和常大人带人去寻找隐藏的火源。 “哎哟,这火都扑灭了,怎么也没见沈大老爷的人影呀?咱家可是听说他也在篱园。在京城时,他跟咱家很和气,到了津州,他该尽尽地主之谊才是。”黄公公望着烧毁的祠堂叹了几口气,嘴里唠唠叨叨说了一些损人的酸话。 杜氏的嘴动了动,想隐瞒实情,编一个充足的理由应付黄公公。沈恒使眼色示意杜氏退到一边,上前跟黄公公寒喧了几句,就实话实说了沈慷受伤事,听得黄公公连连咂舌。杜氏认为沈恒说实话是不怀好意,心里又给沈恒记了一笔帐。 “既然沈大老爷有伤在身,咱家不便讨扰,魏嬷嬷,我们还是回去吧!” “你先回去,我还有事。”魏嬷嬷扫了众人一眼,说:“圣勇大长公主口谕。” 沈恺和沈恒听说有口谕,互看一眼,赶紧屈膝下跪,众人也都跟着跪下了。 魏嬷嬷清了清嗓子,传达口谕,“篱园是本宫的产业,虽赐于沈逊,却不容尔等这般糟践。现本宫将篱园收回,限沈家三日之内将篱园的地契及奴仆身契交予李嬷嬷。本宫令刘知府接审篱园一案,待案子审清判决之后,沈家一应主仆立刻搬出篱园。另外篱园诸多房屋建筑已毁,系沈家人在时生出的事端,理应赔付本宫。现将修葺费用预算为白银五千两,限沈家三日之内将银两送到揽月庵。” 沈恺、沈恒及众人听完口谕,谁也没吭声,跪了一会儿,就默默起来了。 “听说府里是大太太主持中馈。”魏嬷嬷满脸堆笑走向杜氏,说:“篱园接连出事并非你我所愿,可皇家脸面不容臣子蔑视,只让赔银子也是大长公主宽容。” “我明白,就按大长公主的要求,我等不敢怠慢。”杜氏双手捂紧胸口,又紧闭着嘴,好像怕心跳出来一样,慢慢稳住气息,才说出这番话。 在津州城买一座象篱园这么大的宅子最多也就花四千两,在凤鸣山脚下盖一座象篱园这么大的宅子顶多花三千两。如今,篱园光修葺一番,就要五千两的费用,这就是大长公主的威严,也是皇家气派,不容任何人置疑。若杜氏敢说半个不字,大长公主让刘知府彻查篱园的案子,第一个倒霉的定是沈家长房的人。 “那就好,老身告辞。”魏嬷嬷很客气地冲杜氏和沈恺、沈恒行了礼。 黄公公四下看了看,问:“怎么不见七杀和孤雉?我们还是等他们一起回去。” “等他们一起回去也好,夜太深了,又是山道野路,有他们好仗胆。” “我们在这里。”两道黑影从树上飘然而落,惊飞了夜宿的鸟雀。 “你们提前过来,不帮忙救火,倒跑到树上乘凉去了。”黄公公又冒出几句亲热的损话,才打量七杀和孤雉,问:“你们有什么发现没有?” “当然有,火起的这么快,又着了这么大,是有人在点火之前洒了煤油。” 黄公公很气愤,怒问:“是谁这么恶毒呀?你们没抓住放火的人?” “当然抓住了。” “人在哪儿?”众人齐声急问。 “放了。”七杀回答得简短又坦然。 众人听说把放火的人放了,互相看了一眼,都各怀心思,没再说什么。 “为什么要放了?”黄公公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 “大长公主没说要杀他们,我就把他们放了。” “你看清放火的人了?” “当然看清了,我和孤雉打断了他们一人一只胳膊,就让他们滚了。” 黄公公似乎觉得这个结果还不错,冷哼说:“小惩大戒,也太便宜他们了。” 七杀耸了耸肩,说:“他们讨不到便宜,我和孤雉放了他们,沈阁老又追上去教训他们了,听到他们惨叫连连,估计伤得肯定轻不了。” “好好好,这叫罪有应得,沈阁老可是大义灭亲的人。”黄公公拍手笑了一会儿,又说:“两位沈大人,这回纵火的人可好抓了,记住是折胳膊的人。” 沈恺和沈恒互看一眼,客气说:“有劳公公提醒,多谢。” “不谢不谢,都交丑时了,我们也赶紧回去休息吧!”黄公公和七杀、孤雉走在前面,魏嬷嬷并不着急,几次看沈荣华,似乎有话要说。 沈荣华暗哼一声,看向杜氏,正遇上杜氏看她的目光。沈荣华微微一笑,目光很是温和,与杜氏恶毒的目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此次放火的主指者定是沈谦昊,不知被打断胳膊的人中有没有他,要是有,长房的人可就伤病成群了。 “父亲、三叔,你们今夜如何安置?”沈荣华轻声询问。 沈恒忙说:“我们今夜还有事,时候不早,二丫头快回房休息吧!” 沈恺寻思片刻,以商量的语气说:“华儿,要不把你四妹妹抬到茗芷苑去医治吧!让你姨娘也住到茗芷苑,可以照顾你四妹妹,还有你。” “父亲说笑了,我好端端的,哪里需要人照顾?四妹妹伤得很重,还是把她抬到前院去,揽月庵的医尼住在前院,晚上若有事,也方便诊治。万姨娘不放心四妹妹,要贴身照顾,肯定不能住到茗芷苑了。茗芷苑给三妹妹留了一间房,不如让三妹妹和刘姨娘还有大太太搬来茗芷苑来住,前院正好可以腾出房来。” “这……”沈恺还想说什么,被沈恒拦住了。 “二哥,就按二丫头的安排吧!毕竟她在篱园住的时间长了。” 万姨娘不想让沈荣瑶搬到前院治伤,可是沈恺同意了,她也没敢再说什么。 “我们回去吧!”沈荣华向沈恺、沈恒和杜氏行礼告退,又并初霜和鹂语挥了挥手,快走几步追上魏嬷嬷,轻声问:“嬷嬷有话要跟我吗?” 魏嬷嬷点了点头,拉着沈荣华的手边走说闲话,拐上通信内院的小路,她才从袖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沈荣华,说:“这是一份庄子的地契,是大长公主让老身给你的。这庄子名叫芦园,面积不大,只有二百亩。可芦园好在一面与篱园后面的庄子相连,另一面连接沐凤湖水域,风景不错。芦园里面有几处湖溏,都是沐凤湖的活水,岸边长满芦苇,因而得名。这里本是圣贤皇太后晚年开发的庄子,打算建暖棚的,有几处都架子都搭起来了。可芦园离沐凤湖太近,土里沙子多,怕种不好娇贵的蔬菜,就搁置了,这些年都种一些粗糙的庄稼。可即使是这样,庄稼收成加上鱼虾莲藕卖的,一年下来,也能得一百多两银子。” “多谢大长公主。”沈荣华满心感激,冲揽月庵的方向连行了三次礼。芦园虽说不大,若哪日她离开沈家,这里也可以成为她的栖身之地。一年一百多两的产出,省俭一些,也够她和周嬷嬷等人的开销了,日子还会过得很不错。 “你先不要谢,还有一桩大便宜等着你。”魏嬷嬷羡慕一笑,又说:“等沈家把篱园的契约和奴仆身契送来,就交给你代管。你若能把篱园经营好,让大长公主放心,明年这时候,篱园就是你的产业了,还能真正过户到你名下。” 沈荣华激动哽咽,跪到地上,说:“小女何德何能,能得大长公主如此抬爱。” 魏嬷嬷把沈荣华拉起来,说:“沈二姑娘不必过谦,有道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祖上积德,子孙有福。大长公主与林阁老夫妇相交不错,林阁老被贬,大长公主很是惋惜,听到他的死讯,也很难过。姑娘那会儿把万夫人的信呈给大长公主,她才知道因老身失误,又错过了万夫人的重托,心里也很愧疚。老身更是自责不已,不瞒姑娘,老身也得过万夫人的好处,也心中感念呢。” “嬷嬷不必自责,凡事都有机缘命数,我母亲沦落到那一步,也是她的命。” 魏嬷嬷哽咽叹气,说:“当年,大长公主从西北回来,因老身失误没看到万夫人留下的信和锦盒。听说令堂由沈阁老做主许配于令尊,她也觉得不妥。且不说万夫人和万春芳有恩怨在前,就算没有恩怨,那万春芳是好相与的吗?大长公主也提醒过沈阁老,沈阁老向大长公主保证有他在就不让令堂受委屈,大长公主也就不便多过问了。唉!谁知道沈阁老一死,这才几天,沈家就……” “逝者如斯,万般皆由命,我等凡人又能耐天若何?”沈荣华困倦疲累,不想再听魏嬷嬷唠叨,就把恩怨对错全部归于命运和天意,魏嬷嬷也就无话可说了。 “沈二姑娘明白就好,时候不早,老身告辞。” 沈荣华主仆亲自把魏嬷嬷等人送到篱园门口,看着他们上了车马,她们才返回茗芷苑。沈荣瑾正带下人等在茗芷苑大门口,等沈荣华给她们安排住处呢。沈荣华没开口,只冲一个婆子抬了抬下巴,就顶着沈荣瑾妒恨和恼恨的目光回房休息了。婆子把沈荣瑾主仆带去了角房,给她们打开门,一句话也没多说,就回去睡觉了。角房里只有一张硬床,沈荣瑾主仆就是再不满,也是叫天不应了。 半夜无眠,东方泛白时,沈荣华才睡着了。仅一天时间,她心里就压了很多事,沉重且难受,但大长公主的认可还有芦园的地契就聊以慰藉了。这时候,她才明白她的倚仗不是某一个人,而是自己的强大与财富。重生之后,她完全改变了自己,已经迈出了强大的第一步,以后,还要以财富做底,步步登高。 睡得时间不长,清晨起床仍精神饱满,看到别人眼里便有几分荣光焕发的意思。洗漱收拾完毕,沈荣华看了看初霜给她找出的衣服首饰,淡淡一笑。因今年她们主仆的新衣份例都被革掉了,这些日子,她一直穿颜色暗淡的旧衣。旧衣的质地和样式都不错,颜色也适合孝期穿,只是有些不合身了。原本以为这些旧衣很适合她现在穿,不只适合她的身份,也适合她现在的情况。 可现在,她想明白了,有粉就应该涂到脸上,这也是人的底气之一。人靠衣妆,没有几个人象圣勇大长公主不管穿得多么朴素,都难挡风华与睿智。也不可能象万姨娘穿的那么鲜艳轻佻,但她也没必要固守陈旧,她需要全新的气息。 “初霜,我要穿套雅灰色的春衫,用去年姨娘给的浮云锦做的那套。” “姑娘,周嬷嬷说那套衣服太老气,过十年再穿正好,都压在箱底了。” “雅灰色的衣服确实显得端庄稳重,可我见你在衣服上绣了紫色和黄色折枝豌豆花,给衣服增色不少,穿上很适合这节气,也适合我当前的情况。我今天就穿那套,你让鹂语和周嬷嬷去找,我还有话跟你说。”沈荣华见初霜去传话,又叫住她,说:“我原来穿的旧衣只留两套家常穿便可,其余的你们都分着穿吧!” “是,姑娘。”初霜给沈荣华披上了一件夹棉披风,才去传话。 一会儿,初霜回来了,给沈荣华端来了养胃茶。沈荣华接过茶盏,把芦园的地契给初霜看,又说了大长公主已把芦园送给她的事。昨夜,魏嬷嬷和沈荣华说话,黄公公就把沈荣华的下人隔开了,她们说了什么,初霜几人都不知道。 “大长公主还说让我代管篱园,若经营得好,明年就把篱园也送给我。” “太好了,姑娘,太好了。”初霜紧紧抓着地契,喜极而泣,比沈荣华还要兴奋激动几分。虽说沈荣华这个主子不错,待她如知己,但她不想一辈子与人为奴,她想延续自己的梦,改变梦中自己的命运。若要改变,她就需要一展身手的机会与空间,而沈荣华在沈家没有地位,她为此也很苦恼。现在有芦园可用,她一时不敢相信,这是她和沈荣华共同的机会,绝不能错过。 “我也知道这是好事,但我还需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沈荣华相信初霜,确切地说,她相信柳非鱼能同她一起思考谋划。前世的一品端仪夫人绝不是靠天下掉下金馅饼而发达,她相信初霜能帮她撑起一个局面。 如果人真的能心有灵犀,她们此时就是心意相通、一拍即合。 前世,柳非鱼是神威将军的妻,两人相识微时,同甘共苦、相濡以沫。神威将军在外练兵打仗,让敌人谈其色变,柳非鱼带伤残士兵开荒种地,积下了万担粮草。神威将军被敌人围困,粮草匮乏时,柳非鱼带妇嬬千里送粮,求夫君于危难,解朝廷之危急,为自己挣下了一品端仪夫人的封号。 那时,处于困境的沈荣华对柳非鱼只有仰望,不敢有半点比拟之心。 初霜点点头,说:“姑娘是该好好想想了,姨娘虽说给的银子不少,若坐吃山空,能花用多久?有了芦园,姑娘就有了立身的根本,要能想出财路会更好。” 沈荣华微微一笑,很郑重地说:“初霜,你也帮我想,这件事以你为主。我还要应付府里诸多杂事,等过了这段时间,安静下来,我们一起动手动脑。” “多谢姑娘信任。”初霜揉着泛红的眼睛跪下,说:“姑娘是奴婢的贵人,姑娘对奴婢的恩情,奴婢永世不忘,只要还有一口气,奴婢就不忘报答姑娘。” “为什么说得这么让人辛酸?好像我对你有天大的恩情一样。”沈荣华扶起初霜,很认真地说:“初霜,我希望你成为我的贵人,以此报答我。” 初霜刚要说话,就听到她们正上方房顶上传来重重的踩蹋声,把她们都吓了一跳。初霜冲沈荣华眨了眨眼,沈荣华冷哼一声,狠狠瞪向房顶。 “折腾什么?没人性。”沈荣华声音不高,但她相信房顶上那只能听清。 “祠堂烧了,他没地方住了,估计昨晚夜宿荒野,今天气不顺。”初霜顿了顿,说:“表哥是心善直爽的人,也帮了我们不少忙,求姑娘给他一个栖身之地。” “茗芷苑西侧穿过夹道有三间花房,放置着祖父一些闲置不用的东西。那几间房子光线不错,从茗芷苑侧门出去也近,就是太杂乱了,不好收拾。”沈荣华想了想,说:“你找几个婆子去收拾,就说我回府后要用来安放杂物。” “多谢姑娘,奴婢一会儿就安排人去收拾。”初霜给沈荣华行礼,又抬高声音说:“姑娘不只是表哥的救命恩人,更是表哥的贵人,人最该知恩图报才是。” 沈荣华瞄了房顶一眼,掩嘴一笑,房顶踩蹋声消失,她才轻叹一声,沉思了一会儿,问:“初霜,凭心而论,你觉得谁是我的贵人?” 初霜笑了笑,很郑重地说:“依奴婢之见,姑娘最大的贵人应该是连大人。” “因为他救了我的命?”想起连成骏,沈荣华俊脸泛红,心跳也加快了。 “那只是其一,还有其二。”初霜沉默片刻,说:“连大人为林阁老争取到了正名的机会,林阁老已逝,但没有这个机会,姑娘就还是原来的姑娘。” 沈荣华长吁一口气,重重点了点头,没错,连成骏才是她最大的贵人。 第八十二章 她喜欢杜昶 清晨,微风清凉,细雨沥沥,温润了浮躁的烟灰,洗净了仲春的绿意。 前院东厢房。 沈慷悠悠醒来,身体动了一下,感觉全身都疼,不禁吸了口冷气。刘姨娘裹着一条薄被蜷缩在脚榻上,正睡得迷迷糊糊,听到沈慷的响动,她一下清醒了。 “老爷,你醒了?哪里不舒服?”刘姨娘赶紧站起来,在沈慷腰后塞了一个大迎枕,慢慢扶他坐起来,又倒了温茶送到他嘴边,喂他喝茶。 “辛苦你了。”沈慷看到刘姨娘一脸倦色,又见她殷勤热切、做小伏低的样子,很是欣慰,“昨夜的药吃得好,安安稳稳睡了一整夜,倒也轻松了许多。” “老爷能这么快好起来是妾身的福气,妾身去叫大夫,再给老爷看看。” “不用急,一会儿大夫问诊。”沈慷拉她坐到床边,又问:“昊儿呢?” 刘姨娘目光躲闪,笑容也变得很牵强,望向窗外,说:“雨下得不小,大夫昨晚忙乱了半夜,不知道会不会过来问诊。三姑娘是个痴儿,昨晚她非要留下来侍疾,妾身苦劝半天,她才到茗芷苑休息了,要是大清早起来也太熬得慌了。” 沈慷见刘姨娘神情不对,又听她故意岔开话题,似乎有难言之隐,就感觉有点不对劲儿了,皱眉问:“你到底想说什么?我问你昊儿呢?昨晚有什么事吗?” “昨晚、昨晚太太回来了,昨晚……妾身不敢说,妾身……” “说吧!为什么不说了?”杜氏推门进来,脸阴沉得象积年的污水冻成了坚冰,阴冷的目光俯视刘姨娘,“有话不明说,窝三藏四,真是小家子做派。” 刘姨娘顿时泪流满面,跪在杜氏脚下,哭泣说:“太太,是妾身错了,妾身不该多嘴,老爷昨晚睡下之前服了安神药,妾身知道太太回来,不敢叫醒老爷。” 沈慷叹了口气,让丫头扶起刘姨娘,又对杜氏说:“你匆匆忙忙回来,一路劳累,又看到篱园出了事,昱儿和静儿都受了伤,肯定气急难受,难免火大。虽说妻贵妾贱,可你也不能平白无故训人,刘氏这几天也很辛苦。” 杜氏听沈慷这么说,心里微微舒服了一些,狠剜了刘姨娘一眼,说:“明明刘姨娘有话要跟老爷说,说的还是大事,却不直截了当,偏偏藏着掖着,想让人问、让人猜,这又是何苦呢?我也不想训她,可实在看不惯她的做派。” 刘姨娘这些年温顺隐忍,表面上从不招杜氏膈应,看上去倒也妻妾和睦。今天刘姨娘想告状,可还没发挥出来,就被杜氏骂了一顿,确实有些委屈。 “你……”沈慷不喜杜氏的态度,这时候却不能跟她生分,看到丫头搬来软椅,忙说:“你先坐下,有事我们商量,我一直佩服你足智多谋。” “出去。”杜氏赶走刘姨娘,才坐下,问:“老爷想跟我商量什么事?” 沈慷听出杜氏的语气里满含怨念,叹气说:“太太还是先冷静冷静吧!”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杜氏腾得一下站起来,怒视沈慷,眼底满含泪光,哽咽道:“静儿有伤在床,昱儿昏迷不醒,昊儿直到现在也没音信。我走的时候,他们都好端端的,这才几天,就弄成了这样,老爷不该自责吗?” 此时,沈慷冤比窦娥,儿女受了伤,杜氏可以责问他,他的伤也不轻,能去埋怨谁呢?可此时,沈慷不想为自己辩白,他很清楚当务之急他该思考什么。 沈慷点头叹气,问:“昊儿昨晚亲自服侍我用了药才离开,怎么就没音信了?” “老爷问我?我倒要问问老爷那愚蠢至极的主意是谁给他出的。如今,事情弄成这样,他肯定受了伤不敢回来,连个口信都不敢往回捎了。”杜氏是好强且坚强的人,可此时,她也泪水涟涟,满脸哀容,越想越担心,越哭越伤心。 “昊儿怎么了?怎么又没音信了?昨晚又出什么事了?你快说呀!”沈慷着急一喊,浑身也跟着颤栗,顿时又疼得他呲牙咧嘴,申吟不止。 “这究竟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一家人怎么都变成了这个样子?”杜氏双手掩嘴,嚎啕大哭,她是有心之人,不到万不得已,有些话她不想告诉沈慷。 沈慷强忍浑身不舒服,拉着杜氏的手苦劝,才把她劝住了。想起这短短几天的倒霉晦气的经过,沈慷又是咬牙、又是叹气,还要强作笑脸宽慰杜氏。 “我一回来,听说了篱园这边的事,当即就懵了,直到现在什么头绪也摸不到,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我昨夜来看老爷,见老爷睡得香甜,想着老爷多日不曾安睡了,也不敢打扰。现在得闲儿,老爷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从我离家之后说起。老爷说得越详细,就越方便我想应对之策,现在不着手就晚了。” “你先告诉我昊儿为什么没音信了,我实在是惦记他。静儿、昱儿还有我都伤病在床,昊儿千万不成再出事了,要不只有你一个人也难以承担这么多事。” 杜氏心机深沉,跟沈慷也心有隔阂,她本不想说沈谦昊的事,又怕影响沈慷的判断。此时她一个人昏头燥脑,需要沈慷这一家之主跟她共同想办法面对。她咬了咬牙,把昨晚发生的事告诉了沈慷,气得沈慷浑身哆嗦,差点又昏过去。 原来,昨晚祠堂几处的火是沈谦昊带着他的随从礼山和礼海还有杜氏庄子上的几个壮丁放的,而沈慷对此事一无所知。沈慷昨晚之所以能睡得那么安稳,是因为沈谦昊给他加倍吃了安神的药。当然,这一点杜氏不会告诉沈慷,在药里做手脚,说得严重些,就有儿子害老子的嫌疑,这可是重罪。 沈谦昊放火烧祠堂并不是目的,而是想通过祠堂几处起火把茗芷苑的后罩房点燃。上一次放火烧祠堂、要害沈荣华的几个婆子以及内外串通的婆子媳妇就关在茗芷苑的后罩房里。后罩房起火,把她们都烧死了灭口,明天刘知府审案,就死无对证了。若在茗芷苑后罩房发现几具尸首,沈荣华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佟嬷嬷在茗芷苑四周安排了巡夜的婆子,若是只烧茗芷苑的后罩房,容易暴露,火也不可能着起来。所以,沈谦昊等人就先点燃祠堂等几处,趁火起时救火混乱,再把后罩房点燃。这几处连在一起,一旦起火,不烧透了,想灭火很困难。 带火油进篱园的孙亮已经死了,杜昶稀里糊涂就成了嫌犯,再把几个婆子弄死,就高枕无忧了。即使刘知府断案如神,没证人、没证据也白搭。这主意也是沈臻静出的,怕沈慷知道了会阻止他们,就让沈慷睡了一夜的安稳觉。 昨晚,杜氏等人到篱园时,祠堂的火已经着起来了。趁沈恺、沈恒和万姨娘急乱慌忙救人、救火之际,杜氏问了披红,知道是沈谦昊所为。杜氏认为沈谦昊此举没错,死人是最稳妥的,杀人灭口又能嫁祸于人可谓是上上策。 后来,火被扑灭了,茗芷苑的后罩房里没发现尸体,又听七杀说看清了放火的人并打折了放火者每人一只胳膊,“老太爷”又发威去收拾放火者了。杜氏这才着急了,赶紧偷偷派心腹之人去寻找沈谦昊几人,直到现在也没消息。 沈慷听完杜氏的讲述,许久才长舒一口气,又闭着眼睛叹气,“昊儿和静儿想堵上那几个婆子的嘴没错,可也太冒失了,也怪我昨晚睡得太沉。大长公主的暗卫看清了昊儿几人,若是告诉刘知府,事情就麻烦了。” 杜氏冷哼一声,说:“老爷放心,昊儿带人放火之事我早想好了推脱之法。” “唉!篱园的祠堂虽说不如府里的祠堂正规,可也供奉着父亲和沈家虚祖的灵位,怎么能一把火烧掉呢?这些日子太过晦气,若又惹了列祖列宗怪罪,还不知有多少麻烦。现在只求祖宗宽宏大亮,能保佑昊儿平安无事。” “若祖宗计较,第一个要怪罪的是四丫头,供奉的灵位能随便摔吗?老爷现在是一家之长,应该抓住四丫头摔灵位的事做做文章,把昊儿带人烧祠堂的事遮掩过去。”杜氏忖度了一会儿,又说:“老二和老三去灵源寺拜访卢同知了。老爷还是赶紧跟我说说篱园的事,你我夫妻同心,赶紧想出应对之策。” 沈慷点了点头,从他和沈惟来查看盖省亲别墅的地形说起,以他本人为视角,讲述得很清楚。杜氏听得很仔细,不时询问,又把从杨管事那里得到的消息以及披红的说辞整合在一起,脑海里就有清晰的脉络,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 “我怎么生出了这样的蠢货?真真气死我了。”杜氏一拳砸到床上,震得自己浑身都疼,可此时身体的痛同她心里的震怒与愤恨比起来,不值一提。 “太太息怒,事情闹成这样也非他们所愿,现在不是责怪的时候。”沈慷通过刚才跟杜氏交流,对篱园的事有了新的思路,此时也是强忍气恨。 “太恶毒了,太精明了,真是计高一筹。”杜氏的目光好像淬了剧毒,森森发亮,就象一匹恶狼发现了威胁它生存的对手一样,准备伺机而战,要把对手撕裂咬碎。沈家终于出现了一个值得她全力尽对的对手,她满心充满颤栗的激动。 “太太说的是……” “杜管事有急事求见太太。”门外传来敲门声和传话声。 杜氏长舒一口气,平复悸动的心情,说:“让杜管事进来。” 杜管事推门进来,行礼说:“回老爷太太,奴才找到大公子和礼山礼海了。” “在哪里儿?”沈慷和杜氏异口同声询问。 “回老爷太太,大公子和礼山礼海在灵源寺后山脚下的庄子里养伤,昨晚是红顺把他们弄回庄子的。大公子不让红顺到篱园报信,今天一早,奴才带人到灵源寺后山寻找,正巧碰上一个庄丁,奴才让他带路去看了大公子。” 杜氏握紧双手,低声问:“他怎么样了?” “回太太,大、大公子他折了左胳膊,右、右腿也断了。” “他、他……”杜氏腾得一下站起来,顿时感觉全身气血上涌,一下子头重脚轻起来。她站立不稳,差点摔倒在地,双手紧紧抓住了椅子。 沈慷赶紧招呼杜氏的大丫头青柳进来,说:“快扶太太到软榻上休息。” 沈家一家之长沈慷浑身是伤,虽说现在已清醒了,仍不能下床走动。沈谦昱至今昏迷不醒,七天之期马上就到了,若是不醒,恐怕这辈子再也不能醒了。沈臻静伤得不重,可她被失败打击得萎靡不振,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沈谦昊能跑能跳,咋呼得挺欢,一夜之间就折胳膊断腿也不能动了。这些人都是杜氏此生的依靠和希望,此时都变成了这样,杜氏感觉自己的一方天地都要坍塌了。 杜氏靠坐在软榻上,平静了一柱香的时间,才缓了口气,说:“杜管事,你亲自把大公子送回府,找最好的大夫诊治,对外就说他连日为篱园之事奔波,又为家人伤病操心,病倒了。大夫让大公子静养,不让任何人探视打扰。礼山礼海就留在庄子里,对外就说我派他们回京城办事了,可能几个月才回来。” “是,太太,奴才马上去安排。” 杜氏点了点头,又抓住青柳的手,说:“你回府照顾大公子,有你在我放心。” 青柳知道杜氏这是把她给了沈谦昊,以后她就是沈谦昊的通房丫头了,女主子一进门就有可能开脸封姨娘,赶紧跪地谢恩,“有奴婢在,太太尽管放心。” 杜管事带着青柳走了,杜氏休息了一会儿,又开始和沈慷商量诸事的应对之策。下人送来早饭,杜氏看了看时候不早,暗怪篱园没有规矩。这两天,她一路劳累,昨天傍晚在府里也没心情吃东西,到现在,她早已又饿又累。为方便沈慷用餐,食物就摆在了炕桌上,沈荣瑾和刘姨娘伺候布菜。杜氏见早饭还算丰盛,心里舒服了一点,她拿起筷子刚要吃,披红就来请杜氏,说沈臻静要见她。 “母亲,要不女儿先去看看大姐姐。”沈荣瑾对杜氏恭敬温顺。 “不用你。”杜氏心中长气,重重放下筷子,看了看沈慷,说:“我去吧!” 杜氏只有沈臻静一个女儿,自幼苦口婆心、言传身教,没少费心思,就是想着把沈臻静嫁到高门大户做宗妇。沈臻静聪明有心计,又善隐忍,这一点令杜氏很满意。虽说沈臻静相貌不出众,只要有好名声在外,通过宁远伯府运作,也能高嫁名门,为沈氏家族的女儿树起榜样,彰显她教导得力。 可现在,杜氏认为沈臻静很蠢,稳赢的棋却下成了惨败的死局。她不认为自己教导失利,养出丧失人性的女儿,却认为沈臻静被万家那群上不得台面的泥腿子同化了。这是一个危险信号,杜氏一想起,就认为天地间一片灰白,失了色彩。 刘姨娘扶着杜氏走到门口,把杜氏交给大丫头玉柳,还殷切嘱咐了几句。沈荣瑾眼底闪过精光,杜氏早该走,她伺候她的父母用餐,气氛才融洽和谐。 “静儿找我什么事?哪里不舒服吗?”杜氏边走边问披红。 披红轻声说:“二姑娘让揽月庵的师傅给大姑娘配了治烧伤的药,大姑娘从昨天才开始用,今天早晨,奴婢见大姑娘的脸又红又肿,伤口都恶化了。” 杜氏冷哼一声,问:“你怀疑是二姑娘做了手脚?” “是的,太太。”披红也只是猜疑,回答的语调并不坚定。 “披红,你把大姑娘的药拿给付嬷嬷看看,她对药材很精通。”杜氏咬牙冷哼一声,又说:“玉柳,一会儿你仔细盘问三姑娘的丫头,一定要套些话出来。” “是,太太。”披红和玉柳齐声答应。 沈荣华和沈臻静这场对决,沈臻静无疑惨败,一时半会儿想翻身很难。沈荣华作为胜利者,就是要赶尽杀绝也不屑于用这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这时候用恶毒的小手段算计沈臻静的人除了沈荣瑾,再无二人了。 杜氏走进沈臻静养病的倒座房,冲披红和玉柳抬了抬手,二人就止住脚步,守住了门口。杜氏闻到房间里有一股刺鼻的药味,紧皱眉头叹了口气。沈臻静正坐在床边发呆,看到杜氏进来,赶紧扑跪到杜氏脚下,放声大哭。 “快、快起来。”杜氏扶起沈臻静,一边哽咽抽泣一边帮女儿擦眼泪。她回来之后听说篱园的事,就想到是沈臻静设下的计谋,可却害人不成反害己。她为沈谦昱心痛不已,她恨沈臻静考量不周、愚蠢至极。此时,听到沈臻静痛哭,她心软了,毕竟母女连心,她所有对女儿的怨恨都转换成了恨铁不成钢。 “娘,我求你想想办法,快救救他,快救救他,呜呜……” 杜氏一愣,赶紧问:“你求娘相办法救谁?你二哥……” “不、不是二哥。”沈臻静紧紧抓住杜氏的手,任泪水在她布满伤痕的脸上肆意流淌,“求娘救救他,他、他就是堂表哥,是、是杜公子,求娘……” “救他?”杜氏一把甩开沈臻静的手,狠狠瞪视她,流着眼泪冷笑问:“你让人找我过来,就是为了求我救他?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 昨天,杜氏一回府就听杨管事说了篱园的事,杜昶被当作杀害孙亮的嫌犯控制起来的事杜氏也知道了。杜昶是宁远伯府旁支,若闲瑕无事,杜氏倒想帮他一把。可现在,沈家长房父子三人都伤得不轻,她哪里还顾得上杜昶? 她昨晚赶到篱园,已时候不早,沈臻静也已经睡下了,她也没叫醒女儿。今天早晨,沈臻静睡醒之后,没想着来给分别多日的母亲请安,也没来忏悔自己的所作所为种下的恶果。在她正要吃饭的时候,沈臻静派丫头请她过来,不问候自己的父母和兄长,却求她想办法救救杜昶。这不得不令杜氏多心,此时,沈臻静恋慕杜昶的心思她已经很清楚,这令她心痛、难过、懊丧,又气恨不已。 杜昶相貌俊美,温文儒雅,又有解元的功名在身,是公认的青年才俊。他日金榜题名,晋身朝堂,也会有一番作为。可杜氏不认为他是沈臻静的良配,她苦心教养女儿,是想让女儿高嫁名门乃至皇室,做一族宗妇或皇家贵妇。即使杜昶能功成名就,博一个封妻萌子,可离杜氏的期待还太远太远。 “娘,现在若没人救他,没人证实他的清白,他就会误了今年的春闱,误了一辈子的前程。他是宁远伯府的人,与娘是亲戚,现在也只有娘能救他了。”沈臻静又一次紧紧抓住杜氏的胳膊,就象抓住救命的稻草一般,哭成了泪人。 杜氏揽住沈臻静颤抖的肩膀,叹气问:“静儿,你跟娘说实话,是他派人向你求救的吗?你跟他是不是私下有过往来?你见过他几次?” 沈阁老在世时,曾有意把沈荣华许配给杜昶,这在沈家并不是秘密。宁远伯府有意为宁远伯世子杜珪求娶沈荣华,曾试探过沈阁老和沈恺的意思,被他们婉拒了,杜氏为此很不悦。杜昶充其量算杜氏的堂侄,而杜珪才是她的亲侄子,亲疏有别。因此,杜氏在挤兑沈恺和林氏的同时,也对杜昶颇有成见。 意识到沈臻静对杜昶动了心,杜氏本能的想法就是要把沈臻静对杜昶的好感扼杀在萌芽初期。自己苦心培养、寄予极大有希望的女儿不能随便让人糟践了名声。别说杜昶只是跟她沾亲,就是她的亲侄子,她也不同意沈臻静嫁到杜家。 沈臻静以很陌生的目光看着杜氏,很僵硬地摇了摇头,很老实地回答说:“他没有向我求救,我跟他私下也没有往来,除了在京城时常见,到了津州就见过五六次,都是跟家人一起。我懂得礼法规矩,不会跟他私相授受,娘尽管放心。” “好,娘信你。”杜氏扶着沈臻静坐到床上,轻声说:“静儿,娘知道你是懂事的孩子,以后在外人面前不要再提起杜公子。你也知道你祖父有意把二丫头许配给他,你是沈家最尊贵的姑娘,别为一些不值得的人坏了名声。” “娘跟我说这么多,就跟我表明了一个意思,你不会救他,对吗?”沈臻静站起来,很冷漠地看着杜氏,一想到杜昶,又是满心火热,“祖父赏识杜公子学问人品,确实有意招他为孙婿,但并没有说要把二姑娘许配给她,而是说要把沈家最尊贵的姑娘许配给他。现在,沈家最尊贵的姑娘不是二姑娘,而是我。” “谁跟你说的?”杜氏以最敏感的嗅觉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没人跟我说,娘不要认为是谁设了圈套。这句话是祖父在篱园亲口跟杜公子说的,篱园的下人大多数都知道。”沈臻静也就这几天才听到这样的说辞,是沈荣华有意放出来的消息,可沈臻静没半点怀疑,这消息正是她期望的。 杜氏注视沈臻静,摇了摇头,说:“静儿,你太让娘失望了,你让万家的泥腿子薰染得越发不懂事了。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娘没教导过你吗?你父亲、你大哥、你二哥都受了重伤,篱园的事是你一手惹出来的,你不能帮娘收拾烂摊子也就罢了,怎么能在这时候拿这种事来给娘添乱呢?” 沈臻静掩面哭泣,“我只是想求娘救救他,他没杀人,他是清白的,娘救他也是在帮宁远伯府,这对娘来说不是难事,娘又何必说这么多话来埋汰我呢?” “你这是在跟娘说话吗?你是不是想把你的亲哥哥推出去证明他的清白?” “这么说娘是想让他替哥哥顶罪了,娘……” 杜氏抬手一个耳光重重打在沈臻静脸上,“静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沈臻静双手捂住脸,狠狠看着杜氏,抽咽说:“娘打我证明我说对了,娘想找人为哥哥顶罪没错,我只求娘另外换一个人,别毁了他的前程。” “你到底在说什么?你胡说什么?”杜氏抬起手又重重打了沈臻静一个耳光,她心烦意乱,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怎么突然变得不明事理,还胡说八道。 其实,沈臻静也是心思深沉的人,她遇事一向很冷静。只不过,遇到和杜昶相关的问题,她的思维会变,这就是关心则乱。这几天,她从小丫头嘴里听到沈阁老在世时有意将沈家最尊贵的姑娘许配给杜昶的消息,她的心激动雀跃。此次与沈荣华斗法失败,她很消沉,这个消息就好像一缕阳光照亮她灰暗的心。 昨天,杜昶就被官府控制,而沈臻静今天一早才得到消息,听说杜昶被当成杀人嫌犯控制了,连今年春闱都会错过,她很着急,就象她尽情享受的阳光突然被别人夺走一样。她也是好强的人,不甘心是她的本色,所以,她要帮杜昶。有沈阁老的话在前,她希望这是一个跟杜昶敞开心扉的契机。 沈臻静接连挨了两个耳光,救杜昶的事没有眉目,反而更有难度了,这令她气恼至极,“娘的想法我清楚,娘日日算计,时时算计,算来算去还不是……” 又有两个耳光重重落到沈臻静脸上,这次可真把她打急了。沈臻静瞪视了杜氏片刻,忽然“嗷”的一声哭起来,身体一下子滑到了地上。 “我知道我不是娘亲生的,我也是贱人肚子爬出来的,你打呀!你打呀!打死我算了。”沈臻静的脸埋到地上,折手捶地,显示出极强的暴发力,丝毫不逊于得沈老太太真传的沈荣瑶,她这些天的恼恨、沮丧和伤心都得已宣泄。 “你、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杜氏重重拍着额头,双眼飞泪,又狠狠踹了沈臻静两脚。她总怕沈臻静被万家上不得高台面的泥腿子薰染,而此时这泥腿子的粗蛮做派就彻底显现给她看了,气得她都有一头碰死的心了。 披红和玉柳起初听到屋里的动静,不敢进来,后来听到闹得不可开交了,才跑进来。披红去扶沈臻静,不但没把她扶起来,反而把自己带倒了。玉柳扶杜氏做到床上,赶紧拿出帕子给杜氏挥泪,不成想这泪水却是越擦越多。 “你父亲受伤卧床多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你大哥折胳膊断腿,也让人送他回府休养了,你二哥至今昏迷不醒,还不知道死活。娘从京城回来,看到你们都成了这样,心就象时时被刀剜一样。你也不小了,不想着为娘分忧,反而还给我添乱,你还嫌我不难受吗?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冤家?”杜氏边哭泣边诉说,越哭越伤心,越哭越停不下来,好像要把这半辈子受的委屈都哭出来一样。 有几个老婆子、小丫头听到哭闹声,就想往倒座房里凑,去打探消息,被文嬷嬷带了几个婆子赶走了,但杜氏母女争吵哭骂的事还是很快就在篱园传开了。 …… 沈荣华吃完早饭,略休息了一会儿,就带下人去了茗芷苑的后院。看到后罩房被烧去了一多半,长廊、花房和祠堂已烧成了废墟。清晨下了一阵雨,雨水湿润了烟灰,污浊的水珠在断壁残桓上滚动,此情此景令她连声叹息 昨晚的大火好在只是烧毁了房子,除了有些救火的人被烟薰火燎,受了些轻伤,还有遭了报应、被烧得衣不遮体的沈荣瑶,没人受伤。大长公主跟沈家索赔了五千两银子,篱园要重新修缮,不用多久就能焕然一新,这令她这个暂时的新主人欣喜不已。可因一己恶念就浪费了人力物力,沈荣华感觉心里很难受。 一个婆子跑过来,向沈荣华禀报了杜氏打女的事,得了一个银角的赏赐,喜滋滋走了。沈荣华在院子里默默走了一圈,就把杜氏母女冲突的事告诉了她的下人。当然,她只说了沈臻静爱慕杜公子,杜氏反对,因此才打了女儿。听得众人唏嘘不止,又很兴奋,这消息很快就会传遍篱园乃至津州内阁大学士府。 “姑娘,李嬷嬷来了,正在前面院子里等你呢。” 沈荣华快步回到前院,看到李嬷嬷和宫嬷嬷正和周嬷嬷等人说话。周嬷嬷听说沈荣华得了大长公主赏赐的庄子,兴奋得满面红光,又是拜谢,又是念佛。茗芷苑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不用一时三刻,这消息也能传遍篱园。 “两位嬷嬷好。”沈荣华给宫嬷嬷行了礼,又和李嬷嬷打了招呼。 “老身对不住姑娘,大长公主派老身来给姑娘传话,老身跟李嬷嬷说了一会儿,就把正事耽搁了。”宫嬷嬷向沈荣华道了歉,又说:“大长公主昨天就让老身来告诉姑娘,说等她从京城回来再帮姑娘打开锦盒,谁知又让姑娘多跑了一趟。” “嬷嬷不必自责,我昨晚去拜访大长公主是一时兴起,能得大长公主箴言教诲也是一世的幸事。”沈荣华的话真诚而客气,令李嬷嬷和宫嬷嬷都很满意。 李嬷嬷想了想,说:“若姑娘今天无要事安排,我带你们去芦园走走。” “好啊!”沈荣华也想选个日子过去看看,择日不如撞日了。 初霜要带人帮白泷玛收拾屋子,雁鸣腿伤还没好,竹节年少稳当,留下看屋子。沈荣华就带着鹂语、燕语和燕声还有两婆子跟李嬷嬷及宫嬷嬷去了芦园。 刚下过雨,厚厚的尘土因雨水浇灌,地面湿润,却不沾脚。婆子抬来一顶竹轿,等在篱园角门外面,要抬沈荣华去芦园,被她拒绝谴走了。她特意穿上了防水的鞋子,就是想和众人一样去田野林地走走,感受一下仲春的气息。 从篱园的角门出来,沿着一条小路走上半里路,就是庄子的入口。这个庄子还有前面的篱园都是大长公主的产业,五年前赐给了沈阁老,对外统称篱园。芦园位于篱园庄子的东南方向,两个庄子之间隔了一片果木林。 沈荣华虽说对稼禾种植一窍不通,一路走来却看得很认真,也发现了不少问题。她不怕被人嘲笑,试探着向李嬷嬷提问,对李嬷嬷的回答也听得很认真。同样的问题她还想回去问初霜,不是她信不过李嬷嬷,而是她认为初霜对耕作更有见解。或许初霜不知道自己有一个辉煌的前世,但沈荣华对初霜却有本能的信赖。 “李嬷嬷,篱园的院子和庄子之间隔了这么一大片空地,怎么不种植树木和庄稼呢?”沈荣华想起那片空地画出的省亲别墅的界线,挑起嘴角暗自冷笑。 “篱园的宅院不大,这片空地是留着扩建宅院用的,留出余地方便以后建更大的宅子。这凤鸣山脚下地广人稀,象这成片的空地多着呢,根本没人种。” 宫嬷嬷笑着说:“这成片的空地荒着什么也不种确实可惜,这不过是庄稼人的想法。沈二姑娘是养在深宅大院的大家闺秀,却也能想到这些,可见她是有心之人。依我看,沈二姑娘一定能把篱园经营好,李姐姐就等着换主子吧!” “换吧换吧!沈二姑娘是和善人,管保不会亏待我。”李嬷嬷对沈荣华更亲切了几分,别看沈荣华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可是她不敢小瞧的人物。 沈荣华很亲热地挽住李嬷嬷的手,“说什么亏待?以后我还要仰仗嬷嬷呢。” 李嬷嬷能得沈荣华的信赖,自然高兴,宫嬷嬷也跟着凑趣。两人跟沈荣华讲了许多凤鸣山的趣事,鹂语、燕语和燕声跟在她们后面说笑打闹。一路走去,很快就穿过篱园和芦园之间的果木林,向芦园管事的住所走去。 芦园的地势西高东低,西面与山脚相连,有几个起伏的小土坡,坡地上种植了成片的果木,大概有几十亩。往东地势低落,到了与沐凤湖相接的地方就是几十亩低洼地。中间地势平坦,有几片湖溏和几座院落错落有致地点缀在平地上。 “哇,这里真漂亮,你们看湖里的水多清澈呀!还有鱼呢。”鹂语登在半截子木桩上,向几十丈开外的湖溏眺望,引得燕语和燕声争着登上木桩。 沈荣华深深吸了一口新鲜清爽的空气,脸上荡漾出笑意。芦园依山傍水,庄子中间还有几处湖溏,湖中还有小岛水榭,确实很美。关键是这里从今以后就是她的领地了,那种强烈的归属感更让她觉得芦园美不胜收。 “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驴小七带着两个六七岁的孩子迎上来问安。 “小猴崽子,你就疯玩吧!从京城回来欲发不成这样子了。”李嬷嬷呵骂了驴小七几句,又说:“快去告诉李管事,大长公主将芦园赐给了沈二姑娘,地契都赏了,让他赶紧带着芦园的人来见过新主子,千万别耽搁了。” “有这好事?我去我去。”驴小七带着几个孩子一溜烟就跑远了。 过了一柱的时间,驴小七和王小八快步朝她们走来,后面跟着一拐一瘸的李四。李四身后跟着一群孩子,还有七八个婆子媳妇,都朝这边走过来。 驴小七跑在前面,说:“李管事去篱园跟佃户们商量春种的事了,他媳妇听说新主子来了,亲自去找他了,让我们代他先跟主子来告个罪。” 李嬷嬷见沈荣华迟疑,赶紧说:“现在确实该准备春耕了,李管事也该忙起来了。沈二姑娘放心,他是实诚人,我敢作保,他决不敢怠慢二姑娘。” “无需作保,我信嬷嬷,大长公主用出来的人定不含糊。”沈荣华刚要再说什么,就听到身后传来敲打树木的声音,她回头看到白泷玛,很是吃惊。 白泷玛快步走近,一本正经地对沈荣华说:“我是初霜的表哥,姑娘快回去看看吧!你们家大太太带人围了茗芷苑,要审问放火烧祠堂的婆子。佟嬷嬷不答应,挨了顿打,大太太让人冲进茗芷苑抓人,估计现在两边的人都打起来了。” 第八十三章 杜氏出狠招 不用多问,沈荣华就知道事态相当严重了,否则白泷玛也不会暴露真身来给她报信。杜氏这么心机深沉的人都到了狗急跳墙的地步,不是几个下人能抵挡的。 “沈二姑娘还是快回去看看,晚了就怕……”李嬷嬷皱眉叹气,她在篱园只是帮沈荣华主事,不是沈家委派的管事,不便于和沈家主子正面冲突。篱园这些天大事小事不断,总没个消停,她硬着头皮帮忙主事,也早已烦不胜烦了。 “我马上回去,李管事也只能改日再见了。”沈荣华转向白泷玛,说:“拜托你先回去帮忙照应,驴小七、王小八,你们跑得快,也跟着过去。要是实在拦不住,人就让她们带走,不要跟她们硬碰,免得动起手来吃亏。” “小八,走,奶奶个熊,欺人太甚了。”驴小七拉起王小八就往篱园的方向跑,一群孩子也跟着他们去看热闹,他们跑得很快,把白泷玛都远远甩到后面了。 “姑娘,奴婢腿快,也跟他们去吧!”鹂语扫了白泷玛几眼,小脸绯红。 白泷玛身材颀长,相比练武之人精壮健美的身材,他更多了几分飘逸。他身穿竹青色棉质长衫,是初霜刚给他做的,衣服质地普通,恰到好处地掩盖了他浮夸骚包的性情,平添了几分淡雅清新,看上去很象一个俊逸儒雅的书生。他容貌俊美,神情淡漠,微挑的凤眼不时流露几分风情,很容易吸引老少女子的眼睛。 “初霜姐姐有这么俊的表哥,我怎么没听说?”燕语和燕声低声议论,又以眼神向鹂语询问,她们早已忘记茗芷苑已大敌当前,真真美色误人呢。 “你们同我一起回去。”沈荣华去三个丫头挥了挥手,又转向李嬷嬷和宫嬷嬷,说:“我们先走,两位嬷嬷莫急,我还要仰仗两位嬷嬷做后盾呢。” “姑娘去吧!凡事莫怕。”李嬷嬷冲沈荣华点点头,抛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沈荣华主仆穿过篱园和芦园之间的果木林,只远远看到白泷玛的背影,驴小七和王小八等人已淡出她们的视线了。沈荣华担心留守在茗芷苑的下人,走得很快,三个丫头一溜小跑跟着她,却对走在前面的白泷玛指手划脚、挤眉弄眼。 鹂语走到与沈荣华平行的位置,陪笑说:“姑娘,奴婢前些天见过初霜姐姐和她表哥,奴婢看得很清楚,不是前面那个人,初霜姐姐有两个表哥吗?” 前些日子确实有男子自称是初霜的表哥来找她,并不是白泷玛。初霜回来情绪很不稳定,她没说是谁,沈荣华也没问,这件事就揭过去了。 沈荣华皱眉看了鹂语一眼,说:“初霜虽说是签了死契的丫头,家里还有家人和亲戚,有几个表哥算什么稀奇事?前面那人是初霜那个做猎户的表哥,打猎受了伤投靠来的,伤好后就没了人影,初霜还托冬生到处找他了呢。” “这就是初霜姐姐那个受了伤的猎户表哥?奴婢看他象读书人,不象……” “长得斯文就不能做猎户了?钟馗相貌丑陋,还中过进士呢。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倒是记一些有用的东西。”沈荣华轻哼一声,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除非我让你去打听的事,否则不能问东问西的,没有规矩。” “多谢姑娘教诲,奴婢记住了,奴婢再也不敢了。”鹂语吐了吐舌头,又说:“奴婢腿快,奴婢先回茗芷苑打探消息,让燕语和燕声伺候姑娘。” 沈荣华点头说:“你先回去也好,看看二老爷和三老爷回来没有,若是没回来,就派稳妥的人去灵源寺报个信,就说有大案子,最好把卢同知也请来。” “姑娘放心,奴婢明白。”鹂语一溜烟就追着白泷玛去了。 鹂语使出浑身的力气,跑得特别快,就是想追上白泷玛。可她失算了,白泷玛跑得更快,一见后面有人追他,就使出了轻功步伐,三晃两蹿就没了人影。 杜氏带人围攻茗芷苑,要提审那几个放火烧祠堂的婆子,也是情急之下的报复之策。佟嬷嬷、周嬷嬷等人虽说是忠于沈荣华的下人,但她们毕竟是沈家的下人。若杜氏亲自出面要人,没沈荣华在场,她们不敢采用强硬的手段还击,肯定会吃亏。驴小七和王小八带着一群孩子先去篱园,沈荣华也能稍稍放心了。别看驴小七和王小八都十岁左右的孩子,他们可是在谨亲王府混大的,又有萧冲那样的主子,自是天不怕、地不怕,遇上他们,吃亏的人就杜氏了。 沈荣华主仆三人来到篱园的角门外面,停住脚步,扶着院墙平复气息。进到茗芷苑,就要面对一个混乱的局面,沈荣华必须以稳重坚定的姿态出现,她不能急慌慌进去。她们歇了有一盏茶的时间,状态平静下来,刚要往里面走,就看到李嬷嬷和宫嬷嬷带着一群婆子媳妇往篱园走来。沈荣华暗笑几声,交待了两个丫头一番,她就带燕语进了篱园,留下燕声去迎接李嬷嬷等人。 茗芷苑残破的大门内外挤满了人,众人议论纷纷看热闹,看到沈荣华主仆回来才赶紧让出一条路。杜氏就坐在垂花门里面一张临时搬来的软椅上,脸阴沉得如寒冰一样,五官都扭曲了。沈荣瑾恭敬侍立一旁,低声和杜氏说话。杜氏身后站着两个丫头、四个婆子,另外还有六个粗壮的婆子和茗芷苑的下人对峙。只不过茗芷苑的下人跪着,个个双脸红肿,而那个六个粗壮的婆子威风八面站着。 驴小七和王小八带几个孩子在院子里乱串,不时比划几下、骂上几句,不允许那些婆子踏进院子。别看他们年纪都不大,有皇家奴才这张王牌,杜氏不敢轻易命令婆子对他们动手。虫七带两个手下守在东厢房门口,那里是最后一条防线。 看到佟嬷嬷、周嬷嬷、初霜、雁鸣和竹节还有几个婆子都跪在院子里,每个人都挨了打,那六个婆子仍用木棍压在她们肩膀上,沈荣华怒火中烧。这六个婆子不是篱园的下人,估计也是杜氏庄子上的人,杜氏临时叫来用的。此时沈荣华无人可用,不会跟她们硬碰,等她的人来了,也不会便宜了她们。 沈荣瑾看到沈荣华进来,撇嘴说:“二姑娘还真敢回来,我还以为……” “闭上你那张贱人的臭嘴,你要找不自在,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沈荣华恶狠狠瞪了沈荣瑾一眼,又以挑衅的目光看向杜氏,冷笑说:“你们长房遭了天谴,被祖宗怪罪了,个个折胳膊断腿,重伤卧床不起,大夫也不在乎多诊治你一个。今天既然拉开了架式,不见血是收不了场了,就看谁走霉运吧!” “母亲,你听她……”沈荣瑾被杜氏冷冷瞪了一眼,赶紧闭上了嘴。 杜氏恶狠狠盯着沈荣华,说:“我倒想知道二姑娘打算怎么收场。” 沈荣华明艳一笑,说:“大太太登门挑衅,还问我打算怎么收场,这似乎不太适合吧?要是我说话能算数,我希望大太太平平安安回去,就是最好的收场。” “让她们平平安安回去,那也太便宜她们了,依我看,不打她们个鼻青脸肿就不算完。”驴小七一脸不服气,冲他身后一个十来岁的小子挤眉弄眼。 这个十来岁的小子叫李锁,是芦园管事李文平的儿子,也是个机灵人。看到驴小七给他使眼色,又摸了摸腰间,他点点头,咧开嘴笑了。 王小八冲杜氏等人呲了呲牙,说:“确实太便宜她们,不能这么收场。” 沈荣华点点头,很惭愧地说:“我希望大家都安安分分,别没事找事,以至于别人打上门来,打了我的下人,我还希望人家能平平安安回去,确实是我太软弱了。这次就是我说话算数,也不能服众,看来还要大太太重新开条件了。” “贱人,你在耍我母亲吗?我母亲是沈家的掌家太太,不是你一句话就能随便谴走的。”一向乖巧柔顺的沈荣瑾此时横眉立眼,怒视沈荣华,好像换了一个人,也可以说是她暴露了本来面目。她希望杜氏能狠狠收拾沈荣华,也希望沈荣华能反击杜氏,总之,她希望她们斗得越激烈越好,最好能两败俱伤。 “主子姑娘,她骂你。”李锁很不愤,冲他的伙伴们抓耳挠腮瞎比划。 “有人骂你们主子,你不该传话,应该替主子出气。”驴小七拍了拍李锁的脑袋,又跟几个小子低声交待了几句,听得他们吃吃直笑。 听到这群小子中有人称沈荣华为主子,沈荣瑾这才相信篱园传的圣勇大长公主赐给沈荣华庄子的事是真的,恨得她暗暗咬牙。沈阁老未去世之前,在沈家诸多姑娘中,沈荣华最为受宠尊贵,而她沈荣瑾则是最低微的那一个。沈荣瑾的生母是外面纳来的妾,很得沈慷的心,却不得沈老太太待见,连带她也不得沈老太太喜欢。同是庶出,比起二房有沈老太太撑腰的四姑娘和七姑娘,她又差了很多。 沈阁老去世之后,沈荣华跌落深渊,由最尊贵的嫡女被贬为庶女不说,还记到了一个青楼出身的外室名下。沈荣瑾扬眉吐气,终于有人比她的身份更卑微了,还是以前最风光的那个。她本以为可以把沈荣华踩在脚下,没想到沈阁老这么快就翻了身,还有了大长公主这个后盾,仍比沈家的姑娘们都尊贵。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可她也知道斗不过沈荣华,心里恨得连表面的柔顺乖巧都不想维持了。 沈荣华知道驴小七等人要惩治杜氏和沈荣瑾等人,她不阻拦,反而冲他们投去鼓励的眼神。现在,她不想跟杜氏谈条件,没必要,而且她也不会答应杜氏任何条件。再说,杜氏大张旗鼓找上门,也不是答应几个条件就能打发走的。 杜氏带人围住茗芷苑,理由是要提审那几个放火烧祠堂的婆子。可看杜氏的样子,她似乎并不着急要那几个婆子,想必她是有后招的。杜氏阴险狠毒,鬼点子也多,这次沈荣华也挑衅了她的底限,她不想尽办法反击就不是她的本性了。 “我不会跟你开条件,要想换她们活命,条件该你提才是。”杜氏冲佟嬷嬷和周嬷嬷等人抬了抬下巴,恶狠狠地说:“你是她们的主子,她们忠心于你,替你做了不少事,可她们的卖身契没有一份在你手里。实话告诉你,我已经让人去找人伢子了,人伢子一来,我就把她们打一顿,全部卖到漠北寒铁矿为奴。” 沈荣华不禁浑身一颤,她知道杜氏阴毒,可杜氏此时要做的事仍令她震惊不已。漠北苦寒,象周嬷嬷这样已年过半百的人能不能走到漠北都是未知,漠北的寒铁矿更是苦寒之最。能到漠北,若在寒铁矿为奴,很少有人能活过一年。杜氏心狠手辣,说到做到,而今她已性命相逼,连沈荣华都震惊了,由不得周嬷嬷等人不害怕。害怕了就会动摇,这是人本能的反应,跟忠心关系不大。 重生之后,沈荣华时时都在谋划如何翻盘、如何报仇,也在培养得心应手又忠心能干的下人。可这些下人的卖身契确实没有一份在她手里,她前世没有管人的经验,今生也忽略了这个问题。下人的忠心除了用银子、用真心维持,也需要那份卖身契,毕竟人心会变,而白纸黑字的卖身契比银子更具有实际价值。 周嬷嬷是林氏的陪嫁下人,雁鸣鹂语买进沈家就是她的丫头。她们的卖身契原来在林氏手里,林氏母子离开沈家,丰厚的陪嫁都被沈老太太据为己有了,下人的卖身契落到谁手里,她就不得而知了。象佟嬷嬷、初霜还有那些小丫头和婆子原来就是沈家的下人,她们的卖身契肯定在杜氏这当家主母手里。就算这次她能破解了杜氏的阴谋并有力反击杜氏,但实实在在的严峻问题已摆在她的面前。 杜氏之所以敢堂而皇之围堵茗芷苑,就因为她已摸准了沈荣华的气脉,也捏住了下人的软肋,由不得她们不就范。所以,杜氏不会跟沈荣华提条件,这场对决,沈荣华明显是个失败者,而杜氏只会逼沈荣华提出妥协的条件。 沈荣华寻思片刻,冷笑说:“大太太弃自己贤惠的名声于不顾,原来是认为自己胜券在握了,我倒想听听大太太为什么要发卖她们,得有个罪名吧?” “我发卖几个不听话的下人还需要罪名吗?”杜氏冷眼怒视沈荣华,目光极尽凶狠且轻蔑,“想给她们罪名也简单,冲撞主子就是最好的罪名,而她们的主子只是我这个拿着卖身契的人,不是你,你,还有你们可都听明白了?” “原来如此。”沈荣华的心咯噔一下,但她表面上仍笑靥如花,轻笑说:“大太太精明狠毒,人尽皆知,恐怕这次要让你失望了。下人的卖身契对她们来说确实很重要,但我不知道跟官府的大印比,区区一张纸又能值几何呀?” 杜氏听沈荣华这么说,心里也有几分犹疑,但她脸上也不会表露出一丝一毫,她冷哼一声,说:“你若有官府的大印,拿出来让我看看,兴许我会怕。” 沈荣瑾指着沈荣华冷哼说:“贱人,我看你这次还有什么猖狂的资格?你就是个搅家精,有你在,沈家不会安定,早该把你卖到漠北的寒铁矿为奴。” “她又骂主子姑娘,真是欺人太甚了,给我打她。”李锁冲他的小伙伴挥了挥手,率先从腰间拿出弹弓,以红枣大的姜石为子弹,向沈荣瑾打去。 有李锁带头,他那些小伙伴都不甘落后,纷纷拿出弹弓和姜石打沈荣瑾,杜氏等人也“沾了光”。驴小七和王小八没有弹弓,却起到鼓励和指挥的作用。一时间,姜石乱飞,多数落到沈荣瑾身上,疼得她抱着头直往丫头身后钻。 姜石打击的目标主要是沈荣瑾,有时候打偏了,也会飞向杜氏。杜氏的丫头婆子一边责骂李锁等人,一边替杜氏挡住姜石,还不忘把沈荣瑾及她的丫头推出去。沈荣瑾脸上受伤,疼得连声尖叫,杜氏却不动声色。那六个粗壮的婆子手拿木棍压在周嬷嬷等人的肩膀上,个个都阴沉着脸。弹弓射出的姜石从她们身边飞过,没有杜氏的命令,她们只是呵骂比划,却没人对李锁等人动手。 沈荣华趁这边一片混乱,冲守在东厢房门口的虫七和他的两个手下点头以示感谢。虫七冲她点头,让她放心,又冲她摇头,对她的处境表示关切和无奈。 燕语拉了拉沈荣华的衣袖,低声说:“姑娘,燕声和李嬷嬷她们来了。” “知道了。”沈荣华看向门口,见李嬷嬷冲她点头,她的心才安定了一些。 李嬷嬷不是沈家的下人,不会被杜氏轻易拿捏,还可以为她所用。可她的下人呢?卖身契的问题若不能妥善解决,她对身边人的信任会打折扣,以后做事就会束手束脚。一个新的难题摆在了沈荣华面前,她的心又一次陷入挣扎和徘徊。 “住手,快住手,你们这群猴崽子,又跑这里凑热闹来了。”李嬷嬷高声呵住李锁和他的伙伴,又给王小八和驴小七使了眼色,“还不快走。” “走喽!”王小八冲李锁等人挥了挥手,那群小子都撒花般跟着向大门跑去。 “太太,三姑娘的脸流血了。”沈荣瑾的大丫头山菊慌得脸都变色了。 杜氏扫了沈荣瑾一眼,轻哼一声,说:“赶紧送三姑娘回去,好好侍候,揽月庵的师傅连日辛苦,就不用麻烦她们给三姑娘医治了,直接用她们给大姑娘配的药就好。玉柳,你陪三姑娘回去,一定按时给三姑娘涂药,千万不能耽误了。” “是,太太。”玉柳给两个婆子使了眼色,两婆子用力扶着沈荣瑾离开了。 沈荣瑾在沈臻静的药里做了手脚,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还想嫁祸给沈荣华。没想到早被杜氏看出了端倪,正好趁这机会,把她做过手脚的药用到她的脸上。那药涂在伤口上,不但不能使伤口消肿愈合,还会适得其反,留下伤疤。 抓住这个机会,用小手段算计了沈荣瑾,杜氏的心微微畅快了一些。可看到沈荣华仍镇定自如、不慌不忙,她的心里就象压了一块巨石,堵得她几乎窒息。 惩治了沈荣瑾,沈荣华心里很痛快,又砸弯了长房一颗钉子,而且还借了杜氏的力。可看到周嬷嬷等人仍被杜氏的下人威逼,在等待人伢子到来,她的心一阵阵发紧。周嬷嬷等人都不出声,脸色如心情一样沉重,她们也为自己无法占卜的前途担忧。此时,等待是一种致命的煎熬,不能得以缓解就会遗祸无穷。 沈荣华冲杜氏笑了笑,说:“我可以放了纵火烧祠堂的婆子,大太太也放了我的下人,这笔交易对于大太太来说很合算,大太太是赢家。” “我不会跟你交易,也不当这个赢家。”杜氏见沈荣华示弱,心里痛快,但却不敢有丝毫放松,能被她当作对手的人,她必须时刻打起全部精神应对。 “那大太太想怎么样?” “纵火烧祠堂的人由我提走审问,这几个下人我照常卖到漠北为奴。” 沈荣华扬起一张笑脸,很平静地问杜氏,“我要是不答应呢?” “那要看你有没有不答应的资本。”杜氏腾得一下站起来,以冷傲尖锐的姿态俯视沈荣华,冲那六个健壮的婆子挥手说:“先把她们几个带走。” 婆子们刚要动手,就有一个媳妇跑过来喊杜氏,又摆手示意婆子们先别绑人。 “大、大太太,二公子醒了,揽月庵的师傅喊你快回去,要不就……”来传话的媳妇喘了口气,又说:“揽月庵的师傅还说大太太应少造冤孽,否则……” 沈谦昱此次伤得很严重,医尼以七天为期,能醒则醒,若醒不过来,那就永远不会醒了。今天刚三四天,杜氏听说沈谦昱醒了,又是欣喜又是激动。她瞪了来传话的媳妇一眼,没让那六个婆子停手或是继续,转身快步离开。 来传话的媳妇是刚到篱园当差的夏嫂子,杜氏不认识,沈荣华却知道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又看到鹂语在人堆里冲她打手势,沈荣华暗暗一笑。 沈荣华走近那六个婆子,冷声说:“放了她们。” 那六个婆子连看都没看沈荣华一眼,依旧用木棍押着周嬷嬷等人,一动不动。 李嬷嬷身旁站着一个手拿皮鞭的媳妇,此人正是芦园管事李文平的妻子,李锁的娘,人称平嫂子。大长公主将芦园赐给了沈荣华,沈荣华就是李文平一家的主子了。主子的话没威力,下人也不光彩,所以平嫂子很生气。 “好奴才。”沈荣华看了平嫂子一眼,笑意吟吟说:“应该把她们打出去才是。” 说完,沈荣华率先动手,拿出碧泉剑,就向为首的婆子砍去。她不懂武功及剑法,天下闻名的碧泉剑拿在她手里就当菜刀用,只是这把“菜刀”太锋利。别看那婆子粗壮,躲得倒快,沈荣华只砍断了木棍,并在她胳膊上划出深深的血痕。 平嫂子一看沈荣华出手了,赶紧带着她的人向那六个婆子发起了攻击。她带来的婆子媳妇有十几个人,所用的武器都是皮鞭和木棍,攻击性要比那六个婆子猛烈得多。不出十个回合,那六个婆子就被打出的茗芷苑,在大门口被踩到地下。 燕语燕声赶紧把周嬷嬷和佟嬷嬷扶起来,初霜等人也站起来,都到沈荣华身边问安。佟嬷嬷看到那六个婆子被打倒了,活动着四肢给另外几个婆子使了眼色。 “主子姑娘,怎么处置她们?”平嫂子兴冲冲地问。 沈荣华慢腾腾地擦着碧泉剑上的血迹,说:“她们不是篱园的人,擅入篱园非奸即盗,先每人打三十大板,绑到后面的大树上,等官府来处理。” “是,姑娘。”平嫂子打板子非常熟悉,马上安排人动手。 佟嬷嬷咳嗽了一声,说:“姑娘,这位嫂子带人把那几个婆子打倒已经很辛苦了,还是请她们喝杯茶、歇一会儿,打板子的事就交给我们。” “好,就交给你们。”沈荣华冲平嫂子等人做了停止的手势,又让燕语燕声准备茶点款待她们,又对佟嬷嬷几人说:“悠着点,不能出人命。” “老奴明白。”佟嬷嬷想出这口气,就说明她没被杜氏打服吓住。杜氏把她们的卖身契握在手里,是想掌控她们的命运和生死,好在她们没被慑服。 鹂语拉着夏嫂子来到沈荣华面前,没等她们说话,沈荣华就让初霜给她们记一功。之后,沈荣华就去跟李嬷嬷和平嫂子等人说话了。 “让嬷嬷见笑了。”沈荣华冲李嬷嬷难为情一笑,又说:“嬷嬷也知道我年纪小、见识浅,不知道象下人卖身契这一类问题该怎么解决,还请嬷嬷指教。” “真是难为姑娘了。”李嬷嬷轻叹一声,说:“朝廷对奴才买卖有严格的律法规定,一地官府也会干涉。可象卖身契掌握在谁手里这样的问题属于家务事,官府不会插手。按名门大族不成文的规矩,属于哪一房的奴才卖身契应由本房主母掌管,不属于哪一房的奴才卖身契由公中掌管。贵府大太太虽是一族宗妇,也不能掌控二姑娘的下人的卖身契,二姑娘还是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多谢嬷嬷指教。”沈荣华眯起眼睛,冷哼了一声。 …… 借夏嫂子吉言,沈谦昱真的醒了,不过醒来的时间非常短暂。杜氏进到屋里,他只睁开眼看了杜氏一眼,就闭上眼睛,又昏睡过去了。杜氏喜极而泣,赶紧把两位医尼都请来询问沈谦昱的情况,得知这是要苏醒的正常反应,她才放心了。 下人来报,说沈荣华让芦园的人打了那六个婆子每人三十大板,并绑到树上示威,罪名是擅入篱园寻衅滋事,还说要等官府的人来了一并处置。杜氏气得心肝肺腑四肢脑袋都疼,可她此时要守着沈谦昱,确实分身乏术。 “先让她猖狂吧!这几笔帐我会慢慢跟她细算。”杜氏咬碎银牙,一口恶气出不来,只能渗入五脏六腑,慢慢演变成毒瘤,以更毒的方式扩散出来。 文嬷嬷轻手轻脚进来,低声说:“太太,大姑娘她……” “别提她,不争气的东西。”杜氏厉声打断文嬷嬷的话,看着躺在床上的沈谦昱,长叹一声。且不说养在闺阁时,她是受宠的宁远府嫡女,就说嫁到沈家将近二十年,她感觉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从来没象这两天这么儿狼狈过。 她苦心教养的女儿本是精明机敏之人,虽说此次与沈荣华正式交手败得很惨。但杜氏并没有责怪女儿,胜败乃兵家常事,她希望沈臻静能鸣金再战。可沈臻静竟然甘心情愿钻进沈荣华的圈套,都没有半点想出来的意思了。一个杜昶就能让沈臻静神魂颠倒,沉浸于自我幻想的儿女情长中,已经忘记大敌当前了。 一个婆子站在门外冲文嬷嬷招了招手,文嬷嬷出去了,过一会儿,又进来了。 “什么事?”杜氏紧紧握住双手,让自己保持斗志昂扬的情绪。 “回太太,二老爷和三老爷回来了,卢同知也来了,下午刘知府会早早过来提前审篱园案子,说是怕耽误了我们给大长公主腾宅子。” “审吧!早点结案早点轻松。”杜氏慢慢张开手,又突然一下握紧了。她和沈慷早已商量好了,不管案子怎么审,情况怎么变,她都有应变之策。 第八十四章 再审篱园之案 听说沈恺和沈恒回来了,卢同知也来了篱园,沈荣华让佟嬷嬷带人押上那六个婆子,同她一起去见卢同知。卢同知问明情况,只说确定这六个婆子不是沈家的奴才,也不是篱园的下人,到篱园打人绑人确实是寻衅滋事,但没说怎么处置。 沈恺和沈恒不想把事情闹大,赶紧打圆场,让沈荣华把那六个婆子放了。篱园面临这么多事,长房一家惨乎惨矣,他们都希望沈荣华适可而止。他们也知道杜氏是有手段的人,不管跟谁斗,杜氏都会是胜利者。而今天,杜氏显然没达到目的,此事无疾而终,这是自杜氏嫁到沈家绝无仅有的事。杜氏不会就这么放过沈荣华,也在意料之中,可杜氏若再施诡计跟沈荣华斗,也要好好掂量一番。 沈荣华也没想揪着这件事不放,既然沈恺和沈恒出面调和,她也会适时拿出自己的条件,她笑了笑,说:“三叔,我有一件事不明,想请教三叔。” “你说。”沈恒也知道沈荣华要问的问题很尖锐,但他不能回避。 “在五妹妹侍候的下人的卖身契应由谁掌管?” “自然是你三婶掌管,府里象这种事都有例行的规矩。” 沈荣华点点头,把刚才杜氏到茗芷苑绑人,她跟杜氏起冲突的前因后果复述了一遍,又转向沈恺,说:“父亲,母亲不在了,咱们二房确实缺当家主母。可即便是二房没有当家主母,还有父亲和管事嬷嬷,我下人的卖身契也不该拿到大太太手中,对不对?知道的会说大太太顾念小叔,关照二房,不知道的定会可着劲儿埋汰父亲,还知会想到什么腌臜事呢,唉!真可怜我们二房的名声。” 沈恺听出沈荣华的话外之音,不禁皱起眉头斥责她,“你没轻没重地胡说什么?你想要你下人的卖身契,我直接去找大太太说,绕这么大的弯子有什么用?” 等的就是沈恺这句话。 别看沈恺性子绵软,他心里跟长房憋着气呢,连沈慷都敢顶撞,跟杜氏叫板自然不含糊。她这个父亲肚子里有才华学问,有时候也挺有用,就是欠调教。 “父亲教导得极是,女儿知错了,多谢父亲。”沈荣华赶紧给沈恺行礼,陪笑说:“父亲若把我下人的卖身契要回来,我会跟父亲说一件大事,保证让父亲受益非浅,又吃惊不小。以后父亲得意于此事时,千万别忘记谢谢我。” “什么大事?”沈恺听沈荣华说得神乎其神,更是一头雾水,又见沈荣华一副卖关子的表情,挥手说:“卖身契的事明天就能办好,你先回去吧!” 沈荣华心里有了底气,赶紧给沈恺和沈恒行礼告退。时候不早,下午刘知府提前审案还有热闹可看,她要趁这空档赶紧吃饱睡足,到了下午才能打起精神。 “沈二姑娘。”卢同知去查看昨夜大火现场回来,在篱园的甬道上碰到了沈荣华。在卢同知看来,沈荣华有心计、有深度,更有后台,是个不能怠慢的人物。 “小女请卢大人安。”沈荣华恭敬施礼,礼数周到。 “沈二姑娘快快免礼。”卢同知笑了笑,又说:“听说大长公主把当年林阁老珍藏的书籍都赐给了沈二姑娘,卢某想借阅几本,不知是否方便。” “当然方便,书不是用来珍藏的,而是给好学之人阅读的。”沈荣华回答得很爽快,又满含令人愉悦的恭维之意,“大长公主昨天才把书赐给小女,小女想整理一下,列一份书单,到时候,卢大人可按书单借自己想读的书。” “多谢沈二姑娘。”卢同知清楚现在朝廷的格局,内阁五人,与林闻有关联者有三位。他若能借到林阁老当年留下的书,无形中就站到了林阁老的师弟和学生那一派,这是一条攀附人脉乃至高升的捷径,他自然高兴,又说:“若沈二姑娘有事需本官施予援手,本官在律法礼术范围之内自当竭力而为。” “多谢卢大人。”沈荣华知道这次是她的外祖父显灵了,赶紧抓住机会,借坡下驴,“小女还真有一件事要请教卢大人,希望卢大人能指导一二。” “沈二姑娘请讲。” 沈荣华冲卢同知施礼说:“我一个丫头有一个远房表哥姓白,是东塞北邺州人士,自己打猎并做一些皮毛生意。前些日子,他从东塞北运一批珍贵皮毛到江东去,结果财物被山贼洗劫一空,人也受了重伤。他好不容易才到了津州,找到他的表妹,也就是我那个丫头。现在,他的伤养好了,想回东塞北,可没有户籍路引寸步难行。他想着干脆在津州落户,重开一份户籍,不知需要什么手续。” 卢同知沉思片刻,说:“按律法要求,他自己在某地有百亩田地或有一套三进的宅院,买下的时间必须半年以上,就可以直接在当地落户。或者某地有三个拥有百亩田地或一套三进宅院的人给他做保,他也能直接在当地落户。” “他自己没有田地或宅院,若采用找人做保的方式应该可行。我有大长公主赐下的庄子,可以算他的一个保人,还差两个,我不想让家里人知道这件事。” “卢某信任沈二姑娘,也可以给他做保。” “多谢大人,还差一位,不知江阳县主行不行?” 卢同知点头一笑,说:“烦请沈二姑娘把他的资料还有你和江阳县主这两位保人的资料都给我,三天后就可以到府衙取户籍路引了。” 沈荣华向卢同知郑重道谢,并言明在给他送资料时,顺便把整理好的书单拿给他。又解决了一件大事,沈荣华身心轻松,阴沉的天在她眼里都是晴空万里了。 回到茗芷苑,沈荣华跟初霜说了给白泷玛在津州落户的事,又让初霜去找白泷玛要资料。初霜很快就拿着白泷玛的资料回来了,落户的事也就算有眉目了。 未时正刻,津州刘知府一行到了篱园,又把西侧的敞厦当成了临时公堂。此行除了刘知府、师爷及衙役,还有一个特殊的人,就是被当成嫌犯控制的杜昶。 “李嬷嬷,临时公堂一切事宜都准备齐全了吗?” “姑娘放心,有姑娘提点,准备得比上次还周全。”李嬷嬷以前称沈荣华为沈二姑娘,现在直接改称姑娘了,这就是把沈荣华当主子了。大长公主让沈荣华代管篱园一年,其实是给人们接受的时间,明眼人都知道篱园已属于沈荣华了。 “有劳嬷嬷费心。”沈荣华听出李嬷嬷对她称谓上的改变,她对李嬷嬷也越发客气了。李嬷嬷侍候大长公主多年,就算成为她的奴仆,她也不能怠慢。 杜昶自到了篱园,看到沈荣华,就一直盯着沈荣华看,目光复杂而尖锐。沈荣华知道杜昶在看她,行事更加淡定自如,脸上始终带着温和明媚的笑容。杜昶既然来了,她就不会让他失望,自然会给他送上一份“厚礼”,让他终生难忘。 “初霜,人都安排好了吗?” “都安排好了,姑娘放心,那些人知道姑娘要代管篱园,都听话得很。” “那就好。”沈荣华附到初霜耳边,又交待了几件事,让她马上去安排。 篱园的案子于未时正刻再次开审,虽是临时公堂,却也极其威严隆重。刘知府、卢同知及师爷、衙役各就各位,没有大长公主坐阵,他们也自然了很多。 沈荣华以篱园主事的身份听审,沈家参与听审的人还有沈恺、沈恒、杜氏和万姨娘。另外,沈家还有两个听审者比较特殊,是坐着软榻被抬来的,那就是沈慷和四太太吴氏。沈惟直到现在时昏时醒也没个准儿,好像丢了魂一样。篱园出了大事,四房必须有人参加听审,吴氏只能勉为其难,忍着伤病来了。 刘知府端坐在书案前,一手捋着胡须,另一只手重重拍响惊堂木,将篱园前几天发生的事简单陈述了一遍,又说:“此次篱园出事导致东西跨院因爆炸坍塌,多处起火,三死多伤,颇为严重。上次耗时一日,本府只审问了篱园的下人及管事,了解到篱园出事前后的情况。事关皇家体面,本府决定时隔两日再审,务必将案子查实审清,给圣勇大长公主一个交待,让沈阁老在天之灵安息。” 听刘知府说审理篱园的案子是为了让沈阁老在天之灵安息,沈家三兄弟都面红耳赤,低头不语。先人在天之灵不安左不过是有未了的心愿或心存遗憾、子孙不孝,亦或是死得不明不白。沈阁老曾是盛月皇朝的风云人物,不管因哪种情况在天之灵不安,都会成为朝野争相议论的话题,把沈氏一族推向浪尖风口。 除了沈惟,沈慷、沈恺和沈恒都有功名在身,且都是有品阶的官身。虽说现在家丁忧,孝期一满,就会涉及到起复的问题。若有人抓住沈阁老在天之灵不安一事做文章,他们休想谋到满意的官位,甚至还会被御史言官弹劾。 刘知府很会说话,他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就给了沈家三兄弟莫大的压力,不说官话套话,却把自己说得很实在。其实,他认真审理篱园的案子是迫于大长公主的威严,但案子怎么判,大长公主并没有明示他。他之所以不一蹴而就,要隔上两天再审,就是想等上面的人给一些提点或指示。可直到现在,上面的人都没问起篱园的事,更没有人给他指示。听说大长公主要把篱园收回去,他心里就有了另一番打算,想把这案子早点了结,没人指点,公事公办总归没错吗? 决定公事公办,刘知府的底气就足了,不管将来谁问起,他都有合情合理的答复。别看沈慷丁忧之前比他的品阶高两级,又是沈阁老的嫡长子,沈贤妃的兄长,他可别打算顾及沈慷。所以,对于沈慷抛来的眼色和暗示,他视而不见。 “卢同知,上一次该审未审的名单列出来了吗?” “回大人,列出来了。”卢同知把名单交给刘知府,又说:“上次该审未审的人主要是沈四姑娘、沈六姑娘及沈家四房的下人。因人数众多,时间紧迫,下官以为应挑出了几个主要的人审理,若每个人都审,口供也大同小异。” 刘知府点头说:“就照你所言审理,挑谁受审也由你来决定。” 卢同知拿过名单,说:“依下官之见,就挑沈四姑娘的丫头白茶、沈六姑娘的教养嬷嬷韩嬷嬷、沈四太太的大丫头月白受审。再从这几位主子身边挑上两个下人做陪受审,以便补充。另外,还有几个本不该受审的篱园下人要提供事出当日的一些消息。他们都向衙役或下官报了名,大人看这些人应该怎么审理?” “本来不该受审就主动要提供消息的下人只有两种可能。”沈慷没等刘知府答复,就从软榻上挣扎着起来,高声发表自己的意见,“第一,他们被人买通或威胁,要提供假消息或作伪证;第二,他们居心不良,想要卖主求荣。刘知府为官多年,想必也清楚不该给这些人可乘之机,免得他们兴风作浪。依我之见,刘知府不但不能听他们所言,还要把他们揪出来,打上一顿板子,问出主谋之人。” “哈哈哈哈,沈大人言重了。”刘知府没继续沈慷的话题,就把他晾在一边不理不睬,又吩咐卢同知把挑出来受审的下人和主动提供消息的人都带上来。 沈慷见刘知府不给他面子,很生气,还想再开口,被杜氏以眼神制止了。杜氏知道今天的审判对长房极其不利,她已做好最坏的准备,也有了应对之策。尽管她的应对之策是下策,她不得已而为之,但有失有得才是常理。 仅半个时辰,挑出来受审的人就审理完毕了。白茶、韩嬷嬷和月白交待事件的起始经过,沈荣瑶和沈臻萃之所以要跟沈荣华对着干,以至于惹出祸端,都是四太太吴氏身边的王嬷嬷怂恿鼓动并策划的,而与王嬷嬷密谋此事的人就是沈臻静的教养嬷嬷何嬷嬷。至于龙头节当天东西跨院为什么会坍塌、茗芷苑的门房为什么会起火、祠堂门口的火盆爆出火油盒却没起火,她们就不得而知了。 刘知府寻思片刻,说:“带王嬷嬷、何嬷嬷过堂受审。” 卢同知忙说:“回大人,王嬷嬷和何嬷嬷年纪不小,且又受了家法,都有伤在身,不便过堂受审。王嬷嬷听说要审她,曾企图自杀,被下官派人看押了。” “此等怂恿谋害主子的恶奴不但犯了家规,也犯了国法,本该重罚。”刘知府敲吃惊堂木,沉声说:“将二人押回府衙收监,待案子审清之后一并判决。” “是,大人。”几名衙役应声退出,去押王嬷嬷和何嬷嬷。 刘知府给王嬷嬷和何嬷嬷定了罪,二人只要被关进府衙大牢,活着出来的可能性就不大了。可她们毕竟是奴才,若背后没人撑腰,哪个敢谋害主子?这个问题刘知府摆明了不想再追究,奴才要替主子办事,还要替主子挡罪,这也是规矩。 王嬷嬷是吴氏的左膀右臂,此次被定罪,吴氏不但不惋惜,反而很畅快。若不是因为篱园出事,她根本不可能发现王嬷嬷是杜氏安插在她身边的钉子。今天借官府的手很麻利地拨掉了这个钉子,她也算出了一口恶气。 “大嫂,你说若王嬷嬷死在大牢里,变成冤魂,会来找我还是找你?”吴氏别有意味地看着杜氏,杜氏的脸色越阴沉,她就越觉得畅快。 “你的下人就是变成冤魂也不该来找我,她就是含冤而死,冤枉她的人也不是我。”杜氏的脸色很难看,但说话的语气很坦然,好像王嬷嬷她没有任何关联。 沈惟刚跟吴氏订下亲事,还没嫁过来,她就费心埋下了王嬷嬷这个暗桩,轻易不会用。这次沈臻静为谋害沈荣华,设下了连环计,结果害人不成反害己,还暴露了王嬷嬷。这是杜氏莫大的损失,事到如今,她也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装出无所谓来掩饰。她知道吴氏也就是用暗话敲打她,还不敢跟她撕破脸。 吴氏抹泪哽咽,说:“这王婆子真不是东西,我母亲和我还有六丫头都这么信任她,可惜我们所信非人。六丫头中了奸计,惹出这么大的祸事,都成惊弓之鸟了,可怜见的。这帮丧尽天良的,专拣软柿子捏,欺负我们一家就这么痛快?” 杜氏冷冷哼笑两声,说:“四弟妹有没有听过这么一句话,谁是阴谋的受益者,谁就是阴谋的设计者。篱园的事很严重,死伤了这么多人,长房和四房都有人受伤。四姑娘和六姑娘是祸事的直接制造者,闺誉是毁了,也难逃严惩。大姑娘没有对下人严加约束,纵仆惹祸,也难逃指责与非议。四弟妹心情不好我能理解,四弟妹有气可以冲我撒,谁让长房和四房同病相怜呢?” “损了阴德的,也不怕遭报应,迟早害人害己。”吴氏斜了沈荣华一眼,恨恨地说:“这小贱人倒是风光了,跟她那养汉娘一样无耻,迟早让她好看。” 吴氏嘴上骂着沈荣华,心里对沈荣华又妒又恨,同时也恨毒了杜氏。对于杜氏意有所指地套近乎,摆出长房损失惨重的事实,拉拢四房,吴氏并没有立即贴上去。她确定王嬷嬷是杜氏安插在她身边的人,无论杜氏如何巧舌如簧,也安不到沈荣华头上。沈荣瑶和沈臻萃跟沈荣华对着干,也是王嬷嬷挑唆怂恿的,目的就是按沈臻静的诡计谋害沈荣华,还要让她们做沈臻静的替罪羊,结果害人不成反害己,又害了大家。这一点,杜氏就是说得天花乱坠,也难以掩盖事实。 杜氏刚想再说话,就见沈臻静扶着披红的手如杨柳拂风般走进来,后面跟着沈臻萃。两人都戴着白纱帏帽,进到临时公堂,两人就躲在一棵花树后面往这边张望。沈臻萃在看吴氏,而沈臻静目光晶晶发亮,她看的是杜昶。杜氏当即气得心窝疼,可她不敢发作,以免不慎小题大做,沈臻静的名声可就彻底扫地了。 沈荣华端坐在篱园主事的位置上,看到杜氏和吴氏嘀咕,她的嘴角挑起不屑的笑容。又看到沈臻静和沈臻萃进来,她嘴角的笑容慢慢扩大,一张俊脸越发明媚灿烂。好戏少了沈臻静,就如同好菜少了调料,根本热闹不起来。 刘知府把上一次审问的口供拿出来简单看了一遍,寻思了一会儿,又和卢同知商量了几句,才让衙役把主动提供消息的人带上来。人带上来之后,刘知府敲响惊堂木,告戒他们必须实话实说,若有半句诬陷之辞,定会严惩不怠。 主动提供消息的人有秋生和他的干娘秋婆子,还有因砍伤何嬷嬷,被沈谦昊下令打了一顿关起来,今天才刚刚放出来的宋嫂子和几个老婆子。看到这几个要提供消息的人,尤其看到宋嫂子那仇恨的眼神,沈荣华暗暗冷笑。 沈慷看到这几个主动提供消息的人,心里很膈应,在他看来,主动提供消息者无异于卖主求荣者。他咳嗽几声,又冲刘知府招手,想要发言,被刘知府重重拍下的惊堂木打断了。看到刘知府不给他脸面,他脸色胀红,心里憋了一口恶气。 主动提供消息的人之中就秋生一个男子,刘知府就点名让他先说。秋生十五六岁的年纪,但说话并不怯场,他先自报姓名,又提供有关孙亮的消息。他说孙亮是篱园出事前几天才调过来当差的,平时跟篱园的人接触不多,经常在灵源寺后山和一个书生见面,且他出手大方,经常带一些很贵重的东西回篱园。 杜昶听到秋生的话,心里不由一颤,他是一个很敏感的人。秋生的话虽然含糊,却意有所指,没明确提到他,却让他心里异常难受。孙亮的尸体是在灵源寺后山发现的,而那天他正好出现在那里,再加上秋生的说辞,他的嫌疑就更大了。 秋婆子主要说了篱园出事那天,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出去小解,远远看到孙亮提着一包刨花上了祠堂的房顶,往房顶上撒刨花。等她小解回去,又看到孙亮偷偷提着刨花登上了茗芷苑的围墙,孙亮经过的地方都有一股浓烈的煤油味。 又有一个婆子说篱园出事当天,也是天快亮时,看到孙亮提着一个瓶子偷偷摸摸从前院出来。从时间上看,应该是在秋婆子看到孙亮往房顶上撒刨花之前。 沈慷听婆子说孙亮在天快亮的时候从前院出来,当即就发威呵骂,并让人把这个婆子拖出去打板子,可惜没人听他的命令。这一次刘知府没阻止他,只是别有意味看着他,并给卢同知使眼色。沈恒实在看不下去了,让沈恺劝阻他,沈恺只轻哼一声,没说话,沈恒只有硬着头皮劝了他几句。 “你接着说,其他人不得喧哗。”刘知府重重拍响了惊堂木。 “你们……”沈慷指了指沈恺和沈恒,气得咬牙切齿。他不只恨刘知府不给他面子,更埋怨沈恺和沈恒不同他一起与刘知府抗衡。大长公主让沈家人三天之搬出篱园,至少是现在,篱园还是沈家的产业。篱园出了事,即便是惊动了官府,也应由官府和沈家人共同解决,可现在刘知府根本不听他的建议,还独断专行。 杜氏见沈慷几次开口,都没得到刘知府的响应和尊重,心里长气。她跟沈慷已经商量好了最后的对策,可沈慷总想显示自己,总想控制局面,这看到别人眼里就是欲盖弥彰。杜氏虽已打定主意,可看到沈慷急切,也不由心乱如麻了。 被刘知府点名的婆子说她看到孙亮采买东西回来,大概是辰时正刻,在角门外往火盆里塞东西。孙亮往火盆里塞的东西都不一样,一边塞一边往火盆上面贴记号。等孙亮进来,她就溜到角门外,想看看孙亮往火盆里塞了什么。她拨开银霜炭,还没看清孙亮塞的东西,就听到有人在里面叫她。她刚要进去,又看到孙亮贴的记号都掉下来,她就胡乱把那些记号贴上,才进去了。 “你说的可是实话?”刘知府看了卢同知一眼,面色越发谨慎。 “民妇不敢有半个字的谎言,民妇敢拿脑袋担保,请青天大老爷明察。” 刘知府沉思了一会儿,低声问卢同知,“你怎么看?” “下官之前也跟大人有一样的疑问,今日听这婆子一说,虽然觉得太过巧合,倒也不是不可信。”卢同知笑了笑,又说:“篱园出事那日,只有前院、茗芷苑和祠堂这几处的门口摆了火盆。结果祠堂安然无恙,茗芷苑起了火,烧了门房和倒座房,前院的东西跨院被炸得坍塌了,这说明孙亮在这几个火盆里塞得东西不一样。孙亮肯定是跟搬火盆的婆子约定好了,结果他做的记号被人无意一换,就阴差阳错了。下官觉得若不是这婆子无意间换了记号,那只能说是沈阁老显灵了。” 刘知府既然接下了篱园的案子,就要做好案宗供上司审核,还要留给后来者查阅参考,而且案宗上必须写明调查到的原因。篱园三处地方摆放了火盆,前院的东西跨院被炸得很惨,茗芷苑起了大火,祠堂却无事。若原因写成是沈阁老显灵,他肯定会被人笑话,若按婆子说的写,那就合情合理了。 “你所言倒也合乎情理,上一次本府审问为什么没有听你提起?” “回、回青天大老爷,上一次篱园刚出事,民妇的魂都吓丢了一半,哪敢多说半句话?再说,上次青天大老爷也没让人提供消息呀!这次不是说有赏吗?” “谅你也不敢胡说。”刘知府真心感谢婆子给他提供了思路,又说:“提供真实消息者确实有赏,来人,赏这婆子二两银子,以鼓励后来之人多说实话。” “谢青天大老爷、谢青天大老爷。”婆子给刘知府磕了几个响头,又满眼感激地看了看初霜。若不是初霜看她老实,教她说了这几句话,她哪能得厚赏呀? 一见这婆子得了知府大人的赏,之前提供消息的人满脸妒羡,准备提供消息的人都跃跃欲试。知道一些隐秘消息、却没机会表达的人就更加着急了。 沈荣华与初霜相视一笑,初霜冲她点了点头,给跪在最后面要提供消息的婆子使了眼色。这个局是她们临时布下的,有些话也是刚交待下去的,收效却比她们预想得要好。她现在篱园主事,过几天就要代管篱园,想听她的话、为她效力的人自然很多。这一次她手握主动,胜得漂亮,那就让这一仗漂亮到底。 跪到最后面的婆子姓针,接到初霜的暗示,大有摩拳擦掌之意,怕别人抢了先,她赶紧跪到前面,说:“青天大老爷,我、我、民妇有重要消息要说。” 刘知府见被审问的人都很活跃,很高兴,指着针婆子问:“你有什么话要说?” 针婆子磕了几个响头,说:“篱园出事那天,碰巧民妇当值,正在东跨院打扫庭院。别人都去吃烤肉了,就民妇一个人干活,民妇心里长气,就坐在花树旁休息。这片花树离角房很近,民妇听到死了的银柳在角房门口嘟嚷了一些话。” “她嘟嚷什么话?”卢同知看了刘知府一眼,赶紧追问针婆子。 “她说杜公子故意放出口风,可见有心,可大姑娘……” “住嘴——”杜氏腾得一下站起来,凶狠的目光死死盯住针婆子。 “好阴毒、好算计。”杜昶发威,一把推倒了一只长颈雕花缂丝花瓶,摔得粉碎,他怒视沈荣华,喘了几口粗气,说:“大人,请允许学生说一句话。” 第八十五章 可怜的替罪羊 听到有人把沈臻静和杜昶扯到了一起,杜氏气昏了头,当即拍案而起。站起来之后,她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和杜昶身上游移,又万分后悔。她对针婆子这句话反应强烈,不正好说明针婆子所言真实,而且是她刻意遮掩的事吗?她一向深沉机警,可此时却关心则乱,被逼上了死角,不得已才暴露了自己的短处。 沈臻静听到针婆子的话也很吃惊,银柳当时到底说了什么?她很想知道下文。杜氏打断了针婆子的话,而且反应这么激烈,令她心里很别扭。又看到杜昶发了威,她的心怦怦直跳,她希望杜昶能冷静下来,最好让针婆子把话说完。她春心荡漾,早已忘记自己身处公堂,一言一行不慎,都有可能让自己万劫不复。 “坐下。”沈慷狠狠瞪了杜氏一眼,心中恶气得以宣泄,可他却更不舒服了。 杜氏乖乖坐下,回头看到沈臻静正注视杜昶,她气得直咬牙。她苦心培养的女儿真是鬼迷了心窍,怎么会看到杜昶这无家势、无地位、无功名的人呢?吴氏扫了杜氏和沈臻静一眼,笑得别有意味,又把沈臻萃拉到身边亲昵低语。 刘知府摸着惊堂木,注视了杜昶一会儿,才问:“杜公子有何话说?” 杜昶冲刘知府抱拳道谢,之后,他转向沈荣华,冷笑问:“不知在下哪里得罪了沈二姑娘?让沈二姑娘费尽心机、几次设计陷害,还请沈二姑娘明言。” “莫名其妙。”沈荣华摇头冷笑,根本不在乎杜昶的质问,长舒一口气,才说:“说一句大不敬的话,杜公子虽得我祖父青眼赏识,但我不敢认同祖父,在我眼里,杜公子如同平凡路人。若一个陌路之人不侮辱我、欺负我,不挑衅我的底限,我根本不屑于理他。杜公子若不知道怎么得罪了我,又为什么认定我费尽心机陷害你呢?一个路人只是偶尔同我走一条路,我没事就招猫逗狗陷害他?杜公子认定我很闲?再问一句粗俗话,杜公子认为我是闲着没事吃撑的人吗?” 沈荣华话音一落,就引来笑声一片,尽管这笑声中有吴氏等人的嘲笑声。而她毫不在乎,仍端坐在椅子上,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根本屑于理会杜昶。两世交葛,无尽恩怨,她已对杜昶了解得极其透彻,杜昶的缺点正是她的利剑。杜昶表面上清高洒脱,平易随和有度且温文尔雅,实际上他内心自卑阴暗、心胸狭隘、狠辣恶毒且精于算计。只要把他逼急激怒,他就会丧失冷静,从而原形毕露。 此时,杜昶怒了,离现原形也不远了。沈荣华只要从容淡定,把对他无尽的轻蔑都渗透在笑容中,以神态鄙视他,就能逼得他慢慢丧失理智。 杜昶面红耳赤,尤其看到沈荣华淡然轻嘲的神态,他恨不得扑上去狠狠撕咬她,把她的面具、把她的画皮咬破撕碎,露出她丑陋可恶的真面目。他也清楚自己的处境,也知道此时不能跟沈荣华叫板,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他只是拿沈家的清誉在沈慷面前挑拨了几句,又跟夏嫂子说了几句闲话,这在他看来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沈荣华为什么想毁掉他的前程、还要把他逼尽绝境? 卢同知见杜昶盛怒不已,怕影响审案的进程,赶紧过来劝阻。有人来劝,杜昶的理智就战胜了冲动,可他对沈荣华的怒恨有增无减。 刘知府见杜昶平静下来,拍响惊堂木,说:“针婆子,你接着说。” “刘大人,小女有话要说。”沈荣华给刘知府行了礼,又给李嬷嬷使了眼色。 “住嘴。”没等刘知府开口,沈慷就怒了,若不是他行动不便,看他的样子都要扑上来打沈荣华了,“此处虽是临时公堂,也代表官府的威望,不是你能胡言乱语的地方。老二,你也不管管她,我们沈家女儿的闺誉全让她给败坏了。” 沈恺强笑几声,站起来冲刘知府行了礼,又转向沈慷,说:“大哥,二丫头这几天在篱园主事,过几天又要应大长公主之命代管篱园。开眼的人都知道,别说以后,就是现在,我们在篱园都要倚仗她,怎么说也要给她几分面子吧?我们沈家女儿不少,若都象她这么败坏闺誉,估计连今上都要高看一眼了。” “你……”沈慷挣扎着想从软榻上起来,结果浑身疼痛,又乖乖躺下了。 沈恺不理会沈慷发怒,冲众人抱了抱拳,又慢腾腾坐下了。那姿态、那神情就象是对众人说我女儿给我争气了,你们都来恭喜我吧!别矜持、别客气。 杜昶重重冷哼一声,说:“我说沈二姑娘怎么敢肆无忌惮呢,原来要代管篱园了。大长公主慧眼慧心,被人蒙蔽恐怕也只是一时之事,还请沈二姑娘慎言慎行,多积阴德。举头三尺有神明,若人德行有亏,必遭恶报,这是古今之公理。” 他这番话引来了诸多唏嘘感叹,也引起了沈慷、杜氏、沈臻静、万姨娘及吴氏和沈臻萃母女等人的共鸣。在沈家,沈阁老一死,沈荣华就被踩进了烂泥,谁成想她能这么快咸鱼翻身。在他们看来,沈荣华没特殊之处,得大长公主青眼不过是走了狗屎运。可她偏偏不安分,还作威作福,不让她遭报应都天理不容了。 沈恺气急,刚要开口斥责杜昶,就被沈荣华以眼神制止了。口舌之争占了上风也能让人心里痛快,可沈荣华不想占这个上风,她想得到更实际的东西。若能让杜昶气急败坏,却又不敢明说,从而导致他丧失理智,这才是真正的上风。 “多谢杜公子提醒,不过——”沈荣华轻叹一声,看了看被杜昶打碎的长颈花瓶,很为难地说:“刘大人,小女不敢置喙审案,只想说这花瓶。” 刘知府忙问:“这只花瓶怎么了?” “回大人,这只花瓶不是稀世珍宝,也不是传世古玩,它出于太宗启顺年间的江东官窑。这长颈雕花缂丝花瓶原是一对,而篱园只有一只,因并不是珍品而无人在乎。不成想昨夜黄公公只在这里逗留了片刻,就看中了这只花瓶,说是李大总管府上收藏了一只。李大总管酷爱这只花瓶,还说要花五千两银子寻找这一对之中的另一只,黄公公要出五千两银子买下这一只花瓶去送给李大总管呢。” 沈荣华所说的李大总管就是宫中的都领侍太监李得隆。他原是侍候先皇的一个小太监,只因替先皇挡过刀,陪先皇钻过狗洞,是主仆却有患难情意,很得先皇信任。今上登基之后,封他为都领侍太监,是后宫太监和宫女的大总管。别说是后宫一干奴才,就是朝廷官员和太后、皇后也要买他几分情面。 李大总管肯花五千两银子找一只并不珍贵的花瓶,可见他情有独衷。话又说回来了,凭他今时的身份地位,喜欢什么还用自己花钱淘澄吗?这世道最不缺开眼的人,这不,黄公公一见这个花瓶就要出银子买下来送给他。他开出五千两银子的高价只是提高了花瓶的价值,碰上谁倒霉只能花钱免灾,比如杜昶。 如今黄公公要花五千两银子买下送给李大总管的花瓶被杜昶一把打碎了。这事要是让李大总管知道,黄公公再“美言”几句,连刘知府都要吃挂落了。 “你、你……”杜昶指着沈荣华,气得说不出话了,连手指都哆嗦起来。 “是老身办事不周,姑娘本来交待要把这只花瓶搬出去的。”李嬷嬷长叹一声,亲自带要收拾花瓶的碎片,见杜昶又要指斥责难沈荣华,她冷哼说:“杜公子,你就消停些吧!李大总管是什么身份你又不是不知道,惹怒了他,恐怕连宁远伯府都救不了你。老身劝杜公子就是受点儿委屈,也要把这件事平复了才好。” 起初,沈臻静听沈荣华说这只花瓶是黄公公要花五千两银子买下送给李大总管的,她第一反应就是沈荣华想讹诈杜昶,这令很气愤。可听李嬷嬷一说,她满心气愤就转化成了担忧,杜昶已被官府当成嫌犯控制,若再惹下这桩是非,就真有大麻烦了。宁远伯府最擅长明哲保身,就算能救杜昶,会不会救都是未知数。 杜昶很清楚自己又中了沈荣华的圈套,可他不敢再发作,因为他接下来要面临的问题不是侮辱责难沈荣华就能解决的。他表面清高,其实最想攀附权势,内心却对权势无比热衷,对于高高在上的掌权者,他有一种本能的发怵。听说被他打碎的花瓶是李大总管想要的,他气得心肺欲摧,却又手足无措了。 沈荣华暗哼一声,站起来冲刘知府施礼,说:“打扰刘大人审案,小女自知罪过,请刘大人恕罪。杜公子打碎这只花瓶只是节外生枝之事,小女希望刘大人能妥善解决,给大长公主和李大总管一个交待,毕竟杜公子是刘大人带到篱园来的。小女想请刘大人稍后再议此事,当下还是继续审案为重。” “刘大人还是先审案吧!”沈慷有史以来第一次认同了沈荣华的话。 “好,审案之事不能耽搁,花瓶之事稍后解决。”刘知府掐了掐眉心,暗示卢同知开导杜昶几句,他又一次敲响惊堂木,让针婆子抓紧时间说话。 针婆子磕了几个响头,定了定神,说:“银柳又嘟嘟嚷嚷说了几句话,民妇也没听太清楚,就见她满脸怨气,可能是死摧的。大姑娘从正房出来,看了看院子里没人,就去了角房,刚进去就跟银柳吵起来了。民妇想听听她们吵什么,就听到一声尖叫,又有什么东西打碎了。民妇想着可能是银柳对大姑娘无理,就想去叫人,刚走到月亮门,眼瞅着东跨院就被飞来的两个火球炸塌了。” 沈臻静虽说戴了帏帽,又躲在杜氏身后,有花树掩映,但这临时公堂中有多数都看到她了。听完针婆子的话,各色目光扫向杜氏身后,这其中就包括刘知府和卢同知。沈臻静赶紧低下头,安静站立,只怕杜昶看到她慌乱紧张的模样。 杜氏如坐针毡,却不能乱动一下,只能咬牙忍耐。看到吴氏和沈臻萃窃窃私语,不时冲她投来讥嘲的目光,她恨得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别说沈臻静只是打了银柳,就是把银柳打死也不算大事,只是她受不了众人别有意味的目光。 刘知府和卢同知互看一眼,微微点了点头。东跨院坍塌时,银柳明明可以跑出来,因头部受伤昏迷,才死在角房门口。象银柳这种家生子奴才,别说是被主子打昏而耽误逃生,就是被主子打死,也民不报、官不究。所以,银柳之死只能算意外伤亡,官府不会因此而惩治沈臻静。只不过沈臻静太过狠毒,连刘知府和卢同知都在心里对她颇有微辞,他们的家眷更会把沈臻静当成洪水猛兽看待了。 “你可还有话要说?没有就退下去。” 针婆子见刘知府让她退下,没有说赏她,有点着急了,说:“银柳还说大老爷受了伤,连如厕这等私密事都是她伺候的,大姑娘起初答应让她给大老爷做通房丫头了。大姑娘骂她痴心妄想,要是敢多嘴,就把她打一顿配给一个卑贱肮脏的马夫。银柳说大姑娘要是说话不算数,她就把大姑娘见不得人的事抖出来,让杜公子看清大姑娘的真面目,大姑娘就别想嫁给杜……” “住嘴——”沈慷、杜氏还有杜昶齐声喊呵针婆子,连临时公堂都安静了。 杜氏最怕别人知道沈臻静爱慕杜昶,她苦心培养的女儿不能低嫁。可针婆子在临时公堂上抖出了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不只沈臻静的闺誉受损,还会影响她高嫁名门。她对这事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不令她闹心地膈应才怪呢。 杜昶浑身难受,却不知道该做何反映了。他不过是不愤沈荣华冷落他,就想让夏嫂子带几句粗野低俗的话敲打沈荣华。他认为这不过是小事一桩,却不知惹恼了哪路神灵,倒霉事接踵而来。他先是被当成杀人嫌犯控制了,又被针婆子这样的人胡说,还打碎了李大总管想要的花瓶,现在不知道怎么又跟沈臻静扯到了一起。沈臻静的相貌实在难看,若她是出身皇室望族的嫡女还可以考虑,可她的父兄也不出息,祖父又死了。被这样的女子看上令他做呕,这才是他的大麻烦。 卢同知冲针婆子挥手,说:“你先下去吧!下一个是宋嫂子。” 宋嫂子自被点了名,就一直偷偷看杜昶,见杜昶给她使了眼色,她才有了说话的底气。沈荣华一直看着宋嫂子,而宋嫂子总在躲避沈荣华的目光,神情也不似刚才那般苦大仇深了。看来宋嫂子要反水了,还好没交待她说什么、做什么。 至此,沈荣华确信宋嫂子是杜昶安插在篱园的眼线。杜昶无财,不知道他给了宋嫂子什么好处,让宋嫂子为他办事,难道宋嫂子被他那张俊脸吸引了?这倒是一桩妙事,她可以借此打击沈臻静,又能给杜昶一个不大不小的回击。 “民妇、民妇也没什么话要说,民妇只是想说夏嫂子最不是东西,被二姑娘给银子利用,恩将仇报,在知府大人面前陷害别人,大人千万别听她的,她们……” “夏嫂子是谁?她在本府面前陷害谁了?本府为什么要听她的?”刘知府听说宋嫂子言语中的端倪,重重敲响惊堂木,怒斥:“你这妇人真是胡言乱语。” 卢同知冲衙役挥手说:“把她带下去。” 宋嫂子还想再说些什么,被衙役很衙役很粗鲁地拖走了。其他几个要提供消息的婆子都有些胆怯了,也没说出什么要紧的消息,问讯很快就结束了。刘知府和卢同知商量了一番,接下来要提审放火烧祠堂的婆子,这才是重头戏。 “小人还有话要说。”秋生急匆匆进来,跪倒在地,他身后还跟着两个黑衣人。秋生跪倒,两个黑衣人却冷着脸,抱着胸站立,根本没有要跪刘知府的意思。 刘知府一看他们的打扮就猜到是揽月庵的暗卫,不敢要求他们下跪,只对他们视而不见,很和气地问秋生,“你刚才也提供了消息,这回还有什么要说?” “回大人,昨夜篱园的祠堂、花房和茗芷苑的后罩房都着起了大火,草民知道纵火行凶者是谁。”秋生看了看身后的黑衣人,又说:“纵火行凶的主谋是大公子,还有礼山礼海和几个庄丁,他们先是在这几处洒了煤油,才点的火。” “你这个狗奴才,竟敢诬陷主子,来人,给我把他拖出去乱棍打死。”沈慷情绪激动,突然发威,不知触动了身上哪条经络,疼得他呲牙咧嘴。 杜氏凶狠的目光死死盯着秋生,但她没开口制止或责骂。沈谦昊是昨夜纵火的真凶,她和沈慷都很清楚,沈慷可以威威赫赫装糊涂,她若是也这样,就有欲盖弥彰之嫌了。秋生揭露沈谦昊是纵火的主谋和真凶,支持秋生的人是他身后那两个黑衣人。杜氏不认识这两个黑衣人,但她猜到他们是揽月庵的暗卫。 她很清楚秋生这时候举报沈谦昱纵火烧毁祠堂是受人指使,而指使者就是要把沈谦昊推于人前,让世人都知道沈谦昊烧毁了祖宗灵位,这一点就能成为他一生受制于人的污点和把柄。至于指使者是谁,杜氏不得而知,但她并不怀疑沈荣华。她认为沈荣华虽得大长公主青眼,但还不至于能指使揽月庵的暗卫。 实者虚之,虚者实之。此次杜氏不怀疑沈荣华只能说明她犯了一个谨慎的错误。因为穿黑衣的男子不可能都是揽月庵的暗卫,还可能是虫七的手下。 沈荣华小施一计,轻轻松松就把杜氏带到了沟里。官府怎么判沈谦昊纵火一案,她无权也不会干涉,她只是想让世人都知道沈谦昊纵火烧了沈阁老和沈家虚祖的灵位。将来沈谦昊若能晋身官场,御史言官肯定会把他当肥鱼来抓。 刘知府和卢同知低语了几句,给衙役头目使了眼色,又转向秋生,说:“你提供的消息很有价值,一会儿去师爷领二两银子的赏赐。但昨夜的大火并没有烧伤人,大长公主又让沈家赔偿了修葺篱园的费用,纵火之事就不立案了。” 听到刘知府的话,沈慷和杜氏及沈臻静都松了一口气,其他人也不会唏嘘了几声。秋生悻悻地跟着师爷下去领银子,衙役头目也悄悄跟出去了。 沈荣华看到衙役头目跟着秋生出去,微微摇头暗笑,这一回,刘知府上钩了。 刘知府看了看天色不早,重重拍响惊堂木,让衙役把那几个放火烧祠堂的婆子带进来。沈荣华已让佟嬷嬷做好了准备,那几个婆子就押在临时公堂一侧的角房里。衙役很快就把婆子们带进来了,一同带来的还有互通消息的婆子和媳妇。 那媳妇就是红顺的妻子、披红的嫂子翠花,她进来看到披红,马上就哭成了泪人。披红怕暴露两人的关系,把头扭到一边,偷偷饮泣。 杜氏一见这几个婆子媳妇进来,就摆正了坐姿,用森冷阴沉的目光居高临下盯着她们,令人不寒而栗。几个婆子都低垂着头,但仍能清晰感觉到来自杜氏的逼迫,那种天然形成的主子的威严不容许她们有任何逆反的心思。杜氏见这些婆子都乖乖臣服于她的压力,就放下了心,她谅这些婆子也不敢说实话。 虫七身穿黑色短褐,腰间插着一根竹笛,笑意吟吟走进来,轻咳一声,就站到沈荣华身后。沈荣华给虫七使了眼色,又冲杜氏和那几个婆子抬了抬下巴,虫七会意,轻轻吹了一声口哨。听到他的口哨声,那几个婆子下意识地往一起挤了挤,身体轻颤。那种来自生命底限的恐惧比杜氏干巴巴的逼迫更让她们害怕不已。 “下面所跪何人?家住何处?速速报上姓名。”刘知府拿起惊堂木连拍了三下,他也知道这几个婆子才是此案的关键,之前做的审问不过是铺垫而已。 几个婆子报上姓名,并言明她们的住处就是杜氏的庄子。翠花见几个婆子回答得很利落,赶紧看向披红,没得到任何暗示,只好报上自己的真实姓名。刘知府摆足官威,冷眼盯了她们一会儿,指名让一个姓毕的婆子回答问题,其他人做补充。并言明若毕婆子撒谎,其他人若不更正,所受的惩罚比毕婆子更重一层。 “本府不再一条一款审问你,你自己说,从你们来到篱园开始说。本府已掌握大量证据口供,你说的话是真是假,本府一听即明。毕婆子,你开始吧!” 毕婆子给刘知府磕了头,瞄了杜氏一眼,接着又看了看虫七,开口道:“回大人,正月二十八那天,庄子里的管事红顺跟民妇几人说大姑娘来篱园了,身边伺候的人不多,让我们几个老婆子第二天到篱园这边当差。他还说太太去京城还没回来,让我们都听命于大姑娘,还嘱咐我们不要跟沈家和篱园的下人打交道。” “你们一共来了几个人?” “回大人,八个。” 刘知府和卢同知对了一下名单,点头道:“你接着说。” 毕婆子又说:“民妇几个来了篱园,何嬷嬷就跟我们说沈家二姑娘和大姑娘不对付,让我们找机会给大姑娘出口恶气,最好找个傻小子把沈二姑娘的名声毁了,再逼死她。民妇几人就轮流盯着沈二姑娘,一直在寻找机会。” “太恶毒了,太阴险了。”沈恺站起来重重跺脚,若不是在临时公堂上,他肯定会去踹那几个婆子,之后,他又转向沈慷,咬牙道:“真真是欺人太甚了。” 沈荣华轻叹一声,笑着说:“父亲不必动气,不管谁生害我之心,我都能安然无恙。再说这只是何嬷嬷的毒计,又不是大老爷、大太太或大姑娘主使的,你又何必大发脾气?若真让你知道人心有多险恶,你岂不是要拿刀子杀人了?” 沈恺重重冷哼,狠狠瞪了杜氏一眼,说:“我饶不了那个姓何的婆子。” 刘知府冲沈恺摆了摆手,又说:“毕婆子,你接着说,不得有任何隐瞒。” “是,大人。”毕婆子愣了片刻,又说:“二月初一那天晌午,民妇几人去找何嬷嬷,跟她说沈二姑娘和两个守门的小厮走得很近,问她是不是尽快找个机会动手。何嬷嬷说不必了,大姑娘有了更好的计策,这一回沈二姑娘就是不死,也会生不如死。民妇几人问她是什么妙计,她说等晚上大姑娘会亲自告诉我们。” 沈慷和杜氏互看一眼,对毕婆子的话没做出任何反应,一直安静听着。沈臻静躲在花树后面,用力绞着手帕,暗暗咬牙。她知道沈慷和杜氏已商量好为她脱罪的方法,即使几个婆子把她交待的事情都说出来,她的父母也能保全她。但她仍担心不已,她不害怕自己会获什么罪,而担心杜昶知道了真相会怎么看她。 “到了晚上,何嬷嬷把民妇几人叫到了角房,当着大姑娘的面说沈二姑娘要把龙头节当禁烟节过,四房那边的眼线已鼓动好沈家四姑娘和六姑娘跟沈二姑娘对着干。沈二姑娘让禁烟火、吃冷食,她们就要以祭拜沈阁老为名烤肉吃。她们烤肉吃是其次,要把沈二姑娘烤得外焦里嫩才是正经,到时候,沈二姑娘死了或是重伤,自然要惩罚沈家的四姑娘和六姑娘,一并除去好几个讨厌的人。” “大姑娘年纪不大,真是恶毒,一箭双雕,好心计,大太太教养不错。”吴氏连喘了几口气,转向沈臻静,“我倒要问问大姑娘,你说什么,你六妹妹就听什么,她怎么讨你厌了?你要害死谁我不管,你陷害六姑娘不觉得亏心吗?” 吴氏见沈臻静不言语,又紧紧拉住沈臻萃的手,母女俩相对落泪,好像被人害得很惨一样。万姨娘听到毕婆子的话,也恼恨不已,又见吴氏奚落杜氏和沈臻静,也想插嘴,被沈恺使眼色制止了。沈恺听说要把沈荣华烤得外焦里嫩,也很气愤,但他看到沈荣华不动声色,就知道沈荣华成竹在胸,无须他横插一脚。 杜氏冷哼一声,说:“奴才的话四太太也较真,毕婆子说得很清楚,那些话是何嬷嬷告诉她们的,不是大姑娘说的,四太太要讲理就到牢里去找何嬷嬷吧!” “怎么就不能较真了?毕婆子说得很清楚,当时大姑娘也在场,肯定听到何嬷嬷的话了,为什么不阻止呢?”万姨娘实在不想被忽略,不顾沈恺制止,就摆出二房主母的姿态,说话的声音很高,语气也很愤慨,“事情闹大了,就推给奴才了事,放火烧毁祠堂的事是不是最终也要推给奴才呀?” 沈慷见万姨娘冒昧开口,语气又尖锐敏感,摆出当家人的威风,可直接斥责万姨娘又觉得不合适,就转向了沈恺。没等沈慷开口,沈恺就冲他撇了撇嘴,脑袋歪到一边,摆出一副看热闹的态度,气得沈慷猛烈咳嗽,差点吐了血。 “别说这里是公堂,有外人在场,就是家族议事,也不是什么猫儿狗儿都能随便说话的。”杜氏以极昼蔑视的眼神瞪了万姨娘一眼,又转向吴氏,说:“四太太还不知道大姑娘的秉性吗?她最是随和懂礼的人,跟谁也没个脾气。大老爷重伤在床,我又不在她身边,她就更没主意了,肯定凡事都听那些刁奴的。四太太是一房主母,是长辈,我不在时,你该教导大姑娘才是,这出了事……” 吴氏瞠目结舌,原来话可以这么说,沈臻静惹出祸来倒成了她这个长辈失职了。她一直认为自己舌尖嘴巧,这回不得不甘拜下风,比起杜氏,她还差得太远。 万姨娘被当成了猫儿狗儿,非常不愤,高声说:“自己的女儿没教好,倒……” “肃静,肃静。”刘知府看够了热闹,忙制止了这群妇人,让毕婆子接着说。 “第二天早上,何嬷嬷又把民妇几人叫到后罩房,让我们在门外等。何嬷嬷进去之后,就听到大姑娘跟何嬷嬷说孙亮办事不错,不但买到了火油,还弄到了火雷粉和红罂籽。何嬷嬷问火雷粉和红罂籽有什么用,孙亮往房顶上撒了浸过煤油的刨花,着起大火来就是烧不死二姑娘,也能把她给毁了。大姑娘说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有最好的结果,这火雷粉要是把祠堂和茗芷苑炸塌了,肯定会有人死伤,前院要是不起火会被怀疑,就用火油把前院的门房和倒座房点燃吧!” “没、没有,她、她胡说,我没有……”沈臻静听到毕婆子这番话,当即就懵了,她确实让孙亮买了火油,但没让孙亮买火雷粉和红罂籽,连这两样东西是什么她都不知道,毕婆子受人指使,红口白牙地陷害她。 “肃静,肃静。”刘知府正听得认真,突然被沈臻静打扰,很是气恼。 “不、不是,这死婆子陷害我,根本没有的事。”沈臻静连让孙亮买火油的事都否认了,又拉住披红,说:“披红,你一直在我身边伺候,你来告诉他们。” 刘知府敲响惊堂木,“把她拖下去严加看守。” 杜氏看到两个衙役朝沈臻静走过来,赶紧制止他们,又上前抱住沈臻静连声安慰。沈臻静被陷害,又急又气又恨,抱着杜氏大声哭泣,说有人陷害她,并高声痛骂。声名性命攸关,她不顾形象,也早把杜昶在场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了。 “坐下,有娘在,你什么也别怕。”杜氏拉着沈臻静坐到身边,轻声安慰。 刘知府看了毕婆子一眼,转向其他几个婆子,问:“她说的可真实?” “真实、真实,全都是真的,请青天大老爷明察。”那几个婆子赶紧跪地磕头,保证毕婆子所言真实,并补充了一些细节,毕婆子的口供更完整了。 “毕婆子,你接着说。”刘知府看了看卢同知,两人都摇头悲叹不已。 “民妇说的都是真的,民妇接着说。”毕婆子喘了两口气,又开口道:“大姑娘吩咐何嬷嬷把火油和火雷粉装好,再跟孙亮说清楚,让他埋进炭盆里,并做上记号。何嬷嬷又问那红罂籽怎么用,是不是给二姑娘的人吃了,还说那红罂籽有毒。大姑娘就说四老爷一家最不是东西,无情无义,惹出事来就想跑,该狠狠教训他们一家才是。她、她就让人用红罂籽喂马,还说最多走出二里路,马就会发狂,肯定能摔他们个折胳膊断腿,回不了府,还得乖乖回来,就……” “小贱人,你好恶毒。”吴氏和沈臻静离得很近,抬起手就狠狠抽了沈臻静一个耳光,把沈臻静打倒在地,她又抱着沈臻萃一边哭一边骂。 披红赶紧扶起沈臻静,一不小心,沈臻静的帏帽脱落了,落出了她那张满是伤疤的脸。她知道自己的脸曝了光,赶紧用双手捂住,大声尖叫哭骂。杜氏狠狠瞪了吴氏一眼,抱住沈臻静拍背安慰,披红和文嬷嬷等人也都轻声劝说。 沈慷见沈臻静闹起来了,很着急,知道沈臻静被冤枉,气得差点吐血。他几次想开口说话,都被自己的咳嗽声打断了,又用眼神向沈恺和沈恒求援。沈恒满脸沉思,好像在考虑这件事该怎么处理才有最好的结果。而沈恺则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作为被谋害的一方,没有损失,也是一件值得庆幸和得意的事。沈慷看到他这两个兄弟的神态,又气愤又失望,剧烈咳嗽了几声,终于吐出血来了。 “肃静肃静。”刘知府重重拍响惊堂木,厉声说:“尔等若在聒噪喧哗,就将尔等全部拖出去。毕婆子,接着说,你们几个给她做补充。” 毕婆子又交待了一些细节上的事,比如何嬷嬷教她们怎么取得沈荣瑶和沈臻萃的信任,又给了她们一把大锁,打昏守祠堂的小丫头,锁住祠堂的大门不让沈荣华跑出来,火球飞上祠堂的房顶,她们又如何逃跑、如何被抓等等。其他几个婆子听到毕婆子说话,都连连点头,又交待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刘大人,妾身有话要说。”杜氏走到公堂正中,很大方在跪倒在地。 “沈大太太客气了,不知沈大太太有何事要说?” 杜氏提了一口气,说:“我想问这几个婆子几句话,请大人恩准。” 刘知府与卢同知互看一眼,点头说:“你问吧!时候不早,不能耽搁太久。” 沈慷看到杜氏出面了,赶紧让随从扶了他一把,要用最坚定的方式给杜氏鼓劲。沈恺和沈恒知道杜氏的手段,也清楚她想为沈臻静脱罪,都轻叹了一声,沉默了。吴氏母女和万姨娘达成一致,都摆出一副想看杜氏热闹的模样。 沈荣华挑起嘴角暗暗一笑,杜氏肯定要想尽办法给沈臻静脱罪,这在她意料之中。不管杜氏如何巧舌如簧,也不能控制悠悠众口,只是给聪明人平添一些谈资笑点罢了。她希望杜氏给沈臻静脱罪,只要杜氏一开口,她就会顺水推舟。杜氏给沈臻静描补得越圆满,也就越掩盖她陷害沈臻静的事实。 “多谢大人。”杜氏转向毕婆子,直入主题,问:“你刚才说何嬷嬷把你们带到了前院的后罩房,你们在门外,根本没看到大姑娘,只是听到了声音,对吗?” 毕婆子想了想,说:“是,太太,老奴几人等在外门外,没……” “行了,我知道了。”杜氏怒目圆睁,厉声呵斥,“披红,你这个贱人,主子哪里亏待过你?你们兄妹因金嬷嬷之死与二姑娘结仇,想害死二姑娘,竟然让主子为你挡罪。在后罩房里与何嬷嬷密谋的人明明是你,你竟敢陷害主子,好大的胆子,好毒的心肠。文嬷嬷,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让人把披红这小蹄子拿下。” 第八十六章 裕郡王世子空降津州 在场的人听到杜氏的话都愣住了,连被点名的文嬷嬷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杜氏很聪明,她明知沈臻静被冤枉了,也知道是沈荣华设计的。可她当务之急不是替沈臻静辩白洗冤,而是把罪责全盘接下,再找披红当了替罪羊。孙亮死了,婆子又全部被收买了,洗冤的难度太大,还是找人替罪省时省力风险小。只要能保全沈臻静,牺牲一个丫头不算什么,收拾沈荣华来日方长。 打着主子的旗号犯事的刁奴也不少见,不多披红一个,而沈臻静顶多是失察而已,伤不到筋骨。杜氏只需小用手段,就能把这件事永远压下去,直到淡忘在人们的记忆里。至于奴才,活着不就是替主子卖命的吗?再忠心的奴才也一样。 若不是今天听杜氏说起,沈荣华真不知道红顺和披红兄妹是因为金嬷嬷才恨上了她。红顺和披红的娘跟金嬷嬷是干姐妹,红顺还是金嬷嬷的干儿子,两家关系很近。沈荣华一剑就要了金嬷嬷的命,金嬷嬷的家人也被杜氏远远打发了。 杜氏最擅长嫁祸于人,她把打发金嬷嬷家人的原因说成是怕他们再惹恼沈荣华,从而被削了脑袋。这样一来,金嬷嬷的家人恨沈荣华杀了他们的亲人,也恨因沈荣华失了前途。红顺作为金嬷嬷的干儿子,恨沈荣华在情理之中,披红利用沈臻静杀沈荣华也理所当然。所以,披红今天能了沈臻静的替罪羊也顺理成章。 “披红,你恨二姑娘心狠手辣杀了可怜无辜的金嬷嬷,可你别忘了,你们是奴才,二姑娘是主子。”杜氏演刚刚完痛心疾首的戏份,又变得语重心长,“你想替金嬷嬷一家出口气,想法也没错,可你手段太过狠毒。你不只毁了篱园,害那么多人无辜死伤,还败坏了沈家的名声,也害了大姑娘。” 披红伫立在花树旁,静静听说杜氏的话,没有一点反映。众人各色眼神落到她身上,她依旧神情淡漠,好像杜氏再说一件与她毫不相干的事情。 沈慷明白杜氏的想法,长吁了一口气,心里慢慢平静了。尽管杜氏推披红出来顶罪与他们原先的计划有些出入,但无伤大雅,能保全沈臻静最重要。沈恺和沈恒也都看懂了杜氏的心思,沈恺冷哼摇头,而沈恒只是无奈叹气。 “是呀!披红,你确实太狠毒了,你想害人,结果害人不成反害己,你想嫁祸于人,可惜手段太过愚蠢。”沈荣华站起来,冲着沈臻静站立的方向,脸色沉谨傲慢,“你恨我,有本事直接冲我来,何必牵连这么无辜之人?且不说死伤的下人,就看看府里的主子,哪个对不起你?大老爷弄得浑身是伤,大姑娘还烧了脸、毁了容,二公子昏迷不醒、生死不知,大公子突然消失了,也不知道情况会怎么样。四老爷一家与你有什么仇?你看把他们一家摔的,你真是……” “行了,住嘴。”沈慷高声呵止沈荣华,顿时吸引了诸多目光,又觉得不太合适,马上叹气说:“刁奴欺主,放肆妄为,真是沈氏一门的不幸呀!” 杜昶把这一幕幕看到眼里,听到耳里,也永远记到了心里,他的嘴角挑起冷笑。他是宁远伯府的旁支子弟,没少得宁远伯府资助,可他不喜欢他们,认为他们不聪明。刚才,他看了杜氏的表演,佩服不已,认为杜氏值得合作。他恨比他聪明的人,但他更恨沈荣华,为报复沈荣华,向杜氏投诚借力不失为捷径。 沈荣华没想到杜氏会千方百计替沈臻静脱罪,却没想到杜氏会弃车保帅,如此干净利索。可怜披红这忠心的奴才,就这样替主子挡了罪,结果自是悲惨。披红替下的罪名中,有一多半是沈荣华施手段强加给沈臻静的。看到忠厚而无辜的披红替罪,沈荣华满心歉意,可事情闹到这一步,她不知道该怎么帮披红。 披红听到众人的话,没害怕,也没喊冤,她松开沈臻静的手,慢腾腾跪倒在地。她伺候沈臻静十年,比谁都清楚杜氏母女的手段。“有幸”成为主子的替罪羊,为了她的亲人,她只能把罪名照单全收。因为杜氏要舍弃她,就不会给她任何回旋的余地,她不乖乖认罪,就是死,也会死得很惨,不如痛痛快快去死。 “不、不是她,披红是冤枉的,她……”红顺媳妇知道小姑子当了沈臻静的替罪羊,结局肯定生不如死,就爬到杜氏身边哭泣哀求。 文嬷嬷叹了口气,冲两个婆子挥了挥手,三人一起过来抓披红。见披红一脸灰败的绝望,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文嬷嬷一脸兔死狐悲的苍凉。她认识披红十年了,披红是什么性情她很清楚,如今落到这般结局,只能自认倒霉。 沈臻静得知杜氏要让披红替下顶下全部罪责,先是松了一口气,悬起的心又放到了肚子里。她见披红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似乎是心甘情愿替她顶罪,又紧咬嘴唇,满眼歉意。她偷偷看了看杜氏,想要替披红说句话,最终也没有勇气开口。她在心里一遍一遍跟自己说,披红虽说伺候她十年,但总归是奴才。尊卑有序,奴才就该替主子卖命,披红替她顶罪也理所当然,这也是规矩。 “披红,我……”沈臻静轻叹一声,不敢看披红灰暗的眼神,又低声说:“你也知道我被陷害了,我也是冤枉的,你放心去吧!我会替你报仇的。” “多谢姑娘。”披红跪下来,恭恭敬敬给沈臻静磕了三个头。这三个头磕灭了披红所有求生的希望,也磕断了她与沈臻静十年的主仆情义。 没等文嬷嬷三人把披红拿下,就有两个衙役带着篱园的婆子走过来绑了披红,把她带走了。红顺媳妇嚎啕大哭,披红只是长叹了几声,但最终也没有落一滴泪。他们走到门口,就见几个衙役押着红顺和两个庄丁进来。兄妹一见,就明白了彼此的处境,他们挣扎哀告哭求,想最后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机会了。 “禀大人,小人等抓住了杀害孙亮的嫌犯红顺,找到了人证物证。”衙役将一个脏旧的荷包呈上,又把红顺和两个庄丁押到堂中跪下。 “此案稍后再议。”刘知府面色沉谨,扫了荷包一眼,就让师爷拿到了一边。 “先将嫌犯和证人押到一边,容大人严谨思虑片刻。”卢同知冲衙役挥手让他们把人带到一边,又低声问刘知府,“大人觉得此事哪里不对?” 刘知府沉吟片刻,站起来往外走,到了外面,他望着沉入西山的落日,长叹一声,对卢同知说:“本府在考虑火油、火雷粉和红罂籽的来历。” 卢同知点了点头,说:“大人虑事周到,这件案子虽说是内宅争斗,也要如实写入案宗。朝廷虽说严禁百姓私自种植红罂,灵源寺就有一个庄子专门种植红罂做药用,想弄到红罂籽并不难。火油允许民间储存,但每户不超一斤,而火雷粉却严禁民间制作使用。毕婆子供出火雷粉,倒也是实话,却给我们出了一个大难题。篱园的东西跨院建造结实厚重,建成也没几年,不是几个火油铁盒就能夷为平地的。这件案子传出去,上锋审核倒好说,下官也怕引来兵部干预。” “虽说是内宅争斗,性质何止是恶劣?三十六计差不多用全了,本府不得不佩服她们。别看都是年纪不大的女娃,倒甩给了本府一个难以收拾的烂摊子。” “大人以为这件案子该怎么判?还请大人提点下官几句。” 刘知府摇头哼笑,“呵呵,本府只能实事求是地应付着判。” 篱园之事,从头到尾,刘知府和卢同知基本上清楚了。沈臻静煞费苦心,使用连环计,又借刀杀人,想达到一箭双雕的目的。结果被沈荣华反将一军,又将计就计,弄得沈臻静害人不成反害己。杜氏要收拾残局,保全自己的女儿,只能弃车保帅。最后,这诸多罪名不得不由一个无辜的丫头去承担。 事到如今,刘知府和卢同知也只能顺水推舟,按照杜氏给的台阶往下走,对外还要宣称公事公办。这不是刘知府和卢同知想要的结果,可津州内阁大学士府非同一般,而他们必须按官场的潜规则做官,就必须这么做,反正也无伤大雅。 卢同知寻思了一会儿,低声说:“灵源寺下属的一个庄子里种红罂,肯定储有红罂籽。灵源寺又是历经两朝的寺庙,经历过战火纷争,私藏火雷粉倒也不足为奇。听说灵源寺现任方丈与宁远伯府的老伯爷颇有交情,又把杜公子引为忘年知己。这位痴心错付、此生不二的不二禅师是个妙人,只是人在红尘外而已。” 刘知府明白卢同知的话外之音,案宗里要写明火雷粉和红罂籽的来历及出处,灵源寺倒也合适。杜昶和不二禅师是忘年至交,想拿到火雷粉和红婴籽也不是难事,反正杜昶现在也是嫌犯。他忖度半晌,多方衡量考虑,最后点了点头。 卢同知见刘知府点了头,也暗自松了一口气。所谓无巧不成书,破案亦是如此,需要诸多巧合和奇迹把案子屡顺。杜昶自被当成嫌犯控制,一直没喊冤,总拿着学子兼才子的姿态和官府讲道理。没做过官或是没跟官府打过交道的人可能不知道官府只能和百姓讲理,若百姓和官府讲道理就犯忌了,才子也一样。杜昶可以用车拉,就看杜昶能不能把道理讲通,且用这些道理保住自己了。 一个衙役匆匆跑来,低声说:“禀大人,裕郡王派人来传话。” “在哪里?” “回大人,他们等在篱园大门口。” 裕郡王萧允是谨亲王原配所出的嫡长子,是江阳县主和小王爷萧冲同父异母的兄长。萧允虽说只是郡王,可得皇上信赖,在朝堂上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八年前,萧允刚被封为郡王,就查了一宗大案,保下了即将家破有亡的刘知府。从此,刘知府奉裕郡王为主子,死心蹋地效力,很快就成了裕郡王的亲信。 篱园出事之后,大长公主只说让刘知府接下这个案子,却没有告诉他该怎么审、怎么判。事出之后,刘知府就给裕郡王送去了消息,接连这几天,他往京城送信就没间断,可裕郡王却没有一字半句的回复。刘知府第一次只审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下人,第二次却延迟到两天之后再审,就是在等上面的指示。今天,篱园的案子基本上审清了,裕郡王的指示也到了,好在他还判决,还有回旋的余地。 刘知府沉思片刻,对卢同知说:“子昂(卢同知字子昂),你同我一起去。” “多谢大人信赖。” 两人一前一后向篱园大门走去,衙役和师爷跟在他们后面,与他们保持了三丈的距离。到了大门口,刘知府在淡淡的夜色中看清来人,赶紧上前施礼。 “下官见过大人,一点小事,怎么还劳大人跑一趟?” 来传话的人是裕郡王府的长史官,也姓刘,四十岁上下的年纪,对刘知府很客气,“刘大人审案辛苦,无须多礼,本官来传话只是顺路而已。” “辛苦大人了,下官正等裕郡王的指示呢。” “王爷没有什么指示,只是让本官告诉大人凡事留一线。篱园之事已在京城权贵名门之间流传,说什么的都有,但还不是人尽皆知。王爷希望大人尽快将案子审清上报,别弄得京城众说纷纭,影响沈阁老的身后之名。五皇子过几天会来津州视察圣上驾临的防卫工事,是皇上派来的,他肯定也要去外祖家看一看。” “多谢大人提点。”刘知府又一次躬身给刘长史行礼,又说:“下官审问已结束,凡请大人稍等一会儿,下官陪大人回津州城,略尽地主之谊。” “刘大人不必麻烦。”刘长史指了指一边,又说:“我们要尽快赶到津州城。” 刘知府顺着刘长史指了方向看去,这才看到距离他们六七丈远的地方站着一匹白马,一个白衣少年站在马旁,正仰望天际,似乎在数星星。夜幕降临,刘知府看不清少年的脸,但他能感觉到少年身姿飘逸,周身流露出富贵之气。 “这是?” “世子爷。”刘长史所说的世子爷就是裕郡王唯一的嫡子萧彤。 刘知府见萧彤站在一边,有几分孤芳自赏的意味,有些奇怪,忙说:“世子爷大驾光临,下官该去拜见才是,凡请大人代为引荐。” “今天就不必了,世子爷跟王妃怄气,赌气跑出来,正心烦呢。”刘长史笑了笑,又说:“等他气消了,你不去拜见他,他也会找你。” 刘知府有点吃惊,忙施礼说:“请大人提点。” 刘长史微微一叹,说:“三年前,世子爷破获了一起奴才盗卖王府宝贝的案子,得了谨亲王的重赏,皇族宗室都传为佳话了。从那儿以后,世子爷就迷上了破案,天天研究案宗,最喜欢听扑朔迷离的案子,越复杂越能吸引他。” “多谢大人提醒。”刘知府心里有了底,冲刘长史深施一礼。 刘长史纵身上马,冲刘知府抱拳说:“告辞。” “下官躬送大人。” 送走刘长史一行,刘知府和卢同知赶紧回到临时公堂。他们刚踏过门槛,公堂里的哭骂喧哗之声说就嘎然而止了,只有低低饮泣叹息声传来。 沈臻静在哭,哭得身体轻颤,哀哀凄凄。连杜氏都不知道她是为自己在杜昶面前暴露真容而哭,还是为披红受冤而哭,亦或是为自己此次与沈荣华较量以惨败告终而哭,或者这三者兼有。听她的哭声,看她的哭态,人们第一反应会觉得她受了莫大的冤屈。她希望能得到某个人的安慰,哪怕是一个眼神,可她失望了。 杜氏正在劝沈臻静,越劝越心烦,看到刘知府和卢同知进来,她又一次跪倒在公堂上,沉声说:“妾身杜氏凡请大人一事,有关小女,望大人恩准。” 刘知府微微皱眉,怕中了杜氏的圈套,谨慎开口,“你说来听听。” “妾身的女儿生性良善,温顺慈和,妾身忙于家事,无瑕细心教养,导致小女被刁奴蒙骗,惹出大祸。刁奴纵然可恶,可小女纵容袒护、听之任之也是篱园祸事的根源之一。”杜氏擦拭泪眼,轻声哽咽,又说:“妾身诚心忏悔,并保证以后对小女严加教导,还请刘大人派训导嬷嬷对小女加以训戒,以求小惩大戒。” 杜氏竟然求刘知府派训导嬷嬷对沈臻静加以训戒,这倒出乎沈荣华的意料之外。盛月皇朝的州府县衙都有训导嬷嬷,源于圣贤皇太后的一句话而设。她们的待遇同于衙役,职责是训戒教导犯了错误却未触犯律法的富贵人家的女眷。这些训导嬷嬷都是到了年纪、放出宫的宫女,让她们谋这份差事也是朝廷的恩典。 训导嬷嬷都是宫里出来的,在深宫浸淫多年,能活下来不容易,所要个个颇有气派。不管被哪家请去训导,都会吃你家的、喝你家的、住你家的,还要打骂你家的人,拿你家大笔的银子。正因为如此,现在大多数地方的训导嬷嬷如同虚设。即使是这样,哪一家要请训导嬷嬷过府,都要得到官府的准许。 刘知府见杜氏这么诚恳,点头说:“本府准了,何时用人到府衙报备即可。” “多谢刘大人,妾身恳请刘大人为沈家派四名误导嬷嬷。大姑娘有过,必须接受误导,篱园出事,四姑娘和六姑娘负有直接责任,也一并接受训导。”杜氏回头看了看沈荣华,暗暗咬牙,说:“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二姑娘也一并接受吧!” 杜氏阴险狡诈,无利不早起,原来在这里给她设了套,这也在沈荣华的意料之外。不过,沈荣华现在底气十足,有足够的理由和把握击退杜氏的阴谋。 听说杜氏让沈荣瑶、沈臻萃和沈臻静一起接受训导,吴氏和万姨娘都不乐意让女儿受苦,却也没公然反对。篱园的祸事不小,若一板一眼追责,沈荣瑶和沈臻萃都别想轻松过关。现在有披红顶罪,她们托沈臻静的福,逃过了这一劫,都该感谢杜氏。接受训导只是轻微惩罚,说白了,这不过是做做样子给外人看。 “多谢大太太抬爱。”沈荣华站起来冲杜氏施礼,又说:“听说请一个训导嬷嬷过府十日要花一百两银子,府里肯为我花一百两银子,我自是感激泣零。” 杜氏见沈荣华没反对,暗自咬牙,又温和微笑,说:“你是沈家的女儿,享有公中的份例,别说一百两银子,就是再多的银子,该花也要花。” “是吗?原来我还享受沈家公中份例,真真难得。难怪沈家上下都说大太太公正良善、治家有方。”沈荣华一脸惊喜,随后又苦着脸说:“今年沈家上下添制春衫,四太太把我们的份例革了,听说是因为府里钱紧,四太太不让在我身上浪费银子。我们主仆在篱园守孝,自当以朴素为主,但衣服太旧太小不合身丢的也是沈家的人。既然府里连给我们添制衣衫的钱都没有,就别再为我浪费银子了。把请训导嬷嬷的一百银子省下来给我,我用来奖赏下人,也给她们做身衣服。” 临时公堂内除了沈家人,还有刘知府、卢同知和诸多的师爷衙役及揽月庵的人。听说沈家连给沈荣华添制衣衫的银子都革掉了,看向沈家人的目光自是怪异。 沈慷最看不惯沈荣华,听到她的话,不问是非因由,就吼道:“府里银子怎么花自有当家人做主,给你应该,不给你也应该,你有什么资格置喙?你……” “真是欺人太甚了。”沈恺高声打断沈慷的话,怒视对峙片刻,又转向沈荣华,安慰道:“你放心,为父会为你讨公道,奴才卖身契的事,还有你们主仆添制衣衫的事,我都记着呢。你受了委屈,回头为父替你讨回来,一并补偿你。” 沈荣华微微一笑,“有父亲这句话,再多的委屈我也承受。” 吴氏没想到沈荣华会在这场合说起添制春衫的事,一时难以答复。好在有沈慷替她出面挡下了此事,可听说沈恺要为女儿讨公道,又令她难受不已。 沈臻萃最见不得沈荣华痛快,她惹下的祸事刚有解决的眉目,她又活了,高声喊道:“你这不要脸的人最会胡说八道,你穿得这么光鲜,还说没……” “你快住嘴。”吴氏怕沈臻萃再惹麻烦,赶紧推了她一把。 “论要脸,我不敢比六姑娘,六姑娘不仅要了自己的脸,就连别人的脸也想要呢。”沈荣华笑了笑,说:“别看我穿得不错,这都是江阳县主可怜我,送来了一些布匹衣饰。听说这些面料都是进上的,让人一看,还以为家里我最得宠呢。” “怎么?二姑娘不得宠吗?”杜氏摆出一副质问的语气。 “好了好了。”刘知府一脸不耐烦,又重重敲响惊堂木,说:“师爷,过两天给沈家派三个训导嬷嬷,沈二姑娘就不用了,她代管篱园,还要配合官府把篱园的案子查清查实。杂事缠身,无瑕接受训导,以后有时间再补上吧!” “多谢大人。”沈荣华眼角轻蔑的余光扫过杜氏,又冲刘知府施礼说:“时候不早,小女还有篱园诸多事务需要处理,请大人准许小女先行告退。” “确实时候不早,沈二姑娘请便吧!”刘知府站起来,扫了众人一眼,对卢同知说:“你留下来善后,红顺等一干嫌犯由本府押回府衙,先行收监。你明日赶回府衙,同本府一并审理,篱园之案必须在三天之内完结宣判。” “下官遵命。” 刘知府想了想,又低声说:“再去一趟灵源寺,务必找出一些头绪,再……” “哎哟喂,老天有眼,刘大人还没走,咱家正真要找你呢。”黄公公气冲冲进来,冲刘知府挑起兰花指,说:“刘知府,你说过你欠咱家一个人情,你不会忘了吧?当年,要不是咱家提点你,裕郡王能救你吗?你能……” “公公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怒?”刘知府和卢同知齐声劝解。 “好好说、好好说,你让我怎么好好说?李大总管一直在找这个花瓶,我好不容易替他找到了,这不碎了吗?”黄公公捶胸顿足,唏嘘唉叹,好像他不是李嬷嬷请来演戏的,而是有人真把他最引以为贵重的花瓶打碎了一样。 自红顺被抓回来,听说他是杀死孙亮的嫌犯,且人证物证俱在,杜昶就松了一口气。公堂之上,他虽不是审判者,也不是受审者,却感觉异常疲累。刚才看到沈家女眷的表演,活跃了他的思维,对他刺激不小,也令他受益非浅。他已有了清晰的思路,想说服刘知府解除对他的控制,并给他恢复名声。可此时,他看到与刘知府有旧交的黄公公为那只被他打碎的花瓶而来,他的心一下子就凉了。 “此事好说,本府自会给公公一个交待。”刘知府不想跟黄公公纠缠,简单劝慰了几句,把他甩给卢同知,就带上一干嫌犯回津州府了。 刘知府带人一走,临时公堂的人散去一多半,顿时安静了。黄公公收起一脸悲愤,和李嬷嬷说了几句话,就同揽月庵的人一起离开了。直到此时,篱园的案子告一段落,可沈恒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和沈慷打了招呼,就去找卢同知了。沈恺没理会沈慷,甩袖子就走了,气得沈慷又差一点吐血。万姨娘赶紧往外走,到门口,冲吴氏和沈臻萃招了招手,吴氏母女会意,很快就和万姨娘走到了一起。 杜氏和沈臻静来扶沈慷,沈慷握住妻女的手,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此次篱园出事,长房除了杜氏和刘姨娘,每个人都受了伤,可谓损失惨重。在杜氏的运作决断下,沈臻静能轻松脱罪,也算是长房在重重阴霾中看到一缕阳光。尽管他们都不甘心,但事实证明,长房此次败得很惨,一时难以重震旗鼓。 “娘,我、我恨……”沈臻静咬着嘴唇,眼底的阴狠如寒冰利刃。 “回去再说,你记住,娘不会让你们受委屈,这笔帐迟早要算。” 沈慷拍了拍沈臻静的手,说:“静儿,爹是一家之主,必须要有当家人的威严。不听话的人,费尽心思出头的人,想给沈家抹黑的人,爹也不会放过她。” “请爹娘放心,静儿记住了,这仇我一定要报。” …… 沈荣华让人收拾了一桌席面,要宴请卢同知等人,由沈恺和沈恒作陪。席面摆好,除了卢同知和他的师爷,其他人都到齐了。沈恒要去找卢同知,被沈荣华拦下,由她去找,她正好有事要找卢同知,这正是一个单独说话的机会。在已坍塌的东跨院里,沈荣华看到卢同知正同师爷说话,赶紧迎上去。 “小女有一件事想请卢大人指点。” “什么事?” 沈荣华长舒一口气,说:“小女想救披红,请卢大人指点一二。” 卢同知没多问,沉吟片刻,说:“刚才裕郡王让人来传话,让刘大人凡事留一线,保全沈阁老身后之名,五皇子过几天也会来津州。” 披红本是奴身,生死不由自己,如今,沈臻静的罪名全落到了她身上,想活命谈何容易?就是没有裕郡王的关照,杜氏推出披红,刘大人也会采取折中的方式,卖给沈家一份人情。案子就此了结,这也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沈荣华想保住披红,不只因为披红对前世的恩惠,还有就是她佩服披红的性情。明明被冤枉的,前面就是死路一条,披红没有表现出胆怯,也没有为自己辩白喊冤,这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包括她自己。卢同知已把话点明,她不能暴露自己,也不能再把沈臻静拉下水,要想救下披红,她就必须另劈溪径。 “多谢卢大人。”沈荣华冲卢同知深施一礼,说:“外祖父的书籍我已让人列出书单,一会儿拿给大人,大人想看哪几本,只管告诉我。我与卢姑娘曾有一面之缘,很投脾气,江阳县主送了我不少布匹衣饰,我想转送给她一些。” “沈二姑娘太客气了,本官替小女谢过。”卢同知本是寒门学子,靠寒窗苦读,科举出仕,对官场的游戏规则更为敏感。他敬重死了多年、现在余威又现的林阁老,对沈荣华自会尽力相助。沈荣华要送礼物给他女儿,他也没推却,只道了谢,就笑纳了。随后,他说:“听说江阳县主是敢说敢做的爽利人,一定欣赏披红的性子,她又对沈二姑娘颇为关照,沈二姑娘可以跟她说说。” “我怎么把县主给忘了?”沈荣华拍了拍头,说:“这段时间没少麻烦江阳县主,也得了她不少馈赠,再腆着脸求她办事都觉得难为情了。” 江阳县主不只是敢说敢做的爽利人,也是敢爱敢恨的痛快人。她出身皇族,是有封号的贵女,自然有浑厚的底气,她的干脆不是沈荣华能比的。 “本官明日可见到江阳县主,方便时能替沈二姑娘说句话。” “多谢大人。”沈荣华想了想,低声说:“小女还想给沈家请的三位训导嬷嬷送一份厚礼,我的三个姐妹是该好好训导,否则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祸事。” 卢同知点了点头,说:“礼物交给姓冯的衙役,本官自会和嬷嬷们说明。” 沈荣华会意一笑,又一次向卢同知道了谢,亲自引着他赴席去了。沈荣华安排妥当,从摆席的房间出来,仰望天际,觉得这满目乌黑竟然无比灿烂。 第二天,杜氏要回府给大长公主取修缮篱园的银子,顺便把沈臻静和沈荣瑾带回府去养伤。沈谦昱昨日醒了一次,今天直到现在也没醒,情况也没恶化。沈慷身上有伤,不便移动,正好留下来陪儿子,刘姨娘留在篱园照顾沈慷。 沈惟醒了,却昏昏沉沉,有时候一惊一乍。此次惊马坠坡虽说没伤到他的骨头,却也伤得不轻,直到现在也不能下床活动。沈臻萃的伤好了许多,杜氏让她一同回府接受训导,被吴氏强硬拒绝了。吴氏和沈臻萃都认为是沈臻静设计害他们一家坠坡摔伤,让吴氏把女儿交给杜氏不等于直接把女儿送入修罗地狱吗? 沈慷让沈恒护送杜氏及两个女儿回府,现留下沈恺陪他说说话,叙叙兄弟之情。沈恺很不给面子,当即拒绝了沈慷,要护送杜氏一行回府。沈恺答应帮沈荣华要回奴仆的卖身契,并为女儿讨个公道,同杜氏一起回府正是个机会。万姨娘听说沈恺要回府,马上让人给沈荣瑶收拾行李,也要一并回去。 沈恺及杜氏等人走后,篱园就剩了沈慷父子和刘姨娘,还有四房一家。沈恒去灵源寺见卢同知了,他要详细打听一下案情,给外面一个合理的说法。相比篱园之事由谁承担罪责,他更关心沈氏一族的名声及沈家的实际得失。 沈荣华多日劳心劳力,以至体乏神虚,篱园之事告一段落,她只想抛开一切杂事,吃饱喝足,好好休息一天,可这竟成了奢望。上午,先是芦园的管事前来拜见,给她带来了许多账本,还有春耕的计划。李管事是大长公主委派的人,沈荣华不会查他的账,只跟他说了一会儿话,就让他跟初霜去说春耕计划了。 用过午膳,沈荣华刚想睡午觉,黄公公又来求表扬了。黄公公今天早晨就去见了卢同知,表明自己的态度,只要杜昶陪五千两银子,花瓶的事就算了。一个连五两银子都不值的花瓶能坑杜昶五千两银子,也算碎得其所了。沈荣华只说黄公公坑来的银子由他自己分配处理,就把黄公公乐呵呵打发走了。 黄公公刚走,沈荣华一杯茶还没喝完,工部的常大人来了。沈慷在京为官时与常大人有几面之缘,想拉常大人品茶叙旧,被婉拒了。常大人点名要见沈荣华,说有事商量,沈慷被忽略,气得他大骂沈荣华,又差点吐了血。 篱园要重新修缮,常大人拿来图纸请沈荣华过目,说是大长公主交待的。沈荣华受宠若惊,很仔细地看了图纸,也很认真地提了一些建议,得到了常大人的认可。只要杜氏把修葺篱园的银子交到揽月庵,常大人就准备买料开工了。 沈荣华派人给芦园的李管事传话,让他尽快收拾出几间房子,再把一应生活设施准备好。篱园开工,沈家肯定会让她们主仆回府居住,到时候不知会有多少麻烦。她也想好了,府里住的不愉快,她就带人搬到芦园去住。 第三天,杜氏回来了,带来了津州城最好的几位大夫,给沈慷及沈谦昱等人诊治。杜氏派人到揽月庵送银子,又包了厚礼把揽月庵的医尼也送回去了。津州城的大夫确实不错,一剂药灌下去,过了一个时辰,沈谦昱就醒了。大夫也跟杜氏等人说一个很严峻的问题,沈谦昱此次受伤很重,椎骨被砸坏,无法完全恢复,腰部以下已无知觉,就算清醒了,以后也无法再站起来了。 沈谦昱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哭得昏天黑地,绝食绝药,非要一死了之。杜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沈慷也泣泪横流,刘姨娘都哭成泪人了,众多丫头婆子也跟着哭。一时间,前院哀声不绝,长房上下都笼罩在愁云惨雾中。 沈恺没回来,只派了一个小厮来给沈荣华送信,说下人的卖身契他已经跟杜氏要回来了,现在正向沈老太太为沈荣华争取其他权益,让沈荣华放心。沈荣华摇头一笑,她这个父亲虽说是不着调的性子,为她办事倒也不遗余力。 沈恒得知沈谦昱以后再也不能站起来了,也陪着落了不少眼泪,但更多的是宽慰劝说,又亲自到病床前安慰沈谦昱。明天,沈家人就要全部搬出篱园,人这么多,多数又有伤在身,如何回府,他还要跟沈慷和杜氏仔细商量。 沈荣华听说了沈谦昱的病情,心里很难受,在茗芷苑呆得憋闷,就带着几个丫头去了芦园。穿过篱园后面的庄子,正巧碰上李嬷嬷,说了一会儿话,她感觉心里舒服了很多。到山野间转了一圈,直到夜幕降临,她们才回到篱园。 第四天上午,篱园一案的判决结果出来了,卢同知亲自送来了判决文书。 红顺承认为灭口杀了孙亮,也供出由沈谦昊主使,但没有证据,刘知府也没再追究。红顺被判了斩监候,秋后再审和朝审之后处决,现被关在死牢里。说是还有两审,若没有强有力的人翻案撑腰,两审也只是做做样子,红顺是死定了。 何嬷嬷和王嬷嬷还有放火烧祠堂的几个婆子都罪不致死,全被杖责五十。王嬷嬷之前受过杖刑,没打完就断气了,何嬷嬷也有伤在身,挨了五十大板,能不能挺过今天还是未知数。放火烧祠堂的婆子都被打了五十大板,一个也没死,全被发配去做苦力了。红顺的媳妇翠花被诊出怀孕,没挨板子,也去做苦力了。 披红罪行深重,审问时也没喊冤,没叫屈,甚至连一句话也没说。刘知府见她认罪态度极好,决定给她一个痛快,判了斩立绝,等上面核准后就行刑。 卢同知给沈荣华带来了一封信,是江阳县主写给她的,只短短几行字,就看得沈荣华思潮翻涌、满心感激。有机会、有时间,她一定要好好谢谢江阳县主。 “沈二姑娘送给小女的礼物小女很喜欢,时间方便,小女会登门致谢。本官看林阁老的书受益非浅,烦请沈二姑娘再多借几本,看完一并奉还。” “卢大人不必客气,卢姑娘能喜欢我送的礼物,我很高兴,我也希望有时间与她会面。”沈荣华让初霜去给卢同知取书,她想再问问判决的情况,怎么判的杜昶。可卢同知回避这一系列的问题,她也知道不便再多问了。 “这个给你。”卢同知递给沈荣华一个信封。 沈荣华打开信封,看到里面是白泷玛的户籍路引,很高兴。她刚想跟卢同知多说几句感谢的话,就有长房的下人来传话,让她收拾妥当,今天一并回府。 听说要回府,沈荣华顿时头大,府里还不知道有多少是非等着她。可她是沈家人,不能弃家门而不入,所以,碧泉剑大概又要派上用场了。 ------题外话------ 这章可肥呢,求支持…… 第八十七章 跳梁小丑赔命取辱 夜幕降临,沈家众人才回到津州内阁大学士府,沈荣华依旧住怡然居。 沈恺回府那日,江嬷嬷就同他一起回来了,仍在怡然居做总管事。夏嫂子的女儿青柚被江嬷嬷带在身边调教,此次也和白雨等人一并被带回府了。江嬷嬷也知道因篱园的事跟沈荣华闹得很生分,这次回府,费尽心力打理怡然居。沈荣华回来,见怡然居一切井井有条,对江嬷嬷怨气和不满也烟消云散了。 吃过晚饭,沈荣华靠坐在临窗大炕上,看初霜和周嬷嬷几人做针线。周嬷嬷见不得沈荣华闲着,又开展唠叨攻势,非让她和几个小丫头一起学习女红。沈荣华坐到大炕旮旯里,一脸为难,可也不敌周嬷嬷不屈不挠的坚持。 “老太夫人最精女红,全部手艺都教给了老夫人,老夫人落难的时候,还开了铺面,靠女红养家糊口呢。太太又得了老夫人真传,那一手精巧新颖的刺绣不知羡煞多少闺阁小姐。”周嬷嬷回忆过往,长长叹了一口气,又说:“太太嫁到沈家之初,也常做女红,后因忙于家事,也就放下了,后来也没教过姑娘。姑娘书读得很多,是聪明人,为人处事也周全,可这穿针引线的事也不能一窍不通呀!” “谁说我一窍不通了?我做女红比起嬷嬷和初霜或许差一点,但肯定比雁鸣要强,只是我嫌麻烦,不想做而已。”沈荣华说话的底气十足。 初霜和雁鸣都知道沈荣华不擅女红,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她们要给主子留几分面子,再说象这等小事,无关是非,没必要争个长短。 “姑娘就是嘴硬。”周嬷嬷把一个固定好的绣架递给沈荣华,又说:“大户人家的太太不用自己动手做针线,有丫头使着,有绣房供着,可也不能一点儿都不会。将来怎么也要给姑爷做些贴身的衣物,还要用针线活儿孝敬公婆呢。” 初霜见沈荣华低头不语,以为她害羞了,拉着周嬷嬷,说:“嬷嬷快别说这些了,姑娘才多大?让那些坏心的人听去,不说嬷嬷闲言闲语,倒要埋汰姑娘了。” 沈荣华并不害羞,而是沉浸在对前世无边的回忆中,一时不能自拨。沈阁老去世之前,她对女红确实接触不多,林氏也没有教过她。可在前世,她被关进庄子里,只有周嬷嬷和雁鸣在她身边伺候。她们为了取悦庄子里管事婆子,没日没夜地做女红,沈荣华也边学边做。在庄子里呆了四年,学到了周嬷嬷和雁鸣全部手艺,这也是沈荣华的收获。陪嫁到沈家之后,金嬷嬷得臻静暗许,天天逼她做男人的衣服鞋袜,赏给下人们穿,最后又以做针线勾引男人的罪名把她卖掉了。 前世七年,除了在三皇子府做艺妓的那段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日子,女红、落泪及身心的痛楚几乎填满了她全部的记忆。重生之后,她想永远告别黑暗、痛楚和悲伤,再也不想拿起那亮晶晶的银针,不想再记起被愚蠢充斥的岁月。 周嬷嬷见沈荣华仍拿着撑好的绣架发呆,叹了口气,拿过绣架,又碎碎叨叨开导她、安慰她。沈荣华不想听周嬷嬷唠叨,赶紧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脸。周嬷嬷等人都以为沈荣华不愿意做女红才耍小脾气,就嘻笑一番,把这事揭过去了。 “姑娘,万姨娘派张妈妈来传话。” “张妈妈?哼!让她进来。”沈荣华挑嘴冷笑,万姨娘派人来传话能有好事才怪。她记起这个张妈妈就是去年在篱园监视她、差点被连成骏的侍卫弄死、又被她让人饱打一顿的张嫂子。万姨娘要扶正了,房里的下人自然也要升一级。 张妈妈进到房里,先把屋里的人打量了一遍,才装腔作势行礼。她从沈荣华手里吃过亏,不敢造次,但举手投足间仍带有无知的倨傲和对沈荣华的轻视。 “有事?”沈荣华挑起眉头斜了张妈妈一眼。 “奴婢来跟二姑娘说说话。”张妈妈大喇喇坐到炕上,拿起鲜果就往嘴里放。 “你懂不懂规矩?”鹂语绷着脸训斥张妈妈,对于自身和主子都比她逊色的下人,鹂语向来不留情面,“姑娘让你吃了吗?让你坐了吗?下来。” 张妈妈面露讪色,扯着脖子吞下瓜果,说:“看姑娘这脾气,主子都……” 沈荣华冲张妈妈抬了抬下巴,“说正事。” “是是是,二姑娘是懂礼数、重规矩的人,太太也一直这么说,二姑娘……” “太太?哪个太太?”沈荣华打断张妈妈的话,又道:“咱们二房的太太就是我娘,已经死了,还能说什么?马上入夜了,张妈妈来吓人的吗?” 张妈妈得意一笑,“二姑娘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二姑娘的娘是死了,可我们二房不能没有当家主母,我们马上就有新太太了。” “二房马上有新太太了?怎么可能?祖父辞世,父亲要守孝三年,哪有在孝期就纳娶的?张妈妈也说我是懂礼数、重规矩的人,这事绝对不行,哪能……” “二姑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吧?”张妈妈落下笑脸,轻哼一声,说:“二姑娘就是在府里呆的日子少,这样的大事也应该听说了吧?合府上下谁不知道我们姨娘最最贤惠,最会处事,又为二房生了唯一的少爷,扶正是众望所归。” “哦!原来如此,以前隐约听说过一些,没放在心上,毕竟老太爷刚逝,这事也要过两年再操持了。”沈荣华狡黠一笑,让张妈妈坐下,又说:“妈妈也知道我府里的境遇很尴尬,不管谁成了二房的主母,我都该孝顺,以求照拂。” 张妈妈见沈荣华神态温顺乖巧,语气诚恳实在,很是得意,忙说:“二姑娘真是聪明人,太太也疼二姑娘呢,二姑娘也该向太太表表心迹、示示好。” 周嬷嬷和初霜等人听到张妈妈的话,很是生气,想发作,被沈荣华使眼色拦住了。万姨娘在万家是庶房的庶出,不象沈老太太这个万家嫡女那么嚣张,也颇有心计,但她是什么作派,沈荣华很清楚。同意把万姨娘扶正,是沈恺换取林氏母子活命的条件。现在林氏母子下落不明,这条件也没必要遵守了。 万姨娘能不能扶正关键要看是否能过沈荣华这一关,今生不同于前世,沈荣华不会重蹈覆辙。所以,万姨娘能不能扶正还是未知数,张妈妈这“太太”叫得太早了,把万姨娘那一星半点的福气也叫没了,这可怨不得别人。 沈荣华轻叹一声,问:“依妈妈之见,我该怎么向太太示好表心迹呢?” 可能是这次来见沈荣华事情办得顺利、话也说得投缘,张妈妈把自己曾在沈荣华手里吃亏的事忘了,也忽略了孙婆子的惨状和金嬷嬷的惨死。听到沈荣华这么问,她认为沈荣华上钩了,得意益于言表,说话的语气也张狂了。 “哟!二姑娘该不会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吧?这家里老太太就是老封君,她可是说一不二的,二姑娘现在是记到外室名下的庶女,这不用我再提醒吧?我们太太虽说是扶正的主母,也有个好名声,二姑娘的生母是没法比的。”张妈妈满脸轻蔑地冷哼了一声,不正面回答沈荣华的问题,拿起炕桌上的新鲜瓜果就往嘴里塞。她见沈荣华没有恼怒的意思,对周嬷嬷等人气愤的冷脸根本视而不见。 沈荣华暗自咬牙,又满脸微笑说:“燕语,把江阳县主送的干鲜果品包一些给张妈妈带回去打发孩子,也没什么好东西,让妈妈见笑了。” 张妈妈见沈荣华很识相,挑着牙赏了她一个笑脸,说:“姑娘是聪明人,你本事再大也是个女娃,将来亲事还不得太太做主,跟太太亲近些没坏处。” “这我知道,可我跟太太之间有隔阂,该怎么亲近示好呢?” “对太太晨昏定醒,在太太身边伺候,这不用我教吧?” “知道了,多谢妈妈提点,从明天起,我就天天去给太太请安。” “干吗要等明天?现在刚戌时三刻,太太还没歇下呢,姑娘去了正好伺候太太安歇。”张妈妈不错眼睛地盯着沈荣华,只怕沈荣华有一丝含糊。 “姑娘,你可是……”周嬷嬷要阻拦,被沈荣华微笑制止了。 “太太马上要扶正了,我确实该去看看她,有矛盾也该极早化解。”沈荣华给初霜使了眼色,又说:“劳烦妈妈稍等一会儿,我进去换件衣服。” “好,姑娘可别打扮得太张扬,惹太太不喜就不好了。”张妈妈又挑饬了沈荣华几句,看到燕语把给她包好的果品拿进来,她才眉开眼笑。 一盏茶的功夫,沈荣华就换好衣服出来了,打扮得利落朴素。周嬷嬷要陪沈荣华去见万姨娘,被张妈妈拦下了,只让她带了一个在怡然居充当教养嬷嬷的钟姓婆子。雁鸣脚伤未好,初霜和丽语贴身伺候,另外还有两个粗使婆子打灯开路。 万姨娘是沈老太太给沈恺正儿八经纳进来的妾,有沈老太太撑腰,又生了三个儿女,包括沈恺实际的长子沈谦景,在沈家的地位非同一般的妾室。她住的院子叫荷香苑,是一座两进的院落,院子的装饰摆设毫不逊于林氏。 沈荣华主仆同张妈妈几人走进荷香苑,张妈妈就使眼色让人把跟沈荣华一起来的粗使婆子拦在垂花门外。到了正房门口,没等张妈妈暗示,钟婆子就拦住了初霜和鹂语,只让沈荣华一人进去。不用问,在怡然居充当沈荣华的教养嬷嬷的钟婆子已被万姨娘买通了,或者说这钟婆子本身就是万姨娘安插在她身边的人。 “二姑娘,里面请,太太正等着你呢。” 初霜很担心,推开守门的婆子要跟着进来,又被钟婆子拦了回去。鹂语更直接,冲钟婆子狠狠抓了一把,就冲进来了,又被几个婆子挡住,推到了门外。 沈荣华冲初霜和鹂语摆了摆手,温和一笑,说:“你们放心等在外面,不用随身跟着我,万姨娘要扶正,肯定会有当家主母的作派,不会有腌臜之事发生。” “二姑娘真是明白人。”张妈妈阴涩一笑,“二姑娘,请进吧!” 张妈妈引着沈荣华去了东梢间,东梢间不是万姨娘的卧房,而是她会客及临时休息的房间。东梢间的房间很大,临窗的大通炕几乎占去了一半,炕上铺着厚厚的绒毯,中间摆有炕桌,一侧是壁橱,另一侧是一架八扇的炕屏。与大通炕对着地方摆有一张八仙桌、两把软椅及几个绣墩,角落里还摆有花瓶及盆景装饰。 万姨娘坐在炕桌一侧,七姑娘沈荣瑜与她对面而坐,两人正包松子吃。四姑娘沈荣瑶躺在大炕一边正翻看话本,看到沈荣华进来,她目光阴狠,牙齿咬得咯咯直响。若不是万姨娘一再提醒她忍耐,她身上又不舒服,她早扑上去撕打沈荣华了。四公子沈谦景坐在八仙桌旁,正同两个丫头说笑。除了这几个主子,东梢间里还有十几个丫头婆子站立伺候,把房间挤得满满当当。 “见过二姐姐,二姐姐请坐。”四公子沈谦景站起来,规规矩矩给沈荣华行了礼,他一个正常而合乎礼数的举动惊呆了包括沈荣华在内的所有人。 “四弟不必客气。”沈荣华笑得和气有礼,只把惊讶和疑问隐藏在心间。 万姨娘所生的三个儿女都由万姨娘抚养长大,受生母的影响和熏陶,再加上万姨娘和沈老太太别有用心的教养,他们和林氏及沈荣华之间仇怨极深。他们对自己庶出的身份很敏感,视林氏及林氏所出的子女为敌人,没少发生冲突。林氏所出的二房长子夭折了,沈谦景虽说是次子,却顶了长子名头,又因为庶出而尴尬。为此,他经常欺负林氏后来所生的嫡子沈谦晨,弄得沈家鸡飞狗跳。 沈家的男孩不分嫡庶,长到了七岁,就要搬去外院,接受西席先生的统一教育。这一晃眼,沈谦景也搬到外院三四年了,看上去确实长大了许多。而对于沈荣华来说,这三四年又加了一个前世,就显得太过遥远而漫长了。 沈谦景虽是庶出,也是生于书香世家的贵公子,自幼娇生惯养。他不喜欢读书,最厌科考应试,学识才华有限,倒极好风花雪月。沈恺也好风雅玩乐,但还是颇有才华。沈谦景这一点不象沈恺,倒象极了长房的沈谦昊和沈谦昱两兄弟。 前世,沈荣瑶被指婚给五皇子做侧妃,又为五皇子生下了长子,在皇族极有身份体面。沈谦景沾了姐姐的光,成了王府品阶极高的侍卫,也是官身了。万姨娘和沈荣瑶、沈荣瑜都没少欺辱沈荣华,但沈谦景却没和沈荣华正面冲突过。 沈谦景笑意吟吟走向沈荣华,说:“二姐姐,听说大长公主赐了一把剑,是北越剑圣所铸,锋利无比,是天下名剑之一。我们书院的同窗都知道此事,总追着问我那把剑什么样,我也不知道,今晚碰巧,你拿出来让弟弟开开眼。” “四弟说的剑名为断濯,确实锋利无比,金嬷嬷和孙婆子都领教过了。”虽然在说杀伐之事,但沈荣华的语气却平和温顺,“不瞒四弟,那把剑被谨亲王府的小王爷借去胡乱杀了人,大长公主很生气,就派人将剑收回去了。” “太可惜了,我听说大长公主又赐了你一把宝剑。” 沈荣华大概猜到了沈谦景的用意,暗暗冷笑,说:“大长公主确实又赐了我一把宝剑,名为碧泉,锋利与断濯不想上下,却比断濯轻盈。” “碧泉剑呢?快拿出来让弟弟见识见识。”沈谦景说话的语气很亲昵,甚至拉住沈荣华的胳膊,在她双臂和腰间寻找,那副模样倒象个可爱的孩子。 “四弟没见过碧泉剑吧?”沈荣华重活一世,感觉很敏锐,没那么容易被人糊弄,她知道沈谦景别有用意,不急不慌,很乐意陪他唱这初戏。见沈谦景面露茫然,她笑了笑,说:“碧泉剑长约三尺,戏台上的剑客佩带正合适,我可不便随身携带。我把那把剑放在篱园了,四弟什么时候方便,到篱园看即可。” “好吧!有时间我带朋友去篱园赏剑。”沈谦景冲沈荣华抱了抱拳,又冲万姨娘母女别有意味一笑,说:“时候不早,我要回去温书了。” “去吧!别只顾温书,也要注意休息。”万姨娘一脸慈爱的笑容,亲自过来给沈谦景披上外衣,殷切嘱咐,却连眼角的余光都不屑于扫沈荣华一眼。 送走沈谦景,东梢间还有沈荣华、万姨娘母女及几个下人,人没少几个,却一下子安静了。沈荣华坐在八仙桌旁的软椅上,微笑着打量房间里的摆设。万姨娘轻哼一声,使了眼色,又有下人告退了,东梢间里只剩了张妈妈和万姨娘的大丫头红叶两个下人。红叶掀开门帘往外探了探头,又回手把门关紧了。 “二姑娘是在我们太太房里歇晌来了?”张妈妈一脸阴沉,语气极为轻蔑。 “歇晌?现在已进亥时,入夜了,张妈妈分不清黑白,糊涂了不成?”沈荣华笑得灿烂,说得认真,似乎没感觉到房间里拨弓张弩的气氛。 “你这个贱人养的,敢说老娘糊涂了?”张妈妈完全换了一副嘴脸,上前就撕扯沈荣华,“你的宝剑没随身带过来,老娘还怕你不成,老娘打死你。” 沈荣华躲过张妈妈的攻势,冷声说:“敢和我动手就不要后悔。” “后悔?老娘就不知道什么叫后悔。”张妈妈满脸报复的快意,指着沈荣华的鼻子说:“你以为你还是二房风光无限的嫡女吗?老娘告诉你,你那养汉的娘早不是二房的主母了,你现在被老太太记到了一个婊子名下,是外室庶女。我们太太还有两位姑娘都比你尊贵得多,你给我们两位姑娘提鞋都不配。” “打死她,打死这个贱人。”沈荣瑶大喊了两声,疼得直吸气,眼泪也流了满脸,再也不敢出声,只用手比划,加上她情绪非常激动,活象个疯子。她的举止神态言语跟沈老太太一般无二,只是她那张鲜活的脸比沈老太太要漂亮得多。 篱园出事,对于沈荣瑶来说简直是飞来横祸,尽砸头顶。之前,她跟着来篱园是奉沈老太太的命来折腾沈荣华,结果把自己折腾进去了。因她和沈臻萃烤肉导致篱园出事,造成的后果有多么恶劣、对她的闺誉影响有多坏都暂且不提。四房惊马坠车,她跟着受了伤,伤得还不算重。摔伤还没好,又因被关进祠堂、摔碎了沈阁老及沈家虚祖的灵位被沈慷下令掌嘴三十,鼻骨都打坏了,就别说那张脸了。挨了三十个耳光,还没缓过劲儿来,祠堂又着了火,要不是白泷玛突发善心,她早成灰了。虽说没被烧成重伤,连惊带吓,又被烟薰火燎,也够她受了。 凭心而论,沈荣华很佩服沈荣瑶的承受能力、抗打击能力及抗伤痛能力。要是换成她,不被刺激成疯子,也会昏迷一段时间,不衍生出厌世情绪才怪。可沈荣瑶今天刚从篱园回来,就在这儿里听万姨娘等人说话,还有劲儿骂沈荣华。要不是实在起不来,估计沈荣瑶看沈荣华此时落了单,不动手打她才怪。 “姐姐快安静下来,这时候不值得跟贱人动气,要不又疼了痛了,还让母亲担心。”沈荣瑜安慰了沈荣瑶几句,又冷着脸站起来,一把抄起茶壶狠狠向沈荣华砸过来。相比沈荣瑶的急躁,沈荣瑜更象万姨娘,阴沉狠毒了许多。 沈荣华躲过沈荣瑜的茶壶,却没躲过张妈妈的巴掌,重重挨了一下,脸上火辣辣的痛。张妈妈又一次打过来,沈荣华端起一杯剩茶,泼了她一脸。 “妹妹,快去狠狠打那贱人替姐姐出气,红叶,你、你快手,啊——”沈荣瑶忘记了疼痛,刚说了几句话,又疼得钻心蚀骨,呻吟嚎叫不止。 沈荣瑜抓起炕桌上的玉如意,就要过去打沈荣华,被万姨娘制止了。万姨娘了解她的两个女儿,别看沈荣瑜年纪小,出手可是异常狠毒。让下人打沈荣华一顿出出气她也乐意,反正也打不成重伤,只是给沈荣华一个教训。就算是沈恺问起来,有万姨娘作保,下人不过是挨罚挨打而已,而沈荣华跟下人动手打架首先是主子不尊重。要是沈荣瑜出手,只要得手,就会把沈荣华打坏,到时候她就不好交待了。至少是现在,没沈老太太在场,万姨娘还不敢让沈荣瑜对沈荣华动手。 沈荣华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少女,不及张妈妈健壮力大,挨了一巴掌,又被拧了几下。红叶听到沈荣瑶催她,又见张妈妈占了上风,就过来帮忙了。她刚瞅准机会打了沈荣华一下,就听到有人敲门,张妈妈的手举到半空中,房间里安静了。 “快看看是不是老爷来了。”一直瞅热闹的万姨娘面露惊慌。 红叶把门打开,看到是婆子来送洗脚水,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婆子端了一盆热气腾腾的开水进来,拿出泡脚的药粉,又提进来了一壶凉水。 “回太太,泡脚的药粉加到滚水里面,泡上一柱香的功夫,药效才更好。等水凉一些,太太再洗,要是太太等不及,就再加些凉水。” “知道了,你出去吧!”万姨娘打发走送水的婆子,又亲手把药粉加到沸水里,阴阴地说:“二姑娘是来伺候我的,人家有诚意,你们别动手动脚的。” 张妈妈明白万姨娘的用意,忙附和说:“是啊是啊,二姑娘是来伺候太太的。” 红叶不甘落后,忙推了沈荣华一下,“二姑娘请吧!能给太太洗脚是你的荣幸,洗之前先试好水温,太太的脚可娇嫩着呢,不象你这么粗糙。” “是呀!我确实很粗糙。”沈荣华面无表情走过来,卷起袖子,慢慢蹲到那盆热水前,仰头抛给万姨娘一个明媚的笑脸,晃动着水指试水温。 “佻佻巧巧的,真是贱人,你瞅着太太好脾气就得脸吗?今儿要是不教训你,你还真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了。”张妈妈一副登鼻子上脸的小人行径,过来抓住沈荣华就往开水里按,“用你的脸给太太试洗脚水,听到没有?” 张妈妈抓住沈荣华的头发,把她的头往水里按,边按边骂。沈荣华一直没反抗,头被张妈妈按住,就往下低,就在她的脸接近水盆的时候,她突然用力挣脱了张妈妈的手。张妈妈还没反应过来,一声尖叫,身体就倒在了地上,胸口汩汩流出鲜血,她的身体猛烈哆嗦,腿脚登了几下,就一动不动了。 “张妈妈真有福,听说碧泉剑还没喝过血呢。”沈荣华从吓呆了的万姨娘手里扯出一条手帕,很嫌弃地抖了抖,擦拭剑上的血,又自顾说:“我跟四弟说碧泉剑长约三尺,其实是骗他呢,说今晚没带剑来也是骗他呢。碧泉剑平时也就有一尺长,杀人时可以延长到两三尺,要想隐藏,还可以变成五寸长的短匕藏在靴子里。天都不凉了,我还穿了一双高筒羊皮靴,不就是为了藏剑吗?” 沈荣华这几句话唠叨完了,插剑入鞘,拿在手里把玩。这时候,张妈妈也死透了,血流得满地都是,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满屋暖香,令人作呕欲吐。 “杀、杀人了,啊——”红叶最先反映过来,哆嗦着开门往处跑,边跑边喊。 万姨娘母女被沈荣华突然出手杀死张妈妈吓得呆若木鸡,又被红叶的喊叫声惊醒。沈荣瑜看到满地血流,大叫一声,扑到万姨娘怀里。万姨娘紧紧抱住沈荣瑜,又遮住自己的眼睛和鼻子,连哭带喊,大叫来人。沈荣瑶躺在大炕上,视角正对着张妈妈躺倒的地方,看到猩红色的血,她尖叫一声,昏了过去。 红叶打开门跑了出来,刚离开门口有几尺远,就跌跌撞撞栽倒了,再也起不来、跑不动了。她的哭叫声惊动了守在门口的婆子丫头,她们知道出了事,赶紧过来询问。之前,万姨娘只留了张妈妈和红叶,让其他人出来,就守在正房门口。 “姑娘,出什么事了?”初霜推开钟婆子往里跑,鹂语也跟了上来。 “我没事。”沈荣华掀开帘子出来,拨剑对准红叶,问:“你用哪只手打我了?” “二、二姑娘饶命,奴婢、奴婢听二姑娘的话,饶……” 沈荣华冷哼一声,说:“我不杀你,把你用来打我的那只手伸出来。” 鹂语见自己的主子很威风,也跟着提气,上前踹了红叶一脚,“让你伸手呢。” 红叶哆哆嗦嗦伸手左手,又赶紧缩回去,换成右手,两只手反复几次。想起孙婆子被砍掉的手,她害怕得浑身都在打颤。鹂语着急了,一把抓住红叶的左胳膊,扯过她的左手。沈荣华举剑一晃,就在红叶白嫩的手背上画了一个叉,暗红色的鲜血渗出来。红叶疼得半身直颤,她紧咬嘴唇,满眼恐惧,不敢发出声音。 “别害怕,我只是想给你留下一个印记,让你永远记得今晚。不管你是谁的奴才,对主子不敬,就是坏了规矩,就要得到惩罚,今天只是小惩大戒。”沈荣华晃动碧泉剑,灯火明亮的暖暖的房间顿时寒光萦绕,“红叶,我不杀你,但你必须跟人如实讲述我进东梢间之后发生的事,记住,是如实讲述。你要是敢昧着良心说错半句,我就让碧泉剑尝尝你这二八少女的味道。” 鹂语又踢了红叶一脚,问:“我们姑娘的话你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记……” “记住就去说吧!我希望今晚发生在东梢间的事明天能传遍整个沈家,是非曲直自有公断。”沈荣华冷笑几声,削掉东梢间的门帘,大步走了进去。 伺候万姨娘母女的下人有十几个,还有沈荣华的下人都知道出事了,但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都跟到门口想一探究竟。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死透的张妈妈及满地鲜血映入众人的眼帘,顿时尖叫声响成一片。胆小的被吓昏几个,有的转身就跑,胆大的留下来捂住眼睛,或是几个人抱在一起。 鹂语乍呼得挺欢,可一看到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张妈妈此时横尸惨死,一头扎进初霜怀里,都吓哭了。初霜把鹂语推到门外,视尸体鲜血而不见,也跟着沈荣华进了屋。万姨娘和沈荣瑜两人正抱着哆嗦,看到沈荣华进来,又尖叫起来。 沈荣华拿剑指着万姨娘母女,说:“就你们母女这点儿胆量气派,别说比大太太,就是比大姑娘和三姑娘都差了很多。只会撒泼耍横,象破落户、滚刀肉一般没事玩命,愚蠢到不懂进退和分寸,还异想天开。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忍受张妈妈的侮辱打骂吗?我就是要让你们母女知道什么是能屈能伸的气度,还有让敌人一招毙命的魄力。你们也看到了,张妈妈骂了我、打了我,我忍了,可最终要她命的人是我。话说到这份儿,万姨娘,我也明明白白告诉你,你绝不可能被扶正,更不可能成为二房的当家主母,因为我不同意。以后,要是再让我听见有人叫你太太,不管是外面的,还是伺候你的下人,我都割了她们的舌头。” “你、你……”万姨娘指着沈荣华,本想说几句狠话,让人知道她不怕。可一看到碧泉剑的寒刃上还有血迹,她就浑身哆嗦,再也说不出半句话了。 “别抖得跟筛糠似的,看得我都浑身发颤,你们母女的胆量呢?”沈荣华一脸不屑,冷笑道:“有本事、有后台尽管亮出来,我随时恭候。” 沈荣华按动碧泉剑剑柄上的机关,长长的碧泉剑变成了一把短匕,躺在她白玉一般的手掌上,寒光莹莹。沈荣华轻叹一声,又冷眼看着张妈妈的尸体,嘴角挑起嘲笑。性命和鲜血的较量真的非她所愿,可她既然重生,就注定无从回避。 “二老爷来了。”守门的人传进话来。 “来得真是时候。”沈荣华大步往外走,刚到正房门口,就碰到了匆匆进来的沈恺,冷笑说:“二老爷这是算好的时间吗?来为我收尸?还是收拾残局?” “你胡说什么?我听说你来荷香苑了,过来看看,你……” “老爷救命啊!杀人了……”万姨娘连滚带爬出来,趴跪到沈恺脚下大哭。 “谢谢二老爷来看我,我没事,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休息了。”沈荣华扫了正浑身发抖的红叶一眼,说:“二老爷想知道什么,问红叶,她肯定说实话。” ------题外话------ 存稿马上用完,可怜的我呀! 第八十八章 连成骏的红粉暗线 清晨的第一缕晨曦透过窗棱洒进狭小温馨的房间,弥散着暖意和朝气。 沈荣华裹着软被平躺在床上,微闭着眼睛,面色温和平静。感觉到朝晖洒在她的脸上,她轻轻撩起额间碎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她眉眼弯弯,长长的睫毛映出细细的倒影,柔嫩的唇瓣微微张开,深吸了一口清甜的气息。 昨夜又一次杀人立威,她没有任何愧疚和遗憾,也不嫌弃自己满手血腥。前世,张妈妈是万姨娘的心腹,在沈荣瑶得意之时,没少出鬼点子,又充当打手欺负她。重生一世,她要报前世之仇,对金嬷嬷、张妈妈这些恶奴绝不会手软。杀鸡就是为骇猴,打狗就是要挑衅狗主子,她就想让他们更强更硬的后台蹦出来。 用红叶的嘴把昨晚的事说出去,不给万姨娘母女狡辩的机会。她教训万姨娘并强调万姨娘不能扶正的话若传出去,不知又会刺激多少人最敏感的神经。昨夜荷香苑很消停,大概是被沈恺压住了,今天肯定会有热闹看。她要养精蓄锐,把情绪调整到最佳状态,不管是舌战众人,还是斗智斗勇,她都要掌握先机与主动。 万姨娘之所以不能被扶正,是因为她不同意。谁敢再管万姨娘叫太太,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割下那人的舌头。这是霸气,而拥有霸气的前提是她有足够的底气。 院子里传来洒扫收拾声和低低的说话声,轻碎的脚步声在外屋响起。卯时正刻,下人已全部起来并收拾完毕,沈荣华也该起床了。篱园没有长辈,她住在篱园,也不用惦记着给长辈请安。回到府里,也该按府里的规矩来,二房虽说没有当家主母,但上面还有个沈老太太。沈老太太巴不得一辈子不见她,可她不能不懂礼数,背上没规矩的名声。再说了,不让沈老太太膈应,她心里也不痛快。 沈荣华平躺在床上,伸开四肢,舒舒服服伸了懒腰,才摇响铃铛。听到铃铛响,初霜最先进来问安,接着又有几个丫头端来温水及洗漱用品,伺候沈荣华起床梳妆。沈荣华挑出合身的衣服、精致的首饰穿戴好,照例到院子里散步。 她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看到那些陌生的下人见了她,都低头敛气,甚至胆战心惊,她觉得很没意思。那些下人要么就是不了解她,要么就是受雇于人。让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害怕就能起到震慑的作用,若让平白无辜的人也怕她就不好了。 “摆饭吧!”沈荣华给初霜使了眼色,又高声说:“吃完饭去给老太太请安。” 初霜笑了笑,说:“按规矩,姑娘应该现在就去给老太太请安,还要伺候老太太用饭。除了老太太特意免去请安的人,其他人也该到吉祥堂伺候了。” “还是让老太太安安静静吃顿饭吧!”沈荣华自己挑起帘子进到屋里,又转头对跟进来的初霜说:“查一查怡然居都有哪路人的眼线,一并处置了。” “姑娘放心,奴婢今早就留心了,等鹂语带消息回来就能揪出几个。” “鹂语去哪儿了?”沈荣华记得鹂语昨晚被吓得不轻。 初霜笑了笑,说:“鹂语夜里翻来覆去没睡好,今天寅时正刻就起来收拾了。说是昨晚给姑娘丢了人,今天要找补回来,就去各处打探消息了。” 与其说鹂语去各处打探消息了,不如说她去招摇了。昨天看到张妈妈死在血泊中,她吓得不轻,觉得很没面子,今天一大早就想把面子找回来。要说鹂语真是个好奴才,精明能干,又能猜到主子的想法,前提是她碰上什么样的主子。 沈荣华低声轻叹,定晴注视了初霜片刻,没说什么。鹂语与她同岁,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女,看到一个刚才还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死了,害怕是正常反应。别说是鹂语,就是重生一世的她突然看到,也会恐惧。若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了,这样的人才真正可怕,初霜看到张妈妈的尸首,不是没害怕吗?沈荣华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要走进一个误区,赶紧轻轻摇了摇头,不想让这样的思维占领她的脑海。 “钟嬷嬷呢?”沈荣华所问的钟嬷嬷就是充当她的教养嬷嬷的钟婆子,昨晚陪她去见万姨娘,通过昨晚考验,她已确定钟婆子是万姨娘的人了。 “说是昨晚被吓坏了,今早跟江嬷嬷告了假,在房里养神呢。” 沈荣华轻哼一声,看到丫头们拿来的饭菜,说:“先吃饭。” 六样菜肴、四种主食、一粥一汤,共十二样,这是沈家庶女的份例。有所出的妾室与庶女享受一样的份例,无所出的妾室则菜肴和主食各减两样。嫡女比庶女多两样菜肴,嫡子和庶子份例一样,在嫡女的份例基础上再加两样主食。 燕声一边摆饭一边说:“姑娘,奴婢去大厨房拿早饭,听到灶上的人和去取饭菜的人正议论姑娘呢,看到奴婢就都闭嘴了。这份早饭明明是给三姑娘准备的,奴婢一去,大厨房的管事赶紧就让给了奴婢,三姑娘的丫头也没敢说话。” 昨晚的事已传开了,可怡然居除了沈荣华及初霜、鹂语、钟婆子还有两个粗使婆子知道昨晚的事,其余人还不知道。这几个人不会跟怡然居其他下人说,外面就更没这个胆量了。所以,燕声根本就不知道昨晚出了什么事。 “随便别人说什么,吃饭。”沈荣华张开双手看了看,又闻了闻,只要看不到鲜血,闻不到血腥气,就不会影响她的食欲。经历过自己惨死的人,都不会害怕看到别人死去,尤其是她亲手结果某些人的性命,也不会因此心悸。 沈荣华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到初霜身上,眼里充满探究的意味。初霜感觉到沈荣华在看她,笑了笑,很坦然吩咐小丫头伺候沈荣华用膳,并亲自布菜。 她刚吃完饭,鹂语就回来了。鹂语不再害怕,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优越感和成就感。沈荣华把剩下的饭菜赏给丫头们吃,鹂语却声明自己吃饱了。 “奴婢刚才去大厨房,看到管事婆子让人给万姨娘去送饭菜,按的是太太的份例。奴婢就把昨晚姑娘说的话告诉了她们,问管事婆子是不是嫌舌头长在嘴里的时间太长了。管事婆子说这是上面的意思,自过了年,上面就吩咐厨房给万姨娘按太太份例准备饭菜。管事婆子怕奴婢挑刺儿,赶紧收拾饭菜让奴婢吃。四房去取早饭的丫头说奴婢摊上了个好主子,以后就可以在沈家横着走路了。” 初霜斜了鹂语一眼,“你以为别人这么说是好话吗?” 几个丫头听她们说话,都一脸懵懂,却不敢有疑问。沈荣华让鹂语把昨晚的事告诉她们,正好周嬷嬷也来了,听鹂语讲述昨晚的事,惊得大呼小叫。沈荣华怕嬷嬷担心,又要唠叨抱怨,赶紧亲自扶着她去了外间的衣柜。 “嬷嬷给父亲做的那两套长衫呢,找出来,我一会儿送过去。” “还没做好,这些天七事儿八勾当的,都没时间做衣服了。” 沈荣华挽着周嬷嬷的胳膊撒娇说:“嬷嬷赶紧做吧!跟外面的人就说是我亲手做的,要孝敬父亲。天气转暖,也差不得该穿了,我让雁鸣帮着嬷嬷做。” “好了好了,老奴知道,不会耽误二老爷穿新衣,姑娘放心。”周嬷嬷叹了口气,又说:“这帮天杀的,总想欺负姑娘,好在姑娘不象以前那么怕事了。可姑娘一个女孩家,整天杀人打人,要是传出去,哪一家还敢求娶姑娘?” “谁也不可能被欺负两辈子,嬷嬷尽管把心放到肚子里,我有分寸。”沈荣华得意一笑,“我找一个比我杀人还狠的,和他互杀,看谁厉害。” “你、你们……唉!” 沈荣华安慰好周嬷嬷回来,丫头们也吃完饭了,她就把初霜和鹂语叫到卧房里,询问情况。鹂语一大早出去,为打探消息把沈家都转遍了,收获自然不少。 听鹂语说,昨晚沈荣华主仆从荷香苑回来,沈恺看到张妈妈死了,赶紧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万姨娘和沈荣瑜母女撒娇卖痴,花言巧语掩饰事情真相,并极尽能事抵毁沈荣华。沈恺很生气,让人叫杜氏和江氏过来,要处置沈荣华。杜氏一副看热闹的神情,江氏则仔细盘问了下人,红叶不敢隐瞒,实话实说。沈恺听到实情,暴跳如雷,大骂了万姨娘母女一顿,不管不顾就走了。沈恺一走,杜氏马上找借口离开了,江氏只好硬着头皮安慰万姨娘母女,又让人处理尸首。 “万姨娘嫌红叶说了实话,打了她几巴掌,现在还让她跪着呢。万姨娘让人通知张妈妈的家人,要带着他们找姑娘讨公道,被三太太拦住了。三太太让万姨娘给银子把张妈妈的家人打发了,还说人是用碧泉剑杀的,他们讨不到便宜。七姑娘说三太太偏向姑娘,还骂了几句,气得三太太也不管了。” 就万姨娘这点心计能耐,比起杜氏差得太多,更没有杜氏聪明识时务。去年金嬷嬷被沈荣华用断濯砍掉头,杜氏悄无声息地就把事情处理了,以后也没听人再提起这件事。当然,杜氏这样的对手更可怕,因为她太清楚进退时机了。 沈荣瑶被关进祠堂,连沈阁老和沈家虚祖的灵位都敢摔,叫嚷着有沈贤妃给她们母女撑腰。前世,沈荣瑶在皇族混得颇有体面,也是沈贤妃相助。沈贤妃能在深宫站稳脚跟,又帮五皇子得到了今上的信任,可见她是聪明人。愚蠢如万姨娘母女,怎么能入沈贤妃的眼呢?难道这其中有不可告人的隐秘? 昨晚,沈荣华杀了张妈妈,又肯定万姨娘不会被扶正,因为她不同意,就是想逼万姨娘的后台站出来。在她看来,万姨娘最大最硬的后台就是沈老太太,可能还有沈氏族中的人。现在想想,估计沈贤妃才是万姨娘隐藏最深的后台。 沈荣华冷笑问:“吉祥堂有什么反映?” 鹂语摇了摇头,说:“那会儿挺安静的,估计老太太还不知道吧!” “这事可不能瞒着老太太,我这就去给老太太请安。” 要说沈老太太也真是奇葩,她这辈子什么都不好,就是命好。她性子极为强势,无才无貌,又粗俗野蛮,更是不知进退的蠢货一个。当年,沈阁老得知是她代堂妹万雪莹嫁到了沈家,就不再把她当妻子。沈阁老入仕多年,做到朝廷一品大员,却连个诰命都没给她请封,她自己又臭名在外,朝廷也不会赐她封号。 可她竟然在沈阁老不知实情的几年,给沈阁老生了两儿两女,这四个儿女就是她一辈子的王牌。沈阁老之所以自己委屈,却没把她赶出家门,就是顾及儿女的体面和前途。除了嫁到江东孟家的小女儿沈忺,沈慷、沈恺和沈贤妃的性情都不象她,这是值得沈阁老欣慰的事情。沈慷和沈恺都有功名在身,都做了官,沈贤妃位列四妃之一,都为她这个生母提气不少。无论沈阁老认不认她做妻子,但她是沈阁老这四个嫡出子女的娘,身份比名份更实际、更重要。 若让沈老太太知道沈荣华杀了万姨娘的心腹张妈妈,又扬言万姨娘不可能被扶正,无异于突然点燃了炮竹。篱园的事估计沈老太太知道得也不多,有心之人添油加醋把说了篱园的事,再加上昨晚的事,沈老太太不掂着肥胖的身躯跳起来才怪。尽管沈荣华做事有理有据,可沈老太太从来不知道讲道理是什么。沈老太太恨沈荣华的外祖母,即使沈荣华是她的亲孙女,她也恨透了沈荣华。 较量即将白热化,沈荣华激动且紧张,却又有几分悬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沈老太太就是一杆粗大的明枪,就怕暗箭配合她一起出手。刚从篱园损兵折将回来,“暗箭”正收拾烂摊子,大概还顾不上谋害她。她趁此机会出手,先摸清明枪的最大暴发力,即使碰到她们一起出手,她也清楚孰强孰弱,孰实孰虚。 沈荣华收拾妥当,刚走出正房,就碰到江嬷嬷和白雨走进院子。江嬷嬷大概听说了昨晚的事,看沈荣华的眼神有些怪异,但还是很尊重地给她行礼问安。沈荣华装做不知,很亲热地跟江嬷嬷打招呼,并说明自己要去给沈老太太请安。 “姑娘,三太太问姑娘房里的丫头婆子怎么分配,让做一本花名册给她。” “给三太太?” 江嬷嬷点头说:“大太太要照顾大老爷和二公子,让三太太暂时代她掌家。” “知道了。”沈荣华冲江嬷嬷亲昵一笑,问:“嬷嬷要把白雨给我吗?” 之前,沈荣华说过让江嬷嬷给她调教一个丫头,又暗示看白雨不错。当时江嬷嬷没正面答复她,她现在缺可用之人,就当着白雨直接跟江嬷嬷要人了。 “给你。”江嬷嬷也知道白雨已成沈荣华的眼线,留在身边也没意思,送给沈荣华还可以得一份人情,“一会儿让青柚也过来,交给周嬷嬷调教。” 白雨赶紧给沈荣华磕头认主,又磕头谢了江嬷嬷,就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了。 沈荣华有些不好意思了,忙说:“嬷嬷身边也要留两个丫头伺候。” 江嬷嬷笑了笑,说:“姑娘放心,老奴身边不会缺了人。” “也好,反正嬷嬷是怡然居的总管事,所有丫头都要归你管。”沈荣华看了看围在她身边的下人,高声说:“丫头倒是好分配,之前的等级基本不变。只是怡然居那个教养嬷嬷可能有些轻生厌世,不想痛快活着了,嬷嬷看怎么安排。” 众下人尤其是一直留在怡然居的下人听到沈荣华的话,不由哆嗦。钟婆子昨晚陪沈荣华等人去了一趟荷香苑,回来就病了,直到现在也没露面,这其中的事众人也猜到了几分。那些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人听到沈荣华的话能不心悸吗? 江嬷嬷自然明白沈荣华的意思,想了想,说:“姑娘看不上她,大可以不要她,不好好做教养嬷嬷,就贬她去做粗使婆子,老奴一会儿就安排。” 沈荣华冷哼一声,说:“那就打她三十板子,再把她贬到浣衣房做粗使婆子吧!她自己不想活了,让她经历一次半死不活,以后就惜命了。” 众人听沈荣华说话轻描淡写,但语气冷得让人发颤,都不由倒吸冷气。怡然居内各处眼线都不少,沈荣华没对钟婆子下死手,也想给这些人留机会。 “老奴遵命。”江嬷嬷心中感叹不已。 沈荣华想了想,又说:“以前的下人也走了几个,确实要重新分配。初霜是老太太赏的,必须是一等大丫头。雁鸣和鹂语一直跟着我,很是尽心,再加白雨,算做二等。二等还差一个,这几天我不论求哪位长辈赏一个,就正好了。燕声、燕语、燕喃、燕归,还有留在篱园看屋子的竹节算三等丫头,三等还差一个,以后再补就是。青柚先跟着周嬷嬷学规矩,月钱从我份例里出,不做数。周嬷嬷顶我奶娘的缺儿,另外我从篱园带来的四个婆子,其他人嬷嬷看着安排吧!” 江嬷嬷点头说:“老奴知道了,时候不早,姑娘去给老太太请安吧!” 沈荣华笑了笑,带着初霜、鹂语、燕语和燕声及两个婆子往吉祥堂走去。走上通往吉祥堂的甬道,看到五姑娘沈臻葳带着下人从岔路走过来。沈荣华知道沈臻葳也要去给沈老太太请安,就放慢了脚步,想与她同行。沈臻葳微笑上前给沈荣华行了礼,说了几句话,借口等她的庶妹,就往一边的凉亭走去。 无论前生今世,三房在沈荣华的印象中都是一个特殊的存在。跟三个兄弟相比,沈恒是古板直正的一个人,凡事遵循礼法、规矩和祖制,表里如一,待人温和诚恳。他虽是庶出,但生母方氏却是没落世家的嫡女,因一家落魄才委身沈逊做妾。沈逊在外做官十几年,都是方氏代为管家并照顾儿女,很得沈逊爱重。 三太太江氏出身翰林院掌院学士府,父亲江实官居从二品,是下一届入阁的热门人选之一。江家是盛月皇朝有名的清贵之家,江氏虽是庶出,家庭教养却不错,也是极贤惠的人。这些年,三房在江氏的打理下家中远离是非,极为平静。 除了江氏这个正妻,沈恒还有三个妾室,却也妻妾和谐。这些年,沈老太太没少往沈恒房里塞人,但能通过江氏考验的绝无仅有,慢慢就都被沈恒出面打发了。沈老太太屡次受挫,没少拿捏江氏,但她斗不过沈恒和江氏夫妻同心。 江氏只生了五姑娘沈臻葳一个女儿,因身体原因,不能再孕。沈悟的妾室生了两个庶子、一个庶女,都是自出生就养在江氏身边。沈老太太一直拿江氏无子做文章,鼓动沈恒休了江氏,最终那些上不得高台面的阴谋诡计也落败了。 因沈恒和江氏处事公正,待她也很和气,比沈恺更得她尊重。可今天沈荣华见沈臻葳对她回避冷漠的态度,觉得心里很不舒服。沈阁老在世时,沈荣华最得宠爱,但沈臻葳一直对她淡淡的,不嫉妒,也不亲近。沈阁老去世后,林氏又闹出了事,沈臻葳对沈荣华更加淡漠,但必要的礼数规矩却不落空。 沈荣华被沈臻葳冷落,并无怨气,只是觉得有些伤心。沈臻葳是父母精心教养出的大家闺秀,能忍受沈老阁在时她的得意与风光,却不能接受她的狠毒与残忍。各人有各命,她也想在父母的宠爱下波澜不惊地长大,感受小家的温馨,没有仇恨,没有杀伐,没有生死阴谋,不经历狂风巨浪。可这些对于她来说可望而不可及,既然已经走上了一条翻天覆地的路,她必须义无反顾。 “姑娘,吉祥堂到了。” “哦!我刚刚有点分神,还好你扶着我,要不早撞墙上了。”沈荣华快走几步来到大门前,平心静气片刻,仰望大门口的匾额,嘴角挑起嘲弄的笑容。 吉祥堂大门口有四个守门婆子,看到沈荣华主仆走近,四婆子对忘一眼,其中两个撒腿就往里跑,另外两个赶紧出来要关大门。沈荣华今天带的两个婆子是篱园的人,无论是体力劲头还是灵敏程度,远比吉祥堂的婆子高。所以,大门没关上,就被沈荣华的人推开了,吉祥堂的两婆子挨了几脚,都跪下了。 “你们当我是瘟神吗?”沈荣华掩嘴一笑,连成骏被人叫做瘟神,她和他可不一样,“我是来给老太太请安的,你们见到我不行礼、不请安也就罢了,撒腿就跑、关门谢客是吉祥堂的规矩?老太太说过不让我进吉祥堂吗?” 两个婆子听到沈荣华问话,支支吾吾不敢回答,看到沈荣华沉下脸,禁不住浑身发颤。沈荣华看到这两婆子害怕的样子,心里有些淡淡的失落,交织着充实和激动。重生至今刚一个多月,她杀人立威、让人惧怕,已颠覆前生的经历。可是,这似乎并不是她想要的,激动过后,便是疲累和伤感萦绕不散。 “二姐姐别质问她们了,她们不懂规矩,也怕出事。”五姑娘沈臻葳迈着端庄的步伐走过来,身后跟着只有五六岁大的八姑娘沈荣莉。 “五妹妹说得对,她们怕我惹出事跟着吃挂落儿。”沈荣华自嘲一笑,抬手让两婆子起来,又带着她的下人走到大门一旁,给沈臻葳姐妹让出了路。 沈臻葳看了看沈荣华,没说什么,拉着沈荣莉的手往里走。两婆子赶紧爬起来,没理会沈荣华,去给沈臻葳姐妹领路,把沈荣华主仆晾到了大门口。 “狗眼看人低的死婆子,让你们知道厉害。”鹂语要追上去骂两婆子,被沈荣华拦住了,“姑娘,她们这么没规矩,真该好好教训她们。” “吉祥堂要是有规矩就不叫吉祥堂了,何必费力教训她们?”沈荣华两世的怨恨和悲痛赶走了她的失落和伤感,表面上她骄傲还如以前,只是心变了。她要教训、要讨债的人是沈老太太,和几个微不足道的下人生气真没必要。 沈荣华主仆竟自往里面走,刚穿过垂花门,就看到沈老太太的大丫头金花和银花带着十几个媳妇婆子迎着她们急匆匆走过来。看她们的神态和架式,肯定不是来迎接沈荣华主仆的,恰恰相反,她们是来阻拦甚至是来打架的。 “何必这么兴师动众?”沈荣华停住脚步,说:“我是来给老太太请安的。” “老太太说她受不起二姑娘请安,见二姑娘一面都折寿,二姑娘来吉祥堂就是盼她早死。”金花说话一板一眼,听她的语气,确实如实传达了沈老太太的话。 沈老太太是破落户的性子,粗蛮鲁直,又一向强势。篱园出事,沈老太太已有耳闻,她见不得沈荣华好,能不借机折腾吗?可沈老太太此时这番话就象一把软刀子,直插沈荣华的心窝,那感觉不是剧痛,却让人难受。想必她得了高人指点,跟沈荣华由单纯斗勇斗狠上升到斗智斗勇的阶段了。 几声清脆嘹亮的鸟叫声传来,沈荣华下意识地看向垂花门口。两个丫头正追赶一只漂亮的鸟儿,其中一个很眼熟,见沈荣华看她,忙给沈荣华使眼色。 沈荣华微微点头,冲金花等人叹了口气,说:“既然老太太这么嫌弃我,我就不当面给她请安了,免得惹她老人家生气,我在外面行礼权当孝心。” 说完,沈荣华对着正房跪下来,掩嘴哽咽几声,又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初霜等人见沈荣华跪下了,也赶紧跟着下跪磕头。 银花冷哼一声,说:“二姑娘要真想表孝心,让老太太消气,就从这里跪上三天三夜,不吃不喝,连如厕都不用,说不定老太太会见上姑娘一面。” 沈荣华轻咳一声,高声说:“不就是三天三夜吗?我跪,只要老太太……” “这是做什么?怎么跪在这里了?”一个四十岁上下的贵妇带着几个下人走进来,看到沈荣华穿戴装扮不俗,却委委屈屈跪到垂花门旁,不由面露惊讶,“这不是二丫头吗?听说你到庄子里养病去了,什么时候回府的?” “见过五伯母。”沈荣华跪着行了礼,“回五伯母,我昨晚才回府。” 去年她过十二岁生日的时候还见过五伯母,可短短几个月,她就经历了前生今世。她的脸、她的身变化不大,可她的心却已斑驳沧桑。 沈氏一族的祖先由科考入仕,历经两朝,发展成名门世家,族人众多。在津州定居的沈氏族人有八房,其中属于嫡系一脉的只有三房。沈氏一族由嫡系一脉世袭族长,再从旁支中选四位族老,共同管理族中事务。 沈阁老的父亲在嫡系一脉排行第三,夫妇二人年纪轻轻就相继去世,只留有沈阁老一子,依附长房和二房长大。现任族长是沈逊的堂兄,娶妻郑氏,只生了一个嫡子,名沈悟,在本家兄弟排行第五。按历代规矩,沈氏一族下一位族长应该是沈悟。可沈悟现任华南省盐运使司运司,一等一的肥差,根本不稀罕这族长之位。这位五伯母就是沈悟的妻子付氏,出身华南世族,也是温和大气的人。 “五太太,快、快里面请,我们老太太刚才还念叨你呢,说快来了。”银花怕付氏跟沈荣华多说话,赶紧上前打岔,要扯着付氏进屋。 “你们老太太知道我要来?”付氏不着痕迹地甩开银花的手,微微皱眉,又打量沈荣华几眼,说:“二丫头快别跪了,地上凉,跟我进屋吧!” 沈荣华没说话,摇了摇头,又低下头,跪着一动不动。付氏见沈荣华跪得委屈,就知道这其中有事,她没多问,微微笑了笑,就进屋了。金花快步走到付氏前面,赶紧去传话,银花狠狠瞪了沈荣华主仆一眼,也跟着进屋去了。 金花银花都进屋了,跟着她们一起出来的媳妇婆子也都散了。沈荣华抬起头冲吉祥堂的正房轻蔑一笑,让鹂语附耳过来,低声交待了几句。鹂语点点头,站起来偷偷溜到垂花门外,去找刚才追鸟的两个丫头了。一柱香的功夫,鹂语就回来了,附到沈荣华耳边低语了几句,听得沈荣华眉眼轻扬、连连点头。 正房门口传来道别声,知道付氏要出来了,沈荣华赶紧低下头,委委屈屈跪着。沈老太太作为长辈,亲自送付氏到门口,客气嘱咐,甚是热切。沈荣华跪在垂花门旁,也没影响沈老太太的兴致,不知付氏给她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沈老太太站到正房门口,高声说:“五皇子就要来了,真是老天开眼呀!他来了肯定会收拾那烂了心肝的小贱人,把她那把逼剑碾碎了,看她猖狂。” 沈臻葳等人赶紧安慰沈老太太,并同金花银花扶着她进屋去了。 付氏从沈荣华身旁经过,只冲她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就离开了。又过了一会儿,沈荣华估量着付氏走远了,才扶着初霜站起来,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丢给正房一个蔑视的笑容,在守门丫头的注视下,大大方方走出了垂花门。 “人呢?” 鹂语指了指吉祥堂二进的两间角房,角房门口新栽了几棵花树,枝条上泛出吉祥堂难得一见的绿色。十几只鸟笼子挂在花树上,每个鸟笼里都有一两只漂亮鸟儿。两个十四五岁的丫头正给鸟儿喂食,引来鸟儿一阵阵鸣叫清啼。 沈荣华来到那两个丫头身后,愣了片刻,问:“你们的主子还好吗?” 两个丫头转身冲沈荣华行礼,“奴婢山茶(山竹)见过二姑娘。” 年前,沈荣华因杀了金嬷嬷被罚跪,山茶就给她递过消息。山茶是吉祥堂的二等丫头,等级不低,之前沈荣华还以为山茶帮她是贪财,现在才明白不是。山竹比山茶个子高很多,长得也不秀气,但眼神伶俐,看上去手脚也灵活。 沈荣华别有意味一笑,“不要跟我说你们听不懂我的话。” 山茶和山竹互看一眼,齐声说:“主子很好。” “你们是他派来帮我的?” “不是。”山茶和山竹回答得简短干脆,令沈荣华倍感无趣。 山茶冲沈荣华眨了眨眼,借逗鸟转身的机会附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知道了,多谢。”沈荣华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低声说:“我房里缺个二等丫头,若两位的主子有兴趣监视我,我非常欢迎。” 之前,她听虫七说过连成骏在名门世家的府邸都埋有暗线,一般是丫头或年轻媳妇,又称红粉暗线。若不是看到山茶特殊的手势,她还真想不到山茶和山竹的身份。山茶刚刚又告诉一个重要的消息,利用好了,跟万姨娘一战她就会完胜。 她现在衷心盼望被监视,不知那人对她有没有兴趣,真让人闹心。 第八十九章 荣华训父得重赏 走出吉祥堂的大门,沈荣华放慢了脚步,寻思了许久,才加快脚步,来到小花园的凉亭内,对初霜、鹂语、燕语和燕声详细交待了一番。 “万姨娘昨天半夜就让人把红叶弄出去发卖了,鹂语说红叶今早还被罚跪是万姨娘的障眼法。只要把昨晚在场的红叶处置了,不管谁说起昨晚的事,万姨娘都会反咬一口。”沈荣华沉思片刻,又说:“刚刚山茶跟我说大老太太一会儿要过来找老太太说话,肯定是族里对昨晚的事有耳闻,大老太太要亲自过来问问。没有红叶说实话,万姨娘定会极尽能事地瞎编胡造,我们也该早作准备才是。” 山茶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又提醒她极早防犯,确实帮了她的大忙。看来不只这边有连成骏的红粉暗线,族长家里也有,有她们提供消息,倒方便她行事了。 大老太太郑氏就是沈氏一族现任族长的妻子,五伯母付氏的婆婆。郑氏是实诚人,出身于殷实人家,祖上也是读书人,还有人中过举。她嫁给沈氏现任族长时,沈氏一族已没落,沈逊还没有中状元,沈氏家族也不象现在这么风光。 嫁到沈家后,郑氏怕被人笑话不懂大家族的规矩,就恶补规矩礼法,象《女诫》、《女训》和《女德》之类的书不知翻坏了多少本。现在,她对这些东西烂熟于心,也用来约束自己和他人。她隔一段时间就会到各房走走,其实就是看看各房有没有做出有违规矩礼法的事,若有,她也好发挥自己的作用。沈老太太常被她教训,斗智肯定斗不过她,又不敢跟她撒泼动粗,所以很希望她光临。 郑氏也是很有底气的人,她所出的儿子沈悟官做得不大,却是肥差。她的两个女儿一个嫁到江东程家,是嫡系一脉的当家主母;另一个是东安王的侧妃,东安王正妃已逝,现由沈侧妃掌家。她这两个女儿都主持一门中馈,又都有诰命夫人的封衔。她把两个庶子教养得也不错,虽不是官身,却也是懂礼孝顺的人。 沈老太太虽说有个做皇妃的女儿,还有个受皇上喜爱的外孙,可她的儿女总体来说比不过郑氏教养的儿女。而且,郑氏很得现任族长尊重,夫妻和顺,这一点沈老太太打马也赶不上。所以,沈老太太很怵郑氏,也很反感郑氏来串门。 付氏来看沈老太太,不知带来了什么好消息,可能跟五皇子有关,令沈老太太很高兴。估计付氏没说大老太太要来串门的消息,先让沈老太太乐呵乐呵。 沈荣华沉思半晌,冷声说:“族里的人都以为祖父去世后我到庄子里守孝养病了,根本不知道我受了多少折磨。篱园的事传开,再加上昨晚的事,有心之人定会借题发挥,我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若族长和族老们发了怒,说不定会把我族谱除名,逐出沈家,即使大长公主在,也不能帮我扭转败局,那才真正可怕。” 初霜见沈荣华脸色沉谨,试探着问:“姑娘想怎么应对?” 鹂语重重跺脚,“气死我了,臭丫头敢骗我,浪费了我一枝珠花,我去抽她。” “你抽人家有什么用?受了骗、吃了亏首先要检讨自己,争取下次不犯,其次才是埋怨别人。”沈荣华很平静地看着鹂语,记忆的利剑穿透前世,她在说给鹂语听,也是在说她自己,经历过痛楚磨难才是从心底长记性的前提。 “多谢姑娘教诲,奴婢记住了。”鹂语给沈荣华行了礼,又说:“姑娘想怎么防患?要让奴婢做什么?姑娘尽管吩咐,奴婢就是豁出……” “无须豁出什么。”沈荣华抬手打断鹂语的话,高深一笑,说:“若是动动嘴就能解决的问题,我也不想动刀动剑。燕语,去叫白雨和青柚到凉亭来。” 万姨娘不够聪明,也是个不压事的人,从沈荣华手里吃了亏,她也咽不下这口气。逼急了她,她会象疯狗一样不顾一切地咬人,哪怕她咬人一口,马上被人拍一板砖,她也不畏惧、不后悔。沈老太太是她姑母,这一点,她也很象沈老太太。但她比沈老太太更有心计、更聪明一点,沈荣瑶则比她更上一层楼。 这几天,万姨娘肯定会出手,不但自己动手,还会设计鼓动沈老太太或其他人。沈阁老一死,沈荣华就成了沈老太太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拨掉就不痛快。此次篱园斗法,她虽然胜了,但她与某些人的仇怨就更深了。 怎么防患万姨娘?她没多想,因为单纯防患不是她的目的。她就是把自己的阵地守得固若金汤,说不准也会有百密一疏,而且时时防患也太累。这一次,她要趁机反将一军,让万姨娘等人没出手就落荒败退,而且还要败于无形。一次反击,就要让对手损失惨重,即使对手有胆再来,也需要时间修养补给。 沈荣华让两婆子在凉亭四周充当耳目,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初霜、鹂语和燕声。三个丫头都认为此计妙极,又提出一些建议,商量了一些细节。燕语带着白雨和青柚快步走进凉亭,沈荣华又跟她们说了一遍,就让她们各自去准备了。 “鹂语,你想办法到吉祥堂把这事告诉山茶和山竹,我需要她们配合。” “姑娘放心,奴婢这就去。” 沈荣华沉思片刻,刚要再嘱咐几个丫头,就看到绿茵朝这边走来。沈荣华猜到是沈恺有事找她,跟初霜交待了几句,就带着白雨和两婆子去迎着绿茵走过去。 绿茵恭敬施礼,说:“二姑娘,老爷有事请你去他的书房。” “知道了,请姐姐带路。”沈荣华说让绿茵带路,其实快走几步,就把她甩到了后面。白雨是个聪明的,赶紧和绿茵走到一处,悄声询问消息。 沈恺的书房是一座两进的院子,名为竹溪苑。院内青竹迎风,清溪流水,雅致悠然。院内每一处门口都挂有匾额并提有诗句,都是沈恺的手笔。她来沈恺书房的次数屈指可数,得知修竹老人的隐秘,她对竹溪苑的认知更深了一层。 “女儿见过父亲。”沈荣华见沈恺走出正房的门,赶紧上前恭敬施礼。 “你来了?”沈恺双眼红肿,面色憔悴,一看就是因昨晚的事没休息好,看到沈荣华,他双手揉脸,叹气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就不长心呢?万姨娘因你四妹妹在篱园受伤的事心里不舒服,憋着气呢。她本是沉不住气的人,那节骨眼上,她让你去荷香苑,你借故推掉不就行了,何必要跟她面对面冲突?还闹出了人命。她要是再让人找你,你就派人来告诉我,我自会替你挡了。你一个女孩家,就算有大长公主赐的宝剑,杀人无罪,也不能动不动就杀人呢。现在家里上下都怵你,都躲着你,这不是好事,要是传出去,外人还不知道说什么呢,唉!” 沈荣华默默地听沈恺埋怨她、唠叨她,并没有因此恼怒生气,只是酸酸的伤心。前世,她与沈恺父女之情淡漠,她怨怼沈恺对她悲惨的遭遇不闻不问,将痛恨带到今生。重生之后,她跟沈恺接触增多,才知道前生她与沈恺之间误会很深。 沈恺是绵软的性子,又图轻闲,不愿意多管事,几滴眼泪、几句好话就能糊弄了他。她被沈老太太关进庄子,过着连低等仆妇都不如的日子。之后,又被逼陪嫁到杜家,几轻颠沛辗转,最后惨死,连皮囊都没保住。这些事,那些人不会让沈恺知道,他们会把她说得很不堪,让沈恺以她为耻,从而置她于不理。 今生了解到这些,她又想多一份助力,就努力抛开隔阂,以亲情为桥梁,向沈恺靠拢。这些日子,沈恺对她关受照顾不少,这也是她重生之后极大的收获。 “父亲知道实情就好,我多说无益,万姨娘可以文过饰非,但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若不是忍无可忍,我也希望一家子和气,我也不愿意杀人。”沈荣华不想怄气,她露出明媚的笑脸,上前几步挽住沈恺的胳膊,撒娇说:“我让人……不,是我亲手给父亲做了两件长衫,用姨娘给的浮云锦的料子,很是名贵,一件是竹叶青色,一件是竹节白色,穿在父亲身上定然好看,天气转暖穿上正好。” 沈恺知道沈荣华不擅针线女红,说亲手给他做衣服明显是在撒谎,可沈恺很受用。他见沈荣华没哭诉委屈,没再评说是非,只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还撒娇哄他,送衣服讨好他,他心里对沈荣华再次杀人害命的不满情绪慢慢缓解。他知道万姨娘的脾气,也了解沈荣华的性子,只是他夹在中间很为难。 “我最希望家里一团和气,可自从你祖父去世,家里闹心的事不断,最近又频出灾祸,连一天安宁日子也没有。”沈恺叹了口气,说:“兄弟房里的事我管不了,我只希望你、你四弟还有四妹妹、七妹妹平平安安就行了。” 沈荣华暗暗摇头,作为父亲,他希望自己的儿女都平平安安,这是最真实的心愿。可沈荣华同万姨娘极其子女之间仇怨很深,这就注定沈恺的心愿会落空。 “父亲,别再说这些事了,我在篱园这些天天天心惊胆颤,都怕了。你叫我来若没有别的教诲和嘱咐,那咱们就说些高兴的事,免得心里难受。” 沈恺带沈荣华进了屋,父女俩都坐下,又说:“我叫你来没别的事,只是怕你因昨晚的事有心结,恨上万姨娘和你的弟弟妹妹,想来开导开导你。也想嘱咐你几句,你还有两年就及笄了,及笄前后要说亲,你可要注意自己闺誉和……” “父亲不要说了,女儿明白。”沈荣华装出害羞的样子打断了沈恺,她不想跟沈恺谈论这么无聊的话题,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 “好了,不说了。”沈恺拿起画笔,又放下了,“你想说什么高兴的事?” 沈荣华拿起画笔比划了几下,打量了书房,又围着沈恺转了一圈,没开口。 沈恺见沈荣华卖关子,皱眉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竹本无心,节外偏生枝叶;藕虽有孔,胸中不染纤尘。”沈荣华倒背着手在房里走了两圈,点评沈恺的书画,还吟咏了几首以竹为题的诗。 “好了好了,你送我两件衣服,也不让你白送。你姨娘之前也送过我几匹浮云锦,只有黑白红三色,我还珍藏了几块上好的貂皮,回头都让人送到怡然居去。” 沈荣华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坐到沈恺身边,说:“父亲,你教我做画吧!” “我哪里会做画?不过是闲来无事,信手涂鸦而已。” “父亲,你真不教我?”沈荣华眉毛一挑,面露挑衅。 “不教。”沈恺有些不耐烦了,皱眉道:“女孩儿家应多学些针线女红,做画又不能成名成家,学来无用,要是你祖父还在,听说你学画,不骂你才怪。” “父亲不教就算了,回头我拜高人为师,声名超越父亲,父亲可别挑剔。” 沈恺轻哼一声,端起茶盏,问:“你想拜谁为师呀?” “修、竹、老、人。” “噗”的一声,沈恺刚喝进嘴的茶全喷了出来,好在沈荣华反应快,没被喷一头一脸,可沈恺却弄湿了自己的衣服。沈荣华见沈恺的模样神态,拍着手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沈恺则重重放下茶盏,沉着脸瞪视她,也不询问。 “行了行了,我说。”父女二人对峙了一盏茶的功夫,沈荣华妥协了。她把如何听说修竹老人等一系列的事都如实告诉了沈恺,连她给沈慷设圈套、利用祠堂异事引导沈慷去终南山寻找修竹老人,让沈慷和沈惟反目的事也如实说了。 “你、你、你……”沈恺长长叹气,但他并没有因沈荣华得知他另一重身份而懊恼,也没有因沈荣华算计沈慷而责怪她,他反而认为女儿很聪明。 “女儿知道父亲要隐藏身份是怕祖父骂你不务正业,从而惹祖父生气。其实祖父不愿意让你作画是想让你多读书,有学识、有才华。父亲能临摹前朝大家的名画真迹,画出的赝品以假乱真,一些鉴赏者和收藏者或想用名画送礼的人都争相购买,这不正是父亲有才华的表现吗?父亲跟祖父相处时日不长,一定认为祖父教子严厉,其实祖父并不古板,也不拘泥于书本,他欣赏真正有才华的人。” “你祖父……唉!我跟他也不亲近,他也……”沈恺嗫嚅轻叹,感慨连连。 当年,沈逊得知万户侯府偷梁换柱,把女儿代替侄女嫁给了他,又闹得不尽皆知,让他颜面尽失。他无计挽回,为躲避言论,一气之下赴外任,一走就是十几年。他本想带走所有嫡出庶出的儿女,只是沈老太太抱住沈恺死死不放,又要死要活。他没办法,就把沈恺留在了京城,这一留就是十几年。 所以,沈恺和沈阁老并不亲近,而且,沈恺比其他兄弟姐妹都惧怕沈阁老。 沈荣华突然觉得自己很同情沈恺,说:“祖父在天有灵,定会为父亲的才华而欣慰,但他恐怕也不愿意让父亲隐藏身份,还被某些人利用捉弄。” “这……唉!自己画不出意境,模仿别人,这算什么才华?”沈恺嘴上实事求是地谦虚了一番,但被女儿夸赞,他的得意和喜悦却溢于言表,“我、我隐藏身份其实并不只是怕你祖父生气,有时候也觉得很好玩的。” 这回轮到沈荣华皱眉了,她这个父亲就是这不着调的性子,正儿八经说不了几句话,肯定会露怯。原来他有另一重不为人知的身份不是故作高深,而是觉得好玩。沈荣华不觉得这么做好玩,也不知道沈恺是不是太闲得无聊了。 沈荣华微微摇头,说:“父亲,四叔知道你就是修竹老人,可他拿你画去结交权贵、当成真品去卖高价钱,赚了银子和大伯分,这些他跟你说过吗?他给过你一文钱吗?你不要嫌女儿说话难听,你当他们是兄弟,他们当你是傻瓜,这不是作弄人是什么?父亲总说让我长心,唉!其实说来说去,我最象父亲。” 沈恺听出沈荣华骂他不长心,可这骂听上去很亲切,让他心里很舒服。他干笑了几声,拿起画笔摆弄,心里却在琢磨沈惟做的事,不很气恼。 “父亲,大伯起初不知道你就是修竹老人,他把你临摹的《苍山风雨图》当成真品拿给五皇子,五皇子又通过怀王试探大长公主在朝堂的威力。大长公主一看就知道这幅《苍山风雨图》是赝品,很生气,但她觉得临摹者极有功底,就派暗卫去调查,才知道修竹老人的身份。之后,她看祖父的情面,只建议皇上把怀王贬为安逸公,降爵而袭,再袭三代,怀王一脉就是庶民了。若大长公主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之人,查出你就是修竹老人,后果会怎么样?父亲听说这些事还能坐得住,依我看,怀王才不安逸,没人比父亲更适合安逸公这封号了。” 沈恺沉思了一会儿,笑了笑,说:“安逸公这封号也不错,诸事不操心,一心图安逸,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日子多么惬意。可惜,怀王那安逸公的封号是皇上和大长公主给的,是真的,我这安逸公的封号是你给的,不作数。” 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难道她这个父亲就不知道这件事有多么严重?不怕坏事,就怕坏人,一旦有人拿这件事兴风作浪,沈慷肯定会毫无顾忌地把沈恺推出去担责。分银子时他们比谁都积极,若真出事,他们都是缩头乌龟。 沈荣华叹了口气,说:“现在,大伯知道你就是修竹老人,也知道四叔背着他做的事了。等家里的事消停了,他的身体也好一些,他肯定会追这件事。我听人说宫里有许多藏画都是父亲临摹的赝品,都是四叔倒腾的,这始终是隐患。” 沈恺见沈荣华说得头头是道,且语气沉重,也不由担心起来。他思虑了一会儿,刚想说话,就有丫头来传话,说沈慷请他过去叙话。沈恺听说沈慷叫他,当即就沉下了脸,忖度半晌,才决定去见沈慷。沈荣华会意一笑,没再说什么,起身告退,走到门口,还提醒沈慷别忘了把给她的东西送到怡然居。 …… 吉祥堂内,气氛轻松欢快,沈老太太很高兴,下人又恭维讨喜,乐得她都合不上嘴了。刚才,付氏登门,说五皇子受皇上委派要来津州公干,还会到外祖家探亲。沈悟以族里的名誉给五皇子备下厚礼,付氏拿来礼单让沈老太太过目。 沈老太太认字有限,此时却拿着礼单一遍一遍地看,只怕东西不够名贵、不舍五皇子的心。外孙出身高贵又有出息,沈贤妃将来定有大福气,她必定沾光受益。沈老太太每每想到这些,她那张肥黑的老脸都笑成一朵盛放的墨菊了。 看到沈荣华跪在外面,沈老太太叨念着沈贤妃和五皇子,又把她恨的人骂了一遍,她的心气更顺了。付氏走后,沈荣华没理会沈老太太,起来就走了。这也没影响沈老太太的好心情,只要五皇子一来,她就不怕有人给她气受了。 偏偏有人不长眼,趁沈老太太最高兴的时候,成群结队煞风景来了。万姨娘拉着七姑娘沈荣瑜的手,一进吉祥堂大门,母女俩就哭成了泪人,一边哭一边诉说委屈。她们身后跟着一脸阴沉的四公子沈谦景,也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景哥儿怎么没上学?”沈老太太皱了皱眉,暗怪万姨娘没眼色,早上不来请安伺候她也就罢了,这时候却来破坏了她的好心情。 五姑娘沈臻葳和八姑娘沈荣莉正陪沈老太太说话,见万姨娘三人哭哭啼啼一来,沈臻葳捏了捏妹妹的手,眼底的轻蔑一闪而逝,就到通炕上做针线了。 万姨娘拉着沈荣瑜和沈谦景跪到沈老太太脚下,大哭道:“老太太,我的亲姑母,你可给我做主呀!我在这个家里熬了十几年,越发不如人了。张妈妈伺候我这个人不得脸的主子,平白无故丢了命,可怜她上有老、下有小,呜呜……” “到底怎么了?你先别哭,有事说事,我给你做主。”沈老太太见万姨娘哭得这么伤心,料想她受了极大的委屈,老脸一沉,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 “我来说。”沈谦景跪爬几步,扶住沈老太太的腿,诉说沈荣华对万姨娘无礼并欺骗他的事。昨晚沈荣华去荷香苑,明明把剑藏在身上,却跟他说把剑放在篱园了,这令他憋了一肚子气。他只认为沈荣华骗他不对,却不认为自己千方百计打探沈荣华是否带剑,若没有,好让万姨娘母女欺负沈荣华有错。 沈谦景还没说完,沈荣瑜就大哭着爬到沈老太太脚下,抱着沈老太太的大腿哭诉。别看沈荣瑜还不满十岁,掐尖要强、好占上风比沈荣瑶更胜一筹。她心狠手辣,鬼点子又多,又擅长胡搅蛮缠,比万姨娘更上一层楼。她小小年纪,就集母亲和姐姐所有特点于一身,但她不善于撒泼斗狠,所以就成了万姨娘的小智囊。 万姨娘听沈荣瑜说得头头是道,又处处占理,把自己一派说得清白无辜,而沈荣华则罪大恶极,很是满意。她又补充了沈荣华欺侮她们母女的一些细节,挑唆鼓动,嚎哭诉冤。看到沈老太太的脸都快滴出墨水来了,她长舒一口气,心里暗暗得意。她清楚沈老太太的脾气,就算此次不能除掉沈荣华,也会给她一个说法。她这次吃了沈荣华的亏,只要让沈老太太感觉对不起她,她就达到目的了。 上个月,万户侯世子病逝,万姨娘代沈老太太回京城探家奔丧。此次回京见到她的生母,母女商议谋划,在她们心中生成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要想把这个想法落到实处,她需要沈老太太帮她,今天的哭诉是她为谋划迈出的第一步。 现任万户侯是沈老太太的嫡亲哥哥万仁,万户侯夫人则是北宁王府得宠的庶女松月乡君。万仁妾室通房不少,却没有庶出子女,他们夫妇只有万永璋和万永琎两个嫡子。万永璋身体不好,虽说妻妾成群,却没有给他生下一子半女。万永琎曾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公子,十来年前,不知做了什么坏事,让人给废了。 万永璋一死,万永琎早废,万户侯嫡系一房就断子绝孙了。空有万贯家财和爵位,却没人继承,这也成了万仁夫妇和沈老太太的心病。 万姨娘的父亲是万仁的庶出弟弟万智,她的生母是万智的一个大丫头,正室还没那过门,她这个庶女就出生了。因当年万户侯府的闹剧,万智还没成亲,万户府就分了家。万智分到的财产不算少,可他自己没本事,也没差事,却满身都是贵公子的毛病,没几年,他就把家业挥霍得差不多了。这些年,万智一大家子几十口人,就靠万户侯府的帮衬过日子,日子过得多么寒酸可想而知。 万户侯世子万永璋死了,而万永琎是个废人,不可能承袭万户侯的爵位。万姨娘有一个同母所出的弟弟刚十八岁,名万永玮,还未娶亲,书读得不错,也没功名。万姨娘和她的生母盯上了万户侯的爵位,想把万永玮过继给万仁夫妇,将来袭爵。若想成事,沈老太太是张王牌,万姨娘必须把王牌紧紧握在手里。 万仁有万义和万智两个弟弟,万义有两嫡三庶共五个儿子,万智则有两嫡六庶八个儿子。也就是说万仁有十三个侄子,这还只算出生的,正在孕育或制造的不算。这十三个侄子哪个不想要万户侯的爵位?可见万姨娘的弟弟所面临的竞争压力非一般的大。所以,万姨娘要争取沈老太太相助,才有达到目的的可能。 心存不可告人的目的,万姨娘粉墨登场,又带来了儿女合演了一初戏。 沈老太太听完万姨娘三人的讲述哭诉,气得用拐杖重重敲击地砖,身体一挺一挺地抽筋,脸上五官都扭曲了。她本来就恨透了沈荣华,恨不得哪天把沈荣华折磨死,听说沈荣华这么猖狂,她就想马上把沈荣华拎过来生吞活剥。 “小贱人、不得好死的小贱人……”沈老太太反复怒骂这句话,嘴角都冒出了白沫。若不是顾忌沈荣华那把剑,她现在就想把沈荣华弄过来亲手掐死。 万姨娘见沈老太太气急了,暗想火候差不多了,忙上前给沈老太太顺气,又哽咽道:“姑母,你消消气,我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千万别气坏了你的身体,还有莫大的福气等着你享受呢,你一定要保重,这也是贤妃娘娘的心愿。” “哼哼!这个小贱人跟生不出儿子的老贱人一样可恶,我不会饶了她。”沈老太太咬牙切齿,顺手抓起一个抹额用力撕扯揉弄,好像要把万雪莹、林氏和沈荣华这祖孙三代都捏碎撕烂一样。她见万姨娘母女哭得可怜,还不忘安抚她、恭维她,气才消了些,说:“茹儿(万姨娘闺名),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白受委屈。” “多谢姑母。”万姨娘目的达到,破泣为笑,对沈老太太更加恭敬孝顺。她知道沈老太太是顺毛野驴,要是顺了心,说不让她受委屈,就肯定说到做到。只要把沈老太太哄好了,再慢慢渗透她的想法,沈老太太一定能成为她的助力。 “多谢祖母。”沈荣瑜赶紧拉着沈谦景给沈老太太磕了几个响头,又转向万姨娘,“母亲,祖母说不让你受委屈,你快跟祖母提条件,过后怕祖母忘了。祖母是我们一家的福星,瑜儿都知道这天下没有祖母做不成的事。” 沈谦景接到沈荣瑜眼色示意,赶紧附和说:“是呀是呀,有贤妃姑姑和五皇子关照,祖母的福气来生也享受不尽,有福气的人最是说话算数。” “两个小猴儿,就会哄我高兴。”沈老太太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让沈荣瑜和沈谦景起来,坐到她身边,说:“放心,我不会委屈你们的娘。” “能在姑母身边伺候,能替姑母照顾二老爷,我就是做个最不被人待见的贱妾也不委屈。”万姨娘蹲下给沈老太太揉腿,一边说一边抽泣。 “万姨娘多孝顺呀!这也是老太太的福气,奴婢都跟着高兴。” “是呀!四姑娘、四少爷和七姑娘都是知礼懂事的主子,万姨娘也有福了。” …… 金花、朱嬷嬷和几个丫头婆子也跟着卖乖讨喜,奉承拍马的话说了一堆,哄得沈老太太又笑开了老脸。沈荣瑜干脆滚到沈老太太怀里撒娇,那叫一个亲昵。 银花端着一盅乳酥进来,听到众人都在讨好奉承,又接到万姨娘的暗示,不甘落后,忙说:“老太太都发话了,以后千万别叫万姨娘了,该叫二太太才是。” 沈老太太接过那盅乳酥,一口吃进去,打着饱嗝说:“对,以后你们都叫她二太太,我说把茹儿扶正,我看这天底下谁敢不同意?小贱人说她不同意,我看她有几条命,她拿了把骚剑就想逞威风,等五皇子来了,看怎么收拾她。要不你先准备准备,等贤妃娘娘来省亲,我让她做主给你过了正妻的明路。” “这……多谢姑母,从今以后,我的命就是姑母的,七姑娘、四公子,你们都记住我的话。”万姨娘拉着两儿女恭恭敬敬、三起三拜给沈老太太磕了头。 沈家正在孝期,万姨娘也知道沈老太太说等贤妃娘娘来省亲就给她过了正妻的明路不现实,但她并不担心。沈贤妃答应让她做二房的当家主母,沈老太太也早就说过了,沈恺也同意了。有沈贤妃和沈老太太作保,沈恺点头,她扶正是板上钉钉的事。沈荣华不同意没用,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沈荣华不过是放了个屁。 她扶正的事就算做实了,只等见到沈贤妃,密谈一番,再跟沈贤妃要一重保障,就后顾无忧了。接下来,她要着手准备她弟弟给万户侯过继的事,这也需要沈贤妃相助。她跟沈贤妃联手多年,凭这点情面,她相信沈贤妃会帮她。她成了沈家二房的当家主母,她弟弟当上万户侯世子,她当下的大事就都解决了。 想到这些,万姨娘舒舒服服松了口气,心中畅快舒适。她成了正妻,儿女就都是嫡出了,儿子聪明,两女儿都长得漂亮,又有个做侯爷的亲舅舅,将来肯定前途光明。别说沈荣华,就是沈家另外三房和族里的人,万姨娘也不放在眼里了。 一屋子人正乐呵呢,就有人来传话,说大老太太郑氏来串门了。沈老太太沉下了菊花老脸,万姨娘成了一朵打蔫的白莲花,其他人也都老实了。 第九十章 引君入瓮来 大老太太郑氏的马车巳时正刻到达津州内阁大学士府门口,都是沈家人,无须提前送拜贴,也不必等候通传再请进。再说,郑氏平均一个月上门一次,也轻车熟路了。门人听说族长夫人光临,赶紧放行并前面引路,又让人进去传话。 沈老太太自嫁给沈逊,只回津州祭祖三次,跟郑氏接触不多。之后,沈逊几十年置她于不理,连句话都很少跟她说,她也被沈氏一族的人遗忘了。沈逊致仕到津州荣养,沈老太太跟着回津州,这才跟沈氏族里的人往来多了。 沈氏一族对万户侯府堂姐代堂妹出嫁之事知道得一清二楚,对沈老太太自然成见极深。这几年,每次见到郑氏,沈老太太都被教训得哑口无言,憋一肚子气。 起初,沈老太太认为自己底气足,不服郑氏误导,软的硬的阴的阳的文的武的,招数百出,一一拿出来跟郑氏操练,结果每次都是她惨败。几番明争暗斗之后,郑氏摸清了她的套路,而她拿郑氏一点办法都没有,就犯怵了。之后,她干脆装病装伤对郑氏避而不见,可这也没打消郑氏登门找她叙话的热情。 想起以前对郑氏的回避和胆怯,沈老太太咬牙冷哼,觉得自己太窝囊了。今时不同往日,五皇子要来了,她的外孙要来看她了,她还用怕郑氏吗?沈悟以族里的名誉给皇子送礼,还把礼单拿给她看,这不就是向她示好吗?说不定郑氏今天来是专程向她来道歉的,所以,她要好好折腾郑氏一番,让郑氏乖乖服她。 “姑母,要不我去接大老太太?”万姨娘知道郑氏不待见她,仍硬着头皮询问。她认为自己扶正已成既定事实,就不能怕郑氏,应该有不卑不亢的气度。 “不用你。”沈老太太不让万姨娘去接郑氏,她的侄女马上就是二房的当家主母了,郑氏不配,沈老太太愣了片刻,说:“朱嬷嬷,你去迎她。” 银花最懂沈老太太的心思,忙说:“老太太,让奴婢同朱嬷嬷一起去吧!” “好,你也去。”沈老太太给银花使了眼色,得意洋洋笑了起来。 五姑娘沈臻葳看到沈老太太让两个奴才去接大老太太,觉得不妥,本想上前建议几句。她刚走过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沈荣瑜拉到碧纱橱说话了。 朱嬷嬷同银花一起走出正房的门,银花就放慢了脚步,挽住朱嬷嬷说话。走到垂花门,银花就让朱嬷嬷去角房休息,她自己去接郑氏。朱嬷嬷知道银花最得沈老太太信赖,沈老太太不喜欢郑氏,银花肯定会耍花招作弄郑氏。朱嬷嬷正想歇会儿呢,借此机会讨好主子,又卖个人情给银花,一举三得。 沈家二门上有接客人的轿子,可银花又让人另外准备了一顶轿子,专门去接郑氏。这轿子和抬轿人都有玄机,一不小心,就让郑氏几个月不能出门见人。出了事,大不了就是把抬轿子的婆子打一顿卖了,她能择得毫无关系。 银花带着一群媳妇婆子刚走到大门口,就碰到山茶正提着鸟笼子进来。听说沈谦昊最喜欢的鹦鹉会说话了,她赶紧抢过鸟笼子逗弄,早把接人的事抛到了脑后。银花想给沈谦昊做通房丫头,正愁找不到机会示好呢,鹦鹉就来帮忙了。 …… 马车赶到二门一侧,仆人伺候郑氏下车之后,就直接扶她进了二门。看到二门内外有多个婆子媳妇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地说闲话,没人理会她,更没有专人来接她,郑氏就沉下了脸,暗道这津州的内阁大学士府没规矩,该好好训教。 “老太太莫急,咱们的马车怎么也比传话人的腿快,先坐下来等会儿。”说话的人是伺候郑氏的刘嬷嬷,她边说边拿过棉垫,让郑氏坐到石墩上。 二门两侧都有专门会外客的花厅,也有下人看守,可没人请,郑氏也不好意思去花厅歇脚。再说,她是沈氏一族的人,还是族长的妻子,不算外客。就是她来了直接去沈老太太的院子,也很正常,但她就想让人来接,这是规矩。 等了一柱香的时间,郑氏坐不住了,她气得就想往回返,可又觉得这样不礼貌,还是坚持又等了一会儿。还没有人来,郑氏明白了,沈老太太这是要给她下马威呀!她是聪明人,一想就知道是五皇子要来了,沈老太太腰杆硬了。 “回家去。”郑氏气急了,回去一定要跟族长及族老好好说道说道。 “大老太太,奴婢来晚了,请大老太太恕罪。”一个丫头带着两个婆子一溜小跑过来,喘气说:“大老太太,银花姐姐去准备轿子了,你再稍等一会儿。” 刘嬷嬷见郑氏越发生气,冷哼问:“你们家接客人的轿子需临时准备吗?” 大户人家的二门上都放置几顶轿子,家里来了女客或自家女眷外出回来随到随用。要说沈府二门上的轿子都要临时准备,那纯粹就是敷衍人了。 “嘿嘿,也不用随时准备,只是……”丫头欲言又止。 郑氏打量了来接她的丫头几眼,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老太太,奴婢金朵。”丫头亮出吉祥堂二等丫头的腰牌让郑氏看。 腰牌上写有吉祥堂和二等丫头的字样,名字一处有些模糊不清,郑氏也没仔细看。往日她过来串门,来接她的人都是几房的太太和姑娘们,今天却换成了丫头,还是二等,轿子还要临时准备,这不明摆着在捉弄她吗? 刘嬷嬷知道金朵是吉祥堂一等大丫头之首金花的小妹,靠姐姐的体面在吉祥堂混了二等丫头的位置,也没什么差事要做。刘嬷嬷不认识金朵,但跟金花很熟悉。这金朵模样不错,只是个子很高挑,不象金花那么娇小漂亮,姐妹俩长相也不一样。她哪里知道这个金朵是冒充的,冒充者是吉祥堂管鸟雀的丫头山竹。山竹刚来吉祥堂,连三等丫头都不算,也没腰牌,这腰牌只是借来用用而已。 “银花什么时候能来呀?”郑氏知道沈老太太想摆弄她,就不象刚才那么生气了。她想借机跟沈老太太斗法,让人们知道这沈氏一族谁才是女眷中的老大。 “回大老太太,奴婢不清楚。”山竹干笑几声,再次欲言又止。 郑氏哼笑两声,问:“那你知道你们老太太为什么让你来接我吗?” 山竹摇了摇头,说:“奴婢也不清楚,奴婢正在睡觉,是突然被叫起来的。” “那你清楚什么?你对你们老太太也这么说话?”刘嬷嬷高声质问。 “我、奴婢清楚……”山竹看到一只翠鸟飞来,在二门上空低翔,忙欢快地说:“奴婢知道大老太太每天早起都到花园里散步一圈,上午不出门,还要散步两圈,锻炼得身体硬朗,精气神也足,有福有寿,不活过一百岁就不饶阎王爷。” “你这小丫头,真是贫嘴。”郑氏乐了,她每天散步几圈在沈氏一族不是秘密,可认同的人不多。听到丫头说她有福还长寿,她一笑,之前的气也慢慢消了。 “大老太太,奴婢可不是贫嘴,你看到这只翠鸟了吗?”山竹指着翠鸟,又说:“别看这只翠鸟不大,可是我家四老爷花几百两银子给老太太买来的。这翠鸟叫声好听,嘴也刁,它开春才出来,专吃新鲜香甜的花芯嫩芽,跟着它就知道哪一处花开得漂亮。年上我们老太爷种的玉兰树开花了,它保准又要去吃了。” “好,那我们就不等轿子,就跟着翠鸟走,也到这津州内阁大学士府的内院转转,听鸟鸣,闻花香,不是很惬意吗?”郑氏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这内院不知有多少不合规矩的事,一并挖出来,好好训导沈老太太一番。 翠鸟不怕人,低飞了几圈,落到了刘嬷嬷胳膊上,发出几出清啼。欢叫了一会儿,又飞到二门一侧的长廊上,在花墙上边跳边叫,还摆出姿势逗人。 “这只翠鸟真可爱,快、快跟上它。”郑氏给刘嬷嬷使了眼色。 “奴婢知道翠鸟的习性,奴婢来扶大老太太。”山竹想代替刘嬷嬷来扶郑氏。 郑氏推开山竹,笑着说:“不用你扶,你去看看轿子什么时候来,要是快来了,就告诉她们在二门等一会儿,再跟你们老太太说给我备午膳。” “奴婢遵命,奴婢这就去传话。”山竹沿着小路快步离开,走到岔路,看到燕声正等她,说:“这边我安排好了,翠鸟很听话,你告诉初霜按计划行事就行。” “多谢山竹姐姐。”燕声快步跑去传话。 山竹吹响口哨,片刻功夫又有两只翠鸟飞来,她一挥手,这两只翠鸟就朝给郑氏等人领路的翠鸟飞去。她走进一间花房,换了衣服出来,才往吉祥堂走去。 “你这死丫头,又跑出来玩了,看我不揍你。”银花带着一群媳妇婆子,还抬着一顶轿子停在小路口,看到山竹经过,她横眉立目,叉起腰骂人。 “银花姐姐,我出来找翠鸟,可不是跑出来玩的。”山竹知道不好相与,赶紧迎上去,“刚刚二门那里有几个人说是在等轿子,是不是在等姐姐呀?” “用你管,滚。” 山竹快走几步,回头说:“姐姐别去二门了,那几个人去富贵苑看玉兰花了。” “去富贵苑了?谁带她们去的?” “反正不是我。”山竹转身就走了,把银花等人骗到富贵苑,正好和郑氏主仆去的地方大相反,等银花去了富贵苑再回来,初霜那边也就完事了。 …… 仲春二月,天气刚刚转暖,沈府长廊两侧向阳的地方流露出欲浓的春色。清澈的溪流映照着丽阳,水面碎光点点,荡漾着浓浓的暖意。岸边柳条吐碧、杏蕊拂风、迎春娇黄、玉兰初绽,氤氲着缕缕清香,好一派花团锦簇的气象。 郑氏主仆跟着翠鸟一路走来,鸟语花香令她们咂咂赞叹,不由羡慕皇亲之家的富贵荣华。郑氏想起沈老太太的德性,再想想她的福气,心生嫉妒,暗暗不愤。 山竹离开的时候,让她带来的两个婆子伺候郑氏一行。郑氏以为她们是吉祥堂的人,让她们远远跟着,其实她们是篱园的人,沈荣华专程安排的。刚走上长廊,这两婆子就跟郑氏等人拉开了距离,偷偷嘀咕感叹。 刘嬷嬷是眼尖的人,知道这两婆子在说主子的事,跟郑氏低语了几句,就过来跟两婆子示好,想打探些消息。两婆子只知道篱园的事,也不多说,七言八语,就足以惊得刘嬷嬷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了。刘嬷嬷要深入了解,把最心爱的金镯子都奉上了。两个婆子拿人手软,也没让她失望,抛给了她一堆沉甸甸的消息。 “老太太。”刘嬷嬷让突然得到的消息压得心疼,想尽快告诉郑氏。 郑氏知道刘嬷嬷探听到了重要的消息,给她使了眼色,快走几步,到了长廊拐角处。这地方避风又隐秘,想说些重要的话不容易被人偷听。郑氏示意其他仆人分散放风,她坐到长廊内侧的木墩上,又让刘嬷嬷坐到她一边,主仆二人刚要说话,就听到长廊另一侧传来低低的痛哭声和劝慰声。 花墙看到三四个小丫头正劝一个哭成泪人的丫头,两个婆子也跟着帮腔说闲话。刘嬷嬷不想让她打扰她和郑氏说话,要赶走她们,被郑氏制止了。郑氏管家多年,可谓无孔不入,越是这不起眼的小丫头、老婆子嘴里越有实话。要想多了解一些沈家有违规矩的事,听这些人嘴里的话还真是一条捷径。 “青叶,你快别哭了,你都哭几个时辰了,有什么事跟我们说说。” “我姐姐、姐姐好可怜,呜呜……她对万姨娘忠心耿耿,就、就因为昨晚的事,她跟二老爷说了实话,就被老太太发话连夜卖到漠北了,呜呜……” “咱们都是奴才,主子要卖人,谁拦得住,何况是老太太发话了,唉!” “是呀!青叶,你就别伤心了,好好伺候主子,挣钱养你娘和弟弟才是正经。” “唉!红叶姐姐说实话不是被二姑娘用剑逼着吗?张妈妈被二姑娘一剑杀了,谁不怕呀?老太太和万姨娘惹不起二姑娘,就拿奴才们出气,这也太……” “小红,你不许胡说,让主子们听到,连你也发卖了。听说万姨娘马上就要扶正了,老太太说等贤妃娘娘回府省亲就先给万姨娘过了明路。” “姐姐、姐姐,呜呜……我姐姐好惨哪!呜呜……” “听宝书说皇上要赏二姑娘的外祖父了,你没看见现在连二姑娘的丫头都横着走吗?二太太是阁老的女儿,万姨娘算什么?听说二太太是万姨娘害死……” “小翠,不许胡说,这种事要是传出去,不割你的舌头才怪。青叶,你先别哭,你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说,我们去求求绿茵姐姐,看看能不能帮你。” …… 青叶边抽泣边说话,只用了一柱香的功夫就把昨晚沈荣华杀张妈妈的前因后果说得一清二楚,又引来小丫头和婆子一番议论。听到这边有人说闲话,又有几个粗使婆子跑过来听,小道消息互换,又引来了一阵子热烈的议论。 郑氏主仆一字不落,把这些丫头婆子的话都听到了耳朵里,红叶为什么被卖也听得明明白白。郑氏听完这些话,恨恨咬牙,又是气愤又是兴奋。她气愤的是沈府有这么多腌臜事,她竟然后知后觉,她高兴的是她终于知道了,现在知道也不晚。把这些事告诉沈氏家族的族长和族老们,也够沈老太太喝一壶了。 皇子外孙要来了,沈老太太就觉得高人一等了,连堂嫂都不放在眼里了。郑氏咽不下这口气,不管这些丫头婆子说的话有几成可信,她都认为是真的。 “你们几个懒抽筋的小蹄子,花不浇、地不扫,都跑到这来说闲话。老太太今天正高兴呢,你们偏添堵,都欠打了?银花姐姐往这边来了,让她看到了,不撕你们的嘴才怪,还不快走。”一个大丫头跑过来,站到长廊上叉着腰骂小丫头。 几个小丫头赶紧告了罪,拉上哭泣的丫头扭头就跑,一会儿就看不到人影了。那大丫头又高声骂散了粗使婆子,连跟着郑氏主仆的两婆子也悄无声息地走了。 刘嬷嬷低声说:“老太太,银花是吉祥堂的丫头,肯定是来接你的。” “接我?我们到二门都快半个时辰了吧?她们这时候来接我?哼!”郑氏站起来,如脚下生风一般原路返回,“回家去,这不是我们呆的地方。” 郑氏主仆回到二门,看到银花正跟几个婆子媳妇坐在二门一侧的亭子里晒太阳呢。银花迎上来施礼,被郑氏主仆甩了脸子,她要解释,又被郑氏几句酸话堵回去了。银花脸色讪讪,见郑氏主仆要回去,她也没阻拦,就回了吉祥堂。见到沈老太太,她会把自己择得一清二楚,错处当然都是郑氏主仆的了。 …… “青柚,戏都演完了,你快别哭了,你又不是青叶,哪有那么冤?” “鹂语姐姐,不是我想哭,初霜给的手帕沾了多少辣子油呀?我的眼哪!” “哈哈哈哈,你真是傻了,快别擦了,越擦眼泪越多。” 初霜追上来,四下看了看,说:“你们绕一圈分头回去,别引人怀疑了。” 鹂语青柚等几个丫头冲初霜点了点头,分别从几个不同的方向离开,然后再绕回怡然居。初霜仔细看了看周围,没发现异常情况,才到竹溪苑去找沈荣华。 沈恺被沈慷叫走了,沈荣华闲来无事,就在竹溪苑外面的小花园里散步,观竹咏诗,甚是惬意。看到初霜快步走来并冲她点了点头,她就知道事情办妥了。 经历前生今世,沈荣华了解沈老太太,皇子外孙要来了,沈老太太压不住得意,不给郑氏甩脸子才怪。郑氏也是骄傲的人,总想以堂嫂和族长夫人的身份辖管沈老太太,肯定不吃沈老太太这一套,还要反将一军。所以,她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沈老太太上了“眼药”,给郑氏看不见、摸不着,却非常贵重的厚礼。 沈老太太支持万姨娘扶正,沈荣华说过不同意,就要跟沈老太太对着干。她一个人的力量无法阻止沈老太太,就要多发展有用有力的同盟军。郑氏得到了那么多隐秘的消息,不让沈老太太吃不了兜着走,就不是这位族长夫人的性格了。 天已过午,沈荣华主仆才回到怡然居,用午膳,睡午觉,一切按部就班。直到天黑,吉祥堂、荷香苑,连沈恺也没传来什么消息,偌大的沈府到处都安安静静。她也乐得悠闲,看着丫头们做女红,听她们说闲话,她吃吃喝喝都不误。 悠闲的日子过了三天,沈荣华刚觉得有点无聊,事就来了。 这一天刚用过早饭,沈恺就带着绿茵和绿萝提着一个大包袱来了怡然居。沈荣华听说沈恺登门,有点意外,赶紧带着丫头婆子迎出去,跟沈恺亲热寒暄。 “今天有没有去给老太太请安?” “回父亲,去了,这几天我每天都是卯时正刻赶到吉祥堂。”沈荣华挽住沈恺的胳膊,很委屈地说:“但我每次都被挡到垂花门外,说是老太太下的令。” 沈恺轻叹一声,说:“老太太不让你进去,你也不能有怨言,还要天天去请安,这是你的孝心。时间长了,老太太肯定会原谅你,让你进门的。” 沈荣华暗暗冷哼,沈恺总用孝心约束她,她又没做错什么事,何必需要老太婆原谅?要不是想从山茶和山竹嘴里探听到消息,能跟漂亮的鸟儿玩一会儿,她才不会去请安呢?她每次去都有收获才乐此不疲,就权当是听沈恺的话了。 “女儿知道,父亲放心。”沈荣华前面引路,把沈恺带进了花厅。 看到怡然居的房子装饰粗糙,摆设简单,沈恺皱了皱眉,觉得沈荣华受了委屈,忙让江嬷嬷带人去他的私库里取几样精致的摆件送给沈荣华。沈恺的私库东西不多,但他收藏的都是好东西,沈荣华赶紧道谢,又求沈恺送她一幅画。 “这个给你,前几天就拿到,事太多就忘记给你了。”沈恺递给她一个厚厚的信封,说:“看看还差谁的,回头我再去给你要,这事不能糊涂。” 沈荣华打开信封,看到是她的下人的卖身契,赶紧给沈恺恭敬行礼道谢。沈恺也知道奴才的身契至关重要,不能含糊,看来他还不是很糊涂的人。 “父亲给我画一幅《七艳游春图》吧!听说那幅画上的美人神态各异,美不胜收。还要盖上那枚印章,到时候我也可以拿出去跟人显摆了。”沈荣华跟沈恺要画不为欣赏,更不想到处显摆,想打听到这些赝品的价位才是她的目的。沈惟能拿沈恺的画去赚钱,她现在也有些路子,又怎么能忽略这条广阔的财路呢? “跟我要画做什么?自己画不就行了。”沈恺冲绿茵和绿萝抬了抬下巴。 绿茵绿萝会意,赶紧把包袱放到桌子上,打开让沈荣华看。包袱里有各种型号的上好的画笔、颜料、萱纸、笔筒、洗墨的紫砂壶等一切作画需要的物品。两丫头把各种工具分类,一样一样拿给沈荣华看,还不停讲解这些东西有多名贵。 “父亲这是……” 沈恺轻叹一声,说:“你祖父在世时,你不是读书就是临帖,琴棋书画也都学得不错。你祖父辞世后几个月,你伤心难受,想必这些也都荒废了。之前你让我教你作画,我认为没用,这几天又想了想,能把我那点东西教给你也不错。” 沈家在京城时,专门请夫子、聘西席教授子孙课业,不分嫡庶、无论男女,每个孩子满三岁后就开始启蒙。到了五岁,男孩和女孩要学的课程不同,就分开了。女孩除了继续读书临帖,还添了一些琴棋书画、针线女红的启蒙课程。 沈荣华七岁那年,沈阁老带二房、四房移居津州。这两房的男孩到了年龄就上了族学,家里只给女孩请了先生,但比起京城教的知道就少了很多。沈荣华好学,又有沈阁老指导,先生重视,除了针线女红,她的课业都不错。其他几位姑娘,包括留在京城的大房和三房的姑娘比起她就差了很多。 沈阁老辞世之后,沈家人要守孝,可男孩不能耽误学业,今年开年继续上族学。女孩的先生都辞退了,至今也没人提起让她们学些什么。其实这都是沈老太太的意思,女子无才便是德,她想把孙女都教养得象那么无才有德。 听说沈恺要教她画画,沈荣华很高兴、很感动,也不禁心酸。前世,沈荣华在沈阁老死后在庄子里呆了四年,学会了针线女红,但并没忘记琴棋书画。被送到三皇子府做艺妓,这些技艺成了她的立身之本,没让她沦落成空有美貌的玩物。 “多谢父亲。”沈荣华跪下给沈恺磕头,令沈恺和众下人都很惊讶,沈荣华站起来,笑了笑,说:“我刚才行礼不只是谢父亲,也是拜师礼。一日为师、终生为师,父亲受了我的拜师礼,以后必须全心全意教我,不能偷懒懈怠。” 沈恺拍了拍沈荣华的肩膀,嗔怪道:“你这丫头竟把我绕进去了,那我就答应你,作画的全部物品都准备好了,你想什么时候学都成。” 沈荣华撒娇一笑,说:“要说作画我也有几分功底,荒废的日子也不少,但比起父亲可就相差太远了。不如这样,父亲临摹一幅前朝名画,再指点我一些细节,就让我照着画。什么时候父亲觉得我画得不错了,就把你临摹的画当成奖励送给我。这样一来,我不但学了画,让父亲后继有人,还能帮父亲赚一笔银子。” “你……小小年纪就想赚银子,这可不好,女孩家还是清贵为主。”沈恺只是教训沈荣华,并没有否认她的想法,他愣了一下,又挥退了众下人,对沈荣华偷笑说:“我以修竹老人之名作画只是玩玩而已,真没想到能赚来银子。” “呵呵,大伯给了你多少银子?” 沈恺皱眉一愣,问:“这你都能猜得到?” “这还用猜?我最最了解父亲了。”沈荣华弯嘴一笑,说:“父亲感慨自己的画能赚来银子,不就是说大伯给你银子了吗?父亲以清贵之士自我标榜,肯定不好意思跟大伯要,好在大伯良心发现了,父亲能拿到银子,最该奖励我才是。” “谁说我不好意思要?清贵之人也要有银子傍身,要不何谈风雅?”沈恺得意一笑,又说:“其实我也没跟你大伯要,那天见了他,我没等他说话,就开门见山承认我是修竹老人,又问他和老四卖我临摹的画赚了多少银子。他只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就说是你从大长公主那里得来的消息。然后,我就跟他说我一个月只有五十两的月银,很是拮据,就提出跟他借些银子用用。” “借?哈哈哈哈,父亲果然道高一丈,大伯给了你多少银子?” 沈恺一副发了财的模样,冲沈荣华伸出三根手指,“足足三千两。” 移居到津州这五年,沈恺都不知道自己临摹了多少幅画,也没想着赚钱。结果亲兄弟把他当成摇钱树,还把他当成傻子欺骗作弄,想想都觉得可气。可沈恺并不在乎,似乎也不知道自己的价值,能得到三千两银子就很满足了。 沈慷肯拿出三千两银子给沈恺,就说明他和沈惟从沈恺身上赚到的银子不少于三万两,他肯定分大头。除此之外,还有他们利用这些画交结的权贵名流,这可都是隐形的价值。若不是虫七把这事告诉了她,他们肯定想瞒沈恺一辈子。沈慷不得已放血了,接下来该沈惟了,从沈惟身上榨出三千两可不是沈荣华的目标。 沈恺见沈荣华低头寻思,忙拿出一张银票递给她,“华儿,这是奖励你的。” “才三百两呀?” “哎!三百两不少了,你看我送你的画笔和颜料都是最好的,花了……” “不少不少。”沈荣华见好就收,挽住沈恺的胳膊,说:“多谢父亲。” 三百两确实不少了,她现在一个月的月例只有二两银子,好在没人敢苛扣。若不是之前水姨娘贴补她不少银子,她的日子过得有多么艰难可想而知。 沈恺揽着沈荣华的肩膀,说:“我去你祖父的书房拿《七艳游春图》,临摹需要几天时间,等画好了再教你,你也先做准备,画几幅简图练笔。” 送走沈恺,沈荣华觉得很失落。之前,她跟沈恺之间隔阂很深,现在觉得有很多话都没时间说。与林氏相关的事,她还有很多疑问,也只能找机会问沈恺了。 “姑娘在想什么?”初霜过来收拾桌子上的画笔、萱纸等物品。 “想银子。”沈荣华自嘲一笑,又轻声一叹。沈恺说女孩家要清贵,说得确实没错,沈阁老在世时,没人比她更清贵,她对银钱根本没意识。若不是有前生悲惨困顿的记忆,重生之后的日子也不安定,她又何必思虑银钱的事呢。 初霜郑重点头,很认真地说:“奴婢愿全心全意为姑娘分忧。” “你想怎么为我分忧?” “奴婢认为姑娘首先要好好经营芦园和篱园,芦园是姑娘的傍身之本,篱园还不是姑娘的产业,也不能落下。”初霜想了想,说:“奴婢看了李管事的春耕计划,想有所补充,还要跟姑娘商量,再过几天,就该准备春耕了。” “春耕之事由你全权做主,无须跟我商量,需要如何补充和改动只要告诉我一声就行,我自会跟李管事说。”一世仰望,一世了解,沈荣华很信任初霜。 初霜很感动,忙施礼道谢,“姑娘信任,奴婢也会竭尽所能。” “你虽说伺候我时间不长,我对你的信任似乎是天生的。喏,我还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去做,这件事稳赚银子。”沈荣华就把沈恺擅长临摹古画真迹、沈慷和沈惟把沈恺的画拿出去卖并作弄沈恺的事全告诉了初霜,又说:“大老爷出了三千两银子,四老爷分银子不如大老爷多,但不能比大老爷放血少。” “奴婢明白,姑娘放心就是。”初霜暗暗咬牙,她对四房的恨从梦里延伸到梦外,有机会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向四房发出挑战,她不会让沈荣华失望的。 沈荣华刚要跟初霜商量让沈惟放血的细节,就有吉祥堂的人来传话说让沈荣华去吉祥堂。沈荣华很纳闷,今早她去给沈老太太请安还被拒之门外了,怎么这时候又请她过去?肯定没好事,这是沈荣华本能的反映,她也有本能的应对方式。 初霜带丫头伺候沈荣华更衣梳洗,刚收拾好要出去,就有守门婆子拿拜帖来传话。拜帖上的数名是黄公公,一旁还注明有好事,这倒令沈荣华颇为惊讶了。 第九十一章 难得英雄救美人6 沈荣华寻思片刻,让初霜带两个篱园的婆子去见黄公公,她带白雨和鹂语及两个小丫头去吉祥堂。雁鸣的腿也好了,但沈荣华让周嬷嬷代她给沈恺做的两件长衫已做好,需要缀纽扣并绣上花边,这些活计还需要雁鸣来完成。 刚到吉祥堂大门外,就听到里面传来欢声笑语,听上去人不少,很热闹。沈家现在虽说出了百天热孝,毕竟还在孝期,许多人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嘻嘻哈哈玩闹,就不合时宜了。不过,在沈老太太院子里发生什么事都不新鲜,因为她本身就不是守规矩的人。只要她高兴,规矩对于她来说比一纸空文还轻飘,就跟个屁差不多。沈阁老在世时,即使不在府里,也给她巨大的无形的压力,沈慷等人也会规劝她。沈阁老一死,她不用看人脸色了,又开春了,不活起来折腾才怪。 守门婆子看到沈荣华主仆,明显哆嗦了一下,才硬着头皮过来行礼。沈荣华只冲她们抬手一笑,走过大门,就看向养鸟的角房。没听到鸟儿欢快的叫声,又见山茶的脸色很难看,没看到山竹,沈荣华很纳闷。山茶看到沈荣华,指了指院子里面,叹了口气。沈荣华猜到院子里面欢闹的原因,沉下脸跟丫头交待了几句。 “二姐姐来了?里面请。” 垂花门口聚着七名少年,都是十岁上下的年纪,虽神态各异,却都是一副斯文模样。跟沈荣华打招呼的是三房的五公子,紧接着又有三房的八公子和另外三名少年向她行礼问安。这三名少年也是沈氏一族的人,是哪一家的公子沈荣华真记不清了。四公子沈谦景和四房的六公子都冷着脸对她视而不见,更别说问安了。 沈荣华笑了笑,说:“燕语,去取二老爷今天送我的上好的湖笔和徽墨,还有老太爷留下的端砚,送给这几位公子,我留着没用,倒白白糟蹋了好东西。” “父亲送你湖笔和徽墨了?我怎么不知道?”沈谦景挡住沈荣华的去路。 “你?呵呵,为什么要让你知道?我父亲送我东西要向你申报吗?”沈荣华冷哼一声,绕开沈谦景,披风一抖,露出插在腰间的碧泉剑。 沈谦景看到碧泉剑,气不打一处来,连他那张年少的脸都扭曲了。那晚要不是沈荣华骗他说没带碧泉剑,他的母亲和姐妹怎么能受尽欺侮,连一直对他细心照顾的张妈妈也被杀了。他恨那把剑,更恨沈荣华,做为二房现在唯一的子嗣,他要出口气。于是,他追上去,一把扯住沈荣华,另一只手就要去抢碧泉剑。 “四哥,你干什么?”五公子沈谦晟见沈谦景对沈荣华动手了,很吃惊。 吉祥堂的院子很大,但院内一棵花木都没有,从正房门口一眼就能看到垂花门。沈老太太带着一群女眷,连上丫头婆子大概有三四十人正在门口晒太阳,并说笑嘻闹。看到沈谦景对沈荣华动手了,她们的说笑声嘎然而止,但都冷眼旁观,没人劝阻。这些人以沈老太太喜恶为风向标,自然希望沈荣华吃亏了。 五公子沈谦晟和族中几个少年想去拉架,被六公子沈谦易拦到了一边,并示意他们看热闹。两个二房的人打架,谁胜谁败跟三房四房的人有什么关系?他不使阴招让局面更混乱就够意思了,这就是沈谦易简单而又直接的想法。 沈荣华没想到沈谦景会对她动手,她认为沈谦景自幼读书,是受过良好教育并懂礼法规矩的贵公子,不可能象混迹市井的泥小子一般撒泼争抢。前世,她跟沈谦景接触不多,对他没有多深的坏印象,至少比万姨娘母女要厚道仁义一些。 至此,沈荣华因前生记忆导致此时判断失误。 沈谦景把沈荣华扯倒在地,又踹了她一脚,才一把抢走了碧泉剑。几个丫头把沈荣华扶起来,正帮她拍去身上的尘土,没想到沈谦景拨剑出鞘,向沈荣华砍来。在场的众人多数都惊呆了,也有少数人唯恐天下不乱,没人制止沈谦景。 一把长剑凌空而下,挡住碧泉剑,两剑相碰,溅出闪闪火光。沈谦景被较强的气力冲击,站立不稳,倒在地上,他手中的碧泉剑也飞了出去。身穿月白色长衫的少年接住碧泉剑,又一个优美转身,这才翩然落地,冲众人抱了抱拳。 敢情没人鼓掌叫好呀!太让人失望了,真真浪费满腔感情。 “景哥儿、景哥儿,你、你怎么了?”万姨娘正一脸得意地看着沈谦景对沈荣华动手,甚至都想过若把沈荣华杀死该怎么帮沈谦景推脱罪责。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少年郎,轻轻松松救下沈荣华,还夺走了碧泉剑,并把沈谦景弹倒了。 万姨娘连喊带骂跑过来,身后跟着七姑娘沈荣瑜,还有一群丫头婆子。沈荣瑶身上的伤还没好,不能过去,看到沈谦景吃亏,就瓮声瓮气骂开了。沈老太太有点老眼昏花,刚刚看到沈荣华被沈谦景欺负,正高兴呢,没看清刚才的变故。听说沈谦景被算计了,她赶紧让下人过去查看,又没遮没拦地骂上了沈荣华。 白雨赶紧扶住沈荣华,急问:“姑娘,你没事吧?” 沈荣华眯起眼睛吸了口气,说:“刚刚确实吓了一跳,现在没事了。” “沈二姑娘又说谎了,我在上面看得清清楚楚,你明知他不敢杀人,根本没害怕。”白衫少年把碧泉剑递给沈荣华,“把剑收好,不用谢我。” 沈荣华冷眼打量白衫少年,纳闷道:“又说谎了?怎么是又?你是……” “小贱人,你从哪里串通来的野汉子?瞎了狗眼,竟敢一起谋害四公子。你跟你那养汉娘一样心狠手辣,我跟你们拼了,让你养的野汉子连我也……” “出什么事了?疯言疯语胡说什么?”沈恒走近垂花门,高声呵止万姨娘。 沈老太太看到沈恒走进来,听到他斥责万姨娘,心里不愤,站起来就要冲沈恒发威。紧接着,她又看到沈恺和一个中年男子并肩走进来,边走边聊,她知道来客人了,就把满肚子的气压下去了,又悄声问丫头来人是谁。 沈恺也听到万姨娘骂人了,只是当时和客人谈兴正欢,不好意思先进来斥责万姨娘。要让客人知道污言秽语骂人的是他的妾室,不笑话他才怪。他进到垂花门内,看到沈谦景面色阴沉、一身狼狈,也不向他请安,心里甚是不喜。又看到沈荣华给他和沈恒请了安,接着给客人行礼,他心里才舒服了一些。 万姨娘看到沈恺来了,忙推了沈谦景一下,又冲沈恺嘤嘤哭泣,“老爷,你可要给四公子做主呀!二姑娘也太狠毒了,她竟然跟外男……” “万姨娘是怎么了?怎么哭开了?”杜氏挽着一位衣饰华美的贵妇走进来,看到万姨娘哭泣,厌恶皱眉。若不是怕万姨娘出丑让客人见笑,她才不多问呢。 “表舅母。”白衫少年冲贵妇抱了抱拳,头就转向了一边。 “世子爷的脸色很难看呢。”杜氏悄声对贵妇说。 贵妇赶紧看向白衫少年,见他脸色紫涨,神情气愤,很不解,沉声问:“彤儿,出什么事了?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不舒服?刚才不是好好的吗?” “没事,是我多事,平白惹了一肚子气。” 白衫少年即是裕郡王世子萧彤,因跟裕王妃闹脾气,前几天跟裕王府的长史官来了津州。而与杜氏很亲热的贵妇则是杜氏的嫡亲妹妹,保国公世子夫人。走在前面与沈恺攀谈的男子则是杜氏和保国公世子夫人的嫡亲哥哥,现任宁远伯杜纺。沈慷有伤在身,不能陪舅兄,只好让沈恺和沈恒陪杜纺来给沈老太太问安。 保国公也是盛月皇朝开国分封的六公之一,威威赫赫的名门旺族。保国公世子原配发妻早逝,而当年宁远伯府正处于困境,杜家就把娇养的嫡女嫁给保国公世子做了继室。好在保国公世子当时没有嫡出子女,只有两个庶子,杜家也就看中了这一点。裕王妃和保国公世子是表兄妹,萧彤则称保国公世子夫人为表舅母。 听说萧彤平白惹了一肚子气,保国公世子夫人就不高兴了。萧彤是什么身份?沈家没了沈阁老又是什么境遇?怎么能平白给萧彤气受?再说,萧彤是跟他来沈家玩的,沈家人给萧彤气受,这不等于给她下马威吗? 杜氏看到保国公世子夫人变了脸,觉得很难为情,又大概猜到了刚才发生的事,高声说:“世子爷最最尊贵,谁敢平白给你气受?快告诉我,我来处置。” 听说裕郡王世子平白受了气,保国公世子夫人和杜纺都赶紧劝慰,沈恺和沈恒也都脸色讪讪赔礼。沈老太太不聋,听说这少年是裕郡王世子,知道这人的身份有多重要,赶紧带下人往这边走,想替万姨娘描补几句,把罪责推给沈荣华。 沈谦景对正妻嫡出的身份很敏感,又慑于萧彤的威严,赶紧低下头。沈荣瑜一见萧彤就羞得满脸通红,赶紧转身离开,去告诉沈荣瑶。万姨娘得知救沈荣华的人是世子爷,又后悔又气愤,更多嫉妒。她的两个女儿马上是嫡女了,比沈荣华这个记到外室名下的庶女高贵得多,怎么这好事就让沈荣华碰上了? “是她,那个姓万的姨娘。”萧彤含金钥匙出生,在众星捧月中长大,教养良好。在他看来,只要说话做事合情合理合规矩,不违礼法,就没必要转弯子多费口舌。所以,他直来直去,“那万姨娘骂我是沈二姑娘串通的野汉子,瞎了狗眼,要谋害他们家四公子。真不知道四公子是多么高贵的身份,值得我谋害。” 沈老太太走近,听到萧彤的话,忙说:“这是误会,都是那小贱人……” 萧彤冷哼一声,打断沈老太太的话,说:“那是你们误会了,本世子眼明心亮,看得清、听得真,决不会误会。刚刚我正跟印月练轻功,正好经过这里的垂花门,看到都是女眷,想尽快避开。就看到四公子对沈二姑娘无礼,把她打倒在地,抢了她的剑,还要举剑砍她,我才出手把碧泉剑弹开,用力太大,把四公子也带倒了。万姨娘过来就骂沈二姑娘象她那个什么娘一样心狠手辣,串通我这个野汉子来谋害四公子。这不是平白受气吗?我只是怕四公子用碧泉剑伤了人,违背先皇遗旨,惹大长公主震怒,到时候沈家也受了牵连,没想到……” “什么沈家受牵连?世子爷年纪轻轻也太会说大话了。”沈老太太不愤,狠狠瞪了沈荣华一眼,又说:“景哥儿就是用那把骚剑杀了小贱人又怎么样?什么遗旨?有五皇子和贤妃娘娘在,谁敢拉景哥儿抵命,让五皇子下旨……” “母亲,你别……”沈恒知道沈老太太言语无状,赶紧打断她的话,又怕惹得她冲自己发威,忙示意沈恺出面,又拉着宁远伯杜纺去一边说话了。 杜纺早就知道沈老太太的德性,不足为奇,但很为萧彤平白受气尴尬。见沈恒拉他,他拍了拍萧彤的肩膀,就悄悄跟沈恒退出了人群。 沈老太太见自己语出惊人,正要得意,突然被沈恒打断,很气愤,刚要发作,就看到沈恺脸色铁青,正握紧拳头怒视万姨娘母子,就有些害怕了。沈恺见沈恒拉着杜纺躲了,气得直喘粗气,儿子是他的儿子,妾室是他的妾室,亲娘也是他的亲娘,关人家沈恒什么事呀?同父异母的兄弟,谁会担待这样的烂事? 杜氏和保国公世子夫人脸色也不好看,只是不便发作。保因公世子夫人只是因萧彤平白受气挨骂生气,若不是在亲戚家,她肯定要下令教训万姨娘了。萧彤跟她到沈家受了气,裕王妃不给她甩脸色才怪,她还要想办法描补此事。 看到万姨娘撒泼,又听到沈老太太那番话,杜氏可是生了真气。沈老太太粗俗泼蛮的恶名朝野皆知,万姨娘母女大有将其发扬光大的势头,这与她无关,可会影响沈臻静的名声闺誉。她想让女儿嫁入高门或皇族,半夜梦回,也不是没宵想过裕郡王府。只是今日裕郡王世子刚登门,她那微薄的希望就化为泡影了。 萧彤看到众人沉默了,眼睛一转,轻哼一声,说:“听说万家女人喜欢带着孩子敲锣打鼓骂大街,污言秽语什么都能骂出口,今天我领教了。难怪我祖父说他最佩服林阁老的睿智与果断,更佩服沈阁老的容忍和涵养。表舅母,你也学着点儿,免得表舅整天告戒你夫唱妇随,回头我也告诉我母妃好好学习。”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别看萧彤只有十五六岁,纯净得如一汪清泉,这短儿揭得可叫一个绝。保国公世子夫人听到萧彤的话,不顾形象,赶紧拉着萧彤往后退,免得沈老太太发威,伤了萧彤。杜氏听到萧彤的话,都有一头撞死的心了。此时跟杜氏同心的人就是沈恺了,这脸面已经替沈家祖宗八代丢了。 “你、你胡说什么?”沈老太太这才反映过来,被人揭了老底,她也不用下人搀扶,抖着一身肥肉蹿过来,没骂出口,就被杜氏带下人劝住了。 万姨娘见沈恺气得脸都变形了,很害怕,忙可怜兮兮地说:“爷,你……” 沈恺的肺都气炸了,他不光生气,更万分羞愧。沈老太太当年带着孩子敲锣打鼓骂大街,他不就是那三个孩子之一吗?他又气愤又害臊,却不知道该怎么发泄,就在这时候,万姨娘可怜巴巴讨好来了。于是,他找到发泄的途径。他抡起胳膊,七八个耳光打下去,万姨娘就倒地不起,脸肿得象猪头,鼻孔嘴角都流出了血,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沈谦景见沈恺打万姨娘,知道是自己惹了事,很害怕,想要躲避,被沈恺揪住打了几个耳光,倒在万姨娘身边。 沈荣华活了两世,见过沈恺生气,也就是脸色不好,从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更没有下狠手打人,可见今天是气坏了。有一个臭名远扬又极不养调的亲娘,他不敢失敬忤逆,只能忍耐。又见万姨娘大有步沈老太太后尘的趋势,他真就是可忍孰不可忍了。沈荣华支持沈恺发泄,但不能一朝一夕就把恶气出完。 沈恒和杜纺过来劝说沈恺,他们越是劝慰,沈恺就越觉得难堪,他没理会沈老太太,转身就走了。沈恒和杜纺都觉得难为情,本来杜纺登门,沈慷叫沈恺和沈恒陪杜纺来给沈老太太问安,现在却闹成了僵局。杜纺满脸陪笑给沈老太太请了安,又代其母问了好,没等沈老太太说话,就拉上萧彤走了。 杜氏让人把万姨娘母子送回荷香苑,又介绍了保国公世子夫人。沈老太太是直来直去的人,闹腾了这一场令她心情不佳,对保国公世子夫人也没好气了。 “老太太叫我过来有什么事?”沈荣华语气极为傲慢,微微挑起眼角,脸色很不好。她知道保国公世子夫人是来给杜珪提亲做媒,就更没什么好气了。她不在乎对长辈不敬的名声传出去,连人都敢杀,她早是恶女了,还要虚名干什么? “你个小贱人,丧门星,都是你……” 沈荣华冷笑几声,说:“有你为老不尊,自会家宅不宁,走。” 沈老太太见沈荣华对她没半点惧怕,更加生气,想要发作,看到朱嬷嬷和银花给她使眼色,又有保国公世子夫人在场,才没再脏言恶语骂沈荣华。 “二姑娘留步。”银花别有意味一笑,对墙角抬了抬下巴,说:“老太太叫二姑娘来是想赏二姑娘一个丫头,没想二姑娘这么大的脾气,惹……” “住嘴。”沈荣华冲银花挑眼一笑,说:“老太太赏我丫头是好事,碧泉剑想借借银花姐姐的舌头恐怕就不是好事了,不知老太太要赏我什么人。” 沈荣华看向墙角,就见山竹正面向墙角跪着,脸上有伤,身上沾着鸟屎和尘土,几个婆子挡着众人的视线,可见山竹刚刚挨了打。沈荣华猜到是因为山竹那天帮她们引大老太太入局才被银花欺负,很是愧疚。 “我正差个二等丫头呢,老太太能赏是好事,白雨,带人走。”沈荣华给沈老太太行了礼,这回可是真心诚意,她差个二等丫头,没想到让山茶补了缺。沈老太太等人有眼不识金镶玉,不知道山茶的身份,这回她可拣大便宜了。 银花嘲弄一笑,说:“山茶刚来没多久,在吉祥堂连三等丫头都不是,连鸟儿都伺候不好,更不会伺候人了,还麻烦二姑娘多调教她。” “多谢提醒。”沈荣华冲沈老太太等人行礼告退,带着丫头离开了吉祥堂。 走出吉祥堂,山茶弄掉身上的尘土鸟屎,才来谢过沈荣华。有沈荣华当主子也不错,只不过周旋于两个聪明的主子之间,她真怕不好应对。 听山茶一说,沈荣华才知道并不是山茶帮她引大老太太入瓮之事泄露了。而是银花看山茶不顺眼,见沈老太太正闲得无聊,就打骂侮辱山茶供沈老太太等人取乐。沈老太太确实想把只伺候过鸟儿、没伺候过人的山茶给沈荣华,但不是做二等丫头,而是代替初霜做一等丫头。沈老太太听四太太吴氏的建议,要把初霜许给宋嬷嬷断了腿的儿子做媳妇,被众人一打岔,要把初霜配人的事就没再提起。 初霜今年七月才及笄,离主子恩准配人的年龄至少还差三年。吴氏给沈老太太出这个馊主意,又是冲沈荣华来的,看来吴氏还是欠教训。别看初霜表面温顺,可不是好惹的,把吴氏的诡计告诉初霜,让初霜出手,也够吴氏应对了。 “印月,你说我今天算不算英雄救美?”一个嘻笑的声音从沈荣华头顶传来。 沈荣华抬起头,没看到半空中和树上有人,轻哼一声,加快了脚步。萧彤是裕郡王的嫡长子,而裕郡王是萧冲和江阳县主同父异味母的哥哥,都出自谨亲王一脉。萧彤是俊美无俦、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可沈荣华却看他象萧冲。 萧彤今天确实救了她,也帮她解了围,还从万姨娘手里领了个屎盆子扣脑袋上了。不过,尊贵的裕郡王世子也不吃素的,他动了动嘴就给万姨娘母子回了一份“厚礼”。万姨娘接下这份厚礼,身心难受,也要消停几天了。 “印月,你还没回答我的问话呢,我算不算英雄救美?” “既然世子爷一再追问,属下只好实话实说,世子爷今日确实救了美人,但你是不是英雄,要取决于你的对手,跟无知泼妇……” “打住,我不想再听。” 沈荣华又一次抬起头,观看的范围扩大,可还没看到人。山茶指了指隐于花树之间的曲廊,又指了指嘴巴,冲沈荣华使了眼色。曲廊距离她所处的位置大概有十来丈远,难怪她看不到人,可声音听起来就象在头顶一样。沈荣华看到鹂语和白雨等几个丫头一脸茫然,就更纳闷了,难道萧彤和印月的说话声只有她和山茶能听到?不知这是什么诡异招数,对萧彤其人还是躲远一点为好。 不过,今天初见萧彤,萧彤却说“她又说谎了”,好像对她很了解,这令沈荣华很纳闷。追忆前世,主要是在三皇子府做艺妓时,她也对萧彤没有什么印象。 回到怡然居,就听婆子们议论说初霜表妹来了,是一个很俊俏的丫头,沈荣华不禁皱眉。江嬷嬷肯定没在,要不她不会同意怡然居随便进来生人。 “真羡慕初霜姐姐,前些天有个英俊的表哥来看她,这又来了个表妹。”鹂语噘起嘴,言语泛酸,“白雨,你家原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 白雨摇头说:“我家在中南省,闹灾荒逃到了这边,家里还有谁我也不知道。” 沈荣华拍了拍鹂语和初霜的肩膀,轻叹一声,走进屋里,看到初霜那俊俏的表妹正毫无仪态地连吃带喝,她刚要开口,就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初霜看到沈荣华回来,指着她的表妹使了眼色,说:“姑娘,黄公公正在二门外的花厅等你,说有重要的事跟你说,不让奴婢代话。” “他一个人?”沈荣华瞪了初霜那个表妹一眼。 “黄公公跟杨管事熟识,两人正喝茶叙话呢。” 几个丫头见初霜的表妹一点礼数规矩也不懂,都冷下了脸,赏了白眼。见到主子进来不行礼问安,还在大吃大喝,初霜挺机灵的人怎么也不说引荐呢?唯独山茶双手抱肩,以警惕且极不友好的目光打量初霜的表妹。 沈荣华见山茶一副挑衅的模样,忙说:“山茶,你先去洗澡,换衣梳妆。” 听说让山茶去洗澡,初霜的表妹一下子来了精神,赶紧停止吃喝,娇滴滴地说:“山茶妹妹,我极会搓背,也很乐意为你效劳,你家二姑娘在篱园……” 别看山茶只有十五岁,那可是揽月庵下属的暗卫营训练出的人。为了掩饰身份,受沈老太太和几个丫头婆子气也就罢了,却不愿忍受某人的调戏。说时迟、那时快,山茶蹿到桌子前,拳头就打上去了,可还是落空了。初霜的表妹速度更快,一个转身就躲到了沈荣华身后,双手很亲昵地落到沈荣华肩膀上。 “你这人怎么一点礼貌也没有,一点规矩也不懂?真是欠调教,初霜姐姐也真是的。”鹂语本来就嫉妒初霜的表妹比她长得漂亮,这回连初霜也吃挂落了。 初霜摆出一副有本事你们打死他的态度,根本不理会,转身就往外走。沈荣华甩掉肩膀上的爪子,冲白雨和鹂语招了招手,也出去了。初霜的表妹冲山茶做了鬼脸,出去时还拨走了她的簪子,又引来山茶一阵横眉立目的攻击。 山茶一眼就能看出初霜的表妹是男扮女装,可又见他跟沈荣华毫不客气,显然很熟,她不便多管。抢回簪子,山茶做了一个示威的手势,就进屋梳洗了。 “你已拿到户籍路引,想什么时候走?” “不急不急。”白泷玛跟在沈荣华身后,举手投足比初霜还象贴身大丫头。 沈荣华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转向初霜,把吴氏给沈老太太出的馊主意告诉了她。梦里仇、此时恨气得初霜脸色铁青,但她还是微微一笑,宽慰沈荣华。 “表妹放心,我帮你。”白泷玛很仗义地拍着胸,忘记自己的扮象是丫头了。 “多谢表哥。”初霜冷冷一笑,心里琢磨着让吴氏吃不了兜着走的计策。 鹂语见初霜还有初霜的表妹紧跟沈荣华,把她们几个丫头落到了身后,很不忿,就故意拦着白雨等人跟沈荣华拉开了距离,这倒方便了白泷玛跟她们说话。 白泷玛扯了扯沈荣华的袖子,低声说:“你送我五百两银子吧!” “我疯了?”沈荣华挑着眼角问。 “这个我可不敢确定,你要问大夫,千万不要讳疾忌医,你察觉自己有疯的症状吗?”白泷玛一脸关切地询问,逗得初霜忍俊不住,笑出了声。 “滚——”沈荣华知道白泷玛不会滚,就迈开大步往前走,把他甩到了身后。 到了二门,沈荣华进了会外客的花厅,又让初霜去请黄公公。白泷玛一直跟在沈荣华身后,还很蛮横地把鹂语和白雨等人挡在了门外,气得她们敢怒不敢言。 黄公公甩着拂尘、翘着兰花指、哼着戏文朝二门走来。杨管事不知得了黄公公什么好处,屁颠屁颠地跟在黄公公身后,见到沈荣华也恭敬热情了几分。 “咱家跟沈二姑娘说几句话,你先下去吧!”黄公公冲杨管事挥了挥手,又说:“咱家伺候了大长公主十几年,在京城还有几分体面,你外甥的事只是举手之劳,你放心就事。事情办成,你再说重谢,谢礼就直接交给沈二姑娘吧!” “是是是,多谢公公,等公公说完话,我请公公到醉仙楼坐坐。”杨管事还要多说一些表示感谢的话,见黄公公皱眉,就赶紧退出去了。 “你换妆可真快,这小模样可真俊,咱家看了都喜欢。”黄公公指着白泷玛放声大笑,“给沈二姑娘做丫头太屈才,不如扮个宫女伺候咱家吧!” 白泷玛伸出两指冲黄公公两腿间咔嚓了两下,轻哼一声,头转向一边。沈荣华这才知道白泷玛和黄公公已认识了,看样子还挺熟,真不知道白泷玛如何折服了老奸巨滑的黄公公。初霜见沈荣华和黄公公有话要说,示意白泷玛和她一起出去。白泷玛一动不动,干脆搬来椅子坐到沈荣华与黄公公中间。初霜无奈,又怕别人起疑,就守到门口,又让鹂语和白雨等人分散到四处望风。 “公公专程过府,有什么好事要告诉我?” “恭喜沈二姑娘、贺喜沈二姑娘。”黄公公高兴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我喜从何来?”沈荣华皱眉苦笑,她麻烦事不断,真不知道何事可喜。 黄公公从袖袋里拿出个信封,递给沈荣华,“请沈二姑娘过目。” 沈荣华打开信封,看到里面是一张面额两千两的银票,心里不由一颤。不用问,这是给她的,今世前生,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笔的银票,就连之前水姨娘的馈赠都不足两千两。可银票从何而来?为什么给她?这令她满腹疑问。 没等沈荣华问,黄公公就如竹筒倒豆子,把给她银票的来龙去脉和托盘出。原来,这银子是宁远伯杜纺给的,共五千两,为了赔杜昶在临时公堂里一气之下打碎的那只不值五两银子的花瓶。因那只花瓶是黄公公打算送给李大总管的,这五千两银子赔给了黄公公。黄公公还不算贪心,他拿到银子,就分给了沈荣华两千两,再拿出一千两打点李大总管,其余都装进了自己的腰包。当然,他还要从自己装进腰包的两千两银子里拿出几百两堵李嬷嬷等人的嘴。 沈荣华得知银子的来路,向黄公公道了声谢,坦然接受了。讹杜昶的戏是她策划的,后期由黄公公卖力表演,两人配合得不错,分银子也理所当然。这银子不能白拿,以后她和杜昶乃至杜家的恩怨也就上升到白热化了。 “刘知府倒是把杜公子顺顺当当放了。”沈荣华轻叹一声,心中冷笑。 “放了,红顺招供,杜公子无罪,又在牢里关了他两天,就等杜家来人拿银子赎他呢。”黄公公奸笑说:“沈二姑娘,以后有这样的好事可没忘了咱家。” 沈荣华刚要开口,就听黄公公突然冲房顶喊了一声。白泷玛正悠闲喝茶,顺手拿起沈荣华的茶盏抛向房顶,茶盏穿透而出,一声惨叫在屋顶上响起。 有人偷听她和黄公公说话,这令沈荣华的心不由一颤。 第九十二章 杜昶原是私生子 杜氏陪保国公世子夫人在吉祥堂跟沈老太太等人说了几句话,实在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保国公世子夫人借口身体不舒服,赶紧告辞,离开吉祥堂。走出吉祥堂的大门,保国公世子夫人怕杜氏难受,赶紧岔开话题,跟杜氏说起京城的传闻。 回到梧桐苑,杜氏把保国公世子夫人安顿到跨院休息,她就去找沈慷了。她憋了一肚子气,五脏六腑都快憋炸了,急须找沈慷发泄一番。她是沈阁老这一脉的宗妇,要把这个家控制在自己手里,也需要这个家表面和谐,对外有一个好名声。这些年她做了诸多努力,反而觉得沈家的实际情况离他她的目标越来越远了。 用过午膳,保国公世子夫人又睡了一会儿午觉,杜氏才回来,一同来的还有杜纺。兄妹三人各有糟心事,聚在一处,自是唉叹连连,又互相宽慰。 杜家原是盛月皇朝开国赐封的八侯之一,原为宁乡侯,世袭罔替。因在先皇晚年,杜纺兄妹的父亲参与了皇子的夺嫡之战,他所支持的皇子又最先败了。先皇就收了杜家的丹书铁券,今上登基,贬宁乡侯为宁远伯,爵位五代而斩。爵位承袭到杜纺已经是第四代了,还能承袭一代,若没转机,杜家就是平头百姓了。 之前,杜珪被废,杜氏回京探亲,并听从沈臻静的建议,要把已被贬为外室庶女的沈荣华许配给杜珪。杜珪太监了,知道实情的人家谁愿意把女儿许配给一个废人?杜氏想瞒天过海,只要能糊弄了沈恺,沈家其他人或是不会多管,或是巴不得沈荣华嫁一个废人。听到杜氏说出她的计划,宁远伯府的人都很乐意,都让杜氏快点着手办这件事,又请了保国公世子夫人出面保媒。 现在,一想到沈荣华心思缜密且阴险狠毒,杜氏就心悸。沈臻静此次对沈华荣出手,败得很惨,杜氏当然不甘心失败,但她不敢再轻易设计沈荣华。沈家已被沈荣华折腾得家宅不宁,若真设计逼沈荣华嫁给杜珪,杜家会不会就此断送了都不好说。她再恨沈荣华,也不想坑自己的嫁家,所以她骑虎难下。 保国公世子夫人比杜氏晚两天起程,昨天才到达津州。听说沈家出事了,她就住进了保国公府在津州的别苑,今天才来见杜氏。她是来保媒的,可这媒怎么保,她心里也没谱儿。她跟保国公府的人说她此来津州是想观海散心并探望在蓝山书院读书的庶子,要是知道她为保媒而来,保国公府还不知道怎么看她呢。 当年,杜家之所以把娇养的嫡女嫁给保国公世子做继室,就是因为保国公府势大,能拉陷入危局的杜家一把,还有就是保国公世子无嫡出子女。可她嫁到保国公府十几年了,只生了两个女儿,苦盼儿子。去年,她好不容易又有孕,很多大夫都断言是男胎,可刚一入冬,就流产了。如今,保国公世子的两个庶子都长大了,又都中了秀才,都在蓝山书院苦读,要备战两年后的秋闱。现在,就算她马上生下儿子,跟庶子的差距也拉开了,何况她今年都不可能再怀孕了。 兄妹三人沉默叹息许久,杜纺最先开口,问两个妹妹的近况。虽说杜氏刚从京城回来没几天,保国公府又在京城,三兄妹聚到一起仍有许多话在说。尤其是现在,杜纺和保国公夫人来到津州各有目的,杜氏又有一堆闹心事,不吐不快。 杜氏先说了篱园出事以及沈家的现状,虽然说话的语气轻描淡写,但从小长大的亲兄妹也能感觉到她内心的沉重,两人也只能好言宽慰她。 抚额轻叹几声,杜氏问:“大哥,你怎么来津州了?提前也没让人知会一声。” “是呀!大哥,我起程时没听说你要来津州,怎么就突然来了?”保国公世子夫人知道从京城到津州有一远一近两条路,杜纺肯定是抄近路快马赶来的。 “我……”杜纺欲言又止,见两个妹妹都看他,才轻咳一声,说:“珪儿被伤一案也该结了,我来看看,顺便也、也处理一下昶儿的事。” 杜珪被阉是因为他酒醉调戏卖艺女子,又打死了女子的父亲,卖艺女子失手剪掉了他的命根子。卖艺女子是凶手,也是苦主,被抓进津州府衙大牢,过了几天又把人放了。宁远伯府和沈慷、杜氏等人认为此案蹊跷,却又找不出明显的疑点。若让卖艺女子对杜珪被废负责,杜珪也要替老者赔上一条命。这件案子到现在也没正式结案,可杜家似乎也想把案子压下去,只好不了了之。 杜纺此次来津州,其实是为杜昶的事而来,过问杜珪的案子才是顺便。如今两个妹妹问起,杜纺不得已,必须把嫡长子的事摆在第一位。 “昶哥儿出什么事了?”保国公世子夫人问话的声音很轻,语气里却流露不耐烦。杜昶的祖父和老宁远伯是堂兄弟,除了逢年过节祭祖,走动并不多。杜昶自幼丧父,其母也是极好强的人,与杜氏姐妹的关系也就更生疏了。 杜氏知道杜昶的事,又想起沈臻静喜欢杜昶,她紧紧皱了皱眉。去年杜珪被阉,杜纺都没有亲自来津州处理,倒为杜昶之事匆忙奔波,这令杜氏费解且不悦。 杜纺把杜昶被误会成嫌犯、差点卷进人命官司的事说了一遍,之后,又重重拍着桌子,说:“昶儿在临时公堂失手打碎了一个花瓶,不成想这花瓶是黄公公要送给李大总管的,竟然值五千两银子。那姓黄的阉货咬住五千两不松嘴,刘知府和卢同知从中说和,我要是不付这笔银子,他们就不放昶儿,真真气人。” “大哥付了五千两银子?”保国公世子夫人瞪大眼睛询问。五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保国公夫人会过日子,偌大的保国公府一年的开销也不过六七千两。 “岂止是五千两?”杜纺叹了口气,说:“我让刘知府尽快把珪儿的案子结了,免得影响他定亲,又拿出两千两打点那帮贪官,唉!真是……” 杜氏冷哼说:“大哥真是有钱,看来宁远伯府的日子比我们过得都好。大哥放心,我和妹妹会为你保密,免得让母亲和嫂子知道又是一场闹翻天的是非。” 保国公世子夫人很不愤,说:“我可不敢保证我一定能保守秘密,按理说族中子侄出了事,我们不能不管,可要这么管,有多少银子够用?昶哥儿也是斯文懂礼的人,怎么这么不小心?本来就麻烦缠身,还惹事生非。” “他被人算计了。”杜氏恨杜昶迷住了沈臻静,本来不想替杜昶说话,可一想到她大哥为杜昶出了那么一大笔银子,她又是心疼又是气愤。 杜纺一惊,忙问:“他被谁算计了?” 保国公世子夫人静静地看着杜氏,没多问。她知道杜氏是好强的人,杜昶虽说跟宁远伯府的人不亲近,但杜氏也不会让外人算计杜家人,除非这里面还有难以说出口的隐秘。这隐秘会是什么?这才是她心中急待解答的谜团。 话一出口,杜氏就有点后悔,篱园出事又岂止是杜昶被算计了?长房不是被算计得更惨吗?她跟杜纺和保国公世子夫人所说的篱园之事的真相同刘知府写在案宗上的一样,都是披红兄妹瞒着主子使的诡计,沈臻静则是一个被欺骗的善良的主子。若真相被她兄妹知道,她也觉得难以交待,所以不想再多说半字。 杜纺见杜氏沉默不语,很着急,拍着桌子长叹了几声,说:“我实话告诉你们吧!其实昶儿是我的亲生儿子,我对他关心极少,这些年实在愧对他。别说这次只为他花了五千两银子,就是五万两,我也舍得。要是让我知道谁算计他,我宁可拼着宁远伯府倾家荡产,也不会让算计他的人好过。” 杜氏和保国公世子夫人都愣了一会儿,才互看了一眼,确定自己没听错,脸上表情精彩起来。这消息太过震撼,她们一时难以接受,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杜昶的母亲是敬山伯府的庶女,因她生母得宠,很是要强的一个人。不成想没等到她出嫁,她的父亲就重病卧床不起,爵位传给了她的嫡出长兄。之后,她的生母被卖到了哪里连她都不知道,嫡母把持她的婚姻大事,给她找了一个家有产业、能维持一家人衣食无忧,又无父母兄弟的大族旁支,只是男人休弱多病。 杜纺抚额长叹,低声说:“蕊儿(杜昶之母的闺名)很可怜,我们家与敬山伯府有亲,小时候见过几次,象她那么漂亮纯洁的女孩儿怎么就……” “大了肯定也见过了,要不怎么会有这种事?”保国公世子夫人实在忍不住就开口了,随后想了想,说:“你比四哥(杜昶的名誉父亲)早成亲半年,珪儿刚好比昶儿大半年,看来你没有在……大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 “什么怎么说?老四常年有病,本来就不行,再说我和蕊儿相识相知比他要早得多。听说她要嫁到杜家,我就约她见了一面,两人情不能自已,那一天就有了昶儿,真是幸运。”杜纺眯起眼睛回忆过往,非常激动,身和心都陶醉了。 杜氏看到杜纺沉醉的模样,再想想杜昶的母亲那张清高的圣女脸,就有想吐的感觉。年少时,杜纺确实被杜昶的生母迷住了,但后来也没听说有谈婚论嫁的意思。杜昶的生母娘家没了靠山,又要嫁给一个病秧子,跟杜纺这个杜家最高贵的男人再续前缘,有了杜纺这个坚实的后台,杜昶母子不吃亏。由此可见,杜昶的母亲极有心计,杜昶到底是不是杜纺的亲骨肉,还是个未知数呢。 “大妹,你说话呀?昶儿到底被谁算计了?”杜纺以为杜氏卖关子,很着急。 “披红兄妹呗!还能有谁?”杜氏明显是在敷衍杜纺。 “跟没说一样,两个奴才能掀起什么风浪?不过是替罪羊罢了。”杜纺不知道篱园之案的真相,却也不是笨人,杜氏也糊弄不了他,他一语就道破了实情。 杜氏很警惕地看了杜纺一眼,低头叹气,没再说什么,这就等于默认了杜纺的话。杜纺见杜氏沉默了,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但对有人算计杜昶仍耿耿于怀。 保国公世子夫人沉思了一会儿,问:“大哥,你什么时候知道昶儿是你亲生儿子的?这事母亲知道吗?她因为珪儿的事一夜之间就变老了很多。”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这种事母亲怎么可能知道?你嫂子就更不知道。我一直认为昶儿是我的亲生儿子,他象我年轻时一样英俊洒脱、文质彬彬。再说老四一直有病,行人道都勉强,哪能有孩子?蕊儿很善良,觉得愧对老四,即使在一起,她也一直没给过我一个明确的说法。此次昶儿出事,她才把昶儿是我的亲骨肉这件事告诉我,我真是太激动了。”杜纺停顿片刻,又说:“等回去我就把这件事告诉母亲,让她也高兴高兴,珪儿废了,我宁远伯嫡系一脉也后继有人。” 老宁远伯就有杜纺一个嫡子,庶子倒是有两个。杜纺只有一个嫡子,倒是有两个庶女。杜珪没留下半点血脉,就被废了,杜家嫡系一脉也就绝后了。听说杜昶是他的亲骨肉,杜纺就跟凭空拣到宝贝一样,整个人都活起来了。 保国公世子夫人眉头挤到了一起,看了杜氏一眼,才说:“她嫁给四哥之前就与你有了首尾,嫁过来之后你们也……四哥去世有十年了,估计你们都明目张胆了。可我们杜家上下,连母亲这么精明的人都知道,她真真好善良、好手段。” “算了,小妹,这种事说它做什么?”杜氏皱眉叹气,都为杜纺难堪。 杜纺把埋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吐露出来,心里高兴,自是满面红光,根本不在乎两个妹妹的态度,“大妹,你跟我明说,昶儿到底被谁算计了。” “大哥,昱儿快醒了,我去看看他。你今天一定喝了不少酒,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有事明天再说。小妹,你也去看看昱儿和静儿吧!他们都想你呢。” “好,我去,大哥,你先睡一会儿醒醒洒。” 杜氏和保国公世子夫人携手出来,互看一眼,各自叹息。保国公夫人来沈家是来给杜珪保媒的,看杜纺这样子,她们也没什么心情了。可杜氏不想放弃自己的计划,给杜珪做媒是其次,谋害沈荣华替长房一家报仇才是最主要的。 “姐姐,我的珑儿自过年时见了裕郡王世子,就茶不思、饭不想,人都瘦一大圈了。无论我怎么劝,她都听不进去,真让我操碎了心。”保国公世子夫人只有两个女儿,花珑是长女,也是心高气傲的世家名媛,却一片痴心错付。 “那就把亲事定下来,珑儿明年就及笄了,裕郡王世子也有十五六岁了,都不小了。”杜氏心里很不舒服,珑儿迷恋裕郡王世子,这无可厚非,也是门当户对的大好姻缘,可她的女儿偏喜欢杜昶。听说杜昶是杜纺的私生子,也算是她的亲侄子,可她心里更膈应了,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打消女儿的念头。 “要是能定下来不就好说了吗?”保国公世子夫人皱眉叹气,“我们家与裕郡王府有亲,门户也相当,结亲自是不错。可裕郡王现在朝野风头正盛,裕郡王世子又是那么优秀的男儿,想跟他们家结亲的人太多了,裕郡王妃都挑花眼了。” 杜氏知道保国公府也想高攀裕郡王,深沉一笑,说:“保国公府要想和裕郡王府结亲并非难事,但也需谋划一番,只要妹妹听我的,我保珑儿心想事成。” …… 沈荣华亲自给沈恺送来做好的衣服,衣服由丫头收了,她则被拒之门外了。白雨打探到消息,说沈恺拒绝了杜纺的邀请,中午一个人在书房喝闷酒,喝得酩酊大醉。现在午睡刚起来,正醉薰薰地做画呢,严令不让任何人打扰。 沈恺也是性情中人,大醉一场,把心中的闷气发泄出来也就好了。沈老太太以把万姨娘扶正为条件换林氏母子活命,沈恺答应了。他不想忤逆长辈,又要信守承诺,在他这里已经通过了把万姨娘扶正这一关。可万姨娘能不能做好二房的当家不母,这是沈恺必须考虑的问题,这也是令他烦恼的问题。 “姑娘。”初霜快步走来,指了指紧跟在她身后又扮成丫头的白泷玛。 “你、你表妹怎么又回来了?”沈荣华无奈皱眉,黄公公给沈荣华送完银票就离开了沈家,说是要回揽月庵,白泷玛也跟着走了,刚过两个时辰又回来了。 “他说有事要跟姑娘说。” 沈荣华示意白雨等人放风,她带初霜和白泷玛来到花亭,问:“什么事?” 白泷玛大喇喇地坐在沈荣华身边,先伸出两根手指,又伸出五根手指,随后冲她抬了抬下巴。沈荣华不解,皱眉冷视,可白泷玛却没半点为她释疑的意思。 “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可没空儿跟你打哑谜。” “笨蛋。”白泷玛用力咳嗽一声,神秘兮兮地说:“又来了。” “谁来了?”沈荣华四下张望,也没看到有人。 “就不告诉你。”白泷玛皱了皱鼻子,说:“黄公公来给你送银票时,有人偷听,被我打肿了一只眼。那人是来监视你的,你做了亏心事,不怕让人知道吗?” “我好怕哟!”沈荣华缩了缩脖子,说:“但是,我决不会破财免灾。” “要钱不要命的守财奴。”白泷玛轻蔑摇头,随后扯了扯沈荣华的衣袖,很傲娇地说:“你给我五百两银子,我告诉你两件事,保证让你开眼开心。” “比如呢?” “杜昶是私生子,我刚刚偷听……” “成交。”沈荣华从黄公公给的信封里抽出一张面额五百两的银票拍到白泷玛手上。此次杜昶虚惊一场,又破费了大笔银子才从大牢里出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她需要有份量的消息,才能给杜昶致命一击,保证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白泷玛拿起银票仔细看了看,确定没被糊弄,才把银票装好,说:“这五百两银子算我借你的,那两件事便当利息,等我回来还你五千两。” “真的?” “当然,要是不真,你就狠狠压榨我表妹,把她卖了,保证能赚五千两。” 沈荣华不喜欢白泷玛跟她嘻皮笑脸,更讨厌他牙尖嘴厉骂她,但她对白泷玛其人却有一种本能的信任,根本不需要初霜做中间人乃至抵押品。 “我信你。”沈荣华又拿出五百两银票拍到白泷玛手上,说:“还两万两。” 白泷玛收到沈荣华一千两银票,等他回来要还两万两,却没半点犹豫。他现在虽说落魄到一无所有,还差点丢了命,想弄到几万两银子还是小事一桩。 “还加吗?”白泷玛挑起凤眼笑看沈荣华。 沈荣华摇摇头,很实在地说:“这两千两银子不是好得来的,也不会好花出去,这是规律。你先拿走这一千两,能赚到最好,赚不到也不怪你,最好能还我本金。我花向不小,以后用钱的地方更多,剩余的这一千两我还要拿来傍身。” 白泷玛拍了拍沈荣华的额头,说:“有我在,别担心银子,我外号叫财神。” “财神?”沈荣华撇了撇嘴,问:“你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来?” “你们皇上三月驾临凤鸣山,还有热闹可看,等看完热闹我就走。” 沈荣华拍了拍头,说:“被你带的离题十万里了,你还没跟我说那两件事呢。” 白泷玛笑了笑,先说了他刚刚偷听杜家三兄妹说话的事,一字不落地告诉了沈荣华,听得她连连咂舌。随后,白泷玛又拿出一封字迹略显模糊的信让她看。 “万姨娘想让她弟弟过继到万户侯府,承袭万户侯的爵位,好事,真是天大的好事,哎呀!”沈荣华一边看信一边唠叨,看完之后,一张俊脸笑成了一朵被霜雪浸染过的鲜花,看得白泷玛先是着了迷,接着又不由自主打起冷颤。 万姨娘的父亲是庶出,又娶了一个中等家族不得宠的庶女,没多少嫁妆。这些年,他连个闲职都没挂,不善经营,却懂得享受。分家时,他分到的钱财产业到现在所剩无几,一家几十口人就依靠万户侯府接济过活。日子过得很不好,受之于人,也没有淹没万姨娘的父亲和生母莫大的野心,他们开始算计万户侯府的爵位了。就算万户侯府后继无人,他们的手也伸得太长,也太异想天开了。 “你就是根搅屎棍,天大的好事也会让你搅飞了,留下浓郁的臭气。”白泷玛见沈荣华要变脸,马上补充说:“我是替万姨娘那一派的人说的。” “我是那个棍,她们就是那、那个,你真会骂人。”沈荣华一直在笑,笑可笑之人,“你替万姨娘说话?你跟她好?别瞪我,我可以装做不知道。” 今天真是黄道吉日,沈荣华诸事顺利,人财两收,心里非常痛快。又碰到好笑的事,满心兴奋,说话就随意了,尤其跟白泷玛说话,真没什么避讳。 可白泷玛觉得受了莫大的侮辱,起身就走了,连个冷脸都没赏她。沈荣华噘起嘴低声嘟囔了几句,又翻看那封信,心里想着怎么跟白泷玛解释一下。 “姑娘,天色不早,起风了,回去吧!”初霜给沈荣华披上了披风。 “初霜,我刚才嘴上无德,把你表哥得罪了,应该跟他道个歉。” “没事,表哥不是小气的人,一会儿就不生气了。” 沈荣华点头笑了笑,把白泷玛给她的信递给了初霜,又冲白雨等人挥手,示意她们回怡然居。她们刚拐进长廊,就被一个仗剑而立,衣袂翩跹的美少年挡住了去路。只是那美少年左眼一片乌青,似乎在生气,倒煞了这黄昏邂逅的风景。 “外男怎么可以随便入别人家的内宅?也太没规矩了。”沈荣华知道萧彤来者不善,就想先声夺人,哪怕马上就被人压下去,也不至于败得太惨。 “随便进沈家内宅的外男是我一个吗?只不过我进得光明正大,不象有些人那么小气龌龊。”萧彤一个优美转身,将没受伤的半边脸完美呈现,冷笑说:“就算沈二姑娘喜欢偷偷摸摸,我也不愿意扮什么表姐表妹,堂堂男儿,恕难奉陪。” 这话听上去怎么这么别扭呢,尤其配上萧彤的神态语气,更容易让人多想。 沈荣华的大脑转了几道弯,确定自己前生没见过萧彤,就算听说过,也没深刻的印象。她重生的时间并不长,今天早晨在吉祥堂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可听萧彤那拈酸气愤的语气,好像她跟他有旧且关系非浅一样。 “深宅内院,没有豺狼虎豹,无须公子奉陪,请便。”沈荣华看到保国公世子夫人带下人匆匆朝这边走来,赶紧冲萧彤深施一礼,绕过他,快步往回走。 回到怡然居,看到山竹正跟某人在院子里摆下棋盘顶着圆月厮杀,沈荣华顿时头大。怡然居狭小破旧,房子也少,这特殊的人留下来,让他住哪呀? 周嬷嬷笑眯眯迎出来,摸到沈荣华的手很凉,赶紧把她拉进屋,递给了她一个火炉,“姑娘,初霜的表妹模样周正、乖巧懂事,还会按摩。刚刚他帮我按了按肩膀,我这疼得发沉的肩膀一下松泛多了,他说以后还要帮我按摩呢。” 沈荣华感觉不对劲,低声问:“嬷嬷到底想说什么?” “老奴是想跟姑娘说初霜的表妹可怜见的,身边没了亲人,又无家可归。姑娘不如留他暂住几天,怡然居偏远,住的时间短,府里也察觉不到,江嬷嬷要是问起,姑娘应付几句就行。”周嬷嬷见沈荣华面色不悦,又陪笑说:“老奴是留他住下了,可怡然居没地方,碰巧也没山竹的房间,山竹就不能值夜了。山竹就说跟他到后面的花房去住,花房离怡然居也不远,两个丫头去住正好有个照应。” “知道了,怡然居太小,挤得慌,让他们吃完饭就过去,有事我会叫他们。” 初霜跟着沈荣华进了房间,听说山竹要跟白泷玛一起到后面花房去住,皱眉苦笑。山竹是暗卫营训出来的暗线,跟白泷玛住隔壁,可有的折腾了。 “姑娘想怎么应对?”初霜把信还给沈荣华。 沈荣华笑了笑,对守门的小丫头说:“你们两个去传饭,跟周嬷嬷领一百文钱,就说我今天高兴,又饿了,让厨房添四个菜,两荤两素。” 小丫头应声出去,初霜端来周嬷嬷配好的开胃茶,递给沈荣华。沈荣华喝了两口茶,就让初霜准备笔墨,她寻思了一会儿,给黄公公写了一封信。她和黄公公联手讹诈杜昶,杜昶要报复也不能只找她一个人,把黄公公拉进来,她就多一个有力的帮手。当然,她也要把杜昶的身世告诉黄公公,消息共享,有备无患。 “这封信虽说字迹略显模糊,倒真是万姨娘的笔迹,不知道白泷玛怎么弄到的。”沈荣华拿起信又反复看了几遍,边看边笑,笑得初霜身体不由发颤。 “姑娘是不是想到对付万姨娘的好办法了?” “没有。”沈荣华回答得很干脆,微微一笑,又说:“万姨娘母女跟老太太一样,就象滚刀肉,不讲什么策略,动不动就撒泼耍横拼命,对付她们太累。我就不受这个累了,交给别人吧!小万姨娘禁足时间不短,也该出来放放风了。” “姑娘英明。”初霜很认同沈荣华的想法,“奴婢记得小万姨娘的哥哥与万姨娘的弟弟同岁,小万姨娘还有一个弟弟,只有十四岁。” 沈荣华一愣,随口问:“你怎么对小万姨娘的情况如此了解?” 第九十三章 初霜说梦忆前生 年前,小万姨娘因言语不慎冲撞了沈荣华,沈荣华代沈恺下令掌嘴三十,又被禁足了。这么多天不见夫主,宠爱不知要被分走多少,估计她都快急疯了。她是沈老太太最小的侄女,与万姨娘同父异母,也是庶出。前生今世,沈荣华跟她接触很少,对她的品性不了解,但知道她与万姨娘是旗鼓相当的争风吃醋的对手。 即使重生之后,沈荣华都没想过去了解万家的人,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或许她从根本上都没把万家看成是对手。毕竟她的外祖母出身万家,她对万家的敌意并不深。还有一点,就是沈老太太和万姨娘之流也不用她费心思去了解。 万姨娘有一妹一弟,妹妹不知嫁到哪个大户人家做妾了,弟弟还在读书,这些还是听林氏说的。至于小万姨娘,沈荣华只知道她是万家四房诸多庶女中的一个,羡慕沈家的富贵,也挤进来了,根本不知道她有兄有弟,更别提年纪多大了。 可初霜却知道小万姨娘兄弟的情况,想必她应该了解更多。初霜被买进沈家之后就在绣房,而小万姨娘去年才到沈家,她们能有多少接触呢? “姑娘,茶凉了,奴婢去换一杯吧!”初霜打断了沈荣华的沉思。 “不用了。”沈荣华很认真地看着初霜,笑了笑,说:“等饭菜来了,你分出一份让你表哥拿到花房去吃,府里人多嘴杂,嘱咐他没事少出来。还有,裕郡王世子知道他男扮女装,似乎对他颇有怨气,也告戒他小心应对,少惹是非。” “是,姑娘。” 沈荣华用过晚饭,都洗漱卸妆完毕了,初霜才回来。雁鸣等人都到周嬷嬷房里做针线了,只有两个小丫头守门。初霜进来之后,沈荣华把两个小丫头也打发走了。她对初霜有太多疑问,今晚,她想很轻松,又很认真地跟初霜说说话。 初霜见沈荣华表情有异,轻声问:“姑娘是不是有话要问奴婢?” 沈荣华让初霜坐到临窗的大炕上,她也上去,与初霜对面而坐,“初霜,你伺候我至今刚一个多月,可我很信任你,我也知道你是聪明人。只是我总觉得有时候你很奇怪,我前些日子就想跟你说说话,直到现在才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 “姑娘想问什么就问吧!奴婢敬重姑娘、也敬佩姑娘,凡奴婢知道的,不敢有任何隐瞒。”初霜已猜到沈荣华想问什么、想说什么,她也确实不想隐瞒。 一个人背负着诸多的梦中的情景,她感觉很累,生活变得复杂而沉重。她也想找一个人替她分担,帮她解掉痛苦和仇恨的枷锁,让她变得轻松快乐,哪怕只有一天。她伺候沈荣华时间不长,但那种彼此间的信任好似天成,很深厚。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她和沈荣华是主仆,但她把沈荣华当知己。 屋外月光如水,房内豆灯火,仲春的夜色微凉,却静谧而安详。 沈荣华静静地看着初霜,许久,才笑了笑,说:“初霜,有时候我感觉你就象一个很大很大的谜团,我看不透你、也猜不透你。你知道好多事情,已超出你的年龄和阅历,以前我也试图问你,可我感觉你总在刻意回避这些问题。” 初霜咬了咬嘴唇,说:“不瞒姑娘,其实奴婢对姑娘也有这样一种感觉,姑娘的心计、阅历和谋算也不象一个还不满十三岁的女孩。对姑娘有这种看法的不只奴婢一人,就连奴才中最厚道的雁鸣都说姑娘这一段时间跟以前大不一样。” “雁鸣伺候我时间最长,她进府时刚七岁,我五岁,那时候还在京城。我每一次生病吃药,都是雁鸣先吃几口,她说不苦,我才吃。有时候,她被苦得都掉眼泪,仍说不苦,我就是喝着再苦也能喝下去,因为我信她。”沈荣华微笑着轻叹一声,又说:“雁鸣说我变了,那我就是真的变了,有时候自己变了,可自己都察觉不出来。唉!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过,我能察觉到自己的变化,好像是从那次投湖被连大人救下,慢慢地就跟以前不一样了。” 沈荣华没有回避自己的变化,只是说得很隐晦。她不想跟任何人说自己不堪欺侮,投湖自杀,被连成骏救下,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之后,记忆里多了一个前生。她知道自己重生了,但这种事很诡异,有时候想起来她都觉得后怕。熟悉她的人都感觉到她和投湖之前大不一样了,但她不想为任何人释疑,也无法跟人说起。这些人不管是仇人、恩人,亦或是亲人,她希望他们认识现在的她。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沈荣华刻意抛开自己的前生,强迫自己此时此刻不想以前,只想现在和以后,“或许是开窍了,不想自己和身边的人再受苦受罪。你来我身边时间不长,也一定听雁鸣说过我以前的事。” 初霜笑了笑,别有意味地说:“奴婢知道姑娘为什么会变。” “为什么?你说。”沈荣华对这个问题很敏感,很急切地想知道初霜怎么说。 “因为连大人呗!奴婢说过连大人是姑娘的贵人,姑娘自己也承认了。小时候,奴婢曾听爹娘说过,人这一辈子要逢上贵人,什么都可以改变。姑娘被连大人救下,一切都改变了,奴才们都乐见其成,为姑娘高兴呢。”初霜对月沉思了一会儿,说:“姑娘就是奴婢的贵人,自从来伺候姑娘,奴婢天天都在变。” 连成骏说过,那夜偶遇她投湖自杀、一心求死,而他一向没有成人之美,所以才让她求死不得,这才是连成骏救她的初衷。他本是坏心,却办成了好事,成了她的救命恩人,又是她的贵人,即使一百个不乐意,她也要终生感谢。 沈荣华拍了拍头,轻啐了初霜一声,说:“我想听你的事,想破解你身上的谜团,你一堆莫明其妙的奉承话,把我带得离题都是十万八千里了。” “呵呵,姑娘想知道什么,想怎么破解谜团,直接问就是了。最好具体到每一个问题,要不范围太大,奴婢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姑娘。”初霜想和沈荣华敞开心扉,但要让她具体说,她一时找不到主线,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好吧!”沈荣华想了想,问:“你为什么这么了解小万姨娘的情况?” “奴婢做梦了,在梦中了解到的。”初霜说话的语气轻描淡写,好像在说草草应付的话,说完之后,她仔细观察沈荣华脸上哪怕一丝一毫的变化。 沈荣华微微皱眉,但她不会斥责初霜随便应付。初霜的答案听到别人耳朵里或许不可思议,但沈荣华不一样,她不也是一梦之间多了一个前生吗?难道初霜和她一样是重生之人?这倒很新奇,也让她感觉有那么一点别扭。 “那就说你的梦吧!”沈荣华给初霜倒了一杯茶。 初霜受宠若惊,赶紧端起茶喝了一口,说:“在梦里,老太太让奴婢给大公子做妾,说等大公子娶进正妻,就给奴婢开脸封姨娘。奴婢不愿意,老太太生气了,就让人把奴婢关进了悔过堂,正好跟小万姨娘关在一起。小万姨娘临死的那天夜里,跟奴婢说了半夜的话,有沈家的事、有二房的事,还有她自己的情况。” 悔过堂位于沈家大宅西北边,在祠堂的后面,周围是茂密的小树林,后窗正对着府里往外抬尸体的角门。是沈阁老在世时所设,却一次也没用过,沈阁老一死,悔过堂就“生意兴隆”了。即使在大夏天,悔过堂也阴寒、潮湿、森冷,如同地狱。别说被关进去过夜,就是大白天从悔过堂一旁经过,都会感觉后背泛凉。 沈荣华也曾被关进悔过堂,那时沈阁老刚死没几天。沈老太太天天骂沈荣华累死了沈阁老,过了几天,又觉得骂不解气,就把她关进了悔过堂。她在悔过堂过了一夜,再出来就象丢了魂一样,畏沈老太太如惧邪魔。之后,不管沈老太太怎么摆布她,她似乎都丧失了反抗的意识,如傻子一般听之任之。 初霜见沈荣华发呆,低声问:“姑娘在想什么?” “祖父死后,我也曾被关进悔过堂,我是第一个进悔过堂的人,不知道你是第几个。”沈荣华自嘲一笑,又暗咬牙关,问:“后来呢?小万姨娘怎么死的?” “小万姨娘是咬舌自尽。”初霜陷入回忆中,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那晚小万姨娘跟奴婢说了很多话,多半是伤心事,直到深夜。她说完之后,问奴婢听明白了吗?奴婢说明白了,她说听明白就好。然后就在奴婢的注视下咬断了自己的舌头,鲜血汩汩地往外流,奴婢不知道该怎么办,连呼救都没想到,就吓昏了。” 沈荣华面色沉谨平静,并没有被初霜陈述的情景吓坏,问:“她为什么自尽?” “她怀孕八个月时流产了,刚休养了几天,就被万姨娘关进了悔过堂。罪名是护嗣不利,胡言乱语,侮辱诽谤当家主母。她先被关进悔过堂,奴婢被关进去时,她并没有跟奴婢说话。傍晚时分,万姨娘派人把她带走了,一会儿功夫,她就回来了。她回来后跟奴婢说的第一句话是万姨娘的弟弟被册封为万户侯府世子,而她的哥哥和弟弟全被万姨娘害死了,她的孩子也是万姨娘害死的。” 沈荣华点了点头,沉思片刻,问:“这事发生在什么时候?你梦里的时间。” 初霜想了想,说:“按现在说是两年多以后,那时候,老太爷都出孝一个多月了。老太爷出孝第七天,万姨娘扶正,赏下了许多吃食,挺隆重的。” 万姨娘成了沈家二房的当家主母,她的弟弟被册封为万户侯府世子,把万户侯府也握在了手中。在初霜的梦里,万姨娘真是顺风顺水,而她顺畅的路铺满了鲜血和白骨。有了这两张王牌,无论她的儿女有多么不堪,也会前途光明。 还好是在梦里,老天不开眼也就罢了,因为梦总会醒,不管多么冗长悲苦。 无论是在她的前生,还是在初霜的梦里,万姨娘都风光无限。这一世,这一切都该结束了,也会结束,因为有她沈荣华在,这浑浊的世界定会改变。 沈荣华冷哼一声,问:“小万姨娘还说了什么?” “小万姨娘那夜说了很多话,可奴婢很害怕,又被她自尽吓昏了,她的话奴婢记住得不多。除了刚才说的那些,小万姨娘还说姑娘的同胞哥哥和二太太还有七公子都是万姨娘害死的,就连二姑娘投湖自尽,也是万姨娘做的手脚。” “我投湖自尽也是万姨娘做的手脚?”沈荣华早已想到她的同胞哥哥夭折及林氏母子被陷害都是万姨娘的诡计,可她想不起自己投湖是不是被人谋害了,忽然,她又想到至关重要的一个问题,“初霜,在你梦中,我怎么样了?” “姑娘死了,府里传是投湖自尽,听小万姨娘说是被万姨娘谋害。” “我死了?”沈荣华实在不愿意相信在初霜的梦里她竟然死了,她死的时候连成骏在干什么?这混蛋为什么不到初霜的梦里去坏万姨娘的好事? “死了。”初霜回答得很干脆。 沈荣华呲了呲牙,快速出手,在初霜手背上狠掐了一下,听到初霜尖叫,她才拍着胸口说:“好了好了,疼了就说明你和我都没做梦,我现在还活得很好。” 初霜揉着手背,说:“奴婢刚开始做梦,就梦到二姑娘投河死了,尸首弄回府,好可怕。那时候,二姑娘还是府里最尊贵的姑娘,吓得奴婢天天……” 沈荣华抬手打断初霜的话,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做这样的梦?” 初霜想了想,叹气说:“前年入冬,绣房给六姑娘做的冬装出了纰漏,管事说错在奴婢,四太太就毒打奴婢一顿,昏迷中就开始做梦。每天夜里都会梦到好多以后发生的事,很清晰,感受也深,就跟真事一样。直到奴婢来伺候姑娘,这梦才结束了,这段时间,奴婢也做梦,但都是平常事,跟以前的梦没有半点联系。” “行了,我们言归正传。”沈荣华莫名地高兴,在初霜梦里,她死了,可现在她还活着,记忆多了一个前生,虽然痛苦,可就象是平白拣条命一样,“你刚才说小万姨娘死在了悔过堂,你却出来了,是不是你妥协了?” “没有。”初霜摇了摇头,轻哼说:“是老太太听了大姑娘的劝告才改变了主意,奴婢当时对大姑娘万分感激。后来,奴婢才听说并不是大姑娘怜悯奴婢,而是大公子要尚主,沈家要给皇家体面,给大公子纳妾不能做得明目张胆。” “你知道大公子要尚哪一位公主吗?” “是一位很不得宠的公主,听说还跟沈家沾亲。” “不得宠且跟沈家沾亲的就是六公主。”沈荣华眯起眼睛凝望窗外,目光深远悠长,银白的月光洒在她脸上,她的脸色时而欣喜愉悦,时而悲苦恨毒,“一定是六公主,否则老太太也不会在大公子尚主前还给他纳妾。” 六公主是怡然居最早的主人沈怡所出,沈怡是庶女,做了沈贤妃的陪嫁,生下六公主就死了。沈贤妃对六公主不理不睬,连贤淑的样子都懒得做。六公主先是养在公主所,后来寄养到一个低等嫔妃名下,在深宫中如同草芥,哪有宠爱一说?沈老太太恨六公主的生母沈怡,更恨沈怡的生母——沈阁老很宠爱的妾室。 沈阁老死后,她有恃无恐,在沈谦昊尚主之前还给他纳妾,不就是想给六公主添堵吗?她自己不要脸面,也没想过给别人脸面,连皇家颜面都想肆意践蹋。 “奴婢好像听大姑娘的丫头说是六公主,奴婢从悔过堂出来第二天,就被安排到洗衣房当差。管事对奴婢很苛刻,直到奴婢离开沈家,也没进过内院。” 洗衣房在后门一边,是给奴才洗衣服的地方,在那里当差的都是府里最低等的奴才。在洗衣房就要没日没夜地劳作,饭食也差,还要被打骂。那里每个月都会有人死去,初霜细皮嫩肉,能从洗衣房活着离开沈家,也真是命大了。 “后来呢?六公主真的下嫁大公子了吗?”沈荣华最关心这个问题。 初霜轻叹点头,说:“当然是真的,公主府就在胡同口的空宅子里。大概过了一年,奴婢就听说嫁到沈家的公主到揽月庵出家了,大公子又娶一房妻子。” 沈荣华掐额长叹,凝望明月,眼底渗出点点泪光,晶莹如珠。沈家还在京城时,六公主虽说自幼丧母,又养在公主所,可有沈阁老这外祖父在,除了沈贤妃生的四公主和八公主,没人敢欺负她。那时候,她美若娇花、活泼欢快,沈荣华常被沈阁老带进宫跟她玩耍,她也经常从公主所偷跑出来找沈荣华。她们虽然年幼,彼此是玩伴,更是知己,也是彼此小小心灵的慰藉。 沈家离开京城那年,沈荣华七岁,六公主八岁,两人哭得稀里哗啦,好像生离死别一样。移居津州之后,沈阁老每年春秋两季都会到京城住上几天,沈荣华每次都跟去找六公主叙旧,平时两人也有书信来往。后来听说六公主养到一个低等妃嫔名下,以后书信往来就不方便了,沈荣华还痛哭了一场。沈阁老死后,她们就断了联系,短短几个月,在她的前世和初霜的梦里,她们已相隔几生几世。 在初霜的梦里,六公主下嫁沈谦昊,定是难以忍受沈老太太等人的搓磨,才剪断红尘,长伴青灯古佛。能远离那群无耻腌臜之辈,她也算修得正果了。 而在沈荣华的前世,六公主没有嫁给沈谦昊,而是离京万里,远嫁到西南苗疆。临行之前,六公主向吴太后请旨,要在远行之前见沈荣华一面。当时,沈荣华已陪嫁到杜家,听说六公主要来,沈臻静特意给她置办了衣服首饰,把她打扮得很光鲜,还警告她别乱说话,否则就把她乱棍打死。杜昶还跟六公主说沈荣华与他两情相悦,愿意给他做妾,掩盖了她陪嫁丫头的身份。 六公主是多么聪明的人哪!她能看不出这鲜亮的伪装吗?只是当时的她能力有限,还不能把沈荣华从困境中解救出来,只能抱着沈荣华嚎啕大哭。 “华儿、华儿,你等我回来,三年,只用三年,一切都会变,会变。”六公主指着飘零的桃花,说:“华儿,你数着桃花红,只数三次,我就会回来……” 最终,沈荣华没等到第三次桃花红,就在那一年迎春花开的时节,她的香魂杳渺而散。三年约定,两世祈盼,再睁开眼时,已是新生,还好故人依在。 回忆前生,沈荣华泪珠飞落,冲破一切伪装,已哭成了泪人。重生之后,她不记得自己落过泪,这一次,只是简短的回忆,就已是情到深处不由己。 “姑娘,你别哭了。”初霜也潸然落泪,仍在劝慰沈荣华,并拿手帕给她拭泪,“姑娘别伤心,奴婢在自己的梦里也死了,可现在我们都活得很好,不是吗?” 沈荣华点点头,长长抽泣了几声,才止住哭声,又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你说得对,我们现在都活着,我们都会活得很好,一定会,初霜,相信我。” “姑娘是奴婢的贵人,自奴婢来伺候姑娘,一切都在变,奴婢相信姑娘。” “好。”沈荣华紧紧握住初霜的手,“信我就不要再哭,落泪的不应该是我们。” 只要还活着,什么都会改变,只要还有命在,一切都来得及。现在,她有了前世的记忆,看透那一张张肮脏的脸,正慢慢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而六公主既没有下嫁沈谦昊那等鼠辈,也没有远嫁苗疆,还是那个美如月华一般的妙人。 初霜重重点头,长长吸了一口气,好像把明净的月亮吸入身体,顿觉轻松。 沈荣华哽咽两声,说:“初霜,说些高兴的事,比如你嫁给神威将军……” “姑娘怎么知道奴婢嫁给神威将军了?”初霜脸上写满惊诧和疑问。 “我、我当然知道,在篱园时,你值夜,我睡不着,就听你说梦话,你说相识于微时,相濡以沫,还说什么同生共死之类的,说了很多。”沈荣华见初霜脸上疑问渐逝,才缓缓松了一口气,她一不小心,竟抖落了自己前生的记忆。 殊不知,初霜的梦和她的前生并不一样,有的差距还很大。比如,在初霜的梦里,她死了,而在她的前世里,她多活了七年。再比如,六公主在初霜梦里下嫁沈谦昊,而在她的前生则远嫁苗疆,虽说苗疆路远,但总强过嫁一个无知无耻的小人。还有,万姨娘的弟弟在初霜的梦里做了万户侯世子,而在她的前生里却没有。所以,得知万姨娘要为她的弟弟谋夺万户侯世子之位,她还感觉很惊讶。 由此可见,在她的前生里,好人的遭遇比初霜的梦里要好一些,就象她和六公主。虽说万姨娘母女之流还很猖狂,但她们谋划的事也不件件都成。 沈荣华赶紧笑了笑,说:“听你说梦话流露出的意思,你和神威将军有共患难的情意,他发达了,你夫荣妻贵,光耀朝野,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前世,柳非鱼被赐封为一品端仪夫人,比万夫人还要高半级,是盛月皇朝开国以来命妇的最高品阶。而神威将军则是三军统帅,一等公爵,威名震天下。他们可谓夫荣妻贵,共享荣光万丈,是朝野羡慕的神仙眷侣。 “奴婢到姑娘身边伺候,就不再做那样的梦,可姑娘是听的梦话,就该知道不能全信。”初霜闭上眼,长叹一声,幽幽地说:“没有夫荣妻贵,更不会光耀朝野,共患难也如同笑话。姑娘不知道,就在他被封为神威将军的第三天,我被封为三品诰命夫人。我很高兴,次日宴请亲朋,谁知宴席还未结束,我这女主人就死了。是四太太灌我喝下了剧毒,一盏茶的功夫,我肠穿肚烂,活活痛死了。那时候,我的孩子还不满百天,而他在漠北还未班师还朝,我就被沈家人毒死了。” “为什么?”沈荣华好像窒息一般,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衣领,才稍稍舒服了些。听初霜说自己的死法,她感同身受,那种绝望的感觉,她几世难忘。 “我是奴才出身,配不上大名鼎鼎、威震漠北、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神威将军。我和他相识于微时,曾共渡贫困,他不能因为我的出身休弃我。如果我死了,他也不用背上忘恩负义、始乱终弃的罪名,不是更好吗?”初霜回答这个问题时,把自称的奴婢刻意改成了我,这其中饱含对沈家强烈的怨恨。 沈荣华痛苦摇头,冷声道:“我不明白,神威将军嫌你出身不好,当时他怎么娶了你?四太太为什么会毒死你呢?他跟四太太又是什么关系呢?” 初霜紧紧抓住炕桌,平静了一会儿,才有气无力说:“此事说来话长。” “你说吧!说出来会舒服些。”沈荣华紧紧抓住初霜的手,替她心痛万分。 诸多疑问在沈荣华脑海里无限膨胀,几乎要撑破她的脑袋,跳跃而出了。前世,初霜刚过双十年华,就是一品国公夫人,加封一品端仪夫人了,那是何等尊荣?别说朝廷封赏的命妇,就连母仪天下的皇后、太后,说起她都啧啧赞叹。而在初霜自己的梦里,她只做了一天的三品诰命夫人,就撇下嗷嗷侍哺的孩子,被害而死。多少牵挂与执念?多少愤恨与不甘?如磐石压在她的心底,久难释怀。 初霜长长抽泣,平静了一会儿,擦掉眼泪,说:“奴婢到洗衣房当差半个月时,听人说三姑太太带着表小姐来了,不知遇到了什么麻烦事,一进府门就哭得昏天黑地。后来才知道原是亲家老太太给表小姐定了一门亲事,男方是勋贵之家的子弟,上过战场,只是现在那家子没落了,男方又身有残疾。那一大家子人只剩了他一个人,还有年老的祖母,两人相依为命。只因当年男方的祖母对亲家老太太有恩,亲家老太太就要把表小姐嫁给那人,给那一家留个后。” 三姑太太就是沈老太太所出的小女儿沈忺,嫁到了江东三大家族之一的孟家。他们这一房虽是旁支,但沈忺的夫婿孟庆元颇有才华,是沈阁老的学生,曾中二甲进士第一名,现在江东的青山书院任讲师,很清贵体面的职务。 孟老太太看不上沈老太太的能为作派,若不是沈阁老亲口替女儿提亲,孟家也不会应下这门亲事。沈忺嫁到孟家之后,在孟老太太的辖制调教下,和孟庆元也算夫妇和顺,育有一女两子。在孟老太太的言传身教之下,沈忺也对沈老太太当年做下的事颇有微词,嫌母亲丢人,以至于和娘家都不亲近了。 孟忺也是心高的人,她的女儿孟兴华出身也尊贵,母女定想高嫁结亲。孟老太太为报当年之恩,要把孙女嫁给没落世家的残废,跟沈忺母女的要求可谓八头不沾一点儿。沈忺母女不想答应这门婚事,被婆家逼迫,就来娘家求援了。 接下来的事不用初霜说,沈荣华也能想到定是沈老太太想出代嫁的妙计。当年,沈老太太若不是蒙骗代嫁,又怎么能成为沈阁老的妻子呢?只不过这次代嫁的目的相反,让一个在洗衣房当差的低等丫头嫁给了没落世家的残废。 沈荣华冷哼一声,说:“我已猜到你代孟表小姐嫁了。” “姑娘真是聪明。”初霜哽咽长叹,又说:“奴婢听说那没落世家的残废断臂少腿,嗜血如命,杀人无数,以生吃飞禽走兽为乐,就住在城外的山洞里。三姑太太派人去相看过,实在觉得没有半点可取之处,才来求老太太做主。老太太得知这件事,当下就让四老爷带人去捣毁山洞,把那残废打死,省得亲家老太太念着报恩了。大姑娘劝告老太太,说找个最低等的丫头代表小姐嫁过去,糊弄亲家老太太,也是对那残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教训。主子身边体面的丫头不会成为代嫁的人选,只能在大厨房和洗衣房找人。奴婢不想做代嫁丫头,趁那天看后门的婆子如厕,奴婢就想逃跑,刚出后门就遇到了一个人,是他点化了奴婢。” “点化你?点化你的人不是出家人,就是你的贵人。” “她确实是奴婢的贵人,不瞒姑娘,他在奴婢心中的份量比姑娘还要重。” “我知道是谁了。”沈荣华撇了撇嘴,说:“我不知道他如何点化你,但我猜到他出现肯定又龌龊又猥琐。老天不开眼,有一些混蛋总是长坏心,偏偏……” 房顶上传来重重的跺脚声,震得房子都在颤抖,好像要坍塌一样。沈荣华停止说话,紧紧咬牙,以无畏不屑的眼神望向房顶。如果不是怕惊动了周嬷嬷和丫头们,她肯定会对着房顶开骂,正憋了一肚子气,不骂得痛快淋漓,她决不罢休。 就在这时,房顶上传来轻碎的脚步声,先是低呵声传来,接着又响起兵器碰撞的打斗声。沈荣华想去看热闹,没等她起身出去,又有脚步声响起,打斗声就渐行渐远了。初霜对着房顶叹了口气,轻轻拉住沈荣华的手,皱眉苦笑。 “你去吩咐小丫头,若周嬷嬷问起,就说我睡下了,今晚留你值夜。” 初霜应声出去,刚要跟守门的小丫头说话,周嬷嬷就亲自来问了。初霜跟周嬷嬷说了一会儿话,周嬷嬷走了,她回到房里,长长舒了一口气。 “姑娘知道表哥在偷听我们说话?” “这些日子他闲得都快长毛了,知道别人在做针线,你和我说闲话,他不来偷听才怪。他不羞不臊,毒舌贱嘴,山竹根本治不住他,把他赶紧打发走才是。” “好,奴婢明天去跟他说。” “你坐下,接着说吧!”沈荣华又给初霜倒了一杯茶。 初霜长长叹了一口气,说:“奴婢身穿宽大厚重的棉袄从后门溜出去,刚拐过一边的柴垛,就被一个身穿白色裘氅、貌若嫡仙的年轻男子拦住了。他只说一句‘借光’,就把奴婢的棉袄扯下来,又把他的裘氅脱给奴婢,示意奴婢躲柴垛后面。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有两个貌美如花的女子朝这边走来,两人边走边打架。这时候,那男子站在墙角……两女子都没认出他,狠啐了他一口就走了。” “他站在墙角干什么?是撒尿吧?” “姑娘,你怎么说话就……唉!让周嬷嬷听见还不知道怎么训你呢。”初霜听沈荣华说话口无遮拦,一点也不象大家闺秀,忙把头扭向一边,不禁笑出了声。 “我不过是说实话而已,他那种人最会用下流的伎俩吓小姑娘,哼!”沈荣华脸不红、心不跳,只要是埋汰白泷玛,说话多么露骨她都不觉得难为情。 初霜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赶紧说:“两女子走后,他问奴婢是不是遇到了麻烦事。奴婢就跟他说了,他听完,问奴婢做逃奴和做代嫁新娘哪个更好。他还说耳闻为虚、眼见为实,只要你敢迈出第一步,前路就不象你想的那么糟糕。他建议奴婢争取代嫁的机会,若是过得好,三月三山庙那天,就在灵源寺后山的柳树上挂红绫。有红绫或无红绫,只要奴婢还活着,他都会为奴婢安排下一步。奴婢那天在柳树上挂了红绫,七天之后,他让人给奴婢送来了几十种谷物蔬菜的种子,还有一本书,书上把这些种子如何种植、打理、灌溉、收获等写得清清楚楚。” “包括长生果,对吗?” “对,我第一年种下的长生果长势就特别好,收成也不错。” 沈荣华点点头,问:“在你梦中,白泷玛叫什么?你见过他几次?” “奴婢活着见过他两次,死后一次,只知道他姓白,不知名字。” 前世的柳非鱼不只在盛月皇朝年土地上种出了长生果,让这种珍贵的果实走入了普通百姓家。她还带伤残士兵开荒万顷,在塞北建马场、种苜蓿,储备粮草千万担。在朝廷和北狄连年交战,国库欲渐空虚,粮草供给不足时,她又押送粮草到漠北,为夫助阵。神威将军完胜北狄,功勋有她一半,她也因此次壮举被封为一品端仪夫人。可在她自己的梦里,三品诰命夫人刚做一天就被害而死。 初霜的梦和她的前世,与她们相关的人物处境和遭遇都有很大差距。沈荣华听完这些,又觉得有些昏头,有些问题很诡异,她根本弄不懂。 沈荣华挠了挠头,说:“初霜,我有两个问题。” “姑娘请讲。” “第一个是关于神威将军的。”沈荣华想了想,问:“神威一直是独臂吗?他姓甚名谁?是哪一个没落家族的子弟?你嫁给他时是什么景象?” “奴婢嫁过去时,他确实住在山角下的土屋里,家徒四壁,夜无余粮。但他对奴婢很好,从没让奴婢挨过饿、受过冻。奴婢不知道他是哪个家族的子弟,也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甚至没看清过他长什么样。他确实是一只手臂,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朝廷下旨封他为神威将军,我就记住了这个封号。” “怎么可能?你和他做了几年的夫妻,朝夕相处的日子也不短,居然不知道他是哪个家族、姓什么叫什么,连他长什么样你都不知道,这也太古怪了。” “做这样的梦本来就古怪,有时候,奴婢就想这些梦是老天爷对奴婢的惩罚。”初霜见沈荣华一脸为可置信,轻叹一声,说:“我做梦时经常梦到他,但每次看他时,他的脸上、身上都洒满阳光,致使我看不清他,这就是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的原因。至于他的姓名家世,我在梦里记着,醒来就都忘了。我做这样的梦习惯了之后,也曾刻意去记忆、想看清他,象每次都会很失望。” “怎么会这样?”沈荣华掐额瞑想,但这样的问题不是她能想通的。她前世七年,点点滴滴,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想忘也忘不掉,苦苦折磨她的心。 初霜叹了口气,说:“小时候,听老人们讲,如果一对夫妇中有一个人去世了,活着的人总梦不到他(她),或者梦到了也看不清脸,就说明这两人下辈子没缘分了,或者说这两人本无缘分,只是因差阳错走到了一起。如果我的梦是我的前世,那就说明我与神威将军今生无缘了,也许我和他上辈子都不该有缘分。” 沈荣华咬唇轻哼一声,没再说什么。为什么在她前世的记忆里,她把杜昶记得那么清楚?难道她这一世跟杜昶还有夫妻之缘?真是笑话,她前世都不是杜昶的妻,连个正经妾都算不上,今生还能有缘?这一世,她要翻身、要报复,要让杜昶等人身败名裂,付出血的代价。她和他或许有缘,那也是冤家和仇人的缘分。 “唉!我还有一个问题你没回答呢?” 初霜怔了怔,说:“姑娘再问一遍,奴婢心里发堵,把姑娘的问题都忘了。” “神威将军真的是独臂吗?你确定自己在梦里看清了?” “是独臂,阳光遮住他的时候,我只看清他一只空空的衣袖在飘。独臂神威、勇震漠北,这是皇上写在圣旨里的话,奴婢记得太清楚了。” 又轮到沈荣华挠头了,在她前世的记忆里,神威将军可不是独臂。前世她死的那一天,神威将军班师还朝,在这次之前,神威将军也曾凯旋回京,还曾跨马游街。当时,杜家好多妾室丫头都到后门去看,她也去了,只看到神威将军双手举刀的身影,却没看清脸。为此,沈臻静当着杜昶的面,让婆子狠狠打了她一顿。 她前世的记忆和初霜梦的人物又出现了差距,这一次她并没有太多惊讶。 沈荣华微微点头,问:“还有一件事,四太太为什么会毒死你?你跟她……” 门“吱呀”一响,打断了沈荣华的话,也吓了初霜一跳。两人互看一眼,又同时看向门口,没看到有人,才松了一口气,初霜轻轻挑亮了灯烛。 “你们在说这么有趣的事,为什么不让我听?为什么?”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初霜和沈荣华坐的大炕上传来,两人大惊,赶紧寻声望去,只看到一张惨白的大脸在灯下闪着荧光,吓得两人同时尖叫出声。 ------题外话------ 这章肥一些,过年放假期间会少更一些。 第九十四章 连成骏月夜战美人 洁净的月华渲染着仲春夜色,清凉的风吹拂着寂静的月光,静谧而迷离。 梧桐苑灯火通明,映照着明亮的月光,和悦的气氛掩盖了压抑与沉重。亲兄妹来访,即使沈慷父子三人仍卧床养伤,杜氏也高兴了许多。她是有心人,有些事就是跟再亲近的人也不可能直言不讳,但有人听她倾诉,她心里慢慢轻松了。 杜氏摆席宴请杜纺和保国公世子夫人,除了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沈谦昱,长房的主子们都到了。沈慷和沈谦昊上阵父子兵,一块被抬到了摆席的花厅。杜氏为了在兄妹面前显示自己家庭和谐,连沈慷的妾室都叫来,在花厅一角坐了一桌。 宴请酉时正刻开始,直到戌时三刻才结束,可谓杯斛交错,宾主尽欢。因沈慷和沈谦昊都有伤在身,不能陪杜纺多喝,杜纺一会儿还有事,也喝得不多。宴请结束,沈慷父子就和杜纺去了书房,他们还有国家大事要谈论。 沈慷等人离席之后,杜氏就带着保国公世子夫人去碧纱橱说话了,桌子旁只剩了沈臻静和沈荣瑾两姐妹。篱园出事,沈臻静受伤不重,没有伤筋动骨,都是一些皮外伤,到现在也好了十之七八了。沈荣瑾脸上和身上的伤都是李锁等人用弹弓打的,本来不算重,只因杜氏让人把大夫给沈臻静配的药拿给她用了,她的脸现在都红肿溃烂了。嫡母设宴,她不敢不参加,只好硬着头皮来了。当初,她在沈臻静的药里做了手脚,没想到药却用到她脸上了,她自是有苦难言。 沈臻静微微一笑,问:“妹妹吃好了吗?” “多谢姐姐关心,妹妹这几天胃口好,勉强能陪姐姐吃到最后。”沈荣瑾暗暗咬牙,可一想到沈臻静现在就跟沈老太太有六七分象,将来也会象沈老太太那样蠢笨肥胖,她就忍不住要笑,她那张伤痕累累的脸上浸出笑容,格外恐怖。 “我们长房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妹妹还能有好胃口,姐姐也高兴。”沈臻静喝了一口茶,很温和地问:“妹妹治疗脸伤的药快用完了吗?” “母亲赏的药前天就用完了,没见好,反而恶化了,可能是我心火太旺,只好换别的药。”沈荣瑾以平静无辜的语气把责任推给了杜氏,就不再多言了。 沈臻静觉得跟沈荣瑾斗心计说话没意思,就去碧杪橱找杜氏和保国公世子夫人了。碧纱橱没人,听说两人回房了,沈臻静没去找她们,她正好安静一会儿。 “珠花,你去问问风柳给三姑娘的药配好了没有,若配好了,就给三姑娘送去。三姑娘戒心重,一定要用最稳妥的方式送给她,还要让她放心用。”沈臻静见珠花犹豫,又说:“你放心去,我没事,让彩屏和玉屏进来伺候。” “是,姑娘。” 篱园出事,把沈臻静信任且用得顺手的下人都搭进去了。银柳原是沈老太太给她的一等大丫头,死了,沈老太太又让珠花来伺候她。披红成了替罪羊,也死了,杜氏又安排风柳做她的一等大丫头。沈臻静很高兴地收下了这两个丫头,但对她们的信任却有限,就连杜氏给的风柳她都千方百计提防。 杜氏是她的生母,事事都为她考虑,但并不能事事都趁她的心,亲生母女遇事也会有分岐,比方说她喜欢杜昶,而杜氏是咬定钢牙反对。所以,她要培养自己的亲信,对于半信半疑的人,就让她们去对付她和杜氏共同的敌人。 “姑娘,喝杯茶润润嗓子吧!”柳嬷嬷端着茶盏进来,很殷勤地给沈臻静倒茶。这柳嬷嬷是顶替何嬷嬷来给沈臻静做教养嬷嬷的,是精明又听话的人。刚伺候沈臻静没几天,就做了几件很利落的事,比珠花和风柳更得沈臻静信任。 “彩屏和玉屏呢?” “回姑娘,她们正用饭呢,一会儿过来伺候,你有什么事就吩咐老奴去做。” 沈臻静点了点头,愣了一会儿,问:“嬷嬷,你下午跟我说的事是真的吗?” “我的姑娘,那还能假?文嬷嬷是老奴的亲表姐,舅老爷说那事的时候她就在门口守着,听得清清楚楚。太太刚跟姨太太出来,她就找了借口溜出来告诉老奴了。有老奴和文嬷嬷在,以后太太身边有个风吹草动,姑娘也不会落空。” “嬷嬷过分了,我怎么能在我亲娘身边设眼线呢?这要让外人知道,会怎么看我?”沈臻静板着脸,语气很严厉,但心里为知道了杜氏兄妹三人谈论的秘密而兴奋。杜昶原来是她舅舅的私生子,她的亲表哥,真是太好了。 “老奴糊涂,请姑娘恕罪,老奴再也不敢了。”柳嬷嬷人老成精,任沈臻静掩饰得再好,心计再深沉,她也能将沈臻静看个十之*,尤其是小女孩的心事。 “算了。”沈臻静愣了一会儿,问:“给三姑娘送药的事安排好了吗?” “姑娘放心,等贤妃娘娘和几位公主回府省亲,三姑娘的脸能好就是她的造化。”柳嬷嬷冷哼一声,又说:“姑娘别怨老奴自作主张,老奴实在看不上三姑娘的作派。都到那节骨眼儿上了,三姑娘还想毁了你的脸,天底下有这样的亲妹妹吗?有本事怎么不对二姑娘使去?这就是小家子德性,姑娘可千万别学她。” “我当然不会学她。”沈臻静冷笑出声,沈荣瑾有心计,但太小家子气,她要是出手,肯定就是大手笔。篱园之事,虽说输给了沈荣华,且败得很惨,但她不会气妥。现在先不去招惹沈荣华,拿沈荣瑾练练手,她也不寂寞。 “姑娘,你……” 沈臻静抬手打断了柳嬷嬷的话,她猜到柳嬷嬷要说什么,但她不急,她要锻炼自己的耐性,她要把最关心的事留到后面,“嬷嬷,这几天各房都有什么动静?” “回姑娘,二老爷整天无事可做,又突发奇想,要教二姑娘做画,给二姑娘买了好多笔墨宣纸。万姨娘母女让二姑娘出狠招摆了一道,这几天一直骂骂咧咧折腾,今天被二老爷打了一顿,才消停了,母女三人一直在抱头痛哭呢。” “一个整天无所事事的糊涂人,一群蹦蹦跶跶的跳梁小丑,却时不时就能掀起风浪。我这二叔真没有嫡子的风范,等万姨娘扶了正,他一辈子就完了。” “姑娘英明,别说咱津州的内阁大学士府,就是整个沈氏家族,谁能比咱们家大老爷和大太太?那真是夫妇和顺、恩爱比肩,姑娘修来这样的父母是福气。” 沈臻静笑了笑,又问:“三房和四房呢?族里有什么事吗?” “我的姑娘,你可真是那句巧者劳、智者忧呀!你操心几家的事,都成女诸葛了。”柳嬷嬷捧上一堆奉承话,见沈臻静很受用,才说:“三房很平静,三老爷忙着接待贵人们的事,脚跟都不沾地了,天天来找大老爷商量请示。四老爷的伤还没好,六姑娘又病了,四太太勉强下床。老太太仁慈,免了他们一家请安,四太太天天打发奴才到吉祥堂请安,送一些她亲手做的吃食,很会讨好呢。族长和族老们也都忙着接待贵人的事,大老太太到处乱串,没少埋汰万姨娘。” “她光埋汰万姨娘吗?肯定也说咱们家老太太的不是了。” “姑娘真真是聪明人。” 沈臻静想了想,说:“大老太太不喜欢咱们家老太太,可她跟万姨娘接触不多,到处埋汰万姨娘肯定有因由。老太太想等贤妃娘娘来省亲,就把万姨娘扶正的事过了明路,这时候被大老太太盯上,万姨娘的希望要落空了。” 柳嬷嬷满脸赞叹冲沈臻静竖起大拇指,“姑娘,我们该怎么做?” “我自有主张,你等着看好戏吧!”沈臻静冷哼一声,单手托起下颌思考。 “姑娘,老奴想多句嘴。”柳嬷嬷已看出沈臻静很有头脑心计,伺候这样的姑娘保她将来吃不了亏,她也要多为沈臻静谋划,争取更多的信任。 “你说。” 柳嬷嬷跪倒在地,低声说:“那会儿,老奴喝了姨太太赏的梅子酒,头脑一热,在服侍舅老爷吃茶时多说了几句闲话,舅老爷可能多心了。” “你说了什么?”沈臻静沉下了脸。 “回姑娘,当时舅老爷夸姑娘懂事聪明,姨太太让舅老爷给姑娘留意一门好亲事,太太也让舅老爷做主。老奴正给舅老爷递茶,就嘟囔说有恶人想坏姑娘的名声,造姑娘和杜公子的谣,把太太气急了,还误会了姑娘。” 柳嬷嬷在给杜纺时确实说了这么一句话,可她绝不是被酒冲昏了头脑,而是别有用意。杜纺可不是笨人,随后就借如厕之机,把她叫到一边问杜昶和沈臻静是怎么回事。她没说沈臻静喜欢杜昶,只说沈臻静爱惜名声,听到谣言都气病了。又说杜氏想把沈臻静高嫁,以雷霆手段压住谣言,还警告了沈臻静。 当然,被杜纺叫出去问话的事她不会告诉沈臻静。 沈臻静的脸阴沉不定,过了一会儿,才问:“舅舅怎么说?” “舅老爷说姑娘是好样的,只要姑娘高兴,他都会为姑娘做主。” “多嘴多舌。”沈臻静沉着脸叹了口气,杜纺最近才知道杜昶是他的亲生儿子,以后肯定会为杜昶谋划,只是她觉得现在让杜纺知道她喜欢杜昶为时过早。 “老奴灌了几口猫尿就胡说八道,请姑娘惩罚,老奴……” “算了,舅舅喝了酒,你胡说的话估计他也没听太清,以后别再多嘴了。” 柳嬷嬷递茶时说的话杜纺没听太清,他把柳嬷嬷叫出去可都问清了。随杜氏陪嫁到沈家的下人全都是杜家的旧仆,杜纺要想问些事还不是很容易。 “是,姑娘。”柳嬷嬷见沈臻静没惩罚她的意思,就猜透沈臻静的心了,她跪走几步,靠近软榻,低声说:“姑娘,老奴认为机会难得,姑娘该谋划了。” “怎么说?” “老奴是姑娘的教养嬷嬷,跟姑娘说了几次话,就猜到姑娘喜欢杜公子,姑娘也不必再瞒老奴。”柳嬷嬷偷眼打量沈臻静,见她面色绯红,就知道自己说到她心里了,“杜公子一表人才,长得好,学问好,老太爷都说杜公子考中状元非难事。现在,杜公子成了姑娘亲表哥,姑娘也该做打算了。别到时候等杜公子高中状元,被哪家的大小姐或是公主、郡主的看上,姑娘可就该哭了。” “你这老货,就会胡言乱语。”沈臻静把头转向一边,又噗嗤一声笑了。 “姑娘骂老奴也没事,知道老奴一心向着姑娘就行了。老奴寻思着宁远伯府的世子爷废了,这要传出去,再被坏人盯上,这世子之位肯定保不住了。宁远伯府的主子们还有太太和姨太太都以为舅老爷只有世子爷一个独苗,连个庶子都没有。要是知道有杜公子,肯定会很高兴,这爵位给了另一个儿子总比……” “住嘴。”沈臻静低声斥呵,脸色也变得异常沉谨。 她喜欢杜昶,真心希望杜昶能高中状元,能为朝廷尽力,也象沈阁老一样入主内阁,留一世清名。可杜昶参试要等到三年之后,能不能高中状元谁也不敢保证,但宁远伯府的爵位就摆在眼前。若宁远伯世子也是新科状元,勋贵之家又有满门书香,爵位也能世代传承,那么,老宁远伯光耀杜家的心愿就实现了。 这件事太大了,以至于她心里没一点主意,除了柳嬷嬷,又没人商量。她紧紧掐住自己的前额,希望自己冷静下来,凡事都需从长计议。 …… 夜空高远,云朵飘移,圆月半隐半没,昏黄的月光浸染一望无垠的旷野。 十几匹快马飞奔而过,蹋响空旷的荒野,腾起的烟尘弥漫了月色。快马飞弛到一片荒丘树林,跑在前面的人冲后面抬了抬手,勒住了缰绳,后面的飞骑也停了下来。为首的人打了手势,立刻有七八个人下马,打走马匹,又飞快分散离开。 “连大人,有什么不对吗?” 连成骏仰头望月,微微一笑,问:“九煞,这片树林有多深?” 九煞是揽月庵暗卫营的教习,主要训练暗卫的武功、暗器和骑术。此次圣勇大长公主派连成骏等人到漠北探查北越国皇族内乱一事,九煞正在北越国收集消息。北越的事情处理完毕,九煞重新安插好眼线,就同连成骏回来复命了。 “树林深三里,向我们脚下这样的荒丘共有三处,林间小路最窄五尺,最宽丈二。中间的荒丘一旁有一片空场地,大概十丈见方,一百年前曾有数千人在那片空地遭屠杀。历经百余年风雨,至今那片空地仍寸草不生,更别说树木了。” 连成骏笑得莫名其妙,“九煞,你回答这么详细做什么?” “若连大人遇上仇家,可在空场地开战,在下也好观摩大人的风采。”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遇上的不是仇家,是美人,还不只一个。”连成骏用力吸了吸鼻子,问:“你们没闻到清甜的桂花香吗?还有清淡的迷迭香。” 九煞摇了摇头,又看向后面的人,后面共四人,是九煞的手下,都跟着摇头。 “这里距离那片空地有多远?” “一里。”九煞平静了一会儿,问:“连大人,是不是树林里有埋伏?” “跟我们一样,路过。”连成骏跳下马,从提兜里拿出一条绒毯铺到一个较为平坦的土坡上,他伸了伸懒腰,舒舒服服躺到了绒毯上。 “连大人,你这是……” “赏月,或睡觉。”连成骏揪了一根草杆拈在手上,别有意味一笑,说:“我们离开北越,快马疾行三天三夜,还有千余里就到京城了,也该歇歇了。” “听连大人的。”九煞冲他的手下挥了挥手,铺开绒毯躺在连成骏身边,低声问:“连大人,前面树林到底有何不对?需要我等如何防备?” “无须防备,等就行。” 九煞寻思片刻,问:“连大人,那些美人现在什么位置?” “一里之外,应该就在树林里面那片空地上。” “这么远连大人都能听到,你的耳力真是越来越好了。” 连成骏暧昧一笑,说:“我耳力一般,不过,我对闻香识女人越来越精通了。” 九煞赶紧冲连成骏作揖,陪笑说:“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我虽不吝赐教,但讲解起来会很呆板空洞,再说两个大男人讨论这样的话题也会很尴尬。这样吧!再等一会儿,我给你一个亲身体验的机会,不用谢我。” “还要等多长时间?”九煞一脸兴奋,四处张望,都跃跃欲试了。 在暗卫营当教习或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九煞的脸总板得象块冰冻的黑铁板。可在连成骏面前,他就是一个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喜欢看漂亮女人的普通男人。而且他最喜欢跟连成骏说闲话,同君一席话,剩读十年书,当然,书也不是好书。跟连成骏在一起,某些方面很长见识,比如看女人、整蛊看不惯的人。 连成骏吸了吸鼻子,说:“半个时辰吧!睡觉。” “这么长时间?我心里惦记着美人,哪里睡得着?” “呵呵,九煞,我看你该改名叫桃花煞了。”连成骏嗤笑一声,说:“我们一路快马飞奔,人家早已听到动静,不知我们是敌是友或是路过,自会隐蔽,并派人前来探查。这会儿的香味比刚才淡了许多,可见美人们也安静下来了,等吧!” 大概过了一刻钟,树林里传来三声蛐蛐的鸣叫,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有几块狸猫的叫声传来。狸猫的叫声尖细绵柔,听上去不恐怖,却带有一种勾人心弦的诱惑。紧接着,树林里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踩到干草上沙沙轻响。 连成骏平躺望天,享受月华的沐浴,轮廓深刻俊美的脸沉静淡然,看上去睡得很香。听到异常的响动,他吐掉嘴里的草杆,嘴角慢慢弯起,弧度渐渐上扬。 九煞听到两方的暗号声,赶紧恢复铁板脸,闭目装睡,耳朵却支得很高,一副很警惕的样子。他的四个手下此时的神态同他一般无二,好像出自一个模子。 两个娇小的黑影从树林中间的小道上疾行而来,动作敏捷而轻盈。到了距离荒丘十来丈、林木稀疏的地方,两人停住脚步,互看一眼,其中一个拿出一个彩球弹了出去,彩球落地,一阵甜腻腻的香味随风飘散。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两个黑影跃身而起,朝连成骏几人休息的地方飞去,试探几次,不见他们有反映,才落到他们身旁。又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黑影朝九煞踹了一脚,冷哼一声。 “都睡死了?” “那当然,姐姐我的*散有多厉害,领教过的人都知道。” “哼!领教过的人除了变成死人,就成了你的裙下之臣,能不知道你花狐狸的厉害吗?这六个男人都很健壮,模样也不错,你准备是奸还是杀?” “切,别酸溜溜的,你又能比我清白多少?这次三公主亲自领队,任务至关重要,先弄清他们身份回去复命,等三公主赏下来,少不了分你几个练合体神功。” “花狐狸,算你仗义。”说话的女子掰开九煞的眼皮看了看,又顺手在他胸部捏了一把,“确实是不错的货色,可惜能耐有限,也太容易着道了。” 花狐狸解下面巾,瞪了说话的女子一眼,去翻连成骏等人的行李。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衣物和银两,也没什么能说明身份的标志,令她有些失望。她冷哼一声,说:“妖猫,别光顾猎艳,给你一个揩油的机会,搜他们的身。” “多谢,我定会一层一层仔细搜,蛛丝马迹也逃不过我的猫眼。” “你麻利些,别让三公主等急了,我们今夜还要赶到下一个镇子。” “知道了。”妖猫站在连成骏和九煞之间,比较了一下,决定先向连成骏动手,她看着连成骏英挺的脸,按捺不住,蹲下身,猫爪子向连成骏的胸部摸去。 花狐狸刚查看完周围的地形,又一次翻查连成骏等人的行李,就听到一声尖叫,惊得她腾空而起。看到妖猫被人控制,她也不解救,迅速向树林里跑去。九煞带人要追,花狐狸撒出五彩迷雾,等迷雾散去,花狐狸也跑得不见踪影了。 “连大人,不是说好放长线钓大鱼,等她们的主子到了再出手吗?” “是呀!可是她摸我,是可忍孰不可忍。”连成骏把妖猫横空提起,抬手就扔到了两丈开处,又满脸嫌弃地拍手,干脆抓起一把土使劲搓手。 妖猫身材娇小、相貌妖艳,举手投足都充满诱惑,被誉为男人的夺命符。号称不近女色的男人她也见过不少,大多经不起她的挑逗。就算碰到不好女人这一口的男人,她也能战胜男人心里的排斥,让男人起了自然的生理反映。 今天碰上连成骏,她可是败了,而且还败得非常没面子。 连成骏没被她的妖性迷惑,连挑逗的机会都没给她,她的手刚沾到连成骏的衣服,就被连成骏控制了。不管她的动作有多么妖娆,眼神多么迷人,连成骏都视而不见,并且象丢一袋垃圾一样把她扔出去了很远,因厌恶她的体味还用力搓手。强烈的挫败感令她忍无可忍,她气急了,想反扑,被九煞的手下控制了。 九煞无奈叹气,说:“连大人,你突然出手惊动了她们,又放走了一个,定会打草惊蛇。不知她们执行的是什么任务,我们还是过去看看为好。” “西金国的三公主金琉璃率她的美人团亲自出动,而且还要夜间行事,肯定无小事。”连成骏吹去手上的尘土,满不在乎地说:“我们就是不打草惊蛇,与她们狭路相逢,撞破她们的事,能保住命的机率都不大,不如反将一军。蛇骨和蛇皮已带人过去断了她们的退路,她们无其它路可走,只能前行,我们等就是了。” 妖猫高声阴笑,指着连成骏说:“小子,你既然知道西金国的三公主,就该知道美人团的厉害,你们这些宵小之辈也是我们的对手?我劝你还是赶紧把我放了,否则,等三公主带人杀来,取了你的狗命,西天路上可没卖后悔药的。” 连成骏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说:“抱歉,我恐怕不能听你的劝,放心,不听你的劝不是嫌你脏,你多脏都不碍我的事。实不相瞒,我跟你们三公主可是旧交,天高地远,原野明月,能跟美人叙叙旧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在盛月皇朝绘制的邻国版图上,漠北和塞北除了一些随水源牧草而迁移的部落,还有四个拥有独立政权的国家,分别是狄国、北越、西金和东韩。狄国由前朝一个被发配到漠北的皇子和游牧部落的狄姓女首领所建。数十年前,狄国分成南狄和北狄,时间不长,南狄就被北狄所灭,大部分领土都被北狄占领了。 在五国之中,西金国面积最小,建国至今一百多年,却因位于西塞北的交通贸易要塞,可谓国富民强。西金国和盛月皇朝一样,由皇子承袭皇位,继位的皇子分别以贤、嫡、长依次类推选择。可到了西金国上一代,这百年传承的规矩被打破了。当时,西金国的皇后无子,年近三旬才生了一个女儿,名金凤凰。 金凤凰得其母精心教导,自幼习武,又有手段、有心机、懂谋略,十几岁就在诸多兄弟姐妹中脱颖而出。西金国皇上重病卧床,金凤凰同其母发动政变,屠杀西金皇族数十人,铲除了威胁她、反对她的竞争者,登上皇太女之位。西金国皇上归西,金凤凰又登上了皇位,冷血震慑,清除了一切反对她的势力。 坐稳皇位之后,她招西金国最大家族的嫡次子为皇夫,生了三个女儿,分别是金缨络、金玲珑、金琉璃。现金,三位公主也长大成人,美貌、心计和手段都不逊其母。大公主金缨络嫁给了北狄国的大皇子,二公主金玲珑嫁给了北越国的二皇子,三公主金琉璃年满十六,云英未嫁。金琉璃是小女儿,相貌才智更胜其姐,最得金凤凰宠爱,西金国百姓也风传金凤凰有意把金琉璃立为皇太女。 美人团是金琉璃的护卫团,成员数百名,大多数由金凤凰亲自挑选训练,个个貌美如花,却都身怀绝技,精通邪术和魅功。美人团的成员听命于首领,首领直接向金琉璃负责,象今晚这样由金琉璃亲自带队行动的时候少之又少。 金凤凰肯把亲生并精心教养的公主嫁到北狄国和北越国,意在联姻,可见她野心不小。最近几年,西金国动作不少,也早就引起盛月皇朝的注意了。 连成骏知道今晚会和成堆的美人会有激烈的一战,但他悠闲自得,看上去很期待。他预感今夜会捉到大鱼,但也须他加倍小心,只许取胜、不能失败。 九煞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到树林里传来打斗声,兵器碰撞,嚎叫连连,异常激烈。连成骏仔细一听,就知道蛇皮和蛇骨跟金琉璃的美人团交上手了。若单是打斗,美人团不是他们的对手。可美人团精通暗器和邪术,一不小心,就会吃亏。 “是谁要跟我叙旧?是谁——谁……来呀——来……”绵柔的声音由远及近,在空旷的原野响起,随风而来,吹动干枯的草木哗哗作响。 九煞大惊,急喊:“是玉音罗刹,快,原地打坐,气聚丹田,屏住呼吸。” 跟随九煞的暗卫赶紧放开妖猫,原地坐下,用运气来抵抗玉音罗刹的邪魅之音。妖猫看到九煞等人都被玉音罗刹控制,阴恻恻大笑,腾空跃起,却被人一把揪了下来。她看清揪住她的人是连成骏,气得呲牙咧嘴,又惊诧连成骏没被控制。 “雕虫小技。”连成骏抡起妖猫冲摆动最厉害的一棵树扔去。 妖猫落到树上,又被弹出去了几丈远,摔到地上,惨叫一声,不动了。又一声凄厉的惨叫传来,风声和玉音罗刹的邪魅之音都嘎然而止,原野恢复宁静。等九煞几人反应过来,连成骏早已打马飞奔,去帮蛇骨和蛇皮等人了。九煞等人赶紧收拾上马,跟上连成骏,还有一个手下把昏迷的妖猫也带上了。 “听说路遇故人,本宫正想过去叙旧,没想到你等不及了。”西金国的三公主金琉璃一身银装,坐在一顶黑漆漆的轿子上,摆出娇艳高贵的姿态俯视连成骏等人。对于连骏这位故人,她实在没有什么印象,可又不能置之不理。 连成骏破了玉音罗刹的邪术,蛇骨和蛇皮等人和金琉璃的美人团凭武力打斗就稳占上风了。他坐在马上冲金琉璃笑了笑,没开口,一心防备美人团再出邪术。 “那位故人,请你报上名来。”金琉璃笑意吟吟,她已猜到连成骏等人是盛月皇朝的暗卫,但不知隶属于哪一派,她暂时也没到把他们打发走的办法。 “三公主真是贵人多忘事,既是故人,何须报名?”连成骏边跟金琉璃对话边扫视四周,金琉璃亲自带人行动所为何事,这才是他最关心的事。 站在金琉璃身边的黑衣女子高声道:“叙旧?哼!三公主何等尊贵?也是你这种宵小无耻之辈能认识的,快快让开路,否则杀无赦。” “小子,你不敢报名,想必是怕了我们三公主,亦或是名头不响,怕被美人们耻笑。”说话的人是花狐狸,刚才去探查栽了跟斗,这会儿急想找补回来。 “让开路?”连成骏调转马头,横在小路上,抛给金琉璃等人一个极其不屑的眼神,说:“此处是我盛月皇朝的领土,西金国公主带人暗夜行事,估计也没有通关的文书,又不认我这个故人,令我很没面子,于公于私,我都不会让开。” “连大人。”九煞追上来,冲连成骏打了手势。 连成骏微微点头,心里松了一口气。九煞告诉他今夜由金琉璃带领的美人团出动了三十人,执行什么任务尚不清楚。这三十人中也有象玉音罗刹、花狐狸和妖猫这样的高手。但遇上连成骏,妖猫摔昏了,玉音罗刹也败了,美人团已折了两员大将。其余的人要保存实力,不敢轻易在出手,连成骏就有了必胜的把握。 “连大人?本宫的故人。”金琉璃敲着轿棚沉思片刻,说:“你是盛月皇朝镇国公府连家的人,不是镇国公世子连轶的嫡长子,因为你本身就没有那高人一等的优越感。你的相貌仔细看和中原人的长相也有些差异,本宫知道你是谁了。” “那你我算不算故人呢?”连成骏给九煞使了眼色。 打斗已分出胜败,但美人团阴招层出不穷,连成骏怕蛇皮和蛇骨因大意中了圈套,就让九煞派人去协助蛇皮蛇骨等人,顺便探查金琉璃此次执行的任务。九煞会意,把他的四个手下全部派去,很快就结束了打斗,控制了美人团。 金琉璃知道美人团已被控制,暗暗咬牙,苦思反败为胜的策略,但脸上的表情仍艳美而迷人。她知道挡住她去路的人是连轶同南狄亡国公主所生的儿子,却想不起她同这人之前有过什么接触,更不知道故人之交从何谈起。 “连大人,你和本宫是不是故人不重要。”金琉璃抛出一串娇笑,又说:“本宫的母皇正为本宫挑选夫婿,不分国度、不论身份,前提是本宫看得上。本宫一直觉得盛月皇朝的连家不错,若你能成为镇国公世子,本宫可以优先选择。你想成为镇国公世子也不是难事,本宫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就看你有心无心了。” 连成骏点点头,随后又很为难地咂了咂舌,说:“我当然有加官晋爵、位列人臣之心,也眼热世子之位,可我不敢呀!恐怕要令三公主失望了。” “为什么不敢?”金琉璃心中一喜,没想到连成骏这么容易就上了她的套儿。 “我怕我一旦成为镇国公世子,你非要招我为婿,那可就麻烦了。”连成骏摇了摇头,笑脸比空中的明月还要纯净动人,“因为我实在看不上你,抱歉。” 金琉璃很清楚若硬拼,她的美人团根本不是连成骏等人的对手,她只能改变策略,以名利爵位引诱。眼看连成骏上钩了,没想到他话风一转,就抛来了一个不软不硬又让人异常尴尬的钉子,气得金琉璃暗暗咬碎了银牙。 劲敌当前,一直把脸绷得比铁板还竖冷的九煞实在忍俊不住,放声大笑。九煞的手下和蛇皮蛇骨等人也跟着大笑起来,气得美人团的美人们都快抓狂了。 “你敢对三公主不敬?好大的胆子。”站在金琉璃身边的黑衣女子朝连成骏飞扑而来,正好蛇骨过来有事向连成骏禀报,就同这女子交上了手。 “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给脸不要脸。”花狐狸急于在主子面前表现,卯足了劲儿冲连成骏扑来。连成骏跳下马,回首一拦,就把她推给了九煞。 连成骏靠在马旁,很悠闲地问:“三公主,你真想不起我与你有旧了?” 金琉璃心里暗恨,脸上仍布满迷人的笑容,说:“你直说就是。” 美人团被控制,花狐狸和黑衣女子又同蛇骨与九煞激烈打斗,可金琉璃并不着急。她此次来执行的任务很容易遮掩,就看连成骏等人有多大的疑心了。 “想当年,在神鹰山的一处寨子外,我骑了你,你真不记得了?你……” “混蛋——”金琉璃气急,拨剑直扑连成骏,那张完美迷人的脸终于破功了。 第九十五章 连成骏与林家的不解之缘 金琉璃出手了,且招招致命,和连成骏激烈打斗在一起。美人团的成员和金琉璃的随从又一次向九煞等人发起猛烈攻击,邪招魅术全部派上了用场。金琉璃武功不错,可有她高贵的身份立威,又有美人团保驾,需要她亲自跟人打斗的机会不多。被连成骏引逗并调戏,她早已气得心疼,两人一交手,她就直接出绝招了。刚十几个回合,金琉璃就感觉体力不支,后悔自己一直忘记了与劲敌交战时的出招秘笈。连成骏又陪她玩了十几个回合,轻而易举就把她控制了。 美人团靠武力拼杀本来就不是九煞等人的对手,又损了妖猫和玉音罗刹两员猛将。其他人使出淫邪招式,三五个回合就被破解了,很快,她们这次反攻就以失败告终了。金琉璃一向骄傲,败得如此之快令她很不甘心,可她此时只能忍耐。 自圣勇大长公主隐退,盛月皇朝的北部边关就由镇国公府连家带兵驻守。这些年北关战事不多,连家也没有打过多少仗,但镇国公府在漠北及塞北颇具威名。 西金国设有专门的情报机构,主要负责探查其他各国朝廷的动向及发布的政令决策,并收集各国皇族宗室和名门世家的消息,由金琉璃直接管辖。 无论是北部连家军中,还是京城镇国公府,金琉璃都关注颇多。但她不是事无巨细都要过问,她只留心镇国公连亘、镇国公世子连轶和连轶的嫡长子连成驭身边的风吹草动。连成骏从未带兵守卫北部边关,若他不是连轶与南狄亡国公主所生,又得圣勇大长公主赏识,去年还在江东打了大胜仗,金琉璃充其量只知道他的名字。哪一个名门世家没有几个靠祖上荫庇、父兄提携的世家子?不多连成骏一个。今夜,她关注不多的人,却成了她执行任务的拦路虎。而且这只拦路虎不通人情,还是个下流无耻的流氓,又是个用女色诱惑也拿不下来的怪人。 连成骏的剑架到金琉璃的粉颈上,叹气说:“三公主,当年我确实有错,可你也不能忘却故人哪!曾记年少骑竹马、犹忆青梅未黄时,我当年那个你……” 此时,在金琉璃看来,连成骏虽说身材高大健美、五官英挺端正,象一个顶天立地的正人君子,实际却是腌臜下流的无耻之辈。别说她是西金国最尊贵的公主,就是普通人家的女子,他也不该用如此露骨的言语、如此轻佻的语气挑逗戏弄。她气恼愤恨,全部心思都在思考如何脱身,实在想不起何时跟连成骏有旧了。 “听你的这番话,好像我跟你青梅竹马一样。可本宫出身西金皇族,在金环玉绕中长大,实在记不起你这位故人,还请连大人不要胡乱攀认。”金琉璃挑起嘴角,那张笑脸依旧姣美到令人着迷,可眼底却饱含着轻蔑与恼恨。 “记不起也无所谓了,我不会这么小气,跟你一个女子计较。”连成骏收剑入鞘,示意九煞等人解除对美人团的控制,又抛给金琉璃等人一个迷人的微笑。 “多谢连大人。”金琉璃松了一口气,以一串娇笑缓解紧张的气氛。 一个年龄较大的女子忍痛扶起金琉璃,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金琉璃这才想起当年的故人,她瞪大眼睛看着连成骏,气得她浑身乱颤,心都在哆嗦。 “混蛋——畜生——”金琉璃满脸杀气,推开扶着她的女子,抓起一把剑就向连成骏狠命刺去,“什么狗屁故人?我杀了你这个下流贱坯子。” 连成骏躲过金琉璃的攻击,以一个优美转身,用剑柄把她弹倒在地,看到她恨毒狼狈,他咂舌道:“三公主终于想起我这个故人了,在下实在感动不已。” 金琉璃扶着随从起来,抛给连成骏一个恶毒的笑容,说:“好一位故人。” 那年,她刚六岁,金凤凰带她去拜访隐居神鹰山的一位故交。她嫌那位隐士的住所粗糙破旧,就带了十几名护卫到不远处的湖溏边观赏风景。七八个十岁上下穿戴普通的男孩子正在水里疯玩,金琉璃以为他们是附近农户的孩子,就让侍卫把他们打一顿赶走。没想到这帮男孩武功不错,和她的侍卫发生了冲突,更令她没有想到的是金凤凰给她精挑细选的十几名侍卫根本不这群男孩的对手。 打斗了一柱香的功夫,她的侍卫就被控制了,其中一个孩子去请示老大该怎么处置他们。老大来了,更让金琉璃跌眼球的是这群孩子的老大年纪个头都不大。 小老大咧嘴叹气,说:“师傅不让出山骑马,师姑走了,连驴都没的骑了。” “老大,你不说怎么处置她们,想骑驴骑马的事干什么?” 别看金琉璃那年才六岁,在深宫中长大,自是眼明心亮的人。她一看就知道这小老大不怀好意,但她自恃身份高贵,不害怕,也不服软,当即破口大骂。 “老大,这臭丫头骂你骂得太难听了。” 小老大嘿嘿直笑,说:“她要是不骂我,我还真下不了骑人的决心。” 上当了。 若那个小老大看她的眼神不那么猥琐,受过良好教养的金琉璃也不会用污言秽语骂人。没想到那小老大就是在等骂,骂得越难听越能促使他下骑人的决心。 这群男孩一听,当即大笑起哄,并大喊:“骑她、骑她,看她还敢不敢骂人。” …… 金琉璃天生聪明,又得金凤凰精心教导,有手段、有心计,但她毕竟只有六岁,见识、阅历实在有限。她的侍卫被制服,她不服气,可她骂得声音越大、越难听,就越显得她虚张声势。小老大不会跟她对骂,只抓住她,往她嘴里塞了一个小药丸,告诉她这小药丸是剧毒,三个时辰之内,她会变成哑巴,还会变成丑八怪。她被一群野小子包围了,还吞下剧毒小药丸,这回她可真被吓坏了。 于是,她同意让小老大把她当成驴,骑着她围着湖溏转一圈,条件是给她解药,并放了她的侍卫。被骑了一圈之后,她从小老大手里拿到解药,原是一个黑枣。她知道上了当,可此时受制于人,只好忍下这口气。当时,她一气之下曾经说:若不是被欺骗,她宁愿让天下所有的男人骑,也不会让小老大骑。 小老大带人哄笑离开,她气得咬碎一口乳牙,告戒她的侍卫跟任何人都不能说她今日受辱受骗之事。见到金凤凰,她没有哭诉委屈,而是表现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过了一个多月,她花言巧语骗过金凤凰夫妇,带几百人马到神鹰山围猎,其实是来寻仇。没想到神鹰山的寨子已人去楼空,多方打听,她才得知小老大去了中原,居住在寨子里的隐士也带着弟子去云游天下了。 之后这十余年,她本事越大,身份越尊贵,日子过得顺风顺水,不愉快的记忆也慢慢淡忘在幼年的时光里。若不是自幼伺候她的下人提醒她,她都记不起当年被辱之事了。没想到在今夜,要和她叙旧的故人就是当年在神鹰山骗她、骑她、耍她的小老大。报仇的机会来之不易,可她和她的美人团根本斗不过人家。 金琉璃又臊又气又恨又急,瓷白的美人面都涨成猪肝色了。她做人做事都讲谋略,可想起当年之事,她那颗善谋划的美人心都气得破碎成渣了。 “你不用害臊,我当年才八岁,不通人事,我记得你当年还没留头呢。”连成骏跳上马,趴在马背上俯视金琉璃,脸上流露出恶作剧的笑容,又说:“我记得当时你也气急了,喊着以后让天下所有男人骑,也不会让我……唉!我八岁离开神鹰山,到了中原,慢慢才明白你的话,也耿耿于怀多年了。今夜偶遇,还没叙旧,你就提出招夫婿的事,我就是成了镇国公世子,也不敢做你的夫婿呀!” “哈哈哈哈……”九煞放声大笑,今夜他可是又长见识了。 “你笑什么?”连成骏冲九煞使了眼色。 九煞的心思远不如连成骏那么活泛,也没有连成骏的幽默感,更不如连成骏能在谦谦君子和无耻小人之间转变得那么灵活自如。用他自己的话说:要比整蛊使坏调理人,连成骏能甩出他十八条街,他自愧不如,还心服口服。 连成骏曾跟他说女人不管什么身份、相貌如何、聪明与否,只有两种,那就是好女人和坏女人。在好女人面前,你要表现得温尔儒雅、斯文谦和,要是怕表现不好,干脆就绷起一张脸,表明生人勿近。这样很容易给好女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让她们心生好感,不管做什么事,八成都能成功。遇到坏女人,你就极尽能事地下流无耻使坏招,男女之间就那么点事,只要你把脸皮当抹布,再配上猥琐的眼神,以那点事为基础,还怕没有挑衅坏女人乃至让她们害臊的话题。 无庸置疑,金琉璃和她的美人团都是坏女人,这是世人所公认的。盛月皇朝精心培养的暗卫有不少人都折在她们手里,男人还好些,最严重的不过是有的死得壮烈,有的精尽而亡。女暗卫落到她们手里,结局真真就惨不忍睹了。擒贼先擒王,连成骏先拿金琉璃开刀,简直是坏透了气,美人团中最骚最坏的都怵他了。 九煞看到连成骏向他使眼色,知道是让他配合几句,可坏话全让连成骏说尽了,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忽然想起一个笑话,说:“我笑天上的云彩会变色。” 连成骏冲金琉璃等人眨了眨眼,很配合地问:“变成什么颜色了?” “绿色,很绿很绿。” “哈哈哈哈……放心,罩不到我头上。” “混蛋——贱人——”金琉璃的肺都气炸了,实在忍耐不住,又一次冲连成骏出手了。不过,她这次出手不是被连成骏击退,而是被她的随从死死拦住了。 “三公主息怒。”年纪较大的随从附在金琉璃耳边低语了几句。 金琉璃微微点头,长舒一口气,慢慢平静下来,抛给连成骏一个狠呆呆的媚笑。她左右看了一下,扶着随从的手走到轿子边,给她身边的侍卫使了眼色。时候不早,再僵持下去,她们此行了目的败露,可就不是没完成任务那么简单了。 花狐狸扭着娇臀上前,媚态毕现,目露淫邪,冲连成骏抬了抬下巴,很暖昧地说:“兄弟,我看你年纪不小,却还是处儿,以为你很生呢,没想到你这么坏。” “大姐,你眼力不错,一眼就看透了,不只我是,他也是。”连成骏指了指九煞,又一脸坦然说:“熟不熟和年纪不相干,其实我早就熟透了,他都半熟了。” “你说话这么下流,又一肚子坏水,都熟透了,却还是个处儿,真让人不敢相信。”花狐狸嗲声嗲气,手舞足蹈,展现妖娆身姿,慢慢朝连成骏移动,就是想在吸引连成骏等人的注意力,以便金琉璃和随从侍卫商量脱身之计。 连成骏很谨慎地瞄了金琉璃等人一眼,冲九煞微微点头,又换上一张猥琐的笑脸转向花狐狸,“有什么不敢相信的?我最喜欢看猪走路,最不喜欢吃猪肉。” 九煞这次反映很快,忙说:“连大人骑术不错,这跟他自幼喜欢看猪走路有关,看多了猪走路,才学会骑猪,接着学会骑驴,后来又骑那个……” 数道白光腾起,映照月华,洒向九煞和连成骏等人。清越悠扬的琴音袅袅传来,如夏花秋月、阳春白雪,把人带入湖水山色之中。此时,在九煞和连成骏等人眼里,金琉璃带着她的美人裸身穿行在美景之中,由不得他不看。 “连大人,这是幻术,快……” 连成骏当然知道这是幻术,还配合了玉音罗刹的邪魅之音,两相交织,污人耳目,以至渗入心脉,让人防不胜防。要破解幻术和邪魅之音都需要人静下来,就地打坐、屏住呼吸、闭目凝神。可这种破解邪术的方式说白了就是防备,太过消极。若打坐时受到外界武力干扰,就必败无疑,甚至会因心肺受损而死。 玉音罗刹伤得不轻,现在又弹出邪魅之音配合幻术施展,可谓倾尽全力。不管连成骏等人和金琉璃及她的美人团谁胜谁败,玉音罗刹都会耗尽元气而死。施展幻术的人也会元气大伤,需要几年补给,甚至从此不能再运气练武。这对于习武之人来说代价极大,究竟是什么任务值得金琉璃为脱身不惜损失几员猛将呢? 金琉璃率美人团的精兵强将昼伏夜出,行踪隐秘,为完成任务不惜付出惨重的代价,可见她们此次的任务至关重要。之前,连成骏并没有接到暗卫传递有关金琉璃带美人团到盛月皇朝领地行事的消息,今夜纯属偶遇。连成骏故意拖延时间,派人多方面探查搜寻,也没有发现金琉璃等人的可疑之处。 连成骏以内功封闭耳朵和眼睛,就地打坐,却做不到平心静气,脑海里一直在想金琉璃等人此行的任务。因为心绪和大脑不能平静,他抵御幻术和邪音的功力大大减弱。大概过了一刻钟,他就感觉腹内翻江倒海,一股腥甜的气味直冲喉咙。他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再坚持下去,他定会功力受损、元气减弱、心肺受损,甚至葬身于此。若不再坚持,陷身幻术邪音的包围之中,他会死得更快。 就在这时,在他用内功封闭眼眼睛和耳朵时,他仍能感觉一股森寒之气划向他的脸。他迅速反应,一把抓向这股寒气,却抓住了一把双刃剑,被割伤的掌心传来*辣的痛意。但他仍把这把剑当成一棵带刺儿的救命稻草,即使被伤得鲜血直流,他也要靠这把双刃剑把他带出邪音幻术构造出的致命幻境。 “三公主,你不能……哇——”年纪较大的随从吐出一口血,就倒地不起了。 “三公主,快扔掉剑,快……” 金琉璃反应过来,想扔掉剑时,她的手已被连成骏紧紧拉住了。她使出致命的杀招,攻向连成骏,但因为一只手被紧攥,力道降低了很多,拼命挣扎,也没能摆脱连成骏。现在,被狗皮膏药死死粘上,她后悔了,肠子都悔绿了。若不是她意气用事,想出口恶气并报当年之仇,也不会在连成骏等人被控制,她们就要脱身的时候,想着去划伤连成骏的脸,让连成骏毁容,以至于要了他的命。 殊不知连成骏根本无法静心,被金琉璃干扰,恰好适得其反,那把剑就成了连成骏逃出幻境的引路符。连成骏紧紧抓住金琉璃,带着她腾空而起,这才解除了用内功封闭的眼耳。落到马背上,他又用金琉璃砸向了幻境之阵的阵点。 弦断音破,玉音罗刹的身体飞起,又重重摔到地上,没有挣扎,就死了。又有几个美人团成员口吐鲜血,倒地挣扎片刻,就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了。 “三公主,你没事吧?”两个随从扶起金琉璃,检查她是否受伤。 幻境已破,九煞等人心神归位,挥洒到满脸热汗,才睁开眼睛。看到连成骏脸色泛青,正坐在马背上,强忍身体颤抖,九煞赶紧运气拍向他的后心。九煞的随从知道九煞在给连成骏,马上围住他们,谨防金琉璃等人再出手。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连成骏额头上渗出汗珠,脸色变浅,九煞才收功,又喂他吃了护心丹。 连成骏见金琉璃和美人团成员都很狼狈,呲笑一声,拿出金创药和纱布包裹自己的手,“三公主不念旧交,都使出致使绝招了,我们也没必要客气了。” 金琉璃甩开随从,挺身而起,怒呵:“姓连的,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只是一点小误会,解决好自然就没事了。” “你想怎么解决?”金琉璃握紧双拳,咬牙道:“别说是你,就是镇国公世子连轶或是他的嫡长子连成驭也会给本宫几分薄面,偏你人情不通。” 连成骏慢悠悠地缠着纱布,说:“可惜三公主今晚偶遇的不是他们。” “哼!本宫再问你一句,你到底想怎么样?” “西金国公主带人深夜在盛月皇朝的领土上行事,又没有通关文书,我怀疑你们心怀不轨,你们所携带的物品和人员,我都要仔细检查一番。” “随便你查。”金琉璃给她的随从使了眼色,示意她们配合检查。 连成骏冲蛇骨蛇皮打了手势,示意他们扩大范围,再详细排查一番。只要金琉璃所行不轨,就会有漏洞,必须认真检查,时候不早,这也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花狐狸冲连成骏抛出媚眼,问:“连大人,你是不是还要搜我们的身哪?” “九煞,你去搜这只骚狐狸,扒光了搜。”连成骏冲九煞勾了勾手指,低声说:“听说花狐狸最厉害时能一夜御九男,你委屈些,一人当九人用吧!” 九煞轻哼一笑,也学着连成骏的流氓口气,说:“这里离塞北邺州大营有三百里,那里有驻军一万人,我们又不是没人,何必委屈人家?” “你说得对,西金国的美人团到了盛月皇朝的领土,怎么说也是客人,不能委屈。”连成骏冷冷扫了花狐狸一眼,“来人,把她拿下,以免惑乱人心。” 金琉璃和她的美人团今夜连续三次败北,已经没有反抗的士气和力气了,再说金琉璃也同意接受检查了。花狐狸妖媚挑衅,连成骏让手下来抓她,她向金琉璃求援没得到回应,徒手反抗了几个回合,没讨到便宜,乖乖束手就擒了。 连成骏下马,一把抓住花狐狸,冷哼一声,就把她丢到了九煞的马上。九煞不想被花狐狸挑逗调戏,就绑住了她的手脚,最后干脆把马也让给她了。 蛇皮蛇骨带人探查了周围的情况,没发现异常,又检查了金琉璃等人的行李马匹,也没有什么发现,就回来复命了。连成骏不甘心,围着金琉璃等人转了一圈,见她们个个面色平静,他疑心更大。他捏紧没受伤的手,寻思了一会儿,让九煞几人控制金琉璃等人,他亲自带蛇皮蛇骨去周围检查了。 与金琉璃等人拉开了二十几丈的距离,来到一座小荒丘前,他张开未受伤的手。他的手心里有一颗黄豆大小的粉红色药丸,是刚才花狐狸趁乱塞给他的。花狐狸不是盛月皇朝暗卫营的眼线,但她现在暗渡陈仓,摆明要帮连成骏。 粉红色药丸在连成骏手里融化挥发,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就听到了几声闷哼。察觉到荒丘背阴处的草窠子有人,连成骏示意蛇皮蛇骨等人提高警惕,慢慢靠近,既不能惊动草窠子里的人,也不能让金琉璃等人发现异常。 连成骏让蛇皮带两个人沿树林间的小路仔细搜查,意在吸引金琉璃等人的视线,他则带蛇骨几人慢慢向草窠子靠拢。被浓密的枯草遮盖的草窠子里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人,有男有女,都被绑住了手脚,堵住了嘴。他们个个皮肤粗黑、衣衫褴褛,听到脚步声,他们睁开惊恐的眼睛,挣扎着呜呜低吼。 “你们刚才没查到这里?” 蛇骨忙说:“回大人,属下刚才就从草窠子上面走过去的,却没有听到任何响动。这里的枯草高大浓密,又是背光的地方,属下确实没发现这里有人。” “我知道了。”连成骏微微点头,藏在草窠子里的人定是被金琉璃的人用毒药或邪术控制了,他们黑夜藏在密草里,气息微弱或是不呼吸,任谁也不可能发现他们。花狐狸给他的那颗药丸肯定是解药,闻到解药,他们才有了声响。 “大人,属下看这些人象是被私卖的奴隶,不知……” “私卖奴隶用得着西金国最尊贵的公主亲自出马吗?”连成骏俯视草窠子里的人,点头冷哼,道:“蛇骨,你给他们一些水,仔细检查他们的情况,看看有没有清醒的人。蛇皮,你去告诉金琉璃,就说我在草窠子等她,一定要防备她。” “是,大人。”蛇皮蛇骨齐声答应,各自行事。 连成骏坐在荒丘顶部,仔细注视着蛇骨检查草窠子里的人,不想错过每一个细节。草窠子里共有九个男人、七个女人,因他们每个人都黑得如煤炭一般,又因瘦得皮包骨,而且刚缓过神来,每个人都目光空洞呆滞,根本看不出年龄。蛇骨给他们喝了水,他们也看出连成骏等人没恶意,惊恐才有所缓和,但都不出声。 蛇皮慢慢悠悠去给金琉璃传话,听蛇皮提到草窠子,金琉璃一脸凶恶恨毒的警惕,急匆匆朝这边飞奔而来。九煞交待两个暗卫留守,也跟着急匆匆跑过来了。 “三公主,这些人怎么解释?” “本宫买的奴隶而已,有什么好解释的?”金琉璃抛给连成骏一个轻蔑且无所谓的笑容,心里却敲起了暗鼓,只怕连成骏发现端倪,仔细询问。 “西金国高贵的三公主什么时候干起买卖人口的勾当了?”连成骏把一万个不相信都写到了脸上,哼笑说:“邻国之间买卖奴隶由专门的牙行来操作,都有正规的身契和手续。三公主带人深更半夜干这种勾当,难道是想省下赏人牙子的几两佣金?要知道三公主这么小气,连几两银子都看到眼里,我的事就好办了。” “本宫就是想省下几两银子,到贵国买了十几个奴隶,没有正规的身契和手续,连大人想将本宫如何处置呀?”金琉璃挑嘴冷哼,“别说本宫在贵国只是买了奴隶,就是做下了杀人放火的案子,贵国的官府也会给本宫几分薄面。” “照三公主的意思,你在盛月皇朝的领土上私自买卖奴隶,杀人放火,官府要给你几分薄面,都不会追究,对吧?”连成骏转向九煞,使了眼色,神情颇显凝重,“塞北虽说天高皇帝远,可我不信会有这样的官府,九煞,你信吗?” “不信。”九煞回答得简短干脆,事到如今,他也意识到事件的严重性,又绷起了铁板脸,说:“前行三百里就是邺州府,而有塞北大营邺州分营,距此一百里还有邺县。连大人若想明察此事,不防把这几处的官员都召来问话。” 连成骏官居正三品,又是天子近臣,正四品邺州知府和正七品邺州知县会听从他的召问。塞北大营邺州分营是正三品,与连成骏是平级,也会买他几分情面。 “寅时三刻了,天也快亮了,真真美人误人呢。九煞,不如我们还是将此事报于地方官府,谁给谁薄面,你我无须多管。”连成骏冲九煞使了眼色。 九煞会意,说:“在下愿意跑一趟,替连大人和三公主送个口信儿。” 金琉璃怒视连成骏,心思却百转千回,权衡利弊。看到随从冲她使眼色,劝她避重就轻解决问题,她恨恨咬牙,但还是收起骄纵,听了随从的劝告。 “去禀报你们的官府,本宫恭候。”金琉璃嘴上不服软,想给自己找台阶下。 “三公主,你看你又耍小孩子脾气,总让皇上为你操心。”一个年纪较大的随从上前为金琉璃掸去衣服上的尘土,又转向连成骏,施礼说:“连大人,在下姓年,自幼伺候三公主,宫里的人都称我为年大大。我们三公主是性情中人,脾气爽利,是非分明,受我皇宠爱,难免骄纵。但她仍是云英未嫁的女孩儿,连大人一见面就戏弄她,激怒了她,引起误会,本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也变得复杂了。” 连成骏看了九煞一眼,抱拳说:“还请年大大指教。” “你跟他们说吧!”金琉璃噘起嘴,一屁股坐到地上,狠狠蹬土出气。 年大大冲连成骏还礼,依旧温言细语,道:“北越国的边境发现了一座石墨矿,北越国讨论这座石墨矿如何开采,竟引发了一场皇室血案。连大人此次北行想必也是为探查此事而来,在下不知连大人查到了什么,不防跟连大人直说。” “有劳年大大直言,多谢。”连成骏抱拳言谢,顺势给蛇皮蛇骨使了眼色。 “没想到连大人也是斯文知礼之人,这样客客气气说话不比胡言乱语、打打杀杀要强吗?”年大大出言暗讽,见连成骏没什么反应,笑了笑,又说:“连大人虽说年轻,想必也知道几十年前南狄被北狄所灭,半数国土被北狄所占,北越和西金各分到了两成,还有一成被游牧部落抢占了。北越国发现石墨矿的地方原是南狄国的领土,与西金国和北狄国交界,据探查,这座石墨矿也延伸到西金和北狄的国土内。石墨何等珍贵,西金、北越和北狄为开采石墨矿迟早有一场较量。” “在下明白了。”连成骏看了看那十几个奴隶,说:“邺州城外三十里也有一座石墨矿,想必这些人都是那里的矿工。三公主亲自带美人团昼伏夜出,是想背世人之耳目,把这些人掠到西金国,提前开采那座石墨矿,先入为主,以便把石墨矿据为己有。所以,这些人不是正规买卖的奴隶,也没有身契和手续。” 金琉璃接到年大大的暗示,冷哼一声,说:“算你聪明。” “连大人真是聪明人。”年大大松了一口气,又冲连成骏施礼说:“不瞒连大人,西金、北越和北狄都想占有石墨矿,也都在积极准备开采事宜。我们向贵国邺州的石墨矿借有经验的矿工虽说没经过贵国官府同意,也没有正规手续。但邺州石墨矿的矿主同意了,还跟我们三公主签有契约,也是合理的。在下听说邺州石墨矿的幕后东家是贵国皇室极有份量的人物,还请连大人赏几分薄面,放我们过去。这本是一件小事,若闹大了,连大人也得不偿失,又何必呢?” “你早说实情呀!耽误我们的时间。”连成骏长舒一口气,露出笑脸,表示自己相信了年大大的话,但他在心底仍有一个很大的疑团。 九煞相信了年大大的话,看向连成骏,说:“连大人,这件事……” 连成骏寻思片刻,对年大大说:“天很快就亮了,你们想遮蔽北越国和北狄国的耳目,天亮就不能再赶路了,不如留在小树林休整。我们今夜本是路过,可纠缠了这么久,又知道了此事,就不能不过问。不如我们通报邺州官府一声,今天肯定会给你们一个明确答复,如他们放行,我们决不耽误你们今夜赶路。” 年大大看了金琉璃及她身边几个心腹随从一眼,见她们都微微点头,也就答应了。连成骏和九煞商量一番,九煞就带了两个手下去了邺州官府。金琉璃挑了四个骑术高超的美人团成员去了邺州的石墨矿,找矿主疏通去了。 连成骏沉谨精明的目光扫过那十几名奴隶,想了想,说:“三公主,在邺州官府没回复之前,这些奴隶还是由我们看守。” “不行。”金琉璃跳起来,摆出一副毫不相让的态度。 年大大赶紧拦住金琉璃,说:“连大人,为保险起见,应由我们共同看守。” “让让让,你什么事都让人三分,母皇就是这么教你的?”金琉璃一把推开年大大,气得咬牙跺脚,又抓起一把剑,气怒之下砍倒了一片树木。 若不是年大大是金凤凰的人,她真想杀了此人。路遇连成骏等人之后,她警告年大大不得出面瞎调停,最后还是年大大平息了这件事。遇事能屈能伸、刚柔并济没有错,可一想到连成骏调戏她、侮辱她,她想装温柔都装不起来了。 “好,共同看守。”连成骏见蛇骨生起了火,说:“热几袋马奶,拿一些干粮和乳酪给这些奴隶吃,三公主爱财如命,想必这一路也不会让他们吃喝。” 金琉璃撇嘴说:“你说得没错,我不让他们吃喝,还不允许他们拉撒,到了大白天,倒可以让他们随便睡,比他们在石墨矿里做奴隶,不知要舒服多少倍。” “三公主又在说笑。”年大大让人拿干粮给那些奴隶,被蛇皮拦住了。 连成骏不想再跟金琉璃做口舌之争,更不屑于再看金琉璃一眼。他靠在荒丘上,凝望东方泛白的天际,看圆月隐没,长长叹了一口气。沉默了一会儿,他回头看到那些奴隶狼吞虎咽地吃喝,微微摇了摇头,又不禁阵阵心酸。 他不想再看这般情景,又转头望天,就在他转头之际,无意在这些奴隶中看到了一双较为明亮了眼睛,饱含泪水,似乎有话要跟他说。他站起来,仔细注视这些奴隶,发现那双眼睛的主人是一名女子,看不出年纪,却比其他人显得沉稳了许多。连成骏注视着那名女子,沉默了许久,才向她微微点了点头。 那女子突然冲过来,说:“连大人救命,我们都是林家旧仆,我们……” 一把利剑向那名女子刺来,出手的人正是年大大。连成骏早有准备,长剑一抖,刺向年太太的肩胛,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年大大的黑衣。年大大突然行刺被阻,力道减轻了十之*,但还是伤了那女子,不过是一道皮外之伤。 金琉璃正在怄气,反应慢了一些,想要出手时,蛇骨的剑就架到了她的脖子上。年大大受伤,金琉璃被控制,美人团成员和金琉璃的随从都不敢再出手。 连成骏拿出金创药和棉纱递给那女子,问:“哪一个林家?” “回大人,就是林阁老府上,阁老和夫人相继去世,我们就陆续被卖到了邺州石墨矿为奴。我们在矿井不分昼夜劳作十几年,就想有朝一日重见天日。” “林阁老府上?呵呵,我与林阁老真有不解之缘哪!” 第九十六章 自有妙人来解围 凉风吹开暗夜的帷幕,银月淡入苍蓝的天际,灰白的云朵泛出晕红。仲春二月,塞北依旧春寒料峭,尤其是清晨平静的时刻,浸人的寒气格外浓重。 一把剑架到金琉璃的脖子上,她的目光森冷阴寒,但她却一动也不敢动。因为连成骏已收起下流之态,也不再谦谨温和,他的脸比高山雪岭积年的冰雪更坚硬森寒。她想怒骂,甚至想拼命,可又在心里一遍一遍告戒自己要沉稳行事。 连成骏的剑指向美人团成员,停顿了一会儿,随后,他的剑向远处一划,凌厉的剑风扫过树梢,他们周围树木的枝桠掉落了一片。今夜,美人团损兵折将、伤亡惨重,金琉璃被俘,年大大身受重伤,其他人更不敢造次了。 “三公主,你们到盛月皇朝的领土上私自买卖奴隶,有违我朝律法。如果你们跟矿主有契约,我遇上了,也要告知地方官府一声,他们不管,我也就不再过问了。”连成骏收剑入鞘,挺直身姿,俯视金琉璃等人,又说:“可你要买到西金国当矿工的奴隶向我求救,我不能坐视不理,况且他们是林阁老府上的旧仆。想必三公主也听说了,我朝皇帝已决定为林阁老正名,并亲手捧他们夫妇的牌位入奉贤堂。不管林府旧仆是怎么被卖到石墨矿做奴隶,我今日都要把他们带回去。” “皇上要给老爷正名了,皇上要给老爷正名了,呜呜……”那些奴隶听到这个消息,都喜极而泣,继而放声大哭,爬跪在地上谢天谢地谢连成骏。 “不、不行……”年大大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又疼得大汗淋漓。她武功不低,被连成骏刺中了肩胛骨,性命无碍,但以后就不能再运气用力了。 “为什么不行?”连成骏的眼角眉梢挑起浓重的疑问。 金琉璃咬紧银牙怒呵:“不行就是不行,没有为什么,我不答应。” 连成骏点点头,狡黠一笑,说:“我知道了,三公主到我朝买卖奴隶,连人牙子的几两佣金都想省,定是爱财如命的人。我把人带走,让你损失了这些奴隶的身价银子,连陪上这些人几天的车马费用,你肯定难以接受。这样吧!我给你二百两银子,你这一趟肯定稳赚不亏,再回到矿上买上十几个奴隶也合算。” “你、你……”金琉璃心里憋屈得要死,却气得说不出话来,想破口大骂都没有勇气了。她们此行的主要任务就是买下林家旧仆,若让连成骏把人截走,金凤凰不气急败坏才怪。到时候,别说当皇太女,会不会就此失宠都很难说。 “蛇皮,给三公主取二百两银票,把这十六名奴隶全部带回去。”连成骏冲金琉璃得意一笑,说:“朝廷给林阁老正名,肯定会赏下不少产业财物,他的直系血亲也就一人了。回头我把这些奴隶卖给她,由不得她不买,肯定能大赚一笔。” “大人英明。”蛇皮自然知道连成骏想把奴隶卖给谁,赶紧陪笑奉承。他拿出二百两银票,啐了一口,硬塞到金琉璃手里,高声说:“大人,成交了。” “成交就好,蛇皮,准备车马,把人全部带上,到邺县迎候九煞等人。”连成骏知道不可能只用二百两银子就能把金琉璃等人打发了,但他想欲擒故纵。 金琉璃避开奴隶买卖的正规渠道,带这么多人到盛月皇朝买十几个矿工,说是为掩人耳目,倒也说得过去。但连成骏总感觉这件事哪里不对劲儿,现在他明白了。西金国想买矿工是真,但利用买矿工的机会把林家旧仆弄到西金国才是主要目的。林家旧仆被卖到石墨矿十几年了,为什么在这时候西金国突然打起林家旧仆的主意?金凤凰最善谋略,连成骏出于本能反应,就知道这件事不简单。 “谁答应成交了?”金琉璃脖子上架着剑,脑袋不敢动,但手脚能动,嘴也能张开。她扔掉那张银票,狠狠踩了一脚,才怒视连成骏,厉声说:“你今天要是敢把人带走,你信不信西金国和盛月皇朝会从此交恶。只要西金国关闭盛月皇朝与漠北交易的闸口,会给你们国家带来多少损失,你想都不敢想。到时候,只要本宫把祸水引到你身上,就会让连家成为众矢之的,也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死无葬身之地有什么可怕?人都死了,那臭皮囊还有什么用?想不透的人才怕这些。与其把尸首葬到土里化成粪土,还不如成为鸟兽的裹腹之食呢。三公主,我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你也该明白不能用死威胁我了。还有,如果西金国关闭了我朝与漠北交易的闸口,我朝的损失微乎其微,东韩国马上会开放闸口,还会乐得君民同庆。到时候,损失最大的是哪一国,连傻子都能想明白。” “你、你……”金琉璃看到年大大强忍巨痛,正冷眼看着她,气得她咬牙跺脚,几乎抓狂。连成骏真是她的克星,这次的差事办不好,她真是前途堪忧了。 连成骏挑嘴冷笑,“蛇皮,赶紧把银票拾起来,准备起程。这次奴隶买卖成交,难得三公主大方了一次,又把银票赏了你,你还不赶紧谢过三公主。” “多谢三公主。”蛇皮收起银票道谢,又指挥暗卫牵马收拾。 年大大挣扎着坐起来,跟几个年龄较大的随从低语了几句,又跟金琉璃交换了眼色,才说:“连大人,事已至此,我不防把话说开,林家旧仆是我们皇上要的人。别说你只出身价银子买走他们,你就是搬一座金山来,谁也不答应把他们卖给你。如果连大人今天执意带走他们,那么这里就是我们共同的葬身之地。” “这么严重?”连成骏见年大大神色凝重,真摆出一副与他们同归于尽的架式。连成骏有任务在身,不想多事,即使现在也可以对此事撒手不管。可他现在骑虎难下,就此放手没面子,再说他的好奇心还在无限增大,他想一探究竟。 “对,就这么严重,在下和美人团成员连同三公主都能说到做到。”年大大捂住肩胛,咬牙稳坐,以眼神和金琉璃交流说服连成骏的方法。 连成骏点点头,做出一副犹疑不决的样子,心里早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他都要把林家旧仆带回京城,即使交给朝廷处理,他也会把此事告诉沈荣华。如他所料不错,金凤凰要把林家旧仆弄到西金国,接下来肯定会有大动作。于公于私,他都不想让金凤凰得逞,就是上升到国与国的较量,他也无所畏惧。 “我问问她再做决定。”连成骏指向林家旧仆中向他求救的女子。 “不……”金琉璃想要阻拦,被年大大以眼神制止。 连成骏暗哼一声,打量向他求救的女子许久,说:“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那女子看了看其他人,犹豫片刻,才向连成骏施礼,说:“民女名流丹,是我家夫人在外面买来的丫头,五岁进府,一直伺候我家小姐,是一等大丫头。我家老爷和夫人相继去世,我家小姐要守孝五年,做下人的也要陪小姐守孝。刚过了我们夫人的百日大祭,民女还有另外七个丫头就被卖了。是半夜里有人牙子拿着卖身契偷偷把我们弄出了府,民女不服,想找我们小姐诉冤,被打昏了,卖到了石墨矿里做奴隶。之后,又陆续有林家的仆人和庄子、铺子的管事、帐房被卖到矿里。前后差不多有五十人,到现在活下来的也就有我们十几个人了。” “为什么会被卖?”连成骏掐住前额,掩盖了眉宇间的愤恨与戾气。 “回大人,民女当时不知道我家小姐为什么要卖我们。林家被卖来的仆人增多,我们才明白了,卖我们的人不是我们家小姐,而是另有其人。” “是谁?” “民女不知是谁。” 连成骏点点头,走向年大大,寻思片刻,说:“年大大是西金国女皇最信任的下人之一,想必应该知道贵国女皇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把林家旧仆弄到贵国。” 金琉璃狠啐了连成骏一声,怒问:“知道又怎么样?” “知道就请诸位为连某释疑一二。” “本宫要是不告诉你呢?” “那就延续刚才的交易,林家旧仆我必须带走。”连成骏冷笑几声,看向年大大,说:“这是盛月皇朝的领地,西金国私自买卖奴隶,违约违规在前,就要给我朝一个说法。若想同归于尽,盛月皇朝地广人多,可以奉陪到底。” 年大大知道连成骏主意已定,赶紧挣扎着换一张笑脸,说:“连大人不过是偶遇我等,又何必意气用事?若今天连大人能高抬贵手,我皇也会记大人一份人情,他日必重谢相还。连大人虽说与我们不同国度,有机会多一条路也是好事。” 连成骏轻哼一声,说:“年大大说得不错,但是……” “连大人,没有但是,有与人为善的机会,又何必与人交恶?”年大大紧紧盯着连成骏,又说:“如连大人不再追究今日之事,放我等带林家旧仆离开。我可以代我皇承诺,并由三公主为证,西金国会全力助连大人光复南狄国。” “光复南狄国?”连成骏心里一颤,不禁喃喃自语反问,年大大突然抛来一块巨大又烫手的山药,光鲜喷香,真让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对,光复南狄国。”年大大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南狄国皇帝灭国之日自尽,只有两女一子在城破之日逃了出去,后来,他唯一的皇子也被北狄统帅射杀了。令堂是南狄皇后所出的公主,最为尊贵,而你又是她唯一的血脉。如果你想光复南狄国,只需振臂一呼,我西金国定会为你提供财物人力,全力支持。” 连成骏抬起自己的手臂,向空中比划了几次,也没发出呼声,随后,他自嘲一笑,说:“我相信年大大不会把我当三岁孩子哄骗,也信得过贵国女皇,可……” 金琉璃接连狠啐了连成骏三口,冷哼说:“你在连家身份低微,在盛月皇朝也不过是个普通臣子,现在有机会成为高高在上的王者,却婆婆妈妈,一点慷慨痛快之气都没有,能做什么大事?哼!既然年大大已把话跟你说开,本宫不防直说,只要你今日放过我们,西金国助你光复南狄国,并把当年瓜分的南狄国两成的领土全部返还给你,你还有可能求娶西金国最有实力的三公主。” “那我还是不光复南狄国了。”连成骏坐到荒丘上,嘴角挑起轻蔑,说:“全力帮助支持,返还当年瓜分的两成土地,都是好事,就是搭一个公主让我……” 金琉璃立马发威,怒骂:“混蛋,你住嘴,谁说搭你……” “请三公主不要意气用事。”年大大打断金琉璃的话,又一本正经对连成骏说:“连大人在连家身份低微,却有王者气度,这种事该马上做决定才是。” “容连某考虑考虑。”连成骏真的在考虑,但他不是在考虑光复南狄,更不会拿林家旧仆做为换取支持的筹码,他是在思索林家旧仆与金凤凰的关联。值得西金国拿光复南狄国当交换条件,林家旧仆的份量太重了,这件事太过沉重了。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年大大紧盯着连成骏,问:“连大人考虑好了吗?” 连成骏冲蛇骨挥手说:“你可以放松了。” 蛇骨收起架在金琉璃脖子上的剑,头部和四脚松泛了一下,就又警惕的目光盯住了金琉璃。金琉璃动了动僵麻的脑袋,一把推开蛇骨,冲年大大走去。她蹲下身查看年大大的伤口,两人低语了几句,脸色都变得凝重了。 金琉璃站起来,注视连成骏,脸色郑重,“敢问连大人还要考虑多久?” 连成骏答非所问,说:“你们开出那么丰厚的条件,就是想让我对西金国买走林家旧仆之事不闻不问。按理,我应该答应,因为条件极具有吸引力。可是我又不能答应,因为我不知道你们想利用林家旧仆做什么。我怕因我一时经不起诱惑,被你们蒙蔽了,给我自己和我的国家甚至是天下百姓带来灾难。” “这么说连大人是不答应了?” “我想知道你们把林家旧仆弄到西金国做什么,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金琉璃忍无可忍,咬牙怒呵:“无可奉告。” 年大大轻叹一声,说:“我皇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也只能说这些。” 连成骏没再说什么,他抱剑望天,冷静的目光扫视四周。若是以武力硬拼制服金琉璃等人,代价太大,胜算并不大。九煞去给官府报信,带走了两个人,另外两个人一直在原来的地方看管花狐狸并休息,对这边发生的事漠不关心。若真打起来,他们充其量扮演去给九煞报信的角色,并不会帮他们。 此时,连成骏不想轻易动武,他要另劈溪径或捷径制服金琉璃一行。他行事自有原则,不在乎与西金国交恶,但也要权衡利弊得失。 “连大人。”流丹轻声唤他,眼睛里充满期待。 “说。” 流丹咬唇哽咽,说:“民女自被卖到石墨矿为奴,昼夜劳作近二十年,没想到还能重见天日,又有幸碰到连大人,就想跟连大人打听一些林家的事。” 连成骏笑了笑说:“有赖林阁老的提点相助,我带兵平定了江东水路,直捣东瀛水鬼的老巢。为表示感谢,我上书皇上,提出为林阁老正名,得到了圣勇大长公主的支持,此事进行得很顺利。以上是好消息,还有一个不好的消息,就是你家小姐还有她的儿子都死了。你家小姐还留下了一位小小姐,倒是很聪慧沉稳的人,她不堪受苦受辱,投河自尽,被我救下了,现在应该活得不错。” 十几个奴隶互相搀扶,很郑重地给连成骏磕了三个头,又哽咽抽泣,哭成了一片。主仆近二十年生离死别,再听闻消息,已是阴阳相隔。好在还有一位小小姐活得不错,若幼主能给他们效命的机会,也是他们大难不死的后福。 金琉璃重咳两声,撇嘴道:“难怪连家人说你只是靠山坚实,擅长使雕虫小技,会讨好老太婆,没有带兵治军的威信与威严,更谈不上雄才大略。果不其然,你平定江东水路还要借死人的光,真是丢尽了镇国公府的人,这件事要是……” “三公主慎言。”年大大皱眉打断金琉璃的话。 连成骏冷笑几声,不屑反驳金琉璃,更没必要在口舌上一争长短。他到中原十余年,名字也写入了族谱,可连家人并没真正接受他。他在连家的身份是外室庶子,连轶都认为他是不光彩的存在,没人真正关心他,更没人在乎他的生母是什么身份。他不出战绩是无能,他立下战功是有靠山,不管怎么样都有人非议他。 “三公主快人快语,还请连大人谅解。”年大大替金琉璃陪笑打圆场。 “没想到三公主和连家人这么熟。”连成骏呲笑几声,仰头望天,没再理会她们。被连家人非议,他虽然习以为常,但每次心里都会隐隐难过。 流丹见连成骏望天沉思,忙示意众奴隶止住哭声,抽泣着问:“连大人,我家小姐真的嫁到沈家了吗?我家小小姐多大?她长得很漂亮吧?” 连成骏觉得流丹的第一个问题很怪异,答案很简单,可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他刚想开口,就听到金琉璃喷出一连串的挖苦讽刺之言。他充耳不闻,却没有半点心情再回答流丹的问题,只冲她笑了笑,示意她离开这里再说。 “起程。”连成骏长剑出鞘,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且坚硬的弧度。 “你敢走。”金琉璃也拨出长剑,准备拼杀。 年大大挣扎着站起来,“连大人真的不考虑我们开出的条件。” 连成骏刚要开口,忽然做出一个禁声的手势,平静片刻,说:“有人正往这边来,若我所猜不错,来人也为了林家旧仆,听听他们怎么说。” 金琉璃的剑指向连成骏,冷哼道:“你胡说八道,哪里有人来?” “连大人真是好耳力。”年大大扶着随从的手慢慢坐下,闭目等待。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众人才听到马蹄声由远及近,正在穿行树林。连成骏示意手下分散隐蔽,蛇骨带两人保护好林家旧仆,其余人全部戒备。金琉璃冷哼一声,坐进了轿子里,美人团成员也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全力警戒。 七匹快马沿着林间狭窄的小路飞驰而来,很有序地停在那片空场地上,一字排开。来者共三男四女,男的戴着银白面具,女的则戴着水绿色轻纱帏帽。与连成骏和金琉璃等人对峙了一盏茶的功夫,他们挽着缰绳慢悠悠朝荒丘走来。 金琉璃让随从抬起轿子,她端坐在轿子中,大有与来人一较高低之势。见来人不说话,她以威仪八面的姿态自报了家门,并呵令他们上前报名行礼。来人好像没听到一样,都不理睬她,又调转马头,看向连成骏等人,依旧不说话。 “你们是什么人?来干什么?”金琉璃让随从把轿子抬到荒丘顶部,以高人一等的姿势俯视来者,众人在她眼里都变小了,她君临天下的气势油然而生。 连成骏握紧剑柄,沉声问:“塞北燕家也要插手买卖奴隶的事吗?” “连大人好眼力。”位于七人中间的女子打马向前走了几步,又说:“连大人既然看出我们是塞北燕家的人,就该知道我们为何而来。” 听说是塞北燕家的人,金琉璃的气势顿时减了半,呵令随从放下轿子。年大大扶着随从的手挣扎着站起来,冲来人施礼问安,来人也很客气地回了礼。 南日皇朝的中兴之君庆宗皇帝本是出身最卑微的皇子,不受皇族重视,也没有外祖势力支持。他之所以能潜龙腾空,荣登大宝,给他提供财力支持的就是塞北燕家。燕家原本是普通商人,几代人辛苦经营,才把生意做大,积累了丰厚的家财。但燕家始终是商户出身,在历代社会等级排位中,燕家处于下等。 庆宗皇帝登基之后,在遵循士农工商的社会等级之外,格外恩赏为皇朝创造财富的家族。当时的燕家家主燕南洵被封为逍遥王,世袭罔替。几年之后,庆宗皇帝又将唯一的嫡出公主指婚给燕南洵的嫡孙。燕家从此一跃而起,成为南日皇朝既富且贵的家族之一,为繁荣塞北、漠北和中原的贸易做出了突出的贡献。 前朝末年,兵荒马乱,燕氏一族为稳定北部局面,先后支持西金国和东韩国建国,而燕家对于这两国的要求就是做南日皇朝的属国。南日皇朝很快灭亡,这两国也先后独立,但这两国的继承者们对燕家这个名号一直存有尊敬之心。 盛月皇朝开国,燕家做为对前朝忠心不二的家族,曾被当作前朝作孽,饱受新朝打压,走向了下坡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燕家一族虽说隐没了,但燕氏几代人这些年积聚的丰厚财富,开辟出的商路也为后人谋来了巨大的福利。 连成骏冲燕家人点头一笑,“敢问阁下怎么称呼?” “燕十一。”自称燕十一的女子朝连成骏抛来一块芙蓉玉牌。 “不假。”连成骏接过玉牌看了一眼,又抛回去,对蛇骨说:“撤吧!” 这次之事原是偶遇,连成骏本不想多管闲事,可刚一碰面,美人团就向他们下了杀手。他本来就反感西金国,又恨美人团行事阴邪狠辣,对金琉璃其人也成见颇深,才跟她们起了冲突。她们越是行事鬼祟,他越不想放松。得知金琉璃要把林家旧仆弄到西金国,于公于私,他都会多管此事,以求破解谜团。 确定来人是燕家人,他就想到燕家人为林家旧仆而来。当年,若没有林闻不惜功名,多次上书先皇、圣贤皇太后和圣勇大长公主,陈述燕氏一族为稳定漠北的不朽之功,燕家人还会被当成前朝余孽,受新朝的挤兑、打压乃至屠杀。 燕氏一族挥去多年压顶的阴霾,敢光明正大现于人前,当然要感谢林阁老的厚恩。同他一样,燕家人也欠林阁老一个莫大的人情,该偿还了。所以,把林家旧仆交给燕十一,他很放心,不能亲手交给沈荣华,他只是有些遗憾而已。 蛇骨应声挥手,两名暗卫撤掉对林家旧仆的保护,并把他们带到燕家人的马前。燕十一派人仔细检查了十六名林家旧仆,确认无误,向连成骏道谢。 金琉璃虽对燕家人很尊敬,但见燕十一和连成骏交接,没人理会她,很是气愤。林家旧仆明明是西金国密探查到,她亲自带人买来了,昼伏夜出,押送到此处。连成骏只是横插一脚,怎么此时他好像成了这些旧仆的主人了? “燕姑娘,林家旧仆是本宫费尽心思才弄到的,跟姓连的没有关系。你要带走林家旧仆,必须经本宫同意,他把人给你不作数,你更没必要谢他。”金琉璃从轿子上跳下来,不顾年大大阻拦,就带美人团成员围住了燕家人和林家旧仆。 燕十一笑了笑,问:“三公主,你是奉贵国女皇旨意来买林家旧仆的吧?” “本宫敬重母皇,当然是奉旨行事。” “那贵国女皇有没有跟你说她费心买林家旧仆是受燕家人所托呀?” 金琉璃微微一怔,金凤凰只说让她千方百计掩人耳目,弄到在邺州石墨矿里做奴隶的林家旧仆,没有告诉她原因。自她能独立办事之后,金凤凰让她做事或有其它事总会跟她商量,唯独这件事没跟她说,这令她心里很不舒服。 “何以为证?”金琉璃不笨,她很清楚燕十一没必要骗她,但也要有凭为证。 当年,金凤凰之所以能以女子之身登上皇位,多数依赖于燕氏一族的大力支持。若燕家人有事需西金国相助,金凤凰会不遗余力却偿还这份人情。 “贵国女皇特赐的令牌。”燕十一拿出一枚纯金令牌丢给金琉璃。 金琉璃接过令牌,仔细看了看,见令牌确实是金凤凰亲赐,她点点头,又把令牌递给年大大。年大大确认无误,对着令牌行了礼,又冲金琉璃微微点头。 “三公主,我们回去吧!” “回去也无事,先歇一会儿吧!”金琉璃坐到轿子里,掀开轿帘,注视着连成骏和燕家人。她买到林家旧仆费了不少心思,被连成骏中途捣乱,僵持不下之际,燕家人又来插手。这令她很气愤,她想寻找机会出口恶气,把损失找补回来。 连成骏可不想跟金琉璃纠缠,他纵身上马,冲燕家人和年大大抱拳辞行。 “连大人。”流丹叫住连成骏,未开口已泪流满面。 “何事?” “代我们问候小小姐,我们……”流丹哽咽难言,林家旧仆又哭成了一片。 “算了算了。”燕十一挥了挥手,说:“要不有劳连大人把他们带回中原吧!” 连成骏脸上笑容荡漾,冲燕十一抱拳,说:“多谢。” “为什么要谢我?本是我劳烦你代我把人带回中原,该我谢你才对。” “不用、不用谢。蛇骨,带上他们起程,到邺县再雇车马。” 蛇骨赶紧带人准备,流丹等人听说要跟连成骏回中原,也很高兴。他们很快就收拾完毕,又叫上九煞留下了两个手下,一行准备起程。 燕十一微微一笑,见连成骏打马要走,又说:“若连大人有朝一日想光复南狄国,燕家人可助你一臂之力,我今日欠你一个人情,他日以此相还。” 连成骏抱拳道谢,问:“不需要联姻当交换条件吧?” “怎么?连大人怕有人逼你联姻?这么说连大人是有意中人了。”燕十一的语气温柔慈和,也很随意,象是在跟自己的晚辈说话一样。 这类问题本就尴尬,从陌生人嘴里以随和的口气说出来,就令人更加难堪了。 “驾——”连成骏未置一词,打马跑在前面,身影淹没在茫茫烟尘中。 朝霞缭绕,旭日东升,清风徐徐,暖暖的桔辉笼罩着一望无垠的原野。 连成骏同他的手下骑马在前,走走停停,速度放得很慢。十六名林家旧仆就要回到阔别多年的故土,即使身体虚弱,又连日疲累,走起路来仍脚下生风。午时刚过,他们就到达了邺县县城,一行人在客栈落脚,吃饭休息。吃完饭,连成骏让九煞的手下到城外等候九煞,又让蛇皮准备车马干粮,明天一早出发。 直到天黑,连成骏也没等到九煞回来,连去等候九煞的手下也不辞而别。第二天一早,他们准备出发的时候,有一个衙差送来口信,说九煞几人有事先回了京城,也没提起林家旧仆如何处置的事,这令连成骏心中生疑。九煞因林家旧仆之事到官府送信,凭他的身份、武功和经验,应该不会有人刁难他。官府慑于石墨矿后台势力的威严,应付差事、花言巧语打发了他倒也正常。 连成骏思索片刻,就派蛇骨带两个暗卫快马去了邺州城,到府衙打听九煞的去向,观察邺州知府等人的反应。天黑时,连成骏一行正准备到镇子上落脚,蛇骨带人回来了。他们告诉连成骏说九煞确实有事先回了京城,因事出突然,没来告诉连成骏。还有,官府对石墨矿将林家旧仆卖给西金国的事不置可否,应付了几句就送客了。蛇骨等人想了解石墨矿幕后主人的情况,也一无所获。 “等过了邺州城,我提前回去向大长公主禀报此行查到的消息。蛇皮,你带两人前面开路,沿途多加谨慎,蛇骨,你带人护送林家旧仆,记住安全第一。” “属下遵命。” 连成骏想了想,又说:“若你们快到京城时,仍没有接到如何安置林家旧仆的消息,你们就绕过京城,直接把人带到津州,让他们暂时住在灵源寺。” 到了邺州城,连成骏算计好时间,又仔细交待了蛇皮蛇骨一番。吃完饭,他休息了一会儿,就带人快马赶回了京城。圣勇大长公主给他飞鸽传书,说在京城的公主府等他,他要尽快把查探到的消息告诉大长公主,以便她参考谋划。 他和手下快马加鞭,赶了一夜一天的路,在又一次天色将暗之时,他们赶到京城的北城门。城门未关,可他们进城时,手持令牌,却被侍卫拦住了。侍卫也不多说,肃清行人,关闭城门,把他们带到了北城门附近一座大宅子门口。 连成骏心中生疑,握紧剑柄,看到九煞从大宅子里出来,才松了一口气,“九煞,你想见我直接到城门外迎候就是,何必让守城门的侍卫阻拦?” 九煞板着脸,沉声说:“不是我想见你,是皇上要召见你。” 听说皇上要召见他,连成骏的心咯噔一声,看向九煞的目光也变得复杂了。 第九十七章 林氏的巨额嫁妆 满含暖意的朝辉洒满狭隘的小屋,屋内简陋粗糙的装饰摆设也因光辉而变得光鲜,充满生气。花瓶里,几枝杏花、几条柳枝在光照下舒展,散发淡淡清香。 桔辉洒在沈荣华脸上,她手遮光辉,伸展腿脚,舒舒服服伸了懒腰。她睁开惺忪的眼睛,看到窗外已天光大亮,她的嘴角噙起愉悦的笑容。在府里,她不多管闲事,不用操心庶务,还不被规矩限制,早晨能睡到自然醒,想想心里都美。 感谢沈老太太。 这是沈荣华的由衷之言。她刚回来府里,怕人用规矩抓她的把柄,她每天早晨都会去吉祥堂请安,尽管每次都被拒之门外,她仍风雨不误。这几天,沈老太太发话了,除非有事叫她,她若再擅自再去吉祥堂,哪怕是到大门口,都会打断她的腿。沈恺怕沈老太太说到做到,就装样子请来了大夫,人未诊、药未开,直接说她得了重病,不能再去给沈老太太请安,也免了她去各处问候走动。 她轻松了,自由了。感谢沈老太太配合开恩,让全府的人使劲羡慕去吧! 怡然居在内院之外,地处偏僻,后面就是府里的花园和湖溏。春回大地,万象更新,她吃饱喝足睡够,还可以到风景优美的地方疯玩,真真幸福到家了。 初霜轻轻推门进来,问:“姑娘醒了?” “嗯,有事?” “也没什么事,那个,他、他回来了,问什么时候开饭呢。”初霜所说的他就是她那位貌若嫡仙、高贵纯净、风流洒脱、傲娇毒舌的表哥了。 “吃货。”沈荣华一脚把暖水袋踹到床下,就象踹某个人一样。 初霜笑了笑,说:“姑娘还是快起来吧!一会儿让他等急了,还不知出什么故事呢。因那晚的事他连奴婢都不理睬了,要再让他替姑娘送信还不知道多委屈多勉强呢。他一大早赶到府里,要是再误了他吃饭,不知他要唠叨埋怨多久呢。” 那晚,初霜向沈荣华敞开心扉,痛说梦境,回忆前生。正说关键的环节,白泷玛扮成一副鬼样子出现,吓了两人一跳。沈荣华先是害怕,后是烦他,严厉警告初霜不得把梦说给他听,气得他跟沈荣华唇枪舌剑战了半夜。后来,沈荣华以初霜的梦为杀手锏,令白泷玛败北,又逼白泷玛替她送信给黄公公和李嬷嬷等人做为战败的条件。白泷玛走了,世界安静了,刚平静几天,他又卷土重来了。 沈荣华噘嘴轻哼,“给灶上送一百文钱过去,让她们今天每顿都多加菜。” “是,姑娘。”初霜起身出去,让雁鸣带小丫头进来伺候沈荣华洗漱梳妆。 收拾完毕,沈荣华照例喝了开胃的暖茶,到院子里散步。对于初霜的表妹又一次到来,丫头婆子们都反映强烈,嫉妒的、羡慕的、想讨好的,都写到了脸上。 丫头们拿了饭菜回来,周嬷嬷亲自指挥摆饭,一张老脸都笑开花了。沈荣华见周嬷嬷这么高兴,给怡然居都带来了欢悦的气氛,也很无奈地跟着傻笑。 白泷玛又一次扮成初霜的表妹来沈家探亲,但他这次要探的人不是初霜,而是周嬷嬷。他最会卖乖讨巧,只需三言两语,就把周嬷嬷哄得都合不上嘴了。周嬷嬷宽厚善良,待人温和,对主子忠心无二,就是有一样,太容易被糊弄。 沈荣华常想,是不是因为她的生母林氏吃了周嬷嬷的奶,脾气性情就变得和周嬷嬷相似了。林阁老和万夫人都是聪明绝顶的人,可他们唯一的女儿象他们的地方还真不多。沈荣华现在很关心她的奶娘是什么样的人,只可惜她刚断奶,她的奶娘就被打发了。除了周嬷嬷,她身边也没有人知道那位奶娘是何许人了。 “姑娘,要不让初霜的表妹在怡然居住几天吧!”周嬷嬷试探着说。 “不行。”沈荣华不考虑周嬷嬷的感受,拒绝得很干脆,“上次他来了,只在后面的散房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三婶婶就派人过来问了。三婶婶是和气人,碍于情面没多说,可谁当家都怕惹出事来,我可不愿意再给三婶婶找麻烦。” 初霜赶紧随和,说:“是呀!嬷嬷,我表妹前几天已经来过一次了,这次来也没什么大事,只给我送些东西,留他吃两顿饭,打发他走就是了。” “可是……”周嬷嬷很想说初霜的表妹这次是来找她,可又不好意思明说。 雁鸣听了半天,才问:“初霜姐姐,你表妹叫什么名字呀?” 周嬷嬷也说:“都见他两次了,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二霜。”沈荣华很痛快地给初霜的表妹赐了另一个名字,比白泷玛叫起来还顺口,“摆饭,吃过饭,周嬷嬷去跟三太太说一声,我去看看二霜。” 鹂语弯了弯嘴角,“这名字不好听,初霜姐姐的表哥叫什么名字?我看初霜姐姐的表哥和这个表妹长得有几分象,他们是亲兄妹吗?” “是,是是是亲兄妹。”初霜后背都冒出了冷汗,她一会儿表哥、一会儿表妹的,还好沈荣华知道实情,能为她遮掩,要不还不知道惹出多少麻烦呢。 “对呀!初霜姐姐,你表哥叫什么名字?鹂语很关心呢。”雁鸣揶揄笑问。 “你不也在问。”鹂语噘嘴表示不服,脸上却泛出红晕。 初霜怔了一下,在沈荣华强大的气场压力下,低声回答:“他、他叫二蛋。” 沈荣华噗嗤一笑,赶紧掩住了嘴,初霜果然不错,人聪明,反应快,还上道。 “怎么叫这么难听的名字呀?”鹂语问出所有人的疑问。 “摆饭。”沈荣华板起脸,说:“初霜和燕语、燕声留下伺候,其余人去吃饭。” 周嬷嬷带着丫头们退下了,屋子安静下来,沈荣华掐了掐额头,又忍不住笑出了声。一会儿功夫,白泷玛多了两个名字,不知他听到之后会如何反应。 吃过早饭,沈荣华在怡然居的花厅内接待了初霜的表妹——二霜。其他人都被沈荣华以各种借口打发出去了,除了看门的丫头,房里只留初霜一个人伺候。 白泷玛坐到主座上,很悠闲地喝茶,说:“今天卯时刚过,我就被那阉货叫起来给你送信,我都赶到沈家了,你还没起床,你说我有多辛苦。” 沈荣华笑脸明媚堪比仲春的阳光,亲自给白泷玛倒茶,说:“我知道你辛苦了,所以我同初霜一起送了你两个名字,凭这两个名字,我保你吃遍天下。” 初霜忍俊不住,笑出了声,怕白泷玛折腾她,赶紧把头扭到一边。白泷玛一见初霜的神态,虽不知道沈荣华给他取了什么名字,但肯定是埋汰他了。他轻哼一声,打开他带来的碎花包袱,从两件半旧的女装里翻出一个大概有八寸见方的锦盒。锦盒的样式和花纹都很普通,有的地方泛出黄痕,看上去很陈旧了。 “这是什么?”自上次接到大长公主让人送来的锦盒,沈荣华现在一看到锦盒就敏感,她想把装着秘密的锦盒打开,可又怕里面的秘密刺激她的心。 白泷玛没回答,他拿起锦盒抱到怀里,以挑衅的眼神看了沈荣华一眼,又拿出几封信,抖了几下,扔到沈荣华怀里。沈荣华强制自己不去看那个锦盒,只把几封信打开,想仔细看看是谁给她的信,却看得心不在焉。 “表哥,你还是把锦盒给姑娘吧!姑娘惦记锦盒,心不在肝上,会误事的。” “关我何事?”白泷玛邪了初霜一眼,满脸不愤地怨怼。 初霜轻叹了一声,陪着笑冲白泷玛使眼色,做了一个睡觉的手势,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意思是说等沈荣华午睡之后,她就把做梦的事告诉他。 “不稀罕。”白泷玛以轻蔑的眼神扫了初霜一眼,轻哼说:“实话告诉你,我见过的美女比你见过的人都多,你还有这小毒妇的模样确实让我不敢恭维。再说了,我都认你当表妹了,怎么能对你有非分之想呢?你别挑逗我,我……” “哈哈哈哈……”沈荣华放声大笑,笑得肚子直疼,她赶紧坐到软椅上,抱着肚子,大笑不止。自回到府里,连日的郁闷憋屈愤恨此时都随笑声烟消云散了。 初霜听到白泷玛误解的话,羞得脸比桃花还要艳几分,也不知该说什么。听到沈荣华不遮不掩的笑声,她掀起帘子就出去了,对屋里这两位眼不见、心不烦。 “小毒妇,你还笑笑笑,把我表妹都气走了。” “哈哈哈哈……自作多情的傻二蛋,还以为人家挑逗你,真没脸了。”沈荣华用力拍着桌子才止住笑声,看到白泷玛也玉面飞红,她又忍不住笑起来。 “不理你了。”白泷玛把锦盒重重拍到桌子上,也起身出去了。 沈荣华拿起锦盒,感觉沉甸甸的,用力摇了摇,也没听到声响,又仔细看了一遍,才发现这锦盒也是暗锁。她皱了皱眉,把锦盒放到一边,专心看起信来。 这些信厚厚薄薄一共有五封,分别是黄公公、李嬷嬷,芦园的李管事、篱园的佟嬷嬷,还有李四给她写的。她离开篱园才几天,就有这么多人给她写信。不管信里写的什么,至少证明这些人是她这一世结交或熟识的人,这令她的心暖暖的激动。重生至今,她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多了善意的熟悉的人也是她的财富。 黄公公给她的信写得很简单,说他已知道了杜昶是杜纺的私生子之事,让她别害怕杜家。还说他明天要回京,让沈荣华有事尽管跟他开口,别客气。 沈荣华想了想,提笔给六公主写了一封信,一会儿再挑上几件礼物送给四公主、六公主和八公主。把信夹在送给六公主的礼物中,物品入宫检查时,也容易蒙混过关。这几位公主与沈家是近亲,女孩儿之间有礼物往来也光明正大。 李嬷嬷在信中说篱园的房子已开始盖了,估计需要三个月的工期。她要到郊外蹋青,就先住到芦园,李管事已安排妥当。篱园的庄子开始春耕了,许多事都需要李嬷嬷亲自管理打点,她有些力不从心,还好有佟嬷嬷帮忙。李嬷嬷推荐佟嬷嬷做篱园的管事,只是佟嬷嬷的身契在沈家,还需沈荣华想办法理顺此事。 芦园的李管事在信中说沈荣华制定的春耕计划详细周全,把她大大恭维了一番。沈荣华受之有愧,因为这份春耕计划是初霜写的,李管事这么热忱,弄得她都没有直说的勇气了。李管事还在信中说执行她的春耕计划遇到了一些问题,需要她亲临指导。芦园的房子已收拾妥当,请她过来踏青散心,顺便指导耕作。 佟嬷嬷写给她的信最厚,足有十几页,但不是佟嬷嬷一个人写的,还有竹节和夏嫂子认字练笔顺便写给她的信。佟嬷嬷在信中说了篱园的事,没有大事,却也絮絮叼叼写了不少。竹节说凤鸣山很美,夏嫂子做的艾叶豆沙窝窝很好吃,让她们来玩来吃。夏嫂子则说想女儿青柚了,要是方便让青柚回篱园一趟。 李四的信很精彩,开门见山就是叩拜主子。说萧冲养好伤,他也不想再回谨亲王府伺候了,他现在成了李嬷嬷的助手,等李嬷嬷告老,他就接班,请沈荣华多加关照提携。信的后面还有王小八、驴小七、李锁等人叩拜请安的话。 沈荣华拿着李四的信反复看了几遍,轻哼一声,丢到了一边。李四是王府使出来的奴才,是机灵人,很会做事做人。但李四舍得放弃王府的富贵,在山野里做一个庄子的管事吗?就算他决心已定,也需要好好锤炼摔打几年才行。 看完这些信,沈荣华只给黄公公写了回信,连同她写给六公主的信,让白泷玛一起带出去交给他。她和黄公公是一起分过脏的损友,彼此之间有信任。她在信中请黄公公托人多多关照六公主,需要打点的人情银子由她来出。 前世,她没有等到六公主回京,救她出火坑,但这份真情诚意足以让她铭记两世。重生归来,她不想再做糊涂人,前提就是要恩怨分明。该报复的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该报的恩、该感激的人,她今生也不会错过。 “姑娘。”初霜掀帘子进来,后面跟着男扮女装的白泷玛。 “不生气了?”沈荣华把李管事、李嬷嬷和佟嬷嬷写的信递给初霜。 初霜接过信,施礼说:“奴婢言行无状,请姑娘恕罪。” “你何罪之有呀?”沈荣华笑了笑,说:“你先看信吧!” 白泷玛见初霜看信,沈荣华提笔准备写信,他成了多余的人,很不自在。为了增加自己的存在感,他重重咳嗽了一声,拿起锦盒摇来晃去,不时冲她们挤眉弄眼。两人依旧不理睬他,他觉得无趣,坐到桌子旁连吃带喝解闷。 初霜看完信,又看了白泷玛一眼,说:“姑娘,奴婢写的春耕计划还有许多欠缺,有许多地方需要和李管事协商,是该到芦园去看一下。” 在沈家,不管沈老太太强加给她一个多么卑微下贱的身份,对外她都是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想出去一趟不知道要经过多少关卡,才能拿到出门的对牌。以后篱园和芦园还有许多事需要她打理,她也有好多事要做,不能总被困在府里。 “容我想想。”沈荣华沉思了一会儿,换了一张笑脸转向白泷玛,“那个白公子呀!今天用过午饭你就回去吧!给我带几封信还有几份礼物给黄公公。” 白泷玛眼皮都没抬,说:“我肉麻、我心寒、我害怕,你还是叫我二蛋吧!” 沈荣华换了一副小女儿神态,低声说:“你毛病还不少,快去看大夫吧!” “用你管?”白泷玛一脸愤恨,又交织了委屈。 “好吧!不用我管就算了。”沈荣华愣了一下,对初霜说:“芦园春耕的事稍后再议,要是计划可行,不防也改变篱园固有的耕作情况,我还要写信告知李嬷嬷。你先去告诉周嬷嬷,把水姨娘送我的东西收拾出三份,我请人带到宫里给三位公主。给六公主的东西里多加六块云山烟雨的雪绫帕子,这意境是她喜欢的。” “是,姑娘。”初霜应声出去。 “我也喜欢。”白泷玛站到沈荣华面前,看向她的目光热烈而殷切。 沈荣华微微一笑,说:“带上信和我准备送人的东西,下午回篱园去。” “六块云山烟雨的帕子。” “成交,我再送你四个荷包、四个香囊,都是新颖的花样,还很漂亮。” 白泷玛举起双手很热情地放在沈荣华柔嫩的肩膀上,说:“象你这么聪慧大方、善解人意、懂得投人所好的女子真真少见,甚得我心,不象我表妹那么小气。” 沈荣华皱眉打开他的双手,挑嘴冷哼,“你是不是无以为报呀?” “怎么会呢?你投之以桃,我自会报之以李。”白泷玛眨了眨眼,又说:“象田间耕作这种小事,你尽管交给我表妹去做,有我提点,她会做得很好。” “多谢。”沈荣华轻叹一声,眼底隐含歉意。 在初霜的梦里,得白泷玛提点帮助,她由山野村妇做到诰命夫人,尽管只做了一天,也有了她生命的精彩。这一世,初霜是奴婢,原本属于她的一切现在都冠上了沈荣华这个主子的名号,还不容任何人否定非议。沈荣华每每想起,都感觉自己象个冠冕堂皇的掠夺者,满心愧疚却又不得不堂而皇之去做。 “不用客气。”白泷玛嘻笑几声,手指撩向沈荣华额前的刘海。 沈荣华没在意白泷玛的小动作,她拿起锦盒,问:“哪里找到的?” 白泷玛坐下来,一本正经地说:“在篱园祠堂前面的花房里。” 篱园的祠堂被烧毁之后,白泷玛没了栖身之地。幸好祠堂前面有几间独立的花房没被火灾殃及,沈荣华就让白泷玛在花房里暂住。那几间花房与茗芷苑一墙之隔,原是沈阁老栽种名贵花木的地方,后来闲置了,一直用来堆放杂物。 沈荣华想了想,问:“那天我让初霜盯着收拾那几间花房,怎么没听她说起?” “她不会知道。”白泷玛拿过锦盒晃了晃,说:“中间花房的后墙上靠有一座书架,书架上没书,却堆了许多破旧的花盆。就在那面后墙上有一个壁橱,有书架遮挡,谁也不会注意壁橱。壁橱里放着沈阁老几件夏衫、这个锦盒,还有两本书。我也是闲来无事,随意翻动书架上的花盆,才发现的。” 前年春天,圣勇大长公主送了沈阁老一些名贵花木,沈阁老就将花木养在了那几间花房里。刚一入夏,那些名贵花木就陆续死去了,沈阁老为此郁闷了很长时间。有人说那几间房子朝向不好,采光也差,不适合养植花木。沈阁老本打算秋后将房子修整一番,入秋之后,他去京城住了一段时间。回来以后,因身体不适,就住进了府里,把修葺花房的事也压下了,后来花房也就变成了杂物间。 白泷玛见沈荣华发愣,说:“估计你也不知道那几间花房里有壁橱。” “我确实不知道。” 篱园只有两个独立的院落,成排的散房、花房却不少。沈荣华虽说在篱园住的时间不短,却也不可能闲来无事,每间房子都走一遍。 “锦盒里面装的什么?”沈荣华问得毫无底气。 “我怎么知道?”白泷玛把锦盒推给沈荣华,说:“这个锦盒也是暗锁,比子母锁简单一些,若你没有钥匙,毁掉这只锦盒也能拿到里面的东西。” 沈荣华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想毁掉锦盒。” “那你就找钥匙吧!”白泷玛拿起锦盒看了看,板起脸,一本正经说:“这里面有价值十万两银子的东西,你敢和我赌吗?赌注为一万两银子。” “赌就赌。”沈荣华很干脆,不仅答应赌一把,还提笔写下了字据。如果锦盒里真有价值十万两银子的东西,肯定归她所有了,白泷玛帮了她这么多,分给他一万两不算什么。若锦盒里没有价值十万两银子的东西,白泷玛就欠她一万两银子了。白泷玛没银子给她,她也会想方设法找补回来,反正这次豪赌她不吃亏。 白泷玛瞪大眼睛看沈荣华写好字据,笑容在他的眼角荡开,很快就弥散到满脸。他笑容深刻,那张俊脸看上去更加俊美、温润,带出几许柔媚的风情。 沈荣华把字据递给白泷玛,又挑起眼角,目光满含挑衅。白泷玛满不在乎,拿起字据看了看,就掏出一盒胭脂,闻了闻,又以胭脂为印油,在字据上按下手印。沈荣华不示弱,抓过白泷玛的胭脂,重重抹了一指,也按了手印。 两人空口无凭,立此为据,连赌也赌到了一本正经。 初霜和燕声、燕语把送给三位公主及白泷玛的礼物都拿了过来,让沈荣华过目之后,初霜才拿来盒子,把礼物分好装进盒子里。剩余的手帕、荷包和香囊没等初霜开口,白泷玛就抢过去,夸赞了一番,装进了自己的花包袱里。 “姑娘,这是二老爷前些日子让人送来的钥匙,一直放在周嬷嬷那里。刚才周嬷嬷给几位公主准备礼物时翻出来了,她说自己年纪大了,怕弄错了,以后这些小东西就交奴婢保管。奴婢拿来让姑娘看看,要是没用就收起来,等……”初霜的话还没说完,钥匙就被白泷玛一把抢走,到他手里马上就变了形。 白泷玛仔细看了看那把钥匙,对沈荣华说:“把锦盒拿给我。” 沈荣华把白泷玛的反应看到眼里,心咚咚直跳,她抚了抚胸口,强制自己平静下来。她先吩咐了差事,打发燕声和燕语出去,才拿起锦盒,递给白泷玛。初霜猜到锦盒里有秘密,要告退,被沈荣华一把拉住了。沈荣华信任初霜,不管锦盒里装有什么,是惊喜或是沉痛,她都希望初霜能跟她分享、替她分担。 一把普通的钥匙在白泷玛手里变成了一根形状古怪的银丝,他拿过锦盒,又拿银丝比对了一下,说:“这就是锦盒的钥匙,这钥匙的奇妙之处在于变形。” “先不要打开。”沈荣华拿过锦盒,心中非常矛盾。 “开还是不开?”白泷玛扬了扬手中的钥匙,说:“钥匙已变形,你若现在不打开锦盒,一刻钟之后,钥匙会恢复到原来的形状,三天之内,不能再用。而且这把钥匙只用三次,就不能再用,三次之后若想再打开,只能毁掉锦盒。” 沈荣华握紧初霜的手,深吸一口气,说:“打开吧!” 锦盒打开,一股发霉的味道混合着陈年的香气散发出来,呛得白泷玛连打了三个喷嚏。他用手帕掩住鼻子,把锦盒拿到窗口,挥着手让味道尽快散发。等锦盒里呛人的味道变淡了,他才把锦盒拿回来,推给沈荣华。沈荣华轻叹一声,凝望窗外,目光迷离而复杂,对敞开的锦盒则视而不见。 白泷玛抽出钥匙,仔细看了看,就丢到了一边,说:“这一次是这把钥匙第三次打开锦盒,以后不能再用了,变回原来的形状,也就成摆设了。” 沈荣华愣了一会儿,拿起钥匙装进荷包,轻声说:“没用也要保存好。” “你只想保存钥匙,却不关心锦盒里的东西,真是怪哉。”白泷玛把锦盒倒扣在桌子上,很期待地说:“这里面的东西若价值十万两,我就能赢到一万两。” “我怎么把打赌的事忘了?快,初霜,把字据拿给我。”沈荣华接到初霜递来的字据,紧紧握在手里,好像握住了一万两银子,心里安定了许多。有时候她自己也奇怪,重生之后,她对银子异常敏感,不再是清高清贵的大家闺秀。 白泷玛冲她撇了撇嘴,相比那张字据,他更关心锦盒里的东西。他把锦盒里的东西全倒在桌子上,又拿起空锦盒摸索了一番,才查看锦盒里的东西。 沈荣华的脑子转过弯来,很沮丧地拍了拍头,决定一万两银子得失的是锦盒里的东西,她抢字据做什么?这不是舍本逐末吗?可能她写这个字据的初衷就是想着赢了强要,输了就赖账,这是她的本能反应,总是不想吃亏的性子。 锦盒里装有许多泛黄的信件、票据、契约之类零零碎碎的东西,因存放的时间不短,有许多都断裂破损了。白泷玛把这些零碎的东西都倒了出来,铺了满满一桌子,足有几十份,要想弄清楚这些东西,还需细细查看。 “你输了,一万两银子。”白泷玛把一个厚厚的信封扔给沈荣华。 这信封装在锦盒底部,上面盖着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白泷玛把锦盒里的东西都倒出来之后,就拿了那个信封,而沈荣华的注意力则被零碎东西吸引了。 沈荣华接过信封,没打开,顺口问:“是什么?” “你娘的嫁妆清单。”白泷玛咂舌感叹,“好一份丰厚的嫁妆,就凭嫁妆清单上罗列出的庄子、铺子、宅子,还有金银珠宝、玉器古玩之类,就知道林家巨富。林阁老第二次中状元之后,一共做了十几年的官,还敢说清廉吗?” 初霜另外拿来一个盒子,把那些零碎东西都装到盒子里。看到沈荣华拿着装有嫁妆清单的信封发呆,迟迟也没打开,她明白沈荣华的心事,轻叹一声,不知该说些什么。白泷玛又要开口打击沈荣华,被初霜以眼神加手势制止了。 沈荣华沉思半晌,抖开信封,拿出嫁妆清单打开。一份嫁妆清单除了厚实的封面和封底,中间连在一起的都是金笺纸,足有上百页。她没看清单上密密麻麻罗列出的一条一款,直接翻到封底看总计。刚一扫到封底上清晰的数目,她禁不住尖叫出声,这比她想像得还多出许多,都是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哪! 第九十八章 几十万两的嫁妆去哪儿了? 白银八万两。 黄金五千两。 各类金、银、珠、玉及宝石制作的头面首饰共合银两万两。 各类金、银、玉制摆件饰品及玉器、古玩、字画等合银四万两。 另有貂、狐、貉皮草及绫罗绸缎、云锦蜀锦布料及四季成衣共合银两万两。 宅院四套、上等旺铺十二座,中等铺面八座,大小庄子共十个,价值白银十万三千两,宅子、铺子和庄子每年租息产出收成共合银六千两到一万两。 不算宅子出租的银子、铺子出租或经营赚的银子及庄子每年收成,林氏的嫁妆共合银三十一万三千两,其中黄澄澄的金子和白花花的银子就有十几万两。 重生之前,沈荣华只知道银子能买来物品,对银子多少根本没概念。沈阁老去世之前,她是沈家最为清贵高雅的大家闺秀,自然远离铜臭。没了沈阁老,她被关在庄子里,靠辛辛苦苦做绣活赚上几文钱,穷困潦倒,做梦都不敢想数以万计的银子是多少。陪嫁到沈家,又被转卖几次,性命堪忧,对银子哪里还敢奢望? 三十多万两银子是多少?即使是现在,重生之后,她都算不清楚。林氏在林阁老夫妇娇宠下长到十五六岁,是比她还糊涂几分的人,从未当家理事,就更不明白了。但她重生一世,再回来对银子就有了概念,知道银子蕴含的价值了。 把沈阁老这一脉的所有产业财物连同奴仆的身价都加在一起,也就是有三十万两的一半。象沈家这样主子奴仆几百口的人家,一年的开销省俭一些也就花上六七千两银子,大方一些的人家日常开销有*两也足够了。也就是说,林氏嫁妆里的宅子、铺子和庄子的租金、盈利及收成就够沈家一年的开销了。 林氏拥有这么丰厚的嫁妆,现在怎么样?林氏背着淫污的罪名带着儿子净身出户,现在下落不明。而她是林氏唯一的女儿,重生之后比之前的日子过得好多了,但她依旧住在沈家最破旧粗糙的宅子里,连她们主子奴才添制的钱都被革了。 沈荣华看完这份嫁妆清单,不禁手脚冰凉,内心却如烈火一般滚热。她目不斜视,凝望窗外肆意泼洒的阳光,她的手脚、她的嘴唇,连同她的睫毛都在颤栗。 “姑娘,先喝杯茶吧!” “对,你赶紧喝杯茶压压惊,表妹,给我倒一杯,我要好好庆祝一下。”白泷玛接过茶盏举起,在半空中转了一圈,才端到嘴边一饮而尽。 许久,沈荣华才长舒一口气,慢慢端起茶盏,一盏茶一口气痛快饮尽。滚热悸动的心渐渐平静,手脚也有了温度,凝视的明眸展现出别样的光彩。 “我记得你说过我娘有十万两的嫁妆。”沈荣华很认真地看着白泷玛,满眼期待。这一刻,真金白银都可能欺骗她,但她对白泷玛却衍生出本能的信任。 白泷玛淡淡一笑,别有意味地问:“你希望我怎么回答?” “我不知道。”沈荣华轻轻摇头,面露茫然,眼里充满小女孩的孤独和无助。 “你也是糊涂人,你娘有多少嫁妆你应该知道才是。”白泷玛摇头轻叹,又说:“不是我说你娘有多少嫁妆,是我听到周嬷嬷夜半痛哭,说你娘光嫁妆就不少于十万两,庄子的收成和铺子的盈利每年也有几千两。现在看来,周嬷嬷所说的嫁妆似乎不是这份清单所列,她只知道十之三成,差距也太大了。” 沈荣华拿起嫁妆清单,仔细看了一遍,确定这份清单是她的外祖母万雪莹亲手所书,字迹和万夫人写给圣勇大长公主的那封信一模一样,都是漂亮的簪花小楷。清单后面有写这份清单的日期,正是林闻被贬为七品小吏赴任之后,还没传来死讯时。那时候,万夫人给女儿准备了丰厚的嫁妆,想给女儿找一个如意郎君嫁了。有这份嫁妆傍身,即使林阁老被贬,林氏的日子会过得很好,他们夫妇也不会为女儿操心了。谁也没想到,这份嫁妆写完没十天,就传来了林阁老的死讯。 那一年,林氏十五六岁,不小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父母相继去世,她守了五年多的孝,将三十多万两的嫁妆守成了十万两,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我确实是糊涂人。”沈荣华自嘲苦笑,面露凄然。 林氏听信凤克龙的传言,对她心存怨气,母女之情淡漠。从小到大,她跟母亲都不亲近,也曾为此失落,但有祖父疼她宠她,填补了这份空白,她并没有因此伤心悲痛。沈阁老在时,她以清贵优雅的大家闺秀自居,从没想过沈家会少了她的吃穿花用,根本不关心钱财,更不会去操心林氏的嫁妆了。 重生之前的她跟林氏真是亲生的母女,总想诸事不操心,一样的糊涂人。还自恃聪慧,处处展现自己的高傲雅致,殊不知在别人看来她们都傻得可怜。 “承认就好,敢于承认就证明你意识到了错误,这是改过的基础。”白泷玛拿起嫁妆清单仔细查看,边看边感慨,看到最后一页,他刚要说话,忽然怔住了。 “怎么了?”沈荣华见白泷玛脸色有异,就知道他又有新发现。 “表妹,去帮我取一个刀片,要最薄的那种。” 初霜去里屋针线笸箩里取来刀片,白泷玛接过刀片,比划了一下,轻轻割开嫁妆清单的封底。原来这份清单还有一页,跟封底粘到了一起,看样子应该是万夫人所粘。同封底粘在一起的那一页上写有几行字,因为用浆糊粘过,看上去字迹有些模糊不清,需仔细辨认,才勉强能看清写在上面的字。 “写的什么?”沈荣华想拿过嫁妆清单来看,被白泷玛推到一边。 白泷玛把嫁妆清单放在窗口的光线下,让初霜取来一杯清水,用绢帕沾着清水轻轻擦拭陈年的浆糊。反复擦了几遍,除了边角粘掉的字,其它都能看清了。 “原来多宝斋、染枫阁、织锦阁都是万夫人创下的产业,有这么精明能干的夫人,可见林阁老家非一般的豪富,说林阁老不清廉还真是冤枉他了。有这三处产业在手,万儿八千两银子估计他都不可能看到眼里。”白泷玛把嫁妆清单递给沈荣华,自问道:“这三处产业比这厚厚一本价值更高,为什么要粘上呢?” 沈荣华拿过嫁妆清单,仔细看了被粘过的那一页,她面无表情摇头,心中五味杂陈。前世今生,多宝斋都是京城最大的首饰铺子,在各省的首府和较大的府城都设有分铺,津州也有。多宝斋制作的首饰以做工精细、样式新颖吸引了诸多贵妇贵女,另外多宝斋打磨经营的翡翠玉饰也以珍贵著称。但多宝斋的幕后东家是谁,她不得而知,这两世,她想都没想过多宝斋会是万夫人的产业。 沈家住在京城及移居津州之后,每年林氏都会给她添制首饰,她的首饰多数都是多宝斋做的。林氏还带她到多宝斋选过花样,但从没跟她说过多宝斋是万夫人的产业。难道林氏也不知道?是万夫人没告诉林氏还是这其中另有隐情呢? “多宝斋的大东家是谁?”沈荣华很郑重地问白泷玛,眼神复杂。 “万夫人。” “我外祖母病逝之后呢?” 白泷玛轻叹一声,说:“据我所知,多宝斋现在的幕后大东家是盛月皇朝皇族中人。我跟多宝斋曾有生意往来,但每次交易见的都是他们的大掌柜。” 沈荣华看向白泷玛的眼神充满哀求,“我想知道多宝斋现在的东家是谁。” “现在还不行,我的伤刚养好,元气未恢复,许多事都杂乱不堪。你想让我帮你,就要多等一段时间,也许是几年。”白泷玛不愿意多说,但回答得很认真。 “好,我等。”沈荣华重重点头,前世今生,都二十年了,何必此时急于求成?多宝斋现在的东家是皇族中人,这其中必有鲜为人知的隐秘,不能轻易触碰。 白泷玛点点头,问:“对于染枫阁和织锦阁,你知道多少?” “听圣勇大长公主说织锦阁是我外祖母最早创办的产业,现在做得很大,连邻国都有分铺,其余我就不知道了。至于染枫阁,我也知之甚少,以前倒穿过染枫阁做的衣服。我没听我娘说过这两处产业是我外祖母所创,估计她也不知道。” 圣勇大长公主说织锦阁被林氏卖掉了,林氏从没有跟她提过,她们母女不亲近,林氏不愿意跟她说这些事倒也有可能。可周嬷嬷是林阁老府上的旧仆,在林氏身边伺候了十几年,若林氏卖掉了织锦阁,周嬷嬷不会不知道。 前世,五皇子是织锦阁的幕后东家,五皇子谋划夺谪,织锦阁也就成了他的银库。就算林氏卖掉了织锦阁,那时候五皇子还小,也不可能是买主,这就由不得沈荣华不多想了。可一想到某种可能,她的心就象是被尖刀剜刺一样痛。 至于染枫阁,沈荣华也没听林氏提起过,但在前世她知道水姨娘是染枫阁的大东家。至于染枫阁怎么会到水姨娘手里,她不得而知,答案也只有水姨娘能告诉她。染枫阁成了水姨娘的产业,没有被那些狼子野心的人贪去,这令她心里舒服了很多。可在前世,因为要关照她、帮她活下去,水姨娘被杜昶等人谋害,最后染枫阁也落到了杜昶手里,这是她两世的痛,也是今生绝不会再发生的事。 白泷玛对沈荣华的回答很失望,他挑了挑嘴角,说:“不管多宝斋、染枫阁和织锦阁做得有多大,产业契约没在你手里,你没法证明这些产业是万夫人所创办,赚多少钱都与你无关,你知道得多反而更不舒服,还是不知道更好。” “谢谢你的宽慰。” “不用客气,我对安慰蠢猪乐此不疲。” 初霜皱眉说:“表哥安慰的话蠢猪都能听懂,那岂不是在骂自己?” 沈荣华自嘲一笑,她没心情跟白泷玛打嘴架,再说,说她是蠢猪也不算贬低她,但那都是以前,是前世,现在的她绝不愚蠢、绝不软弱。不管是谁,吞了她的就要给她吐出来,贪了她的必须给她送回来,否则,她将以十倍、百倍去讨还。 这是她对今生的誓言,既然重活一世,她就不允许自己再退缩。 “帮我查查织锦阁现在的幕后东家是谁。” “等着,不要急。”白泷玛冲沈荣华笑了笑,问:“为什么不查染枫阁?” “你为什么愿意查染枫阁?” “因为……”白泷玛欲言又止,愣了一会儿,说:“算了,跟你多说无益。” 沈荣华没再多问,她有自己的*,白泷玛也一样。她把白泷到当朋友,朋友之间没必要遮遮掩掩,但也不能成为透明人。有些事,白泷玛不想说,是还没有到说的时候,她又何必多问呢?时机成熟,水到渠成,该知道的自然会知道。 在初霜梦里,白泷玛是高高在上、貌若谪仙的神,得他提点帮助,初霜短暂的生命也很精彩。而在她的前世,初霜成了一品端仪夫人,应该也得益于白泷玛的帮助。在她重生的这一世,白泷玛的生命轨迹也改变了,他落难于此,差点丢了命,但她和初霜都相信他绝非普通之人,时机一到,自会东山再起。 “时候不早,等用过午饭你就回去吧!”沈荣华很客气地给白泷玛下了逐客令,“我给黄公公的信还有要带进宫的礼物,初霜都收拾好了,你千万别弄错。” 白泷玛点点头,说:“你可以请黄公公帮你查一查多宝斋。” “好,你代我跟他说一声,我就不写信了。”沈荣华见白泷玛答应了,松了一口气,又说:“初霜,你让人去打听二老爷在做什么,我想去看看他。” “姑娘,奴婢认为你今天还是别去见二老爷为好。” 沈荣华揉了揉额头,说:“我不会开门见山问他,顶多是探探口风。” “姑娘的脸上写满不痛快,二老爷能看不出来吗?他肯定认为你在跟老太太生气,又惹他不欢喜。姑娘本身又是着急爽快的脾气,跟二老爷一句话说得不对付,非闹起来不可。”初霜顺手拿了一件披风给沈荣华披上,眨眼说:“姑娘要是得闲儿就去看看周嬷嬷,周嬷嬷因为姑娘不让二霜留宿,肯定又唠叨呢。” 白泷玛翻着白眼,飞出几把眼刀赏给了初霜,轻哼一声,拿出沈荣华送给他的荷包香囊摆弄,又把腿搭到椅子上,边吃果品边喝茶,顺便等吃午饭。 沈荣华斜了白泷玛一眼,叹气说:“那就去看周嬷嬷吧!” 鹂语抱着几枝盛放的杏花进来,看到初霜和沈荣华要出去,她把杏花塞给白泷玛,又让他赶紧插瓶,别蔫了,就跟着去侍候主子了。白泷玛把杏花堆在桌子上,从中拣出一枝开得最为鲜艳的闻了闻,又一手拈花、一手捏帕,翩翩起舞。 “一枝红艳出墙头,墙外行人正独愁。长得看来犹有恨,可堪逢处更难留。林空色瞑莺先到,春浅香寒蝶未游。更忆帝乡千万树,澹烟笼日暗神州。”白泷玛吟了一首咏杏花的诗,随后冷哼一声,丢掉杏花,“红杏出墙的玩意儿。” 他双手扶在桌子上,见开得娇艳明媚的杏花,自嘲一笑,又感叹了一番。看到沈荣华给三位公主送的礼物就摆在桌子上,他挑起嘴角,脸上浮现恶作剧的笑容。他拿起笔,写了一首咏杏花的情诗,装进沈荣华送给他的荷包里。 他抖落了许多杏花的花瓣,把花枝扔到地下,又把沈荣华送三位公主的荷包全拿出来,堆到了桌子上,与他的荷包混在一起。愣了一会儿,连他都忘记自己的荷包什么花样了,他才把荷包连同花瓣分别装进给三位公主的盒子里。剩了一个,他打开一看,没有自己写的诗,大功告成,这才收好荷包,又收拾了桌子。 雁鸣和山竹进来,跟白泷玛沈荣华要和周嬷嬷一起用午膳,让他自己吃,吃完后,她们送他出去。一见山竹,白泷玛老实了许多,乖乖吃完饭离开了沈家。 同沈荣华一起吃饭,即使沈荣华一再说饭桌上不讲主仆规矩,周嬷嬷仍感觉不自在。要是没为难的事,沈荣华也不会是这副神态,周嬷嬷都找到规律了。她们吃完饭,净手漱口,初霜也吃好了过来,替换鹂语和白雨去吃饭。 “姑娘有什么事呀?”周嬷嬷揉着眼睛叹气,寻思了一会儿,说:“老奴觉得二霜不错,又可怜他一人在外,想让他留宿在府里,姑娘不愿意收留他就算了。” 原来周嬷嬷以为沈荣华找她是因为初霜的表妹来访的事,这令沈荣华暗暗摇头。周嬷嬷也太好糊弄了,见了白泷玛一次,连是男是女都没分清,就说他人不错,还想让沈荣华收留他。周嬷嬷人好、厚道,谁都可能对林氏有二心,唯独周嬷嬷不会。但周嬷嬷不精明,凡事都喜欢和稀泥,现在老了就更糊涂了。 当年,林阁老炙手可热,林家花团锦簇、豪门富贵,林氏身边定有成群的下人伺候。到现在,能活着在沈家伺候的林家旧仆只有周嬷嬷一个人了。树倒猢狲散,林家的仆人都是什么结局,沈荣华不得而知。但周嬷嬷能成为林家旧仆中唯一留下来的人,原因并不是她对主子忠心不二,而是她的糊涂和不计较。 沈荣华无奈一笑,问:“嬷嬷对二霜了解多少?” “什么了解多少?二霜不是初霜的表妹吗?老奴看她能说会道,人漂亮又聪明,还会推拿按摩,就想着让他留在姑娘身边伺候,她一人在外孤苦……” “嬷嬷就没看出二霜和初霜有什么不同?”沈荣华打断周嬷嬷的话,掐头苦笑,又问:“嬷嬷就没看出二霜比初霜更高大结实?他给你按摩时你就没……” “姑娘到底想跟老奴说什么?绕了这半天,都把老奴绕糊涂了。”周嬷嬷知道沈荣华叫她陪吃饭一定有事,她担着心呢,沈荣华还跟她绕弯,她能不急吗? “好吧!我直说,嬷嬷也几十岁了,就没发现二霜是男人?” “什么?初霜的表妹是男人?”周嬷嬷目瞪口呆,随即又老脸涨红,白泷玛上次来给她按摩的时间不短,她愣没看出来,这可丢大人了。于是,周嬷嬷怒了。 初霜倒霉了,枕头、布鞋、鸡毛掸子等物品朝她身上飞来,她只好躲为上。 “小浪蹄子,这不是存心败坏姑娘的名声吗?这要传出去……” 沈荣华重重放下茶盏,沉着脸说:“初霜不会败坏我的名声,我信她就象信嬷嬷一样,你要是不大声嚷就不会传出去,你还是消停会儿吧!” “我真是老糊涂了,怎么会……”周嬷嬷拍着大腿哽咽唠叨。 “嬷嬷就别自责了。”沈荣华换了一张笑脸,给周嬷嬷倒了一杯茶,“我来找嬷嬷有别的事,嬷嬷一闹腾,我差点忘了,忘了可耽误大事了。” 周嬷嬷喝了口茶,安静下来,问:“姑娘找老奴什么事?” 沈荣华把周嬷嬷扶到临窗的大炕上,自己也坐上去,冲初霜使了眼色。初霜出去四下看了看,又交待燕语和燕声守在门口,别让有心人偷听了去。 “嬷嬷,我娘嫁过来时共带了多少嫁妆?” “唉!姑娘问这个有什么用?二老爷为了换太太和晨哥儿活命,把太太全部嫁妆都送给老太太了,太太没带走一个布头,也不能留一文钱给姑娘。” 沈荣华暗暗咬牙,尽量平心静气说:“有用没有先不说,我只想知道我娘有多少嫁妆,大长公主赐了我一个庄子,以后我也要当家理事,知道多了自然有用。” 圣勇大长公主只赐了她一个二百多亩的庄子就让她欣喜不已。林氏的嫁妆里共有十个庄子,最小的也有五百亩,都是上好的土地,比两个芦园都要大。听李嬷嬷说芦园一年除了进上的粮食、瓜果、蔬菜、禽畜之类,还能交上百两银子呢。 “姑娘不必费心,打理庄子交给管事就好,当家可是苦差事。姑娘以后只要不嫁那些嫡长子,就不用操心这些事,一大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多烦呢。” “嬷嬷之前也是这样教导我娘的吧?” “可不是。”周嬷嬷顿了顿,又说:“那时侯,老爷天天忙着朝廷的事,夫人管着家里外面一大堆事,都没时间照顾太太。当时,府里仆人还不多,就是老奴和几个媳妇子丫头伺候太太,老奴就跟太太说等她长大嫁人可别象夫人那么辛苦。夫人要是不操这么多心,也不会年纪轻轻就累坏了身子,连个哥儿都没生。” 沈荣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周嬷嬷的话也没错,不缺吃穿花用,不用操心管事,整天享清福当然是好日子。之前,她也听林氏说过,万夫人之所以没生下儿子,就是因为生林氏时还天天操劳,没养好身子,才不能再怀孕的。 初霜见沈荣华无话可说了,探头进来,陪笑说:“姑娘只是想问问太太的嫁妆,听嬷嬷说了这么一大堆话,唾沫费了一堆,还没说到正题上。” “你个小蹄子,你……”周嬷嬷又要冲初霜发威,被沈荣华拦住了。 “嬷嬷的话也不错,象我外祖母那么操心费力也是一辈子,象我娘处处想省心享福也是一辈子,可我娘最终也没想到福。”沈荣华停顿了一会儿,又说:“儿不嫌母丑,不管我娘名声如何,只要她活着,我都想为她养老送终。我想知道我娘有多少嫁妆,不是我想要,说实话,凭我现在也要不出来,是我要弄明白一些事。我怀疑那件事是有人给我娘设了圈套,就是想谋害她,把她的钱财据为己有。” “姑娘有这份心,不管太太走到哪里,有多难,老天也会让她知道。”周嬷嬷洒了几把泪,思量了一会儿,说:“我记得太太的嫁妆清单上的数目应该是十万多两,光现银就有三万两。太太出孝之后,就变卖了两处宅子,连宅子里的摆设、家具、车马等一些东西也都卖了,大概卖了六万两银子。林家来人拿走了五万两,太太又赏了牙行、中人,打点了帮忙操劳的人,应该还剩七八千两。” 沈荣华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暴跳如雷,就要破口大骂,她用力掐着手心,咬牙让自己平静下来,问:“嬷嬷说的是哪一份嫁妆清单?” “还能有哪份嫁妆清单?就是太太嫁给二老爷时整理的嫁妆清单。”周嬷嬷见沈荣华的神态晦暗不明,又说:“太太守完五年的孝,跟二老爷的嫁娶之事提到日程上。老太爷就请来江大人夫妇当媒人,江大人就是三太太的堂伯,听说前年去世了。当时有老太爷、大老爷、大太太、江大人夫妇,还有林家两位老爷太太,大家聚到一起清理林家的财产,拟了一份嫁妆清单。” “就是那些人拟出的嫁妆清单上写明我娘统共有十万多两的嫁妆?”沈荣华狠狠抓住初霜的手,抑制自己身体的颤抖,抓得初霜直咧嘴。 “是呀!姑、姑娘怎么了?”周嬷嬷也看出沈荣华不对劲了。 沈荣华长舒一口气,脸上挤出几丝笑容,“我没事,嬷嬷别担心,嬷嬷,我娘的嫁妆清单呢?我想看看,算算我娘在沈家生活了十三年还有多少钱财。” 周嬷嬷想了想,说:“当时,太太的嫁妆清单共拟了四份,太太有一份,沈家有一份,林家作为娘家拿走了一份,江大人夫妇手里也有一份。去年出了那样的事,太太的小库房都让老太太派人砸了,东西都拿走了,嫁妆清单也不知弄到哪去了。老奴寻思着太太的钱财比嫁妆上只多不少,庄子铺子每年总共都能交上两千两到四千两的红利,除了沈家公中的,我们二房花这几千两银子就够了。” “知道了,呵呵,也就是说老太太让我娘花十万多两银子买了自己的晨哥儿的命。我娘和晨哥儿的命确实贵重,但不知道老太太那条贱命值多少钱。” “姑娘不能这么说话,老太太就是可恨,要让人听到也会埋汰姑娘。”周嬷嬷痛哭了几声,又抽泣着把沈荣华揽在怀里,说:“太太最后落到这种地步,是因为她没有亲的兄弟姐妹,一个人没个帮手,姑娘和太太的命一样,呜呜……” 沈荣华给周嬷嬷擦去眼泪,咬了咬嘴唇,说:“嬷嬷别哭,我有一父所出的弟妹又怎么样?还不如没有,同人不同命,我不会落到我娘那般田地。” 不堪回首的前世,在沈阁老死后,她七年的境遇还不如林氏,结局也更加悲惨。重生归来,她要让自己变强大,再多的腌臜事也能容下,但不是不计较。 初霜揉了揉自己的手,给沈荣华和周嬷嬷各倒了一杯茶,见周嬷嬷平静下来,才问:“嬷嬷看过太太的嫁妆清单吗?还记得上面都有什么吗?” 沈荣华听到初霜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忙掩藏愤恨,满眼期待看着周嬷嬷。要想拿到林氏那一份嫁妆清单很难,周嬷嬷能说出大概供她参考就行。 周嬷嬷哽咽道:“头太太出事之前老奴还看过太太的嫁妆清单,不过是人老了,记住的条款不多。老奴记得清单最后一页的合计,上面写着白银三万两,金、银、珠、玉和宝石的头面首饰合计一万两,布匹、衣服、家具、摆件,还有什么古玩字画之类合计两万两,两座宅子、十个铺面、五个庄子合银四万三千两。不算太太手里的现银和宅子、铺子、庄子的出息和红利,共合银十万三千两。” 初霜见沈荣华快气晕了,赶紧把自己的手递过去,又以眼神安慰她,“周嬷嬷,太太有这么丰厚的嫁妆,沈家娶太太过门的时候没聘礼吗?” 周嬷嬷摇了摇头,说:“听说老太太威胁二老爷和老太爷,要是非娶太太过门,她就在成亲那天寻死,后来不知怎么说的,老太太不寻死了,只是不给聘礼。” 林氏守了五年的孝,守丢了二十万两银子的嫁妆。之前,林阁老托沈阁老照顾妻女,林阁老夫妇去世后,沈阁老又让林氏和沈恺订下了婚约。沈老太太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破落户,儿子成亲的时候闹起来,谁都会闹得没脸,不给聘礼就能安抚她,也太过简单了。沈家必须娶林氏过门,因为沈阁老受林阁老之托照顾林氏,五年照顾丢了二十万两银子的财产,这跟谁都说不过去。 沈荣华冷哼一声,忖度片刻,问:“嬷嬷,林家为什么要分走五万两银子?” “老奴也不清楚,后来还是听太太房里的大丫头沪菊问起此事,老奴才知道林家拿走了五万两银子。沪菊很不愤,鼓动老奴还有另外几个人去问太太,我们就去问了。太太说林家跟她要五万两银子,说了一大堆理由,她没主意,沈阁老做主答应给了。太太手里没这么多银子,沈阁老就让她卖了老宅和北城门附近一座五进的宅子,共得银六万多两,给了林家五万两。沪菊说太太糊涂,还带着浅柳、浅画去指责太太,闹了一场。太太骂了沪菊,沪菊不愤,就和浅画还有张二山两口子偷了太太五百两银子逃走了。大太太听说此事,就亲自过来问,还说要报官,以逃奴罪处罚他们,又把老奴叫过去告戒了一番。” 沈荣华与初霜对望一眼,问:“这件事就这么完了?” 周嬷嬷点了点头,说:“老奴也不想让太太卖掉老宅,可太太都做主了,老奴也就没多问。大太太说老宅不卖掉,太太会思念父母,影响和二老爷开开心心过日子,还不如卖了省心。老奴认为大太太说得有道理,就去劝了太太。” 为什么要给林家银子、老宅是不是该卖、沈阁老为什么要答应林家等诸如此类的问题,沈荣华不想再多问,这些问题就是有了答案,也为时太晚了。林氏年轻没主意,周嬷嬷作为她的奶娘,也是糊涂人,被人玩弄才股掌之中还不自知。 “后来呢?” 周嬷嬷怔了怔,说:“后来、后来太太就嫁给二老爷了。” 沈荣华斜了周嬷嬷一眼,冷声说:“我问的是抓逃奴的事,沪菊和浅画几人有没有被抓回来?浅柳没和沪菊几人一起偷银子逃跑,后来结局怎么样?” 初霜听到沈荣华的问题,就猜到了她的想法,怕周嬷嬷的回答令沈荣华太过气愤,又赶紧把手塞过去让她掐,以此出气、发泄,达到镇静的效果。 周嬷嬷想了想,说:“沪菊几人都没抓回来,那次一起跑了还有老宅和铺子里的管事两家,人太多,不好抓,也就把这件事压下了。后来浅柳成了太太身边的大丫头,太太怀了姑娘还有少爷,就给浅柳开了脸,让她做了通房丫头。过了两年,又封她做了姨娘,她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好,前年到庄子里养病了。姑娘不记得柳姨娘了?就是浅柳,还有一个洗琴,封了秦姨娘,还在府里。” 沈荣华面沉如水,微微点头,思虑半晌,说:“外祖母是那么聪明能干且虑事周全的人,一定挑了许多得力的人供我娘使唤,这些人呢?陪我娘嫁到沈家的林家旧仆除了嬷嬷和那两个封了姨娘的,还有谁?” “姑娘真是糊涂了,除了我、浅柳和洗琴,哪还有林家的旧仆?太太嫁到沈家之前,除了偷了主子东西逃跑的,还有自赎自身的,也打发了一批。十来年前又出了那件事,太太把身边的人都打发光了,就剩下了我们三个。” 周嬷嬷见沈荣华仍一脸疑问,又说:“夫人给太太选的人好多都是掐尖要强的,比太太还厉害,牙尖嘴利好计较,不知道这样的人怎么讨夫人喜欢的。老爷和夫人一死,这些人见林家败了,刚过了夫人的百日大祭就开始闹腾。偷东西逃跑的,一家人求恩典赎身的,打架闹事、不敬主子被发卖的。太太守孝五年,陆续离开的下人有七八十人,都是一些没良心的货。” “比如呢?”沈荣华挤出几丝笑容。 周嬷嬷气乎乎冷哼,说:“比如夫人给太太挑的大丫头流丹和流紫,二等丫头沪兰、沪竹、浅墨、洗镜,一个比一个厉害。尤其是流丹和沪竹、浅墨,模样不怎么样,挑饬人倒有一套,还到夫人那里告我的状呢。老爷和夫人去世后,她们鼓动太太别答应与二老爷的亲事,又不让大太太帮忙处理家务,挑头带下人闹事。太太丧父丧母,多伤心,又要守孝,哪有心情管家?后来见太太不听她们的,觉得没脸,就偷了自己的身契和银子,躲起来享福去了。” “嬷嬷怎么知道她们去享福了?” “老奴听太太说的,太太嫁到沈家之后,有一次跟老奴闲聊,说当时弃她而去的下人肯定比留下来的人过得好,她们还不是去享福了吗?” 沈荣华不想再和周嬷嬷多说,周嬷嬷是忠心不二的下人,但有些话说起来会很费劲。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拿起茶盏重重摔在地上,吓了初霜和周嬷嬷一跳。 “一群狼子野心的混蛋,几十万两银子的嫁妆去哪儿了?去……”沈荣华喊出一嗓子,刚要运气接着喊,就被房顶上传来的巨大的响声吓呆了。 房顶上瓦砾、渣土和成块的草泥、朽木哗哗往下掉,随着这些东西掉下来的还有一个人,一个相貌俊美纯净、一身光鲜而此时却成了土人的人。 “对不起,听到你一喊,我一着急,一脚踩空了,嘿嘿……” ------题外话------ 明天是情人节,有情人的、没情人的,一起快乐哟! 第九十九章 天上掉下个美少年 顶着沈荣华要杀人的白眼还有初霜和周嬷嬷目瞪口呆的惊诧,萧彤满脸陪笑从地上爬起来,拍打身上的尘土和枯草,偶尔拍到痛处,不禁吸气咧嘴。 “很好玩?”沈荣华咬着牙很傲慢地冲萧彤抬了抬下巴。 “一般、一般……我力道不大,只是这房子年久失修,哎呀——” 周嬷嬷反应过来,重重拍着炕桌,怒喊:“大胆登徒子,竟敢偷看我家姑娘。” 初霜恶作剧一笑,轻声说:“嬷嬷,这是你的房间,他看也是……” “你、你竟敢……”周嬷嬷这才听明白初霜的意思,一张老脸慢慢泛红。 萧彤赶紧摇头摆手,边呻吟边哀告,“没有,绝对没有,我绝不是来偷窥的。” “那你来干什么?”沈荣华两指敲着炕桌,挑起眼角询问。 “实不相瞒。”萧彤跺了跺脚,抖净身上的杂物,倒背着手,摆出一副绝世独立的姿态,很傲气地说:“在下是誉满京城的玉面神探,曾破获……” “打住。”沈荣华毫不客气打断萧彤的话,嘴角挑起嘲弄,说:“我听说你曾破获谨亲王府奴才偷盗案,仅此一桩,你玉面神探的封号是你小叔封的吧?” 萧彤是裕郡王的嫡长子,谨亲王的嫡长孙,他的小叔就是有京城第一纨绔之称的小王爷萧冲。这封号若是萧冲所封,那就不只是虚名,更是莫大的讽刺了。 “胡说,玉面神探的封号明明是我祖父所赐,关我小叔何事?”萧彤听出沈荣华语气中嘲讽,俊脸泛红,面露怒色,冷哼说:“沈二姑娘可以轻视我的封号,但不能忽略我敏锐的推理和判断。前些日子,篱园之案草草了结,是我父王暗示刘知府给沈阁老留几分颜面。房子坍塌,死伤数人,这么多人惊马遇险,还杀人灭口,祠堂又起了大火,这么严重的案子会是两个奴仆为报复主子所为吗?刘知府为官多年,断案无数,本世子一眼就能看穿的阴谋,他看不透吗?” 沈荣华端起茶盏,阴阴一笑,问:“依世子爷之见呢?” “依本世子之见,这其中大有玄机。”萧彤一拐一瘸走到大炕旁,抓起茶壶往嘴里灌了几口茶,才说:“有人想一石二鸟、借刀杀人,有人将计就计、暗渡陈仓,有人欲盖弥彰、嫁祸于人。连刘知府和卢同知都佩服设计者心思缜密、阴险狠毒,本世子只能说沈家人,确切地说是沈家的姑娘没有最狠、只有更狠。沈二姑娘要是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大可以说得更详细些,沈二姑娘想不想听呀?” 周嬷嬷瞪了萧彤一眼,“你这都是说的什么呀?怎么跟戏文似的?我过完年就去了篱园,一直到案子判决才回来,怎么就不知道你说的这些事呢?” “你作为奶娘,本应是主子身边第一得力人,可你连林小姐有多少嫁妆都不知道,可见你是天下第一糊涂人,你不知道的事多了,都是戏文吗?”萧彤看上去温文尔雅,不象嘴尖舌毒之人,可他说话却不落口风,专刺人痛处。 “你……”周嬷嬷老脸涨红,和蔼温吞的表情变得严厉阴沉,看向萧彤的目光带出了杀气,“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小兔崽?长得人模狗样,倒会胡说八道。” 当年,万夫人也是一等一的聪明人,自然熟知周嬷嬷是好说话、好糊弄的性子,知道她不会心生歹意,就怕她被人哄骗了。所以,万夫人在给林氏准备嫁妆时就没让她参与,而是让伺候林氏的流丹、流紫两个大丫头帮忙整理的。周嬷嬷也知道万夫人不信任她,当时也生了几次闷气,认为流丹和流紫说了她的坏话。 林氏有多少嫁妆,周嬷嬷心里也有一番掂量。林阁老和万夫人都是精明能干之人,这些年攒下了巨富家资,自是豪富。他们夫妇只有林氏一个女儿,两人相继去世,又去得匆忙,没来得及处理安置家财。别说周嬷嬷这样的林家旧仆,任谁都知道他们不会只给林氏留下十万余两的嫁妆。可万夫人整理的嫁妆清单上具体有多少,周嬷嬷不知道,而林氏嫁到沈家的嫁妆清单上就有十万多两。周嬷嬷本身不是多事之人,也不愿意多说话惹气生,就相信了她所看到的嫁妆清单。 今天,被萧彤道破实情,又被说成是天下第一糊涂人,谴责了一番,周嬷嬷又委屈、又气愤、又窝囊、又伤心,自是憋了一肚子气。本来,沈荣华来找她问林阁老府上以前的事,提到了林氏的嫁妆,她正郁闷呢,只是无处发泄而已。 “天杀的小王八崽子,谁让你喝我的茶了?我让你喝、喝——”周嬷嬷抓起茶壶,恶狠狠向萧彤砸去,“你满嘴胡沁,喝老娘的洗脚水都不配。” 萧彤躲过周嬷嬷茶壶的攻击,听着周嬷嬷骂他,脸不红、心不跳。不管是在裕郡王府,还是在谨亲王府,下人们打架骂得再难听,他也没回避过,反而觉得很有意思。用他自己的话说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并不矛盾,还能巧妙地融为一体。 裕郡王夫妇虽说宠爱儿子,但怕他步了萧冲的后尘,对他的教养很严厉。但萧彤自幼就是聪明有主意的人,应付长辈的教育,走高雅优越的路线,他极其出色。但他私下跟萧冲混得也不错,很善于吸收萧冲身上少之又少的优点。用萧冲的话说,你小子做多少坏事都没挨过打,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比你小叔强。 周嬷嬷扔出去的茶壶发出一声脆响,碎了。屋里的人彼此对望一眼,沉默了。 这十几年来,沈荣华很少看到周嬷嬷变脸,也习惯了周嬷嬷的平和温懦。今天,她见周嬷嬷要立威发狠,目标还是高雅俊逸的裕郡王世子,也真是醉了。 萧彤打破沉默,抱拳说:“看来沈二姑娘不想听在下说案,在下告辞。” “你、你告辞?你想走就能走吗?”周嬷嬷跟萧彤卯上了,她从针线笸箩里抓起一把剪刀,冲萧彤比划,“你人模狗样,就能随便私闯内宅吗?今天你要是不说清楚你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我不会饶了你,姑娘,别怕他。” “我不怕。”沈荣华端起茶盏喝茶,接着醉。 “你这婆子真是一等一的糊涂人,本世子是钻出来的吗?”萧彤一脸骄傲指了指房顶上的窟窿,“你老眼昏花了吗?本世子明明是天上掉下来的。” “你、你……”周嬷嬷气得直咬牙,要冲萧彤动剪刀,被初霜拦住了。 沈荣华看了看房顶上的窟窿,突然大喊:“山竹,你给本姑娘滚下来。” “哎——姑娘稍等,奴婢走门,奴婢没胆钻洞。”山竹从房顶跳下来,从正门匆匆跑进来,陪着笑给沈荣华行礼,又兴灾乐祸冲萧彤挤眉弄眼。 “你们很熟?”沈荣华尖锐的目光扫过山竹和萧彤。 “不熟。”两人异口同声回答。 “认识多久了?”沈荣华好像没听到他俩回答一样,自顾提问。 山竹嘴快,回答道:“刚认识几天吧!” 萧彤慢悠悠说:“你、我还有那半男不女今天才算认识。” 沈荣华轻哼一声,说:“这么简单的问题回答都不一样,要起内讧吗?” “姑娘说笑了,奴婢跟他不为内,也讧不起来。”山竹见沈荣华板着脸,又讪笑几声,说:“那天四公子要对姑娘动手,他救了姑娘,奴婢才认识他。从那日到现在,也就是这几天的时间,奴婢说跟他认识几天没错呀!” “我懂了。”沈荣华点头一笑,说:“山竹所回答的认识是指第一次见面,接下来不打不相识,直到今天,你们达成某种协定,算是真正认识了。” “沈二姑娘是聪明人,所言不差。”萧彤满脸真诚夸赞沈荣华。 山竹狠狠瞪了萧彤一眼,干笑说:“姑娘果然聪明。” “世子爷刚刚说你、她还有那半男不女今天才真正认识,半男不女是谁?你们同谋了什么事?计划怎么分脏?告诉我。”沈荣华从周嬷嬷手里接过剪刀,又恶狠狠一笑,说:“刚才世子爷也说了,沈家的姑娘没有最狠,只有更狠。” 萧彤怔怔看着沈荣华,不由打起冷颤,这么明媚、这么姣丽的姑娘发起狠来就象一朵淬过毒的娇花,美得让人不想错开眼珠,却又让人不得不敬而远之。看过篱园之案的案宗,又听刘知府和卢同知讲了内幕,加上他的推断,他知道沈荣华才是篱园东西跨院爆炸坍塌、死伤数人的幕后真凶,也是导致四房一家惊马坠坡的主导者。最后,沈荣华又对辱骂她的杜昶给予猛烈回击,并赤果果陷害。 起初,他也恨沈荣华心狠手辣,打心底对她很犯怵。后来,经多方了解、探查,听窗根、挖墙角,也偷窥数次,又得知了许多内情,他对沈荣华就恨不起来了。他含着金钥匙出生,又一帆风顺长大,要想了解沈荣华的境遇,需要跨越一条鸿沟。但他现在会毫不犹豫地说如果篱园之事打在他头上,他也会这么做。 “姑娘英明。”山竹见沈荣华冲萧彤发狠,很兴奋,只差鼓掌加油了。 沈荣华嘴角挑起的笑容灿如冰花,以很轻的声音说:“杀了他。” “我?”山竹和萧彤同时指向自己,但问话的意思就大不一样了。 “没错,你。”沈荣华同时答复了两个人,更是简单。 “开玩笑、开玩笑。”萧彤笑脸如花,分散了沈荣华主仆的注意力,连周嬷嬷对他的厌恨都有效瓦解了,突然,他推了山竹一把,“我找人给你们修房子。” 话音一落,他早一拐一瘸到了门口,又冲沈荣华等人做了鬼脸,溜了。山竹借口去追萧彤,也要往外溜,被沈荣华高声呵住,又乖乖耷拉着脑袋回来了。 “姑、姑娘,那人把房子踩坏了,不、不能便宜他,奴婢这就去杀了他。” “你不也在房顶上吗?他踩不坏,你迟早也会踩坏,便宜了他,不便宜你也是一样的。”沈荣华赏了山竹一个笑脸,说:“你今晚和周嬷嬷换房睡,这间房上下都有出口,你出入探查也方便。还有,好好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我就饶了你。” 山竹是揽月庵暗卫营训练出来的,在沈家做奴婢也是在执行任务。除了沈荣华这个表面上的主子,她还有一个实际的主子。如果两个主子之间有矛盾或对她的安排有冲突,她会毫不犹豫地放弃沈荣华。沈荣华知道她的身份,也清楚她的职责,当然也认识她的主子,所以,她面对沈荣华时言行上很随便。 “他说的那个半男不女就是初霜的表哥,今早见过,他们……” “你们一个个的真、真没王法了。”周嬷嬷又想起初霜的表妹原是男扮女妆捉弄她,心里的窝囊气更浓重了,她气狠狠的想冲山竹发作,被沈荣华拦住了。 “接着说,你、裕郡王世子,还初霜的表哥今早达成了什么共识?”沈荣华沉着脸审问山竹,让山竹交待他们同谋之事,但她对这三个人都无恶感。不管这三个人身份如何,她相信在关键时刻他们都能帮她的忙,乃至救她的命。 “谁都有了解姑娘的权利,互不干涉彼此探查姑娘的隐秘,从姑娘这里获得有价值的信息要共享,不能藏私。有人损害姑娘的利益,一人得知后必须告诉另外两人,以便更好保护姑娘。这一条是奴婢提出来的,也是奴婢的主子允许的。” 周嬷嬷皱眉问沈荣华,“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老奴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嬷嬷今日没那午睡,可能太累了,到山竹房里去休息吧!”沈荣华给初霜使了眼色,初霜赶紧宽慰周嬷嬷,又扶着她去休息了。 山竹看着房顶的大洞,一想到今晚睁开眼就能看星星,她不禁长叹苦笑。沈荣华示意山竹坐到大炕上,交待了几件事让她去做,又问了她许多事。山竹虽说选择性回答,只要不损害她主子的利益,她也知无不言,这令沈荣华很满意。 初霜回来,对沈荣华说:“奴婢刚在门口碰到绿茵姐姐,她来给姑娘传话,说二老爷让姑娘申时正刻到竹溪苑看他画日落苍竹。绿茵姐姐还偷偷跟奴婢说小万姨娘也在,昨天一早,二老爷就放小万姨娘出来了,一直在竹溪苑伺候。” “知道了。”沈荣华冲初霜眨了眨眼。 去年年末,沈恺下令把小万姨娘禁足了,说是春暖花开再放她出来。沈荣华想让小万姨娘牵制万姨娘,就提醒了沈恺,沈恺也是怜香惜玉的人,赶紧借坡下驴。当然,沈荣华也会让小万姨娘知道她能出来是托了谁的福,又暗示了合作的诚意。小万姨娘也不是笨人,就看她有没有野心,肯不肯上道了。 “姑娘,离申时正刻还有半个多时辰,你休息一会儿吧!” “我不累,一点睡意也没有,回房吧!还有别的事要做。” 听说沈荣华要回房,山竹长长松了口气,恨不得举双手双脚欢送。她高兴的心情还没来得及爬上脸,沈荣华就发话了,让她也跟着过去,贴身伺候主子。 回到卧房,沈荣华脱掉外衣,躺到床上,拿出林氏的嫁妆清单,一条一款仔细看,越看越心痛。万夫人给林氏的真金白银连同器物产业共计三十多万两,而林氏守了五年孝,嫁到沈家时,全部嫁妆只有十万余两了。有些事她不敢想,可事实就蒙了一层轻纱,只要她肯挥挥手,真相就会大白眼前,她还能回避吗? 初霜和山竹坐在昨窗大炕上,清点整理与嫁妆清单装在一起的信件、票据之类的零碎物品。沈荣华信任初霜,山竹也知道了这件事,总比别人用着放心。 “有什么发现吗?” 山竹摇了摇头,继续从零碎东西里拣出纸片,一一摆列到炕桌上。初霜递给沈荣华几封信,又把一些清晰完整的票据和存根分类,展示给沈荣华看。 完整的信共有四封,一封是林阁老被贬之后就要远赴外任时写的,内容很简单,就是托沈阁老照顾妻女,没有半句感慨失意之言。还有两封是林氏家族族长写的,一封是质疑沈阁老做主将林氏许配给沈恺的事,对沈阁老大包大揽林氏的婚事不满,字里行间流露出指责沈阁老想侵吞林家产业的意思。第二封是林家提出清理林阁老的财产,明确提出林阁老曾受惠于林家,林阁老夫妇的家财应全部归于家族,然后家族再给林氏准备嫁妆。另外一封信只有几行字,只警告沈阁老不得亏待林氏,字迹苍劲有力,却只有台头,没有署名。 沈荣华拿过那封没署名的信,仔细看了几遍,说:“你们看看这封信的笔体字迹,从这些零碎东西里找一找有没有笔迹相同的,哪怕一个字,也要给我。” “是,姑娘。” 除了这四封完整的信,还有几封信都被撕成了碎片,最大的碎片也只有手掌大小。初霜把撕碎的信都找出来单独放到一个盒子,却一时不能拼不出来,也无法查看内容。但看这些撕碎的信字迹很娟秀,象是女子写的。 山竹望着这堆纸片发呆,“要是我家主子在就好了,他看一眼就能分出类别。” 沈荣华微微一笑,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快到京城了。”山竹回答很简单,沈荣华也不便多问了。 初霜刚要开口询问,就见鹂语匆匆跑进来,看到屋里有人,就退到了门口。 “姑娘,老太太带人气势汹汹去四房了,还扬言要把四老爷赶出沈家去。” “比我想像得要快。”沈荣华与初霜和山竹对视一笑,说:“把这些零碎东西先收起来,我们去四房看热闹,顺便往火上浇油,闹得越厉害越好。” 沈惟把沈恺临摹的名画真迹拿出去倒卖,赚来的银子都与沈慷分了,还借此结识、拉拢了不少权贵,拓宽了人脉。可他们最终连几一铜板的辛苦钱都没给过沈恺,尤其是沈惟,连修竹老人就是沈恺都对沈慷等人隐瞒了。 沈荣华设圈套揭露真相之后,沈慷不想把事情闹大,放出马后炮,不管是真给还是假借,还给了沈恺三千两银子。接着,沈荣华又把这件事公开了,还以沈恺之名带话给沈惟。没想到沈惟和吴氏不理不睬,好像没事一样,倒一家子全装起病来了。四房的人既贪财又狠毒,还愚蠢,也不上道,沈荣华当然要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于是,沈荣华就很光荣地成了一把双刃剑,绝对好用。 再怎么说沈恺也是沈老太太亲生的,也一直养在她身边,而沈惟是庶子,就隔了一层。沈惟和吴氏再会讨沈老太太欢心,若损害了沈恺的利益,沈老太太也不含糊。这个以泼蛮粗野名扬朝野的破落户亲自出马,也够沈惟和吴氏应付了。 “鹂语,你进来。”沈荣华示意鹂语到她身边,交待了几句,又说:“去竹溪苑把这件事告诉小万姨娘,还要让小万姨娘认为四老爷贪二老爷银子的事万姨娘早就知道,为了拉拢四房,万姨娘故意把这件事压下了。” “奴婢明白,姑娘放心。”鹂语是一个两面三刀的好手,沈荣华也乐意用她。 过了一会儿,沈荣华笑了笑,说:“我们也去竹溪苑,好好鼓励二老爷一番。” …… 梧桐苑正房,西梢间内。 杜氏和保国公世子夫人面对面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晒着暖暖的阳光,边喝茶边闲聊。沈臻静笑意吟吟进来给二人行礼后,就坐到炕梢上伺候,听她们说话。 “我看静儿的伤差不多好了,姐姐也可以松松心了。”保国公世子夫人拉着沈臻静的手感叹,看到沈臻静的脸,再想想她那花容月貌的女儿,心里舒服了很多。没儿子总是遗憾,有两个女儿漂亮将来都嫁进高门,也能给她撑腰了。 沈臻静咬了咬嘴唇,说:“外伤差不多都好了,去疤的药膏还要涂一些日子。” “那就坚持涂一些日子,那药膏都是名贵药材配制,能除疤,也能美容。” “我听姨母的。”沈臻静挽住保国公世子夫人,撒娇说:“姨母,我听说你此次是为表哥的亲事而来,不知说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订下来?” “呃,这件事……”保国公世子夫人面露讪笑,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上个月,杜氏回娘家探望被废掉的侄儿杜珪,同宁远伯府老夫人和宁远伯杜纺夫妇说要把沈荣华说给杜珪为妻。这样就能遮掩杜珪被废之事,杜珪也不会因此而颓废,杜纺夫妇和宁远伯府老夫人都很乐意。杜家之前向沈家提过亲,想为杜珪求娶沈荣华,被沈阁老婉拒了。现在又说起这门亲事也算是再续前缘,只不过杜珪成了废人,而沈荣华也由嫡女变成庶女,这样似乎就更相配了。 宁远伯府老夫人把小女儿叫来,让她充当媒人,到沈家向沈老太太提亲。保国公世子夫人知道杜珪成了废人,心里很别扭,看到老母高兴,她也不管坑谁害谁,也就应下了。她比杜氏一行晚些时间到达津州,听说沈家出了大事,提亲的事也就压下了。沈家的事刚解决,她准备做媒时,杜纺也来了津州。 杜纺是为杜昶之事而来,对杜珪的亲事并不热衷,杜氏和保国公世子夫人问起时,杜纺竟然回避此事。昨天,杜纺明确告知杜氏和保国公世子夫人,把沈荣华许配给杜珪之事别再提了。杜氏知道杜纺这些日子在津州城听说了闲话,想劝杜纺几句,没想到杜纺当场给她甩了脸色,好像杜氏居心不良,要害娘家似的。 现在,沈臻静又问起替杜珪向沈荣华求亲之事,保国公世子夫人自然无法回答了。不保这门亲事也好,免得将来惹了麻烦,在保国公府也抬不起头来。 沈臻静见保国公世子夫人回答支支吾吾,心里没了底,想催问,又怕惹人起疑。把沈荣华嫁给杜珪这废人是她的妙计,此事一成,沈荣华的末日也就到了。宁远伯府祖上是开国武将,家风偏于豪放,不同于书香门第。宁远伯府老夫人最擅长调教彪悍粗壮的婆子,要折腾沈荣华,杜家个个都是高手。 杜氏眼神暗了暗,说:“静儿,我跟你姨母还有事,你出去找姐妹们玩吧!” “娘,女儿……”沈臻静不想出去,不让沈荣华受罪,她可咽不下这口气。 “去收拾收拾,你的伤也好了,明天搬到吉祥堂去服侍老太太吧!我要照顾你两个哥哥,你父亲有伤在身,还要操心贤妃娘娘归省的事。你到老太太身边侍候,也替我们尽尽孝道,国家以孝为本,多孝顺长辈对你的闺誉大有好处。” 一想到保国公世子夫人的长女花珑迷恋裕郡王世子,削尖脑袋都想嫁到皇家为世子妃,而她的女儿则想嫁给没有显赫家势、没有尊贵身份的杜昶,现在又知道了杜昶原是杜纺的私生子,杜氏就一肚子气。姐妹之间也是要攀比的,不是花珑比沈臻静强多少,而是沈臻静自己不争气,没有登高望远的心。 这些日子,杜氏一想到沈臻静做的蠢事给她惹来一堆麻烦,又给长房带来莫大的损失,还妄自菲薄迷恋杜昶,她对这个女儿就失望透了,看到就长气。沈臻静今年就及笄了,怎么能斩断女儿对杜昶的念想,还需她费一番心思。 沈臻静很不乐意,但不敢不听杜氏的话,她噘着嘴站起来,给母亲和保国公世子夫人行了礼,磨磨蹭蹭往外走。刚走到西梢间的门,就见有丫头来传话,说舅老爷来了。听说杜纺来了,她暗淡的脸庞霎时流露喜色,光彩照亮了她平淡的五官。她已按柳嬷嬷的计划行事,杜纺此次来访会不会给她带来惊喜呢? “见过舅舅。” “静儿,舅舅给你挑了几件多宝阁的羊脂玉首饰,让人送到你房里去了。” “多谢舅舅。”沈臻静更加高兴,赶紧向杜纺行礼道谢。羊脂玉首饰是不是有玉成之意呢?想到这些,她难忍激动,安排丫头在此听消息,她急忙回房了。 听说杜纺来了,杜氏和保国公世子夫人迎出来见礼问安。闻到杜纺一身酒气混合着脂粉气,就知道他去喝花酒了,杜氏很不悦地皱了皱眉。一想到杜纺做的荒唐事,连私生子都搞出来了,这私生子还很不安分,杜氏心里着实发堵。 杜纺坐到炕上,喝了一杯茶,借着酒气,开门见山道:“大妹,我怎么听说昶儿被误当成嫌犯控制起来了,静儿想救她,你不但不帮忙,还阻拦她呢?” “你……”杜氏听杜纺提起此事,更加生气,但她不敢明说她否决沈臻静要救杜昶的原因,“大哥又从什么地方听来了闲话?这一进门就要兴师问罪吗?” 保国公世子夫人赶紧打圆场,说:“大哥,你喝多了,快醒醒酒。” “我没喝多,我清醒得很。”杜纺叹了口气,说:“那会儿听说珪儿废了,又查不出害他的人,我以为自己绝后了,天天借酒浇愁。你看,天不负我,我不是还有昶儿吗?我很快就会让昶儿的身世大白天下,你们等着看我们父子相认吧!” 杜氏见杜纺醉了,怕他说出更不堪的话,都恨不得用枕头堵住他的嘴。正当她和保国公世子夫人为劝慰杜纺气恨着急时,又有吉祥堂的丫头来传话。 “大太太,老太太让你和大老爷赶紧去柏香苑(四房的院子)。老太太要把四老爷一家赶出沈府,一文钱、一个布头也不让他们带走,让你们去做见证。” “现在过去?” “对呀!大太太,老太太现在就在柏香苑哭闹呢,可不能让她久等了。” 杜氏看到杜纺醉成这样,怕他酒后吐真言,尤其吐出一些连保国公世子夫人都不能知道的事,她也没心情搭理沈老太太了。现在是关键时刻,她又不敢不去应付沈老太太,也不能把杜纺交给别人,两边都需要她,她也分身乏术了。 “大妹,你别走,我还没说完,那老婆子整天没事找事,别去理她。”杜纺抓住杜氏,接着说:“昶儿是去年秋闱的解元,连沈阁老都对他赏识有加,人聪明,相貌又好,哪方面都比珪儿强。只可怜他这些年以为自己的父亲去世了,受了好多苦,可怜的蕊儿,可怜的昶儿,是我对不起他们母子,我一定要补偿他们。” 吉祥堂来传话的丫头一见这般情景,抬腿就要走,被杜氏叫住。杜氏顾不上多说,只让她的心腹婆子去安抚,免得这丫头到沈老太太面前给她“上眼药”。 “大哥真是喝醉了。”杜氏的脸都气成紫色了,“快扶舅老爷到客房休息。” 保国公世子夫人也脸色讪讪,“大哥确实喝醉了,快煮一碗醒酒汤来。” 几个丫头婆子要来扶杜纺回客房休息,被杜纺一把推开了。杜纺很不满地看了杜氏一眼,坐到炕上连喝了几杯茶,嘴里唠唠叨叨全是杜昶母子的事。 “大妹,我听说沈阁老在世时说过要把沈家最尊贵的姑娘许配给昶儿,这也算口头婚约,不能因为沈阁老辞世就不作数了,传出去会让人笑话的。我今天问了昶儿,他说沈家门第高、家风好,沈家姑娘自是重规矩、懂礼数,他也中意。” “大哥,你、你还是先休息一会儿,这事……”保国公世子夫人明白为什么杜纺不让她再提把沈荣华许配给杜珪之事了,原来是想让私生子先选择。为了一个私生子,连唯一的嫡子都不放在心上了,这令她对杜纺衍生出成见。 杜氏脸色很难看,嘱咐了保国公世子夫人几句,就要去应付沈老太太,又被杜纺拉住。杜纺醉眼迷离,越唠叨越伤心,后来竟然哭起来了。 “沈家最尊贵的姑娘就是大姑娘,这二姑娘现在是有点麻烦,不过有林阁老这张王牌在,也要算上,还有五姑娘,我要让昶儿自己挑,挑……” “大哥。”杜氏看了看房门内外除了她的心腹,没外人,这才狠狠甩下脸。 “大妹、小妹,你们听我说,沈阁老在世时,总跟五皇子提起昶儿,五皇子也很赏识昶儿。昶儿今天也表示要是让他承袭宁远伯府的爵位,他会给杜家争回丹书铁券。大妹,你为什么看不起昶儿,昶儿怎么不好?他配静儿不是绰绰有余吗?静儿喜欢他,你成全不就行了,就静儿那模样,你还想……” “大哥,你……”杜氏不再理会杜纺,气乎乎转身就往外走。 保国公世子夫人见杜氏阴着脸离开,杜纺醉得又哭又笑,也不禁头疼万分。 ------题外话------ 今天是情人节,你们看我这章节名称取得多好呀!天下掉下个美少年,送给大家,请笑纳,别客气。 第一百章 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游离的浮云拥抱落日滑进西山,淡蓝的夜色渐渐弥漫,笼罩了沈家大宅。 自沈老太太进到柏香苑,先是坐到地上拍着大腿连哭带骂。累了之后,她又让人搬来桌子和软榻,又摆上茶水点心,她坐到软榻上,拍着桌子,吃喝一会儿,叫骂一会儿。不渴不饿了,她干脆把碟盘茶盏全部摔向四房一家,边摔边骂。 不得不佩服沈老太太强大、持久、彪悍的战斗力,哭、闹、叫、骂,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她先骂沈惟的生母,又骂沈惟,接着骂吴氏,下来又骂六姑娘沈臻萃和六公子沈谦易。什么大小贱人、浪蹄子、小*、狐狸精、狼子野心、狼心狗肺等等,众人听过的、没听过的污言秽语此刻都派上了用场。 沈惟被骂得脸色青灰,那副神态就象是大限将到、马上要去伺候沈阁老了一样。吴氏刚开始还花言巧语讨沈老太太欢心,接下来又辩解,说有人诬陷,利用沈老太太谋害他们一房。没想到沈老太太不吃她那一套,又提名道姓骂了她娘家的祖宗八代。当然,沈老太太还不糊涂,只骂吴氏的娘家,没骂吴太后那一脉。吴氏后来干脆学着沈老太太撒泼,结果被骂得连大气都出不来了,只剩哭了。沈臻萃昏倒了,沈谦易一动不动,大概是吓傻了,也没能影响沈老太太战斗的热忱。 柏香苑内外跪满了人,除了四房一家,还有四房所有在场的下人,另外就是替四房求情的三房一家。沈恒有事外出,三太太江氏只带所有子女,还有三房的几个姨娘来求情。同是庶出,同命相怜,江氏怕这样的大难有朝一日落到三房头上。所以,沈老太太刚一开始哭骂,她除了让人到各处传话,就一直在陪跪求情。 沈荣华同沈恺和小万姨娘一起来的,他们刚到,还没来得及劝说,万姨娘就带着她的三个子女来了。沈恺虽说很少发脾气,却是一个喜怒形于色的人。他一直跟万姨娘母子憋着气呢,小万姨娘这两天没少吹枕边风,沈恺这气就更大了。 万姨娘见小万姨娘打扮得很光鲜,又被滋润得气色极好,气得直咬牙。又见沈荣华不时跟沈恺低语,而沈恺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和她的三个子女,她的肺都快气炸了。万姨娘也开始较劲,干脆连沈老太太也不理,躲在一旁看热闹。 沈恺和小万姨娘想去劝说沈老太太,被沈荣华拦住了。沈荣华自有一番说辞,她说沈老太太需要发泄,心中的恶气要是发不出来,积到五脏六腑,肯定会憋出病来。沈恺和小万姨娘觉得有道理,也就做起了看客,怕被殃及,都远远观看。 过了一会儿,杜氏和沈臻静也来了,下人把沈慷也抬来了。沈老太太嫌杜氏来晚了,一边叫骂四房一家,一边抓泥土拍打杜氏。要不是骂四房一家是首要任务,沈老太太早去撞杜氏了。泥土洒了杜氏满头满脸,她想起这一会儿功夫发生的窝心事,就感觉一口气在腹内乱蹿,气得差点吐了血。沈臻静想去劝阻沈老太太,被杜氏一把拉住,甩到一边,狠瞪了几眼。沈慷见沈老太太给杜氏没脸,想好的劝慰沈老太太的话也堵在喉咙里,说不出口了,只剩唉声叹气了。 沈恒接到消息回来了,同来的还有七八个族里的人,凑这种热闹当然少不了大老太太郑氏。令人惊诧的是郑氏没劝阻沈老太太,也没用规矩约束她,而是简单询问了沈老太太的下人,就找地方坐下来,扮演了一个看好戏的角色。 该来的人都来了,时候也不早了,沈老太太也差不多折腾累了,沈慷才硬着头皮代表众人询问沈老太太为什么教训四房。沈老太太这才想起来,她闹腾了这么半天,确实没提到为什么,还让众人淹没在一头雾水里呢。 “银花,你说。”沈老太太的嗓子都累哑了,就把这事交给银花,她开始喝茶吃水果。大概是嫌吃喝耽误了战斗的时间,她又利用吃喝的功夫讽刺杜氏。 银花见沈老太太讽刺杜氏,心里暗乐,想着回头再给杜氏穿双小鞋。她对沈谦昊有心,想着去伺候沈老太太的嫡长孙,将来开脸封姨娘,荣升为沈家的半个主子。没想到杜氏却给她浇了一盆带冰渣的冷水,浇灭了她的希望。 她只失望了一天,就快速转移了目标,她新目标就是沈家最风流俊逸的男主子沈恺。她跟万姨娘有几分交情,又是沈老太太最喜欢的大丫头之一,想攀上沈恺似乎不是难事。她刚有了这份心,沈恺就派小丫头给她送了两方染枫阁精绣的手帕,还有一个样式最新的香囊,说是用来感谢她细心伺候沈老太太。 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不是郎有情、妾有意吗?她正激动不已,就听说吉祥堂的二等丫头金朵也对二老爷沈恺有意,沈恺也送了金朵手帕和香囊。听到这个消息,银花就如同掉进醋海一样,酸透了整个人。金朵是金花的妹妹,有得力的帮手,她也不示弱,千方百计寻找能胜金朵一筹的巧宗,想表现一下。 很快,机会就来了,好像从天而降一下,落到了她头上。她把听来的重磅消息捋顺,又润色了一番,告诉了沈老太太,也成了沈老太太今天发威的因由。 银花偷偷瞄了沈恺一眼,轻咳了一声,轻盈行礼,说:“回诸位主子,老太太今天确实是气很了,才来亲自教训四老爷和四太太,奴婢们苦劝也劝不住。” “说正题。”杜氏极不耐烦地瞪了银花一眼,冷脸催促。 沈老太太听到杜氏训斥银花,以为是当众给她没脸,就要转移目标冲杜氏发威,被大老太太拦住了。时候不早,大老太太想听完因由,赶紧回府吃晚饭呢。 银花忙笑了笑,说:“回主子们,我们家二老爷擅长作画,人尽皆知,他有一个很好听的别名叫修竹老人。自我们家移居津州,四老爷常把二老爷临摹的名画拿出去卖。因那画上属的是修竹老人的名字,除了四老爷,没人知道那画是二老爷所画。他赚了不少银子,都同大老爷分了,连一个铜板都没给过二老爷。” 沈惟听说沈老太太为这件事来闹腾,又气又怕,差点没昏过去。前几天,二房的人传过话来,说沈慷因为卖画的事给了沈恺三千两银子,他就知道这件事闹开了。当时,他跟吴氏商量,也想给沈恺三千两银子,把这件事压下去。可吴氏说什么也不同意,还说等沈恺上门要再说,没想到沈恺没上门,沈老太太来了。 沈老太太不顾体面、不进情理,有多么能闹腾,沈惟耳闻目睹多次,没想到今天他摊上事了。现在,他恨自己听信了吴氏的话,可一时也真没法挽回了。 大老太太郑氏板起脸,“老大,这就是你不对了,你怎么坑你亲兄弟呢?” “也不是老大要坑自己的亲兄弟。”沈老太太听到郑氏指责沈慷,想要替沈慷辩解,可又觉得自己的话说服力不大,回头狠狠瞪了杜氏一眼,说:“老大是厚道人,就是娶的媳妇不贤惠,把好好的男人都鼓动的……” “母亲,大伯母,让我说几句。”沈慷怕沈老太太说出更难听的话令杜氏难堪,赶紧打断了她的话,转向沈恺,皱眉问:“二弟,这是怎么回事?” “你问我吗?”沈恺听到银花的话,正纳闷呢,听到沈慷问他,语气很不友善,好像有问罪的意思,这令他很不耐烦。因为他确实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沈老太太是因为这事才闹腾四房的,“我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 沈恒赶紧冲沈恺抱拳,很高兴地说:“真没想到以擅画闻名的修竹老人竟然是二哥的化名,我还以为他真是终南山隐士呢,二哥瞒得也太严实了。上个月我差点买他一幅画送给恩师,只因开价一千两,我嫌价格太高,才没买。” 沈荣华赶紧接话,说:“以后三叔直接找父亲买,五百两银子,便宜一半。” 沈氏族中的那几个人听说沈恺就是修竹老人,不管是不是熟悉此人,也无论是不是喜欢修竹老人模仿的画,知道沈恺成了名人,就赶紧上前恭维。沈恺在沈氏族中被人忽视习惯了,突然有这么多人对他笑脸相待,他倒有些不自在了。 沈老太太见这么多人恭维沈恺,很高傲地瞄了大老太太郑氏几眼,一脸与有荣焉。看到杜氏阴沉着脸,沈老太太又开骂了,不过这次没说明在骂谁。 “老太太,你看你光顾高兴了,奴婢的话还没说完呢。”银花噘起嘴冲沈老太太撒娇,一双媚眼不时扫向沈恺,越看越觉得沈恺比沈谦昊强。沈谦昊虽说年轻,实际是个绣花枕头,而沈恺一下子就成名人了,给名人做姨娘当然不错。 “你说、你说。”沈老太太还赏了银花一杯茶喝。 “快说、快说。”大老太太想听下文,也赶紧催促。 银花嘬了一小口茶,接着说:“前些日子,二老爷在篱园听说四老爷把他画的一幅什么画当成前朝真迹送给了怀王,怀王又送给了大长公主。大长公主一看画是假的,就派人去查,才知道是我们家二老爷画的。怀王想糊弄大长公主,听说倒大霉了,大长公主看我们家老太爷的面子,也没计较,但这件事还是传开了。” “得罪大长公主了?哎哟,这可麻烦了,还好大长公主看情面不计较。”大老太太满脸担忧,看向沈老太太的目光透出胆怯,动作表情都配合得很到位。 前些天,因为听说了万姨娘不守规矩、不懂礼法、还妄想扶正的事,大老太太连沈恺都看低了。为沈贤妃归省的事,沈恺去族里议事,大老太太有几次当众就给他甩了脸色。没想到沈恺不但没生气,还很会来事,第二天就给她封了份厚礼送到了家里。大老太太觉得不好意思了,正好今天有报之以李的机会,她当然不会错过。沈恺比起他的兄弟,各方面都不错,大老太太也自有打算。 沈老太太听说沈惟差点给沈恺惹祸上身,刚压下的火气又爆发了。她很利落地蹿起来,抓起拐杖,对着四房一家边打边骂,好不容易才被人劝住了。 “你赶紧说呀!还学着卖关子了。”大老太太又一次催促银花。 银花忙笑了笑,说:“大老爷也听说了此事,回到府里,就把二老爷叫过去给了二老爷三千两银子,说是四老爷分给他的卖画的银子,他理分二老爷一份。” “你……”沈慷指了指银花,想训斥几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那日,沈慷把沈恺叫过去,是想解释一下用沈恺临摹的赝品糊弄大长公主的事。大长公主一旦追究此事,他还想说服沈恺为家族着想,勇于承担责任。没想到沈恺张口就跟他借银子,还点出他和沈惟卖画的事,他无奈,才给了沈恺三千两银子。现在倒好,因为他给了沈恺银子,倒象是他向沈恺承认错误了。 “其实,大老爷也不知道二老爷是修竹老人,都是四老爷一手弄出来的。老太爷在天上看得清清楚楚,知道四老爷蒙骗二老爷,就显灵了。老太爷提示了大老爷,大老爷派人去查,才知道真相。”银花用手帕揉红了眼睛,才哽咽说:“只可怜二老爷这么好的人,一直蒙在鼓里,别说老太太,就是奴婢们也觉得……” 沈老太太听到银花动情的话,嗷的一嗓子嚎起来,又开始连哭带骂:“老四呀!你个遭天杀的贼胚子,你个贱人肚子里爬出来的下流种子,呜呜……你大哥和二哥怎么对不起你?我怎么对不起你?你说,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吗?今天你要是不说出个原委,我就死在这里,要不就分家,你们一家给我滚出去,呜呜……” 沈恺刚刚被沈恒和族中几个兄弟奉承得飘飘然了,正享受被人敬重的感觉呢,听到沈老太太又开骂了,他就象被人当头浇了热水,烫得头昏目眩。抬眼看到沈荣华和小万姨娘都一副兴灾乐祸的模样,他责问的目光落到沈荣华身上。 若没人推波助澜,这件事不会闹到沈老太太那里,而私下算计这事的人肯定是沈荣华。他当然不知道沈荣华为看到今天这一幕已谋划数日,手帕和香囊送出去了不少,还给大老太太封了一份厚礼,自是所图非浅。 “华儿,你看你……” 沈荣华很亲热挽住沈恺的胳膊,轻声说:“父亲名利双收可别忘了我。” “名利双收是好事,可事情闹成这样,不是给自家找麻烦吗?”沈恺也是个含糊人,想着名利双收,被人认可,可又怕事情闹大,惹来一身骚。 “父亲就瞧好吧!”沈荣华给小万姨娘使了眼色。 小万姨娘也是聪明人,接到沈荣华的暗示,满眼挑衅地扫了万姨娘一眼,就冲沈老太太扑去,“姑母呀!你可别哭了,你把侄女的心都哭碎了。侄女听说二老爷被人欺负了,差点惹来杀身之祸,吓得吃不下、睡不着呀!侄女是没担当没见识的人,你是有福气有造化的人,千万别气坏了身体呀!呜呜……最可恨那群黑心肝的,知道二老爷被人坑了,为了自己的利益,都不告诉你老人家,呜呜……” 沈老太太一撒泼闹腾,自是精气神十足,头不昏了、眼不花了,连脑子都好使了。她看到小万姨娘边哭边叫边看万姨娘,就猜到这为了自己利益、瞒着她的人是万姨娘。又见万姨娘母子几人来了,躲到一边,不来劝说,象是看热闹,就坐实了她的猜测。她刚想拿万姨娘发威,被大老太太拦住,用规矩震慑了一番。 “你就会闹腾,遇事也不想办法解决,今天这事怎么平息你想过吗?总不能亏负了老二吧?”大老太太沉着脸斜了沈老太太几眼,又说:“总归是你们这一房的事,儿子都是你生的、你养的,别人说什么都多余,你说怎么办。” “我说、我说把老四这没良心的赶出去,分家,叫族长来分家。” “胡说,你还在呢就分家,这不是让人笑话贤妃娘娘和皇子公主们吗?” 沈老太太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她再怎么闹腾也不能让人埋汰沈贤妃和皇子公主们,那才是她这辈子的依仗,“那、那你说怎么办?” “依我看应该把这件事用稳妥的方式平息了,老大,你说是不是?” “侄子无话可说,就听大伯母的吧!”沈慷确实无话可说,只能回避此事了。 “既然听我的,那我就说,你们要是不同意,大可以再商量。”大老太太站起来,扫了众人一眼,问:“老四,你偷卖你二哥的画赚了多少银子?” “除去中间人的佣金还有打赏及花销,一共赚了一万五千两银子,我留了七千两,分给大哥八千两。”沈惟被沈老太太折腾怕了,这数字是没有藏私的。 听说沈恺的画卖了这么多银子,众人都很吃惊,连沈恺都惊得瞪大了眼睛。 “老四,你可真是黑心呢,你知道给中间人佣金,知道打赏别人,就没想给你二哥一些辛苦钱?”大老太太骂完沈惟,又转向沈慷,“老大,不是大伯母说你,你这大哥当得不配,老四给你银子你就要?你都没仔细问问是怎么来的?” 除了一些低语议论声和沈老太太的咬牙声,几个重要人物都无话可说了。 沈老太太冲大老太太抬了抬下巴,很不耐烦地说:“你说怎么办,都听你的。” 大老太太冷哼一声,“要让我说,既然是为银子惹出来的事,那就用银子来解决。老四,你不是分了七千两吗?明天给你二哥送五千两银子过去。做人要厚道,人家该得的银子你就要给人家,不能什么钱都贪,是银子就想要。” 吴氏听说让沈惟给沈恺五千两银子,当即就抬起头,想要反对。没想到沈老太太早候着她呢,见她的头抬起来,还没开口,一拐杖就打上去了。这一下子打得很重,吴氏惨叫一声,爬在地上不出声了。沈惟也觉得给沈恺五千两银子有点多,他赚银子也不容易,可一触到沈老太太杀人般的目光,他马上点头答应了。 大老太太斜了沈老太太一眼,说:“就让老四给老二拿五千两吧!老四也要留些辛苦钱。你也别闹腾了,再怎么说老四也是沈家的血脉,你不能把他赶出去。” 沈老太太舒了口气,瞪了沈惟一眼,骂道:“便宜你个王八羔子了。” “还有老大。”大老太太转向沈慷,说:“老四给了你八千两银子,这银子你是最不该要的,画不是你画的,也不是你去卖的,你就干等着分银子,这也太会拣便宜了。这样吧!你再给老二拿三千两,你留两千两,算老二和老四孝敬你这个大哥的。你是大哥,应该吃苦在前、得利在后,谦让兄弟们,可现在都弄反了。” “大伯母,你这……”沈慷不服,刚要开口,就被杜氏以眼色制止了。 杜氏是聪明人,知道沈老太太因这件事怪上了沈慷,更恨上了她。这节骨眼上要是在得罪了大老太太,长房会失了威信,以后在族中也难以立足了。杜氏不是甘心吃亏的人,但懂得衡量得失,今日吃亏,以后她会加倍找补回来。 让沈慷拿出三千两银子,沈老太太也没说什么,反正儿子都是她生的,银子给谁都一样。只要不便宜了沈惟,她就认为没便宜了外人,心里就痛快了。 一场闹剧就这样结束了,直到第二天,沈恺还昏昏乎乎,似乎不知所为。沈惟带着沈谦易给他送来了五千两银票,看到沈惟父子如丧考妣的表情,他竟觉得于心不忍。他留沈惟父子喝茶,人家也没赏面子,等他数清银票,他们就告辞了。 沈恺反复摆弄五千两银票,愣了一会儿,吩咐道:“去请二姑娘过来。” 小万姨娘看到成堆的银票,兴奋两眼放光,忙说:“还是婢妾去请吧!” 等了半个时辰,也没等到沈荣华,沈恺不耐烦了,又有些担心,让丫头去看是不是有事。一会儿,丫头嘻笑着回来了,后面跟着满面春风的小万姨娘。 “华儿呢?” 小万姨娘冲沈恺扬了扬手中的银票,嘴都乐歪了,“二老爷可是发财了。” 沈恺接过银票,看到是三张面额一千两的,就想到是沈慷给的,他心里又舒坦又纳闷。沈惟父子送银票过来,看到他们难受的模样,他心里不落忍的。沈惟跟他打交道不多,说白了就是看不起他,但两人也没正面冲突过。沈慷就不同了,作为一母所出的大哥,没一点担当,有便宜就想占,有难事就想甩给别人,这令他很是反感。所以,收沈慷给的银子,沈恺就觉得理所当然。可凭他对沈慷的了解,不等他上门去要几次,沈慷就肯拿出银子,这倒令他很纳罕。 小万姨娘看出沈恺的疑问,忙笑着说:“二老爷能拿到这三千两银子,全赖二姑娘主意高明,婢妾可是在梧桐苑冻了将近半个时辰,手脚都冻麻了。” “怎么回事?” “刚才,婢妾去叫二姑娘,二姑娘正忙着练画呢。听说四老爷和六公子把银子送来了,她就问大老爷把银子送过来了没有。婢妾说还没呢,她说大老爷不是敞亮人,要想个办法催一催。二姑娘又说二老爷能拿到银子,多亏了老太太和大老太太,二老爷要封份谢礼孝敬她们才是。大老太太是外人,怎么也要花上二百两银子,再拿上几样喜庆贵重的器物。孝敬老太太就直接给银子,八千两银子都拿过去显得太虚,拿六千两过去最好,让老太太收下,再看着赏二老爷。婢妾一听这话就有了主意,就去梧桐苑说二老爷要孝敬老太太六千两银子,光四老爷给的五千两不够,大老爷就让人给扔出来了三千两银票,还给婢妾甩了脸色。” 沈恺拍了拍小万姨娘的手,以示安慰,又感叹说:“华儿虑事可真是滴水不漏,说给老太太送六千两银子,大哥就是委屈得要死,银子也要出手。” 给大老太太送份厚礼,又要孝敬沈老太太,也不能白了沈荣华。沈恺知道昨天那件事是沈荣华一手设计的,虽说把他推到了浪尖风口,也帮他立了威。看着手中还没捂热的银票,他长叹了一口气,有得就要有舍,再稀罕的东西也一样。 “二姑娘是聪明人,最知道孝顺,有其父必有其女呀!”小万姨娘见沈恺被她奉承得有些飘飘然了,又问:“二老爷准备怎么孝敬老太太和大老太太?” “直接给大老太太封二百两银子,再让江嬷嬷到我的私库里挑几样贵重的摆件。晚上族长和几位族老叫我过去喝酒,我一并带过去就行。”沈恺想了想,又说:“你也该学着理事了,去帮忙准备吧!一会儿再跟我去一趟吉祥堂。” 小万姨娘很高兴,赶紧去给江嬷嬷传话了。沈恺让她学着理事,不就是要培养她当家,看来听沈荣华的话没错,这一次可是超越万姨娘的绝佳机会。 沈恺把银票反复数了几遍,拿出五百两银票,让绿茵给沈荣华送去。过了一柱香的功夫,绿茵回来了,五百两银票也原封不动拿回来了。 “二姑娘只看了银票一眼,摇头一笑,就让奴婢拿着银票回来了。她说二老爷是聪明人,不是贪财的糊涂人,知道什么比银子更重要。” “真真……唉!”沈恺又拿出二百两给了绿茵,让她再往怡然居跑一趟。 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绿茵回来了,银票又一次原封不动退回来了。沈恺生气了,拿过银票狠狠摔到桌子上,在书房内外忽快忽慢转了几圈。他停下来喝了一杯茶,慢慢平静了,犹豫了半天,又加了二百两银票交给绿茵。 “她要是再不收,你就问她是沈慷的女儿还是我的女儿,怎么这么贪?” 绿茵接过银票,一溜小跑去了怡然居,嘴里嘟囔道:“二姑娘要不是你的女儿能这么贪吗?你要不是二姑娘的父亲,就应该一步到位,一次出手就一千两。” …… “姑娘,你接连把银票退回去了两次,二老爷要是生气怎么办?” 沈荣华正很认真地描一幅画,听到初霜的话,她挑嘴一笑,说:“他生气也好,我就想探探他的底限,一个人有多大的肚量就能做多大的事,你懂的。” 初霜点头一笑,说:“这一次四老爷一家元气大伤,连大老爷也吃了挂落儿。” “罪有应得。”沈荣华重重放下笔,咬牙道:“这只是开始,好戏还在后面。” 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贪了我的给我还回来,谁都一样。折腾四房只是沈荣华的第一步,这一步要把沈恺推到前面,她只是辅助者,也是利益共享者。这一次只是小试牛刀,能从沈惟和沈慷手里榨出八千两银子已超出她的预想,但没达到她的目标。她想跟沈恺要一千两做为酬劳,自认不多,可沈恺也不是敞亮人。 银子确实是好东西,谁贪了属于她的银子,就是她的仇人,她绝不放过。 “姑娘是聪明人,这回也给二老爷提气了,二老爷确实该好好谢谢姑娘。” “我这个爹也是个小气包子。”沈荣华冷哼一声,说:“初霜,四房现在元气大伤,你若想报仇,现在正是时候,需要我帮你做什么,你尽管直说。” “多谢姑娘,只是奴婢认为时机未到。” “你心中有斟酌就好。”沈荣华提起笔,又放下了,“初霜,那晚你的梦还没说完,这几天忙着昏头转向,我都想不起问了,今天有时间,你接着说吧!” 第一百零一章 初霜说梦续 从怡然居正门出去,沿着长廊向后走,就是沈府的后花园。此时,花园内正是迎春盛放、玉兰飘香、垂柳吐绿,向阳处的杏花也开成了一片烂漫。长廊的尽头是湖溏,湖溏的南岸是一片杏林,阳光普照、暖意盎然,杏花开得正好。杏林之中有一座凉亭,四周环绕着从湖溏里引来的活水,水中锦鲤欢快畅游。 就象沈荣华回忆前世一样,即使初霜愿意说梦,这也是一件沉重且哀痛的事情。在风景优美的后花园,就当随便说说话,也能缓解初霜的压力和悲痛。沈荣华觉得杏林中的凉亭不错,依水观花,清静悠然,正是说话的好地方。 初霜扶着沈荣华的手朝凉亭漫步,一路走来,彼此沉默。两人刚走进杏林,就看到五姑娘沈臻葳和六姑娘沈臻萃往凉亭走来,边走边低声说话。初霜和沈荣华停住脚步,准备换一个地方,没想到沈臻葳和沈臻萃竟然转头离开了。 “姑娘,可找到你了。”雁鸣快步追上来,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绿茵。 沈荣华回头看到她们,涩涩一笑,问:“绿茵姐姐找我有事?” “二老爷让奴婢再来送一次。”绿茵将银票递给沈荣华,“二老爷还说……” “别说了。”沈荣华打断绿茵的话,接过银票,数都没数,就收下了,“劳烦绿茵姐姐转告二老爷,青山常在,绿水长流,身外之物就要舍得出手。” “是,二姑娘。”绿茵行礼告退,心道:这真是一对亲生父女,没掺假。 沈荣华让雁鸣送送绿茵,她和初霜就去了杏林中的凉亭。到了凉亭,她数了银票,只有九百两,跟她一千两的期望有差距,但还没差到打击她的地步。她设计沈老太太折腾四房,是想让恶人相杀,能拿到银子是额外的收入,有胜于无。 她又何尝不知她这个父亲就是这不着调的性子呢,花银子大手大脚,散漫得很。银子到了他的手,他有时候大方得让人吃惊,有时候却小气得让人膈应。能激起沈恺对银子的贪念和*是好事,她要夺回林氏的嫁妆,还要用沈恺这个挡箭牌呢。怎么调教她这个不着调的爹为她所用,这是她接下来的首要任务。 水姨娘给的银子还有不少,沈恺前几天给过她三百两,跟黄公公分脏得银两千两,再加上这九百两。两辈子加起来,她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现在的她可是富得流油了。可一想到林氏那几十万两的嫁妆,她又觉得这些银子如同一根鸡毛。 沈荣华把银票让初霜收起来,问:“在你梦里,四太太为什么要杀你?” 初霜摇头哀叹,坐到木墩上,沉声说:“我不能以一个奴婢的身份替孟表小姐出嫁,老太太就做主让四太太收我为义女,说起来身份高了一些,还有一个名义上的娘家。我爹死后,我娘实在还不起我爹治病欠下的钱,又无法供我弟弟读书,就把我卖到了沈家。若让外人知道我被卖身为奴,会影响我弟弟的前途,收完我的身价银子,我娘就带我弟弟隐居到了乡下,再也没来看过我。之前,我也知道四太太不好伺候,可认她为母之后,我忽然觉得有了依靠,真把她当作亲人了。上轿之前,我对她三叩三拜,她竟然哭了,我就想以后我应该孝顺她。” 吴氏当时哭了,定是有别的烦心事,决不是为初霜要进“狼窝”而哭。而初霜则被那几滴鳄鱼的眼泪迷惑,这就是所有单纯善良者的通病,初霜也一样。 强烈的同命相怜的悲哀充斥在沈荣华的胸腔,几乎要把她的身体胀破了。她很想哭,只有痛痛快快的大声哭出来,她才舒服些。她抱住初霜就哭,倒把沉浸在回忆中的初霜吓了一跳。悲伤情绪会传染,于是,这对主仆在凉亭内抱头痛哭。 初霜哭了一会儿,又劝慰沈荣华,“姑娘哭什么?倒象是比奴婢还伤心。” 沈荣华抓住初霜的手,哽咽问:“你恨你娘吗?” “不恨,但是她当我死了,我也不想再找她了,没有我,希望他们能过得好。” “我也不该抱怨我娘,她也有苦衷,要不她也不会这么对我。”沈荣华摇头感叹,“我经历了那么多事,还是看不开,没你想得明白,可能也没你善良。” “太太是可怜人,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姑娘理解她、包容她才是。” 沈荣华点点头,说:“我理解她,完全包容她总会有些别扭,但我想再见到她,还有晨哥儿。晨哥儿很乖,见到我就会粘着我,我常梦到他,真想他了。” “离开沈家,远离是非恩怨,他们也许会过得更好。” “希望他们过得更好。”沈荣华歉意一叹,“初霜,你接着说吧!” 初霜微微闭眼,凝望在阳光下盛放的杏花,思绪似乎穿越到梦里前生,“代孟小姐嫁过去以后,确实如表哥所说,情景并不象我想像得那么糟。他对我很冷淡,有时候几天不跟我说话,但没少过我的吃喝花用,还有人伺候我。第二年开春,得表哥提点帮扶,我种下的果蔬粮食丰收了。他见我能干,就去调查我,知道我不是养在深闺的小姐,而是替小姐代嫁的丫头,对我就不象那么冷淡了。 第三年开春,他招募了许多和他一起上过战场的人同我们一起开荒种田,又喜获丰收。第四年,又有许多人来投靠他,他开始招兵买马,边种田边操练。第四年秋季,北狄国又一次来犯,他向朝廷请缨,自带兵马粮草上了战场抵御北狄入侵。连打了三将你胜仗,朝廷下旨封他为正四品塞北大营指挥佥事。” 沈荣华一边听初霜说,一边回忆前生,可前生给她提供的信息实在有限。 “你哪一年出嫁的?”沈荣华之前听初霜说过,可突然又觉得不确定了。 “老太爷出孝那一年冬月。” 沈阁老出孝的第二年春天,她随沈臻静陪嫁到杜家。那时候,她被禁锢深宅内院里,随时面临打骂侮辱,对外面的消息知之甚少。她就她第一次听说柳非鱼的时间推算,她嫁到杜家那一年,柳非鱼和神威将军都已崭露头角了。 可在初霜的梦里,那一年,初霜正在广阔的原野种田,而神威将军刚有了招兵买马之心。沈荣华的前世发生的事和初霜梦中的记忆不在一个时间点,或许两个人的角度不一样,许多事发生的时间以及人物的处境都有不大不小的差距。 “神威将军被封为正四品塞北大营指挥佥事,你也该有诰命的封衔了吧?” 盛月皇朝对诰命夫人的赐封有明确规定,文官武将官至从四品,才会把他们的正妻赐封为诰命夫人。也就是说,本朝诰命夫人的品阶最低是从四品。 初霜点点头,叹气说:“正因为有了这诰命夫人的身份,我才惹来的杀身大祸。现在想想,还是我命薄福浅,受不起这诰命夫人的封号。” “为什么这么说?你应该想你当上一品端仪夫人是何等的威仪。” “姑娘真会拿奴婢寻开心。”初霜摇头一笑,说:“奴婢听说圣贤皇太后亲自制定了诰命夫人的品阶,最高是一品端仪夫人,等同于皇族的亲王妃,与后宫德贵贤淑四妃是平级。我朝开国至今还没出过端仪夫人呢,姑娘的外祖母被赐封为一品淑仪夫人,比端仪夫人还低半级,这已经是最高的品阶了。” 凭林阁老对朝廷社稷的贡献,再加是万雪莹的聪慧能干,被封为一品端仪夫人也不为过。但万雪莹有一致命的短处——无子,而且林阁老无妾室,有些人把这归为万夫人善妒。所以,万夫人没被封为一品端仪夫人,这封号也就成了空缺。 沈老太太骂万夫人时,第一句就是养不出儿子的老贱人。沈老太太唯一的长处就是养出了儿子,可以让她拿来得瑟一番,这大概也是老天公平之处吧! 沈荣华笑得晦暗不明,“我可不是拿你寻开心,谁说我朝没出过端仪夫人?” “什么时候出过?” “我做梦时。”沈荣华见初霜一脸无奈,忙拍着她的手说:“你接着说吧!” “他被封为塞北大营指挥佥事的第二年开春,他回家探亲,给我带来了诰命的赐封圣旨。这对于我来说如同喜从天降,我按捺不住激动喜悦,赶紧让人去给四太太报喜。梦醒后就觉得自己真傻,发迹了没想着找自己的亲娘亲弟,倒想着去给名义上的义母去报喜,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可又有谁真正为我高兴呢?” 哀痛爬上的初霜的眉宇,在她脸上迅速扩散,她才吸一口气,又说:“我嫁过来之后,逢年过节都会给府里和四太太各备一份礼物送去。头两年,我送过去的东西如石沉大海,连个回信都没有。随着我的日子越过越好,我对沈家的不愤和不满就越来越淡,慢慢竟有了感恩之心。府里和四太太都不理我,我也没抱怨过,年节照样送礼。到了第三年,四太太竟然给我回了一份礼,还回了话,不过是一些虚言。他在边关打了胜仗,有了官阶,那一年我又照常备了两份礼,没想四太太竟然亲自带了回礼带看我,跟我说了好多贴心的话。我被到府里时还不满十岁,之后跟亲娘断绝了联系,那一刻,我真把四太太当我的亲娘了。” 沈荣华的嘴角挑起嘲弄,冷哼说:“你跟我一样傻。” “后来我才知道,四太太之所以跟我说了那么多话,是因为她憋得难受。六姑娘和四太太的嫡亲侄儿订了亲,男的读书不错,还中了秀才。这本是亲上作亲的好亲事,没想到头成亲前一个月,男的得了暴病死了,六姑娘守了望门寡。” “我知道了。”沈荣华掐了一根杏花枝,狠狠揉捏花瓣,说:“四太太之所以把你毒死,是想让六姑娘嫁给神威将军,一个守望门寡的女子能给神威将军做继室也算是好姻缘了。你是六姑娘的义姐,你死了,她去照顾姐夫也说得过去呀!” “姑娘还真想得到。” “我当然想得到,那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初霜咬了咬牙,又说:“我被赐封为正四品诰命夫人,第二天,四太太就亲自过来,张罗着摆宴席庆祝。他只家里呆了三天,就要回边关,我本不想太过张扬,但耐不住四太太撺掇。我妻凭夫贵,那一次设宴,津州的达官贵人的夫人来了不少。席间,我跟一位故人多说了几句话,没想到就惹来了铺天盖地的谣言。” “什么样的故人?年轻男子?”沈荣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我父亲教私塾时的学生,年长我一岁,自我被卖到沈家就没再见过。宴席上见到他,才知道他考中了进士,被封为津北县八品县丞。”初霜抬起头,看向碧波荡漾的湖面,又说:“我之所以跟他多说话,是有意给他和六姑娘做媒。” “哼!你一个奴婢都成四品诰命夫人了,却要把阁老府上的嫡出姑娘说给一个八品县丞。你不说还好,你说了她们会认为你在侮辱她们,会恨上你。” 初霜点了点头,说:“我跟四太太说了,四太太说问问六姑娘的意思,就没信了。之后,我怀孕了,起初害喜很厉害,后来又要安胎,就没顾上多问。我怀孕期间,那人来看过一次,告诉我外面谣言四起,让我谨慎些,别轻信于人。可能那时候他发现了什么,才顶着被谣言中伤的风险,亲自来告诉我。我生下孩子没多久,我的大夫被封为三品神威将军,我也被赐封为三品诰命夫人。又是四太太张罗着庆祝,就在宴席之后,她带人给我灌下剧毒,又伪装了自杀的现场。” 沈荣华重重把杏花枝摔到地上,说:“她们会说你耐不住寂寞,跟你那位故人朋友有染,被人发现,你觉得对不起丈夫孩子,羞愧之下,服毒自杀。” “真不知道是我在做梦,还是姑娘在做梦,连这些姑娘都能猜到。” “为什么猜不到?她们阴狠毒辣,也不过就这些手段。”沈荣华很想告诉初霜,这些她前世都经历了,不过,用这些毒计的人是杜氏和沈臻静。憋在心里的话到了嘴边,她没说出口,她听初霜说梦,而把自己的前世告诉初霜还不是时候。 初霜抚着自己的胸口,似乎想抚平自己满腹的压抑和痛苦,哀声说:“姑娘是聪明人,而我太笨了,我是梦到自己死了之后才知道的。我死后,才知道我身边伺候的人十之*都是四太太安插的人或是被四太太买通的人。所以,我虽说是被灌下毒药毒死的,却神不知、鬼不觉,没人替我喊冤,也不会有人怀疑。” 沈荣华一脸同情看着初霜,“真没人怀疑吗?你那位故人呢?你一死,你跟他有染的事必会传开,他最清楚你的清白,该为你鸣冤才是。” 初霜深晦的目光转向沈荣华,幽幽地说:“如果真的能回到梦里,我不希望他为我鸣冤,害我的人他惹不起,白白搭上了自己一条命,他应该保全自己,远走高飞。每每想起这个梦,我对他的愧疚比对四太太的恨还要强烈。” “不会的,你的梦境很惨烈,就应该有这样一个人让你永远记住。”沈荣华握住初霜的手,忍不住泪流满面,“初霜,你看看头上的太阳,我们都活着,活得会越来越好。你记住帮过你的人,今生去报答他,这是你两世的缘分。” “我会的。”初霜咬住嘴唇,品味在她脸上肆意流淌的泪水,“在梦里,我清楚地记着他被推向刑场的时候,还叫了我的名字,让我在奈何桥上等一等。” 沈荣华拿起杏花枝在初霜脸上扫了一下,强笑说:“难怪你这么肯定地说这一世跟神威将军没缘分了,原来你有了要等的人,这真是缘分。” “姑娘别笑话奴婢了,奴婢和他……唉!” “怎么了?你不会是连他长什么样子也没看清,把他的名字也忘了吧?” 初霜摇了摇头,眼角泛起甜蜜的期许,低声喃喃道:“方逸,我忘不掉。” “你那位故人叫什么?”沈荣华突然抬高声音询问。 “方逸,姑娘认识他?怎么脸色那么奇怪?” “当然……不认识了,只是觉得他的名字很好听,呵呵。” 前世,杜昶最高的官职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而方逸则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两人是平级,但人们习惯以左为上、右为下,就觉得杜昶比方逸略高一些。那时候,杜昶攀上了五皇子和沈贤妃一派,又有宁远伯府做后盾,可谓青云直上。方逸则以纯臣自居,不会归为哪一帮哪一派,只忠于皇上,更得皇上信任。在朝堂上,唯一能与杜昶媲美且牵制他的人就是方逸了,杜昶也以方逸对手。 外界传言,方逸之所以能年纪轻轻且挤身朝堂时间不长就官至正三品,就是得柳非鱼和神威将军的提点,朝野上下都把方逸当成神威将军的头号智囊。神威将军手握重兵,却不倾向于任何一个皇子,这令皇上很放心。但当时做得最大的五皇子一派就把他们视为心腹大患,时时想着打压甚至彻底铲除。杜昶阴险,又有沈慷等人出谋划策,为了战胜对手,什么阴毒无耻的手段都能尽其用。 京城一度传言柳非鱼与方逸有染,趁神威将军远在边关,两人常常私会。连两人偷情时的一些细节都说得惟妙惟肖,传得沸沸扬扬。柳非鱼并没有被谣言击倒,而是以实际行动回击谣言,还追根溯源,不查到造谣者誓不罢休。 苦查了一个月,就查出了最早的谣言起于御赐左副都御史府,最终锁定的造谣者则是杜家的几个管事娘子。柳非鱼底气十足且行事霸道,当即就带人去了御赐左副都御史府,并扬言打狗无须看主子,把那几个造谣者很打了一顿,还把杜家砸得一片狼籍。这还不算完,柳非鱼到吴太后官里告状,非要个说法不可。方逸也上书皇上,连神威将军也从边关八百里加急上书,直指造谣者受杜昶指使。 沈贤妃怕事情闹大影响五皇子,就让沈臻静把事情扛下来。沈臻静只好去找吴太后请罪,承认自己嫉妒柳非鱼,才顺口说了一些下流之语,没想到让几个下人听到传开了。吴太后罚沈臻静跟柳非鱼道歉并上表请罪,沈臻静这堂堂三品诰命夫人被掌嘴三十,打得鼻青脸肿,这件事才算是暂时完了。 沈臻静被打,杜昶被训斥,这两人成了朝野上下的笑柄,连五皇子一派也消停了。杜昶和沈臻静在外面受辱,自会在府里发泄出气,沈荣华也就成了他们的出气筒。沈荣华之所以惨死,跟沈臻静被柳非鱼打脸、憋了一肚子气不无关系。 是非恩怨,几世相随,冤亲债主,生死未了。 “姑娘想什么呢?表情怎么这么沉重?” “你跟方逸有联系吧?”沈荣华以问代答,“在篱园时,我听鹂语说一个自称是你表哥的人来找你,他走后,你哭了好长时间。那时候,我正派人到处寻找白泷玛,可那天来找你那个表哥并不是白泷玛,而是方逸。听鹂语说,在府里的时候,方逸也来找过你,你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月钱都给他了。” “姑娘当时给过我五两银子,我也给他了。” “他还在读书吗?” 初霜点了点头,说:“他前几年中了秀才,去年想去参加秋闱,因没有到府城的路费,就放弃了。他母亲有病,需花钱治疗,他上次来说他不能再读书了。” 沈荣华叹了口气,拿出二百两银票塞给初霜,说:“给方逸。” “姑娘,这、这也太多,他……” “你尽管给他,就说这是我赏你的,让他先拿去用,不够再来找我。”沈荣华促狭一笑,低声说:“不是好得来的银子,就要尽快花出去,有舍才会得更多。” 前世,只有方逸能牵制杜昶,沈荣华希望今生也一样。方逸的才华不逊于杜昶,只是人太过正直,不象杜昶那么狡诈阴险又善钻营。是非到头终有报,哪怕需要凭实力对决,沈荣华也不会输,未雨绸缪,方逸就是她积攒的助力之一。 沈荣华想了想,说:“我去问问父亲,看看能不能把方逸引荐到蓝山书院读书。我先去问,有了消息再让你转告他,你先把银子给他送出去。” “多谢姑娘。”初霜跪下给沈荣华行叩拜大礼。 “快起来。”沈荣华把初霜扶起来,又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喃喃道:“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初霜,你对自己的将来作何打算?有没有想过方逸功成名就会负了你?” “不会的,他不会。”初霜霎时脸色通红,“姑娘也真是,怎么说这些?” “你相信他不会有负于你就行。”沈荣华手扶杏花,凝望远方,说:“再过两年才有秋闱之试,你让他安心读书,等他功成名就,我自会玉成你们。” “多谢姑娘。”初霜又一次跪倒在地,掩面饮泣。 看到初霜哭得高兴且伤心,沈荣华一声长叹,感慨万千。穿过杏林,看到湖溏岸边娇艳怒放的迎春花,她的记忆穿行于前世的苦难之中,不禁泪流满面。 “哎哟,我的姑娘,可找到你了。”小万姨娘摇摇摆摆走来,身后跟着雁鸣,还有几个丫头婆子,看到沈荣华正在哭,忙说:“姑娘还真是哭得伤心。” 沈荣华赶紧擦去泪水,挤出笑容,摇头问:“姨娘找我有事?” “二老爷听说姑娘在杏林的凉亭里放声大哭,就让婢妾来看看。”小万姨娘拿出二百两银票,递给沈荣华,说:“这是二老爷让婢妾带给姑娘的,还让婢妾告诉姑娘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你一个姑娘家别太较真算计,不值得为银子哭。” 哎哟妈呀!她这爹不只不着调,想法还真是奇葩得可爱。刚才,她听初霜说到伤心处,主仆二人抱头痛哭,不知道被谁传到了沈恺耳朵里。沈恺就以为自己给沈荣华的银子不多,女儿敢怒不敢言,才找个偏僻的地方抱着丫头大哭。这不,为了安慰她,沈恺又让小万姨娘给她送来了二百两银子。 沈荣华当然不会拒绝银子,但她面对沈恺奇特的想法,实在无话可说,她忖度了一会儿,才说:“还是父亲疼我,请姨娘代我谢过父亲。” 这不就是承认自己为银子哭了吗?可她被沈恺的奇葩想法逼到死角,总不能拒绝银子吧!好吧!她承认自己不嫌银子扎手,让沈恺心疼膈应去吧! ------题外话------ 快过年了,这一段时间的更新会少一些,但基本上不会断更,谢谢亲们的支持。 第一百零二章 五皇子有重口味嗜好? 接下来的事情按部就班进行,但很多都出于沈荣华意料之外。 差不多等同于天上掉下来的八千两银子砸到了沈恺头上,一时间把他砸得有点呆呆愣愣了。他很快反应过来,要面对这八千两的处理问题,还有各方面打点。 听沈荣华的建议,沈恺带着小万姨娘给沈老太太送去了六千两银子。孝敬老娘理所当然,再说,没有沈老太太持久的战斗,沈恺哪那么容易拿到银子?紧接着,这两个人又按沈荣华的提点行事,对沈老太太发起唾沫星子攻击。在他们花言巧语的奉承和撒娇卖痴的哄骗下,沈老太太慷慨大方地做了一次敞快人。 沈恺孝敬了沈老太太六千两银子,沈老太太收下了。一盏茶的功夫不到,沈老太太又让人拿出八千两银子赏了沈恺,原因是她的二儿子给她争光长脸了。以后再到人群中,她除了说自己当皇妃的女儿,还有一个画名画的儿子供她吹嘘。 又一次白拣了两千两银子,又得了一个孝敬的好名声,沈恺可是赚大了。还不只这些,仅一天,他就收到了六份请帖,请他去喝酒赏画。以前族里的人都把他当糊涂人,逢年过节就他这里冷清,这回可是大不相同了。还有两份厚礼,是族里的兄弟送来的,当然,厚礼不是白送他的,是替人来求画的。 他赏了小万姨娘一百两银子,又给大老太太郑氏封了二百两银子,准备了几件礼物,还给族长封了一份厚礼。需要他自己出银子、备礼物打点的也就是这几个人,根本无须放他自己的血,事情就能办得体体面面。沈恺心里痛快,自是满面春风,可一想到被自己的女儿敲走了一千一百银子,他又非常之心疼了。 “姑娘,小万姨娘派了个婆子来说话。” 沈荣华微微皱眉,这都吃过晚饭了,小万姨娘居然还派人来说话,她们只是彼此利用,可没有这么亲密的往来,但人来了,她总不能拒之门外。 婆子进来,给沈荣华行礼之后,就是连番奉承,令她烦不用烦。初霜催了几句,婆子才说正题,原来是小万姨娘想给京城的生母兄弟捎五十两银子回去,想请沈荣华帮忙。婆子把银子放到桌子上,又递过来一封信,却犹犹豫豫并没有将包银子的包袱打开。沈荣华明白了,沈家与京城往来的人不少,小万姨娘偏找她捎银子,这定是另有所图。她示意初霜将装银子的包袱打开,查点清楚。 “姑娘,包袱里共有白银四十两。” 婆子脸色讪讪,低垂着头不说话,但神情也不紧张。沈荣华一看就知道是小万姨娘在跟她玩小心眼儿,婆子不过就是个跑腿的,少十两银子跟婆子没关系。 “把这五十两银子和信都收起来。”沈荣华加重了“五十两”这三个字的语气,又挑嘴一笑,说:“回去告诉小万姨娘,我会托人把银子和信送到京城,让她放心就是。初霜,赏这位一个银角子,来跑这一趟可够难为她的。” 婆子松了一口气,赶紧下跪行礼,“多谢二姑娘、多谢二姑娘。” 打发走婆子,沈荣华让初霜把银子和信收起来,等有熟悉的人去京城再捎过去,反正小万姨娘也不着急。她明说要捎五十两银子回家,却只拿来四十两,这不是摆明让沈荣华替她补十两银子吗?知道沈荣华从沈恺手里赚了一笔银子,她就想从沈荣华这里占十两银子的便宜。这行径虽说上不了高台面,但让沈荣华看来却不是坏事,这说明小万姨娘贪财,但胃口却不大,是个能合作的人选。 沈荣华想了想,说:“初霜,明天选几匹颜色浅、成色好的绸缎给小万姨娘送去。再告诉鹂语,让她把我给小万姨娘送面料的事传出去,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是,姑娘。” 第二天一早,沈荣华被哗啦啦的雨声吵醒,睁开眼睛,看到窗外的天灰蒙蒙的。她裹紧被子,静静地听着雨打芭蕉,过了一会儿,就又睡着了。她不知又睡了多长时间,再醒来时,雨小了,沙沙的雨声拂过树梢,细密得让人心醉。 “姑娘醒了?” “嗯,什么时辰了?” “巳时正刻。”初霜掀起帘子,伺候沈荣华起床,又让小丫头来服侍梳洗。 沈荣华在房里活动四肢,说:“下雨天睡觉真舒服。” 初霜笑了笑,说:“姑娘确实睡得香,这么多人一早就忙碌走动说话,也没把你吵醒。刚才周嬷嬷还问姑娘醒了没有,怕你睡得时间太长,今晚会走眠。” “出什么事了?怎么一早就开始忙碌走动。” “夜里雨不小,怡然居的房子又旧,除了这三间正房和西角房,其它房间全漏雨了。后罩房漏得最厉害,周嬷嬷几人没地方睡觉,半夜就起来转悠了。一大早,江嬷嬷就让人送来的防水布,说要是找人修葺必须经大太太同意。房顶上盖上防水布,只是暂时无事,时间一长,雨水渗透,再下雨还会漏。” 梳洗完毕,沈荣华谴退小丫头,只留初霜一人伺候,主仆二人很随意说了几句闲话。之后,沈荣华慢慢端起茶盏,边喝茶边凝望房顶,半晌,她狡黠一笑。 “姑娘别看了,听江嬷嬷说你住进来之前,这三间正房刚修葺过,不会漏。” 沈荣华轻哼一声,说:“我想让它漏。” 初霜点点头,说:“姑娘住在府里,好多事做起来不方便,要是能到芦园住一阵子最好。还有几天就到了春耕的节气,李管事的春耕计划还没落实,奴婢心里一直惦记。可要想让这三间正房漏雨还真有难度,总不能直接上房揭瓦吧!再说了,就算是房漏了,二老爷让不让姑娘住到外面,这谁也说不好。” 沈荣华刚要说话,就听到房顶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还交织着跺脚声。初霜反应很快,赶紧跑出去喊山竹,大白天就在房顶上的贼胆大包天,也就只有山竹能降服了。沈荣华已猜到房顶上的贼是谁,怕他再突然从天而降,赶紧抓起碧泉剑躲到临窗的大炕上。突然,昏暗的小屋明亮了许多,雨声也听得更清楚了。 房子漏了,好在漏的地方离床很远,还为她保全了睡觉的地方。 初霜进来,看到房顶上有雨珠落下来,懊恼得直拍自己的脑袋。沈荣华坐到炕边上,恨恨咬牙,拨出剑冲房顶比划。山竹快步走进来,冲沈荣华摊了摊手,以手势告诉她没有抓到房顶上的贼,看到房子漏雨了,又噗嗤笑出了声。 “时候不早了,姑娘饿不饿,要不随便点补一些,等着吃午饭吧!”周嬷嬷边往里走边说话,进来后,看到房子漏了,顾不上多说,就去找修葺房子的人了。 沈荣华让人把饭桌移到了客厅,她只吃了一小碗粥,尝了两样小菜,面对精致香甜的点心,她也没胃口,边慢条斯理地吃边琢磨诸多的闲事。吃完饭,她去了书房,又开始研究林氏的嫁妆清单还有那一盒子零碎东西。 初霜进来回话,说:“姑娘,奴婢把绸缎给小万姨娘送去了。她让奴婢代她向姑娘磕头道谢,只字没提昨晚少十两银子的事,她还给姑娘回了礼。” “她回了什么礼?”沈荣华接过初霜递来的锦盒打开,看到里面有一幅还没装裱的画。她好奇心大增,打开画只看了一眼,就把画扔到了一边。 沈恺擅长临摹名家画作,也擅长仿画,把眼前的事物画到名家画作里。小万姨娘给沈荣华的回礼就是沈恺仿画的《七艳游春图》,不过,他改了名字,叫《七艳争春图》。这七艳不是沈恺想像中的美人,而是他的妻子林氏,还有六个封了姨娘的妾室。这其中除了正中间的林氏,就是把小万姨娘画得清晰美丽。 “二老爷这是要干什么?怎么把太太和姨娘们都画到画上了?” 沈荣华皱起眉头,没说什么,拿起画又仔细看了一遍。看这幅画上的墨迹刚刚风干,还未装裱,肯定是沈恺刚画好的。沈恺本来就是不着调的性子,昨晚被族长请去,肯定喝了不少酒,估计这幅画就是他喝酒回来才画的。沈恺画这幅画没什么深意,估计是一时兴起,倒是小万姨娘把这幅画送给她就含意非浅了。 在这幅画上,林氏虽在中间的位置,相貌也不逊于任何一个妾室。可她低垂眼睑,半卷蛾眉,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一点正室夫人的威严都没有。林氏已被沈家扫地出门,可留在沈恺记忆里的神情却是愁绪满怀,让人极其不喜。 小万姨娘排在林氏左首第一位,青春靓丽、神采飞扬,都把林氏趁到泥土里了。排在右首第一位的不是万姨娘,而是最好伺候沈恺的一个通房丫头,沈荣华对这人的印象很淡。一直想着被扶正的万姨娘却排到了右边最后一位,是这幅画上最低的位置。而实际上万姨娘有子有女,伺候沈恺时间不短,在二房乃至沈家地位可不低。沈恺为什么要这么一幅画?难道是为了哄小万姨娘开心? “把这幅画收起来,放到我的随身行李中。”沈荣华把画递给初霜,不管小万姨娘送画是什么意思,沈荣华都会带在身边,闲瑕时,她可以看看林氏。 初霜低声说:“奴婢给小万姨娘送布料出来,碰到绿茵姐姐,她跟奴婢说大老太太想给二老爷保媒,说是大老太太的远房侄女,本来要成亲的,因守母孝被男方退婚了。听说那家世代农耕,家境不错,也是知礼法懂规矩的人家。那家姑娘还有给母亲守一年多的孝,二老爷还有两年的孝,倒也合适呢。” 前些日子,她略施小计,利用几个丫头的嘴埋汰万姨娘,故意让大老太太郑氏听到。象郑氏那么板正认真,总想用规矩揪别人把柄的人肯定对万姨娘的看法坏到了极点。本来族里就不支持妾室扶正,拗不过沈老太太一门心思,又有沈慷夫妇支持,才放任不理。给沈恺做媒,是郑氏变相反驳沈老太太一意孤行的方法。 沈慷常把规矩礼法挂在嘴边上要求别人,杜氏打心眼里看不起万姨娘。可他们却都支持沈老太太把万姨娘扶正,这其中有什么猫腻就不言而喻了。 沈阁老一脉在沈氏一族最为富贵,郑氏想把自己的侄女嫁过来享清福也是正理。可沈老太太要把万姨娘扶正,如此一来,万姨娘就成了一块绊脚石。沈恺把万姨娘画到最低等且不显眼的位置,难道跟郑氏给他说亲有关?族长夫妇都不认可万姨娘,沈恺又是含糊人,墙头草的性子,对万姨娘心生成见也正常。 沈荣华轻哼一声,说:“大老太太是白操心了,老太太是不会答应的。老太太想拉补万家,万家实在没有尊贵的嫡女能嫁过来,把一个庶女扶正也不错。” “要真把万姨娘扶了正,对姑娘就很不利了,她成了你的嫡母,有好多事都能替姑娘做主。奴婢的老家那边有句话,说是土坷垃都绊脚,无论大小。” “我知道。”沈荣华冷笑轻哼,想了想,说:“让鹂语把大老太太要给二老爷做媒的事传出去,主要是让万姨娘母女知道。多夸夸那家姑娘,让万姨娘心里膈应去吧!别说万姨娘,连老太太都不敢去找大老太太理论,让她们心里腻歪吧!” “是,姑娘。” 山竹快步进来,冲沈荣华眨了眨眼,递给她一张纸条。沈荣华打开纸条,见上面写着“杏林凉亭一见”。她轻哼一声,又把纸条甩给了山竹,没说去或不去。 “姑娘,你想好了吗?”山竹满脸陪笑,似乎有受人之托的意思。 沈荣华忖度了一会儿,说:“初霜,你去找周嬷嬷,跟她说我想到芦园住一段时间,让她跟府里的人说。房子漏了,我没栖身之地了,找个清静地方给祖父守孝去。你跟雁鸣早做准备,别到时候突然要走,再慌里慌张落了东西。” “奴婢明白,姑娘放心就是。” “走吧!”沈荣华冲山竹挑了挑眼角,示意山竹伺候她赴杏林之约。 细雨如丝,万物如洗,天地之间一片清新澄静之色。 山竹走在前面开路,叽叽喳喳讲述沈家的趣事,不时逗弄几只在雨中低翔的小鸟。沈荣华撑着花骨伞走在后面,边听山竹说话边欣赏路旁的雨景。 因是雨天,又到午时正刻开饭的时间,她们一路走来几乎没碰到人。杏林中的凉亭里也没有人,沈荣华四下看了看,折了一枝带雨的杏花,拿在手里摆弄。 “你知道害臊了?藏那么严实。” “错,我从不知……我在避雨。” 湖溏岸边有一座假山,与杏林相隔几丈,透过茂密的杏树枝杈,勉强能看清楚。一个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人从山洞里钻出来,一身打扮倒象是渔翁。他快步来到凉亭里,只抖到身上的蓑衣,却没有摘下斗笠,隐藏了自己的脸。 沈荣华行万福礼,轻声说:“小女见过裕郡王世子。” “你知道我是谁呀?那我还戴这劳什子斗笠做什么?” 山竹挤了挤眼,说:“这只能证明你刚吃过午饭,又不小心多吃几碗。” “山竹,不得无礼。” “是,姑娘。”山竹呲了呲牙,很麻利退出杏林,跃到假山顶上放风去了。 萧彤摘下斗笠,又把蓑衣拣起来披上,跺了跺脚,说:“还真有点儿冷。” “房顶的位置很高,又是风口,再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当然会冷。” “哦哦!你知道了?”萧彤很客气地冲沈荣华摆手,“呵呵,不必谢我。” 沈荣华挑眉,“我说过要谢你吗?就算家里允许我到芦园去住,收拾行李做准备也需要两天,这两天要是再下雨,我的房子不漏成水池才怪。” 萧彤干笑几声,说:“我今早正巧路过,听说你想让房子漏雨,一时助人为乐心切,就在房顶上揭了几片瓦,顺手捅了几个洞,没考虑那么多。” “多谢。”沈荣华咬着牙说出这两个字,又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大白天从人家房顶上路过,又碰巧听到人家说话,怎么就能这么巧呢?沈荣华明知他胡话连篇,却不便置疑太多,毕竟她和萧彤不熟,以免扯皮较真。 山竹、萧彤和白泷玛各成一派,定下了和平共处、互不干涉的约定。而沈荣华则是他们共同的目标,他们都会帮她,但她在他们眼里几乎透明。这三个人她都惹不起,她也都用得到,所以,对于他们,她只能退为上、忍为高。 “五皇子来了,前天傍晚到达了津州。” “知道了。”沈荣华对五皇子到达津州并没有多大兴趣,也不会关心。 前世,虽说杜昶和沈慷等人都属于五皇子一派,但五皇子高高在上,和她没有正面冲突。沈贤妃和五皇子对她艰难的处境视若不见,没有半点怜悯可言。经历过沈臻静、万姨娘和沈老太太等人对她的迫害,对无情之人根本恨不起来。 萧彤见沈荣华对他的话题不感兴趣,笑了笑,问:“你猜五皇子住到了哪里?” “与我有关吗?” “当然有关。”萧彤不打算再卖关子,撇了撇嘴,语气中透出酸意,“他到达津州,没知会津州府衙接待,也没让人告知沈家,而是直接去了凤鸣山。他没下榻到凤鸣山脚下的行宫,也没住进他在凤鸣山的皇庄里,而是隐藏身份住进了篱园。篱园正在重建修葺,只有茗芷苑能住人,哼哼,他就住进了你的闺房。第一个晚上,你闺房里的灯亮了一夜,动静也不小,不得不让人瑕想呀!” “你……胡言乱语。”沈荣华对萧彤粗俗露骨之言只能装做听不懂。 “你不信?”萧彤傲慢轻哼,很不愤地说:“五皇子一个心腹随从和负责修建篱园的常大人是同乡,那人找到常大人,说是他们几个下人提前来凤鸣山替五皇子开路,请常大人莫要宣扬,并帮他们安排住处。常大人并未生疑,他跟李嬷嬷打了一声招呼,就让他们住进茗芷苑了。除了他们这几个人,谁也不知道五皇子就混在下人之中。那人怕走漏消息,还让李嬷嬷把你的下人都撤到后面庄子。” 沈荣华寻思片刻,一时想不明白,“你说正题吧!” “这就是正题。”萧彤干笑几声,说:“五皇子没想到我安插在篱园的眼线能认出他,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呢。他的皇庄就在揽月庵所在山峰的山脚下,离篱园不算远,听说他要来,早就收拾妥当了。我就闹不懂他为什么非要隐瞒身份住进你的闺房,难道他有重口味嗜好?之前我也没听说呀!或者说他对你有不良企图?这倒有可能,他今年就要分府选妃了,你要是不想嫁他,就要小心了。” “知道了,多谢提醒。”沈荣华冲萧彤温和一笑,面色沉静,却心潮翻涌。 若她所猜不错,五皇子费尽心思住进她的闺房,不是有重口味嗜好,也不是对她这个人有不良企图,而是在翻查她留在篱园的东西。五皇子要找什么,沈荣华不得而知,但她听说这件事,心里有诸多猜测,一刻也平静不下来了。 “别谢我,唉!我和他们有约定,不管谁要妨害你,我们都不会置之不理。” 沈荣华感激一笑,轻声问:“还有事吗?” 萧彤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大信封,冲沈荣华晃了晃,“想要吗?” “不想。”沈荣华回答得很干脆。 “你又不知道是什么,为什么就说不想?”萧彤弹了弹额前被杏花春雨打湿的短发,俊逸的五官中,明净的眉宇间,少年的风情如细雨中的春意若隐若现。 沈荣华暗叹一声,说:“正如你所说,我又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如何知道自己想要或不想要?时候不早,多谢世子爷告知此事,小女告退。” “哎,你先别走。”萧彤把信封递给沈荣华,沈荣华接过信封,可他却没有放手,“这也是你娘的嫁妆清单,我费了不少心思才拿到的,保证对你有用。还有,你娘巨额嫁妆的缺失案我接了,你不用给我酬劳,承认我是玉面神探就行。” “随便你。”沈荣华微微用力,就把嫁妆清单拿到了手里。 这一份嫁妆清单是林氏嫁到沈家之前,由沈阁老找了媒人,同沈家人一起清点书写的,这份嫁妆清单跟万夫人亲自书写的嫁妆清单差出二十万两银子。沈荣华确实很想要这份嫁妆清单,只有详细比对,才知道林氏的嫁妆差到了哪里。萧彤愿意多管闲事,帮她调查,不用酬劳,只要名号,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你拿走嫁妆清单,就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也想到凤鸣山住一段时间,但不想住到我们家的庄子里。你在篱园或是芦园给我和印月安排住处,提供日常供给,不用太过周到,舒适清静就行。” “好说。”沈荣华收起嫁妆清单,转身就走。 萧彤有些懊悔,嘟囔道:“我早就知道这件条件太简单,等于白替你忙活。” “多谢。”沈荣华转身冲萧彤行礼,冲山竹挥了挥手,快步离开杏林。 一路回去,沈荣华沉默不语,全部心思都在考虑五皇子的怪异行径。回到怡然居,周嬷嬷已让人取来了饭菜,看到她们回来,赶紧让小丫头摆饭。鹂语伺候沈荣华梳洗,跟她说了这两天听来的隐秘事,听得沈荣华不由呲笑出声。 小万姨娘这几天一直围着沈老太太转,恭维奉承的话都能用车拉了,自然得了不少好处。万姨娘被沈老太太训斥了,气得不知道摔碎了多少茶盏杯盘。有同父异母的妹妹强势争宠,万姨娘不得不小心应对,也顾不上再算计别人了。 吉祥堂有两个丫头想给沈恺做姨娘,一个是银花,一个是金朵。沈老太太之所以能向四房发起最泼蛮粗野的攻击,为沈恺争来了大笔的银子,就是靠这两丫头帮忙。当然,沈荣华从中设计谋划必不可好,可她不想炫耀,深藏功与名。 沈老太太要赏这两个丫头,又要象征性地补偿长房和四房。在小万姨娘的撺掇下,沈老太太就把银花送给了沈慷,把金朵送给了沈惟,并言明尽快给她们开脸封姨娘。两丫头求而不得,傻眼了,杜氏和吴氏也都咬碎了一口银牙。 怡然居的房子漏了,杜氏正被诸多杂事气得咬牙呢,就说等过几天一起找人来修。第二天傍晚,五皇子派人送来他刚到达津州、先到凤鸣山视察防卫工事的消息。沈氏一族的人聚到梧桐苑商议,决定先让沈恺和沈恒去迎接五皇子。 沈荣华提出要到凤鸣山的庄子里给沈阁老守孝,沈家大多数人皆大欢喜。沈老太太希望沈荣华永远别回来,但明面上发话说等沈贤妃等人省亲完毕再让她回来。第三天一早,沈恺和沈恒去凤鸣山见五皇子,沈荣华主仆也一同去了。 ------题外话------ 提前祝亲们春节快乐,新的一年,自有新气象。 第一百零三章 打得他满地找牙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京城北城门附近一座五进大宅笼罩在沉寂的暮色中。 从大宅的大门进去,就是一座弧形的花园,把五间雕梁画栋的正房包围在中间。花园内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纤巧雅致,与高大的正房相得益彰。 大宅后面的庭院房屋沉浸在乌蓝的夜色中,没有一丝火光,森然寂静。唯有这五间正房内外灯火通明,不时响起低低的说话声和碎碎的脚步声。正房的大门打开,明亮的灯光豁然而出,照亮了花园,柔和的光晕点亮仲春的清凉。 “皇上,万总管来了。” 盛月皇朝当今皇上仁和帝正伏案查阅奏折,听到太监禀报,站起来,活动四肢,笑说:“万总管来了无须通报,在这座宅子里,他是主,朕是客。” “皇上说笑了。”一个中等身材、身形消瘦、面色白净且略带阴郁的男子跨进门槛,躬身给仁和帝行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无论到哪里都是主子。” “万卿快平身。”仁和帝扶起万总管,“万卿的气色不太好,要保重身体呀!” 这位万总管就是现任万户侯万仁的嫡次子万永琎,沈老太太的嫡亲侄儿。万永琎的生母松月乡君是北宁王府得宠的庶女,以有钱的万户侯府和显赫外祖一族为倚仗,万永琎也曾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公子。因十来年前他不幸被废,现在男不男、女不女,心情压抑,人不再象以前那么张扬,倒也颇显沉稳的气度了。 万家人善经营、会理财,每一代都有杰出之人。以万老汉为首,只做了一件善事,就为万家挣来了世袭五代的爵位,可谓大赚。第二代以万文为首,把泥腿子出身的万户侯府经营得风生水起。第三代那就非万夫人莫属了,以女子之身为林家赚下了万贯家财。万家到了第四代,在众多兄弟中出类拨萃者就是万永琎了。 被废之后,万永琎消沉了两年。之后,他曾三次随船出海,与番邦贸易,为自己赚了大笔金银不说,还为盛月皇朝开出了一条商路。仁和帝看好他的经营才能,向他抛出橄榄枝。碰巧他也不想再远渡重洋,就接下了为皇帝打理私库的差事。现在,除了皇上的私库,吴太后和顾皇后也把私产交给他经营了,保证稳赚不赔。即使这三个人的产业收益不好,万永琎也有办法让他们赚得盆溢钵满。 万永琎不是正式阉割的太监,领得却是太监的差事。即使如此,万家也以他为荣,因为他是皇上身边一等一的红人,朝堂后宫,任谁都会给他几分面子。 他的亲哥哥万永璋新逝,前天刚圆了新坟,他今天才从祖籍赶回京城。从年前万永璋重病到现在入土三日,这两个月的时间,有太多的事需要他操持。他要打理丧事、送往迎来,还要照顾宽慰年迈的父母,又要亲自扶灵柩回乡下葬。这些事堆到一起,累身累心,今天刚能松口气,他气色能好才怪。 家里,需要万永琎操心的还不只他哥哥的丧事。 万永璋懂人事有二十年了,成亲也有十几年了,这些年,他睡过的女人数不清。可即使耕耘得这么辛苦,撒种无数,也没长出一根苗。万永琎被废了,连种子都撒不了,还提哪门子的发芽呀?万仁就有这两个嫡子,成堆的妾室连个黄毛丫头都没给他生,万户侯府嫡系一脉面临绝后,连个袭爵的人都没了。 所以,自万永璋病重,松月乡君就开始哭骂闹腾,日日怨天怨地怨万家的祖宗不积德。还让万永琎把万永璋养病期间睡过的女人都软禁起来,只盼着哪一个的肚子能大起来,还要保证是万永璋的种儿。这件事本由松月乡君亲自督办,后来老母染病,重任就落到了万永琎肩上。他极不愿意接这差事,却不敢说半个不字,万永璋有这一堆女人,还有一丝丝希望,他连这一丝丝希望都没有。从万永璋抬不起腿开始计算,过了两个月,松月乡君的希望彻底破灭,他这才解脱了。 仁和帝当然知道万家这一堆烂事,可这种事天王老子都不帮忙,人间的皇帝就更没招了。他只能让别人分担万永琎的差事,有功夫的时候多加开导安慰。 “多谢皇上关心。”万永琎再次施礼,“皇上在此处住得还舒心?” “这两天没有大朝会,朕把一应事务甩给内阁,离开宫廷,出来踏青,自是舒心。”仁和帝坐下来,又给万永琎赐了座,说:“万卿的宅子真真不错,朕住在这里,出城游玩方便,接收需要朕亲自批阅的奏折也方便。” “皇上喜欢就好,皇上能在这里住得舒心是臣的福气。”万永琎猜不透仁和帝的心思,只能随口应付恭维,不管面临什么事,这万金油的废话总归没错。 昨天,万永琎接到消息,说仁和帝住进了他在北城门附近的宅院,这令他很吃惊。京城皇族宗室的别苑不少,就连仁和帝都有两座私宅,也在城北。出了北城门,大概十里处,就有仁和帝和吴太后的庄子。仁和帝要微服私访,亦或是踏青游玩,可以住的地方太多,都很方便,可仁和帝为什么偏偏住进他的庄子呢? 要说是荣宠和信任,万永琎也信,因为皇上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但凭他对仁和帝的了解,仁和帝住进他的别苑,远不只这么简单。这段时间忙着家里的事,他对朝野上下的风吹草动关注度未减,但精力有限,好多事都顾不上了。 仁和帝微微一笑,说:“朕听说这座宅院原是林阁老的别苑,修建装修倒是别具匠心,大气且精致,林阁老显然费心不少,只是‘引梅居’这名字不好。” 万永琎略怔了一下,刻意忽略了仁和帝怨念的话题,躬身施礼说:“因堂姑母万夫人最喜梅花,林阁老就给这座别苑取名为‘引梅居’。臣买下这座宅院之后,一直想换个名字,却求而不得。如今皇上提起,还请皇上为这座宅院赐名。” “林阁老夫妇相继去世,林阁老的女儿确实卖了不少产业,创业容易守业难哪!万卿也是那时候买下这座宅苑的吧?这一晃眼也有十几年了。”仁和帝以眼角的余光扫视万永琎的脸,不错过他表情上一丝一毫的变化,见万永琎神态平静,才说:“朕倒是为这座宅院想了一个不错名字,只是怕你这个主人不喜欢。” “臣不敢虚以奉承皇上,也不敢说皇上赐的名字臣一定喜欢。若皇上赐的名字臣不喜欢,臣也会斗胆禀报不喜欢的因由,腆脸请求皇上再赐为宜。” “哈哈哈哈,万卿,朕很欣赏你的坦率。”仁和帝别有意味的眼神凝视了万永琎片刻,说:“既然这是林阁老的别苑,借林阁老大名,不如叫‘闻林居’。” 万永琎暗松了一口气,仁和帝给这座宅院取的名字深和他的心意,他赶紧高兴点头,说:“这名字极好,多谢皇上,若林阁老在天有灵,也会喜欢的。” “你现在是主人,你喜欢就好。”仁和帝的目光微微一暗,随即又说:“连参领预计天黑之前进城,朕让九煞去迎他了,去了半个时辰了,还没回来。” “回皇上,连参领已经来了,臣在大门口碰到了他,见他风尘仆仆,满脸倦色,怕他冲撞了皇上,就让人带他去洗漱更衣了。他们半日赶了几百里路,水米未进,臣让他们先休息用餐,一会儿再来拜见皇上。臣家中有事,多日不曾在皇上身边伺候,今日才把家中事情处理完毕,也想陪皇上说说话。” “还是万卿虑事周到。”仁和帝轻叹一声,示意万永琎坐下,说:“万户侯世子英年早逝,朕倍感痛心,万卿还要多宽慰令尊令堂,别让他们伤心太过。” “多谢皇上,臣不负圣恩,定会照顾好父母。” 前几天,沈贤妃与仁和帝提了万户侯府再立世子的事。万户侯世子病逝,万永琎是被废之身,不可能承袭世子之位,万户侯的爵位由谁承袭,仁和帝想听听万永琎的意思。可万永琎没提,仁和帝也不便直接询问,只好先搁置这个问题。 仁和帝点点头,随手翻开一份厚厚的奏折,笑着说:“万卿,你定猜不出这份奏折是何人所奏,你连日操劳家事,他所奏之事想必你也听说得不多。” “臣愚昧,请皇上明示。”万永琎很了解仁和帝,做为皇上,仁和帝可是卖关子、绕弯子的高手,他越是把事情说得简单明白,想让人知道,就说明这件事越是复杂纷乱,“臣要照顾父母,还要操办丧事,确实无心旁顾了。” “令兄入土为安,你也节哀顺便,可以松口气了。”仁和帝把奏折递给万永琎,笑说:“你看看吧!朕看几遍了,真相和传言不一样,很有意思呢。” 万永琎诚惶诚恐告罪一番,才接过奏折,刚看了两页,他就皱起了眉头。奏折中所写的事项是篱园之案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非常清晰详细。他听说了篱园之事,也收到了线报,可这些日子忙昏了头,还没来得及分析斟酌。看了这份奏折,他不用再去费心琢磨,可这奏折里面提到的真相也令他悬起了心。 “裕郡王世子人聪明,又写了一手好字,假以时日,必能立身朝堂,为皇上分忧。”万永琎想避重就轻,把萧彤狠狠夸赞一番,把这个话题遮过去。可他看到仁和帝的笑容别有深意,暗叹一声,又说:“津州刘知府不是糊涂人,他对篱园之案的审问判决确实不够清晰,想必他也有顾虑。裕郡王世子把案子的经过写得很清楚,其中也加了自己不少推断,可见也费了他一番苦心。” 仁和帝笑了笑,说:“刘知府当然不是糊涂人,裕郡王提醒他给沈阁老留几分颜面,他只能这么判决。裕郡王在提点刘知府之前,就跟朕说了,只不过他知之有限,只说了大概。朕也听说了不少有关篱园之案的传言,每一传言都带有自己的倾向,险些误导了朕。彤儿这份奏折写得明白详实,分析得也头头是道,最为公正。可朕看了心里很不舒服,又不得不佩服沈家女孩心思缜密。” 万家和沈家是近亲,不管万永琎本人和沈家是否亲密,两家都荣辱一体。听仁和帝这么说,万永琎不能辩解或是附和,只能低头感叹,心里却有另一番计较。 “彤儿在奏折上多次提到沈家二姑娘,说此女虽然手段狠辣、精于算计,却都是被逼行事,对她多有褒奖。彤儿还说这个沈二姑娘是林阁老的外孙女,沈阁老一死,她就由嫡出变为庶出,一时不能接受,投河自尽,被人救起。” “臣闭塞,臣未听说。”万永琎摆出一副谦恭惭愧的态度,话却说得很含糊。 仁和帝注视万永琎,目光别有意味,又说:“可朕听说林阁老的外孙女自其母出事之后,气急交加,很快就病逝了。恰巧沈恺在外面养有一房青楼出身的外室,生有一女。沈老太君就做主把这外室所出的女儿接进府里,尊为二姑娘。这是端淑跟朕说的,当时贤妃也在场,并没有给予纠正。朕看了彤儿的奏折,就想一个养在外面的女儿没有胆量行此大事,果不其然,她是林阁老的血脉,倒也颇有林阁老的遗风。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就会打得对手短时间内再无还手之力。” 万永琎嗫嚅许久,才说:“臣以为女孩家还是贞静贤淑为好。” “听说林阁老的爱女最是贞静贤淑,性情柔和,不似其父睿智,也不肖其母精明。”仁和帝笑容深沉,别有深意的目光落到万永琎身上,摇头感叹,说:“她嫁入书香门第之家,本可以夫妇和顺,没想到却做出那种事,真令人痛惜呀!” 林氏与人有染,并背夫多次通奸,生下的儿子也非沈家血脉。奸情败露,她不但不悔过自新,还想伙同奸夫谋杀亲夫,谋夺沈家财产。沈氏一族乃清正高洁之门,实在难容此人,只好痛下狠心,将其母子处以沉溏之刑,以正家规。 这是林氏被沈家处死之前写在文书上的内容,是沈家现任掌家人沈慷亲笔所书。沈家把这份文书连同诸多证据都交到了官府,请官府批准由沈氏一族自行处理林氏。津州府衙原封不动将文书和证据上报,直接报到了刑部和内阁。 各部官员见沈家敢于公开此事,上报程序正规,且证据确凿,都很赞同沈家行事的风范。为照顾沈阁老和沈贤妃的颜面,没人多问多查,就批准了。虽说文书批下来之前林氏母子就被处决了,但这并不影响文书的力度。 林氏与人通奸一案以文书上书写的版本在朝堂内外传开。人们都把此事当成笑话传言,没有人去分辨事情的真伪,只想添油加醋,以便收获更多笑料。沈家的名声虽说受了影响,但不足以为患,因此丢脸的是已做古的林阁老和万夫人。 万永琎犹豫再三,很想说些什么,面对仁和帝深沉的目光,他忍住了。可他如坐针毡,与仁和帝说话也心不在焉,直到太监传报连成骏求见皇上,他才松了一口气。可触到仁和帝的目光,他就感觉自己是贼,好像永远见不得光一样。 连成骏大步流星走进来,刚要给仁和帝行叩拜大礼,就被制止了。连成骏向仁和帝请安祝愿,君臣寒喧,又讲了一些浅显有趣的笑话,却一直未入正题。 此次连成骏奉大长公主之命去漠北查北越国内乱之事,本应回京之后第一时间向大长公主复命。刚到北城门,他们就被九煞拦住,直接引来见仁和帝。皇上召见臣子,这本是很平常的事,可却令连成骏心里很别扭。九煞是大长公主精心培养的暗卫头目,不属于皇上的私卫,此举就流露出不同寻常的气息了。 “成骏,你也看看,这小子出息了。”仁和帝把萧彤的奏折递给连成骏,还很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直呼他的名字,神态言语象是长辈。 连成骏一目十行看完奏折,又看后面的属名,轻哼问:“皇上认为他出息了?” “那当然,你有不同见解?”仁和帝知道连成骏是不拘小节的人,也不同他计较君臣礼数,“彤儿这次是偷跑出去游玩,可不是奉旨去办差的。” “没有。”连成骏很随意地坐下,哼笑说:“回头我打得他满地找牙,看他还敢不敢出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就看他那一口乳牙耐不耐打了。” 仁和帝微微皱眉,“你、你这是哪里来的怨气?怎么……” 万永琎忙躬身说:“皇上,你给裕郡王世子招来祸事了,连参领这是嫉妒。” “嫉妒?呵呵,那可不关朕的事。”仁和帝指了指连成骏,“你以为彤儿是冲儿吗?让你打得满街乱蹿,回到谨亲王府,还说是自己撞的。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冲儿纨绔,他挨了打,谨亲王想给他讨公道都理不直、气不壮。彤儿可就不一样了,裕郡王妃的母亲出身保国公府,武将世家,连女孩家的功夫都不弱。裕郡王妃得其母真传,又把一身功夫传给了彤儿,别看彤儿斯文白净,武功可不弱。” “听说裕郡王在府里就是裕郡王妃和彤世子的靶子,有时候要出门,脸上有伤不能遮掩,就故意摔个跟斗,逢人就说是摔倒磕的。”万永琎抓住这个轻松的话题,赶紧凑趣,只要仁和帝高兴,凭他察颜观色的本事,今晚就能探出虚实。 连成骏冲仁和帝满脸陪笑,嘴上却不服软,“先找机会揍了他再说。” “回头朕做阵让你们比试一番,赢者有赏。” “赢的人赏什么呀?”连成骏正认真仔细看奏折,对仁和帝抛出的绣球不冷不热,萧彤写在奏折里的事项比虫七的线报要详细得多,这才真正能触动他的心。 “赏你十万兵马,助你光复南狄国。”仁和帝的语气轻松随意,象是在开玩笑,可他一直以最敏锐的目光注视连成骏,想把连成骏的反应全看到心里。 连成骏仍低头看萧冲的奏折,好像没把仁和帝的话听到耳朵里一样,毫无反应,亦或是说根本漠不关心。对于虚伪无聊的言辞,他连给一个表情都吝啬。 这让仁和帝有点失落,好像突然出手,却一拳打到棉花上一样。也令他有几分欣慰踏实,他是一个精明的皇帝,善谋略,即使是形势所迫,他也不会投入兵马培养一个对手。他以玩笑的语气说这句话是想在明面上试探连成骏,不给连成骏应付或说谎的机会。可他没得到明确的答案,似乎连说这句话的初衷都变了味。 万永琎听出仁和帝话里的玄机,笑了笑,说:“连参领,皇上这赏……” 连成骏放下奏折,爽朗一笑,说:“臣必赢萧彤,只要皇上能赏,臣就敢收。” “君无戏言,朕说赏你,肯定会赏。”仁和帝面带微笑,眼神却变得沉谨了。 “皇上真会赏臣?”连成骏问话的语气非常认真。 “真赏。” “那皇上赏臣一万两银子吧!” 仁和帝拧了拧眉头,说:“朕说的是赏你十万兵马,助你光复南狄国。” “回皇上,臣非好高骛远之人,不缺那些,自然不会要。”连成骏向仁和帝施礼,说:“不瞒皇上,臣在城东看中了一座带铺面的大宅院,房主开价八千两银子,有些地方还需要臣自己出钱改建装修,大概还需两千两银子。万户侯世子病逝,谨亲王府的小王爷又卧床养伤,臣流年不利,不聚财,损了两大金主,请皇上体谅。皇上刚才说了要赏臣,臣眼前全是白花花的银子,皇上可别让臣失望。” “成骏,你……”仁和帝意识到自己被带到沟里了,倒是由衷地高兴了。 “皇上,君无戏言。” “哼!朕赏你。”仁和帝冷着脸抓起另一本奏折扔给连成骏,“你自己看吧!” ------题外话------ 今天是除夕,辛苦了一年的亲们歇歇吧! 新的一年,祝亲们和家欢乐、万事如意。 第一百零四章 大家一起发财 万永琎见仁和帝脸色不好,又在连成骏请赏的时候扔出一份奏折,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连成骏犯了事、被人告了黑状或是被御史言官弹劾了。连成骏把他哥哥当成金主,没少使手段捞万家的银子,但他跟连成骏私交不错。别看他以前是纨绔,现在是废人,这京城内外、朝堂上下能入他眼的人还真不多,连成骏算一个。 “皇上,请用茶。”万永琎从太监手里接过银制托盘,亲自为仁和帝捧上香茗。见仁和帝只是板着脸,眼底却无愠怒之色,他才松了一口气。 连成骏把奏折放在桌上,一言不发,冲仁和帝拱手行礼后,扭头就往外走。 “你干什么去?说完话了吗?”仁和帝知道连成骏一向不拘小节、我行我素,但从不否认他是个难得的人才,又有大长公主给他做后盾,也就不跟他计较了。 “臣是有眼色的人,看得出皇上舍不得拿自己的银子来赏臣。”连成骏冲仁和帝深施一礼,又说:“多谢皇上给臣指了一条发财的明路,臣的宅子有谱儿了,自不会亏负皇上,回头定有孝敬。臣现在出发,快马连夜赶到津州,把萧彤打得满地找牙,再送他回京养伤,接手他正查的案子,定能发一大笔横财。” 仁和帝被气笑了,随即又拿起奏折冲连成骏扔去,沉着脸喊道:“你想得可真美,把案子当财路,顺手捞银子,亏你说得出口。萧彤发现了这件事,现在刚理出头绪,你就要横插一脚,这跟从别人碗里抢东西吃有什么区别?你还要把人家打得满地找牙,简直是穷凶极恶,有这么明晃晃去掠夺别人劳作成果的人吗?” “这不怨我,天下这么大,财路到处是,谁抢到是谁的。”连成骏大喇喇坐到椅子上,摇头晃脑,笑容满面,仪态全无,那张丧木神的脸也抛到九霄云外了。 他刚从漠北查探北越内乱之事回京,还没向大长公主复命,仁和帝就派九煞把他叫到这里,这本身就让人不得不提防。他一进门,仁和帝就一脸亲切,如长辈般摆出怀柔攻势,他也只好照单全收。仁和帝不问北越国内乱的情况,聊起闲天,又把萧彤从津州秘密发回的两份奏折给他看。这不过是想瓦解他强势的心理防线,让他感觉到帝王的无限荣宠,乖乖交待他在北越国查到的隐秘。 既然仁和帝想演这场戏,无论演技如何,他必须全力配合。身为臣子,他很清楚自己是皇帝的臣子,不是大长公主的臣子,而是她的属下。所以,把他在北越国查到的东西报给仁和帝不算背叛大长公主,但这也让他感觉很别扭。大长公主与他情同祖孙,多年苦心栽培,更有知遇之恩。可此时,他人在朝堂,身不由己,心理再不舒服,在皇帝面前,他也要隐没自己的真实感受。 回京途中,他遭遇金琉璃和美人团,几经周折救下林家旧仆。仁和帝连年大大、燕十一要助他光复南狄国的事都知道,他把林家旧仆带回京的事仁和帝能不知道吗?仁和帝把与沈家、林家有关的奏折给他看,本身就是一种试探。皇上要试探臣子,臣子当然不能让皇上失望,以保证让皇上有足够的成就感。 所以,连成骏必须拿出他混迹市井的那副嘴脸,与仁和帝互相迷惑。 仁和帝的拳头在桌子上比划了两下,冷哼一声,说:“自大长公主隐居揽月庵,你时常出入津州,庭前受训。听说你对沈二姑娘还有救命之恩,之后,还去查了她在沈家的情况。年后,朕又派你到津州公干,与沈家人也有接触,你不是还坑了沈慷吗?萧彤因婚事赌气跑到津州,为什么他去了短短几天就能发现的秘密你却没发现呢?现在倒好,张口就要从别人手里抢过来,你真真……哼!” “皇上手眼通天,事无巨细,都知之甚清,臣哪里还敢有半点私密?”连成骏站起来,冲仁和帝躬身施礼,说:“不瞒皇上,臣从冰窟窿里把沈二姑娘救出来,先是佩服她的勇气,这么冷的冰水她都敢跳,真是不想活了。后来看她长得漂亮,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派人去调查她,看看以后有没有机会再对她施以援手,让她感恩。臣为什么让她感恩,想必皇上一听就明白,就是想让她惦记着还人情债。谁知道沈慷竟然想把她送给我做妾,还让沈惟来跟我说,这不是没事找事吗?臣看皇上的面子,当时也手下留情了,之后坑沈慷也有所顾忌。” 万永琎听连成骏说起沈家的人和事,紧紧皱了皱眉,眼底透出嫌恶。仁和帝听连成骏说得风趣且真实,不怕揭自己的短儿,轻哼一声,示意他接着说。 连成骏长长叹了一口气,说:“要知道沈二姑娘这么有钱,错,是她娘的嫁妆这么丰厚,不对,要知道林阁老夫妇给她留下了这么多遗产,我当时就应该答应让她给我做妾。且不说她的美色,我也没发现她多聪明、多有才华。只是有这么大笔的嫁妆,就算她比无盐女长得还丑,我都愿意。现在好了,被萧彤捷足先登了,本来我名正言顺,现在皇上居然说穷凶极恶,臣真是冤枉呀!” 仁和帝气得直瞪眼,随手拿起一份奏折打向连成骏,“当年,你刚到京城还没一个月,就小小年纪不学好,坑蒙拐骗,有时候还偷,这恶名就传开了。朕就纳闷了,你做的坏事也不少,怎么这京城第一纨绔的恶名就没落你身上呢?” “小王爷出身尊贵,自是比臣幸运,臣即使满心不愤,也不敢跟凤子龙孙一争长短。”连成骏一脸落寞,好像怀才不遇一般,唉声叹气感慨。晕黄的灯光照在他脸上,他轮廓深刻英朗的五官变得很柔和。光影晃动,他的脸时而清晰、时而迷离,但密布在他脸上的邪恶的笑容却赤果果的显露于人前了。 “你、你……”仁和帝把奏折重重摔到桌上,想咬牙训斥,又觉得牙齿发酸。 听连成骏的语气,纯粹是在控诉萧冲倚仗身份尊贵,抢了原本属于他的“美名”,而他却敢怒不敢言。若仁和帝要是再训他,这不就坐实了皇族之人仗势欺人了吗?他这不只是谴责萧冲,而是把所有凤子龙孙都怪上了,包括仁和帝。 “回皇上,臣与小王爷同命相怜,自是深有同感。连参领当不了纨绔,他是地地道道的恶人,说他穷凶恶极不为过。”万永琎无奈一笑,又道:“连小王爷都被他制服了,谁还敢把纨绔之名易主于他呀?谁不怕平白被祸害呀?” 连成骏抚额叹气,遮住脸上恶恶的笑容,“想当年,臣在神鹰山也是赫赫有名的小老大,以扶危救困为己任,一向光明磊落、受人尊敬。怎么到了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盛月皇朝京城就变样了呢?唉!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哪!” 仁和帝很想拍案而起,伸手试了试,大概怕手疼,又忍住了,只好咬着牙冲连成骏用力点头。他为君主,连成骏尽管不拘小节,有时候疏于礼数,但对他敬畏有加。君臣殿堂议事,连成骏多数时候都冷着脸,行事一板一眼,说话也有理有据。外界传言连成骏邪恶狡诈,坑人骗人不眨眼,连一向无法无天的萧冲都惩治得服服帖帖。而仁和帝却认为连成骏是板正笃直之人,只是长在漠北,不喜中原礼数,性情粗放。此时,他彻底颠覆了自己的认知,连成骏可是先天真小人哪! 万永琎见仁和帝要发火,赶紧低下头喝茶,不敢再出声。此时,万永琎才知道仁和帝让连成骏看的另一份奏折也与沈家有关,似乎涉及到钱财,比第一份奏折上写到的事更让仁和帝关注。萧彤究竟写了什么事,他不得而知,但他知道仁和帝突然下榻在他的别苑、行事亦有反常都与这奏折上写的事情有关。 别看沈老太太是他的嫡亲姑母,万永琎对沈家人可没半点好印象,也不屑于与沈家人来往。此次万永璋病逝,沈恺和沈恒前来奔丧,没几天就回了津州,直到下葬,沈家也没有再来人,说是正忙着准备沈贤妃省亲的事。为此,松月乡君耿耿于怀,骂了万仁兄妹好几天,而万永琎却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沈家四兄弟,不分嫡庶,没有一个能让万永琎看到眼里。沈慷志高才疏,满口仁义道德,其实是个地地道道的伪君子。沈恺倒是有才华,却是个没主见、没担当的糊涂人,一个只知道享受的贵公子。沈恒倒是能掌控大局,因为是庶出受打压,也只好自扫门前雪。沈惟善于钻营应酬,是个见钱眼开、唯利是图的真小人。沈贤妃倒是风光体面,会说话、会做事,却是万永琎最不想打交道的那一类人。至于嫁到孟家的沈忺,性情酷似沈老太太,却没沈老太太的能耐,不提也罢。 没有沈阁老掌控沈家,沈慷这新任当家人会带沈家走到哪一步也未可知。若有可能,万永琎都想断了沈家这门亲戚,免得有一天受他们一家连累。 “朕和万卿都是京城这方水土养的人,怎么就没养成你这样?”仁和帝抓起一方端砚,没舍得扔出去,又胡乱抓起几份奏折冲连成骏打去。 连成骏耸了耸肩,从奏折中拣起萧彤的奏折,仔细翻阅查看。他为沈荣华鸣不平,心里恨极了,脸上的表情非常精彩,有时候还把奏折里的内容默念出声。 “臣见皇上高兴,一时言行无状,请皇上恕罪。”连成骏收起他那张可恶的笑脸,又恢复了板正的冷脸,将奏折很恭敬地呈到仁和帝面前,“说归说,笑归笑,裕郡王世子要查此事,皇上以为如何,需要臣做什么,还请皇上明示臣下。” 仁和帝指了指连成骏,轻轻拍了拍桌子,无奈一笑,“你呀你,一会儿嘻皮无状,一会儿又认真板直说话,朕一时都不知该怎么应对你了。” “皇上操劳国事,日理万机,还要应对臣下,这是微臣的罪过,请皇上宽恕。” “你与朕说话随意,是你信任朕,何罪之有呀?”仁和帝沉思片刻,说:“彤儿在奏折上提到林阁老夫妇给女儿林氏留下了三十多万两的嫁妆,这数目确实太过庞大。林氏守孝五年,等到她嫁到沈家,嫁妆居然变成了十万多两,她也没追究此事,真是糊涂人。朕也知道万夫人善经营,光留给女儿的产业资财就有这么多,可见林家巨富。巨额嫁妆流失本是民不报官不究的事,彤儿要查,朕也不能阻拦,就随他去。朕三月上旬要驾临凤鸣山,你还有正事要做,就别跟他掺和了。” “臣谨尊圣命。”连成骏躬身施礼,又说:“臣本在凤鸣山督办接驾的工事,因漠北有事,才临时离开,如今回来,臣是否接办工事,还请皇上圣命。” 仁和帝想了想,说:“你回去接办也好,沅儿(五皇子名萧沅)去津州代朕视察防御工事,有你同他相互配合行事,朕也放心。” “臣遵旨。”连成骏再次行礼,转头给凝神沉思的万永琎使了眼色,又微微一笑。他一来,仁和帝就以萧彤的奏折为题,说了诸多闲事,已把气氛缓和到非常融洽。接下来该进入正题了,可仁和帝不便直接问,他受大长公主之命查来的消息也不能直接禀报给仁和帝,这就需要万永琎这个第三者来插一脚了。 万永琎是何等精明的人哪!换做往日,这种事根本不需要连成骏暗示他。可此时,连成骏给他使眼色,他都没看到,显然不在状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万卿连日操劳奔波,也没好好休息,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仁和帝也希望万永琎来做引话的中间人,可万永琎一时没反应过来,令他颇为不满。 “呃,回皇上,臣身体无碍。”万永琎答完话,又一次怔神,看到仁和帝和连成骏别有意味的眼神,他讪讪一笑,说:“家兄的头七一过,臣就要去津州沈家谢孝,若有些事裕郡王世子不方便过问,臣可以侧面打听,不会泄露此事。” 万永琎这番话离题八万里,可见他刚才确实走神太过,一时没明白他们的意思。仁和帝和连成骏都随意一笑,没再说什么,万永琎也跟着沉默了。 连成骏轻咳一声,冲万永琎眨了眨眼,说:“我与万户侯世子相交甚笃,却因一直忙于公事,他重病期间,我没能过府探望。他驾鹤西去,我原打算亲自送他入土为安,又因急事去了漠北,一直到现在才回来,又失信于他了。” “连参领与家兄颇有交情,就知道他是散漫随意的人,不会计较这些,你有这份心,他九泉之下也欣慰了。”万永琎恢复了状态,刚才的失落漠然的神情一而逝,取而代之的是阴郁与精明,他会意一笑,又说:“连参领突然去了漠北公干,可见那边有大事发生,我也是没眼色的,耽误你向皇上禀报要事了。” 仁和帝微微点头,说:“万卿连日疲惫,去休息吧!告诉下人给朕备下宵夜。” “是,皇上。”万永琎躬身告退。 连成骏借坡下驴,见万永琎退出去,才说:“臣确实有事要向皇上禀报。” “你日夜赶路,想必也累了,要不先去休息,明天再说。”仁和帝急切地想知道连成骏在漠北查到的消息,九煞回来也禀报过了,但并不全面。 “不行,臣明天还想赶去津州发财呢,皇上不赏臣银子也就算了,臣要自寻财路。”连成骏真想插手萧彤要查的事,借机发财只是其次,主要的是他想管这桩闲事,毕竟他借过林阁老的光,还有就是他突然想跟沈荣华打交道了。 仁和帝轻哼一声,问:“你还真惦记上了?” “当然。”连成骏回答得很干脆,“把这件事交给萧彤当案子去查,他弄个水落石出,谁也讨不到便宜。皇上给臣提供有价值的消息,不就是想以此为诱饵鼓动臣去做吗?皇上聪明,臣也不傻,但需要皇上多装糊涂,完事后,臣必定会孝敬你。回头臣再跟万总管商量商量,有些事还需他帮忙呢。微臣自来到中原,没少从万户侯世子手里捞银子。人死如灯灭,可账不能不还,还到万总管身上也是一样的。呵呵,遇到机会,大家一起发财,见者有份,多好。” “随你吧!”仁和帝掐了掐额头,没再说什么,等于默许了。 圣贤皇太后在世时,为巩固皇权,制定了许多约束皇上的政令。其中有一条就是皇上的私库要和国库分开,分别记账,供户部、内阁和皇族查阅。当皇上挣月钱,年底根据国库的收支,也有红包可拿,但必须由六部和内阁把关。除此之外,皇上还有产业的盈利和出息以及臣子的孝敬,这些都归入他的私库。皇上及皇族的人都可以经营产业,但有一条就是不得与民争利,否则会受弹劾重罚。 皇子长大成人,封王建府,朝廷赐下府第,国库要支付修葺装饰、添制用品的银子。另外,皇族会按制分给他一份产业,皇帝也要从自己的私产里拿出一份赐给儿子。这些加在一起,大概也就有五万两,这是每个皇子都有的。除了这些固定资财,皇子的生母和外祖家也会给皇子置办财物和产业。皇子独立开府,就等于分了家,产业要靠自己经营,盈亏自负,还需自己出应酬银子。 仁和帝做皇子时,除了应得的份例,其它就少之又少了。他的生母直到他封太子时还是个嫔位,外祖一家都没什么出息,巴不得整天跟他要银子。当时,他没少为银子发愁,直到封了太子,经济状况才好了起来。当了皇帝之后,皇族和臣子之家婚丧嫁娶,还需要他花自己的银子应酬,他仍觉得银子不充裕。直到万永琎掌管他的私库、经营他的私产,他才不用操心银子的事了。 所以,当仁和帝听说连成骏要孝敬他银子,他就有一种本能的兴奋。 “成骏,你听朕说。”仁和帝想了想,说:“配合沅儿督办防御工事是你的职责,你要尽心尽力。林氏嫁妆的问题是彤儿发现的,彤儿不象你那么心思活泛,你别跟他起冲突。另外,林阁老威名仍在,你的手别伸得太长,更不能对银子抓得太紧。那沈二姑娘不象她娘那么好糊弄,你别祸害别人不成反惹一身骚。” “臣遵旨。”连成骏抱了抱拳,回答得有气无力。真不知道仁和帝把他想成什么人了,还怕他偷鸡不成还惹一身骚,看来还真以为他贪图林氏的银子以。 好吧!就算他把皇上蒙住了,他背着恶名做好事,又不是一次了。 “你刚去了一趟漠北,确实辛苦了,明天又要去津州,就坐下回话吧!”仁和帝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示意连成骏坐下,又让太临摆上茶点果品。 连成骏接连喝了三杯茶,才说:“皇上,臣此去漠北,发现了好多问题。在向皇上回复这些问题之前,臣也有一件事需要和皇上确认。” “什么事?” “当年,大长公主曾和狄国的皇子生过一个女儿,皇上知道这件事吗?” ------题外话------ 各位亲,值此新年到来之际,祝亲们新春快乐、合家欢乐、百事可乐,有事没事天天乐。 正如这一章的标题一样,大家一起发财,我是我家骏骏最诚挚的祝福。 第一百零五章 最狗血的身世 仁和帝沉吟许久,才长叹一声,低声说:“朕知道。” 连成骏点点头,又问:“皇上知道这个女孩几经生死的奇遇吗?” “朕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仁和帝愣了一会儿,说:“大长公主年轻时争强好胜,以巾帼不让须眉自诩,比圣贤皇太后犹胜一筹。她曾视这个女儿的存在为毕生的耻辱,女儿一出世,她就痛下杀手。虽说她的女儿逃过了那一劫,但在她看来她的孩子已经死了。她怎么有的这个女儿,她女儿的父亲是谁你应该知道。” “她女儿的父亲是臣的外祖父,南狄国的亡国皇帝,论辈分,臣该管她女儿叫姨母。大长公主对臣有恩,臣于公于私都不敢妄议她的隐秘之事,再说当年的事也确实不堪一提。”连成骏凝望跳跃的灯烛,轻声叹息,又说:“大长公主隐居凤鸣山十年,皈依佛门也消减了她的锐气,她现在也时常感怀凄凉,悔恨当年。” 今晚,连成骏和仁和帝说了许多话,但他仍摸不准仁和帝让九煞把他截到这里的目的。若只是问他在北越国探查到到的消息,他大可以有选择性地告诉仁和帝一些。可是,最为高深莫测的就是帝王心,连成骏担心仁和帝叫他来没那么简单。虽说他是仁和帝的臣子,但他有自己的底限,那就是绝不背叛大长公主。 所以,连成骏决定这番谈话从大长公主的私密之事入手,从而试探仁和帝现在对大长公主的态度。当年之事被视为隐秘,可连成骏早已知晓,并与大长公主心照不宣。说私密事可多可少,遮遮掩掩不为过,就看仁和帝对此事的反应了。 仁和帝站起来,绕着桌子挪步,又站到连成骏身旁,拍着他的肩,说:“成骏,若大长公主当年的*与现在有关联,你不防告诉朕。朕也可以告诉你当年之事。那些事关系到皇族的体面,圣贤皇太后亲自封口,知道的人都消失了。圣贤皇太后临死之前,把这件事告诉了先皇,先皇垂危之际,又把这件事告诉了朕。” 知道的人都消失了,这仅限盛月皇朝范围之内,是朝廷自欺其人的说法。 “臣不敢听。”连成骏躬身施礼,脸色沉谨。他只说自己不敢听被圣贤皇太后封口之事,不是不想说他所探查到的消息,这令仁和帝很满意。 “你是南狄亡国皇的帝血脉,朕不拘一格用人才,从未外待于你。朕有自揭伤疤的气度,就把当年之事与你和盘托出,其实那些事再瞒你也没意义。”仁和帝打算把当年的事告诉连成骏,是想以君主的信任换来连成骏的坦诚,当年之事让皇族蒙羞,是盛月皇朝的耻辱,但不会危害到他的切身利益。 狄国是前朝流放到漠北的皇子和一个游牧部落的狄姓女首领所建,他们的长子正式开国称帝,建都于漠北最大的城池龙都,迄今也有二百余年了。 盛月皇朝开国十年就经历了一场叛乱,太祖皇帝自杀,圣贤皇太后辅佐幼主登基,强撑局面。国力趋于微弱,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更有前朝势力蠢蠢欲动。 那时候,狄国的大皇子一派就主张驱兵南下,与盛月皇朝平分中原。二皇子一派却主张稳定漠北,繁荣经济,加强与中原及东南部各国的贸易往来。而狄国的老皇帝则认为两个儿子的主张都有道理,一时举棋不定,以至踟蹰不决。 狄国虽说民风豪放,因祖宗系中原血统,仍重嫡庶尊卑。二皇子是老皇帝的正宫皇后所出,大皇子则是游牧部落进贡的舞女所出,老皇帝驾崩,狄国的继承者必是二皇子。老皇帝左思右想,又与臣子几番商量,就听从了二皇子的主张。 时隔一年,狄国的大皇子发动叛乱,弑父夺位,登基称帝。二皇子得忠仆护佑,躲过层层拦截追杀,逃到狄国南部最大的城池凤都,在此建国。之后,狄国分为南狄和北狄,两个同宗之国势如水火,征战不断。南狄和北狄的两位开国皇帝打了几十年,却在同一年逝世。他们的继承者感悟颇深,又要同时面对来自盛月皇朝、西金国、北越国和东韩国几国的压力,两国又开始边争斗边讲和。 盛月皇朝在圣贤皇太后和太宗皇帝的治理下,十几年休养生息,国势日益强大。虽说又经历了一次叛乱,连太宗皇帝都被乱军杀死了,并没有影响盛月皇朝的国力。圣贤皇太后辅佐第三任皇帝登基并稳定国内局势之后,就昭告天下,说要在有生之年平定天下,把盛月皇朝建成真正强大富硕的盛世王朝。 要打仗就要选定目标,不管是一蹴而就还是拉开战线,都是一种震慑。盛月皇朝与东部、南部各国建立邦交多年,邻国友好,相对安定。西部贫瘠,有独立的国家也因国势较弱,暂时掀不起风浪。让圣贤皇太后引为心腹大患的就是北部和东北的五个国家,在这五国中,最不安分的就是南狄和北狄。 自盛月皇朝建国,狄国就没停止在两国的边界上燃起战火。分为南狄和北狄之后,南狄虽不主张马蹋中原,但因国人好战,也没少骚扰盛月皇朝的边境。北狄国一直视中原为肥肉,时刻想侵吞,更是与盛月皇朝冲突不断。 南狄和北狄把圣贤皇太后昭告天下的诏书视为开战的檄文,不约而同集结兵力,直压盛月皇朝的边境。圣贤皇太后亲自挂帅,带圣勇大长公主出征迎战。 “皇上,圣贤皇太后挂帅北征时高龄多少了?”连成骏听仁和帝讲起当年之事滔滔不绝,好像亲身经历一样,实在忍不住,就问了一句。 “当年,圣贤皇太后六十有一,大长公主刚十五岁。” 连成骏禁不住击掌赞叹,“老骥扶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圣贤皇太后已过花甲之年,想的还是天下安定,还有跨马出征的心气。臣还不足弱冠之年,不敢想四十余年后会怎么样,只是觉得给圣贤皇太后牵马做凳都不配。” 仁和帝虽贵为一国之君,但说起圣贤皇太后,与连成骏亦有同感,“圣贤皇太后仙去那年,朕还在襁褓之中,咿呀学语。圣贤皇太后病重回京,先皇带皇族众人榻前侍疾,连孩童都去了。先皇要带朕去看圣贤皇太后,太后怕冲撞了,找借口拒绝了。懂事之后,朕一直以此为憾,哪怕还是婴孩儿,见上一面也好。” “呵呵,臣跟皇上说话太过随意,又离题千里了,请皇上恕罪。”连成骏站起来冲仁和帝施礼请罪,又奉茶给仁和帝,“臣斗胆请皇上接着说。” “今天这房里就你我二人,说话随意没什么不好,不必拘泥君臣之礼。”仁和帝长叹一声,说:“与南狄和北狄打了一年,这两国慑于圣贤皇太后精明指挥有方,我朝雄兵猛将威武善战,都退避三舍,不敢再挑衅。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事,令大长公主受尽羞辱苦楚,圣贤皇太后悔恨自责,大病了一场。” 太祖皇帝和圣贤皇太后建立盛月皇朝后,论功行赏,分封六公,赐下丹书铁券,世袭罔替。分别是镇国公连家、保国公花家、卫国公卫家、柱国公海家、安国公安家和靖国公洪家,其中卫国公府因屠杀前朝后裔被圣贤皇太后削爵。 当年,圣贤皇太后亲自帅兵北征,对盛月皇朝其它邻国也做了防范。连家带兵守西北、花家守西南、海家守东南,与各省驻军相互配合。圣贤皇太后带安家和洪家北征,安家负责后勤保障,洪家则充当先锋,冲锋在前。安国公府与靖国公府以姻亲为纽带,交情甚笃,又都被圣贤皇太后看好,两家更加紧密。 圣勇大长公主随军出征,在战场上行了及笄礼,就到了选婿的年纪。她是嫡出公主,身份自是尊贵无二,又貌美聪慧,自幼得圣贤皇太后教导历练,武艺高强,最善谋略。象她这样的身份和才略,想找一个能与她匹配男子实属不易,可令众人没想到的是靖国公洪家一个庶子竟入了她的眼。 这庶子名洪毓,是靖国公驻守塞北边关时宠幸的一个舞女所生。这舞女因生下孩子才被镇国公府接纳,给了一个姨娘的身份,却因不喜京城,一直随靖国公住在塞北。洪毓十三岁那年,生母死了,他才被靖国公带回京城。洪毓回到京城之后,苦练武功,研习兵法,又擅长骑射,很快就成了京城武将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因一次马场竞技,他勇夺第一,得到圣勇大长公主的青睐。 圣贤皇太后也看好洪毓,不计较他身份低微,亲自向靖国公提亲。靖国公当即答应,洪家上下都欢欣无比,连安国公府也与有荣焉。圣贤皇太后计划用半年的时间安定塞北,之后班师回朝,办洪毓与大长公主的亲事。谁知就在要还朝的前两个月,洪毓和大长公主竟然双双失踪了。圣贤皇太后觉得事有蹊跷,下令军中不得声张此事,又派暗卫私下探查,没想到探查的结果却令她大吃一惊。 原来,洪毓的生母,那舞女是北狄国派到靖国公身边的奸细,也是北狄皇帝的宠姬。洪毓也并非靖国公的儿子,而是北狄皇帝的儿子。生母死后,洪毓才知道自己的身份,就接替其母做了奸细,是想为北狄国立下功勋,有朝一日恢复他北狄国皇子的身份。听说他跟圣勇大长公主定亲,北狄皇帝就让他把大长公主绑架到北狄国,并以大长公主的性命要挟圣贤皇太后退兵。 连成骏很认真地听仁和帝讲述当年之事,不由瞪大眼睛,抚案感慨。这件事他还真没听说过,他只知道大长公主和他当时还是南狄皇子的外祖父有感情恩怨纠葛,却不知道原来大长公主喜欢的人是伪装成靖国公府庶子的北狄皇子。 “后来呢?”连成骏见仁和帝停下来,很急切地追问。 “后来、后来的事简单耸人听闻。”仁和帝一拳砸在桌子上,又长长叹气。 圣贤皇太后派出大批暗卫多方查探,几天时间,就得知大长公主的下落及事情的真相,当即就以雷霆手段做出反映。她一边派人跟北狄国和谈,一边派暗卫想方设法营救大长公主,对外宣称洪毓和大长公主被北狄俘虏。接着她又把真相告诉了靖国公,以贻误战机之罪贬靖国公为靖安伯,合家牵往西北驻边。安国公府也受了牵连,凡军中有职者全部回京思过,由镇国公连家取而代之。 洪毓得知靖国公被贬,就知道圣贤皇太后不会被他威胁、乖乖退兵,他随即使出禽兽手段,给大长公主灌下合欢散,让乞丐与大长公主交合。他故意让圣贤皇太后派去的暗卫看到这一幕,又放暗卫回去禀报圣贤皇太后,以此挑衅。 为了大长公主的安危,圣贤皇太后不得不做出向北狄国让步的决定。洪毓恢复了北狄皇子的身份,被封为天鹰王,得到了他想要的尊荣,就变本加厉向圣贤皇太后提要求。谈判历经八个月之久,因洪毓作梗,一直未达成共识。 后来,南狄国突然撤兵,解除了与北狄国攻守同盟的合约。西金、东韩和北越三国也反对北狄国用兵,影响到了塞北的经济商贸。北狄国孤掌难鸣,迫于多方压力,又经南狄国调解,才与盛月皇朝终止战争,并重新确定两国边界。 大长公主被绑架之前是一个如阳光般灿烂的少女,回来时,已是一个昏昏沉沉待产的孕妇。若不是洪毓派人严密监视,又有圣贤皇太后派去的暗卫保护,大长公主早已不堪屈辱,亲手打掉孩子,甚至结束自己的性命了。 圣贤皇太后怕危及大长公主的性命,劝她生下孩子,好生休养。对外则宣称大长公主身受重伤,不能回京,必须在边关养伤,而洪毓已被北狄国杀死。因洪毓护卫大长公主不利,又因他已死,无功无过,朝廷也不再追究洪家。靖国公被降爵派驻西北边陲,刚到任一个月,就死于一次流民暴乱,这件也就没人再提了。 孩子生下来之后,大长公主不顾母女亲情,就对孩子痛下了杀手。在边休养了半年,大长公主回到京城,性情完全改变了。有圣贤皇太后陪伴、宽慰和教导,大长公主归于平静,立志终身不嫁,并发誓要亲手杀死洪毓,灭掉南狄和北狄。 八年后,大长公主设计灭掉了南狄,并嫁祸于北狄。紧接着,她又以南狄的国土为据点,向北狄发起全面进攻。北狄国全线溃败,提出和谈,正逢当时东部海域不安定,朝廷就接受了北狄求和。大长公主的条件就是把北狄天鹰王一脉斩尽杀绝,连一个奴仆都不留,而洪毓则被碎尸万段,成了禽兽的裹腹之食。 “知道当年之事且活到现在的人少之又少,先皇临死前才告诉朕,朕不打算再把这件事告知继位者,没有意义。这件事既然让皇族蒙羞,就该让后人永远忘记。谋害大长公主的人已被斩草除根,希望北狄国也以此为戒,两国相安无事。” “皇上所言是圣人之见,北狄国能接受教训最好,若再生事端,盛月皇朝有精兵百万,猛将无数,定会给北狄国迎头痛击,让他们悔不当初。”连成骏的目光深邃冷硬,他紧紧捏着茶盏,却不敢用力,只怕轻轻一抖,茶盏就要碎为齑粉。 仁和帝拍了拍连成骏的肩,感叹道:“大长公主有经天纬地之才,也是光明磊落之人,只可惜造化弄人,竟错信禽兽,害得她孤单一生。成骏,你是有心之人,你身上也有一半的异族血脉,但朕和大长公主都信你。朕也知道除了揽月庵培养并安插在各处的暗卫,你还有自己的暗线和获取消息的渠道,但这件事朕保证你没有查到。朕不知道你查到的消息与此事有多大关联,只希望你能信任朕。” 连成骏躬身施礼,说:“是,这件事臣之前确实一无所知,多谢皇上信任微臣。圣贤皇太后英明神武,她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没有人能知道。” 高高在上的皇帝与他开诚布公,表现出极大的信任。他若有半点遮掩,仁和帝不仅会不高兴,还会给他记上一笔,随时都有可能揪住他的错处,跟他算一算旧帐。所以,他不能再隐瞒,除了他多年的布置,其它事告诉仁和帝也无防。 “天下有几人敢当圣贤?圣贤皇太后当之无愧。”仁和帝又一次拍了连成骏的肩,“你此去漠北查到了什么,不防与朕说说,就当陪无事闲聊。” “是,皇上,臣不敢奢望陪皇上聊天,只是有一件事不解。” “你说。” 连成骏嗫嚅出语,“洪毓找乞丐和大长公主……怎么她女儿是我外公的?” 仁和帝冷哼一声,说:“南狄和北狄虽属一脉,但因多年争斗,早已芥蒂极深。两国虽说成为攻守同盟,彼此并不信任,只能互派嫡出皇子为质子。你的外祖父就是当时南狄国派到北狄国的质子,在北狄国的处境极为困顿艰难。洪毓谋害大长公主,让手下去找个乞丐行事,机缘巧合,他的手下找来你的外祖父。” “洪毓真是禽兽不如,他、他怎么能对一个喜欢自己的女孩下此毒手?”连成骏不只愤恨,还极为心痛,更想不通洪毓行事时是什么心态。 仁和帝长叹一声,说:“后来,圣贤皇太后在大长公主生产之后,设计救下这个女孩,让人送到了南狄国。八年之后,大长公主带兵攻陷南狄国,她拿着信物言明身份,想阻止大长公主。大长公主认为自己的女儿已死,也不想再提当年之事,就带千军万马从她身上踩过去了,致使她粉身碎骨而死。” “她没死。” “没死?”仁和帝很惊讶,“自南狄灭国,就再也没了她的消息,大长公主和先皇等人都以为她死了,盛月皇朝的皇族也早已把她淡忘了。” 高傲的母亲因被谋害而受尽屈辱怀上了她,她来到这个世上就是悲哀。生母两次对她痛下杀手,在她幼小的心灵里,或许认为自己已然生不如死。 连成骏重重点头,说:“千万铁蹄从她身上踩过,她仍一息尚存,被一对异士夫妇所救。他们给她用移皮接骨之术治疗,整整五年,她才好起来,只是音容笑貌全都改变了。她原叫狄风影,后来改名白魅影,一直陪这对夫妇隐居在神鹰山。五年之后,那对异人夫妇被害而死,她也遭遇到大肆追杀,被北越国太子所救,带回北越皇宫。北越太子登基之后,同年,她生下北越国二皇子沐呈泷,被封为贵妃。又过了一个五年,她遭人设计谋害,被烧死在北越王的行宫内。” “这一次她真的死了吗?是谁想置她于死地?”仁和帝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依臣之见,她没有死,而北越国上下都以为她死了。”连成骏顿了顿,又说:“据臣多方查探来的消息,要杀死她的人是北狄国天鹰王的后人。” 仁和帝大惊,干咳两声,才问:“洪毓竟有后人?” “有。”连成骏恨恨咬牙,说:“天鹰王一脉被斩草除根后半年多,一名被天鹰王宠幸过了舞姬生下了一个男孩。北狄国皇帝为这孩子取名武赫,并将天鹰王遗留的势力、兵马和财物交给了他们母子,两次刺杀狄风影就是他们所为。北狄国暂时不想再与盛月皇朝交恶,一直让他们母子隐姓埋名,至今也有几十年了。” “狄武赫,神鹰王之子。”仁和帝默念这名字,心底不由轻颤。他知道盛月皇朝和北狄国迟早会有殊死较量的一战,而狄武赫将是这场战争的导火索。 ------题外话------ 大年初二,亲们走亲访友多谈情、少喝酒。 第一百零六章 好多好多绿帽子 时间在连成骏和仁和帝的沉默中悄然划过,三更鼓起,夜深人静。仁和帝围着桌子时快时慢挪步,不理会连成骏,也不看他,更没有让他回房休息的意思。 “皇上,臣刚才说错了一句话。” “哦?什么话?”仁和帝坐下来,示意连成骏接着说。 “回皇上,臣说狄风影没死,不,狄风影八岁就死了,应该说是白魅影,也不对,白魅影也死了。就在白魅影死后五年之际,塞北和漠北的商贸圈里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白氏商会,听说是仿前朝的慕容商会所建。白氏商会的当家人是一位白公子,从未在人前露过面,银子赚了不少,但赚得安稳低调。最近,臣查到白氏商会应该有两位白公子,推测一个是白魅影,一个是她的儿子沐呈泷。” 仁和帝点点头,说:“狄风影也好,白魅影也好,她的生死大长公主都不关心,朕也就不想多费心神了。她若想同皇族认亲,不管大长公主态度如何,朕都欢迎。朕不知道她与你带回的消息有何关联,朕现在最关心的是狄武赫。” 连成骏笑了笑,说:“回皇上,臣之前问了许多,也说了这么多,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这些都与狄武赫有关。狄武赫不愧是天鹰王的后人,阴险狠毒、无耻卑鄙,羞善于隐忍都肖其父,而且这人最善谋划,野心极大。” “你快说来听听。”仁和帝面色焦虑,急切催促。朝廷在各国各处布下暗卫间谍无数,每天都会送回很多消息,但远没有连成骏几句话有价值。 “之前,九煞到漠北办差,主要是在北狄和北越两国布置暗桩眼线。臣不知道他给皇上送回了什么消息,他送消息到揽月庵,说北越国皇帝昏聩无能,导致兄弟相残,引发内乱,北越二皇子失踪,三皇子身亡。大长公主收到这消息,才派臣到北越国查探,而臣所查到的消息远非如此。”连成骏这番话看似无心,实际是在拿根一软刺扎仁和帝的敏感部位,让仁和帝难受,却不能说,只能忍。 九煞本是大长公主苦心培养出的暗卫教习,不想却成了仁和帝安插在揽月庵暗卫营及大长公主身边的眼线。服从君主无可厚非,连成骏能理解九煞,但不会认同九煞暗自行事的做法,从而也否定了仁和帝的行径。 仁和帝让九煞把他截到这里,为从他这里套取消息花了不少心思。他要忠于君主,于公于私,都不能背叛大长公主。今日的事可以糊弄过去,以后这样的事必不可少,忠义无法两全,他又不想做墙头草,这也让他愧疚且无奈。 “九煞传回的消息确实只有一部分,大长公主知道你精明能干,派你去漠北是明智之举。”仁和帝愣了一会儿,冲连成骏晃了晃手指,“你接着说吧!” 连成骏轻咳两声,说:“依臣得到的消息推断,北越皇帝不是昏聩无能,而是他已被控制,失去了掌控局势的权力。北越皇后一心礼佛,现已搬到皇家寺庙居住,宫中庶务由皇贵妃那氏全权打理。北越的大皇子沐呈沣掌管兵权,一直在外练兵,且不在宫中居住。二皇子沐呈泷相貌极好,擅长经营,主管户部。三皇子沐呈泊就是皇贵妃那氏所出的儿子,主管吏部。沐呈沣为嫡为长,又手握重兵,一直不把两个弟弟放在眼里,而沐呈泷和沐呈泊则兄弟情深,关系紧密。” 仁和帝抬手示意连成骏暂停,他想说些什么,又止住了,“成骏,你接着说。” “外界传言,北越国内乱是因西金、北狄和北越三国边境一座石墨矿的开采问题引发的。大皇子主张抢在西金和北狄两国之前开采,北越皇帝认为不妥,二皇子和三皇子也反对他的主张,他一气之下,就调了兵马,包围了皇宫,引发了内乱,导致二皇子失踪,三皇子被杀。臣认为实际并非如此,北越大皇子调兵包围皇宫并不是一意孤行、坚持自己的主张,而是他发现北越朝廷出了问题。没想到他调动的兵马反而被人利用,制造了北越的宫乱,他结局如何臣还没查到,估计凶多吉少。宫乱之后,北越朝廷归于平静,好像没受影响,这也很不正常。” “兄弟不合,引发争端,被外人利用,导致内乱,残局难以收拾。”仁和帝重重叹了口气,又说:“不只是皇族宗室,就是普通百姓之家,也该引以为戒。” “皇上英明。”连成骏表面恭敬,心里却极为不屑。先皇晚年,若不是其他几位有实力的皇子起了争端,让仁和帝钻了空子,坐在皇位上的人不会是他。现在时过境迁,可以冠冕堂皇指责别人,这就是上位者的嘴脸和心术。 仁和帝沉思了一会儿,笑了笑,说:“朕有感而发,又打断你了,你接着说。” 连成骏点点头,说:“臣确定北越的二皇子不是失踪,而是已被谋害,三皇子并没有被杀,而是藏匿到某处掩人耳目。据北越宫中的眼线所报,那氏气色很好,并不象刚丧子的人。由此推断,死去的人不是她的儿子。据臣猜测,二皇子被害,三皇子和其母那氏都难脱干系。臣还查到制造北越国内乱的人就是狄武赫,那氏为内应,他借北越国内乱为掩饰,想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计中计,难提防,果然阴毒。”仁和帝想了想,又道:“依你带回的消息推断,狄武赫费尽心机制造北越国内乱,想谋害的人是北越的大皇子和二皇子。他谋害身为嫡长子、又手握兵权的大皇子的目的显而易见,他为什么还要谋害二皇子呢?难道他知道二皇子同大长公主的关系、想为父报仇?” “臣跟皇上的推断不一样,还请皇上恕罪。” 仁和帝微微皱眉,“你跟朕推断不一样怎么能算你的罪过呢?你呀!唉!不该跟朕客气的时候太过客气。你是怎么想的,直说便是,朕绝不会怪罪你。” “多谢皇上。”连成骏并不是怕推断跟仁和帝不一样而被怪罪,而是他接下来的话相对敏感,便笑了笑,说:“臣认为狄武赫想谋害的人就是二皇子,知道沐呈泷是大长公主的外孙、想替父报仇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白魅影建立的白氏商会这些年赚了不少银子,沐呈泷掌管白氏商会,害了他就把白氏商会据为己有。凭狄武赫的野心,不会甘心只做天鹰王,他想做北狄国乃至整个漠北和塞北的王者。实现野心需要银子,他想把白氏商会变为他的私有银库。” 仁和帝很认真地注视着连成骏,许久,才微微点了点头。要实现称王称帝的野心需要银子,这句话很尖锐,但绝对真实。做为一个上位者,他也是从那一步走过来的,他深知有充足的银子对于达成自己的愿望有多么重要。 “白氏商会,朕之前没听户部提起过,也不知道朕这个表妹把生意做得有多大,赚了多少银子,竟被狄武赫惦记上了。”仁和帝心里有点别扭,大长公主虽是孤身一人,却颇有资财,白魅影的白氏商会该不会是大长公主出资建立的吧? 揽月庵的暗卫营由圣贤皇太后所建,这些年培养出的暗卫不计其数。圣贤皇太后仙去之后,暗卫营就交由大长公主全权掌管。凡是由暗卫营派出去的暗卫不管带回什么消息,都要第一时间交给大长公主。由大长公主筛选斟酌之后,再决定哪些禀报皇上,请示圣裁。所以,大长公主远比仁和帝耳目通明。 大长公主认为白魅影的存在是她的耻辱,在她看来,这个女儿死了更好。可被她杀了两次的女儿还活着,她能不知道吗?毕竟亲生母女,骨肉相连,她能不愧疚吗?能不想补偿女儿吗?凭大长公主的计谋和能力,助白魅影金蝉脱壳离开北越皇宫,再出钱成立白氏商会交给白魅影经营,这都是情理之中的事。 当然,这也是让仁和帝膈应、却又不能说出口的事。若没有白魅影,大长公主死后,丰厚的遗产就会归于皇族,甚至归入他的私库。不管他嘴上怎么说,这才是他的真实想法,虽说见不得光,但毕竟是他心里真实存在的想法。 连成骏迟疑片刻,说:“大概是有所避讳,白氏商会在我朝境内的生意并不多,他们主要做东瀛和南楚与塞北及漠北的贸易,做利润最高的生意。狄武赫想侵吞白氏商会的银子只是臣的推测,臣也让人多加注意了,目前还有消息传回。” 仁和帝点点头,说:“多说一些狄武赫的事,朕最关心这个阴险的野心家。” “是,皇上。”连成骏忖度片刻,又说:“狄武赫身材高大,相貌英武,仪表堂堂。他不仅心狠手辣、阴险诡诈,还精通床帏之事,擅长以此控制女人为他所用。北越国的皇贵妃那氏是狄武赫安插在北越的内线,也是他的女人。北越二皇子的妻子金玲珑是西金国的二公主,也与狄武赫有染。北狄国大皇子的妻子金璎珞是西金国的大公主,与狄武赫通奸多年,在北狄皇族不是秘密。连西金国女皇金凤凰,还有西金国的三公主金琉璃都与狄武赫的关系不清不楚。” “真真是蛮夷之邦,不知廉耻、不懂礼数,狄武赫下流无耻更胜其父。”仁和帝咬牙切齿,很直接地表现出对狄武赫的憎恨,也隐含着警惕。做为皇帝,对于狄武赫这种野心强大、精于谋划的人必须要防备,以免步北越国的后尘。做为男人,他更恨狄武赫入骨,对这种人要千防万防,就怕一朝不慎,绿帽压顶。 仁和帝寻思片刻,说:“北狄国现在的皇帝应该是狄武赫的堂兄,北狄国的大皇子则是狄武赫的侄子,他与金璎珞有奸情,那岂不是……” 连成骏以为仁和帝在思考家国大事,没想到堂堂一国之君竟然在寻思这样的问题,他不由暗笑,又冷哼一声说:“这是北狄皇族公开的秘密,连北狄国皇帝都对此事充耳不闻,北狄大皇子得了狄武赫不少好处,根本不在乎这些。” 漠北和塞北虽说民风开放,对女子束缚不多,却也重视品性和忠贞。女子与人通奸之事少之又少,把这样的事上升到光明正大,也会被世人所不耻。要说狄武赫也真是“人才”了,西金国最尊贵的四个女人不都被他拿下了吗?狄武赫以绿帽为礼,给自己的同性送出一顶又一顶,这么“大方”,可见他所图非浅。 “哼!真是禽兽不如。”仁和帝重重捶响桌子,叹气道:“北越的二皇子沐呈泷是白魅影的儿子,论辈分还是朕的外甥,你想好怎么和大长公主说这件事了吗?沐呈泷是不是真死了?找到尸首了吗?朕希望他象他母亲一样奇迹生还。” “臣也希望他奇迹生还,可据臣得到的线报,沐呈泷确实已被害,谋害他的人就是狄武赫。臣回来的时候,派出去搜寻的人还没找到他的尸首。”连成骏停顿片刻,说:“臣想了一路,也没想好怎么跟大长公主说,还请皇上示下。” 仁和帝思虑片刻,说:“大长公主年事已高,为朝廷为皇族操劳多年,也该安享晚年了。若让她知道白魅影替她受过,多次被北狄天鹰王一派谋害,肯定会心存愧疚,又要为女担忧。要是把沐呈泷被害的消息告诉她,她会更心痛。现在朝廷的事,若不是朕实在举棋不定,都不愿意烦她了。” 连成骏起身抱拳施礼,说:“臣明白皇上的苦心,请皇上放心。” “成骏,你是精明能干之人,朕对你最为放心。”仁和帝很真挚地拍了拍连成骏的肩膀,说:“让你的人多注意北部四国的风吹草动,尤其是狄武赫本人的一举一动。还有沐呈泷,朕很关心他,吩咐暗卫加大力度查找线索,是死是活都要给朕答复。还有,象金玲珑那种女人活在世上实属多余,你明白朕的意思吧?” “臣明白,但臣认为还是暂时留下金玲珑的性命,臣有用。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西金国这四个女人虽说品性低劣,贞洁妇道更是空谈,但她们都不是简单的人物。”连成骏微微挑起嘴角,面露蔑视,眼底闪现狡黠的精光。 仁和帝想了想,说:“就依你吧!朕有时候也意气用事。” “皇上是英明君主,更是真男人,对这种事当然厌恶至极。”连成骏顺理成章奉承的仁和帝,又说:“金玲珑勾结奸夫,谋杀亲夫,可怜沐呈泷……” 连成骏话未说完,突然怔住,又高呵一声,拨剑出鞘,跃身撞开窗户,飞向房顶。守在门外的侍卫听到连成骏的动静,立刻警觉,赶紧将正房团团围住。 “有刺客——” “保护皇上——” 凡夜间行事者,不管是做好事,还是做坏事,都是一身黑衣,并用黑布罩面,以便融入夜色,更好地掩饰自己,不容易被人发现。 可此时,在房顶上与连成骏打斗的人一身白衣,脸上蒙着一坏白绢手帕,手使一柄寒光锃亮的软剑,在蓝黑的夜色中格外显眼。他舞动软剑,身形柔韧且飘逸,一招一式颇具美感,很快就把心不在焉的连成骏缠在剑光之下。 连成骏武功不错,内功气力更是不弱,若专心打斗,白衣男子绝不是他的对手。而此刻,他处于劣势,原因就是他的眼睛里充满另类的美感,他分心了。 几个黑衣侍卫飞上房顶,将连成骏和白衣人围在中间,伺机向白衣人出手。连成骏见来人不是他的人,赶紧恢复状态,聚精会神应战,不给侍卫们帮忙的机会。白衣人一见他们人多,赶紧虚晃几招,钻了一个空子,转身就跑。 “你们回去保护皇上,谨防调虎离山,我调集暗卫去追。”连成骏挥退黑衣侍卫,又发出暗号,向白衣人逃跑的方向追去。 劳累奔波多日,回到京城,又与仁和帝费心斗智,说了许多话,连成骏感觉疲累不堪,真不想再追了。可白衣人一身装扮在浓重的暗夜格外显眼,连成骏想不发现他都难。还有,这白衣人使的那把剑叫游龙软剑,是大长公主珍藏的宝剑之一。连成骏几次想跟大长公主要,都被拒绝了,仍贪心不死。游龙软剑怎么会在这人手里?是偷的?似乎不太可能,大长公主赠的?那也没道理呀! 连成骏边追赶白衣人,边惋惜他喜爱已久的游龙软剑。正当他疾行之际,突然感觉背后有风响,赶紧挥剑转身,不想却挑中一块白绢手帕,正是白衣人用来罩面的那一块。他知道上了当,又跳上高处观看,哪里还有白衣人的影子? 时候不早,连成骏迟疑片刻,回去向仁和帝复命。他刚落到小花园外,就有太监迎上来,说仁和帝已经歇下了,让他也去休息。等他一觉醒来,外面早已天光大亮,他起床收拾完毕,去向仁和帝请安,被告知万永琎陪仁和帝去郊外踏青了。仁和帝有旨意给他,让他去向大长公主复命,休息一两天,就回津州去。 连成骏虽不属暗卫营成员,但也曾在揽月庵暗卫营参加集训,也奉大长公主为上司。况且他此去漠北探查消息是受大长公主委派,理应向大长公主复命。可一想到面对大长公主,他心里就有一种负罪感,让他感觉到深深的无奈。 “连参领请留步。” “七杀?”连成骏走出大门,刚要上马,就被七杀拦住了,忙问:“有事?” “连参领,大长公主现在京城公主府小住,今天要与端阳郡主、谨亲王等人叙旧游春。她计算着你快回来了,让人到北城门迎接你,正巧碰到九煞,说你在这里。我来是传大长公主口谕,她说你在漠北探查到的消息报给皇上即可,有难解之疑再找她。她在京城诸事繁杂,应酬较多,等回到揽月庵在招你叙话。” “谨遵大长公主懿旨。”连成骏行礼完毕,又向七杀抱拳,“多谢。” 送走七杀,连成骏先找了蛇皮蛇骨,让他们把林家旧仆送到凤鸣山,安排到篱园居住,先不要透露他们的身份,对外就说是他从塞北买来的仆人。又向他们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连成骏回镇国公府向长辈请安。 得知端阳郡主就在府里会客,而客人并不是大长公主,且这两天也没外出游春的计划,他心里很别扭。他要给端阳郡主请安,端阳郡主正在应酬客人,只简单交待了几句套话,就把他打发了,这正合他的心思。 “端阳郡主见的是安国公府的客人,要给大公子说亲呢。”一个大丫头送连成骏出来,低声向他透露消息,又媚眼含羞道:“接下来就该你了。” 连成骏顺手折了一枝杏花,插到大丫头发间,“多谢。” 没等大丫头再开口,连成骏就快步离开,出门上马,直奔大长公主的府邸。大长公主府的侍卫门人都跟连成骏很熟,见他来了,赶紧迎接,无须通报,就引他进去了。他穿过门房,见迎面走来一个白衣男子,他顿时警觉了。 “是你?” “是我,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连成骏拨剑出鞘,刺向白衣男子,说:“我认识你,昨夜才见过。” “哎哟喂,连大人,好久不见,你这是从哪来呀?”黄公公满脸陪笑,翘着兰花指,“小玛,你得罪连大人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京城最不能惹的……” “最不能惹的无赖、流氓、恶人就是连成骏。”白泷玛以挑衅的眼神斜了连成骏一眼,又满脸委屈转向黄公公,“他见我长得好,想调戏我,你管不管?” “我呸——就你这半男不女,我调戏你?我眼睛瞎了吗?”连成骏的长剑架在白泷玛的脖子上,手上不示弱,心里却猜测白泷玛的身份以及他的大长公主的关系。这娘娘腔轻功和武功都不错,又有游龙剑在手,绝非简单人物。 ------题外话------ 今天本打算断更的,有重要推荐,就不能断更了,拼不出来了一章,对不起大家,抱歉。 第一百零七章 情敌真多呀! 白泷玛学着黄公公翘起兰花指,娇声嗲气道:“你就是眼睛瞎了,就是眼睛瞎了,就是眼睛瞎了,你们全家都眼睛瞎了,怎么样?怎么样?” “小玛,你可坑死我了。”黄公公一脸沮丧,都要哭了,他确实说过连成骏是个邪人,从不按套路出牌,千万别惹,可他没骂过连成骏。若连成骏信了白泷玛的话,不跟他交恶才怪,交恶也没多大的事,可他怕连成骏暗地里惩治他。 连成骏轻轻按低手中的长剑,剑刃已贴到白泷玛的脖子上。他稍一用力或白泷玛微微朝他动一下,剑刃都会划破白泷玛瓷白的脖颈。他斜了黄公公一眼,沉谨冷厉的目光打量白泷玛,回忆昨晚两人打斗的细节,他脸上神情慢慢阴沉。 白泷玛相貌俊美,身材柔韧,他故做姿态,举手投足间透出几分女气。连成骏的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他没有半点畏惧,反而冲连成骏比划挑衅,但他没再开口说话。他又是咬牙,又是瞪眼,脸上的表情很滑稽,就是不出声。黄公公以为他被连成骏吓坏了,以至受到了强烈刺激,赶紧挤到两人中间满脸陪笑调和矛盾。 “娘娘腔,你怎么不说话了?”连成骏很傲慢地冲白泷玛抬了抬下巴,冷哼说:“你只说了三句话,还装得女里女气,也休想瞒过我。听你的口音,你是塞北人氏,你不张嘴,光瞎比划,是不是怕言多必失,担心我追查你的底细呀?” 白泷玛的心咯噔一沉,但表面上仍沉着平静,只是脸上泛出绯红,流露出几分娇艳。他冲连成骏撇了撇嘴,满脸不屑,一副我就是不开口、急死你的模样。 “哎哟喂,连大人,你这是说哪里话?你看你,都草木皆兵了。小玛是咱家的朋友,昨天才和咱家来了京城,怎么刚见面就被你当成探查的目标了?”黄公公小心翼翼拨开连成骏的剑,又低声陪笑说:“小玛原是邺州人氏,祖上也是大户人家,出过读书人。今年年初,他去津州做生意遭了劫匪,将他洗劫一空,还打成了重伤。碰巧沈家二姑娘的贴身大丫头是他远房表妹,他就去投靠了。要说沈二姑娘也真仗义,收留他,周济他食宿,还在津州给他办了户籍。他的底细你不用追查,这事连大长公主都知道,他要有问题,咱们也不与他交往不是。” 此男人长得那么好看,尤其一身白衣更是风度翩翩、俊美飘逸。沈荣华收留他、周济他、给他办户籍,这只是仗义吗?连成骏心里膈应,越看白泷玛越觉得不顺眼。况且白泷玛武功不错,不知底细,这令连成骏更是心中生疑。 “这么说我们还是熟人呢,我跟沈二姑娘还有她的丫头都很熟。”连成骏收剑入鞘,换了一笑脸,眼底透出狡黠,他一把搂住白泷玛,又在白泷玛腰间狠狠拧了一下,“不好意思,是你出言不逊,骂我在前,我才想教训你的。” “原来你我是熟人,幸会幸会。”白泷玛突然,用力挣脱了连成骏的手,恶恶一笑,很庄重地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长得漂亮,你对我心存不轨,想调戏我,这都不是你的错,至少说明你眼睛没瞎,会审美,这是好事。” 连成骏呲了呲牙,随即应付一笑,没再说什么。不可否认,他舌头很毒,但比起夸张自恋且极其另类的白泷玛,他甘拜下风。当然,他不想与白泷玛做口舌之争并不证明他弱了,而是他的心神都用去思考别的问题了。 黄公公见连成骏没有跟他计较的意思,着实松了口气,忙把白泷玛推到一边,又陪笑说:“连大人,你要见大长公主恐怕要等一会儿,说不定要等到午后。谨亲王爷、谨亲王妃和江阳县主正陪大长公主说话呢,听江阳县主说他们今天要议小王爷的婚事。小王爷这顿打没白挨,这封世子的旨意很快就下来了,亲事也该议了。正碰巧江阳县主和大长公主都来京城了,就想把这门亲事尽快定下来。” 白泷玛斜了连成骏一眼,恶作剧一笑,挑着手帕,说:“不用多久,我表妹就会来京城,身份就不一样了。俗话说宰相的门人七品官,她将来要嫁的人地位也不能低。我要多赚些钱,给她置办两间铺子经营,她也就不用再看人眼色了。” 黄公公听到白泷玛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好在他已经习惯白泷玛跳跃性思维了,也没多想,忙附和说:“是呀是呀!京城好铺面不少,多看看,再置办。” 连成骏的眉头微微一皱,思绪自然而然就被白泷玛带到沟里了。娘娘腔的表妹是沈荣华的大丫头,大丫头要来京城,还要嫁给京城有地位的人,那不就说明她的主子身份更高了吗?难道沈荣华真要嫁给萧冲?大长公主亲口跟他说过不看好这门亲事,谨亲王夫妇和江阳县主过府商议,难道是想说服大长公主? “小王爷要封世子,又要成亲,真是双喜临门,可喜可贺呀!”连成骏笑得很勉强,随后又装作无意,问:“黄公公,谨亲王府看好的是哪家姑娘呀?” “是……”黄公公刚要开口,就看到白泷玛冲他打手势、使眼色,赶紧笑了笑,说:“等亲事定下来,连大人自然就知道了,你就等着随分子、喝喜酒吧!” 连成骏心里很别扭,他极力掩饰,笑容里仍透出丝丝缕缕的酸意。他刚要向黄公公详细询问,就有大长公主身边伺候的万嬷嬷出来向连成骏传话。 “连大人,大长公主有客在,特谴老身来跟大人说话。” “成骏请大长公主安。”连成骏收起笑脸,恢复成生人勿近的神态,冲万嬷嬷抱拳施礼,又受了万嬷嬷的礼,才问:“大长公主有何吩咐?” “连大人请。”万嬷嬷前面带路,请连成骏到客厅说话,两人坐定之后,才说:“之前,大长公主派七杀去北城门迎接大人,所传的话并不是虚言推诿之辞。大长公主年事已高,不想再费神劳心,连大人把探查到的消息禀报皇上也是一样的。国家大事自有皇上做主,大长公主并非心胸狭隘之人,没有半点怪罪大人的意思。今日谨亲王夫妇和江阳县主过府做客,大长公主晚一些才能接待大人。若大人有公务要办,就把消息告知老身,老身会一字不差地禀报给大长公主。” 连成骏点了点头,长舒一口气,心里畅快了许多。仁和帝昨晚派九煞把他截到引梅居,就是想提前得到他在漠北查到的消息。连成骏有选择性地跟仁和帝说了一大部分,怕大长公主知道了怪罪他,此时过来就是有请罪的意思。听到大长公主让万嬷嬷带给他的这番话,他心里暖意流淌,感激且感动。 他本想亲自跟大长公主禀报此去漠北的查到的消息,可又蹋不下心,想尽快回津州去。他沉思片刻,就把从北越国探查来的消息以及他的推测和猜想都告诉了万嬷嬷,连他路遇金琉璃和美人团,救下林家旧仆又带回京城的事也说了。万嬷嬷听得很认真,又问了一些问题,才客客气气送连成骏离开。 连成骏告别万嬷嬷,到门口问侍卫,“黄公公呢?还有那半男不女。” “他们去买东西了,连大人若有事,在下可以代为传话。” “不用了,谢过。”连成骏纵身上马,四下望了望,面露茫然。 时候不早,若现在赶去津州,天黑之前赶不到,就要露宿野外。他想找个地方歇一歇,理一理思绪,可一想到镇国公府的冰冷嘈杂,他就望而怯步。他扯着马缰绳在大长公主府门口转了几圈,决定东行去津州,就打马而去。 哪怕暗夜茫茫,至少他还有一个方向,前方就是黎明的曙光。 …… 五皇子微服来津州几天了,才让人给沈家送来消息,说是已到凤鸣山,下榻在山脚的皇庄里。沈老太太接到消息,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要是不被那一身肥肉赘着的话。她赶紧让人洒扫庭院、收拾修葺,又派人叫族长和族老到沈家大宅商量接待五皇子的事。若不是怕族里置疑反对,她才不管是不是沈阁老的孝期,早让人张灯结彩,大肆张扬,摆下流水宴,搭台子唱戏庆祝了。 沈荣华趁沈老太太高兴,就让丫头到处嚷嚷怡然居的房子漏雨了,她们主仆没地方住了,来给沈老太太添堵怄心,气得沈老太太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知道沈老太太被她气坏了,她又提出到大长公主赐给她的庄子里给沈阁老守孝。沈老太太巴不得她早点滚出府去,一口道八个答应了,沈恺也只好同意了。 卯时正刻,沈恺和沈恒及族里几个兄弟带下人去凤鸣山接五皇子。沈荣华主仆也要去凤鸣山,正好同行,一路上也有个照应。天公不做美,他们一行刚拐上大街,就开始下雨。雨天路滑,直到天黑他们才到达篱园,离五皇子下榻的皇庄还有一段路。好在五皇子有先见之明,正在篱园等他们,省去了他们的奔波之苦。 沈恺和沈恒与五皇子会面时,天已黑了,他们无法再回津州城,只好在篱园住一晚。五皇子对住在篱园似乎很乐意,只是看到沈荣华主仆在人群中,脸色沉了沉。篱园的东西跨院正在修建,前面门房里住满务工之人,常大人也暂时住在篱园。沈恺和沈恒带了不少下人,还有沈荣华主仆、空降的五皇子这尊大佛及随从侍卫。面积不小、房子不少的篱园容纳这些人,也一下子就显得拥挤了。 沈荣华不跟任何人商量,也没看谁的眼色,派人叫来李嬷嬷和佟嬷嬷,吩咐她们安顿众人。又给初霜使了眼色,让她带几个丫头婆子去茗芷苑收拾东西。接着让夏嫂子带人给众人准备热水吃食,因为人多,又安排佟嬷嬷带人去帮厨。 “二表妹真是能干,这么多琐碎之事都能安排得井井有条。”五皇子的笑脸极具亲和力,可他眼底却闪现猜疑与轻蔑,致使他的夸赞也言不由衷。 “多谢五皇子赞誉。”沈荣华笑意浓浓,神情却很淡漠,“大长公主让我暂代篱园总管事,诸位虽说是有事过路之人,但毕竟与我相熟。天黑了,此时夜间又春寒料峭,雨忽大忽小,也没要停的意思,任谁都会让诸位留宿一夜。不把琐事安排好,慢怠了贵客,给大长公主惹来非议,不是我的罪过吗?” 沈荣华很谦逊随和的几句话,就把沈恺、沈恒和五皇子定为贵客了。所谓客随主便,不管客人的身份多么高贵,到了篱园,就要听她吩咐,否则就是不懂事。 “二表妹说笑了,我等是客,怎么敢非议主人呢?”五皇子收起对沈荣华的轻蔑与漠视,一张笑脸掩饰之下,却以谨慎的目光打量她。 沈家移居津州之前,五皇子一年也能与沈荣华见几次。可因为沈阁老很宠爱沈荣华,比嫡子长孙以及他这个尊贵的外孙都明显几分,致使他心里很别扭。我沈荣华见面,也就是中规中矩问安寒喧,从不深谈,以至于印象并不深刻。沈家移居津州之后,他也慢慢长大,处事为人也有了自己的方式和方法。 这些年,他听说沈荣华空有才名,实际比她那个糊涂娘不想上下,才女之名也是众人捧起来的。沈阁老逝世之后,失去了倚仗的沈荣华变得极其不堪,被沈老太太等人三招两式踩到泥里,再也爬不起来了。在宫里,他偶尔和沈贤妃及两个妹妹会面,说起沈家的事,尤其说到沈荣华,他还笑言沈阁老识人不明。沈贤妃对此不置可否,从未责怪过他,只是笑得别有深意。今日一见,只说了几句话,他就后悔之前对沈荣华了解太少,也领会了耳闻为虚、眼见为实的深意。 “不非议最好,今日来得人多,诸位又是突然到来,难免有招待不同的地方,还请各位见谅。”沈荣华冲五皇子等人福了福,转向沈恺和沈恒,说:“父亲和三叔及几位叔伯今夜就在前院将就,五皇子身份尊贵,就住在我的茗芷苑。我已让厨房准备了饭菜,或许粗糙一些,父亲和三叔陪五皇子略饮几杯,也叙叙旧。” “你、你住哪里呀?”沈恺不放心,想到沈荣华有家难呆又不由皱眉担心。 “父亲放心,我住在芦园,李管事都安排好了,有事让人去找我就行。” 五皇子主仆还在雨里淋着,虽说雨下得不大,这也慢怠了贵人。可沈荣华却没在意,五皇子怕淋雨,在皇庄等着不就行了,自己跑到篱园就是活该挨淋。 “华儿,你……”沈恺还想再嘱咐几句,被沈恒打断了。 “二哥,我等先陪五皇子进屋吧!”沈恒冲沈荣华歉意一笑,又向五皇子等人做了请的手势,就前面带路走进客厅,边走边同五皇子说话。 沈荣华跟下人交待了几件事,等李嬷嬷安排好出来,又在角门汇合了初霜等人,这才由李嬷嬷带人引路,去了芦园。刚到庄子入口,就碰到李管事夫妇带着许多人来接沈荣华主仆。他们点亮火把,火光照亮了雨夜的小路,也散发出缕缕暖意。沈荣华边走边跟众人说话,一路上的郁闷和疲累也化解在欢快之中。 走到路窄泥泞的地方,李嫂子上前扶住沈荣华,要让婆子背她过去,被沈荣华拒绝了。这段日子,沈荣华每天都出去散步,保养也好,身体不再象以前那么弱不禁风了。有李嫂子引路,她走得并不慢,边走边问李嫂子庄子里的情况。 “姑娘写信来说要种长生果,奴婢合计着种子不多,就让人去跟江阳县主借一些。江阳县主是爽快人,听说姑娘要试种,马上让人送来了几百斤。还说要是种不完,就让奴婢变着花样给姑娘做着吃,可是大补呢。”李嫂子见沈荣华满脸感激,又听得认真,接着说:“来送长生果的管事嬷嬷是奴婢娘家的姑母,江阳县主让她带话过来,先让她告诉了奴婢,等姑娘过来,奴婢再禀报姑娘。” “什么话?”沈荣华知道能让下人转告的话肯定没大事,但她感念江阳县主仗义,也很想知道,“我在家里拘着出不来,别耽误了大事才好。” “姑娘客气了,也不算大事。”李嫂子笑了笑,说:“先前姑娘托江阳县主关照一位姓冯的姑娘,江阳县主看那位姑娘不错,有意给小王爷提亲。前天,江阳县主回了京城,去和王爷、王妃商量此事了,要是他们点头,就能定下来了。江阳县主还说等这件事定下来,再来找姑娘叙话,专程向姑娘道谢。” “真是一件大好事,只是县主太过客气了,又何必谢我呢?”沈荣华双手合十,冲空中连拜三次,她由衷地替冯白玥高兴。 冯白玥幼年丧母,被父亲漠视,也不得祖母喜欢,继母进门后,没少虐待于她。好在她外柔内刚,又是聪慧得体、行事端正的人,在这样的家里长大,也没象前世的沈荣华一样被打压得变了质。这一次,她差点被狼心狗肺的继母和舅舅卖了,还好萧冲救了她。不管萧冲救她出于什么原因,这也是他们之间的缘分。 萧冲被谨亲王妃宠坏了,虽说是有名的纨绔,本性不算坏。谨亲王府是皇族中举足轻重的一脉,又有江阳县主做保,想必萧冲也不会恶待冯白玥。谨亲王妃是难伺候的矫情人,也要守规矩,看女儿做媒的面子,估计不会搓磨她。 李嫂子见冯白玥高兴,犹疑片刻,说:“听奴婢的姑母说谨亲王妃嫌冯姑娘家势低微,又有个难缠不讲理的继母,不愿意这门亲事。” 沈荣华轻叹一声,说:“江阳县主是有魄力的人,她认准的事就会做成。” “江阳县主是不错,只是……”李嫂子欲言又止,随后说:“奴婢的姑母还说县主把冯姑娘送回家了,还教训了她的继母和祖母,冯姑娘也不必受气了。” “冯姐姐定不喜欢家里,等安定下来,我让人接她到芦园来住几天。” 李嫂子点点头,憨厚一笑,指着前面的湖溏,说:“姑娘,到了。” 沈荣华看到不远处是一面大湖,潺潺流水声在黑夜里异常清晰,她突然停住脚步,很警惕地看着李嫂子,倒把李嫂子等人吓了一跳。 “你这婆娘,也不跟姑娘说清楚。”李管事斥责了李嫂子,又转向沈荣华,抱拳说:“属下给姑娘安排的住所就在这片湖溏中间,从这里过去最近,大概有十几丈的水路。湖边那座凉亭就是渡口,从亭子里登船就跟走在平地上一样。” “是我唐突了。”沈荣华扶住李嫂子的手,冲他们夫妇歉意一笑。 火把明亮,呲啦跳跃的灯火照亮了平静的湖面。举目望去,隐约可以看到一座阁楼似的建筑矗立湖溏中间,被苍黑的夜色掩映,依旧可以感受到肃静与浑厚。 李嫂子先带几个婆子上了船,向湖溏中间行去,过了有一柱香的时间,湖溏中间的房子里就亮起了灯火。岸边的气死风灯被风吹得忽闪跳跃,昏黄的火光透出几分迷离。阁楼的灯火欲加明亮,给陷入沉寂的夜色中的庄子平添了几分生气。 山竹力气大,上船之后,沈荣华就由她全程搀扶。初霜带几个小丫头跟她们做一条船,拿着沈荣华一些日常的衣物用品。她们带来的全部行李物品在后面两条船上,由雁鸣、鹂语和周嬷嬷及几个婆子负责搬运押送。 船停到一座凉亭旁,山竹扶着沈荣华上岸,双脚着地,她才松了口气。她走出凉亭,正想借灯光看庭院的装饰和布局,突然感觉有人扯了她一下。她急忙转头,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惊得她张大嘴巴,差点叫出声。 ------题外话------ 继续求支持。 第一百零八章 谁人月下吹箫? 今年流行男扮女装吗?这一个个的还喜欢扮丫头,你们就不能扮小姐吗? 沈荣华看清扯她的人,惊讶之后,脑海里就冒出了这样一句话。随即,她又大笑出声,怕李嫂子等人发现,她赶紧掩住嘴,看向一直绷着脸搀扶她的山竹。 “别笑了,过来。”萧彤扯着额前几缕碎发,一颦一笑真象个娇俏的丫头。 山竹见怪不怪,扶起沈荣华跟着萧彤拐进花木掩映的长廊,问:“什么事?” 萧彤四下看了看,低声说:“你们今夜要小心,五皇子在庄子几外都布置了人手,我担心他有异动,对你们不利,我想去揽月庵借人,又怕……” 沈荣华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冲萧彤摇了摇头,低声说:“不用借人,他们既然是要找东西,在没找到东西之前就不会杀我,你放心好了。” 她是五皇子的嫡亲表妹,又是一个弱女子,本不该扯上杀伐之事。可有一个悲惨的前世横亘在她的记忆里,血淋淋的惨象时时提醒她、刺激她。令她不敢相信沈家任何一个所谓的亲人,更别说五皇子这个道貌岸然、又阴沉狠辣的表哥了。 五皇子到底要找什么东西,沈荣华不得而知,但她敢确定五皇子在未找到东西之前不会伤她的性命。现在当务之急是弄清楚五皇子要找什么,这是她保命的筹码。敌强我弱,若能在五皇子之前找到那样东西,她才能有一半的胜算。 “我、我能不担心吗?”萧彤的语气非常急切,触到沈荣华难为情的惊诧以及山竹不友好的眼神,他拍着额头自嘲一笑,说:“不瞒你们,我此次是赌气来的津州,以游玩为主,就带了印月一个人。遇到普通高手,我帮你们没问题,可五皇子带来的随从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人手又多,我担心……” “你担心就躲得远远的,别在这里瞎起哄,免得打起架来溅你一身血。”山竹冷着脸,抛给萧彤一个极其轻蔑的眼神,轻哼说:“说什么遇到普通高手你帮忙没问题,真不显脸红,在沈家你帮忙了,可那些人是普通高手吗?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手里夺了一把剑,就以为救了我们姑娘、成了英雄吗?你别忘了你偷听人说话被打了个乌眼青,你就是跟丫头婆子和泼妇堆里儿混都不算高手。” 沈荣华瞪大眼睛看着山竹,平日里山竹说话并不多,性子也冷,没想到她说起话来又快又狠,专揭人痛处短处,舌头够毒,一点情面不留。 “你、你……”萧彤面红耳赤,显然是被山竹伤了自尊。他本是性情温和的人,又想在沈荣华面前表现得宽容大度,就摆出了一副不与山竹计较的模样。 “山竹,不得无礼。”沈荣华低声斥责了山竹,转向萧彤,微微一笑,面色平静坦然,“世子爷不必忧心,如我所说,他们没拿到东西之前不会伤害我。能让五皇子亲自出马寻找的东西必定价值不菲,真不知道我有什么宝贝值得他们大费周折。五皇子行事太过阴鸷,若光明正大来跟我要,说不定我很乐意给他呢。” “若五皇子想要你娘的巨额嫁妆或林阁老留下的隐秘,你也肯给?”萧彤还想说些什么,看到李嫂子往这边走来,丢下一句“我住桃花坞”,就溜走了。 林阁老夫妇确实给林氏留下了巨额嫁妆,可林氏守了五年孝,把嫁妆守丢了十之六七。嫁到沈家之后,林氏只有十万多两的嫁妆,还做了买命钱,乖乖送给了沈老太太。五皇子还想要林氏的巨额嫁妆?这似乎就有些说不通了。 至于林阁老留下的隐秘,她活了两世,都不曾听说,估计林氏也不知道。五皇子想找她打探,或以她为突破口获取某些消息,那一定是找错人了。五皇子和沈贤妃都是精明之人,在可控范围内,绝不会错行一步,怎么会费尽心思冒险呢? 既然想不出五皇子要找什么,那就只能以静制动,无论什么阴谋,迟早会现形。所以,她现在必须坦然自若、处乱不惊,若自乱了阵脚可就麻烦了。 山竹冲萧彤的背影呲了呲牙,对沈荣华说:“姑娘不必担心,奴婢明天到揽月庵找七哥,主子临行之前交待七哥照顾你,你有事七哥肯定会全力帮忙。” 沈荣华弯了弯嘴角,眼底荡漾着笑意,她不便询问山竹有关连成骏的事,就换了一个话题,“你是揽月庵暗卫营培养出的暗卫,为什么要叫连大人主子?” “奴婢……” “哟!姑娘在这里呀!可让奴婢好找。”李嫂子匆匆走近,说:“初霜也在找姑娘呢,里面都安排好了,姑娘快去洗漱更衣,饭菜马上就做好了。” “多谢李嫂子。”沈荣华四下看了看,在乌黑的夜色中确定了方向,也大概看清了她要住的地方的外部景观,才问:“这座宅院叫什么名字?” “回姑娘,这里叫浣翠居,是圣贤皇太后赐的名字。”李嫂子边说边引着沈荣华和山竹往宅院里面走,“圣贤皇太后年轻时住在凤鸣山,因喜欢这里的水流和芦苇,常过来洗衣玩耍。开国之后,太祖皇帝封山赐湖,圣贤皇太后又让人修建了揽月庵做她晚年的荣养之所,又在山脚下开垦荒地,建造房舍。 芦园这个庄子是太宗皇帝信圣贤皇太后心中的庄园建起来的,听说用了五年的时间。建成之后,圣贤皇太后在此走了一趟,就赐给了大长公主。大长公主又将芦园赐给了姑娘,可见姑娘是天大的福分的人。别看芦园只有二百多亩,庄子的出息不少,论景色、论布局、论建造,芦园不逊于任何一处。” 沈荣华感叹一笑,冲揽月庵拜了拜,说:“多谢大长公主。” 进到院子,沈荣华还没看清院子内外的景物、布置和摆设,就被周嬷嬷催着去洗澡了。泡进漂满玉兰花瓣的热水里,她好像卸掉了周身的重负,连支撑她的筋骨都抽走了几根一样,懒洋洋地靠在厚实的木盆里,一动也不想动了。 洗完澡出来,她一口气喝了三杯温茶,才缓解了身体的热度,滋润干燥的心田。很疲惫地走进餐厅,刚吃了一些青菜稀粥,就困得眼皮都抬不起来了。躺到柔软舒适的大床上,她本想嘱咐丫头几句,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迷迷糊糊醒来,挺直身体伸懒腰,她感觉全身都饱满充盈的舒适,却不敢随意翻身。若不是十分内急的话,她这一觉就睡得更舒服了。 银白的月光透过丝绒窗帘洒满屋子,屋里的摆设器物映下斑驳的倒影。透过窗帘的缝隙,她看到一轮圆月高挂中天,闪亮的星星点缀了苍蓝的天幕,浮云飘移。清风微拂,雨过天晴,澄净的天际清凉如洗、高远辽阔。 时值二月下旬,这时候能看到月光,应该是后夜了。 沈荣华与自己斗争了一盏茶的功夫,觉得还是憋得难受,这才挣扎着起来。值夜的丫头就在外间,睡意正酣,她懒怠喊她们,就自己披着衣服、趿着鞋去如厕。就在她绕过屏风时,突然听到异常的响动,她猛然回头,就看到窗帘上映出两条古怪的影子。她打了个冷颤,顾不上多看多想,赶紧去解决三急之一。 轻轻松松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她睁大眼睛看向窗户,古怪的影子消失了。她感觉到房间里多了不同寻常的气息,赶紧快步走向床榻,床上或许最安全。就在她靠近大床时,突然感觉后脖巨痛,眼睛闭上时,她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这院子里的人都控制了吗?”低沉阴冷的问话声响起。 “用醉今宵所制,一个时辰之内不会有人清醒。” “分头搜,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她们刚搬进来,东西都好搜,这人怎么办?她可能看清了你。” “那就不能留她在这世上了,免得节外生枝,给她缀上几块石头丢到湖里。” “她是沈家的二姑娘,你们是近亲。” “王叔,我若有一点办法也不想做这偷鸡摸狗的事,唉!无毒不丈夫,我也顾不得许多了。”沉冷的声音中透出几丝无奈的感叹。 两个黑衣人仔细翻查沈荣华的衣物用品,其中一个身材清瘦颀长的男子搜查沈荣华的贴身用品,另一个身材高大健壮的男子翻找杂乱且不显眼的东西。身材高大健壮的男子在一个还未收拾的箱笼里拿出一个较大的锦盒,轻轻打开。 “应该在这里。” 身材清瘦颀长的男子象风一样飘过来,接过大锦盒,把里面的东西抖到桌子上。两只小一些的锦盒摞在一起,里面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信件、票据。 “若我没猜错,你要找的东西在这里面。”身材高大健壮的男子拿过底下一只陈旧的锦盒,说:“这只锦盒看上去不起眼,却用子母锁锁住了,里面定是装了非常宝贵的东西。除了名满天下的锁仙,这子母锁没有钥匙是打不开的。若是强行打开,里面的东西会和这只锦盒同时毁掉,甚至碎为齑粉。” “那、那赶紧找钥匙呀!”阴沉的声音中透出激动和喜悦。 “沈二姑娘也没钥匙,因为这只子母锁的子锁自锁上之后就没打开过。” “回头再说。”身材清瘦颀长的男子把带有子母锁的锦盒收好,又拿起另一只锦盒,说:“王叔,这只锦盒是什么锁?如何打开?” “这也是特制的锁,可以强行打开,不会伤到里面的东西。” 身材清瘦颀长的男子犹豫片刻,把另一只锦盒也收起来,“还是回去再说吧!” “沈二姑娘怎么办?” “有劳王叔动手。” “芦园是大长公主的产业,东西失窃人失踪,事情肯定会闹大。” “我会让沈家把这件事压下去,报一个失足落水身亡即可。”结束别人性命的话语说得轻松平静,“王叔,我想还是把她带出芦园动手,事情会更简单些。” “好。” 被称作王叔的男子用披风裹住沈荣华,背到肩上,打开宽大的窗户,纵身而去。身材清瘦颀长的男子四下看了看,跃窗而出,又从外面把窗户关上了。 两个黑衣人刚带沈荣华离开,在外间值夜的山竹就一下子坐起来了。她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鞋袜,又套上一身黑衣,戴好蒙面的黑巾,直接穿过窗户跳上了房顶。她登高望远,瞅准两个黑衣人离开的方位,拿出一根竹箫,吹出古怪的音调。这是暗卫在紧急时刻求助的方式,希望在这荒山野岭也能派上用场。 今宵醉是一种很霸道的迷香,哪怕只吸上一口,就要昏迷一个时辰。做为一个已出师的暗卫,山竹根本不会被这下九流的手段所制。但那两个黑衣人搜查乃至带走沈荣华的时候,她不敢动弹,论武功,她连这两个人之中的一个都打不过。到时候,救不了沈荣华,还会把她自己搭上,不顾后果行事可是暗卫的禁忌。 一遍吹完,都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了,还没听到任何响应,山茶恐慌着急。再耽误下去,沈荣华凶多吉少,她就不只是失职了。她飞身而起,沿着黑衣人离开的方向追去,一边跳跃飞奔,一边以古怪的调子再次吹响竹箫。 “别吹了,难听死了。”低哑尖细的声音从茂密的树林中传来。 山竹大喜,赶紧过去,借着月光看清树林中的人,“印月,怎么是你?萧彤怎么没来?他是不是怕了?我跟他有约定,关键时刻,他必须保护我家姑娘。” “他呀!比你还想保护你家姑娘,只是他来不了。” “为什么?” “因为我把他打昏了。” “你、你为什么要打昏他?你难道跟那两个人是一伙的?” “你胡说什么?”印月斜了山竹一眼,低声说:“我认识那两个人,他当然也认识,那两个人也认识他,他们要是彼此认出来,麻烦可就大了。我家世子爷是和王妃赌气才来的津州,不是公干,总不能因为要救你家姑娘就把命搭上吧!” “有道理,可现在怎么办?我家姑娘有危险,我要救她,你必须代替你主子跟我同去。”山竹边嘟囔边疾走如飞,又一次吹响了竹箫。 “真难听,这是什么破暗号?”印月捂住耳朵,几个跳跃,超过了山竹。 山竹的箫声刚落,就听到有高亢的箫声由远及近,山竹大喜,赶紧跳到一棵大树上,又吹了一遍。出了什么样的状况,处于怎样的困境,通过箫声基本上都能吹得明白。靠竹箫联络的暗卫只要听到箫声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印月,这边。”山竹扯着印月抄小路离开了芦园。 山野肃静沉寂,箫声如泣如诉,偶尔有几只宿鸟惊飞,发出几声哀鸣。几朵浮云围在月亮四周,银月时隐时现,月光时而亮白、时而昏黄。 背着沈荣华的男子听到彼此附和的箫声,当即就停住了脚步。刚开始听到怪异的箫声,他没在意,听到有人和应,他就意识到这是暗号。尽管他不知道这箫声是什么意思,凭多年江湖行走的经验,他也感到危险临近。他们行事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却被厉害人物盯上了,想脱身谈何容易。 “王叔,怎么了?” “你听到箫声了吗?” “听到了,王叔,你要帮我。”低沉的声音中满含恐惧与惊慌。 “你先走,躲进灵源寺,我处理了这丫头再与我接头,若我三天之后仍没回去,想必就是丢了性命,你以后行事千万要谨慎。” “王叔,我……” “快走,我答应过她护你平安。” 身材清瘦颀长的男子犹疑片刻,冲被他叫做王叔的男子重重点了点头,撒腿便跑。刚在花木浓密、狭窄弯曲的小路上跑出去几步,就被一个手持长剑的黑衣人挡了回来。他退回到原地,想突然出手逃脱,无奈长剑逼向了他的咽喉。 被叫做王叔的男子看到同伙被控制了,丢下沈荣华就要出手,被飞来的花瓣干扰。怕花瓣是暗器或带毒,他赶紧用全部身心应对,也无心救人了。 “王统领别慌,绣手飞花难伤高手,你行走江湖多年,应该知道。” 身材清瘦颀长的男子见同伙的身份被识破,第一反映就是自己可能要被同伙连累。于是,他决定孤注一掷,拿出保命的绝招,先逃脱了再说。反正他的王叔为保护他可以不惜性命,只要他能逃掉,王统领任务完成,死也无憾了。 很遗憾,他的绝招刚使出一半,就被飞来的草绳绊住了脚。他狼狈倒地,两条小腿还被紧紧缠在一起,想起都起不来了。这时,他才看清用剑把他逼回来的黑衣男子还有同伙,是一个黑发披散的白衣男子。点破王统领的身份并用草绳绑住他的人就是白衣男子,只可惜白衣男子背对他们,看不清脸。 王统领长吁一口气,低声说:“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该知道不管闲事。” 圆月冲破云层,洒下明亮洁净的月光,寂寥阴森的山野如同被点亮了一般。 白衣男子将竹箫附于唇边,轻轻吹响,声调虽然古怪,却也清越高亢。他的白衣映照着明净的月光,如冰山白雪,天地一色,清澈冷傲难以言喻。他听到王统领的话,以优美的姿势转身,黑发飘飘,白衣翩翩,清逸的美感如同天成。只可惜他脸上戴着银制面具,大煞月下吹箫的风景,却为他平添的无限神秘。 “哈哈哈哈……王统领也知道什么是不管闲事吗?据我所知,王统领的职责是统领大内侍卫,保护皇上的安危,除此之外,全是闲事。可王统领今夜却陪同五皇子在大长公主的庄子里偷盗绑架,这不只是闲事,还是恶事吧?” 王统领虽说黑巾蒙面,却被人一眼识破身份,还被挖苦指斥,又是担惊又觉难堪。白衣男子以竹箫为联络暗号,对他还很熟识,应该是揽月庵暗卫营的人。大内侍卫的职责就是保护保护皇上、替皇上办事,与暗卫营交集不多。即使在办差的时候碰上了,也是暗卫避让他们,毕竟皇上之事最为重要。 可今夜他不是替皇上办差,而是替五皇子做见不得光的私事,于公于私,暗卫都有权阻止他们。若今夜之事一旦泄露,他丢掉的不只是职务,还有用性命拼来的富贵荣耀和身家性命。若想掩盖今夜之事,就必须与来者拼个你死我活,以求逃脱。可他不敢轻易出手,不说拦截他们的人武功不错,这里离揽月庵可不远 白衣男子冷冷一笑,说:“王统领不是婆婆妈妈之人,可此时却迟迟不对我出手,可见你也知道今夜所行之事有愧于心、有愧于行。做这种偷鸡摸狗、欺侮妇孺之事想必不是王统领的专长,你也没有五皇子行事利落、敢于出手。” “你想怎么样?”王统领不想把事情闹大,暂时放弃了出手的打算。 “留下你们偷到的东西、绑架的人,赶紧走,我保证皇上不会知道这件事。” “不行。”五皇子高声拒绝,他今夜拿到的子母锁锦盒里若有那样东西,除了他的性命,比任何东西都要宝贵,他不会轻易放弃,随即,他想了想,说:“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我不防告诉你,我今夜所行之事已得皇上秘旨。不管你是什么身份,阻止我替皇上办事,都是死路一条,我劝你还是识相一些。你现在控制了我,但只要我一声令下,大内侍卫还有我的随从足以将你们碎尸万段。” “主子,他把你当三岁娃娃了。”控制五皇子的黑衣人忍不住开口嘲弄。 “那是好事,我期待返老还童。”白衣男子冷冷哼笑,对五皇子说:“皇上让你把沈二姑娘打昏,再绑石沉溏吗?他跟沈二姑娘有多大的仇呀?五皇子还是赶紧一声令下吧!我想确定你的侍卫和随从里有没有皇上和大长公主安插的人。” 白衣男子话音刚落,却遭逢王统领突然出手,一时惊讶,应对不及时,身体飞出去十几步远,踉跄几下,倒地不起,惊呆了五皇子和另一名黑衣人。 ------题外话------ 今天破五,亲们要吃饺子呀! 第一百零九章 成骏再次救美人 王统领见白衣男子倒地不起,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异常,这才拨剑出鞘,谨慎持剑,大步走向白衣男子,确定这人已昏迷,他才松了一口气。 他想揭开白衣男子的面具,手触到面具时,他又愣住了。比起五皇子之流,他还算正直之人,不喜欢行阴狡诡异之事。可今夜他伙同五皇子做下了鬼祟亏心之事,面对阻止他的人,还做不到坦然自若。他怕自己看到面具下的那张脸,心里的天枰再次失衡,到那时候,后果恐怕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五皇子反应过来,大喜道:“王叔,杀了他们,以绝后患。” “别、别杀我,求求你们别杀我,我不想坏你们好事,我是被狠心的主子逼迫才半夜不睡觉,没事找事。”黑衣男子见白衣男子倒地不起,赶紧把长剑扔到一边,跪到五皇子身旁,一边磕头哀求,一边靠近五皇子,给他解小腿上的绳锁。 “王叔,快点杀了他们。”五皇子对黑衣男子的哀求视而不见,他喜欢向他低头之人,可此时似乎不行,他见王统领不对白衣男子动手,当即就变了脸,轻哼说:“王统领是狠厉爽快之人,怎么突生妇人之仁了,难道……” 白衣男子说他的侍卫和随从里有皇上与大长公主安插的人,这一点五皇子无从否认。可一想到这句话,他就禁不住心里发颤,冒出一身冷汗。还好王统领是皇上派来津州公干之人,他一直信任王统领,可此时也禁不住心里起疑膈应。 “求求你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到,我扶你起来。”黑衣男子见五皇子双腿僵麻,赶紧点头哈腰哀求,又慢慢扶五皇子起来。 王统领冷冷看了五皇子一眼,低声说:“快走,他们有帮手来了。” 黑衣男子听王统领说有帮手来了,一把推开五皇子,很麻利地钻进茂密的花木丛中,不见了踪影。五皇子看了看逃掉的黑衣男子,又瞅了瞅倒地不起的白衣男子,还有昏迷的沈荣华,很不甘心。他有预感,这几个人活着,迟早是他的心腹大患。碎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不敢再耽搁,赶紧追着王统领离开了。 听到五皇子和王统领的脚步声远去,沈荣华长舒一口气,试着伸展四肢。被王统领用披风兜着背在肩上,一路颠簸,又被重重摔到地上,她想昏迷不醒都不可能了。只是危急时刻,缩起脑袋装死总比被人咔嚓了强,所以她一动不动。 要谋害她的人走了,救她的人一个受伤,一个逃跑。好在马上就有帮手要来了,她只希望就要到来的帮手靠谱些,不要象刚才那两个人,心很好,只可惜心有余力不足。不管怎么样,救她的人她都要感谢,只是分心里或行动。她轻叹一声,撩开披风向外张望,突然她一声尖叫,惊飞了夜游的鸦雀。 白衣男子被打伤倒地的地方离她有十几步远,可此时,白衣男子就端坐在她旁边。白衣男子什么时候飘来的,她不得而知,这足以吓她一跳。这白衣男子披头散发,遮住了一张脸,好像没脸的怪物突然映入她的眼,不吓得她尖叫才怪。 “胆子真小。”白衣男子的声音低沉温和,缓解了沈荣华的恐惧。 “主子,主子——”山竹扯着印月几个跳跃,来到白衣男子身边。 “你可真够磨蹭,这才来。”刚才钻进花木丛中的黑衣男子钻出来,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冲山竹低呵,“别吼吼了,主子受了些轻伤,要调息一会儿。” 山竹噘起嘴,说:“是主子用箫声告诉我先别出现,等一会儿见机行事,你倒嫌我来晚了。看看你那怂样,居然还给禽兽下跪求饶,真是禽兽不如。” “臭丫头,你敢骂我?我虫六虽说是虫字辈的,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我那是给禽兽下跪吗?我那叫智取,等主子好了我再告诉你,保证让你心服口服。” 沈荣华坐起来,将披风裹在身上,高声叹气,不满的眼光扫过山竹,又落到某人身上。她也是山竹的主子,可跟连成骏比起来,慑服力太小了,以至于连问候都没有。她心里愤愤不平,要是惹得起连成骏,她非跟他叫板不行。 “姑娘,你没事吧?”山竹意识到冷落了沈荣华,很不好意思。 “没事。”沈荣华声音很低,透出委屈和不平。 印月在四周转了一圈,才来到连成骏身边,摘下他的面具,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又把面具带到自己脸上,才运气出掌,推向连成骏的后心。连成骏身体向前一倾,干呕一声,吐出一口污血,才长长出了一口气。污血淌到连成骏白色长袍上,在明亮的月光下开成一朵妖冶的红花,而连成骏去嫌恶地直皱眉头。 “你真是命大,这次又死不成了。”印月摘下面具,丢给连成骏,“王统领是江湖朝堂敬畏的煞神,你识破他的身份,我以为他会杀你灭口呢,没想到他只是把你打昏了,也放过了虫六,这好像不是他的风格,他为什么要放过你们?” 连成骏冷哼一声,说:“若单打独斗,三百回合之内,我和王统领无法定胜负。超过三百回合,谁能胜出,就要看运气和心计了。别看他没认出我,高手对决,不用交手,就能判断出彼此的份量。真要打斗,他不确定能胜我,还会耽误逃离的时间,惹来更多麻烦。刚才不是他突然出手打昏了我,而是我故意挨他一掌,之后装成重伤昏倒,给他一个败退的机会。他不是笨人,能看出是我设下的计,就是想放他一马。他本是一个正直果敢的人,怎么和五皇子混到一起了?” “五皇子来巡查圣驾出游的防卫工事,皇上又派王统领来检查,两人到一起不是很正常吗?”印月揣起明白装糊涂,随意一说,不想涉足太深的内幕。 连成骏自然明白印月的心思,哼笑几声,没再说什么。他拣了一根草绳绑住自己乌黑散乱的长发,轻轻弹去衣服上了泥土,脸上的笑容别有深意。 “多谢连大人救命之恩。”沈荣华冲连成骏福了福,看他滑稽的样子,轻笑出声。她从披风的内袋里拿出一块精美的绢帕,犹豫了一下,递给连成骏。 连成骏很不客气地接过绢帕,擦去嘴角和手指上的血渍,又去擦拭长袍上成块的污血。沈荣华很不乐意地噘了噘嘴,没说什么,只一眼又一眼地看。 “昨天刚在京城染枫阁买的袍子,面料很名贵,污了,脏了,可惜了。”连成骏对沈荣华不满的神情视而不见,他站起来,弹了弹长袍上的泥土。 印月冲连成骏撇了撇嘴,说:“还是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臭美吧!” “去哪儿?”连成骏看了看前面被月光笼罩的篱园。 “回芦园。”沈荣华裹紧披风,扶着山竹的手走在前面。她被弄出来的时候,衣服穿得很单薄,到现在早冻透了,纵使她忍耐力极强,也禁不住浑身轻颤。 …… 五皇子和王统领一路急奔,一口气跑出了几里地,来到灵源寺山脚下一座破旧的木板房,他们才停住脚步,歇了一口气。五皇子来到木板房门前,轻轻敲击了几下,又低声对出暗号,才有两个黑衣人从木板出来,给五皇子行礼。 “在外面守着,有风吹草动,鸦啼为号。” “是,主子。”两个黑衣人向相反的方向跑去,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五皇子冲王统领抬了抬手,故作客气道:“王统领,请进吧!” 王统领听到五皇子叫他的官称,不再叫他王叔,心里又失落又难过。他是大内侍卫统领,也是仁和帝的贴身护卫,颇得信任,他还有一重身份就是几位皇子的武功教习。因沈贤妃之故,他对教授五皇子武功格外费心,致使五皇子的功夫比其他几位皇子都好。两人有师徒情分,沈贤妃善沟通,平日两人相处极好。没想到白衣男子一句话,就令五皇子对他生出戒心和疑心,这令他极为别扭。 当年,沈阁老任华南省巡抚,沈贤妃随父在华南任上。王统领是贫苦出身,自幼跟隐居山间的异人学习武功,家中只有老母和妹妹。当地知县的儿子看中他妹妹,就抢去做了妾,还失手杀了他的老母。他妹妹听说老母死了,急怒之下撞墙自尽。王统领得知此事,下山为老母妹妹报仇,一气之下杀了知县父子。 虽说知县父子作恶在前,若公正判决,王统领也难逃一死。地方官府不好判决,就逐级上报,将此案报到了沈阁老这里。沈贤妃听说此事,本着看热闹的心态到大牢去看王统领。见到王统领,她感觉此人可用,就央求沈阁老轻判。 王统领被判流放漠北三年,刑满之后,他想报恩,就去找了已调任京城的沈阁老。沈阁老没有收留他,而是给他更名改姓,把他推荐到皇城侍卫营做了一名低等侍卫。王统领忠心且用功,又得沈贤妃提点,只用了三年时间,就成了七皇子府,也就是今上潜邸的一等侍卫。今上登基,封他为侍卫统领,迄今也有十几年了。他感念沈阁老和沈贤妃对他的恩情,一直对五皇子照顾有加。 “五皇子有话就直说吧!”王统领进到木板房,四下扫视一番,就知道这是五皇子设在凤鸣山的据点,也感叹五皇子和沈贤妃运筹帷幄,心机深沉。 “王叔为什么不杀那两个人?难不成他们是你的故人?” “五皇子多心了。”王统领长叹一声,没再说什么。他已看出白衣男子的武功与他不相上下,被他打伤昏倒不过是假相,实际是想放他一马。但他不敢把这些告诉五皇子,凭五皇子的性格,知道此事,不但不感恩,还会更加怀疑他。 “怎么是我多心呢?昨夜有你在,是杀掉他们和沈氏的最好机会。” 王统领想了想,说:“五皇子不知道那两个人是什么身份,就杀掉他们,是不是太草率了?若让皇上和大长公主起了疑心,恐怕会惹下很大的麻烦。” “那沈氏呢?我已想好杀死沈氏如何善后了,根本不会有麻烦,王统领为什么不动手?只要沈氏活着,我就是拿到那样东西,总归名不正、言不顺。”五皇子想拿出他从沈荣华房里盗来的东西,却没有找到,不由惊叫了一声。 “出什么事了?”王统领被他吓了一跳。 “锦盒,我的锦盒,怎么没了?” “你不是把锦盒收到了身上吗?再仔细找找。” “丢了,一定是丢了,我要去找回来。”五皇子一脸惊慌,撒腿就往外跑。 王统领皱了皱眉头,赶紧叫上另外两个黑衣人,追着五皇子去了。 …… 沈荣华几人抄小路、走捷径回到芦园,先去了被桃林掩映的桃花坞,正是萧彤和印月住的地方。桃花坞是一座小型的四合院,院落不大,却精巧雅致。萧彤住在正房,印月住在东厢房,西厢房是洗浴的地方,门房里住了几个下人。好在两侧的耳房都空着,可以先让虫六和连成骏住,只是没有铺盖倒成了一个难题。 没见萧彤,沈荣华心里很纳闷,她四下看了看,疑问的目光扫向山竹。山竹跑向正房的窗前,偷摸往里看了几眼,冲沈荣华做了一个酣睡的姿势。 “天快亮了,只能先将就一下,等李嫂子起来再另行安排。”沈荣华很希望连成骏能在芦园住下,今夜五皇子失手,肯定还有再次算计她,有连成骏,她心里有一种莫名的踏实。芦园象桃花坞这样的院落不少,安排一处也很方便。 “先到我的房间休息一会儿。”印月打开房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也好。”连成骏大步踏进东厢房,第一个进里屋,把印月的床据为己有了。 “你还是这么霸道。”印月很不满,却没有要赶开连成骏的意思。 连成骏不顾忌山竹和沈荣华在场,躺在印月床上,问:“你现在怎么样?” 印月答道:“王府一等侍卫,没你风光,比你轻闲,主要职责是保护世子爷。” “不错,回头我打听打听哪家王府需要侍卫,我也想图个轻闲。” “就你?你还是快快打消这个念头吧!若让那些王爷们知道你想到王府当侍卫,他们都会自己去看大门,就怕一不小心哪个门人放你进去,到时候请神容易送神难,不把肠子折腾绿了才怪。”印月恶作剧一笑,冲连成骏抬了抬下巴,打趣说:“今年五皇子开府,你可以去他府上当侍卫,肯定能混得风生水起。” 连成骏自嘲一笑,没再说什么,干脆闭目养神。他和印月是同一看被大长公主带到揽月庵暗卫营的,那时候,两个人臭味相投,玩得不错。只不过印月是孤儿,而他是镇国公府的公子,两人没分到一个组,只是闲瑕时才有时间聚一聚。这几年,连成骏总在外面带兵或办差,在京城的日子不多,跟印月往来也就少了。 回来时,山竹摸着沈荣华的手冰凉,很担心。恰好印月房里有炭盆,她赶紧让虫六笼着炭火,又到萧彤房里偷拿来一条绒毯,就在外间服侍沈荣华取暖。 沈荣华裹着绒毯,守着炭盆,坐在门窗紧闭的屋子里,过了一会儿,全身就暖和了。昨天在路上颠簸了一天,又折腾了半夜,她感觉精神体力严重超支。身体暖和了,睡意也全方位袭来,她坐在椅子上,都有些昏昏欲睡了。 “山竹,我们回去吧!天快亮了,我也快睡着了。” “好,姑娘就披着这条绒毯,也能隔风。”山竹扶起沈荣华,跟连成骏几人道了别,主仆二人离开桃花坞,边走边谈论刚才发生的事。 桃花坞离浣翠居有三十丈远,中间有青石小路相连,小路两旁长满茂盛的花木。芦园内静悄悄的,树木映下浓重的倒影,山野里偶尔传来飞禽走兽的嚎啼之声。沈荣华有些心悸,回头望了望越来越远的桃花坞,心里顿时平静踏实了很多。 “姑娘,我们怎么过去呀?” 两人来到湖溏边,望着湖溏中间的浣翠居,开始发愁。浣翠居三面临水,只有东北角是一片林地,借地势修建了一条长廊,正好通向浣翠居的后门。湖面上有船,可她二人谁也不会划,别看水路不长,也怕弄出事来。若是要绕到东北角走长廊通过,即使后门没锁,她们绕过去,估计天也亮了。 “山竹,你怎么出来的?” “奴婢站到房顶,借着冲力,搭踩船只飞出来的。”山竹很为难地说:“若奴婢一个人飞上去,肯定特别吃力,说不定会掉到水里,要是带着姑娘就更……” “过不去了?” 听到身后传来低沉纯厚的问话声,两人同时回头,看到连成骏,都面露惊喜。 “主子一定会划船,主子在江东……” “不会。”连成骏回答得很干脆,令山竹很失望地皱起眉头。 沈荣华冲连成骏深施一礼,轻声说:“连大人又救了我一次,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芦园风景不错,我希望连大人住下,无论游玩还是公干,都很方便。” 连成骏嘴角弯起,眼底荡漾着笑意,说:“我救了你两次,山竹和虫七帮你做事也授意于我,这样的人情你也该记住。最多再过两天,你还会欠我一份大大的人情,以后还会更多。人情如债,你可以积到一起还,别打赖账的主意就好。” “怎么会呢?”沈荣华抬头眺望远方,又轻声说:“连大人放心,且不说知恩图报,只说我这个很惜命,也图安逸,不想时时刻刻防贼,一天也不得消停。” “你知道就好。”连成骏被讽刺了,他为了表示不高兴,就绷起了脸,可看到沈荣华笑得快意,他的冰山脸又很快雪崩了,他轻哼一声,说:“你别轻信传言,把我想得那么坏,我不是闲人,没时间总算计别人。比起五皇子之流,还有你们沈家的斯文败类,我还不很不错的,不敢夸口,但我敢说自己还有人性。” 沈荣华微微扭头,柔和一笑,说:“知道了,烦请连大人送我回房。” “三晚半夜的,你居然让我送你回房,还好这里没外人,要是传出去……” “主子,你就别假酸,别矫情了,你要是不想送我家……嘿嘿,送我们回房,你来干什么?”山竹困急了,见不得连成骏装腔作势,一句话直戳他的软肋。 连成骏绷起脸,指了指沈荣华披的绒毯,“我是来取绒毯的,再借两条棉被。” 山竹性直,专说实话,“那你肯定会让虫六来,不会亲自跑……” “住嘴。”连成骏沉着脸扫了山竹一眼,吓得山竹赶紧躲到了沈荣华身后。 沈荣华抿嘴一笑,冲连成骏施礼说:“连大人送我们回房,我才能把绒毯给你,再给你拿棉被。在这里争论再多又有什么用?只是白白挨冻而已。” “就是就是。”山竹仍躲在沈荣华身后,冲连成骏挤眉弄眼。她五岁进暗卫营,特训了七年,出来分到各处做暗线也有三年了。善于伪装是暗卫营对暗卫的基本要求,她也是聪明有心计的人,却不象其他暗卫那么持重阴沉,总是一片天真烂漫。这也是连成骏看中她的地方,事实证明,她的真面比假面好用。 “你们自己回去,再把绒毯和棉被包在包袱里,给我丢下来就好。半夜三更的,我若进了女子的房间,传出去,会遭人非议。”连成骏两眼望天,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好像他是天下难寻的正人君子一样。 “主子,我、我们……” 沈荣华抬手制止了山竹,转向连成骏,微笑行礼,说:“山竹无法带我回房,还请连大人施以援手,我本该重谢连大人,等明日一并谢了。芦园是大长公主赐于我产业,这里的每一个人我都信得过,我担保没人敢非议连大人。” “好吧!我信你一次,你说话算数,我勉为其难。”连成骏高高抬头,眼底充满狡黠的笑意,这可不是他想占便宜,而是沈荣华以重谢为诱饵、苦苦求来的。 ------题外话------ 亲们:我想求人名数个,留给文中的人物,以女性为主,拜托亲们给提供一些。 一位ID为“谢芙怡”的亲,我想用“芙怡”做书中人物的名字,你同意或不同意,请你吱一声。 第一百一十章 抱你非我所愿 目的达到,真佩服自己聪明无比,不管那啥当得怎么样,至少牌坊明晃晃。 连成骏虽答应送沈荣华主仆回浣翠居,但语气和神态都很勉强,好像接下了非常棘手的差事,又碍于情面,不得不去做一样。 当然,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表象。实际上,连成骏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且不说他要用抱的方式把沈荣华送回房间,动作自是亲密,又是沈荣华求着他,主动送上门的。只说沈荣华答应谢他,给金银财宝那都是必须的,必须给到他高兴,否则他会甩脸子。以后,他还可以带着手下名正言顺住进芦园,一应食宿使用都无需自己掏银子,朝廷给的补助自然而然装进自己腰包,又赚了一大笔。 他在京城看中了一座院落,买下来、再收拾好大概需要一万两银子。不管沈荣华是不是同意,他在心里已经把沈荣华当成金主了。沈荣华现在没那么多钱也不要紧,她娘不是有大笔的嫁妆吗?这笔钱迟早会回到沈荣华手里,他迟早也能分到一份。这白花花的银子可不是他强取豪夺的,而是人家非强迫他收下的。 要问他为什么这么自信,他会很自豪地告诉你,抢她娘的嫁妆就是抢我娘的嫁妆,不变本加厉夺回来,再毫不惭愧分一份,我“连”字倒着写。 在神鹰山寨里的时候,他就是个小财主,比他师父还有钱,银子怎么来的就不言而喻了。八岁被大长公主带到京城,在富庶繁华的京城赚银子太容易,就跟白拣一样。这些年,他费尽心血培养了多少位金主,连他自己都数不清了。 又多了一位,不容易呀!虽说这位精于谋算,又有心计,可到现在却欠了他一堆人情债。欠他的人情债也好还,他喜欢交换,当然是不等价的,前提是他要占到便宜。他也喜欢银子,不怕别人用金银锭子砸得他满头是包、找不到北。 “姑娘,你要小心了。”山竹看到连成骏板着脸,一副高傲直正又一本正经的样子,从心里替沈荣华捏把汗,这一回善良美丽的姑娘要摊上大事了。 从暗卫营特训结束,她被连成骏看中,挑出来分到各处做红粉暗线。分配之前,连成骏要亲自训练了她们半年,教她们人情事故。这半年,她没接过重大危险的任务,连人都没杀过,却做了不少缺德事,帮连成骏捞了不少银子。好在连成骏会论功行赏,所以,她是所有红粉暗线中最富有的人之一。 谁也不怕银子压手,可连成骏这回要算计的人是沈荣华,山竹就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她家姑娘聪明端庄、温和善良,就是运气太差,碰上了埋没良心的人。 沈荣华冲山竹微微一笑,没说什么,又以纯净如山泉般的目光注视着准备耍宝、要拿一把的连成骏,心里觉得好笑。在她前世的记忆,没出现过连成骏这一号人,跟她没有恩怨交集,她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更不熟悉他的脾气秉性。 此时,她看懂了连成骏狡猾怪异的心思,他要欲擒故纵,还想装大头蒜。可她非但没觉得连成骏可恶可恨,反而认为他好玩可笑。她也没想如何对付或反攻于他,只想放下表面的防备,让他大胆出招,她要摸一摸他的脉到底有多深。她相信连成骏不会害她,这种信任源于本能,致使她对他没半点排斥的意思。 “连大人,时候不早,你想好了吗?” “我想好什么?”连成骏拍了拍前额,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是在问送你们回房的事吗?我早就准备好了,等你发话呢,难得你还知道时候不早。” 仲春下旬的后夜,白天刚下过雨,又是山脚下的庄子里,天冷风寒。沈荣华被人掠出来,只穿了中衣中裤,好在还有一件夹棉的披风,又披了条绒毯。而连成骏穿着夹棉的袍子衣裤,外面还披着一件遮风的绒制披风。就说天气和两人的衣物对比,沈荣华不更想回房暖和暖和吗?怎么又怨上她了? 沈荣华想争辩几句,又觉得牙根发酸,只无奈一笑,说:“我也准备好了。” 连成骏点点头,以嗔怪的语气说:“准备好了早说呀!我答应送你们回房就不会反悔,你还跟我客气什么?天气这么冷,把你冻病了,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我可不想占你便宜,抱你也非我所愿,我多勉强呀!这才是连成骏的心里话。 “多谢连大人。”沈荣华这时候不只牙根发酸,她浑身都泛酸了,酸到她想打自己耳光。重生之后,她想报仇、想翻天、想扇别人耳光。可此时,她是真心想打自己,若问她为什么,她也只能回答自己把自己酸透了,忘记了因由。 “主子,你是不是被蛇妈妈传染了?怎么啰嗦唠叨磨蹭和她都有一拼了?” “蛇妈妈修练得不容易呀!”连成骏又感慨了一番,才冲浣翠居院子里的大树甩出一条绳锁,他用力扯了一下,很结实了,才示意山竹先走。 山竹功夫不错,她拿出一块手帕缠住手,跳跃而起,借着绳子的力道,十几丈的水路,她只用了半盏茶的功夫又过去了,平平稳稳落到大树下。沈荣华见山竹身轻如燕,姿势优美,很是羡慕,都看直眼了,幻想着飞在半空中的人是她。 突然,她的身体离地而起,飞到半空中,以轻盈曼妙的姿势飞行。看到湖溏在她脚下荡漾着清波,她才尖叫出声,等她回神,人早已落地了。 太快了,她没适应,换句话说她还没清晰地感觉,就结束了。是没有感觉到半空飞行的离奇,还是没感觉到被人抱着的温暖,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姑娘,你没事吗?”山竹从连成骏怀里接过沈荣华,脸都羞红了。 “没事。”沈荣华只觉得心里发热,脸色绯红,却没热度,大概是冻透了。 “棉被和绒毯丢下来就好。”连成骏绷着脸,仍是一副事急从权、正儿八经的模样,“你自己能回卧房吧?不需要我再送一程了吧?” 昨晚,沈荣华主仆到达这里时,天已黑透,她也很累了。即使定居新宅,她也没心情仔细看了。此时,借着月光才,她才看清了浣翠居的布局。 湖溏中间这片地方大概有五亩,庭院居于正中,占去了三亩,周围建有亭台和长廊,又种了许多花木。宅院是一座两进的院子,和茗芷苑布局相同,正房也是五间,只不过正房是一栋二层小楼,楼上有一个很宽敞的阳台。与阳台连接的门窗都是落地的,安有玻璃和银纱,看上去很敞亮,出入也方便。 五皇子和王统领进到沈荣华的房间以及掠她离开都是从阳台的窗户里进出的。这时候,沈荣华要想回卧房,捷径就是还从阳台上进入。 所以,连成骏刚才问的那句话等同于废话,不需要他送一程,沈荣华怎么从外院上到正房的阳台上?她也看出连成骏矫情,就不想跟他再多说了。 “主子,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山竹满脸陪笑,说:“大门、内院的门和正房的门都从里面锁着呢,若我们叫门进去,肯定会被盘问。姑娘半夜被人掠走,虽说是被人谋害,可好说不好听。奴婢和姑娘要想不惊动别人回到房间,只能从阳台上穿过,主子也知道奴婢的功夫,想带姑娘上到阳台恐怕……” “啊——”沈荣华的尖叫声出口时,她的身体已被连成骏抱着跳上了门房。 连成骏这次没磨叽,也没等沈荣华再次开口求他,就擅自行动了。他抱着沈荣华从门房跃上倒座房,又从厢房上几个起落,平稳地落到了阳台上。山竹松了口气,也随着连成骏的路径落在阳台上,气都没喘,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多谢连大人。”沈荣华低垂着头扯了山竹一下,两人以最快的速度回房了。 一会儿,山竹拿了两床被子和绒毯出来,交给连成骏,又说了几句话,才送连成骏离开。山竹进屋后,先换掉了夜行的衣服,缓了口气,才去找沈荣华。 “姑娘怎么不回床睡觉?出什么事了?” 沈荣华坐到桌子旁边,如泥雕般一动不动,半晌,她才吸了一口气,说:“锦盒被他们拿走了,里面有我母亲的嫁妆清单,还有我外祖母的遗物。” “姑娘别急,刚才主子让奴婢转告姑娘,那两只锦盒已被虫六偷回来了。那会儿看到虫六给五皇子下跪,奴婢还以为他犯怂呢,其实他另有目的。主子说明天就把锦盒给姑娘送过来,保证要完璧归赵,他还让奴婢提醒姑娘说话要算数。” “我说话要算数?我答应过他什么事吗?”沈荣华一巴掌拍到桌子上,恨恨咬牙,连成骏要趁火打劫,而她不甘心被劫,看来真要跟他斗斗法了。锦盒有了下落,她一下子精神了,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能顺利拿到锦盒,还不被要挟。 “那是你们之间的事,奴婢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只是传话。”山竹把一张画有图案的纸丢到桌子上,说:“这是主子在阳台拣到的,他说要不是姑娘丢的,就是五皇子的。姑娘先看看吧!奴婢快累死了,必须去睡觉。” “我也累了,我也要睡觉。”沈荣华把桌子上的东西装好,又拿过山竹给她的那张纸,快走几步,向床上倒去,“山竹,若你醒得早,记着跟李嫂子交待一声,让她给连大人等人安排一座院落,再置办一些铺盖衣物和日常用品。” 山竹咧嘴一笑,应声说:“奴婢就是豁出去不睡,也会把这件事交待下去。” 沈荣华躺到床上,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暖和之后,这才看那张纸。纸上画得是一个圆形,圆形之内有一些花纹,中间被分开了,上面的半个圆形又被一分为二。这张纸定是五皇子或王统领丢的,这圆形是什么意思,她不得而知,只是觉得这图案眼熟。两世的记忆快撑暴她的脑海了,她一进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什么不想了,睡觉,她希望再醒来时,坏人全部覆灭,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 沈荣华睡得正香,就被初霜叫醒了,她迷迷糊糊,本想央求再睡一会儿。听说五皇子和二老爷、三老爷来了,她一下子坐起来,睡意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姑娘真是能睡,昨夜戌时三刻睡下,现在辰时三刻,都六个时辰了。”周嬷嬷给沈荣华找出衣服首饰放到床头,催促她快起床,见长辈和贵客不能耽误。 “我又累又困又饿,精神不济,怎么能去见贵客?”沈荣华装模作样地打哈欠、伸懒腰,想拖延时间,心里忖度该以什么神态去面对五皇子。 五皇子昨晚伙同王统领绑架了她,结果被人识破了身份,也没弄死她,费心偷走的东西又被虫六盗回来了。今天,他居然还敢作为贵客冠冕堂皇地登门,这就是一种试探。她不想虚与委蛇应付五皇子,她认为五皇子之流不值得她浪费精力和心神去应对,可拒而不见又会被加以蔑视皇族的罪名。她必须去见,光明正大地去,不管面对多少阴谋阳谋,她将计就计、见招拆招都会稳胜一筹。 初霜看出沈荣华满心思虑,说:“嬷嬷去歇歇吧!我来服侍姑娘起床。” “好,我去给姑娘准备吃食,你服侍姑娘洗漱梳妆,一定要把姑娘打扮得漂亮得体,五皇子这样的贵客能到芦园看姑娘,这本身就是莫大的喜事。”周嬷嬷的老脸笑开了花,要是沈荣华得了五皇子的青眼,以后就没人敢欺负她了。若沈荣华能嫁给五皇子,哪怕是做侧妃,苦日子也算熬到头了。 沈荣华猜到了周嬷嬷的心思,一时觉得哭笑不得,有些事又不能跟周嬷嬷直说。前世,她无力抗拒命运的摆布,被沈老太太之流踩到泥里,只能低头。五皇子和沈贤妃虽没有面对面打骂搓磨她,但他们都是她悲惨命运的推手。今生,她想报复、要翻盘,想活得风生水起,已触动了他们的利益,所以五皇子要杀她。 “初霜,我外祖母留下的那只带子母锁的锦盒还有那只装有两本嫁妆清单的锦盒都被盗了,昨夜被盗的,来行窃的人是五皇子和大内侍卫统领。” “被盗了?”初霜睁大眼睛愣了片刻,赶紧翻开箱笼寻找,确定沈荣华不是再跟她开玩笑,才问:“姑娘怎么知道是他们?他们没有伤害姑娘吧?” 在搬来芦园之前,沈荣华就给丫头们分配了职责,各司其职。并给她们分了班,每天晚上都由一个二等丫头带一个三等丫头轮流值夜。初霜是一等丫头,无须值夜,只是白天贴身伺候沈荣华,而值夜的丫头则白天休息一天。初霜是谨慎人,观察珠丝马迹也能发现状况,可她不值夜,对昨晚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想伤害,没成。”沈荣华冷哼一声,把昨晚的事说了一遍,只省略了虫六又把锦盒偷回来以及连成骏很亲密地送她回房两段。她还没见到虫六偷回的锦盒,不知道把锦盒拿回来会费多少周折,还是赖到五皇子身上更好。 初霜握紧了拳头,愣了一会儿,问:“姑娘打算怎么办?” “你说呢?” “去见见五皇子,听听他怎么说,做贼的找上门,抓贼的还怕吗?” 沈荣华握住初霜的手,微笑点头,“说得好,起床。” 洗漱完毕,沈荣华用过早膳,又按周嬷嬷的意思打扮得漂漂亮亮,这才带着初霜和山竹去见五皇子等人。山竹今天本该休息,听说五皇子到访,她自告奋勇陪同见客。坐上船,山竹又拿出竹箫,把见五皇子的事用箫声告诉了她的主子。 芦园大门口内,左右各有一排敞厦,一排大概有十间房子。左边的敞厦用以接待客人或众人开会用的,右边则是独立的房间,用以临时留客用的。沈恺和沈恒及五皇子来访,再尊贵亲近的客人也不能去浣翠居,只能在门口的敞厦里等。 从湖溏渡口到芦园的大门口有近百丈的距离,中间有一条洒满石屑的小路相连。还有一条长廊也能从渡口到大门口,不过长廊绕了几道弯,要比走小路远了许多。沈荣华上了岸就决定走小路过去,回来的时候走长廊,好好感觉田园风光。 沈荣华主仆进到大门口的客厅,看到沈恺和沈恒正喝茶闲谈,而五皇子正由萧彤陪着赏画。见到打扮得漂亮得体的沈荣华进来,众人的视线都转向了她。萧彤的眼神里透出惊艳,五皇子的目光别有意味,这令沈恺和沈恒感觉很尴尬。 “小女见过五皇子,见过裕郡王世子。”沈荣华以很标准的姿势行了礼,又给沈恺和沈恒行礼,“见过父亲、见过三叔,我来晚了,请父亲、三叔宽恕。” 沈恺微微皱眉,“都巳时正刻了,你才收拾完毕吗?” “是,父亲。”沈荣华回答得很干脆。 “华儿,你搬到外面来住,是来为你祖父守孝的。这里没有长辈约束你,让你晨昏定醒,你也不能太过随意,要养成好习惯,对你保养身体有好处。”沈恺想了想,问:“你打算把你祖父的祠堂立于芦园何处?我和你三叔也去看看。” 沈阁老死后,沈荣华被赶到篱园,美其名曰守孝,沈家特意在篱园设立了祠堂。前段时间被一把火烧掉了,连沈阁老和沈家虚祖的牌位都化为了灰烬。沈荣华搬到芦园来住,为沈阁老守孝只是个借口,根本没想过在芦园设立祠堂的事。 再说,沈荣华现在打心眼里不想给沈阁老在芦园设祠堂。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尤其是这场嫁妆风波令她每每想起沈阁老,心里就很别扭。她来芦园是想过清静日子,别人膈应她也就罢了,她真的不想自己再给自己找别扭了。 “外祖父最喜二表妹,二表妹想过在芦园给他设祠堂的事吗?”五皇子问话很尖锐,笑容更别有意味,随后又说:“大概是二表妹刚搬过来,还没来得及想。” “五皇子此言差矣,不是没来得及想,是我根本就没想。”沈荣华见沈恺和沈恒都面露不满,萧彤脸带疑问,而五皇子则目含阴笑,才微微一笑,说:“家里为祖父和沈家虚祖在篱园设立了祠堂,我在篱园守孝,每天抄经上香。前段时间,祖父几次显灵,又暗示了不少秘事,触及了某些人的利益,被一把火烧掉了。 之后,我多次思考,祖父在天有灵,也能显灵,为什么眼睁睁看着恶人烧掉祠堂呢?后来我明白了,祖父生前常说人的血肉之躯最终要归于泥土,心无挂碍才是大境界。他之所以看着自己的祠堂化为灰烬,就是想无牵无绊,早日飞升极乐世界。我要是再次为祖父在芦园设立祠堂,羁绊于他,想必他会怪罪于我。” 五皇子嘲讽一笑,问:“依二表妹之见,是不是该把沈家宗族的祠堂也拆掉?” “祖父也在宗族的祠堂显灵了?宗族的祠堂也起火了?我怎么没听说?”沈荣华疑问的目光落到沈恺和沈恒身上,随即笑了笑,说:“如果人人都有祖父的心境,那岂不是人人都要当阁老、做太傅、留一世英名了?” 没想到五皇子一见面就给她使绊子,大概是想为昨夜失利出口恶气。由此可见,五皇子并不是城府极深的人,阴毒谋算还不及沈臻静呢。来时,沈荣华还在想若他不动声色,暗地里再使阴招,那才是防不胜防呢。 山竹瞄了五皇子一眼,以很低却让众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姑娘说错话了,不可能人人都当阁老,连本分人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还有人当贼呢。” 沈荣华冷哼道:“那是自甘下贱,上不得高台面。” 五皇子沉下脸,以阴鸷的眼神狠狠剜了沈荣华一眼,随后脸上挤出的笑容都象是淬了毒。这令沈荣华心里大为畅快,随即赏了五皇子一个明媚的笑脸。 萧彤犹豫了一下,想开口说话,欲言又止。昨夜,他一觉醒来,天晴了,月色明亮,就拉着印月到房顶上赏月喝酒。喝得兴致正高,就看到两个黑衣人朝浣翠居而去,他刚想追上去,头一懵,就昏倒了。今早他刚醒来,还没说话,印月就取笑他昨夜喝醉了,叫嚷着有贼,还要去追。印月本是不爱说话的人,可今天恰恰相反,这本令他起疑。听到沈荣华主仆的话,他心里的疑团增大,也落实了。 沈恺皱眉轻叹,“说给你祖父设立祠堂的事呢,怎么又说到贼了?” 沈恒精明,听出沈荣华主仆的话另有所指,忙笑了笑,说:“二丫头昨天同我们一起过来,正逢下雨,一路颠簸,今天多睡一会儿也是正常的。只是别天天这么贪睡,正如你父亲所说,田园风光大好,你该好好保养身体才是。” “多谢三叔教导,华儿记下了。”沈荣华冲沈恒福了福,又说:“父亲、三叔,我不想在芦园为祖父设立祠堂,除了怕祖父在天之灵不喜,还有一重顾忌。” 沈恒冲沈荣华笑了笑,问:“还有什么顾忌?” 沈荣华扫了五皇子一眼,说:“芦园是大长公主赐给我的庄子,她之所以要赐庄子给我,是觉得当年有负于我外祖母所托,才给我庄子傍身。篱园是大长公主赐给祖父的荣养之地,祖父仙去,理应在篱园设立祠堂。这本是小事一桩,就怕有心之人大做文章,抵毁祖父一世英名,就得不偿失了。” “华儿的话有道理,二哥,依我看此事就算了。”沈恒征求沈恺的意见。 沈恺轻哼一声,“我也觉得没必要,都是大哥瞎操心,不该管的事也要管。” 果然是沈慷作祟,他此举不是想膈应沈荣华,多管闲事,而是另有目的。若在芦园为沈阁老设立祠堂,不管芦园是不是大长公主点名赐给沈荣华的产业,都会被贯以沈家人的名号。随后,沈慷之流就会想出一堆理由把芦园据为己有。这是原则和底线问题,不管沈荣华对沈阁老如何,她都不会答应此事。 沈荣华见沈恺和沈恒被她说服,笑问:“五皇子以为如何?” 五皇子收起笑容,换了一张高高在上的脸,说:“这是沈家的家事,本王不应该、也无闲瑕多管,本王来芦园找二表妹另外有事相商。” “何事?五皇子直言无防。”沈荣华的心不由提起,苦想出诸多应对之词。 “五皇子身份尊贵,不知有何事需要沈二姑娘帮忙,碰巧也让我听听。”熟悉的声音自门外传进来,随后一身玄黑色衣衫的连成骏带了诸多手下涌进来。 沈荣华看到他们,心里莫名一喜,悬起的心一下子就踏实了。 ------题外话------ 开始上班了,亲们的心情还好吗? 第一百一十一章 情敌的阵营 压力,强大气场带来的黑压压的压力。 连成骏走在前面,一身纯黑色缎面花纹圆领长袍,外面披一件玄黑色滚金边夹棉披风。他漆黑的头发用宝蓝色绸带绑到头顶,增加了他的整体高度,他手握长剑,高大健美的身材更显威风凛凛。他麦色的皮肤弥散出明净的光辉,轮廓深刻的五官俊朗英挺,微微上扬的眼角、随意上挑的嘴角无一不散发出高傲。 他身后跟着十六个手下,也都是一身黑衣,就象是用浓墨染就的长墙,个个结实健壮。只不过他的手下衣服样式有区别,其中八人象连成骏一样身穿纯黑色绸面的长袍,只是没有披风。另外八人则是一身黑色短褐,面料为棉质。穿长袍的八个人手握长剑,连剑柄上的流苏都一样,穿短褐的八个人则手握五尺木棍。 他们进屋之后,偌大的房间都被充满了,连每个人的心都象是被什么东西塞满一样。李管事快步来到门口,不敢进来,苦着脸冲沈荣华打手势,只怕沈荣华一言不慎,惹恼了这群煞神。李四带着驴小七、王小八还有几个半大男孩子隔着窗户向里面张望,他们脸上没有担忧和害怕,反而流露出羡慕和兴奋。 “连大人,这是怎么回事?”五皇子站起来,摆出一脸尊贵,居高临下询问。 连成骏冲五皇子和萧彤抱拳行礼之后,坐到椅子上,挥手示意他的手下两边排开,“五皇子要说什么?什么怎么回事?痛快说出来让我也听听。” 五皇子阴沉着脸说:“连大人,你僭越了。” “僭越?什么意思?五皇子也知道我来中原不过十余年,不象你自幼被中原沃土养育,知道礼义廉耻。”连成骏大喇喇坐到椅子上,一本正经叹气说:“我知道养不教、父之过,我哪里做事不周全,有违规矩礼法,五皇子又觉得直接训斥我有辱你高贵的身份,你就请旨申饬镇国公府,让他们也在朝野上下丢丢脸面。” “你……”五皇子还想在说些什么,被萧彤拉了一把,只能紧紧闭嘴了。 别看连成骏平日在朝堂冷着脸,那温度能把冰山冻透,轻易也不多说话。但他要说起话来,或是他想跟你争辩,口若悬河文豪大儒都会甘拜下风。若他们不想甘拜下风,那只会被气得吹胡子瞪眼,脾气大的肯定要吐出一口老血泄愤。 萧彤和他的小叔萧冲感情不错,时常聚在一起说些小话儿。萧冲给连成骏起外号叫丧木神,可这丧木神并不是天天丧着一张冷脸,拒人于千里之外。他有话多的时候,也有笑得生动的时候,但那些时候往往都是萧冲要吃大亏、栽大跟斗的时候。萧冲总结教训,就管连成骏叫丧木神,说白了,那是萧冲衷心的期待。 所以,萧彤看到连成骏大有跟五皇子理论一番的意思,赶紧制止五皇子。五皇子来芦园有正事,一会儿还要去沈家,不能耽误太多时间。再说,五皇子要被连成骏呛得丢了面子,同为皇族中人,他这个裕郡王世子不也没脸面吗? 之前,沈恺根本没关注过连成骏,用他的话说这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得知连成骏救了沈荣华,沈慷要把沈荣华送给连成骏做妾,沈恺才对连成骏多了一些了解。前段时间去京城,他着重关注了连成骏,这一关注不要紧,庆幸和愤恨差点撑破他的胸膛。好在沈荣华坚持,才没去给连成骏做妾,否则惹下煞神,他的麻烦不少于沈荣华。他也恨上了沈慷,认为沈慷不只要坑沈荣华,还在调理他。 沈恒低头喝茶,对连成骏摆足捧场进屋视而不见。沈家移居津州之前,连成骏就在京城小有名号了。但那时候连成骏还不大,人们都认为他充其量是个依仗后台坚硬、性情张扬乖顽的纨绔而已,谁没事也不理他。可最近几年,连成骏崭露头脚,不仅立下赫赫战功,为朝廷办差也稳重周全,连今上都感慨他是难得的人才。沈阁老去世之前,沈慷和沈恒都在京城为官,自然而然就了解了连成骏其人。他们都是文臣,对于连成骏这种青云直上的武将世家的子弟自是敬而远之。 有沈惟在灵源寺的遭遇“珠玉”在前,沈慷被坑了几幅前朝名画在后。所以,沈恺和沈恒看到连成骏对五皇子不敬,都没半点帮忙或是打圆场的意思。不是这两兄弟不仗义,而是有些人真的是不惹为妙,因为他们真的不敢惹。 沈荣华见偌大的屋子陷入沉默,赶紧摆出主人的姿态,笑语晏晏给连成骏行礼,“敢问连大人带这么多手下过来是何用意?需不需要我知会厨房略作安排?” “当然。”连成骏半点都不客气,甚至还带有几分理直气壮,他指着八个穿长袍的黑衣人,说:“在芦园收拾一处院落,他们八人和我住,一应铺盖和使用物品都劳烦沈二姑娘代为置办。每个人一天的伙食费用限制在一百文之内,我和他们一样的标准,不在芦园用餐,我会让人告知厨房。另外八人是我给你找来的看家护院之人,就安排在门房住下,需你提供衣物铺盖及日常用品,伙食每人每天六十文即可。有我们在,沈二姑娘无需担忧门户不紧,这钱保证让你花得值。” 别说庄子上的庄丁,就是沈家大宅的护卫一天的伙食也不超二十文。沈荣华不知道自己当嫡女时每天伙食标准有多少钱,降格为庶女后,她一天的伙食费用都不可能有五十文。连成骏带这么多人过来,她不只要提供食宿,还要给他们准备日常用品。他把芦园当成什么地方了?哪里有这样不请自到且高价的护卫? 沈荣华只是心里嘀咕,她不会拒绝连成骏,因为她知道驳了连成骏的面子会有难以预测的后果。五皇子来凤鸣山,她现在大敌当前,不能得罪连成骏。不就是花钱吗?身外之物留着也没用,花吧!但她也不想吃亏,钱一定要花在明处。 “多谢连大人,连大人真是考虑周全。”沈荣华掩饰满脸无奈,冲李管事招了招手,“都看到了吗?赶紧去准备,找周嬷嬷支银子,到津州城采购最好的。” “是,姑娘。”李管事脸上充满对沈荣华的同情,自是敢怒不敢言。自李四来了凤鸣山,他听李四说得最多的人就是连成骏,那可是连萧冲都不敢惹的人物。 “连大人。”萧彤很礼貌且生硬地冲连成骏抱了抱拳,说:“我和我的护卫现在住在芦园,我来凤鸣山没正经差事,足以能给沈二姑娘当护卫了。” “你当护卫?”夸张的笑容在连成骏脸上慢慢扩大,“你家里人知道吗?” 萧彤怔了一下,说:“我当护卫出于自愿,无须让家里人知道,且费用自理。” 连成骏重重点头,说:“你搬出去吧!回家去吧!我有在,芦园不需要你了。” “你……” “我是为你及你家好,你家里人不知道你在这里,多着急呀!再说你在这里很多余,就是一应费用自理,也要占地方不是。”连成骏毫不掩饰,就是一副“我欺负你、你能怎么样的”的态度,看到萧彤要起急,他又掏出一封信打开,“这是大长公主写给我的信,让我住在芦园,就等同于她的口谕。我想着不能在芦园白吃白住,就想给沈二姑娘兼职做护卫,这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吗?” “我为什么要搬出去?我就不搬,沈二姑娘是我、我的朋友,她跟我小姑姑交好,我就住在芦园,关你什么事?”萧彤红头胀脸,真的起急了。 连成骏摇头一叹,对沈荣华说:“当心交友不善,祸*己。” “多谢连大人提醒。”沈荣华冲连成骏福了福,说:“山竹,去告知李嫂子收拾一处宅院,再从门房收拾几间房子,把一应使用物品准备好。” “奴婢这就去。”山竹自是高兴,答应得痛快,出去得也快。 五皇子刚刚碰了钉子,又见萧彤吃了碰,大有同命相怜的意思。他以眼色安慰萧彤,并摆出一副皇家贵胄不与臣子之家的外室庶子一般见识的高姿态。萧彤是一个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养尊处优长大的乖孩子,没吃过瘪,不如五皇子能屈能伸,也不象萧冲脸皮那么厚。今天被连成骏调理,在沈荣华面前丢了脸面,他心里万分难受,脸涨成了紫色,要不是强忍着,都要哭出来了。 沈荣华冲萧冲安慰一笑,赶紧打圆场,说:“江阳县主对我照顾有加,裕郡王世子救过我的命,也帮了我几次。他来津州游玩也好、公干也罢,我都会全心全意尽地主之宜。芦园独立的院落不少,若没有院落,我会把浣翠居让给他,他也不必护卫我。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这是理所当然的,希望连大人理解。” “理解理解,当然理解,沈二姑娘与人为善,这是莫大的好事。”连成骏的笑脸生动热烈,他站起来,摆出长者的姿态拍了拍萧彤的肩膀,“你在王府被人宠着敬着,众星捧月,可出门在外,哪里还会象家里?你年纪不大,将来也是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别人说几句不中听的,你就要哭。我大你几岁,过的沟沟坎坎比你走得平路多得多,要象你动不动就哭,非再造一个沐凤湖出来不可。” “谁哭了?”萧彤一把甩开连成骏,头扭向一边,这回真的要哭了。明明他被欺负受了委屈,丢了脸面,怎么一转眼他就成了被家里宠坏、不懂事又随便闹脾气的孩子了?连成骏搬弄是非还可以光明正大,真真气死他了。 连成骏拍了拍萧彤的手,郑重地说:“没哭就好,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萧彤躲开连成骏,面向墙壁,假装欣赏一幅画,满口牙都咬碎了。萧冲曾跟他说过,不管是文斗还是武斗,或者干脆装高雅,要不就耍无赖,都必须躲开连成骏。以前,他不明白一向无法无天、纨绔大名远扬的萧冲为什么怵连成骏,现在他明白了。此次让连成骏占了便宜是一个教训,他不服,他迟早要找补回来。 “华儿,你今天跟我回府,别住在芦园了,回府守孝也是一样。”沈恺瞄了连成骏一眼,心里腻烦膈应,又不敢说,更不能赶连成骏走,他真为女儿捏一把汗。留这么多男子住在芦园,沈荣华的闺誉名声不毁得稀巴烂才怪。 “父亲不必担心,女儿品性如何,父亲自是清楚。再说女儿住的浣翠居三面临水,一面是林地,门户很紧,谁想到浣翠居行不轨之事都要掂量掂量。”沈荣华板起脸,扫了五皇子一眼,眼底充满生人勿近的漠然与冷厉。 “二哥不必担心,二丫头是有分寸的孩子。”沈恒赶紧劝慰,他怕沈恺的慈父之心大发,非让沈荣华回府,一旦惹恼了连成骏,沈家就会有麻烦,“芦园是大长公主赐给二丫头的庄子,不管谁来住,都要客随主便。” “沈三老爷说得很对,不管谁住这里都要尊重主人,这自不必说。”连成骏冲沈恒抱了抱拳,又冲他的手下说:“你们都听清楚了吧?” “是,主子。”高亢的回应声震得房子都在颤。 沈恺犹豫片刻,说:“华儿,你若遇事一定要差人回府给我报信。” “女儿记下了。”沈荣华松了口气,“时候不早,父亲和三叔在芦园用过午膳再回府吧!芦园后面有暖棚,菜蔬都是随吃随摘,很是新鲜呢。” 沈恒看向五皇子,想遵从五皇子的安排。沈恺不管不顾,当即就同意了,午后回府也不会耽误沈家招待五皇子的晚宴。沈荣华见五皇子没反对,赶紧召来婆子去给李嫂子传话。芦园一下子多出这么多人,又都是贵客,也够厨房忙碌一番了。她想了想,又让人到篱园把夏嫂子叫过来,先到芦园的厨房去帮忙。 安排完毕,沈荣华愣了片刻,冲五皇子笑了笑,说:“我恍忽记得刚才五皇子说有事和我商量,人一多,事就多,差点忘了,五皇子有什么事要吩咐我?” “一点小事,不麻烦二表妹也罢。”五皇子想开口,又象是有诸多顾虑。 “五皇子有什么话直说无妨,若因为我突然到来致使五皇子有所顾忌,我只能给你赔不是了。”连成双挥手让他的手下都退出去,又一脸真挚看着五皇子。 五皇子很犹豫,连成骏一脸真诚,话说到了这份儿上,若他再不说,还不知道连成骏会给他下什么套儿呢,哪怕踩到陷阱的边缘,到时候就更难收场了。 “是这样,二表妹。”五皇子摆出皇子高高在上的尊贵姿态,说:“圣驾三月要携众人驾临凤鸣山,防卫工事主要修建在灵源寺到揽月庵这条路上。本王此次前来是奉圣命来视察防卫工事,时间紧迫,有时候需要日夜兼劳。本王的皇庄离此处较远,就想找二表妹行个方便,为本王在芦园收拾几间房子。本王今天要到沈家看望外祖母,最晚后天回来,二表妹能让人给本王收拾出来吗?” 沈荣华愣住了,她想了许多五皇子要施展的阴谋诡计,唯独没想到五皇子会送上门。引狼入室,危害无穷,可这只狼有圣命在身,于公于私,她都要接纳。 萧彤赶紧扭过头,正巧遇到连成骏看他的目光。就在转眼间,两人就达成了某种默契,五皇子也要住进芦园,他们头顶上多了一个主子,当然不乐意。 “五皇子要住进芦园吗?”连成骏好像没听明白,高声询问了一遍。 “是啊!连大人,皇上不也有圣旨给你,让你配合本王巡视吗?”五皇子看出连成骏的心思,很气恼,最让他愤恨的是萧彤居然跟连成骏归到一路了。 “五哥,你的皇庄不是离这里很近吗?”萧彤对五皇子的称呼都换了,称呼亲热的,眼中的排斥加深了,脸上更流露一副要拆穿五皇子的模样。 五皇子沉下脸,很不客气地说:“都靠近凤鸣山尽头的海边了,近什么?” 萧彤也绷起脸,摆出一副较真的模样,说:“去年皇上赐下庄子,你说贤妃娘娘喜欢大海,就想用自己在揽月庵山脚下的庄子换三哥在靠近海边的庄子。三哥有意要换,三嫂不同意,就没换成,你的庄了怎么到凤鸣山尽头的海边了?” 连成骏轻哼一声,说:“揽月庵山脚下的庄子和篱园布局相似,前面有一座三进的宅院,后面是一座田庄,宅院布置装饰都很好,没想到是五皇子的皇庄。” 五皇子气急,却不能发泄,只好硬着头皮说:“我来之前,三嫂同意换了。” 萧彤对待原则性问题非常认真,说:“三嫂就是同意换了,也要等下月他们随圣驾来凤鸣山时才交接,现在揽月庵山脚下的庄子还是五哥的,这没错吧?” 连成骏赶紧附和,说:“没错,别说还没换成,就是换好了,五皇子奉圣命有公务要办,需下榻凤鸣山,跟三皇子借庄子一住,三皇子肯定会答应。五皇子要把自己的庄子换给三皇子,现在就不去住了,让人知道不非议三皇子才怪。” 沈荣华不禁皱眉,脑袋都被他们吵嚷得大了一圈,心神都乱了。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共同的利益,这句话太深刻了。估计五皇子做梦也没想到萧彤会站在连成骏这边阴他一把,而且还阴得光明正大,说得头头是道。 “既然揽月庵山脚下就有皇庄,五皇子还是住皇庄为好。”沈荣华掐了掐前额,冲沈恺和沈恒笑了笑,又说:“芦园一下子住进这么多人,会杂乱无章,基本的供给和保障都会有问题,五皇子是尊贵之人,住到芦园确实不方便。若五皇子嫌皇庄太清静,可以继续住在篱园,离芦园也不远,找裕郡王世子叙旧也方便。” 别人说一车话都没用,沈荣华做为芦园的主人,拒绝的话出口,脸皮再厚的人也要掂量一番,乃至不好意思强求。五皇子不是脸皮厚的人,他高贵的身份不容许他死皮赖脸,但他会在心里给沈荣华和连成骏、萧彤都记上重重的一笔。等到他问鼎天下,他会让他们都无家可归,把他们狠狠踩在泥里,永无翻身之日。 “还是二表妹虑事周到,本王唐突,让诸位见笑了。”五皇子笑意吟吟,好像根本没把被拒之门外的事放在心上,对众人的态度也更为和气了。 沈荣华看江阳县主的面子,再说萧彤也确实帮过她次,她愿意让萧彤住到芦园。连成骏要住进芦园她也答应,只不过以还人情债和条件交换为基础,她有些勉强。不管怎么说,有连成骏在芦园会让她莫名的踏实,只是这踏实需要用真金白银来维持。而五皇子就象一匹伺机攻击她的恶狼,不引狼入室是她的底线,能把这匹恶狼乱棍打死才好。好在不是她单打独斗,连成骏和萧彤给她助力不小。 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了,沈荣华松了一口气,仍觉得心里憋闷。她跟沈恺和沈恒说了几句话,以看饭菜为借口,逃出了让她倍感压抑的客厅。 李管事带李四到津州城采购东西了,留下驴小七和王小八在沈荣华身边随时听命。这两小子大概是被连成骏的阵势吓住了,乖乖跟在沈荣华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出。沈荣华低声交待了他们几句,就把他们派到篱园打探消息了。 “姑娘,过来,快过来。”山竹躲在长廊拐角处向沈荣华招手。 初霜见到山竹,低声训斥,“让你来传话,你就在外面疯玩,也不说回去了。” 山竹噘了噘嘴,说:“我早就传完话了,李嫂子正带人收拾梨雪庐呢。梨雪庐和桃花坞隔了一片树木和一条水渠,等天暖和了,两处的风景肯定都不错。” 沈荣华点点头,问:“山竹,你找我有什么事?” “当然是大事。”山竹凑到沈荣华身边,低声说:“虫六把那只带子母锁的锦盒打开了,他说里面的东西太贵重,让我去禀报主子,我想着还是先告诉姑娘。” ------题外话------ 露轻灵君,我刚才仔细看了这一章,对于五皇子的称呼问题,没做修改。 是这样,称五皇子为成王殿下带有非常尊敬的意思,连成骏肯定不会特别尊敬他,凭连成骏的个性,称他为成王殿下也有讽刺的意味。还有沈荣华不会,因为心中有芥蒂。 还有一点,五皇子封王时间还不长,这也是个称呼习惯。 以后写的时候我会注意,根据人物的感情来确定这个称呼怎么用。 再次感谢。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小白兔完胜大灰狼 万夫人留下的锦盒设有子母锁,母锁在外,子锁在内,母锁包裹子锁,并起保护作用。母锁比子锁容易打开,凡是精通阵法和机关设置的人都能打开。子锁就不同了,没有特定的钥匙根本打不开,若是强行打开,锦盒和里面的东西都会毁掉。要想不用钥匙就完好无损地打开,就只有设计这套子母锁的人才能做到。 这个锦盒是大长公主一个号称锁仙的手下送给万夫人的。估计那人送的时候,子母锁都是打开的,装进东西之后,万夫人才锁上了。她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就把最宝贵的东西装入带子母锁的锦盒,交给大长公主,求大长公主照顾她的女儿。谁知阴差阳错,蒙尘将近二十年的锦盒重见天日,已是物是人非。连大长公主那位能打开子母锁锦盒的手下也仙去了,据说也没留下后人或高徒。 沈荣华在大长公主去京城那晚曾去拜见,大长公主答应等回来之后再找人帮她打开锦盒。没想到虫六竟然把子母锁锦盒打开了,这对于她来说不是惊喜,而是震惊。还好她知道锦盒被虫六偷回来了,要不那些宝贝就落到连成骏手里了。 “姑娘,锦盒真的打开了?”初霜不敢相信,惊喜比沈荣华犹甚。 “好丫头。”沈荣华抓住山茶的手,激动得都要落泪了。山茶在暗卫营特训多年,又奉连成骏为主,却没有被同化,遇到这等大事还念着跟她的主仆情分。 “怎么都快哭了?不会因为我带来的人太多,你嫌花销大吧?” 听到身后传来连成骏的问话声,沈荣华的心差点蹿出胸腔,眼泪很不争气地滚落下来。不过,她这次的眼泪不是激动,而是憋屈、郁闷,感慨某些人阴魂不散。要是让连成骏知道虫六打开锦盒了,她还能占到主动吗? 山茶很紧张,陪笑说:“主、主子,房子快收拾好了,在、在梨雪庐,很……” “知道了,梨雪庐不错,地方大,又清静,离桃花坞也不远。” “是是是,主子说得很对,主子很有眼光。”山茶见沈荣华抹眼泪,同情之心骤增,心里的天枰就倾斜了,她伺候沈荣华时间不长,但她家姑娘待人和气真诚,不能辜负,于是,她试探着问:“主子要去哪里?午膳要摆到敞厦,你……” 要是能让连成骏先回敞厦那边吃饭,连吃带喝至少半个时辰,山茶就会带沈荣华去找虫六。虫六比较好哄,山茶有把握能把锦盒要出来,送给沈荣华。 沈荣华也是这么想的,要是能把连成骏调开,就方便她行事了。她用丝帕揉着眼睛,不时偷看连成骏,满脸期待,只希望他快点滚回敞厦去吃饭。 连成骏沉下脸,问:“你没听到虫六的箫声吗?” 山茶一怔,支起耳朵听了听,没听到箫声,难道刚才虫六吹箫了、而她恰恰没注意?虫六吹箫能有什么事?肯定是告诉主子带子母锁的锦盒打开了。这虫六也真是,明明让她去给连成骏传话,又吹箫报告,这不是明摆着不信任她吗? “呃,奴婢听到了,只是没听太清楚。”山茶满脸陪笑,回话的语气很犹豫。 “听到就好。”连成骏冷着脸扫了沈荣华一眼,眼底闪过狡黠的笑意。 山茶见连成骏脸色不好,当即就懵了,心里也敲起了鼓。对于暗卫来说,查到或收到消息不及时报告,耽误上峰决策,这是失职之罪,处罚不会轻。而她得到消息不但没及时报告主子,还告诉了别人,这就等同背叛,会加重处罚。连成骏的手段山茶见识过,对女人也决不手软,而且专用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招术。要是让连成骏知道她把锦盒打开的事告诉了沈荣华,肯定会被处罚的。 “主、主子,奴婢正想去告诉你呢。”山茶撇开陪笑凑到连成骏身边,低声说:“虫六把锦盒打开了,说是东西宝贵,他看着呢,让奴婢去告诉主子。” “哦?原来是锦盒打开了?”连成骏面露惊诧,他看了看一脸悲怆的沈荣华,又冷眼扫视正讪笑陪罪的山茶,冷哼一声,随后就是一副所以然的模样。 山茶回过味来,皱眉问:“主子不知道虫六把锦盒打开了?” “现在知道了,不是你告诉我的吗?你忘记了?” 沈荣华用力擦了擦眼睛,长叹一声,看向山茶的目光流露出同情及同命相怜的意味。可怜的山茶小黑兔,你被大灰狼耍了,这才明白,似乎有点儿晚了。连山茶这只追随大灰狼好几年的小黑兔都被耍得团团转,而她虽说有两世记忆,但比起他们这些闯过江湖的人,还是只小白兔,还是别想着和连成骏斗法了。 “主子刚才不是说虫六吹箫了吗?打开锦盒的事……”山茶是一个直正的丫头,意识到被连成骏骗了,又觉得对不住沈荣华,别扭得直咔咔抓自己的头发。 “虫七和虫九喜迁新居,为争一张床打起来了,我去看看。”连成骏轻咳一声,对沈荣华说:“虫七在篱园帮了你不少忙,我都知道,要是按江湖规矩跟你收银子,一千两打不住。我们住到芦园,你花销是大,但也不该吝啬才是。” 沈荣华挤出几丝笑容,很客气地说:“我没嫌你们花销大,连大人能带手下住进芦园,芦园蓬荜生辉,就是没有大长公主口谕,我也会认真接待。” “沈二姑娘真是通情达理,不愧是大家闺秀,风范果然非一般人可比。”连成骏笑得很生动,而沈荣华的心则提到了上嗓,心里防线也坚固无比了。 山茶平静了一会儿,又捧出一张笑脸,说:“原来虫六吹箫不是告诉主子锦盒打开的事呀!他让奴婢去给主子传话,奴婢耽误了一会儿,请主子恕罪。” 差点错怪了虫六,这令山茶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她不敢埋怨连成骏,只期望虫六不知道这件事,要不以后虫六就不信任她了,知道秘密也不会再告诉她了。 连成骏注视山茶,正色问:“虫六吹箫了?发生什么事?” 山茶懵了片刻,才说:“主子刚才不是说虫六吹箫说虫七和虫九为争一张床打架了吗?主子刚刚说过,怎么就忘了?姑娘和初霜姐姐都听到了。” “箫声是我们这一组暗卫联络及互通消息的暗号,能用来传递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吗?”连成骏板起脸训斥山茶,“我看你是越来越退化了,该把你送到暗卫营做二次特训。虫七和虫九是什么人,那是忠于主子的生死兄弟,能为争一张床打架吗?他们要敢因一张床发生口角,我会把他们绑到树梢上睡一个月。对同生共死的兄弟没有信任,那就离背叛主子不远了,这种人绝不姑息。” “主子,奴婢错了,奴婢不该……主子千万别把奴婢送回暗卫营。”山茶跪到连成骏脚下,哭得泪流满脸,悔过哀告不止。连成骏看出她有倾向沈荣华的意思,就用最简单的招术引她入局,套她的话。她只能乖乖交待,若是惹恼了连成骏,被送到暗卫营二次特训,她就是能活着出来,也会脱层皮。 “连大人明明知道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又何必难为山茶,她做错了吗?”沈荣华沉下脸,冷冷注视连成骏,声音也抬高了许多。山茶是因为把虫六打开锦盒的事告诉了她,才被连成骏责难,她不站出来为山茶说话,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沈二姑娘认为这是小事?”连成骏的脸冻成了冰山,看向沈荣华的目光也泛出寒气。他是山茶的第一主子,而沈荣华只能屈居第二,山茶得到消息必须第一时间告诉他,这是他统领暗卫的原则和底线。虫六打开锦盒,让山茶去给他传话,不成想山茶却把这件事告诉了沈荣华,这对他来说是背叛,不能容忍。 “当然是小事,锦盒打开又怎么样?尘封了将近二十年,不知道锦盒里的秘密不也活着吗?那就是一些陈年旧物吗?连大人要是喜欢,就拿去。”沈荣华示意初霜扶起山茶,“你们跟我回浣翠居,时候不早,也该用午膳了。” 连成骏微微一笑,说:“沈二姑娘真是慷慨仗义之人,只是说话……” “我说话当然算数,锦盒里就是有银库金山也归你,我娘的两份嫁妆清单也归你。不管你拿到多少金银财宝,你们永远在芦园白吃白住,我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我的条件就是你别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发威,弄得大家都不痛快。”沈荣华说完,扯了山茶一把,大步向前走,娇柔的身体散发出几分慷慨激昂。 “连大人,我家姑娘是有大境界的人,说话做事绝不会小家子气,希望你不要介意。”初霜这半天一直在看,没说话,到最后也要发挥一些作用,“圣贤皇太后常说一个人的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这在这里。既然我家姑娘把东西给了连大人,就绝不会再要,连大人也饶了山茶,两相无事。” “圣贤皇太后说什么你能听到?”连成骏听到初霜拿圣贤皇太后的话挖苦他,强调他和沈荣华之间的差距,自是不愤,他斜了初霜一眼,又冷眼看着大步向前走的沈荣华,轻哼道:“我刚才是想提醒你说话不要太急,真不知道你听到哪儿去了?是不是以为我让你说话算呢?年纪轻轻耳朵是怎么长的?真气人。” 山茶看了连成骏一眼,毫不犹豫地跟着沈荣华走了。迟早有一天,她的第一主子会败给她的第二主子,她敢保证自己比会看天象的国师预测得还要准。 “姑娘听不清了,我会把连大人的话带给她。”初霜撇嘴一笑,转身也走了。 连成骏看着沈荣华主仆三人远去的背影,越想越郁闷,心里莫名的气恼。这些年,无论是跟谁,不管是斗智斗勇斗阴斗狠,还有斗嘴,他真的不记得自己输过。有时候也输,但他会很快就想阴招找补回来,最后还是他赢。今天面对沈荣华,他明明占了上风,气得沈荣华连锦盒里的宝贝都送给他了,他不是赢得很利落吗?可现在,他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是失败者,而且还败无法报复,也说不出口。 “主子,敞厦的席面摆好了,成王殿下请你去饮几杯薄酒,让你务必赏脸。” “狗屁的成王殿下,我为什么要赏他脸?他配吗?”连成骏阴沉着脸凝视远方,越想心里越膈应。年少时,他经常跟皇子王孙玩闹,五皇子最难伺候。他讨厌沈家人,更厌烦五皇子,跟他们一起用膳,他能吃得痛快才怪。 来报信的黑衣人听到连成骏骂五皇子,忙说:“成王,不,五皇子还有话……” “他还有什么话?说。” “五皇子说主子要是不想陪他们吃饭,就让属下告诉主子,说他要在津州城多住几天,陪陪年迈的外祖母,尽尽孝心,巡查防卫工事就有劳主子了。” 连成骏冷哼一声,说:“有劳我?那他可要多喝几杯了,走,去敞厦用膳。” 不管五皇子要耍什么花招,连成骏都不会让他,也不能让他痛快。皇上派五皇子来巡查防卫工事,他一句“尽尽孝心”,就想当甩手掌柜,没门。 驴小七和王小八沿着长廊跑过来,看到连成骏和一个黑衣人走过来,两人赶紧停住脚步,躲到长廊一侧,陪着笑给连成骏行礼,神态很不自然。看到连成骏黑衣人过去,两人才松了一口气,撒腿就往浣翠居的方向跑去。 “蛇心,你看出刚跑过去的那两小子有什么蹊跷了吗?” “回主子,这两小子一直抱着胸跑,一定是藏了见不得人的东西。看他们着急麻慌又满脸窃喜的神情,应该是拿到了宝贝,要去和他们的主子献媚请赏。” “分析得不错,有长进,知道该怎么做吧?” “属下知道,请主子放心。” …… 沈荣华带初霜和山茶回到浣翠居,一路行来,看到山茶苦着脸落泪,沈荣华心里也难受。上岸之后,她让初霜回去收拾,自己则拉着山茶去了曲廊。她很真诚地劝慰山茶,并保证让连成骏低头认错,山茶才破泣为笑。 几个婆子提着食盒来给沈荣华主仆送饭菜,夏嫂子也跟着来了。她来给沈荣华请安,顺便看看青柚,还想找周嬷嬷打听打听沈荣华有没有买下他们一家的意思。看到沈荣华,她磕头之后,就直接跟沈荣华表明他们一家想卖身为奴。 得知夏嫂子的想法,沈荣华没有马上表态,买进奴仆的事还要好好想想。夏嫂子的丈夫已去世,有两女一子,还有年迈的婆婆。青柚是她的大女儿,也不过十来岁,正跟着周嬷嬷学规矩。大户人家一般不会买拉家带口且需要养上几年才能用的奴才,就是可怜他们一家,买下来,身价银子也会给得极低。 沈家不会买下夏嫂子一家,夏嫂子一家要卖身为奴,只能卖给沈荣华。沈荣华住进浣翠居,听说她们主仆的饭菜要在大厨房做好,让婆子划船送来,费时又费力,她就打算在浣翠居设个小厨房,伺候她们主仆的饭菜。夏嫂子懂厨艺,是管理小厨房不错的人选,可小厨房怎么设,还需她费一番心思。 夏嫂子见沈荣华犹豫,忙说:“姑娘对我们一家恩重如山,你要是能给我们一家一个安身的地方,我们不要身价银子,我婆婆还有二丫都能干活了。” 沈荣华笑了笑,说:“你去看青柚吧!顺便跟周嬷嬷说说,回头我找周嬷嬷商量。你一会儿回去把篱园大厨房的事交接一下,从明天开始,就到芦园来当差。” “是,姑娘。” 早饭吃得晚,沈荣华一点也不饿,干脆就让山茶陪她到浣翠居四周转转,选好设小厨房的地方。两人转了一圈,沈荣华觉得靠近后门的三间花房改做小厨房不错,就把这件事记下了,回头找周嬷嬷和李嫂子等人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用过午膳,沈荣华不想午睡,就到阳台上散心。她强迫自己不要再想那只锦盒,不管锦盒里有什么秘密,无论万夫人留下了多少宝贝,都不是留给她的。这么一想,她倒也放下了心里的包袱,可一想到连成骏,她又憋了一肚子气。 “姑娘,你要午睡吗?”初霜拿来一件披风给沈荣华披上。 “现在不困,一会儿再睡。” “奴婢有几件事想跟姑娘说。” 沈荣华抓起初霜的手,笑着说:“我想了一堆事,正想跟你还有周嬷嬷商量呢。你先说,看我们会不会心有灵犀,事情都想到一处去了。” 初霜点点头,拉着沈荣华坐下,又让小丫头摆上茶点,才说:“姑娘也知道奴婢略懂耕作种植,春耕马上就要开始,奴婢想抽时间到两处庄子里看看,还要跟李管事夫妇和李嬷嬷商量春耕计划,怕是就不能总在姑娘身边伺候了。” “这事好说,你尽管按你的计划去做,有事非你不可,我会让小丫头给你传话。我身边有雁鸣、鹂语、白雨和山竹几个二等丫头,就算值夜的人休息,还有三个人带小丫头伺候,足够用了。”沈荣华想了想,又说:“耕作之事我不懂,你就代我出面打理,遇事先跟李管事和李嬷嬷商量,有大事再报我。你仍领一等大丫头的月银,若按你的春耕计划收成好,我会分红给你,分红比例商量后再定。” “多谢姑娘。”初霜很高兴,劳有所得、多劳多得也是她所期待的,“说起月银,奴婢正想提醒姑娘呢,我们搬到外面来住,府里不会把姑娘和奴婢们的月银份例及一应吃穿用度的银子都革掉吧?四太太革掉的添制春衫的银子直到现在也没给补上呢。昨晚周嬷嬷还提这件事了,一个劲儿地怨怼四太太呢。” “我也正想说这件事呢,你跟我想一块去了,我是想着芦园的用度增加了很多,以后还会添人进来,我又是个不知道省俭的,怕银子很快就会捉襟见肘。” 初霜笑了笑,说:“姑娘放心,奴婢算过了,姑娘的银子就算养着这些人坐吃山空,算计周道一些,也能维持三年。若按奴婢的春耕计划,最多两年,庄子收成就能翻番,姑娘可以试着开一些副业,肯定能赚到不少银子。” “太好了,初霜,这些事都交给你,你有什么好主意就告诉我,我跟李管事等人商量。”沈荣华沉思片刻,让小丫头拿来纸笔,把初霜说的事一条一条列明。 “多谢姑娘信任,也请姑娘放心,奴婢和娘亲、弟弟早就断了往来,除了惦记他,定会一门心思扑到姑娘身上,这也算报答姑娘的知遇之恩。” 沈荣华轻叹一声,重重点了点头,吩咐小丫头把雁鸣和周嬷嬷叫过来,又让两个小丫头去看看沈恺等人什么时候吃好喝好。雁鸣和周嬷嬷过来,沈荣华让雁鸣详细写明每个下人的差事,还要把她们这些人在芦园的吃穿用度等花费都列出来。一会儿交给沈恺带回去,还要让沈恺把这一笔笔银子都给她要出来。 她跟周嬷嬷商量设小厨房以及夏嫂子一家卖身的事。小厨房好设,选厨娘需仔细些,这件事就交给周嬷嬷操持。周嬷嬷心眼好,又好说话,夏嫂子一家卖身的事几句话就解决了,身价银子定为二十两,已是极高。夏嫂子的婆婆和年幼的儿女先住到篱园的庄子上,帮着喂养鸡鸭,也能挣他们几口人的嚼用。 “初霜,你还有什么事要说?” “呵呵,奴婢再想想,等想好了,一并跟姑娘说。”初霜本想跟沈荣华说连成骏的事,有周嬷嬷和雁鸣在,她不便直说,只好再找机会。 周嬷嬷绷起脸训斥初霜,“你就跟姑娘这么说话?也太随便了,当时怎么交你规矩的?在芦园还好说,姑娘不怪罪你们也就罢了,回到府里可不能这样。” 初霜知道周嬷嬷的脾气,不会跟她较真,忙站起来冲沈荣华施礼,说:“回姑娘,奴婢一时还没想好,请姑娘容奴婢再想想,之后一并禀报姑娘。” 沈荣华赶紧以最规范的仪态答复了初霜,又偷偷吐了吐舌,总算遮掩过去了。 “这还差不多。”周嬷嬷又唠叨了一番,说:“姑娘若没事,老奴先去歇一会儿,下午就办设小厨房和夏嫂子一家卖身的事,明天都能安排妥当。” “嬷嬷请便。” 目送周嬷嬷下楼,沈荣华和初霜、雁鸣都松了一口气。雁鸣把人员及花费等事项一一列明,交给沈荣华。沈荣华仔细看了一遍,又拿给初霜看,两人都确定无误,又让雁鸣抄录了一份,这才装入信封,等一会儿交给沈恺带回去。 “姑娘,奴婢住到楼上,听着流水声,晚上睡得可香了。”雁鸣很兴奋,见沈荣华也高兴,就讲起了芦园的风景,连到哪里去玩、怎么玩都想好了。 “你住哪间?”昨晚才搬来,沈荣华对浣翠居都不了解,更别说其它地方了。 “奴婢住最东边那间,和燕语住,燕语和燕声吵着去钓鱼呢。” 浣翠居的正房坐北朝南,沈荣华住阳面的西边两间,中间是客厅,东边两间做书房和储物间。阴面有五间房子,住了九个丫头,除了初霜是一等丫头,住单间,其余都是两人一间。楼下东边住着周嬷嬷和两个小丫头,西面是大客厅。 燕语听到雁鸣说她,赶紧凑过来,说:“姑娘,顺着楼梯能上到房顶,房顶上有座小阁楼,山竹姐姐要养鸟儿呢,站到房顶上看得可远了,可痛快了。” “上去看看?”沈荣华见几个丫头愣住了,忙说:“周嬷嬷睡了,没事。” 雁鸣和燕语先上去,沈荣华在中间,初霜垫后,山竹也跟着上去了。站在房顶上,举目远眺,登高望远,清风吹走烦恼,心里也舒服了很多。 白雨去敞厦打探消息回来,站在楼梯口高声回话,“回姑娘,二老爷他们刚吃好喝好,说是要到庄子里转转,醒醒酒气,半个时辰之后再回津州城。” “随便他们,你去告诉李嫂子,让她带婆子们好生伺候,完事之后有赏。” 听说沈恺等人要在庄子里散心醒酒,沈荣华心里很不舒服。她这个父亲没有坏心,就是有点儿不着调,沈荣华担心他被五皇子利用,做下出格的事。 “站在房顶上,才看到浣翠居周围有那么多独立院落,布局真大气。” 沈荣华点了点头,说:“听李嫂子说,浣翠居周围共有六座独立院落,恰似北斗七星的结构,每一处院落都是一处风景。杏雨斋、桃花坞、梨雪庐、竹心馆、汀兰苑、望梅轩,这些院落的名字都是大长公主所赐,好不雅致。” “姑娘你看,二老爷他们往这边来了。” “我们下去吧!”沈荣华扭头一看,除了今天在敞厦见过的那些人,人群中多了一位不速之客,正和众人谈笑风生,这令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上嗓。 ------题外话------ 谢谢亲们。 第一百一十三章 狐狸,我对你视而不见 人群中多了杜昶,他什么时候来的?沈荣华不得而知。 她——沈荣华是芦园的主人,宴请沈恺等人的席面也是她掏银子置办的。可有人不请自到,还是她想起就恶心的人,她这个主人兼东家为什么不知道?昨夜招恶贼,今天来畜生,看来芦园真是门户不紧,连成骏带来的人也该派上用场了。 从房顶上下来,沈荣华略微收拾了一下,就站在阳台上看那群人。阳台的高度正好,水天相映,四周也豁亮,她能把他们每个人的举止仪态看得清清楚楚。 沈恺走在前面,好像主人一样,被人前呼后拥,可谓争足的脸面。估计他会把“芦园是大长公主赐给我女儿”这句话挂在嘴边上,恨不得让天下人都知道他女儿争气。沈恒跟五皇子很亲热地攀谈,不时也跟沈恺说几句。同来的沈氏族中的几个人都追捧奉承萧彤,弄得萧彤疲于应付,不得不向五皇子求援。而杜昶和连成骏则落后了人群几步,两人边走边欣赏风景,并且相谈甚欢。 沈荣华咬了咬牙,低声问山竹,“和连大人走在一起的人你之前见过吗?” 山茶仔细看了看,又想了想,回答道:“从来没有。” “他不会也是暗卫吧?” “姑娘说笑了,就他那模样,绝对不是。” 沈荣华轻哼一声,说:“看样子那人和连大人很熟,之前一定认识。” 山茶促狭一笑,说:“不瞒姑娘,我家主子要是突然跟谁混得很熟了,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那人快要倒霉了,或者说就要被算计了。” “哼!依我看就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沈荣华说完,又掩起嘴噗嗤笑出了声,希望如山茶所说,连成骏要算计杜昶了,恶人自有恶人磨,真是大快人心。 初霜笑了笑,说:“姑娘,奴婢看二老爷要邀请这群人来浣翠居一游了。” 沈荣华皱起眉头,说:“不是什么人都能来浣翠居的,我们去水榭,。” 从浣翠居的正门出来,有一条一丈宽的青石板路直通渡口的凉亭。石板路两侧栽种了许多花木,曲廊掩映在花木丛中,两侧对称,直通湖溏岸边的水榭。水榭亦有两座,就在渡口的凉亭两侧,面积都不大,贵在设计精巧,布局雅致。 鹂语正和两个小丫头在西边的水榭里往湖中抛洒花瓣,引得鱼儿追戏,玩得不亦乐乎。看到沈荣华来了,鹂语赶紧带两个小丫头过来行礼,被初霜训斥了一顿。沈荣华让她们继续玩,她也让丫头折了杏花和迎春的花枝,在东边的水榭中玩耍。她不怕别人指责她不象大家闺秀,她要让众人看到她在芦园过得悠闲自在。 蓝天澄净、云彩如棉,艳阳当空照耀,洒下光芒万丈。微风吹拂,早开的花朵弥散着渐浓的春意,清澈的湖水荡漾着粼粼波光,天地间一片清明。 沈荣华坐在水榭边缘的平台上,飞扬飘舞的白色轻纱在水面上游移,将她时而遮掩、时而暴露。她不时洒下一把花瓣,又被风吹起、飞舞,人花两相映。 沈恺等人站在湖岸旁,似乎被对岸廊榭成趣、楼台花开的美景迷住了。沈恺自报家门,在渡口招呼划船的婆子,要带众人到碧波相隔的浣翠居一饱眼福。 “初霜,山竹,你们过去。”沈荣华附在二人耳边低语了几句。 “姑娘放心,奴婢明白。”初霜和山竹点头登船,向湖溏对岸而去。 与水为生的婆子划船的速度很快,十几丈的水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到达了对岸。沈恺很高兴,以为是沈荣华派船来接他们,赶紧张罗着众人上船,被初霜和山竹拦住了。初霜说沈荣华为避嫌,只请沈恺到对岸一坐,其他人由山竹带着到各处游玩。沈恺想为众人争取一番,看到初霜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只好作罢。 沈恺一人上船,觉得无趣,就给他的贴身随从宝书争取了一个机会。初霜觉得宝书还不错,不巴结万姨娘,倒跟沈荣华走得很近,就同意了。沈恺主仆上船之后,沈恺又让婆子将船划慢些,还想坐船到浣翠居后面看看与沐凤湖相连的水路。初霜也看明白了,沈恺这哪里是想去看女儿呀?这不就是想游湖赏景吗? “二老爷,时候不早,一会儿你们不是还要赶回津州城吗?姑娘也想跟二老爷说说话。”初霜温言细语,手里紧握那份跟沈家算帐的明细,心里不由紧张。 “真真无趣。”沈恺皱紧眉头,唉声叹气凝望眼前碧水、远处青山,心里的郁气才慢慢舒解。沈氏一族的人都把五皇子和沈贤妃省亲之事做为头等大事来对待,唯独他觉得繁琐,他本身跟沈贤妃这个同胞姐姐就没有多深的感情。 “奴婢听姑娘说芦园是依圣贤皇太后的想法建造的,是庄园式布局,一年四季皆有景可赏。等成王殿下走了,也正巧花暖花开,二老爷再来芦园就是了。” “你说得对,我看你这丫头还真不错,老太太把你赏给华儿不就是疼她吗?” “是,二老爷。”初霜无话可说,只好应付,暗叹沈恺看问题的角度和方式与周嬷嬷有一比,这种人自有这种人的长处和优点,大人物不都说难得糊涂吗? “主子看重你,你也要好好伺候,凡事心里有数。”沈恺见初霜一脸恭敬地等待他训话,心里痛快了,又说:“我最爱竹子,我看竹心馆不错,回头你让人把竹心馆收拾好,我过来住上几天。还有,这事先别跟你家姑娘说,等我哪天过来给她个惊喜不是更好吗?回头我让宝书送几幅字画过来,就装饰在竹心馆。” “是,二老爷,竹本无心,节外偏生枝叶,二老爷住竹心馆正合适。”初霜一脸恭谨奉承,心里却不由暗笑,缺心之人喜无心之竹,真的很好笑。 沈恺本想再以竹为题,高谈阔论一番,无奈水路太短,船靠岸了。初霜先上岸,随后宝书扶着沈恺上来,沈荣华迎上来施礼,又把他们引到东边的水榭,边走边寒暄。沈恺刚坐定,没容他说话,初霜就很恭敬地呈上了沈荣华主仆在芦园居住吃穿等一干费用的明细。沈荣华怕沈恺看不明白,又详细解释了一番。 “我知道你花销大,这不正准备给你留些银两呢。”沈恺掏出一叠银票,从中拿出一张面额最小,只有五十两的银票推给沈荣华,还让她赶紧收起来。 沈荣华注视着沈恺,面无表情,目光干净,对那张银票视而不见。沈恺知道沈荣华嫌少,赶紧招呼宝书把他装零碎银子的钱袋子拿过来。他打开钱袋子,大手一挥,又拿出十来两银子推到沈荣华面前,让初霜赶紧收起来。 “你今天让人置办的席面不错,酒水茗茶也不错,连成王殿下和裕郡王世子都啧啧称赞。这桌席面要是在外面酒楼至少需要十几两银子,在府里置办五两银子也打不住。我听管事娘子说这桌席面除了调料和一些配菜是外面买来的,其它鸡鸭鱼肉、果蔬鲜菜都是庄子里产的,酒水是庄子里酿的,茶也是自己种的。” “庄子里产的就不是钱吗?雇佣仆人做饭菜伺候就不用银子吗?”沈荣华让初霜把零碎银子收起来,用力指了指那张五十两的银票,脸上成千上万个不满意。 “你小小年纪,怎么对钱财如此尖酸计较呢?府里还少得了你们的花用不成?”沈恺系好钱袋子,又捏紧那叠银票,不住责怪沈荣华,却不敢有一刻放松。 沈荣华沉下脸,说:“实话告诉你,你这次能从大老爷和四老爷手里拿到*千两银子,全是我的功劳。我费了多少心思,托人烦友,欠了多少人情才为你讨了个公道。你也就是我爹,要是换作别人,你不给我一半的好处行吗?整天就知道画画画,让人坑到粪土里也不自知,要不是我,你能有这么多银子?哼!” “我不是给了你一千多两吗?闺女,真不少了。”沈恺一脸无奈,捏着银票的手稍稍放松,又给沈荣华五十两,叹气说:“华儿,你要懂事些,别老想着自己霸揽,为父也缺银子用。贤妃娘娘来省亲,我怎么也要有花费吧?平常也有不少应酬需要银子,要不是多了这万数两银子,我非摘借不行。你姨娘快回来了,年前她给我淘澄了一幅《苏武牧羊图》,花了三千多两银子。我手头宽裕了,也要还给她不是,她靠着偷偷摸摸放些利银,赚银子也不容易,我不能白要她的。” “水姨娘快回来了?”沈荣华满心雀跃激动,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跨越了两世惨痛的生死,重恩厚义横亘阴阳,她又要见到水姨娘了。 她这个父亲虽说没心没肺,品性真是不错,真不象沈老太太生出来、教出来的儿子。水姨娘为他花了不少银子,他感叹水姨娘赚银子不易,手里有了钱,就想着偿还。只可惜他对水姨娘了解太少,不只是他,连沈阁老都对水姨娘知之有限。水姨娘肯为他花银子,就是想要现在这个身份,才不差他那几千两银子呢。 沈恺见沈荣华高兴得都快哭了,长叹一声,说:“你母亲在时跟你姨娘不对付,你母亲没了,你姨娘还是很惦记你的,老太太把你记到她名下也不错。” 沈荣华摇头一笑,凝视湖水,心中被感慨和愤恨充斥。除了银子,她实在不想跟沈恺讨论任何话题,连林氏母子的生死下落她都懒得再问。沈老太太宠溺自幼养在身边的沈恺,沈恺也孝敬沈老太太,而沈老太太恨透了林氏,更恨相貌性情最象万夫人的沈荣华。这恨与爱本身就是恩怨纠结,矛盾交缠,根本理不清。 “老太太把我记到水姨娘名下是不错,父亲代我谢过老太太。”沈荣华暗哼一声,脸上仍挂着不满意,还是把两张银票收起来了。沈老太太知道林氏和水姨娘仇怨极深,把她记到水姨娘名下,不只贬低了她的身份,还有让水姨娘搓磨她来报复林氏的用意。沈老太太的出发点恶毒可恶,到头来却是坏心做了好事。 “你有这份孝心就好,别人也不能再说什么。”沈恺知道无法消除沈老太太对沈荣华的厌恨,这矛盾不可调和,他只希望她们表面和气、不给他出难题就好。 沈荣华点点头,把那份费用明细推给沈恺,说:“父亲把这份明细拿回去交给当家的大太太或三太太,让她们把我们主仆的一应花费都合成银子拿过来。不要象四太太,因为我住在外面,连我们主仆添制春衫的银子都革掉了。沈家家业不小,我娘又有大笔的嫁妆,但我不会铺张浪费,该是我的银子也要给我。” 沈恺皱眉轻叹,让宝书把那份花费明细装进钱袋子,又冲沈荣华摇头说:“我和你娘都不是贪财的人,你怎么就这么稀罕银子呢?真是弄不懂。” “你跟我娘都弄不懂,这也不能怪你们,你们都是没受过苦的人,才崇尚清贵,排斥铜臭。”沈荣华冷笑几声,说:“父亲,要说你清高,我看不尽然,你也挺喜欢银子的。我娘才是真的视钱财为粪土,我外祖父和外祖母给她留下了三十多万两银子的嫁妆,她守了五年孝,嫁到沈家时,还剩了十万多两。就别说林家的买卖生意有丰厚的红利,铺子庄子宅子还有不少出息,一年下来少说也有万八千两。只说那些写在清单上的嫁妆,她都能平均一年守丢四万两,多么清高呀!” “你胡说什么?哪有三十多万两?我看过你娘的嫁妆清单,十万多两还是有的,铺子庄子宅子的出息一年也有三四千两。”沈恺虽说斥责沈荣华,但心里也咯噔一声,三十多万两银子的嫁妆差不多顶两个沈家的全部家当了。 沈荣华冷笑说:“父亲听我说起这些,并不是全然不信,而是觉得不可思议。” 沈恺心里堵起一个疙瘩,寻思了一会儿,说:“事情都过去,就别再提了。” “事情确实过去了多年,我可以不再提,但那些贪没林家银子的人可是贪多无厌哪!”沈荣华站起来,凭栏望水,冷哼一声,说:“父亲用我娘的嫁妆换我娘和晨哥儿活命,那些银子产业就归老太太了。老太太百年之后,沈家就要分家,嫡长为宗,沈家全部家业大老爷就要分去一半,父亲为次,能拿到三成吗?敢问父亲,我娘这么多嫁妆最后有多少能分到父亲手里?若没猜错,用我娘的嫁妆换我娘和晨哥儿活命是大老爷和大太太的主意吧?这就是人心,父亲是看不懂的。” “你胡说什么?”沈恺怒了,瞪着眼睛训斥沈荣华。 沈荣华知道沈恺不是精明之人,对家事更是糊涂,有时候点他还点不醒,就要用棍子打他。一棍子把他打醒,他越是大发雷霆,就越说明这一棍子打到了他的痛处。经沈荣华努力挑拨,沈恺和沈慷也不象以前那么兄友弟恭。这一棍子打下去,沈恺也该好好思考,认清现实,看清沈慷之流恶毒的嘴脸了。 “父亲说我胡说,我不说也罢,时候不早,父亲也该回去了。我也累了,想回去休息,就此告退,父亲走好。”沈荣华给沈恺行了礼,又给宝书使了眼色。 宝书赶紧扶起沈恺,陪笑劝慰了几句,又扶他走到渡口,招呼婆子划船送他们回去。听说了这么重大的秘密,宝书心里翻江倒海,也要发挥他的作用了。 回到卧房,沈荣华一口饮尽了一杯温茶,无心午睡,就琢磨水姨娘要回津州的事。她让人给李嫂子传话,尽快把汀兰苑收拾出来,装饰布置整齐。等水姨娘回来,她想接水姨娘到芦园住些日子,把她积攒了两世的话说给水姨娘听。 站着想,坐下想,后来干脆躺到床上想,越想头越昏,后来就睡着了。等她睡醒,已是申时三刻,这一觉睡得很舒服,竟然睡了这么长时间。睡醒之后,她闲着无聊,听说初霜去跟李嫂子说话了,她就想带雁鸣和山竹到庄子里转转。 沈荣华主仆转到桃花坞,听说萧彤中午喝了不少酒,自酿的酒后劲大,现在睡得正香,她们也没进去,就沿着便桥去了梨雪庐,梨雪庐已洒扫干净,各处都收拾整齐了,等李管事买东西回来再装饰铺陈,不会耽误晚上入住。从梨雪庐出来,再往靠山的方向走就是杏雨斋,看到有婆子正打扫杏雨斋,沈荣华很纳闷。 “是李嫂子让打扫杏雨斋的吗?” 婆子知道沈荣华是芦园的新主子,赶紧过来行礼,“回姑娘,不是李嫂子让收拾的,是梨雪庐那位爷让收拾出来,说最晚后天就有很多人要住进杏雨斋。” 沈荣华冲梨雪庐狠狠瞪了一眼,问山茶,“很多人?谁要住进来?” 山茶一脸无辜,摇头说:“姑娘,奴婢真的不知道。” “什么东西?一点儿也不客气,真把芦园当他自己的地方了。”沈荣华嘴里嘟囔着往回走,想到梨雪庐把连成骏拉出来,劈头盖脸痛骂一顿。走到梨雪庐门口,她寻思一会儿,没进去,又转头离开了,她决定继续忍耐,以免因小失大。 “姑娘别生气了,有的人就是存心想气你,你生气正合他的心。”雁鸣不知道沈荣华为什么生气,她小心翼翼劝慰,说出的话也是万金油式的。 没有到雁鸣这万金油的话竟起了作用,沈荣华一扫满脸阴霾,挺胸抬头,斗志勃勃。连成骏那么阴险、那么贪婪,逢人就想坑,是便宜就想占。要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生气,不让他气死才怪,气死人不偿命,他又得便宜了。说不定他正在暗处用一双精亮的眼睛偷窥,看到她气急败坏,笑得比狐狸都得意。 “姑娘,初霜姐姐和李嫂子在前面。” 沈荣华抬眼望去,看到初霜和李嫂子正在长廊拐角处跟婆子们说话,就带雁鸣和山茶朝她们走去。连成骏和一个黑衣男子从长廊另一端走过来,李嫂子赶紧迎上去行礼,连成骏很和气,就自然而然加入了李嫂子等人的讨论行列。沈荣华看到连成骏和众人说话,想转向别处,又不甘示弱,就大步向他们走去了。 “见过姑娘。”李嫂子和初霜等人上前施礼问安。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沈荣华对连成骏视而不见,抬手让初霜等人免礼。 李嫂子看了看初霜,说:“初霜姑娘跟奴婢说在长廊两侧种一些带藤蔓的瓜果,让瓜秧往长廊上面爬,可以遮阴观赏,还能结不少果实,自家吃或往外卖都不错。奴婢觉得她想法很好,就带她过来跟打理长廊的婆子商量。” 从浣翠居外侧的湖溏到大门口除了有一条直路相连,还有长廊相接。只不过长廊呈半弧形,又有几处拐角,比直路的距离要长得多,大概有三百丈。芦园的长廊与别处也不同,长廊上面就横着几排木头,没有棚顶,更没有雕梁画栋的装饰。这长廊不能遮蔽阳光,也不能隔挡雨雪,用于观赏也实在勉强。不知圣贤皇太后当时建这座长廊有何想法,或者说是工程弄到一半就荒废了。 连成骏看出沈荣华的疑问,说:“芦园建好,正建长廊时,京城就发生了叛乱,太宗皇帝薨逝,长廊就停建了。后来,圣贤皇太后将芦园赐给大长公主,这些年,长廊一直没再建。大长公主隐居凤鸣山,才让人重修长廊,只不过一切从简。听大长公主说,圣贤皇太后画的长廊草图就没有棚顶,只画了一些木桩。” 李嫂子知道连成骏得大长公主看重,听他说起长廊未建好的因由,赶紧说了一堆好话恭维他。连成骏混在一群女人之中,又极受关注,倒也表情自然。 沈荣华冷冷瞄了连成骏一眼,又四下看了看,问:“以前怎么种?” 一个身材高大的婆子出来行礼,说:“回姑娘,长廊两侧原来种过丝瓜、苦瓜、葫芦之类,藤蔓爬到长廊上面,夏天能遮阴,也结了不少果实。可庄子里人口不多,吃不完,别的庄子不缺这些,近处卖不了,拉到津州城去卖,连车马钱都不够。那些瓜果扔得到处都是,后来就不种了,边边角角种几棵就够庄子里的人吃了。现在长廊两侧种的都是花花草草,也种一些开花好看的瓜果菜蔬。” 初霜见婆子不认同她的想法,有些紧张,忙说:“姑娘,奴婢认为种花草或开花漂亮的菜蔬只做观赏,收益却不大,才想到种这些高产的瓜果。” 高大的婆子又说:“初霜姑娘,那些瓜果确实高产,比种花草省事,我们也愿意种。可结那么多果实庄子里吃不完,又卖不出去,想送人都没人要。” “怎么没人要?”连成骏马上接话了,那神情就象拣到宝贝一样,“芦园能种出多少,全部送给我,我要,放心,我不白要,按时价买也好。” “连大人,你……”初霜听到连成骏的话,很高兴,又不确定,赶紧看向沈荣华,寻求支持,“姑娘,若连大人能按时价买,会有不少收益。” “初霜,你信吗?”沈荣华听说连成骏要按时价买庄子里种的瓜果,心里吃惊,仍对连成骏仍视而不见,她挑起眼角看向李嫂子等人,问:“你们信吗?” 李嫂子是爽直之人,马上表态,说:“奴婢相信连大人。” 山竹憋了许久,这下赶紧凑到前面,举起双手说:“奴婢也信。” “我不信。”沈荣华的态度很鲜明,她认定连成骏这只狐狸又在挖陷阱,就摆出一副资深受骗者的姿态,立场极其坚定,“谁信我都不信。” 连成骏收起脸上的笑意,一本正经凝视远方,说:“我可以签契约、付定金。” “连大人,这是真的吗?”初霜被沈荣华同化,不信任连成骏,可听说签契约、付定金,她就相信了,契约可以不作数,银子抓到手里才稳赚不赔。 “当然是真的。”连成骏板起脸,说话落地有声,由不得别人不相信他。 初霜走向沈荣华,低声说:“姑娘,连大人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 沈荣华意识到自己被孤立了,别说山竹是连成骏的暗线,就连初霜和李嫂子等人也倾向于他,雁鸣都被动摇了,旗帜鲜明地和山竹站到了一块。若再僵持下去,她这个主子的威信可就被踩到脚底了,连贴身丫头都不信任她了。 她必须表态,而且还要拿出有说服力的理由,让这只狐狸败退。可她对耕作种植之事一窍不通,就怕说出无理之辞,会落下话柄,说不定还会被连成骏揪住把柄。要想立于不败之地,还要胜人一筹,就要拿出有震撼力的杀手锏。 于是—— “连大人想让我信任也容易,你先付五千两银子的定金吧!” ------题外话------ 对手戏全面开锣,精彩不容错过。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愿与你分享秘密 沈荣华的话确实极具震撼力,话一出口,就震惊了除连成骏之外的每一个人。 连成骏轻咳一声,凝望西天落日,轻笑说:“明天还是好天气,不错。” 一句云淡风轻且具有戏谑性的话牵引着众人的思绪,极富感染力。 众人恢复如常,互看了一眼,又都以怪异的目光看向沈荣华,脸上的表情也丰富起来。李嫂子咧开嘴,想笑又笑不出来,脸上呈现的表情就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看到婆子们都低下头,努力掩饰对沈荣华的嘲笑,李嫂子觉得不好意思了,忙板起脸咳嗽一声,以此斥责婆子们,随后又很无奈地点了点头。 初霜微微皱眉,脸上流露出苦笑,沈荣华一张口就开出报复式的天价,这本身就是授人以柄。李嫂子等人能嘲弄沈荣华这个芦园的新主子,她不能。她很想抓住这次的机会,又怕沈荣华太执拗,心里很别扭,只好向山竹和雁鸣求援。 听到沈荣华开出离谱的天价,山竹认为她太贪婪,又倾向于连成骏了。雁鸣是憨厚人,觉得沈荣华对连成骏态度恶劣,有些欺人太甚,就与主子疏离了。于是,两人都摆出一副与沈荣华划清界限的模样,也不理会初霜了。 沈荣华看到众人的神态表情,热血直冲头顶,又一次萌生出想扇自己耳光的冲动。千防万防,狐狸难防,她在不知不觉中又掉到连成骏的坑里了。连成骏只装出一副真诚的模样,沉默不语,就能让她在短时间内众叛亲离。她想逼连成骏守信才让他拿出五千两的定金,怎么到头来众人反而开始置疑她了? 连成骏见沈荣华面露狼狈,流露出迷人的笑脸,掩嘴轻咳一声,说:“五千两的订金也不算高,如果你肯同我签下十年契约,篱园和芦园的庄子都种高产的瓜类作物,我马上付你五千两银子。众人做证,我绝不食言,你大可以放心。” “不管是丝瓜、苦瓜还黄瓜,旺季正结果的时候,最高也就一两文一斤,五千两银子能买多少瓜呀?”身材高大的婆子掰着手指跟几个婆子算起天价帐目。 “连大人,这不好,你是实在人,我们也不能坑你不是。”李嫂子看了沈荣华一眼,勉强一笑,说:“别说芦园只种瓜类作物,就是种更值钱的,碰上好年景,除去庄子的花费嚼用,最多只给主子交二百两银子。要是老天爷不作美,庄稼欠收,有时候连一百两银子都交不上。别看篱园的庄子地方大,灌溉不如芦园方便,这每年的收成还不如芦园呢。就打两庄子每年都收入二百两,十年下来只有四千两。连大人还多给一千两银子呢,这可不行,大家都是实诚人,不能坑你。” “不要紧,钱财是身外之物,你把帐算得很明白,就不是坑我。”连成骏爽朗一笑,又说:“你家姑娘都开出价来了,我怎么也要给她几分面子,多余的钱就当我买她对我的信任。她阅历浅,又刚学打理庄子,处事不周之处你们多包容。” “是是是,连大人真是……唉!”李嫂子很实诚,听连成骏这么说,都有点手足无措了。那几个婆子只差给连成骏鼓掌了,而看向沈荣华的目光难掩挑剔。 沈荣华冲连成骏伸了伸手,很想抓破他那张虚伪的脸,“那连大人就……” “姑娘。”初霜赶紧把沈荣华拉到一边,低声说:“奴婢知道姑娘在跟连大人怄气,李嫂子她们却不知道,只会认为姑娘贪婪、不通人情。姑娘一味赌气,到最后银子赚不到,还背个恶名,这不正中连大人的下怀吗?姑娘又是何苦呢。” 初霜这番话说到了沈荣华心里,她确实在跟连成骏赌气,想就此逼着连成骏说话算数。可若连成骏真给她五千两银子,而她也要跟连成骏签下两个庄子十年的合约。银子赚到了,她的做法没错,可她却背了恶名、失了人心。这样的战术其实就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就算胜利了,也是惨胜,也得不偿失。 “我被逼急了,难免意气用事,算了。”沈荣华可不是一条道儿走到黑的笨蛋,前世吃了太多的亏,虽然在她心中连成骏远不如沈老太太等人恶毒,可这只狐狸也给了一个深刻的教训。一味倔强、不懂回旋,得理不饶人,到最后吃亏的还是她,“初霜,你尽管按你的想法谈,我希望你抓住这个机会,只为你自己。” “多谢姑娘。”初霜说服了沈荣华,又满脸期待看向连成骏。 沈荣华转身回来,笑容湿润、坦荡平静,对连成骏福了福,说:“我刚才张口就开出五千两银子的天价,其实是句气话,请连大人莫怪。连大人带人住到芦园,铺盖等一应使用物品都要上好的,伙食标准比津州内阁大学士府的少爷们都高,还言明不付食宿等一干花费。我就是个小女子,虽说生在富贵之家,也没见过连大人这样的排场。连大人说住到芦园是奉大长公主口谕,我就是搭上芦园三年的收益也要把你们招待好。只是我心里别扭,就说出了气话,让诸位见笑了。” 听到沈荣华这番话,李嫂子与几个婆子再次互看几眼,怪异的目光就落到了连成骏身上。原来连成骏带这么多人打着大长公主的旗号来芦园白吃白喝白住呀!别说给他们置办铺盖等使用物品,而且还要上好的,就光这些人吃饭也要花不少银子。粗略估计,他们在芦园住上一个月要花掉芦园一年的收益,这也太过分了。难怪主子姑娘起急,说出不靠谱的气话,这不是被连大人逼急了吗? “姑娘……”李嫂子为刚才误会了沈荣华感到惭愧,想劝慰几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陪着笑支吾。那几个婆子也有同感,看向连成骏的目光就不友好了。 沈荣华冲李嫂子和婆子们宽容一笑,对连成骏说:“芦园上下都是本分实诚之人,连大人吃住在芦园,我们热情招待,决不把你们当外人。你若还想按时价买下芦园种植的瓜类果实,为芦园谋些收益,就跟我的大丫头初霜和李嫂子谈。” 连成骏重重点头,张开自己的右手看了看,冲沈荣华竖了一下大拇指。他今天跟沈荣华这番争斗算是平局,但他却认为自己输了,因为沈荣华比他更懂得将计就计。从本心来说,他从不把沈荣华当对手,所以沈荣华还能舒服自在地活着。 “蛇心,取五千两银票。” 沈荣华摇头一笑,说:“连大人,我不会同意和你签下两个庄子十年种植瓜类作物的契约。经营一个庄子,我会看重它的收益,却不能以赚钱为目的。若这两个庄子都种瓜类,佃户和下人省事了,但他们也会感觉无趣。我想让芦园四季都有风景,风景单调简单也没意思,再说,我也不想总吃自产的瓜果。” 叫作蛇心的黑衣男子拿出五千两银票,想呈给沈荣华,见沈荣华没有接受的意思,就塞给了山竹。山竹反映快,现在又和她们家姑娘站到一条战线上了,自然不会收银票。她拿起银票连一眼都没看,就气呼呼抛到了蛇心脚下。 连成骏挑眼一笑,问:“沈二姑娘真不收这五千两银子?” 沈荣华点点头,说:“若是种植瓜类作物的定金,我不会收,我刚才也说过这件事请你找初霜和李嫂子谈,如何定价、收多少定金,由她们全权做主。” “这五千两银票尘封了将近二十年,和现在流通的银票不一样,沈二姑娘就不想看看?”连成骏问话的语气别有意味,他也知道沈荣华能听明白。 “我不想看,这是连大人的银票,还请连大人好好保管,别胡乱拿给不相干的人看。”沈荣华的神态沉静坦然,抬头看天,脸上布满自信,“大长公主把芦园赐给我,我就会努力把芦园经营好,芦园收益不多,但足能养活我们主仆了。” 她说过就算万夫人留下的锦盒里就是有金山银库,她也毫不眨眼地送给连成骏。说话算数,当连成骏暗示锦盒里有大量银票时,她真的眼睛都没眨一下。锦盒里的东西困扰了她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甩了出去,就让连成骏麻烦去吧! 连成骏摇头叹气,“蛇心,你说我一下子有了这么多银子该怎么花呢。” “慢慢花。”蛇心一直冷着脸,没有一丝笑纹。 “这五千两赏你了。” “多谢主子。”蛇心拣起银票就塞进袖袋里。 李嫂子和婆子们见连成骏随随便便就赏了随从五千两银子,住进芦园却不付一文钱,心里对他的成见又加深了。但她们都不敢表示出来,她们也希望哪一天连成骏善心大发或是喝醉了,赏她们五千两银子,哪怕五百两、五十两也行。 沈荣华敲了敲长廊的栏杆,又看了看四周,问:“这长廊两侧能不能种植葡萄呀?种葡萄能遮荫、能观赏,葡萄好看好吃,还能酿醇美的葡萄酒。” “沈二姑娘跟我想到一处了,我正想说呢。”连成骏抛给沈荣华一个友好的笑脸,又说:“大长公主在京郊有一个庄子,种植了大片的葡萄,秧苗都是从番邦买来的。平王殿下府上的长廊上也种有葡萄,只是果实结得太少,也不好吃。” 平王殿下就是三皇子,他王府后花园的长廊两侧确实种满了葡萄。前世的沈荣华曾在三皇子府上做艺妓,有时候需到后花园陪客。那段日子,她如行尸走肉般活着,每每看到绿色长廊上挂满成串的果实,她心里就会舒服些。三皇子府上的葡萄是什么味道她没尝过,但那条绿色长廊曾一度给她活下去的勇气。 如今,她有了新的生命,还有自己的庄子产业。她想在芦园长廊两侧栽种葡萄也源于前世在三皇子府的记忆,她想重拾前生那绝无仅有的点滴的美好。 李嫂子听说沈荣华有意在长廊两侧栽种葡萄,忙说:“凤鸣山里就有不少野葡萄,一入秋,奴婢就带人摘野葡萄酿酒,果实很香甜。姑娘要是想种,奴婢就让人去挖一些枝桠秧苗,先在空地上种下,怎么也要养上几年才能结果。” 连成骏见沈荣华听得认真,轻咳一声,高声说:“蛇心,你去一趟京城,找大长公主府上打理庄子的桂公公,就说我想要一些葡萄秧苗,要种上当年就结果的那一种。秧苗送过来时,让他顺便再派两个人过来指导种植,现在就动身。” “是,主子。”蛇心应声,转身就走了。 积聚在沈荣华心中的郁气很快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了,她嘴角挑起淡淡的笑意。凝望天际,看浮云飘移、日落西山,那种踏实又在她心里重生了。此地不宜久留,免得她不经意间流露出对连成骏的感激,让他或别人看到,认为她被几株葡萄秧苗买通了。她冲连成骏福了福,吩咐了李嫂子几句,就招呼丫头回浣翠居。 山竹磨磨蹭蹭,一会儿就落到了后面,沈荣华心里明白,对此视而不见。晚饭之后,山竹才兴冲冲回来,好像拣到宝贝一样来向沈荣华献媚。沈荣华靠在软榻上看书,雁鸣坐在一旁记帐,鹂语和白雨带着几个小丫头做鱼杆。山竹见众人都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觉得很尴尬,赶紧给沈荣华倒了一杯茶递过来。 “你用过晚饭了?”沈荣华很关心山竹带回的消息,只是想磨磨她的性子。 “吃、吃过了。” “今夜你不值夜,去休息吧!” “姑娘,奴婢好不容易才打探到一些消息,就想着赶紧回来告诉你。” 别人都很平静,唯独鹂语一下子站起来,一副你休想抢我生意的模样。 沈荣华用书掩嘴一笑,示意鹂语坐下,问山竹,“是秘密吗?” “是、不,也不算是。” “那就说吧!燕喃,给山竹倒杯茶。” 山竹喝了几口茶,说:“我家主子,不,连大人要买芦园产的瓜果,好像是要卖给官府。听说凤鸣山周边好多庄子都知道这件事,还要一起竞争呢。连大人把为件事交给了蛇心,蛇心的嘴比蚌壳还紧,他就是没去京城,别人也休想问出来。奴婢来的时候,连大人让人把初霜姐姐和李嫂子请去梨雪庐了,也为这件事。” 沈荣华放下书,望着跳跃的灯烛,轻叹了一声。自出了娘胎,就注定她是一个养在深闺、只知风花雪月、伤春悲秋的大小姐。不管有多么聪明的脑袋。她对生意买卖、耕作种植、当家理事都一窍不通,因为没人提点她这些东西。 前世,沈阁老死后,她吃的亏、受的苦根本数不清,最后连命都搭上了。重生之后,她努力弥补前世的遗憾与不足,坚定走好今生的每一步。她要从头来过,可任她再聪明,有些东西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领悟的。 比如山茶带回来的消息,她意识到这件事不简单。若无利可图,连成骏绝不会参与,现在的状况就是连成骏在为自己谋利,芦园,或者说是她沈荣华在跟着沾光。可因为她对经营买卖之事懂得太少,一时理不出头绪。唯今之计只有坐等消息,连成骏不傻,他借芦园谋利,就该知道和她已经绑到一条船上了。 “庄子里的事由李管事夫妇打理,初霜替我监管,就不用我操心了。”沈荣华嘴上这么说,但她知道依靠谁都不如依靠自己更稳妥踏实。 山茶感觉到沈荣华对她带回来的消息没兴趣,有些失望,愣了一会儿,又低声说:“姑娘,虫六打开的那只锦盒里真有宝贝,光银票就有厚厚一叠子。听说还有一块怪模怪样的芙蓉玉,连大人说那是信物,说不定真能打开一座金山。” 几个丫头隐约听到山茶的话,手上的动作都慢下来,支起耳朵想听得更详细。 “那是连大人的,与我无关。”沈荣华伸了伸懒腰,说:“我要休息了,你们也都回房吧!明天一早起来到水榭钓鱼,谁也不许偷懒,山茶,你也一起去。” 晕黄的霞辉洒满卧房,仲春清晨清新的气息在房间弥散,香甜芬芳。 沈荣华舒舒服服伸了懒腰,睁开惺忪的眼睛看向沙漏,看到已卯时三刻,她一下子清醒了。不是说好卯时初刻到水榭钓鱼吗/怎么没人叫她呢?她没喊丫头进来伺候,自己穿好衣服鞋袜出去,看到外间值夜丫头的床铺已收拾整齐,却不知人去了哪里。她心里纳闷,站到阳台四下看了看,也没发现异常。她简单洗漱梳头完毕,就拿起鱼杆,悄无声息下楼,去了水榭。 水榭里有人钓鱼,但不是她的丫头,而洒扫收拾的婆子对有外人进来垂钓竟然视而不见。沈荣华明白了,某人的爪子伸得太长,都伸到浣翠居和她的丫头身上了。而她对此却一无所知,她实在不想承认自己傻,只谴责某人太狡猾。 “这湖溏里的鱼真傻,甩个空杆进去,半盏茶的功夫就有鱼上钩,还都很肥。” 沈荣华憋了一肚子气,重重把鱼杆甩到地上,斥问:“你敢骂我?” 连成骏头也不抬,只慢条斯理抛来一句话,“鱼傻不是你的错,你又不肥。” “你……”沈荣华气呼呼坐到栏杆上,怒问:“我的丫头呢?” “她们都去桃花坞前面的山沟里挖人参了,陪你钓鱼的苦差事就交给我了。” “肯定是你搞的鬼,可她都调走了。” “不是,真有人参,是印月发现的。”连成骏示意沈荣华站起来,在她坐的地方放了一块厚厚的棉垫,又让她坐下,“清晨寒气重,当心着凉。” 沈荣华也不客气,坐到棉垫上,轻哼一声,脸上不由流露出笑容。连成骏看了她一眼,拣起鱼杆递给她,又放好鱼饵,给她讲了一些钓鱼的要领。沈荣华四下张望,无心钓鱼,看到连成骏钓到的鱼,脸上得意狡黠的笑容快速泛开。 “你对几条鱼都这么贪心,对锦盒里的宝贝竟然置之不理,真是怪人。” “你脑袋上长后眼了?”沈荣华很郁闷,想偷一条鱼都被发现了。 “看你偷鱼还需要后眼吗?”连成骏生动的笑脸映在碧波里,干净无瑕。 沈荣华轻哼一声,问:“你不是说鱼很傻吗?为什么我钓不到呢?” “我的话你也信?” “我再也不信了。”沈荣华绷起脸,摆出一副再也不会上当的警惕模样。 连成骏笑了笑,提杆而起,这次上钩的是一条一尺长的鲤鱼,他把鲤鱼放进鱼篓,说:“我在江东清剿水鬼时,一有空闲就去钓鱼,我烤的鱼可香了。” 沈荣华专心致志盯着自己的鱼杆,一言不发,只摆出一副再信你我就是傻子的模样。一盏茶的功夫,有鱼上钩,她兴奋提杆,钓到了一条三寸长的小鱼也欣喜不已。她想跟连成骏炫耀一下,扭头一看,水榭里已没了连成骏的身影。 她没在意,继续用心钓鱼,当她钓到第三条鱼时,忽然闻到了烟火的味道。随后,烟火裹着烤鱼的鲜香气味传来,她的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饥饿瞬间袭卷了她全身。她咽了一口唾沫,两条腿不由自主向香气传来的地方走去。 与水榭相连的曲廊外侧有一片空地,湖岸边栽种的花木与曲廊相连,正好把这片空地包围起来。连成骏就坐在这片空地上烤鱼,有两个婆子正帮忙拾柴添火。看到沈荣华走过来,两个婆子只冲她行了礼,就一言不发离开了。 “你买通婆子花了多少银子?”沈荣华很不愤,强迫自己不去看烤好的鱼。 “错,她们要送我银子,我没收,她们千恩万谢,还用我去买通她们?”连成骏撕了一块鱼肉,很认真地剔出刺,冲沈荣华晃了晃,塞进自己嘴里,“万夫人留下的锦盒里大有文章,我愿意与你分享秘密,就象分享鱼肉,你愿意吗?” ------题外话------ 继续求支持…… 第一百一十五章 锦盒里的秘密 沈荣华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被一群灰头土脸的丫头拥簇着走进了浣翠居的大门。周嬷嬷沉着脸站在院子中间,看到她们进来,就劈头盖脸一顿训斥。丫头们都跪下了,只有沈荣华直挺挺站着,倒有几分羊群里出了骆驼的模样。 要说沈荣华的点子也真背。就在刚才,她答应了连成骏的要求,两人皆大欢喜。她接过连成骏剔除刺的鱼肉,先闻了闻,好香,然后撕下一小块轻轻往嘴里放。连成骏告诉她品尝美食要先欣赏,再慢慢享受吃的过程,这句话她没怀疑。 而她不怀疑的后果就是她刚把第一块鲜美焦香的鱼肉欣赏完毕,正往嘴里放时,周嬷嬷突然杀过来,一声厉呵,吓得她跳了起来,鱼肉掉到了地上。她对着鱼肉欣赏了半天,却一丝都没吃到嘴里,就被周嬷嬷这程咬金给硬生生打断了。 周嬷嬷满脸浓重的杀气,只差把连成骏这个坏她家姑娘名节的天外来客生吞活剥了。大概是看连成骏人模狗样、衣饰光鲜、举止优雅,周嬷嬷咬牙数次,最终没向连成骏发难。但她也不给沈荣华半点讨价还价的余地,不顾身体老化,亲自出手,就象是要把沈荣华拉出“火坑”一样,打了一场短暂的攻坚战。 连成骏费了许多心思力气才瓦解了沈荣华的心理防线,准备吃完烤鱼,就一起去分享锦盒里的秘密。被周嬷嬷破坏了兴致,他很不高兴,见周嬷嬷发威,他脸上阴霾渐浓。沈荣华赶紧给连成骏使了眼色,又乖乖被周嬷嬷拉走了。 看到浣翠居大门前站着八个满身狼狈的丫头,她毫不犹豫地加入了她们的行列。雁鸣、鹂语、白雨,还有四个燕字辈三等丫头,外加竹节。别人不说,象雁鸣、白雨和竹节,这都是实诚、稳重、安分的丫头,可今天却被抓了现形。 “山竹呢?”沈荣华一想就知道这事是山竹撺掇的,怎么被抓的人里没她? 白雨咧了咧嘴,说:“山竹姐姐去找绑人参娃娃的红布了,她刚走,嬷嬷就到了,没抓住她。奴婢们今天是要挨罚的,只有山竹姐姐能伺候姑娘了。” “真有人参娃娃?”相比山竹弃众人独自脱身,沈荣华更关心这个问题。 “姑娘,真有人参娃娃,只可惜奴婢们挖到的都只有筷子粗细。” “别着急,再过百八十年,筷子粗细的人参也能长成人参娃娃。”沈荣华暗暗一笑,看向丫头们,“你们挖到的人参呢?让我看看什么样。” “都让嬷嬷收走了,有婆子说让她泡水喝,喝得她浑身流鼻血才好。”说话的是竹节,别看她年纪不大,不管是出手还是动嘴,都是个厉害主儿。 沈荣华想训斥竹节几句,可没等她开口,周嬷嬷气狠的声音就在院子里晌起。 于是,就发生了本章开篇的那一幕。 “姑娘该配一个教养嬷嬷才是。”事关重大,周嬷嬷不会当着众人的面说沈荣华与连成骏私处的事,而且年幼主子的德行问题该归教养嬷嬷约束。 按沈家庶女的份例,她现在的下人配备齐全,可却有不少缺口。佟嬷嬷领着她教养嬷嬷的月银份例,在篱园做管事嬷嬷。等篱园建好,还要添不少下人,她们住进芦园,这边的事也会多起来,也缺不少得力可用的下人。她想通过牙行买进一些下人,可她和沈家大宅有很多关联,下人怎么安置,她也没想好。 沈荣华自知理亏,对周嬷嬷和气尊重,微笑说:“确实该配一个,佟嬷嬷现在顾不上这边,我身边还真缺这么一个人。我想让初霜代我监管两处庄子,空闲时候了才能在我身边伺候,大丫头也差一个,小丫头我也想再添几个。是从自家选还是从外面买,我之前没管过,不通这些事,还需嬷嬷替我把把关。” “这些事容老奴再想想,姑娘去用早膳吧!”周嬷嬷让沈荣华去吃饭,才想到这些丫头都犯了错,必须挨罚,没人伺候沈荣华了。 就在这时候,初霜、山茶和夏嫂子提着食盒进来,看到周嬷嬷发威,她们都低头垂脸,大气也不敢出。周嬷嬷让初霜和山茶去伺候沈荣华用膳,其他八个丫头全都罚跪两个时辰,一天不许吃饭,这罚得可真不算轻了。 浣翠居设能小厨房的事已进入准备阶段,夏嫂子已接手负责沈荣华的一日三餐。摆好碗筷碟盘,夏嫂子从食盒里取出一粥一汤,四样主食,六个小菜。饭菜比在府里简单些,但夏嫂子手艺不错,食材也新鲜,沈荣华吃得舒心舒服。 “姑娘,还有呢。”山竹变戏法一样拿出一大盘烤鱼,还有两碟鲜绿清香的野菜,说:“吃烤鱼好上火,这两碟野菜是祛火的,配在一起吃味道也不错。” 沈荣华咧嘴一笑,不用丫头布菜,就自己直接动手了。烤鱼外酥里嫩,入口又鲜又香,野菜微微有些苦味,正好能去除烤鱼的腥味,配在一起吃果然鲜美无比。一大盘烤鱼吃了一半,两碟野菜见了底,她又喝了半碗粥,吃了两个奶油花卷,才感觉饱腹了。其它小菜她也尝尝了,是想比较一下两方的手艺,结果夏嫂子完败。但她还是给了夏嫂子极高的评价,毕竟以后夏嫂子是她的厨娘。 “你们吃吧!”沈荣华把剩下的饭菜赏了初霜和山竹。 山竹有些惭愧,低声问:“姑娘,雁鸣她们真的一天不许吃饭吗?” “那当然,你以为周嬷嬷罚人是说着玩儿呢?”没等沈荣华说话,初霜就开口了,“一大早去挖人参的事定是你鼓动的,你倒会讨巧,没挨上罚。” “嘿嘿,也是我运气好,赶巧了。”山竹觉得过意不去,想了想,说:“一会儿等周嬷嬷走了,我偷偷去给她们送些饭菜,怎么也不能饿她们一天呀!” 沈荣华活了两世,第一次见周嬷嬷发这么大的脾气,罚人罚得也狠。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尽管她今天是规矩被破坏的受益者,她也希望这种事少发生为好。丫头挨罚,她也余心不忍,但能就此引以为戒、以儆效尤也不是坏事。 “周嬷嬷罚她们不许吃饭,就给她们送一些饭菜之外的吃食,等午后周嬷嬷午睡时再说。山竹,你惦记这件事,不许惹周嬷嬷生气,她也是为大家好。” “姑娘放心,奴婢记住了。” 沈荣华点了点头,问初霜,“那件事怎么样了?” “基本上确定了,奴婢正想跟姑娘说呢。” “你们先用饭,一会儿再说。”沈荣华倒了一杯茶,端到阳台去喝。 怪异的箫声传来,沈荣华微微一笑,看向山竹,以目光询问。 山竹正大快朵颐吃烤鱼,好不容易腾出嘴来,说:“主子请姑娘去梨雪庐。” “你告诉他多等一会儿,我跟初霜说完话就去。” 初霜不想让沈荣华久等,急匆匆吃了几口,就净手洗漱,到阳台陪沈荣华说话,“奴婢听连大人说,军中自今年五月上旬起可以自行采购兵部和户部供应以外的物资,应时的蔬菜瓜果是需求量比较大的物资之一。津州有陆军和海军两座大营,共有五万官兵,按时价给他们供应蔬菜,也能赚不少银子。” “津州两座大营的将士光吃丝瓜、苦瓜、葫芦、黄瓜吗?” “这只是其中一部分,连大人刚得到消息,还没详细打听呢,朝廷暂时也没有诏书下发。连大人的意思是早做准备,抢占先机,哪怕只拿到一座大营两成的供应份额,也比往年的收益要高得多。奴婢跟李管事夫妇和李嬷嬷说了种植蔬菜的事,他们怕有风险,不支持大面积种植。奴婢也认为象连大人说的只在长廊两侧或边边角角种植一些高产的瓜类,先摸清门道,试着供应一年比较稳妥。 谷雨前后、种瓜点豆,奴婢让李嬷嬷先找一些常见的种子,等我表哥回来再让他帮忙参谋一番。篱园的院落和庄子之间那片空地也有十几亩,是用来扩建篱园的,一直空了许多年了。若是有人能把那片地种起来,哪怕只种蔬菜,收益也不少。奴婢想让婆子们自行开荒,她们是要辛苦些,等庄子里赚了钱,也给她们分红。奴婢想法很多,只是感觉力不从心,可能是刚开始吧!” “有想法就好。”沈荣华抛给初霜一张宽慰鼓励的笑脸,眼中更是自信满满。 初霜说的这些东西,她能听懂的不多,更谈不上有兴趣,但她会强迫自己仔细去听。重生一世,她不想再做那个不分五谷、不识稼禾,空有才女之名,只知伤春悲秋,到头来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及性命都保不住的大家闺秀。 谁也不是出娘胎就什么都知道的,不懂的可以问,没兴趣的,只是有益,也可以慢慢培养自己的兴趣。初霜懂的东西她不一定都要懂,但她要保证自己能判断对与错,趋利避害。然后,她会给初霜权利和支持,让初霜放心大胆去做。 “初霜,我也跟你说过,耕作种植之事我不懂,但我也想知道一些。不如这样,你把你说的这些事详细写出来,等我闲下来仔细看看,不懂的再问你。我先去见连大人,等下午或明天,我和你去见李管事和李嬷嬷,也听听他们的想法。” “好,姑娘。”初霜很激动,只要沈荣华认可她、支持她,事情就做成了一半。至于另一半,她需要自己努力、需要等待时机,她相信自己的梦将不是梦。 “初霜,你也跟我去梨雪庐。”沈荣华知道连成骏让她过去,主要是说锦盒的事。尘封多年的东西重见天日,她需要初霜帮她分析、给她支持。 梨雪庐在芦园西侧,已靠近庄子边缘,这一片种的都是各种各样的梨树,大概有七八亩。因四周低洼,只有两亩多的平面土坡较高,就在平面土坡上建起了一院落。梨花开时,房顶院墙上缤纷飞舞的落花洁白如雪,故得名梨雪庐。 坐北朝南的梨雪庐是一座小两进了院落,大门向东开。正房是三大间,两侧各有一间角房、两间厢房,与门房相连的倒座房只有两间,正房后面的后罩房却是五间。这座院落偏远安静,住了连成骏主仆九人,也相当宽松了。 沈荣华主仆刚到梨雪庐大门外,就有一名黑衣男子迎出来行礼。经山竹介绍,沈荣华才知道这黑衣男子是虫九,“虫”字辈中年纪最小也是下九流手段最高的一个。这段时间,沈荣华对连成骏的随从有了大致的了解。他“蛇”字辈的手下武功好、通骑射,而“虫”字辈的手下则都精通奇巧技艺。比如虫七善于召唤虫子,而虫六则善盗,善溜门撬锁,连锁仙制造的子母锁他不用钥匙都打开了。 “沈二姑娘请。”虫九请沈荣华进去,要跟在她身后,被山竹一把推到一边。 山竹在前面带路,直接把沈荣华和初霜带进了正房的客厅。客厅门口东侧摆着一张八仙桌,桌子罗列着乱七八糟的东西,虫六正闷头研究一堆零碎。沈荣华主仆走进客厅,连成骏和萧彤及印月才从书房嘻嘻哈哈出来。 沈荣华没想到连成骏和萧彤竟然这么和气,心里忖度着是不是萧彤就要倒霉了。她轻哼一声,迎上前去,给他们二人规规矩矩行了福礼。连成骏请萧彤和他一起坐到主座上,又示意沈荣华坐到离主座很近的软榻上,摆出议事的姿态。 “锦盒呢?”沈荣华开门见山。 连成骏答非所问,说:“这只锦盒是万夫人得知林阁老的死讯之后托人送到大长公主府上的,大长公主那段时间到处奔波,很少回府,这只锦盒就被管事嬷嬷当成寻常礼品扔进了大库房,这一扔就将近二十年。锁仙死了,还好我网罗了虫六这个人才,否则这只锦盒要么永久尘封,要么化为齑粉。” 虫六很得意地冲众人抱了抱拳,客气了几句,就埋头去做他的事。虫六是个孤儿,从小跟一群乞丐混在一起,对偷东西极有天分。连成骏到京城第二年,好不容易坑了别人一百两银子,正兴奋呢,在街上转了一圈,就被虫六扒去了。没出三天,他就把虫六抓住了,虫六的后果可想而知。最后,他不得不尊连成骏为老大,才保住了他的小命。结识了这个老大,他的天分得以充分发挥,一发不可收拾。现在,虫六已金盆洗手,但仍宣称没有他偷不到的东西、打不开的锁。 沈荣华挑嘴轻哼,冲连成骏伸出手,“给我。” “烤鱼好吃吗?”连成骏看向沈荣华的目光温柔如水,与他轮廓深刻英朗的面庞格格不入,“那两盘野菜一盘是炝青艾、一盘是拌芥芽,都是我亲手做的。” “手艺不错。”沈荣华很吝啬地夸赞了一句,就没有下文了。 “你喜欢吃就好,改天我上山猎几只锦鸡,煎炒烹炸,肯定让你大饱口福。” 沈荣华回味烤鱼的味道,嘴唇不由动了动,“真没想到你有这雅兴。” 萧彤见沈荣华和连成骏交谈时怪异的神态中流露出默契,心里不由泛酸,脸上仍布满温和随意的笑容。只是他凝视窗外,一言不发,似乎在深思。 “锦盒里都有什么东西?”沈荣华想努力把谈话扯回正题。 “十万两银票,一万两金票,一封书信、一份嫁妆清单,这些是给大长公主的。另外还有两份契约,证明多宝斋、染枫阁都是林阁老和万夫人的产业。”连成骏轻笑几声,转向萧彤,“你猜大长公主看到银票、金票和信,会有什么反映?” 萧彤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说:“十万两白银、一万两金子,要是我知道错过了,非悔绿了肠子不行。大长公主洒脱大度,应该不会有太强烈的反映。” 沈荣华沉下脸,高声呵道:“把锦盒给我。” 连成骏把那只子母锁锦盒递给她,只是锦盒打开了,里面空空如也。 “东西呢?” “我昨天让蛇心把锦盒里的东西都带去京城呈交大长公主了。”连成骏恢复了一本正经的神态,说:“这只锦盒是万夫人送给大长公主的,大长公主才是那些东西的主人,东西就必须交给她,这也是我和裕郡王世子商量之后做的决定。” 沈荣华很气闷,连成骏既然把锦盒的东西都带去京城交给大长公主了,还让她到梨雪庐来分享什么秘密?这不是存心溜她跑腿吗? “大长公主已把锦盒赐给我了,里面的东西就算不该由我决定如何处置,你们该让我先过目才是。不经我同意,你们商量之后就做了决定,是不是有点暄宾夺主了?”沈荣华沉下脸,冷眼注视萧彤和连成骏,越想越气愤。 “沈二姑娘,有件事你应该知道。”萧彤言谈举止仍一如既往地斯文优雅。 “什么事?你说吧!”沈荣华见萧彤面色沉谨,又很客气,态度也随和了。 萧彤沉思了一会儿,问:“你让黄公公代你打听多宝斋的后台东家是谁,他有消息给你吗?你没让人打听染枫阁,是不是你清楚染枫阁由谁经营?” 沈荣华听到萧彤的问题,心里咯噔一下。萧彤这段时间到处偷听偷窥,知道她托黄公公打探多宝斋后台东家的事并不奇怪。她奇怪的事萧彤说起这些事的语气和神情,令她感觉很沉重,有一种说不出的憋屈和压抑。 “黄公公没有消息给我。”前世,沈荣华知道染枫阁由水姨娘经营,诸多疑问等立姨娘回来一问就清楚了,但她不想跟任何人提起染枫阁的事。 “还好黄公公没消息给你,否则说不定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 沈荣华脸色一变,很警惕地注视着萧彤,急问:“怎么说?” 连成骏冲她安慰一笑,说:“多宝斋是当今皇上的私产,我也是刚听裕郡王世子说的。万夫人留下的契约上列明多宝斋是她创办的产业,这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明白。所以,锦盒里的东西必须交由大长公主过目,由她来决断处置。” “是皇上抢了我外祖母的产业吗?”沈荣华顿感全身无力,问话的声音很轻。 萧彤站起来,长吁一口气,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沈二姑娘,这句话在这间屋子里说说没事,离开这间屋子就不要再说了。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说不定真有杀身之祸临头,命都没了,还说什么身外之物?” “我明白了。”沈荣华靠坐在软榻上,心里难受,身体飘轻,她说自己明白了,可又不知道自己明白了什么,“我想活命,想好好活着,我不会再说。” 万夫人以那么郑重的形式给大长公主留下了契约,证明多宝斋是林家的产业,绝不会作假。可现在多宝斋竟然成了当今皇上的私产,谁敢站出来指责皇上抢了林家的产业?谁敢跟天子一较长短?皇上比普通人更爱惜自己的名誉,若这件事传出去,沈荣华将要面对多少危机,不可预测。萧彤和连成骏把锦盒里的东西呈交大长公主,由大长公主决策是最稳妥的处理方式,也是在保护沈荣华。 连成骏见沈荣华脸色不好,想安慰她几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冲她眨了眨眼,说:“万夫人托大长公主照顾她的女儿,送了大长公主十万两银子,一万两金子。结果这锦盒一藏二十年,重见天日时,万夫人存金子银子的钱庄都关门了。大长公主就是再大方,平白失去了这么多真金白银,心里不难受才怪。” 萧彤微微摇头,“永信钱庄之所以关门,依我看就是想吞掉万夫人的金银。” “永信钱庄?”沈荣华霎时变脸,紧紧抓住初霜的手,确定前生今世。 第一百一十六章 荣华发威 狐狸看打 “你知道永信钱庄?”连成骏和萧彤不约而同问出这句话,又都以机警的目光注视她,只不过连成骏眼底隐含奸诈与得意,而萧彤的眼神则幽深而隐晦。 沈荣华知道永信钱庄,可她真的不愿意想起,因为那是她前世悲苦惨痛的记忆。她担忧、她恐惧、她恨得心肺欲裂,她害怕一不小心就要重蹈前生的覆辙。 就在她死去的那一年的元宵节,沈臻静带她到五皇子府,说是她的嫡母万姨娘来了,让她过府拜见。她不想去,因为她知道万姨娘见到她,打骂她羞辱她都是家常便饭。可沈臻静决定的事由不得她反对,因为她的命都攥在沈臻静手里。 午后,空中飘着冰雨白雪,五皇子府的后花园一片洁白。吃饱喝足的贵妇贵女们坐在烧着地龙的敞厦里谈笑嘻闹,而她则被太监扒掉了衣服,只穿了薄薄的内衣内裤,被两个凶狠的婆子用皮鞭抽打着在雪地里跳舞。看到她狼狈惊惶的模样,万姨娘母女拍掌大笑,其他人也跟着指指点点说笑凑趣。 说她跳得不错,当时已贵为五皇子侧妃并生下长子的沈荣瑶还有七姑娘沈荣瑜就用一两重的银锭子砸她,说是赏她,却砸得她鼻青脸肿、头破血流。血滴到银子上,她昏倒之前,仍清晰地看到那些银锭的底部刻有“永信钱庄”四个小字。 “贱人,永信钱庄归成王殿下所有了,归我了,你的一切都是我的,我将来要做皇后、要母仪天下,而你只配趴在我脚下,摇尾乞怜,哈哈……” 就在她昏迷时,她感觉到一个华装溢彩的贵妇正疯狂撕扯她的头发,是沈荣瑶。而这番话连同沈荣瑶放肆的笑声、可恶的嘴脸一起深深印入她的脑海。 而此时,她又听人提到“永信钱庄”,霎时,她热血冲头、心潮翻涌。回忆定格在前世那一幕幕惨痛的画面上,一时间她思绪激荡,分不清是前生还是今世。 沈荣瑶说永信钱庄归成王殿下了,归她了,当时,她语气神态都充满掠夺者的快慰。那就说明永信钱庄之前并不是五皇子的,而是他或哄骗或抢占或侵吞得来的。水姨娘经营的染枫阁不也被杜昶及沈慷等人施诡计霸占了吗? 忽然,沈荣华的脑海里明光一闪,可她还没来得及捕捉,就飞快消失了。她仍沉浸在激烈涌荡的情绪中,久久不离自拨,怨毒怒恨随时都有可能破胸而出。 沈荣华紧咬牙关,目光阴寒,脸色时而青白、时而潮红。初霜见状,赶紧用力按压她手上和虎口穴,又搓揉她手腕上的内关穴,平静心神,梳理郁气。沈荣华回过神来,紧闭双目,坐到软榻上,抚着胸口努力安定自己翻涌的思绪。 “初霜姐姐,姑娘这是怎么了?”山竹学着初霜的样子按摩沈荣华的手腕。 “生真气了。”初霜暗叹一声,心里对沈荣华的了解又增加了几分。 “敢情以前姑娘生的都是假气呀!她生真气可够吓人的。” 萧彤见沈荣华平静下来,松了一口气,低声问初霜,“她经常这样吗?” 没等初霜回答,山竹就瞪起眼睛,“经常这样不死人才怪,你真傻还是假傻?” 初霜摇头一笑,说:“我们家里的事挺复杂的,你们大概也听说了,姑娘这些日子心里一直不舒服。她虽然没见过万夫人,可对万夫人留下的锦盒却无比珍重,视为希望。你们不经她同意,也没让她看看锦盒里的东西,就……” “我和连大人这么做真是为她好,有好多事你们不明白,我们又不能说得太清楚。”萧彤长叹一声,看向沈荣华的目光中满含歉意,“连大人,不如用你的帖子到揽月庵给沈二姑娘请一位医尼来诊治一番,她身体没问题我们也就放心了。” 连成骏正在挪步沉思,听到萧彤的话,他摇了摇头,说:“不用请医尼,没必要劳师动众,她身体没问题,你大可以放心。大长公主把锦盒赐给她了,锦盒里有十万两银子、一万两金子被永信钱庄吞掉了。这事要打在我头上,我就算不跑出去杀人,也会把梨雪庐的梨树一口气全砍掉泄愤。她也知道我们把锦盒里的东西呈交大长公主是为她好,可这么多真金白银没了,她生场真气有什么奇怪?” 沈荣华平静下来,听到连成骏的话,脸上挤出几丝笑容,咬牙说:“连大人真理解我,你我也算同道中人了,这么多金银全没了,可惜、可惜了。” 萧彤看到沈荣华对金银念念不忘的神情,就相信了她因为不能接受那么多金银被永信钱庄侵吞而生了真气,他无奈一笑,但心中始终有一个疑点,便试探着问:“沈二姑娘听我们提到永信钱庄就反映激烈,是不是以前听说过永信钱庄?” 连成骏见萧彤提出的问题正是他想问的,便摆出一副洗耳恭听模样,以戏谑的语气说:“以前是否听说过并不重要,以后再看到那几个字都想嚼碎吞进肚子。” “连大人倒挺会说风凉话的。”沈荣华腾得站起来,挑起眼角斜视连成骏。 “这风凉话往往……” “往往什么?”沈荣华厉声厉气追问,又一把掀掉小桌上的茶具,茶具落地摔得粉碎,她还觉得不出气,仍怒目圆争注视连成骏,又随手拿起两本书冲连成难打去,边打边说:“你会说风凉话是因为你从来体会不到别人的苦处,你狡诈贪婪、坑蒙拐骗、见钱眼开,自然不会少银子花,你知道自从我祖父死后我过得什么日子吗?你知道我受过多少欺侮吗?我娘几十万两的嫁妆下落不明,知道下落的还被人霸占了,我娘嫁妆里的现银都是从永信钱庄兑出来的。我不只想把永信钱庄嚼碎吞进肚子里,连那群混蛋都想生吞活剥,你们……” 连成骏见沈荣华翻脸发威,面露窃笑,书打在他身上,他不反抗,但他也不想白白挨打,就三十六计走为上,围着软榻转圈。沈荣华憋屈的两世,殴打真人,还是自己恨不得想咬几口的人发泄这还是第一次,当然越战越勇。重生之后,她每天都会外出散步,腿脚那叫一个利落,走得那叫一个快。 初霜和山竹见沈荣华任性发威,劝阻的声音很高,站在一旁跺脚,谁也不去阻拦。尤其是山竹,脸上很着急,心里乐开了花,一边高声吆喝,一边冲沈荣华竖大拇指。虫六停止工作,与虫九交头接耳,又和印月一起鼓掌,替连成骏加油。 “沈二姑娘,冷静、冷静,我们错了,我们忽略你的感受,我们……”满屋子的人,这节骨眼儿上,也就只有萧彤真心想拦住沈荣华。他阻拦可不是怕连成骏挨打,说实话,他都有帮沈荣华一把的冲动。他之所以阻拦,是怕沈荣华打狐狸打累了,没有心力再谈其它事项,就耽误他所办之事的进度了。 “滚一边去,你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富贵羔子。”沈荣华见萧彤张开手臂拦住了她,就举起书劈头盖脸就冲萧彤打去。别看她手里只是两本书,她打人可是用足了力气。打了几下,萧彤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脸上就挂了几道彩。 “小姑娘家就该温柔些,下手别这么狠,点到为止,哎!适可而止。”印月见他家世子爷挨打,不再喝彩鼓掌,但也没有阻拦的意思,只是嘴上喊呵,“真与我们家王妃有一拼,我家王妃不打世子爷,对我家王爷可是很亲很亲很亲。” 沈荣华打累了,又把两本书高高举起,冲正在看热闹的连成骏砸去,喘着气喊道:“我外祖母临死之前把多宝斋的契约呈交大长公主,若多宝斋不是她的产业,她是跟大长公主开玩笑吗?多宝斋为什么会成为皇上的私产?圣贤皇太后一再强调皇族宗室成员及官员家眷经营买卖不得与民争利,这都写到盛月皇朝的律法上了。皇上倒是不与民争利,直接把别人产业据为己有了,这算什么?我再说一遍,不管是谁,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吞了我的给我交出来,皇上也一样。” 偌大的房间霎时寂静无声,在场的每个人听到沈荣华的话都不由张开嘴,真正惊讶了,或只是想表示惊讶。沈荣华的胆子有多大,血气有多高,估计凤鸣山的海拨不足丈量。所以,他们或是担忧、或是佩服、或是认同,都自愧不如。 萧彤摸着自己红肿的脸,叹了口气,说:“沈二姑娘,我知道你憋闷,这些话在这间房子里说说就算了,我敢担保皇上不会知道。可你千万别在外面胡乱嚷嚷,因为好多事或许并不象你想的那样,等把事情查清楚再说也不迟。” “姑娘,世子爷说得对,有些话真的不能乱说,会祸从口出。”初霜扶着沈荣华坐到软榻上,“你先消消气,再冷静考虑一番,也等等京城那边的消息。” 山竹努了努嘴,说:“就算皇上真抢了万夫人的产业,你也只能退一步海阔天空。实在不行,就烧纸告诉万夫人,让她去跟皇上谈谈,皇上肯定会还给你。” 沈荣华一番发泄,心里痛快了许多,看到山竹憨态可掬,又见萧彤和连成骏都很狼狈,她噗嗤笑出了声。她心里不憋屈了,想想刚才的言行举止,她又有点后悔。没人敢到梨雪庐偷听偷窥,这间屋里人都可信,但她的作派也太毛躁了。 虫九拿来消肿止痛的药膏,印月帮萧彤涂药。连成骏只手上受了些轻伤,他边给自己抹药边取笑教训萧彤。萧彤居然让女人打了脸,这不是无妄之灾吗?也太不善于保护自己了,这一点还真无法与他这个经常打架的人相提并论。 幸亏我拼命的护住了脸,我英俊的相貌才得以保存。 “世子爷,裕郡王府来人了,在大门口等着呢。”婆子匆匆跑进院子传话。 听说裕郡王府派来的人到了大门口,萧彤不由咧开嘴,高声叫出来。他这不是疼的,而是感叹裕郡王府的人来得不是时候,脸上有伤,他无从遮掩,又怎么面对?别说让裕郡王夫妇知道,就是让裕郡王府的忠仆知道,也不会放过沈荣华。 连成骏拉了萧彤一把,很倨傲地说:“没事,去见人吧!你就说是我打的。” 萧彤苦着脸说:“我也觉得说你是凶手最合适,你替人挡灾可别后悔。” “后悔不后悔要看我能分到多少银子,不拿人钱财,谁肯替人消灾?” 沈荣华狠狠瞪了连成骏一眼,又满眼歉意看向萧彤,“让裕王府的人进来吧!” 婆子忙说:“回姑娘,护卫不让他们进来,再说他们进来也不方便。” “为什么不方便?” “姑娘,裕郡王府来的人实在太多,又不好盘查。” “来了多少人?”萧彤的脸都皱到一起了,不用问,这些人是他娘派来的。 婆子伸出手指,回道:“八个大丫头。” “个个貌美如花。”虫六接了一句。 “还有六个老婆子。” 虫九不甘落后,赶紧说:“个个婆婆妈妈。” “还、还有四位公公、十个小厮。” 印月比划着接了一句,“保证都扛打。” “世子爷,实在对不起,你一片好心,我却冲你发威,实在不应该,我真是错了,你把我当疯子好了。”沈荣华可怜巴巴看着萧彤,才咬牙下定决心,“裕郡王府派来的人既然来了,就让他们在芦园住下,杏雨斋已收拾好,可以住了。我也不收你们的食宿花费,还会热情招待,就算我对你的补偿,你千万别跟我客气。” 连成骏马上附和道:“这是好事,你这顿打没白挨,传令护卫放人进来。” “别别别,千万别,你们……唉!沈二姑娘,我不介意,你不用自责,我去看看。”萧彤匆勿往外走,脸更红了,不知是被药刺激的,还是另有原因。 “世子爷,我……”看到连成骏面露得意,而萧彤很狼狈,沈荣华觉得过意不去,也很后悔。她今天发威,想打的人就是连成骏,打最厉害、最狡猾的人才能达到出气的目的。她打萧彤是一时起急,没想到萧彤连躲避都不纯熟。 “没事没事。”萧彤冲沈荣华温和一笑,快步走出客厅。印月赶紧灌下一杯茶,跟着出去了,连成骏给虫九使了眼色,虫九偷偷跟上了他们。 沈荣华坐在软榻上叹气,脸上充满无奈与愧疚。重生以来,她每时每刻都想报复害过她的人,哪怕手染鲜血、身背人命,换来恶毒名声,她都不后悔。想想跟萧彤相处的这些天,她真的很自责,她越是自责,就越恨连成骏。当然,她也一遍一遍对自己说,萧彤只是替连成骏挡了灾,想报复去找姓连的,与她无关。 “演得好。”连成骏冲沈荣华竖起大拇指,又很客气地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演什么?”沈荣华接过热茶,很警惕地看着连成骏,算计着怎么泼他。 连成骏坐到软榻上,与沈荣华面对面,注视她片刻,说:“你听说永信钱庄侵吞了万夫人送给大长公主的金银,突然变了脸。怕别人看出端倪,你装出气急攻心的样子发威,连打带骂,又说了一堆气话。萧彤是聪明有心计的人,但禁不住你性情大变,这么闹腾,自然而然相信了你,还理解你的无奈与愤怒。萧彤主仆走了,这里都是你我信任的人,我们也该开诚布公说话了。” “你想怎么说?想说什么?”沈荣华此时对连成骏的态度跟吃烤鱼时的态度大相径庭,她冷哼一声,又说:“我的锦盒被五皇子盗去了,又被虫六拿了回来,你不及时物归原主也就罢了。虫六打开了锦盒,你嫌山竹把消息告诉了我,还把山竹训哭了。你也把虫六打开锦盒的事告诉萧彤了,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一个说法呀?你昨天让蛇心以找葡萄秧苗为幌子把东西送到了京城,我不也今天才知道。” “沈二姑娘,你听我说句话。”虫六满脸陪笑冲沈荣华作揖。 “说吧!” “沈二姑娘,你错怪我家主子了,实际情况是这样的。”虫六干笑几声,又说:“我曾偷偷观摩锁仙制锁开锁,当然是我家主子给我提供方便。他制锁的技能我没学会,开锁的诀窍我却掌握了七八成,但我没见他开过子母锁。拿到锦盒之后,我又把他开锁的诀窍列明,一一实验,没想到就把子母锁打开了。 我刚打开子母锁,山竹就来了,我让她赶紧去告诉主子。她刚走,印月就回来了,我没想太多,就跟印月炫耀,印月就把这件事告诉了裕郡王世子。裕郡王世子比我家主子来得还快,一进来就逼问我,我家主子不得已才接受了他的条件。别看裕郡王世子长得人模狗样,阴险狡猾一点都不逊于我家主子。” “你会说话吗?”连成骏板起脸训斥虫六。 “你真会说话。”沈荣华笑意盎然夸赞虫六。 虫六见连成骏沉着脸,忙陪笑说:“主子,奴才马上就把那些残信拼好了。” 连成骏点点头,对沈荣华说:“有几件事我必须跟你说清楚。” “什么事?说吧!” “在跟你说这些事之前,我必须知道你对我的信任是不是百分百。”连成骏一本正经说话,英朗俊逸的脸庞如被冰雪笼罩,干净而寒凉。 沈荣华噘起嘴,低声问:“你什么时候还给我烤鱼吃?” 连成骏的冰脸轻而易举被沈荣华破功了,“你信任烤鱼还是信任烤鱼的人?” “实话告诉你吧!”沈荣华站起来,抬头挺胸,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情,“我更信任烤鱼,如果某些人阴险狡诈、欺人太甚,我就会把他当鱼烤了。虫七把篱园发生的事都告诉你了吧?反正我已恶名远扬,不介意恶行再加重一些。” “你不用瞪我,我听明白了,你放心,我不想当烤鱼,不会耍花招。”连成骏的眼底笑意浓郁,你虽然阴险有害,却难掩可爱,我真心相待又何妨? “我信任你。”踏实之感充溢心房,沈荣华眼角挑起笑容,眸光清澈。 “我跟你说第一件事。”连成骏冷眼扫视初霜,确定她诚实可信,才说:“虫七确实把前段时间篱园发生的事告诉了我,但我回津州之前,他就去了京城,一直没见面,靠暗号传递的消息很有限。我从一份呈给皇上的奏折中了解到篱园之案的始末,这份奏折是萧彤写给皇上的。他看问题很敏锐,调查得很细致,推断也合理谨慎。皇上看了这份奏折,也感叹沈家的女孩有心计、善谋算。当然,他是实事求是上报,也在奏折中言明你是被逼无奈,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我不怕此事大白于天下,善恶到头终有报,只是来早与来迟。”沈荣华确实感念萧彤对她的帮助,可一想到他将此事上奏于皇上了,她心里就很不舒服。 “还有,你娘守了五年的孝,守丢了几十万两嫁妆的事皇上也知道了。” “也是萧彤上奏的?” 连成骏点点头,说:“皇上没给萧彤明面上的旨意,但也没阻止他调查,这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明白。萧彤年纪不大,说实话,他的品性不坏,对你也真是不错。但他很有心机,是一个想做大事、又能做大事的人,我很佩服他。” 沈荣华想了想,问:“是不是萧彤已着手调查我娘嫁妆丢失的事了?” “你说呢?”连成骏见沈荣华沉默了,笑了笑,说:“我跟他合作是有条件的,我与他共享锦盒里的秘密,他把他调查到的消息全部告诉我。” “他调查到多少了?我信任你,你也该把消息与我共享。” “放心,我就一条命,还不想做烤鱼。”连成骏冲沈荣华抬了抬下巴,面露揶揄,说:“咱娘嫁妆丢失的事先不谈,咱们接着分享锦盒里的秘密。” ------题外话------ 继续求支持…… 第一百一十七章 小白兔,咱们谈谈 屋里人不多,可“咱娘”二字一出口,也惊掉了一地眼珠子,还有下巴。 沈荣华注视着连成骏,目光清澈、神情坦然,没有半点扭捏和羞涩。是她想得太少,没想到男女之事,亦或是她想得太多,已超越了男女之情。反正凭她对连成骏的了解,他这么没脸没皮地近距离攀亲绝对是有利可图,而不是示爱。 连成骏也注视着沈荣华,表情更是自然,好像那凭空认亲的话不是他说的一样。只不过他的眼神蕴含着几分戏弄、几分亲近、几分试探,目光复杂却不深沉。 “你想干什么?或者说你有什么目的?直说好了,别侮辱我的长辈。” “怎么会是侮辱呢?我……”连成骏张开双臂,想展示一下自己高大健美的形象,看到沈荣华不屑的眼神以及另外三人嘲弄的目光,他马上偃旗息鼓。 沈荣华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我说是侮辱就是侮辱。” “又不是侮辱一次了,再多一次又何妨?至于目的,嘿嘿,好说好说。” “什么不是第一次了?还有多少次?”沈荣华被连成骏绕糊涂了,很警觉地看着他,浑身上下都是提防,只怕一不小心就会吃这只狐狸的大亏。 “我是说跟你攀亲又不是一次了,再多一次也无防,你想哪去了?”连成骏嘻哈一笑,又正色说:“去年在江东清剿东瀛水鬼,我被困得一筹莫展,听人说东兴岛渔民最熟悉那一带海域的情况,我就去了东兴岛。在东兴岛林阁老夫妇的祠堂前,我跪了好几天,声泪俱下,一直称他们为外祖父、外祖母。 当时看守祠堂的人都是十几岁的少年,我要不是怕辈分太高惹他们讨厌,怕耽误了大事,我早称林阁老夫妇为爹娘了。你别用那种眼神挑衅我,其实,我可以说我是他们的义子或干儿子,或者干脆说是林阁老的私生子。人嘴两张皮,我只是说说而已,你能把我怎么样?我要真称他们为爹娘,你就该叫我舅舅了,你娘就不是咱娘,该是我姐才对,你要有我这样的舅舅,我看谁敢……” 一杯热茶迎面而来,连成骏手疾眼快,身体忽然翻转,一下子就到了沈荣华身后。正听得尽兴的山竹倒霉了,一杯热茶没糟蹋,全洒在她身上了。沈荣华不出气,又抓起那两本已有些破烂的书要冲连成骏打去,被初霜拦下了。 初霜给沈荣华使了眼色,说:“连大人为清剿东瀛水鬼,在林阁老夫妇的祠堂前认亲虽说是权宜之计,但你大获全胜毕竟是托了林阁老的福。当然,没有连大人多方周旋,朝廷也不会这么快就给林阁老正名。待皇上把林阁老的牌位捧入奉贤堂,这件事很快就会被当成逸闻趣事传开,到时候,连大人和我们姑娘就真成亲戚了。我们姑娘受了这么多苦,以后有连大人这门亲戚倚仗,也是老天有眼。” “好丫头,你这番话说到我心里了,你家姑娘有我这样的舅舅,谁敢……” 一杯更烫的茶没落空,在连成骏脸上流下一片红痕之后,慢慢往下流淌。 “连大人,这可不能怨我家姑娘,你怎么又成舅舅了?”初霜怕沈荣华再动手,忙说:“我家姑娘脸皮薄,不象连大人那么随便,依奴婢看,还是说正事吧!” “狗改不了……”沈荣华怒目冷哼,粗俗的话没说出口,平静了一会儿,才说:“跟你这种人扯皮废话真是无聊无趣,初霜、山竹,咱们走。” 虫六冲连成骏撇了撇嘴,说:“我带你们到屋后水渠散散心。” “行了行了,不开玩笑了,虫六,把门打开,我们说正事。”连成骏坐到主座上,双目微闭,五指轻轻敲击桌子,忖度着有些事该怎么跟沈荣华说。 沈荣华心中疑团成堆,没有解答的途径,并不想就这样离开。看到连成骏又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冷哼一声,转身回来,冷着脸坐下,等连成骏开口。 连成骏长吁一口气,说:“带有子母锁的锦盒里也有一份嫁妆清单,也是万夫人亲笔所书,总金额合计为三十一万三千两。这份嫁妆清单还有锦盒里的金票、银票、书信及那两份契约我都让蛇心带到京城呈交大长公主了。另一只锦盒里的两份不同的嫁妆清单被萧彤拿走了,他要比较这两份嫁妆清单的差在哪里。只要弄清楚差在哪里,他很快就能查出眉目,这件事交给他,你只需坐等消息就好。” “知道了。”沈荣华点点头,又忍不住无奈长叹。 “关于嫁妆清单,你还有疑问吗?要是有,就说出来,我帮你分析参谋。” 沈荣华想了想,说:“我外祖母自知命不久矣,就抄录整理了两份嫁妆清单,一份放到子母锁锦盒里,交给了大长公主,是想请大长公主照顾我娘,替我娘择婿把关。另一份嫁妆清单我外祖母会交给谁?除了嫁妆清单,那些庄子铺子宅子应该还有地契、房契,生意买卖还应该有账本和票据,这些东西在哪里?” 连成骏深沉一笑,轻哼说:“万夫人把嫁妆清单交给谁都有可能,但绝不会交给沈阁老或沈家人,交给万家人和林家人的可能性也不大。万夫人是精明有心之人,这些东西她不会随便托付,你也别着急气恼,我很快就会给你答案。” 万夫人绝不会把嫁妆清单交给沈阁老,但时隔近二十年,这份嫁妆清单却在沈阁老的遗物里找到了。沈阁老将这份嫁妆清单和一些信件、票据等零零碎碎的东西装在锦盒里,藏在花房墙壁的暗阁里。若不是白泷玛碰巧住进花房,而且他精通消息机关的设置,这份嫁妆清单要想再见天日,就要等到房子拆掉的时候了。 “多谢。”沈荣华没看连成骏,但却对他这番话信任不已。 “姑娘。”初霜犹豫片刻,说:“奴婢认为万夫人会把这些东西交给可靠的下人,姑娘不如去问问周嬷嬷,估计她应该知道一些。” 沈荣华摇了摇头,凝望窗外,没再说什么。万夫人了解自己的女儿,也了解周嬷嬷,所以不会把嫁妆清单以及账本、契约等至关重要的东西关给她们。周嬷嬷说当时万夫人信任几个大丫头,可万夫人一死,这几个大丫头或是家里人自赎自身,或是偷了主子的银子逃跑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哪里还能有下落? 连成骏见沈荣华沉思,也大概猜到了她思考的问题,微微一笑,说:“嫁妆清单的事先别想了,不出三天,这件事就能给你确切的答复,你要相信我。” “我相信。”沈荣华还想再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没说出口。 “主子。”虫九兴冲冲跑进来,冲连成骏伸出两个手指头,“两件事。” “说。” 虫九用力咳嗽一声,说:“裕郡王府那些漂亮丫头非要住进芦园,贴身伺候裕郡王世子,那些婆子也跟着起哄。裕郡王世子说什么也不同意,给她们指了两条路,要么回王府,要么住到裕郡王府在凤鸣山的庄子里,正争执呢。裕郡王世子也真是,漂亮丫头住进来多好呀!他要是用不过来,可以分到梨雪庐……” “第二件。” “嘿嘿,蛇皮和蛇骨回来了,还带了好多人,问主子怎么安置呢。” “人在哪里?” “他们带回来了人都在篱园歇脚呢,蛇皮在门房喝茶,蛇骨去茅厕了。” 连成骏想了想,说:“先让他们在篱园休息,我下午亲自安置他们。” “是,主子。”虫九飞一般跑出去传话了。 沈荣华瞄了连成骏一眼,问:“他们带回来多少人?都是什么人?” 芦园又要增加许多白吃白住的人了,沈荣华一想到这个问题,脑袋就无限大。 “明天你就会知道。”连成骏停顿片刻,“有问题吗?” “没有。”沈荣华坚定摇头,不经她同意,连成骏就让人把杏雨斋打扫收拾干净,说很快就有人住进来,根本由不得她,她心里有成堆的不满,也多说无益。 “那我接着说。”连成骏想了想,说:“听萧彤说,多宝斋、染枫阁,还有织锦阁都是万夫人的产业,可她留给大长公主的锦盒里去没有织锦阁的契约。多宝斋现在是皇上的私产,共有十八家分铺,皇上孝敬了吴太后和大长公主每人两家分铺。宁皇后和大皇子先后薨逝,皇上又赐了宁家两间分铺。去年中秋,皇族宗室的子弟比赛武艺文章,五皇子夺得双魁,皇上又赐了他两间分铺。皇上手里还有十间多宝斋分铺。我问过万总管,多宝斋一间分铺一年最多赚两千两银子。” “一间铺子一年赚两千两银子还少吗?”沈荣华在脑海里飞快计算,皇上霸占了多宝斋多年,这些年算下来,赚了也有几十万两银子,这还不多吗? 染枫阁由水姨娘经营,这源于沈荣华前世的记忆,而万夫人创立的染枫阁为什么由水姨娘经营?等见到水姨娘,这个问题应该就会有答案了。多宝斋为什么会成为当今皇上的私产?是公然霸占还是阴谋侵吞?这就是沈荣华心中一个莫大的疑团了。还有织绵阁,沈荣华只知道津州和京城都有织锦阁的店铺,其它一无所知。大长公主说织锦阁是万夫人最早创立的产业,锦盒为什么没有契约? 连成骏微微一笑,说:“染枫阁和织锦阁赚的银子比多宝斋只多不少,林阁老府上还有其它产业,万夫人经营得也不错,当时的林家真是明月中天、富贵满堂。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会想到后来竟是这样的结局。” 沈荣华默默听着,却不置一词,脑海中翻腾着前世今生许多事。前世,她辛辛苦苦熬夜做绣活儿,只为多赚一个铜板,可周嬷嬷染病,她却连请医求药的几十文钱都拿不出来。那时候,连她都忘记自己是谁了,还会想起曾经豪富的林阁老府上吗?在京城那几年,若没有水姨娘施以援手,她都不知自己死了几次了。 因所谓的奸情败露,林氏母子净身出户,连一文钱、一件衣服都没从沈家带出去,这是他们活命的代价。离开沈家,他们现在下落不明,日子过得怎么样也不得而知。谁能想到林阁老夫妇离世之前曾给林氏留下三十多万两的嫁妆呢?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连成骏正在沉思,听到沈荣华的话,他眸光一闪,冲她摆了摆手,才说:“在江东清剿东瀛水鬼时,我曾多次给大长公主写信,提到林阁老正名的事。她让我凯旋归来时给皇上写奏折,写明林阁老在民间的影响力。救下你之后,我正在篱园养伤时,新任内阁首辅俞大人给我送来消息,说皇上有意给林阁老正名。 听说这个消息,我高兴,恰逢那天早晨你去拜谢救命之恩,我就派人调查了你,没想到你竟然是林阁老的外孙女,这大概就是天意吧!随后,我又派人追查你母亲和弟弟的下落。直到现在,我先后派出去了三批人,都没有找到他们。” 沈荣华想拜托连成骏的事就是调查她的母亲和弟弟的下落,没想到连成骏已经派人去查了,这令她很感动。可听说连成骏派出去三批人都没查到林氏母子的行踪,她又悬起了心。晨哥儿年幼,林氏举目无亲,他们又能去哪儿呢? “他们会不会遇害?”沈荣华问出这个问题,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连成骏轻轻拍了拍沈荣华的手,宽慰一笑,“你别担心,我再派人去查。” “多谢。”沈荣华沉默了一会儿,说:“不管我娘是不是做过那样的事,也无论晨哥儿是不是我父亲的儿子,他们都是我的亲人。用我娘的嫁妆换他们活命的条件我不答应,所以,我必须把我娘的嫁妆要回来。把这些财物留给我娘和晨哥儿做安身立命之本,让他们安安稳稳过日子,不与沈家再有瓜葛也好。” “是应该要回来,我会帮你。”连成骏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 沈荣华点头道谢,说:“我知道你是无利不起早的人,但是被沈家占去的嫁妆要回来必须归我母亲和弟弟。你想得到意外横财无可厚非,但不能打这些钱财产业的主意,这是我的底限,我不希望任何冲击与挑衅,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连成骏没反驳沈荣华的话,无奈一笑,说:“等萧彤调查的事有眉目了,我再核算我的意外横财有多少,提前声明,分给我的太少了,我可不同意。” “那要看你的本事。” 林氏被沈家占去的嫁妆有十万多两,这笔钱财要出来,就留着给林氏和晨哥儿,这是沈荣华对母亲和弟弟的心意。除了这笔钱财,林氏守丢的那二十多万两的嫁妆也不能白白丢了,不管被谁侵吞,都要让他们乖乖吐出来。 萧彤要调查,连成骏也要横插一脚,沈荣华是这一大笔钱财理所当然的继承人,更要查个一清二楚。萧彤和连成骏不管因为什么目的帮她,她都不会亏负他们。二十多万两的钱财产业再加上这些年的出息,每个人都会获利丰厚。 “成交。”连成骏沉思片刻,说:“等萧彤回来,我和他商量一番,明天就可以派暗卫着手调查了。我等着银子买宅子呢,你说话要算数,否则后果严重。” 蛇皮和蛇骨把林家旧仆带回来了,这件事暂时不能让沈荣华知道,更不会告诉萧彤。等他问过林家旧仆之后,理出头绪,再告诉沈荣华和萧彤也不晚。凭直觉,连成骏认定林氏大笔嫁妆丢失的背后不只涉及钱财,还有巨大的阴谋。他是暗卫出身,又在朝为官,良心和道义制约他不能对这样的事置之不理。 清剿东渡水鬼、平定江东水路是他打得最漂亮的一仗,为他赢得在朝堂、在连家站稳脚跟的契机。林阁老在天之灵帮了他,他也会知恩图报,只说服皇上为林阁老正名还不够。现在,帮沈荣华就是帮他自己,何况还有大笔银子可赚。 沈荣华弯了弯嘴角,“你就不能大方些、清高些,别把钱财看得那重吗?” “大方些?你以为那些真金白银、生意产业是烤鱼吗?”连成骏很认真地看着沈荣华,“你本来就信不过我,我要是跟你说我不为钱财,只为正义,你肯定嗤之以鼻。我还不如直接明码标价谈钱财呢,这样你会更放心,免得你认为我对你还有别的企图,污了我的清名不说,还埋汰了林阁老在天之灵对我的信任。” “胡说什么?”沈荣华轻斥一声,头转向一边,面色绯红。 “主子,我想说句话。”山竹勾着手指,很无辜地抬起头,犹疑的目光在沈荣华和连成骏身上游移。这两位都是她的主子,有一个答应,她就能开口了。 “说吧!”两人异口同声答应了。 山竹咧嘴一笑,笑脸纯净,“那只带子母锁的锦盒里就有那几样东西吗?” 沈荣华觉得山竹问得奇怪,怀疑警惕的目光扫过连成骏,落到虫六身上。虫六打开锦盒,里面有什么东西他一清二楚,也不会向连成骏隐瞒。之前,她好像听山竹说锦盒里还有一块怪模怪样的芙蓉玉,说是什么信物,怎么这回没听连成骏提起?山竹是憨直爽快的人,虫六也没多少心机,连成骏可就与他们不同了。 “锦盒里到底有几样东西连大人说了算,问虫六都不管用。”沈荣华清冷的嘲讽的目光落到连成骏身上,脸上挂着浓浓的笑意,却是庄重的挑衅。 连成骏轻叹一声,脸上毫无愧色,“刚才我不是说过有几件事要跟你说清楚吗?问题太多,事情很杂,你又一再岔开话题,就耽误到这时候了。” 沈荣华拍了拍山竹的手,又冲连成骏点头一笑,说:“我记着呢,你说的第一件事是有关萧彤的,差不多说完了,接下来呢?” “永信钱庄的事。”连成骏沉思了一会儿,说:“我第一次同揽月庵的暗卫出去办差是七年前,那时候塞北和漠北还有永信钱庄,可盛月皇朝的领域内已经没有了。过了几年,我又去塞北和漠北,再也没听人提起过永信钱庄。当时也没太在意,现在想想,永信钱庄似乎消失得很突然,并不是因为生意不好倒闭了。” “我没关注过。”沈荣华对永信钱庄的了解源于她前世的记忆,还是因沈荣华瑶而起,可她现在心乱如麻,一时理不出头绪,也想不出有价值的信息了。 历经前朝末年的混乱以及数年血腥战乱,盛月皇朝开国,百废待兴。太祖皇帝和当时还是皇后的圣贤皇太后励精图治,大力整顿。他们从朝廷政权和民间经济两方面入手,双管齐下,尤其在经济领域推出了许多与前朝不同的政令。 其中对钱庄监管政令最为明显突出。 盛月皇朝的钱庄,哪怕经营的范围小到一州一府,也必须由朝廷批准,才能成立。钱庄设立后,每年定期向朝廷交纳税赋,由户部统一监管。钱庄若想停业,也必须由朝廷批准并颁下诏书,还要有半年的缓和期,供人们将银票兑换成现银。 永信钱庄怎么会突然消失呢?这不合乎律法的规定,肯定会有人过问。 沈荣华见连成骏还在沉思,轻声问:“你要跟我说永信钱庄什么事?” “这件事是我的猜测,事关重大,我不敢轻易说出口。” “你我只是闲聊,不必认真,我也不会揪住你的话柄不放。”沈荣华抛给连成骏一张明媚的笑脸,看到笑容从连成骏沉谨的脸庞绽开,她的心也雀跃轻松了。 连成骏犹豫再三,才说:“民间传言前朝皇族留下了宝藏,林阁老的生母是前朝末代太子的女儿,我认为永信钱庄是林阁老的产业,也许就是前朝的宝藏。” ------题外话------ 继续求支持…… 第一百一十八章 奇怪的芙蓉玉 尽管连成骏一再言明他是猜测,但他这番话出口,也震惊了众人。 前朝虽说政治*、政权腐朽,但皇族巨富是不争的事实。前朝灭亡,皇族成员携宝藏出逃,那些宝藏到底落于谁手,民间传说不一。若前朝的宝藏变身为永信钱庄,而永信钱庄又是林阁老的产业,那就是说前朝的宝藏归于林阁老了。 林阁老的生母是前朝末代太子最宠爱的小女儿,无奈皇朝变迁,金枝玉叶流落烟花之地。之后,她委身林氏家主的嫡次子做了外室贱妾,生下林闻。林闻得鸿学大儒赏识,她又因遭正室嫉妒而被谋害。引发了一起震荡朝野的公案。 圣贤皇太后看重林闻的才华,在他手刃嫡母时,对他法外开恩,保住了他的性命。先皇和圣勇大长公主不拘一格用人才,致使林闻为官十几年青云直上,做了五年内阁首辅。他们都知道林闻的身世经历,却没一个人以此为茧羁缚于他。 当然,林闻立身朝堂这十几年,也为朝廷、为社稷、为百姓立下了汗马功劳。仁和帝登基后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开创仁和盛世,这和林阁老在世时推行的政令律法密不可分。今上要为林阁老正名顺应民心天意,不难看出他也敬重林阁老。 万夫人善经营,治家亦有方,为人处事也精明。而林阁老却是不拘小节的性情中人,他视金钱如粪土,朝野上下曾得他周济的人比比皆是。这两个人都是众人敬重和羡慕的对象,这样一对夫妻在当时朝野上下也成就一段传奇神话。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林阁老夫妇都不是没有长远考虑、没有远大眼光的人,可他们都没想到在他们双双辞世之后,他们的后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尤其是林阁老,凭他的才智与谋算,不会分不清轻重,也一定想好了退步抽身之计。或许他没想到的就是在被贬赴任的路上会有人向他下毒手,连一个交待后事的机会都没留给他。 前朝的宝藏披上钱庄的外衣合情合理,若说是林阁老的产业就很牵强了。林阁老的生母只是前朝末代太子的小女儿,前朝的宝藏不会只属于她一个人。就算前朝不灭亡,林阁老充其量是公主的女儿,若拥有皇族宝藏就说不过去了。 沈荣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摇头轻叹,说:“我听大长公主说南日皇朝的朝廷确实留下了宝藏,后来被皇族的人分了,大长公主曾戏言我外祖父也分到了一份。若永信钱庄就是前朝的宝藏,那也不该属于我外祖父一个人呀!” 连成骏微微皱眉,轻嘲一笑,说:“你也真笨,没准永信钱庄就是咱外祖父分到的那一份宝藏。有五十万两银子流通就能开起一座钱庄,南日皇族巨富,咱外祖父分五十万两银子算什么?我再强调一遍,是咱外祖父,你听明白了吗?” “永信钱庄已消失多年,你就是叫人叫得再亲热,攀亲攀得再结实,也休想分到一文钱,你听明白了吗?”沈荣华快人快语,专往连成骏头顶浇冰水。 “妹妹,要是永信钱庄还在,你会分我多少银子?”连成骏一脸期待注视着沈荣华,就好像金山银库真摆在他们面前,等着沈荣华分配一样。 沈荣华噘起嘴,眼底闪过娇羞,嗔问:“谁是你妹妹?” “不是妹妹,难道是姐姐?你愿意让人把你叫老吗?”连成骏冲沈荣华抛出一个撒娇的眼神,又弯起嘴角,说:“就这么说定了,反悔我可不依。” “你跟我、跟林家攀亲真的没必要,你不就是想要银子吗?我心公正,只要事情妥善解决,让我满意,保证少不了你的好处。”沈荣华神情平静,这番话说得更是落地有声。只要是没亏欠过她的人,她从来也没想过对不起人家,恩怨到头,两清最好。若事情都能用银子解决,她又何必欠下一堆人情债呢? “我信你,但我还是要叫你妹妹,毕竟我以外孙的名义拜祭过林阁老。” “随便你,说正事。” 连成骏好像变戏法一样,手里多一件粉红色的半圆形的芙蓉玉。他小心翼翼将玉捧到沈荣华手中,并一再嘱咐她千万别把宝贝毁了。沈荣华接过芙蓉玉,顿觉触手生温,身心都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块半圆形芙蓉玉大概有成年人的手掌大小,玉质盈润纯净、晶莹剔透,只是上面雕刻的花纹稀奇古怪。 沈荣华把芙蓉玉捧在手中仔细观看,她确定自己前世今生都没见过这块玉,但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熟悉到拿起就不想再放下,就想永远由她自己保存。 “我想起来了。”沈荣华要找东西,怕连成骏把芙蓉玉抢过去,就直接把玉装进了袖袋。她打开荷包,找出一张画有图案的纸,看了看,递给连成骏。 那夜,她被五皇子和王统领劫走,连成骏救了她,并把她送回浣翠居。在等她拿棉被时,连成骏在阳台上拣到这张纸,让山竹转交给她。这张纸上画着一个圆形,圆形之内有一些花纹,中间被分开了,上面的半个圆形又被一分为二。而沈荣华手中这块芙蓉玉的形状和雕刻的花纹都与纸中画的圆形很相似,只不过这是下半部分。这块芙蓉应该还有一半,就是被一分为二的上半部分。 连成骏仔细看了那张画有图案的纸,抿紧的嘴角勾起笑容,“我昧下这块芙蓉玉,没让蛇心带去京城呈交大长公主真是明智之举呀!这块玉真是宝贝。” “那夜,五皇子和王统领去过浣翠居,这张纸……” “是五皇子不小心落下的,王统领充其量是五皇子手里的一把利剑。”连成骏两指夹起那张纸晃了几下,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在问沈荣华,“这块在锦盒里尘封了近二十年的芙蓉玉并不完整,照这张图案看,这应该是下半部分。这张图的墨迹不是新的,画这张图的人是五皇子还是另有其人呢?下半块芙蓉玉藏在锦盒里,他们都能画出图案,肯定知道这块玉的来历及作用。画这张图的人想干什么?只要这个问题有了答案,我估计所有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沈荣华想了想,说:“我以为知道是谁画的这张图才是问题的关键。” 画这张图的人肯定知道芙蓉玉的作用,绝不是信手胡画。只要了解画图之人的情况,这块芙蓉玉的作用也就能推断出十之六七,余下的疑团再慢慢分析。 “我知道。”虫六举起手,满脸兴奋说:“从篱园弄来的这两封被撕碎的信在我不懈努力下基本上拼好了,这张图,嘿嘿,是沈阁老画的,活着的时候画的。” “什么?”沈荣华腾得一下站起来,手臂一摆,芙蓉玉从袖袋里掉了出来。 连成骏也被吓了一大跳,脸都变色了,不是因为虫六的话,而是因为从沈荣华身上掉落的芙蓉玉。他身体急转,想用手接住芙蓉玉,来不及了,只能出脚。还好,芙蓉玉落到了他的脚尖上,逃过了粉身碎骨的劫难。 “为了我的银子和大家的银子,妹妹,这块芙蓉玉不能让你保管了。”连成骏轻轻从自己的脚尖上拿起芙蓉玉,握在手里捏了捏,又慢腾腾收了起来。 沈荣华见芙蓉玉没碎,连急带吓而变得青白的脸慢慢恢复了血色。她长舒一口气,没有跟连成骏争论玉的归属,就快步跑去看虫六拼好的信了。在她两世的意念里,沈阁老是最真心疼爱她的祖父,是她最亲近的人,这在那只带子母锁的锦盒重见天日之前,她从不怀疑。看到万夫人给大长公主的信以后,感觉到万夫人不信任沈阁老,她心里很别扭,强迫自己不多想,她害怕去怀疑。 为什么画这张图的人会是沈阁老?她不相信,确切地说是她不敢相信或是不想相信。虫六知道分寸,若没有充分的证据,他绝不会乱说。 “虫六,把拼好的信拿过来。” 就在沈荣华快跑到虫六身边时,连成骏发话了。虫六很干脆地应了一声,抱起一堆零碎东西屁颠屁颠跑到他主子身边献媚去了,沈荣华白跑了。虫六把零碎东西放到软榻上面的炕桌上,一一摆列整齐,很详细地讲解给连成骏听。 沈荣华没再追着虫六过来看信,而是坐到主座上默默喝茶。关心则乱,她刚才太急切是因为她关心某些问题,现在,她的心同她的表情一样沉静淡漠。事情不会因为她的回避而不发生,已经发生的事不会因为她关切而改变早已固有的结局。她两世为人,经历了惨痛的生死,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去面对呢? 连成骏把虫六拼好的信仔细看了一遍,冷哼一声,嘴角挑起浓郁的嘲讽。他看到沈荣华沉默如斯,自是理解她此时的心境,很心疼她,也很佩服她。他长叹一声,拿着虫六拼好的残信坐到沈荣华对面,以眼神和微笑鼓励沈荣华大胆面对。 “我不想看,你说吧!简单些。”沈荣华的语气很轻很淡,好像在说与她毫不相干的事。前生今世,她背负了太多恩怨情仇,凡事淡到极致便是无比浓郁。 “在说正事之前,我要先跟你坦白一件事。” “哦?什么事?”沈荣华见连成骏要主动坦白,想给他一个微笑,可她的笑容却于无形中包含了惨淡与凄然,令连成骏怦然心跳,也骤然心痛。 “昨天,沈二老爷和沈二老爷陪五皇子来芦园找你,趁五皇子不在篱园,你让驴小七和王小八去探查消息。这两小子回来跟你说一无所获,其实是骗你,他们的收获极大,只不过是被我中途截下来,虫六拼的残信就是他们带回来的。” “还有什么?”沈荣华没有半点责问和怪罪的意思,驴小七和王小八真把带回来的东西交给她,哪能这么快发挥作用,她现在坐享其成不是更好吗? 连成骏观察沈荣华的表情,很详细地说:“那夜,五皇子和王统领朝灵源寺的方向逃去,大概在天亮之前他们又回了篱园。发现到手的锦盒丢了,五皇子就给沈贤妃、安逸公(原来的怀王)和杜昶各写了一封信。他情绪波动很大,一边写信一边发脾气,写错的信就顺手撕得粉碎扔掉了,却没有烧掉。管理篱园的嬷嬷很细心,把这些碎信及一些可疑的东西偷偷整理好,让那两小子带过来给你。” “他把写错的信撕得粉碎,是把信纸当成我了。”沈荣华冷冷哼笑,顺手抓起一张白纸狠狠撕碎,残忍毁灭一张白纸的过程让她的心慢慢变得坚实冷硬。 “你不会是把白纸当成我了吧?”连成骏一脸讨好的笑容,试探着问。 沈荣华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问:“他给杜昶的信里写了什么?” “你很关心杜昶?” “五皇子一共就写了三封信,我先问给谁的还不是一样?”沈荣华一想起杜昶前生今世那副阴险无耻的面孔,还有那一脸的虚伪,她就想吐。她一直想不明白沈阁老为什么赏识杜昶,还有意把她许配给杜昶,难道沈阁老就没认清杜昶的嘴脸吗?想到这些问题,她的心突然咯噔一下,脑海被极其阴暗的东西覆盖了。 连成骏笑了笑,拿起一张拼好的信纸,说:“五皇子写给杜昶的信就写错了一张纸,他与杜昶兄弟相称,大概觉得不妥,又划去了,信纸也就废了。至于他给杜昶写了什么,想知道也很简单,让虫六和虫九跑一趟,很快就有结果了。” “主子英明,奴才这也找虫九,马上出发。”虫六早想去放风了,自是积极。 “不必,等我把事情理顺,再吩咐你们出去一趟,多办几件事。”连成骏又拿起一封信看了看,说:“这封信是给安逸公的,看来怀王被贬为安逸公,却不愿意贪图安逸,白费了皇上和大长公主的两片苦心。五皇子在信上说以沈阁老生前画的图为准,已着手准备。他在信纸上又把半园形的图仿画了一遍,大概嫌自己画的图不好,就撕碎扔掉了。他又在信上写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但仅一句就包含的意义不少。至少我能确定五皇子要做什么沈阁老知道,而且支持。” 沈荣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噗嗤一笑,她的眼底充满冰冷和孤独,脸上的笑容却慢慢绽开,如同一朵在冰山上盛开的雪莲,美到了极致,冷到了惊艳。 “你就没什么要问的?”连成骏心疼沈荣华,而此时却不知该如何宽慰她。 “我都弄清楚了,还问什么?”沈荣华站起来,长长吸了一口气,说:“沈阁老画出这块芙蓉玉的图案,交给了沈贤妃和五皇子,必须图谋。五皇子跟安逸公说以沈阁老画的图案为准,已着手准备,我估计他们是想仿造,你认为呢?” 连成骏冲沈荣华竖起大拇指,脸上挂满夸张的笑容,但他的心却在发颤。沈荣华很聪明,从五皇子只有一句话、一个图的废信中就猜到五皇子想要仿造这块芙蓉玉。在她刚才的话里两次提到沈逊,她都改口称呼自己至亲至近的祖父为沈阁老。这代表什么不言而喻,也就是她对沈逊称呼的转变令连成骏心痛心悸。 “还有呢,他给沈贤妃的信。”沈荣华的语气坦然而急切。 “提到了你。”连成骏把五皇子写给沈贤妃的废信递给了沈荣华。 沈荣华摇了摇头,没有接信,很平静地说:“五皇子想让我死。” 连成骏叹了口气,说:“五皇子给自己的亲娘写信,提到你大概是太过气愤怨毒,连‘死’字都写错了,信也废了。这是天意,由此可见,你会错过死,至少不会死到他手里。妹妹,你要相信我的预言,我可不是白拿银子的混混儿。” “与其让我相信你的预言,不如让我相信你以及你安排的人。”沈荣华重重坐下,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管是他们的明枪还是暗箭,凭我一个之力都难以抵挡。况且,只要有机会,我希望五皇子还有其他人死在我手里。” 沈荣华的语气依旧很轻很淡,但却饱含着让人心颤的力量。纵然群狼环绕,我身孤单,但我有一颗心支撑,不惧劲敌,将来一日,定会所向披靡。 前世,就在她死那一年的元宵节,她被带到五皇子的府邸在冰天雪地里赤身跳舞。那一天,“永信钱庄”几个字印入她的脑海,即使在将要昏迷时,她也记得很清楚。也是在那一天,沈荣瑶说永信钱庄归五皇子了,她的一切都归他们了。 重生之后,她活在怨恨中,时刻想翻盘、想报复,却没有蹋下心考虑前世的一些细节。直到今天,她才明白了沈荣瑶那句话的意思,也在此时想明白了许多事。永信钱庄是林阁老的,或许真是前朝的宝藏,被五皇子施诡计侵吞了。不只是永信钱庄,还有织锦阁、多宝斋,还有林氏几十万两的嫁妆,都被豺狼虎豹据为己有。他们霸占属于她的钱财,还肆无忌惮糟践她,这只是无情和狠毒吗? 五皇子等人要做什么?她那英明一世的祖父不知道吗?她和林氏有朝一日会成了五皇子谋划大事的拦路虎,五皇子会怎么对付她们,她那至亲至近的祖父没想到吗?直到现在,沈荣华会问自己这些问题,答案很明显,但她不想知道。 连成骏静静注视着沈荣华,许久才点了点头,说:“你无须一个人抵挡,还有我,我会帮你。对了,还有一个不要钱的萧彤,他也很好用,也能帮上你。” “多谢。”要银子也好,认妹妹也罢,沈荣华都相信连成骏能帮她。在她陷入困境时,连成骏决不会弃她而去,这种信任源于本能,已植入骨血。 “你想怎么办?以后。” 沈荣华怔了一会儿,说:“我现在好像飘在浮云上一样,头重脚轻,我脑子里塞满了事儿,杂乱如麻,可想思考、想梳理,却又感觉脑海一片空白。” “你就直接说你没想好得了。”连成骏沉思半晌,说:“我想好了,你听我的。” “好,我听你的,这是咱外祖父、外祖母的事,是咱家的事。”沈荣华第一次以非常郑重的语气对连成骏抛出了橄榄枝,这不是诱惑,而是更深的信赖。 连成骏点头一笑,又随即摇头轻叹,英朗的面庞充满无奈和辛酸。如果他现在说他想要银子只是戏言、为银子认亲更是闹剧,沈荣华会嗤之以鼻,非但不信任他的话,还会把事情想得更复杂,从而分心。所以,他不想多说,他想做什么从来不怕别人的眼光,更不怕被人误解,尽管沈荣华在他心里很特殊。 “主子,你看这是什么?”虫六拿起十几片薄脆发硬的小纸片给连成骏看。 “从哪里找到的?”连成骏拿起纸片仔细看了看,微微皱眉。 “从沈阁老撰写的《凤鸣山即兴游手记》里抖出来的,那本书也是驴小七和王小八从篱园那边拿过来的,奴才只留了纸片,书……”虫六眼睛转了几圈才找到那本书,因为那本书已面目全非,是沈荣华刚才打人打的。 “这本书的字迹象你的。”连成骏抖开那本《凤鸣山即兴游手记》给沈荣华看,又说:“用药水浸泡过的小纸片,还在一本书,这种把戏我很小就会玩了。” 沈荣华刚想询问,就见一个婆子匆匆跑进来,喊着初霜说有话要禀报。 初霜出去了,一会儿又返回来,说:“周嬷嬷罚了雁鸣她们,又抱怨姑娘不好好守孝,要来求姑娘把连大人他们赶出去,以免坏了名声。” “这老婆子本是个糊涂人,就糊涂着算了,还喜欢没事找事。”连成骏满脸冰冷且不耐烦,正好虫九回来,连成骏跟他交待了几句,虫九喜滋滋出去了。 沈荣华知道周嬷嬷的脾气品性,怕连成骏对她不利,想阻止却来不及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宝藏的钥匙 梨雪庐四周都是坑坑洼洼的坡地,种满了各种各样的梨树。二月下旬,春意渐浓,梨树的枝杈上都挂满了小小的嫩芽,向阳的枝条上冒出了圆鼓鼓的花苞。 从浣翠居到梨雪庐这段路程不近,沿着青石板路来到林地,还要跨过一条水渠,才是梨树林。水渠大约有两丈宽,五六尺深,水流平缓,水渠上面有一座木板搭起的便桥。走便桥到梨树林很近,若不走这条捷径,可要绕上一大圈了。 周嬷嬷扭着小脚,一阵风似的来到水渠旁,看着颤颤悠悠的便桥,她的心也哆嗦起来。雁鸣和鹂语还有两个婆子追上来,看到周嬷嬷要过悬在水渠上、连护栏都没有的便桥,都吓了一跳,赶紧喊她,倒惊得周嬷嬷差点摔倒。 雁鸣快步过来扶起周嬷嬷,明知故问,“嬷嬷急急慌慌要去干什么?” “你们怎么来了?不用跪了吗?”周嬷嬷更加生气,一把甩开雁鸣。 早晨,听说丫头全巢出动去挖人参了,气得周嬷嬷火冒三丈。她把丫头找回来,火气还没平复,又看到沈荣华竟然不顾大家闺秀的体面,引外男到浣翠居钓鱼、烤鱼,又吃烤鱼。她不只生气,还差点伤心欲绝,她家姑娘的闺誉全被登徒子毁了。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没起到作用,对不起死了的、活着的所有的人。 她重罚了丫头,也有点杀鸡骇猴的意思,希望能借此警示沈荣华。她以为沈荣华今天会呆在房里思过,没想到沈荣华吃完饭就跑出去了,而且去的还是连成骏带多名男子居住的梨雪庐。这下她可坐不住了,不把沈荣华拉出火坑,她宁愿去死。要是沈荣华的名声被毁了,她就是豁出这条命也不会放过连成骏等人。 鹂语噘起嘴,说:“嬷嬷说罚跪一个时辰,时间到了,我们能起来了。” “死丫头,不用跪了就能随便出来吗?回去思过。”周嬷嬷看了看掩映在梨树林中的梨雪庐,气得真咬牙,“我要去找姑娘,你们都回去,在太阳下站着。” 雁鸣见周嬷嬷火气很大,忙陪笑说:“嬷嬷,我和鹂语跟你去找姑娘吧!这便桥不好走,一不小心摔倒可就麻烦了,我们走那边的梨树林,远一些,路好走。” 周嬷嬷正看着这座便桥犯怵呢,听到雁鸣的话,她轻哼一声,立刻听从了雁鸣的建议。雁鸣上前扶住周嬷嬷,又给鹂语等人使了眼色,几人一起绕远路去了梨雪庐。围着芦园里的林地绕了大半圈,脚都走麻了,才来到梨树林的入口。 这片梨树林有七八亩,梨树都很高大,枝枝杈杈遮蔽了阳光,树林间的光线暗了许多。梨树林间有一条小路,只是高低不平,逢坡遇岗很不好走。有的土坡高度能遮住行人,好在坡上铲出了土阶梯,供人行走没什么问题。 “这圈绕得也太远了,把大半个芦园都绕进去了,累死了。”鹂语噘嘴抱怨。 “你们一大早跑出去挖人参,比这走得不远?你怎么不喊累?碰上姑娘好性子,你们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周嬷嬷边擦汗边训斥鹂语,脚步越来越快。 “周嬷嬷又骂人呢,你年纪越大,这火气也越发大了,呵呵……” 周嬷嬷听到有人指责并嘲笑她,声音好奇怪,赶紧四下张望,雁鸣紧跟在她身后,说话的不是雁鸣,轻细的声音也不象是那两个婆子,应该就是鹂语了。鹂语落在她们后面,边走边摇摇晃晃,嘴里嘟嘟囔囔喊热喊累。 “鹂语,你还不快点,你看你慢腾腾的象什么样子?”周嬷嬷认为是鹂语顶撞笑话她,欲发生气,“这些丫头里属你最佻巧,好好的姑娘都被你带坏了。” “我……”鹂语不愤,想跟周嬷嬷较真,看到雁鸣给她使眼色,又止住了。 “周嬷嬷自己糊涂,也不喜欢灵透的丫头,最爱骂丫头佻巧,总说好好的姑娘被奴才带坏了,你都几十岁了,说话还是不着边际,呵呵……” “鹂语,你又胡说什么?”周嬷嬷停住脚步,铁着脸高声训斥鹂语。 “我、我什么时候说话了?”鹂语又纳闷又委屈,苦着脸看着周嬷嬷。 雁鸣不让鹂语顶撞周嬷嬷,鹂语也听她的,肯定会忍。她没听到鹂语再说话,可周嬷嬷非说鹂语说话了,而且脸色怪异,弄得她心里也七上八下。 “丫头里属你最佻巧,好好的姑娘都让带坏了,还是老一套,呵呵……” 周嬷嬷这一次确定说话的人不是鹂语,更不是雁鸣和那两个婆子。除了她们五人,这梨树林里还有别人,而且是熟悉她的人,那会是谁呢?周嬷嬷很惊惶地四下张望,可梨树林中除了她们五人,连个人影都没有,怎么会有人说话? “雁鸣,你有没有听到有人说话?” “没有呀!”雁鸣很惊诧,四下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 “你们呢?听到有人说话了吗?”周嬷嬷又问那两个婆子。 两个婆子摇了摇头,看到周嬷嬷满脸是汗,脸色也不好,赶紧帮她擦汗。 “我听到有人说话了。”鹂语快走几步,跟上她们。 “你听到了?”周嬷嬷看鹂语的眼神亲切起来。 “听到了,我就听到你说话了,除你之外哪还有别人?” “臭丫头,你敢……” “周嬷嬷又骂人了,你不是总说人过四十天过午,不糊涂也要装糊涂吗?你现在都五十多岁了,也该糊涂了,怎么反倒较起真来了?呵呵……” 周嬷嬷确定说话的人不是雁鸣、鹂语和那两个婆子,梨树林还有别人,可她没看到人,为什么会有人跟她说话?而且说的话听起来都很熟悉。她越想越觉得怪异,不禁头皮发麻,后背泛凉。她紧紧抓住雁鸣的手,让两个婆子同她一起在梨树林里找人。雁鸣几人没听到有人说话,更没看到梨树林有其他人,见周嬷嬷疑神疑鬼,她们很不自在,见周嬷嬷脸色变得很难看,她们也不由害怕了。 “周嬷嬷,你看不到我吗?真看不到我?你老眼昏花了吧?呵呵……我是流丹,是流丹哪!我离你很近、很近。我、沪菊、华嬷嬷、还有二山嫂子,我们都回来了,呜呜……回来了,我们想你了,我们来找你叙旧了,我们……” “流丹?你、你……不要找我,我知道你死了,知道你们不在了,不要……” 雁鸣几人看到周嬷嬷目瞪口呆、脸色灰白,又发疯似的抓自己的头发,随后慢慢倒下去,她们都惊慌了。两个婆子赶紧扶起周嬷嬷,又四下张望,身体不由颤抖。鹂语紧紧抓着雁鸣,高声呼喊“救命”,想跑出梨树林,又失了方向。 …… 五皇子偷偷摸摸在篱园住了几天,又光明正大住了一夜,他想做什么,不为人知。但在他算计别人时,别人也在观察他的举动,收集他遗露的珠丝马迹。虫六摆弄的这些东西都是五皇子不小心遗落的,从而为沈荣华提供了大量信息。 虫六把信拼接完毕,又找出十几张用药水泡过的小纸片。连成骏看到小纸片,又找到夹小纸片的书,不禁兴奋,这些东西他小时候就玩,自然知道套路。 “主子,要准备清水吗?” 连成骏摇了摇头,说:“这是一种新玩意儿,用清水会适得其反。” 小纸片上是用隐形药水写的字,不通此道的人根本不知道上面有字。要想看到上面的字,通常的方法就是用清水浸泡,字迹就能显露出来。 “主子,是不是用清水就看不到上面的字了?”别看虫六是小偷出身,被连成骏收服之后,也在暗卫营特训过几年,对于那些传递消息的隐秘方式较为了解。 连成骏轻哼一声,说:“看不到字也没什么,充其量是探查不到消息。最怕的是你用清水浸泡得到的是假消息,到时候就有可能被假消息误导而丢了性命。” “是谁这么厉害?比我和虫九都会玩,要不是主子一眼看穿,说不定会误了大事。”虫六有点不敢相信,小心翼翼拿起小纸片,以膜拜的眼神看了半天,才问:“主子,用什么方法才能让小纸片上的字迹显露出来?这跟那种用清水浸泡就能显露字迹的有什么区别?你也教教属下和沈二姑娘她们。” 沈荣华捏着她抄写的那本《凤鸣山即兴游手记》,心里发沉并阵阵隐痛,她紧紧掐住自己手腕上的内关穴,心里才微微平静,她沉默了片刻,说:“不知道这纸片上传递的是什么重要的消息,还值得煞费苦心,连暗卫的招术都用上了。” 连成骏笑了笑,问:“你能猜到这是谁弄的吗?” “我不想猜。”沈荣华的心已沉到了谷底,但不管她多么伤心,多么害怕知道真相,好的、坏的都会如期而至,她无从回避,只能仰起头面对。 “呵呵,我问的多余,其实根本不用猜。”连成骏不想再宽慰沈荣华,他相信沈荣华能自己走出心里的困境,勇敢接受,他轻叹一声,说:“沈阁老荣养的这五年可真没闲着,大内的隐卫和揽月庵的暗卫都没把他设为监视目标。若大长公主知道,就不会再说沈逊逊一筹了,而会说沈逊以退为进,果然高明。” “等事情弄清楚再下定论,还有,这些事和那块芙蓉玉一样,我不希望大长公主知道。”此时此刻,沈荣华心里仍存有希望,就象她前世死之前还对杜昶抱有希望一样。那时,她希望杜昶看沈阁老的薄面,救她一命,或是放过她。重生后,确切地说就在今天,她才知道前世的她还对某些人抱有希望有多么傻。 “我不敢答应你。”连成骏摇了摇头,长叹说:“这纸片上传递的消息若只是钱财争夺,不让大长公主知道也罢。若关系到国家社稷安危,我不但要告诉大长公主,还要如实禀报皇上。我有官职在身,这也是责任之内,希望你能理解。” “我理解。”沈荣华回答得很干脆,又咬着嘴唇道:“应该没那么严重吧?” “我也希望不严重。”连成骏微带挑逗地拍了拍沈荣华的手,冲她满含安慰一笑,吩咐道:“虫六,去取一碗烈酒,山竹,点上蜡烛,准备白纸和筷子。” 虫六和山竹把东西准备齐全,罗列在门口的八仙桌上,连成骏洗净双手,用筷子夹起纸片泡进酒里。他刚要说话,虫九就快步走进院子,身后还跟着两个青衣妇人。虫九让两个青衣妇人等在院子里,自己进来跟连成骏低语了几句。 连成骏没出去,只点了点头,说:“带她们去杏雨斋,熟识一下环境。” “是,主子。”虫九见两个妇人正往屋里张望,赶紧带她们去了杏雨斋。 “等一下。”连成骏喊停虫九,吩咐道:“让蛇皮蛇骨把在篱园歇脚的人都带到杏雨斋,跟芦园的厨房说一声,从今天中午起,每顿多加十六个人的饭菜。” 沈荣华知道连成骏又给芦园添了白吃白住的人,也无心多问,更不想跟连成骏斗嘴。见他已吩咐下去,就让初霜打发了一个婆子去给李嫂子传话了。 “周嬷嬷昏倒了,估计醒了不死也会疯。”连成骏不喜周嬷嬷,话说得也毒。 “怎么会昏?”沈荣华很惊诧,正好初霜刚传话回来,她就让初霜去看周嬷嬷了,“周嬷嬷对我很好,对人也没坏心,只是太好糊弄,从不较真。” 连成骏轻哼一声,问:“对主子忠心的糊涂人和对主子不忠心的聪明人,你会先哪一种做下人?还有,糊涂人就象周嬷嬷那样,而聪明人却很灵透很能干。” “如果非从这两种人之间选择,我会选第一种。”经历了惨痛的前生,沈荣华凡事保险起见,稳妥终归没错。至少是现在,有些事她不敢放手大胆去做,用人也一样。她轻叹一声说:“等我有了足够的能力和把握,站稳了脚跟,我会调理第二种人,把他们驯服,收归己用,有手段辖制他们,就不怕他们生反骨。” “我知道你在夸我。”连成骏冲沈荣华抬了抬下巴,眼底充满对她的赞许。 “何以见得?”沈荣华放松一笑,心里舒服且慰藉。 “我喜欢用聪明能干的人,忠心是次要的,你不是说要有足够的能力和把握才敢用这种人吗?”连成骏摸着虫六的头,说:“这小子在被我驯服之前不知道什么叫忠心,现有好用得很,有时候也想着炸毛反水,那就是皮痒欠调理了。” 虫六抖开连成骏的手,绕到沈荣华另一边,低声说:“沈二姑娘,你别想调理第二种人,那种人太多,调理起来太累。依我说,你只需调理一个人,把他驯成软毛狼,就能收服一大片,这叫驯贼先驯贼王,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就行。” 沈荣华脸上爬上几缕红晕,她笑了笑,没说什么,头偏向一边,轻轻咬着嘴唇摆弄纸片。心里寻思着虫六的主意不错,可以一试,擒贼先擒王总是有道理的。 连成骏冲虫六勾了勾手指,一副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的神态。虫六的话也给他提了醒,要是沈荣华真把他当成贼王来驯,他是不是要接受这温柔美丽的一刀?这个问题可真要好好考虑考虑了,吃她的、喝她的、住她的,还要分她的银子,要是再把她……那可就怎么算怎么合算了,稳赚不亏。 真是一桩天大的美事。 “又想着算计谁呢?纸片都快融化到酒里了。”山竹对着正美滋滋瑕想的连成骏一声大喊,吓得沈荣华的心一阵乱跳,以为山竹看透她的心思了。 连成骏斜了山竹一眼,看了看泡在酒里的纸片,又让山竹把白纸和蜡烛都摆放到桌子上。连成骏用筷子夹起被酒泡透的纸片,风干了一下,就夹着放到烛火上去烤。纸片被酒炮过,遇到烛火,本该燃烧,可纸片去没着起来,而是变成了灰色。看到纸片的颜色慢慢加深,连成骏又把纸片轻轻放到白纸上,纸片就在白纸上印出了字迹。大概耗时一刻钟,才把十几张纸片上的字全部印到了白纸上。 “真麻烦,印出字迹还不算完,还要一一对照查书,什么隐秘的消息值得费那么大的周折?”山竹急得呲牙咧嘴,蹦到门外去透气了。 “你对自己抄写的书应该很清楚,你来查。”连成骏把几张白纸还有那本《凤鸣山即兴游手记》递给沈荣华,又说:“我给你做助手。” 沈荣华点点头,拿起白纸仔细看,双手乃至身体都不由颤抖。从身到心,她感觉阵阵恶寒,但她说不清自己颤抖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太过害怕。 “不管什么事,只要你想做,就不要考虑太多。深思熟虑是好事,有时候也误事,尤其是突发之事,服从自己的心去做最好。”连成骏站在沈荣华身后,与她的身体挨得很近,彼此间呼吸相闻,身体的热度也于无声间传递。 “谢谢你,我知道。”沈荣华没躲避,她动了动,两人的身体挨得更近了。此时,她觉得自己有了依靠,踏实和欣慰在身与心之间转换,心底暖流激荡。 连成骏低低叹气,轻声说:“开始吧!” 沈荣华点点头,刚要开始,就见初霜匆匆进来,忙问:“周嬷嬷怎么样了?” “姑娘放心,表哥说周嬷嬷生了气,又受了惊吓,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你表哥回来了?” 初霜看了看连成骏,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是呀!他刚回来,听说我们搬到芦园了,就找过来了,正巧在梨树林看到周嬷嬷病了。他教雁鸣和鹂语按摩穴道把周嬷嬷救醒了,又找了几种草药让她们给周嬷嬷煎服。” 连成骏别有意味一笑,问:“你表哥还通医术?真是能人,芦园正缺能人呢。” 沈荣华想了想,说:“初霜,先把你表哥安排在桃花坞,桃花坞有三间正房,裕郡王世子住了一间,让他住另一间,先将就一下。” “好,奴婢这就去安排。” “太好了。”连成骏脸上的笑意浓郁,“这新邻居一定比萧彤有趣得多。” 沈荣华白了他一眼,没说话,心里暗暗庆幸浣翠居离这边比较远。白泷玛有多么能闹腾,她可是领教过的,再加上连成骏,就等于针尖对上麦芒,会擦出什么样的火花,就交给老天回答吧!她只需远远躲在阳台上看热闹就好。 或许是真的兴奋,或许是别有用意,连成骏总忍不住笑出声。沈荣华看不惯他得意洋洋的样子,冲他狠狠飞了几把眼刀,他才抿起嘴,变得一本正经。他小心翼翼把用过的纸片收起来,又把白纸拿过来,仔细分辨上面的字迹。每一张纸片印下的字迹最显眼的是一个“十”字,在横、竖和中间各有一个数字。连成骏想了想,确定中间的数字是页码,横代表行,而竖则代表列。 “第十页,横三竖六是什么字?” 沈荣华翻开书,找到第十页,比对了一下,说:“是‘宝’字。” 连成骏见自己的推断没错,很兴奋地说:“真是好兆头,我随便问了一个就是‘宝’字,第二个一定是‘藏’字,大吉大利开门红。” “时候不早,快点。” “第十七页,横八竖十是什么字?” “是‘钥’字。” “还是那一页,横八竖十一是什么字?” 沈荣华没看书,直接告诉他是个“匙”字,这是很容易想到的。还有十张纸片,连成骏加快问的速度,沈荣华自己抄写的书,查找起来也快。下面的字就很杂乱了,分别是芙、匠、造、半、长、胡、年、田、胜、半。连成骏把这十几字剪下来反复拼凑,也拼不成完整的意思。他断定沈阁老费心留下的纸片不只这十几张,应该还有更多,这十几张或许是五皇子不小心丢落的。 “看懂了吗?”连成骏耸眉一笑,“我应该问你猜出来了吗?” “我只明白一句,芙蓉玉是宝藏的钥匙,其它……” “姑娘,连大人,出事了。”初霜匆匆跑进来,一脸急切说:“五皇子带人包围了篱园,说是皇上赏他的璃龙珠在篱园被盗了,要抓佟嬷嬷等人严刑拷问呢。” 第一百二十章 隐秘消息 现在,沈荣华和连成骏都充分肯定那些小纸片是五皇子不小遗落的。 那夜,五皇子好不容易偷到了两个锦盒,还差点把失主沈荣华给咔嚓了。宝贝到手,失主完蛋,他将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也心安理得。没想到沈荣华被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救了,好不容易得来的锦盒又得而复失。真想不出五皇子当时受了多大的刺激,暴躁心痛到了什么程度,才把那么宝贵的纸片都丢掉了。 连成骏挑眉一笑,拿起那本《凤鸣山即兴游手记》,问:“抄了几本?” “两本,一模一样的,放在一个书匣里。” “书匣原来放在哪里?” “原来放在前院沈阁老的书房里。”沈荣华语气淡漠,她停顿片刻,长吁一口气,又说:“篱园出事,大长公主很生气,要收回篱园。沈家及沈阁老个人留在篱园的东西都被带走了,只留下了一些没有价值的书籍及一些旧衣。” 沈荣华心里又衍生出一堆疑问,她想破头皮也没不出所以然。沈阁老的遗物都拿回沈家了,五皇子偷偷摸摸住进篱园想要找什么呢?若说他是冲那只带子母锁的锦盒来的,似乎有些牵强。大长公主前些日子刚把尘封了近二十年的锦盒交给了她,锦盒里有什么,她和大长公主都不知道,五皇子怎么会知道呢? 还有,沈阁老去年九月中旬去世,假设那些纸片是沈阁老生前弄的,五皇子来吊丧时就能把纸片取走,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来取纸片呢? 沈阁老究竟在小纸片上留下了什么消息?或许只有把她和五皇子手里的纸片合在一起,才能弄明白。但利益冲突的两方种合二为一的机会极低,除非让虫六出手,把五皇子手里那些偷来,再做一些假纸片送给五皇子。 连成骏心里同样有许多疑问,“你有没有觉得奇怪?沈阁老……” “主子,两位主子。”山竹打断连成骏的话,急哄哄说:“都火烧眉毛了,你们还讨论这些不重要的问题,篱园的人要是被抓起来拷打,那也太冤了。” “你都知道他们太冤了,五皇子能不知道吗?”沈荣华轻哼冷笑,说:“篱园是大长公主的庄子,只是由我代管。五皇子偷偷摸摸住进篱园我并不知道,他本身就是贼,丢了东西还需要主家负责吗?我把他当成客人,安排他在篱园住了一夜,他做过什么自己能不知道吗?他想虚张声势吓唬我,那就让他闹腾,反正我也不出面。在这节骨眼上,他要是敢在篱园打人杀人,弄得民怨四起,我倒服他了。以前我觉得他很聪明,现在我可以充分肯定外甥随舅,这倒是好事。” 山竹听沈荣华这么说,也不着急了,嘻笑着问:“五皇子随哪个舅呢?大老爷?二老爷?还是随三老爷、四老爷?他要是随二老爷多一点……” 沈荣华冷哼一声,说:“随他的嫡亲舅舅大老爷多一点儿。” 沈恺虽说没正形、不着调,是个稀里糊涂、与世无争的人。但凭他的画功,任谁也不能否认他的才华,没才华的人能把名家画作临摹得栩栩如生、达到以假乱真的水平吗?还有,沈恺品性不错,没坏心,这一点真不象沈老太太亲生的。 五皇子要随沈恺这个二舅,做一个富贵王爷,日子会过得逍遥自在,倒是他这辈子的福分。只可惜他随了他的大舅,再加上生在深宫的皇子固有的多疑、淡漠和冷血,就注定他不是享清福的人。前世,他是不是如愿以偿地荣登大宝,沈荣华不得而知。但今生,沈荣华就是拼得一身剐,也会把他及他们拉下地狱。 沈慷卑鄙无耻、阴险下流,善钻营攀附,太过势利,明明是个真小人,却总想把自己伪装成君子,结果就成了一个不合格的伪君子。最可笑的是沈慷志大才疏,心比天还要高,只可惜能耐有限,还不服气,一不小心就扮演了跳梁小丑的角色。五皇子某些地方跟沈慷真的太象了,这才是一家子骨肉亲人呢。 前世,有才女之名、聪慧端庄的沈二姑娘就被这些人害得惨乎惨矣。说别人志大才疏、自作聪明,前世的她在这些蠢人眼里还不知是什么样的傻货呢?没有最傻,只有更傻,难怪她会重生,大概她已傻到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主子,这些……”虫六一脸怪笑,摆弄着那十几张小纸片。 连成骏正双指敲击桌子沉思,看到虫六的神态,会意点头,说:“算你小子聪明,去做吧!让虫九帮你,他蒙人坑人整蛊人的手段比我可要高得多。” “主子比虫九强,比虫九厉害得多,比虫九……” “快去吧!我有了新思路,明天可能要用。”连成骏呵退了虫六。 虫六走到门口,又干笑几声,问:“主子,津州有没有脏胡同?” “什么脏胡同?”连成骏比较纯洁,真不知道虫六指的什么。 沈荣华听到虫六的问题,恶心干呕,她紧咬嘴唇,才没吐出来。脏胡同就是档次最低、最脏、最乱的花街柳巷,说白了就是最下等的窑窠子。前世,她被杜氏和沈臻静卖进了脏胡同,是水姨娘救了她,又花重金为她赎了身。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水姨娘暴露了身份行踪,没有多长时间就被杜昶和沈慷等人算计了,连染枫阁都被霸占了。这件事之后,她再也没见过水姨娘,是生是死,消息全无。 “我知道,就是窑子,也叫脏窠子。”山竹快人快语,说出来才觉得不自在了,“你们别那么看着我,去年我和蛇白跟踪一个劫匪,还去过呢。蛇妈妈在津州落脚的地方就在脏胡同附近,叫、叫长花胡同,不信你招蛇白过来问问。” “那就长花胡同吧!”虫六拿起东西一溜烟儿跑进了厢房。 那些小纸片和印有字迹的白纸以及那本《凤鸣山即兴游手记》都被虫六拿走了,只留下了一张写有十几个字的白纸。沈荣华又仔细看了看那十几个字,轻叹一声。她此时心乱如麻,还时时心痛如钝刀割磨,实在无心再猜这些了。 “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沈荣华心里惦记周嬷嬷,想回去看看她。 “回去做什么?”连成骏挑了挑眼角,别有意味说:“该摆午饭了,不如叫上桃花坞那位新邻一起小酌几杯,他刚从京城回来,你也要给他接风不是。” 沈荣华摇头一笑,说:“我想到篱园看看,我真怕五皇子急怒攻心,一时失了分寸。五皇子昨天下午才去了津州,今天又赶回来了,真是匆忙呀!” “放心,五皇子不傻,他不敢毫无证据就在篱园伤人。蛇皮蛇骨和我让他们带回来的人都在篱园,五皇子要是豁出去,我就助他一臂之力。等他们闹到不可收拾,你再代表大长公主出面,就占据了主动,看五皇子还有什么戏唱。” “我想去篱园,就是要刺激五皇子把事情闹大,尽快闹起来才好。” 本来仇怨深重,遮遮掩掩也无趣,表面和气又装得太辛苦,还不如将冲突扩大呢。这样一来,五皇子和沈贤妃等人也该摘掉伪善的面具了。 “好,那我先助你一臂之力。”连成骏狡黠一笑,吩咐山竹说:“你去告诉蛇影,让他拿上我的帖子到平安州和津州府衙门报案,就说五皇子把皇上赏赐的璃龙珠丢失了,正在篱园严刑拷问下人,让他们尽快来侦破此案。还要跟他们说五皇子奉圣命巡查防卫工事,若在津州地界有闪失,让津州府上下共同担责。” “是,主子。”山竹知道连成骏要大坑五皇子一把,兴奋得脸都开花了。 蛇影人如其名,轻功最好,脚程不逊千里马。平安州虽是津州府下属的州府衙门,却和津州府在一条线上,距离篱园都有几十里。若是这两座衙门都顺利接案,也就是半个时辰,蛇影就能完成任务。天黑之前,这两衙门的人也就都到了。 “多谢。”沈荣华见房里就剩了她和连成骏两人,很不自在,娇美的脸庞爬上几缕红晕,说话的声音又低又细,“我、我还是回去吧!你既然已安排好,我就不去篱园了。你跟初霜的表哥小酌几杯也好,可千万别闹僵,你们和气最好。” 连成骏哼笑两声,“你还怕他在我手里吃亏不成?” “我是怕你吃亏。”沈荣华话音一落,就快步往外走,结果被门槛绊个踉跄。 “你这么着急往外跑,哪有怕我吃亏的样子?倒象是盼我吃亏一样。”连成骏扶住沈荣华,把她摁到门扇上,又把他们猜出的字抄了一份递给她,“拿回去琢磨吧!你是聪明人,记住,别难为自己,别为某些事钻牛角尖,别……” “咳、咳、咳。”山竹传话回来,看到温馨的一幕,立刻浇了冰水。 沈荣华粉白的小脸儿涨成以朱砂色,连眼角眉梢都挂满了羞涩。她抓过那张纸,以逃命的速度离开,从山竹身边经过,都没敢抬头看山竹一眼。走出梨雪庐的大门,她才停住脚松了一口气,又见初霜别有意味看她,赶紧继续逃跑。 回到浣翠居,沈荣华先去看了周嬷嬷,听青柚说周嬷嬷吃完药睡着了,病情稳定,她才放心了。上楼之后,她洗漱更衣,小丫头就摆好了午膳。吃完饭,她感觉头昏脑胀,只把纸片上的字告诉了初霜,让初霜去想,她就去午睡了。 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就被初霜叫醒了,说是沈慷来了,让她出去迎接。沈荣华没打迷怔,一下子就精神了,心中昂扬斗志,蓬勃无限。五皇子带人包围了篱园,又绑了篱园的下人,她无动于衷,是想激怒五皇子,把事情闹大。没想到五皇子真沉得住气,直到现在那边还没消息传来,可见五皇子没上钩。沈慷不顾自己一身伤没好,在这节骨眼儿上跑到芦园来装大头蒜,不是没事找不自在吗? “去看看。”沈荣华下床,让丫头伺候她梳洗更衣。 山竹拦住沈荣华,轻声说:“我家主子,不,是连大人说不让你出去。” 沈荣华粉面飞红,轻声问:“他什么时候说的?” “一刻钟之前,用箫声吩咐奴婢说你要出去,就让奴婢拦着你。” “为什么不让我出去?有人找我,都找到门口来了。”沈荣华语气温吞,带着一点儿讨价还价的意思,好像她此时面对的不是山竹,而是连成骏。 山竹弯了弯嘴角,说:“他说外面日头太大,怕把你晒黑了。” “胡说,你编的。” “姑娘不信奴婢也好。”山竹扬起竹箫,得意一笑,“是姑娘亲自去梨雪庐问呢,还是我把他叫到浣翠居,亲口跟姑娘说,姑娘自己选吧!” “不出去就不出去,出了事我唯他是问。”沈荣华噘了噘嘴,坐到椅子上看初霜反复排列那些字,又对山竹说:“我心里总是不踏实,怕佟嬷嬷和秋生他们吃亏,你问他现在在做什么,让他出去周旋,不管事情有何进展,一定告诉我。” 山竹点点头,刚把竹箫入到唇边,还没吹,就有怪异的箫声传进来。山竹听到箫声,拍着手放声大笑,沈荣华和初霜都以莫名其妙的眼神看她,并连声询问。 “姑娘别担心大老爷难为你了,大老爷顾不上你了。” “怎么回事?” “哈哈……大老爷掉粪坑里了,弄得浑身上下都是那个那个,他把自己薰晕了,把别人恶心得连肠子都快吐出来了,被小厮抬到庄子外面的水沟里去了。” 沈荣华抛开大家闺秀的仪态,拍掌大笑,肚子都笑抽筋了。沈慷就是个自取其辱的跳梁小丑,今天来给五皇子助阵,结果惹了一身臭,还会被五皇子嫌恶。 “真是大快人心。”沈荣华满心斗志,派不上用场了,老天就把沈慷给收拾了。不对,沈慷掉进粪坑的事,就算是天意,也有人伸手助了老天一把。 山竹又笑起来,说:“连大人和初霜的表哥下棋呢,谁赢了谁就去打五皇子两个耳光。连大人说他现在卯足了劲儿要输,只要姑娘没掉到粪坑里,就不要打扰他。最多再过一个时辰,官府的人就到了,到时候姑娘再出面。” “他才掉粪坑里呢,吃饱了撑的。”沈荣华一巴掌拍到桌子上,愤愤冷哼。 雁鸣进来禀报,说:“姑娘,周嬷嬷醒了,非要见姑娘。” 听说周嬷嬷醒了,沈荣华放下了心,又听说周嬷嬷要见她,她的心又悬起来了。周嬷嬷是好糊弄的人,可现在她面对好多事,不想再费心去哄周嬷嬷了。周嬷嬷对她没二心,可该糊涂时不糊涂,不该糊涂时真糊涂,也让她心里很膈应。 “她非要见我有什么事?” 山竹不愤撇嘴,“还不就是因为今天早晨的事,周嬷嬷有时候可是较真呢。” 雁鸣无奈一笑,说:“周嬷嬷听说大老爷来了,让姑娘去请大老爷到浣翠居来坐坐。她说大老爷是沈家的当家人,别说姑娘还小,就是长大了、出嫁了,遇到事也要靠娘家撑腰。只要大老爷顾念姑娘,姑娘到哪里都受不了气。” 沈荣华很纳闷,这些日子,她跟长房的关系闹得那么僵,周嬷嬷就一点也没觉察吗?还是周嬷嬷已觉察到,为了顾全大局,想让她忍气吞生呢?她要亲自去问问周嬷嬷,若因为前者,她就该让周嬷嬷去安渡晚年、享享清福了。若因为后者,沈荣华会更难以接受,她不怕周嬷嬷糊涂,就怕糊涂得没有一点原则。 “雁鸣,你跟我去看看周嬷嬷。” “姑娘先别走。”初霜叫住沈荣华,指了指桌子那张纸,冲她点头一笑。 沈荣华会意,说:“雁鸣,你去告诉周嬷嬷,就说大老爷出了些状况,已经回府了。让她安心休息,我忙完手头儿上的事就去看她。” 山竹撇嘴大笑,“雁鸣,你就直说大老爷掉粪坑里了,让周嬷嬷也恶心一番。” “是,姑娘。”雁鸣皱眉一笑,没理会山竹,去给周嬷嬷传话了。 “这些字有什么隐义?”沈荣华坐到初霜身边,又招呼山竹过来看。 “姑娘你看。”初霜把那十几字单个分开,随便拿出一个字,猜它可能代表的意义,又找出与这一类意义相近或相关的字,一个一个排列好。 沈荣华把这十几字抄到另一张纸上,用剪刀剪开,把每个字的意义或可能代表的意义整理出来,让山竹记录。宝、芙、钥、匙这四个字的意义很明确,就是说芙蓉玉是宝藏的钥匙。除去这四个字,还有九个字,她又把意义相关的字筛查了一遍,能分到一起的字还有匠、仿、造三个字和半、年这两个字。余下的还有长、胡、田、胜四个字,这四个字关联的意义太广,一时就难以确定了。 “姑娘,奴婢认为匠、仿、造三个字就是说要找工匠伪造一块芙蓉玉。” 沈荣华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半、年二字应该就是半年之期了。” 前世,一半的芙蓉玉被子母锁锁进锦盒,尘封在大长公主府的库房里,最后是否重见天日,沈荣华不得而知。但永信钱庄归了五皇子,成了五皇夺嫡争储的银库。五皇子不可能凑齐一整块芙蓉玉,从而打开了宝藏,他得到永信钱庄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用来打开宝藏的芙蓉玉是工匠伪造的。 去年九月初,沈阁老在篱园偶染风寒,请揽月庵医尼诊治。揽月庵的医尼说沈阁老身体康健,并无大碍,只给他开了三副汤药。沈贤妃听说沈阁老病了,就让五皇子前来探望。那天是九月初三,沈阁老和五皇子在书房里说了很多话。 沈荣华能清晰地记住日期,是因为九月初九是她的生日,沈贤妃还让五皇子带来了赏赐给她的生日礼物。当天,她就和沈阁老回了沈家的大宅,家里调养得好,沈阁老的病也就好了。可没想到她刚过完生日三天,也就是九月十二,沈阁老竟病逝了。沈阁老一死,她的境遇急转直下,所以,这几天的事她记得很清楚。 这半年之期若是从去年九月开始计算,就是今年三月,马上就到了。九月初三那天他们回了沈家,这些小纸片又是沈阁老什么时候做好放在篱园的呢? 初霜寻思半晌,说:“姑娘,奴婢认为这九个字的意思就是说芙蓉玉是宝藏的钥匙,找工匠仿造一块芙蓉玉需要半年的时间,剩下的长、胡、田、胜这四个字有可能是工匠的姓名或住址。沈阁老逝世也快半年了,奴婢以为这块芙蓉玉已经仿造好了,五皇子想得到小纸片上的消息,就是想尽快拿到仿造的芙蓉玉。” 山竹轻哼说:“沈阁老也真是没事闲得慌,他直接给五皇子写封信告诉他到哪里去取仿造的芙蓉玉不就行了,何必费这么多周折?让人想破头。” 沈阁老是一个做事很稳妥的人,轻易不会让人寻到蛛丝马迹。他之所以会大费周章用小纸片传递消息,绝对不是没事闲的,而是他有必须这么做的因由。 也许沈阁老一直要防的人就是她,而她却半点都不知道,枉费了沈阁老的一片苦心。想到这种可能,沈荣华苦笑连连,难得沈阁老还会认为她有这份心思。 “不知道虫六想怎么算计五皇子,要是把五皇子引到长花胡同可就……”山竹的说话声嘎然而止,眼睛盯着长、胡、田、胜四个字,脸上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姑娘,奴婢知道了,津州城有一条小路叫长胜胡同,就跟长花胡同隔了一条街,蛇妈妈落脚的地方离长胜胡同也很近,那里有没有雕玉的,她肯定知道。” 初霜也警醒了,忙说:“那田字要是姓或名的话,也就好找了。” 沈荣华慢慢站起来,又坐下了,沉声说:“山竹,请连大人来浣翠居。”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一物降一物 在见连成骏、谈要事之前,沈荣华想先去看看周嬷嬷,免得周嬷嬷一会儿发难,影响众人思考。不管周嬷嬷是不是含糊,沈荣华都相信周嬷嬷忠于主子,真心真意待她。毕竟有两世相依为命的情分,周嬷嬷就是再糊涂,她也会选择包容。 周嬷嬷靠坐在床上,脸色灰败、神情憔悴,好像一样老了十几岁。看到沈荣华和初霜进来,周嬷嬷怔怔地看着她,嘴唇哆嗦,过了一会儿才哭出声。 沈荣华看到周嬷嬷这副神情,想起这些年及前世周嬷嬷对她精心照顾、细心伺候,心里软软的酸痛,暗恨连成骏手段太狠。连成骏不能体会她的心境,嫌周嬷嬷多事,就想小惩大戒,哪知道他的小惩对周嬷嬷来说也足以致命。 “嬷嬷这是怎么了?早晨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是我让嬷嬷操心了。” 周嬷嬷抓住沈荣华的手,抽泣说:“老奴知道在姑娘身边的日子不长了,今儿叫姑娘来,是想交待姑娘几件事。姑娘还年轻,太太又不在身边,遇到事没一个真心相待的人商量也难受,老奴有罪,真不知道……呜呜……” “嬷嬷别这么说,初霜的表哥通医术,他说嬷嬷没事,只是一时气急,又受了惊吓,吃几副药,调养几日就好了。”沈荣华轻叹一声,看了看一旁伺候的青柚,又说:“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会帮着嬷嬷,嬷嬷说出来,心里也痛快。” 沈荣华知道连成骏让虫九整蛊周嬷嬷,但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手段。只要周嬷嬷肯说出来,她让虫九或连成骏化解了,周嬷嬷心情好了,也就没事了。 “嬷嬷说她遇到鬼了,就在梨树林,还不只一个。”青柚说得很快,说完又双手抱肩,显然是吓得浑身发冷,“嬷嬷让鬼勾了魂,还了魂就好了。” “胡说,青天白日的,又不是周嬷嬷一个人在场,怎么会遇到鬼?肯定是看花了眼。”沈荣华暗暗皱眉,别看装神弄鬼的招术浅显,吓人的力度可不容小觑。 “姑娘,是真的,雁鸣姐姐没事,鹂语姐姐都吓病了,那两个婆子也商量着今晚去烧纸呢。”青柚听到雁鸣在外面说话,赶紧把雁鸣拉进来,“雁鸣姐姐,你快跟姑娘说你们看到了几只鬼,我娘说让你今晚也烧纸送送,别缠上你。” 雁鸣皱了皱眉,又很为难地看了看周嬷嬷,见周嬷嬷没反对,就把发生在梨树林的事告诉了沈荣华,又说:“周嬷嬷说梨树林里有一个声音在跟她说话,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可奴婢什么也没听到,鹂语和那两个婆子也没听见。奴婢以为要么是周嬷嬷听差了,要么就是有人使坏,故意吓唬我们。” 沈荣华暗哼一声,问:“雁鸣,你认为是谁使坏?” 只要雁鸣说出她怀疑的人,沈荣华再加以引导,也就能开解周嬷嬷了。 “奴婢认为是……” “姑娘,不是别人使坏,老奴也没听差。”周嬷嬷拉着沈荣华坐下,又哽咽道:“这都是二十年前的人和事了,就是有人使坏,使坏的人怎么会知道?” “二十年前?”沈荣华很郑重地看着周嬷嬷,“嬷嬷还是跟我说说吧!” 周嬷嬷身体轻颤,嗫嚅良久,才说:“在梨树林跟老奴说话的人是流丹。” “流丹?她、她不是刚过外祖母的百日大祭,就同一些奴婢偷了银子逃跑了吗?她……”沈荣华立刻想到另一种可能,冷厉的目光落到周嬷嬷身上。 从小到大,连同前世,她身边一直由周嬷嬷相伴,直到周嬷嬷得了重病,被移出庄子。这此年,周嬷嬷说的最多的话题就是林家的旧事旧人。但除了那次她逼问林氏嫁妆的事,周嬷嬷从没提起过流丹。以前,她也问过象林家这么豪富的人家,林氏身边伺候的丫头是什么样,都被周嬷嬷三言两语糊弄过去了。 为什么流丹竟然跑到芦园的梨树林来跟周嬷嬷说话?还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听流丹说了几句话,周嬷嬷一下子变成了这样,这其中能无蹊跷吗? “姑娘、姑娘,流丹她、她……呜呜……”周嬷嬷见沈荣华目光不善,心里更加难受,泣不成声,“流丹早死了,还有流紫、沪菊、沪兰、沪竹,还有华嬷嬷、江嬷嬷、洗镜、浅画,还有……都死了,她们都死了,呜呜……” “为什么?嬷嬷为什么说她们死了?”沈荣华尖利寒凉,隐寒盛怒,“我记得嬷嬷说过她们这些人有的自赎自身,弃主而去,有的见主子势败,就偷了主子的银子逃出去过逍遥日子了。嬷嬷不是说当时林家的仆人有几十个人都是这种情况吗?怎么今天突然说他们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嬷嬷为什么要骗我?” 周嬷嬷捂脸饮泣,可见沈荣华沉着脸,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犹豫许久,才说:“一开始,大太太说他们有的自己赎身了,有的偷了银子跑了,还说树倒猢狲散,宽慰太太不要放在心上,身边总有忠心的奴才伺候,还……” “大太太?”沈荣华的反应也慢了半拍,忙问:“哪个大太太?” “就是咱们家大太太,她……” “我知道了、明白了。”沈荣华这才知道周嬷嬷所说的大太太是杜氏,杜氏是什么品性,有多么狠毒,有什么手段,沈荣华历经两世,自是一清二楚。 林家的仆人自赎自身或是卷银子逃跑的事是杜氏告诉林氏的,杜氏怎么会知道?而林氏做为林家唯一的主子,怎么还需要杜氏来告知呢?除了林氏突然父母双亡,伤心欲绝和她稀里糊涂不管事之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那时候杜氏就已掌控了林家。林家仆人自赎自身或偷主子的银子逃跑的事都是假话,都是杜氏等人编来哄骗林氏的。而实际林家这些忠心的仆人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被杜氏等人害了。把人害死,还要让人背上恶名,这种事杜氏做得驾轻就熟。 沈荣华长吸一口气,舒缓心中的沉闷,问:“大太太为什么会管林家的事?” 周嬷嬷揉着鼻子抽泣几声,说:“那时候,太太和二老爷的亲事差不多定下来了。老太爷说太太要一心一意守孝,就让大太太隔三差五过去帮太太管家。大太太那时候怀着大公子,原本不愿意,太太就让人封了厚礼去求……” “够了。”沈荣华突然一声厉呵,又把桌子上的茶盏全部摔在地上,“她原本不愿意?装什么蒜?哼哼!掌控豪富之家,她会不愿意吗?好一群狼子野心的畜生,虚伪狠毒、心狠手辣。大太太在林家掌家,定会和林家一些仆人有矛盾、起冲突。那些精明正直的下人就都离开的林家了,逃跑的、赎身的,其实都是被害了。难怪我娘守孝五年,三十多万两的嫁妆会守成十万余两,这一群恶狼……” “姑娘、姑娘这是怎么说的?老奴一直……” 沈荣华舒了一口气,说:“嬷嬷一直在我娘身边伺候,就是再不管事、再糊涂,林家仆人有几十人先后赎身或逃跑,嬷嬷不可能一点也觉察不到。” 周嬷嬷又大哭了一阵,才说:“听说流丹流紫她们偷了银子逃跑了,老奴没怀疑,那几个蹄子都是……这种事老发生,老奴就觉察了,又听了一些闲话。可老奴不敢告诉太太,怕他们对太太下毒手,只能装做什么也没看出来。有几次太太起了疑,就问老奴,老奴也只能瞎说,按大太太说的话糊弄她,呜呜……”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不关自己,就明哲保身,不糊涂也装糊涂,这就是周嬷嬷当时的心态。何况周嬷嬷本身就不精明,再一装,该清楚的也不清楚了。不过,周嬷嬷有一句话说得对,如果林氏当时起了疑,杜氏等人肯定会下毒手。为了保住林氏和自己的命,装糊涂她好,本身糊涂也罢,周嬷嬷只好继续糊涂下去。 “嬷嬷怎么知道在梨树林跟你说话的人是流丹?” “她说自己是流丹,她不是人、不是人,她那么精明,肯定不会活着。她们来找我了,她们嫌我不给她们申冤,她们恨上我了。老奴知道自己的命也就这几天了,就放心不下的就是姑娘,姑娘别与大老爷、大太太结仇,老奴怕……” “我自有打算,没什么好怕。”沈荣华语气强硬,眼眸明亮寒凉。 流丹等人被害的事过去了这么多年,现在再查有很大难度,想还她们清白也很难。但她们的直接仇人是杜氏,只要惩跨杜氏,就等于为她们报仇血恨了。沈荣华和杜氏等人的仇很深,不在乎再多加一笑,一起报不是更省事吗? 沈荣华没有心思再劝慰周嬷嬷,林氏守孝期间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事,她也不想再多思。善恶到头自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杜氏等人遭天谴的日子自她重生之日起就来临了。现在,让她纳闷的是连成骏让虫九整蛊周嬷嬷,虫九怎么把流丹搬出来了?难道虫九或连成骏知道林家旧事?这在时间上也不吻合呀! “姑娘。”初霜推门进来,看了看周嬷嬷,又附到沈荣华耳边低语了几句。 周嬷嬷想斥责初霜没规矩,嘴唇动了动,也没说出口,只叹气哽咽。沈荣华安慰了周嬷嬷几句,又让雁鸣和青柚好好照顾她,就上楼了。 楼上的客厅里,连成骏一身黑衣,手持白子,而白泷玛则一身白衣,手持黑子,正全神贯注下棋。两人争斗激烈,房内气氛紧张压抑,静得连风都停止了。 沈荣华直接走到连成骏身旁,高声问:“你认识流丹?” 连成骏斜了沈荣华几眼,憋了许久,反问:“你掉粪坑里了吗?” “你才掉粪坑里了。”沈荣华瞪视连成骏,毫不示弱。 “我刚刚不是说过……”连成骏见白泷玛趁他分神之际连落两颗子,急得冲沈荣华直呲牙,“我刚刚说过你掉粪坑里再来烦我,你没掉进去就……” 沈荣华一把抓起棋盘扔出去,装棋子的珐琅罐也被扫落在地,棋子洒得到处都是。沈荣华还不解气,踢飞珐琅罐,又在棋子上狠狠踩了几脚。 “哈哈哈哈……我输了,我输了。”白泷玛捏紧手里的黑子,扭动着身体冲连成骏炫耀,“我手里还有一颗子,你手里没有,你赢了,愿赌服赢,你去。” 连成骏眉毛倒立,眼角挑成斜线,手比划了几下,没说什么,呲着牙怒视沈荣华。沈荣华不是轻易认输的人,尤其在连成骏面前,她可不想服软。只见她冷哼一声,叉起腰环视众人,又冲连成骏抬了抬脚,倨傲冷笑。 “我输了。”连成骏气馁了,一下子坐到地上,比沈荣华矮了半截儿。见沈荣华还保持着发威的姿态,他干脆趴到地上,完全放松了。 “你跟小泼妇这场斗鸡战是你输了,你跟我下棋是你赢了。”白泷玛坐到连成骏身边,一脸同情说:“千万不能忽略小泼妇的暴发力,这次长见识了吧?好男不跟女斗,你就当谦让着自己的媳妇,别理会她。我告诉你,那个五皇子是她表哥,你打五皇子两个耳光,狠狠打,就等于打这个泼妇了。” 沈荣华拣起一只珐琅罐,狠狠冲白泷玛砸去,怒呵道:“你竟然趁我正用人的时候偷偷跑到京城游玩,我白养你了,你还敢说我坏话,我看你是活腻了。” 白泷玛双手捧着那只珐琅罐,一脸悔恨欲绝的模样,又突然拿起珐琅罐狠狠砸到头上,又抱住自己的脑袋呜呜哭诉,“我错了,我有罪,我没活腻。” “让你砸我。”连成骏抓起另一只珐琅罐就往白泷玛头上砸。 原来,白泷玛刚才狠狠砸头,砸得“呯”的一声响,砸的是连成骏的脑袋。 于是,两人互相砸起来了。 后来,大概是嫌珐琅罐用着不顺手,两人都弃之不用,直接动手动脚了。客厅面积不大,两人的武功都施展不开,干脆学起泼妇打架的模样,你抓我挠,你踢我踹,你推我搡,你拉我拽。最后,两人滚到了一起,只差互相动嘴了。 沈荣华盘腿坐到软榻上,边喝茶边说:“你俩儿打到天黑,谁先放手谁输。” “小泼妇,傻子才上你的当。”两人异口同声喊出那句话,又同时松了手。 “你们比傻子能强多少?”沈荣华这句话问得丝毫没有底气,这两个人随便拿出一个心术和手段都不知道要比她高明多少,就别说他们还有一身武功了。 “说你是傻子都侮辱傻子。”连成骏和白泷玛指着对方,又一次异口同声喊出这句话,之后,两人都看向沈荣华,眼神充满不友好的意味。 沈荣华怕两人都拿她发难,赶紧嘻笑着说:“谈正事、谈正事。” 连成骏站起来,坐到桌子旁,看沈荣华和初霜山竹整理出的消息。他把那十几字又摆弄了一遍,仔细琢磨这些字代表的意义,半晌,他轻轻点了点头。 “到底是什么正事?跟我说说。”白泷玛按捺不住,挤到连成骏身边,得不到答复,又到软榻旁摇晃沈荣华,也无效,他生气了,说:“小泼妇,你不跟我说是什么正事,我就不把从京城查到的消息告诉你,你可别怪我。” “我才懒怠怪你。”沈荣华不怕白泷玛威胁她,因为她有让白泷玛乖乖就范的秘笈。她对白泷玛在京城查到的消息很感兴趣,但她要稳住,才能制胜。 “告诉你可以。”连成骏冲白泷玛挑了挑眼角,问:“我和你谁输了?” “我输了。”白泷玛洋洋得意,以输为荣。 “我和你的赌注是什么?” “谁赢了谁去打五皇子两个耳光,你赢了,你去打他。”白泷玛见连成骏别有意味看着他,忙陪笑说:“算我赢,我赢了,我去打他十个耳光。” “这还差不多。”连成骏目的达到,拍了拍那些字,“过来,我告诉你正事。” 山竹抓住机会,赶紧凑过去,“白泷玛,你说话算数,十个耳光,不能少。” “只多不少。”白泷玛信誓旦旦保证。 连成骏把发现小纸片、提取小纸片上的字迹以及那十几个字所代表的意义很详细地讲解给白泷玛听。白泷玛仔细看了一遍,又问了几个与宝藏和芙蓉玉有关的问题。沈荣华信任白泷玛,这些事也没打算瞒他,示意山竹和初霜跟他说。山竹嘴快,就把锦盒被盗之后的事都讲给白泷玛听了,初霜只适当地做了些补充。 白泷玛沉思了一会儿,问:“你们打算怎么做?” 山竹一把抓住白泷玛,“先说你到京城查到了什么消息,你不会忘记我们的君子协定吧?还有,萧彤若是问你什么事,你想好了再说,我越来越看不惯他了。” “恭喜他。”白泷玛推开山竹,恶恶一笑,说:“他要总被你看得惯就惨了。” “你……”山竹满脸通红,重重跺了跺脚,蹿到阳台放风了。 “表妹,咱们叙叙旧。”白泷玛拉着初霜到书房说话了。 客厅里只剩了沈荣华和连成骏,连成骏还在琢磨那十几个字的意义,而沈荣华则在琢磨他。连成骏不时看沈荣华一眼,笑脸对冷脸,自有不同寻常的风情。 “周嬷嬷不会背叛我,这些年也一直对我很好,其它的事也不能全怪她。我身边缺可用之人,若有人能替代她,我会让她去养老享清福。” 连成骏摇头一笑,说:“听你的口气,好像我要把周嬷嬷怎么样似的。虫九只用了最简单的阵法,让她一个人只闻声,不见人,根本没想惩治她。” 沈荣华轻叹一声,问:“你或是虫九谁知道流丹以及林家旧仆的事?” “你很快就会知道。”连成骏指了指那些字,“先说这件事,其它不重要。” “对于我来说,这些都是至关重要的事。”沈荣华无奈摇头,心事重重。 “我说过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连成骏冲沈荣华宽慰一笑,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坐到他身边,又说:“你大可以放宽心,别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我会助你一臂之力,不给银子也行,有我参与,再难的事也是小事一桩。” “谢谢你。”沈荣华坐到连成骏身边,心里感动、踏实、欣慰,暖流荡漾。 连成骏微微一笑,身体往沈荣华那边倾了倾,低声说:“津州城共有十六条胡同,我今天就会通知蛇白和蛇妈妈排查,最多三天就会有消息。若仿造芙蓉玉真需要半年,我们的时间还算充裕,可以赶到五皇子前面。可从哪里去找永信钱庄呢?这都是十几年的旧事了,想查探一时也不可能有消息。不知道沈阁老给五皇子留下了多少信息,唯今之计,我们只有盯紧五皇子,看他下一步的动向。” 沈荣华点点头,问:“虫六的假纸片什么时候能做出来?” “很快。” “五皇子生性多疑,我担心他不相信,还怕打草惊蛇,适得其反。” 连成骏拍了拍沈荣华柔嫩的手背,“放心,引他上钩的方法多的是。” “篱园那边有消息吗?我还是放心不下,想去看看。” “时间快到了。”连成骏话音一落,就听到外面传来怪异的箫声,他笑了笑,说:“平安州的俞大人还有一柱香的功夫就能到达篱园,我先出去看看,你准备一下。这位俞大人是俞阁老的第三子,庶出,最好较真,他嫡母都怕他。他在御史台供职时,隔三差五就上折子弹劾俞阁老,事无巨细,弄得俞阁老也怵他。” “不畏嫡母、不敬父亲的庶子,还能立身官场,真是个怪人。”沈荣华只做了简短的评价,心里自有一番感慨,同时也在思忖自己的所作所为和立身之道。 “这种人最重规矩礼法,却不会让规矩礼法束缚了自己,还能一身坦荡,我觉得他象林阁老。”连成骏交待了山竹几句,又拉上白泷玛,从阳台跃身而去。 ------题外话------ 女人节快乐,祝我快乐的人发财发美男。 第一百二十二章 故人重逢可喜可贺 沈荣华提笔在手,沉思了一会儿,才把发现小纸片、查找与小纸片上的信息相对应的字以及猜测每个字代表的意义等事项记录在案。她心情沉郁,每落一笔都异常沉重,她想大哭一场,又觉得很可笑,最终觉得无论哭笑都苍白无力。 若沈阁老做小纸片给五皇子传递消息是为提防她,她就是做再伤心的梦都要笑醒了。她要是有那点儿心眼,就不会有那么悲惨的前世,更谈不上重生了。她那至亲至近的祖父从没教过她人心险恶,难道还以为那些心术她天生就会有吗? 真是高看她了。 林阁老和万夫人都是聪明人,不也养出了林氏那么不谙世事的女儿?沈恺和林氏可以说是一对糊涂虫,她若是聪明人,那真成隔代的传承了。她若能继承万夫人的精明善经营,再继承沈老太太的泼蛮强悍,就真的要天下无敌了。 写完与小纸片相关的事项,她又把周嬷嬷所说的林家旧仆的事写了下来。林家旧仆的事已成悬案,她想拿这件事向杜氏以难,却不知该如何下手。 初霜递给沈荣华一杯茶,低声说:“表哥刚才和奴婢说了几件事。” 沈荣华放下笔,微微皱眉,望向窗外,“关于哪一方面的?” “太太的嫁妆。” 林氏的嫁妆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千头万绪,关系方方面面,要想一时理清也困难,不如先放放。当务之急,她要先考虑与五皇子——她前世的风云人物 对阵之事。有连成骏助她,她就占了先机与主动,也该抓住机会出招了。 “晚些时候再说,山竹呢?” 初霜点点头,说:“山竹去梨雪庐拿东西了,姑娘担心篱园那边?” “说不上担心,只是想去看看。”沈荣华话音一落,就听到外面传来怪异的箫声。山竹没在,她也不知道什么意思,还是到篱园走一趟为好。 她们刚到浣翠居的渡口,就见山竹快步跑来,冲她们招手。婆子把她们摆到对岸,山竹赶紧上前扶沈荣华上岸,并跟她说连成骏让她以讹治讹。 沈荣华微微一笑,明白了连成骏的意思,并对这样的做法表示赞同。她请五皇子在篱园住了一夜,五皇子就丢了璃龙珠,还把篱园的下人抓起来严加拷问,这不是在冲她发难吗?之前,五皇子偷偷摸摸在篱园住了几夜,她要是在那几夜丢了比璃龙珠价值还昂贵的东西是不是就该由五皇子负责了? 恶人自有恶人磨。 五皇子要做恶人,她沈荣华就是磨他的那个更恶的人。沈老太太的恶名早已天下皆知,他们一个是沈老太太的嫡亲外孙,一个是沈老太太的嫡亲孙女,定要有所传承,就看谁得真传了。若沈阁老在天有灵,看到他“苦心”教养的孙女要把沈老太太凶悍、泼蛮、粗横等恶行发扬光大,该做何感想呢? 李管事夫妇早就听说篱园出事了,见沈荣华不着不慌,他们也没多问。现在听说沈荣华要去篱园,就赶紧让婆子用小轿抬上她,并陪同她去了篱园。到了篱园大门口,沈荣华下轿,交待了李管事夫妇几句,就带初霜和山竹进了大门。 篱园正门大开,正对大门的外客厅也敞着门,只是出奇的寂静。佟嬷嬷等篱园的下人被反绑双手跪在大门内的青石板上,由诸多持刀侍卫看守。一个三十岁上下、衣着朴素且面无表情的男子坐在外客厅门口,身后侍立着七八个衙役,不用问就知道这位是最喜弹劾亲爹的平安州知州俞大人了。五皇子阴沉着脸坐在客厅内的主座上,王统领还有几个侍卫头目站立在他身旁,脸色都很沉重。 “来人,将这个贼窝主给本王拿下。”五皇子一见沈荣华主仆进门,就冲侍卫发号施令,绑了沈荣华,先发制人,不给沈荣华巧言狡辩的机会。 那夜,他和王统领好不容易才偷到带子母锁的锦盒,并绑架了沈荣华。没想到有人坏他好事,把沈荣华劫走还不算,他的锦盒又得而复失。折腾半夜,他回到篱园,越想越气闷,就写了几封信,让侍卫一一送走。他又拿出沈贤妃给他的密信,按指引找到了沈阁老留下的东西,气闷的心情才得以好转。 一夜奔劳费心,直到天蒙蒙亮,他才平静下来,就想休息一会儿。他刚躺到床上,眼还没闭上,沈恺就来喊他,要带他去看凤鸣山的日出。昨夜,他跟沈恺约定今早去爬山只不过是句戏言,没想他这憨直二舅竟然当真了。他不想去,可沈恺这时候却较真了,好像不带他去看日出就对不起他一样。 等他看日出回来,贴身太监已把他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屋子也打扫了。他筋疲力尽,回到房里,也没多问,倒头便睡了。他正睡得香,又被沈恺喊醒,说是去芦园看沈荣华。又折腾了半天,等他到了沈家,赴完沈家家宴,又应酬了很多人。之后,他跟沈慷细谈半夜,并整理带回的东西,才知道沈阁老留下的东西不对,光小纸片就差十几张,意思不完整,而且丢的都是关键的字。 今天,他匆匆跑来,直接出杀招,就说丢失了御赐的宝贝,让人把篱园搜了几遍,又绑了篱园的下人。没想到沈荣华对此不闻不问,任他闹腾,都过去几个时辰了,这才露面。他一见沈荣华,气就不打一处来,又想起都是沈恺捣乱,才导致他丢的东西。于是,他摆出一副大义灭亲的姿态,直接让人抓了沈荣华。 两个太监绑住沈荣华的双手,想把她推进客厅去见五皇子。不成想刚到客厅门口,沈荣华突然发力甩开太监,并大声呵骂他们无礼。太监过来抓她,她干脆一屁股坐在门槛上,说什么也不起来了,并哭哭啼啼诉冤,吵嚷着要等皇上来了告御状。初霜和山竹见沈荣华发威了,也跟着哭喊闹腾,好像有天大的冤枉似的。 五皇子见沈荣华大家闺秀的仪态尽失、不顾脸面、大吵大闹,就感觉自己的脖子上一下子多了九个脑袋,压得他连喘气都困难了。俞知州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却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这令五皇子更加郁闷气恼。他不会把一个从五品知州放在眼里,但俞知州却是让内阁首辅俞大人最犯怵的儿子。他更恨连成骏,连成骏让人去报了案,自己却跑得不见踪影,这不是让他难堪难受吗? “你哭哭啼啼象什么样子?你看你,半点世家名媛的仪态也无,就不怕闺誉受损吗?”五皇子气得脸泛青,咬着牙冲沈荣华感叫,恨不得一手捏死她。他费尽心机算计沈荣华,想把属于沈荣华一切据为己有。但在外人眼里,他是沈家至近的亲戚,是沈荣华的表哥,沈荣华不顾礼数规矩闹腾丢的是他的脸面。 “我是什么世家名媛?不过是个贼窝主,连贼名都背上了,我还怕什么闺誉受损?”沈荣华揉着她那条抹了桂花油的手帕,在门槛正中坐得稳如泰山,连五皇子及其手下出入都不方便了。手帕擦在眼睛上,她又一次泪水横流,哭得稀里哗啦,“成王殿下把我当成贼,进门就让人绑了我,还问我要不要脸面,脸面是我想要就能有的吗?你要是嫌我丢了沈家,还有你和贤妃娘娘的脸,干脆一刀杀了我。反正我有负先人重托,也不想活了,只是自己没有了结的勇气罢了。” 俞知州听出沈荣华的话外音,顺势问道:“沈二姑娘怎么有负先人重托?” “大人知道我是谁?” “当然。”俞知州扫了五皇子一眼,心里道:沈家这段时间霉运不断,不是天灾,而是*。沈家姑娘都有其祖母的风范,我想不知道你是谁都难哪! “大人知道就好。”沈荣华似乎想起了伤心事,又一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沈二姑娘如何有负先人重托,不防说来听听。”俞知州站起来冲五皇子行礼,说:“成王殿下大义灭亲,可钦可敬,令臣下叹服。但丢失璃龙珠一案未经查办,一时也无法判定沈二姑娘是贼窝主,不如先给她松绑,让她轻松说话。” 五皇子沉着脸咬了咬牙,冲太监挥手说:“松绑。” “谁要是敢给我松绑,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儿。不问青红皂白,就说我是贼窝主,一进门就让人绑了。俞知州一句话,说不出所以然,又要给我松绑。你们有权有势、高高在上,我低贱如泥,寒微如尘,说给我定罪就给我定罪,皇上是让你们这么办案的吗?反正皇上也要来了,我就豁出我这条贱命,也要说道说道。” 绑沈荣华的太监知道沈贤妃最不喜这个沈二姑娘,又见她冲五皇子发难,当即沉下脸斥呵:“成王殿下让人给你松绑是抬举你,你得寸进尺就是给脸不要。” “我只要我的清白名声,不需要任何人抬举,你们随便诬陷我,我连命都不要了,还在乎脸面吗?”沈荣华拼命一般向那太监撞去,被山竹挡住了,又要往门槛上撞,被两个丫头抱住,主仆三人哭成一团,就好像天塌了一样。 “这是怎么了?”连成骏大步跨进篱园的大门,看到眼前的情景,一脸惊讶。 他脸上、身上、衣服上沾满尘土草叶,额头上布满汗珠,脸上被汗水冲出几块泥渍。他看了看众人,挥手甩掉额头上的汗水,又拿过水壶猛灌了几口水。他身后跟着几个手下,都跟他一副模样,显然是又热又渴又疲惫。 “成王殿下,发生什么事了?”连成骏给五皇子行了礼,又扫了众人一眼,说:“臣奉圣命巡查凤鸣山防卫工事,听说篱园出了大事,这才匆忙赶回来。” 别人都以为连成骏上山巡查刚回来,只有沈荣华主仆知道他在装大尾巴狼。 “连大人辛苦了。”俞知州站起来给连成骏行礼,“连大人的手下向本官报案,说成王殿下在篱园丢了御赐的宝贝,本宫不敢懈怠,就匆匆赶来调查了。” 连成骏和俞阁老的小儿子私交不错,跟俞知州也相熟,说话自是随便。令俞知州没想到的是连成骏对巡查如此上心,而五皇子却偷懒松懈,没事找事。 “俞大人有所不知,我奉圣命来巡查凤鸣山防卫工事,大长公主怕我住在揽月庵上山下山不方便,就让我住到芦园。俞大人也知道芦园和篱园都是大长公主的产业,大长公主把芦园赐给了沈二姑娘,又把篱园交她代管。那会儿,我正在山上巡查,听手下来报说成王殿下在篱园丢了御赐的宝贝。我很着急,一时不能下山,就让下人取了我帖子到平安州报案,劳驾你跑这一趟,多谢。” “连大人客气,这在我职责之内。”俞知州冲连成骏恭敬抱拳,又扫了五皇子一眼,眼神极不客气。他是刚正笃实的人,连自己的亲爹都弹劾,会对五皇子罔开一面吗?他在小本本上给五皇子记下好几笔了,正想上奏折呢,机会就来了。 五皇子这几日极为不顺,今天想找补一下,没想到却被连成骏摆了一道,又被沈荣华闹腾了一番。连成骏装模作样回来,他正想借机发难,没想到连成骏根本没理他的意思,倒跟俞大人话来话往很客气,却把他晾在一边当摆设了。 “连大人,是你报的官?你今日什么时候上山的?”五皇子极力压制自己的脾气,脸上堆起温和的笑容,他不敢轻易跟连成骏较真,只能暂时隐忍。 “回成王殿下,是臣让人到平安州和津州府报的官,殿下不必谢我。”连成骏冲五皇子施礼,又说:“揽月庵以上路段臣已巡查完毕,请成王殿下再作指示。” 谢你?我想谢(卸)你的头,把你大卸八块。 “本王无……”五皇子话未说完,就见一道白影从沈荣华头上跃过,扑向他。 “小六子,我可找到你了。”白泷玛扑到五皇子怀里,却没抱他,而是抬手打他耳光。等五皇子及他的手下反映过来,要出手时,五皇子的脸已经肿起来了。 五皇子已封王,他的随从、侍卫等都按份例由朝廷统一配备。外出公干,他不会带太多人手,但他带来的都是高手,且是他的心腹。除了他的人,还有大内侍卫统领王忠追随在他的身边,这王统领更是高手中的高手。 可是,今天王统领似乎心不在焉,也无表情,显然是不在状态。其他几位跟随五皇子的高手都被沈荣华主仆闹腾得很烦躁,也不由分了神。白泷玛本来轻功就好,在这种情况下以最快的速度打五皇子耳光,得手很容易。 “大胆——” “有刺客——” “保护五皇子——” 五六把剑指向白泷玛,连五皇子也笼罩在剑光之中。五皇子的脸上清晰印下多个五指印,火辣辣的,疼得他差点掉出眼泪。此量,他红肿的脸阴沉如冰,满腹郁气似乎要破体而出,屠杀的目光瞪视白泷玛,要将他千刀万剐了。 “拿下。”五皇子不认识白泷玛,却被他扇了耳光,自是恨得咬牙切齿。 沈荣华哭不出来了,也闹不下去了,只剩替白泷玛捏汗了。她哭闹喊叫、撒泼使蛮,也不过是丢自己的脸,也顺便把五皇子的脸面丢掉的事。就算她平白无故闹腾,无理可讲,也顶多是治她冲撞王驾及失仪之罪,何况今天她有理。可白泷玛就不同了,他打五皇子耳光,就不只是冲撞王驾了,让他背一个刺杀的罪名都不为过。他来路不明,没后台可依,直接收监定罪甚至杀了都不会有人追究。 连成骏将作没看见,见俞知州想开口说些什么,他赶紧给俞知州使眼色。俞知州也不想多管这类闲事,自然和连成骏统一了想法,两人躲到一边说话了。沈荣华见连成骏这副模样,暗暗替白泷玛叫苦,惋惜他被大灰狼坑惨了。 白泷玛见沈荣华替他担心,很感动,可她却心有余而力不足。连成骏能替他解围,但他知道连成骏不会帮他,因为那小子是天底下最不仗义的东西。面对森寒的剑光和五皇子恨毒的目光,白泷玛双手举起,脸上并没有多少恐惧。 “冲撞王驾、殴打本王、心存不轨、失仪行凶,先剁掉他的双手,将他绑到津州府收监治罪。”五皇子见连成骏和俞大人没有为白泷玛求情的意思,只有沈荣华面露担心,就断定白泷玛没什么分量,是可以用来杀鸡骇猴的那只鸡。 “他、他只是认错人了,他不认识成王殿下,他……”山竹很着急,快人快语,用最简单的说话替白泷玛辩白,又冲到外面去找连成骏求情。 “姑娘……”初霜紧紧抓住沈荣华的手,脸上布满担忧之色。她相信她梦中宛如神人一般的白公子不会被剁手收监,但也忍不住担忧。 沈荣华握住初霜的手,想说话却没开口,只是坚定地点了点头。她相信白泷玛打五皇子耳光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因赢了赌注而不得已,他行事必留有后手。 “小六子,你真不认识我了?”白泷玛冲五皇子晃动双手,根本不怕被剁手。 “休要胡言乱语,你冲撞成王殿下,死有余辜。”呵骂白泷玛的人就是刚才绑沈荣华的太监,他姓刘,是沈贤妃的心腹之一,这些年一直伺候五皇子。 “我来行刑。”一个年长的侍卫抽出匕首走向白泷玛,他是五皇子的心腹侍卫,叫孙明,五皇子封王开府,他是成王府备选的长史官之一。五皇子此次来凤鸣山巡查,把他带在身边,这是他能胜出的机会,他当然要好好表现。 “小六子,你真不认识我了?”白泷玛知道没人救他,他只能拿出最后的保命符自救,他躲过孙明砍来的匕首,在剑光笼罩下冲五皇子别有意味一笑,“小六子,你真不记得八年前御花园北门那株七芯莲了吗?你说过什么你忘了吗?” “你……”五皇子心机深沉,听到白泷玛这句话,也禁不住脸色大变。 刘公公也变了脸,看到孙明又要砍向白泷玛,赶紧摆动拂尘制止他。 “小六子,你是不是想起来了?八年了,你就是想不起我,也该想起那株七芯莲。”白泷玛的目光别有蕴意,以很轻佻的姿态冲五皇子挤眉弄眼。 五皇子忍到都快吐血了,试了几次,才挤出几丝笑容,指着白泷玛沉思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你,你叫……我天天忙碌,都忘记你的名字了。” “你当年不是叫我小白吗?还让我叫你小六子。”就象是老友重逢一样,不管五皇子如何勉强,白泷玛都足够热情,“小六子,你忘记我们的约定了吧?” “什么约定?”五皇子问出这句话,看到白泷玛笑意掩盖下幽深的目光,觉得不妥,忙笑了笑,说:“我这些年忙于习武学文,真把约定忘了,你提醒我。” 白泷到挑起眼角,掩饰了深不见底的目光,很夸张地笑了几声,说:“我们约定再次见面,谁要是忘记了故人,就挨十个耳光,还不许哭、不许恼。”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我真是忘了,该打该打。”五皇子冲自己的脸比划了几下,故意笑得爽朗,可笑得太过勉强,以至于比哭还难看。 拨刀亮剑的侍卫见白泷玛和五皇子真是故友重逢,打耳光也是先前的约定,尽管看上去滑稽,也不容他们质疑,赶紧收起刀剑。王统领冷眼旁观,看到这场闹剧似的故人再见,脸色变得阴沉,眯起眼睛冷冷打量白泷玛。 “你记起来就好。”白泷玛冲沈荣华微微点头,示意她放心,又冲连成骏抬了抬下巴,一脸挑衅,“小六子,那姓连的最不是东西,一会儿你替我教训他。” “你说得不错,他确定不是东西,我会教训他。”五皇子揉了揉自己红肿火辣的脸,低声问:“你来凤鸣山有何贵干?何处落脚?怎么认识他们的?” “我贩了一批价值连城的干货,连本带利被人坑了,想弄些银子补这一趟的亏空,就认识了他们。”白泷玛面带微笑,神色平静,目光却阴毒狠厉,“其余的事以后再聊,你有事尽管找我,没有我弄不到的干货,我只是缺银子。” “好说好说,你先请便,我随后再找你叙旧。”五皇子拉着白泷玛走到院子里,脸上的笑容自然了许多,他给刘公公使了眼色,“刘公公,你代本王送小白。” “遵命。”刘公公笑脸如花,甩起拂尘开路,恭恭敬敬送白泷玛离开。 五皇子回到客厅,接过小太监递来的湿凉毛巾敷在脸上,浑身不禁哆嗦,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疼的。他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捂了许久,才扔掉毛巾,长吸了一口气。一想到客厅外面还有一堆难缠的人,他就忍不住想跳脚暴怒。 “禀成王殿下,津州府卢同知到。” “他来干什么?” “回殿下,他……” “卢同知来办案,成王殿下的璃龙珠不是丢了吗?”连成骏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成王殿下与故人相逢,可喜可贺,但也不能忘了正事呀!” “连成骏,本王谢谢你提醒。”五皇子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想赏连成骏一个宽容的笑脸,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看到沈荣华还在客厅的门槛上坐着,不在哭闹,却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他气得咬紧牙,抬脚狠狠踹向沈荣华。 沈荣华反映不慢,可她不是习武之人,看到五皇子的脚冲她踩来,她自知躲不过去,只能承受。谁料就在五皇子的脚刚沾到她的衣服时,她的身体突然离地而起,稳稳当当落到门口的椅子上。不用问,是连成骏出手助她躲过了一脚之灾。 五皇子这几日连连受挫,心中气闷,就想拣沈荣华这枚软柿子狠狠揉捏,要踹她自然也卯足了劲儿。很不幸,他的脚踹到了门上,由于太过用力,身体被门弹回,差点摔倒。两名侍卫扶住了他,他却因腿腕子疼得直钻心,一时无法站立了。触到王统领阴沉的目光,他冷哼一声,试着站起来,慢慢走出客厅的门。 “参加成王殿下。”卢同知上前给五皇子行礼,刚刚在门外听俞大人简要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看向沈荣华的目光充满同情。 连成骏借题发挥,指着沈荣华大骂,“你这蠢货,一点儿眼色也没有,不知道挡住五皇子的路了吗?好在五皇子仁慈宽容,照你前胸踹了一脚,要是我,肯定踹你的脸。就你这么蠢,自己被人偷去都不知道,还好意思当贼窝主?” 沈荣华自然明白连成骏的用意,当即配合,就学着沈老太太的姿势模样,放声大哭,“青天大老爷们,我冤枉呀!我没法活了,我丢了几十万两银子,还成贼窝主了。我有负先人重托,我对不起家国社稷,我不活了,让我去死吧!” ------题外话------ 继续求支持……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五皇子中计了 又来了。 五皇子看到沈荣华又开始哭闹喊叫,真恨不得一把掐死她。他几次咬牙,终于忍住了,挤出一张笑脸,又让人给沈荣华松了绑,还劝慰了她几句。沈荣华可以丢沈家及他的脸面,他不能跟她一般见识,自己给自己没脸就让旁人看笑话了。 “禀成王殿下,奴才找到璃龙珠。”刘公公喜滋滋跑进来,给五皇子使了眼色,并拿出一个小锦盒给众人看,说:“要说小白可真是福星,奴才送他到篱园角门旁,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没想到就是这锦盒,打开一看,珠子还在。” “找到就好,收起来吧!以后由你妥善保管。”五皇子装出大松一口气的模样,露出一个很欣慰的笑脸,冲京城方向抱拳并对众人说:“托皇上的福,璃龙珠失而复得,劳烦两位大人在百忙之中跑一趟,本王不胜感激。” “璃龙珠找到了,卢大人、俞大人公务繁忙,都请回吧!”刘公公客气而疏远指了指大门,不管沈荣华哭诉什么,就摆出一副替五皇子送客的模样。 “这……”卢同知觉得这一趟跑得实在不值,就以眼色同俞知州商量。 俞知州摆弄着一枚白玉扳指,好像没在看到卢同知的眼色一样,不言不语无表情,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连成骏给沈荣华使了眼色,又冲五皇子捧出一张生动的笑脸,更是一声不吭,也学着俞知州的样子摆弄一块玉佩。 刘公公凑到五皇子耳边低语了几句,五皇子微微点头,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五皇子知道这是连成骏和俞知州在向他变相发难,他狠狠瞪了正在嘟嚷饮泣的沈荣华一眼,挥手说:“本王因璃龙珠突然丢失,心中着急,一时行事失了章法也在情理之中。本王下令绑了篱园的下人,意在威慑,其中若有作奸犯科者慑于威严自会坦白招认。没想到连大人未经本王允许,就擅自报案,劳驾两位大人空跑一趟,想必也误了你们不少正事。本王深感愧疚,也替连大人向二位赔罪。” 这番话说得多么中肯呀!除了别有用心的人,连铁石心肠的人都会为之感动欣慰。五皇子脸上堆起宽厚的笑容,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转变实在出色。 可偏偏有不开眼的人、不买帐的人,浪费了他精纯且善变的演技。 连成骏将玉佩抛向空中,又一把抄住,表情漫不经心,“成王殿下没必要替我向二位大人赔罪,他们来篱园意在办案,不是来找你我叙旧喝茶。皇上赏赐给成王殿下的璃龙珠在篱园丢失,我感觉事关重大,就派人报了案。成王殿下说让二位空跑一趟耽误了不少正事,敢问成王殿下璃龙珠丢失不算正事吗?” 五皇子见连成骏要跟他较真,当即沉下脸,说:“本王的意思……” 沈荣华突然嗷的一声嚎叫,连低翔的鸟雀都惊飞了,自然也就是打断了五皇子的话,她见四周安静下来,又开始哭诉,“我好心好意留成王殿下和他的手下在篱园住了一夜,没想到却给下人惹来了祸事,也沾污了大长公主的清名。成王殿下一到篱园,不问是非因由就把人绑了,让他们在太阳底下跪了几个时辰,水米未进。璃龙珠找到了,也不说放人,这纯粹就是冲大长公主来的,这……” “你胡说什么?”五皇子高声怒呵,恨不得掐断沈荣华的脖子,不让她再胡说下去。他绑了篱园的下人,是想敲山震虎,威慑沈荣华等人,找到遗落的小纸片。可沈荣华红口白牙,说他是冲大长公主发难,这不是欲加之罪吗? “给他们松绑。”刘公公冲侍卫挥了挥手,又给五皇子使了眼色。 五皇子狠狠剜了沈荣华一眼,沉声斥呵:“这里也是你呆的地方?还不赶紧回去,你不要脸面,沈家还要脸面呢,真是无知者无畏。” 沈荣华又揉着手帕哭起来了,“篱园的下人被当成贼,我被当成贼窝主,不分是非黑白,说绑就绑了。璃龙珠找到了,又一句话说放就放了,这也太随便了。” 王统领大步跨出客厅的门,眯起眼睛注视沈荣华,目光森凉得让人心颤,“有罪就绑,无罪就放,沈二姑娘认为这样太随便,那依你之见怎么做才不随便?” “给我和他们一个说法亦或是补偿。”沈荣华站起来,微微仰头,以同样冰冷的目光注视王统领。她年纪比王统领小了二十几岁,个头和体形比王统领也差了很多,闺阁少女与大内侍卫统领在身份上的差距也非一般的大。但与王统领对峙,她毫无惧色,在气场和气势上也没输给这个杀人无数的男人。 要问她为什么有这么足的底气,她会毫不犹豫地回答:连成骏不是在场吗? 有连成骏在,她就觉得自己有了依靠,心里踏实。这是她本能的反应,也是最可信的。别看连成骏此时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他在这里就能给她仗胆。 王统领就象黑煞神,人再冷酷,官职再高,连成骏不买帐,她也不会怕他。 “若成王殿下和王统领认为我及篱园的下人活着低贱如泥,死也不过是黄土一抔。被你们平白诬陷,也不配跟你们要一个说法,那这件事就到此打住,我不再提一个字。大长公主问起,我也不会多说,王统领不必动杀人灭口的心。” 王统领紧紧抿住嘴唇,左手捏住剑柄,脸上布满森然的杀气。他真的萌生出杀了沈荣华的心思,不是因为他跟沈荣华之间存有仇怨。而是他不允许任何人扯沈贤妃的后腿,坏五皇子的好事,这就是他一生的承诺,哪怕五皇子并不信任他。 做为习武者,连成骏能强烈感觉到王统领想置沈荣华于死地。这是他绝不允许的事,哪怕从此时起,他与王统领会结下深仇大恨。只是他不明白王统领为什么会恨沈荣华,王统领是直正之人,推至二十年前,跟林阁老夫妇也没仇怨。 沈荣华感觉到王统领对她动了杀心,她并不畏惧,但觉得很奇怪。在她前世的记忆里找不到王统领其人的印迹,怎么王统领和她就象有几世的仇一样?难道是王统领与林阁老和万夫人存有夙怨,迁怒到她身上了?若真是这样,仇怨不能化解,只能是你死我活。反正王统领是五皇子一派的,她不怕仇人再多一个。 五皇子倒希望王统领杀了沈荣华,除去他的心腹大患。但此时不是动手的最佳时机,因为连成骏正笑嘻嘻看着他们,卢同知和俞知州也在冷眼旁观。王统领是皇上身边的人,身份特殊,五皇子怕他们发现端倪,赶紧给王统领使了眼色。 “二表妹想要什么样的说法?你认为本王该怎么补偿你们?”五皇子做出了让步,为这点小事僵持不下,传到皇上和大长公主耳朵里可就有麻烦了。 连成骏哼笑两声,说:“慎言慎言,当心被杀人灭口。” 沈荣华斜了连成骏一眼,很郑重地说:“先皇晚年连发三份罪己诏,向天下人剖陈自己的罪过,向他伤害过的人致歉。成王殿下虽不及先皇光风霁月,我想也不会因为自己做错了事、给下人一个说法而自惭形秽吧?” “不会。”五皇子心里恨极,但表面却很宽和。 “成王殿下答应得真挚爽快,我若不开条件,倒显得虚伪做作了。”沈荣华扫视了众人一眼,高声说:“成王殿下丢失璃龙珠,情急之下行事荒唐,就不必向我等致歉了。但补偿总归要有,这样吧!成王殿下就赔付每一个无辜被绑的人十两银子,赔付我这个贼窝主二百两银子,这件事就两清了。” 刘公公极惊蔑视地斜了沈荣华一眼,问:“沈二姑娘认为这样赔付很合算?” 沈荣华笑了笑,说:“刘公公此言差矣,事关名声,这种事再合算我也不希望发生。只是我觉得这样比较合适,要说合算,那应该是你们合算才对。” 合算个屁?若不是怕再被人揪住把柄,五皇子真想骂出这句粗话。他是为了找那些遗落的纸片而来,到现在,纸片一点消息也没有,还惊动了官府,让连成骏看了笑话。他倒是遇到了故人,只可惜是冤家债主,挨了十个耳光不说,还留下了隐患。僵持至此,他只好承认璃龙珠找到了,以求退一步脱身。没想到惹恼了沈荣华这个泼妇,不顾脸面哭闹,让他下不来台。到最后,反而是沈荣华罔开一面,给他指了一条破财免灾的明路,让他损失几百两银子来了结此事。 “刘公公,取银子来。”五皇子摆出大方的模样,说话的声音阴沉低哑,他恨极了,却不敢再咬牙,怕一不小心咬伤了自己的舌头,损失就更惨重了。 沈荣华让初霜收了银子,又亲自扶起佟嬷嬷,低声交待了几句。佟嬷嬷当众给下人们分了银子,又代表众下人向五皇子表示不再追究今日之事,却没有半点道谢的意思。沈荣华面带微笑扫视众人,最后,她充满笑意的眼神落到王统领身上。看到王统领脸色更加阴沉,她挑嘴轻哼,眼底充满挑衅与蔑视。 大内侍卫王统领,她记住了这个人,也在心里提起了十二分的防范。这是与她前世无恩怨纠结、今生才结下仇怨的第一个人,她要好好掂一掂此人的份量。 五皇子心里恨得肝肺欲裂,脸上却要笑得随和宽容。否则他赔了银子,再招来一堆指责与怨言,就更得不偿失了。把沈荣华主仆摆平了,接下来他还要稳住连成骏,卢同知好打发,俞知州这个刺头儿还需要他费一番周折。 “时候不早,回芦园吧!”五皇子尽量让自己对沈荣华说话的语气柔和一些。 “我还有事,不能就这样回去。”沈荣华说话的语气郑重而沉谨。 “你哭也哭了,闹也闹了,还有什么事?”五皇子以警告的目光紧紧盯住沈荣华,低声说:“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凡事好自为之。” “我哭也哭了,闹也闹了,该说正事了。”沈荣华温柔一笑,面容如阳春桃李般灿烂明媚,高声说:“多谢成王殿下提醒,我记得自己的身份,我是沈阁老的孙女,原来是嫡亲的,也是林阁老的嫡亲外孙女,这是我引以为荣的身份。” “下官想听沈二姑娘说正事,还请成王殿下恩准。”沉默许久的俞知州开口了,他跟五皇子说话很客气,眼里却没有半点请求的意味,倒象是要求。 连成骏挑嘴一笑,说:“我也想听,想必卢大人也想听。” 卢同知被赶鸭子上架,只好从善如流,点头说:“听听也可。” “本王不知道你还有什么正事可说。”五皇子看向沈荣华的眼神充满威胁。 “成王殿下既然不知道,那就听听。”连成骏促狭一笑,说:“成王殿下和沈家是至近亲戚,有情面可讲,你就是听她说正事,她不会再多收你的银子。” “那你就说吧!”五皇子甩起衣裾,坐到椅子上。 沈荣华刚要开口,就见雁鸣拿着一个薄薄的锦盒快步走来。她冲沈荣华使了眼色,又打开了锦盒,看到锦盒是那本《凤鸣山即兴游手记》,沈荣华会意一笑。 “姑娘,你是在找这本书吗?” “是这本,你从哪里找到的?”沈荣华从锦盒里拿出那本书,随意翻了几页。 雁鸣微微低头,忙说:“我们搬到芦园那晚,奴婢在茗芷苑收拾东西时随手拿的。带到芦园,就跟许多杂物混到了一起,今天才看到。” 五皇子看到那本《凤鸣山即兴游手记》,脸色微微一变,与刘公公和王统领对视了一眼,又互相点了点头。他来凤鸣山前夜,沈贤妃给了他一封旧信,让他按信里的指引找到沈阁老留下的消息。他费了不少心思,才找到那本《凤鸣山即兴游手记》,小纸片就夹在书里。他拿回去交给沈慷,两人一比对,才知道小纸片上的信息不全。看到沈荣华手里还有一本同样的书,他心里犹疑纳闷。 “我当时抄了两本,还有一本一模一样的,也不知弄到哪儿去了。”沈荣华吩咐佟嬷嬷寻找另一本,又转向连成骏,说:“连大人,这本《凤鸣山即兴游手记》是我祖父编写的,上面记录了凤鸣山的特色景观、风土人情,很全面。昨天你说巡查防卫工事想找相关的书籍做参考,我就想到了这本书。这本书记录凤鸣山许多得天独厚的美景,还有独一无二的特产,你有时间可以看看。” “多谢沈二姑娘。”连成骏知道沈荣华是想将祸水东引,让五皇子等人把算计的目标转向他,他正闲得无聊呢,巴不得陪他们玩玩呢。他翻开书随便看了几页,说:“沈阁老编写的书籍自是精妙,等皇上驾临,我还可以讲给他听。” “二表妹,外祖父仙逝,他留下的东西该由后人珍藏才是,你怎么能随便送人呢?”听沈荣华说有两本一模一样的《凤鸣山即兴游手记》,五皇子就怀疑自己那晚又累又困,气急攻心,以至神志不清,一定是把两本书弄混了。也许是沈阁老弄混了,该夹到一本书里的小纸片,却分别夹到了两本书里。 当务之急是怎么把这本书弄到手,书到了连成骏手里,想要过来就费事了。 连成骏见五皇子上钩了,心中暗笑,却装出一副难为情的模样,说:“我敬重沈阁老,能看他编写的书是此生幸事,可若是珍藏的版本,我就不能……” 沈荣华不急不恼,很温和地说:“成王殿下,这本《凤鸣山即兴游手记》是我抄写的,祖父编录的原件已拿回府里保存了。祖父曾经说过书籍广为流传才能起到教化世人的作用,况且我不是送给连大人,而是借给他看。” 五皇子知道跟沈荣华多说无益,就捧出一张笑脸转向连成骏,说:“连大人经常来凤鸣山,想必对凤鸣山的景色特产早已耳熟能详,就不必看书了。皇上命你我巡查防卫工事,本王这几天私事缠身,差事却无进展,不如连大人先把这本书借给本王。本王挑灯夜读,争取明天还给连大人,连大人不会……” 连成骏没等五皇子说完,就把书递给了他,“这本书由沈阁老编写、沈二姑娘抄录,理应由五皇子先看。我今夜和明日都有巡查安排,当下确实没时间看。” “多谢连大人。”五皇子很高兴,赶紧从连成骏手里接过那本书,捏到书的封底有夹层,里面就有小纸片,他禁不住喜形于色。 现在,他确定不是他遗落了小纸片,而是沈阁老一时糊涂,将小纸片分别装到了两本一模一样的书里。有了这些小纸片,他距离自己的目标就更近了一步。 “当心有诈。”王统领沉着低声告戒五皇子。 五皇子没理会王统领,沈阁老以小纸片传递消息的事王统领知道,但并没有参与猜字。他手里已有一部分纸片,这本书里的纸片是真是假,他一眼就能看清。 俞知州看了看天,说:“时候不早,沈二姑娘也该说正事了。” 连成骏呲笑几声,说:“俞大人,我请你来是侦破御赐璃龙珠丢失一案,你怎么关心起沈二姑娘要说的事来了?哦!我想起来了,俞阁老是林阁老的同门师弟,论辈分,林阁老该是你的师伯,你今日之举可有假公济私之嫌哟!” “什么同门师弟?糊弄你们这些外人罢了。”俞知州撇了撇嘴,又说:“我们俞家在中南省只算个富户,祖上出过读书人,能做官的却聊聊无几。我父亲读书不错,在同族兄弟中出类拨粹,也无可能入鸿学大儒的眼,怎么能算是林阁老的同门师弟呢?实话告诉你们,我祖父中了秀才,一个偶然的机会教了林阁老几句黄口小儿背的诗词,当时林阁老也只有两三岁,就尊我祖父为启蒙老师了。就这样,我的父亲成了林阁老的师弟,若说是同门师兄弟那就太牵强了。” 俞阁老的父亲是林阁老的启蒙老师,说俞阁老是林阁老的师弟也不为过,但同门二字言过其实。林阁老名扬天下时,俞家确实以俞阁老的父亲曾教过林阁老为荣。但俞家人颇有气节,林阁老做到首辅时,俞阁老只是四品知府,并没有求他提携。林阁老被贬,俞阁老也没有跟他划清界限,仍承认是他的师弟。 林阁老死后,林家的门生故旧和攀附之人被清算,俞阁老也被划在其中。一夜之间由四品知府降到八品县丞,俞阁老也没有怨怼,仍踏踏实实做县丞。皇上和大长公主看中俞阁老的气节,提拨他入内阁并做了内阁首辅,他还承认是林阁老的师弟。却从未说过是同门师弟,“同门”二字也是不知情者臆造出来的。 连成骏冲俞知州抱拳施礼,“你敢揭自家伤疤,令连某佩服不已。” “这算伤疤吗?我只是澄清外人的误解而已。”俞知州很不屑一扫了连成骏一眼,又说:“连大人请本官来侦破璃龙珠丢失一案,可此案不侦自破,本官不想一无所获,就想听沈二姑娘说正事,若能为沈二姑娘解忧,也不负皇恩。” 卢同知听到俞知州的话,不由暗暗皱眉,埋怨自己又摊上了倒霉事。俞知州是有名的俞铁面、俞铁嘴,敢说敢做,不怕得罪人。关键是俞知州有一个当阁老的爹,任谁也会给三分面子。他不一样,他无后台、无家势,无人撑腰,好不容易做到了同知这位子上,还想往上升呢。可现在俞知州要听沈荣华说正事,他早有预感这正事是麻烦事,可他不敢不听,看来这次麻烦又爱上他了。 俞知州扫了众人一眼,问:“卢大人以为呢?” “沈二姑娘还是说说吧!”寻思良久,卢同知决定附和俞大人。象他这样的官儿不会得五皇子青眼,和俞知州站一队还能得一个不负皇恩的好名声。 沈荣华叹了口气,说:“我刚才一进门就被当成贼窝主绑起来了,这本是无妄之灾。我很害怕,又哭又闹又诉冤,只不过是想给自己仗胆罢了。我有负先人重托之事关系重大,也是我要说的正事,我也正为此事犹疑不决。俞大人既然要听,我直说也无防,只想请俞大人听完替我支招,以求开解一二。” 俞知州寻思片刻,点了点头,“沈二姑娘很聪明,跟哭闹时的举止判若两人。” “让俞大人见笑了,我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我不可能象俞大人一样总是一张铁面。”沈荣华笑得端庄得体,言辞恳切,却难掩如若天成的精明与傲气。她很想说我要变得强大无敌,要把我祖母和外祖母的特性合二为一,又怕人笑话。 “我知道我知道。”白泷玛又回来了,见自己出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才指着沈荣华说:“她有时候是蛮横无理的泼妇,有时候是心机深沉的毒妇,有时候倒是通情达理。不过她通情达理的时候很少,除非她发了意外之财,比如今天。” 五皇子冷哼一声,说:“小白倒是很了解本王的表妹。” “我表妹伺候你表妹,我能不了解她吗?”白泷玛摆出光明爽朗的神态,根本不怕五皇子怀疑,“对了,你当年让我叫你小六子,怎么有人说你是五皇子呢?” “小六子好听,六六大顺,就象我叫你小白,总比其它称呼要顺口。”五皇子见到白泷玛,脸都笑成花了,不知道的人光看表面还以为他们真是故人呢。 连成骏也堆起一脸笑容,拍着白泷玛说:“你喊小六子,乍一听还以为是六皇子呢。六皇子是淑妃娘娘所出,最是有学问的人,你可别弄错了。” “说正事吧!”五皇子没容白泷玛说话,就笑意吟吟催促沈荣华。 “你要说什么正事?”白泷玛看向沈荣华的眼神堆满笑意,眼底却别有深意。 忽然间,沈荣华对白泷玛衍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确定自己前世没见过白泷玛,今生也是重生之后救他时才见,为什么会有曾经熟悉的感觉呢?白泷玛究竟是什么身份?什么来路?混迹在她身边又有什么目的?这是她一直在考虑却一直也没有答案的问题。她相信初霜,而初霜相信白泷玛,这是良性循环的信任。这些日子,白泷玛也帮了她很多,确定他没恶意,她也就放心了。 “我来告诉你。”连成骏的手臂搭在白泷玛肩上,揽住他就往外拖。 “你干什么?”白泷玛想挣脱,无奈连成骏用力太大。 连成骏笑意盎然,却压低声音说:“八年前,宁皇后和大皇子先后病逝,在他们的药里有一味非常珍贵的仙草叫七芯莲。这七芯莲是保命的仙草,却忌与蜂蜜同食,服药之后,吃一块蜜饯,七步之内暴死,连御医都无法确定死因。你我不打不相识,今天正好有时间,你也给我讲讲小六子和七芯连的故事。” ------题外话------ 哈哈……中计了,一中计就惨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嫁祸技术哪家强 沈荣华见连成骏和白泷玛勾肩搭背、说说笑笑往外走,心里暗笑,这两个人要么就是要合伙算计五皇子,要么就是彼此算计。奇葩如他们,精乖如他们,还真不是防火防盗的等级就能提防的,这两人联手足够五皇子痛痛快快喝一壶了。 五皇子看到连成骏揽着白泷玛出去,表面笑容不变,眼底却布满阴霾。他看不起连成骏这个外室庶子,两人接触也不多,但连成骏有多么可恶,他不只一次耳闻目睹。见连成骏和白泷玛如此亲密,他的心咯噔一下,恨连成骏恨到牙痒。 刚才,白泷玛已跟刘公公表明态度,只要给银子,当年那件事他不会告诉任何人。五皇子受沈贤妃熏陶,一向认为死人的嘴最严密。可他现在没足够的把握除掉白泷玛,只好暂时妥协。若用银子能堵住白泷玛的嘴,哪怕先堵一时,他也很乐意。他千方百计弄到银子,不就是因为夺嫡之路上有太过庞大的花销吗? “我再告诉你一遍,七芯莲是女人的仙草天丹,对男人却适得其反。”白泷玛的声音从墙外传来,透着不屑与轻蔑,“你还想用七芯莲补补?哎哟哟!你是不是做男人做烦了?嫌那玩意儿多余了?那好说,你一刀割掉了事,何必浪费七芯莲?你真是活宝一个,什么都想尝尝,我还以为你羡慕老刘了呢。” 听到白泷玛这番话,五皇子暗暗松了口气,王统领的脸却阴得更沉了。刘公公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极不自在,因为他就是白泷玛所说的老刘。卢同知和俞知州等人听懂了白泷玛这番话的意思,有人唏嘘、有人摇头,还有人发出窃笑。 沈荣华面向西沉的日影,眸光清亮,面色沉静,对白泷玛的玩笑话充耳不闻。丫头们或许听不出什么意思,但她明白,因为她有一个悲苦肮脏的前世。养在深闺的女儿家听到这样的话,娇羞回避、脸红斥骂都是自然反应,但她不会。她本不觉得羞臊,故意装出来就太小家子气了,还不如坦然面对,装成没听懂呢。 “时候不早,沈二姑娘也该想好怎么说了吧?”俞知州高声提醒沈荣华。 “想好了,事情是这样的。” 没容沈荣华开口,连成骏和白泷玛就手挽手蹿进来了。这两个人笑得都很古怪,模样也有五六分相似,只是一黑一白、一柔一刚,一对奸人。 五皇子看到连成骏和白泷玛如此亲热,又是担心又是愤恨,就连脸上极力伪装的随和宽厚的神情都难以维持了。连成骏扫了五皇子一眼,目露挑衅,跟白泷玛更加亲热。白泷玛一脸无奈,笑得很勉强,看向五皇子的眼神中透着委屈。 在场的人知道他们三人的关系,不以为然,不知道的人一定会以为这三个人在彼此争风吃醋。只是不知道谁是谁的他,而谁在谁与谁之间横插了一脚。 沈荣华目的达到,又见时候不早,不想再跟他们浪费时间,便高声说:“在成王殿下到达凤鸣山之前,已有成王府的侍卫住进了篱园。大长公主让我代管篱园,可成王府的侍卫住进来之前没有知会我,之后也没人提起。听说成王府的侍卫统领与负责修建篱园的常大人是同乡,他们住进来是常大人同意的。常大人前天回了京城,没跟我碰面,也没让人告知我。这本是小事一桩,人情面子,若安然无事,我也不想再过问了。可是,偏偏在这节骨眼儿上出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俞知州赶紧询问,表现出对此事极大的关注。 五皇子冷哼一声,说:“就因为常大人允许他们住进篱园没告知你,你就说在这时候出了大事,故意与他们牵连起来,未免太过牵强。” 以孙明为首的五皇子的侍卫听到这番话,都同仇敌忾面对沈荣华。他们的脸一个比一个阴沉,但见沈荣华毫无惧色,沉着冷静,他们就显得底气不足了。 “是不是故意,成王殿下该等我说完再下定论。”沈荣华瞟向五皇子的眼神流露出嘲讽,故意跟侍卫牵连只是小菜,把五皇子拉入局狠狠阴一把才是目的。 连成骏搂紧白泷玛,装出女人的样子指了指沈荣华,说:“几个侍卫住进篱园你都小题大做,要是成王殿下微服私访住进篱园,你还不去告御状呀?” 白泷玛推开连成骏,向五皇子靠拢,说:“小六子,不,我以后改叫你小五儿。小五儿,该不是你的人手脚不干净,或是住女子的房间住得别有意图吧?” “你胡说。”孙明气势汹汹蹿出来,当下就要冲白泷玛拨剑,被五皇子拦住了。他就是常大人的同乡,成王府侍卫住进篱园还是他的情面。 “闭上你的臭嘴。”王统领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但听到练武者的耳朵里却极其洪亮。再加他一直阴沉着脸,看上去让人不寒而栗。 连成骏揉着耳朵,别有意味地扫了王统领一眼,没说什么。王统领的主要职责是保护皇上的人身安全,平时与官员几乎无交结,最是铁面无私的人。他和王统领都在御前供职,两人虽说交情淡薄,话都说得不多,但他一直认为王统领是冷面直正的人。这一次他和王统领都奉圣命来津州办差,却颠覆了他的认知。他确信王统领已归入五皇子的阵营,而且象是变了一个人,这可是御前侍卫的大忌。 白泷玛表现出很害怕的样子,朝五皇子身边靠了靠,投向王统领的眼神却充满轻蔑。他本不想多管闲事,可王统领偏要跟他过不去,那就是自找倒霉了。 “诸位稍安勿躁,沈二姑娘接着说。”俞大人预感这次有“大鱼”可捞,心里兴奋且急切,俞阁老刚荣任内阁首辅,作料配菜都备好了,就等鱼入锅呢。 沈荣华斜了白泷玛一眼,说:“我和丫头们刚住进芦园第一晚,浣翠居就着了贼。我当时被惊醒了,只是一动也不敢动,直到那两个贼离开许久,我才叫醒丫头清点失物。钱财首饰都没少,只丢了两个比我的性命还重要的锦盒,这……” “二表妹。”五皇子打断沈荣华的话,冷脸道:“芦园建成多年从未进贼,你住进芦园第一晚就有贼光顾,这样的话好说不好听。你可以不重自己的闺誉,沈家女儿还要清白名声呢,你怎么能在广庭大众之下说这种事呢?不管你丢了多么重要的宝贝,也应先告知家中长辈或是本王,由我们出面报官不是更好吗?” “你不重自己的闺誉,沈家女儿还要清白名声呢。”白泷玛嘻笑着重复了这句话,冲连成骏眨了眨眼,又冲王统领挑了挑嘴角,笑得别有意味。 王统领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沈荣华身上了,根本没看白泷玛的眼色,似乎也没听到白泷玛说什么。连成骏将白泷玛的神态看到眼里,挑起嘴角,眼神别有深意。 沈荣华冷冷一笑,说:“成王殿下此言差矣,芦园是大长公主赐给我个人的产业,芦园出事,我不能麻烦家中长辈,更不能讨扰成王殿下。我住进芦园第一晚就有贼光顾,这只能说明贼是冲我去的。面对卢同知和俞知州两位父母官,我必须实话实说,闺誉和名声固然重要,但相比我接下来要说的事就微不足道了。” “你……”五皇子怕沈荣华没轻没重,把那夜的事和盘托出,就是不能断定那两个贼是他和王统领,他的侍卫也会引人怀疑,从而牵扯到他。 俞知州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赞许,“请沈二姑娘接着说。” “第二天,也就是昨天,我本打算让李管事去报官。没想到有下人在篱园角门外的草丛里拣到了我丢失的那两个锦盒,拿到芦园交还给我。两个锦盒都完好无损,里面的东西却丢失了一部分,这令我烦扰不堪。思来想去,我决定先向大长公主禀明此事,等她回信之后再做处理。没想到我今天成了贼窝主,又巧遇平安州和津州府的两位大人,正好说明锦盒丢失之事,也请二位大人为我做主。” “沈二姑娘丢失的锦盒真是在篱园角门外的草丛里拣到的?下人在拣到锦盒时还有什么发现?”卢同知问话的态度很谨慎,纯粹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刚才刘公公当着众人说璃龙珠找到了,就是在篱园角门外找到的。沈荣华丢失的两个比性命还重要的锦盒也是篱园的角门外拣到的,这是单纯的巧合吗? 五皇子、刘公公和王统领听到沈荣华这番话以及卢同知的问话,脸色都变得很难看。那夜,五皇子和王统领偷了锦盒,劫持了沈荣华,刘公公没参与,却知道事情的始末。沈荣华没说她被人绑架的事,又强调锦盒在篱园角门外找到,这与真相不符,就表明沈荣华别有用心。沈荣华为什么要这么说,他们一时不明白因由,但他们都知道沈荣华这是摆明要同他们叫板了。 俞知州暗暗一笑,寻思片刻,“敢问沈二姑娘那两个锦盒里比你性命还重要的物品是什么?又丢失了什么?本官望沈二姑娘直言不讳。” 沈荣华扫视了众人一眼,说:“这两只锦盒一只是我外祖母留下的,另一只是我祖父留下的。我外祖母临终之前,将锦盒同诸多书籍呈交给了大长公主,在大长公主府的库房里尘封了近二十年,前些日子大长公主又赐还给我了。我祖父留下的锦盒一直储藏在茗芷苑后面的花房里,前段时间篱园失火才找到。 我祖父留下的锦盒里有我母亲的嫁妆清单,是我外祖母临终前亲自整理书写的,共有各类嫁妆合银共计三十万多两。同样的嫁妆清单我外祖母呈交给大长公主的锦盒里也有一份,那只锦盒里除了嫁妆清单和我外祖母给大长公主的信,还有五十万两银票,这五十万两银票是我外祖父从前朝宝藏里分来的那一份儿。” “三十余万两的嫁妆,好丰厚呀!林家果然豪富。”俞知州啧啧赞叹。 “还有五十万两银票呢。”卢同知说话的声音很轻,不是怕引人注意,而是他的心在颤抖,说话的底气明显不足。把他做同知官所有的收入,包括灰色收入加起来,不吃不喝不用,要挣八十多万两银子也需要八百年。 除了五皇子、刘公公和王统领,就连五皇子的诸多侍卫听说林氏的嫁妆有三十多万两,也都唏嘘感慨不止。更有甚者眼睛瞪得溜圆,难掩羡慕嫉妒恨。 “二表妹到底想说什么?是说你娘的嫁妆少了吗?”五皇子冷脸责问。 “不是。”沈荣华回答得很干脆,又微笑反问:“成王殿下怎么知道我娘的嫁妆少了?唉!你看我年纪轻轻这记性,应该说我娘的嫁妆没了,都归我祖母了。” 五皇子沉下脸呵斥,“那是沈家的家事,官府不会过问,也没人想听你说那些事。要是把令堂的事扯出来,不只二表妹,就连林阁老和万夫人的清名也会被沾污。我相信二表妹是懂轻重的人,不会不顾脸面名声,胡言乱语。” “污了清名我倒不怕,我有足够的自揭伤疤的勇气,只是时候未到。”沈荣华停顿片刻,抬高声音说:“我要跟二位大人禀明的是我外祖母留下的锦盒里原有五十万两银票,被两恶贼偷走了一夜,再还回来时,锦盒里的银票只剩了二十万两。我外祖父留下这笔银子是想用于扶危济贫,造福社稷百姓,没想到我刚住进芦园,银子就被偷走了三十万两,这就是我所说的有负先人重托之事。” “那你该去问一问拣回锦盒的下人。”五皇子沉着脸暗暗咬牙,天知道那两个锦盒在他身上停留了不足一个时辰,而且他根本打不开子母锁。可现在沈荣华张口就说丢失了三十万两银票,这可不是小事,丢失数额之高都足以让皇上亲自查办了。这件事要是闹大了,有一万个人替他顶罪,他也会被牵连在其中。 “下人敢打开锦盒拿走三十万两银票、又把锦盒交还给我?多谢成王殿下高抬篱园的下人,我与有荣焉。”沈荣华笑容灿烂,眼底却充满阴鸷,“我很奇怪成王殿下为什么会怀疑下人拿走了三十万两银票,而不怀疑是那两个盗贼。” 五皇子被沈荣华问急了,反驳道:“锦盒里有五十万两银票,盗贼为什么只拿走三十万两,余下二十万两,并把锦盒扔掉了,谁办这件案子都会考虑这些问题。依本王之见,下人发现了被盗的锦盒,偷偷拿走部分银票,再把锦盒交还回去,顺便嫁祸给盗贼,这合情合理。前些年,谨亲王府就出个一件类似的案子。” “有道理。”连成骏慢慢击掌,满脸认同的意思,眼底却充满嘲讽。 “小五儿,有道理。”白泷玛拍了连成骏几下,又热烈鼓掌。 面对连成骏和白泷玛的认可与赞同,五皇子微微松了口气。可一触到王统领那张阴沉冰冷的脸,他刚刚放松的心就又提起来了。临行之前,沈贤妃一再嘱咐他遇事多跟王统领商量,他的想法和王统领冲突,也要按王统领的意思行事。他相信王统领是为他好,绝无二心,可王统领时不时泼冷水也令他厌烦不已。 沈荣华微微一笑,不想再与五皇子做口舌之争,这本身就是她的计谋,说多了只会适得其反。让五皇子多说,有连成骏和白泷玛帮衬,还怕有不露馅的包子。 “除了这三十万两银票,还丢失别的东西了吗?”俞知州问得很严谨,这问题是在场的大多数人想问的,众人也都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没有。” 俞知州点点头,转身问师爷,“都记清楚了吗?” “记得一点也不差,大人请过目。”师爷把笔录册子呈给俞知州。 卢同知也在查看师爷做的笔录,看过后,又和幕僚及衙役头目低声商议。之后,他又和俞大人对了笔录,两人避开师爷衙役,低声商量并以眼色交流。别看沈荣华说的只是一件普通盗窃案,却关系重大,已超出了他们的管辖范围。他们能做的就是将此案如实报给上峰,并将这件事无意或有意扩散到朝野皆知。 这也是沈荣华所期待的结果,知道的人越多越好,她就想让人们把这件事传得世人皆知。对于这件案子,沈荣华本身就说了谎,她也没想让他们破案。她故意把银票多说了三十万两,是按连成骏以讹制讹的意思行事,也给五皇子设下的一个大圈套。就算五皇子心思缜密、巧舌如簧,这次也休想把自己择清。 白泷玛冲沈荣华挤了挤眼,说:“沈二姑娘刚住进芦园就丢了锦盒,失了那么多银子,确实有负先人重托。小五儿的侍卫提前几天住进篱园,失窃那夜也在篱园住,下人又从找到璃龙珠的地方拣到了锦盒,这不得不让人怀疑。” “你胡说什么?”五皇子横眉冷目怒视白泷玛。 “小五儿,我可不是胡说,沈二姑娘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我只是随口做了总结,是在给你提醒。”白泷玛神态很无辜,也很认真,“沈二姑娘,我听我表妹说你拾到了盗贼丢下的东西,能证明盗贼的身份,你可保管好了。” 初霜脸色一变,面露不解,赶紧看向沈荣华。芦园进了盗贼,偷走锦盒、绑架沈荣华的事她都清楚。盗贼丢下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她却没听说,她没听说的事又怎么告诉白泷玛?看到沈荣华笑容轻松,她才松了一口气。 “盗贼确实丢下了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不只如此,我还看清了那盗贼的眼睛。”沈荣华有意无意瞟向王统领,众人的目光也自然而然向王统领看去。 五皇子见王统领成了焦点,由衷地松了口气,心里自有一番打算。若让众人把怀疑的目标锁定在王统领身上,既能减少人们对他和成王府侍卫的怀疑,择清自己。又能让王统领无瑕分身管他的事,方便他行动。本来王统领也参与了那夜盗窃绑架之事,就是让王统领承担全部罪责,也无可厚非。 王统领的脸色更加阴沉,眼底布满杀气。他参与了盗窃浣翠居、劫持沈荣华,敢做就不怕担当。可他不能接受沈荣华平白嫁祸他和五皇子偷拿了三十万两银票,这是沈荣华无中生有的诡计。他不怕替五皇子担罪,哪怕五皇子把罪责都推到他身上,他也不在乎。他只是怕自己一旦失手,就失了自己一世的承诺。 “沈二姑娘,还请你把能证明盗贼身份的东西交给本官或俞大人。”卢同知意识到这件东西是个大麻烦,可他不得不按办案程序进行。 “那件东西……哦!我交给连大人了。”沈荣华狡黠的目光瞟向连成骏,心里暗暗高兴,她总被连成骏算计,也该反算计一次了,“失窃的第二天下午才发现那件东西,连大人说看上去眼熟,我想拜托他查一查,就给他了。” “连大人,盗贼究竟丢了什么东西?还请连大人拿出来让我等过目。”五皇子见连成骏惊诧,就知道沈荣华根本没拾到能证明盗贼身份的东西,说交给连成骏了,不过是推托之辞。于是,他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想逼连成骏就范,就算达不到嫁祸连成骏的目的,让连成骏下不来台也好。 连成骏斜了沈荣华一眼,冲白泷玛伸出手,“把东西给我,你刚刚偷走的。” 沈荣华拍了拍脑袋,暗暗替白泷玛叫苦,她没想到连成骏会把这一捧祸水引到白泷玛身上。这可不能怪她,落到谁身上就算谁的,凭心而论,连成骏和白泷玛还有她都不算好人。白泷玛总不能再绕回到她身上,只能自己承担了。 “谁偷你的了?我只是觉得好玩,顺手拿来玩的,让你们看看也罢。”白泷玛双手一抖,象变戏法一样,手上多了一块玉牌。 看清这块玉牌,众人都愣住了,随即惊呼声四起。 ------题外话------ 请到山东找那啥…… 第一百二十五章 柿子要拣软的捏 白泷玛手里的玉牌是碧绿色,是最坚硬的岫玉,有一寸宽、半寸厚,上面有字,是红字金漆。这块玉牌只有一半,是下半块,因为上半块顶端有孔洞,方便穿绳拴系。玉牌的切面较新,象被利器斩断,而且被斩割的时间还不长。 在场的人除了沈荣华主仆和白泷玛,其余都是在朝堂或皇家供职的人,他们一眼就能看出这块玉牌是皇家侍卫专属的玉牌。尤其是五皇子出身皇室,从小见这种玉牌,自是了若指掌。红字金漆的玉牌是大内侍卫专属,任何人无从否认。 所有侍卫都有一块玉牌,由内务府颁发,是他们身份的象征,玉牌上刻的字是持有者的名字,通过玉牌就能判断他们的身份。白泷玛手里的玉牌虽说只有一半,但字迹清晰,那上面是一个“忠”字。是大内侍卫而且名字有一个“忠”字的人不少,但在场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大内侍卫统领王忠。 “一块伪造的玉牌能说明什么?”五皇子心里发慌,却故作镇定,一眼也没看那半块玉牌,就断定是假的,而且对白泷玛未经他同意就拿出玉牌非常不满。 你不是想要银子还敢坏本王的事?本王扣你银子、扣你银子。五皇子用眼角的余光斜视白泷玛,在心里将那句话默念了无数遍,以此来发泄心中的不满。 刚才,白泷玛暗示需要两千两银子做零花钱,刘公公就答应了。两千两真心不少,可五皇子想到堵白泷玛的嘴,而且白泷玛以后还有用,就答应了。 俞大人拿过那半块玉牌,他细看了看,说:“这玉牌不是伪造的。” 玉牌不是伪造的?那么这块玉牌的持有者就是夜闯浣翠居,盗走两个锦盒并偷拿三十万两银票的人。众人不约而同,各色目光齐刷刷看向王统领。王统领面色阴沉,却不惊慌,对各怀心思的眼神好像视而不见,依旧站立得稳职泰山。 五皇子冷哼一声,高声说:“就算这半块玉牌不是伪造的,可玉牌上只有一个‘忠’字,就凭一个字断定这块玉牌是王统领丢失,也太过牵强。只有这半块玉牌,无其它证据,就认定王统领是盗贼也太过草率。卢同知和俞大人若如此轻率办案,怎么能维护一方安宁?本王看你们离丢乌纱帽了日子都不远了。” 俞大人微微皱眉,冲五皇子施礼说:“此案该如何侦破,请成王殿下指教。” 卢同知也赶紧行礼说:“请成王殿下提点,臣不胜感激。” “你们为官一任,就该造福一方,就该为社稷、为百姓谋福利。”五皇子甩了甩衣袖,摆出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姿态,高声说:“你们在任为官,不只要为民生奔走,还要平复冤狱。案子该怎么侦破,还需要本王指点指教吗?” 不了解五皇子其人的人,听到他这番慷慨陈词,定会感动不已,从此心甘情愿被他教化。在场的人、熟悉他的人,尤其象卢同知和俞知州这两个被人教训的人听到这番话可要挠头了。高大上的套话说了一堆,到底怎么办,谁也不清楚。 白泷玛从俞知州手里抢走那半块玉牌,冲王统领挑起嘴角冷冷哼笑。他看不惯王统领总是冷着一张铁脸,而且今天王统领还训了他、骂了他,可把他给得罪惨了。不管这块玉牌能不能让官府把王统领认定为盗贼,但王统领这盗贼的名声都会传出去。在场的人这么多,有各种各样想法的人不少,嫉妒王统领或看王统领不顺眼的也大有人在。只要让王统领背上污名,他的目的就达到了,就出气了。 “小五儿,大家都看得出这个黑炭统领比我和你的交情还深厚,他是替你办事的。可他犯了事,你也不能干涉说情,更不能对官府办案指手划脚,你……” “你胡说什么?”五皇子怒视白泷玛,“王统领是大内侍卫统领,皇上身边最可信的人,跟本王有什么交情?本王只是提醒他们公正断案,不能为破案而破案,凭这半块玉牌就断定盗贼是王统领?谁敢说这半块玉牌是王统领的?” “我敢说。” 此言一出,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向这句话的发出点望去。看清说这句话的人是王统领本人,众人的目光就精彩了,也更为惊讶了。 五皇子强调他和王统领没交情,但谁都看得出他在努力择清王统领。只是他的方式不对路,就象择一团乱麻,他越想择清,就越乱了。而此时,王统领承认自己是这半块玉牌的主人,这一下子就把五皇子扔到了高台上,下不来了。 “你……”五皇子暗暗咬牙,心里埋怨王统领看不懂形势,太不上道儿。 白泷玛冲王统领别有意味一笑,将半块玉牌抛向空中,见王统领没有要接住的意思,他又接过来,冲五皇子挤了挤眼,看向王统领的目光晦暗不明。 自白泷玛拿出这块玉牌,沈荣华就沉默了,她沉默的原因是不知道接下来的戏该怎么演了。别看王统领话不多,心机要比五皇子深,她怕一不小心落进他们的圈套里。做为大内侍卫统领,敢陪五皇子做贼绑架,他就给自己留了退路。王统领承认这半块玉牌是他的,却不屑于解释半个字,就说明他已成竹在胸。 沈荣华等人都知道那晚偷走锦盒并劫持她的人是五皇子和王统领,但她并没有拾到能证明他们是窃贼的东西。她说捡到了窃贼的东西是为了让五皇子恐慌,从而不攻自破。俞知州等人让她拿出拾到的东西,她拿不出来,就想让连成骏给她解围。她忽略了连成骏是最不仗义的人,没想到连成骏会顺势推给白泷玛。更让她没想到的是白泷玛真拿出了半块玉牌,还真是王统领的,而她所指的人一样。 事情至此看上去顺理成章,可沈荣华想不通,到她这里也只能卡壳了。 因王统领承认玉牌是他的,弄得五皇子下不来台了。她沈荣华更糟糕,让连成骏和白泷玛联手推到了塔顶上,她不敢下来了,只能无语问苍天。 俞知州与卢同知对望一眼,问:“王统领,你承认这半块玉牌是你的。” “承认,是我的。”王统领依旧面无表情、不动声色。 卢同知赶紧接着问:“沈二姑娘,这可是盗贼丢在浣翠居的东西?” “不是。”沈荣华微微一笑,回答得简短干脆。 五皇子沉下脸怒斥沈荣华,“你不是说拣到能证明盗贼身份的东西了吗?为什么又说这半块玉牌不是?我看你纯粹就是无事生非、无理取闹。” “成王殿下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脾气?就因为这块玉牌不是我拣到的能证明盗贼身份的东西?我真闹不懂了。”沈荣华心平气和,五皇子越气恼,她越要笑得随意,只有这样才能让五皇子自乱阵脚。她轻叹一声,说:“看你大发雷霆之怒,不清楚的人还以为你希望这半块玉牌是我拣到的盗贼的东西呢。那不就说明王统领是夜闯浣翠居、盗走锦盒并偷拿三十万两银票的人了吗?我不知道王统领与你有什么仇、什么怨,我只告诉你这半块玉牌不是,不能嫁祸给王统领。” 五皇子尽量缓和神色,冷哼一声,说:“把你拣到的能证明盗贼身份的东西拿出来,时候不早,本王和两位大人不想因你无事找事再浪费时间。” 白泷玛挤到五皇子和沈荣华中间,冲王统领抬起下巴轻蔑一笑,说:“别吵别吵,我只说这半块玉牌是偷的小连子的,却没说是沈二姑娘拣到的证物。小五儿,看你稳重斯文,也太不经事了,你这是关心则乱,差点上当吧!我知道这半块玉牌是谁丢的,我就是不说,其实我是怕黑炭头杀人灭口。” “你……”五皇子气得心疼,触到王统领警告的目光,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王统领依旧面无表情,可警惕的目光却在连成骏、白泷玛和沈荣华三人之间游移。这三个人太可怕,不管他与他们之间有没有仇怨,都不能再留他们的命了。 俞知州挑嘴一笑,说:“本官今天收获极大,不怕浪费时间。” 卢同知看了看众人,“沈二姑娘,你拣到的东西是重要证据,还是拿出来吧!” “我知道。”沈荣华转向连成骏,“连大人,要把东西交给他们吗?” 自白泷玛拿出这半块玉牌,说是从连成骏身上偷到的。连成骏没反驳,而且这半晌,他一言不发,也没有看那半块玉牌,沉默得反常。沈荣华之所以又把话题引到连成骏身上,就是想探探他的底线,想看看他的反应。 连成骏冷冷一笑,说:“沈二姑娘拣到的能证明盗贼身份的东西确实交给了我,但我却不能交给你们,因为我已派人把那件东西拿到京城呈交大长公主了。” 谁不服就去找大长公主理论,看你们谁有那胆量?此言一出,一推百了。 “一件小小不言的事还麻烦大长公主,你以为你是谁?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吗?”五皇子对沈荣华吼出这句话,其实是在指斥连成骏。 俞知州冲卢同知点了点头,说:“交给大长公主也好,若大长公主要过问此事,我等自当全力配合。今天真是来得巧,否则大长公主真提及此事,我等一无所知,可就是过失了。成王殿下刚才也训导了我等,为官一任需要学的还很多呀!” “是该好好学一学。”五皇子也跟俞知州憋了一肚子气,听到俞知州这么说,他更加气愤,冷笑道:“身为庶子,哪怕你身后站得是阁老或是更厉害的人,也改不了你的身份。学无止境,多学一些东西有益无害,尤其是学怎么做人做事。” 俞知州是俞阁老的庶子,连成骏是连轶同外族女子所出的庶子,这是不能改变的身份。沈荣华本是津州内阁大学士府最尊贵的嫡女,现在也成了记在外室名下的庶女。五皇子这番话一下子骂了几个人,出了一口恶气,倒也真是痛快。 白泷玛不甘心被忽略,赶紧挤进人群,高声说:“小五儿,你这是一巴掌拍倒一大片呀!一不小心都拍自己身上了,你也该好好学一学才是。” 俞知州因庶子身份被五皇子点名嘲讽,他并不觉得羞愧气恼,因为他本身就是庶子,他从不回避。只是五皇子太过张狂,且不明自身,该得个教训才是。 “臣是庶子,嫡庶尊卑的规矩谨记于心,连嫡母和嫡兄都对臣极是认可。臣不知道皇族宗室是不是该有尊卑嫡庶之分,臣愚钝,臣该好好学。”俞知州微微一笑,“臣记得我皇就有两位皇后,宁皇后为元配,顾皇后是继后。” 元配发妻所出的子女是理所当然的嫡出子女,继室所出的子女也算嫡出,只是身份要低一些。其他不管是多么体面的妾室,也不管是王府上的玉牒的侧妃还是后宫那些尊贵得宠的妃嫔,所出的子女一律为庶。王府有嫡庶之分,皇宫没有,而且立储也以立贤为主,但哪位皇子公主的身份高贵,也是一目了然的。 不知道是五皇子忘记了沈贤妃也是妾室,自己也算庶子这一事实,还是被辉煌的前途冲昏了头脑。总之,他要教训别人,也把自己卷进去了。 “你……”五皇子意识到自己失言,冷哼一声,摆出一副不与俞知州计较的高姿态。又叫过刘公公,吩咐他准备一下,一会儿回沈家去。 连成骏挑起嘴角,冲五皇子摇头一笑,又把白泷玛揽到怀里,高声说:“好兄弟,我带你去看凤鸣山独一无二的风景,保你大开眼界。” “什么风景?” “天黑了,乌鸦要归巢,我带你去看乌鸦落到猪身上,你猜哪个更黑?”连成骏更是不吃亏的性子,而且对五皇子只是表面客气,实际心里最是看不上。五皇子拿他的身份说事儿,他不让五皇子自取其辱,就有愧京城第一恶贼的“美名”。 “哈哈哈哈……好玩。”白泷玛很配合地放声大笑。 五皇子气极,甩起衣袖道:“吩咐下去,一柱香之后起程。” “成王殿下且慢。”俞知州冲五皇子施礼道:“下官有话要问王统领。” “你直接去问就是,不必禀明本王。”五皇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神态和气一些,若不是因为俞知州是俞阁老很器重的儿子,他都想直接罢了俞知州的官。 王统领已猜到俞知州要问什么,拿出一块完整的玉牌让众人看,“去年追捕几个潜入皇宫的刺客,交手的时候,玉牌被他们斩断了。我当时就禀明皇上,让内务府重新补造了一块给我,那半块玉牌是我的,但没用了,谁喜欢谁拿去好了。” “明白了。”俞知州冲与统领抱了抱拳,又转向五皇子,说:“臣多谢成王殿下教训,时候不早,臣在赶回平安州整理案子,就不恭送成王殿下了。” “去吧!”五皇子又冲卢同知挥手说:“你也回去吧!不必恭送本王了。” “多谢成王殿下。”俞知州和卢同知行礼道谢,礼数周全。 随后,两人又号令随从差役,一前一后打道回府。发现一条“大鱼”,俞知州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在回去的路上就算计着如何给他的父亲俞阁老和他的岳父户部侍郎写信,他要在第一时间把今天的事告诉他们。卢同知也一样,只不过他在朝堂没有丰厚的人脉,但发现了一件大事,他也会和他的同僚同窗互通消息。 今天的事很快就在朝野传开了,而且在流传的过程中,人们加入了很多猜测和主观臆断。今天的事传到京城某些贵人的耳朵里,可就是非一般的丰富了。 当然,这是后话了,也是沈荣华苦心期待的。 沈荣华冲五皇子深施一礼,说:“小女告退,祝成王殿下一路平安。” 五皇子冷哼一声,他实在懒怠理会沈荣华,连看她一眼都觉得厌恶。这也坚定了他要除掉沈荣华的心,留着她迟早是个麻烦,这也是沈贤妃的心思。 触到五皇子嫌恶恨毒的目光,沈荣华心里暗暗冷笑,表面并无反应。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因为有利益的纠葛与冲突,沈老太太及沈贤妃、五皇子一派都不会容下她,就象是他们不容许自己的眼里有沙子一样。经历前世,她已然习惯了他们的憎恨,他们再恨她也不可能象前世一样把她压垮,只能更激发她的斗志。 她不经意回头,又触到了王统领森寒冷厉的眼神,眼底充满杀气,她的心一阵狂跳。她不知道她和王统领之间的仇恨因何而起,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充斥在她和王统领之间你死我活的气息。还有那半块玉牌,她不知道自己和那半块玉牌有何渊源,但乍一看到那半块玉牌,她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五皇子进到客厅里,重重坐在椅子上,沉下脸狠狠咬牙。他今天惹了一肚子气,事情传开,还有可能让皇上起疑,真真憋屈。好在他找到了沈阁老留下的纸片,能得到隐秘的消息,也能让他焦躁的心情得以平复和慰藉了。 “刘公公,给连成驭写封信。”五皇子停顿片刻,又说:“他这个庶弟可是很嚣张,连本王都不放在眼里,会把他这个嫡兄放在眼里吗?他要是再不下狠心为自己打算,将来镇国公的爵位落到连成骏头上,看他找谁哭去。” “奴才明白,奴才写好信就让人送到漠北边关。”刘公公笑容谄媚轻佻,“这连大公子跟殿下往来紧密,算他识时务,比镇国公那老倔头强多了。” 五皇子轻哼一声,脸上落出得意的笑容。镇国公府是朝中最为显赫的武将世家,世代以纯臣自居,只忠于皇上,他不照样小施手段就把连成驭拿下了。 沈荣华吩咐了佟嬷嬷几句,又安抚了其他下人,就带丫头离开了篱园。走出篱园的大门,就看到连成骏和白泷玛正以对峙的姿势站在路边,已拉开了架式。 “小泼妇,你有麻烦了。”白泷玛冲连成骏撇了撇嘴,朝沈荣华走过来。 “什么麻烦?” “黑炭头对你动了杀心。” 沈荣华冷笑几声,高声说:“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王统领不只对我一个人动了杀心,你也一样。将来有一天不管咱俩谁先死,都要让世人知道是王统领所为。” 一墙之隔的篱园内寂静无声,之间细细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也嘎然而止了。沈荣华这番话五皇子和王统领都听到了,她就是想让他们知道什么是人言可畏。 “谁先死都要把黑炭统领拉上,你可记住了。” “记住了。”沈荣华指了指连成骏,问:“他很反常,你知道所为何事?” “他反常才是正常。”白泷玛冲她眨了眨眼,低声说:“因为你。” “我不信。”沈荣华意识到连成骏心中装满了沉重的心事,她不知道因何而起,又不想直接去问。她希望连成骏对她敞开心扉,可又怕以后彼此会很尴尬。 “以后你会信。”白泷玛冲她勾了勾手指,带她向连成骏走去。 “主子,属下有事禀报。”蛇影朝连成骏飞奔而来,后面跟着虫六和虫九。 “何事?” 蛇影低声说:“燕十一到了津州,约主子今晚在西城门附近福来客栈一见。” “知道了,你马上去安排。”连成骏寻思片刻,问:“还有何事?” 虫六屈膝下跪,说:“主子,奴才丢了东西,请主子责罚。” “丢了什么东西?” 虫九摇头道:“虫六打了一辈子雁,今天让雁啄瞎了眼,可喜可贺呀!” 蛇影见连成骏皱眉,忙说:“燕十一派来传话的人拿了一样东西给主子,说是让主子看看,见面之后她有话跟主子说。来传话的人把东西交给了虫六,虫六就想来禀报主子,可快到篱园时发现那样东西丢了,就回去寻找,直到现在也没找到。燕十一派来的人说那样东西极其重要,不能有失,可现在……” “是什么东西?” “那样东西用信封包裹,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 连成骏微微一笑,问虫六,“你来篱园的路上都遇到了什么人?” “就遇到了裕郡王世子留下的两个太监,芦园的李管事夫妇和篱园几个下人。”虫六想了想,说:“除了他们,没再遇到其他人。奴才知道东西丢了,同虫九一起使出看家的本事,连他们的内衣裤都翻了,也没找到,应该不是他们偷的。” “当然不是他们偷的,你阴沟里翻船,还白白浪费了许多时间。”连成骏转头看到白泷玛和沈荣华走过来,指着白泷玛问虫六,“你遇到他了吗?” “没有。”虫六很惊讶地看着白泷玛,心里寻思:难道这人也是同行? 连成骏冷哼一声,板起一张冷脸冲白泷玛伸出手,“拿出来。” “给你,我才不稀罕。”白泷玛将那半块玉牌拍到连成骏手上。 “原来是你偷了。”虫六挽起袖子,大有摩拳擦掌的意思,眼里充满愤恨与兴奋。真是强中更有强中手,白泷玛能从他身上偷走东西,这对手值得切磋。 白泷玛挑了挑嘴角,没说话,眼里充满高手对低手的轻蔑。这令虫六极其不愤,恨不得马上比试一番,连蛇影和虫九都有同仇敌忾的意思了。 连成骏狠狠瞪了白泷玛一眼,仔细看了看这半块玉牌,才收起来。原来这块玉牌是燕十一派人交给他的,让白泷玛从虫六身上偷走,拿到五皇子和王统领眼前乍呼了一番,再粗心的蛇也该警觉了。自那会儿白泷玛拿出这半块玉牌并言明是从他那里偷去的,他就预感这半块玉牌所代表的意义非同一般。 他和燕十一有几面之缘,说不上有交情,却也从未交恶。燕十一今晚突然约他见面,又拿这半块玉牌让他来确认,所为何事,也只有见了面才知道。 连成骏冲蛇影、虫六和虫九挥了挥手,蛇影带虫六和虫九退下,又冲山竹等人使了眼色。几个丫头也后退了几步,把空间留给了连成骏与沈荣华。白泷玛一见连成骏要单独跟沈荣华说话,笑嘻嘻笑来,很不客气地插在他们中间。 “时候不早,你回去休息吧!明天我有事跟你说。” 沈荣华点点头,低声说:“我有点担心王统领,你今晚出门也要小心。” “我陪你。”白泷玛看了看两人,连自己都不清楚该陪谁了。 连成骏微微摇头,说:“你不必担心,王统领就是想杀你,也不会在皇上来凤鸣山之前动手。皇上驾临凤鸣山之后,局势会变,你也不必怕他们了。” “我知道。”沈荣华微笑点头,心里感觉很安静、很踏实,有一种很想去依靠他的感觉,当她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双颊瞬间飞红,忙说:“我先回去了。” “我陪你回去,我保护你。”白泷玛追上沈荣华,很亲昵地扯住她的衣袖。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大鱼上钩了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芦园内仍人来人往,忙碌中透出稳定与温馨。 沈荣华主仆刚走进芦园大门,就有一老一少两个太监迎上来问安,并做了自我介绍。老太监姓邵,有五十多岁了,同沈荣华说话很是亲切,言谈举止及笑容里都藏满精明。小太监是邵公公的干孙子,叫小平子,也是个灵透人。 他们是裕郡王府的下人,是裕郡王妃派他们来伺候萧彤的。同他们一起派来的丫头、婆子、小厮、太监足有几十个,萧彤就留下了邵公公和小平子。其他人由萧彤亲自押解护送,把他们送到裕郡王府离芦园最远的庄子里了。萧彤今夜回不来了,邵公公和小平子没主子伺候,就想跟沈荣华等人闲聊一番,混个脸儿熟。 “沈二姑娘可能不知道,小黄跟咱家最熟,听说咱家要来凤鸣山,还请咱家代他向沈二姑娘问安呢。”邵公公一张笑脸如老菊,边说话边观察沈荣华的表情。 沈荣华脑子转了一大圈,才明白邵公公所说的小黄是与她联手坑了杜昶的黄公公。黄公公在大长公主府当差,在京城颇有几分体面,邵公公敢称他小黄,就说明邵公公资历更老,面子更广,是个能结交却不能得罪的人。 “黄公公太客气,有劳邵公公代为传话,多谢。”沈荣华言语得体,神态谦逊,举止言谈流露出端庄大气,“裕郡王世子下榻在桃花坞,与他同住的还有他的一位白姓朋友。芦园简陋粗糙,不比京城锦绣繁华,邵公公就先在桃花坞将就一夜。等裕郡王世子回来,想如何安排住处,我自会全力配合。” “多谢沈二姑娘,难怪小黄对沈二姑娘赞不绝口,咱家一见才知道沈二姑娘这模样、这气派、这风范和淑仪夫人真是一模一样的。”邵公公叹了口气,又一脸哀戚,说:“当年,林阁老刚到先皇御前办差,缺一个洗笔磨墨的人,是咱家引荐小黄去的。咱家当时在大长公主身边伺候,可没少听林阁老谈苦论今,跟他很熟呢。不成想林阁老这么早就去了,咱家现在想起来还心里难受呢。” 又一个林阁老的熟人。 朝廷要给林阁老正名了,这老熟人一下子也就多起来了。他们没机会跟林阁老叙旧了,承接他们的热情和感叹的重担就落到了沈荣华这后辈的肩上了。 天下人都知道林阁老被刺杀而死,刺客死了,无人追究幕后黑手,这件案子就算终结了。这些年,朝野很少有人再提及为社稷、家国和百姓立下汗马功劳的林阁老。若不是连成骏感恩林阁老在天之灵助他清剿东瀛水鬼,愿意以自己的赫赫战功换取为林阁老正名的机会,林阁老就要被世人永远遗忘了。 现在,林阁老死了将近二十年,他的春天却突然来了,“踏青”的人自会蜂拥而至。死去的人清静了,麻烦的是活着的人,这么多熟人,哪个也不能慢待。 “逝者如斯,能等来正名的机会,外祖父也该含笑九泉了。”沈荣华不想听邵公公唠叨,同他感慨一番,就吩咐婆子带他和小平子到桃花坞休息了。 李管事夫妇让人来叫初霜,说是商量种植瓜类作物的事,管理篱园的李嬷嬷也在,还说连晚饭都给初霜备好了。沈荣华兴趣大增,就让雁鸣去浣翠居传话说她的饭菜摆到李管事家,她要跟去听听耕作的事,也长长见识。 耕作之事有多少听到了耳朵里,连沈荣华自己都说不清,因为她确实一窍不通。有李管事夫妇亲自带头耕作,初霜从旁参谋指导,她就是甩手大掌柜了。 让她感兴趣的是李嫂子用刚长出的鲜葱炒的鸡蛋,卷到软乎乎的大饼里,一口咬上去能吃得满嘴流油水,香得五脏六腑都舒服。另外还有头茬韭菜爆炒小河虾、凉拌花椒芽和麻油炝芥菜,还有一锅玉米糁大枣粥。小河虾是傍晚才从小河沟里捞上来的,花椒芽和芥菜也都是做饭之前刚采摘的,没别的特色,就是新鲜。 夏嫂子把沈荣华的饭菜拿到了李管事家,沈荣华已经吃饱了,可每样菜还是尝了一两口,就赏了众人一起吃。沈荣华怕因她在场众人拘谨,就和夏嫂子等人回了浣翠居,留下初霜跟李管事等人商量耕作之事,并放了大权给他们。 沈荣华主仆回到浣翠居,正在院子里欣赏夜色中盛放的玉兰花,就听到熟悉的箫声由远及近。山竹安静了片刻,噗嗤笑出了声,又冲沈荣华使了眼色。沈荣华知道连成骏有事召唤山竹,看到山竹在笑,她知道不是坏事,心里就安定了。 山竹附到沈荣华耳边,低声说:“主子说五皇子上钩了,让奴婢、蛇影和虫六立刻动身,连夜赶到津州,与蛇妈妈和蛇白汇合,做好捞鱼的准备。” “太好了,你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主子去见燕十一,还要到津州去会几个朋友,明天才回芦园。他让姑娘安心睡觉,有蛇皮、蛇骨、虫九等人在,一般高手肯定有去无回。” 沈荣华点点头,看似无心地问:“那个王统领算什么样的高手?” “他是高手中的高手,武功比主子只高不低。象他那种人,主子不会跟他硬拼功夫,那多费劲呀!想制服他,方法多的是,姑娘只管放心就好。”山竹这番话说得很得意,别看王统领心机深沉,跟连成骏玩阴的,会败得很惨。 “我当然放心。”沈荣华沉思片刻,说:“只是我担心你们要钓五皇子这条大鱼,王统领不会坐视不管,到时候肯定会起正面冲突,一番恶斗在所难免。” “我会提醒主子。” 又有箫声响起,是蛇影等人再叫山竹到芦园门口汇合。山竹又嘱咐了沈荣华几句,匆匆上楼拿了些衣物用品,从浣翠居后门离开,绕道去跟蛇影等人汇合。 沈荣华正仰头沉思,看到雁鸣出来伺候,问:“周嬷嬷好些了吗?” “周嬷嬷刚吃了安神的汤药,睡着了。”雁鸣扶沈荣华上楼,轻声说:“奴婢听青柚说周嬷嬷总唠叨以前的事,没完没了地说话,边说边哭。到了傍晚,周嬷嬷很害怕,拉着青柚不松手,连茅厕都不让去,还让两粗使婆子搬到她房里睡。” “明天去揽月庵请医尼来给她看看吧!”沈荣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周嬷嬷对她不错,就是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瞎管,这次得罪了连成骏,可有罪受了。 沈荣华和雁鸣刚进到客厅,初霜就回来了,说是有事和沈荣华说。主仆几人刚收拾完毕,要坐下来说话,就听到分不清是哪种动物发出的怪叫声从书房传出来,吓了她们一跳。山竹不在,雁鸣胆小,这探险的差事就落到初霜身上了。初霜深吸一口气,举着蜡烛轻手轻脚朝书房走去,雁鸣又叫来几个小丫头仗胆。 初霜进到书房,怪叫声就止住了,众人松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初霜从书房出来,跟众人说是一只叫春的狸猫,被她赶跑了,又让小丫头回房去,只留下了雁鸣。小丫头们刚走,“狸猫”就从书房跳出来,举双手双脚向沈荣华示威。 “好一只叫春的狸猫。”沈荣华抱着雁鸣笑成了一团。 “臭丫头,你说我是什么?”白泷玛在初霜头上弹了一下,又冲沈荣华呲牙。 初霜揉着脑袋说:“其实我已经猜到是表哥了,只是你的叫声太吓人了。” 白泷玛抱着肚子倒在软榻上,又一阵吟叫,“我饿死了,小泼妇,你为什么没回来吃饭?我不想和那两个太监一起吃,我一直在等给你送的饭菜。” 刚才,白泷玛同沈荣华主仆一起回到芦园,见沈荣华同邵公公说话,白泷玛就来到浣翠居,想同沈荣华一起吃饭。谁料沈荣华在李管事用了晚饭,白泷玛就一直等呀等,等到现在,饿得都学会叫春了,也没等来饭菜。 沈荣华促狭一笑,很认真地说:“你接着等吧!明天辰时正刻之前肯定有饭菜送来。初霜,你不是有事找我吗?说吧!雁鸣去告诉夏嫂子我今晚不要宵夜了。” “小泼妇、小毒妇,你不给我饭吃可别后悔。”白泷玛从软榻上跳起来,狠狠瞪视沈荣华,看到雁鸣要出去传话,他马上妥协了,凑到沈荣华身边坐下。 “决不后悔。”沈荣华深知白泷玛的阴损狡诈比连成骏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她并不担心,她相信白泷玛不会对她出阴招,这也是一种本能的信任。 “好吧!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能回答的一定如实回答。”白泷玛可怜巴巴望着沈荣华,“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一顿饭……我不是英雄汉,哈哈哈哈……” 沈荣华轻哼一声,说:“雁鸣,去告诉夏嫂子给我和初霜一人煮一小碗香葱龙须面,就说我们在李管事家不好意思多吃,现在都有些饿了。” “你还不好意思多吃?谁信呢?你吃白别人家的东西,不把肚子吃得溜圆才怪。”白泷玛嘴最毒,专拣让别人不舒服的话说,看到沈荣华沉下脸,他赶紧陪笑说:“我和五皇子八年前确实有过一面之缘,但只是交易,并不熟,什么约定之类的事都是瞎说。当时他说自己是六皇子,其实我早就知道他是谁。” “雁鸣,跟夏嫂子说我的面碗里放只荷包蛋,初霜的面碗里加几块酱牛肉。” 白泷玛喜笑颜开,忙说:“我这次去京城查到了不少消息,都对你有用。” 沈荣华冲雁鸣挥手说:“去吧!让夏嫂子快一点。” “应该再加两盘点心、四碟小菜,我还有好多消息要告诉你呢。”白泷玛很喜欢为芝麻大点儿的小事跟沈荣华讨价还价,无关输赢,他都很有成就感,比他以前经手的真金白银的巨额生意还令他满足,因为这样的感觉真实而温暖。 “我这是为你好,晚上要少吃,撑积了食怪难受的。”沈荣华拿来纸笔,冲白泷玛抬了抬下巴,说:“五皇子曾经跟你有什么交易,我现在不想知道,知道得太多会很累,我今晚只想知道你在京城查到的有关我娘嫁妆的消息。” 初霜给沈荣华和白泷玛倒了茶,又接过纸笔,说:“姑娘,还是奴婢来记。” 沈荣华点点头,“先让你表哥吃饭,你先说你有什么事找我。” “就是关于耕作的事,奴婢和李管事、李嬷嬷等人商量好了,也告知了打理庄子的婆子们。就先在两个庄子的边边角角和零碎地块种植瓜类作物,长廊两侧还是栽种葡萄为好。另外,我们还商量鼓励佃户在自家园子里种植瓜类作物。要是连大人真有销路,我们可以先试着供应,销路稳定,明年再大规模种植。” “这样的事你和李管事、李嬷嬷全权做主,需要用再告诉我。” 初霜连忙点头,得到沈荣华的认可,她也很受鼓舞,又说:“奴婢觉得篱园和庄子之间那块地空着可惜,李嬷嬷就说要把那块地以五两银子一年的价格租给了奴婢,秋后才算账。马上要春耕了,奴婢这边就是太缺人手了。” “我能帮你做什么?”沈荣华是甩手大掌柜,有事找到她,她再想办法。 初霜愣了片刻,说:“听婆子们说,连大人的手下带来的十几个人住进了杏雨斋,男女都有,看那些人的样子象是干重活的人。奴婢不知道连大人打算怎么安排他们,麻烦姑娘代奴婢去问一下,要是他们能耕种就太好了。” 沈荣华点点头,说:“明天我问过连大人再答复你。” “小泼妇和姓连的一个德性,一样奸诈,一样财迷心窍,绝不会养闲人。那些人肯定是姓连的弄来做苦力的,还住在杏雨斋,这不是浪费好端端的宅院吗?” 初霜看到白泷玛抱着肚子蜷缩在软榻里,说话有气无力,皱眉一笑,问:“表哥一顿没吃,不,是晚吃一会儿就饿成这样了?那些天天挨饿的人怎么活呀?” “表妹,你别在跟我说话了,我饿得不想说话了,谁知道小泼妇……”白泷玛一再言明自己不想说话,却在初霜和沈荣华都不理他的情况下叽哩咕噜说了一大堆话,直到雁鸣端着热气腾腾的龙须面和茶点进来,才堵住了他的嘴。 沈荣华不想看白泷玛如风卷残云一般稀里哗啦地吃喝,就带初霜和雁鸣去了书房。初霜整理春耕计划,雁鸣埋头记帐,一边忙碌一边陪沈荣华说闲话。 “我想把我娘的两份嫁妆单子详细比对一番,把差了的钱物产业列明。这几天事太多,一直踏不下心来,不知道差在哪里,怎么让贪了的人吐出来?” 初霜刚要说话,就见白泷玛吃饱喝足进来,赶紧让他坐下。雁鸣放下手头的事,去给白泷玛收拾残局。沈荣华冲白泷玛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说查来的消息。 白泷玛也不拖泥带水,直接说:“你娘的两份嫁妆清单我只看过一遍,里面的条条款款太过琐碎,我记住的不多。我只记的宅子差两座、上等旺铺差十个,大小庄子差五个。庄子都在远郊,我没去查,只大概查了一下在京城的宅子和铺面。差的两座宅子一座在万永琎名下,一座在王统领的妻子胡氏名下,我不知道他们是强占的还是买下的,反正房契在他们手里。那十间上等旺铺有四间在胡氏名下,有两间在宁远伯杜纺名下,还有四间归了万家,万仁和万智名下各有两间。” 沈荣华咬牙冷笑,说:“王统领的妻子我不认识,杜家和万家可都是实在亲戚呀!难怪王统领面对我时杀气浓重,估计是怕我要回产业,断了他家的财路。” “也不尽然。”白泷玛暧昧一笑,说:“王统领和他妻子关系生硬冷漠,但他们夫妇都跟沈贤妃相处融洽,尤其是王统领,比皇上跟沈贤妃都只近不远。王统领对沈贤妃比对皇上更忠心,说不定他们有奸情,要不王统领怎么这么听话呢。” “胡说八道。”沈荣华高声斥责白泷玛,不是因为羞臊,而是觉得不可思议。 臣子或侍卫跟宫妃有私可是满门抄斩的重罪,王统领不喜欢自己的妻子很正常,但若为皇上的女人搭自己名声、前途和身家性命,那就只能说明王统领不正常,而且还是个十足的蠢货。且不说沈家在娶进沈老太太之前门风极为清正,沈阁老也是极重视子女教养的人。就说沈贤妃本身就是很聪明的人,野心极大,又爱重自己尊贵的身份,一个不择手段向往权利的女人会和比她低的男人私通吗? 白泷玛阴涩一笑,“你说我胡说八道也没错,反正也没人捉奸在床,这也只是我的猜测。王统领官居正二品侍卫统领,以铁面冷漠、武艺高强闻名,在朝野交结的人极少,却颇得你们皇上信任。他的妻子胡氏和他恰恰相反,胡氏八面玲珑、一张巧嘴,宫妃贵妇,三教九流,没有她不交往的。她每个月至少都要进宫五六次,给后宫里有品阶的妃嫔和太后、太妃请安,陪她们说闲话,传递市井见闻消息。她并不是每次进宫都去给沈贤妃请安,但她跟沈贤妃说的都是正事。” 沈荣华也阴阴一笑,问:“你在我朝的皇宫里安插了多少眼线?” “我只是为自己布置眼线,以备不时之需,不是象姓连的那样以国之名誉安插暗卫。我有多少眼线,不取决于我安插了多少人,而取决于我有多少银子。我这么说你明白吗?你要是不明白,就说明你不是奸狡成性的小狐狸。” “我不想当奸狡成性的小狐狸,可是我明白你的意思。”沈荣华冲白泷玛耸了耸肩,慧黠一笑,说:“把你的眼线用起来,银子我来出。” “你有银子吗?”白泷玛挑起眼角询问,脸上写满怀疑。 “会有的。”沈荣华面带微笑,声音不高,语气却极为坚定。 “拿出来让我看看。” “真金白银可以拿出来让你看看,一座隐形的银库怎么拿出来让你看?”沈荣华见白泷玛仍不相信,笑了笑,说:“不说别的,就说你,我曾经给过你四百两银子,你说等明年会还我四万两,我相信你能说到做到。” 白泷玛从袖袋里拿出五百两银票,扔给沈荣华,说:“还给你,还多给你一百两,以后不跟你玩了,你不愧是姓沈的,太贪婪、太狡诈,我跟你玩不起。” 沈荣华捧起银票仔细看了看,笑容在她的小脸儿上绽开,那狡黠得意的笑意真象一只刚偷到鸡的小狐狸,“不玩就不玩,时候不早,你也该回桃花坞休息了。” “我查到的消息都告诉你了,你好自为之。”白泷玛转身向阳台走去。 “五皇子上钩了,连大人让我陪他钓‘大鱼’,你要是没兴趣就别参与,反正芦园也不多你这个闲人。”沈荣华深思片刻,又说:“知道那十间旺铺都在谁手里,我就有了思路,我敢保证不出一年我就能全部夺回来,你可以拭目以待。” “我参与、我帮你。”白泷玛又转回来,凑到沈荣华身边,捧出一张笑开了花的脸,说:“不管是钓鱼还是夺铺子,少了我的参与是你的损失,你信不信?” “我信。”沈荣华笑得清冷干脆,“时候不早,初霜,送送你表哥。” 白泷玛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往外走,初霜包了一些点心果品带上,作为给白泷玛准备的宵夜。她好多事要请教白泷玛,不贿赂些小东西怎么行呢? 夜深人静,沈荣华躺在床上,却无半点睡意。白泷玛去了一趟京城,就替她查清了十间旺铺、两座宅子在谁手里,巨额嫁妆丢失之事总算有了眉目。萧彤在查这件事,很快就会有消息,她也相信萧彤是真心真意想帮她。想要夺回林氏丢失的嫁妆不是简单的事,她要做出详细的计划,找好稳妥的切入点,才能实施。 王统领的妻子胡氏占了林家四间旺铺、一座宅子,很可能还有庄子。如果沈荣华没猜错,这些产业的幕后东家应该是沈贤妃,胡氏只是替沈贤妃打理。沈贤妃也不会少了胡氏的好处,林家有一座宅子不是记到胡氏名下了吗? 杜纺占有的林家的两间旺铺应该是杜氏和沈慷的,只是记在杜纺名下掩人耳目。还有四间旺铺分别归了万仁和万智,一座大宅子在万永琎名下。万仁就不必说了,是沈老太太的亲哥哥,伙同沈老太太等人占了林家的产业再正常不过。 万智是万姨娘的父亲,他名下也有两间旺铺。这些旺铺每一间一年至少能收入一两千两银子,可听说万智一家日子过得很拮据,靠万户侯府接济渡日。由此可见,这两间旺铺只是记在万智名下,并不是由万智经营。那两间铺子若说是万姨娘的,也有些牵强,毕竟那时候万姨娘还小。由此可见,这两间旺铺也是沈贤妃的,万姨娘是沈贤妃得力的帮手,从中分一杯羹而已。 无论是胡氏、杜纺,还是万仁和万智,在没有足够的把握之前都不能动。要想从这些人之中找一个突破口,那就只能找万永琎了。万永琎是万仁和松月乡君的嫡次子,沈老太太的嫡亲侄子,但沈荣华对这人的印象很不错。 万永琎被废有十来年了,刚开始,他接受不了自己成了太监的事实,又没有求死的勇气,就选择了逃避,一直出海与番邦贸易。万家人善经营,每一代都有杰出的人物,这一代自然非万永琎莫属了。接连几年与番邦贸易,他为盛月皇朝开出了海上商路,也给自己赚下了难以计数的家财。 仁和帝之所以把自己的产业交给万永琎经营,就是因为在不与民争利的情况下,仁和帝的产业仍稳赚不赔。这几年,吴太后等人也都效仿皇上,把产业交给万永琎打理,就是因为万永琎有的是银子,就算赔了也有他保底。 在沈荣华两世的记忆里,万永琎都对她不错,尤其对晨哥儿最好。沈家移居津州之后,每逢她和晨哥儿过生日,万永琎都会让人送来厚礼。每一次他外出贸易或有番邦的货船到港,他都会挑最好的东西送给她和晨哥儿。 前世,她陪嫁到杜家那一年,正逢万永琎准备再次出海贸易。听说她自愿嫁给杜昶为妾,万永琎没说什么,却给她封了一份厚礼。尽管这份礼在送礼的人还走出杜家大门时就被沈臻静抢走了,但沈荣华很感激他。万永琎那一次出海耗时两年有余,回来后,他也几次关照沈荣华,并有意助她离开杜家。那时候,她被折磨得心如死灰,不管是谁,也不能再把她“扶”起来,最终还是失望而已。 左思右想半夜,沈荣华决定以万永琎为突破口。她起床叫丫头准备笔墨,她要给万永琎写封信,哪怕打草惊蛇,导致林氏的嫁妆更难追回,她也要试试。 ------题外话------ 燕十一是谁?大家都熟识的人,谁能猜到?嘿嘿……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也是来接客的 沥沥雾气在碧波荡漾的湖面升腾而起,如洁白纯净的软绸薄纱,随风飘移轻舞。一轮红日穿透层层叠叠的云朵,自东方的山林间冉冉升起,洒下温暖馨香的桔辉。春风吹拂,百花吐蕊,鸟鸣莺啼婉转清越,叫醒春回大地。 沈荣华站在楼顶上,凭栏而立,一览众山小的傲气、一扫豺狼虎豹的斗志交织于胸腔,蓬勃激昂,整个人顿时精神百倍。仰望苍翠的凤鸣山、俯视柔美的沐凤湖,被湖光山色浸染熏陶,她心中又充满柔润绵软的温情,缠绵缱绻。 重生之后,她想报复、想翻盘,想自己掌控命运。但她在前世活得如行尸走肉,死得又凄惨不堪,她不敢轻易动手,主要以防卫为主。毕竟有许多谜团有待开解,有诸多真相需要她剖茧抽丝探查。只是在别人设计陷害、欺侮中伤她时,她加以反击。尽管她心思深沉、手段狠辣,她确实处于被动反击的阶段。 现在,她要更近一步,要主动去攻击,这是她掌握局面至关重要的一步。攻击的起点就是先夺回林氏的嫁妆,不管是林氏守孝期间丢失的二十多两的财物产业,还是被沈老太太以换林氏母子活命为条件霸占的十万余两的钱财,她都要夺回来。之后,她找那些人报几代人的仇怨,林阁老被杀、林家产业被夺、林氏母子背负的冤屈,还有她前世受尽欺凌惨死,一笔一笔,一个一个,都要还回来。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从现在开始,一切都不晚,都来得及。 初霜上来,给沈荣华披上一件夹棉披风,说:“姑娘一个人在楼顶站了半个时辰了,当心吹了清晨的凉风,万一着凉发热病一场,可就有罪受了。” 沈荣华微微一笑,张开双臂,高声说:“我想飞,能飞到玉兰树上就行。” “咳咳,你想飞有点困难,想跳没问题,至于跳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天知道。” “是谁?”沈荣华和初霜都吃了一惊,赶紧冲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 浣翠居正房楼顶上有一间小阁楼,大概有一丈高,是从楼下上到楼顶的通道。 萧彤一身白衣、手握长剑,就站在阁楼上面,大有几分遗世独立的风姿。翩翩少年,温尔儒雅,尊贵俊美让人赏心悦目,任谁也想多看几眼。 之前,沈荣华听说萧彤把篱园之案和林氏嫁妆的事都报给了皇上,心里对他平添了几分排斥与反感。可此时此地见他,又是此种美态,沈荣华心中的不满早已随风飘逝得无影无踪,果然美色误人,不分男女老少呀! “什么时候回来的?” 萧彤从阁楼上跳下来,说:“昨晚在庄子里住了一夜,清晨才骑快马赶回来。” 沈荣华挑起嘴角,邪恶一笑,“裕郡王妃一片慈母苦心,给你送来了这么多人,个个周到体贴,你不能辜负,自然要在庄子住一夜,住一夜都太短了。” “你说什么呢?你想哪儿去了?我怎么能……”萧彤面露羞怯,涨红了一张俊脸,慌忙解释道:“这里离我家的庄子要五十里,都是山路,很不好走,我……” “我没想什么呀!你怎么都急红脸了?我说错话了吗?”沈荣华掩去眼底的邪恶,露出一副纯真无辜的表情,赶紧向初霜求援求证。 “奴婢走神了,奴婢也什么听到,姑娘说什么了?”初霜面露糊涂,满脸疑问,配合得恰到好处,“楼顶风凉,也该摆早饭了,姑娘和世子爷都回去吧!” “你们先下去吧!我透口气。”萧彤又跃到阁楼顶端,仰面叹气。他那个娘突然给他送来了一群貌美如花的丫头,他真没动心,但管不住别人多心哪!这不是平白让他惹人怀疑吗?他那个娘越来越阴险,肯定是故意让他背包袱呢。 沈荣华愣了一下,想跟萧彤说几句话,又觉得有些难为情。她想把给万永琎的信托萧彤送到京城,想了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萧彤的身份很尊贵,有好多事做起来难免束手束脚,不如等连成骏回来,让连成骏替她安排送信的事 用过早饭,她去看了周嬷嬷,见周嬷嬷病情无好转,精神状态更差了,她很担心,赶紧让人去揽月庵请医尼为周嬷嬷诊治。碰巧有揽月庵的医尼下山采药,又跟李嬷嬷很熟,就把人请来了。诊治的结果就是受了惊吓,引发脾胃失调、五脏不合。医尼亲自配好药,让青柚煎好,看周嬷嬷吃了,又针灸调理一番,才回了揽月庵。沈荣华一直观看,直到周嬷嬷睡下,她才离开,到院子里透气。 初霜兴冲冲从大门外进来,看到沈荣华站在院子里,说:“奴婢正找姑娘呢。” “什么事?”因周嬷嬷病了,沈荣华心里不自在,情绪也很低落。 “奴婢刚刚去梨雪庐找连大人,想跟他说要借杏雨斋的人一用。连大人还没回来,虫九说他今天回不来了,让奴婢明天再找他。”初霜叹了口气,又说:“那几十亩地空了多年,长满了杂草,多浪费。找不到人耕种,奴婢很着急,就寻思着到杏雨斋看看。杏雨斋住的人都很和气,听说奴婢是姑娘身边的大丫头,有人还哭了。奴婢跟他们说明来意,他们满口答应,还说在石墨矿没日没夜干活,这些天闲着还难受呢。他们让奴婢准备农具,说下午过去看看,明天就开始耕作。” 沈荣华明白初霜的心思,说:“昨天还听李管事说节气不等人,你先带他们耕作也好,别耽误了,其它事等连大人回来我自会跟他说。” “太好了,那奴婢这就去准备。” 初霜上楼拿了一些东西下来,一同下来的还有四五个丫头。周嬷嬷病了,鹂语也说那日受了惊吓,想要休息几天,山竹不在,初霜要忙耕作之事,其他丫头也就懈怠了。初霜训斥了她们一顿丫头才紧张起来,又按规矩行事了。 沈荣华不是放纵丫头们,才不要求她们贴身伺候,而是有些事情不方便让她们知道,以免人多嘴杂。于是,她又给她们分了工,雁鸣带燕声、燕语、竹节跟在她身边,其他人留在浣翠居看屋子、收拾清洗,做绣活儿针线。 “姑娘,虫七回来了,带来了满满当当三大车东西,还说有些东西是送给姑娘的。”初霜刚离开浣翠居,又匆匆忙忙回来报信。自她们住到浣翠居,初霜这一天不知道要往返多少次,都练得能自己划船通行这几十丈水路了。 听说虫七来了芦园,不在意他带来了什么东西,沈荣华都很高兴。且不说她和虫七前世的渊源,就说前些日子在芦园,虫七可帮了她不少忙。 沈荣华信不过初霜划船的技术,叫来专门划船的婆子,把她们载到对岸,急匆匆去了梨雪庐。虫七正和虫九及几个黑衣人在院子里喝茶聊天,看到沈荣华主仆进来,赶紧上前行礼。几个黑衣人大概跟沈荣华相处不自在,赶紧借故告退了。 “我家主子说芦园往得简陋,就让我到京城采买一些质地最好的布匹饰物摆件等物品。留一部分自用,其余放在芦园,还有一些是专门送给姑娘的。”虫七叫来两个黑衣人,让他们按单据分配好,该放到哪里的就直接送过去。 “多谢。”沈荣华看了采买的单据,虫七带回来的东西都是名贵且实用的物品,她当然高兴。不过,她心里也很气闷,连成骏让虫七采买这么多东西,就说明他早就打算住进芦园,却偏装出一副勉强的样子,真是矫情到家了。 看这些东西的面子,她决定这一次不与连成骏计较。水姨娘该回来了,她想接水姨娘到芦园住几天,正想买些质地好的用品装饰汀兰苑呢。有虫七从京城带来的这些东西,她可以省下一大笔银子,还能把浣翠居也好好装饰一番。 “沈二姑娘喜欢什么尽管告诉我,我一会儿回京城,买好就让人送过来。我家主子刚发了一笔横财,银子来得快,也要尽快花出去,做过路财神才痛快。” “你家主子发了什么横财?又坑了谁?”沈荣华对这些问题极为关心,可见虫七和虫九都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她有些尴尬,忙问虫七,“你还要回京城?” “是呀!我家主子想了一年的宅子终于买到手了,我要回去看着修葺装饰。” 沈荣华冷哼一声,问:“你家主子是不是坑了人家房主的银子?”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家主子一向光明正大坑人,让别人上当也明明白白。这次又买宅子又装修,银子本不富裕,是万总管慷慨解囊,帮了我家主子一把。今天弄来的这些东西,也有一些是从万总管的铺子里拿的,先记帐。” “哪个万总管?可是……” “万永琎哪!他是你们家老太太的侄子,跟姑娘也算实在亲戚了。” “原来是琎表叔,我还以为弄错了呢,他对我是极好的。”沈荣华捏着昨夜写给万永琎的信,犹豫良久,还是决定和连成骏商量之后再行事。 听虫七的语气,万永琎和连成骏颇有交情,请连成骏出面周旋,事情会更好办。为林氏追讨嫁妆的每一步都至关重要,不能有任何闪失。她信任连成骏,有连成骏出面,许多事会变得很容易,她把他当成了依靠,只愿信念此生不动摇。 又和虫七虫九说了一会儿闲话,沈荣华带丫头离开梨雪庐,准备回去吃饭补觉。走出梨雪庐的大门,看到萧彤和白泷玛轻飘飘落到她身边,邀请她去桃花坞。 “什么事?” “去了就知道了,肯定不会害你。”萧彤跟她说话一向实诚。 白泷玛撇了撇嘴,说:“他只表明他没害你的胆量,不代表我。” “就你那熊样?借你十万个胆儿。”沈荣华刺激白泷玛向来不留情面。 “象我这么俊美无俦的人怎么会是熊样?你见过我这么美妙的熊吗?你见过吗?你见过吗?你……”白泷玛对沈荣华发起了全面而深入的唾液攻势。 可怜的萧彤,什么时候都勇于做靶子,这回又需要他给沈荣华挡灾了。萧彤的唾液不如白泷玛丰富,只好君子动手不动口,跟白泷玛边打边走。他们进到桃花坞,邵公公迎上来问安,萧彤又一次举起白旗,白泷玛总算是暂时休战了。 “还给你。”萧彤把两份嫁妆清单递给沈荣华,又拿出一份明细,说:“这是我同邵公公刚整理出来的,两份嫁妆清单比较,所差的金银财物产业明细全在这在这上面。一共抄录了两份,我留了一份,另一份由你保管。” “多谢。”沈荣华拿过嫁妆清单和明细,一眼未看,只是微笑道谢。 邵公公叹了口气,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可怜见的。” 萧彤勉强笑了笑,问:“你打算怎么办?” “我还没想好。”沈荣华翻开明细扫了几眼,说:“这件事对于我来说足比天大,该怎么办我一时也想不好。这些财物产业丢失十几年了,想讨要回来,难度可想而知。你只管按你的计划行事,不管你怎么做,都与我不冲突。” 白泷玛冲沈荣华抬了抬下巴,说:“小彤费了不少心思,眼睛都看花了,才整理出这份明细,可见他真心实意想帮你,你也应该拿出诚意来。” “我有足够的诚意,但不知道该如何拿出来,还请白公子多加提点。”沈荣华语气柔和、神色平静,冲白泷玛认认真真行了礼。 她此番言谈举止对于别人来说倒也没什么,只是把白泷玛吓得不轻。她行礼时,白泷玛瞪大眼睛,满脸警惕,并一下子跳开了,好像沈荣华要刺杀他一样。 “小玛这是干什么?怎么好端端突然就要演练一番呢?怪吓人的。”邵公公已经被白泷玛拿下了,一天不到,就称呼他为小玛,而且神态极为亲昵。 白泷玛凑到邵公公耳边,以屋外的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老货,你可千万别被小狐狸迷惑了,我可见识过她的厉害,跟姓连的一样狡诈,坑人害人不眨眼。” “小玛,咱家怎么觉得你是在说你自己呀?” “他就是在说他自己,无可厚非。”萧彤赶紧趁机表态。 “大家目光雪亮,洞若观火,我就不多说了。”沈荣华停顿片刻,又说:“我要追讨我娘的嫁妆,说白了就是为了争一口气,也出一口气,并不是想把这些财物产业据为己有。这些财物产业已被人霸占多年,谁拿回来归谁所有我都没有意见。就是落到我手里,我也要用来扶危济困,而不是为自己施威享乐。” “说得好。”萧彤击掌三下,很郑重地看着沈荣华,目光温热,“我会调查这件事,但不是完全因为要帮你,我不会要你任何报酬,需要你时我会告知你。” “多谢。”沈荣华知道萧彤说的是真心话,而且不以取报酬为前提,但一想到他是皇族中人,且查这件事有皇上委派的意思,对他的信任就打了折。 “不仗义。”白泷玛斜视萧彤,轻哼说:“你不要报酬是好事,但你不能跟小狐狸明说,你应该说你要,然后把你那一份送给我,这样才皆大欢喜。” “你不是就想要报酬吗?给你多少才能表达我的诚意,你直说即可。还是那句话,那些财物产业被人侵吞了十几年,夺回来送给你也是一样的。”沈荣华冷眼扫视白泷玛,说话的语气很生硬,但她能毫无顾忌地相信白泷玛。白泷玛帮她办什么事都会先谈报酬,到最后,谁亏谁赚、谁给谁报酬只有天知道了。 “好好好,小狐狸,你我一言为定。”白泷玛又给沈荣华取了一个小狐狸的外号,比小泼妇、小毒妇意义更广,可一想到这个新外号,他就忍不住心悸。小泼妇、小毒妇都坑他不浅,要是跟小狐狸混,他真担心有一天会赔上自己。 邵公公拿过明细看了看,说:“咱家记得林家在凤鸣山有一个庄子,那庄子足有上千亩,很大。庄子里上等良田有六七百亩,种冬小麦和稻米,差一些的土地种花草果木。咱家和谨亲王爷去过一次,这一晃眼几十年了,都忘记了。” “在什么位置?”萧彤赶紧追问,“祖父会不会记得?” “就在灵源寺附近,当时咱家坐马车去的,方向记不清了。名字、名字好像叫花镇,是万夫人为了纪念她的娘亲,才给庄子起了这个名字。” “花镇?”雁鸣皱眉想了想,低声对沈荣华说:“听夏嫂子说她家以前就在灵源寺山脚下住,那里原来就是花镇,现在叫杜家庄,庄子里都大部分是佃户。” “知道了。”沈荣华微微点头,面部表情没有变化,心里却一阵翻腾。 杜氏在灵源寺山脚下有一个庄子,面积很大,收成也不错。披红的哥哥红顺原是庄子管事,来篱园协助沈臻静谋害她的婆子都住在那个庄子里。听说这个庄子是宁远伯府给杜氏的嫁妆,没想到杜家庄就是花镇,是杜氏掠夺的林氏的嫁妆。 “我会亲自调查这些产业的去向,迟早能查个水落石出,你别着急。”萧彤轻声安慰沈荣华,语气也透出勉强,因为他心里没底。林阁老夫妇一死,林氏的嫁妆就被人掠夺侵吞了多半,若那些人没有强硬的后台和靠山,敢这么肆无顾忌吗?他出身皇族,许多事情能看得明白,可做起来就会有这样那样的顾虑了。 “多谢。”沈荣华又和萧彤等人说了一会儿闲话,就告辞出来了。回到浣翠居,她就吩咐雁鸣去找夏嫂子了解花镇的事,必须的时候,她想去一趟花镇。 昨夜思虑许久,又给万永琎写了信,她没睡好。今日刚用过午饭,就有强烈的睡意袭来,她也不亏待自己,就去睡了,这一觉睡了将近两个时辰。醒来之后又抱着枕头撒了一会儿迷怔,起床洗漱,感觉头有些发沉,精神却很饱满。 “姑娘,二老爷派宝书来传话。”雁鸣一边给沈荣华梳头,一边回话。 “什么事?”沈荣华听说沈恺派人来传话,倒也颇有兴趣。 她正犹豫是否要把林氏守孝期间丢失二十多万两嫁妆的事告诉沈恺。林氏守孝期间已跟沈恺订亲,那些人侵吞了林氏的财物产业不等于欺负沈恺吗?沈恺是一把能炼出来的双刃剑,只是练他需要时间和契机。而沈荣华也担心沈恺绵软含糊、总想和稀泥的个性,遇到大事不但帮不上她,还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二老爷把姑娘和奴婢们在芦园的花费明细交给了大太太,还让大太太补上今年开春被四太太革掉的做春装的银子。大太太算了算,一共也就是五六十两银子,说过几天就送来。大太太还说府里为恭迎贤妃娘娘来省亲,还要给合府上下每人添两套衣服,给姑娘太太们添一套头面。姑娘和奴婢们住在外面,衣服首饰就自己添制,大概合了二十两银子,和前头那两笔银子一并送来。” “添制衣服的事就由你来操办,庄子里也每人添一套新衣。周嬷嬷病了,你请李嫂子帮忙找几个针线好的婆子来做,现在就着手准备。” “是,姑娘。”雁鸣打开一盒珠花让沈荣华挑选,又说:“宝书说水姨娘回了津州,这几天有事要忙,过几天再来芦园看姑娘。” 听说水姨娘回来了,沈荣华很高兴,梳妆更衣完毕,就同雁鸣商量装饰汀兰馆的事。山竹悄无声息进来,突然大喊一声,吓了二人一大跳。 “你回来了?”沈荣华很想知道连成骏的行踪,又感觉直接问不妥。 山竹凑到沈荣华耳边,低声说:“五皇子上钩了,主子让奴婢接姑娘去津州城看好戏,顺便开开眼。还让奴婢提醒姑娘除了带足银子,别的都不用带。” 沈荣华冷哼一声,对连成骏提醒她带银子的事蔑视不已,那家伙见钱眼开的性子真让人万分痛恨。但很想到津州城去散散心,顺便看五皇子的好戏。 “什么时候出发?” “天黑动身,马车等在芦园后门的小路上,姑娘先准备。主子嘱咐奴婢先把裕郡王及其下人调开,免得让他们发现端倪,横生枝节。” “除了带银子,我不知道还该准备什么。”沈荣华之前出门的机会不少,但地点都固定,每一次都象搬家一样,带成堆的奴仆,还有很多行李物品。 山竹想了想,说:“准备一套男装,其它将就一下。” 听说要准备男装,沈荣华很兴奋,扮成男子去看五皇子的好戏,可是新鲜又刺激的事。男装也好找,初霜刚给白泷玛做了一套,还没送去,她正好先穿。 白泷玛身材高大,他的衣服穿在沈荣华身上实在不合适。雁鸣叫来初霜,两人一起动手,把衣服改了一下,衣服不可能合身,大小肥瘦差不多能穿就行。出发之前换好男装,雁鸣又给她带了一套女装及一些碎银,才准备妥当。 有人来报信,说裕郡王府的庄子里出事,裕郡王妃送来的八个丫头有五个寻死了,还有三个要出家,原因是萧彤不要她们,她们不想活了。萧彤一听出了这种事,就带着印月慌里慌张去了庄子,邵公公和小平子也跟着去了。 听说萧彤等人离开了芦园,沈荣华不由暗笑。萧彤就是再有心计,受高贵出身的限制,不屑于一些雕虫伎俩,使诈坑人连成骏能把他甩出十八条街。 “姑娘,你别着急,天很快就黑了,你先吃些东西点补点补。” 沈荣华背着包袱在屋里转来转去,又紧张又激动又兴奋。她跟西沉的日影告退了无数次,可看到落日对她仍恋恋不舍,她心里又焦急烦躁。 夜幕降临,山竹和虫九带着沈荣华从浣翠居后门溜出去,直奔芦园后门。坐上马车,沈荣华总算松了口气,入夜外出,她没有半点恐惧,只是紧张得双手发颤。轻车熟路,只用了半个多时辰,就到了津州城的西城门。城门已关闭,需要文书帖子才能通行,这些连成骏早就准备好了,过关自然顺利。 马车停到福来客栈门口,无须多说,伙计就把他们引到了后院。连成骏正和几个男女吃喝,见沈荣华一身男装出现,他只点了点头,没有介绍。几个男女看了沈荣华几眼,互相挤眉弄眼,却不多问,都有几分心照不宣的样子。 沈荣华也不客气,坐到连成骏一边,就同他们一起吃喝,还很大方地用连成骏的筷子和茶杯。连成骏吃喝的家伙被夺,就有些不自在且不自然了。他四下看了看,房里没有能替代筷子和茶杯的东西。伺候他们吃饭的伙计还有他那些手下都对此视而不见,谁也没有出去给他取筷子和杯子的意思。 用手抓不卫生,不吃饱又难受,干脆将就着用吧!反正谁也不嫌谁脏。 一个伙计快步跑进来,低喊:“主子,来、来了……” 听到伙计含糊不清的话,众人都很吃惊。五皇子行动为时过早,再说他要去的地方是长花胡同,也不会来福来客栈。看到白泷玛沉着脸大步走过来,一张脸上,连鼻孔和眼睫毛上都写满“讨债”,众人恢复常态,又接着吃喝。白泷玛惹不起别人,就把沈荣华作为发泄的目标,结果刚出手,就被连成骏挡开了。 “你、你们,都是仗义。”白泷玛跟在座的人都结下仇了。 连成骏给山竹使了眼色,指着白泷玛说:“让他参与,你跟他说说。” 白泷玛冷哼一声,说:“我不听,不听你们的烂计划,免得你们这么多人对我使阴招。我今晚就跟小狐狸在一起,她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 沈荣华很紧张地站起来,弱弱地说:“我、我想如厕。” “呸——狡猾无比的小狐狸。”白泷玛挑起眼角狠啐了沈荣华一口,又见她急切且一本正经的模样,他呲笑道:“让小连子跟你去,我让给他一盏茶的功夫。” 连成骏无奈轻叹,“山竹,你还愣着干什么?” 沈荣华很不好意思,可人有三急,来得突然,她也没办法。她羞红了脸,只好低垂着头,由山竹领着去如厕。还好山竹是她的丫头,要不此时她都难受得想撞墙了。等她们回来,其他人已经散去,只剩连成骏和白泷玛正横眉立目对峙。 山竹见众人都走了,很着急,“主子,他们呢?奴婢的事……” “他们都却准备了,你今晚要做的事由薰茶代替。”连成骏指了指沈荣华,又说:“你的主要职责是保护她,跟我一起行事,一定要注意隐蔽。” “奴婢遵命。”山竹进到里屋,换了一身黑衣出来。 一个黑衣人飘然落下,低声禀报,“主子,接到信号,他们出发了。” “好,按计划行事。”连成骏冲黑衣人做了手势,又揽住白泷玛,一脸色迷迷的挑逗,说:“妞儿,爷带你去长花胡同开开眼。” 白泷玛推开连成骏,又把沈荣华推给他,“这是你的妞儿,别搞错了。” 连成骏见沈荣华羞红了脸,放声大笑,问:“存货都处理清了吗?还有时间。” 沈荣华狠狠瞪了两人一眼,抢过连成骏的扇子,大步朝门口走去。等她走到门口,伙计掀开车帘扶她上车,看到连成骏和白泷玛都已坐到车里了。马车匆匆急驰,大概一刻钟,就在充斥着喧嚣调笑、脂粉味扑鼻的胡同口停下了。连成骏扶沈荣华下车,冲她挑眉一笑,同她一起朝长花胡同走去,后面跟着白泷玛。 “哟!几位小爷,快进来玩呀!”一个浓装艳抹的女子伸手就去拉沈荣华。 连成骏挡开那女子,娇声说:“不许抢,人是我的,我也是来接客的。” ------题外话------ 哈哈……下章更精彩。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中招风月场 津州城的长花胡同并不长,从头到尾不足二里,说表面上看,说花更是言过其实。长花胡同只有六尺宽,两侧都是低矮的房子,狭小的院子,一色的青砖灰瓦。若不是夜幕降临,每座房子门口都挂起红灯笼,这条胡同还真无半点花色。 长花胡同表面无花色,在津州城,却是豪门权贵、贬夫走卒乃至深宅妇人都知道的花花场所。花街柳巷也分三六九等,长花胡同是档次最低、也是客流最多的。在这里接客的姑娘也分高中低下,年轻且有姿色者毕竟是少数。 视狎妓为风雅之事、喜欢在风月场合舞文弄墨、跟花魁们交往的文人骚客不会来长花胡同。痴迷烟花风流、喜好灯红酒绿的权贵富人一般不会来这里。他们嫌长花胡同档次低,姑娘们不出色,达不到他们的要求,配不上他们尊贵的身份。 有头有脸的人不愿意来长花胡同,但并不是说长花胡同不来身份尊贵的人。 盛月皇朝有律法明文规定,严禁官员及有爵位或封号者*。若这些人想寻求刺激,不便出入高档次的青楼楚馆,长花胡同就成以他们恣肆放纵之地。长花胡同那些年轻且姿色好、有格调的姑娘都是为这些人准备的,往来也颇为固定。 连成骏拉着沈荣华,后面跟着白泷玛,两位美男子外加一个美少年,一进长花胡同就被围住了。这里的老少姑娘个个千帆过尽,却没见过这等英俊且气度不凡的男子,就算拉不到家里共度良宵,戏弄他们一番也过瘾哪! “不许抢,人是我的,我也是来接客的。” 此言一出,震倒了一片花红柳绿,也笑坏了狐狸两只。那些姑娘们发现了强劲的对手,嫉妒心大盛,个个张牙舞爪,搓手磨牙,就要围攻连成骏。白泷玛表现出不仗义的本色,跑出美人们的包围圈,到一边勾三搭四去了。沈荣华想助连成骏一臂之力,可实在心有余力不足,她抱着肚子蹲在地下笑得肠子都抽筋了。 “各位大姐,小弟初到贵处,只想谋一碗饭吃,请各位多多关照。” 长花胡同不只有接男客的姑娘,也有接男客或女客的小倌。连成骏身材高大、容貌英俊,五官轮廓深刻且极具弧度的美感很容易吸引人的眼球。所以,他刚摆明身份,就成了众姑娘的公敌,因抢生意撕破脸的姑娘们也空前团结起来了。 “叫谁大姐呢?你再叫一声试试,老娘撕烂你的嘴。” “我叫你大姐你嫌老,却自称老娘,大姐和老娘哪个更老?你识数不?”动手是连成骏的主业,与喜好无关,动口是他发展的副业,没事就拿出来操练一番。 “你……”那位大姐真想撕烂他的嘴,但咬牙忍住了,还是和气生财吧! “死兔子,敢跟老娘抢生意,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你都骂我是死兔子了,还说我是活得不耐烦了,你连死活都分不清吗?难怪你在这地方混,原来是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哎哟!真是可怜呀!” “你、你……”这位大姐被损得肝火冲头,牙齿咬得咯咯响,真想扑上去咬毒舌男几口,最终她也忍住了。据说毒舌会传染,万一染上了,以会还怎么接客? “小王八,你爹把你生得皮囊不错,怎么就不教你做人事呢?” “我是生得皮囊不错,你嫉妒呀?我爹教不教我做人事是我爹的事,你们去问他吧!”连成骏一脸轻佻,嘻笑着拉起沈荣华,怕她再笑弯了腰,就一手掐住她的腰,轻轻托着她的身体,又说:“你们的问题估计我爹能回答。” “我们问你爹?哼!我们还想日你爹呢。” “我爹在京城,只要他高兴,你们谁去我都热烈欢迎,怎么样?我孝顺吧?” “你、你你你……”这大姐见连成骏连爹都舍得牺牲,还自夸孝顺,知道自己说瞎话骂人都不他的对手,只好瞪着眼、呲着牙败下阵来。 …… 众姑娘七嘴八舌对连成骏发起攻势,有人怒骂他、有人调戏他。但都不是他的对手,被他反骂、反戏弄的也只能呲得咧嘴强忍,有的都气得跳脚了。也有姑娘知道争不过他,也跟他耗不起,就避开人群去别处拉人了。听到这边有人吵闹骂街,就有闲人过来看热闹,姑娘们见有生意上门了,也就顾不上搭理他们了。 连成骏舌战群妓,以胜利告终,他很得意,冲众姑娘娇笑轻哼,一手翘着兰花指开路,一手搂着沈荣华就往胡同里面走,又娇声嗲气地说:“姐姐们,我住八十八号,今天刚开张接客,各位姐姐记住哟!闲下来去找我玩。” 沈荣华被姑娘们浓郁的脂粉味呛得直咳嗽,看到又有几个姑娘要冲连成骏围上来,她赶紧拉着他往胡同里面跑,“还是快走吧!我可受不了你了。” “哟!那小哥年纪不大,倒是个急性子,几句闲话都受不了。” “看小哥比女人还瘦弱,急也是白急,哈哈……” “哎呀!都羞红脸了,哈哈哈哈……” 怪异的箫声由远及近,穿透娼妓们调笑及拉客声,听到连成骏耳朵里就是极其重要的信号。连成骏拉起沈荣华快步向前走,四下看看没人注意,就钻进了一座亮着灯笼的小院子里。白泷玛快他们一步,正在院子里和山竹、薰茶说话。 “来了。”连成骏把沈荣华推给山竹,低声说:“薰茶,你先去,按计划行事。” “是,主子。”薰茶掏出一把铜板在手里掂了掂。 “那些钱太少。”连成骏又把沈荣华拉过来,不由分说,就摘下她装零碎银子的荷包递给薰茶,“做大事要舍得下血本,就几十个铜板怕她们不肯卖力。” “是,主子。”薰茶才不管是谁的银子,拿起荷包就跳上房顶离开了。 “干吗拿我的银子?”沈荣华心疼银子,嘴噘得很高,问话的声音也大。 “小狐狸,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吗?”没等连成骏答话,白泷玛就摆出一副高姿态教训沈荣华,“你现在是嫖客,你不出银子,难道让人家小连子倒贴吗?” “我……”沈荣华再心疼银子也无话可说了,为了让她长见识,人家小连子不惜扮演那啥,她出几两银子都舍不得,真是太小气了。 “小爷,人家真没钱。”小连子扭动身体,娇笑了几声,张开手在沈荣华脸上抹了一下,又搂住白泷玛,“兄弟,走,咱们该接贵客去了。” 沈荣华噘着嘴瞪了连成骏一眼,目送他们出去,又傻傻地轻笑出声。山竹熄灭了门外的灯笼,又插好门,就要带沈荣华进屋去休息。 “我不累,也不冷,还想等着看好戏呢。” 山竹干笑几声,说:“五皇子害怕有诈,此次来长花胡同带的都是高手。姑娘在院子里等,要是让他们发现了,我们前功尽弃不说,姑娘肯定有危险。” 这一次,连成骏出的是最下流的阴招,目的就是把五皇子坑得连北都找不到了。沈荣华虽不是一朵未经风雨的小白花,但有些事连成骏也不想让她看到。说是带她来看好戏,她也确实开了眼,有一些少儿不宜的片断还是不让她看为好。 沈荣华听山竹这么一说,不由紧张,不用山竹再劝,就跟着进屋了。房间不大,却收拾得很干净,跟沈荣华前世记忆里的窑子完全不一样。山竹给沈荣华倒了一杯茶,主仆二人压低声音说笑,又要支起耳朵听外面的声音。 一会儿,沈荣华就累得昏昏欲睡了,但她心里还惦记着没上演的好戏,瞪着眼睛不肯睡。山竹着急了,就在她的茶水里加了点“料”,一盏茶的功夫,沈荣华就睡着了。山竹一个人闲着无聊,四下查探了一圈,平安无事,回来也就睡了。 …… 连成骏和白泷玛并肩在长花胡同里慢步,各自寻思,各自沉默。若有娼妓来拉他们,两个就含羞对望一眼,或是打情骂俏,或是相拥相抱。娼妓看到两个年轻美男子这般作派,都气恨咬牙,有的大骂晦气,有的气得干脆关门谢客。 白泷玛挑了挑眼角,问:“长花胡同八十八号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 “你跟那些娼妓说你住长花胡同八十八号,不就是有意暗示她们吗?依我看,这八十八号应该是某一派的落脚点,你不但想坑小五,还想一箭双雕。” 又有娼妓来拉他们,连成骏赶紧抱住白泷玛,把他推到墙上,一番挑逗。 “七芯莲早名贵稀缺的药材,又是阴毒之物。八年前,五皇子还是一个十岁的少年,你也不大,就你和他两人不可能做成那么隐秘的交易?你幕后之人是谁?我相信你不是五皇子的人,但你想探我的机秘安排,就必须拿出诚意来。” 八年前,宁皇后和大皇子相继去世,死于毒害。仁和帝一怒之下,赐死了最有嫌疑的向贵妃,重惩了平乡侯向氏一门,被此案无辜牵连的人多不胜数。这件案子牵涉太广,连成骏知道白泷玛不会轻易把八年前的事说出来。但他有足够的耐性,可以不厌其烦地跟白泷玛提交换条件,直到达到他的目的。 白泷玛嗤笑两声,说:“我今夜闲得无聊才问你长花胡同八十八号是什么地方。你就是不告诉我,等明天小五儿栽了跟斗,我就会知道,谁跟你交换?” “你不交换……”连成骏的说话声嘎然而止,赶紧抱住白泷玛,“他们来了。” “我早知道他们来了,你一边呆着,看我的。”白泷玛变戏法一样拿出一把花扇挡在脸上,接着又甩开头发,弹出几粒香粉。他长发轻盈披散,花扇半遮半掩美人面,以妖娆的身姿站在红灯笼下,不时挑起兰花指,发出一串串娇笑。 连成骏一看白泷玛这般德性、这般举止,赶紧仰望抱拳,满脸叹服。他刚才叫嚷着自己是来接客的,大有跟娼妓竞争、从母老虎口里夺食的阵势。最终他挨了几顿臭骂,若不是沈荣华在场,说不定他就被那群女人围攻了。 看到白泷玛这姿态神情,他不得不信服强中更有强中手,自己真该好好检讨一番了。刚才,他张口就跟娼妓说自己是来接客的,一点也不含蓄,被骂不是活该吗?此时再看看人家白泷玛,这才是受过高等训练的清倌呢。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别说两人比赛那啥,就人家这出场的阵势管保甩出他八条街。 自愧不如,心服口服。 十几个黑衣人在长花胡同两边的房顶上跳跃行走,动作轻快如狸猫。连成骏看到黑衣人,冲白泷玛打了一个手势,躲到一个背光的夹道里隐藏起来了。黑衣人从头到尾走了一圈,再返回来时动作就慢了许多,这一次似乎是在寻找目标。 此时已过亥时正刻,长花胡同多数娼妓都接到了客人,只有少数或想二次出工的娼妓还在等客、拉客或讨价还价。白泷玛直到现在也无人问津,仍呆得气定神闲,或许是他太具美感,实在与众不同,很快就成了黑衣人的目标。四个黑衣人落到胡同里,冲白泷玛围上来,其他黑衣人原路返回,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男人?小倌?”打头的黑衣人明知故问,声音低沉沙哑。 “是、是。”白泷玛装出惊慌的样子,答话和娇笑声都带出颤音,仍用扇子挡着半张脸,往门里退,“我、我是第一次,客官们要是想……我、我打折。” “我们对睡你没兴趣,对要你的命有兴趣。” “有本事就来吧!”白泷玛不想跟这些人绕圈子,身形一转,退到门内。 “早就听说这长花胡同有四皇子的窝点,看来我们今天找对地方了。”为首的黑衣人挥手指挥,示意两个黑衣人左右包抄,他和另一个从正门进攻。 “你们确实找对了地方,只可惜没命回去禀报主子了。”低沉森冷的声音从黑衣人背后响起,没等他们看清身后的人,剑气寒光就划破的夜空。 两个黑衣人刚要对后面的人动手,又感觉前面有森寒的剑气袭来。被配合默契的两大高手前后夹攻,他们顾头难顾尾,没来得及出手,就全都倒下了。从左右包抄的黑衣人看到同伙死了,想要逃跑去报信,又被从天而降的暗器击中。 “留一个活口。” “是。”一个黑衣女子从房顶跳下来,抓起一个黑衣人,拍出他身上的暗器。 白泷玛收起游龙软剑,撇嘴道:“我都没来得及出第二招,人就死了。这就是小五儿派来的高手?你糊弄谁呢?是蔑视我还是蔑视小五儿?” “蔑视你们俩。”连成骏轻哼一声,冲白泷玛伸出小手指。 “你、你……”白泷玛冲连成骏呲牙,就要过来纠缠他。 “主子,三死一重伤,受伤者活不过三天。” “嗯,处理好,去给五皇子回话。” 黑衣女子吹响口哨,片刻功夫,就有四名黑衣男子落下。这四名黑衣男子把死伤者搬到小院里,又摘下他们的令牌,蒙上脸,去向五皇子复命了。黑衣女子又隐藏起来,连成骏和白泷玛继续基情四射,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两帮黑衣人经过之后,长花胡同提前安静下来,悬挂的红灯笼全部熄灭。只有微弱的灯光从屋子里透出来,给黑暗的胡同平添了几分迷离。安静了大概一柱香的功夫,就有四名黑衣男子护卫一名身穿暗色长衫的男子走进了长花胡同。 “小五儿的警惕性真高,确定了地点,还先后派出这么多人探查。” “狠毒、多疑、警觉,他有做皇帝的潜质,可惜他没做皇帝的造化。” 白泷玛不相信连成骏的断言,问:“他为什么没造化?” 连成骏很得意地说:“因为我不同意。” “你算个球呀?” “你见过我这么厉害的球吗?” “呸——你厉害?哼!要不咱们比试一番?” “怎么比试?你该不是想跟我对着干、去帮五皇子一把吧?我告诉你,你要是有这种想法,你的结局会很惨,到时候你真想做清倌恐怕都不可能了。” “哼!你吓唬我?我就不信这个邪。”白泷玛一脸不屑,又说:“只要小五儿出得起银子,我就能把他抱上盛月皇朝的龙椅,你不信吗?” 连成骏摇头一笑,问:“五皇子这次给了你多少银子?” “两千两,唉!被小狐狸诳去了五百两。”白泷玛一脸心疼。 “区区两千两就能买你的嘴?七芯莲的事你打算保密多长时间?” 白泷玛很得意地伸出两根手指,“两年。” “你的嘴真贱,回头我出两万两银子买你两个月不说话,憋死你。” “你要真能拿出两万两银子,别说买我的嘴,就让我看一眼,我都甘愿把自己憋死。”白泷玛不甘示弱,开出条件,真要跟连成骏赌一把了。 “你等着,等我帮小狐狸把事摆平,得到酬金,我用金子砸死你。”连成骏被白泷玛熏陶同化,管沈荣华叫小狐狸叫得要多干脆就有多干脆。 “你想得到多少酬金?你也太轻看小狐狸了。” “我……”连成骏和白泷玛谈兴正高,忽然看到五皇子等人距离他们只有几丈远了,他赶紧捂住白泷玛的嘴,给蛇白发出了信号。 一股香甜的味道混合着脂粉气弥漫在长花胡同,让胡同里的人不知不觉就吸入了。因为香味过于诱人,人们吸了第一口之后,自然而然就去吸第二口。 护卫五皇子来长花胡同的侍卫都不是朝廷统一分配的,而是王统领为他在江湖上招募的各路高手。混迹江湖多年,他们的警觉性都很高,对下三烂手段也知之甚多。可今天,他们反应慢了半拍,因为长花胡同的胭脂味道太浓了。 “成王殿下小心,海棠……”为首的黑衣男子只说出这几个字,就一下子倒在地上,再爬起来时,他好像变了一个人,冰冷阴沉的脸上充满兴奋,大口吸着飘浮的香气,一会儿,他放声淫笑,瞪大眼睛四处搜罗目标。 为首者不只武功高强,警惕性也高,他都中招了,就别说他的手下和五皇子了。这几个人模样神情和他一样,一时找不到目标,就互相撕扯揉摸起来。 “哟!几位爷来晚了,快进来坐,妹妹们早就等急了。” 几座小门前又亮起了红灯笼,五六个穿着暴露、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扭着肥臀细腰走出来,以最妖媚的姿态勾引五皇子等人。此时,五皇子等人已被被药性控制,早已忘记自己是谁,除了与女人欢爱,他们都没有任何思维了。 又有几个妖艳女子出来,凑足了十个,五皇子和他的护卫正好五人,一个两个,不多不少。五皇子被照顾了,抬走他的两个女子都有三十多岁了,浑身上下散发出母性的柔媚,那柔情似水大概比沈贤妃更令五皇子痴慕不已吧! 刚刚亮起了红灯笼又熄灭了,长花胡同又回归黑暗,但并不寂静。各种各样的调笑声、寻欢声从屋子里传出来,任是意志再坚强的人也心猿意马了。 “你给他们用的什么药?”白泷玛咬着牙,一脸不自在。 “海棠春睡,前朝淫药大师配制,很厉害,你没听说过?”连成骏原来趴在房顶上,大概是姿势难受,又伸开四肢平躺在房顶上,脸上充满狡黠的笑意。 “你是不是提前服解药了?” 连成骏笑得更加狡诈,“当然,要不我被这些女人糟蹋了,谁负责?”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白泷玛盘腿端坐在房顶,咬牙握拳,浑身轻颤。 “我这么聪明,哪会忘事呢?” 白泷玛用内功控制意念,轻声说:“你忘了给我解药了。” “我说过要给你解药吗?”连成骏大笑几声,赶紧掩住嘴,说:“海棠春睡虽说药性霸道,要想无药而解也容易,你在长花胡同还能被憋死吗?” “你……” “哈哈,我回去睡觉,明天等着看好戏。”连成骏纵身而起,飞奔而去。 白泷玛赶紧跟上,“姓连的,你好阴险,你、你……我拿你解决。” ------题外话------ 315的晚会不错,亲们看吗? 第一百二十九章 荣华被怀疑了 沈荣华和衣而卧,正睡得香甜,姣美的小脸儿上挂着若隐若现的笑容。桔色的晨曦洒进房间,照在她脸上,她长而弯曲的睫毛映下柔美的倒影。 她揉着脸翻了身,睁开惺忪的眼睛看了一眼,又闭上了。她处于半梦半醒之间,早已忽略了此时身处何地,也忘记了今生前世,只牢记美梦温馨绵长。 听到门响,她才清醒了,但她睡得舒服,不想起来。她的头在枕头上蹭来蹭去,伸懒腰、撒迷怔,为甩掉身上的疲乏,直接打着滚儿翻了几次身。 “啊——”滚到了别人身上,她感觉不对劲儿,睁开眼,一声惊叫。 “怎么了?姑娘。”山竹进来看了一眼,非礼勿视,马上就出去。 “你讨厌、你无耻、你……。”沈荣华滚不动了,挣扎着坐起来,怒视某人。 “你是不是还想诬赖我非礼你呀?”连成骏也坐起来,退到墙角,说:“你看清楚,这是一张大通炕,你在炕头,我在炕梢,你看看你现在哪里?我们中间至少可以睡下三个人,我就奇了怪了,你怎么就可以睡到我身上来?你这也就是爬到我身上了,我是正人君子,坐怀不乱,要是碰上姓白的,你清白……” 沈荣华看了看自己的位置,无话可说了,干脆小狐狸动手不动口,她抡起一个迎枕向连成骏打去,“让你胡说八道,你还是正人君子,你、你放屁呀!” 这是多么大的刺激力度,逼得名门淑女都暴了粗口,怨气可见一斑呀! “山竹,你进来。”连成骏表示自己不骂人,他出绝招,找证人。 山竹畏畏缩缩进来,脸上挤满笑容,点头哈腰,“主子,姑娘,有什么吩咐?” 连成骏拍着大炕说:“你来评评理,她在炕头,我在炕梢,我和她谁侵占……” “山竹,你说——”沈荣华站到炕上,还踢了连成骏一脚,怒声道:“为什么有男子到我的房间里睡?什么谁在炕梢、谁在炕尾?这大通炕都是我的。你来这间屋子里,别说睡在哪儿,你都是心怀不轨,都是侵占我的地方。” 面对沈荣华抛出的“杀手锏”,连成骏很无奈,在炕梢的墙角坐得都不自在了。这房间都是人家的,就别说这张炕了,不管他在哪儿,都是侵略人家的地盘。 “山竹,你、你说句话。”连成骏知道若比撒泼耍赖不讲理,自己斗不过沈荣华,只能冲山竹发威。一物降一物,山竹是他的手下,不敢不听主子的。 “奴婢……你让奴婢说什么呀?”山竹拍了拍脑袋,说:“噢!奴婢那会儿出去碰到蛇白,她说白泷玛醒了,正嚷嚷要和你决斗呢,还要不死不休。” 连成骏急了,腾得一下跳起来,埋怨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奴婢回来时,你们都没醒,刚过一会儿,你们就开始吵,哪有功夫说呀?” “姓连的,你这个没人性的畜生,你这个阴险小人,你给爷滚出来,你信不信爷把你碎尸万段。”怒吼声从院子里传进来,几乎要把房顶掀掉了。 连成骏险恶一笑,二话没说,抓起剑,就撞开后窗户跳出去了。白泷玛一剑削掉前窗,蹿进屋里,看到后窗敞开,知道连成骏跑了,也跟着跳出去了。 沈荣华撇了撇嘴,说:“两个白痴,老天保佑他们斗到不死不休。” 山竹无奈摇头,说:“姑娘,白公子和主子这回可真要斗到你死我活了。” “出什么事了?”沈荣华脸色一变,急切询问。让他们斗到不死不休只是她的一句玩笑话,这两人虽说有时候都让她恨得牙疼,但她可不盼他们有任何闪失。 今天一大早起来,光顾跟连成骏吵架,昨晚的事到底进行得怎么样,她也没顾得上问。长花胡同逛了一趟,却没看上五皇子的好戏就睡着了,真是遗憾。白泷玛为什么会跟连成骏结下不死不休的仇,她也不知详情,想想也是懊恼。 “姑娘,你就别问了,那事……我家主子不愿意让你知道。”山竹抓着自己的头发,很难为情,白泷玛和连成骏为什么结怨,她也是刚听蛇白说的。 “凭什么不让我知道?他以为他是谁?我可是、可是出了银子的。”沈荣华很想说自己是嫖客,昨晚没觉得,现在想想,这重身份真是好说不好听。 “山竹,赶紧带她离开。”一个身材高挑、软腰肥臀的女子推门进来,冷冷扫了沈荣华一眼,又说:“带她从后门走,蛇妈妈在长胜胡同口接应你们。” “好,我们马上走。”山竹扶沈荣华下炕,整理好她的包袱背在肩上,又收拾好自己的随身物品,才怪笑问:“蛇白,你昨晚是不是得手了?” “赶紧滚蛋,少说废话,走。”蛇白语气生硬,看向沈荣华的目光很不友好。 “才卯时正刻,这么着急麻慌的干什么?”山竹很不到答案,有些不甘心。 “五皇子分派到长花胡同周边的那些侍卫中了迷心散,药效已过,马上就会清醒。五皇子和四名亲卫一夜未归,一会儿不挨家挨户搜人才怪。”蛇白斜了沈荣华一眼,又说:“磨磨蹭蹭的,要是真被官府抓去,还不是给主子找麻烦。” “我们走吧!再耽搁下去,说不定真会遇到麻烦。”沈荣华穿好鞋子,头未梳、脸未洗,连衣服上的褶皱都没整理,就拉着山竹往外走。蛇白对她不客气也正常,对于暗卫组织来说,她是外人,又不会武功,出了事,只能麻烦别人。趁现在还未事发,早早躲开这是非之地,不跟不相干的人较真,也是聪明之举。 蛇白轻哼一声,没再说什么,快步走到她们前面,领着她们从低矮的后门离开。在破房歪墙之间七拐八绕了一柱香的功夫,才绕到了另一条胡同。蛇白跟山竹交待了几句,就跃上的房顶,一转眼的功夫,就没了人影。 “这是长胜胡同口,离蛇妈妈的落脚点还有几十丈,姑娘先歇口气吧!” “这里应该没事了吧?”沈荣华警觉性极高。 “没事了,就是搜索这一带的胡同,一时半会儿也搜不到这边。”山竹扶住沈荣华的手臂,说:“姑娘别跟蛇白计较,她对谁说话都不客气。” 沈荣华笑了笑,说:“她怕我们惹祸上身,催促我们尽早离开,是好意。她认为我是大家小姐,肯定弱不禁风,会麻烦不断,是她不了解我,我又何必计较?” “姑娘真是通情达理,难怪我家主子……”山竹捧出一张笑脸,欲言又止。 “哼!随他怎么想、怎么说,我只依我的风格说话办事。”沈荣华不想知道连成骏怎么评价她,她对连成骏又喜又厌,估计他们彼此的感觉一样吧! 她们主仆正说话,就见几匹快马飞奔而过,呵斥早起的行人快快让路。一会儿功夫,就有数百名持刀握枪的侍卫快步经过,朝长花胡同而去。 山竹和沈荣华对望一眼,谁也没说什么,就互相挽着手臂朝长胜胡同里面走去。刚走出几丈远,就看到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从一条小夹道里出来,冲山竹使了眼色。山竹点点头,拉着沈荣华跟着妇人走进另一条夹道,又七拐八绕了一柱香的功夫,才到了一个宽阔的街口。一辆马车正等在街口,她们上了马车,谁也没开口。一路沉默,马车到了福来客栈,三人下了车,山竹才和妇人说话。 不用介绍,沈荣华就知道这妇人是蛇妈妈。蛇妈妈一定是在车憋坏了,一进客栈就有说不完的话。山竹实在是懒怠应付,找了借口,就扶着沈荣华上楼休息了。伙计送来早饭,山竹也没那么多规矩,就和沈荣华一边吃饭一边说笑。 听山竹说起昨晚白泷玛的遭遇,沈荣华倒吸一口冷气,停下吃饭的动作,警惕的目光四下扫视。连成骏太阴损、太狡诈,他没对白泷玛下手,就把白泷玛搭进去了。沈荣华今早得罪了他,他要是略施小计,不把她坑得穿不上鞋才怪。 宁可得罪十个君子,也不得罪一个小人。这一句至理名言,她要永远谨记地心,不惜一切讨好连成骏,绝不得罪他分毫,只求连成骏别捎带坑她一把。 “那个……呵呵,后来呢?”沈荣华很关心白泷玛怎么解的海棠春睡。 “主子没给白公子解药就跑了,白公子用内力控制海棠春睡发作,追他追得很辛苦。听主子说蛇白救了白公子,至于蛇白是给了白公子解药,还是用那个解的,蛇白不说,奴婢也就不知道了。”山竹一脸窃笑,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脸羞得通红,直到最后声音低不可闻,脸上充满小女孩对男女之事的兴趣与探究。 “哼!我要是白泷玛,我非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可。”沈荣华狠狠咬了一口包子,设想连成骏中了海棠春睡,没有解药,憋得乱蹦的情景,她忍不住奸笑出声。可一想到连成骏有可能把恶狼一样的目光抛向她,她又忍不住浑身哆嗦。 吃完早饭,沈荣华换上女装,梳洗打扮,想在津州城转转。虫九来传话,说津州城今天格外热闹,连成骏让他们带沈荣华到处逛逛,晚上再回芦园。沈荣华很高兴,到津州城最繁华的街道不仅能采买东西,还能看好戏、听新闻。 …… 白泷玛气势汹汹,对连成骏穷追不舍,一副要拼命的模样。连成骏自知理亏,不敢应战,一路匆忙逃蹿,可还是本性不改,一有机会,就刺激白泷玛。两人你追我跑,在长花胡同附近绕了几圈。最后,连成骏举起白旗,向白泷玛求和。 侍卫包围了长花胡同,白泷玛也累了个半死,就不想再追了。他同意连成骏求和,条件是连成骏给他一瓶海棠春睡及解药,并赔偿他五百两银子。连成骏还有事需要安排,就答应多给他两种邪药,只是把赔偿银子降到二百两。白泷玛趁热打铁,逼连成骏先给银票,回去再给海棠春睡,两人握手言和,又成好兄弟了。 连成骏和白泷玛在离长花胡同最近的街道找了一家小饭馆吃早餐,观察周边的情况。看到王统领指挥侍卫对长花胡同展开地毯式搜索,又派人搜查长花胡同两旁的长胜胡同和长兴胡同,连成骏嘴角挑起阴损的笑容。他以竹箫召集手下及暗卫来小饭馆,询问了他们各自的善后情况,又安排下一步的计划。还好他让蛇妈妈把山竹和沈荣华送回福来客栈,若不能妥善安顿沈荣华,说不定真有麻烦。 连成骏听完众人汇报,沉思片刻,问:“四皇子露面了吗?” “还没有,自收到我们的消息,后半夜,他的人一直没闲着。” “没闲着才好,没闲着才能留下蛛丝马迹。”连成骏两指敲着桌子寻思了一会儿,又吩咐了蛇白蛇影一番,“记住,凡事做到模棱两可,让王统领去猜。” “是,主子。”蛇白蛇影各自带人离开。 仁和帝现年刚四旬挂零,正年富力强,可皇子们却都各怀心思,都着手为争夺大位做准备了。如今,朝堂最为活跃的就是四皇子和五皇子两派,可至今都未成气候。这也是仁和帝稳坐龙椅,对他们的小动作视而不见的主要原因。 四皇子是宫女所出,那个宫女的母亲是自幼伺候吴太后的丫头,主仆情分极重,吴太后进宫之前才放出去嫁了人。丫头的女儿养到七八岁就送进宫伺候吴太后,想谋个前途。可惜这丫头命薄,生下四皇子之后血崩而死,当时仁和帝还没登基。吴太后感念两代丫头对她的忠心,就把四皇子抱到她宫里养育。 宁皇后死后,在吴太后强硬要求下,仁和帝把吴太后的外甥女顾氏,原来的丽妃扶为继后。顾皇后所出的七皇子现在刚十二岁,大皇子死后,七皇子就成了唯一的嫡出皇子。吴太后又让顾皇后把四皇子记在名下,有了皇后这个养母,四皇子就多了一重显赫的身份,也能成为七皇子入主天下的助力。 去年,四皇子被封为胜王,领了海军统领的差事。他此次借去江东巡视海防的机会来到津州,就是想给五皇子制造麻烦。连成骏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把五皇子的行踪透露给四皇子,再把四皇子一派在长花胡同设有据点的事告知了五皇子。昨夜,五皇子出事,不管四皇子是否参与,连成骏都会很直接地把一个若虚若实、若隐若现的黑锅扣在他身上,让他们两败俱伤。 白泷玛冲连成骏勾了勾手指,低声问:“你保哪个皇子?” 连成骏意味深长地问:“这种引火上身的事我能做吗?” “你不做?那又何必挑拨设计坑害小五儿,挑拨小四儿和小五儿争个你死我活呢?”白泷玛捏了连成骏一把,说:“快说你保谁上位,我也帮你参谋一番。” “我谁也不保,我给我自己趟道儿不行吗?” “哦!原来你是在给自己趟道儿,可你不是皇子,轮不到你呀!。”白泷玛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我知道了,原来你是仁和帝私生的,难怪你不待见你爹。” “你放屁。”连成骏沉下脸瞪了白泷玛一眼,这种事可不能瞎说。 “你不告诉你保谁,我就这么认为了,跟你说实话,我的嘴可不严哟!” “把你舌头割下来,看你还敢不敢瞎说。”连成骏扫视了周围几眼,很郑重地说:“再跟你说一遍,我谁也不保,只跑跑龙套,顺便添把火,没事看看好戏。” 白泷玛脸不大,可此时他脸上足足写了有一万个不相信,他轻哼说:“小一儿是原配皇后生的,可惜死了,小四儿和小五儿肯定不是你要保的人,小三儿没戏,小二儿戏也不大,小六儿没这心思,小七儿和小四儿是一派,其他都太小了。” “你怎么知道三皇子没戏、六皇子没那心思?”连成骏冷眼注视白泷玛,调笑说:“你对朝廷关注真多,也为皇子夺嫡之事操了心,真是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我……” “主子。”蛇影匆匆进来,附到连成骏耳边,说:“谨亲王和裕郡王来津州了。” “什么时候的事?”连成骏当即警觉。 “刚有消息传来,他们没带仪仗,也没惊动沿途官府,昨晚到了凤鸣山,下榻在谨亲王府的皇庄里,今天一早进城,估计现在也该到城门外了。” “保密措施做得不错,连京城的暗卫都没消息传来,想必此行极其重要。” “是呀!属下昨天刚从京城回来,沿途也没听到风声。” 连成骏沉思片刻,问:“四皇子得到消息了吗?” “得到消息了,谨亲王和裕郡王从北城门进城,刚从皇庄出发,就派人快马给津州府衙送了信。”蛇影愣了一下,问:“主子,你要去迎接他们吗?” “不去。”连成骏微微摇头,说:“通知我们的人,除了蛇白、薰茶和蛇妈妈留守,福来客栈按兵不动,其他人全部出城,到芦园会合。” “现在就出城吗?还有一些后续的事未完成呢。” 连成骏微微一笑,说:“后续的事我亲自去做,你和虫九跟我,其他人撤退。” “遵命。”蛇影快步离开去传递消息。 怪异的箫声由远及近、由低到高,是从长花胡同传出来的。连成骏正板着一张冰脸沉思,听到箫声,他冷哼一声,随即又坏笑出声。 白泷玛正转着圈儿啃一只包子,见连成骏怪笑,问:“你抽风呢?” “长花胡同出事了,我们去看看。”连成骏拿起宝剑往外走。 “出什么事了?”白泷玛追出来。 “到了你自然会知道。” 两人脚程很快,一盏茶的功夫就到长花胡同中间,也就是五皇子被坑献身的地段。这一地段围满侍卫,连成骏有令牌在手,自然畅通无阻。 “连、连大人,你来得正好,你来说句公道话。”一个武官打扮的中年男子迎上来,见到连成骏,好像见到亲人一般,赶紧拉着他往里面走。 “你是……”连成骏对拉他的人没什么印象。 “在下是津州府守备,姓侯,专司津州府及所属县、郡、州治安。”侯守备叹了口气,又陪笑道:“去年春上,连总兵在京郊大营集训,在下也参加了,和他一见如故。连大人英勇神武酷似连总兵,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侯守备所说的连总兵就是镇国公世子连轶,连成骏的父亲,也是连成骏很反感的人。有人拿连轶跟他套近乎,这不是纯粹招他膈应吗? “虎父无犬子?”白泷玛对这句话极感兴趣,拍了拍侯守备的肩膀,“你看他跟连总兵长得象吗?其实他是那个啥,不是那个啥。” 连成骏把白泷玛推到一边,狠狠瞪了一眼。他本不想理会侯守备,又怕白泷玛再胡说八道,就向侯守备很关切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侯守备一肚子气恼正愁无处发泄呢,碰到连成骏就当成了知音,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和盘托出。 昨晚,五皇子不顾王统领劝阻,执意要到长花胡同寻找沈阁老留下的隐秘信息。五皇子也很警惕,行动之前就做好了防卫,唯独没让王统领参加。他把自己要用的人安排在长花胡同附近的客栈里,又让刘公公带王统领去沈家休息了。 侍卫几次查探,没发现异常,又把疑似四皇子安插的暗线杀死或控制了,五皇子才带几个武功高强的随从进了长花胡同。连成骏早就做好了安排,真正的“大餐”正等着五皇子呢,当然,那些留在客栈的侍卫也吃了些“小菜”。 留在客栈里的侍卫天亮醒来,发现五皇子昨夜去长花胡同没回来,而他们也都睡昏了头,就知道出事了,赶紧跑到沈家去找了王统领。王统领此次来津州办差只带了几个侍卫,而长花胡同附近房屋密集、人口杂乱,无法搜查,就到津州府调集侍卫。王统领只说五皇子有事,也不详细说明,就硬行调人,这让津州府衙上下都极为不满。但他有皇上的令牌在手,侯守备等人也只好遵命。 王统领和侯守备亲自带人在长花胡同展开地毯式搜索,很快就搜到了五皇子的四名侍卫,可惜三死一伤。侯守备认为这是治安案件,要把死伤的侍卫带回津州府衙。王统领不同意,让五皇子的侍卫确认了死者的身份,又让人就地检查死者、救治伤者。这让侯守备很不满,他要给王统领面子,只好敢怒不敢言。 搜到五皇子和两个高龄娼妓正赤条条、光溜溜躺在大通炕上熟睡,满屋子都充满*的气息,向每一个人暗示这房间曾进行过多么激烈的交欢。王统领看到这一幕,不由分说,就杀了和五皇子赤身相拥的两个娼妓。 紧接着,侍卫又搜出五皇子的四名侍卫,还有与他们寻欢的娼妓。王统领让人用冷水淋醒那四名侍卫,都绑了起来,又要杀陪他们的娼妓。侯守备怒了,认为王统领滥杀无辜,就号令他带来的侍卫阻止王统领。王统领当然不把侯守备放在眼里,自不退让,双方就拿刀动剑,僵持不下了。听说连成骏来了,王统领一动不动,侯守备却认为天降救兵,赶紧出来迎接了。 “连大人,你说说,王统领这不是滥用职权吗?”侯守备委屈得直皱眉头。 连成骏摇头一笑,说:“侯守备,我要是你,我不会阻止王统领,还会装做什么也不知道。五皇子到长花胡同*,丢得可是皇家体面,他们愿意闹得谁都知道吗?王统领以大局为重,死几个娼妓算什么?他这是在善后。” “这……”侯守备明白连成骏的意思,但一时也找不到回旋的余地了。 “我进去看看,替你调解一番,你记住我说的话,不管谁问起来,你就实话实说,你觉得不合规矩律法的事就推给王统领,他自有办法收场。” “在下明白了,多谢连大人提点,连大人里面请。”侯守备很认同连成骏的话,他把连成骏等人领到大门口,没跟着进去,到一边吩咐他的手下去了。 白泷玛与连成骏并肩而行,在他腰间捏了一把,低声说:“姓连的,你是我见过的最阴的人,真是害人不打马虎眼,你不想给小五儿留条活路了?” “你才活了几天?你才见过几个人?哼!活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不是别人给的。”连成骏甩开白泷玛,大步往前走,刚到房门口,就被王统领堵住了。 “连大人来得可真是时候。”王统领阴沉着脸,尖刀一样的目光盯着连成骏。 “怎么讲?”连成骏问得很直接。 “你心里清楚。”王统领掏出一个荷包晃了晃,问:“这个你认识吧?” 看到王统领手里的荷包,连成骏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大吃一惊。这是沈荣华装零碎银子的荷包,怎么会在王统领手里?这回沈荣华有麻烦了。 第一百三十章 男人的贞洁也重呀! 昨晚,连成骏嫌薰茶给娼妓准备的钱太少,就解下沈荣华装零碎银子的荷包给了薰茶。薰茶是很细心的人,就算把银子全都给了娼妓,也不会把荷包顺手丢掉。那么王统领手里的荷包又是哪里来的呢?而且他确认这个荷包是沈荣华的。 王统领逼着连成骏等人退到院子里,又问:“这个荷包你认识吧?” “认识,跟我丢的那个一模一样,你从哪里拣到的?”连成骏打定主意,很爽快地承认自己丢了一只一模一样的荷包,不管王统领接下来怎么说,他都有一堆话等着。耍赖的招术太低级,不是他的风格,他一向崇尚坑死人不偿命。 白泷玛看到王统领手里的荷包,就暗暗为连成骏乃至沈荣华捏了一把汗,正暗自打算替他们遮掩,没想到连成骏竟然承认了。看到连成骏眼角的余光里透出狡诈,他又开始替王统领担心的,但愿别把王统领坑得太惨,怎么也要留些情面。 王统领知道连成骏狡猾,心里一再提醒自己当心有诈,说话的神情也极为谨慎,他冷哼道:“你别问我从哪里拣到的,你只要承认是你的就行。” 连成骏摇头呲笑,说:“王统领这话说得好没意思,我也不知道你是没听明白我的话还是存心嫁祸,怎么就敢当着这么多人信口胡说呢?我说我认识你手里的荷包,这样式的荷包染枫阁有卖,六钱银子一个。我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前几天在京城的染枫阁买的,朱雀大街那家店,你要是太闲大可以去问。 你不想说荷包是从哪里拣的,我不怪你,可你不能张口就说你手里的荷包是我的。你我同殿共事几年,我一直视你为前辈,可你今日之举让我寒心。我不知道你与我、与镇国公府有什么仇、什么怨,怎么当着这么多人就敢信口胡说?我认识这件东西,我也有一模一样的,丢了,你拿的就是我的?这也太不合逻辑了。” 王统领阴狠一笑,说:“任你巧舌如簧,也终究会真相大白。” 白泷玛拍了连成骏一下,说:“你真笨,是不是你的拿过来一看就知道了。” “好吧!听你的。”连成骏冲白泷玛狡黠一笑,转向王统领,说:“既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有必要确认一下,免得王统领闲得无聊,拿条娼妓的底裤也要栽脏给我。王统领还是把你手里的荷包给我,我看一下是不是我的。” “是不是你丢的荷包你不知道吗?这只荷包是不是你的,你看一眼还不能确认吗?”王统领不想把这只荷包拿给连成骏看,怕他使诈。 侯守备就呆在门外,实在听不下去了,才大步走进来,说:“别说只是拣到了染枫阁里卖的荷包,就真是嫌犯的证物,也要让人看清楚,以便确认。” 连成骏笑了笑,说:“王统领不愿意让我看也行,那我说我那只荷包的特征,你自己确认。我的荷包里有两张面额五千两的银票,共一万两,刚几天跟大长公主借的,想买宅子用。你看一下,有银票的荷包一定是我的,没有银票的荷包也有可能是我的。只是在确认荷包是不是我的之前,银票去哪了,你要答复我。” “你……”王统领气得真咬牙,他千般小心、万般谨慎,还是差一点儿被带到沟里,他平静了片刻,才说:“荷包里没有银票,你也可以说不是你的,但我很快就能查出是谁的,怎么丢的,因为这只荷包我见过,记得很清楚。” 白泷玛摇头晃脑,说:“黑炭头,你这话也说得太矛盾了。你引诱小连子承认荷包是他的,被他将了一军,又说你见过,会查出来,你这人也太不地道了。” “王统领,你说说这只荷包吧!我也查过不少案子,说不定我能帮你。”连成骏知道王统领已被他绕住了,不敢再多说,那他就非逼王统领多说。 不管王统领怎么说,一会儿都会有一只黑锅从天而降,砸到王统领头上。至于把王统领砸成什么样,就看五皇子的疑心有多重了。 王统领冷哼一声,说:“这个荷包是我在院门一角拣到的,荷包里还有一块碎银子。估计是这个荷包的主人买通了娼妓,来陷害成王殿下。” “荷包的主人用碎银子买通娼妓陷害小五儿?”白泷玛倒吸一口气,挤眉弄眼说:“真不知道是荷包的主人看不起小五儿,还是你王统领看不起小五儿。别说小五儿身边美人成堆,就是小五儿想*,也不能嫖那几块碎银子就能买通的低等娼妓呀!那不有失高贵的身份吗?你王统领一直向着小五儿,怎么在这件事上埋汰他呢?可怜的小五儿,让低等娼妓给糟践了,有些人真是缺德亏心哟!” 连成骏听说了白泷玛的话之音,想笑也不能笑,白泷玛这也是变相骂他,他才不在乎,被骂一顿也少不了半两肉。他拍着前额叹气道:“一进门就说荷包的事,差点把正事耽误了。成王殿下怎么样了?我还有事要向他禀报,很重要的事。” 刘公公从房屋里出来,冷着脸说:“成王殿下很好,连大人还是先把荷包的事说清楚。王统领和成王殿下都跟连大人没有仇怨,别闹得生分了才好。” “好吧!那就先说荷包的事。”连成骏绷起脸,寻思片刻,说:“如王统领所说,这荷包是陷害成王殿下的人丢的,那就是关键证物,还需要有人来证明这只荷包是什么时候、在哪里拣到的,就是将来呈交皇上,这些也要说明。否则,若有人指责王统领随便拿一个荷包来栽脏,这事可就说不清楚了。” “刚才已经说过了,这荷包是我在院门一角拣到的。”王统领之所以又把拣到荷包的地点重复了一遍,就是要说明这荷包是他从五皇子被糟蹋的院子里拣到的,不是从别处拣到、带到这里来的。他轻咳了一声,又说:“我拣到这个荷包时,侯守备和他的两个副将都在场,他们看得清清楚楚。” 连成骏暗暗一笑,说:“侯守备,你也来做个证人。” “什么证人?”侯守备一脸迷茫。 没等连成骏和王统领说话,白泷玛就蹿到侯守备跟前,大声说:“王统领说他在院门一角拣到这个荷包,说你和你的副将都看到了。让你们来做证人,证明这荷包不是他从别外拣到或是从外面带进来陷害小连子的。” “哟!下官可没看清。”侯守备更加迷茫,问他的两个副将,“你们看清了吗?” 一个副将回答道:“属下听说成王殿下有事,都急掉魂儿,哪都顾不上看了。” 另一个副将随后说:“属下也快急死了,哪顾得上看王统领拣荷包的事。” 侯守备不好意思一笑,叹气说:“下官没看到王统领在院门一角拣荷包,这两人更是一门心思替成王殿下着急,哪还有心思看别的?我们都没看清,这……” “混帐。”刘公公急了,没等王统领开口,他就骂开了。 五皇子出了这么丢人现眼的事,要是不找个替罪羊挡灾,证明五皇子是被人陷害。五皇子肯定会失去圣心,刘公公等小角色就有可能丢了命。王统领断定五皇子此次被坑害,连成骏脱不了干系,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荷包,就想引连成骏入局。没想到在关键时刻,侯守备一句话,就把王统领这盘棋全部打乱了。 侯守备看到刘公公变了脸,一点也不在意,见王统领的脸阴得更沉,他只陪笑抱了抱拳。他不知道自己的两个副将是不是看到王统领在院门一角拣到了荷包,他看到了。但他说没看到,是想让王统领难做,谁让王统领对他不客气?现在是他按律法程序办事,而王统领想徇私,他能讲出道理,自然不怕王统领。 都说强龙不压地龙蛇,你王统领是二品大员又怎么样?得皇上信任又怎么样?你一点情面都不给别人留,也休怪别人堵死你的道儿,活该。 白泷玛摇着花扇,怪声怪气地说:“你说你在院门一角拣到了荷包,还说这是陷害小五儿的人丢下的。人家侯守备和他的副将都没看到你拣荷包,你这一派的人给你作证又不算,你怎么证明呀?黑炭头,你要是没法证明,我还说这荷包是你带进来的,就是为了陷害小连子。人嘴两张皮、越说越离奇,你……” 王统领突然拨剑刺向白泷玛,招式又狠又快,显然是气急了。连成骏反映也很快,剑未出鞘,就挡住了王统领的剑,致使白泷玛躲开王统领的攻击。 白泷玛见王统领向他出手,气急了,也恨急了,抽出游龙软剑就跟王统领打在一起。王统领一见白泷玛使了是游龙剑,心中犹疑,出招的速度减慢。白泷玛翻脸了,不依不饶,刺向王统领的剑光一招比一招疾快狠厉。连成骏见他们打在一起,怕耽搁了正事,赶紧出手阻拦,用了一柱香的功夫,才把两人拆开了。 连成骏示意白泷玛住手,又劝慰了王统领几句,见白泷玛这回跟王统领结下了死仇,他心中暗笑。说他阴损狡诈,白泷玛用起心、发起狠可不逊于他。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王统领被白泷玛惦记上,可有罪受了。 王统领性格孤僻,不好交往,在朝廷办事尽职尽责,素有铁面无私之誉。可他太关心五皇子了,所谓关心则乱,心用得太多难免出差错。再说五皇子是疑心一切的人,根本不领他的情,说不定从今以后就会对他起疑,也不会再用他了。 “姓王的王八,你有本事和小爷到宽阔地方决斗,不死不休,你敢吗?”白泷玛冷哼两声,又说:“管你叫王八都便宜你,还不知道你姓什么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人嘴就是两张皮,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诬陷别人不成就想动手吗?你不是喜欢胡说吗?哼哼!那我就说给你听,说给大家听。不要以为你恋慕沈贤妃别人不知道,你半夜三更对着沈贤妃的画像流口水、玩老二,你……” 王统领恋慕沈贤妃?还猥琐沈贤妃的画像,这可是*秘闻,还真没听人说起过。难怪王统领对五皇子这么好,原来是看沈贤妃的面子,只是这面子有多大就不好说了。别说其他人,这等隐秘消息连成骏都是第一次听说。 白泷玛隐秘伤人,也太厉害了,厉害到连成骏都要对他留三分余地了。 私秘事被揭,看到众人别有意味的目光,王统领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的三魂七魄气炸了一半,再也忍耐不住,就又一次向白泷玛亮剑出手。白泷玛这一次有防备,他躲过王统领的攻势,就纵身而起,跳上房顶,向王统领挑衅。有侍卫急匆匆跑进院子传话,连成骏赶紧架住王统领,奉劝他以公事为重。 “什么事?”侯守备一看进来的侍卫是他的人,理直气壮询问。 “回守备、回各位大人,谨亲王爷、裕郡王爷、胜王殿下还有津州府几位大人来了,到胡同口了,让守备你去迎驾回话呢,刘知府说让你快一点。” 听到侍卫的话,除了连成骏几人,其他人都惊呆了。尤其是王统领和刘公公等人,连惊带吓,脸都变成青白色了。“咕咚”一声,房间里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是五皇子昏倒了。侯守备顾不上五皇子了,他异常惊喜,都激动得怯场了。 连成骏冲侯守备鼓舞一笑,说:“你快去吧!别让几位贵人等急了,失了礼数。胜王殿下待人不错,裕郡王也很和气,谨亲王爷性子爽直,很好打交道。谨亲王要是着急骂你,你就说我在娼妓家里等他呢,他就顾不上骂你了。” “多谢连大人。”侯守备冲连成骏点头道谢,又急匆匆去迎接王驾了。 “成王殿下怎么样了?要不要找个大夫看一下?”连成骏直接往屋里走,这一次王统领和刘公公都没有阻拦他,只是看向他的目光充满阴森林的警惕。 屋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之气,*的气息还未散去,交织着血腥味,形成古怪的味道,令人作呕。两个娼妓在里屋都被王统领杀死,一个躺在炕上,一个躺在地上,都光着身子,身上只盖着一块白布,是刘公公给她们盖上的。 五皇子靠坐在外间的软榻上,脸色青黄,目光迷乱。一个小太监脸上充满恐惧,在一边战战兢兢扶着五皇子,只怕他支撑不住,倒下去。五皇子中了海棠春睡的毒,又被两个如狼似虎的娼妓折腾了一夜,早已骨软筋麻,浑身发软。今天早晨被刘公公叫醒,他意识到自己被人暗害,*丧名,难以收场,都有寻死的心了。听侍卫说谨亲王等人来了,他就昏倒了,好不容易才被王统领弄醒了。 朝廷律法明文规定禁止官员、有爵位及封号者嫖娼狎妓,但以身试法的人层出不穷。即使被发现,也不过是被申饬、责打、罚俸,严重者免职降爵,也不算什么大事。还有人为寻求刺激,故意知法犯法,反正也就是伤些皮毛。 做为皇子,公然*者,五皇子不是第一个,更不可能是最后一个。他之所以倍受打击,心如死灰,感觉生命从此灰暗无光,并不只是因为他是被人陷害*的。还有一个极重要的原因,就是昨晚是五皇子的第一次。 男人也重贞洁,他们把自己的第一次也看得很重,有的甚至超过女人。 皇子到了十五岁,身边就有了教导人事的大宫女,他们的第一次基本上都给了这些宫女。五皇子和其他皇子不一样,他从不让大宫女近身,身边都是太监侍候。而且他晚上读书、早起练武,白天还要办差,根本不近女色。这并不单单是他在做给别人看,而是他本身也不好女色,他认为皇权显耀比男欢女受更实际。 没想到他在津州失去了自己的第一次,是被人暗害的。而且夺走他第一次的女人还是娼妓,是比沈贤妃的年纪都只大不小的娼妓。就算他把自己的贞洁看得并不是那么重,在这种特定的情况下,对他的打击也比天还重呀! 当然,五皇子是不是第一次,连成骏不知道,他只知道五皇子不好女色。所以,嫖娼*是五皇子的软肋,对一个人的软肋出手造成的必是致命的伤害。 “连大人来看本王的笑话吗?”五皇子四肢绵软,五脏沉痛,但思维还不混乱。他断定是连成骏伙同沈荣华对沈阁老留下的小纸片做了手脚,但他现在没有证据,尤其处于关键时刻,他要考虑自己怎么收场,而不是向别人发难。 从这一点上看,五皇子比王统领更沉得住气,更有忍耐力。王统领是五皇子的得力臂膀,可以互相弥补,但从今天起,他们之间的情分就要走向末路。 连成骏躬身抱拳,给五皇子施礼,说:“成王殿下言重,臣不敢承受。” “皇上让你巡视凤鸣山防卫工事,你来津州城干什么?”五皇子想杀了连成骏,可他的身心皆有浓重的无力感,他恨极了,这里每一个人都是痛恨的对象。 “回成王殿下,臣今天一早接到消息,说谨亲王爷、裕郡王爷轻车简从,来了津州,就下榻在谨亲王府在凤鸣山的皇庄内,今天早起进城。听说他们此次来津州,主要巡查接驾的各项准备事宜,防卫工事是第一项。臣就想到津州来找成王殿下,顺便采买一些防卫工事需要的器具,没想到就遇上了这种事。” “你早知道谨亲王和裕郡王来了津州,为什么不早说?”五皇子腾得一下站起来,因双腿发麻发软,又一下坐到软榻上,看向连成骏的目光充满怒恨。 “我一进到这院子,王统领就拿出一个荷包迷惑我,不知他是何居心。我跟他辩解周旋,足足用了一刻钟,期间我还说有事禀报成王殿下,但他不容我回话。现在,几位王爷都到门口了,五皇子来不及准备,只能与他们狼狈相见。” “见吧!见,让他们都来看本王的笑话。”五皇子紧咬牙关,冷笑连连,今天别人看了他的笑话,有朝一日,他也这些人踩在脚下,让他们来世都笑不出来。 连成骏扫了王统领一眼,又说:“臣不知道成王殿下为什么让王统领杀死这两个娼妓,她们横尸当场,成王殿下昨夜就不只是*了,而且你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成王殿下不信任臣很正常,但一向冷静的人失了理智就不正常了。” 五皇子冷笑几声,“连大人是在向本王禀报王统领的是非吗?” “成王殿下此言差矣。”连成骏微微一笑,“*的人是成王殿下,王统领也是要替成王殿下遮掩才杀了这两个娼妓,他一心替成王殿下着想,又有什么是非可论呢?需要给众人一个解释,让众人口伐评说的是成王殿下,不是王统领。臣跟任何人都不会谈论王统领的是非,只会把成王殿下的遭遇当笑话讲。” “大胆。”五皇子狠狠抓住软榻,想怒呵一声,但最终是心有余力不足。 “连大人真会说话。”刘公公听了许久,才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王统领就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如黑海坚冰,他一手捏紧那只荷包,一手紧握剑柄,周身散发出杀气。看他的姿态神情,就不难判断他的心思,他忍耐得太辛苦,随时都有可能发作,就看谁会成为他再次发难的导火索了。 此时,王统领真的恨极了,他恨白泷玛揭他的*、埋汰他,恨连成骏等人谋害五皇子,更恨五皇子刚愎自用,不听他的话。得知五皇子出事,他急匆匆赶来,刘公公刚叫醒五皇子,他就对两个娼妓痛下杀手。若不是杀了两个娼妓,心中的闷气得以发泄,他真怕一时控制不住自己,做出让他后悔后怕的事。杀了这两个娼妓,他心里舒服了一些,但之后他要面对更加复杂的局势。 他后悔了,后悔因杀了娼妓让局面变得更加复杂,五皇子想择清自己也更有难度。因为他的渲泄之举,让五皇子对他生疑,也会把他推入险境。 五皇子冷冷扫了王统领一眼,脑袋枕在软榻的靠背上,闭目思索。他只记得他昨晚带人进了长花胡同,怎么被人谋害,他丝毫也想不起来了。但一夜纵情欢爱,被快感冲击的舒畅却深深刻入他的脑海,久久挥之不去。他担心自己从今以后会面对众多的非议和责难,若此次之事不能稳妥善后,后果不堪设想。 一想到善后,他就想起了王统领,心里不由一颤。若不是这次来津州接连发生了许多事,他又听到了一些闲话,他绝不相信王统领会对他有二心。王统领一向冷静,为什么会杀了那两个娼妓、让他百口莫辩?王统领一向熟知轻重,为什么拿一个荷包向连成骏发难、阻止连成骏向他传递几位王爷驾到的消息?若说这些都是偶然,五皇子甘愿自己被两个娼妓折腾死,也不会相信。 “连大人,依你看,本王此次会受何种责罚?有多大损失?”五皇子仍有气无力,幽深晦暗的目光落在连成骏脸上,如毒蛇一样冰冷粘腻。 连成骏看出五皇子已对王统领起了疑心,无须他再添油加醋,疑心就会在五皇子心底慢慢发酵,直到膨胀暴发。他早就摸透了王统领和五皇子的脾气,就让一口黑锅从天而降,砸到王统领头上。这口黑锅的制造者就是他,他要坑害五皇子,就不会放过王统领。而施离间计、以逸待劳就是惩治王统领最高明的手段。 “请成王殿下恕臣直言,依臣之见……” “姓连的,你这个头顶长疮、脚底流脓,坏透了的小龟孙子,赶紧给本王滚出来,让本王踹你几脚。”洪亮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几乎震耳欲聋。 连成骏对五皇子等人耸了耸肩,无奈哀叹,垂头丧气往外走。他的脚刚落到院子里,谨亲王的脚就踹上来了,踹了他一个踉跄,随后他就蹲到地上,双手抱肩,一言不发。谨亲王一看他这模样,抬起来的第二脚没踹上去,就收住了。 “小龟孙子,你装蒜呢?”谨亲王叉着腰,高大健壮的身材在院子里映下长长的倒影,“小龟孙子,你说,这次小五儿出事是不是你算计他?” “你说是就是呗,反正我也是小龟孙子,哪敢跟你较真呀?”连成骏耷拉着脑袋唉声叹气,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敢怒不敢言一样。 谨亲王瞪起眼睛,冲连骏呵道:“怎么?本王叫你小龟孙子你不服吗?” 连成骏站起来,狡黠一笑,说:“服,你叫我小龟孙子,我浑身舒服。” “老头,你上当了。”白泷玛拍了拍谨亲王的肩膀,“他拐弯抹脚把你骂惨了。” “什么?他……” 一名侍卫跑进来,行礼禀报,“回几位王爷、大人,被暗器重伤的侍卫醒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真相大白的悬案 昨夜,五皇子在进入长花胡同之前,曾多次派侍卫前来探查。最后一次,他派出清剿可疑之人的侍卫有四人被白泷玛诱惑而折损,三死一重伤。接着,连成骏派自己的人拿上侍卫的令牌去给五皇子报平安信,引诱他来了长花胡同。 如今,重伤侍卫醒过来了,这令在场的人都为之一震,赶紧过去查看。这名侍卫醒来会透露很多的信息,能为某些人带来柳暗花明的转机。 院子里黑压压的人呼啦呼啦走了十之*,只剩了连成骏和他两个手下、白泷玛,屋里还有五皇子和一个小太监,院门内外还站着七八名侍卫。小院一下子变得空旷了,喧嚣被寂静取代,即使朝阳照耀,也令人感到格外阴冷森凉。 “小五儿,你出来呆会儿吧!”白泷玛邀请了五皇子几次,五皇子都不理不睬,这令他倍感无趣,“你一直屋里坐着,是对那两个与你一夜狂欢的娼妓,现在是死尸恋恋不舍,还是觉得没脸见人,不,没脸见太阳,不敢出来呢?” 白泷玛的舌头可是非一般的毒,专往五皇子的痛处戳,而且是猛用力、下狠手。虽说五皇子没得罪过他,可他让五皇子猜忌难受,两人反目是迟早的事。 五皇子死死盯着白泷玛,目光阴狠,他的身体一阵接一阵颤栗。他的侍卫醒来并没有让他看到多少希望,至少是现在,他眼前仍一片灰暗。能证明他被人陷害又怎么样?中了别人的圈套只能说明自己蠢笨,这是沈贤妃从小就就教给他的话。失去的再也不能回来,能弥补、能让对手付出惨重的代价又能怎么样?即使他有朝一日荣登大位,这件事也不会被别人忘记,也会永远烙在他的心底。 “小五儿,估计你长这么大也没经受过风浪,这点小事都能把你打垮,唉!” “没事一边呆着去,别老给人心里添堵。”连马骏把白泷玛推到了一边。 五皇子站起来,冷笑几声,说:“听到连大人这句话,本王心里就不堵了。” “没想到臣的话能为成王殿下宽心,臣倍感荣幸。”连成骏看到五皇子大有在颓废中永生的劲头,他心里暗笑,五皇子这伪装的技能还未过关。 “你能荣幸就好。”五皇子向门口走了几步,看到里屋躺着陪他一夜纵情的娼妓,他的眼神诡异且冰冷,转向连成骏,他又露出一张无力且温和的笑脸,自语道:“这确实是一点小事,正如小白所说,本王经历的风浪太少,很容易被小小不言的事打垮。别说本王被人引诱,就算本王行为不端,嫖娼狎妓,又能怎样?” 连成骏与白泷玛对望一眼,都明白了五皇子的心思,彼此会意一笑。五皇子明明是被人暗害,他自己,连成骏和白泷玛都心知肚明。可五皇子此时却说自己被人引诱,导致行为不端,才嫖娼狎妓。说法的改变并不是五皇子偷换概念,而是他心境的转折,他要承受这件事,还要糊弄过去,但这仅仅是表面。 若把这件事当成案子大张旗鼓去查,就会震慑五皇子一派,剥茧抽丝,就会发现端倪。到那时候,五皇子会比现在还难以收场,就不只是*了,他还会失去更多。沈阁老费尽心思给他留下重要消息,指引他走向最后的胜利。所以,他要吞下所有委屈,暂时忍下这口气,控制局面,不让事态更加恶化。否则,不但他得不偿失,多年辛苦付之东流,连沈阁老一世英名都难保全了。 五皇子走到院子里,看了看天,寒凉的目光落到连成骏身上,“听说我的侍卫醒了,连大人为什么不去看看?说不定那边更有热闹可看,还会有新发现。” 连成骏微微一笑,说:“臣有公务在身,没心思、也没时间看热闹,查案不是臣的职责,新发现对臣来说没有任何价值。臣现在的差事是巡查防卫工事,皇上即将驾临,也不容臣再懈怠。成王殿下若没事,请容臣告退,臣还去采买器具。” “去吧!巡查防卫工事就由你全权负责了。”只有打发连成骏离开,五皇子才能打起精神去糊弄谨亲王等人,把眼前的事摆平,才好谋划下一步。 “小龟孙子,你休想就这么走。”谨亲王看到连成骏要走,亮起嗓子骂开了。 连成骏很无奈地冲谨亲王摊了摊手,陪笑应声,没再说什么。谨亲王是憨直爽快的人,心里不藏事,但若从他脸上看出事来,那就是大事,因为小事他根本不上心,更不会写在脸上。他去看醒来的侍卫,脸色神情没变化,就说明那侍卫没说出关键的信息。这正是连成骏所期待的,模棱两可才容易把人引到圈套里。 裕郡王看上去还和刚才一样和气,可他目光沉谨,看得出是在深思。四皇子紧跟在裕郡王身后,想笑给别人看,却笑得比哭还难看。跟随四皇子的人不用象他们的主子一样辛苦伪装,任谁都能看出他们的脸色很不好。估计是那个侍卫交待杀死他三个同伙的人是四皇子所派,向众人暗示陷害五皇子也是四皇子指使。 这就是连成骏想要的效果,计划顺利完成,他要全身而退,只是谨亲王这一关不好过。这些年,他没少坑谨亲王的银子,没少欺负萧冲,但也混出了交情。 “臣公务在身,成王殿下无事,臣也该回去了。”连成骏恭恭敬敬冲谨亲王行了礼,又道:“谨亲王爷不想让臣走,是否对臣要加以提点或指教?” 谨亲王见连成骏言明有公事在身,又跟他文绉绉说话,一进不知道该如何对答了,他一把拉过白泷玛,“你刚才说小龟孙子拐弯抹角骂我是什么意思?” “他没骂你,你骂他是小龟孙子,他不反驳,就是拐弯抹脚反骂了你。” “什么意思?快说。”谨亲王被连成骏坑过,警惕性还是相当高的。 白泷玛推开谨亲王,对众人耸肩一笑,“你骂他是龟孙子,那他祖父是什么?” “老乌龟呀!那还用问。” “什么人才当乌龟呢?”白泷玛问到这句话,自己脸上也流露出不自在。 谨亲王放声大笑,“当然是……” “父亲。”裕郡王打断谨亲王,陪笑道:“还是先看看小五儿吧!” “事情要一件一件办,这件事还没结束,你就开始下一件,不是还要惦记这件事吗?”谨亲王指着白泷玛说:“你接着说,谁敢再打断我揍他。” 白泷玛促狭一笑,“那我只能实话实说了。” “你必须实话实说,天塌下来,本王替你顶着。” “好,那我说,你可听好了。”白泷玛后退了几步,咳嗽一声,说:“你说他祖父是乌龟,那就是说他祖母立身不洁,他祖母要是立身不洁,他祖母的娘家就会被千人非议,万人嘲笑,一家人都被骂得抬不起头来。老头,我把话说到这儿你还不明白吗?小连子从不吃亏,为什么你骂他是龟孙子他不气,你好好想想。” 连成骏的祖母端阳郡主是谨亲王的堂妹,皇室贵女,娘家当然就是皇族了。 太宗启顺年间,在圣贤皇太后出海之际,京城发生叛乱。太宗皇帝及皇室中人几乎全数被杀,太宗皇帝的亲弟弟端亲王拼命护下先皇、谨亲王和端阳郡主三人。谨亲王和端阳郡主由圣贤皇太后抚养长大,兄妹感情更为深厚。端阳郡主嫁到镇国公府,连家又兵权在握,谨亲王府为避嫌,才和端阳郡主往来少了。 谨亲王骂连成骏小龟孙子几年了,把连亘也一起骂了,连成骏不吭声,他还觉得很得意。今天,他才转过弯来,他这是在骂端阳郡主,连自己也侮辱了。 “你个小龟……小兔崽子,我说你怎么挨骂不吭声呢,原来你……”谨亲王扑上去给了连成骏一个耳刮子,又踹了他一脚,“滚,你这小崽子真是个阴蛋。” 连成骏依旧没吭声,陪着笑给裕郡王等人行了礼,滚了,白泷玛和他的两个手下也跟着一块滚了。走出院门,连成骏冲白泷玛挤了挤眼,又相视一笑。他不想趟里面那池混水,找不到合适的借口离开,哪怕是说公务在身,说不定都会背嫌疑。现在好了,白泷玛给他找了一个台阶,他是被谨亲王打出来,光明正大滚蛋的。谁敢说他半个字,找谨亲王理论去,看看挨不挨大耳刮子。 裕郡王见连成骏被打跑了,紧皱眉头叹了口气,暗怪谨亲王,却不敢说半个字。五皇子被谋害,侍卫三死一重伤,裕郡王闻到了浓重的阴谋的味道,觉得这件案子不简单,他想和连成骏谈谈。一来连成骏暗卫出身,查过的案子不少,二来连成骏以阴私手段害人有一套,说不定能给他提供一些有价值的情报。 连成骏被谨亲王呵令滚蛋,裕郡王就是有一肚子话要问要说,也不敢拦,他太清楚他父亲的脾气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慢慢摸索,靠自己查探了。 谨亲王看到裕郡王皱眉,就不高兴了,“你怎么回事?” “哦!父亲,我没事。” “没事你皱眉头做什么?嫌本王碍你眼了?” 裕郡王赶紧摇头,又无奈一笑,硬着头皮说:“成骏在凤鸣山和小五儿共事,又来得比较早,儿子想向他询问一些情况,早日调查清楚也能宽解小五儿。” “皇上把小五儿的案子教给你来办了?”谨亲王问这句话的声音很低。 “回父亲,没有。” “你今天早饭吃撑了?”谨亲王性情率真,跟自己的儿子说话更不绕弯子。 裕郡王知道谨亲王嫌他多事了,别看谨亲王平日不管事,嘻嘻哈哈如老顽童一般,在某些事情上还真不糊涂。他们来津州不是为了办案,只是听说五皇子出事了,不得不来看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事惹麻烦,那不是闲得慌吗?可裕郡王是一个正直且较真的人,让这件案子悬在这里,他心里不舒服。 刚才,五皇子那个侍卫清醒过来,只含糊其词说了几句话就又昏过去了。但他的意思多数人都听懂了,他说长花胡同八十八号是四皇子的窝点,他那三个同伙是四皇子的人杀的,这也就暗示五皇子出事是被四皇子设计陷害的。 谨亲王对此不置可否,仍旧笑嚷吵闹,如同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裕郡王的想法可就多了,比如五皇子为什么要来长花胡同?五皇子的侍卫将矛头指向四皇子是不是被人买通了?这件事如何收场?等等一堆问题。现在,谨亲王摆明不让裕郡王插手这件棘手的事,裕郡王就是千般心思也只能先搁置了。 五皇子收拾了一番,打起精神来给裕郡王和谨亲王行礼问安。谨亲王安慰了他几句,也没多说,就和旁人开起了玩笑。裕郡王询问了大概情况,对五皇子的遭遇抱以同情,又提醒他赶紧给皇上上奏折陈情。五皇子让刘公公去安排,很真诚地谢过裕郡王和谨亲王,才捧出一张虚伪的笑脸向四皇子问安。 侍卫醒了,不等五皇子安排,刘公公和王统领就都过去看了。回来之后两人赶紧把消息禀报给五皇子,听说侍卫把矛头指向四皇子,五皇子半信半疑。追根溯源,问题出在那些小纸片上,连成骏和沈荣华应该是幕后真凶,怎么会跟四皇子挂上钩呢?要么就是他们嫁祸四皇子,要么就是他们暂时合伙一起对付他。不管是哪种情况,他都不会放过四皇子,因为四皇子是他夺嫡路上的绊脚石。 谨亲王想了想,问:“小五儿,你打算什么办?” 五皇子摆出一副万分惭愧的模样,还挤出了几滴眼泪,说:“王叔祖,是我经不起诱惑,太过放纵,才做出有违律法规矩的事。昨夜的事谁也不怨,就是我一个人的过错。我听裕王叔的话,先给父皇上折子请罪,请求父皇狠狠责罚我。” “五皇弟,昨夜的事不简单,你也不要把罪责全揽下来,不如请津州府衙彻查侦办。”四皇子都被人们当成幕后真凶了,却毫不心虚,很真诚地劝慰五皇子。 昨晚,四皇子确实接到消息,说五皇子要去长花胡同。他担心有诈,只吩咐侍卫和他设在长花胡同的眼线全程跟踪,决不轻易出手。结果,他的人没探查到任何有价值的消息,有些人还着了道儿,幕后真凶这顶大帽子也若隐若现在落到了他头上。他被人利用陷害并背了黑锅,还不敢跟任何人明说,因为越解释越乱。 五皇子笑了笑,说:“父皇很快就会驾临凤鸣山,津州府衙上下都忙得脚跟不沾地了,我还拿自己因嫖娼吃暗亏的事劳烦他们,这不是莫大的罪过吗?” 仅这一句话,五皇子就给昨夜的事定了性,是他行为不端,嫖娼狎妓。他主动请罪,皇上就是再生气,顶多就是打骂他,罚他俸禄,总不至于降他的爵,闹得满城风雨吧!他自己受委屈,先把这件事压下去,以后再找机会报仇。只要沈阁老留下的秘密不被人发现,他忍下再多的冤屈,迟早都会有机会翻盘。 谨亲王点点头,说:“侍卫三死一伤,还死了两个娼妓,你要想好了。” “我想清楚了。”五皇子停顿片刻,又说:“昨夜有刺客趁我寻欢作乐,想对我下毒手,我逃过一劫,侍卫却三死一伤。那两个娼妓是王统领所杀,王统领嫌我太过放纵自己,有愧父皇教导,气急了,才杀了她们。我会和王统领商量找到她们的家眷,加倍赔偿,也会督促王统领写奏折向父皇请罪,甘心领罚。” “也好。”谨亲王拍了拍五皇子的肩膀,点点头,转身就往外走。 裕郡王吩咐刘知府和侯守备等人善后,又安慰了五皇子几句,也跟着离开了。 到此,这件案子经五皇子一说,真相大白,可在人们心中却成了悬案。人们会怎么议论,五皇子不想多管,他现在只想退步抽身,以求来日方长。 …… 津州城面积不小,人口稠密,繁华富庶,以东城区和北城区犹为昌硕。东城区临近东城门,城门外就是通达江东和华南两省的商道,贸易往来的人口不计其数。北城门外是津州海港,在北城区交易的都是从海外番邦摆来的稀缺货物。西城门外是通往京城的官道,往来的达官显贵比较多,贸易买卖相对要冷清一些。 可今非昔比,最近几日的西城区格外热闹,因为闻名于盛月皇朝及周边几国的经营布匹丝织衣饰的最大商铺织锦阁在津州城西城区建立了分铺,开业酬宾七日。各地商贩蜂涌而至,洽谈贸易,津州城及附近百姓也来凑热闹,采买选购。 “姑娘,咱们今天出来真是时候。”山竹扶着沈荣华,指指这里,看看那边。 “是呀!真热闹。”沈荣华目不瑕接,脸上流露出幸福雀跃的笑容,但她却没在逛街上用心。前生今世,过去将来,她心里想了太多的事,总也不能平静。 刚从福来客栈出来,她就想去长花胡同,看看五皇子的狼狈相,出一口前生今世积聚于心的恶气。走到半道,碰到匆匆赶回来的蛇白蛇青及几个男性黑衣暗卫。他们说长花胡同及附近街道都戒严了,不让她们过去找麻烦,沈荣华才没去。 蛇妈妈追上来,告诉她们说西城区主干街道永和大街很热闹,住在福来客栈的许多商户都去采买物品,也要带她们过去看看。沈荣华也想买些东西,加上山竹积极踊跃撺掇,又叫上蛇白和蛇青,跟着蛇妈妈一起去了永和大街。 蛇白脱去黑色夜行衣,穿了一身白色软绸印花滚边交领长袄,清冷中透出几分妖艳。蛇青则是一件湖青色缎面绣折枝竹叶短袄,下面穿了一条草青色镶银边马面裙,娇俏中透出清凉的生气。蛇妈妈身穿一件暗黄色软缎褙子,深蓝色印花马面裙,手臂上还挎着一个竹篮子,象一个普通的中年妇女,又有些不伦不类。 蛇妈妈一直不止不休地说话,而且说的都是陈年旧事,乡野趣闻,一点有用的也没有。蛇白和蛇青都跟她拉开了距离,山竹也拉沈荣华躲开了,她仍说个不停。其实,沈荣华挺佩服蛇妈妈,这么爱说的人,怎么一点秘密也不透露呢? 到了永和大街,听说是织锦阁在津州城西城区开了铺面,正开业特卖,沈荣华心里又一次思潮翻涌。万夫人辞世快二十年了,织锦阁仍旧兴旺不衰,究竟是谁在经营?这是万夫人创立的商铺,她临死之前没写到林氏的嫁妆里,也没交给林氏,她交给谁了?前世,五皇子成了织锦阁最大的东家,又是怎么从那么善于经营的人手里抢到自己手里的?难道织锦阁的经营者归顺了五皇子? 前世今生,一推两代,有太多的疑团和隐秘,由不得她不去想。可是,任她绞尽脑汁,好多疑问她依旧找不到答案,更想不明白。前世的她、重生之前的她空有才女之名,以聪明为傲,却跟不谙世事的傻子没什么区别,无法给现在的她提供有价值的信息。她的母亲林氏跟她不亲近、交流少不说,那位本身就是稀里糊涂的人,只要手里还有银子花,林氏是不会想那么多事的,更别说管事了。 山竹轻轻晃动沈荣华的手,问:“姑娘,你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哦!我、我没想什么,只是看到这么多东西,都眼花缭乱了。” “唉!你要是逛街都不用心,要不让蛇妈妈拉着你吧!”山竹显然不相信沈荣华的话,“蛇妈妈武功很高,还有,你听她说话,保证你什么都不想了。” 沈荣华笑了笑,说:“还是算了吧!都被唠叨昏了,哪里还能想什么?” 蛇妈妈唠叨的功夫比她的武功还高,据说认识她的人除了连成骏,没人不怕她说话。而且蛇妈妈有韧劲,只要身边有人,不管别人听不听,她都会一直说。 山竹一脸艳羡,说:“姑娘,你看蛇白和蛇青的衣服多好看,都是新买的。” 做暗卫的人都扮演不同的角色,而且还经常变化环境,尽快适应熟悉环境和角色是暗卫的基本技能。蛇白和蛇青扮演什么角色,沈荣华不知道,但山竹是她的丫头,除了一身夜行服,就是丫头们穿的比甲,颜色和花样都不好看。山竹正值豆蔻妙龄,又是爽朗的性子,看到别人衣服好看,心生羡慕再正常不过。 “买,咱们买,给你们和周嬷嬷一人添两套衣服,都要好的,花样和颜色别太乍眼就行。咱们再买一些面料回去,给李嫂子等人也做两套新衣服。”沈荣华答应得很爽快,有白泷玛刚给她的五百两银子,买一车中等价位的面料都够了。 再说,织锦阁开分铺酬宾,她这个织锦阁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一点特惠和好处也捞不到,还真不是她再世为人的性子。她要大摇大摆去织锦阁买东西,非把织锦阁的掌柜和帐房拎出来见见不可,这也是她了解织锦阁、准备插手的第一步。 “太好了、太好了,姑娘,我们从哪里买?” “先看,看好了再买,货比三家不吃亏。” 永和大街是津州城西城区的主干道,以商贸为主,街道两侧店铺林立。这条街有多长沈荣华不知道,但这条街从街口开始到她们现在所处的街道足有百丈长。这段路的货架上摆的都是织锦阁经营的货品,凡与衣饰相关的物品无所不有。 年前,水姨娘送了她不少名贵的布料和皮草,还有做工精致的荷包、手帕和香囊。当时,她喜不自胜,认为染枫阁经营的货品太华美丰富了。可现在看到织锦阁在外面货架上卖的货品,她就认为染枫阁的东西相形见绌。而且她听说织锦阁的总铺就在前面,里面卖的货品更精美名贵,专接待权贵豪富之家的贵妇贵女。 “姑娘,你看那件桃红色的衣服多漂亮,流苏上还穿有珍珠呢。” “不适合你穿。” “奴婢知道,奴婢是说姑娘穿起来漂亮。” “我不喜欢。”沈荣华拉过山竹低语了几句,听得山竹兴奋得差点跳起来。 山竹转身拉住蛇白和蛇青,又叫过蛇妈妈,低声说:“我家姑娘请你们陪她到织锦阁总铺里转转,说每人送你们一块浮云锦布料,颜色花样随便挑。” “条件。”蛇白很精明,也可以说她最了解沈荣华这一类人。 沈荣华不好意思一笑,说:“有可能打架。” “我去。”蛇妈妈老当益壮,第一个响应,蛇白和蛇青自然不甘落后。 于是,不用车马轿子,没有仆妇随从,这几个老少美人就大踏步向织锦阁总铺杀去。刚到织锦阁总铺门口,沈荣华就遇到了前世的熟人,顿时激动不已。 第一百三十二章 今生再见情切切 织锦阁位于永和大街正中,是一座三层楼的铺面,装饰修造得奢豪雅致。铺子后面还带有一座两进两出的院落,可供人居住,也能存放货物。 这几日开业酬宾,织锦阁门口系满颜色鲜艳的彩带,路边的支架上挂着大张红纸写的特价货品。铺子两边的街道上停满华丽的车舆轿辇,衣饰光鲜的客人进进出出,伙计掌柜恭维说笑,送往迎来,甚是热闹喜庆。 沈荣华五人步行而来,到了织锦阁门口,看两旁的装饰及酬宾信息。伙计们对她们却视而不见,不时用鼻孔看她们一眼,一心等着接待落轿下车的贵人们呢。 山竹见伙计们狗眼看人低,对她们不理不睬,很恼火,就叫一个伙计过来理论。伙计爱搭不理,气得蛇妈妈都不说话了,山竹刚要立威,就被沈荣华拦住了。 “流光锦比浮云锦薄,做春衫最好,只是颜色不如霞影绫亮丽。新到的这一批里有银红色、杏黄色、湘妃色,实属难得,本是要送到裕郡王府的。京城铺子的掌柜说承恩公府和镇国公府都想要颜色鲜艳的流光锦,我都没敢答应他们。” 熟悉的声音从铺子里面传来,听到沈荣华耳朵里,也震颤在她的心间。她无法计算自己有多长时间没听到这个声音了,因为她一梦之间,已穿越了前生今世。 是水姨娘,她的恩人,她前世无以为报,要把一份厚恩记到今生来报答的人。 前世,她陪嫁到杜家没多久,就由沈慷提议、由杜昶和沈臻静出面,隐去她的姓名,把她送到三皇子府做艺妓。她和所有被送进府或买进府的艺妓一样由教习调教,受尽欺凌侮辱。水姨娘出现,买通了教习,她的日子才好过一些了。当时,水姨娘就要从三皇子府把她买出去,所有教习都被重金疏通了。 可三皇子就是不放人,说是看重她的才艺,其实就是因为她是最得皇上宠信的新科状元杜昶送来的。杜昶想替五皇子拉拢三皇子,三皇子也要给杜昶几分面子。她——这份由杜昶送来的礼物就是能卖再多的银子,三皇子也不能卖。若不是江阳县主看不惯她被人欺侮,一语道破她的真实身份,她可能要在三皇子府过行尸走肉的日子直到老死,或许比她被三皇子送回杜家更好一些。 她被送回杜家,气坏了杜昶、沈慷等人,她被饱打一顿不说,又受尽了以金嬷嬷为首的仆妇的折磨,没过多久就被沈臻静卖进了青楼。水姨娘要把她从青楼买出来,老鸨开价十万两,水姨娘凑足银子去带人时,老鸨又变卦了。 随后,她又被送回杜家,成了杜昶的通房丫头,安定了半年,又被卖到了低等窑子。水姨娘再次拿着银子去买她,这一次成功了,摆脱了恶梦般的日子,她很高兴。她被水姨娘安顿在京城的宅子里,过上了没人打骂折磨的平静日子。好景不长,才几个月,水姨娘等人不知因什么罪名锒铛入狱,她又回到了杜家。 这一次,杜昶赏了她一个姨娘的身份,说是她给他带来一笔巨额财富,但沈臻静一直不同意。后来她才知道,她在三皇子府做艺妓时,杜昶等人就察觉到有人帮她。她几次被卖进卖出,只是五皇子一派钓鱼的招术,他们要引的人是水姨娘。因为她,水姨娘上钩了,为换自己及众人出狱,水姨娘连染枫阁都搭上了。 现在想想,水姨娘为保全她,不只染枫阁被杜昶等人霸占。就连织锦阁被五皇子侵吞,连同永信钱庄归了五皇子都跟她的懦弱无知脱不开关系。 “姑娘,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听到山竹的问话声,沈荣华的思绪跃过前世,迅速回转。看到山竹、蛇白几人都以怪异的目光看她,她赶紧捂住额头遮掩悲喜交加的神情。她暗叹一声,仰头向东,面对暖洋洋的太阳,心情很快归于平静,脸上也恢复了血色。 水姨娘送几位头戴帏帽的贵妇贵女走出店铺,与她们热情攀谈,并把她们送到等候在路边的马车旁。看到车棚上挂着一个“宁”字玉牌,沈荣华就知道她们是孝恩侯府宁家的女眷。江阳县主是孝恩侯府的长媳,应该与她们是一家。 一位贵妇坐上马车,又掀起车帘,说:“燕掌事,你下午一定要派人把那八匹颜色鲜艳的浮光锦给我送到府里,千万不能再转卖别家。” 听到那位贵妇称呼水姨娘为燕掌事,沈荣华脸上又一次写满疑问。这人不是水姨娘?难道是她看错了?她仔细搜寻前世的记忆,却越想越迷糊了。水姨娘不是染枫阁的东家吗?怎么又成了织锦阁的掌事了?比掌柜还要高一级。 沈荣华走到路边的支架旁,装作看支架上张贴的特惠信息,沉静的目光不时扫向马车。看了几次,她确定被宁家女眷称为燕掌事的女子就是水姨娘。一直想报答水姨娘的深恩厚义,她早已把那一张说不上漂亮,却清秀、沉静且五官别有韵味的脸深深印入脑海,融化在她两世的血肉里,永不忘却。 织锦阁是万夫人创办的产业,现在谁是东家,沈荣华不得而知。但水姨娘如今成了织锦阁的掌事令她惊奇不已,前世,水姨娘是不是掌管津州的织锦阁,她无从记起了。但她知道水姨娘是她的恩人,不管生死几何、穿越几世,她都不会忘记。即使如今她的生命轨迹在变,她也坚信水姨娘不会变,不会对她生出恶意。 水姨娘看上去和宁家女眷很熟,举止言谈随意亲切,“呵呵,等下午把八匹流光锦给你完好无缺送到了,我在向你保证一定,你这本来就是从裕郡王妃手里抢过来的。让裕郡王妃知道,非恼了我不可,到时候我可真是无法交待了。” 那位贵妇笑了笑,以试探的语气说:“裕郡王妃没有亲生女儿,只有裕郡王世子一个儿子,她占下这么多颜色喜庆鲜亮的浮光锦难道是要穿在自己身上?” 另一位贵妇觉得造次,忙说:“裕郡王府侧妃所出的庶女也尊贵着呢。”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水姨娘冲她们施礼,说:“请太太和小姐们走好。” 送走宁家的女眷,水姨娘松了一口气,转身回来,探究的目光落到沈荣华身上,微微一笑,又看向山竹和蛇白等人。伙计见水姨娘往店铺里走,赶紧点头哈腰迎上来。水姨娘走到沈荣华身边,满含笑意的目光在她和山竹等人身上流转。 沈荣华又一次疑惑了,这回轮到她以探究的目光看水姨娘了。她重生了,把她在前世对水姨娘的认知带到了今生。水姨娘应该没见过她,怎么看水姨娘的神态好像认识她一样?却也没有要点破她的身份、跟她正式相见的意思。 水姨娘的身份是沈恺的外室,沈家上下几乎都知道她的存在,见过她的人却不多。重生之前,沈荣华没见过她,根本想像不出她是什么模样。若没有前生跟水姨娘朝夕相处的几个月,沈荣华也不敢相信这个清澈冼练的女子居然是外室。 正如水姨娘所说,她给沈恺做外室,需要的是那重身份,而不是名份。水姨娘有花不完的银子,有贵妇贵女们都想结交亲近的身份,何必给沈恺做外室呢? “你家主子呢?”水姨娘询问的人是蛇白。 “现在应该还在长花胡同。”蛇白清冷,脸上表情很少,光听她跟水姨娘说话,无法判断她和水姨娘熟识的程度,只能听出水姨娘认识连成骏。 “他去长花胡同做什么?” “凑热闹、看戏。” 水姨娘微微一笑,对伙计说:“请几位客人里面坐。” 伙计见水姨娘认识她们,又听水姨娘吩咐,赶紧上前行礼,请她们到铺子里选购。这回伙计不敢再用鼻孔看她们,也不敢正眼看她们,直接用脑门看了。沈荣华和山竹几人走进店铺,回头见水姨娘没有跟进来,心里有些纳闷。 店铺里面很宽敞,正对门口摆有一架乳黄色浮云锦绣四季风景十二扇红木屏风。屏风两侧摆放着精致的盆景,透过屏风,隐约可以看到楼梯和后门。门口两侧摆满柜台,柜台上罗列着织锦阁出售的货品,琳琅满目,无奇不有。 山竹指着一套银白色的男衫说:“姑娘,你看那件衣服多有形、多漂亮。” 伙计大概把山竹当成了傻大姐,郑重提醒,“姐姐看清楚,那是男子的直裰。” “确实不错,你很有眼光,穿起来一定潇洒飘逸,风度翩翩。”沈荣华摆出力挺山竹的神态,对伙计说:“就要悬挂的这一套,给我包起来。” 伙计并没包那件衣服,而是很认真地对沈荣华说:“姑娘,这套衣服是男子的直裰,用二等流光锦面料制成,样式新颖,做工精细,标价是三十二两银子。” “这么贵呀?”山竹掰着手指计算,她是二等丫头,每月月银八百文,就算是一文不花,要买下这套衣服需要攒四十个月,这对她来说可是太贵了。 “确实贵,我们店里的货品都不便宜。”伙计对她并不客气,笑得也很勉强。 沈荣华轻哼一声,说:“我有一匹浮云锦,说是银白色,但不如这二等流光锦的颜色正,若是用一等流光锦做一件男子的直缀,会不会上身效果更好?” 伙计客气了许多,忙说:“姑娘有所不知,最好的流光锦和浮云锦一样,染不出很好的浅色和亮色。织工稍差一些的才能染成漂亮的颜色,只能算二等。一等流光锦要是染成浅色上身效果当然更好,可惜没有,二等的还有人争着要呢。” “没有就没有吧!我就要这一套,包起来,等选完其它货品一并付银子。” “好嘞!”伙计一看沈荣华是见过世面的人,说话做事都利落了。 蛇白挑了挑嘴角,说:“我家主子穿这套衣服又小又瘦,不合身。” “你怎么知道又小又瘦不合身?”沈荣华看向蛇白的眼神流露出促狭的酸意,意识到自己神情太过矫情小气,她又换成夸张的笑脸加以掩饰。 “看也看得出来,不能穿,买下来岂不是浪费?” 沈荣华挑了挑眼角,问:“我说过这件直缀是买给他的吗?” “不是给他买吗?你……”蛇白意识到自己失言,很尴尬。 “我要买给自己穿,当然要买又小又瘦的。”昨晚需要穿男装出门,沈荣华没有,就临时把白泷玛的衣服改了改,穿上很不合适,今天看到正好买一套。 蛇白意识到自己被沈荣华诳了,很不自在,拉着蛇青到一边去选购了。蛇妈妈不想被冷落,拉着迎接她们的伙计说话,一盏茶的功夫,就把伙计说得头昏目眩,无心迎客了。沈荣华把包好的衣服递给山竹,主仆二人又去看女装了。 她们刚来到女装柜台,正和售货的伙计说话,就有一位白发白须白面的老者朝沈荣华走来。见到这位老者,伙计都变得很恭敬,连眼皮都不敢轻易抬起了。 “这位姑娘好面相呀!”老者拈着胡须,笑意吟吟跟沈荣华搭讪。 重生之后,沈荣华最不愿意听到面相好、命好、有才、清贵、温顺等等恭维之词。前世,确切地说是沈阁老离世之前,这些奉承之语她听得太多。当时,她听得飘飘然,认为自己这么好,理所当然平安一生,最后怎么样?若说她败给了沈老太太等人,不如说她败给了自己,败给了自己的清高、懦弱、愚蠢和无知。 沈荣华挑起眼角,冷笑问:“我是不是该说老人家好眼光、借你吉言、多谢?” “不必,你想说什么都可以,当然,我更喜欢听实言。”老者拈起胡须,看向沈荣华的目光颇有深意,眼底充满无奈和感叹。 “是吗?那你有福了,我最爱说实话。”沈荣华撇了撇嘴,说:“看你长得很年轻,实际也该年过花甲了,年纪不小,自该珍重,别没事闲得到处说闲话。你跟我说倒也无所谓,若是那些腼腆的大家小姐,定会认为你为老不尊,有所企图。” 水姨娘从后门进来,听到这番话,赶紧躲到屏风后面,急得皱眉跺脚,心里埋怨沈荣华不知轻重。这小丫头也不看看、不想想这位是什么人物,怎么张口就恶语伤人呢?不愧是林氏生养的,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率真直性还真象她娘。 一语既出,举座皆惊。 沈荣华这番话不只让坐着选购货品的客人惊讶不已,连站着售货、迎客的伙计、掌柜都惊得张大了嘴巴。一时间,各色目光都落到了老者和沈荣华身上。 老者被沈荣华嘲骂一顿,脸不红、面不羞,依旧拈着胡须,平静点头,似乎很受用。看到老者并无怒意,仍一副无所谓的神情,沈荣华就意识到自己已处于略势。有时候出口伤人,泄一时之愤,图一时畅快,到最后真正伤到的是自己。 “果然有圣人风范,非我等凡俗之辈可比。”沈荣华知道自己错了,马上知错就改,而且弥补得天衣无缝。她冲老者深施一礼,满脸歉意,说:“听说织锦阁开业酬宾,有心性奇异、修为高妙的圣人坐阵。我不相信,就想来看看,没想到传言不虚。我面相好不好,我不敢说,但我一向有福,连圣人都让我碰上了。” 众人听到这番话,恍然大悟,原来沈荣华刚才出言不逊是在试探圣人。没想到织锦阁开业还请来圣人,真不愧是第一大连锁商铺,果然有实力。当然,人们不会放弃观摩圣人的机会,于是,所有充满新奇和崇敬的目光都投向了老者。 此时,老者的神情不再平静,都被众人看得有点难为情了。她先被人踩了一脚,又被迅速捧上了天,都高处不胜寒了,又担心一会儿会被突然扔下来。 水姨娘看到沈荣华在没给自己留出任何回旋余地的情况下,非常巧妙地找补回来,还抛给了老者一个巨大的光环,忙拍着自己乱跳的心脏,长吸一口气。真是错看沈荣华了,没想到这小丫头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竟然能转变这么快,而且还不留痕迹。沈恺说她很象林氏,现在看来,一百个林氏绑在一起也不如她。 在场的人,估计就山竹一个人没看老者,她满脸疑问,在看她家姑娘。她家姑娘听谁说织锦阁开业有圣人坐阵了?怎么她一点也不知道?山竹不傻不笨,很快就明白了,她家姑娘这变脸的能耐真是高上天了。难怪她家姑娘和她的主子合得来,真是一类人,都是厚脸皮、黑心肝,满嘴跑大马,一肚子小心眼儿。 老者冲众人微笑摆手,示意众人继续贸易采买,别只顾关注他这个“圣人”,耽误了正事,又拈着胡须冲沈荣华点头,“象,真象,青出于蓝胜于蓝。” 沈荣华冲老者福了福,微笑道:“象谁?象什么?还请老人家提点。” “你跟我说第一句时的语气神态象你的外祖母,聪慧、端庄、大气,还带着几分桀骜不驯。你说第二句话时象你娘,直率、烂漫、娇气,还有几分不知轻重的任性。你说第三句话时象你自己,比你的长辈都狡诈精明,青于蓝而胜于蓝。” “多谢老人家不吝提点。”面对这位老者,沈荣华心里的疑团无限膨胀,但她一个字都不想多问,“若老人家无事,我想随便看看,以便采买选购。” “请便。” 沈荣华冲老者行了礼,以非常规范的仪态后退几步,才转身走向别的柜台。 老者说起了她的外祖母和生母,听他对她们的评价,不用问,就知道老者跟她们很熟悉。但在她前世今生的记忆里,对老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她不认识人家,但人家有可能认识她,这并不稀奇。她不只一次听人说过,她太象万夫人了,容貌、神态、言谈举止都象,认识万夫人的人很受容易猜到她的身份。 自她记事起,她就觉得林氏的性子淡漠、清冷、沉闷、温顺。不只跟她这个女儿,跟谁都不亲近,对谁都很冷淡,有时候过于忍让,有时候又太过尖锐。 原来,曾被父母捧在手心上的林氏也曾是一个直率、烂漫、娇气、任性的少女。那时候,她天真无邪,享受父母带给她的尊荣和福气,从不知道生活还有波折和困顿。可短短几个月,境遇天翻地覆,父母双亡,她独自面对噩耗,跟沈恺订亲也就成了她唯一的依靠和希望。守孝五年,财产被侵吞,她不是一点也没觉察,而是她不敢去争。嫁到沈家,伺候凶狠的婆婆,面对诸多妯娌妾室,她已疲于应付。是现实的困惑和苦难磨去了她所有的棱角,将一个人彻底改变了。 忽然之间,沈荣华很想哭,她想念母亲,想念弟弟,想把她前世的遭遇说给他们听。她要报复、要翻盘,要快意恩仇,她需要他们支持,哪怕只是跟他们说说也好。她想和他们在一起,可现在,他们下落不明,她渺茫的慰藉也成了失望。 “都选了些什么?”水姨娘来到沈荣华身旁,轻声询问。 沈荣华揉着泛红的眼睛,反问:“你知道我是谁?” 水姨娘平静点头,“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我……”水姨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了。 沈荣华见水姨娘跟蛇白熟识,就想到连成骏和水姨娘说起过她。看到她和蛇白等人在一起,又不是暗卫组织的人,猜到她的身份很正常。只是她想让水姨娘亲口告诉她,这样,她也能判断连成骏和水姨娘交情如何。 “不说也罢。”沈荣华没再追问,哀戚的脸庞挤出几丝笑意,说:“你是织锦阁的掌事,你我又认识,我买织锦阁的东西应该可以少花些银子吧?” 水姨娘忍俊不住,嗤笑出声,“我已知会掌柜和伙计,织锦阁铺子里面和外面货架上的货品你随便拿,一文银子也不要,当然,你打赏伙计我也不阻拦。” “姨娘……”沈荣华扑到水姨娘怀里,痛哭出声。不知道是她触景生情,想起母亲和弟弟,真的伤心了,还是因她有大便宜可占,喜极而泣。 “别哭别哭。”水姨娘轻叹一声,低声安慰一番,揽着她来到屏风后面,陪她坐到软榻上,握着她的手说:“人生在世谁都要经历波折,慢慢等待,或一刻一刻煎熬,多少灾难和不幸都会过去,现在的你在别人看来不是过得很好吗?” “姨娘,我……”沈荣华想擦干眼泪,给水姨娘一个笑脸,谁知眼泪越探越多。重生之后,她多次设想与水姨娘相见,想痛痛快快笑一场,也哭一场。可此时,她心里充满前世的苦难,今生的不幸,还有太多不可预知,她笑不出来。 水姨娘见沈荣华在她面前哭得那么自然酣畅,好像把她当成了久别重逢的亲生母亲,一时有些茫然,但也感慨万千。今天是她第一次见沈荣华,在店铺外面初相见,她就猜到了沈荣华的身份,就象有天生的预知。虽说沈荣华记到了她名下,可她不喜欢林氏,非常不喜欢,对林氏的女儿刚见面也喜欢不起来。但见沈荣华扎在她怀里哭,就是把她当亲人,没有任何隔阂,她的心也慢慢软化了。 “这是怎么了?”连成骏出现在屏风后面,打断了沈荣华哀恸的痛哭。 水姨娘叹了口气,轻轻拍着沈荣华的肩膀,说:“小女孩家,从小到大没受过委屈,突然经历了许多痛苦和困惑,难以承受,哭出来心里才痛快。” 连成骏倒背着手,一副老成深沉的模样,摇头咂舌,说:“我看不是。” “你看是什么?”沈荣华抹去眼泪,摆出随时应战的姿态,怒视连成骏。 “听说燕掌事发话了,织锦阁的货品你随便挑,拿什么都不用付银子。你一听有这等好事,后悔自己没带车来,带来的人也不多,又喜又急,不哭才怪。” “你胡说。”沈荣华叉着腰瞪视连成骏,随后又噗嗤笑出了声。 连成骏撇嘴说:“被我说中了吧!” “好了好了,笑出来就不能哭了。”水姨娘叫来丫头服侍沈荣华梳洗更衣。 沈荣华谢过水姨娘,又瞪了连成骏一眼,跟着丫头上了楼。山竹见沈荣华另有丫头伺候,说了一声,就和蛇白蛇青跑出去玩了。梳洗完毕,沈荣华只用发带绑住头发,穿上那套男子直缀,妖俏少女变成翩翩少年,她喜不自胜。她急匆匆下楼,想让水姨娘看看,刚到楼梯口,就听到连成骏和水姨娘在后院说话。 水姨娘连连叹气,“这件事太残忍,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再残忍也要让她知道,她迟早也会知道,晚痛不如早痛。我认为趁她现在年纪还不大,跟她说林氏和晨哥儿都被杀害了,她更容易接受,而且报仇要趁早。” 沈荣华瞪大了眼睛,突然头晕目眩,一时分不清今生前世,重重倒在楼梯上。 第一百三十三章 我会永远守护你 刚过了沈阁老的七七之祭,沈家上下就蠢蠢欲动,按步就班进行针对林氏的阴谋。先是林氏房里的管事嬷嬷向沈老太太举报林氏在沈阁老丧期与人私会,接着又有伺候林氏的丫头出来作证。随后又找出诸多人证物证,证明林氏与人通奸。 事情闹开,林氏喊冤,沈恺不想平白戴上绿帽子,自是站在林氏这边,沈氏族人也半信半疑。万姨娘只好亲自跳出来,证明九年前,林氏同沈家女眷在上香回府路上同众人走散,夜宿村庄,被人奸污。之后,林氏便与那人长期通奸,连晨哥儿都不沈恺的骨血,并把当年被林氏打发走的丫头婆子找来为证。 又一次有证人证物呈上,沈老太太及沈慷夫妇、沈惟夫妇都支持万姨娘。在沈老太太等人强大的亲情攻势及强悍游说之下,沈恺动摇了,不再袒护林氏。沈氏一族的人也被说服了,由族长亲自提出并监督晨哥儿与沈恺滴血认亲。 晨哥儿确实不是沈恺的儿子,这就坐实了林氏被人所奸、生下孽种,又长期与人通奸的说法。由沈老太太等人提出并一再要求,沈家族长同意将林氏母子沉溏。罪名成立、证据确凿,林氏也没再喊冤,官府也就默认了沈家的做法。沈恺念及与林氏多年夫妻的情义,苦苦哀求沈老太太放林氏母子一条生路。 沈老太太是什么人,那是非常强悍、任性、粗蛮的破落户。自懂事起,她就嫉妒万夫人,就因为万夫人各方面都比她强,这对堂姐妹才结下了不解之仇。她本以为母女合谋害死了万夫人,偷梁换柱嫁给沈逊,就过上了好日子。没想到五年之后,林闻再次横空出世,带万夫人返京,揭开了真相。 之后,林闻和万雪莹这对伉俪情深的夫妻一路高升,所达到了高度让至今也没诰命封衔的沈老太太只能仰望。而沈老太太则被沈逊怨恨嫌弃,自真相揭露之日起,沈逊再也没和她同过房,不到万不得已,连话都不会跟她。在家庭冷暴力无声无息虐待下,又见对手春风得意,沈老太太的心已变成一团浸了脏水、浇了煤油的破烂棉絮,再也无法复原,只会慢慢恶化、溃烂,直到爆成齑粉。 万夫人就如同一块巨大的磐石一直压在沈老太太心里,去世这么多年,沈老太太心中这块磐石一直也未移除。如今,抓住了林氏的把柄,有了让万夫人在天之灵丢人的机会,沈老太太自然不会放过。哪怕是让天下人都知道她最宠爱的儿子戴了绿帽子,被人指指点点,只要能报复万夫人,她也在所不惜。 后来的事,沈荣华很快就想明白了。 沈老太太一心要让林氏背着淫污的罪名死去,连晨哥儿都不放过。而沈恺为了保住林氏和晨哥儿的命,态度难得强硬了一次,并且不惜和沈老太太闹翻。两方僵持不下,这时候,沈慷和万姨娘做为和事佬出现,把一件为难的事轻松摆平。 放林氏和晨哥儿活命,条件是林氏十万余两的嫁妆还有这些年攒下的家资归沈老太太所有,过了沈阁老的孝期,沈恺将万姨娘扶正。沈老太太还提出上不得高台面的要求,那就是林氏必须净身出户,连一件换洗的衣服都不能带走。而且林氏的嫁妆一文也不能留给沈荣华,能让沈荣华活命她就委屈得要死了。 沈恺答应了,林氏也答应了,据说连字据也写好了。可是,林氏母子离开沈家就被人杀害了,谁是杀害他们母子的幕后黑手,答案显而易见。估计林氏母子已被杀害的消息这群懂事的主子里,就沈恺一个人不知道。让林氏背着通奸的罪名离开沈家再死去,又得到了林氏的嫁妆,这对沈老太太等人来说可谓一举多得。 只可惜,沈恺被蒙在鼓里,而沈荣华被蒙得更深。 前世,林氏母子离开沈家,就再无消息了。重生之后,听沈恺说林氏母子并没有死,沈荣华心里埋怨林氏薄情,一点也不挂念她这个女儿。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她的母亲还有最爱粘着她的弟弟已死在那帮豺狼虎豹手里。 窗外,雪白的玉兰花散发出怡人的香气,一阵清风吹过,花瓣飘落。沈荣华躺在床上,看窗外飞花如雪落,花瓣如雨,与她眼底冰冷的泪水凝结成冰。 “醒了?”连成骏进来,看到沈荣华泪流满面,赶紧捧给她一个大大的笑脸。 那会儿,沈荣华突闻林氏母子的死讯,昏倒在楼梯口,水姨娘带人把她安顿在织锦阁后院。她也不知道自己昏迷的多久,她昏倒的时候午时未到,现在已日影西沉了。昏睡时,她连梦都没有,可见她的心在她昏迷时也死去了。 “山竹呢?” “回福来客栈了,我本计划今晚赶回芦园,恐怕要改变计划了。” “谁在这里?” “我、燕掌事、宇文先生,好多人呢。” 沈荣华急了,声音也高了,“我是问谁在屋里,在外面也行。” “屋里就是我和你,屋外有谁我也不知道。” “哎呀!我是问……” 连成骏见沈荣华一脸急切,会意的笑容在他脸上扩大,问:“你是要如厕吧?” “我……”沈荣华又急又羞,满脸通红,卷起被子往床边蹭,“你出去。” “大夫说你的脚扭了一下,明天才能恢复,你又躺了几个时辰,开始起来肯定站不住。”连成骏语气很诚恳,随后又促狭一笑,“不就是如厕吗?我帮你。” “谁要你帮?你滚出去。”沈荣华的脚很疼,她也知道自己一个人如厕很困难,才问屋里屋外有谁在。这种事,除非她昏迷不醒,才有可能让连成骏帮忙。 “你先站来,确定你的脚能站立,我再滚出去也不晚。”连成骏拿过一把椅子放到沈荣华床前,又把鞋子拿到她准备落脚的地方,一再嘱咐她慢一点。 沈荣华见他这一系列的动作细致而认真,点头一笑,心里暖暖的感动。就在她的脚踩在鞋上,正要扶着椅子站起来的时候,连成骏突然吹响口哨。沈荣华浑身一颤,本能的反映就是赶紧夹紧双腿,紧咬嘴唇,杀人般的目光投向连成骏。 “你、你、你等着,我让你……” “这是怎么了?”水姨娘进屋来,见沈荣华脸色不好,赶紧询问。 连成骏忙说:“她尿急,我要帮她,她不接受,还骂我。” “你怎么能帮她呢?”水姨娘皱眉一笑,赶紧过来扶沈荣华去洗浴间。 “我当然能帮她,我……”连成骏的话没说完,又直接吹响了口哨。 沈荣华气急了,除了让尿憋得难受,她此时忘记了一切痛苦和仇恨,也表现出她疯狂的一面。她挣开水姨娘的手,双腿站得笔直,艰难挪动着轮起椅子向连成骏打去。连成骏了解沈荣华,若他不认输倒下,沈荣华就是尿了裤子也要跟他斗到底。于是,他很配合,椅子还没沾到他,他就倒下了,躲过了椅子的攻势。 等她们从洗浴间出来,连成骏已离开了,椅子也回到原位。水姨娘吩咐丫头送来温热水,并让人服侍沈荣华洗漱梳妆,。收拾完毕,水姨娘让丫头端来清粥小菜和开胃的山楂糕,一再鼓励她多吃一些。见她有胃口了,水姨娘放心了,又去挑了一套刚做好的衣裙和几样首饰,等她吃完,让丫头服侍她穿戴好。 “姨娘,我今晚想住在这里。” “好呀!我正想跟你商量,让你多住几天再回去呢。你今晚就住这屋,一应使用物品都准备齐全了,让红玉服侍你。”水姨娘扶沈荣华坐到床边,又让红玉给沈荣华见了礼,说:“我不回宅子了,今晚就住在你的隔壁,可以说说话。” 沈荣华点点头,嘟着嘴说:“姨娘,我想和你睡一张床,说一夜话。” 前世,水姨娘把她从低等窑子里救出来,怕她半夜惊梦,接连半个月,都跟睡在一张床上。不管什么时辰,只要她醒了,水姨娘都会和她说话,安慰她。那时候,她认为水姨娘是她在这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就是她的亲娘。重生之后,她一直在找记忆中的感觉,又见到水姨娘了,她突然特别想念那时的温情。 “啊?”水姨娘很吃惊,随后又暗叹一声,答应了。 “多谢姨娘。”沈荣华挽着水姨娘的手臂,靠在她肩上,哽咽轻叹。 水姨娘拢着她的头发,犹豫再三,才说:“你娘和弟弟的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连大人也调查过,确定他们不在了,要不让他跟你说吧!” “好,我去找他。” 前世,直到她死在杜家,也没再见过林氏和晨哥儿,连一点消息都没有。今生,从他们被迫离开沈家到现在也时间不短,更是杳无音讯。在沈荣华的潜意识里,也想到他们已不在人世,只是她相信沈恺的话,心里还残存着一些渺茫的希望。如今得知他们确定的死讯,沈荣华很悲痛,但更多的是仇恨。 她要报的仇太多,再加上林氏母子这一笔,她也不觉得格外沉重。有了报仇的信念,才能支撑她更好地活下去,直到有一天,把那些人永远踩在脚底下。 水姨娘拉起她的手,轻声说:“荣华,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你一定要坚强。” 沈荣华点点头,清冷一笑,“姨娘放心,我不会被打倒。” “我相信你。”水姨娘松了一口气,“你脚下有伤,行动不便,我告知连大人来看你。等你情绪稳定了,宇文先生也要和你聊聊,有好多事也该让你知道了。” “好,我听姨娘安排。” 送水姨娘出去之后,沈荣华又坐到床上,和红玉闲聊。听红玉说,沈荣华才知道织锦阁铺子后面这座两进小院只住了水姨娘及丫头婆子和绣娘。除了看守铺子的护卫,伙计、掌柜和帐房先生及临时过来办事的人都住在隔壁的院子里。 水姨娘是织锦阁的掌事,打理织锦阁在津州的两个铺子,还要经营织锦阁下属的染枫阁。直到今天,沈荣华才知道染枫阁其实是织锦阁的分号,只是染枫阁独立经营核算。织锦阁和染枫阁经营的货品一样,织锦阁除了直接供应一些名门大户,主要以运转批发为主。染枫阁面对的都是零散客户,所卖货物全出自织锦阁。这是万夫人在世时创立的模式,就算染枫阁被人控制,也不影响织锦阁运营。 “姑娘,你为什么管燕掌事叫姨娘?是姨母的意思吗?” 沈荣华犹豫了片刻,说:“是姨母的意思,只是比姨母更亲近。” “哦!那姑娘就在这里多住几天,燕掌事一直忙碌,闲下来就觉得闷。姑娘住在这里,也是她至亲至近的人,没事陪她说说话,她也会轻松好多。” “等她忙过这几天,我接她到我的庄子上住几天,庄子依山傍水风景好,管保她放松开心。”沈荣华顿了顿,试探着问:“你们一直叫她燕掌事吗?” “是的,铺子里的人都这么叫她。” 水姨娘为什么是燕掌事?这是今天缠绕在沈荣华心里的第一个问题。她有太多疑问需要水姨娘解答或帮她找答案,可一见水姨娘,她又不知从何问起了。 连成骏敲门进来,不敢往里走,只站在门口冲沈荣华笑,笑到沈荣华忍俊不住,也笑了。他确认安全,才慢腾腾走进来,提着一把椅子放到沈荣华床边。红玉一见连成骏进来,赶紧准备好茶水果品,悄然退下了。 “山竹呢?” “你又想如厕了?我叫那丫头。” “你找打。”沈荣华提起一个迎枕,噘着嘴,绷着脸,冲连成骏比划。 “别打别打,好好说话。”连成骏拿过沈荣华手中的迎枕,规规矩矩坐到椅子上,说:“山竹回芦园了,我怕周嬷嬷和李嫂子等人不放心你,就让她回去报平安信。另外,我在织锦阁选了些衣饰布料,让她和虫九押车回去。” “你选了多少货品呀?”沈荣华觉得很不好意思,水姨娘只说她从织锦阁选购的物品免费,若连成骏打着她的旗号白拿好多东西,她会很没面子的。 连成骏看出沈荣华的心思,撇嘴说:“真是小女人,太小气。” “我怎么小气了?我只是觉得你白拿太多东西,还用车押回去,别人会认为你贪多无厌。我有你这样贪婪的朋友会很没面子,在他们面前也抬不起头来。” “你把我当朋友?”连成骏冲沈荣华抬了抬下巴,很认真地问。 “不行吗?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高高在上,我把你当朋友是高攀你呀?”沈荣华在连成骏面前警惕性极高,而且很尖锐,只怕一旦钝了刺不透某人的厚皮。 连成骏摇了摇头,“怎么会呢?我很高兴。” 沈荣华松了口气,说:“你没有看不起我的想法就行,高兴更好。” “是的,我很高兴,很高兴让你高攀。” “你……呸!打着我的旗号白拿东西,还得便宜卖乖,让我怎么跟人家交待。” “打着你的旗号白拿东西?哎哟哟!你好大的脸面呀!你以为我用织锦阁的东西是人家看你的面子才不收银子的?唉!你真是太高看你自己了。” “难道不是吗?”沈荣华睁大眼睛看着连成骏,“你和水姨娘另有渊源?” “当然不是,我和水姨娘……哎!你别管她叫水姨娘了,太难听了,再说你叫姨娘不是贬低人家的身份吗?让燕掌事做外室,你那爹也配?燕掌事是大气之人,要是碰到肚量小的,就象你这样尖酸小气的人,早恼了你了,谁还理你?” 沈荣华无话可说了,只噘着嘴可怜巴巴盯着连成骏看。沈老太太为贬低她的身份,才把她记到水姨娘名下,她管水姨娘叫姨娘也没错。前世,她就知道水姨娘绝非简单人物,很有背景。但她不知道水姨娘的底细,更不知道水姨娘为什么要委身沈恺做外室?正如连成骏所说,沈恺真的不配,尽管她那个爹品性还不错。 “那我该叫她什么?” 连成骏耸了耸肩,面对楚楚可怜的沈荣华,他的心暖流轻淌,“我也不知道你该叫她什么,总之别叫姨娘,太贬低别人,我很不喜欢这个称呼。” 尽管连家上下都知道连成骏的生母狄水影是南狄国贵女,若不是南狄亡国太早,他的生母也是公主。可在镇国公府,他母亲只是连轶养在外面的妾室,而他是外室庶子。他刚到连家,端阳郡主等人曾一再告戒他要称他的母亲为姨娘,这是嫡庶尊卑的规矩。他痛恨这个规矩,厌恶姨娘那个称呼,一直到现在。 “你叫她什么?”沈荣华往椅子跟前移动了一点,离连成骏更近了。 连成骏很郑重地说:“在织锦阁我叫她燕掌事,离开这里,叫她燕十一。” “燕十一?她为什么叫这么古怪的名字?” “不是名字,是代号,她是塞北燕氏的后人,排行十一,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连成骏顿了顿,又补充说:“你要记住,她在沈家的身份在这里不要提起。” 沈荣华点点头,不知道还要问什么,还能说什么,也想不出以后该怎么称呼水姨娘。塞北燕氏在前朝是大族,她曾在书中看到过有关燕氏的记载,只是当时觉得无趣,也没想多看,现在也想不起有关燕氏一族有价值的信息。当时,她的脑子里装了太多风花雪月、伤春悲秋,现在才知道那些东西误了她,最最没有。 “我知道了,记住了。”沈荣华很诚恳地接受了连成骏的建议,怔了一会儿,又道:“你刚刚说在织锦白拿货品不是托我的情面,也跟水姨娘,不,燕掌事没有渊源,难道你还有什么强硬的后台?说出来让我听听,反正也是没事闲聊。” “你不想听正事了?” 连成骏所说的正事就是林氏母子被杀之事。沈荣华已知道结果,也坚定了为母亲弟弟报仇的信念,对知道详细过程兴趣并不高。不管谁是杀害林氏母子的刽子手,沈老太太等人都难脱干系,一并报复了他们,也就报了林氏母子的仇。 沈荣华看着落日的余辉将窗外的玉兰树染得五彩斑斓,缭绕了她沉静而复杂的心田,轻叹一声,说:“天要是永远不黑就好了,你能跟我多呆一会儿,可以告诉我好多事。听说母亲和弟弟的死讯,我并没有多么悲伤和痛苦,只是太过压抑,想毁掉一切。有你跟我开玩笑,欺负我,陪我说话,我心里舒服多了。” “我怎么就觉得你这话很不对劲儿呢?” “什么不对劲儿?” “我拿你开玩笑、欺负你,你心里反到舒服多了,这对劲儿吗?”连成骏茫然的神情中透出满满的笑意,他轻轻拍了拍沈荣华的手,说:“你这话应该反过来说,你欺负我、调理我,占我便宜,你心里舒服,也不想想你是能吃亏的人吗?” 沈荣华噘嘴轻哼,很勉强地认同了连成骏的话,又强词夺理道:“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什么时候不是你占我的便宜?在你面前我总是吃亏的人。” “好了好了好了,别苦着脸,说得那么委屈,好像我真占过你的大便宜,让人看到还不知怎么想呢。别哭别哭,我跟你道歉,以后保证天天让你占我的便宜。” “谁哭了?”沈荣华揉着眼睛连连吸气,象是在抽泣,其实她是闻到饭菜的香气,“你跟我道歉,让我占你便宜,只是嘴上说说,一点诚意都没有。” “好好好,我拿出诚意。”连成骏大笑几声,站起来,很郑重地说:“苍天在上、厚土在下,我发誓从今以后天天让沈荣华欺负我、占我便宜,她一天不欺负我,我就活不起。我愿意一生一世听她唠叨,她一天不唠叨,我就唠叨她,我……” “胡说什么呢?快住嘴。”沈荣华举起枕头冲连成骏比划了几下,也没砸下去,就把头歪向了一边,姣美的小脸飞染红云,比西山的落日还要红艳几分。 连成骏看到沈荣华的模样神态,脸上笑意欲浓,也把头转向一边。看着窗外桔色的霞光慢慢变暗,他怦然跳跃的心慢慢平静,浅麦色的脸上飘起的红晕渐渐淡去,但他的心事却在不经意间多了几分。刚才说的那番话算什么?连一生一世都用来发誓,语气还那么真挚。他记不起、数不清自己平生说了多少假话,但他敢肯定刚才的誓言绝不是随口说说。一生一世守护一个人,此时之前,他没想过,对他来说太遥远。此时之后,他却觉得真实而沉重,是负担,亦是甜蜜。 红玉敲门进来,问:“姑娘、连大人,再过一刻钟摆晚饭行吗?” “行。”两人异口同声答复,再晚摆一会儿也好,可以多说一会儿话。 沈荣华往床坐了坐,跟连成骏拉开了一段距离,“说正事吧!” “好。”连成骏答应得很爽快,掩嘴轻咳两声,神态恢复正常,说:“现任织锦阁总掌事宇文先生是我在江东清剿东瀛水鬼时结交的朋友,忘年之交,很谈得来。别说我只是在织锦阁白拿一些货品,就是看上织锦阁哪家店面,他也会给我。” “你看上织锦阁哪家店面了?”沈荣华笑得极其狡诈,又流露出了本性。 “干什么?” 沈荣华的手指勾来绕去,脸上充满不好意思的笑容,低声说:“要来送给我。” “你想得美?”连成骏斜了她一眼,又在她头上轻轻弹了一下,“刚才怎么说的?说我打着你的旗号白拿人家的东西,你会不好意思,你让我跟人家去要店铺,你就好意思?我算看透你了,让你欺负一辈子,我不变成小女人才怪。” “跟你开玩笑呢,何必当真?”沈荣华沉默了一会儿,说:“织锦阁是我外祖母一手创办的产业,本该归我母亲,可我不知道现在的幕后东家是谁。话又说回来了,织锦阁真留给我母亲,就算不关门大吉,也不知道现在会落谁手里。” “你明白就好,宇文先生希望是真正聪明而且通达事理的人。万夫人创立织锦阁耗费了太多心血,她知道创立容易守业难,才没把织锦阁交给你母亲。” “那交给谁了?”这是沈荣华自知道织锦阁是万夫人创立的产业之后一直困惑于心的问题,她了解林氏,也知道万夫人不把织锦阁交给林氏是英明之举。 “你了解林阁老的过往,就该听说过他的养子林楠,你知道林楠的身份吗?” “他是什么身份?”沈荣华问出这句话,心里霎时豁亮,就好像有一双大手在慢慢拨开她心间的迷雾,在白沥沥的雾气中,一轮红日冉冉升起。 第一百三十四章 和你同生共死我求之不得 在沈家移居津州之前,沈荣华虽说一直养在林氏身边,可母女感情淡漠,交流不多,偶尔说些家常话,也很少提及林家旧事。周嬷嬷自幼照顾沈荣华,倒是经常唠叨林家的事,但能让沈荣华感兴趣的话题真不多,听上几遍,她就烦了。 移居津州之后,沈荣华在沈阁老身边的日子比在林氏身边还要多,但沈阁老从不跟她提林闻和万夫人。有时候她问起,沈阁老会跟她说上几句,但很快就转移了话题。沈阁老知道沈荣华喜欢听什么,几句话就能让她忘了自己的问题。 有时候,沈荣华也纳闷沈阁老为什么总是回避与林阁老夫妇相关的问题。现在,她明白了,林阁老夫妇是沈阁老心中的一个死结,此生此世无法开解。那时候,她实在太好打发,也太“懂事”了,总以清贵温婉自居,对自己的祖父最是信任孝顺。沈阁老不喜欢的问题她尽量不问,沈阁老不喜欢的人她也尽量不提。 前世,她陪嫁到杜家,杜昶和她亲近时常提起当年旧事,她才知道林阁老夫妇与沈阁老、沈老太太之间的恩怨情仇。重生之后,她蔑视沈老太太,只恨沈老太太等人,却没未怀疑过沈阁老。直到她看到万夫人的遗物遗书和林氏的嫁妆清单,还有接下来破解的谜团,她对沈阁老的信任也慢慢变浅,直至堋塌。 正因为如此,即使有一个前世,她对林阁老夫妇以及林家旧事了解不多,对林阁老的养子林楠也只是听说过。此时,连成骏提到林楠,沈荣华忽然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从她听到这个名字的这一刻起,会有很多问题迎刃而解。 沈荣华很郑重地看着连成骏,再次以低沉的声音询问:“林楠是什么身份?” “你是问他以前的身份,还是现在的身份,亦或是将来的身份,还有你是问他真实的身份,还是对外的身份。”连成骏凤眼一斜,挑嘴一笑,卖起关子。 “不说算了,我要去吃饭,你走吧!”沈荣华刚吃不久,并不觉得饿,只是她很想吃,吃饱了才有力气思考、谋划,才能将碧泉剑准确地刺向仇人的心脏。 面对沈荣华的逐客令,连成骏非但没往外挪动半步,反而坐得稳如泰山,端起茶盏悠闲品茶。他了解沈荣华的脾气性情,就是想吊足她的胃口,调动她活跃的思维,再跟她说话。这样非但省时省力,还能充分利用沈荣华的聪明,帮他开拓思路。再说了,两人在一起不调笑逗趣,只干巴巴说话多没意思。 “你说不说?不说滚出去。”沈荣华见连成骏那副悠然自得的神态,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她的脚受了点儿轻伤,她早使劲踹他几脚了。 红玉敲门进来,说:“姑娘,你不能让连大人滚出去,刚才燕掌事派人来传话,说就在姑娘房里摆晚饭,她和连大人还有宇文先生一起陪姑娘吃饭。铺子这边没有太多规矩,一边吃饭、一边说话,倒也亲近热闹。” 沈荣华这才想起红玉一直在门外,她说让连成骏滚出去红玉听到了,那么刚才她和连成骏说的那些让人心跳肉麻的话估计红玉也听到。红玉不是她熟悉的丫头,让红玉知道她和连成骏的私密,这令她很难堪,她不由面红耳热。 连成骏冲红玉笑了笑,说:“去告诉燕掌事,就说我该说的话还没说完,不急着吃饭。要是今晚我的话一直说不完,我就罚自己挨饿,她也要主随客便。” “是,连大人。” 没等沈荣华开口阻拦,红玉就出去传话了,她也只能给连成骏甩脸色了。连成骏不急着吃饭,她可饿了,虽说她刚吃了一些,可她没吃中午饭呢。连成骏的话说不完,就罚自己挨饿,水姨娘要主随客便,最终被调理的不就是她吗? 沈荣华是善于回旋的人,她才不会因为跟连成骏赌气而委屈自己呢。再说连成骏要跟她说的话也是她想听,发些小脾气就行,何必较真。于是,她绽放一张笑脸,比晚霞还要明媚,“小气包子,赶紧说,我耳朵都洗几遍了,正等着听呢。” “谁是小气包子?你说清楚。”连成骏绷起脸,摆出一副和她较真模样。 “我是,行了吧?” 连成骏学着白泷玛的轻佻姿态,挑起眉毛道:“你是什么?再说一遍。” 沈荣华很想突然抡起手扇向连成骏那张轮廓分明的俊脸,但她只是心里想想而已。于是,她低着头,绞着手指说:“我是小气包子,我是小气包子,我是……” “你说一遍就行,我听得见。”连成骏冲她夸张一笑,那沾沾自喜的神情比小孩子还要纯真几分。他轻咳一声,说:“不跟你开玩笑了,说正题。要说林楠的身份,还要从林阁老的生母说起,林阁老的生母兰娘是南日皇朝末世太子最宠爱的女儿。林阁老有前世皇族的血统,这你应该知道吧? 而林楠则是前朝末世太子的重孙,兰娘哥哥的亲孙子,也是现在唯一有名有姓的最正统的前朝后裔。林楠的父母和祖父祖母以及众多亲眷仆从都死在了朝廷的监狱里,为前朝南氏留一条血脉是林阁老生母的遗愿。林阁老为了救出林楠,花费了不少心血,就是因为林楠,他被人弹劾,才被先皇猜忌,直到被贬、被杀。” 沈荣华点点头,问:“他现在哪里?又是什么身份?” “他现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据说他极善隐藏,行踪不定。我只知道他现在的身份是东兴岛的岛主,织锦阁的幕后东家,他还是前朝宝藏最为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据我所猜测,他野心不小,所图极大,而且他现在也极具实力。” “他是外祖父的养子,外祖母把织锦阁留给他经营也名正言顺。”沈荣华的声音又轻又低,语气透露出心不在焉,而她心里则思潮如流水奔腾。 听林氏说,她只在幼年时见过林楠两次,一次在中南省林阁老的祖籍,一次在江东海港。那两次见面后,她再也没见过林楠,直到林阁老夫妇辞世,林楠也没露过面。林氏守孝及嫁到沈家这些年,林楠也从未和她联系过。 林氏说起林楠,就怀疑他已不在人世,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没音信。可今天听连成骏说林楠非但没死,还活得极具实力,那他为什么不跟林氏联系呢?林阁老是他的养父,林氏就是他妹妹,他这些年不理会林氏,是无情还是另有隐情? 林楠是织锦阁幕后东家,织锦阁就是他要完成宠图霸业的银库。前世,织锦阁和永信钱庄都落到了五皇子手中,难道是五皇子从林楠手中抢去的?那现在就极具实力的林楠怎么会甘心呢?除非林楠也被五皇子一派谋害了。 前世,水姨娘为救她才上了杜昶等人的当,被栽脏罪名、打入牢狱。为了把众人从牢狱里救出来,水姨娘以染枫阁交换,最终倾家荡产,离开了京城。刚才听连成骏说染枫阁等同于织锦阁的分铺,经营运作紧密相连。五皇子等人一直在打林家雄厚资财的主意,会不会也是因为救她,才连累织锦阁和永信钱庄被五皇子侵吞?若真如此,她即使死得再惨,也会背负沉重的愧疚,负罪前世今生。 太可怕了。沈荣华倒吸一口冷气,不由后背发冷,脸色也变得苍白了。 “想什么呢?脸色一下子变得那么难看。” 沈荣华勉强一笑,摇头说:“没想什么,只是忽然觉得有点冷。” “早说呀!” 连成骏看到衣架上有一件披风,忙摘下来,没多说就披到沈荣华身上。沈荣华怔了一下,没有躲避,任连成骏给她系披风领口上的带子。就在这时候,门开了,水姨娘带几个丫头来摆饭,看到屋里这一幕,她们全愣住了。 看到连成骏拿过披风,披到她身上,很认真地给她系领口的带子,沈荣华只是脸颊发热,心跳加快,并没有太多羞怯,可能是跟连成骏这几天接触增多,太过熟悉了。可他们这么亲近的动作被第三个人看到,而且还是这么多人,沈荣华就不镇定了。她一把推开连成骏,拖着受伤的脚乱走几步,都不知该如何躲藏了。 “摆饭吧!”水姨娘一脸平静,就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又说:“我本打算在客厅摆饭,想到荣华脚上有伤,宇文先生又临时有事,不和我们一起吃了,就决定摆到卧房。就在临窗的大炕上吃,象一家人一样,也随意亲切。” “在炕上吃饭最好。”连成骏直接过去帮忙,比丫头们还勤快。 沈荣华看到别人都不在意,暗怨自己慌乱害羞太过小家子气。连成骏只是帮她系披风上的带子,又没有做见不得人的事,让别人看到又能怎么样?她做不到坦然自若,不就证明她心里有鬼吗?没想到不经意间就暴露了自己的心事。 “宇文先生呢?不是说一起用晚饭吗?”沈荣华为缓解尴尬,问了一句废话。 水姨娘看了看沈荣华和连成骏,轻哼一声,说:“织锦阁中南省首府的掌事派人送来消息,说中南林氏一族为林阁老夫妇过继了一个儿子,是林阁老堂弟的幼子,继室嫡出,名林越,已上表报奏朝廷。皇上驾临凤鸣山,祭拜圣贤皇太后完毕,就亲自主持奉贤堂开祭大典。那些贤良的后人为先人拈香捧灵,伺候在皇上身边,是非常体面的差事。林氏一族最善钻营媚上、见风使舵,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宇文先生匆忙赶回了江东,就是为谋划此事,不让林家得逞。” 林氏一族历经两朝,除了林阁老这外室庶子,并没有出过将家族发扬兴大的杰出人物,却也人丁兴旺,并未走向衰落。这跟林氏一族善于迎和攀附,拜高踩低分不开,从林氏一族对林阁老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 因林阁老是青楼女子所出的外室庶子,林家一直不准许他认祖归宗,他高中状元,又主动把他写入族谱。他手刃嫡母,锒铛入狱,又把他逐出本族。待他又一次高中状元,在朝堂青云直上,不经他同意,林家又一次把他记入族谱。他被贬之后死在赴任途中,林氏一族又把他除了名,而且连祖坟都不让他入。 现在,朝廷要给林阁老正名,并将林阁老的牌位置于奉贤堂之首。林氏一族就很直接地淡忘了他们曾两次把林阁老的大名正式写入族谱、又两次郑重除名的事,直接向林阁老夫妇的在天之灵抛出红绣球。亏林家以书香门第自诩,这种不怕世人唾骂、只求利益共享、没有半点责任担当的事,林家还真做得出来。 连成骏摇头蔑笑,“我真佩服林氏一族,自夸为书香世家,其实是斯文败类。” 水姨娘冷哼一声,说:“是呀!这等厚颜无耻换一户普通人家都做不出来。” “我今天接到消息,说皇上和顾皇后、吴太后想趁这次驾临凤鸣山为二皇子和三皇子各选一名侧妃,为四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还有裕郡王世子及谨亲王府的小王爷选正妃及侧妃数位。林家不会放过在皇上面前露脸的美差,更不会放过以联姻攀附权贵的机会,想必林氏一族这次是做足了准备。” “林氏一族混迹官场的人不少,又准备充分,凭我们几人之力,怕是难以应对。”水姨娘顿了顿,又说:“宇文先生回江东商议些事,顺便求援。” 跟谁商议此事,向谁求援,水姨娘不明说,但沈荣华是人中狐狸,能想不到吗?只是她不知道林楠会怎么应对这件事,也担心林楠出手和她的谋划起冲突。 连成骏见沈荣华低头敛眉,不言不语,嘻笑几声,说:“凡六品及以上官员之女、年满十三岁、容貌端丽、性情温顺、贞静贤淑者都有可能入选。” 沈荣华正在沉思,扫视到连成骏正用别有意味的眼神看他,自是明白他的意思,忙说:“别看我,我父亲是从六品侍讲,正在家丁忧,我还不满十三岁。” 连成骏挑嘴一笑,说:“这两样倒好说,父亲官位低,不是还有家族吗?年龄小一些也不算什么。关键是人家要求性情温顺、贞静贤淑,那确实差得太远了。” “你是不是希望我参选,又盼我入选呢?”沈荣华怒目冷对连成骏,她知道连成骏在跟她开玩笑,可她心里因林家的事憋了一肚子气,正想找人发泄呢。 “那不是我希望、我盼望就能成的事,要是……”连成骏接住沈荣华扔来的枕头,放到大炕上,又满脸陪笑拉沈荣华坐下,说:“别生气了,快吃饭,我跟你开玩笑呢。我不希望你参选,更不盼望你入选,不是因为你的条件是否符合要求,而是这些要选妃的人跟我都没有深仇大恨,我真不希望他们英年早逝。” 水姨娘皱眉一笑,想开口却又打住了,就端起茶盏喝茶。她很想问连成骏是不是要把英年早逝的机会留给自己,怕沈荣华害羞尴尬,就没问出口。 沈荣华可不尴尬,因为她没用心听连成骏的话,自然也不明白他话里蕴含的意思。她沉思了一会儿,对水姨娘和连成骏说:“我要给我外祖父捧灵拈香。” 她面露坚毅,语气肯定,做出决定就不容任何人质疑与否定。林氏母子已死,沈荣华是这世上唯一跟林阁老夫妇有血缘关系的人,由她为林阁老捧灵拈香理所当然。但若林氏一族给林阁老过继了嗣子,就比沈荣华这个外孙女更名正言顺了。 连成骏和水姨娘互看一眼,各自沉默了,他们知道沈荣华这句话的份量,也能预感到这句话会掀起什么样的风浪。所以,他们即使想帮她,也要深思熟虑之后再谋划。而且,他们都知道这件事只要做就只许成功、不容失败。 水姨娘愣了一会儿,说:“接到中南省传来的消息,我和宇文先生就商议了此事。宇文先生也想让你为林阁老捧灵拈香,又担心你年纪小,不能担些重任。” 沈荣华看向连成骏,郑重其事问:“你说我能不能担此重任?” “我说你能,我相信你。”连成骏回答得很认真,随后,他又说:“林氏族长的嫡亲孙女是内定的五皇子正妃,听说沈贤妃求来的。由此可见,林氏一族也归入五皇子的阵营。他们必有合谋,又有沈家牵绊你,这件事做起来不容易。” 水姨娘冷哼道:“林家不顾世人非议,跳出来做这件事,不只想要朝廷赐给林阁老封赏,更想通过这件事为某一位皇子增加助力,将来分享从龙之功。” 沈荣华点点头,很认真地说:“姨娘,请相信我能担此重任,但我需要助力。” 情急之下,沈荣华不知道该给水姨娘换一个什么样的称呼更合适,就又叫了姨娘。水姨娘是大气大肚之人,似乎没在意沈荣华对她的称呼,也没半矫情造作。 “好,我马上派人去追宇文先生,跟他说明你的决定和顾虑,也方便他们商议谋划。”水姨娘让沈荣华和连成骏先吃饭,吩咐了红玉几句,就匆匆出去了。 沈荣华盘膝坐在炕上,看着满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肚子咕咕直叫,却没有想吃的意思。争取为林阁老捧灵拈香是一个让天下人瞩目的机会,不同于为前世之仇小打小闹的报复。她做出这个决定,就不容自己再退去,就要充分考虑难度。 连成骏站在窗前,凝望窗外满天星斗,面露沉思。怪异的箫声传来,他听得很认真,随后拿出竹箫吹响,箫声往来几次,就归于平静了。 “什么事?”沈荣华知道暗卫在给连成骏递送消息,赶紧急切询问。 “朝堂事多,皇上要推后几日驾临凤鸣山,起程日期定在三月十六日,四月三日起驾回京。皇上要在凤鸣山呆上十几天,说是祭拜,其实是以游玩为主。凤鸣山风景优美,又临近大海,会吃会喝会玩的人得了圣心,就能平步青云了。” “知道起程和返京的日期,就可以详细打算了。”沈荣华说得心不在焉。 现在距离皇上率众起程来凤鸣山还有十几天,要想争取为林阁老捧灵拈香的机会,也该着手谋划了。起程日期后推了几天,时间宽裕有助于沈荣华做更为细密的计划。但她能力有限、实力有限,即使想法再好,计划再周详,施展起来也困难。所以,必须让连成骏全心全意帮她,和她一起共同面对、共同担当。 连成骏冲她抬了抬下巴,笑问:“你有计划了吗?” 沈荣华不敢说没有,只笑了笑,岔开话题,反问:“谁给你送来的消息?” “万永琎,皇上和内阁今天刚决定,后天才正式下诏,他就告诉我了。” “是琎表叔呀?没想到你和他相熟,我正有事要找他帮忙呢。”因为林氏嫁妆的事,沈荣华给万永琎写了一封信,一直没机会送出去。 “什么事?” 沈荣华翻出给万永琎写的信,紧紧捏在手里,好像至关重要,“你会帮我吗?” “当然。” “我做什么事你都愿意帮我?”沈荣华楚楚可怜,好像很忧伤、很无助。她要让自己这一刻变成最纯洁的白莲花,引连成骏上钩,然后再露出她的狐狸牙。 连成骏坐到她身边,给了她一张灿烂的笑脸,点头说:“愿意。” “和我同生共死你也愿意?”沈荣华问得又爽快又直接,没有半点羞怯。 “我求之不得。”连成骏趁沈荣华发愣,拿过她手里的信。 沈荣华愣愣地看着连成骏,一时不知道该问什么、该说什么了。见连成骏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她心里忽然失落,隐约感觉自己又被带到沟里了。 ------题外话------ 春天来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不许你吃我的豆腐 被他带沟里也不怕,在沟里摸爬滚打,不更有共患难的意思吗?想明白这一点,沈荣华刚衍生出的懊恼也烟消云散,看向连成骏的眼神更为纯良真挚。 连成骏看完沈荣华写给万永琎的信,让红玉准备笔墨纸砚,他也给万永琎写了一封信,同沈荣华的信装到了一起。沈荣华想看看他写的什么,他不同意,就让人把信送走了。沈荣华没多问,她想给连成骏更多信任,这是同生共死的前提。 “你对宇文先生了解多少?”沈荣华一改白莲花的姿态,清亮的目光流露出睿智大气,又冲连成骏不拘小节一笑,问出她最关心的问题。 “什么了解多少?”连成骏一脸迷茫,注视了沈荣华片刻,转向满桌美味佳肴,就流露出精明和贪婪的神色,“你不饿呀?我饿了,我不客气了。” 话音一落,他就急急忙忙拿过碗碟,又拿起筷子在桌子上晃了一圈,落到一盘椒盐青虾上,夹过一只大虾,去壳剥皮,慢条斯理吃起来。看连成骏一开始急慌慌的样子,沈荣华以为他会大块朵颐,乃至风卷残云般猛吃。可一见他吃得那么斯文,沈荣华皱眉咬舌,跟连成骏接触,一不小心,就被他给糊弄了。 看到连成骏吃饭都富有挑逗性,沈荣华定了心、开了胃,想吃饭了。虽说对吃饭的规矩和仪态烂熟于心,可现在她不想守这些做给别人看的规矩。再说,不管她吃的姿势多优美,连成骏都会挑战她,把她比下去。所以,她不想摆谱,菜都不让丫头来夹,就大大方方吃起来,自己动手,吃得有滋有味。 一道鱼香豆腐很对沈荣华的胃口,这道菜的豆腐外酥里嫩,微微有点甜辣口味,无论主菜配菜,入口皆滑嫩爽口。青蛤豆腐汤汁浓色淡,鲜香清口,更得沈荣华喜爱。满桌菜肴,沈荣华只和这一菜一汤奋斗,其它也就是尝了一口。 连成骏看沈荣华只跟豆腐纠缠,其它的菜不管他吃得有多香,好像都不对沈荣华的胃口。他有点纳闷,难道这两道豆腐做成了的菜比清蒸鲈鱼、锦鸡三吃和茶菇老鸭等山珍海味还好吃?他难以控制满心好奇,就夹了一口来吃,没吃出多好的味道。他以为自己嘴里太荤,连喝了几茶,又去夹第二次,被沈荣华瞪了一眼。第二口还是觉得味道一般,他就第三次冲豆腐伸出了筷子,这次落空了。 “不许你吃我的豆腐。”沈荣华忍无可忍,用勺子把他的筷子挡到了一边。 “这、这是你的?”连成骏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用筷子敲了敲装鱼香豆腐的盘子,又很极不自在地朝沈荣华胸部瞄了一眼,双手抚额,吃吃低笑。 “快吃,吃完还有正事要谈呢。”沈荣华当然不知道自己已被连成骏在心里亵渎了,她一边吃饭一边谋划自己的事,没注意连成骏眼神和小动作。 “好,我、我们先吃饭,吃完我再跟你讲宇文先生的事。”连成骏觉得自己占了沈荣华的大便宜,有点不好意思,浅麦色的脸泛出了红晕。他生平占便宜无数,这是第一次感觉过意不去,当然,他以前占便宜跟这次截然不同。 “你没看到我喜欢吃豆腐吗?”沈荣华见连成骏又去夹鱼香豆腐,他很不客气打掉了他的筷子,“不许你吃我的豆腐,不许你吃我的豆腐,不许……” 水姨娘推门进来,听到沈荣华的怒斥声,当即就愣到了门口。看到沈荣华和连成骏对面而坐,没有什么不洁不雅的动作,才极不自在地往里面走。 纵使有前世七年惨痛肮脏的记忆,沈荣华也不知道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看到水姨娘神色古怪,她还以为给宇文先生送信出了差错,赶紧请水姨娘坐下,轻声安慰。又让红玉告知厨房给水姨娘添一些热菜,被水姨娘拦住了。 菜肴摆好之后,他们却临时有事,不能马上吃饭。红玉就让人送来保温的砂锅,放到盘子底下,上面又扣了盘子,沈荣华和连成骏吃饭时才拿开,菜并不凉。 连成骏看到水姨娘似笑非笑,神情怪异,就知道是因为沈荣华怒斥他的话让水姨娘误解了,不禁脸色通红,好像自己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下流事一样,他讪笑几声,说:“我吃好了,出去透透气,一会儿就回来,你们慢用。” 水姨娘看到沈荣华埋头吃鱼香豆腐并喝青蛤豆腐汤,又见连成骏神态很不自然,就知道自己误解了,也知道因她误解弄得连成骏很尴尬。她摇头一笑,轻轻拍了拍沈荣华的头,说:“别只啃豆腐,鲈鱼很鲜,你也尝尝。” 沈荣华点点头,只尝了两小口鲈鱼,就说:“我吃好了。” “那你也出去透透气吧!外面很热闹,为迎接皇上驾到,街上挂满水莲灯。” “好,姨娘慢用。”沈荣华漱口完毕,愣了一下,说:“连大人不让我叫你姨娘,说太难听,还贬低了你的身份,我也不知道该叫你什么,要不我……” 沈荣华很想说“要不我叫你娘”,可话到嘴边,她又说不出口了。尽管在她前世的记忆里,水姨娘对她比林氏还要好,恩情厚比天,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水姨娘怔了一上,微微一笑,说:“叫什么都行,只是称呼,我不在意。” “那我……那好,我、我先出去。” “好,注意你脚上的伤。” “没事,不疼了,我走慢些,不碍事。” 目送沈荣华出去,水姨娘放下筷子,重重叹了一口气。委身沈恺确实情非得已,她充其量是想要一个外室的身份,她不需要沈家姨娘的名分,更不用沈恺养活她。付出这么多,只要沈荣华不象林氏那么糊涂,知道感恩,她也就知足了。 “红玉,一会儿你把姑娘的铺盖用品拿到我房里,你今晚同青玉一起值夜。” “是,掌事。” 走南闯北多年,历经诸多坎坷,这些年也阅人无数,水姨娘坚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她看沈荣华第一眼,就知道沈荣华是聪明人,最知分寸,最重情意,最懂审时夺势。她不要求沈荣华有多么纯良无害,善分辨、通人情就足够了。 满院灯火,夜色含香,身处朦胧之中,感受夜风清凉,亦觉温馨舒畅。 织锦阁的后院不大,却栽种了不少花树,除了一棵洁白的玉兰树,还有杏树、桃树、木槿、腊梅。腊梅花期已过,枝条上布满毛绒绒的叶片,木槿花花期未到,枝桠上挂满舒展的嫩芽。另外,杏花零落,玉兰花开正好,桃花则含苞吐蕊。 沈荣华下楼出来,看到连成骏正站在一棵杏树旁,凝望天际。暗夜的灯火在他的脸上、身上染下缕缕黄晕,他周身透出几分迷离,朦胧且清晰。沈荣华轻手轻脚来到他身后,见他仍举目望天,就拣起几片玉兰花瓣,想扔到他头上。 就在她手里的花瓣飞出之际,连成骏突然转身,他长袍的下摆和衣袖飞舞而起,卷起飘落的杏花花瓣,洒向沈荣华,如一场暮春的花雨扑面而来。亭亭玉立的少女被飘飞的花瓣包围,她张开双臂迎合,俊脸上洋溢的惊喜点亮了仲春夜色。 “真美。”连成骏打量着沉浸在花雨中的沈荣华,目露惊艳,由衷赞叹。 沈荣华接住几片花瓣,又吹飞了,她再次挥舞手臂去接片片落花。笑容在她脸上盛放,本是花容月貌,窈窕佳人,灯花下,姣美更胜春花。 “是这套衣服美吗?”沈荣华故意问衣服,其实她心里期待他夸人。 她这套衣服是水姨娘给她挑的,从用料到做工到样式都是织锦阁最好的。尤其是面料,水黄色的流光锦,可是名门大户高价都买不到面料。水黄色的流光锦就象是晨曦的桔辉或晚霞的光晕洒在水面上,荡漾着层层涟漪。如仙姬一般的女子踏歌而来,在水面上轻盈起舞,而被水光柔柔包裹,又在霎那间散开。 连成骏微微点头,又摇了摇头,眼底充溢促狭的笑容,“我在夸落花真美。” 不解风情。 沈荣华脑海里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没宣之以口,就被自己的心思羞得面红耳赤。连成骏不夸她也好,他说好话,多数时候没好事,不说也罢。有了这样的想法,她就不失落了,被狐狸赞美一句好话,还不知道这狐狸会索取多少呢。 “我替落花谢谢你。”沈荣华开始说好话了,当然,她也为得到与索取。 “落花听得到,不用你代言。”连成骏又恢复了仰头望天的姿势。 沈荣华感到无趣,轻哼一声,凑到连成骏身边,决定直来直去,她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问:“宇文先生到底是什么人?还有我该怎么做?” 连成骏微微一笑,反问:“你对前朝了解多少?” “很少。”沈荣华通诗词歌赋,通琴棋书画,唯独不了解朝代正史。 “你了解不多我就有话说了,走吧!到街上看看,边走边说。”连成骏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条汗巾,自己握一端,另一端丢给沈荣华,“你脚上有伤,我扶你多有不便,拉上你出去溜溜,又安全又新鲜,一举两得,你注意与我保持距离。” 沈荣华瞪了他一眼,但还是接过汗巾,紧紧扯在手上。有这条汗巾,她走起来确实轻松了许多,为了保持距离,她不主动迈一步,都是连成骏在拖她走。两人到了织锦阁门口,就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还有人指指点点看笑话。为了避开众人的议论和询问,连成骏拉着她往人少的地方走,倒也清静。 “说吧!” 连成骏轻咳一声,说:“前朝商业发达,商人地位较高,在庆宗年间达到了巅峰。宇文氏本是锦鳞国的皇族,后来接受了庆宗皇帝的赐封,锦鳞国也成了南日皇朝的属国,宇文先生祖上就是锦鳞皇族被庆宗皇帝赐封的那一支。” “你一下说到前朝了,真是太遥远了,宇文先生叫什么名字?” “他叫宇文溶。”连成骏停下脚步,转向沈荣华,“我说前朝是为了做铺垫。” “我知道,你是想说宇文先生祖上得过前朝皇帝赐封,自是感恩戴德。林楠舅舅是前朝最正统的后裔,宇文先生拥护他是替祖上回报庆宗皇帝的恩泽。” “你很聪明,不过这件事你只说对了一点。” “还有什么?” “真正对宇文先生有恩的人是林阁老和万夫人,他把织锦阁经营得风生水起是回报他们。”连成骏见沈荣华听得入神,微微一笑,说:“当年,林阁老还没有再次高中状元,和万夫人一起带着林楠在中南省经营一家女红铺子,就是最早的织锦阁。有一次,他们到江东省进货,途中救下了宇文先生。那时候,宇文先生也在做布匹衣饰生意,那一次他带家眷返乡,并进了一批货,途中遭遇劫匪。 他的货物家财被洗劫一空,劫匪还杀了他的妻儿老小,他受重伤昏迷才拣了一条命。是林阁老和万夫人救了他,帮他请医治伤,又帮他还了债务。他伤好之后,处理完生意上的事,就去中南省投靠林阁老和万夫人,同万夫人一起经营织锦阁。次年,林阁老再次高中状元,就带万夫人去了京城。林阁老怕有人怀疑林楠的身份,就把他交给了宇文先生。宇文先生颇有生意头脑,很快就把织锦阁做大了。得知林楠是南日皇朝皇族后裔,这些年,宇文先生一直视林楠为主。” 沈荣华听完宇文先生与林阁老夫妇结缘之事,藏在她底的疑问有一些慢慢开解,可又有新的疑问衍生而出,她轻叹一声,喃喃道:“我想见见林楠舅舅。” “去跟燕掌事说,她或许能帮你。” “那你能帮我做什么?”沈荣华挑起眼角,以亲昵的语气问连成骏。 “我不是帮你给万永琎写了一封信吗?” 沈荣华见连成骏面露得意,心中敲起警钟,忙问:“你给琎表叔写了什么?” 连成骏扯了扯汗巾,拉着沈荣华往回走,边走边说:“我告戒他必须帮忙查找你娘守孝期间失去的二十余万两的嫁妆,若万家参与侵吞,让他还回来。我还说若他不尽心帮忙,等你出嫁,就让赔送你二十万两的钱物做嫁妆。” “你……”沈荣华握起粉拳,很想捶连成骏几拳,可她看到连成骏不象是在开玩笑,又问:“你和琎表叔的交情怎么样?他会听你的吗?” “交情还算不错,深不深要看遇到什么事,他在我的狐朋狗友中算比较仗义的一个,也是最精明的一个,舍命的交情没有,出银子他多的是。涉及到他们家的利益,他会不会听我的,我不敢说,等他回了信才知道。” 沈荣华听连成骏的语气不肯定,心里发堵,但她不想影响自己的情绪。争取为林阁老捧灵拈香的机会比追讨林氏的嫁妆更重要,她能分得清主次。 “我接下来该怎么做?”沈荣华嘟着嘴,问话的声音又轻又细。她不知道连成骏会给她什么样的答复,或者会不会答复她,她都想问他一句。 连成骏停住脚步,靠近沈荣华,低声说:“给大长公主写封信,一口咬定带子母锁的锦盒里有五十万两银票,夜半失踪,再找回来之后剩余二十万两。跟大长公主直接说你想给林阁老捧灵拈香,比较你和林越谁更有优势,谁更合适。再给现任内阁首辅俞阁老写封信,除了表明你想给林阁老捧灵拈香,在信中只管骂林家,骂得越痛快淋漓越好。明天我要回京城一趟,把信给你带回去并面呈他们。” “好,谢谢你。”沈荣华突然很想痛哭,但她咬唇强忍。看到连成骏正以充满温情的目光看她,她实在忍不住了,一头扎到连成骏怀里,放声大哭。 连成骏直挺挺站着,两手摞着汗巾,把沈荣华圈在怀里,却不碰她,也不劝她。听到她哭得嗓子都嘶哑了,他才低声说:“男女授受不亲,你让我如何做人。” 沈荣华抬起头,一把推开他,抽泣道:“谁让你把我带到没有墙,也没有树的地方,我想哭,难道你让我趴在地上哭吗?地方都是泥土,多脏呀!” “敢情你把我当成墙或树了。”连成骏问话的声音透出淡淡失落。 “你还不如墙或树呢,你有墙或树结实吗?你趴到墙上或树上哭,它们会说假正经的废话吗?它们会在你没哭够的时候开口打扰你吗?” “墙或树要是能开口,就不是打扰你了,而是要把你吓飞了。”连成骏张开手臂,很温柔很认真地说:“我错了,我不该说废话,你还接着哭吧!” “我才不要。”沈荣华噘起嘴,脸上流露出会心的娇羞,她抬手打开连成骏的手臂,迈开大步就走,她忘记自己脚上有轻伤,刚走几步就摔倒了。 连成骏把她扶起来,轻轻拍掉她衣服上的尘土,看到沈荣华瞪他,才轻叹一声,问:“是让我背你、还是抱你,或者继续拉着你走?” 沈荣华活动了一下脚,并不觉得很疼,只是有点别扭,就说:“你还是拉着我走吧!免得你认为我占你便宜,又用什么授受不亲之类的话教训我。” “好。”连成骏把汗巾绕到沈荣华手上,拉着她慢慢往回走。 一路上,两人一个看天,一直看地,都沉默不语。他们始终保持着固定的距离,脚步一致,动作默契,又一次吸引了诸多好奇的目光。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织锦阁店铺门口,两个人都放慢了脚步,只怨这一段路太近,而时光流逝太快。 “谁不承认他们是俩傻子,我跟谁急。” 看到白泷玛正拿扇子冲他们俩比划,沈荣华粉面飞红,赶紧解开绕在她手腕上的活扣。连成骏收起汗巾,斜了白泷玛一眼,白泷玛立刻就老实了。 “你去哪儿了?” “我中午陪老乌龟他们喝了一顿酒,之后一直陪小五儿,晚上也跟着小五儿蹭吃蹭喝,为了安慰小五儿,我嘴皮子都磨破了。”白泷玛所说的老乌龟就是谨亲王,上午和连成骏分开后,他一直和谨亲王等人混在一起,很快就熟稔了。 “你倒是很仗义。”连成骏的语气里透出强烈的讽刺。 “那当然。”白泷玛不谦逊,也不介意,“老乌龟说你最不仗义,我说你有美人要会,一贯重色轻友,他们都说不和你计较了。我刚到,就看到你牵着美人回来,还以为你要入洞房呢。仔细一看是她,衣服挺漂亮,人差一点,配你也行了。” 沈荣华没出声,蹲下身从树坑里抓起一把泥土,就冲白泷玛拍去。白泷玛正打趣连成骏,听到风声朝他而来,想跳开,被连成骏用剑压住,一把泥土全拍他脑袋上了。白泷玛腻歪得真喊叫,想报复,看到沈荣华正咬牙瞪眼,又退缩了。 “小泼妇,我饶不了你。” “有本事你来,看我不把你埋到树坑里当肥料。”沈荣华叉着腰,高抬下巴挑衅白泷玛,那姿势神态比泼妇更胜一筹,都与沈老太太有一拼了。 水姨娘笑着揽住沈荣华,又吩咐掌柜安顿连成骏和白泷玛等人,就带沈荣华回房了。沈荣华看到水姨娘的卧房里有她的铺盖,紧紧抱住水姨娘的胳膊,心中暖流轻淌。水姨娘含笑感叹,让丫头伺候沈荣华洗漱更衣。 收拾完毕,沈荣华跟水姨娘说了给大长公主和俞阁老写信的事,水姨娘很赞同,并亲自为她研墨。荣华边思虑边在纸上乱划,想了好久,才落笔疾书。这一次,她两世积累了诗词文赋功底发挥了作用,两封信写得洋洋洒洒,情真意挚。 信写好之后,她让水姨娘看了一遍,没发现笔误或不当之处,才让人给连成骏送过去。信未封口,她想让连成骏知道她写了什么,这也是信任的前提。 “我想给林楠舅舅写封信,你能让人帮我给他送去吗?” 水姨娘犹豫片刻,点头说:“你写吧!我来安排。” 沈荣华思量许久,提起笔又不知道该写什么,毕竟她对林楠知之甚少。她犹豫再三,只在信纸下写了一句话:林楠舅舅,我想见你,见面再谈。水姨娘看到她写给林楠的信,皱眉一笑,没说什么,就替她把信封起来,准备安排时间送走。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水姨娘递给沈荣华一杯果茶。 “我在想该怎么称呼你。” 水姨娘笑了笑,说:“在你没有想到更合适我的称呼之前,你就称我为姨娘吧!我不认为你称我为姨娘是贬低我的身份,而是在时时提醒我的身份。” 沈荣华被水姨娘的大肚和大气感染,点头一笑,“姨娘,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问吧!”水姨娘拉着沈荣华坐到临窗大炕上,大有促膝长谈之势。 “姨娘,你为什么给我父亲做外室?” 水姨娘自嘲一笑,反问:“我为什么不能给你父亲做外室?” “姨娘精明能干,秀外慧中,经营染枫阁,又做织锦阁的掌事,都做得有声有色,根本不需要男人养活,何况是我父亲那样的人,你为何自贬身份呢?” “我要说我是被逼无奈,你信吗?” 沈荣华重重点头,又轻叹一声,说:“肯定不是被我父亲逼的。” “你为什么那么肯定?就因为他是你的父亲?” “我肯定姨娘不是被我父亲所逼并不是袒护自己的父亲,而是我相信我父亲的品性。他虽是性子绵软、稀里糊涂,只知风花雪月的人,但决不是坏人。” 水姨娘摇头感叹,“一对歹竹,却生出了一株好笋,难得呀!” 沈荣华心里微微一颤,心里泛起酸楚的隐痛。别说沈老太太被人骂,就是被人碎尸万段,她也只会叫好,会向行凶之人道谢。可水姨娘说是一对歹竹,那就把沈阁老也骂上了,这令她心里很不舒服。现在,她也知道她最亲近最信赖的祖父不象表面看到的那么正直高尚,但若让她面对沈阁老阴暗卑鄙的一面,她会莫名的恐惧。疑团堵在心里难受,若让她面对不想接受的谜底,她会更难受。 “姨娘给我父亲做外室不会是被沈阁老逼的吧?”沈荣华语气淡漠,神态沉静,她有意加重了“沈阁老”这三个字的语气,就是想增加自己面对时的勇气。 水姨娘凝视窗外,脸上充满悲怆与凄凉,沉默了许久,她才幽幽开口,“沈逊、沈恺,还有你娘,那些死了的、活着的人都在逼我。其实我被谁所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一切都不属于我自己,我只是一个必须听话的工具,不敢反驳。” 沈荣华看到水姨娘脸上滚满泪珠,想劝慰,自己也泪流满面了。她知道水姨娘有很多话想说出来,不管那些话在她心中掀起什么样的狂风骤雨,会留下多少断壁残垣,她都要逼自己去听,认真听,这是她要真正面对的第一步。 第一百三十六章 水姨娘道出的诸多秘密 时间在沈荣华与水姨娘彼此沉默中悄然划走,直到宵禁的钟声敲响,水姨娘才擦去脸庞的泪水,面带悲凉的笑容转过身,把沈荣华揽在怀中轻声安慰。水姨娘满腹苦水,悲伤的应该是她,她反过来安慰令沈荣华倍感难受,也倍感温馨。 “姨娘,不管你心里藏了多少窝心事、多少闹心话,你说出来,说出来就舒服了。你要是不愿意跟我说,就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跟树说、跟墙说。”沈荣华擦干眼泪,满眼期待注视水姨娘,她预感水姨娘藏在心里的话就是她想要的谜底。 水姨娘见沈荣华乖巧中透出几分娇憨,悄然冷去的心也被她温热了,她长吸一口气,说:“其实,这些年我也没受过什么苦,比起饱受病痛、贫困和屈辱折磨的人,我很幸运。虽说有时候我身不由己,至少我自由自在做自己喜欢的事。” 沈荣华紧咬嘴唇,不想回忆前世,不想让悲惨的记忆摧毁她现在的幸运,尽管她现在面对诸多威胁和挑战,但她毫不惧怕。无论来自哪里的威胁,她都会全力反抗,接受挑战并最终获胜,这都是她想做的事,她无怨无悔。 “姨娘,跟我说说你的事吧!我想知道。” 水姨娘点点头,说:“好,我说给你听,希望你不会因为我的事影响你的思维和判断。我出身塞北燕家,排行十一,在塞北和漠北也小有名气。因为我出身的家族很特殊,就注定我不可能象别的女子一样安于内宅、相夫教子。” 沈荣华见水姨娘停下来,赶紧追问:“燕家有什么特殊的?我一点也不知道。” “燕家的特殊要追溯到前朝。”水姨娘凝望跳跃的灯火,轻声讲述她引以为荣又颇为沉重的身世,“从古到今,上数几千年,朝廷都以士农工商划分社会等级。前朝商贸发达,经商者比比皆是,但商人的地位并不高。燕家是商户,却是第一个因生意做得好而封王的商户,不只王位世袭罔替,还有唯一的嫡出公主下嫁。那时候,燕氏一族荣光万丈,兴旺了百余年,直到盛月皇朝开国,才败落了。” 前朝逸史记载,南日皇朝中兴之君庆宗皇帝是宫女所出,生母不得皇宠,外祖一族也毫无势力。但他本人却有经天纬地之才,重振朝纲之心,且品性光风霁月。后来被洛氏家族看好,又得燕姓商人相助,这两家成了他夺位的坚实后盾。 这燕姓商人就是燕南洵,当时他对庆宗皇帝倾家相助,庆宗皇帝登基,他被封为逍遥王。从燕南洵上属三代,燕家还是靠肩挑手提贩卖货品的小商贩,慢慢积累资财,到了燕南洵这一代才将生意做大做强,后来又成了挂牌的皇商。但比起名震朝野的几大商业巨头,燕家的实力还是差了很多。就因为这从龙之功,燕家有了世袭王爵,燕南洵的嫡孙又尚了公主,从富到贵,平步青云,被世人仰望。 水姨娘见沈荣华听得很认真,无奈一笑,说:“燕家第一任逍遥王在受封之后就给子孙后代立下了规矩,而且写入每一本族谱。凡燕氏后人,不分男女,无论嫡庶,年过三岁,都要在祠堂面对列祖列宗牌位立誓。誓言就是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要忠于南氏皇族,任凭差谴,赴汤蹈火,慷慨赴死,在所不辞。” “我知道姨娘也是立过誓的。”沈荣华恍然间明白了什么,不禁哀声长叹。 “是呀!我立誓时南氏皇族几乎被屠杀怠尽,燕氏一族被当成前朝余孽通缉。那时候,燕家的祠堂都被拆了,我是捧着虚祖的牌位,在荒山野地里立的誓。” 誓言一旦立下就要永生遵守,哪怕已改朝换代、帝燕南飞,唯有一片忠心不改,一腔热血不冷。燕家祖先和燕氏后人感恩的忠心令人心潮激荡,肃然起敬。 沈荣华紧紧抓住水姨娘的手,咬唇感叹,说:“我知道了,姨娘给我父亲做外室是林楠舅舅逼的,林楠舅舅之所以逼姨娘,是想让我姨娘保护我娘。” 水姨娘注视沈荣华,许久,她微微一笑,“你为什么这么聪明?” “因为——”沈荣华故意拉长声调,她想小卖关子,逗水姨娘一笑,“俗话说十分精神用七分,留下三分与儿孙,这是一句至理名言。姨娘也知道我父母是一对糊涂人,他们那十分精神连三分都没用到,都留给我了,所以我会聪明些。” 如果不是有一个悲苦的前世让她看透了太多,她比林氏更蠢笨。她自幼聪慧多才,美名在外,曾给她招来很多艳羡和嫉妒,天知道这些美名是怎么来的。现在的她聪明也好,狡诈也罢,这是她在前世用血与泪和卑微的生命换来的。 “似乎有些道理。”水姨娘把沈荣华揽到怀里,会心一笑。 沈荣华见水姨娘笑了,暗叹一声,说:“我的外祖父外祖母都是聪明人,他们各自那十分精神都用完了,没留给我娘。所以,我娘先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娇憨少女,经历了父母双亡的打击之后,又成了一个不想问世事的糊涂人。子女本不该言父母之过,何况我娘已与我阴阳相隔。但我知道她容易被人糊弄,肯定做过糊涂事,伤害了姨娘。我想代她向姨娘道个歉,姨娘就别跟死去的人计较了。” 水姨娘摇了摇头,说:“人若只是做下了说一句道歉的话就能得到原谅的错事,我认为没必要道歉,至少是跟我没必要。有些错事不能原谅,甚至会记恨一生一世,道歉无济于事,更没必要说道歉的话。荣华,你就是你,不是林氏,你是一个通人情、知分寸的孩子。所以,你没必要替她向我道歉,我也不会接受。” 至此,沈荣华也明白了,林楠让水姨娘给沈恺做外室,目的是保护林氏。而林氏不知道水姨娘的真正身份,把水姨娘当成勾引沈恺的青楼贱女,自会引发矛盾和冲突。林氏曾给水姨娘造成过什么样的伤害,沈荣华不得而知。但沈荣华又有了新的疑问,林楠想派水姨娘保护林氏,为什么非给沈恺做外室?这不是摆明让林氏和水姨娘水火不容吗?为什么不给她其他身份?难道这其中还有隐情? “让林楠舅舅向你道歉、补偿你,等我见到他就跟他说。现在已不是南氏的天下了,他也不能总以你的主子自居,因为一句誓言,就逼你受尽委屈。”沈荣华开始好奇林楠其人了,林楠能想出这样的办法保护林氏,是他不够聪明,还是另有目的?她想不通这个问题,又不好意思问水姨娘,只好把自己憋在这儿了。 水姨娘拍了拍沈荣华的手,说:“燕家保护你娘一来是受林楠的指派,还有一重原因是报答林阁老的恩情。若不是林阁老多次上书先皇和大长公主,详细剖陈燕家在稳定塞北和漠北的局势,繁荣塞北的经济贸易所起到的巨大作用,而先皇和大长公主认可林阁老的观点,燕家还被当成前朝余孽缉拿呢。当然,林阁老提出的只是他的政治主见,并不是庇护燕家,但这足以让燕氏一族感恩戴德了。” “唉!外祖父是不错,可他把林楠舅舅教养得并不聪明。” “为什么这么说?” “林楠舅舅要是聪明人,怎么会想出让你给我父亲做外室来保护我娘这么蹩脚的主意?”沈荣华不想憋着,实在忍不住,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水姨娘凝视烛光,许久才叹气说:“林楠不是笨人,他这么做情非得已。” “为什么是情非得已?姨娘还是告诉我吧!”沈荣华抱着水姨娘,软磨硬泡。 “荣华,让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认为你的祖父沈逊怎么样?才能、人品、性情等等各方面都包括。” 沈荣华咬着嘴唇沉默良久,问:“都要回答吗?” “你想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 “我祖父,他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皆通,爱读书,也读了很多书,知识很渊博。听说他还是一个好官,清正廉洁,深得民心,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他经常教导儿孙为家国、为社稷鞠躬尽瘁,对家风也……” “荣华,你不觉得你越说语气越牵强吗?”水姨娘打断沈荣华的话,摇头敛眉,“你对把你带在身边教养多年的祖父评价如此笼统,有些话说得很勉强,是什么原因,你心里很清楚。你不愿意评说你祖父,是因为你没有理直气壮谈起他的勇气。哼哼,沈逊自己都立身不正,拿什么教导儿孙?拿他那些不敢见光的心术吗?你看看他那几个儿子,包括你父亲,哪个是有出息、有担当的?” 面对水姨娘的实话实说,沈荣华无言以对,只能一声声叹息。沈家这四兄弟中,沈慷和沈惟提不起来,要多龌龊有多龌龊,沈恺品质不错,心性却不强。比起几个兄弟,沈恒各方面都不错,却是自扫门前雪的性子,胸怀太过狭隘了。 水姨娘冷哼一声,又说:“就看沈慷等人做的这些事,沈逊若在天有灵,也该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了。沈逊死得太快了,也死得太突然了,要不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呢。至少,我想杀了他,代表燕家,林楠更想杀他。” 听到水姨娘这句话,沈荣华的心如同被一只重捶敲下,猛然下沉。水姨娘和林楠等人恨沈阁老,她并不觉得奇怪,沈阁老主张铲除前朝余孽,不留后患,这是他的政治见解。令沈荣华感到震撼的是水姨娘说沈阁老死得太快了,太突然了。 九月初九是沈荣华的生日,林氏每到这一天都会大哭一场,她想自己夭折的儿子,也没心情给沈荣华过生日,沈荣华的生日都是沈阁老给她安排。 去年九月初九是沈荣华满十二岁的生日,沈阁老说她长大了,要给她把生日过得隆重一些,就让府里上下提早准备。去年过完中秋节,她就陪沈阁老到篱园居住了。刚进九月,沈阁老就病了,请揽月庵的医尼医治,医尼说他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偶感风寒。九月初六,他们回到府里,沈阁老的身体慢慢好转,只是在服药调养。九月初九她过生日,又过了三天,沈阁老就去世了。 确实是太快了,太突然了,今晚之前,她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姨娘,偶感风寒引起发热会死人吗?” “或许会吧!”水姨娘顿了顿,问:“沈逊只是偶感风寒吗?” 沈荣华的心突然一颤,忙摇头说:“我、我不知道。” 水姨娘注视了她片刻,问:“你知道沈逊通医术吗?” “不知道。”这个沈荣华是真的不知道,沈阁老没教过她医药知识。 “风寒发热是很常见的小病儿,连药房的学徒都能开出几副药来,沈阁老通医术,能让风寒要了他自己的命吗?除非他不想活了,你觉得他会轻生吗?” 沈荣华掐着自己的前额摇了摇头,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看沈阁老给五皇子留下的东西和消息,沈荣华总觉得差了些什么。现在她明白了,那是沈阁老没有把事情做完,没做完的原因就是他死得太快、太突然了。 “那天,我正在花园调琴,听说他突然病重,我急匆匆赶过去,就听说他去世了,特别快。随后,祖母就让人把我关进了柴房,说是因我把他累坏了,他才会过世。紧接着就发生了许多事,直到今晚姨娘提起,我才开始想这个问题。” 前世今生,沈荣华都没想过沈阁老短短几天就去世了有什么问题。今晚,水姨娘一语惊醒梦中人,她仔细一想,才觉得有很多地方不对劲。暴死也正常,可沈阁老通医术、善保养,身体一向很好,说他得暴病去世就不正常了。 “姨娘,医者给病人诊治开药不都有处方吗?” 水姨娘点点头,说:“津州城凡给沈逊看过病的大夫我都查过了,没有可疑之处。揽月庵守卫森严,我也不认识揽月庵的医尼,拿不到处方。” “姨娘怀疑什么?发现了什么?” 难道沈阁老是被人谋害而死?沈荣华想到这个问题,就觉得不可思议。若沈阁老的死可疑,沈慷等人就没发现端倪?水姨娘能想到的问题他们想不到吗? “我没发现什么,只是瞎想,我认为沈逊死得太早,还没让世人看清他的真面目就死了,真是可惜了。”水姨娘冷哼一声,“算了,我们还是说些别的吧!” 沈荣华点点头,靠在水姨娘肩上,陷入沉默。沈阁老的死就是有再多的可疑之处,她也不想现在就着手调查,一来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二来不到万不得已,她真的不想再翻那笔旧账,因为那是她惨痛记忆的开端。 “姨娘,我们说什么?”沈荣华枕在水姨娘肩上,轻声问。 “你想听什么?”水姨娘拢着沈荣华的头发,目光温柔,满心充溢暖意。之前,她真没想过沈荣华会跟她这么亲昵,就算沈荣华不象林氏那么厌恶她,也该排斥她才对。几经接触,她确定沈荣华不是虚情假意,也就乐意接受了。 “就说林楠舅舅吧!”沈荣华拿过一只迎枕,让水姨娘靠在身后,她则卷着绒毯面向水姨娘侧躺,说:“听我娘说她从小到大就见过林楠舅舅两次,还都是小时候。我娘还说我外祖父外祖母的葬礼他都没参加,那时候他在哪里?有什么事情比送养父母最后一程还重要?这些年,他也一直没露过面。” “他那时候在牢里,京城关押叛贼重犯的天牢,他想送林阁老夫妇一程也身不由己。他知道林阁老被刺而死,却不知道万夫人也这么快辞世了,不能代他们照顾你娘,他也很愧疚。直到当今皇上登基,他才被放出来,关了将近三年。” “他为什么坐牢?” 水姨娘叹了口气,说:“当年,朝廷虽然不再缉拿前朝余孽,但对南氏皇族的后人也很严苛,警惕性极高。林阁老为了保护他,把他交给宇文先生照顾,这些年都不让他来京城。听说林阁老因被前朝余孽牵连而遭贬斥,他不顾宇文先生阻拦来到京城,调查是谁在陷害林阁老。他刚查出弹劾林阁老最为激烈的两个御史的底细,林阁老在赴任途中被杀的消息就传来了。他一怒之下,就以最阴毒的手法杀了那两个御史,然后沈阁老就设计抓住了他,把他关进了天牢。” 沈荣华想了想,又问:“他从天牢出来之后为什么没见我娘?他去了哪里?” “哼哼!都是让沈逊这只老狐狸逼的。”水姨娘恨恨咬牙,稍稍平静之后,才说:“当时,同林楠一起被抓的有十几个人,都是林楠的朋友和忠于南氏皇族的人。天牢里还有十几个前朝余孽,其中就有我的大哥,被关了很多年了,也是沈逊设圈套抓的。当时正值先皇晚年,大长公主在西北边境,沈逊一人独大,朝堂一片混乱。沈逊要否定林阁老的政治主张,就拿前朝余孽开刀,想把这些人都铲除掉,被已是太子的当今皇上拦住了,两人还因此闹得很不愉快。” “当今皇上为什么会阻拦?” 沈阁老是当今皇上的授业恩师,这十几年一直倍受信任和荣宠。当今皇上母族势力微弱,生母也不得宠,是最不起眼的皇子。若没有沈阁老支持,当今皇上也不可能在众皇子夺嫡中胜出。当然,那时候的当今皇上已被大长公主认可了。 若当时沈阁老一人独大,当今皇上应该不会违背他的意思,阻止他屠杀林楠等人。毕竟那时候先皇还在,当今皇上还没登基,其他皇子还有机会。 水姨娘漂亮的嘴角挑起讥讽,哼笑说:“当今皇上还是皇子时,与林楠有些交情,当时,他也不知道林楠的身份。后来,呵呵,两人因某些事割袍断义了。” “他们因什么事情割袍断义了?”沈荣华觉得这个话题很新鲜,赶紧追问。 “等见到你的林楠舅舅,你再问他吧!”水姨娘撇了撇嘴,轻哼冷笑,“看他是否好意思提当年的事,面对你这个晚辈的询问,看他有没有脸回答。” 沈荣华听出水姨娘语气中浓浓的酸意,就意识到林楠和当今皇上割袍断义大有*。这一类话题还是不问为好,免得触动了别人的痛处,让自己也不舒服。 “这么严重?那我还是不问了。” 水姨娘轻哼摇头,脸上流露出落寞与凄凉,“你问也行,不问也可,那件事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说不定你的林楠舅舅憋了这些年,还想找个人倾诉呢。” “嘿嘿,那就让他跟墙说、跟树说、跟空房子说,要不就憋着。” “憋死他算了。”水姨娘抓住沈荣华的手,慢慢揉摸,笑得灿烂而快意。 沈荣华躺在水姨娘腿上,蹭了几下,喃喃道:“姨娘,咱们又跑题了。” “无事闲聊就是天马行空,说到哪儿算哪儿,刚才说什么,我一笑就忘记了。” “说到林楠舅舅还有一些人被关进天牢了。” 水姨娘点点头,沉思片刻,说:“当今皇上登基之后,就把林楠放了,让他远离盛月皇朝领土,今生两人不再见。林楠同意了,但也有条件,他说只要皇上肯放了天牢里的前朝余孽,他保证南氏皇族及其后人决不在盛月皇朝的国土上起义生事。皇上想答应,沈逊却强硬阻止,几方僵持不下。这时,就有人给林楠支招,让他用重金贿赂沈逊。沈逊为官多年,为了往上爬,一直很清廉,以致家无余财。林楠为了保住那些人,不得不向沈逊低头,就给沈逊送了五万两银子。” 沈荣华的心一阵颤栗,好在之前看透了一些事,否则她绝不会相信水姨娘的话。沈阁老想保住一世清名,若这些事传出去,他死也不会安生了。 水姨娘看出沈荣华的心思,冷哼一声,继续说:“没想到沈逊嫌五万两银子太少,跟林楠直言林家豪富,流露出觊觎林阁老的家财之心。当时林楠手里没有现银了,沈逊就暗示要林家的产业,林楠无奈,就把多宝斋送给了他。” “多宝斋是林楠舅舅给、给沈阁老的?怎么……” 得知经营珠宝首饰的多宝斋是万夫人创下的产业,沈荣华托人多方打听,才知道多宝斋现在是当今皇上名下的私产,怎么会是林楠给沈阁老的产业呢? “沈逊收下五万两银子和多宝斋的契约,随后又拿关在天牢里的几十个前朝余孽的性命为交换条件,逼林楠以林阁老夫妇的亡灵发下重誓。” “什么重誓?”沈荣华脸色苍白,连牙齿都在轻颤。 “林楠在有生之年不得再蹋入盛月皇朝国土半步,不得与林氏见面,更不能干涉林氏的事。若林楠有违誓言,林阁老夫妇在天之灵不能安息,并永世不得超生。林楠按沈逊的意思发了誓,沈逊就不再阻止皇上释放林楠等前朝余孽了。最可笑的是那个给林楠支招的人又跟皇上说沈逊向林楠索贿,皇上很不高兴,话里话外点拨沈逊。沈逊无奈,只好把多宝斋的契约送给了皇上,自己只收了五万两银子。这件事也就平息了,快二十年了,林楠真的半步也没踏入盛月皇朝的领土。” 沈荣华腾得一下坐起来,端起茶盏猛喝了几口茶,又重重放下茶盏,面色才平静了一些,又高声说:“沈逊已经死了,死了,林楠舅舅的誓言已经废了。” 水姨娘怔了一下,赶紧把沈荣华搂到怀里,拍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沈荣华实在忍耐不住,放声大哭,连在外间值夜的丫头都惊动了,跑进来询问。水姨娘打发走丫头,并没有劝阻沈荣华,只紧紧搂着她,让哭个痛快。 原来多宝斋是这样到了当今皇上手里,这等秘事想必也没几个人知道。林氏守孝五年,守丢了二十多万两的财物产业,一点都不奇怪了。没让林氏守丢了性命,把几三十多万两的家财都据为己有,他那位高风亮节的祖父也算厚道了。 “姨娘,我想见林楠舅舅,我写信让他来,本来就是被逼发誓,现在沈阁老死了,跟死人的誓言还有什么必要遵守?我要见他,我要让他为我娘还有晨哥儿报仇。”沈荣华擦干眼泪,从水姨娘怀里挣脱出来,抓起绝笔就要写信。 水姨娘犹豫再三,见沈荣华一脸期待,才轻轻点了点头。林楠派她来保护林氏,这些年她不想让林楠担心,总是报喜不报忧。林氏母子被赶出沈家,又被杀害的事她都隐瞒了。若把这些都告诉林楠,还不知道会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呢? 第一百三十七章 林氏与水姨娘的生死恩怨 得知沈阁老拿几十条人命为交换条件,逼林楠以林阁老夫妇的亡灵发誓,沈荣华痛心悲怆,大哭了一场,哭得心累身累。水姨娘让丫头伺候她们梳洗后,两人就到床上躺着。因为刚才说了太多的话,两人都没有睡意,却又彼此沉默无声。 “姨娘,你是不是特别恨我娘?”沈荣华打破沉默,轻声询问。 “是。”哭了许久,又说了这么多话,水姨娘很累,但回答却坚定而干脆。 “姨娘,你恨我吗?”沈荣华的声音低沉而幽咽,饱含太多无奈和凄凉。重生归来,她太想报答水姨娘的深恩厚义,最好能跟水姨娘成为亲密无间的母女和朋友。可今晚一番攀谈,她感觉有太多隔阂横在她们中间,一时难以拨除。 “我为什么要恨你?” “因为我是我娘生的。”沈荣华本想说母债女还,又怕水姨娘嗔怪她太生分。 “荣华,你年纪还小,不该卷入长辈恩怨。”水姨娘帮她盖好被子,摇头长叹,说:“还是那句话,你是你,你娘是你娘,你是她生的,但没必要替她承担罪责。宇文先生说你很象万夫人,甚至比万夫人还聪明早慧,这实属难得。” 宇文先生已年近七旬,由不得他不服老,而且他也心生退意了。他左选右选这些年,也没选到合适的接班人,他看好沈荣华,可惜沈荣华年纪还太少。要想接替他肩上的担子,光聪慧善谋还不行,还要坚韧,要有足够的勇气和担当。 聪明早慧,沈荣华听到这四个字,身和心都不由剧烈一颤。一句夸赞的话听到她耳朵里,她都觉得是莫大的讽刺,如无数针芒刺痛她的心。她现在常想若没有前生的惨痛记忆,她的生命轨迹会息么样?或许还不如林氏。前世的她受了那么多罪,最终悲苦惨死,连皮囊都献给了迎春花,那一年,她还不到十九岁。 水姨娘爽朗大气,恩怨分明,不会因为痛恨林氏就牵怒她,这是沈荣华最佩服也自愧不如的一点。若世人都象水姨娘,这世间就没有那么多仇怨与黑暗了。 “姨娘,你想过要报复我娘吗?”沈荣华问话的语气充满试探的意味,又怕水姨娘给她最真实而直接的答案。她不知道林氏曾对水姨娘做过什么,象水姨娘这么明白事理且大肚大气的人都恨透了林氏,可能林氏确实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我已经报复她了。”水姨娘语气肯定,没有半点想掩饰的意思。 “你怎么报复她的?”沈荣华腾得一下坐起来,以不可置信的目光注视水姨娘,暗夜里,她的双眸尤其明亮。冤怨相报、你来我往本是应该,她提醒自己这么想。可一时之间,出于本能反应,她还是萌生出维护林氏之心。 随后,她又觉得自己太过冲动,在判断是非之前,她应该先弄清林氏和水姨娘之间的恩怨。水姨娘说起林氏,心情沉重,怨气极重,她们之间决不是争风吃醋那么简单。再说,沈恺在水姨娘心里毫无地位,根本没有让水姨娘吃醋的前提。 “夜深风凉,快躺下,当然感染风寒,躺好了我跟你说。”水姨娘的语气极轻极淡,任谁都能看得出她隐去了太重的悲哀,看似不在乎,却让人心疼。 沈荣华很听话,乖乖躺在水姨娘身边,拉着水姨娘的手说:“姨娘,我太造次了,姨娘别伤心,说实话,我跟我娘都没这么亲近,从没在同一张床上睡过觉。” 水姨娘长叹道:“你这怎么能算造次呢?听说我报复了你娘,你激动才是正常反映,毕竟你和她骨肉情深。有人伤害或是报复你娘,你都无动于衷,那你就不只是无情冷血,更没有人性,你想想,谁喜欢跟一个没有人性的相处呢?” “姨娘,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沈荣华握紧水姨娘的手,轻声哽咽饮泣。 沈荣华没再追问水姨娘是怎么报复林氏的,林氏已经死了,而且背着淫污的罪名死得很惨。是谁谋害了林氏母子,她问过几次,连成骏和水姨娘都没跟她多说。她不想再问林氏和水姨娘之间的仇怨,怕这个话题有她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 刚才,水姨娘说她已报复了林氏,难道是她杀了林氏母子?这个念头从沈脑海里闪现,当即就被嗤之以鼻,水姨娘不会做那种事,这一点沈荣华敢肯定。 “快别哭了,都过三更了,快睡吧!” “我睡不着,我想跟姨娘说话,姨娘要是困了,就先眯一会儿。”沈荣华心累身累,却毫无睡意,今晚跟水姨娘一番攀谈,她很到了太多信息,要慢慢消化。 “我也不困。”水姨娘被沈荣华挑动心弦,脑海思潮荡漾,又要一夜无眠了。 “姨娘,我们说话吧!” “你想说什么?” 沈荣华想了想,说:“我娘和晨哥儿都去了,我以后肯定在外面住的时候更多,沈家也没人敢欺负我了。姨娘的任务完成了,没必要跟我爹耗着,耽误大好青春了。我爹那人不怎么靠谱,沈家又是那么一个烂摊子,你还是极早抽身为好。” “呵呵,我都快四十岁了,哪里还有大好的青春?” “姨娘看上去也就是二十几岁,根本不象年过三旬的人。最主要的是姨娘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浑身就散发出一种很年轻的气息,就显得年轻了。再说,不管姨娘年纪多大,摆脱了我爹,找一个靠得住的人,再过几十年不是更好吗?” 水姨娘赶紧摇头,说:“荣华,你还小,许多事情你还不明白。” 她现在还不满十三岁,年纪确实不大,若是被家人疼爱的孩子,现在正是无忧无虑的好年华。可她不一样,林氏在时,给了她花不完的银子,穿戴不尽的首饰,却不疼她。何况她还有一个前世,惨痛的七年还不能让她脱胎换骨般长大吗? “我怎么不明白?我明白好多事。” “那你说说你都明白什么?” 沈荣华抱住水姨娘一只胳膊,撒娇道:“我知道姨娘喜欢林楠舅舅。” “啊?”这回轮到水姨娘一下子坐起来了,她坐直身体,有些不自在地注视了沈荣华片刻,又躺下,低声说:“我那时候太小了,不懂事,一时糊涂,唉!” “为什么说自己不懂事?喜欢就喜欢,怕什么?”沈荣华说话的语气大方而直接,此时,她不仅把水姨娘当成长辈,更当成了无话不说的好闺蜜。 也就是从今夜开始,沈荣华才对男女之情有了朦胧了认识,那种新奇的感觉令她很激动。从水姨娘说话的神态语气和字里行间的意思,她听出水姨娘喜欢林楠,没想到竟然猜对了。姨娘默认了她的猜测,这令她大受鼓舞,很兴奋。 前世,她是温婉端庄,贞静贤淑的大家闺秀,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会对任何一个男子有喜欢的意思。杜昶是沈阁老为她挑的夫婿,见过几次,她见杜昶颇有才华、一表人才、温文尔雅,觉得很不错,她当时也不明白那是不是喜欢。后来,她见识了杜昶心术阴鸷邪恶,人更是心狠手毒,对他只剩怨恨了。 没有让她一直喜欢的人是她前世的遗憾,没有喜欢她的人更是她的悲哀。 “你还小,许多事不明白,喜欢一个人是要付出代价的。”水姨娘连叹几口气,陷入回忆中,她明亮的眼眸注视窗外,好像暗夜的灯火,令人心醉且向往。 “嘿嘿,我猜对了,林楠舅舅真有福气。”沈荣华很兴奋,更无睡意了。 水姨娘笑了笑,问:“你知道你为什么会猜对吗?” “我聪明呗!” “错,你有同感。”水姨娘在沈荣华脸上划拉几下,看她是不是脸热心跳了。 “我……”沈荣华自是明白水姨娘的意思,赶紧拿开她的手,无话可说了。 “喜欢就是喜欢,怕什么?这不是你刚才说的话吗?”水姨娘看到沈荣华羞涩转头,会意一笑,说:“别看他平时花招百出,阴损乖滑,他本性不错,为人也很仗义。只是他比你大了几岁,好像是六岁,急着成亲恐怕不行,怎么也……” “姨娘,你怎么说起来没完了?我不理你了,我要睡觉。”沈荣华被说中了心事,赶紧滚到一边,捂着脸趴在床上,眼角眉梢流露出满满的笑意。心事被水姨娘一语道破,沈荣华忽然很想见连成骏,想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思。 “时候不早,睡吧!” 沉默了大概一刻钟,沈荣华又转向水姨娘,轻声问:“姨娘,有人喜欢你吗?” “你怎么还没睡呀?” “我不想睡,姨娘也没睡了,跟我说话吧!明天日上三杆再起床。” 水姨娘叹了口气,“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有人喜欢你吗?你对他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想问问姨娘。”沈荣华想起萧彤、想起白泷玛,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觉。尤其是萧彤,不善于隐藏,以至于沈荣华不敢看他的眼睛。 沈荣华沉浸在自己的感觉中,细细回忆,品味那种涩涩的温馨与甜蜜。当她觉察到水姨娘再流泪饮泣,转头一摸,才发现水姨娘的泪水已浸透的枕头。 “姨娘,你怎么了?姨娘,我说错话了吗?”沈荣华抱住水姨娘,忍不住哽咽。水姨娘是坚强大气的人,能让她哭成泪人,显然是触动了她敏感脆弱的心弦。 哭累了,水姨娘卷着被子坐起来,凝望黑漆漆的窗外,明眸如水一般透澈清凉。沈荣华往水姨娘腰后塞了一个迎枕,也卷起被子陪她坐着注视窗外。 许久,水姨娘才止住哭泣,才叹一声,问:“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恨你娘吗?” 沈荣华想知道,又想回避,心里很矛盾,但还是点了点头。不管事实和真相有多么沉重,她都要面对,能承受的事情多了,她的心也就长大了。 水姨娘长吸一口气,说:“林楠和他的朋友、随从、部下从天牢出来,就离开了盛月皇朝的领土,到东海一座小岛落脚。这座小岛叫东兴岛,在前朝原是锦鳞国的领土,锦鳞国灭亡之后就荒芜了。沈逊做了内阁首辅,一改林阁老的政治主张,加大对前朝余孽的打压力度。林楠要遵守誓言,又怕一不小心让沈逊抓住把柄,给他的朋友及部下招来横祸,就暂时销声匿迹了。他在这座小岛上积聚积聚力量,谋划将来,遥控各地生意,倒也过得很平静,只是不放心你娘。自林阁老夫妇去世之后,你娘最听沈逊的话,林楠怕她被沈逊害了。” 林氏确实最听沈逊的话,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会跟沈逊说,让沈逊替她出主意。受林氏影响,沈荣华也把沈逊的话奉为天条,就听成了她前世那副德性。林楠和沈逊结下不解之仇,沈逊操控林氏,林氏就是他对付林楠的王牌。林楠就是为林氏费多少心思,遭遇过什么,林氏都不知道,反而埋怨林楠无情无义。 水姨娘又说:“自燕氏一族摘掉前朝余孽的帽子,就在漠北和塞北经营,与各国贸易,利用燕氏一族原有的基础,开辟商路,短短十几年,就开出一片全新天地,燕家又成了塞北及漠北商业巨头。我大哥同林楠等人一起从天牢放出来,京城阔别,回到塞北。沈逊怕燕家报复,颁下诸多严苛的政令针对燕家,可惜鞭长莫及,又派人暗示燕家可以用银子买平安,被燕氏一族众人嗤之以鼻。一来二往,沈逊恨透了燕家,燕家只在北部几国经营,沈逊也就无计可施了。” 沈荣华突然感觉很可笑,不只自己可笑,她最亲近信赖的祖父更可笑。重生之后,她恨透沈慷等人,也一直在想沈慷的品性那么龌龊不堪,又与沈老太太的彪悍直接不同,究竟随谁。现在,她找到答案了,这答案足以让她苦笑几天了。 “安定了两年,我大哥就带我们几兄妹去东兴岛拜见旧主,那是我第一次见林楠。林楠很有王者的风范和气度,跟我以前见的男子大不相同,我……” “我知道了。”沈荣华坏坏一笑,低声说:“在姨娘见林楠舅舅之前,就有一个喜欢姨娘的人,然后姨娘就喜欢上了林楠舅舅,辜负了那个人,真混乱哪!” “你这小鬼头。”水姨娘在沈荣华的嫩脸上轻轻掐了一把。 “后来呢?” 水姨娘平静下来,语气依旧幽沉,“后来我大哥回了塞北,把下我和我的八姐、十哥和十三弟留在东兴岛,让我们在林楠身边听候差谴。在他身边呆了一年,跟宇文先生学了很多东西,也跟他相处很好。后来,八姐、九哥和十三弟都回了塞北,我就在江东的染枫阁做了掌事,就是为了能与他经常见面。” “姨娘那时候就是江东染枫阁的掌事了?也就是十几岁吧?”沈荣华的语气里充满羡慕与钦佩,女子不关在内宅,也会有一番作为,又何必自我局限? “十七岁,我比你娘小一岁。” 沈荣华点点头,晃了晃水姨娘的手臂,“姨娘,你还接着说,说那个人。” 水姨娘摇摇头,“他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死了?他怎么会死呢?该不是我娘害的吧?是不是沈阁老让我娘害他的?”沈荣华以一种试探的语气询问,期待水姨娘的否定的回答。 “我与他十年未见了,谁知道他是生是死,他不出现,我就当他死了。”水姨娘唉声长叹,思绪又从到了遥远的从前。一个是她喜欢、让她有梦却不能与他相守一世的人,一个是痴恋她多年、愿意为她付出一切、想给一份安稳生活的人。 若无相欠,何必相见?不管谁欠了谁的,她都希望他们此生安康喜乐。 沈荣华拍了拍胸口,说:“原来他没死呀!真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我要替我娘负罪一世呢。姨娘,别说林楠舅舅,说那个人,给我压压惊。” “你这小鬼头,真是。”水姨娘把沈荣华抱在怀里,破泣为笑。 “说呀说呀!” 水姨娘轻叹说:“他叫陆幽,自幼父母双亡,由燕家一个忠仆抚养到五岁,就送到山里学武了。听那忠仆说,陆幽的父母都是杀手,生下陆幽三天,他们就都被人杀了。陆幽在山里呆了十一年,不知出了什么事,就提前回来投靠他的养父。那时候燕家的生意蒸蒸日上,正是用人之际,他就留在我身边做了护卫。朝夕相处两年,我去了江东,他留在了漠北。听说我要留在江东,就找来了,问我怎么打算,我跟他说我心有所属,他说他会等我一世,直到我回心转意。” “两个杀手生的孩子肯定很厉害吧?真想见识见识。” 水姨娘没回答沈荣华的问题,接着说:“过了两年,你娘出孝了,要嫁到沈家去,林楠就想让我去保护你娘。他同我几位兄长商量许久,就给我伪造了一重青楼女子的身份,让我勾引沈恺。我不答应,我大哥就拿出燕家族谱,让我看自己三岁就发下的誓言,我无可奈何,只好答应了。与其说他们让我给沈恺做外室保护你娘,还不如说他们是想利用我腻歪沈逊。沈逊年轻时曾上书圣贤皇太后和大长公主,要废除男人一妻多妾制,被内阁否了。没想到沈逊娶妻不到半年,就纳了妾,没少被人揪住话柄嘲讽,他儿子再纳个外室,就更让人笑话了。” 沈荣华皱眉摇头,直到现在她也想不明白林楠和水姨娘的兄长想出的是什么糊涂主意。为了保护林氏,让水姨娘给沈恺做外室就很牵强,要是还想以此腻歪沈逊,这招术太低级了。杀敌五百,自损一千,不管表面怎么样,实际上还是惨败。也许在林楠看来,水姨娘只是仆从,她的性命属于主子,她的幸福也是主子给予的。所以,为了保护林氏,顺便让沈逊膈应,牺牲水姨娘根本不算什么。 水姨娘见沈荣华陷入沉思,没等她问,又说:“林楠有他喜欢的人,即使那人已成了别人的妻,他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意。我也知道他跟我就算不是逢场作戏,也不可能娶我为妻,我心灰意冷,就听从他们的安排,成了青楼女子,接着又成了沈恺的外室。给沈恺做了两年外室,觉得他品性不错,又颇有才华,就把他当成知心玩伴,相处得还不错。你娘嫁到沈家两年,有沈阁老在,沈老太太等人只是小打小闹欺负她,除了你的同胞哥哥夭折,也没发生什么大事。 我除了每天跟安插在沈家的内钱打探消息,再把你娘平安的消息送到东兴岛,也没做什么,但仍被沈逊怀疑了。他派人到处调查我,没发现什么,很不甘心,亲自召见我,威逼利诱让我承认自己是奸细,被我反将了一军。接下来他又让沈家大太太、三太太来拐弯抹脚打探我的底细,责令沈恺不许再登我的门边。” 得知水姨娘的经历和遭遇,沈荣华不由气闷心痛,却又不知该怨谁。好在她那个不着调的爹不是很糟糕,也是有情有义之人,还能让水姨娘心理平衡一些。 “姨娘,是不是我娘受沈逊指使、打骂侮辱你了?我娘本是个没脾气的糊涂人,你千万别和她计较。”沈荣华已做好的最坏的心理准备,仍心跳如击鼓。 水姨娘摇了摇头,沉声说:“我怀孕了。” “啊?我娘……”沈荣华很惊讶地看着一脸沉痛的水姨娘,心中风起云涌,她已想到林氏对水姨娘做了什么,但她真的不敢相信,她一直认为林氏很善良。 林阁老夫妇逝世,林氏从父母的掌上明珠变成孤苦无依的少女。她经受了太多打击,性子变得很沉闷,凡事也懒怠较真,就是想稀里糊涂过日子。沈逊总教导林氏要做一个合格的嫡母,在沈荣华的记忆里,林氏对万姨娘所出的子女不次于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舍得给他们花银子,为什么偏偏容不下水姨娘的孩子呢? “沈逊严禁沈恺再来找我,派人在我的住所监视盯梢,还想尽办法收买伺候我的人。他花样百出,也没查探到我的实际身份,就消停了。平静了几个月,就在我怀孕六个半月时,一天下午,沈逊带着你娘还有一堆下人闯进我的家。沈逊告戒你娘要做好一房主母就不能心慈手软,就出去了。我的下人被沈逊带去的人制服了,任我拼死反抗,跪地哭求,你娘还是亲手将红花水灌进了我嘴里。血从我两腿间流出来时,我看到她得意洋洋去向沈逊报喜,那时我真想杀了她。” 如晴天霹雳在头顶炸响,震得沈荣华心神欲摧。即使她在前生没怀过孕,她也能体尝那种刻苦铭心的痛,林氏是生过孩子的人,为什么不能由己及人? 沈荣华紧紧抓住床栏,手指咯咯作响,她仍觉得没有力度,感觉不到半点疼痛。接着,她又用自己的头狠狠撞墙,倒把水姨娘吓了一跳,赶紧抱住了她。她与水姨娘抱头痛哭,额头上传来钻心的疼痛,她才觉得自己心里好受了一些。 林氏视沈逊为依仗,最听沈逊的话,沈逊让她做一个称职的当家主母,她就充当了屠杀水姨娘骨肉的刽子手。林氏最终走到身死异乡的一步,确实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而林氏只是咎由自取,她活该。 “姨娘没跟她说这孩子不是我父亲的吗?”沈荣华哭了许久,才问出这句话。 “说了,说了许多遍,我向她保证,我发誓只要她放过我的孩子,我马上离开京城,再也不会回来。她受沈逊指使蛊惑,要对付的人是我,不管孩子是谁的,她都会要了孩子的命。她这么做是为了重创我,因为我让沈逊很没面子,坏了沈家的名声。”水姨娘双手掩面痛哭了良久,突然感觉哪里不对劲,她忙抓住沈荣华的手,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孩子不是你父亲的?” 沈荣华咬唇叹气,“你这么痛恨蔑视沈逊,会让自己怀上沈家的血脉吗?” 水姨娘掩面长叹几声,说:“陆幽得知此事,磨刀开剑,立誓要杀尽沈家满门,被我拼死拦住了。他要带我走,我不答应,他一气之下就离开了,到现在十年了,杳无音讯。要是我的孩子还在,也十岁了,比晨哥儿还大一岁,也是个男孩。我眼睁睁看着他离开我的身体,眼睁睁看着他变得冰冷,我……呜呜……” “姨娘,别哭了,姨娘,我娘她……”沈荣华抖开被子跳下床,跪到水姨娘床前,抽泣说:“要是姨娘不嫌弃,从今以后就把我当成亲生女儿,我也把姨娘当亲娘。姨娘要是觉得憋屈,就把我当成我娘,我愿意替她赎罪,赎一辈子。” 一个无辜的生命被谋害就成了横在水姨娘和林氏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沈荣华也知道她解不开她们之间的生死恩怨,她只能用最具温情的方法去化解。 第一百三十八章 好美好媚好尊贵的男子哟 直到现在,沈荣华只知道林氏母子死了,怎么死的她不清楚,连成骏和水姨娘都没有正面告诉她。但她知道即使没有冤怨相报,冥冥之中,总是人在做、天在看。林氏在临死之前有没有后悔自己曾对水姨娘腹中的孩子下毒手?这个问题的答案也随逝者长眠了,而怨恨会永远留在活着的人心里,时时如钝刀割磨。 林氏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娇娇女,自幼有父母为她遮风挡雨,娇惯得她不知天高地厚、不通人情事故,更没有独立担当的勇气和智慧。父母死后,她就把沈逊当成唯一可以信赖的人,言听计从,按沈逊的要求去做。结果,她就成一个自认聪明的糊涂人,成了别人的帮凶和刽子手尚不自知。 “姨娘,不管怎样,她都是生我养我的亲娘,请接受我为她赎罪。” 水姨娘拉起沈荣华,说:“荣华,你不用替她赎罪,虽说她是你娘,但你是你,她是她。再说,我已经报复她了,事到如今,我不防对你实言相告。我若是尽到保护她的责任,她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我什么都没做,就能让她尝尽了苦果。十年前,万姨娘和沈老太太等人设计陷害她,让她背上失贞的罪名,把她赶出沈家。她们刚开始谋划,我就收到了消息,一直在观察她们的动向。 当时,我的孩子刚没只有几个月,我恨你娘恨得咬牙切齿,就没把消息告诉她。我也想看看这件事闹开,沈逊会如何处理,没想到被沈逊压下了,事情没闹大。沈逊一压就压到了他死,他死了,你娘的平静日子也就到头了。我给林楠传递消息,总是报喜不报忧,让他认为你娘的处境还不错。我比你娘技高一筹,杀人不见血,我是不是很卑鄙?听说这些实情,你会不会恨我?” 沈荣华摇摇头,说:“就算你接到万姨娘她们密谋的消息,好心好意告诉我娘,她也不一定听你的,说不定她会告诉沈逊,从而暴露你的身份。除非你破坏万姨娘等人的阴谋,或直接派人阻止,这样更容易让别人揪住把柄。你不是谋害我娘的人,只是事不关己,什么都没做,我要是恨你,岂不成是非不分了?” “荣华,你是聪明人,能明辨是非恩怨,一点也不象你娘,她太糊涂,此生我都会恨她。我更恨沈逊,恨他死得太早,没等到我有能力把他千刀万剐。” 一位母亲眼睁睁看着自己没出世的孩子离开自己的身体,小小身躯由热变冷,那蚀骨锥心的痛楚和无能为力的愧疚会成为母亲一生的恶梦。水姨娘没有因此失心沉沦,从悲痛中走出来,她仍精明干练地做自己的事,浑身散发热情洋溢的气息。别说林氏,就是活了两世的沈荣华也不敢说自己有那份睿智与果敢。 “姨娘,不管你同意与否,以后我都叫你娘,赎罪也罢,报恩也好,只希望娘好好生活,喜乐安康。”沈荣华甩掉眼泪,恭恭敬敬给水姨娘磕了三个头。这三个头是她报答水姨娘前世深恩厚义的开端,她也希望这三个头能成为林氏和水姨娘生死恩怨的终结,“我以后会孝顺娘,娘也记住你只有荣华,没有别人。” “快起来,我很乐意认下你这个女儿。”水姨娘平静下来,把沈荣华拉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轻叹说:“没想到沈老太太会把你记到了我的名下,有了你这个女儿,就是因接受林楠的指派付出了太多也值了。得知沈老太太把你记到我名下,我怕你和你娘一样,就没想着理睬,现在想想,倒是我小气了。” 前世,沈老太太把她记到水姨娘名下,又把她关进庄子,一关就是四年。水姨娘那时候就知道她的处境,只因为恨林氏,就没对她伸出援助之手。即使现在想明白了,沈荣华也不恨水姨娘,欠债迟早要还,她替林氏受罪也理所当然。 得知她要陪嫁到杜家,水姨娘让人给她送来了一份厚礼,当然,礼物也被没收了。那时候,她心力憔悴,如同被人操纵的木偶,别说回礼,连道谢的话都没有。水姨娘一定认为她和林氏一样不懂人情,礼物送到,也就不管她的死活了。 正如水姨娘所说,什么都不做,冷眼旁观,这就是对林氏的报复。虽然受罪受苦的是沈荣华,这也是母债女偿,上辈子欠下的,谁也逃不掉。 她在杜家的日子过得怎么样,水姨娘也了如指掌,直到她被送到三皇子府做艺妓,水姨娘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去帮她。这已经足够了,水姨娘能迈过心里那道坎儿,最终为她付出了那么多,这份恩情也足够铭记两世了。 沈荣华趴在水姨娘臂弯儿里,抽泣说:“娘才不小气呢,我是晚辈,本应我先来给娘磕头,这才是正理。再说,让娘知道我跟我娘不一样,也是我该做的。” “唉!你真是个明白事理的好孩子,得女如此,夫复何求,我比你娘有福。” “我也有福。”沈荣华躺在水姨娘怀里,犹豫再三,才轻声问:“娘,我娘和晨哥儿到底是怎么死的?我听连大人说报仇在趁早,是不是知道谁是凶手?” “你娘也是可怜人,是沈逊和沈家人太可恶了。”水姨娘长叹一声,说:“你娘曾被人奸污、晨哥儿是野种以及她与人通奸的事吵出来之后,沈恺来找我,问该怎么办?我猜到沈老太太等人想要你娘的命,就跟沈恺说不管你娘是否贞洁,都让他保住你娘的命。后来,沈恺又来找我,说以你娘的嫁妆换了你娘和晨哥儿活命,问我能不能先让你娘和晨哥儿在我的房子里住几天,我答应了。” 沈恺本是不辨是非、糊涂绵软的人,又对沈慷和沈老太太等人听之信之。若不是水姨娘说服他保全林氏母子,他肯定会选择逃避,还不知道躲到哪里去呢。 水姨娘见沈荣华听得很认真,把她揽到怀里,说:“那天夜里,我和沈恺去接你娘,看到沈家大宅外面有几个黑衣人在徘徊。我预感不好,就调来了八名燕家死士,派四人缠住了沈家大宅外面的黑衣人,另外四人连夜护送你娘和晨哥儿离开津州,去塞北躲一段时间,再送他们去东兴岛。十天之后,就有人给我送来了平安信,我以为你娘和晨哥儿到了塞北,就放下了心,还把这消息告诉了沈恺。 年前,我四哥从塞北过来看我,说打算在津州过年,过完年就去东兴岛。我们闲聊时说起你娘,我才知道你娘和晨哥儿根本没去塞北。我和我四哥都感觉事有蹊跷,就召集从津州到漠北的这条线上的燕家死士和暗线调查此事。过了几天就有消息传来,说死士护送你娘和晨哥儿到达京城北部二百里的一座破旧寺庙就断了线索。我和我四哥去那里调查,碰上连大人也在查探此事。” 沈荣华哽咽道:“他为什么要查探此事?他早就知道我娘和晨哥儿死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又说报仇要趁早,非让你告诉我,他怎么这么不定性呢?” “荣华,你误会了,连大人不是不定性,而是有多重考虑。他要拿自己的战功换取朝廷为林阁老正名的机会,得到了俞大人和大长公主的支持,皇上也首肯了。他考虑到林阁老无子女,怕有波折,才调查你娘的去向。知道你娘和晨哥儿被害了,他也很遗憾,他当时不告诉你是因为跟你不熟,不知道你是否能承受。” “他有自己的考虑,我不怪他。”沈荣华的心阵阵隐痛,想起连成骏以后会替他担当许多,心里才好受些,她抽泣说:“娘,你接着说。” 水姨娘点点头,又说:“那座破旧的寺庙在一座小山上,离最近的村庄都有十几里,已荒废多年了。我们问了村民,得知两个多月前,寺庙被一场大火烧毁了,连山上的草木都烧干了,还烧死了人。连大人去县衙查了案宗,上面记载那场大火共烧死七人,七具尸首面目全非,无法辨认,只知道有六男一女,有一个是孩子。官差等了一个月也没人来认尸,就埋在了寺庙里,天寒地冻,我们也无法破土查验。之后,我就去了塞北,回来时路过那座寺庙,我又去看了,在融化的雪里找到了半块玉牌。回来之后,我就让人把这半块玉牌交给了连大人。” 沈荣华记起来了,那天下午在篱园,白泷玛曾拿出一块玉牌,说是从连成骏身上摸到的。看到那块玉牌,连成骏脸色就变得很怪异,晚上就去见朋友了。那块玉牌是大内侍卫的标志,上面刻着一个“忠”字,而王忠却否认是他的。 “是半块刻着一个‘忠’字的玉牌吗?” “是,听连大人说这半块玉牌很可能是大内侍卫统领王忠的,可王忠却说自己的玉牌是缉拿盗匪时丢失的,还报知了内务府和皇上。破旧的寺庙被烧成断壁残垣,山也烧了,除了这半块玉牌被雪埋住了,我没发现其它证物。”水姨娘顿了顿,又说:“我不想打草惊蛇,谁知那姓白的无事生非,弄得连大人也很被动。” 沈荣华咬牙冷哼,说:“做下亏心事的人都很警惕,时时担心被人发觉。连大人在官府调过案宗,就算我们不打草惊蛇,他们很快也会知道有人在调查这件事。我们被动了,他们自认为占据了主动,不用多久就会露出马脚。” 水姨娘点点头,说:“连大人说他敢肯定那半块玉牌就是王忠的,王忠是正二品的大内侍卫统领,算是朝廷大员,能差谴他的人就是皇上。或是他自己借缉贼的借口替人办事,杀了你娘和晨哥儿,只是指使王忠的人胆子未免太大了。” “是沈贤妃还有五皇子。”沈荣华说这句话的语气并不肯定。 林阁老夫妇死了,林氏的嫁妆或被暗中侵吞,或是被明白占有,差不多都落到了沈家人的手里。不管是输给自己,亦或是输给别人,林氏已经一败涂地,背着淫污的罪名净身出户。沈贤妃母子跟林氏有什么仇?非赶尽杀绝,连个十来岁的孩子都不放过。难道林氏身上还有秘密?只有死人才能让沈贤妃母子放心? “若真是沈贤妃母子所为,皇上是知道了默许还是被瞒得一无所知呢?若皇上敢瞒着皇上为后妃和皇子做事,一旦事情败露,那他就是抄家灭门的重罪。或者是皇上知道,那皇上为什么要杀林氏母子呢?这也是连大要想不通的问题。” 沈荣华思虑片刻,说:“我有办法判断,不过要等皇上来了凤鸣山才知道。” 水姨娘点头轻叹,问:“荣华,对你娘和晨哥儿这件案子你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先在芦园的望梅轩给我娘、晨哥儿,还有外祖父和外祖母设立灵堂牌位,马上清明了,我也该好好祭祭他们才是。我娘这件案子我先不查,凭我一人之力也查出不什么,等林楠舅舅来了再说。还有追讨我娘嫁妆的事,我也先放一放,只做前期的准备。现在,当务之急是和林家斗,争取到为我外祖父捧灵拈香的机会。有了这次机会,得到了世人肯定,我才能谋划接下来要做的事。” 沈荣华能分清主次,听说了这么多事,不沉沦、不冲动,这一点让水姨娘很佩服,也很放心。事要一件一件做,许多事缠绕交织,理清顺序最重要。 水姨娘想了想,说:“我今天接待了孝恩侯府几位客人,听她们说万夫人与谨亲王的原配王妃,也就是裕郡王的生母交好。裕郡王很得皇上信赖,谨亲王在皇族又极有份量,你可以试着得到他们的认可,或许能帮上你。哎哟!我想起一件事,孝恩侯宁屿的嫡次子娶的是林家的姑娘,孝恩侯府和谨亲王府是亲戚。” “娘先别急,容我想想。”沈荣华打了一个哈欠,她真的困急了。 “别想了,睡吧!”水姨娘轻轻拍着沈荣华的肩膀,很快就有睡意袭来了。 果然睡到日上三杆,沈荣华才醒来,她不是自然睡醒的,而是被饿醒兼憋醒的。她为了抗议身体的需求,使劲在床上滚来蹭去,触到枕头上有滑溜温凉的粘液,她才睁开眼。摸到自己脸上涂满这种粘液,她赶紧跳到床下去找镜子。 “姑娘醒了?”红玉听到响动,进来伺候。 “我脸上是什么?” “是明草胶。”红玉把镜子递给沈荣华,说:“今天早晨掌事睡醒,看到姑娘额头和眼睛都肿了,脸色也不好看,就让奴婢给姑娘涂了明草胶。明草胶是掌事从塞北带来的,能止血消炎祛肿解毒,还能美容润肤,是金贵东西。” 沈荣华拿镜子照了照,看到自己脸色红润晶莹,眼睛发涩,却无红肿,不象是睡前哭过,额头上还有点红,但已经消肿了。水姨娘对她照顾入微,令她感动不已,想起昨晚的事,尤其水姨娘没了孩子、陆幽一气之下远走,她又很心痛。 “什么时辰了?怎么这会儿看不到太阳了?” “天空有云彩,太阳有时会被遮住,姑娘认为什么时辰了?” 现在是春分节气,昼夜均平,这样的天道日上三杆,估计也快午时了。 红玉见沈荣华发愣,忙说:“还有半刻钟就午时了,姑娘也该起来洗漱梳妆了。刚才掌事交待要是姑娘起晚了,早饭就不用吃了,直接陪她吃午饭。” “那多亏呀!”沈荣华喃喃低语,仍不想动,可憋得实在难受了。 今天早晨,沈荣华才看清原来水姨娘卧房外间有一间独立的房子是茅厕兼洗浴的地方。这间房子里有两个独立的陶瓷小水池,带盖的小水池就是用来排泄的马桶,不带盖的是洗漱用的,上面还挂着一个喷壶式的东西,说是洗澡用的。这令她大开眼界,在洗浴间琢磨了半天,她想把浣翠居也弄上这些,多方便。 “姑娘要是觉得乏力,不如冲个澡,一下子就精神了。” “好,怎么冲?你来教我。”沈荣华很愿意接受新生事物,看到能自动出水的陶瓷就大呼高明,不用浴盆或浴桶就能洗澡,她当然要尝试一下。 冲澡时连脸和头发都洗了,而且洗得很快很舒服,热水自己上来,又自己流下去,省了许多麻烦,难怪水姨娘只有两个丫头伺候。沈荣华洗完了,头发都擦干了,仍不想出来,她还在观摩。沈家也是富贵人家,她在京城见识不少,宫里也没少去,洗浴间都不是这样的。她觉得这些东西很新鲜,要是卖肯定能赚银子。 红玉大概是看懂了她的心思,笑了笑,说:“听掌事造这样一个洗浴间需要不少银子,塞北有钱的人家都这么弄,方便省事又干净。白氏商会专门做这些东西,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在盛月皇朝卖,掌事用的还是从塞北带来的。” “白氏商会?”沈荣华立刻想起另一个姓白的人,心里不禁一颤。她饿得难受,不容多想,她要赶紧梳妆更衣,先点补一些,再去陪水姨娘吃饭才是正经。 “姑娘起来了吗?”青玉推门进来,看到红玉正伺候沈荣华梳妆,忙说:“掌事的两个哥哥、一个弟弟同一位贵客刚从塞北过来,正在前面铺子里说话。掌事说她一会儿要做东请他们到醉仙楼吃饭,怕姑娘怯生,就不带姑娘同去了。姑娘自己用午饭,小厨房里正准备呢,等下午他们回来,姑娘再见客人。” “我不怯生、我不怯生,我……”沈荣华想起醉仙楼那几道特色菜肴都是她爱吃的,不由咽了口唾沫,上一次吃已是前世。她以蚊鸣之声嘟囔了几遍,最终承认自己怯生了。水姨娘不让她参与自有道理,毕竟有贵客在,不都是燕家的人。 青玉没听清沈荣华说什么,看红玉也一脸迷茫,说:“姑娘收拾好就到前面铺子里去看看,午饭也摆在前面的休息室吃。掌事跟掌柜、帐房和伙计交待若她不在店铺里,遇事就听姑娘的,让姑娘学学买卖,帮他们把把关。” “好,我知道了,马上就过去。” 听说水姨娘让她参与织锦铺子里的买卖,又激动又感动,就想出去过一把管事的瘾。红玉给她拿来衣服首饰,她看了半天,都觉得不合适,干脆又叫红玉打散了发髻,直接用一根发带将头发绑在脑后,穿她昨天挑中的那件银白色流光锦的男子直缀。穿戴完毕,她又拿了一把扇子,一个翩翩美少年横空出世。 来到铺子后面,听到铺子里有人在说话,沈荣华没直接出去,而是隔着屏风往外张望。多了一个前生,认识了许多人,她想看那位贵客是不是她认识的。这一看不要紧,真把她给惊到了,不是惊吓或惊诧,而是惊艳了。首先,那位贵客她今生前世都没印象,之所以让她吃惊,是因为那人长得实在太美了。 男子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身穿黄紫色流光锦交领绣花长袍,晶莹似水,富贵之气在他举手投足之间挥洒得恰到好处。他身材颀长,胖瘦均匀,面色净白,五官精致,周身散发出如阳光般温和的美感,很容易吸引众人的目光。尤其是他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在一睁一闭间都流露出男人少有的柔媚,真正的媚眼如丝。 任谁也不能否认这男子的美和媚,若再年轻十岁,还不知道会倾倒多少人呢。 年纪大了些,不能轻易接触,这是沈荣华此时最真实、最本能的想法。好色之心不只男人有,女人也有,甚至更强,只是女人的顾虑多,才显出男人好色。 沈恺长得不错,直到现在也是倾倒一片的美男子,可跟这人比起来就少了贵气和柔媚。萧彤出身皇族,自是尊贵不凡,且相貌俊美,和这人比又显得太过稚嫩了。白泷玛相貌身材都不错,同这人比起来却显得清逸有余,柔媚不足了。连成骏的五官英挺硬朗,首先就没人家长得好,气质更是不同,根本没法比。 水姨娘长得不错,又会穿衣打扮,可此时却被这名男子抢尽了风采。水姨娘的两兄一弟是典型的塞北男儿,个个身材高大,跟这名男子站在一起只能蹲下了。 且不说这名男子是让水姨娘和她的兄弟都奉为上宾的贵客,就说他这俊美的模样,这通身的气派,那一双让男人见了都流连忘返的媚眼,也足以让所有人注意他了。更何况他有优越尊贵的身份,任谁乍一相见都会仰望于他。 这人是谁呢?她前世今生都没见过,是个新人,让人心跳的新人。 “偷窥呢?” 沈荣华吓了一跳,猛回头看到是白泷玛,赶紧把他推到后院,“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哼哼!我要是再不唤醒你,你口水都流到地面了,丢人不?” 她的嘴角真有口水,衣服上还有几滴,沈荣华觉得失态,顿时差得满脸通红。 “我闻到饭菜香了,我是饿的,我没吃早饭。” 白泷玛抖了抖双手,掂了掂肩膀,以怪异的眼神扫视沈荣华,“好吧!我承认你是饿的,至于你是想吃饭,还是想吃其它,我就不细说了。” “你再胡说,我就让你三天没饭吃。”沈荣华抓起一根树枝冲白泷玛比划。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蛇青过来询问,身后跟着虫九还有两名黑衣人。 “哼!你让我十天没饭吃,我也要说。小连子一大早就带蛇影回了京城,去为你的事奔波,你竟然做出那种事,你对得起他吗?要想让我不说,除非……” 山竹和几名暗卫回了芦园,押送东西回去并报平安信,蛇白和蛇妈妈回了福来客栈,蛇青、虫六及两名黑衣人留在织锦阁保护沈荣华。 “你们都听到了?”沈荣华问蛇青等人,问话的声音很高,但还是有些心虚。 “听到了。”蛇青等人齐声回答。 “我根本没做对不起谁的事,你们知道他胡言乱语的目的吗?” “不知道。”蛇青等人回答得更为清晰齐整。 沈荣华知道白泷玛想要挟她,她希望得到蛇青等人的支持,见他们这么不配合,她很无奈,“好吧!你们就当他什么也没说,咱们去吃饭。” “好。” 丫头来传话说水姨娘等人去了醉仙楼,他们的饭菜摆在了二楼的休息室。沈荣华冲蛇青等人挥了挥手,让他们上去吃饭,却堵在楼梯口,不让白泷玛上楼。 “小泼妇,你不让我吃饭可别后悔。” “绝不后悔。”沈荣华叉着腰挡着白泷玛,恨恨地说:“吃撑的人废话才特别多,饿几天就不胡说八道了。你很有本事吗?哼!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白泷玛干笑几声,说:“我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但我知道那个人几斤几两。” “哪个人?” “织锦阁的贵客,你不想知道他的生平来历吗?我告诉你。” ------题外话------ 这一章有关键人物出场的,大家猜猜是谁。 第一百三十九章 摔你一个狗啃屎 白泷玛抛出的交换条件对沈荣华极具吸引力,令她马上眉开眼笑。但她不敢表现出喜悦,免得白泷玛跟她再要条件,还会以此事为把柄奚落她。 好看的男人不一定聪明、不一定中用、不一定靠得住,好看的男人的作用就是赏心悦目。反正多看几眼也不花银子,开开脑洞、长长见识,也就行了。沈荣华又在心里告戒了自己一遍,虽然她不会有什么想法,但也怕一不小心男色误人。 “说吧!你保证你说的是实话,我就放你上去吃饭。” “我有必要瞎编一套谎话骗你吗?”白泷玛抱着胳膊斜了沈荣华一眼,很大气地说:“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个贵客的生平来历,并不是只为吃你一顿饭。” “那你为什么?” “吃两顿饭,不行吗?”白泷玛见沈荣华要发威,赶紧举起双手,说:“我是怕你沉迷于美色,一时失足千古留恨,那位贵客可不是善辈,别看长得俊美。” 沈荣华想了想,问:“我记得你说过你的家乡在东塞北?” 白泷玛微微一怔,反问:“有什么不对吗?” “这样吧!你跟我说说这位贵客,我让你上去吃饭,吃多少顿都行。反正救下你这么久,我也习惯你——这位姓白的高人白吃白喝白住白穿白拿了。还有一件事,你跟我说说这些年一直在塞北经营的白氏商会,我就请你去醉仙楼吃饭。” “我不想去醉仙楼。”白泷玛眸光一暗,头赶紧转向一边,凝视窗外的太阳。 沈荣华注意到白泷玛眼神的变化,轻轻吁了一口气,在心里确认了她某些猜测,“好啊好啊!说那位贵客,我早晨没吃饭,一直到现在了,比谁都饿。” 白泷玛不想再跟沈荣华开玩笑,直接说:“那位贵客姓唐名璥,是南平王府的世子。南平王府掌控盛月皇朝南部海路,凡经过南部海路的客船都会向南平王府交过路钱,所以,南王平府富可敌国。南平王世子最善经营,他接手海路的掌管权之后,不但过路钱增加了一成,还要以低价买取最稀缺贵重的货品,贩卖到其它地方,获取暴利。南平王世子最善交易,只要给他银子,没有他不敢卖的东西,包括他的父母,还有他的人性。我说错了,他只认银子,只识利益,根本没有人性。别看他长得那么俊美,却有交易场上鬼见愁之称,别被他迷惑了。” “南平王世子或是南平王府得罪过你?” “没有。”白泷玛推开沈荣华,上楼吃饭。 “原来是南平王世子,生意场上鬼见愁。”沈荣华站在楼梯口喃喃低语。 盛月皇朝太祖皇帝开国,论功行赏,分封四王六公八侯十二伯,赐下丹书铁券,世袭罔替。四王分别是东安王李家、南平王唐家、西和王邓家、北宁王萧家。这四王各据一方,控制当地的政权及经济和税赋,非一般公侯伯爵能比,朝廷对他们仿照亲王份例供给,也定期要求他们向朝廷贡献粮食财物等等。 这么俊美无俦、柔媚无双的男子竟是生意场上鬼见愁?若是他是吃软饭的清倌会更容易让人相信,真是人不可貌相。沈荣华打量了自己,咂了咂舌,悸动的心平静下来。她思虑片刻,心中衍生出一个想法,一个大胆而妄为的想法。 吃过午饭,白泷玛和虫六等人都找清静地方午睡或是聊天打牌了。中午客人比较少,店铺的掌柜、帐房和伙计也都分班轮流休息去了。沈荣华睡足了,就在铺子里充当临时掌柜,熟悉买卖流程,蛇青一直跟在沈荣华身边保护她。 怕接待女客不方便,沈荣华又换回了女装。昨天那套水黄色流光锦的衣裙太过华贵,不符合她临时掌柜的身份,她不想再穿了。她学着水姨娘穿衣打扮的方式,在铺子里为自己挑了一套合身的女装,又挑了几件相配的首饰装扮自己。 她上身是一件豆青色浮云锦面料绣淡黄色蔷薇花交领中袄,下面是一件偏瘦型水蓝色通身绣豌豆花马面裙。这套衣服颜色素雅清淡,且是偏冷的色调,适合她在孝期穿。又因衣服的面料奢华、做工精致,彰显出她的品味与身份。裙子偏瘦,看上去很利落,也能显现出她做为一店之主的干练与精明。她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这套衣服令她很满意,只是人个子矮了一些,那张脸也稚气未脱。 她刚装扮好出来,就有客人上门了,一群清一色的女客。这群女客除去前呼后拥的丫头婆子,光戴帏帽的太太小姐就有七八个。沈荣华带着绣娘和女伙计迎上来问安招呼,这群人看到沈荣华以掌柜的身份迎客,好奇且惊讶。 看到此时在织锦阁当家作主的妙龄少女落落大方,容貌姣美且精明清澈,这群贵妇贵女不禁多看了几眼,目光也复杂了很多。其中有两双眼睛令沈荣华的心不由一颤,隔着帏帽也能看出一个是二十六七岁的少妇,一个是十五六岁的少女。 “燕掌事呢?”一位走在前面有贵妇问。 “舅舅们刚从塞北过来,还引荐来了一位有生意往来的贵客,我娘去醉仙楼为他们接风洗尘了。”沈荣华言明她与水姨娘的关系,神态坦然大方。 “你是燕掌事的——干女儿?” “就算是吧!敢问夫人贵府尊称。” “我们是孝恩侯府宁家的女眷,这几位是……” “大嫂,你何必跟一个小丫头多言?时候不早,我们还是赶紧挑选吧!”一位打扮华美尊贵的少妇上前打断那位贵妇的话,看向沈荣华的目光很不屑。这人就是令沈荣华心颤的少妇,她的眼睛里好像对沈荣华有一种天生的敌意。 沈荣华大方一笑,“张绣娘,你带几位夫人小姐上楼挑选,好生招待。” 华美少妇没上楼,对张绣娘说:“请燕掌事回来,就说孝恩侯府林夫人给她带来了贵客,让她回来亲自接待,为招待亲眷耽误了生意,就得不偿失了。” “三弟妹,这……”那位贵妇想阻拦,触到这位林夫人的目光,就退怯了。 张绣娘对林夫人等人满脸陪笑,又以请示的目光看了看沈荣华。水姨娘出去之前有交待,遇到不好处理的问题就听沈荣华的,她要等沈荣华点头才敢去请水姨娘。孝恩侯府的人不能得罪,可她看得出来,沈荣华更不善茬子。 “孝恩侯府林夫人……”沈荣华冲林夫人微微一笑,将她的称谓默念了几遍。 难怪一见面就没感觉到友好和善意,还真是碰上的冤家对头,可喜可贺呀! 宁皇后在世时,宁家的封号是承恩侯,宁皇后去世才改封孝恩侯。要说宁家也是书香门第,曾出过祖孙三代状元,也就是宁皇后的父亲、祖父和曾祖父。自从这三位状元相继辞世,宁家的声威也就江河日下了。可宁家人命好,出了一位皇后,虽说宁皇后和大皇子都死了,但孝恩侯的侯爵能世袭三代。 这个林夫人一自报名号,沈荣华就知道她是谁了,真真不是冤家不聚头呀! 在宁皇后嫁给今上之前,她的父母就去世了,她由祖父母教养,依傍叔叔一家长大。宁皇后的父母无子,就由她的祖父母作主在族中为她父母过继了一个儿子延续香火。她当了皇后之后,按理说皇上应给她的继兄赐封爵位,但她的祖父母偏心,上书皇上剖陈利害,这样一来,爵位就赐给了她的叔叔宁屿。 宁屿有两个嫡子,嫡长子守逸娶了江阳县主,年纪轻轻就死了,嫡次子宁迦娶了中南省林家的女儿。宁迦年纪不大,就是从四品翰林院侍讲学士了,这林氏也就有了诰命的封衔,敢以夫人自称了。那位被林夫人称为大嫂的女子就是宁皇后继兄的妻子冯氏,因宁皇后的继兄官职低,林夫人根本不把冯氏放在眼里。 沈荣华见到林家人,就想起林氏一族对林阁老的嘴脸,气就不打一处来。今天林夫人撞到她手里,不让林夫人知道什么叫吃亏,就枉她活了两世。 “有什么不对吗?”林夫人见张绣娘不去请水姨娘,而沈荣华反复默念她的称谓,她就不自在了,问话的声音很生硬,看向沈荣华的目光满含冷漠轻蔑。 “没什么不对,林夫人别介意,我只是想你跟声明一下织锦阁今天才定下的规矩。”沈荣华笑得热情亲切,似乎没在看到林夫人的冷眼。 “我不管你们新定了什么规矩,我必须让燕掌事帮我选购货品。”林夫人语气强硬,又高声道:“派人去醉仙楼把燕掌事叫回来,别让我久等。” “织锦阁在津州城有两家店铺,都生意兴隆,客户众多,若所有客户都让燕掌事接待,她会非常忙碌劳累,还会耽误店铺总体的经营决策。为了减轻燕掌事的劳作负担,让每一位客人都满意,织锦阁才会制定规矩。”沈荣华见众人都认可她的话,又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织锦阁店大客多,必须靠规矩维持。” “什么规矩?”有人在问,只是声音较低,被众多议论声压下去了。 定规矩难为林夫人这一类人是沈荣华一时的想法,具体定什么规矩她还没想好。林夫人现在根本不关心织锦阁的规矩,只是看不惯沈荣华,想压她一头。沈荣华也正想出口恶气呢,她正好边跟林夫人较量边想出合情合理的规矩。 “商者渔利,有银子可赚还怕忙碌劳累?”林夫看向沈荣华的目光充满愤恨与不屑,但她要维持自己贵夫人的形象,尽量让自己表现得高傲、更高傲。 林家人是什么德性,沈荣华心知肚明,林氏一族不分男女互相熏染,都是一路货色。林阁老在林家人手里吃亏不少,因为林阁老是光风霁月的大男人。她不一样,她自认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小女人,她要用自己的方式替林阁老出口恶气。 狭路相逢勇者胜,小人相逢歪者必胜无疑,装纯良的人就等着栽跟斗吧! “夫人此言差矣,商者重利,但同自己的身体和性命比起来,更重哪一样还用我细说吗?这天下有为利益不要命的,但比起为利益不要脸的人还少了很多。” “你骂谁呢?”林夫人被沈荣华惹急了,翻脸了,她满眼怒火,指着沈荣华怒斥,“你信不信我一句话就让织锦阁关门,把你们都赶出津州城,赶进牢狱里。” 沈荣华冲林夫人耸肩一笑,做一个很害怕的鬼脸,又高声回答:“不信,林夫人若想让我相信,就做出来让我看看,让大家也服你这位孝恩侯府的贵夫人。” “你……”林夫人是在吓唬沈荣华,没想到碰上了硬杠头,不吃那一套。 林氏一族自没了林阁老,这些年也消停了许多,即使他们合族上下努力钻营攀附,林家子侄中官位最高者就是林家现任家主的嫡次子,官拜从二品华南省布政使。沈贤妃为五皇子挑中的王妃就是这个布政使的嫡长女,身份不高不低。而这位林夫人就是林家家主的嫡出幺女,那位布政使的亲妹妹。 孝恩侯府没有宁皇后和大皇子,虽说爵位还能世袭三代,这爵位的水分可就大多了。现在的孝恩侯府出仕为官的人不少,宁迦这从四品翰林院侍讲学士品阶最高。宁家还有一重倚仗,就是跟谨亲王府和裕郡王府沾亲。江阳县主这位皇族贵女在宁家守洁,要为宁家争一块贞洁牌坊,这才是令宁家荣光万丈的事。江阳县主和林夫人是嫡亲妯娌,就看林夫人这德性作派也跟江阳县主的关系好不了。 所以,林夫人说出吓唬人的话,但有人跟她叫板,她必败无疑。沈荣华之所以敢拿林夫人开刀,就因为她熟悉林氏一族和孝恩侯府的境况,根本不担忧林夫人的大话。不仅如此,她今天就要跟林夫人一较到底,较到林夫人低头服输。 沈荣华见林夫人气得直抚胸,都说不上话来了,笑了笑,说:“我现在把织锦阁的规矩告之诸位,凡一年在织锦阁累计花费银子一万两以上的客人,都由燕掌事亲自接待;累计花费银子五千两以上者,由我接待;花费三千两以上者,由掌柜接待;其余均由伙计和绣娘接待。诸位都听到了,还有疑议吗?” “织锦阁什么时候定下了这样的规矩?”冯氏见林夫人吃瘪,心里畅快。林夫人虽说称她为大嫂,却因她的丈夫是过继的,官职又低,向来不正眼看她。 “今天才定下。”沈荣华吩咐帐房把她刚才说的规矩用大红纸写好,就张贴在织锦阁门口,又说:“烦请掌柜查一下孝恩侯府去年在织锦阁累计花费了多少银子,方便我们根据等级对号入座,以免耽误她们及其他客人选购货品。” “三千零十两,这是去年累计花费的数目。”这个掌柜姓李,也是个利落人。 沈荣华点点头,问:“林夫人,你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听明白了。”冯氏赶紧替林夫人回答,又道:“三弟妹,要不……” 林夫人没说话,她一直怒视沈荣华,想发作又怕丢了脸面,被人笑话。她身边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看向沈荣华的眼神里充满探究。即使她们都戴着帏帽,沈荣华也能看出这女孩与林夫人眉宇额头长得有几分相似。若没猜错,这女孩应该是现任林家家主的嫡亲孙女,林夫人的侄女,内定的五皇子妃。 沈荣华挑嘴一笑,冲林夫人做了请的姿势,“几位夫人小姐,楼上请。” “三弟妹,时候不早,先上去为表小姐挑选布料吧!这小丫头蛮厉害的,跟她较真明摆着要吃亏。”冯氏劝架的语气中肯,眼底却充满兴灾乐祸。 “我们应由伙计和绣娘接待,就在楼下选购吧!”一个十三四岁的娇俏可人的女孩摘下帏帽,冲沈荣华眨了眨眼,拉着一个年纪稍大的女孩和一位贵妇往柜台走去。还有一个稍大一点的女孩想跟她们一起,被林家那位姑娘拉住了。 “姑姑别生气,先办正事。”林家那位姑娘轻声劝慰林夫人。 “我昨天还带织锦阁了,不知道今天就定了这样的规矩。”冯氏跟沈荣华套近乎,“我看姑娘年纪不大,倒是精明爽利的人,跟燕掌事真是很象呢。” “多谢宁大奶奶夸赞,我记得你昨天来过了。”沈荣华冲冯氏浅施一礼。 冯氏点点头,说:“昨天我陪我家侯夫人来过一趟,跟燕掌事定了十几匹浮光锦,可送过去的布料林家表小姐都不喜欢,今天我只好陪她们亲自来挑选了。” 沈荣华笑了笑,说:“烦请李掌柜接待太太小姐们选购,小女告退。” “好,那我们到楼上去挑选。”冯氏拉着自己的女儿往楼上走,脚步放得极慢,大概是怕沈荣华和林夫人闹起来,她方便边看热闹边劝架。 林夫人尖利的目光盯着沈荣华,冷笑道:“你小小年纪倒会识人下菜,想必也不知道后果,在津州城,敢这样对孝恩侯府女眷的人绝无仅有。” 依旧是吓唬的语气,可声调比刚才低了很多,想必林夫人也心虚了。 “我确实不知后果,还请林夫人不吝指教。”沈荣华冲林夫人浅施一礼,又说:“织锦阁的规矩对事不对人,津州地界的名门旺族不只孝恩侯府一家,我们一视同仁。就是江阳县主来了,我跟她摆出规矩,想必她也不会多说什么。” 论辈分,江阳县主是林夫人的嫡亲嫂子,又是皇族贵女,自然压她一头。 “原来妹妹认识江阳县主,那就不是外人了。”林家女孩朝沈荣华走了几步,冲她福了福,轻声说:“小女姓林,闺名梦婷,虚长十五,敢问姑娘怎么称呼。” 沈荣华迎着林夫人和林梦婷走过去,压低声音说:“我姓沈,闺名荣华,这个名字你们肯定觉得陌生。我是沈阁老的嫡亲孙女,林阁老的嫡亲外孙女,这你们总该知道吧?对了,我还是沈贤妃的嫡亲侄女,成王殿下的嫡亲表妹。两位若没其它问题,就让李掌柜陪你们到楼上选购,我就不讨扰了。” 她和沈贤妃、五皇子等人仇怨极深,但把他们搬出来震慑林夫人等人,还是很好用的。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沈荣华在战斗中成长,又学了一招制人之术。 果然,听说了沈荣华的身份,尽管有林阁老这一重恩怨纠葛,林夫人对沈荣华还是挤出了几丝笑容。林梦婷肯定知道沈贤妃看好她,至少是现在,她不会跟沈荣华交恶。等她成了成王妃,乃至将来的皇后,她也不会放过沈荣华。 “两位请便。”沈荣华挑嘴一笑,转身离开了。 林夫人和林梦婷互看一眼,眼神别有意味,投向沈荣华的目光满含警惕。林阁老的生平事迹以及与林氏一族的恩怨她们都听说了,林阁老有个外孙女她们也知道,却所知不详。在织锦阁遇到林阁老的外孙女,并向她们示威,这是她们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两人无心选购货品,到楼上找了个地方窃窃私语去了。 又有不少零散客人光临,其中不管官窑富贵人家的贵妇贵女,看到门口的告示,都没说什么,自有男女伙计和绣娘接待,也没有人多事。沈荣华闲下来,就去找刚才冲她眨眼的姑娘,她觉得那姑娘很可爱,想认识一下。看到她们正在卖普通绸缎的柜台挑选,沈荣华走过去,不用自我介绍,她们也认识她了。 “掌柜姐姐,你来找我们,是不是要给我们一个便宜价格。”可爱的女孩又冲沈荣华眨了眨眼,“别看我们同孝恩侯府的女眷一同来的,可没她们家有钱哟!” “不许胡说。”领着女孩的妇人嗔怪了她几句,又冲沈荣华歉意一笑。 同她们在一起的年纪稍大的女孩冲沈荣华竖起大拇指,赞许一笑,没说什么。 “你报上名来,自有优惠。”沈荣华更是爽快。 “我姓卢名夕颜,我爹、你爹也姓卢,我娘姓陆。”卢夕颜拉过身旁那个女孩,说:“这是我表姐,姓陆名轻灵,昨天才到津州,想参加凤鸣山选秀呢。” 名叫陆轻灵的女孩就是冲沈荣华竖大拇指的女孩,听卢夕颜说她要参加凤鸣山选秀,顿时差得满脸通红。但她举止神态不做作,即使羞涩,也不失淳朴和大气。她看了看自己普通的衣饰,冲沈荣华福了福,自嘲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沈荣华听说她们是卢姓女眷,就知道了她们的身份,赶紧施礼说:“原来是卢同知府上的女眷,失敬失敬。小女请陆夫人安,请两位小姐安。” 卢同知只是正五品官阶,他的妻子还不是诰命夫人,称夫人是高抬的称呼。 陆氏含笑点头,说:“姑娘真是太客气了,敢问姑娘怎么称呼。” “小女姓沈。”沈荣华没报自己的名字,自发生篱园一案,她的名字在大户人家的闺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不是什么好名声罢了。卢夕颜和陆轻灵都不错,她也缺闺阁玩伴,只是怕报上名来,把她们吓得忘而怯步就不好了。 “沈姑娘,你真是织锦阁的掌柜?”陆轻灵悄声询问,眼底充满艳羡。即使沈荣华不是掌柜,看她说话在织锦阁很有份量,也值得佩服。 “就算是吧!”沈荣华被人称掌柜,很兴奋,要是做上织锦阁的掌事、总掌事,或者干脆做东家会怎么样?她很想体验一把,哪怕只是一梦之间呢。 “真了不起。”陆轻灵和卢夕颜都由衷赞叹。 沈荣华跟她们客气几句,又让绣娘挑了三块上好绸缎料子,正好一人一身衣服,见她们非要给银子,才说:“我欠卢同知一份人情,这也是我的心意,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夫人和两位小姐不要客气。烦请夫人回去告诉卢同知,我又找到了几本林阁老的手记,他若想看,就派人到芦园去拿。” 陆氏听说沈荣华欠了卢同知人情,就收下了布料,还是很客气。她请织锦阁的绣娘和裁缝给她们做衣服,怕沈荣华不让收手工费,又打赏了丰厚的工钱。 “我代她们谢过夫人,请夫人和两位小姐去挑衣服样式吧!”沈荣华见陆氏很实在,又受不了别人跟她客气,寒暄了几句,就去接待其他客人了。 沈荣华正在柜台前溜达,看到门口又进来了一群贵妇贵女,边走边议论。也有许多丫头婆子前呼后拥,几个大丫头手里提着包袱,是她们采购的货品。 即使这些人都带着帏帽,她也一眼能看出她们是沈家女眷。由三太太江氏带队,三姑娘、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和七姑娘都来了。和她们一起的还有一个年纪较大的妇人带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沈荣华没什么印象。 大姑娘、四姑娘和六姑娘在篱园犯了错,由杜氏提议,向官府请训导嬷嬷训导她们。估计训导结束了,她们才由江氏带着出来放风采买。看沈荣瑶和沈臻萃气色都不错,显然是训导时没吃什么苦,想必也花了不少银子才买来平安。在织锦阁碰上她们,沈荣华有一种怪异的兴奋,不见大姑娘沈臻静,却是遗憾。 她们看到门口告示上写明的规矩,都不由咂舌,轻声嘀咕。沈家去年办了沈阁老的丧事,在织锦这样高档的布料衣饰店铺花费也不足三千两银子,只能由女性伙计和绣娘接待。她们都没说什么,眼睛已经被琳琅满目的货品吸引了。 尤其是三姑娘沈荣瑾,大概是嫌帏帽挡了她的视线,她连帏帽都摘了。这么多流光溢彩、色泽艳丽的布料衣饰,她都不知道该看哪里了。沈荣瑶、沈荣瑜和沈臻萃也把帏帽摘下来了,叽叽喳喳议论,眼睛都不够使了。 沈臻葳还戴着帏帽,跟在江氏身后,举止很贞静。江氏也没说她们,只要她的女儿没在人前露脸,对其他姑娘有违规矩,她视而不见。跟她们一起来的年纪较大的妇人和女孩也摘了帏帽,不知道该到哪一节柜台前去看了。 “要是那傻女人没死,肯定舍得给我们花银子买流光锦布料,不象祖母那么小气。”说话的是四姑娘沈荣瑶,她所说的傻女人就是林氏。 “四姐慎言,还是那傻女人死了好,银子迟早是我们的,你急什么?”七姑娘沈荣瑜看了看江氏等人没注意她们,才低声劝慰沈荣瑶。 她们二人的话就象一把利剑刺进沈荣华心理,令她的心被割成碎片,连锥心的疼痛都被血淹没了,但依旧疼得她浑身颤栗不已。她躲在柱子后面,深吸了几口气,才平静下来,看到蛇青过来,她又叫来几名健壮的女性伙计吩咐了几句。 江氏等人由绣娘带着要上楼,沈荣华快步走过去,拦住她们的去路。她一言不发,阴沉着脸,如尖刀利剑一般的目光射向沈荣瑶和沈荣瑜。 “贱人,你瞪什么?这地方也是你能来的。”沈荣瑶先发制入,开口就骂。 “来人。”沈荣华挥了挥手,立刻有伙计掌柜应声上前。 “掌事有什么吩咐?”蛇青很给面子,一个称呼就拨高了沈荣华的身份。 沈荣华指着沈荣瑶和沈荣瑜,历声说:“把这两个贱人给我丢出去,大头朝下,摔她们一个狗啃屎。凡她们走过的地方,一律用碱水清洗地面。” “是。”蛇青马上带人行动。 不顾江氏等人阻挡,也不管沈荣瑶和沈荣瑜叫骂,几个女性伙计推开丫头婆子,抓起沈荣瑶和沈荣瑜,抬上就向门口走去,离门口还有几步远,就把她扔出去了。“呱唧”一声巨响,这两姐妹都是脸着地,当即就摔出血来了。 “这是谁如此不懂怜香惜玉,竟然对妙龄少女下此狠手。”一个柔媚绵甜且充满蛊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是南平王世子唐璥,沈荣瑶和沈荣瑜正摔在他脚下。 第一百四十章 白泷玛身世大曝光 沈荣华惹祸了。 沈荣瑶和沈荣瑜都摔得不轻,飞起有风,落地有声,都见血了。沈荣瑜鼻子嘴巴都出血了,不知道身体摔伤了没有,她落地之后抬了抬头,就昏过去了。沈荣瑶满脸是血,反应过来,叫骂哭喊不休,还用沾满血和土的手去抓唐璥。 唐璥咧着嘴后跳了一步,抖开扇子扇去晦气,连嫌恶的表情和动作都极具诱惑力。沈荣瑶见唐璥后退一步,她又向他爬去,哭喊呼救,大概是把他当成救美的英雄了。哪知唐璥飞起一脚,把沈荣瑶踢到了路边上,又飞出去五六尺远。 好一个怜香惜玉的美大叔,竟然对妙龄少女下此毒手。这句话只在沈荣华心里打转,没宣之以口,因为她触到水姨娘责怪的目光,赶紧低头认错。 这一回沈荣华可知道什么叫墙倒众推了。 在她两世的记忆中,江氏对她都不错,礼数上更是不差。可今天若把沈荣瑶和沈荣瑜摔坏了,江氏就担了责任,少不了受气,对沈荣华也就不客气了。江氏训斥她,沈家那几位没被摔伤的姑娘个个横眉冷对,都跟着指斥她。 听到下面的动静,林夫人和林梦婷等人也下来了,她们不再顾忌沈荣华的身份,都高声责怪她,向水姨娘告状,连冯氏等人都把矛头对准了她。店里其他客人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大多数人也过来凑热闹,但也趁此机会吐露不满。 她这堵墙足够瘦弱,哪搁得住那么大的推力?不倒就邪了怪了。 “你们怎么不问是非呀!要是她们好端端选购货品,沈姑娘会让人把她们丢出去吗?”卢夕颜挤进人群仗义执言,立刻招来诸多责怪奚落声。 陆轻灵赶紧把卢夕颜拉出来,没说什么,只冲沈荣华竖了竖大拇指。不能帮忙说话,以免事态更糟糕,把信任和支持寄于无形之中,更令沈荣华感动。挤出人群,陆轻灵又向沈荣华做了一个撤退的手势,这倒提醒了沈荣华。 水姨娘生气了,不是还有水姨娘的两兄一弟吗?这三人可都是舅舅,还有一位美大叔。于是,沈荣华噘着嘴揉出几滴眼泪,向三舅一叔求救。这三舅一叔很上道儿,赶紧过来劝水姨娘,安抚混乱的客人,又让人把沈荣瑶和沈荣瑜抬到对面医馆。看到燕老四冲她使眼色,沈荣华会意,赶紧悄无声息溜走了。 把这烂摊子交给水姨娘吧!她要考虑的是今天的事接下来该如何收场。 织锦阁店铺的第三层一端有一个圆形平台,大概有一丈见方。平台一面与房子相接,三面有栏杆,上面栽种着几盆花木。这平台是做什么用了,沈荣华之前不知道。现在她知道,这平台是罚站最好的地方,高高在上,保证锻炼胆量。 沈荣华为了让水姨娘消气,在平台上站了半个时辰了。平台上阳光正好,站在上面浑身暖洋洋的,可总站着腿受不了,但沈荣华一再告戒自己要坚持。她要坚持惩罚自己不只是想让水姨娘消气,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她站在平台上可以听隔壁房里的人说话。她那三个舅舅还有美大叔就在与她一墙之隔的房子说话,而且她所呆的平台一侧就是窗户,他们说什么她能听得清清楚楚。 她先到平台罚站,过了一会儿,燕家三兄弟和唐璥才上来,到现在还不到半个时辰,她可是听到了不少各国各地商界政界的秘辛,心中大呼开了眼界、长了见识。她最关注的白氏商会,听他们随便说说,她就在心里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唐璥抚掌感叹,“圣贤皇太后死了,圣勇大长公主退了,她们开疆扩土、安邦定国,边关也稳定了。但她们都不擅长经营,也不重视开辟商路,盛月皇朝要想达到前朝庆宗中兴年间的繁荣富庶,还真有难度。我闲下来经常想,要是万夫人能多活上二十年,定会把织锦阁做到番邦去,让世人仰望,赚得盆溢钵满。” “最可惜的不是万夫人英年早逝,而是她后继无人,恐怕她的在天之灵也会因此遗憾不已。”说话的人是燕四,燕家奉林楠为主,最清楚林阁老夫妇的情况。 燕四所言不虚,有时候沈荣华也怀疑她那糊涂娘真是万夫人生的吗?是不是让某些不良产婆或下人山鸡换凤凰了?因为林氏一点都不象她的父母。 “不瞒诸位说,我年轻的时候还真犯过傻,你们猜猜我做过什么傻事。”唐璥要自暴其丑,燕家三兄弟自然洗耳恭听,连窗外的沈荣华都支起了耳朵。 “没想到南平王世子也是性情中人,有什么事不防说出来听听。”燕七催促唐璥,又说了一番恭维之辞,令唐璥很高兴,跟他们也更随意亲密。 唐璥笑叹一声,说:“这话要追溯到十年前了,当时我看了林阁老和万夫人相遇相知相爱相守的传记,就想着自己要能遇上一个那么貌美如花、那么端庄大气、那么精明通达的女子该多好。于是,我就想着哪一天能英雄救美,遇上一个象万夫人那样的女子,帮我开拓商路,照顾生意,伉俪比肩,一起经营。” “遇上了吗?” “唉!那几年,被我救下的女子倒不少,但她们谁也没帮我开拓生意、开辟商路,都争先恐后想着开辟我。”唐璥话音一落,就引来了一阵阵爆笑声。 沈荣华站在平台上,听几个大男人在里面说荤话,不禁脸红心热。又听他们谈古论今,讲了许多生意上的事,她收获颇丰,也有诸多感慨。 看到水姨娘送江氏等人去了医馆,又见沈家丫头手里的包袱多了几个,除了沈荣瑶和沈荣瑜的丫头,个个眉开眼笑,就知道她们在织锦阁讨到了便宜,恨得她牙酸心疼。到现在,她也意识到自己让人把沈荣瑶和沈荣瑜丢出去太冲动了。 林氏对万姨娘的几个孩子比对沈荣华也不差,但仍被她们骂为傻女人。其实细想,这对于沈家某些人来说不算什么。他们侵吞了林氏几十万两的嫁妆,最后又杀了林氏母子,他们也认为如此行径理所当然,根本无良心道义可讲。 她和沈家人及五皇子一派的斗争持久而艰难,她已做好心理准备,一定要斗到底、斗到赢。象今天这样摔伤沈荣瑶和沈荣瑜,根本解决不了问题,还会授人以柄。让织锦阁损失,让水姨娘难做并替她收拾烂摊子,她心里过意不去。她思虑片刻,决定去找水姨娘道歉,顺便看看沈荣瑶和沈荣瑜的惨象。 “这万永琎真不是东西,恨极了,我把万家上下全阉割了,让万氏一族断子绝孙,再问他们赚这么多银子百年之后给谁用。”唐璥恨恨咬牙,以万家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当笑料,又破口大骂万永琎,简直尊贵扫地,显然是恨极了。 沈荣华想走,听他们提到万家及万永琎的事,就停住脚步,靠在墙上偷听。 燕四轻哼一声,说:“万永琎打理皇上的私产,包皇上稳赚不赔,又帮吴太后和顾皇后经营商铺,也让她们赚了不少银子,这不是变相把真金白银送到皇上手里吗?现在连皇上都称他万总管,他没入太监的道儿,一不小心成了太监,倒做起太监的事了。万家人善经营,这才几年,连番邦客商都知道他的大名了。他接连几次出海,连海路都拢到了他手里,有皇上撑腰,哪个商家敢不买他的帐?” “听说万永琎很低调,除了进宫伺候皇上,向吴太后和顾皇后交帐,到商铺里巡视公干,就是闷在家里,谁也不知道他干什么。皇上很信任他,连皇上身边的暗卫他都能调拨,想讨好皇上的臣子找他牵线的也不少,他帮的却不多,连沈家人他都不帮。要说他也算个能人,只是有一样不如人,天天郁郁寡欢,也值得同情。”说话的燕十三,这人年纪不大,倒是一个爽朗实在的人。 “十三老弟说得不错,他无法享受男人乐趣,不知心里有多么难受呢,他不憋在家里,出去丢人吗?”唐璥冷哼一声,说:“去年一年,让他弄得我损失了至少十万两银子,他却赚了一大笔,我可是恨透了他。现在想想,我恨他一个废人干什么?他断子绝孙,我儿女成群,他银子再多有什么用?我该同情他才对。” 燕七咂舌感叹,说:“听生意场上的老人说,凭万永琎现在经营的生意以及他控制的商路,不出三年,他将成为盛月皇朝最富有的人。我也纳闷,他一个无根的人,连个继子都没有,要那么多银子干什么,难道等死后带到棺材里去?” 燕四不服气,轻哼说:“他就是再富有,实力和根基也无法跟我们燕家比。” 唐璥和燕家两兄弟都认同燕四的话,几人都笑话万永琎,自然也互相恭维。 “年前,因为番邦那艘商船的事,他张口就跟我要五万两银子。我父王说他是皇上身边的人,让我给如数他,我自是舍不得,就去求他罔开一面,给他三万两。他不答应,我就托人找了承恩公说和,没想到他直接把承恩公带去见吴太后了。最后,承恩公被吴太后骂了个狗血喷头,还跟他道了歉,也不敢管我的事了。” 唐璥愤愤冷哼几声,又说:“北宁王府是万永琎的外祖家,我的一个侧妃也出身北宁王府,论起来,我和他也算亲戚,可他却一点情面也不给。我也看出来了,他不会买我的帐,我就只能让他掐着肚子,上不来,下不去,要多难受有多难受。跟他分银子,他还想拿大头,又不知他喜好什么,真是块难啃的骨头。” “那世子爷想怎么做?”燕十三心直口快,直接提问了。 “唉!如今我也只能另开新路了。”唐璥停顿片刻,又说:“不瞒诸位,我此次来与你们会面,就是想租用燕家在盛月皇朝境内的商路,尤其是直通东韩国的海路。把银子让燕家赚了,我又不用看万永琎那阉货的脸色,两全其美。” 从番邦商船卸货的南部海港到漠北的东韩国,这条海路很长。燕家的商船从南部海港出发,到林楠控制的东兴岛歇脚补给,再驶向东韩国的海港。东韩国建国曾受过燕家鼎力相助,几十年前,燕家复兴,东韩国就直接把一处海港租给了燕家,租期一百年。这条海路不经盛月皇朝任何一处海港,也不受朝廷控制,万永琎也无法干涉。唐璥接触燕家人,就是看中了这条海路,想借此摆脱万永琎。 燕家三兄弟当然不能马上答应唐璥,只说商量商量,就没有下文了。接下来,唐璥就开出丰厚的条件,以重金诱惑燕家三兄弟,可一直也没得到明确的答复。 听到水姨娘跟他们说话的声音,沈荣华才想起她刚才想跟水姨娘道歉,顺便去医馆看看。听他们说起万永琎,她听得入了神,就把这件事给忘了。看到医馆那边聚满沈家的人马车辆,可能要回府,想必沈荣瑶和沈荣瑜都没摔坏。 听说万永琎再过几年能成为盛月皇朝最富有的人,沈荣华满心欢喜。万永琎对她和晨哥儿最好,每次他们姐弟过生日,万永琎就是不能亲自来祝贺,也会送来厚礼。失去了林氏和晨哥儿,她若是能抱上万永琎这条大粗腿,以后的日子也不错。她给万永琎的信也快送到了,接下来怎么拉近关系,还需她费心思考。 沈荣华正洋洋得意,畅想前途光明、日子大好,忽见一个人从房顶跃下。她刚要惊呼,嘴就被堵住了,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提起来跳上了房顶。房顶上有一片弧形花木,那人带她躲进花木丛中,才放开她。 “你有毛病呀?”看到把她掠上房顶的人是乔装改扮的白泷玛,她张口就骂。 白泷玛收起往日随意轻佻的神态,变得森寒随沉而一本正经,他冲沈荣华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低声说:“你再改高声叫喊,信不信我会把你从房顶上丢下去。” “不信,有本事你现在把我丢下去。”沈荣华高把下巴,满脸挑衅,声音却压得很低,“我低声同你说话是怕有人误会我和你在一起,不是怕你威胁我。” “好吧!你赢了。”白泷玛坐到沈荣华身边,冲她摆出无可奈何的姿势。 沈荣华得意轻哼,“说吧!你扮成这副鬼样子把我带上房顶有什么事?” 白泷玛凑到沈荣华身边,带着几分撒娇的亲昵,说:“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沈荣华愿意让别人求她帮忙,这让她很有成就感。尤其是白泷玛求她,少不了一番讨价还价,正好锻炼她与人周旋的耐性,反正她今天很闲。 “帮我引荐万永琎,我想跟他做笔生意。”白泷玛语气沉重谨慎,却也透出必行的坚持,不管生意赔赚,他需要一个与万永琎认识并接触的机会。 “好处。”沈荣华听说白泷玛想跟万永琎做生意,结合她刚才从唐璥和燕家三兄弟嘴里听来的话,就猜到了白泷玛的身份以及他接下来的打算。接近万永琎对白泷玛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帮他们穿针引线对她来说也是机会。 “我身上还有一千多两银子,是小五儿给我的封口钱,你可以都拿去。” “这么大方?”沈荣华不可置信地看着白泷玛。 “当然。”白泷玛挑了挑嘴角,说:“反正我也不愁衣食住行的银子,连张手纸都不用自己买,要银子也没用,还不如全给你,免得让你总是惦记。” 沈荣华站起来,瞪视白泷玛,“我救了你的性命,你跟着我白吃白喝白穿白拿,你倒有理了。人家救人,被救者千恩万谢,我救了人,倒给自己救来了爷。” “你少说一样,还有白睡呢,不,白住,白睡太难听了。”白泷玛指了指自己的肩膀,示意沈荣华给捶背揉肩,真摆出了一副大爷的神态。 “跟你多说一句话都是我闲得慌。”沈荣华起身要走,被白泷玛拉住了。 “你帮我引荐万永琎,少不了你的好处。” 沈荣华做出一个爱莫能助的手势,说:“我给你指条明路。” 刚才唐璥和燕家三兄弟说的话、谈的交易她听见了,白泷玛也听到了。白泷玛让她帮忙引荐万永琎,是想与万永琎联手制服唐璥,看得出白泷玛也恨极了唐璥。可沈荣华有另一重考虑,她怕白泷玛与万永琎联手会对燕家不力,因为唐璥想跟燕家合作。她想帮白泷玛,又担心因此引来的后果,心里很矛盾。 “什么明路?” “你去连成骏谈,他跟琎表示更熟。”沈荣华把这件事推给连成骏,是想借连成骏的思维判断得失利害,连成骏想帮谁就帮谁,她也没必要自相矛盾了。 “我不想让小连子知道这件事,你懂的。”白泷玛轻叹一声,正色说:“现在前路未明,我不想轻易许诺你,但我敢保证只要事成,我会让你获得丰厚回报。” 沈荣华很为难,思虑一会儿,问:“我若不想要你丰厚的回报呢?” “那你想要什么?” 沈荣华笑了笑,说:“我想听你故事,想知道你真正的身份和遭遇。” “为什么要听我的故事?知道我真正的身份和遭遇对你有什么好处?” “听你的故事就是我索要的好处。”沈荣华注视白泷玛,眸光清亮,她微微一笑,以低沉的语气说:“名扬天下的白氏商会的少主,万人仰慕的白公子被我救下,跟着我混吃混喝这么长时间,我要是对他一无所知,就太蠢了。” 自她和初霜救下白泷玛,初霜就对白泷玛无微不至地关心照顾,还认他做了表哥。当时,沈荣华就怀疑白泷玛真正的身份不简单,因为她前世的初霜可是比万夫人还高一级的一品端仪夫人。听初霜说了自己的梦,但初霜虽说得到过白泷玛的帮助,对白泷玛也知之有限,沈荣华仍无法确定白泷玛的身份。刚才听唐璥和燕家三兄弟说了各国商界政界的秘事,她一番思虑,就确定了白泷玛的身份。 白泷玛点头一笑,有气无力说:“你说错了,跟你混吃混喝多难听,是白吃白喝白穿白住白拿,谁让我姓白呢?也要发挥白姓的优势不是。” 沈荣华轻哼一声,说:“你真是死性不改,屁话真多,说正经的。” “说什么?” “你是不是白魅影的儿子?是不是北越国的二皇子?是不是白氏商会的少主?外界传言的那个最流氓、最阴损、最刁滑的白公子是不是你?” 白泷玛坐在房顶上,双臂抱着膝盖,以一种很无辜、很无奈的眼神注视着沈荣华,轻声说:“最流氓、最阴损、最刁滑的白公子不是我。” “不是你?”沈荣华以为自己判断错了,很惊讶。 “最纯良、最俊美、最聪明的白公子才是我。” “我呸——”沈荣华冲白泷玛的腿踢了一脚,她眼神如刀,飞向白泷玛。 沈荣华已经确定了白泷玛的身份,但她还是想亲口听白泷玛到说出来。因为这些秘事对她来说有些沉重,即使她的心已很坚强,承受太多真相也很疲累。 白泷玛若真是白魅影的儿子,那就是圣勇大长公主的外孙,和连成骏还是兄弟。白泷玛的生母白魅影和连成骏的生母狄水景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这对姐妹一个中南狄国皇后所出,一个是大长公主唯一骨肉,只是她们各自遭遇悲惨。 “你到底说不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白泷玛脸上布满沉痛的神色,沉默了许久,才说:“你年纪还小,阅历尚浅,一些邪恶阴狠的事情让你知道没什么好处。” “我不这么认为,长大要趁早。”沈荣华心中感叹不已,白泷玛以为自己的遭遇邪恶阴狠,却不知道在她沈荣华的记忆里还有一个惨痛且骇人听闻的前生。 白泷玛点点头,“好吧!你想知道什么?问吧!” 沈荣华想了想,以轻缓的语气说:“刚才听南平王世子和燕家三兄弟说白氏商会现在名存实亡,已成了西金国敛财的金碗,这是什么回事?” “这件事说来话长,我……” “荣华,你在哪里?”水姨娘在平台上呼唤沈荣华,打断了白泷玛的话。 白泷玛叹了口气,“改天我再跟你说我的事,你代我给万永琎写封信。” “来日方长,信我可以帮你写,但我不知道琎表叔会不会买的帐。”沈荣华决定帮白泷玛,会不会给燕家带来损失,这是她的隐忧,她想尽快找机会跟水姨娘说明白。相比只见过两次面的唐璥,她还是对白泷玛的信任更多一些。 她嘱咐白泷玛几句,就沿着阁楼的楼梯下去了,然后又绕到平台找水姨娘。 水姨娘看到沈荣华,皱眉急问:“你去哪儿?” “我在房顶上。”沈荣华嘟起嘴,声音低若蚊鸣。 “不是说你自己让自己在平台罚站一个时辰吗?” 沈荣华点点头,说:“我罚自己站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了,只是舅舅们说话声音太大,吵得我无法静心思过,我就爬到房顶上去罚站了。” 水姨娘嗔怪一笑,说:“你倒还知道自己该罚站、该思过。”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沈荣华挪到水姨娘身边,挽住她的手臂嘻笑。 “算你聪明。”水姨娘拍了拍她的手,说:“跟我去见客人。” “是不是去见舅舅们?”沈荣华当着水姨娘称呼燕家三兄弟没有半点牵强。 水姨娘微微一怔,随即点头,“吃饭的时候我就跟他们说过你了,他们听说我收了个女儿,都很高兴。他们要去东兴岛接商船,你有信可以让他们带过去。” “太好了,我不写信,直接让他们告诉林楠舅舅过来一趟。人死帐灭,一了百了,要是跟一个死人还守誓言,林楠舅舅不成傻子了?”沈荣华在水姨娘手臂上蹭了蹭,低声问:“娘,我能跟舅舅们讨见面礼吗?” “能。”水姨娘回答得很坚定,随后又说:“我帮你要,你回头可要孝敬我。” “娘就是不帮我讨见面礼,我也孝敬娘。”沈荣华挽着水姨娘的手臂去见燕家三兄弟,心里算计他们会给她什么宝贝,燕家人有钱,出手肯定不会寒酸。 除了要见面礼,她还想提醒水姨娘和燕家三兄弟有关白氏商会的事。她感觉要是大长公主知道了白氏商会的事,肯定不会袖手旁观,说不定还会掀起狂风巨浪。白泷玛对唐璥怨气极重,若燕家和唐璥合作,那不是自找麻烦吗?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天上掉下横财来 唐璥和燕家三兄弟都知道沈荣华的身份,虚寒问暖,对她又亲切又客气。只是唐璥以为她是水姨娘的干女儿,而燕家三兄弟却知道她和水姨娘的实际关系。 燕家三兄弟都走南闯北这些年,自是会做人、会做事,一见沈荣华,就要给见面礼。给什么,这三兄弟必须商量,不能这个厚了、那个薄了,让人心里不舒服。水姨娘很直接,让他们给银子,数目一样,就不会产生谁给得多谁给得少的问题了。于是,在水姨娘的鼓励下,燕家三兄弟一人掏了五百两银子。 沈荣华握紧那一千五两银票,美得牙齿都在打颤,心里感慨燕家豪富。燕氏一族这一代共有十五人,男女混合排序,其中燕二和燕五死在了天牢里,只剩十三个了。水姨娘排行十一,她有七个兄弟,五个姐妹,每个人名下都有丰厚的产业。就按这标准,每人给她五百两的见面礼,共六千两,那可是一笔横财呀! 水姨娘为林楠做事,打理染枫阁和织锦阁,是家族诸多兄弟姐妹中混得最不济的人。可在别人的眼里却是素手拨珠、风光无限,任谁都会给她几分面子。 唐璥见燕家兄弟都给了沈荣华银子,每人五百两,这可不是小数目。不管是在南平王府或是在外面,养一个他宠爱的妾室,锦衣玉食供给,一年有五百两银子也足够了。给沈荣华五百两做见面礼,他可舍不得,银子越多他越觉得银子是好东西。可他现在想跟燕家合作,沈荣华也是有身份有来历的人,他不能一毛不拨。犹豫再三,唐璥把自己佩带的一块淡紫色的玉佩摘下来,送给了沈荣华。 “这块玉佩样式普通,好在雕工精致,是番邦的舶来品。紫色寓意祥瑞,主富主贵,这几年我一直带在身上,这块玉佩确实给我带来了吉祥如意。”唐璥笑意吟吟,一直在夸赞给沈荣华的玉佩,以他的赞美之辞遮掩这块玉佩实际价值不足百两的事实。在他看来,这块玉佩戴在他身上,物随主贵,已值黄金万两。 “多谢世子爷馈赠。”沈荣华给唐璥恭恭敬敬行了礼,礼仪规范周全,与给燕家三兄弟行礼时的亲切随意完全不一样,明眼人一看就生疏易现。 唐璥冲沈荣华微微点头一笑,没再说什么,就转头同水姨娘和燕家三兄弟谈起生意上的事。在他眼里,沈荣华还是一棵豆芽菜,还不能吸引他的视线。 沈荣华不敢对他们所谈的生意上的事表现出兴趣,呆了一会儿,就找借口告辞出去了。她把玉佩系到手腕上,银票装进荷包里,喜滋滋下楼,决定再去铺子里看看。她惹了麻烦,水姨娘半句责怪的话也没说,她也要向众人展示一番。她刚到柜台前,就有几个伙计和绣娘围上来问候她,又对沈家女眷议论纷纷。 “出什么事了?你们怎么这么大的怨气?” “小的们哪敢有怨气?只是替姑娘抱屈,姑娘是好品性的人,怎么就……” 沈荣华一听这话,就知道她离开之后,沈家女眷出了幺蛾子,或是做了让人戳脊梁骨的丢脸事,她咬了咬牙,问:“到底怎么回事?”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说话,有的干脆就到柜台里面忙活了。沈荣华一再追问,并宽慰他们,才有人跟她说出实情。原来,沈荣瑶和沈荣瑜被送到医馆之后,除了她们的大丫头跟去了,江氏和沈家另外三位姑娘谁都不闻不问。 三姑娘沈荣瑾受婆子点化,以沈荣瑶和沈荣瑜摔伤为由,吵嚷着跟水姨娘要赔偿,六姑娘沈臻萃也跟着凑热闹。江氏只跟水姨娘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对她们无理取闹连一句斥责的话都没有,只是一再强调最贞静懂理的五姑娘才是她的女儿。沈荣瑾和沈臻萃见江氏不阻拦她们,又见水姨娘没有赔偿的意思,就直接带丫头婆子到柜台上拿好看的面料衣饰,那行径简直如强盗一般。 伙计和绣娘阻拦,为此发生了冲突,沈荣瑾和沈臻萃连沈贤妃和五皇子都搬出来压人了。水姨娘为照顾情面,一共给了她们价值三百两的布料饰品。 “别说丫头婆子,就沈家那两位姑娘手脚真利落,眼光也好,一匹价值八百两流光锦,她们抢过去就不松手。要不是我们人多,说不定柜台都让她们搬走了。” “小的听说沈家出了阁老,还做到了首辅,现在宫里还有沈家的娘娘,是一等一的尊贵人家。可沈家姑娘真有厉害人,看到好东西就抢,比丫头婆子下手还快。小的做伙计有几年了,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家闺秀,真开眼了。”说话的是一个直性子的老伙计,掌柜怕他说出更难听的,得罪沈荣华,赶紧把他拉走了。 其他伙计和绣娘怕沈荣华害臊脸酸,都替那个伙计打圆场,有人称赞沈荣华摔沈荣瑶和沈荣瑜为壮举,还有人求神拜佛,保佑沈家女眷别再登门采购。 沈荣华羞愧得无地自容,毕竟她也是沈家姑娘,不管是几姑娘丢脸,别人也会拿她说事。她摔沈荣瑶和沈荣瑜是家庭内部矛盾,她们在店铺里闹腾这一场也让她颜面尽失。她深深自责,埋怨自己太冲动,才惹了这场麻烦。 “这是五百两银票,把她们连拿带抢损失的货品补上吧!”沈荣华拿出一张银票交给帐房,心里就是千般不舍,也要为自己一时冲动付出代价。 “不用了,姑娘,掌事交待这三百两银子的损失就记得内耗里。”帐房见沈荣华脸色不好,又赶紧说:“这件事没人会怪到姑娘身上,姑娘就不必自责了。” “好吧!我去跟我娘说。”沈荣华收起银票,想去找水姨娘说道这件事。今生的她可是不吃亏的性子,尤其是跟沈家人,她要想办法找补回来才是。 “掌事在吗?染枫阁东街店出货,需要的东西都列在单子上了,要是有新鲜货品,也给我添补一些。”一个嗓音偏粗的女音传在铺子传来,引来一片问候声。 沈荣华听着这声音耳熟,回头一看,却是碰到了熟人。来出货的女子就是林氏安插在水姨娘身边的眼线秋红,现任染枫阁东街店的掌柜。前世,秋红帮过她不少忙,她跟秋红接触,从没听秋红提起过林氏,倒一直把水姨娘挂在嘴边。 有时候想想,也觉得她那娘挺可笑的,做了不少没谱的事儿。 秋红本身是个绣娘,林氏可能对她有恩,又许诺了她好处,就把她放到了水姨娘身边。水姨娘是何等精明的人,跟秋红周旋几次,就能把秋红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是给林氏做眼线还是在铺子里当掌柜?秋红怎么选,那还用问吗? 李掌柜接过出货单看了看,叫来几个伙计交待一番,让伙计们去出货,又对秋红说:“掌事在楼上,燕家来人了,还有贵客在,你要有急事就让人去喊她。” “不用,也没什么急事。”秋红认出沈荣华,先是吃惊,后是不好意思,只能装做不认识。她现在做掌柜很滋润,林氏出事她也知道,就怕沈荣华找她算帐。 沈荣华笑了笑,也没理会秋红,就去了铺子外面。看到她今天为针对林夫人等人定下的规矩依旧立在门口,红纸黑字,异常显眼,她心里很别扭。 “李掌柜,把这张红纸撕掉吧!” “姑娘,掌事说这规矩定得好,让一直摆在门口,纸旧了就换新的。不只这铺子要定这个规矩,以后所有铺子都通用这个规矩,要不,掌事不累坏才怪。” 沈荣华没再说什么,心里感激水姨娘为她立威,也感慨水姨娘生性通达。亲娘就这么没了,水姨娘可以添补她心里空缺,但她总归感到遗憾。 蛇青出来,说:“姑娘,山竹让人送来消息,问姑娘什么时候回芦园。” “我还没玩够呢,再住几天,清明之前赶回去。”沈荣华想了想,说:“你让人告诉山竹把望梅轩打扫出来,按祠堂的样子布置,不懂的去问周嬷嬷。” “是,姑娘。”蛇青吩咐人去传消息。 听到铺子里传来说笑道别声,沈荣华知道唐璥要走,赶紧躲到通往后院的门房里。初次见唐璥,沈荣华只是觉得他生得俊美,但对他还真说不上有好感。她觉得唐璥很精明,却时刻都充满算计,让人不敢随意接近,更不敢轻易信任。 感觉到身后有温热的气息传来,她猛然转身,看到白泷玛跟她只保持了一尺的距离,吓了她一跳。没容她喊叫,白泷玛就把她拖到内院,抢走了唐璥送给她的那块玉佩。看到白泷玛拿着那块玉佩,脸色阴沉得吓人,她也不敢多说话了。 “开个价。”白泷玛要买下这块玉佩。 沈荣华想了想,说:“你要是喜欢这块玉佩,我可以分文不取就送给你,反正也是别人送给我的。但我害怕你用这块玉佩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到时候害了唐璥不说,还会搭上我,说不定还会牵连燕家,这一系列的责任我担不起。” 白泷玛轻哼一声,说:“这样的玉佩唐璥没有十盒也有八盒,是专门用来取悦女人的。他把自己随身带的玉佩送给女人,说自己戴了几年了,沾满他身上的富贵之气,让女人感动不已。第二天,他就会用拿出一块新玉佩戴在身上,再去诱惑别人,反正这种玉佩从番邦舶来,就是几倍加价也值不了二百两银子。” “不是玉佩是否值钱的事,而是我很担心,因为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恩怨。” “我和唐璥之间没多深的恩怨,只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多次交易,彼此也熟识了。他这个人不讲信誉,只重利益,伙同一个以前跟我算是兄弟的人摆了我一道,让我损失惨重。后来的事你不也听到了吗?让唐璥暗中支持之下,那个人侵吞了白氏商会。怕我反击报复,又设下诡计引我上钩,差点要了我的命。” “狄武赫?那个以前跟你算是兄弟的人是狄武赫?” “你已经知道了,就没必要多问了。” 沈荣华干笑几声,说:“我问是因为你没说实话。” “我怎么没说实话?” “嘿嘿嘿嘿,跟唐璥联手设下圈套引你入局的人明明是金玲珑,你硬说是狄武赫。其实是金玲珑勾结狄武赫,两人有了奸情,才对你下毒手的。俗话说奸出人命赌出贼,是你遇人不淑,内帏不严,才败到狄武赫手里,差点丢了命。”沈荣华边说边扫视白泷玛,她在揭人伤疤,当然要严防白泷玛突然出手揍她。 这些话是她那会儿在平台上听唐璥说的,唐璥只是说自己被迫跟金玲珑联手捉弄了北越国二皇子,他把这事当成笑话跟别人说。他可没说是是因为利益才跟金玲珑合作,设下圈套引白泷玛入局,再让金玲珑的奸夫狄武赫收尾。他们的连环计不但让狄武赫把白氏商会据为己有,还差点要了白泷玛的小命。 “你是不揭别人的伤疤、不让别人难受,心里就不舒服的人。”白泷玛长叹一声,抬头向西,仰望缭绕飞舞的晚霞,西沉的日影拉长了他的身影,令他颀长的身材越发清瘦。落寞和忧伤自内而外,浸染满院花树,凋零的花瓣满院飘飞。 沈荣华噘了噘嘴,慢慢朝白泷玛走去,以低沉而伤悲的声音说:“我实话实说确实让你难受,但我的目的并不是揭你的伤疤,而是让你看淡自己的伤。你把自己的伤痛看淡了,别人说起你的伤痛你就不会介意。达不打击你的目的,那些有心之人就不会再揭你的伤疤,因为不能打倒你,揭了也没用。” 白泷玛连叹几口气,没说什么,凝望西天的落日,他在思考,脸色更加沉郁。 “我娘曾跟我说,若有人往你伤口上撒盐,你会感觉很痛很痛。若是你没有伤口,或者你根本不把自己的伤口当伤口,就是有人撒再多的盐,你也不会再觉得痛。”沈荣华见白泷玛脸色缓和了许多,又说:“打个比方,若有人说你的妻子跟别人有奸情,你就说我早就不想要她了,他跟别人正好,省得我打发她。你说一次就没人再拿这件事取笑你的,因为这件事打不倒你,不是你的伤口,你不痛。” “说得不错,有道理。”白泷玛冲沈荣华重重点头,又恢复了以往随意的表情,尽管有些凝重,“我家徐娘说过,要想日子过得去,头上就要带点儿绿。我现在有地方白吃白喝白穿白住白拿,日子过得恣意潇洒,满头绿都不算什么。” “你家徐娘是谁?” “老太婆。” “谁是老太婆?”沈荣华更迷糊了。 “就是我老娘。” “白魅影?你为什么管她叫徐娘?” “因为徐娘半老呀!我管她叫老太婆,她会打我,叫徐娘她还能接受。” 沈荣华感觉白魅影也是一个很洒脱的人,白泷玛的性格随母,这对母子相处得一定很随意。她心生羡慕,白泷玛败到一无所有,差点连命都丢了,却没有多少悲痛,更没有沉沦,就是因为他有一个能给他足够底气的亲娘。 “我直接叫你娘的名字,你是不是感觉很别扭?” “没有,她还让我叫她的名字呢,比叫她徐娘和老太婆更让她高兴。” “是吗?”沈荣华觉得不可置信,这对母子相处哪里还有半点规矩可言? “当然。” 沈荣华感叹一声,问:“那白魅影现在哪里呀?” 白泷玛摇摇头说:“不知道又跟哪个男人躲到清净地方去度蜜月了。” “啊?那、那你不找她吗?” “找她干什么?商会的事我能解决,只是时机未到,而且也不是短时间内能解决好的事。让她远离是非自由逍遥吧!我轻信于人惹下的祸端我自己收拾。” 沈荣华点点头,说:“玉佩送你,不要银子了,不过你要记住你欠我一千两银子。等晚上静下来我给永琎表叔写信,要怎么写,你一会儿详细我。” “以后别说我欠你一千两银子。” “为什么?你想赖帐呀?”沈荣华的声音一下子就拨高了。 白泷玛耸了耸肩膀,说:“我记得我欠你一万两。” “哈哈哈哈……你看我个破记性,怎么就忘了呢?”沈荣华先是大笑,接着又秀目弯起,掩嘴窃笑,那神情、那模样真象一只偷到笨鸡的小狐狸。 红玉快步走来,“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笑成这样了?” “听了一个大笑话,忍俊不禁,你找我有事?” “是掌事找你。” 沈荣华应了一声,冲白泷玛摆了摆手,快步朝铺子里走去。水姨娘找她什么事她也不多想了,反正人要走运,好事会扎堆儿来,想挡都挡不住。 果不其然,水姨娘找她也是好事,是秋红带来的好事。 她刚一进屋,沈恺就递给她一封信,说是沈恺写的。信的大概意思就是说这些年,他没给过水姨娘什么,还花了水姨娘不少银子,一直觉得过意不去。前些天,天降横财砸到了他头上,他得了万八千两银子,现在卖画也能赚不少钱。就想先把水姨娘给他买画的钱还了,再给水姨娘一些零用钱,一共四千两银子。 沈荣华看完信,叹气说:“我这个爹呀!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你说他糊涂吧!他有时候挺清楚的,要是说他小气吧!有时候他出手大方地惊人。” 水姨娘笑了笑,说:“你爹是个好人,品性不错,他耳根子软,性子确实含糊。总之,他糊涂也好,明白也罢,最起码他知道恩义,有这一优点就行。” “他品性好、知道恩义有什么用?天天跟一群狼心狗肺的人生活在一起,就算不被同化,也会被逼得做不成好人,何况他本来就性子软,不好较真。” “有时候我在想,我们是不是都误解你爹了,他也挺明白的。就是因为那群狼心狗肺的人都是他的亲人,他不得不糊涂,难得糊涂才能保全自己。达则兼善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你爹现在只能保证自己不坏,还不能让别人都变好。” 沈荣华点点头,认同了水姨娘的说法,可心里却希望不是这样。若沈恺真是明白人,能看清事态,只是不想伤害自己的亲人才装糊涂,那就活得太累了,还不如糊涂好呢。不管怎样,沈恺身边确实缺一个真正明白的人,这人还真不好找。 若是真把万姨娘扶了正,会做下多少恶事不说,肯定会把沈恺彻底毁掉。就算林氏还在,凭她的性子,也不能再跟沈恺做夫妻了。必须给她这个爹找一个聪明女人帮扶,水姨娘心有所属,不行,那找谁呢?这又需要沈荣华费心思了。 水姨娘递给沈荣华一叠银票,说:“给你的。” “为什么?”沈荣华知道这叠银票是沈恺给水姨娘的,共四千两。 “因为我是你娘,这是给你认亲礼。”水姨娘见沈荣华不接,硬把银票塞到她手里,说:“你要是不想要,我就先替你爹收起来,改天再还给他。” 沈荣华很果断地收了银票,说:“还是我替他收着吧!” 她嘴上说替沈恺收着,银票到了她手里,还会给沈恺吗?沈恺要是没银子用才是活该。林氏十万多两的嫁妆被沈老太太据为己有,庄子铺子宅子每年还有几千两的出息。等沈老太太死了,这些钱财产业有多少能分到他手里?他被沈老太太等人耍得团团转,从沈老太太手里赚些银子花不也理所当然吗?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财运如此之旺?真盼望天天如此。沈荣华在心里谢天谢地之后,手里捏着银票,思维跳跃,心里又在考虑另外的问题了。 “想什么呢?”水姨娘揽住她的肩膀询问。 “娘,我娘和晨哥儿被杀的事要不要告诉我爹?” “我正想闲下来跟你商量这件事呢,直接告诉你爹,怕他不信,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若不让他知道,我又觉得对不住他,他把人交给了我,我应该对他有一个交待。你也想想告诉他的利与弊,等考虑成熟,再跟他说也不晚。” “好。”沈荣华陪水姨娘说了几句闲话,又问:“舅舅们呢?” “走了,去东兴岛接船了,你的信和口信也都捎过去了,很快就会有回复。” 听说燕家三兄弟去了东兴岛,沈荣华的心不禁激动,她真想很快见到林楠。许多事只有得到林楠的答复,她才能做下一步计划,她也需要林楠的支持。 又陪水姨娘说了一会儿闲话,夜幕降临,铺子要收,后院也摆晚饭了。水姨娘让她先去吃饭,今天有几家分铺要出货,有些贵重货品需要水姨娘亲自查点。 吃过晚饭,沈荣华思虑了一会儿,给万永琎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主要是引荐白泷玛。万永琎会不会接受她的引荐,她心里没底,就看白泷玛的造化了。她写好信,让蛇青把白泷玛找来,把信递给他看,并说了自己担心的事。 白泷玛看完信,说:“这就行了,多谢。” “不用谢,记住你说的话就行。”沈荣华真想上白泷玛许诺的一万两银子了。 “放心,我不会忘。”白泷玛收起信,说:“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把你的两个庶妹摔伤了,其他人又占了织锦阁的便宜。不管是替她们出气讨出道,还是想再让织锦再放血,明天沈家人都会来闹,你可做好了准备。” 一语惊醒梦中人。 沈荣华沉浸在发财的美梦中,早把摔伤沈荣瑶和沈荣瑜的事抛到脑后了。不管五皇子出了什么丑,因五皇子到了津州,沈贤妃又要来省亲,沈家人都正处于春风得意时。这时沈家姑娘被摔伤,就算始作恿者沈荣华也是沈家人,牵扯到织锦阁,他们也会大闹一场。正如白泷玛所说,凭万姨娘和沈老太太等人的强盗个性,出气讨公道还是次要,就怕她们盯上织锦阁,想不要脸面,讨更大的便宜。 “我真把这件事给忘了,是该想应对之策,有备无患,以防万一。” 白泷玛笑了笑,说:“我倒有一个主意,就怕你有顾忌,不敢用。” “只要是好主意,我都敢用,我只想把织锦阁的损失降到最低。”沈荣华长叹一声,说:“正因为我也是沈家人,才会用太多顾虑。” “你怎么说我了?人要有自揭伤疤的勇气。”白泷玛很郑重地拍了拍沈荣华的肩膀,叹息道:“其实你比我活得还难,有时候真的挺心疼你的。” 沈荣华一脸坚定,“不用你心疼,说,什么主意?” “自揭伤疤,让津州百姓乃至天下人都看看津州的内阁大学士府有多么肮脏龌龊。沈贤妃不是要回乡省亲吗?你这做侄女的不该给她送一份‘厚礼’吗?” “该,确实该给她送一份‘厚礼’。”沈荣华凝视暮色渐浓的窗外,暗暗咬了咬牙,脸上神色阴凉森然,她跟沈贤妃的斗争也该拉开序幕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五皇子说地逢呢让我钻 果不其然。 第二天,沈老太太亲自带着杜氏、三姑娘沈荣瑾、万姨娘、四太太吴氏和六姑娘沈臻萃及几十个丫头婆子,还有十几个院丁小厮围堵了织锦阁的大门。除了受伤的沈荣瑶和沈荣瑜,沈臻静没来,江氏和沈臻葳也没来。 江氏大概是因昨天的事挨了责骂,才没来,沈臻葳也就不能来了。昨天沈臻静就没露面,今天又没看到她。杜氏这么要脸面、重贤名的人都来跟着无理取闹了,沈臻静这毒女倒是装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了。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和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随后赶来,积极踊跃地加入了沈老太太的队伍。昨天,这两人就跟江氏等人来织锦阁采买货品,沈荣华看她们眼熟,一时没想起来。今天再见到她们,她才想起这中年妇女是沈老太太的庶妹万春香,那十七八岁的女子是万春香的小女儿。 杨氏母女偷梁换柱的事情闹开的时候,万春香只有五六岁,刚记事。十年之后,她该出嫁了,万家恶劣的名声并未消除,她也不可能嫁到好人家。最后,她嫁给了京城远郊的一个富户,这些年日子过得一般,跟沈家走动不多。大概是听说沈贤妃要来津州省亲,她们母女就想来串亲戚,顺便讨个巧宗儿。 万姨娘一马当先,叫着沈荣华的名字谩骂,连林氏这个死人都不放过。她骂了半天,见没有人理她,她就带着几个丫头婆子要往店铺里面冲。刚上台阶,就被守在店铺大门内的七八个精壮的伙计用木棍拦了回去。 这些伙计都板着一张冰脸,他们不出店铺的大门,沈家人也休想进来。象他们这样的人,说是伙计,其实都是护卫,每个人自幼都在东兴岛练过。为了防止有人闹事,平时每个店铺总会安插一两个这样的伙计。今天这七八个人都是从其它店铺里临时调来的,他们功夫不算高,对付沈家这群乌合之众却绰绰有余。 昨晚,白泷玛提醒了沈荣华,又暗示她该利用这个机会给沈贤妃和五皇子一个迎头痛击。沈荣华觉得这是个机会,就跟水姨娘商量,并连夜做好了安排。不仅有伙计守卫织锦阁的大门,连成骏安排在芦园的庄丁也临时调来守在内院门口。沈家人来闹,织锦阁不能不做生意,买卖交易者就从通往内院的门进出。 别以为沈荣华和水姨娘只安排了守卫之人,攻击者还没到出场的时候呢。 沈老太太见万姨娘被挡了回来,就摆出身先士卒的架式,要往里冲,也被挡了回来。别看沈老太太年纪不小,要是打架骂架,她可是不屈不挠。被挡回来之后,她就呵令万春香母女、吴氏母女和杜氏及沈荣瑾同她一起往里面冲。除了杜氏,其他人都很听话,这回把她们挡回来的不是伙计,而是清一色的娘子军。 这一队娘子军足有十人之多,年纪都在三十岁上下,她们个个浓妆艳抹,衣饰华丽,身材婀娜,长相妖艳。带队的女人看上去有四十多岁,容貌身材不比其他女子差,打扮得更为隆重。她一身大红衣裙,叉腰站在队伍前面,更为显眼。 “老娘在风月场混了几十年不要脸的见多了就没见过象沈家女眷这么不要脸的要说我们做娼妓的又脏又臭今天老娘也见识了沈家女眷比娼妓更脏更臭娼妓明码标价还有人要沈家女眷这行径就是到妓院挂牌都没人要……” 开口叫骂的带队的红衣女子,她双手叉腰,气聚丹田,一口气就骂了一柱香的功夫,嘴没停。还是蛇妈妈劝她缓口气,她才停下来,长出了一口气。 要问这队娘子军是何方高人,恐怕也只有蛇妈妈能回答了。 昨晚,沈荣华和水姨娘商量应对之策,正愁叫骂哭闹没人斗得过沈老太太和万姨娘,蛇青就推荐了蛇妈妈。蛇妈妈最高记录是一口气唠叨了两个时辰,没喘气,没住嘴。这两个时辰下来,除了连成骏,其他人全部倒地,有昏倒的,有睡着的。从那次以后,没人敢惹蛇妈妈,就怕她无休无止唠叨折磨众人的耳朵。 “姑娘,要是说话,我敢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骂人我可不行。”蛇妈妈见沈荣华犯了难,犹疑片刻,说:“我倒可以给姑娘推举一个人。” 沈荣华忙问:“什么人?” “我一个生死之交的姐妹,她能把活人骂死,也能把死人骂活,只是……” “这么厉害。”沈荣华听说还有这样的高人,很兴奋,沈老太太最粗蛮,什么脏话都能骂出口,让蛇妈妈推举的人牵制她正好,“只是什么?” 蛇妈妈嚅嗫着说:“我家主子不喜欢她,几次告戒我不让跟她来往。” “关他屁事?你跟谁来往还听他的吗?”沈荣华很想大骂连成骏一顿。 蛇青掩嘴一笑,说:“是那人老给我家主子介绍姑娘,我家主子最烦她。” 听蛇青细说,沈荣华才知道蛇妈妈给她推举的人姓钱,是津州城最大妓院的老鸨。钱老鸨从连成骏十岁就开始调戏他,是连成骏最恨又难以制服的人。这些年,连成骏没少使诡计整蛊钱老鸨,但多数时候都被钱老鸨骂得撒腿就跑,久而久之,钱老鸨就成了他的克星,所以,他不让蛇妈妈跟钱老鸨来往。 一听说这世上还有让连成骏头疼的奇人,沈荣华巴不得立刻找来相见,秉烛夜谈制服连成骏的方法。听说钱老鸨喜欢红色衣服,沈荣华赶紧请水姨娘找了两块上好的大红布料,连同一百两银票一起交给蛇妈妈,让她赶紧去请人。 别看钱老鸨是在风月场上混的,倒是很仗义,蛇妈妈来求她,她没考虑就答应了。听蛇妈妈说沈家女眷粗野无礼贪婪,还以知书达理的贵妇贵女自居,她就怒了。今天一早,不但她来了,还带来了十个年纪偏大又牙尖嘴厉的妓女。有什么脏话是混迹烟花地的女人说不出来的?这回沈老太太等人可是碰到了劲敌。 钱老鸨一口气骂了一柱香的时间,且不说她骂的什么,就说她一口气不喘骂了这么久,就赢得了鼓掌声和喝彩声。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互相询问发生了什么事。这时候,蛇妈妈上场了,跟围在外面的人说发生了什么事。蛇妈妈也是人才呀!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她能旁征博引、追根溯源、绘声绘色讲上一个时辰。通过她讲解,众人都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对沈家女眷的行径嗤之以鼻。 娘子军大部队还没开口,光钱老鸨立威打了前锋,沈家女眷就呈现出溃败之势。沈荣瑾和沈臻萃常听沈老太太骂街,反正不骂她们,她们就当成笑话听。可此时,钱老鸨点名骂沈家女眷,她们哪敢还嘴,只能哭了。吴氏和万春香母女是一个战斗级别,一见钱老鸨等人高亢的情绪,她们以只能小声嘟囔了。 杜氏一直没开口,她跟沈老太太等人保持了几步的距离,大概是怕钱老鸨把她们一视同仁。她是要脸面、要贤名的人,本不打算来,也不支持沈老太太等人来闹。可沈老太太一听沈荣华成了织锦阁的掌事,恨不得一把捏死沈荣华,就非亲自出马不可。杜氏拦不住她们,想明哲保身,可沈慷非逼她来伺候沈老太太。 沈慷自有打算,这杜氏也知道,可她不认同这种丢脸的做法。但沈慷不认为这是丢脸,等五皇子登基称帝,谁还敢提沈家和万家当年的丑事?他今天支持沈老太太等人围攻织锦阁也是为五皇子开路,但并没有告知五皇子。 谁都知道织锦阁是万夫人最早创立的产业,万夫人死后,织锦阁落到了谁手里,连沈阁老都没信息留下,沈慷、沈贤妃等人更不知道了。听说在织锦阁的店铺里有人称沈荣华为掌事,沈慷就多心了,但他不相信沈荣华是东家。他支持沈老太太等人来闹,就是想试试深浅,最好能把织锦阁的东家逼出来。 昨晚,沈慷就跟杜氏说了自己的想法,又琢磨了一夜,才告诉了沈老太太和万姨娘,其他人只是追随者,都不知道详情。沈老太太和万姨娘听说闹一场还能达到那么深沉的目的,自是意气风发,把能说会道的丫头婆子都带上了。 结果,强中更有强中手,碰上钱老鸨,沈家女眷的结局只有一个。 “姑娘们,给老娘骂,骂沈家这群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贱人。”钱老鸨一挥手,那十多个老娼妓就分拨分片对准了沈家的主子丫头,而钱老鸨的主要对手是沈老太太,她只要把沈老太太骂得吐了血,沈荣华请她来的目的就达到了。 一时间,骂声四起,一声更比一声高。第二个回合结束,沈老太太就呈现出败势,万姨娘已经败退了。除了沈家几个粗使婆子,其他人都不敢还嘴了。别说除沈老太太之外的几个主子,就连丫头都被骂得变了脸,有的直接就哭了。 钱老鸨等人占尽了上风,看到沈老太太铁青着脸喘气,她也号令她的娘子军歇一会儿。沈荣华让她跟沈老太太骂上一个时辰,拉长时间,打一场持久战。于是,她让人摆上茶点,这队娘子军一边喝水一边说荤话一边冲沈家女眷吐口水。 织锦阁门口的永和大街是津州城西城区最宽的街道,可现在却被看热闹的人挤得水泄不通。蛇妈妈还在跟大伙唠叨,虫六几人也加入了讲解的行列。众人议论纷纷,对一直被人仰望的沈氏一族千般蔑视、万般嘲讽。织锦阁店铺里面有来往客人,男女伙计和绣娘卖货时嘴也不闲着,说的都是沈家女眷那些龌龊事。 沈荣华就坐在平台上,织锦阁门口发生的事她听得见、看得见。看到沈老太太等人吃了亏,她心里畅快,听到钱老鸨等人大骂沈家女眷,她又觉得别扭。她鼓励白泷玛要有自揭伤疤的勇气,可这事打在她头上,她又气又恨又愧。 今天一早,她接到山茶让人送来的消息,说沈老太太和万姨娘准备到织锦阁打架闹事,沈慷全力支持她们,目的是想逼织锦阁的东家露面。沈慷让无知女人出面,使出这么无耻下流手段,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沈荣华不但要让沈老太太等人败阵受辱,还要给沈慷迎头痛击,把沈家女眷的恶名传遍大江南北。 “姑娘,下面太热闹了,奴婢都笑得肚子疼了。”山竹一上来就唧哩呱啦跟沈荣华讲趣事,沈荣华没笑,她又笑弯了腰。今天一早,她跟芦园的侍卫一起来了织锦阁,听说错过了昨天的热闹,还遗憾呢,这会儿可是大开眼界了。 “大老太太等人到了吗?”沈荣华得知沈慷的阴谋,想好应对之策,就让人给沈家族长夫人大老太太送了消息,邀请她和她的几个儿媳来长长见识。 “来了是来了,可她们的马车堵在人群里过不来,现在离织锦阁大门还有几丈呢。她们听到老太太带人骂街,再听听众人的议论,估计肺早气炸了。” 沈荣华冷哼一声,说:“官府很快就会派人来维持秩序,你通知蛇妈妈及早撤退,别背上教唆民众的嫌疑,钱老鸨这些人没事,顶多是……” “姑娘你看,是四公子,他要干什么?” 听到山竹的话,沈荣华赶紧看向下面的街道。就见四公子沈谦景带着二十几个侍卫模样的年轻男子推开人群往织锦阁门口而来,同沈家女眷一起来的院丁和小厮见到沈谦景,赶紧冲开人群去迎他们。听到院丁头目的汇报,沈谦景气得呲牙咧嘴,号令侍卫、院丁和小厮冲上去打钱老鸨等人,被一个年长的侍卫拦住了。 沈荣华一拳砸到栏杆上,“他们要动手,山竹,你赶紧……” “姑娘放心,织锦阁有十名护卫,功夫都不错。奴婢带来了十几个庄丁,都是主子给你从明卫营挑的一等一的高手,虫六还带了几名暗卫。另外还有奴婢、蛇妈妈、蛇青、蛇白、薰茶都混在人群里,打他们这些人,稳赢不输。” “我不想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出口恶气就行了。织锦阁开门做生意,人来人往,伤了客人就不好了。”沈荣华仔细看了看,说:“我看沈谦景带来的人象是五皇子的侍卫,不能跟他们动手,把话传出去,让民众散开,别伤了无辜者。” “是,姑娘。”山竹拿出竹箫吹响,随后,又凌空而下,飞向人群。 沈荣华赶紧下楼,沈谦景带侍卫来出乎她的意料,她必须跟水姨娘商量对策。 沈谦景带人挤出人群,见沈老太太等人都骂败了,沈家女眷不分主仆都被骂得面皮发紫,多数人都哭了。他气急了,不顾年长侍卫的阻拦,就下令砸掉织锦阁。沈家的院丁和小厮听到号令,一拥而上,没到织锦阁门口,就被山竹带来的庄丁拦住了。那二十几名侍卫一见双方对峙,也被逼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来人,给我把织锦阁砸了。”别看沈谦景年纪不大,底气却很足。 虫六带几名暗卫和山竹带来的庄丁站成了一排,他冲沈谦景挤眉弄眼,笑嘻嘻地说:“要砸织锦阁先问六爷我答应不,听说成王的侍卫也来了,一起上吧!” 那二十几名侍卫还有半数挤在人群里,听到被点了名,赶紧往外冲。虫六都向他们发出挑战了,他们也不能装孙子,也就跟沈家的下人一起拉开了架式。 山竹、蛇白、蛇青和薰茶看到虫六带人摆出对阵之势,赶紧混入人群,大声喊叫:“沈家人要砸织锦阁了,成王殿下派侍卫来给沈家人助威了。父老乡亲们赶紧躲开,成王殿下的侍卫向来横行霸道,打死人都没个说法,快躲开……” 蛇妈妈听到她们喊叫,赶紧带了一群妇孺朝织锦阁另一面挤去。一边往对面走,她又开始唠叨,这一次,五皇子在她嘴里就成了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 年长的侍卫听到山竹等人喊叫,就知道他们的身份败露了,而且有人蓄意诋毁五皇子,赶紧呵令侍卫把山竹等人抓起来。这些侍卫行动了,他们急匆匆冲进人群抓人。人群顿时大乱,许多人来回奔走,挤成了一团。好在听到山竹等人喊叫,就有人都往路边退去,但退去的人毕竟是少数,多数人还挤在人群里。人群遭遇侍卫冲击,许多人被侍卫推搡,被人群冲倒、踩伤,哭叫求救声响成一片。 沈谦景看到那些侍卫都在人群里抓人,没人给他仗胆,他底气也不足了。虫六等人把他们截到路边,取笑戏弄,见虫六等人功夫不错,他们都不敢动了。 看到沈谦景带人来了,又见五皇子派侍卫来助威,被骂得败下阵来的沈老太太和万姨娘等人顿时精神大振,对钱老鸨等人发起反攻。听说五皇子派侍卫来抓人,钱老鸨等人就示弱了,被沈老太太等人骂都不还口了。沈家女眷见钱老鸨不敢骂了,顿时士气骤增,她们不只大声叫骂,还要往织锦阁铺子里冲。 “堵门闹事,欺人太甚,给我把她们打出去。”水姨娘站在铺子中间,双手抱肩,面色阴沉,发号施令,“你们尽管动手,打死打伤我一人承担。” 沈荣华刚跑到楼下,就听到水姨娘的号令,不禁皱眉长叹。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可此时,水姨娘却让人对沈家人动手,可见忍无可忍,要把这积年的怨气一并发泄出来。她不想把事情闹大,让沈家女眷丢人足矣,可现在她不能左右了。 听到水姨娘号令,店铺里的女性伙计和绣娘一人拿起一根三尺长的棍子冲到门外。钱老鸨可是不吃亏的人,被沈老太太唬住,觉得很没脸面。听说水姨娘要一人承担打伤打死沈家人的后果,她就没了顾虑,呵令她的娘子军一起动手。 织锦阁里冲出二十多个手拿短棍的女子,二话不说,举棍就冲沈家女眷身上打。她们不分是主子还是仆人,打中为目的,下手自是又狠又准又重。沈家女眷反映过来,手里没武器,只能招架,无力还击,想跑都也无路。沈谦景看到沈家女眷挨打,想冲过来营救,被虫六带人挡了回去,干着急,却一步也不能上前。 水姨娘手拿短棍出来,看到几个丫头护卫杜氏要跑,快步冲上去,举棍就朝杜氏的脑袋打去。杜氏的脑袋躲过去了,但那一棍打在她肩膀上,她当即就倒在了地上。沈荣华看到这一幕,心里惊叹水姨娘的果敢干练,想起她与杜氏母女的仇怨,她也想打杜氏。可她拿起棍子,却没出门,她还没练出对杜氏出手的胆量。 “住手——” “住手——” 四名身穿银钾、手握长枪,骑着高头大马的龙仪卫冲开人群,朝织锦阁这边走来。龙仪卫是皇家的仪仗卫队,代表皇家威严,轻易是不动用了。五皇子的侍卫认识龙仪卫,知道冲撞和怠慢龙仪卫意味着什么,赶紧收手。他们一个人也没抓到,却把人群冲得鸡飞狗跳,这时候,他们想停手也由不得他们了。 “闲杂人等分立两边,一干民众不能再跑,全部原地站立。” 四名龙仪卫起到了威慑的作用,又有几十名侍卫过来,才控制了混乱的人群。 “谨亲王殿下驾到、裕郡王殿下驾到、胜王殿下驾到、成王殿下驾到,所有人等一律勿跪勿拜,原地立定,保持肃静,违者重责。” 沈家女眷被骂败了,又被打倒了,见几位王爷到了,水姨娘赶紧呵令众人住手,又趁混乱悄悄退到店铺里。听说五皇子来了,沈谦景有了底气,带人冲虫六等人发起攻击。沈老太太和万姨娘也精神了,想反攻,又一次被钱老鸨弹压了。 这回沈谦景赢了,虫六等人挨打不还手,被打了几下就全部倒地不起了。侍卫冲上来控制了沈谦景及其手下,又扶起虫六等人,见他们都受了伤,赶紧把他们往对面医馆送。此时,沈谦景就是再年幼、再蠢笨也知道自己中了虫六的计。 谨亲王和裕郡王的轿子刚一落地,四皇子就飞身下马,亲自打起轿帘,扶谨亲王下轿,待谨亲王坐下,他又赶紧扶裕郡王,并同裕郡王一起站在谨亲王身后伺候。四皇子动作很利落,立定之后,他才兴灾乐祸地看向仍呆在马上的五皇子。 五皇子看到眼前的情景,不发呆才怪呢。他留在沈家、由沈慷掌管的侍卫被龙仪卫控制了,沈谦景及沈家下人都被谨亲王的侍卫制住了,沈家女眷被打得多数倒地,都哭爹喊娘,连沈老太太都哀嚎不止。这些人都跟他有关,就算他浑身是嘴,他也说不清,也会被牵连。前几天发生在长花胡同的事还没消停,他上奏折请罪,皇上的批复还没发下来,这件事又跟上了,也够他喝一壶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如此混乱?”问话的人是谨亲王府的高长史。 守在内院大门口的庄丁是连成骏给沈荣华的人,大概是见惯了这样的合,听到高长史问话,就有头目上前行礼,让高长史看了他的令牌,才回话。高长史听完,紧紧皱眉看向沈家女眷,脸色缓和之后,才去向谨亲王和裕郡王禀报。 “见过几位王爷。”水姨娘带钱老鸨等人来回话。 “怎么……”谨亲王要问话,突然打住了,惊讶的眼神落在钱老鸨身上,久久也没移动。他看了一会儿,又站起来,问:“小钱儿?你是小钱儿?” “老乌龟。”此时的钱老鸨一改刚才骂人时的泼辣行径,她挺胸抬头,双目凝视远方,那姿态、那神色比皇后娘娘还高贵冷艳几分。 “大胆。”裕郡王沉着脸呵斥钱老鸨。 “你吼什么?就你长着耳朵呢?你是乌龟吗?你不是乌龟接什么话?”谨亲王沉下脸高声训斥裕郡王,转向钱老鸨,马上又换了一张献媚的笑脸。 在场的人都不傻,一看就知道谨亲王和钱老鸨二十多年是什么交情了。 “小钱儿呀!你不辞而别,一晃眼就是二十年,这二十年,我至少有十年梦到你。”谨亲王个性憨直,又是个不拘小节、不懂掩饰的人。他年轻时荒唐事可没少做,因为*被先皇下旨申饬、责打过无数次,听说过他的人都知道。 四皇子见谨亲王不问正事,要叙旧情,就去找五皇子了,他以轻蔑的眼神瞄了沈家女眷一眼,说:“五弟在长花胡同做下的事大有步王叔祖后尘的意思,这也不算大事。沈家人不分男女都同五弟一样,是性情中人,真是可敬可佩。看样子令外祖母此次吃了亏,五弟不能畏家丑,该去把她扶起来,代贤妃娘娘尽尽孝。” “我出身皇家,沈家家丑关我何事?我看四哥是糊涂了。”五皇子都想咬四皇子几口,但他此时最想做的事不是恨人,而是想找个地逢赶紧钻进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见旧仆荣华起杀心 谨亲王等人一来,水姨娘就派人护送沈荣华离开了织锦阁。她乘坐的马车到达福来客栈,山竹和蛇青才跟上来,水姨娘派来的人回去了,由她们陪她一起回芦园。她们出城,走了十几里,在路边的饭馆吃午饭时,虫六等人赶来了。 虫六等人绘声绘色讲述沈家女眷丑态百出的情景以及沈谦景自作聪明、又自讨苦吃的蠢相,山竹和蛇青没亲眼目睹,都大呼遗憾。沈荣华还不能做到把自己和沈家人完全分割,听他们说这些,她心里并不畅快,反而很不舒服。她以疲累困倦为借口,只聆听,不开口,不时微笑点头,也就掩饰过去了。 听说她走后,钱老鸨到底把沈老太太连骂带损、气得吐了血,而五皇子因为外祖母丢脸受辱,又被四皇子挖苦嘲讽,也呕得吐了血,沈荣华心里才舒服了。 今天,沈慷鼓动沈家女眷对织锦阁发难自有一番算计,也是冲她来的。当然,她反制的招术也够绝,沈家人及五皇子都丢尽了脸面。这也表明她和他们已在广庭大众之下撕破了脸,她也不想再踏进沈家半步,除非有不得已的因由。 沈老太太粗俗蛮横,从来不把脸面当回事,就是一个破落户,而且有强悍的战斗力。从万户侯府的嫡出小姐到现在,她成了五皇子和两位公主的祖母,这些年,她没有一个闺阁密友。除了一些必须走动的亲戚不得不来探望她,还有那些想巴结她或沈家的人,从没有一位贵妇,哪怕是普通妇人跟她来往。 她没有交际的圈子,没有一个能说心里话的朋友,就象她住的院子里没有一棵草木一样。自她们母女偷梁换柱事发,沈逊就再也没进过她的房,这些年几乎没跟她说过话。杨氏被处死了,万家丢尽了脸面,她也没得到男人半点怜爱,这些年自吞苦果。她就把自己禁锢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没有活力与生机,整日死气沉沉,已扭曲了她的性格。她除了折腾沈阁老的妾室和几个儿媳妇,就是听成堆的奉承话。到寺庙里上香或是到街上逛逛,一年也能有一两次。 她太闲了,闲着无事可做的时候就骂人,什么污言秽语都骂得出口。主要是骂万夫人、骂林氏、骂沈荣华,只有别人想不到的,没有她骂不出的。沈阁老在世时,她有所避讳,不敢高声叫骂。现在,沈家唯她独尊,她想怎么骂就怎么骂。 强中更有强中手。 沈老太太练了一辈子的骂人功夫,却遭遇了强敌,被钱老鸨骂吐血了。她没帮沈慷达到目的不说,还被人当成了笑料,这么强烈的挫败感不让她更加变态才怪。这件事要是传得天下皆知,纵使她身肥血旺,也要把满身的血吐干了。 “五皇子不是说沈家的丑事与他无关吗?他怎么又呕出血来了?”山竹见沈荣华来了兴致,赶紧催促虫六快点说,讲得越精彩越过瘾。 虫六见沈荣华也想听,干笑几声说:“二十多年前,钱老鸨是京城最大的青楼的头牌姑娘,谨亲王是她最大的金主。钱老鸨不辞而别,一走就是二十年,谨亲王对她念念不忘。今天在津州故人重逢,自然少不了说一些,嘿嘿,一些*的话。钱老鸨确实够损,她让谨亲王证明这此年一直想着她,就跟谨亲王打了赌。” “什么赌?快说呀!” “她说要是谨亲王敢把一头又黑又蠢又肥的猪扒得一丝不挂,她就相信。谨亲王说猪不穿衣服,怎么扒,总不能一根一根拨猪毛吧。钱老鸨就说她能找到穿衣服的猪,只是谨亲王敢扒就行,谨亲王说敢扒,不扒就是龟孙子,然后……” “哈哈哈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山竹边拍桌大笑,边替虫六补充接下来的情节,“钱老鸨一定说沈老太太就是那头又黑又蠢又肥的猪,让谨亲王去扒她。谨亲王是直脾气的人,要扒那个的衣服也会掂量一番,最后扒了吗?” “当然没有,谨亲王很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做了。裕郡王气急了,让人把钱老鸨的嘴堵上,把她们押到津州府衙去了。谨亲王找了个台阶下,还念旧情,一再嘱咐侍卫不能亏待钱老鸨等人。”虫六笑叹几声,又说:“四皇子就去跟五皇子说话,当时他们身边除了亲卫,没外人,但四皇子的话还是传开了。” “四皇子说什么了?你快说。” 虫六喝了口水,学着四皇子的腔调,说:“五弟,王叔祖说话不算数,让一个老鸨揪住了把柄,成了龟孙子,那我们岂不是龟孙子的龟孙子?想必五弟和我一样都不想担这个骂名,想替王叔祖做些什么,五弟,你看我们该怎么做?” “接下来呢?” “那还用问吗?接下来五皇子就吐了血,送到医馆去了。” 听说五皇子被气得吐了血,沈荣华心里痛快,很想放声大笑,笑出前世今生的郁气。可又听说是因为这事才令五皇子吐血,她又笑不出来了。沈老太太是她的嫡亲祖母,血脉相连,这种人伦关系自她一出生就注定了。无论沈老太太等人怎么残害她和林氏母子,她也恨毒了她们,但这种关系她无法摆脱。 这世间,恩怨交织,总是纠葛不清,被恩怨捆绑的心总会沉沦在矛盾中。 沈荣华暗叹一声,问:“最后如何收场的?织锦阁没惹上麻烦吧?” “织锦阁应该没有什么麻烦。”虫六顿了顿,又说:“听说这边出事,几位王爷都来了,津州府衙当官的也都赶来了。裕郡王亲自过问此事,把燕掌事和沈家大太太叫来问话。沈家大太太说姑娘在织锦阁让伙计打伤了两个庶妹,织锦阁又把姑娘藏起来了,她们来织锦阁只是想讨个说法,没想到织锦阁却找了一群婊子来骂她们。沈大太太一再强调织锦阁此举侮辱了贤妃娘娘,让裕郡王做主。 燕掌事叫来几名伙计说了昨天的事,又亲自说了今天的事,还说姑娘昨天就离开织锦阁了。沈家几个女眷说今天明明见到姑娘了,裕郡王就让人去织锦阁内院找姑娘,没找到人,就训斥了沈家女眷,让沈家赔织锦阁五百两银子,又安抚了燕掌事,责令沈家女眷全部回府思过,不得再惹事生非,这件事就算完了。” 沈贤妃现在是皇家人,又为今上生了两子一女,在皇族又极有体面。裕郡王是聪明人,很得皇上看重,他当然想为沈贤妃和五皇子争几分脸面。可向人难向理,裕郡王不能因想为沈贤妃和五皇子留面子而让自己背上骂名,何况织锦也极有背景。所以,裕郡王处理此事还算公允,就是皇上,也挑不出他的错处。 沈荣华松了口气,没给水姨娘和织锦阁惹来麻烦,她也放心了。水姨娘恨透了沈逊,迟早会跟沈家人对立,只是这一天来得太突然了。已经撕破了脸,织锦阁就成了五皇子一派的心腹大患,不彻底铲除或据为己有,决不会善罢甘休。该怎么应对是她要考虑的问题,一想到还有林楠和水姨娘坐阵,她心里也就踏实了。 他们一行回到芦园已是申时正刻,沈荣华让虫六等人回梨雪庐休息,她带山竹和蛇青回了浣翠居。进到浣翠居的院子,她就让白雨传下话去,不准任何人打扰,她要睡一会儿,除非是必须禀报她的事,其余都明天再说。 她正躺在床上琢磨这几天的事,周嬷嬷就让青柚来传话,说有事跟她说,让她下楼。周嬷嬷吃了揽月庵医尼开的药,身体和精神都好起来了,又能打理浣翠居的杂事了,这让沈荣华很高兴。但周嬷嬷不管不顾就让她下楼令她心里很不舒服。她让雁鸣打发了青柚,又告戒雁鸣守好门,什么话也不要传,这才消停了。 第二天一早,李管事夫妇就来找沈荣华,一来是请安,给她送来了许多新鲜可口的吃食。二来是想跟她商量添置农具,并多采买一些种子和肥料的事。 芦园去年收入的银子除了留下必要的开支,其余都交到了大长公主府上。要添置农具并多采买种子和肥料都是额外开支,就需要另外和主子借支银子,秋后一并算帐。沈荣华现在是芦园的主子,这笔银子就需要她先垫付了。 “买那些东西要用多少银子?” “回姑娘,有五十两就足够了。” 沈荣华拿出一百两银票递给李管事,说:“多给你五十两,用这五十两给芦园的下人每人添两身衣服,给常用的那十家佃户每家发一两银子,让他们也收拾得利落些。皇上马上就要驾临凤鸣山,芦园的人不能穿得破破烂烂。若银子还有剩余,就把你们住的房子都粉刷一遍,打扫干净,也给芦园添些新气象。” “姑娘考虑得真周到,多谢姑娘。”李管事夫妇行礼道谢,又向沈荣华禀报了春耕的情况及芦园这几天发生的小事,就喜滋滋出去了。 有银子可以随便花的感觉真好,沈荣华拍了拍自己鼓鼓的荷包,不禁喜笑颜开。她现在不缺银子,可不能坐吃山空,初霜早就提醒她要开几条生财之道。财路怎么开,她心里没谱儿,只想等林楠来了,先把眼下的事处理了再定。 “姑娘,裕郡王世子病了,正在桃花坞养着呢。” “什么病?” 连成骏要设计五皇子,怕萧彤多事,就在沈荣华去津州那天,派人把萧彤引到了裕郡王府的皇庄。从那天之后,她就没听到萧彤的消息,裕郡王和谨亲王来了津州,也没见萧彤在父亲和祖父身边伺候,难道他真的病得很严重? 雁鸣摇了摇头,回道:“奴婢只是听鹂语说了一句,不知道她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桃花坞的人也没报给李嫂子,也没请大夫,还真不知道他得了什么病。” “桃花坞有几个人伺候?” “除了每处地方固有的两个婆子、两名小厮,就是裕郡王世子带来的印月和邵公公,还有一个小太监。这几天,奴婢经常去那边林子里,也没见他们出来过。” 沈荣华摇了摇头,“不管他们,谁知道他是真病还是假病,说不定是耍花招。” 初霜敲门进来,见到沈荣华又是高兴又是激动,礼也不行,直接挽住沈荣华汇报她这几天的成果。沈荣华对耕作种植之事一窍不通,也没有研习的兴趣。初霜跟她说什么,她都微笑点头,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干脆一个字也不说。说到最后,她强调事情交给初霜全权掌控,她很放心,用银子尽管开口。 “听李嫂子说姑娘赏了芦园的下人们衣服,奴婢也想为连大人带回的那些人每人求一套。他们正开垦那块荒地,干活很卖力,都是能吃苦的实在人。” “好,你去告诉李管事每人添两套,面料不能太差,银子不够再找我要。” “奴婢代他们多谢姑娘。”初霜道谢之后,犹疑怎么,才笑嘻嘻地说:“姑娘在津州城都做了些什么事?说出来让奴婢们听听,也跟着开心一番。” “没有什么可开心的。”沈荣华叹了口气,脸色变得很沉郁,说:“等有时间我再跟你们细说,我让山竹传话说把望梅轩打扫出来布置成祠堂,不知道弄得怎么样了,我想去看看。另外,篱园的房子是不是已修葺装修好,我也该过去瞧瞧。” “为什么要把望梅轩布置成祠堂?”初霜代几个丫头问出了这句话。 沈荣华就把林氏母子离开沈家就被杀害的事告诉了她们,听得她们都咬牙切齿,都表示要为林氏母子报仇。报仇好说,却不好做,林氏母子被害的破旧寺庙已被烧成废墟,除了那半块玉牌,没有任何线索,想报仇又岂止是个难字? “报仇之事要从长计议,当务之急是先把祠堂布置妥当,不只要供上我娘和晨哥儿,还要供我外祖父、外祖母,不能说我娘不在世了,就断了他们的香火。” 雁鸣赶紧回道:“姑娘放心,周嬷嬷正带人布置,她昨天找姑娘就为这件事。” “好,一会儿我去看看。” 听说李管事要进城采买置办物品,沈荣华另外拿了银子让他买祭祀用的香烛果供,又写好姓名称谓,让他找人给林阁老等人做牌位。她想在清明节前一天把他们的牌位捧进望梅轩,清明节当天举行祭拜仪式,并斋戒三日。 吃过早饭,沈荣华安排了几件小事,才去望梅轩。望梅轩位于芦园西北部边缘,是一座极普通的小四合院,位置很偏僻,但听芦园的人说这里到了冬天风景最好。望梅轩的坡坡沟沟里种满各种各样的梅树,冰开雪地,花开冷艳,别有一番韵味。万夫人和林氏都喜欢梅花,让她们在此处安息正好。 听说沈荣华来了,望梅轩的下人都迎出来行礼问安。周嬷嬷没出来,她还为昨天沈荣华驳了她的面子闹气。沈荣华没在意,两世情分,又何必计较一些小事? 祠堂基本布置完毕了,布置得很不错,清扫得很干净。沈荣华很满意,就去问了周嬷嬷的身体情况,又道了谢,给了周嬷嬷台阶下。周嬷嬷自是高兴,跟沈荣华禀报了祠堂布置情况,又埋怨沈荣华接连几天夜不归宿,会影响闺誉。不用她开口,几个丫头就替她挡了,三言两语就能替她糊弄过去。 “姑娘,老奴把牌位都安置好了,香也请了,姑娘看这样摆放行不行?” “什么牌位?”沈荣华很纳闷,她今天让人做林阁老的牌位,最早也要明天才能取。忽然,她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赶紧跟周嬷嬷进了摆放牌位的房间。 正如沈荣华所想,供桌上摆放着沈阁老和沈家虚祖的牌位,还摆着供品,也上了香。沈荣华看到沈阁老的牌位,禁不住怒火中烧,气血直冲头顶。她一把将牌位、供品和香烛全部扫落在地,又用力掀翻了供桌。丫头婆子都没见她发过这么大的脾气,除了周嬷嬷,全部跪下了,求她息怒。 “姑娘这是干什么?莫不是撞客了?”周嬷嬷满脸惊慌,她扯了扯沈荣华的手臂,没发现异常,又见沈荣华神色镇定,不象撞到了脏东西,而是真的发了脾气,就哭起来了,“老奴摆放老太爷和沈家虚祖的牌位不对吗?姑娘发脾气是冲老奴还是冲老太爷?老太爷对姑娘这么好,姑娘摔了他的牌位,就怕遭天谴吗?” 沈荣华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扶着丫头的手冷静了一会儿,才问:“嬷嬷是林家旧仆,为什么这些年没见嬷嬷给我外祖父、外祖母烧过一张纸?他们生前都对不住嬷嬷吗?还是嬷嬷认为陪嫁到沈家就没必要记挂旧主了?” 周嬷嬷被沈荣华说到了痛处,一屁股坐到地上,掩面哭泣,“老奴怎么会忘记旧主呢?只是太太嫁到沈家就是沈家人了,沈家不允许摆放林阁老的牌位。姑娘也是知道的,这些年逢年过节,都是老奴陪太太到郊外给他们烧纸。” “今年过年,嬷嬷怎么就没提醒我到郊外给他们烧纸呢?马上清明了,我也没听嬷嬷提过祭拜他们的事。我让布置祠堂,你未经我允许,就把这两个牌位摆上了。你为什么不摆上我外祖父、外祖母的牌位?这就是你记挂旧主?” “姑娘是沈家人,设祠堂当然要供奉沈家祖宗,哪有供奉外家的?老夫人无子,太太嫁人也就成了外姓人,老爷和夫人就是断了香火也……” “香火断不断,活人说了算,芦园是我的产业,不是沈家的,想摆谁的牌位也是我说了算。”沈荣华不想再跟周嬷嬷多说,直接呵令婆子把牌位连同供品和供桌都扔出去烧掉,再换一张更大的供桌,重新布置。 “太太不管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祭拜老爷和夫人,姑娘又何必……” “太太?嬷嬷是说我娘吗?”沈荣华冷哼一声,说:“雁鸣,你跟她说。” 沈荣华心里憋屈压抑,就让雁鸣把林氏母子被杀害的消息告诉了周嬷嬷,她快步走到院子里,长吸口气,又仔细吩咐了婆子一番,才离开了望梅轩。 初霜来找沈荣华,见她脸色不好,就以眼神向山竹询问。山竹耸了耸肩,又指了指望梅轩,没有太多暗示。初霜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知道沈荣华因林氏母子被杀害一直很伤心,就上前扶住她,轻声劝慰。 走出了一段路,沈荣华平静下来,就把发生在望梅轩的事告诉了初霜。回到浣翠居,沈荣华到水榭里喂鱼赏柳,抒发郁气,又大致说了从水姨娘那里得到的消息。初霜、山竹,还有蛇青听到这些事,又惊又气,都不知道该如何评说了。 “姑娘,奴婢觉得连大人带回来的那些人很……” “很可疑吗?” 初霜摇了摇,说:“也不算可疑,奴婢觉得他们很特殊,连大人没说他们是什么身份。奴婢去问了蛇骨,他不说,还说让连大人告诉姑娘最合适。” “有什么特殊的?” “他们跟奴婢、跟带领他们耕作的婆子几乎都不说话,让干什么都干。只有他们这些人聚到一处时,才会说话,但从没见他们笑过,哭倒是经常事。听婆子说,他们在一起说话时,常提到当年的林阁老府上,还说是旧主。” “旧主?”沈荣华腾得一下站起来,又慢慢坐下了,她沉思了许久,对山竹和蛇青说:“吹箫叫蛇皮和蛇骨过来,我亲自问他们。” 山竹与蛇青对望一眼,说:“让他们来浣翠居不方便,姑娘不如去梨雪庐问。” 蛇皮蛇骨正和虫六等人摇骰子赌钱,看到沈荣华带几个丫头闯进来,脸色不好,他们赶紧收起骰子碎银,摆出一副听训的模样。沈荣华注视了他们片刻,觉得蛇骨看上去最厚道,就点了他的名,开门见山问连成骏带回的那些人。蛇骨被逼无奈,又见山竹和蛇青给他鼓劲,就说了他们中途救下林家旧仆的事。 沈荣华听完,一字未说,转身就往外走,初霜、山竹等人赶紧追上她,蛇皮蛇骨等人也追了出来。沈荣华在高低不平的坡路上疾走如风,山竹要扶她,也被一把甩开了。她步行走出芦园,又穿过篱园的庄子,才来到那片荒地。 林家旧仆正在荒地上挥汗如雨般耕作,看到他们衣衫破旧、面容憔悴、瘦骨嶙峋,她朝他们快跑几步,扑倒在地上,望天高声喊叫,又抱地嚎啕大哭。林家旧仆看到沈荣华这般模样,都很吃惊,放下农具朝她走来。蛇骨蹿过来,跟他们说沈荣华已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他们互看一眼,齐齐跪下,痛哭出声。 初霜扶起沈荣华,轻声哽咽说:“姑娘,你先别哭,先把事情问清楚再说。” 虫六叹了口气,说:“你让她哭吧!不哭痛快了,她有心情说话吗?” 沈荣华抹干眼泪,指着虫六说:“你去,以最快的速度把周嬷嬷给我抬来。” “是,姑娘。”虫六向沈荣华行了礼,带两个黑衣人去了芦园。 “等等我。”山竹也跟他们一起去了。 初霜把沈荣华扶到矮凳上坐好,又过去和林家旧仆说了几句话。林家旧仆个个泪流满面,同初霜一起来,自报姓名给沈荣华行礼,又安慰她。 “流丹,你是流丹?”沈荣华抓住一个面色苍老的女子,又一次哭成了泪人。 那次,周嬷嬷在沈荣华逼问下说起林家旧事,提到最多的人名就是流丹和流紫。她说流丹和流紫最厉害,她们不让林氏答应与沈恺的婚事,不让杜氏帮忙管家。林氏不听她们的,她们就伙同一些下人偷了身契和银子跑了。其实,他们是被卖进了石墨矿,周嬷嬷是真不知道还是糊弄她第一百四十三章见旧仆荣华起杀心?她一定要问清楚。 “回小小姐,呜呜……奴婢是流丹,呜呜……是流丹……”流丹扑跪在沈荣华脚下,以头撞地,大哭不止。在场的人无不动容,连蛇皮蛇骨等人眼圈都红了。 沈荣华抱起流丹,哭泣问:“流紫呢?还有流紫,还有沪竹,还有……” “回小小姐,她们、她们都死了,死了……”流丹接过初霜递来的手巾,捂在脸上哽咽了一会儿,才说:“流紫、流朱、流绫、流纱、沪兰、沪竹、浅画、浅碧,还有永福嫂子、小福子、福丫,福丫才两岁,他们都死了、死了,呜呜……” 一个男子见流丹哭得嗓子嘶哑了,赶紧让人把她扶到一边,饮泣说:“回小小姐,自老爷和夫人仙逝后,小姐守孝这几年,林家的仆人,店铺里的掌柜、管事先后有五十八人被卖到石墨矿,这其中包括三个几岁的孩子,一个未出世的胎人。他们有的死在被卖的路上,有的死在了石墨矿里,到现在就剩了我们十六人。” “是谁?是谁?”沈荣华抄起一把耕作的铁铲,恨得咬碎银牙。不管是谁卖的他们,她都要把那人揪出来,他活着就把他碎尸万段,他死了就让他尸骨无存。 第一百四十四章 报仇拉开序幕 周嬷嬷被抬来了,不是用轿子抬来的,而是用一床破旧的被子。周嬷嬷就在被子中间,不知是趴着、坐着,亦或是躺着。虫六在前面开路,两个黑衣男子一人扯着被子的两个角,快步如飞。山竹跟在后面,最后面还跟着雁鸣、青柚等人。 被子及被子上的周嬷嬷平稳落地,周嬷嬷连发髻都没乱,但还是昏迷了。 刚才,雁鸣把林氏母子离开沈家之后就被杀害了,且怀疑幕后真凶是沈家人的事告诉了周嬷嬷。周嬷嬷不傻,她立刻就明白了放林氏母子离开、并写下以嫁妆换活命的字据是沈家人欲擒故纵的把戏。沈老太太得到了林氏的嫁妆,又糊弄了她和沈恺,再派人到外面把林氏母子杀害,做得干净利落,还得一个仁慈的好名声。她正哭得死去活来,虫六带人来了,不由分说,就把她用被子抬来了。 虫六见周嬷嬷昏迷了,忙说:“不要紧,看我的,片刻功夫就让她醒过来。” 他拿出个小瓷瓶打开,在周嬷嬷的鼻子上一弹,周嬷嬷马上打了个喷嚏,随后就睁开了眼睛。看到沈荣华满脸泪水,她从被子上爬下来,抱住沈荣华就哭。 “这帮黑心烂肺的畜生,我说他们怎么只要了太太的嫁妆就答应放过太太和晨哥儿呢,原来他们留了后手,太狠毒了,可怜太太,可怜的姑娘,呜呜……” “小小姐,怎么回事?小姐她……”流丹听到周嬷嬷哭诉,赶紧询问因由。 沈荣华擦干眼泪,狠狠咬牙,示意初霜把林氏母子的事告诉林家旧朴,又让雁鸣和青柚扶住周嬷嬷。她站起来,紧紧握住那把铁铲,大叫一声,将铁铲抡了出去。铁铲被扔出去四五丈远,蛇皮蛇骨等人都看呆了,没想到沈荣华突然暴发竟有这么大的力气,平日见她如杨柳般纤细,真是看走眼了。 林家旧仆听完初霜的讲述,个个义愤填膺,恨得心肺欲摧。但他们被压迫虐待了这么多年,锐气已被搓磨怠尽,心智也被磨灭了。听说了这件事,他们除了哭泣唉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就把报仇雪恨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沈荣华身上了。 周嬷嬷正失声痛哭,听到流丹说话,才注意这些林家旧仆。她看到这些似曾相识却因饱受饥饿、劳苦、折磨而扭曲的面孔,哭声嘎然而止。艳阳当空,她却不知道是梦是醒,她张大嘴、瞪大眼,愣怔了片刻,白眼一翻,又昏倒了。 不用吩咐,虫六就拿出小瓷瓶去薰周嬷嬷,这次薰了半盏茶的时间,周嬷嬷才悠悠转醒。她双手颤抖指向流丹,又看了看华嬷嬷,惊叫一声,又昏倒了。虫六又接着薰,这回薰了一盏茶的功夫,山竹又帮忙推拿穴位,周嬷嬷才醒来。 “婶娘,我是永福呀!永福给婶娘磕头,呜呜……”周永福扑跪在周嬷嬷脚下,失声痛哭,“福兴弟弟也是让沈逊父子害死的,他们怕他泄露秘密就杀了他。” 周永福是周嬷嬷婆家侄子,十岁就没了父母,在周嬷嬷身边长大。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儿视她为母,她也信得过周永福的品性及对主子的忠心。听说周永福拿着店铺的银子和账本逃跑了,她说什么也不信,还哭闹了一场。当时,她的儿子周福兴刚死没多久,侄儿又逃跑了,她又气又急,大病了一场。 过了些日子,周嬷嬷接到了周永福的信,说是在中南省置办了宅子庄子,要接她过去享福。她把信烧了,没给周永福回音,对林氏也隐瞒了此事。几个月过去了,周永福没再给她写信,她认为周永福背主,也在心里跟他断绝了关系。如果当时她也离开林家,按周永福给的地址去了,结果会怎么样可想而知。 十八年过去了,她再也没有这个侄儿的音信,也就把他忘了。没想到她今天竟然见到了周永福,她的脑子已乱成了一锅粥,不容她多想了。十八年前,周永福还是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今天再见,却变得比她还苍老。她又怎能相信周永福是偷了主子的银子去享福了?还有她唯一的儿子竟然是被沈逊父子害死的,这对她来说如同晴天霹雳。她一时接受不了这诸多信息和打击,又昏倒在地了。 虫六干笑几声,又一次掏出了小瓷瓶,可这次他薰了一柱香的功夫,把周围的人都薰得喷嚏连天,周嬷嬷也没醒,或许是她不愿意再醒来。她唯一的儿子是被沈逊父子害死的,而她就在今天还要给沈逊立牌位,烧香上供。与她一起在林家当差的人变成了这副模样,即使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也能想到他们受苦了。 这些日子,沈荣华在心里一直埋怨周嬷嬷糊涂,有时候她甚至怀疑周嬷嬷被某些人收买了,故意装糊涂。可此时,她看到周嬷嬷垂垂老矣,心里很难受,也确信周嬷嬷还是那个前世今生一直对她无微不至关心的人。她让虫六带人把周嬷嬷送回去,又让蛇骨去揽月庵请医尼给周嬷嬷诊治,顺便也给林家旧仆调养身体。 虫六带人把周嬷嬷送回去了,雁鸣和青柚跟着回去照顾周嬷嬷,蛇骨去揽月庵请医尼了。荒地上,就剩了沈荣华、林家旧仆及初霜、山竹和蛇青,还有几个耕作的婆子。初霜把婆子们打发到远处劳作,方便沈荣华和林家旧仆说话。 沉默许久,沈荣华才吸了口气,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永福上前回话,“回小小姐,老爷的死讯传来,夫人急怒攻心,大病了一场。病情好转后,就把店铺里的管事、掌柜和帐房以及庄子、宅子里的管事都叫去,嘱咐安排,奴才也在其中。夫人说织锦阁、染枫阁和多宝斋在老爷被贬之后就做好了安排,不用我等再操心。令她不放心的是留给小姐做嫁妆的铺子、庄子和宅子,她说小姐少不更事,若她有个三长两短,让我们凡事按她立下的规矩办。 过了三个月,夫人也去世了,因她之前有嘱托和交待,我们恪守本分,都按规矩行事,倒也平安无事。刚过了夫人的五七之祭,沈逊就做主让小姐和他的次子订了亲。我们都知道沈逊和老爷私交不错,林家势败,沈逊不弃,我们都认为他是可靠之人。没想到刚过了夫人的百日大祭,沈慷就拿着小姐的嫁妆清单去收账本和单据。他给管事和掌柜训话,说小姐已是沈家的人,小姐的嫁妆也都是沈家的财产了,让我们以后向他和沈家的大管家交帐,银子也一并交给他们。” “后来呢?”许多事都在沈荣华意想之中,但她还是想听林家旧仆讲述当年的事,她还有许多疑问想从他们的讲述中寻求答案,也想下定最后的决心。 周永福甩去了几把眼泪,又说:“府里的二管家苏正投靠了沈家,把夫人临终前的嘱托及交待都告诉了沈逊。夫人当时就嘱咐我们防着沈家和林家,大管家同老爷死在了外头,夫人只能依靠苏正。苏正老婆是小姐的教养嬷嬷,这婆娘偷拿了小姐的嫁妆清单,也给了沈逊。苏正拿着小姐的嫁妆清单跟沈逊父子讲解这些铺子、庄子和宅子的管事及掌柜、帐房的出身来历,脾气秉性。沈慷叫嚣着让我们向沈家交帐本和银子其实是一种试探,就是想除掉不想投靠他们的人。” “苏正,哼哼,这人得了什么好处?” “他得了什么好处奴才不得而知,奴才只知道他和沈逊都是同乡。” “苏正是津州人?” “是,他是津州府宁安郡人氏。” 宁安郡在津州城西南,距离津州城三十里,孝恩侯府宁家就在津州郡。知道苏正的祖籍,再打听他就不是难事了,必须尽快找苏正找出来,他最有用。 沈荣华点了点头,问:“有多少人不想投靠沈家?” “回小小姐,我们之中大概有八成不想投靠沈家,背叛的两成都是苏正提拔起来的人。我们之中有些人不想对不起老爷和夫人,又怕沈逊父子威逼利诱,不好对付,就跟小姐交待的帐目,自赎自身,走了大概有三成,剩下的全是夫人用出来忠心耿耿的人。沈逊怕把事情闹大,一边稳住我们,一边对我们下毒手,把我们灌醉或打昏,卖到了石墨矿。那几年,陆陆续续有三十多个打理外面生意或产业的人被卖到石墨矿做苦力,十几年了,就回来了我们八个人,呜呜……” 蛇骨把揽月庵的医尼请来了,沈荣华让山竹带医尼去给周嬷嬷诊治。她跟初霜说今天停止耕作,她让林家旧仆全部回杏雨斋,她想跟他们说说话。 他们刚回到杏雨斋,揽月庵医尼就给周嬷嬷诊治完毕,来杏雨斋给林家旧仆诊病。林家旧仆都没大病,只是长期不分昼夜劳作,又缺乏营养,心力憔悴引起的一些小毛病。多休息、多补充营养,按药膳方子调养,很快就能调整过来。 沈荣华让人告知李嫂子给杏雨斋开一个小灶,食材、调料等花费银子记浣翠居的帐。她让李嫂子从大厨房暂时调来两个厨娘,等耕作结束,就让他们自己做饭。林家旧仆跪地谢恩,悲感这些人所受的苦,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林家旧仆跟沈荣华讲了许多当年的事,不管多么让愤慨,沈荣华也能平静聆听。自那晚跟水姨娘秉烛夜谈,她的心历经冰火两极,似乎也炼出来了。她对某些人、某些事都已看透,就没有那么恼恨了,但她心里的仇恨有增无减。 沈荣华拿出林氏两份嫁妆单子及这两份嫁妆单子的差距明细让流丹等人过目。当年,就是流丹帮着万夫人整理的嫁妆清单,过去了这么多年,她仍记忆犹新。铺子、庄子和宅子都是外面的产业,周永福等人最清楚,产业的位置,当年由谁管事,是什么情况,他们都跟沈荣华细说了,直接省去了调查的环节。 她的午饭和晚饭都摆在了杏雨斋,和林家旧仆一起吃的,直到夜幕降临,她才回到浣翠居。她去看了周嬷嬷,从在荒地上最后一次昏迷,直到现在,周嬷嬷也没醒过来,药都是掰开嘴灌进去的。医尼说周嬷嬷急怒攻心,受了惊吓,类似痰迷之症,无大碍,但需要清静调养,不能再受刺激。沈荣华担心周嬷嬷今日昏昏醒醒几次,身体受不了,就让雁鸣和青柚一起照顾周嬷嬷,一再嘱咐她们细心。 夜深人静,沈荣华毫无睡意,她沉思良久,提笔给水姨娘写信。她把连成骏带回林家旧仆的事告诉了水姨娘,并简单讲述了当年发生的事。她让水姨娘看完信之后转交林楠,并着重强调她在等林楠回复,却不想久等。 当然,她不知道就是林楠在找林家旧仆。林楠把寻找林家旧仆的事交给了燕家人,燕家人又托西金国女皇金凤凰行事,没想到最终人落到了沈荣华手里。 第二天一早,她叫上林家旧仆去望梅轩看她新布置的祠堂。林阁老夫妇和林氏母子的牌位今天下午才能送来,她要请他们看看牌位该如何安放。安放牌位之事确定后,她又决定把忠于主子而被残害的林家旧仆的灵位摆放在东西厢房。林家旧仆感激涕零,马上打扫东西厢房,又把人名都统计出来去做牌位。 沈荣华同初霜商量只让林家旧仆中的男子去耕作,人手不够,就花银子到庄子里雇人。林家旧仆中的女子在庄子里做一些轻活,她又把流丹、沪菊和华嬷嬷带在身边。报仇势在必行,可这仇怎么报,一些细节上的问题要和她们商量。 青柚来报说周嬷嬷醒了,不吃药、不喝水、不进食,非要见沈荣华。沈荣华带流丹、沪菊和华嬷嬷去看周嬷嬷,事情已明了,就让他们来开导周嬷嬷。见到沈荣华,周嬷嬷不哭不闹不激动,只说她想去望梅轩伺候旧主,请沈荣华恩准。 “周嬷嬷,你不想给福兴哥报仇吗?” “怎么报仇?”听到流丹的话,周嬷嬷空洞呆滞的眼神顿时有了神采。 流丹叹了口气,说:“夫人在时我就说过浅柳和洗琴都是不安好心的人,没了夫人,尤其是浅柳母女天天往小姐房里钻,你就没发现不妥?小姐嫁到沈家没多长时间就给她们开脸封了姨娘,你都没阻拦?还有流苏,我最看不惯她那副嘴脸,为什么还让她给小小姐做奶娘?清秋是苏正的女儿,你还想求了她给……” “你说的都是你看不惯的人,受多少苦也磨不掉你这掐尖要强的性子。”周嬷嬷和流丹之前就不对付,听到流丹说她,她的气恼把病态都淹没了,“浅柳和洗琴确实不安好心,也都遭报应了,她们这辈子别想怀孕生子。我觉得清秋不错,想求给福兴做媳妇,若不是他们年纪都小,夫人都要给他们指婚了。你说谁不好都行,唯独不能埋汰流苏,姑娘可是吃她的奶长大的。就因为沈阁老挑饬了她几句,她怕太太难做,就一个人带孩子离开了沈家,心疼得太太着实哭了一场。” “你就是……”流丹还想说苏嬷嬷,看沈荣华给她使眼色,赶紧闭上了嘴。 “流苏是我的奶娘?不是说我的奶娘因惹恼了老太太被赶走了吗?她现在哪里?”沈荣华一直羡慕别的姑娘有一个贴心的奶娘,遇事也有人商量。她跟亲娘不亲,奶娘又在她很小时离开了沈家,两个教养嬷嬷更不亲近,这总是缺憾。 周嬷嬷不和流丹斗嘴了,又变得有气无力,恹恹地说:“老奴也不知道流苏下落,这些年,老奴和太太都把豺狼当亲人,过得是什么日子?真是报应呀!” 沈荣华叹了口气,说:“嬷嬷还是先休息,看祠堂的事以后再说。” 华嬷嬷等人留下陪周嬷嬷说话宽心,沈荣华带流丹几人去了梨雪庐。不管是斗沈家还是斗林家,亦或是高高在上的沈贤妃,她都要只剩不败。昨晚深思谋划半夜,把她要争取的东西仔细斟酌,她心里已有蓝图轮廓。只是连成骏不在,她总感觉勇气不足,总感觉自己背后缺一双有力的手。林楠也没回信,她不知道林楠有什么打算,又怕自己的计划和他的想法冲突,她也有一定的顾虑。 现在,大事她还不敢轻易去做,就怕考虑不周,适得其反。但一些小事她也该着手准备了,不管林楠想如何下手,把小事做得完备,也是基础。 梨雪庐的院子里摆着两张大方桌,此时风和日丽、花树飘香,蛇皮蛇骨等人正在院子里吃早饭。吃完饭,残汤剩饭一撤,杯盘碗碟一收,他们就在院子里打牌。享受阳光清风的沐浴,兄弟们赌钱聊天,日子真是惬意无比。当他们看到沈荣华等人走进院子,他们就象被施定身法一样,呆滞了,惬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都不吃了?” “我们想给你省点儿。”虫六硬着头皮回话,心说你来没好事,谁还敢吃。 “给我省点儿?你们剩下的让我吃吗?”沈荣华绷着脸,说话的声音很高。 “不是不是,我们剩下的喂猪,嘿嘿,省下一点儿能喂猪。” “你倒是很关心猪?”沈荣华走到虫六身边,挑起眼角眉梢,问:“连大人把你们留在芦园,是让你们天天打牌喝酒聊天吗?亦或是想着怎么喂猪?” “当然不是。” 沈荣华冷哼一声,顺手拿起一只花铲比划了几下。蛇皮蛇骨等人一看,更是一动也不敢动了。昨天,他们见识了沈荣华暴发的一面,还真怕那花铲打在他们身上。她敢打他们,因为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现在可是沈荣华在供给他们。他们却不敢动她一根汗毛,不是怕沈荣华,是怕他们那个主子魔鬼式折磨他们。 “沈二姑娘,有事您尽管吩咐。”蛇骨最先表态。 “前天发生在织锦阁的事不知道有什么后续影响。”沈荣华想充分利用这件事让沈家人丢尽脸面,皇上要来凤鸣山,民间的舆论和传言就要让他听到。 “我当什么事呢。”虫六干笑几声,拍着胸脯说:“我早就让福晋客栈那边的人使劲宣传这件事,现在津州城里说书的、唱戏的、说快板的,都以《钱老鸨大战沈老太》为题了。市井俚巷流传的都是那天的事,各种猜测,越传越玄乎,现在早传到京城了,不出十天半月,就能传得天下皆知。” 沈荣华很满意,她就想传的天下皆知,让世人都知道才好。自揭伤疤需要勇气,已然开端,她就不能再有任何顾虑,“山竹,一会儿你把我娘的嫁妆如何被霸占,沈家如何嫁祸、如何谋害他们的事告诉虫六,继续往外传,越热闹越好。” “是,姑娘。”山竹冲虫六打了手势,说:“虫六还会写话本,肯定精彩。” 沈荣华点点头,说:“还有几件事,一会儿再说,你们先吃饭,饭菜别凉了。” “沈二姑娘,你还是先说吧!你不把话说完,谁能吃下饭去才怪。” “好,我先说。”沈荣华拿出一封信交给山竹,跟她交待了一番,又转向蛇皮蛇骨等人,“我想请你们帮我查这些人,具体注意事项让山竹跟你们说。” 离开梨雪庐,沈荣华就带人去了桃花坞,听说萧彤病了,她要去看看。到了桃花坞,她就觉得不对劲,在院子里进出的只有小平子一人。她一逼问才知道萧彤根本没病,也没在桃花坞,说是和印月出去办事了,去了哪里他也不知道。他一个在桃花坞打掩护,邵公公则在裕郡王府的皇庄里应付那群丫头。 萧彤没在桃花坞,没在裕郡王皇庄,没在裕郡王和谨亲王身边伺候,更不会在京城。他到底去干什么了,她无心多想,眼下需要她思虑谋划的事太多了。 两天过去,清明临近,望梅轩的祠堂也布置好了,就准备祭祀了。周嬷嬷不顾沈荣华阻拦,到底还是搬去望梅轩住了,华嬷嬷也住进去了,说是跟周嬷嬷做个伴。望梅轩里供着周嬷嬷的儿子周福兴,华嬷嬷的女儿浅画,这两位失独孤寡老人陪着她们的儿女,守护她们的主人,平安了此一生也知足了。 流丹、沪菊、浅墨、浅静都是万夫人亲自挑出来留给林氏的丫头,几经周折辗转,伺候沈荣华也是她们的福气。沈荣华让她们搬到浣翠居,顶替周嬷嬷,也能成为她的助力。从石墨矿里回来的人中有一个张二山的庄子管事精通种植耕作,林家的几个庄子都是他打理。沈荣华安排他协助初霜,又让人在杏雨斋外面收拾出三间花房,给张二山夫妇和他们的女儿石姐儿住。其余的人还住在杏雨斋,由张二山媳妇给他们做饭,除了在荒地耕作,差事以后另行安排。 连成骏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沈荣华激动雀跃,放下手中的事,就往梨雪庐跑去。到大门口就被暗卫挡住了,他们说连成骏昨晚连夜赶路,要休息,有事等他睡醒再说。 沈荣华无奈,只好离开,她不想回浣翠居,就在梨树林里溜达。此时正是梨花吐蕊,雪白的花苞散发出馥郁的香气,柔嫩碧绿的叶片弥漫出阳春的气息。她折了花枝,一个人在树林里散步玩耍,远处有几个婆子在挖野菜,她也不寂寞。 在梨树林溜达了一个多时辰,她抛开郁气和烦恼,心里畅快轻松。她本想多玩会儿,等到中午就以请吃午饭为借口把连成骏叫醒。可她的身体不作美,她输给了三急之一,憋得难受。她犹豫着是回浣翠居,还是在梨树林就地解决。 最后,她决定将养料贡献给梨树林,省事。反正挖野菜的人离她也远,这边有几丛花树可以遮挡,没人能看到。正当她掀起裙子摸向裤带时,头顶上忽然传来笑声,吓得她花容失色,差点把养料贡献给衣裙,她绷直双腿,赶紧跳开。 看清坐在树桠上的人,沈荣华气得张口就骂:“混蛋,你给我下来。” 连成骏一手提着酒葫芦,一手摇着盛放的花枝,边喝边笑,“你继续,我给你放风,我坐得高、看得远,只要我不看你,我保证没人看得见。” 此时,沈荣华不能再考虑是贡献给树林还是贡献给衣裙的问题了,她也没时间想了。不管如何贡献,碰上连成骏,她不得不承认今天很倒霉。 “混蛋,你走开。” “好,你信不过我,我就走。”连成骏向旁边的树杈上跃去。 “不行,你给我回来。”沈荣华怕连成骏明着走了,暗着回来,离开她的视线,她更不放心。她一紧张,更急了,根本不可能回浣翠居,只能找近处了。 连成骏又回来了,冲她挑眉一笑,“到底让我怎么样?你想好了吗?” “我……” “你要是再不决定,真要回去换衣服了,你的脸都憋红了。”连成骏喝了口酒,慢条斯理说:“换身衣服是小事,若丫头问是怎么湿的,你怎么说?你总不能说沾了泉水吧!颜色也不一样呀!再有刺鼻的气味,你就更……” “你有完没完?我看你快跟上蛇妈妈了。”沈荣华用力绷着腿,急得直打转。 “我跟上她?实话告诉你,她是我教出来的,她一口气能说两个时辰,我一口气能说两天,你信不信?”连成骏冲沈荣华摇着花枝,眼角眉梢堆满笑容。沈荣华要是敢再跟他嘴硬,他就说给她听,看是说话难还是憋尿难。 “信你个大头鬼呀!讨厌。”沈荣华转了一圈,查看自己所处的位置。她在梨雪庐的房子后面,梨雪庐没后门,想回去距离不近,别的地方更远。就地解决最合适,可头顶上有一只丧木神随时出现,她真没勇气当着他的面那个。 “你现在还有心情骂我?可见不急。”连成骏吹响口哨,逗弄天空的飞鸟。 沈荣华吸了一口气,也做出了一个伟大的决定。好吧!我认输,大丈夫能屈能伸,小女子更是如此。圣人说不为五斗米折腰,没说不为半升那个弯腰。 “成骏哥哥,你就别难为我了,拜托你照顾我一次,你走开就行。” “你这么急,我怎么能走开呢?那也太不仗义了,看你很乖,我帮你。”连成骏话音一落,就落到地下,一只手臂夹起沈荣华,跃身而起,飞上梨雪该的房顶。又一个起落,就落到了梨雪庐外院茅厕的房顶上,接着送她下去。 虫六从男厕走出来,惊叫道:“哎哟妈呀!天外飞仙,竟然落入茅厕。” 解决了最严重的问题,沈荣华从茅厕出来,横眉立眼,大步向内院走去。守门的暗卫一看她的神态,没阻拦,并以手势鼓励她去找连成骏决斗。她冲进连成骏的房间,刚要开骂并动手,连成骏就给她递来了一只锦盒。 “大长公主让转交给你的。” 沈荣华瞪了连成骏一眼,打开锦盒,里面在篱园的房契和地契,两千两银票和一封信。她赶紧打开那封信,看到泛黄的信纸上只有七个大字,问:“我命由我不由天,这是什么意思?我要给我外祖父拈香捧灵的事大长公主怎么说?” “她什么也没说,这封信是林阁老当年入狱时写给她的,她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篱园被毁,沈家给了五千两的修建费用,那两千两是用剩下的,也给你。” “我命由我不由天。”沈荣华不看银子和契约,嘴里一直叨念这句话,良久才说:“这是大长公主给了我暗示,我的命就由我自己做主,不由天,更不由人。” “你明白就好,这几天发生的事我都听说了,你打算怎么做?” “你打算怎么帮我?”沈荣华挑眉反问。 “全力以赴,当成我自己的事。”连成骏郑重回答。 “好。”沈荣华感动且激动,有连成骏帮她,给你勇气,还能给她垫底,她就无所畏惧,“后天是清明节,我要以别开生面的方式祭奠我的亲人。” 第一百四十五章 报仇要双管齐下 清明时节雨纷纷。 果然,这一天下了雨,细密的雨丝飘飘洒洒,如泪沾衣,如泣如诉。 望梅轩外站满了人,个个面色沉痛,细雨打湿了他们的衣服,他们仍屹立不动。望梅轩内,清越沉痛的女音正宣读祭文,他们不一定能听懂太多内容,但他们能感受到沉痛的哀伤。苍天落泪,更增添凝重的气氛,每个人都沉浸在哀戚中。 这些人都是篱园和芦园两个庄子佃户和雇工,沈荣华成了芦园的主人并代管篱园之后,推出许多宽厚的政策,令他们受惠极大,他们感激不尽。这几天,管事又跟他们讲了林阁老在主持内阁时推行的一系列惠民政令,以及他和他的夫人万氏的生平逸事,还有救人于危难的壮举,令这些人钦佩、敬重、感慨并感动。 听说庄子的主人要在清明节清晨祭奠林阁老夫妇,这两个庄子的佃户和雇工不分壮男弱女,无论老叟顽童,都冒雨赶来,在雨中默默等待。即使不能给林阁老夫妇上供烧香,在外面磕一个头也能表达他们的心意。 辰时正刻,祭祀结束,林家旧仆仍失声痛哭,长跪不起。沈荣华擦去眼角的泪花,看祭堂里香烟缭绕,她心里涌起别样的悸动。看到院子内外跪满了人,她冒雨出去,让他们赶紧起来回家。嘱咐他们回去换干燥的衣服,以免着凉,又让厨房的人去煮一锅姜汤让他们喝,并分一些祭祀的冷食让他们带回去。 连成骏给林阁老夫妇和林氏各上了一柱香,在他们的灵位前凝神站立了许久,才摇头一笑。水姨娘只给林阁老夫妇上了香,又替林楠给林阁老夫妇和林氏上了香。看到沈荣华去了门房,她给连成骏使了眼色,就去找沈荣华。 桌子上铺着一张萱纸,纸上用血写满了人名,人名后面还写有籍贯、性别和年龄,还有死因,这些都是被卖到邺州石墨矿的林家旧仆的名字。这张纸旁边是一份状纸,以林阁老外孙女的名义所写,要呈给谁的那一栏还空着。 沈荣华拿起这张纸仔细看了一遍,又重重放下,说:“我决定了。” “怎么决定的?”连成骏和水姨娘齐声询问。 前天,连成骏从京城回来,并没有给沈荣华带来好消息。之前,就为给林阁老拈香捧灵之事,沈荣华给现任内阁首辅俞阁老和大长公主各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是按连成骏的意思写的,也是由连成骏亲自送到京城的。 时间匆忙,俞阁老又一直在宫里同皇上商量一些政令,连成骏并没有亲自把信交到俞阁老手上,而是托俞阁老的小儿子俞挚代为转交。俞挚和连成骏私交不错,信一定能交给俞阁老,而且俞挚还会替沈荣华说话。但直到现在俞阁老也没有回音,俞挚也没消息传来,这令沈荣华一直悬着心,不知道事情会怎么样。 连成骏和大长公主面谈的半日,说了很多话,又以林家的话题为主。但大祭时让沈荣华给林阁老捧灵拈香之事,大长公主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她还需要斟酌衡量,毕竟朝廷是皇上的朝廷,不是她的,而且林家是大族,给林阁老过继嗣子也名正言顺。连成骏知道大长公主的顾虑,就不便再深谈了。大长公主给了沈荣华篱园的契约和两千两银票,还有林阁老许多年前写给她的一封信。 我命由我不由天。 当时,林阁老就是凭这样的信念,做出别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也因此名扬天下。大长公主把这封信给沈荣华,就暗示她去争取,自己的命运自己做主。就算争取不成,她不是还有篱园和芦园两个庄子吗?这是大长公主赐给她的后路。 沈荣华冷哼说:“我听大长公主的。” “怎么说?” “我命由我不由天。”沈荣华以坚定的语气把这句话重复了几遍。 “说细节,少感慨。”连成骏微微皱眉,脸上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按你的计划行事,细节你不知道吗?”沈荣华以十倍焦躁的语气回敬了他。 水姨娘耸肩一笑,问:“你确定要按连大人的计划行事?” 沈荣华挽住水姨娘的手臂,说:“娘,不是我不想听你的话,是我觉得他的计划更合适。不做就忍下仇怨,做就要翻天覆地,慢慢谋划太让人着急了。” ……作者不急,读者也要急得跳脚了…… “哼!你们倒是一样的性子。”水姨娘没有气恼,反而面露欣慰。 连成骏从京城回来之后,沈荣华就把林家旧仆讲述的旧事告诉了他,并明确表示此仇不报、誓不为人。之后,沈荣华拜托连成骏给她做后盾,连成骏真诚表态令她很满意。她把报仇雪恨的蓝图讲给连成骏听,两人又同林家旧仆一起商量细节。连成骏支持她把事情闹大,哪怕闹到不可收拾都不用担心,因为她有退路。 听说沈荣华要在清明节这一天祭祀林阁老夫妇、林氏母子以及死在石墨矿的林家旧仆,水姨娘昨天来了芦园,是想来参与祭祀并慰藉沈荣华。沈荣华跟水姨娘说了连成骏的计划,水姨娘不支持,她认为会打草惊蛇,让敌人警觉,报仇会有难度。只要还有对手和敌人,做事就要谨防打草惊蛇,这也极有道理。 连成骏的想法和水姨娘恰恰相反,他要把“蛇”彻底惊了,惊得他们无处躲避、四下逃蹿。然后再手疾眼快心稳,出手就打到蛇的七寸上,一招致命。 沈荣华决定听连成骏的,彻底搅乱一池水,搅得浪翻水转。就算她不能浑水摸鱼,也要让那些做过恶事的人胆颤心惊,自己乱了阵脚。然后,她再瞅准机会对浑水中的“蛇”出手,有连成骏帮她,她也不担心会反咬一口。 连成骏的想法得到肯定,自是高兴,问:“去告御状?” 敲登闻鼓、告御状,将矛头直接对准五皇子和沈贤妃。当年的事就算是沈逊父子和杜氏做的,沈贤妃也是知情者,也参与了谋夺林家的产业。现在没证据也不怕,等事情闹大,五皇子和沈贤妃一派的政敌自会把证据挖出来。这样会事半功倍,后果就是把自己置于五皇子和沈贤妃一派的对立面,别想再有回旋的余地。 沈荣华靠在水姨娘身上,用力摇头,说:“我想好了,不用告御状。” “怎么想的?”连成骏和水姨娘齐声询问。 “这样。”沈荣华拿起笔,在状纸呈送人那一栏写上了“禀呈津州府青天大老爷刘大人”。她放下笔,冲连成骏抬了抬下巴,又以询问的眼神看向水姨娘。 连成骏笑叹一声,问:“刘知府跟你有仇吗?” “怎么讲?”沈荣华急问。 “到今年五月,刘知府在津州任知府已经五年了,他是自前朝津州建府以来在任时间最长的知府。在他治理下,津州城繁华稳定,百姓安居乐业。他今年调走肯定要高升,说不定会连升几级,此次裕郡王来津州就是来考核他的业绩。他本身就是裕郡王的人,这一关肯定会顺利通过。你这一闹腾,真给他折腾出一些见不得光的事,说不定会毁了他的前程,你也会成为裕郡王一派的钉子。” 沈荣华微微皱眉,冷笑道:“你真是危言耸听,向刘知府告状,就算刘知府断不清这个案子,亦或是断下冤案,也不至于毁掉他这些年的政绩。再说刘知府不能把案子断得公正清楚就是他失职,我怎么就成了裕郡王一派的钉子了?” “荣华你别急,连大人这番话并不是危言耸听。”水姨娘安慰了她几句,又说:“朝堂之上向来波谲云诡,一招不慎,就会满盘皆输。刘知府只是从四品官员,虽说他是裕郡王的亲信,但这样的关系不会摆在明面上。所以,五皇子等人要是从刘知府入手,很容易反制你,说不定还会把裕郡王拉下水。要是裕郡王被此事牵连,毁了名声,或被皇上怀疑了,你不就能成裕郡王一派的钉子了吗?” 听完水姨娘的话,沈荣华长吸一口气,陷入沉思。满朝文武看似和气,其实拉帮结派、各怀心思,各种各样的关系更是盘根错节。裕郡王身份尊贵,且得皇上信任,决不会在皇子夺嫡争储中站队。但若她成为裕郡王一派的眼中钉,她就多了一个非常强大的敌人,会把自己置于险境,且这场争斗必败无疑。 沈荣华思虑许久,才说:“我不想告御状,并不是因为我害怕,而是我想争取为我外祖父拈香捧灵的机会。就算告御状能得到皇上的认可,但他也不会因此褒奖我,因为我告的人是皇子后妃,这让他脸上无光。他是君主,不会跟一个我小女子计较,但因为一时冲动,我会失去一个绝好的机会,对我有弊无利。” 连成骏沉思片刻,点头说:“你说的有道理,是我思虑不周。” 他让沈荣华告御状、把矛头指向五皇子和沈贤妃不是思虑不周,而是以自己为出发点,而忽略沈荣华的处境。为林阁老捧灵拈香是一个让天下人皆知的绝好机会,沈荣华想借这个机会向天下展示自己,而他恰恰忽略了这一点。 沈荣华微微一笑,说:“不告御状,就找刘知府告状,因为沈家现在津州辖区内。要想不成为御郡王一派的钉子,倒也有办法,只是这么做我不够光明磊落。” “你什么时候光明磊落过?”连成骏赏了她一个白眼。 “你想怎么做?”水姨娘见沈荣华看着流丹,就会意了,微微点头。 流丹也是聪明人,马上说:“小小姐,奴婢以为这个状应该我们这些活下来的林家旧仆去告,赢了,小小姐也算报了仇,输了,与小小姐无关。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们这些人本来该早死,苟活了这些年,就是在等这一天呢。” “丹姨,我……”沈荣华觉得很不好意思,流丹这番话说到了她心里。可她若自己说出来,以命令的口气让流丹等人去做,她会觉得自己没担当。 “小小姐只管谋划,无需出面。”流丹拿起血书去找其他林家旧仆商量了。 “丹姨……”沈荣华见流丹极有勇气,心中感慨悲悯。 连成骏微微点头,说:“若告状的人是林家旧仆,输了,你可以保全自己,赢了,你可顺便出气报仇,确实两全其美,只是我担心林家旧仆分量不够。” “不是还有你吗?”沈荣华赏了连成骏一记热烈的眼神,又拿出状纸确定了需要改动的地方,让初霜和雁鸣各抄一份,又让最有文采的虫六抄了一份。 “我……”连成骏面露犹疑,又不知该怎么表明自己的顾虑。 水姨娘拍了拍沈荣华的肩膀,说:“不告御状,也不便到津州府告状,是你有所顾虑。连大人是朝廷中人,表面上更不能参与,只能暗中支持你。” 沈荣华点头说:“我明白,我是担心他们的人身安全,想让连大人保护他们。” 连成骏深思片刻,说:“我担心他们分量不够,不是安全,而是……” 一个暗卫快步进来,低声说:“主子,裕郡王世子回来了。” “够分量的人来了,真是天助你也。”连成骏挑了挑沈荣华的头发就出去了。 看到连成骏和沈荣华动作亲昵,水姨娘揽住沈荣华的肩膀,微微一笑,轻声问:“荣华,若林家旧仆去告状,就需要邺州石墨矿的证人,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想过是想过,可我能力实力有限,又没人手可用,等他回来再说吧!”沈荣华已习惯把难办的事情留给连成骏解决,这就是一种本能的信任和依靠。 水姨娘轻叹一声,说:“你的信也送到东兴岛了,可林楠没回音,宇文先生也没消息。也不知道他们被什么事绊住脚了,要是他们来了就有人手可用了。” 他们刚抄完状纸,流丹就带几个林家旧仆进来见沈荣华,他们一致表示要去告状,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当年的惨事,哪怕死在牢狱里,也无所畏惧。周嬷嬷也要去,她虽没被卖,但她要替她的儿子喊冤,要替林氏母子讨个公道。 “那你们都去准备,一刻钟之后出发。”沈荣华又吩咐去安排车马。 连成骏进来,脸上流露出阴测测的得意,高声说:“萧彤答应了,他跟着去告状,也能保证林家旧仆的安全,我们只需做个旁观者就行。” 任谁一看都知道萧彤能答应这件事,必是连成骏威逼利诱,或是对他做了什么。这样也好,拉一个心思狡诈、手段百出的人做盟友,她也不会吃亏。 沈荣华点点头,又一脸担忧说:“要告状就需要证人,邺州石墨矿那边……” “你不用担心,我派蛇影带了几名暗卫,又拉上了萧彤的护卫印月一起去了邺州,刚才已经出发了。”连成骏见沈荣华散去满脸担忧,又耸了耸肩,说:“你该担心另一件事,这件事要是闹开,裕郡王就不把你当钉子,而是当利剑了。” “怎么说?” “邺州石墨矿是裕郡王府的产业,之前我只知道邺州石墨矿是朝中权贵所有,真没想到是裕郡王府,这回裕郡王可要头疼了。” 沈荣华摇头轻哼,说:“有萧彤出面,我不担心。” 连成骏脸泛酸意,撇嘴说:“没想到你们这么有默契。” “你少装蒜,你敢说今天之前你不知道邺州石墨矿是裕郡王府的产业?你糊弄鬼呢?萧彤这么痛快就答应替林家旧仆出面,定是你用这件事逼他了。” “聪明。”连成骏冲沈荣华竖起大拇指,“我逼他出面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着急出发。”沈荣华冲连成骏眨了眨眼。 连成骏呲笑一声,“那就出发吧!你不用进津州府衙,跟我在外面看戏就好。” 沈荣华摇头说:“送他们到了府衙,我就回沈家。” “你回沈家做什么?”连成骏和水姨娘都齐声询问。前几天在织锦阁门口让沈家丢尽了人,沈荣华再回沈家,肯定会有麻烦。 “麻烦丢了,我要去找。”沈荣华高深一笑。 连成骏知道沈荣华自有打算,也没多问,只安排人手保护她的安全。水姨娘不放心,决定与沈荣华同去,也能照应她。 …… 细雨淅淅,清风寒凉,为清明节气更添沉郁伤悲。 津州府衙后院厅堂内。谨亲王坐在门口,那神态象是在赏雨,嘴里却叨念着雨停。四皇子侍立在他身边伺候,不时说几句笑话,逗他开心一笑。裕郡王和刘知府正在聚精会神下棋,卢同知及几个师爷幕僚在一旁观棋。 “吃你一子。”裕郡王拿出起死回生的后招,见刘知府落败,放声大笑。 “咚咚咚咚——”府衙门口的鸣冤鼓被重力敲响。 裕郡王正笑到*,鸣冤鼓一响,他的笑声嘎然而止,咽得岔了气。谨亲王站起来,若不是下着雨,他这么好热闹的人,都要冲出去一看究竟了。四皇子目露警惕的暗光,刘知府和卢同知都一脸警戒,围到了门口。 “快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鸣冤鼓不同衙门门摆放的普通鼓,鸣冤鼓的作用就是鸣冤,而且还是牵扯重大的陈年奇冤。鸣冤鼓轻易没人敢敲,因为这鼓一响影响特别大,若官府接了案子一审,达不到陈年奇冤的级别,会重惩击鼓者。而且这鼓一旦敲响,不管是什么案情,必须呈报内阁,由内阁首辅和皇上联名亲批,并将案情诏告天下。 刘知府在津州做知府五年,有卢同知辅佐,断清了许多积年陈案。最近这两年,鸣冤鼓还没响过,都被爬墙的藤蔓植物给试遮得严严实实了。刘知府等人以此为豪,没人敲鸣冤鼓,说明他的辖区内无奇冤,这也是他的政绩。可今天,鸣冤鼓响了,还是趁谨亲王和裕郡王都在的时候响的,这不是给他添堵吗? 衙役头目匆匆跑进内院,将抱在怀里的血书和状纸呈上,施礼说:“回三位王爷,回两位大人,是十七名自称林家旧仆的人告沈阁老及沈阁老之妻万氏、长子沈慷、儿媳杜氏、杜氏之兄杜纺勾结恶仆、谋财害命的案子。” 刘知府看了裕郡王一眼,面色变得很沉重,拿过状纸仔细看。卢同知和师爷幕僚都意识到这件案子太大,也顾不得规矩了,就同刘知府一起看状纸。裕郡王看了看血书,又叫过来报信的衙役头目,仔细盘问告状者的情况。 谨亲王拿过血书,不痛不痒叹气道:“这回沈家可有麻烦了。” 四皇子掩住眼底兴奋的精光,以沉谨的语气说:“或许是有人要诬告沈阁老。” “你写血书、敲鸣冤鼓诬告一个死人哪?不知道此举的后果吗?你长的什么脑袋?”谨亲王斥责了四皇子,并招呼高长史过来看血书。 “多谢王叔祖教诲,孙儿愚钝。”四皇子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另一番算计。 “老高,你看这个名字是不是周勤?”谨亲王看血书看得眼花了。 “回王爷,是,周勤和张款都是打理林阁老府上店铺的管事,还跟我们府上打过交道呢。属下记得当年要不是周勤帮忙,先王妃那个铺子会亏得血本无归。” 谨亲王拍拍脑袋,说:“本王记起来了,林阁老夫妇去世之后,本王还邀请周勤到王府当差,他婉拒了。这些年不见,他今天来告状了?本王去会会他。” “回王爷,周勤死了,他的名字被圈起来了,这上面也写着死于哪一年呢。” “王叔祖,今天可是清明节,周勤要是来……” “小兔崽子,就你知道?”谨亲王拿起血书就四皇子的脑袋上打去。他是不拘小节的人,常骂几个皇子是小兔崽子,皇上听了也不过一笑了之。 四皇子阴测测地说:“王叔祖,说不定林家旧仆真有奇冤,你看周勤……” “本王不管,本王出去赏雨,你们处理,就当本王不在。”谨亲王披上雨衣刚要出门,天空划过一道亮光,雨停了,停得很干净,连一丝都没了。 高长史轻声说:“王爷,依属下看这事很蹊跷,王爷还是别出去了。” “雨都停了,本王还赏个球呀?还是去看热闹吧!”谨亲王抖掉雨衣,冲刘知府挥手道:“你还不升堂?耽误久了,人家还以为你暗通情报、暗室谋私呢。” “臣不敢臣不敢。”刘知府看了裕郡王一眼,挥呵衙役,“赶紧升堂。” 谨亲王见裕郡王脸色阴沉,皱眉道:“你哭丧着脸干什么?你爹死了?呸呸呸——你爹还没死。人家申陈年奇冤,关你屁事?你看你那张脸跟死了人似的。” 裕郡王知道他这个爹是什么性子,不管谨亲王怎么呵骂他,他都习惯了,根本不在乎。今天更是如此,他没心情理会谨亲王了。邺州石墨矿是他的产业,而且是他外祖家陪嫁给他母亲,又转到他名下的产业,与谨亲王府关联不大。最可气的是,林家旧仆在石墨矿呆了十几年,死了那么人,他竟然毫不知情。 这是沈逊父子亦或是沈贤妃给他送的“厚礼”,他该怎么谢他们呢? …… 鸣冤鼓响起时,沈荣华就和水姨娘带着连成骏给她安排的人离开了府衙,直奔沈家而去。她要双管齐下,总之,今年清明祭祀林阁老等人的方式别具一格。 沈荣华只带了初霜、雁鸣、山竹、鹂语、白雨五个丫头,这是沈家安排给她的下人。水姨娘只带了红玉和青玉两丫头,蛇青、蛇白及蛇妈妈等人早已以另一种方式进入沈家了。佟嬷嬷也来了,带了七八个健壮的婆子,都是庄子里身手利落的人。连成骏另外给她安排的人都隐藏起来了,沈荣华有危险他们才会出现。 此时刚进午时,沈家门口的白灯笼还没摘,这说明参加祭祀的沈氏一族的人还在沈家,估计要等用过午饭才会离开。沈荣华和水姨娘等人来得很巧,正好趁此机会给他们上一道“大菜”,说不定就是某些人最后一顿饭了。 门人看到沈荣华等人,轻蔑嘻笑,“这不是二姑娘吗?你来干什么?老太太和大老爷给下人传了话,说你已被逐出沈家,族谱除名了,你还是请回吧!” “打。” 山竹快速出手,只用了三四招就把几个门人打得头破血流、满地打牙了。大门内的婆子小厮看到门人被打,想进去报信,又被先进去的蛇妈妈狠打了一顿。 沈荣华亲手推开大门,大步向前,呵令众人,“去梧桐苑。” 蛇妈妈冲沈荣华点了点头,带上蛇白,又召来虫六等人,向另一方向去了。 佟嬷嬷带几个婆子前面开路,山竹和蛇青紧随其后,沿途有阻拦询问者必揍无疑。一行人如入无人之境,很快就到了沈慷及妻妾子女居住的梧桐苑。 沈荣华站在梧桐苑大门口,玉手一挥,“给我砸,砸它个稀巴烂。” 第一百四十六章 欲加其罪何患无辞 梧桐苑是沈家大宅里最大的院子,住着沈慷及他的妻妾子女。沈家移居津州之后,沈慷一直在京城做官,家眷也跟他在京城,只是逢年过节回津州。但梧桐苑却修葺装饰得豪华奢侈,纤巧雅致,比吉祥堂和富贵苑都更为奢华。可见沈慷夫妇掌管沈家庶务多年,捞了不少钱财,当然,林氏肯定是居首屈一指的贡献者。 可今天,这豪华阔气的梧桐苑在这群不速之客的折腾下在劫难逃了。 大门被撞开了,守门的婆子看到她们,撒腿就跑,要去报信,被山竹三招两式打得就起不来了。山竹是揽月庵暗卫营的优秀暗卫,到沈家做奴婢,连最低等级都没混上,可没少受欺负。那时她忍了,今天她无须再忍,肯定是越打手越狠。 正对着大门的是一面华光溢彩的琉璃影壁墙,壁身画着蟾宫折桂的图案,寓意长房的两个儿子都科举高中。影壁墙顶部正中挂着一只碧玉葫芦,葫芦意为“福禄”,能招财辟邪。影壁墙两侧各有一只用一等汉白玉精雕细刻的辟邪兽,价值不菲,是沈阁老炙手可热时奉迎者孝敬的,也落到了沈慷手里。 往内院走,墙壁内侧摆着一排纯银打造的花架,架子上没有花草,每个架子上都摆着一盘羊脂玉雕刻而成的饺子,盘子和饺子是一体的,意为铰子求财。通往垂花门的墙上刻着财神、寿星等吉神,都是精周细刻且表面渡金的。象这样有吉祥意义且豪富奢华的装饰及摆件在梧桐苑比比皆是,真真一派富贵之象。 梧桐苑这些宝贝不知有多少是林氏的,沈荣华看得心跳眼热。但此时却不容她生贪婪之心,她今天是来破坏的,她要毁掉以梧桐苑为代表的沈家某些豺狼之辈的富贵繁华梦。若对这些宝贝生出贪心,她就舍不得动手,也就达不到目的了。 “砸,全部给我砸得稀烂,一件不留。” 佟嬷嬷带来的婆子们不知道宝贝的价值,但这些宝贝却刺了她们的眼,令她们衍生出本能的毁坏之心。听到沈荣华一声令下,什么琉璃影壁墙,什么汉白玉辟邪兽,什么羊脂玉饺子,在她们眼里,在她们手下,就是一堆碎片。挂在影壁墙上方的葫芦是蛇青摘下来的,她舍不得砸,直接背在身上据为己有了。 听到院子里传来呵问声,又见婆子们把宝贝砸得差不多烂了。沈荣华满心快意,冷哼一声,带人朝垂花门走去,沿途看到那些吉祥的摆件,她就婆子们使劲砸,一定要砸得痛快。此时,这些婆子的阴暗躁动的心思得以充分发挥,自然干劲十足。她们不只砸价值昂贵的宝贝,连雕花门、玻璃窗和渡金壁画都砸烂了。 两个小厮扶着沈谦昊来到垂花门口,看到沈荣华和她带来的这些人,还有被砸得狼籍一片的精致昂贵的摆件装饰,他吓了一跳。伤得不重的守门婆子看到沈谦昊,连哭带嚎,跌跌撞撞扑跪到他脚下,向他禀报了沈荣华等人的恶行。 为了遮掩沈臻静在篱园做下的丧尽天良之事,沈谦昊想杀人灭口,烧死被沈荣华控制的婆子。那夜,他带人烧了篱园的祠堂、花房和茗芷苑的后罩房。火起之后,他逃跑了,被七杀和白泷玛撅折了胳膊、打断了腿。这些日子,他一直憋在房里养伤,今天祭祀,他要求祖宗保佑,就强撑下床参与祭拜。祭拜完毕,他又到吉祥堂陪沈老太太等人说了会儿话,才回到梧桐苑,就听到了打砸之声。 沈谦昊见到沈荣华,大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意味,“你这个小贱人,你想干什么?你已不在是沈家人,你敢在此捣乱,我就让人把你乱棍打死。” 沈荣华冷笑,“嬷嬷们,这贱人说让把他乱棍打死,你们没听到吗?动手。” 佟嬷嬷是沈家的奴才,她带来的婆子都是篱园和芦园的下人,她们都很忠心沈荣华这个主子。但沈荣华下令让她们打沈谦昊,她们就犹豫了。沈谦昊是什么身份,除了佟嬷嬷,其他婆子都不知道。但她们看到沈谦昊是一个衣饰华美的贵公子,很有主子的派头,气场极强,就有些胆怯了,不敢轻易动手。 山竹和蛇青可没有这么多顾虑,暗卫营特训出来的人能被沈谦昊吓住吗?于是,两人听到沈荣华下令,互看一眼,就出手了。山竹把沈谦昊的几个随从打倒在地,蛇青一脚踹到沈谦昊那条好腿上,把他踹到垂花门下,疼得他连声惨叫。 沈荣华看到佟嬷嬷和婆子们畏惧沈谦昊,心里很不自在。她理解下人的本能反应,但也不禁忧心。蛇妈妈带虫六、蛇白几人去办另一件事了,跟在她和水姨娘身边的人不少,但能用的不多。若真跟沈慷和五皇子等人对峙,她就处于弱势了。水姨娘看出她的顾虑,握紧她的手,冲她安慰一笑,示意她不用担心。 事到如今,她担心也没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今日向沈家以难,她没给自己留退路。所以,她会利用目前的优势占尽便宜,也能鼓舞众人。 “你敢骂我?”沈荣华冲倒地不起的沈谦昊咬牙一笑,大步冲他走去,狠狠踹他那条伤腿,边踹边骂:“恶毒的畜生,你再骂我,让你骂、让你骂……” “住手——” “住手——” 沈惟跑在前面,沈慷、沈恒、五皇子、王统领紧随其后,另外还有沈氏一族的族长以及他的儿子沈悟,他们身后跟着成群侍卫、随从和院丁。沈恺没在其中,他大概是因为沈荣华的事被兄弟挤兑,被沈老太太责骂,正郁闷呢。 上个月惊马坠车,沈惟伤得不轻,现在身休也没完全养好。前些日子,他因为盗卖沈恺临摹的名家画作一事被吵出来,得罪了沈慷。他怕沈慷怪罪他,这些日子他天天跟在沈慷身后,比随从还殷切。此时,看到沈荣华正踹沈谦昊,他气不打一处来,又想表现一下,就冲上去拉住沈荣华,扬手就打耳光。 可惜,他没山竹手疾眼快,他打沈荣华的手刚抡起来,还没落下,就被山竹一脚踹到了墙上。他很配合地惨叫了一声,就一动不动,昏迷不醒了。 “小贱人,你来干什么?”沈慷站在垂花门的台阶上,对沈荣华破口大骂。 看到沈谦昊和沈惟都倒地昏迷了,又见那些宝贝摆件被砸得稀烂,沈慷的心都疼掉了。谁给了沈荣华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打砸梧桐苑,最可恨的事他之前没收到消息,没有准备。又见沈荣华毫不畏惧,似有成竹在胸,他不由心虚了。 “来人。”五皇子阴沉着脸冲挥了挥手,下令道:“把她们全部拿下。” 因为织锦阁的事,五皇子气得吐了血,可谓丢尽了脸面。他埋怨沈慷虑事不周,埋怨沈老太太莽撞,但更恨沈荣华给他们设套,让他丢人。他自幼得沈贤妃言传身教,根本不把林氏和沈荣华母女当他外祖一族的亲戚。此次来津州,他不但没拿到他想要的东西,还中了圈套,他把这几笔的帐都记到了沈荣华身上。那一夜,他就想除掉沈荣华了,今天沈荣华竟然送上门,正好是个机会。 侍卫蜂拥而至,将沈荣华主仆团团围住,拨刀亮剑,手持弓箭的侍卫将矛头对准了山竹和蛇青。他们慢慢逼近,只待五皇子一声令下,是抓是杀,随时动手。 族长躬身施礼,说:“成王殿下息怒,二丫头只是一时冲动,请殿下……” 五皇子轻哼冷笑,“族长年迈,还是少操劳为好,五舅,请族长里面休息。” 沈悟也想替沈荣华等人说情,可听到五皇子点了他的名,让他把族长带到里面,少碍事,他就不能再说什么了。毕竟他们父子和沈逊的子女儿孙都是隔了房的亲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沾光有限,又何必落一身的不是呢? “成王殿下,不如先把她们抓起来,聚众闹事可以交给官府审问。”沈恒本想替沈荣华求情,可一见五皇子起了杀心,他不敢再求情,只能先稳住局面,以求退一步行事,“二丫头,你胆子也太大了,还不快跪下认错。” 听到沈恒一声怒呵,佟嬷嬷带来的八个婆子有五个跪下了,另外三个连同佟嬷嬷都在犹豫跪还是不跪。沈荣华身边的丫头只有鹂语和白雨跪下了,雁鸣紧紧握住沈荣华的手,恐惧且担忧。其他人都同沈荣华一样,站得很直溜,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僵持了半盏茶的功夫,佟嬷嬷和另外三个婆子也跪下了。 沈荣华冷哼说:“三叔,不是我不认错,而是我没有错。” “无法无天的小贱人,我看你是死有余辜,今天就是要了你的命,你也怨不得谁。”沈慷双手握拳,恨不得马上把沈荣华捏死。篱园之祸,他也弄了一身的伤,现在还拄着拐杖呢。借五皇子手把沈荣华除去,免去后患,今天是个好机会。 “动手。”五皇子没说清是抓还是杀,但侍卫都知道他想让沈荣华死。沈荣华死在这里,她身边的人都会被灭口,也就是说,他虽然没说明白,但让侍卫按他的意思去做。若将来有一天真有人追究此事,他就能推说侍卫错会了他的意思。 “谁敢动手?”水姨娘一声厉问,向冲上来的侍卫走了几步。趁侍卫愣神之际,她摇响了手腕上的铃铛,清心悠长的声音响起,如魔音一般向四周扩散。 与此同时,蛇青放出了烟雾弹,又转身与水姨娘相视一笑。沈荣华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连成骏安排了人,只怕关键时刻用不上,没想到水姨娘也早有安排。 王统领出身江湖,熟悉帮派或组织联络的暗号,知道沈荣华早有安排,附到五皇子耳边低语了几句。五皇子以阴沉的眼神怒视沈荣华,无奈之下,他示意侍卫住手。沈慷也知道山竹和水姨娘放出暗号是在召唤同伙,知道沈荣华早已提前布局。但他很不甘心,吩咐随从、院丁和小厮拨弓张弩,随时向沈荣华发难。 沈荣华耸了耸肩,微笑道:“成王殿下,你怎么不让人动手了?我都等急了。” 五皇子咬牙切齿,“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那就拜托成王殿下尽快动手。”沈荣华快意冷笑,冲四周挥手说:“成王殿下出身皇家,金枝玉叶,大老爷和三老爷都身份尊贵,王统领更是皇上身边的第一得意人。我身份低微,死不足惜,若有你们陪葬,我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成王殿下想杀我们,想必有人问起,也有一番有理有据的说辞。若我和你们能死到一处,不知成王殿下想好见到阎罗的说辞了没有,没想好也不急,还有时间。” 不知什么时候,梧桐苑周围的大树上、房顶上出现了许多黑衣人,大概有三四十人之多。他们有的手拿刀剑飞镖,有的握有硬弩强弓,都候时待发,只待一声令下。他们人数不比五皇子的侍卫少,更有攻击的优势,一旦开战,稳胜不败。 “你……”五皇子咬牙冷笑,指向沈荣华,“本王低估你了、想错你了。” “哈哈哈哈……恐怕成王殿下想错的不只这一件事。”沈荣华冷扫了跪在地上的婆子和鹂语、白雨一眼,“你们还不起来,等着成王殿下赏你们呢?” 佟嬷嬷赶紧和婆子们一同起来,婆子们无所谓,她却羞得满脸通红。她是沈家的下人,但因为她婆婆是沈怡的奶娘,她们一家都被沈老太太排挤,不能在二门内当差。沈荣华重用她,让她管一处宅子,可她今天却妥协下跪,有弃主的嫌疑。她见沈荣华没有跟她计较,就认定了这个主子,只想找个机会表表忠心。 鹂语和白雨也很羞愧,但她们没有佟嬷嬷那么复杂的心思。相比雁鸣、初霜和山竹,沈荣华本来对她们二人的信任就有限,她们心里也明白。她们都是二等丫头,级别不可能降了,只要能保住目前的位置,她们也就知足了。 “你这个贱人,你究竟想干什么?想干什么?”沈慷见五皇子奈何不了沈荣华,就知道借此除掉沈荣华的计划失败,他怒目圆睁,都恨得心肺欲摧了。 “你真的想知道我要干什么?”沈荣华抛给了沈慷等人一个灿烂的笑脸。 沈恒叹了口气,规劝道:“二丫头,你还是让那些人都收起兵器,免得误伤无辜。都是一家人,尊老爱幼重规矩,凡事商量,和和气气,不是更好吗?” “三叔这番话都是我以前的想法,对沈家某些人了解越多,我就感觉我的想法越幼稚。把豺狼虎豹当家人,跟畜生和和气气商量某些事不是痴人说梦吗?” “你……” “小*、小贱人、搅家精,下等窑子里养出来的小娼妇,生不出儿子的老娼妇,我跟你们没完,我让人把你们一个个的都弄烂、弄死,你……”沈老太太高亢强悍的叫骂声越来越近,伴随而来的还有杂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沈老太太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诸多女眷,又有一场恶仗要上演了。 佟嬷嬷抓住机会,冲沈荣华讨好一笑,说:“姑娘不是一直养在沈家吗?” “当然是,可老太太骂我是低等窑子里养出来的小娼妇,我也不能反驳,你们也沈家当窑子好了。”沈荣华朝墙外狠啐了一口,微笑说:“忘记把钱老鸨请来了,现在的津州城流传《钱老鸨大战沈老太》的戏文,也该让贤妃娘娘听听。” 水姨娘挑嘴一笑,说:“现在让人去请也来得及。” “我来。”山竹吹响了竹箫,片刻功夫就得到了回应。 沈荣华背着手,一脸畅快的笑容,朝五皇子走近几步,说:“时候不早,都过了用午膳的时间了,要不你们先去吃饭吧!等你们吃完饭,我再跟你们说我此次来沈家的目的,我要是先说了,我怕你们都无心吃饭了。” “二丫头,到底有什么事,你说吧!”沈恒又吩咐随从去请沈恺过来。 “让我那糊涂父亲来听听也好。”沈荣华向五皇子抛去示威的笑容,听到沈老太太的叫骂声到了大门口,她才高声道:“我现在就跟你们说我此行的目的。” 五皇子和沈慷等人都知道沈荣华大张旗鼓来沈家闹腾,必有足够的底气和倚仗。就凭她提前布置的这些人,就知道她有备而来,此行必会给他们一个重创。 沈恒紧皱眉头道:“你说吧!” 沈荣华点点头,问:“三叔,你刚才没听到府衙的鸣冤鼓响吗?” “鸣冤鼓?”沈恒没听到,他意识到问题严重,赶紧看向沈慷和五皇子等人。 沉寂了几年的鸣冤鼓被敲响,这意味着什么,五皇子等人都明白。沈家离府衙不近,他们没听到鼓响,也没见有人来报信,真被蒙到鼓里了。 正在这时,刘公公跌跌撞撞跑过来,顾不上喘气,凑到五皇子耳边低语了几句。五皇子当即变了脸,他看了看沈慷,迟疑片刻,交待了王统领一番。王统领重重点头,看向沈荣华目光充满森然阴冷的杀气,好像随时都想要她的命一样。 沈荣华知道刘公公匆匆来找五皇子说的就是林家旧仆到府衙告状的事。这件事现在才传过来,可见五皇子在府衙并没有心腹之人,裕郡王也不倾向于他。她见王统领满面杀机,就知道五皇子想要孤注一掷,这正是她期待的最后的较量。 “二丫头,鸣冤鼓因何事而响?”沈恒再次追问。 沈慷见五皇子脸色很难看,就知道刘公公向五皇子禀报了一件大事。但五皇子并没有告诉他的意思,他很担心,却不敢问。看到杜氏和沈臻静扶着沈老太太走进来,沈老太太恨得呲牙咧嘴,污言秽语叫骂不止,他的脸色更加难看。 沈恺快步走来,看到沈荣华等人被侍卫围住,他满脸担忧,刚要开口,就见水姨娘朝他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他不知道水姨娘怎么和沈荣华在一起,又见沈老太太一副看到仇人的模样,他不知该怎么规劝,就退到墙角叹气去了。 “我父亲来了,我就告诉你们鸣冤鼓为何而响。唉!因为一件极大的事,三叔肯定不知道那件事,五皇子应该听说过,大老爷、大太太和老太太肯定知道。” “你个小贱屄货,我知道你跟那个养不出儿子的老娼妇一样恶毒,你迟早是个卖屄的贱货,你……”沈老太太的脏言恶语令那些年轻侍卫都脸红了,五皇子见有侍卫窃笑,气得直咬牙,可现在大事当前,不是埋怨沈老太太的时候。 山竹见沈老太太恶骂不止,抬手就扇了她两个耳光,打得她鼻子嘴角都出了血。沈慷和五皇子各有担忧,都无瑕顾及沈老太太挨打了,倒是沈恒斥责了山竹几句。沈家女眷及丫头婆子叽叽喳喳,见山竹怒目拨剑,一下子就都老实了。 沈荣华掩嘴冷笑两声,见沈恒几人等得一脸焦急,才慢条斯理说:“在林阁老夫妇也就是我的外祖父、外祖母死后,在我母亲守孝期间,陆续有林家的仆人被卖到邺州石墨矿。那几年,共有五十八被卖去做苦力,包括两个孩子,一个胎儿。苍天有眼,林家旧仆并没有死绝,时隔十几年,那些没死在石墨矿里的林家下人回来了。是他们敲响了鸣冤鼓,要把当年某些人做下的恶事召示天下。是谁谋夺了林家的财物产业,是谁谋害了林家仆人,鸣冤鼓就是那些人的催命符。” 听到沈荣华这番话,沈慷霎那间脸色青白,身体不禁颤抖,如向深渊滑落一般。杜氏正指挥下人给沈老太太擦血,不时说上几句拱火的话,鼓动沈老太太拿沈荣华开刀。听到沈荣华的话,她一下子呆滞了,献媚的笑容凝固在她脸上。她呆呆站立,脑袋已乱成一锅粥,只有牙齿的颤栗说明她还是个活人。 就算是十恶不赦的恶棍,做下的亏心之事被人揭露出来,面对迟到的恶报也会慌乱。即使有超强的心理素质,要承担罪行和报应时,心理也会恐惧。何况当年杜氏刚嫁到沈家时间不长,禁不住财物的诱惑,在杜家人和沈家人的鼓动下才做下的那些事。如今,她有儿有女有身份有地位,没想到沉寂多年的恶报到来了。 沈老太太也听到了沈荣华的话,但她却不恐惧,还很彪悍地叫嚣,“回来又怎么样?林家的下人都跟那个养不出儿子的烂屄货一样该死。那些下贱胚子敢告状?我看哪一个龟孙子敢接他们的状纸,我外孙是要当皇上的人,杀那些贱种就是一句话。你们谁也不要怕,有我外孙给你们撑腰,快把小贱人乱棍打死。” 无知者无畏,沈老太太的表现充分体现了这句话。 沈荣华转向沈老太太,高声问:“谁答应让你外孙要当皇上了?” 沈老太太得意洋洋回答:“当然是皇上答应了。” “皇上要是不答应呢?”沈荣华攻心为上,赶紧追问。 “谁不答应就杀了谁。”沈老太太很配合,终于说出沈荣华最想听的一句话。 “祖母——”以沈臻静为首的几个沈家女孩赶紧制止沈老太太。 “母亲慎言。”沈恒甩掉一把冷汗,脸上布满担忧之色。 沈慷只顾考虑怎么应付林家旧仆告状的事了,没听清沈老太太说什么。五皇子知道沈老太太被沈荣华带到了沟里,故作镇定冷笑,又让人送沈老太太回去。 沈荣华暗暗冷笑,高声说:“我说当年沈家某些人怎么就敢做出谋财害命之事呢,原来是料定成王殿下要当皇上,就可以抹去做下的所有恶事。老太太刚才说谁不答应成王殿下做皇帝就杀了谁,想必这是成王殿下和贤妃娘娘及沈家某些人的意思,你们连皇上都想杀,今天聚到沈家就是在图谋造反吧?看来我们今天真要有来无回了,一个企图弑君弑父的乱臣贼子会放过我们吗?” 欲加其罪,何患无辞?把话说出来,是真是假就看听的人怎么想、怎么传了。 “二丫头慎言。”族长哆嗦着双手出来,林家资财被夺、仆人被谋害的事他都听到了,他不敢相信,可证据确凿由不得他不信,“二丫头,你知道你这几句话就有可能让沈氏一族万劫不复吗?老大、老二、老三,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放长,这话不是我说的,是老太太说的,再说,成王殿下敢作敢当,也没反对呀!”沈荣华咳嗽一声,抬头高喊:“上面的兄弟,你们听到成王殿下为当皇帝要弑君弑父了吗?我今天要死在这里,就烦请你们做个见证,把话传出去。” “听到了,知道了。”浑厚的声音从梧桐院四面的上空回荡。 “你胡说什么?” 寒光一闪,就有一把剑架到沈荣华的脖子上,冰凉的痛感瞬间传遍全身,出手的人是王统领。沈荣华知道自己踩住了王统领的尾巴,王统领真要杀她了。 ------题外话------ 明天(4月3号)请假一天,在老家,不能更新了。 第一百四十六 旧仆告状一团糟 从邺州石墨矿回来的十六名林家旧仆,还有周嬷嬷这个失独苦主直挺挺跪在公堂之上。因他们都是一身黑衣,除了周嬷嬷,其他人的脸和手也是黑黄色,衬得公堂更加阴沉昏暗。因他们所告之事让人听起来不寒而栗,公堂里充斥着森寒之气。在场的每一个人似乎都被压抑的气氛和环境浸染,个个面色沉谨森然。 萧彤一身湛蓝色直缀,头发用水蓝色发带绑起,浑身上下无一饰物,整个人干净得如万里无云的天一样纯净无瑕。他怀抱长剑站在林家旧仆身后,身体挺得笔直,面庞不苟言笑,那模样神态真像是来压份量的人。看到谨亲王和裕郡王都坐在公堂上旁听,他不行礼、不问安,对他们视而不见,好像不认识一样。 “你儿子是不是傻了?”谨亲王捅了捅一脸沉郁的裕郡王。 “傻了才好。”裕郡王正为邺州石墨矿的事忧心,跟谨亲王说话的语气透出不耐烦。萧彤对他这个爹视而不见,他对谨亲王这个爹也就不想太客气了。 谨亲王冷哼一声,说:“你别跟我甩脸子,邺州石墨矿闹出这种事都是你纵容的。你那表小舅子最不是东西,他跟杜家沾亲,都穿一条裤子,就耍你这个傻蛋了。你那媳妇最护短,想尽办法袒护她娘家的人,我看这事你怎么收场。” 裕郡王妃出身关乡侯府岳家,岳家也是盛月皇朝开国赐封的八侯之一,满门武将。她母亲的娘家是保国公府花家,花家是前朝旺族,也崇尚武风。裕郡王妃自幼随父母在西北边境,长到*岁才回到京城。没想到回京之后不到半年,其母就病逝了。花家怜悯她年少丧母,就把她接过去教养,直到定亲才回岳家。 所以,裕郡王妃和花家更亲近,跟花家的来往走动比跟正经娘家还多。现任保国公的嫡次子花晌比裕郡王妃小三天,裕郡王妃到花家与他玩得最好。花晌不务正业,文不成、武不就,谨亲王所说的裕郡王的表小舅子就是他。保国公世子娶了杜氏的妹妹为继室,小杜氏就是花晌的嫂子,这样,花晌和杜家就沾亲了。 “拜托您老人家别再给我添堵了。”裕郡王的头转向一边,皱眉叹气,思虑片刻,又说:“林家第一批仆人被卖到邺州石墨矿时,我和岳氏还没成亲呢。” 裕郡王是邺州石墨矿的幕后东家,林家旧仆被卖到石墨矿且被虐待之事他全然不知,也难脱干系。但他不想把裕郡王妃和花家卷入其中,裕郡王妃护短,要让她知道这件事非闹大不可。裕郡王也知道若他身边的人都跟此事没关系,他才能把自己择得一干二净,到时候找几个管事顶罪即可,反正那些管事也罪有应得。他现在最不放心的人就是花晌,邺州的石墨矿这些年一直是花晌替他打理。 花晌若牵扯到林家旧仆之案中,裕郡王妃肯定会出面,到时候,就不是他一人卷入了。裕郡王长吁短叹几声,又看了看面如深泉一般沉静的萧彤,心中突然萌生出不好的预感。萧彤站在林家旧仆身后干什么?那里可是原告的位置。 刘知府正让林家旧仆报姓名、年龄、籍贯,先前在林家所任何职,什么时间因什么事被什么人卖到邺州石墨矿,边听他们回答边和血书上所列事项比对。听到谨亲王父子低声说话,看到站在林家旧仆身后的萧彤,他不由皱了皱眉。问询完毕,他仔细看了书记官做的笔录,才拿给林家旧仆签字画押。 “世子爷,你有事吗?”刘知府试探着问。 看到萧彤和林家旧仆一起进来,一直站在他们身后,一言不发,对自己的祖父和父亲都视而不见,刘知府满心奇怪。谨亲王和裕郡王自坐到公堂上旁听,就一直低声说话,看到萧彤也好像不认识一样,这就令刘知府更加奇怪了。 萧彤没回答刘知府的问题,反问道:“刘大人,这件案子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审?你不可能请沈阁老过堂了,你要按制询问沈慷、杜氏和杜纺吗?” 刘知府看了看谨亲王和裕郡王,轻叹一声,“世子爷认为接下来……” “我认为接下来应该先吃饭。”萧彤回答得迅速且直接。 萧彤这句话象是一句玩笑,却正和刘知府的心思,他正想找一个台阶呢。林家旧仆的事年深日久,牵扯极广,一旦闹开,影响巨大。他不想马上招沈慷等人来询问,他想听听谨亲王和裕郡王的意思,可又怕别人说他徇私枉法。借午饭时间和谨亲王、裕郡王沟通一番不正是好机会吗?别人也不至于说三道四。 “世子爷此言虽不合公堂规矩,却合情合理,现在确实时候不早。”刘知府让衙役给后厨传话准备饭菜,又对卢同知说:“子昂,你来招待林家仆人用餐。” “是,大人。”卢同知自知责任重大,否则刘知府也不会把些事交给他。 刘知府交待林家旧仆就在公堂用餐,除了如厕要有衙役带领,不准他们随意外出。现在,林家旧仆是焦点,若出一点闪失,他能不能保住知府的位子都是未知数。看到谨亲王和裕郡王都往外走,刘知府想跟上他们,却被四皇子截住了。 萧彤嘱咐了林家旧仆一番,到公堂外面去找连成骏。连成骏赶鸭子上架,威逼利诱,晓他以情、动他以理,交给了他这样一份差事,真让他苦不堪言。 蛇皮蛇骨带两名黑衣暗卫等在公堂外面,连成骏不在,而且他们都不知道连成骏去了哪里。萧彤没找到连成骏,好像没主心骨一样,连连叹气,懊恼不堪。 见四皇子拦住了刘知府,裕郡王冷哼一声,继续跟在谨亲王身后沿着抄手游廊散步。晌午已过,可这对父子都没有要用膳的意思,他们各想心事,沉默不语。 “你来府衙带了多少人?”谨亲王打破沉默询问。 “十几个人。”裕郡王所说的十几个人都是亲信,普通侍卫不算数。 谨亲王点点头,说:“保护好林家旧仆的安全,他们若出半点意外,第一个被唾沫星子淹死的人就是你。皇上派你和我来津州是想让我们替他探探路,有事先平息了,别有什么麻烦事,若牵扯出对朝廷不利的传言,就是你我的责任了。” “是,父王。”裕郡王思虑片刻,叫来裕郡王府的刘长史吩咐了几句,又对谨亲王说:“我把上给皇上写奏折陈述此事并请罪,再想办法把此事压下去。” “压不是办法,压得太狠了会出乱子,现在主要是林家旧仆的人身安全,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谨亲王生性憨直、不拘小节,但自幼长在皇家,可不是缺心眼的人。他更懂得人言可畏,考虑问题比裕郡王这个当局者更全面。 “是,父王,我把上让人把他们保护起来,等……” “王爷、王爷——”高长史匆匆走来,满脸焦急。 “什么事?”谨亲王皱眉询问。 “有两名林家旧仆被刺伤了。”高长史喘了口气,又说:“林家两个男性旧仆由衙役带着去茅厕,遇到了刺客。刺客把衙役打昏了,又向林家旧仆动手,刺伤了一个,又刺另一个时,恰巧世子爷去茅厕,就把刺客打跑了。” 谨亲王忙问:“共有几名刺客?林家旧仆由几个衙役带领?” “两名刺客,林家旧仆由一个衙役带领。”萧彤快步走来,面色森寒。他本想利用吃午饭的时间跟裕郡王沟通一下,想想应对之策,没想到又出了这种事。 裕郡王又急又气,冲萧彤呵问:“你为什么打跑刺客?为什么不抓住他们?” “是救人要紧还是抓刺客要紧?”萧彤也急了,毫无礼貌地反问裕郡王。 “王爷,世子爷,息怒息怒。”刘知府赶紧规劝裕郡王和萧彤,“茅厕位置偏僻,此时又是午饭时间,进出茅厕的人不多,刺客狡猾,就选准这时候下手。若不是世子爷及时赶到,恐怕那两名林家旧仆就都没命了。” 谨亲王轻哼一声,问:“林家那两名旧仆的伤势怎么样?” “回王爷,一名伤得很重,伤口在心脏的位置,流了很多血,世子爷已给他封穴止血了。另一名只是皮外伤,只是这人在反抗时撞折了一只胳膊。” “去看看。” 两名受伤的林家旧仆和一名昏倒的衙役都被抬到了衙役的休息室,正在等大夫来诊治。昏迷的衙役被人用百草油薰醒了,见刘知府带谨亲王等人进来,赶紧下床请罪。刘知府安慰了他几句,就让他评述遇到刺客时的情景。衙役讲得很详细,但有用的不多,他被刺客打中后脑昏迷的,什么都没看到。 大夫来了,众人赶紧退到一旁,让大夫给他诊治。衙役没大事,吃几副压惊药,休息几天就能好。被刺伤的林家旧仆伤口离心脏只差分毫,当时要是刺客的手一抖,那人就没命了。另一名林家旧仆腿上和胸部都有伤口,但伤口不深,只是胳膊折了。大夫建议把他们抬到医馆治疗,刘知府答应了,又派衙役去保护。 “老四呢?”谨亲王没见到四皇子,皱眉询问。 “不知道胜王殿下去了哪里,刚才他还跟下官说话呢。”刘知府忙回答,边说边看裕郡王,也就等于变了一种方式向裕郡王表忠心,“胜王殿下正和下官说话,就有人来报说林家旧仆受伤,下官就匆忙赶去了,没注意他去了哪里。” 裕郡王冷笑问:“老四跟你说了什么?” 刘知府见裕郡王很生气,忙躬身行礼回话,“回王爷,胜王殿下问下官打算怎么审理此案,下官说依法依据,详查细审。胜王殿下就跟下官说邺州石墨矿是王爷的产业,由王爷的内表弟全权打理,让下官再斟酌一番。他还说皇上就要来津州了,沈贤妃和成王殿下极得圣宠,让下官别找沈家的麻烦,要不下官这乌纱肯定是保不住,说不定还会因得罪人入狱,牵连一家老小。” “哈哈哈哈……真没想到老四算计得如此周全,这是一箭几雕呀?本王都数不过来了。”谨亲王放声大笑,随即问刘知府,“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请两位王爷示下。”刘知府跪互谨亲王脚下,很恭敬地等待指示。这件案子比篱园之案还要难办一百倍,真不知道他怎么得罪了沈家,光给他出难题。他在津州做了五年知府,还想今年高升呢,可沈家这些人偏不让他善终。 裕郡王叹气说:“你先起来,容本王想想。” “是,王爷。”刘知府施礼道谢。 “一、二、三、四……”萧彤掰着手指反复数了几遍。 谨亲王皱眉斥呵:“傻小子,你数什么呢?” 萧彤回答道:“你刚才不是问胜王殿下一箭几雕吗?我正算呢。” “别以为你替我算数我就饶了你,你小子进来,见到祖父和父亲不行礼、不问安,装作不认识,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谨亲王瞪了萧彤叫骂。 “我说过是替你算数吗?”萧彤板着脸,很不客气,“你们没看到我跟林家旧仆站在一起吗?我等同于原告,你们很快就会成为被告。我是非分明,不跟你们搅到一起对大家都好,到时候你们被人非议,我至少还能声援。” “臭小子,你敢说本王是被告?”谨亲王抬手就要打萧彤。 萧彤躲过谨亲王的攻击,高声说:“我父母成亲的第二年,也就是十七年前邺州石墨矿才正式过户,归到我父王名下,原先可是谨亲王府的产业。林家第一批仆人被卖到邺州石墨矿是十八年前,谨亲王爷以为自己逃得掉干系吗?” 听萧彤这番话,谨亲王懵了,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原来四皇子那一箭几雕里也包括他这只老雕,他还以为没自己什么事呢,没想到自己把自己蒙进鼓里了。 谨亲王琢磨了片刻,说:“不对,邺州石墨矿是你嫡亲祖母的嫁妆,你父王象你这么大的时候,本王就把你嫡亲祖母的产业交给他打理了,到现在都二十年了。你母亲心眼最多,刚跟你父王定亲,就让她那个叫花晌的表弟替你父亲打理产业。算算时间,林家第一批仆人被卖进石墨矿时,正是花晌刚开始打理石墨矿的时候。本王敢保证花晌,也就是你那个表舅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裕郡王轻哼一声,对谨亲王说:“确实在我十六时,你就把我母妃的嫁妆交给我打理了。可我们正式分家是彤儿刚出生时,在分家之前,我名下产业都归谨亲王府所有。父王,这件事你和我都脱不了干系,我的儿子成了原告,要帮别人折腾他的父亲。我一个人身单力孤,怕扛不起来,只求你老人家跟我站在一起了。” 谨亲王脑袋都大了,高声喊道:“你儿子折腾你,你就来折腾我?你……” “说什么呢?怎么如此热闹?”四皇子快步走过来,步伐轻松,他故意绷紧了脸,但他眼底仍充满得意的笑容,今天最痛快的人就是他了。 “给几位王爷请安。”连成骏沿着抄手游廊大步流星走过来,给谨亲王等人躬身行礼,又看了萧彤一眼,说:“我带人来津州城买防卫用具,正好在府衙对面那条街,听说有林阁老府上的老仆人来告状,就想办完事来看看。后来又听说告状的人在府衙被刺伤,我就赶紧过来了,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今天的事传开了?”萧彤以极不友好的目光瞪视连成骏,心里一遍遍诅咒连成骏,这个丧木神的谎话能顺嘴就来,听起来还合情合理,他真难以应付了。 “鸣冤鼓都敲响了,能传不开吗?”连成骏轻叹一声,冲萧彤很得意地挤了挤眼,看向谨亲王等人时又变得一脸沉重,好像很作难、很担心一样。 裕郡王斜了四皇子一眼,又很客气地问连成骏,“成骏,你手里有多少人?” “回王爷,下官此次来津州公干带来了四名手下,都是揽月庵暗节营特训出来的人,还带来了十名临时雇用的壮工,王爷有什么事需要帮忙?” “壮工就算了,你把你那四名手下借给我,本王想让他们保护林家旧仆。” 连成骏犹豫片刻,才勉强说:“好,可是……” “大人、大人,不好了,不好了……”一个衙役跌跌撞撞跑过来。 刘知府见衙役一脸惊慌,下意识地抓紧栏杆,才问:“出了什么事?” 谨亲王、裕郡王等人互看一眼,预感事情不妙,也都抓紧了栏杆。萧彤一脸警惕,一把抓住连成骏,就连四皇子这个局外人也都紧张起来了。 “没、没受伤的林家旧仆,十五名,全、全部砒霜中毒,都、都死了。” “什么?”刘知府听到这个消息,一屁股坐到地上,连栏杆都架不住他了。 “怎么会这样?”谨亲王顿时头大,一时也昏了头。 裕郡王一拳砸到柱子上,咬牙道:“是谁?是谁?这是冲我来的。” 连成骏看了萧彤一眼,下令道:“传令侍卫包围府衙,府衙所在街道戒严。” ------题外话------ 敬告众亲: 我父亲去年去世,是新丧,我们老家的习俗是清明前三天上新坟。昨天刚祭拜回来,心情很不好,这一章字数少一些,请亲们谅解。我缓解两天,再根据自身情况和章节安排尽量多更。 另外,猜一猜谁是谋害林家旧仆的主谋。这个问题有点难,猜对有奖,从今天这一章起,直到我揭露直凶之前都有奖。 第一百四十七章 争斗升级了 清风吹过,细雨飘飞,天空又被蒙蒙雨雾笼罩得严严密密。 王统领的剑架到沈荣华的脖子上,森寒阴毒的目光盯着她,好像要看穿她的心肺骨血。只要王统领的手一抖,这把闪耀寒光的剑就会割破沈荣华的脖颈,让她血溅当场。触到王统领的目光,沈荣华的心不由一颤,痛感霎时传遍她的全身。 沈荣华的头微微一偏,交牙切齿怒视王统领,冷哼道:“姓王的,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今天你不杀我,我向天地起誓,让你三年死在我手里。别看你是大内侍卫统领,伴君如伴虎,到那时候诛你九族、掘你祖坟都未可知。” “别以为我不敢杀你。”王统领的目光更加阴毒,他的嘴唇一直在动,握着剑的手却纹丝不动。他恨毒了沈荣华,恨不得一箭劈开她柔弱的身躯,但他知道现在不能让沈荣华死,否则五皇子可能会失去一切,连沈贤妃都会被连累。 有人要诛他家的九族、掘他家的祖坟,王统领丝毫不在乎。但他在乎沈贤妃的感受,若五皇子一朝失利,沈贤妃多年谋划付之东流,一定会痛不欲生。他答应过要保护沈贤妃和她的子女一辈子,不管善恶是非,说到就一定做到。 每个男人年轻时都有过骑士与公主的梦想,只不过王统领的梦做得太长了。 沈荣华毫不示弱,冷笑高喊:“你杀呀!有本事你动手呀!” 水姨娘见王统领被逼急了,也知道沈荣华犯了犟劲,不会低头,她赶紧摇响了手腕上的铃铛。片刻功夫,就有四名头戴黑色面罩的黑衣男子悄无声息跃到梧桐苑倒座房的屋顶上,手握强弩。锋利的闪耀银光的弩头对准王统领、五皇子、沈慷及沈恒。只要王统领敢对沈荣华动手,他们就放弩,射向这四个人。就算王统领功夫好,能躲过去,也来不及救五皇子,沈慷和沈恒肯定会没命。 她一人没命,至少有三个人陪葬,沈慷和五皇子罪有应得,该死,只可惜了沈恒。沈荣华觉得很合算,所以,她看向王统领的目光更加冷厉,更具挑衅。她就想看看王统领有多大的忍耐力,她要缓解一下紧张情绪,接着刺激他。 对峙升级,时间好像静止一般,连天空飘飞的雨丝看上去好像都凝固了。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这个小贱人,快点动手啊!把这个小贱人剁碎了喂狗。”沈老太太跳着脚,声嘶力竭叫骂,根本不在乎有多少双眼睛在看她。 沈老太太人高马大,面黑体胖,身上赘肉成堆。她不忌讳正在沈阁老的孝期,上身穿一件赤红底子缕金撒花缎面对襟褂子,下身穿一条棕黄色折枝花卉刺绣马面裙。不知是衣服做得不好还是人增肥太快,新衣服穿起来就紧绷绷的,正好暴露出她那一身肥肉。她跳脚骂街,一身肥肉抖动,那神情、那姿态滑稽又可笑。 沈家上下及沈氏族里的人对沈老太太的模样作派都司空见惯了,看她掂着一身肥肉骂街,不足为奇。可五皇子带来的侍卫就不同了,他们看到沈老太太肥重的身躯一蹦一蹿,好像一头要拼命的肥猪,都觉得很逗乐。本是拨弓张弩的紧张对峙状态,有沈老太太调节众人的情绪,僵化的气氛都有所缓和了。 “杀了她,快杀了她,把这小*弄死剁烂,快杀……”沈老太太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蹦跶叫骂,有多少人看到她的样子皱起了眉头,她也浑然不觉。 沈恺看到这么多人对峙,对峙的中心就是沈荣华,他不知道该怎么劝解,只好躲在墙角叹气。看到王统领的剑到沈荣华的脖子上,他着急了,想向五皇子替沈荣华求情。可他看到沈荣华一点儿要屈服的意思也没有,而且水姨娘也早有准备。这些人随时都有可能血溅三尺,他觉得自己很懦弱,又一次退怯了。 对于沈老太太的叫骂声,沈恺由习以为常变得极不适应,他看向沈老太太的目光也陌生了。他很清楚生他养他的母亲是什么德性,但血脉相连,他跟沈老太太还是很亲近。可今天,他突然觉得之前的母子亲情很虚伪。若沈老太太真的在乎他这个儿子,为什么就容不下他的女儿?沈荣华不同于晨哥儿,可是他亲生的。 沈荣华没注意沈恺的反应,她的全部心神都用在王统领和五皇子身上了。她在苦思该怎么骂王统领,他怎么才能刺激他冷酷迟钝的神经,让他动容震颤。 “动手呀!你为什么不敢动手?你个龟孙子、王八蛋、畜生。”沈荣华咬牙冷笑,全身每个毛孔都充满对王统领的挑衅与轻蔑,“我娘和我弟弟与你无怨无仇,你下毒手谋害他们的性命,不就是想配合沈家人得到我娘的嫁妆吗?你受谁指使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以为烧毁了寺庙就没有证据了吗?你以为糊弄了官府就能瞒天过海吗?我告诉你,天理昭昭,我肯定会让你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还是那句话,你今天不杀我,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和指使你的人身败名裂。” 从一个游走江湖的人到大内侍卫统领,这些年杀过多少人,王统领自己都数不清了。以前杀人都很痛快,除非是他想让那人活得生不如此,才会在置人于死地时采取慢节奏的方式。可今天不同以往,她对沈荣华很早就起了杀心,而且这杀心越来越浓烈。但他不敢对沈荣华下手,他顾虑重重是怕连累沈贤妃和五皇子。 沈荣华已知道他是杀害林氏母子的真凶,不停地叫骂挑衅真把他逼急了,逼得他身和心都在颤抖。他紧咬牙关,就怕自己一旦把持不住,给沈贤妃和五皇子惹来麻烦。他已决定采用避人耳目的方式除掉沈荣华,这样不会连累沈贤妃等人。 听到沈荣华对王统领这番连喊带骂的话,沈慷和五皇子对望一眼,眼底都流露出惊诧与恐惧。他们都清楚林氏母子被杀的真相,拼命掩盖事实,就是怕有人揭露此事会有麻烦,没想到沈荣华却知道了,还咬定王统领就是真凶。而且沈荣华还向幕后黑手发出挑衅,把幽暗狠毒的阴谋升级到光明正大的阳谋。 沈恒知道林氏母子离开沈家不会有活路,只要除掉他们母子,沈家某些人才能高枕无忧。但他没想到杀人的真凶是王统领,更没想到沈荣华竟然在这么危险的情况下,以这么激烈尖锐狠厉的口气向某些人发出挑战的檄文。 “不是、不是放他们离开了吗?怎么会被杀呢?老大,这……”族长颤抖着双手,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慷,又看了看得意洋洋的沈老太太,就想信了沈荣华的话。他很清楚是沈慷等人骗了他,可担责任的时候绝对少不了他这个族长。 “父亲,我们到里面坐坐。”沈悟是聪明人,听到沈荣华的话,就猜出的事情的真相,但他不愿意多说,就赶紧扶着族长到里面休息了。 听到这番话,最震惊的人就是沈恺了,他是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人。看到沈慷和沈老太太等人没当即否认杀害林氏母子的事,但他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触到水姨娘确信的目光,他一下昏了头,冰凉细密的雨水都没能让他清醒。 真的吗?是真的吗?怎么会是真的?沈恺在心里一直问自己。他很想高喊一声问问老天,可他连喊叫的底气都没有了,他怕了,真的怕了。怕他的母亲,怕他的女儿,怕他的大哥,怕沈家每一个人,更怕面对活在迷雾中的自己。 沈荣华的眼角流下冰冷的泪水,被划破外皮的脖颈渗出血珠,混合着雨水慢慢流下来。王统领的剑依旧没拿开,房顶上的人也拨开弓弦,全力准备。 “王统领,得知是你杀害了我娘和我弟弟,我一直不敢相信,因为他们还有我外祖父、外祖母都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对他们下毒手?你是大内侍卫统领,直接听命于皇上,但想杀我娘和我弟弟的人绝不是皇上。”沈荣华的语气平和了很多,她注视着王统领,冷冷一笑,如雪莲在冰天雪地里孤傲绽放。 王统领眉头微微一皱,手剧烈颤抖了一下,眼前一片朦胧。他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若干年前,一个女孩站在冰雨里,送给他衣服盘缠,与他挥手道别。 他记得那一年,那个女孩也是十三岁,清纯得如一朵盛放的雪莲花。从那一刻起,他就下决心永远守护她,无论天涯海角,不管上天入地,他的心不会改变。 沈荣华印证了自己的猜想,咬牙冷笑,声音忽然高亢,“我知道了,指使你杀我娘和我弟弟的人是沈贤妃,为什么?沈贤妃为什么非要我娘的命?” “不许胡说。”王统领手中的剑离开沈荣华的脖颈三寸,又反手用力向沈荣华的脖子割去。这一剑割上去,等待沈荣华的是必死无疑,而且会尸首分离。沈荣华怎么骂他,他都能忍耐,扬言诛他家九族、掘他家祖坟,他都不在乎。但他不能忍受沈荣华质疑沈贤妃,五皇子要想荣登大宝,他们母子的名声至关重要。 沈慷和五皇子等人看到王统领真对沈荣华下了毒手,心中都暗自庆幸。只要沈荣华一死,有关林氏母子的死,别人怎么说、外界怎么传都是空谈。杀死沈荣华的是王统领,他们都恨不得让沈荣华早死,又能推个一干二净。 沈恒见王统领的剑割向沈荣华,没有半点手下留情的意思,心里惋惜、痛恨,又埋怨沈荣华行事鲁莽唐突。沈恺被今天突然发生的事情搞得昏头转向,刚清醒一点,看到王统领的剑割向沈荣华,他大惊焦急,下意识地扑向了王统领。 水姨娘很着急,但她来不及阻拦了。若王统领杀了沈荣华,就算她的人把五皇子和王统领等人都杀了,到头来,今天也是一个败局,两败俱伤的败局。蛇青和山竹想出手,但她们的功夫没王统领高,出手也慢一筹,根本拦不下。其他丫头婆子有的连王统领要杀沈荣华都没看出来,就更别说有什么其它反映了。 沈荣华看到王统领将对她的杀心附于行动,也知道自己下一刻会死,不一定再有重生的机会。但她并不胆怯,她潜意识里有一种感觉,自己不会死在王统领手下,而且她预感王统领会死在她手里,也许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相,唯感觉最真。 人不该死,必有一救。果然,沈荣华闭上眼的一瞬间,听到了兵器碰撞声。 “黑炭头,你要辣手摧花吗?”白泷玛的游龙剑缠住了王统领的剑,边交缠打斗边嘻笑讲话,“小五儿,你真是太狠心了,有人要杀你表妹,你也不阻拦。” “今天是你找死,别怪我下手无情。”王统领咬牙怒呵,出招更是狠快稳准。 “黑炭头,别看我姓白,没你色重,我还真不相信你能杀了我。”白泷玛抛给王统领一张轻蔑的笑脸,说:“你武功比我高,轻功没我好,想逃跑都没我反应快。你剑法比我厉害,但我的游龙剑可是名剑之一,我会胜于利器。” 白泷玛一边和王统领打斗,一边冲旁人挤眉弄眼,又一直跟王统领说笑。但他的招式一点都不含糊,出手越来越快,轻盈的身姿更是躲闪自如。他的软剑如游龙,寒光翩跹,将王统领缠绕在剑光之中。王统领出招越发威猛狠厉,但他因刚才要杀沈荣华的事而烦恼忧心,导致剑不随心,十几个回合就呈现出败势。 “住手,快住手。”沈荣华扶住沈恺,高声喊呵。 沈恺刚才见王统领要杀沈荣华,就想勇敢一回,下意识地去阻拦。结果,雨天路滑,他摔了一个那啥啃那啥,趴在地上半天都没起来。他身边有侍卫,门口还有沈家的女眷,却没有一个人扶他,若不是沈荣华看到,他还趴着呢。 “华儿,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你娘和晨哥儿都死了?”沈恺紧紧抓住沈荣华的手,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想从她嘴里听到否定的答案。 “一会儿再说。”沈荣华让两个婆子照顾沈恺,她又去制止白泷玛了。 刚才,沈荣华喊住手,白泷玛好像没听到一样,出手越来越狠,把王统领都逼到墙角了。王统领无心恋战,可他又不能一跑了之,只能硬着头皮打斗。 “白泷玛,你再敢出招,我就断了你的口粮花用。” “早说呀!要不我都把你忘了。”白泷玛收起游龙剑,冲沈荣华献媚一笑,又说:“我今天早上跟萧彤前后脚回来,你们有好事却不叫我,太不仗义了。” “好个屁。”沈荣华暴出粗口,没再理会白泷玛。她死死盯住铁着脸站在垂花门旁的王统领,连山竹给她往脖子上涂药,都没能扭转她的脑袋。 怪异的箫声响起,蛇青冲沈荣华点头一笑,吹箫回复。看蛇青的神情,沈荣华就猜到是蛇妈妈等人发来的消息,而且事已办成。她让蛇青通知蛇妈妈等人回来,趁现在人多热闹,她也替林家、替林氏了却一桩当年的仇怨。 又有怪异的箫声由远及近,蛇青看了沈荣华一眼,吹出了简单的音符。沈荣华不知道什么意思,但看蛇青神态平和,不象有什么大事,也没多问。 五皇子和沈慷、沈恒站在垂花门的台阶上,沈荣华拉沈恺走到垂花门前,以仰视的神态注视他们。只不过这一种仰视与沈荣华脸上的挑衅、孤傲与轻蔑格格不入。沈恺也满脸愤慨,但更多的是无奈,他仍在亲情与欺骗的对立中挣扎。 “我母亲的事,沈家必须给我一个说法,害人者必须付出代价。”沈荣华的语气强劲高亢,带着蔑视众生的桀骜,让听闻者的心为之一震。 王统领虽没有否认杀害林氏母子,对沈荣华的质问,沈慷等人也未反驳。他们这样的表现只能印证沈荣华的怀疑,从而让她肯定谁是真凶和幕后黑手。但这些都不能做为口供呈上公堂,而证据除了那半块玉牌,其它都毁得一干二净。所以,要想为林氏母子报仇雪恨,不能用常规手段,只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你还想跟沈家要说法?做梦,你就是个小婊子,还有那个老贱人,还有你娘,都是千人骑、万人压的玩意儿。”沈老太太抖动着一身肥肉,又开始上蹿下跳叫骂。有些骂人的脏话都是她在和钱老鸨交流的过程中学来的,也学以致用了。 沈慷想教训沈荣华,看到沈恺愤怒的目光,他的嘴张开,又赶紧闭上了。平时没脾气的人一旦发起脾气,威力要比暴躁的人更猛烈。别看沈恺绵软,可是有蔫准儿的人,最近几次跟沈慷较量,至少明面上没吃亏,沈慷也有些犯怵了。 五皇子冷哼一声,说:“林氏不守妇道,与人有奸情,还生了野种,她自己承认了,你还想要什么说法?她与人通奸,折辱沈氏一族的门风,家族决定处死她也理所当然。沈家仁慈,给了他们活命的机会,她答应条件也是你情我愿,你还想校正什么?你说林氏母子被杀,那只是一家之辞,官府的尸格呢?证据呢?” 沈荣华立于低处,眼底却充满对五皇子的低视,她冷笑说:“成王殿下能说会道,也精通官府办案的程序,说话更是有理有据,真让人佩服。” “你别恭维小五儿了,你看人家都不好意思了,脸蛋都红了。”白泷玛挤到沈荣华身边,嘻笑几声,说:“别得意,他脸红不是被你夸的,是冻的。” “你先站一边去,我话还没说完呢。”沈荣华咬了咬牙,又说:“俗话说捉贼捉脏、捉奸捉双,你们说我娘不守妇道、与人有奸情,奸夫呢?你们没有捉奸在床,就凭几个下人的证言,不是一家之辞吗?朝廷和官府是这样……” “林氏在老太爷丧期就与人通奸,有人看到了,她不守妇道、生了野种,现在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万姨娘不甘心让沈老太太演独角戏,赶紧跳出来了。 “蛇青,给我撕烂那个贱人的嘴。”沈荣华指着万姨娘怒呵。 “我带了强效哑药,用不用?”蛇青笑意吟吟,好像在说风花雪月之事。 “别让她哑了,以后我还需要她说话,你先撕烂她的嘴。”沈荣华狠狠瞪视沈家女眷,又说:“最好用一种让她全身生毒疮的药,谁沾上都传染。” “让姑娘说着了,我还真有这样的药,蛇皮膏,只要沾上,身上就会长蛇皮疮,没解药,只能活活痒死。”蛇青拿出一个小瓷瓶,乐呵呵向沈家女眷走去。 沈荣华看向沈恺,“万姨娘说我娘与人有私是人都知道,你知道吗?” 沈恺咬了咬牙,狠狠瞪了万姨娘一眼,紧闭双唇,一言不发。 “父亲,看来你最亲近的人一直把你当傻子欺骗,真是悲哀呀!” “你……”沈慷刚开口,看到沈恺握紧了双手,赶紧闲上了嘴。 沈荣华转向五皇子,又听到沈家女眷的哭叫喊骂,她头也不回,咬牙说:“蛇青,谁要是再出一点儿声音,让她们这辈子休想再开口说话。” 五皇子冷哼:“我真低估你了,你好狠毒。” “我狠毒?哼!比起沈贤妃可是小巫见大巫。都说侄女随姑,外甥随舅,我的性情随贤妃娘娘理所当然,我还要恭喜成王殿下越来越随沈大老爷。”沈荣华缓了一口气,又说:“沈家人诬陷我娘与人有私是有所图谋,成王殿下与沈贤妃与他们同持一辞,更是所图非浅。人这一张嘴,其实就是上下两张皮,胡说八道谁不会?别有用心的话更是信手拈来。成王殿下说有娘与人有私、不守妇道,我还说沈贤妃与王统领有私情呢,我还说你并非皇室血脉,而是王统领的野种呢。” 沈荣华这句话太具震撼力,她话音一落,梧桐苑一片肃静。王统领拨剑就朝沈荣华的要害刺来,被白泷玛的游龙软剑挡住,两人打斗在一起。五皇子也拨剑刺向沈荣华,被山竹挡开,两人也打起来了。五皇子带来的侍卫听到沈贤妃和五皇子被侮辱,连王统领都牵连了,感觉事关重大,也都拨刀亮剑了。连成骏和水姨娘安排的暗卫呈包围之势向垂花门靠拢,随时准备出手放弩。 “山竹,住手。”沈荣华见五皇子气疯了,山竹不是他的对手,赶紧让山竹退下来,又高声说:“沈贤妃是你的生母,有人说她与别人有私,你着急了。那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侮辱我娘与别人通奸,我也会急,我也想杀人。何况你们为了达到目的还把我娘和我弟弟杀害了,我再说一遍,这个仇我必须报。” 沈恒重重叹气,“二丫头,你知道你逞一时口舌之快,会犯下什么罪吗?” “我不管什么罪,我只知道我娘和我弟弟被杀害了,我要替他们报仇。成王殿下无凭无证就诬陷我娘,我回敬他有什么不对?别说在沈家,当着这些人,就是在金殿上,当着皇上和文武百官,这话我也敢说。皇上也有亲娘,他一再强调要以孝治天下,成王殿下孝顺自己的娘,就信口雌黄栽脏我娘吗?” 沈荣华决定按连成骏的计划行事,不管多么浓密强盛的草,藏了多么阴毒狡诈的蛇。她都要用一双有力的手,拨开拨掉密草,惊动藏在草里的蛇。尽管她面临被蛇咬伤乃至丧命的危险,她也要一试,因这样做会让她痛快淋漓。 拼得一身剐,敢把皇上拉下马,不畏死,却不一定会死。象她前生有诸多顾忌,说白了就是怕死,可她还不到十九岁,就满载着屈辱与慘痛死去了。重活一世,她想做的事太多,但主要是从根本上改变自己,所以,她不会畏惧。 沈慷咬牙喘气,指着沈荣华怒骂,“小贱人,你就想把沈家毁了,你……” 沈恺急了,他咬牙切齿,挥拳打向沈慷,两人撕打在一起。白泷玛和王统领的打斗还在持续,有几个黑衣人代替山竹同五皇子还有他几名亲卫打在一起。 沈荣华已挑衅了沈贤妃母子高高在上的权威,就不容自己退怯,陈述问题避重就轻,打起亲情牌,“朝廷不是强调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吗?我说沈贤妃与人有私是重罪,那么成王殿下凭白诬陷我娘难道就无罪吗?” 梧桐苑又一次寂静无声,只有几桩打斗仍在持续,连沈恺和沈慷掐架都没有要停的意思。沈荣华松了口气,她环视四周,冷眼搜寻下一轮酣战的目标。 “王爷,王爷……”刘公公气喘吁吁跑向五皇子。 五皇子知道刘公公有要事找他,赶紧甩开那几名黑衣人过来。刘公公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听得他直皱眉头,叫了王统领一声,就要往外走。 沈荣华抽出碧泉剑,截住五皇子,“我的事还没完,谁都别想离开。” 第一百四十八章 谁是幕后真凶? 沈慷看到五皇子要走,忙用力推开与他撕打的沈恺,扶着随从一拐一瘸追上来。看到沈荣华拦住五皇子的去路,他不顾自己的半残废之身,抡起手臂狠狠打向沈荣华。山竹见状,抬脚踹到他腿上,他一下子扑跪到沈荣华脚下,啃了一嘴泥土。没等他反应过来,沈荣华又一脚踩到他脸上,疼得他唧哇乱叫。 “你这个小*,真是无法无天了。”沈老太太抡起拐杖要打沈荣华。 沈荣华抽出碧泉剑,晃动寒光,指向沈老太太,说:“蛇青,给这个老虔婆喂哑药,让她从今以后再也不能说话,再把钱老鸨找来,把她活活骂死。” “是,姑娘。”蛇青拿出一只小瓷瓶,狠呆呆冲沈老太太走去。 沈老太太害怕了,她骂了一辈子人,无法想像以后不能开口骂人,而听别人骂她是什么感受。她已被钱老鸨骂吐血一次了,那一次她没示弱,只是败下阵来了。要是她哑了,再让钱老鸨把她活活骂死,还不如一头撞死痛快。 “二丫头、二丫头,你不要……”族长扶着沈悟走过来,唉声叹气道:“二丫头,有话好好说,毕竟是一家人,别伤了和气,让外人看了笑话。” “一家人?谁跟谁是一家人?族长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呢?”沈荣华冷哼一声,咬牙道:“他们栽脏陷害我娘、掠夺我娘的嫁妆、凌辱虐待我,又把我娘和晨哥儿杀死在破庙时,想过和我们是一家人吗?我倒是忘了,他们说我娘与人通奸,还是族长下令把我娘除族的。族长既然怕伤了和气,我也不防把丑话说在前面,碧泉剑在此,今天的事没有一个说法,就是你死我活,我也在所不惜。” “你到底想怎么样?”五皇子听说十五名林家旧仆被人毒死了,第一反应就是有人要陷害他。若他不及时赶去澄清,这口黑锅肯定要扣到他身上。可沈荣华摆出不要命的架式,就要跟他耗到底,他又气又急,脸都青了,也没出脱身之计。 “今天沈家肯定要死人,而且不只死一个,以我一条命,换两条命都赚,何况还极有可能换成王殿下的命。”沈荣华不屑于跟沈慷和沈老太太等人废话,她就要紧紧捏住五皇子这条大蛇,让五皇子妥协,她才能提出条件,她狠狠盯着五皇子,冷笑道:“成王殿下诬陷我娘与人有私情,我也说了沈贤妃,这件事就算扯平了。成王殿下问我到底想怎么样,我还没想好,就麻烦你多呆一会儿。” “你……”五皇子咬了咬牙,没再说什么,又给刘公公和王统领使了眼色。 刘公公微微点头,带了几名侍卫悄悄溜走,到府衙替五皇子周旋去了。王统领也要走,被白泷玛的游龙剑缠住了,两人又一次打到了一起。 族长听到沈荣华埋怨他,连叹几口气,心中懊恼不已。要知道有这个烂摊子等着他,他还不如不收沈老太太的厚礼,不插手这件事。沈悟心中自有是非,但他不想多言,可他的父亲已卷到此事之中,想把自己择干净又谈何容易。 沈老太太吃下蛇青的药丸,双手抓着嗓子,又蹦又跳,如陷入困境的恶狼一样呜呜嚎叫。万姨娘的脸和手已开始红肿,浑身上下痒得钻心,她的两只手不停地在自己身上脸上抓挠。沈家女眷围着她们,都无计可施,只能叹气垂泪,连强悍如沈老太太的沈荣瑶都不敢再出声。杜氏让人带她们回房,就有婆子说大门已被人堵住了,只能进、不能出。到现在,沈家女眷都明白沈荣华早有安排,林氏母子的事说不明白,谁也不可能离开梧桐苑,谁都有可能被惩治。 此时,最担心最焦虑的人就是杜氏了,卖林家旧仆时,她是参与者,谋害林氏母子,她是策划者之一。冤有头、债有主,她领教过沈荣华的狠辣,也预感今天不付出代价就不可能脱身。沈慷上次受的伤还未好,今天又加了新伤,刚从泥土里挣扎着起来,已狼狈不堪,根本不可能帮上她,她只能靠自己抹平此事了。 五皇子看到沈老太太的样子,怒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沈荣华云淡风清一笑,说:“我还没想好,我正在努力地想。” 族长想了想,说:“二丫头,你先把剑收起来,有话好好说,别伤了人。你说你娘是冤枉的,你拿出证据,我会和族老们商量此事,还你娘清白。” “还一个死人清白,还有必要吗?那些人诬陷我娘时,已把各种各样的证据找足了,族长不是也看到那些证据和证人了吗?但捉奸捉双,找不出奸夫,说我娘与人有私就栽脏,还用我去找证据吗?在场的女子不少,若照沈家某些人的思维,红口白牙,再花银子买通几个下人,我是不是可以说她们都与人有私?” 沈悟轻叹一声,说:“二丫头,族长会和几位族老商量你娘的事,不管有没有必要,该还你娘清白就必须还她。即使她死了,还她公道,她也能安息了。” 沈恒赶紧说:“二丫头,你五伯把话也说明白了,你娘的事族里会商量。你是明白事理的人,你祖父去世后,家里的境况也不太好,你就别再……” “三叔是在埋怨我无理取闹、无事生非吗?” “不是,三叔的意思是……” “三叔,我一向敬重你,有些话我要跟你说明白,免得你蒙在鼓里,还要用不明事理来谴责我。”沈荣华扫视了在场的人一眼,抬高声音说:“三叔大概不知道我外祖父、外祖母去世之前给我娘留下了多少嫁妆吧?我告诉你们,所有产业钱物和真金白银加在一起共三十一万零三千两,铺子、庄子和宅子每年的出息就有一万两左右。三婶这段时间管家,应该知道象沈家这样上下几百口的人家一年花费多少银子吧?光我娘嫁妆的产业养活沈家主子仆人几百口都绰绰有余。” 听到沈荣华的话,惊叹唏嘘声响成一片,连五皇子的侍卫都瞪大眼睛等待沈荣华说下文。三十多万两的嫁妆,每年还有一万两左右的出息,这代表什么众人都很清楚。也有明白人暗暗摇头,难怪林氏会被害,是钱多招人恨妒呀! 沈荣华缓了一口气,又说:“可沈家某些豺狼虎豹花我娘的银子还不算,为了把钱财产业据为己有,还让她背上淫污的罪名杀了她。在场的人都是人生人养的,你们想想,要是你们的亲娘被人夺了巨额家财,蒙受了莫大的冤屈,还被人杀了,你们会怎么做?你们要是不想着报仇雪恨,你们还是人吗?” 五皇子的侍卫及沈家拿着武器的院丁、随从听到这番话,多数人手软了,手中的武器也丧失了杀气。他们虽听命于主子,但他们是人,有人类本能的是非恩怨标准。尤其是沈家下人,听说这样的内幕,再想想这段时间的事,心思都变了。 “这……”族长和沈悟这对父子互看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们都是明白人,林氏为什么会被诬陷,直到最后被杀害,他们不用听细节就都清楚了。 沈恒听说林氏有这么多嫁妆,心里不由一颤,与江氏互看了一眼,自有默契在心间。不管林氏有多少钱财产业,没归到公中,他们三房也没拿过一文,无愧于心。沈荣华要找人算账,也不会算到三房头上,他们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明哲保身是沈恒夫妇一贯的宗旨,他们不是获利者,自然也不想被人连累。 沈荣华见众人都愣神了,冷笑几声,说:“我外祖母过了百日大忌,沈阁老就作主让我娘和我父亲订了亲。他们订亲后,就由大太太帮忙打理林家庶务,大老爷拿着我外祖母为我娘准备的嫁妆清单到铺子里,说我娘是沈家人了,林家的产业也都是沈家的了。我娘守孝五年,三十一万堆三千两的嫁妆到她嫁到沈家时只剩了十万零三千两,那二十多万两的钱财产业哪儿去了?你们都想知道吧?” 她不称沈逊为祖父,而称沈阁老,听到某些有心之人的耳朵里,就代表着一定的意义。只要有脑子的人都会想到沈阁老才是谋夺侵吞林家资财的主谋。 “你、你祖父对你最好,没想到你狼心狗肺,竟然怀疑他侵吞了林家的产业财物,你还有没有良心?”沈慷拿出长辈的威严,扬起手又想打沈荣华。 山竹的脚又派上了用场,她一脚踹出去,沈慷就又趴到在地了。杜氏脸色铁青,她冷眼看着,苦想应对脱身之策,并没有在意沈慷摔倒。沈臻静一副忍无可忍的模样,想冲出来跟沈荣华较量,被蛇青一拳打了个满脸开血花。 沈荣华撇嘴冷哼一声,“我怀疑沈阁老了吗?我只是说沈阁老做主让我娘嫁给了我父亲,对他哪有半个字的质疑?我知道大老爷最擅长栽脏陷害、颠倒是非,设计阴谋。你暗室亏心还行,此时当着这么多人你就胡说八道诬陷我,你把众人都当傻子吗?大老爷说我怀疑沈阁老?难道这是大老爷不打自招?难道设计侵吞林家的产业不只是大老爷和大太太合谋设计的、沈阁老也参与了?” 至此,最彪悍的沈老太太暴跳如雷,却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呜呜狂叫。万姨娘把自己的脸和脖子都抓出了血,沈荣瑶和沈荣瑜围着她哭,却没人敢碰她。沈慷被踹倒了,正趴在地上挣扎,杜氏正苦思应对良策,沈臻静也挨打了。江氏不吭声,吴氏是欺软怕硬的主儿,这两个人都躲在人群里不说话。其余一些主子姑娘和姨娘下人见沈荣华比沈老太太还强悍,都缩到一边,连呼吸声都压抑了。 五皇子朝沈荣华走了几步,低声说:“我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说吧!”沈荣华见五皇子面露得意,就做好的心理准备。 “到府衙告状的十七名林家旧仆,两人遇刺,受了重伤,随时都有可能性命不保,另外十五人全部中毒身亡。他们要是都死了,你说林家仆人被卖到石墨矿惨遭迫害,林氏的嫁妆被侵吞,都是空谈,因为你没有证人了。” 沈荣华听到这个消息,周身剧烈一颤,心也怦怦乱跳,是谁对林家旧仆下了毒手?她握紧碧泉剑让自己冷静下来,就算这场官司没了证人会败,她也不能在此时输了气场。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管出了什么事,她都要较量到底。 萧彤和连成骏不是在保护林家旧仆吗?怎么出这么大的事她一点消息也没听到。她回头看到山竹和蛇青都一脸不以为然的神态,她的心也就放松了。或许是五皇子故意搅乱她的神志,想从心理上打败她,或许是有人放出的烟雾弹,要趁乱行事。总之,她信任连成骏,连成骏没告知她出事,她就不会自乱阵脚。 谁是毒害林家旧仆的真凶,沈荣华一琢磨,就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心里暗暗庆幸自己没被五皇子带沟里去。能稳住局面,她就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既然如此,成王殿下又何必急匆匆去府衙呢?你暗中派人行事或有人为你除去了心腹大患,你应该躲到一边看好戏才是。”沈荣华以阴涩狠厉的目光盯着五皇子,点头说:“我明白了,谨亲王和裕郡王都在府衙,邺州的石墨矿又是裕郡王府的产业,成王殿下这时候赶去是想向他们表明清白。不过,我觉得你这么做有点不打自招的意思,你明明最想林家旧仆死,还过去招摇?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想,若是我,我会想成王殿下此时过去是落井下石,你还不如隔岸观火呢。” “你……”五皇子见沈荣华不慌不忙,反而刺激他,心里又气又恨又急。 “成王殿下,我再告诉你一句话,林家旧仆就是都死了,这件事也不会就此消停,反而会闹得更大,对我有利无害。”沈荣华冷眼盯着五皇子,从心理上战胜了他,“谢谢你告诉我这个好消息,不过,这对于你来说好像不是好消息。” “你……是你派人谋害了林家旧仆、想嫁祸于我?”五皇子急了,也怕了。 “成王殿下真是聪明人,不过,有许多事情正在酝酿之中,还没有最后的结果。”沈荣华转向水姨娘,高声说:“姨娘,麻烦你派人到府衙走一趟,就说谋害林家旧仆的真凶是五皇子和沈大老爷,我手里有他们派人行凶下毒的证据。” “好。”水姨娘会意一笑,摇响手腕上的铃铛。 沈慷刚从泥水里爬起来,听到沈荣华的话,又栽倒了。他想叫骂,山竹一脚踹到他嘴上,他的嘴和鼻子都流了血,不敢再骂了。众人听到沈荣华光明正大陷害沈慷和五皇子,都没说什么。这句话要是传出去,就算最后能证明五皇子和沈慷清白,他们也会被人质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他们也尝尝被诬陷的滋味。 五皇子的心里衍生出想咬掉自己舌头的冲动,他没有咬舌自尽的勇气,只重重咬着自己青白的嘴唇。他以恨毒的目光瞪视沈荣华,见沈荣华越来越强势,他就开始败退了。他长吸了一口气,眼底饱含的怨毒慢慢被无奈取代了。 “二表妹,你到底想怎么样?说你的条件吧!”五皇子倒是能屈能伸,居然挤出一抹笑容面对沈荣华,“我有急事,必须马上去府衙,你有什么条件和要求马上提出来。我或许不能做主,但你合理的要求我会督促族长和几位舅舅答应。” “成王殿下这话说得真是时候,我的条件刚想好。” “二丫头,你说。”族长、沈悟和沈恒都催促沈荣华。 沈荣华竖起五根手指,又慢慢握紧手,说:“第一,因为没有奸夫,只凭几个下人做证,沈家人说我娘与人通奸纯属诬陷,必须给我娘恢复名声,重惩诬陷我娘的人;第二,我父亲写放妻书与我娘和离,沈家人对她做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她的牌位也没必要摆进沈家的祠堂了;第三,老太太休想凭她的狗屁条件霸占我娘的嫁妆,那些嫁妆由我继承支配;第四,把证明我娘与人有奸情的那几个下人交给我处置,她们的卖身契也给我。我父亲的妾室柳姨娘和秦姨娘原是林家下人,把她们交给我,我也要她们的卖身契。第五,沈大老爷和沈大太太做下丧尽天良,官府怎么查办我不管,任何人不能阻止我用我的方法对付他们。” 五皇子松了口气,沈荣华提出的五个条件除了最后一个,其它都很简单。而且这些条件没有一个是难为他和沈贤妃的,沈荣华果然是聪明人,不会打没把握的仗。可一想到自己随时都要面对一个强大的对手,他的心又萌生出警惕痛恨。 沈老太太听说沈荣华要把林氏的嫁妆要回去,急得嘴里呜呜噢噢,却不出一句话。她拼尽全力朝沈荣华扑过来,却被山竹一脚踹倒在地,滑出了几步远。沈老太太挨了打,连五皇子都视而不见,别人就更没什么反映了。 “族长,你听清楚这些条件了吗?”五皇子给族长使了眼色。 “二丫头,前四个条件我都能答应你,我也能做主,最后一个不在族中事务范围之内,应归官府管。”族长扫了沈慷一眼,没再说什么。 “族长能做主就好。”沈荣华收起碧泉剑,说:“成王殿下请便吧!” 五皇子看到王统领还在和白泷玛打斗,冷哼一声,大步往外走。白泷玛打累了,看到五皇子要走,赶紧收招。王统领狠狠瞪了白泷玛一眼,跟上了五皇子。 “成王殿下留步。”沈荣华喊住五皇子。 “你有额外要求可以跟族长商量。”五皇子怵了沈荣华,还是停住了脚步。 “我没有额外要求,有一件事我想告诉成王殿下。”沈荣华朝五皇子走了几步,高声说:“我娘两份嫁妆清单的差距明细我已整理好了,我会按我外祖母留下的嫁妆清单追讨我娘的财物产业。差的庄子、铺子和宅子有在杜家名下的,有在万家名下的,最多的是在王统领的夫人胡氏名下。不瞒成王殿下,有人已代我向皇上递交了御状,我要把这些财物产业全要回来,还请成王殿下多多支持。” “我当然会支持你。”五皇子抛给沈荣华一个阴险的笑容,大步离开了。 王统领阴阴地看了沈荣华许久,直到沈荣华灿烂的笑容刺伤了他的眼,他才去追五皇子。听说沈荣华已托人递交了御状,沈老太太、万姨娘和沈慷夫妇都变了脸。他们知道沈荣华若把当年的事都翻出来意味着什么,此时,他们就不只害怕了。如果事情闹开,沈阁老的一世英名、沈家的荣华富贵,都会毁于一旦。 五皇子走了,只带走了一半侍卫,剩余的侍卫留在沈家维持秩序。那些侍卫都不傻,心里也有是非标准,五皇子一走,他们就躲到一边闲聊休息去了。连成骏和水姨娘安排的暗卫还在房顶上待命,并时刻准备发起攻击。沈家某些人见五皇子走了,再一看这势头,就知道自己成了瓮中之鳖,被捉是必然的。 沈荣华轻咳两声,喊道:“带进来。” 蛇妈妈和蛇白、蛇碧带着浅柳、洗琴及七八个丫头婆子进来。浅柳和洗琴原是林家的丫头,在林氏守孝期间就投靠的沈家,又都成了沈恺的妾室。之前,蛇妈妈早已跟她们唠叨了为什么要抓她们,她们又在外面听了许久,都知道这回沈荣华动了真格的。但她们仍心存侥幸,都寻思着怎么才能脱罪。 “麻烦大太太把这些人的身契都交给我。” 杜氏一脸灰败,愣了一会儿,才说:“她们都是二房的人,身契不在我手里。” “我相信你能拿到。”沈荣华抛给杜氏一个明媚的笑脸,说:“大太太是精明人,你可以趁去拿身契的功夫逃跑,要不,事情闹开,你只有死路一条。” 江氏忙挤出一张笑脸,说:“二丫头,我刚大太太一起去拿她们的身契。” “去吧!杜氏最狡诈,劳烦三婶多费心。”沈荣华冷哼一声,说:“蛇青,给大老爷服一粒哑药,给大姑娘涂一脸蛇皮膏。以一盏茶的功夫为限,若大太太回来,就给他们解药。若大太太不回来,再跟大姑娘一粒哑药,给大老爷、大公子和二公子每人都涂一脸蛇皮膏。记住,男人皮糙肉厚,多涂一些,别舍不得。” “是,姑娘。”蛇青拿出两个瓷瓶,冲沈慷和沈臻静抛出阴测测的笑容。 杜氏张大嘴巴、浑身发颤,想要说什么,被江氏和两个婆子拉走了。不能耽搁了,若超过一盏茶的功夫,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殃呢。 “二老爷、二老爷救命……”浅柳自知死罪难逃,哭着向冲沈恺求救。 沈恺刚才跟沈慷动手打了一架,心里不那么憋屈了。可他一言不发,就坐在垂花门的台阶上,双手抱着头,不看任何人,对浅柳求救也充耳不闻。 “二姑娘饶命,二姑娘……”洗琴知道求沈恺没用,就来求沈荣华。 沈荣华冷冷盯着洗琴,说:“你是苏正的表侄女,做过什么我一清二楚,林家旧仆回来了。冤在头、债有主,你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你心里也有数了。” “二姑娘,我是被逼的、被逼的……” “我也是被逼的。”沈荣华抽出山竹的剑扔给洗琴,“谁逼你就去杀了她。” 洗琴呆滞的目光盯着闪耀寒光的剑,她的牙齿、她的双手、她的心脏都在剧烈颤抖。看到江氏和杜氏拿了身契回来,她已预感到自己的结局,心一横,拿起长剑刎向自己的脖子。鲜血飞出,她的身体轰然倒地,脸上流露出解脱的笑容。 沈荣华长叹一声,“恶有恶报,她还算有骨气的,厚葬了吧!” 几个婆子抬着洗琴的尸首离开,淋漓的鲜血染红了湿漉漉的地面。那抹血红在浅柳等人眼里开成了地狱之花,她们看到了自己的结局,都跪在地上浑身颤抖。 “二姑娘饶命、二姑娘饶命,是大老爷、大太太逼老奴的,是他们……” “二姑娘、二姑娘,是万姨娘给了奴婢银子,让奴婢诬陷二太太。” “二姑娘,奴婢拿出的证据是假的,是四姑娘逼奴婢做假证,呜呜……” “我知道,我说,二姑娘明鉴,是大姑娘给老太太出的主意,老太太才动了心思。老太太让老奴当着族长和大老太太说二太太与人通奸,是设计好的。” …… 那些提供人证物证和证词证言的仆妇见洗琴死了,都知道自己难逃重罚,赶紧交待。把沈老太太、万姨娘、杜氏、沈慷这些主谋都交待了,还讲了她们诬陷林氏的细节。令沈荣华没想到的是沈臻静和沈荣瑶也参与了,两个年纪都不大的女孩,心思竟然这么阴鸷狠毒。她活了两世,即使是现也不可能能与她们比肩。 沈荣华冷笑几声,说:“你们跟族长说,到门房里去说,这里太冷了。三叔和三婶也去听听,我还要烦请你们为我和我娘做个见证。父亲也去吧!被蒙在鼓里这么久,也怪可怜的。初霜、雁鸣,你们找笔墨做记录,等她们交待完毕,让她们签字画押。鹂语、白雨,给我看好沈家女眷,谁不听话,就给她们哑药吃。” “是,姑娘。”鹂语和白雨都吓坏了,对沈荣华的意思不敢有分毫质疑。 水姨娘让她的两个丫头扶起沈恺,跟着众人去了门房。沈恺看了看沈荣华和水姨娘,欲言又止,惨淡一笑,拖着两条重如铅块的腿慢慢挪进了门房。 江氏给了沈荣华一叠卖身契,轻声说:“二丫头,你……” “三婶进去吧!我有分寸。”沈荣华拿过身契,不再理会江氏。 杜氏见沈慷和沈臻静都痛苦不堪,追上来问:“解药呢?” “大太太别急,事情弄清楚,我自然会给她们解药。大太太和大老爷还是商量去投案的事吧!成王殿下去了府衙,带你们去过堂的衙役也该到了。” “你……”杜氏咬牙切齿,扑上来跟沈荣华拼命,被蛇青一把拨开,又给她抹了一脸的蛇皮膏。杜氏张大嘴,眼底流露出绝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去看看二公子,在我的印象中,二公子的品性比你们都好,我去陪他说说话。”沈荣华冲佟嬷嬷招了招手,说:“你们跟我去,给我把梧桐苑砸了。” 就在这时,官府派衙役来拘沈慷和杜氏过堂。蛇青给了沈慷解药,免得他在公堂上说不出话来。沈臻静见自己的父母被带走了,扑进沈老太太怀里嚎啕大哭。 佟嬷嬷抓住表现的机会,带人冲进梧桐苑,开始了新一轮的打砸。蛇青想再顺手拿几件宝贝,也要跟着进去,被沈荣华一把扯住,拉到了一边。 “林家旧仆中了什么毒?现在情况怎么样?” “我、我不知道,姑娘去问山竹,她没准儿知道。”蛇青见沈荣华扯着她的衣袖不放手,忙哀求道:“姑娘,你就让我进去发笔小财吧!我真的很穷。” 沈荣华见蛇青装糊涂,冷哼说:“你想攒嫁妆容易,把话说清楚,我告诉你梧桐苑什么宝贝最值钱。要是说不清楚,可别怪我挡你的财路,还破你的财。” “姑娘让我说什么呀!我……”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林家旧仆中毒是你们那个缺德主子耍的花招,他拿人命开玩笑吗?你老实告诉我,他到底想干什么?我知道他用箫声告诉你们了。” “山竹也知道。”蛇青见沈荣华没放过她的意思,又听到梧桐苑里面响起打砸声,忙说:“他想干……姑娘,姑娘真是太聪明,我说,我都告诉你。” ------题外话------ 亲们,截止到这一章正式发布的时间,那个猜“谁是毒害林家旧仆的真凶”的活动结束,奖励在这一章发布八小时之内发放到位,资金不多,是我一点心意,感谢亲们的支持。 第一百四十九章 叛主恶仆 死有余辜 十年前,在京城时,林氏中了万姨娘和沈老太太等人的圈套,夜宿山村,被人奸污。回到沈府,林氏就把那天伺候她的下人都远远打发了。此事关系沈家名声,慑于沈阁老的威严,沈家没人敢再提起此事,连晨哥儿出生都很平静。 沈阁老刚死一个多月,万姨娘等人就按捺不住,把这件事吵出来,并指控林氏长期与人通奸。除了沈家的丫头婆子提供的证据,万姨娘还找来了当年伺候林氏的下人做证。人证物证俱在,林氏也承认了,她与人有奸情的罪名也坐实了。 沈荣华要为林氏母子讨还公道,抓的都是沈家的丫头婆子,没找当年伺候林氏的下人。也正好,沈家这些丫头婆子都是被万姨娘和沈老太太等人威逼利诱或重金买通的。她们只需交待怎么被买通、受谁指使诬陷林氏,此案就真相大白了。 “二丫头,我人老糊涂,没想到竟然被人利用,你……”族长感慨唏嘘,只说自己一时糊涂被蒙骗,当然不会承认他曾收过沈老太太的厚礼。 “族长不必自责,清官难断家务事,沈家生豺狼之心的人太多,你不可能看清每一个人。”沈荣华叹了口气,又说:“族长既然已知真相,那就召集族老把事情说清楚,还我娘一个清白。谁诬陷了我娘,谁侵吞了我娘的嫁妆,谁谋害了她和晨哥儿性命,我会一一查清楚,跟这些人算总帐,这些事不劳族长费心。族长只以一族之长的名誉给我爹和我娘写一份和离的文书,我拿到官府备案即可。” 族长寻思片刻,说:“二丫头,若你娘和你爹和离,你的身份会更尴尬。” 沈悟忙说:“是呀!二丫头,你爹和你娘和离对谁都不好,尤其是你。你娘都去了,还和离有什么用?不如把你娘的牌位摆进祠堂,你还是二房的嫡长女。” 沈荣华笑了笑,说:“我娘在沈家饱受算计、迫害,直到最后丢了性命,肯定心中有怨。她活着在沈家受了那么多罪,在天之灵也不希望把牌位摆进沈家的祠堂继续受气。我只是我,姓不姓沈,是不是二房的嫡长女,一点都不重要。” 沈恒皱眉叹气,问沈恺,“二哥,你怎么想的?” 刚才,水姨娘和沈恺说了很多话,把林氏母子被诬陷谋害的来龙去脉都说清楚了。沈恺是糊涂人,但不是笨人,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他的心也由躁动归于平静了。他给林氏写了放妻书,还给水姨娘写了放妾书,因由写得很明白,都是他的错。事到如今,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这也是他对林氏最后的尊重。 “按华儿说的办吧!”沈恺把放妻书递给了族长。 族长把放妻书看了一遍,没再说什么,给他们写了和离的文书。他思虑了一会儿,又在文书最下方格外注明林氏的资财产业由沈荣华继承支配。沈荣华赶紧向族长道谢,这份文书经过官府备案确认,沈老太太就要乖乖交出林氏的嫁妆。 “二丫头,你好自为之吧!”族长把和离文书交给了沈荣华,又嘱咐了她几句,就同沈悟离开了梧桐苑,这对父子边走边低声说话,对沈慷等人自是不满。 沈荣华同下人交待了几句,就和水姨娘一起送族长父子到二门上,沈恺和沈恒也跟上来了。族长父子到二门等马车过来,又跟沈荣华等人说了一会儿话。正在这时,就有梧桐苑的下人慌慌张张跑来,说沈谦昱吞金自尽了。又有杨管事带十几名院丁围过来,说是奉沈谦昊和沈臻静之命,要抓沈荣华为沈谦昱偿命。 沈恒很着急,忙问:“杨管事,请大夫看过了吗?昱哥儿他真的……” “回三老爷,请大夫看过了,二公子他过去了。” 论品性,沈谦昱比他的父母、兄长和妹妹都强,只可惜他命不好。上次篱园出事,他是无辜者,却伤得最重,大夫都断定就算他的伤都好了,腰部以下也不会再有知觉。以后,他就要躺在床上,充其量坐到轮椅上了却残生了。 沈恺很气愤,不管不顾说:“他一个废人,死就是死吧!跟华儿有什么关系?” 杨管事领教了沈荣华的厉害,连大声话都不敢说了,“二、二老爷,刚才二姑娘带人把梧桐苑都砸了,还到二公子房里说了一会儿话。她们离开梧桐苑刚半个时辰,二公子就打发下人出去,说他想静一静,没想到他就自尽了。大老爷和大太太都去了府衙,大公子和大姑娘做主让奴才来抓二姑娘,奴才不敢抗命。” “二丫头,这、这是怎么回事?”族长等人齐声询问。 沈荣华冷冷一笑,高声说:“那会儿,我确实去看了二公子,但我没有谋害他。我只是跟他说我娘守孝期间,林家有五十八名下人被卖到邺州石墨矿,受尽凌辱虐待。到现在只回来了十六人,死在石墨矿的人包括两个几岁的孩子,一个快要出生的胎儿。我还告诉他林家下人被卖都是大老爷和大太太经手的,他们卖掉这些忠仆,就是要霸占林家的家财。冤有头、债有主,大老爷和大太太做下丧尽天良的事就要付出代价。我还跟他说了篱园之案的真相,把他害成残废的人是他的亲妹妹,是大姑娘制造了篱园惨剧,大太太却让奴才顶了罪。” “你……”沈恒重重叹气,“二丫头,你跟他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三叔认为没用吗?人迟早都要死,被蒙在鼓里对谁都不公平,这些事迟早要大白天下,让他知道有什么不好?”沈荣华冷哼一声,说:“杨管事,在我还舍不得给你用哑药之前,你还是赶紧回去把我的话禀报给大公子和大姑娘。让所有的人都听听这事错在谁,让大姑娘扪心自问,谁该给二公子抵命。” “是是是。”杨管事带着人一溜烟跑回了梧桐苑。 族长父子不想再多管沈家的事,只交待了沈恒几句,看到马车一来,就赶紧上车离开了。沈恒无奈,只好叫来几名管事,硬着头皮置办沈谦昱的丧事。沈恺恨透了沈慷和杜氏,连一句话都没说,就回自己的院子找万姨娘算总帐了。 “荣华,我们也走吧!去府衙看看。”水姨娘握住沈荣华的手暗暗叹气。 沈荣华看了看那些曾经诬陷林氏的下人,沉声说:“我今日带着和离的文书离开沈家,就划清了我娘和沈家的界限,我想在沈家祭拜她一次,让她安息。” “你想怎么祭拜?” “血祭。” 众人听到沈荣华阴冷简短的话语,身心都不禁颤抖。浅柳、浅柳的娘,还有两个婆子都是林氏从林家带来的下人,她们此次都参与诬陷林氏。另外还有几个丫头婆子是沈家的下人,但也都是在林氏身边伺候,又比较得脸儿的人。 佟嬷嬷和那几个婆子被沈荣华吓住了,不等吩咐,她们就搬来了供桌,找来的祭祀用的香烛纸钱。沈荣华让丫头拿来笔墨纸砚,亲自在纸下写下林阁老夫妇和林氏母子的姓名、年龄、籍贯及生辰和忌日,供到供桌了,三叩九拜。 沈荣华抽出碧泉剑,没给浅柳、浅柳的娘及两个婆子说话的机会,她也没多说一句话,就在供桌前斩杀了她们。鲜血飞溅,浓郁的血腥气混合着烟灰纸钱飘向另一个世界。活着的人报了仇,只愿冤死的人能因仇怨已了结而安息。 她没杀那几个参与诬陷林氏的沈家下人,只交给她们一个任务,让她们为浅柳等人收尸,以此赎罪。这样的震慑不痛不痒,但足以让她们铭记此生乃至来世。 沈荣华换了衣服,让雁鸣和鹂语、白雨及佟嬷嬷带婆子们回芦园。又让蛇妈妈带人送水姨娘回去,水姨娘拒绝了,她不放心沈荣华,要跟她一起去府衙。 “走吧!”沈荣华以决绝的姿态昂首阔步走出了沈家的大门。 此次离开,她希望是永久,这个家让她没有任何留恋,此生她都不想再回来。 一路沉默,唯有细雨沥沥。一刻钟的功夫,她们到达了府衙那条街的街口。 “荣华,你先带她们到酒楼吃些东西,我去府衙打探消息。”水姨娘撩开沈荣华额前的湿发,轻叹说:“明天天一定会晴,一切阴霾都会过去。” “娘尽管放心,我现在虽说心里不舒服,但也感觉身心都轻松多了。”沈荣华挽住水姨娘的手,说:“娘也累了,一块到酒楼休息吧!我让别人去打探。” 蛇青看到沈荣华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忙说:“我去我去,我现在就去。” 她们正在酒楼喝茶,菜还没上,蛇青就回来了,带回了让沈荣华安心的消息。 被刺客刺伤的林家旧仆清醒了,已无性命之忧,被撞折胳膊的林家旧仆身体也无大碍了。官府招沈慷和杜氏过堂,还是伤了胳膊的旧仆与他们对质的。 有人把砒霜下在了食物里,中毒的人除了林家十五名仆人,还有卢同知和两名衙役。砒霜之毒很霸道,刘知府和谨亲王等人赶到时,他们都已口吐白沫、浑身泛青。附近的大夫都请来了,都说没救了,急得谨亲王和裕郡王咬牙跺脚。一会儿功夫,刘知府就长了满嘴疮,人要救不活,他的功名利禄全也就全泡汤了。 若林家旧仆死了,与此事有利害关系的人都有嫌疑,但浑身是嘴都说不清的人就是裕郡王了。邺州石墨矿是他的产业,人们第一反应就是他要杀人灭口。 正在这时候,外出游历多年的毒圣来找谨亲王。二十年前,谨亲王曾中过一次奇毒,是毒圣给他解了毒,救了他的命。那种奇毒很霸道,毒解后还有可能在二十年后复发。毒圣还惦记此事,听说谨亲王来了津州,就来给他送解药。 毒圣称世上只有他不想解的毒,没有他解不了的毒。中毒的人不该死,自然必有一救。毒圣出手,只用了一个时辰,卢同知和两名衙役还有十五名林家旧仆的毒就全解了。只是此次中毒对他们的身体伤害不浅,需要连续服药静养七日。 谨亲王、裕郡王和萧彤都松了口气,对毒圣自是千恩万谢,对迅速做出反映的连成骏也赞赏有加。裕郡王是邺州石墨矿的幕后东家,若这些人救不活,裕郡王就会受人指斥猜忌,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落井下石,连谨亲王府都会受牵连。 究竟是谁下的毒?这是萧彤、裕郡王和谨亲王这父子祖孙三人绞尽脑汁考虑的问题。不管下毒的人是什么目的,想对付谁,裕郡王都会被连累。他目前的处境就这么尴尬,所以,他必须费尽心思保住林家旧仆的性命。 相比被人不明不白怀疑,裕郡王更愿意与林家旧仆对簿公堂,毕竟他只是石墨矿的幕后东家。买下林家旧仆做苦力并凌辱虐待的都是石墨矿的管事,让管事们赔命并赔偿,这件事就摆平了。外人说起此事,还会称赞他做事公道,不护短。 水姨娘冲沈荣华别有意味一笑,说:“这回你可以放心了,五皇子和沈家人不想让林家旧仆把当年的事捅出来,会千方百计灭口或周旋此事。这回把裕郡王和谨亲王扯进来,五皇子和沈贤妃都不敢对他们动手了,你也可以高枕无忧了。” “娘,不是我。”沈荣华怕水姨娘误会她让林家旧仆使苦肉计,赶紧辩白。 “我知道不是你,你的手伸不了这么长,谋划也不会如此缜密周全。”水姨娘摇头一笑,又说:“我知道是谁,兵行险招,又险中求胜,果然厉害。” 沈荣华噘了噘嘴,说:“太险了,要是毒圣不来,人救不活,可怎么办?” 水姨娘附到沈荣华耳边,低声说:“据我猜测,下毒的人就是毒圣,他下了毒根本没离开。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你还以为毒圣这时候来是碰巧吗?” “我去找他问问。”沈荣华腾得一下起来,又被水姨娘按住了。 “你别去府衙了,免得再生是非,你跟我回织锦阁。我让人告诉连大人,等他忙完了,让他也过去,接下来怎么办,也能同我们打个商量。” “好吧!” 回到织锦阁,沈荣华先舒舒服服洗了澡,换好衣服出来,她让初霜点了只檀香,就开始抄写《金刚经》和《往生咒》。她要用这种方式为林氏母子祈福,也为每一个自愿或被逼陷害林氏母子的死人求来生的平安无害。 傍晚,连成骏回到织锦阁,给她带来了很重要的消息。 谨亲王府在津州府衙附近有一处宅子,是江阳县主的嫁妆,一直空着,正好安顿林家旧仆。卢同知和两名衙役及受伤中毒的林家旧仆全搬进这座宅子,由毒圣并六名大夫诊治配药。津州府派了二十名衙役,谨亲王和裕郡王派了二十名侍卫,又跟连成骏借了八名暗卫,昼夜轮班保护林家旧仆的人身安全。 因林家旧仆被刺中毒,裕郡王被逼到了死角,责令刘知府立案,并迅速堪破此案。裕郡王派刘长史和津州府的向同知拿着他的手令、带着侍卫衙役赶赴邺州石墨矿,要把石墨矿的管事帐房等人全部拘拿到津州过堂审问。 沈慷和杜氏被带到公堂审问,一推三六九,什么也没说。后来又与撞折胳膊的林家旧仆对质,这两人巧舌如簧,以被人牙子蒙骗为由,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 刘知府本打算把沈慷和杜氏羁押,沈悟来府衙做保,求刘知府让沈慷夫妇回去办沈谦昱的丧事。刘知府准了,但派人到沈家收缴了他们的户籍路引,除了送葬,不许他们离开津州城。等石墨矿的管事帐房一来,就由不得他们不招了。 沈荣华很认真地看着连成骏,思虑许久,问:“我该做什么?” 连成骏见沈荣华正在抄经,挑眉一笑,说:“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若觉得心里不舒服,就抄抄经、诵诵经,其它事你没必要多管,等消息就行。” “这毕竟是我的事,总劳烦你,我心里过意不去。”沈荣华搬来软椅,让连成骏做到她身边,感激一笑,说:“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总之谢谢你。” “谢什么?”连成骏大喇喇坐下,很得意地说:“我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沈荣华站到连成骏身边,轻声说:“你真是个好人。” 连成骏得意洋洋说:“那当然。” “当然什么?”沈荣华突然一手揪住连成骏的耳朵,一手叉着腰喊叫:“你把他们刺伤打伤,又给他们下毒,差点要了他们的命,你倒觉得理所当然了。” “小泼妇,你放手。”连成骏见沈荣华没有放手的意思,就一手捏住她的手腕,一手托住她的腰,将她提起来,扔到了临窗的大炕上。 沈荣华也不示弱,趁连成骏托起她往大炕上扔的时候,她顺手紧紧抓住了他长袍的下摆。她落到大炕上,连成骏被她扯住衣服,也倒在了大炕上。连成骏用一只胳膊撑住身体,才没扑到沈荣华身上,但沈荣华依旧扯着他没放手。 正在这时候,水姨娘进来了,同来的还有初霜、山竹等几个丫头。她们手里都拿着东西,没敲门,就直接推门进来了。看到这暧昧的一幕,几个丫头赶紧嘻笑着退了出去。水姨娘是长辈,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很尴尬地站在门口。 “呃,连大人,荣华她年纪还小,你……” “燕掌事,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年纪也不大呀!是她对我……”连成骏轻轻站起来,又说:“你们看清楚,是她扯着我,怎么也不撒手,她……” 沈荣华的手仍扯着连成骏长袍的下摆,水姨娘都替她鸣不平了,她的手都没有松开。水姨娘看清果然是沈荣华扯着连成骏不放,没话说了,赶紧退出去了。 “快拿剪子来,把这个该死的下摆给我剪掉。”沈荣华羞得满脸通红,急得叽哇乱叫,可她的手还粘在连成骏长袍的下摆上,怎么退也出不来。 原来,连成骏长袍的下摆是一个花形贴边儿,内侧是银丝镂空的。沈荣华的手指就伸进了镂丝窟窿里,越着急,就越不好退出来。 “为什么剪我的衣服?”连成骏一条腿站在地下,一条腿翘到炕上,保持着很古怪的姿势与沈荣华对峙,“我这件衣服值一千两银子,你撑大一个花边就要赔五两银子。我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你不相信,那你给我银子吧!” 识时务者为俊杰。沈荣华对“俊杰”二字当之无愧。 她换了一张明媚的笑脸,说:“我送你一件湖蓝色流光锦面料的长袍,你先帮我把手指弄出来,今晚我请你到醉仙楼吃饭喝酒,咱们一醉方休,算我谢你。” “这还差不多。”连成骏一扯镂丝贴边的一角,沈荣华的十根手指就出来了。 沈荣华瞪了连成骏一眼,赶紧下炕,跑过去打开门,让水姨娘等人进来。水姨娘表情自然,倒是几个丫头挤眉弄眼,令沈荣华很不自在。 “连大人,林家旧仆需要七天才能好起来,裕郡王派人拘拿邺州石墨矿的管事来回至少七天的时间。再过七天,皇上也就起程来津州了,恐怕官府也顾不上审案了。夜长梦多,我担心此事拖延会生变数,我们要如何应对?”水姨娘考虑问题周到全面,她担心五皇子等人暗中行事,会对沈荣华不利。 连成骏高深一笑,说:“一天不到,林家旧仆的案子就传遍了津州城的大街小巷,人们议论纷纷,猜测种种。官府要给天下人一个交待,就必须接下这件案子并审理。谨亲王和裕郡王都被牵扯进去了,裕郡王世子身明大义,以原告的身份与他的父亲和祖父对簿公堂。现在就是有人想把这案子压下去,这三个人都不同意。他们都是有身份、要脸面、重名声的人,经不起朝野上下的指斥非议。就是有人说动皇上,想把这件案子糊弄审理,也要问他们三人答应不答应。” 水姨娘一脸钦佩,冲连成骏抱养说:“连大人计高一筹,果然是高人。” “高人个屁。”沈荣华噘嘴瞪眼,很不文雅地暴了粗口。 连成骏摆出很诚恳的模样,问:“要怎么样你才承认我是高人呢?” 沈荣华狡黠一笑,说:“除非你配合我做成那件事。” “哪件事?”水姨娘赶紧询问。 “那你还是别承认我是高人了,也不要请我到醉仙楼吃饭了,我先走。”连成骏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声嘟嚷,“我年纪还小,你别勉强我,我害怕。” 沈荣华意识到连成骏的话不对劲,忙问:“你说什么呢?我勉强你什么了?” 连成骏换一张可怜巴巴的脸,看着自己长袍的下摆,摇头叹气说:“你年纪还小,我年纪也不大,有些话我是信口一说,你别当真,我不配合你做那件事。” “哪件事呀?你胡说什么呢?”沈荣华越听越不对味,见连成骏无奈唉叹往外走,她冲上去,抱着他的胳膊就往回扯,“不许走,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你让我说什么?”连成骏的语气很无奈,脸上却荡漾着满满的笑意。 “到底是哪件事?你说清楚。”沈荣华沉着脸,抓紧连成骏的手臂,摆出一副较真到底的模样,“你这人惯于胡说八道,不跟你校正清楚,你倒得脸儿了。” “到醉仙楼喝酒的事呀!我刚才听你说请我喝酒,要一醉方休。”连成骏皱眉轻叹,轻轻拍着沈荣华的手,说:“喝酒,尤其是醉酒最伤身,也误事,你年纪还小,我年纪也不大,最好别喝酒。我说不配合你做那件事,是说不陪你到醉仙楼喝酒。你看看你,这么点儿小事也值得较真,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和你要做见不得人的事呢。燕掌事是敞快人,不会多想,以后当着别人可不能这么造次。” 沈荣华瞪大眼睛瞪着连成骏,无话可说了,只剩不甘心地喘气了。水姨娘实在忍俊不住,放声大笑,怕沈荣华尴尬,掩着嘴到门外笑去了。 “好吧!你赢了。”许久,沈荣华才摆出认输的姿态。 连成骏拍了拍沈荣华的手背,说:“你我之间无输赢可论,以后别这么客气。” “我……”沈荣华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每次和连成骏较量,最后败下阵来的都是她。她只好收起自己的小聪明,轻叹一声,说:“我说的那件事是……” “给林阁老拈香捧灵之事。” “你怎么知道?” 连成骏夸张一笑,说:“请叫我连半仙。” 沈荣华轻啐了他一口,又挽住他的胳膊,就象挽着水姨娘一样,撒娇说:“我叫你连大仙,你把你的打算告诉我,配合我做成这件事,我必有重谢。” “你明天不是要把你父母和离的文书拿到府衙备案吗?你只要按我的计划行事,我不敢说这件事准成,但有七八成把握,你就等明天瞧好吧!” 第一百五十章 先人失德 后人遭殃 细雨下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清晨,风吹云开,晨曦映红了漫天缭绕的云彩。 雨后,空气清新,万物如洗,朝阳洒下晨辉,弥散缕缕暖意。早起行走奔忙的人们如同被春雨洗涤一样,身心都清爽爽、湿漉漉、温润润的舒适。熟人互相问安寒暄,彼此送上清晨的祝福,脸上流露出笑意,享受平和安静的生活。 就在这时,府衙的鸣冤鼓再次敲响,沉重的鼓声震颤在人们心头,令过往的人群不由紧张慌乱。昨日鸣冤鼓响,为人们平静的生活添加了猛料,怎么今天又响了?人们不约而同向府衙的街口走去,看到敲鼓的人是个十几岁的女孩,不由议论纷纷。这女孩一身白衣,简装素饰,宛如一枝玉荷亭亭出水,清傲而俏丽。 昨晚,谨亲王、裕郡王都宿到了府衙,刘知府也没回府,带几个亲信幕僚亲自伺候两位王爷。萧彤住到了江阳县主的宅子里,同林家旧仆在一起,正好彰显他原告的身份。他在府衙呆到了半夜,这父子、祖孙三人和刘知府等人一直在探讨谁是刺杀谋害林家旧仆真凶,目的究竟是什么,此事过后,朝廷局势如何。 五皇子昨晚陪谨亲王等人用完晚饭就回了沈家,沈家还有一大摊子事等他拿主意呢。四皇子做为第一嫌疑人被谨亲王甩了脸子,又被五皇子嘲讽了几句,就讪讪地回了客栈。这两位又连夜写了信,让亲信下属连夜送回京城,并密报后宫。 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昨晚都过得很不舒服,每个人都享受了不眠之夜。 沈荣华不一样,她昨天的事虽是险中求胜,也办得很顺利,事态正按她的计划进行。她杀了鸡、骇了猴,为林氏母子讨了公道,心情舒畅,自然吃得饱、睡得香。所以,今天她才有足够的力气敲响沉重的鸣冤鼓。 谨亲王和裕郡王昨夜睡得晚,睡得也不好,都旭日东升了才起来。刘知府倒是起得很早,起来就亲自监督下人给两位王爷准备早饭。吃完饭,他们就要回京城去,津州事不少,他们来打前阵,也该回去向皇上复命了。谨亲王和裕郡王起来之后,刘知府又带人服侍他们洗漱收拾,并亲自伺候他们吃早饭。 早饭刚吃到一半,鸣冤鼓响了,谨亲王等人都很吃惊,也很难受。别人都还好,谨亲王的反应最为强烈,一口柔软的奶酪就把他咽得老泪横流了。 “回两位王爷,回几位大人,敲响鸣冤鼓的人是津州内阁大学士府沈家的二姑娘。她告中南省林氏一族欺凌孤女,侵吞私产,涉案金额高达五万两白银。告沈慷、杜氏等人强取豪夺,谋财害命,涉案财物产业高达二十多万两。另外,她还以林阁老和万夫人唯一血脉的身份告、告邺州石墨矿的东家草菅……” “行了行了,留下状纸,你下去吧!”刘知府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难道天将大任于他,这沈二姑娘是上天派人考验他的仙女?不,是罗刹女。从今年伊始,接连发生的让他们这些官老爷牙疼挠头的事都少不了这位沈二姑娘。 “听说这沈家二姑娘模样才情、言行举止都象极了当年的万夫人。”谨亲王拍了拍裕郡王的肩膀,感慨说:“万夫人跟你母妃私交不错,来往走动不少,你母妃辞世,万夫人还来陪了几天灵,都哭成泪人了,那模样真是我见犹怜。当年都在京城居住,万家有那么出色的女儿,本王竟然不知道,便宜林闻了。” 裕郡王此时的心情是要多憋屈有多憋屈,脸色要多精彩有多精彩。听谨亲王感叹,他脸上没什么反应,心里瞬间也萌生出怨恨。原配王妃死了,他这个憨爹还有心情品味前来吊丧的女眷,这算什么人哪?怎么刚才那口奶酪没把他这爹给咽死?他摊上大事了,他这个爹还在琢磨人家女孩,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爹呢? “我去看看。”裕郡王起身就往外走。 “你去看什么?站住。”谨亲王高声呵止裕郡王,又转向刘知府,“你还不升堂?还等什么?非等公堂外围满了人,让人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吗?” “王爷息怒,下官马上升堂。”刘知府躬身退出,一路摇头唉叹。 谨亲王沉下脸,瞪视裕郡王,呵问:“你去看什么?怕外面的百姓不知道你昨晚宿到津州府了?就是当被告,你也要等传唤,这么着急过堂吗?” 裕郡王关心则乱,知道谨亲王比他考虑得周全,忙陪笑说:“当年,万夫人很疼爱儿子,儿子想去看看沈二姑娘有多么象万夫人,也好缅怀故人。” “哼!你想看看也好,但要等升堂之后从正门进去旁听。你不是皇上派来的钦差大臣,昨天的事已把你推到浪尖风口,你还是少惹是非为妙。” “是,父王。” 谨亲王和裕郡王都换了便装,想以旁观者的身份从正门进去,旁听审案。两人正沿着抄手游廊往外走,就见萧彤急匆匆迎面走来,远远就给他们行礼问安。 “你儿子今天没傻。”谨亲王看到萧彤,很高兴,赶紧让他起来。 裕郡王很配合的说了一句,“你儿子今天傻了。” “你活该。”谨亲王咬牙冷哼,“不是我说你,你对你媳妇好无可厚非,袒护她娘家也太过了,哼!保国公府哪算她正经娘家?只是她外祖家而已。你媳妇刚跟你订了亲,保国公府就撺掇她插手你母妃留下的产业,只怕本王坑了你。邺州石墨矿还没分给你,就让花晌那小子去打理,看看,给你惹下大麻烦了吧!” “林家旧仆的事花晌不一定知情,他虽说打理邺州石墨矿,也没功夫总呆在邺州。这几天他在京城,等儿子回去问过他,再论是非也不迟。”裕郡王拍了拍萧彤的肩膀,想说些什么,见萧彤脸色不好,低叹一声,就没开口。 萧彤冷哼道:“但愿林家旧仆的事跟花晌没关系,否则我会亲手杀了他。” 裕郡王不悦皱眉,说:“花晌是你表舅,是你母妃比亲弟弟还疼爱的表弟。” “我只问是非,不论亲疏,而且我很不喜欢花家的人,父王是知道的。”萧彤说话冷冰冰的,大概是还没放下自己原告的身份,仍跟裕郡王保持对立的关系。 “能明辨是非就好。”谨亲王揽住萧彤的肩膀,说:“我跟你父亲开玩笑,总说我爹比他爹强,我儿子比他儿子强,我胜他两筹。现在看来,他儿子比我儿子还明白,这一局扳平了,但我爹总比他爹强,我还是压他一头,哈哈哈哈……” 谨亲王的爹是太宗皇帝,除了太祖皇帝和圣贤皇太后,谁还能比太宗皇帝强呢?不论父为子纲,谨亲王也会压裕郡王一头,因为他永远没他爹强。 裕郡王现在没心情跟谨亲王讨论爹与儿子的问题,也不愿意面对裕郡王妃袒护保国公府的事实。他轻叹一声,快走几步,跟谨亲王和萧彤拉开了距离。 前来看热闹的百姓将府衙门口围得严严实实,众人推搡拥挤,喧嚣议论。七八名衙役在门口维持秩序,不时拨刀亮剑吼呵一番,才能压制躁动的人群。 看到谨亲王三人一身便装过来,衙役头目赶紧迎上去施礼请安,并把他们请到里面旁听。他们来得正好,刘知府刚升堂不久,堂审刚进行到初步问询的阶段。 此次告状,沈荣华明面上只带了初霜、山竹和雁鸣三个丫头。她们都是十几岁的女孩,看上去都弱小单薄,可要告的却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而且涉案金额极大。正因为如此,围观的人群对此案关注度极高,这也给了刘知府莫大的压力。 沈荣华共递交了三份状纸,第一份告中南林家欺凌孤女林氏,强行索取白银五万两,被告人是林氏一族的族长林闯。第二份告沈慷和杜氏等人谋财害命,施诡计侵吞林氏巨额嫁妆,财物产业共合银二十余万两。第三份告邺州石墨矿的东家纵容恶奴草菅人命,致四十多名林家旧仆惨死,幕后东家是谁,状纸上没写。 刘知府把这三份状纸反复看了几遍,越看越觉得心情沉重,越想越觉得这几件案子棘手。好在第三份状纸上没写明被告的姓名,这还令他稍稍舒服了一些。 “沈二姑娘,你告林家欺凌你母林氏,强行索取白银五万两,可有证据?” “回大人,有。”沈荣华从荷包里拿出三封书信、一张字据放到托盘里,让衙役呈上去,又说:“这三封书信是林氏一族族长林闯写给沈阁老的,保存完整的两封信是我娘守孝期间写的,具体内容我不便多说,请大人直接过目。被撕碎又重新粘贴好的这一封信是我娘出孝待嫁时写的,林闯在这信上明确提出要十万两银子。那张字据写明收白银五万两,与索要银子的信相隔时间是一个月。字据上的签名也是林闯,只是内容简约、字迹潦草,显然对收五万两白银极其不满。” 这些书信字据都是沈荣华从沈阁老留下的锦盒里找出来的。沈阁老把锦盒藏到了篱园花房内墙的暗阁里,临终前把钥匙交给了沈恺。可能沈阁老在临死之前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些事,又不能明说,留下钥匙也是要打哑谜。后来有没有人堪破谜底,就看机缘巧合与个人造化了,估计沈阁老也没想到沈荣华有这个造化。 刘知府仔细看了这三封信,又确认了字据的真伪,随后暗叹一声,眉头紧紧拧起。他见过林闯,林闯是林闻的堂兄,虽未入仕为官,却以博学、正直、慈和、豁达著称。光风霁月,乐善好施,视钱财为粪土,颇得世人钦慕敬重。 沈阁老是他的座师,曾教过他们许多为人为官之道,也以高风亮节闻名朝野上下。若不是看到这几封信,打死他,他也不相信林闯和沈逊能做出这么见不得光的交易。他苦学几十年,直到今天才知道什么是沽名钓誉、什么是道貌岸然。 谨亲王见刘知府盯着三封信、一张字据出神,急了,大步流星走过去,一把就抢走了书信和字据。他不看不要紧,一看就恼火万分,忍不住破口大骂:“林闯算个什么东西?这屄玩意儿住草庐、吃菜根,自比闲云野鹤,笑称自己比神仙还恣意洒脱几分。这强行索要钱财的信竟然是他写的,真丢他娘八辈子的人了。 不瞒你们说,本王陪大长公主去过中南林家,还跟林闯在草庐里同吃同住几天。那时候,本王被他比得恨不得找个地逢钻进去,在他面前,本王就成了绫罗绸缎包裹的狗屎。真没想到他去做出这种事,孙子,走,去中南省找林闯这狗娘养的。你敢跟本王装孙子,看本王不一把捏掉他的鸟蛋,让他断子绝孙。” 憨王,林闯的孙子都娶妻生子了,你捏掉他的鸟蛋,也不能让断子绝孙了。 萧彤听到谨亲王叫骂,冲沈荣华挤了挤眼,双手捂额偷笑。沈荣华弯起嘴角轻笑,又冲他微微点头,表示明白了他的意思,会见机行事。林闯在谨亲王面前表现得太过清高,这回被谨亲王揪住把柄,沈荣华告林家就事半功倍了。 书信和字据被谨亲王抢走了,听说谨亲王还要带萧彤去中南省找林闯,刘知府又为难又着急。他知道谨亲王是憨直的性子,且说到做到,赶紧以眼神向裕郡王求救。裕郡王微闭着双眼沉思,似乎在看热闹,对他求救的目光视而不见。 “小女沈氏拜见谨亲王爷。”沈荣华恭恭敬敬给谨亲王行礼。 “你认识我?”谨亲王的语气神态跟骂林闯时已判若两人了。 “回王爷,小女认识。”沈荣华暗笑,她今天敲鸣冤鼓告状是其次,钓谨亲王这条大鱼者首要任务。现在大鱼上钩了,也咬上林家了,她可以松口气了。 谨亲王仔细端详沈荣华,半晌,才点头说:“传言不虚,你果然和万夫人长得很象,这么看应该有七八分象,你知道你哪里和她长得不象吗?” “回王爷,小女不知,请王爷明示。”沈荣华声音沉稳清晰,仪态规范有礼。 “你的下颌跟她长得不一样,她的下颌又尖又小,很漂亮,却不够圆润。下颌长成那样的人都太精明,慧极必伤,所以她才英年早逝。你下颌圆润,是多福纯善长寿之相,跟本王的孙子很相配,很有夫妻相。”谨亲王看看沈荣华,又看看萧彤,琢磨着该怎么做大媒,早把到中南省骂林闯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了。 沈荣华轻叹一声,没说什么,对男婚女嫁的话题也没表现出羞怯。前世的她才活到了十九岁,比万夫人早死十几年,难道前世的她不是长这副模样?她看了看刘知府,又看了看谨亲王手里的书信字据,沉静的面庞中流露出担心与无奈。 “给你给你,那件事就这么说定了。”谨亲王把书信字据交给沈荣华,又高声说:“本王实在气不过,才在公堂上喧哗,刘大人,你接着审案,莫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王爷请坐。”刘知府满脸陪笑请谨亲王坐下,又转向沈荣华,又掐了掐眉心,说:“沈二姑娘,你告林闯欺凌你母,强行索取白银五万两,证据充分。但有一条林闯说得很清楚,林氏父母双亡,本该由林氏一族代为照顾,林阁老的家财归林氏一族公中,你母亲的嫁妆该由林氏一族中准备。这是宗族通行的规矩,虽没写入律法,但官府在处理宗族财产争端时会适用这些不成文的规矩。本官不清楚当年为什么是沈阁老照顾你母,这首先就不合规矩。你要明白,对于这样的问题,应先以规矩约束,后适应律法,林家也会如此质疑。” “多谢知府大人提醒,小女谨记。” “丫头,你不是还告沈慷夫妇谋夺林家家财,侵吞你母的嫁妆吗?”谨亲王问出这句话,咂舌长叹一声,说:“本王也听懂了,这一边豺狼,一边虎豹,中间就是你母亲这个守着金山的弱女。哼哼!你应该感谢林家和沈家给你母亲留了一条命,至少让你母亲多活了十几年,生下你,还能来日方长为她讨个公道。” “多谢谨亲王爷提点,等这几场官司断清,我给林家和沈家分别送一块匾额,上书‘想杀未杀之恩比天高比地厚,小女铭记此生来世’,王爷看行不行?” “好,就这么写,哈哈……”谨亲王拍了拍萧彤的肩膀,说:“这女孩不错。” 萧彤装作没听见,怕谨亲王直接问他,找了借口跟谨亲王拉开了座位的距离。 刘知府冲谨亲王微微点头,认同他的说法,又对沈荣华说:“林闯提出由林氏一族照顾你母亲,林阁老夫妇的家财归林氏一族所有,这也有道理。要想不被宗族规矩束缚,你还要拿出证据,毕竟这件事已过去多年,你娘也仙逝了。” 沈荣华又从荷包里拿出一封信,让衙役呈给刘知府,又说:“这是小女的外祖父林阁老被贬之后、赴外任之前写给沈阁老的一封信,他在信中托沈阁老照顾妻女。虽说宗族事务应首先按规矩处理,但小女认为还应以他的托付为准。我外祖父为什么不信任林氏一族,这说来话长,想必大人也听说过。当年因我外祖父身份特殊,林氏一族曾两次主动把他的名字写入族谱,又两次将他族谱除名。前些日子,朝廷下诏要为我外祖父正名,林氏一族第三次将他的名字写入族谱。 我外祖父被刺杀之后,林氏一族已将他除名,他跟林家也没关系了,林氏一族为什么还要争夺他的家产?说他们强行索取五万两银子已是客气的说法。小女听说林氏一族最近又匆匆忙忙给我外祖父过继了嗣子,要在皇上开祭奉贤堂之日为我外祖父捧灵拈香。中南林氏一族也有头有脸,诸位不觉得林氏一族这么做很无耻吗?我人微言轻,无法上达天听,但我已决定,若林家嗣子为我外祖父捧灵拈香,我就一头撞死在奉贤堂门口。到时候,皇上也别祭贤良了,祭我吧!” “这……”刘知府第N次一个脑袋比十个大了。 一时间,公堂内外议论四起,就连衙役都参与其中,也不压制围观的人群了。 “哈哈哈哈……这丫头可比当年的万夫人厉害多了。”谨亲王拍了拍裕郡王的肩膀,说:“当年你母妃与万夫人交好,还想过给你求娶林家的女儿,也就是这丫头的娘。还好你母妃死得早,亲事没成,要不生下这么厉害的孙女可……” “父王,儿子想出去透口气。”裕郡王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了,他这爹就是这么憨直爽朗、不拘小节。可有些事情,谨亲王比他考虑得还要周全。 “从后面出去吧!别让围观的百姓都看你,怪难受的。” 裕郡王刚要出去,就见四皇子和五皇子一前一后从人群中挤进来。看到沈荣华跪在公堂上,又听到众人议论的话题,四皇子兴灾乐祸,五皇子的脸色十分精彩。看到五皇子,裕郡王心里平衡了,至少现在五皇子比他更憋屈、更郁闷。 五皇子暗暗咬牙,又挤出几丝笑容,很客气地问:“二表妹,这又是怎么回事?昨天不都说好了吗?你提出的条件族长也都答应了,你还有什么不满?” “成王殿下不提醒我,倒忘记了。”沈荣华从荷包里拿出沈恺和林氏和离的文书及沈恺的放妻书,呈给刘知府,说:“我母亲已逝,我替我母亲提出与我父亲和离,我父亲同意了,这是文书,请大人过目,并请官府盖印备案。另外,我用碧泉剑杀了四名诬陷我母亲的林家下人,她们死有余辜,也要知会官府。” “知道了。”刘知府看了和离文书和沈恺的放妻书,没多说,也没多问,让一名同知官去办理。他现在有大事要思虑,象死几个下人这等小事也不想多管了。 “多谢大人。”沈荣华给刘知府行了礼,又说:“烦请大人派人到沈家清点我母亲的嫁妆,一会儿小女将我娘的嫁妆清单和收益明细一并附上。” 五皇子皱紧眉头,说:“二表妹不知道昱表弟昨日辞世了吗?现在沈府上下一片哀戚,你要清点你娘的嫁妆恐怕不是时候,还是拖上几天再说吧!” “好,那就拖上几天。”沈荣华答应得很痛快,一点也不担心会有变数。 刘知府听到五皇子的话,顿时感觉眼前开阔了,忙说:“沈二姑娘,你要告的这几件案子都年深日久,查办不易,也要拖延一些日子。林闯是中南省人氏,津州府要召他过堂需跨省协调,至少需要十天的时间。你告沈慷夫妇一案倒可以当下过堂,可沈慷夫妇丧子,至少也要延迟七日。还有你告邺州石墨矿东家纵奴行凶一案,本官已派人去了邺州,至少也要七日才能带人回来。” 沈荣华微微一笑,说:“小女也知道这三件案子都年深日久,查办需要很长时间。小女要告状,就不怕时日长久,只求大人能还小女及逝者一个公道。” “公平断案是官府职责,你放心就是。”刘知府见沈荣华通情达理,松了一口气,又说:“状纸和证据本官都接了,案子也立了,你回去等消息,最多十日。” “多谢知府大人。”目的达到,计划顺利完成,沈荣华也松了一口气,她从荷包里拿出一个大信封,呈给衙役,说:“我把林闯写给沈阁老的信及字据,还有其它可以做为证据的信件都复写了一份,就在这个信封里,供大人查阅。请大人将信件和字据的原件还给小女,小女珍藏起来,用于警示后世。” 刘知府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他知道沈荣华信不过他,怕他毁了证据。这样也好,他手里没有原件,那些想从他这里打主意的人也要改变针对的目标了。 同知官把备案完毕的文书拿回来,交给沈荣华,刘知府就宣布退堂了。丫头扶沈荣华起来,又把所有证物收拾齐全,就在公堂里等待人群散去。 萧彤给沈荣华使了眼色,高声说:“我祖父和父王一会儿就回京城向皇上复命,林家旧仆若情况稳定,我就跟他们一起回去,你还有事需要帮忙吗?” 沈荣华会意,恭恭敬敬给谨亲王跪下,说:“小女有事需谨亲王爷施以援手。” “哈哈哈哈……有事直说,起来说话。” “多谢谨亲王爷。”沈荣华并没有起来,她从荷包里拿出一封信,呈给谨亲王,说:“小女自知身份低微,上书给皇上属于僭越,可是……” 谨亲王一把抢过那封信,说:“你就直说你想让本王代你把信转交皇上,就行了。本王看你不错,万夫人又跟本王的先王妃熟识,就替你办这件事了。” “多谢谨亲王爷。” “不谢不谢。”谨亲王拍着萧彤的肩膀说:“先人失德,后要遭殃。孙子,祖父以后天天给你积德,让你有享不完的福泽,好不好?” 第一百五十一章 倾心夜谈 沈荣华敲鸣冤鼓告林氏一族及林闯欺凌弱女、强行索取白银五万两,此案理由充分、证据确凿。林氏一族除了拿宗族规矩抵赖,也无其它道理可讲。估计林闯死都想不到沈荣华会拿到他写给沈阁老的书信和字据。沈荣华对此案的诉求是林氏一族偿还白银五万两,林闯代表式氏一族以祭拜的方式向林氏道歉。 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这么关键的时刻状告林家,就是让林闯的虚伪嘴脸大白于天下,让林氏一族对林阁老几亲几弃的小人行径昭然若揭。林氏一族真面目天下皆知,在这种情况下,谁还敢支持林氏一族给林阁老夫妇过继的嗣子为林阁老捧灵拈香? 本是因利益绑在一起的小人之交,危难来临,还想让他们表现出君子的大义吗?沈荣华不熟悉别人,但她敢肯定沈贤妃和五皇子不会为林家做出任何牺牲。 见林家旧仆的身体都无大碍,萧彤就和谨亲王、裕郡王一起回了京城。五皇子因在长花胡同*之事上奏折向皇上请罪,直到现在,皇上也没回复。他心里惦记,也想回去跟沈贤妃商议,就决定和他们一起回京城。四皇子本来要去江东巡查海防工事,借口顾皇后病了,他要在床前侍疾,也要一起回京城。 送走谨亲王等人,沈荣华卸掉了沉重的包袱,轻松了,也无聊了,反而有些不适应。她去看了林家旧仆,跟他们说了她今天告状的事,商量了几件事,给他们留下了零用银子,又打赏了护卫他们的侍卫衙役、救治他们的大夫。 林家旧仆听说洗琴自杀、沈荣华杀了浅柳及几个林家陪嫁的仆人,都高呼大快人心。洗琴浅柳等人不只为利益出卖的林家旧仆,还背叛、诬陷林氏,个个死有余辜。除掉了浅柳等人,接下来就是苏正一家了。若不是苏正投靠了沈家,沈慷等人算计林家产业和下人也不会轻易得手。若砍瓜切菜般杀了苏正一家,就太便宜他们,叛主恶奴就应生不如死,只有死得惨乎惨矣,才能泄众人心头之恨。 夜幕降临,沈荣华才带几个丫头回了织锦阁。用过晚饭,她想平静下来,理顺这两天发生的事,想想下一步的计划。山竹和蛇青非要请她出去听书看戏,初霜和雁鸣也想去看看津州城的夜景,她就和她们一起去了。刚到街口,就巧遇虫六和连成骏,人多热闹,同他们一起尽兴游玩,直到夜深才回来休息。 第二天,沈荣华睡到日上三杆才起床,洗漱收拾完毕,水姨娘就让人送来了开胃可口的早饭。她正吃得香,就有丫头来传话,说孝恩侯府女眷来访,指名要见她。听说来人是孝恩侯府的女眷,她就猜到了是谁,冷冷哼笑了几声。 果不其然,来人是前几天在织锦阁跟她发生冲突的林夫人和林梦婷。林夫人就是林闯的女儿,林梦婷是林夫人的嫡亲侄女,也是内定的五皇子正妃。她昨天告了林家,又把五皇子得罪惨了,这两个人来找她,用脚趾想都知道没好事。 “听说妹妹敲响鸣冤鼓告状,真把姐姐吓了一跳,妹妹真有气魄。”林梦婷开门见山,语气神态都很诚恳,但这番话让沈荣华听起来就很刺耳了。 “林姑娘,拜托你叫我沈二姑娘,我觉得这样称呼才真诚几分。”沈荣华不管林梦婷的脸色变化,微微一笑,说:“我外祖父、我母亲虽说都是中南林氏一脉,但自我记事起,就常听我母亲说我的外祖父已被林家族谱除名。而且之前林氏一族也对我的外祖父两次记入族谱,又两次除名。这些年,我也没听我母亲说过她跟林氏一族有亲。所以,林姑娘与我姐妹相称不合适,还请林姑娘莫要抬爱。” “你算什么东西?你娘算什么东西?真是给你脸呢。”林夫人听沈荣华揭林氏一族的短处,顿时恼羞成怒,不顾仪态,就破口大骂,“林闻只是青楼娼妓生的外室庶子,他就是当一辈子阁老,也是上不得高台面的货色。林氏一族把他记入族谱是抬举他,把他族谱除名更是理所当然,谁敢妄议林家?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东西,竟敢状告林氏一族,真是胆大包天,活得不耐烦了。” “姑母,你……”林梦婷紧皱眉头,看向林夫人的眼神充满埋怨与恼怒。她们这次来找沈荣华是想探探她的底细,摸清她下一步的计划。林夫人冒冒失失一顿臭骂,自己倒是出气了,可却达不到此行的目的,还让别人看了笑话。 沈荣华不愠不恼,笑意吟吟看着林夫人,高声说:“在林家人看来,我外祖父是上不得高台面的外室庶子,这就是林氏一族在他发达时把他记入族谱,在他失意时又把族谱除名的因由?我外祖父去世近二十年了,林家把他族谱除名也快二十年了。可最近我听说林氏一族又把他记入了族谱,还给他过继了嗣子。林闯煞费苦心,把林氏一族把脸面都当鞋垫了,又做出这种事,想必有所图吧?” “你、你这个小贱人,你敢……” “姑母自重。”林梦婷一边警示林夫人,一边给她使眼色。 沈荣华才不管这对姑侄的双簧戏,高声说:“来人,把林夫人这位上得了高台面的贵人给我扔出去,再把林姑娘请出去,还请林姑娘恕我不便远送。” 山竹和蛇青互看一眼,齐声说:“还是咱们俩送客吧!” 于是,她们一齐出手,打倒林夫人身边的丫头婆子,又按住林夫人,一人抓住她的胳膊,一人抓起她的脚,抬到门口,抡了几下,才把她扔出去。林夫人被抬起来时还在挣扎叫骂,山竹和蛇青见她不老实,就更不客气了。这两人武功都不错,下手也重,这一扔就把林夫人扔出去两丈远,而且是脸面朝下,摔得很响。 林夫人被重重摔到了路中间,血溅了一地,疼得她哇哇乱叫。她挣扎了几次都没起来,就趴到地上一动不动了,连呻吟声都弱不可闻了。丫头婆子都骂骂咧咧往外跑,去救她们的主子,而林梦婷则冷冷注视沈荣华,许久也未发一言。 “林姑娘,请吧!”沈荣华对林梦婷还算客气。 “沈二姑娘真不想听我一句良言劝告?” 沈荣华摇头轻叹,说:“至少是现在,你的家族和我有利益冲突,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等这件事过去,若有机会,我倒愿意与林姑娘攀谈一番。” 林梦婷点头冷笑,“沈二姑娘好自为之。” “多谢提醒,走好。” 沈荣华看得出林梦婷要比林夫人聪明得多,不管她们此行的来意是什么,她对林梦婷都无太多恶感,只是她与林氏一族心有芥蒂,就不可能对林梦婷没成见。 织锦阁是商铺,靠人气经营,讲究和气生财,赚的就是有钱人的钱。可她来一次,就要闹腾一次,每一次都是别人挑衅她,闹起来就会影响织锦阁的生意和声誉。为此,她一直觉得过意不去,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跟水姨娘说。孝恩侯府是织锦阁较大的客户,她把林夫人扔出去,事必会引起孝恩侯府的不满。 水姨娘回来后,她说了林夫人和林梦婷来访之事,并一再道歉。水姨娘没埋怨她,只提醒她多加注意,群狼环绕不是她的过错,别给有心之人可乘之机。 “娘,今天闹了这一场,孝恩侯府会跟织锦阁结怨,我真是……” “孝恩侯府迟早都会跟织锦阁结怨。”水姨娘不以为然。 “怎么说?” “苏正的小女儿秋歌是现任孝恩侯宁屿的宠妾,为宁屿生了一儿一女。若苏正被我们杀了,秋歌定会闹腾,宁屿就不会坐视不理,这仇不就结下了?” “那就灭苏正满门,连秋歌一起杀了。”沈荣华紧咬牙关,目光冰冷,恨透了苏正一家。没有家鬼引不来外祟,苏正一家的罪责不比沈慷和杜氏轻半分。 孝恩侯府是先皇后的娘家,皇上爱重先皇后,对宁家总会垂怜几分。江阳县主下嫁宁屿的嫡长子,虽说已守寡,可也牵连着谨亲王府和裕郡王府。朝堂派别盘根错节,姻亲关系错综复杂,一不小心就会被层层卷入,再难脱身。 她预感孝恩侯府也会成为她的劲敌,但在对立之前,她希望把江阳县主择出来。前生今世,江阳县主对她有恩,她希望江阳县主能过好,不要恩她而左右为难。而且没有江阳县主相连,宁家就跟谨亲王府和裕郡王王府挂不上钩了。 跟水姨娘闲聊半晌,沈荣华又去看了林家旧仆,得知他们身体情况好转,也放心了。下午,她带初霜山竹等人回了芦园,临行前没见连成骏,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她心里空落落的。回来之后,她狠睡了一夜一天,才摆脱了身心的疲累。 “表妹,小毒妇还在睡?她是不是睡死了?” “别胡说,姑娘太累了,她一天耗费的心思力气比你游游荡荡十天还多。你今天来问几次了,是不是有事找姑娘?要不我把她叫醒。” “也没大事。”白泷玛嘻笑着喝道:“有一只阉货,让我给她带回一封信。” 沈荣华已经醒了,正躺在床上撒迷怔,听说万永琎让白泷玛带信来了,她赶紧起床。洗漱收拾完毕,刚出去,没开口,白泷玛就把信交给了她。 她给万永琎写信是因为林氏嫁妆的事,以试探的语气请万永琎做见证。林氏有庄子和铺子挂在万户侯府名下,由万家经营,不知幕后东家是不是万家。林家在京城的北城门附近有一座大宅子,名引梅居,就在万永琎名下。 此次她因林氏嫁妆被侵吞的事敲了鸣冤鼓,不管万永琎怎么回复,这件事都要追个水落石出。她把万永琎当成了突破口,希望万永琎能给她一些助力。 接过万永琎的回信,沈荣华的手微微颤抖,并没有急着打开。这一世,她想做一个明白人,不想再被别人蒙骗欺凌,还想复仇翻盘。可是,她这样做的代价就是看清了太多人、看透了太多事,每每想起,她会感到孤独和恐惧。 万永琎虽说是万家人,可对她和晨哥儿一直很不错,他们对万永琎印象也很好。她真怕看了信,就看透了万永琎其人,就又失去一个可以信赖的人。仔细想想,她又觉得这也不算什么,她做了自己该做的事,生命中总会有不能承受之重。 事实证明,她想太多,因为万永琎给她的回信就三个字——知道了。 沈荣华松了口气,又觉得有点失望,问白泷玛,“琎表叔还跟你说了什么?” “他还能跟我说什么?”白泷玛挑了挑眼角,说:“我跟他见面之后,他就让我说,我说了足有半个时辰,他就说了三个字,你猜他说的什么。” “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 沈荣华把万永琎的回信递给白泷玛,说:“估计你想联合万永琎对付南平侯府的计划行不通了,我对万永琎了解不多,直接给他写信引荐你不够明智。” “没事,我会另辟蹊径,你不必自责,我在芦园有吃有喝有穿有住,白氏商会的事不着急。”白泷玛说得很轻松,但沈荣华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落寞与忧愁。 “你为什么不去求大长公主?” 白魅影是大长公主与南狄国的亡国之君所生的女儿,虽说这个女儿是她的耻辱,毕竟血脉相连。白泷玛是白魅影的儿子,大长公主可以不认自己的女儿,但对外孙应该有一种别样的情结,那应该是她心底最柔软的所在。 白泷玛摇头一笑,许久才说:“是该到揽月庵走一趟,找个尼姑调戏一番。” 从昨天下午回来直到今天夜幕降临,沈荣华除了吃喝排泄,就是睡觉,都睡得天昏地暗了。这么睡的结果就是今晚实在睡不着了,此时夜深人静,她还毫无睡意。丫头们都睡了,她一个人呆在房里实在无聊,干脆坐到房顶的阁楼里,赏半轮明月,品桃花醇酒,享受清风相伴的月夜,倒也惬意畅快。 “小毒妇,你还我命来,还我命来……我死得好惨哪!惨……” 沈荣华嘬了半口桃花酒,正闭目品味酒的清香,听到惨兮兮的鬼叫声,她不由全身一激凌,桃花酒带来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做为重生之人,她亲身经历过死亡,根本不害怕鬼。若真有鬼魂,她也应该是其中一只,只不过她有肉身可附。 她酒醒了,也冷静下来了,就隔着阁楼的小窗往外看。一条长长的白影披散着黑发正在房顶上飘移,影子的白衣上沾满血迹,正往下滴血,所过之处都有股淡淡的血腥味。沈荣华看出端倪,心底为数不多的恐惧也消失了,她继续喝酒。 “小毒妇,你出来、出来……还我命来……” “叫我出来干什么?”沈荣华实在不想承认自己就是恶鬼要找的小毒妇。 沈荣华从阁楼里钻出来,手里拿着酒壶,见白影向她飘来,她拿酒壶迎面砸去。白影躲过酒壶,怪叫一声,长发飘起盖住了脸,张牙舞爪向她扑来。 “姓白的,你到揽月庵调戏小尼姑,还没玩够是吗?那就来调戏我吧!我正寂寞呢。”沈荣华摆出娇媚的姿态,轻声吟唱,“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快来呀!” “来什么?你深更半夜不睡觉,在房顶上等登徒子调戏,你简直就是……” “原来是只傻鬼,不是小白,那你就从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沈荣华伸了伸懒腰,拣起酒壶,高声呵道:“你还不滚?等我赏你纸钱呢?滚——” “原来你跟小白不清不白,深夜在房顶上等他,一点规矩都没有。” “我愿意,你管得着吗?”沈荣华回到阁楼,隔窗喊道:“你这身行头别丢掉,以后说不定会派上用场,你扮鬼的水平太低了,等有机会我扮给你看。” “荒山野岭,深更半夜,我不敢扮得太象,怕把你吓坏了。”连成骏钻进阁楼,亮晶晶的眼眸很认真地注视沈荣华,许久才问:“你真的在等白泷玛?” “我等谁关你什么事?”沈荣华扯起眼角冲他吐了吐舌头。 “我陪你等。” “你陪我等什么?”沈荣华又喝了一口酒,脸上泛起浓浓红晕。 “等小白呀!等他回来,让他扮鬼给咱们看,咱们一边喝酒一边欣赏。”连成骏抓过沈荣华手里的酒壶,嘴对嘴灌了两口酒,呛得直咳嗽,眼泪都出来了。 看到连成骏眼角有泪,沈荣华的心柔柔颤动,好像一池止水荡起涟漪,将她层层包围。霎那之间,她很想痛哭一场,很想抱着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哭得痛快淋漓。当她向连成骏伸出手,她又犹豫了,她怕哭塌自己心里不算牢固的防线。 沈荣华轻叹一声,递给连成骏一块手帕,轻声问:“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连成骏接过手帕,擦了擦眼角,说:“我傍晚就回来了,去陪我四叔了,陪他说了好长时间的话。心里很难受,就想跟你开个玩笑,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 “你四叔?他……”沈荣华忽然明白了什么,欲言又止。 现任镇国公连亘有五个儿子,三嫡两庶,除了幼子在家打理庶务,其他四个都曾在战场上浴血奋战。连亘的长子、次子和第四子都是端阳郡主所出,第三子和幼子是庶出。除了长子连轶,另外两个嫡子都战死了,死得都英勇壮烈。连成骏所说的四叔就是端阳郡主所出的第四子连轩,曾是朝野闻名的玉面将军。 “今天是四叔了祭日,死祭,我去陪他了。”连成骏哽咽长叹,说话声低沉嘶哑,“刚到京城那年,我还不满八岁,别人都欺负我、贱视我,唯有四叔对我最好。祖父对我也好,只是他太严厉,对每一个子孙都寄予厚望,我不敢跟他亲近。祖父只要在府里,就天天特训我们,我受不了辛苦,经常偷偷跑出去玩。每一次挨罚都是四叔替我求情,还带我出去游玩,听我讲神鹰山周边的风土人情。” 沈荣华轻轻握住连成骏的手,想给他一点温暖和安慰,让他心里舒服些。连成骏触到沈荣华温热柔软的手,感激一笑,慢慢把她的手握紧。 一个三岁丧母、与父亲从未谋面、年仅八岁的孩子初到京城,认祖归宗,感觉一切都很新鲜,也很陌生。不管他如何精灵古怪,如何坚强独立,他只是个孩子,需要亲人的温暖和抚慰。可镇国公府的内宅同所有高门大户的内院一样,表面锦绣奢华,最重规矩礼数,内里却阴暗冰冷,没有亲人的温度。 他只是一个外室庶子,身份低微、处境尴尬,谁会真心待他?这个家族能接纳他、给他一席之地立足已属不易。正因为如此,他才过于看重亲情,就想以自己的真心换来别人的诚意。连亘对连家子孙一世同仁,对他并没有格外看重,这也足以让他感激。连轩对他好,跟他更亲近、更知心,这就足以让他铭记此生了。 沈荣华扯出自己的手,轻声问:“你四叔去了几年了?” “八年了。”连成骏凝望窗外乌蓝的天空,沉默良久,才幽幽开口,“四婶难产、一尸两命的消息传到边关,四叔悲痛压抑。这时,北狄一股残兵来袭,四叔只带了十几名亲兵应战。北狄残兵被击退,他的亲兵全部牺牲,他断了左臂。” “他断了左臂?”沈荣华瞪大眼睛看着连成骏,又重复询问,“你四叔断了左臂?真的是左臂吗?他后来是不是成了独臂神威、勇震漠北的将军了?” 想起初霜所说的那些古怪的梦,沈荣华很惊诧,又有些迷糊了。初霜在自己的梦里嫁给了一个上了过战场的独臂男子,是没落世家的子弟,后来被封为神威将军。可在沈荣华的前生,初霜所嫁之人并非独臂,也被封为神威将军。她重生之后,唯一听说的独臂人就是连成骏的四叔连轩,还死了八年了,真是乱了。 连成骏摇头苦笑,说:“我四叔确实断了左臂,但没有成为独臂神威、勇震漠北的将军。他断掉手臂两个月,伤还没养好,就又回到了边关,死于一次与北狄主力军的征战。说他战死了,我一直不信,因为直到最后也没找到他的尸首。” “没准他还活着呢,只是……”沈荣华想安慰连成骏,又感觉自己这句话说得苍白无力。若一个人失踪八年都没音信,说他活着,只不过是想给思念他的亲人最后一点希望,“这些天,我经常想也许我娘和晨哥儿都活着呢,只是……” “荣华,别哭。”连成骏轻轻握住沈荣华的手,低声说:“你一哭,他们就能听到,就会惦记你,就不安心了。这些年,我每年陪我四叔说几次话,从来不哭。” “我不哭、不哭。”沈荣华靠在连成骏肩膀上,咬唇哽咽,一会儿又抡起拳头在连成骏后背猛捶了几下,边大哭边喊叫,“我为什么不哭?我就是要让他们都听到,就是要让他们惦记我。他们死了,他们安心了,留下一个烂摊子让我收拾。我要提防活着的人,要顾忌死了的人,还要保全自己。我要替他们报仇、要替他们讨公道,天天煎心,还不能让他们知道我每一天都过得艰难吗?呜呜……” “荣华,你听我说,听我说。”连成骏甩掉自己眼角的泪水,把沈荣华紧紧抱在怀里,“我会帮你、会照顾你,有我在一日,你什么事都不会担心,明白吗?” “明白,我明白,我记住你的话了,你也要记住,不能食言。”沈荣华哭够了,从连成骏怀里挣脱出来,寻思片刻,问:“你对我这么好,想分我多少银子?” 同命相怜的人有共同的感伤和怀念,在一起最容易牵动情丝。连成骏见沈荣华摘下坚强的面具,在他面前失声痛哭,也想陪她痛痛快快哭一场。可她一句大煞风景的话让连成骏再也没有半点想哭的意思了,那张脸直接变得哭笑不得了。 “我一文银子也不分你的,把我的银子都给你,好不好?” “好,你一定要说话算数。” “我发誓都行。”连成骏见沈荣华喜笑颜开,轻叹问:“你不哭了?” “有银子谁还哭呀?” 连成骏郁闷了,拧着眉头,靠坐在软榻上闭目苦笑。沈荣华掩嘴一笑,静静地坐在他身边,借着皎洁的月光,默默数着他衣服上的纹路。 在彼此沉默中,静谧的夜色悄然溜走,只留下淡淡的用心倾谈的印迹。 东方泛白,沈荣华才回卧房休息,她计划睡到午时,起床之后,在庄子里散步、划船、赏花、踏青,玩上半个时辰,胃口大开时,再痛痛快快吃上一顿。 她的计划泡汤了,大清早,水姨娘就派人来传话,说林楠来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放荡的端宁公主 听说林楠来了,沈荣华的睡意顿时飞到九霄云外,与瑶池仙女缠绵去了。她兴奋激动,光着脚跳下床,恨不得立即插上翅膀飞到津州城去。她穿着单薄的衣裤站在床前,满脑子都是跟林楠会面时的情景,都忘记起床收拾的步骤了。窗外清风吹入,她打了个冷颤,满心雀跃好像被风吹走了,心里的热度也慢慢降低。 就因为与沈阁老的一句誓言,林楠离开盛月皇朝的领土将近二十年,半步也未踏入。在林氏守孝期间,林家忠仆被卖、家财被夺,林氏能保住一条命都是上天垂怜了。就为了一句誓言,林楠把自己困住了,想插手林家的事、想帮林氏也鞭长莫及。派水姨娘来保护林氏,结果弄出了一堆误会,留下了难以弥补的遗憾。 现在,林楠来了,时隔将近二十年,又蹋上的盛月皇朝的领土。难道就因为她说沈逊已死、他不必遵守与死人的誓言,就解除了林楠的顾忌吗?她没见过林楠,也通过诸多细节对林楠有初步了解,知道他不是即兴而为、随意且随便的人。 沈荣华质疑这个问题,满腹激动慢慢平复,高涨的热情也冷却了。她希望林楠是因为她想与他见面的书信才打开心里的囹圄,来津州看她。可她又怕林楠不是因她而来,而是有别的事要办,她匆匆赶去受到冷落,又要承受失望了。 事实证明,她没急急忙忙去见林楠,而是躺下继续睡觉是英明且正确的。 她刚躺下,还没睡着,水姨娘又派人来传话了。林楠一行卯时正刻从津州海港下船,都没休息用餐,更别说进津州城了,就换乘马车去了京城。说是到京城祭拜故人,顺便办一件私事,三天后才回津州,会在津州呆上一段时间。 “讨厌,打搅人家睡觉。”沈荣华心里很失落,也为没匆匆赶去织锦阁而庆幸。她愤愤冷哼几声,裹紧被子继续睡觉,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她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正将醒未醒时,又被来传话的丫头赶走了睡意。她决定不管丫头说多大的事,她都不离开柔软舒适的床,睡不着也在床上躺着。可她不得不起来,不是因为丫头来报的事特别重要,而是她饿了。 “什么事?”沈荣华伸了个懒腰,又安抚咕咕抗议的肚子。 “二老爷来了,他说他来祭拜太太,顺便看看姑娘,姑娘要见他吗?” “他是我爹,我肯定要见他,等我吃完饭再见,估计他也没什么急事。” 沈恺跟林氏和离了,却没跟她断绝父女关系。再说,沈恺对她不错,对林氏和晨哥儿也不错,他就是天生的糊涂人,凡事和稀泥。他性情如此,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怪他怨他又有什么用?谴责他、冷落他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沈谦昱自尽而死,沈慷和杜氏惹上了两宗官司,沈贤妃又要来省亲。沈家也招来了诸多的非议和指责,正处于浪尖风口,谁的日子也不好过。府里面临这么多事,沈恺不在府里办事,反而来芦园看她,说白了就是来躲风头。因为沈荣华掀起的这几场风波,沈恺在府里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躲出来也是无奈之举。 “雁鸣,你去问问李嫂子竹心馆收拾出来没有,要是收拾好了,你就盯着布置一下,尽量布置得舒适华丽,我想留二老爷在芦园住几天。” “是,姑娘。” 吃过早饭,沈荣华到处转了转,安排了几件小事,这才去见沈恺。听下人说沈恺在望梅轩祭拜完毕,就离开了,可能去了竹心馆。沈荣华又追到竹心馆,听雁鸣说沈恺带宝书出去踏青了,留下绿茵和绿萝帮忙收拾。连随从和贴身丫头都带来了,行李用品也带来的不少,看来沈恺还真打算在芦园住下了。 绿茵和绿萝来给沈荣华行礼请安,沈荣华就和她们说了一些家常闲话。她们笑得很勉强,说话也都回避府里的人、府里的事,这令沈荣华很不自在。出来的时候,听雁鸣一说,沈荣华才知道原来沈恺是被沈老太太赶出府的。被老娘赶出来,无处可去,还有女儿可以投奔,沈恺也算个有福的。 从竹心馆出来,沈荣华心中郁气难消,她四下看了看,就沿着溪流去了梨雪庐。听虫九说连成骏正在睡觉,不便打搅,沈荣华很客气地赏了他一堆白眼。 梨雪庐有正房五间,两侧各有角房和厢房,还有三间倒座房,共住了十几口人。连成骏住东方两间,最里面是卧房,外间是书房,还用屏风隔出了半间花厅。 听说连成骏还在睡,沈荣华就在院子里折了盛放的梨花、桃花和含苞待放的海棠花,准备借花献佛。她抱着几枝鲜花,在众男士各色目光的注视下,直奔连成骏的卧房。她一进去,连成骏就耸了耸鼻子,卷着被子蹭到了床铺的最里面。 “你醒了?快起来吧!都午时了。” “没有。” “没醒你怎么知道说话?”沈荣华举着鲜花在连成骏头上身上摇晃,零落的花瓣飘在床上,也落在他的脸上,流露出几分迷离温馨的春日风情。 “你就当我在说梦话。” “睁着眼说梦话,胡说。”沈荣华轻哼一声,说:“快起来,我有事跟你说。” 经历了昨晚的倾心长谈、开心痛哭,又肩并肩、手挽手坐了半夜。沈荣华觉得她跟连成骏很亲密了,亲密到连男女之别都忽略了,更别提那些凡俗规矩了。 连成骏不理会她,又把被子裹得更加严实了,连头都蒙上了一半,嘴里嘟嘟囔囔,也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沈荣华站在床边,把花瓣揪下来,全都洒到了他的床上。连成骏弯起腰,把脸转向里面,又把头蒙上了,身体一动不动。 “快起来,吃午饭了,我让夏嫂子做了你爱吃的椿芽烤羊肉。” 虫六站在卧房门口,听到沈荣华的话,嘻笑说:“我也爱吃。” “那你叫他起来。” “他……”虫六怪怪一笑,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做了一个扒光的手势。 沈荣华顿时觉得脸热牙酸,赶紧把几根花枝丢到连成骏身上,就连蹦带跳出去了。她觉得跟连成骏很亲近,亲近到能随意开玩笑,就忘人家正在睡觉,身上没穿衣服了。好在连成骏很腼腆,要象白泷玛那么轻佻,巴不得早点走光呢。 连成骏收拾完毕出来,见沈荣华正低头沉思,笑了笑,问:“找我什么事?” “林楠来津州了。”沈荣华粉面泛红,都不敢正眼看连成骏了。 “还有呢?” 沈荣华微微抬头,轻声问:“还有什么?” “林楠要是来了津州,你肯定会马上去见他,你没去,还来打扰我睡觉,肯定还有别的事。”连成骏坐到沈荣华身边,连喝茶边很认真地看她。 “他去京城了,说要祭拜故人,顺便办一件私事,三天后回津州。” 连成骏点点头,问:“有什么不对吗?” 沈荣华想了想,说:“我想知道他要祭拜的故人是谁,要办什么私事。” 她又是写信、又是托人带话,就是想见见林楠,有前生今世的话多话要跟他说。林楠好不容易冲破了誓言的禁锢,蹋上了盛月皇朝的领土。可他到了津州海港,竟然连城都不入,更别说见她了,就直奔了京城。清明已过,什么样的故人值得他专程赶到京城去祭拜,又是什么样的私事必须他亲自去办呢。 虽说沈荣华依旧吃得下、睡得着,但仍为此事耿耿于怀、郁气难消。 连成骏笑了笑,问:“你真想知道?” 沈荣华重重点头,又很上道地说:“我让夏嫂子给你做了椿芽烤羊肉,一会儿我再去钓几条鱼,亲手做烤鱼给你吃。刚才我到浣翠居后面转了一圈,看到长廊左侧有一片绿油油的野菜,等会儿去挖了,用麻油拌着吃。” 虫六实在听不过去了,“沈二姑娘,你这是打算犒劳我家主子吗?” “不是犒劳,是想表达我的谢意。”沈荣华回答得很爽快。 “椿芽烤羊肉让夏嫂子做,要亲手烤鱼,鱼还没去钓,要用麻油拌野菜,野菜还没挖。沈二姑娘,现在都午时一刻了,你做了什么?你就这么表达谢意?” 沈荣华低头数手指,又轻笑说:“鱼刚钓上来就烤,吃起来更新鲜,野菜也一样,从地里挖出来下锅最好,提前准备好,新鲜气儿都跑了,吃进嘴里舍味。” “有道理。”连成骏认可了沈荣华的话,又问:“鱼谁烤、菜谁做呀?” “当然是我亲自动手了。”沈荣华说话的声音很高,却没有底气,她双手绞着手帕,低声说:“我很想烤鱼做菜,就怕万一弄不好,白白浪费东西。婆子们挖野菜可快了,一盏茶的功夫挖的野菜就够做一盘了,要换我非挖到天黑不可。” 虫六正在喝茶,听到沈荣华这番话,差点没被一口水呛得断了气。连成骏也在喝茶,听到沈荣华的话,只是微微一笑,好像司空见惯一样。 “你有想表达谢意的心就足够了。”连成骏很体谅她,揶揄道:“你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小姐,煮羹做菜这类粗活还是让粗人去做吧!” “难得佳人心意,我好感动,不吃也饱了。”虫六见连成骏板起脸瞪他,赶紧一边擦泪一边往外走,只不过他的眼泪是刚刚喝茶呛出来的。 沈荣华噘起嘴,说:“我以前确实十指不沾阳春水,可你也别看不起我,我敢跟你打赌,我学做三天,保证能做一桌丰盛的饭菜,你信不信?” “我信。”连成骏眼底充溢着温暖纯净的笑意,看得沈荣华不由心跳脸热。 “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你信不信?”沈荣华轻轻扯了扯连成骏的衣袖。 连成骏重重点头,手臂一转,沈荣华整个人就倒在了他怀里。触到他身体的温度,沈荣华怦然心跳,她想躲避,想逃离,可又觉得这样靠着很舒适、很安心。 “啊——” 两人还没来得及四目相望、温情脉脉,就被这大煞风景的喊叫声惊扰了。 山竹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紧低着头,很委屈地说:“姑娘,虫六说你找我呢。” 连成骏轻咳一声,高声说:“你去告诉虫六,就说我找他。” “你就难为奴婢了,他纯心使坏,这会儿都不知道藏进哪个树窟窿了。”山竹两脚都进来,说:“姑娘,二老爷带一位年轻公子去了竹心馆,说是山野遇知己,感叹相见恨晚,要小酌几杯,然后一起游湖泛舟,吟诗做画呢。” “随他去吧!”沈荣华熟悉沈恺的性情,不想多问他带什么人来了芦园,只让山竹给大厨房传话,尽量做可口的饭菜招待沈恺和他的客人。 “你多照顾那位年轻公子。”连成骏给山竹使了眼色。 “奴婢明白。”山竹应声告退。 沈荣华坐到软椅上,扯了扯连成骏的衣袖,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连成骏坐到沈荣华身边,愣了片刻,说:“林楠的故人是已逝的宁皇后,他要办的私事应该跟端宁公主有关,你这个舅舅是重情重义重信之人,你别怪他。” “啊?怎么会呢?”沈荣华惊诧了许久,才回过神来,问:“你听谁说的?” “宇文先生。” 沈荣华拍了拍头,“唉!我怎么把他忘了?我还以为是你派暗卫监督林楠舅舅,查探他的私事呢。不过,这件事确实让人费解,他们怎么会是故人呢?” 听水姨娘说林楠因为某些事跟当今皇上割袍断义了,到底因为什么事,水姨娘没说,让她直接问林楠。听连成骏一说,她明白了,原来林楠和当今皇上之间有一段三角戏。相交多年的挚友割袍断义,原来也是为红颜,只可惜红颜命薄。 连成骏微微一笑,说:“你去问你的林楠舅舅吧!” “为什么是我的林楠舅舅?”沈荣华歪着脑袋看连成骏,脸上充满娇憨的笑容,满眼期待注视他。连成骏平时废话不少,却不善于表达情爱之意,连一句让人心甜的话都不说,但她此时真的很想听他一句“是我们的林楠舅舅”。 “我一直叫他大哥的。”连成骏实话实说,只能辜负沈荣华的期待了。 “你……”沈荣华噘起嘴,想狠狠瞪他几眼,看到他脸上的笑意,便罢了。 两人相对而坐,对视片刻,又各自挪开目光,彼此沉默不语。丫头来问在哪里摆午饭,两人才知道无声胜有声耽误了太多时间,他们都饿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沈荣华噘嘴瞪眼撒娇。 “你说。” “你刚才说林楠舅舅去京城可能跟端宁公主有关,是什么事?”沈荣华回忆前生,大概知道了是什么事,可她希望连成骏能开诚布公跟她说那些事。 连成骏咂了咂舌,说:“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有些事我不便宣之以口。先吃饭,我一边吃一边想怎么跟你说,我吃完了,估计也就想好了,再告诉你。” “不行,你不跟我说清楚,我就不让你吃饭。” “人是铁、饭是钢,我现在饿极了,你可别逼我,否则你会后悔的。” “逼你又怎么样?”沈荣华挑起眼角,不以为然。 连成骏很郑重地说:“你逼我,我就去给端宁公主做驸马,让你后悔一辈子。” “啊?你、你想做驸马?你怎么有这种想法?我……”沈荣华听到连成骏的话就火了,看到连成骏得意的笑容,她才觉得自己的反应太强烈,泄露了心事。 端宁公主是宁皇后所出,是今上的第一个孩子,虽说是女孩,所得的宠爱比大皇子还多。八年前,宁皇后和皇长子相继病逝,端宁公主刚十三岁,就痛失了生母和弟弟,自是悲伤痛心不已,皇上对她也更加怜爱宠信,封赏更为厚重。 只可惜,端宁公主也是红颜薄命,遭遇比宁皇后还让人心痛。 她出孝第二年,皇上让她亲自选驸马,她看中了威远伯的嫡长子。此子俊美无俦,风流倜傥,身边美女成群。但尚了主,有了封衔,他也就安分下来了,伺候一个貌美如花,又能给家族带来诸多荣耀的金枝玉叶也不错。没想到他们端午成亲,此子中秋重病,刚过重阳就病逝了,端宁公主成亲不足半年就守了寡。 皇上最宠爱的公主不可能给臣子守孝。第二年元宵灯会,端宁公主又看中了京畿护军统领的嫡次子,皇上只好再次赐婚。京畿护军统领的嫡次子自幼舞枪弄棍,身体结实、相貌英武。他们阳春三月成亲,第二年初春,此子死在了端宁公主床上,也不足一年。十几名太医检查,都没发现异常,只说是死于马上风。 这时侯,京中传言四起,说端宁公主是九天孤煞下凡,命硬克夫,要克死七七四十九个男人才能安生,这还是好听的。更有传言说端宁公主*超强,不分日夜向驸马求欢,两个驸马都死在她的床上,都是与她不停交欢累死的。 皇上很生气,下旨严查谣言,追溯源头并杀无赦,人们这才消停了。可端宁公主耐不住寂寞,常在公主府以举办宴会为名,招纳入幕之宾,引诱俊美男子留宿。皇上担心端宁公主太过放荡影响身体和皇族名声,就决定再次给她招驸马。 都说皇上的女儿不愁嫁,这一回,皇上为嫁端宁公主也是发了愁。尚主能富贵三代,可端宁公主带来的荣华富贵极有可能拿性命去换,又有谁敢要呢?几经挑选,她看中了一个正二品武职外官的庶子,此子模样不错,关键身体健壮。 他们去年入夏成亲,婚后倒也和睦,端宁公主也不再放浪无度。没想到今年二月,此子又病重了,到现在一直靠汤药吊着命。皇上之所以拖延了来凤鸣山的时间,也是因为端宁公主的第三任驸马随时都有可能病逝,怕她一时难以应付。 回忆前世,沈荣华隐约记得曾听杜昶说过端宁公主的第三任驸马在初夏时节病逝,与端宁公主成亲刚满一年。之后,端宁公主更加放荡,公主府里养了许多男宠不说,她还经常上街强抢男子入府,凡健壮貌美的年轻男子都是她的目标。 因端宁公主行淫放荡,把皇上气极了,就下旨把她送到西山皇家寺庙礼佛思过。没想到端宁公主不但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把西山皇家寺庙变成了一个淫窝。她不只与男性香客行淫,还把许多僧众变成了她的跨下之臣。 面对诸多传言和压力,皇上只能忍痛割爱,赐死了端宁公主。那时,她在三皇子府做艺妓,消息传来,听到别有的嘲讽蔑笑,她也只是摇头感叹。当时,有人说端宁公主得的是一种怪病,不与男人行房事就会难受至死。也有人说这是端宁公主前世的冤孽,今世淫鬼附身,必须与男子交欢才能缓解淫鬼对她的折磨。 重生之后,沈荣华看透了许多人、许多事,就觉得端宁公主的事必有内幕。 沈荣华扯起连成骏的衣袖,挑眼问:“你要给端宁公主做驸马?第四任吗?” 连成骏打开沈荣华的手,皱眉道:“端宁公主的第三任驸马只是生病了,还没传出病危的消息。林楠不是去了吗?说不定能治好现任驸马呢。” “那你干吗说要给端宁公主做驸马?”沈荣华很想问出个究竟。 “随便说说。”连成骏冲她挤眼一笑,问:“这回该让我吃饭了吧?” 连成骏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去年他差一点给端宁公主做了驸马。第二任驸马死后,端宁公主就不想再招驸马了,皇上担心她更加放肆,不同意,一直在为她物色。连成骏的嫡母吴氏跟端阳郡主商量之后,就上表把连成骏推出去了。 皇上对他很满意,就想下旨赐婚,还是万永琎提醒皇上要征得大长公主的同意,毕竟连成骏是大长公主看重的人。趁皇上派人来津州给大长公主送信,万永琎又通知了连成骏。连成骏一听就急了,尚了主不能再建功立业,何况端宁公主又是不好伺候的。他顾不上理会阴毒的吴氏,就连夜跑到凤鸣山向大长公主求救。 正巧当时江东清剿东瀛水鬼的主帅壮烈殉国,他就请缨去了江东。在别人看来,他放着绿帽驸马不做,到江东清剿水鬼更是死路一条,还会死得更快。没想到他在江东大获全胜,荡平了江东水路,连水鬼的老窝都掀了。 沈荣华寻思许久,才说:“你小心了,别成了端宁公主的第四任驸马。” 连成骏挑起沈荣华额前的碎发,微笑说:“放心吧!我现在想做驸马,皇上都舍不得。失去我这样的得利干将可是朝廷的损失,皇上比谁都清楚。” “臭美。”沈荣华轻哼一声,眼底流露出安心的笑意。她挑嘴瞪了连成骏一眼,出去吩咐丫头,让她们把她的饭菜也摆到梨雪庐来。 吃完饭,沈荣华见阳光正好,就让连成骏陪她去梨园采摘梨花。听说江阳县主会用花瓣酿酒,还能做香脂花粉,她也想学学。这两天有时间,她想去孝恩侯府拜访江阳县主,表明求师学艺之心,顺便探听一下林夫人等人的动向。 她一边采摘梨花,一边跟连成骏说话,他们边说边笑,不时打闹,觉得心里有许多话,总说不完一样。说到万永琎给她的回信太简单,连成骏让她耐心等待结果。他会再给万永琎写信,让万永琎给一个明确答复,以便制定下一步计划。 沈荣华轻叹道:“原来林楠舅舅肯冲破誓言,踏入盛月皇朝的领土是因为端宁公主。你见过端宁公主吗?她是不是长得很象宁皇后?我怕林楠舅舅……” “哈哈哈哈……你怕林楠把持不住、做了端宁公主第四任驸马?” “你胡说什么?辈分不对呢。” “只要你情我怨,辈分算什么?就怕……” “姑娘。”雁鸣高喊一声,打断连成骏的话,怕招来白眼和斥呵,她赶紧低下头,问道:“姑娘,二老爷请你过去,说是要把他新结识的朋友介绍给你。” “什么朋友?”沈荣华很不情愿,她现在对有关端宁公主的话题很感兴趣。 “去看看就知道了,走吧!”连成骏要陪她同去,这令她很欢喜。 沈荣华和连成骏边说边笑走在前面,雁鸣提着竹篮跟在后面。他们沿着小溪旁的近路朝竹心馆走去,很快就到了。听说沈荣华来了,沈恺满面笑意,带着他的新朋友迎出来。一见沈恺新交的朋友,沈荣华顿时头大,连成骏也惊呆了。 哎哟妈呀!不带这么玩的。 第一百五十三章 孤男寡女VS林楠现身 人家是说曹操曹操到,沈荣华更高一筹,她是刚想起曹操,曹操就到了。 沈恺这位一见如故的朋友不是别人,正是江阳县主。不过,此时的江阳县主女扮男装,更添英姿风采。她一身水蓝色流光锦直缀,衣饰华美,手摇纸扇,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流露出贵气,现于人前的就是一位风流倜傥的美男子。 “华儿,来,为父给你介绍一下。” 沈荣华面对沈恺就是一张笑脸,看向江阳县主时,则又皱眉、又挤眼。江阳县主知道沈荣华看穿了她,害怕露馅,赶紧冲沈荣华又打手势、又使眼色。 “好,请父亲介绍。”沈荣华冲江阳县主眨眼一笑,表示要替她隐瞒身份。 “请世叔安。”连成骏上前给沈恺行礼,又挑了挑眉梢,说:“人生能得一知己实属不易,世叔在荒郊野外就交到了一见如故的朋友,小侄真替世叔高兴。” 沈恺跟连成骏客气了几句,又把江阳县主拉过来,介绍道:“这位韩公子是齐乡侯府韩家的旁支,在中南省青山书院读书,也是博学饱闻的青年才俊。韩公子正游历到津州,听说皇上要来凤鸣山,就想逗留津州几日,一睹天子风采。” 齐乡侯府韩家是江阳县主的外祖府上,她化名韩公子,随了母姓。之前,江阳县主没见过沈恺,今日一见,倒觉得很投缘,攀谈许久,才自报家门。江阳县主跟沈荣华熟识,得知沈恺的身份,她感觉很别扭,就想赶紧找借口脱身。无奈沈恺一番盛情,又把她拉来芦园吃喝游玩,她就知道遇到沈荣华,这场尴尬难免。 沈荣华冲江阳县主福了福,微笑说:“小女见过韩公子。” “沈、沈二姑客气了,平白讨扰,还请沈二姑娘勿怪。”江阳县主跟沈荣华客套显然很不自在,她是落落大方的人,此时却表现得很作做。 “不怪不怪。”没等沈荣华开口,连成骏就摆出主人的姿态对江阳县主表示欢迎,又很热情地挽住江阳县主的手臂,说:“韩公子从中南省远道而来,想必投宿客栈极不方便,而且客栈离凤鸣山极远,不如你就在芦园住下。竹心馆地方很大,韩公子就是同沈世叔都住进来也极为宽绰,二位秉烛夜谈也方便。” “这倒不错。”沈恺很高兴,他被沈老太太赶出来,正郁闷落寞呢,没想到刚到凤鸣山就交下了挚友,这令他很开心,“芦园风景不错,韩兄以为呢?” 沈荣华慢慢挪到连成骏身边,在他脚上狠狠踩了一下。这人太阴损了,光出馊主意,他明知江阳县主的身份,还撺掇她和沈恺同住一座院落,这不是纯心让江阳县主难受吗?之前谨亲王得罪过他,父债女还,他就要顺手阴江阳县主一把。 沈恺不知江阳县主女扮男装,还认为连成骏的提议不错,殊不知被坑了还帮人家数钱呢。江阳县主是守寡之身,沈恺不管是和离还是丧妻,也是孤男。把孤男寡女圈到一座院子里,谁要认为连成骏是好心,那人的脑袋肯定被驴踢了。沈恺不知情倒无所谓,江阳县主明知彼此身份和境况,此时能欣然自在才怪呢。 江阳县主忙陪笑说:“沈兄有所不知,我还有几位同窗在津州城,我今天必须回去与他们会面。知道沈兄住在芦园,我改日再来造访,还请沈兄见谅。” “韩公子好不容易来一趟,又跟沈世叔投缘,不如……”连成骏极力挽留江阳县主留宿芦园,被沈荣华狠狠跺了一脚,推到了一边,呲牙瞪眼威胁他闭嘴。 沈恺不高兴了。他认为连成骏挽留江阳县主住在芦园是待客的真诚之举,是为他争脸面。而沈荣华搞小动作不让连成骏留客是不懂事的表现,当然也是不给他这个爹面子。当着客人,他不好意思埋怨沈荣华,只冲江阳县主歉意微笑。 江阳县主怕了连成骏,趁沈荣华还管住连成骏,她赶紧告辞了。沈恺挽留不住,很遗憾,在府里很压抑,出来放松遇到可交之人,还让沈荣华给打发了。连成骏怕沈荣华发威,暂时不敢再帮腔,江阳县主终于脱身了。沈恺很不高兴,送走江阳县主,也没理会沈荣华,就拉着连成骏到竹心馆赏画了。 沈荣华跟雁鸣交待了几句,就带山竹和蛇青去追江阳县主。江阳县主接到沈荣华的眼色暗示,离开芦园之后,就到篱园庄子一侧的凉亭里等她了。 “我闲得无聊,出来转转,没想到会遇到你父亲。”江阳县主跟沈荣华很熟识了,也没诸多客套,见她满头是汗,又把扇子递给她,“看把你热的,快扇扇。” “多谢。”沈荣华接过扇子,就挨着江阳县主坐下了,姿态神情也很亲昵。 江阳县主十七岁嫁到孝恩侯府,与宁逸琴瑟和鸣、伉俪情深。只可惜恩爱的日子过了四年,宁逸就病逝了,至今,江阳县主为宁逸守寡也三年多了。宁家依靠宁皇后的脸面,请求皇上赐江阳县主贞洁牌坊,有了这块贞洁牌坊,就能压江阳县主一辈子。有皇族贵女为宁家守寡,这也是宁氏一族莫大的荣光和的脸面。 谁想过这如死水一般的日子?可谁能理解江阳县主的悲痛与无奈?事到如今,这种日子过下去无穷无尽,不过,她需要足够的勇气,或许只有死路一条。 前世,沈荣华目睹江阳县主与人私会偷情,当时,她对江阳县主的行径厌恶至极。现在,她能理解了,那是江阳县主对宁家、对命运的一种变相的反抗。 忽然之间,她心里萌生出一个喜感怪异的想法。 沈恺现在是孤男,配一个寡女也不错,他和江阳县主今日一见就如故友,也是难得的缘分。半路夫妻,若能风雨同舟、相伴到老,也是人一辈子的幸事。 当时,沈恺与沈老太太等人谈条件,若他们放过林氏母子,他就把万姨娘扶正。现在林氏母子被害,无论谁对妇孺下此毒手,沈家人都参与了,沈恺也没必要遵守诺言。再说,象万姨娘那种货色若被扶正,那也太降低他的品味了。沈恺虽说不如沈阁老仕途春风得意,若把万姨娘扶正,有了一个象沈老太太一样的妻子,就步了其父后尘,被人贱视不说,那也将是他一辈子的遗憾与不满。 她主*氏与沈恺和离,她也可以脱离沈家,与沈氏一族再无瓜葛,万姨娘也休想以她的嫡母自居。前世,她遭万姨娘母女欺凌迫害,今生也该跟她们算总帐了。有她在,万姨娘休想成为二房的当家主母,万姨娘的子女也与嫡出无缘了。 撮合孤男寡女只是她的想法,还不知道当事双方怎么想,也不知道这其中会有多少枝节。沈荣华想到这一堆问题,不由头痛欲裂,眉头也紧紧皱起。 “你想什么呢?怎么看你这么难受?”江阳县主递给沈荣华一块手帕。 沈荣华回过神来,摇头说:“没事,我走得太急,天又热,休息一会儿就好。” 江阳县主点点头,愣了片刻,问:“你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沈荣华双手揉了揉脸,说:“最近几天,我跟林夫人在织锦阁发生了两次冲突,想必孝恩侯府上下都对我颇有微词。” 江阳县主轻哼一声,问:“你是在意别人怎么看、怎么说的人吗?” “不是。”沈荣华坚定摇头。 “既然不是,就让那些屑小之辈随便说去。”江阳县主轻哼一声,说:“自林氏嫁入孝恩侯府,她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作派和行径就没入过我的眼,只可惜人不能与命争。我现在孝恩侯府深居简出,远离是非,都等同于隐形人了。” 不管江阳县主出身如何尊贵,成了寡妇,也就低人一等了。林夫人嫁的是孝恩侯的嫡次子宁迦,宁逸的嫡亲弟弟。宁迦才情学识都不如其宁逸,现在却是青云直上,仕途正好。林夫人本来就是心术不正的人,她得意了,自然不把江阳县主这个守寡的长嫂放在眼里。两人也因此矛盾重重,都演化为仇怨了。 沈荣华陪江阳县主叹了口气,又站起来施礼,说:“披红的事多谢县主。” “你不必谢我,你救她是正直心善之举,我助你一臂之力也算积德。披红现在改名红婴,我把她和她嫂子安顿在谨亲王府在京郊的庄子里了。她们姑嫂都知道是你出手相救,也都感激不尽,要当牛做马报你我的深恩厚义呢。” “那倒不必。”沈荣华微微一笑,说:“听说你看中的冯家姐姐,要把她说给小王爷为妻。可最近我又听说皇上要给皇子王孙选妃赐婚,其中就有小王爷。” 江阳县主皱眉摇头,说:“姻缘之事就看个人的缘分和造化吧!” 沈荣华听江阳县主这么说,就知道江阳县主想让冯白玥嫁给萧冲为妻的事遇到了阻碍,这门亲事极有可能做不成。到底因为什么事,江阳县主不想多说,她也就不便多问了。姻缘之事不是一句话能说清楚的,只能看缘分和造化。 冯白玥也是个命苦的,生母早丧,饱受狠毒的继母虐待,和父亲与祖母也不亲近,外祖一门也无人给她撑腰。好不容易得了江阳县主的青眼,若能嫁给萧冲为妻,成了谨亲王府的世子妃,也算苦尽甘来了,没想到又遇到了波折。 “冯姐姐在津州吗?” “在呢,你放心,我送了两个婆子看顾她,冯家没人敢欺负她了。” 沈荣华点点头,说:“想必她很憋闷,我想以县主的名义接她出来散散心。” “行是行,不过这几天你还是少管别人的事,多想想自己的事吧!”江阳县主见沈荣华有些迷茫,又说:“皇上驾临凤鸣山,亲自开祭奉贤堂,林阁老作为历朝历代贤臣之首,必得厚重的追封赏赐,给他捧灵拈香、宣读祭文的后人也会得赐封。林氏一族为这件事做足了准备,你可别说你后知后觉,一点想法都没有。” “想法我倒是有,也着手准备了,只是林氏一族太难缠,我没把握。”沈荣华见江阳县主露出高深的笑容,忙冲她施礼,说:“还请县主多加指导。” “林家在前朝就是名门旺族,历经两朝不倒,必有立身之本。本朝开国,除了林阁老,林家还没出过们极人臣之人,又常有不堪的传闻流出来。但历朝历代都重宗族规矩,你虽是林阁老的血脉至亲,但毕竟是外姓人。”江阳县主停顿片刻,又说:“除了林阁老,其他供奉到奉贤堂的贤能之臣都已确定了捧灵拈香之人。你着手准备得太晚,相对林氏一族,你又太弱小,恐怕胜算不大。” “我该怎么办?”沈荣华面露焦虑担忧。 虽说林氏一族对林阁老几离几弃,不堪行径被世人唾弃。在林阁老夫妇去世之后,林闯等人又欺凌林氏,强行索取白银五万两。可究其根源,这些都是家族内部之事,而上位者讲究平衡之术,这些龌龊之事对他们来说只是仅供参考。 要想报前世仇、泄今生愤,在明争暗斗中立于稳胜之地,沈荣华需要坚实的后台,需要拿的出手的身份。所以,她很看重给林阁老捧灵拈香的机会,不是她想要丰厚的赏赐,而是她需要林阁老的外孙女这个让世人瞩目的身份。她现在的对手是林氏一族以及林家盘根错节的关系,相比这些,她确实太过卑微渺小了。 “你真想给林阁老捧灵拈香?”江阳县主很郑重地询问。 “真想。” “不怕树敌太多、以后没有安稳日子可过?” 沈荣华坚定摇头,“不怕,我不会把那些屑小之辈放在心上。” “好吧!我给你指条明路,冯白玥应该能帮上你,也不枉你对她的好。”江阳县主招手示意沈荣华靠近,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听得沈荣华瞪大了眼睛。 这样做好吗?利用冯白玥达到自己的目的,就有可能把冯白玥推向浪尖风口。不能否认,这对于她和冯月玥来说都是机会,一个远离光明正大的机会。 “你好好想想,我觉得可行,你想好了就通知我,我帮你实施计划。篱园的庄子后面是谨亲王府的皇庄,我会在那里多住一段时间,你闲瑕时就来找我。” “多谢县主。” 沈荣华跟江阳县主要了几个制作胭脂花粉、酿造花酒的方子,又托她派人到冯家接冯月玥到芦园小住。之后,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才各自回去了。 接下来两天,沈荣华一边考虑江阳县主的计划,一边跟夏嫂子学做简单的饭菜。沈恺由连成骏作陪,玩得不亦乐乎,沈荣华想跟他们说话,都要对付他们的时间。到了第三天,水姨娘派人来接她,说林楠明天回津州,恰巧林家旧仆也有事需要她处理。她跟李管事夫妇交待了一番,又跟沈恺说明了因由,就去了津州。 林家旧仆体内的余毒已清理完毕,只是他们又死又活折腾了一场,耗费了许多体力,还需休养。他们吃喝不缺,又有人伺候,闲下来也就该生事端了。此次生事的人是流丹和周嬷嬷,两人因沈荣华的奶娘流苏发生了口角,最后动了手。 流苏也是万夫人给林氏挑选的大丫头之一,本来要随林氏陪嫁的。林阁老夫妇相继离世,林家败落,流苏的父母不想再与人为奴,一家人就自赎自身了。随后,流苏嫁给了苏正的远房侄子,夫妻二人一直在京郊随流苏的父母生活。 林氏出孝之后嫁给了沈恺,第二年就怀孕了,头生之前,就要给孩子物色奶娘。这时候,刚生下女儿的流苏找上门来,要来伺候林氏及未出世的孩子。周嬷嬷在林家时就跟流苏相处不错,当即就让林氏留下了流苏母女。 后来,林氏才知道流苏的父母亡故了,她的丈夫也体弱多病,不能劳作,他们一家被兄嫂赶出来了。林氏可怜流苏的处境,又见她把沈荣华奶得极好,照顾得也细心。就想买下他们一家三口,让她踏踏实实照顾沈荣华。不成想,没过多久,流苏就冲撞了沈老太太,被沈阁老训斥了几句。流苏怕给林氏惹麻烦,就带病弱的丈夫和不足两岁的女儿离开的沈家,以后再无音讯。 林家旧仆告状并中毒之事在津州城传得沸沸扬扬,闹得人尽皆知。流苏听到这个消息,就来找他们,见面自是感伤无限。听流苏一说,周嬷嬷等人才知道流苏一家离开沈家半年,她的丈夫就病逝了,她就带着女儿及丈夫的尸骨回到丈夫的祖籍津州。这些年,她靠给人缝缝补补养活女儿,母女二人相依为命过日子。 周嬷嬷听说流苏母女日子过得艰难,就要给沈荣华送消息,让沈荣华收留流苏母女,毕竟流苏曾是沈荣华的奶娘。流丹不同意,她担心流苏包藏祸心,就警告周嬷嬷少惹麻烦。因为此事,两人先是吵,后是骂,接下来就动了手。 沈荣华听说流丹和周嬷嬷打架的原因,皱眉苦笑,“多大的事呀!还值得动手打架。我现在身边确实缺可用之人,明天让流苏来,我见见她再说。” “姑娘,流苏是你的奶娘,你不能叫她的名字,怎么也要叫她妈妈。”周嬷嬷听说沈荣华要见流苏,心里畅快,又说:“从小的情意,姑娘怎么也要收留她。” 流丹没再说什么,触到沈荣华安慰的眼神,她只是无奈一笑。 “时候不早,你们用过晚饭就早点休息,等养好身体,案子审问时间若再往后拖,你们就先回芦园去。皇上驾临凤鸣山,芦园事不少,正缺人手用呢。” 林家旧仆连忙应声,互相搀扶着送沈荣华出来,又向小主子保证了一番,才回房去。沈荣华主仆离开林家旧仆休养的宅子,转过一条胡同,就到一家酒楼用晚饭。沈荣华见这家酒楼饭菜不错,就让人去请水姨娘,她在包间品茶等待。 她等了半个时辰,才有下人来报,说水姨娘刚处理完帐目,马上就来。沈荣华已饿得前心贴了后背,她跟水姨娘也不讲客套规矩,就让伙计上菜,她先点补点补,等水姨娘来了,再点新菜,她继续陪着吃,也有足够的肚子来装。 此次沈荣华来津州只带了山竹和蛇青两个丫头。虫六听说她要出门,就带了两名暗卫跟来保护,连车夫都是虫六挑的,他说是奉连成骏之命,不敢懈怠。连成骏去巡查防卫工事了,过两天才回来,有他派来的人,沈荣华也安心了。 沈荣华同山竹等人吃得正香,就听到包房外传来喧嚣声。隐约听说有一座大宅子着了火,沈荣华心里一颤,马上掀起竹帘,看向林家旧仆休养的宅子所在的方向。果不其然,就是那个方向起了火,远远就看到火光冲天,可见火势极猛。 “快去看看。”沈荣华意识到有人向林家旧仆下毒手,急得心惊肉跳。 “沈二姑娘莫急,我们马上过去。”虫六带两名黑衣暗卫破窗纵身而去。 沈荣华哪里还呆得住?她招来伙计结了帐,又给水姨娘留了话,就同山竹蛇青朝林家旧仆养伤的宅子跑去。她们赶到时,看到刘知府正指挥衙役救火并抢救陷身火中的林家旧仆和衙役、下人,附近也有许多民众前来帮忙。沈荣华想问问刘知府里面的情况,又见刘知府纷乱奔忙,没功夫理她,她急得直跺脚。 “小姑娘,你怎么这么着急呢?这座宅子是你家的?亦或是被困在火里的有你的家人?”一个柔润、低沉且略带磁性的声音从沈荣华身后响起。 沈荣华吓了一跳,赶紧回头,就见距离她三尺的地方站着一名男子。这名男子三十岁出头的年纪,身材颀长,略显清瘦,洗得泛白的湖蓝色棉布长袍穿在他身上,令他周身流露出远离世俗的清高与质朴。他一手倒背,一手捏着颌下几根短须,俊逸的面庞充满笑意,微挑的凤眼如洒满月光的清泉,正含笑注视沈荣华。 山竹和蛇青都握紧拳头,一脸警戒地瞪视这名男子,随时准备与他开战。她们都是揽月庵暗卫营特训出的暗卫,可男子来到她们身后,她们竟然一点也没察觉。由此可见,这名男子的武功远比她们高,真动起手来,她们也无胜算。 “你为什么不着急?”沈荣华轻哼冷笑,以冷漠的眼神睨视这名男子。 “关心则乱。”男子看向慌乱救火的人群,微微摇头,神态云淡风轻。 “这么多人着急救火是因为他们都关心陷身火海的人,慌乱忙乱都是为人者的正常反应。”沈荣华轻蔑冷笑,朝男子走了两步,高声说:“阁下以漠然的神态围观他人救火,是你的本性冷血无情,跟关心与否扯不上半点关系。” “我也很关心,只是不乱而已。”面对沈荣华的讽刺,男子没有半点恼意。 “你关心?我看你是关心里面会不会被烧死吧?若我没猜错,这场大火应该是你放的吧?”沈荣华见男子听到她的话,微微有些分神,她趁机突然抬脚踹向男子两腿之间。因她高度不够,踹偏了,只踩到了男子的大腿上,但这一脚也足以让男子吃惊不已了,“山竹、蛇青,赶紧把他拿下,他是放火的嫌犯。” 这回她们得手很快,男子没反抗,山竹和蛇青的剑就架到了他的脖子上。男子冲沈荣华皱眉一笑,干脆闭上眼睛,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沈荣华怕男子反抗逃脱,抽出碧泉剑对准他的后心窝,主仆三人押着他朝刘知府站立的方向走去。 “荣华,你、你们这是干什么?”水姨娘快步走过来,皱眉询问。 “哎哟,难道这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傻妞误捉海龙王?”白泷玛这根搅那啥棍失踪了几天,没想到出现这里,一见面就挤眉弄眼、挖苦讽刺沈荣华。 宇文先生看到沈荣华主仆三人三把剑押着这名男子,不由放声大笑,“我就说她颇有万夫人遗风,你们还不信,现在你们都相信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吧?” 沈荣华的脑子反应极快,看水姨娘和宇文先生的神态,就大概猜出被她们以剑相逼的人是谁了。她赶紧收起剑,又示意山竹和蛇青放人,并满眼歉意打量那名男子,“我说怎么一见你就想亲近呢,原来是熟人,你没被几把剑吓到吧?” “在下林楠。”林楠冲沈荣华抱拳,说:“姑娘跟熟人亲近的方式令在下大开眼界,在下没被剑吓到,只是姑娘穿着鹿皮靴赏在下的那一脚确实够重的。” 沈荣华挠头咧嘴,在点哭笑不得了,她正想说些什么为自己辩白,就见刘知府派人来传话,说纵火的主犯抓住了,让他们过去看看。 第一百五十四章 冯白玥的出路 林楠一行原计划明天回津州,因事态有变,就提前回来了。他们跟沈荣华主仆前后脚从西城门进城,有白泷玛与林楠等人同行,进城时,他们就认出了沈荣华。当时,林楠没让白泷玛引荐,从而与她相认,因为他想给沈荣华一个惊喜。 结果,他自己被这个惊喜惊到了。 进城后,沈荣华没去织锦阁,她派人给水姨娘报了信,就直接去了安置林家旧仆的宅子。林楠等人去了织锦阁,他们刚到,沈荣华派去报信的人也到了。水姨娘同林楠等人说了一会儿话,就邀请他们一块赴沈荣华的宴请之约。 他们刚出了织锦阁,就有暗线来报,说安顿林家旧仆的宅子有异常情况。林楠当即决定先去宅子看看,他们刚到那座宅子后门,火就着起来了。林楠马上吩咐随从先救人,又派数名暗卫去抓纵火行凶者,救火的事就交给刘知府和衙役们。 “这么说林家旧仆没人受伤?”沈荣华满含歉意冲林楠嘻笑询问。 “当然没有。”白泷玛率先回答,语气颇为肯定,这次救人,他可是一马当先,“只不过卢同知受伤不轻,衙役和下人有十几人受伤,都没生命危险。” “卢同知伤到了哪里?”沈荣华想起率真可爱的卢夕颜,心里很难受。 白泷玛摇了摇头,说:“他是自不量力,前几天中毒弄得身体很虚弱,夜晚着火之前他又中了迷香,我把他弄醒,好不容易救他出去了,他偏回去救人。这回好了,他一个人没救到,还差点儿把自己搭上,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沈荣华紧皱眉头,问:“火起之前,他们就中了迷香吗?” “那当然,要不他们刚吃完晚饭,哪有睡意?先把他们迷昏,再烧死他们不是更简单吗?”白泷玛轻哼一声,说:“放火的人太着急了,迷香并没有把宅子里所有的人都迷昏,火起时,还有衙役和下人在院子里溜达呢。要是等到夜深人静再放火,放火之前先用迷香,这座宅子里所有人的命都不可能保得住了。” “我去看看林家旧仆。”沈荣华暗暗咬牙,幕后之人敢在如此关键的时刻下毒手,可见是狗急跳墙。不借此机会剁掉幕后之人的爪子,也不是她行事的风格。 “你该去看看纵火的主犯。”说话的人是林楠,他依旧是满面笑意,云淡风轻,“有劳你高抬贵脚,就照他们的脸重重赏赐一番,也泄泄我胸中的郁气。” 沈荣华干笑几声,快步走到林楠身边,毫不客气地挽住他的胳膊,很亲热地说:“舅舅,你远道而来,是客,我是主,我理应进地主之宜。这样吧!你们一行在津州的全部花费都记我的帐,你千万别跟我客气。在津州,谁惹你生气,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就是不敢剁了那人的脑袋,也敢踹他几脚,不是吗?” “是是是。”林楠赶紧应声,又说:“以前,我经常自己惹自己生气,到了津州,我可不敢了。你明明是要为我出气,再剁了我的脑袋,我就赔大了。” 林楠是个很随和的人,随和到没有一点脾气和个性,看上去太过普通。他也是洒脱的人,洒脱到没有计较,一丝一毫的尘俗不沾身。织锦阁经营最名贵华丽的布匹衣料,而他却是一身半旧的布衣,衣饰连一个普通书生都不如。 沈荣华很聪明,不会以貌取人,她知道自己所看到的有关于林楠的一切都是表象。这世间,不知有多少人会被表象迷惑,但她不会,因为她曾付出一个前生的代价。不管林楠性情心境如何,她敢肯定林楠对她绝无半点私心恶意。 这就足够了,毕竟她跟林楠那点血脉关联太微弱了。经历两世,她都有血脉相连的亲人,但骨肉相残,个个恶毒到没有半点人性可言。 “舅舅,难道你听不出我是在逗你开心吗?我哪敢轻易剁人脑袋呀?不过是说大话而已。”沈荣华站到林楠前面,恭恭敬敬给他行礼,陪笑说:“舅舅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计较,刚才是我行事莽撞,我郑重道歉。舅舅是明白人,也说我是关心则乱,我看到起火,气急攻心,难免行出偏激之事,还请舅舅体谅。” “你这丫头。”林楠轻叹一声,拍了拍沈荣华的头,说:“你心思活络,能言善辩,又是精乖讨喜的性子,听你一番话,我就是一肚子气,也要烟消云散了。” “舅舅不介意就好。”沈荣华又挽住林楠的胳膊,同他亲切寒暄。 之前,听水姨娘说沈荣华被沈逊养成了一个不谙人情事故、只知风花雪月的大家闺秀,跟林氏的性情很相似,林楠一直很担心她。若是一生平顺富足,做一个清贵悠闲、纯洁贞静的大家闺秀,享受岁月静好,日子过得会很舒服?就怕遇上突发事件,可以倚仗的高台突然坍塌,那么等待她的将是彻底改变,以及因此带来的无限痛苦。没有自我保护的手段和心术,如何在复杂的人世谋求生存? 今夜初见,林楠就领教了沈荣华的厉害,他由衷高兴。沈荣华纯善、精明、乖巧,还带有几分女孩儿家少有的霸气。她这样的性情,多加培养磨练,若再有几分天赋,以后必有一番作为,将来把织锦阁等产业交给她经营,他也能放心了。 林阁老和万夫人后继有人,也能含笑九泉,在天之灵悠然安息了。 看到刘知府带衙役押着七八个黑衣男子朝这边走来,沈荣华赶紧迎上去给刘知府行礼,并安慰道谢。刘知府眉头紧皱,脸色也很难看,他跟沈荣华随便应付了几句,就让她看他们刚刚抓住的纵火之人,也算给了她一个交待。 “刘大人,敢问哪个是纵火的主犯?” 刘知府指了指中间身材魁梧的男子,说:“这个就是。” 这纵火主犯人高马大,一脸络腮胡子,左脸上还有一道疤,透着凶相。见沈荣华正端详他,他目露淫光,出语猥琐,又挣脱衙役的束缚,扑上来调戏她。林楠的随从出手挡住这名男子,又有随从抬脚将他踹出去一丈远。男子气得哇哇直叫,又对他们破口大骂,听他骂人的口音,才知道他不是中原人士。几名衙役持刀扑上去,压住这男子,直接将他五花大绑捆起来,他才老实了。 沈荣华思虑片刻,问:“刘大人见多识广,能听出这名主犯是哪里人吗?” 刘知府皱眉叹气,低声说:“听口音,他应该是塞北邺州人士。” “明白了。”沈荣华轻哼一声,四下看了看,说:“刘大人,我记得裕郡王安排了二十名侍卫,府衙派了二十名衙役,裕郡王还向连大人借了八名暗卫共同守卫这座宅子。怎么现在光有府衙的衙役,没见王府的侍卫和连大人的暗卫?” 别看现在未出一更,时间还不晚,若没有水姨娘另外布置的暗线,这场大火足以吞灭衙役和下人以及林家旧仆等几十条性命。若不是有林楠的侍卫和白泷玛出手,光凭刘知府带来的衙役,根本救不出被困火海的人,就别说抓纵火嫌犯了。 刘知府自知此事蹊跷,而且他责任重大,但有些问题他还是想回避。裕郡王府的侍卫今天中午还在,为什么现在一个都不见了?他又是担忧,又是痛心。 沈荣华沉下脸,又一次问:“怎么不见王府的侍卫和连大人安排的暗卫?” “这两天,连大人安排的暗卫有别的任务,都是亥时初刻过来,辰时初刻离开,暗卫教习也将时间安排知会过本官了。”刘知府犹豫片刻,说:“裕郡王府的侍卫分成两班,昼夜轮守,一直尽职尽责,今天可能外出用餐或是……” “裕郡王府的侍卫确实出去用餐,不过喝的是花酒,此时多数人都被灌得烂醉如泥了。”虫六看了看衙役们抓的纵火主犯,嗤笑说:“这几个所谓的纵火主犯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真正的纵火主谋正在香月楼喝花酒呢。” “什么?纵火主谋还有喝花酒?”沈荣华的目光霎时变得冰冷阴鸷。 虫六点头一笑,跟沈荣华低语了几句,又冷眼扫视那几个纵火嫌犯。沈荣华暗哼一声,很恭敬地冲刘知府福了福,把虫六的话有所保留地禀报给刘知府。刘知府迟疑了一会儿,招来衙役头目吩咐了几句,衙役头目招了十几名衙役去香月楼抓人。沈荣华示意虫六带人跟上他们,衙役们不敢抓的人,就让虫六抓回来。 火扑灭了,刘知府奖赏了协助救火的民众,又挑选了十几名青壮年防止死灰复燃,其他人各自回了。一座簇新的宅子被烧成了断壁残垣,浓郁的烟薰火燎的气味令人干咳作呕。纵火的嫌犯都被抓住了,主谋也即将归案,刘知府对众人也能有个交待了。好在没有人被烧死,除了卢同知,其他人伤得也不重。受伤的人都被抬到医馆医治了,林家旧仆被安顿到府衙后院,总算就安定下来了。 “林家旧仆有劳大人安排看顾,小女感激不尽。”沈荣华给刘知府恭敬行礼。 刘知府轻叹一声,说:“沈二姑娘客气了,这是本官的职责所在。” “这些纵火嫌犯彪悍骁勇,大人还要妥善安排,谨防逃脱,否则明日升堂无人可审。”沈荣华故意提醒刘知府莫徇私枉法,让人逃脱了也等同于他把人放了。 “来人,把这些纵火嫌犯全部押入大牢,听后发落,主谋抓到,一并关入大牢看押。”刘知府以实际行动表明自己暂时铁面无私,不会犯低级错误, 又跟刘知府说了几句话,沈荣华告辞离开,同林楠、水姨娘等人去酒楼接着用餐。时候不早,众人也饿了,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吃饱,才有时间叙话。 “荣华,纵火的主谋是谁?” “花晌,现任保国公的嫡次子,裕郡王妃的嫡亲表弟。” 前世,沈荣华就听说过花晌的大名,或许在三皇子府的诗酒花会上见过,只是印象不深。花晌也曾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公子,纨绔之名比萧冲和万永琎更上一层楼。他好女色钱财,心狠手辣,又极会待人处事,在京城三教九流也混出了几分脸面。他有保国公府和裕郡王府两座靠山,气焰很嚣张,一般人不敢惹他。 林楠沉思片刻,说:“我对花晌有点印象,母亲给我的信里几次提到他。他多次托人向韵儿(林氏的闺名)提亲,被拒之后,又亲自携带厚礼上门,弄得母亲烦不胜烦。母亲对他的泼皮行径无计可施,只好亲自到花家见保国公府的老太君和保国公夫人,说明此事,并请她们严加管教,这才压制了花晌的无赖之举。” 想必是万夫人拒绝了花晌多次纠缠,得罪了他,致使他怀恨在心。林家败落之后,花晌伙同沈慷和杜氏向林家旧仆下手,也是在报复林家。花晌当时年纪还不大,他行此恶毒之事是他一人所为,还是保国公府也有份,这成了沈荣华心里的疑问。若保国公府也牵连其中,她又多了一个强大的对手,确实极有压力。何况裕郡王妃很心疼花晌这个表弟,花晌最案,她跟裕郡王妃的仇也就结下了。 虫六三人回来向沈荣华禀报说刘知府派到香月楼抓人的衙役全被花晌打伤了,若不是虫六三人出手相助,那些衙役根本不是花晌及其随从的对手。花晌等人被五花大绑压走了,他们敢打衙役,想必在大牢的日子不会好过。 “裕郡王府的二十名侍卫是被裕郡王的手令调走的。”虫六补充了一句,寻思片刻,又说:“说不定是裕郡王阴奉阳违,表面要保护林家旧仆,暗处向他们下毒手。花晌很嚣张,说有裕郡王在,谁也不敢难为他,这次刘知府又要为难了。” 沈荣华轻哼冷笑,说:“不是裕郡王,是裕郡王妃,手令也是她弄的。” 听到沈荣华的话,众人都面露迟疑,唯有林楠微微点头,目露赞许。能把迷雾障目的事一眼看透,需要的不只是精明,更是心术,心有城府才能少走弯路。 “你打算怎么办?”林楠给沈荣华倒了一杯茶,举止神态没有长辈的威严。 “舅舅,你考我吗?” “就当是我考你。” “等。”沈荣华回答得很干脆,喝了口茶,转头对虫六说:“出去玩吧!” 虫六会意,跟山竹拿了五两银子,带着他的两个兄弟摇头晃脑出去了。有虫六出马,到不了明天这个时候,保国公府嫡次子伙同裕郡王妃指使邺州悍匪放火、企图烧死林家旧仆的消息就能传遍津州城的大街小巷,传得妇孺皆知。 花晌及其随从和纵火嫌犯都被关在津州府的大牢里,刘知府顶着重超五岳的压力,津州城对此事议论纷纷,皇上一行马上就要驾临津州,这件事又把裕郡王妃扯进来了,裕郡王府和谨亲王府及保国公府能对此事没有反应吗?只要他们这些大人物一乱,津州都会为之震动,而沈荣华只需只静制动,就能称操胜券。 水姨娘想了想,说:“光等也不行,刘知府明天可能要审问花晌等人。花晌是阴险狡猾的人,他若百般抵赖,拒不招供,刘知府也不是他的对手,只能放人。” 沈荣华点头寻思,“要想一个稳妥的办法让花晌不能在公堂上抵赖。” “若刘知府不能升堂问案,花晌无从抵赖,只能乖乖呆在大牢里。”林楠笑意吟吟注视沈荣华,“立身为人就要胸怀坦荡,光明正大,可有些时候适当使一些手段也不为过,毕竟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丫头,你懂我的意思吗?” “舅舅,你就直接说有时候暗室亏心不为过、关键看出发点就行了。”沈荣华给蛇青使了眼色,说:“刘知府还算个好官,连日劳累,也该休息几天了。” “姑娘,这种事蛇白做起来更得心应手。” 蛇青和山竹都是暗卫,对阴损的手段司空见惯,没想到蛇白比她们更胜一筹。 “那就让蛇白去做,就说是连大人吩咐的。”沈荣华打着连成骏的旗号做事一点都不心虚,山竹和蛇青都是聪明人,都会努力配合她并替她掩饰。 第二天,沈荣华又睡到了日上三杆才悠悠转醒。她正在床上揉眼、伸懒腰、撒迷怔,忽然看到窗户上倒挂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影,吓得一声尖叫,就跳下了床。 “怎么了?姑娘。”红玉赶紧进来询问。 沈荣华再次看向窗户,明净的玻璃窗上除了玉兰花叶洒下的斑驳的倒影,什么也没有。她确信自己不是眼花,而是有人吓她,干这种事的人就有一个。 “没事,惊梦了。”沈荣华让红玉伺候她洗漱,收拾完毕,又吃了早饭,听说水姨娘和林楠等人都在织锦阁的铺子里,她就过去找他们了。 听掌柜说水姨娘和林楠等人去其它铺子巡查了,要午后才回来,沈荣华又兴冲冲想过一把掌事瘾。掌柜、伙计和绣娘见她摆出了样子,都小心翼翼起来。 蛇青和山竹回来,跟沈荣华说刘知府病得很重,纵火一案只能延迟到三天之后再审。林家旧仆受惊不小,昨夜无人受伤,身体也无碍,沈荣华也就放心了。 沈荣华正在店铺里闲转,流苏母女找上门了,一见到她就哭得稀里哗啦。沈荣华怕影响织锦阁的生意,就把她们母女带到后院说话。流苏很白净,不象是受过苦的人,只是一双手很粗糙,倒象是做过不少粗活。流苏的女儿叫小苏儿,比沈荣华大一个多月,长得很漂亮,人也灵透,就是眼底的悲伤太浓重了。 也许是她小时候吃过流苏的奶,奶水是血液精华,她和流苏也就有了血脉的联系。总之,她看流苏母女就有一种莫名的亲切,听她们哭诉,她心里暖暖的难受。流苏母女是来投靠她的,她也没多问,当即就接受了,反正她也缺人用。 “小苏儿*岁就给人家当丫头使唤,吃了不少苦,也没个正经名字。”流苏坐到沈荣华脚下,边哭边说:“她能伺候姑娘是她的福气,求姑娘赐她个名字。” “妈妈快别哭了。”沈荣华扶着流苏起来,想了想,说:“就叫她苏茗吧!” 流苏赶紧拉着苏茗跪地谢恩,沈荣华给她的女儿取了名字,就表示已经收下她们母女了。为了表示忠心,没等沈荣华询问,流苏就把苏正一家现在的情况告诉了她。流苏的丈夫是苏正的远房侄子,但他们同苏正一家并不亲近。沈荣华料想苏正一家掀不起风浪,根本不把他们一家放在心上,也就没多问。 沈荣华想了想,对流苏说:“林家旧仆前几天中了毒,身体一直没恢复,昨夜又因着火受惊,想必都很难过。不如妈妈先去照顾他们,等他们身体好了,若案子不能马上开审,我们再一起回芦园。我在织锦阁有丫头伺候,就让苏茗先回芦园,跟大丫头学学规矩,熟悉芦园的环境,也方便以后在那边当差。” “任凭姑娘安排。”流苏还想再说些什么,看到沈荣华主意已定,也就没开口,拉着女儿谢了恩,就由山竹把她们母女分别送走了。 安静下来,沈荣华回想与流苏母女见面的过程,仔细忖度,也没发现有可疑之处,就放了心。她小时候就一直羡慕别的姑娘有一个贴心的奶娘,对从小奶大的孩子真心诚意。她能马上接纳流苏,也是沉淀在她心底的别样的情愫所致。 “姑娘,前面店铺有人找你。” 沈荣华应了一声,没多问,就带着丫头到了前面铺子里。看到来找她的人是冯白玥,她异常欢喜,赶紧迎上去同冯白玥寒暄。相比她的热情,冯白玥显得极不自然,感觉到冯白玥身后有几道火辣辣的目光,沈荣华才明白了因由。 冯白玥身后还有两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同几个丫头婆子,冯白玥与她见面拘谨也和她们有关。那两个姑娘年纪不大,却打扮得华美隆重,只是她们穿戴的衣服首饰太过廉价普通,越是插得满头珠翠,就越显得俗气呆板。她们见沈荣华的衣饰奢华名贵,眼底充满嫉妒,恨不得把她的衣饰抢过来穿戴到自己身上。 “张绣娘,带这两位姑娘和姐姐嬷嬷们去挑选衣饰绣品,把咱们店里的宝贝都拿出来让她们看看,不拿最好的货品见人,倒显得咱们小气了。” 张绣娘接到沈荣华的眼色暗示,赶紧陪笑应声,带着她们向卖名贵货品的柜台走去。那两个姑娘还有下人们顾不上监视冯白玥,都去开眼界、长见识了。 沈荣华把冯白玥带到二楼的会客厅,才问:“冯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白玥面露无奈伤悲,却没流出一滴眼泪,可见她也是个要强的人。她摇头叹气,许久才说:“托妹妹的福,江阳县主看重我,想把我说给小王爷为妻,就算做不了正妃,做个侧妃也熬出头了。我父亲和祖母都很高兴,那女人见我攀上了高枝,快气死了。这件事八字还没一撇,那女人就把她的侄女接来了,又把我姑母找来,同我姑母一起撺掇我祖母,让我带她侄女和我姑母的女儿到王府享福。 我祖母被她们说得心动了,就说我要是给小王爷做了正妃,就让她们俩个跟我去侧妃,要不就不同意我嫁。她们还到孝恩侯府跟江阳县主说,闹得江阳县主被宁家人耻笑,又托人到谨亲王府跟谨亲王妃说,闹得王府人尽皆知。王妃很生气,谨亲王爷也说冯家人不堪共事,让江阳县主别再多管闲事了。” “怎么这么无耻呀?你祖母也是糊涂人。”沈荣华气得咬牙切齿,冯白玥这个继母真跟沈老太太有一拼,听说这女人跟万姨娘还有来往走动,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父亲呢?他怎么不说句话?他不知道跟谨亲王府结亲多重要吗?” “我父亲被她们吵烦了,就回了大营,说什么不管了,让我好自为之。”冯白玥咬唇苦笑,“那个女人就想把我卖了,换一笔银子用,不会让我光明正大找个好人嫁了。有她在,我是不会有好日子过的,继续忍吧!忍到老天开眼。” 沈恺是糊涂人,也是不着调的性子,但比起冯白玥的父亲还强了很多。冯白玥这个父亲不管事不说,他简直就是个是非不分的混蛋加软蛋。 沈荣华想起江阳县主给她出的主意,又想到冯白玥的处境,觉得很为难。她想帮冯白玥一把,可有些事情不是她一人之力就能改变的。她现在也处于多事之秋,冯白玥的继母那么难缠、祖母又那么糊涂,还是不惹她们为好。 “三皇子呢?”沈荣华拍了拍脑袋,说:“瞧我这脑子,三皇子还没来凤鸣山呢。姐姐还是给他写封信,我肯定能托人转交给他。” 冯白玥摇头说:“不必了,前些日子江阳县主带我去京城,我见到他了,江阳县主也把我的境况告诉了他。他没理会我,他的一个姓向的侧妃找了我,我同向侧妃小时候也见过。她跟我说三皇子在皇族求生不易,被向贵妃连累,连前途都没了。她赏了我二十两银子,警告我以后别再给三皇子找麻烦。” “什么东西?怎么这么无情?”沈荣华气得真跳脚,把一套官窑的青花瓷茶盏差点摔碎了,“向贵妃是三皇子的生母,他们还嫌向贵妃连累了他的前途。你怎么不用那二十两银子砸她的脸呢?也让别人知道三皇子是什么人。” 前世,她在三皇子府做艺妓,跟三皇子的妻妾接触得并不多。三皇子喜好风花雪月,却不是贪酒好色之人,从不临幸她们这些艺妓。在沈荣华的记忆里,只觉得三皇子很风雅,不好管闲事,却不知道他是如此冷酷无情的人。 冯白玥无奈一笑,说:“我是什么处境妹妹也知道,象我这种人哪里还敢有脾气?又何谈气节呀?不瞒妹妹,那二十两银子我收下了,孝敬了我祖母。这些日子我过得还算平静,就是这二十两银子的功劳,向侧妃也算帮了我一个小忙。” 沈荣华拉着冯白玥的手轻哼叹气,冯白玥身处困境,越是沉静坚强,就越让人觉得可怜可敬。她真心想帮冯白玥,可一想到那件事,她就觉得心里别扭。她为自己利用冯白玥,虽说给了冯白玥一条出路,但那条出路是通往繁华锦绣,还是通往荆棘坎坷,她也不敢确定,那要看冯白玥的造化和机缘。 “若用银子能买来姐姐平静的生活,我也可以帮姐姐。” “多谢妹妹。”冯白玥犹豫了一会儿,很难为情地说:“那二十两银子还能维持几天的平静,再过十天是我祖母的寿辰,到时候还请妹妹帮衬我。” 沈荣华点头答应,陪冯白玥感叹一番,让绣娘给她挑两套好点的衣服。冯白玥拒绝了,若她穿了好衣服回去,她那两表妹没有,冯家不闹翻天才怪。 “我原本想接姐姐到芦园住几天,不如……” “出来一下,我有事找你。”连成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打断了沈荣华的话。 “什么事?”沈荣华赶紧出去询问。 连成骏轻叹一声,说:“俞阁老回信了,说皇上准了林氏一族为林阁老过继嗣子的请求,林越成了林阁老继子,身份确定,为林阁老捧灵拈香的人也是他。” “知道了。”沈荣华重重点头,心底好像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无比沉重。 “你别灰心,离皇上来津州还有几天,我们也能从长计议。”连成骏笑脸纯净,在沈荣华手背上划了几下,说:“此事正道行不通,我们就剑走偏锋。” 沈荣华看了看正在沉思的冯白玥,沉声说:“好,那我们就剑走偏锋。”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丰厚的见面礼 送走冯白玥,沈荣华引狼入室,带连成骏回了后院的卧房,仔细商议。在详谈商议的过程中,“狼”表现得温顺老实,倒是人不时对“狼”动手动脚。 沈荣华把江阳县主的计划告诉了连成骏,连成骏认为可行,支持她施行这个计划,又把江阳县主一箭双雕的目标改为一箭数雕。可沈荣华总过不去心里这个坎儿,冯白玥现在处境堪忧,她若再利用冯白玥达到自己的目的,就是趁人之危。 “你问过她吗?没准儿她愿意呢。”连成骏面露微笑,挑起沈荣华的手端详片刻,轻声问:“若你和她同样的处境,你想不想赌一把?怕不怕被别人利用?” “你第一次救我的时候,我的处境不比她好,只是我遇到了贵人。”沈荣华很认真地看着连成骏,眼底充满暖暖的温情和柔柔的欣慰,轻叹说:“如果条件允许,我愿意赌一把,只要我觉得此路可行,选择了、决定我,我会义无反顾。” “那你就想办法说服冯白玥。” 沈荣华想了想,说:“我觉得我该跟她实话实说,尊重她的想法,再说服她。” “你对朋友心思纯善,这是好事,你实话实说也行,但要有所保留。”连成骏斟酌片刻,仔细提点沈荣华在和冯白玥明说时需要保留的事项。 两人几番商议,才统一了意见,确定了详细的计划,又仔细筹备好分头行事的方案。连成骏招来几名暗卫,把任务分配下去,让他们立即去做。计划已进入实施阶段,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沈荣华反而心里踏实了。冯白玥想不想赌,她不得而知,但她必须赌一把,假如冯白玥不愿意,她还有第二套方案可供执行。 “谢谢你。”沈荣华很亲昵地帮连成骏整了整衣领,举止神态没有半点女孩的娇羞。有时候她也感觉自己胆子极大,和连成骏相处时,总在不经意间忽略男女之别。她也常想若连成骏不愿意,从而排斥她、讽刺她,她该怎么应对答复。 她会答复说我把你当成可以依靠的人了,忘记了男女有别,就象我对林楠舅舅一样,你也别介意我在你面前随便,你要是愿意,我叫你连叔叔好了。 她敢保证连成骏听到她这番话定会绿了脸、哑了嘴,想想都觉得可笑。 连成骏挑了挑她额前的碎发,问:“你偷到鸡了?” “没有啊!”沈荣华顺嘴一答,觉得自己吃亏了,问:“你什么意思呀?” “我看你掩嘴偷笑,满脸得意,象是玩阴谋占到了大便宜一样。就你刚才那神情举止,真象一只偷到了肥鸡的小狐狸,让人恨极了,想打又下不去手。” “懒怠理你。”沈荣华把头歪向一边,此时她脸欢欣的笑容里掺杂着娇羞。 丫头来传话说午饭做好了,问摆在哪里。沈荣华让摆到她卧房的外厅,又让厨房加了连成骏喜欢吃的菜。直到吃完饭,让丫头来收拾,她也没和连成骏说话。 “我要回芦园了。” “这么急?回去还有公事要做吗?” 连成骏摇头道:“你又不理我,我留下来有什么意思?” “你也没理我呀?”沈荣华噘起嘴,片刻又露出笑脸,说:“要是没要紧的公事就别急着回去,林楠舅舅来了,你应该见见他,他们午后才回来。” “好,我就等林楠回来。”连成骏靠坐在大通炕上,闭上眼睛说:“我要边午睡边等他,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你要是不午睡就出去吧!” “这是我的卧房。”沈荣华跳到炕上,拿起一只小枕头就要砸连成骏。 “我知道是你的卧房,可我现在是客人,你要热忱待客才是。好吧!我客随主便,这张大炕我占少一半。”连成骏把小炕桌往自己这边拉了拉,又倒了两杯温茶,说:“以炕桌为界,除了声音无界限,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听清楚了吗?” 他就是这么矫情,傲娇的性子,最善于伪装,尤其是装纯。感觉到沈荣华有跟他亲昵的意思,他心里都乐开花了,偏偏欲擒故纵,表现得很不情愿。好像别人勉强他,他受了很大委屈,又不得不顾全面子和大局、顺应别人一样。沈荣华知道他是这样的性子,才不矜持,要是象他,两人早拉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了。 沈荣华轻哼一声,算是认可了他的提议,又端起茶来喝,“昨夜安顿林家旧仆的宅子着了火,纵火嫌犯是塞北人士,主谋是花晌,你跟花晌熟吗?” “熟倒是很熟,但是共事不多,遇事彼此也会互给几分面子。”连成骏沉默了一会儿,说:“花晌为人不仗义,虽说在三教九流都混得开,但一般不是凭义气和交情,主要是条件交换和金钱开路,想对付他很容易,只要你出得起银子。” “那我要买多少纸钱呀?”沈荣华敲着炕桌,面露为难。 连成骏微微皱眉,嗤笑问:“怎么讲?” “花晌不仗义,贪财、喜欢条件交换,我要是想让他伏法,要他的命,也要付钱给他。银子他是没命花了,就要给他烧纸钱,那需要烧多少呢?” “哈哈哈哈……你可以趁现在花晌还活着去问问他,别到时候烧得太少,让他挑眼。”连成骏又笑了一会儿,才说:“我初到京城那两年,急于立足,没少干祸害人的事。也被花晌狠狠祸害了几次,陪了银子不说,还挨了几顿狠揍。后来我在暗卫营特训了几年,再回京城,都变本加厉找补回来了。花晌怵我,要是官府审问他,他拒不招认,我也有办法对付他,你还可以出更多的银子让他雇用的悍匪出卖他。别担心花晌折腾,不管他耍什么花招,我都会帮你把他摆平。” 沈荣华重重点头,给连成骏续了杯茶,郑重其事说:“谢谢你。” 不管遇到什么事,只要有连成骏,她就不担心、不为难。那种心有所依的感觉很充实、很美好,不只今生,若再有来世,她也衷心希望这种感觉绵延无尽。 丫头来传话,说林楠和水姨娘等人回来了,他们让她到店铺里去。她邀请连成骏同去,连成骏以要午睡为由,很痛快地拒绝了,她只好自己过去。 “丫头,过来看一下。”林楠正在看图纸,见到沈荣华,就招呼她过去。 “什么事?”沈荣华走过去,接过图纸,看到上面画得是店铺的图样,面露欣喜,“舅舅,你是不是又要开铺子啊?打个商量,你再开铺子让我管一间呗!” 林楠冲她摇头一笑,很痛快地说:“不行。” “不行就算了,谁稀罕?” “你不稀罕哪?也好。”林楠总是那副淡定温润的模样,有时候让人起急。 沈荣华噘着嘴坐到林楠身边,反复翻看那几张图纸,“一共有五张图纸,你一定打算开五间铺子,我想管一间你不答应,是怕我赔银子吧?大不了铺子赚了算你的,赔了我给你补上。燕家的舅舅们第一次见我,还每人给了我五百两银子做见面礼,你比他们更近一层,别说见面礼,我要代你管一间铺子都不行,真小气。你这么大的人物,穿那么破旧的布衣,我就知道你对谁都吝啬,包括你自己。” 历经两世,林楠这个名字她听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但见面还是第一次。如果林楠不是她特别想见的那个人,而且是带有传奇色彩的人,第一次见这个人,她不会留下多深的印象,有可能转头就忘了,因为林楠给人的感觉太淡了。 他就是漠然淡定的性子,如同温开水一样,没有味道,没有波澜,更不会衍生涟漪。但沈荣华知道自己看到的都是表象,真正的林楠决不象她看到的那么简单。或许那是一种饱经风霜雪雨洗练的平静,是一种内心的真正的积累和沉淀。 “你还跟我要见面礼?你给我见面礼了吗?”林楠满眼笑意注视沈荣华。 “给了。”沈荣华回答得理直气壮。 林楠摸着颌下短须,点头说:“是给了,刚见面就赏了我一脚,又让人把我当疑犯拿下了,你给我的这个结结实实的下马威,比见面礼实惠多了。” 沈荣华无话可说了,憋了面红耳赤,想了半天,才说:“我是晚辈,总是舅舅长、舅舅短的叫你,你应该拿出长辈的风范与大肚谦让我才是。” 水姨娘过来,拍了拍沈荣华的肩膀,“别恼,好好说话。” “我才没恼,娘,你说他是不是太小气,我想管一间铺子他都不同意。” “他才不小气,你想管一间铺子他不同意,是因为你胃口太小了,不值得他点头。你要是有胆量把这要开的这五间铺子都接过来,他就同意了。” “啊?五间?”沈荣华先是惊讶,紧接着就被跃跃欲试的兴奋取代了。 “她不稀罕,就算了。”林楠把图纸递给了宇文先生,又详细交待了一番。 沈荣华给林楠倒了一杯茶,小心翼翼捧给他,又眼巴巴望着她,眼底充满讨好的笑容。前世,她就羡慕水姨娘能掌管铺子,不需要依靠任何人,日子也过得很充实。今生,她的处境越来越顺畅,总想过一把打理铺子的瘾。水姨娘让她把五间铺子都接过来,她可没把握,但试一试的想法已在她心里生根萌芽了。 “舅舅,我相信你是任人唯贤的人,你可以考验我。” “无须考验。”林楠的回答简短而肯定。 沈荣华陪笑上前,挽住林楠的胳膊,“舅舅,给我一次机会,不,一点机会。” “不行。” “舅舅,昨晚是我太莽撞、太造次,冒犯了你,可我当时也不知道你的身份哪!不知者不怪,你也曾是风行天下的人物,跟我一个小女儿家计较,传出去会让人笑话你。”沈荣华边说边观察林楠的反应,看到林楠神色淡漠,好像没听到她说话一样,她又急了,“要知道你是这么小气的人,我就不盼你来了。我当下面临这么多事,你问都没问,一点要帮我的意思都没有,你怎么就……” 水姨娘揽住沈荣华的肩膀,对林楠说:“你就别逗她了,把她惹恼很好玩吗?” “我没逗她呀!她说让我考验她,我说无须考验,意思就是我相信她能做好,没必要多此一举。她说让我给她一次机会、一点机会,我说不行,意思是说我想多给她几次机会,要一次机会能做什么?”林楠见沈荣华愣神了,拍了拍她的头,说:“你这丫头,总归是纯良厚道的人,不懂得听话听音,就听不出话外之音。” “我改还不行吗?” 沈荣华听林楠说她纯良厚道,她觉得很惭愧,脸都红了。前世吃亏太多,她要接受教训,不重蹈覆辙,首先要改变的是自己的性情。她觉得自己早跟纯善永别了,只是在做事之前总想问问自己的心,只要心还在,一切都不会偏离太远。 “不能改,你要把纯良厚道当本性,江山易改,本性不移。我刚才说话是有意绕你,你一时被迷惑也正常,你若当即就反应过来,我反到要考验你一番了。” “多谢舅舅肯定,我、我很惭愧。”沈荣华低下了头,脸红了。 “你应该惭愧,你要敢承认自己纯良厚道,我都要替你脸红了。”白泷玛笑意吟吟朝他们走来,他依旧那么毒舌口损,可神态却不象以前那么轻佻随意了。 沈荣华瞪了他一眼,不想当着林楠等人跟他废话,就没理会他。看样子白泷玛和林楠很熟,之前却没听他提起过,可见再熟悉的人相处也要有所保留。 林楠把图纸递给沈荣华,说:“我和宇文先生及燕家兄弟都商量过了,要依托东兴岛及其附近岛屿四季如春、繁花似锦的优势,先在盛月皇朝境内开经营干鲜花卉的铺子。我计划先在京城开三间、津州开两间,此次去京城,我和宇文先生连铺面都选好了,刚才又同他们一起把津州的铺面定下来了。这五间铺子不只要交给你打理,连收益都全部归你支配,前期投入由我支付。我收到你的信就想过来看你,想帮你处理棘手的事,又想开几间铺子送给你练手,就耽搁了。怎么样?五间铺子,我这个舅舅送你的礼物比其他舅舅那五百两银子孰重孰轻呀?” 沈荣华满心欢喜无以言喻,粉白的小脸儿上堆满笑容,好像春日迎着朝阳刚刚盛放的鲜花,“舅舅们送见面礼都是心意,无关轻重,我都喜欢。” 水姨娘的三个兄弟每人给了她五百两银子,她都觉得上天眷顾她,得了好亲戚,发了她横财。林楠送了她五间铺子,就算分文不赚,这笔财富也太过丰厚了。 前世,在她悲苦绝望时,她不敢奢望谁还能拉她一把,哪怕是给她一根救命的稻草。今生,因为她的变数,她的生命轨迹也改变,周围的人和事都在随着她改变。现在,她也明白了,只要她能控制局面,所有人、所有事会因她而变。 林楠很温和地摸了摸沈荣华的头,说:“鲜花主要是东海三国盛产的名贵花卉,分植成精致的盆栽出售,主要是装点、观赏、馈赠之用,可以美化环境、净化气息。风干的花瓣可入药、可入膳、可泡茶,功效不用我细说你也应该知道一些。还有,干鲜花瓣能制作胭脂花粉,脂粉同花卉一起售卖,收益会更好。” “太好了,我也喜欢摆弄花草。”沈荣华高兴得都要蹦起来了,“我有一个朋友常用花瓣制作胭脂香粉,她制作的脂粉柔润清甜,她还用鲜花酿酒,酿出的酒也醇美无比。她给了我几个方子,等我回去整理一下,看看能不能派上用场。” “你有思路就好,铺子交给你,如何开拓经营就看你的想法了。”林楠停顿片刻,又说:“京城撤掉了一家染枫阁的分铺,用来开新铺子,这间铺子就在权贵云集的街道上,要最先开张。另外两间铺面是租的,租期三年,租金我已全部付清。宇文先生负责这五间铺子的前期筹备事宜,等正式开业再交给你。以后由欧阳陆常驻京城,按部就班经营,有事他会知会你。 津州两间铺面都已选好,是要买下的,价钱都已谈妥。前期准备由燕掌事协助宇文先生来做,你有时间,可以来帮帮忙,多向他们学习。若按计划推进,这五间铺子三个月之内都能开业运营,到时候你还要去京城呆上一段时间,一会儿再见见欧阳陆。铺子是你的,有好想法,你尽管直说,他们也会尽力去做。” “是,舅舅。”沈荣华见林楠安排得周全稳妥,很高兴,感激且感动。她咬着嘴唇感叹,“舅舅,我知道你对我,可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 “那就什么都不要说,说得太累,心里想想就行了。” 触到林楠慈和的目光,她欣然微笑,心中暖流涌动,酸涩且甜蜜。忽然之间,她很想抱住林楠大哭一场,任眼泪横飞,哭出自己两世的悲痛、无奈与委屈。 这才是亲人,他只会为你算计,却从不算计你。 林楠见沈荣华欣喜感激不已,揽住她的肩膀,说:“你以后也有的辛苦了。” 沈荣华重重点头,很想向林楠表表决心,可话到嘴边,她又张不开口了。她能有什么辛苦?就算她什么都不管,这五间铺子有织锦阁等产业做依托,有林楠睿智谋划,有宇文先生打理,有水姨娘和欧阳陆坐阵经营,生意也能做重风生水起。说白了,这就是林楠想往她口袋里塞银子,为长远起见,才换成铺子让她经营自己的命运。她若能掌控了自己的命运,前途自会一片光明。 “舅舅,我……”沈荣华想表明决心,表达感激,却又一次欲言又止。 “你平日牙尖嘴厉,是见人就咬的性子,怎么这时候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嗯?”白泷玛围着沈荣华转了一圈,“真新鲜了,你是不是高兴傻了?” “滚一边去儿,懒怠理你。”沈荣华面对白泷玛,什么时候都能说出话,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这世上最没脸没皮的人就是你,还好意思说我,滚——” “荣华,不得无理。”林楠沉了沉脸,问:“你还不知道这位白公子的身份吧?” “我才不管他什么身份,我就知道他的命是我救的。”沈荣华挽住林楠的手臂,说:“当年,我外祖母救了宇文先生,人家拿重活一世的信誉与心血报答救命之恩。我救了他可好,他一醒过来就讽刺我、吓唬我,还用血腥臭气薰我。” “好了,荣华,救人性命是你本性纯良,索恩求报岂不是小人行径?”林楠冲白泷玛抱了抱拳,又对沈荣华说:“去年这时候,白公子还是塞北漠北两地的风云人物,舅舅的座上宾。五年前,白公子及其母也曾救我一命,白氏商会和织锦阁也有生意往来,以后你的铺子也少不了和白氏商会打交道。白氏商会现在陷入危机,白公子处于困境,我会尽全力帮他东山再起。你救白公子一命,他会记住你的恩情,你有难时,他也会出手相助,这是人与人的交往之道。” “舅舅教训得是,我谨记在心。”沈荣华给白泷玛行了福礼,算是道了歉。 白泷玛打了个冷颤,说:“我出去看看。” “你有事?” “我要去西边看日出,一点小事,就不劳诸位奉陪了。” 沈荣华噘嘴说:“舅舅,今天早晨他扮鬼吓我,我还没跟他算帐呢。” “好了好了,玩笑而已。”林楠拍了拍沈荣华的肩膀,说:“这五间铺子还没有名字,你这个小东家该给铺子赐个名字,到官府备案也要用。” “我已经想好了,就叫浣花斋,我住的宅院叫浣翠居,正好对应。”沈荣华很兴奋,这五间铺子做好了,是她的成就,也是她留给后人的财富。 “好,就叫浣花斋。”林楠欣然应允,又冲宇文先生和水姨娘点了点头。 水姨娘和宇文先生没有疑议,浣花斋这名字一致通过,令沈荣华雀跃不已。 “舅舅,浣花斋这五间铺子做好了,我是不是还能开新铺子?” “当然能开新铺,但三年之内恐怕不行,我做事从不冒进,前三年你必须把基础打实。”林楠看到一名中年男子进来,就指着他对沈荣华说:“荣华,我来给你介绍,这位就是欧阳陆,舅舅的莫逆之交,也是舅舅的得力干将,还是宇文先生的乘龙快婿,以后京城的浣花斋就由他打理。” 名为欧阳陆的男子身材微胖,面容白净,五官没特色,看上去文质彬彬。他上前给林楠和宇文先生行礼问安,又冲沈荣华微笑点头,不经意间打量她。 看到欧阳陆,沈荣华心惊内跳,气血冲头,若不是她紧挽着林楠,恐怕都要摔倒了。前世,她见过欧阳陆,在五皇子府里,就是她在冰天雪地里跳舞的那一次。沈荣瑶很亲热地称他为陆胖子,还要把白茶许给他为妾。当时,沈荣瑶还戏言等欧阳陆做了户部尚书,就让他把病妻扫地出门,把白茶扶正,封诰命夫人。 织锦阁和永信钱庄之所以都被五皇子据为己有,连染枫阁都被杜昶和沈慷等人霸占了,都因为欧阳陆投靠了五皇子,或者说他一直都是五皇子的人。织锦阁和永信钱庄被五皇子侵吞,染枫阁也落入贼手,估计那时候林楠也败了。林楠失败是因为他错信了欧阳陆,一个被他当做莫逆之交的人出卖了他。 “小女见过欧阳先生。”沈荣华恭恭敬敬给欧阳陆行了礼,心里藏了巨大的秘密,脸上却没流露出半点敌意。这一次,她感觉自己真的长大了,学会了隐藏。 “不敢当不敢当。”欧阳陆赶紧冲沈荣华抱拳,“这位就是沈二姑娘吧?果然长得象极了万夫人,听岳丈说沈二姑娘颇有万夫人遗风,实属难得呀!” “欧阳先生客气了,也承蒙宇文先生抬爱,小女不及外祖母万一。”沈荣华想多恭维欧阳陆几句,从而麻痹他,让他慢慢现出原形。 连成骏从后门进来,同林楠和宇文先生等人互相问安,热情攀谈,对她却视而不见。沈荣华冲连成骏耸了耸鼻子,拉着水姨娘到一边说话了。水姨娘正拿着图纸讲津州那两间铺子的装饰计划,就有伙计来报说门外有人找沈荣华。 沈荣华挽着水姨娘来到门口,就看到哭成泪人的冯白玥,还有两个唉声叹气的婆子。冯白玥头发凌乱,衣衫褶皱,不用问就知道她又被继母欺负了。 “妹妹,求你收留我吧!当奴为婢都行,在店铺里做绣娘也好,我无家可归了,想凭自己的手养活自己,呜呜……”冯白玥就要给沈荣华跪下。 “冯姐姐,快别哭了。”沈荣华扶着冯白玥去了后院。 冯白玥走投无路,肯定想赌一把,她和连成骏剑走偏锋的计划也能施行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大鱼咬钩了 阳春三月的凤鸣山正草长莺飞、桃红柳绿,漫山遍野弥散出浓郁的春意。昨夜刚下过一场小雨,今晨朝阳东升,微风清凉,清新的气息浸人心脾。 皇上过几天要驾临凤鸣山祭圣贤皇太后,寂静的凤鸣山也热闹了。除了在凤鸣山角下居住的百姓及正设置防卫工事的侍卫和工匠,前来登山游玩的游客也为数不少。山路上,男女老少三五成群,不时传来说笑声和相互问候声。 冯白玥身穿湖蓝底子玉兰折枝刺绣缎面圆领袍子,腰扣棕黄色绣花玉带,浓密的头发用一根天蓝色发带束在脑后,全身上下无一缀饰。看她这身打扮,象一个英俊清瘦的少年,可任谁多看上两眼,也知道她是一个正值妙龄的女孩。 她一手拿着一把银铲,一手拿着几根枝,很随意地穿梭在山路上,正找寻采挖一种长叶兰花。她身后跟着两个婆子,一个提着篮子装长叶兰花,一个替她拿着衣物等随行物品。主仆三人来到灵源寺后山的小路上,停下脚步歇息。 沈荣华没听连成骏的建议,把计划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冯白玥,又跟她分析了计划成败的利害得失和有可能导致的后果。冯白玥当即就同意赌一把,她这次被继母打出来,除了江阳县主派去伺候她的两个婆子,什么东西都没带出来。 她身上没有可供生活的财物,也没有任何退路,她只能拼一次、赌一把。赢了,她从此花开锦绣,享受富贵荣光,成为天下人羡慕的尊贵人。输了,还可以到织锦阁做绣娘、做女伙计,有沈荣华在,她也会衣食无忧,平静度日。 她长得象已逝的宁皇后,这是上天赐给她的优厚的条件,不充分利用就太可惜了。既然决定赌一把,不管是输是赢,她都告戒自己勇于面对结果。所以,她今天抱着莫大的目的采兰游山,心里却没有压力,决定了,反而轻松了。 五六名男子到灵源寺的后山上看日出,日上三杆,他们正好下山。听他们的言谈,看他们的举止,个个都象是有钱人家读书的公子哥。面对日出东方、万物生发,自认满腹学识的他们当然要做诗联对,才不辜负良辰美景。 丝丝缕缕、清清淡淡的香气随风飘来,在他们周围氤氲了片刻,就又被风吹走了。他们都闻到了清甜的气息,因满目春色而躁动的心不由怦然跳动。他们互相问了几句,就不约而同追着香气去了,好像要把那绵柔的春意闻个够一样。追到路口,香气散了,看到冯白玥如初夏的碧荷亭亭而立,他们的眼睛都亮了。 “公子,不,应该叫你姑娘,在下有礼了。”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上前冲冯月玥作揖,色迷迷打量她,“敢问姑娘尊姓大名,家住何处?我们想讨扰一番。” 冯白玥斜了他们一眼,挑嘴冷笑,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态,没有要搭理他们或是要回避的意思。那两个婆子挡在冯月玥跟前,以警惕的目光瞪视他们。 一个二十几岁的男子见冯白玥容貌清丽,又一脉冷艳,纯心挑逗,便甩扇子上前,嘻笑说:“姑娘,你好生无礼,万家兄长问你家在何处并无恶意,只因我们清早登山,已口渴腹饥,姑娘家要是离此处不远,我们想过去讨杯茶喝。” 冯白玥轻哼一声,用手帕轻轻擦去脸上的汗珠,抖着手帕遥望远方,一副清傲神态。她本是清丽温婉的模样,再加上这样的神态,就更能吸引众人的目光了。 “是呀!姑娘,我们都是饱读圣贤书、斯文有礼之人,不会行不轨之事。” “我们这么多人,个个风度翩翩,不知道姑娘喜欢哪个,怎么敢乱来呢?” “林兄说得对,我们只是想讨杯茶喝,姑娘就不要吝啬了。” …… 沐浴着暖洋洋的朝辉,几名男子感觉身热心燥,似乎只有调戏冯月玥,身心才能来清凉舒爽。几名男子见冯白玥不言不语,两个婆子对他们很无奈地怒目而视,更增强了他们的猎艳之心。他们嘻笑挑逗,言语更加放荡,神态更为轻佻。 这时,有五名男子从灵源寺后山路口经过,看到有浪荡子调戏年经女孩,两个婆子都无能为力。其中一名男子要打抱不平,被另一名男子拦住,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们躲到几块山石后面,往这边张望低语,冷眼看起了热闹。 几声清脆的鸟鸣声传来,冯白玥寻着声音看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姑娘真是小气,我们只是想向姑娘讨杯茶喝,没……” “你们眼睛瞎吗?我象是家住附近的人吗?”冯白玥忍无可忍,沉着脸高声呵道:“你们算什么东西?还想到我家讨杯茶喝,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样。” 这附近都是村庄,住的都是农户、佃户和猎户。冯白玥虽衣饰简单,但任谁也能一眼看出她绝非普通百姓家的小家碧玉,而是出身不低且有背景的人。 “哎哟,这么美丽温柔的女孩怎么这么说话?她遇登徒子调戏,应该哭泣呼救,然后有人英雄救美。”路口的山石后面响起低沉而略带磁性的声音。 “主子,你说的那是话本和戏文。” “怎么?咱们这不是在看戏吗?” “回主子,这是真人戏,应该看看这女孩接下来怎么反抗自救。” “好,那就接着看,只是这么清纯的女孩要是让人欺负了就不好了。” 冯白玥没看到山石后面的人,但她接到了信号,知道要等的人来了。她双手紧紧握住银铲,心怦怦直跳,她刚才恣意骂了挑逗她的人,才缓解了紧张的情绪。 那几名男子听到冯白玥骂他们,有的毫不在乎,有的面露恼意。本来他们就有欺人的意思,被骂了,当然要变本加厉找补回来,言语就更加放肆了。 “姑娘,你这么厉害,哪家公子还敢娶你?” “哎哟!没人向你提亲,你就要老死闺中,多么孤单寂寞呀!” “不如我来保媒,你给万家兄长做妾吧!万兄将来是有爵之人,多一个冷艳泼辣的美妾岂不正好?万兄,美人有意,你也来表个态,成全美事。” “这怎么好?还是说给林兄吧!”这名三十岁上下的男子就是万姨娘的弟弟万永玮,一个不学无术、最好偷奸取巧的花花公子,今天可有了用武之地。 听说皇上要驾临凤鸣山,万永玮就约了两个同窗前来津州游玩。因沈家长房有丧,他不便讨扰,就住到了灵源寺,又结识了几个游学至此的学子。其中被称作林兄的人出身林氏一族,偏房庶出,并不是林氏一族要过继给林阁老的人。 冯白玥挑眉冷哼,问:“哪位是林兄?” 听到冯白玥问话,众人赶紧把那个二十几岁的男子推出来,“这位便是。” 万永玮嘻笑道:“林兄有福了,看来美人对你有意,不如今晚就……” “难得美人抬爱,诸位仁兄客气。”被称做林兄的人向冯白玥走去。 “你出身中南省林氏一族?” “是呀!姑娘知道中南林家?”那位林兄对冯白玥挤眉弄眼挑逗。 冯白玥打量了他几眼,笑容甜美了几分,高声说:“林阁老的外孙女与我情同亲生的好姐妹,听她说林氏一族从族中挑选了最优秀的人过继给林阁老做嗣子,要在皇上开继奉贤堂时给林阁老捧灵拈香,不会就是你吧?” 林氏一族给林阁老过继的嗣子叫林越,是族长林闯的亲弟弟的嫡次子。这个被称作林兄的人叫林肯,出身林氏一族的偏房,本身又是庶出。当时林氏一族传出要给林阁老过继嗣子的消息,说是公开选拨,读书优异者优先。林肯与林越同岁,书读得也不错,还有秀才的功名,他们这一房举荐他,林闯却没看上他。在林肯看来,林越只是出身好,其余并不如他,至少林越身上没有功名。 失去了给林阁老做嗣子的机会,他们这一房的人、尤其是林肯一直愤愤不平,认为林闯不公正。今日听冯白玥问起给林阁老做嗣子的人,他不由心里冒火。同时心里也萌生出恶意,想借机小施手段报复林闯和林越,出一口恶气。 “姑娘真是慧眼慧心,林阁老的嗣子就是我,为他捧灵拈香之人也是我。族中给林阁老的嗣子当然择优选拨,林某不才,有幸中选。”林肯抛出了伪装的身份,立刻引来众人惊叹羡慕。今天和他一起出来游玩的人都是昨天才认识的,他们都知道他出身林氏一族,并不知道他的底细,很容易就被他糊弄了。 “原来你就是林阁老的嗣子。”冯白玥很大胆地打量林肯,眼神透出笑意。 “正是,姑娘还想知道什么?”林肯抖开折扇,色迷迷打量冯白玥,心里琢磨着用林阁老嗣子这重身份引诱冯白玥,玩弄一番再说,反正他也不是林阁老的嗣子。就算真实身份被抖出来,他也可以推脱干净,把屎盆子扣到林越头上。 今早,听沈荣华说今天登山观日出的人中并没有林越。林越和林闯等人也到了津州,只是他们住在津州城,怎么这人自称是林越呢?冯白玥知道沈荣华之前做了详细调查,不会弄错,她不是笨人,为什么又有一个林越?她自然心知肚明。 对于赝品,她就更没必要客气了。 冯白玥朝林肯走了两步,说:“我想知道你们林氏一族有多无耻,林阁老夫妇死后,你们把林阁老族谱除名,又欺凌林阁老夫妇唯一的女儿,强行索取白银五万两。这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你不一定知道,是林闯做出来的下作事,你听听也好。听说朝廷要给林阁老正名,林氏一族又把林阁老的名字写入族谱,还给人家过继嗣子,你们林氏一族的脸面是旧鞋、是抹布吗?想怎么丢就怎么丢。” “你胡说。”林肯虽说怨恨林闯,听到有人骂林氏一族,他还是急了。 “现在全津州城谁不知道林家人不要脸?你去跟全城百姓理论哪!”冯白玥推开挡在她前面的两个婆子,拿着银铲冲林肯比划,还一边讲林氏一族的丑事。 山石后面的人听到这番话,互相看了一眼,都微微摇了摇头。这些年,林氏一族的口碑并不好,有这些龌龊丑事在前,林家的气势不逐年减弱才怪。 冯白玥不是性子软弱的人,身处困境,她也在用她的方式反抗。只是她失去了生母,外祖家也散了,没有能依靠的人,也就失了底气。她继母狠毒彪悍,以谋害打骂她为乐,祖母又偏心又贪财,也不喜欢她,她那个父亲更是不管事的糊涂人。在这样的环境里,她能活下来实属不易,再尖锐的人也会被磨得没了棱角。 此时,冯白玥很努力地要把这场戏演好,只是她演戏不需要伪装,她只要做回真实的自己即可。她把林肯、把调戏她的男子,还有林氏一族的人当成了她的继母及其娘家人,当成了她的祖母和父亲,她想痛快淋漓地和他们吵一架。用沈荣华跟她讲的林家的丑事奚落讽刺林肯,她觉得畅快,出了一口憋闷已久的恶气。 “你住嘴。”林肯说不过冯白玥,气急了,就想冲上去对冯白玥大打出手。 “小姑娘,你不能胡说八道,林氏一族是你能随便中伤的吗?林家可是要出王妃的,你不知道吗?”万永玮怕把事情闹大,赶紧拉住林肯,又指责冯白玥。 冯白玥毫不畏惧,反而越吵气越盛,就好像跟她的继母开战一样。看到林肯要冲她动手,她没有退缩,直接挥舞着银铲迎战了。她把林肯当成了她那狠毒难缠的继母,用银铲把他的脑袋打开了花,她才觉得解气。万永玮看到冯白玥打破了林肯的头,赶紧过来拉偏架,两个婆子与他招呼上了,冯白玥还赏了他一铲。 在沈荣华和连成骏谋划的戏中没吵架这一场,就更没想到会动手了。他们只是让冯白玥把林家的丑事讲出来,让途经此路的某些人听到。没想到冯白玥自由发挥,不只吵了架,还动手打了人,这回可让躲在暗处的人大开眼界了。 “快去看看,把人分开,别让小姑娘吃亏。” “是,主子。” “朕……唉!我就说这些人不安好心,要调戏这姑娘,你们都说怕是有人设局。偌大的凤鸣山有几个人能认出我们?谁知道我们快銮驾一步到津州了?他们设局又想谋取什么?装出被调戏求救倒有可能,以打架取悦不是笑话吗?” “我们行踪隐秘,没几个人知道,是奴才们多虑了。” “哼!草木皆兵,万总管,你去看看,我怕他们解决这种事。” “奴才这就去,主子放心,不会有事。”万永琎走过来,狠狠瞪了万永玮一眼,气得直咬牙。就万永玮这样的废物还肖想万户侯府的爵位,真是异想天开。 “以后别这么小心翼翼,没几个人知道过几天要来的銮驾坐的是李大总管。” 说是没几个人知道,再隐秘的消息总归还是有人知道。谨亲王知道,江阳县主就知道了,万永琎知道,连成骏也就知道了。江阳县主是最初的谋划者,连成骏再度发挥,一箭多雕,这两个人都是沈荣华最可信的助力。 来劝架的人费了好大劲儿,其中一个还挨了冯白玥一铲,才把他们各自拉开了。冯白玥挨了林肯一个耳光,净白的脸肿成了深红色,头发也被扯乱了,手上衣服上还沾了几滴血。不过血不是她的,她用银铲打破了林肯的头,还抓破了林肯的脸。万永玮也挨了一铲,额头肿起来了,还被两个婆子打了几下。跟林肯和万永玮一起的几名男子见他们打起来了,只是围观助阵,倒没挂彩受伤。 “回主子,没事了。”万永琎躬身回话。 “都说好男不跟女斗,你们几个大男人调戏小姑娘不说,还动了手,成何体统呀?”被称做主子的人见冯白玥受伤,满眼心疼,“怎么都打成这样了?快找大夫看看。你这姑娘也不是让人省心的,遇到有人戏弄你,还不赶紧走,还……” 冯白玥知道这场戏里最主要的人物上场了,接下来她该怎么做,戏里没设计好,全凭她自由发挥了。她是不是该捂脸倒地,哀哀哭泣,让人对她大发怜爱之心呢?她也是个聪明人,这样的情节在戏文里看过,没新意了,她该创新才是。 “什么好男不跟女斗?就他们还是好男?我呸——你也瞎了吗?”冯白玥抓起银铲冲出人群,把那个被称做主子的人撞到一边,“你给我滚开,好狗不挡道。” “大胆。”万永琎等人齐声怒斥冯白玥。 “算了算了。”被称做主子的人无奈叹气,“你是谁家姑娘?怎么如此无礼?” 冯白玥转头狠狠瞪了那人一眼,招呼两个婆子,“走,回去。” 她们主仆三人走进山间小路,很快,青枝绿叶就淹没了她们的身影。没等主子发话,万永琎不给随从使了眼色,随从会意,跟上了冯白玥主仆。 林肯假借身份,却偷鸡不成,还挨了骂、挨了打,可是亏大了。若不是被人控制了,他也不饶冯白玥,此时嘴里仍不干不净,骂骂咧咧。万永玮看到万永琎等人,又听万永琎叫其中一个人主子,他就明白了。他自知惹了麻烦,怕惹下更大的祸事,跪到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了。同他们一起几名男子见万永琎等人个个气度不凡,知道遇到了身份高贵的人,都站到一边低头不语。 “五、五哥……”万永玮跪爬到万永琎脚下,又偷眼打量被称做主子的人。 刚才的事纯属偶遇,万永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万永玮。看到仁和帝眼中闪过冷厉的神色,万永琎心中唉叹,仁和帝微服私访,不想刚到凤鸣山就让人知道他的身份。可万永玮偏偏知道了,只能自认倒霉,该死了,谁也救不了。 “你就是林氏一族给林阁老夫妇过继的嗣子?” 林肯憋了一肚子气,冲仁和帝狠啐一口,“用你多管闲事?” “我也不想多管闲事,走吧!”仁和帝给万永琎使了眼色,走出一段路,才说:“给俞阁老写封信,派人加急送往京城,把今天的事都告诉他。” 目送仁和帝等人离开,万永琎犹豫片刻,让侍卫把万永玮带走,又问了其他人的姓名出身。看到跟踪冯白玥主仆的人回来,他才同那人一起去追仁和帝。追上之后,他同仁和帝低语几句,仁和帝点了点头,带头朝篱园的方向走去。 沈荣华正在篱园后面的空地上看初霜带几个仆妇种长生果,见冯白玥主仆回来,她赶紧迎上去。看到冯白玥脸上有伤,衣上有血,她吓了一跳,没多问原因,就让丫头取来消肿止痛的药膏,亲自给冯白玥敷药。 “华儿,你为什么不问事情办得怎么样?” “没必要问,事情就算进展不利,我还有第二套方案可用。你的脸要是受了伤,还能长出第二张吗?孰轻孰重、孰缓孰急,我分得清。” 冯白玥握住沈荣华的手,叹气说:“该说的我说了,不该说的我也说了,该做的我做了,不该做的我也做了,事情成不成,就看造化了。” 听冯白玥讲述了刚才发生的事,沈荣华着实为她捏了一把汗。冯白玥不愧出身武将之家,看她柔弱绵软,总想欺负她的人真是看走了眼。 人都是逼出来的,这世上没有谁是天生的软弱人,只是没逼到那份儿上。 “冯姐姐真利害,痛快吧?” “那当然。”冯白玥微笑点头,“挨了打也痛快,只是怕耽误你的事。” “没事,我还有第二套方案,就算鱼不咬钩,骂了林家,拖出了万永玮,也值了。”沈荣华伸了伸腰,忽然停住,低声喊道:“冯姐姐,大鱼上钩了。” 冯白玥抬头,看到仁和帝等人正朝这边走来,顿时手忙脚乱,心慌脸热。刚才是半真半假演戏,现在可不是,大鱼咬钩,就是要动真格的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反目、内哄 沈谦昱吞金自尽,停灵七日,今天出殡。因他无妻无子,按规矩礼法不该入祖坟。沈慷和杜氏心疼儿子,怕儿子成了孤魂野鬼,就让人到处打听有没有新近过世的未婚女子,结阴婚娶来与他并骨安葬。未婚新死的女子找到了,沈家又从族中挑了一个三岁的孩子,给他过了继,沈谦昱这一生也算是圆满了。 沈臻静哭得死去活来,出殡当日,她非要亲自扶灵送丧到城外祖坟。在场的人都道他们兄妹情深,只有几个人知道沈谦昱身受重伤、成为残废的原因,能理解她哭得肝肠寸断是因为她痛恨、怨愤和内疚,还掺杂着害人不成反害己的羞愧。 杜氏病得很重,沈慷哭晕了,这夫妇二人都没亲自送儿子最后一程。给沈谦昱送葬的人除了刚为他过继的儿子,就是族中的同辈兄弟和晚辈侄孙。沈谦昊要带伤去坟上,沈慷不同意,怕沈家的先祖再看上他这个儿子,叫过去侍奉祖宗。 沈恺没去,他现在恨透了沈慷,沈谦昱下葬,他不得不回家,回来就直接装病了。沈恒和沈惟都去坟上了,还多诸多杂事等他们安排呢。除了沈荣华,沈荣瑾这个庶出亲妹及各房的堂妹也都去送葬了,只不过她们是坐车去的。 下葬当晚,按习俗要给死者烧大量的纸钱和车马宅楼等物品。因沈谦昱年经,沈家要烧给他的东西更多一些,焚烧的地点就设在后花园的最后面。这里离沈家的祠堂有几十丈远,按理说火星飞不到祠堂,可沈家的祠堂却着火了。火只着了一个多时辰就扑灭了,但仍把祠堂烧毁了,里面供奉的牌位也都化成了灰烬。 第二天一大早,沈氏一族的族长和族老都到齐了,和沈慷兄弟商量再建祠堂的事。按习俗规矩,沈氏一族的祠堂应设到族长那一房,只因沈逊做了高官,而且沈家没移居津州之前,这座宅子一直空着,才把祠堂设到了这边。 这一次,族长提出要把祠堂搬到他家的宅子里,沈慷兄弟都没反对。族长提议沈氏一族按人头摊银子建祠堂,困难一些的人家就免了。沈逊这一房富有,又出了皇妃,祠堂也是在他们家烧毁的,无疑,再建祠堂他们要拿大头。沈慷乖乖按族长的要求出了银子,现在他们一家正处于多事之秋,他也横不起来了。 沈贤妃派人送来消息,说皇上的銮驾后日起程,三天之后到达津州界,先在凤鸣山脚下的行宫里落脚,等待祭拜圣贤皇太后,开祭奉贤堂。三日之后,沈贤妃同五皇子和几位公主回沈家省亲并祭祖,大概要在府里住上一段日子。皇上也要驾临沈家祭拜沈阁老,可能也要在沈家小住几日。尽管沈贤妃让人来传话,说皇上可能要住到沈家,却没有半点确定的意思,这也足够沈家上下忙碌了。 贵人们马上要驾临沈家了,沈家上下一扫连日来的阴霾,连沈谦昱自尽和祠堂着火都被刻意忽略了。除了长房一家主仆,其他人又流露出欢声笑语,沈老太太又开始肆无顾忌地怒骂或大笑,都在畅谈沈贤妃到来能给沈家带来多少尊荣。 重建祠堂的事沈逊这一房出了大笔银子,就无须多操心了。但迎接皇妃、皇子及公主不能马虎,尤其是皇上可能要来。沈家就开始洒扫庭院,修葺装饰,忙开了。沈老太太还特别关注要请高僧做法事,去去晦气邪祟,求求福禄平安。 法事还没做,晦气事又来了,林家旧仆状告沈慷和杜氏一案明天开审。 听说还要过堂,沈慷勃然大怒,拿出国舅爷的显赫身份大骂津州府官员和来传话的衙役。沈贤妃就要来省亲,刘知府还人招他过堂,也太不开眼了。衙役没多说就走了,但临走也跟他说明如果明天他们夫妇不去,就会来拘他们过去。 刘知府病了三天,今天才好起来,林家旧仆的身体也恢复了。两起敲鸣冤鼓的案子必须在皇上驾临之前审出眉目,等皇上过问,不至于无话可说。刘知府和手下官员及幕僚师爷一商量,就决定先审林家旧仆状告沈逊及沈慷夫妇谋财害命一案。派去到邺州缉拿石墨矿管事及工头的衙役和侍卫还没回来,再说相比谨亲王府和裕郡王府,沈家虽说有沈贤妃和五皇子做倚仗,也还是一个软柿子。 在审理林家旧仆状告沈家一案之前,还要先把花晌雇用塞北悍匪意图纵火烧死林家旧仆一案审清楚。保国公府也是世袭罔替的勋贵之门,又和裕郡王府是近亲,刘知府都惹不起。但此次失火,卢同知受了重伤,还有不少衙役受伤,不给他们一个说法,官府威严何在?花晌等人在大牢里闹腾得太过了,跟他们接触的狱卒也被打伤了不少。再不处置他们,津州府的大牢该挂上保国公府的匾额了。 花晌被抓也有几天了,消息次日就送到保国公府,裕郡王府肯定也收到消息了。可两府都没什么反应,也没派人来传话,可能是因为他们都要伺候皇上驾临津州,太忙了。再说,刘知府只是审判,各项证据并不充分,不可能当即给花晌定罪。所以,他们都把这当成了小事,他们都熟悉花晌的性情,料定他不会吃亏。 沈荣华剑走偏锋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仁和帝这条大肥鱼咬钩了。假林越披着林阁老夫妇的嗣子的外衣,给仁和帝留下了糟糕透顶的印象。目的达到,沈荣华高兴了,冯白玥紧张了,这时,她们又同时要面对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仁和帝取母姓,化名吴先生,还很坦然地向沈荣华和冯白玥做了自我介绍。而她们明明知道他是皇上,却不能把他当皇上,还要注意诸多禁忌,这不是难为她们吗? 仁和帝很随和,也很风趣,他和沈荣华及冯月玥攀谈了一会儿,还很不客气地在篱园吃了顿饭。他对冯白玥很关心,倒看不出有男欢女爱的意思,倒象是对自己的女儿。沈荣华能感觉到仁和帝对她和对冯白玥不一样,她也就放心了。 “琎表叔?”沈荣华从万永琎身边经过,轻轻叫了一声。 “你认错人了。”万永琎沉着脸,答话的声音很低。 “噢!原来是我认错人了,抱歉。”沈荣华给万永琎倒了杯茶。 万永琎点点头,轻咳一声,问道:“昨天昱哥儿下葬,你没回去?” “我认错人了,不,你认错人了。”沈荣华干笑两声,沉下脸长叹说:“我不想回去看那些虚伪的悲痛嚎哭,没意思。老太太要把我族谱除名,也正中我的心意,我真不想再与沈家有牵连。我昨晚给二公子烧了纸钱,把篱园之案的真相始末都告诉他了。他生前是明白人,死后也能辨别是非恩怨,该知道孰对孰错。” 刚才,万永琎说她认错人了,是提醒她别在仁和帝面前露出马脚,让仁和帝继续穿着皇帝的新装转悠。现在又跟她说话,只是换了一个角度,说的是家常琐事。万永琎是多么精明深沉的人,沈家一定有他不少暗线,一点风吹草动也逃不对他的眼睛。所以,沈荣华也不想跟他遮遮掩掩,直接表达自己的心思最好。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争取为我外祖父捧灵拈香的机会,让天下知道他们后继有人。”沈荣华语气坚定,现在她还不知道万永琎是否会助她,但她也不想隐瞒自己的目标。 万永琎点头一笑,看了看正和冯白玥谈笑风生的仁和帝,说:“今天的戏演得很好,很真实,但这场戏对你有多大的助力还不好说,你的对手太强大。明天再让林闯知道假冒的林越冲撞了贵人,就能为你多争取一天的时间。” “多谢琎表叔。” 连成骏带人去巡查防卫工事,顶着一头草叶、披着一身臭汗回来。看到万永琎冲他点头,又见仁和帝和冯白玥说话正欢,他知道计划进展顺利,给沈荣华使了眼色。趁连成骏去给仁和帝见礼,沈荣华和冯白玥赶紧告退,要回芦园去。不能让冯白玥和仁和帝一开始就接触太多,这也是欲擒故纵的策略。 “沈二姑娘留步。” 沈荣华听到喊声,回头看到喊她的人是津州府的衙役,忙迎上去询问。衙役来传她过堂,说刘知府明天要审林家旧仆状告沈逊及沈慷夫妇强取豪夺、谋财害命一案,她状告沈慷夫妇私卖林家旧仆、侵吞林家财产的案子正与此案重合,就一起审。在审这两起案子之前,还要审判花晌雇用悍匪纵火行凶一案。沈荣华答应得很痛快,又打赏了衙役,让人准备车马,她打算一会儿就去津州城。 冯白玥对林家旧仆告状及沈荣华敲鸣冤鼓一事都有耳闻,见衙役来传沈荣华过堂,她就示意沈荣华把这些事告诉仁和帝,沈荣华摇头拒绝。仁和帝现在的身份是吴先生,这些事只能有人当传闻笑话讲给他听,直接告诉他会惹他怀疑。 连成骏见沈荣华送走了衙役,就装腔做势询问,“沈二姑娘,有什么事吗?” 沈荣华只好装出与他并不熟识的模样,简单讲述了林家旧仆和她都敲鸣冤鼓告状的事,又说:“我明日去津州府过堂,篱园和芦园两处还劳烦连大人照应。” “好说好说。”连成骏给沈荣华使眼色示意赶紧离开。 仁和帝听说林家旧仆和沈荣华敲鸣冤鼓告状的案子明日开审,脸上流露出耐人寻味的神色。他并没有多问,就岔开话题,跟连成骏说起了别的事。在场的人都很聪明,都看得出仁和帝很关注明日的案子,只不过他关注的方式与众不同。 沈荣华跟初霜及李管事夫妇交待了几件事,就带上山竹、蛇青、雁鸣、白雨同冯白玥一起去了津州城。这两天,沈荣华让白雨伺候冯白玥,白雨虽说什么事都不清楚,却很尽心,沈荣华就打算让她一直留在冯白玥身边伺候了。 翌日,晴朗多日的天又变了脸,沥沥细雨一早就开始下,空气中弥散着春寒。 沈慷昨晚会客,很晚才回梧桐苑,杜氏病着,他没来打扰,就宿到了刘姨娘房里。今天一早,他来看杜氏,见杜氏正起床收拾,他赶紧拦住,让杜氏接着休养,他一个人去过堂。杜氏的病还没好,就听了他的话,又躺下了。沈慷嘱咐了下人几句,就匆匆出去了,杜氏越想越不对劲,挣扎着起来。 “玉柳,你去打听一下老爷昨晚见的客人从哪里来,呆了多久,都说了些什么。还有,跟伺候刘姨娘的人打听一下,老爷昨晚在刘姨娘房里有什么反常举动。” “太太,你还病着,就别操心了。” 杜氏摇头惨笑,有气无力说:“我是不操心,只怕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沈慷志大才疏,心狠手辣,只看眼前利益,不善长远谋划,更不是有担当的人。昨天,衙役来传话说明天要过堂,沈慷发了一顿脾气,要拿沈贤妃和五皇子做盾,不理会刘知府。杜氏劝他过堂,不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让沈贤妃和五皇子难做。两人还统一了口径,商量好如何搪塞罪责,并为自己辩白。 昨天,沈慷还让大夫给杜氏下猛药,让杜氏尽快好起来,明天好和他一起过堂。沈慷不是有胆量的人,有杜氏陪同,也可以帮他谋划仗胆。可今天他却不让杜氏去了,杜氏是精明人,一点蛛丝马迹都能发现不对劲,当然会注意沈慷的反常举动。和沈慷做了二十年夫妻,杜氏对他各方面的信任都很有限。 杜氏刚洗漱梳妆完毕,玉柳就回来了,附在杜氏耳边低语了几句。杜氏惨厉冷笑,只听这几句话,她就把沈慷的心思猜了个十之六七。她坐到床边,紧紧抓住玉柳的手,思虑许久,她才让玉柳准备笔墨纸砚,她要写几封信。 今天一早,沈老太太才听说官府要传沈慷和杜氏过堂,当下就气急了。她摆出皇上老丈母娘的身份,耗时半个多时辰,把林闻夫妇、林家旧仆、林氏和沈荣华骂了一遍。骂完之后,还觉得不解气,又把她房里名贵的摆件摔碎了一地。 万姨娘一早过来伺候沈老太太,也陪着沈老太太一块骂,骂出的污言秽语让江氏等人闻之脸红。不仅如此,万姨娘还叫嚣着要去公堂给沈慷助威,碰到沈荣华直接打死了事。沈老太太认为万姨娘的主意可行,就让江氏等人一起去。 众人正在商议,就有万家的下人来报信,说万姨娘的弟弟万永玮昨天登山观日出没回来,昨天下午才发现万永玮淹死在灵源寺后山的深潭里。万姨娘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晕倒,她知道万永玮来了津州,沈家有丧,姐弟还没来得及见面,怎么万永玮就死了呢?她顾不上去给沈慷助威,赶紧去处理万永玮的后事了。 听说万永玮死了,沈老太太又开始叫骂嚎哭。万永璋一死,万永琎又是个废人了,她一直为万户侯府后继无人犯愁。万姨娘摆出举贤不避亲的高姿态,推举自己的弟弟万永玮过继到万户侯府,将来承袭爵位,奉养万仁夫妇。沈贤妃来信也表明支持此事,沈慷等人也觉得可行,沈老太太就答应了。她正想着等沈贤妃来了,细细商量之后,就给万仁夫妇写信,没想到万永玮却死了。 沈荣华等人昨晚宿到了织锦阁后院,今天一早起来就准备过堂的事,冯白玥和水姨娘都要跟她同去。她们收拾出来时,在门口遇到了林楠和白泷玛等人。林楠没说什么,只冲她竖起了大拇指,白泷玛则要跟她们同去看热闹。 “舅舅,我要去过堂,是因为林家旧事,你一句不问,就放得下心吗?” 林楠微微一笑,说:“对你,我诸事放心,你也尽管放心,从容应对即可。” “那、要真有什么事呢?”沈荣华试探着询问。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信你,也能保你。”林楠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沉着有力,就象已有成竹在胸,不容任何人质疑和否定一样。 从京城回来,林楠仍忙忙碌碌,没时间跟沈荣华说话,对林家的事、沈家的事、林氏的事及沈荣华谋划的事一概不问。这令沈荣华很失望,好不容易盼了林楠来,他却对诸事不闻不问,好像与他无关一样。接触几日,沈荣华才明白,林楠不问不代表他不知道,他不多说,让她放心去做,不表示他不管。 有这样强大的助力,沈荣华从身到心都感觉轻松踏实。不用事事商量,自己想怎么做就放手去做,不管她做好做坏,都有人替她善后,让她无后顾之忧。 敢问世间有比这个还坚实的助力吗?所以,沈荣华不怕,因为她不用虑后。 沈荣华长长松了一口气,很郑重地说:“舅舅,你等我的好消息。” “去吧!你的任何消息对于舅舅来说都是好消息。” “我……”沈荣华欲言又止,她想问林楠如果她被抓起来或被伤害是不是也算好消息,话到嘴边,她又觉得不该在这节骨眼上说丧气话。 冯白玥和沈荣华坐一辆马车,上车之后,冯白玥一直掀着帘子往外看。发现她看的人是林楠,而且目光明净温柔如春水,沈荣华顿觉头大。冯白玥无家可归了,愿意去为自己的前途赌一把,可她赌得三心二意就令沈荣华难做了。 “冯姐姐,你觉得皇上好不好?” “好呀!”冯白玥温柔一笑,轻叹说:“只是皇宫不好。” “那……”沈荣华想劝她几句,却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冯白玥长得象宁皇后,仁和帝看到了,林楠也看到了。只是仁和帝对她很关心、很热情,想比之下,林楠去淡漠了许多。而冯白玥见过林楠两次,话统共说了没几句,她只见了仁和帝一次,就说了很多话,她应该对仁和帝更有心才对。 一个幼年丧母的女孩,父亲对她又很冷淡,继母进门就虐待她,祖母也对她漠不关心。她苦苦挣扎了这些年,心灵一定疲累孤寂,需要踏实的依靠,不想前途更多波折坎坷。从这一点来说,林楠完胜仁和帝,可抛弃荣华富贵也需要勇气。 “妹妹无需多说,我知道该怎么做。”冯白玥拍了拍沈荣华的手,把心中的千言万语都蕴含在迷茫且坚定的眼神中,却不想再宣之于口。 到了府衙门口,沈荣华下车之后,问了衙役,得知一刻钟之后才升堂,她就同水姨娘带丫头去府衙后院看林家旧仆了,留下白雨和冯白玥等在车里。等她们回来,听白雨说冯白玥被吴先生请去喝茶了,沈荣华摇头耸肩。马上要升堂,她也没多说,留下白雨看车,她们进到了公堂里面等候。 沈惟陪沈慷来过堂,见到沈荣华,两人都黑了脸,却没敢斥骂。沈荣华没理会他们,就和水姨娘等人坐到了旁听的席位上。刘知府要先审判花晌雇用塞北悍匪企图烧死林家旧仆一案,他们是第二场,要先在一旁等着。 流苏也加入林家旧仆的行列,加上周嬷嬷,共十八名原告。八名塞北悍匪加上花晌及其随从,也有十几人充当被告。津州府的公堂不算狭小,但中间站上几十人,两侧还坐着旁听的人,连同官员衙役就把公堂塞满了。 惊堂木敲响,站在中间的原告被告除了趾高气扬的花晌都跪下了。刘知府威严凛冽的目光落到花晌身上,片刻才移开。花晌不跪,刘知府没说什么,可花晌得寸进尺,居然推倒了书记官,要坐下,这回惹恼了刘知府。花晌被抓的消息传到京城,保国公府和裕郡王府都没反应,刘知府的顾忌也就不那么多了。他呵令衙役押着花晌跪下,不想让他胡骂喊叫扰乱公堂,还把他的嘴堵住了。 刘知府让人控制了花晌,那些悍匪和花晌的随从都老实了。一名同知官宣读了案情经过,刘知府问花晌等人是否知罪,只问了一遍,那些悍匪就认罪了。 “禀大人,我们兄弟只是在八郎山开了一家山寨,保护过往的商旅行人,适当收些费用,从不做违法害民之事。是花晌拿了一万两银子给我们,又威胁说要灭了我们的寨子,让我们把林家旧仆全杀了。我们经不住他威逼利诱,才答应他来做杀人放火之事。林家旧仆没死,我们都认罪伏法,求大人从轻发落。” 听到悍匪头目这番话,刘知府悬了几天的心落到了肚子里,其他也松了一口气。真没想到这些悍匪会招认,只要他们认罪,花晌等人不攻自破。 花晌见八名悍匪认了罪,把他花钱买凶的事也揭露了,当即就急了。他挣脱衙役的控制,要扑向那八名悍匪,转身就又被衙役抓住了。折腾了几次,堵在花晌嘴里的东西掉出来了,他破口大骂,被年轻衙役狠扇了几个耳光,才老实了。 “胡赛,你这个狠心狗肺的东西,爷养了你十几年,你竟敢出卖爷,爷的银子都喂到狗肚子里了?”花晌气得牙目欲呲,指着悍匪头目高声叫骂。 “我狼心狗肺?你、你禽兽不如,你丧尽天良,你毫无人性。”悍匪头目胡赛说话不是很利落,又有塞北口音,但他骂花晌的话众人还是都听清楚了。胡赛见自己吸引的众人注意,又高声骂道:“你说你养了老子十几年,这些年老子受你威逼利诱,做了多少畜生不如的事?老子半夜想起来都害怕,怕遭报应。你在塞北半抢半买壮年劳工到石墨矿做苦力,逼死了多少人?害多少人家破人亡? 你喜欢十几岁的小姑娘,勾结官府,强抢民女,祸害死了多少人?你从沈家人手里买下林家的下人,有点姿色的女孩全被你糟蹋了。有一个女孩才十岁,被你睡了一晚,第二天就死了,石墨矿里谁不知道?沈家人也缺德,送来黄花姑娘让你糟蹋,卖来年纪大的就让你残害,光我们这些年替你处理了多少尸体?” 胡赛大骂花晌,他的几个兄弟跟着补充,把花晌这些年做下的恶事全抖落出来了,就连他们自己做的也都加到花晌头上了。反正有人给他们银子,只要指认花晌的罪行,就能拿到五万两银子,比花晌这些年一共给他们的银子都多。 有白花花的银子花,能过上安逸富足的日子,谁还愿意做悍匪呢? 刘知府捏紧惊堂木,书记官沉着脸做记录,其他官员、衙役、师爷及旁观的人都愤恨瞪视花晌。林家旧仆更是双目喷火,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花晌撕碎揉烂。 花晌惊呆了,他没想到这些悍匪与他反目得如此彻底,把他的罪行抖落得一干二净。光胡赛兄弟说的他做的那些恶事,也足够他死一千次了。 “刘大人,小人有话要说。”沈惟跪倒在公堂上,立刻吸引了诸多目光。 “你有何话说?” “小人要替父兄鸣冤,揭露小人的长嫂杜氏的罪行。杜家与花家是亲戚,当年与花晌勾结、买卖林家旧仆的主谋是杜家人,绝非沈家人,请知府大人明鉴。” 第一百五十八章 尘埃落定 刘知府正审问花晌的案子,众人听胡赛等人供述花晌这些年犯下的罪行,都义愤填膺。在这节骨眼上,沈惟蹦出来了,一句话就给一连串的案子带来了莫大的转折。他这跳梁小丑般的言辞举动缓和了众人的情绪,也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今日过堂,沈慷来了,杜氏没来,沈惟来了,这就让众人感觉奇怪了。 除非是位高权重、很强势、有倚仗、有后台的人,一般人接到官府传召都会来过堂。盛月皇朝的律法明确规定不遵守官府传召来过堂,无罪变有罪,有罪就会罪加三等。杜氏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会在这时候让人揪住这么明显的把柄呢? 原来症结在此。 杜氏乃至整个杜家与林阁老一家无冤无仇,若不是杜氏嫁到了沈家,也不会在林阁老夫妇死后,在沈阁老授意下,为谋夺林家财产,伙同沈慷等人对林府上下做下丧尽天良的事。他们没想到林家旧仆在邺州石墨矿饱受残忍虐待,沉冤近二十年,终有一日将罪魁祸首告上公堂,林氏巨额嫁妆丢失之谜即将真相大白。 天理诏诏,法网恢恢,做恶就会得报应,犯罪最终也会被惩处。时隔近二十年,沈家人的报应来了,他们要对当年犯下的重罪承担责任,接受审判。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象沈慷这样心狠手辣,又无情无义没担当的人当然要和杜氏各自飞了。只是在他飞走的时候,还要踹杜氏一脚,怕杜氏连累他飞得更高。杜氏惨了,若当年对林家上下犯下的罪让杜氏一个人承担,杜氏的后果可想而知。估计今天不是杜氏不想来,而是沈慷不让她来,不让她来的原因就是把罪责都推到了她身上。 弃车保帅,以退为进,保住沈家的实力,这应该是沈贤妃的主意。当然,杜氏也罪有应得,当年的事她也是主谋,被沈家当成弃子推出来也是她应得的报应。 沈荣华冲山竹勾了勾手指,低声说:“去一趟沈家,把公堂上的事告诉大太太、大姑娘和大公子,再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族长夫妇,快去快回。” “姑娘放心。”山竹转眼功夫就从公堂旁观席溜出去了。 水姨娘摇头轻叹,说:“你爹虽说糊涂软弱,相比之下,还算正人君子。” “只是相比之下而已,唉!矮子里拨出的将军也实属难得。”沈荣华轻哼冷笑,轻蔑的眼神投向沈慷,四目相遇,沈慷目光躲闪,赶紧低下了头。 杜氏是沈氏一族三房的宗妇,为了沈家兴旺和她的儿女们的前途,可谓殚思竭虑,也是沈家的功臣。这时候,沈贤妃要牺牲她,保住沈家人,确实有壮士断腕的魄力。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亲情和情意可言,没用了,弃如敝履再正常不过。 既然沈贤妃等人打算付出代价,沈荣华也打算欣然接受,见好就收。毕竟她现在实力有限,不能把沈贤妃和五皇子等人逼急了,再说也没有到跟他们决战的时候。但沈贤妃想牺牲杜氏一个人诚意还不够,代价还要再大一点,沈荣华才会放手。接下来逼沈贤妃牺牲谁,沈荣华要深思熟虑,还要跟连成骏和林楠商量。 杜家也是开国功臣,只是在先皇末年参与到皇子夺嫡中,才走了下坡路。但杜氏成了沈贤妃的弃子,杜家不会坐视不理,保国公府也会有所动。如何安抚他们是沈贤妃和五皇子接下来面临的最大难题,一招不慎,就会埋下隐患。到时候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沈荣华也乐得看热闹,还会适时火上浇油。 沈惟见自己一句话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也惊呆了一大部分人,怕有人发现端倪,顿时无比紧张。他搓着手犹豫了一会儿,偷眼看刘知府正在沉思,又见沈慷冲他点头示意,他才平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就想再给众人加深印象。 “刘大人,小人沈惟要替父兄鸣冤,揭发长嫂杜氏,请大人恩准。” 刘知府回过神来,微微点头,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今天这案子怎么审起来就这么顺利呢?先是最粗鲁、最彪悍的塞北悍匪老实招供,还指认了花晌众多罪行。他正沉浸在审案顺利带来的喜悦和欣慰中,沈惟站出来又给了他一个这么大的惊喜。林家旧仆告沈家人谋财害命一案不好断,若能把杜氏抓出来,他也能交差了。看来今天是他的黄道吉日,有吉神护佑,他要好好发挥,再创奇迹。 “沈惟,你替父兄鸣冤、揭发杜氏可有状纸?”刘知府看了沈慷一眼,见沈慷低垂着头似乎在深思,他微微摇了摇头,眼底闪过鄙视。 只要沈惟呈上鸣冤揭发的状纸,他就能以调查为名缓一段时间,等皇上走了再审这个案子。或许那时候他也调走了,就把这一堆烂案子交给下一任吧! “没有,还没写,小人……”沈惟将求助的目光抛向沈慷。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知道杜氏是沈慷的妻子,沈惟揭发杜氏,替父兄鸣冤,沈慷又持什么态度呢?众人抱着这个疑问也都看向沈慷,一时间,沈慷就成了公堂上的焦点。面对众人各色目光,沈慷慢慢抬起头,长叹一声,冲刘知府点了点头。 刘知府知道沈慷下定决心大义灭亲,冲他点头一笑,说:“师爷,给沈惟准备笔墨纸砚,让他当场写状纸,状纸递上,本官才能接下沈惟鸣冤并揭发之案。” “是,大人。”师爷让衙役搬了小桌,并拿了笔墨纸砚去了旁听席。 “多谢大人。”沈惟松了口气,赶紧回到旁听席,跟沈慷商量写状纸的事了。 昨晚半夜,沈慷让人把他叫到外书房,说沈贤妃派人来传话,教他们应对林家旧仆及沈荣华状告沈家之事,沈惟这才了解到林家和沈家的恩怨。沈慷在跟他讲当年之事时,一再强调杜家和林家有仇,杜氏嫉妒林氏,而自己和沈逊都被杜氏蛊惑蒙蔽,才为杜氏算计林氏和林家旧仆开了方便之门,并提供了帮助。 沈惟小聪明不少,但没有一点智慧可言,又不是正直之人,而且一直惟沈慷之命是从。听沈慷讲了当年的事,又听说杜家霸占了林家那么多家财,而林家旧仆却要和沈家算这笔旧帐,他当即就急了。若不是沈慷阻拦,他就要去找杜氏理论,至少要让杜氏和杜家拿出当年侵吞的林氏的嫁妆,最好与沈家平分。 沈慷说服他要以大局为重,不能只顾眼前,更不能贪小财。等将来五皇子登基称帝,沈家就是皇上的外家,他们这做国舅的还怕没有大笔的银子可拿。沈惟这才安静下来,听完沈慷的计策,沈惟全力保证能在公堂上演好这初戏。 刘知府重重敲响惊堂木,惊醒众人顿时回神,他才高声问:“胡赛,你及你的兄弟刚才所揭露了花晌的罪行可属实?有没有人证物证可查?” “小人刚才所言句句属实,请大人明察。”胡赛跟他的兄弟低语了几句,又说:“想找证据不难,到石墨矿周边的村子随便问,是人都可以提供一堆。” “好,书记官,让他们签字画押。” 书记官拿着口供笔录让胡赛等人签字画押之后,让衙役把他们押回大牢等候惩处。随后,刘知府又敲响惊堂木,这一次,他要审问的人是花晌的随从。有胡赛等人的口供就能定花晌的罪,但没有花晌的随从认罪,怕花晌再次蛮缠抵赖。 花晌见刘知府要审问他的随从,狠啐了刘知府一口,拍手大笑,“今天过堂爷本打算不来,后来一想没必要难为你一个小官,就来了。没想到竟让爷看了两场好戏,买通胡赛等几个土匪就想扳倒爷,真是太可笑了。爷可不象沈家人那么软弱不仗义,你们也不想想,林闻和万雪莹都死了,凭几个奴才就能翻天吗?” “大胆。”刘知府怒视得意洋洋的花晌,重重敲响惊堂木。 保国公府也是开国功臣,武将世家,举家男子都生得威武健壮。花晌同花家人却不大一样,他身材高大,却很清瘦,不够健壮。他也生得方头方脸,浓眉大眼,却没有笃直威武的气势,而是阴鸷深沉,即使得意时,也给人阴森森的感觉。 “刘大人,你为官多年,应该懂得为官之道,哪些案子该接,哪些案子不能接,你心里要有数。”花晌推开一名书记官,抢了一把椅子坐到公堂正中,与刘知府对峙,“刘大人,你有多年公堂断狱的经验,就算你接了不该接的案子,也该知道怎么审吧?胡赛和那群土匪指认的那些罪名都需要证据,就算有些人能拿出证据,爷也能推番。光凭他们的口供,你就想断爷的罪,也太异想天开了。林家旧仆无论被谁卖到石墨矿,都是签的最下等的死契,在他们的卖身契上,都注明了性命属于主子。他们的命都属于主子了,就更别说他们的身体了,那自然是我想让谁干活就让谁干活,我想睡哪一个就睡哪一个,他们死……啊——” 沈荣华使出全身的力气,抡起一把高脚凳砸向花晌。只因她年纪不大,力道不足,即使花晌坐着,凳子也没砸到他头上,而是砸到了他肩膀上。花晌正说得洋洋得意,凳子突然砸到他身上,也着实吓了他一跳,疼了他大叫一声。 花晌蹿起来,看到砸他的人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恨得咬牙切齿。他扑过来要抓沈荣华,一把寒光闪闪的软剑绕到他脖子,他当即就不敢再动了。 “游龙软剑?”花晌小心翼翼看向剑的主人,看到游龙剑的主人是一个身材颀长、相貌俊逸的美男子,正冲他露出很无害的微笑,他松了一口气。 白泷玛点了点头,“游龙软剑,先皇赐封,杀人无须偿命。” “兄弟,有话好好说,公堂之上见血就不好了。” “见血怎么不好?”白泷玛压着花晌的身体向下弯,又给沈荣华使了眼色。 沈荣华又一次使尽全力抡起高脚凳砸向花晌,凳子正中花晌的头部,把他的头砸得见了血。白泷玛收回软剑,怕花晌找沈荣华的麻烦,又用剑隔开了花晌。 花晌不怕沈荣华,但他怕白泷玛的软剑,就强忍怒气转向刘知府等人,“你们瞎了吗?看不见有人扰乱公堂吗?你们等着,爷跟你们这帮杂碎没完。” 刘知府垂下眼皮,脸上没任何表情,以这副神态表明自己什么也没看见。若不是花晌跟裕郡王妃的嫡亲表弟,裕郡王对这个内表弟极为看重,他就不会这么软弱窝囊。当年,他是裕郡王全力保下并提拔起来的,必须要感恩。裕郡王在朝堂举足轻重,他也惹不起,没有裕郡王提示,这案子审起来让他很犯难。 其他官员和众衙役见花晌被砸,都出了口恶气,以沉默表示我们瞎了。公堂里面旁听的人和门口围观的人有的大呼活该,有的冲沈荣华竖起大拇指,都觉得解气。人们听说花晌猖狂是因为和裕郡王府有亲,对裕郡王又有诸多非议之声。 “花晌,你可知罪?”刘知府又一次敲响了惊堂木。 “爷何罪之有?你说清楚。”花晌冷眼怒视刘知府,“胡赛和他那帮兄弟都是土匪,他们说受我指使要烧死林家旧仆,以何为证呀?只有他们的口供,没有证据,你凭什么让我认罪?我还说有人指使胡赛兄弟诬陷我呢,难道你想屈打成招?林家的仆人是我买来的奴隶,身体性命都归我所人,我要奸要杀要虐待,谁管得着?刘大人府上没签了死契的奴才吗?你把奴才当亲人供着了?” “刘大人,我有话要说。”沈荣华站到花晌对面,冷眼注视他。 “你说。” 花晌捏紧拳头想冲沈荣华发威,触到沈荣华森寒冷厉的眼神,他的心剧烈一颤,有点胆怯了。他不知道沈荣华的身份,可看到沈荣华的眼睛,他莫名地害怕。 沈荣华冷哼一声,说:“据我所知,邺州石墨矿的东家是裕郡王,花晌的身份只是总管事,不是石墨矿的主人。林家忠心的仆人被卖到石墨矿为奴,是给裕郡王为奴,不是给花晌为奴,他们的身体性命也不属于花晌。花晌刚才说他对林家旧仆要奸要杀要虐待,没人管得着,这就说明他承认奸污、杀害、虐待林家旧仆了。刘大人,有花晌这番话,又有胡赛兄弟是不是就能给花晌定罪了?” “能。”刘知府敲响惊堂木,“花晌,你自己都招认了,还想抵赖吗?” “臭丫头,爷掐死你。”花晌要对沈荣华出手,被几个手疾眼快的衙役制住了,他又怒视刘知府等人,“姓刘的,裕郡王对你有恩,你们既然知道邺州石墨矿是裕郡王府的产业,就不该接下这个案子给他添堵。林家旧仆是一群猪狗不如的奴隶,都死了又能怎么样?替他们鸣冤能让你升官发财吗?” 沈荣华冷笑几声,说:“花晌,你可真愚蠢,你已经认了罪,再游说刘大人放过你已经晚了。再说,你想让刘大人徇私,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你要是提前请裕郡王或裕郡王妃替你求情,再找几个替罪羊,这案子就结了。” 刘知府听到沈荣华这番话,没有反对,只表现出很无奈、很为难。外面围观的人群听沈荣华这么说,又见刘知府这副模样,都议论纷纷。裕郡王和裕郡王妃就是没给刘知府施压,看花晌这副德性,人们也会有诸多猜测宣之以口。 “花晌,你真是个蠢货,十足蠢货,你这么看我是不知道我的身份吗?”沈荣华做了自我介绍,又冷声说:“花晌,你必须为自己当年做出的事付出代价。” “原来是林闻的外孙女,臭丫头,你本事不小呀!”花晌感觉沈荣华的眼神象极了当年的万夫人,令他不寒而栗,他心里不由示弱,表面却要强撑。 沈荣华看到沈臻静扶着杜氏走进公堂,冷笑说:“花晌,恶有恶报,你不要以为你逍遥了这些年没有报应就是老天放过了你。今天,你的报应来了,不管你当年是从谁手里买下了林家忠心的仆人,你都会让你、让你们付出惨得的代价。” “臭丫头,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花晌挣脱了衙役的控制,向沈荣华扑去。 “花晌,你这个畜生。”华嬷嬷掏出一把剪刀,扑向花晌并刺出剪刀。 华嬷嬷唯一的女儿浅画被卖到邺州石墨矿,就是被花晌糟蹋蹂躏致死,象浅画这样死去的林家的丫头有十几个之多,其中有一个只是十来岁的女孩子。 花晌只想着去撕打沈荣华,没想到被他虐待多年、早已畏他如虎的林家旧仆敢行刺他。华嬷嬷这一刺也用尽了全力,正好刺到花晌的软肋上,疼得花晌一声嚎叫。血流出来,染红了花晌和华嬷嬷的衣服,也惊吓了众人。 “你这个老贱人,你敢对爷动手?我掐死你。”花晌转身扑向华嬷嬷,一手抓住华嬷嬷衣服,一手掐住她的脖子往下压,华嬷嬷当即就被他掐得要窒息了。 “住手,快住手。”刘知府狠敲惊堂木,也没能震慑住花晌。 林家旧仆这些年确实被花晌的残忍吓怕了,看到他要把华嬷嬷掐死,他们哭泣愤恨,却束手无策。衙役们围住花晌,以眼色商量该怎么解救华嬷嬷并制住花晌。旁听者都着急了,门外看热闹的人也都往里挤,公堂就乱了起来。 忽然之间,森森寒光闪过,一股热血喷流而出,一颗脑袋掉到地上,又滚出了几步远。花晌尸首分离,身体轰然倒地,血腥气在公堂上弥散开,在场的人都惊呆。过了一会儿,才有尖叫惊呼声响起,有人昏倒了,有人拼命往外跑。 …… 府衙斜对面有一座茶楼,坐到茶楼二层,透过临街的窗户,就能看清府衙外面的情况。今天茶楼的人很多,多半是来看热闹的,茶楼里充斥着诸多议论声。 仁和帝坐在窗户一旁,边吃喝边往府衙看,不时跟冯白玥说几句话。冯白玥担心沈荣华,心不在焉,但陪着微服私访的皇帝,她还不敢说离开。一名侍卫匆匆上来,看到仁和帝正吃喝得津津有味,就躬身侧立一旁,想回话却不敢开口。 “什么事?”仁和帝拿起冯白玥的手帕擦了擦嘴。 “回主子,沈二姑娘用碧泉剑砍掉了花晌的脑袋,府衙内外都乱套了。” “哦!这件事不小。”仁和帝一点也不惊讶,接着吃喝。 冯白玥很着急,赶紧站起来,说:“我、我要去看看。” “去吧!下楼小心点,别让人群给挤倒了。” “知道了。” 仁和帝又吃了一块点心,喝了一杯茶,才站起来,说:“我们也去看看。” 一袭青衣洒下长长的倒影,落到了仁和帝身上,一名高大清瘦的男子挡住了他的去路。几名侍卫赶紧围上来,紧紧握住剑柄,随时准备出手护驾。仁和帝看清来人,很惊讶,也很激动,看到来人脸色不好,又抚额长叹一声。侍卫见仁和帝这副神态,就知道他和来人相识且有渊源,都退到一边,松了一口气。 林楠轻哼冷笑,拿起一只盛满温茶的茶壶,掀开盖子闻了闻,又将一壶温茶泼了仁和帝满头满脸。茶水沿着仁和帝的脸往下流,打湿了他的衣服,可他却没有要擦的意思。侍卫围上来,要对林楠动手,被仁和帝制止并呵退了。 仁和帝轻叹说:“子卿(林楠字子卿)的见面礼总是别具一格,多年也未变。” “我还有。” “不要了,你还是自己留着吧!”仁和帝这才拿出手帕擦自己的脸。 “我有话跟你说。” “好。”仁和帝给侍卫使了眼色。 侍卫找了茶楼的掌柜,把他们带到了另一侧的包房,并在门外全线戒备。 …… 当年,先皇曾赐封圣勇大长公主珍藏得八把宝剑,杀人无须偿命。不管大长公主将宝剑赠送或赏赐给了谁,只要在盛月皇朝的领土上,先皇的赐封就有效。 花晌被沈荣华一剑砍掉了脑袋,死得很干脆,也白死了。花晌死了,但案子没有结,还要继续审,今天肯定不能再审了。花晌的尸体被抬走了,衙役清扫公堂,偌大的公堂除了洒扫声,再无半声响。花晌的随从见主子死了,都慌了神,除了刘知府准许一个回京城报信,其他全被押入了大牢,等待审问。 沈荣华很认真地擦拭碧泉剑,脸上的神情比杀花晌之前还要坦然从容。众人目光不时落到她身上,触到碧泉森凉的目光,连大气都不敢出了。她擦好剑,转向沈慷和杜氏等人,比划了一下,才插剑入鞘,脸上笑容清寒倨傲。 杜氏因丧子重病,听说沈慷要把她推出去当替罪羊,当即吐了血,又匆匆赶到府衙,已有气无力。她倒在椅子上,见碧泉剑闪耀寒光,已没半点恐惧了。她了解沈慷,也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弃子,但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她只做了匆匆安排,还有好多事没有做,就这样败下去,她不甘心,也不放心。 “沈惟,你的状纸可写好?” 沈惟看到沈慷冲他点头,这才回答写好了,并把状纸交上去了。这份状纸交上去,也就等于把杜氏的命交上去了,但恩怨会不会因此终结还是未知。 “父亲,你怎么能……”沈臻静见父母反目,预想后果,已哭成了泪人。 沈慷冷哼一声,不负众望且义正辞严地说:“你母亲当年对林家做下丧尽天良、违背人性之事,带累了沈家,也连累了你们,她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理所当然。静儿,你是知书达理的孩子,千万不要被你母亲迷惑了。” 杜氏目露绝望,拉着沈臻静的手,惨笑说:“静儿,别哭了,母亲错了。” “你知错就好,还是赶紧认罪吧!”沈慷见周围没人注意他,才压低声音,说:“素儿(杜氏闺名),这是贤妃娘娘的意思,我也实属无奈,只好先顾全大局委屈你。你先去家庙住几天,我会派人好生照料你,你尽快养好身体,等贤妃娘娘来了,我会替你求情。只要把这件事糊弄过去,你还是沈家三房的宗妇。” “为什么要去家庙,而不是去牢狱?呵呵……”杜氏凄惨的笑声和沈臻静的痛哭声及沈慷的感叹声交织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花晌的家人呢。 刘知府看完沈惟的状纸,拿起惊堂木还未拍下,就见万永琎挤进公堂,冲他招手示意。他赶紧起身迎上来,看到万永琎手里的玉牌,又躬身跪倒。 “圣上口谕:花晌罪大恶极,死有余辜,着刘知府速严审其奴才。圣驾马上驾临凤鸣山,其它鸣冤之案压后再审,嫌犯酌情看押。沈家二姑娘系林阁老夫妇嫡亲血脉,着其在奉贤堂开祭之日为林阁老捧灵拈香,津州府衙协助其准备。” 第一百五十九章 更胜一筹 仁和帝是一个精明的皇帝,善虑人心、给人所求,精通平衡之术。 今年,五皇子封王开府,沈贤妃所出的两位公主也都赐了封号,得了皇产和府邸。沈阁老去世不满一年,津州内阁大学士府的封号还在,沈贤妃又要随皇驾省亲。这时候,沈家惹上两宗官司,还是涉及林阁老和沈阁老的陈年旧案,实在大丢颜面。但这颜面丢的不只是沈家的,还是皇家,也会影响五皇子的前途。 所以,皇上要把沈荣华和林家旧仆告沈家的案子押后再审。 朝廷刚给林阁老正名,又把林阁老的牌位供于奉贤堂众贤臣之首,供后世瞻仰祭拜。这时候把沈家和林家告上公堂,揪出林家旧仆被卖及林氏嫁妆被侵吞的旧事,会起到轰动效应,但也会影响林阁老夫妇死后的名声。这是万永琎对沈荣华说的话,他还说皇上要综合考虑,事关朝野人心,不会有所偏移。 沈荣华和林家旧仆状告林家、沈家,也连带裕郡王府的案子很快就会传得天下皆知。随后,朝野就会传出另一个声音,就是林阁老的后人恃宠生骄,伙同林家旧仆在朝廷给林阁老足够荣誉时告状是想跟朝廷要条件,让皇上难堪。这个声音若占了舆论的主流,沈荣华和林家旧仆就是有千般冤屈也受被人指责和唾弃。 万永琎让沈荣华审时夺势,劝她见好就收,以求来日方长。 今生前世,万永琎对她都不错,算不上深恩厚义,但总会在关键时刻表示他还关注她。沈荣华对他也心存感激,但他这翻话却让沈荣华心里很不舒服。沈荣华也知道万永琎对她无恶意,也是为她好,但她一时还转不过这个弯儿。 沈荣华在卧房里挪动了几圈,又站到窗前凝望窗外细雨飘洒,洗涤万物。她面色凝重,目光沉谨,脑海里却思潮翻涌,她在琢磨万永琎的话。 花晌死在她的剑下,虽说碧泉剑杀人无须偿命,在总会引来指责和报复。仁和帝说花晌死有余辜,就给这几宗案子定了性,也算给了林家旧仆一个交待。但这些都是有条件的,那就是沈荣华和林家旧仆状告沈家之事押后再审,至于押到什么时候,仁和帝没明说。或许这一押就是无限期,除非他们再找到新的契机。 同时,仁和帝又点明她是林阁老的嫡亲血脉,身份比林氏一族给林阁老夫妇过继的嗣子更为正统,还让她在奉贤堂开祭之日给林阁老捧灵拈香。确认她的身份,把捧灵拈香的重任交给了她,朝廷对林阁老的追封和赏赐,她也是第一受益人。这些都是她想要的,仁和帝给的很痛快,条件是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舅舅,你为什么不说话?”沈荣华很急躁,她想让林楠随便跟她说些什么。 “你不也没说话吗?”林楠正专心致志欣赏墙上一副名家画作。 沈荣华叹了口气,问:“舅舅,你觉得万永琎说的那番话隐含什么意思?” “哪番话?” “就是他劝我见好就收,以求来日方长的那番话。” “你认为呢?”林楠微微一笑,向沈荣华走来。 沈荣华沉思了一会儿,说:“林家旧仆敲鸣冤鼓告状引起了轰动,接着他们又被刺、中毒,事情闹到一发不可收。我又带人到沈家砸了梧桐苑,杀了叛主的林家旧仆,为我娘洗清污名,讨回了公道,族长还做主让我继承我娘的嫁妆。紧接着,我又敲响的鸣冤鼓,告了林氏一族、告了沈慷夫妇、告了裕郡王府。我现在在想是不是我太着急了,想乘胜追击,把对打得一时无还手之力。可一不小心就给有心之人留下话柄,让人指责我恃宠而骄,倚仗我外祖父的英名闹腾。万永琎提醒我,就说明朝野有人在说这些话,我该怎么圆场、怎么弥补呢?” “荣华,你比我想像得还要聪明,虑事周全、心思缜密不逊于我。”林楠满眼赞许注视沈荣华,“不要后悔以前做的事,吸取教训,同样的错误不要再犯第二次。林家旧仆和你先后敲鸣冤鼓告状,在某些人看来就有恃宠生骄的意思,就是在给朝廷难堪,朝野上下有些人对你有非议指责也正常。要想不让非议和指责占据传闻的主流,你就要想办法去圆场、去弥补。不管你做什么,想怎么做,舅舅都会全力支持你,你不要拘泥于别人的目光,尽管放开手去做。” “我知道了,多谢舅舅。” 林楠拍了拍沈荣华的肩膀,微笑说:“你做了我一直想做的事,我该谢你。” 沈荣华想了想,问:“舅舅,你是不是该再做一件轰动津州城的事,把我和林家旧仆敲鸣冤鼓告状的事暂时遮过去?这样就不怕有心之人指责我了。” “做好事,趁圣驾来津州,增添喜庆。” “那我要用心想想该做什么好事,如何引起轰动。”沈荣华长吁一口气,她心里有了谱儿,也踏实了,“舅舅,真的谢谢你,我知道你一直在帮我。” 接下来,她要思考如何为两次告状暂时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做事要把握好尺度,适可而止,见好就收,还要掌握传言的方向,一旦有不利的声音传出来就要及时去弥补、去洗净。这些事说起来都不容易,做起来就更难了。 沈荣华相信自己能做好,因为她很聪明,还因为她有一个坚实的后盾。 林楠坐到大炕上,笑问:“荣华,你为什么总说要谢我?” “被花晌雇用的那八名悍匪在公堂上跟花晌反目,供述指认了花晌众多罪行,这难道不是舅舅从中周旋?其实最该谢舅舅的人是刘知府。” “那八名悍匪在塞北小有名气,他们跟燕家有些过节,常在燕家的一条商路上行凶捣乱。平时想找到他们的行踪很难,得知他们在津州府大牢里,我就派人去跟他们深谈了一番。给他们五万两银子,让他们跟花晌反目,先付两万两,这两万两已经付了。花晌被定罪之后,再付他们三万两,然后助他们逃回塞北。我现在正在考虑是给他们银子、助他们逃狱,把他们收为己用,还是……” “我支持第二个。”沈荣华没等林楠说完就表了态。 五万两银子数目不小,助悍匪逃狱也有风险,把他们收归己用也不放心。他们都是穷凶极恶、杀人越货的悍匪,又跟燕家有过节,不容易掌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他们反咬一口。再说,他们坏事做尽,也该付出代价,遭遇报应了。 林楠点了点头,“好,那就一了百了。” 以胡赛为首的八名悍匪每人挨了五十大板,由津州府派衙役押送回邺州府定罪。中途这八名悍匪打昏衙役逃脱了,没想到却遇到了仇家,被人全数杀死,身上的银票也被抢走了。塞北百姓欢呼兴奋,官府也以他们罪有应得结案了。 当然,这是后话兼题外话了。 沈荣华沉默了一会儿,说:“真没想到沈贤妃这么果绝地弃了杜氏。” 林楠轻哼一声,问:“你认为她弃了杜氏是有利还是有弊?” “利弊各半。”沈荣华顿了顿,又补充说:“在皇上没下那道口谕之前是利弊各半,皇上传下口谕之后就是弊大于利了。不对,应该说在皇上传下口谕之后就没有利了,都是弊了,这回沈贤妃可失算了。杜氏得知自己成了弃子,就来了公堂,也是想让沈慷顾念夫妻之情。沈慷不顾沈臻静的哀求,还是让沈惟把状纸呈上去了。沈惟的状纸刚呈上去,万永琎就来传口谕了,时间卡得也太巧了。” “很巧吗?” “当然。”沈荣华看到林楠笑得别有意味,问:“舅舅,你是不是推波助澜了?” “岂止是推波助澜,舅舅为了找一个受过沈逊的恩惠、和沈慷及沈贤妃都认识,又心甘情愿替舅舅游说沈慷的人,可费了不少心思,还欠下了一份人情债。” “啊?游说沈慷的人是舅舅派去的?把杜氏当弃子不是沈贤妃的意思?”沈荣华拍了拍脑袋,“我一直奇怪沈贤妃怎么会冒险做一件利弊各半的事呢,原来是舅舅操纵。哎!这回杜氏惨了,沈慷更惨,沈贤妃知道不气疯才怪。” 林楠轻哼一声,说:“沈贤妃精谋划、善隐忍,心术、机谋和手段都得了沈逊真传,比沈逊另外几个儿女都强。杜氏算是沈家的功臣,不到万不得已,她决不会弃了杜氏。我助她一臂之力,让她及早出手打发了杜氏,咱们也少一个对手。” 沈荣华想了想,说:“他们把杜氏当成弃子,杜氏身后还有宁远府杜家和保国公府花家。到时候,这两家肯定会向沈贤妃和五皇子发难,让沈贤妃和五皇子一派难以收拾。我希望杜氏跟沈家人反目,希望他们窝里斗、狗咬狗。” “你对杜氏了解多少?对沈贤妃又了解多少?”林楠笑了笑,揽住沈荣华的肩膀,问:“荣华,你要是杜氏会不会跟沈家人反目?你要是沈贤妃,知道沈慷受人蛊惑、弃了沈家的功臣,你会怎么补救?或者说你会怎么善后?” “我……”沈荣华无话可说了,她知道杜氏和沈贤妃都是精明阴险、心狠手辣之人,这两人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都很在乎自己的名声。至于她们的行事风格,她知道得确实不多,前世被她们害得很凄惨,可跟她们接触却及少。 “荣华,舅舅告诉你,如果遇到类似的事,你处在杜氏的位置上,千万不能和弃你的人反目。你要留着精力,保存自己的价值,到时候去跟他们索取更多更厚的条件。杜氏还有儿女,如果她跟沈贤妃等人反目,会牵连她的儿女。如果你是沈贤妃,千万不要主动去理会杜氏,而是让杜氏来跟你谈条件。杜氏被弃、仇怨已结下,沈贤妃若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不忍,都会成为杜氏的契机。你把自己放到她们的位置,多想几遍就明白了,人世谋生,这些都是值得深思的问题。” “舅舅放心,我会深思这些问题,今后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沈荣华长叹一声,说:“沈慷这人真是蠢笨,又无情无义,舅舅派去的人几句话就能说服他。” “不是几句话,是说了半夜话,还给沈慷抛出一个金光闪闪的‘馅饼’。” “啊?馅饼?舅舅,你快告诉我,昨晚你让人给沈慷下了什么诱饵。”沈荣华紧紧挽住林楠的胳膊,仰着一张天真的小脸,摆出一副等待教导的模样。 林楠笑了笑,说:“盛月皇朝开国,忠于前朝的巨商燕家饱受打压,甚至还被当成前朝余孽缉拿,这种境况一直持续了几十年。这几十年里,朝廷伙同北宁王府捧起了塞北的另一巨商,就是商州平家。前朝时,平家祖上就在燕家人手下讨生活,攒下了一些银子,才单干,渐渐把生意做开了,做大了。 在燕家被打压的这几十年间,平家伙同北宁王府收购燕家的商铺、产业,吞并燕家的商路,很快在塞北崛起。直到先皇年间,你的外祖父多次上书先皇和大长公主,阐述并强调燕家在塞北及漠北和平发展的巨大作用,朝廷才放松了对燕家的打压。燕家人重振旗鼓,东山再起,现在大有超越平家之势。” “哦!原来塞北还有一个平家,我都没听说过。”回想前生,她从没听说过平家,也对燕家知之甚少,更不知道白氏商会、南平王府这些豪富巨商。每每想起,她都暗暗摇头,前世那十几年先是活得糊涂,后是活得凄惨,总归是白活了。 “平家重嫡庶尊卑,家族的资财和产业多数都握在嫡系一脉手中。平家还善于攀附权贵,喜欢和皇族及豪门大家结亲,以求护佑。现任平家一族的族长有三个嫡子,嫡长子娶的是北越国皇室的一个县主,嫡次子娶的是北宁王侧妃所出的女儿真月乡君,嫡幼子娶的是东平王府一个侧妃所出的女儿。 去年八月,平氏族长的嫡次子过世了,真月乡君守了寡。真月乡君只生了一个女儿,平家二房也没庶出子女,平氏族长就做主给次子过继了一个嗣子。在丈夫过世之前,真月乡君所出的女儿就和英王府侧妃所出的庶子订了亲。真月乡君要陪女儿守孝三年,出孝之后,她的女儿也就到了出嫁的年纪。” “我知道英王府。”沈荣华说完这句话,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捂住了嘴。 她要京城呆了七年,知道英王府再正常不过,林楠也没在意,可沈荣华心里却异常难受。英王是先皇的一个低等嫔妃所出,比当今皇上年长几岁,是一个胸无城府抱负,最喜酒色风月的人。英王府上行下效,英王的几个儿子都同他是一路货色。前世,她被杜昶等人送到三皇子府做艺妓,三皇子府和英王府相邻。英王常到三皇子府行淫取乐,若不是教习相助,她早被英王沾污了。 “英王府提不起来,舅舅要跟你说的是这个真月乡君。” “真月乡君守寡了,她唯一的女儿嫁给了英王府的庶子,还有什么事?” 林楠轻哼一声,说:“真月乡君颇有经商的手段和头脑,又有北宁王府这座靠山,在平家极有地位。她丈夫体弱多病,活着时,二房的产业店铺也都由她控制。这些年,她没少给燕家添堵,是个很让燕家人头疼的对手。她也是风流放浪的人,她丈夫在世时,她的裙下之臣就不少。她丈夫去世,她能守寡吗?过了她丈夫的百日大祭,她就流露出再嫁的意思,最近又跟平家摊牌了。” 沈荣华流露促狭的笑容,问:“舅舅,你该不是想把真月乡君收为己用吧?” “胡说。”林楠敲了敲沈荣华的头,又说:“我很佩服真月乡君经营的头脑和魄力,希望她有一个好归宿,顺便给燕家拨开她这颗钉子。她常说自己年幼时不喜读书,不懂风花雪月,常引以为憾。她也说了,自己要是再嫁,一定要嫁到书香门第。无论贫富丑俊,都要嫁一个有功名的人,过过琴瑟和鸣的日子。” “啊?舅舅,你不会想把她说给我爹吧?你妹妹刚逝,尸首未寒,你就……” “你这脑袋是怎么长的?怎么有时候就这么不开窍呢?”林楠在沈荣华的脑袋上按了几下,“干吗要说给你爹?对你我有好处吗?说给你大伯就不行吗?” “啊?沈慷?说给沈慷?你要把真月乡君说给沈慷?杜氏不是还……”沈荣华揉着脸在屋里挪步,“乱了乱了,真是乱了,你怎么就想到把真月乡君说给沈慷了?唉!不是我脑袋长得有问题,也不是我不开窍,是你的心太黑了,花花肠子太多了。难怪沈慷弃杜氏弃得那么狠绝,原来有后路,你这、这叫什么?” “我这叫成人之美,沈家和沈慷都符合真月乡君的条件,不是很好吗?”林楠轻蔑冷哼,又说:“我那位朋友跟沈慷说沈贤妃让他弃车保帅,沈慷确实有些于心不忍,但也表明会顾全大局,遵照沈贤妃的意思去做。接着,我的朋友就提到真月乡君,只说真月乡君丧夫,有再嫁之心。又说真月乡君从平家拿到了价值三十万的产业财物,还有十万两现银,要和她的嗣子、女儿均分。沈慷一听就动心了,话里话外总打听真月乡君的事,酒喝多了,还流露让我的朋友给他做媒的意思。真月乡君年轻,有大把的银子,有北宁府这个娘家,条件比杜氏好得多。” “世上竟有这么无情无义的人,什么东西?”沈荣华恨恨咬牙,大骂沈慷缺德没人性,又对杜氏的遭遇兴灾乐祸。杜氏成了弃子,还要担起这两宗官司的罪责,命能保多长时间还是未知,在她被判罪之前,沈慷肯定要休了她。 林楠敲了敲沈荣华的头,问:“是不是想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杜氏?” 沈荣华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我确实想把这处消息透露给杜氏,痛打落水狗。可我又有点不忍心,觉得杜氏可悲可怜,不想再落井下石。要是换成我,杜氏和她女儿肯定会落井下石,舅舅,我这是不是妇人之仁哪?” “不是。”林楠叹了口气,说:“荣华,你年纪还小,跟舅舅这久经风雨的人不一样,你还有一颗纯善之心不是坏事,怜悯对手是你的真心,但也要保留理智。” “我知道了,舅舅。”沈荣华挽住林楠的手臂,心中感叹。愣了一会儿,她说:“舅舅,我可以把这件事透露给保国公府的下人,让他们把消息带回去。保国公世子夫人是杜氏的亲妹妹,这事就是闹不开,也能腻歪杜家。” “去吧!还是那句话,你想做什么、怎么做,舅舅都支持你,也会帮你。” “多谢舅舅。”沈荣华转身往久走,走到门口,才停住脚步,“舅舅,这是我的卧房,不该我走。哎,算了,我下去找冯姐姐商量大事,不陪你说话了。” 仁和帝让她在奉贤堂开祭之日给林阁老捧灵拈香,让津州府衙协助准备。她已和刘知府沟通过,她只需要准备正式的祭服和祭文,其它由府衙准备。水姨娘帮她准备祭服,她无须操心,只等着试衣服就行。她要自己写一篇情真意切、感人泪下的祭文,以最清晰的语言宣读,再熟悉当日的程序和礼仪即可。 写祭文她很拿手,这些年,沈阁老让她学习诗词歌赋,有排文基础。名家祭文她熟读了太多,不用写出来,直接拿来套用,就能应付过去。 这些事都很简单,无须她耗费太多心思去做,就能准备得很圆满。当下,需要她费心思考虑谋划的就是如何弥补她和林家旧仆告状带来的负面影响。林楠让做一件好事,给皇上驾临增添喜庆,做什么好事,她现在心里还没谱儿。 …… 津州城东城区长喜胡同尽头有一座三进三出的宅子,是孝恩侯府林夫人的别苑,是林家陪送给她的嫁妆。以往这座宅院都是大门紧闭,最近这几日进出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今天,林夫人和她的侄女林梦婷也搬到这座宅院来住了。 “父亲,出什么事了?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林夫人和林梦婷刚坐车到达别苑,一路劳累,她们正要休息,听说林闯大发雷霆,就匆匆赶来询问。 林闯一拳砸到桌子上,指节顿时泛时血丝,疼得他吸了一口冷气,又大口喘气。林梦婷赶紧上前帮林闯顺气,轻声劝慰,又倒了一杯茶给他。 “祖父,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跟我们说说,我们一家人齐心想办法,天大的事也能解决。”林梦婷看了看唯唯喏喏的林越,眉头微微皱起。 林越是林闯的嫡亲侄子,都娶妻生子了,连个秀才都没考中,也不是长出息的人。朝廷给林闻正名,还会有追封和赏赐,这就需要一个嗣子继承。林闯利用族长的权力,把这个巧宗给了他的亲侄子,闹得大多数林氏族人一肚子怨气。 “你说。”林闯瞪了林越一眼,他实在是不想再提那件窝心事了。 “我……”林越支吾半天,才慢吞吞说:“皇上传下口谕,确定沈家二姑娘为林阁老的嫡系血脉,让她在开祭奉贤堂那日为林阁老捧灵拈香。” 林夫人听林越一说,当即就火了,“怎么会这样?皇上老糊涂了吗?有林氏一族推举的嗣子,正统的林家血脉,为什么要让一个外姓人捧灵拈香?” “姑母慎言。”林梦婷板起脸警告林夫人,又转向林越,说:“八叔是老实本分的人,一着急,说话就不走脑子了。你是林氏一族为六叔祖选出的嗣子,就不该称六叔祖为林阁老,而称他父亲。不管谁为他捧灵拈香,你都要记住你是宗族为他过继的嗣子,要与他荣辱与共。八叔,只要你有这份心,天下人都会支持你。” 林闯紧皱的眉头慢慢舒缓,思虑片刻,才满眼赞许对林梦婷说:“还是婷儿聪明,比祖父虑事都周到,婷儿,你就该是天下第一尊贵人,无人能超越你。” “多谢祖父夸奖,婷儿聪明也有赖祖父教导,祖父不是虑事不周,而是关心则乱。”林梦婷见林闯认同了她的话,很高兴,心里又开始另一番谋划。 “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不懂?”林夫人确实不够聪明,不理解林梦婷的心机。 林闯轻哼一声,说:“捧灵拈香算不上什么好事,在诸多文武百官、后妃命妇面前露脸,不是谁都能压得住阵脚。让那个臭丫头去捧灵拈香,越儿只要守住自己嗣子这重身份,朝廷的追封赏赐还要归林氏一族,臭丫头就是白忙活一场。” 第一百六十章 一举多得传美名 奉贤堂供奉的贤臣不只是为盛月皇朝效命的臣工,还有前朝和史书上记载的为百姓社稷立下不朽功勋的清官循吏。林阁老的牌位供奉于奉贤堂首位,这是朝廷上下对林阁老的肯定,盛月皇朝众臣子奉其为楷模,与有荣焉。 朝廷为林阁老正名,就说明仁和帝已承认先皇当年贬斥林阁老、导致林阁老被杀而客死异乡是寡恩之举,朝廷会因此对林阁老的后人有所补偿。林阁老的牌位供于奉贤堂之首,朝廷会对他有追封和赏赐,这也由他的后人承袭和继承。 怎么追封和赏赐奉贤堂的贤臣,仁和帝、大长公主和内阁五位阁老已议定方案,要在奉贤堂开祭当天颁布。林闯已托人打听过,朝廷给林阁老的后人的赏赐比给其他贤臣的要丰厚得多,听说还要追封谥号,追赐爵位。 只要林阁老还姓林,林氏一族就有给他推选嗣子、继承衣钵的权利,连官府和朝廷都要尊重林氏族人共同的意愿。朝廷的赏赐和追封都该由林阁老的嗣子承袭,归林氏一族所有,这是天下宗族共同遵守的规矩,连皇上也不能轻易更改。 “祖父,依孙女之见,皇上让沈荣华给六叔祖捧灵拈香,其实就是对她的安抚,不想让她再闹腾。”林梦婷停顿了片刻,又说:“她费尽心思想在人前露脸,祖父成全她又何妨?只要八叔能继承朝廷给六叔祖的赏赐,享受朝廷对六叔祖的追封。最后得实惠的还是我们林氏一族,她不过是白白闹腾一场,还要背上浮躁的名声。她既然想为林氏一族做嫁衣裳,我们欣然接受不是更好吗?” “听婷儿这么一说,我才明白了,苦差事让那小贱人去做,我们只管得实惠就好。”林夫人得意洋洋,好像朝廷丰厚的赏赐已送到了林家人手上。 林梦婷也是这个意思。 捧灵拈香倒没什么,只要不失手烫了皇上,不打碎牌位犯了忌讳,就没有难度。只是除此之外,每一位贤臣的后人都要宣读祭文。这祭文最好是自己所写,因为只有自己写出来的文章,在宣之以口时才能声情并茂,达到感人肺腑的效果。 林越读了二十几年书,直到现在连个秀才都没考中,在林家诸多子侄中也是另类了。林闯之所以要把他过继给林阁老夫妇,就是想让他拣便宜,照顾他。之前,林越听说要在奉贤堂开祭之日宣读祭文,他找了好多人代笔,东拼西凑写了一篇。就他这点能为,不去捧灵拈香也好,免得出丑,影响林氏一族的名声。 当然,这些话林梦婷不会跟人说明,她和林闯明白就行了。 林越嗫嚅许久,才说:“大伯,让沈家的臭丫头占了先机,朝廷的赏赐和追封还会给林氏一族吗?我、我不想要赏赐的财物,只是有些担心。” 朝廷给林阁老正名的诏书颁发之后,林闯就给朝廷上了奏折,言明林氏一族已给林阁老过继了嗣子,并请皇上恩准由嗣子在开祭奉贤臣当日为林阁老捧灵拈香。林闯通过朝廷内部人士多方打听,说此事已商议确定,内阁都批了。 板上钉钉的事,没想到仁和帝却确认了沈荣华为林阁老嫡系血脉,并由沈荣华为林阁老捧灵拈香,这等于扇了林氏一族一个响亮的耳光。按宗族规矩,朝廷的赏赐和追封该归林氏一族所有,但谁又敢保证这其中没有变数呢? 林梦婷沉思片刻,说:“八叔的担心不无道理,这天下间的规矩是天下人定的,就有可能被掌管天下的帝王破坏,也会因帝王一句话而废除。皇上若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就算臣子有诸多不满,也会多方面衡量得失,而不敢一争长短。” 林闯冷哼一声,问:“婷儿,依你之见,此事该怎么做才能万无一失?” “祖父主意已定,又何必非问孙女呢?”林梦婷微微一笑,面露羞涩。 林夫人咬牙发狠,“依我之见,把那小贱人宰了,才能万无一失。” “越儿,准备笔墨,我要给成王殿下和贤妃娘娘写封信。当年,我们曾在口头上定下攻守同盟,这此年彼此都遵守得很好。沈二姑娘毕竟是沈家人,怎么摆平这件事,由贤妃娘娘决定最好,谅她也不敢对我所求之事置之不理。” “祖父高见,这事拜托贤妃娘娘最好。”林梦婷亲自给林闯洗笔磨墨,等林闯写完信,她才说:“祖父,孙女认为沈荣华是冲动冒进之人,不如……” 丫头匆匆进来,打断了林梦婷的话,“回老太爷,万总管派人来说话。” 林闯冷哼说:“越儿,你出去看看。” “老太爷,来人说事关重大,让你亲自去听。” “这阉货真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林闯万分不满,但还是亲自去听了。 听完万永琎让人带来的话,林闯气得七窍生烟,差点吐出一口老血。今天上午,仁和帝的口谕传到了津州府衙,下午,他才接到消息。他一直琢磨为什么仁和帝要让沈荣华为林阁老捧灵拈香,难道是林氏一族哪里做得不好?此时,他才明白原来是林肯假冒林越恣意取乐、调戏良家妇女,遭人非议指责了。 回来后,林闯把万永琎托人带来的话跟林夫人等人说了,气得林夫人破口大骂,林越也跳着脚要找林肯算帐,只有林梦婷在敛眉沉思。 “祖父,孙女有一事不明。” “你说。” “林肯昨天上午调戏良家妇女,皇上的口谕今天上午就传到了津州府衙,也太快了。孙女觉得这其中有蹊跷,就算有人快马加鞭往京城报信,也不会这么快。” “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发生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林闯沉思片刻,又说:“第一种就是万永琎假传口谕,按理说不会,第二种就是……” “是第二种。”林梦婷给林闯使了眼色,示意他不要说明,只他们二人知道即可,“祖父,再给贤妃娘娘写封信,把情况写明,让贤妃娘娘去猜。” 林闯点点头,沉思了一会儿,提笔写信,又让人快马将信送走,才说:“万永琎和你父亲有几分交情,我去探探口风,再做决定。” …… 刘知府正坐在府衙客厅喝茶,听说沈荣华有要事求见,他差点将一口茶喷出来。这姑奶奶来找他,八成是来添堵的,可他不见又不行,或许是公事。 这些天,他一直为林家旧仆和沈荣华敲鸣冤鼓告状的事忙活,还急病了。昨天上午,沈荣华在公堂上斩了花晌,皇上又传来了口谕,这一堆案子总算告一段落了。下午,他又趁热打铁审了花晌的随从,将这件案子了结,才消停了。等皇上离开津州,他若能调走,就把这一堆让人头疼的案子交给下一任津州知府。若他不能调离,他就听上边的口风行事,这些案子牵连太广,肯定会有人提点他。 沈荣华进来,给刘知府行礼,说:“民女有些小事要麻烦刘大人。” 刘知府笑了笑,抬手示意她免礼,心说:你要是不来麻烦我,我都活不起了。 “民女在说正事之前,还要问一问案子,可能会为大人添堵。” “你添,不,你说,那些案子虽说皇上让押后,本府还能答复你一二。”刘知府早有心理准备,沈荣华给她添堵、让她为难,这都太正常不过了。 沈荣华道了谢,又说:“皇上传口谕说鸣冤之案押后再审,只是针对需要审理的案子,有些案子不需要审理,能直接办理,是不是就不需要押后了?” 刘知府沉吟半晌,点了点头,说:“你说是什么案子。” “是林闯从我母亲手里拿走五万两银子的案子,这件案子证据确凿,大人也都看到了。林闯只要把银子还了我,我就不想告林氏一族欺凌弱女了,没意思。” “这……”刘知府不敢点头,林氏一族的籍贯在中南省,不在津州府管辖范围之内,跨省办案很麻烦。再说,林氏一族也颇具实力,至少是现在他惹不起。 沈荣华看出刘知府的顾虑,说:“林闯来了津州,就住在长喜胡同尽头那座三进的宅院里。皇上让把案子押后再审,没说不审,刘大人应该趁林闯在津州就知会他。免得等他回了中南省,府衙再派人跨省办案,平添麻烦。” 刘知府沉思良久,说:“本府可以派人知会林闯,并说明只要他肯归还那五万两银子,你就不告林氏一族了。若林闯否认此事或拒不归还,需要你和他公堂对质,那就只能等到皇上准许审理这些案子时再审了。” “好,就照大人的意思做。”沈荣华答应得很痛快,随后又说:“五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其实我要追讨这笔银子并不是为我自己花用,而是要送给大人。” 刘知府刚喝了一口茶,还没咽下,听到沈荣华这句话,喷了。伺候在刘知府身边的幕僚、师爷和衙役听到这句话,都瞪大眼睛盯着沈荣华,期待下文。 “你……休得胡言,本府秉公办案,从未收过任何人的银两。”刘知府说这句话有些亏心,也只是说给别人听听,哪有当官不捞好处的?只是五万两银子数目太大,他怕收了大笔银子会断送了自己的前程,要是五百两,他会欣然接受。 “我要送给你,由不得你不收。”沈荣华面带高深的笑意,直视刘知府。 “沈二姑娘,时候不早,你还是跟本府说正事吧!”刘知府叫衙役去喊一位崔同知过来,他要跟崔同知交待一番,让崔同知去知会林闯。 沈荣华正色说:“我要给你银子就是正事,就是皇上知道,也会让你收下。” 刘知府皱了皱眉头,说:“沈二姑娘有话就直说,别跟本府绕圈子了。” “好吧!我直说。”沈荣华微微一笑,说:“我外祖父曾在他的一本传记里规划晚年的生活,说等他致仕之后,要带我的外祖母走遍大江南北。走到哪里就在哪里办学院,招收贫苦人家五岁以上的孩子读书识字,男女不限。让他们念到十岁,家里有条件的孩子可以继续读书,没条件的也不至于大字不识。他办的学院不收学费,还为孩童提供笔墨纸砚,并供应早饭和中饭。直到把他和我外祖母多年积攒的家资用尽,重回他们相识时贫苦安静的生活,他的人生就圆满了。” “林阁老高风亮节,性真情挚,非我等俗人可比,刘某惭愧至极。”刘知府感慨颇深,他评说林阁老当年的风骨,众幕僚、师爷、衙役也感叹不已。 沈荣华饮泣哽咽,平静了一会儿,又说:“只可惜外祖父未到致仕之年就遭遇变故,客死异乡,也沉寂了这些年。现在,朝廷已为他正名,还要把他的牌位摆在奉贤堂诸贤臣之首。他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只是做为他的后人,我知道他一定心存遗憾,就是他想办的学院没办起来。我想承接他老人家的遗志,在津州城和津州府下属的州县办学院,我此来就是想请刘知府多多支持。” 刘知府没有犹豫,站起来说:“这是天大的好事,本府全力支持。” 沈二姑娘这次来可不是来给他添堵,而是来给他送功劳的。面对这么大的功劳,刘知府受之有愧,也为刚才误解沈荣华感到惭愧。他也是寒门学子,父母为供他读书耗尽家财,若当时有这等好事,他们全家也不用那么辛苦了。再说,为贫苦人家的孩子办学堂也是莫大的善举,刘知府就是不感同身受,也会全力支持。 众幕僚、师爷、衙役听到沈荣华的话,都交口称赞,支持就不必说了。崔同知和一名年轻男子刚进来,刘知府赶紧把林阁老的人生规划及沈荣华要承接先人遗志的心愿告诉了他。话未听完,崔同知就忍不住抚掌感叹,大呼其好。 “只是我担心自己年纪尚幼,挑不起这副重担,还请诸位大人不吝心智,帮我担当谋划。还有就是我没有太多银子,这是我母亲在世时留给我的零花钱,我全部拿出来做为起动的费用。”沈荣华呈上三千两银票,又说:“办学院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朝廷也会支持。我刚有了办学院的打算,织锦阁和染枫阁的总掌事就说要出三千两银子,明天送过来。天下人做天下事,以后筹集银两也不会太困难。” 林氏在世时虽和沈荣华不亲近,但没少给她零花的银子,这些年她也攒下了不少。沈阁老死后,她被赶到庄子,林氏母子又出了事,她那些银子多半落到万姨娘母女手里。不管被谁据为己有了,想从沈家人手里要回银子万分困难。 篱园出事,大长公主跟沈家要了五千两银子做为修葺篱园的费用,只用了两千两,大长公主就把剩下三千两银子给了沈荣华。世间的事总是兜兜绕绕,最后又回到了原点。这三千两银子本是沈家的,现在不是在她手里、供她支配吗?只不过她在银子的来路上她说了谎,但这也算是善意美丽的谎言了。 “多谢沈二姑娘。”刘知府冲沈荣华抱拳,是他这个父母官对子民的敬意。 刘知府明白沈荣华的意思,办学院只要办起来,朝廷为表示支持,定会拨银子下来。只要有人动员,有人带头,那些巨商富户也会出银子支持。只要这阵风刮起来,很快就会风靡盛月皇朝全境,津州府做为起始点,自是首功一件。 “沈二姑娘小小年纪,竟有如此的胸襟、胆识与睿智,不愧是林阁老的嫡系血脉,崔某佩服不已。”崔同知感慨一番,看了看刘知府,说:“我等虽为人父母官,却不及沈二姑娘的为民分忧的胸怀,崔某实感惭愧。我到津州府任职时日不长,前几天刚置办了一座小院子,打算安定下来就接家眷过来。同沈二姑娘相比,我私心太重。现在我决定把那座小院子捐献出来,就用来办第一座学院。” 崔同知出身华北崔氏一族,崔家也是前朝旺族,书香门第,实力丝毫不逊色于林氏一族。只是这些年在朝中做官的人不多,族人又不善钻营攀附,慢慢就呈现出隐退之势。崔同知调任津州府,就是主管学政,办学院正由他管辖。 刘知府犹豫了一下,招来一名衙役,说:“你去跟夫人说明办学院的事,把她积攒下来要买铺子的五百两银子拿来,就说本宫要捐献出来。” 崔同知捐了一座宅子,刘知府又要捐五百两银子,众幕僚、师爷及衙役都呆不住了。他们都根据自己的条件,三两、五两捐献,每个人都出了银子。 “云起,你呢?”崔同知问跟在他身边的年轻男子。 被称做云起的男子赶紧躬身低头,很为难地说:“小人家境贫赛,实在无有余钱可做捐献,但小人也想为学院出一份力、尽一份心。小人读过不精,却也识得几个字,不知学院开办是否需要老师,小人愿兼此职,不取分文。” “当然需要老师,我就等你这句话呢。”崔同知拉着年轻男子过来,对刘知府等人说:“云起是我刚收留的人,说他是我的师爷、幕僚或助手均可。他只身一人,确实无有余财,但他满腹才华,愿意做学院的老师最好不过。” 年轻男子赶紧向刘知府等人自我介绍说:“小人姓方名逸字云起,祖籍中南省汉州府,自幼随家母流落到津州府,也算是津州府人士了。” 别人听到方逸的介绍倒没什么,只是沈荣华瞪大眼睛看着他,差一点就发出惊呼声。中南省汉州府的方逸方云起不就是初霜的那个那啥表哥吗?果然一表人才,还满腹才华,看上去也是老实人,初霜还是挺有眼光、挺有福气的。 崔同知看了看刘大人,说:“为贫苦孩子办学院虽是林阁老的遗志,由沈二姑娘费心筹划,也需我等群策群力。看看,一会儿功夫,办学院的银子有了,房子有了,老师有了,随时都可以开始。知府大人,我等还应该准备什么?” “礼安(崔同知字礼安),你主管学政,办学院的事就由你全权负责,由沈二姑娘筹划,本府全力支持。本府看云起也不错,做老师、做院长都行,就让他协助你。”刘知府很高兴,吩咐几位师爷说:“写通告将办学院的事告之于民,将林阁老的遗志、沈二姑娘的筹划和津州官府的大力支持都写上。不只要张贴到大街小巷,还要把这个好消息传到下面的州县衙门,让他们也着手准备。另外,先在津州城区内招五岁以上、十岁以下的孩童,报名地址就直接写府衙。” “是,大人。”几名师爷赶紧去书写通告了。 “多谢大人。”沈荣华松了一口气,办学院是好事,关键对她个人也有利。 她和林家旧仆敲鸣冤鼓告状在津州城引起轰动,朝野上下也将这些案子传得沸沸扬扬。翻起陈年旧案对她有利,能增加她的知名度,也能为她自己及亲人讨还公道,这也是她向某些人宣战的檄文。但朝堂很快会有另一声音传出来,那就是倚仗林阁老遗世的英名,在这个节骨眼上要跟朝廷要条件,让皇上难做。 万永琎一提点她,她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就想弥补过失,消除告状带来的负面影响。林楠让她做好事、做善事,为皇上驾临津州增添喜庆。她一时没了主意,昨晚跟冯白玥闲聊,冯白玥说仁和帝曾提过为贫苦人家的孩童办学院的事。沈荣华认为可行,当晚就跟林楠和水姨娘商量妥当,今天就来找刘知府了。 沈荣华拿出几张写满字的纸递给刘知府,说:“这是我列出的筹办学院的方案,我原本想找几个地方做试点,崔大人愿提供宅院,就可以直接试运行了。” 刘知府仔细看了看,又递给了崔同知,说:“方案写得很详细,本官还要依照方案跟崔大人等人商量,明天落实下来,后天学院就可试开课了。” “还有一件事。”沈荣华笑了笑,说:“我刚才说要向林闯追讨那五万两银子送给大人,其实就是想用这五万两银子办学院,我个人分文不留。” 刘知府站起来,说:“本府亲自登门,去跟林闯讨要那五万两银子。” 要是有这五万两银子可用,津州城内和下属州县都办公起学院,也能维持几年,这可是他莫大的政绩。在津州任职五年,能否升迁就在此一举了。 “这等小事无须劳驾大人出马,我去,大人在府里静待好消息就是。”崔同知摆出一马当先的姿态,说:“林闯做下如此禽兽不如的事,于公于私,我都想替沈二姑娘讨个公道。沈二姑娘要把这五万两银子捐献出来筹办学院,这五万两银子就是津州百姓共同的资产。林闯若不给,就是侵吞津州百姓的血汗,与津州城万万百姓为敌。士可忍孰不可忍,我就不信华北崔家能怕他中南林家。” “大人,下官愿随崔同知去。”衙役头目抱拳请示。 刘知府很敞快,挥手说:“去吧!人多力量大,但尔等也不能冲动行事。” “是,大人。”崔同知赶紧应声。 于是,崔同知带着方逸和衙役头目,还有幕僚、师爷及书记官,大约有五六十人,直奔长喜胡同的林家别苑。沿途有百姓惊讶询问,他们也如实说了。听说要替沈二姑娘向林闯讨要办学院的银子,众人或是想参与,或是想看热闹,都积极踊跃。到了长喜胡同,崔同知身后跟了几千人,把林家别苑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沈荣华目的达到,向林家讨还银子就交给代表官府的崔同知去做,她只需静待喜讯即可。同刘知府商量了一番,决定将学院定名为“闻林童院”,等皇上驾临津州,请皇上提匾赐字,这件好事、善事就算做得圆满了。 回到织锦阁,沈荣华把跟刘知府等人洽谈办学院的事告诉了林楠和水姨娘等人。水姨娘没说什么,宇文先生夸赞她青出于蓝,而林楠则提醒她仍需进步。不管他们说什么,今天事办得很顺利,银子若能讨回来,她就更高兴了。她想把这件事告诉冯白玥,得知冯白玥又被吴先生请走了,这让她心里别扭了一下。 下午,崔同知让人给沈荣华送来消息,说林闯先给了一万两银子,又用林氏一族族长的令牌和印信做抵押,争取时间筹备银两,三天之内,把银子全部给清。 第三天,闻林童院第一分院开课,沈荣华被请去讲了话,并教诸多孩童认了第一个字。很快,林阁老的嫡亲外孙女办学院、行善举的美名就传遍了津州城。 闻林童院开课两天,圣驾驾临凤鸣山。 第一百六十一章 被蒙骗荣华遇险 闻林童院开课第一天,沈荣华参加开课典礼,忙碌了一个上午。刚回到织锦阁,沈恺就来了,要接她回沈家,说族长要见见她,有事跟她谈。沈荣华犹豫片刻,答应陪林楠和水姨娘等人用过中饭,再跟沈恺回去。若不是族长找她,沈家那些人,包括沈恺和沈恒这两个还算不错的人请她,她都不会回去。 林楠在醉仙楼定下酒席,要为沈荣华庆功,请了水姨娘、冯白玥和宇文先生等人。沈恺不请自去,一直跟在沈荣华身后,全程寡言少语,跟谁笑得都很牵强。 冯白玥轻松了,终于有时间陪沈荣华游玩说话了。前天,沈荣华承袭林阁老的遗志,要在津州办学院,并有半城群众到林家别苑讨银子的事传开。“吴先生”特意向冯月玥详细过问了一番,就很客气地消失了,昨天直到现在也没出现。 水姨娘和宇文先生这些天一直忙着浣花斋的筹备事宜,只要沈荣华在织锦阁,他们都会把进度告诉她。浣花斋是林楠送给她的产业铺子,有水姨娘和宇文先生这两位擅长经营、经验丰富的得力干将操心,沈荣华也就成了甩手大掌柜。 林楠这几天心情不大好,正如他自己所说,他操的是闲心,无人领情,还会招人质疑和嫌恶。让他操心的人是端宁公主,宁皇后留在世上的唯一的血脉。连仁和帝都不想管端宁公主的事了,反正儿女多特得是,可林楠却放不下那颗心。 短短几年,端宁公主就克死了两位驸马,第三任驸马也已病入膏肓,现在就靠参汤补品和名贵药材吊着命呢,而她又已命孤克夫、放浪好淫扬名天下。皇家公主不会为臣子守孝,红杏出墙者屡见不鲜,但象她这么淫浪的人绝无仅有。 时隔十几年,林楠冲破誓言的禁忌,蹋上盛月皇朝的领土,也有想帮端宁公主一把的原因。他不怕被人怀疑,弄了几车的名贵药材和补品成药送进了端宁公主府,不知道那些药材是否派上用场了。但第三任驸马的病却欲加恶化,诸多太医都预言挺不过今夏了。林楠为这事费心上火,却无计可施,就让他更加头疼了。 众人吃喝谈笑,谈到办学院的事,都有诸多感慨,说起跟林闯讨债的事,又玩笑不断。席间有两个人话少,笑得也少,一个是林林楠,一个是沈恺。林楠惦记着端宁公主的事,虽说提出为沈荣华庆功,也笑不起来。沈恺不被众人当成客人,林楠对他冷眼相待,跟水姨娘相处也尴尬,只是偶尔跟众人应付两句。 沈荣华见林楠的状态不好,知道他烦躁的因由,轻声劝慰道:“舅舅,外祖父常说我命由我不由天,我佩服他老人家的勇气胆识,但我更信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象端宁公主的事,你为她担心,你想帮她,可结果却差强人意。这也许就是天意,你为此烦躁忧心,也与事无补,还不如放下这件事,顺其自然呢。” 宇文先生想了想,问:“百毒翁到京城了吗?他怎么说?” 百毒翁与毒圣都以毒扬名天下,只是百毒翁擅长制毒,而毒圣善于解毒。 林楠皱了皱眉,说:“他刚到京城,还没进端宁公主府,就碰到了毒圣。毒圣说端宁公主没有中毒的迹象,体内也没隐毒,她的两驸马也不是中毒而死。百毒翁是一个生性古板的老头子,他去端宁公主府看了看,确信第三位驸马也不是中毒。看到端宁公主的样子,他气跑了,还埋怨我差点让他晚节不保,唉!” 水姨娘摇头轻叹,说:“皇上天下为君,大长公主通达四海,端宁公主又极得他们疼爱,要是毒圣和百毒翁都能解决的事,也不会弄到现在这般状况。” 沈恺碰了碰沈荣华的手,轻声问:“出什么事了?” “太医预言端宁公主的第三位驸马活不过今夏,端宁公主作派也越发不成样子了,你没听说过?”沈荣华预感端宁公主被人算计了,施诡计的人慢慢在折磨端宁公主。可连天下名医和毒圣、百毒翁都未发现端倪,她就更无话可说了。 “听说过,年初去万户侯府奔丧,京城的人多数都在议论此事。” 沈荣华顺口问了一句,“他们是怎么议论的?” 沈恺见沈荣华愿意跟他说话了,很高兴,忙说:“他们除了说端宁公主那些风流韵事,就说她命中带煞,招来邪祟,淫鬼附身之类。皇上起初不信神鬼命煞之说,后来听众人说得神乎其神,也就信了,从去年冬天到现在,端宁公主府做了多场法事,还做了水陆道场,皇上亲自诵经为端宁公主祈福,也不管用。其实照我说,端宁公主不是中毒,也不是艳鬼附身,我看她是被人下了蛊,她……” 林楠一把揪住沈恺,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吓了众人一大跳。看到沈恺变了脸,林楠又赶紧把他放下,追问他刚才说了话。沈恺被林楠的举动惊吓了,抚着胸口喘气,听到林楠焦急问话,他也不回答,翻着白眼表示他的极度不满。 沈荣华给沈恺倒了杯水,服侍他喝下去,见他平静下来,才问:“父亲,你刚才说端宁公主有可能被人下了蛊,你是怎么知道的?” “刚才他一把将我提起来吓到我了,我忘了。”沈恺闹起了脾气。 “那就算了,你先喝杯茶,压压惊。”沈荣华给林楠使了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她了解沈恺的脾气,有把握很快就能说服他,但欲速则不达。 吃完饭,沈荣华直接和沈恺回了沈家,一路上,父女无话。马车驶进沈氏一族定居的胡同,沈荣华冲沈恺大大咧咧一笑,笑得沈恺直皱眉。 “父亲,族长让我回来,说有事要谈,不是该去族长家里吗?” “回咱们府上,去他们家里干什么?” “到底是谁找我?你蒙我回来到底有什么事?”沈荣华冷眉冷眼询问。 “族长找你,族长和大老太太还有五太太都在咱们家。”沈恺叹了口气,又说:“不管你多不喜欢这个家,贤妃娘娘来省亲,你也要回来住上几天。” 沈荣华没说什么,只要她还姓沈,她和沈家就脱离不了关系。贤妃娘娘归省是沈氏一族的荣耀,不管她心藏了多深的仇怨和愤恨,她都要顾全大局。回沈家住几天也好,让那些牛鬼蛇神充分发挥,到时候把他们一窝端,省事、痛快。 “好吧!等贤妃娘娘来省亲,我就回来住,父亲,我这可是给你脸面。” 沈恺轻哼一声,问:“你又想要什么条件?” “很简单,说几句话而已。”沈荣华冲沈恺甜美一笑,说:“我知道你不是信口胡说的人,你在宴席上说端宁公主有可能被人下了蛊,肯定是有依据的。” “我在你祖父的书房里看到过一本书,叫《苗疆物志》,是你祖父在华南省任上时搜集资料编撰的,那上面提到了一百多种蛊毒。你也知道盛月皇朝开国之后曾对苗疆多次用兵,平定了几次叛乱,抓了许多奇人异士。象蛊术、蛊毒等苗疆巫术严禁使用,违者重罚,圣贤皇太后在世时卡得最严,连议论苗疆蛊术都有可能获罪。这些年,没人再提起,除了特意查阅史书,知道的人更是绝无仅有。” 沈荣华想了想,问:“《苗疆物志》放在哪里?我常给祖父收拾书房,怎么一次也没见过?朝廷严禁使用巫术,祖父编撰《苗疆物志》不怕惹来祸端吗?” “你祖父只是把巫术当做学术研究,又不会使用,怎么会惹来祸端呢?我们家在京城时,我看过这本书,那时候你还小呢,搬来津州之后我再也没见过。” “父亲,是不是读了《苗疆物志》,熟悉了里面记载那一百多种蛊毒,就会下蛊了?”沈荣华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小心翼翼询问沈慷。 “你这孩子,跟为父一样的想法。”沈恺因惊吓带来的气恼烟消云散,跟沈荣华说话也随意起来,“我把《苗疆物志》中提到的一百多种蛊毒背得烂熟于心,还照那上面提到的方法在别人身上试验,结果都失败了。我不甘心,又查阅了许多古书,才知道必须是懂得巫术和术法的人才能下蛊,蛊术也有师门传承。” 起初,沈荣华以为是沈贤妃读了《苗疆物志》,给端宁公主下了蛊。听沈恺这么说,她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沈贤妃就算熟读《苗疆物志》,也不可能精通蛊术的术法。若端宁公主真是中了蛊毒,那给端宁公主下蛊的人又是谁呢? “父亲,你觉得端宁公主象是中了蛊吗?” 沈恺很郑重地说:“象,我觉得她中的应该是淫欢蛊,光听这名称,你也该想到是什么了。唉!为父要是跟你说这些,就显得为老不尊了,不说了。” “不说就不说,我还不想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呢。”沈荣华见马车停在沈家二门旁,忙跟沈恺说:“父亲,你跟别人不要提蛊毒的事,更别说端宁公主有可能中了蛊毒,千万别让人知道祖父编撰的《苗疆物志》里记载了蛊毒。现在我们家正处于浪尖风口,可不能再惹麻烦了,我不喜欢这个家,也不希望家里出事。” “知道了。”沈恺听沈荣华这么说,心里很高兴,他下了车,说:“我去外书房找族长,你要么在这里等我,要么就硬着头皮到吉祥堂给你祖母请安。” 听沈恺这句话,沈荣华就知道此次来沈家还会跟沈老太太起冲突。这老太婆子强势彪悍、精力旺盛,跟她斗,硬拼肯定要吃亏,只能智取了。 “我头皮不够硬,还是在这里等父亲,父亲请便。”沈荣华目送沈恺走远,冲两个年龄偏大的丫头招了招手,问:“刚才的话你们都听到了?” 这两个丫头是林楠送给她的,她给她们取名叫山芋、山药。这两个丫头的武功在山竹和蛇青之上,处事也机警老练,主要是保护她的人身安全。 “听到了,姑娘。” 沈荣华点点头,说:“山芋,你回去一趟,将我和父亲的对话告诉舅舅。” 山芋离开之后,沈荣华就同山药、山竹和雁鸣等在二门旁。她今天带来的丫头就雁鸣不懂武功,要是真有突发事件,她和雁鸣都是被保护者。 “二丫头,你回来了?” “给三婶请安。”沈荣华见江氏主仆来到二门前,赶紧下车行礼。 江氏笑意吟吟,把沈荣华带到二门一旁的客厅里,跟她说话。听江氏一说,沈荣华才知道杜氏已于今天上午被送到了城外的家庙,去陪二公子了。沈慷本想给杜氏写休书,沈恒认为此时休杜氏不妥,族长和族老也阻拦,休书才没写成。 看来沈慷已下定决心休掉杜氏、另娶高门寡妇了。他那日在公堂上说让杜氏在家庙忍耐几天、等风声过去再回来做一房宗妇的话纯粹就是糊弄鬼呢。杜氏那么聪明人能不知道沈慷的心思吗?就看接下来杜氏怎么自救,或者怎么善后了。 沈臻静哭闹着要陪杜氏去家庙,被沈慷打了两巴掌,又被沈老太太痛骂了一顿,才老实了。她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不言不语,象是变了一个人。沈臻静远没有杜氏精明善谋划,杜氏为了利益不会与沈慷和沈家反目,她就不好说了。 有家族倚仗,有父母兄长护佑,过平顺的日子,沈臻静阴毒的手段和心智对付简单的人绰绰有余。现在,她的家变了样子,平静的生活也被打乱了。沈谦昱因她的愚蠢而死,她自责愧疚,杜氏或被休或死去,她失去了世上唯一真心为她谋划的人,沈慷再给她娶一个出身高贵的继母,就看她如何应对这一堆烂事吧! 有时候,报复一个人不是一刀杀了她,用钝刀慢慢割磨她的血肉不是更好吗?沈荣华要报复沈臻静,拨开杜氏这颗钉子是送给她的第三刀,后面还有呢。 万姨娘的弟弟死在了津州,尸首就放在城外的义庄,要等皇驾到达凤鸣山之后才往京城运。现在,万姨娘也顾不上使坏了,万永玮死了,她要染指万户侯府爵位的计划落空了。没有一个可以承袭爵位的弟弟倚仗,她也翻不起多大的风浪。 现在,沈家上下一大堆事就由江氏主管,吴氏协助她。吴氏是一个只有小心眼,心狠手辣却不够聪明的人,根本帮不上江氏的忙,不扯后腿就不错了。听江氏说,长房的刘姨娘帮了她不少忙,比吴氏更得利,这倒令沈荣华感觉很新奇。 刘姨娘是沈荣瑾的生母,在沈家一直呆得很安分,如同隐形人一样。沈慷不好女色,妾室不少,与他亲近的却不多,这十几年一直很得他信任宠爱的就是这刘姨娘了。杜氏倒台了,一直被杜氏压制的刘姨娘也该冒冒头,找找存在感了。 听江氏说了不少话,沈荣华觉得来而无往非礼也,就把真月乡君的事有所保留地告诉了江氏,听得江氏直皱眉。江氏是个不好多管闲事的人,对沈慷的无耻之举也没多加置喙,但这件事很快就会在沈家传开,也会传到杜氏耳朵里。 “二丫头,怡然居已修葺完毕,你随时都可以回府里住。” “多谢三婶。”沈荣华刚想再说些什么,就见族长同一群男子朝这边走来。 沈慷和沈悟搀扶着族长走在前面,沈恒和沈惟及几位族老紧随其后,最后面才是沈恺、沈谦昊和七八个沈氏一族的兄弟,还有诸多清客幕僚。众人都在指点谈论宅院的装饰和布置,唯有沈恺各行一道,也不知在说什么,反正也没人理他。 沈贤妃及皇子公主要来沈家省亲,这是沈氏一族的荣光,沈家自要倾尽权力来准备接待事宜。尤其是沈贤妃和几位公主要在沈家住上几天,这就更不容有半点马虎了。沈贤妃此次省亲也是为沈家兄弟出孝后起复铺路,必须要风光盛大。 沈家的宅院收拾得焕然一新,洒扫得更是认真,亭台楼阁纤尘不染。虽说还在沈阁老的孝期,庭院内外的装饰摆设不能用红色。但院子内外繁花似锦,装饰的彩带绫绸以黄绿粉蓝紫为主,也是一片花团锦簇、富贵繁华的景象。 沈荣华迎上去给族长等人行礼,开门见山说:“贵人们省亲在即,族长连日操劳,不胜辛苦,族长有事只管让人传话,让荣华回来还要占用您的宝贵时间。” 族长听出沈荣华恭敬的语气中隐含的冷漠,心里很不舒服。他本想问问闻林童院的事,又怕沈荣华三言两语打发他,落了他的面子,也就不想再问了。他轻叹一声,说:“圣驾预计后日傍晚到达凤鸣山行宫,在行宫休息一天。次日清早,皇上率随行官员和后妃登山,到揽月庵后面的祠堂祭奠圣贤皇太后。祭拜完圣贤皇太后的第二日,皇上亲自主持开祭奉贤堂,你也要做好准备。” “有劳族长费心,荣华已准备妥当。” 族长点点头,说:“还有一件事。” 沈荣华也知道族长召她回沈家不是光嘱咐她开祭奉贤堂的事。把林阁老的牌位摆在奉贤堂首位,这是沈氏一族众多人心中的一个结。他们认为沈阁老比林阁老入内阁、做首辅的时间都长,而且沈阁老是沉稳平和之人,名声一直不错,不象林闻是恣意随性之人,而且大起大落几次。他们不知道皇上、大长公主和内阁的五位阁老怎么评价的,为什么把沈阁老的牌位摆在第十位之后。 “族长请讲。” 族长轻咳两声,说:“皇上率文武百官及后妃命妇驾临凤鸣山是百看难得一见的大事,合族上下都想去凤鸣山开开眼界,还要去给宫妃命妇请安。凤鸣山周边没有沈家的庄子,留宿很不方便,又没有客栈可租用。听说大长公主赐了你两个庄子,都离圣驾经行的路很近,我们商量之后,就想跟你借来暂用几天。” “篱园可以,芦园不行。”沈荣华不想跟族长多说,直接答复了。她住在芦园,篱园房舍不少,一直闲着,若不借给沈家人用,倒显得她小气了。 “大长公主刚让人修葺了篱园,被炸塌的东西跨院盖起了二层楼,后面烧毁的祠堂和花房也都重新翻盖,只是还没有装修,也能住人。全族上下不就是想去开眼界吗?圣驾一行上山,就走篱园门口那条路,众人朝拜观摩也方便。” 沈谦昊架着拐杖挤出人群,沉着脸教训沈荣华,“老太太、大老太太和各房太太姑娘们都是要去的,你应该把两座园子都让出来,这是……” 沈荣华冷笑几声,高声打断沈谦昊的话,“大长公主觉得有负我外祖母的重托,佩服我外祖父的气节,才赏了我两座庄子,与沈家无关。还是那句话,篱园可以,芦园不行,你们要用就及早去安排。我肯把篱园出借,其实也是看族长和大老太太的情面。提前声明,无论谁住到篱园,一应使用物品及茶饭都要自理。” “你、你这个……”沈谦昊要怒骂沈荣华,被沈慷以眼色阻拦了。 沈慷一直不说话,也不正眼看沈荣华,看得出他气色不错。最可笑的是沈谦昊,亲弟弟刚死几天,亲娘又被送到了家庙,却看不出他有半点悲痛的意思。看样子,沈慷已跟他谈过,把当年恶事的罪责都推给了杜氏,又以另娶高门贵女做继母诱惑他。由此可见,沈谦昊和沈慷一样无情无义无人性,还不如沈臻静呢。 族长无话可说了,点头说:“就住篱园吧!老三,一会儿你带人去收拾。” 原来族长招她回来就跟她商量借庄子的事,此举郑重其事,却不失长辈的风度。族长一家都是聪明的人,远比沈慷等人更善于周旋,更识时务。 沈荣华笑了笑,说:“灵源寺后山脚下有杜家一座庄子,大概有千余亩,离圣驾朝拜要走的路大约有三里的距离,也不算远。我不知道族长为什么不借这座庄子来住,难道诸位都知道这座庄子原是林家的产业,后来被恶毒之人侵吞了?” “你……”沈谦昊拐着腿要打骂沈荣华,被族长呵住了。 族长勉强一笑,说:“二丫头,我这里没事了,你去找姐妹们说说话吧!” 沈荣华点点头,说:“三叔带人去篱园安排,有事直接找佟嬷嬷即可。” 目送族长带众人离开,沈荣华冷哼一声,想上车离开,回织锦阁。看到江氏还在客厅等她,五姑娘沈臻葳又带八姑娘沈荣莉朝这边走来,她迎上去问安寒暄。 江氏笑问:“你们怎么来了?来跟你们二姐姐说话吗?” 沈臻葳地冲沈荣华笑了笑,低声跟江氏说家常闲话,言谈举止温婉端庄。沈荣莉年纪还小,雪团儿一般的女孩甚是可爱,又一直拉着沈荣华说笑,更是讨喜。 “二姐姐,你还是不要去给老太太请安了。”沈臻葳犹豫片刻,才低声说。 江氏板起脸,问:“这是怎么说的?” 沈荣莉赶紧拉住沈荣华的手,满脸害怕说:“老太太又骂呢,还要让人把二姐姐乱棍打死,还、还说二姐姐要是敢动她的嫁妆,就跟二姐姐同归于尽。” 她的嫁妆?哼!她出嫁的时候,万户侯府确实给了她丰厚的嫁妆。但当年她是替万雪莹嫁给了沈逊,那些嫁妆是万雪莹的,是万户侯府理应分给万雪莹父母的产业。几年后,林闻代万雪莹告状,官府接了状纸,首先就把这批嫁妆判给了万雪莹。这样一来,沈老太太出嫁这一次,什么私产也没有了,靠万户侯府周济过日子。她那么恨万夫人,除了嫉妒,嫁妆易主也是一个巨大的恨点。 沈老太太霸占了林氏的嫁妆,也有一雪当年之耻的意思。为了把这笔嫁妆握在手里,她连命都不要了,更别说脸面了。沈荣华毫不在意,林闯巧取毫夺的五万两银子不是要出来了吗?沈老太太也一样,自会让她乖乖拿出来。 “多谢五妹妹,多谢八妹妹,我就不去吉祥堂了。”沈荣华摸了摸沈荣莉的小脸儿,对江氏说:“三婶,我先回去,你们到了篱园,有事只管找我。” 离开沈家,沈荣华就回了织锦阁。林楠和水姨娘等人都没在铺子里,她跟掌柜交待了一声,就同冯白玥和丫头们一起回到芦园。圣驾后天傍晚到达凤鸣山行宫,她不喜欢凑热闹,但有许多事也需要她安排。沈家人明天就要住进篱园,看族长夫妇及三太太等人的脸面,也不能完全对他们置之不理。 沈荣华是喜静的性子,这几天,外面的喧嚣热闹与她无关,她一次也没出去看过,一直闷在房里研究江阳县主送她的用鲜花制作胭脂香粉的方子。照现在的进度,浣花斋筹备一个月就能开业,能按方子做出成品就是她送给自己的礼物。 冯月玥和沈荣华一样,是耐得住寂寞的性子,这几天都没离开过浣翠居。她要给沈荣华绣一副喜庆的绣品,用于恭贺浣花斋开业之用。或许等仁和帝祭拜结束,她就要真的离开津州,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全新的生活。她要好好珍惜眼下平静安逸的日子,这样的日子在她以前的记忆里没有,以后也不会多。 明天是奉贤堂开祭的日子,沈荣华都已准备妥当,但心里仍很紧张。她穿上祭服,捧灵拈香,宣读祭文,按规范的礼仪演练了一番,却换来了冯白玥和雁鸣、白雨及几个小丫头的鼓掌声和喝彩,弄得她着实郁闷了一把。 她愤愤冷哼,刚要开口谴责,就有小丫头进来禀报,说守浣翠居后门的婆子来传话。沈荣华正想到水榭去透透气,赶紧脱了祭服,略微收拾了一番,就带雁鸣下去了。她们先去了浣翠居后门,询问婆子发生了什么事。 “回姑娘,长廊那边有一位姑娘找你,正哭呢。” 浣翠居的后门连着长廊,沿着长廊绕到小路上,穿着一片树林,就是芦园的侧门。沈荣华在芦园住了这一段时间,很少从后门出入,都是走水路。 “二姐姐、二姐姐,是我……” 沈荣华看清扶在长廊上哭泣的人是五姑娘沈臻葳,赶紧快步走过去。沈臻葳脸色苍白,发髻零乱,褶皱的衣服上沾满了草叶花瓣,正哭得伤心。 “这是怎么了?” “二姐姐,你快去看看吧!六妹妹和八妹妹都让人打了,六妹妹伤了腿,八妹妹吓昏了。老太太和太太、姐姐们都去给贤妃娘娘请安了,我……”沈臻葳一边哭一边说,还使劲用手帕擦眼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在哪里?怎么回事?”沈荣华很着急。 “就在庄子外面的空地上,不知道是哪个府上的贵女,有七八个人。八妹妹不小心碰了她们,她们就骂人,六妹妹气不过,跟她们对骂,她们就打人了。” “去看看。”沈荣华来气了,哪个王府的贵女也不允许在她的地盘上猖狂。 从芦园侧门出去,有一片空地,面积不小,因高低不平,无法耕种,就没划到庄子里。此时,这片荒地山花遍地,绿树成丛,正是玩耍嘻戏的好地方。 沈臻葳带着沈荣华走在前面,雁鸣跟在后面,出了庄子,几人快步朝空地走去。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惊叫,沈荣华赶紧回头,看到雁鸣不见了踪影。她心里一紧,赶紧转过头,就见沈臻葳从一条岔路上快步跑开了。 沈荣华杀过人,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的森森杀气,而且要杀她的人就藏在茂密的花树丛中。是沈臻葳把她引入了陷阱,沈臻葳和她相处不错,为什么要害她?此时,她顾不上多想,她要想办法保住自己的命,才能救雁鸣。 “在这边,抓住这个臭丫头,让她一命一抵一命。” 七八个身材健壮、手持木棍的婆子朝沈荣华围过来。没等她反应过来,为首的婆子一挥手,就有婆子把沈荣华一棍打昏,用披风包住她快步离开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今生巧遇前生人 日影西移,微风吹拂,暮春三月的傍晚还有些许清凉。 五皇子面向夕阳,肃穆而立,脸上神情阴沉狠厉。落日的余辉拉长了他的身影,微风吹起他玄黑色的披风,呼啦作响。他身边除了刘公公,还有几名黑衣侍卫,以及两个身材庞大、打扮怪异的异族男子,他们个个都沉着脸。 两个黑衣人抬着一个麻袋飞奔而来,在距离五皇子丈许的地方收住脚步,“禀成王殿下,姓沈的丫头被裕郡王妃的人抓走了,我们未得手,只抓了她的丫头。” “蠢货,你们怎么就没得手呢?”没等五皇子开口,刘公公就发威了,“为了游说沈五姑娘帮忙,我看家的本事都使出来了,布置得如此周密,怎么会让裕郡王妃的人抢了先呢?裕郡王妃为了她的情人表弟,这节骨眼上还真敢出手。” 若不是三房的五姑娘出面,别人哪能骗得了沈荣华?只有被信任的人捅刀子才会伤得最重。才刘公公花言巧语,跟沈臻葳深谈了几次,取得了她的信任,又向她抛出给五皇子做侧妃的诱饵。沈臻葳心动了,就伙同他们演了这场戏。 五皇子冷哼一声,“我要的是结果,她死了万事大吉,那件事怎么样?” “回成王殿下,那件事成了,人被迷昏了,绑上石头丢进了深潭里,必死无疑。那些婆子带走了姓沈的丫头,孙亮和邵阳去看了,若裕郡王妃的人出手不麻利,他们会帮忙弄死姓沈的丫头。到时候有人追查起来,正好推给裕郡王妃。” “算你们聪明。”五皇子派了另外两名黑衣侍卫去接应孙亮和邵阳,又握紧双手一捏,“把这丫头处死,尸体抛到显眼的地方,留下线索,指向裕郡王妃。” “成王殿下,把一个白嫩嫩的丫头处死在可惜了,不如赏了我们兄弟,做个蛊人或毒人。”两个打扮怪异的男子嘻笑着向五皇子张开双手。 五皇子迟疑片刻,摇头说:“不行,这个必须要死,死了才有用。你们想要丫头还不容易,凤鸣山来了这么多高门大户的女眷,带来的丫头个个鲜嫩水灵。” “多谢成王殿下,那我们就可以开荤了,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小五儿,你好毒呀!” 五皇子听到这个声音,知道是白泷玛,浑身不由一颤,赶紧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他的侍卫还有那两个打扮怪异的男子都拉开架式,满眼警惕盯着声音传来的方位,准备决斗。可白泷玛的声音传过之后,原野归于沉寂,四周再无声响。 “在这儿呢。”白泷玛从相反的方向跳出来,抖着游龙软剑冲五皇子嘻笑。 “杀了他。”五皇子干脆下令,他早就想杀白泷玛灭口了,今天是个机会。 “杀我?凭他们?不靠谱,要是黑炭头在,跟其他侍卫联手还有可能。”白泷玛冲五皇子等人吐了吐舌头,软剑插地,他靠在剑上,摆出一个很诱惑的姿势。 五皇子冷哼一声,对那两个打扮怪异的男子说:“两位,用美男子做蛊人或毒人也不错吧?这位美男子可有北越国和盛月皇朝两重皇脉,身份非一般尊贵。” “哈哈哈哈……我们具家祖上曾用皇室血脉培养金权蛊,因此惹怒了皇室的人,差点被斩尽杀绝。今天碰上了一个两重皇脉的寄身,不试一试,都对不起祖宗。”两个打扮怪异的男子从身上拿出了几个小土罐,冲白泷玛摆出古怪的姿势。 白泷玛目光一凛,他已猜到了这两名怪异男子的身份,不由担心,“原来是苗疆具家的人,你们应该是具丙和具丁吧?小五儿真是交游广泛。听说具家已被圣贤皇太后亲自带兵斩草除根了,没想到还有余孽,竟然归顺了成王殿下。” “你认识我们?”具丙和具丁互看一眼,有些犹豫了。 五皇子沉下脸,“他认出了你们,你们今日不杀他,明天就可能死在他手里。” 具丙和具丁听到五皇子的话,不再犹豫。两人念诵口诀完毕,具丙打开小土罐冲白泷玛扬出彩色粉沫。白泷玛飞身躲过,但仍有一些粉沫沾到了他身上,他想脱掉衣服,具丙又冲上来,两人打在一起。具丁用竹杆在五皇子等人周围划了一个圈,把他们圈到了里面,就助具丙同白泷玛打斗去了。 若论武功和剑法,具丙和具丁这样的十个也不是白泷玛的对手。可这两人是苗疆具家的传人,精通蛊术和蛊毒,打斗中就能给人下蛊。白泷玛挥动游龙软剑,将具丙和具丁打得节节败退,可当他看到自己身上沾染的彩色粉沫变成五颜六色的小虫子时,他惊呼一声,乱了阵脚。这时,栖居在凤鸣山上的各种各样的毒虫都向白泷玛爬来,一会儿功夫就把他包围了,并争先恐后往他身上爬。 五皇子和刘公公等人看到这一幕,身上汗毛都竖走来了,浑身难受,好像虫子爬到他们身上一样。白泷玛紧闭双眼,倒在地上,身体蜷缩在一起,不停地颤抖挣扎。具丙和具丁则放声大笑,直接拣了毒虫往嘴里塞,还吃得津津有味。沙哑的笛声传来,虫子立刻从白泷玛身上爬下来,向四面八方爬去。 “不好,有克星,当心反噬,快跑。”具丙和具丁撤腿就跑,比虫子逃得还快。他们跑了,圈子里的五皇子和刘公公等人倒霉了,很快就被虫子包围了。 …… 日影没入西山,天际晚霞缭绕,淡蓝色的夜幕渐渐拉开。 冯白玥一脸急切,带着白雨和两个小丫头在芦园转悠,逢人就问看没看到沈荣华。芦园里的下人倒班休假,不值守的人都出去看热闹了,这时候恰逢她们回来,听说沈荣华不见了,也赶紧四下寻找。山竹、蛇青和鹂语回来得最晚,看到芦园里的人都在找沈荣华和雁鸣,她们都昏了头,急忙过来询问情况。 尤其是山竹和蛇青最急,她们是连成骏派来护卫沈荣华的,今天却擅离职守跑出去玩了。若沈荣华有闪失,她们都别想活了,就是找回沈荣华,她们也会受重罚。她们问了芦园正门的守卫,又问了把守浣翠居后门的婆子。守卫没见沈荣华出去,婆子只说有个姑娘哭着来找沈荣华,再问其它,就一问三不知了。 林家旧仆都来了,李管事夫妇带着芦园的下人也来了,还有庄丁护院,他们都围住冯白玥试问。冯白玥也说不出所以然,急得直跺脚,都哭了。 “出什么事了?”问话的人是虫七,他和虫五带两名黑衣男子走过来。 虫七和虫五等人前天才从京城来到凤鸣山,连成骏召他们过来也是保护沈荣华。自圣驾驾临凤鸣山,连成骏就忙开了,他要负责仁和帝一行的安全,他的手下连同最清闲的虫六和虫九都派上了用场,跟着住进了行宫。 连成骏不放心沈荣华,就把虫七和虫五叫过来了,再加上山竹和蛇青,还有林楠派来保护沈荣华的山药和山芋,一般人也能应付了。没想到今天山药和山芋被林楠叫走了,山竹和蛇青出去玩了,虫七和虫五等人也出去溜达了。 就在他们都不在芦园的时候,沈荣华出事了,他们都难辞其咎。 “冯姑娘,我们姑娘出去多久了?都是谁跟着她呢?” 冯白玥急得满头大汗,“她出去有一个时辰了,就雁鸣一个人跟着她呢。她原打算到水榭透透气,顺便到后门见个人,没想到出去这么长时间也没回来。我把芦园都找遍了,也没见她的人影,除了守后门的婆子,也没人见过她。” “庄子外面找了吗?” “庄子外面这么大,我们漫无目的,能去哪儿找?”冯白玥擦了一把汗,又说:“再说我们也不能派很多人到庄子外面找,要去也只能派几个偷偷去。明天开祭奉贤堂,要是让人知道沈妹妹不见了,还不知道会有什么麻烦呢。” 虫五愣了一下,问:“小七,我们从灵源寺后山回来时,你为什么吹笛子?” 虫七想起了什么,忙拍了拍脑袋,赶紧叫几名庄丁,“你们跟我走,我们过去看看,说不定就在那边。山竹,你赶紧给主子送消息,就说出事了。” “七哥,你要去哪里呀?” “那会儿,我们从灵源寺后山回来,我发现有人召唤毒虫,就吹响笛子破了那人阵法。圣上驾临,主子都清查几次了,怎么会有懂蛊术的人?一定有问题。” 虫七刚带人走到门口,就见几辆马车停下,林楠和水姨娘等人下车。明天开祭奉贤堂,林楠和水姨娘也要参加,他们今天就赶过来了。看到他们,冯白玥有了主心骨,赶紧迎上来跟他们讲述沈荣华失踪的过程。听说沈荣华不见了,水姨娘很着急,赶紧询问细节。林楠的脸色霎时阴沉,叫来手下仔细吩咐了几句。 水姨娘绞着手帕挪步,自语道:“这可怎么办?天色已晚,荒山野岭的,找人不容易。怕惊动太大,又不敢大张旗鼓,真怕荣华有闪失,我们怎么办?” 林楠捏着眉心,沉声对水姨娘说:“荣华被人骗走一个多时辰了,要是有人想要她的命,估计也得手了。你就是急碎心、急昏头,也与事无补。” “就算预测到结果,也不能再这里干等,到处找找,总归还有希望。”水姨娘一想到沈荣华有可能已出事,眼泪就忍不住流下来,紧紧拉住冯白玥寻求安慰。 “想置荣华于死地的无非就是林家、裕郡王府,还有沈贤妃母子。我已安排人去查了,今晚肯定能有消息,你着急也无用,还是先安静下来好好想想。”林楠忧心着急,但他不能把情绪写在脸上,还有好多人要看他的脸色行事呢。 连成骏带着几个手下匆匆走进芦园,看到林楠沉着脸,水姨娘和冯白玥都急哭了,赶紧询问。听说沈荣华失踪了,他一掌击到一棵花树上,震得落花满天飞舞。他没接到山竹等人送出的消息,不知道沈荣华出事了,他回芦园有另外一件事。公务在身,他不能在芦园久留,但沈荣华被人骗走,下落不明,他也不能不管。他四下看了看,心里更加烦躁,天都黑了,动静又不能太大,怎么找人? “我有预感,荣华不会有事,就算遭遇祸端,也能逢凶化吉。”连成骏说出这句话,心里莫名地踏实了,他心时没有强烈的失落感,他确信沈荣华没事。 明天辰时正刻开祭奉贤堂,若找不到沈荣华,大家连日的努力泡汤不说,还会招来非议,惹来麻烦。由此可见,劫走沈荣华的人就抱了这样的目的。 林楠把连成骏拉到一边,问:“你回芦园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连成骏犹豫片刻,低声说:“璃王殿下失踪了,皇上还不知道呢,大长公主让我带暗卫查找,直到现在也下落不明,荣华又不见了,事情也太蹊跷了。” 璃王殿下就是二皇子,因他的生母是个宫女,自是身份低微。又因他的生母是前朝巨商叶家的后人,且本朝开国两次叛乱都有叶家后人参与的迹象,他的身份也很敏感。他长大成人,领了最简单的差事,在朝堂和皇宫都如同隐形人一般。 林楠长叹一声,说:“你公务在身,去找璃王殿下吧!找荣华的事就交给我等,说不定你在找璃王殿下的过程中,也能发现荣华失踪的线索。” “好,那我先走。”连成骏冲林楠抱拳道谢。 二皇子和沈荣华都是今天下午离奇失踪,寻找他们又不能惊动太大。幕后之人就是看好这一点,才敢在这节骨眼上暗算他们,由此可见,对他们下毒手的是一个人。一天失踪了两人,通知暗卫一起寻找,应该很快就能有线索。 连成骏和林楠一起往外走,边走边低声商量。刚到大门口,就见虫七和虫五匆匆跑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护卫,抬着两只沈甸甸的麻袋。 虫七推了虫五一把,说:“你跟主子禀报,我去拿药。” 两只麻袋被抬进了门房,打开麻袋,看到里面是昏迷的雁鸣和白泷玛,众人都惊诧不已。找到雁鸣了,众人也松了一口气,赶紧用清水把她弄醒了。白泷玛浑身浮肿青紫,象是中了毒,连成骏赶紧吩咐手下去行宫把毒圣找来。 雁鸣醒了,回过神来,听说沈荣华失踪了,心急如焚,没等众人询问,就讲述了沈荣华被算计的过程。山竹气愤不已,当即就要去篱园抓沈臻葳,被连成骏拦住了。五皇子敢在皇上驾临凤鸣山时对沈荣华下毒手,又伙同苗疆余孽谋害白泷玛,肯定有所做准备。现在抓沈臻葳会打草惊蛇,不利于他们寻找沈荣华。 毒圣来得很快,他是在去揽月庵取药的路上被连成骏派去的人截住,带来了芦园。白泷玛吃了虫七的解毒药,护住了心脉,但情况依旧不好。毒圣建议把白泷玛带到揽月庵治疗,揽月庵有能解各样奇毒的解药,随时取用也方便。连成骏让护卫把白泷玛送到揽月庵,他也亲自去了,有些事也该跟大长公主说清楚了。 山竹和蛇青被连成骏训斥了一顿,就跟着暗卫一起去找人了。林楠亲自带人按雁鸣提供的线索寻找,其他人都回房等待了,谁也没有半点睡意。 直到半夜,也没好消息传来,众人更加坐立不安了。 …… 狭窄潮湿山洞里晃动着昏黄的烛火,将阴暗的山洞照得忽明忽暗。山洞正中有一块大石板,沈荣华就躺在石板上,蜷缩着清瘦的身体,昏迷不醒。一个二十几岁的男子皱着眉头看了沈荣华一眼,很困难地活动四肢。听到潺潺流水声,男子灵激一动,很艰难地蹲下去,用嘴含了一口水,起来向沈荣华吐去。 带着口水的泉水落到脸上,沈荣华打了一个激凌,身体动了一下。她的意识慢慢恢复,却一直没睁开眼睛,脑海里激荡着前世今生的记忆,那些画面如同符咒紧紧缠绕了她。又有水落到她脸上,她赶紧睁开眼,看到眼前的景物,惊呆了。 狭小的山洞,昏暗的烛火,还有躺在青石上不能动弹的她。这是前生,她又回到了前生,在杜家,她被沈臻静陷害,要同一名男子苟合。确切地说,杜昶和沈臻静等人要陷害的人是那名男子,她只是一个诱饵,用来勾引那男子的诱饵。 她清楚地记得她中了春毒,浑身裸露躺在青石上,等待那男子来蹂躏她。她的身体虽说被药性控制了,但她的思维很清晰,只是她心的冷静无法阻止她身的狂热。就是这名男子,这张脸已印入她的脑海,他也被春毒折磨得兽性大发,向她走过来。可男子并没有侵犯她,而是用刀割伤自己,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赶紧闭上了眼睛,她不敢看男子把自己割得浑身流血的模样。男子不侵犯她,并不是对她的尊重,而是不想落入别人的陷阱,但她佩服他超强的意志。只是她无法左右自己的身体,无法消除自己每一个毛孔都释放出的*与炽热。 等等,不对劲呀!她的身体此时一点也不热,还冷嗖嗖的呢。她仔细琢磨片刻,赶紧睁开眼睛,想发现不同,却见那男子慢慢走近她。她眯起眼睛注视这男子,觉得他好像年轻了一点,只是他鼓起嘴,显得怪模怪样。就在沈荣华思绪千回万转时,一口有温度的水从男子嘴里喷出来,喷到了她脸上。 “你有病呀?”沈荣华腾得一下坐起来,用手擦脸,这才发现自己能动。 “你醒了?” 沈荣华用衣袖擦干了脸,冷静了一会儿,才四下看了看,又看了看那名男子,才问:“这是哪里?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在……” 她想起来了,她和雁鸣被沈臻葳骗出芦园,雁鸣被人掠走,又有几个婆子来抓她,把她打昏了。之后的事她就不知道了,再一醒来,她就到了这里。 男子坐到石板上,轻轻活动双腿,皱眉苦笑说:“这是哪里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你没必要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也不知道。” 沈荣华轻哼一声,问:“我怎么会跟你在一起?” “我晦气缠身,倒霉。” “我还倒霉呢。”沈荣华想到被沈臻葳骗了,气得咬牙切齿。 男子摇头一叹,说:“你要是倒霉,也就没机会在这里、和我在一起喊叫你倒霉了,你早就成了野兽的裹腹之食,说不定这时候都变成一堆白骨了。” 沈荣华听到山洞外面传来野兽的叫声,很害怕,咬牙说:“你别吓我。” “放心,这山洞门口有石门,不知被谁设了机关,开关自如,现在石门关得很紧,野兽进不来。”男子抱紧双肩,清冷的目光望向门口,轻轻摇了摇头。 “你受伤了?怎么伤的?伤得重吗?你怎么和我一起在这个山洞里?”前世不堪回首,但她对这名男子的印象极好,有前世的记忆为基础,沈荣华确信这男子是正直无害之人,对他没了提防,反而萌生共患难的信任。 “我倒霉。” “你倒霉也有诱因呢。” 男子叹了口气,说:“我被人迷昏了,身上绑上了石头,沉入了深潭。没想到深潭底部有泉眼,正好是一条暗道的入口,我解掉石头,就顺着暗道出去了。” 沈荣华斜了他一眼,“你这还算倒霉吗?被人迷昏,身上绑着石头沉入深潭都死不了,命多大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肯定是有大造化的人。” “你比我有造化,跟你比,我很能倒霉。” “哼!不惜福的人。” 男子自嘲苦笑,说:“我很庆幸自己被沉了潭,只呛了几口水,身上也无伤痕,还找到了出去的暗道。正当我从暗道出去,仰望夕阳,想谢谢苍天时,一个人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就砸到了我身上,我就受伤了,万幸伤得并不重。” “哈哈哈哈,那从天而降的人是我吧?” “我倒希望是头猪。” 沈荣华从青石上爬下来,活动了一下身体,果然身上没伤。只是她的后脑一阵一阵地疼,是被抓她的婆子打的,估计脑部损伤并不严重。 “嘿嘿,你为什么希望是头猪呢?猪能跟你说话吗?能跟你在这阴暗的山洞做伴吗?我知道了,你饿了,唉!我也饿了,你等着,我去找吃的。” 男子听沈荣华说话直率,长舒了一口气,心里甚是慰藉。荒山野岭,以离奇的方式相遇,也是难得的缘份。最主要的是沈荣华有担当,是敞快大方之人,也是聪明人。身陷险境,有一个有趣且精明的伙伴,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沈荣华看到山洞里有木柴,墙壁上挂着火油和火石,想必有猎户曾在这里留宿,为了方便他人,就留下了这些东西,“你会用火石生火吗?” 男子点点头,不等沈荣华指挥,他就艰难地行动,往木柴上倒上火油,点着了火。狭窄的山洞顿时一片明亮,很快,阴凉的石板上都有了暖意。 “溪流里有鱼,我捉来烤着吃。”沈荣华扔给男子一根竹杆,又找出一把生锈的猎刀,“削一只竹箫,等吃完烤鱼,有了劲儿,你就到洞口吹箫。” “吹箫干什么?” “求救。”沈荣华知道连成骏肯定急坏了,一定会带人到处找她。 怪异的箫声是连成骏手下的暗卫的联络方式,她虽然不知其中的诀窍,但她想试试。他们害怕野兽侵袭,不敢离开山洞,到洞口吹箫是最稳妥的求救方式。 “你多大了?”男子一边削竹箫,一边打量沈荣华。沈荣华年纪不大,却是有胆有识有主见的人,这令他惊诧且惊喜,对她这个人的好奇超越了年龄和相貌。 “加上前世,快二十岁了。”沈荣华自嘲一笑,好笑在说一件很平淡的事。 “哦!我加上前世估计有一百岁了,再加上前前世应该有……” “我没跟你开玩笑,我在前世见过你,也是在山洞里,你不信吗?”沈荣华没有半点临死之前说故事的意思,只是在曾经相识的环境,碰到了前世的人,她很想一吐为快,“我挺佩服你,你对自己狠,敢下手,对别人一定更狠。” 男子专心致志削竹箫,见沈荣华说完,他很干脆地回答:“不信,不过,小姑娘,我挺喜欢听你说故事。若我们能活着离开这里,我把你当挚友可好?” “好。” 他们都希望活着离开这里,而且是尽快离开这里。他们凑合着吃饱喝足,男子就到洞口吹竹箫,也不知道吹了多久,直到沈荣华睡过,箫声还在响。 沉重急促的脚步声在头顶响起,沈荣华被吓醒了,赶紧睁开眼。还是在山洞里,那名男子不见了,映入眼帘的是连成骏疲惫憔悴且充满喜悦的笑脸。沈荣华回过神来,一下子扑到了他怀里,紧紧抱住他,喜极而泣。 连成骏抱起她,说:“以后有的是时间哭,离奉贤堂开祭还有一刻钟,快走。” 第一百六十三章 开祭奉贤堂 揽月庵后面那座山峰就是凤鸣山的主峰,名为凭月峰。乘风而上、凭栏摘月不只是一揽众山小的气势,更是至高的境界。凭月峰最高,却不陡不险,横亘绵延,呈平稳上升之势。山坡上草木如黛,清泉流淌,山青水秀,一派生机勃勃。 圣贤皇太后的祠堂建在凭月峰顶部,与之相对应的还有太祖皇帝的祠堂。往下依次排列是太宗皇帝、先皇的祠堂,这两座祠堂只有皇上的牌位,却没有皇后的。先皇祠堂的旁边还有一座空祠堂,是大长公主留给自己的,还未启用。 这几座祠堂再往下,一块平缓的坡地上,绿树掩映之间,有一座新建起来的敞厦,就是奉贤堂。奉贤堂前面高低不平的空场上草木葳蕤,山花遍野,莺啼雀鸣,溪流潺潺。这是一块风水宝地,用来供奉历代贤良,风骨绵长万世,正好。 铜钟撞响,纯厚洪亮的钟声在山谷间回荡,钟响七下,代表开祭吉时到。 昨天,沈荣华被打中了后脑而昏厥,直到现在被打的部位仍隐隐作痛。昨夜在山洞里,没吃好,也没睡好,被找到的时候,她脸色苍白,形容憔悴。从山谷里到凭月峰上,连成骏背她一会儿、抱她一会儿,一步也没让她自己走,就是想让她保存体力。快到入口时,看到有侍卫正一脸惊讶注视他们,连成骏才放她下来,验明身份。他们刚进门,缓了一口气,铜钟就敲响了,时间卡得刚刚好。 距离奉贤堂正门两丈远的地方摆着一张宽大的红木供桌,供桌正中摆着一个黄铜鎏金刻祥云龙纹图案香炉,香炉两侧各点着一根孩童手臂粗细的白烛。供桌一侧摆着几十个牌位,另一侧平铺着几层一尺余长的檀香,各有两个太监侍候。 奉贤堂里供奉的贤良的后人要在供桌一旁侍立。在司礼太监喊出“祭”并念出要祭拜的人的姓名表字之后,贤良的后人就要从太监手里接过先人的牌位,放到供桌上。太监递上的檀香,贤良的后人点燃,行礼之后,递到皇上手里。皇上持香三拜以后,贤良的后人接过檀香,插入香烛,之后,宣读祭文。祭文宣读完毕,叩拜,皇上等人点评几句,然后赐封赏赐,再由贤良的后人将牌位捧入奉贤堂。这就是捧灵拈香,虽说程序繁琐,有司礼太监指挥,一般人都不会做错。 奉贤堂门口的空地上挤满了人,坐着的、站着的、弯着腰的,个个都是一身淡色衣衫。人群分成了几个方位,中间留出了一条通道,供人行走。 仁和帝身穿黄白色祭服,坐在东面前排首位,第二位是大长公主,依次是谨亲王、裕郡王及皇室的几位王爷。第二排首位是吴太后,第二位是顾皇后,依次是几位太妃和品级较高的老王妃。第三排是德贵贤淑四妃,还有数位王妃。后面是成年皇子、王府世子和他们的正妃及公主,只是他们都站着,表示伺候长辈。 西面是众贤良的后人,男女都有,长幼不一,每人都一身白衣,唯有捧灵拈香者是一身祭服。根据众贤良在奉贤堂的位置,他们的后人也排出次序。每祭拜完一位,后人们行完礼,就退到最后面,留下来继续观礼。 除了供桌两侧坐着和站立的人,正对着供桌的还有几排坐着的人,都是朝堂上品阶较高的文臣武将及他们的夫人。与他们同来的儿女以男左女右的区别,分别站立在两边。再后面就是看热闹的人群,不分男女,以及维持秩序的侍卫。 听到钟响,沈荣华快步穿过人群,朝供桌前跑去,七声钟鸣结束,她也跑到了供桌前。钟响之后,仁和帝就起身来到供桌前,见沈荣华狼狈而至,吃惊不小。 众人看到她,都很惊讶,尤其是五皇子、沈贤妃和林家人,都惊得手足无措了。侍立在奉贤堂两侧的大内侍卫不认识沈荣华,见她衣衫不整跑到供桌前,以为是有人捣乱,冲过来就要抓她,被随后赶来的连成骏拦住了。 沈荣华给仁和帝和大长公主等人行了跪拜大礼,又以焦虑且无辜的眼神注视仁和帝,却没开口解释。仁和帝皱了皱眉,冲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就位。沈荣华微笑谢恩,同林家人站在一起。人们猜到了她的身份,不由为她捏了一把汗。 “怎么回事?”大长公主低声问连成骏。 “出了一点差错。”连成骏简要讲述了沈荣华被裕郡王妃谋害遇险的经过。 “混帐。”大长公主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声音不高,却有极高的威慑力。她转头望向人群,没看到裕郡王妃,却把五皇子吓得脸色苍白、浑身轻颤。 谨亲王紧挨着大长公主就坐,连成骏回话声音虽低,他也听到了一多半。他轻叹一声,看了看坐在身旁的裕郡王,又看了看萧彤,皱着眉摇了摇头。 裕郡王妃是重情重义、性格爽朗之人,就是性子偏于倔强,谨亲王对这个儿媳还是比较满意,只是不喜欢保国公府花家的人。裕郡王妃和花家来往紧密,花家人的话她都觉得顺耳,对自己正经娘家关乡侯府却很冷淡。不用问,昨天裕郡王妃派人谋害沈荣华是花家人怂恿的,这回可给谨亲王府和裕郡王府惹了麻烦。 众人见大长公主着脸拍案威呵,又见谨亲王神情怪异,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谁不敢再出声了。仁和帝回到座位,大长公主跟他低语了几句,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偌大的场地、密集的人群,此时却寂静无声,连呼吸颤抖声都清晰可闻了。众人都知道出了事,吉时已到,司礼太监和礼部官员却连动也不敢动。 来参加奉贤良堂开祭的林家人有十几个,只有林夫人和林梦婷两名女眷,其余都是男子。沈荣华同林家人站到一处,触到他们惊诧、警惕和恨毒的目光,她微微冷笑。看到穿祭服的男子神情唯喏,她就猜到此人是林阁老的嗣子林越。 “皇上传口谕让我捧灵拈香,你穿的哪门祭服?给我脱下来。”沈荣华不由分说,就撕扯林越的祭服,“你就确定我会没命吗?连祭服都穿在身上了。不要以为你们的雕虫小计会得手,就你们的品性,你们的心术,给我提鞋都不配。” 沈荣华骂林家人的声音并不低,临近的人都听得很清楚。只是林家人慑于仁和帝和大长公主的威严,被沈荣华骂得狗血淋头,却连半声都敢不吱。林夫人咬牙切齿,林梦婷目光怨毒,遇到沈荣华挑衅的目光,都忍耐回避了。 刚才,沈荣华一出现,林越就害怕了。听到沈荣华的话,又被她揉搓,他就怕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了。昨晚他们来凤鸣山之前,林闯很高兴,让他带上祭服和祭文,又提点他捧灵拈香该注意的细节。他意识到沈荣华有可能被害了,却不敢多问,一直悬着心。此时,他被沈荣华抓挠了几下,衣服又被她撕扯,他不敢反抗。看到有这么多人盯着他,他心惊胆颤,赶紧把祭服脱给了沈荣华。 沈荣华也不客气,拿过祭服很嫌恶地抖了抖,就披在了身上,又冲林家人抛去了蔑视的目光。林闯见林越被挠,祭服被夺,懦弱得连头都不敢抬了,又见沈荣华一脸轻蔑,冲他竖起了小指头,气得他又差点吐了血。 众人都把沈荣华泼辣粗蛮的举止神态看到眼里,心里有诸多不满与轻蔑,却不敢宣之以口。大长公主震怒,仁和帝和谨亲王都皱起了眉头,任谁都知道发生了大事,而且与沈荣华有关。见沈荣华满不在乎,众人也知道她是无辜有理的。 暮春的清晨仍有些清凉,沈荣华昨晚又冻了半夜,此时,祭服穿在身上,她暖和多了。不管是谁的祭服,她穿在身上就是她的,她不嫌弃祭服肮脏就是看得起他们。可祭服又肥又大,穿上很不合身,她也感觉极不利落。但她昂首挺胸站在林家人前面,将林阁老正统的嫡系血亲的风范和气质发挥得淋漓尽致。 “开始吧!”仁和帝冲众人挥手一笑,就等于把刚才那一幕揭过去了。 “祭——”司礼太监吸足一口气,高声道:“林闻,字偌诚,中南省人士。” 太监捧起林阁老的牌位,沈荣华没半点犹豫,就大步走上前,很从容地接过林阁老的牌位,摆到供桌上。又从另一个太监手里接过三柱檀香点燃,冲仁和帝行礼之后,将檀香递上去。仁和帝三拜之后,她接过檀香,插到香炉里。 接下来该念祭文了,沈荣华手里没有文稿,众人各色目光齐聚在她身上。 沈荣华不慌不忙,思考片刻,舔了舔嘴唇,清晰出语,语调不高不低,语速不急不缓,念出了一篇辞藻纯美、行文流畅,思亲之情质朴纯厚的祭文。祭文不长,却将林阁老的生平逸事、高洁风骨和他几起几落、与林氏一族的冲突都蕴含其中了。直到她念出“呜呼哀哉,尚飨”,众人才回过神来,再看她已泪流满面。 看到众人被她祭文中蕴含的悲伤情绪感染,以及听完她宣读的祭文之后流露出的赞许,沈荣华松了一口气。祭文是她自己一字一句写的,不用看文稿,她也能一字不差念出来。而且通过写、念这篇祭文,她也要向所有人证实她这个才女并非浪得虚名。之后,她并没有被自己的情绪控制,立刻擦干眼泪,冲牌位三叩九拜,又拜谢了皇上。捧灵拈香进行至此也算完美圆满,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篇祭文是谁写的?”大长公主率先问话,脸上流露出笑意。 “回大长公主,是小女自己写的。” “哦?你自己写的?文稿呢?” 沈荣华刚要回答在浣翠居,就见连成骏冲她使眼色,她顺着连成骏的视线往人群外望去,就见冯白玥、水姨娘和几个丫头都满脸欣喜冲她挥手。她冲她们点头一笑,冯白玥会意,就把祭文和她提前准备好的东西都送过来了。在人群中穿行,冯白玥全程低头垂脸,送完东西又赶紧回去了,连眼皮都没冲仁和帝抬一下。 “请大长公主过目。”沈荣华将祭文呈上。 “好,本宫看看,再挑个黄道吉日亲自烧给林闻,这老东西死后倒有福了。” 仁和帝见大长公主怒气消散,也高兴了,他坐下来,挥手道:“赐赏。” 听到“赐赏”二字,林家众人眼里立刻放出精光,激动的眼神齐刷刷望向司礼太监手中的圣旨。司礼太监刚念出“奉天承运”四个字,沈荣华就跪下了。 “禀皇上,民女有话要说。” 仁和帝正偏着头寻找冯白玥,听到沈荣华的话,微微一怔,“你说吧!” “回皇上,小女有两件事想请皇上恩准。”沈荣华没等仁和帝答话,直接说道:“第一件事,小女秉承林阁老的遗志,要用林阁老夫妇留下的资财建闻林童院,教授贫苦人家的孩子读书认字、规矩礼数,教他们自幼诚实待人、长大报效家国的道理。至今,津州府已建起四座闻林童院,有两座已先后开课。小女想请皇上高抬御笔赐字,书写匾额悬挂,让幼子孩童沐浴圣恩,感念皇上恩德福泽。” 沈荣华直称林阁老,没称外祖父,就表现她对所求的郑重及心里的恭敬。 “好,朕答应你,写好了就给你送去。”仁和帝答应得很痛快。 “多谢皇上,还有第二件事。”沈荣华拿出林氏的嫁妆清单及林阁老撰写的一本书呈上,高声道:“这本书是林阁老为自己写的传记,书的后半部都是他规划的致仕后的生活。他在书中说等他致仕之后,要带着夫人走遍大江南北,遍看河山壮丽。他不只要到江南欣赏水乡秀美,还要到边关感受烽火真情。每到一个地方,他都要给当地贫苦人家的孩子办一座学堂,亲自教他们认第一个字。 小女提议并出资,津州官府捐资支持,已办起四座闻林童院。但他老人家的遗志只完成了一半,还有另一半,就是他要到边关给驻守在边关将士办书院,让他们闲瑕时读书怡情,以解思乡之苦。他还要为驻守在边关的将士们的子女办学堂,让他们跟在家乡一样读书识字,不要因为远在边关就荒废了学业。” “拿给要宫看看。”大长公主打破沉默,从太监手里接过林阁老的传记,翻了几页,感叹说:“林闻哪林闻,你就是死得太着急,万夫人也是,死得匆忙了。” 仁和帝点头轻叹,愣了片刻,冲沈荣华抬手道:“你接着说。” 沈荣华把林氏的嫁妆清单呈给皇上,高声说:“这是我母亲的嫁妆清单,请皇上过目。当然,这只是小女的外祖父外祖母留下一部分财物,两三成不到。” “这……”仁和帝的手伸向林氏的嫁妆清单,又愣住了。 在奉贤堂开祭的庄重时刻,沈荣华把嫁妆清单呈给仁和帝,这又是几个意思呀?不知她是何意,但诸如沈贤妃等人,早已变了脸,只怕麻烦临头,不好收场。 “诸位切莫误会,我母亲的财物产业是林阁老夫妇的遗产,已由我继承,但我不敢私自享有。”沈荣华松了一口气,又高声说:“小女把小女母亲的嫁妆清单呈给皇上,是想请皇上转交给驻守边关的统帅,这些资财是让他们在边关办书院和学堂用的。清单上列出财物产业合银十万三千两,到现在已有十几年,这些财物产业已远远高于十万三千两了。另外店铺和庄子每年的收益大概有四千两到六千两,小女手里没有详细的账单,计收益就从今天开始,之前的忽略不计。” 族长做主让沈荣华继承林氏的嫁妆,已写在了沈恺和林氏的和离文书上。沈老太太是粗横野蛮彪悍的人,要是真去跟她索要清算嫁妆,还不知道要经过几番折腾呢。所以,沈荣华就把林氏的嫁妆捐献了,把与沈老太太讨要林氏嫁妆的事交给皇上和边关将士去做,沈老太太再横,能横得过他们吗? 林氏的嫁妆是一笔巨额财产,守着这些资财产业,她什么也不做,就能过上富足的好日子。之前,沈荣华想到捐献这条途径,也心有不舍和不甘,一直在犹豫。现在,她把话说出来,心里踏实了,畅快了,那点不舍不甘不情愿都烟消云散了。前世今生都一样,这些财物产业不属于她,擦肩而过也是注定的。把这些财物当作林阁老夫妇的遗产捐出去,她为自己挣了名、铺了路,也一身轻松了。 仁和帝接过嫁妆清单,翻开看了一眼,问:“你的意思是说你把你母亲的嫁妆通过朕转交给边关的统帅,让他们在边关办书院和学院之用?” “是。”沈荣华回答得很干脆,“小女母亲的嫁妆是小女的外祖父外祖母留下的遗产,小女用这笔财物产业完成小女外祖父的遗志,也是理所当然。” “好好好,朕收下了,朕代你转交。”仁和帝感慨点头,把林氏的嫁妆清单递给太监,“把嫁妆清单交给韩将军,再传旨给连总兵和岳总兵,写明此事。” “奴才遵旨。” 大长公主满眼赞许冲沈荣华点了点头,说:“有好多人质疑为什么要把林闻的牌位供奉在奉贤堂贤臣之首,现在本宫告诉你们,是因为风骨和心胸。林闻的胸怀无人能比,连本宫都逊他一筹,好在他后继有人,本宫也心安了。” 偌大的场地鸦雀无声,众人都在品味大长公主的话,但总会有不和谐的声音。 “小贱人、小*,你敢拿我的嫁妆,我跟你拼了,你死……”沈老太太的叫骂哭喊声在人群中响起,但很快就被唏嘘感叹和低声议论淹没了。 沈老太太被几个侍卫堵住嘴,拉出了人群,连沈家人也被撵走了。众人各色目光在沈贤妃、五皇子及端悦、端淑两位公主身上游移,不时有嗤笑和嘲笑声传来。他们的脸色都很难看,个个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大概都在寻找地缝吧! 看到沈荣华平平安安来到奉贤堂门口,沈贤妃等人吃惊不已。又见沈荣华撕扯林越的祭服,大骂林家人,他们心里就更不舒服了。沈贤妃是精明深沉且心术极强的人,她惊讶也好,难受也罢,却没有把沈荣华的举动放在眼里。可她万万没有想到沈荣华竟然把林氏的嫁妆捐献了,还是以那么光明磊落、感人至深的方式捐出的。沈荣华以举为自己、为林阁老挣了名声,为自己铺了今后的路,就不容小觑了。此时,沈贤妃才感觉到危机,一种从身到心的的危机令她胆颤心惊。 “皇上,大长公主,臣妾有话想问沈二姑娘。”顾皇后高声开口,见两人没反对,就问:“沈二姑娘,你刚刚说你母亲的嫁妆远非这十万三千两是什么意思?” “你对此有兴趣,祭奠完毕再问不迟。”大长公主知道顾皇后想挑事,冷声回复了她,又对仁和帝说:“时候不早,还是继续吧!” “好,继续,赐赏吧!”仁和帝见太监刚要宣读圣旨,就微微一笑,把圣旨拿过来,看向大长公主,两人以目光交流之后,仁和帝亲自念道:“追赐林偌诚谥号文贞公,封其外孙女沈氏为县主,封号芳华。” 沈荣华被莫大的惊喜惊呆了,看到连成骏冲她挤眼,她才反应过来,跪地谢恩。天知道她只是想用林氏的嫁妆打击某些人,却没想到皇上竟然这么大方。一张口就封她为县主,还赐了封号,这厚重的封赏真让她一时无法适应。 “接着念。”仁和帝把圣旨递给太监,顺手一划,某些封赏就作废了。 伺候在皇上身边的太监是多么精明的人哪!皇上眼角眉梢一动,他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他接下来念的都是赏赐的财物,数量不少,都是赏给沈荣华的。不只是宣读圣旨的太监,连太监身边的人也都看到皇上划掉了给林氏一族的封赏。 封赏宣读完毕,沈荣华谢恩之后,捧起林阁老的牌位,步入奉贤堂,礼毕。 林家人听封赏圣旨宣读完毕,都面面相觑,连谢恩都忘记了。若不是司礼太监提醒他们,他们还愣头愣脑站着呢。谢恩完毕,起来时,林闯气血冲头,差点昏倒在地,被林越等人抬到后面。林家人再也无心观礼,都灰溜溜离开了。 走出一段距离,林闯挣脱了众人的搀扶,扶在小树上,嘴唇翕动许久,也没说出一个字。圣驾一行到达凤鸣山,五皇子就派人知会他,说祭祀之后,朝廷会重赏林氏一族。皇上为林闻追赐谥号为文贞公,还封了林闻为文昌伯,爵位承袭三代,降爵而袭。也就是说林闻是文昌伯,嗣子林越就是子爵,到了嗣孙就是男爵了。另外还有财物赏赐,有给林氏一族的,还有给沈荣华的。 可现在,圣旨宣读完毕,赏赐也一捶定音。林阁老被追赐谥号文贞公,沈荣华被封为芳华县主,又得了诸多财物赏赐。可林家什么赏赐都没有,何止什么都没有呀?不是还有众人的嘲笑、冷落和白眼吗?林越的爵位呢?林氏一族的财物呢?林闯很难接受这个事实,想起刚才林家人的尴尬,他想掐死沈荣华。 沈荣华将林阁老的牌位捧入奉贤堂,跪拜行礼,出来之后,大长公主就示意她回去休息。她没走,她想了解诸贤良后人的情况,也想看一下祭拜沈阁老的情景。在人群中观礼的沈老太太等人被侍卫驱逐了,也一定会影响沈家人的心情。 有沈荣华珠玉在前,接下来的众贤良的后人都平稳无惊,按部就班,众人也都看得索然无味。祭拜沈阁老时,沈家人多,也很整齐,沈慷和沈谦昊都是带伤参加。沈臻静为沈阁老捧灵拈香,这是沈慷为安慰她,给她露脸的机会。她全程低头沉脸,满面伤痛哀戚,不知实情的人还以为她是在沉痛缅怀沈阁老呢。 皇上给沈阁老追赐谥号为文华公,同林阁老一样,谥号都以“文”字开头。但明眼人都明白,两个谥号单看字面意思就有差距,更别说蕴含的意义了。给沈家赏赐的财物不比给沈荣华的少,但沈荣华有了县主的封号,就完胜了。 回到浣翠居,沈荣华大吃了一顿,诸事不问,倒头就睡,一觉就睡到了末时三刻。睡醒之后,她正洗漱收拾,听说赏赐送到了,她正想出去看看,就有丫头来报说沈恺来了。沈荣华皱起眉头磨蹭了好一阵,决定先吃饭,吃完再去见沈恺。 沈恺专程来告诉她说沈贤妃后天辰时初刻起程,带皇子公主回沈家省亲。族长让沈荣华明天回沈家,她现在是县主了,迎接沈贤妃还要让她打头阵。 第一百六十四章 兄弟,她是我的 沈荣华被加封为芳华县主,得了许多财物赏赐,成了众人议论的焦点。圣上驾临凤鸣山,让人们津津乐道的故事不少,而沈荣华则是故事中不可忽略的角色。 篱园和芦园处处挂起制作精巧、花样新颖的素色灯笼,因林氏母子新丧,又是开祭奉贤堂的日子,灯笼避开红色,但也流露出欢欣喜悦之气。这两座庄子的管事、下人、佣工和佃户个个喜气洋洋,主子得了厚赏,自然少不了他们的好处。 随意点补了一些吃食,沈荣华下楼去见沈恺,顺便在园子里溜达一圈,放松心情。她刚到水榭,就在婆子划船过来传话,说沈恺出去会友了,晚上回来再跟她说话。沈家人已全部离开篱园回府了,族长安排沈恺明天接她回府。 沈荣华紧紧皱眉,她这个爹真是不着调,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沈家又有一堆事,他居然还有心情出去会友?听说他去会的是一位姓韩的公子,而且是这位韩公子约的他,沈荣华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江阳县主到了芦园,也不说来看看她这个主人,就把沈恺约出去了,这又是几个意思? 相比沈慷看中的真月乡君,江阳县主出身更尊贵、背景更坚实,更是名符其实的高门寡妇。只是江阳县主在丈夫死后就立志守寡了,而真月乡君则跟夫家谈好再嫁了。若让有心之人揪住这个话柄,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少麻烦。 她无心再管沈恺的事,沈贤妃等人后天回沈家省亲,她打算给沈贤妃送的另一份“厚礼”也该呈上了,还要保证让沈贤妃终身难忘。沈荣华思虑片刻,附在山竹耳边低语了几句,山竹兴冲冲应了一声,飞身上船,离开芦园去办事了。 “冯姑娘呢?” “去汀兰馆和燕掌事说话了,雁鸣姐姐和白雨姐姐都在汀兰馆,姑娘去吗?” 沈荣华摇摇头,让撑船的婆子过来载她们渡湖。她想随意漫步,感觉一下庄子里被喜气浸染的浓浓的春意,还有静静考虑接下来要面临的几个问题。 仁和帝弃了林氏一族,改了已经写好的圣旨,重重封赏了她,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有一层原因她不能忽略,那就是冯白玥给她送祭文及其它物品、站在人群外给她助阵的作用。别看冯白玥全程都没扫仁和帝一眼,美人的作用可不能小觑。 看冯白玥的意思,还是想进宫的,只有置身深宫之中,才能躲开她那个狠毒难缠的继母。冯白玥是外柔内刚的性子,也是聪明人,或许能在后宫立足。她现在和她的家断了关系,她父亲对她也不闻不问,她等于没有家人了。若她真进宫去,沈荣华还要替她准备人手、物品,还有上下打点、疏通关系的银子。 物品和银子都好说,挑选人手还需她费一番心思,也要和冯白玥商量。这几天,都是白雨在伺候冯白玥,两人也很投缘。只是白雨年纪还小,也是安分的性子,怕是遇事不知如何应对。宫里奴才不少,多数都有后台,对于初来乍到的小主子忠心有限。必须给冯白玥选几个得力的人,这才是真心为朋友打算。 初霜不可能进宫,山竹和蛇青另有身份和任务,也不行,雁鸣是她两世用惯的人,她舍不得,鹂语是不安分的性子,不能用。她身边还有几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年纪小、玩心重,还有待培养与调教。流丹等几名林家旧仆不错,只是她们这些年受尽折磨,沈荣华不想让她们进宫。流苏母女还有待考察,现在也不能重用。细数自己身边这些人,挑选陪冯白玥进宫的人成了让她挠头的事。 沈荣华坐在长廊的栏杆上敛眉沉思,初霜带林家旧仆过来请安,她才回过神来。初霜与李管事和李嬷嬷分了工,两座庄子里大片优质土地的耕作种植归他们管理,零碎地块、湖溏坡地和果木树林及开荒耕种的土地归初霜管理。他们独立核算耕作的出息,到年底,沈荣华会从出息里拿出一成奖赏给他们,多赚多得。 除了周嬷嬷和华嬷嬷,能劳作的林家旧仆都归初霜管理,帮初霜做一些零碎活计,等他们把身体调养好,再另行安排差事。流苏也跟着初霜,负责记工和简单账目,她的女儿苏茗在浣翠居当差,主要负责看守屋子和洒扫收拾。 流苏是沈荣华的奶娘,苏茗是她的奶姐,应该是主子跟前最体面的下人。可沈荣华留了一个心眼,想先观察她们一段时间,可用的话,再给她们安排别的差事。自来到芦园,这母女都很本分,连初霜都说流苏不错,比流丹脾气好多了。 “连大人让人从大长公主在京郊的庄子里挖了几百株葡萄树苗,说是大多数都能当年结果,前天就送到了,还带来的指导栽种的师傅。奴婢带人把这些葡萄树苗都栽到了长廊两侧,刚栽完,到了夏天,藤蔓成菌,就不用搭顶棚了。”初霜这些天晒黑了,看上去很疲惫,但精神很好,全身透出一股子干练爽利劲儿。 “你安排,我放心,遇事你全权做主就好。”沈荣华是地道的甩手掌柜,庄子铺子都不管,只等着年底收银子。现在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心思确实不能用到这上面。只有把那些牛鬼蛇神、豺狼虎豹都清除了,她才能安静下来。 “多谢姑娘信任,姑娘明天要去津州城吗?” 沈荣华点点头,“你要写回信就赶紧,我明天专程替你送一趟。” 方逸知道初霜是沈荣华的大丫头,就写了封信,让沈荣华带给了初霜。初霜收到方逸的信,激动不已,得知方逸打理津州城的闻林童院,又对沈荣华更是感激不尽。沈荣华也很高兴,方逸和初霜都是不错的人,她打算尽快成全他们。 初霜脸庞飞起红晕,轻轻摇头,说:“不用写了,让他先忙,闲下来再说。” “也好,方先生一表人才,也是……” “姑娘,刚才邵公公去了桃花坞,把裕郡王世子的物品全带走了。”初霜害羞了,赶紧岔开话题,“邵公公还说他有急事,让奴婢跟姑娘说一声。” 沈荣华点了点头,轻叹一声,没再说什么。昨天,是沈臻葳把她骗出去,她才遭人暗算遇险。连成骏救了她,又匆匆赶回来参加奉贤堂开祭,只跟她说把她打昏并丢下悬崖的婆子是裕郡王府的奴才,受裕郡王妃主使。沈荣华却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沈臻葳与裕郡王府的人没有任何交结,骗她出来不可能受裕郡王妃指使。当时,在那片荒地上,一定还有人要害她,只是让那些婆子抢了先。 “姑娘,昨天的事……”初霜想问昨夜她遇险的事,见周围人多,欲言又止。 “你们先下去吧!”沈荣华挥退其他下人,只留下初霜、流丹和浅墨。她轻叹一声,说了昨日遇险的经过,连与那名男子山洞过夜的事也告诉了她们。随后又说:“我与裕郡王世子也算有几分交情,可裕郡王妃因为花晌之死要对我下毒手。我不想追究这件事,又怕她得寸进尺,以后怕是跟裕郡王世子就不好相处了。” “小小姐还是把这件事告诉裕郡王世子,他要是明白人,就应该知道是非黑白,还能阻止裕郡王妃再出手。”流丹表明自己的想法,浅墨很支持她。 初霜也支持把这件事开诚布公告诉萧彤,只是担心裕郡王妃义气用事,一意孤行记恨沈荣华。若真这样,萧彤会很难做,定会影响他与沈荣华以后相处。 “好,我告诉他。”沈荣华想给萧彤写封信,只写明遇险之事,让他去忖度。 李嫂子带着几个婆子媳妇走过来,到他长廊外面,她们一起跪在给沈荣华磕头,“恭喜县主、贺喜县主,奴才们斗胆请县主放赏,让奴才也沾些荣光。” “我们是糊涂人,竟然忘了这么大的事,还没给县主行大礼呢。”初霜和流丹、浅墨也给沈荣华下跪行礼,嚷着让她放赏,一起凑起热闹。 “都起来、都起来,心到了,话也到了,就行了。”沈荣华见众人都起来了,才说:“初霜,你同李嫂子,还有篱园的李嬷嬷、佟嬷嬷拟一份打赏的方案,我看过之后,再去找雁鸣支银子,争取天黑之前都把赏钱发下去。李嫂子,你吩咐下去,今晚给大家添几个好菜,明天再给佃户家里送些肉菜油米。” “奴婢们谢县主恩赏。”众人又一次给沈荣华行了礼。 李嫂子感叹:“县主仁慈大方,事情又安排得这么周全,奴婢代他们谢过。” “好了,你们先下去吧!”沈荣华让李嫂子等人退下,继续留初霜几人说话。 “县主,赏赐都送来了,安置哪个库里,还请县主示下。” “浣翠居房子不少,收拾几间出来,做小库房,放置一些贵重的物件。”沈荣华想了想,对流丹和浅墨说:“丹姨、墨姨,以后这小库房就劳你们费心了。” “请县主放心,奴婢二人打理,绝不会有闪失。” 众人都各自去做事了,初霜留下来,又陪沈荣华说了一会儿话。 “连大人回来了。” 沈荣华赶紧顺着初霜的视线望去,看到连成骏带几名黑衣男子急匆匆向梨雪庐走去。沈荣华想去找连成骏,几日不见,她有好多话想跟他说。今早被他从山洞里救出来,一刻钟的时间,两人一路奔走,肌肤相亲,话却只说了聊聊几句。 初霜很识相地告退了,沈荣华在芦园绕了一圈,这才去了梨雪庐。守门的暗卫说连成骏刚睡下,这此日子连成骏太过劳累,又两天一夜没合眼了。今天他只有一个多时辰的时间能休息,一会儿还要去行宫保护皇上,又会是一个不眠之夜。 暗卫客气行礼,说:“看县主的样子不象有急事,就先别打扰我家大人了。 听人家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沈荣华就是真有急事大事也不好意思把连成骏叫起来了。再说,她真没什么事,只是想跟连成骏说说话。 ”为什么这么紧张?不是有好多侍卫轮班值守吗?“ 暗卫跟沈荣华很熟,也没隐瞒,低声道:”听说有苗疆具家的余孽混进了凤鸣山,想报当年灭门之仇,要谋害皇室之人。昨天璃王殿下失踪了,今天早晨才被连大人救回来,好在伤得不重。昨天还有一个人中了蛊毒,送到揽月庵由毒圣亲自解毒,现在还没醒呢。皇上和大长公主都怀疑是苗疆具家的余孽所为,想趁皇上驾临凤鸣山捣乱,让连大人带人谨防严查,一旦发现苗疆具家余孽,杀无赦。“ 当年,太祖皇帝被苗疆具家女子迷惑,害死了圣贤皇太后所出的儿子,导致太祖皇帝与圣贤皇太后反目成仇。太祖皇帝袒护具家女子,导致圣贤皇太后一怒之下,弃夫远走,直到京城发生叛乱才回来营救,并重振盛月皇朝。 随后,圣贤皇太后几次对苗疆用兵,平定叛乱,铲除苗疆具家一族。历时十几年才稳定了苗疆,但具家仍有余孽,圣贤皇太后过世多年,具家后人又死灰复燃了。蛊术阴毒,具家余孽以蛊毒谋害皇室之人,这可是大事,难怪这么紧张。 ”璃王殿下也是今早被连大人所救?“ ”是呀!整整找了一夜,今早才找到,先救了他,后救的你。“ 沈荣华冲暗卫点了点头,不用再多问,她已知道昨夜同她共患难,前生中了春毒、宁愿用刀割伤自己、也不亵渎她的人是璃王殿下。两世困境相遇,她知道璃王殿下品性不错,重生一世,能得这样一位挚友,也是她莫大的幸运了。 ”昨天中了蛊毒的人是什么身份?“ ”就是在桃花坞住的那位白公子,要不是遇到虫七,他就没命了。“ ”啊?是他?他怎么会中蛊毒呢?这蛊毒也太阴毒了。“ 听说白泷玛中了蛊毒,沈荣华很着急,她想去看看白泷玛,又觉得应该先见见连成骏。沈恺说端宁郡主有可能中了淫欢蛊,她想反这件事告诉连成骏。 ”不只是白公子中了蛊毒,成王殿下也中了蛊毒,情况很危险。“暗卫见沈荣华一脸惊疑,又说:”皇上和大长公主刚传下口谕,连大人正布置呢,成王殿下就被苗疆具家的余孽掠走了。连大人和王统领一起带人解救成王殿下,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成王殿下被救回来了,却中毒昏迷,也送去揽月庵医治了。“ ”成王殿下也中了蛊毒?“沈荣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时又捕捉不到漏洞。 暗卫点点头,说:”我们抓住了几个苗疆具家的余孽,却让具家的两大护法跑了。王统领带人去追拿他们了,连大人正好趁这功夫休息一会儿,要不他真撑不住了。据被抓的具家余孽交待,具家的圣女还在世,只是隐藏得很深。有这个圣女在,具家余孽就会曾出不穷,以后我们大人又有的忙了。“ 沈荣华皱眉思虑,问:”具家圣女还在世?具家是以女主传家吗?“ ”对呀!具家圣女还在世,但没人知道她的身份行踪,她若有事,会召集具家的几大护法去做。具家也不是女主传家,只是圣女握有具氏一族的法宝,比其他人更为正统。二十年前,先皇下旨清剿具氏一族,没想到走露了消息,圣女跑掉了。这些年,具家人一直很安定,还以为被斩尽杀绝了呢,没想到圣女还活着。“ ”二十年前,具家圣女有多大?“ ”十几岁吧!“ ”到现在应该有三十几岁了,三十几岁的女子……“沈荣华揉着脑袋冥思苦想,她隐约感觉具家的圣女离她不远,很可能就是她认识的人。刚才提到具家圣女,她不由打了冷颤,她预感具家圣女是她潜在的威胁,她想做好防备。 她刚想多打探一些有关具家圣女的消息,就有婆子来传话,说初霜和李嫂子拟好了打赏的方案,请沈荣华回浣翠居审阅。她嘱咐了暗卫几句,就回了浣翠居,审核完打赏的方案,又让雁鸣把银子发下去,就到了晚饭时间。 沈荣华还是想见连成骏,就让厨房加了几个菜,她亲自带人送到梨雪庐。她们刚到门口,就听说连成骏醒了,正洗漱收拾呢。她赶紧让人把饭菜送进去,又打发几名暗卫去吃饭。几名暗卫很识相,呼啦全走了,梨雪庐就剩了他们两个人。 ”我特意让夏嫂子做了你爱吃的菜,快尝尝。“沈荣华亲自给连成骏布菜。 ”没胃口。“连成骏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眯着眼睛,也不看沈荣华。 ”你刚睡了一个多时辰,是不是还很疲累?“沈荣华站到软榻后面,想给连成骏捶捶肩,被连成骏一把挡开,又把她推到一边去了。 ”你别管,你走吧!“连成骏双手捂着脸,语气很淡漠。 沈荣华感觉连成骏的表现不对劲,抓开他的手,高声问:”你到底怎么了?“ ”不用你管,我想安静一会儿。“ ”你不说是吧?“沈荣华爬上软榻,紧挨着连成骏坐了片刻,又压到他身上,恶狠狠道:”你长了嘴,却不愿意说话,除了吃喝还有什么用?别要了。“ 没等连成骏反映过来,沈荣华就冲他的嘴咬去,一下子咬了个正着。连成骏愣住了,见沈荣华攻势太猛,而且专咬舌头,他就开始慢慢地、轻轻地还击了。 沈荣华推开他,舔了舔嘴唇,高声问:”你吃不吃?“ ”我吃。“连成骏满脸密布浓浓的笑意,眼底充满温柔的宠溺,他回答得很干脆。但他要吃的不是饭菜,而是另有其物,他吸髓知味,吃得香甜,不知餍足。 你来我往,两人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相依而坐,默默无语。沈荣华靠在连成骏怀里,双手吊住他的脖子,脸埋在他胸前,享受此时的踏实和安静。 ”荣华,你愿意……“ ”我愿意,只是怎么也要再过两年,等及笄以后吧!“ ”啊?要等两年,时间也太长了,我两天都等不了了,会、会伤身的。“ ”那、那怎么办哪?我、我还小呢,我……“沈荣华有一个充满屈辱羞耻的前世,她接触过太多男人,尽管如同一梦,也让她觉得肮脏不堪。她有与男人相处的经验,懂得男人身体的反应,可她年纪还小,有些事真的不能做。 ”啊?荣华,你想什么呢?你小不小有什么相干,你是不是想多了?“连成骏捧起沈荣华的脸,很温柔地说:”我是问你愿不愿意放开我,先让我吃饭。我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一直忙碌,就随便点补了几块点心,早已饿得前心贴后背。你居然让我等两年,也太狠了,饿极了真的会伤身,会饿死我的。“ ”讨厌。“沈荣华从他身上跳开,狠狠捶了他两拳,不解气,又踹了他一脚。 真是羞死了,她想哪去了?沈荣华双手捂住脸,眼睛透过指缝在地上找了半天,也没发现地缝。唉!这也不怪她有那啥之心,是连成骏诱惑她、迷惑她。 ”好了好了,坐下来陪我吃饭吧!“连成骏握住沈荣华的手,轻轻把她拉回到怀里,看她粉面染朱,红唇微肿,他又紧紧抱住她,在她脸上轻轻摩挲。 ”先吃饭吧!要不饭菜都凉了。“沈荣华推开他的手,又紧挨着他坐下。 连成骏边吃边笑,偶尔与沈荣华四目相遇,看到沈荣华嗔怪的神情,他笑意更浓。沈荣华边吃边给他布菜,看他吃得很香,她心里充斥着满满的温馨。吃完饭,也不让人来收拾,连成骏泡了茶,两人一边喝茶一边说话。 ”我明天要回沈家,迎接后日贤妃娘娘省亲。“ ”你也可以不去,你是皇上新封的芳华县主,沈家人不能勉强你。“ 沈荣华轻哼一声,说:”我要回去,要不错过看热闹,我会遗憾一辈子。就是沈家不请我回去,我也要回去,他们正式请我,我就更名正言顺了。“ 连成骏握住沈荣华的小手,轻声说:”你愿意回去也好,贤妃娘娘省亲由我护驾,我还要带人在沈家住下,保护沈贤妃和皇子公主的安全。“ ”那我更要回去了,我要看着你,免得你被万紫千红迷花了眼。“沈荣华也就是这么一说,她了解连成骏,不是说连成骏对她有多么衷情。而是连成骏在人前那张冰山脸,还有那嗜血的眼神,没几分胆量的女孩还真不敢对他有想法。 ”你看着我?哼!你也好意思说。“连成骏在沈荣华脸上捏了一下,掏出一只小锦盒,丢给她,”看看这是什么,你也给我一个解释。“ 小锦盒里是一只喜鹊登梅镶绿宝石银簪,这只簪子不算贵重,却很精致,是水姨娘前些日子送给她的。可这只簪子此时却在连成骏手里,又听他说话怪里怪气,那张脸好像在积年的醋缸里泡过一样,沈荣华知道他起初不高兴的原因了。 ”昨日遇险时,我就戴着这只簪子,我知道丢了,还好你拣到了。“ ”我哪有那么幸运哪?“连成骏挑着眼角,语气里都能拧出醋汁来。 沈荣华挑嘴轻哼,”那可能是璃王殿下拣到了,一点小事,也值得那么认真?“ 连成骏神色愤愤,”他岂止是拣到了簪子,还问了我许多话。“ ”问什么了?告诉我。“ ”你就这么想知道?“连成骏见沈荣华沉下脸,赶紧陪笑说:”他让我帮他打听一下你是哪家的姑娘,我说我认识,他就问你多大年纪,可曾婚配。还说他的左侧妃去年入冬去世了,皇上此次驾临凤鸣山,打算给他选一位侧妃。“ 沈荣华夸张一笑,问:”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我说:兄弟,她是我的,你就别肖想了。“ ”哦!他又是怎么说的?“沈荣华的拇指和食指轻轻捏在连成骏脸上。 ”你的手拿开,拿开我就告诉你。“连成骏去挡沈荣华的手。 ”那你还是别告诉我了。“话音一落,沈荣华的拇指与食指齐用力,在连成骏浅麦色的脸上捏出朱红色的印记,任连成骏巧言讨饶,她也不松手。 最后,连成骏拿出了绝招。他握住她的两只手,把她压到软榻上,重重在她脸上、嘴上、脖子上亲了几十下,又满眼深情注视她,总算把她制服了。 ”这只簪子别要了,改天我送你一只更精巧、更漂亮的发簪。“连成骏把小锦盒装进袖袋,又把沈荣华紧紧抱在怀里,只怕一松开,她就会跑掉一样。 ”放开我,好好说话。“沈荣华坐到他身边,挽着他的手臂沉默良久,才问起五皇子今天下午被苗疆具家护法劫持中毒的事。 听连成骏讲了五皇子被袭击的经过,她觉得五皇子是欲盖弥彰,连中蛊毒都是苦肉计,只是她没告诉连骏。她要亲自揭开五皇子的真面目,让他难受万分。” 第一百六十五章 灭门惨案 沈荣华来找连成骏,还想把端宁公主有可能被人下了蛊,才会克死驸马,个人也变得放浪不堪的事告诉他。听说五皇子中了蛊毒,她改变了主意,她预感到这是一个阴谋。具氏家族的圣女藏得太深,这些年朝廷都没查到任何踪迹,可见此人异常狡猾。估计具家余孽与沈贤妃一派已联手,这才是莫大的隐患。这一次,她不想打草惊蛇,而是想慢慢查寻,说不定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对了,黄公公让我转交给你一封信,他昨天就给我了,我都忘了。”连成骏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沈荣华,又倒了一杯茶,送到她嘴边。 沈荣华打开信封,看到里面还有一个信封,再打开,才是信。信是六公主写给她的,字迹较为潦草,可见是匆忙写成。六公主在信中说收到了她的礼物,因多有不便,也没给她回信。六公主说来到凤鸣山之后,听说了她一些事,为她喝彩。还说沈贤妃这些天一直很气,嘱咐她千万别和沈贤妃独处,以免伤及自身。 连成骏扫了一眼信的落款,问:“芙怡是谁?” “六公主,怡嫔娘娘在世时给她娶了小名,叫芙怡。” “看来六公主处境堪忧呀!”连成骏弹了弹信纸,微微摇头,说:“今年开年,皇上决定驾临凤鸣山,祭拜圣贤皇太后,就赐封了众多皇子和公主。连尚在襁褓中的九公主都有了封号,唯独五公主和六公主没有,这两位公主都是一出生,生母就死了。宫中传言她们降生不吉,会给皇族带来灾难,皇上对她们极其不喜。” “那都是有心之人胡编乱造罢了,生死由命,她们刚一出生,知道什么?再说,她们的生母怎么死的,谁能说得清楚,也许是被人害死的呢。”沈荣华声音不高,语速极快,语气也极为激烈,在心里为六公主、为沈怡鸣不平。 当年,沈贤妃嫁给还是七皇子的当今皇上时,沈阁老已是从一品大员、礼部尚书了。就是在家里最不得宠的庶女,门庭在那摆着呢,怎么就让她给嫡姐做陪嫁呢?那时候的七皇子何德何能呀?居然娶了沈家一嫡一庶两个女儿。就算七皇子是一只金光闪闪的金龟,也不值得沈家下那么大的赌注吧? 据说沈贤妃出嫁时,沈阁老外出巡视了,沈老太太做主让沈怡给沈贤妃做了陪嫁。沈老太太这么糟践庶女是必会导致沈家出丑,她根本不在乎这些。可象沈阁老这么精明的人之前就一点风声也没听到?做为一家之长,他连这么一点威严都没有?任谁听到这件事,也不会相信是沈老太太一人所为,这其中必有内幕。 连成骏见沈荣华发呆,拢着她的头发问:“想什么呢?” “我想帮帮六公主,可又不知道从何入手。” “你该去给沈贤妃请个安,你封了县主,该让她高兴高兴。”连成骏顿了顿,又说:“今天开祭奉贤堂,六公主没封号,不准参加,一直呆在行宫里。” 沈荣华寻思片刻,点头说:“你说得不错,于公天私,我都该去给贤妃娘娘请个安。就今晚去,现在刚戌时初刻,还不晚,我快去快回。” “我也该走了,正好同路,你去准备吧!” …… 通往揽月庵的山路两侧挂满花样新颖的灯笼,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昏黄的灯光随山风摇曳,为沉寂的山野染上华美的颜色,多彩而迷离。揽月庵门口悬挂着几排宫灯,虽是素色,符合佛门清静,却因制作精巧平添亮丽。 大长公主独自一人在揽月庵后面的院子里挪步,灯光拉长了她的身影,狭长且孤凌。她不时仰望夜空,又低头长叹,似有满腹心事而无人倾诉。 之前,连成骏去京城,在大长公主府门口等了她许久,就是想和她说白氏商会的创立者白魅影和白魅影的独子白泷玛,也就是北越国二皇子沐呈泷的事。她在盛月皇朝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自是耳目通达,掌控四海。但这些年,在暗卫回传的消息中,都会刻意抹去与白魅影和白泷玛相关的部分,这是暗卫营不成文的规矩,不摆在明处,但师徒相传,就因为她不想知道有关他们的任何信息。 可连成骏非跟她说,也不顾那些明里暗里的规矩,更不管她是否想听。他说完了,心里痛快了,感觉自己又完成了一件无愧于心的事。可大长公主心里就别扭了,但听到她一直回避的消息,她并没有多么心痛、多么愤恨,也没有当即暴跳如雷。可能是年纪大了,回首当年的恩怨,她的反应不再激烈,心里反而涌动着一种别样的情愫。几十年过去,她已黄土埋腿,真的不想把遗憾带到棺材里。 “白魅影几经生死,都从鬼门关里闯了出来,可见她还有未了的心愿。如果她象我娘一样,早早就去了,一定会心有不甘,死也死不安生。”这是连成骏对她说的话,与聪明人交谈,没必要把话说透,点到即可。 昨晚,连成骏把身中蛊毒、昏迷不醒的白泷玛送到揽月庵,请毒圣医治。只对她说这人是白魅影的儿子,几个月前因白氏商会落入他人之手,他被谋害而走投无路,逃到凤鸣山,又身受重伤,被沈荣华所救,这些日子一直到处混吃混喝。 忽然之间,她很想看看他,可他却因身中蛊毒而浑身黑肿、面目全非。好在毒圣说还能救治,她才放下了心,只是为他担忧,还不至于心痛难安。 “人醒了吗?”看到毒圣过来,大长公主赶紧询问。 “大长公主问哪一个?” “有区别吗?” 毒圣笑了笑,说:“成王殿下所中的蛊毒不烈,中毒时间不长就送来了,医治及时,毒已排清,明天应该能醒。那位白公子中的是苗疆具家最阴的蛊毒,还好他武功高强,中毒后用内力护住了心脉,又服了解百毒的灵药,要不早已性命不保。他体内的毒一时很难排清,什么时候醒,要看他的造化和毅力。” 大长公主长叹一声,说:“你尽力医治吧!有没有造化还要看天意。” 毒圣当年曾追随圣贤皇太后,了解大长公主当年的恩怨情仇。见大长公主忧心忡忡,他只轻描淡写劝说了几句,就岔开了话题,聊起了别的事。 揽月庵的解毒室里,靠墙摆放着两张高脚木床,床上分别躺着白泷玛与五皇子。两张床之间放着一个大木桶,里面装满乌黑色的药汤,正氤氲着青黑色的雾气。房间的门窗紧闭,屋里药气浓郁,腥咸苦涩的味道令人作呕。 “小五儿,你这是何苦呢,聪明人一眼就能看出你使的是苦肉计。” “我以为就我醒着,没想到你也醒了,你中毒很深,居然能这么快醒,可见你毅力坚强。毒圣老眼昏花,还以为我和你最早也要明天才醒呢。”五皇子说话的声音低沉却清晰,好像没中过毒一样,“小白,你为什么认为这是我使的苦肉计呢?为什么不认为我是因为愧疚想陪你躺在这里呢?” “哈哈……小五儿,你果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你不能怪我不信你,是因为你计较的东西太多,戏演得不真。若沈贤妃一丝不挂陪我躺在这里,让我一饱眼福,我就会相信你对我心存愧疚。你舍不得搭上自己的老母,那能叫有诚意吗?” “你、你真无耻。”五皇子气得直咬牙,一不小心动了排毒的伤口,疼得他直叫唤。他会说便宜话,白泷玛比他更会顺杆爬,最后吃亏的还是他。 白泷玛有多么舌毒嘴厉,说话有多么随意轻佻,之前五皇子领教并不深。此时,白泷玛直接出语戏谑沈贤妃,他干咬牙,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击了。 “小五儿,你用这么明显的苦肉计,就不怕被人看出来,遭人非议弹劾。” “即使天下人都非议我,所有御史言官都弹劾我,只要皇上和大长公主还信我所说,我就不担心,因为我现在还没到做给天下人看的时候。我那精明的父皇跟我的母妃有几分同命相怜的意味,对我和我的两个亲妹妹比对其他皇子公主更多的几分疼爱。大长公主虽说精明,因为你中了毒,她关心则乱,许多事情就看不透了。即使能看透,她也不想深究了,她老了,也该安度晚年了。” 五皇子得意洋洋,在别人眼里,他那个外祖母粗俗不堪,野蛮无度,彪悍强势,不要脸面的外祖母对他来说却是个宝,活宝。沈老太太闹腾得越欢,沈家做出让人非议的事情越多,仁和帝对他们母子及两位公主的宠爱、宽容、理解就会更多几分。沈家,尤其是沈老太太丢脸、不争气,倒成了沈贤妃的一把双刃剑。 因为仁和帝的外祖一家承恩公府上更为不堪,这些年闹出的笑话和丑事比十个沈家都多。吴太后也不是聪明人,吴家不长脸,她也不为仁和帝考虑,一直为娘家提过分的要求。闹得仁和帝一听说与吴家有关的事,无论是非黑色,当即就甩脸色。可吴太后总把孝道挂在嘴边上,闹得仁和帝有口难言,只能和稀泥。 每次沈家发生不好的事,刚有个风吹草动,沈贤妃就会带着儿女去跟仁和帝哭一场。不管是不是沈老太太闹出的事,沈贤妃都会推到沈老太太身上,向仁和帝哭诉她的母亲不明事理不争气,而她为人子女,要讲孝道,不敢训斥指责。然后沈贤妃还会把话题引到吴太后和吴家身上,让皇上难受。她见火候到了,再温言软语劝慰,只要仁和帝与她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什么事都能压下去。 这一招,沈贤妃屡试不爽,现在,她又把这把能说服仁和帝的杀手锏传给了她的儿女们。由他们去哭,更容易让仁和帝动容,事情也就更好办了。 比如,前些天,五皇子与两个娼妓狂欢一夜,两个娼妓还被王统领杀了。五皇子向仁和帝请罪,理由是他那夜喝多了酒,*是酒后乱性。而他喝酒的原因是沈老太太想趁沈贤妃省亲大摆宴席、大肆敛财。他怕丢脸面,不同意,沈老太太就开始闹腾,骂他不孝,闹得他心烦意乱,还被四皇子笑话了,他才喝多了酒。 根本没有的事,五皇子却编出来,说的时候还声泪俱下,跟真的似的。仁和帝听他这么说,再想想沈老太太的品性和德性,就信了他。此次犯规*,他只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在御书房罚跪了一天一夜,这件事就揭过去了。 回想当年,仁和帝特别同情五皇子,父子之间就有了更多的话题。仁和帝还是七皇子时,他的外祖父嫖了妓记他的帐,包了粉头让他付银子,就更别说其它让他丢人的事了。为此,先皇不知罚过他多少次,他因外祖一家而招来的嘲弄和白眼比五皇子更多。知道自己的儿子与自己处于同样的窘境,他能不同情吗? 白泷玛听五皇子这么说,不由挑嘴冷笑,说:“百人吃百味,谁也想不到仁和帝好这一口。小五儿,你懂得把你外祖母这个废物变成活宝,真是聪明人。” “多谢夸奖。”五皇子的语气极其轻淡,愣了一会儿,又说:“我母妃后天要到沈家省亲,我身中蛊毒,也要跟去尽孝,你说谁还会认为我这是苦肉计呀?” “好吧!小五儿,你也不能白中一次蛊毒,说吧!你有什么条件。”白泷玛明白五皇子陪他一起中毒的用意,不想再跟他废话,直接开门见山了。 “小白,你弄反了,应该是我问你有什么条件。” “我没条件。”白泷玛闭上青肿的眼睛,许久才说:“跟毒蛇谈条件,我不是自寻死路吗?小五儿,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十岁,那时候你就狠毒得让我心忌。我隐瞒下了宁皇后和大皇子的死因,才收了你两千两银子,够意思吧?你不照样想杀我灭口。跟毒蛇交易,我迟早是死路一条,跟你谈条件有用吗?” 五皇子轻哼冷笑,“别把自己标榜得那么善良,当年那两株七芯莲你可不是白给我的。若不是我交换条件优越,你会拿出七芯莲吗?他们的死你也有份儿。” 白泷玛冷哼一声,不再说话,良久,也没出声,好像睡着了一样。 “北狄国的狄武赫果然是人才,他从北越国后宫下手,几顶绿帽子就弄得北越国处境堪忧。北越国王向我朝求援,要派嫡公主,好像叫沐川锦,来和亲。成年皇子中就我和六皇子没正妃,要是让她做个侧妃也太委屈她了。我六弟是个书呆子,向来不问朝中事,就是娶了北越的公主,也不能替北越国解围。” “我宁愿让川锦嫁给六皇子,她只是来和亲,表明两国友好,而不是来搬救兵的。六皇子不问朝中事,就不会成为任何一个有野心的皇子的威胁,命长。就算你丧尽天良,有朝一日登了基,你也不会迫害一个无辜的人。我说这话太抬举你了,你别当真,你预感你根本登不了基,下场还会惨乎惨矣,你信不信?” “你……”五皇子又一次被白泷玛气得咬牙切齿,动了排毒的伤口。 “小五儿,你以为你有一个不要脸面,到处丢人现眼的外祖母就能跟你的父皇产生共鸣吗?哼哼!那只是小小不言的事,多给你一些赏赐、多给你几句好话罢了。遇到大事,你父皇可不糊涂,别看你能糊弄他,这样的境况不会持续很久。” “你……你到底想要什么条件?” “呵呵,你看着赏吧!我的嘴很好堵。” “你知道你跟南平王府有过节,我送你一条可以跟唐璥抗衡甚至可以超越他的商路,这条商路能助你光复白氏商会,牵制北狄国的贸易。条件就是你被具丙具丁谋害与我无关,我不认识具丙具丁,你被他们谋害时也没见到我和我的人。” 白泷玛寻思片刻,轻哼说:“成交。” 五皇子松了一口气,“小白是痛快人,以后你我相安无事,说不定还能合作。” “小五儿,你也太会拣便宜了,一条商路就要与我相安无事?你害我中了这么阴的蛊毒,受了这么多罪,怎么也要对我有所补偿吧!用银子补偿就好。宁皇后和大皇子的事我替你瞒了八年,说不定还要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你要给我些好处,让我心理平衡吧!我这人就嘴不好,要是堵不住,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 “你想要多少?”五皇子恨得心疼,但不得不妥协。 “不多,十万两,白银。” “我从哪里给你弄那么银子,你也太贪了,你……” “十五万两。” “你……”五皇子怕白泷玛再加价,不敢再多说,只好忍痛答应了。 “十五万两银子,一个月之内给我。你不想给也行,要么你把我杀了,要么你去跟大皇子会晤。”白泷玛见五皇子点了头,又说:“当年,沈阁老助沈贤妃打林氏嫁妆的主意,侵吞林氏的财物产业远不只十万两,这些年还有出息呢。反正那些资财也不属于你们母子,你现在送给我、买你们母子平安不也正好吗?再说林氏一族也有钱,你的准岳丈可是从盐转运使司运使提起来的,听说这几年他贪了不少。我再告诉你一个巧宗,塞北商州平家的家主有一个小女儿,今年该及笄了,总想嫁入皇族,听说平家家主给这个女儿准备了二十万两的嫁妆。” “多谢。”五皇子闭目合计,看样子是动心了。 白泷玛还想挖苦五皇子几句,听到有低低的说话声朝这个方位而来,他赶紧闭眼装死。五皇子见白泷玛老实了,暗哼一声,也学着他挺起尸来。 …… 暖洋洋的朝辉照在沈荣华脸上,她捂着脸,翻了身,继续睡。丫头来叫她起床,说是有人找她,她嘴里嘟囔着不满,说什么也不起。听说来找她的人是连成骏,她好像被人迎头泼了一盆冰水,一下子就精神了,赶紧起床收拾。 昨晚,她去给沈贤妃请安,正如她预料一样,没见到沈贤妃,连几位公主也没见到。顾皇后得知她来了,就派人叫她过去,陪着说了一个时辰的闲话。被沈贤妃冷落,沈荣华也不会接受顾皇后示好,她们闲聊时间不短,却一句有价值的话也没说。顾皇后并不介意,有一个熟识的过程就好,其它事来日方长。 连成骏来找她没别的事,说是来陪她吃早饭,给她烤了鱼让她品尝。她让连成骏到梨雪庐等她,又让人把她的早饭送到梨雪庐吃,美其名曰边吃边商量重大问题,两不耽误。其实,她是觉得浣翠居丫头太多,做出一些不羞不雅的小动作会被人笑话。想到昨晚那一幕幕,她羞得面红耳赤,却又满心期待今日重演。 昨天,王统领带大内侍卫去追具家余孽,今早才回来。具家余孽没抓到,除了王统领,其他侍卫都中了蛊毒,有毒圣在,这些侍卫还不至于殒命。听连成骏一说,沈荣华更坚信了自己的想法,五皇子勾结具家余孽,王统领也知道。五皇子被具家余孽劫持而中蛊毒,王统领没抓到具家余孽,这不过是欲盖弥彰的诡计。 “听虫七说他召唤虫子的技艺是你教的,山竹还说虫七能破具家余孽的蛊虫阵。我不知道你怎么懂这些,只希望你能教我一两招,遇事我也能自保。” 连成骏抱着沈荣华坐到他腿上,说:“苗疆有两大家族,一正一邪,分别是简家和具家。圣贤皇太后平定苗疆叛乱,对他们打压极狠,这两家都零落了,也都有后人在。我师傅有一位红颜知己,是简氏一族的圣女,我在神鹰山时,她很喜欢我,教了我不少东西,我学到的却不多。你要有兴趣,我送你一本书,就是简家圣女撰写的,再教你一些诀窍,凭你的聪明,超越虫七没问题。” “太好了。”沈荣华很高兴,她了解蛊术并学一些简单技艺只为自保。她预感她有遭遇具家圣女的那一天,到时候别被谋害、丢了小命就好。 听连成骏说大长公主亲自给裕郡王妃下了禁足令,谨亲王让萧彤送裕郡王妃回了京城,今早走的。裕郡王还在皇上身边伺候,却也沉闷落寞的许多。皇上召刘知府来见驾,可能要亲自过问沈荣华和林家旧仆状告的案子。沈荣华不知道皇上会怎么判这几宗案子,若给她一个县主的封衔,就想把这几件案子压下去,也玉便宜某些人了。她不会同意,除非皇上做出更大的让步,让她觉得平衡才行。 沈荣华正在沉思,就听到外面传来怪异的箫声,她愣了一下,忙看向连成骏。 “白泷玛醒了,大长公主亲自照顾他呢,两人说了很多话。”连成骏得知大长公主认下白泷玛,笑得很欣慰,他冒着挨削的风险跟大长公主说了一堆实话起到作用了。回头他要跟白泷玛晒一晒,让白泷玛领他的情,顺便索要些好处。 “你要去看他?” 连成骏点点头,“我有案子要办,还有事向大长公主禀报,看他只是顺便。” “我就不去了,下午还要回沈家呢。”沈荣华挽住连成骏的胳膊,跟他巧笑嫣然,喁喁低语。一名暗卫跑进来,撞见这一幕,赶紧退出去,在门外咳嗽。 “什么事?” “回大人,皇上召你见驾,听说宁安郡出了大案,连孝恩侯府都卷进去了。” “地方上的案子不是府衙接审吗?召我见驾有什么用?” 暗卫赶紧回禀,“属下不知,属下听万总管说宁安郡城外一户苏姓人家,一家十几口一夜之间全死了,说是死于蛊毒。这户苏姓人家的小女儿是孝恩侯宁屿的宠妾,死在了床上,死相很惨,鲜血把宁屿都泡起来了,宁屿也吓傻了。” 沈荣华听到这番话,惊呼一声,不由就握紧了连成骏的手。宁安郡城外苏姓人家不就是苏正一家吗?苏正的小女儿秋歌是孝恩侯宁屿的宠妾。当年,就是因为林阁老夫妇去世后,苏正一家投靠了沈家,才导致林家旧仆被卖,林氏被算计得那么惨。她原打算等皇上一行回京,她跟林楠商量之后,再严惩苏正一家。没想到苏正一家被灭了门,连嫁出去女儿都没放过,这又是谁快她一步呢? 连成骏让暗卫出去准备,又握住沈荣华的手,问:“你知道什么?” 沈荣华没隐瞒,把苏正一家的事都告诉连成骏,又加上了自己的推想。连成骏陷入沉思,他预感这是一件牵扯复杂的大案,皇上召他去是因为皇上考虑到更深远的问题。他紧紧握住沈荣华的手,满心寻思该怎么应对这一件空前的大案。 第一百六十七章 沈贤妃省亲出丑 回到沈家,沈荣华先回怡然居安顿行李物品,喝茶休息。看到怡然居修葺得不错,又重新装饰粉刷了,到处都焕然一新,沈荣华心里感叹不已。江氏是庶子媳妇,矮子里拨出将军,接替杜氏掌管沈家庶务,也算是尽职尽责。单看怡然居的装修和摆设,就能看出江氏费了不少心思,对她这个侄女也算尽了心。 不象杜氏,只图一个好名声,表面花里胡哨,暗里对她尽是算计,明知下人苛扣她的份例,却不闻不问。更不象吴氏,一个头脑简单的蠢货,把一点手段都使到表面上。凭心而论,就是林氏,也因稀里糊涂不管事,比起江氏也差了很多。 沈恒和江氏在沈家一干人等之中品性相当不错了,至少他们还有良心,还有最起码的人心公正。尽管他们遇事自扫门前雪,处事独善其身,但待人接物还有面子可讲。即使在沈荣华处于绝对劣势时,他们也没对她生出欺压之心。 这一次,沈臻葳害得她差点丢了命,不管是因为什么,她都恨沈臻葳。因为她信任沈臻葳,觉得这个五妹比沈家其他姑娘强,被信任的人蒙骗了,恨会更加强烈。可一想到沈恒和江氏前世今生对她的好,她对沈臻葳的恨也就化成无奈的叹息。她坚信那日之事是沈臻葳一人所行,江氏并不知情,沈恒就更不清楚了。 “二姑娘在房里吗?” 沈荣华隔窗看到是江氏大丫头青梅带着两个端着托盘的婆子走进院子,赶紧让雁鸣和鹂语迎出去。青梅把东西交待给雁鸣和鹂语,就进来给沈荣华请安了。 “奴婢见过二姑娘。”青梅给沈荣华行了福礼。 “快起来。”沈荣华扶了青梅一下,微笑说:“问三太太安。” “三太太安好。”青梅又跪下磕头,“奴婢给芳华县主请安。” “快起来、快起来,你干吗还还行两次礼呀?” “我们太太说了,先见过二姑娘,再给芳华县主请安,可以得两份赏赐。” “好好好,我就给你两份赏赐,免得你们太太挑眼。”沈荣华从锦盒里拿出一只纯金打造的金珠、一只纯金打造的长生果,都有一钱重,塞到青梅手里。 纯金打造的金珠和长生果都铸工精细,打磨光滑,可以当金子收藏,可以直接佩带。这都是水姨娘替她准备的,各一百个,给颇有身份的人都拿得出手。另外,水姨娘还给她准备了三钱和五钱重的银锞子各二百个,留着打赏下人。 青梅见沈荣华出手这么大方,又要下跪,被沈荣华拦住了。青梅陪沈荣华说了几句话,又交待了江氏让她给沈荣华送来的东西。江氏给沈荣华送来了两罐御赐的新茶,还有五千个铜板,让她明天留着赏人用。青梅格外强调府里和族中的庶出姑娘每人三千铜板,嫡出姑娘才五千个,这就等于确认了沈荣华的身份。 沈荣华也会来事,当即让雁鸣抓给了两个跟着来送东西的婆子一人一大把铜板。喜得两个婆子正紧下跪道谢,嘴里喊着县主娘娘,都把沈荣华夸上天了。 “姑娘要回去了,三太太忙着照顾五姑娘,还给奴婢安排了一堆事呢。” 沈荣华微微一怔,随口问:“五姑娘怎么了?” “从凤鸣山回来,五姑娘就病了,换了几个丈夫都说不准是什么病,后来说是撞客了。今儿上午找师太做了法,才好些了,还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接贵人呢。” “那你赶紧回去吧!”沈荣华暗自摇头叹息,青梅说出沈臻葳病倒之事,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至少是这几天,沈荣华不便追究那天的事。 休息了一会儿,沈荣华洗漱梳妆,换上华贵得体的衣裙,去了吉祥堂。她刚从外面回来,理应给沈老太太请安,这是礼数。而对她来说,不管是去炫耀,还是去看热闹,亦或是遵从规矩,让人挑不出错处,她都该去看看沈老太太。 吉祥堂大门敞开,进出的主子下人络绎不绝,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看到沈荣华,他们先是一怔,又匆匆行礼,就赶紧走开了,也没人跟她说话。守门的婆子看到沈荣华,撒腿就往里跑,被山芋和山药一把揪了回来。婆子怕打,赶紧护住脸,连声哀求。沈荣华没理会她们,轻哼一声,大步朝院子里走去。 沈老太太午睡醒来,吃喝了一顿,就搬了张罗汉床,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明天沈贤妃要回府省亲,沈老太太做为皇妃的亲娘,皇子公主的外祖母,身份和地位又拨高了一大节,一张老脸都笑成盛放的菊花了。除了生病的五姑娘,其他姑娘都围在她身边说笑讨喜,吴氏、万姨娘、万春香母女及几个妾室,还有几个族里的媳妇和姑娘也跟着讨好凑趣,把沈老太太都夸上天了。 家逢喜事,她们似乎已经忘记了还在沈阁老的孝期,沈谦昱新逝,杜氏也被关进了家庙。喜悦冲淡了一切哀伤、愁怅和不愉快,连沈臻静都满脸笑容。不管多么阴暗的人都期待美好,该遗忘的、不该遗忘的,都被刻意遗忘了。 万春香是沈老太太的庶妹,嫁给了京郊的胡姓富户,倒是不缺吃不少穿。她的小女儿胡玉儿十八岁的,模样不错,也是个心高的,直到现在也没定亲。她们母女来沈家时间不短,天天在沈老太太身边奉承,胡玉儿表现得尤其乖巧。 沈老太太虽说粗野蛮横,但不傻,她知道这母女俩相中了她的二儿子,胡玉儿想给沈恺做继室。沈老太太对胡玉儿印象很好,但她答应把万姨娘扶正了,就开始左右为难。现在,万姨娘母女和万春香母女见面都成黑眼盯儿了。这不,这两对母女现在都极尽能事地表现,还要等沈贤妃来了,斟酌商量之后再做决定。 沈荣华听说这个消息,撇嘴冷笑,对万户侯府的嫡系女眷嗤之以鼻。今生有她在,万姨娘休想扶正,胡玉儿也白费心机。结姻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沈恺这里,母之命、姐之命都白费,要换成女儿高兴,媒妁之言更是狗屁不如。 众人正围着沈老太太说笑,尤其是胡玉儿和万姨娘一左一右搂着沈老太太的胳膊,各自身旁又有至亲助阵,说得正热闹起劲儿。看到沈荣华,说笑打趣声嘎然而止,阳春三月,珠环翠绕、衣华饰美在霎那间都成了冰冻的风景。 沈荣华与她们保持了两丈的距离,笑意吟吟,以俯视的姿态看着她们。她现在是皇上亲封的芳华县主,而这群人中,连沈老太太都没诰命的封衔,更别说其他人了。她们要向她行礼,这是规矩,她今天过来,也是来和她们讲规矩的。 “二姐姐回来了,二姐姐,这栗子糕可好吃了,你快来尝尝。”八姑娘沈荣莉年纪小,最是天真无邪,她见沈荣华不理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拍了拍脑袋,说:“对了,二姐姐是县主了,母亲说我们见到她,要先给她行礼请安。” 听到沈荣莉的话,有的人站起来要给沈荣华行礼,有的想站起来,看到万姨娘母女及沈老太太坐得很稳当,又坐下了,这样一来,站起来的人就尴尬了。万春香母女也站起来了,看到沈老太太阴沉着脸,她们意识到自己输了一局。 “小贱人算什么东西?敢让我给她行礼,我可是皇妃的亲娘,我……”沈老太太准备开骂,见沈臻静给她使眼色,她才咬着牙闭上了嘴。 沈荣华冷哼一声,对丫头说:“把族长和几位老爷都请来,我要问问他们规矩。我们家出了皇妃,又是书香门第,明天贵人们省亲,家里也该立立规矩了。” “二姑娘这又是何必呢?那些规矩礼数在坐的人都懂,不用请族长和老爷们来。我们原打算是要给你请安的,可没见你拿出赏赐来,就想先撑一会儿。”说话的人是刘姨娘,三姑娘沈荣瑾的生母,沈慷最宠爱的妾室。 杜氏在时,刘姨娘如同隐形人一般,即使出现,也是一朵白莲花,动不动就落泪。可此时,尽管她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她仍眉飞色舞,没了杜氏弹压,她好像换了一个人。沈荣瑾也和气多了,看到沈荣华,居然露出了纯美友好的笑脸。 “原来诸位是在等赏赐呀?我还以为我们家的人都不懂规矩呢,看来倒是我急躁了。”沈荣华给雁鸣使了眼色,说:“去取皇后娘娘赏赐的首饰,把金珠拿几把过来,再把我给老太太准备的那只金镶玉的弥勒佛拿来,就不等明天送了。” “是,姑娘。”雁鸣应声,带两个婆子去取东西了。 刘姨娘给沈荣送上了台阶,沈荣华借坡下驴,也赏了众人脸面。这时候,要是再有人不识趣,那就是纯心跟沈荣华过不去了。当然,跟她过不去的也大有人在,比如沈老太太,还有万姨娘母女三人。除了她们,连吴氏和沈臻静等人都站起来了。沈臻静附在沈老太太耳边低语了几句,沈老太太咬牙瞪眼想发火,被沈臻静劝住了。沈老太太用拐杖重重敲地几下,才站起来,又瞪了万姨娘母女一眼。 众人都站起来给沈荣华行了礼、请了安,尽管礼数不规范,每个人心里也都很勉强。把规矩立起来只是个开端,以后,她有的是时间教她们按规矩办事。 昨晚她去给沈贤妃请安,沈贤妃拒见,顾皇后把她叫去说话,临走时赏了她不少东西。她此次回来也给沈家主子奴才准备了赏赐,水姨娘也替她准备了适合赏人的东西。她现在是县主了,别人给她请安,她要打赏,这也是不成文的规矩。 一会儿,雁鸣就带人把东西取来了,足足装满了两托盘。姑娘们一人一只金钗,八种花样,是顾皇后赏给她的,她拿来送人正好。太太们一人一只金丝镶宝石手镯,另外还有。姨娘们只有一只金珠、一只金长生果,也足够厚重了,万姨娘按姨娘的份例。沈老太太是一尊金镶玉的弥陀佛,是皇上赐给她的。 看到赏赐的东西拿来,八姑娘第一个上来领,还给沈臻葳挑了一个。刘姨娘母也嘻笑上前,还有几个妾室及族中几个媳妇也来领了。她们接了赏赐,谢了恩,又恭维了她几句。随后,沈荣华亲自端了弥陀佛还有给其他人的赏赐上前给沈老太太行家礼。如她所料,沈老太太把托盘打翻了,里面的东西散落了一地。 沈荣华不愠不恼,亲自蹲下去拣打落的东西,还嘻笑说:“老太太是大方人,我就知道这些赏赐送来,老太太会再赏给我,老太太这赏人的方式也别具一格。” 众人见沈老太太发怒了,都来劝慰,连沈荣华也说了几句好话。愉悦的氛围一扫而散,换成白眼冷脸一片,几位族里的媳妇姑娘无趣,就起身告辞了。沈荣华拣完地上的东西,又调侃了沈老太太等人几句,也轻飘飘离开了。 刘姨娘识趣,沈荣华多赏了她一颗金珠,算是格外奖赏。没想到刘姨娘很会顺杆爬,当晚又让丫头给沈荣华送来的点心、茶叶、绣品等一大堆东西。东西都是府里的,也是最常见的,倒是她那颗讨好的心让沈荣华感觉到了不寻常。 沈荣华躺在柔软舒适的床榻上闭目思考,一会儿又起来,在白纸上写下韩公子,又在后面画了一横线,写下韩姑娘。她拿了信封装好,让人给沈恺送去,试试她那糊涂爹有没有悟性。一会儿功夫,丫头就回来了,呈上了沈恺的回信。沈荣华迫不急待打开,信上就有“知道”两字,竟把沈荣华看愣了。 原来她这糊涂爹在某些方面不糊涂,这下她就可以放心了。 第二天刚进卯时,沈荣华就被叫起来了,说是族长请她到前院厅堂。沈慷是沈家现任掌家人,可跟沈荣华打交道,凡事都由族长出面,这算重视她吗? 因仁和帝封沈荣华县主是临时决定,朝廷没给她赐下礼服,却赐下了金冠和玉牌。太后和皇后随驾出游,说不定会碰到投缘的女孩,赏个封号也正常。县主的封号不低了,金冠和玉牌就准备了一套,正好就赐给沈荣华了。 沈荣华披上衣服,到院子里转了一圈,头脑清楚了,才回屋梳洗打扮。她上身穿了一件淡紫色流光锦缂银丝豆蔻花金边交领长袄,纯白色中衣,下身是乳白色精绣马面裙。她头上戴了金冠,用银钗挽住头发,又戴了两只绿宝石耳坠,就无一缀饰了。她用御赐的绶带绾系玉牌,挂于腰间,代表了她的身份。 她本就身材高挑窈窕,容貌清丽姣美,配上颜色淡雅、花样新颖的衣裙,就宛如一枝绽放在清早晨露中的兰花,清新高雅。她头上华贵的金冠、精绣的绶带及晶莹的玉牌为她平添了几分奢华,与她清雅的装扮、沉静的气质相得益彰。 前院厅堂内外聚了不少人,主仆都有,男女不一,还有人陆陆续续赶来。看到沈荣华,众人都惊艳了,短暂的惊讶之后,羡慕的、嫉妒的、惊讶的、喜悦的目光聚到她身上。有的目光如寒刀尖钉、如明枪暗箭,令她极不舒服,但她并不在乎。今日,她就拿出自己最美好、最尊贵的一面展现在众人眼前,让他们恨去。 她的身份在这儿摆着呢,她就是要挑衅他们,要气死他们。 族长夫妇迎上来给沈荣华行礼,沈荣华侧身过去,受了半礼,又给他们行了家礼并全礼。有族长夫妇带头,其他人就没话说了,都上前来行了礼。该受谁的全礼,该受谁的半礼,该给谁回全礼,沈荣华很清楚。她礼数仪态规范,做起来如行云流水般自然,又引来诸多夸赞惊叹声,当然,咬牙声也不少。 “贵人们辰时正刻出发,预计巳时正刻到达西城门,接受官员百姓跪拜。刘知府亲自带人将贵人们迎入城门,就不用他伺候了,只留下侍卫维持秩序。芳华县主同你的叔伯及五伯父、五伯母到永和大街口迎驾。”族长看了看沙漏,同族老们商量了几句,又说:“时候不早,你们用过早膳就出发吧!” 沈氏一族的居住地就在西城区,离西城门不算远,安排人也容易。族长带族老及合族子侄在街口迎驾,大老太太和沈老太太则带合族女眷在大门口迎接。从西城门到沈家,几个管事带小厮院丁穿梭奔走,随时传递消息,预防突发情况。 寅时正刻,一百名御林侍卫就到了沈家,开始沿途布防。皇妃、皇子和公主各有仪仗,侍卫不少,皇上又另派了御林侍卫,可见对沈贤妃省亲颇为支持。皇妃省亲,不只是娘家的荣光,也是皇家的体面,皇上重视也理所当然。 “给芳华县主请安。”沈悟之妻付氏过来行礼请安。 沈荣华赶紧扶住付氏,“五伯母千万不要跟我客气,你还是叫我二丫头吧!” 沈阁老一死,沈慷和沈恒就丁忧了,不再是官身。现在,沈氏一族就沈悟身有官职,上月他述职完毕,升迁旨意就下来了,让他四月初一赴任。正逢沈贤妃省亲,皇上还可能要来,他就留在府里帮忙,也好在贵人们面前尽尽心。 沈悟官授正四品,付氏有了诰命的封衔,正好可以同沈荣华一起接驾。付氏出身名门,是端庄温和的人,对沈荣华不错,两人相处共事也愉悦。 用过早饭,沈荣华就同沈慷、沈恺、沈恒、沈惟及沈悟夫妇赶往永和大街路口。沈慷五人骑马在前,沈荣华和付氏同乘一辆马车紧随其后,丫头婆子另乘两辆马车接着。后面还有六辆敞棚马车,车上有一个大笸箩,笸箩装满黄澄澄的铜板。贵人们过府省亲,沿途百姓恭贺,是要有赏钱的,沈家准备得可不少。 刚过巳时,西城门外就传来了礼炮声,悠扬的礼乐隐约可闻。付氏和沈荣华听到炮声乐声,赶紧整装准备,告戒下人和来看热闹的百姓行礼恭贺。沈慷不顾身上有伤,伸长脖子向西城门张望,恨不得一下子见到皇妃妹妹,诉诉亲情想念。 沈悟见沈慷一脸急切,笑说:“贵人们比预计早到一刻钟,可见一路顺利。” 付氏忙打趣道:“贤妃娘娘自嫁给皇上,就封了妃回过一次家,那时候还在京城呢,这一晃眼十几年了。此行一路顺利,也是老天体谅贤妃娘娘思乡之苦。” 沈荣华暗暗撇嘴冷哼,沈贤妃等人这一路确实太顺利了,顺利到这一路上连一个驾前恭贺的百姓都没有,等他们进了城,还不知道有多么顺利呢。 五皇子欲盖弥彰,施苦肉计讨好仁和帝,顺便踩了连成骏一脚。连成骏不回敬他,那不有违京城第一恶人的风范了?连成骏本来和五皇子就没交结,也看他不顺眼,又替沈荣华鸣不平,不折腾他才怪。沈贤妃等人省亲是皇家体面,百姓前来恭贺讨赏看热闹是好事,要是没人往前凑,冷冷清清,那才丢人呢。 有连成骏在,沈贤妃母子这人是丢定了,估计还会更上一层。 沈贤妃等人的仪仗銮驾到达了西城门,比预计时间提前了一刻钟,这令刘知府等官员很纳闷。他们虽然多数人没经历过皇妃省亲,但史书却看过不少,知道贵人经行,必有百姓拦驾恭贺,有的还要给百姓训话,到哪里的时间都只晚不早。 刘知府等人顾不上琢磨没用的,赶紧接驾恭贺,讨贵人们欢心。虽说沈阁老新逝,但沈贤妃出行要考虑皇家体面,自是华服盛妆,豪雅奢华。听到刘知府等人的恭贺声,沈贤妃微微皱眉,这一路走得太顺利,第一次有人拦驾恭贺,她倒有些不适应了。这一路上,她心里异常别扭,总感觉此行会出麻烦事。 看到跪在路边的人群,还有銮驾下面那一张张恭敬仰视她的笑脸,沈贤妃心里舒服了一些。她摆出皇妃的仪态,让他们平身,并训了话,嘱咐为官者为国为民等等。略微休息了一下,礼炮和礼乐又一次响起,贵人们的仪仗进城了。 王统领以具家余孽闹事为由向仁和帝请旨,要保护沈贤妃等人回府省亲。仁和帝答应得很痛快,还让王统领调拨了二十名大内侍卫沿途护卫。这样一来,沈贤妃等人省亲的仪仗就格外隆重了,队伍也拉长了许多。王统领抢了连成骏的差事,带大内侍卫前面开路,连成骏轻松了,只带五十名御林侍卫断后。 沈贤妃乘坐的是四前四后共八匹马拉动的马车里,平稳、高大而华贵。进城后,她掀起车帘往外看,高高在上的尊贵感把她心里的烦恼冲击得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入主天下的威严和成就。她还没来得及把这种感觉沉淀在心底,就见五皇子有些不对劲。五皇子骑着高头大马,正好与她的位置平行,她看得很清楚。 “沅儿,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五皇子咬牙咧嘴,“我浑身骚痒,尤其是排毒的伤口,奇痒麻疼,很难受。” 沈贤妃紧紧皱眉,问:“痒了多长时间了?” “在城门外休息的时候就开始痒了,有一会儿了。”五皇子缩脖子耸肩蹭了几下,又说:“母妃放心,我没事,毒圣说排毒伤口愈合的时候都会痒。” “那你咬牙忍忍,注意形象和仪态。” 永和大街离西城门只有二里的距离,仪仗行进顺利,銮驾经行之处也有人跪地恭贺,但多数都是沈家的下人。津州城的永和大街极为繁华,可今天路上的行人却不多。看到銮驾经过,有的慌忙躲避,有的磕个头就走了,照常你打你的酱油、我扯我的布头,连句讨好的话话都不说,更别说围住銮驾讨赏看热闹了。 路边跪着的除了沈家人,就是等赏乞丐流民,另外还有一群孩子嘻闹,普通百姓极少。皇妃省亲本该热闹隆重,可现在仪仗威赫,隆重超标,热闹不足。街道上欲发冷清了,除了孩子的喊叫玩笑声,恭贺声、讨赏声太稀缺了。 在前面开路的王统领看到这种情景,脸色极其难看,这不是存心让沈贤妃母子出丑吗?皇妃省亲,没人看热闹,要是让那皇族的贵妇贵女知道,还不知会说成什么呢。他预感有人动了手脚,但他想不出谁能左右普通百姓的言行。象这种民心向背的事,还不能用非常手段打压,连询问都不能公开,免得适得其反。 他打马来到了永和大街口,沈慷等人赶紧迎上去问候。看到沈荣华一身盛装站起来,冲他友好微笑,王统领立刻浑身难受,狠狠瞪了沈荣华一眼。他刚要和沈慷等人商量活跃怎么活跃气氛,不让沈贤妃等人省亲变成尴尬之旅,就听到后面传来惊叫声和吵闹声。他顾不上说话,赶紧打马过去,沈慷等人也跟着过去。 付氏叫住一个着急麻慌的小厮,问:“出什么事了?” “成王殿下摔下马昏倒了,管事派奴才去请大夫。” 第一百六十八章 解蛊毒之妙物 五皇子确实摔下马了,但并没有昏倒,但他此时的情况比昏倒更难受。不只他自己难受,连看着的人都难受,尤其是沈贤妃,难受得都要跳车了。 刚才,五皇子还是身穿崭新的吉服、头戴精造的王冠的俊美王爷。他骑在高头大马上,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众生,大有睥睨天下的气势。可此时,他摔倒在马下,双脚乱踢,双手乱挠,头、后背和臀都用力在地上蹭来蹭去。 “沅儿、沅儿,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沈贤妃又是焦急又是担忧,刚才五皇子跟她说伤口发痒,她也认为是伤口愈合的正常反映,没什么大事,就让他坚持。看现在的样子,五皇子实在是忍无可忍了,而且身体都不受大脑控制了。 “痒、痒……痒死我了,帮帮我,帮我抓痒,快……”五皇子使劲撕扯自己的衣服,又摘下王冠往自己身上砸,砸中特别痒的地方,他还大笑两声。 圣上驾临凤鸣山之前,内务府给皇家每一位随行的贵人都发了吉服,在隆重正规的场合穿。到了凤鸣山,先是祭拜圣贤皇太后,并祭祖,又开祭奉贤堂,都没机会穿吉服。今天回沈家省亲,五皇子才穿上了吉服,以示隆重威仪。他今年刚封了王,身上穿的是他的第一套王爷吉服,金黄色,绣三爪蟒。可现在,他的第一套吉服沾满了泥土,浑身上下都是褶皱,直接当抹布都有人嫌脏了。 “沅儿、沅儿,你不要吓母妃,不要……快、快去请大夫。”沈贤妃满脸汗水杂着泪水,扶着宫女的手下车来扶五皇子,被五皇子重重推开了。 “娘娘别急,已经去请大夫了。”毛嬷嬷带两个宫女扶住了沈贤妃。 “母妃、母妃,出什么事了?”坐在后面马车上的三位公主都过来询问,看到五皇子狰狞的嘴脸,她们都害怕了,赶紧往沈贤妃身边靠。 “王爷、王爷,你哪里不舒服,你先起来。”刘公公带两名太监过来扶他。 刘公公刚上前,五皇子就痒得跳起来了,一下子把刘公公撞了跟斗,还是头朝地倒下的,额头磕出了血,当即呻吟不止。两名太监过来扶五皇子,被五皇子抓住按倒,压在身上,他又在他们身上使劲蹭痒。两个太监被他这暧昧的动作吓到了,又被他蹭得浑身难受,脸上都冒出了冷汗,谁也不敢吭一声。这两个太监都一动不动,没半点反抗的意思,五皇子大概是觉得无趣,又踢开他们。 五皇子跳起来,瞪大腥红的眼睛扫视众人,好像一头寻找猎物的野兽。他的目光落到一个身穿铠钾的侍卫身上,不由分说,就把侍卫按倒,并趴到侍卫身上乱蹭。这名侍卫身上穿的是鱼鳞装薄铁片制成的铠钾,摸上去硌手粗糙,很适合解痒。五皇子在侍卫身上蹭了前胸蹭后背,脸上充满陶醉*的神色。 “出什么事了?”王统领跳下马,挤进人群,看到五皇子的样子,惊讶不已。 “真舒服,舒服了,不痒了,痛快了,呵呵呵呵……”五皇子躺在侍卫身上轻轻磨蹭,眯着眼睛望天,脸上的表情似哭还笑,好像疯了一样。 “沅儿、沅儿,快起来,你看你的样子,成何体统?”沈贤妃亲自上前拉五皇子,看五皇子这副模样,她又是气愤又是心疼又是担忧。 现在,沈贤妃就是用脚趾想,也知道有人暗算了五皇子,目的就是让他们在省亲的路上出丑。她顾不上考虑真凶是谁,现在关键是救五皇子,再闹下去,丢了皇家的颜面,定会被怪罪,也会影响五皇子的前途与仁和帝对她的宠信。 沈贤妃刚拉住五皇子,没想到五皇子突然大叫一声,跳起来,把沈贤妃撞了一个跟斗。沈贤妃摔得不重,因为她砸到刘公公身上了。刘公公年纪不小,刚才那一摔把他疼得呲牙咧嘴,刚扶着小太监的手起来,很荣幸,成了沈贤妃的肉垫。 “母妃、母妃,你摔伤了没有?”三位公主跑过来搀扶沈贤妃。 “毛嬷嬷,把她们带回车上,别在这里添乱。”沈贤妃也是强悍的人,一跺脚就起来了,看到五皇子又痒起来,她四下看了看,就大步向王统领走去。 五皇子又开始乱抓乱挠,折腾喊痒,但他的意识很清晰,他有经验了,知道怎么解痒了。这一回,他扯倒了两个身穿铠钾的侍卫,面积大了,是趴卧、是仰躺都自如了。他趴在他们身上使劲乱蹭,那姿态要多暧昧有多暧昧,那眼神要多*有多*。平躺在地上的两侍卫都绝望地闭上了眼,从手捂住脸,表示他们没脸见人了。其他铠钾侍卫互看一眼,都悄悄退到人群外面,只怕成为下一个。 沈贤妃急得手足无措,都要抓王统领,“怎么办?怎么办?你快想想办法。” 王统领已听下属说了五皇子突然发痒的经过,知道这其中定有阴私,气得咬牙切齿,“连大人呢?连成骏怎么没过来?没人给他送信儿吗?” “回统领,连大人正在交接贤妃娘娘给府衙的赏赐,已经给他送信了。” “快、快叫他过来。”王统领不是笨人,他就是再倾慕沈贤妃,也分得清轻重缓急。五皇子突然发病,万一有闪失,他决不一人担责,他要拉上连成骏垫背。 “痒、痒死我了,母妃,救我,痒死了,呜呜……”五皇子在侍卫身上反复磨蹭,可此时怎么蹭也解不了他的痒了,那种麻酥酥的痒好像穿过他的皮肉,钻到他心里一样。无论他怎么抓、怎么挠、怎么蹭,他心里依旧痒得难受。 五皇子又蹦又跳,好像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行为了。他在自己身上抓挠揪搓,对身旁的人又推又撞又打又搡,见人就拉过来蹭,不能解痒就打,连沈贤妃都挨了他一个耳光,又一次倒在地上,这次没肉垫了,沈贤妃重重摔了一下。 看到五皇子这般模样,沈贤妃就是再心机深沉,再冷静沉着,也忍不住痛哭出声。透过泪光,她仿佛看到自己多年费尽心血筑起的大厦轰然坍塌。她大叫一声,如同魔怔了一般,抱住五皇子倾诉自己的艰辛,又被五皇子一拳打倒了。 王统领呵令侍卫控制他,侍卫上前,要么被他抓过来解痒,要么被他一把打开。一会儿功夫,地上就倒了一片人,其他人都向后退去。王统领见状,自己扑上前去,一只手钳住五皇子的双臂,另一手点了五皇子身上几外大穴。五皇子不能再动弹了,但他仍全身上下里外麻痒难耐,只狠狠咬自己,嘴里流出了鲜血。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连成骏冲进人群,看到五皇子的模样,很是惊讶。 “你干什么去了?怎么这才来?不知道成王殿下出事了吗?”王统领怒视连成骏,大发雷霆,恨不得抓住他让五皇子撕咬,替五皇子解痒。 虫六不愤,“我说王统领,我家主子好像不归你管吧?你说话能客气不?” “行了,王统领是关心则乱。”连成骏挥退虫六,又问:“到底怎么回事?” 王统领恨恨冷哼,让他的下属把五皇子突然发病的经过告诉了连成骏。这时候,沈慷等人也赶来了,听说五皇子突发病情,很危重,都焦急不已。 “请大夫了吗?快去请大夫呀!”沈慷急得大声喊叫。 连成骏看了看大口喘气的五皇子,问王统领,“你是不是点了他的穴道?” “是,我想让他保持体力,别闹腾太过。” “若他气血逆流怎么办?你是练武之人,不懂气血攻心则废的道理吗?”连成骏板起脸斥问王统领,刚才王统领拿他发威,他不找补回来就不是他了。他冷厉的目光扫过众人,落到沈贤妃身上,高声说:“贤妃娘娘不懂武,在场的懂武的人不少,应该知道象成王殿下这种情况,点了穴道会有什么后果。” “会、会怎么样?”沈贤妃急得牙齿都在打颤,慌忙来抓连成骏。 连成骏躲开沈贤妃,怒视王统领,“快给他解穴。” “若解开穴道,他会……” “你怕解开他的穴道,他会疯狂闹腾,影响皇家体面,那我问你,是皇家体面重要,还是成王殿下的命重要?”连成骏决不是吃亏的人,王统领点了五皇子的穴道没错,但他会讲出足够的道理证明王统领的做法有错,让众人都质疑王统领的用心和能力,“王统领,你不知道成王殿下病症,就点了他的穴道,出了差错怎么办?若你敢说成王殿下的安危与我无关,我就不干涉你一意孤行。” “你、你不要咄咄逼人,你……” 听到连成骏这番话,众人质疑、探究、气愤的目光都聚到王统领身上,气得王统领狠狠握拳。他若不给五皇子解穴,可能造成气血逆流而废或死,他的责任不可推卸。若听连成骏的话而给五皇子解了穴,那他就等于打自己的脸。 “大夫来了。”沈家小厮领着几名大夫跑进人群。 王统领不再理会连成骏,赶紧拉着大夫来给五皇子诊治,并介绍五皇子突然发病的情况。连成骏大步走出人群,沉着脸生气,无奈的眼神凝望远方。看到沈贤妃一脸急切朝他走来,他眼底闪过狡黠的笑意,又皱紧眉头叹气。 “成骏,你不要跟王统领动气,他是倔强直率的人。”沈贤妃冷静下来,强忍满心急切,说:“本宫知道你是为成王殿下好,本宫会记你的情,重谢你。” 连成骏给沈贤妃行礼,说:“为娘娘和成王殿下分忧是臣子本分,何况此次由臣护驾省亲,一路护卫也是臣的责任,只是成王殿下的病情太突然,臣……” 沈贤妃扯住连成骏的衣袖,低声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沅儿不是急症?” “回娘娘,臣只是猜测,不敢妄言。” “你说,说什么本宫都不怪你。” “那臣就直言了,臣觉得成王殿下要么就是中了毒,很怪的毒,要么就是冲撞了什么。为以防万一,娘娘还是派人去寺庙、道观请几位法师,他们一般都懂医药毒物。娘娘稍稍休息,臣去看看诊治情况,再和王统领商量定论。” 沈贤妃觉得连成骏说得有道理,就抱着有病乱投医的心态,让刘公公派人去寺庙、道观请方丈和道长。随后,她又紧紧抓着一个大宫女的手,闭目寻思。此次省亲,丢人、出丑都注定了,她只能退一步,先保住五皇子的命再说。她看到有大夫挤出人群,正敛眉沉思,她赶紧召大夫见驾,详细询问诊治结果。 “回娘娘,成王殿下脉搏强健平稳,跳动也正常,只是有些虚火攻心,气血因穴道被封有逆流迹象,除此之外,小人实在诊不出成王殿下有病。” “是不是中毒?”沈贤妃问出了自己最不愿意面对的猜测。 “回娘娘,小人行医三十年,诊治的中毒病例不少,从脉象上看,成王殿下不象中毒。除非他所中之毒是特制的,不显示在脉象上。” 又有几名大夫诊治完毕,出来找第一个诊治的大夫商量会诊。沈贤妃都问了他们一遍,他们的回答大同小异,也猜测要么是中了奇毒,要么是撞客了。 听了大夫们的诊治结果,沈贤妃心里没底,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大宫女提出给仁和帝送信,她怕惹出更大麻烦,当即就否了。今天的事瞒不过去,但仁和帝自己知道了,总比她不明情况就送消息去麻烦仁和帝更好一些。 在连成骏施压之下,王统领解了五皇子的穴道,五皇子又开始拼死拼活闹腾了。连成骏让几个侍卫按住五皇子,请几名大夫再次一一诊脉,可结果跟第一次差别不大。连成骏掐额叹气,表示自己无计可施了,王统领也急得耷拉了脑袋。 “又来大夫了,这位大夫是跑江湖的,专治疑难杂症。” 一个身穿灰袍、二十几岁的男子挤进人群,高声说:“我专治疑难杂症,但我不是跑江湖的,也不是卖野药,我准备在津州城开药房,正筹备呢。” “少说废话,快诊治。”王统领高声呵令,又问:“你姓什么?” “小人姓祁,乡亲们都叫我祁小七。” 沈荣华就坐在旁边的马车上,听到祁小七说话,赶紧掀帘张望。心说:这虫七胆子也太大了,若五皇子有个好歹,能查不出他来了吗?随即她就明白了,这是连成骏设下的圈套,虫七的到来只不过是推沈贤妃等人入套的。 刚才,沈荣华和付氏过来给沈贤妃请安,被沈贤妃瞪了一眼,就同几位公主一样,被赶到了车上。她也累了,到车上休息正好,还可以观摩一场大热闹。 祁小七看到五皇子正在闹腾,看了看在场的人,又看向那几位大夫,说:“他浑身发痒,都痒成这模样了,你们怎么不脱了他的衣服,看看他究竟哪里痒呢?” “这……”几位大夫互看了一眼,都没话说了,一位老大夫想了想,说:“我等诊病讲究望闻问切,这是从古至今流传的医者四诊,跟你跑江湖治病不一样。” “我说过我专治疑难杂症,但我不是跑江湖的,你别倚老卖老侮辱我。他身上发痒,你们望闻问切,能看到他肉皮上的病症吗?他要是身上有伤呢?” 沈贤妃听到祁小七的话,腾得一下站起来了,满眼警惕恐慌。五皇子之前中了蛊毒,虽说中毒不深,毒圣又给他解了毒,该不会是蛊毒反复了吧?五皇子同具丙具丁商量好演戏,应该有分寸,可他的情况实在是奇怪。 “把他的衣服脱了,看看是不是他身上排毒的伤口有问题?”沈贤妃发了话。 皇家威仪重比天地,五皇子又是得宠的皇子,若不是沈贤妃开口了,谁敢扒他的衣服?若一不小心被安上亵渎皇子的罪名,闹不好会被砍头。侍卫按住正折腾的五皇子,两名太监脱掉了他的衣服,一看五皇子的身体,可把众人吓坏了。 小米粒大小的玉白色的小虫子爬满了五皇子的前胸后背,密密麻麻一层,正不停蠕动,好像要顺着汗毛孔钻进他的身体里。他上次中了蛊毒,毒圣为给他解毒,在他身上割了七处一寸长的排毒伤口。爬在排毒伤口上小虫子正吸食他的血液,吸饱了血的虫子变成了银红色,有大米粒大小,正从伤口处往里钻。 “是蛊虫,吃人的蛊虫。”祁小七喊了一声就要跑,被王统领一把揪住了。 众人看到五皇子身上的虫子,又听说是蛊虫,当即纷纷后退。胆小的看热闹的人都散开了,侍卫、随从和太监围成一个圈儿,圈子还在慢慢扩大。圈子里除了还在挣扎的五皇子,就是一脸呆滞的沈贤妃及两名浑身颤抖的宫女,还有万分焦急的连成骏。王统领脸色阴沉,紧紧抓着祁小七,两人不停地往后退。 “怎么办?怎么办?沅儿,你……”沈贤妃要去摸五皇子,被连成骏拦住了。 “贤妃娘娘,你冷静一下,千万别碰成王殿下。成王殿下身上的蛊虫和苏正一家身上的蛊虫是一样的,臣去勘查的时候,他们每人身上都有几处伤口,就爬了一些这样的虫子。等王统领去的时候,他们一家就剩了皮囊和骨架,相隔不到两个时辰,血肉都被虫子吃光了。臣听毒圣说,这种蛊虫喜欢血肉的腥香,身上有伤口的人,或是若施了脂粉、穿着用香料薰过的衣服,都要远远躲开。” 沈贤妃紧紧抓住连成骏,浑身颤抖,连牙齿都在打颤,透过她脸上厚厚的脂粉,仍能看到她脸色青黄。连成骏轻叹一声,忽然有些于心不忍,不管沈贤妃和五皇子有多么恶毒,但他们的母子之情是真的,而这正是他所缺少的。 “祁小七,你不是说你专治疑难杂症吗?”连成骏高声呵问祁小七,同时也暗暗发出一种信号,祁小七,也就是虫七跟了连成骏这么多年,自然懂得。 “爷,小人不会治蛊毒,何况还有这么多蛊虫。”祁小七被王统领揪着,他就顺势牵着王统领朝五皇子走去,“爷,你们找毒圣吧!毒圣肯定能解。” “毒圣、毒圣,我怎么把他忘了,快、快去揽月庵叫毒圣来。” “贤妃娘娘,毒圣今天一大早乘皇上特派的轻骑去了京城,给端宁公主的驸马送药去了。轻骑日行六百里,照这速度,毒圣应该到京城了,让他回来恐怕……” “贱人、贱人生的贱人,呜呜……”沈贤妃松开连成骏的衣袖,倒在地上,拍着土地痛哭,“宁馨儿,你个贱人,你死了还要同我做对,贱人……” “娘娘、娘娘,你快起来。”两个宫女过来扶沈贤妃,被她打到了一边。 一个侍卫跑过来,回道:“禀大人,城门口发现具家余孽的行踪。” “赶紧缉拿。”连成骏下令之后,又嘱咐侍卫,“当心他们的蛊毒和蛊虫。” “是,大人,请大人放心。”侍卫挥手,立刻有许多侍卫都跟去抓人了。 王统领听到连成骏让侍卫去抓占便宜余孽,左右为难。若抓到具家余孽,他怕他们经不住严刑拷打,供出沈贤妃和五皇子与具家余孽勾结之事。若抓不到具家余孽,恐怕五皇子的蛊毒没法解,五皇子的命也就保不住了。 连成骏长叹一声,说:“估计是具家余孽给成王殿下施了蛊虫,不知道有什么深仇大恨,竟下如此毒手,可能还是因为成王殿下在行宫发现了他们的行踪。” 沈贤妃突然止住哭泣,捶地大喊:“具家圣女,你给我出来、解毒——” “娘娘认识具家圣女?” “你胡说什么?贤妃娘娘怎么会认识具家圣女?”王统领呵问连成骏,又推搡祁小,“赶紧想一切办法给成王殿下解毒,否则我要你的命。” 沈贤妃用力摇了摇头,抓着宫女的手起来,对祁小七说:“你若能给成王殿下解毒,本宫收你为义子,赏你银子,你若是不能解毒,就杖毙。” “我、我真的不会解,不过有个办法可以让成王殿下死得慢一些。” “什么办法?”王统领和沈贤妃齐声急问。 “就是……”祁小七在王统领手背上咬了一口,又用力把他推向五皇子。 没等王统领反应过来,就有成群的白虫朝他飞去,落到他的手背上。连成骏见状,赶紧拖着沈贤妃跳开了,两个宫女和祁小七也拼命跑开了。王统领武功高强、剑法不错,可对付这些米粒大的虫子,却派不上用场了。看到虫子趴到他手背上吸血,又往他衣服里钻,他浑身刺痒,蹦跳抓挠,比五皇子还狼狈几分。这时候,被五皇子最先用来解痒的两个太监身上也发现了蛊虫,正打滚抓挠呢。 众人见王统领被咬了一口,就有蛊虫飞过去吸食他的血肉,都吓呆了。身上有外伤的人一看,不管是不是正在当差,都忽啦一下跑散了。当然,他们都不知道祁小七在王统领身上做的手脚,就是要让王统领尝点儿苦头。 沈贤妃见五皇子已经昏倒了,她的得力干将王统领也被蛊虫包围了,她焦急担忧太过,居然稍稍平静了,可见她心理素质非一般的强大。 “是不是有别人吸引了那些蛊虫、成王殿下就可以不受其害?”沈贤妃满眼期待问祁小七,又以阴毒森冷的目光扫向她身边的人。 “应该、应该是这样。”祁小七说完,撒腿就往人群外面跑。 众人见祁小七跑了,又见沈贤妃目光不善,也跟着跑,人群一下子就乱了。 “连大人,毒圣派弟子送药来了。”一个侍卫揪着一个青衣小厮跑过来。 沈荣华掀开车帘,看清毒圣派来的弟子,差点没笑出声。虫九什么时候成了毒圣的弟子了?连成骏这次闹得太大了,再不收手,恐怕会被人发现端倪。五皇子在仁和帝面前参了他一本,他要报复,就让沈贤妃母子丢人现眼吃尽苦头。这么一闹腾,沈荣华给沈贤妃准备的“礼物”用不上了,只看热闹吧! “大人,我不是毒圣的弟子,只是他在揽月庵救人时,我给他搭下手了。他说蛊虫食尽人的血肉之后,施蛊者会把蛊虫收回,就怕落下几只会危害人。今早他临走时给了我一袋子药粉,让我送到津州府衙,跟官府说清楚,他……” “药粉呢?”沈贤妃一把揪住虫九,好像抓住了救星。 侍卫苦着脸说:“回娘娘、回大人,他刚进城门,说是奉毒圣之命来送药粉的,药粉就被人抢光了,津州府的衙役正追拿那些抢走药粉的人呢,估计……” “抢、抢回来……”沈贤妃一下子倒在宫女怀里,眼里流露出绝望。 虫九赶紧摸着脑袋说:“没有药粉,也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太……” “什么办法?”沈贤妃眼里又有了希望。 “毒、毒圣说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蛊虫喜好香气,好洁净,最喜人的血肉腥香,那就用人体内运化的最污秽的东西消克制服,就、就是屎尿,管用。” 第一百六十九章 具家圣女 用屎尿浇淋五皇子? 沈贤妃一听就懵了,又急又气,又担忧又恶心,差点昏过去。她用尽心机和手段,不惜代价集聚资财、趟平道路,就是要把五皇子推上九五至尊的宝座。用低贱的人排泄的肮脏污秽的屎尿浇过的人会不会从此晦气缠身?还能当皇帝吗?就算有朝一日他荣登大宝,会不会被天下臣民耻笑呢? 别说是沈贤妃,就是换成任何一个人,面对这种情况,都会左右为难。用屎尿浇,怕浇掉五皇子一身荣光,不用此法,又怕保不住五皇子的命。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准备秽物。”连成骏直接向王统领的大内侍卫下了令。 听说身上有伤口的人都能吸引蛊虫,大内侍卫已经跑掉十几个了,剩下的都是王统领的心腹。看到王统领被蛊虫吸食血肉,痒得满地打滚,他们都急了。只要有办法救王统领,他们不会象沈贤妃那般犹豫,他们愿意给王统领一试。 连成骏重重叹了口气,低声说:“贤妃娘娘,你看成王殿下他……” 沈贤妃腾得一下站起来,挺直身体,呵令道:“去抢药粉,把药粉抢回来。” “贤妃娘娘,依臣之见,在城门口抢走药粉的人不是普通百姓,成王殿下中蛊虫的事还没传开呢。若是有心之人抢走药粉,存心捣乱,臣担心等抢回药粉会耽误成王殿下的治疗时间,皇上若怪罪下来,臣担当不起,还请娘娘体谅。” “去、去准备秽物。”沈贤妃紧紧抓住宫女的手臂,银牙咬碎,眼底充满恨毒与不甘。此时,她不只恨透了具家圣女,还在心里诅咒她所有的对手和敌人。 “赶紧扶贤妃娘娘到避光的地方坐一下。”连成骏抚着脸叹了口气,暗暗冷笑几声,让侍卫把那两个身有蛊虫的太监也弄到五皇子身边去。 五皇子昏倒了,玉白色的蛊虫轮流从他的伤口处吸食他的血肉。吸饱血肉的蛊虫变成银红色,就爬到一边,把伤口让给其它蛊虫。等它们把血食消化掉,再重新回来吸食。蛊虫的身体每变一次色,就会长大一些,一会功夫,最大的蛊虫都有半寸了。王统领和那两名太监身上的蛊虫也一样,都在反复吸食,快速生长。 刘公公的额头磕破了,听说蛊虫喜欢血肉的腥香,他害怕了。趁蛊虫还没传到他身上,他把衣服脱下来缠到了头上,把脑袋捂得严严实实,模样很古怪。见小太监比划说沈贤妃叫他,他才扒开耳朵,慢吞吞朝沈贤妃走去。 “母妃、母妃。”端悦公主和端淑公主朝沈贤妃跑来。 “这儿没你们的事,快回车上去。”沈贤妃不想让她的两个女儿见到恐怖的情景,尤其是一会儿要浇屎尿,更不能浇了儿子,还薰坏两个宝贝女儿。 端淑公主忙说:“母妃,姐姐想到了一个办法,女儿觉得可以一试。” “什么办法?” “姐姐,你说。”端淑公主不想抢功,忙把端悦公主推到沈贤妃身边。 端悦公主咬了咬嘴唇,犹豫片刻,才低声跟沈贤妃说了她的办法。沈贤妃愣了一下,没说可行与否,就让毛嬷嬷把两位公主带回车上了。刘公公刚走到沈贤妃身边,听到端悦公主的办法,惊得张大的嘴巴。伺候沈贤妃这么多年,他一直认为端悦公主脾气温和,比较纯善,没想到她小小年纪,也是这么狠毒的人。 “刘公公,你都听到了?”沈贤妃见刘公公要后退,低声呵住了他。 “奴才都听到了。”刘公公犹豫片刻,才鼓起勇气,说:“奴才愿意一试。” “你一个还不够,多弄几个,人多了,你就可以幸免于难了。”沈贤妃阴冷的目光从六公主身上划过,又看向沈荣华,暗暗握紧双拳,交待了宫女几句。 刘公公躬身退到一旁,看了看他身边的太监和宫女,又心痛又为难。端悦公主的办法就是在别人身上弄出流血的伤口,用来吸引五皇子身上的蛊虫。用别人的血肉替五皇子分担蛊虫,就能拖延时间,就不用淋五皇子屎尿了。沈贤妃让刘公公多弄几个人,刘公公就不用以身饲虫了,可刘公公对身边的人真下不去手。 屎尿抬来了,一股恶臭的味道弥散开来,薰得众人掩鼻捂嘴,恶心干呕,有的人都吐开了。连成骏闭住呼吸,指挥人把屎尿先浇到两个太监身上,看看是否管用。还真有用,屎尿浇上去,蛊虫当即就随着屎尿滑了下来,有的死了,有的飞到了五皇子和王统领身上。反复浇了几次,两个太监身上不痒了,马上就被臭气薰昏了。有人拿来破旧的棉被卷住他们,抬到池溏里清洗去了。 连成骏指了指仍在地上打滚的王统领,对那些大内侍卫说:“你们也都看到了,浇还不是浇,由你们做主,等我问了贤妃娘娘,你们必须给我答复。” 人群里传来吵闹哭喊声,有人四散逃跑,也有人惊叫呼救。刘公公带着十几名太监和侍卫正在捉人,捉到一个,就扒开这人的上衣,弄出伤口,往五皇子这边推。一会儿功夫,就有十几个男女,还有两个几个孩子被抓去吸引蛊虫了。 “贤妃娘娘,你这是做什么?”连成骏高声呵问。 “连大人,你看清楚,是刘公公要帮主子,与本宫无关,你不要乱说话。” “贤妃娘娘,这样做会引起民愤的。” “那你去跟刘公公说,让他不要为主子效力,同你一样,对主子的生死不闻不问,自顾逍遥。”沈贤妃阴冷的目光直视连成骏,心里想着怎么应付他。若此事传开,御史言官肯定会弹劾她和五皇子,到时候该找谁替罪更合适。 “好吧!既然贤妃娘娘说臣自顾逍遥,臣也无话可说,反正在场的人也都看到了。来人,去叫津州府衙的官员,成王殿下出了事,他们能躲清闲吗?”连成骏可不怕沈贤妃指责他,他既然敢和他们较量,就留了后手,更有脱身之计。 那十几名男女及两个孩童身上都流出了血,被推到五皇子身边,有的哭喊嚎叫,有的就直接昏倒了。那些蛊虫飞到他们身上,落了一会儿,就又飞回到五皇子或王统领身上。刘公公远远看到这一幕,又看了看白晃晃日头,心里大惊。 举头三尺有神明。光天化日之下,他亏心太过,报应只争早来或迟来。 刘公公慌慌张张跑到沈贤妃身边,低语了几句。沈贤妃腾得一下站起来,看向被绑住手脚、围在五皇子身边的人,他们身上都流着鲜血,却根本不着蛊虫。 祁小七跑到沈贤妃等人身边,高声说:“你们可真笨,刚才那人说蛊虫最喜血肉的腥香,也说蛊虫好洁净,喜欢香气。你们找的那些人都是普通百姓,不知道多少天不洗澡了,还有乞丐流民和一身臭汗的孩子,能吸引蛊虫才怪。” “小王八崽子,你怎么不早说?咱家抓你去试。”刘公公扑向祁小七。 “很抱歉,我也三天没洗澡了,有种你去试。”祁小七没躲避刘公公,反而制住他,又在他身上做了手脚,“我说了句废话,你本来就没种,咱俩一起去。” 祁小七咬破了自己的手,又扯掉绑在刘公公头上的衣服,拉着刘公公去了五皇子身边。一会儿功夫,刘公公头上、身上就爬满了蛊虫,痒得他倒在地上直打滚。祁小七和那十几个人一样,蛊虫飞到他身上,马上又飞走了,去找刘公公了。 突然,有两个宫女被扔了过来,身上都用刀划开了伤口。沈贤妃看到这两个宫女正是她派去弄伤沈荣华和六公主的人,没想到被弄伤、打回来了。她知道沈荣华会跟她记下这笔账,但她现在顾不上考虑怎么对付沈荣华了, “刘知府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立刻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祁小七示意那十几个人跪地喊冤,并连滚带爬朝刘知府而去。刘知府带着几名府衙官员给沈贤妃和连成骏行了礼,又看了看喊冤的人,不禁皱眉摇头,又让虫九拿药粉去医治五皇子。 沈贤妃看到虫九手里只有一杯药粉,沉脸怒问:“怎么只有这么一点?” 没等刘知府说话,虫九急忙行礼回话,“贤妃娘娘莫要担心,毒圣说一勺药粉就能杀死几百只蛊虫,只要蛊虫没钻到身体内部,都能杀死,就怕……” “你还不快去施药?”沈贤妃等不及了,直接拉着虫九朝五皇子走去。 连成骏和刘知府等人也跟上来,被喊冤的人截住,刘知府和其他府衙官员互看一眼,都摇头叹息。衙役赶紧给他们松了绑,把他们都带到医馆去治伤了。 虫九指着刘公公说:“他身上的蛊虫还在表层,赶紧把他拖到一边浇屎尿。” 刘公公被浇了几桶秽物,连薰带吓,不省人事,被拖去清洗了。他身上的蛊虫多数死了,少数又飞回到五皇子和王统领身上了。药粉有限,肯定要先给五皇子用,把五皇子救活之后,才轮得到王统领。看到虫九很慷慨地把药粉全洒到了五皇子身上,王统领的几个心腹手下互看一眼,决定马上给王统领淋屎尿。 药粉洒到五皇子身上,一些小虫子掉下来,死了,大一些的虫子直往他的血肉里钻。五皇子身上除了七处排毒伤口,又被虫子钻出了几个血洞,正流淌着鲜血。大虫子藏到血洞里面,还在吸食血肉往里面钻,药粉根本就起不到作用。 虫九摸了摸五皇子的脉搏,摇头说:“恐怕人不行了,耽误时间太长了。” 沈贤妃大叫一声,掐住宫女的胳膊,才没昏倒,“药粉、药粉……” “回娘娘,药粉不管用了,蛊虫钻到了身体里面,药粉是起不到作用的。” “那怎么办?”众人齐声询问。 “我那会儿来的时候,你们要是听我的,直接给他淋些屎尿,蛊虫根本长不了这么快。那会儿到现在有半个时辰了,差半个时辰就可能要了成王殿下的命。” “你赶紧说有什么办法。” 虫九为难片刻,低声说:“把他浸粪坑吧!十二个时辰之后,要看到白色的蛊虫浮上来,他就好了。要是没有蛊虫浮上来,我不多说,你们也知道后果。象他现在的情况,就是毒圣来了,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你们要是不听我的,就另请高明,反正毒圣就教了我这个实用的土法,太精妙的解蛊毒之法我也不懂。” 这次不是浇淋屎尿了,是直接浸粪坑了,这是救五皇子的唯一办法。 沈贤妃没再犹豫,直接点了头,相比五皇子的性命,其它都不重要了。因为她心存侥幸,耽误了半个时辰,若五皇子因此没命,她也活不下去了。 …… 乌云漫天,夜黑风高,怪异的响声惊飞宿鸟,几声哀啼更添恐怖。 几条黑影穿梭奔跑在黑暗的夜色中,几经起落,进了一个破旧的院子。断壁残垣遮住了他们的身影,他们四下巡视了一番,其中一个吹响了螺号。一会儿功夫,一个白影飘移而来,在暗夜中尤其显眼,到了废旧的房子,才缓缓降落。 “属下等参见圣女。” “具丙、具丁,你们可知罪?”被称做圣女的白影发出低沉沙哑的声音,饱含着高高在上的威严,在肃寂的暗夜里格外刺耳。 “属下罪该万死,请圣女宽恕。”具丙具丁跪地磕头求饶。 “那你们自己说说你们犯了几宗罪,让本圣女怎么饶恕你们。” “回圣女,属下不该听从成王殿下指派,轻易就给人下蛊,暴露身份;不该配合成王殿下演戏,导致几名兄弟被抓丧生;圣女指示我等在沈贤妃省亲途中给她一个深刻的教训,我们未完成任务,还再次暴露了行踪,我们不该……” “够了,你们说的这些都是无关痛痒的皮毛,而非实质。”具家圣女气愤冷哼,具丙具丁是具家护法,直到现在也没摆正自己的身份。 “请圣女教诲。” “哼!罗刹,你来告诉他们。” “具丙具丁,不管你们犯了几宗罪,前提就是你们要弄清自己的身份。”被称做罗刹的女子声音听起来有些苍老,“你们是苗疆具家的护法,身份尊贵,我们是跟沈贤妃是合作关系,要想在合作中占主动,就不能随意被他们母子指派。他们在明,我们在暗,我们应该掌控他们才是,而你们做得恰恰相反。你们任人驱使,刚进行宫就暴露了身份,几名兄弟也因此而此,我们计划失败,损失极大。” “属下等都听清楚了,请圣女责罚。” “行了,罗刹都说明白了,你们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就戴罪立功。”圣女挥了挥手,问:“我让你们在沈贤妃省亲的路上给他们一个教训,怎么又失利了?” “回圣女,我们混进城时,成王殿下已中了蛊虫,正闹腾呢。属下等以为圣女亲自出手了,想去仔细观摩一二,没想到被人发现,只好暂时躲藏隐蔽。等成王殿下和王统领都被埋进粪坑,省亲的队伍回了沈家,属下等才去看了看,发现那些被屎尿浇死的蛊虫确实象我们饲养的血蛆,只是那些白虫都会飞。”具丙具丁相互配合补充,把沈贤妃省亲途是发生的事详细描述了一遍。 圣女冷笑道:“真是可笑可气,沈贤妃这次可是出丑都出到老家了。她居然认为是我再祸害她的儿子,殊不知有人比我手段更狠毒残忍,此人还顺便给我扣了一个屎盆子。你们也是糊涂,屎尿能杀死血蛆吗?你们不知道血蛆在没蜕变之前是没有翅膀的吗?不知道除了我特制的药粉,没有药物能消克血蛆吗?” 罗刹忙施礼说:“不瞒圣女,属下刚才听说沈贤妃大大出糗,也以为是圣女出手了。若不是圣女所为,祸害成王殿下的人嫁祸给圣女,其心恶毒。圣女,我等是不是该合力查出此人,也给沈贤妃一个交待,以免影响以后的合作。” “必须要查出此人,但没必要跟沈贤妃说明,让她自己琢磨去,我不怕她误解我。我们现在人手不多,风声也紧,不能鲁莽行事,你们等我指令。” “是,圣女。”罗刹等人躬身行礼。 “圣女,此次祸害成王殿下的人会不会是毒圣?去送药的人几次提到他。” “不会,越是有人提毒圣就越有欲盖弥彰之嫌。”圣女的语气极其肯定。 “毒圣能解多种蛊毒,他配制的药物能杀死我们许多种蛊虫,连剧毒的彩斑虫都能杀死。属下等担心有毒圣在,会影响我们的计划,不如把他杀死养蛊。” “哼!毒圣确实有几分能耐,他可以配药解蛊毒、杀蛊虫,但他不懂蛊术的精妙,也不能解蛊术。我们具家现在还须隐忍,就留毒圣多活几年。” “属下遵命,请圣女指示教诲。” 圣女停顿片刻,又说:“此次沈贤妃省亲丢尽了脸面,她的爱子和爱将都被浸到了粪坑里,这会让她视为终身耻辱,她因此也会与我们具家结下梁子。你们记住,我们跟沈贤妃既要精诚合作,互相利用,还要相互提防。此次屠尽苏正一家,是我给她的教训和警醒,警告她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把具家人当手下驱使,更别想把具家当成随时都能用来出卖、换取自身利益的玩偶。血蛆吸食了苏正一家的血肉,就能更快繁殖,有足够的血蛆可用,我们就能开辟一番新天地。” “圣女威武尊贵,具家万代绵长。”罗刹带具丙具丁等人喊响了口号。 “具家定会万代绵长,称霸苗疆。”具家圣女的声音变得清脆而霸气。 “呵呵呵呵……真是笑死人了,沈贤妃居然同意让她的宝贝儿子浸粪坑,看来她真是无计可施了。”罗刹又说了许多埋汰沈贤妃的话,听说圣女和具丙具丁等人都放声大笑,“话又说回来了,圣女,此次恶惩成王等人究竟是谁下的手?” 具丙具丁齐声道:“属下也想问这个问题,那白虫跟血蛆真得很象。” 圣女微叹一声,说:“我猜测成王所中的蛊虫应该是苗疆简家的玉蠕,血蛆和彩斑虫的克星。若成王殿下所中的蛊虫真是简家的玉蠕,可真就笑死人了。玉蠕是帮人排毒解毒的,根本不吸食人完好的血肉,经过玉蠕吸入再排出的血液会非常干净,以后有可能百毒不侵。但成王殿下又被浸到粪坑,毁了玉蠕替他辛苦运化的血液,这不是丢人现眼出丑白折腾一场吗?这些玉蠕是谁养的呢?当年简家圣女被情所伤,随船出海,已下落不明多年,不该有传人才对,难道具家圣女又回来了?具丙具丁,你们全力查探此事,切记隐藏行踪,不可造次行事。” “属下遵命,请圣女放心。” 苗疆从两大蛊术之家,分别是具家和简家,一邪一正。所谓邪不胜正,这是亘古的真理。所以,具家术法低简家一筹,这是具家人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圣女点了点头,寻思了一会儿,问:“罗刹,杜氏的情况怎么样?” “回圣女,杜氏这些天不吵不闹,很平静,也很少说话,似乎是看透了。属下见她经常写信,但一封也未寄出,估计是在安排后事,替她的儿女谋前途。” “这倒是杜氏的风范,她在替她的儿女谋前途?她有何打算?” “属下是多年伺候在她身边的人,她也未向属下提过只字片语。听玉柳无意间说她在为大公子谋划尚主,若此事能成,就能保她的儿孙三代富贵。杜氏被推出来挡罪,又没有与沈慷等人反目的意思,沈贤妃定会想办法成全她。” “尚主?她想让她那个自作聪明的蠢儿子尚哪位公主呀?”圣女沉吟片刻,又说:“现在,宫中成年未嫁的公主只有祥嫔所出的三公主。祥嫔是教导今上人事的大宫女,虽年纪大、不得宠,但因是吴太后选中的人,在后宫有些分量,她不会让她的女儿嫁到沈家。沈贤妃所出的四公主再过几个月也及笄了,她很清楚自己的侄子是什么德性,更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嫁。五公主明年也及笄了,可她体弱多病,又是不吉之身,活了今天不一定有明天,杜氏不会让大公子求这样的公主。六公主明年也及笄了,她是聪明人,又与沈家有亲,估计很可能就是她了。” 罗刹点点头,问:“圣女,属下该如何应对杜氏的谋算?” “哼哼,你只需把消息散出去,让别人去应对,杜氏就有苦头吃了。” …… 昨天折腾到天黑,沈贤妃等人的仪仗和銮驾才到沈家,自是人疲马乏。迎接贵人们的午宴直接改成了晚宴,但有心情赴宴者聊聊无几。五皇子和王统领要在粪坑里泡十二个时辰,沈贤妃和几位公主哪里还能赴宴?沈家人也无心招待了。 刚安定下来,沈贤妃就病了,几位公主及沈家主仆都围在沈贤妃母女下榻的迎凤苑侍疾。闹腾了一夜,沈贤妃的病没什么好转,倒把沈老太太累病了。直到今天上午,仁和帝传来口谕,让沈贤妃安心在沈家养病,并费心照顾儿女,说过两天来看她。听仁和帝的口气,没有多少怪罪的意思,沈贤妃才精神了一些。 守卫在粪坑的太监传来消息,说蛊虫全部漂到了屎尿上面,五皇子和王统领醒了。不过,他们醒过来,刚弄清了状况,生气兼被薰,又昏过去了。沈贤妃听说五皇子没事了,又得了仁和帝的安慰,自然心情好,病也好了一大半。 没大病了,沈贤妃这才把沈家去侍疾的人谴走,又让几位公主回去休息,她要安静思虑。五皇子的命保住了,名声却被这接二连三的事毁得乱七八糟,可能心理也会受到严重影响。沈贤妃要给儿子净白名声,需费一番心思,另外还要给仁和帝和吴太后等人一个交待,把这件事抹白摆平。这次是具家圣女祸害她,虽然两方是合作关系,她也要反击一把,至少也要让具家圣女给她一个说法。 五皇子在粪坑里泡够了十二个时辰,已被拉出来,抬到沈家给贵人们准备的温泉里洗澡了,她才松了一口气。沈家从城外引来的温泉水自带香气,多泡一会儿,多泡几回,五皇子身上也就不会有异味了。听说五皇子被打击得很严重,沈贤妃强撑病体,想去看看他,就有下人来禀报说杜氏派人送来口信,要跟她谈谈。 沈贤妃忖度片刻,说:“明天把杜氏带来见本宫,本宫也有大事要跟她谈。” ------题外话------ 看完这章,童鞋们应该猜到谁是具家圣女了,这个猜到没奖,呵呵…… 第一百七十章 沈荣华与沈贤妃交锋了 略微休息了一会儿,沈贤妃去沈家别苑的温泉池看五皇子和王统领。 五皇子伤口正在愈合,身体恢复得不错,气色也不错,只是心情很差,精神状态很糟糕。逢人见人就发誓要把具家圣女碎尸万段,没人理他,他就自己嘟囔咒骂,好像疯子一样。伺候的下人都不敢接他的话,只怕被他丧失理智般打骂。 王统领则是自醒过来就一句话也不说,把自己泡在温泉里,使劲搓洗浑身上下,洗完擦干,抹上香粉,过不了一柱香的时间,就又去洗了。从粪坑里上来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反复浸泡、搓洗、擦干、抹粉多少次了,还觉得自己不干净。 沈贤妃跟五皇子说了很多话,若口婆心,渐渐消除了儿子的心结。五皇子不再喋喋不休胡说,慢慢平静下来了,沈贤妃才松了一口气。她想去看王统领,听说王统领又下水搓洗去了,她皱眉轻叹一声,只让下人带去了几句宽慰的话。 日影西移,她才回到沈家,听说仁和帝和吴太后都派人送来了药材、补品之类给他们母子压惊,嘱咐她在沈家好生休息,她心里才痛快了,也有了胃口。小厨房送来了开胃滋补的饭菜,她坐下来刚要吃,就有人传报说沈老太太来请安了。 沈老太太生性鲁直,从懂事起就是我行我素,很少顾忌别人是否乐意。除了沈逊,她不在意任何人的脸色,也没有给别人脸面的习惯。只要心里不痛快,她就会打骂折腾,把郁气全部发泄出去,让别人难受,所以,她心宽体胖。 她当皇妃的女儿来省亲,没给她撑腰,没让她扬眉吐气,反而弄出一些烂事让她麻烦,她早就憋了一肚子气了。沈家移居津州之前,沈贤妃回过一次家,到现在,她们母女也有五六年不见了。可沈老太太见到沈贤妃,没有哀戚落泪,倾诉骨肉分离的思念,也没有柔声细语的问候和宽慰,一应礼数全免,直接开骂了。 从昨天早起在行宫用过早膳,到现在吃晚饭,已经两天了,沈贤妃一直没有胃口,就靠参汤燕窝等名贵补品支撑。此时,她刚要吃饭,见沈老太太进来就骂上了,她顿时心里发堵,五脏翻涌,都想吐了,哪还有胃口吃饭? 沈老太太不管沈贤妃是否吃饭,反正她自己已吃饱喝足,正撑得难受。她从万夫人开始骂,骂林阁老、骂林氏、骂沈荣华,一口气就骂了一个时辰,中途喝了两壶茶。不管沈贤妃是不是在听,也不管沈贤妃想不想听,她只管骂她的。见沈贤妃不理睬她,她还哭闹说沈贤妃有了荣华富贵就不认她这个娘了。沈贤妃心里如火烧火燎,可又怕沈老太太闹得太过,只好强忍气恼硬着头皮劝慰她。 毛嬷嬷给沈老太太倒了一杯茶,陪笑说:“老太太,你先歇口气,别闹得太急伤了身。贤妃娘娘回府省亲,最有荣光的不就是你吗?你放心,娘娘会为你撑腰做主。等贤妃娘娘先用过晚饭,你们母女再好好叙叙话,这时间还长着呢。” “是真的吗?你真的会为我做主吗?”沈老太太抹着眼泪逼问沈贤妃。 “娘娘,你还是先应了,让老太太消消气,母女俩好好说说话。”毛嬷嬷低声劝慰沈贤妃,“人们常说老小孩,就是说这人老了,在儿女面前就是孩子。” 沈贤妃暗叹一声,勉强一笑,说:“是真的,我是你的女儿,当然为你做主。” “那就是说我求什么事你都能答应了?”沈老太太破泣为笑,满眼期待望着沈贤妃。她此次来找沈贤妃有强大的目的,自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对于沈贤妃是否用饭,她早已忽略了,反正她吃饱了,管别人是不是吃饭,不吃就是不饿呗。 “这……”沈贤妃见毛嬷嬷冲她使眼色,忙说:“我能答应的自会答应。” “好,我跟你说的事你都能答应,皇上要以孝治天下,你答应我说的事就是孝顺我。”沈老太太不管什么礼数,喜滋滋坐到沈贤妃身边,说:“你先掠了那个小贱人什么芳华县主的封号,再把她赐死,让静儿当县主,把她的赏赐全给瑶儿和瑜儿。还有长公主给她的两个庄子,也要过来分给昊儿和景儿。他们都是你最亲的侄女和侄子,都孝顺我,跟林氏生的那个小*不一样。” 沈贤妃紧紧皱眉,触到沈老太太热切的目光,又见毛嬷嬷给她使眼色,她的心轻轻一颤,“好吧!我答应你,但这些事我不能做主,都要求皇上下旨才行。” “那可说准了,你明天就回行宫求皇上下旨。”沈老太太这段时间跟沈荣华交锋几次,都以失败告终,已处于弱势,挫败感极其强烈。她把复仇和翻盘的希望都寄托在沈贤妃身上,不管沈贤妃有多少烦心事,她的事必须摆到第一位。 “好,我明天就回行宫请旨。”沈贤妃看到沈老太太的充满期望的目光欲加热切,而她的心就好像浸到冰水里一样,她眼眶酸涩,却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她省亲的路上出了那么大的事,肯定要给仁和帝乃至皇族一个说法,她还没想到如何应对。五皇子身心都受了重创,还需她安慰开导,并激励鼓舞。沈荣华和林家旧仆告沈逊及沈慷的案子关系重大,做为皇妃,她也要给一个说法。家庙里还有一个杜氏,就象一根子,随时都有可能刺向她,也需要她摆平。 她想在沈家呆几天,把这些事都处理好,也与家人愉快相处,轻松几天。可沈老太太这个亲娘根本不管她的死活,明天就要撵她走,让她回行宫求那些如同儿戏的请求。为了安抚沈老太太,她还不敢不答应,只能暂时稳住。可沈老太太对于某些事相当较真,她答应了办不到,还不知道后果多么严重呢。 为什么不象其他人母那样体谅她的苦处?为什么偌大的沈家没人替她分担哪怕是一星半点的忧虑?若沈老太太是她的继母、嫡母,还该怎么逼她呢? 沈老太太肉嘟嘟的大手紧紧握住沈贤妃柔软的玉手,笑得老脸开花,“你两岁多就离开了我,十五六岁才回来,这些年也没养在我身边,可你是我生的,就该跟我贴心。我跟你说,你此次回来,谁平日孝顺我,你就奖赏谁,谁气我,你就罚谁,这叫赏罚分明。静儿最孝顺我,你向皇上替她求个县主的封号,静儿也不小了,你就让她给沅儿做正妃,亲上加亲,比让沅儿娶姓林的丫头好得多。 还有昊儿,是嫡房嫡孙,将来沈家要靠他支撑,就让他娶公主,我看悦儿跟他很相配。还有景儿,等他娘扶了正,他也是嫡出了,就让淑儿嫁给他。我听说娶个公主能富贵三代,我的两个宝贝孙子要娶了你生的两个公主,那一家人得多亲热。还有瑶儿和瑜儿,你做媒,让她们给六皇子和七皇子做正妃,多好。” 毛嬷嬷听到沈老太太这番话,不敢出声,嘴巴张得那叫一个大,看到沈贤妃浑身轻颤,她知道沈贤妃气坏了,只是不能跟亲娘发火,那口气忍得很辛苦。 “老太太,时候不早了,贤妃娘娘……” “你这是要撵我走吗?我好不容易见到我女儿,就不能多说几句吗?”沈老太太不傻不笨,只是性子粗直,嫁给沈逊这些年,长期被冷落,压抑得心境早已变异了。她给毛嬷嬷甩了脸子,仍觉得不出气,拿起拐杖就冲毛嬷嬷打去,“你个黑心肝的狗奴才,在我家里用你多嘴吗?我把你这张逼嘴撕烂了,我看你还敢不敢忤逆我。你别仗着你是那死鬼选中的奴才、在宫里混了几年就有脸了。” 毛嬷嬷是沈贤妃的奶娘,年纪不小,长期在宫里伺候,操心费力不少,可不象沈老太太那么养尊处优,就她那体重都不及沈老太太的一半。她是奴才,沈老太太要打她,她不敢明显躲避,也下意识地躲了一下。这样一来,原本要落到她头顶的拐杖打偏了,打到她的耳朵上,当即就打出了血。毛嬷嬷一声惨叫,就捂着耳朵蹲到了地上,血顺着衣领流下来。沈老太太可不管是不是下手重了,又抡起拐杖狠狠打毛嬷嬷,把毛嬷嬷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了,也没停手。 “你们都瞎了吗?还愣着干什么?”沈贤妃呵骂守在门口的宫女,又亲自去拦沈老太太,“你这不是在打奴才,你是在打我,你往我身上打吧!你打呀!” 沈贤妃也急了,实在不能再忍耐了,跟沈老太太处事,她也忍不起。 宫女进来阻拦,伺候沈老太太的丫头也进来规劝,总算把沈老太太的拐杖拿走了。沈老太太一见沈贤妃冲她发火了,就坐到地上哭喊哀告,口口声声指责沈贤妃不孝顺,敷衍她。又诉说她这些年吃了很多苦,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抖落出来了。谁要劝她,她张口就骂谁,要么动手就打,弄得众人都躲开了。 当年,因林闻抖出万户侯府代价之事,沈老太太同其母杨氏为给沈逊施加压力,带沈慷、沈恺和沈贤妃上街撒泼。那时候,沈贤妃才两岁多,只是从别人嘴里听了只字片语。随沈阁老在外任十几年,回京之后看到沈老太太撒泼,她震惊了。在家呆了不到两年,她就出嫁了,这两年,她可真长见识了。一晃眼,她出嫁也有二十年了,久违的让她记忆犹新的万氏撒泼又在她回府省亲时上演了。 沈慷、沈恺、沈恒、沈惟都来了,万姨娘、江氏和吴氏也来了,在他们齐心合力劝说忽悠下,总算让沈老太太破泣为笑,高高兴兴回去睡觉了。而沈贤妃则肝火攻心,只觉头昏眼花,满口牙疼,气得一口饭没吃,就倒在床上起不来了。 “姐姐,母妃还在哭,我们怎么办?”端淑公主拉着端悦公主的手轻声哽咽。 “先等等吧!母妃不让我们进去,我们能有什么办法?”端悦公主听宫女说了事情的经过,气得直咬牙,沈谦昊居然敢打她的主意,真是胆大包天了。还有那个上不得高台面的沈谦景,也敢肖想娶公主,沈家这是一群什么玩意儿呀? “二位公主,娘娘说她想静一静,让你们都回去休息,明天再来请安。” 两位公主又详细询问了几句,得知沈贤妃已安静下来,才各自回房了。 “娘娘,奴婢让厨娘炖了燕窝粥,你两天没怎么吃饭了,好歹吃几口。”一名宫女端着燕窝粥跪在床前,另一名宫女给沈贤妃按摩穴道降心火。 “这世上已经没人管我的死活了,还有谁会关心我是否吃饭呢?”沈贤妃紧闭酸涩疼痛的双眼,幽幽出语,语气里充满悲戚哀怨。想起五皇子来到津州以及她省亲遇到的这些事,她都感觉自己撑不住了,都有一头撞死的冲动了。 “娘娘还有成王殿下,还有两位公主,还有皇上的宠信,还有……” “你们都下去吧!让我静一静,粥端走,我没胃口,给我一杯清茶。” 谴退宫女,沈贤妃捧着清茶坐在床边,温热的水气迷离了她沉思的双眸。她仿佛看到沈阁老紧皱眉头朝她走来,不停摇头叹息,她当即忍不住痛哭出声。 “为什么你当年不休了她?”沈贤妃不只一次想若沈阁老休了她的亲娘,会找她找一个什么样的继母,也坚信不管找谁都比沈老太太强。至少后来的女人在原配嫡女面前表面上不敢太过造次,她也不用想处置而有太多顾忌。 “你冷落了她一辈子,却让我们好好孝顺她,还说不休她是为了我们,怕我们受委屈,其实不是,你是为了你自己。”沈贤妃擦了一把泪,又喃喃道:“你曾跟大哥说,天下人都知道她的恶名,我们若容忍她,就会得到天下人的同情。反正她也是恶人一个,关键的时候还可以让她做挡箭牌,让她当替罪羊……” 沈贤妃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站起来,将茶盏重重放在桌子上,脸上流露出笑意,叹气道:“娘呀!你享受了这么多年,也该为儿女们做些贡献了。” …… 卯时正刻,听说沈贤妃已经起来,要和三位公主到后花园散步,沈荣华睡眼朦胧,也要赶紧起来去伺候。她现在是县主了,有了封号,就有了封号带来的荣耀,也要担当随之而来的责任。沈家这一房的女眷就她有封号,她若不去给沈贤妃母女请安,不管有多么充足的理由,也会遭人非议,乃至授人以柄。 阳春三月,晨风微凉,空气中弥散着丝丝缕缕的清香,沁人心脾。 沈贤妃正和三位公主在湖溏边散步,不时拈花说笑,三太太江氏和五姑娘沈臻葳做陪。沈贤妃不时和江氏说几句话,三位公主和沈臻葳几乎就无话可说。溜达了一会儿,她们就来到湖溏一旁的水榭中,坐下来观水逗鱼,好不惬意。 沈荣华身穿颜色淡雅、面料名贵、样式新颖的春装,梳了简单的发髫,头饰也偏于简约,却贵于精致新巧,盈盈细腰上只绾了一片玉牌,代表她的身份。她只带了山芋、山药、山竹、蛇青四个大丫头,还有燕声、燕语两个小丫头。这几名丫头衣饰、颜色基本相似,简单却不难看出奢华,自是仆随主贵。 她们主仆刚到了一个岔路口,就见吴氏带着六姑娘沈臻萃、万姨娘带着沈荣瑶和沈荣瑜朝湖边水榭快步而来。吴氏母女走在前面,脚步更快,万姨娘母女与沈荣华几乎是平行。到了通往水榭了直路上,万姨娘却示意她的下人挡住了沈荣华主仆的去路。没等沈荣华吱声,山芋山药就把那几个下人丢到了万姨娘母女脚下。人落地后,尖叫声才响起,万姨娘母女一时收不住脚,都被绊倒在地。 “大胆奴才,竟敢冲撞县主,该当何罪?” “算了,毛手毛脚的奴才,上不了高台面,又何必跟她们计较。”沈荣华这句话连万姨娘母女三人也骂进去了,并踩着她们的衣衫朝水榭走去。 水榭距离万姨娘母女倒下的地方有几丈远,这边发生的事,沈贤妃等人在水榭看得一清二楚。看到沈荣华笑意吟吟朝水榭走来,水榭里的人,不分主仆,脸色就精彩了。只是有沈贤妃坐阵,众人都低头敛眉,谁也不出声。 “参见贤妃娘娘、参见三位公主。”沈荣华主仆在水榭外面行了国礼。 按说在沈家,沈荣华应该给沈贤妃行家礼,显得亲切随意,可国礼正规且无可挑剔。再说,她和沈贤妃都已经撕掉了面具,还会把彼此当家人吗? 沈贤妃没让沈荣华免礼,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疏离与淡漠。这是她惯用的方式,不与人恼,从而显示贤惠,却给人于无形的压力。在后宫争斗这些年,沈贤妃以此方式压倒了不少鲜嫩嫩的竞争者,也慑服了不少人。可她这一招对沈荣华不灵,沈荣华并没有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反而坦然自若。 行完礼,沈荣华以眼角的余光看到沈贤妃眼底隐含的冰冷与不善,根本毫不在意,她暗哼一声,很利落地站起来,又让她的丫头免礼。 “你好大的胆子,谁让你起来了?你给本公主跪下。今日若不教训你,还不知道你以后有多猖狂,县主有什么了不起?我是公主,可以要你的命。”端淑公主跳着脚、指着沈荣华喊叫,若不是端悦公主阻拦,她早扑上来撕打沈荣华了。 端淑公主出身尊贵,应该有良好的教养,可此时,她的神情姿态象极了沈老太太。她比沈老太太长得漂亮,倒是跟沈荣瑶很象,模样神情气质哪里都象。 沈贤妃任由端淑公主撒泼放肆,丢皇家脸面,仍一声不吭,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连多年伺候在她身边的宫女太监都迷糊了,沈贤妃仍没有吭声。 沈荣华微微一笑,给江氏和吴氏行了家礼,“请三太太和四太太安。” “请芳华县主安。”江氏母女给沈荣华行了福礼,江氏礼数周全大方,只是沈臻葳一直低着头,脸色很不好,也不敢看众人,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吴氏母女正不想讲规矩呢,见端淑公主和沈荣华杠上了,正好看热闹。 “你个贱人,没听到本公主的话吗?谁让你起来了,你给我跪下。” 沈荣华抛给端淑公主一个轻蔑的眼神,依旧很恭敬、很规矩地注视沈贤妃,等待指示。沈贤妃嘴角挑起笑意,笑得很随和,可眼底却充满了阴鸷。 “小贱人,你敢跟我玩阴的,我杀了你。”沈荣瑶最先爬起来,就张牙舞爪朝沈荣华扑来,沈贤妃来了,她们母女有了仗势,更不把沈荣华放在眼里了。 “掌嘴二十。”沈荣华冲沈贤妃微微一笑,头也不回,说:“山芋动手,山竹,你给四姑娘讲讲规矩礼数,让她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别让贵人们怪罪笑话。” “是,县主。”山芋和山竹一个动手、一个动嘴,配合得很默契。 万姨娘和沈荣瑜爬起来,整理好衣服,看到沈荣瑶挨打,都哭骂着冲上前撕扯沈荣华。山药和蛇青每人只用了一只手,就把她们母女牢牢控制了。万姨娘拿出沈老太太撒泼的架式,嚎哭痛骂,又象沈贤妃呼喊求救。 “狗奴才,你们住手。”端淑公主急了,要扑过来打沈荣华,被两个宫女拦住了,“母妃,你没看到吗?瑶儿在挨打,这个贱人太无法无天了。” “不管是谁,触犯规矩理所当然挨罚,你不知道吗?”沈贤妃终于开口了,她沉下脸瞪了端淑公主一眼,又以淡漠冷清且别有意味的眼神注视沈荣华。 “本来是想给贤妃娘娘请安,陪娘娘说说话,让娘娘看看小女特意准备的礼物。闹腾这一场,想必娘娘也没了心情,小女先告退,改天再陪娘娘说话。”沈荣华又给沈贤妃恭恭敬敬行了国礼,没等沈贤妃答话,就躬身退下了。 沈贤妃言明触犯规矩理应受罚,就等于默认了沈荣华打沈荣瑶没错。她善隐忍,既然摆明了规矩,也表明一视同仁的态度,一会儿定会用规矩约束沈荣华。 沈荣华早有防范,却难免百密一疏,她才不想吃亏,当然要走为上。沈贤妃可不象沈老太太那么鲁直粗俗,总不能追到怡然居,毫无道理就惩罚她。 看到沈荣华就这么走了,沈贤妃咬碎了银牙,意识到自己对付沈荣华的方法不高明,更加气愤。今日见到沈荣华,暗暗交锋,她也见识了沈荣华的狠毒与乖滑。知彼知己,是与对手相斗的前提,她之所以放任端淑公主,就是要试探沈荣华的底细。深宫十几年,她几次出手,做了不少大事,还没失败过。试探出沈荣华的能耐,她会细细谋划算计,要使出万无一失的手段,让沈荣华吃尽苦头。 万姨娘这些年替沈贤妃做了不少事,今日她们母女吃了亏,就想着依仗沈贤妃去报仇。可见沈贤妃没帮她们母女出气的意思,又见沈荣华轻飘飘走了,她们就爬跪到沈贤妃和几位公主脚下哭求哀告,求沈贤妃给她们母女做主。 “回去。”沈贤妃没理会万姨娘母女,站起来就往水榭外面走,三位公主和宫女太监赶紧跟上,走出一段路,她放慢脚步,说:“淑儿,你去看看瑶儿和瑜儿,安慰她们一番,赏她们一些东西,告戒她们凡事讲规矩,这是聪明人的准则。” 端淑公主眼珠子转了转,没听太明白,“是,母妃,女儿这就回去。” 沈荣华微笑点头,又对六公主说:“你跟华儿最好,去看看她吧!” “是,母妃。”六公主自然知道沈贤妃让她去找沈荣华没安好心,没准儿是想一块算计她们,可她不能不去,她提防沈贤妃多年,自然知道沈贤妃要出手了。 待六公主走远,沈贤妃拉着端悦公主坐到凉亭里,二人低语了几句。沈贤妃忖度片刻,招来几个宫女太监仔细吩咐了一番。宫女太监点了点头,各自按她的吩咐去办事了。她长舒一口气,忘着怡然居的方向,脸上流露出阴毒的笑容。 沈贤妃吸了一口气,对一个中年太监说:“赵公公,你回一趟行宫,悄悄告诉胡太医,就说本宫在沈阁老的书房里找到了一本书,叫《苗疆物志》,是沈阁老做华南省巡抚时编写的,上面有关于蛊人的记载。蛊人就是施蛊者用蛊毒练出来的帮手,一般是的少女,凡成了蛊人的少女都会性情大变,温顺贞静者会变得狠毒刁钻。若有人中了蛊毒或蛊术,用蛊人的心肝煎汤,一剂就可治愈。” “是,娘娘。”赵公公记下沈贤妃的话,躬身告退。 端悦公主猜到了沈贤妃的心思,甜甜一笑,说:“母妃,被施蛊者练成蛊人真的很可怕,二表妹以前是温柔纯善的人,现在变成这样,真可怜。” 第一百七十一章 挚友相见诉衷情 因六公主尚未被赐封,没有封号的公主就没有府邸,没有产业,出行也没有銮驾和仪仗。此次她随沈贤妃母女省亲,一直跟宫女乘坐一辆车。说白了,她就是沈贤妃所出的两个高贵的公主的陪衬人,是皇家血脉,地位却不比宫女高多少。 历经两世,沈荣华很清楚六公主的处境,也熟悉六公主的性情。尽管前世她没有等到六公主三月桃花红再相见的约定,但她坚信六公主的人生定会有别样的风采。今生相见,她们一句话也没说,但两人心灵的默契似乎已经历了天长地久。 自幼没了生母,又在华美富贵且冷漠阴森的深宫长大,没人宠她疼她,也没人想把她培养成自己喜欢和需要的人。她一直被人忽略、被人漠视,在偌大的宫闱之中如同隐形人。但她有自己的坚持,有自己的性情,也有自己的心术,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既然身外之物空空如也,她活得两袖清风,也不改通达本性。 在初霜的梦里前生,她一定被人设计陷害,才不得不下嫁沈谦昊那个愚蠢至极的鼠辈。成亲一年多,她就到揽月庵出了家,宁可长伴青灯古佛,把青丝熬成白发,为来世积聚福泽,也不愿意苟且屈就,与一群腌臜肮脏之辈为伍。 而在沈荣华的前世,她则远嫁苗疆,从此背井离乡,她走得果决干脆。那样华丽丽的深宫,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也没有一点一滴的亲情,远离对她来说不是坏事。即使它日埋骨天涯,那一缕花魂也能染翠青山、澄净河流。 “芙怡、芙怡。”沈荣华从不称呼六公主为公主,也不叫姐姐,只叫她的名字,这是一种率性的亲切,“芙怡,你过得好吗?我本不该问,可我还是想问。” 六公主握住沈荣华的手,摇头轻叹,说:“没有什么该问不该问,你问了我就会回答,你记住,我过得很好,即使我们此生不再见,你也要相信我会过得好。” 在别人看来,尊贵的皇家血脉,又有沈贤妃这个八面玲珑的姨母,而她的境遇却不台体面的宫女。但她并不在乎,有所得必有所失,没有风光体面,她才能心淡如水。不被红尘俗物干扰,就没有太多是是非非,心清静才是永恒。 沈荣华重重点头,拉着六公主坐到软榻上,“你为什么不问我是否过得好?” “看你的神采,看你的眼眸,我就都清楚了,问不过是多此一举,太虚了。” “可是芙怡,我过得并不好,至少不如你想像的好,我总是……唉!”面对六公主,沈荣华自重生以来,第一次萌生出想要倾诉前世的冲动。前世本在一梦之间,虚无而飘渺,但她想痛快淋漓地说出来,说给自己最信任的人听。 六公主冲沈荣华抬了抬下巴,“想说就痛快说,不想说就——喝茶。” “好吧!我说。”沈荣华轻叹一声,“自沈阁老去世后,我受了很多苦,我……” “等等,你为什么称他为沈阁老?”六公主凝视沈荣华,目光清明,真正有默契的人,有些话无须说明,一个称呼就如同点睛一笔,就能领悟于心。 沈荣华没回答,反问道:“你怎么称呼他?” 六公主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以前称呼他为外祖父,自我看了我娘留下的手书,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了。还称他为外祖父,让人听上去很礼貌,亲切依旧,可我又觉得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儿,对不起我娘。直呼他的名字又觉得太生硬、太直接,埋汰了自己的柔润之心。这几年,我一直没机会跟别人说起他,现在受你点化,与你统一对他的称呼。臻华,你说我们是不是太计较了?只记住了恨,也延长了此生的缺憾。可心冷了,表面再装得热乎,就没什么意思了。” “从今以后叫我荣华。” “为什么?荣华这名字有些俗气,配不上你这仙子一般的才女。” 沈荣华放声大笑,说:“我喜欢这个名字,荣华关联富贵,即使俗气,也被天下人竞相追寻。我就是个俗人,叫一个俗气而喜庆的名字,只求今后的日子岁月静好,享一世荣华。我的人生就圆满,也不枉我活了两世,上一世苦死了。” “你活了两世?”六公主静静地注视沈荣华,眼底没有怀疑,只有探究。 “对呀!我活了两世,我……” “姑娘,奴婢鹂语,有话要回,是要紧事。” 沈荣华打开门让鹂语进来,给她介绍了六公主,“有什么要紧事?你说吧!” 鹂语给六公主行了礼,说:“正巧六公主在呢,就是关于六公主的事。” 回到沈家,鹂语有了用武之地,又做起了包打听、耳报神。沈荣华人在怡然居,对沈家一般的大事小情了如指掌,这都是鹂语的功劳。 “梧桐苑派去往家庙送东西的人刚回来,就有消息传出来了。说大太太要跟贤妃娘娘提条件,让贤妃娘娘促成大公子尚主,最有可能尚六公主。”鹂语意识到自己说得太直接,怕六公主害羞,赶紧去看沈荣华的眼色。 六公主大方一笑,似乎毫不在意,“无事,你接着说。” 鹂语缓了一口气,说:“奴婢听说宫中成年公主就三公主一人,三公主很得吴太后喜欢,是贤妃娘娘不敢随便打主意的。四公主今年也及笄了,可贤妃娘娘才舍不得自己的女儿下嫁大公子。五公主体弱多病,不是长命的,大太太也看不中。最合适的就是六公主,明年及笄,亲上加亲,过了老太爷的孝期成亲最好。” 沈荣华和六公主相视一笑,各自会意,又问鹂语,“贤妃娘娘打算今天见大太太,去接了吗?昨日往家庙送东西的人是谁?现在谁在家庙伺候大太太?” “今天一早,大老爷就亲自去接大太太了,应该快回来了。往家庙送东西的人是祝嬷嬷,梧桐苑新提拔的管事嬷嬷,她跟伺候大太太的文嬷嬷是表姐妹,都是大太太的心腹。文嬷嬷、玉柳和翠柳在家庙伺候大太太,听说翠柳很不安分。” 六公主忍俊不住,笑出了声,给鹂语簪了一朵素色珠花,“这丫头真是乖巧。” 沈荣华点点头,说:“鹂语,去跟丹姨拿五百文钱,买些零食酒菜请人。” “是,姑娘。”鹂语兴冲冲出去了。 “荣华,祝嬷嬷竟然把这么重要的消息专程告诉你,可见你们交情不浅。” “我也猜到是有人故意把这消息告诉我,知道我和你好,让我为你打算。可祝嬷嬷是何许人?我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上辈子也没有。” 六公主促狭一笑,“哦!那一定是祝嬷嬷的幕后主子跟你有交情,或者那人想与你结交,先送你一份厚礼试试深浅,你打算如何回复?” 杜氏掌控沈家多年,又是精明深沉之人,做事不落空子,没想到还有人在她身边安插了人,还是文嬷嬷、祝嬷嬷这等得力的管事嬷嬷。沈荣华凝望梧桐苑的方向,沉思了许久,才眉峰一转,眼角眉梢都泛起晶莹的笑意。 沈荣华轻哼道:“我还没弄清祝嬷嬷的主子是哪一号,何谈交情?我更不知道那人有什么目的,对这份厚礼也只能敬谢不敏。我不打算回复她,她要是另有谋算,自会来找我摊牌,我等着她现身,她若不现身,我就憋死她。” “以静制动,高招。”六公主轻叹一声,沉声说:“我的事却不能以静制动。” “为什么不能?”沈荣华明眸闪烁,脸上的笑容高深莫测。 六公主挽住沈荣华的手臂,轻声道:“你不如我了解沈贤妃,她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就不是小打小闹。这些年,我见惯了她对别人出手,很多时候就是一招制命,打得对手再无还手的机会。她从未对我出手,因为她认为我还不值得她浪费心思。她很少用正眼看我,对我不理不睬,宫中的人都知道她是我姨母,连姨母都漠视我,其他人欺负我就更肆无顾忌了。杜氏若以当年一些见不得光的事要挟,沈贤妃必会退让一步,因为让沈谦昊尚主是一箭三雕的美事。” 沈谦昊和沈慷一样,是愚蠢卑劣且自作聪明,又心狠手辣之人,沈家落到他们手中,势必会败落。尚主会富贵三代,沈贤妃希望娘家得利,就愿意让沈谦昊尚主。让沈谦昊尚主,不管是哪位公主,都能堵住杜氏的嘴。沈贤妃明知沈谦昊的品性,若让他尚了六公主,就是对六公主的亵渎和埋汰。 在初霜的梦里前生,六公主下嫁沈谦昊,想必也是沈贤妃设计促成的。 现在,时光之舟已跨越了沈荣华的前世,停留在她的今生。她和六公主的悲剧都不会重演,取而代之的是让那些曾经迫害她们的自尝苦果。 “芙怡,你想对抗沈贤妃、不嫁沈谦昊,也很容易。” “怎么做?”六公主握紧沈荣华的手,眼底满含期望。 “我还没想好,容我慢慢想。”沈荣华见六公主皱起眉头要捶她,忙说:“芙怡,我真有一个前世,你要相信我对许多事都有先见之明,肯定会给你指条明路。” 六公主无奈轻叹,“好吧!荣华,你赶紧说你的前世给我听听。你都卖弄几次了,我要是再不让你说,肯定会把你憋坏的,这又何若呢?” “本来就是。”沈荣华大大咧咧承认了,随后,就讲起了她前生的故事。 听完沈荣华的讲述,六公主皱紧眉头,目光如深潭一般幽沉。沈思许久,她才摊手一笑,对于许多无法用常人的思维解释的事情,她会随意而自然地接受。 “我宁愿远嫁苗疆,向未知挑战,也不愿意为鼠辈浪费半点心思,这就是值与不值。即使前路坎坷,磨难不断,我也愿意远走高飞,心无挂碍。荣华,你现在很强势,我不用桃花又红的三年之约来给你希望,你以后可以去看我。”六公主握住沈荣华的手,信心满满,即使有沈贤妃迫害,也不能阻止她对未来的憧憬。 沈荣华微微摇头,说:“可在初霜的梦里前生,远嫁苗疆的是三公主。” 为了便于比较,沈荣华把初霜的梦也告诉了六公主,她相信初霜不会介意。 “在她的梦里,你早早就死了,而在你的前世,你多活了六七年。在她的梦里,神威将军是独臂,在你的前世,人家四肢健全,威武帅气。尽管你前世的处境很糟糕,甚至生不如死,但有命在,就会有转机,总比早死好。不管是你还是别人,有比较才有希望,尽管那些腌臜之人仍活得逍遥自在。” 沈荣华点头轻叹,说:“在我的前世,三公主不知道去哪国和亲了,是祥嫁娘娘请旨让她去的,应该就是今年的事,第二年初春起程的。祥嫔娘娘说做为公主,享受了皇家的富贵荣光,到为国出力的时候也不能退缩。皇上感念她这句话,三公主走的时候晋封她为祥妃,三年之后,三公主回来省亲,又晋封她为贵妃。” 六公主沉吟片刻,问:“荣华,你认为我该怎么做?” 沈荣华没回答,反问道:“祥嫔对你怎么样?” 祥嫔六岁入宫,不知道家乡何处,也无亲人娘家。先皇在时,她一直伺候不得宠的吴太后,成了教导仁和帝人事的大宫女。她比仁和帝年长几岁,相貌又很一般,无半点宠爱可言,有吴太后在,仁和帝对她还有几分敬重。 “她对我很好,在宫里,我也就是跟她还有些话说。五年前,淑妃娘娘把五公主记在名下,她就暗示我也该认个母妃,互相帮衬是一方面,至少不寂寞。沈贤妃是我的姨母,她不说把我记到名下,别人也不会记我,我的处境很尴尬。” “芙怡,听我的,认祥嫔娘娘为母,帮衬倾诉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她那份大气,正是你我缺少的。祥嫔娘娘比沈贤妃低几级,你记到祥嫔娘娘名下,想必沈贤妃不会公然为难你。她就是为难你,我也有后招等着她,让她自顾不瑕。” “好,荣华,我听你的。”六公主想了想,说:“认祥嫔娘娘为母需要一个契机,不能冒然行事,让人误解。沈贤妃一会儿就要见杜氏,若沈谦昊尚主的事定下来,祥嫔娘娘肯定不想再趟这池浑水。再说,我也不想让人误解我意在利用。” “沈谦昊尚主之事今天定不下来。” “你为什么如此确定?” “因为我不想让这件事定下来。”沈荣华的语气中充满霸道的意味,听得六公主面露犹疑,“对了,有一件特别可笑的事,我忘记告诉你了。” “快说,让我也笑一笑。” 沈荣华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把山竹、雁鸣、燕声、燕语叫进来,让他们立即把沈慷要弃杜氏,别聚高门寡妇的事传出去。她回到沈家,就把这件事安排妥当了,就等杜氏回来,再送上这份“厚礼”,以表诚意。之前,她跟江氏简单说过此事,没想到江氏和沈恒的嘴把得极严,这件事居然没在沈家传开。族里也有风言风语传出来,只是沈贤妃省亲遇到了诸多麻烦,人们也没心情谈论此事了。 六公主听沈荣华说了沈慷之所以要放弃杜氏的始末,又知道是林楠做了手脚,脸上表情非常精彩。过了一会儿,她才感慨自愧不如,嘲笑自己心机浅薄。 沈慷愚蠢却总自作聪明、无情无义,又心狠手辣,还千方想攀附权贵。林楠太熟悉沈慷了,才设下圈套让他钻,他看到金光闪闪的馅饼,就痛快钻了。沈贤妃回府这两天,身心不痛快,又烦事缠身扰心,估计她还没跟沈慷细谈呢。她肯定认为放弃杜氏是沈慷的主意,壮士断腕没有错,她支持。而沈慷则认为是她的意思,就想着顾全大局,又憧憬出了孝娶出身高门、又有钱的寡妇,风光一把呢。 这其中最倒霉的人就是杜氏了,真是天理昭彰,恶有恶报呀! 拜林楠教诲,沈荣华熟知全局,自然会顺水推舟,把杜氏推进火坑,还要让沈慷和沈贤妃背上骂名。让他们难受去吧!只要他们反扑,她就会奉上坚实的后招。她已谋划到三步之外,要是还斗不败沈贤妃,那就让林楠和连成骏出马。 “荣华,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么聪明呢?” “芙怡,你说了违心之言。”沈荣华在六公主的鼻子上划了一下,“你不是没发现我聪明,而是没看出我狡诈阴险,唉!我这可是血与泪经验教训。” 六公主刚想再说什么,鹂语就又来回话了。杜氏回来了,沈贤妃招她过去叙话,她拒绝了,说自己需要养病休息。沈慷还没有休掉杜氏,即使杜氏失败已成定局,可她现在还是大太太,还是梧桐苑的女主人,沈贤妃的娘家长嫂。 “还有呢?” 鹂语回道:“贤妃娘娘让大太太先休息,大老爷又让人请了大夫,让大姑娘照顾大太太。贤妃娘娘今天无事,就召三太太、四太太和几位姑娘到迎凤苑说话了。丫头婆子们都说姑娘被封县主狂妄自大,得罪了贤妃娘娘可有罪受了。最可气的是祝嬷嬷,那会儿还对奴婢很和气,跟奴婢说了许多话。听说贤妃娘娘冷落了姑娘,她马上就变了脸,说姑娘砸坏了梧桐苑许多宝贝,定是要赔的。还说她当了梧桐苑的管事嬷嬷,必须要跟姑娘理论一番,让姑娘给长房一个说法。” 沈荣华摇头一笑,“那就让祝嬷嬷来跟我理论吧!我随时恭候。” “姑娘可别被她骗了,她们听说姑娘得了皇上许多赏赐,都眼红心热了。” “我有分寸,你先下去吧!”沈荣华想了想,又叫住鹂语,问:“大老爷要休掉大太太、娶真月乡君的事祝嬷嬷还不知道吧?” “不知道,姑娘不让说,奴婢就没提过半个字。” “可以说了,但不要把话说得太明。” “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杀杀祝婆子的锐气,看她还敢得意。” 沈荣华又嘱咐了几句,目送鹂语出去,转头见六公主正以莫名其妙的眼光看她,她自嘲一笑,靠到六公主肩上,“整天算计,又要防备,真的好累哟!” 六公主拍了拍沈荣华的手,轻笑叹息,“会好的。” 吃过午膳,沈荣华又留六公主在怡然午睡,两人躺在大通炕上,几次闭目合眼要睡觉,却又说起了话。久别重逢,话是说不完的,一说起来就忘了时间。听说沈贤妃午睡起来了,沈荣华就送六公主回了迎凤苑,顺便给沈贤妃请安。 沈贤妃精神不错,留沈荣华说了一会儿话,还夸了她衣裙好看会打扮。沈荣华可不想被沈贤妃温暖慈和的笑容迷惑,说到正尽兴,就嘎然而止,找借口起身告辞。沈贤妃没挽留,只嘱咐了一番,赏赐了她不少贵重的东西。 回到怡然居,看到冯白玥正在院子里等她,沈荣华吃了一惊。除了开祭奉贤堂那日去给沈荣华助阵,冯白玥这些日子一直呆在芦园,连大门都没出过。仁和帝这些天一直没出现,可冯白玥不急不躁,比镜湖止水还安静纯柔几分。 “冯姐姐怎么来了?” “我要回家取东西,连大人让我带话给你,我就先来了沈家。” 听说连成骏让有话带给她,沈荣华粉面泛红,微微一笑,也没追问。原来沈贤妃省亲由连成骏沿途护卫,到了沈家之后,也由连成骏带人保护。王统领非横插一杠,亲自护送沈贤妃回府省亲,没想到却惹出了这么多麻烦事。连成骏不想再趟这池浑水,把沈贤妃等人送到沈家,就回行宫向仁和帝复旨了。 仁和帝听说具家圣女在省亲途中给五皇子施了蛊虫,因救治不利,最后导致五皇子和王统领不得不在粪坑里泡了十二个时辰,气得火冒三丈,当即责令连成骏彻查此事,追拿具家余孽。顾皇后和四皇子一派听说此事,当成笑话津津乐道之余,还让人四下打探隐秘细节,准备落井下石,给沈贤妃母子致命一击。 现在,连成骏成了行宫的香饽饽,几位皇子还有谨亲王等人都围着他转,连顾皇后和吴太后都传召了几次。皇上对此不置可否,依旧对他很信任,随行的臣子们也都对他另眼相看了。他差事不少,应酬又极多,都没时间理会沈荣华了。 “皇上这几天没有请你喝茶?” 冯白玥挑了挑嘴角,说:“你要想问什么是直接问,别绕弯子。” “你明知我想问什么,还不直接说,非等我问,有你这么带话的吗?”沈荣华急了,见冯白玥仍不言不语,倒显得她小家子气了,忙搂住冯白玥的胳膊,“冯姐姐,你就别卖关子了,他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你赶紧说呀!” “着急了?”冯白玥轻哼一声,从包袱里拿出一本书、一个锦盒递给沈荣华,又说:“这些都是连大人送给你的,书上有用花草制作脂粉的内容,你正好能用上。锦盒里是几条冰蚕,让你没事养着玩的,他说冰蚕养不死,让你放心。他还格外嘱咐说冰蚕吃桑叶、喝露水,你千万别瞎喂,换了别的东西,冰蚕会绝食。” 沈荣华拿过连成骏捎给她的书,崭新的书皮上写着“脂粉制作手抄”几个大字,又翻到里面扫了一眼,就明白了。她打开锦盒,看到里面有九条一寸长的冰蚕,却不同以前养的蚕。她仔细看了看,明白了连成骏的用意,又盖上了锦盒。 “连大人还让我告诉你一件事,说是万总管让人给他传的话,没说太清。” “什么事?”沈荣华有些紧张,连成骏不通过别的渠道传递消息,而让冯白玥带话,又是一直陪在皇上身边的万永琎透露出的消息,必定不是平常事。 冯白玥压低声音,说:“贤妃娘娘让一个姓赵的公公给胡太医传话,说是从沈阁老的藏书中发现了有关蛊人的记载,说蛊人是具家余孽所制,一般是漂亮的少女。若一个人中了蛊毒或蛊术,用蛊人的心肝煎药熬汤,就能治愈。胡太医向皇上禀报,万总管听到得不全面,只告诉连大人这几句。连大人让你打起精神防备沈贤妃,没事最好留在房里养蚕,等他忙过这几天,就来助你一臂之力。” “我知道了,谢谢冯姐姐。”沈荣华又跟冯白玥说了一会儿话,才让蛇青送她和白雨回冯家。还告戒蛇青,若冯白玥的继母撒泼,该出手时就出手。 送走冯白玥,沈荣华刚拿过连成骏送来的书和冰蚕,准备仔细研究一番,就见鹂语气哄哄进来,说祝嬷嬷来了,要为梧桐苑被砸之事向沈荣华讨个公道。沈荣华正摆弄冰蚕,听到鹂语的话,微微一笑,让她把祝嬷嬷请进来。 祝嬷嬷进来,刚要下跪行礼,看到锦盒里的冰蚕,当即呆立当场。正在这时,就有丫头来传话,说沈臻葳上吊自尽了,让沈荣华赶紧去看看。 第一百七十二章 温柔的一刀 傍晚,天空飘起细雨,入夜时分,雨才停,清凉的空气中弥散着泥土的腥香。 沈家大宅最后面,被烧毁的祠堂废墟上影子飘移,一白六黑,姿势古怪。随后,白影稳坐中间,六条黑影围着她奔走,直到她头顶飘出火花,才停住脚步。 “圣女若能练成七蛊神功,必能称霸苗疆。” “我能练成吗?”具家圣女的语气充满不确定。 “天佑具家,圣女定能成功。”六条黑影倒地跪拜,齐声鼓励。 “具家万世绵长,具家称霸苗疆,你们不觉得具家总困在苗疆那一亩三分地上太委屈了吗?若有机会入主这天下,你们还愿意回苗疆吗?” “圣女有何打算?” “我正在谋划,你们无须多问,只要回答我愿意或不愿意即可。” 罗刹率先表态,“若有机会在中原反奴为主,属下不愿意再回苗疆。” “属下等也不愿意再回去。”具丙具丁等人也表了态。 具家圣女点头说:“那我们就齐心协力做一件大事,把这天下变成苗疆。” “属下等恭听圣女吩咐,唯圣女马首是瞻。” “很好。”具家圣女沉吟片刻,问:“狐蛊,你说有事向我禀报,是什么事?” “回圣女,属下遵照圣女指示,蓄意接近沈二姑娘,伺机示好窥探。就在今天下午,属下借故去找沈二姑娘时,发现她正伺弄玉蠕的母体,足有十来条之多。” “什么?是她在饲养玉蠕?”具家圣女的语气里充满惊讶与震憾。 罗刹忙问:“圣女,她不会是简家圣女的传人或是简家下一任圣女吧?” 简家以正立身,在苗疆乃至天下都不如具家名气大,却是具家的克星。这些年,有简家牵制,又被盛月皇朝打压,具家后人才如同过街老鼠。十年前,简家圣女被情所困,随船出海,从此音讯全无,具家才有了喘息的机会。 隐忍十年,具家圣女终于等到了扬眉吐气的机会,正憧憬美好前途呢,突然听说沈荣华在伺弄玉蠕的母体,这消息对她来说不亚于晴天惊雷。她之所以震惊担忧,是因为若有简家的后人或传人在,具家许多阴毒的蛊术都无法实施。 具家无一兵一卒,财力又不充足,又邪妖余孽的身份,要想入主天下,只能想靠蛊术和蛊虫。具家圣女刚有了这想法,就有一盆冰水迎头浇来,把她满心火热浇成了透心凉,她不只难受,还难以接受。但她仍心存侥幸,认为自己还有机会,希望如星星之火,在她心中慢慢燎原,因为她也有后招、有退路。 具家圣女摇头说:“不会,沈二姑娘的生平我清楚得很,她绝不会是简家圣女,她没有邂逅简家圣女的机会,也不会是简家的传人。若狐蛊没看错,她伺弄的真是玉蠕的母体,那一定是因为我们两次泄露行踪,让有心之人警觉了。” “圣女,属下决不会看错,她伺弄的就是玉蠕的母体。” 罗刹想了想,问:“那有心之人为什么让她伺弄玉蠕呢?”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用蛊虫蛊术,直接一刀杀了她了事。” “情况未明,还不能杀她,她……” “呲——呲——”古怪的声音传来,象是人在嘲笑,又象夜鸟轻啼。 “圣女,有人。” “走——”具家圣女抛出五彩烟雾,烟雾散去,他们踪影全无。 他们离开沈家大宅,具丙具丁等人分头隐蔽逃蹿。具家圣女甩掉白衣,同罗刹一起奔走在一条狭小的胡同里,查探到后无追兵,才放慢脚步,松了一口气。 罗刹见具家圣女停住脚步,陷入沉思,便说:“依属下之见,不管二姑娘伺弄的玉蠕母体是真是假,也不管她是什么身份,跟谁勾结,直接除掉了事。” 具家圣女摇了摇头,说:“罗刹,你们都追随了我许多年,具丙具丁都是我的父辈培养的人,但就你一个人知道我现在这重身份,我绝对信任你。具丙具丁等人两次暴露行踪,五皇子被人施蛊虫当街出丑,丢尽了皇家的颜面,那人又将此事嫁祸给我们。朝廷不会放过我们,想查到我们伪装的身份并不难,我很担心朝廷会对我们下毒手。我们此次在沈家会面太过大意,已被人跟踪,很可能是朝廷的人。我们要想出脱身之计,才能逃过这一劫,才能保住具家万世绵长。沈二姑娘伺弄玉蠕母体,可能是有心之人的试探,我们杀她岂不暴露更深。” “圣女英明,圣女想如何脱身?属下甘愿舍此贱命,助圣女成功。” 具家圣女凑到罗刹身边,低声说:“我想金蝉脱壳,真的要你相助。” …… 朝阳透过厚厚的云层,洒下几缕光芒,为微凉的清晨平添了暖意。 卯时刚过,沈荣华就起床了,她心中有事,睡不踏实,不如起来活动。昨天傍晚,沈臻葳上吊自尽,折腾了半个时辰,人总算救回来了,直到现在仍昏迷不醒。三太太江氏治家有方,沈家上下几百口人,沈臻葳因何自尽竟然没传开。 沈荣华收拾妥当,到吉祥堂给沈老太太请安,被拒之门外了。她面露讪讪之色,心里却畅快无比,她才不想见沈老太太那张蠢脸,不让她进门最好。从吉祥堂回来,她去了迎凤苑,去给沈贤妃请安,又被端淑公主骂出来了。 端淑公主守在迎凤苑门口,其他人来给沈贤妃请安,她笑脸相迎,唯独对沈荣华特殊。沈荣华并不在意,端淑公主年纪小,能耐都使到了表面上,是心狠手辣之人,却没有太深的心机,得沈老太太几分真传,行事风格类似沈荣瑶。 若沈贤妃也象端淑公主这样该多好,大家表面虽不能愉快相处,但也是沈荣华所期待的。可事实证明,沈荣华的想法太过美好,老天爷不同意。沈贤妃可是脸红春花笑,心如蜂尾针,这样的人才真正难对付,需要时时提防。 沈荣华在迎凤苑门口碰了硬钉子,很尴尬,刚要回去,就见沈慷和沈谦昊迎面走来。这对父子见到沈荣华,就如同仇人相见一般,满眼恨毒,大有将她生吞活剥的意思。沈荣华毫不在乎,赏了他们一个明媚的笑脸,就擦肩而过了。 昨天,沈慷要休掉杜氏、续娶高门寡妇的流言在沈家悄然传开,沈家上下都格外关注。沈贤妃大概是听到了传言,把沈慷叫来,兄妹二人密谈了半夜,听说沈贤妃还大发雷霆。流言的源头不用仔细追,沈荣华也没想隐瞒,估计他们都知道那件事是她传出去的。沈慷没下令封口追查,其实就是变相默认了此事。 刚拐上长廊,就见长房的刘姨娘牵着三姑娘沈荣瑾的手走过来。这对母女见到沈荣华,快走几步,满脸堆笑上前行礼请安,沈荣瑾还给她行了两次礼。这些年,沈荣华已习惯了沈荣瑾在她得势时妒恨她,在她失势之后,对她极尽能事地踩压报复。此时,看到刘姨娘和沈荣瑾都笑得那么温和灿烂,她真的很不适应。 “二姐姐,你没去给贤妃娘娘请安吗?” “去了,大门没进去,就被端淑公主骂出来了。”沈荣华直率坦言。 沈荣瑾眉头皱起,“姨娘,我们还是回去吧!要是被骂出来,多难受呀!” “我不难受。”沈荣华看了刘姨娘一眼,大大咧咧一笑,又说:“你们没必要回去,说不定端淑公主热烈欢迎你们呢,我和她昨天闹得不愉快,才被骂的。” “算了,我还是不去了,昨天五妹妹被她训了几句,都上吊自尽了。她敢把二姐姐骂出来了,怎么会给我留面子呢?大哥哥要是尚了这样的公主,恐怕……” “三姑娘,贵人的事不能随意多嘴。”刘姨娘低声训斥沈荣瑾,又冲沈荣华歉意一笑,说:“三姑娘胆子小,性子又直,有得罪二姑娘的地方,还请二姑娘多包含。这些年,我们太太疏于对她的教养,如今大了,让人见了都头疼。” 沈荣华听出刘姨娘和沈荣瑾的多重话外之音,不便明说,只笑着宽慰了她们母女几句,愣了片刻,又问:“端淑公主昨天因什么事训斥五妹妹?” 沈荣瑾看了看刘姨娘,见刘姨娘没反对,才低声说:“二姐姐,我也不太清楚,只听到了几句话,我全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三妹妹放心,我不是多嘴的人。”沈荣华就是再傻也明白沈荣瑾母女是故意来给她送消息的,人家一片好心,她却之不恭,有交换条件一会儿另谈。 “昨天,我们在一起玩,五妹妹不知道怎么惹到了四妹妹,四妹妹就骂五妹妹异想天开攀高枝,也不撒泡水照照自己的模样。五妹妹不服,就跟四妹妹吵起来了,端淑公主偏袒四妹妹,就训斥了五妹妹。说五妹妹做事不周全,那件事没成,留下了后患和麻烦。皇子侧妃也是上了玉牒的命妇,让她别肖想了。”沈荣瑾说完,感叹几声,又很认真地看着沈荣华,眼底滑过几丝狡猾。 沈荣华故意听不懂,拍了拍头,说:“真复杂,也不知道什么大事没成,还值得五妹妹自尽。四妹妹就是那么尖厉的性子,还真跟端淑公主有点象。” “要是我们都象二姐姐这么温和大方想得开就好了,可有些事偏偏让人一想就难受,都想哭一场。”沈荣华噘起嘴叹气,眼角的余光不时扫视沈荣华。 任谁一看都知道沈荣瑾遇到了烦心事,人家想倾诉,出于礼貌和好奇,也要多问一句,让人把心里话说出来,再安慰。可沈荣华偏偏没礼貌,也不好奇,还是个会装傻充愣的人。她偏不问,她就是要憋着沈荣瑾母女,憋急了她们更有热闹可看。她不但不问沈荣瑾的烦心事,还跟丫头摘花斗草,玩得不亦乐乎。 沈荣瑾黑着脸气愤咬牙,真想发作,斥骂沈荣华几句。看到刘姨娘给她使眼色,她才长舒一口气,慢慢平静下来,哽咽说:“真羡慕二姐姐能玩得那么开心。” “把不开心的事说出来自会痛快。”沈荣华极不情愿地给了沈荣瑾一个台阶。 “二姐姐,我们老爷是不是真的要休掉我们太太、另娶高门寡妇?”沈荣瑾称呼沈慷为老爷,称呼杜氏为太太,而不是称呼父亲、母亲,语气充满无奈和淡漠,“昨天晚上,我就听下人们都在议论此事,认为不可能,还骂了她们。今早起来,我去给我们太太请安,听说她闹腾了一个晚上,也是因为此事。我们太太真是气极了,叫喊着要毁了沈家,要跟我们老爷同归于尽呢,真是祸事呀!” 沈荣华不能说不知道,估计沈家上下现在都知道这消息是她传出来的。沈荣瑾既然当面问起,她也要给一个细致的答复,让人相信真有此事,而不是她造谣。 “头回府那天上午,我碰到了万家琎表叔,他问大太太是怎么回事。当时我也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就跟他说大老爷已向官府交待当年迫害林家旧仆、侵吞我母亲巨额嫁妆都是大太太主谋的,是大太太蒙骗了老太爷和大老爷等人。万家表叔听了也很气愤,说这样的妇人就祸家之源,早该休掉,乃至处死。 我又听他说了一句真月表姐貌好才高心地善,可惜是个苦命人,倒也真的合适。三妹妹也知道琎表叔对我不错,我从他的话里听出端倪,就缠着他追问。他就说真月乡君年上新寡,想再嫁,跟大老爷很合适,难怪有人想做媒,都托到他了。我觉得这不是坏事,就跟丫头闲话了几句,没想到她们回来就到处乱说。” 沈荣华嘴上说得很轻松自如,心里却一遍一遍念叨,琎表叔呀琎表叔,你就是知道了实情也千万别怪我,除了你,我真想不出该把这件事嫁祸给谁了。 万永琎的生母松月乡君出身北宁王府,真月乡君也出身北宁王府。论辈份,真月乡君是松月乡君的亲侄女,是万永琎的亲表姐。而沈慷是万仁的亲外甥,万永琎的亲表哥,万家跟两边都是实在亲戚。有人想给沈慷和真月乡君做媒,通过万家是最直接的途径,万永琎知道这件事再正常不过。 听沈荣华这么一说,刘姨娘和沈荣瑾母女互看一眼,都信以为真了。做为妾室和庶女,总要屈从正妻和嫡母,但她们母女都希望梧桐苑换一个女主人。新人初来乍到,有好多事情需要熟悉,就是再拿规矩压人,也要给她们母女几分面子。 “原来是这样。”刘姨娘摇头叹息,又拿手帕拭泪哽咽,“我到沈家为妾也十几年了,一直认为我们太太只是规矩多一些,待人严苛些,脾气大一些,却不知道她比常人要狠毒得多。当年林家的事我听说了一些,真没想到竟有这么阴沉的内幕,我们太太真是阴奉阳违,连老太爷都敢蒙骗,也太居心叵测。” 沈荣瑾也落下几滴眼泪,寻思片刻,感慨道:“我们太太也出身名门,自幼规矩礼数道理肯定学了不少,怎么她的狠毒贪婪就超乎常人呢?我听说林家旧仆中有几个年幼的孩子都在石墨矿被折磨死了,这不是造孽吗?我是没见过世面的,二姐姐常出门,见过的贵妇不少,还跟皇后说过话,别的出身名门的世族宗妇都象我们太太吗?二姐姐,你说我们太太行阴毒之事时是不是邪祟附体了?” “三妹妹快别说了,大白天都怪吓人的,大太太很事确实狠毒,却不一定是邪祟附体。我见过的世族命妇不少,象大太太这样的人确实绝无仅有。”沈荣华不屑于对杜氏落井下石,她不出手,自然也会有人砸死杜氏,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呢?杜氏背的罪名不少,就是死也不能痛快,只不过邪祟附体会死得更惨。 “三姑娘,不要胡说。”刘姨娘赶紧斥责沈荣瑾,又叹气道:“有些话不能随便说,细想想,我们太太的狠毒确实超乎常人,但也不是我们能置喙的。二姑娘大概不知道,三姑娘原本有一个哥哥,跟大姑娘同岁,他……” “姨娘,别哭了。”沈荣瑾满脸是泪,抱着刘姨娘柔声劝慰。 沈荣华不想再看这俩母女演戏,她们演得都不好,都让人看烦了。这俩母女一再强调杜氏的狠毒超乎常人,似乎意有所指,可她一时也想不明白她们在暗示什么。刘姨娘母女转变太大,别看对她笑容满面,也是她不得不防的人。 她们说话时,沈臻静就躲在长廊外侧,也应该清楚地她们的话了,她又该做何感想呢?杜氏成了沈慷等人的弃子,也就成了过街老舅,她这个长房嫡长女也身价大跌了。沈臻静年纪不大,没有杜氏出谋划策,她的日子不可能象沈荣华的前世那般顺风顺水。让她也尝尝痛失亲人、倍受打压践踏的滋味,这只是沈荣华复仇的一部分。等沈慷真娶了高门寡妇,才是沈臻静无止境的恶梦延续。 刘姨娘母女也发现沈臻静在偷听,为了达到气她的目的,她们配合沈荣华又高声谈笑一番,说的都是欢快轻松的事。随后,她们母女去给沈贤妃请安,沈荣华回了怡然居。吃过早饭,她就去安慰三太太了,顺便看看沈臻葳的惨境。 原来有人拿五皇子侧妃的位置引诱沈臻葳,她经不住诱惑,才把沈荣华骗到了危险境地。沈荣华没死,别人对她的承诺不算数了,她羞愧难当,还背负着沉重的心理负担。她太傻了,尝尝苦果,接受教训,希望她能认清某些人的真面目。、 今天沈荣华跟闭门羹有奇缘,想不吃都不成。去看三太太,也被婉拒于大门外了,理由是三太太操劳家事,又要照顾沈臻葳,累病了,不便打扰。估计是三太太知道了沈臻葳上吊自尽的真实原因,觉得没脸见人,更没脸见沈荣华了。 …… 打发走所有请安的人,沈贤妃长舒一口气,靠在软榻上沉思。深宫生活近二十年,她日日谋算,夜夜思虑,已经身心疲惫。此次省亲,她本想回家轻松几日,没想到在沈家她需要费的心思不比宫里少,沈家人个个都不让她省心。 “毛嬷嬷好些了吗?” “托娘娘的福,干娘的身体好多了。”回话的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宫女,姓郑,是毛嬷嬷在宫里收的干女儿,人称郑姑姑,也是沈贤妃得力的心腹臂膀。 “你也看到了,老太太就是那样的脾气,我都懒怠理她。”沈贤妃实在不想提想沈老太太,好在沈老太太这几天消停了,没再烦她,否则她都不知该如何应对了。她把沈阁老的话谨记在心,沈老太太享受了这么多年,也该发挥作用了。 “老太太是爽直的脾气,娘娘是至孝之人,她……” “娘娘,奴才有事禀报。”赵公公的声音在门响起,打断了郑姑姑的话。 “进来吧!”沈贤妃靠坐在软榻上,问:“胡太医怎么说?” 昨天,沈贤妃派赵公公到行宫去给胡太医传话,现在,赵公公才回来向沈贤妃复命。沈贤妃让赵公公在行宫呆一天,就是要催促胡太医尽快把蛊人之事禀报仁和帝。只要仁和帝下旨捉拿蛊人,沈荣华就是第一个,必死无疑。 “回娘娘,胡太医说多谢娘娘支持他对蛊术和蛊毒的研究,改天必有厚礼送上。皇上忙着批阅奏折,傍晚时分,胡太医才把此事禀明皇上。皇上说若真有蛊人,务必尽快抓捕,用蛊人的心肝救人只是其一,通过蛊人揪出隐藏最深的具家圣女才是主要,听胡太医说皇上把缉拿具家余孽和具家圣女的差事交给了冯副统领。娘娘,冯副统领可是酷吏,若我们发现蛊人,交给他惩治,没有不招供的。” 冯副统领出身寒门,父亲是镖师,他在镖局长大,自幼最爱舞枪弄棒。十几岁时因失手杀人,就跑到西北疆场当了兵,因好勇斗狠不怕死,屡建战功,成了将军。仁和帝看好他,去年才把他调回京城,做了大内侍卫的副统领,等于王统领的副手。但他的主要职责不是保护仁和帝,而是审问大内侍卫抓来的刺客和反对仁和帝的人。再硬的人落到他手里,不出三天就会招供,就因他手段太过残酷。 沈贤妃冷笑点头,“赵公公,你下午再回一趟行宫,把老太爷那本《苗疆物志》拿给胡太医,跟胡太医说说芳华县主的情况。为了让胡太医做出准确的判定,你还需准备一些证据带给他。胡太医信了,自会带你去见冯副统领。冯副统领是精明之人,你一定要把话说得模棱两可,让他判断,只要他起疑心即可。” “娘娘放心,奴才这就去找证据。”赵公公阴涩一笑,又说:“奴才跟具丙具丁相处时间不短,对蛊虫有些了解,想找证据很容易。” 赵公公还未出去,就有一个宫女来回话,说梧桐苑的祝嬷嬷有要紧事求见沈贤妃。沈贤妃本想不见,又怕错过有关杜氏的消息,就让祝嬷嬷进来了。没想到祝嬷嬷来回的是沈荣华伺弄奇形怪状虫子的事,这可把沈贤妃等人惊住了。 沈贤妃要嫁祸沈荣华,让赵公公制造证据,没想到就有证据送上了门。这是天助我也,还是机缘巧合,亦或是有心之人设计,沈贤妃一时也想不明白了。她嘱咐祝嬷嬷不许再和其他人说此事,又赏了她一些财物,就让她退下了。 “你认为这其中有何蹊跷?”沈贤妃沉思片刻,问郑姑姑。 “奴婢认为不管是真是假,只要祝嬷嬷肯作证,都是真的。当然,我们看清楚了,确信了更好,那些奇形怪状的虫子是不是蛊虫,冯副统领说了算。” 沈贤妃满意一笑,问:“冯副统领会认为那些奇形怪状的虫子是蛊虫吗?” 赵公公忙陪笑说:“奴才认为会,他刚从边关回来,正等着立功呢。” “这倒是人之常情,正好为我所用。”沈贤妃深思片刻,对郑姑姑和赵公公仔细交待了一番,让他们各自行事,而她则静待收网。 “回娘娘,沈三姑娘求见。” “去问她有什么事,就说本宫累了,改天叫她说话。” 宫女应声出去,一会儿功夫就回来了,回道:“禀娘娘,沈三姑娘说她去给大太太侍疾,在大太太房间一角看到了很多奇怪的虫子,转眼功夫又不见了。这样反复了几次,她很害怕,本想告诉大老爷,大老爷又出门了,她只能来回娘娘。” “真是稀奇了,怎么梧桐苑也有虫子呢?难道也是蛊虫?” 郑姑姑想了想,回道:“娘娘,奴婢认为此事不简单,请娘娘慎重而行。” “本宫当然会慎重行事,常走水边不湿鞋是本宫最大的本事,你忘了?”沈贤妃忖度良久,才说:“请大太太来说话,她要是不来,就问她还想要命吗?” ------题外话------ 明天五一,作者休息一天,亲们也好好放松一下,多陪陪家人。 我们都是劳动人民,我们辛苦了,祝我们节日快乐。 第一百七十三章 谁比谁更阴毒 杜氏靠坐在床上,神色灰败,大限将至,她现在不过是在苟延残喘。她的心在希望和绝望之间徘徊,脑海思潮涌荡,化做哀叹与冷笑,却没有一滴泪水。 “京城有信来吗?”杜氏凝望窗外,祈盼下一个瞬间就有惊喜来临。 “太太,你从早起到现在都问五遍了,老奴都回答你十遍了。”文嬷嬷是伺候杜氏的老人了,见杜氏势败,她的语气很生硬,脸色也不好,“自林家旧仆和二姑娘到府衙敲鸣冤鼓告状,你陆陆续续给宁远伯府送过五次信,三封是给老太太的,两封是给伯爷的,还往保国公府送过三次信,两封是给姨太太的,一封是给花家二老爷的。你天天惦记盼回音,除了花家二老爷亲自来了津州府,现在尸首分离,到鬼门关报道了,皇上都说他罪有应得,其他人连只字片语都没给你回过。他们为什么不回信,你一想就清楚了,就别瞎惦记了,谁又惦记你呀?” 听说京城没信送来,杜氏脸上布满失望,只是双眸欲加清亮。她知道自己已无退路,也为沈谦昊和沈臻静做好了打算,只是有娘家给她撑腰,她就有足够的底气跟沈贤妃谈条件,即使谈不拢,她也有鱼死网破的勇气。可现在,京城那边一直没消息,她就不敢轻易跟沈贤妃摊牌,怕自己死得太急,许多事来不及做。 玉柳狠狠瞪了文嬷嬷一眼,捧出一张笑脸对杜氏说:“太太莫急,从太太写第一封信到现在也就才十多天。按说时间不算短了,可现在是特殊时期,圣上驾临凤鸣山是大事,人们的心都放在这上面了,其它事肯定会拖延。” 杜氏脸上挤出几丝苦笑,说:“玉柳,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可你的话我爱听。文嬷嬷伺候我十几年了,好话说得太多了,现在说几句实话也情有可原。” 文嬷嬷听到杜氏讽刺她,很不愤,想顶撞几句,看到玉柳死死瞪着她,甩甩袖子就出去了。她确信杜氏没有翻身的机会了,沈家让杜氏一个人顶罪,杜氏已是死路一条。另外,还有人想让杜氏死,只要杜氏死了,多背几重罪名也无所谓了。文嬷嬷就要替人促成这件事,她隐忍了十几年,也该替她真正的主子出手了。 “玉柳,我落到这一步还有你这样忠心的丫头是我的福气,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杜氏摇头冷哼,喃喃道:“这世间无情无义的人太多了,我也曾是一个,现在别人对我落井下石,我也认了,这是报应。大老爷把罪名强加于我,休了我,另娶高门贵妇,他的心就这么狠,可我对他真恨不起来。我的娘家呢?我的亲妹妹呢?他们也把我当成弃子了吗?他们就狠得下心吗?呵呵呵呵……” 文嬷嬷进来,很不耐烦地回话,“太太,贤妃娘娘请你到迎凤苑说话。” “我的病还没好,等病好了,我再去跟她说话也不迟。”杜氏被接回沈家之后,一直称病不见沈贤妃,就是想跟沈贤妃周旋,为自己争取时间和主动。 “贤妃娘娘说了,你要是不去,就问你还想要命不?” 杜氏摇头大笑,“要不要命现在由不得我,她想要我的命,随时可以拿去。” “那老奴就这样回贤妃娘娘派来的人了。”文嬷嬷没等杜氏应声,就出去了。 玉柳见文嬷嬷出去,才低声说:“太太,大姑娘可怜儿见的,她心里就有杜公子一个人,这节骨眼上,你还左着她的心思,不是更让她难受吗?杜公子是老太爷看中的人,将来必是能高中的,有宁远伯府帮衬,日子过得不会差。” 保国公世子夫人无子,两个庶子却都已成年,她想从中选一个记到名下,充当嫡子,将来承袭公爵。杜氏觉得庶次子比庶长子好,想建议保国公世子夫人收下庶次子,这庶次子比沈臻静年长两岁,小时候两人玩得不错。杜氏还想让沈臻静嫁给这个庶次子,有亲姨母当婆婆不受气。将来,沈臻静就是保国公世子夫人乃至国公夫人,勋贵之门宗妇的身份要比状元夫人尊贵得多。 可沈臻静就认准了杜昶,关键问题是杜昶还没中状元,能不能高中还是未知。 杜氏寻思许久,说:“玉柳,帮我准备笔墨,我要给昶儿写封信。我写的时候你看着,一会儿把这封信的内容告诉大姑娘,希望她理解当娘的一片苦心。” “是,太太。” 信刚刚写好,就听到院子里传来叫喊声,是沈贤妃再次派人来请杜氏了。杜氏冷哼一声,迅速装好信,让玉柳托一个心腹小厮送到蓝山书院去。这次来请杜氏的人是郑姑姑,宫里得宠的奴才自恃身份尊贵,当然不把杜氏放在眼里。 “请姑姑回禀贤妃娘娘,我再休息一天,明天早起去见贤妃娘娘。”杜氏说完就躺下了,郑姑姑就是再厉害、再体面的奴才,也不敢把她从床上拉下来。 郑姑姑四下看了看,未搜寻到蛊虫的踪迹,高声说:“大太太好自为之吧!” 沈阁老做了十年的内阁首辅,沈贤妃位列四妃之一,又生了皇子和公主。虽然沈老太太臭名在外降低了沈家人的形象和名声,但有杜氏八面玲珑周旋,也弥补了这一缺憾。那些年,沈家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在京城风头无二。 杜氏做为沈家这一房的宗妇及当家主母,被人众星捧月般追捧,风光尊荣无人能及。沈阁老致仕后,沈慷受父辈庇荫,官至从三品光禄寺卿,大有子承父业的势头。杜氏贤名在外,善交结钻营,风光比沈阁老在京时不减反升。如今,她回津州还不足一年,就被当成弃子落魄至此,恍若一梦间,杜氏很不甘心。她虽然为儿女做好了打算,有许多事情也不是她能左右的,她也放不下心。 沈臻静喜欢杜昶,大有非君不嫁之心,可杜昶喜欢她吗?据杜氏对杜昶及其生母的了解,这对母子别看在杜家处境一直尴尬,却是两眼望上的人,也不会买杜氏的面子。若沈家长房没摊上事,杜氏还是沈家的当家主母,沈臻静仍是沈家最尊贵的姑娘,杜昶及其生母肯定会动心。事到如今,要想再促成杜昶与沈臻静,被婉拒的可能高达十之*,除非有让杜昶及其生母心动的条件。 杜昶是杜纺的私生子,应该是她的亲侄子,想到这一点,杜氏的嘴角泛起阴鸷的笑容。杜氏很不喜欢杜昶的母亲,知道杜昶是杜纺的私生子后,她对杜昶的母亲更万分蔑视了。她该给杜昶的生母写封信,抛出一个金馅饼,跟那个女人谈条件。打定主意,她又写了几封信,让玉柳安排可信之人、多付银子送到京城去。 玉柳送信回来,看了看四下无人,低声说:“太太,奴婢回来时遇到了郑姑姑,她跟奴婢说咱们家有蛊人,还说有人跟贤妃娘娘告发,说在太太屋里发现了蛊虫。贤妃娘娘说现在朝廷正缉拿具家余孽,咱家们可不能有事,一定要彻查此事。太太房里要是没有蛊虫,就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折腾去,太太就安心养病。” 杜氏冷笑几声,说:“玉柳,你知道贤妃娘娘让郑姑姑跟你说这番话有几层意思吗?现在居然还有人陷害我,而贤妃娘娘还想利用我,看来我还有价值。” “奴婢愚钝,奴婢只猜到这番话是贤妃娘娘让郑姑姑说给奴婢,再让奴婢转给太太听的。真不知道是谁黑了心肝,这时候还去告发太太,真真太可恶了。” “有没有人向贤妃娘娘告发说我房里有蛊虫,只有贤妃娘娘知道,贤妃娘娘故意向我抛出一个烟雾弹也未可知。但不管怎么样,只要贤妃娘娘认为我还有利用价值,我就要为她所用,这对她和我都有好处。她不就是想让人知道沈家有蛊人吗?那我就配合她说有,就是没有,给她造一个出来也很容易,对我也有利。” 玉柳一脸迷茫,问:“太太又不懂蛊,怎么造蛊人呢?” “傻丫头,你真是太憨了,我不懂蛊,贤妃娘娘也不懂蛊,那些来勘查蛊人的人就懂蛊吗?大家都不懂蛊,那就好糊弄了,我说谁是蛊人,谁就有可能成为蛊人。人命关天,话可不能乱说,贤妃娘娘恨谁,我就说谁蛊人,皆大欢喜。” “啊?那……”玉柳明白了,低声说:“贤妃娘娘最恨二姑娘,那二姑娘……” “我也恨她,她就是蛊人,我屋里发现的蛊虫也是她弄出来的。”杜氏咬牙切齿,“这个臭丫头是狡诈狠毒的人,她要是不死,我死了也放不下心。这回是贤妃娘娘想让她死,涉及问题事关朝廷最敏感的蛊术,她休想脱身活命。” “那、那我们该怎么做?” 杜氏想了想,说:“天黑之后,你代我去找贤妃娘娘告发,就说二姑娘有可能是蛊人,不除会遗祸无穷。只要我们把话说到,再咬死了,其它事交给贤妃娘娘去做,我们就等着听好消息。我又为贤妃娘娘做了一件大事,她会记我一功的。” …… 沈荣华同六公主在花园玩到了中午,到了摆午饭的时间,两人才往回走。沈荣华赏了大厨房银子,让她们加几个菜,把六公主的饭菜直接摆到怡然居。 “芙怡,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没想明白,问你又怕让你难堪。” “还有你想不明白的问题?呵呵,说出来听听,我是否难堪,你说出问题才知道。我这些年经历了太多,心越来越大,现在很少有什么事会让我难堪。” “那我就问了。”沈荣华挽了六公主的手臂,沉吟片刻,才问:“怡嫔娘娘是心高气傲的人,内阁大学士府的庶女身份也不低,为什么会成为嫡姐的陪嫁?怡嫔娘娘英年早逝,你在宫中处境堪忧,好像外祖一族无人一样。” “若我外祖一族无人,我就不用背负太多怨恨,也没有太多顾虑,早为改变自己的处境博一把了。现在不一样,有太多事我放不下,就不能放任而行。” 沈荣华靠在六公主身上,轻声说:“你我是一样的,希望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才好,不需要他们帮衬,只要他们不害我就行。只是我的处境、我面对的人比你都相对简单,有些事我做起来可以肆无忌惮,而你比我更要难得多。” 六公主凝视远方,随即摇头呲笑,以极其淡漠的口气说:“先皇晚年,皇子因夺嫡争储先后起过两次激烈的冲突,牵连极广。平定下来之后,成年皇子只剩了没野心、贪图享受的五皇子,也就是现在的英王,还有圣上、八皇子以及身有残疾的九皇子。先皇重病在床,大长公主忙于西北战事,必须在这几位皇子里选出一个帮助先皇处理政事,将来接替大位。先皇看好八皇子,林阁老也看好八皇子,大长公主则认为还是七皇子的圣上和八皇子都不错。当时,沈阁老为了入阁,和林阁老走得很近,表面上也支持八皇子,但你猜他私下怎么做的?” “我不想猜,你说吧!”沈荣华意识到某种可能,挑嘴冷哼,又说:“自重生之后,我看透了许多事,也看清了许多人,心越来越大,能承受的东西就越来越多。林家旧仆回来,许多事我都明白了,没有什么是我不能接受的。” “先皇的病眼瞅是好不了了,但他毅力很强,有好多事放心不下,一直在坚持。当时,就有人提出给皇子们选妃,其实就是想给先皇冲喜。正在这时候,八皇子那位出身东安王府的正妃难产而逝,一尸两命。之前,八皇子妃已生下了嫡长子,四岁了。在这节骨眼上,八皇子必须尽快续弦,才不影响前途。可八皇子与其正妃情深意厚,东安王府为了小王爷,也要干涉八皇子续娶。皇室中人及八皇子都看中了你的母亲,东安王府也同意了,可被林阁老和万夫人婉拒了。 我那外祖父和沈贤妃当然不会错过高攀的机会,可因那老太太名声太臭,沈家女无人问津,沈阁老就请林阁老保媒,要把沈贤妃许给八皇子做继室。八皇子只爱重先王妃,先王妃死了,谁做继室都无所谓了,也就不嫌弃沈家女名声不好了。这件事基本上定下来后,沈阁老又把我娘的生辰八字递到礼部,想让我娘参选皇子侧妃。当时,圣上封了亲王,还差两名侧妃,就看中了我娘。沈阁老很高兴,嫡长女能给八皇子做继妃,庶女再成了侧妃,这可是让沈家扬眉吐气的好事。 就在这时候,大长公主从西北边关给林阁老送来一封密信。而林阁老在外代皇上巡视,信就落到了沈阁老手里,沈阁老让我娘和沈贤妃都看到了这封信。大长公主在信上说八皇子太依靠东安王府,不能继承皇位,以免皇权旁落。沈阁老和沈贤妃及沈慷都主张投大长公主所好,保当今皇上上位,而我娘认为这件事该和林阁老商量,毕竟大长公主的信是给林阁老的,不能私自昧下。 一家人意见不合,就有了矛盾,沈阁老本来很喜欢我娘,从这件事之后就对她冷眼相待了。后来就平静了,我娘也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三个月后,沈阁老出门巡视,沈贤妃就急匆匆嫁给当今皇上做了侧妃,而我娘则成了陪嫁的庶女。外面议论纷纷,都说是沈老太太虐待庶女,才做下了这等事。沈阁老回来之后,闹腾着要休了沈老太太,沈慷兄妹求了几次情,最后此事就不了了之。” 沈荣华听完,重哼冷笑,说:“老太婆只不过是只替罪羊罢了,反正她也臭名在外,多背上几重罪名也无所谓。沈阁老不会休了她,没有她,再出了这样的事谁当挡箭牌呀?怡嫔娘娘不支持他们的做法,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仁和帝登基后,八皇子怕被清算,办完先皇的丧事就请旨赴封地就藩。有大长公主坐阵,仁和帝和沈阁老都没难为他,就让他去了华东省。这些年,八皇子在华东呆得很安分,从未回过京城,他自在为王,日子过得平顺安逸。现在,八皇子也没续娶正妃,而他的先王妃的儿子已平安长大,都娶妻生子了。 这是天意,也是人心,八皇子父子一定非常感激老天,感激沈贤妃弃了他们。 六公主点了点头,说:“我娘把这些事写到了一本手记上,藏到了最隐秘的地方。她死之后,沈贤妃经整理她的遗物为名,翻了许多次,都没找到。我九岁那年,一个偶然的机会就找到了这本手记,那时候沈阁老已经致仕了。我娘在手记上也说,感谢她的父亲、兄长和姐姐留了她一条命,让她认清了太多的人。她知道了太多事,本该是早死之人,却多活了几年,又生下了我,也算幸运了。” “真无耻、真狠毒。”沈荣华咬牙切齿,听六公主说了这些话,她已经确定当年林阁老被贬、被杀和沈阁老等人脱不开关系。事隔多年,已无证据可寻,沈阁老也死了,但沈贤妃和沈慷等人活着,就收拾他们吧!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无耻狠毒算什么?得利才是第一位,若沈贤妃不是代替我娘嫁给当今皇上做了侧妃,沈家能有荣华富贵吗?沈阁老能做十年的首辅吗?只是我娘太执拗太较真了。”六公主以轻淡的语气说起这件事,蔑视的语气充斥在字里行间。 沈荣华冷哼问:“芙怡,你说咱们的血脉里有没有他遗传的东西?” “我觉得有,血脉天性很神奇,血脉相连的人怎么能完全摒弃遗传呢?其实有是好事,有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才能无情无义,不顾忌亲情的约束。我娘就是象他太少了,才会一辈子活在亲情与道义的矛盾中,到死都那么窝囊。” “说得对,象他没什么不好,我重生之前不象他,所以才那么惨。”沈荣华自嘲一笑,又说:“沈贤妃原来要给八皇子做继妃的,而要给皇上做侧妃的人是你娘,怎么能说改就改呢?怡嫔娘娘被他们控制,对这些事也没半点话语权了。” 六公主挑嘴冷笑,说:“一品大员的嫡长女愿意做侧妃,皇上还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呢。只要皇上同意,沈阁老也没意见,此事不就成了?” 沈荣华刚想再说些什么,就见山竹急匆匆跑来,看到她和六公主在一起,就止住了脚步。沈荣华知道山竹有重要的事要禀报,就给六公主使了眼色。六公主会意,以一会儿要在怡然居午睡为由,谴退了沈贤妃安排的宫女和太监。这些宫女和太监见沈荣华和六公主说话,都远远回避了,可对沈荣华的丫头却盯得很紧。 “什么事?” 山竹一脸急切,低声说:“姑娘,那会儿有人潜入怡然居,奴婢以为是窃贼,就去追了,没想到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等奴婢回来之后,看到许多地方都被翻过了,连养冰蚕的锦盒都被打开查看了。奴婢担心有人要算计姑娘,要不姑娘先到别处躲一躲,容奴婢和山芋山药详细检查,以免被人算计或陷害。” 沈荣华摇头一笑,轻声说:“不动声色,继续往回走,有些事躲是躲不开的。” “那奴婢去打听一下府里有什么异常之事,再想如何规避。”山竹拿出竹箫响出怪异的音调,片刻功夫,就有箫声回应,随后,她就顺着箫声去了。 “荣华,你怕吗?”六公主满脸淡定询问。 “不怕,沈贤妃在沈家,要是没事,才不正常呢。”沈荣华冷笑几声,高声吩咐道:“燕语燕声,到大厨房去催催菜,我和六公主一会儿要小酌几杯。” 回到怡然居,沈荣华和六公主在凉亭里小坐,山芋和山药进屋详细检查。沈荣华一再嘱咐她们检查杯盘茶盏及薰香、脂粉等六公主可能接触到的东西,主要防备有心之人下毒。六公主要在怡然居用午饭,若万一中毒或有什么闪失,比沈荣华自己出事更严重。就怕有些人想一箭双雕,打六公主的主意,意在害沈荣华。 一会儿,山芋和山药出来了,冲沈荣华摇了摇头,表明没人行下毒之事。沈荣华反而更不放心了,有人要设计害她,不下毒,难道还有更高深的随招?随后她想到了另一件事,嘴角挑起轻蔑的笑容,既然有人出招,她也只好兵来将挡了。 饭菜取回来了,刚摆好要吃,山竹回来了,冲沈荣华使了眼色。沈荣华谴退众丫头,只留了山芋山药布菜,让山竹当着六公主把查探到的消息说清楚。 山竹把郑姑姑和玉柳说的那番话告诉沈荣华,又补充说:“薰茶的耳力和目力都极佳,她当时距离她们也就四五丈远,装成扫地听到的,想必不会听差。” 山茶和山竹都是连成骏在沈家布下的红粉暗线,山竹去伺候沈荣华了。连成骏就又派了薰茶过来,薰茶在二门外管洒扫,沈家人来人往都逃不过她的眼。 沈荣华用筷子轻轻敲击碗碟,脸上的笑容越发浓郁,她轻咳一声,说:“蛊人是具家余孽所制,一般是少女,若有人中了蛊毒或蛊术,用蛊人的内脏煎药熬汤便可治愈。沈贤妃说沈家有蛊人,就是没有,杜氏也会造一个出来,顺便除去自己恨的人。有人向沈贤妃告发杜氏房里有蛊虫,是真的还是假有呢?” 六公主紧紧皱眉,“荣华,事关蛊术非小事,你可有应对之策?” “我的应对之策就是——先吃饭,吃饱再说。” 众人听沈荣华这么说,就知道她已成竹在胸,都放下了心。吃完饭,沈荣华先给连成骏写了一封信,又交待了山竹一番,让山竹把信尽快送走。随后,她又吩咐了山芋山药一番,让她们各自行事,又仔细嘱咐了几个丫头。安排完毕,她才端着冰蚕、拿着连成骏给她的有关蛊术的书回房午睡。大战当前,沈荣华异常兴奋紧张,哪还能蹋下心午睡?但最终她还是抱着书睡着了。 “姑娘,二老爷给你回信了。” 沈荣华刚睡醒,听说沈恺回信了,一把抢过回信仔细看。沈恺在沈家别苑照看五皇子和王统领,午睡之前,她给沈恺写了一封信,请教了几个有关蛊术和蛊毒的问题。沈恺可能太闲了,一封信写了七八页,很详细,看得沈荣华直皱眉。 她刚看完信,山竹就回来了,把连成骏的回信给她。连成骏的信太简单,只有四个字——随机应变,沈荣华只扫了一眼,就气得噘起嘴,连声冷哼。 “姑娘,主子在津州城缉拿具家余孽,就住在福来客栈,让你有事随时找他。” 沈荣华阴测测一笑,“沈家有蛊人,藏匿具家圣女,他正缉拿具家余孽,我不找他怎么行?可我不能抢了人家的先机,让他们找她,我随机应变就好。” 第一百七十四章 谁是蛊人?谁是圣女? 玉柳把杜氏给杜昶及杜昶之母写信,要促成杜昶和沈臻静的事告诉了沈臻静。沈臻静又是羞愧、又是感动、又是伤心,大清早起床,就来伺候杜氏洗漱更衣。杜氏思虑的事情太多,夜不成眠,直到天蒙蒙泛亮,才迷迷糊糊睡去。 沈臻静就等到外间同玉柳轻声说话,越说越难过,止不住泪流满面。听到屋里传来杜氏的惊叫声,两人赶紧跑进去,看到杜氏披头散发,嘴巴张得很大,瞪大眼睛望着窗户。见玉柳和沈臻静进来,杜氏才回过神来,泪水潸然而落。 就在刚才,她半梦半醒之间,许多被她害死或因她而死的人都来找她了。善恶到头,业报不迟,他们是来索命的,这么多年了,她也该给他们一个交待了。 自被沈慷当成弃子推出去顶罪,杜氏伤透了心,也恨透了沈慷,却没落过一滴眼泪。此时,她哭了,哭得伤心欲绝,似乎要把压抑多年的委屈和不平都哭出来一样。这时,沈臻静不知道该怎么劝杜氏,看到杜氏哭,她只好陪着哭。 “静儿、静儿,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活着,你跟昶儿的亲事若定下来,等出了老太爷的孝期就成亲,赶紧成亲离开这个地方。”杜氏抓住沈臻静的手,强劝她停止哭泣,又说:“静儿,你不要为娘守孝,娘不会怪你,不要守,听话。” “娘……”沈臻静只知道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玉柳跪在床前呜咽,“太太,你别吓大姑娘,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怎么能……” 杜氏拉起玉柳,说:“好孩子,我大限已到,许多话也就不怕说开了。你以后就伺候静儿,我会托老太太给你找个好人家,过平顺的日子。” 沈臻静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听杜氏的语气,她深切地感觉到一股末日的苍凉。杜氏去家庙之前,早知势败,仍信心满满不服输。从家庙回来这几天,即使死已成定局,只是早晚而已,杜氏和她说话,还以鼓舞和安慰为主。此时,杜氏边哭边跟她说话,就有交待后事的意思了,她一时真的很难接受。 文嬷嬷进来,看到她们哭成一团,撇了撇嘴,又看了看窗外,高声说:“太太快别哭了,刘姨娘和三姑娘来请安了,今儿太太也该去给贤妃娘娘请安了。” 杜氏止住哭声,冷哼一声,拉起沈臻静坐到床边,冷笑说:“快让刘姨娘和三姑娘进来,外面下着雨呢,真难为她们了,我正有好事要跟她们说呢。” 听说有好事,文嬷嬷的心咯噔一声,忙陪笑说:“太太刚哭了一场,也要休息一会儿,不如先把她们打发了,等太太给贤妃娘娘请安回来再召她们来说话。” “文嬷嬷,我记得你是宁远伯府买下的仆人,生静儿之前,我母亲挑选踏实可靠的人来照顾我,选中了你,到现在有十五六年了。去了家庙,我才知道你是刘姨娘的人,你藏得真深呢,你听命于她多少年了?比跟我的时间还长吗?” “那就不用太太管了。”文嬷嬷甩袖子就出去了。 玉柳站在门口,说:“太太请刘姨娘和三姑娘进来。” 刘姨娘和沈荣瑾见文嬷嬷朝她们使眼色,就知道杜氏心情很不好,进去请安小心为妙。刘姨娘和沈荣瑾互看一眼,母女心照不宣,很坦然地去见杜氏了。杜氏存心刁难她们母女,看到她们进来,就让她们伺候她洗漱更衣。有一点儿不如意,就沉着脸斥骂她们,弄得刘姨娘母女尴尬难受,却敢怒不敢言。 收拾完毕,杜氏拉着沈荣瑾的手微笑说:“我给三姑娘看好了一门亲事,一会儿让人去告诉老爷,等出了老太爷的孝期,就把亲事订下来,尽早成亲。” 刘姨娘知道杜氏不会给沈荣瑾寻好亲事,顺口一问,“敢问太太是哪一家?” “我娘家,宁远伯府,门第不错,我要把三姑娘许给我侄儿,宁远伯世子。” “不要,太太,这……” 杜珪被人一剑削掉了命根子,成了废人,不能人道了,知道的人家,谁肯把女儿许给他?刚开始,杜氏和沈臻静想打沈荣华的主意,被沈恺一闹腾,此事不了了之。杜氏的命随时都有可能不保,还想坑沈荣瑾一把,也算是死性不改了。 沈荣瑾没有羞涩,没说什么,只是暗暗咬牙,又和刘姨娘交换了眼色。她心比天高,根本不把宁远伯世子放在眼里,何况杜珪还是个废人。杜氏死期将近还想害她,她当然不会听之任之,她要反抗,还要让杜氏死得万分凄惨。 “太太,贤妃娘娘宣你过去说话。” 杜氏点点头,脸上流露出几丝古怪的笑意,说:“去回娘娘,我吃完饭就去。” 刘姨娘母女被杜氏狠狠训了一顿,又当着她们母女的面让玉柳给沈慷传了口信,要把沈荣瑾许给杜珪。亲事说定,饭菜摆好,杜氏才把她们母女赶了出来。 “娘,我实在受不了这个毒妇了,我们什么时候动手?她死期将近,还想折腾我,要是父亲真答应把我嫁给杜珪,我可怎么办哪?”沈荣瑾挽着刘姨娘的手臂,目光怨毒而急切,别说是世子夫人,就是国公夫人,她现在都瞧不上眼。 “乖女儿,我想我们该换换策略了。”刘姨娘拉着沈荣瑾往外走,边走边低声密语讲出新的计划,听得沈荣瑾眉开眼笑,催促她快点动手。 杜氏吃完饭,一个人在她住过的房子里转了几圈,看着屋子里高端奢华的装饰,摸着名贵精致的摆件,心里有千般不舍。可她是一个深沉而冷静的人,即使在苟延残喘,她也不慌乱,还在谋算如何为自己争取,考虑怎么害别人。 郑姑姑亲自带人来接她,她才收起恋恋不舍的情绪,打起全部精神,却跟沈贤妃讨价还价。沈贤妃对杜氏的精明配合很满意,杜氏临死之前要是能把沈荣华拖下水,又算是大功一件了。跟聪明人打交道省时省力,多付出代价也值。沈贤妃已做好心理准备,可一听杜氏提出的几个条件,她的脸色就不好看了。 由皇上或太后指婚,让沈臻静嫁给杜昶,由不得杜昶及其生母不同意,这是条件之一。之二,由沈贤妃保媒,让沈荣瑾嫁给杜珪,把庶女推进风光华丽的火坑。之三就是让沈贤妃保住杜家的荣华富贵,爵位承袭方式改为世袭。 前两件事对于沈贤妃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顺水人情,她也乐于去做。第三件让她有些为难,但只要五皇子能登基,给杜家画一个大馅饼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杜氏提出的最后一个要求让沈贤妃很难受,而且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 “你想让昊儿尚主,这是好事,对沈家有利,我也同意,可为什么偏要尚端悦公主?”沈贤妃尽力压制自己的火气,想心平气和劝杜氏改变主意。 杜氏微微一笑,“回娘娘,端悦公主是娘娘所出,身份尊贵,有封号,又得皇上喜爱,哪一家尚主不想尚一位体面的公主呢?端悦公主与昊儿是嫡亲表兄妹,与静儿也私交甚笃,嫁到外祖家又是亲上加亲,对谁都有好处。还有,端悦公主今年及笄,过了老太爷的孝期,两人就能成亲了,老太爷也高兴,不是吗?” 沈贤妃勉强一笑,说:“我想让六公主下嫁给昊儿,他们也是表兄妹,六公主明年及笄,及笄之后再过一年出嫁正好。昊儿虽说是孙儿辈,但他是嫡出长房长孙,老太爷的孝期他就是不守三年整,也要守二十七个月,这是一家人的脸面。” “六公主不行。”杜氏直接拒绝了沈贤妃的安排,事到如今,她也不会再跟沈贤妃客气。她被当成弃子推出去就是死路一条,她不只是替沈慷顶罪,沈阁老和沈贤妃及沈老太太都有份。她认罪是为了让他们脱罪,保全他们的名声,若性命换利益还能讨价还价吗?若沈贤妃不答应她的条件,她就会豁出去鱼死网破。 杜氏温和一笑,说:“说实话,六公主的生母才情样貌都不错,丝毫不逊色于娘娘,只可惜她生不逢时,又不精通心术、不懂变通,才落到那种地步。就是因为摊上了一个一点谋算都没有的生母,六公主才活得这么卑微辛苦,明年就及笄了,连个封号都没有,就是有人想尚主,谁又愿意尚这样的公主呢?” “怡嫔是天子爱妾,即使已做古,也不能由人随便非议。”沈贤妃将茶盏重重放到桌子上,绷起一张高傲高贵的脸,说:“六公主是皇家的金枝玉叶,哪来的卑微辛苦?公主出嫁,皇上自会赐下封号,天威难测,这可不能随便妄议。” “昊儿不会尚六公主。”杜氏不怕沈贤妃翻脸,她手里有沈贤妃乃至沈阁老的把柄,又要替他们顶罪,死期将近,她必须跟沈贤妃一较长短,“我以我的命为我的儿子、娘娘嫡亲侄子争取,昊儿必须尚主,必须尚端悦公主。” “你意已决?”沈贤妃端起茶盏,以高雅的姿势轻轻吹散茶泡,眼角眉梢的笑意里充满对杜氏的轻蔑。杜氏是什么品性,心有多么毒、手有多么狠,她很清楚。论心机,她跟杜氏棋逢对手,只是这些年利益统一,还没有斗的机会。她的身份压杜氏一头,能果断拒绝,但现在情况特殊,她也不想把杜氏逼急了。 杜氏冲沈贤妃点头一笑,说:“昊儿必须尚主,必须尚端悦公主,没的商量。” 珠帘被人一把掀起,又重重甩开,发出哗啦啦的响声。端悦公主卷着珠帘站在门口,沉脸咬牙怒视杜氏,好像有多深的仇怨一样。端悦公主和沈臻静私交最好,对杜氏这个大舅母也很敬重,在京城时往来频繁密切。听说杜氏想让她嫁给沈谦昊,并以此为条件要挟沈贤妃,她不顾情面,直接跟杜氏甩了脸子。 “见过端悦公主。”杜氏微微抬了抬身子,又满脸含笑稳稳坐下了。 “悦儿,你先下去,母妃还有事要谈。”沈贤妃给端悦公主使了眼色。 “母妃,我就是死也不会嫁给鼠辈,父皇也不会同意你拿我做交换。”端悦公主摔帘而去,她表面本是随和的人,很少发脾气,象今天这样冲动绝无仅有。 “鼠辈?高贵的端悦公主怎么会嫁给鼠辈呢?昊儿可是公主的亲表哥,娘娘的嫡亲侄儿,他肯定不是鼠辈,要不他的祖父、父亲和姑姑就都是鼠辈了。端悦公主真会说话,她不嫁给鼠辈,嫁给昊儿不正合适吗?看来她愿意的。”杜氏敢于拿命一搏,就是要在最后关头叫板沈贤妃,还要把她叫服。 “本宫不愿意。”沈贤妃重重放下茶盏,沉下脸说:“昊儿的品性能为你很清楚,否则你也不会巴结着让他尚主。本宫不防把话跟你说明白,昊儿要尚主只能尚六公主,不能尚端悦公主,我把话跟你说明,由不得你讨价还价。” “我要是不同意他尚六公主,就是死也让他尚端悦公主呢?” 沈贤妃冷哼一声,咬牙说:“那你活着就别想走出这扇门了。” 杜氏掩住嘴,如少女一般笑得花枝乱颤,“我都不知道还能活几天,我罪有应得,死也不冤。若把当年之事抖出来,要死的、要败的,可不是我一个。若娘娘不答应我的要求,又把我害死了,某些事不出三天会传遍津州城的大街小巷。” “你……” “娘娘、娘娘——”郑姑姑急匆匆来到门口,禀报道:“冯副统领带人包围了沈家大宅,非说沈家府上有蛊人,要彻查呢。连大人也一起来了,说是要抓住蛊人、顺藤摸瓜,严加审问,挖出具家余孽的藏身之地。成王殿下和王统领也来了,只是他们情绪很不好,说找出蛊人和具家余孽就把他们碎尸万段呢。” “传本宫的话,请冯副统领和连大人进府搜查,由几位老爷领路,府中女眷回避。”沈贤妃给郑姑姑使了眼色,又转向杜氏,说:“你过一会儿就可以去了。” 杜氏晦暗一笑,说:“我会向冯副统领告发说二丫头是蛊人,还会以自己的命保证。昊儿尚端悦公主的事娘娘也该给我一个准话儿,临死之前我想享享儿媳妇的福呢。端悦公主叫嚣着不嫁鼠辈,娘娘也知道这话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呀!” 沈贤妃微闭双眼,掩饰眼底冰冷的神色,她给杜氏一个大大的笑脸,说:“你也不是今天就会死,先把正事做完了,昊儿尚主的事容我再想想。” “我也要想想。”杜氏闭上眼睛,面色平和,脑海中思绪翻滚,与沈贤妃僵持了一柱香的功夫,才微微一笑,说:“在告发蛊人之前,我也要交待后事,我……” “娘娘,回娘娘,不好了。”赵公公带着两个小太监连滚带爬进来。 “什么事?”沈贤妃见一向沉稳的赵公公慌成这样,就知道出了大事。 “回、回娘娘,沈大老爷中了蛊毒,身上长满了蛆,正在吞噬他的血肉。他浑身发痒,到处乱跑乱蹭,那蛆只要到了人身上,钻进衣服就开始咬。现在梧桐苑里到处是蛆,几个丫头婆子还有刘姨娘都被咬了,人、人都……” “蛊虫?我要去看看。”杜氏起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回头看到沈贤妃阴沉着脸一动不动,冷哼道:“沈慷为什么会中蛊虫,娘娘应该清楚吧?” “胡说,娘娘怎么会清楚?”赵公公高声斥责杜氏。 沈贤妃目光阴鸷,冷冷一笑,说:“冯副统领和连大人都来了,谁清楚或者说是谁下的蛊虫,他们很快就能查个水落石出,我们都去看看吧!” “娘娘还是不要去了,很危险,万一……” “呵呵,有沈大太太在,没有什么万一。”沈贤妃给赵公公使了眼色。 赵公公会意,马上叫来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围住了杜氏。杜氏担心沈谦昊和沈臻静,没注意沈贤妃的眼色,直到被包围,她才感觉不对劲。沈贤妃冲杜氏冷冷哼笑几声,大步走在前面,杜氏被人拥簇在后,一行人朝梧桐苑走去。 梧桐苑门外有一个三亩大的小花园,四周有几排精致的花房,栽种的都是奇花异草。这小花园的构造设计颇得杜氏喜爱,里面有许多花草都是杜氏亲手栽种的。此时,小花园里围满了人,嚎叫声、哭喊声、议论声、吆喝声不断。听说沈慷等人在小花园里折腾,不用看到,就知道这精巧的小花园已狼籍一片了。 沈贤妃等人刚走到小花园的入口,就看到冯副统领亲自带侍卫押了几个人往这边走来。他们羁押的人除了文嬷嬷和玉柳,还有两个粗使婆子,都是在家庙里伺候杜氏的人。杜氏一见她们都被五花大绑,心里咯噔一声,突然明白了什么。 “冯副统领,这是怎么回事?”沈贤妃很温和地询问。 “等见了连大人,一并回禀娘娘,娘娘想知道就去看看吧!”冯副统领不买沈贤妃的帐,只冲她躬身行了礼,脚步都没停,就押着人走到了他们前面。 玉柳、文嬷嬷还有那两个粗使婆子都被堵住了嘴,无法开口。文嬷嬷走在前面,一副低头认罪的模样,看向杜氏的目光很冷淡。玉柳则挣扎呜咽,给杜氏使眼色,好像有所暗示。那两个粗使婆子似乎一脸迷茫,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样。 “去看看。”沈贤妃又一次给赵公公使了眼色。 “沈大太太,得罪了。”赵公公当即就让人绑了杜氏。 杜氏确定了自己的猜测,高声叫骂,“沈忻,你好阴毒的,你……” 赵公公扇了杜氏两个耳光,又从她的裙子上撕掉了一块布,紧紧塞住了她的嘴。冯副统领押着文嬷嬷等人走在前面,沈贤妃带人押着杜氏跟在后面。到了小花园,众人一见,似乎都猜到了什么,议论声更大。 小花园中间的一片空地上,用白药粉划了一个圈,沈慷和刘姨娘等人正在圈内挣扎。有散发着腥臭味的白药粉为界,蛆爬不出来,只能吞噬他们的血肉。沈谦昊、沈臻静和沈荣瑾跪在圈子外面哭爹,沈荣瑾还外搭着哭姨娘。看到杜氏被绑得结结实实推搡过来,他们愣了一下,就开始哭爹喊娘了。 连成骏掐了掐额头,问:“你倒是很麻利,怎么抓住的?” 冯副统领冷哼道:“知道我们来抓蛊人,她们还敢顶风作案,这不是自投罗网吗?听说有人中蛊,我就让人把梧桐苑围了,没想到她们竟跑了。还是沈三姑娘说她看到姓文的婆子在沈大老爷的茶里加了东西,还以为是下毒呢,没想到下的是生蛊虫的药。她说出了嫌疑之人的姓名,想抓住他们不就容易得多了?” “冯兄办事太麻利,在下自愧不如,不过,这功劳必须分我一半。”连成骏故意摆出一副无赖的样子,冯副统领很受用,放声大笑,很爽快地答应了。 连成骏跟冯副统领客气了几句,又恭维了他一番,令他更加高兴。而连成骏则暗暗摇头,冯副统领人品不错,武功很好,胆量极大,只是心术差了一点。他有莽夫的手段,有嫌疑的人落到他手里,就是瞎说乱咬也会招供。但今天的事明摆着有人设了陷阱,冯副统领立功心切,不动脑子,就抓了这些人。 王统领沉着脸过来,问冯副统领:“你抓的是什么人?” “具家余孽。”冯副统领给沈贤妃、五皇子和王统领行了礼,回道:“下官前几天就接到密报,说沈家有可能藏匿了具家余孽,这几天一直派人暗查。前几天夜里,具家余孽在沈家祠堂的废墟上密会,连具家圣女都出现了。我派人跟踪他们,没想到被发现了,让他们逃了。碰巧贤妃娘娘让赵公公跟胡太医说沈家可能有蛊人,两条消息结合在一起,我就确定沈家有具家余孽,只是身份隐秘。今天我来搜捕抓人,不成想具家余孽又给沈大老爷下了蛊虫,这不是找不自在吗?” “你也知道具家余孽自找不自在?”王统领是精明人,一听冯副统领这番话,就猜到他们被人牵着鼻子走了,就算真抓到具家余孽也是撞了大运。可他不能这么说,对于具家余孽,朝廷的策略是宁可错杀、不能放过,抓住就有功。 沈贤妃听冯副统领说沈家藏匿具家余孽,心里很别扭。她在省亲路上被具家余孽一折腾,已丢尽了脸面,还差点搭上五皇子的命。若文嬷嬷等人真是具家余孽,沈家就会背上不查藏匿之罪,连她也会被人指责怀疑。她让人告诉胡太医说沈家有可能有蛊人,是想害沈荣华,没想到却给自己挖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坑。她总觉得自己在谋算时忽略了某一环节,现在心急焦虑,一时也想不明白了。 五皇子正看沈慷等人折腾,连沈贤妃来了,他都没理睬。见沈慷等人被蛆吞噬血肉,他回忆当时,感同身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听冯副统领说抓到了具家余孽,他慌乱之下,拨剑就刺,正好刺进了玉柳的前胸。杀了玉柳,五皇子还不解气,又拨出剑刺向文嬷嬷,被冯副统领用剑架住,挡到了一边。 杜氏看到玉柳无辜惨死,挣扎着呜呜直叫,祈求的目光看向沈贤妃。沈贤妃轻哼一声,不动声色,直到杜氏低下头,表示屈服,她才满意点头。杜氏的下人被当成具家余孽抓起来了,杜氏这个主子嫌疑最大,难辞其咎,必须向她低头才能保命。怎么保下杜氏,让杜氏对当年的事乖乖闭嘴,还需她费一番心思。 “几位大人,小女有话要说。”沈荣瑾跪爬过来,抱地痛哭。 “说吧!” “回、回几位大人,她、她是具家圣女。”沈荣瑾一脸恐慌,浑身轻颤,指向杜氏的手指都在哆嗦,“我、小女在她房里看到过蛊虫,好多好多奇形怪状的虫子,好可怕,小女向贤妃娘娘告发过,不知道怎么会……” “你是个心细胆大的好孩子,本宫记着呢。”沈贤妃对沈荣瑾微微一笑,又示意赵公公扯出堵在杜氏嘴里的布,说:“本宫也怀疑杜氏身藏隐秘,可她跟本宫说沈家有蛊人,本宫就想先稳住她,揪出蛊人,斩草除根,也是朝廷之幸。” “你胡说,我娘不是具家圣女,不是……”沈臻静连日遭受打击,脑子反应慢了许多,看到众人的目光都落到杜氏身上,她才扑上来撕打沈荣瑾。 沈贤妃让人拉开沈臻静和沈荣瑾,又给杜氏使了眼色,冷声道:“杜氏,你快点交待蛊人在哪里,你若认罪并戴罪立功,本宫可以向皇上求情饶你不死。” 杜氏明白沈贤妃的意思,咬牙说:“蛊人就是……” “不好了,快救命呀!四姑娘和端淑公主都变成蛊人了,她们吃人了。”一群人逃命似地朝这边跑来,边跑边喊,震惊了沈贤妃等人。 ------题外话------ 祝亲们青年节快乐。 第一百七十五章 沈贤妃失算中计 沈臻萃、沈荣瑜和沈荣莉三位姑娘带着一群丫头婆子朝这边跑来,看到沈贤妃、五皇子及诸多外男,三位姑娘掩面行礼之后,就躲到了丫头婆子身后。不管主子还是下人,都衣衫不整,眼角有泪,脸上手上有抓伤,个个狼狈不堪。 “她们来了,快躲起来,她们是蛊人,她们要吃人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立刻引来一片尖叫声,人群慌乱起来。刚跑到这边的三位姑娘及几个大丫头正喘气呢,听到喊声,立刻哭着向沈贤妃围过来。连成骏和冯副统领等人都拨刀亮剑,一脸警惕,保护沈贤妃母子和沈家几位姑娘。 “贤妃娘娘,姑母,求你救救我姐姐,求你……”沈荣瑜跪在沈贤妃脚下掩面痛哭,想起刚才被沈荣瑶又抓又咬,身上落了几处伤,她又吓得浑身发颤。 “怎、怎么回事?”沈贤妃拉起沈荣瑜询问,“淑儿是怎么回事?” “来了、来了、来……”沈荣瑜的身体如筛糠一般颤抖起来。 众人顺着沈荣瑜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长廊里走来几个怪模怪样的人。沈荣瑶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几个宫女丫头,端淑公主落到了最后面。远远看着她们这些人跟往日也没什么区别,只是乱了礼数规矩,没有对端淑公主前呼后拥。她们走近了,众人才看出神色呆板、姿势僵硬,嘴角和衣服上还有血迹。 沈贤妃又惊又急又气,咬紧牙关维持表面平静,意识到某种可能,她的心颤抖不已。她让人传消息说沈家有蛊人,又让杜氏指认沈荣华,就是想借冯副统领的酷吏手段,将沈荣华屈打成招。现在,冯副统领来了,沈慷等人却被人施了蛊虫,杜氏又被指认为具家圣女,而沈荣瑶和端淑公主则成了蛊人。 乱了、乱了,全乱了,她设下的毒计未成功,自己还引火烧身了。 小花园的入口呈半弧形,两端分别连接两条长廊。沈荣瑶和端淑公主及几个宫女丫头走在右边的长廊里,她们走路的速度并不快,只是脚步异常沉重。到了长廊的出口,她们停住脚步,冲沈贤妃等人张牙舞爪,从喉咙里发出阵阵怪笑声。 “淑儿,淑儿,你怎么了?”沈贤妃冲端淑公主招手,并轻声呼唤她。 “贤妃娘娘后退,端淑公主成了蛊人,已不认识你,你千万别刺激她,激怒她会很麻烦。”连成骏让五皇子保护沈贤妃,又对五皇子说:“成王殿下,端淑公主身份高贵,同其他人不一样,若她发狂胡闹,我们如何制止?” “你是第一次当差吗?这还用问成王殿下?该怎么制止就怎么制止。”王统领冷眼怒视连成骏,不顾情面,高声训斥,就象斥责他的手下一样。 此次王统领主动请旨保护沈贤妃等人省亲,不只差事没办好,自己还被浸了粪坑,丢尽了脸面,还失去了皇上的信任,被朝野当成笑柄戏说。看到连成骏仍体面当差,他生气又窝火,满肚子的怒气和怨气都想冲连成骏发泄一番。 连成骏与冯副统领互看一眼,齐声说:“请王统领出面制止端淑公主。” “你们……”五皇子看了看变成蛊人的沈荣瑶和端淑公主等人,又瞅了瞅正被蛆吞噬血肉的沈慷等人,他唉声叹气,脸皱成了一团,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沈贤妃咬了咬牙,问:“她们真的是蛊人吗?她们是怎样成为蛊人的?是谁对她们下的毒手?她们什么时候发狂?发狂会怎么样?该如何救治她们?” 冯副统领微微皱眉,“娘娘让人跟胡太医说沈阁老编写的书里有关于蛊人的记载,又怀疑沈家有蛊人,还说有人会指认,难道娘娘不知道蛊人是什么样?” 连成骏赶紧转向一边,并低下头,掩饰眼底的笑意。沈贤妃失算了,害人不成反害己,不经意间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又碰上沈荣华这等狡诈手辣之人,不但顺手把沈贤妃推下了坑,还将计就计,把端淑公主等人也搭上了。 王统领沉下脸斥呵冯副统领,“娘娘问你话,你回答就是,哪来那么多废话?” “属下不知该怎么回答,还请王统领多多指教。”冯副统领很不愤,瞪了王统领一眼,又说:“蛊人发狂最多间歇一刻钟,属下说不清楚,请娘娘自己看。” “母妃、母妃,妹妹她……”端悦公主发乱衣脏,从左侧的长廊里朝沈贤妃跑来,看到沈荣瑶和端淑公主等人在另一边的长廊里,吓得她几乎要昏倒了。 刚才,端悦公主听到杜氏和沈贤妃谈条件,让她下嫁给沈谦昊,她恶心难受又生气,就想去找端淑公主倾诉。到了后花园,看到端淑公主同沈荣瑶和几个宫女丫头正啃木制杯盘桌椅,她吓坏了。她叫了一声,就见端淑公主朝她扑来,摁住她就抓挠啃咬,不管她说什么,端淑公主都不听。许多宫女太监和沈家的丫头婆子一起动手,才把她救出来,六公主又把她带到另一座凉亭里涂了药。听六公主和沈荣华说,她才知道沈荣瑶和端淑公主等人变成了蛊人,已没了人的思维。 沈荣华和六公主带几个丫头宫女跟在端悦公主后面,看到沈荣瑶和端淑公主等人正冲她们呲牙咧嘴,都很害怕。两个宫女上前扶住端悦公主,一行人小心翼翼朝沈贤妃等人靠拢,只怕一不小心惊动了沈荣瑶和端淑公主等人。 沈贤妃看到沈荣华,气就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扑上去咬她几口。沈荣华对沈贤妃怒恨的目光视而不见,连吸了几口气,又抬起手臂擦脸上的汗珠。她的手腕上戴着一条碧绿色的手串,缠绕了几圈,她手臂一抬,手串就发出清脆的响声。 “呜呜……呵呵……”沈荣瑶和端淑公主几人伸直僵硬的脖子,从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音,又活动四肢,迈开沉重的脚步朝小花园这边走来。 连成骏冲沈荣华眨了眨眼,纵身而起,长剑一挥,砍向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粗大的枝杈掉落下来,摞起高高的一堆,堵住了长廊的出口。沈荣瑶和端淑公主等人正要往人群里扑,见树枝堵住了她们的去路,气得嗷嗷大叫,还呲牙瞪眼去推。树枝的枝叶分散,她们越是有力且用力,就越推不开,急得她们哇哇直叫。 沈荣瑶抓起粗大的树枝,挥舞得呼呼生风,朝拨刀亮剑的侍卫打去。她个子不高,也不懂武功,却有一身蛮力,五六名侍卫都不是她的对手。有侍卫刺伤了她,伤口翻出白肉,却不流血,她也不知道疼,仍抱着树枝跟侍卫打斗。她不怕伤、不怕疼,这些侍卫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不到十个回合,侍卫们就败退了。 端淑公主更厉害,她见沈荣瑶和侍卫打斗挡住了她的路,怒不可遏,就同几个宫女一起晃动长廊的栏杆,竟把实木长廊晃倒了几段,把众人都惊呆了。阻挡她们的栏杆倒了,她们看到出路畅通无阻,都仰头向天发出怪笑声。 王统领和冯副统领等武功高强的人都呆立当场,实木长廊厚重结实,他们卯足了劲儿都不一定能晃倒,几个年纪不大、平时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然把长廊推倒了,这不是邪劲儿是什么?比力气,他们这群健壮的男子不一定是这几个小姑娘的对手,又不敢真马真枪伤了端淑公主,如何对付这几个蛊人倒让他们犯难了。 直到现在,看到这一幕幕,沈贤妃才相信端淑公主真成了蛊人。之前,她只是在沈阁老编写的《苗疆物志》里看到过有关蛊人的记载,当时并没有熟读,也不知道蛊人是什么样,只听说用蛊人的心肝煎药可治蛊毒和中了蛊术的人。她说沈家有蛊人是想给沈荣华设陷阱,没想到却把自己的女儿推到了陷阱里。 只有具家圣女才能用特殊的药物制造蛊人,再用蛊术驱使,为己所用。为什么沈荣瑶和端淑公主等人真成了蛊人?难道具家圣女真的藏匿在沈家?沈贤妃想到这些,任她再善于伪装,也不由面露惊慌和恐惧,身体不由颤抖。 沈贤妃和具家圣女合作多年,却没见过具家圣女的真面目,在合作中一直处于被动。上次,五皇子为保全自己、择清嫌疑,使了苦肉计,致使几个具家喽啰被抓。具家圣女一生气,就用最阴毒的蛊术杀了苏正一家,又在她省亲时谋害五皇子,五皇子差点丢了命,她也丢尽了脸面,还不知道怎么跟天下人交待呢。 这一次,她让人放出消息说沈家有蛊人是想害沈荣华,没想到又得罪了具家圣女,具家圣女直接把端淑公主变成了蛊人,这让她如何收场? 若具家圣女真藏匿在沈家,伪装的身份是什么?会是谁?沈贤妃赶紧看向沈荣华,沈荣华恐慌着急,满头大汗,不时抬起戴有碧绿手串的手臂擦汗,表现再正常不过。具家圣女绝不会是她,别的不说,至少年纪就相差太多。 沈贤妃又看向杜氏,触到杜氏目光阴鸷、满脸冷笑,她的心剧烈颤抖。具家圣女对她很了解,每次的谋划都很合她的心思,与她合作也很圆满。她总感觉具家圣女就在她身边,跟她的关系还不远,年纪也跟她差不多。对,是杜氏,杜氏就是具家圣女,想到这些,沈贤妃紧紧抓住五皇子的手,连牙齿都打起了哆嗦。 “沅儿、沅儿,我……”沈贤妃把五皇子当成了依靠,轻声叫他的名字,惶恐的目光看向杜氏,又慌忙避开,她希望五皇子能懂她的猜测。可五皇子的全部心思都放在蛊人身上了,根本没把沈贤妃异常的反应看在眼里。 “成王殿下,护卫娘娘后退,实在不行就退到梧桐苑里面,关闭大门。”连成骏冲五皇子点了点头,吩咐他的手下散开,准备采用包抄之势围攻蛊人。 “连大人,我与你合力对付其它几个蛊人,把端淑公主交给王统领,你意下如何?”冯副统领恨王统领斥责他,关键时刻,还不忘摆王统领一道。 连成骏点点头,冲王统领促狭一笑,“王统领,端淑公主就交给你了,保重。” 冯副统领冷哼一声,带手下围住那几个宫女丫头,同她们打斗在一起。那些宫女丫头以树枝做武器,舞得遮开蔽日,尘土飞扬,冲冯副统领及其手下发起猛烈进攻。冯副统领及其手都被尘土迷了眼,摸不准她们的方向,无法进攻,只能被动防御,边打边退。而这几个宫女丫头则越战越猛,边打斗边磨牙怪笑助威。 连成骏带人在冯副统领及其手下后面,充当第二条防线。看到冯副统领等人败退,他只好护着五皇子和沈贤妃等人往小花园里退。小花园中心用药粉圈起了一个圈,沈慷和刘姨娘等人正在圈子里被蛆吞噬血肉,个个痛苦不堪。快到圈子的界限了,退到圈子里更危险,连成骏命手下将众人分散开。 王统领自幼师从深山隐士,武功高强,这些年做大内侍卫及侍卫统领,功力也练得很扎实了。可此时与端淑公主对阵,他不敢出杀招和绝招,只能被动防御躲避。端淑公主以树枝做武器,舞动的枝叶缠住了他,还把他的剑打飞了。不到十个回合,他一不小心败了,被端淑公主抓住摁倒在地,不分脑袋屁股地嘶咬。 “王兄,顶住,她们刚被变成蛊人,牙齿还没毒。”连成骏冲王统领郑重抱拳,又冲沈荣华挤了挤眼,高声说:“有人让她们嘶咬,就可以暂时缠住她们。” “兄弟们,挡住。”冯副统领听说甘心被咬就能缠住这些蛊人,就摆出一副舍我其谁的慷慨模样,又多带了十几名手下冲那些成了蛊人的丫头宫女攻去。 王统领不敢打端淑公主,只能推挡,身上多处被抓伤咬伤,但总归缠住了端淑公主。冯副统领前后呵令几十名手下同那些宫女丫头打斗,暂时占了上风。连成骏护卫五皇子和沈贤妃等人快退到小花园的中心了,终于可以松口气了。他缓了片刻,又赶紧将众人分散开,嘱咐大家千万不能靠近药粉划出的包围圈。 “不好了,四姐姐、四姐姐来了。”八姑娘沈荣莉很好奇,挤到人群外面看众人打斗,见沈荣瑶战败了几名侍卫,朝这边冲过来,吓得她赶紧钻进了人群。 沈贤妃很有临危不乱的大将风范,看到王统领正被端淑公主啃咬,冯副统领正带人同蛊人激烈打斗,她反而冷静下来了。见沈荣瑶朝这边扑来,她给郑姑姑和赵公公使了眼色,又拉着五皇子和端悦公主往后退。郑姑姑和赵公公明白沈贤妃的意思,就示意诸多宫女太监把沈荣华和六公主推出去,供沈荣瑶嘶咬。 沈荣华和六公主被推出人群,见沈荣瑶朝她们扑来,沈荣华赶紧抱着六公主滚倒在地,又用戴着碧绿色手串的手用力拍打身上的尘土,手串叮当直响。沈荣瑶没抓沈荣华和六公主,而是怪叫几声,卯足的力气朝人群扑去。端淑公主放开王统领,呲牙咧嘴嚎叫数声,也同沈荣瑶一起往人群里扑。看到沈荣瑶和端淑公主攻击人群的力度极大,连沈贤妃都忍不住惊叫,人群一下子就乱开了。 连成骏甩出一条汗巾,绕住端淑公主,拉着她后退了几步,没容她反应过来,就同她打斗在一起。端淑公主又抓起一根粗大的树枝,使出一身蛮力,对连成骏的攻势极为凶猛。连成骏剑未出鞘,只用汗巾飘舞缠绕,全出虚招,气得端淑公主哇哇嚎叫。两人这一场对阵,连成骏只上蹦下跳不出招,就占了上风。 沈荣华知道是沈贤妃让人把她们推出去的,心里气得直冒火,不让沈贤妃吃尽苦头都对不起老天。她拉着六公主爬起来,又使劲挥动戴有碧绿色手串的手臂拍土扇风,见沈荣瑶攻势更猛,她冷哼一声,给人群中的山芋山药使了眼色。 几声惊叫响起,人群再次拥挤,一不小心就把端悦公主挤出了人群。沈贤妃大惊,忙让赵公公去拉端悦公主,可惜晚了,端悦公主被沈荣瑶抓住了。沈荣瑶抓住端悦公主的头发用力扯,有人过来解救,她就以端悦公主当武器攻击。端悦公主被抡了几圈,晕过去了,她头发也被拽下了几把,头皮上流出了鲜血。 “悦儿、悦儿,快、快救……”沈贤妃双手掩面,高声哭喊。 连成骏和冯副统领等人都有蛊人要对付,只有王统领闲着。刚才,王统领被端淑公主嘶咬抓挠,不敢还击,身上受伤不少,不过都是些皮外轻伤。端淑公主放开了他,他刚缓了一口气,就听到沈贤妃惊叫。看到沈荣瑶抓着端悦公主的头发用力撕扯,他挥剑砍去,断开了沈荣瑶和端悦公主。只是端悦公主的头皮被削掉了一层,血急流而下,人直挺挺倒下了,而王统领和沈荣瑶打在了一起。 “悦儿、悦儿,你怎么了?快、快叫太医,快救人,快……”沈贤妃亲自冲出人群去拉端悦公主,五皇子赶紧扶住沈贤妃,几个宫女把端悦公主抬走了。 “母妃,母妃放心,悦儿没事。”五皇子抱住沈贤妃,又让人赶紧去请大夫。 沈贤妃缓了一口气,对王统领痛骂,“蠢货,你为什么不砍掉她的手?” 王统领惭愧不已,同沈荣瑶打斗可是使出了绝招、下了狠手,恨不得把沈荣瑶砍烂剁碎。沈荣华冷哼一声,用力晃动手中的碧绿色手串,发出清越急促的响声。沈荣瑶怪笑嚎叫,越战越猛,王统领全力招架,不敢分半点心神。 “嘿嘿嘿嘿……呵呵呵呵……” 长廊另一端有许多人走过来,连成骏把端淑公主绑在栏杆上,就迎着那群人走过去,跟他们说话。没想到端淑公主挣脱了汗巾,又一次发起威来。众人都在聚精会神看沈荣瑶和王统领打斗,而到端淑公主则从后面朝人群扑来。 这一次倒霉的是沈贤妃。端淑公主好像认准目标一样扑向沈贤妃,用力抓挠撕扯沈贤妃的衣服头发,又把沈贤妃当树枝抡起来打砸众人。五皇子见状,赶紧抓起剑去砍,他想割开沈贤妃的衣服和头发,救下沈贤妃。没想到砍偏了,一剑下去,就砍掉了端淑公主四根手指,端淑公主的左手只剩下的大拇指。 十指连心,可端淑公主现在是蛊人,根本没有疼痛感,依旧抓着沈贤妃抡打撕扯。五皇子看到砍伤了妹妹,却没有救下沈贤妃,吓得瘫在地上,大声嚎哭喊叫。直到连成骏赶来,又一次用绳锁套住端淑公主,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母妃、母妃,你醒醒,你不能昏倒,你……” 沈贤妃被抡得昏头转向,大脑缺痒,她嘴里喃喃道:“淑儿,淑儿,她……” 连成骏见沈贤妃醒来,高声说:“禀贤妃娘娘,皇上来了。” 听说皇上在这时候驾临沈家,众人一阵慌乱,又惊呼不已。沈贤妃瞪大眼睛看着连成骏,缓缓闭上眼睛,片刻功夫,又睁开了。五皇子面如土色,一屁股坐到地上,就好像被抽掉骨头一样,几名太监搀他,他也站不起来了。 “皇上,皇上在哪里?臣妾有罪,臣妾……” “回贤妃娘娘,臣把这里的情景如实禀报了皇上,怕危及皇上的安危,就劝他去前院休息,由沈三老爷等人作陪,端悦公主也送到前院救治了。” 沈贤妃怒视连成骏,“你、你为什么要如实禀报?” 连成骏微微一笑,说:“臣当然要如实禀报,为臣者不能欺君。” “快看,端淑公主又……” 端淑公主再次挣脱了绳锁,牙目欲呲,朝人群扑过来。她衣衫破烂、披头散发,左手断了四根手指,却没流一滴血,模样恐怕到了极点。连成骏摇头冷笑几声,慢条斯理阻挡端淑公主,又一次将她绑住,固定在栏杆上。 冯副统领带着他的手下还在同几个丫头宫女打斗,打了这么半天,他们摸到了诀窍。只要那些蛊人攻击的速度慢下来,他们也放松了攻势,看上去打得很激烈,却不速战速决。王统领上次被蛊虫吞咬血肉,又被浸了粪坑,对蛊术和蛊人有一种本能的惧怕。他刚刚被端淑公主抓挠,吃了亏,此时和沈荣瑶打也没占到上风。冯副统领等人这么打,就是不想去帮王统领,还想看他的笑话。 沈恺沉着长廊急匆匆往这边跑来,边跑边挥手大喊:“别打了,别打了,蛊人根本不是人,他们是打不死的,你把她们打烂了,她们都不会死。” “世叔,那、那怎么办?”连成骏很配合地问。 “杀了具家圣女,杀了施蛊的人才行,要不……”沈恺扶住栏杆大口喘气。 沈贤妃强撑一口气跳起来,大骂道:“你这个蠢货,怎么不早说?” “父亲把那本《苗疆物志》给了你,你为什么不好好看看上面关于蛊人的记载?你拿那本书只是为了害人吗?”沈恺对沈贤妃丝毫不客气,他跟沈贤妃是双胞胎,他是弟弟,自幼和沈贤妃分开长大,姐弟二人一点都不亲。 “你胡说。”沈贤妃狠狠瞪了沈恺几眼,扶着宫女喘了口气,看到杜氏正打揽着沈臻静说话,眼神里充满对她的蔑视,她拨出五皇子的剑,就冲杜氏扑去。 剑刃近在咫尺,杜氏惊呆了,她知道沈贤妃要亲手杀了她,她死了,沈贤妃还会把具家圣女的身份强加给她。她替别人顶罪,成了具家圣女,她的儿女也会成为具家余孽。她没有利用价值了,还会威胁沈贤妃,只有她死了,很不光彩地死去,沈贤妃才痛快。把她当成具家圣女,沈贤妃也除去了一个心腹大患。 杜氏的人头落地,血喷涌而出,尸身站立片刻,才慢慢倒下去。沈臻静嚎叫一声,两眼一瞪,就昏死过去了。沈谦昊爬到杜氏的尸首前,高声嚎哭,被几太监连劝带拉拖走了。昏迷的沈臻静也被抬走了,和杜氏和尸首一起抬走的,只是方向不一样。沈家的当家主母就这么死了,是被沈贤妃一剑杀死的,很干脆。 这些年,沈贤妃都不记得有多少人死在她手里了,但只有杜氏是被她亲手杀死的人。杜氏另一重身份是具家圣女,具家圣女帮她做了许多阴私之事,是她的合作伙伴,也是她的心腹大患。一并除去,她觉得轻松了,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 连成骏咳嗽了一声,沈荣华会意,赶紧扯掉碧绿色手串上的机关。沈荣瑶最先倒下,端淑公主也倒在了地上,几个宫女丫头也纷纷倒地不起。看到这些蛊人都昏死过去,众人松了口气,累得半死,还在不停地议论猜测。 “杜、杜氏是具家圣女?怎么可能?这……”沈恺惊呆了,他详细翻阅过沈阁老编写的《苗疆物志》,上面说只有施蛊的圣女死了,蛊人的药力才能废除。 沈荣瑾跪在地上掩面痛哭,“我早就向贤妃娘娘告发杜氏是具家圣女,我从她房里看到过虫子,她死了,谁来救我的父亲?怎么救我的姨娘?呜呜……” “三妹妹快别哭了。”沈荣华拉起沈荣瑾,眼底闪过狡黠的神色,对连成骏微微点头,又说:“祖父编写的《苗疆物志》记载,只要施蛊者死去,她施的蛊虫会死、下的蛊毒会解,蛊术也就废除了,三妹妹别担心,他们一会儿就会好。” “真的吗?那就太好了,父亲、姨娘,你们……”沈荣瑾跌跌撞撞朝药粉划出的圈子跑去,愣了一下,就冲人群喊道:“蛊虫死了,真的死了,快、快来救我的父亲和姨娘,他们没事了,快请大夫,请大夫给他们调养。” 因为具家圣女被沈贤妃一剑杀死,蛊人废了,蛊虫死了,终于安静了。冯副统领让人把伺候过杜氏的文嬷嬷及两个婆子关押起来,又带人亲自到梧桐苑仔细搜查。连成骏让人把几个废掉的蛊人抬走,又安顿五皇子和沈贤妃等人。王统领想插手,被连成骏和冯副统领齐声拒绝,他们都劝他去养伤,把他气得直咬牙。 连成骏和冯统领商量了几句,吩咐手下道:“去行宫请胡太医来,他对蛊术蛊毒都有了解,再去看看被蛊虫噬咬的人是不是真的没事了。” 沈荣华来到连成骏身边,低声说:“肯定没事了,那只是最简单的蛊虫,某些人的苦肉计而已,沈慷和那几个下人倒霉了,白受了罪,无妄之灾呀!” “太虚了,自作聪明,让人一眼就看穿了。” “抓具家圣女吗?你现在抓人,她无反驳之力。” 连成骏摇摇头,面露奸笑,一闪而过,“现在抓了她,我将来做什么?” “别养虎为患就行。”沈荣华甩出一句话,转身就走了。 “我最喜欢养狐为患,养小狐狸,嘿嘿……”连成骏那张脸笑成了天然呆。 沈贤妃看到沈荣华和连成骏有说有笑,气得咬牙切齿,见五皇子一脸灰败之色,又想到两个女儿都受了伤,她沮丧懊恼气愤。她甩开搀扶她的宫女,倒在地上,将脸埋在土里,仔细寻思自己哪个环节失算了。她想了半天,因心烦意乱,也没发现端倪。想到自己亲手杀了杜氏这个具家圣女,她心里才舒服了一些。 沈荣华同六公主及几位姑娘走在长廊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混乱,她们都很害怕,连话最多的沈荣莉都一言不发,蛊人与蛊毒的危害已印在了她们心里。沈荣华不哼声却不是因为害怕,她在想怎么给沈贤妃一个更加深刻的教训。 第一百七十六章 再设陷阱 仁和帝起驾回京的日子到了,但因具家圣女被杀,各州府县郡缉拿具家余孽如火如荼,仁和帝只好将回京之期延后,亲自过问具家圣女被斩杀一案。 杜氏被沈贤妃一剑砍掉了脑袋,背着具家圣女的身份死去,死后尸首也被官府弄走了。杜纺带几个杜家子侄来了津州,没去沈家,也没公然露面,他们在等待对杜氏最后的判决。沈家没给杜氏办丧事,只有沈臻静抱着杜氏的遗物哭得死去活来,口口声声为杜氏喊冤。沈谦昊听说杜氏的另一重身份是具家圣女,怕被连累,以养伤并给沈慷侍疾为名,一直呆在外院,连沈臻静都不敢见了。 端悦公主一头黑发被沈荣瑶连抓带扯,连同头皮被弄掉了几块,又被王统领连皮削去了不少,现在只剩十之三四了。太医给配了最好的药,但也不能保她的头上还能长出头发。端悦公主听说自己有可能成为半秃,当即昏死过去,醒来之后仍痛哭不止。现在她身体无大碍,只是精神很差,情况还算是稳定。 端淑公主被五皇子削掉了四根手指,一只手废了,身上的伤不少,伤得也不轻。她被施了蛊术,折腾了这一场,身体的气血已耗费一空。太医让她好生休养,至少需要调养一年半载,身体才能恢复,调养时不能再劳心费力,否则会因气血严重亏空而死。她现在呈半昏迷状态卧病在床,整个沈家都清静了许多。 两个女儿的身体稳定了,五皇子的精神也恢复了,沈贤妃松了一口气。正当她寻思该怎么写奏折表述杀死具家圣女一事、为五皇子和自己请功时,毒圣又来了津州。听说具家圣女被斩杀,他就约了百毒翁和胡太医一起去验尸查探。 经他们仔细探查,多方证明,确认杜氏并不是具家圣女。杜氏身上没有具家人与生俱来的标志,体内不含蛊毒,也具备苗疆人阴寒的体质。对蛊毒和蛊术最有研究的三个人出具了这一结论,立刻惊呆了众人,也搅乱了一池水。 杜纺带杜家子侄要跟沈家及沈贤妃要一个说法,沈臻静也为母喊冤。就在这时候,沈家推出杜氏一个人顶当年之罪,沈慷要休掉杜氏、另娶高门寡妇,杜氏向沈贤妃提条件、为沈谦昊求娶端悦公主被拒等消息在津州城传开了。沈家连同沈贤妃母子都成了街头巷尾议论的焦点,又一次被推向了舆论的浪尖风口。 官府通知沈家去领杜氏的尸首,沈家及沈氏一族迟迟没人出面。沈氏一族的族长和族老们认为杜氏已在外曝尸多日,不能再葬入祖坟,以免破了沈氏一族的风水。沈慷被蛊虫吓破了胆,正在休养,沈谦昊一拐一瘸也不便出门,也不能处理杜氏的后事。沈恺、沈恒和沈惟都对杜氏很不满,谁也不出头,都等着沈慷拿主意。直至杜氏的尸首慢慢腐烂,官府再三来催,偌大沈家也没人拿出个决断来。 这时候,沈老太太就跳出来了,有些事别人不能或不便于去做,让她去做正好,反正她也不怕世人责骂非议、戳脊梁骨。她拿着沈慷在杜氏未死之前给杜氏写的休书,直接拍到了刘知府面前,叫嚷着沈慷早已把杜氏休了,杜氏早不是沈家人了,没人处置杜氏的尸首,就拉到乱葬岗去喂野兽。刘知府无奈,只好让人通知杜家,杜纺要跟沈家叫板,已经撕破了脸,也不去领杜氏的尸首。 最后还是沈臻静拿银子委托受过杜氏恩惠的老仆人在城外买了一块地,才把杜氏安葬了。除了沈臻静,没人为她烧一张纸、抹一把泪,连她的亲儿子都没去送她最后一程。宁远伯府尊贵的嫡长女,威威赫赫的沈家当家主母,沈氏三房的宗妇,享受半生,到头来差点落到死无葬身之地,这也是最终的报应了。 这时,沈贤妃的脑袋一个足有十个大了,她冥思苦想许久,也没理出头绪。跟五皇子及王统领商量,决定先回行宫向仁和帝请罪,择清自己和五皇子。没想到却被拒之门外,连行宫的门都没进去,只好又回到沈家。吴太后和顾皇后当然不会错过落井下石的机会,先后派人来申饬她,又让她在沈家面向京城罚跪悔过。 杜家人到行宫去求见仁和帝,请仁和帝为杜氏及杜家申冤做主。他们没见到仁和帝,直接被总管太监推到了津州府,并跟他们强调案子要逐级上报。杜纺等人无奈,只好到津州府衙敲了鸣冤鼓,又轮流到沈家去闹腾。道理讲不清,就引发了流血冲突,连沈老太太出去骂街都被杜家人打破了头,沈家上下受伤者不计其数。杜家人有理,不惧沈家,以至于当年的腌臜事也被抖出了不少。 正当沈贤妃如坐针毡、不胜其烦时,具家圣女让人大白天从沈家正门给她送来了一封信,信上说让她明夜子夜带十万两银票到津州城东的废墟赴约,否则就把她的阴私之事全抖出来。还警告她若敢使诡计,就要她和她的儿女的性命。 “母妃、母妃,怎么办?你快想想办法,好歹拿个主意。”五皇子每每想起自己被蛊虫吞噬的情景都心惊胆颤,他真的被具家圣女和蛊术蛊毒吓掉魂了。 “你慌什么?”沈贤妃本就因一堆破事烦躁不堪,具家圣女又来添乱,她都快崩溃了。她寻思许久,才说:“去给你王叔送消息,就说我有急事,让他过来。” “让他来有什么用?他是能帮银子还是能帮什么忙?”五皇子见沈贤妃对王统领极为信任,就勾起了他对王统领本能的排斥。省亲路上,王统领同他一样被蛊虫啃噬,又同他一起被浸粪坑,他对王统领的信赖和敬重都消失怠尽了。 沈贤妃一拳砸到桌子上,高声怒问:“不找他帮忙,我们还能找谁?你说我们还能找谁?除了他,谁能真心帮我们?我们还能信得过谁?” 沈阁老辞世刚半年,接连出了这么多事,他的余威也罩不住沈家了。沈慷是一个志大才疏、心狠手辣,又无情无义的蠢货,沈谦昊更是子承父志,没有一点担当。遇到大事,这对父子首先指望不上,不被他们拖后腿就不错了。沈恺倒是有才华,却是只知风雅逸闻、不谙人情事故的糊涂人,更不能依靠。再说,沈贤妃与沈恺这个弟弟并不亲近,又因为林氏和沈荣华的事产生了诸多隔阂。沈恒和沈惟都是庶子,沈贤妃从来没把他们看到过眼里,也没想过将来会指望他们。 五皇子也清楚他们当下的处境,趴在桌子上长吁短叹半天,才说:“我这就让人去给王叔送信,求王叔过来一趟。母妃,我觉得我们应该把这件事禀报父皇。” “哪件事?” “具家圣女约你废墟一见的事,你可以跟父皇说因为你杀了杜氏,具家圣女才约你的。”五皇子想让沈贤妃向仁和帝坦白某些事,求得仁和帝和宽恕与谅解。 沈贤妃思虑许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否定了五皇子的想法。若跟仁和帝坦白与具家圣女勾结害人之事,哪怕是一件,她和五皇子都会失去圣心。五皇子年纪不小,已到了夺嫡争储的关键时候,她不敢冒险,她害怕自己会满盘皆输。 “你父皇性子不尖锐,却不是笨人,也不好糊弄,稳妥起见,那些事还是不让他知道更保险。”沈贤妃考虑许久,说:“你先去准备银子,我明夜去见具家圣女,先把她稳住,其它事等回京之后再说,唯今之计,我们只求来日方长。” “母妃说得太轻松了,我从哪里去弄十万两银子?”五皇子顿时火大,本以为到沈家风光省亲,可以威慑四方,会收到名贵的礼物和大笔的银子。谁想到弄得那么腻歪,礼物没有,银子没有,指责、非议和嘲弄却铺天盖地袭来。 之前,因为伙同具家人毒害白泷玛未果,白泷玛跟他索要封口费,张口就是十五万两,他还搭上了一条商路。白泷玛有大长公主做依仗,也是有背景、有后台的人,说得出、做得到,他不敢不出那十五万两银子。具家圣女张口又跟沈贤妃要十万两银子,他们母子怕被具家圣女出卖并惩治,也不敢不给。银子若这么往外拿,他们就是有金山银库,很快也会被掏空,哪还有银子为将来铺路? 沈贤妃紧紧皱眉,轻叹说:“去找你大舅舅,跟他说明情况,让他把你外祖父留下的银子拿出来应急,度过这一关,再想法把这笔银子添补上。” 五皇子微微一怔,沉吟片刻,试探问:“外祖父留下了多少银子?” “多少你别管,应付这件事绰绰有余。”沈贤妃扫了五皇子一眼,又说:“你不要打这笔银子的主意,这笔银子和林闻及南日皇朝遗留的宝藏有关,关系到许多旧事,很敏感。你外祖父留下这笔银子是为你将来谋划大位用的,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能随便动。要动用这笔银子,必须经你两个嫡亲舅舅、你外祖母还有我四人同意并在特定的文书上签字画押,才能拿到银子。” “知道了。”五皇子表面应了,心里却有另外一番盘算。白泷玛跟他要十五万两银子,他必须想办法筹集,还不能让沈贤妃知道,否则会有更多麻烦。 “禀娘娘,连大人来了。”郑姑姑匆匆进来回话。 “他来干什么?” “回娘娘,他说皇上让他查办具家圣女施蛊及杜氏被杀一案,他要带大姑娘和三姑娘去询问。他让人来知会,说一会儿可能还要请娘娘与两位姑娘对质。” 沈贤妃轻轻敲击桌子,沉思许久,说:“最早来告发杜氏的人是三姑娘,文嬷嬷也交待说杜氏是具家圣女,淑儿等人被变成了蛊人,沈大老爷几人又被下了蛊虫,这些都跟杜氏有关,本宫当时杀她情非得已。毒圣等人确定杜氏不是具家圣女,本宫听信人言,也想救人为先,错杀杜氏顶多是不查之罪,情有可原。朝廷对具家余孽也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本宫不过是照做而已。你把这番话告诉连大人,就说我不会与人对质,我给皇上的奏折上也是这么写了,皇上也认可了。” “是,娘娘。”郑姑姑躬身告退出去。 “沅儿,你去见连成骏,向他暗示具家圣女因我错把杜氏当具家圣女杀死一事要报复我,探探他的口风。我去见你大舅,正好有许多事也要和他商量一番。” …… 因端悦公主和端淑公主都受了伤,沈贤妃看不惯六公主完好无事,就找了一堆理由把六公主禁了足。没有六公主陪伴,沈荣华一个人闲得无聊,就在怡然伺弄冰蚕。她只留了山芋山药山竹伺候,其他丫头全放出去玩了,怡然居倒也清静。 “姑娘,你怎么知道人吃了黄酒浸泡的冰蚕粪便会变成蛊人?”山竹对冰蚕的粪便极为好奇,“虫七说那条碧绿色的手串名叫绿幽灵,没想到能操纵蛊人。” 沈荣华耸了耸鼻子,说:“这些问题你都问过很多次了,你不烦,我都烦了。” “可姑娘一次也没回答过奴婢呀!” “我不说了让你去问你家主子吗?他跟你说一句比我跟你说一堆都管用。” 山竹唉声叹气,“姑娘,关键问题是他肯跟我说一句吗?我宁愿听你说一堆。” “姑娘,连大人来了。” 沈荣华赶紧站起来,迎到门口没看见人,才问:“人呢?快请他进来。” “他去见大姑娘和三姑娘了,说是有事询问她们,一会儿才来看姑娘。” “哦,知道了。”沈荣华有点失望,她谴退几个丫头,一个人翻书解闷等连成骏来。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都等到摆午饭了,连成骏才从窗户里进屋。 “等烦了?”连成骏轻飘飘落到沈荣华身边,一张明净的笑脸点亮的昏暗的房间,他勾弄沈荣华额前的碎发,轻声说:“等烦了就先吃饭,我饿了。” “哪儿挨着哪儿呀?”沈荣华白了他一眼,即使嗔怪也满心欢喜。 连成骏冲沈荣华抬了抬下巴,抱拳道:“恭喜发财。” “发什么财?”沈荣华拍了拍脑袋,干笑几声,问:“你知道了?” “知道了,你手段够高明,听说沈贤妃正在筹集银子,准备赴明夜之约呢。” 沈荣华挑嘴冷哼,说:“山竹就是你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什么事都会告诉你。我只是想吓唬沈贤妃母子,就没打算赴约,她还是跟你说了。” “你冤枉山竹了,她没告诉我。”连成骏握住沈荣华的手,又捏了捏她的鼻梁,说:“要不我早就来看你了,那会儿碰到了五皇子,跟他说了一会儿话,耽误了。他说只因沈贤妃把杜氏当成具家圣女杀了,真正的具家圣女就想报复沈贤妃,又跟我诉了半天委屈。现在,各处缉拿具家余孽的风声这么紧,具家圣女没胆量顶风做案,我就猜到有人使诈了。刚才我在院门口碰到山竹,问了她才知道是你冒充具家圣女给沈贤妃写信邀约,并索要十万两银子,你胆子真不小。” “我就没想赴约,只是想吓唬他们,让他们乱中出错,自露马脚。” “一定要去,有十万两银子拿,为什么不去?”连成骏靠近沈荣华,温热的气息吹起她耳边的碎发,“我帮你拿到银子,顺便惩治他们,你怎么谢我呀?” 沈荣华听说可以拿到十万两银子,当即喜不自胜,不客气、不羞怯,双手绕在连成骏脖子上,在他脸上狠啃了一口,问:“这么谢行吗?” 连成骏半闭眼睛不说话,脸上笑容深刻,一副很陶醉、很享受的样子。沈荣华又问了一遍,他仍不回答,她又晃着他的脖子问了两遍,他还是不回答。沈荣华急了,在他脸上猛啃了几口,在他耳边扯着嗓子连问了几遍,他才点了头。 “其实你没必要这么客气,你谢得太隆重了,我受之有愧。”连成骏把她揽到怀里,说:“我想让你请我吃顿饭,就足够谢我了,你偏这么认真,唉!” “你……让你得便宜卖乖。”沈荣华伸出五指挠向连成骏,被他轻轻挡开了。 “哈哈哈哈……逗你玩呢。”连成骏握住沈荣华的手,正色说:“这十万两银子不好拿,沈贤妃肯定也想以十万两银子为诱饵,除掉具家圣女,以绝后患。五皇子有意跟我透露这个消息,用意明确,我不能坐视不理。除了我,他肯定还会让王统领同去,王统领私下为五皇子培养了不少护卫,这些人不得不防。他死性不改,事到如今还想摆我一道,我自会还他,保证让他讨不到半点便宜。” 沈荣华听连成骏的语气很郑重,却没有一点忧虑的意思,就知道他已胸有成竹,她想了想,问:“你有什么计划?需要我做什么?尽管直说。” 连成骏附在沈荣华耳边低语了一番,听得沈荣华连连点头,大呼好计,随后他又说:“还有一件事,杜家现在跟沈家翻了脸,你也是时候再浇一桶油了。” “我也在想这件事呢,杜氏死了,杜家侵吞的我母亲的嫁妆产业也该吐出来了。只是皇上还在行宫,我担心这件事再吵出来,有些人会对此事横加指斥,惹皇上不悦。我现在还没想好怎么堵这些人的嘴,不敢再冒然捅出此事。” “杜家通过杜氏侵吞了你母亲多少资财产业?” “一座宅子,在京城,现在是杜氏的妹妹,也就是保国公府世子夫人陪嫁的宅子。两座旺铺,都位于京城朱雀大街最好的位置,由杜纺经营。还有两座较大的庄子,一座在凤鸣山灵源寺的后山脚下,一座在京郊,都在杜老太太名下。这只是产业,至少有多少银钱财物落到了杜氏手里,我无从查考,也没具体数目。” 连成骏点点头,“向杜家加倍索要,还要让杜纺相信是沈家人给你的数据。” “我明白了。”沈荣华很痛快地扑到连成骏怀里,又重重亲了他一口。 吃过午饭,沈荣华把山芋山药山竹叫来,同连成骏详细商量了明夜伪装具家圣女约见沈贤妃、捞取十万两银子的计划。商量妥当,又明确分工之后,连成骏离开去办公事了,山芋到织锦阁给林楠报信,山药和山竹也各自准备按计划行事。 午睡醒来,打听着沈老太太也睡醒了,沈荣华去了吉祥堂。因沈慷等人中蛊,杜氏又死了、杜家又没完没了闹腾,沈贤妃母子也摊上了一堆烂事,沈家这些天笼罩在愁云惨雾中,沈老太太感觉到无形的压力,也不象原来那么张狂了。 沈老太太厌恶透了沈荣华,但因沈恺在场,她才没有破口大骂。听沈荣华说想弄清杜家当年侵吞了林氏多少产业资财,要痛打落水狗,找杜纺算总账,沈老太太乐了。沈老太太的想法很简单,让沈荣华出面牵制杜家人,杜纺等人就没闲心、没精力跟沈家闹了。不管杜家人和沈荣华谁打败了谁,沈老太太都乐见其成。 于是,沈老太太大笔一挥,写下证词,证明林氏的嫁妆中的产业财物多数被杜家侵吞了,还签了字、画了押。沈荣华很高兴,当着沈恺的面,还恭维了沈老太太一番。尽管沈老太太依旧很厌恨她,但今天这件事办得很痛快。 沈荣华让人把沈老太太的证词复写了两份,一份送到了津州府衙,一份送到了杜纺手里。并让人跟他们说,明天她要到行宫去告御状,让皇上判杜家归还林氏的产业资财及这些年的出息和红利,还要请皇上治杜家强占产业之罪。 第二天,沈荣华还赖在床上撒迷怔,就听说杜家人又敲响了鸣冤鼓。她今天还有假扮具家圣女邀约沈贤妃之事需要谋划准备,不能去公堂看热闹了。她让山竹找福来客栈的人关注此事,有消息随时回传,有热闹趣事也没落下。 杜家人告的沈家,除了杜氏的死,侵吞霸占林氏嫁妆的事也吵出来了,状纸里还提到了沈贤妃。沈慷被人抬去了公堂,沈谦昊跟去伺候父亲,沈恒和沈惟也去了。狼狈为奸的好亲戚,今日对簿公堂,自有几分仇人相见的意思。两家人由对质交涉到互相问候祖宗八代,还差点大打出手,一点富贵出身的体面都没有了。 人家都升堂开审了,沈荣华还在与床榻缠绵,告御状的事也绵绵无期了。其实她说告御状不过是吓唬杜家人,给津州府衙施加压力,只是说说而已,根本不用她去。昨天,她把沈老太太的证词送到官府并送给杜纺之后,又让人顺便告诉了林楠一声。林楠就给仁和帝写了封信,仁和帝买林楠的面子,自会关照这件事。 杜家和沈家在公堂上闹得很厉害,两家互相扒皮,许多旧事都吵出来了。沈慷把当年之事都推到了杜氏身上,把沈阁老和沈贤妃择得干干净净。有些事实在择不清,就推给了沈老太太,反正沈老太太臭名在外,恶名再多增加几重也不在乎了。沈慷自己也揽了一些,又为自己管妻不严、识人不清、做成伤天害理之事痛不欲生。反正杜氏也死了,不会再跳出来跟他对质,他就可以随便说了。 杜氏虽不是具家圣女,但官府通过多方举证,认为她跟具家余孽有一定的关联。沈贤妃杀了她也情非得已,反正她死了,对于来说没有公道可言。 这场官司杜家输了,输的原因就是杜纺还不如沈慷皮厚心黑手段狠,杜家也不如沈家声威盛。毕竟有沈贤妃和五皇子在,官府和朝廷都会给几分脸面。 不用沈荣华到公堂上对质,官府就给了她一个满意的答复。 津州府衙责令杜纺把当年杜氏侵吞的林氏的资财产业中交由娘家打理的全部归还给沈荣华。杜纺答应了,同时他也把杜氏自己掌控的咬出来了,不能便宜了沈家。官府出面做了交接,让杜家和沈家把林氏的产业资财都交出来了。 沈荣华合算了一下,杜氏共侵吞了林氏一座宅子、两座庄子、两间旺铺、白银五千两,另外还有古玩珠宝、金银首饰,大概合银五万两。这些年,庄子和铺子的出息大概有两万两,沈荣华也请求官府责令杜家一文不少还给了他。 杜家输了官司丢了人,又损失了大笔的财物,杜氏最终没葬入沈家祖坟,成了孤魂野鬼。杜纺灰溜溜回了京城,从此闭门谢客,对外宣称病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因为沈家和杜家的官司足足审了三天,才判了。 沈荣华一边关注沈家和杜家的官司,一边谋划狠坑沈贤妃母子的细节。万事具备,好不容易盼到日落西山,盼到夜深人静,她早已手痒难耐了。 ------题外话------ 今天立夏,亲们的家乡有什么习俗吗? 第一百七十七章 宠幸美人 夜黑风高,浓云压顶,城边的废墟空旷寂寥,不时有宿鸟惊飞夜啼。 纤细高挑的白影立于废墟中间,在暗夜中格外显眼,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味道。约定的时间已过,依然不见有人赴约,他就有几分焦躁不安了。怪异的箫声传来,他冷哼一声,系好白色的面巾,翘起兰花指,竟流露出几分妖娆之态。 马车停在街口,五皇子扶沈贤妃下车,冲车夫打了手势,就挥退了马车。扶着沈贤妃向废墟走去。远远看到废墟中间就站着一个白衣人,他们互看一眼,都松了一口气。具家圣女依仗精通蛊术蛊毒,就敢单身赴约,真是胆大妄为了。 “具家圣女?”沈贤妃确定白衣人的身份,语气低沉淡漠。 “正是在下,贤妃娘娘一向可好?”白衣人明明是男子,开口却是嘶哑的女音,“自上次给端宁公主下蛊,你我在后宫见过一次,算起来也有几年了。” “本宫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沈贤妃冷哼一声,高声道:“有人向本宫告发杜氏是具家人,本宫才错杀了她,你约本宫出来,就是想挑衅本宫、为她讨公道?” “我说沈忻,你就别装了,累不累呀?我约你出来跟杜氏有什么相干?银票带来了吗?你给我十万两银子,我远走高飞,或就此藏匿,你做下的阴毒之事就永不见天日了。”白衣人转向沈贤妃,冷笑道:“我知道了,你们母子今夜赴约一定带了不少人手,你们怕他们听到不该听的话,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算你聪明,你也能做个明白鬼了。”五皇子话音一落,拨剑就向白衣人刺去,“你想要银子容易,本王烧给你,只是你男扮女装,死了也不知是男是女。” 埋伏在暗处的大内侍卫见五皇子动手了,也都拨剑攻向白衣人,白衣人手持皮鞭跟他们打在一起。大内侍卫个个都是高手,白衣人并不是他们的对手,只好边打边退。王统领又抛出的绳锁,缠住白衣人的腿,白衣人只好仓惶而逃。 王统领要亲自去追,被冯副统领强行拦住,警告他别中了具家圣女的调虎离山之计。白衣人逃到一个制高点,刚要向追赶他的人洒药粉,被从天而降的连成骏擒住了。连成骏的剑架到白衣人的脖子上,正要逼迫他返回,就听到了沈贤妃的尖叫声。王统领着急了,没看清情况,就朝沈贤妃的叫声传来的方向奔去,没想到却落入了陷阱。冯副统领只好呵令大内侍卫现身,先营救王统领和沈贤妃。 一把长剑架在沈贤妃的脖子上,剑的主人是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身上散发出古怪的香味。她脸上蒙着白纱,沈贤妃看不清她的脸,但能肯定她才是具家圣女。具家圣女这才现身,又控制了沈贤妃,这就令五皇子等人着急了。 连成骏轻咳一声,高声喊道:“具家圣女,你放了贤妃娘娘,我放了你的同伙。只要你保证贤妃娘娘安然无恙,我就放你们离开,至少是今夜不抓你们。” “不行。”冯副统领冲连成骏皱眉摇头,又很不悦地扫了五皇子一眼。他立功心切,想多抓几个具家余孽做为他在朝廷立足的基础。具家余孽所剩不多,今晚具家圣女亲自赴约,擒贼先擒王,抓住具家圣女是大功一件,就能痛快交差。 “冯副统领,贤妃娘娘的安危最重要,我们不能冒然行事。”连成骏的话很中肯,得到了五皇子等人的支持与认同,触到五皇子正用感激的目光看他,连成骏狡黠一笑。起初他还担心戏演不好,怕露出破绽,现在看来担心太过多余了。 具家圣女冷哼一声,很威严地说:“我不会和你们交换人质,你们也不用白费心机。我在信里跟贤妃娘娘说得很清楚,她给我十万两银子,我替她隐瞒她这些年做下的阴私之事。我警告过她,她若企图带人抓我们,我就要了她儿女的性命。别看我们只有两个人,蛊毒在身,蛊虫随叫随到,你们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 “你们两人一个都跑不了。”王统领的声音同浓烈的臭味一起传来。 众人赶紧掩鼻闭气,顺着声音看向王统领,看到他浑身湿漉漉的,就有人忍不住干呕了。原来,刚才王统领并不是掉进了具家人设下的陷阱,而是掉进了一个公共粪坑。至于他为什么会掉进粪坑,只看连成骏的眼神,就不言而喻了。 冯副统领揉着鼻子,酸唧唧地说:“王统领敢说他们一个也跑不了,是因为他早有准备,知道粪便是蛊虫的克星,我们就不行了,到时候只能拿命拼了。” “你……”王统领的肺都气炸了,冲四周挥手喊道:“弓弩预备。” 这片废墟周围的树上、墙上以及半塌的房屋上出现了许多黑衣人,他们个个手握寒光闪闪的弓箭,对准了废墟的中心,随时准备放箭。冯副统领看到王统领另外埋伏了这么多人,很吃惊,这些黑衣人不是大内侍卫,又是什么人?他今天来执行任务是连成骏偷偷告诉他的,对他不请自来,王统领极不欢迎。 连成骏闭着气笑意吟吟,王统领另外准备了这么多人,就不怕暴露五皇子的实力吗?看到这些黑衣人的箭不只对准了具家圣女及其同伙,也对准了他和冯副统领,他就明白了。今夜,他们都知道了沈贤妃太多的事,一不小心也就成了被射杀的目标。好在他早有准备,有虫七摆阵,脱身并收拾这些人很容易。 “王统领,嘱咐你的人小心些,若一不小心失手,错伤了贤妃娘娘和成王殿下,你悔之莫及。”连成骏语气中肯,满眼担忧扫视五皇子和沈贤妃。 “放心,成王殿下自有人保护,贤妃娘娘也不会受伤。”王统领朝沈贤妃走了几步,以冷硬的语气对具家圣女说:“放了贤妃娘娘,说不定还能给你留条命。” 沈贤妃很自然地随着具家圣女后退了几步,她本不愿意屈从具家圣女的威胁,可王统领一身的臭味实在薰得她难受,不到万不得已,她真怕王统领靠近她。 “王统领,若有危险,你带沅儿先走。”沈贤妃很干脆地说出了这句话。 具家圣女握剑的手稍稍用力,沈贤妃白净的脖子就泛出了血迹,“贤妃娘娘无须交待后事,若十万两银子拿来,你们都能走,若拿不来,你们……” 王统领冲四周挥手,“预备,放……” “母妃,救命——皇兄,救命——快救救我们,呜呜……”两位公主的求救声和哭泣声从黑衣人的包围圈外传来,立刻震惊了众人。 众人寻声望去,看到包围圈外的一棵大树上坐着一个白衣女子,树枝上绑着四五个人,正在呼喊求救。大树离沈贤妃等人的位置在十几丈远,夜色昏暗,她不清绑在树上的人都有谁,但听叫喊声,端悦公主和端淑公主都在其中。 具家圣女阴测测冷笑,“放箭呀!为什么放箭?不管多么厉害的弓箭手,都有沈贤妃为我挡箭,她不死,我肯定死不了。只要你们一放箭,我的人就送两位公主去见杜氏。破财能免灾,偏偏有人不走阳关道,你们自寻死路谁也拦不住。” 连成骏和冯副统领对看一眼,疑问的目光都投向王统领。王统领扫视四周以及绑在树上的人,凭他一人之力,救下沈贤妃,再救两位公主,确实有难度。今夜是剿杀具家圣女的绝佳机会,若是错过了,不知还要再等上多久,他不甘心。 “具金,弄出一点声响让贤妃娘娘听听。”具家圣女狠呆呆下令。 坐在大树上的白衣人应了一声,咔咔的响声伴随着惨叫声传来,求救声在暗夜里回荡,引来阵阵狗叫声。喊母妃、喊皇兄交织着痛哭声、哀嚎声如同一块块重石砸到沈贤妃心里,她异常心疼,赶紧向具家圣女妥协,哀求放过她的女儿。 “先放了我的下属。”具家圣女指了指被连成骏控制的白衣人。 “不行,娘娘,他、他是……”冯副统领见沈贤妃想放人,赶紧阻拦。 “住嘴,是你们抓具家余孽重要还是公主的安危重要?”沈贤妃对冯副统领冷眼相视,又一脸无助看向王统领,以恳求的语气道:“还是先放了他吧!” 王统领的七寸要穴已被沈贤妃柔软的玉手捏住了,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他不理会冯副统领,抓具家余孽的大事也抛到了九霄云外,就直接呵令连成骏放人。 连成骏端着剑架到白衣人的脖子上,一动不动,比奋力打杀还累。听到王统领让他放人,他赶紧收了剑,推了白衣人一把,又冲白衣人怪笑挤眼。白衣人立刻表现得风情万种,想与连成骏打情骂俏一番,被连成骏一脚踹开了。 具家圣女指着白衣人说:“你上树看守两位公主,换具金下来拿银票。” “我取银票还不是一样的?”白衣人不愿意上树,倒对取银票很感兴趣。 “上树,快点。”具家圣女用剑指了指白衣人,又架到了沈贤妃脖子上。 白衣人轻哼一声,施展轻功,很麻利地落到树上,被称做具金的白衣人飞下来了。这时候,大树上又传来了尖厉的惨叫声和求救声,比刚才还激烈几分。沈贤妃让五皇子拿银票,五皇子想讨价还价,大树上又响起了哀嚎求救声。 五皇子拿出银票,极不情愿地交到具金手里。具金查点清楚,冲具家圣女点了点头,又纵身向大树飞去。具金刚落到树上,新一轮的惨叫声又响起来了。沈贤妃让具家圣女放了人质,具家圣女就呵令具金把人质扔到了大树下面。 “走,送我离开。”具家圣女逼迫沈贤妃朝前走。 沈贤妃慢腾腾朝前走,两眼不停巡睃,想伺机弄出乱子,给王统领制造营救她的机会。趁沈贤妃踉跄之际,王统领突然抢走沈贤妃,纵身跃出包围圈,又呵令黑衣人放箭。黑衣人刚护送五皇子向另一方逃去,就有成片的箭羽飞来。 “姓王的,你想连老子一起射杀吗?”冯副统领边挡箭边叫骂。 连成骏给具家圣女使了眼色,一边抵挡飞落了箭羽,一边同具家圣女向同一方向跑去。冯副统领见具家圣女跑了,黑衣人还向他们射箭,他破口大骂。他的手下都是高手,采用包抄的形式制服了一部分黑衣人,两方人手打在了一起。 逃出包围圈,沈贤妃赶紧挣脱了王统领,跑到一边猛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五皇子则带人跑到大树下,来营救安抚两位公主,沈贤妃也过来了。看清刚才被绑到树上的人不是端悦和端淑两位公主,而是沈荣华和她的几个丫头,五皇子气得直跺脚。王统领一把抓起沈荣华高声呵问,沈荣华被他薰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杀了她和她的丫头,不留活口。”沈贤妃咬牙下令。 沈荣华一点都不害怕,她冷冷哼笑道:“若不是那人威胁我,你以为我会向你求救、叫你母妃吗?你也配?我母亲和晨哥儿也是你让王统领杀的吧?” 沈贤妃四下看了看,没发现有外人,就慢慢逼近沈荣华,低声道:“是又怎么样?象你娘那样的蠢货竟然投了那么好的胎,真是老天不开眼。你比你娘聪明一些,但你会比她死得更早,能让母女尽快团聚也是本宫做下的好事。” 王统领提起沈荣华,刚掐住她的脖子,树上就有水滴下来,落到他头上。王统领瞬间警觉,抛开沈荣华,就护住了沈贤妃和五皇子,才抬头往树上看。 “实在抱歉,水袋漏了,不是我在撒尿。”大树上传来一个略带调笑的声音。 几个黑衣男子互看一眼,提剑向树上刺去。树上的青衣男子跃身而起,又缓缓落下。他落到地上,冲五皇子挤眼一笑,五皇子才看清原来此人是白泷玛。 “你、你怎么在这里?你的伤……” 没等白泷玛回答,就听到包围圈内不知谁喊了一声“有蛊虫”,众人当下就混乱了。冯副统领带来的人和王统领埋伏的黑衣人都惊慌逃蹿,刚才还你死我活对立,现在一起被蛊虫攻击,慌忙逃命,倒成了难兄难弟了。 五皇子听说有蛊虫,当即脸色就同死灰了,赶紧往沈贤妃身后躲。王统领要护卫沈贤妃母子撤离,看到蛊虫和人群并没有朝这边来,他们才松了口气。可一看到白泷玛优哉游哉的神态,五皇子的心就又提到了嗓子眼,一刻也不敢放松。 王统领看了五皇子一眼,阴狠的目光落到白泷玛身上。论武功,他比白泷玛略高一筹,但白泷玛有游龙软剑在手,就跟他基本持平了。若他缠住白泷玛,五皇子护卫沈贤妃离开,几个黑衣人杀沈荣华主仆不成问题。他冲五皇子和沈贤妃点了点头,刚要动手,就听白泷玛喊了一声,随后看到连成骏带人朝这边走来。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山芋山药朝沈荣华跑过来。 “我没事,睡得好好的,被具家人绑来冒充公主威胁贤妃娘娘,没死到具家余孽手里,倒差点被贤妃娘娘一气之下处死。”沈荣华高声说完,又抓住山芋的手,低声说:“你救醒那几个丫头,我们快走,把烂摊子交给他们。” 有连成骏在场,沈贤妃不敢难为沈荣华,王统领也只能狠呆呆看沈荣华主仆离开。沈荣华主仆离开一盏茶的功夫,就有各种各样的毒虫朝这边来了。沈贤妃被王统领抱上了大树,五皇子也要往树上爬,被一条蛇咬中的屁股。连成骏和白泷玛都各自逃跑了,剩下几个护卫五皇子的黑衣人被毒虫缠住了。 沈荣华主仆回到怡然居,被绑去的几个丫头都回房休息了。沈荣华歇了一口气,山药拿出十万两银票交给她,她刚要喜滋滋数银票,白泷玛来了,提出要分一半。第一个出现在废墟上伪装具家圣女的男子是白泷玛假扮的,威逼沈贤妃的具家圣女是山芋扮的,而负责拿银票的具金则是山药伪装的。 “不行,五皇子不是答应给你十五万两的封口费了吗?你跟他要呀!” “我肯定会跟他要,我有伤在身,还替你做事,你不能白用我。”白泷玛躺在沈荣华床上,摆出一副不给钱就不走的模样耍赖。 这十万两银子得来很容易,但沈荣华依旧舍不得出手,气得白泷玛对她连损带讽,她也不为所动。东方泛白,沈荣华困极了,实在支撑不住,就跟白泷玛商量,等赏花斋开起来送他一成股份,并和白氏商会合作,才把他打发走了。 白泷玛刚走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沈家就乱起来,说是五皇子中了毒,吵嚷着去请大夫。沈荣华睡得朦朦胧胧,听去打探消息的山竹说五皇子被毒蛇咬伤了多处,脸肿得比屁股还大,屁股肿得比簸箕还大,已昏迷不醒。沈贤妃没受伤,回来之后也昏死过去了,不是被毒虫咬伤,大概是被王统领身上的粪便薰的。 王统领到行宫把毒圣请来救治五皇子,沈贤妃母女也有太医随时伺候。仁和帝听说五皇子又中了蛊毒,就派李总管带着药品补品前来慰问。沈贤妃和王统领都说五皇子因捉拿具家余孽才受伤,连成骏和冯副统领收到沈贤妃封口的厚礼之后也统一了口径,都说五皇子参与缉拿具家余孽,因此中了剧毒。沈贤妃去见具家圣女之事被瞒下了,但有这么多人参与,想堵住悠悠众口,谈何容易? 折腾了两天,五皇子的毒总算解了,但身体还很虚弱。端淑公主被制成蛊人闹腾了一场,气血亏虚,直到现在还昏迷不醒。端悦公主倒是醒了,可一摸自己包裹着纱布的头皮,想像头顶光秃秃的样子,她就哭得痛不欲生。沈贤妃的一儿两女都因伤病痛苦不堪,她伤心难受又焦虑担忧,也缠绵病榻了。 芳菲四月,百花齐放,灿烂的季节不会因人而停滞,总会如期而至。 沈家和杜家的一场官司持续了三天,沈家赢了官司,却失去了杜家和保国公府这两门好亲戚。官司赢了,沈家并没有得到实际好处,还丢了人。只是杜家人以后不会再来骚扰沈家,沈谦昊和沈臻静丧母失亲,也没有外祖家可以走动了。 津州府责令杜家把当年侵吞强占的林氏的资财产业还给沈荣华,杜家又咬出了沈家霸占的一部分,刘知府也一并让沈家归还了。沈荣华去府衙拿回交接的文书,又给津州府和杜家、沈家施加压力,让他们一个月之内清算归还。两家都答应了,又各自给沈荣华写了保证书,逾期不还要承担处罚。 从府衙签了文书回来,沈荣华又增加了几万两银子的财物产业,自是身轻气爽。刚回到怡然居,就听说冯白玥来访,沈荣华赶紧迎出去。 冯白玥上次回家取东西就在冯家住了一晚,和继母大闹了一场,第二天一早就走了,又回了芦园。在芦园住了这些日子,闷了,就又来沈家找沈荣华了。 “你什么时候回芦园?初霜和管事们都有事要向你禀报呢。” 沈荣华轻叹一声,说:“怎么也要等贤妃娘娘和皇子公主们走了我才能回去吧!我是有封号的人,我们家出了娘娘,我必须伺候在贵人们身边。” 要是没她精心伺候,沈贤妃、五皇子及两位公主也该活蹦乱跳。现在,他们个个养伤卧病在床,连沈家都一片惨淡,沈荣华也该扬眉吐气了。 “皇上离京的时日不短,也该起驾回京了。”冯白玥脸上流露出几许落漠的神情,沉吟许久,又说:“他让我来看看你,说你遇到了许多事,需要开导宽慰。” 沈荣华听懂了冯白玥的话外之音,重重点头,“真该好好谢谢他老人家。” 冯白玥粉面泛红,低下头,一直到吃中饭仍沉默不语。沈荣华很尊重她,除了说一些必要的话,就陪着她沉默,连一些关切的问候都省略了。能看得出冯白玥有满腹的心事,满心犹豫,只因她是沉静的人,表现得并不明显。 吃完午饭,沈荣华要睡午觉,冯白玥同她一起睡,起来之后,两人又到后花园去玩。六公主禁足期满,来找沈荣华,沈荣华给她们互相引荐了。三人年龄相差不多,主要是经历比同龄的女孩坎坷丰富,倒也有许多话说。 山竹匆匆走来,说:“皇上来了,到迎风苑去看贤妃娘娘了。” “我先回去。”六公主起身就往回走,她是女儿,理应在皇上面前伺候。 “我也要去见驾。”沈荣华是有封号,也要拜见皇上,“冯姐姐,你呢?” “我同你一起去,去看热闹。”冯白玥回答得很干脆。 听说仁和帝驾临沈家,来看沈贤妃及其儿女,沈氏一族上下全来迎驾了。沈贤妃称病装可怜没来迎驾,五皇子和两位公主伤病不轻,也来不了。仁和帝接受了众人的参拜,训了几句话,总管太监就把众人谴散,只留了族长和沈悟父子说话。他们很有眼色,说了一会儿话,就借口准备晚宴告辞了。 仁和帝这才去看沈贤妃,刚到迎风苑门口,碰到了六公主以及随后赶来的沈荣华和冯白玥,这次说话的时间长了一些。有沈荣华帮腔凑趣,又有冯白玥淡漠围观,仁和帝和六公主说话不少,问了许多事,比这些年和六公主说的话都多。 沈贤妃等急了,由宫女搀扶着出来迎驾,看到沈荣华和六公主,她就沉下了脸,又看到冯白玥,她的眼底充满了敌意。她偷偷吩咐了郑姑姑几句,才笑意吟吟、柔柔弱弱迎上来,同仁和帝一说话,就泪流满面了。仁和帝同众人劝慰了一番,她才弃泪为笑,她对沈荣华和六公主很亲切,对冯白玥也很客气。 “你脸色不好,多晒晒太阳,我去看看沅儿、悦儿和淑儿。”仁和帝只看了冯白玥一眼,没理会沈贤妃,就由大太监引领进了五皇子养伤的跨院。 没等沈贤妃反应过来发威,沈荣华就很客气地拉着冯白玥告退了。六公主无处可退,只好硬着头皮陪在沈贤妃身边,充当了沉默无声的出气筒。 是夜,仁和帝留宿沈家,但没住到迎风苑,而是住到了前院。赴过晚宴,李总管来宣六公主、沈荣华和冯白玥见驾,说是让她们帮着抄录一些沈阁老编写的书籍。一个是女儿,一个是内侄女,只有冯白玥一个外人,帮皇上抄些书籍无可厚非。沈贤妃听说后就气得跳了脚,沈家其他几位姑娘更是又妒又恨。 让沈贤妃更生气的事在后面呢,她一听,当即就吐出了一口老血。 六公主、沈荣华和冯白玥一同去前院给仁和帝抄书,一个时辰之后,六公主和沈荣华就让李总管打发回来了,至于冯白玥去了哪里,几人就心照不宣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封赏与惩罚 天蒙蒙泛亮,沈家的下人正起床收拾,冯白玥被李总管亲自送回了怡然居。 怡然居有三间正房,中间是客厅,沈荣华住东边,西边一间是书房。昨天冯白玥一来,沈荣华就让人把书房收拾好,给冯白玥住。昨晚,沈荣华回来,同白雨和守门的婆子交待好,才去睡觉,今早冯白玥一回来,就去书房休息了。 有好戏看,沈荣华也就不恋床了,早早起来洗漱收拾。听说冯白玥回来并睡下了,沈荣华窃笑几声,交待丫头好生伺候,梳妆完毕,就去给沈贤妃和沈老太太请安了。她先去吉祥堂,被拒之门外,回来才兴冲冲去迎凤苑给沈贤妃请安。 装饰得富丽堂皇的迎凤苑一夜之间就暗淡了许多,许多名贵精致的摆件器物全消失了,桌子上连套茶具都没有,房子里看起来空荡荡的。大概是没东西可摔了,沈贤妃靠在软榻上喘粗气,妆容精致的脸都扭曲变形了。迎凤苑的下人个个谨小慎微,低头敛眉伺候,只怕一不小心就会被打骂甚至丢了小命。 “禀娘娘,芳华县主来请安了。” 沈贤妃愣了一下,就腾得一下站起来,连声怪笑,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傻子都看得出沈荣华不是来请安,而是来看她笑话的,这不是公然挑衅她吗?沈贤妃狠狠绞着手帕,把手帕当成沈荣华,揉搓得全是褶皱,又一下子撕成了两半。 “让她进来。”沈贤妃咬牙切齿,被她撕烂的手帕在她眼里一会儿变成了沈荣华,一会儿又变成了冯白玥,一会儿又变成了宁皇后。她一夜未合眼,神情憔悴,眼圈泛青,面露狰狞之色,唯有那双眼睛毫无倦色,目光雪亮森寒。 昨日一见,沈贤妃一眼就看出冯白玥和宁皇后有六七分象,她就让人去调查了冯白玥。得知冯白玥是沈荣华的好朋友,她就知道沈荣华想利用冯白玥给她添堵。令她没想到的是冯白玥这么快就爬上了仁和帝的床,仁和帝还为冯白玥侍寝费了些心思。在她回府省亲的时候,仁和帝来她的娘家看她,竟然在她的娘家宠幸别的女子,这不是在扇她的脸吗?传出去不让人笑掉大牙吗? “给贤妃娘娘请安。”沈荣华只行了福礼,根本不怕沈贤妃挑她不懂规矩。 “你是来请安的吗?”沈贤妃的语气里透出森然冷意。 郑姑姑想斥责沈荣华无礼,被沈贤妃使眼色制止,又把宫女和太监都谴退了。 “当然。”沈荣华站直身体,面带冷笑,以俯视的姿态冷视颓然靠坐在软榻上的沈贤妃,“贤妃娘娘以为我来做什么?以为我来为母报仇?不是我不想为母报仇,是我觉得暂时没必要,人在做、天在看,这世间事总会有公断。象娘娘杀杜氏那样把人一剑杀死有什么意思?那她死得那么痛快不是太宽容她了吗?我要恨一个,想报复一个人,就让她所求不得,看她慢慢败落,让她众叛亲离,把她逼成疯狗,最后把她千刀万剐,让她遗臭万年,这才是报仇的最高境界。” “就凭你?你以为你能做到?”沈贤妃一脸轻蔑睥视沈荣华,心里却怦然而跳,她感觉到了恐惧。那晚,她承认是她派人杀了林氏母子,跟沈荣华的仇怨也由暗到明了。这样也好,明枪总比暗箭更容易提防,单凭沈荣华一人也好对付。 沈荣华捧出一张灿烂的笑脸,很自信地点头,“请贤妃娘娘相信我一定能。” 逼着仇人浮出水面,又发出决战的檄文,沈荣华这才松了口气。以后不必再和沈贤妃虚以委蛇,直接真刀真枪,斗智斗勇,直到你死我活,不是更痛快吗? “禀娘娘,刘姨娘带三姑娘、沈四太太带六姑娘、万姨娘带七姑娘来给娘娘请安,沈三太太打发人来告罪,说五姑娘身体不好,就不能讨扰娘娘了。” 沈贤妃冷哼一声,说:“留刘姨娘和三姑娘等一会儿,其他人打发走。” “是,娘娘。” “贤妃娘娘要接受其他人的跪拜恭贺,小女不便打扰,先告退了。”沈荣华冲沈贤妃屈了屈膝,没等沈贤妃应声,转身就往外走。 她刚迈出房门,身后就传来不和谐的响声,不知贤妃娘娘又摔了什么。沈荣华回头一笑,笑脸灿烂明媚,对比之下,沈贤妃那张怒恨的脸无比丑陋。 刘姨娘母女在垂花门外等候召见,看到沈荣华出来,她们赶紧上前施礼问安。沈荣华只冲她们微微一笑,也没停步招呼,就离开了。那天,沈慷和刘姨娘都被施了蛊虫,只是刘姨娘很快就恢复如初,原因自是不言而喻。杜氏死了,长房没了当家主母,刘姨娘资历最老,又有女儿傍身,本可以施威一把。但她们母女这几天反到收敛了许多,对谁都很客气,礼数也周到,看来所图非浅。 沈贤妃谴走他人,独留刘姨娘母女进去请安,这不得不让人猜想。沈贤妃聪明一世,却不知道刘姨娘的真正身份,还把老狐狸当成小白兔养呢。若有一日老狐狸变成母老虎,沈贤妃养虎为患,就要自尝恶果了。 万姨娘帮沈贤妃做了不少事,还等沈贤妃回府省亲为她撑腰,确定她扶正一事呢。没想到沈贤妃回府就遇到了一大堆麻烦事,根本没空搭理她。此次因沈荣瑶成了蛊人,一折腾,害得端悦公主头皮掉了一多半,外伤好了也会成秃子。沈贤妃迁怒万姨娘,狠骂了她一顿,对她非常冷淡,她扶正的事更无从谈起了。 万永玮死了,万姨娘为弟弟图谋万户侯府爵位的诡计夭折,她极受打击。若再不能扶正,万姨娘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她的子女也休想再猖狂。万姨娘不是轻易认输的人,她肯定会为自己和儿女的前途奋力一博,就看她的本事吧! 自沈臻葳自尽被救下,三太太江氏这位现任当家主母好像隐形一般,除了处理一些必要的家事,极少在人群露面,连给沈贤妃和沈老太太请安也通常是让丫头告罪。沈臻葳自尽对三房打击不小,沈恒夫妇会怎么抹平此事还需拭目以待。 沈荣华从迎凤苑出来,到后花园溜达了一圈,采摘了许多鲜花,才回到怡然居。听说冯白玥睡着了,沈荣华挑了几枝最鲜艳的花让白雨拿去插瓶。希望冯白玥能看到鲜花而为之一笑,因此调解心情,不再为前路的曲折坎坷衍生太多忧虑。 吃过早饭,沈荣华正数银子记账,听说李总管来怡然居传旨,她赶紧让人叫醒冯白玥,又亲自迎出去。李总管先传了仁和帝给她的口谕,主要是表扬她昨晚抄书认真,让她多抄几本书敬上,又赏赐了不少东西,一一交接了。 等冯白玥收拾好出来,李总管才传了给冯白玥的圣旨。仁和帝给冯白玥赐字宜和,封和贵人,赏赐的财物足有十几箱,还让她下午随圣驾回行宫。冯白玥感激泣零,要到前院给仁和帝叩头谢恩,被李总管拦了,只嘱咐好生休息。 贵人算是低等妃嫔,但冯白玥这些年受尽苦楚,已然知足了。怎么讨皇上欢心,以求圣宠不衰,借皇宠在沈宫立足,就是她今后天天要考虑的问题了。前路就是荆棘丛生,虎狼成群,但毕竟是一条出路,既已选择,就要无悔阔步前行。 “恭喜和贵人,贺喜和贵人。”沈荣华又传令赏赐下人,以此增添喜庆。 冯白玥轻叹一声,挽住沈荣华的手,轻声道:“妹妹何必跟我客气?不管我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妹妹的深恩厚义,我以后还仰仗妹妹帮扶呢。” “好说好说。”沈荣华回答得很干脆,见冯白玥满腹心事,就拉着她往屋里去了,边走边说:“我问过白雨,若姐姐同意,她愿意跟着进宫伺候姐姐。现在打理篱园的佟嬷嬷只有一个儿子,去年就成亲了,她和六公主的奶娘是姑嫂,若姐姐瞧得上她,让她进宫伺候,也有个照应。我还有个丫头叫红婴,现在谨亲王府在京郊的庄子里,她是个沉稳懂事的,姐姐身边要是缺人手,也让她去。” 红婴就是原来伺候沈臻静的披红,杜氏让她做了沈臻静的替罪羊。沈荣华托江阳县主救了她,现在算是江阳县主安置在庄子里的丫头。沈荣华真心替冯白玥打算,就把红婴的身世来历全告诉了冯白玥,冯白玥也愿意让红婴跟着进宫。 冯白玥昨夜侍寝,今天被封了贵人,赏赐了十几箱财物,下午就跟随皇上进宫的消息传开了。沈家许多人就不安分了,除了妒恨气愤的,还有人想讨些好处,原来冷清的怡然居也热闹起来。就让人哭笑不得的是沈老太太,竟然跑到怡然居门口骂街,不只骂沈荣华,还骂冯白玥,叫嚣着要为沈贤妃出口气。 今天,沈老太太来怡然居骂街可不是沈贤妃授意的,沈贤妃要是知道,肯定会阻止她。后宫女人争宠,就是傻到极点也不会用骂街这种粗鲁丢脸、损人不利己的方式,粗俗的手段远不如玩阴的来得实惠。再说,皇上要宠幸哪个女人,连皇后必须表现出宽容大肚,沈贤妃又算哪根葱?有什么资格吃醋? 沈阁之所以不休掉沈老太太,就是要留着她担恶名,当替罪羊和挡箭牌。沈慷和沈贤妃把沈阁老的训导谨记在心,这些年,没少把罪名和恶名往沈老太太身上推。这回沈老太太自作主张来骂人,惹怒了皇上,轮到沈贤妃为她顶罪了。 沈老太太刚到怡然居门口开骂,沈荣华就让人去前院通知了李总管,又召集沈家上下来看热闹。李总管硬着头皮来劝导,被沈老太太骂了个狗血淋头,窝火又气恼。尽管沈贤妃让人强行把沈老太太弄走了,又训斥了一顿,李总管还是将此事禀报了仁和帝。毕竟是在沈家,仁和帝没多说,只让人跟沈贤妃说他很生气。 无独有偶,奇葩也成双。 冯白玥的继母侯氏来沈家了,她是万姨娘为讨好沈贤妃、膈应冯白玥,特意派人叫来的。侯氏最见不得冯白玥好,听说冯白玥封了贵人,她嫉妒得五脏六腑都冒烟了。她虽没骂街,却进门就威呵冯白玥,并冷嘲热讽,让冯白玥跟她回家去,别进宫丢人。冯白玥想用自己的身份震慑,却惹恼了她,她就闹起来了。 这一次,仁和帝来了硬的,直接让人把侯氏送回冯家并赐死。口谕传下,仁和帝还特意让人来告诉沈贤妃,说侯氏的举止作派象极了万户侯府的女眷。沈贤妃自然明白仁和帝的意思,当即就让人禁了沈老太太的足。又查出是万姨娘让人到冯家送信请侯氏过府,她又让人赏了万姨娘五十个大嘴巴子,把万姨娘打饱了。 下午,仁和帝带冯白玥回了行宫。第二天,沈贤妃同五皇子和两位公主也回了行宫。沈荣华收拾了一番,只跟沈恺说了一声,第二天下午就回了芦园。 仁和帝预备后日起驾回京,回京之前,封赏和赐婚的圣旨颁下了。随圣上驾临凤鸣山的大小官员、皇子、公主、后妃及仆从侍卫皆有赏赐,只是厚薄不一。 津州府的官员以及下属县郡州镇的官员也都得了封赏,个个喜气洋洋。刘知府如愿调任京城,到翰林院做了侍讲学士,还是从四品。只是翰林院的差事清贵清闲,但在清水衙门捞不到油水,远不如在州府做官来得实惠。卢同知接任了津州知府一职,做官更加尽心,方逸被皇上任命为闻林童院院长,也算人尽其用了。 中南省陆家庶房嫡女陆轻灵给二皇子做了侧妃,虽说是补缺的侧妃,能得到皇上赐婚,陆家也极有面子了。三皇子的正妃和侧妃很齐全,仁和帝下旨称赞了他,并赏了他财物。吴太后和顾皇后分别给四皇子塞了侧妃,仁和帝又给他指了一位正妃。五皇子今年刚开府,无妃嫔侍妾,仁和帝给他指了正妃和侧妃各一位。 五皇子的正妃就是林梦婷,侧妃是江东孟氏长房的庶女,两人都出身书香门第。六皇子也成年了,仁和帝没给他赐婚,听说要让他迎娶北越的和亲公主沐川槿。另外,仁和帝还给皇族几位王爷世子赐了婚,又赐下了不少财物。 谨亲王府的小王爷被正式封了世子,正式册封,叫小王爷也名正言顺了。仁和帝又给他指了正妃和侧妃,都是谨亲王妃娘家亲戚中比较出色的女孩。此次不管是赐婚还是赐赏,唯独没点名的人就是萧彤,这就不得不让人猜测议论了。 仁和帝一行起驾回京,冯白玥走了,沈荣华心里空落落的难受。连成骏留下善后,要在凤鸣山呆上十几天,沈荣华听说这个消息,满心郁气很快烟消云散。 昨夜刚下过雨,梨树林中泥土湿润,碧草覆地,散发出原野的清香。梨树叶片叶片柔绿如翠,清新如洗,绿色的果实点缀在青枝绿叶间,蕴含无限希望。 沈荣华坐在树杈上,东张西望,看到连成骏正靠坐在树枝上打盹,她揪下一串碧绿的果实冲他拍去。连成骏接住绿果,叼在嘴上,居高临下给了她一张灿烂的笑脸。两人沉默静坐,相视无言,一呼一吸、一抹轻笑,都蕴含情意无限。 “你真的明天就要回京吗?”沈荣华低语喃喃,语气中充满浓浓的不舍。 “皇上留我在凤鸣山善后,现已完事,我也该回去复命了。”连成骏回答得很干脆,他也不想跟沈荣华分开,可他公职在身,不能总留恋儿女情长。 “你走了就不想芦园、不想我吗?” “当然想,你不也要去京城吗?到时候我们还能见面。” 沈荣华轻叹一声,说:“舅舅说津州的浣花斋先开张试营业,等过完端午节,京城的浣花斋才开业。我预计端午节前后去京城,还要同杜家交接我母亲的嫁妆产业。到时候,我还要把掌控在万家和胡氏手里的产业都要回来,你要帮我。” “放心,我肯定帮你,你去京城人生地不熟,我不帮你谁帮你?”连成骏跳下来,坐到沈荣华身边,“以前你答应过把你母亲的财物产业索要回来,就重谢我,现在怎么不提了?你该不是忘了吧?或者你想糊弄我,这可不行。” “你想要什么?想要多少?说吧!”沈荣华揪了一把青果,只要连成骏狮子大开口,她就把青果塞他嘴里去,又涩又苦,让他说不出话来。 “全要,都是我的。” “你做梦。”沈荣华想往连成骏嘴里塞青果,被他一把紧紧搂在怀里。 “我不是做梦。”连成骏双手抓住沈荣华两只手,满眼柔情,很认真地看着她,很霸道地宣布,“从今天起,连你都是我的,你的身外之物理所当然是我的。” 沈荣华不敢看连成骏火热的双眸,她低着头,噘着嘴,说:“你还是我的呢。” “好,我同意,我就是你的,是你一个人的,这辈子、下辈子都是。”连成骏在沈荣华的额头上印下深深一吻,“等你及笄之后,我就娶你,好不好?” “不好,我才不要。”沈荣华见连成骏又要吻她,赶紧躲避,无处可躲,就扑到了他怀里,双臂紧紧缠住他的脖子,偷眼看他,对他的热吻欲拒还迎。 “荣华,你不想让我娶你?” “……”沈荣华面若桃红,低头含笑,却不应声。 “你不让我娶你就算了。”连成骏沉吟片刻,低声道:“要不你娶我?” 沈荣华轻轻在他肩膀上捶了两拳,嗔怪问:“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连成骏又偷吻了沈荣华一下,说:“我娶你,聘礼你出,我只有一栋宅子,刚买的,价值八千两银子。你娶我,聘礼你出,我只有一份嫁妆,还是那栋宅子。我这人很通达,凡事好商量,你觉得怎么合适就怎么办。” “我再问你一句,那有区别吗?” “有呀!你没听明白吗?” “不是我没听明白,是你绕我,你娶我或是我娶你,聘礼都是我出,那有什么区别?你就有一栋宅子,还当成是你的嫁妆,这样一算,我多亏呀!” “你亏什么呀?我一个大活人还是你的呢,我能做好多事,你不知道吗?再说你出的聘礼,还有我的嫁妆,我都带到你家去,你该认为自己赚大发了才对。” 沈荣华眼眸转了转,点头说:“哦!这么算下来我确实赚了。” 连成骏重重点头,双手捧起沈荣华的脸,郑重说:“就这么说定了。” “好,就这么说定了,你以后就是我的了,一辈子都不许反悔。”沈荣华的脸贴在连成骏怦然而跳的心房上,静静感受他威猛的身躯散发的浓浓柔情,她霎那间心醉。若能与心爱之人相守相依,享受岁月静好,也不枉她重活一世了。 “荣华,我带你飞回院子里吧?” “不要,我不尿急。”沈荣华正沉浸于遐想之中,很不乐意被他打断。 “我尿急,真的。” “那你自己去吧!”沈荣华赶紧推开他,身体靠向树杈。 连成骏应了一声,纵身而起,就钻入浓密的枝叶间,消失不见了。沈荣华噘嘴一笑,慢腾腾从树杈上爬下来,在梨树林间奔跑跳跃,尽情挥洒激荡的情怀。 一刻钟过去,她等急了,跑到梨雪庐找人,听说连成骏正在书房处理信件,她就进去了。连成骏放下信件,轻叹一声,起身迎她,拉她坐到软榻上。 “出什么事了?” “狄武赫厉兵秣马,北狄国蠢蠢欲动,漠北和东西塞北百姓都人心慌慌。他们准备了这么久,终于有了动手的苗头,看来此次所图非浅。”连成骏不想影响沈荣华的心情,尽量避谈家国大事,把锋火硝烟也说得很轻松。 沈荣华想了想,问:“北狄国怎么显示出动手的苗头?” “北越国为了应对北狄国制裁施压,想与盛月皇朝结盟,要派北越国的嫡出公主沐川槿来和亲,此事去年就在议。沐川槿今年入秋才及笄,北越国打算明春送公主南下,与六皇子完婚。可现在,北狄国提出为狄武赫求娶北越国的嫡出公主,聘礼都送去了。北越国王不同意北狄求亲,与我朝协商,想现在就把公主送过来。怕北狄国强娶劫人,让我朝派精兵迎接护卫,估计这差事会落到我头上。” “是不是我朝去接人、北狄国去抢人,三国就会打起来?” 连成骏点点头,“北越国公主来我朝和亲就是北狄国开战的导火索。” 沈荣华拉住连成骏的手,轻轻摇晃了几下,说:“你去吧!别担心我。” “你很聪明,又有林楠和燕掌事等人助你,我不担心你,可我会想你。”连成骏把沈荣华搂到怀里,沉默了一会儿,说:“再告诉你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 “什么消息?” “皇上回到京城,还没顾得上休息,弹劾五皇子、沈贤妃、王统领、沈家人的折子就堆成了山,其中还有十几份是弹劾沈阁老的,连死人都不放过。皇上一一看过,很生气,同几位阁老商量几天,又跟皇族商议,才做出了圣裁。削了五皇子的王爵,让他到紫山书院读书,他领的差事都交给了四皇子接手。沈贤妃降为沈嫔,禁足一年,端悦公主也被削了封号,禁足半年。端淑公主直到现在还昏迷不醒,保留了她的封号,让她到西山皇家寺庙休养。王统领由大内侍卫统领降为京畿护卫营统领,连降了两级,大内侍卫统领由冯副统领暂时接任。” “罪有应得。”沈荣华冷哼一声,又长长松了口气,“这对于我来说应该算是好消息,你为什么说是不好不坏的消息呢?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 “因为你是沈家人,不管你跟他们的仇有多深,这都是你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就算一个家族内部天天掐得你死我活,在外人看来,他们还是一荣俱荣、一辱俱辱的一家人。若五皇子和沈贤妃有一天真犯下重罪,沈家要被满门抄斩,你也逃不过去。现在因为在沈阁老的孝期,皇上没有处置沈家人,也没掠去给沈阁老的封赏。但沈贤妃和五皇子被贬,这对沈氏一族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五皇子和沈贤妃都是野心极重的人,他们肖想皇帝的宝座,说不定真会犯下谋逆重罪。沈家人乃至沈氏一族都会被牵连而获罪,她沈荣华也逃不过去。他们得意时,折磨她、打压她、践踏她,他们获了罪,还要把她拖入火坑,这也太不公平了。难怪连成骏说沈贤妃等人被贬对她来说是个不好不坏的消息,症结在此。 沈荣华面露担心,“那我该怎么办?我才不愿意给他们陪葬。” “好办,你嫁人,娘家获罪不涉外嫁之女,就跟他们没有牵扯了。”连成骏敛眉沉思片刻,又说:“这回你要嫁给我了,若我嫁给你,岂不也要把我搭上?” 第一百七十九章 京城之行 温热的风拂过树梢,摇曳着叶翠花红,榴花如火,渲染五月的风情。期待的端午节过去了,盛夏的帷幕拉开,热烈的季节处处充溢浓情、充满生机。 圣驾回京时日不短,沈荣华和林家旧仆敲鸣冤鼓告状之事津州府也没提起再审。花晌死了,杜氏也死了,林家的银子还了,裕郡王府也受到了波及。沈贤妃被贬,虽说不是因为这两宗官司,但也有潜在的原因。沈荣华知道这两宗官司也会不了了之了,但她不甘心,她想要一个最终的说法,至少是一份结案的文书。 她借恭贺卢同知高升的机会去问了问,卢同知,现在的卢知府正头疼呢。苏正一家十几口被杀,死相诡异,连苏正的两个外嫁女及其至亲都尸首分离。这是大案、要案,可这案子怎么结,上面的人没指示。说是具家圣女做案,又没有明确的证据可考,卢知府新官上任,想细查,却走入死角出不来了。 沈荣华问起自己和林家旧仆告状之事,卢知府回复得模棱两可,也点明这是上面的意思,又劝她适可而止,凡事别太过较真,以后津州府会给她适当的补偿。沈荣华觉得自己也不亏,她和林家旧仆折腾了这两场,没达到报仇的目的,却也出了一口恶气。没能把沈贤妃踩到脚下,沈贤妃被贬也是她胜利的第一步。 她坑了沈贤妃十万两银子,被杜氏和杜家侵吞的财物产业连同这些年的盈利出息也要回来了。她让津州府衙给她出了文书,她要去京城向万户侯府、万姨娘的娘家和胡氏追讨其它财物产业。有了一个胜利的开端,她也就有了信心和底气。 津州浣花斋开业大吉,运行势头比林楠和沈荣华想像得还要好。林楠为这两间铺子挑选得都是得力可靠之人,不用沈荣华操心费力,就能把铺子打理得妥贴周到。沈荣华只等着月底记账,年底收银子,甩手大掌柜当得逍遥自在。 卢同知荣升津州知府之后,对闻林童院的开办格外重视,还聘请了沈荣华做名誉院长,实际事务由方逸全权打理。沈荣华就负责每一期开学时去讲讲话,教孩童们认第一个字,适时捐些银子财物,为自己争一个风光清贵的好名声。 原来掌管篱园的佟嬷嬷跟冯白玥进宫了,沈荣华从林家旧仆中挑出张二山的媳妇做篱园的管事,他们的女儿石姐儿协助其母。篱园后面的庄子由李嬷嬷掌管打理,沈荣华原本打算培养李四协助李嬷嬷,此次谨亲王随圣驾回京,李四几人又跟着回了谨亲王府,她就让李嬷嬷栽培秋生,保证可用之人层出不穷。 李管事夫妇都是厚道实诚的人,芦园由他们打理,沈荣华很放心。他们夫妇年纪不算大,两个儿子都很聪明,她不用担心芦园的管事后继无人。初霜掌管两处庄子的零碎地块、果木林和开荒地的耕作种植,主要种经济作物。年底出息分成的规矩都订好了,遇事初霜会和两个庄子的管事商量,他们都是明理厚道之人,也不会有冲突。沈荣华从林家旧仆中挑出一个名叫洗静的协助初霜,年底,初霜从自己的分成中拿出三成给洗静,两人相帮互助,做事的积极性都很高。 林家旧仆中的流丹和沪菊都是万夫人给林氏挑的大丫头,两人都是忠心可用之人。沈荣华让她们跟在身边,流丹掌管她的私房,负责出入帐记录。沪菊则担任她身边的管事,打理一些琐事,她的大小丫头也由沪菊管理。浅墨也是万夫人给林氏挑的丫头,沈荣华让浅墨做浣翠居的管事,并掌管她的私库。 周嬷嬷和华嬷嬷自愿到望梅轩给旧主守灵,沈荣华她同意了,芦园的其它几处院落也归她们打理掌管。林家旧仆中的男子除了张二山留在津州的浣花斋做一些杂事,其他人都要跟沈荣华去京城,准备接手林家的产业。 初霜成了庄子的管事之一,白雨跟冯白玥进宫了,她的丫头也要调整。现在,她是领朝廷俸禄的县主,她的丫头的月钱花销都由她负责,沈家只给份例内的银子,她也就没必要按沈家的规矩配备丫头了。山芋山药是林楠给她的丫头,武功都不错,相当于护卫,沈荣华也不让她们做丫头的事,月银自然也多。 山竹和蛇青都是揽月庵暗卫营特训出来的人,现在都成了她丫头,自然是一等大丫头,雁鸣和鹂语也成了一等丫头。燕语、燕声、燕喃、燕归、竹节,还有沈荣华的奶姐苏茗都是二等丫头,二等丫头分工明确,平时只有四个燕在身边伺候。沈荣华让李嫂子再买几个小丫头,先调教规矩,做为丫头的备用人选。 “回县主,苏妈妈求见。” 沈荣华准备明天起程去京城,正收拾物品,听说她的奶娘流苏求见,她微微怔了一下。流苏母女来芦园伺候也有一段日子了,流苏是热情细致的人,苏茗也温和乖巧。这段日子,连流丹都没发现她们母女有不轨之心,沈荣华对她们也就放心了。可沈荣华要把流丹带在身边,就不能用流苏,这两个人是死对头。 “让她进来。”沈荣华从心里还很看重流苏这个奶娘,对她也很客气。 流苏进来,给沈荣华行礼后,递过一个包袱,说:“听说姑娘明儿要出远门儿,奴婢收拾了一些衣物鞋袜,都是奴婢以前亲手给姑娘做的,姑娘就带上穿吧!” “好,既然是妈妈亲手做的,我就留下了。”沈荣华见流苏对她很恭谨,就有些不自在了,同自己的奶娘相处,沈荣华总有一种不自然的感觉。或许因为她以前怀疑流苏居心不良,冷落过一段时间,每每想起,都觉得歉意和尴尬。 “姑娘看得上眼,就留着穿,奴婢差事少,就给姑娘做贴身衣服穿。” “多谢妈妈。” 流苏愣了一会儿,才说明来意,“姑娘此次出门,就让苏茗跟去伺候吧!她年纪不小了,在主子身边伺候也能学个眉高眼低,以后说起来也不会让人轻视。” 沈荣华此去京城,一等丫头都去,二等丫头只带四个燕,苏茗、竹节留下看屋子。按说哪个丫头跟去伺候都无所谓,可临时换下谁就令沈荣华犯难了。正为难之际,就有人来报说鹂语来了月事,明天不能去京城了,正好换上了苏茗。 傍晚,林楠和水姨娘等人来了芦园,会合沈荣华主仆,准备明天一起从芦园出发去京城。沈荣华把林楠等人安顿在梨雪庐,让水姨娘和她住在浣翠居。 一夜无话,第二天卯时正刻,众人准备出发。车马行装都准备好了,人也齐全了,众人就发现去京城的队伍里多了一个人,一个任谁都无法忽略的人。沈荣华见他毫不客气胡吃海喝,刚皱起眉头,就被挖苦了一顿。 “我不就吃了你几块点心,喝了你半壶茶吗?还能把你吃穷呀?看你苦着脸皱眉的样子,活象一个穷家主的小媳妇,吃了上顿没下顿,你刚坑了十万两……” “闭嘴。”沈荣华赶紧给白泷玛使眼色,又四下看了看,才低声斥责,“你这人太没深没浅了,那些事能随便说吗?要是让人知道了,我可就惨了。” 白泷玛冲沈荣华挤眉弄眼,“让人知道,你会惨成什么样?” 沈荣华赶紧低声说:“那件事要是泄露了,说不定我会被朝廷当成具家余孽抓了,反正现在朝廷对具家余孽是宁错杀、不放过,我要是被抓,你也有麻烦。” “芳华县主冒充具家……”白泷玛刚要大声宣扬,山药就给他往嘴里塞了一块桂花糕,咽得他连声咳嗽,都咳出了眼泪,他只好暂时闭嘴,先吞咽桂花糕。 等白泷玛把桂花糕吞到肚子里,沈荣华向他抛出一路上白吃白喝白住的诱饵,他才消停了。一想到沈荣华独吞了从沈贤妃手里坑来的十万两银子,白泷玛就满心不愤。又逼着沈荣华答应了他一堆小小不言的条件,他才饶了她。 “白兄弟若手头紧,可以先从织锦阁借银子周转,太多没有,十万两之内随用随取。你我共事多年,这点儿忙我能帮就一定会帮。”林楠很大方,对白泷玛也热忱实诚,两人之前生意往来不少,以信任为基石,情分已超越了合作伙伴。 白泷玛向林楠客气道谢,言明自己暂时不需要,又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冲沈荣华抖擞炫耀。山药手快,一把抢过来,交给了沈荣华。沈荣华打开一看,顿时乍舌,信封里全是大面额的银票,这么厚的一沓,至少也有二十万两。 “给我,看你那贪婪劲儿,小气包子,真让人膈应。”白泷玛一把抢过信封,小心翼翼装进怀里,对噼哩啪啦对沈荣华进行了一通吐沫星子的攻击。 “哪儿来的?告诉我。”沈荣华转念一想,就知道这些银票是大长公主给白泷玛的,心里又是羡慕,又为他高兴,当然,也有把银票拒为己有的冲动和嫉妒。 不想前世的困窘凄惨,就说这一世,她为了追讨林阁老夫妇留下的资财产业可谓殚思竭虑,折腾了这么久,直到现在刚有眉目。再看看白泷玛,一个多年不相认的外祖母都出手这么大方,真是同人不同命,让她不得不羡慕嫉妒恨。 为了让大长公主接纳白泷玛,连成骏费尽了心思,不知磨了多久,说了多少好话,才打开了大长公主的心房。大长公主对他有知遇之恩,又多年关照他、扶持他。他费心费力,让大长公主老有所依,也算是对她最真诚的报答。 “就不告诉你,你……”白泷玛听到林楠喊出发,他才去了队伍前面。 林楠和白泷玛及七八名男性护卫骑马走在前面,沈荣华和水姨娘及丫头们坐车紧随其后,山芋山药骑马护在沈荣华的马车左右,另外还有十几辆运送货品的车跟在后面。从芦园出来,走上官道,一行车马人员绵延数里,好不威风。 又要去京城了,沈荣华禁不住心潮翻涌,记忆又穿回了前世。沈家出孝的第二年,她结束了困顿却也平静的日子,作为陪嫁女陪沈臻静嫁到杜家,开始了卑微低贱且惨痛的生活。那些人、那些事她真的不愿意再想起,却也时时入梦来。 到现在,她重生还不到半年,就已经天翻地覆了,她要继续。在追寻自己美好平静生活的同时,也要让她前世的仇人痛不欲生、苦不堪言,该报复的人决不放过。就算她不算计他们,她过好了,他们也会算计他,这就是仇怨,不分今生前世。有些人生来就互为克星,遇上就是狭路相逢,自然勇者必胜。 马车突然停下了,沈荣华颠簸的记忆暂时终结,回过神来,她不由叹息。水姨娘同她坐一辆车,见她闭目沉思,也没打扰,她回神之后,才给了她一个微笑。 “出什么事了?”水姨娘隔帘询问。 “前面有一辆去京城的马车坏了车轴,我们的车夫去帮忙了,公子正跟几个人叙话呢。”山药见沈荣华掀起车帘,皱眉张望,忙说:“奴婢去看看。” 山药从左边过去,还没走到队伍的前面,白泷玛就从右边打马过来了。 “小毒妇,一件好事、一件坏事、一件喜事、一件悲事,你想先听哪一件?” 水姨娘睃视白泷玛,“她还是个小姑娘,有你这么称呼人的吗?” “你表面是个小姑娘,内里却是个小魔女,心狠手辣,你不知道她做了多少没人性的事,我被她害过,最有发言权,我跟你说……”白泷玛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唧哩呱啦跟水姨娘讲起沈荣华做过的对不起他的事,比长舌妇还口损几分。 “娘,别理他,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是毒舌口臭之人,不理最好。”沈荣华狠狠瞪了白泷玛一眼,见山竹骑着马过来,就让她再去看看。 白泷玛赶紧拦住山竹,“别去别去,我跟你说,别人说得不生动,没法听。” 水姨娘皱眉一笑,催促道:“那你就快说吧!” “我们走上去京城的官道还不足三十里,就遇上了故人、熟人、亲人,这是好事吧?”白泷玛冲沈荣华抬了抬下巴,又说:“因你总不行善,你的故人、熟人、亲人都跟你不对付,这就是坏事。那群人中有一个人,长得还不错,象是一个很斯文的读书人说跟你有婚约,是沈阁老在世时定下的,请老林成全,这是喜事吧?没想到这老林不通人情,当即就恼了,说沈阁老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沽名钓誉的小人,说话如同放屁,他的口头婚约无效,这不是一件悲事吗?你……” 沈荣华没等白泷玛说完,就钻出车棚,要往下跳,被山竹扶住了。沈荣华抓着山竹的手上了马,因她没骑过马,山竹只好与她同乘一骑,护卫她去了队伍前面。看到她被气得七窍生烟,水姨娘赶紧下车,同白泷玛一起跟着去到前面。 真是冤家路窄,她竟然在去京城的路上碰到了杜昶。除了杜昶,还有两个杜家子侄,一个杜家的远房亲戚,名叫孙亮。孙亮是沈荣华前世最恨的人之一,这狗娘养的为了得利,他放低杜家亲戚的身份,竟然在杜昶家里做了大管事,娶了沈臻静的大丫头。每次杜昶和沈臻静迫害欺侮他,孙亮都有份参与,只怕落空。 杜昶居然提沈阁老在世时给他和沈荣华定下的口头婚约,真是无耻至极,且滑天下之大稽。沈家和杜家已闹僵,别说沈荣华不会履行那婚约,就算她不拿意见,沈家人也不会同意。在她被贬为庶女、失势时,杜昶尽量避开她,只怕提起婚约。她现在风光了,有封号有资财有名声,杜昶又来提婚约,真不要脸。 他们一行有四匹马,四辆马车,马上和车上都装了不少行李物品,看上去很沉重。其中最华丽的马车陷到路边坏了,林楠让车夫帮忙修车。坐在那辆坏掉的马车上的女眷大概是避见外男,一直没下车,但却有人掀开车帘一角往外张望。 沈荣华看到杜家人,再一看这情景,就知道坏掉的马车里坐的是沈臻静及她的贴身丫头。沈臻静这是要去杜家,怕碰到熟人,才避在车里不出来。杜氏死得不光彩,连沈家的祖坟都未入,沈家和杜家又打了官司,成了仇人。沈臻静大概无法在沈家呆下去了,就想投靠到外祖家,也方便将来和杜昶成亲。 杜昶看到沈荣华,很热情地迎上来,“华妹妹,真没想到在这里……” “闭嘴。”沈荣华狠呆呆咬牙斥呵,又抢过山竹的马鞭,朝杜昶抽去。她的手劲并不重,可马鞭落到杜昶脸上,当即就打出了血。 “你是什么人?怎么打人呢?知道我们是谁吗?”呵问沈荣华的人是孙亮。 沈荣华不管不顾,扬起马鞭就冲孙亮打去,把她两世的仇恨和嫌恶都附诸在皮鞭之下了。山竹嫌她力气太小,还助了她一臂之力,这下可把孙亮打惨了。孙亮满脸是血,倒在地上哀嚎,杜昶气恼避开,杜家另外两人上前阻止。 “别说沈阁老没有给我定下口头婚约,就是定下了,我也不认。他是死了的人,还想左右活着的人,那不是做梦吗?”沈荣华挥舞着马鞭,高声叫喊:“你们也知道杜家和沈家结了仇,两家都丢尽了脸面,做仇人不是很好吗?谁要是再提沈阁老生前定下过什么,我就是不活,也要把他抽死,你们也都看到了。” “你……”杜昶丢了脸面,又挨了打,自是恨得咬牙切齿。 杜氏临死之前给他写过一封信,把杜纺才是他生父的事告诉了他。之前,他也听到过一些风言风语,很气愤,也没多想,反正他们依傍宁远伯府,别人说闲话也正常。杜氏在信里说杜珪废了,不能再做宁远伯世子,若他愿意跟沈臻静定亲。杜氏会跟宁远伯老夫人说,再建议杜纺过继他,将来让他承袭爵位。 面对诱惑,杜昶动心了,宁远伯老夫人让人来接沈臻静到杜家生活,他就自告奋勇来了,没想到在路上碰到了沈荣华。一想到沈荣华被封为芳华县主,朝廷赏赐了不少财物,自己又有产业、有庄子、有美名,杜昶的心就倾斜了。可他万万没想到沈荣华会以鞭子答复他,他丢脸受伤,这就令他恨到了骨子里。 沈荣华冷哼一声,说:“舅舅,你们赶路要紧,别多管闲事耽误了。” 林楠点点头,挥手说:“我等爱莫能助,起程吧!” 车夫正因坏掉的马车不好修犯愁呢,听林楠这么说,放下工具就上车了。水姨娘和丫头们都坐回车里,沈荣华同山竹骑一匹马,与林楠和白泷玛并行。车马起程,杜昶等人很快就被甩到了后面,他们怒斥和责骂声也被风吹远了。 “沈逊让你娘嫁给他的嫡次子就是居心不良,但总体来说,你爹的品性还不算坏。这姓杜的小子也是沈逊看中的,听说沈逊对他还大有栽培之心,难道沈逊就没看出这小子人品不行?”林楠停顿片刻,冷哼一声,又说:“要么沈逊与这姓杜的是同一类人,没发现他品性不端,就象不会看到自己的恶劣一样。要么沈逊就是出于私心报复,想坑你,看你所嫁非人,身心饱受煎熬,他才高兴。” 沈荣华摇了摇头,隐去脸上的悲怆,忍住内心的痛楚,没说什么。前世,她连杜昶这么品性不端的人都没嫁成,而是成了陪嫁,连杜昶一个正经的妾室都算不上。若沈阁老在她的前世也在天有灵,看到她的遭遇,又会做何感想呢? 白泷玛见沈荣华痛楚沉默,赶紧捧给她一张笑脸,竖起大拇指,说:“你那一鞭子赏得好,那种人就欠揍,打了他,也断了他的念想,就别烦闷了。” “我才不烦闷,今日把话说开,他以后遇上我远远躲开倒没事,否则鞭子无情。”沈荣华抛给白泷玛一个恶作剧的笑脸,“你若遇上狄武赫会怎么办?” 林楠怕白泷玛尴尬,忙说:“荣华,快回车上去,外面风大,骑马也很累。” “好,我回去。”沈荣华冲白泷玛挤了挤眼,就让山竹打马往回走。 “哎,小毒妇,你等等,我告诉你,我刚想好的,保证让你开眼开心。”白泷玛调转马头要来追沈荣华,被林楠拦住,岔开了话题。 一路无话,第三天中午,他们到达了京城的东城门,检验之后,进城。他们一行人疲马乏,先到离东城门最近的织锦阁落脚,略作休整,又到附近的酒馆吃饭。酒馆生意不错,来往客人极多,天南海北,自是各路消息汇集之地。 京城传得最为热烈的消息莫过于裕郡王被削去王爵,裕郡王妃自尽这两件事了。沈荣华听说这两件事,顿时头大,赶紧看向白泷玛,真诚求解释。 白泷玛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感慨道:“可怜的小彤子,日子不好过哟。”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为什么呢?”沈荣华猜到跟她状告裕郡王府,杀了花晌,又被裕郡王妃阴谋暗算有关。但她不敢想竟然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尤其是裕郡王妃,怎么还闹到自尽而死这么严重呢? “给你答案的人来了。”白泷玛冲楼梯口招了招手,又连拍了几下巴掌。 沈荣华顺着白泷玛的视线看去,就见黄公公和几名衣饰华贵的男子上楼,正跟伙计说话。看到白泷玛,黄公公甩下同伴,一阵风一样飘过来,同白泷玛热情寒暄。接着又给沈荣华行礼请安,白泷玛给他介绍了林楠等人,他又一一招呼。 听黄公公说,沈荣华才知道因邺州石墨矿囚禁林家旧仆做苦力及花晌仗裕郡王府欺人之事,弹劾裕郡王的折子并不比弹劾沈贤妃母子的少。仁和帝念着与裕郡王自幼的情分,一直没处置,端午节前,裕郡王又因一点小事被皇室的几位王爷联名参了一本。仁和帝生气了,连谨亲王都怒了,裕郡王就被削了爵。仁和帝削去了他的王爵,并没有收回王府,而是禁了他的足,让他在王府闭门思过。 自裕郡王妃在凤鸣山谋害沈荣华未成,就被谨亲王责令萧彤送她回京了。回京之后,保国公府办丧事,她又哭又闹折腾了一场,就传出了一些她与花晌有私的流言。圣驾回京后,这类消息就传得不可收拾了,连谨亲王府和裕郡王府的下人都不敢出门了。谨亲王妃这个继婆婆本来就和裕郡王妃这个继子媳妇不和,流言传开,谨亲王妃连打带骂折磨了裕郡王妃几次。裕郡王被削了爵,谨亲王妃就到裕郡王府教训裕郡王妃,她们刚走,裕郡王妃就上吊自尽了。 刚到京城,就听说了这样的事,沈荣华意识自己已在京城树敌无数,心里极不舒服。相比自己难受,她更担心萧彤,不知他能不能挺过这一关。 第一百八十章 追讨嫁妆 小胜一局 沈荣华感念萧彤多次真心相助及两人相识的情分,想去看看萧彤,帮他过这一道坎儿。她这一想法刚提出来,就被白泷玛的唾液喷泉喷成了落汤鸡。 白泷玛的理由简单而直接,是她状告裕郡王府,最终导致裕郡王被削爵。是她杀了花晌,裕郡王妃一怒之下谋害她,才败坏了自己的名声,最后不得不自尽身亡。裕郡王纵是大度之人,从风光的巅峰跌落,也会一时难以接受。就算萧彤明白事理,能理解她、能原谅她、能体谅她的无辜,裕郡王府其他的人呢?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结怨不是单纯谁对谁错,也无关是非黑白,只是立场不同而已。妨碍到谁的利益,谁就会心生怨恨,伺机报复,没有那么多大义可讲。 水姨娘拍了拍沈荣华的肩膀,微笑说:“白公子说得对,你恩怨分明,胸怀磊落,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象你,遇到这种事,沉默规避最好。” 白泷玛冷呲一声,撇嘴反问:“她恩怨分明?她胸怀磊落?哎哟喂,我说姓沈的,你以为这是夸你吗?你怎么就听得下去呢?你怎么就不想一头撞死呢?” “我才不会一头撞死,我要等到那一天,才死而无憾。”沈荣华露出一个向往的神秘的笑容,面对白泷玛的责问,她没表现出一点点气恼的意思。 “哪一天?”白泷玛见沈荣华不生气,感觉到自己吃亏了,赶紧追问。 沈荣华挑嘴一笑,不理他,附到水姨娘耳边低语了几句,继续吃饭。白泷玛又一次追问,沈荣华还是不理他,又凑到林楠身边嘀咕了一番。白泷玛急了,连问了几遍,沈荣华就是不理他,连正眼都不看他。白泷玛被求而未解的一句话困住了,沈荣华越是吃得香,他越食不下咽,最后为了答案向沈荣华举手投降。 “哈哈哈哈……你以为我要等到哪一天?” “我猜是你嫁人的那一天,他们都说不是,我要能猜到才懒怠跟你废话。” “你过来,我告诉你。”沈荣华喝了一口茶,见白泷玛凑到过来,得意一笑,大声说:“你说哎哟喂的时候特别象黄公公,那模样、那神态都象。等你步黄公公的后尘,我才死而无憾,看不到那一天,我才不会死,你明白了吗?” 白泷玛听沈荣华说出了绝根的狠话,不知道说什么才解气,就要动手,被林楠拦住了。林楠把话题引到漠北的局势上,马上吸引了白泷玛的全部注意力。沈荣华和水姨娘相视一笑,边听他们说话边吃饭,逗乐一场,倒也解乏。 京城最大的织锦阁后面有一座三进的宅院,住着管事、掌柜两家和十几名绣娘及女性伙计。内院一直空着,沈荣华和水姨娘及她们的下人都住进来,就显得拥挤了。为了离得近一些,林楠和白泷玛就在附近的客栈租了一座小院住下了。 准备到京城开浣花斋之前,林楠计划买一座宅院供他们往来居住,被沈荣华阻止了。林阁老夫妇留给林氏的嫁妆里共有四座宅院,一座七进的,两座五进五出的,还有一座四进的,这四座宅院都被侵占了。林氏出嫁时,嫁妆清单里写了两座宅院,都是三进的,是后来置办的,不在这四座宅院之内。沈荣华要把这四座宅院要回来,足够他们居住使用了,根本没必要再买宅子。 林氏嫁妆里那座四进的宅院被杜家霸占了,现在是保国公世子夫人陪嫁的别苑。杜家已同意归还,交接文书都写好了,只等保国公世子夫人让下人把宅院收拾出来,沈荣华就可以去收宅子了。那两座五进的宅院一座在万户侯府名下,是万永琎的别苑,在北城门附近。还有一座是王统领的夫人胡氏名下,听说这座宅院年初刚装修过,等王统领的儿子成亲,他们一家就搬到这座宅子里。 那座七进的宅子在万姨娘的父亲万智名下,一直零租给来京的客商居住或放置货物,是他们一家主要的收入来源。听说沈荣华要打官司追讨林氏被霸占侵吞的嫁妆,万智居然把他们家现住的宅子卖了,一家就搬进了这座七进的宅院。他们一家死皮赖脸也不想把这座宅子归还沈荣华,打量沈荣华拿他们没办法呢。 沈荣华休息了一下午,等林楠和水姨娘外出办事回来,她就跟他们商量追讨林氏嫁妆的事。林楠让她放手去做,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顾忌,捅出娄子有人兜着。沈荣华心里有了底气,列出了详细方案,发誓跟这些人斗到底。 第二天,沈荣华先写了三份请安的折子,分别让人呈给仁和帝、吴太后和顾皇后。她现在是有封号的人,在津州,逢年过节也要上折子请安、送礼,来了京城,必须要走形式。还要让人准备礼物,说不定哪天贵人们就会宣她进宫说话。 随后,她又拿着交接的文书去了顺天府。顺天府掌管京城及周边州县郡镇的事务,要比津州府大得多,顺天府府尹比其它地方的知府高两级,是相当有实权的官。接待沈荣华的是一位姓周的同知官,恰是林阁老的学生,主管顺天府的钱粮产业。沈荣华和林家旧仆告状的事他听说了,一直盼着为沈荣华主持公道呢。 周同知看过津州府的文书,又另外起草了两份交接文书,一份送到宁远伯杜家,一份送到了保国公府。文书上言明三天后交割铺面、庄子和宅院,让杜家和保国公府赶紧收拾。随后,他又代沈荣华写了归属的文书,重新写了房地契,扣上顺天府的大印,沈荣华交完契税,那几座铺面、庄子和宅院就是她的了。 “周大人,我还有一事要问。” “芳华县主请讲。”周同知对她很客气,又说:“县主若不嫌弃,还是称我为世叔。林阁老是我的恩师,情分深厚,无论你有什么事,我都会鼎力相助。” “多谢世叔。”沈荣华给周同知行了礼,把林氏两份嫁妆清单拿给他看,又给了他一份所差的资财产业的明细,“津州府已做出裁断,证明这些资财产业归我母亲所有,也该由我继承,文书上都写清楚了。我来京城追讨这些财物产业是直接把津州府的文书交到顺天府,还是需要另写状纸,请府尹大人裁定此事。” 周同知又把交接文书仔细看了一遍,说:“无须再写状纸,我来跟府尹大人说,你只管等我的消息。跟府尹大人商定之后,我会知会他们几家,让他们同你交割。万户侯府和胡夫人在京城都有头有脸,恐怕有些难度,你也别着急。” “我不急,谢过世叔。”沈荣华再三向周同知道谢,又说了一堆客气话,才离开顺天府。京城繁华热闹,只因她装了一肚子的事,一点游玩的心情都没有了。 万永琎是聪明人,也不缺那几个钱,有他在,向万户侯府追讨产业不难。万姨娘的父亲万智就是死皮不要脸的东西,对付这种人,就要来狠的,别讲情面。把杜家和万家全摆平,林氏的财物产业才追讨到一半,另一半在王统领的妻子胡氏手里。其实这一半产业的实际控制人是沈贤妃,胡氏代管,自然有利可图。 胡氏是场面上的人,上至皇妃贵妇,下至粗妇娼妓,与她有人情往来的人可不少。此次王统领连降两级,她仍是正二品诰命夫人,可见她后台坚硬,是难应对的人。王统领杀了林氏母子,这仇一定要报,她就拿胡氏先试试剑吧! 从府衙出来,沈荣华去京城最大的点心铺子买了精致可口的糕点,回到织锦阁,已是中午了。她交待了丫头一番,刚要上楼,就被满脸堆笑的白泷玛截住了。 “小毒妇,拜托你一件事呗!” “想让我毒死你就直接说,临死之前再谢我。”沈荣华跟他说话也不客气。 白泷玛斜了她一眼,说:“小连子快回来了。” “什么时候?”沈荣华顿时双眼发亮,疲惫的神态一扫而空。 “你就不能矜持一些吗?这要让外人看见,还不知道……” “不能,我才不怕谁看见,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快说。” “他们三天前起程的,再有十天就能赶回来。” “还要十天哪?”沈荣华噘起嘴,神色恹恹,问:“你有什么事要拜托我?” “你知道小连子去漠北做什么了吧?”白泷玛愣了一下,以问代答。 “不是说去接北越的和亲公主吗?” 白泷玛点点头,又问:“漠北的局势你清楚吗?” “听说了一些。”沈荣华见白泷玛神色凝重了,她的心也慢慢沉重了,她担心连成骏,若漠北有战事,连成骏肯定要去,“你要拜托我什么事?直说吧!” “来和亲的公主是我最喜欢的妹妹,虽不是同母所生,但她在宫里和我玩得最好,就和你一样。漠北局势堪忧,让她来和亲,结盟是一方面,主要是我想保护她。她初来乍到,人地两生,肯定会思乡,我想请你多陪陪她。”白泷玛轻叹一声,又说:“别跟她说我在京城,也别说你认识我,就让她以为我死了。” 沈荣华听出白泷玛话里的玄机,想问为什么,见他脸色不好,似乎不愿意面对这个问题,也就罢了,“放心吧!我会尽力照顾她、宽慰她,不会跟她说起你。” 白泷玛的手搭在沈荣华肩上,重重点头,“不管怎么样,我都该谢谢你,你救过我,再帮我照顾妹妹,这份情义我会记住。等小连子一回京城,我就要去漠北,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还有十天的时间,你想让我做什么,想让我怎么报答你,尽管说,不用白不用,以后怕是用不上了。” “躲开。”沈荣华甩开白泷玛的胳膊,长叹一声,说:“真受不了你一本正经说话,要知道你郑重起来说的话这么让我难受,你宁愿让你天天跟我嘻皮笑脸。” “希望以后有机会。”白泷玛又拍了拍她的肩,“进去吧!老林刚才找你呢。” 沈荣华点了点头,把头偏向一边,只怕自己再看他就会落泪。白泷玛回漠北做什么,她隐约能猜到,也知道他此行凶多吉少。他跟她混了这么久,即使天天吵闹斗嘴,那份感情也已潜移默化在彼此心间,情真意切,却无关风月。 林楠找她是想跟她商量浣花斋京城总店开业之事,别看沈荣华没有经营的经验,总是躲懒,想做甩手掌柜。但她看问题很敏锐,提出的建议也很新颖,总是从细节入手。林楠因此信任她,事情交到她手上,只要她肯做,就不会有错漏。 她仔细看了装饰图纸,又问了一些细节的问题,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林楠拿她的想法和水姨娘及宇文先生商量,意见统一之后,才确定了最终方案。随后林楠又问了她去顺天府的情况,又一次强调让她大胆去做,他会给她一颗定心丸。 两天之后,周同知派人来通知沈荣华,说被杜家侵占的铺子和庄子都已交接清楚,手续也办好了,让她带人接手。被杜家霸占的宅子现在保国公世子夫人名下,保国公世子夫人是想给女儿做嫁妆的,需要仔细收拾,明天才能交割。 沈荣华带来的林家旧仆以前都是铺面和庄子的管事,时隔二十年,仍熟悉情况,接管很容易。交接完毕,又算出了这些年的出息,杜家另给了沈荣华三千两银子。仅一天时间,在林楠等人的帮助下,沈荣华就将庄子铺子安排妥当了。 第二天,她带人去接管宅子,水姨娘不放心,就陪她同去了。 保国公世子夫人正带下人收拾宅院,她的两个女儿和沈臻静都在场,她们看到沈荣华,颇有几分仇人相见的意味。保国公府的下人把不能带走的东西全都打碎了,连栽种的花草树木都被砍折铲断,宅院里面一片狼籍。看下人的作派,就知道保国公世子夫人同杜家人品性一样,否则也不会暗示下人做这种事。 沈荣华看到这种情景,冷哼一声,叫来山药吩咐了几句。山药离开,她与水姨娘相视一笑,看着保国公府的下人打砸器物,她们都一言不发,默默注视。保国公府的下人大概以为沈荣华怕了,摔砸得更加起劲,偌大的树木都砍了,门窗都砸烂了。等他们收拾完毕要走时,宅子里都无法下脚、无法入眼了。 “就这么走了?”沈荣华双手抱肩,笑意吟吟注视着保国公世子夫人。 “你还想怎么样?”保国公世子夫人正在上车,沉着脸,睃视沈荣华。她只顾注视沈荣华了,却没想到山竹飞身抬手,一个大嘴巴子就把她从车上扇了下来。 山竹这一巴掌打得够重,保国公世子夫人顿时头昏目眩,口鼻出血,倒在地上起不来了。她的两个女儿和沈臻静及丫头赶紧扶着她起来,又高声斥骂沈荣华。 “你想干什么?”保国公世子夫人还没被打傻,还能提问。 沈荣华走上门口的台阶,居高临下,高声说:“这座宅子被杜家霸占了将近二十年,是杜家给你的嫁妆。现在宅子物归原主,本是合情合理之事,你就让人这么糟践?这座宅子就是出租二十年,至少也有四五千两的租金可收吧?你们未付一文租金,走的时候不但把主人家的东西带走了,还打砸得一蹋糊涂,保国公府都是这么做事的吗?我已经派人去报官了,你们今天谁也别想走,让官府的人都来看看,估量宅子的损失,给我赔出来,再付我五千两的租金。否则,我就带人闯进保国公府和杜家,就按这模样砸,砸烂了什么,我都加倍赔偿。” “你、你……”保国公世子夫人指着沈荣华,又气又急,说不出话来了。 杜纺和宁远伯府的老夫人劝她在交接宅子时务必暂时忍耐,别在这节骨眼上惹是非。可她实在生气,就示意下人把宅子砸了,也算给了沈荣华一个教训。可看沈荣华这不依不饶的模样,她挨了一巴掌,还不知该怎么收场,就后悔了。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都瞎了吗?给我打。”发号施令的人叫花珑,保国公世子夫人的女儿,今年十五岁了,八月及笄,比沈臻静大几个月。 花珑恋慕萧彤,可裕郡王府惊变,她也不能嫁萧彤了。花晌死了,保国公府受人指责,陷入是非之中,府里气氛沉闷。杜家的官司败了,杜氏死了,宁远伯府也麻烦不断。这一切都因沈荣华而起,加上沈臻静挑唆,她恨透了沈荣华。 看到沈荣华和水姨娘一共带来的没十个丫头,而她们来收拾东西却带了十个小厮、十个婆子,都是身强力壮之人,另外还有十几个丫头,在人手上,完胜沈荣华主仆。花珑见两方力量悬殊,就想来硬的,狠狠教训沈荣华一顿。 保国公府的婆子小厮见保国公世子夫人挨了打,又听花珑下了令,都蜂涌而上,要打沈荣华主仆。别看沈荣华和水姨娘带来的人少,她们带的丫头可不是吃素的。山药去报信了,还有山芋,水姨娘的丫头竹玉、兰玉都是东兴岛训练出来的人,个个武功高强。山竹、蛇青,还有山竹带来的一个朋友叫山梅,都是暗卫营特训出来的人。这六个丫头见保国公府的下人冲上来,都觉得他们不经打,慢腾腾出手。只十几个回合,就把保国公府的下人打倒了一片,个个惨叫哀嚎。 “你、你这个贱人。”花珑一见这情景,害怕了,可她不服输,大骂沈荣华。 沈荣华笑意吟吟说:“你可以尽情骂,官府来人之前,我不会和你计较。” “你也看见了,打砸宅院的人是保国公府的下人,你有理和下人去讲,要赔偿和他们去要。保国公世子夫人的品阶比你高,你拦住她的马车,不只无理,还有违规矩律法。”沈臻静终于开口了,还是那么擅长狡辩,精通推卸责任。 “静表姐说得对,你眼睛瞎了吗?没看到打砸宅院的人是下人吗?”附和沈臻静的女孩是花珮,保国公世子夫人的二女儿,与沈荣华一般大,“你想要赔偿尽管跟下人要,再不放我们走,我就让我父亲把你抓到军营去做妓女。” 花珑觉得沈臻静和花珮说得很有道理,边骂沈荣华边帮腔。保国公世子夫人被扶上马车,看到下人全被打倒,气得只顾喘气,说不出话来了。因为当年伙同杜氏等人做下的事导致花晌被杀,仁和帝还说花晌死有余辜,花家也憋了一肚子气。今天的事要是再闹起来,保国公夫妇不迁怒她才怪,谁让她生不出儿子呢? 山竹、蛇青和山梅互看一眼,促狭一笑,齐齐出手,打向沈臻静、花珑和花珮的脸。她们每人挨了二十个耳光,当即鼻青脸肿,口鼻出血,倒在地上起不来了。保国公世子夫人见女儿和外甥女挨了打,挣扎着起来痛斥沈荣华。 “打她们的是下人,你有理和下人讲,想索要医药费也和她们去要,与我无关。”沈荣华耸了耸肩,嘻笑说:“真该好好谢谢沈大姑娘,我就是不如她聪明。” “有热闹为什么不叫上我?沈二姑娘,不,芳华县主也太不够意思了。”虫七带着两个十四五岁的小厮挤进看热闹的人群,看到那么多人倒地,连连咂舌。 “我在等官府的人,你怎么来了?” “官府的人马上到,我走到他们前面了,来看看热闹,有机会搭把手。” 虫七话音一落,就听到衙役的喊呵声传来,看热闹的人群自动分到两边。来人是周同知和另外一名主管京城治安的武姓同知官,他们带来了四名师爷,还有十几名衙役。两名同知官问清是怎么回事,又让师爷们到宅院里面查探情况。他们刚弄清事情的起因,还没详细询问经过,林楠就来了。也不知林楠给他们看了什么,两名同知官对他恭敬万分,大有唯他之命是从的意思。 林楠给水姨娘使了眼色,“带荣华回去,这里交给我。” 水姨娘点点头,冲沈荣华招了招手,沈荣华招呼几名丫头一起回去。 “荣华,你想让保国公府赔多少银子?”林楠笑得很深刻。 “一万两,这栋宅子二十年的租金差不多也有四五千两,还有利息呢,就算六千两。另外,他们把宅子打砸毁坏,至少需要四千两银子修复装饰。” “好,我来处理。” 有人接下这个烂摊子,为她善后,沈荣华巴不得早点离开呢。她跟林楠简单交待了两句,留下山药山芋照应报信,就匆匆带人回了织锦阁。 虫七追上来,说:“芳华县主,我家主子的宅子在铜雀大街,修葺装饰完毕了,你要去看看吗?我家主子给宅子取名叫荻园,跟芦园挺相配的,里面建造得着实不错。听说你们在织锦阁住的地方不大,荻园是五进的宅子,可宽敞了。” 沈荣华想了想,摇头说:“不去了,我还有事,先回去,就不留你们喝茶了。” “你今天不去,可别后悔。” “不后悔。”沈荣华冲水姨娘招了招手,就上了马车,又跟虫七几人道别。 她早就想到追讨林氏的嫁妆很麻烦,谁白白占了二十年的财物产业愿意交出来呢?她也做好的应对麻烦的准备,真面对时,她也被困难压得很难受。杜家霸占的产业都以交接完毕,还弄出了这摊子事,万家和胡氏就更难应对了。官府给万户侯府、万智及胡氏的文书发出三天了,现在还无回音,她想起来就担心。 回到织锦阁后院,看到院子里摆着几个大箱子,两个陌生男子正在院子里说话。看到沈荣华回来,他们赶紧迎上来施礼,自报家门说是万户侯府的人。 “芳华县主,我家二爷让小的们把当年沈家放在我们府上的财物全都抬过来了,这是清单,请你过目。”男子递上清单,又说:“当年,沈家给了我们府上一座宅子、两间铺子、一个小庄子,说是代管,收益一半归我们家。我们家本来不想要,沈家硬塞过来,我们就收下了。前些日子,我们二爷和侯爷、夫人商量要把这些财物产业物归原主。只是北城门附近那座宅子我们二爷住习惯了,他想买下来,还请芳华县主高抬贵手开个价,这是庄子、铺子的契约,请县主收好。” 沈荣华听明白了,可又有些发懵,很高兴,也有点感动。这万户侯府也太痛快了,不经官府强制交接,就把当年霸占的林氏的财物产业送回来了,连契约都给她了,不用她去官府办新的,契税都省了。万户侯府的人所说的二爷就是万永琎,这琎表叔事情办得也太敞开亮了,跟他阴郁的气质可是格格不入。 万户侯府的下人一再强调为些财物产业是沈家给的,本来他们家不想要,沈家硬塞过来,收益一家一半。他们把这些话说给她听,就不怕这些话传得人尽皆知,看来万户侯府也看不起沈家这门实在亲戚了,大有和沈家绝交的意思呀! 男子见沈荣华发愣,忙陪笑说:“芳华县主先看好这庄子和铺子的契约,还有这些年庄子和铺子的收益账目。收益我们府上和沈家各分了一半,我们府上都拿出来了,你也就别我们家要利息了,毕竟是亲戚,太计较了也让人笑话。” “好。”沈荣华答应了,让下人查阅契约和账目,又说:“二位代我谢过琎表叔,等忙过这几天,我会封一份厚礼送到府上,聊表心意。” “芳华县主太客气了,小人代主子谢过。北城门附近那座宅子是不是要卖给我家二爷,还请县主给个准话儿,小的们回去也好跟主子交待。” “不卖。”沈荣华见万户侯府下人发愣,又笑说:“琎表叔喜欢那座宅子,我就送给他,你们回去就说我感激他的照顾,那座宅子就当是谢礼了。” 万户侯府的两名下人听沈荣华这么说,赶紧推脱,又一起游说沈荣华把那座宅子卖掉,而不是送给万永琎。沈荣华的语气刚松动了,他们就拿出一份契约并八千两银票,让沈荣华签字画押。宅子卖给万永琎,沈荣华很乐意,只是觉得北城门附近的宅子卖八千两银子太高了,她想少要两千两银子,万户侯府两名下人说什么也不同意,可见是万永琎提前交待好了,他们做不了主。 沈荣华仔细看了契约,签字并盖下印章,宅子就是万永琎的了。下人查阅了庄子和铺子的契约及账目,又清点了那几箱财物,都准确无误,双方写了交接清单。处理完毕,沈荣华厚赏了万户侯府的下人,送走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林楠下午才回来,只给沈荣华要回了六千两银子,说是保国公出面了,倚老卖老,拿当年与林阁老的私交说事,林楠只好答应六千两银子了事。能要回六千两银子,沈荣华已经很高兴了,宅子重新修葺装饰,有三千两足够了。她开出一万两银子的高价,就是想讹保国公世子夫人,给杜家和花家一个心痛的教训。 被杜家和万户侯府侵占的财物产业交割清楚了,沈荣华心中底气十足。接下来还有万智和胡氏,这是两块硬骨头,但也抵不过尖厉狠辣的牙齿。 ------题外话------ 今天母亲节,祝所有的母亲,包括我自己节日快乐。 过节了,亲们别忘了和妈妈说一声“节日快乐”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万家遭秧留祸端 一天之内,宁远伯杜家和万户侯府都跟沈荣华交割了当年侵占的林家的财物产业。只是杜家被沈荣华和林家旧仆告上了公堂,又跟沈家打了官司,才被动把财物产业交出来。交接时,保国公世子夫人又闹腾了一场,母女三人和外甥女都挨了打也没地方诉冤,还赔上了六千两银子。而万户侯府主动把沈家硬塞来的财物产业交了出来,连这些年的出息都算清楚了,还重金买下了林家一座宅子。 同样是归还产业,两家的做法截然不同,人们风评褒贬自是不同。万家本来是泥腿子出身,几十年前被沈老太太折腾了一场,又牵扯出人命案,彻底把万家的名声败坏了。万永琎主动归还林家的财物产业,为万户侯府扳回了一局,万户侯府终于能被人称赞一回了,合府上下出门终于能挺直腰板走路了。 而杜家因为这件事又牵出了许多秘事,宁远伯世子杜珪因调戏良家妇女被废的事京城上下皆知,杜昶是杜纺的私生子的事都有人拿出来说了。一时间,杜氏一族被推上了责难非议的浪尖风口。所谓墙倒众人推,不管是多事者还是直正之人,走到杜家门口吐一口唾沫,就能吐得杜家上下不敢再从正门出入。 消息不胫而走,很快,沈荣华追讨林家被侵占的财物产业的事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深宫内宅。人们争相议论,连裕郡王被贬和裕郡王妃自尽都被这些事遮盖了。人们追根溯源,才知道裕郡王府遭此大祸也因沈荣华而起,对她的各种议论就更多了。无关是非,无关立场,人们对她有支持的,就有反对的,有褒奖的,就有非议的。经历了重生的诡异,两世的历练,沈荣华已经不在乎了。 保国公府花家在前朝就是名门旺族,一门武将,门风较为直正。花晌做下了灭绝人性的事,又死得那么窝囊,连皇上都说他死有余辜,也就没人敢为他鸣不平了。保国公夫妇心疼儿子,又顶着舆论的压力,在人前都抬不起头来了。保国公世子夫人又闹了这一场,又被人打了脸不说,还赔出去了六千两银子。六千两银子可是偌大的保国公一年的花销呀!心疼得保国公夫人当天就缠绵病榻了。 花晌的事也跟杜家有牵扯,保国公夫妇都认为若不是杜氏鼓动,花晌也不会做出那么没人性的事。保国公夫妇和保国公世子都觉得丢脸,暗恨杜家,就商量决定把保国公世子夫人送到家庙思过。说是送到家庙思过,因她没儿子傍身,这一去这辈子能不能出来都是未知数。保国公世子夫人的两个女儿为母求情,把保国公府闹得鸡飞狗跳,保国公世子一气之下,就把她们送到杜家管教去了。 保国公世子夫人去家庙不足半年,保国公世子就娶了一房平妻,是一个没落家族的庶女。第二年,这庶女平妻就一胎生下了两个儿子。平妻所生的孩子也算嫡出,保国公府不缺嫡子承袭爵位了,保国公世子夫人也就彻底被淡忘了。花珑花珮出嫁,保国公府都没让保国公世子夫人回来,仪式都由那位平妻主持。保国公世子夫人知道回府无望,在家庙呆了五年,就撕了衣裙做绳子吊死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事情告一段落,是非褒贬自有评说,人们茶余饭后的议论声欲加铺天盖地。 “现在街头巷尾、茶馆酒肆都在议论你,说什么的都有,总起来说好的比坏的多,你怎么反到消停了?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白泷玛在沈荣华面前向来不知客气两字怎么写,进门来就又吃又喝,没挖苦她就已经很给她面子了。 沈荣华不关心外面的人说什么,也不想跟白泷玛废话,她想了想,问:“北越的和亲公主是要嫁给六皇子吗?她来了京城住在哪里?” 白泷玛点了点头,“京城有专门接待外国使臣的地方,她只能先住那边。” “外国经常有使节来,她一个女孩住在那里肯定不方便。我刚从保国公世子夫人手里要回的宅子在朱雀大街后面,位置不错,外出采买选购很方便。我把那座宅子改名闻雪园,正在修葺装饰,我嘱咐他们尽量装修得精细雅致。等弄好了,我要搬过去住,不如让你妹妹同我一起住到闻雪园,我也能照应她。” 北越公主远走异国,人地两生,沈荣华思及前世的自己,怜其不易。白泷玛托她照顾,她就上心了,一直思量着怎么让沐川槿适应新地方,减淡思乡之情。 “你主意不错,不过这事要经朝廷允许,才能为她选择住处,这毕竟是两国的事。等她来了,你跟她熟识了,再跟她说,让她提出来会好一些。”白泷玛拿出两张银票拍到沈荣华面前,“六千两,给你装修新宅子用。” 沈荣华摇头说:“我现在不缺银子,保国公府给的六千两足够装修闻雪园了。” “我也不缺银子,前天夜里,我和老林去找了小五儿,他给了我十万两。还给我写了一张五万两银子的欠条,保证一年之内给我。” “没想到他们母子这么有钱,估计都是林家的银子,被他们侵吞的。”沈荣华想起沈家人和沈贤妃把林氏算计的那么惨,就恨得咬牙切齿,再也不能淡定。 “老林也这么说,所以他和我去了,就是想探探小五儿的底。你我一人诈了他们母子十万两,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估计他们也没有多少余银了,要不小五儿也不会给我写欠条。老林也是手辣之人,新近又抓住他们母子一个大把柄,正谋划呢,不从他们母子手里再诈出十万两就不是他了。” “活该。”听说林楠要对沈贤妃母子出手,沈荣华心里畅快无比。 六千两银票就躺在眼前,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看怎么喜欢,沈荣华脸上不由自主就流露出贪婪之色。看到白泷玛的手伸向银票,她一下扑上去,身体就压到了白泷玛的胳膊上。这姿势有点暧昧,沈荣华干笑几声,站直了身体,眼睛看白泷玛和银票之间打转,衷心祈盼白泷玛能发出天籁之音,让她震颤感动。 “都红口白牙说给你了,我还会拿回来吗?” 听到这句话,沈荣华松了口气,她第一次发现白泷玛的声音这么好听,犹如天籁。同时,她也暗恨自己不争气,她也不缺银子呀!怎么银子对她就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呢?顶着白泷玛鄙视的眼神,沈荣华抓起银票就塞到自己的荷包里了。 “我算是看透你了,你一点也不象清贵的大家闺秀,纯粹就是一个浑身沾满铜臭气的市井悍女。把槿儿交给你照顾,我真担心你把她带坏了。” “就连你都假清高,还嫌弃我,这世界真是乱套了。”沈荣华冷哼一声,又说:“我要这笔银子有用,京城的闻林童院三日之后开课,顺天府正在筹备。我想着给他们筹集三千两银子,你捐献了,我就不用自己往外拿银子了。我一会儿就给皇上写折子,请他给闻林童院赐匾额,顺便提一提募捐银子的事,把你的大名摆在第一位。你出六千两银子,北越国和大长公主脸上都有光,你多合算呢。” 她刚来京城没几天,就成了人们议论的主角,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风光自不必说,但也树敌无数,最怕有人背后捅刀子。所以,她要尽快把闻林童院建起来,为自己争取来自于民众的好评和支持,遮盖以前人们对她的风评。以林阁老之名多建几座闻林童院,是官府和朝廷的政绩,也是她立身的资本。 白泷玛盯着沈荣华看了许久,万分佩服,抱拳说:“好好好,你用银子尽管说话,白氏商会倾尽所有支持你,就算我没银子,去偷去抢去讹诈,也鼎力助你。” “多谢多谢。”沈荣华满意一笑,沉吟片刻,说:“我倒真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参谋,这件事若成了,我封一份厚礼带你去见琎表叔,正式引荐。哎!我看琎表叔不象那么爽快的人,能做出这么痛快的事情实属不易,我应该表示感谢。” “听小连子说万永琎没被人咔嚓之前,表面很仗义、很爽朗,暗里一肚子坏水。被人阉了,男不男女不女了,才变得那么阴郁,一句痛快话都不说了。要是有一天小连子被人阉了,自愧不如人,估计会变得他还沉闷,不信咱们拭目以待。” 沈荣华不由粉面泛红,心跳加快,但她不想让白泷玛看出她的变化,从而取笑她。她脸转向一边,端起一杯温茶喝了一口,顺手就向他泼去。白泷玛刚要笑话讽刺沈荣华,半杯茶水迎面而来,他赶紧躲避,要出口的话也就憋到了肚子里。 “不许再胡说胡闹,说正经的。”沈荣华怕白泷玛报复,赶紧举手示弱。 白泷玛弹掉衣服上的茶根,摆出一副不与沈荣华一般见识的姿态,说:“万永琎只能帮我牵制南平侯府,切断唐璥与狄武赫的贸易通道。现在有了小五儿给的商路,再有老林助我,万永琎是否出手,就不是那么至关重要了。” “我明白了,你要提防五皇子,万一他不是真的把商路给你呢。” “放心,我从他手里吃了一次亏,差点把命搭上,当然要防他。”白泷玛顿了顿,又一本正经说:“我跟你说这番话的意思就是希望你不要总想着跟我交换,别说帮你参谋,帮你去做都没问题,你也不用给我正式引荐万永琎。” 听到白泷玛一本正经说话,沈荣华心里很难受,但她一再提醒自己去适应。白泷玛现在不是那个被她救下、身无分文,又身心皆受重创、依靠她生活的穷小子了。他要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一切,他有他将来的风光,谁也无法把光阴羁绊于当下。每个人都一样,脚下的路总要走过去,不管是开满鲜花还是密布荆棘。 沈荣华夸张一笑,说:“你讲了一堆道理,还没问我让你做什么呢。” “不用问,我就知道你想让我帮你参谋怎么对付胡氏。”白泷玛捏着下颌沉思了一会儿,说:“宁远伯府和万户侯府都与你交割了当年侵占的林家的财物产业,万智一家慌了神,到处求援,四处打探消息。而胡氏则象没事一样,一点声色都不露,显然她有应对你的计策,她成竹在胸,是个不好对付的人。” “那我该怎么办?” “胡氏现在是以静制动,我认为你应该等,应该比她还静,逼她向你出手,只要她一出手,你就借机反攻,至少断她一只手,痛得她露出破绽,你再出击。” “那我应该等到什么时候?” “你真笨,等到小连子回来呀!还有六七天,他们也该到京城了。” 沈荣华点点头,认同了白泷玛的意思。胡氏之所以坐得住,是因为她身后有王统领,有沈贤妃一派。连成骏不回来,凭她一人之力,还真不敢轻易跟他们叫板。京城对她来说是个新地方,她就要拿出新人的姿态,做有把握的事。等连成骏回来,等浣花斋开业、闻林童院开学,她要打一场漂亮仗,在京城立足。 “山药,你去顺天府找周同知,拿三千两银子给他,就说是开办闻林童院的初期费用。顺便告诉他,我明天要去接收被万智一家侵占的宅子和铺子,请他同去。再问问我舅舅那栋大宅子是否用得上,宅子太大,如何处置让他拿主意。” “是,姑娘。” 白泷玛沉默半晌,说:“要对付胡氏这种人,只有一个绝招。” “你不要告诉我那绝招就是杀了王统领。” “你真聪明,这都能想得到。” 沈荣华冷笑几声,陷入沉思之中。王统领是杀害林氏和晨哥儿的凶手,是沈贤妃最忠心的臂膀,是胡氏的丈夫和后盾。若王统领死了,别说胡氏,就连沈贤妃这一盘棋都会彻底被打乱。可王统领的武功比连成骏和白泷玛都高,又身在军中,手握军权,官阶也不低,怎么才能杀了他,这才是需要她深思熟虑的问题。 第二天清早就下起了雨,雨不大不小,天雾蒙蒙一片,这样的雨最不爱停。 周同知和沈荣华约好先去铺子,很早就带着师爷和衙役去等沈荣华了。这间铺子位于朱雀大街的内胡同,位置很不错,铺面也不小。只是万智没眼光,也不懂经营,这样的铺子居然用来卖粮食和日用杂物,导致好铺子也赚不到多少银子。 知道沈荣华要接收铺子,万智一家耍赖,铺子早已关门大吉好几天了。等了一会儿,不见万智一家来人,周同知就让衙役砸开铺子清点了一番,当场就跟沈荣华写了文书和契约,契税一交,官府就认为这铺子是沈荣华的了。 收完铺子,周同知和沈荣华又带人去了那座七进的大宅院。都巳时正刻了,宅子的大门依旧紧闭,叫门也没人开,隔着门缝能看到有人正往外面张望。 “周世叔,万智不是明理之人,接收宅子还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呢,时候不早,又下着雨,要不你先回去,把文书和契约留给我,回头我一并去交契税。” 周同知猜到沈荣华要以非常手段对付万智一家,有官府的人在场不方便,才让他们回去。周同知乐得轻闲,不想阻止沈荣华,再说万智一家也欠收拾。他让师爷把文书和契约给了沈荣华,又嘱咐了几句,就带人离开了。 目送周同知等人走远,沈荣华招呼了一声,虫七就带着十几名小厮从墙角绕出来。走在前面的几名小厮抬着两个沉甸甸的麻袋,麻袋柔软鼓胀,还在不停蠕动。沈荣华只往麻袋里探了探头,就吓得浑身汗毛竖立,赶紧咧着嘴躲开了。 “你放这么多蛇进去,等把万家人吓跑了,再有人住进来,不被蛇咬吗?” 虫七冲沈荣华抖了抖他手里的木笛,得意地说:“芳华县主尽管放心,我吹木笛七声,别说我们撒出去的蛇,就是这附近的蛇,也会自动跑到口袋里来。” “好,动手吧!”沈荣华刚想跟虫七探讨放蛇制人的招术,就见雁鸣跑来了。 “姑娘,有公公来传旨,让你去接,正在织锦阁等你呢。” 沈荣华嘱咐了虫七几句,又让山竹和蛇青留下来照应,她就同几个丫头回了织锦阁。仁和帝派太监来传口谕,说是他恭祝闻林童院开课,赐下的匾额已让人送到了顺天府,又把沈荣华夸赞了一通,还赏赐一些东西。太监也顺便带来了顾皇后的懿旨,召她明日进宫,商量为闻林童院募捐的事,也赏赐了一些东西。 谢恩之后,沈荣华封了一个大红包给了传旨太监,并留他喝茶闲话。这个太监姓刘,是李总管的徒弟,跟黄公公是同乡,常听他们提起沈荣华,对她的大名早就如雷贯耳了。通过跟他闲聊,沈荣华得到了许多宫里的消息。 送给刘公公,沈荣华刚要喝口茶、歇一会儿,忖度刘公公带来的消息,山竹就匆匆回来了。两麻袋蛇把万智一家主仆几十口吓得呼天喊地,东躲西藏,有的都到门外躲避了。万智夫妇磕头作揖,非要见沈荣华,山竹就来报信了。 “姑娘还是别去好,万户侯府一房是什么德性,姑娘也是清楚的。”流丹担心万智使无赖手段对付沈荣华,怕她吃亏,不让她出面,就交给下人处理。 “丹姨放心,我不会有事,我去看看,芳华县主不去,万智手段再无赖也奈何不了我。”沈荣华干笑几声,换上丫头的服饰,跟山竹走了。 虫七放到大宅里的蛇都是精心养殖的,个头不小,牙齿尖利,无毒。这种蛇不遇到攻击或惊吓,不会咬人,但跟人一起长大,它们都喜欢缠人。万智一家多数都被蛇咬伤了,是因为蛇好不容易看到了人,想跟他们“亲热”一下,却被他们嚎叫打杀,受到惊吓攻击,才咬了他们,这就足已把他们一家吓掉魂了。 沈荣华来到大宅门口,跟万智一家说是主子派来的,有什么事跟她说。万智和他的妻子卢氏,还有万姨娘的生母于氏及几个自认有头有脸的妾室听说沈荣华没来,派个丫头来打发他们,当即就破口大骂。他们骂万夫人、骂林阁老、骂林氏和沈荣华,污言秽语,什么都骂,还绘声绘色讲林氏与人通奸的事。 外面正吓着雨,地上充满积水,天很凉,这雨一时也没要停的意思。沈荣华原打算万智一家要是答应搬走,就宽限他们三日,等雨停了,让他们找好房子再搬。可见万智一家是给脸不要脸的人,还是强盗心性,明明霸占了别人的产业这么多年,还认为理所当然。他们一丝一毫的感恩之心都没有,还恨不得把别人的东西都拒为己有。万姨娘及她的儿女都是这品性,前世沈荣华已经领教过了。 “主子说了,若万智一家得寸进尺,给脸不要,就把他们赶出去。顺天府几天前就通知他们搬家了,他们现在还想耍赖不走,就没必要对他们客气了。他们霸占了宅子和铺子二十年,不跟他们要出息就够便宜他们一家了。”沈荣华给山芋山药使了眼色,又知会了虫七,让他们一起带人动手,把万智一家赶出去。 万智一家被蛇连咬带缠,都挤到了前院的大客厅里,大客厅离大门近,要把他们赶出去也容易。山芋山药带十名精壮的黑衣人、虫七带十几名青衣小厮一起行动,往外赶万家人,但这些人的方式比较温和。万智一家就不同了,他们泼皮本质、无赖成性,有人往外赶他们,他们都拼命反抗。他们边哭边骂、又喊又叫、连拉带扯、又踢又踹,不分男女老少,就同赶他们出去的人滚到一起。 就在刚才,沈荣华还犹豫要不是再宽限他们几日,毕竟他们之中有孩子,天一直下着雨,又阴又潮。可一看万智一家这撒泼耍赖不讲道理的势头,再看那些追着虫七等人咬的都是年纪不大的孩子,她的怜悯之心就消失怠尽了。 慈悲留祸害。她重生一世,纯善直正仍是她的本性,但要分清对谁。林氏受沈阁老误导,以嫡母身份对万姨娘的子女足够宽容,而他们只会认为她傻。 “动手,把人赶出去,把他们的行李用品全部扔出去。”沈荣华铁着脸下了令,看到有穿着蓑衣的人在门口探头探脑,她又示意虫七把人全部赶走。 山芋山药带来的黑衣人武功都不错,若不是手下留情,能让万智一家嘶咬打骂吗?他们真动手了,仍尽量不伤人,一刻钟的时间,就把万智一家全部赶到了大门外面。虫七又带人收拾他们一家的行李用品,全部扔了出来。任万智一家在大门外哭嚎叫骂,虫七带人收了蛇,又锁上了大门,沈荣华就带人离开了。 万智一家见沈荣华等人动了真格的,没办法了,只好另想办法安身。万智还没成亲,万户侯府就分了家,万智分到了一处四进的宅子,财物产业也不少,足够他将来养家糊口生活了。可他肆意挥霍,儿子们也不争气,到现在,家业倒腾一空,好在把从林家侵占来的铺子保住了。听说沈荣华要收回宅子和铺子,他就把自家那座宅子卖了,住进了林家的宅子,就是想着耍无赖,不交出林家的产业。 现在好了,沈荣华把他们一家赶出来,他们真正无家可归了。万智只好带合家老小去求万户侯府,万仁恼恨万智不争气,又生气他挥霍了祖产,松月乡君因万智一家觊觎万户侯府的爵位气愤不已,就把他们一家拒之门外了。万仁对万智这个弟弟还有怜悯之心,给了他们一家三百两银子,让他们先找地方安顿下来。 万智带妻妾老小包下了一家破旧狭小的客栈,先住下了,等雨停了再找安身之地。当天夜里,客栈的伙计就请了大夫,说是万智一家有人生病了。 第二天一早,客栈的掌柜就报了官,说是万智一家死了七口人,还有十几个人中了蛇毒,正在抢救。很快,芳华县主不择手段,用毒蛇驱赶万智一家,最终伤人致死的消息就传开了。仅一天,弹劾沈荣华的折子就堆满了御案和阁老们的书桌。仁和帝无奈,只好下旨削去沈荣华的封号,把她关进了顺天府的大牢。 第一百八十二章 坐等真凶现形 天过晌午,沈荣华等人才冒着雨回到织锦阁。水姨娘见她的衣服都湿了,赶紧让人准备热水,让她泡个澡去去潮寒之气,又让厨房熬了姜汤给她们喝。 尽管护理得当,沈荣华还是有些着凉,吃了饭,又吃了药,睡了一觉,发了一身汗,才好了。明天要进宫给顾皇后请安,肯定也要去见见吴太后,李德妃和贾淑妃那里也不能落了空,另外,她还想去看看六公主和冯白玥。 一想到要应付这么多人,沈荣华就烦不胜烦。吴太后和顾皇后都是表面上很随和的人,而且她们都是深宫妇人,实在太闲,肯定会不依不饶问她接收被侵吞的林家产业财物的事,寻找话题中伤某些对手,还不知要扯出多少是非。 水姨娘见她烦恼,就直接让她上折子称病,先给吴太后和顾皇后封两份厚礼进宫。等她闲得无聊了,再去后宫陪她们说话凑趣,打发时间。沈荣华认为水姨娘主意不错,就让水姨娘帮她准备礼物,她给顾皇后写折子告病。 一百个纯金打造的金锞子,每个五钱重,花样新颖,不算手工费,这就是五百两银子。另外还有六匹颜色上好的流光锦、六盒名贵药材,六种由浣花斋经营的还未上市的货品。这是送给顾皇后的礼物,算下来合银千两有余,不逢年、不过节,这份礼物足够丰厚了。在给吴太后准备的礼物里增加了五十个金锞子、两匹流光锦,合银差不多一千五百两,也算是大手笔了。 她是沈贤妃的亲侄女,沈贤妃及其所出的皇子公主都被贬了,她却给顾皇后和吴太后送这么厚的礼,还不知道有心之人或好事之人会怎么说呢。沈荣华希望所有人都关注这件事,希望天下人都放开嘴巴去说,她就是要通过对比把沈贤妃一派踩进泥坑里。连亲侄女都不给沈贤妃脸面,这正是沈贤妃众叛亲离的开端。 沈贤妃被降为沈嫔,关在冷宫附近一座简陋的官院里,秃了头又被削去封号的四公主陪着她。这母女二人天天抄经念经,倒是呆得很消停,但她们改不了佛口蛇心的本性。这些年,沈贤妃在宫里宫外也培养了自己的势力,自有人为她传报外面的消息和朝堂局势。她在宫里安分守己只是表象,不知暗中又再密谋什么。 听刘公公说祥嫔对六公主很好,几次笑言要认她为女,六公主也愿意,对祥嫔很孝顺,就等仁和帝点头了。从凤鸣山回来,仁和帝也常召六公主说说话,对她也不错。只要仁和帝同意六公主认祥嫔为母,就会给六公主赐下封号,估计要等到八月吴太后过生日了,到时候赐封大家高兴,也为吴太后的寿辰增添喜气。 冯白玥在后宫属于低等妃嫔,但仁和帝很喜欢她,回来这些日子除了她还没召过别人侍寝。她是安分和气的人,不会因为恃宠而骄,倒也颇得人心。她也是有心要强的人,有六公主在宫中为她指路,她想站稳脚跟并不难。 沈荣华给仁和帝写了谢恩的折子,给顾皇后写了告病的折子,把给顾皇后和吴太后的礼物准备好,安排人明天一早就送进宫去。听水姨娘说浣花斋总店后天开业,闻林童院也定于后天开课,这两处自有人张罗打理,她也就无须多问了。 她躺在软榻上,看空中密雨淋漓,听窗外雨打花叶,心中思潮翻涌。她把刘公公说的每一句话都琢磨了一遍,没听出多少话外之音。刘公公带给她的消息不少,真正对她有用、让她高度关切的却不多。比如她想了解胡氏的情况,而刘公公好像故意规避一样,对胡氏只字不谈,无意间说到又赶紧岔开话题。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她在和胡氏交手之前很想了解胡氏的情况,而胡氏好像在谜团里一样,让她摸不到、看不清。她初到京城,好多事情需要熟悉,连成骏过几天才能回来,林楠又有一堆事要忙,她感到身单力孤,不敢轻易出手。白泷玛让她等,等胡氏先出手,唯今之计,以静制动也是上上策了。 “娘,舅舅这两天在忙什么?怎么总见不到人影?” 水姨娘挑嘴一笑,说:“忙浣花斋开业的琐事。” 沈荣华坐起来,干笑几声,又板起脸,说:“娘,你嘴角上的笑容告诉我,你在说谎。浣花斋开业的事由宇文先生和欧阳陆,还有你打理,他根本不多管。” “那你认为他在忙什么?” “他一到京城就把我的冰蚕拿走了,听虫七说冰蚕是多种蛊毒的克星,他是不是在端宁公主府呀?”沈荣华问得小心翼翼,担心水姨娘心里难受。 当年,林楠和水姨娘相处得不错,彼此都有心,只不过水姨娘年少,把爱慕写在了脸上。偶遇宁皇后,林楠一见倾心,就明确拒绝了水姨娘。这些年,水姨娘有了自己喜欢的人,对林楠的感觉也归于平静了,但心底总留有当年的印迹。 到现在,宁皇后死去多年,可林楠仍放不下,为端宁公主劳心费力、奔走忙碌。就算水姨娘不会再有别的想法,看到林楠对端宁公主的事比仁和帝那亲爹还上心,心里总会衍生几分酸意,这也是心之本性、人之常情。 “你知道还问?”水姨娘坐到软榻上,轻叹一声,说:“端宁公主生于锦绣富贵之乡,也是可怜人,若她真被具家人下了淫欢蛊,恐怕连冰蚕也救不了她。” 仁和帝等人还在凤鸣山时,端宁公主的第三任驸马就归西了,比沈荣华的前世早死了一段日子。淫欢蛊诡异阴鸷,让人改变秉性,若连冰蚕也救不了她,那她最终的结局会很惨。在沈荣华的前世,端宁公主接连克死了三位驸马,私生活仍淫浪不堪。皇族嫌她败坏了皇家的名誉,天下人也指责她坏了礼法规矩,仁和帝迫于压力,不得不赐死她。她死后,连墓碑都没有,多年后仍被世人指斥嫌恶。 让一个清白之人背着淫污的罪名死去,死后仍被千夫所指,这是沈贤妃惯用的手段。怎么救端宁公主、捣毁沈贤妃的阴谋诡计,又成了沈荣华要考虑的问题。 “娘,是不是下蛊的人都会解蛊?”沈荣华试探着问出了这个问题。 她和连成骏都知道具家圣女是谁了,而沈贤妃却不知道具家圣女的另一重身份。只要具家圣女不再犯大案,连成骏就不会缉拿抓捕,留着几个具家余孽关键时还有用。连成骏一再嘱咐她别打草惊蛇,跟任何人也不要提起具家圣女的现在的身份。看到林楠为端宁公主犯愁,沈荣华很矛盾,只盼连成骏回来商量此事。 水姨娘摇了摇头,说:“我听百毒翁说下蛊的人不一定会解蛊,淫欢蛊是最阴毒、最下流、最霸道的蛊术之一,具家圣女会下蛊,却不一定能解。你舅舅为端宁公主费尽了心力,不到最后,他不会放弃,让他去做吧!只希望老天有眼。” 沈荣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用力揉搓自己的右眼。她的眼皮在跳,连脸都跟着跳,跳得她心里很不舒服,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果然,她的预感灵验了,卷入人命官司就不只是不祥了。 她心里不舒服,晚上睡不着,就起来一边看书一边思虑,直到后半夜,她才沉沉睡去。山竹把她叫醒时已天光大亮,她还头昏身疲不想起来。听说虫七和他带的十几名小厮全被抓进了大牢,罪名是放毒蛇咬死咬伤万智一家几十口人,沈荣华一下子就精神了。不用问,她就知道虫七等人被人陷害了,这是冲她来的。 “姑娘不用太担心,虫六说官府看主子的脸面,不会轻易给虫七用刑。只是外面有人议论说是姑娘指使虫七放毒蛇咬万智一家,我们都担心姑娘会有麻烦。” 沈荣华微微摇头,说:“麻烦是冲我来的,躲不过去,担心也无济于事。” “那怎么办?主子过几天才能回来,知道姑娘出事,她肯定着急。” “大家都知道这件事了?”沈荣华站在窗前里外看了看,除了几个满脸担忧的丫头还有几个粗使婆子,织锦阁后院没有其他人了。 山竹点点头,说:“燕掌事听说这件事,都没叫醒你,就带着山芋还有她的两个护卫丫头出去了。白公子和林公子昨天就没露面,估计他们也应该听说了。” 沈荣华想了想,问:“你们在京城有多少人?” “就有奴婢、蛇青、山梅三个女的,还有虫六、虫七、蛇影和蛇心。出事之后,虫六去打探消息了,蛇影脚程快,去给主子报信了。蛇胆和虫九还有几个手下住在城外的庄子里,姑娘要是用人,可以随时召唤他们进城。” “知道了。”沈荣华坐下来,明眸凝望窗外,陷入沉思之中。 “姑娘想做什么,尽管吩咐奴婢,虫六他们也会全力配合。” 沈荣华想了想,说:“让最擅长盯梢的人盯紧王统领府上,注意王家上下的举动,主要是胡氏,她若出门,看她去哪里,见过谁,随时报给我。” “姑娘怀疑胡氏是幕后真凶?她……谁?”山竹厉呵一声,一把拉开门,苏茗站立不稳,跌了进来,被山竹一把抓起来,“你在门外鬼鬼祟祟干什么?” 苏茗浑身发颤,忙说:“没、没有,我是来问姑娘要不要摆早饭。” “山竹,放开她。”沈荣华安慰了苏茗几句,让她下去传话摆饭。 “整天不言不语,连个笑脸都没有,跟谁说句话就象是施舍一样,我一见她那副模样就生气。”山竹是爽快直率的性子,不喜欢象苏茗那么柔弱沉闷的人。 “行了,你去跟虫六几人交待一声,我想静一静。” 早饭很丰盛,都是开胃菜,样式也多,是水姨娘听说了万智一家的事,特意交待厨房给她做的。沈荣华脑海中思绪万千,却没影响她的胃口,即使食不知味,她也吃了很多。若吃不进去,风吹就倒,她还怎么应对将要到来的狂风暴雨? 万智一家侵占的林家的产业财物不多,林氏的嫁妆被沈家疯狂算计时,万智根本就没份儿参与。林氏嫁到沈家之后,沈老太太为了给林氏添堵,就给沈恺纳万姨娘为妾。这一座宅子、一间铺子还有一些财物算是沈恺纳万姨娘的聘礼,都是侵吞的林氏的嫁妆。沈家把庄子、铺子和宅子塞给万户侯府时,出息收益还要五五分成,却没分过万智一家的,这也算是沈贤妃对万姨娘忠心耿耿的奖励了。 要说这万智一家还真有用,连死都能成为某些人谋算的筹码。 水姨娘的说话声传来,沈荣华赶紧迎出去,见水姨娘面色沉谨,沈荣华暗暗叹气。听水姨娘说万智一家到现在死了七个人,这七人都是主子,还有十几个人正在抢救。连毒圣和百毒翁都请去救治了,估计这十几人不会有生命危险。不管是死了的还是正在抢救的这十几人,昨天都被蛇咬伤了,因伤口毒发才中毒。 被蛇咬过的人都中了蛇毒,就算有人设计陷害,虫七等人也难逃罪责。万智一家搭上了几条人命,这阴谋就不会轻易让人看出破绽。但沈荣华坚信不管幕后主谋心机有多么深沉、手段有多么高明,只要她用心,就不难堪破诡计。 “荣华,你别担心,你舅舅去了万智一家落脚的客栈,肯定会有所发现,白公子也去打探消息了。有他们帮忙,这件事很快就会真相大白。” 沈荣华含笑点头,挽住水姨娘的手臂,说:“我是怕连累虫七他们,若幕后主谋只针对我,我才不希望这件事真相大白,而且越混乱越好。” “你想混水摸鱼?”水姨娘是聪明人,也很清楚沈荣华的心机和手段。 “嘿嘿,我还没想好,有许多情况还不了解。”沈荣华挽着水姨娘进屋,又问:“娘知道万智家死的那七个人都是谁吗?伤的那些人是什么情况?” 水姨娘拿出一张纸递给沈荣华,“这是周同知给你的,你一看就清楚了。” 周同知给的那张纸上详细记录了万智家死的那七口人的情况,受伤者只有一个名字。周同知之所以给沈荣华提供消息,不只是看交情,估计他也猜到有人要算计沈荣华。为她提供一些份内的消息只是举手之劳,兴许就能帮上她的大忙。 万智一家死去的人是万智的正妻卢氏、两个嫡子、一个嫡子媳妇、年龄最大的嫡孙、庶子万永珩,还有万智的宠妾陆氏。沈荣华把死去的七个人的名字和身份及来历仔细看了一遍,发现了端倪,她的嘴角挑起狡黠的冷笑。 中毒的这十几个人有主子有奴才,这些人只有一个名字。中毒较深、差一点死去,又被毒圣救回命来的人除了名字还注明了身份,这些人有万智的妾室杨氏、赵氏、钱氏,还有万智另外两个嫡孙,以及一个叫万永理的庶子。 沈荣华对万智一家了解不多,但这些死去或中毒较深的人之中有几个她比较熟悉。死去的庶子万永珩是小万姨娘一母所出的哥哥,中毒较深、被抢救过来的妾室杨氏是小万姨娘的生母,另一个中毒较深、被抢救过来的庶子万永理是小万姨娘的亲弟弟。除了死去的和是毒较深的,谁没中毒,她还需仔细了解一下。 水姨娘看沈荣华的神情,就知道她心里有了底,问:“发现了什么?” “发现了……”沈荣华清亮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见水姨娘和几个丫头都竖起耳朵在等她的答案,她促狭一笑,说:“苏茗,你来说。” “奴婢不知道,奴婢不知道。”苏茗赶紧跪下,脸色苍白、神色慌乱,头摇得如同拨浪鼓儿,“姑、姑娘,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求姑娘……” “这孩子这是怎么了?你们姑娘在跟你开玩笑,你怎么吓成这样了?” 苏茗听到水姨娘的话,缓了一口气,哽咽道:“奴婢最怕死人,奴婢害怕。” 沈荣华轻叹一声,说:“你们都下去吧!雁鸣留下。” 雁鸣见苏茗吓得腿都软了,让燕语扶着她出去,才问:“姑娘有事要问奴婢?” “苏茗这几天是不是很反常?” “没有呀!她就是不爱说不爱笑的人,跟谁都不合群,只闷头做事。来京城这些天,她连大门都没出过,燕语燕声她们天天嘀咕要出去玩,就她不吭声。” 沈荣华沉思良久,才点了点头说:“雁鸣,初霜不在我身边,凡事你都要多费些心思。等再有车去津州,把苏茗送回去,我身边不用这么多人伺候。” 山竹和蛇青常跟沈荣华出去办事,平时也就值值夜。象端茶倒水、伺候吃饭穿衣、洗漱梳妆以及收拾清扫房间这一类日常的活计,雁鸣和四个燕字辈丫头就做了。织锦阁地方不大,沈荣华身边也无须这么多人伺候。她对苏茗有疑心,也不喜欢苏茗的性格,但毕竟是她的奶姐,还要留几分面子,直接送回去了事。 “奴婢明白。”雁鸣应声之后,就退下了。 水姨娘轻叹一声,说:“别看是个小丫头,若真被人收买,很可能坏了大事。” “我们刚来京城几天,就有人能买通我身边一个不言不语的丫头,那些人也太厉害了。疑心生暗鬼,起了疑就不能再用了,回去给她安排别的差事吧!”沈荣华冷哼一声,抖着周同知给的那张纸,冷冷的笑容在她脸上慢慢扩大。 “有主意了?” “娘怎么不问我从这张纸上看出了什么?” 水姨娘笑了笑,给沈荣华倒了一杯红枣茶,“说吧!” 沈荣华喝了一口茶,说:“谁是阴谋的受益者,谁就是阴谋的制造者,这是古今通用的道理。当然,这其中不排除有愚蠢者给别人做嫁衣裳,还有精明者会将计就计。不管一件阴谋多么扑朔迷离,那个道理始终是通往真相的突破口。” “呵呵,小阴谋家。”水姨娘拿过那张写有人名的纸,仔细看了一遍。 “万智本事不大,又没多少银子,却妻妾成群,儿女子孙众多。娘再看看死的那七个人的身份,正妻,两个嫡子、一个嫡子媳妇,一个年纪最大的嫡孙,一个庶子,还有万智一个宠妾。这个庶子是我父亲的妾室小万姨娘的亲哥哥,正读书呢,已取得了童生的身份,是万智诸多儿子中最有出息的一个。你想想谁最希望他们死,他们死了谁最得利,只要把这人揪出来,再顺藤摸瓜,事情就简单了。” 水姨娘点点头,说:“我对万智一家不了解,听你这么说,也大概猜到了。” 沈荣华得意一笑,“山药,你去万智一家落脚的客栈找周同知或我舅舅,问他们这次万智一家都是谁没中毒,我不只要人名,还要身份及有关的情况。” “是,姑娘。”山药刚出门,就碰到水姨娘的护卫丫头兰玉匆匆进来。 “回掌事、姑娘,这纸条先生让奴婢给你们的,让你们仔细看看。另外,先生让奴婢告诉姑娘,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不要着急,有他在,没人能伤害姑娘。” 兰玉所说的先生是林楠,大概觉得先生好听,林楠也喜欢别人这么称呼他。 水姨娘看了看兰玉带回的纸条,又递给了沈荣华,说:“让山药回来吧!你舅舅是聪明人,还跟你心灵想通,你想要什么消息,他赶紧就给你送回来了。” 林楠送回的这张纸条上写的是万智一家没中毒的人,不只有姓名,还有身份及现在的情况。没中毒的人除了那天几个外出办事或守门的奴才,主子及半主子中有万智、于氏、万永玮的媳妇吴氏,还有万永玮的三个妾室和四个儿女,另外还有万智的庶子万永琨夫妇及他们的两儿一女,这些人目前都安然无恙。 于氏是万智的老妾,自幼就在万户侯府伺候,是万姨娘和万永玮的生母。于氏没中毒,万永玮虽说死了,可他的妻妾儿女都没中毒。万永琨也是庶子,只是生母早逝,一直想通过万姨娘巴结沈家,对于氏很孝顺,一点也不亚于亲儿子。 沈荣华喝了茶,问:“娘想明白了吗?” 水姨娘点点头,说:“明白是明白了,只是我觉得不可思议,这于氏胆子也太大了。万智一家人中肯定有她的同伙,我觉得她也不是幕后真凶。” “哼!幕后真凶另有其人,凭于氏那点能耐不可能谋划这么大的事。别看于氏的心术和手段上不了高台面,心却狠毒无比,万姨娘和她的两个女儿跟于氏是一路货色。万姨娘母女折腾了这么久,我对她们的反击和教训都是小打小闹,不过瘾。这一次不管于氏是不是幕后真凶,送上门了,我就要让她们大伤筋骨。” “你现在想如何反击?从何处着手?” 沈荣华干笑两声,说:“我现在什么都不做,我要等,等到幕后真凶自己跳出来,我再反击。到时候出手,一收拾就是一串儿、一窝儿,事半功倍。” “好,不管你想怎么做,我都全力支持配合。” “谢谢娘。”沈荣华靠在水姨娘身上撒娇,两人细细商量了一番,又叫丫头进来准备笔墨,她写了几封信,让人送了出去,接下来她就安安静静等消息了。 直到傍晚,林楠才回到织锦阁,虽一身倦色,但还是跟沈荣华详细探讨了万智一家的事。听完沈荣华的分析以及她的打算,林楠大加赞赏,高呼自己后继有人。一起吃过晚饭,他又提点了沈荣华,做出详细安排,就又去了端宁公主府。 第二天,白泷玛来了,给她带来了很严峻的消息。大长公主远在凤鸣山,可大长公主府的人都知道白泷玛的身份,对他自是言听计从。通过黄公公等人,白泷玛了解到很多皇宫及朝堂的消息,对沈荣华都很不利,就赶紧来告诉她了。 从昨天她把万智一家赶出去开始,一直到现在,弹劾她的折子如严冬雪片一般飞到仁和帝身边。紫山书院和国子监许多学子联名上书请愿,请仁和帝严惩沈荣华,并以后人不仁不孝不慈不义为名头,请求削去给林阁老的追封与赏赐。 白泷玛的话还没说完,削去沈荣华封号的圣旨就颁下来了。圣旨颁下还不到一刻钟,顺天府的官差就到了,很客气地把沈荣华请进了顺天府的大牢。通过打点,沈荣华被关进了大牢里最高档的单间,还有山芋和山药两个丫头做陪。铺盖衣物吃食茶饮都是水姨娘安排人送进去的,这样坐牢清静又舒服。 她刚进了大牢的第二天,探监的人来了,是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与胡氏较量 小胜 若不是来人自我介绍,沈荣华真想不到眼前这个清丽温润、衣饰得体、举止优雅的贵妇竟然是王统领的妻子胡氏。王统领身材高大威猛,脸色很黑,一站就象半截子黑铁塔。那神情又象是他爹被仇家残杀一样,阴冷森然,让人一看就犯怵。胡氏的神情相貌和他恰恰相反,两人成亲快二十年了,却一点夫妻相都没有。 在沈荣华的想像中,胡氏模样应该跟沈老太太类似,跟冯白玥的继母是一类人,行事风格、心性手段也跟她们类似,要不怎么能和王统领这种人生活在一起呢?今日一见,沈荣华都快被自己蠢哭了,活了两世怎么还那么想当然呢? 她昨天被关入顺天府的大牢,除了水姨娘,连林楠和白泷玛都没露面,胡氏却来了。胡氏来干什么?这成了沈荣华一边观察胡氏一边思虑的主要问题。 来跟她和解?沈荣华想到这种可能,又差点被自己蠢哭了。她和胡氏素不相识,又有严重的利益冲突,估计这辈子都没有化解干戈的可能了。 来试探她?这倒有可能,不过,凭她对胡氏和沈贤妃的了解,这事不该胡氏自己出马才对。或者来跟她摊牌、来一场当面锣、对面鼓的较量?单看胡氏的外表,似乎不是那种在明面上决斗的风格,胡氏应该是擅长玩阴谋的人。 想不出来,干脆不多想,不如省省脑子。沈荣华琢磨了一会儿,心里就有了谱儿,不管胡氏来干什么,她都想好了一番说辞应酬。而且,她决不先开口,更不会发怒,不管胡氏的来意是什么,她都要沉住气。在聪明人面前不能做到更聪明,那装傻总行吧!反正她年纪不大,就暂时充当一个口无遮拦的傻姑娘好了。 胡氏见沈荣华注视她,眼底满含探究,她笑得欲发温和雅致,就象开在暮春清晨里一朵鲜艳的牡丹花。在她看来,沈荣华只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那盯着人看的眼神有点儿呆,那毫不掩饰自己心境的举止显得很幼稚。 就这么一个青涩的女孩儿能有多深的心计?能有多高的手段?居然能把沈家和杜家折腾得那般惨淡,还收拾了林家,斗败了心机深沉的杜氏,沈贤妃及其儿女被贬也与她脱不开干系,保国公世子夫人将要常居家庙也是她一手促成的。 沈荣华自身厉害?或者她的帮手厉害?两个问题摆在心间,胡氏毫不犹豫就倾向于后者了。与其相信外界的传言,不如相信自己的判断,毕竟耳闻为虚,眼见为识。沈荣华的帮手厉害不可怕,只要她倒了,再强大的帮手也如同猢狲。 当然,胡氏无论如何也不到沈荣华纯净的外表下是一颗饱经两世沧桑的心。 “你为什么总看着我?看你那明净的眼神,可怜见儿的。”胡氏笑得随意了几分,她问出这句话,就在想若沈荣华恭维她、辱骂她,或对她嗤之以鼻,她该怎么答复。亦或是沈荣华问她万智一家的事,试探追问、求她通融,她该怎么应对。不能在一个比她女儿还小的女孩面前失了身份,这才是主要的。 沈荣华很不好意思,干笑几声,问:“我说什么都行吗?” “行呀!你说。”胡氏挑了挑眼角,笑容满面,神色却很冷淡。 胡氏不想在沈荣华面前失了身份,也担心跟沈荣华太过随意而放低了警惕性。不管对谁,无论是认识的还是陌生的,她都亲切热情,人缘一直不错。除非是她厌恶憎恨的人或者是她的对手,而沈荣华恰恰在她的除非之内。 “我看你这个很和气,一定是很不错的人,那我就实话实说了。”沈荣华很认真看着胡氏,轻咳两声,说:“胡夫人,你貌美温柔,端庄大气,待人更是热情随和,肯定是一位难得的贤妻良母。你这么好,本应该跟王统领夫妻和顺,可王统领偏偏倾心于别人,见了那个人,他那块黑炭头都能化成绕指柔,他……” “你胡说什么?”胡氏坐在监室外面,坐姿非常高雅,正享受沈荣华对她的恭维,又一再提醒自己别被沈荣华的花言巧语迷惑。听到沈荣华话峰一转,她的心一颤,腾得一下站起来,见沈荣华被她发威吓住了,才铁着脸慢腾腾坐下了。 沈荣华好像天然呆一样,怔了一会儿,才摸着头发憨笑几声,高声说:“我没胡说,真的,我亲眼见过,你不相信吗?就在我们家,你肯定早就知道王统领倾心的人是谁,就是我的嫡亲姑母,以前的沈贤妃,现在的沈嫔。” 胡氏优雅的笑容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凶恶阴狠的面孔,满面春风的双眼也被寒冬笼罩了。但她没再大发脾气,她咬牙忍耐,一再提醒自己不能失了身份。来见沈荣华之前,沈荣华会怎么说、怎么做,她就设想了几种可能。她唯独没想到的是沈荣华会肆无顾忌地说这番话,这是明目张胆地往她心里扎钉子。 沈荣华嘻笑着扫了胡氏一眼,拿腔拿调说:“王哥,你说我该怎么办,这家里外面没有一个让我省心的,我想做成一点事怎么就这么难呢?男的就说你有什么为难事,尽管跟我开口,我就是舍出身家性命,也会护你们母子平安。” 这一段对白是沈荣华从话本小说里看来的,她觉得用于沈贤妃和王统领的对话很合适,就稍做修改,拿来用了。至于她说她在沈家亲眼看到过,那纯粹是信口胡编,反正也闲得无聊,有人供她取乐,还能帮她打发坐牢的时间。 胡氏咬牙冷哼一声,说:“沈二姑娘,你年纪不小,该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有些话你觉得说出来很过瘾、很解气吗?你认为说这些事就能刺激我、让我难受吗?我告诉你,祸从口出,凭你刚才这番话,就能治你死罪。” “你没受刺激干吗突然就站起来?你不难受脸色怎么变得这么难看?”沈荣华一脸无辜,憨笑两声,说:“我这人心里装不下事,有疑问就想弄明白,我不过瘾、也不解气,只是闲得无聊。你说祸从口出是对的,你又说凭这番话就能治死罪是危言耸听。有一次我跟五皇子吵架,他说我母亲与人通奸,我说沈嫔与王统领不清白。当时好多人都听到了,在场的还有王府侍卫和大内侍卫,估计早传到皇上耳朵里了。他侮辱我娘,我就回敬,谁都是娘生的,在皇上面前我都敢这么说。皇上要是因此治我的罪,我会让天下人看到五皇子阴狡尖酸的德性。” 王统领感念当年沈阁老和沈贤妃相助之恩,对沈贤妃一见倾心,这些年都念念不忘。这些事胡氏很清楚,这也是她心里一个死结,一生一世都解不开。她出身低微,却是心高的人,能嫁给王统领,她认为是她的福气。这些年,她一步一步混进京城的贵妇圈,混迹于深宫内院,收获颇丰,所得不少。人生就是有所得必有所失,她常劝自己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听沈荣华说起,她仍气愤不已。 “你敢说,你敢公然侮辱皇家,你厉害,你很厉害。”胡氏弯下腰,直视沈荣华,低声道:“你当时说那些话觉得没事,你现在不也付出代价了?我明白告诉你,想让你死的人太多了,这一次,你休想活着走出顺天府的大牢。” 沈荣华毫不在乎,说:“你别吓唬我,我知道恨我的人不少,可有好多人我不知道为什么恨我,为什么想让我死,比如说你。你说我不能活着走出顺天府的大牢,我不信,除非有人想暗杀我、毒杀我。皇上或官府真判我死罪,也不可能让我死在这么高档的监室里,不管是斩立绝还是斩监候,不都要去刑场吗?你年纪不小,说话真不着边际,我只是说王统领对沈贤妃有心,你值得气成那样吗?” “你……”胡氏很会说话,不管是跟宫妃贵妇,还是跟悍妇粗女,只要她想说,都能打成一片。可此时面对沈荣华,她有一种强烈的无力感,不管她说出什么,沈荣华都有一套话等着她,每一句话都堵她的路、扎她的心,让她万分难受。 “其实王统领对沈贤妃倾心不是坏事,总比他弄一屋子的妾室,到处花天酒地强。他对沈贤妃敢于舍命相助,沈贤妃也会回报他,你不就有利可图了?”沈荣华的语气很真挚、很亲切,好像在劝一个失意的怨妇,“你想想,皇上明明知道王统领和沈贤妃私交不错,为什么不阻止、不破坏?因为他知道沈贤妃是一个很有野心的女人,这种人在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时,绝不会放纵自己的私欲,授人以柄。皇上很了解沈贤妃,他都不在乎,你这么难受干什么?王统领已将一片痴心错付了这么多年,你比沈贤妃姿色不差,却也拉不回来,就别瞎费劲了。” “我……”胡氏的嘴唇和牙齿都在哆嗦,她伶牙利齿,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女人什么时候最难受?那就是自己的男人心里有别的女人,即使一辈子得不到,男人也死心蹋地,甘愿舍弃一切守护。而自己不比让男人倾心女人差,却也拴不住男人的心,这是一种比生无法挽救的失败。那种强烈的失落感、挫败感如影随形,会跟这女人一辈子,让她永远活在不平、不愤与嫉妒之中。 而让女人最最难受的是有人把这样的事当笑话说,就象现在一样。沈荣华唠唠叨叨,自顾说得高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跟胡氏很贴心,却不知胡氏都快气疯了。胡氏一再压抑自己的脾气,到头来却连发泄的底气都没有了。 沈荣华见胡氏快被她气炸了,脸上充满促狭的笑意,首战告捷,她也不敢懈怠,喝了口茶,才说:“我是话多的人,光说废话了,都没问胡夫人找我干什么。” “我来给你指条死路,让你赶紧去死。”胡氏一再压抑自己的怒气,提醒自己不能大发脾气。可她却因为沈荣华的话无法释怀,恨极了,就会失去理智,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沈荣华专戳她的痛处,两人已撕破了脸,就没必要掩饰了。 胡氏跟沈荣华素昧平生,沈荣华在前世都没见过这个人,两人之间并无仇怨过节。沈贤妃侵吞霸占的林家的财物产业,总价值大概十万多两银子,由胡氏掌管。沈贤妃从林家的财物里拿出一部分赏了她,大概值七八千两银子,又答应从林家产业的出息中分她两成,一年也有几百两银子,最近还把林家一座五进的宅院赏了她。若沈荣华把林家的产业财物要回去,还要连出息盈利一并追讨,就断了她的财路,宅院没了,家底也要折腾出一大半,她当然不愿意,还会极力反对。 沈荣华不了解胡氏的脾气性情,不象对杜氏和沈贤妃那么熟悉,自然会把胡氏这个对手的份量估计得重一些。殊不知一个心中无道义,做人无原则的人浑身都是突破口,因为这人心里充满各种*。象胡氏这样贪财好利、心术不正、口蜜剑腹的人根本没想像得那么难对付,这种人身上有最本能、最原始的缺点。 到现在,沈荣华已把胡氏的性情摸透了,心里也就轻松了。不管胡氏的心思多么狠毒,也无论她的心机多么深沉,沈荣华只掌握一点,就能让她彻底现形。 “你是第一个来大牢探望我的人,你来探望我就是为给我指条死路?”沈荣华一脸不可置信,随后嘲弄一笑,“胡夫人,你可以走了,等我死了让人通知你。” “你不想死得明白些吗?你是聪明人,不象你娘那么糊涂。”胡氏死死盯着沈荣华的眼睛,想从姿态上压沈荣华一筹,但她最终失败了。 不管胡氏在说什么、要说什么,沈荣华也不去猜她的心思,又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让胡氏充分表现发挥,真正做到了以静制动。 “胡夫人,我挺明白的,因为我是聪明人。”沈荣华伸了伸懒腰,又说:“万智一家多人中蛇毒死伤是你设计的,沈贤妃也有份参与,谁是直接下手的人,我也猜到了。听说有好多御史言官上奏折弹劾我,我只能说这些人不辩是非。紫山书院和国子监的学子都上书请愿了,他们竟然中伤我的外祖父。你想想,皇上和大长公主刚我给外祖父正了名,他们就这么闹腾,这不是给皇上没脸吗?是不是欠思虑呀?沈贤妃一派的势力不可小觑,只是因我这个小人物暴露不值,回头你劝劝她。既然在冷宫闭门思过,就消停些,别让人揪住狐狸尾巴,得不偿失。” 胡氏怒视沈荣华,一时想不到该说什么,又沉默了,心里为轻视沈荣华、把她当孩子懊恼不已。难怪杜氏和沈贤妃都在沈荣华手里吃了亏,不只是她的帮手厉害,她自己也太过狡猾。这一次能不能把沈荣华置于死地?胡氏突然不确定了。 沈荣华冲胡夫人灿烂一笑,问:“胡夫人,你还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纵使你跟万氏一样阴险狡诈,心黑手辣,这一次你也难逃此劫了。” “哪个万氏?”沈荣华嘻嘻一笑,说:“我祖母姓万,人称万氏,是万户侯府的嫡女,沈贤妃的亲娘。这万氏臭名远扬,把万家和沈家祖宗八代、子孙后代的脸都丢尽了,这些事沈贤妃都知道。我的外祖母也姓万,是我祖母的堂妹,她是先皇赐封的一品淑仪夫人,我们都称她为万夫人。我外祖母精明睿智、真挚纯良,不只为自家创下诸多产业,积聚了万贯家财,还扶危救困、捐献赈灾,她……” “就是她,是万雪莹这个贱人,是她害死了我的……”胡氏的怒骂声嘎然而止,她一气之下险些把隐秘说出来,坏了大事。那秘密在她心里埋了几十年,现在还没到说的时候,沈荣华没死,她还没占据绝对优势,这个秘密就不能说。 沈荣华撇嘴一笑,“我外祖母害死了你的什么人?值得你这么恨她?王统领杀了我娘和我弟弟,你又陷害我、要给我一条死路,就是因为我外祖母害死了你的什么人?都说恩怨分明,冤有头、债有主,我外祖母做古多年,你找我报当年之仇太牵强了。或者你另有目的害我,说报仇更容易让人相信和接受。其实我很清楚,你伙同沈贤妃霸占林家的产业财物多年,不想交出来,我能理解,谁想放血呀?可你也没必要搞出这么一堆名堂,连我外祖母都信口辱骂。” 胡氏冷哼一声,说:“那我也明确告诉你,那些产业我都有买卖凭证,有契约,那些财物谁敢作证说是林氏的嫁妆?你有本事让林氏自己跳出来说。” “呵呵,你说你有买卖凭证和契约,可那些产业你没过户,没在官府备案交税,官府不承认。我告诉你,杜氏比你做事周全,她考虑到林家的财物产业将来会有争议,做了好多假契约,最后怎么样?官府都公正判决了。当年,你们欺负我娘身单力孤,认为侵吞强占没人找后帐,又不想交契税,根本没从官府走手续。要是你的买卖凭证和契约有用,官府就不会给你送达交接文书了。” 林阁老夫妇去世之后,以沈家人为首的这些人侵吞霸占林家的财物产业。介于这毕竟不是光明正大之事,他们怕有人质疑,根本没向官府出具的契约、凭证和手续。官府不认可,沈荣华再有理有据追讨,官府不得不做出公正判定。 一番话理论下来,胡氏就被沈荣华逼入了死角,只剩喘息了。但她不甘心就这样败下阵去,败给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她在忖度是不是要拿出最后的杀手锏。 “胡夫人,我外祖母到底害死了你什么人?你说出来,我给你个公道。” “好,我告诉你,反正你也要死,就让你死个明白。”胡氏气狠了,咬着牙说:“我母亲曾被林闻酒后沾污,怀了孕,生下了一个孩子。万雪莹得知此事都气疯了,怕我母亲分去林闻对她的宠爱,就把我母亲害死了。我告诉你,我手里确实有林家的财物产业,大概价值十万余两,是我通过沈贤妃弄到手的。沈贤妃也知道,她答应等五皇子登基就把这十万余两的财物产业全部赐给我,还要为我母亲正名。这些产业是我母亲该得的,我绝对不会交出去,你听清楚了吗?要是把我逼急了,我就把当年的事吵出来,让林闻和万雪莹被千夫所指。” 沈荣华来到京城,就让人调查过胡氏的情况,有价值的信息并不多。胡氏是胡太医堂叔的女儿,确切地说是养女,胡氏三四岁才到了胡家。胡氏十几岁时,她的养父母就相继去世了,她就依附胡太医生活,直到嫁给王统领。胡氏的亲生父母是什么人,她的养父母应该知道,可现在也无从查考了。 “哎呀,胡夫人,请恕我愚蠢,你说的这番话我怎么不明白呢?”沈荣华没等胡氏做出反映,又说:“你母亲被我外祖父沾污,怀孕,生了孩子,而你却不是我外祖父的孩子。那你母亲是什么人?有夫之妇?寡妇?她怎么就会被我外祖父酒后沾污呢?还怀了孕、生了孩子,这也太不可思议。我外祖母聪慧貌美,精明能干,与我外祖父有共患难的情意,你母亲是什么东西?跟我外祖母是一类人吗?她居然担心你母亲分去我外祖父对她的爱,你这话也太恬不知耻了。 你母亲生的孩子是男是女?到底是不是我外祖父的?这都有待考查。再说了,就算你母亲生的孩子是我外祖父的血脉,林家的财物产业也该归那个孩子所有,而不是归你所有,因为你不是我外祖父的孩子,你霸占了算什么?你说我外祖母害死了你母亲,就你母亲那种不干不净的人也值得我外祖母动手,你也高抬你母亲了吧?就看你这副样子,我就知道你母亲不是娼妓就是奴婢,你……” 胡氏脸色铁青、浑身颤抖,连喘息都变得粗重了。她拿出一个小瓷瓶,通过监室的栅栏门扔向沈荣华,她和她的两个丫头转身就跑,动作比兔子还快。 “姑娘快躲,胡氏扔进来的是蛊虫。”山芋和山药赶紧护住沈荣华。 “要真是蛊虫,躲也躲不了,我的冰蚕呢?” 连成骏送给了沈荣华九只冰蚕,说是冰蚕,其实是苗疆简家培育的玉蠕的母体,是多数蛊虫和蛊毒的克星。到了京城,林楠就把冰蚕拿去救端宁公主了。她进了大牢,水姨娘怕有人害她,就要回了两只,让她随身携带。 瓷瓶打开,数百只米粒大小、五颜六色的虫子飞出来,就朝沈荣华主仆三人飞去。沈荣华拿出冰蚕托在手心里,一盏茶的功夫,那些飞虫又飞回了瓷瓶,再也不出来了。山药拿起瓷瓶看了看,又塞住瓶口,丢到了一边。 “姑娘,你没事吧?” 沈荣华摇头冷笑,说:“这些蛊虫肯定是具家余孽留下的,胡氏此来是沈贤妃授意的,就是让她用蛊虫来谋害我。连沈贤妃都想不到象胡氏那么善于伪装、八面玲珑的人被我气得乱了心神,就这样把蛊虫放出来了。” “风凉话、阴损话、尖刻话全让你说了,你一点情面也不讲,一点也不知道矜持,什么气人说什么,别说气得她乱了心神,就是气死她都有可能。” “舅舅,你怎么来了?你听到胡氏的话了?”听到林楠的声音传来,沈荣华很兴奋,又对林楠的训斥不以为然,“她是来害我的,还扬言让我死得明白,我跟她讲什么情面?有什么好矜持的?象这种无耻的人,气死也活该。” 周同知带林楠朝这边走来,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俊秀的男子。等他们走近,沈荣华才看到出那俊美男子原是女扮男装,这令她颇为好奇。周同知嘱咐了沈荣华一番,就跟他们道别离开了,留下林楠和年轻男子同沈荣华说话。 林楠指了指年轻男子,“荣华,动动你聪明的脑袋,猜猜她是谁。” “嘿嘿,还用动脑子猜?她是端宁公主。”沈荣华给端宁公主行了礼。 “林叔总夸沈妹妹聪明伶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沈妹妹还是风趣开朗之人,真让我羡慕不已。”端宁公主的相貌说不上美艳,却是清澈干净的秀丽。她语气温和,笑容真挚,可在她眼角眉梢之间却隐含着失落与忧伤。 “多谢公主褒奖。”沈荣华怕端宁公主伤怀,不想跟她多说,只是和气微笑。 “沈妹妹,你别着急,我会帮你,可林叔说你暂时还不能出去。” “多谢公主,我不着急,我也不想这么快就出去。”沈荣华又转向林楠,“舅舅,刚才胡氏说我外祖父沾污她的母亲、还生下孩子的事是真的吗?” 第一百八十四章 脱衣验身 林闻对万雪莹有相救之恩,两人又一起度过了最艰苦的日子,那份情意远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可比。之后,万雪莹又鼓励林闻再入考场,再次高中状元。接下来的日子,夫妇和顺、宜室宜家,又一起走到生命的尽头,共赴来生。 胡氏的母亲已经有了胡氏,会在什么情况下被林阁老酒后沾污呢?或者这件事本身就是有人设下的圈套,设计之人不找年轻貌美的女子,却找一个生了孩子的妇人,这不是对林阁老的亵渎和轻视吗?或者这就是胡氏的父母设下的计。 沈荣华被这件事困扰了,满脑子都是各种假设,都没心思想别的了。林闻见沈荣华这件事伤神,也不释疑,也不理会她,竟然跟端宁公主聊起天来了。 “舅舅,我问你话呢?那件事是真的吗?” 林楠笑了笑,说:“相比我的答案,我看你更愿意胡思乱想,那你就先自己想吧!等你实在想不出来或是想烦了,我再告诉你。” “端宁公主,你觉得我舅舅这人是不是不可理喻呀?” “我没觉得呀!我认为林叔很好。”端宁公主跟林楠挨得很近,笑容更是纯净温和,“我认识林叔还不到三个月,跟他相处就象多年的朋友一样,很亲切。” “你比我跟他认识还早几天,因为……”沈荣华撇了撇嘴,“舅舅,你来探监是来陪我解闷的吗?问你话你也不答,外面的事有什么进展你也不说。” “你这丫头就是太刁钻,不讲道理,端宁可比你好。”林楠无奈一笑,想了想,说:“当年,父亲中了状元,同母亲来了京城,我留在中南省,由宇文先生照顾。后来他们回中南省,我无意听到父亲谴责林家人,才知道有那件事。父亲再次中了状元之后,林氏族里给他送去了财物产业,还有几房家人和十名刚买的下人。这现买的下人中有六个貌美的大丫头,三个小丫头,还有一个已婚妇人带一个三岁的女孩。当时母亲已怀孕,父亲没用她操心,就把林氏族里给的财物产业和那几房家人、六个貌美的丫头送回了中南省。只留下了三个小丫头和那个带孩子的妇人,没想到那妇人野心很大,竟然想着给父亲做妾,确实闹出了事。” 林阁老夫妇去世后,林氏一族的族长林闯要把林阁老夫妇留给女儿的嫁妆全部霸占,理由是林阁老曾受益于族里,被同样有此心的沈阁老拒绝了。后来,沈阁老怕林氏一族不服,让林氏卖了祖宅,给林闯凑了五万两银子。 照林楠所说,林氏一族确实给林阁老夫妇送过财物产业、几房家人和现买的下人,可林阁老全都送回去了。林闯以林阁老受益于族里要分林氏的嫁妆,就是指林阁老留下的那三个小丫头和一个带孩子的女人。没想到留了一个带孩子的女人竟埋下隐患,都几十年过去了,胡氏蹦出来,又揪出了这一段旧事。 沈荣华拍了拍脑袋,摇头叹气,“已经妇人怎么就卖身为奴了呢?” “丈夫死了,婆家把她赶出了门,娘家不容她,她不卖身为奴,怎么过活?” 端宁公主轻哼一声,“那妇人带的孩子就是胡氏吧?看胡氏的品性,就知道她母亲也不是什么好人,守寡女人居然想给状元郎做妾,心真大。胡氏居然说万夫人怕她母亲分走林阁老的爱,她脸真大,也不怕牙疼。有机会我问问胡氏是怎么想的,怎么评说此事,她为了钱财产业敢把这件事吵出来,想必也不怕丢人。” 出身皇家、长在深宫的端宁公主见惯了各色各样的人,仍有几分真性情。她是唯一的嫡出公主,即使身中蛊毒、饱受折磨,高高在上的气势也无人能及。 林楠摇了摇头,“她不怕丢脸,我的父亲母亲怕丢脸,还要身后的名声呢。” 沈荣华冷笑说:“舅舅,人要有自揭伤疤的勇气,你敢忍痛把伤疤揭开,不遮不掩。别人再揭你的伤疤、让你痛,就达不到目的了,谁还会多此一举?” “沈妹妹说得对,人要有胸怀,不怕曾经出过丑、做错过。”端宁公主抬起头凝望天窗,几缕阳光洒在她纯净的脸庞,悲伤和阴霾慢慢遁去。 “没想到端宁公主也是性情中人。”沈荣华似乎觉察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转移话题,问:“舅舅,胡氏的母亲又生了孩子到底是不是外祖父的孩子?” “父亲说那晚和几个同僚喝了很多酒,记不清了,母亲是不认的,说是那女人伙同林家人设下的阴谋。那女人怀孕之后,求母亲给她一个名分,还要死要活闹腾。母亲当时快生了,就因此事费了神、动了胎气,生你娘时才伤了身子。父亲要把那女人打发了,母亲可怜她怀了孩子,等她生下孩子才打发了她。” “后来呢?”端宁公主很好奇,赶紧追问。 “母亲让人把她们送回了中南省,还写信谴责了林氏族长,林氏族里也没回音,之后没人再提起这件事,谁知道几十年后怎么又冒出一个胡氏来?”林楠沉吟片刻,说:“我会让人调查,此事一冒头,就要弄个明白。” 端宁公主的嘴角挑起嘲笑,“胡氏为了财产,这些秘事都敢拿出来说,我们要是不敢跟她对质,岂不让她得逞了?就象沈妹妹所说,自揭伤疤不是坏事。” 林楠听端宁公主说“我们”,很自然地把她自己归到了他和沈荣华这边,很欣慰。他冲端宁公主点了点头,暗自感慨一番,没说什么,表示认可了。 沈荣华沉思良久,问:“胡氏的母亲又生的孩子是男是女?” “是个女孩。” “哼!跟我娘一般大的女孩,回了中南省,再无下落,不知是生是死。胡氏居然打着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的名誉理所当然霸占林家的财物产业,真不要脸。” 端宁公主沉脸冷哼,说:“象她们这种人,绞尽脑汁、费尽心思设计阴谋,没机会还要千方百计创造机会。有一点点理由,她们也会豁出脸面,不会放过。” 沈荣华知道端宁公主所说的她们除了胡氏,还有沈贤妃等人。她的身心受尽蛊毒的折磨,怨恨此生都不会消解,只要她好起来,定能成为沈贤妃的劲敌。 “端宁公主的气色看上去很好,身体也很好,病是不是好了?”沈荣华有意把蛊毒说成病,是想缓解端宁公主的尴尬,毕竟淫欢蛊好说不好听。 林楠看了端宁公主一眼,说:“去病如抽丝,解毒也一样,她中毒年深日久,不可能一下子全解,要慢慢来,七只冰蚕全用了,也只解了五六成。” “我这里还有两只冰蚕,你们先拿去用吧!” “不用了,沈妹妹。”端宁公主给沈荣华行了礼,“多谢妹妹慷慨相助,这份恩情我记住了。林叔说蛊毒也是心毒,只要心正,不被蛊惑,毒自然就解了。” 沈荣华由衷高兴,“那就太好了,等公主身体好了,京城的事也忙完,公主同我回津州,到凤鸣山游玩。山好水好,心情自然就好,也就无毒可言了。” 端宁公主重重点头,轻声哽咽,头转向一边,拭去眼角的泪珠。听到林楠叹气,她赶紧回过头来,很紧张地注视林楠,眼底充满对他的依赖。 “舅舅,端宁公主病情见好,你也该放心了。”沈荣华打趣了林楠几句,又问:“外面是什么情况?我的布置是不是按部就班进行?你也跟我说说。” “你昨天午后才被关进大牢,今天还没到中午呢,不足一天的时间,外面的情况也没明显进展,你的布置很精妙,不也需要时间展开吗?别急,安心坐牢吧!” 沈荣华紧紧皱眉,林楠这是在安慰她吗?怎么就她听起来极不舒服呢?她满脸抱怨看向端宁公主,见端宁公主冲她含笑点头,她心里也宽慰了几分。 “舅舅,胡氏给我下了蛊虫,我不能还好端端,应该给外面的人一个错觉才方便我们行事。外面的情况不明了,让我等在牢里,我能不着急吗?能安心吗?” “让你安心你就安心,等一会儿我偷偷让毒圣来一趟,就都解决了。” “沈妹妹别急,林叔跟我说了你的布置,我助你一臂之力,你瞧好吧!”端宁公主眼眸中释放出精光,她被人折腾了这么久,也该打一场翻身仗了。 …… 万智一家落脚的客栈人进人出,因中蛇毒导致万智一家多人死亡的事已发生了三天,门口看热闹的人只增不减。听到客栈里又一次传来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和哭骂声,门外的人议论纷纷。几个学生模样的人混进人群,评说是非恩怨,指责沈荣华不仁不义、心狠手辣,立刻引来诸多的附和声,又有无数流言从人群中传开。听到新消息的人群再也按捺不住,有人奔走相告,有人怒骂谴责。 端宁公主仍一身男装,带几个太监走过来,冲人群中的水姨娘点了点头。水姨娘走出人群,指了指那几个学生模样的人,跟她交待了几句,就离开了。一会儿,山竹和蛇青从客栈里出来,绕过人群来到端宁公主身边,同她低语了一番。 “真是太阴毒了,就该千刀万剐。”端宁公主得知万智一家之中某些人中蛇毒伤亡的真相,恨得咬牙切齿,问:“那两名仵作怎么说?尸格上怎么写的?” “回公主,那两名仵作一口咬定那七个人是被毒蛇咬伤、最后中毒而死。奴婢不知道仵作怎么写的尸格,前天事发,官府就把那七个人的尸体抬走了。毒圣救治了万家十几个人,发现了中毒的端倪,可官府却不让毒圣验尸。我家姑娘说那两名仵作肯定是被人买通了,顺天府里也有官员在干扰此事。” 端宁公主眯起眼睛微微点头,思虑了一会儿,召来一名太监交待了几句。太监应声离开,端宁公主正跟山竹和蛇青说自己的计划,就见虫六和两名黑衣人匆匆走来。山竹跟虫六说明真相,气得虫六直咬牙,几人又听端宁公主吩咐了一番。 “看我的。”虫六和两名黑衣人挤进人群,站到门口的台阶上,高声问:“乡亲们,我有万智一家几十口中蛇毒伤亡的最新消息,你们愿意听吗?” “愿意、愿意,你快说。”人群一致响应,甚至有人鼓掌催促。 “你们既然都想听,那就说明你们很关注事情的真相,说明你们都知道是非恩怨。那我只问大家一句话,若你们家的产业被人霸占的二十年,官府也责令交出来,可那人就是赖着不走,还骂骂咧咧不客气,你们会怎么做?” 人群中说什么的都有,大多数人都支持以强硬手段赶人,但放毒蛇把人咬伤咬死达到赶人的目的,众人就不支持了,而且还有诸多非议。那几名学生模样的人见虫六要跟他们对着干,就冲上来说虫六是沈荣华派来的,又大骂沈荣华。 虫六冲那几个学生模样的人晃了晃拳头,说:“公道自在人心,大家也都支持赶走霸占别人产业的无赖,只是觉得放蛇赶人、导致多人伤亡太过狠毒。我很想告诉大家真相,可这几位文酸假醋的读书人不想让我说,大家认为该怎么办。” “不想听就走开,别捣乱,行你们说话就不行别人说?”有人说出这话,立刻引来诸多附和支持的声音,那几名别有目的的读书人很快就被孤立了。 看到人们都很好奇真相,察觉到人群中的风向变了,那几名读书人商议了几句,就有两人回去报信,有几人继续留在人群中。那两人刚走出人群,就被端宁公主的人跟上了,还没走出胡同,就被抓起来,堵住嘴,装进麻袋抬走了。 虫六看到山竹冲他打手势,点了点头,高声说:“我现在告诉大家真相,那天放到万智家里的蛇都是有人养的,不受惊吓和攻击不会咬人,也没毒。万智家的人中午就被蛇咬了,一直没事,后半夜才毒发死了人,大家想想这可能吗?谁听说过被毒蛇咬了,没解毒、没防治,七八个时辰才发作的?” “小兄弟,我听一个在官府当差的朋友说有一种特殊的毒蛇咬了人,当下什么事也没有,十二个时辰才发作。这次咬伤万智一家的蛇就是这一种,他还说是万智一家淋了雨、发作得早,要是不淋雨,一发作就死,根本等不到救治。你嚷嚷着要跟大家说真相,光校正蛇的事就没意思的,你还有什么新消息吗?” 幕后真凶要在放蛇咬万智一家这件事上做文章,就会准备一番说辞释放出来,惑乱人心。再简单的案子,因为各种猜测,加上舆论的力量,就变得复杂了。 现在,整个京城的人大多数都认为沈荣华让虫七放的是那种咬人之后、十二个时辰才毒发的蛇。最擅长制毒的百毒翁都不知道还有这种毒蛇,可人们相信了有心之人编造的话,在被阴谋迷惑的民众面前,真相都微弱不堪了。 “好,那我就给你们暴猛料,这可是毒圣勘查出来的,你们不相信我,也要相信天下闻名的毒圣。”虫六咳嗽了一声,说:“毒圣说此次咬伤万智一家的蛇根本没毒,也不是传言中的特殊的毒蛇,而是有人把提炼出来的蛇毒涂到了某些人的伤口上。因为那人抹得不均匀,才导致有些人中毒死了,有些人重毒很重,有些人却中毒较轻。有些人明明被蛇咬了,因为没抹蛇毒,根本就没事。” 人们对虫六的话很感兴趣,但要信任他还需要一个过程,有人攻击他,这个过程就更漫长了。虫六不着急,也不较真,现场编出说书的段子跟众人逗趣。那几个读书人见虫六人气大涨,很不愤,跟他理论,反而被他取笑了一番。那几个读书人想回去搬救兵,刚走出人群,就被端宁公主的人抓起来了。 “我再跟你们说一件事,是我一个当仵作的朋友跟我透露的。”虫六看到几个衙役朝这边走来,忙说:“官爷来了,我不敢说了,我怕他们抓我坐牢。” 人们的胃口被吊起来了,见虫六害怕衙役,要走,哪肯放他呀?虫六招了招手,就有几个好事者跟他绕到墙角,去听他的最新消息了。他只把万智一家中毒而死及中毒较身的人的姓名、身份和简单情况说了,又点拨了几句。这几个人各有猜测,兴冲冲回来,见衙役把人群赶散了,他们就分散开到各处传播消息了。 衙役驱散人群之后,就守住了客栈的门,进出的人都要详细审查。端宁公主要去客栈,被衙役拦住了,拿出公主的令牌居然不管用。衙役说京城因这件事闹得太乱了,由京畿大营派出的巡城卫维持秩序,他们听命巡城卫统领的调派,只认巡城卫统领发的腰牌,而巡城卫的统领正是王忠。端宁公主一听就发火了,让她的侍卫控制了衙役,又让人给王统领去报信,就带山竹等人进了客栈。 万智一家死了的人被抬走了,被救活的中毒者正在休息,没中毒的人正唉声叹气。看到有人来了,万智一家醒着的人都开始痛哭,只是有人哭得真、有人哭得假。假哭的人一直在骂,骂沈荣华及林阁老夫妇,所有污言秽语都用上了。 “真是不可理喻。”端宁公主紧皱眉头,为沈荣华感叹。 山竹上前轻声问:“公主,现在就动手吗?” 端宁公主刚要点头,就听到客栈门外响起斥呵声。有三名男子要进来,被衙役拦住了。看清要进来的人,端宁公主迎上去,呵令衙役放他们进来。衙役见来人衣饰普通,不想放人,被端宁公主的总管太监大骂了一顿,才让人进来。 “请皇姐安。”这三名男子正是二皇子璃王和他的两名护卫。 “免了,你来这里有事?”端宁公主跟二皇子平日接触不多,神情很淡漠。 “看到皇姐安好,我心甚慰,这些日子没过府探望,愚弟实在有愧。”二皇子语气很随和,看了看客栈里面,说:“我的来意可能跟皇姐一样。” “我闲来无事,出来透透气,听说客栈里有大热闹,就过来看看,你也是?” 二皇子没质疑端宁公主,笑了笑,说:“是我误会皇姐了,父皇让我到刑部历练,却没让我参与什么案子,我也是偷偷过来,就当成是看热闹吧!” 端宁公主轻哼一声,说:“你来得是时候,你既然想看热闹,我就成全你。” “多谢皇姐。”二皇子不知道端宁公主要做什么,但他知道万智一家的人有罪受了。端宁公主手段不软,她毕竟曾是仁和帝最宠爱的公主,远胜于其他皇子和公主。只是这几年总是折腾,闹得实在不象话,仁和帝也懒怠管她了。 “都准备好了吗?”端宁公主见山竹等人冲她点头,“那就开始吧!” 山竹等人应声,各自离开,按计划行事。太监总管带人进房把万智一家都叫出来了,直说大公主来看他们了,又把客栈的掌柜、伙计全叫来了。 万智一家听到大公主来看他们,都来到院子里,不分男女、无论老幼,个个都哭丧着脸。中了毒又被救活的人身体有点虚弱,都互相搀扶着,下跪参拜。没中毒的人底气很足,见完礼就开始哭,叫嚷着求端宁公主做主,严惩沈荣华。 端宁公主让万智介绍,确认了他们一家人的身份,问了中毒者的情况,拿出一张纸看了看,没再理会他们一家,就去和二皇子说话了。万智一家跪在太阳底下,顶着日晒,滋味很不好受,但他们都不敢吭声,只能忍耐。就这样忍了一刻钟,他们一家人都满头是汗了,端宁公主才来到他们面前,笑意吟吟俯视他们。 “万智,你们一家现在无家可归,又死了七口人,还惹上了官司,成了京城民众争相议论的焦点,你一定很难受吧?你告诉本宫你是怎么想的。” 万智跪爬到端宁公主脚下,诉说了他们一家下着雨被蛇咬,又被赶出来的经过,大骂沈荣华无情无义、心狠手辣,求端宁公主怜悯,却不认为自己霸占别人的产业有什么错处。没等端宁公主问,他就一口咬定沈荣华让人放毒蛇是想要他们一家的命,又说沈荣华被他们家死的那七口人勾到阴间打官司了。 端宁公主冷哼一声,问:“万智,你怎么知道沈二姑娘被你们家死去的人勾到阴间了?是他们托梦告诉你的,还是你从别处听说的?” “那小贱人就是该死,她害死了这么多人,光我们家就死了七口,阎王爷要是还让她活着就没天理了。”说话的人是于氏,万姨娘的生母,她边说边哭。听到她哭诉,又有几个男女拉着孩子围住她,你一言、我一语附和她。 “公主问你们话了吗?再多话就掌嘴。”太监总管呵斥了于氏等人,又转向万智,“公主问你话呢,你没听见吗?还不赶紧回答。” 万智感觉端宁公主来意不明,不象是要为他们一家作主的人,就不敢随便说话了,被太监总管呵问,他迟疑了一会儿,才嗫嚅着说:“是、是他们托梦说的。” “他们给你托梦说沈荣华是毒害他们的真凶?被他们勾到阴间打官司了?” “是、是他们……” “不是,沈二姑娘不是真凶,我知道是谁害死他们的,我知道是谁害死我哥哥的。”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从房间里跑出来,跪到端宁公主脚下,低声痛哭。 “畜生,你敢……”万智抬手要打这个少年,被太监总管呵止了。 “他是谁?” “回公主,他是小人的儿子,被毒蛇咬伤,又淋了雨,正在发热,他……” “我没发热,也没昏头,我知道害死我们一家七口人的凶手是谁,我亲眼看到的。”这少年名叫万永理,是小万姨娘的亲弟弟,死者中有他一母所出的哥哥。 “你说。”端宁公主见万智要阻拦,示意太监控制了万智等人。 万永理跳起来抓住于氏,高声说:“是她,是她半夜里起来把蛇毒抹到别人的伤口上,我亲眼所见。我的伤口在手上,她给我抹毒时把我惊醒了,我偷偷甩掉了,才中毒不深。她也被蛇咬伤了,大嫂、四哥和四嫂都被蛇咬了,怎么他们没中毒?于氏被蛇咬伤了两处,都在屁股上,不信你们扒掉她的衣服看看。” 万智暴跳如雷,要来撕打万永理,被侍卫按住了。万姨娘的生母于氏及她的儿媳等人都不是心有城府的人,听到万永理的话,都慌了神。万永理的生母杨氏和几个中过毒的人都信了万永理的话,哭闹着来撕扯于氏等人,要扒于氏的衣服一看究竟。这些人你抓我挠,你推我挡,又哭又叫,滚在一起,闹成了一团。 二皇子冲端宁公主施礼,“皇姐,我可以问这少年几句话吗?” “问话可以,别吓到他,他毕竟年纪还小。”端宁公主给山竹使了眼色,山竹扶起万永理,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带他过来见二皇子了。 端宁公主俯视打在一起的万家人,又见万智挣扎哭求,她摇了摇头,脸上流露出阴涩嘲讽。她出手收拾万智一家不只是帮沈荣华的忙,而是要打掉沈贤妃一只爪子。她知道沈贤妃羽翼丰满,但她不担心,也不着急,她要慢慢拨。 沉重急促的脚步声掺杂着喊呵声传来,端宁公主回神,看向客栈门口,嘴角挑起嘲讽的冷笑。王统领来了,这才是沈贤妃最坚实的臂膀,也是端宁公主接下来要啃的角色。她叫了二皇子一声,两人互使了眼色,等着王统领来参拜。 “顺天府的官员快来了吗?”端宁公主低声问总管太监。 “回公主,按时间推算快了,公主放心,他们不敢晚来。” 二皇子笑了笑,说:“刑部左右侍郎一盏茶的功夫都能到,大理寺也有人来。” 端宁公主轻哼一声,“原来你早有安排。” “也不是早有安排,是皇姐让手下到顺天府请人,我才安排的。”二皇子靠近端宁公主,低声说:“沈二姑娘是我的朋友,患难之交,这件事我必须管。” “没必要跟我表白,我不领情。” 二皇子皱眉一笑,还想再说什么,就见王统领阴沉着脸走过来。王统领知道二皇子是五皇子的对手,端宁公主和沈贤妃也不睦,但他表面上礼数不差。没等他问,端宁公主就把万永理的话告诉了他,并言明自己很感兴趣,想一探究竟。 王统领狠狠瞪了万智及于氏等人一眼,想找理由阻止端宁公主,就听侍卫来报说顺天府张府尹及两位同知官、刑部左右侍郎、大理寺少卿都来了。他想到端宁公主和二皇子早有安排,暗捏了一把汗,赶紧让心腹之人去报信。 “大家都来了,那就开始吧!”端宁公主让万永理来指认被蛇咬伤、却没有中毒的人,她要在广庭大众之下扒掉她们的衣服,以最直接的方式确认。 “公主,这不好吧?毕竟都是女眷,还有妇道规矩约束。”张府尹反对端宁公主的做法,“要验身也行,把她们带到房里,找几名医女来验。” 端宁公主果断摇头,说:“今日她们在人前脱衣验身,若身上无伤,本公主会收留她们,谁要是敢笑话她们,就是笑话本公主,必得重惩。若她们身上有伤却没有中蛇毒,我就把她们交给你,接下来的事你来做,给本宫提供笑料就行。” 万智哭喊,“公主,她们是小人的妾室儿媳,怎么能让她们露身人前?” “本宫开出的条件你也听到了,还有什么能不能的?开始吧!” 第一百八十五章 深情只争朝夕 桔黄的烛光突然跳跃抖动,烛火拉长了几倍,昏暗的监室霎时明亮。映在墙壁上的倒影随光亮晃动,好像隐藏在暗处的黑手,已无处藏身匿形。 沈荣华听完山竹汇报的消息,又看了从各处传来的信件,轻哼一声,盘腿坐在床榻上。她双目微闭,面色平和,好像打坐的菩萨,被烛辉光影笼罩其中。许久,她才睁开眼睛,嘴角挑起笑容,她注视着灯烛,双眸如冰雪般清亮森凉。 重生之后,她先从沈家内部斗起,一步一步向外延伸,扩展到京城。她斗林家、斗杜家、斗沈贤妃及五皇子,打了一场又一场漂亮的翻身仗。现在,她有了名声、有了身份、有了基业,有了享用不尽的资财产业。他们不会再让她继续做大,于是,她斗过的人联手了,连沈家和杜家都团结起来了,就是为了置她于死地。因为她,那些大家族、大人物都能冰释前嫌,每每想起,她都倍感荣幸。 外面传言她中了蛊毒,性命堪忧,甚至还有人说她已经死了。顺天府不宣布她的死讯是朝廷的意思,事情闹到了不可收拾,连朝廷都难以压制了。她一死了之都不行,都不能解除某些人对她的怨恨,就算她真死了,估计也要五马分尸。 是继续装死,让沈贤妃及五皇子一派隐藏在暗处的势力彻底暴露、现行。还是现在就活过来,跳出去,狠狠给他们一个耳光,让他们损兵折将。她一时想不好,就想等连成骏回来,和一个比她更狡诈阴损的人联手,保证让那些人终生回味无穷。而林楠则让她自己拿主意,无论她想怎么做,他都全力支持她。 “姑娘,你今晚还想出去散心吗?” 昨晚,山竹伙同山芋山药把她从天窗上带出去,到京城最大的酒楼猛吃了一顿。吃的时候很过瘾,回来才感觉撑得难受,闹得她一夜都睡得不舒服。 沈荣华摇摇头,问:“顺天府说什么时候审问万智和于氏等人了吗?” “没说,端宁公主还问了一句,张府尹说先收监,等朝廷下旨才审。” 今天,端宁公主在客栈让人当众脱光了于氏、万永玮媳妇、万永琨夫妇的衣服,看到他们身上都有被蛇咬过的伤口,已在慢慢愈合,根本没中毒的迹象。端宁公主让在场的人都仔细看了,又让官府做了记录,才呵问这是怎么回事。 万智支支吾吾,无话可说了,看他的神情,象是知道真相,但他不敢说,或者是被人恐吓,或者他想用正妻嫡子等人的死换取更大的利益。于氏、万永玮媳妇、万永琨夫妇则极尽能事的狡辩,连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被神仙赐药的谎话都编出来了。他们不是精明之人,说得越多,漏洞就越多,到最后都无法弥补了。 端宁公主以欺瞒之罪让人赏了于氏等人每人五十个耳光,这就等于给于氏等人定了罪,任谁都不能再包庇。她又让总管太监给仁和帝上折子,说仁和帝连日操劳,需要笑料缓解疲乏,就把这件事真相捅到了皇帝面前。有虫六几人及时往外传播,万智一家被蛇咬的后续消息也会不胫而走,很快就能传遍京城。 除了嫡次子媳妇和四个都不足十岁的孩子,万智一家嫡系一脉死绝了。即使听明白了真相,他们也说不出什么,只剩哭了。小万姨娘的哥哥死了,闹腾最欢的就是小万姨娘的生母杨氏,还有万智几个中过毒的妾室。若不是衙役和侍卫阻拦,她们非跟于氏等人同归于尽不可,那拼命的劲头把万智和于氏等人都吓住了。 顺天府张府尹怕再闹出人命,就跟刑部左右侍郎和大理寺少卿商量,把于氏和万永玮媳妇、万永琨夫妇收监了。端宁公主建议把万智也收监,因为知情不报或包庇等同于从犯,张府尹答应了,不管万智如何喊冤,也一并把他带走了。 沈荣华点了点头,问:“你家主子什么时候回来?” 要想打探朝廷的动向,探听仁和帝的意思,必须连成骏出马。白泷玛通过大长公主府的人打探到不少消息,但大长公主还在凤鸣山,那些消息也不精确。二皇子和万永琎都能帮上她,可她现在身份敏感,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向他们开口求助。再说了,用谁也没用连成骏顺手,不用嘱咐交待,就能把事情办得周全。 “奴婢不知道,蛇影一直没消息传来,按正常行程再有三天也回来了。” “我知道。”一个低沉且熟悉的声音从房顶的天窗传进来。 沈荣华一下子从床榻上跳了起来,难掩满心欢喜,脸都笑开了花。她看了看天窗上晃动的影子,又坐到床榻上,还噘起了嘴掩饰脸上的笑容。 她要矜持,实在矜持不起来,她也要装。 山竹和山芋山药听到连成骏的声音,都松了一口气,也由衷高兴。她们今晚该回避了,找个地方休息玩乐去,因为昏暗的牢室很快也会温馨无限。 连成骏从天窗垂直而落,在床榻前着陆,一袭白衣映衬着跳跃的灯烛,散发出洁白的莹润润的光芒,霎那间点亮了昏暗的牢室。他见沈荣华不动声色,坐得稳如泰山,就灿烂一笑,冲丫头们挥了挥手,又冲沈荣华打出极具诱惑的手势。 丫头们都很有眼色,嫌走天窗太慢,都直接从正门出去了。这大牢里的高级监室有直接通府衙的小门,牢狱的上上下下他们都买通了,出入很方便。出门之后,丫头们就换了一副哀戚凝重的神色,暗中有眼,她们必须换一张脸。 沈荣华翻动着白眼球,飞出了数把眼刀,感觉已把连成骏浑身上下扎得千疮百孔了,她才轻哼冷笑。连成骏见她笑了,松了口气,坐到她身边,跟她挨得很近,也不说话。时间在彼此沉默中悄然流走,却在心里流下了深深的印迹。 “你怎么不说话?”连成骏靠在沈荣华身上,细细感受那浸过心田的柔软和温暖。一路风尘、身心疲惫都抛于脑后,只想把开满春花的风景与她共享。 “不想说。”沈荣华紧紧贴住连成骏,还嫌挨得不够紧,又很大方、很坦然地搂住了他的手臂,甜蜜的暖流渗于心底,很惬意地享受踏实与温馨。 “说话呀!你要是不说我就睡着了。” 沈荣华见连成骏面露疲色,知道他因为她的事日夜赶路非常劳累,赶紧扶着他躺下,让他安心休息一会儿,给他脱掉鞋袜,又去解他腰间的玉带。 “不行,我确实太累了,实在没力气了,明晚好不好?明晚肯定陪你……” “肯定什么?”沈荣华横眉立目,叉起腰怒视连成骏,又一巴掌重重拍在他手上。这段时间光让他占便宜,她也变得很敏感,一听他话里蕴含某种意思,她就怒了,“你想解开你的腰带,让你放松,还舒服些,你又想哪去了?说。” 连成骏见她怒了,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掩嘴窃笑。在外人看来,连成骏不近女色,但他自幼可是在坏水里泡大的,对男女之事的研究都上升到理论高度了。 “我从北越国给你带来的七彩夜光石,就在腰带里面,可我现在连拿出来让你看的力气都没有了。那七彩夜光石就要晚上看,我明晚陪你到最黑暗的地方去玩。我的话有什么不对吗?为一点小事就发脾气,你也太不通情达理了。”连成骏眯起眼睛,很暧昧地看着沈荣华,“哎!告诉我,你又想哪去了?” 又被绕进去了,真气人,时刻在防,却总是防不胜防。沈荣华拧眉挠头,感觉自己真是太笨了,不,是连成骏太狡诈了,占了她便宜,还卖了乖,反过来谴责她。她很想在他身上拧几把,出口气,可见他一脸倦色,又心疼了。 “闭嘴,赶紧睡,再瞎想就浇你一头冷水。” “我真没瞎想,我……”连成骏正要喋喋不休表白自己的高尚纯洁,嘴里就被沈荣华塞了半个青杏,他一咬开,清新酸涩的味道在舌尖散开了,酸得他皱眉咧嘴。他把青杏吞进肚子,吸了口气,喃喃道:“真漂亮,不愧是漠北第一美人。” “谁?谁漂亮?谁是漠北第一美人?”沈荣华顿时双眼放光,精神百倍,就象一只发现潜藏对手的小狐狸,要为她美味的猎物不受侵害而防患于未然。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连成骏口中低语喃喃,脸上充满陶醉的神色,好像在回味、在欣赏佳人的绝世芳华。 沈荣华抿紧双唇,很委屈地注视连成骏,整个人泡在酸河醋海中,淌着酸水的心慢慢下沉。她见连成骏好像睡着了,脸上仍保留向往惊艳的神色,她又是气愤又是难受。在津州,她盼着早点到京城,与连成骏相见,一诉相思之苦。到了京城,她又盼他早日从漠北回来,无须他帮她多少,只要他在身边,那就是她莫大的支持与动力。现在,连成骏回来了,却在她面前毫不掩饰地赞叹、慕恋美人和佳人,根本不顾忌她这个旧人的感受,或者早把她抛到九霄云外了。 连成骏小睡了一会儿,一路疲惫消解了大半,他睁开眼,看到沈荣华正坐在墙角饮泣抹泪,一下子就从床上跳了起来。他坐到沈荣华身边,很认真地看着她,见她哭得越发伤心,他皱眉一笑,搂住她的双肩,摇头感叹。 “走开,别碰我。”沈荣华甩开她,起身坐到床榻上。 “这个给你。”连成骏从腰带里拿出三块玉枣大小的七彩夜光石,双手捧到沈荣华面前,说:“七彩夜光石产于神鹰山最高峰的雪溶洞中,因开采不易,被誉为北越国的国宝,价值不菲。我费了不少心思,才得到了三块,就想拿回来给你。这一块七彩夜光石就能照亮一座花园,一会儿我带你出去玩,这三块……” “为什么是三块?”沈荣华一巴掌打在连成骏手上,三块七彩夜光石都掉落在地上。光线暗了,七彩夜光石就散发出柔润的光芒,如雨后彩虹,正好七色。 连成骏拣起夜光石,轻笑问:“你不要?那我就收回送给别人。” “谁说我不要?”沈荣华又把石头拣过来,仍冷着脸,问:“为什么是三块?” “我就得了三块,你想要更多,我再去找,我……” “我问你为什么是三块?”沈荣华把玩这三块七彩夜光石,本来是她很喜欢的宝贝,可这三块之数让她闹心。给她两块不更好吗?两情相悦,两心相印,好事成双,双喜临门。可她看了半天,也舍不得丢掉其中任何一块,握着宝贝膈应自己。还不敢跟连成骏明说,怕他收回一块,没准儿那一块就真成哪个美人的了。 “三块有什么不对吗?”连成骏这才发现问题的所在不是七彩夜光石,而是数目,“三块刚好一千两银子,你要是不喜欢三块,就给我余出一块送人。” “谁说我不喜欢了?”沈荣华赶紧把石头装进贴身的荷包,脸上的泪水及苦闷的神情消失不见,又轻哼一声,问:“你想送给谁呀?哪位美人或佳人?” “哪有美人或佳人?逗你玩呢?” 沈荣华撇了撇嘴,冷笑道:“什么漠北第一美人,什么倾国倾城,哎哟!说得那么肉麻,看你的样子,象是与美人失与交臂,此生空余恨了。谁相信你是说着玩呢?要说那倾国倾城的美人不稀罕你送这破石头倒是真的。” 还想狠骂几句,看到连成骏一脸无辜,沈荣华又忍气止住。她知道连成骏对她好,是那种很真挚的情感,可有时候她也感觉自己琢磨不透他。听他说美人佳人,生了一肚子气,难受了好半天,这时候,她自己又不确定了。 连成骏促狭一笑,低声问:“你吃醋了?” “哼!才没有。”沈荣华自然而然靠在连成骏身上,懊恼难过消失不见,她心中就是有万千醋意,也无法淹没她衍生于心底的、对他浓厚的信任。 “没吃醋才怪,你当我傻吗?自我提了漠北第一美人,你衣服是都能拧出醋汁儿了。呵呵,你让我嘴里酸,我就让你心里酸,两不相欠,找平了。” “你说什么?”沈荣华这才恍然明白,她往连成骏嘴里塞了半个酸杏,连成骏就往她心里灌了半缸醋,这是连氏报复法。相比于真有佳人或美人让连成骏动心,沈荣华更愿意相信是连成骏在报复她,但这报复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从来不吃酸东西,尤其是酸涩的鲜果,可你给的,我要是不吃……” “那就让你吃个够。”沈荣华抓起她和丫头们都不吃的酸杏往连成骏嘴里塞。 连成骏咬着嘴唇,跳起来反抗,沈荣华手快,仍有一枚酸杏塞进他嘴里。他叼着酸杏,把沈荣华罩在身下,用嘴把酸杏塞进了她的嘴里,又在她粉嫩的双唇上磨来磨去。沈荣华被他磨得唇痒,心也痒,转头吐掉酸杏,就咬住了他的嘴。 二更的钟声响起,清晰而刺耳,惊扰了他们的甜蜜,动情的热吻嘎然而止。 “你提前返回,北越国公主路上安全吗?” “进了盛月皇朝的国界,就交给沿途官府接送了,还有蛇皮蛇骨等人保护,不会有事。”连成骏把沈荣华揽在怀中,说:“听你的意思,你好像不喜欢三块七彩夜光石,两块喻意更好。不如你给有一块,我送人用,就省得再买别的礼物了。” “我现在又喜欢三块了,好东西越多越好,自己不喜欢送人也好。”沈荣华捂紧荷包,轻哼道:“你送人?哼!想都别想,我还送人呢。” “你送给谁?”连成骏莫名地紧张了。 “我都没问你要送给谁,你也别问我。”沈荣华想起连成骏弄出莫须有的美人佳人让她吃醋,即使化解了,心里也忿忿难平,她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连成骏摇着沈荣华的手,说:“你只告诉我是男是女就好。” “男的。”沈荣华回答得很干脆。 “是谁?”连成骏一下子站起来,神态更加紧张。 “我不问你想送给谁,我也不告诉你。” 连成骏见沈荣华洋洋得意,就感觉自己处于弱势了,至少那三块七彩夜光石都在沈荣华手里。他干笑几声,揉摸着沈荣华如雪似玉的皓腕,柔声说:“荣华,要不我们坦诚相见吧!为送别人导致你我心生隔阂,就太不值了。” “我不会跟你心生隔阂,反正我也不相信你会有什么美人佳人。” “可是我……”连成骏握住沈荣华的手,那副可怜巴巴的神情象一个等糖吃的孩子,“我此生除了你决不会再有美人佳人,可你……唉!至少该让我明白。” 沈荣华实在受不了他那副软吞吞的可怜相儿,不忍心不告诉他,叹气说:“我想送给璃王殿下,他和端宁公主联手了,必会帮上我的大忙。” “我当你要送谁呢,原来是送他。”连成骏顿时挺直身体,就象换了一个人一样,可怜相儿不复存在,很大气地说:“送吧送吧!我跟他谈过,还逼他发誓绝不能对你有任何非分之想,他是正经人,也是聪明人,说到肯定能做到。” “你要送给谁呀?”沈荣华狠呆呆地问。 感觉自己一小心又上了当,她心里的怨气也就没那么浓重了。千年防狼,也要有喘气的时候吧!象连成骏这种人根本防不住,跟自己赌气有什么用? “送给端宁公主,感谢她帮你。”连成骏坦率回答,随后又补充说:“她可不是什么佳人美人,你千万别多心,我送她夜光石确实是为了你,我……” “我信。”沈荣华从荷包里拿出一块夜光石,拍到连成骏手上,想了想,又说:“要是把沈贤妃母子用七芯莲害死宁皇后和大皇子的事告诉端宁公主,端宁公主肯定会恨毒了他们,对他们下手就更不会留情面了。皇上爱重宁皇后,最喜欢大皇子,要是让他知道宁皇后母子惨死的真相,他一定不会饶过沈贤妃。” 连成骏沉思良久,摇头说:“不妥,皇上是善于权衡的人,得失在他心中自有标准。大皇子和五皇子都是他很喜欢的儿子,五皇子害死了大皇子,他会想若让五皇子偿命,他会失去两个儿子。所以,就算他知道了宁皇后和大皇子死于沈贤妃母子之手,他顶多关沈贤妃一辈子,不会对五皇子处置太狠。” “哼!昏君,糊涂。” “端宁公主早就怀疑是沈贤妃母子害死了宁皇后和大皇子,要不沈贤妃也不会给她下蛊。让她知道是沈贤妃要害她淫浪一世,最后背着污名死去,还要被千夫所指,她和沈贤妃母子之间的仇就不共戴天了,再增加多少,结果都一样。”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有共同的目标比靠利益维系的同盟更坚固。沈贤妃把恨我的人都集结起来,是想联手给皇上施压,置我于死地。我知道五皇子跟白泷玛找了七芯莲,是害死宁皇后母子的真凶,要是不加以利用,是不是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不是还有三皇子吗?” 沈荣华重重点头,抱着连成骏的胳膊说:“你就是比我聪明,我都没想到他。” 连成骏摸了摸沈荣华的小脸,说:“四皇子去了江东,被琐事绊住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京城出了这么大的事,吴太后和顾皇后的手伸不到宫外,七皇子年幼,吴家人办不成事,这两人急得都跳脚了。我让人给四皇子送信,有好处分他一份,还卖他一个人情,失利了,他和顾皇后一派也别想择清自己。现在,躲在一旁看热闹的就是三皇子了,他都闲得蛋疼了,也该给他找点事了。” “全由你安排吧!”沈荣华松了一口气,有连成骏在,她就是又清闲又享福。 “回家再安排,跟我去认认门吧!” 沈荣华高兴点头,她早就想去连成骏的宅子看看了,只是这段时间太忙,又摊上了事,趁坐牢太闲,去玩玩也好。两人从天窗出来,不走寻常路,有一刻钟就到了连成骏的宅子。看到这座宅子的前院门面就是浣花斋总店,沈荣华惊到了。 ------题外话------ 正写文呢,电脑突然关机,再也打不开了,写了一半的稿子没来及备份,只好等电脑修好。直到现在也没全修好,将就着用,昨天断更一天,是意外,挺让人郁闷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 公主要下嫁 后宫的西北面有一排破旧的宫殿,是失宠的妃嫔居住的地方,与冷宫只有一墙之隔。这里也曾楼台巍峨、雕廊画栋,而现在已韶华褪尽。正如居住在这里的女人,慢慢地就被困得心如止水,遥望繁华,恍若隔世,苦守红颜老去。 被困在这里,不甘心的大有人在,象沈贤妃这么不甘心的却很少见。 仁和帝在贬斥沈贤妃、削五皇子和端悦公主封号的圣旨上都有“尽失皇家威仪”这主要的一条,每个人又都有几条细化的、次要的罪名。此次沈贤妃携儿女省亲确实没选好黄道吉日,栽了跟斗、受了活罪,让人看了热闹。回到沈家又闹出了一堆事,除了对头沈荣华,沈家没一个给她长脸的人,她不丢尽脸面才怪。 圣旨一下,沈贤妃就脱簪散发、素服赤足,摆出一副接受惩罚、请求宽恕的姿态。被禁足在无名的、陈旧的宫殿里,她天天抄经念佛,同端悦公主一起为仁和帝祈福。从不踏出房门一步,除了女儿和帖身下人,也不与任何人接触。 然而,这只是表面,熟悉沈贤妃的人都知道她最善做表面功夫给人看。私下里,她却费尽心机谋划,要启动自己的全部力量,收拾沈荣华只是小试牛刀。关在这里光喊冤叫屈没用,那种不甘心太小儿科,她才不会浪费心力喊叫。她要做大事,让人知道不管她在哪里,都能把局面操纵在自己手里。 “父皇在圣旨上没写把我们禁足多久,也不知道淑儿一个人在西山寺过得怎么样,难道我的及笄礼要在这里举行?父皇忘记我要及笄了吗?”端悦公主被削去封号,一切因封号而得的资财产业及府邸全被没收了,她现在又是四公主了。 下个月,四公主满十五岁了,该行及笄礼了。同所有女孩一样,公主们行完及笄礼,也就该选驸马了,最晚十*岁,也该出嫁了。四公主担心自己被削了封号,又被禁了足,没有风光排场的及笄礼,选不到称心如意的驸马。 现在,她头部的外伤基本上好了,可只剩了一圈头发,连太医都不敢说她头部中间这一大片还能长出头了。头发少了五六成,都快成秃子了,不只难看,还很恐怖。行及笄礼是女孩成人的标志,是仅次于成亲的大事,之前,她也无数次憧憬。一想到行及笄礼要往发上插簪,她的心就发抖,都不敢去面对了。 沈贤妃拉住四公主的手,沉着脸说:“悦儿,就算你的父皇、你的皇祖母都忘了你的及笄礼,你也沉住气,什么都不说。你的父皇最善于找平衡,只要我们走出这里,风光体面地出去,他什么都会补给我们,还会加倍。” “母妃放心,悦儿明白,只是我担心淑儿,她是骄纵冲动的性子,也不知道哥哥去看淑儿了吗?”四公主沉吟片刻,才低声问:“母妃,我们还能出去对吧?” “我们一定能出去,但不是现在,我倒希望你父皇能关上我们两年。别看这里比我们原来居住的宫殿偏僻冷清,却便于我做事,与外面联系更为方便。等我把诸事安排妥当,就是我们不想出去,你父皇也会请我们出去。”沈贤妃听到外面的响动声,笑了笑,说:“淑儿,你去睡吧!你王叔来了,我和他有话要说。” 四公主点了点头,咬牙说:“只要我出去,就让那臭丫头碎尸万段。” 一想到沈荣华,四公主就咬碎了银牙,恨不得在沈荣华身上咬几口。她不只恨沈荣华几番设计谋划,把她和沈贤妃、五皇子、八公主害得惨乎惨矣。更恨沈荣华比她更善于谋算,她本是心机深沉的人,被超越了,她当然百般不服气。 外面有人轻轻敲了三下窗棱,沈贤妃应了一声,给四公主使了眼色,亲自把门打开。王统领、胡氏和他们的儿子王岕及两名风尘仆仆的黑衣人进来,给她行了礼。两名黑衣人做了自我介绍,沈贤妃听到他们自报家门,很吃惊,不知他们的来意,有点愣神。王统领冲沈贤妃点了点头,就请两名黑衣人到内厅说话了。 四公主躲在卧房门口,偷偷看王岕,见王岕回避她的目光,她万分难受。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但并不是每一个公主都嫁得可心、都婚姻幸福。尤其象她因犯错被削了封号,头顶又光秃秃一片,想嫁得好哪那么容易? 王统领和胡氏忠于沈贤妃多年,他们之间有利益维系,也有情分可言。胡氏曾跟沈贤妃提过给王岕尚主,也曾言明想尚四公主,王统领也积极促成。沈贤妃没明确表示同意与否,似乎在斟酌,但在她心里,她觉得让四公主下嫁王岕有点浪费。都是她这一派的人,关系很稳固,再联姻还有什么意义?若让四公主嫁到其它大家族,尤其是勋贵将门,就能为五皇子夺嫡增加筹码和助力。 王岕不想尚主,因为娶了公主、做了驸马,荣华富贵有了,前途就没了。历朝历代,驸马官不过四品,一般都是闲职,没有实权。王岕野心很大,他不象王统领一样习武,而是选择了读书,就是想着有一天登堂入阁呢。虽说他现在已十八岁,去年刚考中了秀才,学识也不出色,但没人能阻止他追求梦想。 四公主在有封号、有头发的时候根本没看上王岕,她想嫁到世家大族或勋贵之门,做一族宗妇,为推动五皇子夺嫡尽一番心力。王统领虽说品阶不低,但毕竟是寒门出身,无家族依傍,胡氏的娘家只有一个不问政事的胡太医。这样的人家太不起眼,若真嫁到这样的人家简直是浪费她的才能谋略。可现在,她倒真的想下嫁王岕了,毕竟王岕相貌不错,王统领夫妇也不会嫌弃她。看得出王岕不愿意,再想想她现在自身的情况,真是心如刀割,欲发恨得牙目欲呲。 “小人代我家公爷给贤妃娘娘请安。”两个黑衣人又麻利下跪施礼,其中一个人说:“我家公爷谢沈阁老、谢贤妃娘娘多年提点指教之恩,沈阁老仙逝,我家公爷本想派世子爷亲自到津州奔丧,又怕人起疑,影响沈阁老身后之名,就派人封了一份厚礼过去。听说贤妃娘娘被皇上误解,我家夫人万分痛心,就派小人等来京城探望。只要贤妃娘娘和皇子、公主安好,我家公爷和夫人就放心了。” “快起来,多谢你家夫人和公爷记挂。”沈贤妃冲两名黑衣人抬了抬手,说:“我现在已不是贤妃,而是沈嫔,你们的称呼错了,会被人揪住把柄。你家公爷和夫人已有几十年未到京城了,京城的风怎么刮,想必他们都忘了。” 沈贤妃说话很不客气,这两人来意不明,她也没必要给他们留什么情面。 “贤妃娘娘此言差矣,我家公爷和夫人虽久离京城,栖身荒凉之地,却很关注京城的风向。我家公爷常说象贤妃娘娘这般雄才大略,它日不母仪天下就是苍天无眼。我家夫人记挂与贤妃娘娘年少相交的情分,总把娘娘挂于嘴边。” “你家夫和公爷也太会恭维本宫了。”沈贤妃不想多说,这两名黑衣人的话外之音她也听得清楚明白,只是有些事她还须细细斟酌,不能急于表态。 这两名黑衣人是靖国公洪涛派来的,看他们的言谈举止,一定是靖国公身边的人,颇得主子信赖。靖国公让他们来京城,说是探望,试探才是真的。 靖国公洪家也是盛月皇朝开国分封的六公之一,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几十年前,因为大长公主与洪家庶子洪毓一段恩怨情仇的纠葛,圣贤皇太后下旨将洪家贬到西北蛮荒之地戍边,并未削去洪家的爵位。这些年,靖国公洪家在西北呆得很安分,西北边境一直平安无事,朝廷对洪家的政令也放宽了许多。 五年前,老靖国公病逝,嫡长子洪涛接替了公爵,表面还很安稳,暗中却与一些朝廷大员联系不少。沈阁老年轻时游历西北,跟老靖国公有几分交情。他做内阁首辅时,多次替洪家游说,洪家得朝廷封赏不少,沈家也得了洪家不少好处。一来二去,两家的交情也就深厚了,但那只是在私下,表面上仍很平淡。 靖国公夫人陆氏出身名门旺族陆家,未嫁时曾随其父在华南任上。那时,沈阁老任华南省梧州府知府,沈贤妃也随沈阁老在任上。陆夫人的父亲任华南省巡抚,对沈阁老多有提携,沈阁老官场无助力,对陆家自是奉迎恭敬。陆夫人年长沈贤妃七八岁,两人相处不错,她嫁到靖国公府还是沈阁老牵的线。 沈阁老主持内阁这些年,对靖国公府无甚打压,封赏却不少。靖国公府抓住机遇,短短十几年,不只为朝廷镇守西北,还发展了自己的势力。沈贤妃知道靖国公府日渐做大,大有在西北称王的趋势,却没想到靖国公府有意向她投诚。是不是要接受靖国公府示好,她一时无法决断,还要仔细权衡利弊。 两名黑衣人见沈贤妃陷入沉思,互看了一眼,很尴尬,就请王统领为他们解围。王统领给胡氏使了眼色,胡氏凑到沈贤妃身边,跟她低语了几句。沈贤妃一愣,随即得体一笑,让王统领照顾两名黑衣人,她挽着胡氏的手进了卧房。 “你跟本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氏行礼道:“回娘娘,靖国公夫妇有两个嫡子,都已年过二十,还有一个嫡女,刚满十六岁。嫡长子已封了世子,是西北大营的协领,五年前娶妻,成亲两年就去世,也没留下一子半女。嫡次子未成亲,去年皇上封他为西北大营指挥佥事,是年少有为的人。靖国公夫妇想跟娘娘结门亲事,为了表示诚意,让这两名特使把厚礼都带来了,薄薄几张纸,却是十万两银票。他们把唯一的嫡女视为掌上明珠,尊贵着呢,又不想给殿下做侧妃,这亲事怎么结,还要听娘娘的意思。” “靖国府的嫡女确实……”沈贤妃轻轻敲了敲桌子,又摇头叹气。 这马后炮放的真让沈贤妃着急又腻烦,靖国公夫妇早点干什么去了?若靖国公府的嫡女能给五皇子做正妃,她才不会选林梦婷,两人差距很大呢。别看林梦婷也是她千挑万选、权衡斟酌选出来的儿媳,林家又以书香门第自诩,却无法跟手握兵马实权的靖国公府相比,何况靖国公府那么大方,出手就是十万两银子。 “娘娘,皇上已给殿下和林家姑娘赐婚了,林家姑娘欢蹦乱跳的,这肯定不能更改了。老王说靖国公府势大,现在也就是镇国公连家、柱国公海家能比,象保国公花家和安国公安家那都是白搭。若有靖国公府助殿下一臂之力,殿下如虎添翼,其他几个皇子就是联手,都休想超越,殿下入主天下指日可待。”胡氏出身市井,跟沈贤妃打了多年交道,很熟悉了,说话也就随便了许多。 “那能怎么办?” “娘娘明明知道该怎么办,偏要考我,那我就直说。”胡氏四下看了看,没看到四公主的身影,才低声说:“靖国公夫妇不是还有两个嫡子吗?” 沈贤妃往卧房里屋看了看,低声说:“悦儿下个月及笄,淑儿也快到择婿的年纪了。可西北省离京城几千里,又是荒凉偏远的地方,嫁过去,以后我再想见她们一面都难。悦儿和淑儿都是我精心呵护下长大的,为沅儿牺牲她们,我……” 四公主掀起帘子走出来,很坚定地说:“母妃,我愿意嫁到西北去。” “我和你胡姨说正经事呢,你一个孩子插什么嘴?快回屋休息。”沈贤妃听到四公主说愿意嫁到西北去,很欣慰,也有点难过。她明知四公主没睡,故意把胡氏带到卧房说话,就是想说给四公主听,看看四公主的反应。为了儿子逼迫女儿联姻的事她不是做不出来,而是她想让四公主表态,这样才能把事情做得圆满。 “母妃,你们说正经事,我插嘴就不是正经事了吗?我下个月就及笄了,你怎么还把我当孩子呢?我把话说完,自会回屋休息,还请母妃多听一句。” 沈贤妃皱紧眉头,眼底却充满笑意,“你说吧!” “女儿在母妃的呵护疼爱下长大,现在我们都身在难处,女儿就该为母妃分忧。等哥哥荣登大宝,女儿有所付出,享荣华富贵时才不也无愧于心吗?”四公主看了胡氏一眼,又抱住沈贤妃的手臂,说:“母妃,我不怕远嫁西北,你也无须担心我。还有,要嫁我就嫁靖国公府世子,我也不怕做继室。” “这……”沈贤妃听四公主这么说,倒有点为难了。若是靖国公府联姻,嫁给爵位的继承人当然最为稳妥,可靖国公世子却是丧妻之人。四公主为了大局不嫌弃,沈贤妃还要考虑皇上是否同意,也要顾忌自己的女儿的名声。 “四公主真是深明大义之人,跟娘娘一样,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不是我等俗妇可以比拟的。”胡氏把四公主大大恭维了一番,顺便又夸赞了沈贤妃。 “悦儿,母妃知道你的心,你哥哥和母妃都很感激你。你回房休息,母妃还要再想想,也要和你王叔及胡姨好好商量一番,等做了决定再告诉你。”沈贤妃见四公主已决定,而且很有主见,她很舒心,亲自把女儿送回了卧房。 胡氏轻叹一声,说:“四公主若愿意嫁到西北,娘娘可以宽心了。” 沈贤妃点头一笑,说:“等她明天睡醒,她若还坚持自己的决定,我再答应靖国公府派来的人。这件事以后再说,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你跟我仔细说说。” “娘娘,靖国公府要联姻的事,我和老王都有顾虑。”胡氏并没有急着和沈贤妃说外面的事,而是抛出了一个深刻话题,他们夫妇是真心为沈贤妃谋算呢。 “什么顾虑?” “靖国公府和大长公主积怨很深,若她活着,肯定不同意皇族与靖国公府联姻。靖国府派人来向娘娘投诚,是想通过联姻稳固关系,要是大长公主……” “是她自己识人不明,才能被一个庶子蒙骗,做出让皇族蒙羞的事,她还好意思干涉别人吗?就因为靖国公府出一个北狄的奸细,骗了她,洪家一门就在西北委屈了几十年,这还不够吗?”沈贤妃的语气充满对大长公主的谴责,是非观念在她的心里已倾斜,她明显倾向于靖国公府,倒认为圣贤皇太后处置过严了。 胡氏狡黠一笑,附和道:“娘娘说得是,这些年太委屈靖国公府了。” 沈贤妃思虑许久,才说:“告诉王哥,跟靖国公府合作的事暂且不提,跟靖国公夫妇讲明我的顾虑,看他们肯不肯等,有没有足够的诚意。还有,悦儿的头发恐怕不能长出来了,也跟靖国公府明说,让他们考虑之后再答复我。” “是,娘娘。”胡氏沉吟片刻,才跟沈贤妃讲起外面的事。 听说万智和于氏等人被收监了,万智一家几十口被毒蛇咬死咬伤的真相也被披露出来了,沈贤妃并不着急。利用万智一家诬赖沈荣华只是一个契机,她的目的就是削掉沈荣华的封号,把她收监乃至赐死。现在,沈荣华已被削去封号并收监,她的目的达到了一半,另一半想达到有困难,她想走一条捷径。 至于万智一家,死了的该死,没死的背上杀的罪名被治罪也活该。这件案子追究起来,不过是妾室杀了正妻和嫡子等人,万智是一家之主,存心包庇。不管谁查办、如何查办,半点嫌疑都落不到她身上,这些她早就想好了。 这些年,她赏给万姨娘的一座大宅、一间铺子的收益是万智一家主要的生活来源。不管这宅子和铺子是谁家的,没有她,万智一家得不到,这就等于她养了万智一家十几年。现在,她需要万智一家拿命报答她,不也理所当然吗? “娘娘,我在顺天府内外设了不少眼线,只是想买通牢狱内的人有难度,现在,顺天府的大牢卡得很严,一点消息都露不出来。我在想是不是那臭丫头已经被蛊虫咬死了,皇上一直不明说此事,是不是发现了端倪?” “那臭丫头没那么容易死,比她娘那条贱命结实多了,充其量中了蛊毒,正在医治。”沈贤妃忖度片刻,又说:“你让人给沅儿送信,让他尽快收手,一定要保全我们的人。让杜家和林家去闹,反正他们两家也想报仇出气,到时候追究起来,我们毫发不伤。就算林家有点损失,靖国公府也会给本宫补回来。” “娘娘英明。” 沈贤妃冷笑几声,附到胡氏耳边低语,听得胡氏目放凶光,连连点头。胡氏会遵照沈贤妃的意思去做,只要能把沈荣华置于死地,她都会全力以赴。 …… 寅时起床上早朝,天光大亮了,事情还没议完,只好推到明天再议。一想到回笼觉又泡汤了,仁和帝就万分烦闷,想补觉又要等到午后了。仁和帝是个勤政和皇帝,却不是金刚铁打之身,这几天一直劳累,他也快撑不住了。 看到满屋子的奏折,他的眉头就拧起了一个疙瘩,一眼都不想看。这些折子多数是弹劾沈荣华的,都好几天了,有增无减,也不知沈荣华得罪了谁。他心里想是沈荣华得罪了人,被人设计陷害,才闹到身陷囹圄、差点殒命的地步。做为皇上,他却不能把心中的是非说出来,因为他需要平衡局面、权衡利弊。 “禀皇上,顺天府尹、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及……” “都让他们进来。”仁和帝掐着眉头,翻开一份折子,又合上了。 七八名臣子鱼贯而入,行礼请安之后,见仁和帝脸色不好,谁也没开口。他们为沈荣华及万智一家的案子而来,这几天,这个话题已老生常谈了。仁和旁让他们入座,又把堆成山的奏折分给他们,让他们找出与众不同的事项先议。 “禀皇上,端宁公主带了她亲手做的点心来给皇上请安。” 仁和帝一愣,“谁?谁来给朕请安了?” “回皇上,是端宁公主来给皇上请安了。”来回话的人是李总管,伺候仁和帝十几年了,说话也随便了,“端宁公主还赏了奴才一块点心,味道可好了。” “她、她不是病得很厉害吗?怎么进宫了?” 听说端宁公主来请安,不只仁和帝惊讶,众臣子也惊诧不已。自端宁公主死了第一位驸马,皇室朝堂逢年过节有宴请,她就没露过面。第二任驸马死后,她变得放荡不堪,仁和帝嫌她丢脸,连例行请安都免了,算起来,她也有几年不进宫了。她是仁和帝的第一个孩子,曾经很得宠爱,可他们父女也有几年不见了。 “哎哟,皇上,端宁公主有说有笑,好着呢,一点也不象生病的样子。” “该、该不是回光返照吧?她要是……” 众臣子一边看奏折,一边喝茶,听到仁和帝的话,他们很给面子,集体喷了。 “父皇这么盼我死吗?是不是我活着太碍眼了?”端宁公主大步走进来,身体健朗,满面红光,没有半点病态,又一次惊诧了在场的众人。她身穿水绿色流光锦镶金边圆领长袍,头发用深蓝色发带束起,耳朵上坠着米粒大小的珍珠。除此之外,她浑身上下没有半点装饰,清雅素净如清晨盛放在山谷的风兰。 “珂儿(端宁公主闺名),你身体好了?”仁和帝赶紧起身迎着端宁公主走过来,上下打量她,越看越觉得她象宁皇后,心中感慨,“你是父皇最喜欢的女儿,父皇怎么会盼你死呢?听说你好了,太高兴,就随口一问,你不要介意。” “我怎么敢跟父皇介意?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让子亡子不敢不亡。父皇的话就是金科玉律,随口就说我是回光返照,也不怕说中了?” 仁和帝拉着端宁公主坐到软榻上,“去凤鸣山之前,父皇就想去看看你,太医怕过了病气,就没去。回来之后,朝中事务很多,总想去看看你也抽不出时间。看到你的病好了,心情也好了,父皇就高兴了,你的病是怎么治好的?” 端宁公主抿了抿嘴,说:“是林叔从东瀛国请名医帮我治好的,我发病最厉害的时候,他不分昼夜守了我几天,要不他鼓励我,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挺过这一关。也该我活命,才碰上了让我感激一世的贵人,这也是老天有眼。” “是,是呀!”仁和帝听端宁公主提起林楠,心里很别扭,但林楠救了他的女儿,他心中就是万分不悦,也不能表现出来,“珂儿,父皇还有许多国事要处理,你要是无事,就先去看看你皇祖母,等父皇忙完了,再跟你说话。” “谁说我无事?我来给父皇请安是其一,还有一件事要求父皇成全。” “什么事?” “儿臣来求父皇赐婚,再给我赐一位驸马。” ------题外话------ 亲们,动动你们聪明的大脑,想想端宁公主求的驸马是谁。 第一百八十七章 端宁公主的作用 听说端宁公主来求皇上赐婚,再给她指一位驸马,在场的人都瞠目结舌。居于高位的臣子、御前伺候的太监总管以及执事太监都见惯了朝堂风浪,都练到波澜不惊了。可听到端宁公主的话,他们都惊诧好奇不已,都竖起耳朵等着听下文。 仁和帝也很吃惊,但他更多的是心疼、惭愧。谁家女儿短短几年死了三任丈夫,还臭名在外,哪个做父亲的不揪心?就是再生气,想起来也心痛难安。看到端宁公主好起来了,又大胆地来请求赐婚,仁和帝就想压住一切反对声音,也会答应。这些年,他因端宁公主不争气,对她冷淡了,再次给她指婚也是补偿。 端宁公主看到众人的神情,心中冷哼,嗤笑说:“父皇和诸位可能都不知道,我先前那般模样不是病,也不是什么艳鬼缠身,而是中了蛊毒,是具家最阴毒的淫欢蛊。林叔给我请来名医,用天下稀缺的冰蚕给我解蛊毒,现在,我体内的蛊毒已解十之六七。林叔说我体内的蛊毒不能一下子全解,那等于脱胎换骨,怕我挺不过去,有生命之忧。那位名医建议我再嫁了人,只要以后夫妇和美,蛊毒自解。我本不想再嫁,可听他们一说,我又犹豫了,事关我的性命,父皇……” “嫁,一定要嫁,这一次父皇为你挑选,一定选称心如意之人。珂儿,你有什么条件及要求,现在就跟父皇说,父皇放下所有政事,先解决你的救命之事。” 听说再选驸马之事关系到端宁公主的性命,又听仁和帝表了态,众臣子及太监心里都有小九九,急切地盼望下文,又祈祷自家人没那么“幸运”。 “多谢父皇。”端宁公主屈膝行礼,又哽咽叹气道:“就因为被那可恶的蛊毒控制,儿臣放浪形骸,被千夫所指,都被拒于人群之外了。儿臣大胆来求父皇赐婚,父皇为救女儿的性命,也想为儿臣指婚。只是儿臣怕受先前污名的影响,没有哪家的男儿愿意做儿臣的第四任驸马,若人家抗旨拒婚,儿臣就一死了之。” 仁和帝也担心没有哪家男儿愿意做端宁公主的第四任驸马,且不说端宁公主背着淫污的名声,就说她的蛊毒只解了十之六七,还有几成未解,谁又愿意来送死呢?他为了救自己女儿的命,就牺牲人家的男儿,这也说不过去呀! “珂儿,你有没有心怡之人?若有,告诉父皇,父皇帮你斟酌参谋,觉得相配,父皇再为你赐婚。”仁和帝让端宁公主选,这样一来,就算那家男儿和家人抗旨拒婚,他也有回旋的余地,还能劝端宁公主改变心意,再选下一个。 “儿臣确实有心怡之人,只不过……”端宁公主欲言又止,面露为难。 众人听说端宁公主有目标,恨不得把耳朵装到头顶上,只怕错漏了消息。在场的臣子,家有适龄未婚男子的都暗暗捏了一把汗,苦想拒婚的绝佳说词。在他们盼望自己家的儿男不入端宁公主青眼的同时,又都祈祷政敌的儿子被端宁公主看中,最好在拒婚时因措词不当,得罪了皇上,直接被贬,合家获罪。 一时间,端宁公主求赐婚成了某些人心中无形的暗箭,不留余地地杀向对手。 仁和帝坐到龙椅上,摆正姿势,郑重道:“你说是谁,父皇听听可行与否。” 一名执事太监不知道御书房里正在讨论什么话题,快步进来,躬身回话,“禀皇上,京畿大营王统领、京城护军韩参领、朱阁老、刘阁老求见皇上。” “宣他们进来,有事一会儿再禀。” 执事太监应声出去,一会儿功夫,王统领等人就到了御书房门口。几人似乎在讨论重大问题,都来见驾了,还在说,看到李总管朝他们使眼色,才闭嘴了。 端宁公主狡黠一笑,略带羞涩说:“儿臣觉得京畿大营王统领之子王岕率真敢言,一表人才,是可取之人。若不是此次见他率紫山书院众学子替万智一家声讨沈二姑娘,大有伸张正义的气势,儿臣都忽略了京城还有此可造之才。” 王统领等人刚到御书房,还没给仁和帝行礼,就听到端宁公主夸赞王岕。刚来的王统领等人不明所以,王岕被赞,王统领心中还得意了一把。看到众人都朝他投去别有深意、且带恭喜及嘲讽的目光,他意识到不对劲,赶紧看向皇上。皇上才顾不上理会他,他又赶紧看向与他一派的臣子,以眼神交流明白了大概。 众人都关注端宁公主择婿的问题,一开始没听出她的话外之音。仁和帝了解女儿,端宁公主若不是被蛊毒控制,还是很矜持的人。她就是再着急用男人救命,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请皇上指婚。他也听说昨天端宁公主带人到客栈扒光了万智的妾室、儿子及两个儿媳,揭露了万智一家被蛇咬死咬伤的真相。 今天,端宁公主又来求赐婚,言明她看中的人是替万智一家声讨沈荣华最激烈的王岕。别人或许不明白,仁和帝一听就明白了,端宁公主不是来求赐婚,而是来告状的。她告的是谁,为谁来告,仁和帝再清楚不过。但他很生气,他认为端宁公主是被林楠利用或鼓动,才以这种方式来替沈荣华说话。 做为父亲,仁和帝当然希望曾经最宠爱的女儿夫妇和顺、平安喜乐。作为皇帝,他最善于平衡之术,而平衡之术的核心就是给予所求,借力打力。所以,他明知端宁公主不喜欢、看不上王岕,他也要赐婚,这是给端宁公主的教训。王岕这几天不是闹腾得很欢吗?那就让他娶端宁公主,皇上最宠爱的女儿下嫁,这是给他及王统领和胡氏的“奖励”,至于他们是不是有福消受,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等众臣子反应过来,琢磨出端宁公主真正的用意,仁和帝早已做出赐婚的决定了。众臣工不得不叹服仁和帝的精明,将计就计,打着成全和赏赐的旗号教训了两个人。赐婚圣旨一下,御书房热闹了,在御书房周围打探消息的人忙开了。 王统领与其他臣子眼神交流,知道端宁公主来求皇上赐婚,心中便有极不好的预感。听说皇上要给王岕和端宁公主赐婚,他就好像被雷霹了,惊得半天没回过神来。等他反应过来,不由双腿发软、脑袋发懵,当即就跪下了。他想替儿子拒婚,可一想到自己刚降了几级,正被政敌盯着呢,他就没胆量了。他五体投地跪在地上,也不谢恩,也不反驳,倒象是被“恩赐”震惊了。 端宁公主见仁和帝这么痛快、这么着急就拟好的赐婚圣旨,就知道仁和帝生她的气了。她只淡淡一笑,接过圣旨仔细看了一遍,也没谢恩。她不在乎仁和帝是否生气,这几年被人指斥、孤立、冷落,仁和帝也不管她,她都习惯了。她不在乎再嫁一次,反正王岕也不敢娶她,就算被逼娶了她,王岕也活过一年。王统领夫妇和王岕是沈贤妃一派的中坚力量,就看他们怎么应付这份“惊喜”吧! “恭喜王统领、贺喜王统领。”最先开腔的人是顺天府张府尹,他不是沈贤妃这一派的人,因沈荣华关在顺天府大牢,王统领可没少威逼利诱折腾他。真是苍天有眼,他正愁惹不起王统领呢,端宁公主就替他报仇了。 张府尹开了头,众人也不甘落后,不管是不是沈贤妃一派的人,都舍得送糖衣炮弹给王统领。王统领被成堆的好话和恭贺声包围,心中烦躁不堪,早已昏头转向了。当务之急,他必须跟妻子儿子商量,万不得已,还要向沈贤妃求救。 “王统领,接旨吧!”端宁公主拿起圣旨递到王统领手中,又冲他别有意味一笑,说:“王岕少年意气,以后本宫自会调教他,你和尊夫人只管放心好了。” “皇、皇上,这……”王统领最喜欢阴沉着一张冷脸,可此时,面对仁和帝和端宁公主,他不得不可怜巴巴装孙子,心中有一堆话,却一句也不敢说出来。 仁和帝很友好地冲王统领点了点头,“你回去准备吧!此事尽快办才好。” 王统领任大内侍卫统领三年,很得仁和帝信任,重要差事办了不少。可这段时间,他明里暗里为沈贤妃母子做了不少事,就是相信他与沈贤妃无私情,仁和帝也很不悦。贬斥沈贤妃母子、把王统领连降几级并赶到京畿大营都是帝王的威严。赐婚表面上也是赏赐,不接受就是他们一家不识抬举了。 端宁公主不理会任何人,谢了皇恩,兴冲冲走出御书房。到了无人处,她才沉下脸长舒一口气,用这种方式把王统领一家拉下水可是她寻思许久的妙计。她要在宫里多耽误一会儿,等着看热闹,顺便加一把柴、浇一桶油。 金华宫是宁皇后起居的宫室,宁皇后去世八年,顾皇后扶正也有六年了,也金华宫一直空置。仁和帝让人把金华宫洒扫得很干净,收拾得很整齐,得闲的时候他还会来坐坐,跟熟悉的一景一物说说话,借此表达对宁皇后母子的哀思。 听说仁和帝常来金华宫,端宁公主嗤之以鼻,心中不由衍生出对仁和帝的愤恨。她未嫁时,看到仁和帝对宁皇后念念不忘,感怀至深,她很感动。出嫁这几年,她的生活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沉痛、失落与糜乱,也看透了很多人、很多事。 林楠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提出为她治病,还被处于混乱颠倒中的她大骂了一顿,赶出了公主府。清醒之后,她听宁皇后的奶娘讲了林楠与宁皇后及仁和帝之间的恩怨情仇,觉得林楠可敬可佩,可接受了林楠为她治病的提议。 在与林楠接触的过程中,她感受到一种无私大气的关爱,与仁和帝给予她的父爱截然不同。当某一种情愫在她心中慢慢渗透,她用心比较,才感觉到了差异带来的震惊。她很羡慕她的生母宁皇后,有两个男人会记挂她一世,给了她两种完全不同的爱。与一个人长相厮守、在计较消磨情意,就要与另一个人相忘江湖,在怀念中期待来生。她每每想到这个问题,心都不由一颤,这是个两难的抉择。 “禀公主,平王殿下进宫了,在金华宫门口愣了许久,似乎心怀不轨。” 端宁公主嗤笑一声,说:“无事,别管他,他不知道我在金华宫。” 宁皇后在世时,与向贵妃相处不错,她和三皇子走得也很近。宁皇后和大皇子被害而死,向贵妃成了第一嫌疑人,不只自己被赐死了,还连累了向家被削爵抄家。从此之后,三皇子象变了一个人,见到她也形同陌路了。之前,她还恨三皇子不通情理,自己的母亲和弟弟都死了,她却没有这么深的计较。现在,她才知道,向贵妃被冤而死,替别人顶了罪,会在三皇子心里留下浓重的阴影。 今早,沈荣华派人给她送来消息,说连成骏已用最巧妙的方法把宁皇后和大皇子的死因告诉了三皇子。若三皇子想为母申冤,这是一个绝佳的契机,定能痛打落水狗。三皇子有没有勇气就看他自身了,等事态蔓延开,她在决定是否帮忙。 一会儿功夫,就有消息传来,说三皇子带着他的正妃、侧妃和四个儿女到御书上房请皇上替向贵妃申冤。还言明说此冤不申,平王府的主子们就都死在这里。 端宁公主站起来,说:“走,到御书房看热闹。” 她刚到御书房大门口,就听执事太监说皇上大发脾气,罚平王府的主子们在太阳底下跪着呢。有太监去请吴太后来劝解皇上,执事太监也让她进去劝劝。她进去看到三皇子及妻妾儿女都直挺挺跪着,不禁心生恻隐,一声感叹。 “值吗?”端宁公主走近,俯视三皇子一家。在她的印象中,她觉得三皇子是自私自利、贪图安逸,又胆小怕事的人,没想到他还有给向贵妃申冤的勇气。 “没有什么值与不值,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作作样子,凑凑热闹。”三皇子语气轻淡,话说得随意,好像在说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但不乏蕴意实在。 向贵妃惨死,向家就此没落,难道在三皇子心中就没留下一点印痕?也或许到处都是深深的印痕,慢慢相连,心已成沟壑,也就没有印痕可言了。 端宁公主很不喜欢三皇子的说法,嘲笑道:“我还以为你是真心来替向贵妃喊冤的,原来是受人之托,你如此欺弄父皇,真让人为你捏把汗。” “向贵妃是何许人?我为什么要替她喊冤?哦!你是说我的生母也姓向,可我的生母在赐死之前已被贬为庶人了,连皇家的寝陵都未入。”三皇子撇嘴一笑,又低声说:“皇姐该为自己担心才对,我生母中蛊毒之事,皇后和大皇子被害之事及我生母被冤之事若都吵出来,王统领夫妇很有可能就成了替罪羊,王岕还能有什么好结果吗?父皇刚给皇姐赐婚,王家就遭了大难,皇姐也难受不是?” 三皇子看似无心之言,却令端宁公主的心重重一颤。事情闹起来,就巧妙地退步抽身,然后找一个份量极重的替罪羊,把事情糊弄过去,这是沈贤妃贯用的伎俩。三皇子并不只是个安逸的糊涂人,他看得很透彻,而这一点恰是她没有考虑到的。沈贤妃这条鱼滑不溜手,不好抓,若仁和帝再一平衡,沈贤妃还会逃掉。 “皇弟可有妙计?”端宁公主问得很谦虚。 “没有。”三皇子回答得很干脆。 端宁公主微微一笑,甩给三皇子等人一个坚定的背影,大步朝御书房走去。沈贤妃溜掉不要紧,剃光她所有的羽翼,让她光溜溜独飞,看她能飞多高?把她的臂膀助力全砍掉,就算她自己脱了身,没个三年五年也休想恢复元气。等她恢复了元气,她的对手就更强大了,迟早有彻底收拾她的那一天。 御书房内,奏折扔了一地,茶盏摔得粉碎,御案上一片狼籍。仁和帝正铁着脸生气,众臣子太监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因三皇子一家来求仁和帝替向贵妃申冤,打破了端宁公主求赐婚而制造的愉悦的假象,御书房内气氛紧张压抑。 “父皇、父皇。”端宁公主喜滋滋走进御书房,对仁和帝满脸怒气视而不见,嘻笑说:“有一件逗趣的事,是关于林叔的,我忘记告诉父皇了。” 一听说是关于林楠的事,仁和帝心里莫名一紧,又心生膈应。但他还是挤出几丝笑容,不能把情绪都写在脸上,免得让林楠知道,又要小瞧他。他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帝王,可他也有心结,就是在林楠面前他总有一种说不出自形惭愧。 “什么逗趣的事?” 端宁公主挽起仁和帝的手臂,说:“林叔说他住的地方叫东兴岛,东兴岛周围共有大大小小一万座岛屿,每座岛屿都有独特的风景。林叔说他要挑出他最喜欢的岛屿,在上面建一座华美的宫殿,给他心爱的人住。可到现在二十年了,别说建宫殿,他连那一万座岛屿都没走遍,也没挑出最喜欢的。他说等他挑出最喜欢的,人就白头了,他就建一座白头宫,住两个白头人,你说可笑不?” 仁和帝冷哼一声,说:“回头你告诉他直接建一座冥宫,提前住进去更好。” “不好。”端宁公主噘嘴摇头,“林叔说欢迎我到东兴岛游玩,还会把宫殿让给我住。你让他建冥宫,他也让我住,绕来绕去又成父皇盼我死了。” “开玩笑、开玩笑。”仁和帝面色缓和了许多,看得出端宁公主对林楠印象极好,他这做父亲绝不能输给林楠。他拍了拍端宁公主的手,说:“珂儿,你若没事就回府筹备婚事吧!父皇愿意让你极早成亲,安稳和顺过日子。别想着去东兴岛,那地方不好,海风很大,阳光太强,一天就能把人晒脱了皮。” 端宁公主点点头,想了想,问:“若王岕抗旨拒婚该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仁和帝摸不到端宁公主又来跟他说话的用意,不会表态。 “他拒婚我就成全他,强扭的瓜不甜,我又何苦呢?可为了我的性命,我又不能不招驸马,所以我选了两名备用人选,都是替万智一家伸张正义的学子。他们分别是中南省林氏家族嫡系一脉的林登,另一个是宁远伯府旁支的杜昶。这两个人和王岕一样,都是遇事坚持到底、绝不回头的青年才俊,必有大作为。” 林登是林氏一族族长林闯的孙子,林梦婷的嫡亲哥哥,五皇子的舅兄。内阁之中,对万智一家的事最为关注,强硬要求严惩沈荣华的朱阁老正是林登和林梦婷的外祖父。沈贤妃之所以要选林梦婷为五皇子的正妃,还是朱阁老积极促成的。 端宁公主见仁和帝沉下脸,笑了笑,说:“父皇先消消气,别为三皇弟要申诉的所谓的不白之冤影响了处理政事的心情。儿臣去看看皇祖母,听说她总悄悄问沈二姑娘死了没有,我去给她报个信儿。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得罪了那么多大人物,而且还是一窝一窝的,她就是不死,还能讨到什么便宜吗?” “你……”仁和帝的脸色更加难看,端宁公主这番话点明了什么,在场的人心里都清楚。仁和帝不糊涂,但他迫于多方压力,总会用权宜之计。 昨天,万智一家因钱财内讧,妾室毒杀嫡系一脉的消息已经传开了。万智一家的案子还没审理,沈荣华还关在大牢里,而京城舆论的风向早已变了。事情闹到这种地步,最尴尬、最难受的人不是沈荣华,而是仁和帝。沈荣华被冤枉却不叫屈,是因为她知道这件事迟早会真相大白,她没必要争一时长短。仁和帝就不一样了,学子请愿、臣子闹腾,到最后被逼到死角的人不就是他一个吗? 此时,仁和帝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他感觉自己被耍了,现在下不来台的人不就是他吗?他很生气,他恨林楠、恨沈贤妃、恨参与这件事的所有的人。 “皇上,臣恳请皇上恩准公开审理万智一家数人被毒蛇咬死咬伤一案。”说话的人是顺天府的张府尹,他看清了局势,悄悄给仁和帝送来了一个小台阶。 “臣附议。”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一起表明了态度。 “万智一家的案子发生了几天,你们该审却不审,是在等朕恩准吗?你们职责之内的事务也要朕教你们该怎么做吗?”仁和帝大发雷霆,他踹倒了龙椅,差点把御案推倒,又把御案上的物品都扔下去,全砸到了朱阁老头上,“你们延误审案时间,致使京城民怨四起,民心尽失,朕能饶你们哪一个?” “臣遵旨。”张府尹被骂了一顿,心里反而痛快了。 万家的案子确实发生几天了,不是张府尹不想审,而是学子和臣子闹腾得厉害,皇上又把沈荣华削去封号、关进大牢,态度还晦暗不明,他能提议公开审理吗?昨天,端宁公主把万智的妾室儿媳扒光了验身,今天又借求赐婚之机点明闹腾最欢的学子。扒开他们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说来说去不都是沈贤妃一派吗? 到现在,人们都明白了,沈荣华之所以被冤枉坐牢还很消停,就是等着某些人自动现形呢。而端宁公主的作用也很明确,那就是顺手推一把,点到为止。 “都下去吧!”仁和帝发了一顿脾气,冷静了一会儿,挥退了诸臣子。 “臣遵旨。” 仁和帝暗哼一声,说:“朱阁老留步。” 朱阁老吓出一身冷汗,刚起身要往外走,听到仁和帝叫他,他预感不妙,又返回来战战兢兢跪下。被端宁公主一搅和,事态很快就变了,他必须马上给沈贤妃送消息,让她周全善后,还有保住林登,不落入端宁公主的魔掌。 “皇上,臣……” “你别说了,朕都知道了,朕留下你,是想让你把这些弹劾沈荣华及请愿的折子批了。每一份都由你仔细批阅,用蓝批,明天早朝之前批完。” 这几天,因万智一家的事,弹劾沈荣华及请愿的折子有几百份。半天多的时间,让朱阁老一个人批完,这就是要把朱阁老累死的前奏呀! “臣遵旨。”看到那成堆的奏折,朱阁老的牙齿都在哆嗦。 执事太监找三辆车,才把那些奏折装完,送到了朱阁老的办公所。仁和帝看到这一幕,暗暗冷笑,他心里时时都有几把刀,但每次开刀都要有充足的理由。 第一百八十八章 公主威武 端宁公主离开御书房,带着仆从轿辇朝后宫的方向走去。沿途经过的人,不管队列多么整齐,神情多么肃穆,看到她,就都不淡定了。她有几年不在人前露面了,一露面,就在本不平静的水面丢下了一块千斤巨石,一时激起浪花千层。 今天逢五,进宫请安的命妇贵女多,慈宁宫最热闹。吴太后闲着没事,天天盼着有人来跟她说话,给她带来宫外的传闻趣事。她对人家内宅后院的私密事极为关心,有人投其所好,专程进宫说给她听。也有人因此得吴太后青眼,自是举家获利,羡煞众人。久而久之,就形成一种进宫说闲话讨好凑趣的习惯。 端宁公主一进后宫的大门,就惊跑了一群小宫女、小太监,他们都跑回去给自家主子报信了。端宁公主进宫了,本是最平常不过的事,可又有好多人要捏一把汗了。端宁公主看上了王岕,到御书房求皇上赐婚,没想到皇上没多问就答应得很痛快,赐婚的圣旨当场就颁下了,而且王统领还百般不情愿地接了旨。这是大事,是京城的头号新闻,不出一天,这件事肯定把万智一家那宗案子压住。 慈宁宫的院子里有坐着的、有站着的,挤满了人,进进出出的人也不少,却很肃静。因为除了或坐或站的人,还有几个人跪着,正向吴太后求情哭诉。这跪着哭诉的人是胡氏,还有她的女儿王岚及王家几个丫头婆子。她们正说仁和帝给端宁公主和王岕赐婚的事,自是百般不情愿,求吴太后作主,劝劝端宁公主。 “禀太后娘娘,端宁公主朝慈宁宫的方向来了。” “啊?她、她怎么来了?”吴太后看了看胡氏母女,很为难,“要不……” 来回话的太监又说:“奴才听说皇上让端宁公主回府准备成亲的事,不知道她怎么又来慈宁宫了。可能是几年不见太后娘娘,特意来请安的。” 吴太后皱眉说:“她来请安是好事,可要是因她来扫了大家的兴,就不好了。” 胡氏恭恭敬敬给吴太后磕了三个头,说:“端宁公主来给太后娘娘请安是她的孝心,谁也不能阻拦她尽孝。我们家不是勋贵之门,公主能看中王岕是我们一家的福气。这本是我们不惜福,若因这件事让太后娘娘为难,臣妇定会愧疚不安。” “你是个懂事的,心里那么难受,都哭成泪人了,还想着安慰哀家,替端宁说好话。她来也好,哀家问问她,看看指婚之事还有缓和的余地没有。” “多谢太后娘娘。”胡氏磕头道谢,她正等吴太后这句话呢。只要吴太后不倾向于端宁公主,别人也不会帮忙,她就坚信自己能说服端宁公主。 端宁公主身穿面料华贵的男装,身上无一缀饰,看上去英姿飒爽。面对众人的各色目光及低声议论,她坦然自若,大步走过来,给吴太后等人行礼,又受了那些命妇贵女的礼。吴太后赐了座,问她身体的情况,吁寒问暖却显得很淡漠。 “端宁呀!哀家问你一件事,你也要如实跟哀家说。”吴太后叫了端宁公主的封号,却没象亲祖母一样叫她的闺名,语气里也隐含着几分发难的意思。 “皇祖母请讲。”端宁公主是多么聪明的人,能听不出吴太后语气中的意味吗?但她根本没把赐婚之事放在心上,不管吴太后问什么,她都自有说辞应对。 吴太后的嘴巴张了张,却不知道该怎么问了,赶紧将目光投向胡氏。胡氏含泪哽咽,冲吴太后宽慰一笑,示意吴太后大胆提问,有她接话,端宁公主讨不到便宜。众人的目光在胡氏和端宁公主之间游移,都盼望着快点看场大热闹。 “端宁啊!听说你看上了王统领的嫡长子,求皇上赐婚了。”吴太后说话的语气很平淡,话也说得比较稳妥,就象长辈很正式的垂问,晚辈必须如实回答。 “回皇祖母,这门亲事确实是孙女去求的,皇上已经赐婚,王统领也接旨了。” “你去求皇上赐婚,肯定是觉得王岕不错,哀家不知他哪方面突出,你说说。” 胡氏微微皱眉,吴太后这么问话,不是给她提供说话的机会,而是让端宁公主先入为主。她相信吴太后不是有意为之,只是吴太后本来就是个拎不清的人。 端宁公主微微一笑,无半点羞涩,高声说:“此次王岕率紫山书院部分学子替万智一家请愿,在大街上声讨沈二姑娘的罪行。孙女这还是第一次见他,他模样不错,最主要的是敢于聚众高呼,看上去很有风骨。昨天,万智一家中蛇毒的真相传开,顺天府又把万智和她的妾室,还有儿子媳妇收了监。是非恩怨一目了然,可王岕一点要回头的意思都没有,可见他是善于坚持的人,我很佩服他。” 在场的聪明人已经听出了端宁公主的话外之音,都互使眼色,悄声议论。吴太后年轻的时候都不能划到聪明人那一栏,现在年纪大了,与聪明人就属于两个物种了。她听到端宁公主当着这么多人公然称赞王岕,就认为端宁公主认定了王岕,大有非君不嫁之意,她劝说也未必能起到作用,就越发郁闷了。 胡氏不笨,她听到端宁公主如此称赞王岕,心里衍生出诸多疑问,也欲加别扭。听完端宁公主的话,再想想端宁公主收拾万智一家的事,她明白了,原来端宁请求赐婚另有深意。同时,她又恨得暗暗咬牙,端宁公主这是存心耍弄他们一家呀!若端宁公主执意下嫁王岕,而他们家以死拒婚,就算得罪了皇上和端宁公主,也能落个好名声。现在不成了,他们一家被调理了,还被蒙在鼓里呢。 “难得端宁公主如此称赞我儿,只是……”胡氏面露歉意,故意卖关子摆出一副要拒婚的模样。不管端宁公主求皇上赐婚抱什么目的,在外人看来,是端宁公主看中了王岕。若她代王岕拒婚,王家还占主动,被人笑话的仍是端宁公主。 “只是什么?”端宁公主抬高下巴,以天生的居高临下的姿势俯视胡氏。不管胡氏说什么,她都会拿出最锋利的杀手锏,把胡氏杀的无处遁形。 吴太后见胡氏和端宁公主卯上了,怕起了冲突,忙说:“端宁,你还不知道吧?王岕有病,胡氏来求哀家,就是想把这件事告诉你,让你重新考虑。” 老天作证,吴太后是一片好心,是真心想替王岕拒绝端宁公主的美意。只不过她一时找不到推脱之辞,又急于帮胡氏的忙,就拿出了丑化的绝招。 你才有病呢,你们一家都有病,胡氏在心里大骂吴太后。她求吴太后帮忙是想让吴太后压制端宁公主,没有想吴太后自作聪明,张口就说出拒婚最牵强的理由。若王岕身体不好,端宁公主没准儿就会放弃他,这是吴太后最朴实的想法。 “有病算什么?我体内还有蛊毒呢。”端宁公主把自己中了淫欢蛊的事跟众人说明了,“王岕有病不要紧,我可以请名医治疗,我们一起吃药,同甘共苦不是更好?胡夫人,请你转告王岕,我不嫌弃他有病,你们也尽管放宽心。” 有女子愿与自己的儿子同甘共苦,哪一个儿子的娘听到都会感动,但胡氏非但不感动,还恨得牙疼。吴太后抛出这么牵强的指婚理由都被端宁公主一番情深意重的表白驳回来了,她就是再伶牙俐齿,也半句推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吴太后见端宁公主很执着,心里更加郁闷,看来她这个说客要失败了。她想再编理由劝阻端宁公主,而胡氏则怕她再说出更不着调的话,到时候可真的没法收场了。但吴太后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都让人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她了。 端宁公主看出胡氏是想跟吴太后一唱一和,可胡氏还是对吴太后的水平估量不够。吴太后这个前面唱的人都不着调,不把胡氏带的跑了调才怪。她极具挑衅地对胡氏挤了挤眼,脸上的笑容冷漠而满含嘲讽,等待她们再发难。 “诸众可能还不知道,我体内的蛊毒只解了十之六七,百毒翁说我中蛊毒年深日久,不能一下子全解,否则会危及性命。”端宁公主想再加把火,一下子就让胡氏身心如火烤,沈贤妃让具家人给她下蛊,胡氏能不知情吗?她们一起谋害她,她现在让王岕尝尝苦果,这也是对沈贤妃一派的报复,王统领一家恶有恶报。 她见众人都支起耳朵在听,慢条斯理喝了口茶,说:“我现在体内的蛊毒还有十之三四,对身体肯定不好,但不会再控制我的思维。百毒翁说让我找一个可心的人嫁了,只要闺房内夫妇和顺,余毒不出三五年就全解了。这里有那么多云瑛未嫁的女子,有些话我不能说的太清楚,大家明白就好。做我的驸马不一定会死,王岕有病说不定是好事,蛊毒对身体好的人危害大,对病秧子危害反而小。” 王岕明明很健康,有病是吴太后找的指婚的理由。可听端宁公主说蛊毒对健康的人危害更大,胡氏差点昏过去,敢情端宁公主这是存心害王岕呀!胡氏知道沈贤妃让具家人给端宁公主下蛊,也知道蛊毒能让端宁公主性情大变,继而淫浪勋命。却没想到王岕将会成为端宁公主的附马,很可能死在端宁公主前面。 “你、你……”吴太后不是傻子,听端宁公主这么一说,她才明白自己帮了胡氏的倒忙。可她是个实在人,胡氏求她,她帮不上忙觉得过意不去,就想再多说几句,“端宁呀!你嫁人可不是开玩笑,短短几年,你就死了三位驸马,不管是被蛊毒毒死的,还是被你克死的,这都是命,你就不应该再害人了,要是……” “皇祖母,我可是你的亲孙女,怎么说也血浓于水吧?百毒翁说我若再招驸马,驸马不一定会死,我若不招驸马,我不出一年就一定会死。是驸马不一定死还是我一定死,皇祖母怎么选择呀?父皇之所以给我赐婚,是要保住我的命,两害相权取其轻。在场的人这么多,谁不明白这个道理呢?这天下也就是皇祖母敢否定父皇了。皇祖母让我认命等死,让我不要再害人,还不如直接赐死我算了。” 顾皇后见端宁公主变了脸,赶紧说:“端宁,你别发脾气,你皇祖母也是……” 端宁公主笑意吟吟盯着顾皇后,“母后开口就说我跟皇祖母发脾气,我不知道大家是不是看清楚了,要都是睁眼瞎,我也懒怠多说了。母后刚刚是不是想说皇祖母也是为我好呀?其实我本不该活着,我的母后和弟弟都死了,我不死不知道碍多少人的眼呢。我就想招一位驸马,父皇说这是好事,就让别人随便去说吧!” 吴太后意识到自己的话确实说得不中听,让端宁公主揪住了话柄,现在无话可说了。她一心想帮胡氏,却没想到触动了端宁公主最敏感的神经。她在宫里几十年,知道一句话说错就可能引发严重的后果,即使她是太后也一样。 顾皇后是吴太后嫡亲姐姐的女儿,出身西北一个没落的家族,还是旁支。自幼所受教养有限,心中弯弯道道不多,说话做事也不甚周全。宁皇后死后,若不是吴太后豁出老脸、要拼老命举荐她,她也当不了皇后。她一句没说完,就让端宁公主的一堆话堵住了嘴,也无话可说了,只好看向一边,面露讪色。 胡氏见吴太后打蔫了,把顾皇后也搭上了,心中长气。她知道吴太后和顾皇后都能为有限,却没想到她们这么快就败下阵来,没帮上她一点忙,还让她不好圆场了。其实,吴太后和顾皇后都不是聪明人,都挺会难为人的,只不过今天遇上强手了。不是她们的水平退步了,而是端宁公主经了一场磨难,更厉害了。 “禀端宁公主,公主能看上王岕是我们……”胡氏只能自己出马了,可她一句话刚说了一半,就看到端宁公主冲她做闭嘴的手势,她就没再说下去。 端宁公主微微一笑,说:“胡夫人,这么跟你说吧!王岕此次率紫山书院部分学子替万智一家鸣冤,确实吸引了众多目光,包括本宫。与他一起谋划此事的林登和杜昶都不错,只是王岕更为突出。求皇上为本宫和王岕指婚是本宫一厢情愿,若你们家执意拒婚,本宫也只能退一步,可以选择林登或杜昶。只是赐婚的圣旨都颁下了,你们家若不同意,多少会付出代价。皇上给王岕赐婚是你们一家的福泽,但也不能强逼王岕,实在不行,本宫退而求其次,选择林登或杜昶。” 吴太后皱眉叹气,“端宁呀!这婚姻不是儿戏,你怎么能说变就变呢?” “强扭的瓜不甜,王岕不同意,我选别人,何必一棵树上吊死?王岕和林登及杜昶一起替万智一家伸冤,想必他们私交不错,又是差不多的性情。我就要从他们之间选一个,我父皇也会同意,就看他们谁舍得为挚友牺牲自己了。”端宁公主对胡氏轻哼一声,又说:“这女人强求男人是没用的,我只是想招驸马,给他们做正妻。有的女人,还是守寡之身,以有孕强求男人,不也没达到目的吗?” “端宁,你、你说谁呢?”吴太后最喜欢听八卦趣事,尤其是人家内宅的阴私事,对这种事她久炼成精,很敏感,“谁家守寡的女人还怀孕强求别人了?” 端宁公主抱住吴太后的胳膊,撒娇一番,说:“皇祖母要问,我偏不说,就让皇祖母心里跟猫抓似的。皇祖母这么喜欢胡夫人,胡夫人也孝敬皇祖母,她怎么就没跟你说过那件事呢?唉!有些事确实是好说不好听,说别人的时候嘴溜着呢,打在自己头上,任是谁也懒怠开口了,胡夫人,你说是不是?” 胡氏是能说会道的人,也是八面玲珑的聪明人,至少能把吴太后之流哄得欢天喜地、服服帖帖。可针对端宁公主,她感觉自己有一种强烈的无力感。刚才她还想着凭自己的三寸之舌说服端宁公主,让端宁公主自己放弃与王岕的婚事。可现在,她非但没说服端宁公主,还让端宁公主稳占上风,并指桑骂槐。端宁公主倒给她指了条明路,不选王岕,选林登和杜昶也行,这不更让王家人难受吗? “你知道有趣的事也不说告诉哀家,还藏私了。”吴太后板脸嗔怪胡氏。 “臣妇……”胡氏为永远霸占林家的财产,就把自己母亲当年的丑事告诉了沈荣华。端宁公主知道了这件事,又以此引逗吴太后的好奇,这不是存心让她难堪吗?可她无可奈何,因为端宁公主和吴太后都是高高在上的人。 “皇祖母,让胡夫人陪你说笑吧!孙女回府准备婚事了。就是不嫁王岕,不是还有林登和杜昶吗?反正孙女是要嫁的。”端宁公主给吴太后等人行了礼,又在众人各色目光的注视下,坦然自若走出了慈宁宫的大门,留下一片惊叹。 走出慈宁宫的大门,端宁公主舒了一口气,嘴角挑起轻蔑的笑容。刚才让吴太后、顾皇后都无话可说,也让胡氏难受丢脸,她感觉很过瘾。别说被蛊毒控制的时候,就是宁皇后在时,她都没敢这么放肆地说过话。颓废糜乱了几年,到现在,她不只身体渐渐好了,连心也变得强大了,这底气是林楠给她的。 胡氏被动、尴尬、气愤,心中火烧火燎,气得暗暗咬牙。吴太后见她脸色不好,大概是想宽慰她,就鼓动她讲寡妇怀孕强求男人的事,一些宫妃命妇也跟着凑趣。她被逼无奈,就胡乱讲了一番,又找了借口匆忙逃回家了。 …… 听说端宁公主求皇上赐婚王岕,且赐婚圣旨已颁下的事,沈荣华很感动。端宁公主是知恩图报的仗义之人,更是纯善可交之人。只是她这么做很冒险,若王家不拒婚,她真要嫁给王岕吗?那样付出得太多了。端宁公主不是冲动之人,在她这么做之前应该想好了善后之计,只是沈荣华仍很不放心。 今天下午,张府尹审了万智一家中蛇毒之案,先审了万智和万永琨夫妇。有证人在场,证据确凿,万永琨夫妇招供了,万智花言巧语抵赖,但最终防线也被攻破。只是张府尹没趁热打铁,再审于氏和万永玮媳妇,只把她们收监了。 抓出导致万智一家几十口死伤的真凶,就要放了沈荣华,还要恢复封号和名声。尽管坐牢清静,外面的事告一段落,真凶现形,她也该出去跟他们进行最后的较量了。张府尹不急着审于氏和万永玮媳妇,这令她起了疑心。沈阁老给沈贤妃母子留下的可用之人不少,到现在没都现形,不知哪个还要横插一脚。 “知道于氏和万永玮媳妇关在哪里吗?” 山药摇摇头,说:“那会儿奴婢回来时,先生听说明天再审于氏和万永玮媳妇,就担心今夜有人会杀她们灭口。端宁公主今日受累,身体不太好,先生要照顾她,就把这件事交给连大人了。连大人还没消息送进来,就说明关押于氏和万永玮媳妇的地方很不好找,很可能真有人会对她们下手。” “我也担心有人杀人灭口。”沈荣华松了一口气,林楠意识到这一点,再有连成骏出面办这件事,她也就放心了。于氏和万永玮媳妇就是死了,有万智和万永琨夫妇的口供,她也能证明自己无罪了,只是还需再费一番周折。 “姑娘不必悬心,等明天姑娘出去了,诸事尘埃落定,姑娘再收拾他们。” 沈荣华点点头,说:“是该出手了,我等急了,别人也等急了。” 这一次她被人阴谋陷害,那些人费尽心思也没得逞,肯定还有后招。她沉寂了这几天,外面都有人认为她死了,她也该捅破假象,翻手云、覆手雨了。 山竹回来了,给她带来了新消息,说:“姑娘,我家主子找到了关押于氏和万永玮媳妇的地方,在大牢边角一间小房子里,那里能通向死牢。关押她们的地方那么隐秘,可能张府尹也怕有人杀她们灭口,但总归让主子找到了。” 沈荣华笑了笑,问:“你家主子怎么说?” “我家主子说这地方不容易找到,若真有人找到想杀她们,她们呼救也不可能有人听见。主子让奴婢转告姑娘,说他今晚有事,就不来看姑娘了。” “知道了,时候不早,休息吧!”沈荣华刚躺下,就听到大牢房顶传来异常的响动,赶紧坐起来。几个丫头都手握利剑,屏住呼吸,准备随时出手了。 大牢房顶的声音越来越小,慢慢消失,天窗又响起了怪异的声音。山芋山药刚要出击,就看到天窗上露出了一张熟悉的笑脸,几人紧绷的神经瞬间瓦解, 白泷玛冲沈荣华主仆招了招手,靠丝带吊着身体,在天窗周围系绳子,绳子系得乱七八糟,上面还挂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弄完之后,他跳下来,又在沈荣华的监室里摆了一些碎石烂瓦,也不说在干什么,只嘱咐她们不能乱动。 山竹拍了拍脑袋,“我知道了,你在摆阵,这是什么阵?” 白泷玛没理会山竹,对沈荣华说:“我无家可归了,今晚在这里借宿一晚。” “你先告诉我这是什么阵?你怎么好想起摆阵了?”没等沈荣华说话,山竹就开腔了,“我听说八卦阵很厉害,你教我,我让你借宿,怎么样?” “不行。”白泷玛拒绝得很干脆,他坐到床上,抓起点心果品就吃,“小连子去见万永琎了,今晚我保护你,我明天就走了,今晚跟你秉烛叙旧。” 沈荣华听说白泷玛摆阵,心里不由一沉,表面上不动声色,也不多问。对于八卦阵,她只听说过一个名字,却没机会见识阵法。听连成骏说揽月庵四周内外设有各种各样的阵,一不小心触动了机关,没精通阵法的人解救,必死无疑。白泷玛经常去揽月庵,还顺手牵羊拿一些东西,却没被阵法所制,可见他精通此道。 连成骏去见万永琎了,今夜一会,肯定会得到好多消息助她明日翻身。白泷玛考虑得更周到,若今晚有人把她解决了,再多的明日计划也成泡影了。 “山竹,你跟我睡床上。”沈荣华冲白泷玛感激一笑,没再多说多问。 几个丫头都觉得留白泷玛借宿多有不便,尤其是山竹,很不乐意。她刚想多说几句,就听到房顶上传来怪异的响声,几个丫头赶紧拨剑出鞘。 白泷玛冲沈荣华挤眼说:“别急,这是来踩点探路的,高手都在后面呢。你们都以为于氏会被灭口,我看他们会声东击西,不要了你的命绝不罢休。”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大反击开始 昨夜,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三更半夜就全城戒严了。仁和帝及文武百官上早朝,听说此事,都瞠目结舌,非要亲自去看看才相信。京城的百姓听到戒严的号角声,都起来一看究竟,听说事因,又赶紧关门闭户,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顺天府的大牢昨夜被十几名高手拆了,说拆夸张些,其实只是牢房的房顶被弄得乱七八糟。大牢建得很结实,可那些高手也不知道有多大的蛮力,竟然把房顶连砸带掀,毁坏了十之七八。墙壁倒塌不多,但这也足够那些囚犯往外跑了。 除了被房顶掉落的砖瓦檩梁砸死砸伤的囚犯及重病或腿脚不好的囚犯,其余都跑了。有这机会不跑是傻子,就是跑不远,出去看看热闹也好呀! 据典狱长等人粗略统计,除了听到响动,狱卒、衙役和巡城侍卫抓回来的犯人,还有六百三十多名囚犯在逃,其中死刑或终身监禁的囚犯有百余人。这些囚犯跑出去,不管是祸害还是寻仇,或者想逃得更远,都会给京城造成空前的混乱。 天刚刚蒙蒙亮,巡城卫和京畿大营侍卫就全部出动了,挨家挨户地毯式搜查逃犯。御林侍卫和守宫侍卫个个拨刀亮剑,全身上下连汗毛孔都透出警惕,把皇城围得水泄不通,只怕逃犯潜入皇宫或王府,伤害了皇室的贵人们。 拆大牢的黑衣人全部抓到了,共十五名,看他们的身材体形,就知道他们个个都是身怀绝技或力大无穷的高手。他们之所以好抓,就因为他们除了昏迷不醒的,就是迷醉疯癫的。被五花大绑捆住,他们都没反应,有的还笑得满脸开花。 沈荣华听到这个消息,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十五名高手是冲她来的。沈贤妃等人为了除掉她,还真舍得下血本,看来她真是太强了,成了沈贤妃一派的心腹大患。若不是白泷玛在大牢内外布下奇阵,沈荣华主仆早死透了。 顺天府大牢损失不严重的地方就是高级监室,顶多是一间牢房里多开了几个天窗。高级监室共八间,除了沈荣华主仆,还有六名犯人,没有人逃跑。就算高级犯人不会逃跑,这监室也不能住了。每间牢房的房顶上都有几个大洞,不是三五天能修好的。现在到了雨季,若下大雨,这有破顶的牢房跟露天也相差不多。 官府正全力追拿逃犯,这些高级犯人不跑,也就没人管他们了。就是把些逃犯都抓回来,顺天府的大牢也不能关押他们了,只能另寻地方。根据万智一家案子的进度,沈荣华今天该被放出去了,要是官府故意不放她,又要有大麻烦了。 山竹从外面打探消息回来,正经消息不汇报,却又是感慨、又是懊悔,一直唠唠叨叨不停,“姑娘,太厉害了,真的太厉害了,我一定要学。在暗卫营特训时,我不喜欢看书,更不喜欢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布阵图,当时没学。教习说只要入了此道,通了法门,几棵草木、几块砖瓦就能布阵,制约不通此道的人,高手也不能施展。真没想到白泷玛精通此道,昨夜他就简单弄了几处,你们不知道外面有多热闹。那些当官的个个衣衫不整,头皮都抓破了,除了叹气就是骂娘。” 沈荣华坐起来,打着哈欠说:“你唠叨了这么久,外面究竟有什么消息,你只字未提。等你把外面的情况说清楚,黄花菜都凉了,大事也耽搁了。” “姑娘,奴婢以前可没误过事,今天太激动了,真是太好了,太厉害了。” 白泷玛布下的阵究竟有多厉害,沈荣华没见奇阵制人,不清楚。但那十几名来杀她们主仆的高手为什么没来杀她们,却把大牢拆了,这就让人不得不满心惊疑了。若那些高手入阵后就身不由己,那只能说阵法太诡异、太奇妙了。 “山竹,我看你满心火热,不如先去外面凉快凉快,让姑娘睡一会儿。姑娘一夜没合眼,还不知道今天有多少事,趁现在没人理会我们,正好补觉。” “对对对,山竹,你去房顶放风吧!顺便研习阵法,想想怎么拜师学艺。” 山芋山药连说带劝,又合力把山竹送上房顶,监室里才清静了。昨夜,白泷玛刚收拾好,就有人来踩点,大过了半个时辰,第二拨人又来了,一会儿又来一拨儿。总有人来查探,即使白泷玛在,几人个也都担着心,谁也睡不着。又隔了半个时辰,就听到外面嚷嚷死牢那边起火了,巡夜的衙役和狱卒都去救火了。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就听到有人在大牢房顶上折腾,不知干什么,脚步声特别沉重。白泷玛在下面盯着那几根绳子,不时动一下,奸笑几声。沈荣华主仆不知道房顶上出了什么事,目光全被绳子吸引了,哪还有睡觉的闲心?大牢的房顶被掀去了多半,也有墙壁倒塌了,犯人嚎叫痛骂、哭爹喊娘,又一窝蜂似的往外跑。混乱持续了两个时辰,到现在天都亮了,大牢反而安静下来了。 沈荣华什么也不想,只等着看热闹,就放松了,也困极了,刚迷迷糊糊打了一个盹,就听到有杂乱的脚步声朝这边来了。山芋山药赶紧坐起来,朝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张望,看到来人是连成骏和周同知等人,她们才松了一口气。 山芋故意高声说:“姑娘快醒醒,是周同知和连大人带人来了。” “哦!出什么事了?”沈荣华明明醒着,听山芋这么说,故意装出没睡醒的模样。昨晚的事她无法解释,还不如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让官府去破案吧! 周同知四下看了看,问:“沈二姑娘没事吧?” “回大人,我们姑娘没事,自被关进大牢,她一直睡不好,昨夜吃的安神药量大,一觉就睡到了现在。”山芋停顿片刻,又说:“不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乱哄哄混闹了一夜,奴婢们都没合眼,只想着危急时刻怎么带主子逃命了。” “你们怎么没逃跑啊?”一个三十几岁的男子进到监室仔细查看,先看房顶的大洞,又看地上的东西,连沈荣华主仆的衣物用品都不放过。 “敢问大人我们为什么要逃跑?”沈荣华装出睡眼惺忪的样子,掐了掐太阳穴,才问:“刚听丫头说外面混闹了一夜,难道有犯人逃跑越狱了?” 连成骏冲沈荣华眨了眨眼,指着监室里的男子介绍道:“这位是大理寺的孟少卿,孟大人出身江东孟家,与令姑丈是堂兄弟,两人都是沈阁老的门生。孟大人的夫人是林氏家族族长的嫡次女,他能娶林家小姐还是沈阁老做的大媒呢。” 沈老太太所出的小女儿沈忺嫁到了江东孟家旁支,夫婿是沈阁老的学生。这位孟少卿也出身江东孟家,想必和沈忺的夫婿一样都是孟氏一族的旁支。孟少卿年纪不大,就是正四品了,可见有人提拔,多半属于五皇子一派。他又是林家的女婿,通过林阁老那边也跟沈荣华沾亲,只不过仇怨比亲戚情分要重得多。 难怪这个孟少卿一进来,沈荣华也感觉到不友好的意味。拨开盘根错节的关系,才知道她跟他未曾谋面已结怨,谁让五皇子及林家是一派一家子呢。 “没想到连大人对我的出身履历了解得这么清楚,孟某真是荣幸。”孟少卿对连成骏向沈荣华这么详细地介绍他很不满,他可不希望沈荣华了解他。 连成骏微微一笑,说:“孟少卿不必荣幸,我可不只关注你,我对满朝文武的生平经历和人际关系都了解不少。我在京城领的是参领一职,兼职在揽月庵大长公主麾下办差,掌管揽月庵暗卫营一个分部,这在朝中不是秘密。暗卫营特训出来的人做什么,想必孟少卿很清楚,大家明面上那点儿的事我能不知道吗?” 孟少卿跟连成骏生气了,冷哼道:“想必连大人对拆掉大牢、放走囚犯的人也了解得很清楚吧?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历,还请连大人告知孟某一二。” 这孟少卿是义气用事的人,连成骏几句话就让他怒气冲冲,可见他心机并不深。众皇子争夺未明,心机深的人现在只是观望,谁会这么早站队呢?沈家和林家自不必说,定是五皇子一派,姓孟的也这么早表态,那不是死催得吗? 连成骏剑眉一挑,嘴角眉梢都挂着晦暗不明的笑容,干笑几声,说:“黑衣人半夜拆掉大牢、放走囚犯一案由顺天府、大理寺和刑部共同侦办勘查,我只负责调动暗卫营的人手追查重犯的行踪,保护贵人们的安全。这些在刚颁下的圣旨上写得清清楚楚,难道孟少卿忘记了?我就是对这些黑衣人了若指掌,也不能多说一个字,以免以上各部无事可做,不能彰显诸位非凡的办案能力。若孟少卿能代皇上颁一道圣旨给我,我马上交待我知道的,保证孟少卿很快破案。” “你……”孟少卿气结,不敢对连成骏无礼,只狠狠瞪了沈荣华一眼。 别看连成骏平日多数时候总绷着一张冰山脸,说起气人的损话,脸上表情极为丰富。听他说话生气,看他的神态就能气个半死,孟少卿刚才已经领略了。 连成骏挑了挑眉,问:“我怎么了?还请孟少卿多加指教。” “两位大人,我们还是到别的监室去看看吧!”周同知赶紧解围圆场。 “你们去吧!勘查牢房办案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我只把那些逃跑的重犯记录在案就行。我同沈二姑娘在津州时有几面之缘,正好借等你们的功夫叙叙旧。” “连大人,审问沈二姑娘须大家都在场,你不能……”孟少卿目光闪烁,他这番话象是在提醒连成骏,让人听起来却别有意味,且极其反感。 沈荣华见连成骏给她使眼色,微微点头,高声道:“孟少卿要审问我吗?敢问我犯了什么罪?大牢的房顶是我拆的?死牢那把火是我放的?几百名犯人是我放走的?万智一家几十口被毒蛇咬死咬伤一案现在基本上结案了,我是被诬陷的,孟少卿还要因此案审问我吗?听说孟少卿是我祖父的得意门生,这一见面就信口雌黄想拿我开刀,要是传出去,还不知道外面的人会怎么想呢?知道的会说孟少卿因林家的事想报复我,不知道的还以为孟少卿是遇事糊涂拎不清的人呢。” “你也太无礼了,你……”孟少卿早就听说沈荣华伶牙俐齿、阴险狡诈,却没想到她半点情面也不讲,一开口就直戳他的要害,让他下不来台。 沈荣华见连成骏冲他竖拇指,很高兴,又说:“孟少卿认为我无礼,不防向我祖父指斥我一番,是你去找他告状,还是请他来听你诉说,你和他商量。” “你真是……”孟少卿沉下脸要教训沈荣华,被周同知赶紧劝住了。 “周大人,是不是今天上午该审于氏和万永玮媳妇了?现在万智一家被蛇咬死咬伤一案基本明了,再囚禁我也没意义了,不知官府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时机已到,外面又一片混乱,沈荣华也该出去大显身手了。被关在大牢里几天,她也想得很清楚了,对那些人没必要留情面,报复就要下狠手。不管是加干柴还是浇火油,她都不会放过这个让沈贤妃和五皇子一派损兵折将的机会。 “今天的事繁多杂乱,是不是审她们,我还要同府尹大人商量。现在已证明你非害人真凶,若放你出去,还需府尹大人向皇上请旨,禀明此事。”周同知一再表示会催促张府尹尽快办理此事,安慰沈荣华稍安勿躁。 孟少卿冷哼一声,说:“顺天府必须全力追拿逃犯,逃犯一日不拿完,就一日不放松。案子全都押后再审,所有犯人必须严加看守,不得外放一人。” 沈荣华冷笑几声,说:“山芋山药,保护我出去,我也做一回逃犯。” 连成骏及他的手下赶紧把头转向一边,表示不干涉沈荣华主仆逃跑。周同知见沈荣华怒了,责问的目光扫向孟少卿,也表现出置之不理的态度。 “你敢。”孟少卿之前听他的妻子及林家人讲述了沈荣华的恶言恶行,早就跟她憋着气呢。这次他得五皇子暗示、被王岕、林登等人鼓动,已决定要迫害沈荣华了,“你逃也好,所有逃犯只要被抓住,都格杀勿论,这是你找死。” “敢问孟少卿做大理寺少卿多久了?怎么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沈荣华看向孟少卿的眼神充满鄙视与嘲弄,“敢问大理寺的官员都这样吗?你们怎么审案?” “沈二姑娘真是慧眼慧心。”连成骏嘻笑几声,高声说:“皇上驾临凤鸣山之前,大理寺一位少卿致仕,就有了一个空缺。成王殿下,现在是五皇子及朱阁老两人举贤不避亲,一致推举孟大人,孟大人也是连升三级,荣任大理寺少卿。” “哦!难怪呀!”沈荣华轻蔑摇头,“山芋山药,收拾东西,准备出狱。” “你敢……”孟少卿被气昏了头,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希望沈荣华逃狱了。 “我有什么不敢?我出去之后就先去敲登闻鼓告御状。”沈荣华冲孟少卿挑了挑眼角,说:“孟少卿要是一不小心被连降六级,也别怨我不留情面。” 孟少卿气急了,他想呵斥沈荣华一番出气,就被周同知劝走了。同时,孟少卿害怕了,他没想到沈荣华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竟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他根本吓不住她。在他看来,沈荣华不懂礼数规矩,也是一个不可教化的人。 沈荣华嗤笑几声,说:“五皇子一派若都是这种货色,想成事,哼!万难。” 连成骏拍了拍沈荣华的肩膀,柔声说:“不要小看这种货色,有些事非这种货色出马才行。大长公主常说,这一个派别就是一个戏台,生旦净末丑一个都不能缺。在你看来,孟少卿是个跳梁小丑,兵对兵、将对将,别的派别不也有小丑需要他对付吗?五皇子浅薄,朱阁老可是个老狐狸,他用人做事的心机深着呢。” “我怎么听你的话不对劲呀?”沈荣华歪头睃视连成骏。 “怎么不对劲?说来听听。” “你说孟少卿是跳梁小丑,还说兵对兵、将对将,那我成什么了?”沈荣华的思维已被锻炼得极其敏感,只怕一不小心,就会被连成骏绕进去。 “你呀呀呀……”连成骏倒在床上,闭目合眼,呀得没有下文了。 “我早就知道你把我当跳梁小丑了。”沈荣华抓起戒尺朝床上砸去。 连成骏接住戒尺,说:“是兵对兵、将对将,可你一个人力挑他们一派,要当小生、做花旦,也要当小丑,各种各样的角儿都要演一遍,这是你的本事。别看姓孟的心机不深沉,可是个真小人,你要防着他,别一不小心被他咬一口。” 沈荣华点点头,坐到床边,握住连成骏的手,问:“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你要真想敲登闻鼓、告御状,我也支持你,但大举动必须大目的,否则不值得你闹腾一场。”连成骏神态随意,说话的语气却颇为沉重。 “怎么说?” 连成骏凑到沈荣华耳边,吹了一口热气,才低声说:“现在内阁首辅是俞阁老,朱阁老是次辅,却比俞阁老实权还大。林梦婷成了五皇子的正妃,朱阁老也归到了五皇子一派,而且还是这一派的核心人物。你若真想大闹一场,就要把拉朱阁老下马当目的,否则就不要闹,闹了会后患无穷。昨晚我去见了万永琎,得到了许多内幕消息。沈阁老在世时,为沈贤妃母子安排得很周密,五皇子若按计划行事,即使一时被压下去,稍加调整,还会成为几个皇子中的佼佼者。” 沈荣华思虑片刻,问:“我要是告朱阁老,该用什么罪名呢?” “你不用告朱阁老,你只需为自己讨一个公道,顺便追讨你母亲的嫁妆。你是被诬陷的人,只要你开一个头,自然会有人把这件事闹大。三皇子一家直到现在还在御书房门口跪着呢,向贵妃和向家的事,皇上必须给一个说法。四皇子得到消息,快马急弛,今天一大早就赶回了京城,大长公主昨晚也回京了。” “我要仔细想想。”沈荣华深吸一口气,问:“于氏和万永玮媳妇没事吧?” “昨晚要是不偷偷把她们转移走,早就烧成灰了。”连成骏停顿片刻,又感叹道:“若她们死了,没有她们的口供,光凭万永理的证词和万永琨夫妇的口供就是能证明你无罪,你想为自己讨个公正的说法也很难,封号更不可能恢复。他们要烧死于氏和万永玮媳妇,那边起了火,大牢的衙役和狱卒都被调去救火,再有人来杀你就很容易了。他们的计划很缜密,却没想到失败得这么可笑。” “你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失败?” 连成骏摇摇头,一脸狗腿相注视着沈荣华,轻声说:“你告诉我呗!” “好,我告诉你。”沈荣华附到连成骏耳边,高声喊:“我也不知道。” 山竹放风回来,看到连成骏在,激动万分,就要说白泷玛昨晚布阵之事,被沈荣华使眼色制止了。她憋得难受,山芋暗示她隔墙有耳,她才把要说的话压到肚子里。她围着沈荣华住的监室转了一圈,没发现有人偷听,才回去了。 “你知道拆大牢的那些人,就是要杀我的那些杀手是什么身份吗?” 连成骏思虑片刻,说:“他们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我看他们不象拿人钱财的杀手,倒象大家族豢养的死士,但比一般的死士武功更高。他们共来了二十人,五人去放火,打斗时被杀,十五人来杀你,被制服抓住了。” 沈荣华冷哼一声,跟连成骏商议了一番,周同知和孟少卿回来,连成骏同他们一起离开。沈荣华见山竹回来,给她使了眼色,让她把昨夜的事偷偷告诉连成骏。他们离开之后,狱卒送来早饭,又跟沈荣华主仆说起外面的事,闲聊了许久。 “姑娘,我们吃完早饭就要出去吗?” “不出去。”沈荣华自顾吃喝,边吃边笑,越吃越香。 “那我们做什么?” “补觉,睡够再说。”沈荣华吃饱喝足,就倒在床上安静消化去了。 山芋山药吃完饭,又收拾残羹剩菜,就开始一起陪沈荣华补觉。山竹兴冲冲回来,拿回一大包美味吃食,还有很多消息要跟沈荣华说,见她们都在睡,她很扫兴。她不敢吵她们,干脆也奉陪,她吃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大牢里很安静,沈荣华困极了,也吃饱了,睡得很香甜。不知睡了多久,又有人来了,把她们主仆叫醒了,这一觉醒来,她感觉精神饱满。看到水姨娘带方逸和初霜还有几个七八岁的孩子来探望她,沈荣华很激动。听说方逸此次上京带来了三十多个孩子,他们都是自愿来为她讨公道的,她又万分感动。 方逸跟初霜一同来见沈荣华,显得有些腼腆,说话的声音很轻,“卢大人得到京城这边的消息,赶紧告诉了我,我人单力孤,就去找柳姑娘商量对策。柳姑娘建议我带童院的学生来京城为你助力,卢大人也同意,我们就来了。一会儿我去见见这边闻林童院的负责人,听听他们的想法,邀请他们一同为你讨公道。” “多谢。”沈荣华冲初霜眨了眨眼,很真诚地向方逸道谢。 “我该谢沈二姑娘才是。”方逸和初霜及几个孩子交待了几句,就出去了。 沈荣华正和初霜与水姨娘说话,周同知来了,给了沈荣华一份暂时释放的文书。文书上写明让她暂时回家,但不能离开京城,官府随时都可能传唤她,万智一家案子结了才能自由。沈荣华向周同知道了谢,让丫头们收拾东西,准备出狱。 水姨娘让人叫来马车,又亲自帮沈荣华收拾了贴身物品,带她回织锦阁。从顺天府出来,一路上经过了七八道关卡,才到达织锦阁所在的街道。沈荣华让马车靠边停下,她想在这里等方逸,顺便感受一下明灿灿的阳光。 几辆马车从她们的马车旁经过,看到她们,就停下了。沈恺从车上下来,跟她们打招呼,又问了沈荣华的情况。听说万智一家出事了,沈老太太就让沈恺带着万姨娘及其三个子女还有小万姨娘回京探望,他们刚到京城,正要去万户侯府。 “快来人哪!快来抓逃犯,她是逃犯,快来人。”万姨娘和她的三个子女突然跳下马车,高声叫喊,指认沈荣华是逃犯,立刻惊动过往的行人和排查的侍卫。 几十名侍卫拨刀亮剑、举弓握箭朝这边跑来,带头的正是王统领。沈荣华一看到王统领目光阴狠,浑身散发出杀气,带人朝她围过,她的心不由一沉。 这是杀她的绝佳机会,王统领不会错过。 第一百九十章 状告皇上 沈恺等人刚从津州来,他们充其量知道万智一家几十口被毒蛇咬死咬伤,指使者是沈荣华,案发之后,沈荣华就被削去封号,关进了大牢这些事。昨夜京城发生了什么事,看沈恺的样子,只是路上听说一些消息,并不清楚详细情况。 万姨娘及其子女为什么张口就指认沈荣华是逃犯?他们一叫喊就惊动了这么多侍卫,而带领侍卫过来抓人的恰是王统领,这也太巧了。或者这本身就是一个局,设计者早就知会了万姨娘,提前做了安排,让他们到这里就突然发难,制造混乱的局面。而王统领恰好在此处缉拿排查逃犯,趁人群杂乱时杀了沈荣华。 这只是沈荣华一念之间的想法,王统领已带人将她们主仆团团包围,她也顾不上考虑细节了。王统领目光森冷阴毒,他冲他的心腹手下招了招手,几人快步逼向沈荣华。水姨娘护着沈荣华后退,山竹山芋山药和水姨娘的两个护卫丫头都拨出剑与他们对峙。王统领刚要率先动手,被沈恺挡在前面,高声呵住了。 沈恺是沈贤妃一母同胞且又是双胞胎弟弟,两人性情相反,但相貌有七八分相像。沈恺嫌沈贤妃工于心计,不愿意理她,但沈贤妃对沈恺这个弟弟还讲几分情面。王统领唯沈贤妃之命是从,所以,沈恺呵止王统领起到了作用。 “你们为什么抓人?”沈恺护住沈荣华,轻声安慰,很有几分父亲的样子。 “抓住她们,抓住那个贱人,她是逃犯,是杀人犯,快、快杀了她。”万姨娘指着沈荣华高声喊叫,她的三个子女也在一旁高喊帮腔。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充满怨毒的戾气,若不是沈恺挡着,他们都要亲自扑上来抓沈荣华了。 “你们胡说什么?住嘴。”沈恺沉下脸厉呵万姨娘及其子女。 “沈二老爷听到了吗?”王统领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又紧握剑柄,冷声道:“她是逃犯,我要抓她,沈二老爷还是快快躲开,免得王某执行公务伤了你。” “她……”沈恺不相信沈荣华是逃犯,却一时无话可说了。给沈家报信的人说沈荣华指使人放毒蛇咬死咬伤万智一家几十口,被削了封号,关进了大牢。可万智一家的案子还没结,沈荣华就出来了,难道她真是逃出来的? 水姨娘冷哼一声,说:“王统领,万智一家的案子基本明了,顺天府已把沈二姑娘释放回家,有官府文书为证。顺天府放人难道没知会王统领?几个不明情况且别有用心的人嚷嚷几声,你们就过来抓人,不怕耽误抓逃犯的时间吗?” 王统领见有胆大的路人围着看热闹,又有其它大营的侍卫在执行任务,不敢行事太过,冷哼道:“把文书拿出来,若是真的,我自然放行。” 沈荣华和水姨娘对看一眼,微微点头,从荷包里拿出一页文书,让丫头递给王统领。王统领接过文书,一眼未看,就紧紧握在手里,再一张开,文书变成碎片,被风吹走了。他冷哼一声,向众人宣布沈荣华的文书是假的,又让侍卫抓人。 “你看那份文书了吗?是说是假的。”沈荣华已猜到王统领会用这一招,她也自有应对。现在她就想拖延时间,聚的人越多,就越不利于王统领行事。 “不用看,我说是假的就是假的。”王统领想速战决,他话音一落,就率先出剑刺向沈荣华,被山药一剑挡开,两人打在一起,他的心腹手下也和另外几个护卫丫头打斗在一起。他们的目标是沈荣华,自然不会放过能杀了她的机会。 水姨娘想让兰玉护卫沈荣华先走,可侍卫已将她们层层围住,她们要出包围圈,除非杀出一条血路。几名护卫丫头功夫都不错,可难敌侍卫人多,侍卫中也不乏高手。只二三十个回合,护卫丫头就只有招架之力,根本护不住沈荣华和水姨娘了。沈恺高声呵止不管用,想冲上来帮忙,又被侍卫一把推倒在地。 听说这边有多名逃犯和侍卫打得不可开交,别处的侍卫也来帮忙,一会儿功夫,这里就乱成了一团。王统领见几名护卫丫头呈现败势,就暗示他的手下放慢攻击的速度。只要两边的人保持打斗的情景,他才有话说,才能混水摸鱼。 几名丫头都被侍卫缠住了,没有人护卫沈荣华了,而沈荣华正焦虑不安。王统领瞅准这个机会,一把利剑直刺沈荣华的前心。沈荣华不会武功,她本能地感觉剑气逼近时,已经晚了,也无从躲避了。只要这把剑刺中她,她必死无疑。 眨眼功夫,王统领的剑距离沈荣华的前心只有半寸了。就在这时,一道清寒的白光直冲而下,一声脆响,王统领的剑被弹开了,连他也被震得后退了两步。王统领可是顶尖的高手,他都被震开了,其他侍卫不用号令,就全部住手了。 “姑娘,你没事吧?” 沈荣华看到自己的衣服被剑气冲破的一块,想想刚才生死瞬间的情景,她很后怕。听到丫头问话,她机械地点了点头,赶紧看向救她的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单手握剑站立在距离她们一丈远的车棚上,正双目望天,那张脸比王统领还要冰冷几分。沈荣华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多谢壮士救命之恩。”沈荣华冲黑衣人恭敬行礼。 “不谢。”黑衣男子连一眼都舍不得看沈荣华等人,依旧目视远方。 “你是何人?竟敢阻拦本官缉拿逃犯,阻挠缉凶者与凶犯同罪。”王统领剑光一转,就跃上车棚,冲黑衣人刺去,招式又狠又准又稳。 黑衣人躲过王统领的攻击,对王统领再次出狠招也只是躲闪,并不反攻。王统领给他的心腹手下使了眼色,又接连出手攻击黑衣人,致使黑衣人不敢分心,必须全力应对他。几名侍卫互看一眼,又冲山芋山药等人发起了攻击,与她们打成了一团。就在众人都关注打斗的时候,又有一把剑刺向了沈荣华的前心。这把剑又被弹开了,剑的主人被弹出了一丈远,重重撞到墙上,倒地不起了。 “小毒妇,我又救了你一次。” 沈荣华紧紧皱眉,她还是小毒妇呢,今天若不是两次获救,她早死了。总被那些人逼到死角,尽管她极力反抗,最后也完胜,但也觉得愧对毒妇之名。白泷玛说今天要回北越国去,现在又听到他的声音,倒真有几分久别重逢的意味了。 “七杀,老太婆过来了,叫你呢,把黑炭头交给我。”白泷玛话音一落,抖动游龙软剑直奔王统领的脸去了,王统领被剑光晃花的眼,攻势一下子就慢了。 原来刚才救她的人是七杀,大长公主的一等护卫,篱园失火那夜,沈荣华见过七杀一次。听说大长公主过来了,沈荣华暗暗松了一口气,表面却不敢有半点放松。王统领的心腹手下都是沈贤妃的人,他们随时都可能对她下杀手,这是他们的任务。沈贤妃为除掉她真是煞费苦心,可他们最终失败也是上天注定。 “荣华,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恺很吃力得走过来,看向沈荣华的目光交织着责怪与心疼,又低声说:“你要是逃出来就快跑,我掩护你出城。” “我不是逃出来的,我也无罪,这些事一会儿再说。大长公主的銮驾经过,我要去拜见请安。”沈荣华冷冷看了万姨娘等人一眼,又给丫头使了眼色。 万姨娘及其子女见王统领带侍卫围杀沈荣华,就都坐到了车里,掀起车帘看热闹。看到沈荣华两次被人救下,又听到大长公主来了,他们都蔫了。看到沈荣华正冷视他们,万姨娘和沈谦景、沈荣瑜都低了头,唯有沈荣瑶呲牙咧嘴嘴跟沈荣华对峙。突然,给他们驾车的马一跃而起,带着车及他们冲向大长公主的銮驾。 沈荣华、水姨娘及沈恺和丫头们要去拜见大长公主,正朝銮驾走去,受惊的马就带着马车朝他们冲去。山芋山药反应过来,将沈荣华和水姨娘推到一边,想拦马车,却来不及了,就见马车朝大长公主的銮驾冲去。大长公主出行,所带侍卫不多,但个个都是高手,很快就制住了惊马,但也把众人惊得一片混乱。 沈恺见沈荣华和水姨娘都倒地了,赶紧过来扶起沈荣华,问她是否受伤。沈荣华缓了口气,摇了摇头,又去扶水姨娘。正当她弯腰扶水姨娘之际,一把短箭朝她射来,短箭劲道极强、速度极快,带出呼呼风声。沈荣华刚扶起水姨娘,转头就看到短箭朝她的咽喉射来,而且近在咫尺了,她来不及躲避,当即吓呆了。 沈恺也看到短箭射向沈荣华,情急之下,他把沈荣华推倒,短箭刺入他的肩膀。看到沈恺轰然倒地,鲜血喷涌而出,染透了衣衫,沈荣华尖叫一声,扶住沈恺,高呼救命。这时又有两把短箭朝沈荣华等人射来,被几个护卫丫头挡开了。 冲向大长公主銮驾的惊马被制住,万姨娘及其子女也都被颠下了车。侍卫拿住他们,询问了一番,确定不是他们要伤害大长公主,就把他们推到了一边。大长公主从轿辇上下来,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喊救命,说是暗箭射伤了人。大长公主微微皱眉,让孤雉带人稳定局面,又让黄公公去查看伤者情况,并送去就医。 “请大长公主安,卑职救驾来迟,请大长公主降罪。”冯统领狂奔过来,跪地请安。冯统领原是大内侍卫副统领,现在取代了王统领,升成正职了。 “你起来吧!本宫没事,你们赶紧安抚民众,疏散人群,缉拿真乱作祟的逃犯。”大长公主面色平静,她眯起眼睛遥望四周,微微摇头,嘴角挑起冷笑。 七杀很艰难地拖着激烈挣扎的白泷玛回来,大长公主以为白泷玛受伤了,赶紧下轿询问。七杀把白泷玛丢到一边,同大长公主低语了几句,大长公主沉脸轻哼一声。冯统领听七杀提到了王统领的名字,见大长公主隐怒,他一下子精神了。 “黑炭头,竟敢骂爷是娘娘腔,爷跟他没完。”白泷玛从地上爬起来,看到黄公公领着沈荣华等人过来,他笑了,赶紧迎着沈荣华过去问长问短。 突然遭遇袭击,可沈荣华脸上竟没有半点惊惧焦虑,只抿紧嘴,面色沉静如幽潭,他就知道沈荣华这副模样就是要发威了。篱园之案,沈家长房和四房损失惨重,当时沈荣华也是这样的脸色,这样的神态,却是那么阴狠的手段。 “参见大长公主。”沈荣华等人跪地行礼。 “起来吧!”大长公主刚才听七杀说了事情的经过,也知道沈荣华和王统领之间的恩怨,对王统领的行事作派极其不喜。沈荣华突然之间经历了生死,可表情太过平静,大长公主觉得不对劲,试探问:“你可还有事?” “回大长公主,小女要去敲登闻鼓、告御状。” “你要告谁?” “回大长公主,小女要告皇上,事情闹成这样,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沈荣华说话的声音很大,她希望在她敲响登闻鼓时,仁和帝能知道有人要冲他发难。 拼得一身剐,敢把皇上拉下马,她总被人算计,总担心一不小心就会被谋害刺杀,心实在太累。她要兵行险招,如果这一次打不垮算计她的人,她宁愿与他们同归于尽。现在,她不怕死,就看那只幕后黑手怎么搅和了。 大长公主微微点头,赞许一笑,抬手说:“去吧!” “多谢大长公主。”沈荣华恭恭敬敬给大长公主行了礼。 冯统领赶紧阻拦,“大长公主,侍卫们说沈二姑娘是逃犯。” 沈荣华从荷包里拿出一页文书,扔给冯统统,“你自己看吧!” “这……”冯统领听心腹侍卫说王统把沈荣华的释放文书撕掉了,就是想把沈荣华当成逃犯杀了。他不屑于王统领的行径,希望沈荣华能收拾王统领,他还会助一臂之力。可一听沈荣华要告皇上,他脑袋就大了,怕沈荣华再闹事捣乱。 “看清楚了吗?冯统领。” 冯统统将文书递给沈荣华,“看清楚了,可是刚才……” 沈荣华冷哼一声,高声说:“顺天府已经知会过王统领,万智一家的案子基本明了,要提前放我回家。王统领故意设局缉拿我,我就是给他真的文书,他也会说是假的,把文书毁掉,张口就说我是逃犯,要趁乱杀了我,所以我给了他一份假文书。他想要滥杀无辜的嘴脸已经暴露,我要告皇上的同时,也会告他。” “小毒妇威武,哈哈哈哈……”白泷玛凑到沈荣华身边,陪笑说:“我跟你去呗,我是证人,自你至京城发生的事我都知道。刚才黑炭头要趁机杀你,是我让七杀去救你的,黑炭头的心腹侍卫要杀你,也是我打昏的,那几暗箭……” “我知道,也是王统领所射,没射死我,却伤了我父亲。”沈荣华看到白泷玛冲她眨眼,又见白泷玛给七杀使眼色,就知道那几只暗箭不是王统领所射。 那几只暗箭射出时,七杀和白泷玛正一起和王统领打斗,被他们缠住,王统领根本无瑕分身。七杀和白泷玛都知道暗箭不是王统领所射,沈荣华一口咬定是他,白泷玛要趁报复王统领,赶紧使眼色跟七杀统一口径。 当时,王统领的心腹手下正和山芋山药等人打斗,暗箭也不是他们所射。或许是王统领和沈贤妃另外安排的杀手,亦或是想把事态弄得更加混乱的人。不管还有谁想杀她,射箭之人是谁所派,沈荣华都会安在王统领头上。 黄公公回来,说沈恺被送到医馆了,大夫检查了,伤口在肩膀,不算重,把箭取出来,休养几天就没事了。听说沈恺只是皮肉伤,沈荣华松了一口气,她向黄公公道了谢,又让山竹回织锦阁接两个丫头去照顾沈恺。 孤雉回来禀报说第二次刺杀沈荣华的侍卫已被他们控制,揽月庵暗卫营的逼供手段千奇百怪,三种酷刑用不完,他就会交待是谁主使。他刚想说追查暗中射箭者的情况,见七杀冲他使眼色,就打住了。听七杀和白泷玛都说放暗箭者是王统领,他寻思片刻,很勉强地点了点头。 大长公主刚要问孤雉话,就见白泷玛嘻笑几声,把孤雉拖到一边,让七杀上前回话。孤雉耐不住白泷玛软磨硬泡、威逼利诱,把查到的情况全告诉他了。沈荣华静静注视白泷玛,心里琢磨暗中射箭的人是哪一派,有什么目的。 “时候不早,别耽误了,提前说好,那鼓由我来敲。”白泷玛嘱咐了沈荣华,又到轿辇前,低声说:“老太婆,我先去忙正事,回头再陪你说话。” 沈荣华瞪白泷玛一眼,再次恭恭敬敬给大长公主行了礼,又请求水姨娘照看沈恺,安顿方逸、初霜及孩子们,她才大步朝皇宫的方向走去。冯统领对沈荣华要告皇上的事万分悬心,他赶紧带侍卫跟上,只怕再有闪失,他就说不清楚。 “走吧!”沈荣华冲白泷玛摆了摆手,大步向前走去。 大长公主看着白泷玛的背影,叹气说:“都成亲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跟小猴儿似的。当亲娘的不好好教养孩子,养出这样的性子,也怪不得他。” 桂嬷嬷听大长公主这么说,只讪讪一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大长公主说白泷玛不稳重,他娘没教好他,就是再谴责自己,因为她没教养过他娘。任谁都看得出大长公主很疼爱这个外孙,要不天下哪个人敢管大长公主叫老太婆,而大长公主还默认呢。当然,大长公主也斥责教训白泷玛,这也是很正常的事。 “公主可别提白公子成过亲的事,奴婢看他对这事很反感呢。” “这是命。”大长公主抬了抬手,说:“进宫,本宫也去她看看怎么告皇上。” 大长公主的轿辇刚行出十几丈,就被飞奔而来的连成骏拦住了。听连成骏禀报了查探到的消息,大长公主暗暗咬牙,握在车辕的手轻轻颤抖。连成骏见大长公主动了气,劝慰了几句,让桂嬷嬷安慰大长公主,又向七杀询问情况。听说沈荣华和白泷玛要去敲登闻鼓状告皇上,他叫来一名暗卫仔细吩咐了一番。 “成骏,那十五名杀手醒了吗?” 连成骏赶紧上前,低声说:“只有三个人醒了,可他们仍神志错乱,总胡言乱语,估计是昨晚被吓坏了。有七个人昏迷时咬破了牙缝的毒药,已经死了,另外五个还没醒。也不知道那混蛋摆的什么阵法,这么厉害,改天让他教教我。” 大长公主沉吟片刻,说:“靖国公府和安国公府镇守西北,势力也做得太大了,想把手伸到京城也有可能。你再去仔细勘查,若能断定他们来自西北,本宫自有决断。还有,这十五个人不管是生是死,都不能向外面公布他们的情况。” “属下明白。”连成骏干笑几声,说:“勘查的事交给七杀,我陪你进宫去。” “好。”大长公主明白连成骏的心思,乐得成全,叫来七杀交待了一番。 连成骏护卫大长公主的銮驾向皇宫驶去,侍卫驱散了看热闹的人群,继续捉拿逃犯。沈荣华要告皇上的消息传开,京城的百姓即使因逃犯而恐惧,对这件事仍关注度极高,胆大的民众远远跟着大长公主的銮驾到宫门外看热闹了。 沈恺受伤,万姨娘等人乘坐的马车也撞坏了,沈家其他人也乱了。小万姨娘去看沈恺,被丫头挡了出来,只好先到客栈去见她的生母和弟弟。万姨娘及其子女也去了客栈,被打出来了,又去了万户侯府和万义家,都被拒之门外了。他们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正发愁呢,看到有黑衣人朝他们围过去,顿时吓破了胆。 这时候,登闻鼓响,偌大的喧嚣的京城瞬间变得寂静无声。 ------题外话------ 电脑的配件到了,去换了,耽误了码字的时间,少更一些,抱歉。 第一百九十一章 金殿对决 仁和帝算是一位比较开明的皇帝,他不心胸狭隘、不刚愎自用。只是他善于权衡利弊,平衡得失,总想把损失降到最低,从而显得怀柔有余、魄力不足。 万智一家的案子发生之后,就有许多朝廷官员上奏折弹劾沈荣华,又有诸多学子为他们一家伸张正义讨公道,闹得沸沸扬扬。万智一家在京城卑微到毫不起眼,因跟万户侯府是一家,才跟一些名门世家有了拐弯抹角、八杠子打不到的一些关联。他们家出了事,万户侯府没反应,怎么就有这么多人替他们家说话呢? 仁和帝不傻,他明知这里面内幕重重,却想用最简单的方法处置。削掉沈荣华的封号,把她关进大牢,是想稳定朝廷局面,安抚那些学子。万智一家的案子一直未审,他也没说如何惩治沈荣华,就是想拖延。等风头过去,他再把沈荣华放出来,重重补偿一番,这样一来,林楠也就不好意思跟他翻脸了。 可阴谋毒害万智一家几十口的真凶现形了,还有学子官员闹腾不休,端宁公主和几位皇子参与进来了,这就不好收场了。让他没想到的是有十几名杀手想刺杀沈荣华,结果人没杀掉,倒把顺天府大牢拆了,把犯人放走了多半。事态演变到这种地步,作为皇帝,必须给天下臣民一个交待,这令仁和帝颇为头疼。 就在这节骨眼儿上,一直消停安定、让仁和帝颇为放心的沈荣华抛出一颗惊天响雷。她要敲登闻鼓、状告皇上,她认为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都是皇上造成的,皇上就要还她一个公道,给天下人一个说法。历朝历代敢跟皇上要说法要公道的人不少,但敢敲登闻鼓告皇上的人史书上还没有记载。 仁和帝靠坐在龙椅上,单手掐着前额,敛眉沉思。作为皇帝,他不怕沈荣华一个弱女子,但他怵林楠发威,更担心这件事带来的影响以及事件的后续。他也知道沈荣华有底气来闹,没有最合理最稳妥的说法,她绝不会善罢某休。 昨夜京城发生了重大且怪异的事,众臣工都提心吊胆,皇上不高兴,他们哪敢放松?散了早朝,不管有没有公事,他们谁也不敢回府,都在宫中待命。沈荣华要状告皇上的消息传来,他们都惊奇不已,各有想法,却不敢有丝毫表现。看到仁和帝隐怒思虑,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出了,只怕一不小心被无辜牵连。 登闻鼓响,仁和帝沉着脸坐直了身体,众臣子也都打起了精神。 朱阁老出列,上前启奏,“皇上,此案不能接,此风不能助长。天下百姓这么多,若每个人受一点点委屈就要状告皇上,这天下还有规矩礼法可言吗?若沈氏有冤,大可以求皇上亲审,还她公道,可她现在要告皇上,这不是蔑视王法朝纲吗?再说,万智一家的案子未结,沈氏是否无罪也没定论,更不能容她造次。” “臣附议朱阁老,天地之间最尊贵的人莫过于皇上,沈氏要状告皇上,敢问由谁接她的状纸?由谁审理此案?依旧之见,沈氏纯粹是无理取闹。” “臣附议朱阁老,且不说沈氏是否有冤,单她要状告皇上就是心存不轨,臣恳请皇上重惩于她,绝不姑息。沈氏之所以胆大包天、目空一切,就是因为朝廷对林闻封赏太过厚重,导致沈氏有恃无恐,臣恳请皇上削去给林闻的一切封赏。” “臣附议朱阁老,沈氏原是名不见经传的闺阁女子,只因林闻被追封,她得以加封芳华县主,就狂妄自大,目空一切,可见朝廷对林闻的追封赏赐是她变化的主因。臣恳请皇上严惩于她,向天下人正规矩礼数,以儆效尤。” “臣附议朱阁老。” “臣附议。” …… 自登闻鼓响,大概有一柱香的功夫,就有多一半臣子支持朱阁老,怒斥沈荣华,还有人恳请仁和帝撤销对林闻的追封赏赐。这一多半的臣子并不都是五皇子一派的人,他们之中也有人因不满沈荣华的荒唐才支持朱阁老的提议。还有一少半的臣子没表明态度,或者在观望,他们是哪一派别或是纯臣就不好定性了。 一名太监快步走进金銮殿,跪禀道:“启禀皇上,宫门外敲登闻鼓的人说皇上若再不让他们进来,他就砸碎登闻鼓,打上金殿,揭露一堆后宫的龌龊事。” “沈氏好大的胆子,她居然要砸碎登闻鼓,打上金銮殿,臣看她不只是蔑视朝廷,还有图谋不轨之心。”没等仁和帝说话,朱阁老就怒了,一张义愤填膺的老脸格外阴沉,“皇上,若不将沈氏处死,就没有朝纲王法可讲了,臣请皇上……” “老朱,你先等等。”一直闭目养神的谨亲王开腔了,他指了指来回话的太监,问:“刚才那番话真是沈氏说的?是你亲耳听到的还是侍卫传进来的话?” “回王爷,那番话是敲登闻鼓的人说的,敲登闻鼓的人不是沈氏,是一名年轻男子。侍卫传话进来说沈氏只在宫门外跪着,等皇上申冤,什么也没说。” “哦!”谨亲王微微点头,谁也没看,也没再说什么,继续闭眼沉思。裕郡王被削了王爵,裕郡王妃死了,萧彤到寺庙为母守孝去了,好端端的裕郡王府弄得一团糟,这都跟沈荣华脱不开干系。但谨亲王是憨直爽朗之人,心中自有是非黑白,他没怪过沈荣华,可有关沈荣华之事,他为避嫌,轻易不开口。 “你不早说。”朱阁老面露讪色,低声斥责传话的太监,为自己太早表态懊悔不已。他本是老谋深算的人,刚才那番话,他只能归咎于自己一时大意。又有罪名能把沈荣华逼到死角了,再深沉的人也会得意,一得意就难免失误。 “状纸呢?”仁和帝也接过御前亲审的案子,只是今天大不相同。 “回皇上,沈氏说她要告的人是皇上,状纸是血书,她会亲自呈于御前。” 仁和帝轻哼一声,问:“敲登闻鼓的人是什么身份?” 太监赶紧回道:“回皇上,奴才不知这人是什么身份,只听侍卫说这人一直在大长公主身边伺候,又不是侍卫,还很得大长公主喜欢,他……” “你胡说什么?”谨亲王大光其火,横眉立目瞪视太监,一下子站起来,又坐下了。大长公主是他的长姐,虽不同母,却姐弟情深,他不允许任何人对大长公主有半点非议和质疑。在大长公主身边伺候的年轻男子,又不是侍卫,那不就是男宠吗?他相信大长公主立身清正,所以,听到这番模棱两可的话,他很生气。 仁和帝沉吟片刻,问:“大长公主身边伺候的人都来了,大长公主来了吗?” 伺候大长公主的人替沈荣华敲登闻鼓,还口出狂言,这就耐人寻味了。之前听侍卫来报说沈荣华遇到了大长公主,说了敲登闻鼓、告皇上的事,大概是想避嫌,大长公主并没有阻拦。可现在她的人又助沈荣华来敲登闻鼓,这就说不通了。 “回皇上,奴才……奴才再去看看。” 谨亲王听仁和帝的话不对味,皱眉道:“沈氏在宫门外跪着呢,皇上想怎么处置此事,也该给个明确的答复才是。是谁敲了登闻鼓,有何目的,宣他上殿就知道了。大长公主来不来并不重要,她就是来了,也是旁听,还干涉皇上处理国事不成?这糊涂东西话都回不清楚,说了不着边儿的废话,不让人误解才怪。” “皇叔说得是。”仁和帝愣了片刻,说:“宣敲登闻鼓、告御状者进殿。” 朱阁老等人还想再说什么,听到太监高喊“大长公主驾到”,他们当即就老实了。仁和帝人如其年号,是怀柔的君主,大长公主可是不吝杀伐决断之人。朱阁老历经两朝,见识过大长公主发威,在大长公主面前,他可不敢有半点造次。 大长公主一身便装,步伐稳健,走上金殿的台阶。仁和帝赶紧站起来,迎到金殿门口,谨亲王同众臣子过来给大长公主见礼,姐弟二人又寒暄了几句。仁和帝扶着大长公主坐到了龙椅旁边,问候大长公主的身体,又简单跟她说了沈荣华告御状的事。大长公主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嘱咐仁和帝缓和情绪、注意身体。 沈荣华步履从容走进金殿,目光沉静,环视四周一圈,跪下给仁和帝和大长公主行礼。白泷玛和林楠同沈荣华一起走进金殿,他们没下跪,连声请安的话都没说。有执事太监提醒他们不得无礼,被白泷玛挥舞着拳头呵退了。 仁和帝高坐在龙椅上,威严俯视,看到林楠走进金殿,他双眼的眼皮立马跳动,很不自在。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多年的优越已养成他俯视他人的习惯。可面对林楠,他有愧于心,总感觉自己象是被撕掉了华美金贵的画皮一样。 白泷玛一身白衣,相貌俊美,气质清逸,在金光闪亮、富贵充斥的金殿里格外显眼。看到白泷玛,仁和帝觉得很养眼,比二十年前的林楠长得还英俊,而且他感觉与白泷玛似曾相识,心里这才舒服了一些。听说白泷玛就是敲登闻、狂言叫嚣的人,又见白泷玛冲他挤眉弄眼,毫不尊重,他的心又开始发堵了。 偌大有宫殿鸦雀无声,沉闷到让人倍感压抑,白泷玛一再催促,仁和帝不开口,大殿仍无声响。白泷玛烦了,挨着谨亲王坐到地上,两人以眼神热情交流。 “宝玦(谨亲王字宝玦),你和他很熟?”大长公主率先发声,问得却是与案子无关的问题,她看了看仁和帝,微微一笑,似乎有意缓和气氛。 “这王八崽子总气我,他……”谨亲王刚骂到一半,见大长公主变了脸,不敢骂了。触到白泷玛不怀好意的阴笑,他感觉上了当,就紧紧闭上了嘴。 白泷玛捅了捅谨亲王的胳膊,“你知道我姓甚名谁吗?你就敢骂我。” “你姓甚名谁?快告诉本王。” “老头,你不知道我姓白吗?枉我跟你认识这么久了。” “你、你姓白?”谨亲王和白泷玛见过几面,可他真不知道白泷玛姓白。以前见面在一块吃喝闲聊,白泷玛没说过自己的姓名,他也没问过。 “对,我姓白,白魅影是我娘。” “什么?”谨亲王年纪不小,却一下子跳了起来,可见他有多么吃惊。他知道大长公主的往事,知道白魅影是谁,也为大长公主的心结揪心了多年。听说白泷玛是白魅影的儿子,又见白泷玛和大长公主在一起,他激动得差点落泪。 “老头,有见面礼吗?” “有有有,回头、回头你到我府上拿去,你想要什么都行,只要我有。” 大长公主见谨亲王脸色神态,就知道白泷玛和谨亲王表明了身份,她微微摇头,一声长叹。往事不堪回首,但血浓于水,她是重情之人,自会感怀无限。 “子卿什么时候来的京城?”仁和帝也想舒缓情绪,就问了林楠一句废话。 “时日不短。”林楠不想多答,对仁和帝有意套近乎也无动于衷。 这段时间,他和百毒翁在给端宁公主清蛊毒,仁和帝早就知道,此时却明知故问。即使林楠胸怀坦荡,两人割袍断义多年,见面也尴尬主要是他不想看仁和帝那张脸。今天若不是怕沈荣华难以招架某些别有用心之人,他真不想来。 大长公主微笑催促,说:“时候不早,闲话殿外再续,皇上还是问案吧!” 仁和帝一听问案就头疼,且不说今天这案子不好问,一语不慎,会给朝廷招来诸多指斥和非议。单看大殿多出的这几个人,个个都是不速之客,让他烦心气闷不已。事情闹到这种地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处理,期待能够峰回路转。 “皇姑母,沈氏要告的人是皇上,若朕来审,难免一时混乱角色,导致分辨不清,还会招人质疑,不如请皇姑母代劳,朕也……” “皇上,你还没问案,怎么就知道自己会混乱角色、分辨不清呢?他们敲的是登闻鼓、告的是御状,必须由皇上亲审,本宫代劳合适吗?皇上不只是天下臣民的皇上,还是自己的皇上,你领会了本宫这句话,今天的案子审起来游刃有余。” “多谢皇姑母教导。”仁和帝舒了一口气,沉思片刻,威严的目光扫过林楠和白泷玛,落到沈荣华身上,问:“沈氏,你的状纸呢?” “回皇上,小女没有状纸。”沈荣华回话清晰、神色坦然。 “那你要告何人?”仁和帝这句话问得底气不足,沈荣华要告的人是他,他在亲口问出来,必定尴尬,“你可知道没有状纸,若败诉,会罪加一等?” “回皇上,小女知道,小女还知道自己不会败诉。”沈荣华自信一笑,环视四周,高声说:“小女要告王统领、告其妻胡氏、告朱阁老、告孟少卿、告顺天府、刑部和大理寺诸多不作为的官员,告国子监和紫山书院别有用心的学子和教授。以上这些人,小女无须提前斟酌书写状纸,就能罗列出他们多项罪名,按律法追究,都能告到他们被抄家罢官。除了他们,小女最想告的人就是皇上,他们犯下的罪责,都与皇上脱不开干系,皇上是他们犯罪的始作恿者。” “你、你好大的胆子。”没等仁和帝开口,朱阁老就跳出来指斥沈荣华。 “我的胆子确实不小,让朱阁老大开眼界了吧?”沈荣华跪直了身体,冷笑道:“我年纪不大,世面见得也不多,只是借外祖荣光被封了芳华县主。若我是胆小之人,值得那么多人联手只为要我的性命吗?值得有人不惜谋害万智一家来陷害我吗?值得那些出入朝堂的高官来弹劾我吗?国子监和紫山书院的学子为置我于死地而请愿,书都不读了,连课业都甘心耽误。 听说弹劾我、请求废除对林阁老赏赐的奏折足足推了三车。我何德何能、值得某些人如此煞费苦心?因为弹劾我,某些官员费了朝廷多少笔墨纸砚,有的浪费,为什么不捐给闻林童院?更别说还有人雇用高手杀我,连顺天府的大牢都拆了。我一个弱女子竟值得他们小题大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是多大的人物呢。” “你、你住口。”朱阁老暴怒了,他跪倒在地,刚要开口,就仁和帝制止了。 仁和帝愣了一下,问:“沈氏,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有。”沈荣华直视仁和帝,“都说事出寻常必有妖,我一个还不满十三岁的弱女子竟在朝堂和京城掀起了这么大的风浪,皇上就没起疑?” “呃,这……”仁和帝无法回答这句话,因为他无法选择这个答案。 若他说自己起疑了,作为皇帝,为什么不制止?任由事态演变恶化。若他说自己没起疑,那不就是向天下人表明他是个被人愚弄的傻瓜吗? 大长公主微笑点头,说:“事出寻常必有妖,这句话说得好,说得生动。” “多谢大长公主肯定。”沈荣华伏地道谢,又给仁和帝行礼,说:“不管皇上是否起疑,都是我要告皇上的因由,不用我细说,想必在场的人也都明白。” “朕明白了。”仁和帝点了点头,说:“沈氏的状子朕接了。” “请皇上三思。”朱阁老跪倒在地,又转头看了看文武百官,希望有人站出来支持他,可结果令他很失望,“皇上,沈氏强词夺理,状告皇上,若皇上……” “朱爱卿,沈氏的状子朕不能不接。”仁和帝挥手打断了朱阁老的话,“想必诸位爱卿也听明白了,沈氏要告的人是皇上,不是朕,朕必须严加审理。” 大长公主爽快一笑,说:“皇上如此英明,此案就好断了。” 仁和帝心里舒服了一些,他刚要谦虚一番,看到林楠和白泷玛同时撇嘴,他又郁闷了。林楠挑饬他,他无话可说,他能忍,这白泷玛是不是太过了?看大长公主的情面,他不和白泷玛计较,但他在心里却给白泷玛记了重重的一笔。 “诸位臣工,你们以为此案该怎么断?”仁和帝扫视众臣子,目光落到俞阁老身上,他暗哼一声,决定把这个烫手的山药塞到俞阁老怀里。 俞阁老是内阁首辅,朱阁老是次辅,可俞阁老出身寒门,又不善于拉帮结派,势力明显逊于朱阁老。自把林梦婷指给五皇子做正妃的圣旨颁下,朱阁老作为林梦婷的外祖父,就与五皇子一派结盟了。两派合二为一,势力更大,远非俞阁老能比,再发展下去,俞阁老也就只能“让贤”了。此次他们联手对付沈荣华,正是结盟后的首次磨合,虽然失败已成定局,但彼此都认为盟友相当给力。 “禀皇上,依臣之见,皇上既然接下沈氏的状子,就该秉公办理,给天下臣民一个交待。”俞阁老也是一只老狐狸,他没等仁和帝点名,就表明了态度。 这次的事,俞阁老只是一个旁观者,事情一出,他就请了病假,想躲到一边看热闹。直到今天,他的病假还未结束,但顺天府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不得和拖着“病体”上朝。他庆幸自己来对了,因为这是一个牵制对手的绝佳机会。 “俞爱卿,你认为此案该如何秉公办理?” “回皇上,沈氏要告的人却很多,出于公正,臣以为应一一传他们上殿应诉对质。沈氏第一个要告的是王统领及其妻胡氏,就先从他们开始吧!”俞阁老说出这番话,就表明自己接下了烫手的山药,还要很利落地吃到嘴里。 仁和帝点点头,让人传王统领和胡氏上殿应诉。他话音一落,七杀和连成骏就把王统领请进了大殿,并禀明胡氏很快就到,显然早有准备。王统领进殿,先以杀人般的目光投向沈荣华,狠剜了她几眼,才给仁和帝下跪行礼。仁和帝跟王统领简述了沈荣华告状之事,又让沈荣华讲明要告何事,并跟王统领对质。 “禀皇上,臣今天正奉旨缉拿逃犯,听到有人叫喊有逃犯,就带侍卫过去缉拿。叫喊者所说的逃犯正是沈氏,臣知道沈氏被关在顺天府的大牢里,看到她出来了,确实把她当成逃犯,让侍卫捉拿。沈氏说她有顺天府的释放文书,臣让她拿出来,没想到她给了臣一份假文书。臣要亲自动手拿她,又被人捣乱,还跟臣打斗了许久。后来臣才听说沈氏确实被顺天府暂时释放回家,可她拿假文书戏弄臣,本身就是妨碍公务。因假文书引起误会,臣自认无责,请皇上明鉴。” 王统领知道顺天府放了沈荣华,也猜到沈荣华信不过他,会给他假文书。他说得头头是道,巧妙规避了有人设局谋害沈荣华,一再言明自己正执行公务。就是真把沈荣华杀了,他也会归到误会上,强调假文书害死了沈荣华。 他多次想置沈荣华于死地,可沈荣华没有证据,而且她也没死。林氏母子确实是他所杀,他把现场烧毁了,除了那半块玉牌,沈荣华不会找到任何线索。至于胡氏霸占林家产业财物不还之事,他也不怕沈荣华拿到金殿上说,因为胡氏自有说词推脱。所以,他不怕沈荣华告他,还寻思到最后让沈荣华背上诬告的罪名。 听到王统领这番说辞,众人的目光都聚到沈荣华身上,有人高兴得意、也有人为她捏一把汗,还有人想看她如何反转。若按王统领所言来断此案,沈荣华这第一局必输无疑,第一局都输了,接下来再审的后果也就可想而知。 沈荣华冲王统领微微一笑,高声道:“钟良,你披上了王忠的皮,做了统领,就忘记自己的身份了?我告诉你,我今日在金殿告你,不是因为你缉拿我,而是要为被你残杀的几十口人讨个公道,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曾经的血腥和恶行。” 王统领听到沈荣华的话,脸色大变,出于本能反映,他抽出剑就朝沈荣华刺去,被连成骏一剑挡开了。王统领甩开连成骏的剑,连出杀招,刺向沈荣华。白泷玛跳出来,把沈荣华拖到一边,又与连成骏和七杀联手制服了王统领。 大长公主冷哼道:“王忠,没想到你就是钟良,这些年,我们都被你迷惑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金殿对决 拿下 二十多年前,沈阁老时任华南省巡抚,处理过一件震惊全国的大案。 钟良很小的时候就父母双亡,被华南省一个马帮的帮主收养,自幼喜欢舞枪弄棒。六岁那年,一位归隐乡野的异人见他骨骼奇异,便收他为徒。养子得异人器重,钟帮主很高兴,资助了异人不少银子,只盼钟良学成之后接替马帮。 十四年后,钟良学成归来,准备接手马帮的事务。不成想却被钟帮主的妾室勾引,与其偷情,被钟帮主发现,他就失手杀了养父。看到养父死去,他追悔莫急,一气之下杀了与他偷情的妾室,害怕事情败露,他又杀了伺候那个妾室的几名下人。杀人越多,他越害怕,担心偿命,他就想办法掩盖,怕有人报官,他干脆就把马帮的人全杀了,足有几十口。这其中有许多人都是看他长大的,他的愧疚最终输给了怕死,他在马帮的寨子放了一把火,制造了仇杀的场面,就逃跑了。 马帮被灭的案子很快就破了,官府到处缉拿他,他无处可去,又回师门找他师傅,想哀求他师傅收留他,替他掩饰罪行。他师傅得知此事,训斥了他,让他到官府自首,以死赎罪。他不想死,被他师傅逼急了,他又杀了他的师傅和几名师兄弟。在逃跑的路上,他被官兵及其他几名师兄弟联手制服,关进死牢。 因钟良违背伦理纲常,弑父灭师,手段残忍,案子影响重大。华南省就将此案报到了京城,由刑部、大理寺及内阁批审。林阁老时任内阁首辅,愤恨钟良的残忍手段,判了他凌迟处死并示众,先皇御批准奏,由华南省行刑。 仁和帝听说王统领的真实身份竟然是被凌迟处死的杀人犯钟良,面露迷茫惊惧,忙问:“皇姑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又成钟良了?” 大长公主摇头说:“别说你,就连本宫都迷糊了,沈阁老给我们摆了一个*阵。本宫总认为沈逊逊一筹,没想到他死了,本宫才看到这一重又一重的惊喜。” “真是……”仁和帝想评说沈逊几句,一想到沈逊是的老师,就止住了。 “传令下去,今天大殿上发生的事不得往外传半个字,违者死罪。”大长公主冲仁和帝点了点头,又说:“有好事之人问起来,就说皇上正审沈二姑娘状告皇上一案,大殿上辩得激烈,所有在场之人必须等今日审完才能离开。” 王统领武功很高,连成骏、白泷玛及七杀联手才能将他制住。而且他跟那位隐居山野的异人学了不少异术,大长公主担心他为活命孤注一掷,与手下勾结危害朝廷。仁和帝明白大长公主的顾虑,马上传旨,并让侍卫关闭了大殿的门,并严加把守。大殿内的人喝茶由专人送来,还供应点心果品,如厕也有人专门伺候。 仁和帝长叹一声,说:“皇姑母,是朕识人不明,错把……” “不怪你,你是皇上,却不是火眼金睛。”大长公主扫视众人,轻叹道:“当初你要提拔他做大内侍卫统领时,我就派人调查过他的生平经历,查出他的真名叫杨忠。因妹妹被知县的儿子强娶为妾,母亲被打死,妹妹被逼自尽,他一怒之下杀了知县父子。杀人偿命,他本该被处死,沈阁老念他杀人情有可原,又是至孝之人,就轻判了他,改为流放三年。那对知县父子鱼肉乡里,死有余辜,本宫觉得这不是大事,就同意了,没想到他根本不杨忠,而是已被凌迟处死的钟良。” “怎么会这样?招募侍卫审查严密,他如何更换的身份?他……”仁和帝见王统领挣脱了连成骏三人的控制,又要运手,不禁大惊失色,赶紧呵令侍卫护驾。 王统领武艺高强,连成骏、白泷玛和七杀三人联手也不弱,几个回合就把他制服了。他们怕他再次挣脱,威胁仁和帝等人的安全,直接锁住了他的琵琶骨。王统领不能再运气发力,只咬牙切齿,从他的眼神里流露出浓重的杀气。 仁和帝听说过钟良残忍杀人之案,想想这几年王统领任大内侍卫,贴身保护他多年,他很后怕。若王统领对他生出杀心,根本不会顾忌君为臣纲,早把他咔嚓了。目前,他这条命还完好无缺,但他也不会放任曾经的威胁。 谨亲王用力摇头,说:“他一会儿是这个,一会儿又是那个,一个人三重身份,真是麻烦,不把人听糊涂才怪。要说这小子也是狡诈深沉之人,他冒用别人的身份这么多年,现在才被发现,不知道沈阁老是不是清楚这些烂事。” “本宫希望他不清楚。”大长公主摇头冷哼。 “皇上,大长公主,臣该如何介定此人的身份?”俞阁老不只接下了烫手的山药,还充当了书记官一职,正亲自记录王统领多重身份一案。 大长公主长叹一声,说:“成骏,你来说。” 连成骏郑重行礼,高声道:“王忠是此人现在的身份,为了替母亲和妹妹报仇而杀死知县父子的杨忠是他曾经用过的身份,已被凌迟处死多年的钟良是他的真实身份。当年,内阁判钟良凌迟处死,交由华南省官府示众行刑。钟良是怎么逃过凌迟之刑的,是谁帮助了他,臣不得而知。据臣推测,应该是被判流放的杨忠却被凌迟处死了,本该被凌迟处死的钟良却替杨忠活了下来,被流放了三年。 刑满之后,此人来到京城,改名为王忠,做了侍卫,一路升迁,做到了大内侍卫统领。臣与此人同殿为臣几年,却与他交往不多,感觉他为人冷漠,性子还算刚直。只是他似乎与沈二姑娘有不解之仇,曾多次对她起杀心,臣曾亲眼所见几次。臣与沈二姑娘攀谈,才知道他们之间并无夙仇积怨,这令臣不解。臣把王统领其实是杨忠的事告诉了沈二姑娘,可沈二姑娘却说她从此人眼里看不到孝和义,看不到因亲人被害留下的无奈和悲痛,却能感觉到他的残忍和杀气。 臣生疑,就将此事禀明大长公主,大长公主让华南省的暗卫调查,只查到钟良和杨忠同一年因杀人入狱,关在相邻的牢房。臣怀疑王统领不是杨忠,有可能就是钟良,却找不到任何证据,不敢将此事禀报皇上。今天借沈二姑娘告状之际,臣让她诈一诈王统领,没想到此人不打自招,以灭口的方式默认自己的身份。” 朱阁老冷哼一声,“连大人,你说王统领不打自招,他招供了吗?他承认自己是钟良了吗?断案要讲究证据、证人和口供,默认是不能作数的。” 王统领听朱阁老这么说,赶紧挣扎跪地,“皇上,臣冤枉,臣不知道钟良是何许人,臣刚刚对沈氏出手,不是默认想灭口,而是不想听她胡言乱语。” “行啦!”大长公主重重拍在几案上,说:“不管你是不是二十几前就死去的钟良,就算你是杨忠,你伪造王忠的身份入朝为官就是欺君之罪。” “大长公主,臣冤枉,臣是杨忠,臣伪造身份是想找份差事,改过自新,求大长公主明鉴,示皇上明鉴,臣冤枉——”王统领承认自己是杨忠, “你不是杨忠,杨忠是你的同门师兄弟,相处多年,你清楚他的生平来历及家庭情况。”一直默默看热闹的林楠开口了,“杨忠和钟良的师傅都是隐居山野的异人,但在你们的案宗里却没有此人的姓名。因为你们在入师门时都发过誓,离开师门,别说你们是犯的罪的人,就是混得不风光,都不许提师傅的名号。据我所知,给徒弟立下如此规定者就是山石居士,当年,我还差点拜他为师。 他自封居士,却没有远离红尘、浑然物外的胸怀。他收的徒弟要么是骨骼奇异者,要么是家的巨财者,不符合这两个条件,就是有幸拜他为师,也学不到真功夫,不过是在师门做一些伺候人的活计。杨忠出身贫苦,家无资财,而钟良则是马帮帮主的养子,家财丰厚。杨忠杀了人也曾逃跑,几个衙役没费多少力气就把他抓住了,可见他武功不高,没得山石居士真传。山石居士死了,许多真相也无法再见天日,但只从一点推断,我就敢肯定这位王统领不是杨忠。” 听到林楠这番话,王统领不再叫冤,他一脸颓然之色,目露绝望,但他隐含在本性里面的残忍与杀气不会因他的伪装被戳穿而消减,反而更加强烈了。他的琵琶骨被制,不能用力,但他不会束手就擒,他仍在搜寻逃命的机会。 大长公主目露赞许,冲林楠点了点头,她不知道林楠的身份,询问的目光投向仁和帝。仁和帝装作低头看奏折,避开了大长公主的目光。大长公主知道仁和帝和林楠当年的恩怨冲突,也知道林楠其人,只不过现在对不上号。 “朱阁老,你否定了连大人的说辞,可听清楚这位先生的推断了?”俞阁老一脸深沉,却难以掩饰眼底的兴灾乐祸,“如果诸位没有疑议,我就按这位先生推荐做记录,要想打到证据,恐怕要把当然的案宗翻出来,再将此案详查了。” “去查,钟良如何逃过凌迟之刑?怎么伪造的身份?沈阁老是不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和案底?一一详查。”仁和帝生气了,不只因为他被欺骗,还因为他曾受到威胁,“俞阁老,朕将此案交给你,由谁详查,你去安排。” “臣遵旨。” 王统领看到自己败局已定,而且当年的案子翻出来,他难逃一死,还会连累家人。他一声暴呵,想摆脱几人的控制,最终失败了,疼得他大声吼叫。 沈荣华站起来,以充满仇恨的森凉目光死死盯着王统领,冷声道:“之前我一直不明白我一个年未及笄的弱女子为什么值得身居高位的王统领屡下杀手。现在我懂了,是因为我外祖父判了他凌迟处死之刑,他一直怨怼在心,就想杀我泄愤。去年,我娘和我弟弟离开沈家没几天就被杀了,杀人现场被毁,官府没找到半点线索,第二年春来雪融,才在密草里找到半块写有‘忠’字的令牌。我敢断定杀死和娘和我弟弟的人一定是王统领,不,是仇恨我外祖父的钟良。我外祖父被贬之后,死在了赴任的路上,我敢断定杀他之人必是……” “丫头,慎言。”大长公主打断沈荣华的话,面色异常沉谨。 连成骏给沈荣华使眼色,示意她不要提当年林阁老被杀之事。林楠冲沈荣华微微摇了摇头,也不让她多说。沈荣华不明所以,但她很听话地闭上了嘴,低头不语。她相信林楠和连成骏,他们不让她说,只能说明林阁老被杀一案另有隐情。 执事太监快步走进大殿,“禀皇上,胡氏来了。” 仁和帝点点头,指着王统领说:“将此人削掉所有职务,押下去,严加看守。” 大长公主挥手说:“七杀,你去,谨防有变。” “黑炭头凶狠狡诈,毫无人性可讲,不如直接穿了琵琶骨,免得他跑了麻烦,我……”白泷玛话未说完,看到诸多目光聚到他身上,他很无奈地摊了摊手。 王统领和武功比七杀高,七杀担心王统领逃跑,很支持白泷玛的提议。可大长公主和仁和帝都没点头,他不好再说,就带人把王统领押到偏殿看守。 沈荣华第一个要告的人被押走了,不管王统领会因为什么罪名被判决,都难逃死罪。她松了一口气,把王统领扳倒,没沈贤妃支招,胡氏就是小菜一碟。她暗哼一声,狡黠清冷的目光投向朱阁老,触到朱阁老的目光,她微微一笑。朱阁老狠狠瞪了她一眼,摆出一副不屑与她计较的神态,心里却在思虑如何摆平她。 一名太监从后殿匆匆进来,附到仁和帝耳边低语了几句,看到大长公主面带疑问,又低声告诉了她。仁和帝和大长公主互看一眼,都皱起眉头,谁也没说什么。吴太后听说沈荣华要状告皇上,很不高兴,非要到大殿旁听,顾皇后和几位妃嫔也跟来了。听说大长公主在,她们不敢来大殿了,非要在屏风后面听审,连茶点都摆好了。吴太后没心眼、不着调,仁和帝和大长公主都懒怠和她计较了。 胡氏走进大殿,脚步有些发飘,看得出她很紧张。她低头抬眼,没看到王统领的身影,就以为王统领没事,她暗暗松了一口气,神情自然了一些。朱阁老等人冲她使眼色,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触到沈荣华凛冽的目光,她顿时心跳加剧。 “沈氏,胡氏来了,你告她什么?如实讲来。” “胡氏侵吞霸占林家的财物产业,价值高达十万余两,霸占时间长达近二十年。顺天府出据了财物产业的交接文书,已送达给胡氏,可胡氏拒不交还。小女告胡氏是请皇上做主,将胡氏霸占的林家的产业财物交还给小女。”沈荣华从荷包里拿出被胡氏霸占的财物产业明细和官府的交接文书,呈给仁和帝。 仁和帝仔细看了财物产业明细及官府的交接文书,看了看大长公主,又看了看林楠,低头寻思。林阁老夫妇死后,林家的财物产业就被以沈家为首的几家瓜分了,连他都被沈阁老赠送了一座多宝斋。这些财物产业在胡氏名下,但他很清楚实际控制人是沈贤妃,获利也是沈贤妃分大头。判胡氏归还财物产业理所当然,可他又有顾虑,怕民众非议皇族,也怕林楠跟他要多宝斋。他荣登大位多年,不缺银子,可也舍不得把多宝斋还出去,多宝斋一年能给他赚一万多两银子呢。 沈荣华见仁和帝面带犹疑,当断不断,心里很着急,赶紧看向林楠。林楠冲她微微一笑,示意她稍安勿躁,她知道林楠成竹在胸,可仍放不下心。 胡氏见仁和帝没有马上判决,就猜到了仁和帝的心思,心里一喜,说:“皇上,臣妇没有霸占林氏的财物产业,林氏的女儿也没资格要求我归还。” “怎么说?”仁和帝一问,众人的目光都聚到胡氏身上。 沈荣华当即高声说:“恳请皇上让小女替胡氏说,肯定比她自己说得更详细。” 大长公主笑了笑,说:“你告她,还要替她说因由,这倒是稀奇事。” 仁和帝也纳闷,指了指沈荣华,“你说,朕也想听稀奇事。” 胡氏听到沈荣华要替她说因由,一时不敢相信,沈荣华敢说林闻当年的风流事吗?子不言父过,沈荣华之所以有今天,她的荣耀和资财都因林闻而得。她怕沈荣华先发制人狡辩,但仁和帝和大长公主都想听沈荣华说,她也就不能反驳了。 “这件事说来话长,诸位听仔细了。”沈荣华慧黠的目光扫过众人,冲胡氏挤了挤眼,高声道:“当年,我的外祖父第二次高中状元,林氏一族把他重新记入族谱,又给他送来了一些产业财物、几房家人,还有十名从外面买的下人。这十名外买的下人里有六个貌美如花的丫头,一名带孩子的寡妇,三个小丫头。我外祖父担心林氏一族居心不良,又不想闹得太僵,就让人把那些财物产业和几房家人,还有那六名美貌的丫头送回中南省,只留下那名寡妇和三个小丫头。 后来那名寡妇就说我外祖父酒后沾污了她,没多长时间她就怀孕了,哀求我外祖母给她开脸做妾。我外祖父否认此事,我外祖母也不同意,又念那名寡妇身怀有孕不易,就把她留到家里,待她生产以后,把她们母女三人一并打发了。说到这里,有人可能就听明白了,那名声称被我外祖父酒后沾污的寡妇就是胡夫人的亲娘,那名寡妇来林家为奴带来的那个孩子就是胡夫人。” 众人听到这番话,各色目光都落到胡氏身上,屏风后也传来唏嘘斥骂声。盛月皇朝虽不反对寡妇改嫁,但带着女儿爬男人的床、想做妾还是为人不耻的。 “说呀!你怎么不说了?把当年的事都说出来,要丢脸大家一起丢。”胡氏跪爬几步,呜咽道:“求皇上、求大长公主为臣妇做主,万夫人生性嫉妒,不容于人。她让臣妇的母亲在林家生下孩子,是怕此事败露,被人非议指点。臣妇的母亲在林家安胎期间,被她百般虐待,生下孩子刚满月,就被她赶出了林家。臣妇的妹妹是林家的血脉,她就是庶女,也该分林家一部分财产。” “本宫听明白了,皇上明白了吗?” 仁和帝点了点头。皱眉道:“怎么会出这事?这都几十年了,才来找补。” 大长公主微微摇头,“确实够荒唐,皇上对万夫人还有印象吗?” “有,那是何等风采的人物,精明果敢让男儿敬佩,林阁老怎么就……” “我知道。”白泷玛坐在谨亲王脚下,一点仪态都没有,在场的人都知道他得大长公主喜爱,也没人质疑。此时他举起双手,高声说话,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谨亲王踢了他一下,“你知道什么?快说。” 白泷玛嘻笑道:“林阁老口味重,喜欢寡妇,要不他怎么不留下那六名貌美的丫头,而留下一名寡妇呢?现在被寡妇的女儿把陈年旧事挖出来,他……” “住嘴。”大长公主怕白泷玛再说出更难听的话,赶紧呵住了他。 俞阁老在旁边做记录,撇嘴说:“胡氏,就算你妹妹是林家的血脉,你也不是,林家的财产就是分配,也该归你妹妹所有,你控制在手就是侵吞霸占。要么把你妹妹找来验明身份血脉,再做定夺,要么你归还林家的产业。” 仁和帝点点头,说:“俞阁老说得很对,你不是林家的血脉,就不该……” “皇上,小女有话要说。”沈荣华很利落地打断了仁和帝的话。 “你要说什么?”仁和帝面露不悦,仍示意沈荣华说。 沈荣华给仁和帝行了谢礼,说:“刚才俞阁老和皇上都说胡夫人不是林家的血脉,这是错的,其实胡夫人也是林家的血脉,可怜她这么多年不能认祖归宗。” 听到沈荣华这句话,别说仁和帝和俞阁老等人,就连胡氏自己也惊讶了。大殿上的众人以及在后殿偷听的吴太后等人,八卦神经都被充分调动起来了。众人越想听,沈荣华越是不说,她冷厉的目光落到朱阁老身上,满眼挑衅。 “丫头,你说下文,别让人等得太着急。”大长公主开口了。 “好,我说。”沈荣华冲胡氏挑嘴一笑,说:“其实胡夫人和她妹妹都是林家的血脉,但林氏一族这么多男子,她们不该强加到我外祖父身上,她们……” “你胡说。”胡氏知道沈荣华要说什么,气得咬牙切齿,也不顾礼数了,恨不得扑上来撕咬沈荣华,“你同万氏一样狠毒,你胡说八道是要遭天谴的。” 胡氏没想到沈荣华竟然不顾女孩的矜持,在大殿上,当着这么多人,说出这样的话。她从沈贤妃手里接管林家的产业,经营多年,两人都获利颇非,她当然舍不得归还。她拿她的母亲和妹妹说事,只不过是想把那些产业变成自己的。她坚信她妹妹是林阁老的血脉,就是想让自己的行径有几分明正言顺的意味。 她的母亲跟她说她妹妹是林阁老的血脉时,她还少不更事。长大之后,有时连她自己都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毕竟那时侯她母亲已病入膏肓,难免糊涂。今天,沈荣华说她也是林家的血脉,她意识到沈荣华要阴谋陷害,却很想听下文。 “我没有胡说八道,我有证人证据,证明胡氏和她妹妹都是林家血脉,而非我外祖父的血脉。我先将这件事的真相告诉大家,若有人质疑,尽管通过官府让我拿出证据。我之所以公布实情,也想请大家做个公断,让胡氏还我财物产业。” 沈荣华缓了口气,又说:“胡氏的母亲姓孙,出身中南省的贫苦人家,却长得貌美如花。孙氏及笄之后,到林氏族里帮工,短期雇佣,签了三年身契。她没做够三年就离开了林家,原因是她怀孕了。她家里收了林家的银子,匆匆忙忙把她嫁给了一个病秧子。过了三年,她丈夫死了,她和那个来路不明的孩子都被赶出了婆家,娘家也收留她,她只好卖身为奴,却又卖到了林家。她三月卖身到林家,五月她们母女就被送到我外祖父家为奴,胡夫人的妹妹是腊月出生的。大家都是明白人,我有足够的证据,决不是信口雌黄、栽脏陷害。胡氏和她妹妹都是林家血脉,她们的父亲不是一个人,是谁我暂时不说,希望她们能认祖归宗。” “你、你……”胡氏都快被气炸了,她亲生父亲是谁,她也想知道。 “本宫想知道,你说。”大长公主不想让众人等得太急,给沈荣华下了令。 第一百九十三章 金殿对决 完胜 中南林家也是前朝旺族,盛月皇朝开国,太祖皇帝曾把林家作为主要的招抚家族,给予的封赏极其厚重。只因近些年林氏一族的几个族长短视浅薄,族中子弟出息者渐少,又因林阁老之事倍受指责,林氏家族的声威日渐消减。但林氏家族与盛月皇朝的名门旺族和勋贵之家广结姻亲,建立了盘根错节的人脉关系。 今日大殿之上没有林氏一族的子侄,林家现在官职最高的人是林登和林梦婷的父亲,朱阁老的乘龙快婿,现在正在任上。但与林家有姻亲关系的人不少,除了朱阁老,还有孝恩侯的嫡次子宁迦和孟少卿,这两人娶的都是林闯的女儿。另外还有不少官员与林家旁支是儿女亲家,或有一些拐弯抹角的关系。 听沈荣华说胡氏与其妹都是林家的血脉,但两人同母不同父。这个话题本身不新鲜,大户人家的男主子与丫头有了首尾,导致丫头怀孕都是很正常的事。不管是林家有亲戚的人,还是林家的对头冤家都不以此为耻,反而觉得有趣。众人之所以对这个话题感兴趣,是因为胡氏姐妹不同父,这就很龌龊了。而胡氏霸占侵吞林家的财物产业,硬说她妹妹是林阁老的血脉,这就让人不耻了。 因林阁老和沈荣华都与林氏一族冲突不少,胡氏及其妹的身世被沈荣华拿到大殿来说,这就让聪明人闻到了阴谋的味道。不管是林氏一族的亲戚同盟,还是陌路对手,亦或是不相关者及八卦者,都急切地想知道真相,好借此大做文章。 “哎,你快说,这么多人等着听呢。”白泷玛着急了,指手划脚催促沈荣华。 朱阁老冷哼一声,说:“我看她是无话可说了,谣言止于智者,不管听起来多么真实,也会不攻自破,阴谋造谣中伤者最终也会被戳穿而得到报应。” 沈荣华冲朱阁老灿烂一笑,“朱阁老还怕阴谋被戳穿?还会在乎报应?人们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我以前也信因果报应,可自从看到朱阁老登堂入阁、威风八面,我就在想那些神明的眼睛肯定都被乌烟瘴气遮住了。诸位肯定会问我为什么这么说,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三岁就被我的祖父沈阁老带在身边教养,到六七岁就认了不少字,经常出入我祖父的书房。那时我有一份特殊的差事,就是帮我祖父烧一些信件,每次烧到朱阁老的来信,我都叹服朱阁老的小楷写得真好。” “你、你……”朱阁老指了沈荣华,手指不由哆嗦,身体也向后退了两步。 仁和帝和大长公主听说沈荣华的话,互看一眼,又同时将精明凛冽的目光投向沈荣华和朱阁老。沈荣华一副坦荡荡的神态,迎着仁和帝和大长公主的目光笑得依旧灿烂。朱阁老则变了脸,他不由自主规避他们的目光,象是怕被看穿一样。 “丫头,慎言。”大长公主板着脸提醒沈荣华。 “是,大长公主,小女谨记。”沈荣华一脸憨像,笑了笑,又说:“我当时年纪小,信上写的什么,我好多内容都不记得了,还有,那些信真的都烧掉了。就算是有些东西我想忘也忘不掉,也找不出证据,我又怕人指责我诬陷,不敢乱说。” 沈荣华这番话出口,大殿上,连同屏风后面都变得鸦雀无声,众人各有心思,都在盘算。隐约能听到衣衫簌簌,似乎是有人在发抖,亦或是在发狠。沈阁老做内阁首辅时,一半的官员跟他有私信往来,难免提及一些隐秘之事。沈荣华烧信时要是看到,就掌握了他们的私密,也就等于握住了某些人的命脉。 其实,为沈阁老烧掉密信,并从信中看到某些秘密的事纯粹是沈荣华杜撰出来的。沈阁老是心思慎密之人,往来信件都是他亲手烧掉,从不假手于人。有时候沈荣华也会代劳,但那些信都被沈阁老一气之下撕碎了,根本看不到内容。她这么说就是敲山震虎,吓唬某些心虚之人,看样子,她这番假话确实起到作用了。 她知道某些官员的秘密,并不是从给沈阁老的密信里看到的,而是在她的前世,她无意间听杜昶说的。沈荣华刚陪嫁到杜家,杜昶对她好过一段日子,经常让她到书房红袖添香。杜昶是卑鄙阴险之人,常雇佣某些江湖上的下九流帮派帮他窥探某些官员的私密,用来威胁他们。沈荣华在为他收拾书房时看到过一些密信,也记住了一些,很凑巧,那些秘密里正有朱阁老等人见不得光的*。 朱阁老是五皇子一派的主要谋臣,官职最高,份量最重。借万智一家的事谋害沈荣华就是朱阁老指导、杜昶等人策划的,这次她一定要狠狠回击他们。擒贼先擒王,利用前世从杜昶那里无意间窃取的秘密把朱阁老拿下,这也自是渊源报应了。朱阁老倒了,五皇子一派其他的人都是小菜,害过她的人慢慢收拾就好。 沈荣华明白大长公主提醒她的用意,又重复道:“多谢大长公主提点,我不胡言乱语之人,事关身家性命,不逼急了,我不用多说半个字。” 大长公主与仁和帝互看一眼,点头说:“你明白就好。” 臣子的某些私密上位者很清楚,但他们不会轻易宣之以口,越是藏得严密越有震慑力。不管沈荣华知道的那些秘密是不是他们知道的,亦或是他们很想知道的,他们都不想让沈荣华毫无顾忌地说出来,因为这样很可能打乱的规划。 谨亲王直了直身体,高声问:“这话题是不是跑得太远了?我都跟不上了。” 大长公主冷笑轻哼,“丫头,言归正传,事情说完一件再说另一件。” “是,大长公主。”沈荣华看了看众人,促狭的目光落到一脸颓然的胡氏身上,低声道:“你想听吗?你要是不想听我就不说,只要你把财物产业还给我。” “我想听,我想听听你能造出什么谣。”胡氏紧紧咬牙,怒视沈荣华,但沈荣华要戳穿的真相她真得想听,跟养父母长大的孩子当然渴望了解自己的身世。 当年,她母亲带她们姐妹离开林阁老家的第三年就身染重病,那年她还不满八岁。她母亲临死之前已意识混乱,说要带她们姐妹回林家享福,可并没说是林阁老府上,还是中南林家。她母亲死后,她们姐妹都被送了人,再相逢已是十年之后了。自从她记事起,她常想她父亲死后,祖父母心存怨气,把她母亲赶出家门,为什么也把她一并赶出来呢?现在她才明白,原来她是野种,人家当然不留她。她的亲生父亲为什么也抛弃了她?她有了新的疑问,也有了新的怨恨。 沈荣华掰着手指算了算,冲朱阁老友好一笑,“林闯和林梧不是平辈吧?” “一派胡言。”朱阁老吹胡子瞪眼,重重甩起袖子,不理会沈荣华。 林闯和林梧当然不是平辈,熟悉林氏一族的人都知道。林闯是林氏一族现任的族长,林梧则是林闯父亲的最小的叔叔,林闯应该称林梧叔祖。听到沈荣华问这句话,聪明之人已猜到胡氏及其妹的父亲是何人,对林家的龌龊自是嗤之以鼻。 “本王知道,林梧是林闯的叔祖。”谨亲王等烦了,连忙插了一句。 “哦,原来是叔祖,辈分真高,那我说了,诸位听说就是。胡氏的父亲是林氏一族的族长林闯,她妹妹的父亲是林梧,按父系排份,妹妹比姐姐高两辈。” 说胡氏是林闯的女儿,她妹妹是林梧的女儿,沈荣华确实有证人。当年,林阁老留下林氏一族送来的一个寡妇、三个丫头,都是有用意的。她们送胡氏的母亲过来是不是想挑拨林阁老和万夫人的关系,时隔多年,沈荣华不敢确定。但林氏一族送来的三个小丫头却都是经过培养的眼线,别看她们只有十一二岁,个个是灵透人。这三丫头毕竟年纪小,行事不够周全,没几天就被万夫人抓了个现形。 后来,这三个小丫头有两个投靠了万夫人,有一个愚忠中南林家,被万夫人打发了。万夫人会用人,对两个投靠过来的丫头很不错,她们也很忠心。她们长大之后,又给她们保媒指了夫婿,一个嫁了铺子的管事陈兴,一个嫁了庄子的管事张二山,都生儿育女,日子过得也不错。林阁老夫妇去世后,她们同林家所有忠心的仆人一样被卖到了邺州石墨矿。饱受了十几年的折磨,陈兴媳妇死在了邺州,张二山媳妇回来了,现在是津州篱园的管事嬷嬷。 沈荣华入狱了第二天,胡氏来看她,被她逼急了,透露出自己的妹妹是林阁老血脉的事。沈荣华听林楠讲了当年的事,又把流丹叫来询问,听流丹说陈兴媳妇和张二山媳妇都是林氏族里送来的小丫头。她让人快马去津州接了张二山媳妇到京城,同陈兴一起叫来询问,得到了不少消息。 听张二山媳妇说,当年,她们和胡氏的母亲一起到林家,偶尔听胡氏的母亲哭诉林闯的正妻善妒,不容人。沈荣华由此推断,胡氏应该是林闯的女儿,当时怀着孕被赶出了林家。又听张二山媳妇说胡氏的母亲常提七老太爷林梧,还从林梧得了不少好东西,这说明胡氏的母亲和林梧有染,后来怀的女儿多半是林梧的。 不管是不是真的,沈荣华把话说出来,就不怕胡氏和林家联手攻击她。胡氏的妹妹明明不是林阁老的血脉,胡氏为了财物产业,不照样栽脏吗?沈荣华这么说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林闯或林家人不认,尽管找出证据反驳她。这种事闹大,丢人的是胡氏和林氏一族,林氏一族不吃哑巴亏就折腾,反正沈荣华不怕。 “胡氏的父亲是林氏一族现任族长林闯,她妹妹的父亲却是林闯的叔祖林梧,诸位听清楚了吗?”沈荣华只怕别人不知道,又高声重复了一遍。 “你胡说、胡说,你这阴毒的小贱人,你比万氏还阴险,你不得好死。”胡氏跳起来指着沈荣华叫骂,她又急又气又难受,竟然嘤嘤哭泣起来。 她早就听说过林闯的大名,没想到那人会是她父亲。这些年,林闯对她不闻不问,是不知道她的存在,还是铁石心肠。她那可怜的妹妹与她同父该多好,怎么会是比林闯高两辈的林梧?这令她很接受,她妹妹知道会更难受。 若她的妹妹不是林阁老的血脉,她就不能再霸占林阁老夫妇留下的财物产业,这才是真正令她们姐妹难受的事。她和她妹妹都自我迷惑,心安理得享受林家财物产业带来的利益这么多年,若失去,她们姐妹会比沈贤妃还难以接受。 不行,她不能把财物产业交出去,她不承认林梧是她妹妹的亲生父亲,反正林梧也死去多年了。她要争取,她要通过林氏一族把那些财物产业据为己有。 沈荣华微微一笑,高声说:“我不是胡说,我有证人,如果你不承认或林氏一族不认你们姐妹,你们都可以向官府控告我,我会带着证人应诉。还有,林梧死了,你妹妹没了爹,林闯还活着,你说我胡说,我就提议让你们滴血认亲。要说这中南林家也真是无情,任由自家血脉流落在外,不理不睬。胡夫人为了霸占那些财物产业,硬说自己的妹妹是外祖父的血脉,真是无耻至极。 哼!你也真得林闯的真传,果然是父女天性,死都改不了。在场的人与林氏一族及林闯本人沾亲带故的不少,你们大可以把我的话转给林闯,我不怕与他对质。你妹妹是林梧的女儿,你再敢说她是我外祖父的血脉,就是诬陷。别说跟你把官司打到御前,就是打到阴曹地府,争个你死我活,我都不饶你。还有,你必须把我外祖父留下的财物产业连本带利归还我,少我一个铜板都不行。” “你、你……”面对沈荣华,胡氏无言以对,至少沈荣华有证人证明她是林闯的女儿,是不光彩的私生女,也有证人能证明她妹妹是林梧的女儿,足足高她两辈。还有,沈贤妃一再强调不让她妹妹在人前露面,以后还有大用。若真在公堂对质,她妹妹不露面也不行,她现在陷入两难的境地,必须别寻道路。 “我怎么了?你说呀!大殿之上,圣人公正,你有话尽管说,没的说是还我的财物产业。”沈荣华沉下脸,冷厉的目光落到胡氏身上,一副咄咄逼人的神态。 胡氏掩面哭泣,朝龙椅的方向跪爬几步,失声痛哭,“皇上,大长公主,求你们看王忠这些年保护皇上尽心尽力、为国效命多年的情面,给臣妇一个公道的说法,以此鼓励王忠更好地效忠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呜呜……” 大长公主笑了,问:“胡氏,你认为什么样的说法才公道?才是你想要的。” 俞阁老冷哼道:“你认为把林阁老夫妇的遗产判给你才公道,那可能吗?给你的公道恰是对别人的不公道,沈氏只求把财物产业连本利还给她,没说要追究你侵吞霸占多年的责任,已实属不错。王忠吃朝廷俸禄,你也有诰命的封衔,他为国效命、保护皇上是他的职责所在,这难道也是你讨价还价的筹码吗?” 朱阁老忙说:“俞阁老想必是误会,胡氏要公道也应该,她的意思……” 仁和帝一巴掌拍到桌子上,打断了朱阁老的话,其他人也不敢再出声。仁和帝善于平衡,偏向沈贤妃母子,但这并不说明他心中没公道。沈荣华状告胡氏有理有据,而胡氏则有胡搅蛮缠的意味,还把王忠为国效命拿出来说事儿。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他若再不做定夺,林楠肯定不饶他,天下百姓也会非议他。 “张府尹。”仁和帝见张府尹应声出列,把那份财物产业明细扔给他,“你安排人清算胡氏霸占的林阁老夫妇的遗产,还本带利归还她。” “臣遵旨。”张府尹拣起那份明细,长长松了一口气。 胡氏急了,跪爬到龙椅下面,嚎叫道:“皇上,把我的产业连本带利给了她不公平、不公平,若没有我苦心经营,那些产业根本不能维持至今,不能……” “皇上、皇上。”一名执事太监一溜小跑进殿传话,显然有急事。 “又出了什么事?”仁和帝也怒了。 “回皇上,王岕带紫山书院数十名学子在午门外闹腾,请求皇上废除给他和端宁公主指婚的圣旨,还说若皇上不废除这道,他们就不读书,都削发为僧。” 大长公主重哼冷笑,说:“紫山书院设立近百年,最近很不消停呀!王岕真有号召力,他先是率紫山书院的学子为万智一家讨公道,逼着皇上下旨削去沈氏的封号,把沈氏关进大牢。今天,他又逼皇上废除与端宁公主的指婚圣旨,还以削发为僧威胁。若皇上再准了,说不定哪一天他就要率学子来逼皇上退位了。” 听到大长公主这番诛心之言,大殿上又一次寂静无声。胡氏瞪大眼睛看着仁和帝和大长公主,刚刚听说王岕带诸学子来抗议,她很高兴,觉得儿子来为她撑腰了。而此时,她的得意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从心底衍生的担忧和恐惧。 “拟旨:朕先前给王岕和端宁公主指婚的圣旨废除,他们能各自婚嫁、互不干涉,钦此。”仁和帝看着执笔太监写好圣旨,盖上大印,就让来传话的太监给王岕送去了。他又与大长公主用眼神交流的片刻,就端起一杯茶来喝。 沉默了一会儿,大长公主敲着几案说:“王岕也该拿到废除指婚的圣旨了。” 仁和帝点点头,拍响御案,说:“将王忠打入死牢,将胡氏收监,查抄王忠府上,所得资财产业先归还沈氏,余者登记造册,归入国库。将其子女入得力仆人全部看押,等待审问处置,将王岕削发为僧,打入西山寺,永世为僧。” “臣等遵旨,皇上英明。” 胡氏吓傻了,她反应过来,刚要嚎叫,就被两名侍卫堵上嘴拖走了。王忠一家就这样在京城的舞台退场,不管是大殿的臣子还是后面偷听了吴太后等人,都惊呆了。接下来,他们要做的事就是赶紧择清与王忠一家的关系,只怕被连累。 “谢主龙恩。”沈荣华给仁和帝行了礼,又转向大长公主,“谢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微微一笑,“先别谢,接着告,等着想看好戏的人谢你。” 沈荣华听出大长公主的言外之意,迟疑片刻,行礼说:“小女明白。” 接下来,沈荣华要告的人分别是朱阁老、孟少卿,还有顺天府、大理寺和刑部那些不作为的官员,另外还有紫山书院和国子监不务正业的学生和教授。仁和帝下旨处置了王岕,就震慑了紫山书院和国子监的学子教授。相比朱阁老等高官,那些学子教授都是小人物,被人利用,让他们明白是非,他们也就不敢再造次了。 听到大长公主让沈荣华接着告,众臣子就知道这也是仁和帝的意思。因为万智一家的案子,弄得朝廷很被动,这些人欲发得寸进尺。仁和帝是怀柔有余、杀伐不足的君主,大长公主可是铁腕之人,有她在,再猖狂的人也要规矩三分。 朱阁老不敢看仁和帝和大长公主,看向沈荣华的目光明显透出示弱及求和的意味。沈荣华对此视而不见,她很清楚象朱阁老这一类人的秉性,他们示弱是暂时的,只要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他们就会反扑,到时候要粉身碎骨的人就是她。 她今日告御状是必会改变朝堂的格局,多少年后人们说起来还心有余悸。 第一百九十四章 基本肃清了 沈荣华勉为其难,只讲了朱阁老任华南省巡抚时的几件事,多半说得模棱两可,有的点到为止。但这足以让朱阁老以他的亲信心腹心惊胆颤了,也足以让他的对手和政敌象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了。仁和帝和大长公主意识到问题严重,仔细盘问沈荣华,沈荣华说烧信的时候看到的,时日已久,许多东西记不清了。 仁和帝和大长公主互看了一眼,不动声色,沉默了一会儿,仁和帝就斥责了沈荣华。沈阁老时任内阁首辅,许多往来信件事关国家机密,不是她可以随看的,更别说拿出来说了。沈荣华赶紧认了错,发誓赌咒以后不会再提半个字,并乞求饶恕。谨亲王给她求了情,仁和帝才饶了她,并告戒若再多言定当重惩。 林楠给沈荣华使了眼色,示意她不要害怕,认错也理所当然。仁和帝和大长公主通过她的嘴警示朱阁老等人,再反过来训斥她,这就是上位者的心术。仁和帝和大长公主都没说怎么处置朱阁老,看他们的意思,象是要把这件事压下去。 “接下来还有谁?孟少卿是吧?”大长公主笑意吟吟询问。 孟少卿见仁和帝和大长公主没说怎么处置朱阁老,他做为朱阁老一派的重要成员,心里就踏实了。大长公主一点到他,他赶紧跪爬到出列,大呼冤枉,指斥沈荣华胡言乱语,并一再强调自己遵循孟氏祖训,忠君爱民,为官清正。 沈荣华把今早孟少卿到牢狱巡查的事说了一遍,告孟少卿滥用职权、行事不公,并威呵于她。孟少卿巧言狡辩,把自己的公正挂在嘴边上,又反过来指责沈荣华。两个在大殿上吵起来了,沈荣华牙尖嘴厉,逼得孟少卿骂了娘。俞阁老指责孟少卿粗鲁,没有读书人的稳重和气度,沈荣华抓住话,揭了孟少卿的私密。 “一个连秀才都没考中的人还算是读书人?没考中也就罢了,落榜的学子年年皆有,大不了来年再考。可没想到一个连秀才都没中的人却能成为那一届的案首,第一关侥幸过了,就走了运,居然混了一个进士出身,都做到四品官了。” “你……”孟少卿脸色大变,身体剧烈颤抖,差点没昏倒。 科举考试是朝廷选拔人才的主要途径,历朝历代对科考卡得都很严。考场作弊的学子轻者被终身禁考,因此掉脑袋的学子官员大有人在。贿赂考官、篡改成绩的学子轻者终身流放,重者处死,还会连累家人,被买通的考官必死无疑。 “自朕把孟爱卿提为大理寺少卿,就陆陆续续收到了六份弹劾孟爱卿的折子,其中有三份提到孟爱卿参加府视买通考官作弊之事。朕以为他们嫉妒孟爱卿被提拔,有意中伤抵毁,这几份折子一直留中未发。今日又听沈氏提起,而且沈氏获取隐密消息的渠道极其可靠,朕就认为此事不是空穴来风。”仁和帝从御案的抽屉里拿出几份奏折,丢给孟少卿,“来人,先将孟庆林削职看押,俞阁老,你亲自过问仁和三年江东省江州府府试作弊一案,凡涉案者一律严惩不怠。” “臣遵旨。”俞阁老高声应呵,朱阁老这一派又倒下了一个,真是可喜可贺。 孟少卿跪趴在大殿上,浑身颤抖,连喊冤的力气和勇气都没有了。他这副神态就等于默认了他确实参与的科场作弊,此番严查下来,他能保住命的机率就不大了。在场的其他官员或知情者、或参与者都捏了一把冷汗,都在苦想应对之策。 孟氏一族在前朝是书香世家,江东省数一数二的大族,只是在前朝末年逐渐败落了。读书人家的子弟利用方便的海路弃读经商,却发达了整个家族。现在的孟氏一族读书做官者不少,贸易经营者也很多,合族的实力越发强大了。 孟少卿的父亲生意做得不错,积累了丰厚的家资,就想让他读书做官。他是仁和三年江东省江州府参考的学子,并没有考中秀才。他的父亲重金买通的主考官,以阅卷有误为名,重新阅了考卷,原来落榜的孟少卿就中了案首。当时曾有许多学子考官质疑此事,因没有证据,又被孟家收买,这件事就被压下去了。 也活该孟少卿走败运,他今早到牢狱巡查,故意发威责难沈荣华,现在的沈荣华是吃亏的人吗?沈荣华今早才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是连成骏告诉她的。连成骏是听万永琎说的,仁和帝那些留中不发的折子也只有万永琎偶尔能看到。 算孟少卿倒霉,万永琎看到了弹劾他的折子,就当笑话讲给连成骏听了。连成骏不愤孟少卿冲沈荣华发难,就把不能外传的消息告诉了她。孟少卿是五皇子一派的重要角色,又想拿沈荣华开刀,沈荣华知道这样的秘密,能不回敬他吗? 孟少卿被拿下了,沈荣华又跟孟氏一族结下了仇怨。想到这些。她心里就烦闷不已,树敌越多,路就越走越窄,对自己也欲加不利。可她没有办法,五皇子和沈贤妃的助力都成帮结派,她必须一个一个拨除,形势不容她后退或放弃。 沈荣华还告了顺天府、大理寺和刑部,指责他们不作为,放任万智一家被蛇咬死咬伤的案子闹到不可收拾。仁和帝申饬了这几个部门在场的官员,责令他们明天把万智一家的案子结了,还沈荣华一个公道。沈荣华要求各部向她及民众道歉,各部也允了,说是审清万智一家的案子,宣布判决时一并道歉。 随后,仁和帝又卖了一个顺水人情给沈荣华。他让顺天府帮沈荣华清算林家被霸占的产业,三天之内连本带利算清楚,有差额就用抄王统领的家所得的财物补上。沈荣华赶紧谢恩,这次来京城追讨林家的产业,虽艰险,却稳赚不赔。 仁和帝又下旨申饬了国子监和紫山书院的学子及教授,把杜昶和林登等带头者都暂时羁押了。又责令他们等万智一家的案子查清,再让他们给民众一个交待。 “完了?”大长公主看了看仁和帝,又转向沈荣华,问:“你告完了?” 沈荣华给仁和帝和大长公主行礼道谢,又说:“皇上给了公正,要说完也算完了,大家也知道还有一场压轴戏,那就是小女要告皇上。小女之所以要告皇上就是嫌他纵容了某些人,没及时给我公正,还让我做了六天牢。可仔细一想,皇上也有自己的顾虑和难处,有些事情不能着急,是需要时间来决断的。皇上没有错,他是在等时间,可他等时间导致我受了苦,他也要给我补偿。这样吧!我无辜被冤,坐了六天牢,皇上就赔我六两银子,让我也沾染皇上的尊贵之气。” “好,朕赔你十两。”仁和帝很大方,马上让李总管从他的私房里拿了十两银子给了沈荣华,又安抚沈荣华,夸赞她明大理、顾大局,是大气之人。 别人霸占侵吞的林家的产业财物都连本带利追讨回来了,仁和帝名下的多宝斋也是林家的产业,她却提也未提。仁和帝赔了她十两银子,多宝斋这些年的盈利数以万计,仁和帝也知道自己赚大了。话又说回来了,当年多宝斋不落到仁和帝手里,也会落到沈家人手里,相比沈家那群豺狼,她宁愿让仁和帝赚银子。 沈荣华告御状之事到此也划上了句号,结果并不圆满,却引发了好多后续事件。仁和三年江东省江州府府试作弊案不到半月就查了个水落石出,查出了许多作弊的考官和学子,都受到了严惩。孟少卿被判了斩监候,孟氏家族中他所在的这一房全都受了连累。孟家其它几房都表明了态度,并没有不服或要报复的意思。 朱阁老位极人臣,门生故旧众多,姻亲关系繁杂,沈荣华举报的他的罪证也不明确,仁和帝和大长公主并没有处理他。但墙倒众人推,算沈荣华告御状的第二天起,弹劾朱阁老的折子如严冬雪片一般飞进了御书房,挖出了朱阁老很多见不光的*。更有人在官府击鼓鸣冤,状告朱阁老,告状的证人证据都很齐全。 僵持了两个月,朱阁老自己顶不住了,就向仁和帝坦白了一部分罪行,但都罪不至死。仁和帝和大长公主及内阁商量了一番,把朱阁老贬为七品小吏,到他曾任巡抚的华南省一个小县上任去了。到任第三天,当地民众为声讨他的罪行发生了暴乱,事情闹到了不可收拾,而朱阁老也死在了这场暴乱中。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万姨娘及其子女跟沈恺及小万姨娘等人来了京城,想到万智一家暂住的客栈落脚,被赶了出来,要投靠万户侯府被拒之门外,到万义家也是一样的结果。他们想找一家客栈住下,结果被几个贼盯上了,将他们的行李细软及身上的衣物首饰都抢劫一空。他们没钱投店,只能在街头流浪,又被几条恶狗追着满街跑,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最后,他们被当逃犯抓进了监狱,总算是有地方安身了。 华灯初上,沈荣华主仆才回到织锦阁,她又让人把虫六找来。虫六是一个很有学识的贼,在这行当他会的技艺真不少,但他的个人爱好却是编故事说书。沈荣华把今天大殿上发生的事告诉了他,虫六边记录边询问,对这么有份量新闻大发感慨。在虫六的热情工作下,刚过一天,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沈荣华告御状的细节了。人们最感兴趣的是胡氏姐妹的身世,对此也编出了无数个版本。 沈荣华希望这些事尽快传到中南省,让林氏一族的人都知道这桩秘事。林氏一族根深叶茂,联系广泛,只要族人不犯下灭族的大罪,就不可能拨除。沈荣华很清楚这一点,但她不在乎,她要用自己的方式让林氏一族如芒在背,天天难受。 第二天,顺天府、大理寺和刑部三堂会审万智一家的案子,沈荣华被请去旁听了。三部重新审了万永琨夫妇,听说皇上亲自过问些案,又看到这么多官员审理,万永琨夫妇就把他们知道全交待了。万永玮媳妇顶不住压力,也交待了,只有于氏还有狡辩。几番酷刑下来,于氏也扛不住了,把细节交待得一清二楚。 除掉万智的正妻、嫡子嫡孙及万智宠爱的妾室庶子,嫁祸给沈荣华,这一箭双雕的诡计是胡氏想出来的,蛇毒也是胡氏给于氏提供的。胡氏让于氏行事,给了她五百两银子,还答应扳倒沈荣华之后,再给她五百两。有大把的银子赚,又是对自己有利的事,于氏很乐意去做,就让万永玮媳妇配合她当夜行事。 一家人几十口多半死的死、昏的昏,万智觉得不对劲,要报官详查,于氏才把实情告诉了他,又给了他三百两银子。万智恨透了沈荣华,想着自己的嫡妻嫡子怎么也是死了,就理应给他带来好处。于是,他也按胡氏的计策行事,一口咬定是沈荣华要害他们全家,就想着把林家的宅子和铺子永远据为己有。 真相大白,在场的人无一唏嘘感慨,更咬牙愤恨。案子交由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及内阁逐级批阅上报,最后由仁和帝朱批定夺,仅三天,判决就下来了。于氏被凌迟处死,万永玮媳妇被判斩立绝,万永玮的妾室及子女都被充入教坊司为奴。万智、万永琨夫妇及他们的子女都被流放三千里,终生不得回京。 万智一家就这样完了,人们在争相议论的同时,不耻万智等人的行径,又谈起万家当年的事,都嗤之以鼻。迫于民众唾沫星子的强大压力,万户侯府及万义家,还有万永琎在北城门附近的宅子都关门谢客,连下人都不敢出门了。 于氏和万永玮媳妇被行刑那天,万姨娘及其子女才被判定不是逃犯而放出了大牢。坐了几天牢,他们和几个丫头婆子的仪态模样连乞丐都不如了。被赶到大街上,他们连喝口茶、吃碗粗饭的铜板都没有,又被人群拥着去了刑场。看到万永玮媳妇被砍了头,于氏又被千刀万剐,万姨娘母女三人都吓晕了。他们在街上流浪了,常被乞丐打骂欺侮,沈谦景跟人打架,还被打折了双腿。同乞丐混了几天,直到沈恒从津州来看沈恺,才找到他们,他们也总算有了安身之地。 “姑娘,就这么放过他们?”山竹很不愤,冷哼说:“他们见了三老爷,二话没说就大骂姑娘,依奴婢之见,怎么也结了仇,教训他们下手再狠一些才好。” 万姨娘及其子女和下人之所以这么惨,山竹也是费了不少心思。他们指认沈荣华是逃犯,就让他们混得比逃犯惨一百倍,这是最现实的报应。得知沈恒安顿了万姨娘等人,山竹心里极其不愤,她还没玩够呢,还有许多阴招没用上呢。 “几个小喽啰,跟他们不必较真,差不多就行了。恶人是除不尽的,留着他们作恶我们也能提防,想玩弄他们,以后有的是机会。” 沈荣瑶、沈谦景和沈荣瑜都是沈恺的儿女,沈荣华看沈恺的面子,不想对他们下毒手。想起前世他们对她的迫害和践蹋,沈荣华轻哼冷笑,她不担心他们反咬她。人与人之间的区别和人与畜生的区别一样,都永远无法完全消除。 仁和帝又恢复了对沈荣华的赐封,她现在又是芳华县主,另外赏赐了她一千两银子,算是对她被冤坐牢的补偿。方逸从津州带来为沈荣华助威的闻林童院的孩子得到仁和帝和大长公主的接见,还留他们在宫里用膳,赏赐了不少财物。浣花斋开业,仁和帝送来了一块匾额,大有向沈荣华道歉、跟林楠示好的意思。 劳烦多日,被霸占侵吞的林家的财物产业都清算完毕,也都追讨回来了。浣花斋正式营业,沈荣华是大东家,店铺和契约上面写得都是她的大名。来京城这些日子,沈荣华收获颇丰,连那些世族大家都没她资财丰厚了。 她把林家的铺子、庄子交给林家旧仆经营,又通过林楠和水姨娘招募了一些新人,都是用着放心的人。她把那座七进的宅子送给了林楠,连放置货物带住人也足够送了。被保国公府霸占的那座四进了宅子送给了水姨娘,这也是她一份心意。被胡氏霸占的那座五进的宅子地理位置不错,她让人重新修葺装饰,留着自用。她让流丹带人把追回的财物登记造册,一部分留在京城,一部分送回了芦园。 沈恺的箭伤好了,但还需要休养,沈荣华嫌客栈不方便,就让他和沈恒搬到了那座七进的宅子,却没让万姨娘及其子女住进来。沈家在京城有一座五进的大宅子,沈阁老死后,沈慷等人要回乡丁忧,就把宅子租出去了。 沈荣华也搬过来了,不象以前那么繁忙了,她想亲自照顾沈恺几天,尺尺孝心。沈恺毕竟是她的父亲,对她还算不错,也是因为救她才受了伤。听沈荣华讲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沈恺恼恨不已,他恨万家人,可对万姨娘的子女却恨不起来。沈荣华能理解沈恺满腹的矛盾,她和沈荣瑶等人相斗,只会让沈恺为难。她不想和他们再计较,可他们会放过她吗?跟他们也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 “姑娘,明姑姑来接你,说是端宁公主邀请你过去看她挑驸马。” “挑驸马?她有多少人选?怎么挑?”沈荣华紧紧皱眉,一肚子疑问。 端宁公主请仁和帝为她和王岕指婚,是想逼胡氏和王统领,帮沈荣华尽早揭开他们的真面目。事情已结束,端宁公主还要大张旗鼓挑驸马,这就让沈荣华担心且难受了。端宁公主体内的蛊毒并未完全解掉,沈荣华真担心她再受蛊毒控制。 “姑娘去了就知道了,明姑姑还邀请奴婢们去看看热闹呢。”山竹好奇心太重,有热闹可看,她才不会放过,“明天北越公主正式进城,还有热闹可看呢。” 北越公主前几天就到了京城,只是京城的逃犯未肃清,怕威胁她的安全,就让她及随从下人住到城外的驿馆,由连成骏带人保护。京城给外国友人及使臣居住的驿馆已收拾好,她来了,只能先住到驿馆,这也是出使他国的礼仪。等她熟悉了,沈荣华的宅子也就修葺装饰完毕了,她若想住,也很方便。 “好吧!我们也去端宁公主府凑凑热闹。”沈荣华嘱咐了沈恺,又交待了下人,让丫头给端宁公主准备了礼物,这才去了端宁公主府。 端宁公主府很热闹,听说她要公开选驸马,前来助威并凑热闹的人不少。除了被禁足在紫山学院的五皇子,连与端宁公主一直不睦的三皇子都来了。因为是选婿之事,只有出嫁的二公主来了,另一位女宾就是沈荣华了。 总管太监宣布选婿开始,就有十几个婆子推搡着七八名年轻男子过来。沈荣华一看这些男子,差点没跌掉眼珠子,端宁公主真是敢玩。这七八名男子都是国子监和紫山书院的学子,因带头为万智一家讨公道闹事而被羁押,杜昶和林登都在其中。万智一家的案子尘埃落定,朝廷对他们严厉申饬之后,就放了他们。 可端宁公主不会放过他们,因为这些学子都属五皇子派的人,端宁公主也视他们为对头。端宁公主的病情好转,仁和帝很高兴,对她格外照顾。她借选婿之名折腾他们,以此向五皇子一派示威,仁和帝不说什么,别人谁会多管呢? 端宁公主握着二公主的手,问:“皇妹,你说我选哪一个好呢?” “皇姐看哪个好就选哪个,选中谁都是他们的荣幸。”二公主语气很温柔。 二公主是德妃娘娘所出,而德妃则是西和王府侧妃所出的庶女。仁和帝看西和王府的情面,对邓德妃还算爱重,也比较宠爱二公主。只是邓德妃无子,在后宫呆得比较踏实,二公主也是性子恬淡的人,遇事不争锋,跟谁相处都很好。 “好吧!那本宫就凭心思选。” 总管太监公布了端宁公主选婿之事,这些学子反映都很强烈。他们虽说被羁押了一些日子,听说了万智一家被害的真相,他们之中多数也认识到替万智一家讨公道的荒唐,也摆出一副改过认错的模样,但他们读书人的傲骨犹在。端宁公主体内蛊毒未除尽,又有淫污放浪之名在外,他们都不愿意做她的驸马。 端宁公主先选了林登,林登确实傲气,敢于以死相拒,还扬言要削发为僧抗议端宁公主的荒唐之举。端宁公主很爽快地成全了他,让人剃掉了他的头发,又在头顶做印,一会儿丢到寺庙为僧。有林登珠玉在前,其他学子宁愿被削发,也不愿意受侮。除了杜昶,他们都言明终身不娶,也不做端宁公主的驸马。 “都是有骨气的人,那就都剃了吧!西山寺可缺人呢。”端宁公主不在乎别人嘲笑的目光,转向杜昶,问:“你呢?是愿意削发为僧还是……” 杜昶赶紧跪下,坦然而认真地回答:“学生愿意伺候在公主身边。” 众人都将惊诧新奇的目光投向杜昶,沈荣华却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杜昶一直以识时务者自居,自命能屈能伸的奇才,他宁愿顶着绿头巾伺候端宁公主,也不想削发为僧。做了驸马照样能中状元,他又何必义气用事呢?若端宁公主有一天死去,他可以继承端宁公主某些产业,还能娶妻生子,不是更好吗? 看到端宁公主满意点头,沈荣华想阻拦,却又不知说什么好。杜昶是一个心机深沉且阴毒的人,他愿意给端宁公主做驸马也只是权宜之计,还不知道安什么心呢。沈荣华想好说辞,刚要开口,就见端宁公主冲她眨眼,她这才松一口气。 “杜公子果然是性情中人,本宫喜欢,此事定下,本宫这就进宫请旨。”端宁公主冲众人大方一笑,又说:“带杜公子去验明正身,主要看他身体够不够强壮,有没有顽疾。把林登还有这几个人都送到西山寺去,当时他们都说若不严惩芳华县主,他们甘愿削发为僧,本宫这么做也是成全他们。” 看到杜昶被几个目露淫光、身强力壮的婆子拉走,沈荣华兴灾乐祸之余,也为他捏了一把汗。希望杜昶此去还能完完整整地活着回来,她和他两世的仇怨还没清算呢。端宁公主要借此打击五皇子一派,希望还能给她留下动手的余地。 第一百九十五章 这算禁恋吗? 杜昶被一群婆子带走检查身体是否强壮,林登等几名学子被削发为僧,送到西山寺去了。端宁公主进宫了,她要把今天选婿的事告知仁和帝、顾皇后和吴太后。只要这三位不说什么,别人如何非议她荒唐,她都不在乎。 国子监和紫山书院闹事的学子都是受王岕、林登和杜昶的鼓动和迷惑,而这三人直接听命于五皇子。王岕最先被削发为僧,关进西山寺,胡氏伙同于氏等人谋害万智一家、嫁祸沈荣华,他也参与了,查证之后,就把他也关入了死牢。端宁公主又以这种方式收拾了林登和杜昶等人,这等于结结实实打了沈贤妃母子一个大耳光。她要报复沈贤妃母子,出手自是麻利狠辣,沈荣华自愧不如。 沈荣华很“关心”杜昶,她很想亲眼看看杜昶被那群婆子验身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可她在端宁公主府等到天黑,也没见杜昶回来,连端宁公主都被吴太后留到宫里用膳了。她只好悻悻回府,留下山竹等端宁公主,有情况随时告知她。 第二天,北越公主沐川槿进城,沈荣华同许多有封号的贵女一起到北城门迎接。对于沈荣华来说,和许多皇族宗室及勋贵之家的贵女一起迎接北越公主是很体面的事,但她仍心不肝上,她还是关注杜昶被一群婆子验身的事。 山竹送回消息说杜昶和那群婆子都服用了很霸道的春药,验身地点是郊外的一座空宅子。若不是今天迎接北越公主不能缺席,她早就跑到那座空宅子一探究竟了。不能亲眼目睹杜昶服下春药、被验身一夜之后的模样,她会终生遗憾。 前世,杜昶让她做了杜家娇艳的迎春花的花肥,每每想起,她都恨得咬牙切齿。今生,端宁公主辣手除草,让杜昶也做了“花肥”,只是他滋润的都是一些老掉牙的残花败柳。端宁公主为她出了一口恶气,她也想自己再火上浇油一番。 连成骏一身银质铠钾,骑一匹棕色的健马,精神抖擞、威风凛凛带数十名侍卫在前面开路。后面是北越的马队及仪仗侍卫,再后面的才是沐川槿乘坐的华丽的车辇。车辇后面有百余辆马车,装有沐川槿等人的行装物品和送给盛月皇朝的礼物。加上断后的侍卫,车队人马足足绵延了十余里,引来诸多唏嘘感叹之声。 沈荣华同许多贵女一起给沐川槿见礼,可沐川槿别说下车给她们还礼,连面都没露一下,只说了让她们“免礼”二字。这令许多贵女面露不满,有的嗤之以鼻,有人甚至嘟囔出声。她们来迎接沐川槿是尽地主之仪,沐川槿应对她们热情客气,这才是做客之道。可沐川槿连面都不露,这架子摆得就有些过火了。 不用见,沈荣华就猜到沐川槿是性情中人,而且不乐意来盛月皇朝和亲。做人有几分真性情也不错,只要不象白泷玛那么随意,也不虚伪到八面玲珑,骄纵倨傲都没什么。白泷玛托她照顾沐川槿,不管多困难,她也不想辜负了托付。 沐川槿的仪仗快到达驿馆时,传来一个令人心惊胆颤的坏消息——王忠越狱了。因为王忠的真实身份是已被凌迟处死的钟良,从金殿直接被带到了死牢。胡氏原来只是被收监了,后来因她策划谋害万智一家、嫁祸沈荣华的事被捅破,也被关入了死牢。王岕也参与的万智一家的案子,就去死牢同他的父母做伴了。胡氏母子做掩护,王忠才杀了侍卫越狱而逃,胡氏和王岕都死在了乱剑之下。 听说王忠越狱逃跑,沈荣华心里很不安,怕王忠会报复危害于她。她同许多贵女把沐川槿送到驿馆,就想回织锦阁同林楠和水姨娘商量如何应付王忠的报复。没想到沐川槿刚到驿馆,还没洗漱更衣,就指名道姓叫她进去说话。她进去半盏茶的功夫就出来了,沐川槿留她今晚住在驿馆,让她知会下人并安顿了她们。 连成骏见沈荣华很无奈地走出来,含笑迎上去,问:“是个怪人吧?” “你在说谁?”沈荣华满脑子闲事,一时没反应过来,很懵懂地反问。 “北越这位公主呀!”连成骏见四下无人,轻轻拨起沈荣华额前的碎发。 “唉!还好吧!”沈荣华冲连成骏柔媚一笑,又扁了扁嘴,说:“她叫我进去说话,我刚进去,连礼都没见,她就让我搬到驿馆来陪她,不容我说话,她就让我出来告知下人,然后她也跟下人传了话,根本不给我拒绝的机会。” “你搬到驿馆陪她也好,这北越公主虽说怪里怪气,却是很和气的人。王忠越狱逃跑,肯定会再生事端,也必会向你复仇。刚接到皇上口谕,我的职责就是保护北越公主,可我也很担心你的安危,你要是搬来,我就能兼顾了。” 沈荣华挑起嘴角,故意拈酸道:“我搬来就怕误人好事,让人不自在。” 连成骏手指轻轻敲击栏杆,温柔的目光别有意味注视她,一言不发。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也听不到辩解,沈荣华心里急了,他不出声难道是默认?患得患失的情绪自心底衍生,渐渐蔓延,她噘着嘴睃视连成骏片刻,转身就离开了。 她让山药去给雁鸣传话,让雁鸣收拾她的随身衣物及妆奁,送到驿馆来。还要提醒林楠和水姨娘多加小心,王忠越狱逃跑,全城警戒,肯定离不开京城。他没有刺杀皇上的胆量,要出气,第一个肯定要找沈荣华,这也是沈荣华最担心的事。总之,王忠一天不死,她就放不下心,总怕这杀戮成性的人来报复。 “姑娘,王忠越狱了,你听说了吗?”山竹匆匆跑过来,紧紧护住沈荣华。 沈荣华点点头,问:“你怎么回来了?” “端宁公主让奴婢回来保护姑娘,她还给了奴婢一件法宝。”山竹拿出一只精致的小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条莹光闪耀的珍珠项链,“端宁公主说让你带上这条项链,项链中间最大的珍珠里有机关,若被王忠抓住,可你护你一时平安。” “真要多谢端宁公主。”沈荣华拿出项链摆弄了一番,捏开最大的珍珠练了练手,戴到了脖子上,冲山竹眨眼问:“我让你盯的那件事有结果了吗?” 山竹羞涩点头,轻声说:“有了,人回来了,听说他身体不行,人都废了。” “这里就我和你,你说详细些,我保证别人不知道。”沈荣华急切想知道杜昶现在生不如死的情景,一再催促山竹说得仔细些,好让她痛痛快快乐呵一番。 杜昶昨天被一群婆子带到郊外的宅子里验身了,今天上午才回到端宁公主府,是被抬回去的。他眼圈发青,面色潮红,好像虚脱一样,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婆子们一致说他身体不行,从昨天中午到今天早晨,将近一天的时间,还吃了药,连三十次都没做够,浑身就软成了一滩泥,就怎么拨弄都起不来了。 端宁公主让人喂了杜昶几粒强心的药丸,让人给他收拾了一番,就送回杜家去了。验身的环节没通过,端宁公主不会招他做驸马,这也是提前说好的,谁也不能说什么。其实她根本就没想在林登和杜昶等学子中选驸马,她以选驸马为借口,就是想惩治他们。废了杜昶,毁了林登,五皇子刚培养的左膀右臂就断了。 有气无力的杜昶被送回杜家,躺在架子床上,连声都不吭了。杜昶的母亲郑氏见杜昶变成这副样子,赶紧让人请大夫来诊治,又把杜纺叫来了。大夫说杜昶纵欲过度,极有可能终生不举,先给开了几副药让他慢慢调整,再观察情况。 杜昶的母亲郑氏听说儿子有可能废了,急了嚎啕大哭,赶紧叫下人来问发生了什么事,又叫嚣着让杜纺替杜昶讨公道报仇。下人说了端宁公主选婿之事,又说杜昶想做驸马,被几个婆子弄去验身才变成这样。郑氏和杜纺都听说端宁公主中了淫欢蛊,需要男人交欢解蛊,杜昶愿意做驸马,被折腾成这样也正常。只是这验身没通过,又给送回来,就让他们倍感窝囊,却敢怒不敢言。 嫡子被切掉了男根,废了,私生子又有可能终生不举,也废了。杜纺唉声叹气、怨天尤人,一再堵咒自己没做过亏心事,埋怨老天偏偏让他断子绝孙。杜氏哭了一会儿,慢慢冷静下来,就同杜纺商量怎么替儿子遮掩。 正巧沈臻静听说杜昶病了,不顾矜持,赶过来探望。郑氏知道沈臻静喜欢杜昶,杜昶却不喜欢沈臻静,她也看不上沈臻静。可现在儿子有可能废了,最好的遮掩方式就是为他定一门亲事,能马上成亲最好,生不出孩子也要埋怨女的。 一个月之后,杜家请媒人保媒,定下了杜昶和沈臻静的亲事。因沈臻静在孝期,没正式过礼,说是等她出孝之后,大小礼一起过,随后就准备成亲。 沈荣华听说杜昶和沈臻静定亲了,狂笑了一阵子,把丫头吓得不轻。真是缘份哪!这对人渣又凑到一起了,正好,她可以把他们一并除了,省费两次功夫。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沈荣华听山竹讲了杜昶的情况,心里涌动着阴涩涩的欣喜,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她倍感解气,正要感慨一番,忽然有人拍她的肩膀,吓了她一跳。 “占了谁的便宜?做了什么亏心事?脸都笑开花了。”连成骏的手离开沈荣华的肩膀,不是直接离开,而是慢慢滑下去的,虽然是往后滑,姿势也很暧昧。 “用你管?”沈荣华甩开他的手,忍不住又笑出了声。 山竹年纪不大,她一直不明白杜昶变成了废人,怎么沈荣华就这么开心。连成骏以眼神询问她,想知道沈荣华拣到了什么宝贝,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北越公主问你安排完毕没有,叫你过去说话。” “我这就去。”沈荣华跟山竹交待了几句,没理会连成骏,走了几步,转头又回来,冲连成骏挑逗一笑,低声问:“依你之见,北越公主是什么性情的人?” “怪人。”连成骏早就编好了一堆词,要阐述北越公主怎么怪。 “她长什么样?”沈荣华不按常理问话。 “不知道,我没看过正脸。”连成骏眸光一转,满脸促狭,“她洗澡的时候……” “你看过她洗澡?你……”沈荣华的声音拨高,吸引了诸多惊诧的目光。 “你干吗这么大声?差死了,没脸见人了。”连成骏双手捂着脸,嘟囔着快步走开。他见沈荣华没追上来,回头看到她正跟沐川槿的下人说话,他狡黠一笑。 这一回沈荣华又要大伤脑筋,不问出个所以然是不会罢休的。他故意抛出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话题,就是想看沈荣华拈酸吃醋的样子。一见她泛酸,他的心就甜透了,足以让他回味多时。他是矫情人,心里充满深情厚爱,却不善于表达。而沈荣华比他要干脆、要直接,喜欢就是喜欢,那颗心灿烂得如夏花一般。 自去年寒冬救了沈荣华,两人相处的日子并不多,可每一次都能在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迹。日子长了,印迹深了,两颗心的距离越来越近,彼此的心意也渐渐明了。总想朝夕相伴,却不得不分开,不管分开多久,两人在心里从来没生疏过。 他认为这就是情,一双人,一世情,值得他此生珍惜、向往。 沈荣华现在还不满十三岁,还有两年才及笄,他还要等两年。等待也好,那份情会因为等待而在彼此心里沉淀、升华、渗透,蔓延整个身心。他想定亲、想成亲会面对很多问题,但他坚信只要他喜欢、他努力,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请问芳华县主,贵国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有多人来提醒我们公主注意安全?”问话的人是北越公主陪嫁的女官,她眉头紧皱眉,显然很担心。 “没事没事,他们是例行提醒。”沈荣华忍不住又笑了。 王忠越狱令她害怕担忧,心里好像压了一块石头,倍感沉重。但杜昶变成废人对她来说是一个充满阴暗意味得好消息,正好调解她压抑沉闷的心情。杜昶及杜家会不会反击报复,有端宁公主在,她也不用考虑,她只管等着看热闹就好。 看到她笑得很轻松,北越国女官才放下了心,引着她去见沐川槿。 “你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不成熟。”沐川槿见沈荣华进来,就板着脸抛出了这么一句话。她背着手在房里挪步,一副深沉的模样,庄重得都喘不过气来了。 沈荣华本来就高兴,一看沐川槿装模作样、标榜成熟,她忍俊不住,笑出了声。她怕沐川槿尴尬,赶紧见礼,说了一堆喜庆话,可也没能让沐川槿放松。 沐川槿个子很高,因年纪不大,身材显得很消瘦。她的眉眼脸型与白泷玛有几分象,只是皮肤微黑,眸光清亮有神,周身洋溢着飒飒英姿。她板脸沉思、故作老成,故意遮掩少女的灵动和清纯,神态看上去就有几分不伦不类了。 “公主,你长途跋涉,舟车劳顿,还是坐下来歇一会儿,我给你讲讲我们国家的风士人情。”沈荣华的语气极尽温柔,总想让沐川槿放下架子,轻松一点。 “不用。”沐川槿很冷漠地制止了沈荣华,很不耐烦地注视她,说:“我不喜欢谄媚巴结的人,不喜欢多嘴多舌的人,不喜欢别人跟我走得太近。” “哦!那你喜欢什么?” “不知道。”沐川槿很生硬地回了一句,又补充道:“你不说话,我还能接受。” 沈荣华呲了呲牙,又紧紧闭上嘴,很随意地坐到椅子上,很认真地注视着沐川槿。这人性情真是古怪,难怪连成骏说她是怪人,不过她怪得挺可笑。 “你看我干什么?”沐川槿使劲看着沈荣华,好像刚才被沈荣华看了许久,她吃了亏一样,“说话呀!你不是很爱说话吗?怎么这会儿不说了?” “我……” “你还是别说了,我不喜欢你说话眉飞色舞的样子,让人心烦。” 人家高兴,你还不允许人家表现出来吗?真是个怪人。沈荣华斜了沐川槿一眼,闭上嘴,捂住脸,偷偷发笑。听说杜昶倒了终生大霉,可能一辈子不挺,她忍不住,就是想笑。可能沐川槿背景离乡,思亲情切,看到她笑觉得刺眼吧! 沐川槿背着手,在屋里挪来挪去,不知道转了多少圈,转得沈荣华都头昏目眩了,她才坐下来。看到沈荣华快睡着了,她吼了一嗓子,吓得沈荣华一下子跳起来了。因为王忠越狱,沈荣华高度紧张,好不容易刚放松,那根弦又崩紧了。 “你干什么?”沈荣华很不耐烦地询问。 “你是来陪我说话的,怎么就睡着了?” “我是来陪你说话的,可我说话,你嫌烦,我不说话了,你又强调我是来陪你说话的。你对我都这样,不知道你对下人有多么严苛,你一直都是这么难伺候的人吗?”沈荣华站起来,很不悦地注视沐川槿,“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偏偏让我来陪你说话,这份荣幸我无福消受,还请公主另找他人,告辞。” 沐川槿看到沈荣华往外走,用办跺了跺脚,说:“是连参领很会说话,还说他喜欢你、不喜欢我,我想看看你是什么样的人,就找你来说话了。” 沈荣华听这番话不对味,忙回头问:“你喜欢他?喜欢连参领?” “不喜欢,天神作证,我半点都不喜欢他。”沐川槿怕沈荣华不信,赶紧补充说:“看到他那张恭恭敬敬,拒人千里的脸,我就想抽他耳光,狠狠抽他。” “那你去抽他吧!”沈荣华恶作剧一笑,又说:“他偷看你洗澡了。” “啊?他在哪儿?”沐川槿一下子从房间跃到了院子里,可见功夫还不错。 正在院门外的某人听到这番话,转身就跑,边跑边唠叨:真是最毒妇人心哪! 沈荣华看到院门外身影飘过,促狭大笑,心里大呼痛快。沐川槿会武功,又是较真的人,把连成骏交给她收拾吧!谁让他故意挑事,被抽耳光也罪有应得。 沐川槿从院门外转了一圈回来,恨恨注视沈荣华,“你胡说,你想耍我。” “我没胡说,我哪敢耍你?我……” “哼!我来京城这几天还没洗过澡呢,去迎接时,他根本不可能偷看。” “我知道你这几天身上不方便,只是擦擦身子,不便洗澡。”沈荣华使劲摇着团扇,看到连成骏又溜回到院门外听她们说话,她脸上流露奸笑。 “你怎么知道?” 光鲜洁净的少女,又不是条件不允许,这么热的天不洗澡只有一种可能,不知道就傻了。看沐川槿那呆萌萌的认真样,倒真有几分少女的天真可爱。 “连参领告诉我的?”沈荣华又摆了连成骏一道,就要让他多吃点苦头。 “他连这种事都跟你说,你们两人是不是都……”沐川槿噘起嘴,脸上流露出轻蔑,“他总说中原的女孩矜持,让我学着点,跟你相处后,我知道他在骗我。” 听到院门外传来嗤笑声,沈荣华浑身不自在,她笑不出来了。只想着给别人挖坑,没想到一时不慎,却把自己埋了,这回让人抓住了话柄,可说去吧! “谁跟你说中原的女孩矜持?谁在骗你?”沈荣华差开了话题。 “用你管?”沐川槿狠狠瞪了沈荣华一眼,看向她的眼神极不客气。 “你以为我想管你?你以为我愿意跟你说话?”沈荣华怒了,睃了沐川槿一眼,“你这么不可理喻,要不是白公子托我照顾你,我才懒怠理你,我……” “你说什么?”沐川槿一把抓住沈荣华,不只吓呆了沈荣华,连成骏都不顾礼数跑进院子,准备劝架了,“他真的托你照顾我了?他不是说一辈子也不理我吗?怎么还托你照顾我?是真的吗?是真的吗?你说话呀!说话呀!” “沐公主,你揪着她的衣领呢,你喘不过气来,没法说话了。”连成骏只是劝说,没有一点要帮忙的意思,想起沈荣华刚才的恶作剧,他还磨牙呢。 沐川槿松开沈荣华的衣领,又抓住她的胳膊,很激动地询问:“他什么时候托你照顾我的?他是怎么说的?你现在哪里?你快告诉我。” 沈荣华的嘴张了张,想说话,又闭嘴了。她大口喘气,装作被沐川槿折腾得说不出话来了。看样子沐川槿很在意白泷玛,她偏不说,非吊足胃口不行。 “我就猜到他没有死,就知道他有意躲我,藏到一个地方逍遥自在去了。我不想来和亲,哪国也不想,我就想跟他私奔,跟他在一起我高兴、我高兴。” “你……”沈荣华这回是真不喘不上气来了,被沐川槿这番惊的。 连成骏见怪不怪,看到沈荣华没事,冲她挤了挤眼,转身就出去了。沈荣华想追上连成骏,同他一起来分享这惊人的秘密,却被沐川槿一把拉住了。 “我知道你奇怪什么?” 沈荣华喘了口气,说:“公主误会了,我、我什么都不奇怪。” “你胡说,我喜欢自己同父异母、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你不觉得奇怪?” “不奇怪,一点也不奇怪。”沈荣华愣了片刻,又硬着头皮说:“我还喜欢我父亲呢,以前不怎么喜欢,现在越来越爱他了,总是担心他。他前几天为了救我中了箭,伤口足有两寸深,流了那么多血,把我都急哭了。” 沐川槿蹲下去,轻声喃喃:“三年前,他为了救我也中了一箭,伤口在前胸,很深,也流了很多血,我也哭了。从那次以后,我很想跟他在一起,他成亲……” “一样的、一样的。”沈荣华见沐川槿哭了,赶紧蹲下来劝慰她。 白泷玛早就计划要回漠北,一直没动身,听连成骏说他在等万永琎同行。可北越公主来和亲,异地他乡逢故知本是可喜之事,可白泷玛却躲在大长公主府避而不见。先前沈荣华还奇怪白泷玛怎么这么消停,现在才明白原来症结在此。 沈荣华见沐川槿不哭了,赶紧拉着她进了房间,想让她先休息一下,再劝慰一番。刚进到卧房,沈荣华就感觉不对劲,她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不管来人要劫持的目标是谁,她和沐川槿这一次都成了共患难的搭档。 第一百九十六章 送给沈贤妃的特殊礼物 王忠是早饭时间在胡氏和王岕的掩护下杀死侍卫越狱的。他逃出去之后,先往金銮殿的方向跑,把侍卫都引过去以后,他又悄然回来,到后宫见了沈贤妃。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侍卫们全城戒严、大肆搜查,没想到他却躲在后宫。被给沈贤妃送水的小太监发现,惊动了宫里的侍卫,他又甩掉了侍卫的追击,向西城门逃蹿。缉拿他的以为他会从西城门出城,到紫山书院去见五皇子。侍卫提前布防,连京郊大营的兵马都调去了多半,不成想他又去了驿馆。 沐川槿刚才大哭了一场,很累,被沈荣华拉进房间,就感觉昏昏沉沉。听到沈荣华尖叫,她吓了一跳,看到沈荣华已被人控制,她一下子就精神了。她想救沈荣华,被另外一个人拦住,两人交了手,不到十个回合,她也被制服了。 沈荣华这才看清同王忠一起在这个房间的人另有三个,个个都如凶神恶煞一般。王忠眯起眼睛看着沈荣华,目光如寒刃冰刀,要把她千刀万剐了。沈荣华避开王忠的目光,心狂跳不止,一时冷静不下来,也没有应对脱身之策。端宁公主送她的珍珠项链就挂在脖子上,可她全身都不能动弹,有救命的法宝也用不上。 王忠隔窗看了看外面,冲其中一个同伙打了手势,那同伙出去就朝东跑,有意惊动侍卫去追赶。王忠看到侍卫被引开了,这才让另外两个同伙带上沈荣华和沐川槿往西逃去。王忠前面开路,直到逃出西边的角门,也没看到有侍卫出现。 尽管他做下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又是沈贤妃和五皇子的臂膀。但他不认为自己有罪或该死,反而认为自己该享受位极人臣的荣耀和富贵。因为沈荣华,他家破人亡,又成了人人喊打的逃犯,他一定恨不得将沈荣华挫骨扬灰。 今日落到王忠手里,沈荣华也认为自己逃生的希望不大了,但她绝不会放弃求生的想法。反正她也是重生之人,多活这段日子,做了那么多事,也值了。就算她自己死,她也会拉上王忠及其同伙垫背才不亏,谁也别想痛快。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呀?走得这么急。” 王忠等人从驿馆的西角门出来,走了十几丈,刚到一个岔路口,就听到一个冰冷漠然的声音。王忠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他四下张望,紧握剑柄,随时准备出手。可他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人,就示意抓着沈荣华的那个同伙上前。 “在这里。” 这回王忠等辨明了方向,就在他们身后,他们互看一眼,快速回头。连成骏带着四名黑衣暗卫从岔路口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跃下来,稳稳落地。连成骏笑意吟吟,跟王忠等人友好点头,又冲沈荣华很倨傲地抬了抬下巴,眨了眨眼。 都什么时候了,连成骏还有闲心挑衅兼挑逗她,这不是故意让人不痛快吗? “你算什么人哪?这时候还笑得出来。”此时,沈荣华唯一可以派得上用场的武器就是她这张嘴了,她骂王忠等人无济于事,只能拿连成骏做伐子了。 “回芳华县主,你不让我笑,我一脸焦急你会更难受,因为——”连成骏指了指王忠两个同伙,说:“这两个人就是江湖上杀人不眨眼的淫贼加恶贼云氏双狐,你落到他们手里,嘴巴再厉害,心思再活泛,想完完整整活着回来也很难。” “你……”沈荣华真想破口大骂,可转念之间,她就明白了连成骏的意思。 控制沈荣华的男子得意冷哼,说:“我们兄弟被官府抓了几年,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居然还有人记得我们,还能认出我们,真是难得,我们……” “扑嗵”一声,控制沈荣华的男子,也就是云氏淫狐省略了挣扎的过程,直挺挺倒下了。王忠和云氏花狐见云氏淫狐被算计了,都知道是沈荣华出手了,他们吃惊之余,反应也很快。王忠要来抓沈荣华,被连成骏挡开了,云氏花狐要带沐川槿逃跑,也被其他暗卫围攻了。王忠最初跑出去引开侍卫的同伙跑过来,加入打斗的行列。这人出手的招式怪异,看似武功不高,但打斗更加激烈。 沈荣华从刀光剑影中爬出打斗的圈子,手里还紧紧握着端宁公主送给她的珍珠项链。这串珍珠项链的机关果然好用,可惜只能近距离暗算于人。她刚爬起来,正拍打身上的尘土,连成骏就把云氏淫狐踢到了她脚下,又弹过来一把短剑。沈荣华见云氏淫狐只是昏倒了,就抽出短剑,很麻利地结束了他的性命。 她又杀了人,正呆呆地看血往外流,就听到一声巨响,她周围就被烟雾笼罩了。她刚想喊连成骏,嘴就被紧紧捂住了,身体腾空而起,她就因窒息昏倒了。 烟雾散去,连成骏看到地上只有一具还没死透的云氏淫狐的尸体,其他人都不见了踪影。他吹竹箫与其他暗卫互通消息,其他暗卫也没有消息反馈。他让人给缉拿王忠的侍卫传报消息,又带人四处查探,终于找到了线索。往西城门方向去的一条小路上有几块血泥,应该是沈荣华杀了云氏淫狐后沾在鞋上的,这时候脱落下来了。连成骏带人去追,很快就发现了新的线索,赶紧带人一路向西追去。 王忠很狡猾,他声东击西,那几块血泥也是他故意留下的线索。他让另一个同伙往西走,故意留下线索,把连成骏等人引到了西城门。而他和云氏花狐则混入为北郊大营押运粮草的车队里,很轻松地就从北城门出了城。 连成骏带侍卫追上王忠另一个同伙,把那人捉住了。那人知道求生无望,没等他们盘问,就咬开牙间的毒包自杀了,这条线索就断了。连成骏气急败坏,发了一顿脾气,慢慢冷静下来,跟城内的侍卫通报信息之后,又带暗卫在城外搜查。 王忠越狱之后,先去见了沈贤妃,从冷宫杀了侍卫才逃走的。仁和帝大发雷霆,当即下旨降沈贤妃为宫女子,就是伺候过皇上的最下等的妃嫔,直接打入冷宫幽禁。端淑公主自从凤鸣山回来,一直在西山寺修养,此次也削掉了她的封号,同四公主一起关进公主所,由几名老嬷嬷管教。因五皇子在紫山书院才导致学子闹事,这一次直接把他囚禁到了西山寺,他总不会再鼓动和尚闹事了。 因万智一家的案子,五皇子和沈贤妃一派损兵折将,倍受打击。现在连五皇子和沈贤妃都被囚禁了,他们的势力也败落了,要想医东山再起,难上加难。尽管他们还有一些隐藏的势力,此时也不得不销声匿迹,有的甚至跟他们划清了界限。朝堂上那些立场不坚定,两面倒的臣子又反过来挖五皇子一派的劣迹了。 知道沈荣华和沈贤妃母子的恩怨以及万智一家案子始末的人对沈贤妃颇有微词。因为沈贤妃小题大做,为了对付沈荣华,把一派的势力搭进去了,真是得不偿失。沈贤妃大概也为自己忍性不足而悔绿了肠子,只可惜后悔都被重生者买走了。她就是有一千个、一万个不甘心,也只能认命,只能让后人扼腕叹息。 距离北城门三十里处有一片山地,山脉不高,却草木葱茏,猎物众多。狞猎者搭起了几间简易的木板房,以便进山打猎时临时居住,现在不是狩猎的最佳季节,木板房都空着。沈荣华和沐川槿就被囚禁在木板房里,由云花狐看守。 沈荣华清醒了,看到沐川槿仍处于昏迷状态,她就闭上眼睛装晕,不时掀起眼皮扫一眼。她们被五花大绑绑定,又牢牢拴在木板房内的支柱上,为了防止她们逃跑,还在她们脚下设了暗器。王忠没在,只有云花狐和两个极其猥琐的男子正在喝酒闲聊。他们警惕性极高,虽然喝着酒,却不时来往沈荣华这边张望。 “云老二,这两丫头是什么人?值得你这么小心翼翼。” “一个是公主,一个是县主,都是有来头的人。” “哎哟,都是金枝玉叶呀!看那个鲜嫩劲儿,让人一看就要流口水了。” “金枝玉叶又怎么样?被绑到这地方,也要乖乖就范,嘿嘿嘿嘿……” “你们不要小看她们,这两臭丫头都不简单。”云花狐冷哼一声,指着沈荣华说:“就是这臭丫头暗算了我大哥,把他迷昏之后,又把他杀了。” “她、她杀了云老大?”两个猥琐男子都不敢相信,警惕的目光落到沈荣华身上,“不如我们先把她奸了,然后把她千刀万剐做了烤肉,为云老大报仇。” 云花狐冷笑几声,说:“这臭丫头与王兄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与我也有杀兄之恨,肯定会死得很惨,但现在还不是杀她的时候。等王兄困住完事回来,就由王兄给她破处儿,你们就等着享用吧!把她奸死,再一刀一刀剐了她。” “好,这种事兄弟愿意使出万分力气效劳,哈哈哈哈……” 一个猥琐男子指着沐川槿问:“云老二,这个是留给你开晕的吧?” “下作东西,天神也不会放过你们。”沐川槿醒了,听到几人的话,就破大骂。她一边骂一边挣扎,想挣脱出来,可那绳子却越来越紧了。 沈荣华早醒了,一边观察情况一边想应对之策,这几个男子说得再粗鄙肮脏她也没反应。看到沐川槿大动肝火,不利于逃走,她赶紧劝慰,也暴露了。云花狐见他们都醒了,刚要和那两名男子过来猥琐调戏她们,王忠回来了。 自第一次见王忠,沈荣华就看到他的眼神里透着杀气,现在,他眼底的杀气更浓郁了,而沈荣华早已习已不常,半点都不在乎了。沐川槿不敢看王忠的眼睛,刻意避开了,看到沈荣华面对王忠很坦然,她不甘示弱,瞪大眼睛看王忠。 真是个要强向上的好姑娘,可你这时候争什么上风呀!沈荣华冲沐川槿皱了皱眉,脸上流露出几分嘲弄的笑意,心境欲加淡定。她的表情倒把云花狐等人惊到了,他们怕她再出阴招,赶紧一脸戒备,恨不得马上将她杀了才安心。 王忠咬牙切齿,握紧拳头,指骨咯咯作响,显然是恨到了极点。他踢开沈荣华脚下的暗器,又剑割掉她身上的绳索,一把抓起她,通过小窗丢到了外面的空地上。云花狐给沐川槿松了绑,怕她折腾,又点了她的穴道,把她也提了出来。 她落地的地方有一丛浓密低矮的花树,减缓了她落下时强大的冲力,她才没被摔成重伤。但她手上、脸上都被枝叶划伤了几处,浑身生疼,一时也不能动弹了。王忠又抓起她,大力摔到地上,示意那两名猥琐的男子去撕扯沈荣华的衣服。 沈荣华已下定了宁死不受侮的决心,只要他们上前来,她还是要先试着呼救一次。没人来救她,她会立即咬舌自尽,此时,想干净活着不易,想死却不难。 两名猥琐的男子一脸淫笑、搓着手朝她逼近,她突然用尽全力高呼救命,吓得那两名男子一呆。她趁机又连声呼救,沐川槿也配合她叫喊,没想到居然有了响应。询问声响起,匆忙的脚步声朝这边而来,听上去还不是一个人。 王忠知道有人来了,让云花狐把沐川槿绑起来,又让那两名猥琐男子替他打掩护。他抓起沈荣华,刚要撕扯她的衣服,就被飞来的一把剑弹开了。他不想放开沈荣华,可看到随剑而来的男子,他大吃一惊,都顾不上控制沈荣华了。 “钟师兄,看样子你还记得我。”一名三十几岁、身材高大、气宇英武的男子挥剑直逼王忠,“你做大内侍卫及侍卫统领时,我见过你几次,不敢认。若不是这次你的身份被揭露,我真的不敢相信你就是已被凌迟处死的钟良。” “陆幽,你十几年前没给那老鬼陪葬,今天再死也一样。”王忠狠狠扔掉沈荣华,就和来人打到一起,两人一出手就是你死我活,刀光剑影异常激烈。 听到王忠管来人叫陆幽,沈荣华心里一颤,觉得这个名字很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了。陆幽其人她没见过,但是救她之人,她看上去无比顺眼。 跟随陆幽而来的还有三名男子,见陆幽和王忠打在一起,其中两名就向云花狐等人发起攻击。云花狐丢掉沐川槿,同那两名猥琐男子一起迎战。这些人武功都不弱,而且王忠等人都是一副拼命的打法,自是打得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一名锦衣华服的男子背手观战,看他的样子,象是陆幽三人的上司。趁他们打斗激烈,这名男子朝沈荣华和沐川槿走来,与沈荣华四目相遇,两人都愣住了。 “唐、唐舅舅……”沈荣华强忍浑身疼痛,挣扎着坐起来,冲这名男子笑得很生动,也很激动。不该死必有一救,救她的还是熟人,真是老天垂怜。 “我很不喜欢这个称呼。”男子挑起白玉般的手指,冲沈荣华摇头一笑。 没错,这名男子是唐璥,南平王世子,在津州的织锦阁,沈荣华与他有一面之缘。因当时唐璥和燕家兄弟在一起,她管燕家兄弟叫舅舅,唐璥也沾光了。可这位美大叔不喜欢舅舅这个称呼,这就令沈荣华尴尬了,一时连道谢也忘记了。 确定来人是唐璥,陆幽等人的上司,她就想起陆幽是谁了。陆幽原是燕家一名老仆收养的义子,因武功不错,成了燕氏一族的护卫统领。因与水姨娘的情爱恩怨纠葛,他离开燕家,到南平王府做侍卫,这些年跟水姨娘也断了联系。 难怪她看陆幽很顺眼,她跟水姨娘很亲近,这大概也是冥冥之间受水姨娘的影响吧!想到水姨娘和陆幽之间的隔阂因林氏而起,她又愧疚不已。 唐璥冲沈荣华挑了挑眼角,说:“我救了你,你该谢我才是。” “我……”沈荣华确实很感激唐璥带人救了她们,可对他这种要求别人道谢的方式却很反感,却又不能说什么,更不能拒绝,只讪笑几声,应付点头。 “你真是通情达理,其实我想让你帮忙的事很简单。”唐璥贵为南平王府世子,身份显赫,却是一个很精明的商人,在他眼里,什么都能用来换取利益。 沈荣华很痛快,说:“你想让我做什么,只要我能做到,都答应你。” 沐川槿很啐了唐璥一口,大声道:“趁人之危,算什么正人君子?” “姑娘弄错了,我不是正人君子,也从来不自我标榜高尚。”唐璥挑起眼角冷笑,又转向沈荣华,说:“有机会偿还人情债是好事,证明你还很有用。你记住今天的事,还有你说的话,说不定哪天我就会找上你,你可不能推诿拒绝哟!” “我……” “有人来了,不知是敌是友。”沐川槿打断沈荣华的话,很紧张地四下张望。 来人是连成骏和蛇心蛇影等几名暗卫,看到他们来了,沈荣华和沐川槿都松了一口气。唐璥见她们二人激动的样子,挑嘴一笑,如丝的媚眼里流露出嘲弄。 连成骏带暗卫加入打斗的行列,王忠等人很快就呈现出败势。两名猥琐的男子先被杀了,连成骏想生擒王忠和云花狐,二人负隅顽抗。几名暗卫联手杀了云花狐,王忠失去助力,杀招更猛,激战几十回合,被连成骏和陆幽联手杀了。 陆幽自报家门,和连成骏等人认识之后,陆幽又带他们来见唐璥。蛇心蛇影来查探沈荣华和沐川槿的情况,得知她们都是一些皮外小伤,就给她们留了两瓶外用伤药。几名暗卫清理王忠等人的尸体,通报来城外搜查的侍卫来验明正身。 “蛇心,听山竹说在诸多暗卫中你出手最狠,手段最严酷。” “抬举了。”蛇心说话声音很轻,略带嘶哑,一点也不象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我想请你帮我做件事。”沈荣华的语气云淡风轻,好像让蛇心做好事一样。 “请讲。” “把王忠的眼珠子和心肝全剜了给我。”沈荣华的语气依旧很平淡,神情也很平静,根本不象是要做很残忍的事,“他杀了我娘和我弟弟,我要报仇。” “他死了你不就报仇了?何必还下此毒手?”沐川槿不支持沈荣华的做法。 “小事。”蛇心抽出一把短匕首,目露寒光,准备动手。 “对对对,这种事对蛇心来说确实是小事一桩。”蛇影以夸大的语气隆重介绍了蛇心,又说:“人死就是一块肉,你还想割哪儿,让蛇心一并动手,别客气。” “哦!想割哪儿都行吗?”沈荣华很天真地询问。 “当然,蛇心经常……” “那就把王忠的男根一并割了,我要送人。”沈荣华的语气更加平淡,心里却恨得翻江倒海。她是有封号的未嫁女,有些话确实不该说,但说出来她感觉舒服多了。她只管自己说得痛快,让那些凡俗规矩和礼数都见鬼去吧! “割、割哪儿?”蛇影瞪大眼睛问沈荣华。 “男根,听清楚了吗?”沈荣华回答得直接又敞快。 蛇影听清楚,他看了看蛇心,想跑,被蛇心一把抓住了。两人互看一眼,又都以充满无奈与同情的目光投向连成骏,低下头,好像替他提前默哀一样。 “看你年纪不大,没想到这么恶毒,竟然……”沐川槿看向沈荣华的目光充满戒备与反感,“他总跟我说中原的姑娘温柔善良,看来他也走眼了。” “不是他走眼,而是他花言巧语蒙骗你时,让你向中原姑娘学习时,还没遇到我。你以后再见他,他肯定不会现说中原的姑娘温柔善良,就是说,也会把我剔除。”沈荣华冲蛇影和蛇心抬了抬下巴,问:“我恶毒吗?” 蛇影赶紧摇头,硬着头皮说:“不恶毒不恶毒,这都是小事、小事。” “把这件小事交给你,你去做。”蛇心把短匕塞到蛇影手里。 连成骏走过来,高声问:“说什么呢?” 沈荣华和蛇心蛇影齐声回答,“没什么,讲笑话呢。” “走吧!”连成骏冲沈荣华伸了伸手,说:“时候不早,蛇心、蛇影,你二人护送沐公主和芳华县主回城,蛇胆带人看护现场,等侍卫来清理验身。” “遵命。” “你要干什么去?”沈荣华看着连成骏,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蛇心和蛇影互看一眼,都揉了揉眼睛,看向沈荣华,见她还是那副模样,他们又开始默哀了。 连成骏来到沈荣华跟前,很温柔地说:“我要跟南平王世子做笔交易,他刚从漠北回来,有北狄的内幕消息,正是我想要的,我去听听。” 沈荣华很温柔地点了点头,“你去吧!凡事小心些。” 沐川槿撇嘴说:“连参领,你该小心豺狼的美女画皮才是。” “多谢沐公主提醒,我会注意。”连成骏拍了拍沈荣华的肩膀,大步离开了。 “别忘了我刚才让你做的事。”沈荣华冲蛇心抬了抬下巴,说:“把东西割下来保鲜,找盒子装好,给沈贤妃、不,是沈宫女子送去,这是一份特殊的礼物。” “真要割?”蛇心见沈荣华目光坚定,没再说什么,就吩咐其它侍卫去做了。 日落西山,蛇心和蛇影才护送沈荣华和沐川槿走到山脚下。清理现场的侍卫赶来了,蛇影亮出令牌,跟他们讲明情况,借了两匹马、一辆车代步,送沈荣华和沐川槿回城。沐川槿怵沈荣华,不愿意和她一起坐车,就夺了蛇心的马,让蛇心和沈荣华坐车。言外之意就是两个狠毒无比的家伙在一起,方便交流心得。 夜幕降临,他们才到达北城门,进城时,碰到白泷玛带几个人出城。看到白泷玛,沐川槿激动得热泪盈眶,白泷玛却视而不见,连个安慰的眼神都没有。他把蛇心揪下车,自己钻到车里跟沈荣华说话,又让他带的那几个人一并返回。 “为什么?” 白泷玛愣了片刻,说:“我今天一早就同黄公公到东城门外的靖水湖游玩去了,喝了不少酒,午后才回来,回府就睡了。睡醒后才听说你们被劫持了,我就跟老太婆借了几名侍卫,要去救你们,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 “我问你为什么不理她?你们可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呀!” “没什么,她跟你说什么了?”白泷玛以很陌生的目光注视沈荣华。 “她没说什么,初来乍至,情绪不稳也正常,我会安慰她、开导她。” “多谢。”白泷玛冲沈荣华点头,表示谢意。 沈荣华见白泷玛要下车,又嘻笑说:“她说你调戏她,要带她私奔。” 白泷玛瞪了沈荣华一眼,要下车,就感觉马车剧烈晃动,几匹快马狂奔而来。 “让开、让开,北疆战报,直达圣听。” 快马飞驰而过,就听有人说北越被北狄和西金联手攻陷,北疆锋烟再起。 第一百九十六章 迎刃而解 神鹰山横亘大陆北部,绵延数千里,山脉众多、高低起伏。自前朝起,以神鹰山为界,就将大陆北部划为漠北和塞北,几个国家也相继在这片土地上建立。 一座神鹰山横穿北越国,北越国因此囊括了漠北和塞北的土地,南部与盛月皇朝接壤,其它几个方位与西金、南狄、北狄和东韩四国相接。南狄灭国后,国土被西金、北越和北狄三国瓜分,北越的国土增加了许多,而且瓜分的都是南狄国水草肥美、人口稠密的区域,国家欲渐富强,因此也成了北狄国的眼中钉。 近些年,北狄国实际被神鹰王的后人狄武赫控制了兵权和政权。狄武赫阴毒狡诈、骁勇好战,对内采取高压政令、对外则是蛮横扩张。南狄灭国,北狄没有将南狄的国土全部吞并,因此留下了后患,这是狄武赫用于打击政敌的把柄。而今狄武赫发动了对北越的战争,北越国战败,最终会是什么结局,就可想而知了。 北越灭国,北狄肯定会联手西金国,以北越国领土为据点,发起对盛月皇朝的侵略之战。这几年,北狄国蠢蠢欲动,盛月皇朝的上位者也知道这场战争在所难免。盛月皇朝如今兵强马壮,能应对这场战争,但世间有几人希望锋火连天呢? 当年,北狄国奸细冒充靖国公府庶子将大长公主坑害不浅,这不只是大长公主,更是萧氏皇族不为人知的伤。虽说后来大长公主带兵灭了南狄国,又将北狄国神鹰王一脉诛杀怠尽,可留在心里的伤口永远无法平复无痕。大长公主接受了白泷玛,这说明她已跨过了自己心里的坎儿,可这场复仇之战不期而至。 狄武赫是神鹰王同一个舞女生下的孩子,多年隐姓埋名才躲过了大长公主的追杀。如今大长公主老了,他正值壮年,又是野心勃勃之人,这仇是必报的。北狄吞并北越只是第一步,狄武赫要的是盛月皇朝的万里河山。 沐川槿病了,病得很重,高热不退,昏迷不醒,连药都喂不到嘴里了。她只是一个不满十五岁的少女,到异国他乡和亲,长途跋涉,舟车劳顿,积下了一肚子火气。刚到驿馆,又被劫持了,虽说有惊无险,也担惊受怕了一场。好不容易被救,刚进城,遇到白泷玛,又冷脸相对,满腹热情遭遇冰火两重天。再听说北越国被北狄和西金两国攻陷了,尊贵的公主成了亡国奴,她不心急火燎才怪。 在北城门听说了战报,沐川槿就昏倒了,直到现在都五天了,还没醒呢。 接到战报的第二天,白泷玛和万永琎就一道起程了,说是去考察商路,实际各有目的。临行之前,白泷玛再次郑重托付沈荣华照顾沐川槿,而他却连陷入昏迷的沐川槿都不想正式见一面。沈荣华感觉白泷玛和沐川槿的关系很蹊跷,很想问清楚,可一见白泷玛面色沉谨,在她的记忆中都没这么庄重过,也就罢了。 北越国沦陷了,做为亡国公主,沐川槿的处境就更尴尬了。沐川槿是来和亲的,有消息说要把她许配给六皇子,可至今没有圣旨颁下,原因就是她来得太着急了。北越国王和皇长子都知道与北狄恶战在即,提前一年把她送出来,也是想保护她。可盛月皇朝还没准备好,连府邸都没有,只能住驿馆,这就太过草率了。 没有国家做依靠,和亲公主也没有底气,这桩婚事能不能作数还未可知。六皇子是个省事的,野心不大,但并不代表他愿意接下一块烫手的山药。她刚到驿馆就被劫持了,沐川槿的名声也受了影响,定会被人指斥,这不是雪上加霜吗? 朝廷忙着讨论北疆的战事,准备应战事宜,臣子们早出晚归,都快住到宫里了。自那日沈荣华和沐川槿被解救回来,连成骏就没露过面,连消息都没有。听虫六说,连成骏奉大长公主之命,现在寸步不离仁和帝,其它什么事也顾不上了。 “姑娘,端宁公主来了,带来了一位太医。” 沈荣华看了看仍处于昏迷中的沐川槿,长叹一声,“我去迎一迎。” 沐川槿昏倒的那晚,有太医来看过,给开了三剂药,让先吃吃看。北疆的战报传来,大长公主听说是神鹰王的后人作祟,气急攻心,病倒了。仁和帝要处理国事,还要亲自去给大长公主侍疾,只盼大长公主快点康复,好帮他处理战事。 吴太后听说仁和帝那么孝顺大长公主,也赶紧病了,闹得后宫鸡飞狗跳。仁和帝一去大长公主府,吴太后就哭闹不吃药,仁和帝只好来照看她。被吴太后一刺激,再加上开战在即的繁重事务要处理,仁和帝也病倒了。盛月皇朝三位最尊贵的人全病了,太医都忙得脚跟不沾地了,哪还有功夫来驿馆给沐川槿诊治。 这几天,沈荣华让人把京城的好大夫全请来了,药方换了几个,沐川槿的病情仍无好转。现在天气炎热,沐川槿再这样昏迷下去,恐怕就治不好了。沈荣华急得满口生疮,若沐川槿真有闪失,她有负白泷玛所托,也要担责任。 沈荣华迎出来,给端宁公主见礼请安,并寒暄了几句,端宁公主又给她引荐了这位赵姓太医。沈荣华道了谢,又赶紧让丫头带赵太医进去给沐川槿诊治。 “依下官之见,沐公主不是因病不醒,而是她不想醒。她拒绝苏醒,谁也没办法,除非有什么人、什么事刺激她醒来,下官再给她针灸,应该会见效很快。” “知道了。”沈荣华想了想,说:“山竹,你去,跟沐公主说白泷玛做过的坏事,随便编,把他造得越坏越好,还要讲得绘声绘色。你准备一大壶茶水,先在她耳边讲上一个时辰,再让赵太医给她针灸,看看能不能起到作用。” “是,姑娘。”山竹重重点头,好像在上战场一样,迈开大步进了屋。她几次想拜白泷玛为师,学习布阵,都被无情拒绝了,正恨白泷玛恨得牙痒呢。要称赞白泷玛有点违心,要埋汰他,她不用准备,坏话坏事随叫随到,成车说都有。 “这几天辛苦你了。”端宁公主握住沈荣华的手,向她道谢。 “辛苦谈为上,我只是为沐公主的处境难受,她身在异乡不易,就想多照顾她一些。”沈荣华犹豫片刻,才跟大长公主说了沐川槿可能为情所困的事,又侧面打听了和亲之事。要想让沐川槿丢掉顾虑好起来,就要让她安心,给她希望。 “我没问过这事,六弟是个安分听话的,他母妃也是个省事的,娶北越公主之事应该没有变数。明天我进宫去打听打听,这件事再拖下去会让百姓非议的。” “多谢公主。”沈荣华向端宁公主郑重道谢。 “别谢我。”端宁公主拍了拍沈荣华的手,低声说:“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端宁公主皱眉一笑,问:“那次你和沐公主被解救回来,你是不是让人给沈宫女子送了东西?那都是些什么东西?我听说血淋淋的,很吓人。” “啊?”沈荣华愣了一下,才想起她让人剜下王忠的眼珠和心肝,割下他的男根送给沈贤妃的事。当时,她也说的气话,因杀母杀弟之仇,她恨极了,才想这么做。她恨极了,才这么说,其实就是过过嘴瘾,并没有让蛇心一定去做。 她或许还不知道,蛇心虽说阴狠手辣,却是个实在人。答应她的事,就一定会做到,而且做得很妥贴。所以,沈贤妃就收到了那份特殊的礼物。 沈荣华拍了拍头,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告诉了端宁公主。尽管她一再强调是说说而已,端宁公主仍睁大眼睛看着她,好像要看穿她的心一样。 “荣华,你是好样的,你对朋友热心仗义,对敌人痛快狠绝,你快意恩仇的洒脱,我这辈子望尘莫及。”端宁公主握紧沈荣华的手,眼中泪花闪烁,“我没有恨得勇气,就别说爱了,贵为公主,却活得浑浑噩噩,这辈子白做了人。” “也不是这么说的。”面对称赞,沈荣华反而觉得尴尬无比。 “再告诉你一件,你让人给沈宫女子送去的礼物,都成了她的裹腹之食了。” “裹腹之食?怎么……”沈荣华想不明白,大脑一下子就短路了。 端宁公主冷哼一声,说:“我们的顾皇后是什么人,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她表面上热情亲切无下限,实际却是睚眦必报,心里阴狠着呢。别看她现在当上了皇后,沈宫女子可从来都不把她放在眼里,说她是大字不识的村妇。这回沈宫女子掉到了井里,她扔石头都不解气,恨不得放毒气。她在后宫也有许多贵人、常在什么的支持者,这些人都比沈宫女子份位高。顾氏一个眼神,这些人都会向沈宫女子出手,别说逼沈宫女子吃那些东西,就是吃狗屎,她们都做得出来。在宫里没了宠爱就失去了一切,何况沈宫女子现在是罪身,没人欺她才怪。” “相比之下,狗屎和那些东西哪个更容易吃下去呢?” 听说沈贤妃沦落至此,沈荣华一点兴灾乐祝的意思都没有。沈贤妃走到这一步是罪有应得,可顾皇后示意那些人借沈荣华送“厚礼”的机会欺负沈贤妃,若传出去或追究起来,第一个受人非议指责、要担责任的就是她。她不怕沈贤妃有朝一日东山再起报复她,却不想让顾皇后等人借她的光、还要嫁祸给她。 端宁公主听到沈荣华的问话,愣住了,许久才问:“你为什么这么问?” 沈荣华冷哼一声,说:“若人沦落到那一步,我宁愿死,也不想苟活被侮。” “我了解沈宫女子,她不会想死的,只要有一口气在,她都在谋划如何卷土重来。她是能屈能伸的人,行为作派肯定比顾皇后强得多,我们的顾皇后和吴太后是一路货色。我那位父皇是个绵软人,谁都想顾及,到头来害人不浅。” “这样的皇上也有他的长处。”沈荣华挑了挑嘴,说:“国难当头,母仪天下的尊贵之人、享尽荣华的金枝玉叶也该做点什么事了,心太闲,不生事才怪。” 端宁公主微微一怔,很快就反映过来了,说:“是呀!人都是太闲了才无事生非,没事找事。我回去就给上折子自请到西山寺为国祈福,希望那两位母仪天下的人别再没事找事。后宫消停了,让我父皇也安静安静,把心思放在朝堂上。”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端宁公主的折子上只写了这句话,后面是要进寺祈福的请求。皇上很感动,在朝堂上大大夸赞了端宁公主,又担心她一个人去西山寺不安全。这时候,顾皇后不得不出头,自请到西山寺祈福半年,后宫事务交由德妃娘娘打理。顾皇后一走,吴太后的病立马好了,也到佛堂吃斋念佛去了。 这也是后话了。 沈荣华会意一笑,说:“端宁公主若真去西山寺祈福,带上六公主吧!她年纪不小了。不瞒公主,和贵人也是我的朋友,她愿意进宫,我希望她过得好。” “我都知道,你放心就是,六妹是安分聪明的人,她……” “姑娘,公主,沐公主醒了,赵太医正问她的病呢。” “荣华,我们去看看沐公主吧!” “她醒了就好,我不去看她了。”沈荣华觉得沐川槿是个怪人,也不是她喜欢的性子。她照顾沐川槿是受白泷玛之托,不负所托就好,其它事少管为妙。 端宁公主笑了笑,没再勉强沈荣华,她知道沈荣华不想去必有道理。她先把赵太医叫出来询问了沐川槿的病情,又让厨房准备清淡的吃食,这才进去探望。 沈荣华坐到外边的凉亭里,摇着团扇轻叹沉思。北疆的战报传来,不只朝廷忙碌紧张,联通几国贸易的巨商也动起来了。水姨娘回了漠北,要和燕家人商量如何应对这场战争,她走得匆忙,沈荣华都没来得及把遇到陆幽的事告诉她。 北疆战事传开,林楠回了东兴岛,他担心东瀛国会趁北部战乱之机出兵,必须做好稳妥安排。东兴岛不能成为东瀛国的蹋脚石,在自保的同时,还要借机反驳一把。他是有野心的人,决不甘心只控制一个东兴岛,建国称王是他有生之年的目标。准备了这些年,如今财力人脉丰厚,他也该有所动作了。 林楠和水姨娘都走了,生意上的事交给宇文先生全权负责,欧阳陆协助。沈荣华曾提醒林楠注意欧阳陆,林楠只笑了笑,没问为什么,也不知道他临走前做了安排没有。现在,浣花斋由林家旧仆打理,原来林家的铺子都交接完毕了。林家旧仆接手很快,只是现要可用之人太少,这也是沈荣华目前最头疼的问题。 她没有经营的经验,也不想费心,还想做甩手大掌柜,不管琐事只管钱,恐怕是有难度了。一想起将来会被铺子庄子的事缠住,沈荣华就呲牙咧嘴,连银子都不想数了。她想把经营之事都推给宇文先生,又怕把老头压垮,就得不偿失了。 “想什么呢?”一个优雅柔和的男音传来,吓了沈荣华一跳。 她转头看到来人是唐璥,微微皱了皱眉,问:“你来干什么?怎么进来的?” 唐璥坐到沈荣华对面,笑意吟吟,显摆他那张俊美无敌的脸,柔声说:“我前几天刚救了你一命,今日再见,你就如此不客气,可见你不是知恩图报的人。” 沈荣华轻哼道:“打斗时你没出一招一式,还怕溅到你身上血滴泥土,躲得远远的,怎么会是你救我?把让别人报恩挂到嘴边上,可见你也不是厚道之人。” “无商不奸,无奸不商,在瀛州大陆,我也算巨商,怎么可能厚道呢?我不是厚道人,也不是正人君子,我是一个喜欢交易的真小人。”唐璥弯下腰,跟沈荣华离得很近,低声说:“你也是个有情有义的真小人,我很喜欢。” “我不喜欢你。”沈荣华一下子跳到凉亭外,全身戒备注视唐璥。 “哈哈哈哈……小丫头,你想哪去了?”唐璥挑起媚眼,冲沈荣华亲昵一勾。 沈荣华粉面泛红,轻哼一声,问:“这是驿馆,你来干什么?” “我知道这是驿馆,南平王府的人远道而来,无处下榻,住进驿馆不是理所当然吗?这驿馆是一处一处的院子,我和沐公主住邻居,你还不知道吧?” “驿馆房舍简陋,餐饮供给不利,环境也不好,堂堂南平王世子竟然住到这种地方,不会是单纯来提醒我报恩的吧?你有什么目的,还是直说吧!” 唐璥相貌俊美,身份尊贵,又是挥金如土之人,对女性的杀伤力极大。沈荣华很理智,不会被唐璥的表面和皮相迷惑,对此人敬谢不敏。那一次救她的人是陆幽,可唐璥是陆幽的主子,若报恩确实少不了唐璥一份。 “好吧!那我跟你直说。我所说的事你能帮我办成一件,我的侍卫救你之恩就一笔勾销。”唐璥翘起兰花指,轻轻吹了一口气,说:“第一,帮我引荐林楠,我有一笔大买卖要跟他谈,没熟人引荐,想必他不会见我;第二,我想在南部增开几家浣花斋,由林楠统一供货,所得利润你我五五分成;第三,端宁公主……” “你想见端宁公主呀?我替你传话。”沈荣华跑出去几丈,又回头说:“我帮你办成第三件事,你的侍卫救我之恩一笔勾销,你要是想耍赖,我也不会客气。” “你……”唐璥看沈荣华跑进沐川槿的院子,冷哼道:“狡猾的臭丫头,真会讨便宜,你也不想想本世子是谁,能白救你吗?能让你占到便宜吗?” 唐璥的第三件事是想问端宁公主中淫欢蛊的事,他关切的问题是如何解蛊毒。可沈荣华对唐璥没好感,不想跟他有任何牵扯,前两件事肯定不成。听他一提端宁公主,她就想顺势把他推给端宁公主去应付,省去她的麻烦。 端宁公主来凉亭见唐璥,沈荣华躲在院门内看热闹。没听清端宁公主说了什么,只三言两语,就把唐璥这么难缠的人打发了。看到唐璥悻悻离开,沈荣华才去凉亭跟端宁公主说话,两个说起闲话,都刻意规避唐璥这个人。 沐川槿醒了,被端宁公主劝慰了一番,心情开朗了,连吃了两副药,第二天就能下床溜达了。沈荣华见她醒了,病情也稳定了,松了口气,来跟她道别,要回织锦阁看看。沐川槿没说什么,只让人给她准备了厚礼,又亲自送她到门口。 沈恺的伤好了,要回津州去,带着万姨娘、小万姨娘等一堆人来跟沈荣华辞行。沈贤妃被贬为宫女子,五皇子被囚禁,对沈家人是一个莫大的打击。小万姨娘和沈荣华还有话说,万姨娘及其子女在沈荣华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看到万姨娘及其子女那副小家子败事的德性,沈荣华心里并不痛快。没报仇时,她心里充斥着怨恨,现在,她有了绝对的优势,却只想对他们嗤之以鼻。人都是这样,到达一定的高度,对脚下某些人连多踩一下都嫌费力。这一世能远远躲开他们最好,除了沈恺,她不想跟任何一个沈家人再有交集。 “姑娘,我们什么时候回津州?” 沈荣华摇摇头,没有明确答复,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连成骏一直想回漠北疆场肆意拼杀一场,北疆开战,又是狄武赫那么强大的对手,他一定不想放弃这个机会。这恰是沈荣华最担心的,可她不能以任何方式阻止他,包括爱。她想听听连成骏的决定,想见见他,关键时刻,哪怕只道一声平安,此心足矣。 沐川槿的病情刚刚好转,好多事都没安顿好,还需要她帮忙。京城的铺子里还有许多事,没人可依靠,甩手大掌柜做不成,她也要学习经营了。欧阳陆在京城,她放心不下,前世,连林楠都败在了欧阳陆手里,今生决不能再重蹈覆辙。 “初霜姐姐临走前还让奴婢提醒姑娘早点回去,那边的庄子、铺子都有好多事等姑娘决断呢。初霜姐姐还说现在各处都缺人用,姑娘能买些人回去最好。” “知道了。”沈荣华两指轻轻敲击桌子,静静思虑,越想越觉得心里没底。 她在织锦阁住了两天,处理了浣花斋一些日常事务,正想跟宇文先生见面详谈经营上的事,沐川槿就派人来找她,说是有急事和她商量。 “听说你有一座四进的宅子,离驿馆不远,正在修葺,就是原来被保国公府霸占的那座。我在驿馆住得不方便,想买下那座宅子,五千两银子行吗?”沐川槿靠坐在床榻上,人看上去有气无力,说话却非常干脆。 这几天,端宁公主总来驿馆看沐川槿,开导安慰,她的精神状态好多了。 “你不要担心我没银子,只要你把房地契拿来,我马上付你银子。”沐川槿让女官拿出五千两银票,直接拍给沈荣华,见沈荣华不说话,她又皱眉催促。 沈荣华摇头一笑,说:“我现在不缺宅子住,之所以还让人修葺那座宅子,就是想给你住。白公子怕你在驿馆住得不方便,提前已经跟我说过了。” “别提他,你到底是卖还是不卖,给句痛快话。” “成交。”沈荣华了解沐川槿,她很高傲,也很直接,这样的人轻易不接受别人的馈赠。宅子让她白住说不定会有误会,还不如卖给她更省心,“我昨天去看了,大概还有十天才能修缮完毕,你也去看看,有不喜欢的地方让他们重修。” “不用,我相信你的眼光,你认为好就一定不错。”沐川槿盯着沈荣华,又说:“听山竹说你手下现在缺可用之人,我带来了一百多人,其中五十人都是从铺子里临时抽掉的管事,都懂得打理生意,你要是用得上就跟我说一声。” “你带这么多打理铺子的人过来做什么?” “我准备在中原安居乐业,没人可用怎么成?我就是置办铺子庄子,暂时也用不了五十人。你若想用,马上可以去挑人,明天就让他们上工,这些天他们都闲得长草了。工钱就按当地的标准,多加一成算是我的抽头,比竟他们是我的人。” “成交。”沈荣华大喜,沐川槿借人给她,而且都是铺子的管事,这可解决了她面临的大难题,“我多付两成算你的抽头,年底分红利也多加两成算你的。” 沐川槿见沈荣华这么大方,就脸红了,低声问:“我要抽头是不是太小气了?” “你初来乍到,想置业不容易,又不能坐吃山空,想些营生是好事。” 沈荣华刚要跟沐川槿细谈,山竹就来找她,说连成骏要带兵挂帅去北疆,明天起程。从宫里一出来,连成骏就去了织锦阁,是去跟她道别的。 第一百九十七章 话别情切切 盛月皇朝开国分封了六公,他们或是前朝的武将世家,或是在征伐前朝中立下汗马功劳的家族,这六家都以武立世,捍卫家国社稷的繁荣安定。 近几十年天下平定,各国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努力增加贸易往来,以此为民求福祉。就算边疆不稳,也是小打小闹,没有大规模的战争,这些武将世家渐渐陶醉在勋贵之门的荣华富贵中,大战当前,又有几家几人可用呢? 卫国公府已被削爵,不复存在了。保国公府也呈败落之势,老保国公年迈体衰,保国公世子无能。靖国公府和安国公府因当年的事,都被发配到西北,无诏不能随意离开。现在,也只有镇国公连家和柱国公海家的子弟跨马就能上战场了。 连成骏虽说是外室庶子,但武功建树、机谋韬略不逊于其嫡长兄连成驭,是连家这一代中的佼佼者。可他是南狄亡国公主所出,身份较为敏感,朝廷用他带兵去北疆征战会招来诸多反对之声。因为南狄国虽说被北狄国所灭,但一笔写不出两个“狄”字,连成骏也算南狄国的血脉,有朝一日光复南狄国也名正言顺。 可他骨子里就不是安分的人,他喜欢纵马飞奔,肆意拼杀,一腔热血纵情抛洒。北疆开战是一个成就他梦想的机会,他不会放弃,不管顶着多大的压力,他都想一试身手。这几年,他鞍前马后追随大长公主,又独自平定苗疆叛乱、清剿东瀛水鬼,立下了赫赫战功,北疆是一个更广阔的战场,他能不去吗? 人生难得有几次圆梦的机会,沈荣华不想成为连成骏的羁绊,纵使她千种担心、万般不舍。只要连成骏想去,她都会全力支持,并等他凯旋归来。 “我明天出征,其实三天前就定下了,怕泄露机密,一直没告诉你。”连成骏的语气里充满浓浓的不舍,温柔的目光似盛夏的清泉,温热而甘甜。 沈荣华临窗而立,看风摇树梢,惊蝉飞去,她满心离别惆怅,但仍很轻松地说:“去吧!去吧!反正我还有两年多才及笄,总与你朝夕相处,我怕……” “你怕什么?”连成骏把沈荣华拉入怀中,又问了一遍。 “嘿嘿,我怕……”沈荣华一脸娇羞,粉红柔嫩的小脸埋在连成骏怀中,轻声说:“我怕你把持不住,因为你年纪大了,我还小,比你小六岁呢。” “你想什么呢?”连成骏在她粉嫩的小脸上捏了一下,眼底充满爱意。 “嘿嘿,我想……我什么都没想,我是怕你把持不住,真的。”沈荣华想把话说得干脆绝对,可听到连成骏耳朵里,却是轻柔温婉的甜言蜜语。 “我看你是怕自己把持不住吧?”连成骏捧起她的脸,在她的红唇上印下柔柔吻痕,“你年纪小,心思却不少,我年纪比你大,定力也比你强。我这么跟你说吧!我没吃过猪肉,可我看过的猪走路可是千奇百怪,你坐下,我说给你听。” “我才不要听,都是浑话。”沈荣华推开他,坐到临窗的大炕上,一声长叹。 男女之间的事说起来很简单,她有一个不堪的前世,对那些浑话没有多么强烈的好奇心。每每想起记忆充满屈侮的日子,她满心羞愧,也觉得愧对连成骏。 “想什么呢?”连成骏坐到大炕上,又把她揽在怀中,火热的双唇在她的耳垂儿上划弄,呼出的热气令她身痒心痒,“告诉我,你想什么呢。” 沈荣华干笑几声,玉指在连成骏的手背上轻轻划弄,垂头低语,“你说你看到过千奇百怪的猪走路,你说给我听听呗,你第一次看到猪走路是什么时候?” 连成骏放声大笑,他所说的吃猪肉和猪走路都是暗语,诙谐幽默的比喻,没想到沈荣华能听懂,还要一听究竟,这就令他有些难为情了。他很乐意和沈荣华分享他年少时做过的坏事,可有些话说出来很不好意思,毕竟他们还不是夫妻。 “你真想听?” “说着玩呗,反正也是闲着,你就当我是小孩子,什么也听不明白。” “你想听——哪些事?”连成骏愿意逗她玩,可那些事真是好说不好听。 “说你们家的事。”沈荣华对镇国公府充满好奇,对阴私事更兴趣勃然。 自她来到京城,听说的有关镇国公府的事不少,险了连成骏及其下人,她从来没跟镇国公府其他的主子奴才们碰过面。她若真嫁给连成骏,肯定要到镇国公府生活,要跟府里的主子奴才打交道,对他们一点也不了解怎么行呢?名门大族的内宅都一样,处处充满阴私算计,她想通过一个侧面多知道一些,也方便应对。 “我们家的事?”连成骏摇头冷哼,轻叹说:“我没兴趣说他们。” 连成骏在京城也很少回镇国公府,他现在有了自己的宅院,没修葺之前就住进去了。他三教九流的朋友不少,没有这座宅子之前,他自有容身之地。只要有一个地方能遮风挡雨,他就不想回镇国公府承受华丽富贵中渗出的冰冷森凉。 “说吧!到了战场上,想起你憎恶怨恨的人,说不定能多杀几个敌人。”沈荣华知道连成骏在镇国公府的处境,比沈阁老死后,她在沈家的境遇强不了多少。 “好,我跟你说。”连成骏不想说那些阴暗之事,以免影响和沈荣华相处的温馨和融洽,他寻思了片刻,促狭一笑,说:“我就说猪走路的事给你听吧!” “快说,我正想听呢,说第一次看到的。”沈荣华知道他不想说镇国公府的事,怕影响两人的心情,她也就不再多问了,有些事是否知道都不会改变什么。 “话说……嘿嘿。”连成骏靠在软枕上,眼底充满调笑,“话说我刚到京城的第二月,祖父巡查兵营回来,有人送了他两匹扬州瘦马,你知道扬州瘦马是什么吗?瘦马不是马,是人,经过多年调教的美人,瘦小、温柔、香软……啊!” “知道得真清楚。”沈荣华两手拧住连成骏的脸,恨恨呲牙,“瘦小、温柔、香软,哼!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瘦小、温柔都可以目测,那香软呢?” “醋汁子婆娘,你放手,我说,我摸过,就摸过一次,真的。”连成骏揽住沈荣华的腰,任她拧他的脸,也不去挡她的手,只怕自己手太重,不小碰了她。 “好啊你,还摸过?摸得哪一个?什么时候摸的?” “摸过摸过,摸的别人送我祖父的那两个,那时候我刚八岁半。” “讨厌,我还以为你最近摸过呢。”沈荣华松开他的脸,又轻轻帮他揉了几下,“你要是最近摸过,我也去摸,你摸哪一个我就摸哪一个。” “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我愿意摸,你摸谁我就摸谁。” “哦!你真要摸?”连成骏见沈荣华很坚持,很不情愿地点头答应,说:“前几天我杀了王忠,要寻找他身上有没有密信之类,就摸了他全身上下,你……” “讨厌。”沈荣华拿起软枕砸了他两下,“不许说大煞风景的话。” 连成骏拿过她手里的软枕,连忙赔不是,“好好好,还继续别人送我祖父扬州瘦马的话题。唉!我祖父身材高大健壮,不管是身高还是体重,都能把两匹瘦马装起来,可他们居然兴致很高,害得我在窗外看了半夜,都冻病了。最后我被老三出卖了,挨了三次罚,挨我祖父打的时候,我装昏倒才逃过去了。我感觉吃了亏,过了几天,我就半夜偷偷溜进她们的卧房去摸她们,结果……” “又挨了一顿打,哈哈哈哈……” “是那人动了手,要不是大长公主赶来求情,我就被打废了。”连成骏所说的那人就是他的父亲连轶,连轶不喜欢他,他们父子感情也很不好。他长叹一声,又说:“在家里养了两个月,我就去暗卫营特训了,我祖父还去看过我几次。” 镇国公连亘对连成骏这个外室所出的庶孙说不上多好,但他能一视同仁,对所有的儿孙都一样,这就足以令他感激涕零了。他母亲去世时,他还不记事,从小没有父母的关爱,镇国公府又是那般冰冷华贵,他的身世确实可怜。 “谁让你这么淘气?挨打也活该。” 连成骏轻叹一声,揉着沈荣华的耳朵,轻声问:“还想听吗?” “不想听了。”听连成骏讲以前的事,沈荣华感同身受,心里很不舒服。 “那你想听什么?” “我想听……”沈荣华抬起头,正色说:“我还有两年多就及笄了,你答应等我及笄后就回来娶我。若是你不回来,我会恨你,终身不嫁也不会再嫁给你。” 她想听甜言蜜语,想听海誓山盟,可连成骏不会说。他平日话不多,有时候也油嘴滑舌,可太扇情的话连成骏说不出来,沈荣华很了解他这一点。跟她这么熟悉都说不出来,跟别的女人就更不会说了,这也令她很放心、很安心。 连成骏握住沈荣华的手,很认真地说:“荣华,若你及笄时正两军交战,我肯定回不来。我不能为私事擅自离阵,若因我而兵败,我就要背上临阵脱逃的重罪。你是深明大义之人,关键时刻,我不会弃大局而不顾,但你记住,我也会顾及你。我答应你,只要战争结束或我能离开,我一定回来看你,参加你的及笄礼。” “跟你说一句玩笑话,你何必这么认真,说得我心里又沉重又难受。”沈荣华紧紧抓住他的手,说:“我相信你,也会等你,那天我要用你送我的簪子簪发。” “好。”连成骏重重点头,“等你及笄后,不管我暂时能不能来娶你,你都是我的妻。现在,你还没及笄,但也是我的未婚妻,是我的人,永远不能改变。” “好,我答应你。”沈荣华弯起手指,与连成骏拉了钩,在心底刻下了百年的誓言。没有仪式,没有信物,只有心心相印,浓情深远,此生不悔。 连成骏把沈荣华搂在怀中,两人肌肤相亲,心跳怦然,却都默默无语。深情不必宣之以口,只沉淀在心底,不管岁月的长河奔流多少年,唯今日之约多少年后仍记忆犹新。真情没有深与浅的区别,铭刻在彼此心中,永不老去。 “你此去北疆带多少兵马?” “从津州、京北、京西和塞北四座大营整合了十万兵马,由韩将军挂帅,我为前锋,花旷做我的副将,我们只负责守卫神鹰山那道防线。我自出生起在神鹰山呆了八年多,对那里的地型气候及排兵布阵的优劣势都了如指掌,你别担心我会打败仗。”连成骏信心满满,带兵出征由他说出来似乎是一件很轻松的事。 “我担心花旷,他……”沈荣华欲言又止。 花旷就是保国公世子,被沈荣华一剑削掉脑袋的花晌的嫡亲哥哥。她担心花旷使坏,可杀死花晌的人是她,她跟连成骏的关系又没公开,花旷还不至于向连成骏暗下黑手。只是花旷这人很无能,只怕两人配合失误,到最后贻误战机。 “你不用担心,花旷是个实在人,心里弯弯道道不多,比他弟弟强。”连成骏沉默了片刻,说:“我担心靖国公府,自在为王习惯了,用不好会后患无穷。” “怎么说?”对一切有可能威胁到连成骏的隐患,沈荣华都极为关心。 “战报传来的第六天,靖国公洪涛和靖国公世子洪桐快马赶到京城请战。皇上与他们父子密谈了一夜,同意了他们的战略部署。他们谈妥之后,皇上才将此事告知大长公主,大长公主不甚满意,指导了几点,同意让他们先试行。” 靖国公府和安国公府被发配到西北几十年,虽世袭岡替的爵位还在,但无诏不能擅离。洪安两家在西北自在为王,表面却也安分,已多年不管朝廷事了。如今北疆开战,朝廷可用之人不多,靖国公府来请战是好事,可总让人觉得怪异。 沈荣华想了想,问:“拆掉顺天府大牢的黑衣人确定是靖国公府的死士吗?” “我提议要来严审那些黑衣人,没想到他们一夜之间全死了,都是咬破藏于牙间的毒包而死,线索也就断了。我怀疑这些黑衣人是有内线的,要不线索也不会斩断得那么干净。我确定他们来自西北,却没法确定他们是靖国公府和安国公府养的死士。还有,你跟靖国公府和安国公府无怨无仇,他们为什么要杀你呢?” “不知道。”沈荣华想说他们是沈贤妃的隐秘势力,可又觉得不太可能。 “在谈战略时,我提起顺天府大牢被拆之事,有意试探洪涛父子,你猜他们怎么说?”连成骏轻哼冷笑,又说:“他们说那些黑衣人有可能是安国公府豢养的杀手,安国公府近年确实做过拿人钱财、为人消灾的生意。这么多人想要杀你会拿了谁的钱财呢?这不只是我,也是仁和帝和大长公主想不通的问题。” 沈荣华笑了笑,说:“那就别想了,你命大着呢,谁想杀我都白想。听说靖国公府和安国公府世代联姻,关系密切,靖国公府怎么能出卖安国公府,说黑衣人是安国公府的杀手呢?依我看,这是贼喊捉贼的把戏,真要提防靖国公府了。” “聪明。”连成骏拍了拍沈荣华的脑袋,眼底充满赞许与宠溺,“靖国公府和安国公府不象以前那么和睦了,皇上若抬举靖国公府,就会贬斥安国公府。我给林楠写封信,请他帮个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给靖国公府来一个釜底抽薪。” “是该给靖国公府埋下一颗隐雷。”沈荣华铺纸研墨,让连成骏写信,写好之后,她又派人给宇文先生送去,以他们传递密信的渠道一并送到东兴岛。 两人时面沉默不语、时而倾心交谈,直到夜幕降临,镇国公府送行的家宴摆好,一再派人来催,连成骏才与沈荣华依依不舍作别。临走之前,连成骏又安排了他的手下,想给沈荣华留下人手,以备不时之需,防备突发事件。 山竹和蛇青以丫头的身份留在沈荣华身边,可以保护她,还能传递消息。虫七和蛇影管理连成骏的大宅院,蛇心和虫九打理他在城外的庄子,蛇白和蛇妈妈等人留在津州。沈荣华有事可随时调用他们,还能与连成骏设在各府的红粉暗桩的联系。他们的日常供给和月银从宅子和庄子的收入里出,不够就由沈荣华负担。 第二天卯时正刻,十万兵马鸣炮起程,开赴北疆,仁和帝和大长公主亲自到北城门为他们送行。沈荣华没去,但那轰鸣的炮响已牵动她的心,与连成骏一路同行。牵挂、思念、担心自炮声传来,就积聚在她心里,占据她的全部。 连成骏走后半个月,沈荣华收到了一封来自北疆的信,信上只有“平安”二字,这足以让沈荣华雀跃欢喜,她的一颗心也终于放下了。 这半个月很漫长,她做了很多事,就是想用劳累平淡无尽的思念。沐川槿已搬进那座四进的宅子,居所已定,又忙着置办产业,作为在异国他乡的安身立命之本。沈荣华从沐川槿带来的管事中挑了二十人,分配到她的产业中,已开始磨合了。浣花斋的经营她也了解了许多,想做甩手大掌柜的梦破灭了。林阁老夫妇留下的产业她也整合完毕,在沐川槿的帮助下,已在她名下正式经营了。 她等到了连成骏的消息,心里安定了,只是牵念不减。京城的庄子铺子由管事打理,还有宇文先生指导,她不用事事亲力亲为,也轻松了许多。津州那边还有许多事等她回去决断呢,她把京城这边的事安排妥当,就回了津州。 芦园由李管事夫妇打理,农作物长势良好,诸事周全,沈荣华很满意。篱园的庄子也不错,只是李嬷嬷年纪大了,想退下来养老,让沈荣华尽快安排人手接替她。灵源寺后山的庄子原来有杜家霸占了,这次要回来,沈荣华给这个庄子取名归园。归园最初由林家旧仆张二山打理,因为交接,对庄子的耕作有很大影响。 沈荣华仔细了解了津州这几个庄子情况,寻思许久,做出了诸多决定。芦园仍由李管事夫妇打理,津州浣花斋就近的采买采购由李管事接手,差事多了,工钱自然也翻了倍。篱园由秋生打理,李嬷嬷带他一段时间,他出了徒,李嬷嬷才能退休荣养。归园有一千多亩,相当于五个芦园这么大,土地也肥沃。沈荣华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就是把归园交给初霜,初霜任管事,张二山指导,两人配合一年。到了第二年,这三个庄子所有的收成、产值和作物买卖都由张二山管起来。 “姑娘,你把归园交给奴婢,奴婢真是……”初霜很感动,也很激动,却也为自己担忧,怕做不好对不起沈荣华,“唉!奴婢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那就什么都别说了。”沈荣华冲初霜鼓励一笑,拿出一个锦盒,说:“你行及笄礼时我在京城,不便回来,这是我给补给你的礼物,比我给雁鸣准备的及笄礼多一个银算盘,你明白我的用意就好,其它也就没必要多说了,我信你。” “多谢姑娘。”初霜跪地行礼,接过锦盒,感激涕零。 “快起来,你又何必跟我这么客气。”沈荣华扶起初霜,又说:“鹂语,你去告诉李嫂子,让她准备几桌宴席,今晚我在长廊里宴请大家,凉快又惬意。” 鹂语赶紧去传话,其他人都围在沈荣华身边说话,问京城繁华盛况。沈荣华跟初霜说庄子里的事,跟到京城伺候的丫头倒是说得热烈,满屋欢声笑语。几声抽泣传来,顿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说笑声嘎然而止。哭泣的人是流苏,看到众人都注意她,她哭得声音更大了,又让她的女儿苏茗给沈荣华下跪赔罪。 万智一家出事之后,沈荣华让人把苏茗送回了津州。庄子里的人见苏茗提前回来,都以为她伺候得不好,让主子怪罪了,对她有诸多非议和指责。 流苏也跪在沈荣华脚下,哽咽说:“姑娘,奴婢求你把这不争气的赶到最偏僻的庄子,做最苦的活计,也磨磨她的性子,要不奴婢也真指望不上她了。” 沈荣华让她们起来说话,她们不起来,反而用力磕头请罪,哭声更大。她微微皱眉,让丫头把她们扶起来,宽慰了几句。万智一家出事后,她确实怀疑苏茗是奸细,可后来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设计她的人是厉害角色,象苏茗这样的小丫头初到京城,哪插得上手呢?除非京城的人早就把局布好了。 “过去的事就不要说了,提苏茗为二等丫头吧!就算不在我身边伺候,留在浣翠居也有不少事要做。我身边缺可用之人,丹姨和菊姨把把关,多买一些人进来。不管做什么,只要做得好,都有用武之地,初霜就是你们的榜样。” “多谢姑娘。” 买进人手的事只要安排下去,流丹等人就能做得很好,沈荣华对她们做事都很放心。庄子里的事安排妥当,她又去了津州城,了解两间浣花斋的经营。林楠给浣花斋安排的管事、掌柜和帐房都是忠心得力的人,沈荣华对他们也很放心。 庄子和铺子的事处理完毕,她要回沈家住上几天,主要是看望沈恺。沈家人不少,还有一个父亲能让她牵挂,经历了这么多事,她觉得这份感情也很可贵。 沈贤妃及其子女都被贬之后,沈家就消停暗淡了,连沈老太太的骂街声都低了很多。偌大沈家的死气沉沉,比沈阁老刚死去时都让人觉得灰败沉闷。 杜氏死了,沈慷续娶高门寡妇有事没了消息,长房也撑不起来了。自林氏母子赶出沈家,二房就由万姨娘做主了,沈贤妃败了,万智一家完了,万姨娘就象丢了魂一样,也没有生气了。三房还是自扫门前雪,受沈家大气候的影响,也很沉默。四房倒是想折腾,可每一次都被沈老太太大骂一顿,也消停了。 沈恺的箭伤好了,但他仍闭门不出,每天就是作画读书,更象一个守孝的人了。沈荣华回家,他很高兴,父女说了许多话,可也没让他象以前一样活跃。沈阁老死了,沈家都没呈现败像,沈贤妃被贬,倒给了沈家每一个人莫大的压力。 老人作古,按制,孙辈守孝九个月。沈阁老去年九月十二日去世,现在已入秋,孙子孙女也都出孝一个多月了。只是因沈家麻烦事多,把仪式也省略了。 沈荣华每天早起都去吉祥堂给沈老太太请安,每天都被拒之门外。只是她现在是有封号的人,在沈家极有份量,就连出入沈阁老生前的书房也没人敢阻止她了。就在沈阁老的书房里,她发现了一个秘密,令她震惊不已。 第一百九十九章 里通外国的证据 沈阁老的书房位于沈家大宅的中轴线前面,是一座小四进的院落,院内遍植青松,象征高洁,沈阁老为这座宅院取名劲松苑。沈阁老新死不久,沈老太太就将这座宅院改名富贵苑,与她的吉祥堂相对应,吉利顺口。沈贤妃及其子女都被贬谪废封之后,沈慷等人怕惹来麻烦,赶紧把富贵苑又改成了劲松苑。 沈荣华站在劲松苑门口,仰望高高悬挂的匾额,一声长叹。欲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这是圣贤皇太后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沈阁老年轻时曾得到过圣贤皇太后的训导,很喜欢这句话,总以此铭志,表明自己的浩然正气和磊落胸襟。 以前,沈荣华画松咏松,抄录了许多与松有关的诗句,自己也写了不少赞松的诗词。她把这些诗编录成册,送给沈阁老,寓意沈阁老的品格如青松一样高洁清傲。今天,她站在劲松苑门口,想起当年做过的事,感觉可笑至极。 “二姑娘,你要进来吗?”劲松苑守门的婆子过来行礼,陪笑询问。 “怎么称呼呢?是不是皮痒了?”山竹横眉立目斥责守门婆子。 雁鸣是和气人,偷偷告诉守门婆子,“叫芳华县主,这是皇上赐封的,记住。” 守门婆子和负责洒扫的下人都过来,规规矩矩给沈荣华行叩拜大礼。沈阁老在世时,劲松苑的下人都对她非常恭敬,恨不得把她捧上天。沈阁老一死,她被沈老太太等人折磨,下人也就变了脸。现在,沈家合府主仆不得不承认沈荣华是最有出息的姑娘,可下人们不知什么时候又变天,对沈荣华也不敢太过亲近尊敬。 “都起来吧!”沈荣华微微一笑,很和气地问了她们几句话,又让雁鸣一人赏她们五钱银子。恩威并施、点到为止,收服下人也要把握得恰到好处。 五钱银子相当于她们一个月的月钱了,她们自是感激,又一次跪拜行礼,都争先恐后跟沈荣华说话。沈荣华只随意一问,就把沈阁老死后这段时间谁来过书房、都做了什么、动了什么东西、翻阅了哪些书了解得一清二楚了。 “芳华县主要去书斋看书吗?” 这座院子二进和三进的倒座房都是书斋,是沈阁老藏书的地方。三进的书斋对外开放,沈氏族中子侄、亲戚朋友都可以到书斋借阅藏书。二进的书斋收藏的古籍较多,比较珍贵,不经沈阁老允许,不能随意进入。沈荣华最得沈阁老宠爱,连沈阁老处理公务、查阅信件的内书房及起居室都随意出入,更别说书斋了。 沈荣华摇摇头,说:“我要去内书房坐坐。” “县主,大、大老爷说……”一个婆子想阻止,被另一个婆子拉到了一边。 “二、二姑娘,不,县主,县主请。” “大老爷是不是下过什么禁令?你们让我进去不会为难吧?”沈荣华知道沈慷定是吩咐下人不允许任何人进内书房,可她不在乎,就算沈慷亲自来都不能阻止她,只会自讨没趣。沈慷是现任当家人,可这座书房目前还没归到他名下。 “不、不会,县主请进。” 沈荣华微微一笑,问:“其他姑娘无事常来看书吗?” “就三姑娘来过几次,还是大老爷带过来的。” 沈臻静不满沈慷对杜氏无情无义,杜氏下葬后,就提出到宁远伯府为杜氏守孝。临走前,她和沈谦昊分了杜氏的嫁妆,还把杜氏积攒的私房都带走了。沈慷很生气,扬言不认沈臻静了,沈谦昊更生气,都恨不得掐死沈臻静。前几天,沈臻静和杜昶口头定亲,沈慷和沈谦昊谁也没出面,都是宁远伯府操办的。 沈慷被最宠爱的嫡女坑了一把,气急了,就把父爱转移到庶出的三姑娘沈荣瑾身上了。刘姨娘现在长房颇有地位,这对母女忍了这么久,终于能出头了。刘姨娘和沈荣瑾都不是安分人,野心都很大,不知道她们接下来会什么惊人的计划。 “三姑娘爱读书是好事,腹有读书气自华,这说明她长大了。”沈荣华轻叹一声,又说:“在内书房的八仙桌上点上三柱香,再摆上茗茶瓜果,东西就象祖父在世时一样摆放。好久没来了,我跟祖父说说话,没事别来打扰我。” 下人听她这么说就瘆得慌,巴不得她不叫人伺候,谁还敢去打扰她不成。 沈荣华进到内书房,四下看了看,还是熟悉的摆设陈列,人却生疏了。下人们把茶水果品摆列好,点上香,就匆匆退下了。沈荣华坐在书桌旁,嘴里念念有词,脸上表情也丰富生动。她确实在跟沈阁老说话,可她说的不是思念,而是谴责和质问。沈阁老安排了许多事,却没安排好自己的命,也活该沈家走到这一步。 三柱香燃尽,沈荣华长叹一声,喝了口茶,随便在书架上抽了一本书,信手翻了几页,又放回去了。沈荣华来劲松苑是想找一些沈阁老自己编撰的书,例如《苗疆物志》。凭沈荣华对沈阁老的了解,沈阁老不会单凭兴趣做无用功,他编撰书稿是为了以后用得上。比如《苗疆物志》上记录了多种蛊毒以及苗疆门派的特点和优劣势。沈贤妃在后宫争宠,为五皇子开路,这本书就派上用场了。 一套七本的《漠北风土杂记》引起了沈荣华的注意,这一套书不是沈阁老编写的,是他到津州以后才买的。沈阁老经常阅读,摘录了里面不少内容,还想有生之年到漠北走走。沈荣华也翻阅过,觉得内容索然无趣,一本也没看完。 这套书装在一个敞口的书匣里,静静安放在书架上,没什么特别,只是沈荣华觉得这套书比以往厚实了一些。她拿下这套书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这套书其中几本有些书页不平整,象是有人匆匆翻看过,没整理好就又塞进了书匣。 沈阁老是心思缜密之人,想留下一些不能宣之以口的秘密,就要采用隐晦的方式。自上次攻破了沈阁老留下的猜字游戏,巧妙置换,把五皇子引到长花胡同出丑之后,沈荣华对沈阁老的物品格外仔细,说不定在哪个细节上就能发现奇迹。 她上一次翻看这套《漠北见过杂记》还是去年春上,那时候,沈阁老还很健康。这一次再看到这套书,不只书本变厚了,书上还写上了许多字或符号,象是注解。可做注解使用的不是中原文字,是哪一国的字沈荣华不知道,就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这些奇怪的注解引起了她的兴趣,她决定拿回去仔细研究。 山竹匆匆跑进来,说:“姑娘,大老爷来了。” 沈荣华把这套书递给山竹,“拿上,从侧门或后门走。” “姑娘放心。”山竹用汗巾把书包好,提上就从后窗跳出去了。沈荣华刚将后窗关上,沈慷和沈谦昊就进了院子,还不让下人出声,象是要捉贼一样。 “你来内书房干什?不知道这地方不能随便出入吗?” “大老爷真是健忘,祖父在世时,我常来内书房,你不记得了?”沈荣华很吝啬地看了沈慷父子一眼,说:“我正在陪祖父说话,你们要是有兴趣,就一起说,相信祖父在天之灵一定能听得到。沈家现在死气沉沉,祖父在天上不一定能看到,我不跟他说,列祖列宗不保佑后人了,沈家境况岂不要更糟?” “你胡说什么?沈家怎么死气沉沉了?”沈慷呵问了两句,大概觉得底气不足,又平缓声调,说:“沈家现在孝期,一家上下不安安静静给先人守孝,还要热闹吗?你祖父生前对你最好,你去京城这么久,都忘记守孝的事了吧?” 沈荣华轻叹一声,说:“我去京城情非得已,自知愧对祖父,这不一回来就到书房陪他说话了。大老爷是否也觉得愧对祖父?要不留下来一起跟祖父说?” “你……”沈慷一时气结,说不出话来了。 沈谦昊狠啐了沈荣华一口,指着她说:“你还有脸跟祖父说沈家怎么样,沈家走到这一步,贤妃娘娘和成王殿下被贬谪,还不都是你作下的孽?你就是个丧门星。你自己风光了、得利了,转过头来说沈家死气沉沉,你不亏心吗?” “我不亏心。”沈荣华目光坦然,直视沈谦昊,声音不高,却铿锵有力,“既然大公子说我作下了孽,我们不如一起祖父的在天之灵说道说道,让漫天神佛也听听,孰是孰非自有公断,不是人嘴两张皮,昧着良心想怎么说、怎么做都行。” “你这个……”沈谦昊要骂沈荣华,被沈慷使眼色制止了。 沈慷见内书房某些摆设没动过,松了口气,指着门口冲沈荣华喊呵,“出去。” 沈荣华冷哼一声,站起来,让丫头把果品都包好,一起带走了。走出劲松苑的大门,沈荣华寻思了一会儿,叫过鹂语吩咐了几句。鹂语应声离开,沈荣华就去了竹溪苑,从沈慷父子身上受了气,她就要告诉沈恺,沈恺自会替她找补回来。 听说沈家的姑娘们在后花园学习礼仪规矩,教习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教得不错。这嬷嬷原在京城小有名气,三太太托人烦友,才把人请到了津州。沈荣华闲着无事,就想去凑凑热闹,她虽说活了两世,对正规礼仪并不稔熟。 除了七姑娘和八姑娘,另外几位姑娘都十多岁了,等父母出了孝,也该给她们相看人家了。因沈老太太“珠玉”在前,沈家的姑娘们要是再不提气,想嫁个好人家可就难了。本想依靠沈贤妃这棵大树,没想到沈贤妃现在也成了泥菩萨。 沈荣华刚走到后花园入口,就见鹂语气喘吁吁追上来。看鹂语神神秘秘的样子,沈荣华知道她得到了重要消息,把她拉到一边说话。那会儿在劲松苑,沈荣华见那套《漠北风土杂记》不对劲,就猜到有人进过内书房,动过这套书。而守门的婆子只说沈慷父子去过内书房,沈荣瑾只去过书斋,没进内书房。沈荣华就想要么是守门的婆子没看到,要么是她说了谎话,她就让鹂语去打探了。 “说吧!”沈荣华坐到栏杆上,示意鹂语也坐下。 鹂语做到脚凳上,低声说:“那个教姑娘礼仪的嬷嬷姓武,前天和昨天的中午,她和三姑娘趁别人午睡,从侧门偷偷进了劲松苑,是不是去内书房就不知道。” “告诉你消息的人没看错?” “绝对没有,三姑娘买通了看守侧门的婆子,专门给她们留门。这消息是打扫长廊的嬷嬷告诉我的,还嘱咐奴婢千万别说出去,她说三姑娘现在可凶了。” 沈荣华轻哼冷笑,她和连成骏都知道刘姨娘就是具家圣女,想必沈荣瑾也知道其生母隐藏的身份了。连成骏当时不杀刘姨娘,是因为以后自有妙用,至少可以搅乱一池水。没想到她们母女也不消停,竟然勾结外人进沈阁老的内书房,所行必是不轨之事。沈慷就是混蛋一个,防这个、防那个,却不知虎狼就在身边。 她想给刘姨娘母女一个警醒,可又怕她们对她下手,连成骏远在北疆,她又没有冰蚕护身,若真中的蛊毒可就惨了。不管沈荣瑾带外人进内书房有什么目的,至少现在与她无关,她只需静观其变,连成骏不在身边,她也不想多管闲事。 倒是宫里出来的这位武嬷嬷的身份不得不让人怀疑了。沈荣华决定给端宁公主写封信调查武嬷嬷。她现在不想惹她们,但有些事要防患于未然,以免吃大亏。 “还有谁进去过?” “前天晚上,都熄灯了,大公子带一位宫里来了公公进过内书房,大概呆了半个时辰。大公子交待劲松苑的管事嬷嬷不得吐露半个字,否则要她的命。” “知道了,这几天你无须在我身边伺候,多跟府里的小姐妹玩玩。” “是,姑娘。”鹂语知道沈荣华想让她打探各方面的消息,她也乐意去做。 沈荣华叫过山竹,把鹂语带来的消息告诉了她,让她去找山茶和薰茶,问问沈家这段时间有没有可疑之事发生。沈贤妃母子不会甘心被贬,所以就注定沈家不会安静。没沈阁老运筹帷幄,沈慷这蠢货还不知道行事会有多么偏呢。 “我也去跟武嬷嬷学学规矩礼仪。”沈荣华站起来,看到空中艳阳热烈,就打了退堂鼓。其他姑娘学习是为嫁一个好人家,她都嫁出去了,只为试探武嬷嬷值吗?正当她犹豫之际,庄子有人来传话,说沐川槿到了凤鸣山,在芦园等她呢。 “姑娘,我们去见沐公主吗?” “当然,收拾东西,我们下午就去芦园。” 她回津州还不到十天,沐川槿就跟来了,是想她了,还是另有它事,她都要去见。说不定那套《漠北风土杂记》上注解的文字沐川槿认识呢。 果不其然,那注解上奇形怪状的文字沐川槿就认识,还能写能读能翻译。沐川槿是北越国的嫡出公主,一出娘胎就背上的和亲的任务。原本北越国想跟北狄国联姻,她就精学了北狄国的文字语言,没想到最后却来了中原。 注解上的文字就是南北狄通用的文字。因贸易流通,漠北和塞北几国都在使用中原的语言和文字,只有高官和皇族在彼此交流中才使用本国的文字和语言。 “这上面写的什么?”沈荣华见沐川槿看得认真,忍不住问了一句。 “风土人情、地理形貌、民俗习惯,书上写的是漠北的情况,注解则是中原类似的特色。写得很是详尽,文字对应也精准,沈阁老真是名符其实的才子。” 沈荣华面露失望,这套书被人动过,而且她感觉也不同寻常,还指望发现一些秘密,结果都是一些平常的记载。沈阁老费尽心力用北狄文字做注解,就是为了研究学术?沈荣华不敢相信,可能这里面另有机谋,只是她尚未堪破而已。 “你刚从京城过来,我都没问你因何而来以及路上的情况,一见面就让你帮我翻译这些,真是不好意思。”沈荣华看天色不早,赶紧让人准备一桌席面。 沐川槿抬起头,冷哼一声,“你还知道不好意思呀?真是难得。” “嘿嘿,我把你当朋友,没想着跟你客气。” “你还是跟我客气些吧!”沐川槿注视沈荣华,眼角眉梢写满落寞,“你回津州后,我在京城呆得很憋闷,端宁公主让我没事就出去走走,散散心。正巧江阳县主要来津州,端宁公主就让我与她同行,来凤鸣山游玩,顺便看看你。” 沈荣华想问沐川槿是不是京城发生了什么事,话到嘴边,又问不出来了。大病了一场,沐川槿就象是变了一个人,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几岁。沈荣华知道她承受了巨大的打击,隐忍得很辛苦,就不想多说了,免得无意间说中她的心事。 沐川槿冲沈荣华晦暗一笑,说:“你是个不敞快的人,有话也不直说。” “你以前不是说过我喜怒形于色、不够深沉吗?我刚学得沉住气,你又说我不敞快。”沈荣华不怎么喜欢沐川槿的性格,可又觉得她是大气之人,比较容易沟通。不能否认跟她一起能学到很多东西,这也是沈荣华愿意和她相处的原因。 “北越国沦陷了,跟贵国和亲之事也就不作数了。我不再是和亲公主,而是亡国公主,逃到中原苟且偷生,以后什么事都要靠我自己了。”沐川槿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想在津州海港附近置办庄子和铺子做为谋生之本,这次先来看看。” 沈荣华微微皱眉,“为什么和亲之事不作数了?” “因为北越国濒临灭亡,贵国和北狄的战争刚开始,孰胜孰负尚未定论。再说两国和亲之事也只是刚议,根本没婚书,我名义上是和亲公主,其实是来避难的。婚事没定下也好,免得北狄国拿联姻之事做伐子,贵国和我都有麻烦。” “哪怕是口头议定的婚事也该作数,因北越国沦陷就毁婚,朝廷也太不讲信誉了,不让人耻笑吗?”沈荣华替沐川槿打抱不平,很有慷慨的气势。 沐川槿摇头一笑,说:“评说这件事,你会谴责贵国说话不作数,不讲信誉。而端宁公主会劝我说这是好事,没有姻亲牵绊,行事更利落。你们两人的说法完全不同,是因为你们的着眼点和心胸都不同,我认同端宁公主的说法。” 沈荣华歪了歪头,随意一笑,没再说什么,也不想跟沐川槿较真。和亲的事不作数了,这对沐川槿是个打击,她能想开、能换一个角度看问题是好事。她能把话说出来,哪怕让人心里不舒服,也说明她还有几分真性情,难能可贵。 “对了,沈阁老做的注解每一段都提到‘贺之’二字,我觉得象人名,这些东西他应该是写给一个叫贺之的人。沈阁老真是满腹才华,不只懂得政事,还精通兵法,研读极为深刻。他在注解上还写明若两军交战或排兵布阵该怎么利用那些地理形貌和风土人情,这套书若送到漠北战场,肯定能派上用场。” “呵呵,估计我祖父也是闲来无事,纸上谈兵而已,谈不上研习。”沈荣华拿过这套书,看到上面用北狄文字密密麻麻做的注解,心怦怦直跳。她嘴上这么跟沐川槿说,心里的想法却截然不同,沈阁老写这些东西用意不浅。 沐川槿敲着桌子问:“贺之是谁?” “我也不知道。”沈荣华让雁鸣把这套书收起来,她真不敢再让人随便看了。 芦园还有杏雨斋、桃花坞和梨雪庐三座宅子空着,沈荣华让沐川槿选一座居住,沐川槿选了桃花坞。桃花坞原是萧彤主仆住过的地方,自他们走后,一直没人住。只需简单收拾装饰,把随身的行李物品安顿好,就可以住了。 用过晚宴,沈荣华又亲自把沐川槿送到桃花坞,同她说了一会儿话,才回浣翠居休息。洗漱更衣完毕,沈荣华让雁鸣拿出那套《漠北风土杂记》,她要仔细看看。刚才沐川槿也教了她一些北狄简单的文字,她要看的还是中原文字。 “姑娘,你看这是不是一封信?”雁鸣递过一张写满字的纸。 “你从哪里找到的?”沈荣华接过来,看到那张纸上有台头和落款,格式分明,显然是一封信,却是用北狄的文字写的。 “从书匣的夹层里。” “拿给我。”沈荣华拿过书匣,反复看了几遍,才发现书匣的夹层在内侧里面,不细心的人根本找不到。看这藏信的地方,她就断定这封信是沈阁老藏的。 “姑娘,奴婢反复找了几遍,除了这封信,没别的东西。” “知道了,把书装好,就放在我的床头,任何人不得随意翻动。” “是,姑娘。”雁鸣见沈荣华冲她挥手,就退下了。 沈荣华对照沐川槿教她的北狄文字,把那封信反复看了几遍,照葫芦认瓢,仍连大概意思都没看明白。她只知道这封信是写给那个叫贺之的人,落款是沈阁老的大名,时间是去年的九月初八。九月初九是她的生日,九月十二沈阁老就去世了,九月初八写好的信怎么就没送走呢?为什么要放到书匣里呢? 她想把这封信拿给沐川槿看看,信上写的什么,就知道了。可她又感觉沈阁老注解这套书、写封信都别有深意,怕一不小心泄露了秘密,会惹来麻烦。她躺在床上寻思了许久,又爬起来给沈恺写了一封信,交待人明天一早送去。 第三天上午,沈恺就来了芦园,带来了丫头小厮和行李用品,看样子是想在芦园住上一段时间。他们刚一安顿下来,沈荣华就让人请沈恺来了浣翠居,说一会儿在水榭摆饭。沈恺刚坐定,茶还没喝一口,沈荣华就开门见山问话了。 “父亲,跟祖父走动较多的朋友中是不是有个叫贺之的?” “有呀!那人是漠北人,听说是东韩国人氏,跟你四叔同岁。别看他长得人高马大,却温润文雅,博学多才,是个儒商,很得你祖父喜欢。贺之是他的表字,还是你祖父给他取的,我和你三个叔伯的表字都带一个之字,他也排着呢。” “父亲见过他?” “见过几次,前年他还来看过你祖父。” “那人叫什么名字?”沈荣华皱眉询问。这些年,她跟在沈阁老身边,却不知道有这个人。女孩家不见外男,倒也说得过去,可她心里仍很不舒服。 “他姓梁名武字贺之,你怎么想起问他来了?” “我前天晚上梦见祖父了,祖父跟我说了很多话,我醒来一句也记不清了,只记住了贺之两字。”沈荣华的谎话顺口拈来,反正沈恺也好糊弄。 沈恺长叹一声,说:“你祖父肯定有未完成的心愿,要托梦给你,你也是个不长心的,光顾睡觉了,醒来只记住了一个人名,都重要的事都忘了。” “其实我也是糊涂性子,人家都说我肖父。”沈荣华没等沈恺训斥她,干笑几声,说:“我只记住了一个人名,祖父定是知道了,他肯定会再托梦给我。” “那你就等着吧!以后睡的时候警醒一些。”沈恺喝了口茶,说:“我过来时看到梨雪庐的梨子有好多都熟了,黄澄澄的,煞是喜人,一会儿去摘几个吃。” “这是刚才摘的,你多吃几块。”沈荣华端过一碟水梨递给沈恺。 “我要吃自己摘的,一边摘梨,一边作画,再有吟诗配乐就更美了。”沈恺一只手比划作画,一只手比划弹琴,只是在臆想,自己就陶醉了。 沈荣华皱眉暗哼,前世的她不通人情、不知世故,只谜风雅,就是得了沈恺的真传。她重活一世才不糊涂了,可代价也太大了,大到让她思而失心。 “父亲,你画一张梁贺之的画像给我吧!” “你要他的画像做什么?” “招祖父继续来托梦。”沈荣华板起小脸,很认真地说:“我睡醒之后能清楚地记住贺之这名字,这说明祖父所托之事与他有关。我把他的画像放在床头,祖父若哪一天来看我,看到画像就该明白我的意思,就会继续托梦给我。” 沈恺觉得沈荣华说得有道理,让她准备笔墨纸砚,一刻钟的时间就画出了梁武的画像。沈荣华赶紧让人把画像放到她的卧房,她就跟沈恺去摘梨了。听说沐川槿到浣翠居找她了,她就回了浣翠居,想给沐川槿引荐沈恺。 “这是谁画的?”沐川槿举着那张画像询问。 “我父亲刚画的。” 沐川槿别有意味一笑,说:“画得跟本人真象。” 沈荣华见沐川槿神色不对,微微一怔,问:“你认识画上的人?” “你不认识吗?”沐川槿以问代答,又说:“那你父亲一定认识他,要不也画不出来。若这人知道你父亲把他画得那么儒雅,肯定会很高兴的。” “我父亲、我祖父都认识他,我父亲说这就是我祖父在注解上写到的那个贺之。”沈荣华注视沐川槿,很郑重地说:“画像上的人是谁,告诉我。” “狄武赫,我来中原前三天还见过他,差点被他逼死。” 沈荣华手中的画像飘落在地,她的心却提到了上嗓。沈阁老的好友,他写信的人,他在注解上提到的人,一个博学多才的儒商,竟然是北狄国神鹰王的后人狄武赫?狄武赫是漠北第一大魔头,他骁勇嗜杀、心黑手辣,沈阁老不知道吗? 现在,朝廷和北狄已经开战了,两国交锋、生灵涂炭。狄武赫不只是北越国和盛月皇朝的敌人,还是所有不想打仗的人的敌人,而他却是沈阁老的朋友。一旦有人追查,那套书、那封信就会成为沈阁老乃至沈家里通外国的证据。 那是灭族的重罪,她——沈荣华也逃不过去。 第二百章 阴谋的味道 得知与沈阁老乃至沈家交好的漠北商人竟是北狄国的神鹰王,一个狡诈阴险、邪恶孟浪、嗜血好杀的人,沈荣华的心剧烈颤抖。 这些年被沈阁老带在身边教养,可她从未见过一个叫“贺之”的商人。不管狼如何更名换姓,也无论他怎么掩饰自己的本性,总会有呲出狼牙的一天。与狼共舞的日子,不知道沈阁老过得怎么样,也许只有狼才能与沈阁老相处并交锋。 沈阁老死后,接连发生了这么多事,朝野对他的风评越来越差。这一次,沈贤妃和五皇子及两位公主都被贬黜废封,就有跳出来弹劾沈阁老,挖出许多当年的旧事。仁和帝和大长公主都想保住沈阁老的身后之名,奏折全部留中不发。 这并不是好事,就象河堤决口,细水汇集,终究会成为洪流,一发制命。 除沈惟之外,沈家三兄弟虽说都有功名加身,却没有突出的建树,依靠父辈荫庇才挤身朝堂,混得职位还不低。没了沈阁老,沈贤妃和五皇子再不给力,他们出了孝,起复都成问题。就目前的形势来看,沈家已在下坡路上飞速狂奔。若在这节骨眼儿上招惹了通敌的嫌疑,那等待沈家的将是灭顶之灾。 沈荣华恨这个家里的大多数人,但沈恒夫妇两世对她都不错,这一世她跟沈恺也父女和气。她可以和他们斗成乌眼鸡,但她不希望这个家灭亡。即使她能保住自己,也不需要依靠家族生存,但唇亡齿寒,这个简单的道理任谁都懂。 沐川槿见她敛眉发呆,轻声问:“你怎么看这件事?” “你要是我,你怎么看?”沈荣华以问代答,想试探沐川槿的反映。 “没看法。”沐川槿耸了耸肩,补充说:“我不是沈阁老,不可能有看法。” “我也不是他,我也没办法,凡事顺其自然,事到临头再说。”沈荣华很洒脱地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听了沐川槿的劝告,不再为未知的事情担忧分心。 沐川槿点点头,讥嘲一笑,说:“听说狄武赫也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沈阁老待他有情有义,他应该不会忘记。待他挥兵南下,入主中原,称霸天下时,说不定会报恩于沈家的后人,你没必要把后果想得很严重,说不定是好事。” 沈荣华冷哼一声,说:“有人说我牙尖嘴厉,与你相比,我要逊色许多。你这不叫牙尖嘴厉,你这纯粹是心黑口损,信口胡说,不积口德。” “呵呵,跟你开个玩笑。”沐川槿揽住沈荣华的肩膀,轻叹一声,说:“如果有一天,神鹰山也挡不住北狄国的铁骑,我宁愿去死,为我的国、我的家殉葬。” “不会有那一天的。”沈荣华遥望北方,目光异常坚定。 北越国被横亘的神鹰山分成了南北两部分,国都则建在神鹰山以北。北狄国攻陷了北越的国都,俘虏了北越的皇族重臣,就等于北越国沦陷了,但北越国还未灭亡。连成骏带兵驻守在神鹰山以南,那是塞北与漠北的界限,决不可能被北狄国攻破。沈荣华相信连成骏,就象相信她自己经历重重艰险、能最终胜利一样。 “为什么这么坚信?” “因为我信他。”沈荣华眼底充满柔情,但坚定不减。 沐川槿微笑点头,遥望远方,目光幽沉,忍不住惆怅叹息。她很羡慕沈荣华,因为沈荣华心里还有对一个人的信任和思念,而她却时时感觉自己一无所有。 沈荣华很想知道沈阁老给狄武赫的那封信里写了什么,或许信的秘密她早一天知道会对大家都有好处,可又怕事关机密,不能泄露。她犹豫再三,最终说服自己信任沐川槿,多一个可以分享秘密的朋友。她把信递给沐川槿,只微微一笑,没多说。沐川槿接过信看了一遍,见沈荣华一脸期待,不由皱眉轻叹。 “信上写的什么?你倒是说呀!”沈荣华忍不住催促。 沐川槿抖了抖手中的信,说:“这是沈阁老给狄武赫的回信,信上也没说什么重要事项,只劝狄武赫好自为之,字里行间流露出客气和淡漠。我猜测沈阁老在写这封回信时才确定狄武赫的真实身份,他很气愤,但不想惹怒狄武赫,只想慢慢疏远。狄武赫之前曾给沈阁老写过三封信,沈阁老才回这封信。他在信中提到要还狄武赫银子,我估计沈阁老这些年肯定得了狄武赫不少钱财,要不一个商人怎么能交结盛月皇朝的内阁首辅呢。知道了狄武赫的真实身份,沈阁老就提到了还钱,应该是狄武赫想让他做什么事,他不想做,才说还钱的。” “难道狄武赫想要这套做过注解的《漠北风土杂记》?可看这上面的注解应该是要送给他的。或者我祖父感觉到他身份敏感,怕给朝廷社稷带来损失,就不想给他了,才说要还他钱的?”沈荣华的脑子里又多了无数个疑问。 沐川槿挑了挑嘴角,说:“据我所知,沈阁老没那么高尚,我实话实说,你别在意。在书屋里想买到这套书不难,他所做的注解只是花费了一番心血,又不是机密,给他也无妨。两中交战中,别说是这些注解,就是兵法,也只是参考。” 沈荣华拿过沐川槿手里的信,尽管能认识的字少之又少,她还是反复看了几遍,又反复琢磨了许久。沈阁老做内阁首辅十年,想给沈家送银子的人不少,能送进来的人却不多。狄武赫能把银子送进来,而且与沈阁老及沈家都建立了不错的关系,要么他就是使用了非常的手段,要么就是他送的银子数额巨大。 狄武赫曾给沈阁老写了三封信,要想知道狄武赫在信上说了什么,除非找到那三封信。凭沈阁老的缜密细心,这三封事关重大的信大概已经烧成灰了。沈阁老已死,那三封信写了什么,会不会与狄武赫挥兵南下有关,就不得而知了。 沈阁老在写这封回信时正病着,说是风寒发热,并不严重,但拒见外人。沈荣华突然有了一个很可笑的想法,沈阁老没大病,却去世得这么快,会不会因狄武赫逼债所致。狄武赫放了一条长线,大鱼咬钩了,突然死了,他也亏大了。 因说了沈阁老的死讯,狄武赫一定气急败坏,那么是多么有意思的一幕。 沐川槿拍了拍沈荣华的肩膀,“那套《漠北风土杂记》能借我看看吗?” “一起看,你翻译注解给我看,我给你讲解中原的地理形貌供你比较。” “好。”沐川槿拍了拍沈荣华的手,做了一个成交的手势。 沈荣华找了一个厚本子,她让沐川槿把沈阁老用北狄文字做的注解翻译成中原文字,她要抄录下来,送给连成骏,在对北狄国作战中多少能派上用场。 沐川槿刚翻译了一段,就有丫头来报,说江阳县主来访。两个人赶紧收拾了一番,下楼去迎接江阳县主,沈荣华又让厨房准备席面,她要款待江阳县主。两人刚走出院门,就见山竹匆匆回来,沈荣华要和山竹说话,让沐川槿先去接人。 “姑娘,府里传来消息。”山竹看到沈荣华点头,压低声音说:“那个教姑娘们礼仪规矩的武嬷嬷行踪诡秘,在府里跟三姑娘走得很近,闹得其他姑娘都很嫉妒。山茶和薰茶都发现她不同寻常,可抓不到她的把柄,跟踪了几次,也被她甩掉了。看她行事的套路和手段,应该是经过特训的,但不是揽月庵暗卫营特训出去的人。还有,那夜同大公子一起去内书房的人是刘公公,他从京城来,天黑才进府,又连夜赶回去了,估计是来找什么东西,山茶和薰茶也没注意他。” 沈荣华点点头,说:“你告诉山茶和薰茶,别把武嬷嬷逼得太紧,以免她狗急跳墙。她到沈家另有目的,迟早会暴露,估计她要做的事与我们关系不大,我们只需等待即可。刘公公是五皇子和沈贤妃的心腹,必是为他们来的。五皇子和沈贤妃都不是认命之人,肯定要翻盘,我们静观其变,看他们能掀起什么风浪。” 山竹点点头,说:“奴婢这就去传话。” 不管五皇子和沈贤妃一派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当务之急,他们要对付的人都不是她。上次由胡氏主谋,沈贤妃一派借万智一家死伤来对付她,结果输得惨乎惨矣。沈贤妃不是鲁莽之人,她没有足够的把握,轻易不敢再对沈荣华动手。 沈贤妃等人是明处的敌人,见招拆招,沈荣华丝毫不惧。那位武嬷嬷是何许人?属于哪一派?到沈家有什么目的?这是令她想不通、又不得不想的问题。 “想什么呢?” 沈荣华看到沐川槿悄然走来,摇头一笑,“你没去接江阳县主?” 沐川槿挑嘴一笑,说:“也不知你是故意调理我,或者象我一样没眼色,亦或是根本不知情。接江阳县主的美差能轮到我吗?没的让人不待见。” 梨雪庐与浣翠居之间隔了湖溏,距离较远,看不清什么情况,但隐约能听到梨树林里传来笑声,沈荣华就明白了。她昨天让人送信给沈恺,请他到芦园来住几天,他今天上午刚到,江阳县主就不请自到,这单纯是巧合吗? 若不是巧合,而是相约,这就足以让沈荣华挠头了。 沈老太太以放林氏母子活命为条件逼沈恺把万姨娘扶正,沈恺答应了。沈荣华怕重蹈前世覆辙,想极力阻止这件事,能阻止此事的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给沈恺找一个比万姨娘各方面都强百倍的女子做二房的当家主母,还能得沈恺的心。 现在,沈贤妃母子被废黜贬斥,不能再给万姨娘和沈老太太撑腰了。万姨娘连娘家都没了,弟弟也早死了,不可能再象沈荣华的前世那样把万户侯府的爵位收入囊中。沈恺也看清了万姨娘的真面目,万姨娘想扶正难如登天。 可沈恺和江阳县主偶遇,一个鳏夫、一个寡妇,还相谈甚欢,这就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了。江阳县主女扮男装和沈恺相处过两次,两人一见如故,都同处一室了。沈荣华以为沈恺糊涂,不知道江阳县主是女的,不成想沈恺在这方面半点都不糊涂。明知人家是女扮男装,沈恺一点也不避讳,这不就表明自己有想法吗? 沈荣华冲沐川槿歉意一笑,挽住她的胳膊说:“江阳县主喜欢女扮男装,你就装作什么都看不出来,嫌他们碍眼就一边呆着去,芦园好玩的地方多着呢。” “你说得轻巧,是你让我去迎接江阳县主,现在又让我一边呆着,这算什么意思?女扮男装?穿一件素色袍子,摘掉头饰耳坠,你看不出她是女的?”沐川槿气哼两声,又说:“江阳县主同我一路回津州,总是心事重重,笑起来也勉强别扭。见到令尊,她笑起来又拍手又跺脚,比豆蔻少女还要活泼几分,哼!” “好了好了,江阳县主和我一样,喜怒形于色、不深沉、不庄重、不矜持,爱说话,让你……”沈荣华看到沐川槿冲她瞪眼,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你还去梨雪庐吗?” 沈荣华干笑几声,“你都说在那里呆着没眼色了,我还去干什么?要不我带你去汀兰馆玩,听丫头说,汀兰馆的风兰和睡莲都开得正好。” “好,赏兰观莲也不错。”沐川槿挽起沈荣华的手,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听端宁公主说,宁家老太太又给你们皇上写了折子,要给江阳县主请赐贞洁牌坊呢。不知道是你们皇上忙于战事,还是有其它原因,这份折子一直未批复。江阳县主就是因为这件事沉闷难过,端宁公主还说让我劝劝她,我真不知怎么劝。男人死了,凭什么让女人守洁,男人为女人守洁吗?在漠北和塞北,这种事极少。” 宁家老太太是宁皇后的祖母,宁皇后自幼养在她身边,祖孙感情深厚。仁和帝爱重宁皇后,对宁老太太也极为尊重,自是有求必应,可宁老太太求的这件事仁和帝却不好答应。有皇家贵女守洁,这对臣子一家来说是莫大的荣光。宁皇后死了,宁家就是想抓住这个巧宗儿,才能保住宁氏一族在朝野的地位。宁老太太上过一次折子,被仁和帝推到了十年后,谁知怎么又上了这样的折子了? 这请求仁和帝还真不好批复,谨亲王夫妇肯定不愿意让女儿孤身一人渡过下半生,大长公主也不支持。江阳县主也太年轻,才二十几岁,这样守下去什么时候是头儿?可江阳县主跟她的亡夫也曾情深意重,这对她来说是两难的选择。 沈荣华轻叹一声,问:“端宁公主怎么说?” “她说宁老太太,也就是她的曾外祖母身体不大好,想临死之前把这件事定下来,要不死不瞑目。她是直正敢言之人,可这一边是自家,一边是外祖家,她夹在两家之间,也不好评说此事,只说要看江阳县主怎么选择。” “她说得对,就要看江阳县主如何抉择,我同她的想法一样。” 沐川槿撇嘴说:“她如何选择就要看令尊的能耐和魅力了。” 沈荣华无奈苦笑,说:“咱们去赏花,午饭也摆在汀兰馆,不管他们了。” 沈恺和江阳县主就是郞有情、妾有意,重重障碍也不好通过。且不说沈家那一窝各怀心思的人,就说孝恩侯府宁家还指望江阳县主给他们家带来荣光和富贵呢。想让宁家放江阳县主的自由身,不付出超乎寻常的代价是行不通的。 前世,沈荣华目睹江阳县主与人私通,宁家人还大张旗鼓来捉奸。凭沈荣华对江阳县主的了解,若不是真逼急了,江阳县主绝不会做出那种事。 江阳县主也在芦园住下了,同沐川槿两人住在桃花坞,沈恺住在竹心馆。桃花坞和竹心馆中间隔着梨雪庐还有一大片梨树林,距离不算远。江阳县主恢复了女装,她没去过竹心馆,没下人在场,也不和沈恺单独相处,言行举止很安分。 沐川槿见江阳县主顾忌她才有意回避沈恺,感觉很难受,白天都跟沈荣华混在一起,晚上才回桃花坞。江阳县主也觉得不自在,在芦园住了几天就回去了。 沈荣华和沐川槿看完了那套《漠北风土杂记》,沈荣华做了许多记录,还请沈恺教她画地图。整理好资料,又装订成册,沈荣华就想着把笔记送到边疆给连成骏。正好端宁公主来信了,让她们过完中秋去京城,宫中要办赏菊宴,邀请她们去参加。沈荣华就想通过端宁公主找便捷的渠道,把东西给连成骏送过去。 她们在津州海港附近转悠了几天,沐川槿看好了几间铺子,通过牙行跟主家谈了几次,只买下了两间。她想做舶来的华丽又廉价的饰品饰物生意,她从北越带来的管事中有熟悉这一行的,做起来也容易上手,因进货价低,稳赚不赔。 沈荣华很佩服沐川槿的眼光和头脑,跟着跑了这几天,她也学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林家那些被侵吞霸占的铺子虽说归还了她,但有几家生意不好,只是勉强维持。沈荣华想过重新修整,另换货品经营,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项目。见沐川槿要做饰品饰物生意,她动了心,想入股,沐川槿很痛快就答应了。 沐川槿想做第一手大卖家,番邦商船舶来的货品到港后,由她的铺子先买进来,然后再加价卖出,这一块她不跟沈荣华合作,她要自己独立经营。她让沈荣华做货品的分销商,以沈荣华为主,她入股,因为沈荣华有铺子、有人手。 沈荣华想了想,觉得合适,也答应得很爽快。反正铺子是她的,货品是沐川槿供应的,无须考虑租金,也不会提前支付进货的银子,成本微乎其微。就算一件也卖不出去,她只需支出人工花费,还有沐川槿和她分担,根本谈不上赔。 两人谈好了诸多事项,还一本正经写了契约,准备了几天,沐川槿的总铺先开业了。分铺先在津州城开了两间,依托织锦阁和浣花斋,先从小做起,很快也试营业了。因舶来的零碎货品有好有坏,有真有假,有精良,也有残次,能不能花最少的钱买到最值的货品,要看购买者的手气和眼光了。琳琅满目、参差不齐的货品摆在一起,供人淘澄选择,发现宝贝,沐川槿就给铺子起名为淘宝居。 中秋节在忙忙碌碌中渡过,津州城的生意和事务都安排好了,沈荣华和沐川槿起程去了京城。沈荣华先去给端宁公主请安,又见了宇文先生,查看了京城庄子铺子的生意。接下来,她和沐川槿又忙碌淘宝居在京城开业的事务。 淘宝居开业前夕,水姨娘从塞北回来了。听水姨娘说塞北局势还算稳定,连成骏等将士都能征善战,北狄国不可能突破神鹰山的关口,沈荣华和沐川槿都放心了。燕家正把大宗生意向盛月皇朝境内转移,现在总部设在了邺州,以后就更方便了。沈荣华和沐川槿都很高兴,有燕家关照,她们经营也能省去许多麻烦。 沈荣华亲手做了鞋袜,绣了手帕,连同她抄录的注解包裹到一起,让押运粮草的官员带过去转交连成骏。押运粮草的官员士兵严禁替人携带私物,有端宁公主关照,他们才敢破例。端宁公主给她找的人很稳妥,她也放下了心。 京城淘宝居开业,又忙碌了几天,生意步入正轨,沈荣华和沐川槿都能松口气了。原来被胡氏霸占的那座五进的宅子修葺装饰完毕,沈荣华很满意,给这座宅子取名蒲园。她非让水姨娘一起搬去住,盛情难却,水姨娘也想和她做个伴。 九月初九是沈荣华的生日,她满十三岁了,水姨娘安排宴请,隆重庆祝。端宁公主没来,只让人送来礼物,说九月十三宫中办赏菊宴,她再替沈荣华过一次生日。过生日没有家人在身旁,沈荣华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实和温馨。 边疆有战事,满朝上下都人心慌慌,仁和帝上个月过生日,也只赏赐了皇族成员每人一碗长寿面。可这赏菊宴却不得不办,因为吴太后喜欢菊花,办赏菊宴也由吴太后张罗。当然,来参加赏菊宴的人送的礼物吴太后也会照单全收。不管边疆怎么样,若不办赏菊宴,吴太后就会生病,仁和帝就必须日夜为母侍疾。 沈荣华和沐川槿一早出来,先去了端宁公主府,和端宁公主一起进宫,也有个照应。巳时初刻,三人的车马到达皇宫门口,门口就已排起了几辆马车,宫门口的太监正一一查验,安排进宫。外面马车不能进入皇宫,那些应邀的贵妇贵女先送上帖子,下车接受检查,然后乘宫中的马车或由轿子去御花园。 听说端宁公主的马车到了,太监赶紧让先来的马车让到一边,让端宁公主的车驾先通行。端宁公主的马车能直接进宫,沈荣华和沐川槿接受检查之后,就上了她的马车。就在她们上车之际,一个女孩哎哟一声,吸引了她们的目光。 一辆宽大的马车停靠在宫门一边,一名衣饰得体的贵妇和两位十三四岁、裙衫华贵的小姐站在马车旁,成群的丫头婆子拥簇着她们。她们看上去很恭敬,眼底却隐含着不满,本来是她们正在接受检查,端宁公主来了,她们就让开了。 沈荣华与那名贵妇四目相遇,捕捉到对方眼底充斥的阴冷森寒,她的心不由一颤。搜寻前生今世的记忆,她都没见过这名贵妇,怎么一见就有这么强烈的敌对意味呢?难道这人与沈贤妃是一派?想要算计她,可她又觉得不太可能。沈贤妃都被贬黜囚禁了,就是有忠心的人,这节骨眼儿上,也不敢明目张胆生事。 端宁公主见沈荣华发呆,哼笑两声说:“这人是连参领的嫡母,镇国公世子连轶的夫人吴氏。她出身武将世家,言谈举止爽快,在京城颇有贤名。” 沐川槿知道沈荣华和连成骏的事,她冲端宁公主眨了眨眼,打趣道:“沈姑娘,你和吴夫人彼此对视几眼,是不是感觉和她似曾相识呀?她……” 原来那名贵妇是连成骏的嫡母,用虫七的话说那是菩萨面、蛇蝎心,一般人惹不起。连成骏来中原十余年,对他的嫡母都是躲为上,可见也是吃过亏的。 沈荣华冷哼一声,说:“我一见她就闻到了阴谋的味道,很浓烈的阴谋。” 多少年后,沈荣华每每想起这一刻,仍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她没想到自己随口说出的一句话竟然一语成谶,改变了朝堂的局势,也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题外话------ 明天儿童节,视大小朋友节日快乐。 第二百零一章 投敌叛国 义乡侯吴家是盛月皇朝开国赐封的八侯之一,太祖皇帝赐下丹书铁券,爵位世袭罔替。第一任义乡侯在前朝末年只是一个正三品参将,但他的发妻却是前朝的宗室贵女。他的发妻生下嫡子之后没几年就病逝了,他没续娶,家中事务由妾室掌管。妾室生下庶子,与嫡子明争暗斗多年,爵位赐下后,两方矛盾日益激化。 虽说已改朝换代,但嫡子的外祖一家却没获罪,反而因新朝怀柔政令而得到赐封。义乡侯不敢得罪岳家,又宠爱妾室庶子,直到他死,也没立下世子。嫡长子顺理承章袭爵之后,治了妾室的罪并赐死,又给了薄产,把庶子分出义乡侯府。 没想到这个庶子晚运发达,仁和帝登基,他那个学识才貌都不出众的女儿成了太后,他也被封为承恩公。他们一家扬眉吐气,不知跌碎了多少人的眼球。 仁和帝未登基之前,这庶子就努力向义乡侯府靠拢,希望义乡侯府能支持当时还是七皇子的仁和帝,可义乡侯府态度冷淡。直到仁和帝被封为太子,义乡侯府才摆出一副大度的姿态,同庶子一家走动起来。但义乡侯府以嫡系自居,打心眼里看不起庶子出身的承恩公,连吴太后都不放在眼里,两家往来并不多。 连成骏的嫡母吴夫人是现任义乡侯的嫡长女,论辈分,吴夫人是吴太后的侄女。但镇国公府和义乡侯府都握有兵权,是勋贵之家,与靠恩封才得爵的承恩公府截然不同。吴夫人是镇国公世子的夫人,连家的宗妇,跟吴太后并不亲近。 如今,北疆狼烟再起,西边和东边都不安定,朝堂上下都忧心忡忡。在这时候,吴太后一意孤行,非要办赏菊宴,仁和帝敢说半个不字,她就装病让儿子侍疾。吴太后此举已落人口舌,只因她是个拎不清的人,臣子也不能多说什么。那些王公大臣、世族大家贵妇贵女多数都借故推辞了赏菊宴,这也就表明了态度。 端阳郡主一直看不惯吴太后,吴夫人与婆婆的立场一致,也对吴太后行事颇有微词。但今日她却来参加赏菊宴了,还带了自己的女儿和一个庶女,来得也很早。她如此捧场为哪般?这就让一些熟知内情的人感到费解了。 “阴谋的味道?”端宁公主两指敲着车内的几案,嗤笑两声,说:“我自出娘胎就活在阴谋中,却不知道阴谋还有味道,看来我是孤陋寡闻之人哪!” 沐川槿冲沈荣华抬了抬下巴,问:“阴谋是什么味道?” 沈荣华阴涩一笑,说:“阴谋汇集人世百味,唯独没有人情味,每个人对阴谋的味道感觉不同,发生在你身上的阴谋是什么味道,你一想就知道了。” 端宁公主轻哼冷笑,“阴谋唯独没有人情味,好一个阴谋的味道,真真形象。” “与吴夫人刚一照面,你就说人家有阴谋,还是浓烈的阴谋,你怎么就不说她是想相看你,表情才严厉了一些呢?”沐川槿冲沈荣华挑嘴一笑,示意她回答。 沈荣华见端宁公主笑得别有意味,睃了沐川槿一眼,没再说什么。连成骏很少跟她提镇国公府的事,似乎是毫不在意。但沈荣华知道镇国公府后院的水又浑又深,连成骏轻易都不敢一试,更别说她现在只是个外人了。 连轶和吴夫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成亲后更是彼此爱重。吴夫人为连轶育有一儿一女,还有一个庶女是吴夫人的大丫头所出,那丫头生下女儿便死了,这个庶女也由吴氏抚养长大,另外还有一个庶子就是连成骏了。连轶与吴夫人聚少离多,吴夫人给连轶安排了不少丫头,但这些年都没有人再生下一子半女。 连成驭是连轶和吴夫人的长子,相貌俊美、文武双全,是京城勋贵之门有名的青年才俊。他十几岁就随父亲和祖父驻守北疆,与北狄国有过数次交锋,从无败绩。朝野上下盛赞镇国公府后继有人,就是说连成驭能将镇国公府发扬光大。 连成骏和连成驭虽是同父所出的兄弟,相处却不和气,镇国公府上下人尽皆知。作为外室庶子,连成骏身份低微,他与连成驭冲突,除了镇国公连亘,其他人别说倾向连成骏,就连一句公道话都没人说。连成驭将来要承袭国公府,连成骏就是有天大的本事,面对家族事务,也要听从并按嫡系的意思行事。 这些年,连成骏一直与连成驭及至连家上下都保持距离,有地方栖身就不回镇国公府。他有大长公主撑腰,这些年又立下了不少功勋,连家也因此不能忽略他。他太过出色就威胁到了连成驭的建树和威信,在连家的处境就更为敏感了。 吴夫人知道沈荣华和连成骏互生爱慕并不稀奇,作为嫡母,想把控庶子的婚事也很正常。但沈荣华能感觉到吴夫人并不想在婚姻这种小事上做手脚,她有更深沉的目的。想到这些,沈荣华突然很担心连成骏,可有些事却不能宣之于口。 今年的赏菊宴参加的人不多,但吴太后兴致很高,来参加了人也跟着讨喜凑趣。沈荣华因偶遇吴夫人忧心烦恼,全程心不在焉,脸色也不好。只因她给吴太后送的礼物丰厚新奇,就是有人给她穿小鞋,吴太后仍对她很和气。听说她前几天刚过了生日,吴太后还赐了赏,又有端宁公主帮衬,就释放了不同寻常的信号。 连成骏兵败投敌的消息是七天后传来了,听到这个消息,人们都震惊了。一时间,朝堂唏嘘哗然,民众议论纷纷,面对众说纷纭,镇国公府承受着空前的压力。一个人做错事,全家乃至合族都要承担罪责,这就是宗族社会的特性。投敌叛国可就不是做错事那么简单了,削爵抄家流放处斩都是轻的。 三天之后,几封奏折快马加鞭送到了京城,半夜就送进了仁和帝的寝宫。奏折阐述的真相远非如此,还要比之前传来的消息更严重、更复杂,更令人震撼。 自接到连成骏兵败投敌的消息,仁和帝已经两夜没合眼了,也没吃什么,都快撑不住了。听说是边关的急报,他不敢打开,赶紧让人把大长公主请进宫。 端宁公主陪大长公主进宫,自边关兵败的消息传来,端宁公主这几天一直陪在大长公主身边。进宫后,端宁公主宽慰了仁和帝,又给他们泡了清火润肺的杏仁茶。看到端宁公主安静细心,仁和帝心里舒服了一些,总归有让他欣慰的事了。 大长公主平静了一会儿,在仁和帝满眼担忧的注视下,拆开了边关送来的奏折。连亘、连轶和连成驭请罪的折子在最上面,他们在奏折上没评述那一战的情况,只是请罪,请求仁和帝给他们戴罪立功的机会。下面是洪涛和洪桐父子请罪并讲述那一战始末的折子,看到他们的折子,就能清晰感受到战役的凶险和惨烈。 最下面还有义乡侯世子吴昆及其子吴晧还有一些主将的折子,他们在奏折上讲述那一战的始末,又弹劾镇国公府擅自用兵,请求仁和帝惩处镇国公府。义乡侯世子吴昆就是连轶的妻子吴氏的嫡亲兄长,与镇国公府姻亲相连,自是荣辱一体。如今却摆出一副大义灭亲的姿态,颇有几分要与镇国府反目的意味。 其他那些主将的折子主要是讲述那一战的来龙去脉,他们有的请愿、有的请罪、有的求情、有的表决心,但不难看出他们都孤立了镇国公府。有的人在折子上写得很清楚,就是因为镇国公连亘袒护连成骏,才导致这一次的惨痛兵败。 大长公主看完折子,一一打开递给仁和帝,沉思许久,才一声长叹。她与仁和帝这个太平皇帝不一样,她在战场上拼杀了几十年,即使不身临其境,看待战场的形势也洞若观火。战场和朝堂一样,许多时候不能讲是非对错,要看大局。 仁和帝颤抖的双手拿起奏折,犹豫了许久,才打开了,看完之后,他的身体猛颤几下,连牙齿都打起了哆嗦,“皇姑母,这、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大长公主将奏折递给端宁公主,掐了掐头,才说:“京城与边关远隔三四千里,他们都是主将主帅,你用他们,就要相信他们。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作为皇上,不管是对待朝堂,还是边关,敢相信、能包容是你的心胸。至于他们写在奏折上的话是不是真的,你要半信半疑,凭自己的智慧去判断。” “多谢皇姑母教诲。” “本宫老了,看折子不知还能看几天,也想歇歇心了。”大长公主拿起一份奏折看了几眼,就闭上了眼睛,泪水从她眼角的皱纹上慢慢滚落。 “姑祖母,孙女不相信这是真的,怎么会这样?”端宁公主把奏折扔到桌子上,敛眉咬唇。她这段时间常在大长公主身边侍候,说话随意,连敬称都省略了。 大长公主看了端宁公主一眼,长叹一声,拍了拍仁和帝的手,说:“若你没有把握证明真假,你就要相信强势的一边,这是上位者遵循的法则。不管这些奏折上写了什么,哪怕就是假的,你也就相信这是真的、对的,先稳住他们。他们在战场上拼杀,你再怀疑他们,他们一旦生二心,会是什么结果,你很清楚。” 仁和帝重重点头,“多谢皇姑母提点,朕明白了,可成骏他……” “你既然相信这些折子是真的,就不要再提他。” “朕怕皇姑母心痛,唉!朕……”仁和帝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很难受,不只因为战败。连成骏是大长公主一手带出来的人,可现在竟然闹成这样,大长公主不得不取舍。战场舜息万变,取舍艰难,可大长公主在紧要关头却顾全了大局。 任谁都会承认大长公主是个铁腕女人,她铁的不只是身,更是心。 端宁公主刚想说什么,被大长公主挥手制止了。仁和帝见大长公主一脸憔悴疲惫,让端宁公主扶着大长公主到偏殿休息,又让执事太监传太医侍候。 “姑祖母,孙女不相信是真的,孙女……”端宁公主哽咽出声。 大长公主靠坐在软榻上,缓了一口气,轻声说:“端宁,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能断真假、知是非是好事,但朝堂和战场有时候不能是非太过分明。你把这一战的来龙去脉讲给本宫听听,说说你怎么判断的是非,回头再说给你父皇听。” 端宁公主回想了折子上讲述的情况,又斟酌诸多是非,思绪欲渐清明。 听说北疆开战,靖国公洪涛带其子洪桐不顾禁令,来京城请战,并拿出完整的对敌策略。几十年前,靖国公府被派驻到西北,无诏不能擅离或进京。此次他们父子未尊禁令,仁和帝和大长公主见他们请战心切,都未追究此事。 大长公主看他们的主战策略极为实用,就尽弃前嫌,同他们沟通。之后,大长公主又同仁和帝及内阁、兵部商议,认为策略可行。于是,仁和帝下旨调靖国公父子带五万兵马驻守西塞北,把原来驻守西塞北的柱国公府海家调到了西北边疆。这样换防就把洪涛父子的西北军控制在中间,战与不战,他们都必须坚守。 镇国公府连家一直驻守北疆,一旦有变,也能牵制靖国公府的兵马。连亘及其孙连成驭带十万兵马驻守东塞北最紧要的关口,连轶任塞北大营总兵,带十万机动兵马做增援之用。另外还有义乡侯府、楚乡侯府和关乡侯府各率五万兵马驻扎,随时补给。此次韩将军挂帅、连成骏为先锋开赴北疆,又带去了十万兵马。 这样算下来,东西塞北的防线上共有五十万兵马,又都是精兵强将,足以能将塞北的防线守得固若金汤,任北狄兵马骁勇善战,也休想攻破这道防线。 坚守了一段时间,连成骏按捺不住,他依仗自己熟悉神鹰山的地形,就想打反攻战。连亘为三军统帅,认为连成骏的攻略可行,就调集各大营的主帅主将们商量。这些主帅主将多数认为坚守更为稳妥,不支持连成骏的提议。 正在此事提而未决之时,连成骏一意孤行,偷了连亘的帅印,从靖国公府守卫的西塞北调了三万精兵,从总帅营调了两万骑兵,又伙同花旷带五万兵马向北狄驻军发起攻击,没想到十万兵马全部被困在山谷腹地,凶多吉少。 韩将军听说此事,让人报知连亘,并亲自带五万兵马前去增援,又中了北狄军的奸计。等连亘带兵马赶到时,先前的十五万兵马已全军覆没,韩将军和花旷战死,连成骏被俘投敌。趁连亘等人带兵在这边痛心懊恼之际,连成骏又指引北狄军攻向东塞北总营。连轶和义乡侯世子拼死御敌,才挡住了北狄的铁骑。 端宁公主把边关奏折上写到的情况回想了一遍,又看了北疆的布防图,长吁了一口气,“姑祖母,我有几个疑问想不明白,想请姑祖母……” 大长公主摇了摇手,说:“你本不该参与这些,就别多费心思了。” “若连成骏不是投敌、而是战死呢?镇国公府顶着莫大压力,也会分心的。” “是战死好还是投敌好?” 端宁公主想了想,说:“都不好,若二者必选其一,我希望他战死。” “那就当他战死了,以后不要再提起他。”大长公主轻叹一声,说:“他要是觉得冤枉,自会回来和本宫说清楚,他要是不能回来,就算了,我们也没必要再提他。他怨也只能怨本宫不该把他带回连家,不如一辈子做山大王逍遥自在。” “姑祖母,端宁觉得这件事……” “你什么也不要说,先听你父皇的决断。”大长公主摆了摆手,喃喃道:“本宫刚刚睡着了,梦到了圣贤皇太后,又想起了小时候在开满鲜花的原野里奔跑。” 天亮时,端宁公主才陪同大长公主离开了皇宫。宫门外,端阳郡主和吴夫人率镇国公府女眷及合族子侄跪地请罪,听侍卫说,他们都来一个多时辰了。 大长公主的轿辇从宫门经过,她掀起轿帘看了看比她小几岁、同她一样头发花白的端阳郡主,双手忍不住阵阵颤栗,只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连成骏投敌叛国,并指引北狄兵马袭击了塞北总营,致使朝廷损失惨重。按盛月皇朝律法,连成骏犯下的是抄家削爵、满门抄斩的重罪。可边关几十万兵马不能一日无帅,没有人能取代连亘,也没有哪一个家族可以替代连家。 之前,大长公主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镇国公府必须要用,就要把连家和连成骏区别对待。端阳郡主和吴夫人带人来请罪只是个形式,她们虽在内宅,却也了解边关和朝堂的局势。她们来请罪就是要给朝廷一个台阶,事到如今,仁和帝和大长公主必须要下这个台阶,除此别无选择。 到了大长公主府门口,端宁公主亲自服侍大长公主下轿。看到沐川槿就躲在石狮一旁,若隐若现,端宁公主长叹一声,叫过身边的女官吩咐了几句。她知道沐川槿和沈荣华都关心边关的情况,可她能提供的消息有限,只能先安抚她们。 “端宁,你派人去找沈二姑娘,本宫想见见她。” “是,姑祖母。”端宁公主仔细交待了心腹太监一番,让他赶紧去传话。大长公主不让人去传沈荣华,而是让她去找,都是传人,这其中区别很大。 早朝结束,仁和帝下旨简单通报边关的战况,印制在邸报上,下发各处。处理完政事,他又亲自到宫门外搀扶起端阳郡主起来,安抚连家众人。仁和帝此举就是向朝野上下释放了一个信号,连成骏有罪,但罪不及镇国公府,要区别对待。 连成骏投敌叛国其罪当诛,只要他敢蹋足盛月皇朝的国土,人人皆可得而诛之。镇国公连亘及镇国公世子连轶负管教不严的责任,大战当前,朝廷准许他们将功补过。连氏一族也拿出了态度,他们将连成骏除族了,从此再无关联。 其他战死的将士皆有厚重的抚恤补偿,坚守边境者都有赐封和奖赏。圣旨一下,又一次震惊的朝野,民众议论的风向也转移了。 那些战死疆场的将士的家族被愁云惨雾笼罩,家眷哀恸痛哭,令听闻者唏嘘感慨。人们怀念亲人,感念英烈,而连成骏作为卖国贼,自是被千万人痛骂诅咒。 京城最悲痛哀戚的地方莫过于保国公府了。今年三月,花晌被沈荣华一剑斩掉了脑袋,九月,花旷又战死在疆场。保国公夫妇已年迈,只有这两个嫡子,全死了。嫡系一脉无人,好在花旷还有两个庶子,这就是花家的传承了。保国公不相信花旷就这么死了,他把家事交给了老妻,就带两个庶孙蹋上了寻子之路。 …… 沐川槿通过端宁公主得到了边疆一些简单的消息,就到蒲园来找沈荣华。连成骏兵败投敌的消息传来,沈荣华忧心焦虑,她不相信传言,连日寝食难安。若不是沐川槿和几个得力的下人阻拦,她都要去边关一探究竟了。 听说端宁公主亲眼看了来自边关的急报,确定连成骏兵败投敌,沈荣华伫立良久,才摇了摇头。听到确切的消息,她不象听到传言时那么焦急了,因为她知道连成骏还活着。消息真也好、假也罢,不管连成骏怎么做,她都相信他没错。 “连成骏真的投靠了狄武赫?”沐川槿喃喃自问,“荣华,你怎么看这件事?” 沈荣华轻叹一声,说:“只要他还活着,不管投靠谁,我都不置可否。” “沉默就是默认,就是支持,连成骏真投靠了狄武赫,你还会支持他吗?” “支持。”沈荣华语气坚定,“我不论国家是非,你只要他平安归来。” 沐川槿对沈荣华的说法很不满,想要再说些什么,端宁公主派来传话的太监到了。听说大长公主传召,沈荣华知道是与连成骏有关的事,赶紧洗漱更衣。沐川槿不放心她,扮成了丫头,同她一起去了大长公主府。 马车到达大长公主府门口,她们刚准备下车,就见两匹快马飞奔而来。马上的人满脸血污,都看不清模样了,地上有血滴,两人显然都受了伤。侍卫将马拦下,看了来人的令牌,赶紧把他们抬进公主府,又让人去请太医。 沈荣华下车之后,看到地上的血迹,心一阵猛跳,紧紧握住沐川槿的手。来传话的太监引着她们进了大门,直奔大长公主的书房。端宁公主站在书房门口冲她们摆手,示意她们等在院子里,大长公主正跟前来报信的人说话。 “连亘好糊涂,他……”大长公主一声厉呵,声音嘎然而止。 端宁公主要出来安慰沈荣华,她走出书房的门,见大长公主发怒,又赶紧回去。她刚跨进书房的门,就见大长公主喷出一口鲜血,身体轰然倒地。 “姑祖母、姑祖母,你怎么了?快、快传太医、传太医……”端宁公主扑在地上,抱起大长公主,看到鲜血从大长公主嘴角和鼻孔流出来,她嚎啕大哭。 七杀带两名黑衣暗卫进到院子,听到端宁公主的哭声,他赶紧让人把两名前来报信的男子抬出书房,又来查看大长公主的情况。院子内外的人,连同沈荣华和沐川槿都异常紧张,听到外面喊太医来了,众人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十全、十全,你忍一下,太医来了。”七杀扶起来报信的一个人,见他伤得很重,轻声宽慰他。十全指了指另外一名浑身是血的男子,手臂颓然垂下。 “十全,你醒醒,你……”七杀见十全死了,一拳捶到地上,又抱起另一名男子,看清了他的脸,哽咽道:“九煞、九煞,到底是怎么回事?” 九煞缓了一口气,惨淡一笑,说:“十全在边关查探到秘密,回京报信,路上遭人追杀,受了重伤,我救了他。他怕坚持不到京城,就把查探到的消息告诉了我。大长公主常嘱咐我们只对主子负责,他们不会放过我,我对不起成骏。” 一名太医奔出房门,“快、快去禀报皇上,大长公主薨逝了。” “哇——”端宁公主的哭声传出来,立刻引来一片痛哭之声。 听说大长公主薨逝,七杀赶紧放下九煞,低声嘱托另外两名暗卫。九煞趁七杀不注意,抽出七杀的剑,自刎而死。七杀抱起九煞,看他死去,又放下他,抚脸哽咽,却不敢放声大哭。他很清楚九煞为什么自杀,他们都是大长公主培养的人,若大长公主去世,有些秘密他们就要烂在肚子里,死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大长公主与世长辞,带走了诸多希望、带走了些许不甘、带走了许多秘密,也带走了她想要告诉沈荣华的嘱托,给自己、给别人都留下了无尽的遗憾。 第二百零二章 等待 做媒 光阴如水,不着痕迹地静静流淌,两年的时间飞流而逝,又到了天高气阔的九月。清风拂面,晚菊飘香,秋日的清晨空气微凉,漫山遍里浸染渐浓的秋意。 芦园的长廊上爬满葡萄枝蔓,浓密的叶子青黄相间,晚熟的葡萄沾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沉甸甸地成串垂下,圆润晶莹,弥散出青甜的香气。 年轻的媳妇登梯上杆,正采摘葡萄,丫头们接住,交给婆子装进竹篮里。葡萄粒儿掉落下来,无论谁拣起来扔进嘴里,都会眯起眼睛享受果实的香甜从嘴里淌入心里的感觉。有人说笑,有人唱歌,她们都以自己的方式庆祝丰收的喜悦。 “姑娘来了,那边先别剪,昨儿姑娘还说要画呢。” 沈荣华一身水青色的衣裙,如晚秋清晨的风景一样清新素淡。样式新颖的衣衫映衬她娇容如画、明眸似水,恰似一株清秋盛放的芙蓉。她身材高挑、玲珑有致,微微圆润的身姿散去年少的青涩和稚嫩的娇气,充满了健美的生机和活力。 下人们给沈荣华请了安,又给她摘下沾着露珠、裹着白霜的葡萄,请她观赏品尝。沈荣华玉指纤纤,捏起一粒葡萄,舍不得包去外皮,也不擦洗,就直接放进嘴里。紫红色的汁水从她弧度完美的嘴角渗出来,她陶醉点头,赞不绝口。 葡萄成熟了,当年提出栽种葡萄的人却不来享受丰收的喜悦,这就是收获的缺憾。沈荣华也不知道这缺憾还要延续多久,每每想起,她都心酸惆怅。 “挑好的给揽月庵送一筐,端吉公主喜欢微酸的口味,给她摘未熟透的,也好存放一两天。”沈荣华看了看下人们摘下的葡萄,又说:“一会儿我要回府,把几个品种的葡萄混装在一起,装四筐,再摘一些香梨红果,装两筐,一并放车上。” “是,姑娘。”李嫂子赶紧叫两个婆子去安排。 端吉公主就是六公主,她现在揽月庵代仁和帝为大长公主守孝。正在边疆危急之时,大长公主薨逝,仁和帝失去可以依靠的人,自是悲痛万分。大长公主的葬礼只比先皇的葬礼少了四名侍卫,远远高于本朝及历朝历代的亲王和太后的葬礼仪式。仁和帝提出自己要食斋祭宴,为大长公主守孝一年,内阁考虑到国事繁杂,替他改为三个月,皇族宗室成员和民间守孝等同于先皇。如此隆重盛大的葬礼也向世人宣告大长公主英灵常在,于无形中就起到了震慑的作用。 六公主提出要到揽月庵抄经礼佛、斋戒祈福,为大长公主守孝三年。仁和帝很高兴,当即封六公主为端吉公主,并亲自把她送到了凤鸣山。端吉公主自到了揽月庵,从未蹋出过庵门半步,沈荣华常去探望,倒比在宫里更方便了。端吉公主喜欢凤鸣山的风景,又有挚友常来常往,她都乐不思蜀,准备终身长住了。 “姑娘,虫七来了,说有事要见你。”山竹快步走过来,传完话,抓起一串葡萄就吃。她也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这两年一直伺候沈荣华,倒越发活泼了。 沈荣华的心重重一颤,满脸关切问:“他怎么来得这么早?是不是有消息?” 山竹把葡萄丢进筐里,摇头说:“他昨晚就来了,今天早起找不二禅师占卜了一卦,听他说还是空卦,他就来芦园见姑娘,可能还有别的事。” 自连成骏兵败投敌的消息传来,到现在马上两年了,连成骏其人如同石沉大海。沈荣华听到的有关他的真真假假的消息不少,但他一直没回来,也没跟沈荣华联系过。这两年,虫六、虫七、蛇影和蛇心为找他走遍了大江南北,可仍然杳无音信。沈荣华委托燕家和林楠打探他的消息,这么长时间也一无所获。 许多人都说连成骏死了,久寻未果,他的手下也相信了这一说法,可沈荣华不信。他们约定此生相守,连成骏不是不守承诺的人,她相信他会给她一个交待。 她无法解释如果连成骏还活着,为什么不与她联系,不给她只字片语的消息让她安心,但她依然坚信他还活着。她的判断来源于自己的感觉,尽管这两年在等待中过得很漫长,可她总感觉自己没失去那种来源于心底踏实和信任。 那么踏实的感觉、那么强烈的归属感只有连成骏能给她,她的感觉一直活生生的,她就不相信连成骏死了。或许连成骏今生都不会再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只要感觉在,她的希望就在。哪怕希望渺茫如雾如风如流云,她也不会改变自己守候的初衷。即使就这样慢慢老去,直到死亡,她也不后悔自己一世坚守和等待。 大长公主召她进府的那一日,九煞和十全满身是血回来,肯定带回了连成骏兵败投敌叛国的真相。就是因为他们知道了真相,才一路有人追杀他们,他们冲破阻碍、杀出血路,带回了最真实的消息。没想到大长公主听到了真相,气急攻心,竟然薨逝了。十全死了,九煞担心真相太过严峻,牵扯巨大,没有大长公主掌控与撑腰,他没有能力独自担当,就选择了与真相一起死去。 沈荣华想要还原真相,托人烦友,又同虫六虫七等人多方打探,才得到了不太确切的消息。十五万兵马全军覆没之后,连成骏曾回去找过连亘,当时大帐里只有连家人在,他们说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有人说连成骏想求连亘替他向皇上求情,请求饶恕,有人说连成骏想替北狄国游说连亘,还有人说连成骏想刺杀连亘。对此,连家人没做出任何解释,只听说连亘不认亲孙,严惩了连成骏。 连成骏擅长左手开弓,臂力极大,箭法精准,适合在战场上射敌方主帅。而连亘则亲手砍掉了连成骏的左臂,把他变成了残废,又把他赶出了军营,连氏一族也把他族谱除名了。失去一条胳膊,连成骏被几个亲信部下护卫离开军营,又遭遇了追杀。护卫他的人全死了,九成以上的人也说他死于那场追杀。 真相到底是什么,沈荣华不知道,但她清楚听到大长公主在死前大喊“连亘糊涂”,可见真相与连家人脱不开关系。连亘砍掉了他的手臂,却没杀他,也没把他押赴京城治罪,不是连亘想放过他,而是这其中另有内情,不能外泄。凭连成骏不屈的性子,只要他有机会公开真相,他决不会选择隐忍从而委屈自己。 他失掉左臂仍被人追杀,可见他活着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非死不可。连亘权衡了利弊得失,让他死在军营外,或许就是眼不见、心不烦,牺牲他一个,换来多人平安。谁都希望自己平安,可又有几个人愿意牺牲自己换别人的平安呢? 若大长公主活着,于公于私,她一定会给连成骏一个公道,没想到她居然被真相气死了。这也是连成骏生命中的劫难,上天早已注定,他躲不过去。 沈荣华坐在凉亭里,看到虫七向她走来,她不由一阵阵恍惚。前世,虫七因她而死,这一世又遇上了,这就是两世的缘分。她不记得在她的前世里见过连成骏其人,可他们今生却有了生死相守的约定,这也是缘分,定能绵延到来世。 “给姑娘请安。”虫七走上前,给沈荣华恭敬行礼,称呼也与以前不同了。 连成骏投敌叛国的消息传来,能主持公道的大长公主又薨逝了,沈荣华感觉生活一片混乱。她伤心难过,沉浸在哀伤中不能自拨,许多事都无心打理了。沐川槿安慰相伴,提醒她打起精神,因连成骏出事,需要她应对的人和事会更多。 果不其然,大长公主死去不到十天,就有人上门滋事了。 之前,连成骏在京城置下了一座五进五出的宅子,取名荻园。荻园位于京城繁华地段,地理位置不错,最有特色的是荻园临街的那一面建起两层的铺面,可以自用或出租。荻园的临街铺面租给了林楠,林楠在此设立了浣花斋总店。 问题就出在连成骏这座宅子上。 连成骏被连氏一族族谱除名之后,连氏一族又盯上了连成骏的产业,说连成骏还是连家人时就买下的这座宅子,连家要把这座宅子收回去,作为族产。林楠租下荻园临街铺面,租期十年,跟连成骏有租赁的契约,租金全付了。 可连家的下人不管这一套,限浣花斋三日之内搬家,否则就一通打砸,强制收宅。这些蛮横无理的下人说是连氏族里派来的,其实都是听命于吴夫人。连家的祖籍在景州,距离京城千余里,连氏族人会千里迢迢到京城做这种事吗? 沐川槿是有心思、有头脑的人,大长公主刚死,沈荣华正悲痛难过,她注意到荻园附近常有鬼鬼祟祟的人出没,就想到有人打连成骏这座宅子的主意。她跟沈荣华说了自己的顾虑,沈荣华意识到问题严重,赶紧找了虫七。虫七和蛇影等人商量之后,就按沐川槿的意思签了一份契约,把这座宅子过户到沈荣华名下。 镇国公府的管事带人来收宅子那天,沈荣华拿出契约,言明这座宅子是虫七卖的,银子也是虫七收的,他们拿了银子去找他们主子的下落了。“虫”字辈的人都是镇国公府的下人,身契却在连成骏手里,连成骏早就还了他们自由身。他们不是奴身,就有买卖产业的权利,何况他们需要银子寻找主子。 看到这份契约及银钱的收据,镇国公府管事就带人就回去了。可第二天又来了,他们一口咬定契约和收据都是假的,就要打砸。若不是水姨娘和宇文先生带东兴岛的暗卫阻拦,浣花斋总店被砸不说,这座宅子也保不住了。 沈荣华到顺天府报官,周同知直接跟她说官府管不了。因为镇国公府祖孙三人在边疆,现在又是敏感之时,朝廷必须用连家人,他劝沈荣华退一步。沈荣华是倔强性子,面对有人故意闹事欺压,她不会退缩,可官府不管,她也无计可施。 最后还是端宁公主知道了此事,找谨亲王周旋,谨亲王又找了端阳郡主,让端阳郡主管好镇国公府的人。端阳郡主因此事在皇族宗室丢了脸,但总归把这件事压下去了。镇国公府的人抢走了不少东西,沈荣华也退了一步,没再追究。 荻园是沈荣华的产业了,虫七是荻园的管事,要奉沈荣华为主,自是称她为姑娘。每当听到虫七这么称呼她,沈荣华都不禁心颤,两世挥之不去的记忆在她的脑海里翻转。前世,虫七死得惨烈,今生,她想保虫七一生平安。 “这么早过来有什么事?” “小人同虫六、蛇心和蛇影商量出海去找主子,这两年没去海岛找过,我们想去看看。下个月,万总管有船去南海,我们几个想去碰碰运气。” “去吧!”沈荣华答应得很干脆,也没多问什么,尽管希望渺茫,他们愿意去碰碰运气,她就会全力支持他们,“雁鸣,去跟菊姨拿五千两银子。” “是,姑娘。”雁鸣应声离开。 “我、我也去。”虫七怕面对沈荣华时,心里难受,就跟雁鸣一起走了。 沈荣华坐在凉亭里,凝望梨雪庐的方向,一声长叹,泪雾迷蒙了双眼。回忆跟连成骏误会斗嘴和甜蜜相处的点滴,她很想放声大哭一场,可她又哭不出来。 流苏拿了一件披风过来,给沈荣华披上,又斥责丫头们不知主子冷暖。这两年,流苏很用心地伺候沈荣华,而流丹还是看不惯她,两人经常拌嘴。沈荣华被她们吵烦了,就把流丹调去协助初霜打理庄子,流苏就成了浣翠居的管事嬷嬷。 “还有五天姑娘就及笄了,这及笄礼可是女孩家一生的大事,怎么也不见姑娘安排呢?前天姑娘从京城回来,奴婢就想问这事,可姑娘总不得闲儿。” “我今天回府,听听我父亲的意思,看看府里怎么安排,回头再说。我觉得自己早就长大了,及笄礼不过是走走形式,弄些热闹娱乐别人,自己受累。”沈荣华说得轻松随意,好像真的不在乎一样,心里难受也只有自己知道。 连成骏说过等她及笄那日要插他送的簪子,沈荣华这两年等得很辛苦。她害怕行及笄礼,若那一日再等不到连成骏,她渺茫的希望就要全部演化为绝望了。 “姑娘可不能这么说,对于姑娘家来说,及笄礼是成人礼,不差于出嫁。再说,府里都忙着老太爷出孝大祭的事,姑娘的大事还不知道他们用不用心呢。” 沈荣华不想跟流苏讨论这个问题,轻叹说:“那嬷嬷也提前做准备吧!若府里没为我准备了,可以并到一处,若府里没准备,我们有备无患,就自己过。” “好,奴婢这就去安排,还有找周嬷嬷问一些行礼的禁忌。”流苏很乐意办这事,她成了浣翠居的管事,还没办过大事,要树立威望,沈荣华及笄是个机会。 “对了,苏茗及笄我从京城送来的礼物,嬷嬷收到了吗?我特意给她加了一个珐琅花冠,是从番邦舶来的货品,在京城的淘宝居卖得最好。” 苏茗是流苏的女儿,比沈荣华大半个月,上个月刚及笄,沈荣华也送了礼。 “收到了、收到了,多谢姑娘。”流苏赶紧给沈荣华行礼道谢,“苏茗这几天在篱园帮石兰绣嫁妆,昨晚回来想给姑娘行礼,听说姑娘睡了,她一早又去了。” 石兰是林家旧仆张二山夫妇的女儿,因生在邺州的石墨矿,取名石姐儿。回到津州之后,沈荣华给她取名石兰,现在和她娘在篱园那边管事。张二山看秋生不错,就托李管事夫妇保媒,秋生也愿意,两家都过礼了,下个月就成亲。 “嬷嬷,给石兰置办一份嫁妆,就照五百两银子的花费采买东西,再赏她三百两银子做压箱底的钱,另外赏秋生二百两,算是我给他们的贺礼。” “姑娘,这银子赏得……”流苏觉得银子赏得多,却又不好意思说出来。 沈荣华笑了笑,说:“以后凡是我的丫头成亲都是这个标准,嬷嬷记住就是。” “是是是。”流苏赶紧应声,她不亏,她还有女儿,一千两的嫁妆可不少呢。 用过早饭,沈荣华吩咐了下人一番,就准备回沈家去。现在她身边伺候且常跟她出门的管事是林家旧仆沪菊,众人称菊姨。山芋山药仍是她的护卫丫头,山竹、蛇青、雁鸣和鹂语是一等大丫头,蛇青在京城。端宁公主给了她一个叫白水的丫头,水姨娘把紫玉给了她,这两人一直贴身伺候,都是一等大丫头。另外又补齐了八个二等丫头,新买了十二个三等丫头,这样就能保证身边可用之人不断。 沈荣华坐上马车,刚准备起程,白水匆匆跑来,给了她一封信。信是端宁公主给她的,昨晚由宫里给揽月庵送东西的车马带过来的。沈荣华看完信,脸上的笑容慢慢绽开,她靠在迎枕上思虑了一会儿,叫过白水吩咐了几句。 “姑娘,你笑什么呢?”雁鸣提着食盒及一壶热茶坐进车里。 “成了。”沈荣华冲雁鸣抖了抖信。 “什么成了?”山竹探进头来询问,天气好时出门,山竹喜欢坐在车棚外面。 “先不说,我让白水去孝恩侯府了,等江阳县主回了消息再告诉你们。” “我们知道什么事了,姑娘等着放赏吧!”雁鸣和山竹异口同声说。 之前,沈恺和女扮男装的江阳县主偶遇,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几次见面之后,江阳县主就换掉了男装,和沈恺仍相处愉悦,芦园也就成了他们的相会之地。沈荣华想做件好事,分别跟两人深谈一番,果然是郎有情、妾有意。 沈恺这边倒没什么,沈老太太以把万姨娘扶正为条件放林氏母子活命,却对林氏母子暗下杀手,沈恺就没必要遵守交换条件了。就算沈老太太百般不情愿,有皇家贵女下嫁,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凭她的手段,给江阳县主提鞋都不配。 江阳县主这边麻烦事不少,首先是宁家,以有皇家贵女守孝为荣,轻易不会放江阳县主自由。没人跟宁家探讨过这个问题,谁也不知会付出什么代价。 宁家老太太前年去世了,临死之前,她让江阳县主发誓终身守洁。面对将死之人,江阳县主无奈,就发了誓,之后又万分后悔。随后,宁老太太又拼尽最后的力气给仁和帝写折子,为江阳县主求赐贞洁牌坊。仁和帝本想答应,却被端宁公主阻拦了。端宁公主对她的外祖家百般反感,更厌烦宁老太太以死相逼的手段。 其次就是谨亲王妃不想让江阳县主改嫁,她认为女儿守洁能为她挣脸面。谨亲王年迈,萧冲又是纨绔性子,怕是挑不起亲王府这个重担。若仁和帝真赐江阳县主一块贞洁牌坊,她会因教女有方被人称道,人们就会忽略她教子无方。江阳县主跟谨亲王妃提过再嫁之事,结果谨亲王妃哭闹折腾了一场,事情不了了之。 再嫁之事跟谨亲王妃说不通,谨亲王年纪大了,自大长公主薨逝后,他越来越糊涂了。江阳县主受婆家和娘家两方控制,无计可施,都想放弃了。端宁公主和沈荣华、沐川槿三人劝她,并约定一起帮她,才坚定了她的信心。 沈荣华让江阳县主去求裕郡王和宁阳郡主,同父异母的哥哥姐姐说不定能帮上她的忙。裕郡王被削去王爵半年,仁和帝就下旨恢复他的爵位,并让他到北疆巡视。去年,裕郡王续了弦,娶了楚乡侯府得宠的庶女,比萧彤还小一岁,日子过得很不错。这时候,他需要向世人证明他的能力和人脉,肯定会帮自己的妹妹。 宁阳郡主都当上婆婆了,江阳县主过得不好,江阳县主心里也就没有多大的怨气了。姐妹之间没有深仇大恨,只是一些内宅龌龊,只要江阳县主示弱,宁阳郡主肯定会帮忙。再说,谨亲王妃反对的事,宁阳县主就是不喜欢,也会支持的。 果然,裕郡王和宁阳郡主很给力,双管齐下,事情很快就有眉目了。裕郡王跟谨亲王说了这件事,又跟皇上禀明了江阳县主的情况,都争取到了支持。宁阳郡主直接求了吴太后和顾皇后,有这两尊神撑腰,孝恩侯府掀不起什么风浪。 接到端宁公主的信,沈荣华很高兴,她让白水去找江阳县主。万事具备,江阳县主也该跟宁家摊牌了,这件事没人能帮忙,必须江阳县主自己去说。她今天回沈家,把这件事告诉沈恺,沈恺要知会全家上下,等出了孝,也该办婚事了。 马车到达沈家大门口,看到门口的白灯笼已取下,沈荣华有一种很陌生的感觉。听说芳华县主回来了,门人格外热情,直接把马车领到了二门上。 到今年的九月十二日,沈阁老就死去三年了,沈家就要出孝了。举行出孝大祭的仪式之后,沈慷四兄弟就可以出仕做官、宴请游乐,乃至办婚嫁喜事了。 在今年的端午节宫宴上,若不是四公主舍身救父,仁和帝就丧命了。看到四公主被刺昏倒,仁和帝很感动,对沈贤妃和五皇子的气恼怨愤也烟消云散了。四公主又成了端悦公主,五皇子恢复了王爵,沈贤妃又成了贤妃娘娘了,八公主也还是原来的封号。一场刺杀成就了沈贤妃及其子女,后宫和朝堂又要变了。 沈慷续娶高门寡女的事沉寂了一年多,因沈贤妃母子恢复份位,现已提到了日程上。上个月,那位真月乡君出了夫孝,还偷偷来沈家相看过了,对沈慷很满意,就托她的姑母万户侯夫人做媒。沈慷早就听说真月乡君有大笔的财产,还有北宁王府这个可以依仗的娘家,真月乡君又有封号,早就动心了。 万户侯夫人来保媒,自是一拍即合,沈贤妃和沈老太太都乐意。两人都是过来人,也省去了许多繁文缛节,说是等出了沈阁老的孝,就过礼下定,十月就成亲。有沈贤妃和五皇子助力,沈慷起复不成问题,成亲之后也该去上任了。 若沈恺和江阳县主的事能尽快定下来,估计最晚十月也要成亲。沈家刚出了孝,两个嫡子就都娶了高门寡女,沈家又要被人们争相议论了。 马车停到二门上,丫头们下了车,跟沈家的下人们交待了几句,就来搀扶沈荣华。沈荣华下车之后,活动了一下,刚要上小轿,就听到身后传来感叹声。 “啧啧啧,不愧是芳华县主,就看这捧场,也不是一般人能攀比的。” 沈荣华回头,看到唐璥朝她走过来,一双桃花媚眼在她身上勾来勾去。她很纳闷,沈家什么时候攀上南平王府了?又见五皇子在唐璥身后,她才恍然大悟。 第二百零三章 林楠称帝 南国公主 无论她多么反感唐璥,多么憎恨五皇子,表面上的礼数不能差。这两年,沈荣华独立做了很多事,犯过错、吃过亏,但也总结了不少经验教训。她在弥补过失的过程中成长,心更加成熟了,知道怎么把事情做得看上去更加完美。 她微微一笑,仪态万方走过去,给五皇子和唐璥行了规范的福礼,每人问候了两句,没容他们说话,她就借口去给长辈请安,要抽身离开。 “芳华县主请留步,在下的话还没说完呢。”唐璥微微躬身,冲沈荣华抱拳作揖,他媚眼里的钩子已插上翅膀,飞到了沈荣华身上。 “南平王世子是客,且不说在二门外说话不是待客之道,单说我和你在这里碰面,说不定就会招来非议。”沈荣华停顿片刻,又说:“我要到吉祥堂给我们家老太太请安,世子爷若不介意,不妨与我同行,有话到长辈面前说会更好。” “二表妹,南平王世子是本王的客人,确实要去给老太太去请安,但有些话在长辈面前说不一定方便。有本王在场做个见证,在这里说也不会招来非议,二表妹尽管放心。”五皇子声音温和,语气中肯,让人听上去很容易萌生好感。 被贬斥削爵,囚禁在西山寺近两年,五皇子想必也总结了很多教训,人不象以前那么浮躁了,心也成熟了。就连他对沈荣华的恨毒也隐藏在眼底,偶尔会呈现,但很快就一闪而逝了。他跟沈荣华之间积怨很深,一旦再爆发,必是你死我活。可他此时面对沈荣华,还能做到坦然自若,让人感觉不到虚假应付。 沈荣华自然看出了五皇子的变化,心里对他的提防更重一层,但表面仍温和平静,她笑意吟吟说:“有成王殿下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南平王世子有话请讲。” 唐璥柔媚一笑,说:“其实在下也没别的事,只想给南国公主请个安、道声谢。有南国公主引荐,在下与南安国合作愉快,也给朝廷带来了裨益。” “二表妹成了南安国的公主,确实是可喜可贺之事。本王今日刚听说,一会儿让人封一份厚礼,向二表妹道喜。”五皇子说话的语气流露出亲切。 “成王殿下客气了,我是盛月皇朝的子民,在这里,我只是芳华县主。南国公主是我在南安国的身份,不管多尊贵,在这里只是个称呼,没必要公开。成王殿下千万不要给我送贺礼,我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沈荣华看了唐璥一眼,又说:“南平王世子现在与我互不相欠,象请安道谢这些虚礼就没必要挂在嘴边了。” 两年前,北狄国攻陷了北越国,与盛月皇朝拉开了战争的序幕。盛月皇朝西部的魏国也不安分,趁机在边境挑衅,好在有柱国公海边戍边,两国呈对峙之态。就在这时,盛月皇朝东边的东瀛国也开始捣乱了。此次到两国海界作乱的不只是东瀛水鬼,连东瀛国的正规海军都出动了,还扬言要拿下江东省及津州府。 大长公主新逝,盛月皇朝三面受敌,仁和帝自是坐立难安。陆地作战,盛月皇朝还有精兵可用,可多数都放到了西部和北部战场上了。海军比起东瀛国就差了很多,再说朝廷也无将可用,真跟东瀛国开战,盛月皇朝必败无疑。 正当仁和帝心急如火燎、朝堂上下忧心忡忡之时,林楠给仁和帝抛出了一个硕大的馅饼。林楠出兵牵制东瀛国,保证让东瀛国的水鬼和海军老老实实呆在自家国土上,不到两国海界兴风作浪。他的条件是盛月皇朝把江东十二岛租借给他十年,租金每年一两银子,若双方合作愉快,林楠享有优先续租权。 江东十二岛在江东的海域里,正是盛月皇朝与东瀛国在江东段的海界。行经的商船若不在江东三港卸货,就停靠在江东十二岛补给,有些货品也在江东十二岛装卸。别看是散落的岛屿,面积也有江东省大,常住人口也不少。江东十二岛物产丰富,有商船途经,还能下海捕捞,百姓的生活富裕安定。 仁和帝看到林楠的信,当即暴跳如雷,在金殿上大骂林楠,连林楠七岁还尿床的糗事都骂出来了,骂到口吐白沫还无休无止。熟悉仁和帝的人都吓呆了,他们从没见过仁和帝发这么大的脾气,而且还是骂人,什么难听骂什么。 吴太后和顾皇后都被骂出去了,还是端宁公主来了,才把他劝住了。其实这段时间仁和帝承受了过重的压力,骂人也只是渲泄。他不骂狄武赫,不骂魏国的皇帝,因为他知道骂这两位起不到任何作用,只能拣林楠这只软柿子捏了。 林楠不象狄武赫一样手握重兵,也不是高高在上的上位者,却是东瀛国的心腹大患。东瀛国的散兵游勇对于盛月皇朝来说是水鬼,林楠及其暗卫对于东瀛国来说是防不胜防的贼匪。若林楠把他这些年培养的人调动起来,东瀛皇帝不知道哪一天就要脑袋搬家。别看林楠手中兵马不多,牵制面积不大的东瀛国绰绰有余。 骂归骂,仁和帝和朝臣几经商议,还是答应了林楠的条件。裕郡王代表朝廷赴江东跟林楠签了契约,林楠很慷慨地付了十两银子,又保证只需三个月,江东就能安定如初。签完契约刚两个多月,盛月皇朝的东部海界就安定了。朝廷不再为江东开战分心,少了许多麻烦,对于一个国家来说,稳定比金钱重要。 让人没想到的是林楠竟然以江东十二岛为据点,以东兴岛为主战场,在牵制东瀛国的同时,又采取游击战术对东瀛国周边的十几个岛国发动了战争。仅一年时间,除了东瀛国,其它十几个小国家全部被拿下,有的归顺了,有的灭亡了。 东瀛国着急了,要出兵攻打林楠,趁他还没有做大做强,就想灭了他。兵还没出,东瀛国的皇子公主就全数被绑架了,是出兵还是让他们活命,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选择。东瀛国老实了,林楠趁机跟东瀛国签订了和平共处的契约。 今年三月,南安国成立了,国都就建到了江东十二岛那座最大的岛屿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林楠把国都建到了江东十二岛上,这十二岛多半是有借无还了。 南安国跟东瀛国建交之后,又给盛月皇朝发出请求建交的国书。看到国书的那一刻,仁和帝才明白林楠租借江东十二岛的用意,知道被林楠坑了,仁和帝又在金殿上破口大骂。这一回,直到他因骂人累昏,端宁公主也没来劝他。因为端宁公主听说这一消息,就和沈荣华、沐川槿偷偷去江东十二岛给林楠道贺了。 沈荣华被林楠封为南国公主,端宁公主和沐川槿也各有收获。三人在南安国游玩了一个月才回来,在南安国那一个月,沈荣华才丢掉满腹心事,真正快乐起来了。海天一色、浩瀚无边,又有林楠的宽慰和关切,帮助她从绵绵无尽的伤痛惆怅中走出来。回来之后,她心胸开阔了,美好的记忆在她心中慢慢沉淀升华。 “禀成王殿下、南平王世子爷,小女还有事,恕不奉陪,告辞。”沈荣华转身要走,又被唐璥很客气地拦下了,气得沈荣华沉下脸,都想赏他耳光了。 五皇子见沈荣华对唐璥很不客气,怕唐璥尴尬,赶紧打圆场。现在,唐璥和沈荣华都是他表面上不敢得罪的人,而且,他还转换策略,跟他们结交。被囚禁两年,他不再象以前那么自负冒进,有利益牵扯,他就会放下姿态、敞开心胸。 唐璥背后是南平王府和西和王府,实力强大,他本人善经营贸易,这些年积累了巨额财富。他交际广泛,人脉雄厚,通过他能结交许多商政两界的大人物。 如果能得到唐璥的支持,不管是财力还是一呼百应的号召力,他都完胜其他皇子。但五皇子很清楚唐璥不好笼络,这也是他当下面临的一大难题。 沈荣华本是卑微如尘埃的小人物,之前,有一把捏死她的机会,他都不屑于动手。现在可大不一样,沈荣华成了御封的芳华县主,有林阁老夫妇这块无形的金字招牌,又有闻林童院收买人心,还有诸多产业都经营得有声有色,为她赚下了雄厚的资财。最主要的是她背后还有一个林楠,南安国的皇帝,敢称帝的人可能是简单人物吗?别看南安国刚成立,兵不强、马不壮,可在这个大陆上,有几个人敢不买林楠的帐?林楠经营了二十多年,积累可不只是金银财宝。 为了得到林阁老夫妇的产业,把前朝的宝藏具为己有,沈阁老和沈贤妃可没少费心思。他们在林楠身边安插了不少人,沈阁老去世后,由五皇子接手,该准备收网了,可他们的人却突然被林楠拨掉了大半,根本无法再补齐。 还有一些藏得很深的暗线,不到紧急关头,他们不敢轻易动用。联系这些暗线,他们也有顾虑,就是那些暗线还会不会听命于他们。林楠若只是商人,那些暗线还会倾向于他们,可现在林楠是一国之主。谁都明白追随林楠前途更广,还会为他们所用吗?若暗线弃了他们,他们还想打林楠的主意就是痴人说梦了? 所以,五皇子现在想结交林楠,如果林楠支持他,他将来会让南安国得到更多的好处。他现在需要一个人把这个信号传递给林楠,无疑,沈荣华最合适。 唐璥微微摇头,冲沈荣华抛了一个香艳的媚眼,说:“芳华县主,不,南国公主的脾气越来越不好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让我……” “让你开心一下?”沈荣华轻哼一声,挑起眼角睃视唐璥。 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让我们开心一下。沐川槿喜欢这么说,她跟白泷玛学的,沈荣华也学会了。这句话很好笑,讽刺意味十足,又不伤和气。 “哈哈哈哈……唐兄,你还是不要和本王的表妹斗嘴了,否则你会输得更惨。”五皇子竟然抛给了沈荣华一个褒奖的眼神,令沈荣华的心一阵冷颤。 没容唐璥说话,沈荣华就冲他们福了福,一声告辞,就进了二门。唐璥眯起眼睛,久久注视沈荣华窕窈的背景,越看越觉得玲珑有致,眼底慢慢变了色。 沈荣华去了吉祥堂,这一次没被挡在门外,而是被很客气地请进了内院。院子里,除了沈荣华,沈家的姑娘都到齐了,沈臻静也回来了,还有几个族里的姑娘,正围在沈老太太身说笑,另外有几个族里的媳妇和万姨娘、吴氏也跟着凑趣。一群丫头婆子围着,不时说上几句恭维话讨喜,不时逗得沈老太太放声大笑。 沈贤妃和五皇子及两位公主又恢复了封号,比以前更得仁和帝宠爱了。五皇子七月大婚,娶了林梦婷,八月又娶了义乡侯二房的嫡次女做了侧妃。仁和帝给端悦公主和靖国公的嫡次子指了婚,现在正在筹备,十一月下嫁成亲。端淑公主今年也及笄,仁和帝早就答应要给她指一位英俊多才的驸马,这也是莫大的喜事。 沈家马上出孝了,沈慷也要迎娶高门寡女,沈贤妃的子女又喜事连连。沈家一改这两年死气沉沉的情景,连压抑沉闷的气氛都消失不见了。 “二妹妹来了,快、快请坐。”沈臻静满脸笑容,亲自搬了一个绣墩递上前。 尽管沈臻静笑脸如花,极力掩饰,但心细之人都不难看出她眼义隐含的怨毒和妒恨。杜氏死后没多久,她就去宁远伯府,昨天刚回来,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又有杜家老太太精心教导,她也学会了眉高眼低,可毕竟没到稔熟的地步。 杜昶说若明年高中就与她成亲,明年,她也就出孝了,成亲正好。可她高兴不起来,她总觉得杜昶的承诺没有底气,让她心里很不踏实。她殷切相待,可杜昶对她却若即若离,两人单独相处,也没有半点要亲热的意思。 当然,她不知道杜昶现在已是废人一枚了,或者已不再喜欢女人了。 “多谢大姐姐。”沈荣华心无阴私,自然笑得很坦然灿烂。她抬了抬手,就有丫头接过绣墩,放到一边,又搬来她们带来的软椅摆好。 “给老太太请安。”沈荣华冲沈老太太微笑行礼。 沈老太太满眼怨恨,紧闭双唇,咬牙切齿,若不是沈贤妃来信一再嘱咐她注重脸面,别再给儿女们找事,让人看笑话,她早就开骂了。 “给伯母婶娘们请安。”沈荣华又冲族里几个媳妇及吴氏福了福。 这回没等人开口吆喝,除了沈老太太、万姨娘、沈荣瑶和沈荣瑜,其他人都站起来,给芳华县主行礼。沈荣华微微一笑,示意众人免礼,连眼皮都没冲沈老太太及万姨娘母女眨一下。沈老太太一直很强悍,根本不在意礼数规矩,人们都习惯了。万姨娘母女倚仗沈老太太,又有沈贤妃撑腰,一直想跟沈荣华抗衡。 五皇子带唐璥走进内院,言明是来给沈老太太请安的。因唐璥是外男,沈家女眷,尤其是姑娘们要回避,也被五皇子拦了,他一再强调不是外人,应免俗礼。 “芳华县主礼数周全,不愧出身名门,饱受教化,果然风采出众。”唐璥的如丝媚眼中荡漾着笑意,与他俊美的容貌、华贵的衣饰以及尊贵的气质配合得恰到好处。他在面对沈荣华时,总微微躬身,神态尊敬,让人不得不多看几眼。 众人看到五皇子,一个白净英俊又充满贵气的年轻男子,忍不住就要多看几眼。见到唐璥,那就不是多看几眼,而是恨不得把他看到眼里,就连沈老太太的眼睛都直了。俊美惹祸,唐璥很尴尬,沈荣华高兴了,一本正经打趣了几句。 沈荣华见唐璥总盯着她,心里膈应,跟众人应付了几句,借口去看沈恺,就往外走。刚到门口,就碰到三太太江氏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管家娘子。 “二丫头,我正要找你呢。” “三婶找我有什么事?”沈荣华给江氏行了礼。 江氏没注意院子里有外男,直说道:“你今年要及笄,眼瞅还有几天了,可府里要准备老太爷的出孝大祭,大老爷下个月还要娶亲,恐怕顾不上你了。” “三婶莫急,我……” “芳华县主今年要及笄吗?敢问是哪一天?在下也好封一份厚礼奉上。”唐璥快步走上前,冲江氏抱了抱拳,笑意洋洋注视沈荣华,满眼热烈的期待。 江氏看到唐璥,吓了一跳,又惊艳于他的俊美,都怔住了。五皇子赶紧走过来,受了江氏的礼,又回了礼,也询问沈荣华行及笄礼的事。 女孩及笄是一生的大事,仅次于成亲,行及笄礼也颇受重视,一般都会办得很隆重。沈荣华是九月初九的生日,九月十二是沈阁老逝世三年大祭之日,只差三天。沈慷就让江氏免去沈荣华的及笄礼,只准备三年大祭和他成亲的事。 看江氏的表情,众人就猜到沈慷要给沈荣华免去及笄礼,自是有人不满,有人高兴。看到唐璥和五皇子都关注沈荣华及笄的事,又有诸多嫉妒的目光投向沈荣华。江氏觉得很尴尬,可沈慷是一家之主,让她传话,她不得不传。 沈荣华投给江氏一个安慰的眼神,笑了笑,说:“我去同我父亲商量,听听他的意思,若另有安排和需求,还要麻烦三婶多费心操持。” “应该的,唉!这……”江氏面露歉意。 “及笄礼是一定要办的,而且还要隆重。”五皇子一本正经说话,但任谁都不难看出他眼底充满示好的意味,他自有一番心思,却耐人寻味。 沈荣华心里敲响警钟,她不想再跟他们废话,就去竹溪苑看沈恺了。沈恺正在临摹一幅前朝古画,见沈荣华进来,只抬了抬眼皮,没吭声。可听说沈慷要免了沈荣华的及笄礼,他当下就要去找沈慷理论,还一怒之下差点毁了那幅古画。 “父亲不必动怒,大老爷要免掉我的及笄礼也好,我正好去京城,那边等着为我插簪并想观礼的贵人们多着呢,比在家里行礼要隆重得多。” “那也不行,我去找他说清楚。”沈恺扔掉画笔要出去,又被沈荣华拦住了。 沈荣华冲沈恺眨了眨眼,问:“两个好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听坏的。”沈恺很上道地回答,两个好消息是针对沈荣华来说的,对他来说是不是好消息就不一定了,“哪一个消息后果最严重,你就说哪一个。” “好。”沈荣华重重点头,低声说:“万姨娘扶正没戏了。” “那算什么坏消息?”沈恺明白沈荣华的话外之音,眼角眉梢都流露出笑意。 当初为了换林氏母子活命,答应把万姨娘扶正是交换条件,情非得已。把妾室扶正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不是光彩的事,除非妾室特别得宠,或是有同甘共苦、同生共死的情分。万姨娘不属于以上两种情况,把她扶正说白了就是沈贤妃和沈老太太想要她的忠心,至于沈恺怎么想,不在她们考虑的范围之内。 “你不是让我说后果最严重的消息吗?万姨娘不能扶正不知碎了多少人的美梦,坏了多少人的好事,还不知要闹腾成什么样,这后果不严重吗?” 沈恺轻哼一声,说:“谁爱闹腾谁闹腾,要是两方,不,三方都阻挠,我就带她远走高飞。你在江东和华南两省开设的闻林童院不都要老师吗?我能胜任。” “这是要私奔的戏码吗?”沈荣华促狭一笑,见沈恺面露忧愁,忙说:“裕郡王和皇上说了,皇上还庆幸当初没批宁老太太请赐贞洁牌坊的奏折。宁阳郡主跟顾皇后和吴太后说了,她们都认为这是好事。谨亲王也知道了,自是支持,可能要瞒谨亲王妃一段时间。江阳县主今天要跟宁家摊牌,我们只管等她的消息就好。咱们家要是都认为万姨娘必扶正,你就给他们来个出其不意,等大祭之后再说。大老爷要取高门寡女,长房都很得意,这次你一定要突然压他一头。” 沈恺重重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提前什么也不跟他们说,免得他们无事生非。对了,贤妃娘娘要来参加三年大祭,到时候她肯定会提扶正的事。” 沈贤妃要来参加沈阁老的三年大祭?难怪五皇子这时候会在沈家,想必是来给沈贤妃探路的。沈荣华这才知道这一消息,之前没露出一点风声,看来沈贤妃不会再象上次省亲那样隆重而张扬了,这一次,她必是轻装简从。沈贤妃做事一向目的明确,她越是低调,就越说明她阴谋深沉,所图非浅。 沈荣华嘻笑几声,说:“宫妃省亲劳民伤财,沈贤妃上次省亲很失败,这一次该不会是想一雪前耻吧?要是再象上次一样成为笑柄,皇上非气死不可。” 沈恺摇头轻哼,“不管她为什么而来,都与我无关,我只管我自己的事,还有你及笄的事。他们不在府里给你举办仪式,我就陪你去京城,大祭也不参加了。” “好,我来安排。”沈荣华刚要叫丫头,就听说江氏派人来传话了。 九月九日,沈家为沈荣华举力及笄礼,场面尽可能地捧场和隆重。沈臻静是沈家的大姑娘,为杜氏的嫁妆和私房银子,她跟沈慷和沈谦昊都反目了。父兄都恨上了她,她的及笄礼只好在宁远伯府举行,沈家届只送了一份礼。 这样一来,沈荣华就成了沈阁老这一房中第一个举行及笄礼的姑娘,仪式也就成了以后的参照。沈荣瑾比沈荣华小两个月,今年也及笄,沈荣瑶明年正月及笄。沈臻葳和沈臻萃一个三月,一个八月,明年都要举办及笄礼。 若真按沈慷的意思,因沈阁老出孝大祭就免了沈荣华的及笄礼,其他姑娘怎么说?是以后都不举办了,还是只借故不给沈荣华一个人举办? 沈慷做为一家之主,不知道是虑事不周还是有意给沈荣华添堵。总之,他行事的思路和方式很可笑,总让人轻而易举就抓住把柄,这就是蠢人行径。 来传话的人一再申明府里给沈荣华办及笄礼是五皇子劝说沈慷的结果。沈荣华暗哼一声,说一会儿要去找五皇子道谢,就把这事揭过去了。五皇子为她说话必有目的,她就是不去道谢,时机一到,五皇子也自会找她。 九月初才,秋高气爽,天清云淡,沈荣华的及笄礼如期举行。 第二百零四章 行及笄礼 沈氏一族也是两朝旺族,对男子加冠、女子及笄等礼仪相当重视。象沈慷所说的忙于沈阁老的出孝大祭而把沈荣华的及笄礼免除,这纯粹是无稽之谈。别说沈阁老要出孝了,就是新死,及笄礼也不能免除,只能适当省略仪式。 自沈氏的祠堂搬到族长一房的宅院里,这两年又在祠堂周围建起了家庙。这座家庙不是用来关押犯错之人,而是沈氏族人举行祭祀、祈福等仪式用的。因沈家忙于沈阁老的出孝大祭,沈荣华的及笄礼就在这座新建的家庙举行。 九月初九,天刚蒙蒙泛亮,沈恺就穿戴一新,来怡然居找沈荣华。沈荣华被丫头叫醒,仍赖床上不起,沈恺想训她,想到今天是她的大日子,就忍了。沈荣华强迫自己起床,洗澡梳妆,穿了一套新衣,头发也梳了最简单的样式。一想到今天要连换几套衣服,还要变换几次头型,她感觉烦琐,却不由期待。 “不错不错。”沈恺看到沈荣华收拾完毕出来,连连点头称赞,又拍了拍她的肩,说:“荣华,不管今天有几个人参加你的及笄礼,你都记住自己最漂亮。” 沈荣华嘻嘻一笑,说:“父亲放心,我不会因不相干的人影响心情,只要父亲参加,只有你我二人,我的及笄礼也会圆满,也会被人交口称赞。” “你想开就好,我真怕你心里不痛快,这事……唉!” “我一向想得开,心里也不会不痛快,我不敢说我的及笄礼有多隆重,但我敢保证我的及笄礼有足够的体面和排场,谁不去观礼,我保证他们会后悔。” 沈慷想给沈荣华添堵,要免除她的及笄礼,被五皇子训了,又被沈恺折腾了一顿。他自觉没脸,就严令长房任何人都不许参加沈荣华的及笄礼,以当家人的身份排斥沈荣华,冠冕堂皇的借口就是他们要为沈阁老守齐最后几天孝。 沈臻静本来就不想去,怕触景伤情,想起自己及笄时也寒酸情景,又要恨得心疼了。沈荣瑾和刘姨娘都想去,她们想去长长见识,也能得些好处。再过两个月,沈荣瑾就及笄了,她们知道些头头道道,免得被新娶的当家主母糊弄了。沈慷说什么也不让她们去,刘姨娘还能忍耐,沈荣瑾都恨不得给沈慷下蛊了。 沈老太太不想给沈荣华长脸,连个借口都懒怠找,就是不去。四房向长房看齐,四太太吴氏和六姑娘借口病了,沈惟和六公子要为沈阁老守孝,都不去。万姨娘想到自己就要扶正了,虽厌恨沈荣华,也想表现出二房当家主母的大肚。一见沈老太太不去,她犹豫了,最后还是决定要去,她想趁机讨好沈恺。但她想让沈恺或沈荣华来请她,给她挣足脸面,也好借机向沈荣华证明她新的身份。 结果,沈恺和沈荣华谁也没来请她,她就被晒起来了,想去也去不成了。她不去,她的子女也就都不去了,这令沈恺很气愤,也很失望。长房和四房不把他看在眼里也就罢了,他会一报还一报,他的儿女不为他脸面,就令他难堪了。 “回姑娘,三太太让人来传话,说等用完早饭,三老爷就带两位少爷先到家庙那边,她处理几件小事,就带五姑娘和八姑娘到怡然居,让姑娘千万别晚了。” 沈荣华很感动,忙说:“让人回三太太,就说我收拾呢,不会晚。” 沈恒夫妇和他们的两子两女都去参加沈荣华的及笄礼,他们的贺礼昨天就送来了,不是贵重物品,却贵在实诚。确定举力及笄礼之后,江氏就问沈荣华是否选好有司和赞者,要是还没有,就让她用沈臻葳,还一再表示这是沈臻葳的意思。 自那次沈臻葳被五皇子的人利用、引诱沈荣华,害得她差点丢了命,沈荣华就再也没理会过沈臻葳。看沈恒和江氏的面子,她也没想过报复,她预知沈臻葳会得到一个深刻的教训。江氏说沈臻葳想给她做有司或赞者,沈荣华觉得该给江氏面子,率先破冰,就亲自去请沈臻葳给她做赞者,沈臻葳答应得很爽快。 行及笄礼是人生的大事,对于沈荣华来说还有特殊的意义,那就是等连成骏现身,履行承诺。她提前一个月就着手准备了,根本没指望沈家为她做什么,沈家给她举办,合二为一,她的安排也能派上用场。她请了卢知府的夫人陆氏做正宾,卢夕颜做有司,沐川槿做赞者,端宁公主、江阳县主等人都会来观礼。 及笄是喜事,亲朋都为她高兴,只是沐川槿有些别扭,但不是因为她。 沐川槿和亲的事黄了,上个月,六皇子成了亲,娶的是崔氏家族族长的嫡长孙女。北越国和朝廷虽没有正式的和亲文书,但外界都传言北越的亲公主要嫁六皇子。沐川槿来到京城之后,就被不冷不热晾了起来,六皇子成了亲,她的身份就更尴尬了。好在她自立能力很强,不但在异国他乡站稳了脚,还赚了不少银子。 沈荣华请她做赞者,她因身份敏感,不想在人多的场合露面,一直犹豫。让沈臻葳替代沐川槿做赞者是一举多得之事,沈荣华又何乐而不为呢? 水姨娘同沈荣华一起回到津州,这几天放下手头的事务,一直替她准备,只怕行礼时有漏洞。沐川槿和端宁公主提前一天到达津州,住在沐川槿在津州的宅子里,已和沈荣华见过面了,行礼当天也到得很早。二皇子与沈荣华有患难的交情,他的正妃身体不好,不能来道贺,贺礼就让端宁公主带过来了。 林楠派使臣代表南安国来道贺,还带来了精美贵重的礼物,向众人明示了沈荣华南安国公主的身份。南安国的使臣先到京城给仁和帝送去了建交的国书,并言明盛月皇朝和北狄国开战若需银钱支持,尽管向南安国开口,南安国会无息相借。仁和帝见林楠如此慷慨,气消了大半,国书暂且不签,但对使臣非常客气。 听说使臣要到津州参加沈荣华的及笄礼,仁和帝马上以个人身份给沈荣华封了贺礼,还御笔亲提贺辞。沈荣华有县主的封号,她及笄,礼部是有贺礼的,仁和帝再送只能以个人名义。仁和帝都给沈荣华送了及笄贺礼,吴太后和顾皇后当然不会落空。这两年,沈荣华在京城经营,可没少给她们二位送真金白银。白玥自不会落空,知道沈荣华今年及笄,她提前几个月开始准备,贺礼别致而新颖。 若她在京城举办及笄礼,来观礼的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会更多。得知她在津州行及笄礼,许多与她有交情的宫妃、贵妇和贵女不方便过来,贺礼却不少。 沈老太太等人不来参加,沈氏族里的人却很捧场,离吉时还有半个时辰,就差不多到齐了。族长和大老太太坐了主位,沈恺及几位族老坐次主位,下面是沈夫妇等族中长辈。后面几排是来观礼的宾客,来人不少,自是座无虚席。 行礼之前,仁和帝、吴太后等人的贺礼就到了,摆列了满满一桌。他们的礼物贵重与否别说,却给沈荣华挣足了脸面。众人听说皇上、皇后和太后都专程派人来给沈荣华送贺礼,都满脸喜气,议论纷纷,沈氏族里的人自是与有荣焉。 五皇子封了两份贺礼,一份是沈贤妃的,一份是自己的。唐璥的贺礼提前就送来了,自是诸多礼物中花样最多、价值最高。除了常规的礼物,唐璥还送了她一根精致华美的紫金簪子和一套镶红蓝宝石紫金头面,据说价值万两白银。别说其他人,唐璥送的东西把林楠都比下去了,人们议论凑趣不由就变了味。 沈荣华看到唐璥送得非常金贵的簪子,本能地喜欢,却不由微微皱眉。男子给未婚女子送这么贵重的礼物,这不就是要授人以柄,让人难堪吗?唐璥这是什么意思?一想到容貌俊美、媚眼如丝的唐璥,沈荣华就忍不住心跳加心悸。 她在等连成骏的簪子,哪怕是竹簪木簪,只要能等到,就是无尽的惊喜。看到宾客陆续到来,仍没有她期待的身影,她忍不住鼻腔酸热,想流泪。今天是她的大日子,她不想让自己难过,破坏喜庆庄重的气氛,也影响别人的情绪。 “荣华,你要好好的。”江阳县主姗姗来迟,看到沈荣华忧伤,就轻轻抱住了她,低声宽慰,“还有一刻钟就到吉时了,不管怎么样,你都要撑下来。过了今天,你就是大姑娘了,以后的路还很长,不管怎么样,都要坚持走下去。” “谢谢你。”沈荣华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江阳县主了,只微微一笑。 江阳县主跟孝恩侯府摊牌并不顺利,要不是裕郡王及时赶来,宁家人都要软禁她了。最终谈判的结果是她的嫁妆都归孝恩侯府,用于养育给她过继的那个儿子,她只带走自己在外面的产业。另外,裕郡王必须关照宁迦,给宁迦谋一份不低于四品官阶的肥差。两年前,因朝廷清算朱阁老一派,宁迦受了牵连,一直赋闲在家。裕郡王当即就答应了,他推举宁迦在华南省最富裕的地方做了知府。 别人的推举只是一块引路石,能不能做好、能做多久、是否升迁就看被推举者能力和造化了。宁迦运气不怎么样,也是他贪心太重,他刚做知府半年,就卷入了一起贪污案。他涉案金额不大,只被罢了官,还被判了三年流放,永不起复。 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沈恺看到江阳县主来了,要上前打招呼,又觉得尴尬,只好作罢。她冲江阳县主点了点头,就去招待别的客人了,江阳县主也去跟端宁公主等人说话了。 “沈姐姐,你真有面子,连南平王妃都来观礼了。”卢夕颜冲沈荣华眨了眨眼,又说:“听我娘说南平王妃是爽快人,就是太拿大,总是有事没事教训人。” 南平王妃出身西和王府,陆夫人的父亲曾在西和王的封地上做官。陆夫人虽说比南平王妃小七八岁,两人年少时也曾一起玩闹,现在见面也很亲切。 沈荣华很吃惊,南平王妃不就是唐璥的生母吗?她怎么来了?唐璥带来贵重的礼物,南平王妃又不请自到,这对母子是怎么想的?这不是授人口舌吗? “你去跟陆夫人说一声,我一会儿再去见客道谢。”沈荣华送走卢夕颜,就去找端宁公主和江阳县主,想向她们打听打听南平王妃其人。 端宁公主听说南平王妃来参加沈荣华的及笄礼,就以别有意味的眼神注视沈荣华。沐川槿正不自在呢,看到端宁公主脸色古怪,也跟着凑热闹打趣。江阳县主冲沈荣华宽慰一笑,示意她淡定随和,不管是谁都要平静面对。 “那人是谁?”端宁公主指了指贵宾席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问沈荣华,“她是你或沈家请来的宾客吗?怎么人家及笄她穿一身白衣呀?” 沐川槿瞪大眼睛看了片刻,摇头说:“看着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了。” “不是我请的宾客,我不认识她,也没听我父亲说要请人来观礼。”沈荣华注视着贵宾席上的白衣女子,很纳闷这位不速之客,却对此人生不出恶感。 江阳县主见沈荣华一脸茫然,心生警惕,赶紧让下人去打听。端宁公主想得更严重,怕有人闹事,就派管事嬷嬷去调集她的侍卫,以防突发事件。 白衣女子见沈荣华等人都在看她,冲她们微微一笑,轻盈站起,袅袅婷婷朝她们走来。她慢慢走近,众人看到她身上除了黑发、黛眉、黑眸、红唇和彩色的指甲,全身无一杂色,白得通透干净。沈荣华等人都惊艳了,她们第一次看到有人把白衣穿得那么娇俏美艳,比秋芙蓉多了几分纯粹,比雪莲花添了几分妩媚。 “沈姐姐、沈姐姐,有件事……”卢夕颜匆匆跑来找沈荣华,看到端宁公主等人都把目光转向她,她赶紧行礼请安,不敢冒失开口了。 “什么事?”沈荣华拉着卢夕颜的手询问。 “南平王妃说有她在,我娘不该拿大,这正宾该由她来做,让我娘一边呆着去。她还说她给贵女做及笄正宾不下十次了,比我娘有经验,是不好请的。今年七月东安王府的郡主及笄、八月贺王府的县主及笄都是她做的正宾。” “我呸?——谁去请她了?”端宁公主最见不得有人托大,第一个怒了。 江阳县主微微皱眉,“还有一刻钟就到吉时了,这时候换人不好吧?” “她们来了,姐姐听她们说吧!”卢夕颜噘着嘴去了一边。 一个容貌姣好、衣饰华贵的贵妇拉着陆夫人走过来,不用问,这贵妇就是南平王妃了。三太太和沈臻葳紧跟在她们后面,这母女二人都面带犹疑。大老太太和族中几个媳妇姑娘也跟来了,估计她们都想知道南平王妃为什么这么殷勤吧。 沈荣华也很纳闷,前生今世,她都跟南平王妃素昧平生,又何德何能让南平王妃上赶着给她的及笄礼做正宾呀?一想到唐璥,她的心就咯噔一下。真不知道这对母子搞什么乌龙,就缺在她的及笄礼上露脸这一戏码就成精了吗? “那白衣女子哪去了?”端宁公主很关心那个古怪的白衣女子,被换正宾的事一打岔,竟忽略了。她四下看了看,没见人,赶紧让侍者去各处找找。 “哪位是芳华县主?”南平王妃看到有七八个十五六岁的女子围在端宁公主身旁,沈荣华的衣饰并不出色,她不敢认,就试探着问了一句。 “你不认识人家还上赶着当什么正宾呢?”端宁公主快人快语,也极不客气。 沈荣华上前施礼道:“给南平王妃请安,南平王妃能来观礼,小女不胜感激。” 南平王妃笑意吟吟拉住沈荣华的手,赞叹了一番,又转向端宁公主,说:“我认识不认识别人都不重要,只要我还能认出端宁公主,就没老糊涂。” “你认识不认识本宫有什么相干?本宫又不及笄。” “当然相干,我可不是只参加别人的及笄礼,端宁公主两次招驸马,我都去喝喜酒了,想忘都难。”南平王妃也是不吃亏的性子,根本不给端宁公主留脸面。 端宁公主沉下脸,说:“本宫看你是太闲了,什么事都想参与。” 南平王妃冷笑轻叹,“我确实太闲,天天无事可做,不象端宁公主,听说……” 沈荣华见南平王妃也不善主儿,赶紧过来岔开话题打圆场。江阳县主怕端宁公主翻脸,赶紧给她使眼色,又悄声劝说,沐川槿忙把端宁公主推走了。 陆夫人不想惹麻烦,就劝沈荣华接受南平王妃这个主宾,又嘱咐她的女儿卢夕颜好好做有司,不得有误。沈荣华见陆夫人实诚大肚,很是感激,跟她真诚道谢。又按她的指引,跟南平王妃捋了捋行及笄礼的细节,沟通了彼此的禁忌。 大老太太等人听说南平王妃恰掉陆夫人,自告奋勇做行礼的正宾,又见沈荣华同意了,她们都没说什么。南平王妃的身份比陆夫人尊贵得多,有这样的正宾沈氏一族都有脸面。南平王妃也随和,边准备行礼事宜,边跟她们聊天说笑。 有司捧来衣饰发簪,让沈荣华和南平王妃等人过目。看到三加的发簪钗冠都名贵精致,众人啧啧赞叹,唯独沈荣华皱眉,不解的目光投向卢夕颜和沈臻葳。 及笄者三加的簪钗发冠也有讲究,这些簪钗一般是自己珍藏的、父母给的和亲朋友赠的。定了亲的人就不用自己的了,而是用婆家给的,这也表明身有所属。 沈荣华及笄要用的簪钗有她自己最喜欢的一支,沈恺送了她一支,还有一支是沐川槿送她的。她告诉卢夕颜把她给自己准备的簪子放到最后再用。如果连成骏突然来了,就用连成骏给的,这是连成骏对她的承诺,也是她对自己的承诺。 可现在,当上正宾的南平王妃做主,把沐川槿送她的簪子换掉了,换成唐璥送的那只最华贵的簪子,而且要放到第三加才用。沈荣华明白南平王妃为什么非要做正宾了,她老人家这是要为儿子打前锋,这小心眼儿真让人防不胜防。 “吉时马上到了,快去准备更衣吧!这里有我,你尽管放心。”南平王妃冲沈荣华笑得很亲切,沈荣华知道她别有用心,却对她这个人反感不起来。 沈荣华刚要说簪子的事,沈恺就派人来叫她,说有事找她。沈荣华过去,听沈恺讲了一些该注意的细节,又赶紧回来了,要跟南平王妃说簪钗的事。 没等她开口,卢夕颜这有司就再次端来簪钗让她过目,并冲她怪笑挤眼。托盘里的簪钗又变化了,沐川槿送她的簪子也被拿到了,换了一根石簪。这根石簪与唐璥送的紫金簪和沈恺送的玉簪摆列在一起,虽粗糙,却格外显眼。南平王妃脸色不大好,估计是因为有人换了簪子,但见到沈荣华,仍笑得很温和。 看到这根石簪,沈荣华的心一下子提到了上嗓,她马上就想到一个人。她踮里脚四下张望,没有看到她期待的人,心又一下子被失望和惆怅堵满了。这根石簪象连成骏送的,可她又满心不确定,想找人问问,却又不知该向谁开口。 “我送的簪子要到最后才加,你们听明白没有?”白衣女子走过来,捏起那根石簪冲沈荣华晃了晃,又满眼挑衅冲南平王妃挥了挥拳头。 得知这根石簪原是白衣女子送的,沈荣华心里顿时充满失望,也慢慢冷静下来了。在今天之前,她曾设想过千百次连成骏不来参加她的及笄礼、让她失望万分的情景。真的失望了,她也不觉得有多么难受了,她的心已经麻木了。 沈荣华不认识白衣女子,不知道此人为什么会送她一根别致的石簪。就象她没想到南平王妃会来参加她的及笄礼,并主动做正宾一样。人生果然是处处是惊喜,总是让她惊诧、惊疑,却没有她想要的奇迹,或许奇迹已抛弃她太久了。 她刚想同白衣女子说话,就听到司仪喊吉时将到,让众人各就各位。她看到白衣女子冲她点头微笑,又触到端宁公主等人宽慰的眼神,心里踏实舒服了很多。 悠扬的细乐响起,三声鼓落,宾客就坐,及笄仪式正式开始。 看到那根石簪,沈荣华心里涌起亲切且怪异的感觉,听说那根石簪是白衣女子所赠,她又满腹疑问。行及笄礼时,她一直在考虑那些问题,以至于行礼全程她都面色沉静。来观礼的人都赞她沉稳端庄,连南平王妃都觉得她定力不错。 行礼的过程持续了半个多时辰,沈恺发了礼成感言,并带沈荣华向宾客行了谢礼,及笄礼就结束了。等沈荣华换了衣服出来,想找那个白衣女子,却不见了那人的踪影。她问了许多人,众人都说没见过白衣女子,还说在及笄礼上穿白衣是给人添堵。她亲自去问守门的侍卫,侍卫却说从没见白衣女子出入,礼案上也没有白衣女子写礼的记录。这令沈荣华感到极其诡异,后背不由泛起阵阵凉意。 “荣华,你在找那名白衣女子吗?”端宁公主走过来询问。 沐川槿、卢夕颜和沈臻葳等人围过来,听到端宁公主问话,她们也四下张望。 “是,我问了许多人,都说没看到。”沈荣华把自己寻找的过程告诉了众人。 端宁公主耸了耸肩,说:“我也在找,也一直没找到人,真是邪了怪了。” 卢夕颜很害怕,低声道:“她、她该不会是鬼吧?怎么……” 沐川槿忙说:“不是,她有影子,我看到了,而且我觉得她很象一个人。” 及笄礼之后,众宾客及沈氏一族的人共赴宴席,场面隆重热闹。白衣女子的出现不管给众人带来的多少惊诧,但很快就被人们遗忘了。沈荣华却忘不了这个人,就象是想念连成骏一样,她把此人出现的每一个细节都理清楚,刻到了心里。 宴请结束之后,沈荣华休息了一会儿,就去给南平王妃道谢了。两人从天南聊到海北,说得很尽兴,气氛也活跃。日影西移,南平王妃听说唐璥来接她,跟沈荣华说好要来参加沈阁老的出孝大祭,就回了南平王府在津州的别苑。 之后,沈荣华又亲自把沐川槿和端宁公主送回了沐川槿在津州的宅子。水姨娘和江阳县主替沈荣华送客并收拾,直到天色黑透,两人才各自回去。 结束了一天的烦忙,沈荣华感觉很疲累,回到怡然居,连收了礼物礼金都没查看,吃了些东西,就睡下了。她沉沉睡了一夜,第二天又称病院门不出,歇了一天,才缓解了疲惫。第三天,她还想胡吃闷睡一天,不成了,沈贤妃来了。 第二百零五章 出孝 赐婚 沈贤妃此行只带了四名宫女、四名侍卫、两个太监,还有两个婆子,马车也只有六辆,还有几名车夫。仪仗銮驾全免,真正轻装简从,跟一般大户人家的媳妇回娘家没什么两样,没有一点皇妃的威仪,简直低调到了骨子里。 沈慷还想着沈贤妃威风八面再次省亲,为沈家壮声势,为他起复铺路呢。一见沈贤妃这样回娘家,象是休离谴送回来一样,他的脸色当即就不好看了。众人一见他不欢喜,心中就有了各种各样的猜测,但接待沈贤妃表面还不敢怠慢。 听说沈贤妃驾到,沈慷让沈家的姑娘们到二门接驾,沈荣华撇嘴一笑。沈慷是愚蠢短视之人,别看他心狠手辣,心中阴险的弯弯道道不少,心机比起沈贤妃却差了太多。就因为沈贤妃没威威赫赫回娘家参加沈阁老的出孝大祭,沈慷马上就把不乐意写到了脸上。他就没想过沈贤妃之所以敢这样回来,就是对某些人的考验。不需要銮驾在表面仗势,就说明她内里有更坚实的倚仗,心里早已有谱儿。 同沈慷一样失望的还有沈老太太和万姨娘母女,沈贤妃没有排场,就如同给她们泼了一盆冷水,闹得她们也没了底气,不清楚这样的沈贤妃还能不能给她们撑腰。万姨娘还想着请沈贤妃宣布她扶正的事呢,一看这情景,心里就犹疑了。 看到那辆挂明黄流苏的马车停下,江氏和吴氏带沈家的姑娘们跪地行礼。五皇子亲自搀扶沈贤妃下车,停在一旁的轿子马上抬过来,请沈贤妃上轿。她上轿之后,才让众人免礼,五皇子前面带路,直接让人把轿子抬去了迎凤苑。 “三嫂,我们伺候老太太到迎凤苑给娘娘请安吧!”吴氏感受到沈贤妃的冷淡,把不自在就写到了脸上,拉着沈臻萃,向其他姑娘挥手说:“你们都回去吧!” 江氏笑了笑,说:“贤妃娘娘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别打扰她休息了,我们去回老太太,大丫头带你的妹妹们到吉祥堂说话,等侯娘娘召见吧!” 吴氏瞄了众人一眼,很不乐意地说:“也好,就去吉祥堂吧!” 沈臻静应了一声,看了看其他姑娘,却没有马上回吉祥堂的意思。从二门到吉祥堂是一条甬道,因沈老太太不喜欢鲜亮颜色,这条路上连棵草都没有。九月的中午,阳光还很热烈,走在甬道上晒得头昏,还不如在二门里呆一会儿。 沈荣华等人整理好衣衫,见沈臻静不动弹,她们就三两个聚在一起说话。沈臻静为长,在外祖家呆了两年多,跟庶妹堂妹都不亲近了。沈荣华面带微笑垂手而立,八姑娘沈荣莉扯着她的衣袖低声说话,沈臻葳也站在她身边。自沈荣华及笄沈臻葳做了赞者,两人关系就密切了,敏感话题从不提起,相处还很愉悦。 沈荣瑶和沈荣瑜站在一边,以偏低却能让在场的人都听到的声音说话,谈论万姨娘扶正的事,憧憬着沈贤妃和沈老太太会给万姨娘什么样的体面。一想到过了明天她们就是嫡女了,并不比沈荣华身份低,两人都笑容满面,投向沈荣华的目光充满得意与挑衅。沈臻萃听到她们的话题,赶紧跟她们凑到一处,极力恭维她们。沈荣瑾跟沈臻静这个亲姐隔阂极深,也加入她们行列,希望能得到好处。 “二姐姐,你什么时候还行及笄礼呀?”沈荣莉满眼期待看着沈荣华。 “真是傻话,人这一辈子只能行一次及笄礼,哪还有下次?”江氏拉过沈荣莉轻声嗔怪,又看了看天空,暗哼一声。太阳这么大,她也不愿意去吉祥堂,反正也没急事。今天迎沈贤妃的驾又草率又简单,她是当家主母,心里自然不自在。 沈荣华微笑问:“八妹妹为什么还盼着我行及笄礼?” “二姐姐及笄的宴席上有一道叫千山漫雪的点心,实在是太好吃了。宴席上这么多菜肴、果品和糕点,就那道点心吃光了盘,还一小块都没剩下。”沈荣莉舔了舔嘴唇,说:“我昨天跟姐姐商量去买一些,一问才知道那一盘点心要花我半年的月钱。我没有那么多银子,又想吃,唉!这辈子第一次这么作难。” 沈荣莉娇憨讨喜的神态令沈荣华忍俊不住,把她拉过来,捏了捏她胖嘟嘟的脸。沈荣莉比沈荣瑜只小一岁,却是心无杂念,一心贪吃,很讨人喜欢。而沈荣瑜是万姨娘生养,从小被言传身教,心早已黑化,早已没纯真可寻了。 “你活了多大?张口就是这辈子。”沈臻葳轻声斥责沈荣莉。 “我让专做点心的厨娘学着做,学会了,以后吃起来就方便了。”江氏很会给沈荣莉画馅饼,她是沈家现在主持中馈的当家主母,懂得如何教女孩持家。 “那道千山漫雪是沐雪斋的招牌点心,由北越宫中的御厨指导制作,配料和手法都保密,从不外传。他们每天就做一百道,一早就有人排队等候,这时候估计已经卖完了。”沈荣华看了看天,触到沈荣莉娇憨急切的目光,忙说:“八妹妹这么爱吃,我让他们多做几道送到府里来,现在去传话,估计晚饭前能送到。” 沈臻葳有些担心,说:“二姐姐,我听说沐雪斋从不接受单独订做。” 江氏点头说:“沐雪斋是不接受订做,这次准备出孝大祭的宴席,我想让他们提供八道点心,被他们拒绝了,他们只给提供四道,还要当天一早让人排队去买。大老爷生气了,说他们不会做生意,不让用他们的点心,我才换了别家。” “是不是多给他们银子就给做?”沈荣莉着急了,只怕吃不上会馋掉牙。 沈荣华摇摇头,吩咐道:“白水,去跟沐雪斋的管事说做十道千山漫雪,做好趁热送到府里来,再找沐公主拿一些新腌制的红果酱,配在一起吃更入味。” 沐雪斋是沐川槿开的点心铺子,专做北越国有特色的点心,总店在京城。沐雪斋在津州开分号还是沈荣华帮忙选的铺子,沐雪斋几家铺子的管事都认识她。 “二姐姐让人去说一声他们就给做,真是太好了。”沈荣莉很兴奋。 江氏见沈荣华极有把握,就猜到她和沐雪斋可能有生意往来,忙说:“我正愁没稀奇新鲜的点心供贤妃娘娘品尝呢,二丫头给我解了难题。等他们做好了送来,先供娘娘和老太太,也让各房的主子们尝尝,银子由帐房支出。” 沈荣华摆了摆手,说:“无须银子,这十道千山漫雪点心算是我孝敬娘娘和老太太、请大家品尝的。以后想吃沐雪斋的点心就跟我说,我随时都能让他们做。” “不就是个破点心吗?谁没吃过?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好狂的?”沈荣瑶最不服气沈荣华,总想跟沈荣华一争长短。这两年,沈贤妃被贬斥,她们母女无人撑腰,只是跟沈荣华暗中较劲。今天沈贤妃来了,她实在忍不住,就发作了。 江氏见沈荣瑶横眉立目发火,赶紧劝慰,并让沈荣华几人先去吉祥堂。吴氏撇了撇嘴,把沈臻萃拉到一边,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巴不得她们打破头。 沈荣华朝沈荣瑶走了几步,轻哼一声,冷笑说:“就是一道破点心,我就敢保证你没吃过,因为破点心也不是你这种人有资格吃的。我算什么东西,我有什么好狂,你真不知道?那我今天就细细告诉你,你可清楚。我的祖父和我的外祖父都做过内阁首辅,我是他们的嫡系传人,试问天底下有几人能跟我比?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都是名满天下的人,他们去世多年,也是我无形的靠山和助力。我是皇上赐封的芳华县主,享受朝廷的供奉。我舅舅是南安国的开国皇帝,我是他封的南国公主,他说若他没子嗣,还有可能捧我当个女皇帝。 且不说名动天下的闻林童院教化了多少百姓,为朝廷培养了多少人才。就说现在我名下的产业财物,就是把沈氏一族全部财产加起来,也不能及。别说在津州城,就是到了京城,那些出身高贵的金枝玉叶也不敢一条一款跟我比。你现在知道我有什么好狂了吧?你是无知者无畏,不要脸面就可以到处撒泼,我跟你恰恰相反。别说是沐雪斋的点心,就是御膳坊的点心,我想吃就有人给我送。” 沈荣瑶听到这番话,没被震服,反而气得咬牙切齿,“你这个贱……” “辱骂县主,掌嘴。”山竹一个耳光就把沈荣瑶的脸打肿了。 沈荣瑜见沈荣瑶被打,心里发狠,却不敢帮腔,她怕沈荣瑶因一时冲动再吃亏,赶紧和沈臻萃一起把她拉到一边,低声劝慰,又指桑骂槐呵斥丫头。 沈臻萃轻哼道:“都是一房的姐妹,谁能比谁高多少?你以为你是嫡出,有身份、有靠山就了不起吗?四姐姐和七妹妹马上就是嫡出了,能比你低多少?” “她们能不能成为嫡出,我说了算,你们都听懂了吗?”沈荣华以轻蔑的眼神扫过沈荣瑶和沈荣瑜姐妹,又颇具挑衅地睃了吴氏一眼,“别说她们,就说六姑娘你要是不珍惜沈家六姑娘这重身份,我也随时可以给你拿掉,信不信由你。” “你……”沈臻萃要发威,被吴氏拦住了,为别人出头伤了自己就太不值了。 江氏怕有人再不开眼,撞到沈荣华这颗钉子上,会有麻烦。她赶紧给沈臻葳使眼色,让她们姐妹陪沈荣华回怡然居,这节骨眼儿可千万别闹起来了。 沈荣华轻哼一声,刚要走,就有太监来传话,说沈贤妃要找她叙话。沈荣华应了下来,跟江氏母女说了几句,又给几个丫头使了眼色,就随太监去了迎凤苑。 不管沈贤妃因什么事找她,会有什么后果,她都必须去,这不只是礼数,更是志气与胆量。在沈家,沈贤妃还不敢明目张胆害她,只能出阴招毒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见招拆招,沈荣华也有安排,根本就不怕。再说沈贤妃不是蠢人,两年前因害她而暴露了五皇子的实力、吃了大亏,傻子才会重蹈覆辙。 “你母亲去世也快三年了。”沈贤妃一见沈荣华,就免了虚礼,以这句话开门见山。她现在跟沈荣华已成了死对头,再花言巧语、虚以委蛇应付也没意思。 “具体时间娘娘应该比我清楚。”沈荣华直视沈贤妃,目光清冷沉静,虽没流露敌意,也拒人千里,随即又说:“王统领已承认是他杀了我娘和弟弟。” 林氏母子是沈贤妃指使王忠带人暗杀,尸体又被一场大火烧得面目全非,尸骨无法辨认,也没郑重掩埋,这是沈荣华心里最大遗憾,今生都无法弥补。 沈贤妃还敢说林氏去世的事,不知她有什么目的,或者压根就是挑衅。沈荣华静静注视沈贤妃,不愠不恼,仇一定要报,但没必要在脸上写满杀气。 自上次省亲回宫,这两年多的时间,沈荣华也没见过沈贤妃,这次沈贤妃又到津州才是再见。令沈荣华没想到的是沈贤妃竟然苍老了那么多,少妇柔润妩媚的面容一去不复返,此时的沈贤妃倒象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婆了。 难怪沈贤妃在二门上没跟迎接她的人说话,她坐上轿子才让众人免礼,估计她也怕众人看到她这张比沈老太太还苍老憔悴的脸。由此可见,囚禁了这两年多是对她身心残酷的折磨,不难想像她在冷宫的禁室里饱受煎熬,度日如年。 沈贤妃轻哼一声,说:“王忠已经死了,你娘的仇也报了。” “仇是不是真报了,想必我娘知道,我娘若觉得怨气难平,就在阴间跟王忠算总账吧!”沈荣华微微一笑,又说:“只可惜不是我亲手杀了王忠,他的心肝也不是我剜出来的,不能手刃仇敌,总会心存遗憾,想想也愧对我娘。” 想起沈荣华让人把王忠的心肝和男根给她送去,沈贤妃就恨得咬牙切齿。又想到王忠和心肝和男根都被切碎、血淋淋塞进她嘴里,逼她吃到肚子里,她又是怨恨又是恐惧,忍不住浑身发抖。她深宫争斗几十年,饱经风雨,是手段阴狠、心机深沉之人。可一想到当时的场景,她不敢睡觉,闭上眼睛就噩梦连连。 “娘娘这是病了吗?怎么全身发抖?脸色又这么难看?会不会是来津州的路上着凉了?”沈荣华明知故问,语气和神色都温柔得让人难以排斥和拒绝。 沈贤妃恨得咬碎银牙,直到舌尖出血,她感觉到疼,才慢慢平静下来,“本宫没事,倒是你在你娘的孝期还到处奔波,也真难为你了。” 沈荣华淡淡一笑,说:“按理我也该为我娘守孝三年,可我娘不会介意那些俗礼。她若是斤斤计较之人,也不会在父母死后就活得那么惨,最终惨死,还害了晨儿。她就是被人害死,也该找害她的真凶报仇才是,只可惜她太善良了。” “善良是好事,可你却不象你娘。”沈贤妃眯起眼睛,掩盖了眼底的寒光。 “我曾经比我娘死得还惨,也是被许多人害死的,就好像在一梦之间。太离奇了,我说出来娘娘也不信,还是不说了,免得污了娘娘的耳朵。”沈荣华扫了沈贤妃一眼,又说:“光顾说闲话了,还没问娘娘招我来有什么事呢。” “是该言归正传了。”沈贤妃平静了片刻,说:“我娘去了,你父亲没有得利的人,二房也没有当家主母,好多庶务无人打理。你都及笄了,四丫头、七丫头和景哥儿也年纪不小,也该相看人家定亲了,这些事总归要有人做。” “不是有万姨娘吗?”沈荣华明白了沈贤妃叫她来的用意,感觉很可笑。 把万姨娘扶正是沈贤妃许诺给万姨娘等人的忠心的筹码,也得到了沈老太太等人的大力支持。如今林氏好不容易腾出了位置,沈家明天又出孝了,沈贤妃也想成全万姨娘。她们不会过问沈恺是否乐意,也没想征求沈荣华的意见。可她们都怕沈荣华暗中使坏,所以,沈贤妃就把她叫来,想套套她的心里话。 “是有万姨娘,万姨娘为二房操劳了这么久,也该给她个名分了,你说是不是?这件事全家上下都很支持,你是有封号的人,本宫就想问问你的意思。” 沈荣华干笑几声,说:“我娘去了,我父亲也出孝了,二房是该有一个当家主母主持庶务,我原本是想劝父亲续弦的。万姨娘是否扶正,跟我牵扯不大,只要我父亲同意,我没意见,话又说回来了,扶正家里的,比外面的更熟悉情况。” 沈贤妃没想到沈荣华答应得这么痛快,她心中犹疑,暗想沈荣华是不是要耍花招。可看到沈荣华一副无所谓的神情,似乎根本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她也松了一口气。跟沈荣华说过了,她不想再看沈荣华这张脸,就挥手打发了。 从迎凤苑出来,沈荣华摇头冷笑,她寻思片刻,吩咐了几个丫头一番。丫头们各自行事,她就回了怡然居,关门闭户,清点她及笄收到了礼物和礼金。 下午,沈贤妃分别召沈老太太、沈慷父子和万姨娘母女到迎凤苑,估计是商量万姨娘扶正的事。她没召见沈恺,可见沈恺这个需要妻子的人在她心目中已无足轻重。他们商量沈恺妻子的事,好像与沈恺无关一样,真是可悲可笑。 听说万姨娘母女从迎凤苑回去,就放声说笑,还让人把沈谦景叫过去分享好消息。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沈家大宅,连沈氏一族的人也都知道了。众人议论纷纷,有恭喜羡慕的,有咬牙嫉妒的,沈家今夜又有好多人睡不着了。 万姨娘自己出银子让大厨房置办了几桌酒席,说是先请请跟她好的主子奴才们。等明天出了孝,沈贤妃宣布了好消息,她再置办酒席请大家,还说跟酒席不冲突。若不是还在沈阁老的孝期,估计她都要搭戏台、摆流水宴大肆庆祝了。 第二天一早,沈荣华就被叫起来,到祠堂参加出孝大祭。等她到时,沈氏一族的人都到齐了,参加祭祀的宾客也陆续赶来。早晨起来,连水都不能喝,更别说吃饭了,这也是祭祀的规矩,说是怕污浊之气薰染了先人的灵气。众人都盼着仪式快点结束,先人的灵气被埋汰,先人不好受,大家饿着肚子也难受。 离吉时还有一柱香的功夫,沈贤妃才到,陪同她的是五皇子、沈老太太和万姨娘,还有吴氏。众人给沈贤妃和五皇子行了礼,礼毕,大祭的吉时也就到了。 不知跪拜了多少次,听了多少哀哀戚戚的祭文,巳时正刻,出孝大祭仪式结束。主人及宾客都换下祭服,穿上便服,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等待开席。 家庙外面的空地上搭起敞棚,普通客人的席面就摆在敞棚里。家庙里面也摆起了十几桌席面,沈贤妃、五皇子及一些贵宾贵客,还有沈氏族里的长辈坐里面的席面。沈家的女孩还有她们的朋友玩伴都是娇客,就坐沈贤妃后面的桌子。 沐川槿和端宁公主都是沈荣华的客人,两人很低调,衣饰也极其普通。江氏知道她们的身份,安排她们坐沈贤妃左边侧面的席位,位置极佳。沈荣华和卢夕颜作陪,江氏又安排沈臻葳和族长的嫡亲孙女作陪,沈荣莉也跑过来,共七个人。 沈家其他姑娘和族里及亲戚家的女孩,还有她们请来的好友有二十几人,坐两桌的席位,就有些拥挤了。看到沈荣华这一桌人少,沈荣瑶就高声埋怨江氏不长眼、不会安排,气得沈臻葳脸都青了。大概是还不解气,沈荣瑶就带几个人过来闹事。沈荣瑶不敢惹别人,就以嫡系嫡女的身份向沈臻葳和沈荣莉发难。沈臻葳也是嫡女,但沈恒是庶出,沈荣瑶就觉得比沈臻葳姐妹身份高,要赶她们走开。 这边正吵闹,沈贤妃更衣梳妆回来,沈荣瑶就消停了,但更加得意。陆夫人和南平王妃还有几位贵妇陪沈贤妃入席,待她们坐定之后,沈悟之妻伺候大老太太入席。万姨娘不甘落后,同吴氏一起服侍沈老太太入席。有沈贤妃坐阵,沈老太太又得意了,高声粗气夸赞万姨娘,又催促沈贤妃宣布万姨娘扶正之事。 沈贤妃笑容满面,微微欠了欠身,冲宾客敬茶道谢,又说:“今天是家父出孝大祭,诸位赏光,难得坐到了一起,本宫想借此机会宣布一件家事。” 吴氏笑呵呵催促沈贤妃,“娘娘快说吧!大家都等着听好事呢,要不连开席都拖延了。不管是家事还是什么事,娘娘的金口说出来,都是天大的事。” “这猴崽子就是会说话,没的让人高兴。”沈老太太一手拉着吴氏,一手拉着万姨娘,跟大老太太等人说万姨娘扶正的事,笑得老脸都开成老菊花了。 “到底是什么好事?还请娘娘快开金口。”南平王妃也跟着凑趣。 沈家及沈氏族里的人都知道沈贤妃今天要宣布万姨娘扶正的事,外来的宾客听到沈家人议论,多数人也都知道了。但沈贤妃还是要说,因为她身份高贵,这件事从她嘴里说出来才有信服力,也能为万姨娘撑腰。 沈贤妃也高兴,轻咳一声,说:“本宫的二弟三年前丧妻,二房庶务都由他的妾室万氏打理,这几年也辛苦她了。万氏是温和贤惠之人,又持家有方,对家母孝顺有加。本宫看她也不错,就应家母和舍弟的请求,宣布她……” “圣旨到——”太监高亢尖细的声音传进家庙,打断了沈贤妃的话。 众人听说圣旨到了,都赶紧站起来,躬身行礼,又以惊诧的目光看向沈贤妃和五皇子。沈贤妃和五皇子也很惊讶,仁和帝为什么事下旨,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在御书房耳目不少,提前一点消息也没接到,估计就不是什么好事。 今天传旨也与往日不同,往日圣旨一出来,只要不是严加保密之事,都会有人来送信讨赏。而且来传旨的人一进大门就会高声吆喝,不管什么事,都让接旨者提前准备。今天来传旨的太监到家庙门外才吆喝,这不是让人措手不及吗? “沈义之(沈恺字义之)接旨。”太监瞄了沈恺一眼,打开了圣旨。 沈恺赶紧跪下,他知道什么事,但仍不敢置信,他活了三十多年,可是第一次接给他的圣旨,激动得手脚都发颤了。听说是给沈恺的圣旨,除了沈荣华、沐川槿和端宁公主,众人更加惊诧,连沈贤妃和五皇子的眼睛都瞪圆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义之饱学多识、笃直纯良,颇有其父学识遗风。现封其为华南省学政,兼华南省苗山书院教授,赴任时间另行通知。另赐婚沈义之和谨亲王府江阳县主,天作之合,白头偕老,钦此——”传旨太监故意拉长了后面两字的余音,他也知道这道圣旨来得突然,就想给众人一个缓冲的机会。 “臣、臣接旨,谢、谢、谢主龙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沈恺接过圣旨,双手还在哆嗦,他看圣旨上没写错名字,这才跪伏在地上行礼。 “沈大人快起来,沈大人双喜临门,真是可喜可贺,先成亲,后赴任,别忘了赏咱家一杯喜酒。”传旨太监扶起沈恺,恭维讨喜的话说了一堆。看到宝书正拿着一个厚厚的红包比划,他赶紧扶着沈恺转身,给了宝书一个机会。 五皇子过来和传旨太监说话,打探仁和帝发这道圣旨的意思。沈恒、沈悟等人赶紧过来向沈恺道贺,又有几个族中兄弟想看看圣旨,沈恺就被恭维声包围了。 “不是说好要把茹儿扶正吗?怎么皇上又赐婚了?那个江阳县主……” “住嘴——”沈贤妃怕沈老太太一着急说出混话,赶紧呵止她,“江阳县主是皇族贵女,出身高贵,皇上肯赐婚是对我们沈家莫大的恩宠。” 圣旨一到,听说沈恺升了官,万姨娘更加高兴,正庆幸自己有福气,又听到皇上在圣旨上给沈恺和江阳县主赐婚,她一下子就懵了。听沈老太太又提起把她扶正的话题,又听到沈贤妃怒呵,她才回过神来。她身体晃了晃,险些昏倒,被丫头扶住了。她缓了一下心神,就冲出家庙,边跑边哭,越哭声音越大。 沈荣瑶和沈荣瑜也跟着跑出去,边跑边哭,到了家庙的后门,母女三人就哭成了一团。沈老太太一看万姨娘母女哭了,也跟着哭闹折腾,话里话外埋怨皇上不该指婚。宾客见沈老太太等人又哭又闹,知道有热闹可看,都忘记赴宴了。 沈贤妃怕沈老太太说出不堪入耳的话,扰了宾客的雅兴,赶紧让人把她送回去了。她又让人去看护万姨娘母女,防止她们寻短见,若她们这时候给谨亲王府添堵,仁和帝肯定会怪罪到她身上。安排完毕,她松了口气,回头看到沈荣华和端宁公主别有意味的目光,她的心重重颤抖,千防万妨,她还是掉进了陷阱。 沈家出孝了,沈慷和沈恺都要娶亲,肯定是沈恺优先,由不得沈慷不服。正当沈家准备喜事时,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牵动了朝堂每个人的神经。 两年前,连成骏兵败投敌,他的副将花旷战死。保国公不相信儿子死了,就带两个庶孙蹋上的寻子之路。时隔两年,他们回来了,带回了那一战的真相。 第二百零六章 真相大白 沈恺被赐婚的当天夜里,万姨娘母女三人哭闹了半天半夜之后,组团跳湖自杀,没死成了。说白了,她们根本就不想死,自杀不过是威胁沈恺,给自己找回一些脸面,让沈贤妃和沈老太太怜悯她们,从而得到更多好处的把戏。 万姨娘母女被救上来,找大夫看过,大夫说并无大碍,开过药,安顿下来就到了后夜。沈老太太前半夜睡足了,后半夜又开始哭叫闹腾,听说她还埋怨仁和帝糊涂,大骂江阳县主是没人要的贱货。她是无知无畏,沈贤妃和五皇子听到叫骂可就急了。他们好不容易被放出来,又恢复了份位,在皇室刚找回些体面,要是因沈家再让仁和帝怪罪,或得罪谨亲王府和裕郡王府,那就要活活把人怄死了。 沈贤妃知道沈老太太性子,也深知对付沈老太太这种人,就算好话说尽,讲几车大道理,沈老太太也听不进去。干脆沈贤妃直接让人把沈老太太关起来,喂了一碗安神药,又把沈慷父子、沈恒夫妇、沈惟夫妇叫来痛骂了一顿。天光大亮时,沈家才安定下来了,折腾了一夜的人们都找地方补觉去了。 沈荣华这一夜也没怎么睡,但她兴奋,就不觉得疲惫了。皇上指婚,江阳县主又出身高贵,后台坚实,万姨娘母女三人但凡有一个聪明懂事的,都不会闹起来。不能扶正已成定局,还不如多为自己和儿女的将来打算,越闹腾就越让自己处劣势。夫主厌烦,新主母痛恨,有沈贤妃和沈老太太撑腰只会适得其反。 捧得越高,摔得越重,万姨娘母女也该接受教训了。端宁公主来到津州,就把皇上会下旨指婚之事告诉了沈荣华,时间卡得正好,也就她们谋划的。 沈恺昨夜被沈悟和几个族中兄弟请到族长家中喝酒,半夜才回来。得知他回来了,万姨娘母女才去跳湖,结果沈恺回到竹溪苑,略作收拾就睡了。万姨娘母女和沈老太太等人折腾了大半夜,沈恺根本就不知道。沈荣华派山芋和山药轮流守在竹溪苑门口,被派去给沈恺传话的不下十人次,都被挡到了大门外。 第二天一大早,沈恺就醒了,忙着起床收拾。昨晚喝了大半夜的酒,早起头不昏、目不眩,身体也不难受,可见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洗漱更衣完毕,就要到沈阁老的书房去找一些书看,免得到华南省做官什么都不知道。 江嬷嬷给他端来解酒养胃的药茶,见他高兴,就跟他说了昨晚的事。江嬷嬷是沈恺的奶娘,真心为沈恺好,但遇到与万姨娘母女相关的事,总是拎不轻。沈荣华提前也跟她交待了几句,就怕她会倾向万姨娘母女,影响沈恺的思路。傻子都知道娶江阳县主比把万姨娘扶正要强得多,何况沈恺和江阳县主还情投意合。 沈恺一听就火了,拍桌怒呵,“真、真拿她们没办法了,怎么就……” “老爷,二姑娘来了。” 下人听说沈荣华来了,都松了一口气,要不沈恺发脾气,她们还真怕劝不住。 沈荣华进来,见沈恺脸色不好,笑了笑,问:“父亲为昨夜的事发脾气了?” “唉!你说这叫什么事?” “呵呵,这叫纯心添堵,上不得高台面的人,也做不出大气的事,更别说让她们顾全大局。她们要是聪明一些,能把自己的利益考虑全面一点,都不会做出这种蠢事。昨夜的事别说传到皇上耳朵里,就是让谨亲王府和裕郡王府听到一些闲言碎语,父亲及整个沈家都要吃挂落儿,真不知道她们闹腾个什么劲儿。” 沈恺叹气说:“是我没把事情安排好,要是提前告诉她们……” “你要提前告诉她们,早就闹得不可开交了,说不定连传旨的太监都要吓跑了。沈家被怪罪不说,还伤害了江阳县主,要让我说是父亲太纵容她们的。我不知道别人,反正我希望父亲好,再结一门好亲事,能得到岳家提拔。谋一份好差事,有靠山、有背景,也能在朝堂立足,总比无所事事混日子强。别说是老太太和贤妃娘娘,这道理连江嬷嬷和几位姐姐都懂。”沈荣华沉着脸叹了口气,别有意味的目光扫过绿茵、绿萝两个大丫头,又微微摇头,轻哼冷笑。 绿茵忙说:“哪个做奴婢的不愿意伺候体面贤惠识大体的主子?奴婢不管别人,奴婢愿意伺候县主,将来还想跟在县主身边混出名堂,知个眉高眼低呢。” 绿萝也说:“奴婢跟绿茵姐姐的想法一样,只希望二老爷别撵了我们。” 山竹赶紧凑趣说:“绿茵姐姐说将来要能嫁个侍卫,这辈子就心满意足了。” 沈荣华冲绿茵眨了眨眼,说:“三等侍卫在谨亲王府等级最低,正五品,四等侍卫是裕郡王府等级最低的侍卫,从五品。要是能升到二等侍卫,就是正四品或丛四品,妻子就能封诰命夫人了,有了孩子也能得到荫庇,混个一官半职。” 听到沈荣华的话,别说绿茵和绿萝,就连原先打算给沈恺做妾的丫头眼睛都亮了。诰命夫人对她们来说原是遥不可及,可现在居然触手可得,谁能没想法? 绿萝笑着说:“姑娘认识的人多,赶紧托人给绿茵保媒,把她嫁出去。” “你少拿我做伐子,你不想吗?你们谁不想?”绿茵推了绿萝一把,“我不管你们,反正我会好好伺候县主,让她给我保媒,真当上诰命夫人,那才风光呢。” “我想我想我想,怎么了?我也要好好伺候县主。”绿萝红着脸承认了。 伺候沈恺时间最长的两个丫头都表明了态度,其他丫头也两眼放光,兴致勃勃议论。竹溪苑大小丫头共十二个,至少有一半都被万姨娘收买了。指婚圣旨颁下,又听到这番议论,还有几个忠心万姨娘就不得而知了。今早这番话肯定会传到万姨娘耳朵里,优劣势很清楚,她这辈子打马都赶不上,不把她怄死才怪。 沈恺拉着沈荣华的手叹气,“你说碰上这些糊涂人,我该怎么办?” “父亲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别人说什么都没用,别折了谨亲王府和裕郡王府的脸面就好。再说,她们可不糊涂,只是太自私,被好日子冲昏头了。先前碰上我娘那么和气纯善的人,作威作福习惯了,皇家贵女可不是任由她们欺负的。父亲为什么到华南省任学政?那是因为裕郡王被封了华南总督,月底就要上任了。” 盛月皇朝西北边境饱受魏国挑衅,这两年征战不断,北疆也一直与北狄国打得如火如荼。东面有林楠控制,很稳定,南部也相对稳定。现在,西南部的苗疆和几个小国都蠢蠢欲动,让朝廷很担心。两年前,三公主和亲苗疆,这两年苗疆很安分。可这种安分的日子能持续多久,谁也不敢说,若西南再开战,盛月皇朝就真的应接不瑕了。裕郡王以王爷的身份到华南省任总督,这本身就是一种震慑。 沈恺冷哼一声,说:“我去看看她们,跟她们把话都说明白。” 一个婆子慌慌张张走来,站在门口说:“二老爷快去看看吧!四公子哭哭啼啼跪在竹溪苑大门口,说反正也是卑贱命,不如削发为僧,就此跟二老爷诀别。” 沈荣华放声大笑,说:“我看他们是想逼父亲去求皇上撤掉指婚圣旨,谨亲王府的亲结不成了,父亲的官也别做了,就跟他们在家里混日子吧!祖父出孝,父亲结了好亲事,又由从六品侍讲升到正四品学政,连升五级,不知有多少人眼红呢。我们家要是不闹出事来让人笑话,真比人强了,自己都过意不去。” 沈家上下连沈氏一族的人都知道沈荣华和万姨娘及其子女不和,她不会费心装好人,也不怕别人讲究。是非曲直、得失利弊摆在人前,沈恺要是连这些都看不清楚,就是白活了。人往高处走,别说沈恺和江阳县主有情有义,就是两人素未谋面,有这么优越的条件摆在眼前,他也舍不得拒绝,何况他不敢拒绝。 绿茵轻哼说:“主子们别嫌奴婢不会说话,要让奴婢说四公子也太不懂事了。” 绿萝赶紧附和,说:“就是呀!你看大公子,出孝前就为大老爷娶亲的事忙活呢。大太太怎么也去了,大老爷给他续娶一个高门继母,对他也有好处。” 沈谦昊同沈慷一样,无情无义,又唯利是图,还心狠手辣。他早把给杜氏守孝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了,一心想着沈慷续娶了真月乡君会给他带来多少好处。沈谦景折腾也为自身利益,只是愚蠢一些,方式不一样,却与沈谦昊殊图同归。 “让他跪着,谁也别理他,我看他能跪多久,他愿意削发让他削去。”沈恺吩咐丫头摆饭,他吃完饭就要去沈阁老的书房找书,连万姨娘母女都不去看了。 江嬷嬷看了看沈荣华,说:“二老爷还是去看看四公子,毕竟他是二老爷唯一的子嗣,把话跟他说明白,他要实在听不进去,谁也没办法,就随他去吧!” “嬷嬷说得对,父亲还是去看看他。”沈荣华停顿片刻,又说:“父亲别只想着去书房找书、做官的事,还要想想何时到谨亲王府下聘。大老爷定于十月下旬成亲,父亲一定要在大老爷成亲之前把江阳县主娶进门。一来是皇上指婚,江阳县主身份高贵,二来成亲之后,父亲还要赶紧去上任,这可不能耽误。” 娶亲之事提前没准备,又赶着去上任,一个月之内办清会很紧张,家里还有一堆窝心事,处理不周全,就会有麻烦。沈恺不由皱眉挠头,他是没经历过事的人,如今一堆事压在他头上,他一时理不出头绪,不昏头转向才怪。 “江嬷嬷办过不少事,让她帮忙处理,多加照应,定能办得周全。”沈荣华扫江嬷嬷一眼,目光凌厉。江嬷嬷不是糊涂人,对沈恺也忠心,只是她拿过万姨娘不少好处。拿人手短,与万姨娘有关的事,她办起来就会束手束脚。 江嬷嬷尴尬一笑,说:“二老爷去跟老太太商量商量,趁贤妃娘娘也在,让她们拿个主意。府里的事老奴可以打理,这下聘的事必须由长辈出面,这是礼数。” “二老爷,老太太让你到吉祥堂。” “去回老太太,我吃完饭就去。”沈恺坐到饭桌前,说:“华儿,你还没吃饭吧?留下陪我一起吃。你是有见识的,为父有事还要听听你的意思。” 沈荣华点点头,坐下来端了一杯开胃茶给沈恺,又让江嬷嬷去劝沈谦景,只留了雁鸣和绿茵、绿萝伺候他们用饭。父女二人也不讲究什么食不言了,一顿饭的时间说了很多话,娶亲上任事宜的程序已定下,也探讨明白了许多问题。 沈恺和沈荣华边吃饭边说事,一顿早饭大概用了半个时辰。就在这半个时辰里,沈老太太先后五次派人来叫沈恺,还说若沈恺再不去,她也去跳湖。饭吃完了,沈恺也气急了,他把碗筷一摔,就气乎乎去了吉祥堂。沈荣华也跟去了,还嘱咐绿茵和绿萝吃完饭赶紧过去,沈恺正在气头上,这一去不闹起来才怪。 果不其然,沈恺这一去就闹得不可收拾,连分家都提出来了。族长和大老太太还有几位族老都赶来了,他们都劝不住,族长要动家法,才稳住了势态。 其实,沈恺虽然生气,却不想把事情闹大,他想劝慰沈老太太,安抚万姨娘母女,让她们以大局为重。没想到沈慷父子因嫉妒他,不但不息事宁人,反而还扇风点火挤兑他,弄得沈恺挨了沈老太太几巴掌,脸都伤了。沈恺看出沈慷父子的险恶用心,不再忍让,当着族长等人的面,把沈慷做的恶事全吵出来了。这其中有不少事牵扯到沈阁老和沈贤妃,气昏了沈老太太,沈慷和沈恺都大打出手了。 “本来是好事,没想到闹成了这样,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哪个也不是能做大事的人。”五皇子给沈贤妃甩了脸子,外祖家不争气,他只能怨沈贤妃。 沈贤妃无奈长叹,“算了,办我们的事吧!别指望他们了。” 吉祥堂里吵翻了天,沈贤妃和五皇子却不理不睬。这母子二人在沈阁老的书房呆了半天一夜,第二天又把沈慷叫到书房呆了两个时辰。第三天,沈贤妃和五皇子起程回京,沈慷满脸不悦,只送到了大门口,连礼都没行。 族长和大老太太压制了沈老太太,又训导沈慷父子大局为重,直到天黑,才把吉祥堂的战争平息了。沈恺也给万姨娘母女抛出了选项,要么就在自己的院子老实呆着,直到他到华南省赴任都不许迈出大门半步。要么就把万姨娘送到城外的家庙、把沈荣瑶和沈荣瑜关进庄子,把沈谦景送进灵源寺。 万姨娘及其子女见沈恺动了真格的,沈老太太顶不住了,沈贤妃也不再为他们撑腰,他们也没有其他人可以倚仗,就老实了。他们当然选择呆在府里,就算沈恺不禁他们的足,他们也没脸出门了,之前把话说得太满,却没想到有这么大的变数。万姨娘还是妾,她的子女还是庶出,这事实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改变。 沈老太太装病,对沈恺到谨亲王府下聘之事不闻不问。沈慷忙着自己娶亲的事,还要打听起复的事,也要忙活为沈谦昊相看提亲,更不会管沈恺的事。沈恺凡事都自己打理,好在有沈恒夫妇帮忙,族长夫妇也出力不小,事情才妥贴了。 沈家出孝的第五天,沈恺和沈荣华还有沈恒及沈悟夫妇去了京城。沈恺要去谨亲王府下聘,沈恒来帮衬他,顺便也打听自己起复的事。沈悟夫妇也是来帮沈恺的,沈悟因身体不好在家休假,他想趁机搭上裕郡王这条线,调到京城任职。 因为是皇上指婚,沈恺和江阳县主自身情况也特殊,象提亲、问名、纳吉这些程序就都省略了,直接下聘礼,过大礼、定日子、成亲。 江阳县主对沈恺有意,自然不会挑饬,还提前跟沈荣华通了消息,说了谨亲王府的禁忌。谨亲王、裕郡王都没说什么,只是训戒了一番,让沈恺凡事好自为之。谨亲王世子萧冲本来就是混人,怕江阳县主吃亏,威胁的话说了一堆。 谨亲王府的男人们都好摆平,最难缠的是谨亲王妃。她原本不愿意让江阳县主改嫁,也不看好沈恺和沈家,事到如今没办法,她不得不答应。这段时间,她把沈家的情况都了解清楚了,连出孝那夜万姨娘母女和沈老太太折腾的事她都知道。她提出了三个条件,第一,沈恺要写放妾书,把所有妾室都谴送出府,尤其是万姨娘,绝不能留;第二,分家,只要清静痛快,分不到多少产业也无防;第三,少跟沈贤妃和五皇子来往,更不能搅到皇子争夺之中。 沈恺没犹豫就答应了,这些问题沈荣华和沈恒、沈悟都提前跟他提过,他也考虑好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通过这些天发生的事,他也看透了。 另外,谨亲王妃还提出过大礼、定日子、成亲都在京城进行,让沈家长辈到京城来操持,沈恺也答应了。沈老太太不会来,就是来了也只会添乱,还不知闹出什么事来。沈慷做为兄长不但不帮他,因嫉妒他,只会给他拆台。沈恺拜托沈悟回去请人,只给沈慷和沈老太太写了一封信,来不来由他们,不来更好。他也没跟沈贤妃说一声,就直接请了族长和大老太太作为长辈来操持他的婚事了。 沈家在京城有一套五进的宅子,沈阁老当内阁首辅时就住这套宅子里。沈阁老去世前才修葺装饰过,那时沈恺一家在津州,二房的院子修缮好也没人住,现在还是簇新的。不用费事装修,收拾洒扫布置一番,成亲用正好。 族长和大老太太都是体面人,跟谨亲王府谈得不错,给谨亲王府长了脸,过大礼的日子定下了。过大礼之前,沈恺回了津州,跟沈老太太摊牌,又跟沈慷说了分家的事,大闹一场必不可免。沈恺给他每个妾室都写了放妾书,盖了官府的大印,又每人给了三百两银子过日子用,限她们一个月之内离开沈家。别的妾室都好说,万姨娘和小万姨娘联手大闹,沈家又经历了一场鸡飞狗跳的洗劫。 九月下旬,沈恺和江阳县主过了大礼,成亲的日子定在十月十六。 沈悟想调任京城为官,裕郡王举荐他做了太仆寺少卿,正四品,清闲体面的差事。沈悟夫妇、族长和大老太太夫妇这一家人为沈恺的亲事忙前忙后,也算有了回报。沈悟要先到任上交接,年底才能在京城上任,谋缺儿的事落定了。 沈恒也起复了,虽说不是裕郡王举荐,也是看两王府的面子。京城东面有一个县,距离京城五十里,境内有一条大河直通大海,朝廷就想在此开河运,联通大海。有大工程开建,此县就升成了州,仁和帝赐名密州,直属京城管辖。沈恒在工部任职时参与过河道建设,就到密州做了知州,品阶不高却是肥差。密州离京城近,离津州也不远,沈恒一家就搬到京城沈家的宅子里。 沈贤妃回津州参加沈阁老的出孝大祭,因在宴席上宣布万姨娘扶正之事闹出了笑话,被人们争相议论。因她支持万姨娘扶正得罪了谨亲王妃,被谨亲王妃当众甩了几次脸子,还到处嚷嚷她的不是,连沈恺和江阳县主订婚都没请她。 谨亲王妃不是好惹的,她抓住沈贤妃的把柄,不依不饶闹腾,虽不象沈老太太那么过火,也够沈贤妃难受了。谨亲王妃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不想让沈恺和五皇子走得太近,免得将来被牵连,谨亲王和裕郡王都支持她疏远冷落沈贤妃。 顾皇后趁机狠狠踩了沈贤妃一脚,吴太后也帮腔,仁和帝又怪上她。端悦公主出嫁,仁和帝顾皇后和李德妃去送,却没让她这个生母去。沈贤妃刚恢复份位不到半年,又被仁和帝冷起来了,五皇子也消停了,尽管他们的封号没被撤。 沈恺和江阳县主已订婚,成亲的事正有条不紊准备。沈荣华这些日子为此事奔波忙碌,还有生意上的事让她费心,都累得筋疲力尽了。他们订婚之后,她也可以松口气了,正谋划约沐川槿到庄子里散心,又有一件大事牵动了她的神经。 深秋半夜,登闻鼓响,浑厚沉重的声音在暗夜里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偌大的京城顿时灯火通明,很快街上就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和低低的说话声。 敲登闻鼓的人是保国公的两个庶孙,保国公世子花旷的庶子花峥和花嵘。他们浑身是血,遍体鳞伤,带着保国公的尸首敲响登闻鼓,就昏过去了。 两年前,一场恶战因计划不周、盲目自负兵败,策划这场战役的主将连成骏投敌,损兵折将十余万,有太多的将士因此次兵败死去。保国公觉得此次兵败很蹊跷,他不相信花旷就这么稀里糊涂死了,也不相信连成骏会投敌。他说服了保国公夫人,带两个庶孙隐姓埋名到北疆边境查探,一去两年,终于查到了真相。 回来的路上,保国公因不敢相信真相,又太气愤,就暴露了。沿途他们经历了数次追杀,保国公被杀死了,若不是有十几名黑衣人相助,他们根本回不来。 金殿里灯火闪烁,仁和帝来到金殿,文武百官基本到齐了。侍卫向仁和帝禀明花峥和花嵘敲登闻鼓的情况,仁和帝意识到问题严重,就让侍卫关闭了金殿的大门,只许进、不许出。保国公的尸首被妥善安置,又宣数名太医救治花峥和花嵘。过了一会儿,听说花峥醒了,仁和帝就让人把花峥带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只有仁和帝、裕郡王和谨亲王及五位阁老在场,太监侍卫全部被赶到了门外。花峥看着他们,面带犹疑,不敢说话,他们各自亮明了身份,花峥才放松了警惕。仁和帝之前接到过保国公的奏折,看花峥的样子,他揪起了心。 “皇上,连四公子没投敌,他被陷害、被冤枉了,那场仗……”花峥称连成骏为连四公子,连成骏刚到京城,他们还曾一起读书,都比较熟悉。 “你缓口气,慢慢说。” “回皇上,那场仗是连四公子策划的,当时准备并不周全,连四公子想三天后再战。连大公子求胜心切,又和连四公子兄弟不睦,就想一争长短,就冒充连四公子,偷了镇国公的帅印调集兵马出击,却中了埋伏。连四公子赶去营救,被北狄国的兵马困住,韩将军带兵突围,也伤亡惨重。小人的父亲是连四公子的副将,打了一夜的仗,天亮才知道不是连四公子带兵。正好北狄的兵马被韩将军牵制,他就想带兵马突围,去禀报镇国公。结果连将军和吴将军带兵赶来,不但没营救他们,反正全把他们杀了,一万多人,全被他们灭口了,呜呜……” 第二百堆六章 真相后续 保国公祖孙三人外出两年,历经生死,保国公还没了命,究竟带回了什么消息,别说普通民众,就是那些在金殿上等了半夜一天的官员都不知道。百姓种种猜测,官员也心中嘀咕,人们都能意识到问题严重性,谁也不敢轻易宣之于口。 第二天傍晚,仁和帝、谨亲王、裕郡王和五位阁老才从御书房出来,个个面色沉谨。到了金殿上,仁和帝没说什么,又叫了几名官员到御书房说话,其他人就各自回家了。有好事的官员想跟谨亲王和裕郡王及几位阁老打听,被抢白了一顿,消停了。千方百计打听消息的人不少,但却没有人得到确切的消息。 据说,同仁和帝到御书房议事的这几位回到家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跟家人都不接触了。得他们信任的幕僚听到些风声,也都垂头低首,不敢吐露半个字。 花峥和花嵘一直在宫中接受治疗,到了第三天中午,他们身体状况好转。仁和帝跟他们谈了一个下午,又召保国公夫人进宫,亲自安抚了一番,才让他们带保国公的尸首回府停灵安葬。回到府里,花峥和花嵘及保国公夫人跟任何人都不提宫里发生的事,有人问就摇头叹气,只默默准备保国公的丧事,举家齐哀。 第四天早晨,圣旨传到了保国公府,赐保国公金缕战衣,并着其穿金缕战衣下葬,这是朝廷对战死沙场的武将最隆重的赏赐。另外准花峥袭保国公爵,赐了花嵘一个子爵,准其世袭三代,还有就是赏赐了一些财物金银。 裕郡王原打算等江阳县主的亲事定下,九月底或十月初到西南省上任。这件事一出,他天天呆在宫里,同仁和帝议事,不能去赴任了。西南省现任总督身体不好,许多事务不能及时处理,没有新总督及时接替处理,定会埋下隐患。 这时候,二皇子跪请仁和帝给他一个机会,哪怕到西南省做个小官,他也愿意。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做为皇子,他愿意到西南省做一个小官,只想为社稷安定尽一份力。仁和帝很高兴,同裕郡王一商量,就封了二皇子为西南省总督。又让已致仕的华南省总督出山,做二皇子的督导幕僚,一起到西南省赴任了。 二皇子此举给不敢议论保国公府的事、不得不沉默的人们增添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新鲜话题。有人说二皇子傻,放着京城的富贵日子不过,非要去穷乡僻壤当小官。有人说二皇子抢风头、吸引仁和帝的注意力,却没人敢与他一争。也有人说二皇子太聪明、太睿智,以退为进、远离是非、精于取舍的魅力不是谁都有的。 只准备了五天,二皇子就带着他的一位李姓侧妃上任去了。他临行之前,跟端宁公主谈了许久,又见了沈恺,嘱咐沈恺成亲之后赶紧去西南赴任。他看好的几位官员都被他带到西南省为官了,津州的卢知府便是其中之一。 卢夕颜下个月及笄,却等不到了,估计她的及笄仪式要在路上举行了。沈荣华本想在她的及笄礼上尽尽心,情况有变,只能换成厚重的及笄礼,沐川槿和端宁公主都有礼物给她。他们一家起程,沈荣华特意到津州送行,两人依依而别。 深秋时节,云高天净,秋风吹起飘落的黄叶,舞动零落的无奈与哀伤。 沈荣华坐在蒲园小花园的凉亭里,正在看沈恺成亲的礼单,查漏补缺。被飘飞的黄叶讨扰,她一声长叹,又从锦盒里小心翼翼拿出及笄礼上收到的石簪。她抚弄石簪,越看就越觉得熟悉,亲切感自心底衍生,却飘乎不定,难以把握。 “一根石簪有什么好看?可你却视若珍宝,你的专注真让人——嫉妒。” 低沉亲昵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吓了沈荣华一跳,她紧紧皱眉,回头看到唐璥那张俊美的脸以及眼底柔媚的笑意,她的心微微颤动。美人不管男的女的都让人赏心悦目,会让人本能的心动,可一想到本能之外的东西,又让人腻烦。 “有事?”沈荣华站起来冲唐璥福了福,对不请自到的客人也不能失了礼数。 完美周全的礼数和规矩恰是疏远的表现,试问谁会和亲近的人讲俗礼呢? 唐璥笑意盎然,根本不在乎沈荣华的冷淡,他坐到沈荣华对面,又示意沈荣华坐下,才说:“令尊和江阳县主订婚那日我在江东,没能参加,颇为遗憾。昨日刚回来,我就补了两份礼,一份送到谨亲王府,一份送到了沈府。我此来要在京城逗留月余,可以参加令尊的婚礼,到时候我还会有厚礼奉上。” “你给他们送礼,去跟他们说,让他们领你的情。又不是我成亲,你如何送礼没必要跟我表白,礼上往来的帐也别记在我身上。”沈荣华舒了一口气,看到山竹在月亮门外探头探脑,呵问:“你怎么守门的?贵客来了也不提前通报。” “南平王世子非要来看看姑娘,奴婢见他一片好心,就、就放行了。” 沈荣华沉下脸怒视山竹,“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把我当傻子了,是吧?” “姑娘,他……”山竹犹豫片刻,拿出一尊几两重的小金佛,推到沈荣华面前,又干笑说:“蛇青也有一尊一样的,他还送了蛇青一串金豆子。” 朋友是用来出卖的,好姐妹、好搭档都一样,山竹行事就是这么果断大方。 风度翩翩、俊美无俦的男子对女人本来就极具杀伤力,又舍得下血本花真金白银,很容易攻克一般女人的防线,何况他只是想让丫头通融并提供方便。 经历了一些事,跟唐璥接触增多,到现在,沈荣华若再看不出唐璥有什么目的,就真是傻子了。凭心而论,她对唐璥的皮相和身份都不排斥,这是英俊尊贵富有的男子自身的魅力,对她有一种本能的吸引力,她无从抵挡。 可是,她反感唐璥其人,就是与外表和身份相对应的骨子里的东西,也是与相貌格格不入的品性和心术。唐璥善交易,什么事都能拿来交换,斤斤计较不吃亏。这是商人的本性,无关情意,也无可厚非,却让沈荣华反感至极。她也不是清高之人,有时候比唐璥还狡诈阴损,但她却难以认同唐璥金光闪闪的俗气。 沈荣华冷哼一声,说:“山竹,你通知蛇青收拾东西,从今天起去伺候南平王世子,你也一样。没有家鬼引不来外祟,我这座庙太穷,留不住你们了。” “芳华县主这是什么话?”唐璥不愠不恼,反而笑得很灿烂,“别说芳华县主不穷,就是真穷成无底洞,我也能填得满,我缺的东西很多,唯独不缺金银。” “姑娘,你是开玩笑吧?奴婢这么忠心,你可不能赶奴婢走,蛇青走不走与奴婢无关,反正她的心也不在这儿。”山竹讪笑几声,把那尊金佛推到沈荣华面前,说:“奴婢五行缺木,不喜欢金的银的,你看奴婢身上连一件金银饰品都没有。姑娘拿去赏人吧!再不行就放到送吴太后的礼物里,她肯定喜欢。” 沈荣华对山竹的表现比较满意,点头说:“好,你送南平王世子出去。” 山竹干笑几声,说:“奴婢先去通知蛇青收拾东西,免得她到时候匆忙。” 唐璥冲沈荣华挑眼一笑,说:“你的丫头很懂事。” “回头都送给你,也便于你更好地调教她们。” “我说她们懂事并不是她们为我所用,而是她们知道遇事综合考虑。”唐璥收敛如丝媚眼,一本正经说:“我的正妃过门十年,没有为我生下一子半女,身体一直很不好。我按例应该有两位侧妃,今年春上病逝了一位,留有一女,还有一位育有两女一子。我另外还有四名侍妾,共育有两子三女,还有两个外室,无所出。我现在缺一位侧妃,这位侧妃要慎重选择,因为她很可能要扶正。” 沈荣华冲唐璥挑了挑眼角,笑问:“你看中谁了?需要我带话儿吗?” 唐璥柔媚一笑,“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我确实是明知故问,我要好的朋友就是沐公主和端宁公主,另外还有几位皇族宗室的贵女也能说上话儿,凭她们的身份,绝不会给你做妾。我本人已心有所属,矢志不渝,再说我也不想为某一个男人在内院熬日子。谁都知道南平王府尊贵显赫,但并不是人人都想要,何况你老人家已经妻妾成群、儿女成群。” 沈荣华停顿了片刻,又说:“南平王世子,你和我都是聪明人,聪明人就该有聪明人的分寸,就不该强在所难,招人厌烦。有些话我不想说第二遍,我想你也应该明白。如果以后有生意上的事需要当面沟通,我还是欢迎你光临的。” “说完了?”唐璥面色平静,笑容更加生动妩媚。 沈荣华郑重点头,“说完了,你也应该听懂了。” 唐璥点头一笑,说:“我的话还没说完,我想你应该听完再下结论。” “你的话没说完,你可以继续说,嘴长在你身上。我不想再听你说话,你也不能强迫我,因为我的耳朵长在我身上。”沈荣华站起来,转身走了几步,冲唐璥做了一个请出的手势,很强硬地说:“山芋山药,送南平王世子出去。” 一个浪荡花丛的老男人居然想让她成为他众多女人中的一员,这是对她极大的侮辱。沈荣华心中愠怒,表面还能保持沉静平和,因为淡漠比暴怒更具有持久的力量。别说她现在心有所属,就是没有,她也不考虑唐璥这类人。 可唐璥是一个有恒心、有耐力、有手段的聪明人,否则他的生意也不会做这么大。被他纠缠、让他惦记不是好事,必须想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绝了他的念头。 沈荣华在花厅里挪步,正专心致志考虑怎么拒绝唐璥才能根除他的非分之想,就听到急促轻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隔窗一看,就见端宁公主和几个下人急匆匆走来,看样子是有大事找她,她赶紧迎出去行礼询问。 “屋里说。”端宁公主拉着沈荣华进了花厅,又示意下人门外把守放风。 “出什么事了?”沈荣华扶端宁公主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温茶。 端宁公主缓了口气,说:“我知道连成骏兵败投敌的真相了,也想让你知道。” “谁跟你说的?”沈荣华很冷静,并没有急着问真相是什么。 “皇上。”端宁公主长叹一声,说:“保国公祖孙三人带回的真相令他现在处于两难之中,他实在太压抑了,才跟我说。他知道我和你好,没嘱咐我不要说出去,就不怕你知道。一件公案的真相沉重到让人难以承受,谁隐藏在心都觉得有压力。我们只在深宫内院争斗,从不知道世上还能有这么惨烈、残酷、血腥的事。” “我只想知道他是生是死。”沈荣华长叹一声,面露悲伤惆怅,说:“如果他死了,我知道真相也没用,他有负于我,我也不会为他报仇。如果他还活着,那我就等着他,等他回来亲口跟我说,他要报复、要杀伐,我都会倾尽全力支持他。” 今天已是保国公祖孙回来的第五天了,人们私下猜测种种,而确切的消息只有那么几个人知道。仁和帝重重封赏了保国公府,超乎寻常的赐封就是想把真相捂在口袋里,或许是暂时,或许是永远都不可能见光。 端宁公主叹了口气,不管沈荣华是不是爱听,她都一口气将仁和帝跟她说的真相告诉了沈荣华,又长吁一口气,说:“皇上没跟我说细节,单是这几句话就能让我的心象是被一只大手攥着一刀一刀切割一样难受。明明是连成驭好大喜功,怕庶出的弟弟超越他,就窃取了连成骏尚未完善的攻敌方案,又偷了连亘的帅印私自调兵,想打一场胜仗令人刮目相看。结果,却中了计,陷入北狄兵马的包围圈。连成驭也是诡诈之人,他带的居然是连成骏的兵马,花旷还是副将。 连成骏带兵去急救,也被困住了,韩将军带兵营救突围,也被北狄兵马包围了。连轶和吴昆带兵解救,只救出了连成驭和两家的心腹将士,为灭口就把花旷等人杀了。连成骏突围出去,去找连亘说明实情,却被诬陷,让他替连成驭承担责任,又说他兵败投敌。连亘偏听偏信,砍掉了他的手臂,让他离开军营,一辈子背着骂名苟且偷生。他离开军营就被人追杀,保护他突围的将士拼死抵抗,死了很多人。他本来是身受重伤,又经历这样的事,恐怕活命的机率微乎其微。” 沈荣华很认真地注视端宁公主,面色沉静,许久才淡淡一笑,说:“皇上才跟你说了几句话,你就能跟我说出一堆话,好像花峥花嵘跟皇上禀报时你在场一样。你跟我说的这些话就是再象实情,我也不敢相信,因为我……” “好了好了,什么都瞒不过你。”端宁公主沉沉叹气,又说:“皇上跟我说了几句,我有许多地方不明白,就去了谨亲王府。谨亲王妃和江阳姑姑去多宝斋看首饰了,我陪谨亲王在书房呆了两个时辰,好不容易才套了这些话。” “谨亲王怎么说?”沈荣华的心沉到了谷底,象是被盐涩酸臭的污水浸泡一样,难受得她都想甩掉她那颗心,又憋闷得透不过气来。 仁和帝跟端宁公主说了几句,端宁公主又凭自己想像编出了一堆话,沈荣华半信半疑。可端宁公主说这些话是从谨亲王嘴里套出来的,再残忍、再荒唐也由不得她不信。谨亲王是憨正笃直之人,面对端宁公主这个晚辈,他不会说谎。 “他都哭了,说要是大长公主在就不会有这种事,那些人就是欺负皇上。” “发生这种事的时候大长公主不是还在世吗?谁都知道连成骏是大长公主苦心培养的爱将,却以这么卑鄙狠毒的手段嫁祸于他,也是挑衅大长公主。大长公主之所以得知真相就气急攻心、吐血身亡,就是知道这件事的后果太严重。” 端宁公主不满意沈荣华的说法,轻哼道:“照你这么说,大长公主当时就被气死了,还是逃避了呗?事情就是再严重,连家和吴家还能怎么样?还敢反吗?” 沈荣华抱住端宁公主的胳膊,摇了摇头,又微微点头,“皇上得知真相,却不追究,还厚赏了保国公一家,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连亘是三军统帅,连轶和连成驭父子都在北疆战场带兵,义乡侯府吴家是连成驭的外祖家,义乡侯世子吴昆也手握重兵。盛月皇朝的兵马有十之五六在他们两家手里,他们都拥兵自重。 北疆战场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居然能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把真相捂得那么严实,这说明什么?要不是保国公祖孙三人隐姓埋名,冒死去北疆查探,皇上会知道真相吗?若皇上敢追究此事,还连成骏公道,就要处置连家和吴家,他们会怎么样?你还用问我吗?你是聪明人,心里就没谱儿吗?他们敢欺君,就敢做出更加大逆不道的事,他们敢拥兵自立,甚至勾结北狄国,杀回京城。到了那时候,你以为皇上还是皇上?你还能当公主?哼!你们都会成为阶下囚。” 端宁公主被沈荣华这番话震撼了,她紧紧握住沈荣华的胳膊,嘴唇都咬出了血渍,眼底泪花闪动,喃喃道:“自我的母后和亲弟去世之后,我卧病在床很长时间,又中了淫欢蛊,混得人不象人、鬼不象鬼,让人非议笑话,哪还有一点嫡出公主的威仪和体面?这两年多,我体内的蛊毒慢慢清除,我越发自信了。我也是好胜之人,我最崇拜的人就是圣贤皇太后,我不懂武功、我没上过战场。可我觉得我很聪明,若有圣贤皇太后那样的人调教我,我不会比大长公主差多少。” 沈荣华很紧张,她刚才那番话对端宁公主起到了刺激的作用,事态很快就要延着她的预想发展,已然开端,就不容她再犹豫或回头。仁和帝肯和端宁公主说保国公祖孙三人带回的消息,就说明他信任端宁公主。他跟端宁公主说,不只是压抑得难受,想倾诉,而是他想得到某种支持。仁和帝有怀柔之心,但并非软弱昏庸之君,他心里有了想法,但他还没有果断去做、义无反顾的勇气和把握。 “你跟我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沈荣华注视端宁公主,又说:“你认为自己的聪明不逊色于大长公主,只是没有施展的机会,也没有圣贤皇太后那样的英明之人调教你、助你成事。可你有没有想过机会到处都是,就看你能不能抓住了。” “荣华,我知道了这件事,我心里难受、不平、痛恨,我不可能让自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我该怎么做?”端宁公主看向沈荣华的目光充满沉重的期待。 沈荣华沉默了许久,问:“你有没有仔细思虑、梳理花峥和花嵘所说的真相?” 端宁公主点点头,“皇上跟我说得不多,我思虑了很多细节,不敢确认,就去找谨亲王。我从谨亲王嘴里套出的很多真话,才把自己没看到的事件经过理顺了。荣华,我们都没经历过战争,没去过战场,好多事我们真的无法理解。” “我说的不是这件令人发指的公案是否能让局外人理解,我是说花峥和花嵘讲述的真相有许多漏洞,你有没有发现?这些无须经历战争就能发现。” “哪些?”端宁公主的思维被沈荣华调动起来,赶紧拉着他询问。 沈荣华缓了一口气,冷声道:“比如,保国公祖孙三人半夜才赶回京城,当时西城门已关闭,他们是怎么进城的?保国公年迈,花峥和花嵘都不懂武功,面对一路追杀,他们是怎么躲避的?连成驭偷攻敌方案、偷帅印调兵,以至于最后被包围、被解救等等,与连家和吴家不一心的将士都死了,战场之外的人又是怎么知道的?连亘砍掉连成骏的手臂,让他背着罪名苟且偷生,又是怎么传出去的?若不给这些问题一个合理的答案,连家和吴家就算不反,也不会慑服。” 端宁公主看了沈荣华许久,目光越发复杂,“荣华,你认为是怎么回事?” “我认为……” “对了,花峥和花嵘进城之前又遭遇了一场追杀,保国公战死了,花峥花嵘说有十几名黑衣人救了他们。至于他们怎么在半夜进的西城门,问问守门的官兵就知道了。其它的事……荣华,你也了解的事件经过,其它事你怎么看?” 沈荣华想了想,说:“我认为有人帮保国公祖孙三人,所谓的真相也是故意给他们的。否则,凭连亘和连轶及吴家防范那么严密,他们什么也查不到。事关身家性命,连家和吴家都不会掉以轻心,花峥和花嵘能活着回来,绝不是老天眷顾。也许是有人想借他们的口把两年前的真相公布于众,或者另有目的。” “是连成骏,他还没死,在暗中行事,或者是忠于他的心腹手下。”端宁公主的语气很肯定,随后,她的眉头越皱越紧,她也发现所谓的真相漏洞很多。 “我觉得不是连成骏,他就是活着也不是他,这不是他的行事风格。”沈荣华长长叹息,她也希望是连成骏暗中帮助保国公祖孙三人,这至少说明连成骏还活着。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不是,而真相就象在迷雾里,她根本拨不开、抓不到。 “那会是谁?或者说是哪一派?”端宁公主紧皱眉头沉思。 沈荣华笑了笑,说:“别想了,那人隐藏在暗处,藏得很深,你想破头皮也无济于事。只要皇上有所行动,那人马上就会现身,因为他目的达到了。” 端宁公主点点头,说:“我明白了,帮助保国公祖孙三人找到真相的人是想利用这个真相达到自己的目的,那我就成全他,也看看他的庐山真面目。” “祝你成功。”沈荣华松了一口气,她了解端宁公主的性子,端宁公主接下来要做什么,她也很清楚,她庆幸事态按她的预计发展,却又不由提起了心。 “荣华,帮我。”端宁公主冲沈荣华微微一笑,大步流星走出了花厅。 沈荣华靠在八仙桌上,闭目沉思许久,又把山竹和山芋山药都叫来,仔细吩咐了一番。丫头们分头行事,她看看天色还早,就去找沐川槿了。她有一种揪心的沉重和担忧,她需要找一个人分担,也就只能找少年老成的沐川槿了。 端宁公主行事很利落,第二天,沈荣华和沐川槿就被召进了宫。在宫门口看到镇国公府和义乡侯府的马车,沈荣华的心一下子提到了上嗓。 繁华没落、血流成河的景象呈现在她的眼前,刺伤了她的眼,刺穿了她的心。 第二百零八章 无名庄相遇 沈荣华紧紧握住沐川槿的手,紧张得心都要破腹而出了。沐川槿见沈荣华如此慌乱,轻哼一声,抖开她的手,撇着嘴用手帕反复擦拭被她握过的两只手。 “你这是什么意思呀?”沈荣华不高兴了,挑起眼角睃视沐川槿。 沐川槿摇头说:“认识你两年多了,没什么长进,真让我失望。” “你……哼!不和你一般见识,懒怠理你。”沈荣华斜了沐川槿一眼,掀开车帘向外张望。被鄙视了,她要跟沐川槿赌气,顾不上再想镇国公府和义乡侯府即将遭受劫难,或者说积恶多时,即得报应,一门心思想着跟沐川槿抗衡了。 “芳华县主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问话的人是连四小姐,镇国公府三房的嫡女,一个很温顺的女孩,跟沈荣华有过几面之缘。她乘坐的马车与沈荣华的马车并行,前后还有几辆贵女的马车,听到她问话,就有人探头张望。 看到连四小姐那张纯美的脸,沈荣华的心好像被人揪了一下,悸动心跳。 沐川槿拉了沈荣华一把,给她使了眼色,对着窗外高声说:“芳华县主被我讽刺了,正难过憋闷呢,你们谁看她脸色不好也别介意,别被她扫了游玩的兴致。” 众人有的嘻笑、有的劝慰,几句话就把这事揭过去了。唯独连大小姐隔着马车的纱窗别有意味地看着沈荣华,见沈荣华跟她甩了脸子,她才冷笑了几声。连大小姐年长沈荣华一岁,去年及笄也被封了县主,是身份尊贵且极有修养的世家名媛。可她与沈荣华很不对付,第一次见面就充满敌意,大概是因为连成骏。 “你知道端宁公主叫咱们过来做什么事吗?”沐川槿捏起沈荣华的下颌轻声询问,又自答道:“是稳住她们,就你这喜怒形于色的性情,不露出端倪才怪。” “你不是说我被你讽刺了、心情不好吗?她们都知道了,谁也不会在意我的脸色和情绪了。”沈荣华明白沐川槿刺激她的用意,不计较,反而有些许感激。 端宁公主召她们和镇国公府、义乡侯府的女眷还有一些贵妇贵女进宫是来赏菊的。其实,端宁公主是想趁机把镇国公府和义乡侯府还有与这两家同属一派的武将之家的女眷羁押在宫里,仁和帝再对镇国公府和义乡侯府等武将发难。赏菊只是个借口,沈荣华和沐川槿心知肚明,她们来作陪,心情自是沉重。 “你的心机还是不够深沉,经历得磨难还是太少。”沐川槿隔着车窗眺望远方,摇头长叹,良久,抛给沈荣华一抹笑容,饱含无奈与苍凉。 两年前,北越国就沦陷了,北越的皇帝和大皇子还有部分皇族成员都被北狄国当阶下囚羁押。而白泷玛两年前去了漠北,同连成骏一样,直到现在仍音讯全无。北越三皇子称帝,已被狄武赫当成傀儡控制,北越国早已名存实亡。 独自背负着国破家亡的压力,又被盛月皇朝弃了婚,沐川槿小小年纪,心里的沉痛可想而知。可她却在异国他乡经商置业,站稳了脚,混得风声水起,让人不得不佩服。其实沐川槿的想法很简单,她想赚大笔的银子,有朝一日供北越复国之用。北越国可以灭亡,但不能丢掉几代人开拓的商路,这是北越立身的根本。 “磨难我是经历了不少,但比起家国兴亡大事,那些内院争斗都是上不得高台面的小打小闹。”沈荣华干笑几声,对沐川槿的训导指斥心服口服。 她的前世确实悲惨,可从始到终,都是她不谙世事、不知反抗,才被人控制于股掌、搓磨玩弄的悲哀,只是凄惨,却没有让人震服的悲壮的力量。她重生不久,就已踩着前世的悲痛走向了另一高度,也认知了自己的优劣。现在,她都懒于去想那个前世了,就让那些不堪回首的经历沉淀在记忆的底层吧! 两人不约而同叹气,又相视一笑,彼此沉默在各自的心事中。 到了御花园入口,她们递上请帖,太监看过,就直接把她们领到御花园西侧的菊园。此次赏菊来人不多,除了几位年纪较小的皇子公主正在玩闹,只有李德妃坐阵。吴太后、顾皇后都没来,连端宁公主这个下贴邀人的主人都不见踪影。 菊园其它花木早已花凋叶落,唯有院子正中的盆栽晚菊开得正好,五颜六色的花朵氤氲着淡淡的菊香,清新凉爽的气味浸人心脾。有的蓓蕾含苞,有的花开灿烂,有的花瓣飞落,片片青叶摇曳生姿,无论花开花落,景象各有千秋。秋风吹来,舞动肃杀之气,为满园盛放的晚菊平添了傲骨高洁。 沈荣华和沐川槿进到菊园,先给李德妃见了礼,又同几位年幼的皇子公主玩乐说笑。看到端宁公主请的人都到齐了,两人才同相熟的贵妇贵女相互问安说话。 “看到今天来的这些人了吗?”沐川槿隐在一株密菊后面,轻声问沈荣华。 “看到了。”沈荣华的目光划过每个应邀而来的贵妇贵女,心中思虑。 “有什么特点?” 沈荣华微微摇头,低声说:“有份量的一个也没来,估计是打草惊蛇了。” 镇国公府只有三太太和五太太来了,这两个都是庶子媳妇,另外还有五位姑娘,倒是都到齐了。吴夫人和端阳郡主这两位重量级人物都没来,据说都是称病推脱的。义乡侯府和其他武将之家也是这种情况,都有女眷来,可来的都不是关键的人。就算把来的女眷都抓起来,也不会让这几大武将之家束手就擒。 “端宁公主还没来,估计御书房那边的情况也不妙。”沐川槿双手抱肩,低声说:“今天是保国公祖孙三人回来的第六天,虽说他们带回了什么消息尚未传开,但稍有风吹草动,心中有鬼之人就会警觉。六天了,若连家和吴家给北疆送去消息,现在也到了,北疆的兵马也该有所行动了。你们皇上太优柔寡断,兵戎大事当断不断,还想着平衡安抚,一旦有变,就会招来兵乱横祸。” 沈荣华沉思了一会儿,叫来山竹吩咐了几句,让山竹去给端宁公主传话。她靠在凉亭的栏杆上敛眉思虑,贵女们都知道她被刺激心情不好,请也不来理会她。 “想什么呢?”沐川槿等得不耐烦了,才开口询问。 “从北城门出城到漠北是不是就有一条官道?” 沐川槿点点头,“官道是只有一条,小路却有无数条,比官道要近,只有熟悉路的人才知道。从西城门出城也可以到漠北,只是要绕半个圈,远上几百里。” “去漠北的路他很熟。”沈荣华喃喃低语,想起连成骏,她的心又一阵颤抖。 “你问路干什么?想去漠北?” 沈荣华凑到沐川槿耳边,说:“要是有人守在去漠北的路上,把连家或吴家派去到北疆报信的人截住,再给两边传递假消息,就能把京城和边关都控制住。” “你的想法不错,可你无人可用,再好的计策也不能实施。你们皇帝和谨亲王、裕郡王还有那五位阁老当时肯定没想到在路上拦截报信之人。等他们想到这一点,人家早跑出朝廷的可控范围了,你就是再跟他们说也是马后炮。” “就是马后炮也比不说强。”沈荣华远远看到端宁公主朝菊园走来,她赶紧迎到门口,装出要跟端宁公主倾诉委屈,说了她的想法和顾虑。 端宁公主长叹一声,说:“昨天,谨亲王下帖子请义乡侯一聚,可义乡侯今天一早就出城了,说是重病要到庄子里疗养,不能陪谨亲王了,估计是跑了。” 义乡侯带兵多年,两年前,朝廷与北狄开战,他因身体不好,没去。义乡侯世子吴昆及其子吴晧都在边关带兵,此次嫁祸连成骏,他们父子都是主谋。义乡侯虽人在京城,也知道北疆的战事,清楚连成骏兵败投敌的真相。保国公祖孙三人回来,他意识到这件事包不住了,以疗养为名出城就为自己找的退路。义乡侯夫人早逝,义乡侯再摆脱朝廷控制,其他人就不会成了太大的牵绊了。 “那怎么办?” “让她们今天都平安回府。”端宁公主指了指菊园里的女眷,满脸无奈,又说:“这是皇上的意思,他想赌一把,想看看连家和吴家下一步的动作。” 沈荣华无奈长叹,“等他看到他们下一步的动作,说不定已经晚了。” 端宁公主摇头苦笑,“你先回去吧!听山竹说宫外有人找你,让沐公主陪我。” 山竹被沈荣华派去给端宁公主报信,端宁公主来了,却没见山竹的踪影。沈荣华呆不下去了,跟沐川槿说了一声,就跟李德妃告退了。马车走上宫道,远远看到山竹带着蛇青快步走来,沈荣华让车夫加快速度迎上去,让她们上车说话。 “姑娘,去城外的庄子吧!有一个你一直想见的人找你。” “我一直想见的人?”沈荣华的心一颤,忙问:“是谁?” “姑娘去了自然就知道了。”山竹卖开了关子。 “快说,到底是谁?”沈荣华急切的目光掠过山竹,落到蛇青身上。 蛇青耸了耸肩,说:“别看我,你已经把我送给南平王世子了,我不是你的丫头了。好在南平王世子通情理,又放了我自由身,我现在不是奴婢,只是暗卫。” 山竹眯起眼睛冲蛇青干笑几声,“我看是南平王世子嫌你长得难看,吃得又多、又贪财,才不要你的。南平王世子可不是通情理的人,是吧?姑娘。” “死丫头,让你胡说。”蛇青掐住山竹就打,山竹还手,两人打斗起来。 到了宫门口,蛇青和山竹才停止打闹,开始乌眼鸡一样彼此瞪视。她们出宫换乘自己的马车,沈荣华嫌挤,就把山竹和蛇青赶下车,同山芋山药骑马,车上只留了白水和雁鸣伺候。没等沈荣华说话,山竹就让车夫驾着马车朝西城门而去。 出了西城门,走上官道,道路平坦宽阔,行人较少,车马都加快了速度。大概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就拐上了一条草木掩映的小路,路的入口很窄,往前却越走越宽。大概走了十几里,来到大山脚下,就到了一座庄子的入口,马车停下来。 沈荣华下车,举目四望,虽在山谷中,却感觉身心开阔。湛蓝的天空下,青黄的草木随风起伏,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沁人敢说脾,让人顿感清爽舒适。 这座庄子和芦园相似,也是依山而建,大概有二百亩,比芦园小一些。庄子两面临山,高低不平的坡地上栽满果树林木,与青山连为一体。一面是空地,也不平坦,种植了庄稼,现已收割。还有一面临路,清泉穿流入庄,给庄子注入活水。庄子里散落了七八座青砖宅院,长廊相连,还有几排敞厦建在庄子的边角上。 “这座庄子原是大长公主的产业,五年前赏了我家主子。别看庄子小,一年四季有风景可赏,我家主子没事就在这里修心养性。”蛇青冲沈荣华做了请进的手势,一边走一边很详细地向沈荣华介绍这座庄子,就象介绍自己的家乡一样。 “你家主子没白白浪费时间修心养性,现在得道成仙了,呵呵。”沈荣华轻叹一声,时值深秋,她心中惆怅悲怆,置身这里,却感觉不到肃杀和苍凉。 蛇青干笑几声,说:“但愿吧!” 山竹摘来紫红色的野果,用山泉水洗好,分给白水和雁鸣吃。沈荣华见她们边玩边吃,不亦乐乎,就和蛇青快步走进庄子,同山竹几人拉开了距离。晌午已过,庄子里仍静悄悄的,别说忙碌的佃户,就连守门的庄丁护卫都未见一个。 “蛇青,现在离她们远了,你可以说是谁找我了吧?” “都过晌了,姑娘饿了吗?”蛇青以问代答,离题八千里。 沈荣华知道蛇青和山竹不一样,蛇青很稳当,不象山竹那么大大咧咧。听蛇青问她是否饿了,她的肚子很是时候地叫起来,天已过晌,早该吃午饭了。 蛇青带沈荣华走近一座院子,又在门口招呼山竹几人加快脚步。两个一身青衣、举止利落的妇人迎上来问候,蛇青告诉她们准备饭菜,又让她们沏一壶红果茶。一会儿功夫,两个妇人就说饭菜好了,让她们到里屋洗手吃饭。 八菜一汤、白面馒头,还有一盆二米饭,摆了满满一桌。饭菜都是地道的乡野味道,成色差一些,看上去也不精致,却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沈荣华主仆都饿了,在这地方也没必要讲什么规矩,大家就围坐在桌旁一起吃。没有束缚,不再矜持,自然就吃得痛快,很快,一桌饭菜就所剩无几了。 吃完饭,她们洗漱完毕,蛇青就带她们到另一座院子的正房休息。没有锦帐珠帘,没有雕床玉枕,大通炕上铺着厚厚的棉垫,被褥干净柔软。沈荣华坐在炕上伸了一个懒腰,顿时就有软绵绵的睡意袭来,她就顺势倒在了炕上。 房间慢慢变暗,淡淡的桔辉透过窗棱洒在沈荣华脸上,朦胧而别致。沈荣华眉头微皱,轻叹了一声,才睁开惺忪的眼睛,看到环境陌生,屋里没人,她一下子坐了起来。想起自己身处何地,她才揉了揉眼睛,下炕洗了一把脸。 “你醒了?” 沈荣华正用双手揉脸,就见一袭白影从眼前划过,霎那间点亮了微微昏暗的房间,着实吓了她一跳。进屋的人是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全身上下的衣饰无一杂色。不用细想,沈荣华就认出此人是在她的及笄礼上送她石簪的女子。 “怎么是你?”沈荣华满脸惊喜。 “你我都是这无名庄的客人,我比你早来几天,可能还要比你多住几天。” “这里怎么叫无名庄?” 白衣女子哼笑几声,说:“这里原是死老太婆的产业,叫福庄,死老太婆和那王八崽子都不是有福的,我认为福庄不合适,就把这里改成了无名庄。” 死老太婆无疑就是大长公主,小王八崽,嘿嘿,连成骏中标了。大长公主富贵至极、天下景仰,可她却操劳一世,直到最后气急攻心而死。做为女人,从某一方面讲,大长公主确实不是有福之人。连成骏就更别说,亡国公主成了连轶的外室,生而无父,三岁丧母,八岁认祖归宗,却活得卑微尴尬。好不容易靠自己的精明勇猛混得出人头地,却被血脉至亲所害,到现在生死不明。 沈荣华轻叹一声,说:“这里确实不该叫福庄,无名庄简单直接,不错。” 白衣女子点点头,说:“天色不早,你就别回京城了,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我正想问你……” “有关你及笄礼上的问题,我一概不答,你若把我问烦了,你就麻烦大了。” “那我就没话跟你说了。”沈荣华有点委屈,噘起嘴就往外走。 “怎么会没话说呢?”白衣女子跟着她出来,“你就不想知道我是谁、来这里做什么。我正调制一种皮膜,粘到脸上就能变成另外一个人,你总归有兴趣吧!” 沈荣华无奈轻叹,很随意地问:“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我姓白,来这里是受人之托,做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你很快就会知道。” “你姓白?”沈荣华拍了拍脑袋,又跺了跺脚,“我真是太笨了,我……” 白衣女子摊了摊手,说:“你确实很笨,笨得让人放心不下,差点坏了大事。” “我、我想起来了,你是白魅影,白泷玛是你儿子。” 自及笄礼之后,沈荣华经常会想起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白衣女子,因她古怪诡异,都把她给神话了。一身白衣、怪里怪气,美艳无双,又妖冶无边的女子除了白泷玛的老娘白魅影,这天下还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白魅影咬牙冷哼,“少给我提那个王八崽子,我跟他断绝关系了。” 沈荣华嘻笑几声,“白泷玛还好吗?我都两年多没见她了。” “你问我?哼!我都五年没见他了。他接手白氏商会,嫌我总干涉他,就给我找了几个美男,让我去享清福,结果怎么样?他差点死了。我就当他死了,反正我不需要他养老,只拜托这个王八崽子有点良心,别啃老,我就心满意足了。” 难怪白泷玛这么随性洒脱,无拘无束,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呀!沈荣华很羡慕白泷玛,有这么年轻漂亮的亲娘,如同朋友一般,母子直处该多么随意轻松。 “姑娘,你可醒了,有大事。”山竹蹦蹦跳跳进来,后面跟着蛇青。 蛇青上前说:“今天就是白岛主找姑娘,我们才带姑娘来了庄子。” “知道了。”沈荣华点了点头,问山竹,“什么事?” 白魅影面露失望,“我以为你会问她们为什么叫我白岛主呢。” 沈荣华笑了笑,说:“你在海上有一座岛,你占岛为王,所以就叫你岛主。” “说得不错。”白魅影拍了拍沈荣华的肩膀,说:“我确实有一座岛,离东瀛国不远,只有半个京城大。要说这个世界真不错,我看中了那座岛,就占了,也没人干涉。我又看中几座岛,没想到让林楠霸占了,迟早我把他霸占了。” “祝你成功。”沈荣华很郑重地说了一句,又忍不住笑出声,去问山竹话了。 “好丫头,懂人事、会说话,我喜欢。”白魅影重重抱了沈荣华一把。 山竹同她们说笑了几句,对沈荣华说:“姑娘,虫六和蛇影可做了一件大事。” 沈荣华一怔,忙问:“他们不是跟万总管的船出海了吗?又做了什么大事?” 白魅影晦暗一笑,说:“他们一帮人要出海寻人,还兵分两路,我跟他们说那小王八崽子早死得骨头渣子都造粪了,还找他干什么?就把他们带回来了,让他们跟我混。你看,刚回来不久,就做了一件大事,倒帮了死老太婆。” 听白魅影说连成骏死了,沈荣华的心重重颤痛,眼泪都流出来了。再看白魅影的神情,她就料定白魅影在说谎,可她的心仍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山竹见沈荣华很难受,赶紧说了虫六等人做的事,沈荣华听山竹一说,心里慢慢舒服了。 原来,保国公祖孙三人从漠北回来,遭遇了数次追杀,就是连成骏手下的暗卫相救,花峥和花嵘才得以活命。用揽月庵暗卫的令牌把保国公祖孙三人送进城之后,他们就来了无名庄,正好碰到白魅影和虫六等人回来。众人碰头,说起保国公祖孙到北疆寻求真相的事,想进一步帮忙,也好为连成骏鸣冤。 还是白魅影想到镇国公府和义乡侯府得知保国公祖孙从北疆回来、敲登闻鼓告御状之事,必会和北疆递送消息,就同他们一起布下了埋伏。果不其然,这几天先后有连家和吴家派人给北疆送信,全部被他们截住,竟然有十人之多。 “太好了。”沈荣华想了想,说:“我应该把这件事告诉端宁公主。” “随便你。”白魅影耸了耸肩,冷笑说:“若死老太婆没死,肯定不会放过连家和吴家,没想到我的无意之举竟能帮死老太婆了去遗愿,真是孽缘。” 沈荣华跟山竹交待了几句,让山竹带白水回京城找端宁公主,蛇青也跟着去安排车马了。白魅影等人把镇国公府和义乡侯府派去给北疆送信的人抓了,斩断了京城和边关的联系,朝廷没有顾忌,就可以动手了。 “想试试我调制的皮膜吗?”白魅影从瓷罐里拿出一张像奶酪一样的东西。 “好玩吗?”沈荣华心里轻松了,能把连家和吴家拿下,也算是为连成骏出了一口气。白魅影说脸上粘上皮膜就能换一张脸,她觉得很有意思。 “当然,你想变谁?” “蛇青。”沈荣华对蛇青心有怨气,就想顶着蛇青的脸出去招摇一番。 白魅影点点头,思索片刻,拿出奶酪一样的东西在手里揉捏。大概揉了一盏茶的功夫,她让沈荣华闭上眼,把那东西就贴到了沈荣华脸上。贴好之后,她让沈荣华睁开眼,又递给了她一面镜子。沈荣华看到镜子中的人,忍不住惊呼,那张脸跟蛇青一般无二。她很兴奋,穿上蛇青替换的衣服,就兴冲冲跑出了院子。 刚出院门,看到山芋山药朝这边走来,两人把她当成蛇青,只点了点头。一会儿又碰到雁鸣回来,雁鸣略微惊讶,跟了说了两句话,也被她糊弄过去了。她走上长廊,碰到虫六还有几名暗卫,他们跟她说笑,都把她当成蛇青了。 落日的余辉漫天泼洒,庄子里的房舍草木都披上了淡淡的黄晕,清澈的溪水晃动柔软的桔辉。袅袅炊烟升腾而起,慢慢散开,向空中的五彩云霞飘移而去。 “蛇青。” 沈荣华正在小溪边漫步,听到有人叫她,她微笑回头。她刚转过头,就被洒了一脸白色的药粉,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浓郁的香气弥散,她顿时感觉浑身无力,嗓子好像被人捏住,连话也说不上来了,但她没有昏迷,能站立,却不能动。 一个青衣男子咬牙切齿朝她走来,揪了揪她的头发,又在她脑袋上重重弹了几下。她想动动不了,想喊喊不出,使劲眨眼却被这名男子忽略了。 不祥的预感自心底升起,沈荣华欲哭无泪,这名男子该不会想沾污她吧?要是那样可惨死了,她想扮蛇青招摇,却招来了蛇青的仇家,真是倒霉摧的。方圆十丈之内没人,再远一些的地方有人,她喊不出来,谁会想到她正被祸害呢? “臭丫头,你伙同虫六和蛇影算计我的药,今天就让你尝尝我新配制的酥心粉的厉害。这酥心粉可是宝贝,闻一下就让人骨酥身软,不能动弹,连话也说不出来了。一个时辰后,酥心粉的毒性自解,这一个时辰保证让你终生难忘。” 青衣男子提起沈荣华,冲她呲了呲牙,说:“看到南面那座山了吗?从山顶上到山脚下整整五十丈,坡度很大。这道斜坡上的草很浓密,我给你做了个滑草板,把你绑在滑草板上推下去,让你享受一下从高处滑落的感觉。这山脚下有一个狼窝,等太阳落山,狼就会出来觅食,能不能狼口逃生就看你的命了。” 若还有一点力气,沈荣华都后悔得想咬舌自尽了,她这不是没事找事吗?好端端的,她扮蛇青干什么?这名男子没想沾污她,倒要把她丢到山脚下喂狼了。 她被绑到滑草板上,青衣男子找好角度,真的一点也不怜香惜玉,一脚就把滑草板和她踹下去了。她本来就懊悔得要死,又被酥心粉所制,高空滑落,她头昏目胀。滑草板带着她重重摔到山脚下,滑草板着地,她就昏过去了。 辘辘的车马声由远及近,好像就在她头顶上辗过,她才清醒过来。她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躺在一个草窠子里,草窠子一边就是山路,此时正有几辆马车从山路上经过。她的身体有了些力气,只是还被绑在滑草板上,不能动弹。 就在这时,一只硕大的苍鼠从山路跑过,蹿进了草窠子,惊动行经的车马。 第二百零九章 吴家的秘密 乌蓝色的夜幕渐渐拉开,晚霞飘向天边,散落在空中的星星欲加闪亮。长廊上点起灯笼,随夜风轻轻摇摆,忽明忽暗的灯光点亮了渐浓的夜色。 蛇青把山竹和白水送回了京城,正慢慢悠悠往回走,算计时间,回去正好吃晚饭。一个青衣男子得意洋洋迎面走来,看到蛇青,他顿时瞪大了眼睛。这青衣男子正是把顶着蛇青那张脸的沈荣华绑在滑草板、踹到山脚下的男子。 “丁狗,你给我站住。”蛇青快走几步,拦住正要掉头回转的青衣男子。 “蛇、蛇青,挺、挺快的,你的功夫越来越好,越来越……” 蛇青轻哼一声,冷笑道:“什么挺快的?我的功夫好不好关你屁事?你少恭维我。你一见我掉头就要往回走,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了?” “没、没有,我……”丁狗心里犹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数名黑衣暗卫听到蛇青和丁狗吵嚷,都围上来看热闹,还跟他们起哄。虫六和蛇影等人也过来了,看到丁狗让蛇青逼得红头胀脸,都拱火让他们俩决斗。 雁鸣匆匆跑来,高声问:“蛇青,你看到姑娘了吗?” “没有,姑娘不是和白岛主在房里吗?你去问问白岛主。” “姑娘没在房里,我问了白岛主,她说姑娘半个时辰之前就出来了。”雁鸣看到山芋和山药匆匆走来,得知她们也没找到沈荣华,更加着急。 听说沈荣华不见了,众暗卫都警觉起来,慢慢分散开,机警的目光四下巡视。 “找到人了吗?”白魅影也出来了。 “还没有。”雁鸣急切担惊的目光看向虫六等人。 “你先别急,我马上让所有人都四处寻找。”虫六拿出竹箫吹响。 白魅影看了看蛇青,说:“我新调制了一张皮膜,能让人改头换面,沈丫头觉得很有意思,就让我把她变成了蛇青的样子,出来玩了,你们……” “啊——”丁狗惊叫了一声,看到众人都注视他,顿时满头冷汗。 “怎么回事?”蛇青警惕性极高,立刻揪住丁狗的衣领,高声询问。 丁狗不敢磨叽,也不敢有半点隐瞒,说出他把沈荣华当蛇青踹下山的事。蛇青当即扇了他一个耳刮子,虫六和蛇影等人也扑上来踹他。雁鸣急哭了,山芋山药都亮出剑来,要宰了他。白魅影也着急了,赶紧让他们从山顶往下寻找。 虫六指着丁狗,咬牙道:“若找不回芳华县主,你就等着被剁了喂狼吧!” 雁鸣、蛇青及四名黑衣暗卫留在庄子里,应付突发情况,其他人全部出去寻找。丁狗带众人登上那座山,指了指把沈荣华踹下去的位置,率先飞奔而下。虫六等人拉开一条长线,一边往山脚滑落,一边仔细寻找。找到山脚下,也没看到沈荣华的踪影,他们又在山脚下展开拉网式搜索,也一无所获。 “这里有个草窠子,小心周围有猎户布下的暗夹子。” 借着一轮弯月和漫天星辉,众人的眼睛适应了山谷的黑暗,勉强能看清草窠子里有人呆过了印迹。虫六四下巡视了一圈,确定方圆十几丈之内很安全,就点亮火折子。四周亮起来,白魅影带人仔细查探,这才发现了迹象。 “她从山顶滑落,就是落到了这个草窠子里,山路上有车马经过,一定是马车里的人发现了她,把她带走了,也可以说是那些人救了她。看车轮的痕迹,马车应该往大山深处走了,大山深处是一片密林,马车的主人该是什么身份呢?” “不管马车的主人是什么身份,找人要紧,我们分头找。” 白魅影、蛇影、丁狗和山芋山药带几名轻功好的暗卫向大山深处找去,虫六和蛇青带人以草窠子为中心,分散开来,渐渐扩大搜索的范围。白魅影等人大概走出了三里远,到了密林的边缘,听到异常的声响,白魅影示意众人停住脚步。 “密林的边缘都布了阵,误闯者会没命。”白魅影冷哼一声,又说:“位置这么隐秘,又布下了诡异的阵法,这里该是大人物的老巢,我们要万分小心。” 山芋山药很着急,齐声说:“我们还是快点进去寻人,要不……” 白魅影挥手说:“不能急,破阵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才能万无一失。我们要等到亥时正刻才能破阵而入,我带你们找准位置,守住阵眼,相互配合进入。” “听白岛主的。”蛇影率先表了态,其他人也答应了。 …… 山路上行经的马车惊动了在荒野觅食的苍鼠,苍鼠跳进了草窠子,吓得沈荣华一声尖叫。她的叫声又惊动了马车上的人,马车上了人警惕性极高,下车查探了许久,确定这草窠子里极附近就沈荣华一个,就把她弄出来,塞进马车带走了。 沈荣华很清醒,可她中了酥心粉,浑身无力,正好装昏。马车速度很快,她被塞进马车时间不长,就到达了目的地。她被人从滑草板上解下来,又被装进口袋,提到了一间宽大的房子里,扔到了地上,明亮的灯光晃花了她的眼。 估计是碰上了藏在深山里的土匪,被他们带到了匪巢。沈荣华脑海里晃过这个念头,心不由哆嗦,没有奇迹发生,她一个人想从恶匪手里全身而退难上加难。 “老四,东西都弄来了吗?”一个洪亮却略带苍老的声音在房间响起。 “回父亲,您要的东西都带来了。” “只要东西带来,光剩下人就好说了,朝廷一时半会儿还不敢动手,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危机关头,有这隐秘的地方可退,也可以守,父亲真是深谋远虑。”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音调不高,语气冷淡,吐字慢而清晰。沈荣华觉得这个女人的声音有些熟悉,这声音她听得不多,因为比较有特色,她就记住了。此时,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房间的光线,可她怕被人发现她醒着,不敢睁开。 “大姐说得对,自两年前发生那件事,父亲料想会有这么一天,就开始寻找合适的地方,不惜花大价钱筹建,本是有备无患,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不得多嘴。”老者不满他的四儿子话多,沉下脸,看到他的儿女都不敢作声了,沉默了一会儿,问:“老四,你怎么弄回来了一个丫头?” “回父亲,儿子带车队来的时候,看到这丫头被人绑在滑草板上,丢在了草窠子里,查探四周也无人,就把她带回来了。儿子想这丫头肯定是被土匪从山的另一面劫持,用滑草板滑到了这边,准备带回老巢,被我们惊扰了,就把人丢下逃跑了。”男子见他的父亲和姐姐都以不相信的目光看他,忙陪笑说:“我们这里也缺人使唤,让她在这里为奴不婢也不错,等我们不用了,直接杀掉干净利落。” 老者使知道儿子是好色贪淫之人,在荒山野岭呆上几天,没女人伺候会度日如年。好在儿子虽说好女色,却不是糊涂人,也知道现在是危机时刻,不敢放松警惕乱来。在深山的小路上,他居然能碰到被土匪劫持又丢掉的女人,也算拣到了便宜。只要这丫头不具危险性,他也就不想多管了,反正儿子也是玩玩而已。 酥心粉的毒性已解,沈荣华全身的力气正慢慢恢复,只是被绑在滑草板上踹下来,身体受了些轻伤。她现在没被捆绑,却被装在麻袋里,只能蜷缩身体,露出半个头。她把这几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却不敢动弹,保持一个姿势很难受。 现在,她知道这些人并不是土匪,但他们所行之事隐秘,手段肯定比土匪更狠毒。她也隐约猜到了他们的身份,只是暂时不敢睁眼,也不敢下定论。 老者冲他的儿子挥了挥手,说:“你先下去休息用饭,我跟你姐姐说说话。” “是,父亲。”男子向老者和女子施礼告退,又来到沈荣华面前,弯腰探了探她的鼻息。他本想把沈荣华带走,又怕老者斥责他,只好自己先出去了。 听到那男子开门往外走,沈荣华轻轻活动了一下,身体调整了一个角度。她只是装昏,又不是装死,身体会有本能反映,她没必要一动不动。感觉到灯光晃动,她掀了掀眼皮,正好看到那个女子的侧脸,这一看可把她吓得不轻。 女子将蜡烛移到书桌上,冷哼说:“父亲也太宠着老四了。” “怎么叫宠他?” “他这时候带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回来,父亲对他没斥责半句,这不是宠他吗?这女子若是细作,我们的秘密都会泄露,这不是他惹来的祸吗?”女子的语气里饱含怨愤,因生气声音很高,“他一个庶子,战场上为建功立业、光宗耀祖拼命没有他,让他在家享受荣华富贵也就罢了,还总无事生非,父亲也不管管。” 刚才,沈荣华睁眼看到女子一个侧脸,她很吃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听到女子说“他一个庶子”这句话,触动了她的心,她才确认了女子的身份。 这女子就是连成骏的嫡母,连轶的妻子吴夫人。被吴夫人称为父亲的老者就是现任义乡侯吴拥,带沈荣华回来的男子是吴拥的宠妾所生的庶子吴晓。 两年前,也就是连成骏兵败投敌的消息传来的前几天,在吴太后筹办的赏菊花会上,沈荣华第一次见吴夫人就印象深刻。当时,吴夫人不知跟哪位贵夫人说话,就把“他一个庶子”这句话说得格外果断生硬。她是在说连成骏,也是故意说给沈荣华听,沈荣华就把她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和神态记得格外清楚。 义乡侯吴拥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的性子越来越象你娘,太不容人,他就是庶子也是你弟弟。他只是带回了一个女子,也值得你借题发挥,大动肝火。” “我弟弟?我弟弟十几年前就死在战场上了,我哥哥十几岁就上了战场,至今快三十年了。他们才是我一母所出的兄弟,其他庶子为家族做过什么?他们只会享受别人拿性命鲜血立下的功勋。父亲总说我娘善妒不容人,怎么就不说说你那些妾室是怎么气我娘的?若不是她们,我娘会落下一身病,早早就去了吗?” 吴夫人见吴拥抚额沉默,冷哼一声,又说:“吴晓若只是带女子回来寻欢作乐,我才懒怠管他,可他却是在半路上拣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父亲总说这里地处深山,荒无人烟,可那座山的对面就是大长公主的几个庄子,离我们这里并不远。我们现在做的事若让朝廷知道,肯定会抄家灭族,能不万分小心吗?” 门一下子被人撞开了,吴晓大步走进来,怒视吴夫人,吓了吴夫人一跳。 “大姐也知道我们会被朝廷抄家灭族吗?那大姐怎么就不想想我们吴家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我们吴家是世袭罔替的侯爵,就是不去战场拼杀也能享几世的富贵。这还不是因为你生的好儿子,受你调教,嫉妒他的庶弟比他有本事有谋略,竟然伙同连轶和大哥做出丧尽天良的事,如今阴谋败露,我们……” “滚出去。”吴拥高声呵斥,又一巴掌拍翻了桌子。 吴晓害怕吴拥发怒,赶紧退到门口,又指着吴夫人说:“你的丈夫和儿子是镇国公府的嫡系,你和大哥是义乡侯夫人嫡出的,你们都身份尊贵。若镇国公府和义乡侯府举家获罪,连家和吴家的子孙后代也会记住他们,记住你。你是吴家女,嫁到了连家,就因为你的嫉妒私心重,毁了两大家族,你……” “你给我住嘴,滚出去。”吴拥抄起茶盏冲吴晓拍去,吴晓赶紧摔门而去。 “父亲息怒,父亲,你消消气,女儿真不知道四弟会……”吴夫人跪在吴拥脚下,失声痛哭,“父亲,女儿知道错了,女儿后悔呀!可事到如今,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只是跟驭儿说想办法把那个贱种除掉,他一个庶子,凭什么官职比驭儿还高?这让驭儿如何在朝堂立足?我让大哥和晧儿帮驭儿一把,没想到大哥竟下了狠手,惹下了这么大的祸事。这两年,我也昼夜难安,呜呜……” “你知道错了就行了,事情弄到这地步,埋怨还有什么用?”吴拥把吴夫人拉起来,说:“我和你娘也是自幼的情分,就象你和连轶一样,她生生把自己难为死了,至死也没说一句‘她错了’。我对她有愧于心,你的弟弟又战死了,我就想多补偿你和你哥哥。就算这次是抄家灭族的重罪,我们也要一并承担。” 吴夫人站起来,哽咽道:“父亲,女儿担心……” “不用担心。”吴拥拍了拍吴夫的手,说:“那座山的另一面山脚下确实有大长公主几个庄子,离我们这里不算远。大长公主死后,太后娘娘跟皇上软磨硬泡要产业,那几个庄子就归承恩公府了。承恩公府上下都是什么人,你也知道,现在那几个庄子基本上都荒着呢,很少有人出入。我们这里是荒山野岭,我又在四周布下了阵,就是有猎户走进来,也必死无疑。我布下的阵除了大长公主,无人能破,只要我们不缺粮食水源,这里就是世外桃源,朝廷的千军万马都耐何不了我们。为父也想过了,只要狄武赫开出的条件优厚,我也就不坚持忠臣气节了。” 沈荣华听到这番话,牙齿都打起了冷颤,原来义乡侯府真有投敌的打算。看来她和端宁公主担心得没错,估计朝廷迟迟不动,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吴拥早有防备,才从荒山野岭建了一座庄子,就是想在这里藏身,等狄武赫招降。 “父亲,只怕……” “怕什么?” 吴夫人叹了口气,说:“女儿担心连家不肯与父亲同心,女儿就是能说服连轶,镇国公恐怕也不会听父亲的,还有端阳郡主,她可是最较真的人。” 吴拥冷哼说:“连亘是硬气之人,端阳郡主又出身皇族,不能说服也罢。他们不听我的,那就等皇上处置,用来天下人一个交待。这件事闹开,不死人怎么能平息?连亘统帅三军多年,老了老了却碰上这种事,确实让他难做。” “都是那个贱种,安安分分呆着有什么不好?非要上战场出风头,害了这么多人,自己也不得好死。他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一个外室庶子,卑微得不值一提,还想超越驭儿,他是亡国公主生的又怎么样?还不是给驭儿做嫁衣。” 沈荣华听到吴夫人这番话,恨连轶、恨吴夫人、恨连成驭等人恨得心疼,也心疼连成骏。不管连成骏是生是死,她都要揭开他们的阴谋,让吴家人和连轶父子得到报应,让吴夫人生不如死,为她自己、为连成骏出一口恶气。 吴拥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昨天说你私藏了一批金银财物是怎么回事?” “我那是留给驭儿和湘儿的,他们将来也要靠钱财傍身,我……”吴夫人看到吴拥脸色渐渐阴沉,不敢再说什么,但她真的不想吐露实情。 “事到如今,为父替你打算,可你连为父都不信任,真让我寒心。” “我……”吴夫人咬了咬牙,说:“那笔金银财物不是连家的。” “我知道,不是连家的,更不是你的,听你四弟说若合成银子不少于五十万两。你给驭儿和湘儿留着没错,但你要让为父知道是哪来的,为父心里也有数。” 吴夫人不相信吴拥,别看是父女,她也怕吴拥打这批财物的主意,或把财物分给庶子宠妾。可她若不说实话,又怕娘家不帮她,到时候就真麻烦了。犹豫再三,吴夫人还是决定说出实情,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吴晓等人碰这批财物。 “是、是南狄国忠臣的后人送来的。” 吴拥听出端倪,赶紧追问:“怎么说?” “是有人给那贱种送来的。”吴夫人想起有人给连成骏送来大批的财物,就恨得心疼,“南狄国皇帝知道国家将亡,就让忠心的臣子转移了皇室的财物,想留作日后复国之用。没想到南狄国就逃出了两个公主,其他人都被杀光了。这两个公主一个比一个不争气,宁愿沦落到给有妇之夫做外室,也没复国的打算。 忠心臣子郁郁而终,临死前就交待给他的儿子。他的儿子不知怎么想的,不把财物私吞,竟然送到镇国公府给我,真是蠢货一个。那时皇上正在凤鸣山,端阳郡主等人也去了,府里没几个人知道这笔财物。送财物的那个人也死了,知道此事的人除了我两个心腹丫头,都死了,那贱种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沈荣华又一次暗暗咬牙切齿,吴夫人的狠毒和贪婪比杜氏和沈贤妃更胜一筹。把人家的财物据为己有,还要害死原主,真是可恶至极。无论如何,她都要把这笔财物争过来,为连成骏,也为她心里那口恶气。回头她要好好谢谢把她绑上滑草板、推到山脚下的人,要不是这个机缘,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收获呢? 吴夫人愣了一下,说:“父亲,这笔财物我想留给驭儿和湘儿,你不会……” 吴拥知道吴夫人怀疑他对这笔财物起了贪心,很生气,也很难过,他冷哼一声,转身就往外走,边走边说:“我去看看你四弟,你休息吧!” “父亲、父亲走好。”吴夫人送吴拥出去,关好门,轻叹了一声,击掌三下。 片刻功夫就有四名黑衣人从房顶落下,抱拳道:“夫人有什么吩咐?” 吴夫人想了想,写了两封信,递给黑衣人,说:“你们两人去边关,亲手把信交给大公子,两人回府,把信交给大小姐,必要时把大小姐带出府。” “是,夫人。”四名黑衣男子转身离开。 “我知道你醒了,你听到了这么多不该听的话,也该永远睡过去过好。”吴夫人走到沈荣华跟前,抽出一把匕首,恶狠狠朝沈荣华刺去。 房间里明亮的灯火霎那间全部熄灭,吴夫人眼前一黑,匕首刺空了,人也倒下了。昏死之前,她埋怨吴拥骗她,不是说这座庄子外人进不来吗? 第二百一十章 满门抄斩 房间的灯熄灭了半盏茶的时间,又亮起来了,跳跃的灯光下多了三条长长的人影。吴夫人醒了,但她倒在地上,浑身酥软无力,双唇频繁翕动,却发不出声音。她知道自己被算计了,睁大眼睛看着那三位不速之客,眼底充满惊恐与愤恨。 “是你们?你们怎么进来的?”沈荣华看清来人,万分惊喜,“我听他们说这座庄子外面布了奇阵,闯入者必死无疑,我还怕你们找我,无意间走到这里。” “什么奇阵?能难得倒我?我们从破阵到这里只用了一柱香的功夫。”白魅影看了看吴夫人,又扫视这房间的装饰摆设,嘴角挑起不屑的冷笑。 “听说是圣贤皇太后留下的阵法,除了大长公主,无人能破,大长公主又过世了。我还以为他们布下的阵真能难倒千军万马呢,没想到白岛主这么厉害。” “死老太婆除了生下我——这个人,唯一做的一件有益的事就是把那本《百阵秘笈》留给了我。她说若我按秘笈学会排兵布阵,她就认下我,我呸,真是日了狗了。就那本破书,我儿子比她玩得都比她熟,她想认我,我还不认她呢。” 白魅影也不管现在是什么时候,说起吴拥在密林边缘布下的阵无人能破,她嗤之以鼻。又开始唠叨她和大长公主之间的恩怨,越说越长气,话也越发难听。 丁狗红头胀脸,扭扭捏捏说:“白岛主,你、你矜持一些,别说得那么……” “我说什么了?”白魅影看到丁狗双目飘乎羞涩的样子,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蛇影强忍笑意,说:“你刚才说真是日了狗了,丁狗很实在,就有想法了。” “啊?”白魅影一听这话,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沈荣华忍俊不住,双腿瞪掉麻袋,就趴在地上大笑起来。因她笑得太欢,五官扭曲了,皮膜就掉了下来,她的本来面目就呈现在吴夫人面前。吴夫人中了丁狗的酥心粉,不能动弹、不能出声,看到沈荣华的真容,又气又恨,再次昏倒了。 山药破窗而入,说:“姑娘,我们快点走吧!再耽误怕义乡侯要回来了。” “我找点东西。”沈荣华想找吴家与北狄勾结的证据,只有里通外国的重罪才能灭吴家满门,为连成骏、为枉死的一万多名将士讨还公道。 吴拥因为女儿和外孙才走到了这一步,而吴夫人却不信任他,连大批财物的来路都不想告诉他,他肯定又失望又生气,去找吴晓,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莫动。”白魅影见沈荣华要拿书桌上的烛台,赶紧拦住她,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从书桌一角抽出一根金线,烛台下面的抽屉就自动打开了。 “一定在里面。”沈荣华知道烛台是机关,不敢再上前。 “你去。”白魅影冲蛇影招了招手。 蛇影轻功最好,脚程最快,出手更是眼疾手快。看到白魅影招手,他凌空而起,自高处扑向抽屉,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锦盒,烛台下面的抽屉马上就关闭了。 白魅影拿过锦盒,小心翼翼打开,扫了一眼里面的书信,冲众人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吴夫人又醒过来,看到他们拿到了书信,脸上的表情扭曲而恐怖。若不是她被酥心粉所制,肯定要扑上来跟他们拼命,也不会让他们轻松离开。 丁狗冲吴夫人呲了呲牙,从怀中摸出一粒药丸塞进她嘴里,数完一二三,吴夫人就很配合地倒下了。山药把她拖到里间,扔到床上,又给她盖上了被子。丁狗这次给她的药丸叫三日醉,等她睡三日醒来,一切就都改变了。 “走吧!” 白魅影收起书信,冲众人挥了挥手,大步走在前面开路。山芋山药护卫沈荣华走在中间,蛇影和丁狗断后,一行人轻松离开,跟等在密林外的暗卫汇合。 沈荣华不懂武功,走路也很慢,山芋山药要背她走,她觉得不好意思。经蛇影点拨,背她的任务就落到了丁狗身上,丁狗也摆出赎罪的姿态,愿意听命。沈荣华不愿意,最后只能把她卷到大披风里,由丁狗和蛇影抬着走了。跟虫六等人会面之后,他们怕人发现踪迹,就轮流抬着沈荣华从她滑下来的山坡上了山。他们回到庄子,又有暗卫扫去经过的痕迹,一切如常,众人才安定下来。 “姑娘,你没事吧?”雁鸣看到沈荣华,喜极而泣,又恶狠狠打骂丁狗。 “没事没事,有惊无险,还发现了一个大秘密,做了一件大事。”沈荣华安慰了雁鸣,又经众人说情,原谅了丁狗,当然,丁狗也要付出不大不小的代价。 时候不早,众人吃过饭,安排好明天要做的事,就各自去休息了。沈荣华洗完澡,沉身疲累,听说白魅影还没睡,她就去找白魅影说话了。 “南狄国皇帝在灭国之前让忠心的臣子转移了皇室的财物,当做日后复国的资财。两年前,这忠臣之子把财物送到镇国公府给连成骏,被吴氏私吞了。吴氏想把这笔财物留给她的儿女,就把忠臣之子和知情者都害死了。”白魅影把沈荣华跟她说的事简要重复了一遍,盯着沈荣华看了片刻,点头表示相信了。 “白岛主,你没接到忠臣之子送给你的财物吗?” 白魅影摇头一笑,说:“我现在是白魅影,不是狄风影,民间传言狄风影早就死了。南狄国皇室留下的财物与我没半毛钱的关系,我也不想要。” “我想要。”沈荣华很认真地注视白魅影,说:“这笔财物是给连成骏的,不管他是生是死,我都要替他收着,这是做朋友的本分,要不他也不甘心。” “你就直接说你财迷心窍,或者说你是他未过门的妻子,理所当然继承他的财物。提朋友的本分让人听起来太虚伪,真不如实话实说让人听着舒服。” 沈荣华干笑两声,“就算我不要,也不能便宜了吴夫人,你说是不是?” “当然,何况你比谁都想要。”白魅影嘲笑一番,问:“你想怎么办?直说。” “吴夫人说她把这笔财物藏起来了,除了她,还有她的两个大丫头知情。吴氏是狠毒之人,不会把这笔财物吐出来的,要想得手,就要从那两个丫头下手。” 白魅影点点头,说:“交给我,三更了,你先回去睡觉,明天回京城再说。” …… 相比沈荣华睡得美梦连篇,轻呼酣畅,端宁公主却彻夜未眠。不光她,御书房内外睡不着或不能睡的人到处都是,因为仁和帝一直没合眼。不只这一夜,自保国公祖孙三人回京,揭露了真相,仁和帝这些天都没安安稳稳睡过觉了。 昨天傍晚,沈荣华让山竹和白水回京,把白魅影等人截获的连家和吴家派人给北疆送去的信件交给端宁公主。端宁公主知道此事关系重大,就带山竹和白水进宫去见仁和帝。看完那些信,仁和帝赶紧召裕郡王、谨亲王和五位阁老进宫商议。谨亲王等人仔细看了那些信,都唏嘘感慨、义愤填膺,谨亲王都骂了娘。 那些信多数都是义乡侯吴拥写其子吴昆的,信中谈及两年前那件事,对枉死的一万多将士没有半个字的愧疚,也没责怪儿子和孙子行事狠毒。他虽未言明让吴昆和吴晧父子带兵投敌谋逆,也写到若朝廷不仁,为臣者就行不义之举。 端阳郡主写给连亘的信中充满认命的语气,也流露让连亘为儿孙早做打算的意思。吴夫人写给连轶的信中则充满怨念,一再言明若不是连成骏想出风头超越嫡长兄,连成驭也不会一气之下惹下这么大的祸端。她还跟连轶说吴拥已做好打算,实在不行,就让连轶说服连亘在边关屯兵自立,等待狄武赫招降。 吴拥和端阳郡主身在京城,也都知道连成骏兵败投敌、最终下落不明一案的真相,就别说在边疆且经历此事的连亘等人了。可他们为一己私利,都向朝廷隐瞒了实情,并杀万余名将士灭口,残忍行径令人胆寒心悸。 仁和帝时而起来在御书房内外挪步,时而坐下来翻看那些信件,从看到那些信件到现在都几个时辰,他仍一言不发。众人不知道他怎么想,如何决断,只能陪着他沉默。投敌谋逆、屯兵自立可是朝廷的大事,谁也不敢轻出一言。 端宁公主站在窗前,看夜色渐渐变淡,桔辉由弱到强,心里舒服了一些。看到仁和帝敛眉沉思,事到如今仍犹豫不决,她又是心痛又是为难。她气仁和帝优柔寡断,对此事不早下决断,也体谅仁和帝这个太平皇帝所面对的沉重的压力。 “王叔祖,要不你到里间榻上休息一会儿。”端宁公主看到谨亲王在打盹,轻声出语,立刻打破了御书房内外压抑沉默的氛围,众人也精神了一些。 谨亲王睁开眼,叹气说:“人家说人老了,觉就少了,我就越老觉越多。明知道死了有的是时间睡安稳觉,还管不住自己,天大的事压在头上也睡得着。” “王叔祖真会说笑话,死了不安安稳稳睡,难道还到处乱跑?”端宁公主看了看众人,冷哼说:“要是死得冤,心有怨气,死了不安心也正常。” 仁和帝眉峰跳了几下,愣了片刻,问:“诸爱卿怎么看待此事?” 都过了半夜,仁和帝这才开口问众人,却问的是众人如何看此事,而不是如何办此事。端宁公主听到仁和帝的问话,皱了皱眉,看向窗外,好像没听到一样。 众人也听出了仁和帝的话外之音,仁和帝还是一贯的态度,至少是现在,他还不想过问两年前那件案子。北疆正在打仗,战死疆场的将士的家人,就连历尽千辛万苦、寻到真相的花峥花嵘都没说什么,他也不想在这时候旧事重提。 裕郡王抱拳说:“皇上,连成骏兵败投敌之事闹得天下皆知,没想到竟是他们颠倒是非黑白。为了隐瞒真相,他们不惜对万余名将士狠下杀手,才瞒得密不透风。从这件事可以看出连亘心无公道,且私心极重,根本没把朝廷、没把道义放在眼里。吴氏在给连轶的信中竟然提出屯兵自立,恐怕连家人真有此心。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臣恳请皇上早下决断,若等边关生变,恐怕就不可收拾了。” 俞阁老躬身行礼,“臣附议裕郡王,请皇上早下决断。” “皇上,臣以为此事不能急,还是以稳为主。”内阁次辅周阁老与裕郡王和俞阁老说法相反,“现在北疆与北狄国虽未持续开战,却也紧张对峙,若这时候治镇国公府和义乡侯府的罪,北疆无帅无将可用,是必会给北狄国可乘之机,这是其一。其二是义乡侯吴拥在给其子的信中也提到若朝廷不仁,为臣者就会行不义之举。若朝廷重重封赏连家和吴家,就能稳住他们,先挡住北狄国的进攻。等日后朝廷有了可用之人,再清算连家和吴家,也不失为以退为进的上上策。” “臣附议周阁老。” “臣也附议周阁老。” 内阁五个人,首辅和次辅对这件事的看法和想法截然不同。两个人支持周阁老,俞阁老附议裕郡王,却被内阁孤立了。内阁还有一个人,他若支持裕郡王和俞阁老,两边就人数相平了。可他犹豫许久,前思后想,也站到了周阁老这边。 端宁公主冷呲一声,轻哼道:“周阁老的上上策可真是仁义之计,你对连家和吴家仁义了,对被冤枉和枉死的将士仁义吗?吴拥还有脸说若朝廷不仁、臣子会行不义之举,他们置朝廷大局、国家大义于不顾,为兄弟相争而颠倒是非,为隐瞒真相又不惜对本国将士狠下杀手,这是他们义举吗?他们居心不轨,有罪在先,朝廷将他们治罪法办,就是不仁吗?敢问周阁老,在你心中什么是仁义?依我看,那些人是把对皇上的不满当成朝廷的不仁,为他们行……” “休得多言。”仁和帝打断端宁公主的话,“端宁,你先回府休息吧!” “是,父皇。”端宁公主很气愤,她向仁和帝行礼告退,又问谨亲王,“王叔祖,若大长公主在世,遇到类似的事,她该如何处理?是纵容忍耐还是……” 周阁老轻哼一声,说:“大长公主文能定国、武能安邦,不是谁都能比的。” “她已不在世了,还提她做什么?”谨亲王看了看仁和帝,长叹了一声。 端宁公主见周阁老面露轻蔑,气得直咬牙,转身走出御书房,一口气走到院门口,才停下来喘气。若单纯讨论此事,她跟周阁老想法不一致也很正常。但周阁老蔑视她,并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是因为她的第一任驸马和第二任驸马都跟周阁老一家沾亲。有不堪回首的往事在先,她就是有本事有谋略,也会让人轻蔑。 几个太监侍卫正在四周探头探脑,看到端宁公主出来,都陪笑上前请安。端宁公主昨夜亥时初刻进宫,过了一刻钟,仁和帝就宣谨亲王和裕郡王及几位阁老进宫了。御书房的灯亮了一夜,仁和帝等人都一夜未眠,早朝也取消了。 这事儿已在前朝和后宫传开了,人们不明所以,都在到处打探消息。这些在御书房当差的侍卫太监就成了香饽饽,也能借机发一笔外财。看到端宁公主,他们就象看到了金无宝,都借请安围上来,想趁机套话,打探一些内幕消息。 端宁公主看到谨亲王出来,挥退众人迎上去,刚要开口,就被谨亲王制止了。 “大长公主在世时,立身朝堂议事也并非事事如意,就更别说她在战场上遭遇的危险与困难了。她能明断是非曲直,又是果绝的性子,只要认为没错,就一定要去做。谁也不会一帆风顺,遇到险阻想办法克服,这才是聪明人。” “多谢王叔祖教诲,我记下了。”端宁公主给谨亲王恭敬行礼,“里面……” “皇上如何决断自有他的道理,周阁老说得也有道理,你就别多问别人的说法了。”谨亲王拍了拍端宁公主的手,说:“丫头,你很聪明,也有胆识,是命运误了你。我老了,有时候想多担当一些也力不从心,不过今天我感觉还好。” 端宁公主明白谨亲王的意思,重重点了点头,亲自扶着谨亲王走出院门,上了马车。目送谨亲王的马车走远,她长叹一声,并未回府,而是返回门房,伫立窗前沉思。谨亲王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只要她敢做,他就会替她担当。她之前没经历过,事情该怎么做才比较圆满?如何着手?此时,她脑海里也没有思路。 “公主,你要回府吗?”白水进来询问,后面跟着山竹,两人都一脸倦色。 昨夜,端宁公主带她们进宫,亲自向仁和帝禀报了白魅影等人截获连家和吴家派人送往北疆的信件一事。随后,两人也没回去,就在马车上等端宁公主。 端宁公主摇摇头,心里欲发憋闷,就跟山竹和白水大概说了御书房的事。她想了想,问:“山竹,若你家姑娘遇到这种事,她会怎么办?” 山竹咧了咧嘴,说:“我家姑娘遇到这种事会怎么办,奴婢还真说不准。不过,奴婢知道她最擅长混水摸鱼,水越浑对她就有利,水不浑她就会把水搅浑。” “混水摸鱼,水越浑越有利,水不浑就把水搅浑。”端宁公主喃喃低语,随后重重拍了拍山竹,“好丫头,你一句话就给本宫指了条明路。” “什么明路?”山竹迷糊了。 端宁公主笑了笑,说:“你们出去吧!要是有人问你们话,你们就说皇上正为保国公祖孙三人带回来的冤案真相发愁呢。给连成骏及那些枉死的将士一个公道,又怕连家和吴家心生怨念,拥兵自立,不给他们公道,又觉得对不起他们。” “奴婢明白,公主放心就是。”山竹这回明白了,原来端宁公主要用这招。 裕郡王和五位阁老从御书房出来,个个都面带愁云,彼此也不搭话。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仁和帝到最后也没拿定主意,而他们又各持己见,僵持不下。他们几位这副模样出去,端宁公主让山竹和白水传出去的话也就坐实了。 估算时间差不多了,端宁公主才准备回府,刚到大门口,就碰到顾皇后身边的于嬷嬷。于嬷嬷看到端宁公主面色沉谨,赶紧陪着笑迎上来行礼。 “什么事?” “皇后娘娘亲自栽种的那几棵秋芙蓉都开花了,太后娘娘很高兴,就让……” “太后娘娘就让你来请皇上到皇后娘娘宫里赏花?”端宁公主冷哼一声,高声呵问道:“皇上昨晚一夜未合眼,是皇后娘娘不知道还是太后娘娘不知道?皇后娘娘栽种的秋芙蓉开的是白花吧?白花是什么预兆?皇后娘娘不懂吗?要是让皇上知道秋芙蓉开了白花,顾皇后这么高兴,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风波呢。” “端宁公主,这……”于嬷嬷被端宁公主这番话吓得不轻。 “我没空跟你说闲话,你去请吧!挨了板子丢了脸面别怨本宫没提醒你。” 于嬷嬷看到端宁公主甩手走了,心里就敲起了鼓。仁和帝昨晚同裕郡王等人议事,一夜未睡,顾皇后和吴太后都知道。但她们不知道到底因为什么,叫仁和帝去赏花,也就是想问问。听端宁公主一说,于嬷嬷赶紧回去给顾皇后报信了。 很快,象连成骏兵败投敌是冤案、吴家和连家有谋逆之心、想在边关屯兵自立这一类的消息就在宫里传开了,又以非常迅猛的速度传到了某些臣子之家。听到这些消息,众人反映不一,那些被踩到尾巴的人可都坐不住了。 辰时正刻,端宁公主才回府,她又饿又累,用过早饭,就去补觉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就有宫女来禀报,说沈荣华来了。端宁公主赶紧起来,收拾完毕,宣沈荣华进来说话。两人一见面,就打开了话匣子,各自说了昨晚经历的事。再一商量,两人决定进宫见驾,若仁和帝再犹豫不决,沈荣华就要采取非常手段了。 马车从公主府出来,刚驶上通往皇宫的大道,就看到有人奔走相告,议论纷纷。沈荣华让人去打听,才知道靖国公洪涛带两个嫡子跪在宫门外请罪,是因为北疆边关的事。两人来了兴趣,赶紧让车夫加快速度,直奔宫门而去。 靖国公府洪家自两年前被调到塞北戍边,立下了不少战功,合族子弟也都很争气。靖国公世子几年丧妻,娶了茂王府得宠的庶女为继室,嫡次子又尚了端悦公主,几个女儿都许给了勋贵之家的子弟,建立了牢固的姻亲关系。靖国公府从遥远的西北到京城,短短两年的时间,就在京城站稳了脚,成了朝堂的新贵。 沈荣华和端宁公主的马车到了宫门口,听说靖国公父子已被宣进御书房说话了,两人又赶紧去了御书房。因仁和帝正同靖国公父子和裕郡王等人议事,两人就在偏殿等候。听执事太监说起靖国公父子请罪的事,沈荣华和端宁公主都很吃惊。继而两人就都想明白了,靖国公父子快她们一步,这是来抢功的。 两年前,连成驭窃取连成骏不成熟的攻敌方案,调集十万兵马向北狄发起进攻,其中有三万就是向靖国公借的兵,结果伤亡惨重。靖国公知道向他借兵者是连成驭,也不知怎么就成了连成骏兵败投敌。他跟连亘说了这件事,连亘就给他补齐了三万兵马,又加倍给了粮草,严令他不许向皇上奏报此事。 后来,他知道了真相,慑于连家和吴家的淫威,不敢向朝廷奏明此事。得保保国公祖孙三人来北疆调查真相,他派人有意向保国公祖孙三人泄露实情,又保护他们躲过了两吴家的追杀。今日听说吴家和连家居然想在北疆屯兵自立,他不想与连家和吴家同流合污,就来请罪,并交待了两年前那件案子的真相。 沈荣华冲端宁公主耸了耸肩,说:“这就是你搅浑了水才露头的大鱼,只可惜这大鱼太滑了,你没摸到手,到最后说不定还会惹上一身腥。” 端宁公主恨恨咬牙,“真是太狡猾了,现在怎么办?” “动真格的吧!”沈荣华把昨夜从义乡侯的庄子里偷来的锦盒给了端宁公主。 “辛苦半天,竟让靖国公府占了先,真是气人。” “赶紧去吧!要不你连最后的机会也让人抢跑了。” 端宁公主点点头,先把谨亲王叫出来说了沈荣华昨夜的经历,由谨亲王把锦盒呈给了仁和帝。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就有三道圣旨从御书房传出来。一道由谨亲王传向镇国公府,一道由裕郡王传向义乡侯府,另一道由靖国公世子传向北疆。 义乡侯府被满门抄斩了,这个消息如同惊雷炸响,震惊的整个京城。 第二百一十一章 连家获罪 裕郡王去给义乡侯府传旨,就带去了两千御林军,圣旨一下,马上就抄家抓人,不容半点迟缓。圣旨颁布后,裕亲王把查抄吴家的事务交给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他又带了三千侍卫,请白魅影做向导,抄了吴家建在深山里的庄子,抓了吴拥和吴晓。吴夫人睡得正香,确定了她的身份之后,就直接把她丢进了天牢。 义乡侯吴拥在写给其子吴昆的信中就流露出不轨之心,从他建在深山的庄子里找到的他与西金国、北狄国往来的信件也很隐晦地提到了招降。除此之外,靖国公还提供了有力的证据,证明昊拥父子与狄武赫早有勾结。靖国公世子还提供了吴昆父子为保全连成驭、嫁祸连成骏,下令残杀了一万多名将士的证据。 士可忍孰不可忍。 仁和帝看到这些证据,对义乡侯府的怀柔之心也骤然僵硬。真相大白,实情也已传开,若再不拿下吴家,做为皇帝,他也觉得无法跟天下臣民交待了。 义乡侯府被满门抄斩,斩草誓必除根,连幼儿顽童都不放过。吴家的家产全部充公,家奴作为私产变卖,所得银钱也归于国库。吴昆父子都在北疆带兵,仁和帝又让靖国公世子带人把吴昆父子及其心腹将士全部押解回京,反抗者杀无赦。凡与吴家关系紧密的武将之家全部严查,与吴家同流合污者都严惩不怠。 威威赫赫的义乡侯府就这么倒下了,留给人们的是一声声叹息、一场场闹剧。 镇国公府连家在盛月皇朝举足轻重,在瀛州大陆也颇有名气。盛月皇朝历代天子和圣贤皇太后、圣勇大长公主都看重连家,仁和帝对连家更为倚重。事到如今,仁和帝不得不痛下决心,派谨亲王去连家传旨也有高看连家一眼的意思。 给镇国公府的圣旨上写明只将镇国府的男子关入大牢,女眷关到羁侯所看押,在京的连氏一族的成员都不得擅自离京。召连亘、连轶和连成驭回京,其他带兵或在军中任职的连家子侄都就地卸任,等镇国公府罪行判定之后另行处置。 仁和帝等人几经思虑商议,综合考量,才决定如何处理连家。镇国公府没被削爵抄家,但这也是对连家的一次重创,若一步不慎,连家会就此败落。 谨亲王捧着沉重如山的圣旨从御书房出来,被深秋正午的阳光照射,他头昏目眩,步履也略显蹒跚。端宁公主见谨亲王状态不好,赶紧跟上去,同下人一起把他扶上马车。谨亲王长叹一声,让端宁公主跟他一起去镇国公府传旨。 太宗年间,盛月皇朝发生了第二次叛乱,皇室血脉几乎被屠杀怠尽。除了随圣贤皇太后出海的大长公主,只有先皇、谨亲王和端阳郡主活了下来。谨亲王和端阳郡主年幼,都由圣贤皇太后养在膝下,亲自教养,这两堂兄妹感情深厚。自端阳郡主嫁到镇国公府,怕被人猜忌,两人的往来联系才慢慢减少了。 如今,谨亲王做为传旨之人,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端阳郡主。他恨端阳郡主糊涂,但他们都已年过花甲,他又可怜端阳郡主因儿孙获罪,晚运衰竭。 镇国公府之前也听说了一些消息,谨亲王等人刚到门口,正门就打开了。连家男子都自缚双手,跪在大门口,女眷都卸钗弃履,跪在二门内。谨亲王宣读圣旨完毕,连家上下跪地谢恩,没喊冤叫屈,也没多问半个字,一干主仆都很镇定。 连家男子及体面的仆人配合侍卫验明身份,就被押去大牢了。女眷都拿好了简单行装,互相搀扶,准备去羁侯所。端阳郡主一身半旧衣服,花白的头发只用银簪挽了一个髻,端坐在二门的客厅里,听说谨亲王来了,她让人请进来。 谨亲王见端阳郡主平静淡定,长叹几声,说:“你、你真糊涂呀!” “我不糊涂又能怎么样?”端阳郡主淡淡一笑,“我说出实情、去举报我的儿孙?要是你,你会这么傻吗?我嫁到连家,生是连家人,死是连家鬼,我不会与我的丈夫离心离德。我的儿孙是我的希望,什么时候我都不想失去他们,哪怕能多拥有一天也好。事到如今,我无话可说,朝廷要杀要剐,连家上下都认了。” “你不后悔吗?”谨亲王很想打端阳郡主两个耳光,手伸开,又收回去了。 端阳郡主摇了摇头,反问:“我后悔什么?” 谨亲王一时无话可答,连家上下都是一副俯首认罪的态度,可见端阳郡主都安排好了。举家祸事临头,端阳郡主还有心情把事情安排得这么周到,又一副坦然认命的态度,懊悔愧疚者肯定做不到,这就说明她没有半点悔意。 “你居然问你后悔什么?”谨亲王重重冷哼,缓了一口气,说:“连成驭心胸狭隘不容人,就因他生性嫉妒,才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明知是他错了,连轶不督促他悔改认错,反而去保他。他为了保住嫡子,就嫁祸庶子,为灭口竟然伙同吴昆父子残杀了一万多将士。这一万多名将士没死在敌人手里,却死在自己人手里。他们也有儿女父母、也有兄弟姐妹,也有亲戚朋友,连轶竟为一己私利对他们下手,多么残忍。教养出这样的儿子,你就没有一点悔意?你对那些死难者还有他们的家人就没有愧疚?我记得你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哪!” “战场上哪有不死人的?怎么死都是死。”端阳郡主闭上眼,不敢看谨亲王愤怒的目光。她是好强之人,连家走到这一步,她认命,却不愿意承认自己后悔。 “你、你……”谨亲王抡起手要打端阳郡主,被端宁公主紧紧抱住了手臂。 “别说你打我,你就是杀了我,将连家满门抄斩,能让时光倒流吗?能挽回那些人的命吗?”端阳郡主笑容惨淡,语气平静到没有半点波澜。 谨亲王重重冷哼,“现在不判连家的罪是皇上仁慈,就连轶犯下的重罪,将连家满门抄斩都难赎其罪。连成驭贪功冒进,就是败了,若他诚心悔过,勇于担当,也不至于连累全家。可连轶怎么做的?他为了保住嫡子,不惜嫁祸庶子,泯灭人性、良知和道义,弃国法军纪于不顾,哼哼!这就是你养出的好儿子。你现在还有脸问时光能否倒流、万余性命能否挽回,亏你说得出口。” “王叔祖,你消消气。”看到谨亲王哽咽落泪,端宁公主也忍不住哭了,她狠狠瞪了端阳郡主一眼,一边劝慰谨亲王,一边给他擦眼泪。 “你有这样残暴愚蠢的儿孙也就罢了,没想到连亘这三军统帅更糊涂。为隐瞒此事,连亘砍掉成骏的手臂,将他赶出军营,对他的生死不闻不问,又对知情者威逼利诱。你的丈夫、你的儿子、你的孙子都做了些什么事?你为妻为母,就没后悔自己对他们劝戒不够、教养缺失?你就不恨你自己?” 端阳郡主摇头苦笑,说:“之前我不知道这件事,我知道以后,说什么都晚了。我后悔有什么用?我恨自己、恨他们也都无济于事了,不如不恨。唉!事到如今,我只恨她,她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没有她,连家不会有今天。” 看到端阳郡主平静的脸庞流露出怨愤,端宁公主对她恨的人极有兴趣。事到如今,不悔过、不愧疚,还去恨别人,着实让人打心里同情不起来。 “你……”谨亲王知道端阳郡主恨谁,那是他永远不想听到的话题。 “若不是她把成骏从神鹰山带回来,非逼连轶认下孩子,说服连亘让成骏认祖归宗,哪有这么多事?驭儿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孙、嫡长子,自幼优秀,也是争强好胜的性子。快十岁了,突然多了一个庶弟,你让他怎么接受?轶儿一家本来夫妇和顺,儿女懂事,我当时求她不要公开这件事,给轶儿留几分脸面,她就是不听。她说服连亘,还召连氏一族的族长进京,就这样……” “王叔祖,传完圣旨我们就走吧!”端宁公主知道端阳郡主说的是谁,她实在听不下去了。当年,大长公主公主看中连成骏机警聪明,就把他从神鹰山带回京城,到连家认祖归宗,本是一片好心,没想到死了还被端阳郡主埋怨。 谨亲王点点了头,指着端阳郡主说:“我是该走,我跟你实话无话可说,你也太不可理喻了。给连轶留脸面?连轶当时与人欢好、致人有孕,有没有想过给自己留脸面?你迫于压力,不得不让成骏认祖归宗,却心存芥蒂隔阂。要不是因为有你这样的长辈纵容,连轶及其妻子儿女也不会这么排斥成骏,就不会有今天的祸事。你还有脸埋怨别人?不知道根源在你吗?连家有今天就是咎由自取。” 端阳郡主大笑了几声,又抚额呜咽,“我生了三个儿子,老二战死了,老二媳妇刚过来半年,太年轻,又没孩子,我就放她出去了。老四打仗时伤了一条胳膊,她媳妇听说这个消息,一口气没上来,人就去了,可怜她正怀着孩子,结果一尸两命。老四心里不自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八年了,八年了……” “老四也是……”谨亲王顿感胸口疼痛,赶紧扶住椅子,大声咳嗽。 端宁公主知道谨亲王犯了心痛病,赶紧让侍者扶住他,拿出几粒护心的丹药让他吃下去,又让侍者搀扶他出去。端宁公主留在厅内,冷冷注视端阳郡主,本想刺激她几句,听到外面有哭喊吵闹声,就瞪了她一眼,快步出去了。 “什么事?” 侍卫把两名黑衣男子和一名丫头打扮的女子推过来,让他们跪下。女子两脚踉跄,没跪稳,扑倒在地,背在她身上的包袱开了,里面的金银珠宝散落在地。 “回王爷,这两名男子要带这名女子趁乱逃跑,被属下等抓回来了。女子说她是连家的丫头,两名男子是她的表哥,不想被连家带累,就偷了钱财想逃跑。” 端宁公主走近那名女子,冷笑道:“连大小姐,连家上下因为你的父兄而获罪,又被你外祖一家连累,而你居然不想被连家连累,要扮成丫头逃跑。你一个千金小姐跟两个男子一起逃,就不怕被他们欺凌而入火坑?追悔莫及。” “什么?她是连家大小姐?”谨亲王和诸多侍卫都很惊诧。 “端阳郡主,快来看看你自幼教养、万般疼爱的嫡亲孙女,她竟然自己认下的两个表哥,怕被家族连累,要跟他们逃跑呢。”端宁公主站在门口,冲端坐在厅里的端阳郡主讽笑摇头,“这就是连家人的气节,本宫也见识了。” “祖母、祖母救命呀!祖母,你是皇家贵女,你去求皇上放过我,呜呜……” 端宁公主摇头叹气,看向连湘的目光充满轻蔑,“连家罪名未定,这些人都被羁押了,你只求放过你自己?你让你祖母、让连家上下情何以堪呢?” 端阳郡主依旧端坐在厅内,双目紧闭,一动不动,泪珠渗出眼角,滑到了她的脸上。她出身尊贵,饱享富贵,却没想到儿孙不争气,她再强也争不过命。 谨亲王握紧双手,下令道:“将逃逸者关入大牢,听后发落。” 连大小姐刚要哭喊,就被侍卫堵住嘴,连同那两名黑衣人一起押走了。她知道一旦被关入大牢,就算将来她能出来,她的一切就都毁了。她想哭喊求救,却发不出声音,只泪流满面,在外人及连家上下轻蔑的注视下被象狗一样拖走了。 昨晚,吴夫人安排两名黑衣侍卫来给连湘送信,嘱咐侍卫必要时带连湘离开连家。没想到她自己醉睡三日,醒来之后,会跟女儿牢狱再相逢。 在给吴家定罪的圣旨发出之前,仁和帝就让人八百里加急,给在西塞北戍边的锦乡侯苏翼父子送去了加急密旨。调苏翼父子带一万亲兵到北疆边关接手吴昆父子的职务及兵马,由副将接替苏翼父子守卫西塞北边关。 接着,仁和帝又写了密旨到西北,由大内侍卫八百里加急去传旨。密旨宣安国公进京商讨西北边境事宜,封安国公世子为西北驻军参领,同楚乡侯唐家共同镇守西北边关。原西北边关统帅柱国公海润及其子海朗调任北疆边关,接替连亘和连轶。又在各大营调集了精兵强将到北疆边关,接手军营一些紧要职务。 替代的人安排妥当,才颁下给吴家和连家的圣旨,又让靖国公世子洪桐奔赴北疆传旨。圣旨上写明缉拿吴昆吴晧父子及其亲信将士回京领罪,宣连亘、连轶及连成驭回京,心腹将士及连氏一族在边关带兵或任职的子侄就地卸任,等候处置。怕边关因更换将帅生乱,可北狄军可乘之机,仁和帝又命洪桐从京北大营调了一万精兵,由洪桐为主将,关乡侯兄弟任前锋,开赴北疆边关。 一更鼓响,端宁公主才回到公主府,从昨夜到现在,她只吃了一顿饭,早累得筋疲力尽。但她仍神采奕奕,因为她得到了仁和帝的认可,自然自信满满。 今天,仁和帝痛下决心处置了吴家和连家,又安排了西北和北疆边关将帅更替的事务。这都是朝廷的大事,除了谨亲王和裕郡王,还有五位阁老参与。靖国公父子认罪之后,和六部尚书一起等候在偏殿,不经宣召,不能进御书房。而端宁公主一直呆在御书房,充当侍者给仁和帝端茶倒水、铺纸研墨。仁和帝没让她回避,遇到拿不准的问题不时跟她商量,还夸赞她聪明果敢。 除了到西南赴任的二皇子,京中还有五位成年皇子,他们各领差事,却都闲得很。她在御书房伺候就刺激了这几位皇子的神经,他们自是羡慕嫉妒恨。等他一回府,除了一向散漫的三皇子,就都来她府里做客了。他们陪她说笑品茶,想顺便套取一些秘密,一直呆到三更半夜,才把他们都打发走了。 “散了?”沈荣华睡眼朦胧,脸上积聚着诸多不满。 “我都累死了,你就在我府里睡吧!有事明天再说。” “你还没问我有什么事呢?” 端宁公主打了一个哈欠,顺口问:“什么事?” 沈荣华撇了撇嘴,说:“我舅舅……” “你舅舅怎么了?是不是来信了?”端宁公主满身疲惫一扫而光。 “我舅舅没事,挺好,也没来信。”沈荣华面露揶揄,冲端宁公主抬了抬下巴,又说:“我舅舅说人无横财不发、马无夜草不肥,我想发笔横财,你……” “那句话是你舅舅说的吗?哼!谁不想发横财,我还想呢。”端宁公主有气无力倒在软榻上,扯了条绒毯盖在身上,头转向一边,不看沈荣华。 沈荣华坐到软榻一边,轻声说:“这些日子说起林楠,你总说‘你舅舅’,不叫林叔了。你好长时间不见我舅舅了,没他教导你,你连最起码的礼貌……” “滚一边去。”端宁公主一脚把沈荣华踹到了地上,咬牙瞪眼,“你再敢胡说我就踩扁你,林楠也是你能随便叫的?你说谁没有礼貌、谁欠教导?” “真不知道哪句话踩住你的尾巴了,还要踩扁我,你试试,看我舅舅会不会把你弄扁。我不理你了,我去给我舅舅写信,一会儿去找沐公主。” 端宁公主见沈荣华要走,赶紧起身拉住她,“半夜三更的,你去找什么沐公主?别招人讨厌了。说吧!你等了这么久,究竟找我有什么事,免得你睡不着。” 沈荣华干笑几声,说:“以后我给我舅舅写信,先写你对我怎么怎么好。” “说正事。” “好,我说正事,我又要发一笔大财了,确切地说这是意外之财。”沈荣华把南狄国忠臣之子给连成骏送来财物、被吴氏私吞一事告诉了端宁公主,又请端宁公主帮忙把吴夫人的两个心腹大丫头从羁侯所弄出来、来回审问一番。 白魅影要对吴夫人下狠手,让吴夫人交待那笔财物的私藏之处。沈荣华深知吴夫人狡诈狠毒,又怕有人发现端倪。毕竟这笔财物不是她的,而是南狄旧臣给连成骏的,连成骏至今仍无消息,若朝廷真查抄连家,这笔财物就要充公了。 “包在我身上。”端宁公主说完这句话,就睡着了。 第二天清早,沈荣华和端宁公主正在花园里散步聊天,就有蛇青来传话,说沈恺一早到蒲园找她,说是有正事,让人过来叫她回去。沈荣华还惦记着被吴氏私吞的那笔财物,跟端宁公主详细交待一番,又再三嘱咐之后,才回去了。 沈恺和江阳县主成亲的日子订到了十月下旬,还有二十天,沈悟之妻和三太太江氏及族长夫妇都在抓紧时间准备。按吏部规定的时间,他们成亲之后,最多还能呆上十天,沈恺就要去西南省赴任,江阳县主是一定要同去的。 “父亲,你有什么事找我?这么急。”沈荣华一下车,就见沈恺在门口等她。 “是这样。”沈恺喜滋滋迎上来,说:“你三叔到密州上任有六七天了,昨天让人给我送来一封信,说朝廷要地密州开建联通大海的航道,还要建海港,他也准备建一座全新的密州城。可是朝廷给的银子不多,他就想找一些亲戚朋友筹集银两,用做建城之用。以三年为期,加一成红利返还银两,若不想要银两,还可以低价购买新建的商铺和宅子,或出租或自用,都很合算。” “确实合算。”沐川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听到沈恺这番话,不禁说了一句,“沈叔叔若有时间去密州,我想同去,跟密州主管的官员仔细谈谈。” 沐川槿性格爽朗,快人快语,人也聪明,做生意眼光尤其独到。本来沈荣华对沈恺说的这些没兴趣,以为沈恺是想帮沈恒筹集银子,都一家子人,帮忙理所当然,何况她手里又有银子。看到沐川槿兴趣极高,一直向沈恺打听细节,她也留心了。沐川槿看好的事,她就跟着做肯定不吃亏,这就是良师益友的作用。 沈恺见沐川槿这么认可他,很激动,忙说:“我打算今天就去,京城离密州不远,现在出发,晌午也就到了,只是我还想等一个人,恐怕要多耽搁一会儿。” “太好了,我也同去,晚会儿出发不要紧,我要回去准备。”沐川槿拉过沈荣华,抬了抬下巴,问:“你想帮你三叔筹集多少银子?” “江阳县主说这是好事,投银子不亏,还能帮你三叔做出政绩,她先筹集三万两,以后我们有了银子再多投。”沈恺提起江阳县主有些难为情。 沈荣华看了看沐川槿,说:“那我就先投两万两吧!” “两万两?一言为定?”沐川槿挑起眼角,以不确定的眼神注视沈荣华。 “当然一言为定。” “哦,那好,沈叔叔,我先投十万两,等我把新到津州港的货品卖出去,再加十万两。我投的银子无需红利返还,只给我离港口较近的铺面就好,我还想要一块地,在密州的新城建一座大宅子,凡请沈叔叔跟沈大人打声招呼。”沐川槿说完,不等沈恺和沈荣华搭话,就冲他们做了告辞的手势,回去收拾东西了。 沈荣华冲沐川槿的背影呲了呲牙,很响亮地跟沈恺说:“我也投二十万两。” 沈恺懵了,这两丫头随便一张口就要投出不少于沈家的全部家底的银子,这不是刺激他吗?他心里很不平衡,但帮沈恒办成了一件大事,他也痛快了。 看到女扮男装的江阳县主下了马车,沈荣华耸了耸肩,原来沈恺要带江阳县主去密州。沈荣华带江阳县主进屋说话,丫头收拾好东西,又准备好马车,沐川槿也到了。一行人边走边欣赏路边的风景,日影西移,到达了密州,见到了沈恒。 沈荣华和沐川槿要为密州建港口和新城投四十万两银子,把沈恒和密州府一干官员都吓了一跳。知道她们不是开玩笑,沈恒又激动又高兴,自然把她们待为上宾,同她们谈了投资事宜,又带她们考察,一番忙碌下来,已是三天之后了。 江阳县主对沈荣华和沐川槿投资的事兴趣不大,沈恺既要同沈恒等人学习当官为政的经验,还要陪江阳县主到处游玩,自是忙得不亦乐乎。 公事谈定,江阳县主游玩也疲累了,他们就准备回京城去。就在这时,沈慷派人送来急信,说沈老太太病了,让沈恺和沈恒回府侍疾。沈恒走不开,沈恺想要回去一趟,他成亲和分家的事都要沈慷好好谈谈。沈荣华怕沈恺吃亏,也要同去,正好沐川槿要去津州港处理事务,也一道去了津州。江阳县主要回京城,沈恺不放心她一人回去,就由沈恒派了几名衙役把她送回去了。 沈荣华和沐川槿及沈恺等人回到京城已是十天之后,就在他们回京的第二天,就听到令人震惊的消息。狄武赫率领北狄国精兵对北疆边关发起进攻,连亘兵败自杀,连成驭伙同吴昆父子投敌,连轶也生反心,被靖国公世子抓住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沈家分家 连家灭 沈慷给沈恺和沈恒的信内容相同,只是换了称谓。他在信中说沈老太太卧病在床多日,义正言辞谴责他们不守孝道,不堪为官。并强烈要求他们回津州为沈老太太侍疾,否则他将把二人不孝之事上报朝廷。沈恒刚到密州不久,衙门事务已积压成堆,实在走不开,就拜托沈恺回津州看看,安抚沈慷和沈老太太。 万姨娘没能扶正,沈恺由皇上指婚,要娶江阳县主。沈老太太因这事折腾了几天,就开始装病,病装久了,也就分不出是真病还是假病了。沈恺糊涂了这些年,但他不傻,朝夕相处,他还不了解他的老娘和一母所出的兄长吗? 接到沈慷的信,沈恺就窝了一肚子火,气得他这斯文人差点骂了娘。他决定回津州,跟沈慷谈分家的事,再跟沈老太太说说迎娶江阳县主之事。若沈老太太还是一意孤行、顽固不化,他对这个亲娘也就彻底失望了,以后就是母子之名了。 除了替连成骏索要被吴夫人侵吞的财物,由端宁公主全权代劳,京城也无其它事。沈荣华就想回津州一趟,一来她怕沈恺应付不了沈慷、沈老太太和万姨娘等人,白白吃亏。二来她也想到庄子里看看,该秋后算帐了,她要去收银子。 正好沐川槿要到津州接一批新到港的货品,两人一路同行,也不寂寞。路上闲来无事,沐川槿就跟沈荣华讲密州的巨大潜力,令沈荣华受益非浅。若论经营买卖,十个沈荣华绑在一起都不如沐川槿,就更别说看商机的眼光了。所以,沈荣华下定决心要追随沐川槿,同她一起大发其财,赚银子赚到手软。 要说沈荣华也是傻人有傻福,现在的运气可是越来越好,被丁狗算计,有惊无险,还挖出了一笔巨财,财运旺得自己都不敢想。沐川槿也愿意跟她合作,借她的福气和运气可以规避风险,即使有风险,沈荣华也是敢于担当之人。 “你三叔筹集银钱建密州新城的事别跟你大伯他们说,你有这么多银子,让他们知道不眼红才怪。”这一路上,沈恺一再嘱咐沈荣华,让人听得不胜其烦。 “说了多少遍了?你真当我傻呀!再说了,他们眼红又能怎么样?有本事来抢。”沈荣华轻哼一声,冲沈恺皱了皱鼻子,又说了一堆宽慰的话,让他放心。 在前世的记忆里,她跟沈恺这个父亲生疏淡漠,重生之后还有颇多怨气。过了这几年,经历了这些事,她也想明白了。有沈恺这样随意含糊又不爱管事的父亲也不错,真心对她,却不摆父亲的架子干涉她的事,省去了她许多麻烦和口舌。 “沈叔叔尽管放心,别的我不敢说,荣华绝对是个看财奴,谁都别想打她银子的主意,除非她愿意给。”沐川槿也安慰沈恺,保证了一堆,一句好话也没有。 沈恺叹了口气,说:“我跟你们说这些也是想提醒你们,你们都是十几岁的女孩,又没家人在身边鼎力帮你们,都让你们自己担当也太难为你们了。” 沐川槿无奈一笑,说:“多谢沈叔叔提醒,这几年我已经习惯了。” “家人在身边就能鼎力相帮吗?不阴谋算计就是好事,别人家什么样我不知道,我们家是什么情况天下人都知道。”沈荣华面露轻蔑,愤愤冷哼。 沈恺尴尬苦笑,听人提起沈家那些事,他也感觉羞愧腻烦,“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我提醒你们另有用意,你三叔没跟你们说津州府新任的知府是谁吗?” 沈荣华摇了摇头,“是谁?你直说就好,值得绕这么大的弯子吗?” 津州府的卢知府随二皇子去西南省赴任了,虽说只升了一级,领的却是肥差实缺。卢知府的内侄女陆轻灵是二皇子的侧妃,卢知府也就成了二皇子一派,颇得倚重。他去西南省走得匆忙,他走后,府衙内的事务暂由两位同知代理。前些日子,朝堂上下都忙北疆边关之事,知府的人选一直未定,这几天也该定来了。 “吴宪,他在江东为官政绩不好,口碑也不行,三月吏部考核没通过,赋闲在家半年多了,没想到竟补了津州府的实缺儿,还升了一级,真让人费解。”沈恺面露轻蔑,津州知府是四品官,与他平级,吴宪不如他,他就有点愤愤不平了。 这吴宪不是别人,正是沈家四太太吴氏的父亲,论起来跟吴太后还沾亲。当年吴宪金榜题名,吴太后的娘家想拉拢他,正好吴宪也想在京城找个靠山,两家一拍即合,就联了宗。没想到吴家人命好,一个样貌学识都一般的女儿竟然生了个好儿子,全家发达了。吴宪一家成了承恩公府的旁支,这些年也跟着沾了光。 这承恩公府虽说是皇帝的外祖家,可这一家子人都能为有限。吴太后这些年没少跟仁和帝为娘家人讨官位,可他们实在做不好,也只好让贤。承恩公府一府的成年男主子领的都是闲职,可见吴宪这个津州知府不是承恩公府运作来的。 沐川槿笑了笑,说:“沈叔叔说话真含蓄,这让人费解说得可真妙。” “有什么让人费解的?你直说就是。”沈荣华听出端倪,着急了。 “有些话我不能说得太直接,你们在津州都有生意产业,告戒你们铺子、庄子和宅子里的下人,凡事提起注意就行,新官上任三把火,小心为妙。” 尽管沈恺含糊其辞,沈荣华和沐川槿还是听懂了大概意思。她们没见过吴宪其人,不知道他的品性,但看四太太吴氏的德性,有其父就有其女,就知道这吴宪人品不强。官府设计欺凌无后台的商人,索要侵吞钱财的事屡见不鲜,吴宪肯定是贪财之人。他上任的这三把火不管烧到哪里,肯定都会以掠夺为目的。 沈荣华冷哼一声,说:“吴宪到津州做知府,沈家又能施威了,尤其是四房。” 沈恺无奈轻叹,说:“你祖父刚出孝,你大伯的差事就定下来了,津州府同知,接替崔同知,主管学政。他不愿意,一直别扭着,让成王殿下替他运作。吴宪接任了津州知府,跟他密谈了半夜,他第二天就给吏部回信说很快就上任。” “四老爷本来就唯大老爷命是从,这回两房就更紧密了,你和三叔还是赶紧分出去,别碍人家的眼。估计分家你们也分不到多少家产,只是分出来清静。” 沈慷得沈阁老荫庇,虽志大才疏,品性不强,却升迁很快,没丁忧之前都做到三品官了。丁忧三年,他也不停地钻营攀附,为起复铺路,结果降成了五品同知,他当然咽不下这口气。吴宪接任津州知府,他大概找到了同流合污之人,才接了府衙同知的位子。就他的品性,还管学政,估计是吏部尚书安排时眼花了。 到了津州,沈恺和沈荣华回了沈家,沐川槿则回了自己的宅子。沈慷马上要成亲了,沈家到处披红挂绿,很热闹,一干主仆个个喜气洋洋。听说新主母很大方,出身高贵又富有,比杜氏这个笑面虎还有三太太江氏这个死抠银钱的吝啬鬼要强得多。这几年,沈家的下人也倍受压抑,有了新母,他们也能扬眉吐气了。 沈荣华不让下人通报,拉着沈恺直接去了吉祥堂。长房的两位姑娘、吴氏母子,还有万姨娘母女都在院子里闲聊凑趣,沈老太太正咧着大嘴笑呢。看到沈恺和沈荣华,沈老太太来不得装病,干脆就指着他们父女叫骂哭闹起来。 “老太太既然没病,我就不久留了。”沈恺给沈荣华使眼色,父女就要离开。 万姨娘母女看到沈恺,比守财奴看到白花花的银子还亲切,都激动得泪流满面了。她们连滚带爬,扑跪到沈恺脚下,拦住他的去路,高声哭诉。沈恺见她们哭得伤心,想扶她们起来,被沈荣华拦住了。沈荣华知道沈恺是心软之人,只怕这一扶,她们母女往她怀里一扑,沈恺把持不住,又要陷入两难的境地。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四姑娘和七姑娘扶起来。”沈荣华给山竹几人使了眼色,又看了看万姨娘,“二老爷已经给万氏写了放妾书,安置的银子都给她了,她怎么还呆在沈家?要是让官府知道,说不好会定一个私藏人口之罪。” 沈老太太跳起来就要骂人,触到沈荣华凛冽的目光,再看山芋山药那阴沉沉的冰脸,她又坐下了。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沈老太太早就天下无敌了,所以她天不怕、地不怕。可她一见到沈荣华就犯怵,因为沈荣华真敢对她下狠手。 沈荣华冷冷一笑,说:“沈家上下都知道二老爷给万氏写了放妾书,其他妾室都走了,万氏不走也说不过去。大老爷是一家之主,又要成亲了,明知情况还不把万氏打发了。要是传出去,有些话好说不好听,没的把兄弟俩都埋汰了。” 沈荣瑶突然撞开丫头的控制,张口就骂沈荣华,还要扑上来撕打,被山竹重重扇了一个耳光。沈恺想要训斥山竹,看到沈荣华冲他瞪眼,转头就走了。 “你算什么东西?你有什么了不起?这家里还轮不到你作威作福。”沈臻萃指着沈荣华叫骂,她的外公现在是津州知府,她就觉得自己的身份拨高了一节儿。 “掌嘴。” 山药扇了沈臻萃两个耳光,把她打得双脸红肿,鼻子都出血了。她愣了一会儿才反映过来,就跌跌撞撞扑到吴氏怀里大哭起来。吴氏恨得咬牙,狠狠瞪了沈荣华几眼,没敢替女儿讨公道,只搂住沈臻萃,轻声细语安慰。 不管吴宪走了谁的门路,费了多少心思才当上津州知府,沈荣华都不会买他的帐。吴氏本身就是势利之人,跟沈荣华也不睦,若沈荣华现在软下来,她只会当沈荣华好欺负,怕了她和她爹。凭吴氏的品性,又有了后台,不趁机打沈荣华财物的主意才怪。所以,沈荣华打了沈臻萃,就等于间接给了吴宪一个下马威。 沈恺去找沈慷,两人一见面就吵起来了,还越吵越凶,连陈年旧事都挖出来了。沈慷以当家人的身份拍唬沈恺,又提出分家,沈恺早有此心,就同意了。族长在京城,沈慷就让人请了几位族老,让他们来掌控分家的事。 沈荣华知道沈恺分不到多少家产,她留下来只会跟着生气,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她把沈恺叫出来仔细嘱咐了几句,一再提醒他小心,直到沈恺把她嘱咐的话都背熟了,她才放心去了芦园。庄子、铺子的事都很多,她一回来就忙得不亦乐乎。等她把手头上的事理出头绪,再过问分家之事时,已是三天之后了。 沈家分家之事闹得很激烈,沈恒在百忙之中回来了一趟,分家之事落定。长房和四房不分家,沈老太太由长房奉养,他们就占去沈家七成的财产。沈恺和沈恒都知道沈慷隐瞒了不少财产,但没证据,两人气得心疼,也只好答应。 沈恺分到了两成财产,除了几间庄子、铺子,还有京城一座小宅子及五千两现银。万姨娘誓死不离开沈家,沈老太太就做主留下了万姨娘,说是要把万姨娘当成女儿,和万姨娘的三个子女一起留在身边。沈恺若不要万姨娘,她就只让沈恺拿走五千两银子,其它产业留到沈家由沈慷打理,用来养活万姨娘及其子女。 沈恒本是庶子,这一分家他只得到了一成的家产,但他还是分得很痛快。他分到了三间铺子、两个庄子,还有五千两银子,没宅子,一分家就连个容身的地方都没有了。几位族老觉得过意不去,就劝沈慷给沈恒一家一个栖身之地。 沈慷占足了便宜,又见沈恺和沈恒没跟他闹腾,就不想再出银子。可他拗不过几位族老,只好答应让沈恒一家住到沈家在京城的宅子里。沈恺分到的一座宅子被沈老太太给万姨娘及其子女占去了,他跟江阳县主成了亲也就无处容身了。 几位族老就合力建议让沈恺和沈恒两家住京城的宅子,沈慷和沈惟住津州的宅子。但这两座宅子归兄弟四人所有,只要沈老太太在世,这两座宅子就不能分。 沈恺派宝书来给沈荣华报信,说了分家的事。一听这家分成这样,沈荣华摇头苦笑,沈恒分到的家产跟她预想的差不多,最惨的就是沈恺了。也活该,谁让他听沈老太太的话纳了万姨娘为妾,又生了几个那样的子女,这就是报应。 “姑娘,二老爷说明天就回京城去,离他娶亲还有十多天,可不能耽搁了。” 沈荣华冷哼一声,说:“他还知道自己娶亲的事不能耽误,可见还没糗透。” “嘿嘿,成了亲,二老爷还要带县主去上任呢。” “替我收拾行李,把你们各自要带的东西也带齐,明天去京城。”沈荣华想了想,又对流苏说:“告诉李嫂子多准备一些庄子里的特产,我要带回京城送人。” 流苏应声,又问:“姑娘什么时候还回庄子?天冷了,可还要准备什么?” “等我父亲成了亲,送他离京上任之后,我再回来,可能就要在庄子里住到过年了。我暂时想不出要准备什么,等临时想起来,再给你写信。”沈荣华又嘱咐了流苏等人一番,就想着去看看周嬷嬷,刚到门口,就听说沐川槿来了。 沐川槿脸色不好,一见沈荣华就说:“我要回京城去,有事。” “我正要派人告诉你明天回京城呢,明天我们一起回去也方便。”沈荣华知道沐川槿的性子,沐川槿把焦虑写到了脸上,肯定是出了大事。 “好,我今晚住在芦园。”沐川槿沉默了一会儿,以很平静的语气说:“前天到港的那批货物被津州官府截留了,店铺也被查封了。我去津州府衙问,那位新上任的吴知府亲自答复我,两条理由,第一,我从番邦舶来的货品夹带了朝廷禁止买卖的私货,第二,我是北越国来避难的公主,没有在盛月皇朝境内经营买卖的权力。我翻了盛月皇朝所有的律法规定,都没有对异国人士在盛月皇朝境内经营买卖的限制。我找了几个异国在海港经营的朋友询问,他们也都含糊其辞。” 沈荣华咬牙冷哼,“这吴宪来得可真快,真对你出手,接下来该我了。” 这些舶来的货品由沐川槿独立经营,分拣之后,她加上利润,再分散到各地的淘宝居去卖,这淘宝居则是她和沈荣华合股的铺子。沐川槿的货物被截留、店铺被查封,直接影响淘宝居的生意,从而影响沈荣华的收益。吴宪此举虽说没对沈荣华直接出手,但也给沈荣华造成了损失,换句话说,这是吴宪在试水。 “让沈叔叔说中了。”沐川槿不甘心,可她一时想不出应对的办法。 “这其中定有阴谋,你该去府衙再仔细问问,看看能不能寻到蛛丝马迹。” 沐川槿无奈一笑,说:“我昨天又去了府衙,想跟官府理论,吴知府对我避而不见。后来才知道那批价值十万两的货品被官府以一万两银子的价格卖了,卖给了南平王世子唐璥。我恼了,要跟官府讨说法,一名官员说官府截留的货品有权处置。之后,官府给了我八千两银子,说是货品卖掉所得的银两,还要扣两千两银子作为官府清查货品的辛苦费。我气急了,我的人要跟他们讲理,吴宪就说我聚众闹事,下令让侍卫衙役抓人。我不想在津州闹出太大风波,想先回京城去打听一番。实在不行,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找你们的皇上谈谈了。” 都说民不跟官斗,就是因为官府处于强势地位,手里有特权,而且还可以私加罪名。沐川槿不是民,可她亡国公主的身份比盛月皇朝的普通百姓还尴尬。她想经营,跟别的异国人士还不一样,所以,吴宪要拿她开刀。 沈荣华沉思良久,问:“你的货品里是不是夹带了朝廷禁止买卖的私货?” 沐川槿点点头,“有,不多,报给官府时都假冒了其它货品。从我开始做这些舶来品,每一批货物都会有一些私货,这一行的人都知道。这几年,官府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哼哼!没想到吴宪一上任,两只眼睛就全睁开了。” “你的货品里夹带了朝廷禁止买卖的私货,这件事也只有你的几个心腹下人知道。我断定你的下人中有人被收买了,能让你从北越国带来的下人背叛你,只有南平王世子唐璥做得到。唐璥以一万两银子买走了你价值十万两的货品,如此有恃无恐,说明他早有准备。港口的铺子先关了也好,方便你清查内鬼,了解唐璥的目的。你把货品清单收好,我们先回京城找端宁公主商量,再想解决的办法。” “好,我听你的。”沐川槿冲沈荣华感激一笑,又说:“我答应沈大人出二十万两银子助他建密州新城,这次损失太大,我恐怕一时凑不齐那么多银子了。” “放心,我有银子,先借给你。”沈荣华想了想,说:“我听白泷玛说他曾被唐璥和狄武赫联手谋害,才致使白氏商会元气大伤,他也差点丢了命。这一次针对你的阴谋唐璥是最大的受益者,这会不会是他侵吞白氏商会的延续?” 沐川槿思虑了一会儿,摇头说:“我跟白氏商会没有瓜葛,跟唐璥也素无恩怨,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我出手。我听衙役头目说吴宪能接任津州府的知府是借了唐璥的光,我就想回京城去打听打听,了解一下这其中的内幕。” 唐璥有南平王府这块显赫的招牌,又有西和王府做后盾,自己多年经营,也积累了雄厚的财富。目前,他在盛月皇朝的实力无人能及,连仁和帝都会给他几分面子。他与北狄国、西金国还有林楠的东安国都有生意往来,更是联通四海的人物。按理说他不屑于打沐川槿这些物品的主意,可他为什么这么做呢? 沈荣华等人回到京城已是第三天的午后了,她把行装交给下人收拾,顾不上休息,就和沐川槿去了端宁公主府。听说端宁公主昨天半夜就被传进宫了,直到现在还没回答,沈荣华和沐川槿对望一眼,心禁不住咯噔一下。 两人等到天黑,也没见端宁公主回来,她们就回了蒲园。沐川槿就在蒲园住下了,和沈荣华一起分配送人的礼物,商量着明天去有交情的人家送送礼,顺便打听一些情况。想到唐璥,沈荣华就头疼,睡不着,和沐川槿说了半夜的话。 第二天一大早,端宁公主就来了蒲园,把沈荣华和沐川槿从睡梦中叫了起来。 “你从哪来?”沈荣华睡眼朦胧,看端宁公主脸色不好,赶紧询问。 “宫里。”端宁公主喝了两杯热茶,又吃了几块点心,才叹气说:“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沈荣华和沐川槿都很紧张。 “北狄的兵马突破了北疆的防线,长驱直下,占领了盛月皇朝东西塞北的六座城池,战线内移了八百里。现在,边关离京城还有两千余里,柱国公府和靖国公府联手抗敌,才挡住了北狄的兵马,可再筑一条防线谈何容易?” “北越国没了吗?以后就没了?”沐川槿顿时泪如雨下,捂着脸跑出房间。 沈荣华想追上去安慰她,被端宁公主拦住,吩咐两个丫头看着她,别出事。 “怎么会这样?” 端宁公主冷哼说:“皇上下旨调集各处兵马要到边关换防之事很隐秘,可却传到了边关,北狄国都知道了。柱国公父子带领新调集的兵马到达边关,边关就已经乱了,他们杀了几个带头闹事的人,才稳定了局面。前去传旨的靖国公世子晚一天到达边关,下旨抓人,才知道吴昆父子、连成驭还有关乡侯府两名主将投靠了北狄国。连轶被连成驭说服,也要投靠过去,回来取一张兵防图,被抓住了。 连亘见嫡长子被抓、嫡长孙投敌,就集结了连家其他将领和亲兵,要把连成驭和吴昆父子等人抓回来。就在这时候,吴昆父子引导北狄兵马、连成驭带领西金兵马发起进攻。我朝的兵马边战边退,不到三天,就后退的八百里。若不是几十名黑衣人从天而降,射死了吴昆,射伤了狄武赫,我朝的兵马根本挡不住。连亘一见这情景,就拨剑自刎了,连家将领和亲兵多半战死,其他都被押解回京了。” 沈荣华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陪端宁公主叹息了许久,两人就去劝沐川槿了。 沈恺迎娶江阳县主本是权贵之家的喜庆大事,可却被接二连三的沉重的消息淹没了。镇国公府和关乡侯府全被削爵抄家,十二岁以上的男子被打入死牢,等候问斩,十二岁以下男子全部被流放到西北边境,永远不许回京。两家女子全部被打入教坊司,年老者为奴,年轻者为妓,不得赎身买卖。 至此,威威赫赫的镇国公府就这样灭亡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百般设计 只为娶你 吴昆父子和连成驭及关乡侯府的两兄弟都是带兵主将,他们投敌叛国,引导北狄兵马长驱直下,将盛月皇朝的北疆防线逼退了八百里,三军将士伤亡惨重。 这意味着什么? 现在的北疆防线离盛月皇朝的京城还有两千余里,千里塞北,茫茫原野,一马平川,易攻难守。若这道防线再守不住,越往里就越容易攻打,盛月皇朝的兵马只能节节败退。若真如此,盛月皇朝的京城恐怕要换个地方,或者说龙椅要换人坐了。短短几天的时间,北疆战局变换之快令人瞠目结舌,弄得人心惶惶。 连亘怎么也想不到他苦心教养的嫡长子、嫡长孙会投靠北狄,而且连轶还因回来偷兵防图被抓。他知道镇国公府完了,列祖列宗流血牺牲建立的百年功业完了,毁在了他倚重的长子长孙手里。看到几十名黑衣人从天而降,拨弓张弩,银箭暴雨飞落,瞬间改变了战况,他趁此机会拨剑自刎,为自己保住了最后的尊严。 镇国公府在盛月皇朝勋贵门阀之中永远消失了,连氏一族也受了牵连。在军中或朝中任职当差的连氏一族子弟全部掠职卸任,被赶出京城,三代之内不得入仕。端阳郡主出身皇族,没入教坊司,而是被掠出封号,赶出京城自行谋生去了。 朝中出了大事,仁和帝不倚重几位皇子,倒把端宁公主带在身边。端宁公主自是忙碌,自那天一大早,沈荣华和她见一面,再见面又是几日之后了。上次见面,她简单说了边关兵败的事,吴夫人私吞的连成骏的资财,她也弄出来、藏到了隐秘的地方,让沈荣华找她府里的管事嬷嬷去拿,随后,她就睡着了。 沈荣华和沐川槿都想跟端宁公主说说沐川槿被唐璥和吴宪等人阴谋陷害之事,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其他人也帮不上忙。沐川槿着急解决这件事,沈荣华建议她去找白魅影,沐川槿不愿意去,沈荣华只好自己去了无名庄。 “这小王八崽子,真气死我了,他伤还没好利落,就去逞能,这回好了,让他等死吧!这可不是我不救他,是我本事不够大,救不了他。”白魅影正火冒三丈喊叫,刚进无名庄就听到她的声音了,可谓底气十足、响亮至极。 “白岛主这是骂谁呢?骂得这么解气。” “骂……”白魅影看到来人是沈荣华,微微一怔,说:“骂该骂之人。” 沈荣华笑了笑,问:“谁是该骂之人?白泷玛?” “关你屁事?小姑娘家管这么多闲事做什么?还有,以后别跟我提那个小王八崽子,我跟他断绝母子关系了。”白魅影叹了口气,问:“你找我?有事?” “有事。”沈荣华知道白魅影是爽快之人,就直接跟她说了沐川槿价值十万两的货品被扣押,官府以一万两银子卖给了唐璥,又把沐川槿的铺子查封的事。 白魅影冷哼一声,说:“我没告诉过你不许跟我提那个臭丫头吗?” “哪个臭丫头?”沈荣华想到白魅影说的臭丫头就沐川槿,赶紧摇了摇头。 沐川槿是北越国皇后所出的公主,北越大皇子是她的同母兄长。白魅影曾是北越国的贵妃,生了北越的二皇子,也就是白泷玛,后来金蝉脱壳,离开了北越皇宫。白魅影和北越皇后有怨结,沐川槿又和白泷玛之间有些说不明白,也缠绕不清的恩怨。所以,白魅影迁怒沐川槿,不想提她再正常不过。 虫六急匆匆进来,想跟白魅影说话,看到沈荣华,赶紧闭上了嘴,眼珠直转。 “滚出去。”白魅影斥责了虫六,又冲沈荣华很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说:“看你挺聪明的,其实也出是蠢货一个,臭丫头的货品被扣之事也算阴谋?” “为什么不算阴谋?什么才算阴谋?” 白魅影斜了沈荣华的眼,问:“唐璥想打你的主意,你不知道?” “我……”沈荣华紧皱眉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知道就说明你没傻透,你既然知道,不去找唐璥,找我干什么?”白魅影重重跺脚,“真是日了狗了,好不容易来到中原大地,都没心情游山玩水,遇到了这么多麻烦事,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都去死吧!我也懒怠管了。” 虫六嘻笑说:“白岛主,你别老打击丁狗,因为你总骂那句话,丁狗都急病了,嘿嘿,癔症。他现在晚上睡觉门窗都锁上,恨不得睡到棺材里,就怕……” “滚。”白魅影缓了口气,冲沈荣华挥手说:“你也滚,滚回去找唐璥解决。” 沈荣华讨了个没趣,脸酸了,她噘着嘴冲白魅影福了福,离开了无名庄。她回到蒲园,天都黑了,看到沐川槿在等她,她也没心情多说什么。沐川槿见她心情不好,知道她奔波了一天疲累了,说了一些安慰感激的话,就告辞了。 一想起唐璥,沈荣华心里就憋了一口气,胃里也象是堵了什么东西,想吐都吐不出来。送走沐川槿,她饭都没吃,就躺在床上蒙头睡了。她脑海里全是有关唐璥的人和事,挤得满满的,令她从身到心都堵得难受,根本睡不着。 唐璥费了不少心思银钱将吴宪捧上津州知府的位子,就是为了对沐川槿下手,而他对沐川槿下手的目的就是在打她的主意,值得绕那么大弯子吗?这一切让人听起来不可思议又荒唐,可想想唐璥其人以及他的行径,又觉得不无可能。 有钱、有权、有貌、有地位,就是任性。 沈荣华思来想去,决定明天去找唐璥,表现得无比恶劣,从而泯灭唐璥的色心。可她又怕误判了唐璥的心思,适得其反,想着还是跟沐川槿商量商量。 “哈哈哈哈……交友不慎呢。”沐川槿听说唐璥是因为想打沈荣华的主意才算计她,不怒反笑,揶揄道:“被一个男人这么算计应该算一种幸福。” “屁话。”沈荣华被取笑,心里更加别扭,“你想要那样的幸福吗?” 沐川槿微微闭眼,面露失落,“那样的幸福不是谁想要都能有的。”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给了她承诺,让她苦等几年的人至今下落全无,生死不明。每当想起这个人、这件事,她都不知道自己的明天该怎么过了。唐璥想打她的主意,已暗示明示几次,她都痛快拒绝了。没想到唐璥竟然出了阴招,算计沐川槿逼她就范,用心之深可见一斑,可却让她反感至极。 沈荣华斜了她一眼,说:“废话少说,就说你的事当务之急该怎么办。” “等。”沐川槿又恢复了故作深沉的模样,思虑片刻,说:“如果唐璥真是因为想打你的主意才算计我,我就不急了,我跟他耗上了。你现在欲火中烧、色心大痴,我偏偏稳如泰山、雷打不动,就看我们两个谁沉不住气,谁先破功了。” “什么屁话?”沈荣华也厌烦沐川槿拿这种事跟她开玩笑。 “这不算屁话,我是在替你考验他,看看他有没有足够耐心和恒心。” “不需要,不稀罕。”沈荣华冷哼一声,说:“是白岛主说他算计你是想打我的主意,我可没那么认为。我担心白岛主误判,耽误了你的大事,才跟你说这件事,却引出你这么多废话。你跟他耗着,他若不是这个目的,你误了时机,还不知道会造成多大的损失呢,到时候可别反过来怪我。” 沐川槿冲沈荣华摆了摆手,说:“跟你嘻笑一番,我心情好了,脑子清楚了,也想明白了。我决定以静制动,看看吴宪和唐璥有什么动向,再做打算。反正货品也被变卖了,铺子也被查封了,损失再大,我也认了。我正好趁这段时间找找内鬼,梳理思路,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发展。我不是甘心吃亏的人,损失的这十万两银子肯定要找回来。有心之人让人防不胜防,唐璥出招,我汲取教训就是。只要你肯借我十万两银子,别让我失信于沈大人,我就踏实了,也能等得下去。” 沈荣华点点头,“我借你,这件事就搁置起来,等他们再出招。” “好,这些天麻烦你了,令尊要成亲,你也该去帮忙才是。” 狄武赫被飞箭射中,伤得很重,需要疗伤休养,北狄兵马没有乘胜追击,给了朝廷喘息的机会。三军换帅是大事,几方兵马需要磨合,还有布防并建立新的防线,改编原有兵马,清除吴家和连家留在军中的毒瘤。 大敌当前,朝廷上下齐心合力,着实忙碌了几天。边关的事务已理顺,正按部就班进行,进展也很顺利。刑部和大理寺对连家和吴家的判决已落定,进入执行阶段。边关和朝堂混乱的局面已拨入正轨,操劳多日的朝廷核心也该缓口气了。 端宁公主半夜才从宫中回来,没回府,直接来了蒲园。沈荣华睡眼惺忪迎出去,做好了跟端宁公主秉烛夜谈的准备,连宵夜都让人准备好了。没想到端宁公主一句话没说,就去了她在蒲园的院子,洗洗睡了,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后天是沈恺迎娶江阳县主的正日子,正逢朝廷有事,谨亲王府一再嘱咐要消停些,但头两天也要摆席宴客了。沈荣华想今天搬到沈家大宅去住,帮江氏和付氏打理一些琐事。可端宁公主还酣睡未醒,她走不开,都着急了。 沐川槿知道端宁公主昨夜住到了蒲园,就来找她们,得知端宁公主未醒,就和沈荣华闲聊。下人来报说唐璥来访,沈荣华看了沐川槿一眼,很痛快地把唐璥拒之门外了。去传话的下人很快回来,捧来一个锦盒,说是唐璥送给她的礼物。 沈荣华扫了一眼锦盒,再看小心翼翼的仆人,冷哼说:“丢库房去。” “别呀!让我看看。”沐川槿抢过锦盒打开,一声惊呼,眼睛都直了。 “是什么?给我。” “你不是要丢到库房吗?这么不珍惜,送我算了。”沐川槿抱紧锦盒,怕沈荣华来抢,“唐璥坑了我十万两银子,先用这个补偿我,我晚些时候再跟他算帐。” “快给我,让我看看是什么。”沈荣华知道沐川槿是见过世面的人,对金银首饰和珠宝玉器也不大喜爱,能让她惊呼并主动索要的定是稀缺宝贝。 沈荣华反感唐璥其人,但不反感他的金钱、地位和皮相,对他送的珍奇宝贝也有本能的喜欢。刚才不屑于顾,只是对已到手的东西不珍惜,有人争抢她就舍不得了。大多数人往往都是这种心态,何况沈荣华就是一个真实矫情的小女子。 “我替你看。”端宁公主悄无声息走来,一把抢走沐川槿手里的锦盒,打开一看,也一声惊呼,“不愧是南平王世子,真舍得为美人下血本。” “下什么血本?”沈荣华很敏感,她实在不愿意面对唐璥要打她主意的事实。 端宁公主微微一笑,将打开的锦盒放到桌子上,“上好的紫金南珠头面,先不说紫金贵重稀缺,单说这芙蓉色的南珠就是数年难得的稀罕物。这套头面共用南珠一百零八颗,紫金六两八钱,不算手工费,光紫金和芙蓉色南珠就值银七八千两。当年,我父皇登基,我母后被立为皇后,南平王府给我母后送了一套这样的头面。那套头面所用的南珠为乳黄色,听说连工费算下来值银九千八百两。” 锦盒里,梳钗簪钿样样齐全,另外还有步摇两对,耳坠两对,项链和手链各一条。头面所用的紫金流光溢彩,芙蓉色南珠齐整圆润,首饰做工精致纤巧,花样新颖。随便一件都让人爱不释手,任谁一见,都赞叹这套头面奢华贵重。 沈荣华被唐璥出手阔绰惊呆了,她反感唐璥其人,却又忍不住向这套头面伸出了手。收下?还是退回?此时,她心里有两个小人正进行激烈搏斗。 端宁公主见沈荣华陷入沉思,轻哼说:“前天,南平王妃到了京城,昨天带南平王世子到谨亲王府拜访。送了江阳姑姑一套紫金南珠头面,南珠是较为常见的玉白色,价值六千八百两。还送了谨亲王妃金黄色的南珠项链和手链,也价值不菲。江阳姑姑收到了这么贵重的礼物,自是感激,谨亲王妃都把南平王府夸上天了。要说这唐璥可真是个人物,且不说他的身份地位、钱财样貌,单说……” “我想知道他送了你什么。”沈荣华挑起眼角,很不客气地睃视端宁公主。 沐川槿一拳捶到桌子上,疼得吸了一口冷气,咬牙道:“他讨好这个、巴结那个,敢情都是花姑奶奶我的银子,真当我好欺负吗?看我不阉了他。” 端宁公主对沈荣华的问题避而不答,轻哼道:“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被吴夫人私吞的财物追讨回来,又安置得很妥当,你怎么就没有半点感激的意思?” 沈荣华干笑几声,“你想让我怎么感激,直说就是。” “给你舅舅写信,就说你想见他,让他到京城来一趟。” “你林叔要是不来呢?”沈荣华冲沐川槿挤了挤眼,又别有意味一笑。 “就说你得了绝症,想见他最后一面,让他推掉公务,务必过来。”端宁公主斜了沈荣华一眼,“别忘了那笔财物也不是你的,闹不好可要充公的。” “好吧好吧!我马上就写信。”沈荣华屈服了,真当场写了信,让人送走了。 那笔财物是连成骏的,可连成骏是连家人,即使他被族谱除名,也改变不了他的血脉。镇国公府已被削爵抄家,若让朝廷知道生死不明的连成骏还有这么多财物,不充公才怪。她相信端宁公主不会说出去,但一想到这笔财物的来历,她就会捏一把汗。不管连成骏会不会回来,为他、为自己,她都该把财物保护好。 “一个个的放着正事不做,真是不可救药了。”沐川槿咬牙撇嘴。 “你说什么?”沈荣华和端宁公主齐声呵问她。 沐川槿从锦盒里扯出一张纸条,高声念道:“初见人间芙蓉色,一身明月舞芬芳。荣华,你看到这句话再不给唐璥明确的答复,可就等于答应了。” 沈荣华抢过那张字条,看都没看,就丢进了炭盆里,轻笑说:“我父亲迎娶皇族贵女,我该去给他撑场面,成亲那日,我就带戴这套头面,配最好的衣裙。” 紫金南珠头面我收了,还要戴出去让人看,至于你这个人,不好意思,哪凉快就滚哪儿去,你又没说这紫金南珠头面是定情信物,我就装傻给你看。我不答应你的无理要求,你南平王世子这么大的人物还好意思把送人的东西要回去吗? 沈荣华心中那两个小人打成了平手,嘿嘿,输的人当然是唐璥了。 又跟沐川槿和端宁公主说了一会儿闲话,在蒲园吃了午饭,沈荣华才赶去沈家大宅。族长夫妇坐阵安排,江氏和付氏都忙里忙外,沈荣华自是出人出力独挡一面。沈恺和江阳县主都是二婚,但很多程序都要按初婚办,这是谨亲王妃要求的。再加上二婚有诸多忌讳,这场婚礼比初婚还要繁琐复杂。 “回主子们,老太太、大太太、四太太和姑娘、少爷们到门口了,让去接呢。” 听说沈老太太等人从津州过来了,众人都很吃惊,互看一眼,眉头不约而同就皱起来了。因沈恺没把万姨娘扶正,沈老太太闹腾了许久,叫嚣着不参加沈恺的婚礼。现在突然来了,提前也没派人送信,众人都有不妙的预感。沈慷前几天刚把真月乡君娶进门,沈恺因分家的事跟沈慷结怨极深,没去参加他的婚礼。没想到真月乡君竟然以沈家大太太的身份来参加沈恺的婚礼了,还真给面子。 “不是说不来吗?怎么这时候又来了?”江氏极不自在。 付氏笑了笑,问来传话的婆子,“津州那边都是谁来了?来了几辆马车?他们到门口是怎么吩咐的?你详细说说,可别因为是一家人就忘了礼数。” 婆子把情况讲述了一遍,又说:“老太太让族长派人出去把他们接进来。” 族长面露不悦,“都是一家子人,又不是远来的贵客,怎么还让去接呢?” 要说这沈老太太也真是拎不清的人,每次行出事来不闹笑话、让人看不起就不是她了。她儿子要成亲,她不安排张罗、坐阵指挥,现在才来,到了门口还让人去接。她当自己是贵客吗?那也好,她不是主人,那就别要主人的脸面了。 “我去接。”沈荣华积极主动,放下手头的事就往外走,出来之后对来传话的婆子说:“去把这件事告诉二老爷,把族长、三太太几人的话也说给他听。” 婆子应声离开,沈荣华又叫过雁鸣、鹂语等人交待了一番。沈荣华来到大门口,看到门外停着十多辆马车,跟车的婆子小厮不少,把门口的路都堵住了。 沈荣华站在门内,高声问:“这是哪来的贵客还让接呀?” “二姑娘眼真高,连老太太来了都不知道?在京城混出头脸连最起码的孝道都忘了吗?”前头马车里探出一个花哨的脑袋,正是伺候沈老太太的朱嬷嬷。 “敢问是哪家的老太太?不会是我们沈家的吧?我父亲、也就是沈家老太太的嫡亲儿子要迎娶皇族贵女,她老人家本该是主子,替儿子打理张罗,怎么成了让人来迎接的贵客了?我们沈家怎么说也是书香门第,出了阁老和皇妃,哪有这么不懂道理的人?”沈荣华轻哼冷笑,招呼婆子小厮说:“远道而来的贵客冒充我们家老太太凑热闹、添喜庆来了,我们可不能慢怠了。去把这些马车引到满园那边,今晚就让她们下榻在满园,席面也开在那边,告戒下人好生伺候。” 十几个婆子小厮过去,推开沈家的下人,拉起马车就走。沈家的下人推打反抗,沈老太太等人在车里喊叫怒骂,沈荣华抱肩看热闹。经过的路人和喜好热闹的人围上来询问,鹂语等人就跟众人说因由,又毫不客气地把沈贤妃卷进来了。 沈恺匆匆出来,示意下人停手,“荣华,你祖母来了,你好生接进来就是。” “人家是远道而来的贵客,来喝喜酒的,族长都提前安排好了,贵客远客下榻满园,沈家大宅只住近亲和主子们。这到大门还用人来接的总不是沈家的近亲和主子吧?父亲还是别多管了,这里由我打理,千万别让贵客挑了礼才是。” 沈荣华挥了挥手,又有十几名随从出来,帮忙赶马车。这时候,沈老太太等人再喊叫着亮明身份也无济于事了,反正马车走起来,她们也不敢跳。沈恺跺了跺脚,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沈荣华是狠了些,可他这老娘也该这么对付。 “行事如此爽利干练,果然非一般女子能比。” 沈荣华听到很熟悉的夸赞声,低沉而富有磁性,赶紧回头,看到唐璥那张柔媚俊美的脸,她顿感牙酸。那股子酸气从牙齿迅速渗透到全身,酸得她都想反胃呕吐了。但她还是强忍难受,向唐璥捧出一张纯净灿烂的笑脸,恭敬行礼。那套紫金南珠头面这么值钱,拿人手软,这便宜她想占,怎么也该有所表示才对。 “让唐世侄见笑了,世侄里面请。” “沈世叔客气了,请。”唐璥冲沈恺抱了抱拳,从一脸茫然的沈荣华身边经过,笑语轻声说:“等我娶你过门时,肯定不会有这么多琐碎之事让你分心。” “你别做梦了。”沈荣华对唐璥伪装不下去了,低声吼出了心里话。 唐璥没在意她的话,只冲她微微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看到沈恺同唐璥亲切交谈的样子,沈荣华懵了,世叔?世侄?沈家和唐家什么时候成了世代交好的家族了?她这个爹真是糊涂人,太没节操了,这么快就被别有用心的唐璥拿下了。估计沈恺想不到唐璥的目标是他女儿,还以为唐璥真仰慕他呢。 沈老太太摆贵客的谱儿来参加沈恺婚礼的事传开了,一时又成了京城的笑柄。沈贤妃很生气,派五皇子亲自来训斥她,又警告了其他人。沈恺和江阳县主的婚礼喜庆而热闹,沈老太太全程板着脸,却没掀起什么风波。 新婚三日回门,江阳县主叫沈荣华同去,说是谨亲王妃想看看她。沈恺娶了江阳县主为续弦,沈荣华是原配嫡出,但谨亲王府以后就是她外祖家了。 谨亲王妃对她很亲切,跟她说了不少话,赏了她很多东西,话里话外流露出给她做媒的意思。沈荣华知道谨亲王妃受南平王妃之托,要给唐璥做媒,就以自己年纪还小为由推脱了。谨亲王妃是急脾气、直性子的人,见沈荣华不买帐,就把沈恺训了一顿,又跟江阳县主说了,让他们说服沈荣华,别错过好姻缘后悔。 就在沈荣华同沈恺和江阳县主僵持时,水姨娘遇上麻烦事了,又跟唐璥有关。 第二百一十四章 好吧!我嫁 初冬的早晨空气寒凉,朝阳冉冉升起,给淡淡的白霜染上了一层晕黄。 沈荣华身披银红色的夹棉披风,迈着轻盈的步伐,在寒霜上印下弯弯的、浅浅的脚印。她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足迹,又看向远方,微微一笑,一声长叹。 昨天,沈恺和江阳县主成了亲,她今天一早起来要去给江阳县主请安。她和江阳县主前世就有缘,今生,江阳县主竟然成了她的继母,这个结局令人感慨。 走进大门,看到万姨娘和她的两女一子站在垂花门外,正冻得瑟瑟发抖,沈荣华挑嘴冷笑。不知道他们是没想到会在初冬的清晨被拒之门外,还是故意穿得单薄,让沈恺怜悯。总之,结果就是他们都快被冻透了,正比着赛迎风流涕呢。 见到沈荣华,万姨娘用手帕掩着嘴轻咳两声,模样柔弱可怜。她打扮得花枝招展,脸上画得浓妆艳抹,与她故作绵软的神情格格不入。 她的两女一子却很硬气,他们对沈荣华视而不见,却暗暗咬牙,眼底的充满嫉妒与怨恨。什么同父异母、血脉相连,早已撕破了脸,也就没必要伪装了。所以,沈荣华居高临下,向他们投去轻蔑的目光,毫不掩饰眼底的鄙视与嫌恶。 “二姑娘来了,快进去暖和暖和。”守门婆子满脸陪笑,根本不去通报,就直接请她进去,可见是江阳县主提前交待好了,就要彰显出她与他们不一样。 沈荣华看了看万姨娘,对守门婆子说:“万氏是老太太认下的女儿,真是守规矩、懂礼数的人,一大早起来就带儿女来给新嫂子请安,可怜见儿的。你去跟县主说一声,都是亲戚,早晨天又冷,就别让人等着了,冻坏了可怎么得了?” 万姨娘的身体剧烈颤抖,摇摇欲倒,沈荣瑶和沈谦景都要冲沈荣华发难,被沈荣瑜拦住了。沈荣瑜年纪最小,心思却极深,她跟万姨娘几人低语了几句。万姨娘重重点头,好像一下子有了底气,站直身体,以不甘不屈的眼神怒视沈荣华。 守门婆子听出沈荣华的话外之音,赶紧应了一声,又交待其他几个婆子守紧门户,就亲自上前扶着沈荣华进了内院。听到身后传来万姨娘几人的咬牙声,沈荣华轻哼冷笑,搓磨万姨娘及她的几个子女,这只是小菜,大餐在后面。 进了院子,守门婆子去向江阳县主回话,沈荣华就到厢房等候。一会儿,守门婆子出去,冷言冷语把万姨娘打发走了,让沈荣瑶姐弟三人去厢房等候。江阳县主收拾完毕,才让沈荣华和沈荣瑶几人进到屋里,给继母或嫡母请安。 行礼之后,沈恺和江阳县主赏了他们每人一个外表相同的锦盒,里面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说了一会儿闲话,江阳县主就把沈荣瑶三人打发走了,让沈荣华陪她去给沈老太太敬茶请安,为什么要沈荣华作陪就不言而喻了。 “四姑娘被贤妃娘娘内定为成王殿下的侧妃了,等她及笄之后,先参加明年的选绣,老太太五月过六十大寿,等过完寿,她就要出嫁。”江阳县主看了看沈荣华脖子上的南珠项链,别有意味一笑,说:“荣华,我不希望你比四姑娘差。” 前世,沈荣瑶也是五皇子的侧妃,又得沈贤妃喜爱和支持,给五皇子生下了长子,在皇族颇有地位。母凭子贵,当时五皇子成了储君最佳人选,沈荣瑶都觊觎皇后之位了。那时,林梦婷也是五皇子的正妃,只是地位岌岌可危。 今生,沈荣瑶又要成为五皇子的侧妃,和前世轨迹一样。但沈荣华已不是前世的沈荣华,她要保护自己,保持自己现有的高度,就要跟他们斗到底。明年选秀,沈贤妃内定了沈荣瑶,这是喜事,她必须要送他们一份“厚礼”恭贺。 沈荣华耸了耸肩,自嘲道:“看来我只能嫁给皇上了。” “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人家成王殿下是要做储君登大宝的人,四姑娘将来怎么也要封贵妃或德妃吧!我要想不比她差,最佳选择就是取代林梦婷,可我不稀罕。要想一出手就占上风,我只能嫁给皇上,就当个最普通的贵人,也比成王殿下高一辈。” “荣华,你记住,皇子夺嫡争储之事不许妄议,更不许胡说,埋汰自己。” “我记住了,我错了,我确实是胡说,我只想着比成王殿下高一辈,却忘了也会比端宁公主高一辈。若真那样,别人或许不在乎,她不撕烂我才怪。” 江阳县主微微皱眉,叹气说:“婚姻也是婚运,嫁得好不是最好,能安康平顺、相守一世才最重要。我第一次嫁得就不错,可最后怎么样?午夜惊梦,不堪回首。荣华,我之前是你的朋友,现在是你的继母,不管你嫁给谁,我都希望你这一生过得好。再过几天,我就要陪你父亲去西南省上任,这一去至少三年。你已及笄,婚事却未定,这是我和你父亲最操心的事。我们不在你身边,不能为你操持,总觉得心中有愧。要是再等上三年,我们回来再张罗,你的年纪就偏大了。” 沈荣华抱住江阳县主的胳膊,说:“再等三年我也不大,我还想多过几年无牵无挂的痛快日子呢。你们放心去西南,不作惦记我,我先特色着,我可以自己相看把关。再说,不是还有谨亲王、谨亲王妃和三叔、三婶吗?我相信他们眼光都不错。若有合适的人我看好了,会给你们写信,你们再为我把关也不迟。” “那样也好。”江阳县主摸着沈荣华的南珠手链,轻叹一声,欲言又止。 唐璥给江阳县主送了价值六千八两的紫金南珠头面,江阳县主是聪明人,她能猜不出唐璥的目的吗?可唐璥妻妾成群,儿女成堆,家里目前只有一个侧妃的空缺。她想问问沈荣华对唐璥的看法都觉得会埋汰沈荣华,更别说促成此事了。 价值昂贵的紫金南珠头面谁都喜欢,可同沈荣华的喜乐幸福相比,也就不那么珍贵了。唐璥和南平王妃给她送这套头面时,只说是贺她喜结连理。若唐璥打沈荣华的主意,拿这套头面说事,她就原物奉还,反正她昨天也戴过了,新鲜劲儿也快过了。紫金南珠头面确实贵重,但还不足以买通她,让她弯腰。 她是继母,对前面嫡出和庶出子女的婚姻都不会横加干涉,以免遭人非议。 请安敬茶还算顺利,屋里看热闹的人不少,却没人恭贺凑趣。沈老太太一直沉着脸,一言不发,吃了茶,却没给江阳县主见面礼。前天,沈老太太等人刚到京城就丢了脸,被沈贤妃狠狠敲打了一顿,又有沈荣华在场,她也不敢发作。至于不给见面礼,江阳县主根本不在乎,反正她和沈老太太的婆媳关系也不会好。 陪江阳县主敬完茶,沈荣华就回了蒲园,坐下来处理庄子和铺子的事务,和丫头闲聊,听她们讲听来的、看到的趣事。下午,她去了端宁公主府,趁这两天端宁公主没事,两人又去京郊的庄子清点被吴夫人私吞的财物。 第二天下午,她们才回来,刚歇了一会儿,江阳县主就派人来传话,请沈荣华回沈家大宅,明天同他们一起回谨亲王府。沈荣华答应得很痛快,她让传话的人先回来,又跟端宁公主说了一会话,亲自准备了几份礼物,这才去了沈家。 江阳县主正跟真月乡君说话,听说沈荣华来了,赶紧让她进去,拜见真月乡君。真月乡君嫁给了沈慷,就是她的大伯母了,怎么说面子上的事也不能差。沈荣华考虑到这一点,她准备的礼物里就有真月乡君一份,也算是陪罪。 沈恺和江阳县主成亲前两天,沈老太太等人来京城参加婚礼,以上不得高台面的手段摆谱刁难,结果被沈荣华弄到了满园。满园就是被侵吞的林家财产中那座七进的宅子,沈荣华追讨回来之后,就让林楠使用。在林楠的铺子里当差、家不在京城的人,包括宇文先生和欧阳陆等人都住在满园。沈恺娶亲,怕远道来的客人无处下榻,沈荣华就在满园安排了几座院子,供客人居住。 那天,沈老太太一行被沈荣华安置到满园,主子奴才、男男女女几十人就挤在一座小院子里。成亲当天,才让他们过来,可让他们受了不少罪。真月乡君刚嫁给沈慷没几天,来京城参加沈恺的婚礼,就被沈老太太带累,被沈荣华结结实实赏了个下马威。真月乡君与吴氏和沈老太太等人不同,与沈荣华无过节。沈荣华有点过意不去,想跟真月乡君道个歉,连日忙碌,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论封号,江阳县主比真月乡君高三级,北宁王府比谨亲王府低一级,两人都是高门寡女再嫁,可真月乡君的穿戴打扮可把江阳县主压下去的。真月乡君容貌艳,又满头珠翠、衣裙华贵,那份当家主母的气势也胜江阳县主一筹。 沈荣华给真月乡君行了礼,送上礼物,又得了真月乡君的赏赐。不等江阳县主暗示,沈荣华就说了那日把他们安排到满园的事,又真挚道歉。真月乡君是聪明人,她没论谁对谁错,只说当时要是换成她,她也会这么做,所以不会怪罪沈荣华。这让沈荣华心里痛快踏实了很多,对真月乡君的印象也有了很大改观。 次日,沈荣华陪沈恺和江阳县主去了谨亲王府。先见了谨亲王和世子萧冲等人,江阳县主做了介绍,她送上礼物,又接了他们的赏赐和见面礼。别人倒还和气融洽,只是萧冲面色讪讪,沈荣华一声舅舅把他叫得撒腿就跑。 江阳县主成了她的继母,谨亲王妃也就成了她的继外祖母了,与谨亲王府成了亲戚,她的身份拨高了一截。第一次拜见谨亲王妃,她多少有些拘谨,但礼数不差。谨亲王妃很热情,也很直接,没说几句话,就说到了她的婚事,要给她做媒。沈荣华很客气地推托了,却没想到谨亲王妃是很坚持很执着的人。 “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南平王妃跟我说了很多好话,托我保媒,我忖度着这门亲事不错,把你当自己的亲外孙女,才跟你直说的。”谨亲王妃看了看江阳县主等人,吸了口气,说:“南平王世子年长你一轮,也不算大,我们家王爷大我二十岁呢。他的模样你的看到了,在我认识的人中,他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南平王府富贵显赫,都是世袭罔替的王爵,又与西和王府是至亲。南平王世子也是有本事的人,他接手南平王府的生意不到十年,南平王府的财力都翻几倍了。细数盛月皇朝的权贵之门,除了我们府上,没有哪一家敢与南平王府抗衡。” 若论财力,谨亲王府还跟不敢跟南平王府抗衡,而且还差距很大。只因谨亲王是仁和帝的亲叔叔,在皇族地位极高,体面尊贵不是其它王府能比的。 沈荣华心中长气,可看江阳县主的面子,仍对谨亲王妃笑脸相待,“我知道南平王府地位显赫,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门阀大家,南平王世子也是精明有能耐的人。可南平王世子有正妃,原本有两名侧妃,先前死了一位,王府内还有侍妾多名,另外还养有两个外室,他的妻妾共给他生育了九名儿女。我是皇上亲封的县主,嫡亲的祖父和外祖父都做过内阁首辅,继外祖家又是谨亲王府,我还有一重身份是东安国的公主,也有价值不菲的产业和资财。我不是显摆我的身份有多么高贵,我多么富有,只是不知道南平王妃拖人保媒,要把我摆在什么位置。” 江阳县主给谨亲王妃使眼色,不管用,刚想要开口,就被谨亲王妃狠狠瞪了一眼。裕郡王的继妃、萧冲的正妃还有谨亲王府几个庶子的妻子都在场,谁也不敢吭气。别看谨亲王妃是继室,也是性子泼辣霸道的人,从来不给人留情面。 谨亲王妃沉下脸,“南平王妃托我保媒,还能亏待你不成?南平王世子现在差一个侧妃,侧妃怎么了?你有身份,又是聪明人,想在南平王府站住脚不是很容易吗?南平王世子的正妃身体不好,一直没生养,没嫡出子女。南平王世子喜欢你,你要是再得南平王夫妇的欢心,等他的正妃死了,扶正不是一句话吗?” 沈荣华也面露不悦,冷笑道:“南平王妃托你保媒,肯定会费尽唇舌保证不亏待我,可是否亏待,明眼人都清楚。南平王世子的侧妃也是有品级的,但总归是妾。我有资财产业,嫁给谁都不需要男人养活,我为什么要给人做妾?扶正只是一句空话,我们家万姨娘嚷嚷了几年扶正,最后怎么样?大家都看见了。” “你……你们家万姨娘算什么东西?你跟她是一路人吗?跟她比你不怕自降身份?”谨亲王妃恼了,冷厉的目光看向江阳县主,“你怎么不说话?你是石头人吗?那天南平王妃母子来说的时候,你不也听到了?不也觉得不错吗?” “我可没觉得不错,我记得你也不看好,怎么现在又极力保媒了?”江阳县主向沈荣华投去安慰的目光,她知道谨亲王妃的脾气,有些话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好在她之前跟沈荣华私交不错,沈荣华也信任她,了解她的品性,否则肯定会误解这是她的意思,认为她们母女合谋。她刚嫁给沈恺三天,她母亲就干涉沈荣华的婚事,就算沈荣华不误解,一旦传出去,还不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呢。 “我不愿意,南平王府尊贵,但我不想高攀。”沈荣华回绝得很痛快,“别说等他的正妃死了扶正,就是他正妃已经没了,他要续弦,我也不嫁。” “婚姻大事向来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嫁不嫁由你吗?你一个姑娘家,张口闭口谈嫁人,就不觉得羞耻吗?”谨亲王妃保媒被拒,恼羞成怒,转向江阳县主,“你是她的母亲,理应做主,我认为这门亲事不错,你就说行不行。” “不行。”江阳县主皱眉叹气,“我是她母亲,也要看她否愿意,不会为她做主。再说我才成了她母亲三天,你就逼我去做这个主,传出去不让人笑话吗?” 江阳县主带沈荣华回门,是想让谨亲王府接纳沈荣华,方便她以后在京城处事。这门亲事原本谨亲王妃不在看好,不知道怎么变了,还闹得这么激烈。 谨亲王妃嫁进谨亲王府时,谨亲王元配发妻所出的裕郡王和宁阳郡主都年纪不小了,还有好几个庶出子女,她这个继母当得着实艰难。生下江阳县主和萧冲之后,她又开始觊觎谨亲王府的爵位,同裕郡王和宁阳郡主争斗多次,可是胜少败多。偏偏她生的儿女不争气,江阳县主还不错,萧冲可是京城有名的纨绔。 斗了多年,把谨亲王府的内宅斗得乌烟瘴气,传出了不少话柄。大长公主就跟仁和帝商量,又赐给了谨亲王府一个王爵,也是世袭罔替。谨亲王府有了两个王爵,元配嫡出和继室嫡出都有份,谨亲王妃的斗争也算是有了结果。 女儿有县主的封号,又嫁到了孝恩侯府,将来是侯夫人,儿子将来可以袭亲王爵,谨亲王妃终于扬眉吐气了。可她没舒服几年,江阳县主又丧夫守寡,看到宁阳郡主夫妇和顺,她又开始难受,开始愤愤不平。若不是皇上指婚,她还不让江阳县主改嫁呢,就是为了让女儿得一块贞洁牌坊,她在人前也有说辞。 江阳县主知道谨亲王妃的性情,也跟谨亲王妃不怎么亲近。谨亲王妃给沈荣华保媒,还有逼嫁的意思,这令江阳县主很尴尬、很难堪。 谨亲王妃见江阳县主不帮她说话,更加气恼,直接骂了女儿一顿,又让人去叫沈恺。沈恺来了,谨亲王妃跟他说了给沈荣华保媒的事,沈恺愣住了。谨亲王妃见沈恺发愣,也骂了他一顿,又回过头来和江阳县主讲条件、摆道理。 南平王世子突然跟他亲近了,他续娶还送了一份厚礼,沈恺很纳闷怎么唐璥跟他熟起来了。听谨亲王妃一说,才知道唐璥要打沈荣华的主意,他心里就不舒服了。可他不敢替沈荣华拒绝,也不敢答应,只看江阳县主的眼色行事。 谨亲王听说谨亲王妃在闹脾气骂人,就过来了。不顾谨亲王妃连使眼色,她就谨亲王妃保媒之事跟谨亲王说了,又言明她和沈恺、沈荣华都不同意这门亲事。 “你说,南平王妃给了你什么好处?是不是你娘家又出了什么事、让南平王府抓住把柄?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少跟韩家来往,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谨亲王指着谨亲王妃怒问,又看向萧冲的正妃,这婆媳二人都出身齐乡侯韩家。 “萧冶,去,给我把韩昌叫来,我要问问他还有什么出息。北疆打仗,开国分封的八侯除了被削爵贬斥的,就韩家没人上战场,他就不觉得丢人吗?” 众人一见谨亲王大发雷霆,都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出了。萧冶很听话,忽略了谨亲王妃恳求的目光,去叫现任的齐乡侯韩昌了。萧冲的正妃吓得浑身颤抖,谨亲王妃赶紧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江阳县主,又被忽略了。 原来谨亲王妃极力保媒,是因为南平王府抓住了她娘家的把柄,能让谨亲王妃这么听话,齐乡侯府犯的肯定不是小事,而且南平王府也许诺了重金。 “父王别生气,凡是慢慢说,府里有事,我们就不添乱了,就先回去。”没等谨亲王答应,江阳县主就拉着沈恺和沈荣华走了。 回门之宴不欢而散,江阳县主觉得过意不去,带沈荣华去醉仙楼吃了饭,又给她买了几件首饰,才把她送回蒲园。沈荣华回到卧房,卸去钗环妆容,换了衣服,就倒在床上,想蒙头睡午觉,可怎么也睡不着。 唐璥无孔不入,不达目的不罢休,为了娶到她,连谨亲王妃的娘家都算计上了,这手也伸得太长了。这件事不能再回避了,否则唐璥还不知道要使出什么花招呢。她想找个时间跟唐璥好好谈谈,除了让她嫁,其它方面她都可以让步。 她琢磨了许久,才理清了思路,梳理了几个拒绝唐璥的最干脆的理由。过了两天,她去了端宁公主府,想跟端宁公主商量一下,了解一些南平王府的事。 端宁公主拿出一个精致的锦盒打开,里面是齐整圆润的南珠,桃红色,与芙蓉色的南珠一样珍贵稀缺。不用问,沈荣华就知道是唐璥送给端宁公主的。 “二百颗,每颗价值五十两银子,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也有同样一份,只是成色不如我的好,她们也不配用最好的。除此之外,唐璥还送给皇上一串天珠手链,价值连城。我跟他明说不会替他保媒,顾皇后和吴太后可就说不准了。” “他究竟想干什么?南平王府想干什么?我有这么值钱吗?”沈荣华听说唐璥给那么多人送了厚礼,除了恼恨他对她的算计,还有点心疼他送出去的宝贝。 “你去问他吧!这些问题只有他能给你明确而准确的答复。”端宁公主喝了一口茶,摇头说:“你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呀!一个男人肯为你花这么银子、费那么多心思,将来对你肯定不错,因为来之不易。这本是让人羡慕的好事,你却气恼麻烦,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沐公主嫉妒生气,现在都不愿意理你了。” “对我肯定不错?哼!他妻妾成群、儿女成堆,他一个人够分吗?他要是真想娶我,就该拿出诚意谴散妻妾,而不是挥金如土设计,无孔不入钻营。”沈荣华越想越生气,就算唐璥会对她好,她也不想让人算计她,不想交易婚姻。 端宁公主微微一笑,说:“你该跟他谈谈,说不定他会给你一个承诺。” “先做侧妃后扶正吗?那算狗屁的承诺。”沈荣华一气之下摔了端宁公主一套茶盏,刚想再加大力度发泄一番,就见蛇青匆匆忙忙来找她了。 听说水姨娘刚从津州回来,没回织锦阁,就到蒲园找她,沈荣华就知道肯定出事了。她顾不上跟端宁公主多说,赶紧回蒲园去见水姨娘。 见到水姨娘,沈荣华吓了一跳,在她两世的印象中,水姨娘都衣饰整洁,是稳重干练之人。可现在,水姨娘衣裙褶皱,发髻凌乱,一脸急切憔悴,见到沈荣华都说不出话来了。沈荣华抱住水姨娘,轻声安慰一番,才询问怎么回事。 “陆幽,陆幽他……唉!”水姨娘泣不成声。 沈荣华听水姨娘提起陆幽,心里咯噔一下,马上就明白又是唐璥做祟。 陆幽是水姨娘挚爱之人,十多年前,因为林氏打掉了水姨娘和陆幽的孩子而导致两人产生误会,陆幽一气之下远走他乡,多年没有音信。两年前,沈荣华和沐川槿被王忠劫持,碰巧陆幽等人路过,帮连成骏救了她们。那时候,她才知道陆幽在南平王府做侍卫,就把他的事告诉了水姨娘。 这两年,水姨娘一直在跟陆幽联系,把当年的事都解释清楚了,两人也消除的误会。沈荣华还想过等沈恺娶了江阳县主,她就催促水姨娘和陆幽正式成亲。 “娘,你别哭,到底是怎么回事?” 水姨娘缓了一口气,哽咽说:“陆幽跟我说想赚一笔钱就辞去南平王府的差事,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没多问。没想到他竟然利用南平王府的商船和番邦交易,私运朝廷禁止买卖的私货。这也就罢了,出了事大不了拿银子摆平,可他的私货里竟夹杂的烟毒。津州府衙查获了他舶来的私货,发现烟毒,就把抓入大牢。过两天就会把他押到京城,交由刑部判罪,多半是要问斩的。” 每条商船都会私运朝廷禁止买卖的私货,没人举报,官府对此也不严查。烟毒也属私货,但性质截然不同。因为烟毒危害极大,圣贤皇太后曾下过死令,凡走私烟毒者必重惩,轻者流放三千里,子孙后人不许入京,重者问斩。 沈荣华咬牙切齿,“娘,你别哭,我知道陆叔叔被陷害了,也知道是谁干的。” “他不是被陷害的,我见过他了,他走私烟毒不是一次了。”水姨娘抚额叹息,说:“荣华,我想请你帮我引荐端宁公主,看看能不能请她在皇上面前说句话。凡走私烟毒者,要想量刑轻判,必须皇上御笔亲批。” “不用求端宁公主,有一个人比她好用,你等我。”沈荣华扶水姨娘坐到软榻上,嘱咐丫头仔细伺候,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去了南平王府在京城的别苑。 无须通报,门人就直接把她引到内院的客厅,小心翼翼伺候。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唐璥才来了,进门就跟他道歉,说有官员来访,实在不能草率打发。 沈荣华抛给唐璥一个灿烂的笑容,“说吧!怎么才能放过陆幽。” “陆幽走私烟毒不止一次了,把南平王府也连累了,刚才到访的官员也因此事而来。”唐璥坐到沈荣华对面,微微一笑,说:“我在津州北城门附近置了一座宅子,修建得华贵精致,装饰更是美轮美奂,只是缺一个女主人。” “你已有两个外室,再加一个不就行了,这还值得发愁吗?”沈荣华明知唐璥的意思,故意刺激他,唐璥为她费尽心思,她不喜欢,就不会让他痛快。 “一个外室一年的花费不超五百两银子,这是我的标准,豪宅的女主人却不一样,我的一切都是她的,包括南平王府,是逢场作戏的外室能比的吗?”唐璥轻轻敲击桌案,挑起眼角抛给沈荣华一个*辣的媚眼。 “我想救陆幽,说你的条件吧!别拖泥带水。” “我现在差一位侧妃,很可能是将来的南平王正妃,这不算条件。” “好吧!我嫁。” 第二百一十五章 备嫁进行时 江阳县主回门的第二天,就跟沈恺回津州祭祖了。本来沈荣华想同去,因在谨亲王府闹得不愉快,就找借口推了。除了沈臻静,沈老太太和真月乡君等人都回了津州。孝也出了,沈慷和沈恺又都另娶了亲,沈家人也该开始新的生活了。 沈贤妃从宫里挑了两个资历深厚的嬷嬷,派到津州训导调教沈家的女孩,其实是以沈荣瑶这个内定的皇子侧妃为主。沈荣瑶明年正月及笄,二月就要进宫选秀,因为是侧妃,就是内定了,这个过程也要走。秀女不管是被皇上看中,还是成为皇子的妃嫔,都是一个家族的大事,由不得任何家庭懈怠。 连来带去,沈恺和江阳县主在津州呆了六天,回京后,要休整两天,跟亲友告告别,他们就要去西南省上任了。刚回来房里,两人正商量起程赴任之事,沈荣华就来了,说了一个令他们震惊的消息,惊得他们好久才回过神来。 “我觉得南平王世子不错,各方面条件都很优越,除了他成过亲又妻妾多可以挑饬,这也不算毛病。在谨亲王府,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现在,你又说你愿意嫁给他,做侧妃也好,我也支持你。”沈恺的话说得真挚又实诚,他不是精明的人,却是一个开明的父亲,沈荣华跟他相处很随意,没有顾忌和压力。 “你就不问为什么?”沈荣华看向沈恺的眼神充斥着不满。 “你是聪明的孩子,做事一向有主见,我遇事还要和你商量呢,这件事你自己做主了,我还置喙什么?只是我们后天就要起程了,怎么帮你备嫁呀?”沈恺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谁能帮沈荣华操持婚姻大事,除了沈恒夫妇,他对沈家其他人都放心不下。安排不好这件事,他去西南省上任也放心不下。 江阳县主静静看着沈荣华,许久才微微一笑,她走过来,搂住沈荣华的肩膀,一声长叹,“能跟我说说你为什么突然做出这个决定吗?就跟以前一样,当我还是能帮上你的朋友。正因为你是聪明有主见的人,做出这个决定才让我吃惊。” 沈荣华不想让沈恺和江阳县主知道她是为帮水姨娘救陆幽才做出这个决定的。唐璥也告戒过她,陆幽确实犯了罪,还很重,救他也要私下进行,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沈荣华猜测陆幽可能被唐璥算计了,但当务之急,她必须信任唐璥。 “以前是朋友,现在你是我的母亲,更亲了,我没什么不能说的。”沈荣华已经准备好了谎言,是为沈恺和江阳县主等人量身订做的。重生之后,善意的也好,恶意的也罢,她都数不清自己撒过多少谎了,但这是最严重的一个。 江阳县主掠起沈荣华额前碎发,“谢谢你,我会把这个母亲做好。” 沈荣华感激点头,说:“谁也不知道他发了什么疯,认准的事不达目的不罢休,就为这件事,他不惜煞费苦心、挥金如土,又何苦呢?她送了端宁公主桃红色的南珠二百颗,价值万余两银子,也给顾皇后和吴太后各送了二百颗,又送了皇上一串价值连城的天珠。端宁公主说她不会为唐璥做媒,但顾皇后和吴太后还有皇上会轮流找我,直到我答应为止。但南平王世子不求他们指婚,只让他们说服我,这是对我的尊重。婚姻本是喜庆之事,若闹到人尽皆知,就成了笑柄,还会被人非议。我也不想把那根弦绷得太紧,若真断了,结局就不可收拾了。” 江阳县主重重点头,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追求你,就等于在你们之间拉起一根弦。弦绷得太紧,肯定会断,一旦断了,就会弹伤两个人。与其让人责难非议,不如见好就收,把握得恰到好处,就会让更多人羡慕你。一个男人肯为你费尽心思,不惜钱财,以后也会对你不错,你选择珍惜无可厚非。” 看到江阳县主信了她的话,沈荣华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她必须撒这个谎。 沈恺想了想,和江阳县主商量道:“要不给谨亲王府报个信,请岳母帮荣华操持备嫁。她老人家极力促成这门亲事,现在成了,也让她高兴高兴。” 江阳县主皱眉摇头,“报信可以,操持备嫁就不用了。后天你起程赴任,我留下来准备,等荣华嫁了,我再去找你,这样一来,你我都放心。” 谨亲王妃给沈荣华做媒被拒,丢尽了面子,又被谨亲王痛骂了一顿。谨亲王让人把齐乡侯韩昌叫来,问清了因由。原来是韩昌利用南平王府的海路走私朝廷禁止买卖的私货,被南平王府抓住了把柄。齐乡侯夫人得知南平王世子想求娶沈荣华做侧妃,想着谨亲王妃要成为沈荣华的继外祖母了,就求谨亲王妃保媒。 这门亲事做成,南平王府自会通融,齐乡侯府也就没事了。谨亲王一听是因为这事,就下令把韩昌连打带骂处置了一顿,又把谨亲王妃婆媳二人都骂了个狗血淋头。谨亲王妃窝火又生气,当天就病了,一直埋怨江阳县主绵软可欺。这时候沈荣华愿意了,又请她帮忙备嫁,不正戳中她的痛处吗?无异于往刀刃上撞。 沈荣华握住江阳县主的手,说:“不用了,你去陪父亲上任吧!若等办完我的事,你一个人再去西南省,我们都不放心。南平王世子和我舅舅相熟,我想请他过来替我安排,事情也好办。我还没问南平王世子想从哪里举行仪式,若在南平王府,离西南省很近,我就过去找你们,婚礼就要由你们来操持。” 沈恺点点头,“南平王世子侧妃有品级,你要求在王府办喜事,这也是规矩。” “好,我会跟他说。”沈荣华冲江阳县主笑了笑,说:“你们放心去上任,事情定下来,我会给你们写信。我要求在南平王府办喜事,你们先去西南省,也做好准备。母亲若为备嫁留下来,会耽误那边事,到了西南省也会手忙脚乱。” 江阳县主想了想,说:“好吧!我就同你父亲去赴任,事情定下来,你就给我写信。今年把事情定好,你年纪也不大,怎么也要明年成亲了。还有,以后有事就请三太太或五太太出面,你一个姑娘家,还是少和南平王世子见面为好。” “知道了。” 沈恺长吁短叹,见沈荣华和江阳县主向他投去疑问的目光,才说:“家已经分了,我的产业都由老太太把持,她不会答应拿出来给荣华准备嫁妆。我手里就有五千两银子,还有成亲收得礼物和礼金,要不就分出一半给她做嫁妆吧!” 听说沈恺为她嫁妆的事为难,沈荣华很感激。父母为女儿备嫁、陪送嫁妆也是份内之事,可一想到前世那无父母关照的惨痛,相比今生,她欣慰激动。 “不用,父亲。”沈荣华知道沈家分家的详情,想起来就是一肚子气,“别说父亲分到的产业微薄,就是把整个沈家陪送给我,我也不稀罕。且不说南平王府富贵无双,单我个人的财产也足有几个沈家加起来多了。父亲带母亲远赴西南省上任,路上也有花费,以后你们在任上需要银子用,尽管给我写信。” 江阳县主笑了笑,说:“你家财雄厚,但都是林家的产业,也是你辛苦经营赚来的,与沈家无关。你出嫁,你父亲要陪送,这也是天经地义之事,你也无须推托。你父亲分到的五千两银子,还有收到的礼物礼金我们赴任路上要用,到了西南省也少不了花费,就不另外分给你了。三老爷为建密州新城筹集银子,我拿出了两万两,这笔银子给你当嫁妆,我们也没时间细致准备了。三年之后,密州官府会加利返还,你是要银子,还是用这笔银子买下庄子铺子,就由你做主。” “母亲,这、这使不得,这是你的私房银子,怎么能给我做嫁妆呢?我的嫁妆本该沈家准备的。”沈荣华不缺银子,但江阳县主此举让她感动不已。 沈恺忙说:“荣华,你母亲是真心要给你,你就收下。你的嫁妆是该沈家准备,可家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这两万两银子就当是我跟你母亲借的,以后我闲下来,多临摹几幅画,想赚两万银子也不难,我会连本带利还她的。” “用你还哪?你以后乖乖听话,少跟那些上不得高台面的人纠缠,就什么都有了。”江阳县主冲沈恺嗔怪一笑,不容沈荣华再推托,就把筹银的单据给了她。 象沈家这样不算毫富的家族,嫡女出嫁,家族出五千两银子,生母再格外给准备一份,金银财物加在一起,凑足一万两,也足够了。至于庶女,家族给三千两银子的财物,遇上好嫡母,嫁妆能全拿到手,再添补一些,已经很不错了。 江阳县主给了沈荣华两万两银子,又是私房银子,这让沈荣华感激不尽。她向沈恺和江阳县主郑重道谢,感激的话却说得不流畅。她问了他们去西南省赴任的准备事宜,了解了王府世子娶侧妃的准备事宜,陪他们吃过晚饭,才回了蒲园。 天空堆起污白色的云彩,遮住了半空的圆日,云朵越积越厚,一会儿就飘起了雪沫。北风吹来,雪沫飞落,沙沙作响,打在人脸上,凉凉的,微疼。 昨天,沈荣华在南城门外送走了沈恺和江阳县主。他们一去好几年,又相隔几千里,不知道再见面都会变成什么样子,伤离别,谁都会惆怅。 今天,她又在南城门外送走了水姨娘和陆幽。陆幽昨天晚上刚从牢狱里放出来,唐璥建议他去避避风头,走得越远越好。水姨娘要陪他同去,水姨娘的家乡在塞北,可北方在打仗,不能去。陆幽是孤儿,曾在华南省学艺多年,那里等同于他的家乡。两人一商量,就决定去华南省,这一去,最早也要一两年才回来。 沈荣华也没把她和唐璥的事告诉水姨娘,若让水姨娘知道她以自己的婚姻为条件救陆幽,水姨娘不会同意,她执意而为,也会让水姨娘终身愧疚。她跟水姨娘说她通过江阳县主求了谨亲王和裕郡王,也没花钱费力,事情就办成了。 前世,水姨娘为她身陷牢狱,差点丢了命,她为此愧疚了两世。她和水姨娘都是真诚纯良之人,知道有愧于人的日子不好过。至少是现在,她不想让水姨娘因惭愧而心有负担,她希望水姨娘和陆幽平平静静过日子,弥补多年的缺憾。 默默看着水姨娘和陆幽的马车消失在南去的官道上,沈荣华一声轻叹,用手帕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花。凝望灰蒙蒙的天际,她感觉很冷,轻轻裹紧了披风。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她身边,唐璥掀起轻裘车帘,冲她温柔一笑。 “要下雪了,外面太冷,快上车吧!” 沈荣华点点头,跺掉脚上的雪,向自己的马车走去,却被唐璥拦住了。唐璥让沈荣华上他的马车,说有宝贝送给她,沈荣华不同意,他就直接动手拉扯了。 十几匹快马朝南城门飞奔而来,到城门口才放慢了速度。他们个个都身穿黑色披风,戴着黑色的雪帽,又用黑色的长巾罩住了脸。看到沈荣华和唐璥在城门外拉扯,为首的人重重甩响了马鞭,后面又有马鞭响起,吓得沈荣华赶紧躲到了一边。有这些黑衣人打扰,唐璥没再纠缠沈荣华,就各自上车回城了。 污白的厚重的云朵遮住了低沉的天空,洁白的雪花慢条斯理地飘飞,地上落了薄薄的一层。蒲园前院的小花园有几棵梅树,褐色的虬枝蜿蜒伸展,梅枝上点点腥红含苞吐蕊。数朵梅花在飞雪中悄然绽放,霎那间点亮了苍茫的天地。 沈荣华裹着厚厚的披风坐在花园的凉亭里,赏梅望天,感受浓浓的惆怅。也不知坐了多久,她一声轻叹,顿时风起,吹起大片的雪花恣意飞舞。 “你冷不冷?”沐川槿快步走过来,后面跟着正望梅观天的端宁公主。 “你的事都处理完了?”沈荣华没回答沐川槿无聊的问题,反过来问她。 沐川槿点了点头,说:“我十万两银子的货品,津州官府卖给唐璥只卖了一万两银子,给了我八千两,扣了两千两的辛苦费。我昨天去找唐璥谈,他问我是要货还是要银子,要货我给他一万两,要银子他给我九万两,官府扣的那两千银子由我出。我想着快到年底了,淘宝居也缺货了,就要了货,已交接完毕。” “那两千两银子又不是唐璥昧起来了,而是官府扣掉了,当然由你出了。你在盛月皇朝的领土上大发其财,不知有多少人眼红呢,放血也理所当然。”端宁公主非但不安慰沐川槿,反而兴灾乐祸,语气里隐含酸涩的嫉妒。 “别人眼红不眼红,我还真不知道,你把眼红已经写在脸上了。”沈荣华往栏杆上铺了厚厚的棉垫,示意端宁公主坐下,问:“你受刺激了?” 沐川槿撇了撇嘴,说:“她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唐璥是精明之人,二百颗桃红色的南珠,价值万余两银子,不会白送她,还不知有什么交易呢。” 端宁公主啐了沐川槿一口,才说:“明天我进宫,皇上说若我有一天成了亡国公主,肯定跟不上某人,这可不是刺激我,这是埋汰我。” 她所说的某人指的就是沐川槿,看来沐川槿真是风头太盛,连皇上都开始注意她了。沐川槿这几年光做舶来品就赚了大笔的银子,树大招风,这并不是好事。 “以后注意吧!”沈荣华给沐川槿使了眼色,说:“你该谢谢唐璥,经历了这次的事,你也该接受教训了,两千两银子不算什么,破财才能免灾。” 沐川槿做番邦舶来品的生意,货品里夹杂了朝廷禁止买卖的私货。朝廷对此持沉默态度,官府也睁一只眼闭一眼,但若朝廷真追究,走私者必获重罪。真到那时候,说不定就要查抄家产,流放或问斩,就不是两千两银子能摆平的了。这次的事给沐川槿提了醒,以后她不做私货交易,不以身试法,也就没事了。 “知道,”沐川槿冲沈荣华重重点头,又笑说:“谢唐璥就罢了,怎么说我也被他算计了,看你的情面才把事情谈妥,等你嫁给他,我给你封一份厚礼就是。” “我也给你封一份厚礼,决不比某人差。”端宁公主冲沐川槿挑嘴冷哼,又转向沈荣华,“昨天皇上还问你怎么会答应嫁给唐璥做侧妃,又问定好日子了没有,我糊弄了几句。你别忘了给朝廷上折子,你有封号,礼部也要按例赏赐。” 沈荣华为了救陆幽才答应给唐璥做侧妃,这件事除了唐璥,只有沐川械和端宁公主知道实情。有人问起,她们帮忙撒谎并圆谎,几个人能统一口径就好。 沐川槿坐到沈荣华身边,问:“三媒六礼都安排了吗?日子定到什么时候?” “王府世子娶侧妃无须三媒六礼,只有下聘、写婚书、成亲三道程序。”沈荣华淡淡一笑,又说:“只是娶侧妃,南平王妃不插手,交由唐璥的姑母全权打理。我母亲走的时候将此事交由我三婶和五伯母安排,下聘之事她们会和唐璥的姑母商量。婚书写好之后,必须加盖官府的印章,官府才承认。还有,在婚书上加盖印章的官府必须是男方或女方的家乡所在地的官府。我是津州府人士,若不去南边,婚书就要由津州府盖印章,又要和吴宪打交道了,真让人膈应。” 唐璥在津州置了一座宅子,在北城门附近,已修葺装饰完毕,他打算在那座豪宅里纳侧妃。沈荣华是津州府人士,婚书由津州加盖印章正好。 “真是麻烦,两个都飘流在外的人怎么成亲呢?”沐川槿问出这句话,又觉得不妥,忙笑了笑说:“要真在津州府写婚书,你就让唐璥去办,反正吴宪也是他捧起来的。就凭吴宪那点能耐,借他十个胆儿,他也不敢跟唐璥耍心眼。” “那我可能要回津州出嫁,你们去吗?” 端宁公主摆了摆手,说:“我不去,我是不吉之人,不给人家添晦气。” 沐川槿想了想,说:“我也不能去,我是亡国公主,怕南平王府的膈应。” 沈荣华知道她们各有顾虑,尤其是端宁公主,这些年,不管谁家,婚嫁之喜一概不参加。但她希望她们去,出嫁是大事,她没有靠得住的姐妹,有些事只能让她们做。她刚想劝慰她们,表示自己不在乎,就听到门外传来说笑声。 “姑娘,大太太和五太太来了。” “大太太?”沈荣华很吃惊,大太太就是真月乡君,她不是刚回津州吗?怎么又来京城?想到真月乡君有可能是为她和唐璥的事而来,沈荣华就不自在了。 但明面上的礼数不能差,沈荣华起身到门口,迎接付氏和真月乡君。几人边走边寒暄说笑,到了小花园,付氏和真月乡君给端宁公主行礼请安。见有沈家的人来了,沐川槿起身告辞,端宁公主也同她一起离开了。 “大太太刚到京城吗?”沈荣华亲自给真月乡君倒茶。 “你还是叫我大伯母吧!我听着人家叫我大太太可别扭呢。”真月乡君喝了口茶,才说:“我昨天就到了,你母亲临走时给我写了一封信,说了你和南平王世子的婚事,让我帮你备嫁操持。我接到信就和老太太还有你大伯父说了,老太太是不说话的,你大伯父愿意让你回津州成亲。我昨晚跟你三婶婶、五伯母问了你的事,我们几个人差不多也商量妥当了。今天早晨,伯父又把我和你三婶婶还有万户侯夫人叫到王府说教了一顿,让我们帮你操办,别出了差错。你三叔为在密州建航道的事着急上火,都病了,你三婶明天去密州,这边的事我来安排。” 北宁王府是萧氏皇族的旁支,真月乡君所说的伯父就是谨亲王。江阳县主不能为沈荣华备嫁,谨亲王妃又被气病了,谨亲王亲自过问此事,也对沈荣华足够重视了。真月乡君年长江阳县主几岁,两人待自闺中时就认识,私交还不错。 沈家已分家,沈恺和沈慷兄弟不睦,沈荣华更被沈慷嫌恶。按理说长房不会过问她的婚事,沈老太太等人恨她入骨,更是巴不得她永远嫁不出去。真月乡君受江阳县主之托帮她操办婚嫁,比沈家人出面更令沈荣华信任。 “多谢大伯母。”沈荣华感觉真月乡君品性还行,至少比沈慷强。她受江阳县主之托,又被谨亲王训导了一番,要是还敢耍花招,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五太太付氏笑了笑,说:“我们跟唐夫人约好明天见面,把下聘、过礼和成亲的事都商量好。离过年还有不到两个月,腊月不定亲,怎么也要在冬月下聘。” 唐夫人就是唐璥的姑母,嫁到了京中大族,丈夫是现任的太仆寺卿。 “全凭两位伯母安排,有劳两位伯母费心。”沈荣华向她们郑重行礼。 第二天下午,付氏和真月乡君又来了蒲园,把上午和唐夫人说好的事项告诉沈荣华。听说唐璥想这个连下聘带成亲一起办了,在津州举办仪式,沈荣华的心剧烈颤抖。她很害怕,很排斥,但她答应的事情就必须面对,还要一力承担。 唐璥计划成亲之后就带沈荣华回南平王府祭祖,在南平王府过完年节就带她回京城。他向付氏和真月乡君保证会全心全意对待沈荣华,以后天南地北都把她带在身边。付氏和真月乡君很感动,就答应了他这个月成亲的要求。 “荣华,还有什么事我们想得不周到,你跟我们提出来,我们再商量。”真月乡君把南平王府下聘的礼单交给沈荣华,又和付氏商量给她添箱的事。 “没有了,二位伯母安排得很妥当,荣华拜谢。” “妥当就好。”真月乡君想了想,又说:“你三叔得了风寒,病得很重,你三婶可能要在密州多呆一些日子,不能帮你操持了。她说等定下日子让告诉她,你三叔一家都回津州为你送嫁,南平王府重礼仪,咱们家也要把事办得吉庆热闹。” 成亲的日子定在十一月二十,还有十几天的时间,这段时间要下聘,还有许多事琐事需要安排。说定日子之后,真月乡君就同沈荣华等人回了津州。现在天寒地冻,族长夫妇都在京城,付氏走不开,没回去,只送了丰厚的添箱礼。 回到津州,沈荣华在沈家住了两天,很不习惯,就回了芦园。备嫁的琐事由真月乡君打理安排,通过几日相处,她也信得过真月乡君。可沈老太太等人肯定会在她出嫁时出阴招,她要把她在芦园用惯的人带过去,真有事也方便应对。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转眼间,成亲的日子就到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原来是你 成亲前七天,南平王府下了聘礼,系着大红花的一百二十八抬箱笼直接抬到了沈家。箱笼里,金银珠宝、头面首饰、绫罗绸缎、古玩玉器样样俱全,另外还有津州海港六间铺子、两座宅子的房地契,合计值银八万八千两。 看到那么多宝贝,沈老太太第一个红了眼,南平王府下聘礼的人还没走,她就亲自带下人来抢,非要把这些聘礼都抬到吉祥堂。真月乡君又哄又劝,好话说尽,想阻止沈老太太,不但没起到作用,还挨了骂,又被吴氏奚落了一顿。 真月乡君没想到沈老太太这么不可理喻,气得翻了脸,呵令她的下人与吉祥堂的人对峙,又让人把沈慷从衙门叫回来,才阻止了沈老太太荒唐的行径。沈老太太撒泼打滚,又哭又闹,也不知道沈慷跟她说了什么,她才气乎乎回去了。 沈荣华反复翻看礼单,一言不发,沈老太太是什么德性,她太清楚了。江阳县主既然委托真月乡君替她备嫁,聘礼怎么安置,该由真月乡君做主。且不说真月乡君秉性怎么样,有谨亲王府压着,除了沈老太太这蠢货,别人都会顾忌几分。 “大伯母,让你为难了。”沈荣华冲真月乡君歉意一笑,没多说。 真月乡君叹了口气,问:“一直是这样?” “没错,几十年了,没改变,更没长进。” “真佩服咱们家老太爷,难怪他能做十年内阁首辅,能容这样的妻子,定能容天下。”真月乡君的嘴角挑起轻蔑,对沈阁老又鄙视又佩服。 沈荣华讥讽一笑,没说什么,对于沈阁老,她无话可说,也不想评价了。 “荣华,这些聘礼怎么安置?”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置,还请大伯母全权做主。”沈荣华想了想,问:“大伯母,是不是成亲那天女方抬到男方的嫁妆要比男方的聘礼少几抬才好看?” “听说南边是这个习俗,我们北边没这忌讳。”真月乡君停顿片刻,问:“你要把南平王府抬来的聘礼反过去做嫁妆吗?那也要有改动,尤其要改礼单。” 沈荣华笑了笑,说:“大伯母真是聪明人,我刚想到,你就说出来了。我父亲母亲到西南省赴任走得急,没给我仔细准备嫁妆,只给了银子。我想把南平王府给的聘礼适当添补调整,直接抬到南平王府做嫁妆,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真月乡君点点头,说:“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太抢眼,我看添补就算了,你想减掉哪些,回头让人给我写一份单子,也方便整理你的嫁妆清单。” “我看了嫁妆清单,有二十八抬装的是金银首饰、绫罗绸缎,我想把这些抬到芦园去。我再加十八个箱笼,装新鲜的瓜果和暖棚里栽种的鲜花,再与余下的一百个箱笼一起抬过去。这样一来,我就有一百一十八抬嫁妆,正合适。” “好,就让你说的办,等你整理好了,给我一份清单。” 又和真月乡君商量了几件事,沈荣华回了怡然居,看天色还早,她想休息一会儿。虽说沈家已分了家,真月乡君当家,公中对她的供给优厚及时,她在怡然居住得也不错,可她总觉得这里不是她的家。真要办成亲这样的大事,没有父母在身边,她必须依靠沈家,看那帮人的嘴脸,一想起这些,她心里就很不舒服。 “姑娘,奴婢昨天听一个小丫头跟鹂语说孟家姑太太带表小姐来了,奴婢没听清楚为什么事而来,再问鹂语,她先是否认,后来就不说话了。”雁鸣帮沈荣华卸掉钗环,见沈荣华对她的话没什么兴趣,也就沉默了。 沈老太太的小女儿沈忺嫁到了江东孟家,孟家也是两朝旺族,沈忺所嫁的这一房虽是旁支,但她的丈夫孟庆元很提气,现在都是江东省建州府的知府了。沈忺是很骄纵的人,嫁得又不错,一向很高调,她的女儿孟兴华也跟她一样。可她们这次来沈家,却没闹出大动静,她们能安分,倒是很难得。 沈荣华沉默了许久,才说:“让人找鹂语回来,我们回芦园。” 雁鸣吩咐一个小丫头去找鹂语,又倒温水给沈荣华净面,“一晃眼,初霜姐姐都走了快两个月了,奴婢还真想她呢。几年前,姑娘身边就初霜姐姐、鹂语还有奴婢伺候,那时我们三个很好,姑娘的日子过得简单安静。现在想起来,好像就在昨天一样。初霜姐姐走了之后,奴婢感觉和鹂语不象以前那么亲近了。” 二皇子去西南省上任,就带津州府的卢知府到西南省任职了。卢知府最看好方逸,一再游说方逸与他同去,即使方逸没有功名,也能得一官半职。方逸动心了,又来游说初霜,初霜自是愿意跟方逸一起,两人就决定一起去西南省。 初霜一走,沈荣华就少了一个得力干将,但仍支持她跟方逸去见见世面。又赏了她身契,给她准备了丰厚的嫁妆,委托卢知府和陆夫人一到西南省就给他们操办婚事。转眼间,初霜走了快两个月了,再相见,还不知要等上几年。 “慢慢就会适应,人都是这样,一开始经历挫折,都感觉自己快要死了,过去了,也就习惯了。”沈荣华凝望窗外,喃喃出语,象是在安慰雁鸣,又象是在安慰自己,“初霜走了,现在也该和方逸成亲了,不知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她。你和她同岁,等办完我的事,我就安顿你,明年也该轮到鹂语了。” 雁鸣脸红了,又见沈荣华面露惆怅,赶紧岔开话题,说:“老太爷出孝大祭那次,孟家姑太太头天才来,大祭第二天就走了,比贤妃娘娘还匆忙。自那次走了,她这段日子都来三次了,该不会是有什么事吧?以前可是很少见她。” 沈忺的丈夫孟庆元幼年丧父,与寡母相依为命长大,对其母极为孝顺,严令沈忺必须听婆婆的话,不得违抗顶撞。孟老太太极有教养,她的父亲曾做为翰林院掌院学士,后来犯了事,父兄都被罢官流放,他们一家也被赶出了京城。 孟老太太虽说规矩严格,却也是通情达理的人,这些年她们婆媳相处还算融洽。只是孟老太太最看不起沈老太太的作派,不愿意让沈忺跟沈家来往,怕影响了沈忺儿女的名声。建州府距离津州不远,沈忺却很少回娘家,就是这个原故。 听说沈忺这段日子接连回娘家几次,后来两次都带了女儿孟兴华,沈荣华也没在意。她自己成亲在即,想起来就烦躁不堪,哪还有心情管别人的事? 沈荣华主仆回到芦园,天已蒙蒙泛黑,空中又飘起了雪花。她让人把那二十箱金银首饰和绫罗绸缎抬到浣翠居,交给替她打理私库的林家旧仆浅墨。又让李嫂子腾出十八个箱笼,等她出嫁前一天,挑拣最新鲜的瓜果鲜花装满,送到沈家。 “姑娘,眼瞅着还有六天就到日子了,嫁妆准备好了,这送嫁和陪嫁的人也该定来了。”流苏见沈荣华面露迷茫,掩面哽咽道:“姑娘就是给南平王世子做侧妃,也是有体面的,成亲是大事,可不能有半点马虎。太太不在京城,把什么事都交给大太太安排,沈家又分了家,大太太能对姑娘的事尽心吗?” “大太太已经尽心了。”沈荣华知道流苏是好心,可受不了她哭哭啼啼,赶紧安慰道:“妈妈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安排的,我们提前准备好,告诉大太太就行。” 流苏擦了擦眼泪,说:“姑娘不如把周嬷嬷、华嬷嬷流丹、沪菊、浅墨和冼净还有二山嫂子都叫来商量一番。我们这些人都是林家的旧仆,别人是不是忠心姑娘,奴婢不敢说,但我们这些人绝对靠得住。周嬷嬷和华嬷嬷都是经过大事的人,我们提前做些安排,再告诉大太太,有了预备,也不会和她冲突。” 沈荣华点点头,说:“妈妈去叫她们吧!我们是该商量一下。” 嫁给唐璥做侧妃是被逼无奈,但走到了这一步,备嫁也该仔细,不能有任何错漏。不管她是不是乐意,出嫁都是大事,她不想给自己留下遗憾。 流苏走到门口,又回来了,跪到沈荣华脚下,说:“奴婢还想求姑娘一件事。” “妈妈快起来,有什么事直说就是。”沈荣华见流苏跪地哭泣,不起来,就去扶她,“妈妈是我的奶娘,只是这些年没在我身边,关系就生疏了。我常跟周嬷嬷说我很羡慕其他姑娘有奶娘照拂,一心一意地帮衬。林家旧仆回来,妈妈又来伺候我,转眼也快三年了,我信任妈妈,妈妈跟我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呢?” “难得姑娘信任奴婢,奴婢也是没办法,才来求姑娘的。”流苏饮泣几声,才说:“苏茗比姑娘年长一个月,别说比姑娘,就连雁鸣和鹂语的一个小指头都跟不上,整天傻乎乎的,让干什么干什么,直到现在还是个二等丫头。” 沈荣华暗暗皱眉,见流苏又哭又跪,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原来是嫌她女儿苏茗还是二等丫头,等级太低,“妈妈怎么想的,跟我直说就是。” “姑娘嫁给南平王世子,就是侧妃,也该有足够的排场。奴婢寻思姑娘身边应该再添两个一等大丫头,山竹和蛇青在京城,不陪姑娘出嫁,山芋山药又是护卫丫头,只保护姑娘,不伺候姑娘。现在真正伺候姑娘的一等大丫头就雁鸣和鹂语,还有几个二等丫头。奴婢想跟姑娘求恩典,把苏茗提成一等,再另添一个。” 山竹和蛇青都是连成骏给她的丫头,除了保护她,也能贴身伺候。沈荣华要嫁给唐璥,她们不知实情,都很不乐意,就都留在蒲园,不来给沈荣华送嫁了。 “好,就把苏茗提成一等,妈妈再忖度着添一个,以后这样的事你安排就是。” 流苏感激涕零,谢恩的话说了一堆儿,又推荐一个叫紫语的丫头。紫语是两年前买进了丫头,来时都十四了,也是不言不语、听话懂事的人。 “姑娘,奴婢寻思着大日子那天让雁鸣、鹂语、苏茗和紫语四个大丫头还有四等二丫头去,就别让山芋山药去了。她们是护卫,随身带着剑,奴婢怕有冲克。” “让她们去吧!那天把剑收起来就行。”沈荣华停顿片刻,又道:“妈妈刚才不是说要去请周嬷嬷和丹姨等人吗?要不你去和她们商量,有结果告诉我就好。” “那样也好,姑娘早点休息吧!这些天也够累的。”流苏走到门口,又哽咽着回头,说:“姑娘,你成亲那天奴婢就不去送嫁了,姑娘是奴婢奶大的,看姑娘出嫁,奴婢心疼。奴婢陪姑娘去沈家,把姑娘送上花轿,接到姑娘平安到达南平王府别苑的消息,奴婢就回芦园,安排姑娘起程去南平王府的事。” 沈荣华心里难受且感动,咬着嘴唇说:“好,一切有劳妈妈安排。” 初霜走后,由流丹接管了凤鸣山最大的庄子,洗静协助她,两人现在正忙着建暖棚的事。她们也想为沈荣华送嫁,可一见流苏颐指气使,就都不乐意了。浅墨管着沈荣华的私库,轻易不离开浣翠居,不能去。华嬷嬷身体一直不好,也去不了。这样一来,林家旧仆能去送嫁的人只有沪菊、周嬷嬷和张二山媳妇了。 成亲前两天,沈荣华和要去为她送嫁的人带着另外添置的嫁妆等物品去了沈家。通往怡然居的长廊里挂起了花样新颖的红灯笼,树枝上、栏杆上都系满了颜色鲜亮的红绸带,映衬着晶莹的白雪、桔色的阳光,格外鲜艳喜庆。 沈家上下一团和气,一张张笑脸面对沈荣华,祝福恭贺的话铺天盖地,这令沈荣华心里舒服了很多。尽管她还会想往事,想那个人,但她也会告戒自己慢慢适应。把在她生命中留下深刻印迹的人和事沉淀在记忆的深处,她要往前走,就不能沉浸在过往中,去面对前路更多的悲欢离合,就不能总是回头了。 到了怡然居,沈荣华休息了一会儿,就去见了真月乡君。两人把改动过的嫁妆清单核对了一遍,又让下人抄录了几份,其它有变动的事也做了详细沟通。真月乡君把诸事都安排得很妥当,又把需要的地方一一讲给沈荣华听。 “刚刚收到了你三婶一封信,他们一家不能回来为你送嫁了。” “出什么事了?”沈荣华心里很失落,沈恒和江氏是她两世都很信任的人。 “你三叔病到了密州任上,你三婶带五姑娘和八姑娘去照顾他。她们在密州住了一些日子,这不,你三叔的病刚好,她们要来津州,五公子的腿又摔折了。” 沈荣华难过又惊讶,“五弟的腿是怎么摔折的?严重吗?” “雪天路滑,去学堂的路上惊了马,他从马车上摔出去了。听送信的人说不太严重,伤筋动骨一百天,肯定要到明年二三月才能走动了。你三婶说你成亲这么大的事他们不能来,很愧疚,让我跟你解释一番,还让人送来了厚厚的添箱礼。” “三婶真是太客气了,我一会儿写封信致谢。”沈荣华又跟真月乡君商量了一些细节上的小事,听说族里有人来添箱,她就回了怡然居。 族里每一家都给她送了添箱礼,礼品贵重的不多,却是一份心意。沈荣华让雁鸣一一记录,礼尚往来,给她送过礼的人家,将来人家有事,她也要奉还。沈家只有三房给她送来的添箱,和她及笄一样,几位主子人人有份。 真月乡君说给她送一份厚礼添箱,只是现在还没送到,三姑娘沈荣瑾和刘姨娘的礼物却早早送到了。另外长房还有沈慷、沈谦昊和沈臻静,这几个人都跟她结怨很深,最好不要给她送礼,免得到时候惹来麻烦。沈老太太、万姨娘及其子女、四房一家都恨着她呢,他们不捣乱就好,可不敢奢望他们添箱。 沈忺母女让人给她送来了一份厚礼,还说孟兴华病了,要休养,沈忺要照顾女儿,就不让她过去致谢了,这令沈荣华很奇怪。沈忺听沈老太太的话,对她嫌恶至极,出孝大祭见面时还没好脸色呢,怎么这么快又向她示好了? 沈荣华让鹂语去打探沈忺母女的事,一会儿功夫,鹂语就回来了,没打探到沈忺母女的事,倒带回了一个让她惊讶万分的消息。真月乡君正给她查点嫁妆时昏倒了,府里的人都说是帮她操持婚事累的,大夫诊断之后,确定真月乡君怀孕了。沈荣华又吃惊又高兴,马上带礼物去探望,却被沈慷亲自拒之门外了。 后天就是她成亲的日子,真月乡君肯定不能去给她送嫁了。她出嫁的事基本准备妥贴了,细节上的小事都有专人负责,一般不会出差错。真月乡君还是放心不下,就托一直在这边帮忙的七太太照看,沈荣华跟这位七太太也沟通得不错。 十一月二十六日,是沈荣华嫁给唐璥做侧妃的日子。 因为是娶侧妃,唐璥不必亲自迎亲,下人和保媒者过来,直接把人迎过去就行。侧妃等同于妾,不能太过隆重,在迎娶、送嫁等仪式上也有诸多禁忌。 早晨,被流苏叫醒时,沈荣华正在睡梦中漫步在鲜艳馥郁的花海里。她醒了,却闭着眼睛不想睁开,梦见鲜花盛放预示了喜事来临,是大吉之梦。她一直不认为嫁给唐璥是喜事,甚至还让她感觉到挫败和沉痛,可这个梦却让她心里很舒服。 “姑娘,快起来收拾,今天可不能睡懒觉了。”流苏把沈荣华扶起来,又拿出嫁衣和首饰,准备完毕,请族里一位儿女双全、公婆健在的媳妇来给她梳头。 收拾完毕,看了看沙漏,离吉时还有半个时辰。沈荣华静静地坐在窗前,凝望着窗外欲渐明亮的阳光映照白雪,她又融入鲜花盛开的梦境,心里衍生出酸酸甜甜的悸动。或许唐璥真是她这辈子的良人,不然,她心里怎么不那么排斥了呢? 周嬷嬷怕沈荣华紧张,让四个大丫头进来陪她说说话。苏茗和紫语都是不爱说话的人,与沈荣华保持了一段距离,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鹂语话最多,可最近一段日子总是恹恹的,不说话,沈荣华也顾不上询问是怎么回事了。 雁鸣把酥软的点心切成小块,用牙签插住,喂给沈荣华吃,还给她倒了一杯清茶。新嫁娘怕在路上或到了男方家里如厕不方便,一般都不吃不喝,到了男方家里再说。看到沈荣华吃东西,周嬷嬷想阻止,被流苏陪笑阻拦了。 流苏朝外面张望了片刻,叹气说:“姑娘,要不你跟山芋山药说说,让她们到院门外等着。她们虽说把剑藏到了衣服里,可总冷着一张脸,又满脸煞气,让人看着不舒服。再说,奴婢也担心这平日动刀动剑的人会冲了吉时。” 周嬷嬷觉得流苏说得有道理,也说:“干脆别让她们送嫁了,让她们回芦园吧!为姑娘送嫁的人有族里七八位太太和姑娘,八个丫头,还有我们,也足够了。” 沈荣华想了想,说:“还是让她们去吧!以防万一。雁鸣,你去跟山芋山药说让她们到二门外侯着,等轿子出门时,让她们跟在送嫁的队伍后面。” 流苏松了一口气,说:“让她们跟在后面,别冲撞了迎接的人就行。” 有大丫头来传话,说沈老太太要给送嫁的人放赏。等放赏完毕,吉时也就到了,再让她们即刻出发正好。鹂语同苏茗和紫语互看了一眼,一句话也没跟沈荣华说,就匆匆出去了。房间里就剩了流苏、周嬷嬷和张二山媳妇,几人说着闲话。 周嬷嬷哽咽感叹,“老太太还是疼姑娘的,这不又给送嫁的人放赏了。” 沈荣华暗哼一声,没说什么,只看着窗外发呆。要说沈老太太疼她,打死她她也不相信,沈老太太为送嫁者放赏,要么是另有目的,要么就是迫于压力。不管是什么目的,沈荣华都不怕,有南平王府可倚仗,任谁也掀不起风浪。 “还是嬷嬷会说话,老太太就是疼姑娘。”流苏笑得很不自然,她挽起周嬷嬷和张二山媳妇的手臂,说:“你们快去领赏吧!我在这里伺候姑娘就好。嬷嬷快带二山嫂子去,老太太疼姑娘,你也该带姑娘给老太太磕个头。” “对对对,我去给老太太磕头。”周嬷嬷带张二山媳妇出去了。 “姑娘喝杯茶,吃了这么多点心,怪渴的。” 沈荣华接过流苏递过的茶盏,喝了几口,端着茶盏看向窗外。忽然,她眼角的余光扫视到流苏脸上的笑容诡异古怪,赶紧回头细看,却感觉头昏目眩。她看到流苏正以凶狠的目光注视她,而房里没有其他,就知道自己被算计了。 “苏妈妈,你藏得好深哪!伪装得……”沈荣华感觉到自己的嗓子*辣的痛,浑身绵软无力,倒在临窗的大炕上,全身连动弹一下的力气都没了。 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眼睛能看,脑子也很清楚,这症状她很熟悉。那次在无名庄,丁狗把她当成蛇青,也用这样一种毒药算计了她。为了惩罚丁狗,她让丁狗给她做了很多难办之事,唯独没问丁狗这种毒该怎么解。 “姑娘是聪明人,我藏得不深,伪装得不好,能逃过姑娘的眼睛吗?姑娘也别怪我,要怪就怪你的外祖母万氏心狠手辣不容人、你娘蠢笨不识好歹。你的外祖母和你的亲娘没给你积德,只给你积恶了,你受罪也是应该的。”流苏重重击掌三下,马上就有两个高大的婆子进来,后面跟着苏茗和紫语。 听到流苏骂万夫人心狠手辣不容人,沈荣华就确定了流苏的身份,她就是胡氏同母异父的妹妹。当年,胡氏的母亲怀上了流苏,明明知道她父亲是谁,却想赖到林阁老身上。万夫人没上当,摧毁了胡氏的生母和林家某些人的阴谋,就成了心狠手辣不容人。流苏不愧是林家血脉,露出真面目,和林家人一个德性。 这时,迎亲的礼炮响起,外面起恭贺说笑声。流苏拿了眼色,苏茗和紫语脱掉沈荣华的嫁衣,摘掉她的花冠首饰,两婆子把沈荣华绑起来,塞进柜子里。 透过柜子的缝隙,沈荣华看到沈荣瑶和沈臻萃拥着孟兴华进来,苏茗和紫语赶紧给孟兴华穿嫁衣、戴首饰花冠,又给她蒙上了绣有鸳鸯戏水的红盖头。她们刚收拾好,就有迎亲和送嫁的人进来,说了一堆吉利话,扶起孟兴华就往外走。 雁鸣要带扶子孟兴华,被紫语隔开,又被鹂语拉到了一边。周嬷嬷和张二山媳妇也被苏茗几人挤到了一边,流苏拉着周嬷嬷和张二山媳妇抹泪饮泣。 这一世,鹂语还是背叛了她,只是不知筹码是什么。 ------题外话------ 二爷同学让我一口气把这几章写完,我也想,因为这几章是全书的*,灵感源源不断。 可是—— 我父亲去年去世,他们单位要给母亲养老费用,快一年了,可直到现在也没发下来,我想到北京我父亲他们单位去问问。这事挺大的,我母亲催我端午节之前把这事办了,我决定18号去。 亲们抱歉,18号不更新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替嫁 沈荣华被塞在衣柜里,浑身绵软无力,还被绑得结结实实。嗓子里好像堵了一包辣椒粉,咽不下去,吐不出来,火辣辣得疼,连咳嗽声都发不出来,更不能说话了。但她的眼睛很明亮,脑子很清楚,这会儿子一点眩昏的迹象都没有了。 自过了沈阁老的出孝大祭,沈忺共回娘家三次,两次带了女儿孟兴华。难道她回娘家就是为了给孟兴华找婆家,孟兴华才十六岁,年纪也不大啊!或者沈忺和孟庆元贪图南平王府富贵,又看中了唐璥,想让女儿嫁入南平王府。正好沈荣华要嫁给唐璥做侧妃,沈老太太就效仿其母杨氏当年,来了一个偷梁换柱。 不知沈忺和沈老太太等人是否想过唐璥可不象当年的沈阁老那么好糊弄。说白了,那时候是沈阁老贪图万户侯府富贵,才将就容忍万户侯府的嫡女取代父母双亡的万雪莹。现在是孟家与沈家看中了南平王府富贵,形式已经倒过来了。 难怪沈忺会送给她一份厚重的添箱礼,麻痹了她,最后这份添箱礼还会落到孟兴华手里。难怪沈老太太会给送嫁的人放赏,原来她们早就知道要嫁到南平王府的人是孟兴华。难怪万姨娘母女没捣乱折腾,原来有这样一份“厚礼”等着她。 要知道孟兴华看中了唐璥,沈忺和沈老太太等人想与南平王府结亲,她宁愿拱手相让。本来她就不喜欢唐璥,答应嫁给他做侧妃实属被逼无奈。唐璥确实喜欢她,无论喜欢哪一方面,都是真的,不知道他看到被换掉的新娘子该做何感想。 因五公子摔折了腿,三房一家才不能回津州为她送嫁,看来这摔折了腿也另有玄机。真月乡君早就打算替她送嫁,没想到又怀了孕,难道怀孕也是假的? 不让流丹和洗静来送嫁,调开山芋山药,糊弄雁鸣和周嬷嬷等人,安排得可谓天衣无缝。雁鸣曾说自初霜走后,鹂语就和她不亲近,估计那时候就是鹂语被人说服、背叛主子的开始。流苏说心疼沈荣华才不去送嫁,原来也另有目的。 流苏可是她的奶娘,这几年也很得她信任,殊不知披着画皮的人不只她沈荣华一个。流苏不去送嫁,就是要留下来处理她,要想事情不败露,除非她死。现在,她不怀疑流苏是不是会对她下狠手,而是在想流苏会用什么方法弄死她。 沈荣华安安静静呆在柜子里,想了很多,越想越觉得自己粗心大意,甚至愚蠢可笑。她们的计划缜密细致,但并非无迹可寻,这段日子,她沉浸在自己的惆怅里,忽略了太多的细节,该过问的事没过问,才导致她又一次被人设计陷害。 能同时调动这么多人,安排这么多事,应该是沈贤妃的手笔吧!端悦公主嫁给了靖国公洪涛的嫡次子,现在靖国公府在军中的实力和地位仅次于柱国公府海家。有了靖国公府这门亲戚,沈贤妃母子又能挺直腰杆了,难怪又向她出手了。 不想了,想别的都没用了,想想该怎么保住自己的命,如何脱身才是正经。 沈贤妃恨毒了她,为她费了这么大的心思,看来她此次真是凶多吉少了。昨晚梦到自己数次漫步在花海,连香气都能闻到,本以为是大吉的梦,结果变成大凶了。她相信苍天无欺,那她就能逢凶化吉,想到这些,沈荣华笑了。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流苏和那两个婆子回来了。她们嘀咕了几句,那两个婆子把沈荣华从衣柜里扯出来,胡乱给她套了一件外衣,就把她推倒在大炕上。 “都安排好了?”沈忺的声音自外屋响起,又有万姨娘开心的说笑声传来。 流苏掀开帘子,把沈忺和万姨娘迎进来,陪笑说:“姑太太放心,奴婢早就安排好了。孟表小姐从今儿起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姑太太可要放赏呀!” “忘不了你的功劳,回头让娘娘重重赏你。”沈忺很亲热地拍了拍流苏的胳膊,又看到沈荣华闭着眼睛躺在大炕上,问:“她是不是昏过去了?” 胡氏是流苏同母异父的姐姐,这两姐妹都是沈贤妃的人。流苏是沈贤妃埋在她身边的最锋利最隐蔽的钉子,这几年一直按兵不动,真沉得住气。 “应该是昏了,这么精明狡诈的人被我们耍得团团转,好姻缘都飞了,不气死才怪。”流苏轻哼一声,问:“姑太太,那件事什么时候办?” 万姨娘咬牙切齿,“依我看,那件事就别办了,反正那家子犯了罪,肯定不敢找你们孟家。不如从后院湖溏里凿个冰窟窿,绑几块石头把小贱人沉下去,来年开春就成白骨了。我们几人都不说,人不知、鬼不觉,谅那些人也找不到她。” “娘娘也是这个意思。”绑住沈荣华的两个婆子异口同声说。 这两个婆子就是沈贤妃给沈荣瑶派来的训导嬷嬷,表面是训导沈荣瑶,实际是找机会对付沈荣华。执行沈贤妃的号令,设立眼线,达到谋害沈荣华的目的。 沈忺摇头说:“今天不能让这个臭丫头死,那件事我必须办,要不也没法向老太婆交待。一会儿,老太婆派来的那两个臭婆子会过来,让她们看着人抬走了就行。至于这臭丫头,只要今天我能应付过去,你什么时候让她死都行。” 其中一个训导婆子说:“姑太太先办自己的事也好,只是要提防这丫头。听娘娘说这臭丫头阴险狡诈,娘娘这么聪明的人,都着了她的道,被算计得很惨呢。” “知道了。”沈忺拉起流苏的手,说:“流苏,我们家的事你也都知道了,这件事我就交给你来办。以后你要是不愿意在沈家伺候,就来江东和我做伴。” “多谢姑太太抬爱,我是娘娘的奴婢,到哪儿伺候由娘娘安排。”流苏送沈忺和万姨娘离开,到门口又跟她们说了一会儿话,才回到屋里。 听流苏的口气,她给沈贤妃做暗线不是一天两天了,果然是深挖坑、广设套。 沈荣华躺在大炕上,听到流苏进屋,她睁开眼睛,与流苏四目相对,她的眼底充满蔑视。她很羡慕别的姑娘身边有一个一心一意帮扶自家姑娘的奶娘,流苏出现,听说是她的奶娘,她对流苏就放低戒备,一心记挂哺育之恩。 没想到流苏竟然是一颗隐雷,在她没听命于沈贤妃以前,她和胡氏这两姐妹就恨万夫人心狠不容人,她到林阁老府上当丫头也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她心机太深、藏得太隐秘,连精明的万夫人都没发现她的不轨之心。象林氏那样糊涂没成算的人就更不可能发现什么了,否则也不会把自己的女儿交给她。 流苏是万夫人可林氏选的陪嫁丫头,看来流苏不只心机深、本事也不小。重活一世,沈荣华也不敢说自己比万夫人聪明,没看透流苏温柔细致的画皮下丑陋诡异的嘴脸,也不是耻辱。她不该自责,况且现在也不是跟自己过不去的时候。 “我的姑娘,刚才你也是装昏吧?”流苏冰凉的双手重重揉摸沈荣华的脸。 沈荣华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也没有力气甩开流苏那双脏手。她只能紧紧闭上眼,不去看流苏那张得意丑恶的脸,恶心也要忍,反正她也没吐的力气。 “大好的姻缘被人抢了,姑娘很伤心吧?”流苏坐到炕边上,居高临下看躺在炕上的沈荣华,却没有俯视的气势,撇嘴说:“你伤心也没用,要怨你就怨自己命不好,先人没积德,不配享受南平王府泼天的富贵,没法跟孟表小姐比。” 被人设计陷害不是好事,但因某些人的算计而不嫁给唐璥、又不会被南平王府怪罪迁怒,绝对是一件幸事。她暗自庆幸还来不及,伤心又从何谈起呀?唐璥设圈套逼她,用银子砸她,入了洞房、掀起盖头却不是她,不知唐璥会不会被吓一跳。孟兴华相貌中等,在百花丛中流连忘返的唐璥会生怜香惜玉之心吗?千般算计,却终得不偿失算计了自己,有机会真该跟唐璥交流一下洞房之夜的感受。 沈忺让流苏给她办那件事,到底是什么事,沈荣华不得而知,但沈荣华知道因为沈忺的事,她今天不会被她们害死。多活一天就有更多的机会脱险,只要不谋害她的性命,流苏等人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不会太在意。 流苏恨恨冷哼道:“心狠手辣的万氏年纪不大就死了,你那个傻娘更是个蠢笨短命的。她们一死,我从小到大攒下的恨也淡了,你毕竟是我奶大的,要不是你更狠毒、更狡诈,我还真舍不得对你下手。你从牢里出来就害死了我姐姐,她死就死吧!反正我跟她也不算和气,她总利用我赚银子。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揭露我的身世,一想起我是那个死老头子的女儿,我都恶心得想杀死自己。林阁老是何等风采?我总幻想我是他的女儿,做梦都想,他不认我也行。可你连做梦的机会都不给我,你比你那个傻娘、比万氏都要狠毒,我真是白奶你了。” 憎恨自己的身世有什么用?流苏虽不象胡氏用优雅遮掩恶毒,却也是那么阴毒丑恶。总想别人对不起她,从来不想她有错在前,这副嘴脸跟林家人一般无二。 别说现在沈荣华哑了,就算她此时仍牙尖嘴厉,听到流苏这番话,她也无话可说了。原来想认谁当爹都可以做梦,她活了两世,真是第一次听说。那她还是赶紧闭上眼睛睡觉,把沈恺这个糊涂蛋梦到九霄云外,给自己梦一个好爹回来。 她正琢磨给自己梦一个什么样的爹呢,沈忺就派人来传话,说孟家老太太派来的两个婆子到沈家了,让流苏赶紧准备,别让那两个婆子发现端倪。流苏一再让来传话的人向沈忺保证不会出任何差错,传话的人才放心去回话了。 “要说老太太还真是聪明人,想出这李代桃僵的妙计,解了姑太太的燃眉之急,也救表小姐出了苦海,顺便把她恨到骨子里人推进火坑,真是一举多得。” “看老太太粗声大气,整天骂骂咧咧,外表看上去是糙人,象是个没心眼儿的。没想到动起心眼来真不是玩的,几个聪明的姑娘太太绑一起都比不上。” 沈贤妃派来训导沈荣瑶的两个婆子倒把沈老太太恭维上了,她们本是宫里出来的资深嬷嬷,服侍沈荣瑶就算沈家人了,当然要跟沈老太太站到一条线上。沈老太太不聪明人,她李代桃僵是效仿她母亲当年害万雪莹的诡计。这样的把戏和手段都被说成有心眼,可见沈贤妃派来的两个婆子也不是深沉高气的人。沈荣瑶被这样的人训导,要想坐上那把椅子,有大谋略,除非满天神仙集体失明。 流苏冲沈荣华冷哼一声,说:“姑娘的好事要到了,奴婢恭喜姑娘。” “这小贱人早死了清净,免得活着硌娘娘的金眼。” “就是,死也不能让她清清白白死去,到了阎王爷那里也是个脏人。” 沈贤妃派来的两个婆子来沈家时间不长,倒好像跟沈荣华有的八辈子的仇一样。有其主必有其仆,她们听命于沈贤妃,跟沈荣华自是水火不容。 “有劳两位嬷嬷搭把手,帮我去取孟家婆子带来的衣饰妆盒,再跟姑太太问一声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时候不早,路程却不近,我们要在天黑之前把事情办成。” 两个婆子应了一声,一块出去了。流苏挑着眼角端详了沈荣华一会儿,把她扶起来,靠到床边上,开始给她整理发髻妆容,插了一头廉价花哨的首饰。 “姑娘不知道自己今天也是新嫁娘吧?更不知道自己要嫁给谁吧?” 沈荣华听说自己今天不嫁给唐璥、却还是新嫁娘,心里咯噔一声。随后,她明白了,孟兴华替她嫁给了唐璥,她也要替孟兴华嫁人,这就是沈忺让流苏办的那件事。孟兴华要嫁给什么人?堂堂建州知府的嫡长女,会嫁得很差吗?沈忺和沈老太太等人费尽心机让代替孟兴华,难道是因为孟兴华爱上唐璥了? 流苏见沈荣华满脸疑问,轻哼说:“我奶大了姑娘,跟姑娘主仆一场,临了我帮姑娘解开疑问,免得姑娘嫁过去两眼一抹黑,也全了我们主仆的情义。” 事到如今,还有狗屁的情义可言?再见面肯定是你死我活。沈荣华心里这么想,表面却满脸无助和迷茫,希望流苏能给她释疑,以免替嫁了却什么也不知道。 “那我就跟姑娘说吧!姑娘知道关乡侯岳家吧?岳家两兄弟跟连家人和吴家人一起投了敌,关乡侯府也被掠爵抄家了。岳家老太太也出身皇家,听说跟皇上这一脉远了一些,封了个县主。岳家的女眷也被关入教坊司了,皇上念岳家老太太年迈,又是县主,就赦免了她,把她赶出了京城。岳老太太孤身一人,正不知道该去哪儿、如何谋生呢,就有岳氏一族旁支的族人来接她去俸养,要给她养老送终。这族人论辈分是岳老太太的侄孙,叫岳小虎,几年前也上过战场,残了一条腿才退下来。这几年,他就和一些渔民在津州港靠捕捞、有时候做苦力为生。” 沈荣华暗暗皱眉,难道孟兴华要嫁给岳小虎?这也不沾边呀!太不可思议了。 “这岳老太太年轻时也积过德,家破人亡了,一个孤老太婆,居然还有人愿意给她养老。这且不说,还有人愿意把水嫩嫩的姑娘嫁给岳小虎,一起给岳老太太养老。这人就是孟家的老太太,真是猪油蒙了心,傻了蛋,坑人不犯算计。” 流苏叹了口气,又说:“孟家老太太娘家也是当官了,后来犯了事,一家子被赶出京城。回江东老家的路上遭遇劫匪,值钱的东西,连衣物都被抢了,还差点丢了命。她们一家子正哭天抢地哀嚎时,岳老太太路过,给了她们盘缠,又送她们回了江东。孟老太太就记住了岳老太太的恩情,发誓以后会报答。岳家出事时,孟老太太正在京城的女儿家,听说了岳家的事,就想报当年之恩。你说报恩就报恩吧!给点银子不就行了,干吗非把自己的亲孙女许配给岳小虑呢?这不是害人吗?难怪姑太太天天诅咒孟老太太早死,哪有亲祖母这么干的?” 沈荣华明白了,孟老太太听说孟家遭了难,为报当年岳老太太相救之恩,就要把自己嫡亲孙女孟兴华许配给残废贫穷的岳小虎为妻。让自己的孙女和丈夫一起为岳老太太养老,若能给岳家生下一子半女,也算给岳家留了香火。 孟老太太知恩图报,是大气且大义之人,只是这报恩的方式不理智。孟庆元对孟老太太恭敬孝顺,就是舍不得女儿,也不得不听话。沈忺就不一样了,她被孟庆元压制,才不得不尊重孟老太太,遇到这样的大事,她不想从命,又不敢不听。不得已,她到娘家求援,正逢沈荣华要嫁给唐璥做侧妃,就偷梁换柱了。 没有亲祖母这么干吗?孟老太太是孟兴华的亲祖母,人家为了报恩,舍了自己的亲孙女。那沈老太太呢?她为了当年的恩怨,总想置沈荣华于死地,她也是沈荣华的亲祖母呀!当然,害了沈荣华,救了自己的嫡亲外孙女,也不错。 替孟兴华嫁给岳小虎,一个残了一条腿又贫穷的渔民,沈荣华并不觉得前途昏暗。只要她们不谋害她的性命,让她活着,她相信什么事都可以改变。她可以说服岳小虎和岳老太太解除婚约,给岳小虎安排一份体面的差事,让岳老太太晚年无忧。前提是岳小虎不能跟她洞房,因为她也不想和一个残废之人过一辈子。 可是,她们给她下了那么的毒药,让她无力反抗、又不能开口说话。也就是说她没法阻止岳小虎和她入洞房,除了岳小虎喝醉了或突然死掉,再者是发生什么大事。沈忺和沈老太太等人就是想用这种方式毁掉她的清白,就是她不死,也让她一辈子如同吞了苍蝇一样膈应,任她本事再大,也些遗憾也终生难以弥补。 流苏见沈荣华脸色不佳,兴灾乐祸大笑,说:“这就是人的命、天注定,人家表小姐有这福份,连老天都照顾,这就是叫有福的赶着无福的跪。等你嫁给了岳小虎,贤妃娘娘想处置你,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让还让背一个污浊的名声。哼!这就是你跟贤妃娘娘斗的下场,让你死都太便宜你了。” 两个婆子拿了嫁衣回来,跟流苏嘀咕了一会儿,又过来给沈荣华行礼,“姑太太让我们代她给二姑娘行个礼,是她对不起二姑娘,二姑娘要怨就怨命吧!” “时候不早,收拾吧!先前拿来了首饰都给她戴上了。”流苏同两个婆子一起给她穿上嫁衣,盖上红盖头,连绣鞋都换了。三人仔细看了看,两婆子又扶着沈荣华走了几步,觉得能糊弄过去了,流苏才点了头,两婆子也松了口气。 “收拾好了吗?艾嬷嬷和毕嬷嬷朝怡然居来了,她们要亲自检查呢。”一个大丫头进来,看到流苏朝她点头,又看了看打扮好的新嫁娘,才回去回话。 两个衣饰利落的婆子带着四名丫头走进怡然居,这些人都是孟老太太派来给孟兴华送嫁的。她们进来,仔细打量已被换掉了新嫁娘,脸上流露出疑虑。其中一个孟家下人想揭开盖头,被流苏挡住,说了一堆怕不吉利的话。 沈忺不答应把女儿嫁给岳小虎,为此跟孟老太太闹翻了,又跟孟庆元折腾了一场,和带孟兴华回了娘家。可没过多久,就写信回去,说同意女儿嫁了,只是不想给女儿嫁妆,等开始过日子了,再多多帮衬他们。孟庆元很高兴,孟老太太心存疑虑,也没再说什么,但还是不放心,就派了心腹之人过来送嫁。 “时候不早,还有几十里路呢,现在天黑得又早,再不出发,怕是入夜都赶不回来了。”流苏给两个婆子使了眼色,两婆子扶起沈荣华又往外走。 “你们是……” 流苏赶紧自我介绍,说:“我姓苏,她们都叫我苏妈妈,是伺候我们家老太太的。这两位嬷嬷是贤妃娘娘从宫里派来误导沈家小姐的,孟表小姐也被她们误导了一番。这才决定要听孟老太太的话,嫁到岳家去,还说服姑太太。” 孟老太太派来的人没怀疑流苏有话,又听说流苏和沈贤妃派来的婆子都要去送嫁,很高兴。她们跟流苏等人商量了几句,又收拾整理了一番,就出发了。 她们从北城门出城,没走多远,就拐上了一条小路,这条小路通岳小虎住的庄子。时值严冬,冻雪成冰,路滑天冷,她们颠簸了两个多时辰,才到达庄子。 来迎接她们的男子多数都身有残疾,有几个女子衣饰打扮也很粗糙,连沈家最下等的粗使婆子都不如。沿着冰滑的小路再往里走,除了堆起的雪堆,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树上也挂满了雪,映衬着落日的余辉,没有一丝生机。稀稀落落的房子都是土木草坯建成的,房顶上盖着厚厚的雪,有的都破旧到摇摇欲坠了。 看到这般景象,孟老太太派来的人都皱眉摇头,流苏几人则努力掩饰兴灾乐祸。她们商量了几句,又跟来迎接她们的人交待了一番,孟老太太派来的人就去见岳老太太了,流苏和那两个婆子扶着沈荣华进了一座好一点的院子。 这座院子三间正房,两边各有厢房,修建得很简陋,却整齐划一。正房中间是客厅,屋里很暖和,点着红烛,贴着喜字,还插有鲜花,倒有几分办喜事的样子。男人没露面,流苏几人就把沈荣华扶进了卧房,连拜堂都省略了。 流苏跟那两婆子说笑,笑话这地方破旧不堪,奚落沈荣华命不好。她们一路赶来又累又饿,看到桌子上有果品点心和热茶果酒,就很嫌恶地尝了一口,没想到很好吃。几人吃饱喝足,流苏又喂了沈荣华一些茶点,这才商量着要走。 “姑娘,你不渴不饿了,就在这里等着新郎来入洞房吧!你不能动弹、不能说话,我把衣服给你脱了,也省了新郎的事。”流苏给沈荣华解了发髻,脱了衣服,扶她躺到大炕上,给她盖上被子,又把灯烛全熄灭,这才走了。 沈荣华恨得咬牙切齿,她现在一丝不挂,入洞房的只要是个男人,都会毫不犹豫占有她。看来,这真是她的命,不知道岳小虎是什么样的人,希望还能顺下眼去。在岳老太太贱如草芥时肯伸出援助之手,品性应该还不错吧?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天黑透了,房间很静,沈荣华都昏昏欲睡了。听到门响,她吓了一跳,闻到浓郁的酒气,知道走进大炕的是一个男人,她的心都快跳出胸腔了。一时间,她心里有了诸多想法,可此时都来不及表达了。 ------题外话------ 亲们,很抱歉,昨天断更,因有事,电脑又瘫痪了,连请假的通告都没写好。看来我是该换台新电脑了,HP的笔记本也不好。 明天端午节,祝亲们节日快乐。 第二百十一八章 洞房之夜 在这间黑漆漆的屋子里呆了这么久,沈荣华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但她不敢睁眼。让男人以为她睡了或是昏了,或许能降低那个男人对她的侵袭意识。 男子站在大炕前,背对着沈荣华,一口一口灌着酒,不时长叹一声,很明显,他是在借酒浇愁。洞房花烛夜,房里黑乎乎的,没花烛也就算洞房啊!可他不那啥,还有心情发愁,不是怪胎吗?或者他也有难言之隐,也开不了口或不能说。 屋子里没有炭盆,却很暖和,应该是烧了地龙。炕上热乎乎的,被褥柔软舒服,沈荣华浑身温热,躺得很舒服。屋子里弥散着淡淡的新鲜瓜果的香气,混和着酒气,还有沈荣华身上脂粉的香气,氤氲缭绕,诱惑恰到好处。 一坛酒喝完,男子把坛子轻轻扔到地上,坛子没碎,只晃悠了几下,就稳稳落到墙角。他凝望窗外,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房间里的酒气更加浓郁醇厚。男子被房间里混合的香气浸染了,他长吸一口气,象下定决心一样转过身。 听到男子转身的声音,沈荣华的心怦怦急跳,她睁开眼,眼底充斥着紧张与警惕,身心开启一级戒备。可惜了,男子没看她,只仰头看房梁,似乎要把房顶看出两个洞一样。沈荣华只看清了男子身形的轮廓,确定他两条腿完好无缺。 不是说岳小虎残了一条腿吗?这男子两条腿都在,站得很直,难道此人不是岳小虎?沈荣华的心跳更加激烈,有人冒充岳小虎入洞房,这人是两条好腿,但不一定是好人。她不能出声、不能动弹,面对即将来临的侵犯,她满脑子都是反抗意识,却不能附诸行动。她替孟兴华嫁给岳小虎,入洞房的人不是岳小虎,她还有苦难言。沈忺和沈老太太给她下这种毒药,这正是她们的恶毒之处。 至少她能肯定这男子不是沈贤妃等人派来侵害她的,她的心还稍稍好受一些。重生一世,再被沈贤妃等人算计,不明不白被人沾污,她就该再重生一次了。 她不想死,她很珍惜这次重生,那她就乖乖被入洞房吧! 男子两只胳膊两条腿,四肢完好,身材高大。洞房之夜不急着交欢,还有闲心喝酒,喝酒后还叹息、沉默,懂得惆怅,不是色鬼莽汉,象是有心之人。只要能跟此人交流,沈荣华相信自己能说服他,还是想想该怎么说才能让他动容。 可是她来不及多想了,男子已经脱了衣服,爬到了炕上,还掀开了她身上的棉被。沈荣华本能地浑身收紧,心跳再次加速,可她的身体却欲加绵软无力。当男子的手抚上她的身体,她慢慢闭上眼睛,眼底鼻腔酸涩,却流不出一滴泪。 男子伏在她身上,与她肌肤相亲,两手也在她身上细细摸索。他突然低低笑了几声,又长叹呜咽,嘴里吐出的酒气把沈荣华都薰昏了。滚烫的水滴落在沈荣华脸上,不知是汗是泪,偶尔有几滴滑进她嘴里,酸酸咸咸的。 沈荣华曾有一个不堪的前世,是过来人,懂得男人最起码的生理反映。可此时,男人压在一丝不挂的女子身上,正常的反映加剧,却不进行下一步动作。 房间太黑,沈荣华也看不清他滴下的是汗还是泪,但能感觉到他很难受。她被感染了,身体一阵剧颤,泪水从眼角涌出、滴落,滑进她的头发里。伏在她身上的男子触到她的眼泪,嗤笑了几声,从她身上滚下去。沈荣华松了口气,平静了一会儿,当她做好准备,要迎接男子再次侵袭时,却听到了男子响亮的鼾声。 大哥,今晚是你的洞房之夜,你是不是还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没做?你就这么睡着了?沈荣华心里冒出这个问题,她又狠狠鄙视了自己,刚才不是还怕被他侵害吗?怎么还这么想呢?现在她还是清清白白的,安心睡觉,凡事明天再说。 …… 津州城通往北城门的大街上,一座修葺簇新、装饰奢华的宅子格外显眼。这座宅子只是三进的格局,面积不大,却金壁辉煌、披红挂彩,大门口的汉白玉石狮威风凛凛。夜幕降临,宅子里灯火通明,人声喧闹,酒肉香气在夜色中弥散。 这就是南平王府在津州的别苑,此时,南平王世子正在这座别苑里娶侧妃。 “入洞房喽!新郎入洞房喽!内院的姐姐们快来迎接。” 唐璥在津州娶的侧妃,将来也是这座金宅的女主人,洞房当然设在内院的正房里。唐璥刚进二门,就有几个小厮开始吆喝,二门内伺候的小子也跟着附和嘻笑。声音传进内宅,新娘的下人理当去接,还要给吆喝的小厮送上喜钱。 周嬷嬷从沪菊手里拿过早准备好的喜钱,带着雁鸣到垂花门外接唐璥。她们刚出房门,就被伺候沈老太太的朱嬷嬷推到一边,周嬷嬷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我们要去接世子爷,你急慌慌推搡做什么?”周嬷嬷气势很盛,沈荣华成了这座宅子的女主人,她也跟着高兴,可她不明白朱嬷嬷来干什么,还这么硬气。 “蠢货。”朱嬷嬷撇了撇嘴,满面笑容向垂花门走去。 沈老太太不喜欢沈荣华,这是沈家上下乃至多家亲戚都知道的事。这次沈荣华成亲,沈老太太虽说没添箱,也放了赏,做得还不错。可她派朱嬷嬷跟来做什么?雁鸣和周嬷嬷光顾送嫁了,都没注意朱嬷嬷什么时候跟上的。 雁鸣和沪菊都有同样的疑问,她们扶住周嬷嬷,互看了一眼,又见两个她们不认识的丫头和朱嬷嬷一起去了垂花门,她们更加迷茫了。周嬷嬷不甘落后,赶紧拉着雁鸣去了垂花门。沪菊愣了一下,感觉不对劲,就去找山芋山药了。 唐璥刚刚被相熟的人拦住,喝了几杯酒,白净的面庞泛起绯红。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略施小计,砸了些银子,就娶到了一个年轻貌美、有本事、有背景,后台够硬,财力丰厚的美娇娘,他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能不高兴吗? 不说别的,就说林楠,拥有一个强势富裕、物产丰富的南安国,只要联姻成功,他就成了林楠的甥婿,自有丰厚的资源用之不尽。到那时候,他定会赚银子赚得他手发抖,又有沈荣华帮他打理,他成为天下第一富商指日可待。 自跟沈荣华定下亲事之后,他就禁欲了,就想着今晚疾风热浪,热情百倍入洞房。刚进垂花门,就见朱嬷嬷和两个大丫头迎上来给他道喜,他身体顿时酥了半边。看到朱嬷嬷和两个大丫头,他感觉很陌生,身体冷了冷。又看到周嬷嬷和雁鸣迎上来,是他见过的人,他那点冷静霎时就飘到九宵云外了。 “沈侧妃用过饭了吗?”唐璥问话的声音很轻,极力表现得中规中矩。 朱嬷嬷愣了一下,忙陪笑说:“没呢,世子爷不入洞房,侧妃娘娘怎么能先吃饭呢?合卺宴都准备好了,世子爷还是早入洞房,喝了合卺酒,早早安歇。” “侧妃是识大体的人。”唐璥更加高兴,“嬷嬷很会说话,重重有赏。” 伺候唐璥的两个大丫头应声过来,给朱嬷嬷、周嬷嬷等人发红包。每个人的红包都很重,唯独朱嬷嬷的红包轻,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装的是银子,至少也有五十两。朱嬷嬷几人赶紧道谢,周嬷嬷和雁鸣感觉到不对劲,都愣了神。 “世子爷请。” 唐璥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唐夫人还有几位贵妇小姐边说笑边走进院子,她们是来看新娘子的。看到唐璥在门口,她们赶紧走过来,恭贺道喜讨喜钱。唐璥的大丫头早就准备好了红包,不用唐璥开口,她们就按亲疏品阶送上了红包。 恭贺道喜声更为响亮,祝福的话铺天盖地,唐璥更是喜笑颜开。唐夫人等人拥簇着他进了洞房,朱嬷嬷几人互看了一眼,落到了后面,想商量几句。看到周嬷嬷和雁鸣还在迷茫呢,她们互使了眼色,硬着头皮进到洞房里面伺候了。 接过唐夫人递上的称杆,唐璥的心就象猫抓一样,但他故作沉稳,还跟新娘开了一个玩笑,逗乐了众人。就在众人的笑声与期待中,他挑去了新娘头上的红盖头。新娘子的脸露出来,唐璥愣住了,手中的称杆掉落在地。众人见唐璥脸上的笑容顷刻间荡然无存,赶紧止住笑声,疑问的目光落到新娘子脸上。 “她是谁?”唐夫人见过沈荣华几次,即使新嫁娘的脸上妆容再艳、脂粉再厚,她也知道这新娘不是沈荣华。这人是谁,她不认识,一时间也懵了头。 “问她。”唐璥收起满脸惊讶,冲孟兴华抬了抬下巴,冷漠的脸庞充满气恼。 “表小姐,快、快……”朱嬷嬷挤在一个角落,隔着人群冲孟兴华摆手使眼色,让孟兴华按她们提前设计好的台词来说,这也是她才送嫁的因由。 就是真正的新嫁娘,面对新郎,还有这么多看热闹的人,也会紧张到手足无措。何况孟兴华本身就是赝品,就是提前准备得再充分,她也没有理直气壮的气势。盖头掀开,看到唐璥那张俊脸,她的心都欢喜得要化掉了。之前,她听说唐璥长得俊美,却没想到他这么俊美无俦,而且唐璥身份又尊贵,南平王府资财又雄厚,朝中人脉广博。嫁给这样的男人,哪怕做侧妃,她也感觉此生足矣。 可看到唐璥面色森凉,眼底的充满恼恨,她的心就沉到了谷底,又在谷底急促乱蹦。沈忺和沈老太太等人都安慰她说没事,只要她能替嫁过来,属于沈荣华的一切都是她的。她不用回南平王府、对婆婆和正妃晨昏定省,可以在津州城做一个逍遥自在的侧妃。她当然憧憬这样的日子,可一看到唐璥欲加阴沉的脸,她就感觉自己的希望和期待都慢慢破碎,直到在她眼前碎成了粉尘。 雁鸣和周嬷嬷被挤到人群外面,看到朱嬷嬷这么积极,周嬷嬷很气愤。沪菊带山芋山药及张二山媳妇过来,听说新郎揭了盖头,就问雁鸣和周嬷嬷为什么不在里面伺候。又见鹂语溜出来,雁鸣想叫她问问情况,鹂语不理睬,悄悄溜走了。 “这年头,什么怪事都有,连新娘子都能换,这也太儿戏了。” 听到这句话,山芋山药互看一眼,马上拨开人群,冲进房间。沪菊和雁鸣几人略微怔了一下,也反映过来,顾不上多想,也赶紧跟着进去了。看到坐在床前的人是孟兴华,她们都大吃一惊,山芋抽出剑架到孟兴华的脖子上,山药则用剑逼进唐璥。沪菊看到一起来送嫁的朱嬷嬷等人,赶紧过去把她们揪过来。 “我们家姑娘吗?”山芋山药齐声问出这句话。 唐璥挡开山药的剑,厉声呵问:“你问我吗?我倒要问你,你们家姑娘呢?” 孟兴华吓得浑身哆嗦,看到朱嬷嬷又一次手眼并用暗示她,她反映过来,赶紧跪到唐璥脚下,“世子爷,那、那个贱人,不,华、华表姐,她跟人私奔了。” “胡说。”山药一剑挑掉孟兴华头上的花冠,再一次呵问沈荣华去了哪里。 “你问她也没有,她们已经设计好了,绝不会跟我们说实话。”山芋挡开山药的剑,想了想,说:“定是姑娘身边出了内鬼,人在沈家就被换掉了。去迎亲的人到达之前,有人说我们煞气重,让我们到门外等候,我估计她们是那时候动的手。我们被人耍了,她们让我们跟在送嫁队伍后面,就是怕我们发现端倪。” 沪菊和雁鸣一听这话,赶紧去抓朱嬷嬷,逼问沈荣华在哪里。周嬷嬷一听沈荣华在沈家就出事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就开始哭,张二山媳妇急忙扶她。朱嬷嬷几人在孟兴华身边跪下,看到唐璥面色阴沉,她们不敢说话,只让孟兴华说。 唐夫人听说闹出了这么大的笑话,呵令道:“把沈家来送嫁的人全部拿下。” “谁敢?”山药挥剑逼向唐夫人,利剑闪耀寒光。 “找姑娘要紧。”山芋舞剑逼退众人,拉着山药离开了南平王府别苑。 听到唐夫人下令抓人,来看热闹道喜的贵妇小姐们赶紧退到门外。十几名健壮的婆子堵在门口,随时准备冲进洞房,之前悄悄溜走的鹂语也被抓回来了。 孟兴华是骄纵之人,心机不够深沉,年纪不大,面对这样的情景,她心虚又害怕。朱嬷嬷一再示意她说话,可她提前演练过数遍的话,此时也说不上来了。 “世子爷,世子爷饶命。”朱嬷嬷见孟兴华怯场了,忙爬跪到唐璥脚下,哭泣说:“老奴是我们家老太太身边的管事嬷嬷,今天的事老奴最清楚。我们家二姑娘嫌做侧妃品级太低,不愿意嫁,她答应要嫁不过是想迷惑世子爷。二姑娘早有相好之人,她求老太太成全她,求孟表小姐代嫁,就是想和相好之人私奔。” 朱嬷嬷开了头,被沈忺和沈老太太派去送嫁的其他丫头婆子赶紧补充,完全颠倒了是非。孟兴华见下人都说开了,也抬起沾满眼泪的脸,楚楚可怜诉说。只可惜孟兴华那张脸化上浓妆充其量算中等,实在是勾不起唐璥怜香惜玉之心。 忠于沈荣华的下人想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沈荣华被人算计了,都心急火燎。听朱嬷嬷等人胡说八道,她们赶紧反驳,只是她们人少,占不到上风。周嬷嬷只顾着哭了,张二山媳妇嘴笨,沪菊和雁鸣根本说不过朱嬷嬷几人。 “鹂语来说,她伺候二姑娘几年了,说话最可信。”朱嬷嬷把鹂语拉过来。 鹂语跪到唐璥脚下,瞄了他一眼,顿时面染粉红,目露娇羞,说:“回、回世子爷,我们家二姑娘确实和相好之人私奔了,她……” 沪菊抬手给了鹂语一个耳光,咬牙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内鬼,姑娘对你不薄,你竟然帮着她们算计姑娘,枉姑娘这么信任你,她们给了你什么好处?” 孟兴华怕鹂语说出实情,掩面大哭,边哭边说:“妾身仰慕世子爷芝兰玉树的风采,听说二表姐不愿意嫁世子爷,愿与人私奔,只道她不惜福,就……” “够了。”唐夫人实在听不下去了,高声呵止了孟兴华。不管是私奔还是代嫁,都是沈家内部的事,她不想跟她们纠缠是非,这些事她会找真月乡君去说。 “仰慕我好说,大喜的日子,就别哭哭啼啼的坏了气氛。”一直沉默不语的唐璥站起来,脸上又流露出招牌式的笑容,只是他顺手就掀翻的摆有谋面的圆桌。 “把沈家的下人都带下去。”唐夫人掐着额头吸了一口气,瞪了孟兴华一眼,对唐璥的大丫头说:“今晚你们服侍新嫁娘,给我打起精神,好好伺候。” “是,夫人。”两个大丫头互看一眼,自然明白唐夫人隐晦的意思。 唐家的下人进来,把朱嬷嬷等人带下去,唐夫人又叫唐璥到外面说话。今晚的事肯定已经传开了,南平王府的脸面已蒙了灰,还是要商量当务之急怎么应对。 唐璥看到婆子押着沈家下人出来,呵住她们,指着朱嬷嬷,说:“她很会说话,本世子喜欢,这样吧!赏她一口金牙,再赐她一条玉舌头。” “是,世子爷。” 婆子们押着沈家下人刚走出垂花门,就停下来了,片刻功夫,就听到朱嬷嬷的惨叫声响起。一会儿功夫,她就叫不出来了,只有凄惨的哀嚎声在嗓子里呜咽。 “是我办事不利,才闹出这样的笑话,我向你赔个不是。”唐夫人是老南平王的侧妃所出,也是庶出,对唐璥这根正苗红的嫡支存有敬畏。 “姑母不必自责,我们都被沈家人算计了。”唐璥的媚眼里流露阴险狠厉。 “唉!你打算怎么办?” “先入洞房,凡事明天再说。”唐璥眯起眼睛,媚眼中艳光闪烁。 唐夫人很不解,“你还打算入洞房?为什么不送回去、再要个说法?” 唐璥摇了摇手,说:“姑母也知道我好女色,我身边有多少女人,我自己都数不清,不在乎多一个。建州知府的千金口口声声说仰慕我,愿意委身于我,我怎么忍心拒绝呢?跟沈家要说法须等到明天,与今晚入洞房不冲突。” “你娶的可是侧妃,闹出这么大的笑话,还不知道会被人怎么非议呢。” “我娶的是侧妃,可我的侧妃姓沈,是圣上亲封的芳华县主,不是孟知府的嫡长女。姑母只须记住沈家欠我一个侧妃即可,余事就别多问了。”唐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看向洞房,禁不住身体的冲动,脑海里开始想象那番激烈了。 “知道了,这件事太过恶劣,我明天去找真月乡君问清楚。”唐夫人嘱咐了唐璥几句,又交待了下人一番,就离开正院,亲自到前面去照顾客人了。 唐璥跨进洞房,冲已经卸了妆的孟兴华抛了媚眼,又让丫头熄了灯烛,只留了门外两盏灯笼,光芒昏黄朦胧。丫头们给唐璥宽衣解带后,就识趣离开了,洞房内一片旖旎。一会儿功夫,房间里就传出了娇喘低吟,一次又一次,欲发激烈。 第二天,天光大亮,唐璥才让丫头送水洗漱,穿戴好,就去了书房。两个大丫头看到瘫在床上,双目空洞呆滞的孟兴华,嘴角都挑起轻蔑的笑容。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赖在床上、想混吃等死吗?还不起来。” “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玩意儿,真当自己是世子爷的侧妃吗?快起来。” 两个大丫头痛骂了一番,见孟兴华还不起来,只在床上瑟瑟发抖,就去掀她的被子。看到孟兴华浑身布满淤青红肿的掐痕,两人愣住了,又见她身下的白布上在大片血迹,而不是几滴落红,还有血从她两腿间流出,她们都吓坏了。 一个丫头给孟兴华盖上被子,颤声问:“她、她不会死吧?” “死了活该,那是她的命,替人嫁进来就想当侧妃?这脑袋也削得太尖了。” “还是、还是禀了世子爷,去、去请个大夫吧!” …… 又做了一个让人舒服向往的美梦,沈荣华睁开眼睛,看到窗棱上映照着朝阳的光辉,她伸展腰肢,甜甜一笑。梦里,她漫步在无边的花海,在清澈的溪流边享受阳光的沐浴。梦里花香浸人心脾,一时间,她都分不清是梦是醒了。 听到门响,她的神智才从睡梦中回转,又看清自己身处陌生的房间,才想起自己昨天嫁人了,过了一个有惊无险的洞房夜。她才皱起眉头,回忆昨天和昨晚发生的事,吸了一口残留在房间内的淡淡的酒气,她欲哭无泪。 与她同炕而眠的男人已不见了踪影,他使用过的被褥叠得很整齐,屋里隐约还有他身上的味道。沈荣华又想起这个叫岳小虎的男人,不对,他不应该是岳小虎。总之,不管他是谁,沈荣华都对他萌生出几分期待,想看看他阳光下的真容。 她活动身体四肢,跟自己说了几句话,确定流苏给她下的毒已解,她才慢腾腾掀开被子,准备起来。看到自己身上穿着大红色的中裤,她差点叫出声,又很惊讶地抖了抖腿。昨晚流苏给她脱得一丝不挂,这条中裤是谁给她穿上的? 对,是那个男人,昨晚同她入洞房的男人。 她活动双腿,检查自己的身体,确定自己没有被侵犯,心里又涌起的数个疑团。要说那男人昨晚喝醉了,没同她行夫妻之事,这也说得过去。今早起来,他的酒该醒了,还没碰她,又给她穿上的中裤。那男人能对她娇嫩如玉的身体视而不见,该是定力多强的人哪?不会是瞎子吧?难道不喜欢女人? 沈荣华强迫自己不要多想,等见到了就都明白了。她穿好衣服,又简单地梳理了头发,打开门要出去,就要一个衣衫简单、双目有神的中年妇女给她端来的温水,又送上洗漱用品。她洗漱梳妆完毕,伸着懒腰吸了一口气,看向中年妇女。 “你为什么不说话?” 中年妇女头也不抬,反问:“说什么?” “说什么都行,你进来伺候我,总归要跟我说句话吧!” “哦!说什么都行就好。”中年妇女并不紧张,她擦了擦手,说:“姑娘昨晚尿炕了,我家主子说差点把他给冲了,天还没亮,就给姑娘换了被褥,还……” “你……”沈荣华服了,原来这里的奇葩不只那个洞房夜溜号的男人。她尿炕了,这、这也没什么不可能,流苏给她下了毒,她十二个时辰不能动弹,尿炕还不是正常事。只是被一个仆妇以那么随便的语气说出来,她万分羞愧。 “姑娘还让我说吗?” “你别说了,你们家主子呢?叫他来见我。” 中年妇女牵着沈荣华的手走出房门,给她系好披风,指了指方位,说:“我家主子正练剑呢,不愿意让人打扰,姑娘要是想见他,就到土坡那边去找他。” 沈荣华重重点了点头,裹紧披风,迈开大步向土坡走去。她爬上土坡,看到正在练剑的人,她惊得瞠目结舌,紧接着,她咬牙大喊一声,向土坡下面冲去。 第二百一十九章 错嫁嫁对郎 朝阳东升,云霞烂漫,茫茫白雪映照晨晖,漫山遍野披上柔和的光晕。冷风吹来,寒凉清新的气息沁人心脾,隐约间,冬日原野的馨香氤氲弥散。 土坡有一丈多高,坡度平缓,上面的积雪已经扫掉了,往上走并不费力。沈荣华三步并做两步,很快就登上土坡,站在高岗上居高临下张望。土坡下面是一块平地,平地上有十几人,有人练剑,有人打拳,男女都有,个个生气凛然。 沈荣华站到土坡上,仔细看这些人,寻找中年妇女所说的主子,也就是她有名无实的郎君。忽然,她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那人一身青色夹棉短打,头发披散,看不清脸。他正在练剑,剑舞生风,寒光闪耀,一招一式亦如游龙飞舞。 发现沈荣华正在看他,他停下来,收剑伫立,甩起黑发,露出了脸。沈荣华看清了他的脸,一声尖叫,就朝平地飞奔而去。现在要有菜刀多好,直接剁了他了事,反正也当他死了。菜刀的没有,只有一把秃扫帚,于是,扫帚就成了沈荣华的武器。她紧紧抓着扫帚,没头没脸一顿饱打,惊得所有练武者都瞠目观看。 “连成骏,你个笨蛋、混蛋、蠢蛋、傻蛋、王八蛋……”所有蛋字辈的用来骂人的话争先恐后从沈荣华嘴里喷出来,混合着她的唾沫星子四处飞溅。 面对秃扫帚的光顾,连成骏护住了脸,赏了沈荣华一个背,让她肆无顾忌地发泄这几年的郁气。也不知打了多久,骂了多久,只累得沈荣华红头胀脸、气喘吁吁。而她手中那把扫帚就不是秃了,而是飞了,手里只剩下两根干竹枝了。 “打累了吧?仔细手疼,先缓口气,歇歇,一会儿再打。”连成骏很温柔地掰开沈荣华的手指,拿过那两根干竹枝扔掉,“虫四,去拿十把最结实的扫帚。” “十把够吗?”虫四没见过沈荣华,但一见连成骏那温柔宠溺到骨子里的眼神,她就知道这美人是谁了,他嘻笑道:“干脆买上一百把备用。” “老四,你真蠢,这话能明说吗?你偷偷买一百把扫帚备下,再买一车搓衣板,说不定哪天就用到了,免得让你匆忙去找,你抓瞎。”说话的是虫九,他一边说话一边冲沈荣华挤眉弄眼,“还要什么,你尽管直说,让虫四一并买回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是她?”蛇影、蛇心等人看到沈荣华,都很惊讶。 虫六陪笑上前,问:“沈二姑娘,你、你昨晚睡得好吗?不,应该叫……” 沈荣华面庞绯红,弯下腰憋足一口气,高喊:“滚——” 新婚三天不分大小、不论辈分,说的就是亲戚朋友都能逗新娘子,逗得越热烈就越喜庆。虫六等人跟沈荣华很熟,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就你一言、我一语调笑。至于昨晚洞房是怎么过的,他们不清楚,他们只知道入了洞房就成了。 连成骏赶紧扶住沈荣华,学着她的样子,高喊了一声,把众人惊得马上就散开了。沈荣华捂住耳朵,狠狠瞪了他一眼,甩开他,转身就往土坡上走。回想昨天直到现在发生的事,她忍俊不住,笑了,随后又觉得鼻腔酸涩,放声大哭起来。 哭也哭了,闹也闹了,沈荣华累了、渴了、饿了,就坐在雪地上望着茫茫原野发呆。连成骏就在她旁边站立,不打扰她发泄,也没劝说她。看到连成骏脸上的喜悦笑容如冰雪中的寒梅一样灿烂绽放,沈荣华冲他咬牙切齿。 她有一个惨痛不堪的前世,心理承受能力相对强大,不会总沉浸在对过往的记忆中,不能自拨。连成骏生死不明的时候,夜深人静,她会哭泣惆怅,沉思到天亮。睹物思人,每每想起曾经快乐的时光,她也会伤怀感叹。但对过往的记忆没有阻止她向前走的步伐,记忆只会在她回头时才会伴随她去思念、去感慨。 如今,看到四肢健全、生龙活虎的连成骏就站在她眼前,她确定不是梦,对过往的回忆也只剩下一声叹息。前路无限宽广,有心心念念之人同行,她会走得更稳,会走到青云直上,让那些处心积虑谋害她的人象蝼蚁一般永远仰视她。 沈荣华呲了呲牙,吼出一句话,“你怎么不说话?傻了吗?” “娘子不说话,我哪敢说呀?”连成骏象小狗一样跪坐在她身边,很热烈的注视她,柔声说:“我心中纵有千言万语积聚,娘子不让开口,我也不敢说呀!” “谁是你娘子?谁是你娘子?”连荣华连问几遍,才缓了口气,“岳小虎呢?” “远在身边,近在眼前,就是我。” “胡说,你不是自我标榜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吗?怎么又叫岳小虎了?” 连成骏坐到沈荣华身边,把她揽到怀里,说:“神鹰山的小太爷才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现在姓什么、叫什么都无所谓了。昨晚,我就是新郎岳小虎,新郎岳小虎就是我。现在,你叫我什么都行,刚才你骂的那一串这个蛋、那个蛋,你随便叫。只要娘子肯赏我名字,肯叫我,我的心都跟浸了蜜一样甜。” “油嘴滑舌,哼!没正形。”沈荣华轻轻捶了他几下,“我问你岳小虎呢,人家孟老太太和岳老太太说好了,孟大小姐是要嫁给岳小虎的,他人呢?” “孟大小姐不也没嫁过来,换成你了,你还找岳小虎干什么?”连成骏捧着沈荣华的手,就象一只温顺的小宠物恭敬地对待主人,只怕主人弃他而去。 “问你正经话呢,再说费话撕烂你的嘴。”委屈、郁闷、欣喜和甜蜜融合在沈荣华心里,但面对连成骏,她还是把祖传的泼妇本质发挥到了极致。 “我说我说,此事说来可笑,也是天意难违,上天让最终成为我娘子的人是你。”连成骏眯起眼睛看太阳,感慨一番,又抱沈荣华坐到他腿上,才说:“孟老太太是知恩图报之人,当年的相救之恩记了几十年,现在岳老太太落了难,她就想让她的孙女替她偿还当年的恩情,嫁给岳小虎,一起在岳老太太膝下尽孝。这岳小虎也是个执拗之人,几年前,他在北疆边关和一个协领的庶女情投意合。在一次战役中,那个协领吃了败仗,迫不得已卸甲归田,回了津州老家。 过了两年,岳小虎在战役中伤了腿,就回了津州,找到自己的心上人,才知道他的心上人已经嫁人了。他就留在津州,就住在这个庄子上,跟渔民一起捕捞谋生。听说岳家出了事,他就到京城把岳老太太接过来奉养,没想到又得了一桩好姻缘。可他却不乐意,担心自己配不上富贵之家的小姐,整天愁眉苦脸,被岳老太太苦劝几天才答应成亲。成亲前三天,他的心上人托人捎信儿给他,说丈夫急病死了,婆家不容她,娘家也不留她,她无处可去了。岳小虎左思右想,终于做出了决定,在成亲前一天,瞒着岳老太太留书出走,去找他的心上人了。” 沈荣华点头赞叹,感慨道:“岳小虎倒是有情有意之人,也有自知之明。接着说,最后怎么入洞房的变成了你,是不是你算计了岳小虎、就想着拣漏儿?” 连成骏绷起脸,问:“沈荣华,我在你心目中就这么龌龊不堪吗?” “京城有名的恶棍,臭名远扬神鹰山的小太爷能是纯善清正之人吗?我倒是想说你好呢,就怕这里风大,扇掉我的舌头。”沈荣华挑起眼角斜了他一眼,又娇嗔道:“你说你不是龌龊之人,那入洞房的怎么变成了你?快说。” “想让我说,就让我……”连成骏双臂揽住沈荣华的腰肢,慢慢收紧。 沈荣华知道他想亲昵一番,想起昨晚赤身同眠而不动,她自是满心甜蜜。触到他热烈迷离的眼神,她勾住他的脖子,就冲他的嘴咬去。两人互咬了几下,四片唇紧紧贴在一起,互相吮吸,直到彼此迷醉其中,享受天地间唯剩你我的畅快。 “跟我说。”沈荣华吻累了,浑身酥软无力,倒在连成骏怀里。 连成骏在沈荣华鼻尖上亲了一下,“得知你要嫁给南平王世子做侧妃,我就来了津州,想送你一程。碰巧岳小虎逃婚了,岳老太太没法跟孟老太太交待,都急昏了。连家老太太得知我来了津州,不知怎么跟岳老太太说的,岳老太太就来求我,让我替岳小虎成亲。说她知道孟老太太是实诚人,埋汰了人家的一片好心没法交待,还说等成亲之后就带我们去给孟老太太请罪。我一听乐了,能白拣一个媳妇,感叹自己运气真好,赶紧答应了,没想到拣了一个母……” 沈荣华出手很快,她一手揪住连成骏一只耳朵,亮出一口小白牙,在他下颌上咬出一排牙印子,恶狠狠地说:“我这个母夜叉名副其实,以后你运气会更好。” 她了解连成骏,不信他故作轻松的玩笑之语,他想在她出嫁前送她一程,就是今生的诀别,他还乐得起来吗?他要是真高兴,洞房之夜就不会借酒浇愁,就不会已经压到一丝不挂的女人身上,最终放弃行夫妻之事,毕竟他是正常的男人。 “我运气当然好,奄奄一息又被救回来了,还白拣了一个媳妇,嘿嘿……” 连成骏所说的连家老太太就是被削了封号的端阳郡主,镇国公府上下全部获罪,她因年迈,又出身皇族,就被赶出京城独自谋生。岳小虎来接岳老太太,见她孤身一人可怜无助,就把她也接到了津州,和岳老太太一起奉养。 岳小虎住的庄子还是当年大长公主让连成骏监工修建的,叫义勇庄,住的都是因受伤不能再上战场、无家可归或不愿意回乡的将士及他们的家眷。连成骏和岳小虎之前就认识,听说岳小虎把端阳郡主接到义勇庄,他来了津州,就在义勇庄住下了。虫六和蛇影等人随后赶来,又召集各处暗卫,都在义勇庄安身了。 连成骏一直犹豫是不是该见见沈荣华,可见面又怕打扰她平静的生活,不见又心有不甘。一别两年有余,他杳无音信,他也知道给沈荣华带来太多感伤和惆怅。沈荣华要嫁人了,见就是道歉、是赎罪,不可能再续前缘,这是为人之本。 听说岳小虎要娶孟家小姐,他知道沈荣华和孟家小姐是表姐妹,就想通过孟兴华跟沈荣华报个平安。没想到岳小虎跑了,岳老太太气昏了,可孟家小姐都到了津州,亲也不能不成。端阳郡主瞅准机会,就想弥补这些年一直被自己忽略乃至苛待的庶出孙子。岳老太太觉得主意可行,就让连成骏替代岳小虎娶这个媳妇。 连成骏起初不答应,经过端阳郡主和岳老太太一天一夜轮番劝说。又想到沈荣华嫁给了唐璥,他若娶孟兴华,就能离沈荣华更进一步,才点头了。他也知道有些人一旦错过了,就要付出一辈子等待的代价,只能祈求来生再相见。 他了解沈荣华,知道她要嫁给唐璥也是她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他不想破坏亲事或横生其它枝节。因为沈荣华不会喜欢他以偏激的方式扰乱她安定的生活。他只远远观望、默默祝福,今生错过,就寄希望于来世能修成正果。 他替代了岳小虎,入了洞房,但他没做新郎该做的事。想到沈荣华会在这个夜晚与唐璥成为夫妻,他难受到心好像被人活活剖出来一样,只能借酒浇愁。与一个一丝不挂的女子同炕而眠,即使酒入愁肠,欲火中烧,他也没失去最后一丝理智。他不想跟一个陌生女子行夫妻之礼,他想先熟悉了,再担起丈夫的责任。 没想到他一觉醒来,正巧天蒙蒙泛亮,借着微弱的光芒,看到躺在炕上的是他朝思暮想之人,他无尽欢喜。沉浸在喜悦之中,他也没有一丝亵渎的意思,即使帮沈荣华穿底裤,他也眼不见、心不乱。能不能做夫妻,他要问过沈荣华,就算沈荣华同意,这个婚礼也太简单了,他就是倾尽所有,也不想委屈心爱之人。 他是聪明人,知道沈荣华在沈家的处境及沈老太太等人行事的龌龊手段,一看清沈荣华就明白了大概,赶紧召来暗卫,让他们去沈家打探。派出的暗卫还没回来,沈荣华就醒了,不论成亲的机缘巧合、前因后果,他都该虔诚赔罪。 沈荣华挑嘴冷笑,“你是运气不错,你知足就行。” “我当然知足,你也该知足才是。”连成骏把沈荣华紧紧抱在怀里,一声叹息,感慨万千,“我替岳小虎成亲,一来是因为架不住岳老太太的恳求劝说,二来就是因为孟大小姐是你表姐。当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了,听起来很可笑的事,我居然答应了。真是苍天有眼人有福,没想到嫁来的是你,而岳小虎又不忘旧爱、逃婚了。若真让其他人代岳小虎入了洞房,我不悔绿了肠子才怪。你这算什么?让人设计了,本是错嫁,却上错花轿嫁对郎,也是天大的福气。” “苍天有眼人有福,上错花轿嫁对郎。”沈荣华把这句话反复说了几遍,摇头一笑。忽然之间,她觉得世间一切都很可笑,但她却想痛哭一场。 沉默了一会儿,连成骏小心翼翼询问:“荣华,你现在还恨吗?” “恨谁?”沈荣华冷哼一声,说:“除了恨你,我对别人都恨不起来。” “为什么恨不起来?” “因为不值。” “她们百般设计,害得你与南平王府的泼天富贵擦肩而过,你不觉得愤恨惋惜吗?”连成骏停顿片刻,又说:“我了解你,不恨她们才不是你的性子。” “你错了,恨她们和想报复她们不同,恨就要永远记在心里,报复则是设圈套时才会想起。”沈荣华冷眼睃视他,冷哼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你以为我是贪恋荣华富贵的人吗?唐璥处心积虑想娶我另有目的,我不知道吗?南平王府的泼天富贵对我来说狗屁不如,我不嫁给南平王世子,我会过得更好。” 连成骏重重点头,把沈荣华搂得更紧,“娘子,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不是我误解你,是我有时候不信自己。镇国公府就是冷如冰窖,处处陷阱,也是我的家族,没了,就感觉好像失去了根。如果你不在乎这些,愿意跟我在一起,我们从头再来。我保证今生只会有一个女人,我拼尽所有,也要奉你一世荣华。” 沈荣华捏起他的下巴,问:“这是你的誓言吗?” “不是誓言,是承诺,对你一辈子的承诺,比赌天咒地的誓言更实在。” “好,我接受。”沈荣华用力拍了拍连成骏的脸,沉声说:“你可以再造一个镇国公府,再树立一块属于你一个人的招牌,永立于盛月皇朝乃至天下。我不需要泼天富贵,我只需要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扛起对我、对天下人的承诺。” “好,我答应你,为了这个承诺,我甚至可以效仿林楠再建一个皇朝。” 沈荣华郑重点头,长舒一口气,“你接着说。” “说什么?对了,娘子,我了解唐璥,他和你有婚书,不会善罢甘休的。” “放心,我自有招数对付他,婚书不过是一纸空文。”沈荣华想到唐璥对她费尽心思设计,看到新娘被偷梁换柱,一定气急败坏,而她定会好好笑一场。 连成骏知道沈荣华是有心思、有谋略的人,看到她提起唐璥一脸淡定,就知道沈荣华心里没那个人。只要不牵扯其它,他就可以放开手跟唐璥一较长短了。 “对了,娘子,你刚才让我说什么。” “说你这两年的事,还有,不许叫我娘子,我跟你没拜堂。” “你想拜堂还不是一句话,只是……”看到沈荣华瞪眼,连成骏赶紧转换了话题,说:“这两年多不与你联系,连个平安都没报,让你总是担心实在非我所愿,我确实情非得已。我今年回来见到虫六虫七等人,听他们说你到处找我,打探与我有关的事。两年前北疆边关发生的事你也知道,实际情况大同小异。” 沈荣华见连成骏面露悲伤,抚着他的脸说:“什么事都会过去,你慢慢说。” 连成骏握紧沈荣华的手,点头说:“连成驭偷了我的攻敌方案及布防图,想偷偷打一场漂亮仗压我一头,没想到却损兵折将,被困神鹰山。连轶和吴昆去解救,看到损失惨重,自知没法和朝廷交待,就想到嫁祸于我,保住连成驭。为达到他们阴险的目的,他们不但害了我,还害了韩将军、花旷等一万多名将士的性命。我突围出来,想跟连亘说明情况,让连成驭承担罪责,没想到连亘早被他们说服。砍掉我一条手臂,说战场不需要我,让我去逃生,永远别再回来,永远……” 看到连成骏眼底泪花闪烁,沈荣华的好像被人割了一刀,她紧紧把他抱在怀中,轻声安慰。连成骏跟连成驭一直不和,也不喜欢不依赖连轶这个父亲。但对连亘这个祖父去敬慕有加,一直视连亘为榜样,把连亘的教诲谨记在心。没想到作为三军统帅的连亘竟然为保嫡孙、为一己私利舍弃连成骏,还害死了许多将士。 “我强忍疼痛离开了军营,有近百名亲兵暗卫护送我,要到神鹰山找医仙医治我。没想到我刚离开军营,就遭遇了连成驭和吴昆父子的追杀,为保护我,近百名亲兵暗卫全死了。我奄奄一息,料想自己没有活命的机会了,没想到白岛主从天而降,救了我,把我带到她的无名岛医治。她给我用蛊虫连接手臂,治伤驱毒,医治了整整一年,才保住了我的命,只是武功基本废了。” “原来是白岛主救了你,她也帮过我,真该好好谢谢她。” 连成骏点头叹息,接着说:“第二年,我确定自己能活下来了,就想离开无名岛,给你还有我的手下报个平安。她不答应,非逼我静心苦练,争取早日恢复武功。她怕我分心,不听她的话,就摆了三十六座阵,把我困在了岛上,平日只有两个哑仆伺候我。她的阵法很厉害,我根本破不了,我威逼利诱多次,那两名哑仆也不帮我。后来,他们被我唠叨烦了,就给了我一本《阵法秘笈》。困在岛上的那一年,我不但基本恢复了武功,还通读了《阵法秘笈》,把她的阵也破了。 我本来想回京城找你,可听说又和北狄开战了,我就召集了一直在寻找我的暗卫去了边关。我射伤了狄武赫,射死了吴昆,逼死了连亘,也受了伤,主要是接好的胳膊又损伤了。我又去了无名岛,让白岛主给我治疗,治好回来的路上就听说你要嫁唐璥了。我原本以为这辈子会与你擦肩而过,伤心悲痛,甚至恨这一切。没想到上天这么照顾我,跟我开了一个玩笑,我真有天大的福气和运气。” 沈荣华抱住连成骏的手臂,含泪点头,“我们惜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连成骏抱住沈荣华,正想再甜蜜一番,就听到身后传来敲锣的声音。连成骏赶紧放开沈荣华,又拉着她站起来,看到敲锣的人是虫六,两人一起呵骂他。 “我说二位,都巳时初刻了,你们忘了时辰了吧?你们肚子不饿吗?”虫六又敲了一声锣,说:“人家两老太太早早起来,就等着新媳妇给请安敬茶呢,连见面礼都准备好了,你们只顾外别重逢,卿卿我我,连大事都忘了。” “你去跟两老太太说,我的媳妇是上天给的,跟她们没关系,敬茶就免了。” 沈荣华推了连成骏一下,说:“我们回去吧!我也饿了,吃完饭,就到两老太太那边说说话,这替嫁之事该让她们和远在江东的孟老太太才好。” “我听娘子的。”连成骏很狗腿地前带路,引着沈荣华回去吃饭。 虫六连吸了几口冷气,见沈荣华看他,忙说:“我牙酸,快酸掉了,嘿嘿。” “敲掉。”连成骏沉下脸,指着虫六的牙齿呵令。 两人刚到院门口,就见山竹、薰茶、山茶和蛇青快步走来。看到沈荣华,山竹和蛇青都激动得快哭了,山茶和薰茶向连成骏禀报沈家李代桃僵替嫁之事。 “蛇白和蛇妈妈去了南平王府在津州的别苑,估计很快就有消息了。” 沈荣华拍了拍脑袋,说:“雁鸣和周嬷嬷几人到南平王府的别苑送嫁,唐璥知道人被替代,肯定不会轻饶她们,我一早起来光顾和你说话,竟把她们给忘了。” 连成骏微微一笑,说:“那我们就去南平王府的别苑要人,顺便会会唐璥。” 第二百二十章 沈家的闹剧 真月乡君怀孕的消息传开,沈家上下对这个老蚌怀珠格外重视。这几天,梧桐苑的奴仆都小心翼翼伺候,对真月乡君运动、休养、饮食等日常生活都有专人负责。梧桐苑还设起了小厨房,厨娘配制和供给都向沈老太太看齐了。 自生下女儿到现在都十七年了,真月乡君都忘记怀孕是什么感受了,可她偏偏怀孕了。她是性子敞快豪放之人,对男女情事兴趣很高,丧夫守寡这三年,她也不安分,但一直未孕。嫁给沈慷才一个多月,她居然怀孕了,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这是天大的好事,就是再惊讶,她也对正孕育生命的自己格外重视。 今天早晨,她刚给沈老太太请安回来,正用早饭,听说唐夫人来访,她有些惊诧。昨天,沈荣华才嫁到南平王世子做侧妃,后天就该回门了,沈家连回门宴都准备了。听下人说唐夫人这时候来访,连拜贴都没有,让她觉得很别扭。 但真月乡君是有面子的人,即使心里不乐意,也不会写在脸上。毕竟南平王府和唐夫人的婆家都是沈贤妃一派极力拉拢、沈家不敢得罪的旺族。她本来没什么胃口,就让下人撤了桌子,她略微收拾了一下,就到梧桐苑门口去迎唐夫人了。 看到唐夫人气势汹汹的模样,真月乡君微微皱眉,心里萌生出几分焦躁。唐夫人是南平王府的庶女,而她是北宁王府的庶女,两人出身相当,只是她比唐夫人多一个封号,但没有唐夫人嫁得好,而且唐夫人有诰命夫人这重身份。总体来说,两人差不多,唐夫人登门造访却给她甩脸子,就让她不高兴、极不自在。 “就在这里说吧!我也懒怠往里走了。”唐夫人站在梧桐苑门口,脸都阴出水来了。想起沈家做的事,她浑身难受,恨不得到大街上把沈家大骂一顿。 真月乡君微微一笑,说:“不知道南平王府是不是有门口待客的习惯,我们家可没这规矩,还请唐夫人见谅。唐夫人好歹赏光,我们到门房的小厅里说话。” “沈家真是有规矩的人家,那规矩,呵呵,大得都让人瞠目结舌。”唐夫人轻哼一声,跟身边的婆子交待了几句,也不理会真月乡君,径直往门房走去。 看唐夫人那语气、那脸色,别说真月乡君,就连沈家的下人都觉得脸上挂不住了。她们想拿唐夫人的下人作伐子,被真月乡君以眼色斥退了。唐夫人一早来访,大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定是因昨天沈荣华和南平王世子成亲沈家某些地方做得不周全,让南平王府抓住了把柄,才给了唐夫人施威的理由。 真月乡君正纳闷呢,就看到唐夫人身边的管事婆子带了两个丫头、一个媳妇过来。这三个下人真月乡君恰恰都认识,正是伺候沈荣华的雁鸣、鹂语还有张二山媳妇。雁鸣和张二山媳妇都一脸急切,鹂语就显得很恐慌了。 看到她们,真月乡君第一反映就沈荣华出事了,而且错在沈荣华,被南平王府嫌弃了。她受江阳县主之托为沈荣华备嫁,又被谨亲王训导了一番,可见谨亲王府很看重这门亲事。若真出了什么事,她第一个没法交代,脸面上也过不去。 “我看唐姐姐脸色不好,到底出什么事了?”真月乡君陪笑询问。 “问她们。”唐夫人沉着脸指了指雁鸣三人。 “大太太,求你给我们姑娘做主,我们姑娘不见了。”雁鸣拉着张二山媳妇跪到真月乡君脚下,讲述孟兴华替嫁、沈荣华失踪的事,求真月乡君寻找沈荣华。 唐夫人示意鹂语讲沈荣华与人私奔之事,与雁鸣和张二山媳妇对质。鹂语慑于真月乡君的威严,哆哆嗦嗦跪下,支支吾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在南平王府的别苑,唐夫人审问她们时,鹂语还敢说沈荣华与人私奔了,到真月乡君面前却说不出来了。唐夫人知道鹂语撒了弥天大谎,她想知道这谎言的缔造者是谁。 真月乡君听到雁鸣和张二山媳妇的话,唐夫人又把鹂语等人的说的谎话告诉了她,她倒在椅子上,气得差点吐了血。她是聪明人,用脚趾想,都知道这事是沈忺和沈老太太等人干的,此时,她最想知道的是沈慷是否知情。 “来人,给我把这个背叛主子、诬蔑主子的恶奴拿下。”真月乡君指着鹂语怒呵,当即就有两个婆子上来要押鹂语,被唐夫人拦住了。 “她们陪嫁到南平王府,就是南平王府的奴才,不劳沈大太太处置。”唐夫人给她的下人使了眼色,马上就有人把鹂语、雁鸣和张二山媳妇带下去了。 真月乡君满脸惭愧陪笑,说:“唐姐姐,这事……” “别说抱歉的话,一看就知道你对此事并不知情,你也被人蒙在鼓里了。我今天来沈家不是问罪,而是来说明情况,南平王世子已经收下了沈家嫁过去的那位孟姑娘,但不是侧妃,而是侍妾或是外室。堂堂知府千金,沈贤妃的处甥女自甘下贱,南平王府就受之不恭了。另外,我们还要把芳华县主找回来,她才是南平王世子写在婚书上的侧妃,不能悔婚。我是直性子的人,话说得不含蓄,还请真月妹妹见谅。哎哟,我还想请真月妹妹把我这番话带给某些居心不良的人。” “这……我、我再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真月乡君的心被愤怒和羞愧塞得满满的,又担心沈荣华出事,已焦躁不安,可她仍尽量保持面色平静。 “随便你怎么问,只要给我和南平王府一个说得过去的交待就行。”唐夫人冷笑几声,又说:“孟姑娘回门那日,我们再商量迎芳华县主过门之事,还请真月妹妹跟沈家人商量一番,要是再弄出什么事,我们不报官,而是直接告御状。” 真月乡君把唐夫人送到二门上,看唐夫人上了车,才回来。唐夫人来访的半个时辰,她又是赔礼、又是陪笑,好话说尽,脸都笑得发僵了,到最后仍被唐夫人甩了脸子。回到梧桐苑,她心里窝火起急,又心乱如麻,一时都理不出头绪了。 “太太,要不把老爷请回来,跟他说清楚,依老奴之见,老爷肯定也被蒙在鼓里了。”说话的是真月乡君的奶娘赵嬷嬷,真月乡君最忠诚的左膀右臂。 “不,先去吉祥堂,孟家姑太太回娘家时日不短,总也不说来看看我这个长嫂,我去看看她。”真月乡君站起来,感觉腹坠头昏,又赶紧捂着肚子坐下了。 “太太、太太,你怎么样?你怀有身孕,凡事小心些,没着急。” 真月乡君觉得肚子不好受,就扶着赵嬷嬷去了茅厕。看到真月乡君的底裤上有血迹,赵嬷嬷惊叫一声,赶紧让大丫头去请大夫,还嘱咐不要惊动沈家人。一柱香的时间,大夫就请来了,不是沈家常用的大夫。这名大夫姓王,是太医院刚退下来的太医,跟沈贤妃派来的两个训导嬷嬷很熟,是她们请来为沈荣瑶调养身体的。他给沈荣瑶诊断完毕,刚走到大门口,被梧桐苑的人碰上,就请过来了。 “王大夫,我们家太太怀孕了,刚才一着急出了血,你可千万要保住我们家小少爷呀!”赵嬷嬷一脸急切,一边说一边念佛,为真月乡君母子求平安。 “哪呢?”王大夫一脸迷茫。 “什么哪呢?”真月乡君和赵嬷嬷齐声反问。 “小少爷呀!不是说你家太太怀了小少爷吗?我问在哪呢。” “在……”赵嬷嬷想指真月乡君的肚子,看真月乡君变了脸,就不敢说了。 真月乡君咬了咬牙,沉声问:“王大夫的意思是说我没怀孕?” 王大夫皱眉反问:“谁说你怀孕了?” 赵嬷嬷不相信王大夫的话,忙说:“我们沈家常用的孙大夫说我们太太怀孕了,还有,我们太太的月事拖延好几天,又有头昏、恶心的症状。” “喜脉最好诊断,初学医者都能断,你明明没怀孕,我不知道那位孙大夫为什么能诊出怀孕,你们要是不信我,可以找其他大夫来看看,要不就找孙大夫再来确诊一番。”王大夫意识到这是内宅腌臜事,不想掺和,转身就往外走。 “大夫、大夫。”赵嬷嬷赶紧拦住王大夫,“我们太太明明有怀孕的症状,孙大夫也诊治说有孕,安胎药都吃了几副了,怎么你就说没有喜脉呢?” “怀孕的症状想有很简单,你们不信我,就再找个大夫看看。” “嬷嬷别再问了,秋红,送王大夫出去。”真月乡君给秋红使了眼色,又让赵嬷嬷送上丰厚的诊金,这是封口的意思,王大夫自然明白。 赵嬷嬷见王大夫出去,就嘟囔王大夫医术不精,“太太,我们再请大夫……” “不用了,我信王大夫。”真月乡君咬牙冷笑,“我明明没怀孕,他们故意让孙大夫诊出我怀孕了,就是不让我去给二姑娘送嫁,方便她们偷梁换柱,要不时间怎么这么巧呢?这些人真是好算计,她们坑了南平王府,害得二姑娘下落不明,也算计了我。我现在还当孕妇养着呢,不知私下有多少人都笑掉大牙了。她们用表小姐换掉二姑娘,就以为南平王世子会买帐?真是异想天开。” “沈家还是内阁大学士府呢,怎么以老太太为首女眷就这么狠毒呢?太太嫁过来是想在沈家好好过日子,没招谁、没惹谁,她们怎么连你也算计呢?” “我早就听说二姑娘是她们的眼中钉,我受江阳县主之托,也想替沈家结交谨亲王府,就实心实意帮二姑娘,没想到竟得罪了她们。我也看透了,老太爷死了,老太太掌了家,她龌龊的心术占了上风,沈家的气数也尽了。” “大太太可千万别这么说,你现在是沈家人,这一房的宗妇,当家主母。” 真月乡君冷笑且哽咽,“是我命不好,真是命不好,我……” 一个大丫头进来,说:“回太太,四太太和姑太太还有几位姑娘来看你了。” “我没去找她们算帐,她们倒来看我的笑话了,真是气死我了。”真月乡君咬碎银牙,稍稍平静后,跟下人嘀咕了几句,又说:“你们看我眼色行事。” “太太,她们要是问唐夫人的来意,我们怎么说?” “她们敢问,我就敢答,看谁能把谁骗死,走,我们去迎接贵客。”真月乡君对着镜子挤出了笑脸,略作收拾,这才满脸堆笑去迎接沈忺和吴氏等人。 吴氏和沈忺等人走到垂花门口,看到真月乡君满面春风迎出来,两人都很纳闷。听说唐夫人来了,她们以为真月乡君知道了实情会发威,没想到真月乡君比以往还和气。她们互看一眼,很亲切地围住真月乡君,拐弯抹脚问唐夫人的来意。 真月乡君暗暗冷哼,微笑说:“这不眼瞅就快过年了,唐夫人打算在津州港备些年货就回京城过年,这两天就要起程。听说我怀孕了,她顺便过来看看,送了些小礼物。她对咱们家二姑娘很不满意,来找我说道说道,还说现在好了,南平王世子可高兴了。我怀孕挺不舒服的,听她说得含糊,也没细问。只要南平王世子满意,我也就放心了,不管是江阳县主还是谨亲王问起来,我都有话答复。” “那敢情好。”吴氏看了沈忺一眼,说:“南平王府可是泼天的富贵,必是有福之人才能享呢。南平王府对二姑娘不满意,大嫂也别往心里去,各人有各命。” “是呀!人不同命争。”沈忺听到真月乡君这番话,就猜到南平王世子对孟兴华很满意,她们让鹂语等人编造的沈荣华与人私奔的那番谣言也起到了作用。 “外面风大,看你们这一身冷气,快到屋里说话。”真月乡君招呼众人往前走,她就落到了后面,“你们都小心些,今冬雪大,路结了冰,可滑呢。” 吴氏想仔细问问孟兴华替嫁到南平王府的事,这件事她也算主谋之一。这些天,她们谋划这件事,怕露出破绽,又担心孟兴华替嫁到南平王府,会被南平王世子嫌弃,从而得罪南平王府,以至于一直都悬着心,只怕她娘家也被牵连了。 听说唐夫人来访,她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唐夫人一走,她们就过来探查了。得知南平王世子对沈荣华不满意,高兴也是因为孟兴华,她就放心了。要知道南平王世子这么好糊弄,她都想让自己的女儿替嫁了,没想到成全了孟兴华。 真月乡君看到吴氏放慢脚步在等她,想跟她说话,她冷哼一声,就快走几步去掐吴氏的腰,“四太太小心,这里昨天洒了水,路滑,你……啊——” 谁也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只听真月乡君正说话就尖叫了一声,同吴氏一起滑倒了。真月乡君倒在地上,吴氏压在她身上,看两人的姿势,象是吴氏把真月乡君拉来垫底的。丫头婆子赶紧把吴氏扶起来,可真月乡君却捂着肚子喊疼,怎么也起不来了。几个下人费了好大劲才把真月乡君扶起来,可她却疼得昏过去了。 “快、快找大夫,我们太太怀着身孕呢,这一摔可怎么得了呀?快、快到衙门请大老爷回来。太太肚子里的小少爷要是有闪失,太太可就活不下去了,我们做奴才的也不活了。”赵嬷嬷双手拍着大腿,坐在雪地里,就大声嚎哭起来。 沈忺埋怨的目光投向吴氏,又亲自扶起赵嬷嬷劝说,一再嘱咐下人去请孙大夫来诊治。下人把真月乡君抬到房里,赵嬷嬷带两个大丫头进去伺候,一会儿出来就说真月乡君见红了。听到这个消息,随真月乡君陪嫁来的下人就哭成了一团。 触到众人责备埋怨的目光,吴氏懊恼不已,几次张嘴都欲言又止。她一着急就忘了刚才的情景,只记得真月乡君掐她的腰,她感觉痒,顺手一推,真月乡君就倒在地上,她也跟着倒了,还压在了真月乡君身上。若是刚坐胎的孕妇,让她这么一压,不滑胎,只能说那孩子命大,她也不该倒霉,可真月乡君情况不同。 半个时辰之后,下人才把沈家一直用的孙大夫请来了。孙大夫进去诊治,沈忺和吴氏想进去,被赵嬷嬷拦在了客厅里。大概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孙大夫很沉重地走出来了,向众人宣布真月乡君流产了。碰巧沈慷回来了,听说真月乡君流产了,他不是急切心痛,而是直接愣了神,向沈忺和吴氏寻求答案。 赵嬷嬷一看沈慷的神态,就确定沈慷知道真月乡君没怀孕,骗她说怀孕另有目的,当下就哭了,“老爷呀!你可给太太做主啊!太太年纪不小,好不容易怀了孕,没想到却在家门口遇上了倒霉事,老天爷呀!你睁睁眼吧!好人难做……” “你先别哭,这事……”沈慷极为不满的眼神看向孙大夫。 孙大夫错开沈慷的目光,看向一边,脸上没有半点愧色。心里嘀咕:你们让我骗她,说她怀孕了,她知道了实情,就将计就计,栽个跟斗就流产了,这不就是想反将一军吗?至于我这个做大夫的,当然是谁给的银子多就听谁的了。 “太太、太太,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呀!小少爷福分浅,不是你的错,这就是有人冲克你。”房间里响起大丫头的哭叫声,“快来人,太太要自尽,快……” “老爷呀!太太要自尽,这可怎么得了?”赵嬷嬷边哭诉边狠啐了吴氏几口。 梧桐苑里,哭叫声、咒骂声、哀求声响成一片,闹得沈慷脑袋仁儿直疼。他伙同沈忺和沈老太太等人以有孕欺骗真月乡君,就是不想让真月乡君给沈荣华去送嫁,以方便她们行事,这主意还是他想出来的。现在好了,谎没法圆了,孙大夫为保全自己,就是不把他们都卖了,也给他们摆了一个无法收场的死局。 真月乡君出身北宁王府,有封号,是皇族远支,又有大把的银子,一点都逊色于江阳县主,这样的妻子他可不敢得罪。可现在真月乡君要死要活,若不给她一个合情合理的交待,真月乡君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若跟真月乡君实话实说,他就是欺骗,让真月乡君对他生出戒心,夫妻离心离德,以后想糊弄银子可就难了。 他心里把沈荣华狠狠骂了一顿,看到孙大夫在一边站立,象没事一样,他就想问问孙大夫怎么跟真月乡君说的。唯今之计,只有让孙大夫承认误诊,真月乡君根本没怀孕,那就不可能滑胎了,然后,他再极尽能事哄哄真月乡君。 “孙大夫,你过来一下。”沈慷摆出威严姿态冲孙大夫招了招手。 “大夫有何吩咐?”孙大夫走过来。 沈慷附到他耳边交待了一番,又问:“这么说可行吗?” “可以,尊夫人她……” “狗奴才,你敢啐我?敢给我甩脸子?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吴氏叉着腰,指着赵嬷嬷等人骂开了,大有几分杀鸡骇猴、指桑骂槐的意思。 她本来就是心狠手辣、眼高嘴损之人,自她父亲吴宪做了津州府知府,沈慷成了她父亲的下属,她就变本加厉猖狂起来。三太太江氏去了京城,真月乡君没嫁过来之前,沈家由她当家。真月乡君嫁过来第二天,就夺了她的当家之权,这令她极其不愤。这次她们设圈套谋害沈荣华,也一并把真月乡君算计了,她正高兴呢。没想到真月乡君借滑胎反将一军,把她给算计进去了。 吴氏听到真月乡君高一声、低一声地痛哭,梧桐苑的下人都恨上她了,她实在忍不住了,就开始撒泼,“滑胎?哼!肚子里有胎才能滑呢,你肚子里都是屎尿,你滑个屁胎。快活四十年了,又不是没生过孩子,连自己是不是怀孕都不知道吗?我看你是想儿子想疯了,在平家生不出儿子来,在沈家就能生出来吗?我呸——栽个跟斗就说滑胎,想算计老娘,做你的白日梦吧!你有胎吗?明明肚子里都是屎,你还喝安胎药、当孕妇养着,真是不要脸了,这世道真是……” “你快走吧!”沈忺见吴氏骂出了隐秘之事,赶紧捂住她的嘴,把她往外推。 沈慷傻眼了,他刚跟孙大夫商量好怎么圆谎应付真月乡君,吴氏就把真月乡君未怀孕的事嚷出来,这回可连一丝收场的希望都没了。看到吴氏被沈忺等人推走时仍骂骂咧咧,又见真月乡君寒着脸看他,他重重跺了跺脚,都想撞墙了。 真月乡君让人把沈慷和孙大夫都赶出去了,梧桐苑大门紧闭,连刘姨娘和三姑娘沈荣瑾都不能回房了,只好同沈慷一起到吉祥堂暂住。一会儿,沈慷又被下人请回了梧桐苑,在真月乡君很强硬地逼问下,说出了实情。他把算计沈荣华的事推到了沈贤妃身上,想让真月乡君买帐,结果又被赶出了梧桐苑。 这一回,真月乡君可是吃了大亏,不只被耍,让人抓住把柄当笑料,还被吴氏骂了个狗血淋头。她未嫁时在北宁王府比较得宠,在平家当家人时更是说一不二。可现在,她在沈家人眼里居然成了蠢货,传出去不让人笑掉大牙才怪。 不管下人怎么劝,她都沉着脸,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说话。她嫌下人们太烦,就把她们都打发走了。她躺在床上,越想越觉得气愤、委屈、羞愧,恨得她咬牙切齿,手帕撕坏了几条。她的月事不合时宜地来了,她越发咽不下这口气了。她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寻思了半天,总归有了主意,叫来心腹下人吩咐了一番。 日影西移,真月乡君才起来,喝了一杯养身茶,就让人准备笔墨,写了几封信,又一一封好,吩咐赵嬷嬷,“这封信送到南平王府的别苑,直接交给南平王世子,另外两封送到京城,一封给万户侯府,一封给谨亲王府,你亲自去办。他们敢对我下手,就别怪我不留情面,我倒要看看这些人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 唐璥用过晚饭,正在书房沉着脸寻思,听说真月乡君有信给他,他接过来看完,冷笑几声。他把信烧掉之后,伫立窗前凝思许久,才面露狡诈,微微点头。 “来人,去请吴知府过来,就说我想跟他秉烛夜谈。”唐璥交待好下人,又沉思一会儿,就去了内院,为让任何人通报,直接进了房间。 孟兴华脸色苍白,双目无神,正躺在床上发呆,看到唐璥进来,她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又呻吟几声,抱着肚子慢慢倒在床上,面露恐惧,嗫嚅道:“爷来了,妾、妾身不舒服,不如今晚让鹂语伺候你,她也仰慕爷。” 鹂语之所以背叛沈荣华,就是因为她一见唐璥就喜欢上了,想着沈荣华嫁给唐璥做侧妃,她也做个通房丫头或侍妾。可沈荣华不想用漂亮丫头固宠,她和唐璥订下亲事之后,就开始给雁鸣和鹂语挑选夫婿,也想把她们都嫁出去。鹂语得到这个消息,就慌了神,跟沈荣华表明不想嫁,要侍候沈荣华一辈子。 见沈荣华让丫头嫁人的态度很坚决,她无计可施,正为此事麻烦呢,就遇到了沈贤妃派到沈家的训导嬷嬷。训导嬷嬷问出她的心事,又游说了她一番,她对沈荣华的忠心就动摇了。过了一段时间,流苏找到她,说了沈忺和沈老太太等人的计划,还保证只要孟兴华嫁给唐璥做了侧妃,就给她开脸封姨娘。鹂语一想到唐璥那张俊脸,那双媚眼,心里残存的忠诚骤然坍塌,毫不犹豫叛变了沈荣华。 鹂语就在外面侍候,听到孟兴华的话,一颗芳心如小兔般乱撞,都要跳出胸腔了。她面红耳赤,一想到好事来得这么快,她的身体都绵软无力了。 唐璥笑了笑,说:“鹂语,我想起来了,鹂语就是芳华县主的丫头,也是她们所说的内鬼。我记得她,一个很漂亮很灵动的丫头,真没想到她也仰慕我。她不会是因为仰慕我,得知是你要替嫁到南平王府,才背叛了芳华县主吧?” “不,爷,不是,那贱人不喜欢爷,她、她跟人私奔了,她……” “叫鹂语进来,就说爷想见见她。” 鹂语不用人叫,直接推门进来,给唐璥行礼,娇滴滴道:“给世子爷请安。” 唐璥满面堆笑,围着鹂语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冲窗外问:“唐七,今晚是不是有商船到津州海港?这条商船上有多少名水手?” “回世子爷,今晚有商船到津州海港,半个时候后停靠,船上有水手十三名。” “水手们自离开华南港,也有半个月没上岸了,吃不好、睡不好,又没女人伺候,怪可怜的。唐七,把鹂语姑娘送到商船上去,跟他们说鹂语仰慕爷,让她们悠着些。别前面的人干得尽兴了,轮到最后,人就死了,那样太晦气。” “是,世子爷。” 鹂语一时没反映过来,愣神了,孟兴华则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两个大丫头把鹂语拉出去交给唐七,鹂语才明白唐璥的意思,当即嚎哭哀求。被唐璥送去给水手的女人不少,唐七知道唐璥不会改变主意,堵住嘴,就把鹂语拉走了。 孟兴华吓出一头冷汗,跪在床上哀求,“爷、求爷饶了妾身,爷……” “堂堂建州知府千金,要去伺候那些水手会怎么样呢?”唐璥一把撕烂孟兴华的衣服,把她提起来扔到地上,用很危险的眼神居高临下看她。 “妾身伺候爷,妾身伺候爷,爷……” 唐璥满意点头,说:“你识相就好,爷后天带你回沈家,给你看个大笑话。”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两心相许 苍天有眼人有福,上错花轿嫁对郎。 两个人一个是禁不住哀求、想离心上人更近一步,才替代别人入了洞房。另一个则是被人设圈套算计、李代桃僵,不得不错上花轿。没想到却成就了富有传奇色彩的旷世奇缘,有情人终相遇,任是谁听完这两个人的故事都会唏嘘感慨。 所以,连成骏和沈荣华格外珍惜历尽波折之后的缘分,恨不得把彼此永远融化在心、融化在身。成亲的第二天,两人除了见端阳郡主和岳老太太,还有一些认识的、不认识的人,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就一直卿卿我我、形影不离。 第三天,两人才想回芦园看看,又商量着明天是不是该回趟沈家,算是四日回门,也让沈家人看看他们坏心促成了好事,把他们的肠子悔成青青的九道十八弯。两老太太不让沈荣华回芦园,说成亲三日该吃饺子,这是习俗。人家可不管他们是不是行了夫妻之事,只知道他们成亲了,就要按成亲的规矩来办。 “你想回芦园有什么紧要的事吗?”连成骏挑起沈荣华前额碎发,指柔如水。 沈荣华摇摇头,说:“我想回去报个平安,防止流苏母女和鹂语、紫语回去谣言惑众,趁乱谋利。还有,雁鸣和周嬷嬷几人还在南平王府别苑,不知道我平安的消息,她们肯定特别担心,我也担心唐璥会拿她们做伐子、再算计我。” 连成骏抱紧沈荣华,重重哼了一声,冲门外问:“都听见了?” “嘿嘿嘿嘿,听、听见了。”门外一下子多了诸如虫四、虫六、山竹和蛇青等一堆脑袋,这一堆脑袋挨得特别近,每个人表情不一,凑到一起相当滑稽。 “知道该怎么做吧?” 表情不一的脑袋异口同声回答:“知道。” “那还不滚?还等着吃饺子吗?” “是。”一堆脑袋呼啦一下就散开了,商量了几句,就各自行事去了。 义勇庄住着百八十口人,到了冬天也没什么事做,碰上这等喜事,大家就坐到一起包饺子、吃饺子,很热闹。沈荣华不喜欢凑热闹,连成骏就陪着她在义勇庄周围散步。两人围着庄子转了一圈,说了很多话,有人叫他们吃饺子才回去。 连成骏拉着沈荣华刚进门,就有一个小丫头端来半盆温水让他们洗手。洗漱完毕,又有一个中年妇女笑嘻嘻端来一盘饺子,让沈荣华吃。沈荣华可不把自己当外人,她接过筷子,夹起饺子就吃,一个饺子到嘴里嚼了两口又吐出来了。 “这饺子怎么没煮熟呀?” 几个妇女围上来,你一言、和一语,都嘻笑着问她,“生吗?” 沈荣华明白这些人是在整蛊她,很果断地回答:“不生。” “啊?怎么不生呢?” 连成骏揽住沈荣华的肩膀,高声道:“我娘子的意思是说不生一个,都生。” 一语双关,不是说饺子只有一个生,而是都生,人也一样,换言之就是多生。 “讨厌。”沈荣华听明白了,在连成骏胳膊上捶了一下,就跑出去了。跑出院子,站到墙角,她才仰头望天,心中万千感慨,化作一声长叹。 前世,她被人算计得惨乎惨矣,陪嫁到杜家做妾,还被人视为眼中钉,对正式的婚礼也只是奢望。今生,尽管还没逃过被算计和反算计的生命轨迹,但她已经占据了主动。可一想到嫁给唐璥做侧妃,连正红的嫁衣都不能穿,她仍懊恼失落。苍天有眼,现在好了,她和连成骏虽没有正式成亲,但他们都是彼此的唯一。 连成骏说待到来年春暖花开,他要三媒六礼,正式娶她为妻。他和她现在都无高堂可拜,那就拜牌位,没有人为他们操办,全部自己张罗,一切更为可心。 这不是承诺,而是一个男人对心爱女子的责任,无须兑现,只须担当。 “发什么呆呢?”连成骏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拿着酒壶来到她身后,用身体在她身上轻轻磨蹭,说:“我们回房小酌几杯,醉卧美人膝,此生足矣。” 沈荣华接过连成骏左手的酒壶,笑问:“醉卧美人膝上一句是什么?” 连成骏拥着沈荣华回房,轻声说:“争权夺势之事交给别人去做,我现在只想同我的娘子长相厮守。与我的娘子小酌风月,秉烛促膝,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好。”沈荣华回答得很干脆,她了解连成骏的性情,知道连成骏不可能为了儿女私情忘记边关的战事,更不可能让他的敌人逍遥自在。跨马横刀、征战沙场才是他毕生的梦想,若连成骏想要去圆梦,她也不想成为他的羁绊和牵挂。 两人回到房里,在暖融融的大炕上摆起小桌,对面而坐,边吃喝边说笑。房内酒香弥散,两人喝到酡颜微薰,就划起了拳,而定下的输赢的规则。正当连成骏赢得尽兴,而沈荣华则输到他怀里时,外面传来苍劲有力的箫声。 “理还是不理?” “当然要理。”沈荣华给他拿来外衣,很干脆地说:“去吧!别让他们久等。” 连成骏整理好衣服,披上厚棉外衣,在沈荣华前额亲了一下,出去了。目送连成骏走远,沈荣华回房把他们吃剩的东西收拾好,交给下人拿走,又一个人坐在大炕上发呆。等了半个时辰,没等到连成骏回来,却等到了山竹和虫六几人。 “那个流苏真不是东西,看她以往和和气气,没想到那么阴险恶毒,还有她那个女儿,平日沉闷得跟傻子一样,却是个有心计的。昨天苏茗就回了芦园,跟墨姨说姑娘想跟南平王世子做笔大买卖,需要十万两银子,让墨姨娘准备好。今天一早,流苏就带人来取银子了,还带了姑娘给墨姨的信。墨姨也是有心人,说姑娘明日要回门,肯定要回芦园,做什么大生意连一天都不等了,就不给她们银子。流苏和她带去的人正闹腾呢,我和虫六几人去了,就把他们赶跑了。” 浅墨管着沈荣华在芦园的私库,库里收藏了不少珠宝玉器,浣花斋流动的银钱都从芦园的私库出,库里真金白银自然也不少。流苏知道芦园私库里的珍宝和银两价值不菲,刚算计了她,就要打她财产的主意,真是有恃无恐。看来她真的该马上反攻了,要不沈家人和沈贤妃一派还以为她被坑得爬不起来了呢。 沈荣华冷哼一声,问:“把他们赶到哪里去了?” 山竹瞪了虫六一眼,说:“我想把他们都抓到义勇庄交给姑娘处置,虫六非把他们赶走了事,还说要派人跟踪他们,放长线、钓大鱼,结果被人甩了。” “怎么回事?”沈荣华看向虫六。 虫六冲山竹冷哼一声,说:“你长没长脑子?你也不看看流苏带去芦园的都是什么人。就凭咱们四个人,根本不是那些人的对手,还不如吓唬一通,先赶走他们,再回来给主子们送信。流苏肯定不死心,需要我们另想办法应付。” 沈荣华沉思了一会儿,问:“流苏带去的都是什么人?” “她带去了十名黑衣男子,四个婆子,那十名黑衣男子个个都是高手,四个婆子也都是见过世面的。”虫六想了想,说:“流苏大张旗鼓回芦园要银子,肯定有所倚仗,若不是我们去了,他们定会直接抢,若那样,芦园的人可就危险。” 连成骏回到房里,见沈荣华脸色不好,问:“出什么事了?” 没等山竹和虫六回话,沈荣华就亲自把流苏带人去芦园要银子的事告诉了连成骏。有连成骏在,她就有了可以依靠的人,不管遇到什么事,她都感觉心里很踏实,那种源于内心的归属和信任还如同几年以前那么真实、那么强烈。 “让蛇心、蛇影带几个人住到芦园去,蛇皮和蛇骨懂布阵,让他们也过去布置妥当。芦园离义勇庄不算远,有什么事让他们及时和我单线联系。”连成骏吩咐完毕,又细细嘱咐了虫六,才让他去传话,又让山竹等人去吃饺子。 沈荣华沉思了一会儿,问:“流苏带到芦园的会是什么人?” “沈贤妃的人,确切地说是靖国公府豢养的死士,现在为沈贤妃和五皇子所用。”连成骏想了想,说:“两年多以前,你因为万智一家的事被关入大牢,去大牢里刺杀你和于氏等人、被白泷玛算计的人也是靖国公府的死士。那时候,沈贤妃母子就和靖国公府勾结在一起了,我想靖国公府离开西北、重回京城的运作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那些死士还没来得及审,就陆续死去了,想必也不是偶然。”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沈荣华见连成骏面色沉谨,试探着问。 “一会儿再说。”连成骏坐到炕边,端起一杯茶慢慢品尝。 沈荣华知道连成骏在思考很沉重的问题,也不打扰,就在一旁静静看他。 沈贤妃被贬两年有余,自恢复了一等妃的份位之后,一直很低调。她计划在沈阁老的出孝大祭上宣布把万姨娘扶正,一道指婚圣旨就把她的脸面打到爪哇国去了,可她却没反攻。现在,端悦公主已经下嫁给靖国公的嫡次子了,靖国公府这个助力上升到明面上,沈贤妃和五皇子一派势力大涨,又开始伺机出手了。 现在已近腊月,快过年了,又到了给上面的人送礼的时候。沈荣华算计着给沈贤妃送一份“厚礼”,可她一时还筹集不全,只怕这份礼物不够份量,起不到作用。若不能给沈贤妃带去强烈的挫败感,她轻易也不想出手,就怕适得其反。 “你想什么呢?”连成骏甩掉一本正经的沉思神态,开始对沈荣华上下其手。 “我在想给贤妃娘娘送礼的事,左思右想,都怕礼太薄,拿不出手,你也帮我想想。”沈荣华促狭一笑,靠在连成骏怀里,乐得让他摩挲逗弄。 连成骏冷哼一声,说:“看明天唐璥的反应,你再算计这份礼怎么出。” 沈荣华点点头,很小心地问:“你刚才是不是接到了不好的消息?” “也不算不好的消息。”连成骏撇了撇嘴,说:“连成驭和西金国的三公主金琉璃成亲了,他是西金国招赘的驸马,也就是西金国未来的皇帝或是皇夫。他若想稳固自己的地位,就要让狄武赫信任他,并对他全力支持。根据我对他战略战术的了解,他会在过年时对盛月皇朝西塞北的边境线发动攻击。现在西塞北防线的主将是锦乡侯苏翼及其嫡长子苏澜,若真交锋,他们不是西金国的对手。只要西塞北的防线一动,整个北疆防线都会动,这回不知会被驱退多少里呢。” 沈荣华很紧张,问:“你想怎么办?是不是要去助锦乡侯父子一臂之力?” 连成骏在沈荣华的鼻子上刮了一下,很干脆地摇头说:“争权夺势、攻城掠地之事都交给别人做,我只想陪着我的娘子居于青山绿水之间,享四季安宁。” “真的?几国交锋之事你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管?”沈荣华希望连成骏能与她朝夕相处、安宁度日,可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自私,会埋汰连成骏的睿智。 “要说,也该说。”连成骏拍了拍沈荣华的手,“一会儿我们去看看连家的老太太,跟她说她最寄予全部希望、宠到心尖上的嫡孙成了西金国的驸马,要配合狄武赫向盛月皇朝的边境发起攻击,问她想想跟嫡孙一起去西金国享清福。” “有必要吗?”沈荣华觉得端阳郡主都落魄至此了,没必要再去刺激她。 “怎么没必要?若沈家老太太走到这一步你会怎么做?”连成骏眯起眼睛凝望窗外,“我也讲忠孝仁义,但要看对谁,不管对谁,我都不讲妇人之仁。” “随便你吧!不管你怎么做、做什么,我都能理解,但不敢保证全支持。还有,若沈老太太落到这一步,我会让世间人看尽她的笑话,再让她慢慢死去。” 连成骏把沈荣华拥到怀里,叹气说:“荣华,你我同命相怜,恨也一样。” “好,那我就赔你一起去,由我向连家老太太宣布连成驭被招为西金国三驸马的喜讯,坏人让我来做,若她怨恨,就让她来恨我。”沈荣华知道因为端阳郡主偏心连成驭,在连成骏幼小的心里留下了极重的阴影。但端阳郡主毕竟是高贵之人,但不会象沈老太太一样把事情做得那么绝,不给任何人留一点退路和余地。 两人手挽手走出院门,就看到山竹朝他们匆匆走来,象是有事要禀报。两人停住脚步,山竹也放慢了脚步,从袖袋掏出几封信,过来交给连成骏。 “主子,姑娘,山梅已混进了南平王府别苑,刚刚让蛇影送来消息。雁鸣和周嬷嬷几人被关在内宅的花房里,听说姑娘平安无事,她们都很高兴。和她们一起被关到花房的人还有伺候沈老太太的朱嬷嬷,这朱嬷嬷老惨了,一口牙全被敲掉了,舌头也被割了。听说南平王世子要给镶金牙、安玉舌头,可她现在已奄奄一息,给她一座金山,她也没命花了。伺候孟表小姐的几个丫头婆子也被关进了花房,今天才放出来,都派到洗衣房做粗使了。昨夜,孟表小姐让鹂语伺候南平王世子,南平王世子让她去伺候商船上的水手,今早就听说死在了船上。” 连成骏轻哼一声,说:“南平王世子不是谁都可以耍戏的,估计他现在都快气炸肺了。一肚子的怨气没处撒,只能拿一些丫头婆子泄愤,也是逼急了。” “活该,都活该。”沈荣华倒是觉得很畅快。 “南平王世子明天带孟表小姐回门,吴知府也一起去,估计有好戏,要不也不会叫上父母官。”山竹促狭一笑,凑到沈荣华身边,低声说:“昨晚,南平王世子叫吴知府到内院,他也不见吴知府,这大冷天,他就让吴知府在院子里等。他和孟表小姐同房,他的大丫头就让吴知府去送水,吴知府还不敢不去,整整伺候了一晚上。今天一早,这件事就从南平王府的别苑传到了津州城的大街小巷,人们都夸吴知府是盛月皇朝第一好知府,还有人嚷嚷着要向朝廷给他请个匾额呢。” 要不是有耳朵挡着,沈荣华的嘴都要撇到后脑勺了。吴宪是一府之首,朝廷的四品官,在唐璥面前却连个小厮也不如,真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唐璥花大把的银子把吴宪捧起来,还不是任人驱使?若没有利用价值,就连狗屎也不如了。 吴宪当了津州的知府,沈家四房,尤其是吴氏和沈臻萃,都不知道该怎么表现了。这件事传开,吴氏母女也别再要脸面了,她们狂热一阵子了,也该浇盆冷水了。倒是唐璥,柔媚的外表下,心思可不简单,也是个难对付的人物。 沈荣华见连成骏正看山竹刚送来的信,越看脸色越发凝重,她的心也跟着悬起来了。她冲连成骏笑了笑,又往前面指了指,示意山竹跟她去见端阳郡主。 端阳郡主和岳老太太都出身皇族,都是有封号的贵女,到了安享晚年的时候又都因儿孙不肖沦落到这种境地。但她们都是有素养、有风度的人,什么时候都宠辱不惊,落到这种地步还能活下去,这正是值得沈荣华佩服的地方。 连成骏要把连成驭成为西金国三驸马的事告诉端阳郡主,刺激端阳郡主、为自己出口气。这样的手段虽是小打小闹的报复,却也无可厚非,无伤大雅。这世间没有一个人能体会到连成骏所经历的痛苦,谁都没资格笑话他小肚鸡肠。沈荣华要代连成骏向端阳郡主传话,只希望他们明白她当这个坏人的目的。 “沈二姑娘、沈二姑娘……” 沈荣华和山竹刚到端阳郡主居住的小院门口,就听到有人喊她。她转头看到虫六正远远朝她招手,山芋山药正着急麻慌朝这边跑。看到山芋山药找来了,沈荣华也很激动,赶紧迎着她们走过去。这次若不是听流苏的话,冲山芋山药的煞气冲撞新婚之喜,让她们在大门外等待送嫁,她也不会流苏等人所害。若不是被人设计替嫁,她就不会遇到连成骏,山芋山药得知她的奇遇,也会为之惊叹。 山芋山药上下打量沈荣华,确定她无事才放心,“姑娘没事就好。” “我没事,让你们担忧了,那天的事也是我糊涂,总归有惊无险。” 虫六嘻笑几声,说:“我都跟她们说了经过,她们说我在讲笑话,说什么也不相信,非要过来看看,这回看仔细了,都放心了吧?不说我象骗子了吧?” 沈荣华跟她们讲了大致经过,又问:“你们从哪里来?” “那晚,我们得知嫁过来的是孟表小姐,以为姑娘被害了,离开南平王府别苑,就到沈家去找,没找到姑娘,我们二人就商量回南安国禀报主子。第二天一早我们在津州港登船,到达湖州港就碰到主子派来给姑娘送东西和信件的船,我们跟他们说明情况,派人回国给主子送信,就又同他们一起回来寻找。” 虫六赶紧接着说:“主子派我到津州港接几箱货品,我还没到达海港,就碰到他们了。我就带他们来找沈二姑娘,当然,我要接的货品他们也带来了。” “这是主子给姑娘的信。” 沈荣华接过信,又问:“舅舅给我送的什么?是不是浣花斋的货品?” “有给浣花斋的货品,还有给姑娘准备的嫁妆。奴婢也不知道有什么,回头姑娘看清单就知道了。奴婢等人在海港的铺子里就把东西分拣妥当了,浣花斋的货品直接送到了津州城,给姑娘的东西送到了芦园,给连大人的东西也带来了。” 听说林楠给连成骏送了东西,沈荣华有些惊诧,却也没放在心上。连成骏认识林楠比她还早,林楠是联通四海交朋友的人,自然跟连成骏有几分交情。 沈荣华想了想,对山芋山药说:“你们去跟舅舅派来的人说我没事,再给舅舅报个平安,就回芦园去,晚上就住在芦园,我留在义勇庄,有山竹伺候就行。” 山芋山药应声离开,沈荣华打开林楠给她的信仔细看了一遍,等她想跟山竹说话时,发现山竹和虫六都没影了,连成骏站在她身后,掀着厚厚的风毛斗篷给她遮风呢。她的嘴角弯起笑容,身体向后靠了靠,就倚在了连成骏身上。 “舅舅在信里跟我说了什么?” “不是你舅舅,是我舅舅,你要分清楚。” 连成骏重重点头,问:“林楠在信里写了什么?” 沈荣华噘起小嘴,轻声斥问:“你怎么能直呼舅舅的名讳呢?” “我到底该怎么说这句话?” “随便你,自己想。”沈荣华的手指划过连成骏下颌的胡茬,眼神满含挑逗。 “嗯哼哎,娘子,你不疼我了吗?”连成骏冲沈荣华抛出一个不地道的媚眼。 听到连成骏那从喉咙里发出的极具蛊惑的颤音,再看他的眼神,沈荣华两腿不由一软,差点坐雪地上。连成骏飞媚眼的水准跟唐璥差了一大截儿,可对沈荣华的杀伤力却高到无与伦比。一个驰骋疆场、流血不流泪的硬汉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诱惑她,她那颗历尽两世沧桑的心都酥软成一盅奶酪了。 “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连成骏扶住沈荣华,笑脸堪比红梅明净灿烂。 沈荣华笑了一会儿,靠在连成骏身上,说:“我和唐璥成亲之前给舅舅写过一封信,舅舅公事太忙,回信现在才到。他在信里说唐璥早就跟他暗示过想求娶我,被他拒绝了。他认为唐璥不是良配,若我被逼无奈或有不得已的苦衷,尽管跟他直言,他会帮我制服唐璥。若我真的看中了唐璥,愿意嫁给他,他会向唐璥和南平王府施压,让他休掉正妃,三媒六聘迎娶我,或者让皇上直接赐婚。” “你想怎么给舅舅回信?” “你说呢?”沈荣华调笑反问,“对了,这里还有舅舅给你的一封信。” 连成骏接过信,感慨道:“我的林大哥还没忘记我,不知信里写了什么。” “你管我舅舅叫什么?你想占我便宜是不是?”沈荣华的手伸向连成骏的软肋,想捏他一把,见他看信时脸*加沉重,就意识到信里写了重要的内容。她一把抢过信,刚看了聊聊几眼,就不由一声惊呼,紧紧抓住了连成骏的手。 ------题外话------ 感谢亲们的理解和关心,我儿子的病好点儿,不用住院了,我心里的石头也放下了。 再次感谢。 第二百二十二章 重磅隐秘 林楠给连成骏写来一封信,那封信上披露的隐秘让连成骏震惊不已。沈荣华粗略地看了一遍信,就吃惊得伫立当场。许久,两人才以疑问的眼神互看了一眼。 这消息是真的吗?若是真的,可就牵扯得太广泛了。 靖国公洪涛竟然是北狄国第一任神鹰王洪毓的私生子,与现任神鹰王狄武赫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而且洪涛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只是把世人都蒙在了鼓里。 因洪毓与大长公主的恩怨纠葛,靖国公府被圣贤皇太后贬到西北,沉寂了几十年。朝廷与北狄开战后,靖国公父子拿着抵御北狄的战略方案向朝廷请缨。大长公主认可了他们的御敌方案,不计前嫌,准其父子带五万精兵守卫西塞北。 就在这短短两三年,靖国公府就回归京城,成了朝堂新贵。靖国公世子娶了茂王府得宠的庶女为继室,靖国公的嫡次子尚了端悦公主,其他成年儿女的婚事也不错。而且靖国公父子自揭露了连成骏兵败的阴谋,协助朝廷把镇国公府、义乡侯府和关乡侯府连根拨起之后,也成了北疆战线上带兵的主将。 靖国公府从西北回京,入主朝堂,在京城洒下的人脉网,晋升的路走得快而且稳。靖国公府崭露头角,欲发渐入人眼,主要是大长公主去世之后这两年多。 连成骏面墙而立,一边轻轻敲击墙壁,一边仔细看这封信。他又想起了大长公主,回忆大长公主尊贵至极、又曲折悲壮的一生,他悲从心起。 神鹰王洪毓是迫害大长公主的罪魁祸首,却是靖国公洪涛的生父,而靖国公也知道自己的身世。这期中诸多隐秘让人心悸,一经联想,就令知情者疑心顿起。 洪毓的生母是个舞女,她的实际身份是北狄的奸细,与北狄国皇上有情。这名舞女被人送给老靖国公做妾,生下了洪毓,其实洪毓是北狄皇上的私生子。最宠爱的妾室是奸细,最喜欢的庶子不是自己的血脉,老靖国公至死都不知情。 后来,洪毓得了大长公主的青眼,圣贤皇太后也看洪毓不错,就萌生了赐婚的念头。没想到洪毓竟出卖并谋害了大长公主,到北狄国认祖归宗,被封为神鹰王。时隔几年,大长公主血洗神鹰王府,将神鹰王一脉屠戮怠尽。神鹰王府上一个怀了孕的舞女成了漏网之鱼,这个舞女生下了儿子,就是现任神鹰王狄武赫。 现在的神鹰王一脉是北狄国皇族的旁支,而北狄国的军权和政权早已控制到狄武赫手里。狄武赫与大长公主有灭门之仇,他屡次发起战争,就是想灭掉萧氏皇族报仇。盛月皇朝一直把狄武赫视为心腹大患,任谁也没想到靖国公洪涛竟然是洪毓的私生子,他与狄武赫这同父异母的兄弟是否已勾搭成奸就不言而喻了。 “是真的吗?”沈荣华脸上写满疑问。 “舅舅说是真的,就一定是真的,我信他。他是笃直之人,这种事若不经核实确认,他不会写信告诉我。”连成骏将林楠的信握在手心,瞬间辗成了粉沫。 沈荣华耸了耸肩,仍是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说:“端悦公主成亲,我和端宁公主去喝喜酒,靖国公夫人扶着靖国公的母亲来给端宁公主请安。靖国公的母亲年过花甲,耳不聋、眼不花,是爽朗和气的人,怎么看也不象背夫通奸的人。” “靖国公府这两三年荣升极快,可见善于立牌坊,说不定就是得靖国公府老太太真传。”连成骏一边说话一边在沈荣华额头上比划了几下,“背夫通奸的人会把那四个字写在额头上吗?你又没通天法眼,怎么能看出洪老太太是什么人?” “讨厌。”沈荣华反映过来,追着他饱打了一顿。 连成骏握住她的手,轻声问:“你去见过连家老太太了吗?” 沈荣华摇摇头,说:“我现在不想说,等我想说再去刺激她,总之坏人让我来做。我不是大气的人,说些小肚鸡肠的话平息你的怒气,想必也不会有人怪我。” “算了,没必要专程跟她说,迟早她会知道。”看到林楠的信,连成骏考虑问题更深了一层,拿连成驭入赘西金国做驸马刺激端阳郡主就变得小小不言了。 “好。”沈荣华暗暗松了一口气,问:“舅舅告诉你的隐秘牵扯太广,要不你先别上报皇上,我偷偷告诉大长公主,让她再查证一番,再透露给皇上。” “不行。”连成骏很干脆地否了沈荣华的说法,他张开手,那封化成粉沫的信就随风飘走了,“这桩秘密你知、我知、舅舅知,当然靖国公府知道的人也不少。我想利用这隐秘做一件大事,提前不能泄露给任何人,你可记住了。” 靖国公府现在是朝堂新贵,没有洪涛父子与狄武赫勾结的证据,光凭身世又能说明什么?要想保证隐秘足够的份量,达到自己的目的,就不能透露给任何人。 沈荣华见连成骏面色沉谨,知道他有大谋划,赶紧点头,说:“你放心,我不会跟任何人提半个字,可我有时候说梦话,要是一不小心说出去,你可别怪我。” 连成骏阴恻恻一笑,“你怕说梦话泄露秘密?放心,这最好治。” “怎么治?”沈荣华有点胆怯了,看连成骏那神态,还不知要用多么阴损的招术整蛊她呢。在神鹰山和京城恶名昭著的小太爷长大了,只会变得更邪恶。 “我陪你睡,早晨陪你睡懒觉,午后陪你睡你午觉,晚上陪你睡一夜,你说梦话说得口吐白沫、嘴起血泡,也只有我一个人听得到,这方法最好用。” 沈荣华冲他呲了呲牙,气聚丹田,才吼出一个字,“滚——” “一起。”连成骏一下子把沈荣华举起来扛到肩上,做出了滚的姿势。 端阳郡主正和岳老太太在屋里说话,听到外面有人说笑,就出来看了。连成骏看到端阳郡主,也没打招呼,拉起沈荣华就回了他们自己的院子。 连成骏给林楠写了回信,讲述了自己对靖国公府的诸多怀疑,盛月皇朝这几年与北狄国开战,靖国公府竟然成了赢家,他还请林楠帮他寻找能证明洪涛身世的证据。沈荣华也给林楠写了回信,说了她与连成骏的事,把此次被沈家人设计陷害、错上花轿之事也告诉了林楠。又言明若摆脱不了唐璥的纠缠,还需林楠出面制服唐璥。两封信写好,连成骏吩咐心腹暗卫直接把信送到南安国给林楠。 沈荣华见连成骏发呆,拍了拍他的脸,直接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正式娶我?” “为什么这么着急?”连成骏瞄了她一眼,眼底充溢甜蜜。 “我怕自己说梦话泄露隐秘,想让你光明正大监视我,你不愿意?”沈荣华知道自己问的那句话很多余,几年的等待与坚守,她从不怀疑连成骏对她的真心。 “你说呢?”连成骏勾起沈荣华的下巴,声音和笑容都充满蛊惑。 沈荣华挡开他的手,轻叹说:“老人们都说正月不娶、腊月不定,那最早也要等到明年二月。可明年二月有春闱,还有选秀,我想去掺和掺和,肯定会很忙。” “你掺和什么?”连成骏急了,沈荣华不可能参加春闱,难道要参加选秀? “自有需要我掺和的事,无须你管。”沈荣华轻哼冷笑,面露狡诈与得意。 明年二月风光正好,杜昶要参加春闱,沈荣瑶要参加选秀,沈臻静和杜昶还要成亲。这几件大事少了她还有什么热闹可言?人们都说多事之秋,她偏要说多事之春。前世,也就是这个二月,她结束了庄子里困顿贫寒的生活,被逼陪沈臻静嫁到了杜家。今生,她早做好了规划,这个二月将拉开她与某些人决战的序幕。 连成骏没继续追问,他靠坐在炕厢上,面向窗外,脸上表情复杂,但却不由露出笑意。沈荣华有主见、有心计,做事有谋略,无须他多管。他只需象林楠一样在沈荣华需要的时候帮她一把,万一她把事情做砸了,他会替她善后或垫底。 “你为什么不问了?” “我料定你也不会参加选秀,还问什么?你想怎么跟着掺和都行,只要你不背夫那啥,我就放心了,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我会鼎力相助,不管做什么。” “需要你帮忙,我自然会告诉你,跟你无客气可言。”沈荣华心里踏实而欣慰,紧紧靠在他身上,轻声问:“你想什么呢?一直愣神。” “我在想靖国公府。”连成骏坐直身体,把沈荣华搂到他怀里,沉声说:“两年前,在顺天府大牢想谋害你的黑衣人应该是靖国公府豢养的死士,可见那时候靖国公府已和沈贤妃一派就勾结在一起了。调查那些黑衣人时,有许多线索都指向安国公府,应该是靖国公府有意栽脏陷害。靖国公府和安国公府世代姻亲,洪涛的妻子不是却安家女儿,洪涛的姐妹也没嫁到安家,可见这两家已交恶。洪家和安家在前朝就世代交好,已有十代了,为什么到了洪涛这一代就交恶了呢?” 沈荣华想了想,说:“洪涛的母亲、靖国公府的老太太出身安国公府安家。” “我知道,一个安国公府的旁支庶女,是洪涛父亲的继室。”连成骏对靖国公府了解不少,可比起林楠那重磅的隐秘消息,他了解的人都是一些皮毛。 “用万智一家来陷害我时,沈贤妃、五皇子和端悦公主都被削了封号。靖国公府若在那时候和沈贤妃一派勾结在一起,也是极有眼光的,烧冷灶比巴结炙手可热之人更易达到目的。有靖国公府做助力,沈贤妃及其子女能这么快翻身也就不奇怪了。”沈荣华轻哼一声,嘴角挑起诡诈的笑容,敌人越强大,她就越兴奋。 流苏今天去芦园要银子,带去了十名高手,应该是靖国公府的死士。流苏在替沈贤妃做事,靖国公府的人也参与到这些小事上了,就说明靖国公府已公然相助沈贤妃。就在这时,林楠把洪涛的身世告诉他们,她和连成骏又能稳操胜券了。 连成骏沉思许久,低声说:“连成驭是好大喜功之人,但也足够谨慎,轻易用不会冒险,何况他还是主将,手下有精兵三万。可他却偷了我的攻敌方案和布防图,带十万兵马偷袭北狄,其中有三万是向靖国公父子借的兵,靖国公父子会不知道连成驭的计划吗?这一战损兵折将、伤亡惨重,靖国公父子那三万精兵也有去无回。韩将军、花旷和我带去的五万兵马也伤亡怠尽,花旷和韩将军都死了。 事情闹到这种地步,无法收场,连轶和连成驭及吴昆父子诬陷我,连亘不问是非黑白,就砍掉我的胳膊,把我赶出了军营,导致我历经九死一生。连亘不是莽人,他之所以这么做必有不为人知的内情。在无名岛疗伤时,我一直在想这些事的来龙去脉,有许多关键的地方想不清楚,现在,我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难不成靖国公府已和狄武赫勾结成奸?连成驭冒然行事也是被靖国公父子鼓动的?”沈荣华深思片刻,又自语道:“这样一来,靖国公父子就把吴家和连家的把柄都握到了手里。连成驭和吴家人要做螳螂捕你这只蝉,靖国公父子暗中帮忙,就是要做最后的黄雀。保国公祖孙三人到边关去找证据,被三军统帅下令毁掉的证据也能找到,靖国公父子起了什么作用就不言而喻了。就在皇上准备对吴家和连家动手时,靖国公父子又跳出来揭露他们、择清自己,可谓占足了便宜。连成驭等人投降北狄,吴家和连家毁灭,对靖国公府有百利而无一害。” “我的娘子真聪明,几句话就把我心中的疑问全解了。”连成骏已经想清楚这其中的端倪,听沈荣华说出来,更增加了他对事件梳理的清晰度。 沈荣华坐直身体,正色说:“你的娘子就是再聪明,把问题想得再通透,没有证据也白搭。现在,流苏都能带靖国公府的死士去芦园要银子,可见靖国公府帮沈贤妃一派已经不遗余力了。舅舅给我们抛出一个份量极重的消息,要想让这个消息成为他们的把柄、我们的筹码,还需要我们费一番心思。” 连成骏点点头,说:“我想想该怎么做,把行事的步骤理顺再动手。还有我想去南安国见见舅舅,向他寻求帮助,有南安国做后盾,我们不担心退路。另外,我们要想一个权宜之计,缓解一下局势才好,别让沈贤妃老盯着你。” “我明白。” 马上快过年了,她想着明天先给沈贤妃送一份厚厚的“年礼”。她是有封号的人,还要给皇上、顾皇后和吴太后送节礼。皇上就算了,这几年,她把顾皇后和吴太后也喂得够肥了,现在用她们也用得顺手,就让她们给沈贤妃上眼药吧! “要不我们去南安国过年吧!”沈荣华提出这个想法,马上又否定了,“也不好,我跟你算什么?就这样带你去南安国不让舅舅笑话才怪。” “说你跟和我是夫妻不为过吧?舅舅为什么要笑话你?” “因为……” “我到有一个主意。”连成骏冲沈荣华抬了抬下巴,抛出一个不地道的媚眼。 “什么主意?” “我们去南安国成亲。”连成骏握住沈荣华的手,说:“老人们说正月不娶、腊月不定,没说腊月不娶。现在正值腊月,南安国不冷不热,我们成亲正好。还有,南安国离西南省不足千里,走水路更近,你可以让沈世叔和江阳县主去南安国过年并参加我们的婚礼。沈世叔做学政,这时候也轻闲了,正好出去走走,顺便为女儿办婚礼。那边都是你的亲眷,我做上门女婿正好,正好多收礼金。” “不行,你说过三媒六礼娶我的,现在又要去南安国做上门女婿,媒人都省了,什么礼都没有了,还想收我的亲眷给的礼金,你害不害臊呀?” 连成骏捏了捏沈荣华的下巴,说:“媒人我可以找,一揪一大把,信不信由你。吴氏吞了我价值五十万两银子的财物,不都归到你的私库了吗?做聘礼、小礼和大礼足够了吧?还有,你行及笄礼时,白岛主送给你的石簪是我耗时一年磨制的,不比金簪玉簪更厚重吗?你已插了石簪,就算我收了我的定礼。” “你都知道了?”沈荣华噘起嘴,可怜巴巴问。 “知道什么?” “被吴氏吞的那笔财物现在归我了。”沈荣华觉得惭愧,她跟连成骏重逢之后,一直没说起这笔财物的事,就是因为她有那么一点点私心。 连成骏轻哼一声,“那点小事能瞒得过我吗?那就是给你的,我没打算要回来。你若嫁给我,就算我的聘礼,你若嫁了别人,就算我给你送的贺礼。” 沈荣华一下子扑到连成骏怀里,双臂勾着他的脖子,白晰的小脸贴在他略显粗糙的脸上。她的泪珠滴落,在两人脸上流淌,慢慢化开,融合在心里。 “别哭了,傻丫头,我们继续商量成亲的事。” “好吧!我答应你,我们就去南安国成亲,连操办婚礼都省了。”沈荣华又算计了一番,说:“我先写几封信送出去,先知会他们,十天之后出发正好。” 连成骏点点头,说:“明日回门之后,把津州的事安排妥当,我要去趟京城。” “我正好也要去京城安排几件事,我们一起去。” 两人正商量成亲之事,说正事也少不了玩笑,还要不时亲昵一番。当下的事都已安排妥当,沈荣华让连成骏铺纸研墨,她要给沈恺和江阳县主、卢夕颜还有水姨娘各写一封信。主要跟他们说自己成亲被算计,替嫁遇奇缘的事,并邀请他们到南安国参加她的婚礼,又格外提醒他们南安国礼大,让他们做好准备。 她刚写完给沈恺和江阳县主的信,就手疼胳膊酸了,正想让连成骏代笔,山竹就带白水来了。端宁公主惦记沈荣华成亲的事,派白水来看看,顺便给她带来一些京城的消息。沈荣华和白水说话,替她写信的任务就落到了山竹身上。 “和嫔生了一位皇子?太好了。” “现在已是和妃了,说是等年前祭天祭祖之后才册封。” 冯月玥无根基、无后台、无家势,进宫不足三年,就晋升到了妃位,又一直盛宠不衰,可谓羡煞众人。她进宫一年就生了一位公主,被封为和嫔,现在又生下了皇子,成了和妃。在美色曾出的后宫,份位和宠爱固然重要,但远远比不上有儿女傍身。冯白玥有儿有女有份位,不出大事,她也能尊享荣华富贵到老死了。 沈荣华又听白水说了一些京城的新鲜事,也讲述了自己替嫁的奇遇,听得白水阵阵惊呼。得知白水明天就要回京城,沈荣华只准许她和端宁公主等人讲错嫁嫁对郎的事,嘱咐她先不要说那只“郎”是谁。端宁公主听说这件事,不嚷嚷地整个京城都知道了才怪,不言明“郎”是何许人,端宁公主非急得跳了脚不可。 快过年了,沈家又给人们增添了笑料,沈贤妃又要成为京城的焦点了。策划这件事沈贤妃也有份,她想害人,可她拗不过老天,这就是有福之人的命。光让沈贤妃被人指斥议论、受人唾沫白眼还不够,沈荣华还有“厚礼”要送给她。 明天,沈荣华要风风光光回门,就是要以她的奇遇福泽晃瞎那些人的眼珠子。 ------题外话------ 今天少更些,孩子病了这些天,真感觉很累,唉! 谢谢亲们的支持与理解。 第二百二十三章 高调回门 昨天傍晚,唐璥打发吴知府亲自到沈家传话,说今天要带孟兴华回门。吴宪来的时候还给沈忺和沈老太太等人带了礼物,说是唐璥让他奉上的。礼物都是番邦舶来的货品,珍贵稀缺的物件,这就令沈忺和沈老太太等人眉开眼笑了。 今天一大早,沈家的主子们就都起来整理收拾,准备对唐璥和孟兴华盛装相迎。奴才们洒扫庭院,门口更换灯笼,通往内院的长廊更是披红挂彩,偌大的府邸洋溢着浓浓的喜气。马上快过年了,守孝时连年都过得憋屈。沈家自出了孝喜事不少,合府上下都期待明年更好,今年这个年也会过得喜庆欢愉。 嫁给南平王世子做侧妃的是二姑娘,可南平王世子陪同回门的却是孟表小姐。除了沈忺、吴氏和沈老太太等知情者,沈家其他人和族里人都一头雾水。好事做成,沈老太太不想再隐瞒,就跟众人说了实情,沈氏合族上下有人恭贺,也有更多人不满。但沈老太太向来我行我素,根本不在乎任何人的非议和指斥。 吃过早饭,除了真月乡君,沈家其他人就都聚到了吉祥堂,连沈慷都向衙门告了假。他们都想第一时间目睹嫁给盛月皇朝最显赫最俊美的南平王世子做侧妃的孟大小姐的风采,也想跟唐璥熟稔了,说不定哪天就象吴宪一样捞到大好处。 沈臻静昨天回来了,沈家三、四、六、七姑娘正在碧纱橱里围着她说话,听她讲京城的新鲜事,也把沈荣华被设计的事讲给她听,设想沈荣华气急败坏的落魄模样,她们都非常开心。尤其是即将成为五皇子侧妃的沈荣瑶,更是摆起高贵的谱儿。沈臻静听说沈荣华中计,也解气痛快,但她知道沈荣华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打败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沈荣华就要卷土重来,在沈家掀起偌大的风浪。 吴氏、万姨娘和几个族里的媳妇坐在暖和柔软的大炕上,正恭维奉承沈老太太。沈贤妃派来的两个嬷嬷份位较高,坐在脚凳,跟着凑趣。流苏带着苏茗和紫语里外张罗,她是沈贤妃的人,这次又立了大功,在沈家可有脸面了。丫头婆子侍立伺候,偌大的屋子内外站满了人,都跟着讨好,欢声笑语响成一片。 万姨娘凑到沈老太太耳边,说:“娘娘的意思是等那小贱人替嫁完了,就把她弄死,连她嫁的那一家子也一并除掉。今天南平王世子带表小姐回门,显然是对表小姐很满意。这件事已做定,要是再让那小贱人活着,肯定以后会有麻烦。” 吴氏赶紧附和道:“也不知道大老爷是怎么安排的,不是说先打探情况,再去芦园拿银子,然后夜里动手,放把火,把小贱人和那一家子都烧成灰吗?” 沈老太太沉下脸喊道:“流苏,你过来,我问问你。” 族里那几个媳妇听到万姨娘、吴氏和沈老太太说私密话,又见沈老太太变了脸,赶紧找了借口下了炕,到外面去了。沈老太太心里不痛快了,骂了几句,一屋子的丫头婆子顿时退下了大半,沈贤妃派来的人想告退,被万姨娘拦住了。 “老太太叫奴婢有什么事?”流苏见沈老太太脸色不好,小心翼翼答话。 “我问你,娘娘不是说等替嫁完毕就把那小贱人还有那一家除掉吗?还有大老爷让你带人去芦园拿银子的事办得怎么样?你怎么也不跟我说道说道?” 流苏一听沈老太太问她这些事,心里很别扭。事情一件也没办成,她把因由都告诉沈慷了,沈慷倒没责怪她。可沈老太太是个不识数的,凡事只问结果,要是听说事情没成,非发脾气不可。沈老太太一再催促询问,她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了。她望向窗外,看到沈慷、沈惟正和几位公子说话,她心里才有了底儿。 “回老太太,把小贱人送过去的第二天,奴婢就带人去了岳家住的地方,想先摸清情况,晚上再动手。我们到了那里,才知道那个庄子叫义勇庄,他们……” “我问你人除掉了没有?你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想糊弄我吗?”沈老太太听流苏这么说,就知道到事情没办成,火气不打一处来,当下就骂开了。 “回、回老太太,人没除掉,奴婢不敢糊弄老太太。” “娘娘派过来十几个人,全部由你带着,居然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成,真不知道都是干什么吃的?”吴氏赶紧扇风点火,只怕沈老太太不生气,“这么说昨天你带人去芦园拿银子也是空手而归了?你可真没用,枉娘娘这么信任你。” 沈贤妃派来的人都是靖国公府的死士,说是要护卫沈家平安,其实就是过来对付沈荣华的。他们不但要取沈荣华的性命,为沈贤妃报前仇,还要巧立名目霸占沈荣华的产业钱财。吴宪是津州知府,若沈荣华在津州出事,他自会把事情压下去或者变个说法。这样一来,靖国公府死士做见不得光的事也就没后顾之忧了。 这些死士到了沈家之后,沈慷就想让沈惟带领,而沈贤妃却让流苏带领,说是做事方便。因为流苏是沈荣华的奶娘,沈贤妃让她带人害沈荣华,万一事发也不会牵扯到沈家,让流苏顶罪也伤不到五皇子一派。可沈惟等人却没考虑这么长远,他们只想到带人抢夺有好处可捞,美差让流苏抢去,吴氏也就恨上了流苏。 沈老太太被吴氏一挑拨,更加生气,立起眼睛呵问:“是不是银子也没拿到?” 流苏赶紧看向沈贤妃派来的两个嬷嬷,希望她们能说句公道话,求求情。可那两个嬷嬷却对她求救的目光视而不见,反而是一副看热闹的神态盯着她。她是沈贤妃埋下的暗线,跟这些人没什么交情,再说她们还嫉妒她得沈贤妃重用呢。 “没……”流苏刚一张口,沈老太太就抡起一个茶壶向她砸来,一壶热茶全洒她身上,烫得她直哆嗦,却不敢出声。否则,沈老太太真敢让人痛打她一顿。 “这是怎么了?”沈忺进来,看到流苏一脸沮丧狼狈,赶紧询问。 “你问她,问这个贱胚子。”沈老太太又指着流苏大骂了一顿。 “行了行了,今天是好日子,别坏了气氛,我出去教训她。”沈忺拉着流苏往外走,听流苏说了因由,她不便多说,只安慰了流苏一番,让流苏去换衣服。 除掉沈荣华和岳家人、到芦园抢夺银子这两件事没办成另有因由,还真不能怪流苏。流苏为讨好新主子,尽快站稳脚,已经很卖力了,只可惜她运气不好。 流苏带靖国公府的死士去义勇庄摸情况,看到义勇庄的牌匾,靖国公府的死士就不愿意动手了。原来这些死士多数都跟靖国公父子上过战场,听说义勇庄住的都是伤残的将士,他们有同命相怜之感。他们到芦园去拿银子,碰上了虫六和蛇影等人。不用交手,他们就知道蛇影武功不错,又见虫六诡诈,就知道芦园的主子有背景。被蛇影跟踪,他们好不容易才摆脱,也不敢明目张胆对芦园动手了。 靖国公府的死士不出手,流苏就是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做成这两件事。她和沈慷说了因由,沈慷表示理解,没说什么,可到了沈老太太这里就说不通了。 “多谢姑太太,奴婢……”流苏揉着眼睛哽咽。 “你就别多说了,换好衣服到门房找我,我有事让你去做。”沈忺见流苏失落迷茫,又说:“我们家老太婆派来的两个死婆子非看到我女儿完好无事回门才肯回建州复命,要是看到南平王世子带我女儿回来,她们跟老太婆说了,老太婆肯定会找我的麻烦。你跟她们一起送二姑娘到那边,来回两趟,混得很熟了,替我去糊弄她们。只要今天这件事不败露,等我回去想好说辞,也就能摆平了。” “那两个婆子知道又能怎么样?姑太太何必在乎?大不了我派人把她们杀了灭口。”流苏见沈忺求她,又想到自己手里还有沈贤妃的人,说话有了底气。 “我也想过让她们永远闭嘴,省得总指手划脚惹人烦,可一想到我女儿嫁给南平王世子做侧妃是喜庆幸运之事,就不想跟她们一般见识了。你能说会道、心思活络,先去稳住她们,等我女儿回来跟她们说几句话,打发她们回去了事。” 把孟兴华嫁给岳小虎是孟老太太的主意,孟老太太怕沈忺耍花招,就派了两个忠心耿直的婆子过来监督。这两婆子根本不知道早被糊弄了,非要等回门日看到孟兴华、问问情况,才回去向孟老太太回话。沈忺也想过把这两个婆子除掉了事,可又怕孟老太太知道实情不饶她,孟庆元也会怪她,才不敢动手。 “好吧!我去稳住她们,等孟表小姐,不对,等南平王世子侧妃来了,让她换身衣裳去见见那两个老婆子,我就把她们打发回去,保证此事露不了。” 沈忺拉住流苏的手,说:“等这件事办成了,我一并重重赏你。” 流苏又有了信心,向沈忺再三保证会把事情办好,又到了谢,才回屋梳妆更衣。她刚收拾好要出去,就见苏茗冷着脸进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又怎么了?谁招你惹你了?”流苏看到苏茗那张脸就皱起了眉头。 苏茗噘着嘴、咬着牙,沉闷了许久,才道:“你不是说做成那件事、离开芦园,我们就能象小姐太太们一样过日子吗?吃喝不愁、什么也不用做,还有人伺候,现在呢?哼!现在照样做奴才,还任人打骂,还不如在芦园过得好呢。” “没见识的糊涂东西,你胡说什么?我们现在是为娘娘做事,你不知道吗?” “紫语也这么说,你天天跟我们说为娘娘做事,你见过娘娘吗?这里哪个是娘娘?”苏茗越说越生气,她头脑简单,对事情的看法也简单。她就想着害了沈荣华,就可以象沈荣华一样穿最漂亮的衣服、戴最华贵的首饰,威风八面,呼奴唤婢。来了沈家,才知道她还是奴才,还不如在芦园轻松,她满心失落且失望。 “滚一边去,上不得高台面的东西,当初要不是有了你,这些年要不是被你拖累,我会这么狼狈吗?”流苏一把推开苏茗,又狠骂了几句,才气呼呼出去了。 当年,林阁老夫妇去世,林家败落了。流苏对万夫人的恨仍未消除,又转移到了林氏身上,巴不得害死林氏,霸占了林阁老夫妇的财产。由胡氏引荐,她认识了当时还只是皇子侧妃的沈贤妃,几个人想法相同,一拍即合。 胡氏怕流苏暴露了身份,就让她找个人嫁了,继续留在林氏身边。她原本不想草率嫁人,可看到沈家对林家旧仆极尽能事地迫害,甚至残杀,很害怕。她挑了个男人嫁了,没想到那个男人偏要自赎自身离开林家,她只跟着走。后来,她怀了孩子,她嫁的男人死了,听说林氏嫁到了沈家,也怀了孕,她才找机会回来给沈荣华做奶娘。就因为嫁了人、怀了孕、生了孩子,她美好的梦想都破灭了。 流苏走出吉祥堂,挤出一张温柔的笑脸,正要去安慰孟老太太派来的两个婆子,就听下人传报说南平王府的马车到了大门口。她嘱咐传话的人只往吉祥堂传话,别到处嚷嚷,让孟家的下人知道,出来看热闹,岂不露馅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又有人匆匆来传话,说二姑娘回来了,这可着实把她吓了一跳。沈荣华嫁给了一个无权无势无财的残废,为了成全“好事”,她头回来之前,还把沈荣华的衣服给脱了,被么不堪的男人沾污,她还好意思回来吗? “怎么、怎么会这样?她、她还敢回来?”流苏回过神来,满脸惊恐,手忙脚乱,赶紧向吉祥堂跑去,也顾不上搭理孟家派来的两个婆子了。 沈家上下都知道替嫁之事了,也知道今天为迎接南平王世子带孟兴华回门才格外喜庆。任谁都没有想到被设计嫁给一个残废的二姑娘也回门来了。沈家就是分了家,二姑娘也是沈家最尊贵的主子姑娘,谁也没胆量把她拦到门外。 流苏跑到吉祥堂大门口,看到来传话的人都被真月乡君挡到了大门外。因为替嫁之事败露,真月乡君和沈慷等人闹了一场,没讨到便宜,反而被安上了假孕的罪名,传得合府上下皆知。这两天,她称病遮羞,连大门都不出,也不管府里的事了。就因为她出了丑,吴氏和沈老太太摆酒庆祝,气得她差点吐了血。 真月乡君看到陆续有传话之人赶来,微微一笑,指着一个婆子,说:“你进去禀报老太太和姑太太,就说南平王世子带孟表小姐、不,是孟侧妃回门了。二姑娘回来的事只字也不许提,老太太正高兴呢,就别给她添堵了,明白吗?” “奴婢们明白。”传话的婆子赶紧应声,谁不愿意传好话讨喜领赏呢? “明白就好,去传话的时候别忘了多恭维老太太和姑太太。张大家的,你带她们去迎接回门的贵客,就别都往吉祥堂挤了。”真月乡君只让一个婆子进去传话,把其他人都赶走了,她又给心腹丫头使了眼色,丫头会意离开,她才转向流苏,冷笑道:“不管你实际是谁的谁的奴才,你都是二姑娘的奶娘,背叛主子都开理不容。说不定二姑娘见到你会大光其火,做出杀伐之事,你还是早做防范。” “多谢大太太提醒。”流苏摸不透真月乡君的意思,但真月乡君让她早做防范没错。她们母女和紫语的卖身契都在沈荣华手里,她们是叛主恶奴,一旦闹起来,沈老太太肯定不保她们。关键时刻,她就要利用沈贤妃派给她的死士自保。 真月乡君看到流苏走远,才对赵嬷嬷说:“派几个灵透的跟着她,看看她能调动的是什么人,有什么特点,探查清楚,给北宁王府和谨亲王府传消息过去。” “是,太太。” “都安排好了吗?”真月乡君看到丫头应声,才冷冷一笑,说:“我们也去吉祥堂凑凑热闹,沾沾喜庆,等二姑娘一来,可就没好事了,说不定会见血。” …… 沈家大门口排起十辆华丽宽敞的马车,引来诸多看热闹的人围观,车马人群将不算宽阔的街道堵得严严实实。马车停在门口,只通报了一声,没人下车,门人想领着马车从侧门进内院,也被拒绝了。等了大概一柱香的功夫,就有十几名衙役拥簇着一顶官轿朝这边跑来。官轿停在沈家大门口,吴知府下轿,顾不上喘气,就过来给唐璥请安,并带着衙役在前面开路,引着南平王府的马车进了沈家。 围观的民众看到这一幕,不禁唏嘘感叹、议论纷纷,更有评说者竖起了大拇指。吴知府真是盛月皇朝第一好知府,对南平王世子比对亲爹、对皇上还要恭敬孝顺。南平王世子和女人行房,大冷天,他在外面端水伺候了一夜。南平王世子带侧妃回门,他不理府衙正事,又匆匆跑来如同小厮随从一样引路。 吴宪不是津州城的知府,而是南平王府的一条狗,这种说法在民众之间悄然传开。明年吏部考核,有这别具一格的政绩,不知会不会还有人托吴宪一把。 相比南平王府的威仪显赫,沈荣华都寒酸到了泥土里。她此次回来只有两辆普通马车随行,还有几个骑马的人,全程不显山、不露水。南平王府的马车比他们早到一步,沈荣华之所以也让人传话进去,就是想给沈老太太等人浇一盆冷水。 南平王府的马车全部进到沈家,门口看热闹的民众也被衙役驱散了多半。沈家的门人和来迎客的下人半文喜钱都没拿到,还被衙役斥骂,个个灰头土脸。看到沈荣华的马车朝门口走来,他们都懒恹恹的,提不起半点精神。几把一钱重的金锞子朝他们砸了,他们好像被晴天的刀子雨淋了,短暂愣怔后就炸了锅。 “开正门。”一个威严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又有金锞子扔了出来。 “是是是。”带头的门人赶紧呵令小厮打开正门,铺上木垫,引着马车进入沈家。若不是看到沈荣华探头出来,他们真不相信这是被设计错嫁的二姑娘回门。 沈荣华让马车停下,掀开车帘,对喜不自胜的沈家下人说:“孟表小姐代我嫁给南平王世子做侧妃的事你们应该也听说了,开侧门让他们进去是对的,因为是侧妃,出嫁、回门都不能走正门,这是规矩,跟我不一样,你们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拿人手短,谁掂着三四个金锞子不会点头哈腰讨好呀! 有下人一溜小跑儿去通报,沈荣华撒金锞子、走正门回门的消息也在沈家大宅传开了。沈荣华不在乎别人怎么说,直接到二门下车,回了怡然居。怡然居有几个丫头婆子看屋子,见沈荣华同数名男女回来,都很吃惊。 “屋里真暖和,赶紧进来抖抖寒气。” “大太太说二姑娘今天会回来,一大早就让人把炭盆笼着了。” 沈荣华知道在怡然居守屋子的人是真月乡君安排的,很感动,说:“你去跟大太太说一声我安好,山梅,带上我给大太太的礼物,与她一同去。” “是,姑娘。”山梅从箱笼里挑出两只大号锦盒,让婆子抱着一同出去了。 连成骏甩起披散的长发,说:“娘子,咱家的宝贝也不多,你别都送了人。”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义之财,我不要。”沈荣华学着连成骏的样子甩了甩头发,很大气且霸道地说:“放心,我散的都是南平王府的钱财。” “哦!那你赶紧散吧!”连成骏慧黠一笑,又说:“你就是不散,唐璥也不敢跟你讨要,他要知道你成了我的娘子,估计连声也不敢吭了。” 沈荣华一看连成骏的神态,就知道他手里有唐璥的把柄,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小事。连成骏不说,她也就不多问了,反正她今天来要对付的人也不是唐璥,说不定还能跟他合作一把。只要唐璥痛痛快快废了婚书,她也希望日后好相见。 “岳小虎,一会儿见沈家人,是你去还是我去?” “当然是你去了,我……”岳小虎摸着脑袋,笑得很憨厚。 昨天傍晚,岳小虎带着他的心上人还有他心上人的女儿回到义勇庄。岳老太太骂了他一顿,但事已至此,还是接受了那母女俩,准备给他们补办婚礼。听说连成骏代他入洞房却遇相思之人的事,他也觉得不可思议,今天一大早就张罗着送沈荣华回门。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都心有所属,人有所归,也算人生幸事了。 沈荣华笑了笑,说:“你们俩个都去,一个是她们设计想让我嫁的人,一个是苍天开眼让我遇到的人,不让他们看看,他们怎么会相信这世间有传奇呢?” 他们在怡然居喝水聊天,抖掉了一身寒气,都暖和了。山梅和婆子去给真月乡君送礼传话回来,跟沈荣华说吉祥的好戏要开锣了,让他们快点过去。 “更衣。”沈荣华此时穿戴的都是她平常的衣物首饰,来之前,她还在想自己该以什么姿态面对沈家人,被唐璥驱使吴知府的派头刺激了,她决定奢华一把。 唐璥先前送她的紫金南珠头面派上了用场,无须满头珠翠,只须两三件钗环点到为止。玫红底子通身浅黄色豌豆花刺绣流云锦面交领长袄,乳白色中衣,银红色镶金边马面裙,外面套一件粉紫色缎面毛领裘皮斗篷。衣饰的颜色样式都合适少女,打扮得中规中矩,花样简约低调,却能显露出无尽的奢华。 连成骏看了看沈荣华,又看了看自己,摇头说:“差距太大,让我情何以堪?” 受林楠熏陶,沈荣华觉得男子一身布衣就有道不出神采和洒脱。连成骏投其所好,不知从哪找了一身洗得泛白的蓝色棉制长袍,只差打上两块补丁了,可谓简朴至极。与沈荣华站在一起,两人之间连最单调的差距都说不清、道不明了。 “男子的魅力……”沈荣华刚要游说他一番,见山竹匆匆进来,忙问因由。 山竹冲外面抬了抬下巴,手握剑柄,脸上露出阴恻恻的冷笑。沈荣华看向窗外,见流苏带了十几名黑衣人气势汹汹进来,她也笑了,笑得异常灿烂。 一个奴才竟想先发制人,真是后台够硬,不过,这恐怕是她此生最后一次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回门之变 听说吴知府亲自带路,领着南平王世子送孟兴华回门,沈家上下自是与有荣焉。沈慷父子、沈惟和沈氏族人迎出来,都想一睹南平王世子的尊贵和威仪。 沈忺和沈老太太等人偷梁换柱的阴谋得逞,又听说南平王世子这么体面、孟兴华这么得宠,她们都乐得合不上嘴了。孟兴华相貌中等,才情一般,待人接物也不高明,倒是娇气且骄纵的人,没想到南平王世子竟然对她这么满意。 恭维和讨喜的话铺天盖地,又想到沈荣华的悲惨遭遇,沈老太太等人更加欢喜得意。沈忺也不摆岳母的谱儿了,同吴氏和族中几个媳妇亲自到二门迎接女儿。 南平王府十辆马车停在沈家大宅的二门旁,前面六辆装的是人,后面有两辆装的是唐璥等人随身的行李物品,还有两辆装的是给沈家的礼物。马车停下来卸人卸货,早有小轿抬过来,准备把尊贵的客人抬到吉祥堂去。 唐璥扶着吴知府的手下了马车,看到沈家上下一脸恭敬,甚至谄媚,他嘴角挑起冷笑。但他还是很客气地在吴知府的引荐下跟沈慷等人说了一番客套话。不管他对沈家人的作派有多么下作,多么令他不屑,他也要不看僧面看佛面,不是还有沈贤妃和五皇子吗?说不定将来真是他们得势,他还需要仰人鼻息。 接着下车的是有几分体面的丫头婆子,除了唐璥的几个丫头,还有沈家陪嫁过去的丫头婆子。雁鸣和周嬷嬷等人下车之后,看向沈家人和物的眼神里充满愤恨,沈慷看到她们,就不自在了。一个小厮跑过来,凑到沈慷耳边说沈荣华洒金锞子进门的事,气得沈慷咬牙冷哼,触到唐璥深刻的目光,他又赶紧恢复了笑脸。 孟兴华最后才下车,是被唐璥的两个大丫头硬扶下来的,因为她在车里睡着了。自替嫁到南平王府,晚上唐璥变着花样折腾她,她昏睡过去,还要把她掐醒烫醒,继续折磨她。别说侧妃,在唐璥眼里,她连侍妾丫头都不如。她也知道自己身份尴尬,就是唐璥泄欲和出气的工具,说不定哪天就会被唐璥扔给那些水手玩弄。一想起鹂语被十几名水手折腾了一夜,死了被扔进大海,她就浑身颤抖。 白天她也不得休息,除了象下人一样伺候唐璥,她还会被大丫头调理。别苑的下人都知道她名不正、言不顺,唐璥也不喜欢她,对她能有好脸色才怪。今日回门,她好像苦难的日子熬到头了一样,一下子放松了,以至于在车上就睡着了。 看到孟兴华衣饰不整、憔悴狼狈、迷糊愣怔,沈家上下都吓了一跳。不是说她替嫁过去令唐璥很满意吗?今日回门应该是精致梳妆、光鲜靓丽呀!怎么是为副德性?若不是知道她是替嫁给南平王世子的孟表小姐,单看她的神情装扮,连最低的丫头都不如。她眼圈青黑,双目无神,靠在丫头身上,见众人都看她,她也没什么反映。看到她这副模样,沈慷等人都很不解,疑问的目光投向唐璥。 唐璥沉下脸斥责丫头,“还愣了干什么?赶紧扶孟姑娘上轿,去见沈老太太。” “是,世子爷。”两个大丫头根本不在乎沈家人,扯起孟兴华就往轿子里塞。 “本世子也要去见见沈家的老太太,谈谈娶贵府二姑娘,也就是芳华县主做侧妃的事,还请沈大人带路。”唐璥甩起轻锦貂裘,俊美的脸庞隐含蕴怒。 “这……”沈慷无言以对,赶紧看向沈惟和沈谦昊,又向吴知府求解。不是说唐璥很喜欢孟兴华,才亲自陪她回门吗?怎么又要谈娶沈荣华的事?想起孟兴华刚才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沈慷心里就有了答案,不由气愤懊悔。 “我要娶来做侧妃、将来做正妃的人是沈家的二姑娘,婚书上写得清清楚楚,贵府以为随便塞一个人给我就能搪塞过去吗?听说贵府的老太太还设下的李代桃僵之计。”唐璥冷哼一声,问:“吴大人,婚书上定下的人能随便换吗?” “按律不能,不过沈家……”吴宪满脸陪笑看了看唐璥,又皱起眉头看向沈慷,硬着头皮说:“世子爷,外面天寒地冻,还是到房里去说吧!” 唐璥微微一笑,说:“听说沈老太太很难缠,我去会会她,这件事就跟她说。” 沈慷微微松了一口气,冲唐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就大步走到前面,神态也不象刚才那么恭敬了。沈惟和沈谦昊等人紧紧跟上沈慷,倒把吴知府和唐璥甩到了后面。远远听到沈忺和吴氏等人的说笑声,沈慷紧紧皱眉,暗暗咬牙骂娘。 沈忺和吴氏等人看到领着贵客走过来,又看到一顶小轿,就知道抬的是孟兴华,赶紧满面陪笑,快步迎上来。见沈慷、沈惟几人脸色不好,吴知府更是满脸不自在,她们刚要询问,就听到轿子传来尖叫声,紧接着,孟兴华从轿子里跳出来了。众人都吓了一跳,孟兴华却反映极快,连滚带爬向沈忺冲过去。 “娘,救我、快救救我,呜呜……”孟兴华扑跪到沈忺脚下,紧紧抱住沈忺的腿哭求哀告,“娘,我不要再回去,不要……求求你别再让我回去,那人是个畜生,他打我、掐我、踹我、骑我,没日没夜折磨我,我快要死了,呜呜……” 看到孟兴华可怜狼狈模样,又听到女儿哀声哭求,沈忺两眼一翻,差点没昏过去。她兴冲冲迎出来,是想看到一个艳光四射、优雅华丽的女儿同尊贵的女婿一起给她行礼,听女儿满脸娇羞地讲述自己新婚燕尔的幸福。而眼前的情景同她想像的、和真月乡君说的都完全相反,就象一个令人不可置信的恶梦紧紧扼住她的心。她千方百计让女儿替嫁过去享受南平王府泼天的富贵,没想到最后竟是一场空。她心疼女儿不说,最主要的是这件事闹开,她没法跟孟家交待了。 “大姑娘、大姑娘这是怎么了?大冷天,地上凉,快起来。”孟老太太派来监督孟兴华出嫁的两个婆子朝这边跑来,想要扶孟兴华,被南平王的下人拦住了。 沈忺派流苏去糊弄孟老太太派来的两个婆子,流苏听说沈荣华回来了,就把沈忺交待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了。替嫁的事早在沈家传开了,这两个婆子也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都不敢相信。她们花银子找了沈家的下人询问,得知实情,又惊又气。听说南平王世子带孟兴华回门了,她们跑来一看究竟,没想到却看到了这一幕。她们被沈忺和沈家人耍了,要是让孟老太太知道,她们的老脸也别要了。 “文嬷嬷、秋嬷嬷,快救救我,求你们救救我,带我回建州去,我不要再去伺候那个畜生,呜呜……”孟兴华见沈忺愣了神,又向那两个婆子扑去。 唐璥沉下脸冷哼一声,孟兴华当即吓得就不敢动了,南平王府的下人拉起来她就往轿子里塞。孟家两个婆子过来阻拦,被南平王府的下人挡到了一边。这两个婆子又质问沈忺,还叫嚷着要回建州把这件事告诉孟庆元和孟老太太。 沈忺本来就承受了巨大的心理落差,被打击惨了,还没回过神来。又听说这两婆子要回去向孟庆元和孟老太太告她一状,她当即就昏倒了。她弄巧成拙害了女儿,在让孟庆元和孟老太太知道,休了她都便宜她了,不逼死她都算她拣了命。 沈慷跺着脚怒喊:“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扶她回房,再去找大夫。” 吴氏等人也被眼前的情景惊得怔立当场,听到沈慷怒喊,才回过神来。看到沈忺昏倒了,吴氏赶紧让下人抬她回去,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抬她回吉祥堂。孟兴华这么闹腾,吴氏也猜到唐璥来者不善,就想赶紧去跟沈老太太商量应对之策。 “世子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会闹成这样?你也该给沈家一个交待吧?”沈慷看到孟兴华的惨状,又见沈忺昏倒,就摆出一家之主对外的威严。 “我还想问沈家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呢,吴知府,你知道吗?”唐璥冷哼一声,说:“只要沈家能给我一个满意的交待,我跟沈家也自有交待。如今是沈家欺骗南平王府在先,难道在沈大人眼里南平王府就任人欺侮宰割吗?别说是区区一个沈家,就是皇族宗室乃至皇上行事都会给南平王府几分颜面。我今天没带人过来把沈家闹得鸡飞狗跳,也算是给足了贤妃娘娘和成王殿下脸面。”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吴知府两面陪笑打圆场,还两边落埋怨,真是越想越难受,“凡事好商量,先去见老太太,说不定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此时,吴知府很难受,他那张小人嘴脸无优势可发挥了。沈家替嫁的事他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是吴氏的亲爹,跟沈家是实在亲戚,沈慷又是他的下属,沈家有事他不能不管。可他知府的肥差是唐璥花银子动关系帮他弄到手的,在唐璥面前,他跟奴才差不多。这两家因这种事杠上,让他调停,他真是左右为难了。 唐璥冷哼一声,给他的下人使了眼色,大步走到前面,跟上抬着沈忺和孟兴华的轿子,去了吉祥堂。吴知府狠狠瞪了沈慷一眼,一溜小跑跟上唐璥,也去了吉祥堂。沈慷父子、沈惟等人本是主人,却落到了后面,也赶紧追上去了。 …… 沈荣华听说吉祥堂的好戏开锣了,赶紧收拾稳妥,就想过去看热闹。他们刚要出去,就见流苏带了十几名黑衣人来到怡然居,摆出先发制人的姿态。沈荣华给连成骏使了眼色,就带着岳小虎和山芋山药去了院子,一张笑脸面对流苏。 流苏看到沈荣华一身奢华贵气的打扮,心里没了底,再看到沈荣华身边残了一条腿的岳小虎,她才松了一口气。没有辜负沈贤妃的重托,让沈荣华嫁了一个残废,若再能让沈荣华生不如死,沈贤妃许诺她的条件也就能兑现了。 “苏妈妈,你杀气腾腾地要干什么?”沈荣华笑容灿烂,迎着流苏走过去,说:“你费尽心思把我嫁了,又机缘巧合,把我嫁得这么好,我今日回门,是想向你们聊表谢意,连礼物都给你们准备好了,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把、把他们拿下,关、关到柴房去。”面对淡定平静的沈荣华,流苏心虚了,她那种恐惧是来自心底的,“你们快动手,把他们杀了,娘娘会赏你们。” 沈荣华大笑几声,说:“我今日回门本想和苏妈妈叙叙旧,没想到苏妈妈竟然对我要抓要杀,真埋汰了我的一片心。既然这样,我也就无须再客气了,苏妈妈自幼奶我的情分今日也了断了。我倒要问问这些黑衣男子是什么人?凭什么闯进沈家内宅喊打喊杀?刚才你说娘娘会赏他们,难道他们是沈贤妃派来的?我是皇上亲封的芳华县主,你们凭什么抓我杀我?有皇上的圣旨吗?我即使犯罪,也轮不到你们这些大家族豢养的死士动手,你们在这里猖狂,真是无法无天了。” 流苏看到苏茗和紫语跑来,就想威风一把,大喊:“还愣着做什么?快动手。” 这群黑衣人很听话,当下就拨刀亮剑,把沈荣华几人团团围住。他们是靖国公府的死士,听命于沈贤妃和五皇子,沈贤妃把他们交给流苏暂时辖制。他们行事向来不问青红皂白,不管是非因由,只听命于主子或主子交托的人。 “先把她抓起来,把她的衣服扒下来,还有首饰,都拿给我。”苏茗见沈荣华一身华贵,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恨不得马上穿上她的衣服,变成千金小姐。 殊不知她就是穿上金缕玉衣,身着凤冠霞披,她也是个不体面的奴才秧子。 沈荣华撇嘴冷笑,“苏妈妈,你看你女儿那副上不得高台面的模样,真跟中南林氏一族如出一辙,你不愧是林家的血脉,都遗传到你女儿身上了。要说你母亲也真能干,你姐姐胡氏的生父是林氏一族的族长,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惜他只把你母亲当成了玩物,孩子都有了,还被赶出了林家。你母亲可能是想报复他,才同一个苍老不堪的男人有了你。你的生父辈分高,是林氏族长的叔祖,在林家最不成气,最让人贱视。也难怪你这点小数点手段比起胡氏差了太多,你们的生父差距太大了,这就是血缘。你要是不服,等见了你生母,再狠狠谴责她。” 流苏气得咬牙大叫,她最怕别人说她的身世,她认为那是她刻骨的耻辱。她和胡氏是同母异父的姐妹,都是中南林氏一族的血脉,可她却比她姐姐高了整整两辈。她们姐妹的身世传开,林氏一族却没半点态度,可见根本不在意她们。 “你这个贱人,跟万氏那个老贱人一样恶毒,我杀了你。”流苏从黑衣人手里抢过一把剑,就冲沈荣华扑来,苏茗拉着紫语也上前要抢沈荣华的衣服首饰。 黑衣人见流苏几人动手了,也跟着出手了。山竹护住了沈荣华,一脚飞出就踢翻了流苏母女和紫语,山芋山药和岳小虎跟黑衣人打到一起。只可惜他们都没来得及充分发挥武力,屋里就传出木笛声,黑衣人听到笛声,当下就收手了。 连成骏一身半旧泛白的长袍,披头散发,一手握着长剑,一手摇着木笛,慢条斯理走出来。黑衣人见他手中的木笛,又看他深藏不露的气势,都愣住了。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确信连成骏不是他们主子托付的人,就要冲他动手。连成骏甩起长发笑了笑,冲空中吹出几声口哨,片刻功夫,就有呼呼风声传来。黑衣人仰起头,看到怡然居房顶上有十几名青衣男子正拨弓张弩对准他们,当即就慌了神。 流苏在芦园与连成骏见过几面,并不熟悉,今日一见,她不知道连成骏是何许人。看到黑衣人都怕了连成骏,不敢再动手,她也慌了神。但她仍不服输,她很清楚被沈荣华拿住会是什么结果,就想以沈贤妃压沈荣华一头。 沈荣华轻哼一声,让山芋山药绑了流苏母女和紫语,把她们带到吉祥堂,一会儿一并处置。山竹最恨流苏母女,几个耳光就把她们打得满嘴是血了。 “洪析的人?”连成骏很傲慢地冲黑衣人的首领抬了抬下巴。 黑衣人首领回答得很痛快,“是,敢问阁下怎么称呼?” 洪析是靖国公洪涛的嫡次子,端悦公主的驸马,五皇子最坚定的支持者。没和端悦公主成亲之前,他也在边关带兵,因尚了主,他上奏折自请交出兵权,言明今后只管理家中庶务,读书科举,做个清贵清闲的小官。 其实,他在暗中管理靖国公府豢养的死士,做私下阴暗的勾当,最是表面一套、暗地一套的人。他给五皇子和沈贤妃培养了不少人,被派到津州抢夺沈荣华财产的这些人只是最平常的私卫,比起那些真正的死士差了很多。 连成骏没回答,他甩起长发,露出一张深刻的笑脸,拍了拍黑衣人首领的脸,“你帮我算算十一年前欠二十两银子,按七分利的话,到现在要还多少银子?” “这……” “当年洪析在揽月庵暗卫营化名特训时欠了我二十两银子的赌债,当时说好五分利,尽快还上。他这人信誉不好,冒用别人的名字,让我找了好几年,我决定给他加到七分利。你跟洪析一说,他就能想到我是谁了,当年的事想必他也记忆犹深。你给他传个话,不想再尝试当年的惨痛,就尽快连本带利还银子,别等到靖国公府被抄家时没钱还我,还要赖到下辈子,我对他这个人实在信不过了。” “你……” 连成骏挑起眼角,夸张一笑,指了指怡然居的大门,“马上滚回京城去,再让我看到你们,我就把你们都变成九条命,滚——” 黑衣人首领还想再说些什么,听到连成骏一声怒呵,又见房顶上的青衣男子拉开弓弦,他们略微犹豫了一下,就离开了沈家。他们是靖国公府的死士,要无条件服从于主子,可替沈贤妃做事,又要听命于流苏,他们都觉得降了身价,早就不想办这差事了。今天遇到连成骏这个强敌,他们正好趁这机会回京城复命。 连成骏挥了挥手,房顶的青衣人立即隐藏起来,虫六和虫九跳下来伺候。连成骏牵着沈荣华的手,山芋山药押了流苏几人,离开怡然居,去了吉祥堂。 “你怎么把他们变成九条命?”沈荣华仰望连成骏,一脸求教的模样。 “等夜深人静时,我悄悄告诉你。”连成骏眼底透出邪恶。 岳小虎噗嗤一声笑了,“沈二姑娘,那些荤话你还是不要问得好。” 沈荣华听岳小虎一说,就知道不是好话,又见连成骏一脸坏笑,顿时羞得粉面通红。她重重捶了连成骏两下,就快走几步追上山芋山药,要和流苏交流一番。 “姑娘、姑娘……”雁鸣和周嬷嬷等人要回怡然居,看到沈荣华,忍不住连哭带叫跑过来。又见流苏母女和紫语被绑,沪菊几人眼里都喷出火来了。 前天,沈荣华就让人给她们报了平安,大致说了事情的经过,现在见到沈荣华,仍有劫后余生的感觉。她们见沈荣华的气色神态比出嫁前还好了几分,都很高兴。雁鸣和沪菊等人喜极而泣,问长问短,周嬷嬷则咬牙痛骂自己糊涂,这些年错信了流苏。沈荣华要去吉祥堂,跟她们简单说了几句,就让她们回了怡然居。 …… 沈氏一族的族长和大老太太夫妇自沈恺成亲就去了京城,现在还没回来。几位族老听说替嫁之事,都很气愤,相约来到沈家大宅,代族长行使权力,摆平此事。沈慷被唐璥逼得无路可退,又见沈忺昏迷不醒,孟兴华哭天嚎地闹腾,正烦得难受呢。听说几位族老来了,他着实松了口气,亲自迎到了门口。 若几位族老不主动过来过问此事,他还真不好意思去请,他们设计替嫁,人家不知情,事情闹到不可收拾了,谁会替他们来收场? “敢问世子爷,事到如今,你有何打算?说出来,我们坐下来商量。”一位族老听沈慷讲了事情的经过,很惭愧,又见唐璥一直不开口,就陪笑询问。 唐璥轻哼一声,没搭理那位族老,转身沈慷,冷笑道:“让孟姑娘代替沈二姑娘嫁给我做侧妃,再买通沈二姑娘的下人,把她嫁给一个残废为妻。这还是连环计,比当年令外祖母的偷梁换柱计高一筹,敢情你们家用这一招骗嫁还是祖传的呀?这次设计得如此慎密,沈贤妃应该也参与了吧?成王殿下知情吗?” “她……”沈慷支吾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沈荣华和唐璥的婚事刚一落定,沈忺就带着孟兴华来娘家救援了。沈老太太等人正恨沈荣华嫁得好,就想出替嫁了计策,派人报给了沈贤妃。沈贤妃又将计策完善了一番,动用了她深埋多年的暗线共同来做这件事。沈贤妃恨沈荣华恨到了骨子里,能不参与吗?都动手靖国公府的死士了,五皇子能不知情吗? “看沈大人的态度,本世子就知道沈贤妃一定参与了此事,而成王殿下一定知情。我本人和南平王府都与他们无怨无仇,他们如此欺侮南平王府,可见是想把南平王府踩到脚下了。我倒要去问问皇上,这是不是他的意思,他是不是想削掉盛月皇朝开国分封的四家异姓王,就暗示贤妃娘娘来试探我的底限呢?” “不敢不敢。”沈慷一听唐璥扯到了皇上身上,还关联了家国大事,当下就昏头了,“这件事是家母一手操持,贤妃娘娘也只是可怜我那外甥女……” “她为什么不可怜你侄女?沈二姑娘不是沈大人和贤妃娘娘的嫡亲侄女吗?”唐璥冷笑几声,又说:“外甥女毕竟是外姓人,她的婚姻有她的父亲和祖母做主,本不该由外祖家插手。沈大人和贤妃娘娘还有沈老太太为了外姓人谋害同姓至亲,还不惜得罪谨亲王府,如此得不偿失,我是不是该认为贤妃娘娘聪明过头了?或者说成王殿下和贤妃娘娘实力强大,根本不把谨亲王府放在眼里了。” 唐璥想到沈贤妃也参与了这件事,五皇子也知情,就觉得有些不可置信。要说沈忺、沈慷和沈老太太等人蠢笨糊涂,沈贤妃可是聪明人。她就不怕得罪谨亲王府和南平王府?或者说她还有后招,能把这件事很稳妥地摆平。 “事到如今,世子爷认为该怎么做?直说便罢。”沈慷被唐璥挖苦讽刺得很难受,他好话说尽,白眼受尽,僵持了这么久,也只能横下心问关键问题了。 那会儿听小厮说沈荣华撒金锞子让门人开了正门,供她回门的车马通行。他光顾应付唐璥了,这么半天也没见沈荣华来吉祥堂,也忘记差人去问了。沈荣华一直没过来,他很希望是她嫁给了一个残废,没脸见人了。不管唐璥提出什么要求,都不可能再娶沈荣华,只要沈荣华遭遇惨痛,为沈老太太等人出口气也行了。 唐璥敲了敲桌子,沉下脸说:“我认为贵府该按婚书办。” 吴知府赶紧陪笑说:“世子爷,不管是谁设计,沈家替嫁骗婚确实有错。但事已至此,你也没法再要求他们按婚书办了。沈二姑娘替孟姑娘嫁给一个残废已经几天了,现在并非完璧之身。若世子爷非按婚书娶沈二姑娘,那岂不是要……” “吴知府,那你说怎么办?你们说怎么办?你们想怎么跟本世子交待?”唐璥想到沈荣华被一个残废沾污了,那股酸叽叽的怒气就在五脏六腑里横冲直撞。 若沈荣华不想跟一个残废过日子,想要跟他,他也会要,但并非处子之身的女人不能做他的侧妃,更别说将来扶正了。他早有想法,不动声色只是想逼沈家给他一个交待,让沈贤妃和五皇子欠下他一个莫大的人情。 “我……这件事我不能做主。”吴知府想尽快结束此事,给沈慷使了眼色。 沈慷摆了一副大气的姿态,说:“这件事沈家确实有错在前,世子爷有什么想法和要求就直说,只要沈家能做到,都会给世子爷一个合理的交待。” “好,那我就直说,你们都听清楚。”唐璥站起来,思虑片刻,说:“第一……” 一个下人急慌慌跑到门口,说:“大老爷、大老爷,二姑娘回来了。” “她回来又能怎么样?”沈慷嚷出这句话,触到唐璥和几位族老的目光,就有点后悔了。他恨沈荣华,但这时候还是要装一装,毕竟沈荣华是他的嫡亲侄女。 “二、二姑娘绑了几个奴才,还说要跟老太太、姑太太好好说道一番。” 沈慷暗暗咬牙,给沈谦昊使了眼色,说:“昊儿,快出去接接你二妹妹。”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两个男人的情戏 沈谦昊知道沈慷让他去阻拦沈荣华,吉祥堂这池水已经够浑了,真不能再让沈荣华来搅和了。他也厌恨沈荣华,但单独跟沈荣华过招,他很犯怵,怕自己壮志未酬身先去。于是,他拉上了沈惟,反正沈惟关键时刻也没多大用,只能壮胆。 吉祥堂看守大门的下人见到沈荣华带人来了,习惯性地撒腿就往里跑。沈荣华撇了撇嘴,冲身后的人招了招手,一行人大步向来前走,来到垂花门前,就站立不前了。守垂花门的下人知道已有人进去通报了,赶紧全力戒备来应付他们。 连成骏晃动手中的剑,勾了沈荣华一眼,问:“要不要动手打进去?” 沈荣华看了看正满脸紧张注视她的婆子,摇头说:“杀鸡不用宰牛刀。” “不用客气,我一向杀生没界限,宰牛的刀杀鸡更锋利,可以让她们一试。” “不试,我等人来接。”沈荣华温柔的目光扫过沈家的下人,轻笑说:“若来接我的人不客气,你再亮出你的宰牛刀,杀只鸡给沈家上下看看。” 沈荣华话音一落,沈谦昊就拉着沈惟带着一群下人绕过影壁墙,来到垂花门前。看到一身奢华的沈荣华,还有跟在她身后的人,以及被绑得结结实实的流苏母女和紫语,他们都愣住了。沈惟和沈谦昊互看一眼,看沈荣华这阵仗,心里没谱儿了。沈荣华周身透出低调的张扬,目测交锋,就把沈惟和沈谦昊震住了。 看看沈荣华这周身的气派,再想想孟兴华的狼狈憔悴,他们都不由产生了恍忽错觉。这两个人到底是谁嫁给了没落世家的残废、又是谁嫁给了显赫王府的世子?今日回门,两人简直是天差地别,任是谁见到都会生出同样的疑问。 “你还回来干什么?”沈惟摆出长辈的身份,想压沈荣华一头。 自他岳父吴宪成了津州府的知府,沈惟的身价大涨,不只在沈氏一族,就是在津州城,他都平添了几分横行霸道的气势。吴知府在唐璥面前象孙子一样,在津州百姓面前可是耀武扬威的四品官,沈惟自然跟他的岳父一个鼻孔出气。 “讨债。”沈荣华挑起嘴角,面露蔑视,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懒怠跟沈惟说。 沈谦昊见沈惟要发火,赶紧拦住,又打量了岳小虎几眼,轻蔑冷笑道:“这位就是妹夫吧?倒象实实在在的人,相貌也不难看,只是这腿恐怕……” 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沈谦昊脸上,又狠又重,当下他的脸就肿起来了,嘴角也淌出了血迹。是岳小虎打的,别看现在岳小虎残了一条腿,活得很卑微。当年有关乡侯府岳家倚仗,他在战场也是猛将呢,打沈谦昊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沈谦昊见岳小虎下狠手打他,他捂着脸跳起来,就要骂人发作,被沈惟紧紧拦住了。一想到沈荣华嫁了个卑贱的残废,这残废还敢打他,沈谦昊就怄心得想吐血。又想到有封号且高傲无比的沈荣华嫁了一个残废,他心里又畅快了很多。 “四叔,你、你拦我做什么?” 沈惟之所以拦沈谦昊,是因为他看清了连成骏的脸,但他不敢出声,他的心已如这三九寒天的石头,被冻得冰凉坚硬了。沈惟跟连成骏打过两次交道,第一次在灵源寺,冰天雪地里,他被惩治得丢了半条命。第二次,他和沈慷一起,两人被连成骏忽悠得差点把沈阁老收藏的名画全送出去,却连半个夸赞的字都没得到。沈慷想起那件事,都觉得窝囊无比,连气带恨,心都在哆嗦,更别说他了。 连成骏怎么会来沈家?他来干什么?看他和沈荣华举手投足间都透出浓浓的亲昵,沈惟便有了不好的预感,却因为害怕,不敢跟沈谦昊说。 “岳小虎,你怎么能随便打人家的脸呢?”连成骏板起脸斥问岳小虎。 “我也不想打他,可一听到他管我叫妹夫,我浑身就起了一屋鸡皮疙瘩,就想起我那个不成器的大舅哥,我的手就发痒,实在忍不住就想打他。”岳小虎冲沈谦昊憨憨一笑,做了一个扼腕自残的手势算是道歉,又把沈谦昊吓出一身冷汗。 连成骏冷哼道:“岳小虎呀岳小虎,你真是个憨货,敢情你不明白我那句话的意思?我问你怎么能随便打人家的脸,在人家脸上留下手印,一看就知道是你打人了。你这不是明明白白告诉别人你是行凶者吗?做人哪能这么直接?我以前不是教过你神鹰掏心爪吗?你忘记了?轻轻掏一爪,就能让他卧床三年五载,掏两爪就能让他终身卧病,掏三爪直接要人命。人死了,表面一点伤痕都没有,只是那颗心都碎木瓜子了,除了资深仵作,一般人连伤都找不到,多么利落。” 岳小虎摸着脑袋,憨笑说:“我一时没想到,要不我再试试,就当练练手。” 没人号令,沈惟和沈谦昊还有他们带来的下人就齐齐后退了一丈多,都退到影壁墙里了。你退我进,沈荣华挥了挥手,她带来的人就进了吉祥堂的垂花门。 连成骏斜了沈荣华一眼,说:“你也是,人家沈四老爷问你回来干什么,你张口就说讨债,也太不会说话了,你应该说来报恩致谢,这让人听起来多高兴。” “我凭什么说报恩致谢?我……”沈荣华想到连成骏这么说肯定有后话,就打住了。看到连成骏装模作样的大尾巴狼模样,她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宁可得罪十个君子,也不得罪一个小人,这只大尾巴狼可是当之无愧的真小人。别说沈家这群笨人,就是五皇子这聪明人,遇上他不也被整治得很惨吗? “人家沈大老爷和沈四老爷对你都有恩,你忘了?”连成骏很亲昵地拍了拍沈荣华的脑袋,说:“三年前,也是寒冬腊月,我从冰窟窿里把你救上来,送回了篱园。沈大老爷说我跟你有了肌肤之亲,就要把你送给我做妾,还派沈四老爷到灵源寺找我,说和做媒。要是没有他们的先见之明,你能机缘巧合与我走到一起吗?做人要感恩,不能总结仇,你看人家沈四老爷直到现在还感我的恩呢。” 沈惟见众人的目光聚到他身上,忙点了点头,又讪讪一笑,表示认同的连成骏的话。真不知道他感连成骏什么恩,难道是没冻死他或没坑死他的恩?连成骏就是沈惟的大克星,再被连成骏收拾一次,估计沈惟就要萌生出想死的心了。 这只大尾巴狼做事从不吃亏,说话也稳占上风,坑了别人,还要让人感他的恩、念他的德。今天让他来沈家,可有了用武之地了,就让他充分发挥吧! “你、你们……”沈惟懵了,想了半天也不明白其中的究竟。沈老太太等人不是设计沈荣华替孟兴华嫁给一个残废吗?怎么到最后她和连成骏走到一起了?这残了腿岳小虎也在,可显然他不是沈荣华嫁的人,这又是怎么回事? 沈谦昊知道孟老太太要把孟兴华嫁给残了一条腿的岳小虎,沈忺和沈老太太等人设圈套让沈荣华替嫁了,他就管岳小虎叫了妹夫。可听到连成骏这番话,他就觉得不对劲了,看来他的妹夫不是残了腿的岳小虎,而是会用神鹰掏心爪的人。 沈惟与沈谦昊互看一眼,眼神交汇之时,他们的身体还的心同时颤呀颤。 沈荣华不想再跟他们浪费时间,向前几步,说:“我今天来是想见见老太太和孟家姑太太,想跟她们说几句话,你们要是敢拦我,后果自负。” “真不会说话,平时怎么教你的?真埋汰我一番辛苦。”连成骏冲沈荣华皱了皱眉,又说:“你应该说你想向老太太和孟家姑太太等人道谢,感觉她们李代桃僵设计你,让你得了好夫婿。他们要是敢阻拦你,你就拿金锞子砸他们,砸得他们痛并快乐着。你要是怕把他们砸得太重,身上带了伤,就让我来砸。我最擅长用小物件砸人的百会穴,保证没外伤,砸一下就能睡一辈子,保证不再失眠。” “你……”沈谦昊见沈惟已经退到了后边,心里长气,想骂沈荣华几句给自己扬威壮胆,可一触到连成骏似笑非笑的目光,他的心就不由哆嗦起来。 沈惟早就怕了,沈谦昊还有几分愣大胆,现在才感觉到害怕。沈慷让他拦住沈荣华,拦不住肯定会挨打骂,可他更怕神鹰掏心爪和金锞子砸百会穴。 “老爷让你出来接你二妹妹,你不把人迎进去,怎么反而堵到门口了?”真月乡君从里面出来,以不屑的眼神瞄了瞄沈谦昊,又冲沈荣华笑了笑,说:“嫁出去的姑娘就是客,回门来给老太太请安是她的孝心,快把人接进来。” “母亲,她……”沈谦昊看了看沈慷会客的前厅,给真月乡君使了眼色。 真月乡君也知道是沈慷让人阻拦沈荣华等人,但她装作不明白,沈荣华要是不进去,哪还有热闹可看?沈家这帮人都欠收拾,沈荣华就是收拾他们的利器。 沈惟给真月乡君使了眼色,抱拳说:“嫂嫂,大夫正给老太太诊脉,二姑娘新婚回门是娇客,别冲撞了,要不等大夫出来再让他们进去。” “好,那就先到门房坐坐吧!”真月乡君对沈惟的眼色视而不见,她领着沈荣华进了门房,又指着流苏母女和紫语说:“把这三个见利叛主的奴才押到角房里,扒了衣服冻着,一会儿等见了老太太,二姑娘自会处置她们。” 流苏想说话,刚张口,就被山竹一个嘴巴打得口吐鲜血,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进到门房,沈荣华就要给真月乡君行大礼以表感谢,被真月乡君拉住,问长问短。沈荣华给她介绍了连成骏和岳小虎,跟她讲述了替嫁的奇遇,听得真月乡君唏嘘感慨,大呼苍天有眼。真月乡君跟他们说起了孟兴华,因孟兴华的狼狈气昏了沈忺,气得沈老太太哭喊叫骂闹腾了一场,就业开始不自在,连大夫都请了。 连成骏知道真月乡君的身份,也知道她对沈荣华很不错,连成骏对她也很尊敬。真月乡君看连成骏打扮得很怪异,几次想问问他的身份,欲言又止。她相信沈荣华的眼光,沈荣华心怡此人,她能和谨亲王与江阳县主交待,也就行了。 隔窗看到两婆子送走了大夫,沈荣华和真月乡君把要说的话也说完了。两人相视一笑,站起来低语了几句,就向吉祥堂的正房走去。正好沈慷、吴知府和几位族老拥簇着唐璥走出前厅,要去见沈老太太,两帮人正好碰到了一起。 沈慷看到沈荣华的穿戴气派且不乏雅致,早把孟兴华甩出去了八条街,他一时有些迷糊。尽管他牙酸心酸,当着众人的面,他还是给了沈荣华一个笑脸。众位族老见到沈荣华,很纳闷,到底是谁替谁嫁入高门成了他们心中的疑问。吴宪表面对沈荣华很和气,心里却暗暗算计,怎么抓住沈荣华这条大鱼,狠捞一笔。 唐璥见沈荣华穿戴得奢华雅致,还戴了他送的紫金南珠首饰,心里越发不自在了。他冲沈荣华冷笑道:“被人害了,你还能衣锦回门,可见心情不错。” 沈荣华见唐璥郁闷,她心情大好,又装模作样长叹一声,说:“你也知道我被人害了,若我哭哭啼啼,狼狈寒酸,岂不更趁了某些人的心?我是皇上亲封的芳华县主,又薄有资财,小有名声,还有一个在异国当皇帝的舅舅,无论嫁与何人,都不会仰人鼻息,象替嫁这等小事,根本打不倒我,我当然心情不错。” 沈惟和沈谦昊没跟沈慷等人在一起,可见沈慷等人也不知道沈荣华到底嫁给了谁,唐璥就更不清楚了。要说这唐璥也是聪明人,被沈忺和沈老太太等蠢人调理了,他现在一定有极强的挫败感,好多问题也就顾不上用心分析了。 唐璥听沈荣华这么说,心里更加气闷,更恨沈家某些人。他费尽心思、花了不少冤枉钱才让沈荣华答应嫁给他做侧妃,结果弄巧成拙,给世人留了一个大大的笑柄,一向威仪显赫的南平王府遭人非议指斥的一天,这令他恨得牙疼。他跟沈慷等人的谈判进行到了一半,他提出的条件沈慷不敢答应,他就想去找沈老太太说道一番。本来他还想给沈贤妃和五皇子几分面子,没把条件提得太绝,方便日后做人。碰到沈荣华,想起他失掉的财物和机会,又勾起了他心中欲加浓烈的恨意。更没想到沈荣华会打扮得如此华贵,而且对没能嫁给他做侧妃没有半点痛恨懊悔。难道她甘心被人设计捉弄嫁给一个残废?那他就更失败了。 “你就是岳小虎?芳华县主的夫君?”唐璥眯起眼睛打量岳小虎,脸上充满蔑视,只是他的蔑视好像象醋浸泡过一样,“真是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 岳小虎不点头、不摇头,只把头高高仰起,双目有神,却面无表情。听到唐璥骂他是牛粪,他冷呲一声,冲唐璥勾了勾小手指,姿势满含挑衅与嘲弄。 我是牛粪又怎么样?总比你还要香几分,不服就放马过来一试。 唐璥一看岳小虎这副模样,气得心疼,看向沈荣华的目光也不屑起来,“我送来了一把二十八抬聘礼,其中一百抬原封不动返回,另有十八抬换成了鲜花和鲜果。那二十八抬聘礼都是珠宝首饰、绫罗绸缎,价值两万余两,那些鲜花鲜果却值银无几。芳华县主产业资财丰厚,所嫁之人的条件确实让人不敢恭维,那二十八抬聘礼就算本世子赏给这位兄弟的,以免太过贫困潦倒,落人口舌。” 本世子有银子,南平王府有泼天的富贵,信不信我用银子砸死你,看你还敢不敢跟我牛。唐璥大气大方,话说得铿锵有力,有银子垫底,对岳小虎万分蔑视。 岳小虎的模样姿态都没变一下,显然是没被银子砸懵,也不为银子所动。不知情的人把充满羡慕嫉妒恨的各色目光投向岳小虎,但更多的是责怪他不通人情。平白受了人家几万两银子的好处,连声都不吱,这人该有多憨呢。 唐璥看到岳小虎那一脸憨相,心里微微平衡了一些,又见沈荣华看向岳小虎的目光满含笑意,他心里又醋海泛波了,“这位兄弟也不必向本世子道谢,并不是所有人都通人情事故、礼上往来,过分苛求也没意思,反到伤了和气。” 沈荣华干笑几声,说:“那二十八抬聘礼我以时鲜花果换掉了十八抬,留下了十抬,这也是有规矩可依的。既然世子爷大方,愿意赏了他,我就不说客套之辞了。替嫁之事实非我所愿,就算世子爷想要追讨损失,也该向沈家开口才是。” “本世子已向沈家提了条件,沈家必须给我一个说法,还有一定的补偿,这就不劳芳华县主点拨了。”唐璥虽是尊贵的南平王世子,但多年经商,他做事总会把商人的本色发挥得淋漓尽致。沈家作弄了他,孟兴华又不得他的心,还视他为畜生,不想跟着他,这口气他能咽得下吗?这么大的亏他肯吃吗? “可惜了你心高气傲,一身芳华,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唐璥满脸同情注视沈荣华,又指了指岳小虎,摇着高贵的脑袋说:“这位仁兄真是……” “他不会向你道谢,还是我来。”连成骏甩起头发,冲唐璥抱拳致谢。 该我道谢吗?你真是得便宜卖乖,岳小虎眉峰一动,不满的目光看向连成骏。 众人这才注意到同沈荣华一起来的人之中还有一个手握长剑、一身布衣、长发披散看不清脸的男子。他替岳小虎道了谢,礼数周全了,可让人怎么看怎么别扭。众人注意到他,也感受到他身上威慑的气息,疑问的目光也都聚到了他身上。 “诸位恐怕还不知道吧?二姑娘此次被人设计替嫁可是有奇遇的。”真月乡君见沈荣华没反对,又冲连成骏微微一笑,说:“二姑娘……” “父亲——” “大哥——” 沈谦昊和沈惟带着十几名随从小厮急慌慌跑进院子,看向连成骏的目光充满警惕。沈慷见他们神色不对,摆出一家之长的威严,也不遮掩,让他们有话直说。 “这个人……”沈惟指了指连成骏,见连成骏看他,就不敢出声了。 “他怎么了?”沈慷也开始打量连成骏,只是看不清脸,不知所以。 真月乡君微微一笑,也指着连成骏说:“他才是二姑娘的夫君,这就是我刚才要说的二姑娘替嫁的奇遇,看把四老爷给激动的。我听二姑娘说三年前他救了二姑娘一命,当时大老爷还想把二姑娘送给他做妾,没想到竟有奇缘。” 众人听真月乡君简要讲述了沈荣华替嫁、连成骏代岳小虎入洞房的事,都吃惊不小。他们就在正房门口说话,吴氏和万姨娘等人就躲在门内偷听。看沈荣华一身奢华,而孟兴华则狼狈落魄,又听说沈荣华的奇遇,她们自是又惊又恨。 沈惟凑到沈慷身边,低声说:“大哥,娘娘派来的人都不见了,我和昊儿找遍了整座宅子,一个人也没看到,流苏也被绑了,我们想问问她都不成。” “怎么回事?人去哪儿了?”沈慷听说绑了流苏,阴狠的目光投向沈荣华。 “你是问洪析派去保护沈贤妃、又被沈贤妃派到沈家的人吗?”连成骏挑起额前的头发,冲沈惟夸张一笑,“我放他们走了,让他们回京城替我传话去了。” “你、你能让他们走?他们可是……” “怎么不能?他们不是走了吗?估计这时候都出津州城了。”连成骏抖了抖手中的剑,“他们很听话,因为他们要是不走,我会把他们阉了,用那啥泡酒。” “你……”沈慷指向连成骏,看到沈惟给他使眼色,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手指就开始哆嗦了。众人一看沈慷变了脸,惊疑的目光齐刷刷投向连成骏。 连成骏慢条斯理拢起头发,露出了真容,他用发带绑住散发,才冲众人灿烂一笑,“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我与沈大老爷、沈四老爷故人重缝,又承蒙南平王世子赏银子。沈家设计作弄沈二姑娘替嫁,没想到让我拣了天大的便宜,我是来道谢的。沈四老爷尽管放心,我们以后就是亲戚了,灵源寺一事不会重演。” “原来是你。”沈慷想起了连成骏,也想起了被他忽悠得天昏地暗、坑得差点找不到北的过往,顿时气怒交加,“镇国公府连家贻误战机、遗害军中,已被连根拨起,你是未获罪的漏网之鱼,还敢来沈家招摇撞骗,你好大的胆子。” “朝野上下都知道我已被连家族谱除名,连家因何获罪,多少人被判罪与我何干?沈大老爷张口就说我是漏网之鱼,来招摇撞骗,可有凭据?”连成骏轻哼冷笑,“说实话,我是来道谢的,若不是贵府骗婚替嫁,我就会与沈二姑娘擦肩而过,抱憾终身。沈家某些居心叵测之人成就了我的好姻缘,是我的再生父母。” “原来你的再生父母都是居心叵测之人,难怪你如此阴损。”唐璥指着连成骏,狠狠磨了磨牙,“砒霜成了蜜糖,这算什么?你便宜拣得太大,就不怕雷劈?” 连成骏很无辜地摊了摊手,“我的亲生父母不厚道,再生父母更是居心叵测,阴损就成了我的天性,这怎么能怪我呢?不瞒你说,我天天盼雷公打雷劈我,雷公都舍不得动手。神鬼怕恶人,我要和你站在一起,恐怕雷公都顾不上劈我了。” 唐璥柔媚一笑,大步朝连成骏走去,张开手臂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而连成骏也来了一个反抱,两个大男人就这样抱在了一起,嘀嘀咕咕说起小话。这一幕顿时亮瞎了众人的眼,连沈荣华都惊得张开了嘴,喝了一口凉风,才闭上了。 “就这么说定了?”唐璥松开连成骏,以火辣辣的媚眼注视他,等待答复。 “一言为定。”连成骏在唐璥肩膀上很亲昵地捶了两拳,还不忘挤眉弄眼。 沈荣华看着一个和她海誓山盟的男人与一个千方百计要娶她的男人热情拥抱,亲密低语,而她似乎成了第三者,被晒到一边,她都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了。她也猜到唐璥和连成骏达成了某种约定,而且是祸害沈家人的约定,可她仍愤愤不平。这两个人若想把她甩开行事,就太低估她的搅和能力了。 “那件事先放一放,我们先办眼下的事。”唐璥冲沈荣华抛了一个媚眼。 连成骏很不满地瞪了唐璥一眼,“现在就开始吧!别拖泥带水找便宜。” ------题外话------ 今天本想把回门的情节写完,遇上了麻烦事,心情不给力,只能剩一点留到明天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闹剧终结 沈荣华一直把让唐璥废弃婚书视为最大的难点,还写信向林楠求助。若唐璥以此刁难她,林楠也会替她摆脱困扰,哪怕答应唐璥一些过分的要求。没想到唐璥和连成骏深情一抱,不用她废半句话,她认为最难解决的问题就迎刃而解。 唐璥当着众人的面很郑重地说他娶沈荣华为侧妃的婚书废除,以后双方婚嫁互不相干。但他没马上撕毁婚书,他还要拿婚书跟沈家谈判、要条件。沈荣华信不过唐璥,怕他反悔,就让连成骏把婚书要过来,拿到她手里,她才能放心。 连成骏冲她安慰一笑,低声说:“放心,借他十个胆儿,他也不敢跟我玩。” “什么交易?”沈荣华猜到连成骏揪住了唐璥的把柄,才能副唐璥就范。 “不能告诉你,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秘密,我跟他都发誓了,天知、地知、我知、他知。我要是跟人透露半个字,就死媳妇,你不想死于誓言吧?他要是……” “傻子,你上当了。”沈荣华见连成骏固守誓言,很欣慰,仍呲了呲牙,低吼道:“他才不会遵守誓言,他巴不得他的正妃早死呢,发这样的誓只能套牢你。” 连成骏邪恶一笑,说:“我们两人情况不一样,所发的誓言不一样,我要是说出那个秘密,就死媳妇,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说。他要是说出那个秘密,他的正妃就长命百岁,天天卧病在床,汤药伺候,他腻歪这个誓言,绝不会说。” 够损、够毒、够绝,这肯定是连成骏想出来,逼唐璥拿这个发的誓。唐璥就是再狡猾、再精于算计、再擅长交易,遇上连成骏,他也只有挠头的份儿。 “这还差不多。”这回沈荣华放心了,其实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唐璥不是吃亏的人,连成骏更不会吃亏。连成骏不能把与唐璥之间的秘密告诉她,这令她心里跟猫抓似的。她很想知道,又担心誓言灵验,真是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沈荣华和连成骏离得很近,低声说了几句话,就成了各色目光的焦点。沈荣华面红耳赤,赶紧收起小女儿姿态,与连成骏保持了距离。连成骏冲众人坦然一笑,清冷的目光凝视远方,周身散发的磊落威严的气势比唐璥更胜一筹。 连成骏冲唐璥耸了耸肩,问:“唐兄,你们是一起去还是你先、我后?” “什么先?什么后?你想干什么?”沈慷冷眼怒视连成骏,连家都倒了,他才不会把连成骏放在眼里,随后,他又狠狠瞪了沈荣华一眼,斥呵道:“你和世子爷的婚书已废弃,这里也没你什么事了,赶紧走,永远别再踏进沈家的大门。” “大老爷这是什么意思?也要把我族谱除名吗?族长不在,几位族老可都看着呢。别说你和我父亲还没分清这座宅子,就是分清了,我也是姓沈的,还能出入这里。”沈荣华想给真月乡君留几分脸面,要不她说沈慷会说得更难听。 “二丫头,你还有什么事吗?”其中一位族老问了一句。 “七叔祖,我还有些小事未了。”沈荣华冲那位族老尊敬一笑,高声道:“我和南平王世子是有婚书的,人们都知道我要嫁给他做侧妃,就这样被人算计,我是不是该要个说法?是不是该让算计我的人付出代价?不管我替嫁之后有什么奇遇,那都是我命好,一码归一码,我不会对存心害我却促成好事的人感恩。” 这几位族老虽说都得过沈老太太的好处,但对沈忺和沈老太太等人这次做的事都嗤之以鼻。这荒唐的行径丢进了沈家的脸面不说,害人不成反害己,还给世人留了笑柄。沈荣华要讨说法,他们不能弹压,也只能尽力把大事化小了。 沈荣华冲唐璥抬了抬下巴,“你不是也要讨说法吗?你先去吧!” “你干什么?要不一起去?”唐璥看向沈荣华的目光依旧柔媚火热。 “我杀人。”沈荣华恶狠狠吐出这几个字,“我要处置几个恶奴。” “我对你杀人很有兴趣,想一睹为快,反正沈家人也跑不掉,我讨说法不着急。”唐璥掩好自己的轻锦貂裘披风,“外面太冷了,不如去屋里杀。” “屋里太挤了,杀一个还行,要多杀几个,死人就要和活人争地方了。”沈荣华回头冲山竹和虫六笑了笑,问:“都准备好了吗?” 山竹和虫六应声,悄悄退下,按沈荣华之前的吩咐去行事了。 连成骏冷冷一笑,说:“外面太冷,屋里太挤,这两个问题都好解决。” 说完,连成骏纵身而起,长剑出鞘,冲正房的房门扑去。之后,又有两名青衣人跟随他扑了过去。只听几声巨响,正房的门窗全部掉落下来,厚厚的门帘飞到了房顶。屋里的人和外面的人就这样坦诚相见了,众人都吓呆了,过了片刻才有惊呼声、尖叫声响起。有几个人被掉落的门窗砸中,又一片哭叫呼救声传来。 “你、你好大的胆子,沈家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你把沈家当什么?”沈慷听说过连成骏的恶名,也见识过沈惟被收拾的惨相,早已心生畏惧,但他做为一家之主,还要摆出必要的架子和威严,怒呵:“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真月乡君知道沈慷震慑连成骏肯定会吃亏,赶紧劝阻,“老爷息怒,他是二姑娘的夫婿,怎么说也是晚辈,你不要和他怄气,还是和南平王世子说正事吧!” 十几名小厮随从围上来,跃跃欲试,冲连成骏比划,还真想拿他了。连成骏毫不在意,虫九和两名青衣男子只想热热身,就把沈家那十几个下人全打倒了。 连成骏冲沈慷笑了笑,问岳小虎,“要拆掉这座房子需要多长时间?” “拆它干什么?太费劲了,不如一把火烧掉了事,”岳小虎的回答很实在。 “连兄弟,现在不是讨论拆房子的时候。”唐璥笑意吟吟飞出一串媚眼,又沉下脸问:“吴知府,你刚才不是说本世子跟沈家的事包在你身上、由你调停?” 吴宪做为津州府的父母官在唐璥等人面前却威严不再,他言辞支吾、笑容尴尬,为自己之前想要大包大揽后悔。在场的这些人,他第一个惹不起连成骏,先前他对连成骏仅限于闻名,可看到唐璥对连成骏亲切尊敬,他就知道连成骏比唐璥更难斗。唐璥运用人脉保他当官,给他银子花,是他的再生父母,他不敢有半点不恭敬。他是沈慷的上司,却惹不起沈氏一族,更惧怕五皇子一派,连沈荣华论品阶都比他高半级。所以,他想以知府之名摆平替嫁之事,纯粹是说说而已。 “世子爷,还是那句话,你有什么要求、想跟沈家给你什么交待,就当着众人的面儿说出来,由本官和沈家几位族老共同商量,再出面调停,你看怎么样?” “好是好,不过……”唐璥的桃花眼跃过连成骏,飞向沈荣华。 沈荣华轻哼说:“你是你、我是我,你向沈家提要求跟我讨说法不冲突。” 连成骏从岳小虎身上摸出一把短匕,温柔一笑,说:“这个最适合剜眼珠子。” 唐璥收起桃花眼,重哼一声,冷声说:“好吧!那本世子就提要求,我……” “姓唐的,你还是不是人?你还有没有人性?你还有脸提要求?南平王府很了不起吗?”沈忺跳起来叫骂,要不是吴氏和万姨娘拉着她,她早就冲出来撕扯唐璥了。她那会儿被打击惨了,昏过去了,大夫给她诊治之后就醒了。她苏醒之后也听孟兴华哭诉了这几天所受的苦,她的五脏六腑都气炸了。 沈忺自幼由沈老太太抚养长大,对沈老太太的行径耳濡目染,未嫁前就已学到了十之七八。嫁到孟家之后,跟孟庆元和孟老太太几次交锋,都惨败收场,被孟家制服,跟娘家的来往也不多,才老实了。这些日子在娘家,被沈老太太狠狠“教育”了一番,她又恢复了以往的德性,撒泼吵闹叫骂都象足了沈老太太。 千方百计谋算了这么久,终于让孟兴华代替沈荣华嫁到了南平王府,享受泼天的富贵。听说南平王世子对孟兴华很满意,沈忺万分得意,尾巴都上天了,正想着怎么在孟老太太面前抖威风呢。没想到孟兴华狼狈回门,唐璥还要让沈家给南平王府一个交待,沈忺就一下子从天际落到了深渊,都想永远昏迷不醒了。 “我女儿是建州知府的千金小姐,是贤妃娘娘的外甥女,成王殿下的嫡亲表妹,孟家和沈家都是大族,就凭我女儿的出身,给你做个侧妃都埋汰她,你还有什么不知足?你看看你把我的宝贝女儿折磨的,你还是个人吗?你就是个畜生。” 沈老太太听沈忺骂上了,自然不甘落后,她从炕上跳下来,抖着一身肥肉冲到外屋,破口大骂:“你个贱人养的,你有什么了不起?你装什么尊贵?我外孙女哪儿不好?哪里比你差?别说做侧妃,就是正妃我外孙女都当得起,你个没人性的东西,我外孙女可是黄花闺女,嫁过去了几天,就让你睡了几十次,你看看你把她折腾成什么样儿了?你八辈子没睡过女人吗?你真是个贱胚子。” 要论骂人,沈老太太的杀伤力无人能及,在场这么多人,听她叫骂,都没人敢喘气了。众人也听明白了,她开始是骂沈荣华,接着又骂唐璥,总之骂得那叫一个痛快。她的骂声告一段落,歇气的功夫,怔立当场的众人才有了反映。 连成骏唏嘘感叹,赶紧低头弯腰,冲唐璥恭敬抱拳,满脸自愧不如。岳小虎还有几个手下明白连成骏的意思,冲唐璥挤眉弄眼一番,也都很恭敬地低下了头。 虫九最好刨坑问底,他掰着手指,一脸迷茫,“今天是四日回门,应该是三夜,睡了几十次,一夜多少次呢?有那么厉害吗?谁统计的?是不是连白天……” 沈荣华听惯了沈老太太骂街,什么污言秽语都领教过,无所谓了,今天也一样。可她一见虫九掰着手指算,又见连成骏偷偷向她投来暧昧的目光,她就不淡定了。她羞得满脸通红,捂住脸就藏到了真月乡君身后,再也不敢露脸了。她跟沈老太太是几辈子的仇人,可沈老太太还是她嫡亲祖母,她还人跟着丢人。 沈慷父子和沈惟还有沈家的族老和下人们经常见识沈老太太骂街,都习以为常了。没有沈老太太骂不出的话,拿外孙女的床第之事来骂也不新鲜,只是徒增笑料而已。真月乡君刚嫁过来不久,吴知府第一次到沈家,唐璥及其下人还有连成骏等人都是第一次见识沈老太太的威风,惊讶愤怒之余都觉得大开了眼界。 别人大开眼界都算有收获,唐璥也有收获,只是太过沉重了。今天,他先是被孟兴华骂,又被沈忺骂,最后被沈老太太骂,而且她都骂得意犹未尽。他出身显赫王府,在富贵尊荣中长大,被父母长辈训斥不少,但被脏言恶语侮骂还是第一次。唐璥修养不错,表面很和气,可此时他却气得脸色发青、浑身颤抖。再加上连成骏等人兴灾乐祸,不替他解围,只关注他那几十次,可真把他气急了。 “来人,给我把那个贱人拉出来,丢到商船上做妓女。”唐璥咬牙切齿指向孟兴华,“传令海鹰召集人手,给我把沈家夷为平地,把沈家人全部打一顿丢到大街上。给我准备轻车快马,我要进京面见皇上,是必跟他个说法。” “是,主子。”南平王府的大丫头都身手不弱,接到唐璥的命令,就有两个大丫头踩着门窗碎屑冲到屋里,打倒一片丫头婆子,揪起孟兴华就扔到了院子里。 “娘、娘、外祖母、舅舅,救命呀!救我……” “畜生,姓唐的,南平王府都是畜生,你们放开我女儿,放开她……”沈忺连滚带爬要出来,被脚下的碎木绊倒,重重摔倒在地,又捶着地哭喊叫骂。 沈老太太吃了些点心,喝了杯茶,攒足了力气,又要骂,被吴氏、万姨娘和沈臻静等人劝住了。沈老太太粗俗蛮横拎不清,吴氏和万姨娘等人可不糊涂,她们一看唐璥的脸色,就知道今天的事闹开了就不可能善了,再骂只会更难收场。 “大姑娘、可怜的大姑娘,你怎么就不听老太太一句话呀?呜呜……让那些猪油蒙了心的人摆布,这让我们怎么交待呀?”孟老太太派来的两个婆子想护住孟兴华,也被打到了一边,她们哭了一会儿,就回建州求救去了。 吴知府见唐璥翻了脸,赶紧陪笑上前,“世子爷,要不……” 唐璥抬起手,接连打了吴知府七八个耳光,把吴知府打倒在地,嘴里、鼻子里都流出了血。吴氏看到吴知府被打,赶紧哭叫着跑出来,同沈惟一起把吴知府扶到了一边。津州府的父母官都被扇了耳光,别人不敢再出声,只能低头叹气。 真月乡君气得直咬牙,怒向沈慷,“这是什么事?大老爷是一家之主,怎么就不说管管?自身不正,无理可讲,让人家打上门,就不觉得羞耻吗?” 沈慷狠狠跺脚,听到沈忺还在骂,沈老太太也骂上了,他自知劝不住,只能拍着手叹气。谋划替嫁之事他也参与了,本以为促成了好事,却不成想闹到这种地步。本来能解决的事,被沈忺和沈老太太一闹腾,就弄到不可收拾了。 “骂人能解决问题吗?”真月乡君见沈慷这时候退缩,更加生气,指着沈忺和沈老太太呵令沈家下人,“她们再敢出声,就给我堵住嘴扔到后罩房去,谁要是不服,尽管跟我理论。堂堂津州大学士府竟然闹得乌烟瘴气,我就不信这个家没有规矩了。一个个都是糊涂人,只知道瞎闹腾,非闹到不能收场才罢休。” 沈忺一见真月乡君发了威,不敢再骂,只嚎叫诉冤,最后装死。沈老太太不服真月乡君,也不看势头,还想闹腾,被万姨娘和沈臻静死死拦住了。她们不让沈老太太再叫骂,不是给真月乡君面子,而是觉得惹不起南平王府。替嫁之事若闹到皇上面前,沈家无理在前,皇上也不能偏袒,到时候就有沈家的罪受了。 几位族老和沈慷父子听说南平王府的侍卫把沈家包围了,又见唐璥的脸色依旧阴沉,而吴知府已表明不再管这件事,他们都害怕了。简单商量了几句,几位族老就同沈慷父子来到唐璥面前,赔礼道歉,好话说尽,唐璥仍冷着脸不出声。 连成骏促狭一笑,说:“难得有人宣传唐兄的床第之事,不惜脸面为唐兄的威猛摇旗呐喊,她们只是在褒奖你的同时顺便骂你几句,也就扯平了。你刚才也说让沈家给你一个交待,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他们要是聪明的话,肯定会答应。你别动不动就想打扰皇上,就算沈家不要脸,皇家还要脸面呢。” 沈慷父子讪讪无语,几位族老也都无声低头,他们这态度就等于认同了连成骏的话。沈荣华和真月乡君互看一眼,都暗暗摇头,无话可说。她们都算是沈家人,沾光有限,但有人骂沈家,她们只能乖乖听着,因为沈家做事不提气,让人揪住了把柄。这样的亏沈家吃过不只一次了,可合家上下没有一个长记性的。 唐璥思虑良久,才松了口气,指着孟兴华说:“把她带回别苑,她是我用花轿抬进门的,就是南平王府的人了,但绝不是侧妃,能不能做侍妾,还要看她的造化。我不管她是什么身份,在我看来,她都是冒用别人之名的骗婚者。她既然这么不顾脸面想爬我的床,我多睡她几次也算是抬举她了,这是她的荣幸。她老老实实伺候便罢,若不老实,直接打一顿丢到商船为妓,伺候久离妻子的水手。” “我不回去,不回去,娘,救命……”孟兴华挣扎哭叫,还是被南平王府的大丫头带走了。这一走,就走到了她的末路,而她想得很美,也怨不得任何人。 沈忺看到孟兴华被人象拖死狗一样带走,她爬起来,要阻拦,又要叫骂,被真月乡君的人制住了,只能呜呜咽咽哭泣。看到岳小虎和连成骏都站得稳当,她哭声更大,要知道会闹成这样,还不如听孟老太太的话呢,现在什么都晚了。 沈老太太看到这一幕,不敢闹腾,只拍着自己的大腿呵呵咧咧哭泣。也不知道万姨娘和沈臻静跟她说了什么,反正她今天的反映与往常大不相同。沈老太太这一辈子不知做了多少窝心事,给别人带来了多少麻烦,但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后悔是什么。她现在老实了,肯定被人压制住了,而不是她意识到自己错了。 沈慷见孟兴华被带走了,硬着头皮问唐璥,“世子爷还有什么要求?” 唐璥冷哼一声,背着手挪步,说:“第一,替嫁之事沈贤妃也参与了,成王殿下也知情,让他们给我一个说法,否则我就去跟皇上要说法;第二,因沈家设计替嫁,导致我损失了二十八抬聘礼,值银两万余两,由沈家加倍赔偿,共四……” “世子爷,那二十八抬聘礼未经沈家之手,由她扣留调换了。”沈慷指了指沈荣华,又满脸急切说:“我的外甥女怎么说也是世子爷的人了,我们也没收受聘礼,那二十八抬聘礼由二姑娘还了便是,要是加倍反而显得世子爷小气了。” “连兄弟,你怎么说?”唐璥冲连成骏抬了抬下巴,眼底充满阴涩。 连成骏打量了唐璥几眼,坏笑道:“我没见过唐兄的妻妾,但我知道唐兄这般风华绝代的人物,不是什么丑人都能染指的。被人糟践沾污,花些银钱就能了事,孟家和沈家这回可拣大便宜了。我个人以为四万两太少,这跟小气、大气是两码事,谁要是说你因被算计、被糟践而索要银子显得小气,你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再加十倍给他银子。另外,那二十八聘礼是你要赏给兄弟的,要回去太没面子了。沈大人一味贪财吝啬,沈家和南平王府也结了急,谁顾你的颜面?” 唐璥阴涩一笑,转向沈慷,“沈大人,你听清楚了吗?四万两银子,不能拖欠。若你不给这笔银子,我就去找皇上和贤妃娘娘要,顺便跟他们讲讲道理。还有,你要是嫌四万两多,我可以给你四十万两,让我算计你和沈家一次。四十万两银子我马上就能给你,但我不敢保证你和沈家人有命花,生死由命,如何?” “你……”沈慷只剩咬牙了。 连成骏拍了拍唐璥的肩膀,说:“跟我赌,二十万两就行,生死由命。” 没等唐璥拒绝,沈荣华就冲连成骏飞出数以万计的眼刀,连成骏马上老实了。 真月乡君给沈慷使了眼色,转向唐璥,“就四万两吧!我马上让人筹银子。” “不行,这笔银子……”沈慷仍想拒绝,被真月乡君含笑阻止了。 “老爷千万别犯糊涂,快过年了,一家子上下和和气气多喜庆。老爷就是跟孟家姑太太再亲,她也是外姓人了,凡事她还要以孟家为主。”真月乡君压低声音,又说:“这四万两银子让孟家姑太太出两万两,再从老太太的私房里拿两万两。咱们没看清事,只跟得罪了人、背个恶名,不出银子,也算老爷厚道了。” 沈慷听真月乡君这么说,没话可说了,他交待了沈谦昊几句,就让沈谦昊去筹银子了。孟老太太让孟兴华嫁给岳小虎,怕委屈孙女,就给了两万两银子,由沈忺保管。事情因沈忺等人闹到这种地步,她那两万两银子是保不住了。沈老太太私房银子不少,以她为主惹上这样的事,让她出银子摆平不也理所当然吗? 真月乡君说服了沈慷,也松了口气,偷偷给唐璥使了眼色,两人会意一笑。 唐璥脸色缓和了许多,轻哼说:“第三,因沈家设计替嫁之事害得我没娶到称心如意的侧妃,就由沈大人做主给我从沈家或亲戚的姑娘中张罗一个。没有三媒六礼,也不需要嫁妆,只要我满意,她就是津州南平王府别苑的女主人。” 沈慷听说唐璥还要娶侧妃,而且还让他给张罗,当即就愣住了。南平王府威仪显赫,确实有泼天的富贵,那也不是谁都能享的,孟兴华不就是前例吗? “我、我那外甥女,孟家姑娘,她可是……” “她是阴谋替嫁骗婚者,不能做侧妃,以免让人笑话,做侍妾还行。”唐璥微微一笑,“等沈大人帮我选好了侧妃,还可以把孟姑娘接回来,另嫁也行。” “这……” 唐璥没理会沈慷,冲沈荣华笑了笑,说:“我的要求提完了,该你了。” 沈荣华点点头,冷笑道:“我突然觉得很无趣,不想再提要求,也不想要说法了。我就惩治几个恶怒,给贤妃娘娘送份厚礼,杀几只小鸡骇骇猴子了事。” 她是想跟沈家要个说法,可仔细一想,她跟沈忺、沈慷和沈老太太等人还能要出什么说法?让他们道歉?让他们赔银子?让他们接受教训?这些唐璥都做了,她也没必要再重复。而且让沈家栽跟斗、丢面子、赔银子之类的事做起来也没什么意义。擒贼先擒王,还不如收拾沈贤妃,让五皇子难受更有成就感。 山竹把流苏母女和紫语押到这边,看到正房一片狼籍,沈忺和沈老太太等人都很狼狈,流苏就知道大势已去,乞求的目光投向沈荣华。苏茗是沉闷又简单的人,被冻了这么久,事情闹到这般境地,她仍在看是沈荣华的衣服和首饰。紫语是沈贤妃间接派来的人,她意识到了危险,却不知道该向谁求救了。 沈荣华冲正房抬了抬手,说:“抓出来,绑了。” “是,姑娘。”山竹给蛇青和山梅使了眼色,三个人一起冲进门窗破碎的正房,打开不长眼的丫头婆子,把沈贤妃派来训导沈荣瑶的两个嬷嬷抓了出来。 “你这个贱人好大的胆子,贤妃娘娘的人你也敢动?放开她们。”沈荣瑶追出来,指着沈荣华张口就骂,被山竹一个耳光扇出去几丈远,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那两个婆子自恃是沈贤妃派来的,在宫里还有几分体面,根本不把沈荣华放在眼里。看到沈荣华拿出碧泉剑,连成骏又把断濯剑扔给了她,她们感觉到了杀气,才老实了。两婆子对望一眼,马上向沈荣华求饶,说替嫁之事是流苏的主意。 唐璥轻哼冷笑,“听说你杀过几个人,今天我可要开眼了,就在这里动手吧!” 流苏大声哭喊:“姑娘、姑娘,我怎么说也……” “你真要把她们五个都杀了?”唐璥啧啧感叹几声,说:“把这两丫头送给我吧!我商船上的水手有的一年回一次家,真的很……” 连成骏不想让唐璥说荤话,把他推到一边,对沈荣华说:“送给他吧!” “还有你那个叫鹂语的丫头,身体太弱,我把她送到商船上,十三个人,还有没轮到的,她就死了,水手们嫌晦气,就把她丢到大海里了。我看这两个丫头还很结实,不会象鹂语那么容易死,她们要是命大,没准还能到番邦享福。”唐璥挥了挥手,就有两个大丫头扯住苏茗和紫语,二话不说,就把她们拉走了。 流苏知道唐璥让苏茗和紫语去做什么,却不能阻拦,急得嚎啕大哭。她知道沈荣华不会再怜悯她们母女,别人也不会帮她们,听到苏茗的哭声,她绝望了。 两个门人匆匆跑来,喊道:“主子们,成王殿下驾到了。” 就在沈忺、沈慷和沈老太太等人及流苏和沈贤妃派来的婆子都看到希望的时候,沈荣华手起剑落,乌红的血喷流而出,在洁白的雪地上划上了生命终结的符号。 第二百二十六章 进宫见驾 冰天雪地,寒风刺骨,五皇子竟然从京城来了津州,而且不是公干。他为何事而来,就不言而喻了,只是他来晚了。沈荣华现在活得很好,而孟兴华以后怕是不能再出来见人了,沈家也丢了人、赔了钱,他就是再厉害,还能有回天之力吗?他倒是可以把沈荣华错嫁嫁对郎的好消息带回去,怄出沈贤妃一口老血。 他没来吉祥堂,而是去了沈阁老生前起居的劲松苑,估计是对着沈阁老的牌位检讨去了。过了一会儿,他让人把唐璥叫过去了,对其他人连句话都没有。 五皇子来了,本来以为局势可以反转,沈慷和沈老太太等人又有了底气。可看到流苏和沈贤妃派来的两个嬷嬷都倒在血泊中,尸首分离,他们感受到浓郁阴森的恐惧,连大气都不敢出了。几位族老见沈荣华大开杀戒,本想以长辈之名训导几句,触到她森寒的目光,他们不敢多说,也不等五皇子召见,就匆匆告辞了。 “收拾残局,我们走。”连成骏给青衣暗卫使了眼色。 不用交待,青衣暗卫也知道怎么做,他们杀戮不少,自然知道怎么处理尸体。 沈荣华擦掉碧泉剑上的血迹,向吴知府走过去,吓得沈惟和吴氏赶紧扶着吴知府向后退。亲眼看到沈荣华杀人不眨眼,连吴知府都吓得浑身颤栗了。 “别这么害怕,我知道四老爷和四太太都参与了设计我替嫁之事,但我现在还不想杀你们。先皇赐封碧泉剑杀人不偿命,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值得我用碧泉剑去杀她。”沈荣华冷哼一声,又说:“今天死的这三人一个是我的奶娘,另外两个是贤妃娘娘派到沈家的训导嬷嬷,都是奴才。可她们被人指使,给我下了酥心散,又把送到了义勇庄。若不是苍天有眼,我这个皇上亲封的芳华县主,闻林童院的名誉院长就被她们害惨了。以奴害主,不管到哪里评判,她们也要死,何况我有碧泉剑在手。我说了这么多,吴知府应该知道这案子怎么结了吧?” 吴知府长吸一口气,强装镇定,说:“本、本府自有公断。” “好,那你就公正结案吧!”沈荣华插剑入鞘,同连成骏一起离开吉祥堂。 他们走到垂花门,就碰到了刘公公,五皇子让他来请沈慷和吴知府。与他们走了一个面对面,刘公公的眼被沈荣华亮瞎了,人则被连成骏惊傻了。他们同时冷哼一声,给刘公公让开了路,让他去请人,他们就到吉祥堂的大门外等他。看到刘公公带沈慷和吴知府经过,连成骏拦住刘公公,又把沈慷和吴知府打发走了。 “刘公公,替我带句话给沈贤妃。” “咱家早就不在贤妃娘娘宫里伺候了,芳华县主不知道吗?”刘公公的脸笑成了一朵花,但眼底却充满警惕与恼恨,还流露出些许轻蔑。他是五皇子和沈贤妃的心腹奴才,他对沈荣华表现出来的看法也代表了他的主子。 沈荣华冷哼一声,说:“我不管你在哪儿伺候,我只知道你是她的奴才,平日有机会跟她说话。你替我带话算是帮我的忙,对沈贤妃也有利无害。” “咱家要是不想帮你这个忙呢,你……” 连成骏以剑柄代手,一个耳刮子重重落到刘公公脸上,在他脸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红印,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刘公公捂住脸,想发威斥骂,触到连成骏那坚冰一样的目光,他心里哆嗦了一下,没敢出声,只好打掉牙齿和血吞了。 “刘公公,替我带句话给沈贤妃。”沈荣华又笑意吟吟重复了这句话。 “你、你、你说……”刘公公的骨头不硬,一个耳刮子就打老实了。 沈荣华跟刘公公简单讲述了被人设计替嫁、最终嫁对郎的事,又说:“你替我转告沈贤妃,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恩怨分明,既然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那就没亲情可讲了。接下来我要以报仇为主,我要让害过我、害了我母亲和弟弟的人都生不如死。我要让她苦心营造的一切都慢慢毁灭,直到坍塌,我会让她死得凄惨无比,还要遗臭万年。” “芳华县主既然把话说得这么绝,就别怪娘娘和成王殿下不留情面了。咱家本想看沈阁老的面子,替你说几句好话,既然你是个不懂事的,就……啊——” 连成骏又一次经剑柄代手,打到刘公公另一边的脸上,这一次打得更重,血和牙一起喷到雪地上,清晰可见,疼得刘公公抱着头倒在雪地上,哇哇大叫。 打狗还要看主子,就是说打奴才时要看主子的面子,不能下手太重,以免伤了与狗主子的和气。沈荣华和沈贤妃与五皇子等人已无情面可讲,只要给刘公公留了命,连成骏就觉得对这条狗下手不重,也“关照”了狗主子。 沈荣华冷哼一声,在刘公公头顶上踹了一脚,抛给连成骏一个调皮亲昵的笑容,就大步走到了前面。没有连成骏在身边,她和沈贤妃与五皇子一派相斗也只是玩阴谋。毕竟实力相差悬殊,不说别的,就说靖国公府那些在暗处活动的死士她也不能应付。而今天,她决定不再等沈贤妃出招,她被动拆招,而是主动出击。 “给沈贤妃的礼物准备好了吗?” “这事交给蛇心,他会做得很漂亮,保证让沈贤妃大开眼界。”连成骏勾住沈荣华的衣袖,这么多人在场,他不好意思更近一步,只能用眼神暗示。 沈荣华轻轻甩开他的手,“怎么送进去?给宫妃送礼也要严格盘查的。” “沈二姑娘放心,我家主子在京城混了十余年,做那等小事自有渠道。”虫六坏坏一笑,又说:“主子,我新学了设消息的技巧,想拿那些礼物练练手。” 连成骏点点头,说:“去找蛇心,同他一起打理好,就去京城等我们。” “是,主子。”虫六带着他新收的两个小兄弟一溜烟跑了。 来到吉祥堂外面的甬道上,连成骏四下看了看,冷冷一笑。他让岳小虎带几名暗卫随从带着车马到大门外等候,他和沈荣华及几名丫头去了怡然居。怡然居还有一些东西,沈荣华要拿走,以后,她不会再回来了。雁鸣和周嬷嬷等人在怡然居,她离开沈家,也要把她们带走,先送回芦园安顿下来,再做安排。 沈荣华在怡然居收拾好东西,又去跟真月乡君道了别,才和连成骏及下人离开沈家。看到五皇子和唐璥、沈慷、吴知府及诸多随从侍卫站在二门外,沈荣华和连成骏相视一笑。被连成骏打发走的靖国公府暗卫也回来了,看来是特意在等他们。连成骏交待了山竹和蛇青几句,就同沈荣华大步向二门走去。 沈慷看到沈荣华和连成骏从容坦然走进,恨得眼珠子都瞪出来了,他挥手呵令随从,“来人,给我把这个投敌叛国、贻误战机的叛徒拿下,关入大牢。” 靖国公府的暗卫和五皇子的侍卫都没动,只有沈家的随从小厮和津州府的几个衙役围上来。他们有的扬起大刀,有的比划着木棍,见连成骏身边无随从,就想攻击他。连成骏没动,山竹和蛇青亮了亮剑,就把他们吓得腿软了。 连成骏笑问沈荣华,“沈大人是什么官?” 沈荣华轻啐一声,说:“沈阁老没死之前,得父辈荫庇,官到三品。现在是五官小官,津州府的同知,主管学政。刚一上任就挪用贪污了闻林童院两千多两银子,我前些天查帐看到了这笔亏空,正想请贤妃娘娘和成王殿下把这笔银子补上呢。闻林童院现归礼部辖管,若让礼部尚书知道,恐怕就遮不住了。” “看沈大人的气势可不是五品官,开口就给人定罪,威仪不逊于皇上,该不会是提前演练的吧?”连成骏蔑视的目光扫过沈慷,落到五皇子身上。 听沈荣华提到贪污挪用闻林童院银子的事,沈慷脸皮厚,觉得有仗势,倒是无所谓,吴知府可就变了脸。沈慷贪污挪用银子是吴知府批的,认为沈荣华会给沈家人面子,不会追究此事,两人就把这两千两银子五五分成了。 盛月皇朝对官员贪污受贿管得极严,别看只有两千多两银子,断送一个官员的前途甚至能让其全家获罪。沈慷自恃有后台,不在乎,万一事发沈贤妃和五皇子都会管。吴知府可就撑不住了,赶紧以眼神向唐璥救援,这是他目前唯一可求之人了。他和沈慷不一样,就算他已归到五皇子一派,也是被拉出去替罪的。 唐璥对吴知府求助的目光视而不见,他别有意味地看向五皇子,大有祸水东引的意思。吴知府误解了,以为唐璥暗示他求五皇子,赶紧向五皇子奴颜低头。 别看五皇子在成年皇子中势力最大,四皇子和七皇子加起来都不如他,他也颇得圣心。但立储的圣旨一天没颁下,唐璥就不会买他的账。即使皇上决定立五皇子为太子,这其中还有好多变数呢,南平王府上下可不是目光短浅之辈。 五皇子听到沈荣华的话,暗哼一声,不以为然,但他不会说出来,以免让沈荣华揪住把柄。再说,他太了解沈慷贪婪狠毒的本性了,也不想再给沈慷助势。 这几年,五皇子和沈贤妃几次与沈荣华交锋,都败得很惨。这一次沈贤妃同沈忺和沈老太太等人设计沈荣华替嫁,他原本不支持,就是不想在这时候惹沈荣华。而沈贤妃则计划在沈荣华替嫁之后,就连沈荣华和那男人一家一起杀了,永绝后患。他们派靖国公府的死士来行事,结果怎么样?人没杀了,又有麻烦了。 沈荣华撇了撇嘴,说:“我不管谁有什么后台,也不看谁的面子,闻林童院的银子多数是我的,还有好心之人募捐的,谁敢动我都要告知礼部尚书。” 连成骏很亲昵地揽了揽沈荣华的肩膀,冷笑道:“估计礼部崔尚书会替沈大人遮掩,崔尚书的嫡亲外甥女已内定为成王殿下的侧妃,崔家和沈家以后也是亲戚了。人家都努力结亲,拓展人脉势力,你背景也不浅,可惜却被人摒弃了。” 沈荣华冲众人灿烂一笑,高声感叹,“真是我平生之大幸呀!” 五皇子娶林梦婷为正妃之后,又纳了义乡侯府庶房嫡女为侧妃,就是想得到义乡侯府并间接得到镇国公府的支持。没想到他那位侧妃娶进门不到两年,义乡侯府被满门抄斩,镇国公府也被削爵抄家,获了重罪。那位侧妃得知义乡侯府覆灭的消息,就病了,没了娘家倚仗,又身单力孤,不到一个月,就病死了。正好腾出侧妃的位置,让五皇子重纳一房侧妃,再增添一个家族为助力。 “没想到你对本王的私事还很了解。”五皇子眯起眼睛冷冷注视连成骏,“那你也应该知道朝野上下痛恨连家余孽,朝廷倡令对投敌叛国者人人得而诛之。” “当然知道。”连成骏仰头望天大笑,眼底的蔑视倾洒而下,落到五皇子身上,“我两年前就已被连氏一族族谱除名,被家族除名者不享受家族的尊荣,若家族获罪,也不被追究罪责,这是宗族规矩,律法也写得清清楚楚,成王殿下不知道吗?说我投敌叛国是有人刻意陷害,朝廷在给镇国公府定罪时,就有蓄意栽脏陷害于我这一条。朝廷已为我正名,成王殿下又说我是投敌叛国者,这岂不是再次栽脏陷害?别人有没有投敌叛国之嫌我不敢说,可我知道成王殿下与连成驭书信往来不少。我无意间得到了几封,事关隐秘,不好明说,正想上交朝廷呢。” “你……”五皇子没想到他和连成驭之间往来的书信会落到连成骏手里,当下就变了脸。连成驭投靠北狄后,两人断了书信往来,但之前的信也很关键,有的还关系朝廷政令。若这些信让他的对手得到,对他有可能就是致命的打击。 唐璥嘻笑问:“连兄弟,你说成王殿下此时是想杀你灭口还是想收买你?” “他这些人联手都杀不了我,他出连城之价也买不通我,你说他会怎么办?” “要让我说他会……”唐璥听到五皇子咳嗽,赶紧用手掩住嘴,把要出口的话也掩到了喉咙里。看到五皇子是真的着风了,不是暗示他,他也不想多说了。 “告辞。”连成骏长剑一挥,并未出鞘,那些随从、小厮及衙役就乖乖让开了一条路。他挽起沈荣华的手臂,丫头随从跟在后面,坦然自若离开了沈家。 看着连成骏和沈荣华离去,五皇子眯起幽暗森冷的眼睛,暗暗咬牙。他之所以匆匆赶来津州,就是对沈忺和沈老太太等人行事不放心,尽管沈贤妃要杀了沈荣华并谋夺她财产的计划万无一失,五皇子还是觉得不够稳妥。 他们一行大前天,也就是沈荣华出嫁那天起程,轻车快马来津州,因雪天路滑,今天上午才赶到津州城西城门。正巧碰到靖国公府那十几名暗卫出城,问清因由始末,五皇子就知道又有麻烦了。只是他一时想不好应对之策,只好硬着头皮先来沈家,靖国府的暗卫也同他一起回来了。听说唐璥刚跟沈家谈完条件,他就想先安抚唐璥,只要能把唐璥及南平王府稳住,他们就不算败得太惨。 “怎么就让他们走了?殿下为什么不抓他们?”沈慷看到连成骏和沈荣华等人走出去了很远,知道他们不可能听到他说话了,才跺着脚埋怨。 “你要能抓住他们就去抓。”五皇子对沈慷毫不客气,他也知道象沈慷及多数沈家人根本帮不上他什么忙,不给他惹事就好,他对他们也没什么好脸色。 唐璥向五皇子施礼告辞,五皇子一张笑脸,又很恳切地安慰了他一番。唐璥连连点头,对五皇子亲切尊敬,大有联盟结交之意。可唐璥走的时候,居然当着五皇子的面,问沈慷那四万两银子是否准备好,他要带走。五皇子不动声色,沈慷可就不乐意了,他以为唐璥看五皇子的面子,不要那四万两银子了。 “沈大人,成王殿下跟我说了很多,也算给了我一个说法,我不会再跟沈家计较之前的事。说好的四万两银子,我要是不带走,再劳沈大人送过去,可就失礼了。另外,成王殿下也答应给我挑个好女孩做侧妃,沈大人可不要忘记了。” “这……”沈慷赶紧看向五皇子,见五皇子面无表情,他气得心直疼,却不敢跟唐璥讨价还价,就让人告诉沈谦昊,赶紧准备好银子,把唐璥打发走。 送走唐璥和吴知府,五皇子沉下脸,把沈慷父子和沈惟痛骂了一顿,仍觉得憋屈生气,又到吉祥堂训斥了沈忺和沈老太太等人。他把沈家上下骂了一个遍,时值晌午,他连饭都没吃,就快马加鞭赶回京城,找沈贤妃商量对策去了。 沈慷及沈老太太等人挨了一顿骂,只消停了半天,就又热闹了。唐璥要从沈家或沈家亲戚的女孩之中选一位侧妃,这又成了沈家争吵闹腾的焦点。除了已内定为五皇子侧妃的沈荣瑶,就连只有十三岁的沈荣瑜都加入到这场争夺战中了。 …… 沈荣华将津州的事处理完毕,就和连成骏带着下人去了京城。五皇子在津州呆了半天就回了京城,他们此去京城势必会有波澜,连成骏就先让人去打前锋了。 得知东城门外有人迎接他们,他们在距离东城门三十里的岔路绕道,从南城门进了城。到东城门迎接他们的人是端宁公主和沐川槿,两人从早晨翘首以盼到天黑,也没接到人,满腔的热情都被冰雪冻透了,只好愤愤而归。 到了蒲园,沈荣华休息了一会儿,就同连成骏去了荻园。将两处琐事安排妥当,她又回蒲园给谨亲王府递了帖子,准备第二天带连成骏登门拜访。结果帖子送进去不到半个时辰,萧冶和萧冲就奉谨亲王之命来了蒲园。就算不能把沈荣华请进王府,他们也要看看她替嫁嫁对的郎君是谁,这才是重头戏。 沈荣华替嫁的第二天,端宁公主派来的丫头白水就到了津州。沈荣华跟白水详细讲述了替嫁的始末,让她告诉端宁公主,但没说嫁对的人是谁。白水回到京城就跟端宁公主说了这件事,端宁公主当即就炸了毛,又是气愤,又替沈荣华庆幸。就因为没打探到沈荣华嫁对的人,白水被端宁公主罚三天不准吃饭。 端宁公主先去跟沐川槿说了,又去了谨亲王府,嚷嚷得谨亲王府上下都知道了。接下来,她又进了宫,见了顾皇后和吴太后,跟她们讲述了沈荣华被人设计替嫁的经历。她觉得意犹未尽,又去了御书房找仁和帝说,碰巧五位阁老和六部尚书都在。一个故事重复了十几遍,她越说越长气,又去骂了沈贤妃一顿。 仅一天时间,端宁公主马不停蹄跑了那么多地方,讲一个故事都快讲得口吐白沫了。吴太后正闲得无聊呢,赶紧给端宁公主助阵,召诸多贵妇贵女进宫专门说这件事。不到三天,沈荣华被设计替嫁之事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成了人们热议的话题。人们在议论的同时,都在猜测沈荣华到底嫁给了谁,这才是关键。 不知道沈荣华到底嫁给了谁,众人都心痒难耐,连仁和帝都表现出对这件事的极高关注。端宁公主先是张罗着跟人说,后来又被人无数次问起,她都烦不胜烦了。要不是下雪路难行,她早就跑到津州一探究竟了。听说沈荣华要携某人来京城,她一大早就拉上沐川槿到东城门接人了,就是想先睹为快,结果扑了空。 听说萧冶和萧冲来了蒲园,沈荣华赶紧放下手头的事迎出来,寒暄请安。沈恺续娶江阳县主为妻,萧冶和萧冲都是江阳县主的兄弟,也就成了她的舅舅。两位舅舅亲自登门,见面就问替嫁之事,那份热情都令沈荣华难以应付了。 “外甥女,就让我们见见呗!”萧冲几年前就认识沈荣华了,还打过她的主意,又是嘻皮笑脸的人,不摆长辈的架子,见面就缠着沈荣华,非要见她的夫君。 “你就这么急不可耐吗?你看三舅舅就不象你那么压不住阵脚。”沈荣华很无奈地看向萧冶,可萧冶却没有半点给他解围的意思。 “你别看他,他是假正经,摆谱儿呢,来的路上,他还一个劲问呢。” 萧冶被挖苦了,忙笑了笑,说:“其实我也想知道,也想见。” “外甥女,你看,他说实话了吧!我们都想见,我们……” “二位想见谁呀?”低沉浑厚的声音从后面响起,惊得萧冶和萧冲赶紧回头。 看到黑发披散、一身布衣、背手伫立于冰雪之中的连成骏,萧冶和萧冲都吃惊得张大的嘴。萧冶曾是连成骏的副将,跟他并肩征战多次,私交甚密。萧冲和连成骏的渊源就更深了,这些年,被连成骏整治坑害最惨的就是萧冲,没有之一。 看清连成骏,萧冲撒腿就跑,被连成骏一把就拖回来了。萧冶激动不已,挽着连成骏的手臂问长问短,要不是天色不早,恐怕两个人都要秉烛夜谈了。 当晚,沈荣华和连成骏就被请尽了谨亲王府。他们前脚进门,端宁公主后脚就跟来了,碰巧裕郡王也在。正好人多热闹,谨亲王府就请了大酒楼最好的厨师准备了席面。众人听沈荣华讲述了替嫁之事的始末及回门后续,都不耻于沈家人及沈贤妃的行径,尤其是谨亲王,气得都骂了娘,谨亲王妃也决定要大肆宣传。 吃过晚饭,谨亲王先和裕郡王到书房说话,一会儿又把萧冶、沈荣华和连成骏叫过去了。端宁公主见自己被落下了,二话没说,也很不客气地跟过去了。谨亲王知道连成骏身份敏感,怕被有心之人利用,叫他们来是商量应对之策。 五皇子前几天回到了京城,面对众多非议,他没提过半个字,除了办差,也没单独未见仁和帝。沈贤妃呆得也很消停,就连最多事的端淑公主也没跟任何人提过沈荣华所嫁之人。沈贤妃和五皇子一派能忍耐这么好,就不得不让人生疑了。 谨亲王正同他们分析沈贤妃和五皇子接下来的招数,就有太监来传旨,宣谨亲王和裕郡王进宫议事。谨亲王同裕郡王商量了几句,决定让连成骏和沈荣华同他们一起进宫,把事情挑开。端宁公主当然要去,她去了能调解气氛,还可以跟沈荣华做伴。不知道仁和帝要同他们说什么,此次进宫必定会很沉重。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两个耳光的悬案 红日冉冉浮出地平线,缭绕的桔辉释放出丝丝缕缕的暖意,在迎风傲雪的白梅上洒下灿烂的光晕,阴冷的寒冬因梅花绽放、红日初升而生机倍现。 沈荣华今天起得很早,并不只是因为今天是腊八,她要按习俗早早起来喝腊八粥。还因为连成骏,听丫头说连成骏早早起来在花园练剑,她摇头长叹。 昨晚,仁和帝宣谨亲王和裕郡王进宫议事,谨亲王权衡再三,决定带沈荣华和连成骏见驾。因连成驭叛国投敌,镇国公府灭,连氏一族都受了牵连,连成骏虽说被族谱除名,也身份敏感。趁替嫁之事正被火热议论,仁和帝对沈荣华还有几分同情,跟仁和帝开诚布公谈连成骏的事,也让皇上代表朝廷表个态。以免人们提到连成骏,就会想到投靠北狄国的连成驭,从而被人非议指斥。 之前,连成骏带兵打仗从无败绩,又有大长公主这坚实的后台,仁和帝很看重连成骏。可现在,连成骏曾被陷害投敌叛国,历经九死一生,又回来了。有连成驭叛国的先例,仁和帝对连成骏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了,更别说重用了。 就因为连成骏被连氏族谱除名,他不算是镇国公府的余孽,也不象连氏一族的成员无诏不能入京。只要他恪守律法规矩,他可以留在京城,但不会再授予他官职。这是仁和帝最明确的态度,对连成骏打击之重,令谨亲王等人心酸心寒。 从皇宫回来,谨亲王怕连成骏想不开,就让萧冶陪着他。连成骏和沈荣华向谨亲王、裕郡王郑重致谢后就回了蒲园,萧冶也来了,两个人就在前院喝酒。沈荣华以为连成骏和萧冶故友重逢,肯定会宿醉一场,睡上几天,没想到连成骏竟然一早起来练剑。他壮志凌云,却从此与功名陌路,这恰恰是另人心痛之处。 沈荣华来到后花园,见连成骏额头上冒出汗珠,头顶是氤氲白气,赶紧劝他停下来,拿手巾给他擦汗,“别练了,你去看看三舅舅起来没有,别怠慢了客人。” 连成骏握住她的手,轻声问:“他是客人,我是什么?” “你说呢?”沈荣华轻哼一声,面露娇嗔,“在你的荻园我算什么?” “荻园不是早被你买下了吗?连大管家虫七都不把我当主人了。”连成骏深情拥抱沈荣华,感叹道:“荻园也是你的产业,我现在一无所有,只有你。” “你知道就好。”沈荣华坚定一笑,说:“你要相信有了我、你就有了天下。” “我相信你就是我的天下。”连成骏把她抱得更紧,在她耳边喃喃低语,“我能送你一个天下,但前提是必须先拥有你,我不想再和你分离,一天都不行。” “说说你想怎么送我一个天下。”沈荣华推开他,嘴角挑起张扬的笑意。她知道连成骏心怀天下、抱负高远,若是他有心,她不会阻拦,而是要伴他前行。 天下何其大,任谁也不可能将其完全收入囊中,所以天下才分国而治。连成骏的生母是南狄国的亡国公主,皇后所出,相比狄风影,也就是白魅影,她更为正统。因血脉渊源,连成骏也是南狄皇室存留的血脉之一,光复南狄国名正言顺。 “是光复南狄国吗?”沈荣华接着问。 仁和帝看死去的大长公主、活着的谨亲王的面子,不追究连成骏的过错,也不会再起用他,对他比对连氏一族的人还要宽容一些。连成骏满腹热情,想着报效家国,却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他心中失落惆怅难以言喻。若光复南狄国能让他壮志得酬,沈荣华愿与他同生共死,只希翼有一天能共享一世荣华。 连成骏沉默了一会儿,说:“先去南安国,等见到舅舅,我想跟他好好谈谈。南安国离无名岛不远,我还想去看看白岛主,有些事还需要她拿主意。” 白魅影也是南狄皇室的血脉之一,虽是大长公主所出,也由南狄国皇后抚养直至亡国。她现在占岛自居,逍遥自在,听说她的无名岛不比津州城小。她要是象能林楠一样自立为王,凭她的睿智、资财和人脉交游,会成为连成骏坚实的后盾。只是治国安天下的目标太大,她是洒脱散漫之人,会不会羁绊自己还未可知。 “好,我让人收拾行装、采买礼物,我们尽快去南安国。”沈荣华知道他心里已有了打算,没再追问,又说:“今天腊八,我要请宇文先生和沐川槿等人来过节,跟他们商定之后,我们尽快去南安国,有些事还需要亲自准备呢。” “好,凡事听娘子安排。”连成骏抱起沈荣华,纵身而起,在怒放的梅花上踏雪而过。冰雪簌簌掉落,轻盈飘逸的身影在冰雪寒梅之中开成亮丽的花朵。 俗话说过完腊八就是年,人们格外看重腊八,举家过节,其实就是辞旧迎新的意思。正逢年前,人们冬日普遍清闲,过这个节也就成了一家的大事。 现在,沈荣华在京城没亲人,但朋友不少,又有连成骏在身边,她更加欣慰踏实。正逢腊八节,她想把相熟的朋友都聚在一起,正式介绍她嫁对的郎君。 三老爷沈恒在密州任上,三太太江氏带着儿女们在京城,沈荣华正想跟他们一家一聚。可因前段时间沈恒生病积压了很多公务,他想着反正也分了家,就计划在密州过年,顺便处理积压的公务。江氏得知沈恒的决定,就带着儿女们去了密州,一家子在任上团聚去了,肯定要等到过完年之后才能回来了。 沈荣华计划把京城的事安排妥当,准备起程去南安国之前,到密州去看看他们。沈恒夫妇是沈家为数不多的好人之一,为她出嫁操心不少,她理当去看看他们。不管她最终嫁给谁,那些事都要让他们知情,他们也有置喙的权利。 族长一家也在京城,沈荣华跟他们一家相处不错。但毕竟隔了房,就显得远了,沈荣华也不想跟他们过节。她让人送了一份节礼,言明过完节去拜访。阴谋替嫁之事传得沸沸扬扬,他们一家肯定也听说了,她该去和他们把事情的始末说清楚。他们一家不会为她得罪沈贤妃等人,但话不说不明,公道自在人心。 至于沈贤妃及其子女,说起来是至亲,实际却是仇人,不提也罢。 没等沈荣华去请,沐川槿早早就来了,还带来的沐雪斋名贵可口的点心。昨天,沐川槿被端宁公主邀请并胁迫,一早就到东城门等候迎接沈荣华一行,喝了一天的冷风,人没等到,天黑才回来。好在昨天晚上端宁公主见到沈荣华及其嫁对的郎君之后,就派人给沐川槿送去了第一手消息,沐川槿才没有太失望。 沐川槿来盛月皇朝和亲,正是连成骏带人到北越国去接的她,还保护了她一段日子,也救过她的命,两人很熟。连成骏成了沈荣华的准夫婿,沐川槿对他更加热情,两人一见面就亲切攀谈,把沈荣华都甩到一边了。 宇文先生应邀来蒲园过节,把染枫阁、织锦阁、浣花斋等铺面得闲的掌柜、帐房和管事共十几位全带到蒲园来凑热闹。听沈荣华讲起被人设计替嫁之事,其他人愤怒、感慨、唏嘘,唯独宇文先生很平静,只劝沈荣华珍惜这样的经历。 “类似的故事你的外祖母万夫人也曾跟我讲过,我当时就说如果没有那样的遭遇,她就遇不到林阁老。如果不是救了她,林阁老也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落魄才子。他们机缘巧合走到一起,成就了一段传奇,也羡煞了世人。”宇文先生背手倚窗而立,轻声叹息,“只可惜天妒红颜、天妒英才,他们都去得太早了。” “天不假人以年,人能奈之若何,都是命。”沈荣华不想对林阁老和万夫人的生平事迹多做讨论,以免感慨太多、伤心太过,影响众人的心情。 听宇文先生感慨天妒英才,沈荣华想起了一个很沉重的问题,那就是林阁老的死因。先皇末年,林阁老因评议皇子夺嫡之案惹怒了先皇,从内阁首辅被贬为外省小吏,因被人刺杀,死在赴任的路上。就是因为林阁老惨死,万夫人思念丈夫才气急攻心,卧病在床几个月就撒手而去,留下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孤女。 就是因为林阁老和万夫人相继辞世,林氏孤立无助,才给沈荣华留下了这么一个烂摊子,把她卷入到诸多恩怨是非当中。现在,她理清了恩怨纠缠,也站稳了脚跟,有了自己的名声财力和心爱之人。接下来,她也该过问谁是林阁老被刺的幕后主谋,把这件悬案查清楚,才算是恩怨分明、是非到头。 当年刺杀林阁老的凶手共有四人,两人被杀,两人逃跑,后来这两名逃跑者也被抓住了。当时是大长公主亲自督办此案,她本打算亲自审问被抓住的两名凶手。不成想,还没来得及审问,这两名凶手就死了,是自杀。他们死了,线索断了,大长公主在世时,一直派人追查此案,多年无结果,此案也就成了悬案。 “想什么呢?”连成骏走过来,轻轻拍了拍沈荣华的肩膀。 “没什么。”沈荣华摇头一笑,怕连成骏追问,又说:“想去年过腊八节的情景,睹物思人,一年又一年,呵呵,你去跟宇文先生说话,我去看看沐公主。” 连成骏很听话,冲她点点头,马上就过去问候和宇文先生等人。他本来和宇文先生就很熟,因为沈荣华,关系又进一层,一会儿就天南海北聊开了。 南安国建立之后,林楠就把生意上的事都交给了宇文先生,他只负责治国理政做皇帝。欧阳陆原是宇文先生的助手,也是宇文先生的接班人。在沈荣华的前世,欧阳陆可是五皇子安插的暗线,最后也把林楠害的很惨。沈荣华以她前世的记忆提醒林楠,林楠也是谨慎之人,就把欧阳陆调回南安国为官,许以高位,也便于监督。现在,林楠在盛月皇朝的生意都由宇文先生打理,可谓事杂辛苦。 听说仁和帝不会再起用连成骏,宇文先生乐了。他年事已高,正想找人接替他呢,有连成骏这等人才可用,他当然不错过了。宇文先生一提,连成骏就答应了,两人谁也没问沈荣华的意思,就达成了共识。 “我去参加你们的婚礼,顺便到南安国玩些日子,散散心。”沐川槿见沈荣华脸上流露出不满、不信的神色,又陪笑说:“我上次不到津州为你送嫁,是因为我讨厌唐璥,不想让你嫁给他,可又无法改变你的决定,才眼不见为净。你现在嫁给连先生,有情人终成眷属,我替你高兴,当然要参加你的婚礼。” “连先生?”沈荣华皱着眉头笑出声。 “不叫他连先生叫他什么?我看他和宇文先生还有你那位林楠舅舅有些地方很象。”沐川槿轻叹一声,又说:“你们皇上不愿意用他也好,不置身朝堂,会活得更为洒脱。他说昨晚他很失落、很失望,现在想开了,你多宽慰他才好。” 织锦阁是天下布匹的集散中心,只有世人没见过的面料,没有在织锦阁买不到的面料。可宇文先生做为织锦阁的总管,和伙计一样,总是一身青色和蓝色的布衣。林楠是织锦阁的东家,受宇文先生熏陶,也总是一身半旧的布衣,即使做了皇帝,除了上朝或见外国使臣,还是穿得那么简朴。只因沈荣华说气宇轩昂男子穿一身布衣别有风度和底蕴,连成骏被教化,就步了他们的后尘。 他现在反正也不是官身,成了连先生,也符合他的身份、气质和着装。其实林楠和宇文先生都是极有内涵的人,连成骏和他们相象是好事。 沈荣华点点头,想跟沐川槿深谈一番,又怕引起彼此心底的感伤,只好岔开话题,说:“我没请端宁公主,听说今天皇族有家宴,应该给她封份礼才是。” 沐川槿别有意味一笑,说:“你要是把你和连先生去南安国成婚的消息告诉她,就是给她的最好的礼物,说不定她还会给你奉上厚礼、非要亲自送嫁呢。” “什么意思?”沈荣华见沐川槿神色古怪,赶紧询问。 端宁公主是单身,蛊毒被解之后,也充分展现出她的聪明纯善,很得仁和帝喜爱。每年过年,端宁公主都会奉诏入宫,陪伴吴太后、顾皇后召见命妇。 她要去南安国成亲,等过完年才回来,端宁公主会抛下家人、到南安国给她送嫁?她正想把去南安国成婚的事告诉端宁公主,听沐川槿一说,就犹豫了。 “你去问她吧!估计她赴完皇族的家宴,下午就会过来。” 让沐川槿说中了,端宁公主刚过晌午就来了。她面带恼怒,妆容不整,一进门就跟宇文先生要人,说是要为自己讨公道。沈荣华等人正在吃饭,看到她的样子都很吃惊,也顾不上享受美味佳肴了。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怎么劝,沈荣华和沐川槿把她劝到内院,洗漱之后,见她微微平静,才问她因由。 “我必须杀了洪析,谁要劝我忍下这口气,就是想把我怄死。”端宁公主显然是恨极了,一边咬牙切齿,一边跟沈荣华和沐川槿说因由。 听说端宁公主扬言要杀了洪析,沈荣华皱起了眉头。洪析是靖国公洪涛的嫡次子,端悦公主的驸马,五皇子一派的中坚力量,跟端宁公主本身就是对头。只是他们都善于玩阴谋,真闹到表面上就要打要杀,显然是局面不可收拾了。 原来,今天皇族举行腊八家宴,除了萧氏皇族的人,还特宣出嫁的公主携驸马参加。靖国公府是朝堂新贵,在朝廷都风头正劲,洪析当然要去给沈贤妃和五皇子撑台面了。只是洪析这台面撑得过火了,直接挑衅了皇族的威严。 因沈荣华替嫁之事,谨亲王夫妇跟沈家人和沈贤妃都憋了一肚子气。宴席开始之前,来赴宴的人差不多到齐了,谨亲王妃要看戏,听说没准备,就让人把谨亲王府专用的戏班子叫来了。戏班子新排了一初戏,叫《错嫁郎》,讲得就是一名出身尊贵的女子被屑小之辈陷害替嫁,最终嫁给了心怡之人。班主按谨亲王妃的意思推荐这初戏,吴太后知道有热闹可看,赶紧起哄,让唱这初戏。 谁都知道这是谨亲王妃想给沈贤妃难堪,吴太后和顾皇后等人也跟着说笑凑趣,连仁和帝也没说什么。戏唱到一半,端淑公主找了个借口,要打戏班子里的人,谨亲王妃不让,两人就扛上了。端淑公主是沈贤妃的小女儿,论辈份,该称谨亲王妃为叔祖母。可她却一点也不把谨亲王妃放在眼里,说话很难听,不给长辈留脸面,而仁和帝和沈贤妃只是轻描淡定训斥她,更助长了她的气焰。 端宁公主看不下去了,打了端淑公主一个耳光,想呵止她。没想到端淑公主竟然当众撒泼,扑到端宁公主怀里又抓又咬,两人撕扯起来。众人劝阻,仁和帝和吴太后发怒,沈贤妃哭哭啼啼,都没能阻止端淑公主。端宁公主年长几岁,蛊毒清除,身体也不错,很快就占了上风,并打了端淑公主两个耳光。 端悦公主与端淑公主都是沈贤妃所出,看到亲妹妹挨了打,端悦公主也扑上来,说是劝架,其实是和端淑公主一起打端宁公主。三位公主打到一起,来赴宴的人全乱了,仁和帝气得脸色铁青,让宫女拉开她们,还要严惩她们。 就在宫女拉开她们的时候,端宁公主推了端悦公主一把,有人阻拦,用力并不重。没想到洪析出手打了端宁公主两个耳光,把端宁公主打倒在地,一张脸都肿起来了。洪析做为臣子,竟敢打先皇后所出的嫡公主,胆子确实太肥了。 洪析此举惹怒了皇族的人,谨亲王和裕郡王等人都让仁和帝严惩洪析,以正君臣规矩。沈贤妃和五皇子为洪析求情,洪析也向仁和帝请罪,说端悦公主怀孕了,他怕端宁公主伤了他的孩子,情急之下才打了端宁公主。 仁和帝听说端悦公主怀孕了,就没了明确的态度。正在这时,端悦公主就昏倒了,说是动了胎气。太医赶来为端宁公主和端悦公主诊治,不想多事的人纷纷告退,一场皇族的腊八家宴,没能享受御厨高超的手艺,就结束了。 太医给端宁公主敷了上好的消肿化於的药,端宁公主休息了一会儿,越想越生气,就去找沈贤妃等人,要讨个公道。得知洪析带端悦公主回府了,沈贤妃和端淑公主回了宫,关闭了宫门,不准任何人进入,端宁公主更加生气,又到御书房找仁和帝。仁和帝正和裕郡王等人议事,太监没传报,就把她拒之门外了。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就来了蒲园,想跟连成骏和宇文先生借人去收拾洪析。 “皇上没责令洪析和端淑公主跟你道歉?听他们说端悦公主怀孕就遮掩过去了?皇上也没让端淑公主跟谨亲王妃道歉、也不了了之了?”沈荣华想起昨晚仁和帝说连成骏之事时的坚决,又听说他处理端宁公主被打之事的不直、偏颇和绵软,很生气,冷哼道:“是不是亡国皇帝都是他这副德性呀?” 看到沐川槿脸色不自在,沈荣华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沐川槿的父皇是北越的亡国皇帝,却对沐川槿宠爱有加。每每想起北越皇帝在北狄受苦,沐川槿都悲痛欲绝。沈荣华想替连成骏和端宁公主鸣不平,却戳到了沐川槿的痛处。 端宁公主重重摇头,又恨恨咬牙道:“洪析和端淑就是向我道歉,我也不会接受,洪析打我两个耳光,我必须让他付出惨重的代价,以百倍之力还回去。” 沐川槿长叹一声,说:“洪析不是在打你,是在打所有和他们那一派做对的人,是打给你们皇上和天下人看的,你就是马上去报复,也讨不到便宜。” “我……” “沐公主说得对,你现在借人报复是下下策,不但讨不到便宜,还会被人耻笑和非议,皇上也会怪罪你,到时候你会更加孤立无援、举步维艰。”连成骏进屋来,冲端宁公主笑了笑,说:“先消消气,静静心,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让自己损失更小。洪析既然敢打你,沈贤妃和五皇子一派就留了后手,他们才不怕你闹。你闹得越激烈,闹到天下人皆知,损了皇族的脸面,你就成了皇族的对头。” 沈荣华无奈点头,拉着端宁公主的手说:“暂时忍了,考虑长远些,有你报仇的时候。要不你就装可怜,找皇上和吴太后、顾皇后哭诉,求她们给你做主。” “要是你们能咽下这口气吗?”端宁公主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随后又哭泣道:“我忍无可忍,洪析就是尚了主也是臣子,他敢对我动手,他是打我一个吗?” “能。”连成骏语气坚定,愣了片刻,又说:“换成我,我能咽下这口气,因为我能忍一时,为的是不忍一世。这样吧!如果今晚沈贤妃宫里传了太医,你就别马上和靖国公府冲突了,省得我仗义借出的人也跟着吃亏。” “沈贤妃宫里今晚要传太医?”沈荣华也迷糊了。 连成骏轻哼道:“你忘了,你在津州给沈贤妃准备好的礼物到了京城,现在已经进宫了。虫六在礼物上设了消息,盒子一打开,再胆大的人也会吓个半死。” 沈荣华这才想起来,冷笑道:“吓死她活该,她有本事再继续设计我。” “你给沈贤妃送了什么礼?”沐川槿和端宁公主齐声问。 “人头,三个被她用来害我的奴才的人头。”沈荣华咬牙冷笑,把杀了流苏三人,把人头送给沈贤妃,虫六又在人头上做了手脚的事告诉了她们。 沐川槿打了个冷颤,吸气摇头,不认同沈荣华的做法。端宁公主则拍手称快、大声叫好,巴不得亲眼看到沈贤妃等人被吓死或吓个半死的惨状。 端宁公主听众人劝慰,冷静下来,就要进宫,等着看沈贤妃等人的热闹,被沈荣华拦住了。沈荣华让人做了可口的饭菜,让沐川槿陪端宁公主吃饭,她出去招待客人了。连成骏跟着沈荣华出来,一直走在她后面,也不说话。 “想什么呢?”沈荣华转身挽住连成骏的手臂。 连成骏沉默片刻,说:“洪析之所以打端宁公主,也是想给我们一个警告。” “我知道,我们必须回敬他,给他一个惨痛的教训,也给端宁公主出一口恶气。”沈荣华见连成骏的脸浮现诡诈的笑容,问:“你是不是有主意了?” “有是有,只是这件事太大,一旦做了,就无法再收手。” “做,不考虑收手。”沈荣华神色坚定,也是时候向沈贤妃一派发起攻击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街头偶遇亲弟 腊八一过,年就近了,奔忙劳碌了一年的人们渐渐闲下来,开始准备年货。 本是喜庆的日子,却也有不好的消息传出来,牵动着某些人的心。先是腊八当晚,沈贤妃的寝宫里接连传了几次太医,说是沈贤妃和端淑公主都病了。 连成骏赢了,沈贤妃果然请了太医,还不是一次,母女二人都病了。 昨日回府后,端悦公主就请了太医,说是被端宁公主殴打推搡动了胎气,又伤心后悔,心里很难受。太医诊治说孕妇和胎儿都安好,还给开了安胎药。第二天一早,洪析亲自来太医院找太医,刚到晌午,端悦公主滑胎的消息就传出来了。 端悦公主是否真的滑胎了,除了她本人和仅有的几个知情者,其他人不得而知。但沈贤妃和端淑生病是真的,她们得的还是邪病,是被礼物吓病的。 腊八下午,沈贤妃和端淑公主回到寝宫,说起洪析打了端宁公主,给了不服五皇子一派的人一个教训,母女都解气、痛快。听说有礼物送到,没经过顾皇后的人检验就送到了她的寝宫,而且锦盒包装华美,沈贤妃就更高兴。 因女儿下嫁给靖国公的嫡次子,五皇子一派的实力大增,沈贤妃在后宫的风头都独一无二了,千方百计给她送礼的人很多,礼物自是贵重。刚进腊月,她就收到了许多年礼,都是名贵稀缺的厚礼,每一次收礼都令她欣喜不已。 沈贤妃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自己开礼盒,送给她的礼物,必须搬到她的寝殿由她亲自开启。不管礼盒多重,只要她能打开,就不假手于下人,她喜欢打开礼盒那一刻的惊喜。也只有在那一刻,她才真切地感觉她和她的子女东山再起了。 这次也一样,她从三个一模一样的礼盒里挑了一个打开,入目的却是流苏那顿颗血淋淋的人头。她当即一声尖叫,吓得头发倒立、浑身发冷乱颤、瘫坐到地上。没想到那颗人头竟然跳出锦盒,一口咬到她的鼻子上,她就被吓得昏死了。 端淑公主也是个胆大的,看到人头咬住沈贤妃,把沈贤妃吓昏了,她就知道另外两个礼盒里也不是好东西,就把礼盒摔到了地上。另外两个礼盒里也有人头跳出来,对端淑公主及下人乱撞乱咬,很快,沈贤妃的寝宫里就吓倒了一片。 三颗人头在沈贤妃的寝宫里蹦来跳去,一会儿放血光、一会放绿光、一会儿冒黑气,会哭会笑会咬人。别说是沈贤妃这等心机狠毒、精于谋算、做下无数亏心事的人,就是威猛笃直的男子也会被这些刚死不久的人头吓得心惊胆颤。 一个守宫门的小太监跑出去求救喊人,侍卫赶来,出刀亮剑才制住了那三颗人头。没想到那三颗人头被制之后就爆炸了,化成灰被风吹走,一点珠丝马迹都没留下。内侍传了太医,太医只说沈贤妃母女受惊过度,没其它症状,但她们母女一直昏迷不醒。连请了几次太医,她们母女还是昏昏醒醒,没好转的迹象。 得知沈贤妃母女被人头吓坏的消息,仁和帝、吴太后和顾皇后都亲自过来探望。可沈贤妃宫里别说有人头,就连装人头的礼盒都不见了,好像根本没那回事一样,无踪迹可寻。仁和帝说这是她们母女的幻觉,只会令人虚惊一场,而吴太后和顾皇后则认为沈贤妃无事生非,得便宜卖乖,故意装可怜、求同情。 端淑公主和端宁公主发生了冲突,端悦公主帮着同母所出的妹妹,被端宁公主推了一把,而洪析则出手打了端宁公主两个耳光。仁和帝别说责罚洪析和端淑公主,连道歉都省略了,有欺君之嫌的一件公案就轻而易举被揭过去了。 任谁都知道这次冲突是端宁公主吃了亏,自是有人解气、有人气愤、有人同情她,还有人为她抱打不平。而端宁公主却没向任何人哭诉委屈,也没找洪析报仇,她直接闭门谢客,对外宣称要面壁思过,以这样的态度告诉天下人她忍了。 沈贤妃母女又是被吓病,又是滑胎,闹出了很大的动静。这时候,就有人说她们母女得寸进尺了,人家端宁公主吃了亏都无说什么,你们还折腾什么?舆论倒向了端宁公主这边,连仁和帝都觉得委屈端宁公主,还称赞她懂事大度,又发挥帝王的平衡之术,安抚了一番,赏了她不少东西,年节赏赐也属她的最丰厚。 一向最会看势头的沈贤妃这次似乎还没意思到风向转变,也没主动洗刷描白自己,而是继续请医问药,天天不间断。持续了几天,觉得医药不好使,就要请高僧做法事。吴太后第一个反对,说是快过年了,不要自找晦气。顾皇后和几位得宠的宫妃也对此颇有微辞,皇族其他成员也觉得荒唐,仁和帝也就不便答应了。 靖国公府在边关又打胜仗的消息传来,仁和帝很高兴,要嘉奖靖国公府。而洪析则推辞了赏赐,只说自己想替端悦公主尽孝,祈盼沈贤妃早日康复。五皇子趁机提出要做场法事,为沈贤妃驱驱心魔,助她摆脱病魔控制。仁和帝见五皇子这么孝顺,就同意召高僧入宫做法事,还夸赞洪析是孝婿、五皇子是孝子。 无独有偶,就在沈贤妃的寝宫开始做法事的第二天,靖国公府也被几颗从天而降的人头吓得鸡飞狗跳。靖国公夫人直接被吓得昏死过去,靖国公府老太太则被吓得胡言乱语,唠唠叨叨说了许多胡话。洪析在端悦公主府,他赶来时,靖国公府早请了太医。听到洪老太太胡言乱语,洪析赶走了太医,打骂了下人,还要彻查此事。可人头和装人头的盒子都化成灰了,无痕可寻,一点线索也留下。 洪析不傻,他不相信沈贤妃寝宫和靖国公府突然出现的人头是邪祟灵异,而认为是有人做怪。可他一时找不到线索,只好调动大批死士,保护靖国公府、端悦公主府和五皇子的府邸,还派了武功最好的死士暗中保护沈贤妃和端淑公主。 沈贤妃的寝宫和靖国公府突现人头的事很快就在京城传开了,都被传成了鬼怪做祟。洪析和五皇子都说是人为报复、故意整蛊,请仁和帝下旨彻查,并将矛头指向端宁公主等人。仁和帝没按洪析和五皇子的请求去做,而是按高僧的说法告戒他们相由心生,让他们安定下来,静思己过,其怪自败。 仁和帝把话说得很明白、很坚定,洪析和五皇子都不敢再造次,心里就是百般不服,也都对外宣称要闭门思过,直到法事做完,他们才出来见人。 端宁公主免去一切应酬,闭门不出,沐川槿有生意上的事务要打理,整天忙里忙外。不用跟她们应酬,沈荣华正好闲下来处理自己的事,拜访族长一家、到密州看望沈恒一家。跟他们说的最多的就是沈贤妃等人,串门子也成了渲泄。 亲戚朋友走动不落空,庄子、铺子和宅子的事务都不少,还打点送礼、置办年货、准备起程去南安国,还好有连成骏帮忙,她并不觉得疲累。别看连成骏多年行伍生涯,处理琐事也很内行,还兼带做一些隐密之事,也不觉得忙碌。 沈荣华从密州住了两天,除了沈恒一家叙旧,还处理了生意上的事。回来之后,正好听虫六等人讲了沈贤妃寝宫和靖国公府的事,冷笑道:“这洪析还真是个好女婿,对沈贤妃孝顺,对五皇子死心蹋地拥护,真是端悦公主的福气。” 连成骏使眼色让虫六等人退下,他凑到沈荣华身后,问:“她比你还有福?” “她是不是比我有福,我说了不算,要看你。”沈荣华娇嗔一笑,白了连成骏一眼,倒在他怀里,撒娇道:“你一定要让我成为天底下最有福气的人,不经我允许不准有别的女人,就是有了别的女人,你也要保证对我最好,否则我不依。” “我怎么听你的话这么别扭呢?你到底什么意思?”连成骏把沈荣华抱到大炕上,两人面对面而坐,又皱眉寻思道:“不经你允许,我不能有别的女人,也就是说你有可能在你自己同意或高兴时给我找别的女人。我有了别的女人也要保证对你最好,意思是说我以后会有别的女人,还是你答应的,是不是?” 沈荣华重重点头,反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如果你故意这么说,就是想让我保证以后绝不会有别的女人,我就不说什么了。欲擒故纵,以退为进,女人的小心思,我懂,可是——”连成骏握住沈荣华的肩膀,正色道:“若是你想放纵我,从而达到放纵自己的目的,我也不依了。” “什么意思?”这回轮到沈荣华迷糊、紧张了。 “你自己想去吧!你引出来的话题,你想明白就好。” “我本来想得很明白,可现在让你绕糊涂了。”沈荣华一脸娇痴的笑容,抱着连成骏的手臂摇晃,“我想不明白,你来说,我要听你说、听你说。” 她能不明白吗?只不过相爱的男女卿卿我我时,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也要绕上几道弯儿,这样才有浓情密意,才有说不完的话、调不尽的情。 连成骏轻哼道:“我经你允许有了别的女人,你是不是就要跟我叫板、找别的男人哪?我除你之外有一个女人,你就会另找一个男人,跟我扳平,对不对?” 沈荣华促狭一笑,说:“其实这种事男人比女人有优势,根本扳不平,这样吧!我谦让你,你要是觉得吃亏,那你找两个女人,我找一个好了。” “原来你真是这么想的?看我怎么收拾你。”连成骏把她摁倒在大炕上,解去她的夹棉褙子,压在她身上,专挠她的痒痒肉,痒得她满炕打滚,又叫又笑。 “不闹了、不闹了,说正事。”要不是连成骏扯着她,她都痒得滚下炕去了。 连成骏不再挠她,扶她坐起来,说:“你想说什么正事?” “要不这样吧!”沈荣华抱着一个大枕头,又用绒毯把自己和枕头裹得严严实实,才冷哼道:“我给你找两个女人,我自己找一个女人,你要是说不行,我就给自己找两个男人,给你找一个男人,你……啊——不要——” 又喊又叫、又笑又闹,打滚纠缠,讨价还价,折腾了半个时辰,累得沈荣华气喘吁吁,才停下来。沈荣华把连成骏也裹到绒毯里,两人相拥而卧,细细亲热了一番。玩闹了许久,沈荣华躺在连成骏怀中,任他亲吻挑逗,她竟然睡着了。 连成骏在沈荣华脸上、脖颈上亲了几下,喃喃道:“荣华,我想要你……” 也不知睡了多久,睡得很香甜,听到连成骏痴痴低语,她的心微微一颤。 “现在?大白天的,不行,不是说好了洞房之夜才行,你这时候要,那……” “哎呀!大宝贝,你又想什么呢?我想要你私库的钥匙,挑几件器物送人。” 沈荣华意识到自己又被诓得误入岐途,气得直咬牙,她坐起来,一把推开连成骏,挺胸道:“哼!私库里都是宝贝,我才不给你钥匙,你想要,就要我。” 连成骏暧昧的目光在她脸前盘桓打量了许久,才说:“这么小,比我的大不了多少,我现在才不要呢,等长大了再说,你放心,我等得起,决不变心。” 说完,连成骏促狭一笑,忽略了沈荣华的磨牙声,边整理衣服边往外走。 “你个混蛋,你给我回来。”沈荣华光着脚跳下炕,追了几步,扯住了连成骏的腰带,又撕扯他的衣服,“脱衣服,我看看你的有多大,亮出来比比。” “我不脱、我不脱,我死也不脱,女爷,你就饶了小的吧!哎哟,非礼了。” 看到连成骏这么高大健壮的男子装出一副小女儿神态,沈荣华忍俊不住,笑倒在他怀里。连成骏把她抱到软榻上,帮她整理好衣衫,又给她倒了一杯茶。两个人打闹够了,开始说正事,沈荣华去密州几天,也有许多事要跟连成骏商量。 “你想挑器物送给谁?”沈荣华依偎在连成骏怀里,大口喝茶。 “京郊大营的小韩将军,送到韩府也行。”连成骏停顿片刻,又说:“我自入了军营就一直追随韩将军,除了清剿东瀛水鬼,就一直在他麾下听命。他身经百战,因为他们要陷害我,连累他丢了性命,他死在了战场上,却不是死在敌人手里。对此,我一直很愧疚,总想尽力去补偿每一个因我而死的人。京郊大营的小韩将军是韩将军的弟弟,一直想去北疆战场,我想找机会把狄武赫的战略战术告诉他,说不定能派上用场。我和小韩将军不熟,萧冶帮我引荐,这几天要见一面。” 被连成驭等人陷害,导致数万名将士因此而死,这是连成骏此生此世难以愈合的伤痛。只要他活着,他就不可能忘记,就象他不会淡忘他拼杀过的战场一样。 沈荣华想了想,说:“我觉得送礼应该送到韩府,而不是送给小韩将军,还有就是我认为该送银子或布匹药材之类最好,而不是送名贵的器物。韩家在京城顶多算中等人家,韩将军又死于阴谋暗害,跟死在疆场的将士不一样,朝廷给的抚恤和赏赐都不多。所以,我认为直接送关系到一家子人生活的东西更实惠。” 连成骏点点头,说:“听你的。” “好,我来安排,你还有什么想法或要求。”沈荣华觉得自己很象连成骏的贤内助,这种感觉令她很欣慰,“过年了,你还要给其他亲戚朋友送礼吗?” “除了给韩府送,我还想谢谢谨亲王和裕郡王,其他就没有了。” “我也要谢他们,一并送了就好,只是给韩府送礼花多少银子比较好?” “尽量贵重些吧!韩将军死后,韩府的日子过得肯定不轻松。”连成骏沉默片刻,又说:“我预感将来的三军统帅会出在韩家,碰上清正明君,韩家也能封侯拜相。朝廷用好韩家这把藏刀,打败狄武赫,平定北疆指日可待。” 沈荣华见连成骏信心十足,忙问:“你为什么这么看好韩家?” “我要报答韩将军信任和栽培,就要助小韩将军一臂之力,为韩将军的儿孙成就功名。”连成骏看好的是他自己,有他相助,就能成就韩将军一门。 “我信你。”话不多,给予连成骏的却是最大的鼓励、信赖和支持。 连成骏握住沈荣华的手,点头一笑,说:“皇上用不用我无所谓,有些事我一定要做。我助朝廷平定北疆,并不是想为自己争什么,而是为了对我有恩、看好我的人了却一桩心愿。荣华,你对我不离不弃,我也会倾尽我一生报答你。” “为大长公主?”沈荣华不想追问连成骏对她的承诺和保证,因为她信得过他,不需要言语渲染,“若大长公主还在世,跟北狄一战,朝廷也不会这么被动。” 连成骏点点头,说:“大长公主被洪毓所害,虽一生尊荣,却也有太多不如意。后来她虽然灭了洪毓满门,把神鹰王一脉斩尽杀绝,可还有狄武赫这只漏网之鱼为患无穷。靖国公洪涛也是洪毓的私生子,留着靖国公一门,迟早是祸患。” 大长公主在天真浪漫的年纪将一片痴心错付洪毓,给自己、给后人、给家国社稷都带来了灾祸和伤害。消灭洪毓的后人、平定北疆是她毕生的心愿,致死也不忘。连成骏受她的深恩,又是仗义笃直的性情中人,定会报她厚恩、偿她心愿。 沈荣华拍了拍连成骏的手,说:“对了,洪涛是洪毓的私生子,我们一时都找不到证据。洪老太太在世,她儿子的父亲是谁,她能不清楚吗?你让虫六做了一个洪毓的人头放到她房里,她看到有什么反映?那会儿虫六也没说清楚。” 连成骏微微摇头,说:“洪老太太不是简单人物,她突然看到洪毓的人头出现在她房里,她只叫了一声名字,就嘟嘟囔囔说了一些胡话。靖国公府的下人都是在西北用的旧人,我们派去的人根本无法近她的身,也没听清她说了什么。我又派人到西北查探了,总会查到蛛丝马迹,事关血脉身世,谁也不能完全遮掩。” “吓坏了沈贤妃母女,也把靖国公府搅得鸡飞狗跳,总算是反击了洪析,给端宁公主出了一口恶气。还有,洪析当年在暗卫营不是欠了你二十两银子的赌债吗?这些年连本带利也有不少银子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找他追讨?” “他现在操心忙碌又伤心难过,我这时候跟他要银子有点不厚道。”连成骏狡诈一笑,说:“靖国公府和端悦公主府都对外说因为端宁公主殴打推倒端悦公主,导致端悦公主动了胎气,就是想博取同情,这样的招数也就能骗皇上。他们既然拿动胎气做筹码,自然会有人助他们一臂之力,让他们言辞成真。” “端悦公主真的滑胎了?我还以为她根本没怀孕,为了让洪析和端淑公主逃避惩罚、故意这么说呢。没想到她真的怀孕了,想要嫁祸于人,却害人害己。她纯粹是自作自受,怨就怨他们一家人都长了乌鸦嘴,活该。” 两人一边谈论正事,一边亲昵*,直到天黑,又一起吃过晚饭,连成骏才恋恋不舍回了自己的院子。寒冬平静如水的日子,相爱之人朝夕相处,享受甜蜜缠绵,两颗遭受创伤的心早已春回大地,正携手步入夏之繁华、秋之丰硕。 第二天,沈荣华要去置办给林楠的礼物,顺便到铺子里转转,连成骏闲来无事,正好陪同。马车刚走出大门,就碰到沐川槿来访,两个人只好隔车对话。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南安国?” 沈荣华四下看了看,低声说:“腊月十六晚在津州港登船,四天就可以到达。” 连成骏拍了拍沈荣华的肩膀,“你不用这么小心,蒲园周边一里之内没人能安插眼线。你尽管大声喊话,只要不怕把狼招来,肯定没人敢算计你。” “连先生说话越发幽默了。”沐川槿笑了笑,又问:“定日子了吗?” 沈荣华白了连成骏一眼,说:“腊月二十六,宇文先生给掐算的黄道吉日。” “好,我明天去津州处理生意上的事务,正好在那边等你们。”沐川槿愣了一会儿,问:“你要去南安国成亲的事还没告诉端宁公主吧?” “之前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现在我决定了,不告诉她。她一直闭门思过,我也不想登门造访,以免打扰她,又遭人非议。再说,她跟你不同,大过年的,让她远离家人去参加我的婚礼也不好,你先别跟她这件事,回来再跟她说。” 沈荣华不想让端宁公主到南安国参加他们的婚礼是因为她有顾虑。仁和帝决定不再起用连成骏,沈荣华对仁和帝心有成见,难免有时会有不当之辞。众人都知道她跟端宁公主走得近,若有心之人把她对朝廷的不恭跟端宁公主联系在一起,只会给端宁公主惹麻烦。先皇后和大皇子逝世多年,孝恩侯府也不给力,端宁公主一个人很苦,若再失去仁和帝的宠爱,日子会过得很艰难。 沐川槿知道沈荣华的顾虑,点点头,说:“我先告辞,我们津州再见。” 连成骏拥着沈荣华,突然问:“舅舅登基称帝时日不短,还没立后吧?” 沈荣华一怔,赶紧抓住连成骏的手,反问:“你是不是觉得沐公主很合适?” “就当我没问。”连成骏很无奈地放开她,掀起车帘看外面的行人风景。 “你什么意思呀?难不成你还合适呀?”沈荣华一生气就口不择言。 连成骏见沈荣华面露恼怒,赶紧抱住她,依旧不说话,弄得她也没脾气了。 到了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的街口,连成骏扶着沈荣华下车,同几个丫头步行往里面走。到了一家卖笔墨纸砚的铺子,沈荣华要巡视经营,就往里面走。 山芋山药走在前面,到进门的台阶上,一个衣冠华美的少年往外走,突然一个踉跄,正好撞到山药身上。山药扶了少年一把,就躲到一边,让他先出去。少年要向山药道谢,就见几名黑衣人围上来,不由分说,就把少年带走了。 沈荣华愣在门口,听到连成骏问话,她才反映过来,也没回答,就冲少年离开的方向追去。连成骏赶紧追上她,拉住她躲过一辆马车,就不见了少年的身影。 “荣华,你怎么了?” “是晨哥儿,没错,就是晨哥儿。”沈荣华霎那间就泪流满面,摇着连成骏的手,说:“刚才撞到山药的少年是晨哥儿,我不会看错,你快去帮我找他。” 连成骏没注意撞到山药的少年,听沈荣华说是晨哥儿——她的亲弟弟,他才警觉。他把沈荣华交给丫头,又跃到树上张望,却再也没看到少年的身影。 第二百二十九章 情敌相见 分外眼红 自从遇到那个和晨哥儿相似的少年,沈荣华就开始迟疑思虑、无精打采。巡视店铺、置办礼物等事务就交给连成骏代劳,她只负责坐在车上发呆。她仔细回忆了偶遇那个少年的全过程,点滴细节都不忽略、不遗露,怎么想都觉得他就是晨哥儿。周嬷嬷也承认晨哥儿非沈恺所出,是她同母异父的弟弟,也是一母同胞。 她向山药询问晨哥儿的特点,山药只把晨哥儿当成无意撞在一起的路人,根本没在意,记住得不多。她又叫来店铺的掌柜和伙计,细问晨哥儿来店里采买的情况。掌柜和伙计都说他是第一次来,只买了两只湖笔,就再无其它印象了。 晨哥儿还活着,那林氏呢?无论生与死,他们都应该在一起。 林氏被万姨娘等人陷害,背上通奸、偷情罪名,连带晨哥儿都要被处死。事情发生在沈阁老五七大祭之后,她重生之前,当时,她被在篱园,自身难保。事情到底怎样的经过,她只是听沈恺和周嬷嬷说起,知道得并不确切。 沈恺答应过了沈阁老的三年孝期就把万姨娘扶正,只求沈老太太放过林氏母子。林氏把自己的嫁妆都送给了沈老太太,也求沈家放过她和晨哥儿,保沈荣华活命。沈慷和沈老太太答应得都很痛快,可林氏母子前脚离开津州,沈贤妃后脚就派王忠带人去追杀他们了。王忠心狠手辣,唯沈贤妃之命是从,不只杀了林氏母子,还放了一把火烧了杀人现场,以至于官府除了烧焦的尸体,什么都没发现。 水姨娘派人护送林氏母子离开,去塞北燕氏一族的集居地谋生,有燕家人照拂,林氏母子就能安定生活。可水姨娘的人也被王忠等人杀了,为此,水姨娘亲自去了事发的破庙,除了拣到了半块写有“忠”字的令牌,别的一无所获。连成骏也去烧毁的破庙查探过,还查阅过官府的尸格,确定林氏母子确实被杀害了。 几经思虑,沈荣华又否认了自己认定的事,怀疑自己看错了人。王忠是凶狠阴鸷之人,行凶利落,他不可能放过林氏母子,更不可能错漏。再说,沈荣华现在已摆脱了沈家人的辖制,因设立闻林童院、开祭奉贤堂为林阁老捧灵拈香,又被封为芳华县主而小有名气。若林氏和晨哥儿尚在人世,他们为什么不来找她? 若那少年真的是晨哥儿,单看他华美的穿戴,出入有随从伺候,就不是屈身乡野、不见世面的人,那他应该听说过沈荣华的事。还有,若林氏母子活着,在地某安定下来,也应该给沈荣华和周嬷嬷报个平安,林氏应该不会忽略这一点。 前世,自林氏母子离开沈家,直到她死,再也没有他们的消息,她一直认为他们死了。重生之后,沈家上下都说林氏因与人通奸、与儿子一起被沉了溏,她就认为他们母子死了。可周嬷嬷又说他们母子没死,沈恺答应把万姨娘扶正,又搭上了林氏的嫁妆,才保住了他们的命,让他们净身出户、离开了沈家。没过多久,水姨娘又告诉她说林氏母子死了,王忠是凶手,沈贤妃是幕后主谋。 是死是活就两个答案,没有第三种可能,可各种信息交织在一起,却一会儿死了,一会儿活了,把原本简单的事情弄得很复杂,令沈荣华一想就头大。 这几年,她一直认为他们死了,还在望梅轩为他们供了牌位。她做主让林氏与沈恺和离,为林氏讨了公道,还了清白,报仇也在一步一步进行。可今天,她偶遇了一个酷似晨哥儿的少年,就又认为他们还活着,这未免太可笑了。 连成骏敲了敲车棚,嘻笑问:“娘子,能打道回府了吗?” 沈荣华掀开车帘,冲他飞出几把眼刀,“我交待的事情都办清了?” “毫无错漏,请娘子一一检查。”连成骏捧上一张写有待办事项的纸,又补充道:“我怕引人怀疑,绕了几个圈子,把给韩府的礼物也以最稳妥的方式送过去了。只是今晚小韩将军可能约我见面,我就不能在娘子身边侍候了。” “你有这么听话吗?”沈荣华揉了揉前额,“天色不早,我们回去吧!还有许多事务要安排呢。你今晚去会友,带上几坛葡萄酒,我让他们提前准备出来。” “还是娘子想得周到。”连成骏坐上车,又说:“我让虫九给这条街上的暗线传了话,若有人看到那个少年,事无巨细,都直接报给我。你不用着急,很快就会有消息,京城就这么大,他们不会不留痕迹消失,除非他们精通遁地之术。” 连成骏话音刚落,就见虫九带了几名暗卫过来,向连成骏禀报追踪结果。连成骏冲沈荣华安慰一笑,就下了车,和虫九几人到一边说话了。沈荣华并不介意他们说话避开她,她知道连成骏另外有事,而有些事跟至亲至近的人都不能说。 过一会儿,连成骏回来了,说:“他们从卖笔墨纸砚的铺子出去,没再去别的地方采买,就朝北城门的方向去了。我的人跟上了他们,差点交手,他们有几个侍卫非常厉害,不能跟他们正面冲突,只能私下慢慢查找。” 沈荣华叹了口气,问:“你说晨哥儿和我娘还有可能活着吗?” “一切皆有可能。”连成骏坐上车,指了指天,又抱住沈荣华,以身体安慰。 他们回到蒲园,刚找采买回来的东西收拾好,萧冶就来找连成骏,说是要去见小韩将军。沈荣华让人给他们拿了葡萄酒,也没多说,就送他们出去了。时近二更,连成骏才回来,一向不胜酒力的他自是喝得烂醉,也很尽兴。 第二天,沈荣华一早起来,就让人往皇宫里递牌子,要给吴太后和顾皇后送年礼,还给李德妃送了几盒浣花斋价格最高的胭脂花粉。礼物送进去了,是李德妃接的她的牌子,一向喜好热闹的吴太后和顾皇后居然没见她,而李德妃说话也支吾遮掩,这令沈荣华诧异不已。从皇宫呆了一会儿,她就告退了,又带着年礼去了谨亲王府。谨亲王夫妇一早就进宫了,是萧冲的正妃接待的她。 “什么?端宁公主跟人私奔了?这怎么可能?”听萧冲的正妃支支吾吾说了谨亲王夫妇一早进宫的原因,沈荣华惊呆了,又满脑子的不可置信。 今天她进宫,吴太后和顾皇后都没见她,李德妃跟她说话神色也不对,她就预感到有事,但没想到是端宁公主出事了。端宁公主不可能跟人私奔,被人害了倒是极有可能,害了人,还要让这个人背上恶名,这一定是沈贤妃的手笔。 也不对呀!沈贤妃寝宫里做法事,昨夜子亥相交时才结束。沈贤妃被人头吓了个半死,还有心情和精力琢磨谋害端宁公主?五皇子一直在宫里陪沈贤妃和端淑公主食斋礼佛颂经,洪析也天天进宫,难道是假手以人?皇上和吴太后、顾皇后等妃嫔也每天都来听经,这么多人在场,沈贤妃等人怎么谋划呢? 端宁公主出事,最有嫌疑的就是沈贤妃一派,他们本来就有积怨,前几天又发生了冲突。只是沈贤妃等人这几天已够倒霉了,再怀疑她们就有些牵强了。听萧冲的正妃遮遮掩掩说端宁公主可能与人私奔,沈荣华心里腻烦、膈应、忧虑。 “到底是怎么回事?”沈荣华嫌萧冲的正妃说话慢条斯理,话也说不到点子上,很着急,“皇上只让人封了端宁公主府,就没有叫刑部和大理寺官员到场?” 萧冲的正妃脑袋摇得就象拨浪鼓,以别有意味的目光注视沈荣华,“你不会怀疑端宁公主被人害了吧?其实她只是离府出走,好多事还没弄明白呢。” 沈荣华松了口气,“离府出走怎么说成是私奔了?这不是埋汰人吗?也或许是出了别的事?唉!端宁公主是很开朗大气的人,她应该不会自己做傻事。” 与人私奔不算傻事,而且勇气可佳,但对于端宁公主来说绝非明智之举。一国嫡出公主,若背上与人私奔的罪名,比之前她孟浪的名声更致命。 “敢情你也不知实情呀?”萧冲的正妃语气里充满试探的意味。 沈荣华突然明白了什么,眉头不由皱起,敢情他们以为端宁公主离府出走的事她知情。平日她跟端宁公主走得近,这倒也稀奇,只是萧冲的正妃那语气神色令她很不舒服。若端宁公主真出了事,有心之人再扇风点火,她不惹上麻烦才怪。 “我当然不知情了,我听你说了这么半天,也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沈荣华沉思了一会儿,叹气说:“端宁公主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倒是跟我详细说说。” “我也说不清楚,只听来传话的公公说端宁公主离府出走了,一直伺候她的嬷嬷、宫女、内侍和侍卫有十几人也不见的踪影。皇上听下人一说,赶紧让人封了端宁公主府,又亲自过去看了。王爷和王妃乍一听说她离府出走,也怀疑有人害了她,听来传话的公公说了几句话,他们就不怀疑了,就匆匆忙忙进宫了。” “什么话?” “除了那十几名同端宁公主一起不见踪影的下人,公主府其他下人每人二十两银子,端宁公主的奶娘查嬷嬷还留纸条交待他们自谋生路。另外,端宁公主还给皇上留了一封信,信上就一句话,皇上一看就气昏了。” “什么话?”有这么强大的杀伤力,象端宁公主的风格。 萧冲的正妃学着端宁公主的语气道:“不孝女亡命天涯,勿念为盼。” “这、这算什么事?” “听说现在宫里正闹腾呢,你还去宫里请安,还有人接待你,真不错了。” 沈荣华无奈一笑,也放下了心,只要端宁公主没被害,她就不着急了。她跟萧冲的正妃说了一会儿闲话,又把礼物交待了一番,就起身告辞了。从谨亲王府出来,沈荣华没回蒲园,而是去了沐川槿的宅子。听说沐川槿今天一大早就起程去了津州,光行李物品就拉走了十几车,沈荣华咬着牙拍了拍头。 就因为端宁公主不辞而别,皇宫可是闹翻了天,沈贤妃的病刚好一点儿,又卷进了是非漩涡。吴太后哭得死去活来,几次背了气,就嚷着端宁公主是被人逼得离家出走了。还说要是找不回端宁公主,她就住到皇家寺庙去,把住了几十年的后宫让给屑小之辈。她一闹腾,顾皇后赶紧追随,偌大的皇宫闹得鸡飞狗跳。 端宁公主离府出走的事终究还是传得人尽皆知,如同萧冲的正妃的第一反应一样,多数人认为她与人私奔,加上她先前淫浪的名声,就传得更难听了。 这件事起初与沈贤妃和五皇子一派不相干,他们却被卷进来了,自是很不甘心。有关端宁公主与人私奔的流言之所以传得那么快,沈贤妃一派的人自是大功一件。这件事最终也查出来了,众多证据指向沈贤妃,皇上又禁了她的足。 沈荣华把京城的事务安排稳妥了,宇文先生也把生意上的事交接完毕了。他们按预定时间到达津州港,与沐川槿汇合,当夜由津州巷登船去南安国。上船的时候没看到端宁公主等人,沈荣华去问沐川槿,得到了答复是被王八驼走了。看沐川槿不急不慌的神情,沈荣华知道端宁公主没事,也就放下了心。 冬日的海面风平浪静,船行顺风顺水,一路上,他们看海天一色,有连成骏陪伴,沈荣华玩得很开心,盼望快点到南安国,可有时又嫌这段水路太短了。 南安国与东瀛国接壤,这两国所在的岛群在前朝原是三国。前朝末年,东瀛国建国,就把三个小国全吞并了,后来,在这片岛屿上又有一些小国建立。林楠在这片岛屿上经营了几十年,先是占了离东瀛国较远了东兴岛,又租借了盛月皇朝的江东十二岛。全部掌控之后,又灭掉了一些小国,才建立了南安国。 建国之后,南安国与东瀛国发生过多次冲突,甚至演变成了战争。因林楠手段诡诈,令东瀛国皇族心生畏惧,现在两国相安无事,还建交了。南安国虽说面积只有一个江东省大,可三面临海,特产丰富,四季如春、风光秀美。 林楠善经营,用经商的手段治国,却也有足够的优势,以至于现在的南安国国富民强。建国时日不长,南安国就和东瀛国、盛月皇朝及南部一些国家互派使臣建交,商船通达四海,将岛屿上丰富的特产运送到瀛州大陆各地。 时近晌午,沈荣华和连成骏等人乘坐的客船到达南安国的东港。正午的太阳洒下热烈的光芒,炙烤着大地,凉爽的海风吹走了浓烈的热气,令人倍感畅快。 看到来迎接他们的人,沈荣华长起一肚子气,又笑破了。端宁公主一身红色的纱裙,在灿烂的阳光下,如五月榴花般鲜艳。只是她戴了一顶白色的帏帽,颜色对比,差距分明。另一个来迎接他们的人是白魅影,与端宁公主恰恰相反,她一身白衣如阳光下的浪花一般洁白纯净,与她妖艳的梳妆恰到好处地融合。 一见端宁公主戴上了白色的帏帽,白魅影似乎想和她较真,就戴了一顶红色的遮阳帽。看到她们这斗气又互补的打扮,沈荣华等人一路的疲惫也荡然无存了。 “在这里看到我是不是很惊讶?”端宁公主很热情拥抱沈荣华。 沈荣华推开她,摇头咧嘴一笑,指了指沐川槿,“她说你被王八驼走了我都不惊讶,看这里看到你一个完好的大活人,我惊诧什么?” 白魅影正拥抱连成骏,听到沈荣华的话,大笑三声,说:“她确实是被王八驼上船的,下船的时候王八也想驼她,她居然拒绝了,弄得王八很没面子。” 端宁公主斜了白魅影一眼,嘟囔道:“为老不尊。” “你千里迢迢抢男人不遗余力,花样百出,今天晕船、明天伤脚,这敢情是尊老呀?怕我吃不消?”白魅影说话直接又粗俗,听得众人都不好意思了。 宇文先生听到她们的对话,捊着胡子皱眉叹气,没理会她们,就直接走了。 听到白魅影酸味十足的话,沈荣华和连成骏互看一眼,就心有灵犀了。只是这其中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应该说是人物,沈荣华一时没想出来。连成骏嫌沈荣华太笨,又冲沐川槿抛出不地道的媚眼,马上得到了回应,把沈荣华撇一边了。 “你知道老就好,别总是人老心不老,吃不消了会有麻烦的,年纪不小,别老自找麻烦。”端宁公主也是牙尖嘴厉之人,跟白魅影冲突,她肯定要亮明抵死不吃亏的态度。她知道白魅影的身份,但在些事绝不能让,这是人之底限。 白魅影冷哼一声,拍着连成骏的肩膀道:“儿子,她骂你老娘,怎么办?” 连成骏的生母和白魅影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连成骏算是白魅影的外甥,可白魅影救过连成骏的命,应该算是再生父母,叫儿子表示亲切拉拢也不为过。 端宁公主马上揽住沈荣华,“妹妹,那半老徐娘骂你姐姐,怎么办?” “这好办。”沈荣华和连成骏互看一眼,脸上同时浮现促狭的笑意,真正心有灵犀了,“你们俩决斗,我们观战助威,呐喊喝彩保证一方更胜一方。” “跟她决斗?不值。”端宁公主戴上帏帽,大步向前走去。 沈荣华挽起白魅影的手臂,问:“白岛主,你和端宁公主为什么结怨?” “为男人。”白魅影一如既往地爽快直接。 连成骏看到沈荣华发呆,赶紧向沐川槿,两人同时因沈荣华的后知后觉,摇了摇头,又心有灵犀了。一向聪明的沈荣华竟然看不透这件事,难道是装的? “什么男人有这么大的魅力、值得你们因他伤了和气?我……”沈荣华正纳闷呢,看到连成骏一脸嘲笑嘲弄,意识到他知道答案,当即就转移了询问的目标。 “你老了、不行了,争不过端宁公主,认输吧!再闹下去只会落人口舌,多没劲。”沐川槿以讥笑的语气讽刺白魅影,话音一落,撒腿就跑。结果被白魅影凌厉的掌风摧了一个跟斗,她不敢耽误,爬起来又拼命跑。 连成骏见白魅影面露愠怒,赶紧拦住她,嘻笑道:“哎呀!这等小事还值得你老人家生气?你老人家只要展现风采,必是风华绝代,她们都是小菜一碟。” “我很老吗?”白魅影冲连成骏呲了呲牙,又冲沐川槿的背影骂道:“一个阴毒至极的老贱人养出一个不知廉耻的小贱人,真是母女一脉,还敢对老娘指手划脚,真是不想活了。小小年纪,心术不正,连人伦都不顾了,北越那老王八成了亡国奴也活该。还好盛月皇朝没接受合亲,要不还不知道绿多少人呢。” 听到白魅影象泼妇一样骂街,沈荣华瞠目结舌,真没想到以爽朗大气扬名的白魅影也有小女人的一面。当年,白魅影是北越皇帝宠爱的贵妃,沐川槿的生母是皇后,两人明争暗斗,结下了死仇,也导致白魅影极不喜欢沐川槿。 白魅影骂沐川槿的那些话,听到沈荣华耳朵里格外别扭,也在她心里划下的印痕,这其中或许有见不光的隐秘,而沐川槿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作为最好的朋友,沈荣华从来不问沐川槿的过往,这也许就是两个人能相处融洽的因由。 沈荣华见白魅影恼羞成怒,忙问:“白岛主,你和端宁公主因何事结怨?” “哼!我和她是情敌,你不知道?” “你知道?”沈荣华一把抓住连成骏,瞪大眼睛问。 连成骏赶紧点头,“娘子,我不是有意要瞒你,我也是新近才知道。” “是谁?”沈荣华一脸好奇,情敌也要棋逢对手,这两人似乎差距还不小。 “你舅舅。”连成骏和白魅影齐声回答。 ------题外话------ 谢谢亲们这段时间的支持,有时候不能更新,作为作者,总会自责又着急,可有些事情不得不耽搁。 感谢亲们的理解。 第二百三十章 别具一格的表白 这里的天怎么就这么蓝呢?云怎么就这么白呢?花儿怎么就这么鲜艳呢? 到了林楠给他们安排的别苑,沈荣华才注意南安国的风景。之前,她全部心神都被一个问题吸引了,那就是白魅影和端宁公主谁更适合做她舅母。 随后,她又很护短地想这两女人都配不上林楠,而且还都有很大的差距。说句难听的,这两女人可都是再嫁之身,而且都“千帆过尽”了。 林楠可就不同了,他单身了四十多年,除了爱慕过宁皇后,跟水姨娘曾有一段旧情,这些年也没暴出其它风月之事。一个有情有欲的男人能象林楠那么洁身自好,不只是意念,还是气节,人拥有这些,这世间万事也就成竹于胸了。 这就是差距,天大的差距,而且这样的差距还不能弥补、不能找齐。 且不说白魅影这个恣意纵情之人,至少她和林楠年龄相差无几。端宁公主就不同了,当年,林楠和仁和帝都对宁皇后一见钟情,若不是宁家贪慕皇权,他们就在一起了。对一个深爱自己母亲的男人衍生出情愫,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林楠比她整整大二十岁,这可是父女两代人哪,这想法都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如今,林楠终于如愿以偿问鼎一方天下,后宫就是没有三千佳丽,也该妃嫔成群才对。可听宇文先生说林楠的后宫干净到一尘不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好女色呢。沈荣华只把林楠当舅舅,忘记了他还是个男人,也忽略了自己还没有舅母。刚到南安国,就有两个她熟悉的女人打架,都瞄上了她舅母这个位置。 不知是惊喜来得太快,还是对林楠的艳福太意外,总之,沈荣华迷糊了。 “你说,她们俩谁更适合做我舅母?”沈荣华脸上笑容温柔,两指却捏着连成骏胳膊上的嫩肉转了两圈,疼得连成骏直吸气,这是对他比她先知先觉的报复。 “哎呀!娘子,你不觉得这个问题只有你舅舅才有发言权吗?”连成骏顺手一带,就把沈荣华罩在怀中,为报刚才被掐之仇,他重重亲了她几下。 沈荣华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你要是我舅舅,觉得谁做我舅母合适?” “娘子,关键我不是舅舅,我不敢说。”连成骏的小眼神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你就把你自己当成我舅舅。” “好吧!”连成骏抱住沈荣华,“外甥女,先让舅舅抱抱,感觉一下当舅舅……” 一个耳刮子落到连成骏的脸上,只不过沈荣华比连成骏矮一截儿,卯足了劲儿也没多大的力气,但这足以让连成骏那委屈无辜的眼神更胜之前了。看到连成骏捂着脸,扁着嘴,眼圈都红了,沈荣华以为打疼他了,赶紧道歉。结果就是她为了让连成骏笑,不得不主动奉上脖子,让他种下几颗鲜红的“草莓”。 “草莓”种得密密麻麻,沈荣华被吻得很痒,却不敢再打他,连推他都要掂量掂量了。否则,连成骏再一委屈,就不知要把“草莓”种到哪里了。被他亲得骨酥肉麻,连她最关注的问题都抛到九霄云外了,再想起来时,她双重迷糊了。 “回答我的问题。” “娘子,我真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你现在是我舅舅,面对两个各有优劣利害的女子,你会选谁?” “可是我……”触到沈荣华凶狠的目光,连成骏喃喃道:“我会选你。” “你是我舅舅,你忘了吗?”沈荣华又比划着要扇他耳刮子了。 连成骏轻咳一声,很坚定地说:“我是你舅舅,我也要选你,反正也没血缘关系,选你……不行,我可不敢说了,要是你舅舅也这么想,我可怎么……”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林楠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吓得连成骏差点跳起来。 “没、没什么。”连成骏武功极高,平日警觉性也很强,可今天林楠都进门了,他却一点也没听到,真是美色误人呀!如今他只希望林楠没听清他说话,否则,要让林楠抓住他那个话柄,不管人家是不是有那心思,他都尴尬得想撞墙了。 沈荣华粉面飞红,她知道林楠听到了她和连成骏的话,极不自在起来。她狠狠瞪了连成骏一眼,下意识遮掩脖子里刚种下的“草莓”,又陪笑把林楠迎进来。 “舅舅,你有事?” “没事,我刚刚亲自送走了东韩国的使者,路过别苑,就来看看你们,呆一会儿就走。”林楠停顿片刻,又说:“我还有东瀛国和密罗国的客人要接待,你们远道而来,我却太忙。等明天送走客人,我会在宫里为你们接风,到时候有人知会你们。你们成亲的事宜我亲自交待的,也准备妥当了,你们只需听从安排即可。” “多谢舅舅。”沈荣华害羞加尴尬,连头都不敢抬了。 林楠成了南安国高高在上的王者,可看到沈荣华眼里,他与以前也没什么不同。除了今天接待外国使臣,他穿上了织锦阁上好的面料做成了衣服,其它也没什么特殊。其实,林楠就是一个宠辱不惊、穷达有度的人,这正是他的魅力所在。 “舅、你、你坐吧!”别看连成骏别日嘻皮玩笑,面对林楠,他还真叫不出一声舅舅,他稍稍缓解了尴尬,才问:“南安国与东韩国要建交吗?” 东韩国建于前朝末年,是一个程姓隐士的后人所建,听说还属于前朝皇族一脉。东韩与北狄、南狄、西金、北越同属漠北五国,与其它四国却素无往来。东韩国南部与盛月皇朝接壤,境内有六座海港,海运比盛月皇朝还发达。 漠北其它几国租借东韩的海港经营运输,只要交纳赋税和租金,都能相安无事。当年,南狄国被北狄国所灭,现在,狄武赫又吞灭了北越,征服了西金。东韩是一块肥肉,狄武赫眼馋心痒,却一直不敢动手,跟东韩国实力雄厚不无关系。 “正在谈。”林楠看了沈荣华一眼,转向连成骏,说:“成骏,今晚等客人安顿之后,你来找我,我有事跟你说。你们连坐了几天船,也累了,先休息吧!” 沈荣华挑起嘴角,暗哼一声,心里愤愤不满。林楠让连成骏去找他,肯定有重要的事情,却刻意地不让她知道。林楠各方面都不错,可就是太重男轻女了。 “舅舅。”沈荣华想小小地报复一下,“那会儿两位舅母打起来了,原因……” “两舅母?哪两位舅母?”林楠和连成骏异口同声问出这句话。 这嘴在关键时候真是太不争气了,沈荣华想狠狠咬自己的舌头,又怕疼。她明明想说“白魅影和端宁公主这两位争着当她的舅母打起来了”,没想到话一出口就简化了。她这句话很容易让人产生岐义,还不知道林楠会怎么想呢。最可气的是连成骏,明明知道她的意思,却不为解释圆场,还故意添乱。 林楠笑了笑,问:“两个多还是少?是不是打得不够热闹?” 沈荣华拍了拍头,说:“这个问题我没发言权,我困了,要休息,舅舅走好。” “你还没说你两位舅母为什么打架呢。” “为……”沈荣华触到林楠别有意味的眼神,又见连成骏兴灾乐祸,她一把推过连成骏,说:“你问他,他知道,是他告诉我的,我休息去,你们详谈。” 林楠挥了挥手,说:“好,你去休息吧!” “对了,舅舅。”沈荣华走到门口,指了指连成骏,促狭一笑,说:“他跟我说两位舅母是因为王八驼人的事打架,王八怎么会驼人呢?你别听他瞎说。” 谁让你们相约晚上谈事把我撇一边,这回你们可详细谈去吧!沈荣华小小报复了林楠一把,又小小地陷害了连成骏一把,心里才舒服了。 说完,她冲他们做了一个鬼脸,撒腿就跑,一口气跑到大门外,才想起那是她的院子。头顶烈日当空,薰风吹得人发昏,而她却有凉爽的屋子不能回,真是报应呀!想害人,却害己,这什么这句话偏在她这样的好人身上验正呢? 她躲在大门口花丛遮蔽的长廊里,两眼发呆,都昏昏欲睡了,才看到林楠走出大门。她携带满脑子的睡意,赶紧回房了,没看到连成骏,她也不管了,倒在床上就睡了。这一觉睡得很香甜,直到红日落入海面,她被饿醒了,才起床。 沐川槿和端宁公主正等她吃饭,不见连成骏,一问才知道连成骏去了他们的婚房。婚房是一座新建的宅子,离这里两条街,挨南安国的皇宫更近。现在,连成骏已以男主人的身份住进去了,准备过几天从那座宅子出发来迎娶她。 从明天起,婚前几天,有许多事要忙碌,也有忌讳,两人不能见面。一听说几天不能和连成骏见面,沈荣华的心就象猫抓一样,无精打采。触到沐川槿和端宁公主嘲弄的目光,她立刻打起了精神,化孤独为食量,大吃起来。 吃过晚饭,就有两个嬷嬷过来,说是指导沈荣华举办婚礼时一些细节上的问题。这两个嬷嬷一个姓凤、一个姓龙,听到她们的姓,沈荣华觉得很好笑。前朝时,这片岛屿上最早只有龙、凤两大家族,历经多年,姓氏才慢慢演变了。 这两天,龙嬷嬷和凤嬷嬷会一直陪着她,直到把她送入洞房。沈荣华听她们说了一些喜庆热闹的玩笑话,想到婚礼将近,她心里涌动着甜蜜的紧张和激动。 这几天,需要沈荣华亲自忙碌的事很少,凡事都有人代劳,重要的事跟她说一声便罢。她需要做的事就是养好精神,做一个精神饱满、美丽幸福的新娘。 沐川槿握着沈荣华的手,有感而发,“真的很羡慕你,苦尽甘来了。” 端宁公主长长叹了一口气,为她自己,也为沐川槿。因为国破家亡,盛月皇朝在和亲一事上背信弃义,令沐川槿满心伤痕。而她自己的事就更没法说了,她生在富贵繁华之中,却被淫欢蛊害得身似浮萍,满心沧桑,再也回不去当年了。 “我们都会苦尽甘来。”沈荣华又想起自己的前世,眼底蓄满泪水,“摒弃身份限制不说,我视你们为亲姐,希望你们都能幸福满满、心事圆圆。” 沐川槿拍了拍沈荣华的手,说:“你视我为亲姐还好,端宁公主就不行了。” 端宁公主明白沐川槿的意思,无奈道:“不讨论这个问题好不好?” “你为什么要回避这个问题?自愧不如白魅影?”沐川槿与白魅影之间仇怨极深,巴不得天下人都与她为敌,更见不得她得意,又问沈荣华,“你认为谁好?” 别看沈荣华与端宁公主相处不错,也曾得端宁公主帮助,视彼此为密友。可她是极护短的人,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高大上的舅舅,那可是她能珍藏、也能拿出来炫耀的宝贝。凭心而论,她认为白魅影和端宁公主都配不上林楠。可这些实话心里想想也就罢了,千万不能说出来,否则会打击一片,结怨一堆。 “我认为谁好没用,因为我不能代表我舅舅,我和成骏的意思是谁抓到就是谁的,能抓到的人除了有勇气,还要有运气。”沈荣华怕自己身单力孤,把连成骏也拉进来了,“反正我就一个舅舅,他又是那么洁净专情之人,他只能给我娶一个舅母。现在到了八仙过海、各显其能的时候了,总要有高手过招才是。” 你们竞争吧!谁争到算谁的。林楠这么精明的人,想让谁争到自然心里早有谱儿。若他都不中意她们,也会有个交待,难题就让他自己去处理吧! 龙嬷嬷进来,说:“我皇来选水晶花,待客用,现在去了后花园。” 听说林楠来了,端宁公主紧紧握住沐川槿的手,有些紧张,眼里满含期待。 “这座宅子里种有水晶花吗?”沈荣华一行前天到达南安国,住进这座别苑也有两天了,她除了吃、睡,就是听两位嬷嬷讲成亲礼仪,还没去过后花园呢。 “有呀!这座宅子的后花园除了水晶花,还有依米花、铃兰花、白玉丁香等上百种花卉,这个季节开花的都有几十种呢,有许多都是浣花斋没有的品种。” “去看看。” 沈荣华同沐川槿和端宁公主来到后花园,看到林楠、连成骏还有白魅影正漫步在后花园。沈荣华已有两夜一日不见连成骏了,自是想得很,她匆匆忙忙跑过去跟他说话,想一解相思之苦,早把那些规矩忌讳甩到天边去了。 沐川槿和端宁公主看到白魅影,都有几分仇人相见、分处眼红的意思。白魅影不但不在乎,反而跟林楠勾肩搭背,谈笑风生,气得端宁公主直咬牙。林楠也不反对白魅影跟他这么亲密,倒是沈荣华怕林楠晚节不保,有点看不下去了。 “舅舅,嘿嘿……你们能不能有所避讳?我们都是晚辈,你们做长辈的必须言行立身。”沈荣华给林楠提了意见,赶紧躲到连成骏身后,把脸还捂起来了。 白魅影冷哼道:“你小小年纪,倒是个伪道学,真是风气误人哪!” 林楠没甩开白魅影的勾搭,反而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微笑道:“荣华,我问你,你和成骏情投意合,马上就要成亲,为什么不在人前表现得很亲昵?还有,你们以后成亲了,会不会象我们一样、一看就是两个老不正经呢?” “你才老不正经呢?这叫秀恩爱,懂吗?懂吗?懂吗?”白魅影发火了。 沈荣华知道林楠问她话别有用意,一本正经回答:“当然不会,在人前表现得这么亲昵多难为情呀!让外人看到眼里未必舒服。再说,有些人亲密都是人前的假象,虚伪做作,故意让别人看,有什么意思?若一个人想在人前亲昵,另一个人因顾虑或害羞不愿意,就勉强了。若两个人都愿意在人前亲密,那就有轻浮之嫌了。我和他成亲以后,也不会在人前肆无顾忌亲热,免得让人看笑话。” “说得好。”林楠轻击手掌,又问白魅影,“你听到了吗?听清楚了吗?” 连成骏见白魅影要发火,赶紧把沈荣华护到身后,冲白魅影略带挑衅道:“三人云床下君子、床上夫妻,在人前作秀的岂不是戏子?我认为荣华说得对。” 白魅影要冲连成骏出手,被林楠拦住了,连成骏也有所防备。转身,她看到沐川槿和端宁公主正嘲笑她,就冲她们出手了。她们都不懂武功,还不够白魅影热身呢,林楠和连成骏要拦,晚了。不过,两人都没受伤,只是栽了跟斗,首饰掉了,发髻乱了,脸上的妆混合了泥土水珠,花成了迷糊一片。 “没风度了吧?”林楠笑意吟吟注视白魅影,眼底隐含谴责。 “狗屁的风度,你个死玻璃。”白魅影一跳脚就走出去了几丈。 连成骏让沈荣华照顾沐川槿和端宁公主,他赶紧跟上了白魅影,去劝慰他的“老娘”了。白魅影本事不小,却是小孩子脾气,这也正是她的通达之处。 端宁公主的下人要扶她回去更衣梳妆,被她甩到了一边。她到水池旁掬起一捧清水扑到脸上,洗去了泥渍脂粉,又随意拢起头发,人也清新利落了许多。 沈荣华看到林楠正背着手注视端宁公主,赶紧拉了沐川槿一把,又给端宁公主的下人使了眼色,几个人就悄无声息退到了一边。林楠见沈荣华等人走了,就拉着端宁公主到一边的凉亭里,拿出手帕给她擦脸上、手上的泥水。 “我是不是很狼狈?” 林楠摇了摇头,“人都会碰到突发事件,都会有狼狈的时候,关键看你如何应对。你若坦然自若、应对有度,不但不显得狼狈,还会展现别样的风采。” 端宁公主笑了,问:“那我刚才应对得怎么样?” “勉强说得过去。”林楠实话实说,“若你栽倒了,知道自己没受伤,就很淡定地爬起来,不需要下人搀扶伺候,自己整理兼容,坦然一笑,就完美了。” “知道了,谢谢你的训导教诲。” 林楠背手而立,微微一笑,凝视远方,轻声道:“谈不上。” 端宁公主坐到栏杆上,仰视林楠,自语道:“自认识你之后,我就经常想你要是我的父亲会怎么样。可能我就不会有这么多同父异母的妹妹和弟弟,也不会有那么多恩怨纠葛。没有锦绣尊贵,也没有那么多肮脏龌龊,生活得幸福随意。” “幸福随意有,锦绣尊贵有,肮脏龌龊没有,异母的弟妹更不会有。” “就因为宁家人贪慕荣华富贵,致使我母亲与她想要的幸福失之交臂,我也因此享了福,也受了苦。我想把以前的遭遇、辛酸、失落、痛苦都忘掉,一切都重新开始。”端宁公主站起来,与林楠交肩而立,轻声说:“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是我的不幸,如果我的孩子有你这样的父亲,将是我和他们此生之大幸。” “可以。”林楠回答得干脆坦然,只是他的面庞悄然爬上了几缕红晕。 “我去看看她们。”端宁公主听到林楠的回答,心跳如脱兔,赶紧慌不择路地离开了凉亭。走出去两丈远了,又觉得自己有些狼狈,赶紧放慢了脚步,捂着胸口长吸了一口气。她表白了,林楠也答应了,只是她还有几分做梦的感觉。 沈荣华和沐川槿就藏在距离凉亭十几丈远的花丛后面,密切注意凉亭发生了一切。只是她们能看清,却听不到声音,未免有这么一点点遗憾。看到端宁公主耐听若榴花,慌慌张张朝她们走来,而林楠依旧站得稳如泰山,她们紧张起来。 端宁公主看到她们,娇羞一笑,没过来,就招呼她的下人回房整妆了。看到连成骏和白魅影也朝她们走来,身后跟着几个白衣男子,而其中最乍眼的那一个正是阔别几年的白泷玛。沈荣华很激动,而沐川槿已经紧张得喘不过气来了。 凤嬷嬷匆匆走来,说:“姑娘快收拾收拾,你父母来了,船都快靠岸了。” 听说沈恺和江阳县主等人到了南安国,沈荣华欢喜不已。他们是来参加她的婚礼的,客人和亲人都到了,她的好日子也就近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家国大事 由华南省开来的客车船缓缓靠岸,沈荣华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撒腿就向码头跑去。先登上码头的是水手、随从和护卫,他们做好防卫,才请船内的客人下船。看到二皇子第一个出来,沈荣华赶紧上前扶住他的手臂,神情亲切自然。 她和二皇子有两世的缘分,前生太过不堪,不提也罢。今生,他们共同患难于凤鸣山阴暗狭隘的山洞,已经说好做朋友了。她和连成骏到南安国成亲,只给沈恺和江阳县主写了信,并不想通知二皇子。二皇子做为沈恺的上司,又有皇子之尊,居然亲自来参加他们的婚礼,可谓是给足了他们面子和人情。 “手拿开。”一个清冷的女音从二皇子身后传来,吓了沈荣华一跳。 沈荣华赶紧松开手,给二皇子行礼请安,“小女冒失,请璃殿下恕罪。” 二皇子冲身后沉了沉脸,又一张笑脸转向沈荣华,笑容里透出歉意。看到连成骏走过来,二皇子跟沈荣华客气了几句,就快步迎上去跟连成骏寒暄了。二皇子身后的女子打扮得很娇艳,她堵在船舱门口,不上不下,怒视沈荣华。 不用问,沈荣华就猜到这女子是二皇子的侧妃,姓李。这位李侧妃出身华南李氏家族,属于嫡系一脉,又是嫡女,最是娇贵。李侧妃的生母和二皇子的另外一位侧妃陆轻灵的生母是亲姐妹,只不过陆轻灵的生母是庶出,身份差一些。李侧妃和陆轻姨是姨表姐妹,现在又共视一夫,可两个人相处并不融洽。沈荣华和陆轻灵私交不错,与李侧妃却素无往来,无形中就与她结下了梁子。 “李侧妃请。”沈荣华大方一笑,做了一个请上的手势。来者是客,就算她不喜欢李侧妃这个人,也会看二皇子的面子,不会和一个小女人计较。 “你不懂规矩礼数吗?”李侧妃很倨傲地瞪视沈荣华。 看到沈恺和江阳县主等人都从窗口往外张望,因为李侧妃堵在门口,别人都无法出来。沈荣华心里长气,可看二皇子和连成骏相谈正欢,她决定忍耐。 “小女愚钝,不知哪里做的不好,请侧妃赐教。” 李侧妃冷哼道:“你见了本妃不知道行礼吗?” “沈二姑娘是看皇上亲封的正四品县主,你是从四品皇子侧妃,你们谁该给谁行礼,你不知道吗?”端宁公主大步走来,沉着脸训斥李侧妃,又道:“我数一二三,你要是不上码头,或者不让开路,本宫马上让人开船,你掉到海里,也是对你不懂礼数的惩罚。就算刑部的李尚书问起来,本宫也有话答复他。” “皇姐,消消气。”二皇子扶住端宁公主,一脸歉意羞愧。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不是想出你的丑。” “我自是知道,多谢皇姐指教。”二皇子板起脸,说:“张户、李路,你们同冬嬷嬷一起送李侧妃回西南省任上,不,送李侧妃回京城璃王府。” 李侧妃是高傲骄纵之人,被端宁公主训斥,又听说二皇子要送她回京城,当下就哭开了。她的奶娘一看二皇子变了脸,赶紧劝慰她,扶她回了船舱,又向二皇子道歉。触到李侧妃及她奶娘那狠毒的眼神,沈荣华心里难过,又得罪人了。 就因为李侧妃闹腾了这一场,沈荣华接下来见到沈恺、江阳县主、陆夫人、卢夕颜和初霜、方逸时,相聚的欣喜都变淡了。众人聚到一起,热情问候,随意攀谈,笑容都有些牵强,落泪倒是自然而然了。为此,二皇子感觉很不自在,脸庞布满歉意。沈荣华为缓解僵局,笑颜如花,跟众人叙话,总算和悦了气氛。 端宁公主拍了拍沈荣华的肩膀,低声说:“你别和她一般计较,那种自恃出身高贵的嫡女,没有经受过风浪波折,最是我行我素、不明事理的人。” “我没事,我只是觉得闹腾这一场让璃王殿下难为情。” “你放心,他不是小气计较之人,还很聪明,不会因为一个不明事理的女人耽误了大事。”端宁公主轻叹一声,说:“他现在是王爵,一正妃两侧妃是份例内的,李家向皇上请旨,非给他塞一个侧妃,你以为他不知道李家是什么用意吗?” 二皇子的正妃求医问药几年才生了嫡长子,生产之后,身体一直不好,这几年就是靠药物吊着命呢。李家是大族,家族中为官者不少,但一般都是外任。自李侧妃的伯父长途刑部尚书,成了京官,李家才关注皇子们的份位和喜好。 李氏一族之所以给二皇子塞一个份例之外的侧妃进来,就是盯着正妃的位置呢。二皇子的母族没势力,现有的一正妃两侧妃家族都不显赫,无法与李氏一族相比。二皇子要想夺嫡,只能依靠李家,那他正妃的位置就非李侧妃莫属了。刚才,李侧妃让沈荣华行礼时就自称“本妃”,看来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只可惜,李侧妃空有尊贵的身份,显赫的家族,只因她自己不够聪明,正妃之位肯定会与她擦肩而过。因为,她得罪了沈荣华,沈荣华不想让她升为正妃。 沈荣华轻叹一声,说:“真是难为璃王殿下了。” “说不上难为,每一个皇子都一样,只要有野心,想着那个位置,都会走这一步。真正靠自己的实力、魄力、睿智和手段就能问鼎天下、治一方沃土的人有几个?”端宁公主说到这里,因为想起某个人,面庞不由染上红晕。 “是呀!不是每个人都象我舅舅那么强大能干、那么洁身自爱、那么英明睿智、那么……”沈荣华把形容男人好的词语都搬出来了,边说边观察端宁公主。 端宁公主面色绯红,眉宇间爬上羞怯,夸赞林楠的话她听起来很顺耳,“行了行了,别因为夸你舅舅就冷落了你的父母,他们可是远道而来的贵客。” 沈恺和沈荣华只说了几句话,就跟方逸、二皇子一起去跟连成骏说话了。初霜被雁鸣和山竹等丫头围住,正叽叽喳喳,象是有说不完的话一样。江阳县主和陆夫人与卢夕颜母女见有几艘渔船出海归来,听船娘唱起小调,都被这异国风情吸引了。这些客人各有各的事,沈荣华这个来迎客的主人倒是轻松了。 “姑娘。”初霜过来,再次给沈荣华行礼,轻叹说:“看到姑娘的信,我就哭得差点背了气,把方逸吓坏了,他一再追问,我就把我那个梦告诉了他。他听了之后也感慨不已,不管坏人多么可恶,都斗不过老天,难得姑娘命好。” 沈荣华挽住初霜的手臂,说:“我被暗算之后,只想着怎么逃生活命,祈求别被害得太惨,早把你说过的梦忘记了。第二天醒来,知道自己虚惊一场,我才想起你的梦。正如你所说,这都是苍天有眼,人再怎么算也算不破天。” 初霜哽咽点头,“姑娘跟连大人成了亲,幸福了,我的梦也圆满了。” “别哭了,我去跟夕颜她们说说话,晚上我再找你说话。” 卢夕颜都顾不上理会沈荣华了,看不远处的渔船正卸捕捞到的虾蟹鱼类,她兴奋不已。要不是陆夫人拦着,她都过去帮忙了,当然,她也想顺便品尝一番。 “母亲。”沈荣华刚才已和江阳县主见过面了,这会儿想要说说话,刚一开口眼圈就红了,“我这次出嫁母亲能在身边,这也是我此生的幸事了。” 江阳县主替沈荣华拭了拭眼角,轻声道:“回去再说。” 就因为李侧妃闹性不下船,众人在海港多耽误了半个时辰,气得二皇子暗暗咬牙。就因为二皇子母族、妻族均无势力,李侧妃就觉得高人一等,想拿二皇子一把。殊不知女人的强势对男人构成压力和威胁,最终的结果总会事与愿违。 原本沈荣华和沐川槿、端宁住在一座宅子里,又来了那么多人,居住的地方就要重新安排。沐川槿和端宁公主搬走了,搬到南安国专门给皇家使臣安排的宅院,与二皇子和李侧妃同住。沈荣华现居的宅子里就住了沈恺和江阳县主、初霜和方逸、陆夫人和卢夕颜母女及他们各自的下人,不显得拥挤,却格外热闹。 午睡之后,沈荣华来找沈恺和江阳县主说话,说起阴谋替嫁之事,气得沈恺咬牙切齿,屋里屋外跺脚。要不是客居在此,有所顾忌,他早把屋子砸得一片狼籍了。江阳县主安慰沈荣华,又劝慰沈恺,接下来二人又商量着给沈家写信寄了回去。就算跟沈家撕破脸,二人也要跟沈忺、沈慷和沈老太太等人要个说法。 从沈恺和江阳县主居住的院子出来,沈荣华又去看陆夫人和卢夕颜母女。听说她们母女去了后花园,她又去后花园找她们,中途碰到初霜。初霜不让她去找卢夕颜,因为卢夕颜早玩疯了,连陆夫人都不陪了。今天午宴结识了南安国几个臣子的女儿,几人很快就玩到了一起,要不是陆夫人拦了,她们都要出海冲浪了。 “姑娘,你给燕掌事写信了吗?听方逸说她和她的夫婿在华南省。” “写是写了,只是他们住在华南省的山野乡村,不知道能否及时收到。” 初霜点头一笑,说:“方逸刚到西南省,有一次,到西南省和华南省交界的县郡讲学,碰到了地痞为难。有人出面替他解了围,一问才知道是燕掌事和她夫君,他们当时刚到华南省。收到你的信,我专程让人给他们送了信,他们说是要来,只是跟我们不同路。大后天就是姑娘的好日子了,他们要来也该到了。” 有两世的缘分和情分,沈荣华已入水姨娘为母,即使她救了陆幽,她也觉得那份恩情偿还不清。前世。江阳县主也帮她解过围,相比江阳县主这个继母,她和水姨娘更亲近。她要嫁给心爱之人,没有水姨娘在身边陪位的,她总会遗憾。 沈荣华轻叹说:“他们不象你们有官船开路,就是来,路上也会慢一些。” “哎!要知道这个,我该邀请他们跟我们一起来才是。” “没事,不管他们能不能赶来,只要还记挂我,就足够了。”沈荣华挽着初霜的手臂上下打量她,见初霜比以前丰满了许多,举止言谈更加爽利,总是面带微笑,显然是过得轻松如意,沈荣华很高兴,又说:“听我母亲说你现在是闻林童院的女院长,比方逸行事还利落果断,璃王殿下年底都给你向朝廷请功了。” “都是姑娘练出来的,帮姑娘管了几年庄子,我的胆子可练肥了。其实我是想让方逸多些时间读书,才帮忙的,他要参加明年的春闱,我也要替他加把劲儿。” “放心,他一定能高中,为你争一个诰命夫人。” 在沈荣华的前世,也就是明年的殿试,杜昶中了状元,方逸次居榜眼,谁被点了探花,她不得而知。今生,若老天还让杜昶中状元,那沈荣华就敢说杜昶的结局比不中状元更惨。方逸就算还是榜眼,有二皇子为靠山,有经营闻林童院的资历,成就绝不会比杜昶差。而且,沈荣华也想把方逸变成打击杜昶的利剑,她跟杜昶两世仇怨,迟早要决战,有方逸相助,她决斗杜昶就游刃有余了。 “但愿吧!”初霜是实诚人,不会掩饰自己对身份和前途的憧憬,“方逸已跟璃王殿下请好了假,参加姑娘的婚礼后就去西南省交接,二月回京参加春闱。我就不回西南省了,明年和姑娘一起回京,先到京城替他打点安排。” “好,正好京郊有两座由皇族募捐建立的闻林童院缺人打理呢。” 沈荣华正跟初霜在花园说话,有丫头来报说有贵客来访,让她携初霜一并去接待。两人相视一笑,就知道这贵客是谁了,赶紧到前院的客厅去会客。 白泷玛同白魅影一样,人长得白净,喜好白色的衣衫和饰物,与乌亮的黑发相映分明。只是白泷玛除了黑发,颌下还蓄起了一小撮黑胡子,看上去很滑稽。 自北狄国向北越国宣战,白泷玛就回了漠北,已经有两三年没有音信了。没想到他突然来了南安国,也叫嚷着来参加沈荣华和连成骏的婚礼。但他已提前声明一文钱的贺礼都没有,还要把他在南安国的一应花费都记在沈荣华帐上。 沈荣华很痛快地答应了,先前跟白泷玛相处时日不短,她也摸准了白泷玛的性情。让他占一点儿小便宜不要紧,因为占小便宜的人往往会吃大亏。尤其是白泷玛遭遇沈荣华,让他吃亏小了,都对不起他那一身洁白到一丝不染的衣衫。 “表妹,好久不见,愚兄甚是想念。”不由分说,白泷玛就把初霜紧紧抱到怀里,又冲沈荣华挤眉弄眼,“我就不抱你,气死你个小毒妇。” “啊!我气死了。”沈荣华坐下来,两手捂脸,透过指缝看初霜百般挣扎。 “夫君,你来了?我和表哥没什么,他就是……” 白泷玛背对着门,正跟沈荣华打眼神战,听到初霜冲门口喊夫君,他赶紧推开了初霜。初霜连忙躲到沈荣华身后,她怕了白泷玛的热情,又无法拒绝他热烈的拥抱,只好使诈。白泷玛看到门口没人,冲初霜呲了呲牙,坐到沈荣华身边。 “徐娘追求林楠失败了,你知道吧?”白泷玛兴灾乐祸地耸了耸鼻子。 沈荣华很想跟白泷玛叙叙旧,问问他这一别无音信的两三年都做了什么,可一见白泷玛不着调的性子一如既往,她也就没兴趣跟他详谈了。听说白魅影追求林楠失败了,再看端宁公主一脸幸福的模样,这两女人的征战也见分晓了。 “听你一说,我才知道,徐娘真失败了?呵呵,可喜可贺。”沈荣华皮笑肉不笑,林楠少了一个不匹配的觊觎者,对她来说是一件事喜可贺的事。 “小毒妇,你兴灾乐祸是不是?” “我看你比我更兴灾乐祸,说实话,你有一个我舅舅这样的继父不是好事。” “我比你清楚,可是——”白泷玛挤了挤沈荣华,低声道:“徐娘这几年有两个愿望,一个是嫁给林楠,结束自己这半辈子的风花雪月。还有一个愿望就是建立一个属于她自己的王国,象西金的女皇金凤凰一样做高高在上的女王。你觉得她这两个愿意哪个更容易实现?哪个对我、对大家更有利?” “你说呢?”沈荣华警觉了,她总觉得自己错漏了许多信息,不敢轻易答话了。有时候,得到一个国家比得到一个人的心更难,尤其是象林楠这样的男人。 白泷玛干笑几声,“当然是嫁给林楠了,徐娘风流了半辈子,以后专心致志祸害一个人,对大家不是更有利吗?再说,如果徐娘真建立一个王国,肯定热乎不了几天,就要把烂摊子丢给我。我十四岁就接手了白氏商会,付出的艰辛不是你能想到的。她要再弄一个王国给我,我这一辈子就别想再自由随意的生活了。” 没有可用之人,没有丰厚的钱财,想建立一个王国谈何容易?就算生逢乱世,揭竿而起,也要招兵买马,经历一个浴血拼杀的过程。林楠说建国就建国了,可之前他至少准备了二十年,才培养出效忠于他的势力。他有前朝皇室留下的钱财和皇族后裔的身份,又有万夫人留给他的产业,这几重前提条件是他建国的保证。 白氏商会这些年确实赚了不少银子,可因为白泷玛识人不清,已经被狄武赫掏空了,还害得他差点丢了性命。白魅影占了一座无名岛,听说只有一个津州城大,她可以占岛为王,可那也离一个王国就差得太远了,简单到不可企及。 “你傻了?怎么不说话了?”白泷玛见沈荣华发呆,顺手揪了几片粉红色的花瓣,放到嘴里嚼碎了,吐到她脖子上,“小毒妇,你怎么越活脑子越不走弦了?” 沈荣华瞪了他一眼,擦去脖子上的花瓣碎渣,留下了一个鲜红的印迹,象是被人亲吻而种下的“草莓”。沈荣华用手帕擦拭,印迹却只深不浅,更鲜亮了。 “白岛主是聪明人,就算她真建一个王国也不会给你,除非她瞎了眼。她是把白氏商会交给了你,你也赚了些银子,扬名立腕了。可到最后怎么样?还不是让你给败坏了,最终你也只给自己挣了顶绿帽子,还差点丢了小命。你以为你自己是人才吗?我呸——她想建个王国就够傻了,交给你岂不是傻死了?”沈荣华只图一时痛快,大骂了白泷玛一顿,本以为他会生气,没想到他居然笑了。 白泷玛站起来,高喊:“徐娘、废物,快进来,小爷赢了,哈哈……” 看到白鬼影和连成骏垂头丧气进来,都一脸埋怨看着她,沈荣华懵了。电光火石之间,她的脑海里闪过一道灵光,可她无法捕捉抓捞,只重重砸了砸自己的头。白泷玛来拜访她本来就是一个局,而她是个局里最倒霉最关键的人。 “这是怎么了?”沈荣华以最无辜的眼神看向连成骏。 “臭丫头,你竟敢骂老娘,还不只一次,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白魅影冲沈荣华伸出如水晶白玉一般透明的手,要不是连成骏拦着,早抓向她了。 “表哥,这……”初霜也护住沈荣华,又以眼色向白泷玛求援。 “徐娘,你别吓唬人,还有你,愿赌服输。”白泷玛很得意地冲白魅影呲了呲牙,又冲连成骏抬了抬下巴,随后又冲沈荣华挤眼道:“看你我多年相交的情面,快去求你舅舅,让他牺牲自己安抚徐娘,她要是那啥火中烧,你我都有麻烦。” “懒怠管你们的闲事,都别理我。”沈荣华一把推开连成骏,拉着初霜往外走,“不理这群疯子,我们去找沐公主和端宁公主,跟她们说说话。” 沈荣华生气了,力气很大,一口气就拉着初霜走到了二门外。看到沐川槿和端宁公主来找她,刚进大门,初霜赶紧挣脱了她的手,又把她拉到一旁的凉亭里。 “姑娘,你听我一句话。”初霜声音很轻,却面色沉谨。 “什么话?” “刚才,表哥和你说的那些话,你千万别告诉沐公主和端宁公主。我是奴婢出身,见识浅显,但我信表哥,别看他平时没正形,今天他说的话却别有用意。” 沈荣华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初霜,我想冷静一会儿。” “好,我把她们带到后花园同卢姑娘玩,天色不早,姑娘别呆太久。”初霜嘱咐了沈荣华几句,就朝二门走去,碰到沐川槿和端宁公主,就一起去了花园。 五彩云霞作别了落日,淡蓝色的夜幕悄然拉开,这一天又溜走了。离她和连成骏成亲还有两天三夜,她突然莫名地焦躁,心里也排斥起来。 她就要成为连成骏名正言顺的妻子了,可连成骏有好多事都瞒着她,这说起来是不愿意让她分心、担心,想让她轻松自在过日子。可在她看来,这是连成骏对她的不了解、不信任。娶一个人或嫁一个人,如果对对方遇到的麻烦或为难的事没有提肩担当的勇气和责任,那就没必要走到一起了。 她想知道连成骏究竟想做什么,她想替他分担,可连成骏却不这么想。难道他把她当成废物吗?或者他想把她养废、只让她做一个省心的妻子。 “想什么呢?”连成骏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一双温暖的手搭在她肩上。 沈荣华暗叹一声,“没什么,我想我们的婚事还是……” “荣华,那些事是舅舅不让告诉你的,其实我早想跟你说了,只是他一再嘱咐,说事成之后再跟你说。”连成骏是多么聪明的人哪!一见沈荣华不高兴,就猜到了原因,“今天白泷玛和白岛主争吵,两人就打了赌,让我做见证,让你做一个局外说真话的人。我很痛快就答应了他们,这样你就能知道这几天我和舅舅还有白岛主在谋划什么事了,这件事是白泷玛跟你说的,不算我失信于舅舅。” “你……”沈荣华无话可说,她恨恨咬牙,“你就是一个只占便宜不吃亏的人,这么点小事都要算计,还说自己不失信于人,我看你是没那啥都想立牌坊了。” 连成骏见沈荣华脸色微微缓和,赶紧抱住她,“我让你占我的便宜好不好?” “躲开,不想理你。”沈荣华脸上露出笑意,可心里仍很不舒服。别看林楠是她舅舅,对她不错,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其实是最阴险诡诈的人,连成骏都让他传染了。于无形间,她心里那杆称倾斜了,有坏事,她就想着推给林楠。 “我之前跟你说过光复南狄国的事,舅舅和白岛主都跟我想到一块去了。我们想着要么光复南狄国,要么建立一个新的王国,同东韩国、东瀛国和南狄国一起牵制北狄国和西金国。我们商量推举白岛主为新朝的女皇,可白泷玛说什么也不同意,他怕将来白岛主把皇权交给他,会羁绊劳累他半辈子。” “为什么不让她把皇权交给你?”沈荣华问出这句话,自己也愣住了。 ------题外话------ 今天是父亲的周年祭日,我要回老家上坟,回来肯定早不了,怕是写不出明天(7月8号)的章节了。(7月8号)有可能断更,希望亲们谅解。 亲们:那作者这些日子光这毛事那毛事请假,我看她是该挨鞭子了。 作者:亲们饶命,马上有鲜美的肉汤奉上。 说好了只是肉汤,想吃肉就要打倒…… 第二百三十二章 成亲 洞房 安国公府庶子洪毓并非老安国公的血脉,他的生母是北狄国奸细,而他则是北狄皇帝的私生子,又子承母业,继续做奸细。他得安国公府荫庇,混迹盛月皇朝军营多年,窃取了许多有价值的情报。又巧言令色蒙蔽了大长公主和圣贤皇太后等人,倍受大长公主青睬,结果给大长公主的一生留下了太多的遗憾和仇怨。 洪毓因此成了北狄国的功臣,被封为神鹰王,寓意为与漠北巍峨雄伟的神鹰山同在。只可惜他还没来及逐鹿中原,就被大长公主灭了他这一脉满门。国恨己仇已报,大长公主也安心了,没想到在她晚年归隐之际,洪毓同一个舞女生下的私生子狄武赫羽翼已丰,扬言要完成其父遗愿,挑起了与盛月皇朝的战争。 英武睿智的大长公主致死也没想到洪毓惯产私生子,除了狄武赫,还有靖国公洪涛。在盛月皇朝境内,神鹰王洪毓私生的孙子孙女都一大群了。 据可靠情报,洪毓的两个私生子狄武赫和洪涛已联手,他们要的不只是漠北和塞北,还有盛月皇朝的万里江山。现在,洪涛父子及他们心腹将领都是北疆边关的主将,手握重兵,只要时机成熟,狄武赫挥兵南下、挺进中原易如反掌。 沈荣华听连成骏讲了北疆的局势以及他们另建皇权的必要性,又寻思了一会儿,问:“向皇上说明洪涛的身份,让朝廷极早防范,不是更好吗?” 连成骏摇了摇头,说:“第一,我们现在证明洪涛是洪毓的私生子以及他与狄武赫勾结的证据都不足,没有足够的把握和确凿的证据,就怕会打草惊蛇;第二,皇上虽不是昏庸之君,做了这些年的太平皇帝,又有大长公主威慑天下,他已魄力不足,该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才是;第三,现在的靖国公府看起来属于五皇子和沈贤妃一派,端悦又嫁给了洪析,只是他们关联还不是很深,结盟也不算牢固。再过一段时间,五皇子和沈贤妃与靖国公府的关系已牢不可破时,再揭露此事,把五皇子和沈贤妃一派连根拨起,不也为你报了大仇吗?” 不得不佩服林楠、白魅影和连成骏深谋远虑,谋算周全,可沈荣华觉得他们都有私心。林楠和仁和帝是情敌,白魅影对盛月皇朝的皇族心怀怨恨,而连成骏则怨仁和帝识人不明且不会用人,他想用另一种方式证明自己是带兵的奇才。 “打仗本来就是劳民伤财的事,这几年北疆战火绵延,不知有多少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要是有更稳妥的方式结束这场战争,岂不是更好?”面对家国大事,沈荣华感觉到自己的心思真的不够用了,可她参与进来,就没了退路。 连成骏借着昏黄的灯光凝望沈荣华的脸,又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到她身上。然后,他依偎在沈荣华身上,用身体为彼此传递热量。沈荣华把自己的小手塞进他的大手之间,身体蜷缩在他怀里,感受来自于心爱之人的温暖与踏实。 “荣华,你以为更稳妥的方式是什么?是不是向皇上揭露洪涛的身份?” “一开始我这么想,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决定夫唱妇随,听你的。”沈荣华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许我一世荣华,我就要同你提肩担当,哪怕是倾尽我的全部,只要有你在我身边,与我共同坚守,我相信一切都会失而复得。” “你信任我就好,你放心,我今生今世、来生来世都不会辜负你。” 沈荣华重重点头,又问:“为什么新建皇权要让白岛主称帝?你做什么?” “白岛主创立的白氏商会这些年惠及诸多民众,致使她在漠北和塞北都颇有威望。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传奇的身世及几重身份,也知道她是一对德高望众的老隐士唯一的传人。她救过很多人,也认识很多威名远扬的人,在五湖四海都有广博的人脉。关键是她想过要建一个王国,把另一个世界的东西带到这里,只是她说得到、做不到。如今有这样一个机会,舅舅就希望把她的作用完全发挥出来。” 连成骏轻叹一声,又说:“至于我,只是个参与者,舅舅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皇权固然是好东西,谁都想要,但真正担起来也不轻松,还会有众多羁绊和掣肘。别看白泷玛平日嘻皮笑脸没正形,有些事他想得比谁都清楚。” 沈荣华笑了笑,表示认同了连成骏的意思,“我刚才问为什么不让白岛主把皇权交给你其实也没别的意思,是因为我相信你有担当,可又不想让你太累。” 连成骏把她拥在怀中,轻声说:“你无须解释,我明白你,你……” “行了,别肉麻了,也该回去了,南安国天气不冷,可夜风也很凉,吹得我都流鼻涕了。”一个嘻皮的声音从他们头顶上传来,吓得沈荣华差点跳起来。 “我送你回房。”连成骏把沈荣华推到凉亭外,挥手一剑刺向凉亭顶部。 白泷玛轻哼一声,躲过连成骏的攻击,抖动一袭白衣轻盈落到凉亭外,勾着沈荣华转了一圈。连成骏收起长剑,直接扑上来,挤在白泷玛和沈荣华中间。接着,他又搂着沈荣华后退几步,很倨傲地冲白泷玛抬了抬下巴,满眼挑衅。 “哼哼!看到她脖子上那块红了吗?是我弄的,你看象什么?”白泷玛指了指沈荣华瓷白的脖颈,“小毒妇皮肤真软,落上去就起了红印子,瞒不住了。” 连成骏赶紧看向沈荣华的脖子,确实看到了一个鲜红的印子,不同于他种下的“草莓”,就不高兴了,问:“娘子,这印迹真是他弄的?” “真是。”沈荣华回答得很干脆,目光坦然而无辜。只是连成骏听信白泷玛的鬼话,以生硬的语气问她,即使是因爱而吃醋,也令她不开心。 “他欺负你了?”连成骏眼底冒了火,这把火还真是醋浇起来了。 沈荣华噘嘴道:“那还用问吗?这不是明摆着吗?” 连成骏冷哼一声,拨剑指向白泷玛,“他是我娘子,你居然敢欺负她,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我娘子的脖子就是有你留下的印迹,也是你威逼利诱调戏她。” “我威逼利诱调戏她?你以为我不要命了吗?黄蜂尾上针,最毒沈氏心,她做过什么我可是很清楚,当然,也乐得当帮凶。”白泷玛嘻笑几声,又冲连成骏撇了撇嘴,“你明明可以成为独臂大侠,都是徐娘逞能,非治好你,结果误了你的前途。你说你独臂时扶不了犁、骑不了驴、那啥不了妻,该多么好玩。” “夫君,他取笑你,揭你的短儿,还欺负我,你快去报仇。” “遵命,娘子,只是这仇我该怎么报呢?” 沈荣华促狭一笑,问:“我说让你怎么报,你就怎么报吗?你听我的话吗?” “小人唯娘子之命是从。”连成骏面对沈荣华和白泷玛完全是两张脸。 “我说你们在唱戏吗?没我的事了?”白泷玛感觉自己被忽略了,很不自在。 “那好,你就在他脖子上弄出十处印迹给我看,要鲜红色、菊花型。”沈荣华绷起脸,冷眼打量他们,心底充满报复的快意。白泷玛确实可恨,可连成骏居然有那么点不信任她,也可恨,就让他们俩咬去吧!她只验收结果就行。 “娘子,你让我在他脖子上弄出印迹?我担心我一不小心咬死他,要不你先让我吃块臭豆腐薰死他。”连成骏相对来说比较纯洁,他认为脖子上的印迹是吻出来或捏出来的。沈荣华肯定被白泷玛调戏了,只是这报仇的条件提得太苛刻了。 “小毒妇,你、你竟敢让他打我的主意?你果然对得起你这个名字。”白泷玛看到连成骏两眼放光,怕连成骏真扑上去吻他咬他,顾不上多说,转身就跑。 连成骏想去追,又不放心让沈荣华一个人回房,只好先送她回去,又一再保证非把白泷玛的脖子咬得万山红遍,否则绝不善罢甘休。回到院门口,看到丫头们接出来,沈荣华又强调明天验收,催促连成骏在白泷玛脖子上种“草莓”去了。 直到沈荣华出嫁,白泷玛都很洋相地系了一条白纱巾,说是情人送的,在沈荣华的婚礼上系着,可以沾些喜气。多数人都被他骗了,还夸他呢,实际因为什么,就不言而喻了。要不沈荣华想做一个文雅矜持的新娘,早给他揪下来了。 她和连成骏按中原的规矩和礼仪举行的婚礼,成亲那天很热闹。可沐川槿和江阳县主都没去给她送嫁,令她心里多少有些缺憾。沐川槿与白魅影和白泷玛母子之间怨结很深,但沐川槿并不在乎白魅影,倒是不愿意与白泷玛见面。至于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嫌隙,沐川槿和白泷玛都守口如瓶,别人就无从得知了。 江阳县主怀孕了,时日尚浅,坐胎还不稳,大夫不让随意走动,怕劳累,也怕冲撞了。听说她怀孕,沈恺乐开了花,衷心盼望江阳县主能给他生下嫡子。沈荣华也希望江阳县主能生个儿子,省得万姨娘有儿子傍身都不知该怎么猖狂了。 这边娶亲与中原有一个显著的不同。在中原,新郎来迎亲,由新娘的哥哥或弟弟把新娘背出去,送到花轿上。这边则是由新郎直接来新娘的卧房背人,还要背着在院子里绕一弯,让新娘最后看看娘家的一景一物,然后再背上花轿,抬走。 连成骏早打听好了这边的习俗,陪他来迎接的人穿过重重阻碍之后,他一马当先,冲进了沈荣华的卧房。看到沈荣华身穿正红色的嫁衣,头顶鸳鸯戏水的红盖头坐在床前,宛若一朵盛放的榴花,他看呆了。众人催促他赶紧背新娘,打趣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以后定会形影不离。他憨憨一笑,对别人讨喜凑趣的话不置可否,其实他在想沈荣华这一身嫁衣隆重繁琐,脱起来肯定很麻烦。 “吉时到了,赶紧把新娘背起来。” “是呀!这里地方大,背着绕一圈需要至少需要半个时辰。” “没事,我脚程快。”连成骏蹲下身,喜娘扶着沈荣华爬到他背上。 “好了,慢慢起来。”喜娘为沈荣华整了整衣服,又高声唱道:“新娘子,你记住,跟着新郎走,荣华富贵在前头,跟着新郎走,儿孙满堂在后头,跟着……” 连成骏背着沈荣华走出房门,一边走一边吃吃发笑,众人都以为他乐得合上嘴了,只要沈荣华知道他笑什么,在他腋窝下捏了一把,疼得他吸了一口冷气。 “娘子,你来南安国这几天,长得没有十斤,也有八斤,真是享福了。食物是人家的,身体是自己的,就是再恨吃食香甜,也别跟自己过不去,你说是不是?” “……” “娘子,我快背不动你了,要让别人知道你白吃白喝就长这么快,肯定……” “闭嘴。” “娘子,我说的是实话,你想……啊——啊啊——”连成骏一边叫一边跑起来了,半盏茶的功夫,就把迎亲和送嫁的人都甩到了后面。 好在沈荣华居住的这座院子大,宅院散落稀疏,甬道也宽,要不这么多人都加快了脚步,不拥挤混乱才怪。除了两个喜娘,众人看到连成骏没有放慢脚步的意思,也就不追了。让他再兴奋飞奔最后一次吧!以后怎么跑都由不得他了。 “你还不慢些,你想颠死我吗?”沈荣华紧紧趴在连成骏后背上,被他颠得气喘吁吁,只怕被颠到地上,成了有史以来最糗的新娘。 “不不不,主要是你的手,你捏的那个地方太太太敏感,我……” 连成骏最怕有人捏他腋下的软肉,那地方对疼、痒都反映得最为强烈。尤其是沈荣华的纤纤玉指,看似柔软,力气却不小,轻轻一捏,由轻到重,肯定让他*不已。刚才,他叫得声音那么大,脚步那么快,就是沈荣华在捏他的腋下软肉。他之所以跑起就停不下来,是因为沈荣华的手由腋下向前胸移动了三寸。碰到了一个柔韧凸起的小东西,沈荣华那略带毁灭性的阴暗心思就大白天下了。 “这么小的豆豆也……”听到后面有脚步声跟上来,沈荣华不敢再说,手也规规矩矩放到连成骏肩膀上,“别再颠了,慢些吧!要不我就……” “娘子,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别说不吉利的话,我绝不会害你,充其量把你颠得昏头转向,呕吐不止,让你来生来世都记住今天,啊啊——我不……” 连成骏自幼练武,可背着沈荣华在这宅子里一圈绕下来,也红头胀脸、大汗淋漓了。好不容易把沈荣华塞进轿子,他喘了口气,上马都不利落了。白泷玛两指拈起白色纱巾,笑得很阴险,又狠狠奚落了他一番。逗得众人放声大笑。 要不是今天出嫁,沈荣华就是撒娇卖痴、死缠烂打,豁出被白泷玛调戏,也要扯下白泷玛的纱巾,看看他脖子上的“草莓”是原生的,还是嫁接的。听白泷玛嚷嚷着要大闹洞房,沈荣华很兴奋,到时候谁闹了谁,还不知道的。 迎亲不能抄近路,哪怕男方和女方是邻居,也要绕上一圈,把路程拉长,这预示了一对新人将在一起走得长长久久。这不只是南安国的风俗,盛月皇朝及其它邻国也有这个讲究,最喜欢偷懒抄近的人今天也要打起全部精神绕远道。 沈荣华住的宅子和他们的新房隔了两条街,因刚才在宅子里浪费了体力,就没绕太远的路。轿夫都领了厚厚的红包,轿子抬得平稳轻快,沈荣华没受颠簸之苦。前面舞狮开路,后面锣鼓、唢呐奏出欢快的调子,一路伴随他们到达新宅。 连成骏搭弓放箭,朝大门连射三只,又稳又准,赢得了阵阵掌声。两个喜娘扶着沈荣华下轿,跨过火盆,又在大门口跨过马鞍,才走进了新宅的大门。到了正厅,两人由喜娘指点,行拜堂之礼。因在男方家里行礼只拜男方的父母,而连成骏又无父无母,只好由林楠一个人全权代劳,也算是拜了高堂。 接下来,就由喜娘下人拥簇,连成骏用红绸牵引着沈荣华,送入了洞房。新郎挑开红盖头,两人喝了交杯酒,又结了发藏于席下,仪式才结束了。连成骏出去待客了,沈荣华则顶着重重的头饰,靠在床栏上,昏昏欲睡。 外面推杯换盏的恭贺声、祝酒声隐约传来,门外的下人轻手轻脚,言语里充满喜气。沈荣华静静倾听,轻声长叹,脑袋里的思绪跨越了前世今生。前世的她也是她,她只能让记忆沉淀,却不可能与记忆永别。在憎恨那些人的同时,她放眼今生的现在与未来,也会恨上自己,因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不想了,只要今生是全新了,也足以慰她前世的艰辛与惨痛了。 “姑娘,你饿了吗?” 沈荣华搂了搂自己的肚子,娇憨一笑,“我想吃蟹肉包,加姜汁香醋,很想。” “不行,凤嬷嬷一再嘱咐不能让你吃东西,要等姑爷回来一起吃。你要是饿了,就喝鱼汤,很鲜的鱼汤,又白又浓。”雁鸣笑得比沈荣华更憨,“蟹肉包倒有不少,不过那是让奴婢们吃的,姑娘还是等姑爷回来一起开席吧!” “他回来哪还顾得上开席,他……”沈荣华见雁鸣笑得很暧昧,知道雁鸣误解了她的意思,一想到自己那句话确实容易让人误会,她也皱眉了,“我是说他在外面敬酒,肯定要吃菜,回来也就不饿了,而我要饿着肚子傻等,多亏呀!” 雁鸣最护主,两句话就被说服了,很仗义地说:“姑娘说得有道理,姑娘等着,奴婢给你拿蟹肉小香包去,再给你端一碗鲜美浓稠的鱼汤过来。” 沈荣华信赖雁鸣,大大夸赞了雁鸣几句,就靠在床栏上静静等待。这一等简直要天长地久了,直到她的五脏六腑打起了群架,肚子的抗议声充斥新房了,雁鸣也没回来。一想到雁鸣有可能“壮烈”在凤嬷嬷手里了,沈荣华又饿又气,坐不住了。她拖着沉重的嫁衣和首饰站起来,打开门,一张熟悉的笑脸映入眼帘。 “娘子知道我要来入洞房,赶紧开门迎接,真是体贴入微呀!”连成骏张开手给了沈荣华一个热烈的拥抱,又用脚关上门,旋风一般把她带到床前。不知道那些花钿簪钗怎么插了满头,但连成骏往下卸很快,一会儿沈荣华就披头散发了。 “大爷,先给口吃的吧!喝的也行。”此时,沈荣华对鱼汤的期待已经超过了蟹肉小香包,鱼汤本来可以有,却也被她的贪心连累而取消了,真真太残忍了。 连成骏把沈荣华推倒在床,双臂罩住她的身体,轻轻揉摸她的玉手,问:“娘子,现在是不是给你吃的喝的,让你做什么,你都愿意?” 沈荣华扁了扁嘴,很委屈地点头:“我愿意,做什么都愿意。” 又饿又渴的贪吃娘子伤不起呀!除了吃的喝的,其它都是浮云。 “你想让我做什么?说。”沈荣华看到连成骏奸诈的笑容,警惕性瞬间大增。 “我想跟你做男女洞房之夜都会做的事,现在就做,你说过你愿意的。至于吃的喝的,你放心,我守信用,明天一早就会给你,我……啊啊——”连成骏直挺挺倒在床上,双手紧紧捂住前胸的“豆豆”,冲沈荣华狠狠呲牙,“我郑重警告你,你要是再捏我那里,你信不信我把你的捏成大馒头,呛面的。” 沈荣华见连成骏败下阵去,想乘胜追击,就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连成骏在沈荣华身上摸了一把,就去打开门,把雁鸣和两个婆子迎进来。看到雁鸣垂头丧气噘嘴,就知道她“出师不利”,沈荣华唉声叹气,只好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雁鸣端来沉甸甸的酒壶、茶壶及酒盅茶盏,两个婆子提着重乎乎的食盒,她们是来送合卺宴的。沈荣华笑意盎然,嘱咐雁鸣给那两个婆子赏钱,就把她们三人推出去了。雁鸣倒没什么,那两婆子互看一眼,都暗暗嘲笑沈荣华这么着急与新郎行床第之欢。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饿了,她想吃,想吃真正的食物汤水。 连成骏看到沈荣华坐在桌子旁风卷残云,很不争气地咽了一口唾沫,就陪吃起来。两个人都吃饱喝足,又自然而然携手去了洗浴室,各自洗牙漱口。浴室有自动上热水的冲澡设施,沈荣华想洗个澡,连成骏在场,她的眼神就不自然了。 “白岛主说吃完饭要休息一刻钟,才能洗澡,尤其你刚才傻吃傻喝,更要多呆一会儿,要不会肚子疼。”连成骏趁沈荣华正琢磨他的话,就把她抱出洗浴室。 “好吧!听你的。”沈荣华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听到外面有碎碎的脚步声传来,又扎到他怀里,轻声问:“该不会是白泷玛来闹洞房了吧?” “闹洞房?他想得美,他今年要是能醒过来、爬起来,我就输他十万两银子。” “今年都醒不过来了?”沈荣华一想还有四天就是下一年了,才放心地点了点头,又问:“要是白岛主帮儿子赢你的银子怎么办?” “不会,是白岛主想清静几天,才让他睡的。”连成骏跟沈荣华讲趣事,也不忘对她上下其手,一会儿功夫,就把那套繁琐的嫁衣怎么脱研究透了,而且还附诸于实践,三下五除二就给她脱的只剩小衣,“先脱了,一会儿我帮你洗澡。” 这些日子两人形影不离太亲昵,沈荣华已经适应了被他随时抚弄揉摸。但象今天这样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粉红色的小衣就坦诚相见了,还真是第一次。看到那层薄绸内线条柔美且略带青涩的身体,连成骏刻意避开目光,咽了一口唾沫。 见连成骏扭向一边,欲看还休,脸庞布满红晕,眉宇之间充斥羞涩,沈荣华咬唇轻笑。别看连成骏看过无数次“猪走路”,“吃猪肉”真是第一次,沈荣华比他有经验。而且连成骏还是矫情的性子,只勾起了开头的火,就要中途搁浅了。 于是,沈荣华解开小衣的扭扣,却没脱下,只半遮半掩,更具风情,她又去拉连成骏的手。连成骏深吸一口气,一下子抱住她,又迅速放下了,双手哆哆嗦嗦解自己的衣服。沈荣华掩嘴一笑,扑到他身上,勤快代劳,很快,他身上就剩了一条底裤。之后,他紧紧抱住她,肌肤相亲,让彼此的身体传递心的滚热。 “娘子,你还洗澡吗?” 沈荣华微微皱眉,关键时刻,这人也太大煞风景了,但她还是回答:“洗。” “别洗了,先……”连成骏害羞,说不下去了,只抱着沈荣华倒在床上,又扯了一条绒毯盖在两人身上,片刻功夫,就有几件衣物从绒毯内飞出来。 “嗯,不洗、不洗,你不许报复我,我不想要呛面大馒头,疼……” ——为绿色阅读添砖加瓦,此处省略某种描写一万字—— 床上洒满红枣、桂圆、莲子等寓意吉祥的干果,硌得两人生疼。在床上紧紧拥抱翻滚的两个人疼痛不仅于此,但低吟浅息间,他们心里却是满满的幸福。 红烛摇曳,此生绵长。 ------题外话------ 答应大家有肉汤喝的,可我不敢了,害怕一次次审核麻烦、费力费心。是我食言了,确实不得已,亲们抱歉 一个2011年的旧文,那时候刚写,不知道黄是什么,锁了,改文改得我头痛欲裂。 抱歉。 第二百三十三章 皇朝易主 洁白的软缎上,点点朱红散落,如盛放的红梅点缀于白雪之间,映照着跳跃的烛光,闪烁、迷离、沉醉,正如此时并肩躺在床、上沉默不语的两个人。 对于“猪走路”,连成骏可谓见多识广,各种姿势和神态都见识过,早已烂熟于心。八岁初到中原,他人生地疏,孤单落寞,夜里睡不着,听房就成了他隐秘的乐趣。先是在镇国公府内部,主子奴才不放过,随后又从自家走向更广阔的天地。这些年,他都听的看的太多,都欣赏无力了,经验攒足了,就等实践了。 终于等到了自己洞房之夜,与自己喜爱、欣赏、痴恋的女子行鱼水之欢,享受身与心共同的欢愉。他默默回味,恢复体力,查找不足,准备挑起下一次激战。 沈荣华双手交叠,搭在眉峰上,象是因害羞而掩面,可她微微下弯的嘴角和眼角浸出的泪珠却出卖了她。前世的惨痛不堪回首,她把那一幕幕都封存在记忆深处,需要的时候才拿出来。但有时候记忆的浪潮翻滚,冲撞她的思绪,却不由她控制。比如今晚,她又想起了前世的凄惨悲痛,想起了替嫁的彷徨和心惊。 泪水是好东西,热的时候可以洗涤回忆,冷的时候可以冰冻记忆。 两腿间隐隐有痛意传来,但更多的是爱到极致、身心相濡的愉悦和快意。只是她的心还在记忆的痛苦中挣扎,她有点嫌恶自己,只是她没有摆脱的勇气。 “为什么不说话?”连成骏轻轻拉起她的手,放在两手间细细摩挲。 沈荣华躺到他的肩膀上,对着他的脖子吹出暖暖的热气,轻声问:“说什么?” “说我以后就是你的人了,不经你允许,不许我看其他女人,不许背着你找女人,还有……”连成骏一口气说了一堆,都是女人在洞房夜警告要求男人的话。 “我才不说,没意思。”沈荣华趴在他身上,对着他的胸部挠头傻笑。 “怎么会没意思呢?女人不都是在洞房夜会警告男人一番吗?”根据他多年的听房经验,大多数女人在完事之后除了撒娇就是警告,他一直认为这是必须的。 “警告无用,那些话一旦说出来,也就没分量了。”沈荣华对他的喉咙做了一个凶狠的吞咬姿势,又轻哼说:“好男人无须警告,对于坏男人,女人的警告就如同男人的胸部,没有总觉得缺点什么,有了也没用,挺多余的。” 连成骏的嘴先是慢慢张开,又快速张大,紧接着放声大笑,又把沈荣华紧紧搂在怀里,笑得越发高声,“我听到的笑话不少,你这番话可是我听到的最冷的笑话,却寓意丰富。我的娘子真是聪明幽默的人,自己冷着脸说出的话就能让别人笑翻天。回头我去跟白泷玛交锋,把你的话变成我的,保证能气死他。” “这么好笑吗?”沈荣华用绒毯裹住身体坐起来,很认真地看着连成骏,“你闲得无聊去听房时是不是经常听到女人警告男人?你有没有关注后续?” “不关注。”连成骏把沈荣华按倒在床上,钻进她裹身体的绒毯里,我开始从上到下摸索,“娘子,你无须警告我,我听房听了太多警告,早已牢记在心了。” 沈荣华点点头,以很彪悍的姿势压到连成骏身上,冷声道:“女人对男人的警告就如同男人前胸的那啥,没有感觉缺点儿什么,有了又没用多余。但是,如果男人不把女人的警告放在心上,那个——就象你健壮的胸一样多余了。” “啊啊——娘子,这个可不多余,这个要是没了,我只能跟万永琎混了。娘子,不要,你的纤纤玉手,怎么如此之硬?快放开,要不我就……” 连成骏话音一落,就用双唇吸住沈荣华柔嫩的唇瓣,吸得她呼吸急促,想推开他,却浑身绵软。他的手游走在她身上,从浓密的发丝到柔润的耳轮,再到瓷白的脖颈。随后,他很认真很专注地看着她,嘴角眉梢弯起了完美的弧度。 沈荣华的嘴被堵得严严实实,气息只好从鼻腔里呼出,在急促换气间,她的喉咙里发出浅浅的低吟。她一只手臂搂住他的肩,一只手臂搂住他的腰,在他身下一动不动。此时,她只想仔细品味,享受一个男人带给她的身心的欢愉与快乐。 终于,她的身体有了明显的反映,随后她颤栗的身体紧紧贴上去,合二为一。 屋外,夜风吹拂,轻轻敲击门窗,感受到室内春意盎然,更加轻柔了。 不用早起给长辈请安敬茶,忙碌紧张了几天的新人在身心纵情享受到疲累之后可以睡到日上三杆自然醒。沈荣华还是早早就醒了,因为她浑身酸疼酥麻,身体又被连成骏箍得很紧。她轻轻拿开他的手臂,见他依旧睡得香甜,就在他的眉峰、鼻尖和双唇上印下了串串轻吻。随后,她掀开锦被,坐起来下床,因两腿发床,腿间泛痛,险些摔倒。她披上衣服,适应了一会儿,才去了洗浴室。 她冲了澡,洗漱完毕,在脸上涂了一层花粉混合珍珠粉做成了香脂,又回到床上补眠。累极了,这一觉也睡得沉稳痛快,自然醒时,她没看到连成骏,再看向窗外,都不知道日上几杆了。反正也知道不早了,还接着睡,睡到睡不着为止。 “娘子,该起床了。” 沈荣华抓住连成骏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轻声问:“什么时辰了?” “天快黑了。” “啊?”沈荣华一下子坐起来,看到窗外太阳正好,就扑到了连成骏怀里。 连成骏象抱孩子一样把沈荣华抱起来,在房里转了一圈,又放回到床上,嘻笑问:“娘子,趁现在还没过午时,咱们是不是该到各处请请安?” “该给谁去请安呢?” “舅舅、白岛主、璃王殿下、端宁公主,他们肯定都准备了贵重的礼物。” 沈荣华一下子就精神了,忙说:“你先去安排准备,我收拾一下,马上就去。” 林楠正跟臣子商议国事,准备放假过年,听说沈荣华和连成骏来请安,就抽时间受了他们的礼,又赏了几件宝贝,因为太忙,没留他们久坐。内侍送他们出来时,替林楠传话给连成骏,请他申时进宫,有要事相商。 他们一到白魅影在南安国的宅子,就听说白魅影正让下人收拾行李,准备带睡得昏天黑地的白泷玛回无名岛过年。连成骏喜好人多热闹,不想让他们去无名岛,行礼之后,郑重挽留他们,还讲了许多过年的趣事。白魅影有点动心了,只说考虑一下,就把他们打发了,他们走到门口,才有下人追出来送上礼物。 天过晌午,他们才赶到南安国安顿外国皇家使臣的宅院,听说二皇子和端宁公主正等他们用午饭,两人都觉得不好意思了。他们刚一进门,就被免去一切俗礼,直接净了手,被请到了饭桌上。沐川槿病了,没来陪他们用饭,只让人带了话、送来的礼物。那位李侧妃跟沈荣华结怨很深,一直甩脸了,弄得大家都很不愉快。吃完饭,二皇子就带李侧妃回房了,端宁公主跟他们说了一会儿闲话。 回到他们的宅子,沈荣华感觉疲累,就回房休息了,连成骏去了书房。沈荣华预感中午还有戏,不敢放心睡,听说连成骏出去了,她很遗憾,也踏实了。这一觉一直睡到了黄昏时分,连成骏回房,才把她摆弄醒了。她养足了精神,用过晚饭,陪连成骏到后花园漫步,天色不早,两人回房之后,又是半夜纵情。 沈荣华听到连成骏起床的响动,睁开惺忪的眼睛,喃喃道:“都说*一刻值千金,你这么早起来去练剑,岂不等于浪费了几千两金子?太奢侈了。” “哈哈,昨天才是*,我不是陪你睡到日上三杆吗?按我以往起床练武的时间计算,咱们昨夜就赚了万金,娘子真是我的福星财神。”连成骏捏住她的唇瓣,深吸几口,“昨晚六次,五次都是娘子纵身上马,冲锋陷阵,可谓女中豪杰风范。娘子威武,为夫惭愧,为夫去活动活动筋骨,准备今晚替娘子分担一二。” 听到连成骏这番玩笑话,沈荣华也没了睡意,但她身体酸疼酥软,仍不想起床,只好继续赚“金子”。她迷迷糊糊,思绪纷飞,在半梦半醒之间想起了、想通了许多事。她在床上伸展四肢,、活动腰肢,演练了一番,缓解了身体的酸麻。 用过早饭,连成骏又去见林楠,谋划大事了,沈荣华则同几个丫头商量过年的事。除了她和连成骏、沐川槿、端宁公主及他们的下人,白魅影和白泷玛,还有从西南省来参加婚礼的人都打算留到南安国过年。今年也是林楠正式称帝的第一个年头,还要祭天、祭祖之类,他们在这边过年,需要操持的事情不少。 “姑娘,二老爷派宝书来传话,说让你今天务必回去一趟,说是有事。” “宝书没说二老爷有什么事吗?今天回去不好吧?”沈荣华很纳闷,今天是她成亲的第三天,明天就该回门了,沈恺今天让她回去,那肯定是有大事。 “没说,宝书传完话就匆匆走了,还嘱咐奴婢别声张。” 宝书伺候沈恺很多年了,最是忠心稳妥,他没多说,还嘱咐丫头别声张,可见沈恺交待的,值得沈恺格外谨慎应付、又没有传开的事肯定重要而隐秘。 沈荣华想了想,说:“收拾东西,我们回去看看,再让人给姑爷送个口信。” 一会儿功夫,沈荣华主仆就到达了沈恺和江阳县主居住的宅院,迎接她的却是一脸焦虑的水姨娘。沈荣华预感出了事,赶紧上前扶住水姨娘,低声安慰询问。 之前,她和连成骏决定来南安国举行婚礼,就给水姨娘写了信。华南路远,水姨娘和际幽又居所不定,不知他们是不是收到了她的信。初霜得知他们要去南安国成亲,专门派人给水姨娘送了信,水姨娘也答应来参加他们的婚礼了。今天是他们成亲的第三天,水姨娘才赶到,不见陆幽,肯定是遇到了麻烦。 沈恺出来,对水姨娘说:“这不算大事,你跟荣华说说,看她有没有办法。” “娘,到底出什么事了?” 水姨娘拧着眉头叹了口气,才说:“是陆幽的事。” “不管是谁的事,你说出来,大家才能帮你想办法,别都听陆幽的。”沈恺见水姨娘还在犹豫,就跟沈荣华直说了,“你姨娘和陆幽搭一个朋友的商船来南安国参加你的婚礼,到了东瀛国水域,不知因为什么事,他们乘坐的商船跟东瀛皇族的商船发生了冲突。东瀛国的商船仗势欺人,陆幽是仗义爽直的人,替朋友出头,打死了东瀛国皇族的人。事情闹大了,东瀛国连海军都出动了。现在,陆幽等人都被抓了,商船也被扣了,你姨娘只好一个人到南安国求援。” 从东瀛国水域过往的商船若不是属于那些巨商富贾,总会被勒索,有的甚至人货两伤,却投告无门。这些勒索敲诈商船的人就是东瀛水鬼,说他们是匪,其实他们的后台都是东瀛国的皇族派别。前些年,东瀛水鬼泛滥到盛月皇朝江东水域,被连成骏端了老巢,这才消停了。这不,短短几年,这些东瀛水鬼的残留势力又死灰复燃了。只是他们都擦亮了眼,不敢挑衅有背景的商船。 一般商船都知道东瀛水鬼猖狂,会尽量避开东瀛水域,有时候碰上就会破财免灾。陆幽的朋友这条商船肯定是为了送陆幽的水姨娘来南安国,抄了近路,才误入东瀛国水域。陆幽是耿直之人,不想让朋友花冤枉钱,才出手还击,打死了人,惹了麻烦。现在,人被抓、船被扣,事态升级,想妥善解决定有难度。 沈荣华握住水姨娘的手,哽咽道:“娘,这几日辛苦你了,你别担心,这件事说来说去也是因我而起,我去找舅舅,让他帮忙协调,毕竟是国与国之间的事。” 水姨娘拦住沈荣华,迟疑片刻,说:“还是别找你舅舅了,陆幽他……” “东瀛国的水鬼向来心狠手辣,如今又确实犯到了他们手里,人和船都被他们控制了,不找他舅舅,谁能有办法妥善解决?陆幽真是狭隘尖酸、小肚鸡肠之人,你和林楠的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还担心你们会旧情重拾吗?也太……” “父亲。”沈荣华打断沈恺的话,又赶紧给他使眼色,让他闭嘴。沈恺不是蠢人、不是坏人,就是有时候不着调,这不刚说几句话就开始犯劲了。 沈恺知道自己说得过火了,赶紧解释道:“你是知道的,我有时候说话口无遮拦,再说我这不是也着急吗?人和商船都被控制了,就不是花几个钱能解决的事,肯定会有波折。你姨娘要来南安国求救,陆幽还格外嘱咐不让她找林楠,这不是犯犟吗?依我说,马上过年了,不管谁帮你,先把他们救出来才是正道。” “是呀!娘,我们找舅舅求助,别告诉陆叔叔就是了。” 水姨娘寻思了一会儿,点头长叹,“陆幽得知你因为救他才被唐璥逼迫,自责不已,就怕因为他出事再给你找麻烦,快过年了,你又新婚不久,让你不痛快。” “娘,你跟我无须客气。”沈荣华不容水姨娘多说,拉起她就往外走。 “出什么事了?”连成骏迎面走来,看到水姨娘,赶紧抱拳行礼。 沈荣华把商船货物被扣、陆幽等人被抓之事告诉了连成骏,又言明要带水姨娘去找林楠求助。连成骏问了事件的始末,水姨娘详细跟他讲述了一遍。 “事情紧急,不容拖延,我们一起去见舅舅吧!” 连成骏冲沈荣华摇了摇手,又对众人安慰一笑,“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 水姨娘叹了口气,说:“燕家在东瀛国铺面不少,与东瀛国当权者也有人情往来,只是陆幽性直气傲,不愿意欠人情,我就怕明明想救他,却适得其反。” “燕掌事尽管放心,无须动用燕家的势力,也不必向南安国求助,这件事由我来解决。陆叔叔救过荣华,当年若不是他相助,我也没那么容易杀王忠。若陆叔叔问起,你跟他直说便罢,我们欠他两份人情,救他和他的朋友,一并还了。” 沈荣华冲连成骏赞许含情一笑,拉着水姨娘的手说:“娘,成骏做事一向稳妥,而且他在东瀛国水域威风尚在,自能震慑那些水鬼,你尽管放心好了。” “多谢。”水姨娘要向连成骏行礼,被沈荣华拦住,又问:“需要我做什么?” 连成骏微微一笑,说:“劳烦你到我们家陪伴荣华,要不我出去办事,也对她放心不下。你们也数月不见,好好说说话,放心等过年,她也不寂寞。” 说完,连成骏给沈恺和水姨娘行了礼,又把沈荣华叫到一边交待了几句,就离开了。听到怪异的箫声传来,知道连成骏在召集人手,沈荣华才慢慢放下心。 转眼就到了除夕,家家户户欢声笑语,噼吧作响的爆竹饱含辞旧迎新喜气。 南安国花香叶碧,和风微薰,放眼四周,一片浓浓的春意。同以往岁末天寒相比,沈荣华有点不适应,这样暖暖和和过年,她历经两世都是第一次。 来参加他们婚礼的人都留到南安国过年了,沈恺、江阳县主和二皇子、端宁公主等人都聚到沈荣华和连成骏的新宅子里,要在这里守岁,今年这个年肯定会过得非常热闹。大厨房里炊烟升腾、鲜香四溢,正为众人准备年夜饭。众人摒弃烦琐规矩,都聚在前院的大厅里,正说笑玩乐,并亲手包年夜饺子、做汤圆。 连成骏还没回来,今天上午倒是收到了他的平安信,沈荣华仍放心不下。白魅影和白泷玛也没在,白魅影同连成骏一起去救人了,而白泷玛还在昏睡,是被他们弄上车拉走的。听说林楠也没在宫里,很可能跟他们一起去了东瀛国。 端宁公主喂了沈荣华一个汤圆,低声问:“知道你舅舅去哪了吗?” 沈荣华叼着汤圆摇头,无意间触到二皇子正用精明的目光打量她,她的心微微一颤。二皇子品性不错,却是有野心又低调聪明之人,他来南安国,远非参加他们的婚礼那么简单,结交林楠,得到助力,甚至探查南安国的实力都有可能。 林楠这几天和端宁公主走得很近,却不把行踪告诉她,要提防的人也是二皇子。沈荣华猜测林楠同连成骏等人去了东瀛国,但不能把猜测告知任何人。平日大家相处和和气气,有问题有困难彼此都会帮一把,但有些事打死也不能说。 “他是不是跟白魅影在一起?” 沈荣华故意装傻,“对呀?怎么没见白岛主?难道她回无名岛过年了?说好要跟我们一起凑热闹的,真不守信用,等过完年,我们去她的无名岛游玩折腾。” “我才不去,我们彼此看不惯,你不知道吗?”端宁公主轻哼一声,脸上爬满失落,“可能她和林楠在一起吧?对了,成骏呢?怎么也没见他?” “我记得你问过三次了,我也回答过三次了。”沈荣华伸出四根手指,冲端宁公主晃了晃,“他和白泷玛去东瀛国水域接白氏商会的商船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今天上午刚让人送来平安信,估计这个年他们要在大海上过了。” 新年第一天,沈荣华早早起来拜年,拜完年又去睡回笼觉。她正睡得迷迷糊糊,就听下人说连成骏回来了,她赶紧起来,简单收拾之后去了前院。同连成骏一起回来的还有陆幽及他的朋友,一船货物完好无损,也停近南安国的水域了。 连成骏带回了一个消息,东瀛国皇帝除夕一早突然驾崩了。东瀛国臣子迎回了被流放到荒岛二十年的大皇子,就在今天,这位大皇子已登基称帝了。 ------题外话------ 希望能通过。 第二百三十四章 盖满马粪的黄金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新婚燕尔,却一别三四天,不知多少个春秋在望穿秋水、望断青春间溜走了。 沈荣华来到前院,看到连成骏正跟陆幽等人说话,她不顾矜持,就大步走上前去。看到沈荣华,陆幽惭愧长叹,他两次惹上杀身之祸,周旋相救的人都是沈荣华,这份恩情他会铭刻在心。不等连成骏开口,陆幽就向他的朋友郑重介绍了沈荣华。沈荣华冲连成骏一笑,又给陆幽等人见了礼,就找了借口离开了。 她只是想来看看一别几日的连成骏,看到了,一颗相思之心也就放进肚子里了。不管他是黑了还是瘦了,只要他完好无损、平安回来,她也就心安了。 连成骏让管家安顿了陆幽的朋友,又把陆幽带到水姨娘的院子,才去找沈荣华。沈荣华站在卧房门口,看到连成骏进来,就快跑几步,扑到他怀里。连成骏把她搂进怀中,看了看四下无下人,就把她抱起来,原地转了一圈,进了卧房。 “我去洗澡。”连成骏把沈荣华放到床上,又说:“这几天连衣服都没换。” “去吧!刚放好的热水,我先把衣服给你找好,再去给你搓背。” 沈荣华抱着衣服走进洗浴室,看到连成骏靠在盛满热水的大木桶里昏昏欲睡,很心疼。她慢慢解开连成骏的头发,很认真地给他洗头,涂上发乳,又轻轻揉搓冲洗。听到他很舒服、很放松地吸气,她才把洗的范围向下扩散。 连成骏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回到卧房,眯起眼晴打量沈荣华。沈荣华又一次扑到他怀里,勾住他的脖子,在他下颌印上深深的吻痕。随后,她又把他推向床边,用自己的身体把他压倒在床上,在他脸上留下了几个深深浅浅的牙印。 “别说话,先睡一觉,养养精神。” “我想让你陪我一起睡。”连成骏搂住沈荣华,就对她柔软的身体上下其手。 沈荣华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郑重摇头,“不行,白日宣淫视为恶俗歪风。” “管它什么恶俗歪风,我只要娘子陪我,几天不见,我真的很想你。本来舅舅打算让白泷玛先回来,这小白可是极通人情,就把回来的机会让给了我。” “我也想你,只是该来了好不容易才回来,不该来的也来凑热闹了。”沈荣华从连成骏怀里挣脱出来,满脸遗憾与歉疚,好象她的月事真的不约而至一样。 连成骏极不情愿地扁着嘴,脸上的五官皱到了一起,看上去很难受。沈荣华安慰了他一番,又许诺他完事之后加十倍补上,他才心满意足睡觉了。看到连成骏半盏茶的功夫就进入了梦乡,沈荣华知道他累极了,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她知道连成骏连日奔波劳累,想让他好好休息,就骗他说自己来了月事。若两人同床而眠,连成骏真以为她身体不便,不碰她,那她该多难受。可她该怎么圆这个谎呢?就说月事看到连成骏,掉头就跑了,这总该能糊弄过去了吧?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根本不需要她圆谎。 她趁连成骏睡觉,就去找了沐川槿,商量开铺子、卖南安国药材的事。她同沐川槿和端宁公主一起吃了午饭,又休息了一会儿,才回来。想着一会儿要迎接连成骏的热烈,享受飞入云端、欲死欲仙的欢爱,她不禁面红耳赤、怦然心跳。 可她兴冲冲回到卧房,看到床上空无人影,只摆了一封信,她满心失望又失落。信的大概意思就是连成骏接到林楠送来的消息,又去了东瀛国,不知这次要去几天才能回来。信写得很简单,却充满了离别的惆怅,令她倍感无奈。 第三天,她收到了连成骏的平安信,还有一盒用石晶雕刻的精致的摆件,心里才舒服了一些。信上未写明归期,也不知连成骏被何事缠身,她仍旧很担心。 二皇子及沈恺等人原计划正月初三起程返回西南省任上,沈荣华连送别的宴席都准备好了,二皇子却突然决定拖延三天,说正月初六正是黄道吉日,下午登船起程最好。他发了话,众人不便多问为什么,只按他的意思行事就好。 正月初五,林楠从东瀛国回来,与二皇子密谈了半夜。自二皇子等人来到南安国,林楠除了尽地主之宜,私下与二皇子夜谈还是第一次。二皇子此行的目的达到,回到西南省任上,仍能以不便应万便,安心踏实当他的西南总督。 正月初六,南安国朝廷举办午宴,欢送二皇子一行。沈恺及怀了身孕的江阳县主、一直装病的李侧妃,还有陆夫人和卢夕颜都来参加了。连成骏、白魅影和白泷玛母子还在东瀛国,沐川槿和端宁公主来参加午宴,就轻松自如了许多。 卢夕颜和南安国几位高官之女成了闺中密友,这些天一直形影不离,把沈荣华这个老朋友都甩到脑后了。沈荣华给陆夫人和卢夕颜准备了丰厚的离别礼,卢夕颜也只陪沈荣华说了几句话,就把她甩给了陆夫人陪,跑去疯玩了。 江阳县主得知自己怀孕,本想回京城安胎,又不放心沈恺,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跟沈恺到西南任上。沈荣华给沈恺和江阳县主准备了许多东西,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玩的一样不缺,连孩子的满月礼都以隐晦的方式送了。临行前,沈荣华和江阳县主说了很多话,沈恺也加入了,很认真地陪她们感慨了一番。 沈荣华给二皇子的回礼贵重精致,只有几件,以连成骏的名誉送上,都是男子使用的东西。在准备礼物时,她刻意忽略了李侧妃,本就是她不喜欢的人,没必要礼上往来、做表面功夫,想必二皇子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与她心生芥蒂。 送走沈恺、二皇子等人,沈荣华轻松了,心里难免空落落的。好在有水姨娘陪着她,又有沐川槿和端宁公主时常往来,即使与连成骏又一别几日,她也不觉得难过。从海港返回,她感觉疲累,因惦记连成骏,就进宫见林楠了。 “荣华,我让成骏做这东瀛国的王者怎么样?”林楠喜欢开门见山问话,见沈荣华一进来,就抛给了她一个重磅问题,把她砸得眩晕迷糊了。 沈荣华拍了拍脑袋,冲林楠很自然地微笑,笑容里没有任何惊喜与疑问,“舅舅,如果你想谢谢成骏为你除掉了心腹大患,下定决心震服东瀛国,你就多送我们银子、铺子、宅子,我和他都喜欢这些身外之物。王权富贵让人眼红心热,可也需要能顶起诸多压力、勇于担当的人,可成骏不是这一类人,他想活得随意洒脱。不管是在战场上厮杀驰骋,还是周游五湖四海,他都是一个生性恣意放纵的人。再说,我也不希望他身居高处不胜寒,我想要他拥有踏实平凡的幸福。” 自林楠占据东兴岛,到南安国建国,和东瀛国都在互相牵制,虽说能和平共处,和气也只在表面上。说白了,两国都在互相忍耐,都想找一个最佳契机把对方彻底征服。弦绷得太紧,一旦断了,是必会有一场惊天动地的战争。 连成骏知道林楠在等待、在寻找一个能征服东瀛国的契机,就以陆幽及其朋友被抓、商船被扣为导火索,利用他曾经清剿东瀛水鬼的余威向东瀛国的皇族发难了。连成骏有手段、有心机,再加上白魅影和白泷玛配合,肯定干得很漂亮。 结果就是原来东瀛国的皇帝驾崩了,继位者不是这个皇帝的儿子,而是被他仇视、流放到荒岛多年的兄长。皇位如此传承,与其说继位,还不如说皇朝特权易主。不管东瀛国皇位上坐的是谁,最高权利落到了林楠手里,这才是根本。 但现在东瀛国的上位者还是东瀛国皇族的人,林楠对其仍不放心。若能在身世上做文章,让连成骏做东瀛国的皇帝,那么东瀛国也就成了南安国的属国。连成骏生性刚直高傲,林楠现在认为连成骏可用,一旦连成骏不想屈出人下、被人摆布,就会成为林楠的心腹大患。到时候,两人有利益冲突,哪还有情义及和气可讲?沈荣华夹在他们中间,不可能两面和稀泥,是必会面临一个严峻的选择。 林楠微微点头,不是很赞成沈荣华的话,但也没有充足的反对理由。同样的问题,连成骏和沈荣华的回答大同小异,他们夫妻同心令林楠很欣慰。但也令林楠无奈苦恼,没可用之人,也可以说后继无人,这就成了林楠不大不小的心病。 “成骏过几天才能回来,东瀛国现在还不安定,还需要他震慑。”林楠思虑片刻,又说:“按我和成骏的计划,他还有几件大事要做,恐怕以后你们要聚少离多。我看你对南安国的气候很适应,也跟这里的人也相处融洽,要不你别回津州了,生意上的事务就交给宇文先生,你就坐等收银子。” “舅舅这是想把我养废吗?或者是想把你扣作人质、让成骏死心蹋地为你做事?”看到林楠皱起眉头,沈荣华做了一个鬼脸,又呲牙一笑,说:“舅舅要是真疼我,把我出嫁前住的宅子和我们现人住的宅子的地契赏了才是正经。” “你……” 宇文先生进来,听到沈荣华后面半句话,拈须道:“我皇后继有人哪!” 林楠一脸无奈,指着沈荣华问:“我也象她这么贪婪?” “当年总归有些差距,但只是局限于男子与女子之间。”宇文先生的话颇有力度,因为他认识林闻夫妇时,林楠还是黄口小儿,林氏还未出世。 沈荣华冲林楠勾了勾手指,又张开手等待,她都开口索要了,林楠就没有不给的道理。这两座宅子虽说都是四进的宅院,占地面积并不大,但贵在地理位置不错,建造极佳。沈荣华刚到南安国就盯上了这两座宅子,能不心想事成吗? 再说,她贪图小利,拒绝王权富贵又直截了当,就更容易让林楠放心。林楠是林闻夫妇的养子,跟林闻在血脉上还沾边儿,跟林氏及她的血缘关系就远之又远了。别说是这样的舅舅,就是亲舅舅,亲生的父子兄弟,祸起萧墙的先例都史书有载。连成骏帮林楠做事可以,但有些回报就是林楠愿意给,他们都不能要。 林楠很爽快,马上让内侍取来那两座宅子的地契,亲自交给沈荣华。他又跟宇文先生商量要额外送沈荣华一些铺面,以此作为连成骏替他行事的回报。 “染枫阁要……” “舅舅,染枫阁名气那么大,连锁铺面有数百家,你就别送给我了,我怕……” “我说要送给你了吗?”林楠一脸肉疼的表情,不象刚才那么爽快了。 沈荣华噘了噘嘴,“没说算了,南安国那么富有,还在乎几家铺面,真小气。” 林楠背手挪步半晌,说:“染枫阁现在各处有铺面二百零八家,我不想再扩展。这样吧!你以后可以在没有染枫阁的地方开设铺面,由织锦阁统一供货,让宇文先生帮你参谋。每一处铺面我都免费给你铺五千两银子的货品,怎么样?” “那你会不会分我的红利?”沈荣华微微颤抖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不会,前期经营仿照浣花斋。” “真的?”沈荣华赶紧抱住林楠的胳膊,欢喜道谢,“东瀛国有染枫阁吗?” “那还用问吗?”林楠揉着眉头给沈荣华介绍了两个人,一个叫东方佐,一个叫龙义,是他新给宇文先生挑选的助手,也是接班者的人选。 等把东方佐和龙义练出来,欧阳陆就彻底没戏了。不管欧阳陆现在是不是五皇子的人,只要他有嫌疑,哪怕是来自沈荣华前世的记忆,林楠都不会再用他。 沈荣华跟东方佐和龙义见了礼,寻思片刻,“我想起来了,密州就没有染枫阁的铺面,我可以去密州开,我三叔在那面做知州,行事肯定方便。” 宇文先生笑了笑,说:“原来的南狄国境内,现在的北狄国全境都没有染枫阁,原来这两国需要布匹面料饰品之类,都从西金国购买。现在西金国伙同北狄国吞并了北越国,漠北和塞北都锋火连天,那边的染枫阁和织锦阁都撤掉了。” “就是说你们撤掉的地方,我若能开起来,也算我的,是不是?舅舅。”沈荣华眨着明亮的大眼睛,释放出贪婪的光芒,等待林楠肯定的答案。 “是。”林楠回答得很爽快。 沈荣华仿佛看到茫茫跃野遍地黄金,只是被马粪暂时遮掩了,还有豺狼虎视眈眈。可是,人为财死,试问世间有几人不贪财?遍地黄金谁不想拣?想赚大把的银子不只需要勇气和胆量,还要有谋略,她是要好好谋划一番了。 林楠见沈荣华双目闪亮,显然是贪心大起,他的眼底闪过狡黠的光芒。只要沈荣华爱上银子、上了钩,连成骏就会妇唱夫随,塞北和漠北的战局就能尽快解除了。他想要的是一方沃土,乃至整个天下,而连成骏正是为他开疆扩土的栋梁之才。若连成骏只想与沈荣华厮守,赚些银子过富足的日子,就太浪费人才了。 宇文先生自然明白林楠的心思,冲沈荣华笑了笑,说:“老朽计划初九登船起程,先去江东省、中南省等地巡视铺面生意,预计二月中旬到达京城。不知公主计划浣花斋及其它铺面什么时候开市,返程的日期定下了吗?” “今天,今天有的铺子就开市了,我来之前就安排好了。”沈荣华停顿片刻,又很无奈地说:“我原计划初九返程,还要到京城看龙灯会,现在恐怕不行了。” “南安国的龙灯会也不错,东瀛国新皇要在元宵节举行登基式典,有的是热闹可看。”林楠跟宇文先生等人交待了几句,就让他们退下,只留沈荣华说话。 “舅舅,成骏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他明后天要回来一趟,逗留一两日,准备安排一些事项,还要走,再回来就要等东瀛国新皇举行登基大典之后了。东瀛国新皇之所以还能登基,成骏首功一件,大典之后,他肯定会对成骏有封赏,说不定还要留成骏在东瀛国做官。” “不稀罕。” “我知道你们不稀罕,陪舅舅说说话。”林楠亲手给沈荣华倒了一杯茶。 沈荣华无奈轻叹,问:“说什么?” 林楠也跟着叹了口气,“就说说欧阳陆吧!你是怎么发现他心存不轨的?当年,父亲被刺而死,我又中了沈逊的圈套,和燕家几兄弟一起被关进天牢,差点没了命。若不是他费尽心思救我,我早被沈逊暗害了,哪里还能有今天?” “舅舅确定欧阳陆是当年沈阁老当年安插的暗线了?” “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自从我把他调回南安国为官,他及他心腹手下都很安分。有时我也担心是不是误会他了,就想问问你怎么发现的,不冤枉好人才好。” 沈荣华迟疑片刻,就跟林楠讲述了她记忆中的前世,听得林楠皱眉唏嘘。在前世,她的经历除了惨痛不堪,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今生,她已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也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她也就不把前世当成多么重要的秘密保守了。 “成骏知道吗?” “我不想告诉她,没勇气。”沈荣华摇头叹息,她前世的秘密现在还不想让连成骏知道,因为前世的她身体太肮脏。她是被人所害,不是她的错,但她不想在连成骏心里留下阴影。即使她确定连成骏不会计较,有些事她也没勇气说出口。 “不告诉他也好。”林楠停顿片刻,皱眉道:“你前世的记忆为我提供了很多有价值的信息,可却没有一星半点是关于父亲被刺而死一事的。我一直想为父亲报仇雪恨,这些年我派出的暗探数以万计,查到的消息少之又少,也真是奇怪。” 当年,林阁老被贬,在赴任的路上遭遇追杀,被刺而死。林楠一直想为林阁老报仇,揪出刺杀林阁老的幕后主使,这么多年都一无所获。凭他这些年发展笼络的势力查一些隐秘之事不会有太大难度,唯独这件事没有进展,确实奇怪。 沈荣华寻思一会儿,说:“舅舅,当年那几个杀手都是什么身份来历,你跟我详细说说,我仔细想想前世点滴,看看能不能再给你提供一些消息。” 林楠跟沈荣华详细讲述了那几个杀手的情况,又说了自己诸多猜测,停顿了一会儿,叹息道:“当年,宇文先生全家被劫匪杀害,后来续娶了一房,只生了一个女儿,招欧阳陆做了上门女婿。我跟欧阳陆相处多年,一直视他为兄弟,真不想怀疑他。可有你前世的记忆,我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想想也不忍心。” 欧阳陆的妻子,也就是宇文先生唯一的女儿已于前年去世,她给欧阳陆生了两个女儿,都已嫁人,日子过得都很不错。林楠可以设计杀了欧阳陆,但精明如宇文先生,肯定会发现端倪,或许会想不能,这才是林楠的顾虑。 “舅舅,不如先除了他以绝后患,你再跟宇文先生直说。” “不行,没有确凿的证据就不能杀他,容我再想想。” 沈荣华点点头,又试探问:“舅舅,外祖母留下的芙蓉玉到底是做什么的?” 跟林楠熟稔之后,沈荣华就把万夫人留下的带子母锁的锦盒交给了他。又跟他说了沈阁老留下纸片谜团指引五皇子寻宝以及五皇子按沈阁老留下的信息拼纸片、被连成骏等人设计的事。林楠格外重视,他收下锦盒,连同林阁老和万夫人留下的其它东西也一并拿走了。这两三年,沈荣华和他见面的时间不多,也没问起过锦盒里那块芙蓉玉的事,不知道那块玉是不是前朝宝藏的钥匙。 林楠长吸一口气,说:“那块芙蓉玉关系重大,它的故事说来话长。” 第二百三十五章 惊天密信 前朝亡国皇帝在义军攻破宫门时拨剑自刎,除了新立的太子由忠仆护卫逃出了宫廷,皇后宫妃及皇子公主有的以身殉国、有的被义军俘获。太子等人逃过一次又一次追杀,到了中南省,才安定下来。为隐藏身份,他也象普通人一样娶妻生子,暗中积聚力量,计划趁盛月皇朝新建不稳发动攻击、夺取政权。 本以为计划周全,没想到出了叛徒,导致此次暴动以惨败告终。亡国太子走了他父皇的老路,他的正妃自裁殉夫,这其中还有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太子正妃闺名芙蓉,那块芙蓉玉价值连城,却并非太子所赠。芙蓉玉不只是一把钥匙,还是一把锁,它不只锁住了前朝的宝藏,还锁住了一个事关两个皇朝的秘密。 前朝太子的暴动计划失败后,前朝后裔及忠贞之臣有的被杀害,有的被关进牢狱,有的开始了逃亡生活,有的则隐姓埋名。太子正妃育有一儿一女,她死的时候,两个儿女还年幼,侥幸逃过了劫难,在中南省一个小镇平凡度日。即使他们不奢望再翻开覆地,因为他们特殊的身份,就注定他们与安稳的日子无缘。 正妃的儿子就是林楠的祖父,一直以光复前朝为己任,最后以失败告终。她的女儿就是林闻的生母兰娘,兰娘先是在青楼做艺妓,后来成了林融的外室。 兰娘是柔和坚忍的性子,若不是一直保管芙蓉玉,时刻提醒自己肩负皇朝的使命,她都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可有些事情并不因为她回避而不发生,就是因为林闻太优秀,她的身份就给她惹来了杀身之祸,还连累了许多无辜民众。 世人把芙蓉玉当成打开前朝宝藏的钥匙,血腥争夺不止,却忽略了它真正蕴含的意义。林闻懂事之后,兰娘把芙蓉玉交给了他,也把牵扯几代人恩怨情仇的故事告诉了他。林闻有前朝皇族血统的秘密大白于天下之后,不少人想通过他打芙蓉玉的主意,都被他巧妙避过。他身在牢狱,在最落魄的时候,都没想过要用芙蓉玉开户宝藏。直到与万雪莹相识,这块芙蓉玉就成了他们定情的信物。 林楠讲完芙蓉玉的故事,见沈荣华还沉浸在感伤中,他笑了笑,说:“芙蓉玉由三块拼组而成,一大两小,只有把三块拼在一起,才能得知宝藏的秘密。父亲被贬之后,曾派人给我送来了其中的一小块,另外的一大一小就不见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探查找寻,查到另外一小块落到了沈逊手里,现由沈贤妃保管,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弄到的。那一大块一直下落不明,我找了许多年都没结果,还以为毁掉了。没想到母亲把它装到子母盒里,送进了大长公主府,又尘封在库房里这么多年。沈逊这些年找芙蓉玉也找得很辛苦,可惜直到他死,也没找到。 他留下的纸片谜团我也破解了,也是关于宝藏的,他想给五皇子弄一笔夺嫡的巨财。他从父亲手里见过芙蓉玉,就贪心大起,想伪造一块开启宝藏。他通过纸片留下了一个地址,一个人名,是想让五皇子找一个擅长雕玉的人,雕一块假的芙蓉玉。我找到那个人的时候,芙蓉玉已经雕好了,正在打磨,还好我快人一步处理了。沈逊的想法不错,只可惜他死得太早、太突然了,要不宝藏就有可能保不住了。也有赖你前世的记忆,看破了沈逊的心计,把五皇子引上了弯路。” 沈荣华微微摇头,事关沈逊的话题,她实在不想多说,也不想多听,但她对前朝的宝藏却兴趣极大,“舅舅,那批宝藏里是不是藏有很多银子呀?” “不多,统共也就一百万两,都由永信钱庄封存了。”林楠知道沈荣华贪性大起,轻哼道:“真正的宝藏不是有多少金银,而是那里面藏有可以传国传家的东西。那些东西在有些人看来一文不值,落到有心人手里,就能开辟一方天地。” “舅舅,宝藏里可以传国传家的东西你在建立南安国时是不是已经派上用场了?”沈荣华笑脸生动,问话的语气更是小心翼翼。 林楠点点头,“你是不是认为那一百万两银子该归你所有呀?” “嘿嘿,那么多,舅舅真好,我还真不敢……” “一文都没有。” “为什么?”惊喜来得太快,沈荣华还没来得及适应,就被反转了。 “那批宝藏是前朝皇族的财物宝贝,是留给后人做大事用的。芙蓉玉一直由父亲保管,他也知道芙蓉玉背后的秘密,可他从牢里出来,还要养活我,宁愿到码头做苦力,一天挣上几文钱,都没想过打宝藏的主意。他和母亲相识之后,日子过得很苦,创业很累,他们也没想过从宝藏里获取钱财。因为父亲知道他是姓林的,身体内虽流有皇族的血,却不是正统的皇室血脉,不会有非分之想。若你母亲在世,也不会对宝藏有觊觎之心,你和他们性情胸怀截然不同。” 林楠轻哼一声,又说:“你是姓沈的,就算前朝不灭亡,谁娶了公主,也只能福萌三代。父亲是公主之子,你母亲是公主的孙女,按制连封号都没有。到你就是第四代,已经出了宗室圈子,血脉淡了,跟皇家只能算远亲了。可你却想打宝藏的主意,你不是不懂人情大道理,而是太过贪婪。想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据为己有,本性太贪,你这一点不象你的外祖父,而象你的祖父沈逊。沈逊这些子女,除了沈贤妃,还有你这个孙女象他,他在天有灵,也该欣慰了。” “我……”沈荣华被训得哑口无言,只因被林楠说中了,她也无话反驳。 林楠是很有修养和内涵的人,若不是被她触动了底限,心中隐怒,也不会拿沈逊跟她比较说事。可能真是她太贪了,这几年赚银子赚到了手软,见钱财就想伸手,都习惯了。重生之后,她第一次感觉深重的羞愧,却没有反转局面的底气。 她是沈逊的嫡亲孙女,曾被沈逊当成万夫人的替身养在身边,倍受宠爱。但她比起沈逊差了太多,沈逊为自己立了一个明晃晃的牌坊,暗地却连最下等的婊子都不如。沈贤妃被封贤妃,也是贤名在外,他们的继承者应该是沈臻静之流。 而她一直觉得自己比起他们差得太远,难道这几年也于无形追上他们了吗? “你还脸红了,还知道惭愧,这一点比沈逊和沈贤妃等人强。”林楠摇头叹息,“听说南狄忠臣之后给成骏送去的用于复国的财物都被你据为己有了?你名下产业不少,财物丰厚,每时每刻都有银子进帐,你怎么还这么贪?看来这就是你做为沈家人的本性,改变不了,我要成骏,一定要管住你,要不……” “我不是上辈子穷怕了吗?”沈荣华眼圈泛红,都快哭了。 “好了,别动不动就哭,好像舅舅欺负你一样。虽说秉性难移,好在你还知道分寸,跟沈逊等人千方百计霸占侵吞别的东西不一样,我对你还很放心。” 沈荣华紧咬嘴唇,哽咽道:“我没哭,我本来就知道分寸,不象你说的那样。” “好了好了,我让御膳房准备你爱吃的菜肴和点心,吃不完就带回去。” 在宫里用了晚饭,又陪林楠到后花园散步闲聊,二更鼓响,沈荣华才回到家。 听林楠讲了前朝的宝藏和芙蓉玉的故事,沈荣华感慨良多,又被骂了一个狗血淋头,她心里极不舒服。她躺在空荡荡的大床上,思绪百转,悲愤难平,久久不能入睡。实在睡不着,她又爬起来,去讨扰水姨娘。水姨娘担心陆幽,也夜不成眠,正好和沈荣华做伴,两人躺在一张床上说话,睡意就溜得更远了。 第二天,沈荣华睡得正香,沐川槿就来找她了。水姨娘早早起来,在客厅陪沐川槿说话,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见沈荣华无精打采出来。水姨娘让丫头把温在炉火上的鱼肉粥端过来,让沈荣华吃粥,还亲手盛了一碗让沐川槿品尝。 沐川槿见沈荣华精神不佳,以为她思念连成骏,就打趣了她几句,又说:“南安国东港北侧新建了许多商铺,位置不太好,还没开始经营。我想跟铺子的主人谈谈,或买下或长租,用来经营漠北、塞北等地的特产,或卖一些精致而有特色的番邦舶来品。把这边铺面谈好,我初九回去,把京城和津州的事务打理好,再回来把铺子开起来。顺利的话,这边的铺子二月上旬就能开业,你有什么计划?” 沈荣华怔怔看了沐川槿一会儿,才说:“我初九肯定回不去了,京城和津州的事务我来时都安排好了,不用回去也没事。你要是看东港的铺子前景好,也帮我或买或租弄几家,只是除了开淘宝居,我也不知道卖什么,也没考察过。” 只要沐川槿看好的地方,沈荣华都会跟风,因为她相信沐川槿的眼光。她来南安国时日不短,除了筹备成亲,就是到处游玩吃喝,还真没想过开铺子经营的事。她本来不用购买或租赁铺面,跟林楠要几间就行,可现在她实在没有跟林楠开口的底气了。一想到自己骨子里早已浸染了沈逊等人的贪婪,她就嫌恶自己。 “那就一起去看看吧!” 水姨娘也有兴趣,忙说:“我闲来无事,陪你和沐公主一起去。” “我不想去,”沈荣华微微摇头,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沐川槿微微皱眉,“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精神状态这么差?想连先生了?” “荣华,要不你吃完早饭再去补一觉,我们下午再去东港。”水姨娘拢了拢沈荣华的头发,说:“成骏是有心之人,凡事能面面俱到,你不用担心他。” “我不担心他,也说不上想他。” “那是为什么?”水姨娘和沐川槿齐声询问。 “被我舅舅打击了。”沈荣华惨淡一笑,把昨晚林楠训斥她的话跟她们重复了一遍,被训的因由关系重大,她一带而过,也就轻而易举糊弄过去了。 沐川槿轻哼一声,表示认同了林楠的话,又冲沈荣华耸肩摇头,只差说她“活该”了。水姨娘把沈荣华揽在怀中,温言细语安慰,又谴责了林楠一番。两个身份不同的人对同一件事表现出不同的看法,但她们都很真诚,令沈荣华不禁动容。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还好你跟我合伙做生意没起过贪念,要不我早就不理你了。”沐川槿满眼羡慕,“你舅舅让你开设染枫阁,还给你免费铺五千两银子的货,也算对你的补偿了。你别跟人家甩脸子,让人家不高兴,没有谁欠你的。” “我没想跟谁甩脸子,就是心里不痛快,高兴不起来。”沈荣华知道沐川槿的脾气,也没计较过她说什么,只要对她没歹心,有个嘴毒说实话的朋友是好事。 水姨娘握住沈荣华的手,笑了笑,说:“人一出生,血脉就定了,有些东西印在血脉里,我们无从改变,就象你生下来就是沈家人一样。我和林楠都恨沈逊入骨,但我们都喜欢你,不会因为你是他的嫡亲孙女就心存成见。你舅舅跟你说话的语气重了些,但没有恶意,你也别耿耿于怀,跟自己过不去就没意思了。” 沐川槿冲水姨娘笑了笑,说:“要不咱们去东港看铺子,越是新地方,就越隐藏商机,你可以盘下几间铺子专卖燕家的货品。我认识一个在漠北苦寒之地采摘收购当地药材、皮毛、菌类等特产的朋友,想跟我合作。我看漠北的特产在南安国价格极高,我就想开间铺子专卖漠北的特产,以名贵药材为主,肯定能赚银子。只是我那个朋友要求现银现货,我手中银两不充足,需要找人合股。” 水姨娘忙接话道:“跟我合股好了,我手里正好有几万两银子暂时用不到。” “好说好说,我们现在就去,你也帮忙参谋一下。” “那我呢?”一听说有银子可赚,沈荣华着急了,也来了精神。 “你不是被打击了吗?回去补觉、调理心态。”两个异口同声答复。 “不行,我也要去。”沈荣华一听说有银子要赚,连水姨娘这经商多年、眼明心亮的人都愿意与沐川槿合股,她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她凭自己的本事又不是赚不到银子,她现在手里也不缺银子,又何必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生出贪念呢?有沐川槿引道,水姨娘再跟着参谋,大钱或许赚不到,发笔小财不成问题。等她在东港开起铺子,大发其财的路子越来越广,她再去找林楠理论一番,让林楠刮目相看,她也为自己找回面子。 三人收拾完毕出门,又叫上端宁公主,一起去了东港。林楠这些天对端宁公主若即若离,把她冷起来了,端宁公主对未来之事心里没底,也很郁闷。她们带上她,拉她一起散心,也可以宽慰她,替她排解忧闷。等她们看完铺子,天也快黑了,正好有出海捕捞的船返港,她们还可以吃到最新鲜的海货。 东港北侧因位置不好,新建的铺子价格很低,只卖不租。几人都觉得这里很有潜力,一商量,就一人买了两间。端宁公主对经营没兴趣,看她们都要买,她也动心了。在南安国置下产业,就算跟林楠陌路,她来南安国也有足够的理由。 头一天把交易事宜都谈妥了,第二天,她们带了银子和身份证明过去,直接到官府签了契约。之后,几人又来看铺子,商量修葺装饰经营等事项。一直到午后,才把一应事宜定下来,正当她们准备回去时,连成骏就派人来接沈荣华了。 听说连成骏回来了,沈荣华满心欢喜,让车夫快马加鞭赶回家。连成骏正陪陆幽等七八个男子说话,看到沈荣华回来,很大方地向他们作了介绍。这些男子除了陆幽的朋友,还有几个是船工水手,这次都立功不小,连成骏要犒劳他们。 沈荣华同他们一一见了礼,又客气了几句,就要回内宅。她对连成骏相思入骨,很想扑到他怀中一诉思念,可他有朋友要招待,她也只好忍了。她走出客厅的门,无意间回头,想看连成骏,却与一张陌生的脸打了照面,令她心里一颤。 回到卧房,她洗漱更衣之后,靠在床上休息。一想起那张陌生的脸,她的心里就很难过,面庞的表情也越发浓重。她寻思了一会儿,让山竹悄悄去叫连成骏回来,一柱香的功夫,连成骏就回来了,进门就抱住了她。 “娘子,想死我了,我们新婚刚几天,就分别了这么多日,今晚我一定要补回来。”连成骏把沈荣华抱起来,就地转了几圈,又抱在一起倾诉相思之苦。 “今晚就要补回来?哼哼!那你肯定会累得吐血。”沈荣华嘴上这么说,心里已热流涌动,她勾着连成骏的脖子,轻轻啃咬他下颌的胡茬。 两人亲热了好大一会儿,连成骏才问:“娘子,你叫我过来就是想我吗?” “是我叫你过来的吗?哦!是。”沈荣华拍了拍头,从连成骏身上挣脱下来,拉着他坐到床边,问:“坐在陆叔叔左侧的那个身材高大、挺黑的男子叫什么?” 连成骏想了想,说:“好像是姓孙,叫什么我忘记了,他怎么了?” “我听娘说这艘商船是从华南省开出来的,船主及船工、水手都是华南省人氏。之前,我听沈阁老说土生土长的华南省人,无论男女都纤瘦白晰,很少有象这个姓孙的那么高大黝黑的。而这艘商船上的船工、水手个头都很高,连那个船主都不象是地道的华南省人。还有,你有没有发现这姓孙的长得很象一个人?” “象谁?”连成骏知道沈荣华是心思缜密之人,听到她的话,也警觉起来了。 “象王忠,长得象,神态也象,只不过这人不象王忠那么阴沉。” 连成骏琢磨了片刻,点头道:“听你一说我还真觉得这个人长得象王忠,至于说这艘商船上的船工、水手都身材高大也没稀奇,皮肤墨都是在海上晒的。” 沈荣华并没有反驳连成骏的话,愣了半晌,说:“王忠实名钟良,本该凌迟处死,找了一个叫杨忠的人替死,又改名王忠做了大内侍卫统领。有些人真的本事很大,身份扑朔迷离,让人防不胜防,我们还是小心为妙。一会儿我给娘送些鲜果过去,详细打听一下这个姓孙的人,觉得他有嫌疑,还是提防为好。” “娘子此言差矣,觉得他有嫌疑,才不提防他。”连成骏冲沈荣华色迷迷一笑,暧昧的眼神从她的胸部向下游移,“娘子,我们是不是该先做些正事?” “白日喧淫,伤风败俗,我去给娘送鲜果,不理你了。”沈荣华知道连成骏已心中生疑,要放长线钓大鱼,这种事他会安排稳妥,根本不需要她操心。 “好吧!为了良好的风俗,我忍了。”连成骏起身就往外走,颇有几分慷慨的意味,到了门口,又一步三回头,那恋恋不舍的小眼神让人心动心疼,“娘子,今晚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陪你,陪你大战十八个回合。” 沈荣华咬唇轻笑,神情勾人,嗲声软语道:“好,我准备应战。” 连成骏食言了,他不但没跟沈荣华大战十八个回合,还一夜未归。沈荣华没有半点怪罪的意思,因为他的线放得并不长,就钓到了一条大鱼。这条大鱼浮出水面,连林楠和宇文先生都惊呆了,随后,他们都痛心疾首。若不是沈荣华发现的端倪,这条大鱼此次要是得了手,等待林楠的很可能就是死路一条。 这条大鱼名叫宇文寒,是宇文先生的远房侄子,林楠自幼的朋友,现任南安国的户部尚书。他手中掌控着南安国的钱粮,林楠经商多年,私库钱财丰厚,也由他掌管。因与他有深厚的交情,林楠对他的信任自不必说,可他却是沈阁老生前安插的暗线。若不是连成骏统领暗卫多年,想让他现身,还真困难。 宇文寒年轻时曾在华南省做生意,因贪财好利,以次充好,被官府发现,不得不官商勾结。那时候,沈阁老是华南省的总督,他因一些拐弯抹脚的关系认识了沈阁老。他赚取丰厚利益的同时,也就为沈阁老所用了,这一用就是几十年。 林楠和宇文先生都知道宇文寒在华南省经商,赚了不少银子,林楠困顿时还有赖他资助。欧阳陆认识沈阁老及沈贤妃等人,还是宇文寒引荐的。林楠怀疑欧阳陆,还有赖于沈荣华前世的记忆,但他对宇文寒和沈阁老的交情却一无所知。 那个与王忠相貌身材相似的水手叫孙亮,是王忠的表弟。王忠被马帮故收养之后,就和孙亮断了联系,直到他成了仁和帝潜邸的侍卫,才开始和孙亮等家人联系。王忠是阴狠狡诈之人,他还有亲戚的事就连耳目遍天下的大长公主都没查到。孙亮一直替王忠做事,王忠死后,他就成了五皇子的暗线。 孙亮和陆幽及陆幽的朋友都认识,他本不是这艘商船上的水手。得知这艘商船要送陆幽和水姨娘来南安国,他就主动来商船帮忙,就是想给欧阳陆送一封密信。没想到连成骏一收网,不只捕到了他们,还把宇文寒也网住了。 林楠昨晚一夜未眠,直到现在天已过午,他还沉浸在思虑中。看到沈荣华进来,他长叹一声,照样开门见山道:“我现在真的佩服沈逊,他深谋远虑无人能及,只可惜死得太早了。二十多年前,他只知道宇文寒跟我认识,就设计把他收服了,之后,又通过宇文寒结识了欧阳陆。那时候,我还是无名之辈,他怎么就想到费尽心思在我身边埋下暗线呢?而且还一直把这些暗线收拢得很紧。” 沈荣华冷哼一声,说:“他在华南省做总督时,外祖父就是内阁首辅了,他野心极大,能不想结交吗?他一面以他的高风亮节结识外祖父,为自己仕途增加筹码,又一面在你身边布下暗线,想以你来牵制外祖父。你对外的身份是外祖父的养子,而他早就猜到了你的真实身份。他在你身上费心思,是因为你有用,就算不能抓你这个前朝余孽、把宝藏弄到手,也能用你来打压外祖父。事实证明他做到了,外神父之所以被贬,罪名里有一条就是袒护前朝皇族后裔。” “你不愧是沈逊的嫡亲孙女,还是你了解你的祖父。” “你尽情讽刺我吧!反正我也不在乎。”沈荣华现在也想明白了,有些印在骨子里、刻在血脉中的东西是不能改变的,她没必要被这些东西困扰。 “这个你肯定会在乎。”林楠递给了沈荣华一封信。 沈荣华接过信,小心翼翼翻开泛黄陈旧的信纸看了一眼,就大惊失色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刺杀林阁老的幕后真凶 孤令尔等刺杀林闻,若辱使命,提头来见。 这封密信字数不多,却向世人揭开了一个尘封了二十余年的秘密。信上没有属名,却在属名的位置盖有私章,最下面还有日期,正是林阁老被贬的第三天。 盛月皇朝典制规定只有太子能自称为孤,当时敢以孤自称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当今皇上,当年的七皇子。林阁老被贬时,先皇还没下旨立他为太子。但唯一能与他争夺太子之位的八皇子已封王就藩,其他皇子不是负罪之身,就是劣迹斑斑,太子之位非他莫属。他敢以孤自称,足见当时大位唾手可得的笃定和野心。 私章盖得并不清晰,这封信又年深日久,但能隐约看到仁和帝的名讳。私章对有爵之人来说至关重要,不会轻易假手于人,这就排除有人冒用的可能性。 当年派人在林阁老赴任途中刺杀他的幕后主使竟然是当今皇上。 这些年,随着林楠的势力逐渐扩大,他一直在探查谁是杀害林阁老的幕后真凶,却一直无结果。林楠外表文雅洒脱,内心则深沉诡诈,精明如他,查了这么多年,也没查到这幕后真凶,甚至连线索都断了,任谁都会觉得奇怪。就象有一双大手在暗中操控,把蛛丝马迹的疑点都抹得干干净净,让林楠理不出头绪。 林阁老被杀本来疑点重重,四名杀手都死了,案子就结了,但谁都知道此案另有幕后真凶。朝廷不查,连大长公主都说这是悬案,案子也就不了了之了。 沈荣华把这封密信反复看了几遍,不禁眼圈泛红,暗咬牙关,“我一直怀疑是沈阁老或沈贤妃派人杀了外祖父,没想到是皇上下的毒手。外祖父不看好他当皇帝,趁外祖父被贬,他下此毒手,一则是出气泄愤,以血腥手段拨除反对他的人。二则是怕先皇有朝一日悔悟,召外祖父回来,威胁他的地位。” 林楠接过密信,放进一个精巧隐秘的锦盒里,又握紧双手,凝望窗外,“我起初也怀疑沈逊或沈贤妃主使,当我查探多年无线索,就改变了想法。他们还达不到一手遮天的境地,若真是他们暗中操控,不会把所有痕迹抹得一干二净。” “舅舅是怎么得到这封信的?”沈荣华又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当年刺杀父亲的杀手共有四人,头目叫孙明,是孙亮的亲哥哥,另外三个月是孙明找的。这封信是王忠亲自送到孙明手里的,孙明行刺之前,把这封信交给了孙亮。孙明死后,这封信一直由孙亮保管,据他交待说连五皇子等人都不知道这封信在他手里。几年前,他做事出错,欧阳陆替他包揽了,他欠了欧阳陆一个人情。欧阳陆知道我对他起了疑心,他的小女儿出嫁了,妻子也死了,就想找机会离开南安国,反正有宇文先生在,我也不会难为他的家人。 欧阳陆若离开南安国,只能到盛月皇朝境内投靠五皇子和沈贤妃一派。孙亮得知他有这个打算,就把当年这封密信拿来给他,让他当作跟盛月皇朝的朝廷要条件的筹码,也算还了他一个人情。宇文寒在欧阳陆身边安插了眼线,得知欧阳陆的计划,就想阻止他,结果被成骏放下的长线一并钓住了。” 沈荣华点点头,又问:“舅舅打算怎么处置这件事?” 林楠深吸一口气,脸色更加阴暗沉谨,反问道:“你说呢?” “若皇上被人蒙蔽、错信奸侫,下令杀了外祖父,我们只需要抓出设计阴谋者报仇,可以放过皇上。现在情况截然不同,是他为了稳固自己的太子之位,指使杀手杀害了外祖父,这个仇只能冲他一个来。可他现在是瀛州大陆最大一个皇朝的皇帝,想杀他谈何容易?若派刺客把他刺死,不能让他明白为什么要死,又觉得太便宜他了。仇一定要报,怎么报,我听舅舅的,舅舅让我做什么直说便是。” 几年前,连成骏清剿东瀛水鬼,说是得林阁老在天之灵相助,凯旋还朝,就提出要为林阁老正名,仁和帝很痛快就答应了。现在一想,不难看出那是表面功夫,也是帝王心术,说不定那时候仁和帝就恨上连成骏了。三年前,连成骏蒙冤被害,朝廷连个态度都没有,真相大白,仁和帝一句不再启用连成骏就了事了。 大长公主提议建奉贤堂,那把林阁老的牌位摆在奉贤堂之首,仁和帝也没有反对。开祭奉贤堂时,仁和帝被沈荣华的祭文触动,感慨唏嘘不已,还厚赏了沈荣华。说白了,这也是上位者迷惑众人的眼睛,惑乱人心的手段。 林楠挪步许久,才说:“如你所说,若派刺客刺杀,只要他一个人的命,太便宜他了。他当年派人行凶,时隔这么多年,我们必须变本加厉讨回来。” 想起仁和帝曾经是他最好的朋友,林楠就恨得咬牙切齿。两人互为知己,相处愉悦融洽,对酒当歌,仗剑天涯,没想到如今却是满心怨恨。 当年,仁和帝两面三刀,设计娶了宁皇后,林楠得知真相,就已跟他害袍断义。如今,又知道是他暗中派人杀了林阁老,这仇就不是断交那么简单了。都说夺妻之恨和杀父之仇是人世间的两大死仇,不好开解,而仁和帝对林楠却占齐了。 沈荣华想了想,问:“舅舅打算怎么处置宇文寒和欧阳陆?” 林楠也是重情重义之人,他视宇文寒和欧阳陆为兄弟,没想到这两个人都是沈逊安插的眼线,都准备在他背后捅刀子,世间背叛之毒莫过于此了。 “你说呢?”林楠又把问题抛给了她,这是他在锻炼她处事抉择的能力。 “我不知道舅舅的打算,有些事不敢轻易开口。”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翼翼了?”林楠轻哼一声,又说:“我没想过要称霸天下,只想建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国。不怕国小,只要我的主张能在这个国落实下去,只要这个国实力强大,这里的百姓都安居乐业,我的心愿足矣。如今我的心愿已实现,接下来我就要做自己应该做、必须做的事,那就是为你的外祖父、我的养父报仇。为报这个仇,就算把南安国搭上,让我一无所有,从头开始,我也在所不惜。这就是舅舅的心思,荣华,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 沈荣华会心一笑,说:“我跟沈贤妃、五皇子一派及沈家某些人依旧是水火不容。我接着报我的仇、出我的气,有成骏帮我,我还有许多朋友可以用,想必也不会吃亏。舅舅没必要跟我站在同一立场,舅舅可以向五皇子抛出绣球,跟沈贤妃等人暂时结盟,只要不与我为敌就好。沈贤妃和五皇子一派将来肯定会成了靖国公府的垫背,舅舅不防推他们一把,让他们义无反顾。 到时候,他们为了利益就会跟皇上起冲突,让他们父子相斗,夫妻相残。不管是皇上众叛亲离,还是沈贤妃和五皇子等人被皇上所杀,结果都是我们喜闻乐见的。宇文寒和欧阳陆都是沈阁老为五皇子埋下的暗线,与皇上无关。舅舅不防先留着他们的性命,也可以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将来他们还有用呢。” 门外有击掌声传来。林楠和沈荣华转向门口,看到连成骏笑意吟吟进来,满脸疲惫却难掩兴奋。宇文先生跟在连成骏身后,一脸憔悴,看上去老了许多。 沈荣华挑起眼角,冲连成骏噘了噘嘴,一脸怨妇怄气的模样,看到连成骏眼里却是无限风情。接连这些天正事不断,新婚燕尔,却不能卿卿我我,想来真是残忍。欠下的欢爱之债总想补上,到现在却越积越多,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补齐。 “成骏,你也听到了荣华的话,认为如何?”林楠挽住宇文先生的手臂,安慰了一番,期望的目光转向连成骏,又问:“审完孙亮,你有何心得?” “荣华的想法不错,但如何能让五皇子和沈贤妃一派信得过我们,这还需要我们大费心思。我觉得暂时结盟也不该向他们抛出绣球,若我们主动,他们肯定会异常小心。我倒认为推他们一把、让他们义无反顾可行,由谁出手还需思量一番。”连成骏微微摇头,沉声道:“大长公主应该早就查到当今皇上是刺杀林阁老的幕后真凶,除了她,没有人能把这件事抹得平整无痕,真难为她了。” 沈荣华对大长公主印象不错,篱园和芦园也是大长公主所赐。明知大长公主对她好是看林阁老和万夫人的情面,甚至有愧疚的意思,她对大长公主仍恨不起来。大长公主跟林阁老么交甚笃,不能给林阁老一个公道,想必也非她所愿。 林楠冷哼一声,说:“她在天下布有数以万计的暗线耳目,早知道我会查父亲的死因。那四名杀手死后,她就堵了我探查了路,也清除了疑点线索。我是恩怨分明之人,不想怪她,若幕后真凶不是她的侄子,她也会为父亲报仇。如若有一天,她的在天之灵看到她苦心维系的皇朝坍塌败落,不知她会作何感想。” 连成骏轻叹一声,没说什么,他立于窗前,凝望窗外湛蓝的天。大长公主对他深恩厚义,他也是知恩图报之人,一直想完成大长公主的遗愿,只是有时候身不由己。大长公主逝去,她维护支撑的朝廷也悄然远去,谁也无力挽留。 “成骏,你与荣华回去吧!忙了这些天,也该好好休息了。”林楠拍了拍连成骏的肩膀,说:“等我做出决定,还有许多事要跟你商量。” 沈荣华噘嘴轻哼一声,拉着连成骏向林楠行了礼,刚要走,又被叫住了。 “舅舅,还有什么事?直说吧!”沈荣华见林楠沉思,轻声催促。 林楠沉思半响,说:“把那封密信的事以很隐晦的方式告诉端宁。” “为什么要告诉她?”沈荣华一时想不通,看到林楠沉默的目光,没在追问。 端宁公主喜欢林楠,在朋友和熟人当中,这也不算秘密了。林楠对端宁公主也不错,只是尚有顾忌,一直若即若离,导致此事悬而未绝。若让端宁公主知道当今皇上是刺杀林阁老的幕后真凶,而且跟林楠结下了死仇,她会如何抉择?林楠之所以让她知道这件事,大概也是想看看她的倾向,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 在沈荣华看来,林楠这么做,对端宁公主也很残忍。不管林楠怎么看待他与端宁公主的将来,他都不准备把端宁公主当成一株鲜花,养在温室里。让她经历风雨,有朝一日风云突变,她也能与林楠和南安国共同进退。 “好,我今天遇有合适的机会就告诉她。” 事实证明,沈荣华只是说说而已,这合适的机会早已错过了。 沈荣华和连成骏新婚刚三天,就分别了多日,对于初识滋味的两个人来说都是煎熬。都说小别胜新婚,对他们来说,这一别多日,不知胜了新婚多少倍。 天已过午,两人才从皇宫出来,就找了一家酒楼,边吃边聊边休息。吃饱喝足回到家里,正好洗澡,在大木桶里洗鸳鸯浴时,两人都按捺不住,尽情欢爱了一场。好在下人都没在内院,他们折腾得水花四溅、声浪翻涌,也没人打扰。 两人洗漱完毕,省略了更衣的环节,直接裹了一条绒毯,就把战场转移到床上了。爱一场、歇一会儿,直到两人都酣畅淋漓、筋疲力尽,才相拥依偎,沉沉睡去。等他们醒来之后,又纵情亲热了一番起来,天已入夜了。 “端宁公主下午来找我了?” 雁鸣脸色很不自然,点头道:“她和沐公主一起来的,沐公主想到卧房叫醒你,被端宁公主拦了,说姑爷在房里,又多日不见,弄不好会长针眼。” 沈荣华面露羞涩,轻哼问:“她们还说了什么?” “沐公主今晚登船回津州,端宁公主临时决定和她一起回去,她们是来跟你道别的。沐公主说她过一段日子会回来,让你关照东港铺子的装修,就按你们昨日商定的事项及早着手准备,等她把这边的铺面开起来,再一起回京城去。” “端宁公主没说什么?” 雁鸣想了想,“她说在南安国呆烦了,回津州去揽月庵和六公主做伴。” “知道了。”沈荣华从锦盒里拿出昨天画好的图纸,看了两眼,就心不在焉起来了。见连成骏很慵懒地靠在床上,触到他迷离满足的眼神,她又热血迸流了。 第二天早晨,两人起来吃了早饭,又痴缠*到午后,算计着连日欠下的欢爱之债都补上了,再做就严重超支了,两人才各自走出卧房,去办正事。因两人都格外疲累,只理清了接下来要做的事项,直接吩咐下人去做也就行了。 欧阳陆和宇文寒一个是宇文先生的女婿,一个是他的侄子,却都是别人安插的暗线,时刻准备向林楠捅刀子。而林楠自幼和他一起长大,情如父子,多年的感情不逊于林楠与林阁老。出了这种事,即使林楠百般宽慰,信任有增无减,宇文先生也气急攻心,到牢里把欧阳陆和宇文寒痛骂了一顿,回来就病倒了。 宇文先生原计划正月初九起程,要带龙义和东方佐去巡视林楠在各地的生意。他病了,不能去了,林楠就把帮他打理生意的担子交给了水姨娘。又给龙义、东方佐和水姨娘划区分片,再由宇文先生坐阵南安国统一管理。 水姨娘分到了盛月皇朝江北的区域,津州和京城及塞北、漠北都在她的范围之内。沈荣华很高兴,由水姨娘帮衬引导,她想另开染枫阁就容易多了。分工完毕的第二天傍晚,水姨娘和陆幽就登上了开往津州港的客船。初霜要去京城替方逸打点春闱应试事宜,就同他们一起离开了南安国,正好路上有个照应。 送走了初霜和水姨娘等人,沈荣华感觉失落孤单,连成骏天天早出晚归,有做不完的事。好在有东港的几间铺子要装修,她也闲不下来,才不觉得日子无趣难过。来南安国时日不短,她也由喜欢这里的风景到适应这里的习俗和生活了。 东瀛国新登基的皇帝定于元宵节举办开国大典,林楠及南安国几位重臣应邀参加。南安国贺东瀛新皇登基,元宵节前一天就举办灯会,举国上下一片欢腾。 因过节大牢守卫松懈,欧阳陆居然打昏了侍卫,趁乱逃跑了。他越狱消息传来,南安国开始全国戒严,通往东瀛的陆路和三面水路全部封锁。南安国出动了巡防营,又调集了御林军,挨家挨户地毯式搜索,也没抓到他。 幽暗的码头,点点光火映照,飞奔穿梭的人影如同鬼魅。一辆马车飞驰而来,停在码头一旁,侍卫搀扶身披黑色披风的林楠下车,又向远处发出了暗号。片刻功夫,连成骏就带着十几名暗卫跑过来,还有两个侍卫押着宇文寒跟在后面。 “妥了?” “舅舅放心,一个欧阳陆死了,一个欧阳陆跑了,我已布置妥当,这根钉子一定能插得很深,而且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回来。宇文寒想带他的两名爱妾及庶出子女逃跑,被我们抓住了,我放走了他一个爱妾,这女人肯定会给沈贤妃报信。” 林楠点点头,冷声说:“线放长一些,不怕钓不到大鱼。” 宇文寒咬牙切齿瞪视林楠,“你可真狠毒,真的欧阳陆明明被你杀了,你还弄一个假的迷惑世人。宇文先生也以为欧阳陆逃跑了,会更加惭愧,没想到被你骗得那么惨。你答应若我坦白交待,你就放过我的家人,你、你又食言了。” 连成骏冷笑道:“你的正妻为你生了两子一女,罪不及他们,只是把他们流放荒岛,这不是放过你的家人吗?沈贤妃送你的两个妾室一个死了,一个逃回去报信了,她们为你生的两子两女肯定不能活命了。我们对外宣称把你和你的子女都流放荒岛了,没说是生是死,等你和你那两个妾室所出的子女死了,把你们一并埋到荒岛也是一样的。你逃跑的那个妾室不管走到哪里,都会被我们牵制。” “你、你……”宇文寒瘫倒在地,他知道林楠的性情,此时哀求没半点用。 林楠长叹道:“我骗宇文先生也情非得已,动手吧!相识一场,我送他一程。” 正月十六,南安国朝廷开朝,当天就发下了邸报。上面写道:宇文寒做为户部尚书、欧阳陆做为礼部尚书都投敌叛国,朝廷决定撤掉两人的官职,收回封赏并抄家。欧阳陆越狱逃跑,南安国朝廷会全线追击,因罪不及外嫁女,未牵连家人。宇文寒有功于朝廷,圣上枉开一面,将其及其妻妾子女全部流放到荒岛。 至此,南安国两位身居高位的大员投敌叛国一案也划上了句号。 东瀛新皇登基大典结束,就给南安国发来了国书,要把离南安国最近的十八个岛屿送与南安国。这十八个岛屿面积不大,贵在特产丰富、风景优美、民风淳朴。东瀛新皇曾被流放在其中一个小岛上,如今送出去,大有斩断过去、开辟将来的意思。东瀛国有朝臣反对,被东瀛新皇几句感人至深的话就说服了。 白泷玛和白魅影年前去了东瀛国,过了半个多月才回来,这对母子自是收获不少。据说,若不是白泷玛极力反对,东瀛皇后的宝座就落到白魅影手里了。白泷玛跟东瀛新皇苦口婆心长谈了一夜,才让东瀛新皇放弃了这一想法。 熟悉他们的人都知道,白魅影当年假死,从北越皇宫出来,结识了第一个男人就是东瀛国的皇长子,就是这位被流放到荒岛多年,又回来登基称帝的东瀛新皇。当年,若不是迷恋白魅影,这位皇长子也不会被流放,直到现在才登上的皇位。男欢女爱,你情我愿,这位东瀛新皇只不过是败也美人、成也美人而已。 “要想日子过得去,头上就要戴点绿,儿子,你不要这么想不开。”白魅影给白泷玛添茶夹菜,神态象一位慈母,说出来的话就极不着调了。 昨天傍晚,白泷玛和白魅影才回到南安国,今天,林楠举行午宴,为他们母子接风庆功。在座的除了林楠,还有南安国几位重臣,另外又把连成骏、沈荣华也请来了。在场的人不少,听到白魅影的话,众人却连一点反映也没有。 “我说徐娘,你不要这么厚颜无耻好不好?以后别说你认识我。”白泷玛能言善辩,一句话能把人咽死砸倒,可面对白魅影却总无能为力,“你这么能说会道,为什么要隐姓埋名、不敢面对老头子呢?你去说服他接受那浓浓的绿荫。” 林楠摇头一笑,掩嘴轻咳道:“非礼勿视,非礼勿……” “勿你个头呀!”白魅影叉起一个鸡腿向林楠甩去,林楠躲过鸡腿,白魅影又接连丢出鱼头、鸡头和鸡屁股。最终,鸡屁股成功夺魁,吻上了林楠的脸。 “我不认识她,真的。”白泷玛见林楠皱眉,赶紧与白魅影划清了界线。 “非礼、非礼,你个大男人还好意思说,好像谁对你有非分之想似的。”白魅影撇了撇嘴,又说:“东瀛新皇求我当皇后,我都不稀罕,你以为我稀罕你南安国的皇后之位呀?别做梦了,还不是因为你没上过我的手,我逗你玩玩,闲来无事气气那臭丫头。看你整天板着脸,跟卫道士似的,我看见就想吐。” “别看我,我不认识她。”白泷玛又一次指着白魅影向众人声明。 林楠擦去脸上的污渍,对白魅影无奈一笑,说:“你是女中豪杰,本不该稀罕皇后之位,就象苍鹰不该离开高远的天空,骏马应驰骋在广阔的原野。” 白魅影轻哼冷笑,“别拍了,想让我做什么直说,趁我高兴。” 白泷玛猜到林楠要说什么,摆手道:“与我无关,我不参与,徐娘不代表我。” “你不参与?”白魅影睃视白泷玛,冷哼道:“有这机会你不参与?你以为你是谁?你这两三年在漠北和北狄国隐姓埋名折腾,闯出什么名堂来了?拥立东瀛新皇由我和成骏一手谋划,你除了吃喝,就是充当打手,还做什么了?东瀛新皇收你为义子,你的人生又多了一条路,你想认林楠做干爹,他也要你,这都是老娘给你开辟的。你看你这逼逼、逼逼的德性,跟那只老乌龟有什么区别?” “你、你……”白泷玛气得红头胀脸,丢下筷子就往外走。 白魅影根本不在乎白泷玛的反映,又林楠抬了抬下巴,说:“不管你是想光复南狄,还是要另建新国,都是为了牵制北狄和西金两国。我可以帮你,但我想做幕后推手,我要拥立成骏为新皇,我和他此次合作得不错。你不会只想让他做你的帮手,为你的皇朝做事,而阻止飞得更高、更远吧?” 林楠笑了笑,说:“我尊重成骏的意思,还是让他说吧!” ------题外话------ 连成骏和白泷玛哪个做漠北的王者更好?我从写提纲,这个问题就没确定下来。 第二百三十七章 早有賎情 面对林楠和白魅影这两位长辈,连成骏的回答爽快而圆滑,令两人都很满意。 他说了一堆客套话,但大致意思是他会以大局为重,以两位长辈为中心,服从命令听指挥,他们指向哪里,他就会不遗余力、自由发挥地打到哪里。 林楠对连成骏很满意,南安国的几位高官对他也赞赏有加,夸奖他的话都铺天盖地了。白魅影更直接,拿连成骏和白泷玛比较,越比越觉得白泷玛和连成骏的差距太大,比到最后,就认为白泷玛都不如连成骏的一个脚趾头了。 听说白魅影要拥立连成骏为新皇,沈荣华的心怦然跳动,不只是兴奋,还很紧张。连成骏很平静,没表现出对皇位的热衷,却也以含蓄的意思答应了。 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有自己的一方天地,能号令为一方天地的臣民,做一个高高在上的王者,对于哪个人来说都是一件大事。连成骏也一样,他有属于他的野心和抱负,他要做给世人看,向世人证明自己有入主天下、威震四海的能力。 有林楠和白魅影支持,有南安国和东瀛国做后盾,连成骏想成就自己的雄心壮志要容易得多。无疑,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对于沈荣华来说则是一个严峻的考验。有了一方伟业,就会失去很多自我的东西,境遇就会更加复杂。 凡事有得必有失,得失利弊也只能用自己的心来衡量。 沈荣华面带与有荣焉的笑意,沉默不语,在桌子下面紧紧握住连成双的手,心中感叹不已。镇国公府兴旺发达时,连成骏虽说受了许多不公正的待遇,但毕竟有这棵大树能遮荫。现在,镇国公府覆灭,连氏一族败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失去根基和倚仗,凡事要靠自己,做事就要稳妥周全,说话还要滴水不露。 他跟白泷玛不一样,白泷玛有一个神通广大的亲娘可以依靠,而他没有。林楠和白魅影对他都不错,但毕竟不是血脉至亲,平常的关系经不起半点伤害。所以,他要抓住一切机会证明自己,又不能表现得太强势,只能低调、听话。 “成骏也表了态,我们再商议一番,就可以实行那个计划了。”白魅影豪饮一杯烈酒,吸着气冲连成骏抬了抬下巴,“我们明天起程,你可以带家属。” 连成骏微微一笑,没说什么,看向沈荣华,目光平静且平淡。沈荣华听说能一起去漠北,能陪连成骏回去,看看他出生及长到八岁的地方,心中雀跃。可一想要收拾诸多行李,要交待许多事宜,车马行宿都要安排,而且明天就起程,她又觉得紧张而繁琐。相比于白魅影的洒脱,她就显得太过拘泥和安分了。 林楠摇了摇手,说:“我看还是你带小白先去,你们都熟悉塞北和漠北,先去探探路,做做准备。小白这两三年在漠北和北狄国活动,也下了不少功夫,正好派上用场。我这里还有几件事需要成骏帮我做完,若我能安排妥善,可以同他一起去漠北与你们汇合。我们双管齐下、两手准备,成事的机率不是更高吗?” “呸——你以为你安排得很妥当?还两手准备?我看你是想让成骏帮你把那些龌龊事做完才是目的。”白魅影冷哼一声,柔软白晰的手臂搭在连成骏肩膀上,“儿子,这只老狐狸许诺了你什么?我警告你,他可是最言而无信之人。” 连成骏很不自然地抖掉白魅影的手臂,笑了笑,说:“凡事有始有终,漠北那边要是不急,我就把这边几件由我经手的事做完,免得交接给别人麻烦。” 白魅影说不过连成骏,让林楠讨到了便宜,心里长气,就重重哼了一声,在沈荣华脸上捏了一把,算是教训了连成骏,给自己出了气。沈荣华知道白魅影的性情,没在意,还以茶代酒敬了她三杯,以后到了漠北还需要她关照呢。 午宴结束,林楠又把白魅影和连成骏请到宫中,商量当下几件大事。白泷玛被冷落了,为表示自己强烈的不满,就带沈荣华去海边踏浪狂奔,尽情戏水玩笑。 “问你个事呗!” 沈荣华听白泷玛说话的语气古怪含蓄,心中诧异,“问吧!不必客气。” “津州是不是二月杏花才开?对,是二月中旬,我记得刚认识你那年,杏花开得时候,你搬回府里去住了,我和小彤还在沈家后花园杏花戏雨呢。”白泷玛递给沈荣华一杯杏仁茶,遥望已含苞待放的杏花,眼底流露出几分迷离。 “你到底要问我什么?你说了一堆话,还不是自问自答?” 白泷玛干笑几声,感叹道:“我想小彤了,你这几年见过他吗?” 沈荣华摇了摇头,沉默半晌,才说:“他在西山皇家寺庙为他母亲守孝,他曾说过不守满三年不下山,到今年五月,他才孝满三年。去年我父亲续娶江阳县主,我和谨亲王世子及端宁公主到西山寺看他,想接他回来参加婚礼。他没见我们,让一个随从传出话来,说他很好,还说守孝之身不能参加婚礼,就让我们回来了。裕郡王妃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他思母心切,定是恨上我了,人都变了。” 就因为沈荣华杀了花晌,裕郡王妃想为花晌报仇,对沈荣华下了毒手。事发之后,不只裕郡王妃身败名裂,还连累了裕郡王府遭受了诸多非议,裙郡王也被削了爵,萧彤的世子之位就更保不住了。裕郡王妃知道因自己一意孤行导致一系列的后果不堪设想,与其被人指指点点存留世上,不如自尽而死,一了百了。 白泷玛冷哼道:“他凭什么恨你?他心里就没有对错是非的标准?有这么个不明事理的娘,行事偏激连累了他,他不愧疚反省,反过来恨你,就跟他娘一样是糊涂人了。裕郡王又娶了继妃,继妃也生了儿子,听说非常得宠,他的外家关乡侯府又获罪灭门了,保国公府才不管他,我看他的世子之位多半是没戏了。” 沈荣华不置可否,事情最初因她而起,就算她无错,心里也有一个疙瘩。裕郡王被削爵时,萧彤也被废去了世子之位。裕郡王被削爵不足一年,就又恢复了郡王爵,也萧彤的世子之位却没人再提起。裕郡王继妃是楚乡侯府唐家一个得宠的庶女,听说是个厉害人物,最主要的是进门一年就生了儿子傍身。萧彤守满三年孝回来,已年纪不小,没功名,没势力,身份又尴尬,想立足谈何容易? “清官难断家务事,裕郡王府那些事也不是我们能管的。” “不赶紧趁他的异母弟弟还在襁褓中,把世子之位弄到手,还给这么一个有好日子不过、没事找事的娘守什么孝?他也真傻,到时候一无所有,哭都没地方哭去。要是徐娘死了,哼!我就穿一身大红的衣服,敲锣打鼓庆祝。” “你是不是还要戴上一头红花呀?”沈荣华挑起眼角睃视白泷玛。 “有这习俗?” “有病。” “跟你真没共同语言。”白泷玛撇了撇嘴,说:“死了娘穿红衣庆祝也有先例。” “先例?你说说谁死了娘穿红衣,我听听谁这么不着调,我用脚趾鄙视他。” 白泷玛大笑几声,说:“据徐娘说她上辈子姓白,最喜欢穿白衣,她这么多年浑身上下无一杂色。听说老太婆死了,她穿了三个月的红衣,还是最鲜艳的朱砂红、牡丹红和桃花红,逢人就说她怕别人误解她为老太婆穿孝衣,才不得不换上红色。你去骂她不养调,去用脚趾鄙视她,看她敢不敢一巴掌扇你个跟斗。” 沈荣华还真没有鄙视白魅影的勇气,嘻笑几声,就岔开了话题,“你刚才说问我一个事,不是就想跟我说萧彤的事吧?你这话题都跑出十万八千里了。” “杏花又要开了,你认为哪首咏杏花的诗最好?” “不知道。”沈荣华感觉白泷玛今天很反常,一个不喜风花雪月,不好吟诗做赋的人突然谈起了诗,沈荣华就是对所有咏杏花的诗烂熟于心,也不敢多说了。 白泷玛站起来,冲沈荣华呲牙说:“跟你说话真没劲,你比徐娘还可恶。” 沈荣华刚要拦住他问问因由,就见雁鸣匆匆跑来,递给她一封信。信是端宁公主写来的,沈荣华兴冲冲打开信,刚看了几眼,就变了脸,狠狠把信揉搓了。 “姑娘,出什么事了?”雁鸣小心翼翼询问。 “贱人。”沈荣华把那封信扔给雁鸣,却被白泷玛一把抄住,沈荣华冷哼一声,说:“沈贤妃求皇上赐婚,要把六公主指给沈谦昊为妻,那个狗皇帝竟然答应了。说是等出了正月就挑吉日下旨赐婚,在沈谦昊参加春闱之前给他一些鼓励。六公主以给大长公主守孝为由拒婚,没想到混蛋皇帝竟然让她守完孝直接在津州下嫁。六公主已言明誓死不嫁沈谦昊,现在就想着守孝完毕就削发为尼呢。” “那、那怎么办?要不让端宁公主去求求太后娘娘,求求皇后娘娘。” “求她们没用。”沈荣华沉着脸望向天际,眼底堆满浓重的恨意,以前她只恨沈贤妃和五皇子等人,现在她也恨上了仁和帝,巴不得跟他们恶斗一场。 六公主聪慧性烈之人,不得仁和帝喜爱,在皇族无依无靠,有沈家这样的外祖一族和沈贤妃这样的亲戚还不如没有。他们要把她指婚给沈谦昊那种鼠辈,要毁掉的不只她的婚姻,还要断送她一生的幸福乃至她如花的生命。 沈荣华冷哼一声,说:“估计这几天沐公主也该回来了,等她回来,把这边的事情交给她,我就回津州去,有我在,我看哪一个敢打六公主的主意。” 前世,她的命运和性命都掌握在别人手里,她辛苦忍耐,也没等到六公主的桃花飞红之约。今生,她改变了自己的生命轨迹,还要改变许多人的命运。前世命好的人今生是不是还好,问天没用,要问她。这就是沈荣华的自信,而且现在的她已有足够的底气说出这句话,也有足够的能力将言语附诸于行动。 白泷玛把信反复看了几遍,敲了敲自己的头,问:“你这个表姐及笄了吗?” “你说呢?”沈荣华很纳闷地斜了他一眼。 “我怎么知道?”白泷玛的眼神很无辜,还有几分无奈迷离。 沈荣华咬了咬牙,说:“几年不见,你的脑袋是让海水灌了,还是风沙淹没了?她是我表姐,我去年都及笄了,你说她及笄了吗?我看你的脑袋该报废了。” “是呀是呀!我怎么这么笨了?都是徐娘害的,她整天让我吃、让我喝、让我当打手。”白泷玛拍拍脑袋,喃喃道:“她及笄我怎么不知道呢?明明说好的。” “说好什么?跟谁说好?”沈荣华从白泷玛自言自语里听出晦暗不明的意味,而且他今天的反映和表现实在差强人意,令她疑云丛生,“她及笄是不是指六公主及笄?你为什么要知道?她说过行及笄礼要通知你吗?” 白泷玛白净的脸庞泛起红晕,冲沈荣华呲了呲牙,捂住嘴巴沉默不语了。看他这副神情,沈荣华沉思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脸上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态。 “原来如此。”沈荣华煞有介事地冲雁鸣眨了眨眼,弄得雁鸣莫明其妙。 “什么原来如此?你知道了?”白泷玛跳起来,瞪大眼睛看着沈荣华,白净的脸上泛起红晕,眉宇间流露出难为情,他见沈荣华闭着眼、踮着脚,得意洋洋不答话,气得直呲牙,“你说你知道什么了,我听听她说的和实际情况是不是有冲突。你那个表姐虽说比你厚道些,也不是善辈,活该让她嫁给无耻之徒。” “我为什么要说?你自己做过什么你忘了吗?”沈荣华绷起脸,冷眼注视白泷玛,好像在以满身正义严压一个做了亏心事的人,逼迫他交待全部罪行。 而实际上,她心里早乐开了花,六公主和白泷玛什么时候有瓜葛了?看白泷玛的神情,两人还不是偶遇邂逅那么简单,可六公主却只字没跟她提过。六公主是严谨之人,或许认为有些事情没必要多说,这只能说明六公主没放在心上。 可白泷玛就不一样了,他似乎很在乎,今天带她出来玩,都心不在焉呢。 “你想把我当犯人审吗?”白泷玛没被沈荣华大尾巴狼的嘴脸吓倒。 沈荣华一见白泷玛不服软,马上放松了对峙的神态,叹气道:“我审你干什么?我只是觉得你有些事情做得不当,传出一些风言风语,让人腻歪。这段时间我太忙碌了,好多事情都抛在脑后了,不瞒你说,我来之前,还计划跟白岛主长谈一番呢。我把你当朋友,不愿意弄得太僵,可有时候你做事也该慎重才是。” “是是是,你说得对,确实是我不够慎重,让人误解了。”白泷玛彻底被沈荣华两副嘴脸夹击、软硬兼施搓磨拿下了,他难为情一笑,神态中透出愧疚。 “你认识到错误就好。”沈荣华没下文了,因为她不知道白泷玛和六公主之间究竟有什么事,又不敢问,就怕白泷玛警觉了,适得其反,“你也看了端宁公主写来的信,沈贤妃知道沈谦昊什么德性,也知道六公主不想嫁给他,却偏要逼她下嫁,还让混蛋皇帝指婚,你说这该怎么办呢?我是六公主的表妹,也是她最好的朋友,我不知道你跟她相交深浅,也不冒昧地请你帮忙,真让人难受。” 白泷玛叹了口气,“我跟她也没什么,就是……” “就是什么?痛快点,别支支吾吾的。”沈荣华怕白泷玛意识到她一无所知,又赶紧换了一张悲悯愤恨的脸,“我决不会让那帮人得逞,有我在,他们休想操纵六公主的命运。我把你当朋友,你跟我说实话,也方便我设计反扑他们。” “我跟她真没什么,就是……唉!你还记得三年前你因为你母亲嫁妆的事要试探沈贤妃,给四公主、六公主和八公主一人送了一份礼物的事吗?” “记得。” 白泷玛干笑几声,说:“当时,三个装礼物的锦盒摆在桌子上,我正闲得无聊,就想开个玩笑。我看到桌上的瓷瓶里插了几枝杏花,开得正好,就写了一首咏杏花的诗,随便丢到了一个锦盒上,碰巧是你给六公主的锦盒,你说这不是缘份吗?后来我跟黄公公去了京城,潜到皇宫见了她一次,跟她说明了。她说她知道有人开玩笑,她就当没发生过,也警告我跟任何人都不许提。后来,她随圣驾到凤鸣山,我又见了她一次,她说一切随缘,让我别纠缠,以免失了身份。” “你、你居然背着我干这种事?你太过分了,你……”沈荣华气得一下子跳起来,要不是白泷玛躲得快,就与她的巴掌亲密接触了。 不用问,就知道白泷玛写的咏杏花的诗肯定是香艳类型,而且还有倾诉情怀之意。还好这首诗落到了给六公主的锦盒里,六公主知道此事不是她所为,也不追究、不计较。四公主和八公主向来与她不睦,无事还要生非,要是落到给她们的锦盒里,还不知道要掀起多少风浪、给她惹来多少麻烦呢? 六公主也是沉稳压事之人,她收到的锦盒里有那香艳情诗,却没跟沈荣华提起过。白泷玛见过她两次,肯定每一次见面都不规矩、不本分,她也知道白泷玛是沈荣华的朋友,只字不提,也给沈荣华留了情面,怕说起来尴尬。 “你不知道我干了什么?她没跟你说过?”白泷玛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又一次让沈荣华骗了,还被揪住了把柄,但他悔之晚矣,想骂沈荣华几句都没勇气了。 “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这叫私相授受,有违规矩礼法,让人不耻。六公主最重清名,这种事要是传出去,有心之人再兴风作浪,不逼死她才怪。你自己不尊重,也埋汰了别人,你是成过亲的人,你妻子不检点,你不能……” “臭丫头,你吓唬我的宝贝呀?”白魅影一股风一样飘过来,狠狠瞪了沈荣华一眼,把白泷玛搂到怀里,“别怕别怕,我教训这臭丫头。” “你有病呀!一身浓香,想薰死我吗?”白泷玛推开白魅影,又跳出去一丈远,才说:“这天底下属你这只母老虎最可怕,别人根本不作吓唬我。” “出什么事了?”连成骏坐到沈荣华身旁,把她护在手臂下。 沈荣华噘着嘴冲白魅影耸了耸鼻子,“咱们回去再说。” “对,咱们回去再说,不理徐娘。”白泷玛跳过来,挤在连成骏和沈荣华之间,低声说:“这件事要是让徐娘知道,大家都有麻烦,你一定要慎言。” 连成骏挤开白泷玛,又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高声说:“白岛主,小白说那件事一定不能告诉你,说你是只母老虎,屁大点的事都能掀起大风大浪。” “小崽子,有事还想瞒老娘,我不说,你们谁也别想离开。”白魅影长长的水袖一抖,一阵卷着浪花的风吹过来,他们周围的景物也上就变化了,“哼!这是我新设计的阵法,成骏,我敢保你和小崽子联手,一年也找不到破阵之法。” 沈荣华知道白魅影设了阵法,赶紧钻到连成骏怀里,满眼兴灾乐祸注视白泷玛。白泷玛不以为然,看向白魅影的眼神充满鄙视,大有反目成仇的意思。 “还用一年呢?这里的东西只够吃一天了,会饿死的。我娘子要给我生儿子了,不能缺了食物,我就是把你的宝贝儿子杀了吃肉也坚持不了一年呢。”连成骏搂紧沈荣华,看向沈荣华的眼神充满*的意味,根本不在乎白魅影威逼。 “你、你杀他(杀我)?”白泷玛和白魅影同时冲连成骏瞪起眼。 “多大点的事呀!我告诉白岛主。” ------题外话------ 没评论了,没激情了吗?宝贝们。 第二百三十八章 六公主惊人的决定 听沈荣华讲了白泷玛写杏花情诗、行勾搭之事、恰巧扔到六公主的锦盒、又被六公主冷落的始末,一向爽朗、大气、热情、泼辣的白魅影打蔫了。 怪她儿子没出息、空长一副好皮囊、连六公主都迷不住?还是怪六公主规矩古板、不解风情、不给面子呢?不管怪什么,无论因为什么,总之,她郁闷了。 白魅影打蔫与别人不同,她是从身到心都蔫儿,连嘴巴都蔫了,一句话也不说了。她怔怔地坐在竹椅上,明艳的脸庞挤满失落、惆怅和悲伤,好像一下子变了一个人。豁达开朗的白魅影荡然无存,留于人前的只是一个多愁善感的躯壳。 白泷玛挠着头叹了口气,跪坐在白魅影脚下,愁眉苦脸奉陪,很象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其实,这只是表象,白泷玛心里百般不情愿,更有千般不解、万般纳闷。他这个老娘不知又想起了什么事,突然变成这副样子,让人干着急,却不知该怎么劝。象这种情况他也经历过几次,只是这一次比以往要严重得多。 夕阳西下,五彩云霞缭绕,桔黄色的光辉洒在苍蓝色的海面上,迷离而美丽。 “徐娘,你看,夕阳没入水面,多美呀!” “……” “徐娘,你……唉!我不说了,再说话我是狗娘养的。” “……”白魅影知道自己被白泷玛拐弯骂了,仍就一言不发。 许多年前,也有一个男孩玩过类似的游戏,不是往锦盒里扔情诗,而是往饭盒里扔肉。那时候,她总想吃肉,最爱吃肉,却碰到了一个不沾荤腥的同桌。后来的后来,她明白了,想抓住时,却已擦肩而过,一个偶然,便是两世相隔。 到这个世界几十年了,物是人非,此去经年,她想忘却,却怎么也忘不掉。 白泷玛和白魅影依旧保持着各自的姿势,桔辉洒在他们脸上,在他们浸染愁绪的脸上平添了几分迷茫。他们长得有五六分相像,只有这时,他们才象母子。 “怎么办?”沈荣华扯着连成骏的袖口,好像一个做错事、想补救的孩子。 连成骏冲她宽慰一笑,手臂环在她的腰间,轻声说:“我们回家吧!” 白魅影新创的阵法并没有布置好,她又进入发呆状态,阵法的威力也就减弱了许多。连成骏拉着沈荣华,带着两个丫头,很轻松地通过了这个阵。当他们走出来再回头时,本来离他们很近的白泷玛和白魅影象被风吹走一样无影无踪了。 海风吹拂,星辉闪耀,晚归的路人穿过乌蓝的夜幕,行色匆匆。 回到家里,沈荣华洗漱更衣之后,又渴又饿,可她却没有吃喝的心情。想起白魅影的神态,她心里就发堵,好在有连成骏愿意听她倾诉,她心里才好受一些。 “成骏,我只是实话实说白泷玛勾搭六公主的事,当然,我也适当得添油加醋了,不过是件平常事,有那么令人震惊吗?白岛主怎么会突然变成那样?”沈荣华依偎在连成骏怀中,感受他的宽慰与包容,心里踏实而温暖。 “不要用按正常人的思维去想白岛主,她就是一个让人莫明其妙的人。”连成骏轻轻捏了捏沈荣华的脸,低声说:“我们还是说我们之间的事吧!” “我们之间有什么事?” “太多了,一时说不完,有些事要说上一辈子、做上一辈子。” 沈荣华轻哼一声,美目流转间,风情无限,“比如呢?” “比如你要给我生儿子的事,这可是要贯穿一辈子的大事。” “那就先吃饭。”沈荣华吐了吐舌头,“不吃饱喝足,怎么做一辈子的大事?” 两人奔着共同的目标,把一辈子的大事做得太激烈、太忘我。做为索取的一方,连成骏精神奕奕,而沈荣华作为享受者、承受方,却累得筋疲力尽。 一觉睡到自然醒,窗外已天光大亮,艳阳高照,沈荣华揉着惺忪睡眼,看到床上连成骏的位置已空空荡荡、整整齐齐,她撒了一会儿迷怔,赶紧起床。她洗漱更衣完毕,已时近晌午,刚想到外面去放放风,连成骏就回来了。 “荣华,你吩咐下人收拾行装,我们后日起程,先到津州,再去京城。”连成骏进到卧房,省去了例行亲热的环节,靠坐在软椅上,难掩忧心忡忡。 “出什么事了?”沈荣华靠在连成骏的肩膀上,轻声询问。 连成骏勾住沈荣华的手指,轻轻一带,便将她揽于怀中,轻叹道:“漠北传来消息,狄武赫箭伤已愈,正集结兵力,准备再次对盛月皇朝发起进攻。现在北疆战线上带兵主将至少有一半属靖国公府一派,靖国公父子也都手握重兵,已架空了柱国公父子。若靖国公父子与狄武赫里应外合,北狄国兵马长驱直入,最多两个月,就能攻陷京城,盛月朝廷或退或降,也就名存实亡了。” “盛月皇朝被一个混蛋皇帝统治,气数将尽,被敌国吞并覆灭也活该。”沈荣华愤愤冷哼,想起仁和帝是刺杀林阁老的幕后真凶,也给她带来了伤害,她就恨得咬牙切齿,巴不得仁和帝做了亡国皇帝,找棵歪脖树早早吊死算了。 “盛月皇朝不该亡,该亡的皇上,直接换掉了事。”连成骏是诡诈之人,也有笃诚的一面,当看面对什么人。他感念大长公主的恩情,不忘大长公主平定四海的遗愿,不想让年轻鲜活的盛月皇朝灭亡,而是想换一个清明英武的皇帝。 换成谁?这问题连成骏心里有底,但即使他们夫妻之间也不能把答案挑明。 沈荣华见连成骏陷入沉思之中,便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到门口叫来雁鸣吩咐后日起程的事。若不是因为连成骏要替林楠做事,他们也该回去,京城和津州都有事需要安排。在南安国过得悠闲舒服,可他们不能留,毕竟没到养老的时候。 她们在东港购买的铺子正在装修,也不知道沐川槿什么时候回南安国。装修之事可以拜托宇文先生照应一二,铺面开业之事也只能由沐川槿张罗了。 安排妥当,沈荣华回到卧房,见连成骏正画排兵布阵图,便问:“你在为朝廷的军队设计布兵列阵吗?朝廷不启用你,你怎么把自己攻敌退敌的想法附诸于实施呢?若洪涛父子与狄武赫里应外合,你这张布阵图还能派得上用场吗?” 连成骏淡淡一笑,“皇上不启用我,我也不想让狄武赫和靖国公府得势。我不能名正言顺上阵杀敌,不是还有小韩将军吗?韩家军一定能独挡一面。” “那你做什么?看他们打吗?” “你说呢?”连成骏弯起眼睛一笑,手顺势在沈荣华的腰间捏了一把。 沈荣华美目流转,很自然地坐到连成骏腿上,说:“小韩将军用你的阵法抵抗北狄兵马,靖国公一派在没有足够把握就不敢流露出反意,只能配合韩家氏一起抵抗。这样一来,韩家即使失却韩将军,也能在武将阵营扬名立腕,超越靖国公府。狄武赫没有按预期攻陷盛月皇朝的京城,在北狄国也会受到责难,没有退路,这样就能更好地牵制他,让他进退两难。然后,你们或是光复南狄国,或另建皇权,与东韩国遥乎相应,先控制西金,后挺进北狄,揣了狄武赫的老窝。 狄武赫的老窝被揣掉,他失了根本,断了后路,他自顾不瑕,必败无疑。他都呈现败势了,靖国公府就在再厉害,也是小菜一碟。只是我一个问题,怎么才能让狄武赫倾尽全力攻打盛月皇朝,凭他的机警狡诈,会按你们的预期行事吗?” “我的娘子真是聪明无比,没参与我们密议,都知道我们的思路了。”连成骏微笑点头,眼底充满赞许,“狄武赫确实精明诡诈,不会轻易上当,但我们早已商量好引诱狄武赫倾尽全力攻打盛月皇朝的办法。若他不被我们引诱,或与我们的计划有分歧,我们还有第二套方案可用,只是进一步、退一步的区别。今天一早,白岛主和白泷玛已经起程去了漠北,等他们把路趟好,我这边的事情基本也就做完了,到时候我也要去漠北,你可以跟我一起去漠北开你的染枫阁。” “我是想跟你去漠北,以免两人分开,彼此担心,再说我也想照顾你。至于开染枫阁,相比你们要做的事,就太微小了。我要以你为重,说不定也能帮你们做事,你都夸我聪明了,还不想给我一个机会吗?”沈荣华知道连成骏等人要做的事很大,关系到家国社稷,她希望有机会尽绵薄之力,替他们分担一二。 “我的娘子真是通情达理,又冰雪聪明。”连成骏脸上笑容灿烂,又开始对她上下其手,“以后白泷玛和六公主的事就不要提了,白岛主不喜欢听。” “我明白。”沈荣华点了点头,没多问,心里连连暗叹。 六公主聪颖秀雅,兰心慧质,生于深宫,长于幽暗,无宠无爱,却如一株白莲出淤泥而不染。她是沉静之人,有胆识气魄,心愿却很简单,只希望得一知心人,白首不相离。这么高洁的女孩,如深谷幽兰般清雅秀丽,本该有世间最优秀的护花人。不用养于温室,哪怕历经狂风暴雨,相守与共、情怀不变才是最真。 可现在,沈贤妃等人得势猖狂,连沈谦昊那等鼠辈都想染把于她,想想都让人恶心。在初霜梦里,她宁愿长伴青灯古佛,也不愿与小人为伍,又是何等气节。 白泷玛品性不错,相貌不错,就是没有北越皇子的身份,他也有立身于世的根基。沈荣华觉得他值得六公主托付终身,若擦肩而过,必是两人今生之憾。 白魅影不喜欢听白泷玛与六公主的事,但相比六公主的认真和执拗,说服白魅影就简单多了。沈荣华希望六公主此生得一良人,圆满幸福,可她却不知该如何插手。还是回津州跟六公主见面后再从长计议,她想听听六公主的意思。 临行前一天,沈荣华去看了宇文先生,闲来无事,陪他说说话。她们在东港买的铺子正在装修,她把图纸给了宇文先生,请他帮忙照应一二。沐川槿要在南安国开铺面,宇文先生有经验,也有人情面子,希望给她们一些指导和帮助。 “等先生身体好起来,还是要到各处走走,我也想跟先生学习经营之道。南安国四季相家、风景优美,适合修养,但我总觉得先生不是喜欢安逸悠闲的人。” “人老了,不服老不行。”宇文先生避口不谈欧阳陆和宇文寒的事,只是感慨年龄不饶人,又拍着沈荣华的手,感叹道:“初见你的外祖母,我认为天下女子聪慧大气莫过于她,只可惜天妒红颜。如今有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在天有灵,也该欣慰了。我阅人无数,也善识人,我敢说你将来的成就造化远胜于她。” “借宇文先生吉言,多谢先生赞许和抬爱。”沈荣华跟宇文先生说了一堆客气话,又郑重出语,“我有我的率性与天真,有些事情看透了,就无法再欺骗自己,就想依心而行。无论我是报恩还是抱怨,天上的人都会看得一清二楚。我只想凭自己的本事为自己拼一世荣华,也只能以此告慰先人的在天之灵。” “好,我相信你,他们也会保佑你。”宇文先生重重点头,唏嘘哽咽。 沈荣华见宇文先生情绪很激动,怕令他过于伤感,影响身体,就趁下人端来汤药时起身告辞了。离开宇文先生的家,她又去看了几位新结交的朋友,主要是跟她们辞行。她洒出了数滴眼泪,收到了一堆厚礼,也算是找补到平衡了。 起程当天,林楠设午宴为他们饯行,席面上尽是美酒佳肴不提,光送给他们的礼物就装了几车。沈荣华和连成骏以各自的方式道谢,几人边用膳边话别。吃完饭,林楠又把沈荣华叫去细细嘱咐了她一番,又说起为林阁老报仇之事。他们还没说完话,连成骏就带了几位朝臣进来,有大事要向林楠禀报。 “什么?北狄国兵马已攻陷了邺州?”林楠听说这件事,吃惊不已。 邺州是塞北是盛月皇朝北部最大的城池,距离京城和漠北各一千六百里。邺州被攻陷,就意味着盛月皇朝北部的半数国土沦陷了,而且越往南越易攻难守。 连成骏面色沉谨,慢慢点头,“北狄国兵马长驱直下,如入无人之境,仅三天时间,就连下数城,肯定是靖国公府一派与狄武赫里应外合。北疆战线刚一开战,派去给朝廷报信的人还没到,盛月皇朝的兵马就被逼退了五百里。照这样的进度,只需一个月,北狄兵马就能攻陷了盛月皇朝的京城。” 林楠轻轻敲击桌子,沉思片刻,说:“没想到狄武赫的速度如此之快,他若速战速决,就会对我们的计划很不利,我们原来的计划恐怕要全面调整了。” “舅舅无须担心,我们的计划也没必要调整,只随机应变即可。”连成骏停顿了一会儿,说:“我与狄武赫正面交锋只有聊聊几次,但我了解他的战术。他喜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然后他会停下来休整,顺便看对手的反映。这时候,他往往会跟对手谈条件,还会以谈判为幌子,发动第二次攻击。我们就趁他间歇的这段时间实行我们的计划,一会儿我会写信跟白岛主说。” 林楠点点头,说:“成骏,你做事,我很放心,只是我觉得你忧心忡忡。” 连成骏因何事忧心,沈荣华知道,林楠也清楚,只是他们都不想多说。仁和帝言明不启用他,朝廷有对他有诸多不公,但他一天也没忘记大长公主的遗愿以及他对大长公主的承诺。让他看着盛月皇朝的土地被践踏、百姓被奴役,他做不到袖手旁观。可是,名不正则言不顺,此时正值敏感时期,他不敢轻易做出决断。 “呃,我没事,只是替柱国公海润父子捏一把汗。”连成骏语气很勉强,似乎有些言不由衷,但他确实担心柱国公父子,毕竟曾一起上过战场、历经生死。 柱国公海润现任三军统帅,靖国公府一派已生反心,很快就会把他架空。到时候,不管是胜是败,他都有过无功,还会被朝廷猜忌、被靖国公一派排挤。若柱国公府再倒下去,盛月皇朝的武将世家就全部败落了,朝廷无武、如何御敌? “舅舅放心,他没事。”沈荣华挽起连成骏的手,“我们今天晚上起程,还有一些琐碎的小事没安排妥当,想先回去,舅舅还有事吗?” “你先回去吧!我跟成骏有事要谈。” “好吧!”沈荣华很不情愿,连成骏心情不佳,她想开导他,不成想林楠不识趣,连起程之前的时间都要占用了,“时候不早,别误了船就是。” 林楠笑了笑,说:“误了船也是天误你,而不是我误你,赶紧回去安排吧!” 沈荣华很郑重地向林楠行了礼,今日一别,再会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她与林楠血缘关系薄淡,但林楠现在也成了她的靠山之一,南安国也就成了她避风的港弯。她对这里的感觉就象这里的气候和风景,温暖、闲适而优美。 他们一行入夜登船,四天行程,一路无话,到达津州港时,正好下起了雨。 船靠岸之后,他们并没有下船,而是在船上避雨,让虫六带几个人去安排车马。雨小了,沈荣华依偎在连成骏怀里,站在避风的甲板上,赏雨观海。 “荣华,我想下船之后安排一下,就去京城,你在津州还有事要做,就别陪我了。若是京城的事办的顺利,我会去漠北见,在那边安定下来,就回来接你。” 沈荣华没多问,只点了点头,吩咐雁鸣和山竹给连成骏打点行装。连成骏把她揽在怀中,眯起眼睛眺望辽阔的大海、高远的苍天,静静感受她的心跳。时间就在他们彼此沉默中悄然溜走,直至清风吹散雨丝,一轮红日挤出浓浓的云层。 “姑娘,沐公主来了。” 虫六已安排好车马,正指挥船工搬运行礼,随从丫头也各自带齐随身行李陆续下船。沐川槿身披玄色披风,快步穿过繁忙混乱的人群,朝沈荣华走来。 “南安国的铺面先不开,我要去趟漠北,暂时顾不上打理。”沐川槿开门见山,又说:“京城和津州的淘宝居都交给你打理,有劳你多费心思。” “我能问一句你回漠北做什么吗?” 沐川槿惨淡一笑,说:“有可能是去送死,若我回不来了,淘宝居就都给你。” 沈荣华皱起眉头,“放心去吧!我从明天开始给你烧金元宝,不管你当下是不是用得着,都可以先预存,反正淘宝居一天赚的银子也够给你烧几年了。” “你这张嘴哟!唉!”沐川槿的笑容里多了些许愉悦和欢快,“真是够狠够毒。” “什么时候起程?” “我先把津州的事务安排好,后天去京城,把生意上的事打理妥当之后再去漠北。”沐川槿挽起沈荣华的手,轻叹说:“因你们皇上给端吉公主(六公主)指婚的事,端宁公主很气愤,今天一早,两人回京了。看端宁公主气势汹汹的样子,估计会捅篓子,你要是能分身,去京城看看她们才好,我怕她们被人算计了。” 沈荣华微微摇头,“不用我去看她们,端宁公主有时候冲动,端吉公主却是稳重缜密的人。若她们都被算计了,我去了也是白搭,还不如给她们谋划退路。” 连成骏看到随从冲他招手,就冲沐川槿抱了抱拳,又拍了拍沈荣华的手,说了一句“放心吧”,就大步离开了。他这一句话包含了太多的意思,凡事有他支撑、担待、运作、谋划,她就都可以放心了,包括皇上给六公主指婚的事。 送走连成骏,沈荣华就回了芦园,养足了精神,又着手处理了芦园等三处庄子的事务。第二天,她去了津州城,见了水姨娘,同沐川槿交接生意和账目。第三天,她送走了沐川槿,就同水姨娘一起查阅账目、规划铺面。 几天过去了,正当沈荣华手头的事务基本理清,准备过龙头节时,京城传来了一个消息。北狄国和盛月皇朝开始讲和谈判,六公主自请要和亲北狄。 第二百三十九章 沈家交易 沈荣华处理完庄子上的事务,就到津州城打理浣花斋的生意,同水姨娘一起住在织锦阁。陆幽去了京城,是连成骏派人叫他去的,水姨娘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事。陆幽和连成骏都不在,沈荣华和水姨娘还象以前一样朝夕相处,随意又方便。 送走了沐川槿,浣花斋和淘宝居的积压的事务处理完毕、账目审清,沈荣华就去了沈家。她此去沈家没有半点回娘家的意思,而是去拜访真月乡君,还封了一份厚礼。闲来无事,也到沈家走走,打听一些消息,知一隅而观全局,针对一些事也能及早想出应对之策。对付沈贤妃等人,沈荣华可是每时每刻都不放松。 真月乡君比上次见瘦了很多,精神也不好,可见她在沈家过得并不愉快。见到沈荣华,她很高兴,听沈荣华讲起在南安国的见闻,她感叹不已。她也说了许多沈家的事,但对她和沈慷的事只字不提,说到沈慷她就岔开话题。沈荣华是晚辈,而她作为长辈,就要有长辈的尊严,有些事不能随随便便说出口。 “三姑太太被孟家休了?就、就因为那件事?”听说沈忺被孟家休了,沈荣华很惊诧,兴灾乐祸之余,也感叹孟老太太直正,孟庆元胆子不小。 盛月皇朝对女子自身的禁锢并不多,但被夫家休离,对于女子及其娘家一族来说都是奇耻大辱。就因为一桩婚姻破灭,都有可能导致两个家族衍生芥蒂,甚至反目成仇。论根基,沈家不如孟家,可谁也不愿意因姻缘之事结仇。 孟庆元不是莽撞之人,他决定休了沈忺,就不会不考虑后果。这不是打沈家乃至沈贤妃耳光吗?难道他不惧怕现在正声威大震的五皇子和沈贤妃一派? 真月乡君冷哼一声,说:“可不是,她们弄巧成拙,三姑太太知道事情不好收场了,不敢回建州孟知府任上。你和孟表小姐回门那天,事情就闹开了,孟家派来的两个婆子回建州报信。随后,孟家又派人来打听,还到南平王府的别苑见的孟表小姐,确定那两个婆子没胡说。离过年还有十来天,三姑太太的儿子和孟知府的堂弟来了津州,他们先去看了表小姐,才来沈家。三姑太太的儿子见到亲娘,二话没说,就递上了休书,把三姑太太和老太太都气昏了。前几天,孟家又派人把她的嫁妆、这些年积攒的私房和随身用品送回来了,就彻底两清了。” 沈荣华冷笑道:“这孟家人办事可真是有板有眼,不含糊,现在贤妃娘娘得抛,别人都削尖脑袋想巴结,他们家却把到手的好处往外推。三姑太太的儿子估计也是肖父的,只可惜表小姐被三姑太太宠着,任谁都没想到会弄成这样。” “贤妃娘娘听说三姑太太被孟家休了,着实发了一顿脾气,又赶紧派人过来安慰,赏赐了不少东西。三姑太太心疼女儿,又为自己伤心,肠子都悔青了,接到休书就一病不起了。这两天好些了,听说贤妃娘娘鼓励三姑太太再嫁,忙着挑妹夫呢。”真月乡君嘴角挑起蔑视,就算同样都是再嫁之身,她也看不起沈忺。 盛月皇朝民风相对开放,对女子再嫁没有限制,凡正当嫁娶都受官府的律法保护。同样是再嫁,丈夫死了,又为丈夫守孝三年的女子就受人尊敬,能嫁不错的人家。被夫家休掉的女子就会被人嗤之以鼻,要是再能嫁好人家就是命好了。 沈贤妃真是开明之人,沈忺被休不足一个月,她就开始为妹妹挑选再嫁之婿了。孟庆元休掉沈忺等于打了她一个耳光,她就想让沈忺再嫁高门,把这个耳光还回去。打来打去,这都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当然,伤得最重的就是沈忺了。 “事情闹成这样,让表小姐如何自处?”沈荣华以比较含蓄的方式询问了孟兴华的处境,对于一个设计霸占她位置的人,没有祝愿可谈,还想看此人的热闹。 “南平王世子不承认表小姐的侧妃之位,要另娶侧妃,还打算一个人回南平王府过年。贤妃娘娘派心腹之人来了津州,见了南平王世子,密谈了一番,南平王世子就带表小姐回了南平王府。元宵节之前,表小姐就被送回了津州,说是南平王世子随船出海了,让她先回来,南平王还给朝廷上了折子,为她请封侧妃之位。从南平王府回来,表小姐象是换了一个人,连三姑太太被休都没放在心上。” 沈荣华挑起嘴角,讥笑道:“失了一个孟庆元,得了一个南平王府,贤妃娘娘还是赢家。若三姑太太能拉拢势力,再另嫁高门,贤妃娘娘可就是双赢了。” “可不是。”真月乡君轻哼一声,眼底透出恼恨,“可能在贤妃娘娘看来,谨亲王府加一个北宁王府都不如一个南平王府,所以她行事才无所顾忌。” 因阴谋替嫁及后续事件,五皇子和沈贤妃一派彻底得罪了谨亲王府。北宁王府与谨亲王府私交不错,真月乡君出身北宁王府,沈家欺瞒真月乡君,也就得罪了北宁王府。沈贤妃不把这两个老牌王府放在眼里,积极拉拢朝廷新贵以及第一豪富的南平王府,显然是要为五皇子谋夺大位另辟蹊径,不走寻常路了。 沈荣华见真月乡君很是气愤,赶紧岔开话题,讲了在南安国的一些趣事,又试探道:“听说皇上要把端吉公主指婚给大公子,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颁下圣旨。” “老太太喜欢端淑公主,想让端淑公主下嫁大公子,贤妃娘娘不答应。后来贤妃娘娘请旨,为大公子求娶端吉公主,皇上和太后娘娘都允了,就定下了。正月里不颁赐婚的圣旨,要等二月二龙抬头这个吉日了。公主府已选好了位置,就在我们家对面那座荒废多年的宅子里,要重新修葺装饰。离我们家近,端吉公主过来伺候老太太也方便,现在大公子和府衙的官员正忙着修宅子呢。” “大公子不是要参加今年的春闱吗?还有十余日就开考了。”一想到六公主要被指婚给沈谦昊,沈荣华就嫌恶痛恨,要不是强忍,都想破口大骂了。 “都要当驸马爷了,还参加春闱干什么?要是不小心中了状元,因做了驸马不能被委以重任,大公子心里多难受呀!还不如不去参加,把状元的位子拱手送人呢。”真月乡君的语气里透出浓浓的蔑视,她对沈谦昊这个继子也看透了。 沈荣华刚要宽慰真月乡君,就有下人来传话,说大姑娘沈臻静和三姑娘沈荣瑾来请安了。时近午时,她们这时候来请安,这时间就不能用早晚来判定了。真月乡君不得沈老太太喜欢,不管是原配所出的嫡女还是宠妾所出的庶女,都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好在真月乡君也不是善茬子,沈老太太一派人多,也没拿住她。 “时候不早,我该告辞了,大伯母好好跟大姐姐和三妹妹说说话吧!” 真月乡君冲沈荣华摇了摇手,对下人说:“请大姑娘和三姑娘进来,另外去告诉厨房置办一桌席面,我今天留二姑娘用中饭,请大姑娘和三姑娘作陪。” “大伯母,我……” “留下来一起用饭不会耽误你太久,就当是陪陪我。” 沈荣华知道真月乡君是真心留她吃饭,也会顺便请她看场“好戏”,她也乐得捧场。只是她不想面对沈臻静,怕自己忍不住就要生出掐死沈臻静的冲动。前世,也是这一年,这时候,沈臻静让她做陪嫁,从此开始了她苦难卑贱的生涯。 “多谢大伯母留饭,雁鸣,去取我给姑娘们准备的礼物。” 雁鸣会意点头,应声出去,到门口碰到沈臻静和沈荣瑾,又顺便传了话。沈荣华站起来,准备接一接她们,被真月乡君拦住了,只好又坐回客座上。沈臻静和沈荣瑾进到房里,给真月乡君请安,又装出很惊讶的样子和沈荣华见礼问安。 “我正想打发人去叫你们呢,二姑娘刚从南安国成亲回来,给我讲了许多岛国的风俗人情、逸闻闲趣,我也想让你们来听听,长长见识。你们都不小了,将来不管嫁到哪里,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博学多识也会让婆家人高看一眼。你们是姐妹,等嫁了人自然就亲近了,不管嫁高嫁低,都互相帮衬才是。要是自己不明白,专跟一些上不得高台面的人学些小手段、小伎俩,没的到哪里都让人笑话。” “母亲教训的是。”沈臻静和沈荣瑾都站起来,恭敬行礼。 “二姑娘是个知恩图报的,我没帮上她什么忙,她只惦记着我没害过她,就封了这么厚的礼物来孝敬我,说起来我就惭愧。”真月乡君示意她们坐下,冲沈荣华微微一笑,打开礼盒,说:“我把二姑娘孝敬我的东西赏你们每人两件,放到你们的嫁妆里,到时候说是姐妹从异国他乡带回来了,你们脸上也有光。” “多谢母亲。”沈臻静和沈荣瑾又都站起来道谢。 看到沈臻静和沈荣瑾被教训得很老实,对真月乡君也很恭敬,沈荣华感觉很好笑。杜氏重贤名,对人总是一张笑脸,暗行阴私之事,被她害过的人不少,沈荣华更饱受其苦。真月乡君性子泼辣,与杜氏完全不同,不管别人说什么,只按自己的本意行事。倒也把沈臻静和沈荣瑾拿捏住了,哪怕她们只是表面上听话。 “你们陪二姑娘说说话,我出去处理一些杂事。”真月乡君把礼盒推到沈臻静和沈荣瑾旁边的桌子上,站起来,抚着沈荣华的肩膀笑了笑,就出去了。 沈臻静眯着眼睛打量这屋子里的一景一物,眼底尽是怨毒和仇恨。杜氏死得那么不堪,杜家和沈家还结了怨,她这个倍受宠爱的嫡女也有名无实了。她现在饱受继母弹压,沈慷和沈谦昊都跟她心有嫌隙,沈家这边令她很难受。她跟杜昶的婚事定下了,可杜昶这个男人也有名无实了,成亲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即使是这样,沈荣华仍觉得不够,比起沈臻静上辈子作的孽,这辈子行的事,只让她受这点苦就太便宜她了。等把手头的事做完,沈荣华自会跟他们还有最后一番较量,让杜昶和沈臻静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能抚平这两辈子的怨气。 沈荣瑾在真月乡君面前做小伏低,倒象一下温顺乖巧的庶女。真月乡君出去之后,她充满贪婪的目光就四处搜巡,看到名贵精致的东西就两眼放光。她的目光落到礼盒上,恨不得从眼睛里伸出手把那些华贵的礼物都据不己有。看到大丫头睃她,她赶紧把目光从礼盒移开,又落到沈荣华身上。看到沈荣华奢华的衣饰装扮,她眼中妒光四射,又暗暗咬牙,强取豪夺的表情就呈现在脸上了。 看到沈荣瑾这副上不得高台面的小气模样,沈荣华暗暗摇头皱眉。刘姨娘本是具家圣女,不识人间烟火的方外之人,沈荣瑾将来也会女承母志,接替圣女的位子。可苗疆具家已被朝廷铲除,连具家余孽都几乎被斩草除根了,当时是连成骏要留下刘姨娘,他们母女才能活命。如今,这对母女敏感的身份不可能再给她们带来荣耀和优越,反而成了她们的累赘,她们也就变成了最普通的人。 除了罪名,具家什么都没给刘姨娘留下,她只是一个出身低微的妾室。比起刘姨娘表面安分,实际心狠手辣,善于隐蔽,又极有手段,沈荣瑾更象沈慷。愚蠢、贪婪,心高志大,却没有足够的本事,看上去就是一副小家子败事的模样。 与沈荣华四目相遇,沈荣瑾赶紧错开目光,又落到那个装满珠宝首饰的礼盒上。看到沈臻静很轻蔑地瞪她,沈荣瑾的面庞及眼圈都泛出了红晕,又变得可怜巴巴了。沈荣华微微一笑,拿出一条南珠镶红宝石手链,挑在两指上晃来晃去。 贪婪的人不可交,但这种人好用,只要让她得到好处,没有她不敢做的事。 “姑娘,礼物取回来了。”雁鸣搬着礼盒走进来,把礼盒放到桌子上,打开让沈荣华看。礼盒里面还有八个小锦盒,雁鸣一一拿出来,跟沈荣华低语了几句。 “我给大姐姐和几位妹妹都带了礼物,每人一条南珠项链,都是乳黄色,大小也一样,就是接口锭银上的花型不一样,喜欢哪一种花型,你们先挑。”沈荣华拿出项链让她们看,“礼物轻薄,大姐姐和三妹妹就留着赏人吧!” “多谢二姐姐,二姐姐太客气了。”沈荣瑾不看沈臻静的眼色,顺手拿了一条就戴上了,“你们看,我这是牡丹花,最是名贵,二姐姐真是有心了。” “是三妹妹运气好。”沈荣华见沈臻静淡淡微笑,对南珠项链视而不见,知道她疑心很重,便叹气道:“我知道大姐姐见多识广,看不上这些南珠项链,我看三妹妹很喜欢,不如把你的也送给三妹妹,免得无处搁置,留着碍眼。” 没等沈臻静答话,沈荣华就另拿了一个锦盒推到沈荣瑾面前,催促她看看是什么花型。沈荣瑾一眼也没看沈臻静,就赶紧打开了,看到是玫瑰花型,她又一次兴奋不已。两条南珠项链,她居然又盯着其它锦盒,再一次双眼放光。 “雁鸣,把给五姑娘和八姑娘的项链收起来,等我什么时候去京城再给她们送过去。四姑娘、六姑娘和七姑娘与我不睦,给她们送项链,我还真怕一言不和被骂出来,要不……”沈荣华摆弄三个锦盒,面露为难,期望的目光看向沈臻静。 沈臻静都气炸肺了,沈荣华说是给她送礼物,却又给了沈荣瑾。礼物她没收成,这份人情她要领,这不是存心调理她吗?沈阁老死后,她把沈荣华踩到了脚下,沈荣华越惨她越高兴,可没想到沈荣华会有这么大的逆转。杜氏死后,她在沈家的地位大降,在杜家又寄人篱下,现在比起沈荣华境遇实在差得太多。但她不甘心,她现在只盼杜昶高中,得到朝廷重用,到时候她也就翻身了。 “要不我替二姐姐给三位妹妹送去?”沈荣瑾的眼底同样充满期待。 沈荣华点点头,说:“她们要是不收,三妹妹也别勉强,你就都留下吧!” “我这就去送。” “不用,三妹妹,时候不早,恐怕他们也要陪老太太用中饭了。” 沈荣瑾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面对沈荣华,一张脸都笑开花了,一个劲儿跟沈荣华说话。沈荣华满脸堆笑应付,不时跟沈臻静说上几句,都是暗暗较劲的话题。沈荣瑾不白拿沈荣华的礼物,也不顾忌沈臻静的脸色,把沈家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都说出来了。尤其是沈忺被休的闹剧,还有沈荣瑶要参加选秀的事。 “二姐姐,你这次出嫁二叔给了你多少嫁妆?”沈荣瑾很关心这个问题。 “我要说一文没给你管保不信,分家之后,我父亲就拿走了五千两银子,还要用作到西南赴任的路费,到了任上还要打点,哪里还有闲钱给我?”沈荣华语气很平淡,她出嫁,娘家一文银子的嫁妆都没有,她也没半点抱怨的意思。 沈臻静勉强一笑,说:“二妹妹有的是银子,根本不在乎那几千两的嫁妆。” “大姐姐说得不错,我确实不在乎那几千两的嫁妆,微不足道。我外祖父和外祖母去世前给我母亲留下了三十多万两的钱财产业,守孝五年就被人霸占侵吞了十之六七,最后剩了价值十万多两的财物,也被占去了。任谁都想不到,到最后,她会一无所有,带着晨哥儿净身出户,连命都丢了。有多少嫁妆不作数,守不住还不如没有,免得让贪婪之人觊觎,连命都被害了。前几年,我把我娘的嫁妆差不多连本带利都追讨回来了,除去捐赠的,也还有不少。关键是我有赚银子的路子,不会缺银子花,家里给不给嫁妆,我都懒怠提了。” “二姐姐是有本事的人,跟我们不一样。”在沈荣瑾眼里,沈荣华已是金光闪闪,她当然要赶紧恭维一番,随后又叹气说:“家里只给我和大姐姐每人三千两的嫁妆,比哪一个都不如。大姐姐有先头太太留下的嫁妆和私房银子,也不用担心。我姨娘是个没本事的,我也没出息,要是二姐姐能拉我们一把,我就……” “一个女孩家,整天把嫁妆多少挂在嘴边上,象什么样子?你别忘了这是在母亲房里,没的让人笑话。”沈臻静怒了,咬牙瞪了沈荣瑾一眼,转身就走了。 沈臻静是嫡女,至少有五千两银子的嫁妆,这是沈家公中的份例。可杜氏死后,她把杜氏的嫁妆及这些年积攒的私房都据为己有了,为此都跟沈慷及沈谦昊反目了。所以,沈慷只给她三千两的嫁妆,按庶女的份例,也是对她的教训。 沈荣华看到沈臻静出去,低声说:“我能拉三妹妹一把。” “多谢二姐姐。”沈荣瑾也不象刚才那么浅薄了,眼底透出精明的神色,长叹道:“我父亲官职低,我不能参加选秀,恐怕这辈子都没前途可言了。” “有贤妃娘娘运作,大老爷此次定能高升,这知府之位就如同囊中之物了。” 沈荣华去南安国之前,寻到了沈慷伙同吴知府贪污闻林童院银子的证据,交给了礼部。沈慷有五皇子一派袒护,倒是没事,吴知府则被贬成七品小吏,到津州最偏远的县上任去了。津州知府的人选一直悬而未决,由几位同知共同协理府衙内的事务。沈慷让沈贤妃和五皇子替他作保,就是想坐上津州知府这把交椅。 沈荣瑾皱眉道:“就算是现在下了圣旨,我父亲成了四品官,我也不能参加今年的选秀。再过三年,我年龄超了,就算我父亲做再大的官,我也没机会了。” “三妹妹就这么想参加选秀?” “谁不想嫁到皇族?就算给皇子或王府世子做侧妃,也是上了玉牒的诰命夫人,首先身份有了。你看四妹妹,给成王殿下做了侧妃,若成王殿下登基,她怎么也要被封为贵妃吧?若再有皇子傍身,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是享定了。” 沈荣瑾暗暗咬牙,想起沈荣瑶成了内定的五皇子侧妃,她就恨得要吐血。若她有这样的机会,她会让刘姨娘使出具家最阴毒的蛊术,助她所嫁的皇子登上皇位。她会利用蛊术生下皇子,清除竞争者,辅佐自己的儿子上位,她当皇后、当太后,母仪天下。到时候,她会给具家平反,支持具家独霸苗疆,风行天下。 她每天晚上都会想这些,可天不作美,她偏偏输到了起点上。只有四品官的女儿才能参加选秀,无论嫡庶,可沈慷官至五品,差了一级。 “为什么不去求贤妃娘娘?让大老爷和贤妃娘娘说说,没准就有机会。”沈荣华知道沈荣瑾要上钩了,她欲擒故纵,就是想把沈荣瑾钓得更结实些。 沈荣瑾轻哼一声,说:“我不求他们,我只想求二姐姐,我知道你有办法。” “哎呀!这……好吧!你告诉你的目的是谁,该不会也是五皇子吧?” “不一定是他,任何一个皇子都行。”沈荣瑾吐露了心声。 “你应该好好想想,确定下来,屡顺过程,我想帮你,也有的放矢。”沈荣华微微一笑,又说:“三妹妹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避开耳目联系我。” “多谢二姐姐,事成之后,我必会报答二姐姐。” 沈荣华可没想让沈荣瑾报答她,沈荣瑾利用她,她也在利用沈荣瑾。彼此取利,交易结束,一拍两散,至于事情能不能顺利,那就要看各自的本事和造化了。 真月乡君准备了一桌席面招待沈荣华,本想让沈臻静和沈荣瑾作陪,沈臻静却称病不来了。沈慷公务在身,中午没回来,沈谦昊闲来无事,就来陪她们用中饭。就要娶公主了,沈谦昊自是春风满面,可在沈荣华看来却格外刺眼。 去探望真月乡君,听说了一些事,沈荣华开始格外关注沈家。沈慷想做津州知府,沈谦昊要娶六公主,还有孟兴华要荣升为唐璥的侧妃。这些对于沈家来说都是好事,可却令她不开心,她没机会横插一脚,只盼老天爷开开眼了。、 果然,老天爷开眼了。 吏部任命的文书发下来了,津州新任知府不是沈慷,而是孟庆元。刚把沈忺休了孟庆元竟然成了津州的知府,不知道是哪位大老爷这么懂眼,狠狠摆出五皇子和沈贤妃一道。估计沈慷看到这份文书,只能跳着脚骂娘了。 六公主自请和亲北狄,沈谦昊尚主的事也泡汤了,沈家又要烦闷了。六公主不会下嫁沈谦昊,但沈荣华并不为她高兴,又开始为她去和亲担心了。听说六公主请命和亲的消息,沈荣华立即让人收拾行李,她要去京城,去见六公主。 水姨娘正好也要去京城,两人相约从津州城的织锦阁出发去京城。就在她们准备起程的时候,一个少年跑出来拦住了车马,看到他,沈荣华顿时大惊失色。 第二百四十章 战和之争 昨夜刚下了一场细雨,仲春二月的清晨,春寒料峭,空气里充满湿凉的清新。 沈荣华扶着水姨娘坐上马车,车帘放下,车夫扬起马鞭。走在前面的马刚扬起前蹄,一个衣衫单薄的少年就横冲过来,拦住马车,车夫赶紧扯住了缰绳,并高声呵斥少年。沈荣华被颠了一下,又听到外面吵嚷,忙探出头来询问。 “姐姐?姐姐……我是……” “晨哥儿?你是晨哥儿?”沈荣华一把扯掉车帘,就要跳车,被山竹扶住了。 真的是晨哥儿,只是此时的晨哥儿不象她之前在店铺门口遇到的衣饰华贵的少年。而是头发脏乱,衣衫破旧,神情憔悴慌乱,象逃难出来的人一样。一别三四年,晨哥儿不再是天天缠着她玩闹的孩童,而长成了一个挺拨英俊的少年。 沈荣华紧紧抓住晨哥儿的手臂,端详片刻,泪如泉涌,随后又抱住他,失声痛哭。前世经历的惨痛和苦难,今生每走一步谨慎与算计,还有她来之不易的荣耀和爱情,都化成了泪水,湿润了她的思念、浸透了她的心田。晨哥儿也哭成了泪人,但还很懂事地劝慰沈荣华不要哭,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水姨娘得知这少年是晨哥儿,也哽咽出声。晨哥儿和林氏安好,她就没辜负林楠和沈恺托付,也能安心了。见沈荣华和晨哥儿久别重逢,有很多话要说,她就拥簇着他们去织锦阁内宅,又吩咐下人安置车马行李,明天再起程。 姐弟二人相互搀扶进到织锦阁花厅,只是饮泣抽咽,并没有多诉离情。下人准备好洗澡水,带晨哥儿去梳洗,水姨娘又从织锦阁给他找了两套合身舒适的衣服。沈荣华把晨哥儿送进洗浴室,又嘱咐了一番,才回到花厅跟水姨娘说话。 “娘,我们还是今天起程,让晨哥儿跟我们同乘一辆车,有多少话路上都能说。”沈荣华担心六公主,又想跟晨哥儿说说离别后的遭遇,就想了两全的办法。 “也好,我去安排,什么时候晨哥儿收拾妥当,你就让人知会我。” 晨哥儿在浴桶里睡着了,沈荣华把他叫醒,又让他到床上去睡。晨哥儿一觉醒来,又吃了饭,已是午后了。沈荣华跟晨哥儿说明情况,又让人知会水姨娘一刻钟之后出发。路上顺利的话,他们明天傍晚能到密州,正好去看看沈恒一家。 “姐姐,我不回京城行吗?” “可以,我们明天傍晚到密州,就到三叔家里投宿,正好和他们一聚。你若不想回京城,就留在密州,和晟哥儿、旻哥儿一起读书。密州离京城不远,依山傍水,风景不错,姐姐有时间会去看你,也方便。”沈荣华没追问晨哥儿为什么不愿意回京城,晨哥儿这段日子肯定受了很多苦,先让他冷静下来,他自然会说。 “好呀!我也愿意跟五哥和八弟玩,他们都在读书吗?” 沈荣华点点头,“三叔给他们请了密州城最好的夫子,有时候还亲自教他们课业,想让他们学有所成,晟哥儿去年就取得童生资格,明年该参加院试了。” 晨哥儿满眼艳羡,随后又暗淡了,“八弟也考中童生了吗?” “八弟比你还小一岁,三叔说他学得不扎实,让他明年再考。”沈荣华见晨哥儿听得很认真,以商量的语气说:“不如你明年和八弟一起参加童生试。” “我已经考过童生了,只是……”晨哥儿欲言又止,满眼烦闷注视着道路两旁不断后退的景物,许久才说:“只是用的不是我的名字,也是我的名字。” 沈荣华听出端倪,表面不动声色,静静注视着他,轻声问:“怎么说?” 晨哥儿看到水姨娘就坐在一边,正很认真地听他说话,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水姨娘知道晨哥儿不想让她知道,与沈荣华相视一笑,三人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沈荣华问:“晨哥儿,你从哪里来的津州?什么时候出来的?” “我从京城来。”晨哥儿看了看沈荣华,沉默片刻,又说:“元宵节的晚上出来赏花灯,我和下人走散了,我正好不想再回那座宅院,就跟着人群出了城,无处可去,就来了津州。我去过沈家,被门人哄出来了,后来还是一位好心的婆婆跟我说姐姐就在津州城,告诉了我一个大概的方向,我找了几天,才找到你。” 元宵节到现在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晨哥儿只是一个不满十二岁的孩子,这些日子在外流浪,他受了多少苦,可想而知。听晨哥儿说他住在一座大宅院,有下人随身伺候,日子应该过得很富足,可他为什么宁愿出走、也不愿意住在那里呢?他考过了童生,用的却不是自己的名字,难道他是被人收养了? 沈荣华心里堆满了疑问,若她不主动问,晨哥儿又回避不说,她就会被这些问题憋得很难受。可是,她现在心乱如麻,想一一问清楚,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水姨娘知道沈荣华难受,冲晨哥儿微笑一笑,问:“晨哥儿,你还记得你们当年离开沈家之后的事吗?你父亲托王白叔叔护送你们,你还记得他吗?” 当时,沈恺已经意识到林氏与人通奸不实,而且另有隐情。但他没有担当的勇气和能力,或许认为林氏母子离开沈家更好,就拜托水姨娘找人护送他们母子离开津州。王白是燕家的暗卫,水姨娘让王白带四个手下去办这件事,结果全部被害。而水姨娘在几个月之后才得知林氏母子和王白等人全部遇害了,具体细节如何,她一无所知。晨哥儿既然还活着,当时情况怎么样,他肯定知道。 晨哥儿点点头,哽咽几声,才低声说:“我记得王白叔叔,还有四位叔叔跟我们一起离开津州城就往北走,路上一直有人跟踪我们。王白叔叔说跟踪我们的人不象是要杀我们,过了京城,才有人追杀我们。跑了几天几夜,我就病了,王白叔叔说让我忍忍,到了塞北燕家的地界就没人敢伤害我们了。我们路宿在一座破庙里,前夜里,我娘见我病得厉害,就悄悄带我到附近的村子里去找大夫。我睡着了,等我病好了醒来,救我的人说娘和王白叔叔他们都死了。我不信,他就带我去破庙看,破庙被烧了,正有官府的人进进出出,听说死了很多人。我很害怕,又无处可去,就跟救我的人出海了,前年年底才回到京城。” 沈荣华和水姨娘互看一眼,齐声问:“是什么人救了你?” 听晨哥儿所言,王白等人护送他们离开津州,有一帮人跟踪他们,不象是要杀他们。还有一帮人过了京城才跟上他们,就是要追杀他们,这帮人无疑是沈贤妃派去的王忠等人。那么,一直跟踪他们却对他们无恶意的人又是什么人?是谁派去的?晨哥儿病得厉害,林氏背着王白等人带晨哥儿去找大夫,又遇上了什么事?有人救了晨哥儿,林氏却死了,救晨哥儿的人这番话有多少是真的呢? 据官府的卷宗记载,有人在破庙里打斗,随后,破庙里又着起了大火。官差去勘查,共在破庙里发现了七具尸体,都是死后被烧焦的。尸格显示,这七具尸体分别是五男一女一孩童,正好是王白及他的四名手下,还有林氏和晨哥儿。林氏带晨哥儿离开破庙去找大夫,那么破庙里的女子和孩童的尸体又是哪里来的? 沈荣华的心快被成堆的疑问撑破了,可看到晨哥儿慌乱胆怯的神态,她不想再多问。等了这么久,等到了晨哥儿,她相信自己还能等到真相大白的一天。不管是谁下的毒手,哪怕是晨哥儿没死,这仇她也会报,还要加倍去报。 晨哥儿犹疑许久,才轻声说:“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他总戴着面具,浑身都冷冰冰的,他的声音很细,跟我说话也很少。他救下我之后没几天,就带我出海了,两年时间,去了好多番邦国家,长了好多见识。他还教我读书认字,让我称呼他为父亲,警告我不许再问娘的事,要不就把我丢到海里喂鱼。我们前年腊月回到京城,他给我改名萧铎,给我请夫子教我读书应试,还让我参加了第二年的童生试。我不喜欢萧铎这个名字,他就说让我表字谦晨,这样两全齐美。” 沈荣华拧起眉头,轻轻握住晨哥儿的手,问:“晨哥儿,那人是不是姓萧?” “应该是吧!他的印章上有一个‘萧’字,没听人称呼过他的名字,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下人们都叫他主子,都很怕他。”晨哥儿下意识地往沈荣华身边靠了靠,显然是说起救他的那个人,令他从本心就感觉到恐惧。 “姓萧?”水姨娘也耸起了眉头,与沈荣华四目相遇,两人的神色都不由凝重了,“他让晨哥儿姓萧,又让晨哥儿称呼他为父亲,那肯定他是姓萧的。” 盛月皇朝的皇族为萧姓,听晨哥儿描述那个人的排场和派头,也应该出身显贵之家。他见晨哥儿时为什么要戴上面具呢?他相貌丑陋?没脸见人?或者不敢以真面目见人?可这些理由都很牵强,听上去也古怪,仔细想想就能被推翻。 沈荣华本想再打听打听林氏的下落,见晨哥儿昏昏欲睡了,她很心疼。她让车夫停车,车停稳后,她让晨哥儿躺下睡,又让雁鸣和山竹来照顾他。晨哥儿睡着了,她和水姨娘上了后面的车,此时,她有一肚子的话需要人来排解。 一个让晨哥儿称呼他为父亲的男子肯定已年过三旬,有足够的排场、与番邦交易,还是姓萧的男子会是谁呢?当今皇上只兄弟不多,除了英王、茂王这两个酒色王爷,还有一个远在江东就藩的腾王,也就是当年的八皇子。除了他们,还有谨亲王府一脉,可也没听说他们哪一个长年出海做生意。 或者这个姓萧的男子跟皇族并不是近支,但他就是晨哥儿的亲生父亲。只有得知他的真实身份,才能通过他打听林氏的下落。见到晨哥儿,沈荣华坚信林氏没死,但没有线索,她只凭一腔热情去找,就如同大海捞针一般难以找寻。 “我想……”水姨娘握住沈荣华的手,轻叹一声,说:“听晨哥儿所说,他们离开津州城,就有人跟上了他们,但并没有恶意。我估计这些人就是救晨哥儿的萧姓男子派出去的人,破庙里发现的女子和孩童的尸首也应该是他的人偷梁换柱。这样既能救下晨哥儿,又不和王忠等人正面冲突,我估计他们认识。” “救晨哥儿的人和王忠彼此认识?”沈荣华寻思许久,微微点了点头,“我想找到我娘,可晨哥儿什么也不知道,只能找救晨哥儿的人去打听我娘的下落。” “晨哥儿失踪半月有余,那个人肯定也在找他,我们沿途在小心,以免发生不必要的冲突。等到了京城,见了成骏,跟他说清楚,他能保护你们,也一定能查清这件事。把晨哥儿托付给三老爷一家照顾也好,以免你到京城受这件事影响牵制。要不明天到了密州,你也先住下,我到京城通知成骏、打听消息。” “好,我听娘的。” 第二天傍晚,他们一行到达密州,正榻在离官府最近的一家客栈里。因沈荣华主仆常来常往,又跟密州知州是亲戚,在这家客栈里住得安心踏实。 这一路上,沈荣华又问了晨哥儿许多事,也得到了很多有价值的消息。去年年底,在店铺门口撞到山药的少年就是晨哥儿,只是晨哥儿当时并没有看清沈荣华。晨哥儿同许多随从下人住在北城门附近一座大宅子里,有夫子教授功课,只是他不能随便出门,连这座宅院叫什么名字,位于哪条街,他都一无所知。 沈恒和江氏得知沈荣华巧遇晨哥儿,都很高兴,沈荣华把晨哥儿的情况告诉了他们,他们也为他担心,要把他留在密州同五公子、八公子一起学习。沈恒一家现在住在衙门里,狭小拥挤,又人多嘴杂,沈荣华担心泄露晨哥儿的行踪。正好她在密州置了一座三进的宅院也收拾好了,正好让晨哥儿和沈恒一家搬过去住。沈恒的两个庶子都是安分守礼的人,跟晨哥儿在一起相处很融洽。 连帮三房搬家带安置晨哥儿,沈荣华在密州呆了三天,连成骏来接她,他们才去了京城。怕沈荣华担心晨哥儿,连成骏派了四名暗卫日夜守护,让她安心。 京城的局势也是一团糟,主战派、主和派从朝堂斗到府第,仁和帝觉得两派说得都有道理,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主占派主要以谨亲王、裕郡王及以韩家为中心的武将世家为主,他们主张拼死抵抗。主和派主要以靖国公府、安国公府及属于他们这一派的武将为主,他们主张与北狄国讲和,结束战争。 柱国公海润做为三军统帅,本是主战,可他手下的将士十之七八都支持与北狄讲和,不想再打仗。正如林楠和连成骏等人预想的一样,海润已被架空了。连北疆战线的将士大多数都动摇了,那些在朝堂上谋划的文官也就无计可施了。 本来主战派和主和派实力相差无几,因五皇子一派加入主和,两派的势力就拉开了差距。看到五皇子一派公然主和,四皇子一派坐不住了,他们本想与五皇子对着干,可又觉得跟北狄讲和有利可图,不想让五皇子一派独得好处,他们也摆明了支持讲和的态度。这样一来,主和派的势力骤然大增,讲和占了绝对优势。 仁和帝本来对主战和主和就没有主见,现在又做了一次开明的皇帝,他主张少数服从多数。因谨亲王、裕郡王和小韩将军等人极力反对,仁和帝就拿他们开刀壮胆,直接免去他们在朝堂的职务,把他们挂起来了。 北狄国的兵马虽说停止了攻击,对外宣称正在修整,却没流露出跟盛月皇朝讲和的意思。盛月皇朝内部统一了意见,也需要一个人代表朝廷跟北狄国去沟通协商。听说要去跟北狄国谈判,靖国公父子首先站出来推托,说是身为武将,要避嫌。五皇子一派极力规避,四皇子一派也怕摊上这事,这两派又开斗了。 现在,仁和帝和内阁正为谁去向北狄国抛这个橄榄枝为难呢。北狄国停止长驱直入,朝廷也可以暂时松一口气,只要再次开战之前把人选确定就行了。 若两国讲和,派和亲公主必不可少,哪位公主去北狄和亲又成了朝廷争议的话题。六公主本在揽月庵替仁和帝为大长公主守孝,接到祥嫔娘娘派人送去的消息,就回了京城,同祥嫔娘娘一起向仁和帝请命,愿意到北狄国和亲。 和亲公主有了,仁和帝等人都松一口气,六公主和祥嫔娘娘都得了重赏,就开始准备和亲之事。可谁去跟北狄国谈判,这个人选一直没定下来,还没打听清楚北狄国是不是有讲和的意思,和亲公主都定下了,朝廷这一条腿走路也太快了。 沈荣华听端宁公主说了北疆战线的形势及朝廷的局势,拧紧眉头长叹,“若北狄没有讲和的意思,只是暂时修整,说不定很快就要再次了起攻击,朝廷连和亲公主都准备好了,那岂不是要贻笑大方?皇上和内阁就没考虑这些?” “现在是敏感时期,你千万别多嘴,有几个御史言官谈论这个话题,全被抓进大牢了。妄议朝政就算不掉脑袋,等再出来,官职肯定是保不住了。”端宁公主叹了口气,又说:“不知是谁跟皇上说我支持谨亲王和裕郡王,现在皇上都不让我进宫了。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沈贤妃站到一边了,现在关系可好了。我看到她们就恶心,不让我进宫也好,做了亡国公主,我就跟沐川槿混去。” “你突然离府出走,回来也没给皇上和太后娘娘一个交待?” “他们现在顾不上管我了,我就是永远不回来,也没人管了。”端宁公主语气里充满浓浓的哀伤,想到朝廷目前的状况,她不由悲由心生,竟然饮泣出声。 沈荣华劝慰了她几句,就把仁和帝写密信派杀手杀害林阁老的事以很隐晦的语气告诉了端宁公主。端宁公主听完,一点也不惊讶,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你是不是先前就听说过这件事?”沈荣华不再隐晦,问话的语气很生硬。 “我先前听我母后说过,她只是猜测,并不确定,没想到还有密信。”端宁公主神色暗淡悲怆,沉默了许久,才问:“他看到密信怎么说?” “是舅舅让我以隐晦的方式把这件事告诉你,没说别的,你怎么抉择?” “顺其自然。”端宁公主沉默了一会儿,说:“沐公主回了漠北,我很担心她。” 沈荣华笑了笑,说:“放心,她比我们有谋略胆量,也比我们精明大气。若我处于她的境地,恐怕都活不下去了,而她却在逆境中拼搏,在异国他乡站稳了脚,还赚足了银子。若有一天北越能复国,她也会象大长公主一样被国人膜拜。” “我真的很无能,真的,不怪他看不起我,他对我好都是因为我母亲。”端宁公主哭得泪水涟涟,越想越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越是悲伤不已。 “别哭了,说正事,我想见见六公主,帮我想想办法。”沈荣华是皇上亲封的芳华县主,进宫请安本是份内之事,可她又是连成骏的妻子,身份很敏感。 “不是我不帮你,我也知道我的处境,皇上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我。你跟和妃娘娘是闺中密友,她这几年圣宠不衰,你去给她请安,她肯定能帮你。” 沈荣华拍了拍脑袋,怎么把冯白玥给忘了?和她有一年不见了,也该去走动请安了。马上就要选秀了,有好多事情还需要冯白玥这个宠妃帮忙呢。 第二百四十一章 相聚在京城 冯白玥入宫几年,颇得仁和帝欢心,又有子女傍身,封了妃位,圣宠更胜从前。她是安守本分之人,却不乏聪明,也很有手段,如今在后宫的地位已稳如磐石。短短几年,她向她的人生高度迈出一步又一步,直至步入繁华锦绣中。 沈荣华不喜欢华美富丽却冰冷阴涩的皇宫,除了逢年过节例行给吴太后和顾皇后请安,她很少进宫。有时候例行请安她也不来,直接送上厚礼,再上折子告假。每次她给宫里送礼都有冯白玥一份,也只有给冯白玥的礼物是实用无华的。 这一日进宫,沈荣华直接给冯白玥递的帖子。冯白玥已是妃位,有资格接待宫外的亲朋了。再说十三皇子快百天了,沈荣华来送百日礼也在情理当中。就因仁和帝不启用连成骏,她的身份也变得敏感,有些精乖之人就跟她疏远了。冯白玥不是目光短浅之人,看到沈荣华的拜贴,直接让她宫里的管事太监去接人了。 看到冯白玥正抱着十三皇子逗弄,珠圆玉润的脸庞充满母性的光辉,举止言谈都流露出贵气,沈荣华由衷为她高兴。结识仁和帝之前,冯白玥处境堪忧,她只能为自己选一条华丽的险路。现在,她儿女双全,求有所得,也算是圆满了。 冯白玥跟沈荣华说了一会儿闲话,就问起了她的来意,得知她因六公主和亲之事进宫,冯白玥二话没说,也无所顾忌,就让人去请六公主过来喝茶闲话。六公主过来之后,冯白玥又找借口避开了,这令沈荣华和六公主很是感动。 “为什么想去北狄和亲?”沈荣华开门见山询问,脸上布满担忧。 六公主没半点忧虑,调皮一笑,反问:“难道要嫁给沈谦昊?” 一个是已知的结果,一辈子要跟一帮龌龊之人打交道,一些下作的心思不得不防。还有一条路看不到尽头,路上是荆棘遍布还是鲜花盛开都不可预知,结果也未知。六公主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她宁愿在未知的路上拼搏,也不自降身价,这就是她的真性情。沈荣华佩服她选择的勇气,但也为她的前路忧心忡忡。 “我会帮你想办法,就是和他们斗个你死我活,也不会让你嫁给沈谦昊,因为他不配。可你也不能轻易做出和亲的决定,北狄国地外苦寒遥远的漠北,民风彪悍,也不是你能适应的。你一个弱女子,背井离乡,又让我怎么能放心呢?” “在你的前世,我不也去苗疆和亲了?这是我的命,两世都一样。如今,三公主去了苗疆,我去漠北,这就是我甩不开的命运,我只能含笑接受。”六公主的语气很轻松,既然下定了决心,就要勇往直前,没走过艰难坎坷之前,多少担心都是空谈。在揽月庵颂经礼佛,她已看淡了生死,不管去哪儿都会欣然前往。 “前世,我卑微轻贱,没能力帮你,连等待你的桃红之约都成了奢望。这一世不一样,我改变了自己的生命轨迹,还要改变你的,许多人的。芙怡,我只求你信我,我一个人不行,还有我的朋友,还有你,我们携手努力,还不行吗?” 六公主拍了拍头,说:“荣华,若是别人逼我去和亲,你就是不来帮我,我也会去求你。可现在,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没有人逼我,我愿意。我想走出去看看,不管前路有多少坎坷,你若我的好朋友,就支持我,同我一起瞻望前路。” 沈荣华长叹问:“若不是他们逼你嫁给沈谦昊那种无耻鼠辈,你还会去吗?” “会。”六公主回答得果敢干脆,“荣华,面对你时,我是一个真实的人,没有什么救民于水火、还社稷于安康的大义。我只是在这个地方呆烦了,不想再这样耗费自己,我想换一个环境。为自己谋好处的同时,还能有利于别人,当然更好。不要跟我说前路艰险,你在与那些人斗的时候怕了吗?你没怕,我也一样。” “好吧!”沈荣华知道六公主决心已定,也明白了她的心思,再劝下去也只是徒劳,“芙怡,你只想去和亲,知道自己要嫁的人是谁吗?” “再不济就是嫁给北狄的皇帝,做一个低等的妃嫔,我也不怕。”六公主的神色依旧云淡风轻,北狄的皇帝比仁和帝还年长,她的语气居然还能泰然自若。 北狄国皇帝年近五旬,给他做低等妃嫔,六公主都不怕,那她还怕什么?或许她真的想离开她出生长大的地方,哪怕付出受辱或死亡的代价都在所不惜。是什么动力支撑着她?沈荣华了解六公主的性情,也自认聪明,也一时想不通。 事实证明,沈荣华这个聪明人也只猜中了事情的开头,没猜中结尾。 北狄国的兵马已经占领了半个塞北,北疆防线距离盛月皇朝的京城还有一千多里。现在,北狄国的兵马对外宣称调整,却没有言明要停止进攻。打不过就讲和,这也不失为策略,可狄武赫和北狄朝廷怎么想?盛月皇朝那些主和的派别也不确定。若北狄不同意讲和,和亲公主就没用了,六公主又如何自处呢? 沈荣华知道自己多说无益,“芙怡,既然你心意已决,我只能祝你好运。” “多谢。” 看到沈荣华的背景渐行渐远,迈出宫门,就骤然隔开了两个世界,六公主不禁长叹。沈荣华也受了不少苦,但和她的处境不一样,心境也就不同了。沈荣华想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过安静富足的日子,自由自在生活。而她想给自己一个高峰,一个攀登和挑战的机会,败了,她会无声无息消失,赢了,她会世人永远铭记。和亲是一条险路,但富贵险中求,而今胜败未定,她就要强迫自己走下去。 就在议和之事悬而未定之时,靖国公洪涛又给仁和帝呈上了厚厚的奏折。除了为仁和帝歌功颂德,大意就是强调北疆战线增加兵力,加强防守,不管北狄是讲和还是再战,都有备无患。还有就是劝皇上别忧心两国讲和,安抚百姓、富国强兵才是第一位。朝廷要彰显大国气度,朝中事务按部就班进行,别被战况所扰。 仁和帝看到洪涛的奏折,五皇子一派的人再适时恭维开解一番,他心里的石头抛开了,也痛快了,称赞洪涛为国之栋梁、猛将良臣。未同内阁商量,他就加封洪涛为三军副帅,有临危调动八成兵马的权利,又对靖国府一派各有重赏。 萧冶和小韩将军来蒲园找连成骏喝酒解忧,如今,这两个人都成了闲人,比连成骏这个不被启用的人,他们两个在其位却不能谋其政,就更加郁闷了。 “谨亲王的身体好些了吗?我一直想过府探望,又怕遭人非议指斥,多有不便。”比起他们请缨无路的失落,连成骏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随意。 “他现在病着挺好,年纪不小,又是直性子的人,也没有大长公主的果敢和谋略,何必自找不痛快?”萧冶叹了口气,又说:“作为臣子,要勇于直谏皇上的错误,才是本分。他直谏几次,被皇上甩了脸子,自己难受,又何必呢?” 小韩将军也跟着叹气,说:“成骏的阵法和战术都不错,若皇上一味听信洪涛,不给我机会,我没有用武之地,再好的阵法和战术也要落空了。” 主战派被仁和帝冷落了,连自幼与仁和帝一起长大、最得信任的的裕亲王都被贬到了礼部,打理十三皇子过百天、例行选秀及六公主和亲的事了。谨亲王又病了,主战派连个领头做主的人都没有,退敌之计想附诸于实施都难上加难。 萧冶重重敲击桌子,说:“若我是狄武赫,我会一鼓作气,长驱南下,直捣黄龙。而狄武赫却要修整,连个期限都没有,也不知他想耍什么花招。” 连成骏轻哼道:“这是他的战术,他不管是战还是停,都出人意料。等北疆的将士放松警惕,朝廷也被迷惑、麻痹大意时,说不定他又会挥兵南下。到时候邺州失守,京城以北还有一道防线,朝廷的危机时刻也就到了。到那时候,不管是北狄还是朝廷提出议和,北狄就不只要公主和亲了,还会割地赔款,甚至迁都。” “狄武赫是一员虎将,没想到却有如此深沉的谋略,他懂得审时夺势,完胜柱国公和靖国公及麾下将士。”小韩将军沉思片刻,又说:“成骏能看透他,显然胜他一筹,可惜英雄无用武之地,再好的谋略用不上,还不如没有。” “是呀!皇上现在只听主和派的,谁又能说服他听听我们的战略呢?” “有一个人可以。”连成骏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是谁?”萧冶和小韩将军齐声询问,萧冶又说:“我以谨亲王府之名去请。” “万永琎。”连成骏看到萧冶和小韩将军都惊呆了,又说:“现在,我们需要找一个能跟皇上说得上话、且皇上也想听他说话的人。这人不一定有惊天盖世的学问,也不需要有多么显赫的身份,他只要能说服皇上听你们说话就行。” “想当年,万永琎也是能人,比万家那帮泥腿子出身的乌合之众强,他的心术手段倒很象他的外祖父老北宁王,可惜心思没用到正道上。老北宁王嫡孙、庶孙和外孙加起来有二十几个,最宠爱的就是他,宠得他都无法无天了。” 萧冶和万永琎年纪差不多,都在京城权贵圈子里混,两人比较熟悉,“没想到他被骟之后,颓废了几年,倒也自立自强、检点了。这些年混得风生水起,成了人物,赚银子赚得都手疼了,据说他现在是盛月皇朝最有钱的人。这天下不缺有钱人,就他的银子能买动皇上,任谁也不能不承认这是他的本事。” 小韩将军也点头道:“别看他是个阉货,倒有几分气节,没磨灭凭自己喜好处事的真性情。他与沈贤妃是嫡亲的表姐弟,沈贤妃母子现在又如此得势,他却对他们不理不睬。成王殿下这一派可没少给他抛绣球,可他却没半点向他们靠拢的意思。他确实能说服皇上,只可惜我们都跟他没走动,也无法让他为我们出面。” “跟他没交情,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连成骏跟万永琎私交不错,但因各自身份的问题,并不是光明正大的交情。再说,请万永琎说服仁和帝关系到北疆的战况,他作为一个不被启用的局外人,也不想公然掺和此事。 “换什么方式?” “谨亲王府和北宁王府走动较多,劳驾谨亲王给老北宁王递话,万永琎一定会买帐。”连成骏已经跟万永琎联系过了,万永琎觉得他想法不错,答应帮他的忙。但他要把这功劳送给谨亲王府,因为谨亲王府在皇族的地位脸面无人能及。 萧冶点了点头,说:“我回府禀明此事,有进展随时让人传话。” 送走萧冶和小韩将军,连成骏正在书房谋划沉思,沈荣华就回来了。进到书房,沈荣华就扑到了连成骏怀里,跟他讲述今天进宫跟六公主的一番详谈。说到伤心处,她眼底泪花晃动,心疼得连成骏赶紧抱住她,又是安慰,又是哄逗。 “六公主是聪明人,她既然决心已定,就已经过深思熟虑了。各人的姻缘际遇不同,你看这条路险象环生,对于她来很可能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是一个大气果敢的人,明知前路艰险,也不愿意与鼠辈为伍,你该支持她才是。” 沈荣华轻叹一声,“我已经被她说服了,你就别多说了,你计划什么时候去漠北?我与你同去,不能改变她的想法,我就支持她,替她开路。” “昨天刚接到消息,白岛主和白泷玛在漠北的计划施行得很顺利,也做足了准备。我暂时不去漠北,留京城等狄武赫的动向,他是战是和,我们都有应对的计划。你无须去漠北替六公主开路,有白岛主做阵漠北,六公主不会有大麻烦。” “我听你的,夫唱妇随。”沈荣华套住连成骏的脖子,给了他一个奖励式的长吻,又说:“后天是春闱第一天,春闱结束,各地秀女也该进宫了。我这边还有很多事要做,还要去看晨哥儿,你要是现在去漠北,我还真是分身乏术。” 连成骏微微一怔,“说起晨哥儿,我倒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你猜测晨哥儿的亲生父亲姓萧,我想起除了皇族,萧姓显赫之门还有北宁王府。只是老北宁王儿孙众多,光四十岁上下的都有十几个之多,他们有打理家族生意的、有得恩庇的、有做官的,都是有身份的人,一时也难以确定是谁。” 北宁王府原是姓燕,与燕氏一族是同宗,都属嫡系一脉。后因燕氏嫡系一房无子,就招赘了萧氏一族的庶子为上门女婿,生下的子女也都是燕姓。燕家招赘的这个庶子正是太祖皇帝的堂叔,太祖皇帝揭竿而起,他出财出力相助。因燕氏一族忠于前朝,因政见不和,就跟他们这一房闹翻了。盛月皇朝开国,那个被招赘的庶子已死,太祖皇帝就封了他的嫡长子为北宁王,他们一房就改姓萧了。 沈荣华摇了摇手,说:“不管他是谁,都不会对晨哥儿不利,有这一点为前提我就放心了。我想知道他是谁,主要是想通过他打听我娘的下落。你说他都跟晨哥儿说我娘死了,就算我娘活着,他会把我娘的下落告诉我吗?当年我娘肯定被人阴谋算计了,我想替她报仇,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想知道那人是谁。” “这件事过去了十几年,又对家族名声有影响,当时沈阁老是内阁首辅,一些蛛丝马迹也都抹干净了,再探查需要大费周折,只能慢慢来。” “别费心思了,时间一到,凡事都会水落石出,我等得起。我想过两天去看看晨哥儿,他在密州有三叔一家照顾,又有玩伴,可我还是放心不下。” 沈荣华话音刚落,就见雁鸣匆匆过来,说三太太江氏派人来传话了。她让雁鸣把江氏派来的人迎进来,又让人准备带给晨哥儿和江氏等人的物品。 “给二姑奶奶请安。”来传话的婆子姓赵,是三房的管事嬷嬷。 “赵嬷嬷免礼,快请坐。” “老奴还是站着回话吧!”赵嬷嬷见沈荣华允了,才道:“我们家太太让老奴来知会姑娘,四姑娘要参加选秀,大姑娘要成亲,老太太图方便,要带几位姑娘少爷搬到京城来住,四老爷一家也搬过来。老太太让我们太太也带姑娘少爷回京城住,一家子住在一起热闹。我们太太原本不愿意,又怕老太太闹腾,想打算搬回来,恰巧我们家姑娘也快及笄了。五少爷和八少爷都要一起回京城,晨少爷不愿意回来,我们太太就让老奴来问姑娘的意思,也便于早做安排。” “真月乡君是不是也要来京城?”沈荣华并没有马上问晨哥儿的情况。 “大太太应该是要来的吧!大姑娘要在京城出嫁,大少爷尚主不成,也该定亲了,这些事都要大太太来操持,老太太还让我们太太给大少爷做媒呢。”赵嬷嬷知道沈荣华跟江氏要好,跟她说话也不遮遮掩掩,倒是个痛快人。 “我写封信给晨哥儿,让他一并回来,还有一些东西,也麻烦嬷嬷带回去。” 沈老太太要带一家人搬到京城来住,沈谦昊要定亲、沈臻静要成亲、沈荣瑶要选秀都是理由。但还有一点是最重要的,赵嬷嬷不一定知道,沈恒和江氏肯定清楚,那就是孟庆元调任到津州做知府了。孟庆元刚把沈忺休了,就调任到津州沈家的地盘上,想必是也很犯怵,但沈家人先走为上了,倒是识时务。 沈慷托沈贤妃和五皇子运作,想在吴知府被贬之后当津州府的知府,结果美好的想法泡汤了。他是津州府的同知,以后在前妹夫的手下办差也多有不便,他这个同知也当不下去了。找五皇子一派运作,说不定能在京城谋一份好差事呢。 送走赵嬷嬷,沈荣华就去找连成骏,想跟他商量在蒲园给晨哥儿请一位夫子教授课业。若晨哥儿一个人孤单,就把三房的五公子和八公子请过来,几人同吃同住同学更好。反正蒲园地方很大,沈荣华也过得富足,不会委屈了他们。 听说万永琎来访,正跟连成骏在外院书房说话,沈荣华吃了一惊。万永琎这些年在京城的日子不多,都在外面打理生意,更多的时间是出海经商。就是留在京城,他除了进宫陪仁和帝说话,就是呆在他城北的宅院里,闭门不出,逢年过节才回万户侯府。她来京城时间不短,还没听说万永琎主动登门拜会谁呢。 沈荣华犹豫了片刻,决定先洗漱收拾一番,再去给万永琎请安。她刚梳妆更衣完比,准备出去,连成骏就回来了,说万永琎已经告辞离开了。 “你琎表叔送为贺你我成亲送来的礼物。”连成骏递过来一份厚厚的礼单。 “我还想跟他叙叙话,不成想他这么快就走了。”沈荣华打开礼单一看,不禁皱起眉头,任她见多识广,也不得不承认万永琎这份礼太厚重了。 “我和你一起去安置他送的礼物,看看有什么东西当下用得着,礼物太过厚重也是一份不小的人情,等过几天,我们再登门,并回礼道谢。” 过了两天,沈慷父子就带一家老少来了京城,沈忺也跟着来了。他们此行光装行李的马车就有几十辆,看样子三年五载是不准备回去了。 沈家人来了京城,南平王府在津州的别苑就剩了孟兴华一个人,也足够孤单寂寞了。听说孟家也把孟兴华族谱除名了,与娘家同在津州,却不往来,日子也会很难过。贪恋荣华富贵,阴谋算计别人,最终自己受罪,想必她也后悔了。 沈老太太等人都到京城了,江氏及其子女也该回来了。沈荣华正想着江氏带晨哥儿等人来京城的事,就接到了江氏派人送来的消息,说晨哥儿被人劫持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生父之谜 连成骏派四名暗卫保护晨哥儿,可他们赶过去时,这四名暗卫睡得正香。这令连成骏很丢面子,若不是沈荣华阻拦,连成骏就要趁他们睡着,把他们丢到海里喂鱼了。这四名暗卫资历都不浅,却着了道,可见劫持晨哥儿的人把他们当成了主要首先要制服的目标,给他们用的都是江湖上最霸道的迷醉药。 晨哥儿是正上课的时候被劫走的,他们上课的地点正是沈荣华在密州置办的那座宅子。当时正是课间休息,有六个蒙面的黑衣男子闯入课堂,打昏了夫子和随从,明晃晃的刀架到五公子和八公子的脖子上,又把晨哥儿迷昏带走了。 五公子和八公子顾不上夫子和随从,连滚带爬回去报信,江氏先赶过来,随后,沈恒带官差多衙门里赶来的。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连一直守在大门口的门人都没见有人进去,可见这些人不是走得正门,应该是跃墙而入,有备而来。 江氏嘤嘤哭泣,看到沈荣华走过来,就泣不成声了,“荣华,我……” “三婶,你千万别自责,这件事不怪你,是我让他们到这座宅子上课的,是我疏忽了。”沈荣华知道是谁劫持的晨哥儿,也知道晨哥儿不会有危险,但她心里很难受。那人用这种方式把晨哥儿劫走,就是想让他们姐弟此生形同陌路。 “我让衙役正仔细探查这座宅院,还没发现有价值的线索。我又询问了在场者和目击者,他们都说匪徒是六名黑衣蒙面的男子,身手敏捷,也没有其它明显的特征。”沈恒叹了口气,又详细询问了沈荣华在津州遇到晨哥儿的细节。他是密州的父母官,有人大白天把他的侄子劫走了,这话要传出去可就有麻烦了。 “三叔不必担心,我知道是谁劫走了晨哥儿,只是……” “你知道?是谁这么胆大包天?” “我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对他的行踪更是一无所知。”沈荣华把林氏母子离开沈家就被人追杀、林氏下落不明、晨哥儿被亲生父亲所救、这几年一直和生父在一起、又在元宵节那夜和下人走散的事告诉了沈恒,听得沈恒瞠目结舌。 之前,沈恒也曾听说过风言风语,但不敢确定晨哥儿不是沈恺的儿子。听沈荣华一说,他知道了晨哥儿的身世,也给摆在他眼前的悬案增加了难度。 “荣华,这件事……” “三叔,这件事就不用立案了,密州离京城很近,惊动太大也不好,我和成骏会私下查探此事。让你和三婶担心,让两个弟弟受惊,我实在过意不去。” 破案是吏部对官员的考核标准之一,官府立案的案子破不了,直接影响官员的政绩。沈荣华知道劫持晨哥儿的人的大概身份,也预感密州官府不可能抓到此人。早已预想到结果的事没必要把动静闹得太大,以免到时候自己也难以收场。 “给你的。”连成骏递给沈荣华一只飞镖,镖上扎着一封信。 “哪拣到的?”沈荣华从飞镖上拿下信,手微微颤抖。 “前院的桂花树上。” 沈恒一听,赶紧呵令衙役,“快去查看,仔细查找,不放过一个角落。” 连成骏摇了摇手,说:“信是刚刚从墙外飞进来的,我让蛇影去追了。” 沈荣华打开信,只见上面写着“晨儿和我在一起会更好,勿念”,她当即就皱紧了眉头。连成骏接过信扫了一眼,又递给了沈恒,沈恒看后,唉声叹气。 “还是信他吧!希望晨哥儿能过好。”沈荣华把信折好,放进荷包,愣了一会儿,说:“我去看看三婶,本来搬家就琐事繁多,还让她为晨哥儿担惊受怕。” 沈恒迟疑半晌,说:“他就是直接来要晨哥儿,你也不能阻拦,毕竟他们血脉相连。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用这种方式,弄得紧张兮兮,自己也不自在。” 沈荣华摇了摇头,没说话,众人正沉默叹气,蛇影回来了,附在连成骏耳边低语了几句。连成骏眉峰微拧,嘴角挑起浅淡的冷笑,冲沈荣华点了点头。 “有什么消息吗?”沈恒试探着问。 “倒是有一些发现,不过要等我回京城才能确定,等有了确切消息,我再知会三叔。”连成骏冲沈荣华点点头,示意她安心,“时候不早,我们准备回京吧!” 正好江氏也带儿女一起回京,正在收拾行李,因晨哥儿被劫之事耽误了。连成骏和沈荣华到正在修建的铺子周围转了一圈,等他们回来,江氏等人也收拾妥当了。他们一同回到京城,两人又把江氏等人送到沈家大宅,才回了蒲园。 “蛇影追踪丢飞镖传信的人有什么线索?”沈荣华知道连成骏统领揽月庵一部分暗卫,势力不小。但有些事不能让沈恒和江氏等人知道,在密州及路上,她不方便询问,“你是不是已经猜到是什么人劫走晨哥儿了?” 连成骏笑了笑,说:“蛇影轻功最好,但他追踪的人精通分身之术,刚追到街口就被甩掉了。分身之术是番邦幻术之一,此术从不处传,可见送信之人来自番邦。由此推断晨哥儿的父亲不是番邦人,就是跟番邦关系密切的人。” “等于没说。”沈荣华皱起眉头,愣了一会儿,又无精打采滚到连成骏怀里。 “怎么等于没说呢?范围已经缩得很小了,等着吧!三天之后给你惊喜。” 沈荣华点点头,双手勾住连成骏的脖子,重吻了一下,奸笑道:“三天后要是没有惊喜,我就长大了,你知道我要是长大了最不喜欢什么、最喜欢什么吗?” “说来听听。” “我最不喜欢我睡觉的时候身边有人,我最喜欢一个人独睡,还有……” “行了,娘子,三天之内我把晨哥儿给你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第二天,萧冶来找连成骏,说谨亲王已给老北宁王写信了。萧冶原计划让谨亲王写封引荐信,由他带着信去拜访老北宁王,再由老北宁王引荐,跟万永琎见面细谈。谨亲王是性急之人,直接就把事情写到了信里,现在正等北宁王回音呢。 老北宁王年事已高,二十年前就把王位传给了北宁王世子,开始了他的养老生涯。北宁王府在塞北,这几年北疆开战,老北宁王就到京城居住了。但他嫌京城杂乱喧闹,一直住在北城门外的庄子里,逢年过节或走亲访友,他才到京城来。 “信是什么时候送走的?” “昨天晚上,现在应该收到了。”萧冶皱眉挠头,暗怪谨亲王行事草率。这封信的内容比较敏感,若让别人知道、导致他们的计划外传,或老北宁王和万永琎不愿意帮忙,又知道了他们的计划,不但此事办不成,还会给他们惹来麻烦。 连成骏冲萧冶安慰一笑,说:“事到如今,多说无益,静候佳音吧!” 前几天,万永琎到蒲园来给他和沈荣华送新婚贺礼,他就跟万永琎说了他们的计划,万永琎也答应帮忙了。他之所以要通过谨亲王引荐,把老北宁王也绕进来,就是想把自己规避出去。敏感的时候,敏感的身份,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老北宁王是豁达爽朗之人,万永琎虽说阴鸷,跟他私交不错,这件事成的机率十之*,他并不担心。就怕皇上没主见,政令反复无常,又信赖靖国公和五皇子一派。此计不通,可以另寻别路,就怕被靖国公等人盯上,就有麻烦了。 连成骏想了想,说:“我们应该和小韩将军商量商量此计不成,该如何应对。” “去我们府上吧!我父王也很关心此事。”萧冶停顿片刻,又说:“我在谨亲王府后街置了一座小宅院,后院有长廊直通谨亲王府,不会被人发现。” 就因为谨亲王府是主战派,被仁和帝疏远了,进出谨亲王府的人都会被有心之人猜忌。要想去拜访谨亲王,还要从别家的宅院进入,也实属无奈。 连成骏点点头,交待了手下几句,又嘱咐了沈荣华,就跟萧冶走了。沈荣华闲来无事,看了一会儿账目,又觉得无趣,就想出去转转。想起真月乡君来了京城,三太太等人也回来了,她就让丫头备了礼物,去沈家大宅凑热闹了。 京城的沈家大宅同津州的宅院布局相似,沈老太太的院子在中轴线上,还叫吉祥堂。中轴线左侧住着长房和四房,右侧是二房和三房的院子。沈恺和江阳县主在任上,万姨娘就带着她的子女住在二房的院子里,一来就闹得鸡飞狗跳。 沈荣华主仆到了沈家大宅大门口,没递帖子,被门人拦了。山芋山药接到沈荣华的暗示,把阻拦他们的门人和看热闹的下人一顿饱打,之后,扶着沈荣华踩着他们就往里走。她让人给真月乡君递了话,就直接到三房的院子拜访江氏了。 守门婆子只跟大丫头白素说了一声,白素没通传,就直接把沈荣华主仆迎进了院子。白素跟沈荣华交待了几句,才引着她进到客厅。看到江氏愁眉苦脸,五姑娘和八姑娘坐在江氏身边,都默不作声,沈荣华就知道回府住的日子不好过。 “二姐姐,你的蒲园是不是很大呀?我和五姐姐去你家住行吗?”八姑娘苦着脸询问,只怕沈荣华不同意,又补充道:“二姐姐不知道吧?这里可没法住了。” “蒲园很大,也很清静,你们都去住也好,我正好有伴。”沈荣华坐到江氏身边,轻声问:“不是昨天刚回来吗?一天不到,那些人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江氏叹气道:“昨天回来,天色还不晚,大厨房就没给我们一家主仆做饭,今天早晨也没有我们一家的饭食。我打发人去大厨房问,大厨房让我去问当家的四太太和三姑太太,我亲自去问她们,她们又让我去找老太太,我又去找了老太太,你猜老太太怎么说。她说分家了,大厨房不会供应我们饭食,我说那我们自己开火,她说这个家除了她,不允许任何人自己开火。我说那我们搬出去住,她说我们要是敢搬出去住,她就去衙门告你三叔忤逆不孝。 我气急了,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说让我们一家一个月往公中交三百两银子当饭食费用,再拿一百两银子孝敬她。另外,老太太不让给你五弟和八弟请夫子了,让大公子教他们读书,让我一个月给大公子拿一百两银子做束脩。你三叔谋个差事不容易,要是让她不管不顾闹腾,非毁了你三叔的前途不可。我想先忍耐,可你三叔一个月的俸银还不到一百两,庄子铺子加起来能有多少出息?一个月五百两,一年就是六千两,我从哪去弄那么多银子?这不是要把我们逼死吗?” 沈荣华摇头冷笑,问:“现在不是大太太当家了?” “不是,是四太太,还有被休回来的那个一起持家,这主意也她们出的。” “真不知这是一群什么玩意,欺人太甚了,这不是把人往死角逼吗?。”沈荣华也就是嘴上骂骂,心里再恨,她也不便插手,也帮不上忙。 沈老太太等人就是欺软怕硬的人,江氏品性不坏,却不好管事,一向都是自扫门前雪。沈老太太这次就是冲三房来的,拿江氏娘家的名声和沈恒的前途做筹码,逼江氏就范。看江氏的样子是想忍耐,可又拿不出那么多银子,这是个两难的选择,沈老太太等人敢明目张胆跟江氏索要银子,也就摸准了她的脉。 沈臻葳咬唇哽咽,“二姐姐,我是不是太软弱了?都不能为父母分忧,我……” 沈荣华摇了摇头,轻叹道:“不软弱又能怎样?她们是天不怕、地不怕,又不要脸面的破落户,我们不是斗不过她们,而是不跟她们一般见识。” 八姑娘噘着嘴说:“她们都怕二姐姐,四太太说二姐姐银子多,要不是……” 江氏皱了皱眉,八姑娘当即就不敢再说了,“要知道这样,还不如不回来。” “三婶不必给五弟和八弟请夫子了,也别用大公子,他能教什么?还要一百两银子,亏她们说得出口。成骏的师傅百里贺曾是鸿学大儒祝老先生的弟子,在江东颇有名气,前些日子来了京城,要住上几年,就在蒲园。我原本想让他教晨哥儿功课,跟他都说好了,要不让五弟和八弟拜他为师,住到蒲园也方便。” 因为江氏顾虑重重,到最后可能会选择忍耐,沈荣华才不想插手这些事。但她也不想让沈老太太等人太得意,拆台不分大小轻重,尽力而为。所以,让五公子和八公子到蒲园拜师读书,沈谦昊还想一个月挣一百两银子做束脩,做梦去吧! “我让你给你三叔送信,跟他商量商量。” “好,你们怎么决定,告诉我一声就行。”沈荣华想到三房一家主仆昨晚就没吃饭,赶紧让丫头拿出她带来的点心,又让人到外面酒楼给他们买饭菜吃食。 “二姐姐,你知道吗?四姐姐还有五天就要进宫了,老太太让人给她做了十二套衣服,还订制了两套头面,贤妃娘娘还赏了好多衣服首饰,还有……” “你话怎么这么多?”沈臻葳呵止了八姑娘,又偷偷看了江氏和沈荣华一眼。 三年前,五皇子等人要谋害沈荣华,让沈臻葳引沈荣华出去。当时,刘公公就是以五皇子侧妃的份位引诱沈臻葳,最后又以她办事不利而食言。就因为这件事,不只是沈臻葳,就连沈恒夫妇也有一段时间在沈荣华面前抬不起头来。现在沈荣瑶要参加选秀,而且是内定的五皇子侧妃,沈臻葳能不别扭、不难受吗? 沈荣华笑了笑,站起来,说:“三婶也别跟那些无知之人计较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跟我说,我去看看大太太,一会儿就直接回去了。” “你去吧!”江氏带两位姑娘把沈荣华送到门口,相互嘱咐一番才各自回去。 真月乡君听说沈荣华来了,去了三房,就赶紧让丫头在门口等着,等沈荣华一来,就直接请进去。沈荣华是要去看真月乡君,只是从三房的院子出来就遇到了拦路者。这几个拦路者说不上厉害,却象一群癞蛤蟆,让人一见就腻歪膈应。 “你说,我外祖父被贬是不是你告的恶状。”六姑娘沈臻萃气势汹汹冲在前头,六公子沈谦易咬牙切齿跟在后面,他们来为被贬的吴知府讨公道。 去年,沈慷伙同吴知府贪没了闻林童院的银子,每人分了一千两。沈荣华得知此事,就上奏折向仁和帝禀明了情况,又给礼部上了陈情的折子。仁和帝下旨让礼部严查此事,又看他们各自的后台,对他们的处置并不重。吴知府吐出了贪污的银子,还被贬为了小吏,而沈慷有五皇子做保,只吐出了贪污的银子。 山芋山药看到他们上前瞻滋事,就拨出剑,挡在沈荣华前面。沈臻萃和学谦易姐弟身后跟着四姑娘沈荣瑶、七姑娘沈荣瑜和四公子沈谦景,这几位摆出一副同仇敌忾的架式。大公子沈谦昊和三姑娘沈荣瑾则躲在墙角,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沈荣华笑意吟吟推开山芋山药,“我告吴宪的恶状?哼哼!你们也太高抬吴宪了,他也配?吴宪贪污了闻林童院的银子,把他贬为七品小吏,已是对他网开一面。我又在他任职的县里设了闻林童院,他要是再敢贪污,我就奏请皇上砍了他的脑袋。吴宪的罪是皇上定的,你们居然敢这么质问我,真是无知者无畏。” “你说谁无知呢?要不是你告状,我外祖父能被贬吗?”沈谦易怨恨沈荣华说他无知,却要充分表现,他冲上来就要撕扯沈荣华,被山药挡到一边。 沈臻萃咬牙大骂:“你这个贱……” “掌嘴。”沈荣华微笑下令,跟他们这帮人早已撕破脸,就无须再客气了。 沈谦易挨了两个耳光,又被山竹重重踹了几脚,一把剑架到脖子上,不敢再动了。蛇青扇了沈致萃几个耳光,又从她头上拨下簪子,对准她的脸比划,吓得她倒在了地上。沈谦景和沈荣瑜上前搀扶他们,都被绊倒在地,啃了一嘴泥巴。 “你、你好大的胆子。”沈荣瑶指着沈荣华咬牙怒斥,她这个五皇子的准侧妃一改往日泼辣蛮横的模样,变得端庄了,但也难掩她骨子里的粗俗。 沈荣华撇嘴一笑,“我胆子确实不小,你今天才知道?哼!真是少见多怪。” “你、你敢……”沈荣瑶被训导了多日,表面有改变,但自幼养成的品性早已定形。她见说不过沈荣华,就又学着沈老太太的模样,要跟沈荣华动手了。 山芋看到沈荣瑶扑上来要动手,没等沈荣华下令,就一个耳光扇倒了她。 “我当然敢,因为我是正四品县主,而你就算是被封为皇子侧妃,也只是从四品,你见我还要行礼,听懂了吗?就凭你这副德性,要才无才,要貌一般,还要进宫选秀,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沈荣华弹了弹衣衫上的尘埃,冷笑道:“把他们五个丢到吉祥堂去,就说冲撞了本县主,谁敢开口骂人,狠扇耳光不姑息。” 看到这边闹起来了,沈谦昊就溜去吉祥堂报信了。就看他这作派,没有半点长兄的样子,更没担当可言,一个十足的小人,沈家将来交到他手里,还不如覆灭呢。沈荣瑾见沈荣华占了上风,赶紧跑过来恭维,又同她去拜见真月乡君。 沈荣华正跟真月乡君说话,就听到外面骂声四起,沈老太太带头,吴氏、万姨娘,再加上一个沈忺,一个比一个声高。山竹进来问是不是要给沈老太太等人一些教训,被真月乡君拦了。沈荣华明说让山竹等人忍耐,又暗暗使了眼色。 一柱香的功夫,骂声就低了,说是沈老太太等人被气得头昏眼花嗓子哑,骂不出来,就回去休息了。只有沈荣华暗自感叹,虫六研制的药还真是好用。 跟真月乡君一番闲聊,沈荣华才知道沈老太太等人算计膈应三房一家的原因。沈谦昊年过弱冠,一直没成亲,原想着尚六公主,也泡汤了,他的亲事就成了让沈老太太头疼的问题。沈家对外说沈谦昊在给生母守孝,等今年四月出了孝才谈亲事。其实,沈谦昊房里的丫头已经成堆了,都是杜氏死后才弄的。 沈谦昊尚六公主不成,沈老太太就看上了真月乡君的侄女,北宁王世子的嫡次女,有县君的封号,被真月乡君婉拒了。为此,真月乡君当家的大权被沈老太太剥夺了。现在,沈慷对真月乡君也不好了,只是惹不起北宁王府而已。 随后,沈慷又看中了江氏的侄女,让江氏去做媒。江氏的父亲官至从二品翰林院掌院学士,嫡兄也是从三品的官职,是京城最为清贵的家族。且不说沈谦昊的品性,只论家势,就算沈家有沈贤妃和五皇子倚仗,沈家也差了很多。沈老太太让江氏做媒,江氏觉得不行,没答应,沈老太太等人就开始收拾三房一家了。 从沈家出来,沈荣华又去了临近的铺子巡查,天色将暗,才回蒲园。连成骏让人来报信,说他们的计划施行得很顺利,今晚还有关键事项要谈,可能不回家了。他嘱咐沈荣华明天到谨亲王府走动走动,谨亲王妃病了,让她有时间去探望。 翌日,沈荣华早早起来收拾,吃过早饭,又亲自准备了礼物,去谨亲王府探病。谨亲王妃现在是她的继外祖母,也算是至亲了,必须多往来走动。 她到了谨亲王府,刚好谨亲王妃接到了江阳县主的信,正看呢。得知江阳县主怀孕了,谨亲王妃笑岔了气,疼得直叫喊,连大夫都请了。又是诊治、又是吃药,沈荣华也跟着忙活,等好些了,谨亲王妃也累了,没心情跟沈荣华说话了。 “去看看你外祖父,跟他说说你母亲有孕的事,让他也高兴高兴,他这些因朝廷的事,也够难受的。”谨亲王妃说话很亲热,那语气真象是一家子人了。 “是,外祖母。”沈荣华也会亲近人,直接称谨亲王妃为外祖母,让她高兴。 萧冲把沈荣华带到了外书房,听说老北宁王来访,正跟谨亲王说话呢,他就一溜烟跑了。一个小太监把沈荣华带进院子,让她稍候,他进去禀报了。片刻功夫,他愁眉苦脸出来,让沈荣华在书房门口等着,他就急急勿勿离开了。 “萧铎,这名字怎么样?”一个苍老却格外有力的声音从书房里传出来,吓了沈荣华一跳。这不是谨亲王的声音,那问话的人一定是老北宁王了。 沈荣华隔着窗户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正写“萧铎”两个字,又想到这是晨哥儿的名字,是晨哥儿的亲生父亲给他取的,她的心不由微微一颤。 “我众多儿孙之中,我最喜欢琎儿,就给他取名萧铎,一直没叫开,可惜了。” 听到老北宁王这句话,沈荣华嘴里喃喃着两个名字,突然惊呆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算计爵位 万永琎的生母松月乡君是老北宁王的庶女,因长得酷似老北宁王,性子又真爽泼辣,颇得老北宁王宠爱。万永琎的相貌随松月乡君,又是古灵精乖、聪明活泼之人,在老北宁王诸多儿孙中最得宠爱,和北宁王府嫡孙一样得老北宁王言传身教。万永琎幼年住在塞北的北宁王府,老北宁王想赐他姓萧,把外孙当成亲孙养。松月乡君怕兄弟们不乐意,就劝老北宁王以嫡系为重,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沈家和万家至亲,万永琎得老北宁王宠爱的事沈荣华常听沈家人提起。但老北宁王给万永琎取名萧铎,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毕竟是万家人,姓萧不太合适。 老北宁王给万永琎取名叫萧铎。 晨哥儿的亲生父亲给晨哥儿取名叫萧铎。 这是偶然重名吗?沈荣华深思半晌,轻轻摇了摇头,算是给了自己答案。那么晨哥儿的父亲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不是也该浮出水面了? “你怎么还在这儿?我都买臭豆腐回来了,他们没让你进去吗?”小太监捧着一包臭豆腐回来,刚才他愁眉苦脸,原来是接下了出去买臭豆腐的“美差”。 沈荣华赶紧示意小太监压低声音,又摇手说:“两位王爷谈兴正高,我不便打扰,看你又没在,就替你在门外伺候了。你回来了,我也该回去了,你别跟王爷说我来过,他一会儿回去看王妃自然就见到了,我也没事找他。” “好,你走吧!谢了。” 从外书房出来,沈荣华扶着墙壁站在大门口,寻思了一会儿,想好了推托之词,才又去见谨亲王妃。她跟谨亲王妃说她去了外书房,谨亲王正跟老北宁王说话,她不便打扰。正好连成骏派人来叫她,让她回去找一件东西,有急用。谨亲王妃听她这么说,也没留她,又嘱咐了她一番,才让萧冲媳妇送她离开了。 从谨亲王府出来,她坐上马车,就让车夫把马车靠了边,她静下心深思。思来想去,我觉得自己应该去拜访万永琎,亲自去打探一番才安心。她让山竹去给连成骏传话,说她要去拜访万永琎,他们结婚万永琎补了后礼,她也该登门致谢。 她先见去了万户侯府,正好沈老太太带除了三房和真月乡君以外的沈家人到万户侯府做客,不期而遇,差点又开战。万仁出来迎客,劝解了一番,又很无奈地告诉沈荣华到城北的宅院去找万永琎,除了逢年过节祭祖,万永琎很少回来。 到了城北,沈荣华看时候不早,就带丫头去酒楼吃饭,顺便休息一会儿,等等连成骏。不成想她等到了未时正刻,也没见连成骏的人影,山竹也没回来。她简单收拾了一番,又吩咐了山芋山药一番,才上车去了万永琎的宅院。 万永琎在城北的宅院也是林阁老夫妇遗留的产业,被占了许多年。沈荣华在追讨林氏财物产业时,万永琎给了她八千两银子,把这座宅子买下了。看到这座宅子大门牌楼的匾额上写有“闻林居”三个大家,沈荣华摇头轻叹,感慨万千。 闻林居大门紧闭,连个门人都没有,好像无人居住一样。沈荣华站立在大门口,看着过往的稀疏的路人,又一次思潮涌动,记忆穿越两世,泪水悄然滑落。 “姑娘,这里好像没人,不如奴婢跳墙进去看看。”山芋轻声说。 沈荣华擦去眼角的泪水,长吸一口气,说:“叫门,不,砸门。” 山芋山药点头应声,卯足了劲儿,将厚重的大门砸得呯呯直响。大概砸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有不耐烦的询问声由远及近,又有轻碎整齐的脚步声传来。沈荣华冷哼一声,到大门前给山芋山药鼓劲,两人砸门声更大了。 “谁呀?”大门被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拉开一道缝,看到是几个年轻女子砸门,他很吃惊,之后,他又很不客气地叫喊:“我当是疯子发作呢,你们找谁?” “找疯子。”沈荣华寒着脸,与堵在门口的男子怒目相视。 大门两边,有七八个黑衣男子整齐站立,个个脸若冰山。看他们的打扮及神情,就知道他们都是练家子,想必都是万永琎从各处招募的暗卫。万永琎没事就把自己关进这座大宅子,不见客、不交际,还找这么多高手保护,真是个怪人。 “在下姓万,是这座宅子的管事,敢问几位有何贵干?”这位奴随主姓的万管事见沈荣华主仆衣饰光鲜,气宇不凡,就挤出了一张笑脸,也客气了很多。 沈荣华微微一笑,说:“我找琎表叔,来向他致谢。” 万管事听沈荣华叫万永琎表叔,更加客气,笑着说:“姑娘来得不巧,他今天外出办事,要不姑娘留下名姓,等他回报,小的禀报之后,再约时间会面。” “他不在府里?那我进去看看这座宅子总归行吧?” “这……” “万管事大概还不知道吧?这座闻林居原是林阁老府上的产业,林阁老夫妇去世后,这座宅院被万户侯府霸占了多年。三年前,林阁老的外孙女追讨先人的财物产业,惊动了官府。万总管就付了八千两银子,算是把这座宅院买下了,这座宅子被万户侯府霸占多年,光租金也不只八千两。我现在想看看这座宅子,是因为我要出八千两银子把这座宅子买回来,因为我就是林阁老的外孙女。” “你……”万管事脸色大变,想要关闭大门,却被山芋一脚踹倒了。 山药推开大门,沈荣华冲身后招了招手,顿时有十余名丫头随从跟上来。万管事知道了沈荣华的身份,又见她们来者不善,赶紧爬起来,让那些黑衣人拦住他们,又要进去报信,被山芋飞起一外鹰勾腿,又被绊了一个跟斗。那些黑衣人见万管事吃了亏,就冲沈荣华主仆围过来,个个擦拳磨掌,随时准备出手。 沈荣华冷哼一声,“万管事也看到我带来的人不少,武功也不错,若今天在闻林居门口发生冲突,肯定会有官府插手,到时候有些事就会传得沸沸扬扬。”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只想进去看看,估量一下这座宅院现在值多少钱,减去琎表叔之前付我八千两银子,再算上被万户侯府霸占多年的出息利银,算算是我该返还琎表叔银子,还是他要付我银子。”沈荣华毫不畏惧,推开黑衣男子,就往里面走。 黑衣男子要拦沈荣华,山芋山药就拨出剑,要跟他们动手。万管事怕打起来不好收场,制止了黑衣人,又让人关闭了大门,就匆匆跑到里面去报信了。沈荣华微微一笑,让她带来的护卫等在门口,她只带山芋山药山梅跟着万管事进去了。 绕过大门正对着的影壁墙,就是一座弧形的花园,五间高大的正房就矗立在花园后面。沈荣华见小花园的风景不错,宅院的布局也新颖,就放慢了脚步。绕过这五间正房,后面还是花园,再往后才是一道花墙圈起来的内院。 就在内院外侧的凉亭里,沈荣华看到了她熟悉的身影,气不打一处来。花园里有刚修剪下来的花树枝杈,她拣起最粗的一根,很吃力地拿着朝凉亭冲去。连成骏和万永琎正下棋,萧冶在一旁观棋,看到她怀抱树枝冲过来,都吓了一跳。 “我让人到处找你,你竟然在这里躲轻闲,我看你真是皮痒了。”沈荣华冲到凉亭内,舞起树枝就冲连成骏扫去,边扫边数落连成骏的罪行。 连成骏不慌不忙,眼瞅树枝就要落到身上,他将白子放到棋盘,身形一转,就飘出去两丈远。沈荣华手中的树枝落到棋盘上,毁了棋局,棋子和棋罐都是上等玉精制而成,她舍不得摔砸,又举起树枝朝连成骏打去。 沈荣华找到这里,就已憋了一肚子气,连成骏知道自己今天要不挨几下,就别想让她消停。于是,他双手抱住头,乖乖凑到沈荣华面前,只求别打脸。沈荣华用树枝在他身上抽了几下,又扔掉树枝,抓住他狠捶了几拳,心里才舒服了些。 “娘子,小心手疼,让我自己来。”连成骏装模作样要抽自己的脸。 “别装蒜了。”沈荣华呵住连成骏,又扫了萧冶和万永琎一眼,“说说吧!” 万永琎又坐回凉亭里,慢条斯理分装棋子,也不理会沈荣华。萧冶坐在凉亭的栏杆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连成骏,感叹他半世英雄,恐怕就毁在怕老婆上了。 “娘子,你让我说什么?” 沈荣华冷哼一声,没理他,轻轻拍去手上的泥土,走进凉亭,笑意吟吟注视万永琎,别有意味问:“琎表叔,萧铎这个名字是不是很好听?” 万永琎微微寻思,点头道:“还可以。” “晨哥儿,我的同母弟弟好不容易找到了我,又在密州被人劫走了。听晨哥儿说那个自称是他父亲的人给他取名萧铎,可他却不喜欢这个名字。他不知道他父亲是谁,因为那人大概是做过没脸见人的事,在他面前总戴着面具。”沈荣华边说边观察万永琎的表情,细没发现丝毫端倪,这令她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 “还有这种事?需要我帮忙吗?”万永琎问话的语气漠然而客气。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连成骏嘻笑着凑过来,给沈荣华使眼色,眨得眼皮都抽筋了,可沈荣华却视而不见,“娘子,时候不早,我们回家吧!” 沈荣华一把推开连成骏,又微笑面对万永琎,“我还真需要琎表叔帮忙。” 万永琎嘬了一口茶,神情依旧泰然自若,“你跟我无需客气,说吧!” “琎表叔把这座宅院还给我吧!我不卖了。”沈荣华话峰一转,就丢出了一个与之前毫无关系的话题,令万永琎眉头微皱,“这座宅院是我外祖父外祖母留下的产业,我母亲绵软,宅院被万户侯府霸占了十几年,我无话可说。可这座宅子要是从我手里卖出去,就是我愧对先人了。我当时之所以答应卖,是因为我不想到处树敌,又觉得琎表叔品性不错,对我和晨哥儿都好,我想琎表叔也能理解。” “我不能理解,”万永琎紧紧捏住黑子,白净的脸庞流露出阴涩的隐怒。 连成骏见万永琎要翻脸,赶紧把沈荣华拉过来,低声说:“好多事情你还没弄清楚,别冲动,万永琎不象你想像的那么好对付,凡事商量好,正从长计议。” 沈荣华也知道万永琎不好对付,单看他走过的路,就可见一斑。但沈荣华就是不信邪的性子,连成骏不想跟万永琎撕破脸,是因为他们之间有利益捆绑。而她不一样,就算她跟万永琎翻了脸,也是两人之间的小事,牵扯不会太大。 “你不理解不要紧,这座宅院是我外祖父外祖母的产业,被万户侯府霸占了十几年,这是不争的事实,官府也有记载。被霸占的这十几年,光算租金和出息也不少于八千两银子,可琎表叔把这座宅子装饰修葺得很好,可以与租金和出息相比,我也就不细算了。我前几年是八千两银子卖出去的,我还要八千两银子把它买回来了,琎表叔对这价钱没疑意吧?那我们今天就交易怎么样?” “我说过要卖吗?”万永琎轻哼一声,脸上怒气淡了,取而代之的是轻蔑与嘲弄。沈荣华是晚辈,他不想和她一般计较,以免失了身份。再说,若轻易被她激怒,有可能上当,别看沈荣华今天说许没章法,越是这样越不得不防。 连成骏从沈荣华没有套路的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也知道劝不住她,干脆就不插嘴了。他坐一边仔细听、仔细看,关键时刻,他还要替沈荣华兜这烂摊子呢。 沈荣华干笑几声,说:“其实我要买回这座宅院也不是我要住,我庄子宅子可不少,谁也不至于一天睡一间房吧?嘿嘿,我要送给我弟弟晨哥儿,反正今天在场的也没外人,我就直说了。不管晨哥儿是姓沈、姓萧,亦或是姓别的,他都是林阁老的外孙,这些财物产业就该有他一份。琎表叔,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万永琎微微一笑,很认真地摆弄棋子,“若沈家人都象你这么讲道理、明事理,好多事情就不会发生了。*重于天灾,而有为道理,正是*的根源。” “确实有好多事情不会发生,至少晨哥儿的父亲不会给他取名叫萧铎,他应该有光明正在的姓名。”沈荣华在凉亭外说话,站得很累,就进到凉亭里,坐到万永琎对面,又说:“我今天在谨亲王府见到老北宁王了,他说他想把你当嫡孙一样教养,给你取名叫萧铎,只可惜没叫开。晨哥儿要是叫萧铎的话,我觉得也不太合适。如果我买回这座宅院就是要送给萧铎,是不是又绕混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万永琎微微皱眉,神态越发谨慎了。 “我想陪你下盘棋,琎表叔跟我们家走动不少,应该知道沈阁老专门请名师教我下棋,我精通棋道。”沈荣华掂了掂黑子,快速摆好,示意万永琎先走棋。 “你为什么叫他沈阁老?”万永琎犹豫片刻,走出一子。 “喜欢呗。”沈荣华连走几子,趁万永琎思考,低声说:“我想见晨哥儿。” “他没在这里。”话一出口,万永琎就意识到上了当,脸色顿时阴沉。 “他在哪?”沈荣华不在乎万永琎变脸,追问两遍,又笑着说:“他应该跟老北宁王住在北郊的庄子里,晨哥儿孝顺懂事,有他陪伴,老北宁王真有福气。” “你……”万永琎想要抓紧棋子,无奈双手轻颤,棋子从他指缝里露出来了。 连成骏怕万永琎翻脸,伤了沈荣华,赶紧把她抱出来,跃到两丈之外的石椅上。沈荣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也不想惹怒万永琎,赶紧缩到连成骏怀里。接下来的事就由连成骏替她顶着了,反正万永琎不会打骂她,会不会迁怒就不好说了。 萧冶听沈荣华和万永琎说话,就听得一头雾水,看到万永琎发怒,他才回过味来,赶紧劝解。万永琎更加懊恼,刚要对棋罐发脾气,就见管事匆匆跑来。 “二爷、二爷,侯爷来了。”万管事匆匆忙忙跑来。 “他来就来吧!有什么好惊慌的?”万永琎也心生疑问,万仁有事可以把他叫加府去,不管是商量还是训戒,他也懒怠理睬,怎么倒亲自登门了? “是、是有件事,府里的赵管家刚派人送来消息,侯爷就到了。” “拦住他。”万永琎皱紧眉头站起来,冲万事抬了抬手,“说吧!” “这……”万管事见在场的人多,犹豫着是否要说。 “让你说,你就说,都不是外人。”萧冶很大方地替万永琎说话了。 万永琎心中烦恼,挥了挥手,叹气道:“说吧!” 万管事轻咳一声,说:“赵管家派人来传话,说侯爷和夫人要给大爷过继一个嗣子,已经选好人了。那人是四老爷房里三爷的长子,四老爷被流放后,他一直伺候四老爷,最近才回京城。侯爷让人就在这个月挑个吉日,开祠堂祭祖,再改了族谱,就请封世子了。赵管家还说这是贤妃娘娘的意思,贤妃娘娘不想让外祖一族断了传承,就亲自过问了此事,听说连人选都是贤妃娘娘帮忙挑的。” “我看贤妃娘娘太闲了,是吃饱了撑的。”万永琎满脸怒气,寻思片刻,又说:“就说我在会客,没时间见他,让他怎么来的怎么回去。马上派人给赵管家传话,让他转告夫人,就说这件事我不同意,改天我回府再细说。” 万永琎称呼万仁为“他”,称松月乡君为夫人,对父母要么不客气,要么太客气,一点也不亲近。跟他们说话更是直接表达自己的意思,口吻也很生硬。 “是,二爷。” 万管事所说的四老爷就是几年前想拿一家数人死伤陷害沈荣华的万智,万姨娘的生父,被流放了,也已经死了。他的第三个儿子正是庶出的万永玮,万姨娘的同母弟弟,万永玮的长子正是万姨娘的亲侄子,名叫万成隆,与沈谦景同岁。 要说万姨娘也真执着,不达目的不罢休,想尽办法也要把万户侯的爵位弄到手。她通过沈贤妃和沈老太太,先是想把她的亲弟弟万永玮过继到万户侯府做世子。万永玮死了,她又想把万成隆过继给已死的万户侯世子万永璋,做世孙。 万姨娘为爵位百般算计、千般谋划,从始至终,她都忽略了一个人,那就是万永琎。万永琎是万户侯的嫡次子,只因成了无根之人,就被当成摆设了。殊不知,这“摆设”才是真正难对付的人,要不是因为爵位,万永玮会死得那么快吗? 沈荣华推开连成骏,高声说:“琎表叔,今天我去万户侯府找你,碰到我们家老太太带万姨娘等人到万户侯府走亲戚了,估计也是传贤妃娘娘的懿旨去了。” 此时,沈荣华已经确定万永琎就是晨哥儿的生父。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一无所知,但看万永琎现在的样子,她确定他也是受害者。万永琎不敢以真面目面对晨哥儿,就说明他还没从当年的阴影里走出来,这或许是他此生的伤。 万永琎凭栏而立,背对众人,捏着眉峰沉思。许久,他才转过身,注视沈荣华,说:“他在北宁王府的庄子里,我一会儿去接他,你明天来见他吧!” 沈荣华点点头,“好,我明天再来,我娘她……” “我们走吧!”连成骏不等沈荣华把话说完,就拉着她离开了,穿过小花园,才说:“他这人脾气古怪,你别一下子问太多,以免适得其反。” “知道了。”沈荣华冷笑几声,又说:“万户侯的爵位是晨哥儿的,谁也休想觊觎,看来我和沈贤妃等人又要交手了,这一次应该是决战吧!”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万永琎被阉之答案 第二天,沈荣华在闻林居见到了晨哥儿,万永琎也以真面目见了晨哥儿。晨哥儿看了万永琎半晌,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冲他施了礼,就跟着沈荣华出去了。万永琎注视着晨哥儿的背影,许久,一声长叹,脸上爬满惆怅与落寞。 连成骏笑了笑,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了。” “只要你还能面对我,怎么称呼都好。”万永琎的语气很淡定。 “当年的事……” “我不想再提。”万永琎摇了摇手,直视连成骏,自嘲一笑,说:“想必你已经查过了,也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恩怨到头终有报,老天还是很公平的。” 连成骏点点头,说:“是我四叔,他当时也是救人心切,不忍心看一个弱女子受欺凌。他不清楚内幕,情急之下就下了狠手,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唉!我四叔下手太狠,你一定恨他,只可惜他去了,你的仇也只能等到来世再报了。” 当年,一剑阉掉万永琎的人是连成骏最尊敬最亲近的四叔连轩,这在官府的要案卷宗里有迹可查。连轩之所发要废掉万永琎,是因为万永琎正在强暴一名弱女子。这件案子本来闹得很大,因牵扯太广,内幕太深,被官府压下了。万永琎从此成了废人,但因他行不义之事,罪有应得,也怪不得谁,也就没公道可讨了。 万永琎阴鸷一笑,说:“成骏,你也知道我不是好人,我还是个睚眦必报的真小人。连轩废我之仇,连轶已经替我报了,没错,就是你的父亲连轶已经替我报了仇。连轶和连轩是一母所出的亲兄弟,连轶嫉妒连轩,他们之间恩怨你也听说过吧?连轩的结局也很惨,威震朝野的玉面将军最终成了独臂,失去了在战场独挡一面的雄威,而把他害成这样的人正是他的亲哥哥,他的痛苦不逊于我。” 到现在,连轩下落不明已经十余年了,连成骏一直当他死了。在战场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玉面将军失去了手臂,成了人人皆可耻笑的残废。害他的人是他的亲哥哥连轶,因为连轶嫉妒他,根本不顾忌一奶同胞的亲情。而给连轶出谨划策的人正是万永琎,万永琎为报被废之仇,就勾结连轶,一起谋害了他。 连成骏暗咬牙关,手慢慢握紧,骨节泛白,咯咯有声,随后,他又慢慢松开了手。连轩是对他最好的四叔,万永琎是他的莫逆之交,这两个人结下了仇。好在他们的仇已尘埃落定,而且也是很早的事了,否则,他夹在中间必定会为难。 “你想说什么?你怎么想?”万永琎脸上充斥着阴森的笑容。 “我想骂人。”连成骏早就知道连轶品性不强,心胸狭隘,嫉妒心重,狠毒无情,也猜到连轩的遭遇那么悲惨与连轶有关,只是今日才确定。 “别骂了,连轶怎么说也是你父亲,同根同源,骂人骂己,” “狗娘养的。”连成骏一拳砸到桌子上,指节渗出血丝。 “你骂得不错,连轶确实是狗娘养的,没人性,对他的亲兄弟下手比我想像得还狠。”万永琎苍白的脸庞流露出阴冷的快慰,心中更充满大仇得报的舒畅。 “你现在还跟他勾结吗?” 万永琎轻蔑摇头,冷笑道:“别说他现在天牢里,我不可能再跟他有利益恩怨交结,就算他还是二品总兵,我也不屑于他的为人。有时候我就想他这种人怎么会是你的父亲,都说父子天性,也不尽然。连成驭之所以视你为眼中钉,总想除而后快,最后竟然投敌叛国,这些都得益于连轶的言传身教,他们才是亲生父子。我不是好人,三教九流,相交广泛,但象连轶这种人还入不了我的眼。” 连成骏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死了的人轻松了,活着的人也没必要总折磨自己。你失去了很多,但现在有晨哥儿,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比我四叔强。” 万永琎欣慰点头,“他去年就考过了童生,我原想让他今年参加院试,我外祖父不同意,说他太小,正是玩心重的时候,别把他逼成书呆子,让他过几年再考。他及冠之前能高中就行,象林阁老一样十六岁就高中状元也不是好事。他很聪明,也懂事,知道怎么读书学习。所以,我说上天是公平的,至少对我公平。” 万家是土财主、泥腿子出身,不管有多少银子、怎么努力,也没能融入士族勋贵之门。虽说侯爵加身,又与北宁王府联姻,万春芳和万雪莹这对堂姐妹又都嫁了状元郎,这两位状元郎又都入了阁,成了内阁的首辅。可在书香传家或名门旺族看来,万家依旧土得掉渣,被人轻视嘲笑。再加上沈老太太这个万户侯府的嫡女不知脸面为何物,一次次闹腾得臭名远扬天下,万家就更让人嗤之以鼻了。 万雪莹的父亲万武是万家唯一一个有功名的人,只过了乡试中了举,就英年早逝了。他万家有心读书的子侄天天挂在嘴边的榜样,连牌位摆在祠堂都比别的先人多受香火。万家爵位五代而斩,再经两代,就又是平头百姓了,这是所有万家人都不甘心的事实。想改变这个事实的万家子侄不少,可连万永琎都做不到。 晨哥儿算是万家的血脉,却早早考中了童生,成绩还不错,连夫子都夸他擅长举一反三,是读书的好苗子,将来必定高中,以后加以雕琢,必会成为朝廷的栋梁之才。所以,万永琎给他请最好的夫子,带他游历天下,让他增长见识,就是想把他培养成改变万氏一族名声的人。只可惜,他却不能姓万,姓萧倒还有的说,可这也是万永琎心中永远的痛,想到晨哥儿的成绩,也就想到最别扭的事。 连成骏叹了口气,“给晨哥儿恢复身份、让他认祖归宗也不是难事吧?” “不难,但有些事好说不好听,我不想影响他的名声。他现在的身份是北宁王第三子的嫡出幼子,过继到我名下,姓名都不必改,就算我的嗣子。只要我外祖父认同此事,我母亲就不能说什么,我保他承袭爵位,别人说什么都是空谈。” “晨哥儿若不是万家血脉,承袭万家的爵位肯定会遇到太多阻碍。” 万永琎冷哼一声,说:“我说行就行,谁敢说不行,就是死路一条。” 沈荣华走到门口,听到万永琎的话,心里不由一颤。万永琎是无根之人,这并不是秘密,他被阉之后才成亲,不可能有子女。若说他是万永琎被阉之前就有了的孩子,因他生母没名分,他充其量是外室庶子。没有嫡子,外室庶子承袭爵位也名正言顺,可能是考虑到晨哥儿的感受,万永琎没用这种方式给他身份。北宁王府势力不小,但爵位是万家祖上传下的,让一个姓萧的承袭也说不过去。 万永琎是精明周全之人,不会不考虑这些,就直接给晨哥儿萧姓的身份。既然已考虑过,他还执意这么做,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要用自己的强势来证明自己在万家爵位的承袭上说一不二。谁敢阻止他,谁敢觊觎万户侯的爵位,他给一个教训,给点颜色看看,都是轻的,象万永玮那样稀里糊涂就丧了命也不新鲜。 他现在无官无职无爵,万总管也只是人们随便叫的,但他却是仁和帝最信赖的人之一,更是顾皇后和吴太后的财神,无人敢动。盛月皇朝巨商富贾不少,但论综合实力和财力,目前没有谁能超过他,连唐璥都逊他一筹,千方百计要结交。 他相信自己的势力、财力和实力,才敢逆众人之意而行。就看他阴鸷冷酷的神情,就不允许任何人反对他,包括他的父母,否则,那些人的日子不会好过。 他要让萧姓之人承袭万家的爵位,这是他的逆袭,逆我者——必亡。 万永琎看到沈荣华站在门口,笑问:“晨哥儿呢?” “夫子找来几本书,要给他解答几个问题,他去取书了。”沈荣华进来,愣了片刻,说:“我想接晨哥儿到蒲园去住,同我三叔家的两个孩子一起读书。” “也好。”万永琎答应得很痛快,又让万管事给晨哥儿收拾行李物品。 一个黑衣人快步进来,递给了万永琎一封信,万永琎打开信扫了一眼,又递给了连成骏。连成骏看完信,面露笑容,冲万永琎深施一礼,并诚挚道谢。 “你让人通知萧冶和小韩将军,让他们做好准备,今晚戌时正刻过来。你可以隐在暗处听一听,比别人转达要真切,也方便制定下一步计划。” “好,我安排一下。” 晨哥儿很愿意跟沈荣华去蒲园,他很麻利地收拾好随身物品,就过来找沈荣华。看到万永琎,他有些尴尬,微微低头,不作声,礼数上也不差。 万永琎对他们姐弟很不错,每逢生日或逢年过节,总有贵重、新颖、精致的礼物给他们。当然,沈荣华现在也知道自己是沾了晨哥儿的光,成了万永琎避嫌的挡箭牌。晨哥儿跟万永琎很熟稔,也很亲近,但这个人突然成了他父亲,他一时也难以接受。尤其万永琎摘掉面具,以真面目相见,就令他心里别扭了。 晨哥儿很懂事,他知道万永琎有难言之隐,也不多问,以免尴尬。但“父亲”这个称呼他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这一重藩篱早已长在他心底,想拨除也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这几年的历练,他的心也长大了,也学会慢慢适应、继而改变。 “都收拾好了吗?”万永琎看向晨哥儿的目光温柔慈爱。 晨哥儿施礼道:“是的,都收拾好了,请您放心,我会好好读书。” 万永琎点点头,想再问些什么,欲言又止,两人就想对沉默了。 沈荣华把连成骏拉到一边,呲着牙问:“你今晚又不回家了?” 连成骏在沈荣华脸上轻轻弹了弹,低声说:“今晚皇上要来这里,我和小韩将军的计划能不能落实,能不能建第二道防线牵制北狄兵马,就看今晚了。” “哦!那你准备吧!我一会儿带晨哥儿回家了。”沈荣华意识到今晚对连成骏的重要性,不便多问,只抛给了他宽慰的笑容,让他宽心从而坦然应对。 “你就不想再问些什么?”连成骏拉着沈荣华出来,满脸都写满神秘。 “问什么?” 连成骏挤眉弄眼一笑,拉着沈荣华朝小花园走去,两人坐进凉亭,才说:“当年的事呗,比如晨哥儿为什么会是万永琎的儿子,还比如……” “比什么如?我最反感遮遮掩掩,有什么话就直说。”沈荣华稍一寻思,一把抓住连成骏的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晨哥儿的身世了?还查到了什么?” “也不早,晨哥儿被劫持之后,听蛇影说起那个会分身之术的暗卫,我才有所怀疑。前天晚上我不是没回家吗?就是在查这件事。查清当年的事,我趁天黑来了闻林居,想看看晨哥儿是不是在这里,碰巧萧冶在这里,我也只好光明正大现身。第二天,你不也发现的端倪,追到这里来了吗?可见我的娘子很聪明呀!” 沈荣华推开连成骏凑上来的脸,长吸一口气,“说说你查到了什么。” 连成骏寻思了一会儿,就跟沈荣华讲起了当年的事,听得沈荣华蹙眉哀叹。 当时,林阁老夫妇相继去世,给林氏留下了丰厚的遗产做嫁妆。守完五年重孝,林氏的财物产业只剩了原来的三成,被人侵吞霸占了十之六七。林氏是糊涂不争的性子,即使有些事心里明白,因为没有倚仗,也没有为自己争取公道的勇气。即使是这样,沈贤妃和万姨娘等人也觉得林氏活着碍眼,也想把她的财物产业全数霸占,就费尽心思谋划设计,就是想让林氏前着淫污的罪名死去。 林氏生下龙凤胎,儿子却夭折了。万姨娘生下儿子之后,觊觎她正妻的位置,千方百计陷害她。因为无子,林氏感觉地位不稳,生下儿子就成了她的渴望与追求。她花重金找到了神医,吃了三副药,也算好了能怀上儿子的日子。结果,她还是中了沈贤妃和万姨娘等人的圈套,连那个神医也是她们安排的。 算好的能怀上儿子的那天,沈老太太带沈家女眷到城外的望梅庵上香。回来的时候,林氏乘坐的马车坏了,被沈老太太等人落下,只好借宿在城外一家小客栈里。半夜里,那家小客栈遭了强盗,不用问,强盗也是有人安排好的。 那时候,万永琎还是京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恶名在外。万家也是侯门,又有的是银子,更主要的是他最得老北宁王宠爱,狐朋狗友不少,随时随地都前呼后拥。但万永琎有一个心结,那就是喜欢他的堂表姐林氏。他十岁那年从北宁王府回到万户侯府,第一次见到林氏就喜欢了,尽管他的心思还很稚嫩。不管林氏是内阁首辅和一品淑仪夫人的掌上明珠,还是她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女,直到她最后嫁为人妇,成为人母,万永琎也穿梭在花丛中,但他的心没变过。 万永琎在沈家安插了眼线,与林氏相关的人和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也帮林氏规避了许多危险和谋害。那日,因父母拘着他说给他定亲的事,他天黑才接到消息,得知林氏和沈老太太等人去望梅庵上香了,而林氏因马车坏了没回府。当他带着人赶到时,那帮强盗已经开始在小客栈烧杀抢掠了。 林氏被春药所制,药性刚好发作,两个强盗正撕扯她的衣服,要遵照幕后之人指使,对她先奸后杀。万永琎就在这时候赶到了,他杀了那两个强盗,救了林氏。那时的林氏衣衫被撕破,玉体半露,那般软玉温香,又因中了春毒而迷醉痴缠、风情万种。面对爱慕多年的女子,万永琎把持不住,就与林氏行了欢爱之事。 要说他也真是倒霉摧的,总起来说,人要经得起诱惑,有些事不能做。 那日,连轩在城外大营练兵,本来夜宿营中,却因皇上突然传诏,令他连夜回城。他碰巧路过小客栈,听逃出来的旅客喊救命,说小客栈里进了强盗。他赶去救人,几个没死的强盗都被抓住,万永琎带去的人也被抓了。 连轩在小客栈里查找漏抓的强盗,碰到万永琎正同林氏行欢爱之事,也不知是第几次了。他不问青红皂白,把万永琎提起来,就一刀咔嚓了。万永琎疼得昏死过去,林氏被连轩所救,又通过官府把林氏送回了沈家。林氏只知道自己被奸污了,也知道晨哥儿是奸污她的人留下的孩子,但这些年也不知道是何人所为。 沈阁老很快就查清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知道是沈贤妃操纵,万姨娘和沈老太太作祟。但事关沈贤妃及沈家的名声,他不会主持公道,只想尽办法把这件事压了下去。强盗死了当然白死,万永琎也不算无辜受伤,也只能算他倒霉活该。 因为此事,沈阁老进宫斥责了沈贤妃,又骂了沈老太太,差点把万姨娘送回娘家。正因为沈阁老对这件事强硬的态度,致使万姨娘和沈老太太等人不敢再提起。她们都知道晨哥儿不是沈恺的血脉,直到沈阁老死去,才旧事重提。晨哥儿的身世也就成了他和林氏被赶出沈家的因由,即使被杀害,也是因这件事而起。 沈荣华听连成骏讲了整件事的经过,又羞又恨,银牙咬得咯咯直响。连成骏握住她的手,轻言细语安慰了许久,她才慢慢平静下来,但仍恨得牙疼。 “我娘和晨哥儿被燕家侍卫护送离开津州,一路尾随他们的人是琎表叔派去的吧?晨哥儿和我娘能逃过王忠等人的追杀,又偷梁换柱迷惑王忠,也是琎表叔的人相助吧?晨哥儿现在安好,我娘呢?我知道她还活着,她在哪里?” 连成骏摇了摇头,“万永琎应该知道,但他不想多说,我也不便于多问。” “你不会去查吗?何必要问他?”沈荣华突然抬高声音,吓了连成骏一跳。 “问他一句就能知道的事情,何必浪费人力物力去查?” “我去问他。”沈荣华站起来,就被连成骏拉住了。 “先别去,他这几天事情很多,繁忙杂乱,你过几天再问,都等几年了,不急在这几天。”连成骏把沈荣华揽在怀中,挑起她额间的留海,轻声说:“晨哥儿大了,心里也有很多疑问,没人替他释疑排解,就会演变成压力。你把晨哥儿接到家里,也跟他讲讲当年的事,让他理解、接受,不要因多虑多思分心。” “我知道了。”沈荣华轻轻靠在连成骏肩上,重重点头,脸上充满感激。 “还有一件事。” 沈荣华抬起头询问:“什么事?” “万姨娘要把她的亲侄子过继给已死的万永璋,是想让她的侄子成为万户侯府的世孙,名正言顺承袭爵位,这是必会触动万永琎和晨哥儿的利益。万永琎和你的想法一样,万户侯的爵位必须是晨哥儿,谁想染指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但万永琎并不想给晨哥儿一个说得过去的身份,让晨哥儿以外室庶子的身份认祖归宗,而是给了晨哥儿萧姓。我猜他是在赌,跟沈贤妃等人豪赌,赌注也大得很。” “怎么说?”沈荣华也分析过万永琎的心思,跟连成骏大同小异,但她想听听连成骏的想法。就琢磨人、算计人,连成骏和万永琎的造诣都比她要深得多。 连成骏寻思片刻,说:“沈贤妃支持万姨娘的侄子承袭万户府的爵位,万姨娘的侄子毕竟是万家的血脉,袭爵也顺理成章。而晨哥儿明明是他的儿子,万家嫡系血脉,是承袭万户侯爵位最正当的人选。万永琎却不让晨哥儿姓万,他非要费尽心思,把一个外姓之人捧上万户侯的位置,这不是一场豪赌吗?” 沈荣华听糊涂了,刚想问,就有下人来报说万户侯夫人来了,请她去见见。 第二百四十五章 娘子指哪儿我打哪儿 前世今生,沈荣华对松月乡君的印象都不好,但说不上怨恨。 万文和万武虽说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但因万文的妻子杨氏嫉妒万武的妻子花氏。万武死后,杨氏又谋害了花氏,导致一尸两命,没过几年,杨氏又设计谋害万武的女儿万雪莹。最终,杨氏罪有应得,被官府依律处死,死后连万家的祖坟都没入。之后,杨氏所出的儿子万仁、女儿万春芳也和万雪莹结下了仇怨。 林阁老中了状元之后,一路高升,万雪莹经营有道,在京城贵妇圈子也颇受推崇。但万户侯府这一房都和万雪莹没有往来,同是万家人,却形同陌路。林阁老的官越做越大,万雪莹自然也夫荣妻贵,加上她颇有赚钱的手腕,地位更高。 松月乡君坐不住了,她托北宁王世子妃,也就是她的嫡嫂搭桥,向万雪莹示好,并费尽心思结交,还以万家宗妇的身份把万雪莹奉为万家的楷模。万雪莹接受她示好,与万户侯府有了走动,松月乡君得了脸,都把林氏奉为掌上明珠了。 林阁老夫妇相继去世,松月乡君就变了脸,虽说没去踩一脚,但对林氏这个孤女不理不睬,巴不得不认识。万户侯府也伙同沈家和杜家一起侵吞霸占林氏的嫁妆,这其中,松月乡君就算没有亲自出手,但她至少是知情者、支持者。 沈阁老在世时,沈荣华得宠,松月乡君不理会林氏,对沈荣华却很好。沈阁老去世后,沈荣华被沈老太太等人谋害虐待,她马上就变了脸,比冰山还冷。她或许不屑于对沈荣华踩上一脚,但她的漠视和冷落能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两世经历,沈荣华也看透了松月乡君的为人,即使没有仇怨,也不防小小报复一下。松月乡君年纪不小,她的软肋在哪,沈荣华已经摸得一清二楚了。 连成骏捧起沈荣华的脸,很认真地问:“娘子,谁又得罪你了?” 沈荣华推开他,很欢悦地说:“谁也没得罪我,松月乡君来了,我们见客去。” “娘子,你……” “又怎么了?” “娘子,你说你要去会客,可我看你的姿势象是去打仗。尤其是你脸上那邪恶的笑容,连为夫我看了都头皮发麻,我真担心谁一不小心碰上你,倒了大霉。” “你什么意思?”沈荣华捊起袖子向他挥动拳头。 连成骏抓住她的小拳头,小心翼翼捧在手里,眼里满含宠溺,“娘子,为夫没别的意思,为夫只想说娘子要收拾谁不必自己动手,一定让为夫冲在前头。娘子指到哪,不,娘子的媚眼抛到哪儿,为夫就打到哪儿,绝不含糊,请娘子放心。” “讨厌。”沈荣华在他胸口轻轻捶了几拳,又拉着他坐下,“算了,我不急着去见客了,反正我对松月乡君也无好感,我们还继续刚才的话题。” “好。”连成骏贴在沈荣华身上,“娘子说吧!娘子说什么我都热情捧场。” “别贫嘴了,说正经的。”沈荣华在连成骏脸上刮了几下,“你刚才说琎表叔要豪赌一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总觉得他走了一条弯路。” 连成骏点点头,说:“万永琎是性情中人,且不论外界对他的评说,单看他的真性情,就值得我佩服,这也是我跟他私交不错的因由。当年的事,他无法为自己讨一个公道,因为他做的事不光彩。他因此才想跟自己叫板,给自己设一个难题,胜了更好,就算他败了,他的对手也讨不到便宜,或许会比他更惨。” “何苦呢?”沈荣华叹了口气,又说:“他不让晨哥儿在万家认祖归宗,或许有更深层的考虑。他为晨哥儿好,我就想助他一臂之力,但有些事还要弄清楚。” “十几年前,发生在小客栈的那件事,除了他自己,有些细节别人永远无法真正弄清楚。我这些年查的案子不少,就因为那件事沈阁老压下去了,许多环节都衔接不上。”连成骏顿了顿,又说:“官府卷宗上记载娘被强盗奸污,整本卷宗都没提到万永琎,我估计连沈阁老都不知道晨哥儿是他的血脉。若不是我跟已逝的万永璋交好,从万家下人嘴里套出了实情,我都不敢断定晨哥儿的父亲是他。” 沈荣华深思半晌,问:“你的意思是说他想以别人都不知道晨哥儿的身世为筹码来赌?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有什么意义呀?枉费心思罢了,真是闲的。” “他是性情中人,也是怪人,有些问题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明确的答案。” 万永琎这是要跟沈贤妃斗,因为当年设计陷害林氏,沈贤妃是幕后主谋。这件事不只给林氏留下了隐患,也让把阴差阳错成为废人,好在有了晨哥儿,算是对他和林氏共同的补偿。但万永琎咽不下这口气,这十几年,他也憋得太难受了。 他要跟沈贤妃等人打一场不占优势,甚至还处于劣势的仗。就因为这场仗胜算不大,但他要打下去,他败了,无所谓,对手会比他更惨,甚至同归于尽。他胜了,不肖说,对手照样惨乎惨矣。不论他的胜败,他的对手都是一个结局。 “我懒怠陪他玩。”沈荣华轻哼一声,“晨哥儿必须承袭万户侯的爵位。” 连成骏捧起沈荣华的脸,在她的红唇上啄了一下,“唯娘子之命是从。” “咳、咳、咳,天真……” “天真什么?小毛孩子,我早就知道你来了,非视勿视,不懂吗?”沈荣华从花木丛中把晨哥儿拉出来,又捏着他的脸,狠狠训了几句。 晨哥儿可怜巴巴看着沈荣华,低着头不说话,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表示自己认错了,那神情姿态跟小时候一般无二。沈荣华禁不住鼻腔酸涩,眼圈泛红,把他搂在怀中,长叹了一声。不管晨哥儿的父亲是谁,他永远是她那个可爱懂事的弟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她会好好珍惜这手足之情。 “他母亲来了,万管事让我去见见,我想让姐姐陪我去。”晨哥儿紧紧挽着沈荣华的手,又低声说:“不是他让我去的,是万管事说我该去见。” “那就去吧!”沈荣华走在晨哥儿前面,一手拉着他,象是给他开路壮胆。 连成骏跟在后面,看到沈荣华和晨哥儿亲近默契,心中感慨万千。沈荣华历经前生今世,一路走来,坎坷不断,困难重重,而支撑她的恰是这浓浓真情。 松月乡君端起茶盏,很勉强地品尝今年刚上市的西湖龙井。这茶进贡的,仁和帝喜欢喝,一般的勋贵之家都喝不上,仁和帝特地赐给万永琎的。可此时,热气腾腾的香茗喝进松月乡君嘴里,她却品不到半点茶香,只尝到了苦涩。 因为自从她进屋坐定,她已经喝了第六杯茶了,而万永琎跟她说的话还不到六句,还是她问他答。而且万永琎只拣简单的问题回答,答案超过五个字,他就沉默不语了。松月乡君还不敢追问,就怕万永琎不高兴了,直接让人送她回府。 “你父亲昨天来了,回去就发了一顿脾气,你跟他说什么了?”这个问题松月乡君一落座就问过了,她实在无话可说,又问了一遍,也不期待万永琎回答了。 “什么都没说。” 松月乡君干笑几声,“他就因为你什么都不说,也不听他说,才生气的。” “随便吧!”万永琎看到沈荣华拉着晨哥儿进来,笑了笑,又说:“我知道他要跟我谈给大哥过继嗣子的事,我嫌他人老糊涂,怕跟他说不清,就没理他。我不是派人过去跟你说了吗?我不同意给大哥过继嗣子,这件事我早有安排。” 松月乡君喜出望外,她都记不起有多少年万永琎没跟她说过一句完整的话了,这一次破了多年的老例,说了这么多,“你怎么安排的?快跟娘说说。” “进来吧!”万永琎而带微笑,冲门口招了招手。 沈荣华拉着晨哥儿进来,给万永琎和松月乡君分别行了礼。看到松月乡君看着他们愣神,她又做了自我介绍,见松月乡君皱眉,她暗暗狡黠一笑。 万永琎走过来,揽住晨哥儿的肩膀,说:“他是……” “他是我弟弟,我祖父给他取名沈谦晨,舅祖母看他是不是跟我长得有几分象。”沈荣华刻意忽略万永琎的脸色,笑意吟吟拉过晨哥儿,介绍并让他给松月乡君见礼,“晨哥儿乖巧懂事,人又聪明,书读得也好,去年就考过童生了。琎表叔也夸晨哥儿功课好,说他随我们的外祖父,将来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晨哥儿很规矩地给松月乡君行了礼,看到松月乡君只冲他抬了抬手,就不理不睬了,他很不自在。他还年幼,或许永远都练不到沈荣华那种厚脸皮式的处乱不惊。他知道松月乡君不喜欢他,心里很难受,连眼神都带出了怯色。 松月乡君听说过林氏与人通奸,生下晨哥儿冒充沈家血脉的事,是听万姨娘和沈老太太说的。她们还说沈家把林氏母子沉塘处死是为了沈氏一族的名声,而沈老太太心善,私下把林氏母子放走了,林氏感谢沈老太太,愿意把嫁妆全部送给沈老太太。而沈荣华心机狠毒,不知好歹,又把林氏的嫁妆抢走,还闹得家家分店鸡犬不宁。松月乡君当然相信万姨娘和沈老太太,就厌恨嫌恶沈荣华了。 乍一看到沈荣华,她没认出来,还惊叹是哪家贵女如此端庄华贵。看到晨哥儿这斯文俊秀的少年,她更是喜欢。可听完沈荣华的介绍,她心里很厌烦。又听沈荣华这么隆重地夸赞晨哥儿,想到晨哥儿原是杂种,她更加厌恶,对沈荣华和晨哥儿的脸色就不好看了。若不是怕万永琎不悦,她早下令让人把他们赶出去了。 在松月乡君看来,沈荣华闺誉也不好,又有一个名声不好的亲娘,还嫁了一个不被启用的罪臣之子,就算是有封号,有银钱产业,也没什么大出息了。她弟弟是野种,就算将来高中状元,前程也有限,不会有什么大作为。所以,松月乡君看这两姐弟对她恭顺亲热,有跟她套近乎的意思,她就直接变脸了。 沈荣华就想要这个结果,只是目前还欠差点火候,所以,她脸上的笑容更加谄媚。晨哥儿不知道沈荣华的目的,他心里很别扭,恨不得一下子逃离了这里。 万永琎知道松月乡君的性情,看到她对沈荣华姐弟面露不喜,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本想正式向松月乡君介绍晨哥儿,说晨哥儿是北宁王府萧家的血脉,他要过继到自己名下,让晨哥儿承袭万户侯的爵位。没想到沈荣华抢先一步介绍了晨哥儿的身份,打乱了他的计划,而且他看得出来,沈荣华是故意的。 在他的计划里,晨哥儿的身份最关键,如今晨哥儿身份泄露,他的计划被打乱了。他要重新安排理顺,不只需要时间,还需要变化整个计划的重要环节。他不知道沈荣华有什么打算,但他知道沈荣华把松月乡君当成了报复的目标。 松月乡君喝了口茶,重重放下茶盏,问沈荣华姐弟,“你们怎么在这里?” “成骏和我私交也不错,就带她来……”万永琎猜到沈荣华没什么目的,只是唯恐天下不乱,给他使绊子,就想解释一番,没想到又被沈荣华打断了。 “就带我来要帐。”沈荣华冲松月乡君明媚一笑,又说:“其实我也不是来要帐,而且有好多帐还没算清楚,我这些日子不忙,就想来跟琎表叔说道说道。” “你想算什么帐?谁还欠你的不成?”松月乡君翻脸了,看向沈荣华姐弟的目光生硬愤怒,“当年,你母亲为嫁进沈家、寻一座靠山,愿意把自己名下的财物产业送人,这些年都相安无事。你倒好,小小年纪,不知跟谁学的那么泼蛮狠毒,把你母亲送人的产业说成是别人侵吞霸占,还经了官府,闹得天下皆知。你母亲好不容易嫁到沈家,却做下不耻之事,连你弟弟是谁的孩子都不知道。她不守妇道,与人通奸,事情闹开,她为求母子活命,甘愿把嫁妆赠与沈家,可你……” “舅祖母说我母亲嫁到沈家是为了寻一座靠山?沈家是她的靠山吗?我父亲是她的良配吗?万家当年闹出天下皆知的丑闻舅祖母不知道吗?还是有意思装糊涂呀?若我娘当时自己能选择,若她这一辈子能重来,她肯定更愿意嫁给琎表叔。至少琎表叔能一心一意护她一世平安,不会让她弄到象现在一样背着淫污的罪名生死不明,连她的儿女都要被那些不辩是非、不明事理的人指斥非议。连皇上都说我讨还我娘的嫁妆合情合理,那些糊涂说什么我还有必要在乎吗?” “你胡说什么?”万永琎斥呵沈荣华,声音很高,却没有一点点底气。 “你、你……”松月乡君被气得浑身哆嗦,站起来又有气无力坐下了。 “晨哥儿,我们走。”沈荣华耸肩一笑,又说:“我一个月以后来收宅子。” “我去姐姐家里。”晨哥儿给万永琎和松月乡君行了礼,就跟沈荣华离开了。 几个丫头婆子给松月乡君拍打顺气,又劝慰许久,松月乡君才平静下来。看到万永琎面沉如水,脸如阴山,她恨沈荣华姐弟恨得咬牙切齿。她本想跟万永琎好好谈谈,难得万永琎今天有心情跟她说话,被沈荣华姐弟一搅和,又泡汤了。 “琎儿,我和你父亲都年纪不小,你看袭爵的事……” “你回去吧!我现在不想提这件事。”万永琎冷哼一声,起身就走了。 松月乡君被沈荣华气了一顿,又被儿子甩了脸子,心中气恼不已。她平静了一会儿,就离开的闻林居,她心里憋了一口气,就去沈家找人排解去了。 连成骏送沈荣华和晨哥儿回府,一路上,他娘子长、娘子短,把沈荣华捧上了天,也语气里去流露出嗔怪的意味。沈荣华也是性情中人,给别人使绊子毫不犹豫,这回坑了万永琎,而他有求万永琎,还要想办法替她圆场收场。 沈荣华坑了人,自然心情舒畅,为表示庆祝,她带连成骏和晨哥儿等人去了京城最好的酒楼。他们主子仆人一顿饭花了一百多两银子,她眼皮都没眨,这可是有史以来第一回。吃完饭,连成骏又回闻林居了,沈荣华带晨哥儿转铺子、买东西,天黑才回到蒲园。万管事奉万永琎的命令,送来了下人、侍卫和夫子,正在蒲园等他们。这些人都是晨哥儿很熟悉的,沈荣华觉得他们可用,就都留下了。 蒲园空闲的院落很多,晨哥儿要住到这里,沈荣华就让他挑一座自己喜欢的院子居住。挑好之后,沈荣华又和他一起指挥下人收拾院落、装饰房子、摆放家具。随后,沈荣华又挑了一座院落收拾好,若三房的五公子和八公子要住到蒲园也方便。接着又在前院最清静的地方布置了几间房子,作为他们的教室。 第二天收拾了半天,总算把晨哥儿几人的住处和教室都打理妥当了。连成骏派人来传话,说昨晚的事办得很顺利,今晚还有事要忙碌,明天回来。接到连成骏的平安信,得知他们的事正按计划进行,沈荣华也放了心。休息了一会儿,她又带晨哥儿去见了水姨娘,跟水姨娘说了这几天发生的事,听得水姨娘直皱眉。 “你们这是唱哪初呀?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沈荣华笑了笑,说:“不光你,谁乍听也会糊涂,这就是件糊涂事。” 水姨娘想了想,问:“你和万永琎唱对台戏,不会只是一时逞强吧?你也想让晨哥儿得到万户侯的爵位,你给万永琎出难题,不是对那些人有益吗?” “是他在给自己出难题。”沈荣华不想让晨哥儿听,就让人带他出去了,“万永琎年轻时也是花花公子,养戏子粉头、调戏良家妇女的事没少干。他大可以说晨哥儿是他在外面养的人生的,他被废之后就断了联系,最近才找到遗落在外面的亲子。这多么简单,亲的就是亲的,可以滴血认亲,又不怕人质疑。可他非让晨哥儿姓萧,北宁王府和皇族同姓,确实尊贵,可有必要吗?他给自己设置了障碍,又要凭实力突破难题,让晨哥儿得到万户侯的爵位,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成骏怎么说?” “成骏说万永琎是性情中人,他故意给自己设难关,不管是成是败,都会让他的对手付出惨重的代价。所以,我就给他增加了难度,希望他的对手更惨。” 水姨娘微微摇头,问:“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给晨哥儿另上户籍,让他姓林,生母就是我娘,生父不写,反正我也有足够的产业给他做保。现在的顺天府尹是我外神父的学生,也清楚晨哥儿的身世情况。我不想让他姓萧,不管万永琎跟沈贤妃等人斗是输是赢,我都不想让他成为万永琎的赌注。我要让他的身份光明正大,传承我外祖父一脉,不正好吗?” “那你要尽早着手办理,再给晨哥儿一重身份,有备无患。”水姨娘停顿了一会儿,又说:“等给晨哥儿办好的户籍,再打探你娘的下落,希望她安好。” “我让人去顺天府问了,很快就会有消息。” 沈荣华又跟水姨娘说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日影西移,他们才回蒲园。派去顺天府问话的人早回来了,上户籍的事也打探好了,让他们明天直接过去办理。 “给顺天府尹的夫人封一份厚礼,今晚送过去。” 只要晨哥儿的户籍落下,而且在她的可控范围之内,沈荣华就踏实了。明天办好晨哥儿落户之事,她要去一趟沈家,跟沈家某些人开战目的之一。松月乡君不是信任万姨娘和沈老太太等人、指斥他们兄妹吗?她要让松月乡君栽个大跟斗,再回过头来看她的脸色,成为她的一杆枪,直接扎到沈贤妃等人的心脏里。 第二百四十六章 姐弟情深 华灯初上,连成骏才回来,非拉沈荣华陪他小酌几杯。看他喜形于色,沈荣华知道他的计划已顺利展开,只要开端,就能稳操胜券,她也松了一口气。 仁和帝同意在塞北另设两道防线,配合北疆战线御敌,这两道防线分别由萧冶和小韩将军各带两万精兵把守。这两道防线是暗线,兵马不多,但连成骏的阵法派上了用场。这样一来,就算靖国公府和北狄里应外合,京城也有惊无险。 沈荣华陪连成骏吃过饭,看时间还早,两人就去找晨哥儿说话。晨哥儿正在温书,见他们来了,就很亲热地缠住连成骏,比对沈荣华更亲昵几分。沈荣华刚要说几句嫉妒的酸话,连成骏一句“我暂时不会教你骑马”,就如同给晨哥儿浇了盆冷水。见晨哥儿失望了,两人又劝慰他,承诺了带他骑马的时间,才好起来。 “晨儿,姐姐明天带你去顺天府落户籍,你有什么想法,就跟姐姐说。” 晨哥儿点点头,又扬起头,轻声问:“跟姐夫说不行吗?” “行。”沈荣华和连成骏异口同声答应,沈荣华又问:“你要跟姐夫说什么?” “一件很重要的事。”晨哥儿见他们都在等下文,得意一笑,才说:“北宁王府的庄子里有两匹小红马,是他专门从塞北马场买来送给我的。我想要过来,养在花园里,只要姐夫在家,就能教我骑马,也不耽误我读书。在北宁王府,别说是象我这么大的男孩儿,就是女孩儿也都会骑马了,不会骑马会被他们笑话。” 连成骏笑了笑,拍着晨哥儿的肩膀说:“专门给你买的小红马一定不错,等过几天我给你把马要回来,就教你骑,骑马好学,我保证三天就能教会你。” 晨哥儿很兴奋,缠着连成骏答应快点把马要回来,两匹都要,一匹送给沈荣华,连成骏很爽快地答应了。沈荣华见晨哥儿高兴,就给连成骏使了眼色,由连成骏跟晨哥儿讲当年的事,再劝解他,让他正视过往,从而接受万永琎。 “他只说让我称呼他为父亲,却从来不勉强我,那时候他带着面具,我感觉要比现在温和。”晨哥儿年纪还小,即使聪明懂事,也无法理解万永琎现在复杂的想法和要面对的压力,他只凭感觉来评论这个在他生命中最特殊的人。 沈荣华握住晨哥儿的手,轻声问:“再见面你能叫他父亲吗?” “大概暂时叫不出口,姐姐,我想再考虑一下。” “好的,姐姐不催你,我只希望你能直面过往,不管过去有多少龌龊,都不是你的错,别人非议指责,甚至谩骂侮辱,而你只需坦然面对,不惊不畏。”沈荣华想让晨哥儿经受风吹雨打,尽快成熟,可一想到这个过程很艰难,又放弃了这个想法。其实,晨哥儿没必要象她那么独立,只因她是长姐,必须提肩担当。 “姐姐放心,我都记住了,有些事一时想不通,慢慢想,会想清楚的。” 沈荣华重重点头,又同晨哥儿说了一会儿闲话,看他睡下,他们才离开。 仲春的月夜如山泉一般明净清凉,夜风吹来丝丝春意,让人倍感清凉。一轮明月,漫天疏星,灯影昏黄,春花清香,渲染夜的静谧安详。 连成骏轻轻揽着沈荣华的纤腰,踏着月色漫步,静静享受春夜的温馨。两人都沉默不语,不时相视一笑,彼此温暖,感受此时心灵的交汇。 “明天是春闱最后一场,春闱结束三天,秀女进宫,秀女初选、复选大概需要七天的时间。复选结束,赐婚或赐封之前,吴太后办春宴,邀请贵妇贵女及皇子、王府世子及勋贵之门的贵公子进宫赏花,说白了就是要公开撮合做媒。” “嗯,是个好机会,你想做什么?” 沈荣华摇摇头,说:“我还没想呢,有人等不急了,非要与我合作,求我助她一臂之力,等她有了好前途,与我想互提携,要共享这世间的富贵呢。” 连成骏轻哼一声,“这沈三姑娘也真不是安分的人,要让人知道刘姨娘的真实身份就是具家圣女,不管她捞到多么尊贵的身份,都是死路一条,还会连累身边的人。具家圣女这几年呆得很安分,连具家的余孽都没露过面,估计她们另有所图。她们不会想全力捧起沈三姑娘、走一条靠女色光复苗疆具家的捷径吧?” “极有可能,她想嫁皇子,再帮她所嫁的皇子夺嫡。等她所嫁的皇子上位之后,她就是不能母仪天下,也会成为一品妃,接下来她还要做什么,就不言而喻了。野心不小,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了,以为凭具家的蛊术蛊毒就能所向披靡。不够聪明,却狠毒,跟她合作同毒蛇交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她咬一口。” “不要紧,虫六饲养的玉蠕母体下旬就能成熟,这玉蠕母体可是具家蛊毒蛊术的克星。你知道她的心思,不防加以利用,只要你想做,就大胆去做,有我做后盾,你没有后顾之忧。”连成骏握住沈荣华的手,轻声说:“荣华,我现在虽说没有舅舅那通天的本事,或许不能帮你做太多事,爱你的心天下仅此一颗。” 沈荣华在他鼻尖上刮了一下,说:“我信,但不能光说不做。” “娘子放心,我不是光说不做耍嘴皮子的人,你不信?那我今晚做一夜给你看看。”没等沈荣华反映过来,连成骏就把她拦腰抱起,直奔卧房而去。 他们一路回房,有值夜的丫头婆子碰上,也都非视勿视,比兔子躲得还快。 这一夜,先是柔情渲染,后是激情四射,长喘低吟尽情释放,成为月夜中最孟浪的音符。好在这房子隔章效果强,连成骏在家,沈荣华就不让丫头婆子在内院伺候了。要不,非礼已闻,还不知道有多少春心在深夜里荡漾呢。 第二天,沈荣华早早醒了,却迟迟不睁眼,她在适应身体的僵硬酥麻。连成骏已起床出去,而她半点动静都没听到,不得不佩服连成骏身体好、精力旺。昨晚,确定地说是今天凌晨,最持久的一次可是以她昏睡过去才停止的。只要她还有一分力气,连成骏都会拿出胜她十倍的精神与她战斗到底,不战败她不停息。 回味夜里酥心的舒爽,查找自己迎战的不足,沈荣华翻来覆去,在床铺枕头纠缠了半个时辰,才起来。她坐到床边上,找到感觉,才扶着床栏站立起来。身体适应了直立,她才摇摇晃晃走进浴室,准备洗去一夜的疲惫与酸软。 等她洗漱更衣完毕,晨哥儿和连成骏早已吃完早饭了。晨哥儿正等她一起去官府,又趁这一会儿功夫挤紧时间背书。连成骏出门了,说是去庄子里,除了保护她的几名暗卫,把其他人都带走了,说是去练兵。 沈荣华知道连成骏是恣意张扬的个性,而现在时机未到,他必须隐忍,这对连成骏来说是一个严峻的考验。人生总有失意的时候,此时的低谷或许是下一个人生高峰的衬托。即使不被启用,连成骏也没有失落失望太长时间,他能尽快适应,并找准自己的人生目标,准备下一轮冲刺,这令沈荣华欣慰且安心。 “走吧!”沈荣华拿过晨哥儿的书放到桌子上,挽起他的手出门了。 “姐姐,我今天在顺天府落下户籍,是不是就姓林了?” “是呀!你喜欢姓林吗?” “当然喜欢,姓母姓也很好,我以前就听说有一个地方的人都姓母姓。再说外祖父名扬四海、流芳百世的名臣,我一定要传承他的衣钵,光宗耀祖。” 沈荣华重重点头,“好,晨哥有志气,你给你自己想个名字吧!” 晨哥儿愣了一会儿,说:“不瞒姐姐,我昨天就想好了,就叫林万晨,等我长大了,再让先生给我取个字,就名字会追随我一生,姐姐认为这名字好吗?” “好,我很喜欢,他们也一定喜欢。” 林万晨这名字说不上高雅,甚至还有那么一点俗气,但这名字是晨哥儿自己取的,别有意义。晨哥儿是纯良的性子,不忘本的人,这一点让沈荣华高兴且欣慰。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只要蕴含了丰富的寓意,没必要多么优美动听。 “姐姐,还有一件事。”晨哥儿抓住沈荣华的手,欲言又止。 “什么事?你说给姐姐听,你认为是为难的事,没准姐姐很容易就能办到。” 晨哥儿挠了挠头,“我听夫子说今年朝廷事务繁多,京城这边今年的童生试要到二月底、三月初才能举行。我今天要是落了户,有了新名字,能不能参加今年的童生试?我总觉得叫萧铎名不正、言不顺,那名字已是童生,我也不稀罕。” 沈荣华寻思了一会儿,问:“明年再考不行吗?明行你还不满十三岁。” “宜早不宜晚,姐姐到官府问问,要是能行,我就参加,不能就等明年。” “好,我去问。”沈荣华创办的闻林童院为几年考出去不少童生,她跟官府主抓学政的官员很熟,晨哥儿要参加童生试,就算报名延误,也应该好办。但她不想让晨哥儿那么辛苦,只要晨哥儿活得快乐,知道学习,比考取了功名更重要。 几年前,跟沈荣华打过交道的周同知升了顺天府尹,他是林阁老的学生,又沾了沈荣华的光,昨晚他夫人又收了厚礼,他对沈荣华的事自是上心。一柱香的功夫,落户的事就办好了,很顺利。随后,沈荣华又带晨哥儿去见了顺天府管学政的李同知。童生参试的报名时间已截止,但没有不能通融的,沈荣华开口,李同知肯定给面子。又跟晨哥儿确定了一次,沈荣华才让李同知帮晨哥儿报了名。 “姐姐,你相信我,我肯定能考过。” 沈荣华把晨哥儿揽在怀中,轻声说:“姐姐不想让你太辛苦,想让你明年再考。你主意已定,名也报了,就专心读书,不要为闲事分心,考不过还有明年。” “姐姐说得是,但能今年做好的事绝不拖到明年。”晨哥儿以光耀林阁老的遗风为己任,他有信心、有勇气、有胆量挑起这副重担,也急切地想证实自己。 在沈家时,他虽说是嫡出,但因林氏绵软,也经常被万姨娘所出的沈谦景欺负,被沈老太太侮辱斥骂更是家常便饭。离开沈家,和万永琎在一起的日子过得平静安乐。他得到了无微不至地关爱,但沈家的事在他心里留下了阴影,又因萧铎这个名字,他总感觉名不正、言不顺。只有和沈荣华在一起,他从母姓,将要承继林阁老的门风,才有了归属感,想为这个名字、这重身份做出成绩乃至功业。 “随你吧!”沈荣华拉着晨哥儿坐上车,又说:“我们去沈家看看五公子和八公子,邀请他们来和你一起读书,理直气壮地把你的身份告诉他们每一个人。” 晨哥儿的户籍落定,沈荣华心里的石头也彻底落了地,和那些人斗也就有了足够的底气。她给万永琎使了一个足够硕大的绊子,就看万永琎接下来该怎么反转了。他们都为晨哥儿打算,自是殊途同归,但其中的出入也需慢慢磨合。 沈荣华想让五公子和八公子到蒲园跟晨哥儿一起做伴读书,到了沈家,他们先去了三房。江氏带八姑娘、五公子和八公子去吉祥堂给沈老太太请安了,沈臻葳一个人在房里。见到沈荣华姐弟,沈臻葳打开了许匣子,边哭泣边诉说。 对于沈家那一摊子烂事,沈荣华不想插手,听沈臻葳说得气愤,她只帮着骂几句罢了。凡事不能两全,沈恒和江氏想要好名声,就斗不过沈老太太等人,这可是沈荣华的经验之谈。沈老太太了解江氏,才变着法折腾他们一家。 听沈臻葳说松月乡君来做客了,这几天,松月乡君总往沈家跑,估计是找到共同话题了。前几天,松月乡君见了沈荣华姐弟,估计是气饱了,就来找沈老太太等人排解。跟沈老太太等人抱怨谩骂沈荣华姐弟,可算是找到知音了。 “三妹妹身体不舒服,就歇着吧!我去看看大伯母。”得知松月乡君和沈老太太等人成了同盟,时机成熟,沈荣华也该进行她下一步计划了。 沈荣瑶再过几天就要进宫选秀,在她进宫之前,沈荣华想闹出热闹来送她。 “二姐姐,你……”沈臻葳想让沈荣华多呆一会儿,见她着急,只好送她离开,“一会儿我让人给五哥和八弟打点行装,下午让人送他们到蒲园。” 沈荣华又劝慰了沈臻葳几句,就带着晨哥儿去看松月乡君。在长廊拐角处遇到了沈荣瑾,两人只说了几句闲话,目光流转间却有另一番交流。沈荣瑾想跟她联手,借她的力成就自己的野心,沈荣华更是自有打算,谁能利用谁就看本事了。 真月乡君的两个侄子来给她送春礼,他们跟晨哥儿恰巧也认识,就一起出去玩了。沈荣华怕晨哥儿被人欺负,就让山竹和蛇青跟去保护晨哥儿。 “他、他就是晨哥儿?”真月乡君明知故问,语气有些勉强。她也听说过晨哥儿是林氏与人私通所生,不是沈家的血脉,问起晨哥儿她有些别扭。 “是,大伯母看我们晨哥儿怎么样?是不是有几分人才?”沈荣华故意抛出这样的问题,引着真月乡君夸赞晨哥儿,为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抛砖引玉。 “岂止是几分人才?依我看是十分人才,难得他小小年纪竟有这般的心胸和学问。”真月乡君把夸人的话都说尽了,又问:“他怎么认识我两个侄儿?” 真月乡君的侄儿是北宁王府的公子,万永琎带晨哥儿去过北宁王府,跟他们自是熟悉。但沈荣华不会直说,她要卖一个大大的关子,把真月乡君绕进去。 沈荣华笑而不答,又问:“大伯母觉得晨哥儿象不象你熟悉的人?” “哎哟,这我可一时想不起来,我……”真月乡君是聪明人,听到沈荣华别有意味的问话,她愣住了,看到沈荣华似笑非笑的神态,她心里咯噔一下。晨哥儿不是沈家的血脉,沈荣华又这么问她,难道晨哥儿的生父是她熟悉的人? 沈荣华知道真月乡君觉察到了,长叹说:“大伯母,有些话好说不好听。” 真月乡君闻到了隐秘消息特有的味道,心里暗暗兴奋,忙说:“荣华,我知道你是爽快之人,也跟我好,你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别压在心里,怪难受的。晨哥儿是可怜的孩子,他没有错,是老天对他不公平,好在他也争气。” “大伯母,我娘也是可怜人,当年……”沈荣华知道真月乡君的好奇心已被全部调动起来,而她却不急着讲述,她要把真月乡君心里那根弦抻到最紧。 沈荣华岔开话题,又不时点拨一下,跟真月乡君闲聊了一刻钟,她感觉火候到了,才讲述的晨哥儿的身世,听得真月乡君瞠目结舌,唏嘘不已。 ------题外话------ 我老公公司的车一年违章九次,被扣了25分。昨天他们司机拿了我和我表弟的驾照到车管所扣分了,还要本人去,我跟着忙活了半天,导致今天的文实在写不出来了,少更一些。 编辑让八月再结局,可能月底之前我就要请假写结局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天牢里的阴谋 真月乡君双臂抱胸,在屋里挪来挪去,不时抚额皱眉轻叹。自沈荣华姐弟走后,她就保持这姿态,都持续一个时辰了。她和沈荣华说话的时候都把下人谴走了,她们说了什么,下人们不知道,看她迟疑惆怅,下人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 晨哥儿居然是万永琎的儿子,这颗种子就种在万永琎被阉之前那一会儿,真让人不可思议。最让她不能理解的是万永琎的做法,没事给自己出难题,还要战胜难关、冲破层层阻碍,从而打击对手,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还有松月乡君,真是老糊涂了,对自己的亲孙子不理不睬,倒把万姨娘的侄子当成宝捧到手心上。听说松月乡君还要把万成隆带回万户侯府,让他提前适应府里的环境。这是过继的前奏,松月乡君这几天长在沈家,也是商量这件事。 万永琎自被阉之后,性情就变得越发古怪,连自己的亲娘都想摆一道。万户侯府的爵位是一块肥肉,万永琎把它当成诱饵,就是要吊万姨娘和沈老太太等人的胃口。她们一咬饵,就给她们浇一头冷水,把她们彻底打回原形。 真月乡君万永琎手段狠毒、心机深沉,她也想教训沈老太太等人,但也不想伤了两家的和气。松月乡君是她的姑母,她也不想让松月乡君的跟斗栽得太大。 所以,她必须想办法缓解目前这个僵局,这也是沈荣华的想法。但这件事从何处着手,就成了困扰她的最大的问题,只怕一招不慎,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太太,究竟出什么事了?让你这么烦闷劳神。” 真月乡君叹了口气,把沈荣华跟她说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她的奶娘及心腹丫头一听,也都瞪大了眼。她们谁可想不出好办法,只好陪她一起愁闹叹气。 沈慷回来了,见真月乡君自顾思索,对他不理不睬,面露不悦。真月乡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连丫头给她使眼色都被她刻意忽略了。成亲之后,她才正式了解沈慷,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她也看透了他的品性,对他也欲发冷淡了。 “昊儿的亲事你有没有放在心上?怎么这么长时间连一点眉目都没有?等昶儿高中,也该和静儿谈婚论嫁了,也就还有几个月,你准备得怎么样了?瑾儿也及笄了,该相看人家了,你没事带她出去走动走动,别老闷在家里。” 真月乡君皱眉道:“老太太说昊儿尚主不成,也要娶个郡主或县主回来伺候她。我按老太太的标准物色了几家,托熟人或官媒去打探,媒人一听,都婉拒了。” “我看你嫡兄的嫡长女不错,你直接跟老北宁王说,他同意了,别人……” “他会同意吗?”真月乡君差点呕出一口血来,要说沈老太太无知、沈谦昊自不量力,沈慷一直在官场上混,怎么也这么拎不清、没自知之明呢? 她的嫡兄是北宁王世子,也是塞北大营的总兵,很得皇上倚重。北宁王世子的嫡长女能文能武,刚及笄就封了郡主,是北宁王府最尊贵的姑娘。 沈谦昊是什么品性、沈家是什么境况,沈慷不知道吗?还觊觎北宁王府的小郡主。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德性吗?还总想娶高门之女,真是无知无耻。 她要二嫁给沈慷,老北宁王就没表态,其实心里是不乐意的。她嫁到沈家没多长时间就后悔了,从来不敢跟娘家人提,沈谦昊还想娶她嫡侄女,她敢做这个媒吗?沈家倚仗沈贤妃和五皇子,自恃高贵,其实根本就不入勋贵之家的眼。 “你没去说怎么知道他不同意?昊儿是内阁首畏的嫡长孙,是贤妃娘娘的嫡亲侄儿,又有举人的功名,身份在这儿摆着呢。还有,你亲妹妹不是嫁到锦乡侯苏家了吗?听说她的长子颇有才华,参加了今年的春闱,我看跟瑾儿挺合适。” “我去说,明天就去。”真月乡君若不答应去说,沈慷会没完没了烦她。她只答应去说,成不成不管,这样说才能尽快把沈慷打发走。 “太太,老爷又去刘姨娘房里了,你怎么不留他呢?” “我才不会留他,只要他没烦我,他去哪儿我都高兴。”真月乡君一想到自己的处境,就没心情管别人的事了,嫁给沈慷是她这辈子做出的大错特错的决定。 当然,真月乡君做梦也想不到她和沈慷的姻缘其实是被人摆了一道。 平家若不是有北宁王府做后台,也不会短短几十年,实力和规模就与燕家比肩了。她嫁到平家后,与燕家大肆竞争过几次,虽说胜败不定,也给燕家制造了不少麻烦。所以,得知她丈夫死后,她准备再嫁,燕家就“回敬”了她一个沈慷。 设计她的幕后主使是林楠,她做梦都想不到,沈荣华也一无所知。 现在,她成亲才几个月,就厌烦了沈慷,厌倦了在沈家的日子。她几十万两的嫁妆已经弄到了沈家,想分开谈何容易,她目前也没有向前再走一步的勇气了。 “去安排一下,我明天到北宁王府的庄子去看祖父。” “是,太太,太太要带上三姑娘吗?” “不带。”真月乡君寻思一下,说:“去看祖父之前,应该去探探姑母的口气。” 两天之后。 沈荣华早早起来,坐在床上发呆,其实她心里在嘀咕,很着急。她把晨哥儿的身世告诉真月乡君都两天了,怎么还没有动静呢?松月乡君和真月乡君都出生在塞北,都是爽利率直的脾气。真月乡君知道这么重要的隐秘,能不跟松月乡君说吗?松月乡君听说自己冒出个亲生孙子来,能不火急火燎一探究竟吗? 明天沈荣瑶就要进宫了,今天沈荣华想给她送份厚礼,不能耽误了。 沈荣华不知道真月乡君被这个秘密搅得躁动不安,一夜辗转,心里忖度该怎么去说这件事。第二天早晨,真月乡君就去了万户侯府,想约松月乡君一起去看望老北宁王。看到松月乡君对万姨娘的侄子无微不至地关爱,真当成是自己的亲孙子了,真月乡君心里长气,暗恨松月乡君糊涂,就想别摆一道。 松月乡君带着万成隆和真月乡君一起去看望老北宁王。两人陪老北宁王踏青游玩、闲聊散心,万成隆也表现得温顺懂事,得了老北宁王不少赏赐。几人在庄子里住了一夜,昨天下午才回了京城。真月乡君把松月乡君和万成隆送回了万户侯府,才跟松月乡君说了晨哥儿的身世,松月乡君先是惊呆了,紧接着又昏倒了。 昏迷了半夜,松月乡君一醒就急切地想求证,万永琎没在京城,她求证只能找沈荣华。若不是万仁和真月乡君拦着,她三更天就来了,天亮了,她也冷静了。 …… 连成骏带晨哥儿从后花园练骑术回来,看到沈荣华正发呆,两人都摆出了奉陪到底的神态。沈荣华无奈,只好告别发呆,去洗漱更衣,同他们一起吃早饭。 “回姑娘,万侯爷求见。” 沈荣华微微皱眉,随即,她的嘴角挑起狡黠了笑容。万仁是沈老太太的亲哥哥,但他是有爵位的人,待人处事比万智和沈老太太等人强一点。但沈荣华历经两世,对万家人成见极深,万仁品性好一点,但沈荣华对他也友好不起来。 “我今天不便见客,但进门是客,人来了,总不能拒之门外吧!”沈荣华夹起一根嫩绿蔬菜抿上红唇上,转向连成骏,姿态极尽挑逗。 “是不能拒之门外。”连成骏让下人把万仁请进前院客厅,又说:“萧冶和小韩将军三天后调兵布防,今天邀我到北城门外演练阵法,时候不早,我也该动身了。我要去的地方离北宁王府的庄子不远,回来时,我会把晨哥儿的马带回来。” “多谢姐夫。”晨哥儿放下筷子,站起来向连成骏行礼,又说:“今天夫子有事,让我们休息一天,为报答姐姐姐夫对我深恩厚义,我决定替你们去会客。” 沈荣华揽住晨哥儿的肩膀,夸赞了几句,又冲连成骏弯起柔美的嘴角,眼底却充满挑衅。连成骏做了一个抹泪的动作,把沈荣华和晨哥儿一起拥到了怀中。 “一起去。”沈荣华做出了决定。 她对万家人反感至极,跟万仁相处不可能表现得大方知礼。而且她知道万仁的来意,虽说是她设计引来的,就更不可能淡定了。晨哥儿愿意见万仁,不管出于什么因由,沈荣华都不想让晨哥儿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他们来到前院,见万仁正在客厅门口挪步。仲春二月,天气欲暖还寒,可万仁额头上竟然冒出了汗珠。看到他们,万仁想迎上来,走了几步,又站住了。 万仁这是冷汗还是紧张呢?沈荣华微微摇头,不由暗叹一声。 “我今天来有两件事。”没等沈荣华几人给他见礼,万仁就急切开口了。 沈荣华不急不缓,请万仁到客厅里坐定,下人端上茶来,才说:“因我个人之事,到了京城,也不便去讨扰舅祖父,让舅祖父登门赐教,我真是惭愧。” “不、不、不是你的错,你们家里的事很杂,你无须惭愧。”万仁和沈老太太一样,不喜欢沈荣华,若不是逼不得已,他才不会上门来找沈荣华。 万仁一边跟沈荣华说话,一边偷偷看晨哥儿,越看越觉得晨哥儿一点也不象沈恺。一想到晨哥儿象万永琎,他心里很别扭,也很紧张,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万家泥腿子出身,而他却娶了有封号的王府贵女,自是一辈子仰人鼻息。松月乡君还算是宽容的,不管他纳妾,但只管一样,就是妾室不能生孩子。 松月乡君给他生了两个儿子,还不错。可长子万永璋英年早逝,活着时候种子撒下了不少,别说开花结果,就连个发芽的都没有。万永琎比他哥哥理聪明灵透,可惜让人一刀咔嚓了,他断根之前做的荒唐事不少,可也没长出一根苗。 到现在,万永璋死了三年多了,万永琎断根十几年了。万仁不顾自己年迈体衰,这几年也在辛苦耕耘,却一直没看到半点希望。想到自己真要绝户了,对不起列祖列宗,再被松月乡君骂祖上缺德,祸及子孙,万仁都有想死的心了。 听真月乡君讲了晨哥儿的身世,松月乡君一激动,就昏死过去,他也气血逆流,只是定力强一些。他们夫妇商量了大半夜,这不,他就来看孙子了。 “请舅祖父恕我冒昧,不知舅祖父因何事登门?”沈荣华明知故问。 万仁迟疑了片刻,指着连成骏说:“我、我找他有事。” 沈荣华和连成骏都很吃惊,万仁一早登门,不是来看孙子,竟然是来找连成骏。就算万仁想找借口托词,也不该扯上连成骏,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连成骏冲万仁抱拳施礼,很恭敬地问:“敢问舅祖父找在下有何事?” 万仁朝连成骏走了几步,低声问:“关在天牢里的连轶是你的亲生父亲吗?” “是。”连成骏听人提到连轶,虽百般痛恨,仍回答得很痛快。 “这段日子,有人到天牢看他,提到了你,你还是……”万仁欲言又止。 “听说天牢是不准许探监的,舅祖父……”沈荣华皱起眉头,看向万仁的眼神充满怀疑,见万仁神色坦然,不象是随便说谎,她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连成骏冲沈荣华宽慰一笑,又冲万仁抱拳道:“请舅祖父明示。” 万仁客气了两句,说:“我有一个远房堂侄叫万寿,是我给帮他疏通,他才在天牢谋了份差事,这些年,他都住在我府上。天牢里犯人不多,恰巧是他看押连轶,没人在时,也能偷偷说几句话。这段日子,先后有四帮人去找连轶,都打扮得很古怪,听他说是从上面找的门路,根本不把他们这些狱卒放在眼里。” “他们找了连轶做什么?都说了什么?”沈荣华很急切地问。 “万寿只是个小喽啰,人家说话肯定让他回避,他就是听到三言两语,也一知半解。”万仁的话说得含糊不清,但他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 别看这些年万仁被松月乡君压制,一副老态龙钟的绵软模样,实际却是老奸巨滑。这只老狐狸是来谈交换条件的,若沈荣华和连成骏想知道是什么人探望连轶,都说了什么,就要答应万仁的条件,而万仁的条件肯定跟晨哥儿有关。 连成骏摇头一笑,说:“我已被连氏一族族谱除名,连家的荣辱成败与我无关,皇上也知道。连氏一族的子侄无诏不许进京,我不是在京城呆得很好吗?” 万仁也笑了笑,说:“你与连轶不亲近,而且你和他仇怨还很深,这些事我都听说过。话是这么说,就怕有些事情不在意料之内,你也知道连轶是重犯。” “舅祖父,说你的第二件事吧!”沈荣华适时催促道。 “第二件事……”万仁看向晨哥儿,忖度半晌,才道:“这几天我和你舅祖母听说了一些闲话,是关于你弟弟的,想找你来求证是不是真的。” 沈荣华与连成骏互看了一眼,“敢问舅祖父都听说了什么闲话?” “这……”万仁干笑几声,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真月乡君跟他们说,当年,林氏和沈老太太去城外寺庙上香,林氏的马车坏了,被沈老太太等人落下了,只好同仆人宿到城外的小客栈。小客栈半夜遭遇强盗,林氏被沾污,又被侠义之士所救。恰巧是那一夜,万永琎被阉了,傻子也知道他没干好事。晨哥儿是万永琎的儿子,万永琎那夜干了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沈荣华和晨哥儿是晚辈,又是受害者的儿女,肯定很反感这种事。跟他们面对面,万仁作为长辈,有些话他实在说不出口,越想说越尴尬。 当然,万仁不知道当年的隐情正是沈荣华告诉真月乡君、想通过真月乡君的嘴传给他们。沈荣华跟真月乡君说的时候,把沈贤妃和万姨娘等人阴谋设计的环节省略了。这就是防人之心,知道内幕的人越少,她就越占有主动。 万仁搓着手,不知道该怎么说,沈荣华和连成骏也同他一起沉默了。 晨哥儿走到万仁身边,很郑重地说:“我姐姐给我在顺天府上了户籍,让我姓林,将来承袭我外祖父的衣钵,我给自己取名叫林万晨。几年前,他就给我取名叫萧铎,姓北宁王府的姓,听说老北宁王曾给他取过这个名字,可我不喜欢。” “林、林万晨?你……”万仁明白这名字的蕴意,双手不由颤抖。 “你没听错,我叫林万晨。”晨哥儿开朗一笑,又说:“去年,我叫萧铎时就参加了县试和府试,考过了童生,是我们那一庙年纪最小的。今年我要用林万晨的名字参加县试和府试,要是成绩好,我会直接参加院试,你祝愿我考过吧!” “好、好孩子,难为你了。”万仁眼圈泛红,嘴角和眼角都随着双手哆嗦。 “不要紧,我愿意读书。”晨哥儿面对万仁时,表现出几分少有的天真,笑得纯净开朗。这看在万仁眼里,无疑是最强大的杀手锏,把万仁瞬间击破。 万仁揉着眼睛叹了几口气,“外甥女,我想带晨哥儿回府去,你看……” “我不能跟你回府,今天夫子有事,放了我们一天的假,还留了好多字贴让我们练习描红。这段日子学习会很紧张,再放假要等参加完县试和府试了。”没等沈荣华开口,晨哥儿就推了,以读书为推却的理由,万仁不能勉强。 沈荣华轻叹一声,说:“舅祖父只想把晨哥儿带回府去,有没有问过琎表叔的意思。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致使琎表叔象是变了一个人,舅祖父为什么也不问问呢?万家与我母亲又是两边的亲戚,琎表叔也不是没分寸的人,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给自己、给我母亲,还有我和晨哥儿都带来了那么大的伤害。” 万仁从沈荣华这几句话中听出端倪,忙道:“外甥女,你琎表叔是古怪的性子,跟我们从不提当年的事,我们查不出、也问不到,要不你跟我说说。” “成骏,你跟舅祖父聊聊。”沈荣华给连成骏使了眼色,又拉起晨哥儿向万仁施礼,“舅祖父,我要给晨哥儿做春衫,裁缝也该过来,我带他出去看看。” “晨哥儿……”万仁不想让晨哥儿走,想多看看,天上掉下来一个俊美聪明的大孙子,早把他砸得昏昏乎乎,“要不、要不你们先去,一会儿就回来。” “好,你们先说话,我们量好尺寸就回来。” 连成骏把沈荣华和晨哥儿送到了门口,接到沈荣华的眼色暗示,连成骏定会把当年的事讲述非常精彩。他和万永琎私交不错,替万永琎惋惜鸣不平,还要替沈荣华埋汰对手。听他讲完当年的事,万仁不气个半死,也会跳着脚骂人。 万仁想用天牢的阴谋跟他谈条件,这已触了他的底线,他能让万仁痛快吗? 沈荣华挽住晨哥儿的手,问:“晨儿,你会不会怨恨姐姐?” “不会,我还要跟姐姐统一目标,同心同德,一起进退呢。”晨哥儿语气坚定,眼底流露出几丝狡黠,“我就是不能为姐姐遮风挡雨,也不拖姐姐的后腿。” “那你说说姐姐的目标是什么,你怎么跟我同心同德?” 晨哥儿拉着沈荣华的手晃了晃,说:“他现在是盛月皇朝最富有的巨商,我还听他说皇上有意赐万家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金银爵位我都要,这不是与姐姐目标统一吗?谁敢跟我抢,我就与姐姐携手并肩跟谁斗到底,这不是同心同德吗?我肩挑两家,不怕别人说我的身世,象外祖父那样君子坦荡荡。” “好,说得好。”沈荣华连连点头,语气却很勉强,还有一点点难过。 她的清高文雅的弟弟已被她污染了,若变得象她一样阴损,可就悲哀了。 他们裁完衣服回来,万仁已经走了,而连成骏正一脸凝重在客厅里等她。 ------题外话------ 计划八月初完结,感谢亲们一路支持。 第二百四十八章 美梦又破灭了 沈家大宅披红挂彩,喜气洋洋,到处充溢着欢声笑语。 沈荣瑶明天就进宫选秀了,初选、复选对于她来说不过是走走形式。她是内定的成王侧妃,这已是公开的秘密,她就是不进宫,也会赐封。沈贤妃想让她参加选秀,是想历练她,让这一届的秀女都知道沈荣瑶的侧妃之位是凭实力得来了。 沈慷的差事也有着落了,顺天府同知,还是主管学政。因顺天府比一般府衙管辖范围大,同知官是从四品,比他原来还升了半级。吏部的文书还未下发,但这清贵美差是万永琎帮他运作来的,皇上已点头,差事落定已是板上钉钉。 这次给沈慷谋缺儿五皇子没出力,看到此事已定,就觉得惭愧了。他答应尽快给沈惟和沈谦昊各谋一份体面的差事,算是对沈家的补偿,沈家上下自是高兴。 外面凉风吹拂,细雨飘飞,吉祥堂内却热闹喜庆。今天,沈老太太自己出私房银子摆席面,为沈慷和沈荣瑶庆祝,为沈家祈福除秽气。沈家的主子和体面的下人都聚到了吉祥堂,连江氏和真月乡君都来了,屋里屋外都是人,好不热闹。 午时刚过,下人正传菜摆席,就有门人来报说万仁和松月乡君来了。 众人都很惊讶,今天是沈家的家宴,没请外客,怎么这时候万仁夫妇登门做客了?疑问归疑问,听说兄嫂赶着饭口来了,沈老太太更加高兴。沈家跟万户侯府是至亲,这段日子又在谋划袭爵的大事,走动频繁,关系就更加紧密了。 “老大,你带你媳妇去接你舅舅和你舅母,赶在饭口上,正好热闹。” 沈慷应了一声,带真月乡君出去接万仁夫妇,走到门口,又把沈谦昊叫上了。 “成隆、成兴,快跟你们大伯去接祖父、祖母。”万姨娘从里屋叫出她两个侄子,让他们也跟着去接万仁夫妇,又嘱咐了一堆恭维讨喜的话。 万姨娘这时候就让她的两个侄儿称万仁夫妇为祖父祖母,想来认为过继之事已成。反正她的两个侄儿已没了父母,都过继到万户侯府享受荣华富贵才好。想到万户侯的爵位还有丰厚的家财就要归她掌控了,她的心都激动得快跳出来了。 吴氏与沈忺互看一眼,眼底流露出轻蔑,语气拈酸道:“万家表妹可真是有福气的人,法师一说要时来运转,这喜事就扎堆来,真让人眼红呀!” 沈恺给万姨娘写了放妾书,可她说什么也不走。沈老太太做主留下了她,说把她当女儿看待,但她在沈家的身份很尴尬。沈荣瑶成了内定的皇子侧妃,她的侄儿又要过继给已故的万户侯世子,承袭爵位,她在沈家的地位才徒然增高了。 万姨娘知道吴氏和沈忺都嫉妒她,她心里欣喜得意,却不敢表现出来,“我哪有什么福气?还不是托老太太的福,我不管别的,只知道孝敬老太太,好运自然就来了。不只是你,瑶儿、景儿和瑜儿都说把老太太当老祖宗侍奉呢。” 听万姨娘这么说,沈荣瑶、沈荣瑜拉着沈谦景围住沈老太太表孝心,奉承讨喜的好话铺天盖地,听得沈老太太那张老脸都笑成一朵盛开的墨菊了。别人见沈荣瑶几人把沈老太太哄得十分高兴,也都围过来凑趣,一张张笑脸都挤破房了。 “老太太,永琎年纪也不小了,你该劝大伯、大伯母多为他打算。”万姨娘想起万永琎看她时那阴鸷的眼神,心就不由哆嗦,但有强烈的贪念支撑,她提起万永琎仍强作镇定,“他无妻子儿女,孤身一人,想想就让人心里难受。” 她想把万成隆过继给已故的万户侯世子,承袭爵位。还想把万成兴过继给万永琎,慢慢把万永琎的万贯家财弄到自己手里。她的女儿再做了皇子侧妃,以后会成为皇妃,乃至皇后。到时候,别说在沈家,就是这天下有几个女儿能比她更尊贵。沈恺不把她扶正,非要娶江阳县主为正妻,她非让沈恺悔绿的肠子不可。 吴氏装模作样叹了口气,“万家表妹真是菩萨心肠,处处为人打算。” “你管得也太宽了,你不是孤身一人吗?还是好好为自己打算吧!”沈忺说话向来瞻前不顾后,她看不惯万姨娘,想讽刺几句。可又想起自己被休了,万姨娘被放了,两人现在都是孤身一人,同命相怜,又无话可说了。 沈老太太把沈忺拉到怀里,嗔怪道:“别瞎说,娘娘说等今年春闱放榜,就给你挑一个年纪差不多、长得好、又有才学的,就给你做媒。成王殿下身边缺可用,他要是有才学,将来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让那姓孟的蠢货后悔去吧!” “就是就是,让不开眼的人悔死,你还要啐他两口。”吴氏赶紧附和。 万姨娘暗恨沈忺,可现在凡事都要倚仗沈老太太,不敢跟沈忺较真,就又换了一张笑脸,“永琎给大老爷运作了好差事,老太太该好好谢谢他才是。” 沈老太太点头道:“确实该谢他,你们说咱们家该怎么谢他?” “我听说他财力雄厚,现在是盛月皇朝最富有的巨商,商路遍布天下,还总出海跟番邦交易,连南平王世子都逊他一筹了。”沈忺提到万永琎,脸上泛起红晕,她跟万永琎年纪差不多,最主要的是万永琎比她那半个姑爷还富有。要能嫁给万永琎也不错,有的是银子,可他少最主要的一样,这实在令她无法接受。 吴氏赶紧说:“向人道谢当然是人家缺什么就送什么,老太太这么聪明的人能不知道?我看是故意考我们吧!老太太赶紧教教我,你藏私我可不依。” “你这个猴崽子,就会哄我。”沈老太太放声大笑,拍打了吴氏两下,又转向万姨娘,“琎儿跟我这姑母不亲近,是该套套近乎,你说琎儿现在缺什么呢。” “依我说他缺后人。”万姨娘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见沈老太太等人都急等答案,才笑道:“他后继无人,就是赚下金山银山,无人承继又有什么用?老太太该跟大伯父、大伯母说说,给他过继一子,现在就跟在他身边伺候,不是更好?” 吴氏看了沈忺一眼,轻哼问:“万表妹是不是有人选了?” 万姨娘以讥笑回敬的吴氏,又挽住沈老太太的手臂,说:“人选肯定有,都是我们万家人,我们万家以侯府为尊,有能干的子孙才能将万氏一族发扬光大。” “说得好、说得好。”沈老太太很激动地拍了拍万姨娘的手,“把成隆过继给璋儿承袭爵位,不如再把成兴过继给琎儿继承万贯家财,你看怎么样?” “全凭老太太做主。”万姨娘激动得心都要跳出来了,沈老太太真是她的贵人,太明白她的心思了,“要是成兴过继给永琎,永琎的家财就是老太太的,是贤妃娘娘的。要是将来成王殿下做大事短的银子,万家的银子就随便用。” 沈老太太寻思了一会儿,点头道:“嗯,这到不错,等一会儿你大伯父、大伯母来了,我跟他们说说。这件事要是能做成,娘娘和成王殿下肯定高兴。” “万表妹真是玲珑心思,这算计无人能比,自己的儿女安排得不错,连侄子的前途都打算好了。”听说万姨娘又有好处可捞了,吴氏的语气更加酸涩。 沈忺沉下脸,冷哼道:“是呀!万表姐的心计可是无人能比的。” “你们别眼红,少不了你们的好处。”沈老太太搂住沈忺,又拍了拍吴氏的手,说:“我常跟娘娘说,别看老四不是我亲生的,老四媳妇可是最孝顺我。娘娘说给六丫头许个富贵双全的人家,给六小子找一份体面清闲的差事,也算是奖励她了。我看也不用娘娘操心了,茹儿那两个侄子模样都不错,又跟六丫头年纪相仿,他们一个要袭侯爵,一个要承继万贯家财,你挑一个,我就做主定下来。” 万姨娘赶紧附和道:“你挑你挑,你挑好了人,我马上就下定礼。” “哎哟,你们怎么说风就是雨呀?”吴氏的脸也笑开了花,又扑到沈老太太怀里,“我的老太太,老祖宗,你做主定谁,我和六丫头也只有感激的份儿。” 沈惟没功名,沈家风光了这么多年,他也没捞到一官半职。吴知府被贬为七品小吏之后,跟承恩分府往来少了,吴氏的娘家就算是败落了。他们夫妇都太过普通,女儿想嫁个好人家,儿子想谋一份体面的差事,还真有难度。 万姨娘的侄子父母双亡,本身也不出色,若他们能袭爵,承继巨额财富,六姑娘随便嫁哪一个都不错。只要把自身的利益跟沈老太太等人绑在一起,肯定有好处。听沈老太太一说,吴氏就动心了,前提是万姨娘的侄子需有爵位、有银子。 三太太江氏带五姑娘沈臻葳在外面指挥下人摆放菜肴杯盘,沈臻静和沈荣瑾也跟着帮忙。隐约听到屋里沈老太太等人热闹说笑,她们的脸色都不好看。沈老太太向来是喜欢谁就把谁捧上天,不喜欢就冷眼相待,她们也都习惯了。 “四小子,快去看看你大伯和你大哥怎么还没回来。” 沈慷父子和真月乡君去迎接万仁夫妇,去了时间不短,席面都摆好了,他们还没回来,也没人来传话。沈老太太不放心了,让沈谦景出去看看,万姨娘也催促沈谦景赶紧去。沈谦景刚要出门,就见万姨娘的两个侄子急急慌慌跑进院子。 “不好了、不好了,打起来了,都打出血了。” 沈老太太等人听到叫喊,都很惊诧,赶紧叫万姨娘的两个侄子进屋询问。他们慌慌张张,还没来得及细说,就听到吉祥大门口传来吵闹叫骂声。沈老太太听出叫骂的人是松月乡君,赶紧扶着下人来到房门口,想亲自一问究竟。 沈谦昊一身狼狈跑进吉祥堂,脸上还带了伤,冲沈老太太等人喊道:“舅祖母就是个疯婆子,见人就打骂,老太太还是赶紧避避,我父亲被打得满脸是血。” 听说沈慷和沈谦昊都被松月乡君打了,众人都很惊诧,万仁和松月乡君不是登门做客吗?沈慷父子出去迎客,又因什么样的误会大打出手了? 沈老太太推开万姨娘的两个侄子,急问:“昊儿,到底出什么事了?这两个糊涂行子什么也说不清楚,你舅祖母很喜欢你父亲,怎么把他打了?” 沈谦昊跑上前扶住沈老太太,“说是因为十几年前的事,咱们家害了……” “你们这一窝贱胚子,都是什么东西?你们要是不给我个说法,看我敢不敢把沈家人都拆骨扒皮。”松月乡君手提明晃晃的大刀气势汹汹走进院子,看到万姨娘和沈老太太等人,她大有仇人相见、分处眼红的意思,抡起刀朝她们扑去。 好在万户侯府的侍卫手疾眼快,拦住松月乡君,夺过她手中的刀。松月乡君大刀被夺,更加气愤,叫骂着直接扑上去,又被沈家几个强壮的婆子拦下了。 松月乡君身材高大,自幼喜欢练武骑马,虽说没练成多高的武功,在女子中算是身手了得。现在她已年近花甲,又养尊处优多年,但打几个丫头婆子还不成问题。见有婆子拦着她,她就下了狠手,打倒她们,又冲沈老太太冲去。 沈老太太身体肥胖,行动笨拙,又是身懒体虚之人,动手打架哪里旧松月乡君的对手?松月乡君是她的长嫂,她本来就怵几分,也不敢跟松月乡君动手。 别说下人,就是沈忺、吴氏和万姨娘等人看到松月乡君如此勇猛彪悍,都吓呆了,也顾不上拦了。松月乡君朝沈老太太扑去,先扇了她几个耳光,又没头没脸抓了几道。沈老太太头发乱了,脸上现出几道痕,又摔倒了,松月乡君才松了一口气。趁松月乡君喘气的功夫,万仁赶紧带人阻拦,才避免了下一场恶战。 “大伯母,你跟我们老太太都这把年纪了,又是亲姑嫂,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了?”万姨娘扶住沈老太太,又陪笑劝慰松月乡君,不成想却重重挨了耳光。 松月乡君指着万姨娘,破口大骂:“你这个逼丫头养的贱货,养了个贱蹄子要当侧妃,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我现在真后悔自己心软,当初那骚丫头怀上你,我就该灌她一碗落胎药,把她卖到窑子里去,也省得她害了那么多人。你有什么逼本事,也就是哄着这个肥猪蠢货,出些龌龊主意,兴风作浪。” “这是怎么了?我这好饭好菜等着,你怎么就……”沈老太太一屁股坐到地上,放声大哭。别看她平时脏言秽语都骂得出口,在松月乡君面前,她可不敢。 “你不是说要杀了她们给你儿子报仇吗?你怎么不动手?你往哪钻?”松月乡君从人群里揪出万仁,推着他朝沈老太太撞去。 昨天下午,万仁和松月乡君听真月乡君说了晨哥儿的身世,才知道晨哥儿原是万永琎的孩子。今天早晨,万仁就到蒲园找沈荣华,以他的堂侄在天牢里听到的阴谋跟沈荣华和连成骏谈交换条件,要带走晨哥儿。沈荣华把应付万仁的事甩给了连成骏,连成骏这么狡诈阴损的人,三言两语就拿下了万仁。 连成骏跟万仁讲述了当年的事,他没跟万仁说万永琎见林氏被春药控制、经不住诱惑,沾污了林氏。而把万永琎也说成了受害者,沈贤妃和万姨娘等人则是谋害林氏和万永琎的幕后真凶。他把细节说得模棱两可,就让万仁自行脑补吧! 万仁气炸了肺,也恨透了沈贤妃和万姨娘等人。但他不敢把这些事跟松月乡君实说,就怕松月乡君一气之下,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不成想他身边有松月乡君的眼线,不但跟松月乡君添油加醋说了当年的事,还把万仁卖了。 松月乡君带人来了沈家,进门见到沈慷父子,就亲自动手了。她带来的下人不少,把沈家的下人也控制了,就是要打沈老太太等人一个措手不及。 “都是一窝子泥腿子,上不得高台面的土鳖,不入人流的东西,一个个的倒是心狠手辣。”松月乡君缓了一口气,看到万仁不打沈老太太,就又骂开了。 三太太江氏陪笑上前,“舅母,到底出了什么事惹得你一进门就发这么大的脾气?你看我们都摆好席面了,咱们先坐下来,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是呀!大伯母,你们……”万姨娘满脸陪笑,刚一开口,又挨了耳光。 面对松月乡君,连沈老太太都不敢造次,万姨娘就只有腆着脸挨打的份儿了。 “你们摆好席面等我们吃?我呸——是又想坑我,给我摆鸿门宴吧?”松月乡君狠啐了万姨娘一口,呵令下人,“给我砸,全砸了,把席面都喂了狗。” 万仁不想打沈老太太,他们兄妹都年纪不小,哪还有动手的心力?可他心里实在憋得难受,又怕松月乡君怪罪他,听说要砸席面,他一马当先,就冲进屋里动手了。杯盘咔嚓哗啦一阵乱想,交织着阵阵尖叫怒骂声,经久不绝。 松月乡君攒了些力气,又被碗碟碎裂声刺激,刚要再次动手,就被匆匆跑来的真月乡君拦住了。沈老太太惹不起松月乡君,就想骂真月乡君出气,刚开口就挨了一个耳光。听真月乡君说沈慷伤得不轻,刚送走大夫,沈老太太又大哭起来。 “祖母、祖母,快看看谁来了。” 听到沈谦昊略带喜悦的声音,沈老太太刚要骂,就看到沈谦昊引着大老太太和沈悟之妻付氏进来。有史以来,沈老太太第一次看大老太太婆媳顺眼了。 大老太太和沈悟之妻带沈悟的女儿出来采买衣物首饰,顺便逛逛,却碰到了下雨。她们在离沈家很近的茶馆喝茶避雨,听说万仁夫妇吵闹,就过来看了。 “出什么事了?怎么闹成这样?”大老太太是沈氏一族族长的妻子,言行透出几分威严,也不怵松月乡君,“这舅母打外甥还能打成伤,真是新鲜了。” 松月乡君不把万姨娘和沈老太太等人放在眼里,但不能慢待了大老太太。她憋了一肚子气和恨,又打又骂又砸发泄了一场,心里也舒服了一些。 “你问她们,问问这些丧尽天良的贱货都做过什么。”松月乡君一改强势的神态,哭得老泪横流,“我的儿呀!我可怜的儿呀!我的琎儿呀!呜呜……” 沈慷手上、头上都缠了纱布,匆匆走进来,进门就叹气。大夫给他包扎完伤口,让他服药休养。刚才,真月乡君跟他说了万仁夫妇上门闹腾的因由,他知道事关重大,哪能休息?听说大老太太来了,就想趁机把这件事调解好或压下去。 万仁两边为难,心里压抑得难受,听大老太太一问,就想说,被真月乡君拦住了。真月乡君把他们都请进房里,又把几位姑娘支开,才让沈慷开口。万仁是长辈,这件事不能由他来说,以免沈忺、江氏和吴氏等人尴尬。 大老太太皱眉催促,“老大,到底是什么事,你知道是快说,看把你舅父舅母气成什么样了,这里没外人,把事说开了,咱们再想办法解决。” “解决?”松月乡君抹了一把眼泪,恨恨咬牙,“我告诉你们,这件事就是不闹到皇上那儿,我也要让太后娘娘知道,非让那些贱胚子搭上命才好。” 沈慷连叹了几口气,支支吾吾说了当年那件事,也说明了晨哥儿的身世。松月乡君一边怒骂一边补充,一口咬定是沈家人给万永琎送了信,引着他去了那家小客栈。又用春药制服了他,才导致他和林氏做下了不耻之事,成了废人。 “这、这……”大老太太摆出族长夫人的架子,想做和事佬儿,一听因为这件事,她也为难了,“你们也别怪人家闹腾,这种事打在谁身上,谁也受不了。” 松月乡君见大老太太不压制她了,当即揪住万姨娘,拿她的头往墙上撞去。 第二百四十九章 白日约定 仲春中旬,阴云弥漫,清风细雨分外凉。 院子里,一棵粗大的杏树枝杈伸展,枝头花苞点点。有的花苞在阳光下舒展嫩瓣,绽放成娇艳的花朵,又在冰凉的风雨中慢慢蜷缩,姿态我见犹怜。 连成骏站在杏树下,久久伫立,凝望枝头半开半卷的花骨朵。他脸上密布痛恨哀戚,眼角晶莹的水滴轻轻滚动,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是泪,还是雨。他的衣服湿透了,水滴从他身上滑落,他的身体微微颤动,不知是身冷,亦或是心痛。 沈荣华举着一把竹骨伞走过来,抬起胳膊,将伞遮在连成骏头上,笑道:“淋了半场冷雨,心里舒服了吗?若还能平静,就回屋去,我让人煮了姜汤水。” “没什么不舒服,已经习惯了,我在想应对之策,在想怎么回击。”连成骏微微一笑,笑容依旧深刻灿烂,却难掩饰眼底无尽的落寞与哀伤。 早上,万仁来了,想带走晨哥儿,知道沈荣华不会放手,就拿他的远房侄子从天牢里听来的阴谋做为交换。连成骏很巧妙地岔开了话题,不但探听到天牢里正在运作的阴谋,还让万仁憋了一肚子恶气,也没把晨哥儿带走。 万仁也是老奸巨滑,那桩阴谋他只说了十之五六,仍想把保留的那部分当做交换的筹码。沈荣华和连成骏都在阴谋圈里浸淫了多年,哪怕只听说阴谋的冰山一角,就能窥见全貌。他们理顺了过程,又推断出一些细节,就被这即将成形的阴谋震惊了。若不是他们提前知道阴谋而警觉,肯定会在不知不觉中入局。 阴谋的狠毒之处不在于它有多么高深,而在于它能让人轻而易举上套,只要一沾上,就是一个死局。没有人能在一个死局里逃生,除非老天另赐一条生路。 天牢里的阴谋要对付的不只是连成骏,还会把沈荣华及她的密友至亲卷入其中。一步不慎,等待他们的就是死路一条,而她辛苦创下的产业也会易主。 幕后黑手还是五皇子和沈贤妃,这回多了一个洪析,中心人物则是连轶。 连成骏曾被连轶和连成驭害得很惨,父子兄弟之情早已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仇怨。连成骏早已不在乎,但他不能容忍连轶为了自己的利益伙同那些人对沈荣华下手。所以,这个局只能用鲜血和生命去解,结局必是你死我活。 沈荣华微微一笑,问:“你想怎么回击?如何应付?” “我还没想好,不管我怎么应对,不让你和晨哥儿受伤害是前提和根本。” “你不用被我的安危牵绊,我能保护自己,也能保护好晨哥儿。”沈荣华把伞丢到一边,“要么进屋去喝姜汤,要么我陪你一起淋雨。” “那还用选吗?”连成骏一把抱起沈荣华,快步走进房间,直奔洗浴室。 茫茫水气自木桶里升腾而起,粉红色的花瓣漂浮在水面上,倒映出充满诱惑的颜色,水雾迷蒙,香气氤氲,释放出令人迷醉的香艳。 连成骏试了试水温,很傲娇地冲沈荣华抬了抬下巴,眼底点燃两簇明火。没等沈荣华给予反映,他就一把搂住沈荣华,很直接、很麻利地为她宽衣解带。每当这时候,沈荣华都很被动,她认为被动是一种享受,她连眼睛都闭上了。 沈荣华被放进木桶里,才睁开眼睛,美目一勾,眸光流转,便流露出无限风情。连成骏被这风情勾得欲火中烧,赶紧三下五除二,解除湿湿的衣物,潜到木桶里。木桶的水位突然升高,沈荣华呛了一口水,赶紧爬在连成骏身上寻求保护。 事实证明,在木桶这么狭小的空间里,求保护是一件比被淹更有危险的事。 小白兔藏进大灰狼的怀里,避难是暂时的,求保护和求被吃没什么两样。沈荣华意识到这一点,亮出獠牙,一改温顺的模样,开始了反吃的征程。 注意,这里的反吃不是反对被吃,而是反过来吃定你。 “娘子,我们不该白日宣淫,那是很可耻的事。” “谁告诉你这是白日?怎么看不到阳光?记住,没有光明就不算白日。”沈荣华看着窗外灰蒙蒙的落雨的天,柔美的小脸上堆起促狭的笑容。 “没有光明就不算白日,有光明就是白日,月光也有光明,那要是夜里有月光呢?”连成骏一改狡黠精明,归入呆萌派,两眼都放白光了。 沈荣华两手扯住连成骏的耳朵,以能柔出水的声音说:“我说什么时候是白日,什么时候就是白日,就不能行欢爱之事,不以光明论,听懂了吗?现在,这时候,就是天空有十个太阳,也不是白日,知道该怎么做吗?” “唯娘子之命是从。”他丢掉了一切纷扰与哀伤,现在的任务是伺候娘子。 时间就在两情相悦、肌肤相亲的欢爱中悄然流走,木桶里的水感受到放纵的热度,一直未冷却。若不是连成骏派到沈家的暗卫送来消息,他们仍沉浸在交欢的快感之中。 沈荣华躺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舒展四肢,回味木桶里别致新鲜的快乐,嘴角弯起满足的笑容。一个不堪的前世,再加上畅快的今生,连成骏是唯一一个她想压上去、尽情驰骋的男人,那种翻身做主的感觉让她领略到渗进骨子的舒畅。 连成骏回到卧房,看到沈荣华躺卧的姿态妖娆妩媚,就想扑上去,被沈荣华抛出一个停止的手势,他就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一动不动了。 “沈家又有什么热闹?” “热闹不小,比我们预想的效果更好,我一会儿慢慢跟你讲。”连成骏躺在沈荣华身边,有意吊她的胃口,见沈荣华并不着急,才冷笑说:“我们先说天牢里正在运作的阴谋吧!我在京城眼线不少,可一点风声也没听到,可见他们谋算之深。他们跟我们斗了这么久,还没讨到便宜呢,这次真是卯足了劲儿,要打一场翻身仗。人们都认为万户侯府是五皇子一派,看来万仁夫妇为了孙子真敢舍。” “不管他们多么老谋深算,我们只需将计就计,以不变应成变。我不会拿晨哥儿做交易,他年纪不小,也能辨别是非了,我会把选择的权力交给他。至于万仁保留的那一半,不需要他说,咱们也能猜到,他们也没有出人意料的高招。” 连成骏点点头,面色凝重,“我已做好的安排部署,有些环节需你配合。” “配合你没问题,你也无须顾虑我和晨哥儿,我给琎表叔送了消息,他肯定能护晨哥儿平安,而我必须与你共进退。”沈荣华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此次要面对的是你的亲生父亲,我支持你开杀戒,关键时刻还要看你的选择。” 外界传言连成骏阴险狡诈,手段狠毒,冰冷嗜血,杀人如麻,犯在他手里就是死路一条。其实连成骏是有情有义的人,他有自己为人的底限,也能明辨是非黑白。这一次洪析和五皇子等人勾结连轶害他,他要想完胜这一局,连轶就必须死。连成骏肯定不想弑父,沈荣华愿意代劳,又怕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连成骏握住沈荣华的手,长叹一口气,说:“洪析跟五皇子是一路人,他们随时想在算计怎么消除异己,不会因为对他们无害而放过。我都安分这么长时间了,他们还没有忽略我,非要勾搭我跟他们来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 沈荣华坐起来,双手抱拳,“禀连将军,小女请战。” “请战?好呀!你想战多少回合?”连成骏一边调笑一边撕扯她的衣服。 “讨厌,呵呵,我不请床上的战,我请、请……哈哈哈哈……” “不请床上的战?那可以换地方,软榻上、木桶里、大炕上,还有很多很多地方。”连成骏把沈荣华罩到身上,在她身上大肆揉摸,眼底充溢似火柔情。 “我不行了,我不要了,啊——白日宣淫,可耻也。” “谁告诉你是白日了?外面下雨呢,没有阳光,连月光也没有。” 沈荣华呲了呲牙,喊道:“我说什么时候是白日,什么时候就是白日,你忘了吗?咯咯咯咯,别闹了,连将军、连大人、小连子,我们说正事。” 连成骏拉着沈荣华坐起来,在她脸上抹了一把,说:“逗你玩呢,你就是真的请床战,我也不能奉陪了,在浴桶里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我还真累了。” “晚上我亲手炖药膳,给你进补。”沈荣华依偎在连成骏怀里,撒娇缠绵了许久,才说:“看你的神情,就知道沈家闹得动静不小,快跟我说说。” “确实动静不小,只是大老太太这救场的去得太早了。” 松月乡君给了大老太太几分面子,不折腾沈老太太了,万姨娘就成了她的出气筒。松月乡君掐着万姨娘的头撞墙,撞得万姨娘鼻青脸肿、头破血流。万姨娘的三个儿女、几个侄子侄女想劝阻,都被松月乡君连打带骂,弄得狗血喷头。看到沈老太太都不敢给万姨娘做主,他们也就只有哭的份儿了。 大老太太得知万仁夫妇闹上门的因由,不便多说,只好言好语劝慰,总算把松月乡君劝住了。松月乡君又逼问万姨娘当年的事,万姨娘惧怕松月乡君,都如实交待了。也承认是她让人送信把万永琎引到小客栈,想给他一个教训。她没想到万永琎会被人阉割,万永琎被废之前留下晨哥儿这根独苗就更在她意料之外。 她承认这个局是她一手布下的,就是想谋害林氏,却只字没提沈贤妃。她已经暴露了,揽下所有罪名,择清沈贤妃,沈贤妃自会把这份人情还给她的儿女。 沈老太太没参与这个阴谋,却是一个知情者,她就想谋害林氏。林氏若被人沾污,就不能留在沈家了,没想到沈阁老却把这件事以强硬的手段压下去了。听说万姨娘还顺便害了万永琎,她也气急了,狠狠打了万姨娘几个耳光。 松月乡君让人写了两份认罪书,逼着万姨娘签字画押,还让沈老太太按上了手印。她让人把万姨娘带回万户侯府,沈老太太等人想阻拦,又被松月乡君打骂了一顿。随后,她又逼万仁表态,从此跟沈家断绝关系,万仁也只好听命了。 万姨娘被松月乡君五花大绑拖在马车后面,带回了万户侯府,关进柴房等待处置。至此,万姨娘想把她的两个侄子过继到万户侯府的美梦彻底破碎了。 万户侯府没绝户,万家嫡系一脉后继有人,她很想替娘家高兴。但一想到万家唯一的后人竟是晨哥儿,她又懊恼得想撞墙,舍不得头疼,只能呵呵咧咧哭爹喊娘。她自己都快疯了,哪还顾得上管万姨娘,关心万姨娘的人也不敢求她了。 “姐姐,你们进宫求贤妃娘娘,现在只有她能救娘了。”沈荣瑜在关键时刻比沈荣瑶和沈谦景更有主意,她也知道万姨娘替沈贤妃揽了罪,沈贤妃不能不管。 “不行,明天秀女就要进宫,这么关键的时刻,我不能有事。你们别急,等我进宫见到贤妃娘娘和成王表哥,会哀求他们救娘,你们只管孝顺老太太,千万别再闹出事来。”沈荣瑶很现实,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她考虑得是自己的前途。 “姐姐,我们……” “别说了,我们去伺候老太太,千万别让老太太怪上我们。” 沈荣瑶自有想法,只要她能做稳了成王侧妃的位置,就算救不了万姨娘,将来也能替万姨娘报仇。她要为自己做长远打算,没了万姨娘,还能倚仗沈老太太。 沈荣华听连成骏详细讲述的沈家的闹剧,冷哼一声,说:“松月乡君又留了一手,她让万姨娘和沈老太太画押的认罪书又成了他们的筹码。” 果不其然,大闹沈家的第三天,万仁和松月乡君就来了蒲园,他们要拿那一半阴谋和两份认罪书换走晨哥。他们刚到,还没说话,又有一位不速之客登门了。 ------题外话------ 昨天儿子发烧,38。4度,带他去看了,很着急。今天的章节才写出了四千字,少了些,快结局了,到最后一起补上吧! 第二百五十章 阴谋现形之初 沈荣华跟晨哥儿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并言明她和连成骏现在不需要那一半阴谋,再高深的阴谋对于他们来说也是窥一角而知全局。那两份认罪书上,万姨娘大包大揽,没提到沈贤妃半个字,对于沈荣华也没那么重要。 晨哥儿沉默了一会儿,就要亲自去跟万仁和松月乡君说,这令沈荣华倍感欣慰。晨哥儿笑脸恭敬,说等他月底参加完县试和府试,就去看他们。若觉得成绩还好,他想直接参加四月的院试,他要温习功课,不会陪他们很长时间。 万仁夫妇听说这话,就如三伏天喝了清凉的蜜水,畅快而甜蜜。晨哥儿还有十几天就要参加考试,他们就是千般不舍,也要忍痛割爱,不会耽误晨哥儿的学业。不管晨哥儿姓什么,血脉不能改变,他功课好、有出息,万仁夫妇与有荣焉。 “外甥女,这些……”万仁拿着那两份认罪书,想给沈荣华,又很犹豫。 “不瞒舅祖父、舅祖母,这两份认罪书对我来说价值不大。”沈荣华摇头一笑,又说:“若经了官,认罪书才有用,可我娘现在下落不明,没人跟万姨娘打这场官司。琎表叔也是受害者,但他碍于情面,也不会跟万姨娘对簿公堂。我恨万姨娘入骨,也想为我娘、为我自己出一口恶气,可报仇不急于一时。如果万姨娘死了方能消你们的心头之恨,你们要她的命也不必顾忌我。她是我的仇人,我能亲手杀她最好,若不能,我也不较真,她死在谁手里都是她的报应。” “那……”万仁与松月乡君对望一眼,“你舅祖母的意思是尽快把那件事告诉你们,你琎表叔一再告戒我们不跟沈家瞎掺和,我们没必要替他们隐瞒。” 沈荣华笑了笑,说:“你们刚才,蒲园就又来了一位客人,他比你们更熟知这个阴谋,正跟我相公说呢。另一半阴谋对我们来说没有多大的悬念,但某些人很怕阴谋泄露,你们一定要守口如瓶,以免招来祸事,让晨哥儿为你们担惊受怕。” 听说还有人熟知阴谋,来告诉连成骏了,那两份认罪书,对沈荣华也没什么价值。万仁夫妇认为自己的交换筹码对沈荣华没有吸引力了,都很失落。晨哥儿呆了一会儿,就要去上课,他们呆着也没意思了,又嘱咐了一番,就起身告辞了。 送走万仁夫妇,沈荣华想去前院看看与连成骏会面的人。那会儿,连成骏听说此人来拜访,很吃惊,脸色也变得很难看,沈荣华就料想那人定是不速之客。 “东家,你要去哪里?”虫六迎面走来,冲沈荣华笑得很神秘。 沈荣华和连成骏成亲之后,原来伺候她的下人还叫她姑娘。连成骏的随从和暗卫觉得叫沈二姑娘不合适,叫奶奶或太太又不好听,叫县主或公主太生硬,就称她为东家了。东家虽说是戏称,但也包含从属关系,倒也妥贴。 “我想去看看你家主子在接待什么样的贵客。”想到万仁所说的天牢里的阴谋,沈荣华对来拜访连成骏的贵客戒心很大,怕连成骏独自应对错漏细节。 “来人是三姑娘的舅舅,叫朱刚,原来在我家主子麾下做过副将,后来被老爷看中,就要过去了。老爷被抓时,朱刚正在养伤,现在伤好了,就来找我家主子了。老爷获罪,他受了牵连,没差事了,想来投靠我家主子,正谈呢。” 虫六所说的三姑娘是连轶的女儿,庶出,生母姓朱,这朱刚就是这朱姨娘的哥哥。朱刚原是追随连成骏的,后来成了连轶的暗线,连成骏就把他揪出来送给连轶了,成了连轶的副将。连轶被抓,他只是丢了差事,却没获罪,也算幸运了。 “原来是你家主子身边的老人来访,那我就放心了,也没必要去看了。”沈荣华觉得很古怪,却一时也想不明白,有连成骏应对,她也就放心了,“来了客人,你家主子想怎么安排?要不要设宴?也不让人跟我说一声。” “嘿嘿,我就是来传话的。”虫六挠了挠头,说:“朱刚要请我家主子和我们十几个兄弟到街对面的醉仙楼喝酒,就不带东家了,主子让我来说一声。” “好,我知道了,你们尽量少喝为妙。”沈荣华又嘱咐了虫六几句,才回到内院。她寻思了一会儿,就让山竹出去打探消息,又让蛇青知会晨哥儿的护卫。 沈荣华之所以担心,就是听万仁讲了一半的天牢阴谋。她不想拿晨哥儿做交换,让万仁拿捏,另一半阴谋也就悬起来了。知道是洪析和五皇子勾结投敌叛国的连成驭要通过连轶陷害连成骏,就足够了,栽脏陷害的手段无非就是那么几种。 他们以连成骏不被朝廷启用为前提,诬陷他生出反心,要投靠北狄,暗中给狄武赫通风报信,利用他曾是军中主将的优势,要与狄武赫里应外合。投敌叛国是抄家灭门的重罪,若给连成骏做实了罪名,沈荣华能不被牵连吗?别说沈荣华只是县主,她就是拿出南安国公主的身份,也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这只是万仁告诉沈荣华和连成骏的那一半的阴谋。他们知道洪皙和五皇子等人要陷害他们,具体怎么做就是下文了,他们不得而知。阴谋的恶毒不在于有多么高深,而在于有极强的杀伤力,能触动某些人的敏感神经。 现在,虽说北狄兵马暂时没再次发起攻击,但与朝廷的兵马两军对阵,事态也非常严峻。这时候,若连成骏被栽在通敌叛国的罪名,再加上连家有人通敌叛国在前,他这个浴血沙场多年的主将就会死在唾液汇集的大河中,被怨气扼杀。 沈荣华虽说现在不倚仗连成骏,但能与连成骏平安相守是她最大的心愿。若失去,她肯定会为报仇失了策略,等待她的路会越来越窄,直到走上死路。 所以,她才会千般戒备、万般警惕,就是怕连成骏一步不慎,栽入陷阱。连成骏精明诡诈,能应付这场阴谋,但她作为妻子,不到尘埃落定,她就放不下心。 山竹匆匆跑进来,说:“姑娘,奴婢出去一趟,发现有一件事很不对劲。” “什么事?” “奴婢听路人说巡城卫要押几名拦路抢劫的嫌犯到顺天府大牢,路上好多人都等着看热闹,可奴婢在人群中发现了好多隐秘侍卫,象是要执行重要任务。” 沈荣华思虑片刻,问:“你确定是巡城卫要押几名拦路抢劫的嫌犯到顺天府大牢?凭你做暗卫多年的经验,能断定那些隐秘侍卫是什么来路吗?” 山竹也是灵透警惕的人,听沈荣华问得蹊跷,忙摇头说:“奴婢听到路人议论纷纷,并未亲眼所见,无法确定是不是巡城卫押解抢劫犯。奴婢只走了半条街,就发现了几十名隐卫,那些隐卫个个训练有素,都混在人群中,警惕性极高,象是在执行保护任务。奴婢怕打草惊蛇,不敢试探,暂时无法探知他们的来路。” “到前院去找你家主子,把这件事告诉他。” “是,姑娘。”山竹刚到门口,碰到蛇青进来。 蛇青得知山竹要去找连成骏,忙说:“主子要招待朱刚和他的兄弟们,就带他们到蒲园对面的醉仙楼喝酒了,连虫六、虫九和蛇影等人都跟去了。听说是朱刚订好的席面,叫嚷着要和主子一醉方休,主子让人带去了十坛葡萄酒。” 沈荣华捏了捏眉峰,问:“朱刚带来了多少人?” “六个,有两个是以前就同他一起追随主子的,还有四个是他新收的徒弟。” “你家主子让人带走了十坛葡萄酒?” 蛇青点点头,“奴婢碰到虫六带人到酒窖搬酒,他说是主子让带去喝的。” “知道了。”沈荣华沉思片刻,吩咐道:“山竹,把你打探到的消息以箫声告知他们,马上就去,蛇青留在蒲园,应付突发情况,山芋山药同我到街上转转。” “是,姑娘。”山竹和蛇青各自行事。 沈荣华一边更衣收拾,一边寻思琢磨,越想越觉得今天许多事都不对劲。朱刚自投靠连轶后,跟连成骏的来往就少了,又时隔几年,他怎么会来蒲园找连成骏?巡城卫只是押解几个抢劫犯到顺天府大牢,用得着动用隐秘侍卫暗中保护吗?除非他们押的不是几个抢劫犯这么简单,或是要执行更加重大的任务。 万仁说洪析和五皇子勾结连成驭,利用关在天牢里的连轶,栽脏陷害连成骏通敌叛国。至于他们怎么栽脏陷害,万仁不达目的,不想多说。沈荣华和连成骏也认为没必要把晨哥儿当作交换条件得到整个阴谋,因为计划随时会变。 难道今天的种种反常就是洪析和五皇子等人另一半阴谋?沈荣华想到这一点,立即警觉。那巡城卫押解的就不是拦路抢劫的嫌犯,而是连轶等通敌叛国的重犯。他们押解抢劫犯招摇过市,是想给人制造错觉,引连成骏上钩。连成骏及心腹手下又被朱刚请去喝酒了,想必故人重逢、一醉方休也该是一场鸿门宴吧? “山芋,给燕掌事送消息,就说我急用人手,要一等一的高手。”沈荣华跟山芋大致说了天牢里的阴谋,缓了口气,说:“你护送我去醉仙楼。” 沈荣华和山药走出蒲园的大门,远远看到杂乱喧嚣的人群朝这边移动。又有看热闹的人朝这条街汇聚,很快,街上就人头攒动了,议论怒骂声自纷扰的人群中响起。山药扶着沈荣华穿过街道去醉仙楼,几次差点被人群挤散。 醉仙楼在蒲园的斜对面,大约有十几丈的距离,离街口更近。山药拉着沈荣华朝醉仙楼走去,离醉仙楼越近,熙熙攘攘的人群就更混乱了。 隐约看到开路的侍卫,沈荣华知道押解的嫌犯走近了,可她没心情多看。醉仙楼临街的窗户打开了,浓浓的酒菜香气飘散而出,也有推杯换盏之声传来。虫六探出头来看热闹,还不时拍掌大笑,又回头跟里面的人说笑。 看到虫六无事,沈荣华松了口气,赶紧同山药上楼。朱刚请连成骏等人吃饭的席位在三楼,听掌柜说有人包了场,不准闲杂人等进出。沈荣华经常来醉仙楼用餐,跟这里的掌柜伙计都很熟,她说要找连成骏,掌柜就让伙计领她们上楼了。 沈荣华和山药上到三楼,看到朱刚和连成骏等十几个人正举杯同饮。她快走几步,掀起薄纱帘帐,刚要开口叫人,就见连成骏、虫六和蛇影等人晃晃悠悠倒下了。沈荣华大惊,没等她叫出来,就有两把剑架到她和山药的肚子上。 喝酒的人除了朱刚,还有六个人没倒,都是朱刚带来见连成骏的人。朱刚看了沈荣华一眼,很谨慎地检查连成骏等人是不是真昏倒了。确定之后,他击掌三声,那六个人开始拿出黑衣换上,威逼沈荣华和山药的人押着她们朝朱刚走去。 “不知是成王殿下高明还是靖国公高明,总之连轶是个蠢货。”沈荣华挑嘴冷哼,“估计连轶到死也不知道自己在连成骏身边埋下暗线早被他人收买了。连轶配合幕后主使设计这场阴谋,到头来不只害了连成骏,还断送了自己。” 朱刚阴涩冷笑,“早就听说你是聪明人,可今天你却无用武之地了。连成骏和他的心腹手下都被我药倒了,醉仙楼我也布置好了,你还能逃出去吗?” 沈荣华微微一笑,说:“我既然来了,就没想逃出去,而是会在这里等有人迎我出去,你不信吗?我不只是皇上亲封的芳华县主,还是南安国的公主,双重身份,朝廷想和南安国交好,就要护我周全。连成骏是南安国的驸马,若他被屑小之辈暗害,南安国也会跟朝廷要个说法。你说醉仙楼你都布置好了,我看不尽然,醉仙楼是万永琎和北宁王府的产业,洪析和五皇子的手还伸不了这么长。” 口哨声伴随嘈杂声传来,朱刚张开嘴,又闭上了,赶紧到窗口查探情况。 “骏儿、骏儿,约定的时辰已到,快来救为父。” 沈荣华听到这个声音,就想到是连轶在求救,也想到这才是阴谋的下文。 ------题外话------ 今天还是四千字,是有些少. 孩子病着,太闹腾了. 马上结文了,八月一号之后的章节就是大结局之一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阴谋现形开杀戒 前面有十几名挎刀侍卫步行开路,后面有四名骑马的侍卫分列在三辆囚车两侧。押在最前面那辆囚车的男子囚衣比较干净,就是他在大声喊叫求救。 “骏儿、骏儿,你在哪里?时辰到了,你快来救为父。”连轶伸直肚子,大声喊叫,听他的声音,一点也不象被囚禁在天牢,随时都可能被斩杀的重犯,“你为朝廷立功不小,皇帝却昏庸无能,言明不在启用你。你不是跟北狄神鹰王早有联系吗?你说好要带人救为父,跟为父一起投靠北狄的,你快来救我呀!” 难道囚车里押解的不是拦路抢劫的嫌犯?怎么会喊出这番话?当街怒骂皇帝,公然叫嚣要投靠北狄,这不只是与朝廷为敌,更能激起人心向背。 听到连轶连番叫喊,喧闹嘈杂的人群慢慢安静下来,脸上都布满惊疑。他们以疑问的眼神互相询问,片刻功夫,议论声再次响起,只是这次声音很低、很神秘。朝廷正与北狄对峙,囚车里的人却嚷着投靠北狄,这不是作死吗? 不看当前的形势,单听连轶这番话,聪明人就能听出漏洞百出。今天来看热闹的以普通百姓居多,他们之中也不乏聪明之人,但他们只想听故事,不会跟连轶这番话较真。而且他们会添油加醋,快速传播,很快就会传得人尽皆知。 “连轶,你休得胡言乱语,叫喊也无用,还是省省吧!连成骏两年前就曾投靠北狄,现在不知道到哪里享受荣华富贵了,还会来救你?”押解囚车的侍卫统领点明连轶的身份,并高声斥呵,又说到连成骏投敌之事,显然是别有用心。 听到侍卫统领这番话,人们知道了连轶的身份。听说连成骏又投敌了,还要来救连轶一起投靠北狄,又联想到连成驭投敌之事,人们骂声四起。这时候,混在人群里的百事通开始发挥作用,他们高声讲述连家的旧事,制造不良影响。 “骏儿、骏儿,快来救为父,带为父去投靠漠北神鹰王。” “别喊了,今天若不是把你们当成抢劫犯押解,还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你们的命呢。连成骏有胆来救你?皇朝的百姓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他淹死。”侍卫统领勒紧缰绳,又用力打马,还怒骂连家人,发泄心底的愤恨,意在激怒人群。 另一名侍卫冷笑道:“连成骏的妻子就是芳华县主,表面上,她开办闻林童院做幌子,经营浣花斋大肆敛财,暗地里勾结北狄,做卖国贼,你们有本事找她算帐。京城到处是她的产业,她赚了我们的钱,都给了北狄充作军饷来打我们了。” 看热闹的民众议论声更大,他们其中多数人有最朴实的善恶观念,对侍卫的话半信半疑。这时候,人群里就有人大骂连成骏和沈荣华,叫嚣着要砸掉沈荣华的铺子。有几个人冲在前面,立刻就有许多民众跟去趁火打劫或去看热闹了。 …… 沈荣华就站在窗户旁,居高临下,街道上这一幕幕她看得一清二楚,也听出那几名骑马的侍卫所说的话都别有用心。幕后主使在人群里安插的人,他们的作用就是激怒民众,真闹到群情激愤,群起攻之,后果真就不堪设想了。 这桩阴谋也是一环扣一环,没有多么高深,却有极大的杀伤力,又是沈贤妃的手笔。就算万仁把整个阴谋都告诉她,她不知细节,也会陷于被动之中。 沈贤妃和五皇子策划了这桩阴谋,就是想让沈荣华和连成骏失利、落败甚至在这世界上永远消失,否则他们也不会大费心机。不管是因为利益争夺,还是其它恩怨,算计的结果就是你死我活,站在对立阵营的人都明白这一点。 令沈荣华不明白的是连轶,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明知自己活命的可能性极小,为什么还要把连成骏拉去当垫背?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就算是素昧平生的人也不会结下这来生的恩怨,何况连轶是连成骏的亲生父亲。 有这样的父亲,就算亲手杀了他也不为过,举头三尺有神明,上天不会看不懂人间的恩怨纠葛。若连成骏不想背上弑父罪名,沈荣华愿意代劳,就是被千夫所指也毫不在意。就象她与沈家多数人为敌一样,因为两世仇怨,她不会留情。 想到要亲手杀死连轶,沈荣华长吁一口气,心里舒服了很多。 朱刚冷哼一声,踢了踢倒在地上的虫六和蛇影,又抓起连成骏,在他脸上拍了几下,见他们都昏迷不醒,才敢放声大笑,“芳华县主,你都看到了吧?你这么聪明的人想必也知道后果了,这一次,你们就是能侥幸逃脱,也会元气大伤。” 看到连成骏昏迷不醒,被朱刚贱视拍打,沈荣华又是心疼,又是怒恨。一把利剑架在她的脖子上,白刃无眼,她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也敢怒不敢言。 千防万防,提前还知道要有阴谋发生在他们身上,可他们还是入局了。这段时间,他们沉浸在欢爱好合中,忽略了那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事已至此,她强迫息冷静下来,想一条后路,保她和连成骏全身而退。只要有性命在,无气大伤可以慢慢休养恢复,她和连成骏都不是弱者,这次败了,下次卷土重来。 连轶叫喊求救声再次传来,朱刚看了看沙漏,冲他的六名手下做了手势。六名手下点点头,用黑布蒙住了脸,拨出刀剑,从窗口飞身跃下。 “父亲,我来救你。”冒充连成骏的人大喊一声,霎时震惊了人群。 侍卫统领大喊:“连成骏带人来劫囚车了,快疏散人群,保护重犯。” 朱刚的六名手下落到地上,就同侍卫混战到一起,却没有劈开囚车救人。侍卫统领带人跟这六人激烈打斗,又派人去搬救兵,一会儿功夫就有百余名侍卫来增援了。朱刚的手下武功不弱,百余名侍卫围攻,仍能应付招架。 看热闹的人群混乱了一盏茶的功夫,又慢慢归于平静,被人引领疏通,躲开了这场混战。人群中不断有人倒地死亡,又引起了打斗和新的混乱。 沈荣华收回目光,冲朱刚挤出几丝笑容,说:“做个交易吧!由你开条件。” 朱刚摇了摇头,“我这人不贪,确切地说,是不敢贪你的好处。等摆平了你和连成骏,我的主子自会赏我,若我跟你做交易,有好处还怕无福消受。” “你主子赏你的好处你就有命消受?” “当然,你和连成骏败了或死了,自会有大把的好处等着我。我知道你有林楠这个坚实的后台,但他现在作为一国之君,不会因你们败北而大动干戈。南安国国强民富,毕竟是小国,不会轻易为你们与盛月皇朝为敌,你听明白了吗?” 沈荣华点头一笑,“我听明白了,祝你好运。” 朱刚轻哼一声,转向沈荣华,刚要开口,就有一把剑架到了他的脖子上。紧接着,用剑威逼沈荣华和山药的黑衣人直挺挺倒下了,而朱刚却没看见人。 “我真是乌鸦嘴,刚说祝你好动,你的恶运就来了。”沈荣华走向朱刚,笑得冷酷阴鸷,“你转过身去,至少临死之前要看清楚是谁算计了你,死个明白。” “我……”朱刚慢腾腾转身,刚与身后的人打了一个照面,就突然出手了。 很可惜,朱刚用了十分力,却打空了,踉跄一下,没能控制自己的身体,重重摔倒在地。看连成骏正漫不经心冲他晃剑,他大惊失色,趴在地上后退了几步。 朱刚追随过连成骏几年,自然知道他的手段,很害怕,却强撑胆量道:“你现在醒来已经晚了,在场的人都知道你要救连轶,一起投靠北狄。有连成驭投敌在前,你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朝廷没人敢保你,等待你的就是死路一条。” “我醒来很晚吗?那我再睡一会儿。”连成骏冲沈荣华挤了挤眼,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倒头就睡了,又梦呓一般说:“虫六,该你了。” 沈荣华看着这个连成骏很不对劲,刚要询问,就听到空中有惊雷炸响。她和山药都吓了一跳,朱刚更是吓得浑身哆嗦,虫六和蛇影等人都被吓醒了。 虫六冲沈荣华挤了挤眼,“这是什么炮?怎么这么响?主子真舍得下血本。” 朱刚意识到被算计了,连滚带爬就要往楼下跑,被蛇影一个旋风腿踢到了窗前。看到窗外的情景,朱刚知道上了大当,刚要惊叫,就被虫六赏了一个大耳光。 “不许叫,吵了小爷看戏,跟你个杂碎没完。” 沈荣华赶紧跑到窗前,看到一身白衣的连成骏正仗剑飘落,轻盈的姿态美若谪仙,她赶紧掩住了嘴。愣了片刻,她又回头看另一个连成骏,只看到了一张呆呆的笑脸。她重重拍了拍头,庆幸自己没在连成骏醒来之后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话又说回来了,她也不知道屋里的是赝品,抱一下也没事,就怕别人有事。 朱刚看到有两个连成骏,吓得牙齿都打起了哆嗦,指着屋里那个问:“你是谁?你、你是假的,你们什么时候换的?你们早知道对不对?” “你还真想死个明白呀?那我就告诉你,你跟主子说明来意后,主子内急如厕,出去的是他,回来的是我。”屋里的连成骏拍了拍自己的脸,揭下一张满如蝉翼的皮膜,原来是丁狗,“老朱,你认识我吗?咱俩还在一个帐篷里睡过觉呢。” “是、是你?你们、你们想干什么?”朱刚脸色泛青,问话都带出了颤音。 “你不知道丁狗最坏吗?你问他想干什么,他肯定说想干你。”虫六说完这句话,才想起沈荣华和山药在这里,忙尴尬一笑,拉过朱刚来遮挡。 丁狗搬来一把椅子让沈荣华坐下,“别听虫六瞎说,咱们先看好戏。” 沈荣华松了一口气,感觉浑身疲累,坐到椅子上,问:“你们不去帮忙吗?” “主子都安排好了,我们几个的任务就是迷惑朱刚、稳住朱刚,完事之后再收拾他。”虫六不知从哪找来绳子,把朱刚结结实实绑到了窗户上。 “不知闻林童院和浣花斋是不是被人蓄意破坏围攻了,我……山药,你代我去看看吧!”沈荣华不放心,想亲自去巡查,又想看连成骏的反击。 虫六摆手说:“东家,你不用去了,主子安排了人,也知会了燕掌事,山竹和山梅带人护卫铺子,蛇妈妈也来了,不会有事,你放心好了。” 沈荣华长长松了一口气,冲朱刚阴涩一笑,“终于可以安心看好戏了。” …… 连成骏似乎想充分展示自己的轻功、展露自己的身材,他落地的动作极其缓慢。大概是怕尘埃沾染了他的白衣,他把一名侍卫踢下马,就落到了马背上。 这时候,朱刚的六名手下已经被起来增援的侍卫全数活捉了。负责押解的侍卫统领看到此时的情景与他的主子设计的环节不吻合,知道被人反扑了,想往人群里跑,被一个黑衣人锁住了喉咙。负责押解连轶等人的侍卫,除了死去的、受伤的,都被黑衣人活捉了,混在人群中的隐秘暗卫除了死的、昏的,也都消失了。 连轶看到连成骏,浑身打起哆嗦,颤声问:“你、你想干什么?” “你不是高喊让我救你、带你投靠北狄神鹰王吗?现人我来了,你怎么变得这么害怕?”连成骏甩起衣袂,以居高临下的姿势向民众做了自我介绍,又对连轶说:“你是叛国投敌的重犯,不到受死的那一天,按律法是不能出天牢了。有人把你们弄出来,装成抢劫犯游街示众,他们跟皇上和内阁会说是要引出你们的同党,其实是想陷害我。你到了这里,就叫嚷着说跟我约定好了,让我救你去投靠北狄,几名押解你的侍卫又配合你信口胡说,很容易让民众相信。而这时候就有人冒充我来救你,不管是不是真的想让你活命,反正能达到陷害我的目的。” “大家都听懂了吗?这是个阴谋,很简单的。”虫七站在囚车高声问。 “这么简单,这么低劣,再听不懂就是傻子了。”虫九补充了一句。 “听懂了。”人群里不愿意被当成傻子的人高声喊了一句,引来诸多附和声。 “拿叛国投敌的重犯陷害无辜之人,真是恶毒,官府是怎么了?为什么要纵容这些人?”在人群里安插耳目内线,适时说句公道话,关键时刻能起到很大作用。这一招不只沈贤妃等人会用,连成骏也不落空,而且还计高一筹。 看热闹的民众开始了另一番议论,自有“明白人”在人群中讲解,说得众人又一次群情激愤。只不过这一次,他们谴责是连轶及幕后之人,支持的是连成骏。 连成骏站在马背上,轻轻踢了马一下,马就向囚车靠拢,他俯视连轶,轻哼冷笑,“你也知道我性情,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你、你想干什么?”连轶从连成骏的眼底看到了决绝。 “我送你去投靠北狄神鹰王狄武赫。”连成骏见众人都很惊疑他这句话,又补充道:“狄武赫生性多疑,怕你的忠心有假,肯定不会接受你。所以,我为你找了一条捷径,那就是你先去阴间替他开路,他很快就会过去,到时候他看到你的功绩,自会对你赞赏有加。你在那边会见到你的亲人、朋友,当然也有仇人,还会再有恩怨。你配合他在那个世界攻城掠地,建立功业,跟我就没什么关系了。” “你、你敢……” 连成骏阴森冷笑,“我怎么不敢?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看谁更恶毒、更无情。” “我、我是你父亲。”连轶久经沙场,见惯了死伤,却是贪生怕死之人。 “我被你和连成驭及吴昆父子陷害,差点性命不保,已经被连氏一族族谱除名了。你不要再提你是我父亲,天下人都认为你不配,要不你就把你做的事跟众人说说。今天,我跟你也该有个了断了,蛇心、蛇胆,把东西拿下来。” 一身黑衣的蛇心和蛇胆凌空而落,周身的阴冷之气暗淡了仲春的暖意。他们每人手里都提着一个盒子,在连轶的囚车上打开,却是两颗血淋淋的人头。 “看清了吗?是连成驭和吴晧,他们比你先行一步。”连成骏话音一落,拨剑出鞘,冷哼道:“连成驭和吴晧乔装改扮,混入盛月皇朝,来得的日子也不短了。他们和想要陷害我的勾结,是想把我害得身败名裂,甚至落败而亡,然后带你去投靠北狄。他们的计划很周详,只是运气不好,早早败露了,就是死路一条。” 连轶看到连成驭和吴晧都被杀了,而且是今天新死,就知道连成骏不会放过他。可他不想服输认死,明明说好今天的事情结束,他就自由了,以后风光富贵享之不尽。这一切都让连成骏毁了,他不甘心,他恨透了连成骏,比以往都恨。 “主子,属下和蛇胆在他们身上翻出了几封密信,是写给谋划这桩阴谋的幕后主使者的,有名有姓。”蛇心掏出一个小锦盒,冲连成骏晃了晃。 “妥善保管,处理完今天的事,我自会讨个公道,到时候能派上用场。” “属下遵命。”蛇心小心翼翼收起了锦盒。 连成骏转向连轶,冷笑道:“伙同连成驭和吴晧策划阴谋者也是死路一条。” “畜生,我跟你同归于尽。”连轶这次被当成抢劫犯押解,也为了方便他逃跑,就没给他系脚锁夹板。他武功不错,在天牢里关了几个月,也没荒废了。 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连轶也恨毒了连成骏。他咬牙切齿,手脚用力,骤然间撑破囚车,身体飞升而起,在与连成骏平行的高度,他扯开了自己的囚衣。他的胸前和腰间居然绑了竹筒装的火药,那些竹筒很粗,火药威力一定不小。若他此时引爆水药,不只会炸死他和连成骏,还用波及周围看热闹的人群。 眼尖的民众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等他们反应过来,准备跑的时候,连轶已经扯开了导火索。他知道自己已无生路,最喜欢的儿子也死了,就不想再给连成骏留活路了。无论来生,就是进了鬼门关,他们这对父子也是永世的仇敌。 “呯——” “呯——” 众人听到这不算响亮的声音,就趴倒了一片,一条街道变得寂静无声。众人也不知道愣怔了多久,他们反映过来,除了连轶脖子上多了一把剑,一切如常。 蛇心吊在树上,冲虫七和虫九骂道:“你们这两个蠢货,没听到过火炮怎么响吗?你们发出的声音跟放屁差不多,哪象火药炸响?一点底气也没有。” 蛇胆大笑,“当时不如换丁狗了,他放屁都比你们模仿火炮爆炸响亮。” 连轶被连成骏逼到囚车上,才发现自己身上的竹筒装的不是药粉,而是沙土。 连成骏长剑一挥,面向北方,冲天抱拳,沉声道:“韩将军、冯将军、花副将,还有死在连轶、连成驭及吴昆父子屠刀下的万余名英灵,我今日已替你们报仇雪恨,你们在天这灵安息吧!待漠北硝烟平定,我会迎你们的英灵还故土。” 说完,连成骏剑光一闪,连轶人头落地,暗红色的血从他断裂有脖颈里喷涌而出。街道又一次归于寂静,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来哭泣声响起。 沉重急促的脚步声从四面的街道响起,数百名持刀亮剑的御林侍卫整齐划一奔走而来。御林侍卫对连成骏等人成包围之势站定,几名骑马的统领来到连成骏对面。领头的正是四皇子,他冷眼环视四周,也不说话,脸色晦暗不明。 连成骏没理会四皇子,冲他的手下挥手说:“回去。” “哼哼!连成骏,你杀了人,还想走吗?”四皇子挥手,御林侍卫包围上来。 第二百五十二章 害人不成反害己 朱刚看到他的六名手下全部被抓,负责押解的几名有来历的侍卫也被控制了。混在人群里的隐卫没发挥作用就消失了,显然是有人对他们动了手脚。接下来该轮到他了,丁狗和蛇影等人都杀人如麻,他想从他们手里活命,千难万难。 “芳华县主,我们做笔交易吧!条件由你开。”朱刚表面上很镇定,从他的声音就能听出他的牙齿都在打颤,“你要相信我对你们肯定有用。” “我要是不信呢?”沈荣华很专注地看着窗外楼下,眼皮都没撩朱刚。 “我、我知道一件秘事,不知你有没有兴趣。”朱刚不死心,又抛出诱饵。 沈荣华揶揄冷笑,“说来听听。” 朱刚长叹一口气,试探着说:“南安国的重臣,复姓欧阳,单名为陆,投靠了成王殿下,听说是沈贤妃安插在南安国的眼线,他们正在做一件秘事。” “你知道是什么秘事吗?” “略知一二。”朱刚见沈荣华很关注他的话,心里有了底气。 沈荣华耸了耸肩,摇头说:“很可惜,我对他们的秘事没兴趣。” 欧阳陆是沈阁老当年安插在林楠身边的眼钱,他死之后,暗线耳目都由沈贤妃和五皇子接手了。前世今生,欧阳陆确实帮他们做了很多事,现在可是帮不上忙了。沈贤妃与欧阳陆这么多年充其量与欧阳陆有几面之缘,根本不知道现在他们的身边的欧阳陆已非当年的欧阳陆了,不管他们做什么秘事,最终都是闹剧。 “听到了吗?我们东家对你所说的秘事没兴趣。”虫六抬手给了朱刚一个响亮的耳光,“拿不出让主子们感兴趣的东西,你活着也就没价值了,知道吗?” 沈荣华冷冷扫了朱刚一眼,问:“你什么时候背叛连轶、投靠五皇子的?” “三、三年前,就是连轶和连成驭伙同吴昆父子陷害……” “我不想听了,你们处理吧!”沈荣华知道朱刚要说连成骏当年被连轶等人陷害之事,心里格外沉重。本是几世冤家,为何要成为父子?最终徒增伤悲。 虫六看到连成骏杀了连轶,非常解气,冲朱刚冷哼几声,说:“是时候收拾你个狗杂碎了,你刚才用哪只脚踢了老子?看老子不剁掉你的狗腿。” 丁狗有意见了,“你把他的两只脚全部剁掉了事,干吗还说是狗腿?” “他也踢我了,虫六,你别把他的两只脚全剁掉,给我留一只。他刚才把丁狗当主子,还用他的臭手拍了丁狗,干脆把他的手也一块剁下来。” 虫六点点头,看了看浑身颤抖的朱刚,诡笑道:“我刚才好像听他说日了狗了,估计丁狗没听到,蛇影,你听到没有?我应该不会听错。” 蛇影重重点头,“他确实是说日了狗了,我听得清清楚楚。” “你们说什么?再说一遍给我听。”那句话就丁狗的底限,一听就咬牙切齿。 “是他说的。”虫六和蛇影同时指向不知所措的朱刚。 丁狗阴沉着脸,一剑砍断朱刚身上的绳子,提起他去了临近的雅间。半盏茶的功夫,就听到朱刚的惨叫声响彻了整座酒楼,过了一会儿,声音又嘎然而止了。 虫六嘻笑几声,对沈荣华说:“那句话是丁狗的禁忌,只允许白岛主一个人说,别人要是敢提一句,丁狗肯定会翻脸。那日主子随口说了一句,他还甩了几天的脸子呢,白岛主一说,可就不一样了,丁狗就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了。” 沈荣华忍俊不住,笑出声,“白岛主百无禁忌,你们不学才好。” “我完事了。”丁狗满身是血出来,说:“那王八还没死,你们继续。” “留他一条命,妥善安置,说不定能问出有价值的消息。”沈荣华看到四皇子带御林侍卫包围了连成骏,忙说:“你们善后吧!山药,我们下去看看。” …… 连成骏站在马上,俯视四皇子,嘴角挑起冷笑,在他轮廓深刻的脸庞慢慢绽放,最后开成冰山雪莲,“依胜王殿下之见,我是不是该留下来喝杯茶?” 自听万仁说天牢里正在谋划针对他的阴谋,他怕沈荣华担忧,表面上毫不在意,私下却做足了应对之策。今天朱刚等人一来,他跟他们说得不多,就从他们的话里听出了端倪。之后,他巧施分身之计,两个连成骏就分头行事了。他安排调度,又杀人辩理,折腾到现在,还真有点累了,很想坐下来喝杯茶。 “哼!你杀人害命人证物证俱在,我今日奉旨缉拿你,不容半点私情。”四皇子装腔做势,好不容易捞到了这份美差,他自然要充分发挥。 就与北狄是战是和的问题,四皇子也归到了主和的阵营,与五皇子一派主张一致,而两派内部却摩擦不断。今日连轶陷害连成骏一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沈贤妃和五皇子是主谋,这其中牵扯极大,他能不利用此事大做文章吗? “圣旨呢?拿给我看看。” “你是一介白身,皇上言明永不启用,有什么资格看圣旨?”没等四皇子开口,他身后一个副将就冷冷斥呵,又骂出一堆不知所以的话攻击连成骏。 四皇子冲连成骏抬了抬下巴,“听到了吗?本王的副将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听到了。”连成骏轻咳两声,冲醉仙楼的窗户高喊:“丁狗,有人骂你。” 丁狗刚收拾了朱刚,正看热闹呢,听说有人骂他,咬牙问:“哪个孙子骂我?” 蛇心阴阴一笑,高声答道:“胜王殿下的副将,就是他,他骂日了狗了。” “龟孙子。”丁狗纵身跃下,白色的衣衫沾满了血迹,舞动腥风,没等御林侍卫反映过来,就把四皇子那个副将提下马,重重摔在地上。丁狗阴阴一笑,掏出一粒药丸,又抓起那个副将,塞到他嘴里,“我让你日,我让你尝尝我刚研制的崩根丸。知道什么叫崩根丸吗?就是嘣一声,根没了,嘿嘿,这名字有点俗。” 那副将吃下药丸,倒地昏迷,露在外面的脸和手很快就涨成了紫红色,呈下行之势,很快又变淡了。两名侍卫上前检查他并无外伤,四皇子就让人把他送回家去了。刚把他抬上马车,他就醒了,身体也没特殊反映,继续留下来执行任务。 被摔倒在地,又被喂下了药丸,他始终悬着心,不象刚才那么有恃无恐了。 晚上,这名副将回到家,洗完澡,刚要与小妾欢爱,就感觉整个身体无限膨胀,很难受。折腾了一柱香的功夫,他的下体就胀烂了,他成了太监。他的家人求了太医,又找了四皇子,闹腾得很激烈,四皇子给了他补偿,也就息事宁人了。 当然,这是后话了。四皇子怀疑这副将是五皇子的眼线,就把事情压下去了。 四皇子看到丁狗收拾他的副将,速度快到令御林侍卫眼晕,他知道连成骏的手下都是高手,对主子忠心有加,很气愤,高声呵问:“连成骏,你想干什么?” 连成骏漫不经心地说:“你的副将骂了我的手下,这是他们之间的恩怨,让他们清算吧!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对了,你奉旨缉拿我,你的圣旨呢?” “你……”四皇子很怵连成骏,不敢再说他不配看圣旨,又转移话题,冷笑道:“本王的副将什么时候骂你的手下了?你不要无事生非,拿一个副将开刀。” “他刚才在心里骂了。”蛇心轻飘飘落到囚车上,把吴晧和连成驭的人头踢到一旁,“我能看穿人心,胜王殿下不信吗?要不我来说说你在想什么。” “快说快说。”蛇胆也落到囚车上,“让大家都听听胜王殿下心里所想,看看他是否知道这副将是别人的暗线,还有,他是不是对我们截获的密信有所企图。” “你、你们……”四皇子气急了,指着连成骏说:“你当街杀人,杀的还是你的亲生父亲,你如此狠毒,律法天理不容,还有那两颗人头也是新死,你还有什么好说?不管你截获了什么密信,自有皇上圣断,光天化日之下,怎容你肆意屠戮?你置王法天威于何地?来人,将连成骏及他的手下全部拿下。” 御林侍卫严阵以待,接到命令,对连成骏等人的包围又缩小了一圈,却没人敢轻易动手。那名副将虽说醒了,又回到队伍,却魂不守舍,成了前车之鉴。 连成骏冷冷一笑,问:“蛇心,我们现在有多少人手?” “回主子,我们这些人加上南安国的侍卫,大概有几百人吧!” 丁狗狠啐了一口,“主子,人不在多,而在精,要让我来说,我们的人手若都乖乖束手就擒,京城的牢狱关不下。其实对付他们没必要用这么多人,我新研制的崩根丸、七日迷、酥身海棠,还有蚀心化魂散,就这几个小瓶,这百余名御林侍卫都不是我的对手,不信就试试。千军万马我抵挡不住,收拾他们小菜一碟。” “丁狗,你不吹会死呀?”蛇胆很傲慢地抠鼻孔撇嘴。 蛇心尖声阴笑,“丁狗,蛇胆说你吹牛,你赶紧反驳,证明你不是吹牛。这样吧!你把崩根丸孝敬胜王殿下一粒,让他试试效果,让他见识事实胜于雄辩。” 丁狗摇头道:“不行,李大总管的肥差要是让胜王殿下抢去,他们都会恨上我。胜王殿下要是对酥身海棠感兴趣还差不多,我可以保他没日没夜过*。” 四皇子恨得直咬牙,“好,很好,连成骏,你的手下都敢拿本王开玩笑,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罪,看来是本王和善有余、威严不足,致使你们都太过放肆了。” 连成骏骑到马上,与四皇子处于平行位置,但他的言行举止比四皇子更具气势,“胜王殿下别与他们一般见识,你要是和他们嘻皮笑脸,保证让你三天三夜笑抽筋。时候不早,我杀人费力,已疲累饥饿,我们还是言归正传。” “好,言归正传就是你们束手就擒,众人都目睹你杀人,想必你也无从抵赖了。”四皇子呵令御林侍卫缉拿连成骏等人,御林侍卫拨刀亮剑,却不敢动手。 “哈哈哈哈……简单抵赖这么没有品味的事,我连成骏不会做。你说奉旨缉拿我们,来了就该宣旨,还要拿出圣旨示众,否则我不会束手就拎。连轶确实是我所杀,我为什么杀他,在场的长耳朵、长眼睛的人都知道因由。吴晧和连成驭也是我的手下所杀,他们投敌卖国,人人得而诛之,谁杀他们都该得赏,难道你还要替卖国贼被杀讨一个公道吗?这几日,吴晧和连成驭又乔装改扮潜入盛月皇朝领土,欲勾结盛月皇朝某些官员,行不轨之事,我不该杀他们吗?” “该杀,卖国恶贼死有余辜。”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句,立刻引来诸多附和之声,民众高声议论是非,为连成骏鸣不平,还有人在谴责朝廷糊涂。 连成骏得到了民众的支持,冲四皇子抬了抬下巴,冷笑道:“胜王殿下,我倒想问问象连轶这类关入天牢的卖国重犯怎么能游街示众,若他潜逃,这责任该由谁担负?你口口声声奉旨缉凶,今天的事皇上究竟知道多少?你口口声声奉旨缉凶,没有圣旨不说,还不明案情,你真是皇上派来的?哼!假传圣旨可是死罪。” “你跟他废什么话?回家。”沈荣华进到御林侍卫的包围圈,冲连成骏挥了挥手,“你是南安国的驸马爷,在盛月皇朝的京城被人陷害,自有南安国的使臣与朝廷交涉。你杀的是该杀之人,至于你被陷害,南安国使臣自会为你讨公道。” 连成骏嘻笑几声,说:“我娘子喊我回家吃饭,胜王殿下,恕不奉陪。” “你敢走。”四皇子拿不出圣旨,他所说的奉旨缉凶,只不过是仁和帝随口一句话。他调集御林侍卫,声势浩大跟连成骏周旋,其实另有目的。 “我当然敢走,我娘子说让我回家,天王老子都休想阻拦我。” 沈荣华冷哼道:“胜王殿下,你听清楚了吗?你若敢拦他,必会面对另一番厮杀。别说你拿不出圣旨,就是你有圣旨,也别怪我不当一回事。我是盛月皇朝的子民,皇上亲封的芳华县主,我还是南安国的公主,胜王殿下应该知道。而连成骏却不是盛月皇朝的子民,三年前,他被连成驭等人陷害投敌叛国,又下落不明。他被连氏一族族谱除名之后,顺天府又把他当成战死之人销去了户籍,直到现在,他也没重新落户。他现在的身份是南安国驸马,户籍也落到了南安国,到盛月皇朝的京城只是客居。胜王殿下清楚这些吗?你若什么都不知道,又凭什么缉拿他?请胜王殿下禀明皇上,有关连成骏杀人之事,去跟南安国使臣交涉。” “你、你们……”四皇子不敢再让御林侍卫动手拿人,正值敏感时期,事关两国,弄不好会引起争端。难怪五皇子会把这差事给他,原来玄机在此,他又被将了一局。他本想利用此事牵制五皇子,打一场翻身仗,没想到又翻沟里了。 沈荣华挥了挥手,连成骏一改杀神面孔,很温顺地走到前面替她开路。回到蒲园,众人还如往常一样吃饭休息,当街斩杀连轶之事没有人再提起。 吃完饭,两人并肩平躺在床上,各想心事,沉默不语。卧房很安静,两人也都很困乏,却都没有睡意。过了一会儿,连成骏长叹一声,握住沈荣华的手轻轻揉捏。沈荣华侧卧,面对连成骏,抱住他的胳膊,两人才说起了今天的事。 “真该好好谢谢琎表叔。” 得知连成骏能拆穿阴谋、并做了完善的应对之策都有赖于万永琎帮忙,沈荣华满心感激。今天的阴谋对决,他们胜了,但胜得惨烈,两人谁的心里都不轻松。 之前,听万仁讲起天牢里正酝酿一桩阴谋,连成骏一时摸不着边际,就象万永琎求助。万永琎答应得很干脆,帮忙也很彻底,不但带连成骏见了万仁的远房侄子,还追查到吴晧和连成驭的行踪,又派得力可用之人帮助连成骏。 若不是亲自见到万仁的远房侄子,只听人老糊涂的万仁转述阴谋,连成骏就被带沟里了。还好没听万仁讲阴谋的另一半,要不连思路也被左右了。 沈荣华想了想,问:“琎表叔问晨哥儿的事了吗?” “没有,我跟他说晨哥儿要参加月底的县试和府试,他也没说什么。象他那么精明的人,能不知道你的想法吗?他不想与你沟通,不代表他认可你的作法。” “唉!随他去吧!反正他不会害晨哥儿,我们有事,他也会真心实意相帮。” 连成骏点点头,问:“想好反扑之计了吗?” “我在想晨哥儿的事。”沈荣华寻思片刻,又说:“不管是我让晨哥儿姓林,还是琎表叔让晨哥儿姓萧,晨哥儿都不姓万。沈贤妃不是想插手万户侯府的爵位承袭吗?我和琎表叔都捧一个不姓万的人袭爵,让沈贤妃难受。这一次,万姨娘替沈贤妃揽下了所有的罪,被松月乡君关在万户侯府的柴房里,等待惩罚。让沈荣瑶做五皇子的侧妃,让万姨娘的侄子袭万户侯爵位,沈贤妃会以此来回报。我偏让她一件也做不成,沈贤妃失利,万姨娘丧气,就看她们狗咬狗吧!” “这是你的反扑之计,我也不该闲着,对吧?”连成骏坐起来,凝望欲渐迷蒙的窗外,冷声说:“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若欠我一尺,我会讨一丈。” “我全力支持你,你想怎么做?” 连成骏拿出几封密信,交给沈荣华,“事关重大,该跟舅舅商量一下才是。” 沈荣华看完密信,冷笑说:“写信告知舅舅,没必要等他答复,跟南安国的使臣说明情况,他们正替我们跟朝廷交涉呢,我想给他们一个立功的机会,算是回报。舅舅不是厚道之人,有这么大的便宜,他能不占吗?给他一个惊喜吧!” “好,让我想想这件事该如何着手。”连成骏拿过密信,又一次仔细查阅。 丫头来传话,说南安国的使臣求见,水姨娘也来了,沈荣华赶紧起来,洗漱更衣去见客。连成骏等人被四皇子包围,要缉拿里,南安国使臣就进宫见仁和帝了。估计他们刚从宫里回来,有事要和沈荣华沟通,她也正想指点他们立功呢。 接下来的事就相对简单了,只是要个说法,不达目的,一口咬定不放松。 从吴晧和连成驭身上共搜出三封密信,两封是洪析写给他们的,一封是西金三公主金琉璃写给洪析的,还没送出去。洪析写给他们的信里主要商议谋害连成骏之事,金琉璃写给洪析的信主要是许诺好处,还提到了牵制南安国的必要性。 连成骏知道仁和帝最擅长和稀泥,怕他顾忌北疆战线上的靖国公父子,而放过洪析。在他把信呈给仁和帝之前,就复制了五份,一份给谨亲王,一份给了内阁,一份给了四皇子,一份送到了御史台,自己留了一份。 涉及到私通敌国,而且密信公开,包括五皇子一派的人,谁也不敢藏私。信送出去的第二天早朝,这些人联名上书要求严办洪析,解除靖国公府兵权。对立的派别趁火打劫,不只针对靖国公府,弹劾五皇子一派的奏折都满天飞了。 仁和帝左右为难,在谨亲王和裕郡王等强硬派的要求下,不得不下旨将洪析打入死牢,解除洪涛父子的兵权,责令他们十日内回京请罪。 有人担心洪涛父子会在北疆拥兵自立,不成想他们圣旨颁下的第七天就快马赶回了京城。洪涛父子到达京城,就进宫请罪了,他们择清了自己,把与西金勾结之事都推给洪析,并请仁和帝下旨斩杀洪析,以儆效尤,以平民怨。 就这样,洪析成了他的父兄及五皇子一派的弃子。大概是怕弃子反噬,五皇子一派也提议速审洪析。仅三天,洪析的案子就审理清楚了,他被判斩立绝。 第二百五十三章 和亲交易 洪析私通西金国,勾结吴晧和连成驭,意图放走连轶,嫁祸连成骏。洪涛父子和五皇子一派都把这些事说成是洪析的个人行为,目的就是想报复连成骏。因他与连成骏在十几年前就已结怨,又禁不住连成驭等人的诱惑,才做出了这种事。 靖国公府上下认罪态度极好,五皇子一派又巧舌如簧,就改变了洪析里通外国的性质,定位成了个人恩怨。为报仇而不择手段,竟然与叛贼合谋勾结,蓄意栽脏,其行恶极,其心当诛。不管洪涛父子如何表现,五皇子一派如何游说,都不能篡改洪析犯有重罪的事实,也不可能抹杀他的罪行,只择清了他们自身。 沈荣华和连成骏仔细搜寻了证据,又分析了当前形势,决定见好就收。单看这几封密信,还有陷害连成骏的阴谋,确实是洪析的个人行为。尽管五皇子和沈贤妃才是幕后主使,洪析自愿做替罪羊,他们也就无法通过几封密信、一桩阴谋斗败五皇子和沈贤妃。除掉洪析会令五皇子一派元气大伤,这也是不小的收获。 洪析谋害连成骏既然是个人恩怨,他们当年因何结仇,也就成了人们急于知道内幕。连成骏不负众望,公布了他和洪析之间的恩怨,原来是因银两而起。洪析欠银子不还,还为此发生了冲突,造成了现在你死我活的局面。 人不死、帐不烂,洪析现在还没死,他当年欠下的银子必须偿还。 连成骏抓住机会,向靖国公府索要当年洪析欠下的债,连本带利共两万三千两。靖国公府上下气得咬碎银牙,却不敢不还,据说连端悦公主的私房银子都动用了,才还上这笔银子。银子还了,破了财,洪析的命也没了,真是祸不单行。 洪析被打入死牢,等待大理寺终审,谁都知道他活命的希望很渺茫了。靖国公府被愁云惨雾笼罩,五皇子一派也收敛了许多,京城都好像归于寂静了。 靖国公府。 洪析的祖母、母亲及端悦公主都哭成了泪人,靖国公世子夫人还有靖国府出嫁的、未嫁的几位姑娘都来了,不停劝说,也没能把她们从泪海里拉出来。 洪涛进到房里,看到他的母亲、妻子还有公主儿媳哭成了一团,他一拳捶到桌子上,重重叹气。靖国公世子洪桐跟着进来,他脸色阴鸷,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这次的事令靖国公府损失惨重,洪涛父子被解除了兵权,洪析性命不保,靖国公府处于浪尖风口,五皇子一派也受了牵连,还赔出去了两万多两银子。这些事一下子堆到谁头上,谁都会窝火怄心,这些损失不是一年半载能补回来的。 除非他们现在就让这皇朝易主,洪涛坐上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帝王宝座。 “我儿,析儿真的就没救了吗?”问话的是洪涛的老娘,出身安国公府的安老夫人,她哭归哭,声音还是很平静,“你就这两个儿子,不能再失去一个,你一定要想办法救他。你的父亲没完成毕生之愿,就英年早逝,他在天之灵……” “母亲,我们、我们洪家……母亲放心,我会倾尽全力救析儿。”洪涛怕安老夫人伤心过度,一不小心泄漏他隐秘的身世,那他这些年的隐忍谋划也就白费了,随后又说:“夫人,你和桐儿媳妇伺候公主去休息,我来安慰母亲。” 靖国公夫人冯氏点点头,和长子媳妇萧氏一起扶着端悦公主出去了。走出房门,端悦公主哭声更大,冯氏和萧氏,还有靖国公府的姑娘们全跟着哭起来。 端赔悦公主嫁给洪析刚几个月,虽说联姻都有利益纠葛,洪析总体来说对她还不错,婚后这几个月也建立了一定的感情。她很清楚谋划天牢阴谋、要栽脏嫁祸连成骏,从而打击沈荣华的幕后主使是沈贤妃,洪析和五皇子都是奉沈贤妃之命行事。阴谋败露,沈贤妃毫不犹豫就让洪析担下了所有罪名,保全了自己和五皇子。洪析一死,她也成了守寡的公主,即使知道情非得已,她也恨得心痛。 洪析死了,她可以再嫁,反正也是利益联姻,说不定她这守寡之身还能派上用场。可是,她感觉前路漆黑,她很害怕,怕自己再也找不到路。自幼沈贤妃就教导她们,要为五皇子谋夺大位勇于牺牲,以后她们会享受世代尊荣。如今洪析成了牺牲品,她再嫁之后,若再有这样的事发生,她该怎么办? 本是心机深沉、心高气傲之人,又有沈贤妃这么一个精明得宠的母妃,端悦公主以为自己的日子会过得很好。没想到刚成亲几个月,先是滑了胎,大夫又死罪难逃。这不就说明她是方夫克子的无福之人,再尊贵,以后也会受尽白眼。 她该怨上天不公吗?可这一切不是天灾,而是*,她该怨谁? 靖国公夫人冯氏让端悦公主暂时住在靖国公府,她和长子媳妇送端悦公主回房后,嘱咐了几句,又回到了书房。她要伺候婆婆,也想打听一下洪涛打算怎么救洪析。她生了两儿一女,最疼爱的就是小儿子洪析,不能接受洪析将死的事实。 “你们究竟是怎么谋划的?事到如今,为什么还不动手?析儿就要没命,你们还磨蹭什么?”安老夫人抽泣呜咽,捶胸顿足,看到冯氏进来,她止住哭泣叹了口气,“他一舞女生的,就是魄力不足,不象你父亲,你还要奉他之命行事吗?” 冯氏知道洪涛的身世,也知道安老夫人所说的舞女生的是指狄武赫。她心里曾对安老夫人与人通奸百般蔑视,但这关系到靖国府的命运,她不敢有半点造次。 洪涛看了冯氏一眼,叹气说:“母亲,现在时机未到,我们还需隐忍。” “忍、忍,我们还要忍到什么时候?”靖国公世子洪桐捊起被汗水濡湿的头发,恨恨咬牙,“父亲,我和祖母想法一样,也认为狄武赫魄力不足。上一次交兵,若我们里应外合,就可以攻陷京城,长驱直入中原。可他偏偏要玩猫与老鼠的战略,说是要让盛月皇朝苟延残喘,等折腾到奄奄一息,再一举攻下。我不认可他的战略,若我手握北狄百万雄兵,早已让天下易主、大位归于洪家了。” 洪桐年轻气盛,想要入主天下,野心很大,却没有能撑起野心的实力。若不是借狄武赫之力,又抓住时机、找对了同盟,靖国公府还被困于西北呢。 狄武赫也想要这天下,他跟靖国公父子合作,等到天下入手,也不过就是封洪家一个世袭罔替的王爵。这一点,洪涛很清楚,而洪桐却没有找准靖国公府的位置。洪桐想着最差也要跟狄武赫平分天下,甚至大局将定时,取狄武赫而代之。 洪涛也想,但他更冷静,他知道这天下不是他费一番心思就能得到的。逐鹿天下需要千军万马厮杀,需要超人的才智谋略,也需要血与火的考验与锤炼。如今洪析将死,这一局他败了,但这只是为天下而生离死别的一个开端。 “你还有事?”洪涛冷厉的目光投向冯氏,为冯家帮不上忙而心存怨怼。 “我只想问问营救析儿的事,析儿是我们的儿子,你不能见死不救。”冯氏又一次哭得肝肠寸断,“这一次的事析儿也只是牵线搭桥,要死的为什么是他?” “那你说应该是谁,是成王殿下?是贤妃娘娘?你想都别想。我把若心培养的死士交给他统领,就因为这一次他布置不慎,损失了半数,还暴露了实力。就因为这件事,朝廷不判他的罪,我也会处死他,免得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冯氏不敢再说什么,洪桐劝了几句,她就离开了书房,又在外面痛哭了一阵子。靖国公府将来就是富贵泼天,有她多少也未可知,但她的伤痛却真真切切。 一袭黑影闪过,在冯氏脚下丢了一样东西,就如鬼魅飘移一般离开了。就因为陷害连成骏,靖国公府的死士损失惨重,活下来的也在休整。现在出入靖国府探听消息,可是容易多了,等时机一到,收拾靖国公府又何尝不是小菜一碟呢? 蒲园外书房。 夜深人静,烛光闪烁,沈荣华靠坐在软榻上,轻轻敲击桌子。三更鼓响,声钝而持久,仿佛响在她耳边,敲在她心底。她皱了皱眉,站起来,在书房里挪步。 吃过晚饭,连成骏接到了一封密信,就匆匆出去了,两个多时辰了,他还没回来。白天下雨,沈荣华卧床听雨,睡多了,直到夜深也没睡意,就在书房等他。 连成骏阴损也好,诡诈也罢,总体来说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性子。这一次是五皇子和沈贤妃一派主动挑衅他,他反手一击,就杀了连成驭、吴晧,又当街义正严辞杀了连轶,让洪析获罪。他在险境中完胜,给了沈贤妃等人一个漂亮的回击,但这远远不够,他会让他们付出更为惨重的代价,方肯罢休。 沈荣华知道连成骏昼伏夜出是在寻找回击五皇子一派的契机,不由悬心。她对连成骏做事很放心,可这一次不同以往,因为南安国与盛月皇朝交涉谈判也陷入了僵局。她是盛月皇朝的县主,是南安国的公主,双重身份优势不少,有时候也会被身份所害。她担心连成骏一步不慎,就会再次成为焦点,不好收场。 蛇心和蛇胆共截获了三封密信,其中有一封是西金国三公主金琉璃写给洪析的。她在信中说让洪析建议朝廷与华南海域的多罗国建交,从而牵制南安国。这封密信曝光之后,南安国使臣向盛月皇朝提出严重交涉。林楠也给仁和帝发来了国书,谴责他有违国与国之间建交公理、纵容臣子乱政,并提出严重抗议。 位于华南海域的多罗国建国百余年,国土面积与南安国差不多,国力比南安国相差甚远。南安国和多罗国之间有六座岛屿是盛月皇朝的国土,面积不少。金琉璃建议洪析上书朝廷,提出与多罗国建交,就是想用这六座岛屿为诱饵。 南安国使臣在为沈荣华和连成骏向盛月皇朝讨公道的同时,也很娓婉地向朝廷提出要租借那六座岛屿,租借时间不短,租金依旧很低廉。朝廷答应给连成骏及其手下正名,重赏他们杀卖国恶贼有功,但没答应南安国租借岛屿之事。 之后,南安国使臣又一次提出谈判,被朝廷很生硬地拒绝了。现在,事情就僵在了这里,就因为沈荣华的身份,一些名门贵妇贵女都跟她保持了距离。 “娘子夜深未睡,还在等我?”连成骏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吓了沈荣华一跳。 沈荣华赶紧迎上去询问:“这么晚才回来,你去哪里消遣了?” 连成骏给了沈荣华一个大大的拥抱,说:“跟蛇影、蛇心进了一趟宫,把原来安插在宫里的眼线忠心的敲打了一顿,不忠心的直接让他们睡了。皇上和几位重臣、皇子正讨论国事,我去听了听,不是什么大事,却愁得他们寝食难安,真是活该。从宫里出来,蛇影和蛇心去玩了,我去了靖国公府。在他们家没听到什么秘事,想戏弄洪涛的夫人,又听洪家的女人哭得心烦,就回来了。” “戏弄洪涛的夫人?”沈荣华一脸不可置信,随即又促狭一笑,“你口味也太重了,你就是去听房,也不该选被愁云惨雾笼罩的洪家,也不该选那把年纪的。” “娘子建议得不错,我记住了,敢问娘子这是你的经验之谈吗?”连成骏搂紧沈荣华,细长的手指在她的敏感部位弹跳,手力从轻到重,极具挑逗性。 “好了,咱们回房吧!明天还有事呢。” “娘子是不是想睡?”看到沈荣华点头,连成骏双眼放光,明眸中充溢柔情。 沈荣华感觉到被色狼、饿狼和战狼共同攻击的危机,赶紧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说:“不行不行,我今天睡得太累了,明天还要进宫参加吴太后的宴会呢。” 就因为连成骏被陷害引出的这一系列后续事件,吴太后的赏春宴都拖延到二月底了。为此,吴太后很不悦,前几天,沈荣华进宫,她直接甩了脸子。 连成骏挑起眼角,问:“娘子说今天睡得太累了,我怎么不知道今天睡了?” “我今天没跟你睡?”沈荣华意识到用词的差别,忙摆手说:“我今天一边听雨一边睡觉,休息得时间太长了,晚上睡不着,还很累,我就不陪你睡了。” “哦!原来如此。”连成骏又抱住沈荣华,“我陪你睡,保你不累。” “好了好了,先回房再讨论睡得问题。” 沈荣华确实感觉到累了,连成骏仍精力充沛,就把她当成小孩子一样抱回了卧房。前奏和洗漱都省略了,连成骏直接把沈荣华抱上床,以最佳姿势缓解了她的疲累。一场激战完毕,沈荣华累都累得酣畅淋漓,倒头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沈荣华早早起来收拾,昨晚睡得好,今早起来,感觉身清气爽。她收拾完毕,丫头准备好进宫带的礼物用品,连成骏也回来了,两人一起吃早饭。 连成骏递给沈荣华一张写满字的纸,上面记录了他在宫里设下的暗线以及他们的年纪、籍贯和职务,又说:“吴太后若再不分轻重,给你甩脸子,你对她也不必过于忍让。她给盛月皇朝生了一个糊涂皇帝,无资格猖狂,该自责才是。” “这是舅舅的论调,你又收到舅舅的信了?唉!话又说回来了,正因为有吴太后那样的亲娘,皇上才不辨是非,现在内忧外患,压力重重,也够他受的。” “今天早朝,舅舅的第二封国书也到了,皇上又该头疼了。” 连成骏被阴谋陷害那天,就有南安国信使乘轻舟快马给林楠送了消息。林楠收到消息,就给仁和帝写了信,以强硬的态度要求他严查阴谋,给连成骏一个公道,并严惩阴谋的幕后主使。还警告他若再发生这样的事,南安国和盛月皇朝断交,因盛月皇朝违约在前,之前租借的江东十二岛永不奉还。 仁和帝知道林楠是说到做到之人,把江东十二岛租借给南安国,他已经背上了骂名。若林楠直接把江东十二岛具为己有,他也就没脸见列祖列宗。他迫于压力,才下旨缉拿洪析,交由大理寺严审,大理寺判了洪析死罪,他又该顶着压力御批了。他现在很宠信五皇子一派,当然不愿意处死洪析,又左右为难了。 “舅舅在第二封国书里写了什么?你肯定知道。” 连成骏点头一笑,“舅舅在给我的信里提了一下,主要是关于南安国和多罗国之前那六座岛屿的归属问题,我不得不佩服舅舅的手笔和心胸,真得很大。” 之前,沈荣华看到金琉璃给洪析的信,就打起了那六座岛屿的主意。她要给南安国使臣一个立功的机会,让他们出面,以连成骏被陷害为契机,把这六座岛屿再廉价租下来。那六座岛屿面积不小,特产也丰富,朝廷舍不得,正僵持呢。 “怎么说?”沈荣华对林楠的决策很感兴趣。 “舅舅在国书里跟皇上直说他要以这六座岛屿为据点,吞并多罗国。他急须这六座岛屿的归属权,但这回不是租借,而是直接买下,让朝廷开价。” “朝廷要是不卖呢?” “不卖就断交,朝廷与北狄开战这几年,林楠个人及南安国共给盛月皇朝供给了三百万两银子、一百万担稻米,还有兵器火药若干。一旦断交,按国与国之间的公约,供给是要还的,还要连本带利,若不还,就有可能打仗。盛月皇朝北疆战场持续战败,西部也不稳定,若东部再开战,朝廷就真的焦头烂额了。” 沈荣华摊了摊手,说:“这是趁人之危,不够厚道。” 连成骏满心舒畅,摇头轻笑问:“我的娘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厚道了?” “不跟你说了。”沈荣华也不是厚道之人,但她有自己的是非观点,“时候不早,我还要去找端宁公主,对了,舅舅在给你的信上说什么了?” “让我管着你、压着你、宠着你、护着你,还要替你肃清障碍,嘱咐了很多小事。又交待了几件大事,让我马上着手去做,有结果随时联系他。没提到端宁公主,你别和她说舅舅给我写信的事,她要有事,让她跟南安国长驻使臣沟通。” 沈荣华轻叹一声,说:“知道了。” 昨天下了一天雨,今天阳光正好,空气微暖,清风拂香。 到了端宁公主府,听说端宁公主正颂经呢,沈荣华很奇怪,端宁公主什么时候开始礼佛了?她满心好奇,就让下人带领她去了端宁公主临时布置了小佛堂。 “很奇怪吗?”端宁公主一脸落寞惆怅,语气里充满浓浓的无奈。 “有什么好奇怪?我以前在篱园时天天抄经礼佛,现在有许多事要忙,有时候心烦意乱,也会抄经颂经净化心神,佛法无边,颂经礼佛是行善。” 端宁公主摇头一笑,说:“我是无奈,是逃避。” “出什么事了?” “前天,内阁就上书皇上,提出跟南安国联姻,稳固两国的关系,文武百官都支持,皇上也准了,太后也同意了。今天早朝,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皇上直接在金殿上召见了南安国使臣,直接提出要派公主到南安国和亲。” 仁和帝今天早朝收到了林楠的国书,国书上写得很清楚,要么还债,要么卖岛。盛月皇朝现在无力还债,也不想卖岛,就想先送一位和亲公主稳定局面。 以后咱们就是实在亲戚了,你还好意思让我还账、占我的地方吗? “南安国皇族除了我舅舅,就是我,公主和亲,只能许配于他,那就好事呀!” “好事?呵呵,对于某些人来说或许是好事吧!” “怎么是某些人呢?” 端宁公主站起来,冲沈荣华凄凉一笑,“往南安国派和亲公主的消息传开之后,淑静公主和淑怡公主就开始明争暗斗,连寡居的淑洁公主也加入了竞争的行列。一个斯文儒雅、胸怀博大,连妃子都没有皇帝,谁不想争呢?” 沈荣华不由挠头,以“淑”字为封号的公主都是先皇的女儿,皇上的妹妹呀! ------题外话------ 亲们:我现在卡壳了,就是关于端宁公主和林楠的事。 之前在提纲里设定的是林楠深爱宁皇后,最终失之交臂,就娶了他的女儿端宁公主,不嫌弃端宁公主放荡的过去。然后,因为他们的婚事,把仁和帝气了个半死,仁和帝和林楠这对曾经的好友,又成翁婿,很有喜感的结局。 可现在,我一路写来,觉得不该给仁和帝一个好结局,要给他深刻的教训。仁和帝是杀害林阁老的幕后真凶,林楠会报这个仇,这就牵扯到端宁公主了。 我现在很犹豫这个问题,亲们说说该怎么办。 第二百五十四章 美人之计 林楠对端宁公主真的不错。 他请遍天下名医给端宁公主治疗并清除淫欢蛊,不惜重金,为她买最好的药材。蛊毒发作时,他没日没夜照顾她,比她血脉相连的亲人更热忱真诚,细致入微。他与她谈天说地,鼓励她战胜蛊毒,忘记过去,开始新的生活。在日常相处中,他也很关注她,对发生在她身上、她身边的一些小事都认真对待。 可以说如果没有林楠这么尽心的人,就没有现在开朗大气的端宁公主。 林楠心深如海,对待感情更是谨慎庄重,而且他还有一种不限于身、而源于心的洁癖。他单身多年,称帝也时日不短,身边无妻妾妃嫔,连个能照顾他的女人都没有。这样的帝王是一个另类,也是一个实实在在、用情至深的好男儿。 端宁公主的母亲弟弟早死,外祖一族无至亲,早已生疏到不相往来了。她有一个高高在上的父亲,有一个最喜八卦是非的祖母,这两个人是她的至亲,却也与隔了几重心。其他与她血脉相连的人有的冷漠自私、有的满心算计,就算有人对她笑脸相迎,她也不敢亲近,只怕一步不慎,栽了跟斗,摔得鼻青脸肿。 认识了林楠,端宁公主就把他当亲人、当朋友,渐渐又把他当成了朝思暮想的钟情之人。这几年,哪怕只是单相思,那种爱恋也已融进骨血,铭刻心底。她大胆表白过,她认为林楠给了她肯定的答复,可现在,她越来越不敢相信了。 事实证明,这并不是她患得患失,而是她真的无法确定了。 在南安国,林楠虽说给了她一个看似肯定的答复,却没有下文了。她在等林楠正式向朝廷、向仁和帝提亲,等得太久了,这种等待已成了煎熬。 林楠做每一件事都要经过深思熟虑,但他并不是拖泥带水之人。他对端宁公主的答复没了下文,只能说明这件事对他来说太过重大,值得他犹豫迟疑。 现在,盛月皇朝无力偿还欠林楠个人及南安国的债务,又不想卖岛求安,那就和亲吧!和亲对于国家来说只是一笔巨额交易,能巩固关系,也能带来利益。 派公主去南安国和亲,只能嫁给林楠,那么皇上的女儿就不合适了。因为仁和帝和林楠少年相交,虽没有正式结拜,却也兄弟相称多年。若仁和帝的女儿去和亲,那林楠岂不是人到中年,反而要称少年时的兄弟为岳尊。放着仁和帝当年派人杀害林阁老的仇恨不说,林楠也不愿意娶比自己小一辈的人。 南安国航海技术发达,与盛月皇朝水路畅通。从南安国东港出发,客船一般四天就能到达津州港,密州港开通,也只需五天就能到达。也就是说,从京城到南安国一般六七天就到了,比去一趟中南省时间还短,乘船也少去颠簸之苦。 两地往来方便,不用饱尝思乡之苦、有家不能回。南安国风景优美,国富民强,皇帝又一表人材,还无妃嫔争宠,不用费心思巩固地位。和亲南安国,做一个不用和任何女人争斗的皇后,那些在深宫里久经考验的公主哪个不想? “淑怡公主比我小一岁,淑静公主比我小两岁,都是漂亮和气的人。寡居的淑洁公主比我大三岁,她的驸马去年病死了,她无子女,名声也很不错。”端宁公主说起这三位有意到南安国和亲的公主,语气里充满酸涩的无奈。 淫欢蛊毁掉了她的富贵安逸、毁掉了她的青春年华,让她背上了淫污放荡的名声,永远无法消除。所以,端宁公主非常关注守寡之人的名声,这是她一辈子的心痛。被蛊毒控制,她身心皆不由已,可过往却成了她毕生的恶梦。 先皇晚年,都卧病在床了,还选了两位年轻貌美的妃子。淑怡公主和淑静公主就是这两位妃子所出,淑怡公主出生几个月,先皇就归西了,淑静公主则是遗腹女,先皇去世半年才出生。她们的母妃出身不高,没几年又相继去世了,她们在公主所长大。说起来她们都是金枝玉叶,在宫中的处境却很不好。 她们几年前就该招驸马的,吴太后和顾皇后都不是能管事的人。她们的婚事本该吴太后操心,毕竟吴太后算是她们的嫡母。可吴太后平日没正形不说,还嫉妒她们的生母曾经得宠,对她们心存怨怼,根本不操心她们的婚事。 两位公主都年纪不小,礼部和内务府几次上书说为她们选驸马之事,才引起皇上的注意。皇上把这件事交给顾皇后,顾皇后听吴太后的,对她们的亲事也不上心。拖延到她们年纪都大了,不嫁不行了,大长公主又去世了。于是,为大长公主守孝又成了她们不出嫁的拖延之辞,也成就了她们尽孝的好名声。 “你……”沈荣华想劝端宁公主对林楠再表白一次,又怕好心做了坏事。 她今天出门之前,连成骏格外强调了一句林楠在信里没提到端宁公主,其实就是在提醒她别多管闲事。有些事情,她就是满心热情,也不是她能管的。 “我什么?”端宁公主看向她的目光满含期待。 沈荣华干笑几声,说:“你可以学学沐公主,沐公主是眼尖口损之人,可我很羡慕她,很敬佩她。她长途跋涉几千里来和亲,又被朝廷退了婚,身份敏感尴尬。她国破家亡,父兄被囚,成了漂在异乡的浮萍,无依无靠无助。可短短几年的时间,她就在盛月皇朝的国土上站稳了脚,还开辟商路、开设店铺,赚下了巨额财富。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同她一般处境,会不会象她那样自立自强。她说等北越复国,她赚下的银钱就派上了用场,她的心胸和志气不是我能比的。” 端宁公主苦笑长叹,“你舅舅会喜欢沐公主那样的女子吗?” “他会喜欢,不,是欣赏,欣赏是超越了男女界限有喜欢。我听成骏说我舅舅下了旨,凡是沐公主在南安国境内的铺子同我的铺子一样,都不收任何税赋和管事费用。这就是他对沐公主的鼓励,助她把生意做大做强,这不是欣赏她吗?” “我也很羡慕沐公主,可惜我老了,沉沦了,没有她的冲劲和志气了。或许我不该醒来,我就浑浑噩噩过一辈子,稀里糊涂地死去,无心无情,比什么都好。” 沈荣华很同情端宁公主,却不喜欢她现在这种承受不住打击的个性。她清除了蛊毒之后,在众多白眼和非议中还敢于面对过往,是因为有林楠支撑她。苦林楠真娶了别人,沈荣华担心她过不去这道坎儿,会饱受折磨,永远失落下去。 “朝廷不是还没定下送公主到南安国和亲的事吗?你又何必为未知的事情忧心呢?派公主到南安国和亲只是朝廷的意思,今天早朝皇上才召见了南安国使臣,说明了意向,怎么定还没商议,没准我舅舅会拒绝呢。”沈荣华挽起端宁公主的手臂,又说:“今天吴太后开赏春宴,要考验入选的秀女,明天秀女们就该赐封了,我们去看看热闹。说不定就能听到一些内幕消息,也便于我们应对。” 端宁公主沉默了一会儿,长叹一声,说:“其实我没必要那么认真,姑祖母早就说过揽月庵有我的一席之地。她是眼明心亮、睿智无双之人,她早以预料到了我的未来。或许我就该斩断尘缘,在揽月庵清净终老,心无挂碍,也不错。” “若真正豁达超脱到忘我的境界,斩断尘缘是修行者都想达到的高度。可你不一样,你是在逃避,若大长公主还活着,她肯定会支持你面对。” “她真说过揽月庵有我一席之地,没说是超脱还是逃避,真的。”端宁公主的声音很低,脸庞挂着凄凉的笑容,语气无奈哀伤到让人心痛。 沈荣华摇摇头,说:“大长公主有经天纬地之才,沙场征战、朝堂谋算她都不输于任何人。我承认她睿智无双,却不承认她眼明心亮,你也没必要相信她的预料。你也知道她对成骏有再生再造之恩,有些话我跟成骏都不敢说。” “什么话?” “嘿嘿,我跟成骏都不说的话会跟你说吗?”沈荣华转身就往外跑。 “你这个坏丫头。”端宁公主追出去,“你勾起我的兴趣,就必须跟我说。” 沈荣华看到公主府的下人把进宫要带的物品都准备齐全了,忙推端宁公主进屋,说:“你去梳妆更衣,我在马车上等你,一会儿我们在马车上说。” 端宁公主点点头,抖着自己的居士服问:“我今天该穿什么衣服?” 听到端宁公主问这么简单的问题,沈荣华不禁心酸。她问穿什么衣服只是幌子,其实她是想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身份参加这场宴会,她想给自己找一个适合的角色。若真失去林楠的支撑,她就会失去自信,变得自卑,完全改变了她的性情。 “今天是秀女们表现并角逐的日子,我们不能压她们的风头。你象我一样穿素色的衣服,戴简单的首饰,妆扮得清新淡雅,让人一看很舒适就行。” “知道了。”端宁公主略微愣了一下,就进屋了。 沈荣华坐进马车,靠在迎枕上闭目思考,寻思该怎么回答刚才的问题。大长公主对连成骏恩重如山,连成骏也感念这份厚恩,以至于有些非议贬斥大长公主的话沈荣华不敢跟连成骏说。两个真心相待的人为别人的是非闹矛盾,就不值了。 且不说大长公主治国安邦之能,只说她才华横溢、光风霁月,令林阁老都佩服得五体投地。有先人之鉴,沈荣华对大长公主不只佩服,还崇拜、仰望。 但有一点让沈荣华对大长公主的评价打了折扣,那就是大长公主支持仁和帝上位。若她真的眼明心亮、睿智无双,她就不该推举仁和帝上位。明知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人难当大任,却为避嫌而不加以约束、教导,这不是她失职吗? 仁和帝为了皇位,害了当年的八皇子,杀害了林阁老。大长公主对这些事都心知肚明,她却选择了息事宁人,一手打造出了这个软弱却狠毒的皇帝。或许当时大长公主有苦衷,无从选择,但这都不是理由,无法为自己开脱。 正如白魅影所说,这死老太婆做什么事情都要趋利避害,权衡利弊得失。她讲原则,有正义感,善辩是非曲直,但这些在她的大局面前,都变得不值一提了。 沈荣华想起林阁老夫妇的死,想起林氏母子的遭遇,还有自己那个悲惨的前世,心里就充满对仁和帝的痛恨,这其中也掺杂着对大长公主的成见。她有时候很想一吐为快,但这些话不能跟连成骏说,因为连成骏把大长公主视为恩人和亲人。今天碰巧说到这个话题,她就想跟端宁公主说,痛痛快快地说。 可是,端宁公主坐上车,就跟沈荣华有说有笑,一扫刚才的落寞惆怅,就象换了一个人。这令沈荣华很不解,她怕勾起端宁公主的伤心事,不便多问。她压在心里、想跟端宁公主吐露的那番话也只好憋回去,闲聊了一些轻松愉悦的话题。 她们的马车刚到宫门外,就有太监迎上来递牌子,因是公主府的马车,无须查验,就可通行。宫门口几辆等待查验的马车都华丽宽大,车棚左上角都有一个“吴”字,让人一看便知车上坐的是承恩公府,也就是吴太后娘家的女眷。 “请帖上没有名字的人不能进宫,这宫里的规定,请这位小姐原路返回吧!” 公主府的马车刚穿过宫门,听到这句话,端宁公主冲沈荣华晦暗一笑,又让车夫停车。吴太后要在宫里开赏春宴,说是要考验通过复选的秀女,其实这是一场相亲宴。有封号的贵妇贵女,在京的四品官的夫人儿女都请了,怎么承恩公府的女眷还有请帖上没名字的?吴太后最关照娘家,不会漏掉这点小事吧? “早知道请帖上没名字的人不能进宫,还不如让她扮成我的丫头呢。反正他们也不查下人,直接报个名字就行了,等进了宫、见了姑祖母,看看谁还敢说不让进?”说话的人是吴太后嫡亲侄儿的女儿,叫吴攸,月初刚赐封为攸阳县主。 “姨母说过让我进宫,请帖上没有我的名字,大概是下人们忽略了。我不是下人,若为进宫扮成下人,我宁愿不进宫,凡请表嫂替我向姨母请安。”一个柔和清越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听声音就知道说话的人外柔内刚,且出身不高。 “攸儿年纪小,不会说话,你别跟她一秀计较。”承恩公世子夫人给女儿使了眼色,“我再去跟执事太监说说,你是太后娘娘请进宫的人,怎么能不让你进?” 守卫宫门的侍卫太监够认真,连承恩公府的面子都不买,不知属于哪一派。 被太监拦住的那位管吴太后叫姨母,该是吴太后姐妹的女儿。吴太后姐妹不少,与她同为嫡出的就一姐一妹,她姐姐就有顾皇后一个女儿,她妹妹有两个女儿也都嫁入高门了。若是承恩公府庶女的女儿,或者远房的亲戚,管吴太后叫一个沾边儿的姨母,倒极有可能,只是叫得那么理直气壮的人不多。 听这女孩说话就猜到她是心高气傲的人,承恩公府的女孩没风格可讲,攀附吴太后的人家养出来的姑娘有这么清高的心性,就不得不让人生疑了。 端宁公主挑起车帘,“许嬷嬷,去告诉宫门执事邵公公,就说本宫让被他们拦住的那位姑娘进宫,若在宫里发生什么事,本宫一力承担。” “公主……”许嬷嬷不想让端宁公主担此事,见她目光坚定,只好去传话。 沈荣华冲端宁公主笑了笑,没说什么,端宁公主还一如既往的热心直率,她就放心了。一个人若不因为打击而改变原本美好的本性,就说明她是一个纯善的强者。而一个人能在逆境中重生,除了自强,还需要以善为本。 承恩府的马车进宫了,行到与端宁公主府的马车平行的位置,承恩公世子夫人带女儿吴攸下车行礼。其他承恩公府的女眷不知道是承恩公世子夫人不让她们下车还是不懂礼数,或者不愿意动,都没下来,连车帘都没掀开。 被拦住的吴太后的外甥女因端宁公主解围才得以进宫,却连一句道谢的话都没有,这就不得不让人不满且起疑了。听那位姑娘说话象个懂事的,怎么连这点礼貌都没有。看承恩公世子夫人笑得有些不自然,就知道这其中定有内幕。 两府的马车离开宫门有十几丈的时候,一个小太监追上来跟许嬷嬷低语的几句。许嬷嬷点点头,又敲了敲车棚,把小太监传来的消息告诉端宁公主。 端宁公主冷哼一声,愤愤道:“我说呢,原来如此。” 沈荣华撇了撇嘴,“好心做坏事了吧?你坏人好事,还想让人家谢你,想得美呀!她们不到吴太后面前告你一状,吴太后不给你甩脸子,你就念佛吧!” “皇上也是,早朝还没散呢,他让别人讨论,自己出去透气,怎么就想起到宫门口溜达了?人家卡好时间,想在宫门口多耽误一会儿,让我给冲了。” 仁和帝嫌早朝议的事情沉重烦闷,出来透口气,一溜达就到了宫门旁。称吴太后为姨母的那位姑娘因请帖无名不能进宫,在宫门处争执,恰好引起仁和帝的注意。用这样的招数吸引仁和帝,不高明,还有点落俗,一定是吴太后策划的。 吴太后想给儿子塞美女,直接给就是了,反正顾皇后也不敢说什么。今年入选的秀女有三十人,至少有十人要留在后宫伺候仁和帝,也不多吴太后的外甥女那一个呀!估计那位姑娘没资格选秀,而吴太后又不想让人指责徇私,才要弄一个宫门邂逅。或者用这招能让仁和帝印象深刻,再加上仁和帝撑腰,定能盛宠。 承恩公府的马车走到了前面,端宁公主故意让马车放慢速度,是想给承恩府的女眷告状的时间。吴太后不是精明深沉之人,她会把一切喜怒都写在脸上。她的算计被破坏了,她不难为端宁公主才怪,沈荣华肯定要跟着吃挂落儿了。 到了后宫大门口,她们下车,要换乘宫里为女客准备的小轿。沈荣华下车之后,就见白雨等在一旁,给她使了眼色,她知道是冯白玥让白雨来传话了。冯白玥进宫不到三年就封了妃位,白雨是冯白玥带进宫的丫头,现在都是管事姑姑了。 端宁公主知道冯白玥有事找沈荣华,就说:“我先去慈宁宫灭火,说说好话求原谅,那把火要是太旺,我招架不住,你就别进去了,免得咱俩都被烧。” “去吧!祝你好运。”沈荣华目送端宁公主上了轿,才和白雨说话。 “娘娘说都安排好了,让奴婢和佟嬷嬷配合姑娘行事。娘娘会借口小皇子不舒服,呆在宫里不出来,姑娘也别去给她请安了,免得让人起疑。” 沈荣华点点头,看到有马车过来,忙说:“你先回去带上我给小皇子的礼物。” 白雨应了一声,就和雁鸣一起避开生人,绕到马车后面拿沈荣华给冯白玥母子的礼物。看到白雨离开,沈荣华才装成刚从马车上下来,正在换乘小轿。 真是冤家路窄。 过来的马车上坐的是沈家的女眷,沈老太太、沈忺和吴氏带了三姑娘、六姑娘和七姑娘。她们六个人,门口正好有六顶小轿,其中一顶是沈荣华要做的。沈老太太不管不顾,就呵骂抬轿的太监婆子,看那架式,象是要大闹一场了。 “我等一会儿,你们再去抬一顶轿子。”沈荣华对宫里的下人说话很客气。 三姑娘沈荣瑾想与沈荣华共乘一顶轿子,借机跟沈荣华沟通阴谋,被她婉拒了。沈荣华不想理会沈老太太等人,别说问安,连招呼都不想跟她们打。她又回到马车旁,看到沈老太太嘟嘟囔囔,又很得意地坐上轿子,暗暗哼了一声。 象乘坐轿子这种小事没必要较真,更不得因此得罪宫里的下人。占小便宜吃大亏,别看是沈贤妃的娘家人,她们很快就知道后果了。 两个太监匆匆抬来了一顶不算整洁的小轿,沈荣华没有怨言,还让雁鸣打赏了他们。沈荣华要去慈宁宫,速度也不快,这一路行来,两个太监跟她们说了不少话。别看只是一些闲言碎语,稍加分析,对沈荣华的帮助却不小。 到了慈宁宫,沈荣华没见到端宁公主,心里着急。她正犹豫着是不是要进殿给吴太后请安,就见伺候端宁公主的许嬷嬷匆匆走来,冲她摆手。沈荣华点了点头,迎着许嬷嬷走过去,到门口,险些与一个一身青衣的女子撞到一起。 “小女冒失,请县主恕罪。”青衣女子容貌清丽、衣饰简单,声音听上去很熟悉。她很恭敬地给沈荣华行礼,言谈举止沉静淡漠,礼数周全。 “你是……”沈荣华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青衣女子,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小女姓靳,单名一个‘莲’字,就算是承恩公府的女眷吧!”靳莲微微一笑,又说:“那会儿在宫门口,有劳芳华县主和端宁公主替小女解围,小女感激不尽。小女初次进宫,不懂礼数,在宫门处不敢道谢,还请芳华县主宽恕。” 沈荣华想起来了,这靳莲正是同承恩公府女眷一起进宫、因请帖上没有名字而被拦的那位姑娘。她的声音很动听,人也长得清丽姣美,更是清傲的心性,又是温柔知礼的人。刚与她说了几句话,沈荣华就有一种想与她亲近的感觉。 难道在宫门外发生的事真是凑巧,吴太后也没谋划什么,靳莲也没想引起仁和帝的注意?看靳莲的样子以及慈宁宫平静的气氛,或许真是她们想多了。整天活在阴谋中,算计别人、也被人算计,时刻提防,把一件小事都阴谋化了。 “回芳华县主,我们公主在玉兰苑等你,她说玉兰苑花开正好,请县主过去逛逛。”许嬷嬷过来回话,又连看了靳莲几眼,经介绍,她才知道靳莲的身份。 “我先进去给吴太后请安。” 许嬷嬷笑了笑,低声说:“今天太后娘娘身边人太多,县主的厚礼到了就行了。” 靳莲跟她们保持了几步的距离,说:“小女正想去玉兰苑,很荣幸能与县主通行。” “好,那我们去玉兰苑吧!烦请许嬷嬷带路。 她们从慈宁宫出来,走上通往御花园的甬道,一路上,沈荣华和靳莲礼貌交谈。她们刚到一个花木浓密的岔路口,就见许嬷嬷倒下了,接着沈荣华的下人也都陆续栽倒了。沈荣华大惊,一回头,才发现身边已没了靳莲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走散了。霎那间,她好像走进了一个禁闭的空间,四周突然寂静起来。” ------题外话------ 今天晚更几个小时,本打算写一万字,把结局之前的情节都写进去。不成想儿子爬电脑桌摔下来了,眼角磕了个窟窿,流了一脸的血,又去了医务室。我儿子这些日子不是闹肚子,就是高烧,昨天烫了满手泡,今天又摔破了头,灾太大,有什么办法能破? 计划不变,从明天开始请假写大结局,预计五号或六号更新。 谢谢亲们的支持。 大结局(上)宫中盛宴 沈荣华的思绪在前世今生穿梭了数趟,终于定了位,她清醒了。她知道自己被算计了,就闭着眼睛装昏,她要好好想想错漏的细节,排除潜在危险之后再睁开眼。千防万防还吃了亏,这说明对手很高明,需要她打起全部心神应对。 “啪——”感觉到有人靠近自己,沈荣华抬起手,正好打在那人脸上。 “她、她、她打我,她昏迷还能打人,她……” “哈哈哈哈……” “丧木神,你早知道她醒了?你太不仗义了,我救了你媳妇,你还调理我。” 沈荣华听到熟悉的笑声,赶紧睁开眼,看到连成骏正笑意吟吟看她。萧冲在一旁捂着脸,正呲牙咧嘴,手里还端着一杯茶,准备往沈荣华脸上泼。 “醒了?”连成骏挑了挑眼角,关切隐于嘻笑之中,令沈荣华释然轻松。 “我被人算计了。”沈荣华扑到连成骏怀里,脸上写满委屈与愤恨。 “哎呀呀!非礼勿视,非视勿视。”萧冲举着茶杯冲连成骏比划。 “现在没事了。”连成骏扶沈荣华坐到椅子上,问:“还记得是怎么回事吗?” “我记得我是在慈宁宫被人算计的。”沈荣华跟连成骏讲述她到慈宁宫之后发生的事,又问:“我是不是中毒了?要不就是邪术或蛊术,这是哪里?” 在慈宁宫,她险些和靳莲撞到一起,说了几句话。许嬷嬷来了,说端宁公主正在玉兰苑等她,让她过去赏花。靳莲也想去玉兰苑赏花,就一同去了。之后她眼瞅许嬷嬷倒下,下人也昏倒了,她进了一个禁闭的空间,就昏倒了。 当时跟她接触过的人就是许嬷嬷和靳莲,许嬷嬷伺候端宁公主多年,嫌疑极小。靳莲和她今日初见,萍水相逢,给她留下的印象不错,仔细一想,却有许多怪异之处。难道是靳莲谋害她?她被算计时,山竹、山芋和山药在哪里? “这是北宫,也就是冷宫,离慈宁宫远着呢。”没等连成骏说话,萧冲就嚷嚷开了,“我正追一只翠鸟,就看你踉踉跄跄朝御湖走,身边连下人都没有。到了御湖边上,你就摔倒了,然后就有两名女子跑上前,要把你扔到湖里,被人惊跑了。我就带了两随从,怕有人算计你,我应付不了,就把你带到北宫了。” 把一个神志不清的人引到御湖边,再扔进御湖里,这不是要她的命吗?还好她命大,碰到了萧冲,萧冲救了她,害她的人察觉了。不管是谁是主谋,现在不是全力善后,掩盖痕迹,就是想再次出手,跟她拼一个你死我活。 不管怎么说,反正现在她活着,她就有斗下去的资本。久经磨练,沈荣华已被打造成一个斗志昂扬的人,有人出招,不管是接招还是反击,她都精神抖擞。 想害死她不成,那就等着受死吧!沈荣华离开连成骏的怀抱,恨恨咬牙。 连成骏寻思了一会儿,说:“不是毒,也不蛊术,照你说的情况,这应该是奇幻阵法,邪术的一种。据说奇幻阵法在前朝就失传了,没想到还有传人,真是江湖有高人。山竹、雁鸣、山芋和山药都同你一起进了慈宁宫,你在打听端宁公主时,她们就在你身旁,可眨眼功夫,就不见你的踪影了。这说明你们主仆都入了奇幻阵,人家要算计的是你一个人,只是给丫头们使了障眼法。” “这么说靳莲不只人美,心也美,要是碰上狠毒的,早把你们都拘到湖里淹死了。”萧冲死性不改,听说靳莲是个美人,已把黑白抛到一边,两眼都放光了。 “小舅,恐怕你是吃不上天鹅肉了,人家靳莲的目标是皇上。”沈荣华回想从进宫伊始发生的事,确信是靳莲害她。因为她其他的对手没那么高的道行,估计吴太后都不知道靳莲的手段,否则也不会把潜在的威胁放在皇上身边。 “你被丧木神传染了,哼!没你们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萧冲对沈荣华非常不满,起身要走,又对连成骏说:“这是后宫,你赶紧滚出去,别自找麻烦。” 沈荣华赶紧换了一张笑脸,“多谢小舅提醒,多谢小舅救命之恩,小舅走好。” 萧冲听到沈荣华叫他叫得那么响亮,撒腿就跑。他要有一点办法,决不当沈荣华的舅舅,他要是有一点点办法,决不要连成骏这个便宜的外甥女婿。 蛇影和蛇心进来,冲沈荣华抱了抱拳,又跟连成骏低语了几句。连成骏沉思了一会儿,给他们引荐了宫里的暗线,又吩咐了几句,让他们分头行事。 “查到了什么?”沈荣华扯平衣服,又整理发髻妆容。 连成骏摇摇头,“慈宁宫的眼线说靳莲自进了慈宁宫就没离开过,他们看到你和她打了照面,没听到你们说话。他们没特意盯着你,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不见的,还以为你有事出去了。直到你的丫头们到处找你,他们意识到事态严重,才给我发了消息。对手狡诈强大,我们又不能暴露,目前还没查到有价值的消息。” “不急。”沈荣华轻哼冷笑,没因为又有了新的对手而倍感沉重,反而因对手过早出招而兴奋,“不管我们防备得多么仔细,有心之人若想钻空子总能找到机会。这些日子事事做得顺手,难免大意,这一次的闷棍又何尝不是警钟呢?” “我的娘子不只是娘子,还是我的贤内助,多才善谋的女中诸葛。”连成骏轻叹一声,双手揽住沈荣华的肩膀,“荣华,我没能护你周全,总是于心不安。” 沈荣华摇头一笑,说:“娘子不只是娘子,这名话绕了弯子,说得真奇怪。” “那我不绕弯子了,我直说。”连成骏眨了眨眼,脸上流露出促狭,“我的娘子床上是娘子,床下是贤内助,不管床上床下,都是女中诸葛。” “你……”沈荣华要抱着连成骏捶打,山竹却很不是时候地撞进来了。 “我什么都没看到。”山竹转身要往外走,被连成骏叫住了。 “什么事?” “太后娘娘传姑娘到慈宁宫说话,端宁公主说你到御花园赏花了,正替你顶着询问呢。她怕自己顶不住,会冲撞了吴太后,让奴婢来看看。你要是没事,就去慈宁宫,先编好应对之辞。山药姐姐让奴婢传话,说白雨和佟嬷嬷都按姑娘的意思布置好了,就等蠢鱼上钩呢。白雨说和妃娘娘的意思是两条蠢鱼一起捉,别留下后患。奴婢想着要是两条一起抓,还要另做布置,怕是时间就来不得了。” 沈荣华思虑片刻,摇头说:“先抓一条,另一条还有用。” “我认为也该两条一起抓,不该留后患。”连成骏赞同冯白玥的想法。 “奇幻阵法是邪术,与蛊术是一宗两支,既相似又相克。我刚才险些被奇幻阵法所害,靳莲等人以为我不同,我应该给她们一个教训,找补回来。沈荣瑾肯定得了刘姨娘真传,我要留着她,就是不能回击靳莲,也要给她们造成一个假象。” 连成骏微微点头,“我又赞同娘子的想法了,跟沈荣瑾打交道一定要小心。” “你放心,至少是现在,她很听我的话。具家阴毒的蛊术蛊毒不少,可现在朝廷清剿得厉害,她没有可用之人,也折腾不开。她要想成事,还要倚仗我,就不敢在我面前造次。我想着等用完了她,就把她当一颗有毒的钉子埋起来,有朝一日还会为我所用。”沈荣华顿了顿,对连成骏努了努嘴,说:“这里是内宫,今天又人多眼杂,你还是尽快出宫去,千万别被人发现,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不要紧,我自有良招,不会让人发现。”连成骏取出一张薄薄的皮膜,贴到脸上,他那张脸轮廓深刻的脸,变得柔和俊美,“我现在是你的丫头山……” “山药蛋,哈哈哈哈……” 山竹从门外探头近来,说:“姑娘,山药姐姐肯定不同意,这个蛋……” “滚——” “是。”山竹见连成骏板起脸,立马一溜烟跑了。 沈荣华笑得浑身发软肚子疼,若不是连成骏抱住她,她都要倒地了。有连成骏在身边,她心里有了底,因误中奇幻阵法的担忧和疲累也烟消云散了。她让山竹找来贴身伺候的丫头,简单梳洗,又换了衣服,才去慈宁宫见吴太后。 她们今天进宫得早,折腾了一场,耽误了半个多时辰,又回到慈宁宫,来参加赏春宴的人才差不多到齐了。慈宁宫内外站满了人,认识的、不认识的,主子下人都挤到了一处。一路走来,沈荣华脸上应付式的微笑都定格了。 “哎哟,芳华县主,你可来了。”许嬷嬷迎上来,要扶沈荣华。 沈荣华吓了一跳,手臂赶紧躲开,倒令许嬷嬷尴尬起来。山竹赶紧扶过许嬷嬷,低语了几句,又问起端宁公主。听说端宁公主在正殿陪太后等人说话,一切如常,沈荣华就去了正殿门口,无须通报,就有太监直接引着她进去了。 吴太后端坐在正殿正中,顾皇后带几名妃嫔在后面伺候。谨亲王妃、北宁王妃和南平王妃等品级较高的王妃和公主在吴太后两侧就坐,旁边还有许多年纪较大的贵妇坐到脚凳上,一群贵妇贵女站立伺候,取代的下人的位置。大殿内珠环翠绕,香风氤氲,说笑声、恭维声、讨喜声充溢殿堂,好一副繁华盛景。 “太后娘娘有所不知,臣妇同津州内阁大学士府的姑娘们还有两位公主都如同亲姐妹一般,相处最是融洽。刚到京城,听说端悦公主的事,臣妇一直寝食不安,恨不得……”孟兴华正跪在吴太后脚下说话,说到动情处,都快哭出声了。 沈荣华进到正殿,给吴太后及顾皇后等人一一请安,又别有意味地扫了孟兴华和南平王妃一眼。众人见到沈荣华,联想到最近发生的事,又听了孟兴华刚才一番话,就都安静下来了,多数人都流露出一副看好戏的神色。 “怎么都不说话了?太后娘娘闷了这些日子,就等着听热闹呢,你们可千万别冷了场。”谨亲王妃有意给沈荣华解围,又问:“华丫头,你怎么这才来?” “她可是早来了,就是因为眼里没有太后娘娘,才不来见驾。”孟兴华冲沈荣华撇了撇嘴,一副兴灾乐祸的神情,巴不得把在场的人都动员起来打击沈荣华。 孟兴华不愧是沈老太太的嫡亲外孙女,颇得真传,说阴话、算计人就是有些小手段也粗浅直接。蠢人就是蠢人,把爱恶喜怒都写在脸上,只怕别人不知道她心里所想。不过,这类人很容易讨吴太后的欢心,大概就是惺惺相惜吧! 吴太后脸上流露出一悦,“哀家想跟你说说话,你早来了,怎么不来看哀家?” “回太后娘娘,妾身刚进宫就来过了,看到有许多人伺候太后,妾身就想躲懒,到御花园赏花了。刚到玉兰苑门口,就见妾身的小舅捉到了一只翠鸟。那只翠鸟羽毛鲜艳华丽,又乖巧可爱,叫声也清越悠扬。妾身很喜欢,就逗弄翠鸟玩耍了一阵子,没想到耽误了时间,匆匆忙忙赶来给太后娘娘请安,也就迟了。” 沈荣华这番话出口,立刻引来诸多不满的目光,当然,也有兴奋的目光。吴太后的脸色就不好看了,沈荣华为逗弄一只翠鸟,忘记了给她请安,这是在讽刺她连鸟都不如吗?扫视到众人各色的目光,吴太后更加生气,脸也沉下来了。 “哼!你这是躲懒吗?我看是你心里没有太后娘娘吧?难不成在你心中太后娘娘连只鸟都不如?”孟兴华也是快言快语之人,说出的话也很给力。 经沈贤妃和五皇子运作,孟兴华现在是唐璥的侧妃了,南平王府也上了请封的折子。今天南平王妃进宫请安,竟然带她来了,想必她正奋斗在荣升正妃的大路上。自认有后台,又有侧妃的名分和肖想正妃的野心,她就压不住阵脚了。刚才还说和沈家的姑娘们情同姐妹,现在又明刀明枪挑拨,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南平王妃狠狠瞪了孟兴华一眼,不便多说,又朝沈荣华投去歉意的目光。她看好沈荣华,不只因为沈荣华的背景,也因为沈荣华精明。听说沈荣华被沈贤妃等人设计,孟兴华替嫁到南平王府做侧妃,她差点没昏过去,对孟兴华自是百般不喜。沈贤妃抛出了一个巨大的诱饵,衡量利弊得失,她才勉强接受了孟兴华。 沈荣华笑意吟吟不说话,看到靳莲躲在人群后面,她脸上笑容更灿烂。她仔细观察吴太后的表情,确信吴太后不知靳莲害她的事,她心里安定了一些。吴太没参与,光凭靳莲一个人,就是再精通邪术,布置再周全,也会被她所制。 “敢问芳华县主的小舅是谁?”北宁王妃打破僵局,随口问了一句。 “谨亲王世子。”沈荣华回答得也很直接。 众人听到沈荣华叫萧冲小舅,想想也合适,江阳县主给沈恺做了继室,她的兄弟都是沈荣华的舅舅。可沈荣华当着这么多人说萧冲在玩鸟,而孟兴华又说吴太后不如鸟。要是把这些话连在一起,再让人一想,可就好说不好听了。 “王婶,你该管管冲儿才是。”说话的人是茂王妃,一个很聪明的人,仁和帝也该称她为嫂嫂,“他都成家的人了,不想着读书习武,还到御花园玩耍……” 茂王妃的话说到一半,略带讥笑的目光环视了一圈,就抿住嘴,不说了。别说皇族权贵之家,这京城上下哪个不知萧冲不务正业,是有名的纨绔。事实归事实,要是让别有用心的人说出来,就如同扯掉了唯一的遮羞布,情况就不一样了。 听说茂王妃和沈贤妃走得很近,自是裙子裤子都穿一条。别看萧冲是沈恺的小舅子,沈恺都不喜欢沈贤妃这个姐姐,谨亲王府就更不买帐了,何况谨亲王府跟沈贤妃一派怨结颇深。茂王妃这时候说萧冲玩物丧志,就是想让谨亲王妃难堪。 “有劳你提醒,我回去再管教他。”谨亲王妃面露尴尬,说话也没了底气。 沈荣华装出一脸无辜的模样,轻笑道:“外祖母为什么要管教小舅?他整天快活自在有什么不好?何必非拘着他读书习武?一个人文不成、武不就,别人都不看好,但架不住老天对他好,给他一个好命。小舅就是这好命的人,老天爷照顾,由不得那些精于算计的人不羡慕,外祖母又何必多操这些心呢?” 吴太后听沈荣华说萧冲各老天爷眷顾,天生命好,就来了精神,脸色也缓和了许多。萧冲文武都不通,但谨亲王府的爵位非他莫属,谁算计也没用。吴太后才情样貌更是一般,连她都没想过皇位会落到她儿子身上,她会当上太后,这不也是命好吗?先皇末年,那些皇子后妃都算破天了,谁也没算到她傻人有傻福。 孟兴华撇了撇嘴,见南平王妃脸色不好,不敢再多语,只以轻蔑的眼神投向沈荣华。不认同沈荣华这番话或对她不满的人都没再说什么,但她们的脸色都很精彩。这些在内宅浸淫许久的妇人有几个象孟兴华那么口无遮拦、不管不顾呢? 谨亲王妃叹了口气,“我怎么能不操心呢?你也看到了,那不争气的东西。” “各人有各命,外祖母天天替他着急,恨得咬牙切齿有什么用?人争不争气先放一边,命争气就好,小舅能做一个富贵闲人有什么不好?”沈荣华冷漠的目光扫过众人,把吴太后捧得心里舒服了,她还要借题发挥,做一篇大文章。 萧冲是谨亲王的继室嫡子,元配嫡子有了郡王爵,就不会再跟他争爵位。其他庶子倒是有争爵之心,这些年,也被谨亲王妃打压下去了。谨亲王是盛月皇朝唯一的亲王,若是萧冲精明能干、文武皆通,能不能保住这王爵都是未知数。他越是不争气,谨亲王这一门的富贵就越长久,明眼人都看得很清楚。 沈荣华见在场的人没有马上反驳她的意思,又微笑道:“昨天见了南安国的使臣,听他们说我舅舅命户部调拨了两百万担稻谷,近日装船,运往津州港。另外,他又在各处的店铺和商路筹集了一百万两银子,准备直接运到京城。这样一来,不管是北疆的战事,亦或是春季汛情,有银有粮,都能得到缓解。 我舅舅还说他和他的子孙决不会主动与盛月皇朝交恶,这些钱粮不管是借不送,都不会在朝廷困难的时候要求归还。毕竟是国与国的界限,我林家的舅舅不会直接给我萧家的舅舅多少好处。但我林家的舅舅说南安国会与盛月皇朝世代交好,在朝廷有困难的情况下提供财物钱粮,助盛月皇朝长治久安。盛月皇朝能绵延万世,皇族自会富贵安康,我小舅这富贵闲人也能做得长久。从大义上讲,这是仁道,从小处讲,这是亲戚的本分,说来说去,还是我小舅命好。” 谁乍一听这些话,都不认为沈荣华是在拍马屁,有比人家这番话更实在、更有分量的吗?以很随意的口气说家国大事,拿萧冲做幌子,让在场的人心里都很舒服。这若是恭维奉承之语,无疑是最最高端、大气、上档次的。 “你说的可是真的?”吴太后这回乐了。 她儿子当皇帝,有人送钱送粮,一送还送这么多,保她儿子、她孙子、她重孙的江山绵延万世,吴太后能不高兴吗?当然,她不知道林楠送这么我钱粮是为了买下南安国与多罗国之间的岛屿,这样的国家大事,后宫无知女人怎能知晓? 在座的都是盛月皇朝的金枝玉叶、贵妇贵女,不管她们藏了多少心眼,有人给朝廷送钱粮,就有她们享乐的基础,她们也由衷地高兴。就算是有人看不惯沈荣华拿家国大事做文章,只要还有一点心机,就不敢说出来,只怕一不小心就被扣上罪名,连累家人。谁让沈荣华有这炫耀的资本呢?任谁看不惯也要忍着看。 谨亲王妃见沈荣华给她争回了脸面,很高兴,忙说:“有好亲戚是我们一家的福气,是冲儿命好,皇族能绵延万世,就是我们子孙后代的造化了。” 吴太后更加高兴,看向沈荣华的眼神都闪金光了,“是啊是啊!我朝跟北狄打仗,南安国就主动来帮忙,这就是朝廷的威严,也是我朝百姓的福气。” “一听说人家送钱送粮,看把母后给乐的。这天下最尊贵的人就是母后,母后高兴了,这天下就是一团喜庆,能不福泽绵长吗?”说话的是淑静公主,这些天,为了能去南安国和亲,她都拿出看家本领,把吴太后捧上天了。 淑怡公主不甘落后,赶紧陪笑说:“要说这天下命最好的人哪!我看非母后莫属,争来争去,不如母后与世无争,老天给了母后好命,就要开眼眷顾。” “你们这两个丫头,都长了一张巧嘴,把哀家都捧上天了。”吴太后不喜欢这两位公主,但巴掌不打笑脸人,何况她现在真的高兴,“去问问皇上,和南安国和亲的事说定了没有,要是说定了,哀家就让皇后备嫁,保证盛大隆重。” 吴太后只说和亲的事,却没推荐让谁和亲,给她们充分竞争的空间。淑静和淑怡两位公主都想到南安国和亲,这件事已经传开了,人们也知道她们在竞争。 说起和亲的事,在场的人又有了新的话题,吴太后又被新一轮的恭维逗得放声大笑。众人见吴太后高兴,都不甘落后,捧场凑趣的话都铺天盖地了。 沈荣华面带微笑,很安静地听众人说笑奉承,清亮的目光扫视在场的每一个人。与孟兴华四目相遇,她的眼角眉梢都挑起了轻蔑,催促孟兴华快点发作,她还能大文章呢。今天,她要算计、要还击的人不少,孟兴华只是个小角色。 从小角色开始,由小到大,慢慢达到自己的目的。 果然,孟兴华没让沈荣华失望,她咬牙切齿,跪到吴太后脚下,寻找开口的机会。孟兴华和沈荣瑶的性格很相似,能拿下孟兴华,沈荣瑶今天也会乖乖跳坑。 总之,今天沈荣华要给沈贤妃一个响亮的耳光,祝自己旗开得胜不费力。 “禀太后娘娘,臣妾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孟兴华学精了,语气更加恭敬。 吴太后愣了一下,忙说:“你是个乖巧懂事的,哀家很喜欢,你有话就说。” 孟兴华扫了沈荣华一眼,清了清嗓子,说:“大家都知道南安国建国时间还不长,他们建国之后,才给我朝送钱送粮,这不过是怕我朝出兵灭掉他们,才来示好。林楠的钱财不是一朝一夕攒下的,织锦阁和染枫阁这些年赚足了我们的银子,林楠早就发了大财。他没建国时为什么不来表忠心、不把他的钱粮全部交付朝廷使用呢?他要自己建国,不就是想与朝廷平起平坐吗?这就是他的野心。当时朝廷没消灭,给了他做大的机会,他自己称了帝,送些钱粮说白了就是示威。” 人嘴就是两张皮,一张一合,人做小伏低、巧语欢言的情话,也有一句就家破人亡、天翻地覆的千钧之言,有口不对心之语,也有由心而发之言。 孟兴华这番话该算什么,沈荣华无法归类,不能否认这番话颇有分量。她刚才很低调地炫耀了一番,就知道孟兴华很不愤,会发作,却没想到孟兴华发作得如此有水平。孟兴华的个性象沈老太太的地方偏多,但这番话却象沈阁老的说辞。 充满欢声笑语的慈宁宫正殿霎时安静,各色目光投向沈荣华,连淑怡和淑静这两位想到南安国和亲的公主听到孟兴华的话,都尴尬起来,且面露忧色。 “你还有什么话说?”吴太后被孟兴华说动了,沉下脸怒视沈荣华。 要说吴太后真是命好,就凭她这么直白浅显又愚蠢的人居然能成为后宫斗争的最终胜利者。若不是她上辈子积德太过深厚,就是老天被乌云蒙住了眼。 与吴太后同样的命好的还有沈老太太,活得年纪不小,也享够了福。这两人性格还很相似,只不过吴太后比沈老太太多几分教养,不那么粗野。 沈荣华笑了笑,说:“妾身无话可说,有些话妾身也不敢随便说。” 谨亲王妃猜到沈荣华有大戏要唱,赶紧助她,“你这孩子真是不知事,太后娘娘是最最和气的人,你还有什么话不敢说?依我看你不说太后娘娘才要罚你。” “要不本宫替你说?”端宁公主冲沈荣华眨了眨眼,目光往来,就与沈荣华完成了交流。她今天一身素雅简单的装扮,被衣饰鲜艳的淑怡和淑静两位公主打击了,一直坐在吴太后身后,不出声,关键时刻,才站起来声援沈荣华。 “就不劳驾端宁公主了,有些话不是臣妾不会说,而是不敢随便说。”沈荣华停顿片刻,又说:“南平王府富贵泼天,富可敌国,朝野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南平王世子的孟侧妃是聪明人,更是知晓家事、国事、天下事,话更是说得掷地有声,令人不得不佩服,这大概也跟南平王府关注天下大有相干吧?” “南平王府就是富可敌国,你很嫉妒我吧?我告诉你,这就是命,你没有那好命就不要怨别人。你有县主的封号又怎么样?连成骏是罪臣之后,杀父屠兄被杀夫所指,皇上言明永不启用,你休想夫荣妻贵,除非他死了,你改嫁。”孟兴华不反驳、不愤怒,以为沈荣华无话回击,说得更加起劲,话也越发阴损。 谨亲王妃冷哼一声,说:“年纪轻轻要多积口德,别把话说得太绝,谁命好命坏、命长命短,只有天知道,牙尖嘴利心肠毒,损了阴德可不是好事。南平王府确实是富贵之家,但也不能因为富贵至极而忘了礼数,南平王妃也该管管。” “是我管教不利,她才敢胡言乱语,请谨亲王妃恕罪。”南平王妃站起来冲谨亲王妃福了福,狠狠瞪了孟兴华一眼,又打量了沈荣华一番,才坐下,“我那儿媳常年卧病在床,哪有心气管教这些侧室侍妾?都纵得她们都无法无天了。” 南平王妃是聪明人,知道沈荣华不是吃亏的性子,肯定留有后手。沈荣华现在不言不语不反驳,不是被骂怕了,而是在酝酿等待。一旦时机成熟,沈荣华必会彪悍发作,还不知要掀起什么样的风浪,象孟兴华这等小菜只是白给的货色。 吴太后很不悦地扫了谨亲王妃一眼,又嗔怪南平王妃道:“哀家觉得你这儿媳很懂事,又乖巧,又重礼数,说话也头头是道,你管教她做什么?” “孟氏只是犬子的侧室,还没有正式封为侧妃,请太后娘娘明鉴。” “哀家觉得她很好,你那儿媳不是有病吗?直接让她下堂养病,让孟氏当你的儿媳有什么不好?”吴太后被奉承得太高兴了,连妻妾之礼都忽略了。 南平王妃沉默不语,各种各样的目光也都聚到她身上,都不出声,都等待她的回答。孟兴华见吴太后给她撑腰,她要当南平王世子的正妃了,就更加得意了。 沈荣华嗤笑几声,高声道:“孟侧妃是性情爽朗、心直口快之人,当南平王世子正妃、将来的南平王妃恐怕不合适。祸从口出,有时候一句话能关系到一个家族的祸福安危,侧妃妾室说什么都无所谓,当家主母可不能随便乱说。就象刚才孟侧妃所说的那些话,我要是一一反驳,恐怕会给南平王府惹来麻烦。” “那你也不能悄无声息地忍了呀!你不知道你的忍耐就是对别人的纵容吗?”端宁公主站起来,绷起脸注视沈荣华,“芳华县主,本宫知道你是进退有度之人,可有些事情你不能含糊,明知别人有错,你不提出来,这不厚道。” 谨亲王妃暗暗一笑,也板着脸对沈荣华说:“端宁公主说得很对,你明知有人说错了话,不提醒、不校正,她下次就会再犯,说不定有朝一日犯下的结果就难以收拾了。南平王妃是明辨是非、宽容大度之人,你有话就直说,她不会怪你。” “呵呵,要不,就请芳华县主直言吧!”南平王妃的语气笑声都很勉强。 南平王妃知道时机一到,沈荣华就会发威,暗暗捏了一把汗,她怕沈荣华揪住南平王府大做文章。看到孟兴华浑然不觉,还一脸挑衅,她气得狠狠咬牙。 吴太后见端宁公主和谨亲王妃都催促沈荣华说话,一时没转过弯来,有些纳闷。但她作为这里地位最高的人,不甘心被当成傻子,赶紧也催着沈荣华说话。 “好,那我就说吧!”沈荣华摆出一副不负众望的姿态,微笑道:“刚才孟侧妃说南安国建国之后才给朝廷送钱送粮,是怕朝廷出兵灭了南安国,妾身以为此言有差。妾身记得圣贤皇太后说过我朝觉不主动出兵攻打它国,哪国要是挑衅我朝,也决不姑息退让。孟侧妃张口就把我朝说成了主攻的强盗之国,有违圣贤皇太后的治国理念。别看孟侧妃有背景和靠山,这些话要传出去,谁也保不住她。” “你、你胡说,你说不过我,就乱扯圣贤皇太后,你……”孟兴华急了。 沈荣华不理会孟兴华,又高声道:“织锦阁和染枫阁都是我外祖母万夫人一手创办的产业,这么多年的积累,确实赚了不少银子。可我外祖母毕竟是一介女流,凭她一人之力,远不如现在的南平王府财大气粗。先皇是仁厚之君,孟侧妃却说当时没趁我舅舅未做大时把他灭掉,岂不指责先皇?孟侧妃说我舅舅那时候不来表忠心、不把赚到的银子都交付朝廷支配,岂不是埋怨皇上纵容我舅舅? 照孟侧妃所说,我舅舅不及时把银粮上交朝廷是他的野心,是他想建国与朝廷平起平坐。那么,现在的南平王府富可敌国,是不是该把赚到的银钱全部上交朝廷了?据我所知,朝廷这几年因与北狄开战,国库空虚,南平王府除了正常税赋,没多向朝廷交过一文银子,照孟侧妃所言,南平王府是不是有什么野心呢?” 南平王妃赶紧跪下,给吴太后磕头,“芳华县主慎言,南平王府……” “南平王妃急什么?芳华县主只是在反驳孟侧妃的话。”端宁公主冲吴太后笑了笑,又说:“她反驳孟侧妃是太后娘娘允许的,谁也没有恶意,她们都怕孟侧妃总口不择言,会惹下大祸,太后娘娘这是变着法调教孟侧妃,是一片苦心。” 吴太后很会见好就收,忙说:“这确实是哀家的苦心,芳华县主接着说。” 此时,谁也说不清吴太后是真憨还是假傻,总之,她把众人都绕糊涂了。 沈荣华点头应声,冲孟兴华轻蔑一笑,说:“我舅舅不是我朝的子民,他不上交钱粮、建立自己的国家也说得过去。南平王府可是盛月皇朝开国分封的四王之一,世袭罔替的爵位,若都照孟侧妃的想法评议一些事情,有些话就好说不好听了。盛月皇朝与北狄开战,缺银缺粮,我舅舅为朝廷提供了援助,孟侧妃却说他在向朝廷示威。山芋,回头把这些话跟南安国的使臣说明白,有些事情……” “你……”孟兴华跳起来,冲沈荣华扑来,被两个太监拦住了。 “蠢货,你想干什么?”南平王妃狠狠抽了孟兴华两个耳光,当下就把她的嘴和鼻子打出了血,“你这蠢货还不滚出去,当众无礼,就不怕惊了太后吗?” “没事没事,哀家不会这么容易受惊。”吴太后副看热闹的神情。 端宁公主在吴太后耳边低语了几句,冷笑道:“正如芳华县主所说,朝廷连年抵御外侮,已致国库空虚,缺钱缺粮,皇上急得寝食难安。南安国是外国,却以巨额钱粮资助我朝,却被某些人说成是向我朝示威,这不是诛心之言吗?有些人、有些家族享受朝廷赐予的尊荣显贵,在国家困顿时,怎么不表表忠心呢?” “是呀!平日朝廷给你们荣华富贵,现在国家困顿,你们确实也该表表忠心了。”吴太后见端宁公主给她使眼色,微微点头,“南平王妃,你说说吧!” “臣妾……”南平王妃五体投地,哽咽饮泣,说不出话了。 “听了这么半天,本宫是听明白了。”顾皇后站在吴太后身边,摇头说:“南平王府的孟侧妃是沈贤妃的嫡亲外甥女,两人的性子可大不一样。孟侧妃快人快语,有什么说什么,沈贤妃总是话到嘴边留半句,一句听不明白,就让人吃亏。” 端宁公主娇嗔一笑,“时候不早,母后听明白了,就快点说说,也教导教导没听明白的人,母后是敞快人,别学沈贤妃总是话到嘴边留半句。” 顾皇后抓住这收尾抢功的机会,高声道:“朝廷缺钱缺粮,国库空虚,做为皇朝的子民,还用太后娘娘费心思跟你张口伸手要吗?南平王府富可敌国、富贵泼天,就做个表率,是向朝廷示威,还是表忠心,就听南平王妃一句话。” “臣妾当然要表忠心了。”南平王妃一肚子眼泪,却挤出了一张笑脸,“南平王府早有向朝廷献银粮的心意,我家王爷三月进京,是想等他来了再跟皇上说。” “南平王妃,你可别嫌本宫说话难听,人家等米下锅呢,你还要限定日子给米粮,这不是要把人饿死吗?”顾皇后看了看吴太后,又大笑了几声。 “你派人给南平王送信回去,让他提前备下,等他进京时一并带过来。”吴太后终于上道了,她当太后二十年,跟人索要银钱礼物可是很内行的。她现在还没弄明白怎么就把话题引到向南平王府要钱要粮了,但她索要绝不含糊。 “好,臣妾回去就给我家王爷写信说明此事,让他尽快筹备钱粮。”南平王妃答应了,又谢了吴太后和顾皇后的提点,一番话说得严丝合缝。 “皇祖母、母后,你们该问问南平王府能筹备多少,也好告诉父皇。”端宁公主不能容忍孟兴华侮辱林楠,调理孟兴华,也就牵连的南平王府。 吴太后很兴奋,“是啊是啊!你说说,南平王府出多少。” 沈荣华促狭一笑,说:“南安国刚刚建国,财力有限,我舅舅筹集了两百万担稻谷,一百万两银子,也尽了力,没想到却被孟侧妃说成是示威。” 南平王妃心里一颤,怕吴太后让南平王府和南安国看齐,赶紧说:“那蠢货纯粹是口不择言,象极了她的外祖母,可怜我儿是被人算计的命。南安国建国时间不长,毕竟也是一个国家,南平王府就是有些钱粮,也不与南安国看齐。” “你就直接说南平王府出什么,别磨蹭了。”吴太后着急了。 顾皇后跟人索要东西颇得吴太后真传,而且青出于蓝胜于蓝,她见南平王妃忖度思虑,就说:“依本宫看南平王府就比南安国减半吧!南平王妃也别想了。” “一百万担粮食,五十万两银子,不多呀!”吴太后嫌少,但见南平王妃浑身轻颤,也就适可而止了,“皇后说出来,南平王府就按这数目筹备吧!” “臣妾谨尊太后娘娘懿旨。”南平王答应了,却跪在地上,半天没抬头。 孟兴华倒大霉了,能不能保住命都是未知数了。 别看南平王府富贵泼天,可是一等一的吝啬,合家上下都精于算计。不该花的银子一文不花,也不会在用不到的人身上浪费一文钱,从不募捐做善事。今天因孟兴华几句话,被沈荣华揪住了把柄,就要给朝廷贡献一百万担稻谷,五十万两银子,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不把南平王夫妇及唐璥心疼出一场大病来才怪。 唐璥说过要另娶侧妃,孟兴华只是侍妾,时间不长,他的说法就变了,南平王府上旨为孟兴华请封南平王世子侧妃之位。这说明南平王府和五皇子一派达成了某种交易,南平王府不会在明面上归入五皇子一派,但也会成为五皇子一派的助力。孟兴华这阴谋替嫁的侧妃就成了联系他们的纽带,功劳不小。 南平王妃带孟兴华进宫了,可见孟兴华在沈贤妃帮助下,在南平王府有了一定的地位,南平王妃也是在做给沈贤妃等人看,也向外界传达了一种意思。 沈荣华可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人,尤其对于沈贤妃等人,绝不含糊姑息。她深知孟兴华的性情,突发奇想,以退为进,以话题做文章,打了南平王府一个措手不及。南平王府要跟五皇子一派交易,就别怪她把他们视为对手,一并收拾。 有林楠做后台,南平王府不敢报复她,何况今天的事已涉及到家国大事。 到现在,这件事已在宫中传开了,沈贤妃和五皇子一派也接到密报了。沈荣华突然出手,却力道不小,给了南平王府一拳,又变相给了沈贤妃一个耳光, 让他们都难受去吧!当然,最难受的还是孟兴华。 端宁公主站起来,说:“时候不早,祖母也该带要去御花园了,我就不陪皇祖母了。我要去一趟御书房,向皇上报喜,顺便替皇祖母为南平王府邀功。” “端宁公主先别走。”北宁王妃站起来给吴太后行礼,“妾身也有话要说。” “你要说什么?”取得一个重大胜利,吴太后心里痛快,问话也很和气了。 北宁王妃忙笑了笑,说:“大家都知道北宁王府地位塞北贫寒之地,合族子侄半数在军营,经商者不多,家族财力有限。朝廷因与北狄开战而缺银缺粮,北宁王府也想尽绵薄之力,北宁王府不如南平王府富贵,捐献不多,还请太后恕罪。” 吴太后赶紧站起来,拉住北宁王妃的手,说:“哀家就看你是个懂事的,哀家也知道北宁王府不如南平王府富有,捐多捐少是你们的一片心。” “那北宁王府就捐十万两银子、十万担粮食吧!” “好好好。”吴太后拉着北宁王妃的手,着实夸赞了一通。 南平王妃还跪在地上,听说北宁王府只捐十万两银子、十万担粮食,就得到吴太后大力称赞,她心里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北宁王府是主动捐的,而南平王府因孟兴华卖弄而上钩,被诈去了那么多银粮,连句好话都没得到。 婊子不一定人人想当,牌坊却人人想要,但立牌坊可是个技术活儿。 “太好了,有南平王府带头,北宁王府追随,东安王府和西和王府肯定也不会落空了。”端宁公主很兴奋,“母后,不如你同我一起去向父皇报喜。” 吴太后拉住端宁公主,说:“让你母后一个人去吧!你这么多姐妹和朋友还需要你招待呢。园子那边有李德妃和沈贤妃安排布置,你也去帮帮她们。” “孙女听皇祖母的。”端宁公主知道吴太后想把向皇上邀功的机会给了顾皇后,反正她目的达到,也不在乎了,“皇祖母,那人是准呀?怎么躲在墙角?” 沈荣华感觉疲惫了,一见端宁公主指向靳莲,她顿时来了精神。刚才她一心对付孟兴华和南平王府,倒把靳莲给忽略了,还有这条不让人省心的大鱼呢。 吴太后愣了一下,冲靳莲招了招手,说:“她是哀家一个庶妹的女儿,哀家的庶妹嫁到了远处,第三年就去了,只留下了她一个孩子。她父亲不务正业,在她八岁的时候也去世了,她被人收养,吃尽了苦头,去年,哀家才找到了她。” “哦!原来如此,确实可怜。”端宁公主知道沈荣华被靳莲算计了,对靳莲警惕性极高,听吴太后这么一说,她就开始怀疑靳莲的身份了。 “莲儿,快过来见人。”吴太后笑得很亲切,看样子很喜欢靳莲。 沈荣华对靳莲更是充满怀疑,听吴太后说了靳莲的身世,对她的怀疑也变味升级了。靳莲两岁丧母,八岁丧父,成了孤儿,为什么那时候她不与承恩公府和吴太后联系?她长大成人了,才来找吴太后,吴太后就不怀疑,就信她的话? 或者说吴太后早知道靳莲的身世远非这么简单,她有顾虑、有苦衷,不便直说,就给靳莲编了这重身份。如果真是这样,她们又有什么目的呢? 一时想不通,沈荣华也不想多费心思,她只需防备自己不受伤害就行。 靳莲过来给众人见礼,她话不多,礼数却很周全,不象是刚从民间找到的孤女。她给沈荣华见礼时神情自然,而沈荣华却对她敬而远之了。众人听说靳莲跟吴太后沾亲,又很得吴太后喜欢,都很卖力地夸赞她,而靳莲却是一脸淡然。 端宁公主笑了笑,说:“靳姑娘模样周正动人,礼数规矩也精通,不愧是皇祖母的外甥女。听说皇祖母这几天正闷着呢,不如留靳姑娘在宫里住几天。” “嗯,哀家正想让莲儿在宫里住上一段日子呢。” “太好了,有靳姑娘在,也省得孙女天天惦记皇祖母了。皇祖母先休息一会儿,孙女去园子里看看,若他们准备好,孙女就来接皇祖母。”端宁公主没等吴太后答应,拉起沈荣华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给她使眼色。 两人走出慈宁宫,朝御花园走去,来到一个偏僻的凉亭,两人坐下来,说起被靳莲设计的事。沈荣华又问了伺候她的丫头,越想越觉得靳莲深不可测。 “靳莲的身世是假的,吴太后知道她的真实身世,有意替她遮掩,她们又想达到什么目的呢?”沈荣华给山竹使眼色,让她通知暗线,并给连成骏报信。 端宁公主点点头,说:“我感觉她们的目的与你我干系不大,我们先不动声色,看她们接下来要做什么,摸准了她们的脉,再是时候收网正好。” “吴太后不是心机深沉的人,有意替靳莲隐瞒身世很辛苦,她不会平白无故枉费心神。盯着吴太后不是大事,但靳莲颇有手段,我们不得不防。” 沈荣华沉思了一会儿,刚要再开口,就见蛇青匆匆走来。沈荣华迎上去,听蛇青跟她禀明了情况,她轻哼冷笑,吩咐了蛇青一番,才回来把消息有选择地告诉端宁公主。她和端宁公主私交不错,但有些事还是不让端宁公主知道为好。 “我去御花园,有事让白水知会我,你该去看看和妃,十三皇弟很可爱呢。” “好,我去。”沈荣华知道端宁公主有意避开她行事,感觉轻松了许多。 冯白玥居住的宫殿叫月和宫,离慈宁宫不远,她升了嫔位之后就一个人独住了。现在,她的一双儿女都养在她身边,月和宫的供给份例都与一等妃看齐了。 沈荣华去了月和宫,听说冯白玥正亲自哄十三皇子睡觉,也没打扰,在外面和白雨、佟嬷嬷说话。向她们了解到详细情况,又问了些问题,吩咐了她们几件事。听说吴太后带人摆驾御花园了,她就离开了月和宫,到御花园参加赏春宴了。 走上通往御花园的甬道,碰到沈贤妃的轿辇经过,沈荣华主仆赶紧退让到一边行礼。轿子停下,沈贤妃掀开轿帘,眯起眼睛冷冷打量沈荣华,一言不发。沈荣华低着头,保持行礼的姿势,对峙了有一柱香的功夫,沈贤妃才呵令起轿。 沈贤妃一定知道了那会儿发生在慈宁宫的事,也知道从今以后,孟兴华在南平王府的日子不好过了。她费心思设计阴谋替嫁,又使手段笼络南平王府,企图捧起孟兴华,让南平王府成为五皇子的助力。没想到沈荣华只是动了动嘴,就如一记重拳打碎了孟兴华的美梦,也截断了她和南平王府联系的纽带。 她恨沈荣华已经恨上到了骨子里,沈荣华恨她也一样,甚至更胜一筹。 “姑娘。”山竹匆匆走来,递给了沈荣华一张纸,“主子已做好了安排,今天保证一箭多雕,他让姑娘按纸上画的环节行事,有变化随时跟他联系。” “知道了。”沈荣华拿过纸看了几遍,才明白连成骏跟她打的哑谜。连成骏十几年就有小恶人的称号,真是不负名呀!这一箭多雕足够阴损,也会害人不浅。 “姑娘,我们去御花园吧!主子说一会儿他不知道会变成谁密会姑娘呢。” 沈荣华轻哼一声,“让他变成狗,叫给我听听。” “他说乌龟好变,只需姑娘那啥,变狗有难度。”山竹的嗓音变得嘶哑了。 “你是谁?”沈荣华一把揪住山竹,看到山竹手上的印记,才松开了。 山竹无奈苦笑,“姑娘,你也警惕性太高了,主子就是变也不会变奴婢呀!” “华丽深宫,危机四伏,当然要时刻警惕了。走吧!去御花园,还有大戏呢。” 御花园西侧门有一条一丈宽的小溪,溪上架起一座白石拱桥,拱桥两端各有一座凉亭,临溪而建。溪边垂柳萌绿,亭前花树吐蕊,正是一片妩媚的春色。 端淑公主和沈家的三姑娘、六姑娘、七姑娘登在凉亭的栏杆上,喂小溪中的锦鲤。另有两位姑娘坐上栏杆上,伸手采摘亭处含苞吐艳的花枝,把花瓣抛入水中。四姑娘沈荣瑶同另外两名入选的秀女走过来,同她们一起说笑玩耍。 沈荣华主仆从距离凉亭两丈远的小道上经过,立刻招来诸多怨毒、愤怒及不解的目光。沈荣华灿烂一笑,仪态万方地走过,对不堪的怒骂声充耳不闻。 没必要争言辞上的长短,只要耳光打得响亮,把某些人打成内伤才是本事。 “贱人。”端淑公主恨恨跺脚,“别拦我,我要把这贱人剁碎了喂鱼。” 七姑娘沈荣瑜拉住端淑公主,轻声道:“娘娘怎么嘱咐的?公主忘了吗?现在时机未到。将来有收拾她的时候,别说剁碎了喂鱼,就是挫骨扬灰都由你。” “那是谁呀?”一位入选的秀女不认识沈荣华,低声向沈荣瑶询问。 “我们沈家一个下贱至极、阴狠狡诈的败类。”沈荣瑶咬牙冷哼,就跟那两名秀女讲述沈荣华的恶行,不认识沈荣华的那些人都听得身体轻颤、汗毛倒立了。 沈荣华故意放慢脚步,边走边跟丫头们轻声说笑,向恨她的每一个人展露她旗开得胜的畅快欢颜。让她们尽情嫉妒,尽情中伤,决战马上就要到来。 五皇子从西侧门出来,穿过拱桥,冲沈荣华微微一笑,“二表妹留步。” “给成王殿下请安。”沈荣华很端庄地给五皇子行了礼,转身要走,被山竹拉住了。她见这位五皇子对她笑得古怪,不由皱起眉头多看了几眼。 “请二表妹到亭中一叙。”五皇子指了指拱桥另一侧的凉亭,很坦然地走去。 山竹冲沈荣华眨眼,眨得眼皮都疼了,沈荣华才看端淑公主等人一眼,很勉强地跟上五皇子。沈荣瑶和端淑公主等人抛出冰刀火钳一般的目光,她一一接受。 “皇兄这是干什么?怎么跟那贱人走到一起了?我去喊他过来,再怒骂那贱人一顿,你们跟我一同去。”端淑公主从沈荣华手里吃过亏,骂架也要拉上帮凶。 “公主息怒,成王殿下找那贱人定有大事,要不也不会理会她,我们别去打扰了。”沈荣瑶拦住端淑公主,通情达理劝慰,心里早恨得五脏六腑欲摧了。 此次选秀,沈贤妃共给五皇子内定了两位侧妃,除了她,还有一位是茂王妃的侄女。茂王妃的侄女姓周,是家中的嫡次女,父亲是塞北大营正三品参领。将来的这位周侧妃,无论是出身,还是父亲的官职以及背景,都比沈荣瑶强。 沈恺现在是正四品西南省学政,比周侧妃的父亲低两级。沈荣瑶是庶出,她的生母还是被谴散的妾,比周氏又低了许多。而且周氏的父亲以及茂王府都归到了五皇子一派,可沈恺是沈贤妃的亲弟弟,却成了二皇子的得意属下。 若不是沈贤妃想要拉沈家一把,又欠万姨娘一个莫大的人情,五皇子这侧妃之位肯定轮不到沈荣瑶。沈荣瑶不傻,她很清楚这一点,她现在光有沈贤妃这个后台还不够,她还要把五皇子粘在身边,只要她比周氏得宠,就诸事不忧了。 所以,她想快周氏一步,利用表兄妹的情意,早早接近五皇子。 “快看,成王殿下对芳华县主动手动脚,两人拉拉扯扯,象什么样子?”一个秀女喊出这句话,自知失言,怕惹祸上身,赶紧躲到沈荣瑶身后求庇护。 端淑公主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另一侧的凉亭,见五皇子和沈荣华保持了两步的距离,正在说话,没有逾矩之举,都松了一口气。别人倒还好,端淑公主杀人般的目光看向那名秀女,吓得那名秀女赶紧哀求告饶,承认自己看花了眼。 “两座凉亭离得不近,看差了也正常,还请公主饶恕失语之罪。”沈荣瑶充好人给那名秀女求情,“肯定是那贱人心存不轨,没的带累了无辜之人。” “芳华县主要走了。” 端淑公主冷哼说:“回头我告诉母妃,一定要警戒皇兄,别被贱人沾污了。” 沈荣瑶笑得大方得体,恭维了端淑公主几句,又给沈荣瑜使了眼色。沈荣瑜捏了捏荷包,微微点了点头,趁别人围着端淑公主说话,就偷偷溜走了。 五皇子目送沈荣华离开,就站立在凉亭中,赏柳观鱼。他以眼角的余光看到沈荣瑜悄悄走过来,眼底流露出狡黠的笑容,给一旁的内侍使了眼色。内侍把沈荣瑜迎进凉亭,又背对凉亭,垂手而立,目光警惕,象是在放风。 “成王殿下。”沈荣瑜捂着怦怦直跳的心脏,塞给了五皇子一块丝帕。 “此处人多眼杂,七表妹无事就回去吧!免得落人口舌,以损闺誉。”五皇子接过丝帕,没打开看一眼,就塞进了袖子里,转向一边,不看沈荣瑜。 沈荣瑜点点头,顾不上多说,赶紧快步绕到桥下,才松了一口气,又折了两条柳绦,才朝另一座凉亭走去。她轻手轻脚进到凉亭,冲沈荣瑶点了点头,示意事情办成了。别人没注意她们的小动作,三姑娘沈荣瑾可是看得点滴不漏。 “时候不早,我们也该回去了。”沈荣瑶同另外两名秀女向端淑公主施礼告退,丝帕送出去了,五皇子只要看了丝帕,就一定会上钩,她也该回去准备了。 “我们去御花园吧!宴会也该开始了。”端淑公主带几位姑娘去了御花园。 沈荣华主仆离开凉亭,围着御花园的三道门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西侧门,一路走来,她脸上的笑容一直满满的。想起连成骏假扮五皇子那形似神不似,又装模作样的神态,她就忍俊不住。假装成另一个人,还想不露馅,哪那以容易? 即使这样,那个假五皇子还收到了沈荣瑶一封情信,约他到榴园一会,一诉相思之情。连成骏不敢替五皇子赴约,就把丝帕转交给了沈荣华,并划了妙计。 原本沈荣华就给沈荣瑶挖好了坑,设计得一箭至少三雕,这是她要赏给沈贤妃的第二个耳光。沈荣瑶约会五皇子给她的计划增添了新元素,她正好加以利用。 “二姐姐。”沈荣瑾追上来,笑脸甜美,给沈荣华施礼。 “你没跟端淑公主在一起?” “我找借口躲开了,象她那么蛮横粗野的公主,我真的懒于应付了。”沈荣瑾揉红了眼圈,很委屈地哽咽了几声,“二姐姐答过帮我,我是来求二姐姐的。” 沈荣华笑了笑,说:“你想达到什么目的,跟我直说。” 沈荣瑾咬着嘴唇,轻声说:“是皇子就行,我姨娘看好二皇子,可二皇子……” 刘姨娘看好二皇子,倒是有些见识,不愧是隐藏最深的具家圣女。沈荣瑾居然说是皇子就行,她野心真不小,太高估自己了。具家现在是苗疆余孽,人人喊打,凭具家阴毒的蛊毒和蛊术,只能有一时胜算,却不能长期左右朝廷。 “五皇子行吗?”沈荣华问出这句话,早已经过深思熟虑。 沈荣瑾摇头道:“我知道二姐姐与贤妃娘娘和成王殿下之间有嫌隙,我若跟他们坐上一条船,岂不是要跟二姐姐为敌?二姐姐真心帮我,我还要……” “三姑娘。”沈荣华摆手制止沈荣瑾,“三妹妹,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跟别人同乘一船,就会与大老爷、与沈氏一族为敌?这样一来,你需要付出的代价就太了。其实你没必要顾忌我,我家相公不入朝堂,离开盛月皇朝,我们会活得更好。” “那……” “既然决心已定,就不要瞻前顾后,我也不是你该顾忌的人。”沈荣华把沈荣瑶送给假五皇子的丝帕给了沈荣瑾,“凡事看缘分和造化,尽人事、听天命。” “多谢二姐姐。”沈荣瑾紧紧捏着丝帕,心里开始新一轮谋划。 沈荣华长舒一口气,说:“你记住,至少是今天,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二姐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沈荣瑾给沈荣华深施一礼,转身离开。 山竹看沈荣瑾走远,低声问:“姑娘,让他成了五皇子侧妃,岂不是给五皇子一派增加了助力?到时候,她向沈贤妃出卖姑娘怎么办?” “好办。”沈荣华高深一笑,没跟山竹多说,心里却有另一番筹谋。她捏住了沈荣瑾的软肋,沈荣瑾就是助五皇子一臂之力,也伤不到她的筋骨。 沈荣华主仆刚到往御花园里面走,就见沈荣瑾的大丫头白杏匆匆跑过来。 “什么事?” “我们姑娘让奴婢来回二姑娘,说端淑公主准备在春闱放榜之后择婿。端淑公主说她看好杜昶、叶磊、方逸,新科状元肯定会从这三人之中选。杜昶跟大姑娘要成亲了,肯定不能做驸马了,端淑公主的驸马就要从叶磊和方逸之间挑选。” “知道了,你快回去吧!”沈荣华眼底闪过凛厉之色。 她的前世,这一届科考,杜昶中了状元,方逸被点了探花,榜眼是不是叶磊她记不清了。就是因为杜昶高中,娶了沈臻静,才给她带来了悲惨的境遇。 今生,又走到了这个关口,她也今非昔比,也该又一次翻天覆地了。 沈荣华想了想,说:“山竹,把这消息告诉你家主子,是时候搅浑一池水了。” 山竹点点头,又很不放心地问:“若端淑公主选中方逸做驸马,初霜怎么办?” “你无须担心,方逸这么好的人,一定会与初霜白头到老。”沈荣华冷哼一声,又说:“叶家喜欢攀附权贵,配端淑公主不错,最合适的人选是杜昶。” “杜昶不是五月就要跟大姑娘成亲了吗?” 沈荣华诡诈一笑,说:“春闱还未放榜,大姑娘也未成亲,一切都会变。” 山竹传递消息回来,沈荣华心里也有了新的计策,正同山芋山药商议。山竹给沈荣华回了话,她又吩咐了山竹几句,主仆一行才去了御花园。她们刚走上御花园的长廊,就见靳莲和端宁公主有说有笑走过来,令沈荣华担心且吃惊。看到沈荣华,靳莲就朝另一边走了,端宁公主笑意吟吟来找沈荣华。 “她的目标是皇上,从小受了太多苦,想过几天富贵日子了。”端宁公主走到沈荣华身边,开门见山说了靳莲的打算,“她知道我跟你好,提到你时总是回避,我估计她之所以对你下手,是怕你坏了她的好事。” “我不信,不是不信你,是不信她,当然,也不能一概否定她的话,半信半疑。”沈荣华不想跟端宁公主细说,她抛出自己的观点,就阻止了端宁公主多问。 沈荣华知道靳莲的目标是皇上,可她没想过要坏靳莲的好事,后宫争宠的事与她也无关。靳莲要对她下毒手,绝不是怕她破坏好事,而是有更深的目的。 既然靳莲通过端宁公主把话说开了,她也会摆出不再计较的高姿态,这只是表面。靳莲想要她的命,事败后想稀里糊涂把事情压下去,那不是做梦吗?起初她确实没打算坏靳莲的好事,但现在她有了新的想法,要对靳莲小小报复一下。 端宁公主摊了摊手,说:“随便你,里面的宴席都开始了,你再不去就晚了。” 沈荣华挽住端宁公主的手臂,“我们主仆还要等公主殿下招待呢。” 两人很亲昵地走近敞厦,找了一张人少的桌子坐下来,先吃喝了一会儿,又去给吴太后敬了酒,回来接着享用美味佳肴。沈荣华吃饱喝足,惦记连成骏饿肚子,就让山竹和蛇青做起了小家子败事的毛贼,没想到这两丫头干得颇为稔熟。 吴太后吃喝完毕,醉意微薰,架不住一帮人起哄,要乱点鸳鸯谱。端宁公主去凑热闹了,沈荣华还有大事要做,就靠在软椅上闭目养神,脑海里不停谋划。 一个内侍轻手轻脚走过来,给沈荣华行礼,沈荣华一看是虫六,不禁笑出声。 “说吧!” 虫六边喝边说:“我家主子安排好了,五皇子会赴沈四姑娘的约,选谁去捉奸还请东家多想想。吴太后要大张旗鼓做媒,却非让皇上到给她布置的温泉浴室休息,主子说这是个机会。另外,英王喝多了,恐怕那件事做不成了,东家还是另想办法吧!那个靳莲一直鬼鬼祟祟,主子说她在宫里有势力,让东家小心。” “知道了,你回去吧!让你家主子等着看好戏。” 吴太后让仁和帝去她的温泉浴室休息,一定是想促成靳莲和仁和帝,这么给自己儿子塞女儿也太小家子气了。别看顾皇后是她的嫡亲外甥女,若知道,肯定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并表示强烈不满。靳莲想勾引仁和帝,就成了后宫女人的公敌。而顾皇后就是这敌首,是可以拉出来狠狠利用一把的。 沈荣华思虑片刻,让丫头偷偷准备好纸笔,她给四皇子写了一封信。四皇子现在养在顾皇后名下,不享受嫡出皇子的待遇,却是顾皇后忠实的臂膀。吴太后支持靳莲打皇上的主意,他能坐视不理吗?这件事他是最好的传信人。另外,五皇子在宫中与人私会是很丢脸的事,他也不会放过埋汰五皇子的机会。 万事具备,只待东风起,好戏马上就要开锣了。 大结局(中)局面定型 沈荣瑶正和秀女们在储秀宫的凉亭里闲坐,众人都欢快说笑,唯独她心不在焉。给她们什么份位,下午就有了准信儿,明天圣旨才颁下。留在储秀宫的人都入选了,将被册封为什么品阶,指婚与谁,除了内定的,其他人心里都没底。 一个小太监悄悄走近,给众秀女请了安,又给沈荣瑶使了眼色。沈荣瑶猜到是五皇子回话了,心里忐忑不安,让她的大丫头白茶跟小太监套近乎。白茶跟小太监出去,一会儿功夫就回来了,把沈荣瑶叫过来,递给了她一个纸条。 五皇子约她到温泉浴室一会,并告戒她不能久留,凡事来日方长。 沈荣瑶知道五皇子这是爱重她的名声,为她打算,她心里感动且激动。五皇子现在有一位正妃,又将要添两位侧妃,另有四名侍妾,想着爬主子床的丫头大有人在。她有沈贤妃撑腰,若再得五皇子宠爱,在成王府的日子就好过了。 “白茶,你到御花园的温泉浴室看看,有什么情况尽快来回我。” 一会儿功夫,白茶就回来了,跟沈荣瑶说温泉浴室很平静,来参加宴会的人都在御花园看吴太后点鸳鸯谱呢,只有喝醉的或身体不适的才在温泉浴室休息。 “我一个人去温泉浴室,你假装是我在我的房间里休息。”沈荣瑶一副恹恹之态,掐着额头跟秀女们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要回房休息。 几个相好的秀女把沈荣瑶送回房间,扶她躺下才离开。她们离开之后,沈荣瑶换上白茶的衣服,悄悄溜出储秀宫,去了御花园内的温泉浴室。 温泉浴室临近御花园的西侧门,其实就是一座简单的院落,院子里有七八间花房。每个房间都独立开门,前窗上都挂着纱帘,正中的套间就是吴太后的浴室。 这里原是前朝皇帝同妃嫔们戏水洗浴的地方,温泉水都是从城外西山引来的。盛月皇朝开国之后,太祖皇帝嫌温泉洗浴奢侈浪费,就下旨关闭,并将这里就改建成了花房。去年,吴太后嚷着腰腿疼,想洗温泉浴,才又弄成了温泉浴室。 沈荣瑶来到温泉浴室所在的院落,没看到守门人,往院子里张望,也没看到下人。她等了一会儿,听到院子里传来轻碎的脚步声和低语声,她才轻手轻脚往里走。院子里不是没人,有几个太监宫女隐于绿竹之下,正悠闲休息。 “你是干什么的?”一个太监呵止了沈荣瑶。 “我、我来找人。”沈荣瑶拿出一个装满银锞子的荷包塞给了太监。 太监掂了掂荷包,比较满意,“请问姑娘找谁呀?” “我来找成王殿下,我家小姐让我跟她说句话,半盏茶的功夫就行。”沈荣瑶以丫头的身份来见五皇子,也怕自己的名声受损,给人留下笑柄。 “沈家的还是周家的?”太监别有意味地问。 此次当选的秀女里有两个是沈贤妃为五皇子内定的侧妃,一个姓沈,一个姓周。这些太监宫女都是在主子们身边伺候的,有几分体面,当然知道这些事。 “我、我是周……” “四姑娘、四姑娘。”一个小宫女碎步跑进来,给太监宫女行礼之后,对沈荣瑶说:“沈三姑娘说早晨刚来的时候弄脏了你一块丝帕,就想赔你一块。刚才,她更衣时找到了一块新的,就亲自给你送到了储秀宫。听说你没在储秀宫,来了温泉浴室,她怕冲撞了贵人,不敢亲自来给你送,就托我跑趟腿儿。” 说完,小宫女拿出一块新丝帕,来回抖了抖,丝帕散发出清甜的香气,她塞到沈荣瑶手里,冲那些宫女太监做了一个鬼脸,就急匆匆跑了。 “四姑娘?沈家的?你……”太监想挖苦沈荣瑶几句,被一名宫女推到一边。 那名宫女冲沈荣瑶笑了笑,问另外的太监,“成王殿下在这里吗?” “刚才来了,说是洗把脸,没见他离开。” “在哪一间?” “应该是菊香斋,你去看看。” “跟我来。”宫女冲沈荣瑶友好一笑,领她去了菊香斋。宫女敲了敲门,不见有人应声,就推开了门,“里面没人,要不你先在外面等一会儿。” 沈荣瑶捏着小宫女送来的丝帕,吸了口气,感觉头昏,说:“我到里面等吧!” 那名宫女听说沈荣瑶要到浴室里面等,不敢答应,跟另外几名太监宫女商量之后,才放她进去。随后,又有另一名宫女给沈荣瑶送去了茶水果品。 仁和帝从吴太后专用的温泉浴室出来,闻到清甜香气,猛吸一口,顿觉神清气爽。太监宫女迎上来请安伺候,仁和帝问了他们几句话,熠熠生辉的目光四处张望。他的目光落到菊香斋的门上,没等太监宫女反映过来,他推门就进去了。 太监宫女都知道内定的成王侧妃、沈家四姑娘在菊香斋,可他们谁也不敢阻拦。听到里面传来惊叫声,太监宫女齐刷刷跪下了,又跪着一起往后退。 “怎么办?”几个太监宫女齐声问年纪较大的太监。 “唉!这天下都是皇上的,何况……不是还没册封吗?这事好办,就怕那边脸儿上挂不住,找由头责罚我们。”年纪较大的太监指了指沈贤妃的寝宫。 “那我们还是统一口径,想想怎么脱罪吧!” 几名太监宫女刚商量好,就见伺候吴太后的梁嬷嬷领着靳莲匆匆走进来。梁嬷嬷满脸堆笑跟太监宫女们打了招呼,说是给吴太后取东西,就让靳莲进了吴太后专用的温泉浴室。片刻功夫,靳莲就出来了,一脸纳闷冲梁嬷嬷摇了摇头。 梁嬷嬷看到吴太后专用的温泉浴室没人,轻声问:“皇上呢?” “里面。”一名太监指了指菊香斋。 男女交欢的声音从菊香斋传出来,吓了梁嬷嬷和靳莲一跳。听粗喘声,梁嬷嬷就知道菊香斋里的男子是仁和帝,顿时脸色苍白,赶紧拉起靳莲就往外跑。 与此同时,御花园东北角的榴花苑也正上演着香艳火辣的好戏。 五皇子正同六皇子和茂王世子等人喝酒,小太监给他送来了一封信。他打开一看,不禁皱起眉头,信是沈荣华写的,约他到榴花苑谈一笔交易。他怕沈荣华使诈,不想去,可又怕错过好戏,他犹豫再三,就带了多名暗卫,却了榴花苑。 “成王表哥,你来了?”沈荣瑾如杨柳拂风一般走过来,给五皇子行礼。 “你是……”五皇子皱起眉头,对沈荣华安排的美人计百般蔑视。 “我是沈家长房庶女,排行第三,闺名荣瑾。” “哦!原来是你。”五皇子打量着衣饰鲜艳、花枝招展的沈荣瑾,闻到她身上清雅的气息,不禁心颤,“二表妹约我到榴花苑一会,你同她是一起的吗?” 沈荣瑾柔媚一笑,顿时风情无限,“她在里面,成王表哥跟我来。” 此时,五皇子就是明知前面有陷阱,也愿意一探,因为沈荣瑾身上的香气令他浑身舒爽。他跟在沈荣瑾后面,看她腰肢柔美,身体有了反映,心也就不安分了。几名侍卫太监随身护卫伺候,他嫌碍眼,把他们都谴退了。 “二表妹人呢?” 进到房间,没看到沈荣华,又见沈荣瑾媚眼如丝,五皇子便明白了这是沈荣瑾给他设的套儿。知道被人欺骗耍弄了,可这个套儿他钻得心甘情愿、义无反顾。 “成王表哥,我……”沈荣瑾抖开一块丝帕,晃了晃,又擦掉了眼角的泪珠。 “三表妹真是美人,落泪都梨花带雨,风情无限。” 自几年前被两名妓女轮番调教、尝到男欢女爱的滋味之后,五皇子可谓吸骨知髓,连他不近女色的名声都丢到九宵云外了。娶了正妃,纳了侧妃,又收了几名侍妾,夜夜欢爱,他仍不满足,恨不得把天下貌美的女子全部收入房中。 “成王表哥……”沈荣瑾身体一歪,想后退,没想到却退到了五皇子怀里。 *,郎情妾意,刚长出嫩芽的花树在他们眼里已是春色一片了。 …… 吴太后点鸳鸯谱,就等同于指婚,自然有人捧场。能得太后娘娘做媒,对于一些低品级、无背景的小官来说,那可是万丈荣光之事。 刚一个时辰,吴太后就促成了五对,赢得的恭维语、奉承话及谢恩声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吴太后很高兴,对她促成的男女都加以厚赏,还答应明日请皇上下旨正式指婚。众人见她高兴,讨喜凑趣的好话更是成堆,都多到无以复加了。 梁嬷嬷急匆匆走进来,脸上堆着平常的笑容,身后跟着羞愧懊恼的靳莲。吴太后正张嘴大笑,看到靳莲,又见靳莲神色不对,她的笑声嘎然而止。众人见吴太后变了脸,说笑声霎时止住,喧嚣杂闹的敞厦变得悄无声息,气氛怪异寂静。 “出什么事了?”顾皇后赶紧上前给吴太后拍背顺气,轻声询问,看向靳莲的目光充满冷漠的嘲弄,“时候不早,想必母后累了,儿媳伺候母后回宫休息吧!” 靳莲想勾引仁和帝,她跟端宁公主说年幼受苦太多,想到宫里享受皇家的尊荣显贵。沈荣华不管是真是假,靳莲设计了她一次,她都要加倍回击。要吴太后要捧靳莲接近仁和帝的事告诉顾皇后,顾皇后肯定会对想跟她争宠的女人动手。 吴太后乱点鸳鸯,就是想吸引众人的注意力,给靳莲有机会勾引仁和帝。看到靳莲失利,吴太后很生气,很想大发脾气,打罚吵闹一场。但用下作手段给自己的皇帝儿子塞女人的事还真是好说不好听,当着众人,她只能咬牙忍耐。 “哀家累了,要回去休息,你们玩吧!”吴太后扶住梁嬷嬷的手,起身便走。 众人都知道吴太后仓促离去,必是发生了大事,她们都在猜测是否关系到自家,也就没心情说笑了。顾皇后很勉强地应付众人,她心里有事,也显然心不在焉。来参加宴会的人有的想告退,可见吴太后和顾皇后都不放话,也不敢走。 一个宫女匆匆忙忙进来,附到顾皇后耳边低语。顾皇后没听完,就恨恨了摔了茶盏,连骂了几句脏话。她防备了靳莲,却让别人钻了空子,不生气才怪。 “沈贤妃呢?” “回皇后娘娘,贤妃娘娘正在玉兰苑赏花。” 顾皇后暗哼冷笑,“她倒是好心情,去传她伺候本宫去温泉浴室。” 众人听说顾皇后要和沈贤妃一起去温泉浴室,就知道温泉浴室有事,且跟沈贤妃有关。这些日子,与沈贤妃和沈家相关的事不断,众人不由替她捏了一把汗。 一个太监小跑过来,跟顾皇后低语几句,又说:“贤妃娘娘去榴花苑了。” “她都知道榴花苑发生什么事了,还去做什么?让她去温泉浴室,就说本宫传她看戏。”顾皇后心情好了一些,沈贤妃又摊上了一堆麻烦,她当然兴灾乐祸。 吴太后说是回宫休息,她哪能放心温泉浴室的事呢?一路走来,梁嬷嬷把看到的、听到的都跟她说了,气得她脸都青了,让人传沈贤妃到温泉浴室。 靳莲跟在吴太后身旁,一脸无辜无助无奈且羞涩的神态,劝慰吴太后,她的眼圈先红了。只有与梁嬷嬷四目相遇时,她才流露出本色,目光狠厉阴毒。 吴太后等人到达温泉浴室所在的院落门口,把在里面伺候的太监宫女叫出来询问。听说沈荣瑶扮成丫头来找五皇子,她刚到,沈三姑娘就托小宫女送来一块丝帕。之后,沈荣瑶进到菊香斋等五皇子,一会儿仁和帝就进去了。吴太后意识到这件事不简单,但又说不清哪里的问题,就想一会儿让沈贤妃给她一个交待。 院落里面有一座凉亭,与菊香斋的直线距离有四五丈远。吴太后就坐在凉亭里,男女欢爱的声音隐约传来,听得她面红耳赤、咬牙切齿。正在里面享受的人是儿子,老娘等在外面,这场景很滑稽,传出去就是笑话一桩。 顾皇后和沈贤妃也到了,给吴太后见礼之后,一干主仆就一起在凉亭里等仁和帝完事。吴主后沉着脸不说话,顾皇后一脸无辜,沈贤妃的脸色最为精彩。 仁和帝在温泉浴室宠幸女人,吴太后和顾皇后都传她过来,沈贤妃就是傻子也知道仁和帝正宠幸的女人与她有关。之前,她没接到消息,不知道仁和帝正宠幸的女人是谁。沈家今天有几位姑娘进宫,不管是哪个,都足够她丢脸了。 伺候五皇子的太监在大门口探头探脑,偷偷冲沈贤妃的大宫女摆手。吴太后和顾皇后都在,大宫女不敢出去,只能视而不见。沈贤妃知道这个太监为榴花苑的事而来,可她走不开,两处的事都与她相关,她分身乏术,只能干着急。 吴太后看到大门口的太监,沉着脸问:“他是干什么的?” “母后叫他进来一问不就知道了。”没等吴太后点头,顾皇后就让人把太监押进来,很客气地把责问太监的事交给了沈贤妃,自己在一旁看热闹。 沈贤妃很无奈,只好回答,“沅儿喝多了酒,在榴花苑休息,正好与到他一位内定的侧妃,没把持住,两人做出不轨之事。沅儿酒醒,觉得没脸见人,在榴花苑跪着呢。下人怕他跪得太久影响身体,就想让臣妾去劝劝他。” 顾皇后知道沈贤妃的话半真半假,掩嘴道:“沅儿是知礼守矩之人,估计是沈妹妹内定的侧妃品性不端,趁沅儿酒醉挑逗,才在御花园做出不堪之事。” 吴太后紧紧皱眉,“哀家看周氏温顺知礼,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沈贤妃怔了怔,以后吴太后要试探她,忙说:“回太后,不是周氏,是沈氏。” “沈氏?她……”吴太后很惊讶,仁和帝正在温泉浴室宠幸的女人不是五皇子的内定侧妃沈氏吗?怎么五皇子也与沈氏行了不轨之事?沈氏分身了? “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皇上他、他好了,就要出来了。” 吴太后愣了一下,就扶着梁嬷嬷站起来,带着一肚子疑问向菊香斋走去。 仁和帝今天很高兴,这是自跟北狄开战以来,他最轻松的一天。派公主到南安国和亲之事得到众臣工的支持,也知会了南安国使臣。南安国使臣都认为盛月皇朝的提议可行,已派信使回国送信了。吴太后只是南平王妃闲聊,就为朝廷聊出了一百万担稻谷,五十万两银子。北宁王府也声明要捐献,东安王府和西和王府也不能落空。有了这些钱粮供给,北疆战线半年之内粮草、饷银无忧。 与南安国联姻之事有了眉目,粮草之事暂时解决,这是朝廷的两件大事。 看到赤身躺在床上、一脸茫然、鲜嫩嫩的女子,仁和帝回想自己刚才四次纵情,满意一笑。他自己穿好衣服,又拍了拍沈荣瑶的屁股,把衣服递给了她。 “跟朕说说你是哪一家的女孩,叫什么名字,朕对你有些印象,只是记不清你的出身了。”仁和帝很温柔地扶起沈荣瑶,帮她穿上底裤中衣。 沈荣瑶在复选时见过仁和帝,只因她是内定的五皇子侧妃,没邀宠,对仁和帝印象不深。被这个男人接连折腾了几次,疼得她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她已想到他是皇帝,可仁和帝让她自报家门,她又惊又慌,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仁和帝见她瑟瑟发抖,没有被皇上宠幸后的满心荣耀,心里就不悦了。太监隔窗禀报说吴太后来了,他轻哼一声,整理好衣衫,就开门出来了。除了吴太后,众人都恭敬行礼,仁和帝让众人平身,又上前行礼并问候吴太后。 “皇上累了就回去休息吧!”吴太后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母后……” “带她出来,让哀家瞧瞧。”吴太后要看看沈荣瑶究竟比靳莲美多少。 两个太监把衣衫不整的沈荣瑶扶出来,别人一看还好,沈贤妃身体一颤,差点没昏倒。顾皇后抛给沈贤妃一个嘲笑的眼神,亲自过去扶住了沈荣瑶。 仁和帝很尴尬,愣了一下,才说:“就给她一个贵人的封号吧!” “皇上知道她是谁吗?”吴太后冷哼一声,又说:“她是沈阁老的孙女,二房庶出,是沈贤妃的亲侄女,也是沈贤妃为沅儿内定的侧妃。” 顾皇后赶紧摆出贤淑大肚的姿态,陪笑说:“母后息怒,前朝就有姐妹姑侄共侍一夫的先例,这也不算什么,能在皇上身边伺候,也是沈家女儿的福气。沅儿的侧妃也好说,沈家及笄未嫁的女孩有几个,再选一个不就是了。” “你说得轻巧。”吴太后对顾皇后很不满,又狠狠瞪了沈荣瑶一眼。 “就按皇后说的办吧!”仁和帝扫了众人一眼,扭头就走了。 吴太后气得咬牙切齿,看到靳莲楚楚可怜的模样,她恨不得扇沈荣瑶几个耳光。仁和帝要封沈荣瑶为贵人,那靳莲怎么办?吴太后可要挠头了。 “姑母,我……”沈荣瑶现在仍恍若梦中,面对沈贤妃,就更说不出话了。 沈贤妃很想昏过去,可她偏偏很清楚,面对这么尴尬的局面,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看到沈荣瑶那副模样,她恨恨咬牙,抬手给了沈荣瑶几个耳光。 “哟,沈妹妹,你这是干什么?”顾皇后赶紧把沈荣瑶护到身后,绷起兴灾乐祸的脸,说:“这位沈妹妹也是皇上的人了,她不违规矩礼法,你就是比她品阶再高,也不能打骂她。你们姑侄共侍皇上不是很好吗?何必那么小家子气。” “多谢皇后教导。”沈贤妃都没理会吴太后,转身就走了。 顾皇后冷笑几声,吩咐道:“快去看看与成王在榴花苑苟合的是沈家哪位姑娘,今晚一并留在宫里,明天一起等候册封,都仔细点,若有闪失,本宫可不依。” 吴太后憋了一肚子气,回到慈宁宫就病了,又是请太医,又是招人侍疾,就折腾开了。仁和帝知道吴太后在跟他要条件,没去侍疾,就直接答应了她的要求。 沈荣瑶和沈荣瑾都被顾皇后安置在储秀宫,言明为了保护她信,不允许她们私自外出,也不允许她们见人,还派了身强力壮的嬷嬷随身伺候。两人都忧心自己的前途,同处一院,彼此连句话都不说,她们盼望明天,又怕明天过早到来。 沈贤妃回到寝宫,狠狠发泄了一番。她冷静下来,思虑半晌,把五皇子和端淑公主叫来询问情况。又把沈老太太和吴氏、沈忺叫来,说了沈荣瑾和沈荣瑶的事。就现在她掌握的信息,矛头指向沈荣瑾,可她不相信沈荣瑾能把事情谋划得严丝合缝。她确定沈荣华参与了,可这种事就算她有证据,她也不能惩治沈荣华。 沈荣华把几场戏都看完,确定自己安排策划得不错,才放心出宫了。她在宫门外等端宁公主,看到南平王府的马车出宫,她就让山竹跟上去看另一场好戏。 …… 果不其然,南平王府也有好戏上演,只不过这场戏太黑暗、太血腥了。 唐璥昨天才来京城,旅途劳累,想休息几天,见一见京城的管事和掌柜。他早晨睡醒,得知南平王妃带孟兴华进宫了,心里很不安,就挑了两名女暗卫进宫伺候,随时传递消息。午时刚过,吴太后等人逼南平王妃捐银捐粮的消息就传出来了。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又是气愤、又是心疼,连午饭都没吃。 得知南平王妃带孟兴华回来了,唐璥迎到二门上,刚要质问,就听南平王妃哽咽出声。平白捐出这么多银粮,南平王妃一介女流,比唐璥更心痛,更想不开。 “怎么带她进宫了?”唐璥狠狠瞪了孟兴华一眼,语气里充满埋怨。 “沈贤妃昨天就派人送出口信,说要跟我说话,还要见见外甥女。她明明来了京城,我不好推却,只能带她进宫,没知道她这么没深没浅、没轻没重。她起初倒是很得吴太后喜欢,我看是一路货色,这、这就是祸家的根源,呜呜……” 替嫁阴谋得逞,五皇子主攻唐璥,沈贤妃直接给南平王妃写了信。两人都跟南平王府谈条件,威逼利诱,拉拢南平王府归入他们这一派。唐璥和南平王一直没明确答应,倒是南平王妃想着事情已闹到这种地步,就接受了沈贤妃示好。 孟兴华得知南平王府要给她请封侧妃之位,就猖狂起来。她明知唐璥不喜欢她,但有沈贤妃和五皇子撑腰,她都肖想南平王世子正妃之位了。这些日子太得意了,没想到今日一不小心就入了局,败霍出南平王府这么多钱粮。 南平王府得祖上荫庇,才有了这世袭的爵位,位列四位异姓王之一。盛月皇朝安定之后,南平王一脉就隐退朝堂,以经商为主,现任南平王和唐璥父子把南平王府的声势推上了巅峰。他们虽说身份显贵,但常年经商,也就沾染了无商不奸、无奸不商的习气。南平王父子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把钱财利益看得太重。 “下来。”唐璥对着孟兴华乘坐的马车喊了一声,语气冰冷阴狠。 “世子爷,我……”孟兴华连滚带爬下车,跪到唐璥脚下,哭泣道:“世子爷,求世子爷为妾身做主,妾身中了那个贱人的圈套,才给王府带来了损失。” “你也知道给王府带来了损失?” 孟兴华连连点头,“世子爷放心,等成王表哥登基,我会求他加倍……” “等他登基加倍还我?呵呵,好大的诱惑呀!”唐璥飞起一脚,踩到孟兴华脸上,顿时踩得她口鼻出血,“他要是不能登基呢?南平王府的钱粮是不是就打水漂儿了?你还说你中了别人的圈套?当初若不是你替嫁,爷会在南安国大发其财,还后顾无忧。你以为你们给爷画个馅饼悬在天上,爷就会上你们的当吗?” “世子爷还想着她吗?她现在是有夫之妇,世子爷……”孟兴华脸上又挨了一脚,当即就说不出话来了。她也是个憨直的性子,不会看势头,挨打也活该。 南平王妃哭泣叹气,“算了,你别跟她一般见识,不愿意见她就打发了。” “是该打发了。”唐璥冷哼一声,眼底充满森凉冷酷,“把孟侧妃和她陪嫁的下人及忠于她的下人全部绑了,今晚送到连州港。连州港的航线刚开始试航,需用女人血祭一祭水路,那些船工水手长年离家,太过寂寞,给他们一些奖励。五天之后,对外公布孟侧妃重病,我带她去南边养病,半年之后宣布她病逝。” “是,世子爷。” 中年管事手一挥,孟兴华等人都没来得及哭一声,就被黑衣侍卫控制了。她们也知道等待她们的是死路一条,除了惊恐,她们也没有别的反映了。 南平王妃有些于心不忍,“还是把她们打发到庄子里吧!要是让沈……” 唐璥重哼道:“沈贤妃在我们府上设有眼线,她很快就知道她外甥女葬身大海了。阴谋替嫁,她就想把南平王府当傻子,我也该给她一个教训了。” “将来若成王得势,我们……” “母亲,你无须担忧,这些事我自会摆平。”唐璥揽住南平王妃的肩膀,宽慰一番,又说:“沈贤妃母子都是重利之人,孟氏只是他们的一颗棋子,没用了就变成了弃子。他们就是得了势,要针对我们,十万两银子就能让他们调转矛头。” 南平王妃长叹一声,“就按你的意思吧!五天之后,我去津州等你父王。” 孟兴华重病的消息传出去,没容家人来探望,就被唐璥带到南边养病了。等沈忺和沈家人再接到孟兴华的消息,就是死讯了,宫中一别,就成了今生永别。 …… 这一届秀女册封公布了,除了之前内定的,其它封赏指婚也很合理。也有例外的,比如靳莲被封为莲嫔,沈荣瑶被封了贵人,而沈荣瑾则成了五皇子的侧妃。 沈荣瑶不精明,还很粗野,但野心极大。她喜欢五皇子其人,想着给五皇子做了侧妃,等五皇子登基之后,她就是不能母仪天下,也能位列四妃之首。 现在,她成了仁和帝的贵人,心有不甘,就去找沈贤妃哭诉她被沈荣瑾陷害了。去了一次,第二次就被拒之门外了,而且沈贤妃还提醒她安守本分。她愤愤不平,扬言要让沈荣瑾自食其果,又开始努力争宠,都想着超越沈贤妃了。 听说沈荣瑶成了皇帝的女人,被封为贵人,万姨娘当夜就在万户侯府的柴房里自尽了。万姨娘不傻,她了解沈贤妃,也了解沈荣瑶。沈荣瑶与沈贤妃一旦对立,肯定会惹怒沈贤妃,那么等待沈荣瑶的必是死路一条。 所以,她先死了,到另一个世界给女儿开路打点去了。 万姨娘的死对沈荣瑶是个致命的打击,没了万姨娘,沈谦景和沈荣瑜的好日子也到头了。沈老太太是庸俗势利之人,没万姨娘周旋,才不会管他们呢。 沈家现在是沈慷当家,他的女儿凭自己的本事成了五皇子的侧妃,他也风光了一把。万姨娘的死讯传来,他以万姨娘已不是沈恺的妾室为由,不让沈家人去收尸。万户侯府无奈,只好在乱葬岗一侧找了块地方,把万姨娘草草掩埋了。 …… 阴春三月,月和宫内柳绿花红,鱼游浅水,春光正好。 冯白玥正带一双儿女在院内玩耍嘻戏,太监宫女很整齐地侍立两旁。冯白玥的女儿排行十一,还不满两岁,正呀呀学语,就在十三皇子的百天礼上被赐封为端秀公主,是得封号最早的公主,可见仁和帝对冯白玥极为宠爱。十三皇子白胖可爱,只会瞪着两只大眼睛啃手爪,偶尔滚上一圈,逗得众人抚掌大笑。 “娘娘,皇上这些日子只招莲嫔和沈贵人侍寝,你……” “那又怎么样?”冯白玥很淡定地询问,她担心自己的语气会引人猜疑,又笑了笑,说:“做人不能太贪心,皇上昨天不是还接十三皇子到御书房哄逗了吗?” 冯白玥是聪明人,她知道帝王的爱不会长久,确切地说,那不是爱,只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那份爱来了,她坦然接受,爱走了,她平静相送,没什么大不了。有一双儿女傍身,只要她不犯大错,在宫中就不会少了尊贵和体面。她不屑于去争,明明可以过得轻松自在,她又何必自寻是非,空添烦恼呢? “禀娘娘,莲嫔娘娘来了,说是来看看小公主和小皇子。” “这种事还用来禀报吗?”没等冯白玥开口,白雨就板起脸训话了。 冯白玥轻哼一声,说:“小皇子睡了,小公主正闹觉呢,请她改天再来。” 靳莲有吴太后撑腰,没参加选秀,就封了嫔位,还很得仁和帝宠爱。本来冯白玥对靳莲印象不错,听说沈荣华差点被靳莲害死,她就害怕了。 这几天,靳莲接连来访,每次都说来看她的儿女,冯白玥更加担心。靳莲精通邪术,她怕靳莲对她的儿女下手,可这样被动防备也不是长久之计。 白雨叹气道:“姑娘说给送个人进来,好几天了,也没消息,真急人。” “她是说到做到之人,现在没送人进来,肯定是事情还没办成。再说,就算她找到能破解邪术的人,怎么留在月和宫,还是个问题。”冯白玥通情达理,她的娘家有等同于无,宫外有什么事,需要什么,她只能依靠沈荣华。 “娘娘,沈贵人来了,说是来给请安。” 冯白玥挑了挑眼角,问:“让她进来吗?” “娘娘是主子,奴才们哪敢拿主意?” “那就打发了吧!本宫也累了。” 沈荣瑶也很得宠,同靳莲都平分秋色,但比起靳莲,她的根基要浅得多。沈贤妃对她不理不睬,言明不需要她固宠,只希望她恪守本分。万姨娘死了,沈贤妃对她又那么冷淡,沈荣瑶只好投到皇后麾下。沈荣瑶也知道皇后收纳她只是想让她与靳莲争宠,从而与吴太后抗衡,并不是真心要提携她。 所以,沈荣瑶现在宫中的处境尴尬且无助,这也预示着这条路她走不远。 …… 沈荣华坐在水榭的栏杆上,听山竹讲跟宫中的内线收集到的消息,越听越觉得无趣。她对深宫中的女人拉帮结派争宠没兴趣,她想了解靳莲。可凡是宫里送出来的消息都是靳莲如何跟沈荣瑶争宠,如何讨好吴太后之类的旧闻。 连成骏把宫中的势力交给了她,她想让他们监督靳莲,其次是沈贤妃。可这两个人都太狡猾,不动的时候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端倪,等发现端倪,就为时已晚。 “跟他们说,以后这样的消息就别往回传,没的浪费人力物力。让他们对和妃母子多加关注,必要时出手保护,别让无辜之人成了某些人争宠的牺牲品。” “是,姑娘。”山竹摇头轻叹,“现在四姑娘可惨了,她得皇上宠爱,可吴太后总刁难她,沈贤妃也不理她,她就死巴着顾皇后,她就是顾皇后的一颗棋子。” “不惨。”沈荣华知道山竹有点同情沈荣瑶,想想前世冤孽,沈荣瑶就是再惨也不值得同情。棋子的命运最终都是弃子,沈荣瑶费尽心思,也难以摆脱已成型的境况。这个局是她设下的,这条路却是前生注定沈荣瑶要走的,她想说活该。 沈荣华拍了拍山竹的手,说:“沈贤妃很喜欢沈荣瑶,说不定现在这僵局是做给人看的。遇到大事沈贤妃自会帮她,她还轮到我们同情,我们可怜她也多余。” 山竹点点头,“奴婢去传话。” 沈荣瑶、沈谦景和沈荣瑜与她同父异母,血脉相连。可万姨娘自幼教导他们视嫡系为仇敌,致使他们之间的关系比素昧平生的陌路人还多了刻骨的敌意。前世,万姨娘母女是怎么搓磨践踏她的,她每每想起都不寒而栗。 如今,沈荣瑶走到了这一步,沈谦景和沈荣瑜在沈家的日子肯定不好过。万姨娘一见势败,就赶紧寻了短见,大概怕别人看她的惨相,连儿女都不顾了。事到如今,无须她再去报复他们,但她不会同情他们,更不会伸手相助。 “姐姐,想什么呢?”晨哥儿围着沈荣华转了两圈,才坐到她对面。 “没想什么,你怎么没去上课?” “夫子说今天春闱放榜,明天他还要去拜访考得好的同窗,这两天都不用上课。姐姐放心,夫子不在我也会认真读书,不明白的就请教姐姐,只是……” “担心你县试和府试的成绩?” 晨哥儿摇摇头,很自信地说:“不担心,我能考过,只是我想参加今年的院试。要是我能通过院试,取得好成绩,成了禀生,声势可就大不一样了。” “你今年还不满十二岁,少年得志确实不错,但我认为不是好事,我想让你明年再考。你是林阁老的外孙,还有我这个姐姐,你的声势没人敢轻视。” “我再想想吧!”晨哥儿不是犟性子的人,但他心里很有准儿,这令沈荣华和连成骏都头疼。他们不想让他参加院试,怕他压力太大,可他认准的事任旁人劝得口吐白沫,也不好改变,“姐姐,我想去看春闱放榜。” “去吧!让虫九和蛇皮跟你一同去。” 沈荣华刚送晨哥儿出了门,连成骏就让人来叫她,说是有客人。沈荣华来到外书房,看到连成骏正跟万永琎说话,两个打扮得利落朴素的中年女子正在旁听。 “琎表叔什么时候回来的?”沈荣华给万永琎见了礼,又说明晨哥儿出去了。 “前天。”万永琎没问晨哥儿的事,指着那两名中年女子说:“她们都是奇门的人,对奇幻阵法颇为了解,她们会在京城逗留一段时间,希望能帮上你们。” 两人向万永琎道了谢,沈荣华留那两名中年女子住在蒲园,吩咐管事带她们去客房休息。先留她们住下,在商量进宫接近靳莲,破解奇幻阵法的事。 “我父亲前天就给皇上上了折子,请求立晨哥儿为万户侯世孙。折子一直没批复,也没消息传出来,想必是遇到了阻碍,连我安插的人也没收到消息。我离京时间不长,一回来就感觉京城有风向在变,一时又说不清因何而变。”万永琎比以前更为深沉,大概是没想到为晨哥儿请立会遇到困难,心里因此而烦闷。 连成骏笑了笑,说:“宫里的暗线也说现在宫中的氛围不同了,他们隐约感觉跟靳莲有关,却又抓不到一丝半缕的证据,这些天也没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我收到你的信,就联系了奇门门主,他就派了两名弟子过来。”万永琎停顿片刻,又对连成骏说:“你查靳莲的身世不应该查靳莲其人,应该换个角度。” 靳莲敢到天下最繁华锦绣、最波谲云诡的地方运筹风雨,肯定做足了万分准备。她伪造的身世定会天衣无缝,不会单凭查靳莲其人就能发现端倪。 现在有两个比较关键的问题,第一是吴太后对靳莲的事知道多少。第二,靳莲费尽心思进宫承宠的目的是什么,若是只是享受富贵荣光,任谁都认为牵强。 沈荣华本来不想多管闲事,可现在靳莲惹到她了,都想对她下杀手了。不还击不是她的性格,连成骏也不答应,这段时间他闲得心里都长草了,正寻找挑战的机会呢。不管靳莲和他们有什么恩怨,坟坑已经挖下了,用上是迟早的事。 连成骏沉思半晌,说:“吴太后有一个庶妹远嫁靳家,没几年就死了,留下了一个女儿。吴太后这个庶妹出嫁时,当今皇上已被立为太子,吴太后已晋升为贵妃,吴家也发达了,她的庶妹为什么还要远嫁?她的庶妹刚远嫁一年,皇上就登基了,吴家成了承恩公府,她这个庶妹为什么和娘家断了联系?这些问题或许只有吴太后能解答。这个靳莲长到这么大才来认亲,我估计她就是个假冒的。” “吴太后本来就是个拎不清的人,最容易被人哄骗利用,还自作聪明,贪财好名。”万永琎面带嘲讽,评论吴太后可谓针针见血,“你们若一时摸不清靳莲的情况,抓不住她的把柄,可以先放一放。她若抱在不可告人的目的进宫,不会总是这么安分,迟早会露馅。若你们太着急,只会让她牵着鼻子走,会适得其反。” “琎表叔说得对,本来我们该以静制动,现在恰恰相反,是我太心急,失了有利局势。”沈荣华坦然认错,并保证知错就改。但她心里一直对靳莲害她耿耿于怀,这个仇不报,她心里永远不平衡,现在看来,报仇只能静待时机了。 万永琎点点头,愣了一下,说:“我想接晨哥儿到侯府住一段日子。” “可以。”沈荣华答应得很痛快,“他非要参加今年四月的院试,要考个禀生扬眉吐气,我不支持。他还不到十二岁,这么早考取功名对他没好处,琎表叔劝劝他。晨哥儿总给自己压力,对自己严格要求,我想是因为有些事让他无法释怀。” “你娘还活着,活得不错,过的是她喜欢的日子。”万永琎是聪明人,沈荣华一开口,他就知道她要说什么,就直接给了答案,又补充道:“我也是上个月才知道她在哪里,自几年前在破庙发生那些事,她就没了音信。晨哥儿只问过一次,我说我不知道她是死是活,不知道她在哪里,他以为我骗他,就再也没提起过。他想尽快考取功名,是为了摆脱我,还有你,对他的束缚,做自己想做的事。” 沈荣华沉重点头,“琎表叔,我想知道几年前那个晚上在破庙发生的事。” 那晚,晨哥儿病得昏迷不醒,只记得林氏偷偷带他到破庙一旁的村子里去看病。等他醒来,看到的是戴着面具的万永琎,林氏音讯全无,直到现在。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林氏为什么会和晨哥儿分开,只有万永琎才能回答。 万永琎叹了口气,说:“你娘和晨哥儿由燕家护卫保护离开津州,进了京城的地界就被沈贤妃派去的人追杀。他们一路急驰,跑到距离京城几百里的景州城外,才摆脱了追杀他们的人,在一座破庙休息。那晚,晨哥儿发热,病得昏迷不醒,你娘不想再讨扰燕家护卫,就一个人带晨哥儿到附近的庄子找大夫。我赶到时,追杀他们的人正跟燕家护卫厮杀,而且燕家护卫已经呈现败势。我派去跟踪他们的人说你娘和晨哥儿没在破庙里,我就想糊弄追杀他们的人,就让……” “你为什么不帮忙?我知道琎表叔的人都是高手,若你们插手,肯定能打败沈贤妃派去的人,燕家的护卫也不用白白死去,我娘和晨哥儿……” “我也想问这个问题。”晨哥儿掀帘子进来,以极不友善的目光冷视万永琎,“明明可以不死人,就因为自私、冷漠,或者是惧怕,才搭上了几条人命。” 面对沈荣华的质问、晨哥儿的指责,万永琎一言不发,只默默凝望窗外。北宁王府与燕氏一族不睦,他与燕氏一族在生意也存在诸多竞争。得知保护林氏母子的人是燕家的护卫,他百般排斥,自然不会帮他们,只救下林氏母子就好。 连成骏打圆场,笑了笑,说:“荣华,晨哥儿,还是问重要的问题吧!高手生死搏斗,一招不慎,就会没命,关键时刻,谁都要综合考量,我也一样。” 沈荣华点点头,勉强一笑,“琎表叔勿怪,麻烦你接着说吧!” “我趁他们打斗正激烈,让手下到山脚的窝棚里找了冻死的母子两人,把尸首抬到了破庙,又把破庙点燃了。燕家护卫全部被杀之后,追杀他们的人进去查探,看到尸首被点燃了,就跑出去,把燕家护卫的尸首也丢到了火里。大火烧了半个多时辰,直到把破庙烧成灰烬,追杀他们的人才离开了。” 连成骏想了想,说:“当地官府的案宗上记载了七具尸体,多一具。” “可能是流浪到破庙的乞丐,或者说就是死人,我也不清楚。”万永琎深深看了晨哥儿一眼,又说:“你娘只知道离破庙不远有一个小庄子,却不知道庄子的入口在哪,根本无法带你去找大夫。看到破庙里打起来了,她知道是追杀的人到了,就背着你往庄子里跑,惊动了追杀你们的人。危急时刻,一个流浪汉救了你们,还用土法缓解你的病情,给你们找来了草药、食物和水。 我找到你们,跟你娘讲了当年的事,要带你们到最安全的地方。你娘也是倔强的脾气,又恨透了我,说宁愿跟流浪汉过一辈子苦日子,也不会跟我。我以那个流浪汉的性命威胁她,她无奈,答应让我带你走。我很生气,让人把他们绑到一匹老马上,让他们先跑一盏茶的功夫,我再带人去追,追上就杀了他们。我们追到了京城的地界上,也没追上他们,我也很奇怪他们是怎么跑掉了,最近我才知道。你去找你娘吧!等你们见到她,许多事情也就大白于天下了。” 沈荣华从万永琎手里接过写有地址的纸,强忍泪水,向他郑重道谢。万永琎也是被害之人,站在他的立场上,他也没做错,错的是天意、是命运。 万永琎跟连成骏说了几句话,起身告辞,他走到门口,听到晨哥儿轻轻喊了一声父亲。他愣了许久,任泪水打湿了衣襟,却没有回头,大步离开了。 第三天,连成骏护卫沈荣华和晨哥儿一早出发,蹋上了寻母之旅。 有万永琎给的地址,他们找起来很容易,到达那座小庄子,已是三天后的上午了。这座小庄子离那座被烧毁的破庙只有十几里,也就是说林氏和那个流浪汉那晚根本没跑出多远,却让万永琎等人追出了几百里,最终也没追上。 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在这里一定过得很平静。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青苗滚动碧浪,杨柳轻拂暖风,一片三春风景。 山脚下有一个小村庄,名为李家庄,住着百余户人家。村内绿树青墙,道路平整交错,归整得很干净,村中鸡犬相闻,偶尔有吆喝声传来,倒也宁静和谐。 连成骏和沈荣华等人到了村口,下车观望了一会儿,沈荣华要往里走,被连成骏拦住了。连成骏让虫九和蛇影去探路,晨哥儿不愿意,他想自己去找。连成骏只好充当车夫、护卫和下人,亲自赶着马车带他们姐弟进了村子。 “大爷,你们村里有户姓林的人家,两三年前搬来的,在村西边,这里离他们家还有多远?”连成骏刚一进村,见人就问路,顺便感受一下民风。 老者打量了连成骏几眼,刚要答话,看到对面岔路走来一个身穿蓝布短打的男子,便喊道:“林老四,你这是赶集刚回来了吗?有人找你,正跟我打听呢。” 蓝衣男子左肩上背着一个褡裢,褡裢鼓鼓鼓鼓囊囊,装着从集上采买回来的物品。他右手拿着一把短刀,刀刃锋利,在他粗糙的脸上平添几分凛厉之气。他一边应答老者的问话,一边往这边,走到离马车三四丈远的地方,突然愣住了。 连成骏掀起车帘跟沈荣华说话,被称作林老四的人走过来,他才转过头,怔怔地看着林老四。两人对视了有半盏茶的功夫,连成骏跳下车,又愣住了。 “四叔?四叔——”他知道自己不是做梦,踉跄几步朝林老四跑去,仔细看了几眼,扑跪在地上,激动饮泣,“四叔、四叔,真的是你,我是成骏呀!” 沈荣华和晨哥儿听到连成骏叫四叔,赶紧下了车,朝他们跑去。看着一身半旧粗布衣服、发髻凌乱的男子,两人都惊呆了。这人就是镇国公连亘和端阳郡主的第四子、当年以玉面将军之名享誉军营的连轩吗?他怎么成了林老四? “起来吧!我都听说了。”连轩放下右手里的刀,扶起连成骏,连声长叹。 看到连轩左边的衣袖空空如也,被肩上宽大的褡裢遮盖了,沈荣华的心阵阵隐痛。她咬了咬嘴唇,拉着晨哥儿上前给连轩见礼,并做了自我介绍。看到连轩面露尴尬,她确认了自己的猜想,心底又衍生出丝丝喜悦与宽慰。 “我娘过得还好吗?”沈荣华紧紧握住晨哥儿的手。 “她、她很好,过得很好。”连轩错过沈荣华的目光,脸上流露出羞涩。 人生在世,谁也逃不过缘份,谁也抗不过天意。 十几年前,林氏被沈贤妃和万姨娘算计,夜宿小客栈,假扮的劫匪来袭。万永琎确实是去救人,可他却禁不住诱惑,沾污了林氏,即使断了根,这也是他一辈子的污点。真正击退劫匪,救下林氏的人是连轩,阉割万永琎的人也是连轩。 生命的交集在一次无意中开始了,谁也想不到。 连轩被连轶和万永琎联手破害,最终兵败断臂,继而生死不明。他知道了诸多真相,看透了至亲手足,宁愿做一个缺衣少食的流浪汉,也不想再与镇国公府有任何纠葛联系。他流浪了八年,又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救了林氏母子。 或许,他们都已忘记了十几年在小客栈里那最尴尬的人生际遇。但缘分不停歇,天意不间断,*年之后,又是一次最狼狈的际遇,将他们推到了一起。 两人都饱经的人生的冷暖凄凉,只希望因缘际会,他们此生能走得长远。 连轩在连成骏肩膀上拍了几下,又看了看沈荣华和晨哥儿,轻声说:“回家吧!这几天,门口树上的喜鹊叫得人心烦,你们的娘一直念叨着说有好事。” 沈荣华听连轩说话的语气很坦然,顿时泪如泉涌,她紧紧抱住晨哥儿,却说不出一句话。连成骏揽住沈荣华,介绍说是他的妻子,倒令连轩吃惊不小。 连成骏安慰了沈荣华一番,让他们姐弟上车,把劝慰沈荣华的事交给了晨哥儿。连轩坐到车辕上,几次想和连成骏说话,张开口,却欲言又止。他们叔侄意外重逢,又添上了一层复杂的关系,纵有千言万语,也不知该怎么表达了。 村庄最西头,小路一旁有三间土坯房,篱笆圈起了一座小院,连门都是树枝绑成的。院子里有果树、有菜园、有柴房、有茅厕,门口还有一口水井。这是一座很平常的农家院,坐落在最不显眼的地方,却让人感觉踏实、温馨、宁静。 一个身穿青布蓝花对襟褂子、用灰色头巾包头的女子提了一只竹篮从土房里出来,脸上荡漾着笑容,嘴里哼着儿歌,身后跟着一个咿呀学语的孩子。 曾经是高门名媛,内阁首辅和一品夫人的掌上明珠,在千娇万宠、众星捧月中长大。历经诸多磨难,一朝洗净铅华,却是那般温柔质朴,沉静如水。 “娘——”晨哥儿高喊一声,顿时泪流满面,拉着沈荣华朝林氏跑去。 林氏猛然抬头,看到他们,手中竹篮落地,人也怔立当场。她身后的孩子看到那么多陌生人,又见林氏惊呆了,吓得哇哇大哭。还好他看到了连轩,赶紧跌跌撞撞跑过来,扑到连轩怀里,指着连成骏等人,以愤怒的小眼神控诉他们。 “勇儿乖,勇儿别害怕,他们都是……都是哥哥姐姐,都是来跟你玩的。” “娘——”沈荣华见到林氏,要比晨哥儿平静许多,她鼻腔泛酸,眼圈微微泛红,却没那么多泪水。历经两世,她流了太多眼泪,对林氏始终心存埋怨。 “你们……”林氏确定眼前场景不是梦中,早已泣不成声。她紧紧抱住晨哥儿,又去拉沈荣华的手,沈荣华下意识地躲开了她的手,她顿时嚎啕大哭。 沈荣华长吸一口气,平静了片刻,又拉起林氏的手,轻声宽慰,“娘,别哭了,一切都好起来了,我们都还活着,我跟晨儿过得很好,你也很好,就知足了。” “都进屋吧!进屋喝口水,歇一会儿。”林氏一手揽着晨哥儿,另一只手冲沈荣华摆了摆,却没再拉她。看到他们都衣饰光鲜,林氏往屋里走的脚步放慢了。 “我渴了,我要喝水。”沈荣华大步朝屋里走去,也消除了林氏的顾虑和尴尬。两世生命,这些年,她跟林氏感情淡漠,但母女血脉相连的亲情永远浓郁。 他们在李家庄住了三天,粗茶淡饭他们吃得很香甜,硬实的土炕睡得也酣畅踏实。除了吃饭、睡觉,陪林氏聊天,沈荣华和晨哥儿就着勇儿在村子里转。 听村里的老人说,是那座破庙被烧毁了,北疆才打仗死人。他们这里离北疆战线不足千里,若北狄兵马挺进中原,这里是必经之地,也就没有平静和稳定。 沈荣华拿出三千两银子,找了村里的保长,让他联系破庙附近几个村子的保长,商量着把庙修起来了。重燃这座庙宇的香火,也保这一方土地的安宁。 连成骏说服连轩带勇儿一起回京城去,瞅准机会,他们还要杀向他们洒血流汗的疆场。不为保家卫国,不求朝廷封赏,不为连家声名,只为藏在他们心中的那一团火、那一口气。他们曾在战场上倒下,也要在鲜血浸泡的土地上爬起来。 连轩同意回京,林氏自然要和丈夫在一起,除了勇儿,她还有一双儿女想要和她团聚。他们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又托保长变卖了房子,所得银两就添在修建庙宇的费用中,收拾完毕,又和乡亲们道了别,就踏上了归程的路。 他们连来带去,耗时半个多月,又回到京城,已是三月春将尽。 局面在悄无声息中演变,他们离开时日不长,许多变化让他们一时难以适应。 五皇子打算三月先把他的周氏侧妃娶进门,把周氏侧妃的家族绑到他的阵营里。没想到临嫁时,周氏侧妃重病卧床,不能行出嫁之礼了。礼部做好的准备不能浪费,于是,他只好临时改变主意,先把沈荣瑾娶进门。 听说五皇子要纳沈荣瑾进门,沈荣瑶满心不愤,借醉酒乱说胡闹,冲撞了吴太后。吴太后把她交给沈贤妃处置,沈贤妃是狠毒之人,当即就赐了沈荣瑶一丈红。打完之后,就把她丢到了冷宫,一天时间,人就奄奄一息了。 沈谦景和沈荣瑜听说这个消息,就哀求沈老太太进宫,向沈贤妃求情,找太医医治沈荣瑶。沈老太太想管,沈慷横加阻拦,还扬言要把沈谦景和沈荣瑜赶出家门。沈老太太不敢管了,两人走投无路,居然求到了谨亲王府。 他们都是沈恺的庶子庶女,沈恺续娶了江阳县主,谨亲王府也算是他们的外家了。可因为没把万姨娘扶正,沈老太太都不认谨亲王府这门亲事,万姨娘在世时,他们也不认江阳县主这个嫡母。如今哭哭啼啼求上门,也确实给谨亲王府出了一个难题。京城权贵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谨亲王府只好硬着头皮出面。 谨亲王妃也是泼辣之人,当即进宫把沈贤妃骂了一顿,又找了吴太后。有她张罗,顾皇后才出面,让人给沈荣瑶请来太医。可是已经晚了,沈荣瑶强撑一口气,等到有人来看她,只跟谨亲王妃说了几句话,就死了。 因为沈荣瑶的死,沈家、沈贤妃和谨亲王府都被推向了舆论的浪尖风口。沈家和沈贤妃向来饱受争议,都不在乎外界怎么说了,谨亲王府上下可郁闷了一把。 靳莲被封为莲妃,独宠后宫,依旧安分守矩。五皇子纳沈荣瑾进府,沈荣瑶的死他们没有半点影响,很快沈荣瑾就取得了沈贤妃的信任。礼部要准备安排众皇子、世子、王爷等娶妃纳妾,还要筹备公主和亲,自是忙得不可开交。 林楠拒绝了盛月皇朝派公主和亲的美意,也给朝廷下了最后的通牒。他只给仁和帝一个月的时间考虑,要么连本带利偿还钱粮,要么卖掉那六座岛屿,收入银粮。仁和帝焦头烂额,烦燥不堪,朝廷多种声音交杂,也一片混乱。 得知林楠拒绝了朝廷的和亲请求,端宁公主高兴了。可她高兴的情绪持续了不到三天,就被浇了一盆冷水。南安国与东瀛国、东韩国结盟,三国互派和亲的公主、郡主联姻。南安国无人可派,只能接受东瀛国和东韩国的联姻请求。 端宁公主倍受打击,在佛堂里苦闷了几天,得知沈荣华等人回京,她第一时间赶过来。没想到谨亲王妃比她更快一步,沈荣华刚下车,就被请到谨亲王府。 沈荣华和晨哥儿被谨亲王妃待不上宾,他们刚进门,谨亲王妃就让人准备席面,为他们接风洗尘。沈谦景和沈荣瑜则跪在门外的台阶上哭哭啼啼,连王府的下人都不正眼看他们。见沈荣华和晨哥儿倍受欢迎,他们不敢再有半点怨恨。 “外祖母,这是怎么回事?” 谨亲王妃无奈叹气,说:“沈贵人去的时候,我在她身边,她临终前交待要把她的弟弟妹妹托付给你,让你善待他们,说以后会有你的好处。” 沈荣华挑嘴冷哼,“我信她都不如信畜生。” 两世为人,沈荣华都记不清她跟沈荣瑶发生过多少冲突、要死要活斗过多少次了。沈荣瑶临死居然要把弟弟妹妹托付给她,真不知道这沈贵人是不是被一丈红打懵了。回想前世,再看今生,沈荣华很解气,只想说沈荣瑶就是活该。 “二姐姐,大伯把我们赶出来了,我们无处可去了。”沈荣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别看她年纪不大,她可比沈荣瑶有心机,被万姨娘称为小军师。 “沈慷都把你赶出来了,你们还叫他大伯,我看你们真是活该。”沈荣华不喜欢万姨娘的子女,更恨沈慷无情无义不要脸,“沈家四房分家,京城和津州的宅院没分,你们有资格住,他凭什么把你们赶出来?父亲分到的产业,万姨娘留下的私房,不都由老太太掌管吗?这些财物不够你们生活吗?你们有家有业有钱财,为什么沦落到投亲靠友丢人现眼?你们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不较真?” 沈谦景哭得一脸泪水,一副没出息的模样,“大哥哥说,不,沈谦昊说我们要是不滚出去,哪天给我们下点毒药,让我们死了都没处诉冤。” 沈荣华重重拍响几案,“你们现在就回家去,谁敢把你们赶出来,谁再说给你们下毒药,直接到顺天府告他们。沈慷不是在顺天府做同知吗?直接让他把脸丢到衙门里,让京城的人都知道你们是沈贤妃的侄子侄女,让他们被千夫所指。” 谨亲王妃无奈叹气,对她身边的管事嬷嬷说:“你跟他们到沈家去,跟真月说明情况,让她劝劝沈大老爷,都是一家子骨肉,做得太过分让外人看热闹。” “山竹、蛇青,你们送他们回去,多带些银子,谁要是敢阻拦你们、敢难为他们,给我往死里打。”沈荣华想了想,让沈谦景和沈荣瑜进来,说:“你们回去以后,别住在老太太房里了,直接搬回二房的宅院里,你们身边都有下人,怕什么?大厨房要是不给你们供饭,你们就跟老太太要银子,自己开火。” “自己开火也好,去吧!”谨亲王妃让管事嬷嬷带了几个人过去照应。 “多谢外祖母,多谢二姐姐。”沈谦景和沈荣瑜被教训了一顿,心里总归有了底。他们现在也知道万姨娘一死,沈老太太根本靠不住,更别说疼他们了。 打发走沈谦景和沈荣瑜,谨亲王妃招待沈荣华和晨哥儿吃饭。席间,谨亲王妃跟他们说了不少话,又听沈荣华说起林氏的遭遇,令她感慨唏嘘不已。 听谨亲王妃,现在后宫里,靳莲和沈贤妃结成同盟,都成了吴太后一派,反而把顾皇后孤立了。象李德妃、贾淑妃和冯白玥等无帮无派的人,在后宫都小心翼翼。靳莲进宫不足一个月,又无所出,就封了妃,听说吴太后都给她请封贵妃之位了。若她生出儿子,大有一脚把顾皇后踩下去、取而代之的势头。 直到现在,沈荣华都没抓住靳莲的把柄,也没找到反击报复的机会,心里很憋屈。她没有主动出击的机会,那就以静制动,也只有先忍耐,有机会十倍还击。 谨亲王妃留沈荣华说话,天色将暗,才让人送他们姐弟回了蒲园。山竹和蛇青回来了,她们把沈谦景和沈荣瑜送回沈家,打了几个下人。谨亲王府的管事嬷嬷找了真月乡君,又教训了沈谦昊,总算让沈谦景和沈荣瑜有恃无恐地回家了。 沈荣华松了一口气,让山竹和蛇青没事就去沈家“关照”一番,省得总一早起来还要练武。听说端宁公主来了,听说她去了谨亲王府,跟连成骏说了一会儿话就走了。沈荣华猜到是为南安国和亲联姻的事,她无话可说,只有一番叹息。 到了蒲园,沈荣华姐弟去了谨亲王府,收拾行李、安顿连轩和林氏一家的琐事就落到连成骏肩上。他安排得还不错,连勇儿的奶娘和林氏的丫头都是他亲自挑选的。连轩自不必说,林氏对这个姑爷可是百分百的满意和喜欢。 连成骏与连轩重逢时日不短,可这叔侄二人就象是有说不完的话一样。今天刚回到蒲园,一路劳累,可他们居然在外书房闲话到了深夜。沈荣华和晨哥儿陪林氏吃了晚饭,见林氏疲累,他们只坐了一会儿,就回房休息了。 “舅舅来信了,信使刚送过来。”连成骏进屋,扔给沈荣华一封信,就去洗浴了,他洗漱完毕出来,见那封信还在沈荣华身上扔着,问:“你怎么不看信呢?” “我眼皮发紧,睁不开,没法看信,你念给我听。”沈荣华躺在临窗的大炕上,抱着一只软绵绵的枕头,舒舒服服连打了几个哈欠。 连成骏轻叹一声,“我听说这懒媳妇就有一样勤快,你知道是哪一样吗?” “嘿嘿,今晚没戏,累死我了,谁还和你折腾?” “你累呀?那有好东西你也别看了。”连成骏拿了一本《春宫图》放到沈荣华枕边,“这本画册专治女人的懒病,你快看看,比舅舅的信更有吸引力。” 沈荣华抱着枕头坐起来,只摸了画册一下,就很痛快地说:“我们还是看舅舅的信吧!其它的今晚都靠边,我正想把找到娘的事告诉舅舅呢。” 连成骏轻哼一声,把《春宫图》塞到沈荣华屁股下面,把信打开阅读,“舅舅说白岛主那边基本准备就绪,已取得东韩国、东瀛国的支持。只要北狄和西金一动,白岛主就会应声而起,那时候漠北的局势就会翻天覆地。舅舅担心跟此次跟盛月皇朝谈判不利会影响南安国在盛月皇朝境内的生意,也担心你的安危。她让你早作准备,安排好生意上的事,只要苗头不对,就避到南安国去。” “知道了。”沈荣华想了想,问:“舅舅安排你在京城这边做的事怎么样了?” “已经准备妥当了,萧治和小韩将军都已精熟了我的阵法,也布好了阵,万无一失。四叔来了,可以帮我很多忙,我也无须那么紧张了。舅舅是深思熟虑之人,他让你避到南安国不是危言耸听,你早做安排,还有娘、晨哥儿和勇儿呢。” 沈荣华点点头,“南安国冬暖夏凉,四季如春,娘和晨哥儿都想见舅舅,我们今年的夏天去南安国正好。我会尽早安排,舅舅说了,我就要防患于未然。” “去南安国之前,我和四叔要去一趟津州城外的义勇庄,四叔想见见端阳郡主,我陪他去。”连成骏坐到沈荣华身边,把她揽在怀中,轻声长叹。 “过几天吧!我把京城铺子和庄子上的事务安排妥当,就去津州,那边生意上还有许多事务需要打理。”沈荣华沉默了半晌,又说:“凤鸣山的春天很美,李嫂子做的饭菜很好吃,我想带娘和晨哥儿去住几天,顺便看看六公主。” 因为要和北狄议和,六公主提出要和亲北狄,就回到了宫里。北狄的后马不攻不退几个月了,和亲北狄的事也消停了,六公主就又回揽月庵守孝了。 连成骏见沈荣华闭目沉思,轻声问:“想什么呢?” 许久,沈荣华才幽幽出语,“前世,我这时候还在庄子里,日子过得困顿清贫,也还安静。这时候,杜昶已在春闱中夺魁,那些人已经开始算计我了。” “今生反了,杜昶没春闱夺魁,你尽情算计他们,我帮你。” 今年的春闱,杜昶成绩也不错,第三名,第一名是方逸,第二名是叶磊。四月还有殿试,正常情况下,状元会在这三个人之中产生。 重生之后,她就计划在她前世嫁入杜家之前,把该偿的恩、该报的仇全部了结。之前对杜昶的报复都是小打小闹,离她的计划终结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杜昶的劫难也该到来了。只要劫难加身,喜事变丧事,等待他的就是万劫不复。 “杜昶是五皇子的人,他不能中状元。” “好说。”连成骏贴在沈荣华身上,手脚并用,开始对她掠夺性的挑逗。 “我今天太累了,累死了。”沈荣华把压在身下的《春宫图》扯了出来。 “你累没事,我不累,你可以一动不动装死,只要你会喘气会叫喊就行。” “我……”沈荣华刚开口,她红润的唇瓣、柔嫩的香舌,还有没说出口的话都被连成骏一并吞入口中,而她只能在喉咙里发出喃喃的低吟。 连成骏说到做到,不用她伸手,她和他的衣衫就抛到了一边,两人赤身坦诚相见。连成骏轻车熟路,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轻便,接下来,才是重拳出击。 沈荣华食言了,她说累,说不动,但情到深处,她身不随心,每个动作都充满魅力和蛊惑。她的动作对连成骏是莫大的鼓励,说累不累,那就更加投入吧! 第二天,沈荣华去看了端宁公主,端宁公主正在佛堂里抄经礼佛,婉拒了与她见面。礼佛可以静心,若以礼佛做为逃避的借口,又何谈虔诚呢? 之后几天,沈荣华带着林氏和勇儿早出晚归,游览林氏阔别多年的京城,见林家旧仆,巡视林家的铺子和庄子,每一天都是一掬泪、一片情,浓到深处。 “姐姐、母亲,你们可回来了。”晨哥儿迎上来行礼,又抱过勇儿玩耍,“四哥来了,说是想和五哥、八弟一起到蒲园读书,我没应他,说要问姐姐。” 林氏怕沈荣华不答应,忙说:“让他来吧!想读书是好事,费不了多少花用。” 沈荣华轻哼一声,说:“我不在乎花费的银两,是怕他无事生非,没的耽误了晨哥儿和五公子、八公子。娘也知道他自幼养在万姨娘身边,真被教坏了,改不了。晨哥儿,他有没有跟你说沈家的事,小小年纪,在内院胡混得不成样子了。” “没有,他就说老太太不管他们了,让他们有事尽管找你。大老爷说他们的花用供给按妾室的份例,从老太太帐面上走。四太太最毒,这样还想苛扣他们的份例,被真月乡君讽刺了,也不敢明目张胆了,大公子也不敢恐吓他们了。” “没了万姨娘,他们的罪也就受定了,真是可怜。” 沈荣华怕林氏动了恻隐之心,要收留他们,赶紧说:“活该,这是万姨娘造下的孽,老天看着呢,坏事做得太多,能不得报应吗?万姨娘了解沈贤妃,听说沈荣瑶被册封为贵人,她知道局面无法收拾了,赶紧自尽了。她料定沈荣瑶活不长,怕女儿死在她前面,她无法承受,就自己提前解脱,一点担当也没有。” 林氏听到沈荣华这番话,心中愧疚难安,轻叹一声,没再说什么。万姨娘是母亲,她也是,知道无法改变儿女的命运了,以自己先死来逃避,这确实是没有担当。万姨娘把赌注全押到了沈贤妃身上,若有一丝翻盘的希望,她也不会走死路。相比于她这几年的逃避,万姨娘更决绝,更让她自责难受。 晨哥儿听到沈荣华责怪林氏,忙说:“姐姐,四哥还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 “他说沈贵人被赏一丈红前一天,让他和七妹妹进宫见了一面。沈贵人给他们留下了一封密信,让他们在关键的时候拿出来,就能保住命。这封密信由七妹妹保管,连他也不知道写的什么,他说听七妹妹的口气,这封密信对姐姐有用。” 沈荣华冷哼道:“他们没必要跟我耍小心眼,跟他们一般见识,要是跟万姨娘和沈荣瑶计较,我不会管他们的事,说来说去,我是照顾父亲的脸面。” 沈荣瑶在临死之前说她若肯照顾沈谦景和沈荣瑜,会有她的好处。沈荣华就想到沈荣瑶留下了对她有用的东西,可能就是沈荣瑜手里那封密信。 “我照顾他们是凭良心,不想让他们受沈慷等人的欺负,不是想跟一个死人做交易。那封密信有多大价值,谁也不知道,我也不希望能派上用场。”沈荣华深深看了晨哥儿一眼,说:“你来安排吧!跟五公子和八公子一样的待遇就好。” “知道了,姐姐。”晨哥儿知道沈荣华对密信有兴趣,他会想办法拿到手。 方逸和初霜来访,他们真诚热情,刻意避开敏感话题,但沈荣华看得出他们的心情有些许凝重。外界传言本庙的状元会从方逸、杜昶和叶磊三人中产生,是方逸的可能性最大。中状元本是祖坟上冒白烟、激励子孙后代的好事,可端淑公主要招这一庙的状元做驸马,仁和帝已经准了,状元之位也就成了烫手的山药。 大多数学子至少十年寒窗,之所以能吃苦中苦,是因为他们有登堂入阁的野心。而驸马官不过四品,一般都是挂的闲职,靠皇家女婿这重身份富贵三代,有志向的人却不想要。端淑公主要招状元做驸马,就等于断了状元的前途。 杜昶是五皇子阵营的人,叶磊一家受靖国公府荫庇,也属于五皇子一派。而方逸则被二皇子器重,二皇子又远在西南,手再长也伸不到京城。不管是想把方逸拉入五皇子的阵营,还是想毁掉方逸的前途,给他一桩公主下嫁的富贵婚姻就都解决了。方逸已成亲,可初霜是奴才出身,初霜的存在也不是他们顾虑的问题。 “外界传言的那件事你们想好应对之策了吗?”沈荣华直接拉入了正题。 方逸无奈轻叹,说:“我不想参加殿试了,想尽快带初霜回西南省,以后就留在那边,在闻林童院谋一份差事养家糊口,日子过得清苦也安心。” “不参加殿试就等于放弃了前途,中了状元、娶了公主也可能没有前途,还会有诸多麻烦。我认为你选择前者,不如一试后者,说不定会有转机。” 初霜跪到沈荣华脚下,哽咽哀求,“请姑娘施以援手,指点迷津。” 沈荣华郑重点头,说:“我会全力相助,实在不行,方逸就抗旨拒婚,我会动用一切力量助你们逃跑,反正你们在盛月皇朝境内也没有亲人了。” “好,那我就拼一次,或许不会象我们想得那么为难、那么不堪。”方逸不象一般读书人那么呆板,他心思很活络,只是缺少助力,难免魄力不足。 初霜向沈荣华施礼道谢,又说:“我觉得叶磊比杜昶更阴险、更自私。” “伯仲之间。”方逸遵圣人训,不言人过,对他的两名同科却厌恨至了极点。 “杜昶要娶沈大姑娘,与成王殿下沾亲,叶磊得靖国公府庇护,属于成王殿下一派,他的妹妹叶志是端淑公主的伴读,他们联手算计方逸,让人防不胜防。” 沈荣华笑了笑,说:“那我们也联手算计他们,把他们都推进陷阱。” 她想算计的人是杜昶,叶磊若要闯进来,不防一并收了。设计了杜昶就等于又狠狠扇了沈贤妃一个耳光,这一次定会把他们打得元气大伤。多打他们几个耳光让他们慢慢难受,遇到合适的机会,再彻底拿下,也就大仇得报了。 就在沈荣华算计杜昶等人的同时,京城出了一件丑事,直接影响了北疆战线。 叶磊的妹妹叶志是丑事的主角,另一主角则是柱国公海润的嫡次子海朝。 叶家只是寒门,叶磊和叶志的父亲叶诚是科举出身,因无人脉后台,在西北省做了一个七品小吏。只因叶诚了亲妹妹嫁给了靖国公做良妾,叶家攀上了靖国公府,叶诚才得已升迁。靖国公府迁入京城,叶诚一家也跟着来了,靖国公还为叶诚在翰林院谋了一份清贵体面的差事,叶家也在京城站住了脚。 虽出身低微,叶志却长得很漂亮,也是心高之人。她擅长阿臾奉承,会看眉高眼低,举家来京城时日不长,就难过靖国公府的姑娘们攀上了端淑公主。现在又超越了许多名门闺秀,成了端淑公主的伴读,也混入了京城名媛的行列。 二月底,在吴太后举办的赏春宴上,叶志和海朝一见就彼此倾心了。海朝已有妻室,他的妻子是秦乡侯府二房的嫡次女,也已有孕在身。可叶志与海朝不管不顾,相识没几天,就做出了无媒苟且之事。春闱科试,叶磊名列第二,也颇合时宜地遮盖了叶志做下的丑事,但这件事还是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了。 柱国公夫人态度强硬,声明只要她活着,就是叶志要做妾,都不允许她进海家的大门。还痛骂了海朝,又托靖国公府的老夫人周旋,想出银子了结此事。叶志也跟海朝表明心迹,若不能嫁给他,她就一死了之,来生再见。 海朝本来就不是有担当的人,面对老母、发妻和心上人三方施压,他选择了逃避。正好朝廷要给北疆战线运送一批粮草,海朝在军需官手下做事,就接下了这趟差事。海朝押送粮草不是第一次了,军需官对他也放心,没想到却出了大事。 押运粮草的车马人员行至离北疆大营还有五十里的地方,天就黑了。按以往规矩,他们应该继续前行,到北疆大营交接之后再休息。可海朝心里不痛快,天刚黑就下令安营扎寨,他没安排好防守人员,就到附近的镇子上喝花酒了。 结果,这批粮草全部被北狄的兵马截获,海朝也被俘了。柱国公海润得知此事,气得暴跳如雷,但不能不管。海朝被劫的地方距离北疆大营五十里,正好是易攻难守之地。他只好派柱国公世子海朗带兵营救海朝,并抢回被劫的粮草。 没想到海朗及将士半路遭遇伏击,不但没救回人、抢回粮,还全军覆没,他也战死沙场了。长子战死,次子被俘,海润就亲自率兵上阵,营救次子,替长子报仇。他离开北疆战线,还没救出次子,北疆战线就遭遇了北狄的兵马全力攻击。 自上次北狄兵马对盛月皇朝的战线发起攻击之后,已消停了两个多月。这一次,狄武赫亲自带兵,北狄兵马攻势猛烈,他们长驱直入,仅三天,就把北疆战线逼退了几百里。几天猛攻之后,还象以前一样,北狄的精兵强将又开始修整了。 因海朝失误,丢失粮草已是一宗大罪。北疆战线全部溃败,柱国公海润作为三军统帅,定会被治罪,海家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柱国公海润战死了,与其因犯错被满门抄斩,不如死在疆场上,既全了名节,还能为家人争取到活命的机会。 现在,北疆战线距离京城已不足千里。若狄武赫一时兴起,挺进中原,攻下京城似乎很容易了。但他还如以前一样,又在战线上开始修整了。他不攻不退不和谈,千军万马压境,以最不屑的方式向盛月皇朝示威,压得朝廷上下寝食难安。 除了靖国公洪涛父子,朝廷已无可用的将帅了。几经商议,仁和帝下旨封洪涛为三军统帅,靖国公世子洪桐为前锋副将,虎符令牌也交到了洪涛手里。 靖国公父子再次被启用,五皇子的势力与日俱增,成了朝廷最有实力的中流砥柱。仁和帝又给五皇子安排了兵部的差事,五皇子的追随者就更多了。 后宫里,沈贤妃和靳莲、吴太后成了一派,架空了顾皇后。沈贤妃想要的是权势,靳莲想要的是圣宠,两人把吴太后高高捧起,在吴太后关照下统帅后宫了。 因柱国公海润及其嫡长子双双战死,海家并未获罪,只是世袭罔替的爵位变成了五代而斩。海朝的父兄都因他而死,而海朝却成了新一任的柱国公。 柱国公夫人还是不让叶志进门,为此,端淑公主和沈贤妃都出面了,又搬动了吴太后。柱国公夫人仍以死相逼,还言明谁再来说和,就跟谁同归于尽。 最终,柱国公夫人败下阵来,因为叶志怀孕了,还是男胎。 听到这些消息时,沈荣华和连成骏及连轩、林氏一家已到达津州三天了。连成骏和连轩对望一眼,各自沉思,沈荣华、林氏和咿呀学语的勇儿都沉默了。 许久,连轩才问:“北疆战线距离京城还有多少里?” “说是还有千里,实际只有八百三十里。”连成骏深吸一口气,又说:“朝廷想要讲和谈判,狄武赫不会理睬,他要在对手垂死挣扎时,才会抛出诱饵。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一个月之内,他会再次发起攻击,想再攻下五百里。然后他会停止攻击,跟盛月皇朝漫天要价,达不到他的满意,他就想一举拿下京城。” “再攻下五百里,都到李家庄了,再往前,地势更是易攻难守,京城危矣。” 连成骏冷冷一笑,说:“四叔放心,狄武赫很快就能尝到败北的滋味。” “你布下的隐秘防线能发挥作用吗?” “当然能,四叔要相信我。”连成骏胸有成竹,拿起沈荣华的画笔,很快画出塞北的草图,介绍道:“我设下的第一条隐秘防线在距离京城七百里处,由萧冶带兵布阵。第二条隐秘防线距离京城五百里,由小韩将军带兵守卫。狄武赫想再攻一次,逼近京城时,就跟朝廷谈判,我非让他吃个大亏不可。就算他损兵折将过了萧冶那一关,也不可能通过萧冶和小韩将军之间这二百里的八卦连环阵。” “成骏,你是不是要去这两条隐秘防线的所在地亲自布置一番?” “当然要去,不着急,距离狄武赫攻城之前检查好就行。我和萧冶及小韩将军商量了许久,布阵图画了上百份,已布置妥善了,我去也就是查漏补缺。” 连轩点头说:“我同你一起去,我们尽快动身,等到时间紧迫,就来不及了。” “还没去义勇庄呢。” 他们此次来津州,主要是连轩想看望孤身留在义勇庄的端阳郡主。连轩阔别老母多年,诀别时满心怨恨,因跟林氏相遇,又有了勇儿,怨恨也被时间冲淡了。 至今他们到达津州三天了,在城里逗留了一天,就住进了芦园。芦园离义勇庄很近,去看望端阳郡主也方便,没想到自他们住进芦园就一直下雨,也没有去义勇庄。既然来了,也平静了,连轩就想看看端阳郡主,毕竟母子连心。 “你还去义勇庄吗?”连轩知道连成骏恨端阳郡主,才这么问。 连成骏点点头,说:“这两条隐秘防线以阵法取胜,易守难攻,伤兵残将也能派上用场。我要去找岳小虎,让他带义勇庄的兄弟一起上战场,别看现在他们残了废了,他们曾经个个都是精兵猛将,我给他们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连轩轻轻摇头,“皇上昏庸,谁知道他会不会被靖国公一派左右。” “那也不要紧,皇上若连最起码的局势都看不准了,还不如去养老。”连成骏不会再为昏君卖命,他为了死去的大长公主,还有他活着的信念。 沈荣华干笑几声,说:“四叔,你看成骏是不是帅才,若他为三军统帅,肯定把狄武赫打回老家去,说不定会把漠北五国全部灭掉,然后统一。” 连轩赶紧点头,“是,我相信他,若有这一天,我也会追随他。” “赶紧画你的吧!男人说话,女人不能插嘴。” “我已经画好了,你看。”沈荣华把画卷递给连成骏。 “你这是画的谁呀?你不是说画美人吗?这人也美,只是看起来很别扭。” “我画的是靳莲,她不是美人吗?” 连成骏点头一笑,说:“你要是把她当美人,就不会把她画得那么阴狠了。” 沈荣华轻哼一声,没说什么,她心里恨着靳莲,就是把勒莲画成美人,也是蛇蝎美人。因被靳莲设计,差点丢了命,她始终耿耿于怀,想着报复。 第二天,天气放晴,他们都去了义勇庄。 见到端阳郡主,连成骏先讲述了因为私仇,万永琎勾结连轶迫害连轩,导致连轩兵败断臂之事。又说出吴夫人又用毒计谋害连轩怀孕的妻子,造成一尸两命惨剧。他指责端阳郡主袒护连轶和吴夫人,才致使威威赫赫的镇国公府败落至此。 连轩见连成骏气愤激动,赶紧让沈荣华把他劝走。连成骏胸怀宽广,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但镇国公府内部的恩怨却是他心中永远的结,不能开解。 连轩和端阳郡主母子相见,自有一番动情感慨,林氏也跟着哭泣。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连轩不放心连成骏,就去找他了,让林氏和勇儿陪端阳郡主说话。 “乖宝贝,你拿的什么?让祖母看看。”端阳郡主对勇儿一脸慈爱的笑容。 勇儿跟她很亲,赶紧把画卷给了她,“美人,姐姐画,坏人,不美。” 端阳郡主打开画卷,看到画上的靳莲,微微一怔,问:“这是谁?” “吴太后的外甥女,皇上的宠妃。”沈荣华跟她简单介绍了靳莲。 “你怎么想起画她了?”端阳郡主的问话令人莫名其妙。 “有仇呗!”沈荣华又说了她和靳莲的恩怨以及她对靳莲身世的怀疑,“我和成骏都感觉靳莲的问题,却什么也查不到,看来这是一个强大的对手。” “光看她的脸,你会想到什么?”端阳郡主铺平画卷让沈荣华看。 “很漂亮,却又不是俗艳,是一种很清澈、很有英气的美丽,是个美人。” 端阳郡主笑了笑,又问:“还有呢,你看她象谁?” “象白岛主。”沈荣华见端阳郡主面露迷茫,又简单说了白魅影的身世。 “不象成骏吗?”端阳郡主见沈荣华一脸错愕,又笑了笑,说:“很象成骏的生母,我也没见过他的生母,也是看的画像,可能成骏也没有他生母的画像。” 沈荣华惊呆了,她内心翻江倒海,思绪千丝万缕,却理不了头绪。她一见靳莲就觉得靳莲象一个她熟悉的人,她想到了白魅影。而白魅影与连成骏的生母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两人长得很象。连成骏的五官英挺深刻,却跟白泷玛、白魅影都有几分相似。她和连成骏是夫妻,关键时刻却忽略了他,导致自己走入误区。 靳莲象连成骏,更象连成骏的生母,想到敏感的问题,沈荣华怦然心跳。容貌相像并非偶然,可这其中玄机勘不破,只会让她多一重思虑,更加耿耿于怀。 “荣华,出来,告诉你一件好事。”连成骏饱含喜悦的声音自窗外响起。 端阳郡主叹了口气,“先别跟他说,他有大事要做,别影响了他的计划。” “我知道。”沈荣华见林氏冲她点头,她才微微一笑,吸一口气,出去了。 “为什么不问我是什么好事?”连成骏见她很沉默,冲他抬了抬下巴。 沈荣华拉住连成骏的手臂,很捧场地问:“你这么高兴,会是什么好事呢。” 连成骏冲她扬了扬手中的密信,说:“白岛主在南狄国旧址上建立了北平王朝,定都南狄国旧都腾州,她言明自己是南狄国的亡国公主,自是一呼百应。东韩国、东瀛国和南安国还有西北一些游牧部落都和北平王朝建交了。她马上就会向西金国发动攻击,只要攻破西金国,就能挥兵北上,掏了北狄国的老窝。” “你想怎么做?要去漠北吗?”沈荣华心中有事,面对白魅影建国称帝这样的大事,她也没表现出应有的兴奋,“是该恭贺白岛主,我要送一份什么样贺礼?” “你不用送贺礼,她忙于天下大事,不会在意这些小事。我也不去漠北,我要和四叔、岳小虎去塞北的第一道防线,明天就动身,我担心你……” “你不用担心我,我会保护自己和家人。”沈荣华冲连成骏宽慰一笑,又抱着他的手臂,小鸟依人,却有足够的坚强,跟他说了许多鼓舞和激励的话。 “为了那六座岛屿,南安国肯定会与朝廷翻脸,我怕到时候危及你们。” “危及我们?哼!若朝廷敢难为南安国在盛月皇朝的人,敢打店铺和产业的主意,盛月皇朝的百年基业也就到头了。舅舅早该与皇上翻脸了,沉寂了这么多年,外祖父的仇也该报了,我正盼着那一天呢,我也希望这天下早日澄净。” ------题外话------ 多写了几千字,晚发了半天,嘿嘿,感谢亲们的等待,拜谢。 大结局(三)兵临城下 白魅影以南狄国亡国公主的身份在南狄国旧址建立北平王朝,建都腾州,登基称帝。这南狄国旧址就在北狄境内,也就是说这里是北狄国霸占的南狄国的土地和城池。北狄国一向强悍,连盛月皇朝也不放在眼里,白魅影此举等于打了北狄国一个响亮的耳光,且北狄国还暂无还手之力,令天下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了。 结束战争、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的传单发到北狄国、西金国和已覆灭的北越国,立刻得到了漠北和塞北百姓的拥护和支持。她登基当日,振臂一呼,就有南狄国的旧臣子民前来投诚,并表明誓死追随,也有憧憬和平的百姓来归顺。 建国之前,白魅影和白泷玛就秘密控制了以南狄国旧都腾州为中心的十二座城池,又在燕氏一族的帮助下,向塞北渗透。万事俱备,局面也在掌控之中,又和南安国、东韩国、东瀛国沟通协商之后,才向天下发出了开国称帝的消息。 随后,白魅影又向东韩国借兵,向与她私交不错且实力强大的游牧部落高价雇佣兵马,向西金国开战,要夺回南狄国亡国时被西金国侵占的土地城池。 西金国女皇金凤凰曾是睿智强势的君主,只因最近几年贪恋声色犬马,雄心壮志慢慢风干。她登基后排除异己,屠杀西金皇族,致使皇族中有志有德之才或投靠异邦,或至此消沉,已没有可用之人了。又因她的三个女儿才智比她相差甚远,享乐淫欢之心却胜她一筹。西金国声势渐弱,至今已沦为北狄国的附庸了。 所以,白魅影拣了西金国这个软柿子,那一捏自是百般*。 仗未打,北平王朝就发出了优待俘虏的传单,不管是战败投降,还是不战而降者,根据原有的职位以及在归顺明主中起到的作用,都有银子拿,有官做。 交战三天,西金国兵马就溃不成军,投降者十之六七。白魅影拿下了原南狄国被西金国霸占了多年的土地城池,又整编西金国的兵马,为己所用。随后,她又向西金国收了利息,攻占了西金国六座城池做了防御或攻击的战线。 接下来,她又向被北狄国占领的北越国发起攻击,也以夺回被霸占的土地和城池为目的。因在北越国守卫的都是北狄国的兵马,统帅主将都由狄武赫亲自挑选训练。白魅影在北越国的仗打得激烈惊险,胜败持平,也足以鼓舞土气了。 白泷玛在北越国设有诸多暗线,城池久攻不下,就通过策反、暗杀,北平王朝取得了最终胜利。原南狄国的领土全部收回,还多占了西金国六座城池。 之后,白魅影并没有一鼓作气,向北狄国发起攻击,而是学狄武赫的战略战术,让兵马在战线上修整,白魅影则开始一一落实她的治国之策。 北狄兵马大元帅的营帐里,外面夜已深,这里灯火通明,美人妖娆。 狄武赫端坐在书桌旁,正查阅信件和奏折,嘴角不时挑起冷酷的笑容。他身材高大,容貌英武,标准的漠北人的身材和长相,只是眼角不时闪烁狡诈阴狠的目光。他不时挑起眼角瞟一脸媚态的金玲珑一眼,眼底荡漾着淫邪的光芒。 “帮还是不帮?你说句痛快话。”金玲珑扭动腰肢走近狄武赫。 “不是帮与不帮的问题,而是你不该来问我,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吗?你的丈夫是北越国的二皇子,北越亡了国,他消停了几年。这不白魅影又建立了北平王朝,她是白魅影唯一的儿子,肯定也是北平王朝的太子。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为什么不出面阻止他攻打你的国家?却不远千里来向我求援。” “喜欢你呗!”金玲珑美臀一抬,就坐到了书桌上,妩媚的目光勾向狄武赫。 狄武赫目露淫光,一把拉过金玲珑,从她的胸部向下摸索,*道:“你是不是想我想得饥渴难耐、借送信求援来与我私会?呵呵,放心,一会儿我会好好慰劳你。你在西金国男宠肯定不少,是不是他们都尺寸不够、功夫不到家呀?” “我才不苦着自己呢,我不是怕你寂寞吗?” 金玲珑是西金国的二公主,西金国和北越国交好时,两国和亲,她嫁给了北越国的二皇子,也就是白泷玛。她同狄武赫通奸,联手掏空了白氏商会,又谋害白泷玛。白泷玛躲过追杀,逃到中原,若不是被沈荣华相救,就死于非命了。 白泷玛下落不明,金玲珑就替他打理白氏相会,把银子全都赚到了狄武赫手里。北狄国攻陷了北越国,她就回了西金国,与狄武赫仍不时密会。白魅影建立北平王国,发起对西金国的攻击,金玲珑就代表西金国来向狄武赫求援了。 “你就不怕你丈夫寂寞吗?你要和他继续做夫妻才是。” 金玲珑冷哼一声,说:“你别老说他是我丈夫,我和他有名无实你又不是不知道,又何必刺激我呢?难道你想我让和他继续做夫妻、帮你故伎重演?” 狄武赫勾起金玲珑的下巴冷笑,“西金国的金枝玉叶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认为男人都很愚蠢。我让你跟他做夫妻是为你打算,你还想帮我故伎重演?你当他是傻子吗?就算他对你动过真情、有过愧疚,白魅影会任由他犯傻吗?” “你明知道白魅影对我百般防备,他也不会原谅我,还打算让我和他做夫妻?你不是想利用我为你刺探情报、难道还是为我的将来打算吗?”金玲珑满脸幽怨注视狄武赫,心隐隐作痛,她也想不明白自己当时怎么会爱上这样的男人。 “我当然是为你的将来打算,不需要你再为我刺探情报,你也该为自己打算不是。”狄武赫眼底充斥冷漠,一个人没有利用价值了,他会弃之如敝履。他找女人,尤其是勾引有夫之妇,不是为满足*,而是让女人为他所有,“把真相告诉他,再洒几滴眼泪哀求他,哭得梨花带雨,他曾对你有情,肯定会原谅你。” 金玲珑明白狄武赫的意思,知道自己作用不大了,狄武赫想甩掉她。她心里很难受,但她毕竟生于皇族,自幼见惯了风雨,不会把一切都写到脸上。 “洞房花烛夜,他就和他同父异母的妹妹搞到了一起,他欺负我、背叛我在先。我也曾喜欢他,但一想起他和他妹妹赤身相拥而眠,我就恶心得想吐。”金玲珑知道白泷玛和沐川槿做出不堪之事是狄武赫一手设计的,但她仍厌恨至极。” “你当夜就委身于我,不是报复他了吗?你逢人就说沐川槿喜欢他,两人在你们的洞房之夜做出了不伦之事。你又威逼利诱沐川槿承认一手策划了此事,也让他认为沐川槿是主谋,导致他和北越大皇子反目。最毒女人心,你这一招毁他至极,还给了沐川槿一个很大的教训,让她一辈子都背负包袱,一箭三雕。” 金玲珑咬牙切齿,“谁让那臭丫头嘲笑我长得丑,他也不替我说话。” “呵呵,不只嘲笑你长得丑,还讽刺你品行不端吧?”狄武赫的眼底充满嘲弄,“她嘲笑你,只要不是五十岁笑百步,你就该接受才是。” 金凤凰和她的三个女儿都是他的跨下之臣,母女四人因他争风吃醋。以前看她们还不错,是因为西金国因力强大,现在西金国向他求援,令他倍感嫌恶。 狄武赫冷冷一笑,说:“我自恃最善识人,却没看透沐川槿这小丫头,没想到她居然在盛月皇朝的国土上经商置业,赚了不少银子,混得风生水起。北越国不是没有人才,是上位者太无能,和盛月皇朝犯得是通病,可惜了。” “哼,你欣赏那个臭丫头有什么用?若让他和臭丫头知道设计他们做出不堪之事的人是你,他们会怎么想?会恨不得把你搓骨扬灰吧?” “知道又怎么样?恨我又怎么样?我现在不是白氏商会小小的管事了,我恢复了我的真实身份。再说,他知道是我伙同你掏空了白氏商会,想要他的命,能不知道他对他妹妹做出不伦之事也是我设计的吗?对,还有你这个帮凶。” “我不管,反正我和他现在等同于仇人,我就想要你。”金玲珑倒在狄武赫怀里,“我跟他解除婚约,反正也没夫妻之实,你名正言顺娶了我吧!这几年我的心全在你身上,我帮你做了那么多事,就算你对我无情,也该给我回报呀!” 狄武赫推开金玲珑,“你知道我最佩服的人是谁吗?是我的恩师沈逊,只可惜我们师徒这情分不能公诸于世。我一直想娶一个具有沈逊那般性情、智慧和才华的女子,你相差太远。我睡过的女人不计其数,但娶妻不能将就,你懂吗?” “哼哼!沈逊有八个亲孙女,四个外孙女,性情才智象他的绝无仅有,大多数都象他的妻子。他的二孙女不错,嫁人了,嫁的还是射伤你、一直被你视为对手的人,你没戏了。倒有几个还没嫁人,只可惜才智悟性一般,你肯定看不上。” 一个副将匆匆进来,躬身递上一封密信,“禀主上,那边给你的信。” 狄武赫接过信,抖了抖,轻哼说:“出去吧!” 副将转身要往外走,被狄武赫拦住了,随后,他又向金玲珑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出去。金玲珑噘起嘴,装作没看见,又一脸可怜的娇媚,眼中媚光勾人。 “你先出去,我今晚有事要议,求援西金国的事改日再商量。” “求援之事可以改日再商量,但我想你刻不容缓,你也多日没见我,难道就不想我吗?”金玲珑柔若无骨的娇躯贴到狄武赫身上,*在他两腿间蹭来蹭去。 “你不是想我,是想男人吧?从西金国到北疆战线也没几日,就这么寂寞难耐了?”狄武赫一把推开金玲珑,见她仍不知好歹,想要痴缠于他,就说:“今日偷袭盛月皇朝驻军的将士很辛苦,把金二公主带过去陪他们把酒言欢。跟他们说不必顾忌本帅,他们同本帅出生入死,本帅不忍他们远离爱妻,孤单寂寞。” 副将犹豫了一下,见狄武赫不是玩笑,忙施礼应声,叫了几名亲兵进来。金玲珑怔立当场,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更不愿意相信狄武赫会用她慰劳那么多将士。看到几名亲兵目放淫光朝她走来,她连连后退,高声尖叫,又苦苦哀求。可狄武赫却对她的哭叫声充耳不闻,连眼皮都没朝她抬一下。 金玲珑婚前婚后,哪怕是跟狄武赫浓情甜蜜时,也没断过男宠。可参与偷袭的将士至少也有百人,比她们姐妹三个的男宠都不少,让她一个人“慰劳”他们这么多人吗?军营里那么多将士,等待她的后果是什么,她不用想就知道。 狄武赫高大英武,乍一看不象一名武者,还带了几分斯文之气,最容易给人留下好印象。可外界传言他性如豺狼,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只看利益,不讲人性。以前,金玲珑不信,为他做了那么多事,现在她信了,可惜为时已晚。 她对狄武赫没有利用价值了,西金国国力渐衰,虽与北狄国是同盟,可以后也是北狄国的累赘。所以,象狄武赫这样无情且不讲道义人性的人会把负累一一清除。她不识时务,还妄想嫁给狄武赫,却成了他用来开刀的第一人。 金玲珑武功不错,可架不住军营人多,打斗了一盏茶的功夫,她败了。几个亲兵控制了她,又堵住了她的嘴,象拖死狗一样把她拖走了。 而狄武赫面色平静,不管她如何呜咽挣扎,始终没看她一眼。 “看到了吗?那个蠢货竟然提出跟我分疆而治,他算什么东西?”狄武赫将密信重重摔到桌子上,眼底的光芒幽深森冷,周身散发出来自地狱的森寒。 “他想怎么分疆而治?”副将小心翼翼询问。 “攻下盛月皇朝的京城之后,以京城为界,往南划五百里作为我的疆土,南部归他所辖。”狄武赫挑嘴冷笑,“他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就算有朝一日称王称帝,他对外也要宣称自己是靖国公洪家一脉,也不能改姓狄,他有什么资格跟我提条件?我的父王想要统一天下,从南到北,万里疆土,不容分割,这是我父王的遗志,他居然这时候跟我提出分疆而治?若不是我设计谋划,让柱国公海润父子殒命沙场,他能做上三军统帅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主上,要不……”副将做了一个刺杀的手势。 狄武赫摇头冷笑,“成大事者就要大腹能容天下人难容之事,即使心里恨极了,表面也要笑脸相待,让人防不胜防,这是我的恩师教导我的。我都能容天下人,还容不下他吗?何况他现在对我们还有用,就让他先做做美梦吧!你代我给他回一封信,就说此事以后再议,再隐晦地提示他南划五百里太少,要一千里。” “是,主上。” 几名副帅军师进来回禀战事筹备情况,听说靖国公洪涛提出与狄武赫分疆而治,共同称帝,都嗤之以鼻,嘲笑洪涛不知狄武赫想独霸天下的雄心壮志。 “主上,现在北平王朝声势威猛,白魅影在北狄国已经占领多年的南狄国的土地上建国。接着又先战败了西金,不只夺回原南狄国的土地,还侵占了西金国六座城池做为战线。北越国原来占领的南狄国的土地也被夺回去了,我们北狄国还损兵折将。若这样下去,北狄国在漠北和塞北霸主的地位定会受到冲击。” 狄武赫阴阴一笑,问:“我说过要作漠北和塞北的霸主吗?” “主上没说过,只是主上的雄心壮志不容半点质疑和亵渎。” “你听清楚,你们都听清楚,我想要的不是漠北和塞北,而是整个天下,我要俯瞰万里江山,统治亿计臣民,做这天下的霸主,所以——”狄武赫扫视他的手下,笑容高深莫测,“所以,原本属于南狄国的土地和城池就让白魅影拿回去。” “这……”副帅看了看众人,试探着问:“主上有何高见?” 狄武赫拍了拍副帅的肩膀,说:“众所周知,白魅影善于经营,若把她的经营这道用于治国,不出几年,北平王朝就会强大起来。但任她再强大,也抵挡不住我的千军万马,北平王朝的财富和国土迟早是我的,白魅影最终还会为我做嫁衣裳。北边只要能守住就行,就算守不住,失几座贫困的城池也不算什么。 我们现在的主要任务是象猫捉老鼠一样拿下盛月皇朝,比起中原的繁华富庶,漠北和塞北真是太荒凉了。只要盛月皇朝的领土有半数握到我手上,北边自然就安定了。跟盛月皇朝不只征战,还会有诸多麻烦,还需诸位打起全部精神。” “任凭主上差谴吩咐。” “明天向盛月皇朝的战线发起攻击,都做好准备了吗?” “主上放心,别说我们的五十万大军全力攻击,就是擂鼓助威,摇旗呐喊,盛月皇朝的兵马就会不攻自退,三天之内,把他们的战线逼退五百里易如反掌。” “骄兵必败,不可轻敌。”狄武赫阴冷一笑,说:“给洪涛写封信,让他兵败也装得象一点,让人看出他跟我们勾结,会轻视北狄的兵马,就不好玩了。” “是,主上。” 第二天一早,狄武赫亲自带兵向盛月皇朝的战线发起攻击。靖国公洪涛以粮草不足、因柱国公父子战死而军心涣散为由,边战边退。午时刚过,北狄国的兵马就逼近了连成骏设下的第一条防线,这条防线由萧冶带兵,早已恭候多时了。 连成骏和连轩、岳小虎等人也赶到了,刚做完对这条防线的最后一次检查。 狄武赫亲帅北狄三十万大军向盛月皇朝的北疆战线发起猛烈攻击。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战,结果,洪涛任三军统帅,统领的兵马却不战而退。 猛攻开始,狄武赫见盛月皇朝的兵马不再抵抗,也就开始打打停停。一天时间,北狄的后马攻入了一百多里,而洪涛统帅的主力军已撤到了二百里之外。一些有骨气和血性的主将不甘心败退,还被洪涛以不尊统帅之命的罪过处置了。 大军不战而退,洪涛的理由也很充足,刚退出二百里,就让他的心腹副将带奏折进京见驾。粮草供应不足,军饷拖欠两月,将士无心再战,军中已无可用之人。自去年镇国公连亘兵败、拨剑自刎,连成驭等人投敌,到今年柱国公海润父子战死,相隔只有半年,三军统帅阵亡导致军心涣散,将士已无抵挡的心气。 把这些当作不战而退的理由,就如同把一块巨石丢进不算平静的海里,顿时激起数层浪。朝野议论纷纷,也把靖国公府及五皇子一派推到浪尖风口。 狄武赫很清楚,洪涛不战而退,是想让他尽快带兵攻陷盛月皇朝的京城,然后两人平分天下。他本想再逗盛月皇朝的兵马玩玩,见洪涛这么着急,他也就没戏耍的兴趣了。一鼓作气也好,直捣京城再休息,正好可以令军心大振。 于是,第二天,他又挥兵南下,算计着洪涛节节败退,三天就能兵临京城。 没想到就在距离京城七百里处,狄武赫亲帅的精兵良将却遇到了强悍的阻击。这正是连成骏设下的第一道隐秘防线,由萧冶带兵防守,连成骏亲自坐阵。 北狄国这支兵马从无败绩,何况这一仗又由狄武赫亲自带兵。可接连交战了三天,北狄大军损兵折将,已大有兵败如山倒之势了。又苦战三天,狄武赫意识到再攻下去,只会损失更惨重,就下令退兵三十里,原地待命修整。 得知这是盛月皇朝的一条隐秘防线,由他的对手连成骏亲自坐阵,狄武赫大发雷霆。他派心腹副将带了他的亲笔信去见洪涛,并替他打了洪涛两个耳光。他责令洪涛七天之内拨除这条防线,否则就将洪涛的身世公布于众。 洪涛气急败坏,他都秘密准备龙袍了,没想到有一条防线拦截了北狄的千军万马,也阻拦了他的帝王梦。最令他气愤的是他作为三军统帅,竟然不知道有这样一条防线。要知道有这条隐秘防线,他再着急当皇帝,也不会不战而退。 如今,他已经退了,说他无能还好,若他的野心大白于天下,他就死路一条了。这条隐秘防线一定是皇上下旨设的,没告诉他,说明皇上并不完全信任他。 目前,需要洪涛应付问题太多,他必须辛苦周旋,保住身家性命和地位。 “连成骏,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在这里率军坐阵?皇上已言明不再启用你,你私自调兵就是满门抄斩的死罪,你是不是想招兵买马造反呢?”洪涛打马狂奔而来,见到连成骏就破口大骂,三军统帅风范全无,活象一个泼妇。 “我算什么东西?这是一个很深刻的问题,值得讨论。”连成骏坐在低很矮的木墩上,仰视洪涛,眼底却是无尽的蔑视,他笑意吟吟说:“我母亲是南狄国的亡国公主,我父亲曾是镇国公世子,因他投敌叛国,还想陷害于我,我一剑把他砍了。用最土最粗的话说我是个杂种,你知道我是什么东西了吧?我又杀父杀兄,恩怨是非分明,也有人说我是个十恶不赦的恶棍,这一点我比不上洪元帅。” 和连成骏坐在一起的有不少将士,听到他的话,都放声大笑。 “你……”洪涛恨恨咬牙,“你们也知道我是三军统帅,我现在就让你们撤掉这道防线,虎符在此,军令如山,你们听还是不听?” “不听——”数万喊声整齐划一,震得洪涛连连咧嘴。 “你们不听本帅之命,竟听信于一个叛贼,本帅要禀明对上,严惩你们。” 连成骏站起来,走到洪涛马前,吓得洪涛连人带马后退几步,“洪涛,你知道我为什么强调我母亲南狄人、我父亲是中原人吗?因为我和你同命相怜,你不会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吧?知道你身世的人都该佩服令堂,你说是不是?” 洪涛瞪大眼睛,惊骇惶恐,他没想到连成骏竟然知道他的身世。他见连成骏没带兵器,又离他很近,就拨佩剑刺去,却与连成骏手中的短剑撞出了火花。 “还好你没杀死我,否则,明天你的身世就会天下皆知。” “你、你胡说什么?你诬陷本帅,是想取代我的位置吧?我告诉你,你别做梦了,皇上不可能再启用你,这些年,你倚仗大长公主,早让他恨极了你。”洪涛知道杀不了连成骏,马上转换了语气,到皇上面前,也可以为自己辩冤。 连成骏点点头,“我知道,不管皇上是否启用我,有一件事我都要做。” “什么事?说不定我能帮你。”洪涛抛出一个满含威胁人诱饵。 “我不需要你相助。”连成骏眸光一转,低声道:“我做的这件事是奉大长公主的遗命,第一步是将北狄兵马挡于距离京城七百里之外。你知道大长公主为什么不把北狄兵马挡在三千里外吗?这就是第二步,要试探你,确定你的身世。” “接下来呢?”洪涛目光阴狠,但他对大长公主有一种本能的畏惧。听说这道隐秘防线是按大长公主的遗命设立,阻挡北狄兵马南下只是目的之一,之二就是探明他的身世。他不由捏了一把冷汗,还好他没有完全暴露,还可以回旋。 “大长公主没跟我说,估计是告诉皇上或谨亲王了。”连成骏跟洪涛兜了一个大圈子,设立隐秘防线是他的想法,所设的阵法也是白魅影教他的,跟大长公主不相干。他言明按大长公主的遗命行事,会让洪涛更加恐惧、更加难受。 皇上不启用他,但对大长公主的遗命还会有所顾忌,不至于对洪涛等人听之信之。他感念大长公主的恩情,不计较是不是被朝廷信任,也不怕被猜忌。只要能抵挡北狄兵马,不危及盛月皇朝的百年基业,也算是报答了大长公主的恩情。 …… 在津州送走连成骏和连轩等人,沈荣华和林氏母子并没有回京城。沈荣华有许多生意上的事要处理,时局动荡,有些事也该早作准备。林氏想要父母灵前尽孝,想伺候端阳郡主,还要跟林家旧仆叙叙几十年的离情,她们就在芦园住下了。 林氏要把端阳郡主接到篱园居住,尽尽媳妇的孝心,不成想却被端阳郡主拒绝了。端阳郡主觉得有愧于连轩,更有愧于连成骏,就想在义勇庄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养活自己。跟他们在一起,她会想起从前,日夜揪心,更不能安渡晚年。 林楠来信说让沈荣华尽快把要紧的生意、贵重的财物转移出京城,以免因盛月皇朝内部混乱而蒙受损失。万姨娘等人在京城那边已着手运作,她只需在津州安顿就行。沐川槿回到了就城,听到风声,也开始秘密转移了自己的财物产业。 沈荣华本想带林氏母子去南安国,又不放心远在北疆防线的连成骏,也想知道朝廷的变数。正犹豫呢,晨哥儿来信了,说是有大事,让沈荣华和林氏回京城。 她们收拾妥当,沈荣华帮沐川槿忙碌了一天,又到揽月阉跟六公主,就和沐川槿及林氏母子一起回了京城。她们走时是暮春三月,回来时已是四月芳菲了。 京城里,无论是街头巷尾的普通百姓,还是殿堂楼阁的王公大臣,都在议论北疆的战事。朝堂之上,皇上和文武百官讨论最多的也非漠北的局势及战事莫属。 回到蒲园,听说夫子带晨哥儿几人游园赏花去了,林氏有些担心。沈荣华一边劝她,一边指挥下人安置行李物品,刚收拾完毕,晨哥儿就跑回来了。 “怎么跑这么急?出什么事了?” 晨哥儿摇头说:“什么事也没有,听说母亲和姐姐、勇儿回来,我赶紧跑回来一见。你们去了这么多天,可想死我了,我最想勇儿了,他怎么一回来就睡了?” 林氏拉他到身边,帮他整理衣饰,又问他功课的事。沈荣华想问晨哥儿所谓的“大事”,见林氏没完没了唠叨,就找借口出去了,家里也有好多事要办呢。 “姐姐。”晨哥儿很快就追出来找她,“后天殿试,听夫子说题目是关于北疆战事的。现在人们都议论纷纷,朝廷的主和派和主战派又对立了,皇上都没准谱儿了。今天夫子还跟他的同窗说估计高中者都是主和一派,读书人都没气节了。” 白魅影在漠北建立了北平王朝,就是暂时没给狄武赫和北狄国造成压力,也给牵制他。第一道隐秘防线让北狄大军损兵折将,也给了狄武赫迎头痛击。形式大好,应趁机收复失地才对,偏偏还有人主和,而主和之人还颇得仁和帝器重。 无能无为的太平皇帝,一点刚性也没有。 沈荣华摇头一笑,问:“晨哥儿,你主战还是主和?” 晨哥儿干笑道:“夫子说我们年纪还小,别谈论国家大事,除非能通过院试。” “小滑头。”沈荣华拍了拍晨哥儿的肩,“你给我写信说有大事,什么大事?” “四哥跟我们一起读书,有一次说起科考,他就说要是挑起那件密事,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不知道多少人被牵连。我课间把他叫出去询问,他说他知道得也不多,是七妹妹告诉他的,还嘱咐他不许跟任何人说。第二天,他又跟我说起七妹妹手里那封密信是科考舞弊的证据,不让我往外传,否则他们就会没命。” 沈荣华冷哼道:“七妹妹是聪明人,纸包不住火,这封信拿在她手里,迟早会给他们带来灾祸。她想把这封信转出去,又舍不得白白出手,她要什么报酬?” “姐姐也是聪明人。”晨哥儿微微摇头,叹气道:“七妹妹确实有心机,四哥远不如他,七妹妹让姐姐给他们傍身的财物产业,助他们离开沈家,平安度日。” “她想要多少?” “一万两银子,两个五百亩以上的庄子,两间繁华地段的旺铺。”晨哥儿挠头一笑,又说:“七妹妹还想让姐姐给她和四哥做媒,父母不在身边,还请姐姐替他们张罗婚嫁之事。他哥还说他们知道的秘密不少,肯定有对姐姐有用的。” “他们都看上谁了?” “四哥没说他看上谁,只说七妹妹觉得谨亲王府三房的嫡次子不错。” 谨亲王的第三子就是萧冶,现在是第一道隐秘防线的主将。他有两嫡子,嫡长子习武,现跟他在北疆防线御敌,嫡次子习文,十五岁,今年要参加院试。谨亲王府是皇族高门,萧冶又颇有作为,颇得谨亲王器重,能嫁过去确实不错。 可是齐大非偶,沈荣瑜年纪不大,身份也很尴尬,攀高的心却很炽热。 沈荣华思虑了一会儿,说:“晨哥儿,帮姐姐做件事。” 晨哥儿点点头,问:“是拿到那封密信吗?” “不只要拿到那封密信,还要说服他们关键时刻能为我所用,至少要让他们敢于向世人说明密信的来路。”沈荣华停顿片刻,又说:“分家时,父亲只拿到了五千两银子,他分到的庄子铺子都被老太太霸占了,说是留着给万姨娘母子几人做生计之用。他明面上分到的产业和三叔差不多,老太太又为他争取并贴补了他不少产业,至少有六间铺子,四个庄子。七妹妹知道父亲的庄子铺子不可能归他们了,才跟我要产业银两,她是个有算计的,现在就想为自己争取傍身之本。” “听四哥说老太太天天骂他们,还骂万姨娘和沈贵人,比骂姐姐都难听。” “万姨娘总鼓动老太太骂我,她死了,清净了,报应在她的儿女身上也一样。” “姐姐想怎么做?” 沈荣华轻哼一声,说:“帮他们跟老太太,确切地说是沈慷要回父亲的铺子庄子。这十间铺子庄子至少能值一万五千两银子,经营得好,一看至少能有三千两的出息。这些产业和出息我一文不要,全给他们。若按嫡庶分产业,我能分到一半,这就等于给了他们五间铺子庄子,比他们想要的还多一间。 另外,产业要回来之后,我找人替他们经营,每年能多赚两千两银子,五年就能挣回一万两。五年之后,四弟再娶亲,七妹再嫁人,都不晚,这些钱足以把他们的婚事办得风光体面。何况这些产业十年、二十年乃至他们老死都属于他们的后人。七妹妹是聪明人,她一定能算得明白哪个更合适,也知道谁靠得住。” “姐姐放心,我虽然不懂经营,也一定能把话带到。” “还有,你告诉四弟,父亲母亲明年春上就要回京,他们的亲事应由父母做主张罗,我充其量是帮忙。最好劝劝七妹妹别肖想谨亲王府,皇族高门的日子没普通人家踏实。自己有银钱产业,找一个厚道可靠的男人过富足日子最太平。” “我记住了,姐姐,我明天就跟四弟说。” 门口传来一声叹息,看到是林氏站在门口,已泪流满面,沈荣华摇摇头,什么也没说。林氏不精明,也不傻,若当时她能左右自己的婚姻,也不会嫁到沈家。 晨哥儿知道林氏想起伤心事,上前劝慰,正好勇儿醒了,他们又一起去看了。 安静下来,沈荣华拿来纸笔,把近期要做的、该做的事一一列明,又和衣躺在大炕上静静思索。沈荣瑜手里那封密信能有多大价值,他们兄妹知道的秘事能对她有什么好处,她暂时不敢估量。又要跟沈家人斗智斗勇了,她感觉很兴奋。 第二天,沈荣华还没起床,沐川槿和端宁公主就来看她了。 沐川槿回了一趟漠北,虽然没救出她的父亲兄长,甚至连一面都没见到,但她收获不小。她找到白魅影,请求和解原谅,白魅影是长辈,恨她的生母,却明言不会跟她计较,还欢迎她到北平王朝置业经营。她跟白泷玛硬着头皮说开了他们兄妹之间的不伦之事,表明自己不计较,白泷玛没说什么,但尴尬在所难免。 端宁公主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精神也不太好,想一心礼佛,又敬不下心。林楠拒绝了盛月皇朝的和亲美意,她松了一口气,可白魅影在漠北建国称帝又对她是一个打击。她认为林楠与白魅影相配,把白魅影想成她最强大的情敌了。 她是性子倔强且认一的人,不听别人的劝告,只沉沦在自己的心思中。仁和帝现在焦头烂额,吴太后忙于后宫争斗,她这两个最亲的人都对她置之不理。因为林楠,她跟沈荣华之间的交结也在减少,只是跟沐川槿还能说心里话。 “我有一件比较重要的事要跟你说。”端宁公主瞄了沐川槿一眼。 沐川槿摇摇头,无奈长叹一声,转身出去,表明自己回避这件事。 “为什么让沐公主回避?” “关于她的事,不好意思呗。” 沈荣华很纳闷,忙问:“什么事?” “昨天我去了谨亲王府,谨亲王妃跟我说她看沐公主不错。萧彤下个月就出孝了,也到了娶亲的年纪,她想把沐公主说给萧彤,让我先递个话儿。” “沐公主不愿意?” “要是我,我也不愿意。”端宁公主轻哼冷笑,“萧彤模样、才学、品性都不错,只是被裕郡王的先王妃做下的糊涂事影响了名声,世子之位肯定没戏了。他在西山守完三年孝,外面的天早就变了,想在做出一番事业会很难。” 谨亲王妃看上沐川槿很正常,沈荣华也觉得沐川槿很不错,可要把她说给萧彤确实不合适。沐川槿是和亲公主,原定要嫁给六皇子做正妃,因北越亡国,朝廷就悔了婚。萧彤也是皇族中人,沐川槿若退而求其次嫁给他,好说不好听。 “婚姻之事不是单纯的配与不配,他们自己觉得合适才最重要。如果沐公主不愿意,谁也不能勉强她,你就和谨亲王妃实话实说,她不会责难你。” 端宁公主点点头,沉默了半晌,说:“你舅舅可能要来京城。” “我没接到消息,他因何事而来?” “南安国要买下与多罗国之间隶属于盛月皇朝的六座岛屿他为谈这件事而来。在国书上,他说得很明白,朝廷如果卖,就请开价,若不卖,南安国原来供给给盛月皇朝的钱粮就要连本带利偿还。六座岛屿是盛月皇朝的领土,他也知道盛月皇朝处于危急关头,却挑这个时候来逼迫,令朝堂上下很气愤。以前我觉得林楠是一个儒雅斯文的谦谦君子,现在看他是一个趁人之危的真小人。” 沈荣华冷哼道:“我和你是好朋友,即便两人之间有些不得已的误会,毕竟也相交一场。如果你杀了我父亲,隐瞒了这么多年,我知道了真相,你认为我该怎么做?现在,他想出钱买那六座岛屿,其实就是想与皇上把许多事情谈开。若他直接霸占了,朝廷敢跟开战吗?有实力开战吗?那六座岛屿是盛月皇朝的领土,漠北和塞北那几千里的土地、几十座城池郡镇就不是盛月皇朝的领土吗?” 端宁公主的想法说法与皇上及某些不明事理、别有用心的王公勋贵、文武官员一样。在他们看来,南安国既然和盛月皇朝建交,林楠就是他们的朋友,在他们有困难的时候,就要无条件帮助他们。哪怕有一点条件、或是说错一句话、做错一点事令他们不满,那么林楠就是趁火打劫,就是小人行径。 而北狄国没有同盛月皇朝建交,狄武赫就不是他们的朋友。他率几十万铁骑抢夺盛月皇朝的国土城池,屠杀民众,抢夺财物、淫暴妇女等等。他们敢怒不敢言,认为这都是敌人会做的事,理所当然,逼到无路可退,就嚷嚷着屈辱议和。 这种人惧怕的是敌人,不以屈服为耻,践踏的是朋友,以友情要挟为荣。 沈荣华冷笑道:“现在朝堂上一定有好多人非议我舅舅,认为他不顾友情道义,做出小人之事。早知今日,当初还不如不给朝廷提供钱粮呢,真是好人难做。” 好人就要永远好下去,一言不慎,就会被讽刺谩骂。杀人放火的强盗早已吓破了那些人的胆,只要他偶尔露出笑脸,就会被认为是无限的仁慈。 “你是不是认为你舅舅很厚道?所作所为值得称赞?是正人君子呀?”端宁公主面露不悦,因与林楠的事,她徒增了许多麻烦,对林楠爱恨交织。 “若换成白岛主,她会直接占领了那六座岛屿,反正朝廷也鞭长莫及。朝廷在塞北失去了那么多土地,皇上看似并不在乎,为什么非揪着这六座岛屿不放?” “我不想跟你说话了,没意思。”端宁公主起身便走了。 沈荣华微微摇头,她理解端宁公主此时的心情,不会计较。她希望端宁公主只是在释放一个信号,而不是真的被那些人同化,毕竟她把端宁公主当朋友。 “出什么事了?”沐川槿进来,悄悄指了指门外。 “口舌之争。”沈荣华把她和端宁公主的争端和沐川槿说了一遍。 沐川槿拍了拍沈荣华的肩膀,以示安慰,“她现在心情很糟糕,有些事情确实让她很难受。想静心静不下来,总会跟自己最好的朋友发泄,谁都一样。” 沈荣华点头轻叹,又问:“你认为我舅舅是什么样的人?” “真小人。” “那狄武赫算什么人?” “他不是人,是豺狼虎豹,真小人是人,这就是他们的区别。” “有些人不把人当人看,分不清好人与坏人,却对豺狼虎豹格外敬畏。” 沐川槿轻声长叹,“奴性,不改正,国必亡,我父皇曾经就是这样的人。” “替我劝劝端宁公主,我现在说话她听不进去,她也只有你这个朋友了。” 送走沐川槿和端宁公主,沈荣华就去找水姨娘了,顺便看看初霜。 水姨娘得知林氏回来,还找到了终身依靠之人,又有了儿子,很高兴,也很羡慕。她不会再有孩子,但她对林氏已说不上恨,过了这些年,恩怨也淡了。她不让沈荣华再叫她娘,怕林氏不高兴,而沈荣华却坚持叫一声娘,便是一世娘。 林楠确实要来京城,代表南安国与盛月皇朝谈判只是原因之一,之二是他想跟仁和帝了结恩怨。南安国的臣子都不让他来,怕有危险,他却毫不在乎。 若仁和帝敢用一些阴暗手段谋害林楠,盛月皇朝的百年基业也该坍塌了。 沈荣华跟水姨娘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时近正午,陆幽回来了,才打断两个人。陆幽脸色很不好,见到沈荣华,才勉强挤出几丝笑容。 “陆叔叔,你遇到烦心事了?” “他……” “我自己说。”陆幽打断水姨娘的话,很郑重地对沈荣华说:“我要和成骏一起去北疆战场,她不让我去,天天给我讲一堆理由,烦都烦死了。” “陆叔叔,你真不如成骏聪明,只要你想,总能做到,路在你脚下,你……” 水姨娘怕沈荣华把陆幽教坏了,赶紧推了她一把,不理会陆幽,催着她一起去找初霜。陆幽受到鼓舞,脸庞的暗淡很快消逝,眸子也有了跃动的光彩。 陆幽确实被沈荣华教坏了,他当晚就偷偷去了北疆,气得水姨娘跳脚发怒。 初霜正收拾行李,准备明天殿试一结束,不管成绩怎么样,都马上回西南省去。因为怕仁和帝强塞一个公主进来,方逸都想放弃殿试了。初霜要照顾方逸的情绪,劝慰他宽心,自己却独自承担诸多忧虑,这些天憔悴了很多。 前世,初霜嫁给了神威将军,凭自己的精明纯善被封一品端仪夫人。若这一世初霜无所成,沈荣华会很愧疚,因为是她误了初霜,确切地说因为她的重生。 水姨娘皱眉道:“端淑公主为什么非要从这一届的殿试前三甲中挑驸马?” “说是从殿试前三甲里挑,其实她看中了方逸。”初霜直言不讳。 沈荣华轻哼冷笑,“她知道初霜是我的朋友,也知道初霜是方逸的妻子,她看中方逸,就是想折腾初霜,说明了就是挑衅我。杜昶和叶磊都是五皇子一派的人,不需要她下嫁笼络。杜昶和叶磊都是有心计的人,他们两人已联手,也想除掉方逸这个竞争对手。而方逸和二皇子走得近,这也是他们趁二皇子在西南出的阴招。若方逸拒婚,就是欺君之罪,他不向二皇子求援,二皇子也会被牵连。” “真是够狠毒,这些人处处充满算计。” 初霜哽咽哀叹,“姑娘,我……” 沈荣华揽住初霜的肩膀,轻声安慰,“放心,我会帮你,不会让他们得逞。” 水姨娘感念沈荣华的热心,问:“你想怎么做?需要我帮忙吗?” “我想先吃饭,边吃边说,还有半天的时间,我们再商量对策不迟。现在主要是稳定方逸的情绪,别因为怕公主下嫁,就不想参加殿试,或故意考不好。” 沈荣华和初霜及水姨娘说了很多话,也商量好了对策,但不能主动出击。日影西移,沈荣华才坐上回蒲园的马车,路上听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四皇子因劝仁和帝把那六座岛屿划给南安国,稳住林楠,拿到用以支撑北疆战事的钱粮而遭到了五皇子一派强势攻击。仁和帝震怒,大骂四皇子等人有不轨之心,下旨消去四皇子的王爵,将他和家人囚禁到西山寺,连顾皇后都被禁足了。 在前朝,有沈阁老布下的人脉网,五皇子一派势力庞大。在后宫,沈贤妃为了利益和靳莲勾结成奸,又和吴太后结盟,孤立了顾皇后。四皇子败了,顾皇后所出的七皇子从小娇生惯养,根本扶不起来,他们这一派被打败了。 三皇子是散漫之人,也不被仁和帝看重,他就上书称病,带妻妾子女到城外的庄子养病去了。六皇子是有名的书呆子,被他的母妃鼓动,也归到了五皇子一派。八皇子只有十二岁,以下的皇子年纪更小,就更不成事了。 现在,朝堂已唯五皇子独尊了。 还有一件有意思的事,就是洪涛回京了,只带着百余名亲兵。三军统帅擅自离营,无诏回京,只为告状,他要告的人第一个就是连成骏。 明天是殿试的日子,洪涛回来告状了,四皇子被贬了,热闹一重接一重。 沈荣华的马车刚进到蒲园,就被匆匆赶来的蛇影拦住了。蛇影刚从第一道隐秘防线的现场回来,奉连成骏之命来给沈荣华送信。沈荣华接过厚厚的信封,心情非常沉重,也很激动。她打开信封,看到里面除了一封向她报平安的信,还有四封信用石蜡封口,分别是给谨亲王、裕郡王、俞阁老和顺天府张府尹的。 “跟我去送信。”沈荣华让蛇影代替车夫,先送到去了谨亲王府。 明天很关键,这几封信必须尽快送出,还要让他们有准备的时间。去送信并不是把信送出去了事,还要让蛇影跟他们说明战场上的情况。信送得很顺利,耗时也不短,等他们再回到蒲园,已是亥时初刻了,沈荣华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她让蛇影跟他一起吃饭,顺便问问战场上的情况。一顿饭吃完,她想详细了解了北边的现状,心情更加沉重,但没被事态困扰,反而斗志欲加昂扬了。 吃完饭,她回到卧房,想休息一会儿,晨哥儿就来找她了。 “姐姐,今天四哥来上课,我把昨天姐姐跟我说的话都讲给他听了。他下学就回了那边,下午上课把七妹妹和他四个表兄妹都带过来了,他们要见姐姐。呆了一个多时辰,见姐姐一直没回来,七妹妹跟我说了一会儿话,就回去了。” “说了什么?” “七妹妹说她相信姐姐,听姐姐的话,明天就把密信给姐姐,条件是让姐姐先给她一千两银子,给她一座小院子,能住下几个人就行。” “给她,明天让他们过来。” 晨哥儿怔了一下,说:“姐姐没看到密信,就答应给他们银子和宅子,不怕被七妹妹骗吗?以前没觉得,现在看七妹妹浑身都是心眼儿,我都怵她了。” 沈荣华轻叹一声,说:“万姨娘死了,沈荣瑶死了,父亲是个不管事的,又远在西南。一向疼爱他们的老太太现在天天打骂他们,那座大宅子里,除了真月乡君,没人把他们当人看了。他们要是再不长大,就废了,死都死得低贱卑微。” 就象前世的她,活着凄凉无助,死也卑微至极。剩下一具臭皮囊,扔到乱葬岗都怕浪费人力和地方,做花肥多好,不能白让她吃饭,还让她滋养了花木。 “唉!别说跟姐姐比,就是跟七妹妹、四哥、五哥和八弟比,我都是没心没肺的人。”晨哥儿还象小时候一样扯着沈荣华的衣袖,脸上流露出自嘲的笑容。 沈荣华拍了拍晨哥儿的肩膀,笑着说:“命,没心没肺的人命都好。” 送走晨哥儿,沈荣华泡了一个热水澡,舒舒服服躺到大床上,准备睡觉。她身体疲累绵软,心里装着许多事,越想越精神,直到夜深,才迷糊睡去。 天刚蒙蒙泛亮,就有人来砸蒲园的大门,是端宁公主派来的。来人说昨天洪涛回来,就进宫见驾了,他参了萧冶一本,说了连成骏许多坏话,气得仁和帝暴跳如雷。亥时初刻,仁和帝又宣五皇子及其一派的几位要员进宫,密议了一个晚上,商议的内容对连成骏很不利,端宁公主让沈荣华早做准备。 “禀芳华县主,后天是莲妃的生日,因前方战事,莲妃婉拒了皇上要给她做寿的美意。但得知这一消息,争相送礼的人很多,公主问你是不是要给她送礼?” “我再想想,晚些时候答复你们公主。” 送走端宁公主派来的人,沈荣华想睡回笼觉,她躺在床上,却无睡意。她思虑了一会儿,就起床收拾,让人把蛇影叫到书房。她给连成骏写了一封信,又跟蛇影讲了京城的情况,说了自己的计划,让蛇影立即动身,给连成骏送信传话。 她在书房里挪步,主要想靳莲的事。这些日子,连成骏在宫中的暗线也有不少关于靳莲的消息送出来,沈荣华仔细筛选,有价值的消息并不多。 端阳郡主偶然看到靳莲的画像,说靳莲长得象连成骏的生母。沈荣华仔细回想靳莲的相貌神态,确实觉得她跟白魅影、连成骏容貌神态真有几分相似。 这绝非偶然。或许这是一张大网,早已拉开了,正向他们伸出魔爪。 沈荣华把这个秘密藏在心里,除了水姨娘,连成骏都不知道。她需要水姨娘帮忙,借助燕氏一族的势力和南安国的暗线来查靳莲的身世,总会有新发现。 她寻思片刻,拿起笔,又给靳莲画了一副画像。随后,她又画了白魅影和连成骏,又按她想像中的相貌神态画出了连成骏的生母。几副画像着色完毕,她又在白魅影、连成骏及其生母的画像上写了他们的名字,把他们简单的身世经历也写在了画像上。唯独靳莲那张画像上只有“莲妃”二字,其它都空着。 “回姑娘,七姑娘来了,要见你。” “她这么早?我好像还没吃早饭呢。” “早?都巳时正刻了,姑娘终于想起自己还没吃早饭了,奴婢还以为姑娘与画中人一样不食人间烟火了呢。”雁鸣赶紧吩咐人去给沈荣华拿早饭。 沈荣华伸了个懒腰,吩咐道:“雁鸣,你去拿一千两银子,二十两一锭,要足银。你再让管事到铺子找一个最好的装裱将,让他带工具过来,我要裱画。还有,你让小丫头把七姑娘带到我院子里的花厅,等我吃完早饭,跟她说话。” “是,姑娘。” 把这几幅人物画当成给靳莲过寿的礼物送进宫去,靳莲看到之后,肯定会有反映。即使靳莲全身上下都是阴谋,或者她只是别人手里的一把刀,但她对自己的身世不会无动于衷。根据她的反映,仔细查探,肯定能收获一些有价值的消息。 吃完早饭,她让丫头端着银子跟她一起回了院子,要跟那浑身都是心眼儿的沈荣瑜密谈一番。沈荣瑜心眼儿再多她也不怕,因为她无害人之心,而是各取所需。若沈荣瑜能为她所用且有用,她花点银子、费些心思都不算什么。 出乎她的意料,沈荣瑜给她的密信价值太大,大到都令她惶恐不安了。 这封密信是沈贤妃写给万姨娘的,信的内容是关于科考的,写信的日期是四年前的七月,那时候沈阁老还在世。沈贤妃在信里让万姨娘替她做一件事,具体是什么事,上面没写,万姨娘一定知道。若这件事做成,沈贤妃保证万姨娘的弟弟万永玮高中,就算进不了前三甲,也能金榜提名,再给万永玮谋一份肥差。 万永玮到死连个秀才都没混上,这样的人沈贤妃就敢保他金榜提名,口气也太大了。大概是怕万姨娘不信,而沈贤妃又急需万姨娘帮她,她就把如何操作这件事写得很清楚,还提出了四个官员的名字,声明他们都是沈阁老的心腹故交。 这四名官员沈荣华只认识一个,其他三个只是听说名字。她认识的那位就是几年前被她靠御状扳倒的朱阁老,另外三位分别是礼部尚书周大人,华南省总督郑大人,还有国子监祭酒陈大人。除了陈大人,其他两个都位极人臣,他们都是沈阁老提拔的。明面上,他们都以纯臣自居,其实都是五皇子一派的中坚力量。 科考是普通学子晋身的阶梯,十年寒窗,只要高中,就能改变命运,光宗耀祖。就因为关系到诸多学子的利益,科考舞弊是学子们最痛恨的事,一经发现必严查。考场作弊还不如买官鬻爵来得磊落,也一向被卫道士所不容。 “七妹妹,我想问你几件事。” 沈荣瑜看了看那一堆白晃晃的银锭,点头道:“只要我知道,就不隐瞒。” 沈荣华笑了笑,问:“你为什么要一千两银子?” “我……”沈荣瑜以为沈荣华会问那封密信的事,没想到沈荣华问的是她个人的事,“我的四表兄妹被大哥哥,不,是沈谦昊逼着签了卖身契,他说他们既然要靠沈家养活,不如卖身不奴。签卖身契时一文银子也没给,我找他要卖身契,他却说让我替他们赎身,要八百两银子。府里没了我和四哥的月银,多余的二百两,我们也要花用。现在府里是四太太当家,她心最黑,往死里治我们。我还想跟二姐姐借一座小宅子,为他们赎身之后,就让他们搬过去,自己过日子。” 沈荣华点点头,又问:“我让晨哥儿带给我的话,你都仔细想了没有?” 沈荣瑜比晨哥儿小几个月,还不满十二岁,没了万姨娘和沈荣瑶,她就成了他们这些人的当家人。即使是赶鸭子上架,也说明她有威信和能力,将来也是个能成事的。她心机很深,也有手段,受点磨难挫折对她也有好处。 “我想过了,二姐姐说得对,是我不切实际,心太高了,没的害了自己。” “你能明白就好。”沈荣华想了想,说:“给你的表兄妹赎身的事你就不用管了,一文银子也不用给,这一千两银子你们拿去用。你的表兄妹最大的也不过十五岁,他们年纪不大,在京城花费太高不说,还容易学坏,被人欺负。与其让他们住在京城,不如给他们一座庄子自己经营,也省得你为他们操心。” “好是好,我就怕他们不适应。” “出身不高、父母双亡、亲人失散、身无余财的孩子有什么不适应的?你现在事事为他们打算,以后还要照顾他们一辈子吗?你成家嫁人怎么办?” 沈荣瑜点点头,“我去跟他们说说,二姐姐还有话要问我吗?” 沈荣华微微一笑,转头对山竹说:“跟真月乡君说说沈谦昊逼万家几个表兄妹签卖身契的事,要去顺天府衙门找大老爷,说明情况,问他管不管。他要是敢有半点含糊,你就说我会带万家四个表兄妹到衙门告状,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这件事。沈谦昊都这么大了,还没说上亲事,大老爷能不担心他的名声坏吗?” “是,姑娘。” 沈荣瑜心里有了底,长舒一口气,夸赞道:“二姐姐真是厉害。” 沈荣华轻哼一声,扬了扬手中的信,“沈贤妃让万姨娘给她做作什么事?” “我听四姐姐说就是陷害母亲的事,我姨娘也是……”沈荣瑜是一个聪明且知道低头的人,她现在称林氏为母亲,也就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我姨娘本打算等我舅舅中了秀才再谋划这件事,是贤妃娘娘等不及了,祖父两个月后又死了。” 万姨娘是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她跟沈贤妃做了太多的交易,知道沈贤妃的品性。她留下这封信是想为万永玮谋前途,没想到却帮上了沈荣华。 “知道了。”沈荣华停顿片刻,又说:“你回去替你的表兄妹准备吧!他们离开沈家正常,但你和四弟不能离开,就住二房的房子,那是你们的家。” “我明白。” 送走沈荣瑜,沈荣华收好那封密信,又去外书房看装裱匠裱画。感觉自己理清了头绪,她心里就放松了,就感觉浑身疲惫,睡意也袭来了。她回到卧房休息补觉,一觉睡到午后,还是被丫头急急慌慌叫醒的。 方逸在殿试时主张与北狄一战到底触怒了仁和帝,从金殿上被直接关入了大牢。初霜知道之后,哭告无门,就同水姨娘一起来找沈荣华了。 沈荣华听初霜讲述了经过,笑了,也为方逸的笃直率真感叹。朝野上下都知道仁和帝倾向于主和派,被洪涛和五皇子游说吹捧,就主张跟北狄讲和。方逸非揭仁和帝的逆鳞,被关进大牢还是轻的,要是被一刀咔嚓了,不冤透才怪。 水姨娘问沈荣华,“你是不是有主意了?唉!我们先前的计策用不上了。” 当然用不上了。 她们的计策都是围绕着怎么阻止端淑公主看中方逸、怎么拒绝仁和帝指婚展开的,没想到方逸会因主战而被抓。不向北狄国求和是每一个有血性的盛月皇朝子民的心愿,方逸也不过是表达了那部分人的心声,顺便阻止了仁和帝指婚。 “主意是有,不过,还要让方逸在牢里呆一段时间。”沈荣华冲初霜投去安慰的眼神,“皇上只把方逸关入大牢,又没说他犯了什么罪,怎么判他的罪,他暂时无大碍。我找到了一些证据,但我们人微言轻,需要一个有声望身份的人来主持局面。谨亲王和裕郡王都被皇上疏远冷落了,找谁,我一时还没想好。” “找璃王殿下。”初霜赶紧推出了二皇子。 “璃王殿下远在西南省,给他送信过去,他得到消息立即赶过来,一路平安顺遂也需要半个多月。”沈荣华前天给沈恺写了信,顺便也给二皇子这个朋友写了一封信,昨天就让人送走了,可那封信里并没有提到科考之事。 水姨娘想了想,说:“还是给璃王殿下写封信,我找人尽快送到西南省。” 初霜自视身份低微,不敢给二皇子写信,这事就要沈荣华来做。沈荣华给沈恺和江阳县主各写了一封,主要说的是家事,又给二皇子写了信,把朝堂的形势和漠北局面都写清楚了。水姨娘赶紧找人连夜出城,昼夜兼程,把信尽快送过去。 方逸作为学子中的佼佼者,满腹才华,竟然因主战在殿试时锒铛入狱。这就表明了仁和帝要与北狄讲和的决心,也给了主战派一个莫大的打击。 主战派里的中心人物谨亲王病倒了,被主和派气的。裕郡王被调到礼部,负责皇族中人娶妃纳侧下嫁之事,早已大权旁落。文武百官有少一半主战,都被降职训斥,有的甚至被打压入狱,臣子中最强硬的主战派都消停了。 就在方逸下狱的第四天,仁和帝在早朝上摒弃一切反对的声音,颁下两份圣旨,又给北狄国发了一份求和的国书。第一份圣旨是给萧冶的,责令他撤除第一道隐秘防线,马上带兵返京,兵马归入北郊大营,而他要吏部述职。 第二份圣旨是给连成骏,仁和帝在圣旨上又一次阐明永不启用他。还说若不是看大长公主的情面,他私自指挥兵马就是死罪,连家人也一并获罪。 连成骏看透了,也不那么气愤了,他没回京,只给沈荣华写了一封信,就带连轩和岳小虎等人去了北平王朝。他满心郁结,需要白魅影开解他,也需要一个驰骋疆场、纵情厮杀的机会。只是离开沈荣华和他的家,他满心不舍。 圣旨和谨亲王的亲笔信一起送到了萧冶手里,他接到圣旨,就骂娘痛哭,看到谨亲王的信就平静了。他给小韩将军写了一封血书,又亲自指挥将士毁掉辛苦设置的阵法。之后,他又下令所有将士原地修整三天,他需要在这里平复心痛。 就在萧冶撤掉防线的第二天,狄武赫亲自率领五万骑兵长驱直入,仅一天时间,就又占领了盛月皇朝三百里的土地,离盛月皇朝京城只有五百里了。若不是萧冶用阵法保护了他的两万兵马,那些忠心为国的将士将被他们泄愤屠杀。 北狄兵马所过之处,百姓被杀,家园被毁,财物粮食被抢劫一空。这三百里的土地上血流成河、尸集如山,茫茫原野,死气沉沉。 撤掉第一道隐秘防线是朝廷的诚意,而这民不聊生的惨像正是诚意的后果。 听说五百里处还有一道隐秘防线,狄武赫恨得咬牙切齿,不敢强攻,呵令兵马原地休息。紧接着,他又调三十万兵马在第一道防线处安营扎寨,听候号令。 洪涛的意思是让他在这里等待盛月皇朝求和,这不过是用来麻痹仁和帝等人的诡计。等把粮草筹集充足,积聚了力量和士气,洪涛会再劝仁和帝撤掉第二道隐秘防线。只要第二道防线移除,北狄兵马拿下京城,攻入中原,易如反掌。 得知仁和帝下时撤掉了第一道防线,小韩将军及心腹将士跪地抚土大哭。有将士气愤之下就赌气要撤掉他们守卫的第二道防线,被小韩将军声泪俱下,连说带骂折腾了一场。不管朝廷为什么撤第一道防线,第二道无论如何也要守住。 北狄国的几十万兵马距离京城还有五百里,而且都是精兵强将。这几年跟北狄交战,盛月皇朝的兵马连伤被俘无数,现在连巡城卫和御林军都加上,也不足二十万。从临近省份调兵,定能集聚威武之师,可皇上主和,不盲从的臣子倍受打压。朝中实力最大的五皇子一派都主和,其他人也只能少数服从多数了。 这几天,沈荣华很忙,连成骏去找白魅影了,她也只能用忙碌打发寂寞。沈谦昊交出了万家四兄妹的卖身契,还被狠打了一顿,一文银子也没捞到,臭名却人尽皆知。沈荣华又安排管事把万家四兄妹带到庄子上安顿好,完成了与沈荣瑜的交易。沈谦景和沈荣瑜在沈家的处境更加艰难,对沈荣华更是言听计从了。 给靳莲的画送出去好几天了,靳莲没给她反馈,连一点暗示都没有。听宫里的暗线说,靳莲让把人们送的礼物都堆进库房,直接上锁,连礼单她都没一眼。 沈荣华手头上的事告一段落,正当她琢磨如何走稳下一步时,林楠来了。 “有的人穿上龙袍都不象太子,我舅舅别说一身布衣,就是这袍子上下打满补丁,这一看也是皇帝。”沈荣华扯着林楠的衣袖,恭维奉承之词接连不断。 “有什么事需要舅舅帮忙。”林楠非常淡定,成堆的好话好像跟他无关一样。 我是这样的人吗?沈荣华很想郑重其事问林楠,可因为底气不足,只好默默表达自己的不满。说实话,她今天还真没事求林楠,但不代表明天没有。 沐川槿说林楠是真小人,她很认同这个评价,她又何尝不是真小人呢?所以她在林楠面前从不遮遮掩掩,在不违背人性良心时顾全大局,利益最大。 沈荣华把她从南安国回来这几个月发生的事跟林楠大概说了一遍,她已经说得很简单了,可还是耗时两个时辰,她一个人足足喝了三壶茶。 “舅舅,你在想什么?”沈荣华见林楠听得很认真,可心思却没在她的事上。 “我在想我该怎么助狄武赫一臂之力,帮他毁掉第二道防线。” “那、那狄武赫岂不是轻轻松松就逼近京城了?又会有很多百姓遭殃的。” “置于死地而后生。”林楠沉思半晌,叹气道:“当兵,你外祖父不支持我跟他结交,说他被吴太后养得太小家子气,心胸不够开阔。活在太平盛世还好,若遇动荡战乱,他难当大任。我觉得他品性不错,跟他相处也和气,即使跟他绝交也认为他还不错。作为一个皇帝,他懂得权衡利弊,不自负偏激,不刚愎自用就好。我没想到他现在会变得这么绵软昏庸,脾气也不象从前了。” 沈荣华无心听林楠评价仁和帝,“舅舅真想让狄武赫兵临城下?” “等我去趟北平国,见了成骏和白魅影等人,商量之后再说。让狄武赫攻到京城的时机还未到,我想看看他们如何议和,也总结一些经验。” “舅舅此行不是因那六座岛屿来跟朝廷谈判吗?” “我来之前抱的是这个目的,可刚在津州登陆,就接到了白魅影一封信,被她骂了个狗血淋头,肯定是成骏把我要向盛月皇朝买六座岛屿的事告诉她了。” “白岛主怎么说?” 林楠摇了摇头,没回答,只说:“我做事还真不如她灵活善变。” “那你还见皇上吗?”沈荣华想问他还见见端宁公主,怕尴尬,没问出来。 “不光明正大见了,今晚去宫里看看他,遇合适的机会,跟他直接摊牌。我后天起程北行,要跟你娘见一面,你的事还有生意上的事,我都要交待下去。” “那好,你下午去蒲园和我娘见面吧!我来之前没跟她说你来京城了。” 跟在林楠受教了一两日,沈荣华就感觉学到了很多东西,眼下的事也都理出了头绪。林楠帮她铺好了路,她做事更加顺手,只是有些事需要等待,令她心烦。 营救方逸的事,还有沈贤妃一派涉嫌科考舞弊的事,林楠都让她等二皇子回京处置。事关重大,这些事不能暴露,否则打草惊蛇,可能危及身家性格。 林楠去见仁和帝谈了什么,沈荣华不得而知,她只听说仁和帝病了,由五皇子代为监国。现在,五皇子在京城一枝独秀,他这一派的人就更加猖狂了。 方逸殿试时被抓入狱,殿试成绩放榜晚了几天。象沈荣华的前世一样,杜昶中了状元,叶磊被点为探花,榜眼是一个年近四旬的男子,也属于五皇子一派。 看到殿试的结果,沈荣华不惊讶、也不气愤,荣耀是暂时的,她相信杜昶活不过今年。先让杜昶和沈臻静成亲吧!一块收拾了,让他们同生共死更利落。 仁和帝把端淑公主赐婚给叶磊,叶磊不愿意做驸马,他有野心,又嫌端淑公主太骄纵,还是个一指残废。可他的亲妹妹与柱国公府嫡次子海朝有了首尾,怀了身孕。海朝的元配发妻难产而死,可柱国公夫人还是说什么也不让叶志进门。 叶志本想通过端淑公主求皇上或吴太后为她和海朝赐婚,没想到柱国公夫人竟以死威胁,她只好做罢。吴太后和沈贤妃一同出面,费了好多唇舌,总算说服了柱国公夫人。但因柱国公府有丧,不能办婚事,而且叶志进门必须为妾。 不管怎么说,叶志的孩子没生在娘家,这也算是五皇子一派的胜利。 临近端午,北狄国皇上才回复了盛月皇朝讲和的国书。北狄国同意讲和,但有三个条件,盛月皇朝必须答应,而且还要在三个月之内完成。 第一条件是盛月皇朝派仁和帝亲生的公主和亲北狄,嫁给狄武赫为正妃。六公主曾自请和亲北狄,现在由北狄国提出来,这“美差”当然非她莫属。皇上让礼部把她记在顾皇后名下,她成了嫡出公主,身份更为体面。 第二个条件是京城五百里之外,也就是小韩将军守卫的第二道防线之外的土地划归给北狄国。这样一来,北狄国就把漠北和塞北都收入囊中了。第三个条件是盛月皇朝赔偿北狄国粮食五千万担、白银五千万两,三个月之内交付。 谨亲王和裕郡王率忠正臣子长跪午门之外,请求皇上不要答应北狄国第二个和第三个条件。就连五皇子一派的臣子都觉得北狄国欺人太甚,若答应这两条是丧权辱国。但在洪涛和五皇子等人的劝说下,仁和帝还是答应了。 午门外跪得人越来越多,谨亲王等人都跪三天了,也没人理睬,仁和帝照样签了国书,而且已经进入筹备阶段,一应事宜都由五皇子全权负责。 最终,谨亲王昏倒在午门外,抬回府里一病不起,仁和帝直接让裕郡王和萧冶卸任,回府侍疾了。连谨亲王都栽了这么大的跟斗,别人再说什么也无用了。 二皇子回京了,但仁和帝称病拒见,他在宫门外等了一天,也没到皇上。他连上了三份请安的折子,倒是都批复了,是朱批,却是五皇子批复的。 皇上只是病了,五皇子就敢擅用朱批,这是欺君之罪。可他敢明目张胆使用,无所畏惧,就说明皇上已落到了他手里,受他摆布了。 形式的严峻已超乎二皇子的预料,他现在人单势孤,只好忍耐。他又接连上了三份折子,不敢谈沈贤妃操纵科考舞弊之事,只是替方逸求情认错,请仁和帝放了方逸。仁和帝答应了,但同连成骏一样,朝廷对方逸也永不启用。 不管怎么样,人放出来了,命保住了,不为官,也有许多事情可以做。话是这么说,学子十年寒窗,不就是为金榜题名,有朝一日登堂入阁吗?仁和帝一句永不启用对方逸打击很大,他什么也没说,就带初霜和二皇子回了西南省。 一名内侍匆匆走出迈出宫门,告知在宫门外等了许久的沈荣华,说六公主正修习礼仪,吴太后和沈贤妃怕她劳累,不让人进宫打扰她。 沈荣华看了那名内侍许久,看得他都有些慌乱了,才说:“我们回去吧!” 确定六公主要和亲北狄国之后,沈荣华曾三次来求见,想跟六公主说说心里话,叙叙离别情。可每一次都被拒之门外,送进去的东西不是有人代收,就是被退回来。估计六公主不想去和亲,是沈贤妃等人逼迫她,还把她囚禁了。 “姑娘,要不我们去求端宁公主想想办法。” “没用的,端宁公主知道我想见六公主,她要是有办法,早帮我了。”沈荣华想到端宁公主这段时间冷落了她,心里很难受,真怕两人之间产生芥蒂。 “那我们怎么办?” “回去想想再说。”沈荣华嘴上这么说,其实决心已定。 若在六公主起程之前,她一直见不到六公主的面,她就去漠北。她想看看连成骏出生和成长的地方,感受茫茫沃野,一望无垠,正好送六公主,见连成骏。 她回到蒲园,跟林氏和晨哥儿说了求见六公主被拒之事,又逗勇儿玩。林氏陪她感慨了一会儿,也给她出了很高明的主意,让她凡事找林楠求助或商量。 这个五月,沈荣华过得很郁闷,但有些人还会有好事或喜事发生。 沈臻静嫁给了杜昶,因沈贤妃亲自出宫参加婚礼,这场婚礼办得很热闹。听说杜昶喝醉了,睡在了外书房,而沈臻静则独守了空房,热闹的婚礼也打了折扣。 为叶磊和端淑公主赐婚的圣旨上个月就颁下了,内务府为他们在六月、七月和八月挑了三个黄道吉日,端淑公主就选了六月的日子,想早点下嫁。 洪涛的妻子冯氏因洪析被斩而心痛病倒,已经病了几个月了。刚好一点,她就自请下堂,搬到庄子里养病了,还言明洪涛再娶她也不干涉。洪涛现在是一等公、三军统帅,倾慕他的女子不少,她走了,正好为心怡洪涛的人腾地方。 沈忺就是心怡于洪涛的人之一,截止到现在,她被休还不满半年,可她早想再嫁了。她觉得洪涛不错,又不甘心做妾,冯氏下堂,正是天助她也。她求沈贤妃问了洪涛,洪涛和洪老夫人都愿意,她又请吴太后做媒,这门亲事就算成了。 还没正式迎娶过门,沈忺就住进了靖国公府,俨然成了当家主母。因洪析新死,靖国府不能大办喜事,只写了婚书,两家聚到一起吃了酒席,就算是成了亲。 洪涛野心极大,娶沈忺只是权宜之计,将来登基称帝,还会要沈忺吗? 除了喜事和好事,京城还发生了一件事,令沈荣华心痛至极。萧彤为母守孝三年期满工,他离开西山寺,回京就投到了五皇子麾下。谨亲王卧病在床,裕郡王卸任侍疾,他不管不顾,就住进了五皇子府,以行动言明和家人决裂了。 得知萧彤投靠了五皇子,沈荣华心里很难受,也有几分歉意。可当年裕郡王妃的死若怪到她身上,她也觉得冤枉,她被郡王所害,差点丢了命,她看萧彤的情面,根本没追究报复。人们都说是裕郡王妃不明事理,才毁了自己,毁了儿子。 萧彤被革除了裕郡王世子之位,因他生母一意孤行,也影响了他在皇族的名声。裕郡王继妃也生了儿子,为了自己的儿子能承袭爵位,她没少埋汰萧彤。萧彤也知道他要想拿回自己的世子之位,投靠五皇子是一条捷径,但也是窄路。 沈荣华想见见萧彤,跟他开诚布公谈谈当年的事,劝他脱离五皇子一派,别误入歧途。她正想怎么约萧彤见面,萧彤到蒲园来找她了。 只是萧彤此次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同五皇子一起登门,还带了好多人。他此来寒了沈荣华的心,也让沈荣华彻底看透了他,对他的歉意和不安也荡然无存了。 “二表妹,冒昧来访,还请勿怪。”五皇子笑意吟吟,眼底充满得意与阴鸷。 “成王殿下客气了,殿下忧心国事,日理万机,还有时间光临寒舍,寒舍蓬荜生辉,本人倍感荣幸。”明知是豺狼登门,但不能缺失最起码的礼数。 五皇子坐在主座上,开门见山道:“现在我朝与北狄和谈,北狄提出要我朝赔银五千万两,其实也不多。但连年征战,国库空虚,朝廷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所以,本王只好厚着脸登门,于公于私都求二表妹支持一二。” 朝廷接受北狄屈辱条件,赔银五千万两,五皇子居然认为不多。可现在国库空虚,这笔银子就要跟老百姓要,这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因为其中漏洞太大。 “国难当头,老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本王忧心忡忡。本王有幸得了裕郡王世子这样的谋士,他建议本王做小伏低,向富户伸手乞怜,正为本王分忧解难。” 五皇子的话说得太过客气,脸上的笑容太过真诚,同他平日的所作所为所言大相径庭,令人徒生戒备与反感。可明知强盗登门,打的却是国难当头,官家乞求的牌子。面对这样的场景,谁也不敢拒绝,因为不知道会被扣什么样的帽子。 萧彤在五皇子嘴上已成了裕郡王世子,这也是他求有所得吧! 沈荣华微微一笑,“还请成王殿下直言。” 五皇子递给沈荣华一份厚厚的清单,“这是裕郡王世子为本王统计的二表妹的资财产业,本王也没想到二表妹如此富有,二表妹能为国捐助多少?” “为国分忧,当然力所能及。”沈荣华接过那份清单,只看了一眼最后的合计,就倒吸了一口冷气,她赶紧看向萧彤,入目的却是一张深沉怨愤的脸。 在没有得到林氏的嫁妆之前,她只得了水姨娘资助的银两财物,凭自己的精明和先人的情面,她也得了一些银子和产业。但总体数目并不大,可萧彤的清单上却写她当时就有十万两的资财,夸大了有七八倍。 林氏统共有三十多万两的嫁妆,她也连本带利讨回来了,但总共也不足五十万两。还有十万多两的财物产业被沈老太太霸占,确定最她所有之后,她都捐给随军的孩子读书用了。可这份清单上却写着她讨回林氏的嫁妆之后,资财产业合计已过百万。加上林楠给她的浣花斋,还有其它产业的经营,她这几年确实赚了不少银子,也又置了不少产业,但离这份清单上的总资财三百万两还差了一大截。 这份清单是萧彤统计的,现在,她可以肯定萧彤为报复,要以这种方式害她。 “三百多万两的资财产业,能抵十几个成王府,二表妹真是富有。” 现在跟他们说自己根本没有这么多资财,就是拿出一堆证据,他们也不会相信。因为他们有备而来,就是抱的抢劫的心态和佛面强盗的逻辑。 沈荣华淡淡一笑,直接问:“成王殿下想要多少?” “二百万两。” “没有。”沈荣华说的是实话,把她的产业都变卖,也没有二百万两。 五皇子阴阴呲笑,没跟沈荣华多说,只冲外面拍了拍手。门外一阵嘈杂,哭喊、哀求、怒斥响起,林氏母子、晨哥儿,还有一起上课的沈谦景,三房的五公子和八公子还有夫子及下人全被侍卫刀剑相逼,推进了客厅。 沈荣华气得咬牙切齿,要起来理论,萧彤一把剑就架到了她的脖子上。林楠和连成骏留给她的武功高强的护卫不少,但此时他们都没动手。因为五皇子带来的是大内侍卫和御林军,若真打起来,反叛的罪名砸下,摆在沈荣华面前的不是死路,也会有牢狱之灾。破财免灾,沈荣华不吝啬,可这样被人抢走,她不甘心。 “如果成王殿下认为我有这么多资财,只是不想拿出来,那就把蒲园上下一百多口都杀了。”沈荣华冷冷看了萧彤一眼,眼底不再有歉意,只有愤恨。 五皇子见沈荣华态度坚决,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说:“现在确实是朝廷遇到了难处,要不本王也不会出此下策,还请二表妹多加体谅。” 沈荣华沉思片刻,说:“成王殿下也懂经营,成王府也有产业,殿下应该知道谁也不会把几百万两现银放在家中,肯定会用来添置产业。别说二百万两,就是两万两,我家里都没有,因为我家里一年的全部支出也就七八千两。成王殿下若想马上让我拿出二百万两,那就是难为我,不如把我们杀了或下狱,让京城上下都看看这是违抗成王之命的后果。成王殿下今日登门,若只要银子,我们可以商量,只要给我筹集的时间,我也想为国尽力。若想要我们的命,那就悉听遵便。” “二表妹言重了。”五皇子示意萧彤收起架在沈荣华脖子上了剑,“我想二表妹应该能为国捐助一百万两,只是不知道二表妹需要多长时间筹集。” “三个月。”沈荣华痛快答应,只想暂时解除眼前的危机。 “好,本王答应二表妹,三个月也就到了北狄国给我们的期限。”五皇子打了一个手势,“本王相信二表妹,但也要以防万一,本王也很为难呢。” 两个打扮古怪的黑衣男子拿来一个精致的锦盒,打开之后里面就有一股异香飘出。盒子里面的东西米粒大小,金光闪闪,仔细一看,才看出是正要孵化的虫蛹。这两名男子先朝沈荣华走来,沈荣华下意识后退躲避,却被萧彤的剑挡住了。 虫蛹被塞到沈荣华嘴里,沈荣华顿时感觉浑身燥热,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才好起来。接着,那两名黑衣男子又把虫蛹塞进林氏等人嘴里,连勇儿都不放过。 “这是很金贵的东西,本王只给二表妹准备了二十个。”五皇子冲手下挥了挥手,侍卫把林氏等人都放了,虫蛹入口,根本不怕他们再反抗。 “说条件吧!”沈荣华咬紧牙关,一遍遍告戒自己示弱只是暂时的。 五皇子伸出三根手指,“这金贵东西三天发作一次,每次都需要提前一个时辰吃解药。解药本王也给二表妹准备了,三十两银子一粒,也花不了二表妹多少银子。若时辰到了不吃解药,药性一旦发作,就会苦不堪言。这东西就三个月的寿命,需要最终的解药,如果没有,就会死得很惨,血肉也会被这东西吃掉。二表妹可能不信,那你要不要看看吃下这东西不服解药的人发作起来的样子。” “不看了,我信,先给我们这些人五次的解药,雁鸣,却取三千两银子。” “二表妹真是爽快之人,三个月的时间,一百万两银子,希望二表妹尽快筹集。本王还要到去拜访沐公主、燕掌事,就不讨二表妹了。”五皇子挥手示意手下离开,他走到门口,又回头说:“二表妹身价丰厚,筹集银子也是大事,本王怕盗匪盯上二表妹,特意给二表妹派了一百名侍卫在大门外保护。” “多谢成王殿下,殿下走好。” 五皇子带人走后,沈荣华让下人关闭大门,对大门外的侍卫不理不睬。她敛眉沉思,林氏要跟她说话,没开口,就大哭起来,令她烦不胜烦。她好说好劝许久,才打发走林氏,又让山竹把吃下虫蛹的下人都叫到前厅来。 山竹抽泣道:“姑娘,吃下那东西就不能用武了,刚刚奴婢试了一下,只要一运力就浑身疼痛燥热。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毒物,他们也太狠毒了。” “能出门吗?” “倒是能出门,只是侍卫索要银子,每人每次都要几十两。” “给他们。”沈荣华想了想,说:“找没有吃下毒物,安分可靠且脚程好的人给沐公主和燕掌事报信,再给端宁公主送消息,听听她的说法。” “是,姑娘。” “姑娘——”蛇青和山梅进来,看了看众人,又听山竹讲了刚才的事。 蛇青忙说:“姑娘,有事就吩咐奴婢和山梅去做,他们抓人时,我们正收拾洒扫,他们以为我们是低等下人,就没抓我们。虫六、虫八和丁狗都在城外的庄子里,虫六和丁狗都懂制毒,奴婢这就去给他们传信,让他们进城。” “好,你们尽快,注意安全。” 夜幕降临,山梅才回来,她给水姨娘、沐川槿和端宁公主传了消息。水姨娘和沐川槿的遭遇跟沈荣华一样,只是五皇子跟水姨娘要五百万两银子,还抓了织锦阁的总管事。他们跟沐川槿要十万两银子,沐川槿言辞激烈,五皇子也没多说什么。端宁公主只说向富户要银子的主意是萧彤出的,对其它事就闭口不言了。 第二天,虫六和丁狗才同蛇青一起赶到蒲园,,就赶紧投入研究。就沈荣华等人吃下的虫蛹是毒还是蛊,两人起了争执,各执一词,差点大打出手。 “雁鸣,封一份厚礼,送到成王府给沈侧妃,就说我病了,不能亲自登门拜访,请她见谅。让山竹同你一起去,礼物尽可能厚重,多多打赏成王府门人。” 若五皇子给他们吃下去的是蛊虫,那一定是沈荣瑾饲养的。刘姨娘是具家圣女,肯定会把看家的本领传给女儿,用来固宠,并助五皇子扫除障碍。 不到一个时辰,雁鸣和山竹就回来了,礼物也原封带回。沈荣瑾的大丫头说她也病了,太医嘱咐闲杂人等不能讨扰,礼物就当是沈荣瑾又赏给沈荣华的。短短几句话,就把她们打发回来了,可见沈荣瑾现在成王府也派头十足。 “那些虫蛹是蛊虫。”沈荣华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东家怎么能确定?属下认为是一种毒虫。”丁狗又陈述的自己的想法。 “是蛊虫,是具家圣女饲养的蛊虫。”沈荣华很了解沈荣瑾,沈荣瑾不收她的礼,不见她的人,就说明这些蛊虫的来路,这在她的意料之中。 “姑娘,有人从后门送来了一只锦盒,只说是宫里来的,就走了。” “打开。” 丁狗接过锦盒,做足防备,小心翼翼打开,看到锦盒里只有一瓶药丸,一封短信。信上只有两个字,一个大大的“蛊”字,一个小小的“莲”字。装有药丸的瓷瓶上写明药丸是蛊的解药,还标明了用法和用量。 沈荣华知道是这是靳莲送来的,靳莲没跟她打哑谜,但帮她也没因由。除非靳莲看到了她送去的画像,而且对某些事产生了怀疑,要跟她示好了。 来而无往非礼也。沈荣华马上写了一封信,让丁狗联系宫中暗线,送到靳莲宫里。她把刘姨娘是具家圣女的事告诉了靳莲,其它事不用她说,靳莲也能查到。 半个月之后,六公主起程北行,到北狄国和亲。蒲园大门外有侍卫把守,沈荣华不能亲自为她送行,只让蛇青给她送了一封信,写明了自己的处境。六公主是情理之人,深知现在朝堂的局势,她此行也一定能为自己开创一个新局面。 北边传来消息,又收到了连成骏的信,沈荣华倍受鼓舞,一扫多日阴霾。 北平王朝跟西金国开战了,由连成骏任主帅,他们打打停停,一个多月就占领了西金国全境。金凤凰国破自杀,金琉璃送上了降表,代表西金国皇族向北平王朝投降。西金国皇族提出受封条件,又要求处死金琉璃,白魅影都应允了。 收编了西金国的兵马,又修整了几天,连成骏和白魅影亲自带兵,向被北狄国占领的北越发起猛烈攻击。守卫北越国的北狄将士都是狄武赫这些年培养起来的精兵强将,连成骏率兵攻击也遭遇了强悍的抵挡,猛攻几日,进展不大。 白魅影很有战略高度,连成骏精通诡异战术,白泷玛熟悉北越的地形。三人相互配合,转变了攻击的目标和据点,很快就改变了局面,鼓舞了士气。几场硬仗打下来,北狄国损兵折将,这里的统帅赶紧给狄武赫送消息,请求增援。 狄武赫收到消息,既愤怒又震惊,得知射伤他的人成了北平王朝的统帅,他暴跳如雷,大骂洪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西金国覆灭,北狄国失去了第一道屏障,若北越国再守不住,连成骏可真要攻入狄武赫的老巢了。 “通知洪涛,尽快想办法给本王拨除盛月皇朝的第二道防线,他不是想皇袍加身吗?若把这道防线毁掉,本王一个月之内推他坐上龙椅。”狄武赫深知洪涛的性子,也知道洪涛跟五皇子已全面联手,把仁和帝控制起来了。 “主上,盛月皇朝赔偿的银两和粮草还没到位,要不再等……” 狄武赫摆了摆手,“不能再等了,若被那些银钱粮草羁绊,我们会失去更多。” 现在,狄武赫手下只有十万骑兵,三十万步兵,虽说都是精兵强将,却也不能分散做战。若连成骏攻下北越国,就会向北狄国发起攻击,断了他的后路,端了他的老巢,他就失去了根本。他必须尽快攻陷盛月皇朝的京城,余下的地方就让洪涛去攻打。占领了京城,鼓舞了士气,他再挥兵北上,与连成骏来一场生死搏斗。只有他全力应对,他不相信自己会输,这天下最终还是他的。 不知洪涛给仁和帝灌了什么*汤,仁和帝竟然同意了洪涛的请求。五皇子听说仁和帝要拨除小韩将军守卫的第二道防线,心里也没了底,他的谋士幕僚也都急了。若狄武赫真攻陷了京城,国家都不存在了,他还给谁当皇帝? 小韩将军接到拨除第二道防线的圣旨,就要拨剑自刎,与国土同在,被部下拼命拦下了。他们无法阻止仁和帝犯浑,不愿与国家同亡,只能弃暗投明。 连成骏说他遵从大长公主遗命,要平定天下,捍卫苍生。作为军人,他们的目标都一样,他们满腔热血,都想还四海升平,看马放南山。 六公主要嫁的人是狄武赫,狄武赫却让盛月皇朝把人送到北狄国,不在军中成亲。没想到六公主的仪仗刚到神鹰山,就被北平王朝的士兵劫持了。 狄武赫得知六公主的銮驾被劫,异常气愤,就打着要跟盛月皇朝要一个说法的旗号跨越了已拨除的第二道防线,直逼盛月皇朝的北郊大营。 仁和帝和五皇子都慌了神,竟然合计着要南下逃跑,朝野上下都感受到了危机。北郊大营集结了十万兵马,但只打了一天,就呈现了败势。北郊大营统帅听洪涛之命,为保存实力边打边退,北狄兵马很快就兵临城下了。 “舅舅,你什么时候来京城的?”沈荣华匆匆赶到醉仙楼见林楠。 “五天前来的。” “现在好多人都准备南下避难了,你还来京城做什么?” 林楠冷笑道:“我当然要来京城,这里即将上演好戏,我怎么能错过呢?” 沈荣华看着林楠诡诈的神情,心里一颤。北狄兵马兵临城下,京城危矣,林楠要看什么戏就不言而喻了。只是这场天下大戏里,林楠扮演又是什么角色呢? ------题外话------ 还有一个后记,写明文中每一个人的结局,预计后天上传,谢谢亲们的耐心等待。 大结局(四) 善恶终报 七月流火,热风吹拂,淡淡的血腥气味随风漂浮,渗透到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皇宫本是最为繁华热闹的地方,可此时却笼罩着一股充满死气的寂静,直接阐释了兵临城下的压迫。不管主子奴才,都安安静静呆在一个地方,即使有人需要办差做事,也都如履薄冰,只怕一不小心就掉了脑袋。 漪莲宫。 这座华丽的宫殿里住着仁和帝和吴太后最宠爱最信赖的妃子。每天一早,只要宫门打开,这里就人来人往,来请安闲坐的主子,来讨好巴结的下人。就连午睡时间也不间断,主子休息了,还有人来陪当值的奴才解闷,意图打探消息。 几天前,北狄国兵马就已兵临城下,洪涛父子率兵退入京城,西城门和北城门已被控制。昨天一早,北狄骑兵又以合包之势向东城门和南城门外的两座大营发起了攻击。两座大营的主帅都学洪涛父子不战而逃,没等到天黑,两座城门就失守了。若北狄兵马向四座城门同时发起攻击,攻陷京城易如反掌。 此时的漪莲宫安静得出奇,从早上开门到现在,也没有几个人来。这皇宫上下每个人都在担心皇朝的基业和自己的性命,哪还顾得上交结联系? 这几天,宫里多数主子奴才都在收拾行李,一有机会就想逃出去,说不定能保住命。一旦城破,高高在上的主子们也是亡国奴,那邀宠献媚之心也就淡了。 靳莲斜倚在美人榻上,抚额敛眉沉思,脸上神色时而迷茫,时而狰狞。一侧的小桌上放着几轴画卷,正是沈荣华送给她的寿礼,白魅影、连成骏和她的画像。 “娘娘,喝一盏绿豆百荷汤吧!去去暑气,降降心火。” “请古嬷嬷过来。”靳莲接过绿豆百荷汤,眯起眼睛盯着氤氲的凉气,“现在就去传人,顺便到慈宁宫看看,给我把梁嬷嬷叫来,我有话跟她们说。” “娘娘,古嬷嬷说有事晚上找她,白天她不方便出来,宫中人多眼杂,她这也是为娘娘好。娘娘要是想见梁嬷嬷,奴婢这就去请,还请嬷嬷稍候。” “你聋了吗?本宫说什么你没听明白吗?”靳莲将手中那盏绿豆百荷汤重重摔在地上,食料汤水四溅,落在身上,点点清凉,却不能冷却靳莲的心。 宫女赶紧跪在地上,“娘娘息怒,娘娘……” 靳莲见宫女不听她的话,她拿起白玉戒尺就朝宫女头上砸去,砸得宫女头破血流,连声求饶,“你是本宫的奴才,却忠心古嬷嬷,本宫留你何用?不如……” “娘娘,出什么事了?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梁嬷嬷匆匆进来,正是靳莲要找的人,她是吴太后身边的管事嬷嬷之一,“太后娘娘遣奴婢来看娘娘。” “有事?”靳莲沉着脸摆弄手里的白玉戒尺。 “太后娘娘让老奴来看看娘娘收拾好细软没有。” “还走的了吗?北狄兵马也占领了南城门和东城门,难道太后娘娘知道通往城外的地道线路?”靳莲轻哼冷笑,眼角眉梢挑起嘲弄与讽刺。 “那倒不是,太后娘娘……” “听说梁嬷嬷与古嬷嬷是旧交,我要见古嬷嬷,你亲自去请她来见我。” “她……” 靳莲抡起戒尺狠狠砸到宫女头上,宫女闷哼一声,倒地不起,头骨碎裂的声音隐约可闻,“主子都指使不动了奴才还留她做什么?来人。丢到乱葬岗去。” “娘娘……”梁嬷嬷见靳莲的神色妖冶狠毒,赶紧去请人了。 古嬷嬷在浣衣房为奴,是宫里最下等的奴才,可她在吴太后面前却有几分体面。靳莲之所以能进宫侍驾,也是她游说了吴太后,当然,靳莲也是她操纵的人。 靳莲在宫里的身份是吴太后的外甥女,是吴太后嫁到靳家的庶妹留下的唯一的女儿。吴太后对古嬷嬷非常倚重,就连靳莲的身份也是她同吴太后商量之后伪造的。吴太后最信任的梁嬷嬷是她的旧交,确切地说是她安插在吴太后身边的人。 这么有神通的人物居然要在宫里做最低等的奴才,不得不说她藏得太深。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古嬷嬷才来了,梁嬷嬷也跟来了。刚才被靳莲打死的宫女已被拖出去了,地上的血迹也清洗过了,但房间里仍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 “娘娘找我?”古嬷嬷只福了福,没外人时,她在靳莲面前很倨傲。 “本宫请古嬷嬷来赏画。”靳莲拿过桌上那几幅画像,一一打开,推到古嬷嬷面前,“画上这几个人古嬷嬷就是没见过,想必也听说过,古嬷嬷仔细看看。” 古嬷嬷看到那几幅画像,尤其是沈荣华在空白处的注解,身体不由一颤。她阴冷的目光从画像上移到靳莲身上,许久,才冷冷问:“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得不多,想请古嬷嬷给我一个详尽的解释。” “没必要了,主上已兵临城下,你已没用了。”古嬷嬷话音一落,手里就多了一个巴掌大的玄黑色的小鼓。她冲靳莲摇动小鼓,鼓声清脆悦耳,散发出浓香。 靳莲静静地看着古嬷嬷,面带冷笑,眼底充满警惕与蔑视。古嬷嬷摇了半盏茶的功夫,她也没象以往一样痛得浑身抽搐、满地打滚、脸上五官扭曲变形。她依旧安静地坐着,这只黑鼓没能制服她,这令古嬷嬷和梁嬷嬷非常惊讶。 “这世上居然还有人能解黄金富贵蛊?是谁?不会有人能解,不可能。”古嬷嬷面露质疑,她狠狠捏住黑鼓,阴森的狞笑在她青黄色的脸上泛开,青天白日之中,而她却象一只来自地狱的恶鬼,“告诉我谁能解蛊,告诉我。” “你把我的身世告诉我,我就告诉你谁能解黄金富贵蛊。”靳莲把那几幅画像展开,铺到桌子上,“我和这几个人究竟有什么关系?你先告诉我。” 梁嬷嬷赶紧陪笑道:“娘娘这是怎么问的?你是太后娘娘的外甥女,你……” “住嘴。”靳莲冷哼一声,说:“吴太后的外甥女这重身份连吴太后都知道是假的,我能不知道吗?你们这些北狄的奸细,潜在宫里操作,比谁不清楚?除了吴太后那种蠢到家的人能被你们蒙骗,别人被你们利用都是情非得已。” 靳莲受古嬷嬷操纵,进宫另有目的,她知道自己是个孤儿,根本不是吴太后的外甥女。就因为沈荣华送来做寿礼的那几幅画,她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世,想到古嬷嬷的阴毒可恶,她甚至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但一直不敢确定。 得知沈荣华主仆被五皇子威逼,吃下了蛊虫,每隔三天蛊毒就会发作,要高价向五皇子买缓解蛊毒的药丸。她通过仁和帝要来了一瓶,送给了沈荣华,以此示好。沈荣华把刘姨娘是具家圣女的隐秘告诉了她,这份回礼对她来说太过厚重。 就因为她身中黄金富贵蛊,才被古嬷嬷控制,而黄金富贵蛊最早也是具家研制的。她是皇上的宠妃,沈荣瑾和刘姨娘一心想着富贵,自然愿意跟她交易。 “我和你交易,你告诉我这画像上的人和我的关系。”靳莲又重复了一遍。 “这些画像是怎么得来的?”古嬷嬷双目如尖刀,冷冷看了画像。 “是芳华县主当寿礼送进来的?”梁嬷嬷恭恭敬敬回答。 “贱人,都是贱人,你们都去死、去死。”古嬷嬷抓起那几幅画像,疯狂地撕扯,碎片散落了一地,被梁嬷嬷拉住双手,她才连喘几口粗气,冷静下来。 靳莲抬眼撕碎的画像踢到了角落,又推翻一个冰盆,融化的冰水很快把画像浸透了。她冲古嬷嬷轻哼冷笑,“你认识芳华县主,也恨透了她,要不你也不会冒着暴露的危险让我在赏春宴会上杀她。我确定了你的身份,这比知道我自己的身世更让我兴奋。我已告诉了大内统领,说你是一直没被抓住的具家圣女,梁嬷嬷也是具家余孽。墙外耳目不少,你给我下黄金富贵蛊很快就传开,这就是证据。” 梁嬷嬷慌了,赶紧说:“我、我不是具家余孽,我只是被她威胁,听她指派。” “那你就是北狄奸细,因为指派你的古嬷嬷,不,吴夫人是北狄奸细。我说她是具家圣女,其实是想替你们遮掩,毕竟吴夫人也养了我这些年。我把你们请进漪莲宫,就已做了布置,北狄大军兵临城下,你们也享不上荣华富贵了。” 操纵靳莲的古嬷嬷就是连轶的妻子吴氏,连成驭的生母,连成骏的嫡母。连家满门获罪之后,年轻女子入了教坊司,吴夫人同许多年长女眷一起被囚禁到幽掖庭。成了北狄的奸细之后,她通过关系求了吴太后,就到宫里的浣衣房为奴了。 “我、老奴也不是北狄奸细,我只是被她利用,我……”梁嬷嬷赶紧申明。 古嬷嬷逼近靳莲,冷笑道:“是具家圣女给你解了黄金富贵蛊,你知道谁是真正具家圣女,之所以说我是,也是想维护她。那她有没有告诉你黄金富贵蛊与你的身体同在,一旦上身,就不能解除,只是暂时控制,最多控制一个月。没有天下尊贵至极的男人与你交欢,以精血饲养蛊虫,蛊虫就会啃噬你的血肉,慢慢将你吃成骷髅。告诉我谁是具家圣女,我就把你的身世告诉你,让你死个明白。” “哦!我知道了,原来你也在找具家圣女。”靳莲面露得意,冷笑道:“连家大小姐不在教坊司做舞女,却要到最低等的妓院做妓女,原来是中了淫欢蛊。这淫欢蛊也是主上指使人给你女儿下的吧?看来主上并不信任你,别看你的儿子和侄子都投靠了主上,主上还用阴毒手段对付你女儿,可见并不信任你们,你……” “贱人,你给我住嘴、住嘴。”古嬷嬷扑上去抓靳莲,用力撕扯。 轻碎的脚步声整齐有序,在漪莲宫分散开,连梁嬷嬷都知道大内侍卫已把她们包围了。而此时,古嬷嬷和靳莲不管不顾,象街头泼妇一样打到了一起。 一名黑衣侍卫扶着二皇子从房顶上跳下来,平平稳稳落到院子里。二皇子冲侍卫统领使了眼色,侍卫统领马上带侍卫踹开了漪莲宫正殿的大门。看到古嬷嬷同靳莲打在一起,侍卫不便上前拉架,就有侍卫开弓搭箭,射中了古嬷嬷。 二皇子上前给靳莲行礼,两人互使眼色,达成共识,又呵令道:“来人,把这两名具家余孽拿下,从漪莲宫开始,严查后宫,有嫌疑者一律控制排查。” 救出方逸之后,二皇子让方逸和初霜回了西南省,他只是离开了京城,并没有回去。北狄兵马占领了西城门和北城门,他又回了京城,声明与京城皇朝共存亡。别人都想跑,他却回来,此举令仁和帝很感动,朝廷也临时给了他不少差事。 靳莲看到古嬷嬷倒在血泊中,赶紧揪住她的衣领,“你别死,别死,你说……” “你想知道?我偏把这个秘密带到地狱,除了我,这世上没人知道。”古嬷嬷的箭伤并不致命,而她却在说完这几句话之后,咬舌自尽了。 “啊——”靳莲倒在美人榻上,目光变得空洞呆滞。 二皇子看了靳莲一眼,就走了,他要到御书房向仁和帝复命。侍卫抬走了古嬷嬷,控制了梁嬷嬷,又仔细搜查漪莲宫,抓了很从内侍宫女。过了一会儿,又有侍卫把靳莲带走了,没有给她上绑,她也知道自己将会被关进最黑暗的牢狱。 …… 甘泉宫是沈贤妃的寝宫,此时也沉浸在肃穆中,偶尔一声虫鸣都令人心颤。 沈贤妃连她最信任的宫女内侍都谴退了,她独自在偏殿内时快时慢挪步,脸庞布满阴冷沉思。一个内侍轻轻敲门,得到她应允之后,进到偏殿里,把漪莲宫发生的事告诉了她。她点了点头,赶紧按住胸口,但仍能听到她怦然心跳。 “皇上还在养心殿静坐吗?” 北狄兵马占领了西城门和北城门,谨亲王拖着病体进宫,把仁和帝臭骂了一顿。仁和帝去西城门和北城门巡视了一次,回来之后,就坐在养心殿里,不吃不喝,不让任何人打扰。他诚心悔过,虔诚祈求列祖列宗能帮他渡过这次的难关。 可一切为时已晚。 “两个时辰之前,南安国皇帝去了养心殿,不知跟皇上说了什么,皇上就和他去了御书房。听说他要跟皇上算几笔旧帐,让皇上先不装死寻死。” 沈贤妃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急问:“他要跟皇上算什么旧帐?” “奴才无能,奴才没打探清楚。” “滚——”沈贤妃瘫坐在软榻上,喃喃道:“他来干什么?他要干什么?” 林楠来了,他要跟皇上算旧帐,这消息令沈贤妃惊恐不亚于北狄兵马攻城。 “母妃、母妃。”五皇子撞开门,进到偏殿,问:“母妃找我?” 沈贤妃坐直身体,深吸一口气,问:“你今天去过御书房了?” 五皇子摇头道:“我昨天都没去,现在还过去奉承的什么用?北狄兵马已兵临城下,谁能逃出去活命才是本事。我刚去了靖国公府,洪涛手里还有几千亲兵暗卫,他说要带我们杀出一条血路,逃到南边,拥立我为王,让我们早做准备。” “沅儿,你信洪涛吗?”沈贤妃考虑问题远比五皇子深刻。 “信哪!为什么不信他?他向来忠心于我,最近这几个月,他又帮我规划了登基之路。再说,我亲妹妹是他的儿媳,我亲姨母是他的继室,也算是近亲了。” 沈贤妃没再说什么,愣了一下,才说:“靳莲又揪出一个具家圣女,死了。” “死了最好。”五皇子咬了咬牙,愤愤地说:“我为了尽早筹齐赔偿给北狄的银两,逼那些人拿出银钱,就给他们喂下了蛊虫,又让侍卫高价卖解药,赚些小钱。朝中一些臣子不体谅我的无奈,在这紧急关头还联名上书弹劾我,连跟具家余孽联手的旧事都被挖出来了。靳莲揪出的具家圣女死了,我就有新的说词了。” “你要把解药给那些人吗?” “不给,北狄不要赔偿银子了,可我南下登基称帝也需要大把的银子。再支撑几天,反正现在父皇也顾不上这些小事了。等把银子拿到手,我就把毒药当解药给他们,直接毒死他们了事,免得他们趁乱闹出事来,对我登基不利。” 沈贤妃点点头,问:“沅儿,你知道真正的具家圣女是谁吗?” “不知道,母妃知道?” “一个时辰之前,靳莲来找我,把具家圣女的真实身份告诉我了,你知道是谁吗?这人藏得非一般深,精明如我,竟然被她耍得团团转。她伙同她的手下嫁祸于我,让你出丑,毁坏了我们的名声,诈取我们的银子,还……” 五皇子不耐烦了,“母妃,你直接说她是谁,我自会把她挫骨扬灰。” 沈贤妃冷哼一声,“我问你,你用于逼迫那些人的蛊虫哪里来的?” “瑾儿在我的书房里找到了外祖父撰写的那本《苗疆物志》,从书里找到了制造简单蛊虫的方法,没想到真的能制出蛊虫,还派上了用场。瑾儿还说她会仔细研读那本书,争取制出更多蛊虫,以后谁是我登基路上的绊脚石,就用蛊虫折磨他们。我真没想到瑾儿这么聪明,这些年她不显山、不露水,都被我忽略了。” “哈哈哈哈……她确实够聪明。”沈贤妃咬牙切齿,“你外祖父写的《苗疆物志里记载了多种蛊虫、蛊毒的制作方法,我实验了多次,还找人研究,一次也没成功。认识具家人之后,我才知道制造蛊虫和蛊毒需要法门,需要衣钵传承的秘诀,不入他们这一门的人,根本不可能掌握制造蛊虫蛊毒的要领,你明白了吗?” “我……” 沈贤妃知道五皇子不够聪明,这些年,五皇子展现在人前的灵透不过是她苦心的营造,可她却没想到五皇子这么笨,或许是这些天的事给了他太多压力吧! 作为母亲,她在心里仍为儿子辩解。 五皇子刚想再问,他的心腹刘公公没有通禀,就撞开了殿门,大声喘气。 沈贤妃惊问:“出什么事了?” “回、回……” “快说,是不是北狄兵马攻城了?”五皇子赶紧扶住刘公公。 “不、不是。”刘公公喘了几口气,才道:“皇上说在城破之前,他要处理几件大案,不再想着平衡任何人的利益,只按律法公正办案。就是京城沦陷,他做了亡国之君,也还有一点点脸面见列祖列宗。这、这几件大案里有沈阁老操纵科考舞弊案,宁皇后和大皇子被七芯莲毒杀案、宫妃勾结具家余孽以淫欢蛊谋害端宁公主案。这些案子都是芳华县主和端宁公主向璃王殿下举报,璃王殿下才请求皇上彻查的,奴才还听说芳华县主手里有科考舞弊及宁皇后和大皇子被毒杀的证据。奴才来的时候,内侍去宣芳华县主和端宁公主进宫面圣了。” “都什么时候了?不想着怎么逃出城去、保住皇族势力,以求来日方长,还要查什么大案,真是个昏君。”五皇子一拳捶在桌子上,“母妃,我们怎么办?” 沈贤妃依旧很冷静,“你先回府,杀了你的沈侧妃,对外宣称她是自杀。刘公公,你去一趟沈家,跟沈大老爷说明刘姨娘才是具家圣女,想办法毒杀她。沅儿,别的你无需考虑,你用的蛊虫怎么来的,你要找一个合乎情理的说词。” “母妃,刘姨娘是瑾儿的亲姨娘,她……” “快去。” 五皇子愣了一下,“母妃,现在让瑾儿和刘姨娘死还有什么用?不如让她们用蛊虫蛊毒带我们逃出城去,说不定还能退掉北狄兵马,不如……” “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按我说的去做。” “母妃,我总你听你,也烦了,这一次我要自己做主。”五皇子没等沈贤妃再说话,就跨出了殿门,刘公公要去沈家传话,也被他拦住,仔细吩咐了一番。 “殿下,这……娘娘同意这么做吗?” “先别让她知道,等事成之后,我得成所愿,她自然就同意了。”五皇子快步离开后宫,看了看这巍峨壮丽的殿堂楼阁,嘴角挑起势在必得的笑容。 那个位子,还有这一切终将是他的。 …… 沈荣华和山芋山药都是一身男装,规规矩矩侍立在养心殿外的凉亭里,她们现在的身份是林楠随从。林楠和仁和帝去御书房“叙旧”了,她们不能靠近御书房,只能呆在这里。沈荣华今日进宫是有备而来,在这里正好方便她行事。 五皇子逼迫沈荣华筹集一百万两银子,还喂了他们一家主仆蛊虫,派一百名侍卫包围监视蒲园。北狄兵马包围了京城,林楠来了,困扰沈荣华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虫六和丁狗用靳莲给了解药做引,没几天就研制出了最终的解药。沈荣华让他们大量制作,给所有吃下蛊虫的人免费服用,给五皇子拉来了深重的仇恨。 大军围城,五皇子想着逃出去,又算计帝位,也顾不上跟他们要银子了。包围蒲园的侍卫全部被撤走,在谨亲王府接受整编,要在关头攻敌保驾。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还要加倍,这是沈荣华重生之后的信念与宗旨,恩怨分明。五皇子又坑了她一次,她必须新仇旧恨一起报,恩怨也该终结了。 一个中年太监沿着长廊碎步走过来,低声道:“禀主子,事成。” 沈荣华点点头,说:“你也叫我东家吧!同虫六、蛇影和丁狗等人一样。” “是,东家还有什么吩咐?” “暂时没有,你盯住刘公公就好,其它事我会吩咐别人。” 要是让五皇子和沈贤妃知道“仁和帝在城破之前要审几件大案”这番说词是沈荣华编撰的,不气炸了肺才怪。现在他们信以为真,着手准备预防,只要他们一乱,就会露出马脚。到时候,仁和帝这个遇事只会龟缩的皇帝不想面对都不行。 “主上跟那个昏君有什么好谈?这么长时间还不出来。”山药话音一落,就有一名执事太监引着林楠朝这边走来,两人保持了一段距离,仍低声密语。 “舅舅。”沈荣华迎上去,把诈沈贤妃上当的事告诉了林楠。 林楠点头一笑,“是时候收网了,只可惜这场好戏的*要等到明天。” “好饭不怕晚,好戏也一样。” “说得对。”林楠跟沈荣华低语了几句,又说:“你也尽快吩咐成骏的人手。” “知道了。” 沈荣华和林楠同乘一辆马车,到了转角处,就有二皇子的心腹内侍递给了沈荣华一封信。沈荣华知道这封信是给林楠的,她只是中间人,就给了林楠。 当时,五皇子一派的要员骨干在宁远伯杜家的外宅碰头,商量保护五皇子杀出血路、逃出京城,南下拥立五皇子为君,被二皇子带人端了一个满窝,并全部软禁了。五皇子没在场,他正指挥沈荣瑾研制蛊虫,准备在突围时派上用场。 二皇子将此事禀报了仁和帝,仁和帝则说危急时刻,谁都想逃出去,也怨不得他们,就没下文了,也没明确是不是放人。二皇子很气愤仁和帝这时候还是这样的态度,也没请旨,就直接把五皇子一派的官员全部关入了大牢。 五皇子来要人,二皇子不放人,他带兵包围了二皇子府,威逼放人。二皇子带了几十名侍卫守在自家王府大门口,跟五皇子时软时硬周旋,故意拖延时间。 仁和帝知道他们闹起来了,却不想理睬,五皇子又以进宫面对请愿为由,让洪涛带兵包围了皇宫。本来五皇子让洪涛带人包围皇宫,是想威逼仁和帝不要审理那几件大案。毕竟沈贤妃还在宫中,端悦公主和端淑公主都在宫里陪沈贤妃。 五皇子万万没想到洪涛带兵包围了皇宫,局面就超出了他的可控范围。洪涛包围皇宫之后,就以他的名誉宣称仁和帝被奸人蒙骗,他们要进宫除奸救人。之后,洪涛就带人攻进皇宫,却没见到仁和帝,他意识到上了当,就把吴太后、顾皇后及诸妃嫔还有所有住在宫里的皇子公主全部抓起来了。 听侍卫禀报说洪涛带兵冲进了皇宫,五皇子当即就昏了头。他顾不上理会二皇子,就赶紧带着洪涛拨给他的几百名亲兵赶去皇宫,想阻止洪涛。 五皇子没经历过这样的变故,他的智囊团几乎全数被抓,他也没了主意。洪涛把宫里的人都控制了,正到处搜寻仁和帝时,五皇子才带兵赶来。 就在五皇子犹豫着是否要进宫的时候,萧冶带两万兵马不只包围了皇宫,还把洪涛和五皇子及其人马也包围了。不等五皇子解释,萧冶就命人抓了他,又五皇子带来的亲兵侍卫以及洪涛留在宫外接应的兵马展开了一场恶战。 同时,裕郡王也带御林侍卫包围子五皇子府、靖国公府和沈家,五皇子一派的主要官员家眷也被控制了。这其间有人企图趁乱逃跑,一经抓住自是杀无赦。 天亮了,这一场厮杀才收尾了,偌大的京城被安静死寂笼罩了。皇宫周围都是王公重臣的府邸,街道本来繁华热闹,可此时却血流成河、尸集如山。 谨亲王被下人用椅子抬到了宫门口,一脸苍老疲惫,问:“抓住洪涛了吗?” “回王爷,洪涛绑架了吴太后、顾皇后及诸多宫妃、皇子和公主为人质,属下等怕伤及贵人们,不敢动手,一直在跟他对峙,劝说他放人赎罪。” “那就再等等吧!”谨亲王并不急,宫里那些贵人们也该吃些苦头了。 萧冶过来,轻声道:“父王英明,竟然想到把皇上提前安置了,以免受辱。” “他不是为父安置的,是他自己出宫的,没受到侮辱惊吓是他幸运。”谨亲王冷哼一声,又道:“得知靳莲是北狄国的奸细,已被抓,他伤心忧闷,半夜未眠。听说周府尹要连夜审讯靳莲,他带几名亲卫偷偷出宫,到顺天府听审。按时间掐算,估计他跟洪涛是前后脚,走了岔路,还没碰上,这不是他幸运吗?” “成王哭着喊着要见皇上,洪涛顽抗,如何处置也要等皇上决断,还是去接他回宫吧!”萧冶顿了顿,又说:“皇城发生变故,儿子担心北狄兵马今天会攻城。” “北狄兵马攻城是迟早的事,担心着急也不可能改变,只能镇定坚守。让他听听对靳莲等人的审讯,能幡然悔悟,悔恨自责更好,不再糊涂下去也好。” “儿子听说北狄奸细……” “谨亲王早。”林楠一身半旧的布衣,踏着满地凝固渗透的血迹,信步闲适走来。他身后跟着女扮男装的沈荣华及山芋山药,还有七八名黑衣暗卫。 就在他们距离谨亲王有六七丈远的地方,被侍卫拨马亮剑拦住。侍卫们都很奇怪,今天街的商铺都没开,连一个行人都没有,怎么看这些人都是来散步的。 谨亲王不认识林楠,又老眼昏花,看不清来人,忙问萧冶。萧冶也不认识林楠,但他认出了女扮男装的沈荣华,又呵令侍卫放下武器,示意他们走近。 “你是……” 林楠做了自我介绍,惊得谨亲王瞪大眼睛,连眼底昏黄的血丝都霎时澄静了。 “你来看热闹?就不怕有去无回?”谨亲王语气冷硬,关键时刻也能镇得住场面,“本王不喜欢林闻,但很敬佩他的品性风范,看他面子,本王劝你赶紧走。” “能得谨亲王爷敬佩,家父在天有灵,也该欣慰了。但家父在天之灵并不能安息,因为他被刺而死,二十余年了,幕后真凶还逍遥人世呢。”林楠不等谨亲王再问,就把那封陈旧泛黄的信很恭敬地递给了他,示意他仔细看。 这就是指使杀手刺杀林闻的那封信,以太子的口气书写,落款盖有当今皇上的私意。谨亲王看清这封信,顿时脸色大变,身体轻颤,大口喘气。萧冶赶紧亲自给谨亲王顺气,当他瞄到谨亲王手里这封信时,怔立当场,手都忘记活动了。 侍卫们看到谨亲王和萧冶脸色都不对,个个虎视眈眈,赶紧拨刀挺枪围上来。 “你、你想干什么?”谨亲王想到了林楠的来意,替仁和帝担心害怕。 林楠抢过那封信,冷笑道:“谨亲王爷已经猜到了,又何必明知故问。你们还不知道吧?你们皇上昨晚听审讯里睡着了,听说现在还没醒,我真佩服他。皇城里厮杀了半夜,皇宫里那么多人被绑架,城外大兵压境,他竟然睡得着。” 谨亲王沉痛的目光看向地面,暗叹一声,无话可说了。先皇末年,诸皇子为皇位争得你死我活,最后幸存下来的只有七皇子和八皇子。综合比较,八皇子更胜一筹,但八皇子有东安王府这个岳家,大长公主担心皇权旁落,才拥立了各方面都逊色、生母糊涂、外祖家一门混蛋的七皇子,也就是当今皇上承袭大统。 大长公主在世时,仁和帝虽说没有较强的是非观念,遇事就想找平衡、和稀泥,但总体还不错。大长公主一死,他的种种缺点都暴露了,有时候遇到大事连腰杆都挺不直了。尤其是最近北疆战场连连失利,他连一点判断力都没有了。泱泱大国,百年基业,他竟听信馋言,自悔防线,竟然答应屈辱条件,向蛮夷求和。 昨晚,谨亲王哭大长公主,边落泪边数落皇上,埋怨大长公主选错了人,致使京城被围。听谨亲王哭诉,谨亲王府上下无一不唏嘘感叹,气愤落泪。 “父王,时辰差不多了,要不要去接皇上?” 谨亲王挥手叹气,“去吧!” “我们去远一点的街上吃早餐,等我们吃完,你们的皇上也该到了。”林楠冲众侍卫笑了笑,“谨亲王爷,要不要给你带些吃的,等大兵攻城就没的吃了。” “不用。”谨亲王双手捂在脸上,就怕自己不小心哭起来,影响士气。 …… 皇宫内,后宫大门内外各有一片宽阔的场地,是为出入后宫的人停车马轿辇用的。此时也派上了用场,外面是下人,里面是主子,黑压压两片人。周围和中间都有挎刀带剑的士兵走动,墙上、树上、长廊上布满弓箭手,个个搭弓张弩。 “官爷,太后嬷嬷腿脚不好,能不能给她搬把椅子,让她……” “太后?谁是太后?哪个是太后?站出来。” “对,站出来,让爷们看看是脸皮太厚,还是臀部太厚,快点呀!” “哈哈哈哈……” 吴太后赶紧缩进人群里,不敢吱声,还以眼神埋怨宫女多事。众人一见吴太后如此胆怯,面对亲兵的嘲笑,都不敢应声了,即使愤怒,也敢怒不敢言。 洪涛走过来,亲兵们立刻停止调笑,一脸肃穆向他行礼。洪涛阴冷的目光扫过被绑架的贵人们,微微松了口气,没抓到仁和帝,总归有些遗憾。只要能押着这些人离开皇宫,到城门口与北狄兵马里应外合,大军进城,他也大事成矣。 “父亲,我……”端悦公主泪水涟涟,见洪涛走过来,赶紧跪下了。 端悦公主下嫁洪涛的嫡次子洪析,但公主开府别居,不会跟臣子之家论普通辈分。何况现在洪析已死,端悦寡居公主府,又无子女,跟靖国公府也就没什么关联了。洪析在世时,端悦公主也管洪涛叫过父亲,今天一称呼令洪涛很惊诧。 “臣不敢当。”洪涛冷冷看着沈贤妃母女,眼底充满阴沉警惕。 “怎么不敢当呢?公主固然尊贵,下嫁给臣子,也就是一家子人了。”端淑公主满脸陪笑说解,只希望洪涛能念及亲情把端悦公主放了,她和沈贤妃也跟着沾光。要说她确实倒霉,她嫁给叶磊时日不长,回宫小住,就遇到了这事。 “照端淑公主所说,倒是我见外了,端悦公主该和我们是一家子人,跟我儿是长久夫妻。”洪涛很亲切地冲端悦公主做了一个请出的手势。 “那当然,那当然。”没等端悦公主答话,端淑公主赶紧满脸堆笑应承,看到端悦公主站到了人群外,端淑公主也想站出去,折腾了半夜,她又累又饿又困。 “我的析儿死了,是皇上大笔一挥,判了他斩立绝,死时尸首分离。端悦公主跟我儿做长久夫妻,就该去陪他才是,我也象葬他一样给你铸个金头。”洪涛话音一落,就拨出剑砍向端悦公主,一声闷响,鲜血喷出,一颗人头滚落在地。 端淑公主一声惊叫,昏过去了,把摇摇欲坠的沈贤妃也带倒了。众人一见洪涛就这样杀了端悦公主,谁也不敢再吭声,连襁褓中的孩子都沉默无声了。 “把端悦公主的尸首抬走,事毕之后,与我儿洪析合葬。”洪涛狠厉的目光扫过众人,落到沈贤妃身上,见沈贤妃没昏厥,他冷笑道:“贤妃娘娘真是镇定冷静之人,颇有沈阁老的风范,只可惜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让人害得很惨。” “怎么讲?”沈贤妃强忍剧烈的心痛,咽下一口血,厉声问道。 面对女儿的惨死,沈贤妃更关心的是自己多年的苦心谋划,还有五皇子的前途。她此时最想知道被谁所害,连洪涛残杀端悦公主的仇都变淡了。 洪涛冷哼一声,说:“昨日,刘公公向你和成王殿下禀报皇上要在城破之前做一回清正明君,要审理沈阁老操纵科考舞弊案、宁皇后和大皇子被七芯连毒杀案、宫妃勾结具家余孽谋害端宁公主案,你们都信以为真了。哼哼!你们也不想想国家将亡,一直没做过明君的皇帝还有心情做清正明君吗?这是有人要算计你们,故意让人放消息给刘公公,你们一听到这消息就慌了神,赶紧善后应对。 却不知人家的网已张开,坑已挖下,就等你们入套呢,你们果真中计了。娘娘只想除掉具家圣女母女,成王殿下却召集心腹之臣商量逃出自立,让人一窝全端了。成王殿下听说我在宫中被围,就带兵来营救,也被谨亲王抓了个现形。” “是谁?”沈贤妃咬紧牙关,从喉咙里发出阴森的声音。 “娘娘的嫡亲侄女芳华县主,听说她和璃王殿下已经联手了。”洪涛冷哼一声,又说:“带兵进宫之后,我才听裕郡王世子说了这件事,也听他说了芳华县主与娘娘的深仇大恨,她为报仇,行事真真歹毒。成王殿下让我进宫请愿,事到如今,我是箭在弦上,不是不发,只能出此下策,委屈娘娘之处,还请见谅。” 听说是沈荣华设下的圈套,沈贤妃强咬的牙关被撑开,一口鲜血喷出来。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要能挽回局面,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她自己的命。 沈贤妃强撑一口气,问:“靖国公带兵进宫请愿,恐怕不是为了成王殿下吧?” 洪涛满脸阴涩,得意一笑,说:“外面的人都知道我是为了成王殿下就行了。” “你……” 五皇子倚重洪涛,也想利用洪涛,没想到却被洪涛彻头彻尾利用了。沈贤妃现在醒悟过来了,可为时一晚,洪涛与他们离了心,五皇子想翻身就难了。 “回公爷,皇上已到了宫门外。” “带上他们,保持戒备,我们去跟那昏君谈条件。”洪涛看着这美仑美奂的宫殿,眼底充满贪婪之色,他昨晚就让人给狄武赫送了消息,今天大事就要成了。 …… 仁和帝在府衙睡了几个时辰,清晨早起,他仍无精打采,疲累憔悴,一脸颓废之色。他穿了崭新人龙袍,相比林楠一身半旧布衣,却精神奕奕,他真成了穿上龙袍也不象太子的丑角。只可惜这看在别人眼里巨大的差异她却浑然不觉。 谨亲王和萧冶象仁和帝禀报了昨晚发生的事以及宫中的情况,仁和帝看着路面的血迹,堆积到一起的尸体,还有半生擒的人,脸上流露出迷茫困顿。他愣了一会儿,就让萧冶放了被抓的人,掩埋尸体、清理道路,其它什么也没说。 林楠冷笑,高声说:“这黄金富贵蛊果然厉害。” 沈荣华摇头说:“比起阴毒的蛊虫蛊毒,这个还不算厉害的。” “同样是中了蛊,一个是痛苦不堪,一心求死,一个是幸福无比,酷似神仙,哪个更厉害?”林楠冷笑,投给仁和帝一个轻蔑的眼神,“此蛊一旦长成,若不用富贵至极之人的精血供养,宿主一个月之内会血枯肉消而死。曾与宿主行欢的男子若不供应此蛊,也会在三个月之内颓靡不振、精神抑郁而疯癫、死亡。” “那就一直供养呗,至少两人都不会这么快死去。”沈荣华也觉得自己说得太过轻松,谁知道自己中了蛊或身上有蛊虫,还能毫不在乎地去供养呢。 “养着?哼哼!只要体内植入黄金富贵蛊,宿主的寿命不会超半年,与宿主行欢的人慢慢就会变成他这样子。”林楠用下巴指了指仁和帝,“暴躁易用怒、喜怒无常,无精打采,萎靡颓废,不出一看就会变成行尸走肉,受尽折磨死去。” 仁和帝、谨亲王、萧冶及众多侍卫都听到了林楠的话。谨亲王等人都惊慌担忧,惶恐难安,而仁和帝则无动于衷,好像林楠那番话与他无关一样。谨亲王看仁和帝的模样,就信了林楠所言,实在忍不住了,放声大哭。 “王叔哭什么?子卿向来说话都能惑乱人心,朕早就习惯了。”仁和帝声音很低,脸上毫无畏惧之色,不知是不信林楠的话,还是看透了,知道畏惧无用。 “惑乱人心?呵呵,我要是真说蛊惑人心的话,你信不信这京城的臣民会把你逼上城楼、逼得你无路可退、最终你会摔死在敌军阵中、粉身碎骨?” “大胆。”跟在仁和帝身边的几名臣子高声怒斥林楠。 仁和帝转向林楠,凄凉一笑,说:“我知道当年的事令你一直无法释怀,你恨我也在情理之中,可毕竟过去这么多年,已物是人非,你也该看淡了。” “你说得太轻巧了,有些事情根本无法看淡,更不会遗忘。”林楠和仁和帝之间横亘夺妻之恨、杀父之仇,面对这两桩大仇,任谁也无法看淡。 “有些话你还是私自跟我说更好。”仁和帝凝望满眼惨烈,轻叹道:“我也想跟子卿叙叙旧,可子卿昨天陪我坐了两个时辰,竟然一个字也没说。” 昨天,林楠要进宫跟仁和帝叙话,沈荣华主仆陪伴同去。她们在养心殿的凉亭里等了很长时间,沈荣华把几桩大事都安排完毕,林楠还没出来。她以为林楠和仁和帝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怎么会一个字都没说呢?两个人对坐望相了? “云行(仁和帝表字)还如以往,总在一些小小不言的事情上撒谎,可见眼前格局不大,胸中沟壑太浅。”林楠轻哼冷笑,在言辞上扳回了一局,“我昨天离开时,明明跟你说了‘保重’,这不是两个字吗?你却说我一个字也没说。这样撒谎不好,太小气,会让人轻看,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你会为此付出代价。” 一个侍卫急匆匆跑来,“禀皇上,洪涛押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等人出来了。” 仁和帝脸上流露出紧张与担忧,但更多的是愧疚,他久久凝望宫门,一言不发。谨亲王指挥内侍把仁和帝扶到一边,占据有利位置,以便与洪涛对峙谈判。 “弓箭手准备。”萧冶一声令下,数百名弓箭手全部拨弓张弩。 “禀皇上,禀王爷,洪涛杀了端悦公主,要与其子合葬,还杀了身怀有孕的喜嫔娘娘,嫌她走得太慢。他还说谁走得慢,耽误他的时间,他就杀了谁,要想少死贵人们,就给他找几辆平板车,把贵人们都绑上车,这样走起来就快了。” 林楠微微一笑,“把人绑上平板车倒是个好主意,不过怎么看怎么象去卖猪。” 沈荣华觉得林楠的话很好笑,可这时她要是能笑出来,就是仁和帝的徒弟了。 谨亲王看了看仁和帝,挥手说:“答应他,快去准备平板车,多备几辆。” 又过了半个时辰,宫门才缓缓打开,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最先出来的是弓箭手,其次是拨刀亮剑的死士,后面才是亲兵押解的平板车。平板车一共有十余辆,上面扔着被缚了手脚的吴太后、顾皇后、沈贤妃等诸多宫妃,还有十几个皇子和公主。后面还跟着众多太监、宫女、婆子,他们仍是布行。 洪涛就坐在第一辆平板车上,与吴太后、顾皇后及几名女官同乘一车。他此时还有心情猥琐那几名女官,又与顾皇后亲密接触,成了万花丛中那片绿。看到仁和帝,他站起来,一脚把吴太后踹下车,又让亲兵押着吴太后步行。 “皇上,我的儿,快来救娘呀!投降吧!救命呀!”吴太后放声哭喊。 一个亲兵挥起拳头打在吴太后脸上,吴太后喷出一口血,掉了满嘴牙,不敢出声了。被押在平板车上的人看到吴太后被打,谁也不敢再求救哭泣了。 “洪涛,你到底想干什么?”谨亲王强撑一口气,高声怒问。 洪涛满眼轻蔑,看了看呆苦木鸡的仁和帝,笑道:“这句话应该他问。” “朕知道你要做什么,说你的条件。”仁和帝声音不高,威严也不足,但话问说得在理,“是朕昏庸糊涂,才重用了你,朕不想祸及多人,你直说吧!” “我得成王殿下器重,也忠心于他,想拥立他为君。你们放了他,把他的心腹臣子和幕僚也放了,让我带他们一起出城,出了城门,我自会放这些人。”洪涛直视仁和帝,脸上堆满轻蔑的笑容,高声大气跟仁和帝谈条件。 沈贤妃听到洪涛这番话,又呕出一口血,洪涛这是要拉五皇子给他垫背。事成,五皇子绝对坐不上帝位,事败,五皇子必死无疑,她也会遭受严惩。 沈荣华扯了扯林楠的衣袖,轻声问:“洪涛怎么不让放了他的家人?” “昨晚行事之前,他的母亲及他宠爱的妾室还有子女就已离开靖国公府,由洪桐保护,现在南成门旁等候,准备汇合出城。裕郡王带兵包围靖国公府,只抓到了一个人,她被扒光衣服绑在大门内,就等着有人来抓呢,你知道是谁的。” “知道,舅舅真是消息灵通。”沈荣华呲了呲牙,既痛恨靖国公府,又满心兴灾乐祸。那光着身子被绑到大门内的人除了沈忺,还能有别人吗? 沈忺参与沈贤妃的阴谋替嫁之计,害了孟兴华,也害了她自己,真是活该。 条件谈扰,仁和帝答应放五皇子,也要求洪涛放吴太后。但不放那些臣子幕僚。那些人也未必跟洪涛走,他们的家人都在京城,弃家舍业逃命,代价太大。 沈荣华看到冯白玥所出的十三皇子被绑在奶娘身上,他才几个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有人看他,他还咧着小嘴笑。还有几个由奶娘带着的皇子公主在这辆车上,都是几岁的年纪,稍稍懂事的都瞪着惊恐的眼睛,谁也不敢哭。 “皇上真是糊涂,只能一次交换,为什么要换回太后娘娘,不换回年幼的皇子和公主?”沈荣华总归心地善良,又有几分真性情,看到他们要换人,忍不住高声叫喊,“太后娘娘母仪天下,为天下都应舍身忘己,何况是自己的孙子孙女?” 仁和帝看着沈荣华,众人也看沈荣华,都愣住了,交换人质的行动也暂停了。 林楠拍了拍沈荣华的肩膀,高声笑道:“你真是个拎不清的丫头,他多找几个女人,可以生一堆儿女,弃之如猪也无所谓,但生他的老娘这世间只有一个。” 谨亲王见仁和帝没什么反应,也汉询问,当即就要求用五皇子换几个年幼的皇子公主,不换吴太后了。洪涛很爽快的答应了,换人也进行得很顺利。吴太后半天才回过神,看到不换她的,当即破口大骂,又一个亲兵狠狠扇了几个耳光。 “走。”洪涛冲仁和帝抱了抱拳,“请皇上也到南城门,我们君臣诀别。” 萧冶怕北狄兵马趁乱攻城,不让仁和帝和谨亲王去,但他们都要去,他只好多派侍卫护驾,又吩咐他的几名副,若北狄兵马攻城,要第一时间保护皇上。 “哎哟,我还有一件事没说。”林楠一开口,就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连洪涛都让手下停车,他笑了笑,说:“这么多人想听,那我也只能实话实说了。” “你有什么话要说?”谨亲王怒问,他对林楠这时候来捣乱非常反感。 林楠来到谨亲王的马车前,看了看洪涛,问:“谨亲王爷可认识洪毓?” “你……”谨亲王怕林楠提起大长公主的往事,却又不便呵止他。 “呵呵,谨亲王爷多虑了,我不会说大长公主当年被害之事,我想告诉你们另一件事。”林楠指了指洪涛,高声说:“他是洪毓的私生子,与率兵围困京城的北狄神鹰王狄武赫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洪涛的母亲与洪毓有了首尾,怀了孕,才嫁给他父亲的。他早知自己的身世,也与狄武赫勾结成奸,早想高坐帝位。洪毓的两个儿子一个是舞女所生,一个是私生,还都有那么大的野心,真真不堪。” 人群短暂沉寂之后,响起唏嘘惊呼声,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洪涛身上。仁和帝和谨亲王都瞪大了眼,他们不看洪涛,他们在怀疑林楠的话是真是假。 “你什么人?”洪涛拨出剑逼向林楠。 “我只是一个看客,知道一件秘事,不说不快。”林楠的语气去淡风轻,“你想要证据,我也有,为找这个证据,我浪费了不少人力物力。” “是又怎么样?”若不是事态紧急,洪涛肯定会对林楠下杀手,可现在他顾不上了,“我,成王殿下还有神鹰王要三分天下,你迟早会成了我们的子民。” 林楠不紧不慢开口,“希望能。” 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洪涛拉着五皇子赴死到有可能,共同登基称帝、三分天下只是个笑话。沈贤妃听说洪涛的身世,看到五皇子坐在洪涛身边,还感激洪涛,她又呕出一口血。沈贤妃知道末路已到,若不是双手双脚被绑,她很自尽。 沈荣华笑意吟吟看着被绑缚的沈贤妃,嘴角挑起浓郁的嘲讽。不管洪涛和五皇子是不是能出城、能称帝,沈贤妃都是死路一条,而且就在今天。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的怨恨也淡了,但她很想看到沈贤妃败落、死去。 洪涛承认了自己的身世,表明了自己野心,也承认了自己多年的异心。这就等于他抡园了膀臂,狠狠扇了朝廷一个响亮的耳光,反过来又埋怨上位者愚蠢。 这耳光扇愣了仁和帝,扇哭了谨亲王,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圣贤皇太后把靖国府发配到西北,永不启用了。可仁和帝启用了靖国公府,至于原因也从追究了。 “走。”洪涛冷哼一声,率手下押人质往南城门行去。 靖国公府的死士开路,有人出来看热闹,当即就被杀了,行人多看几眼,也会被射杀。京城的百姓都关门闭户,以往繁华的街道如今人影不见,门可罗雀。 有了平板车,洪涛及其手下亲兵押着人质走得就快了,半个时辰就到了南城门。洪桐带靖国公府的两个庶子来迎接洪涛,几人商量一番,准备出城。 洪桐调整出城顺序,把诸多宫女、太监和婆子调到前面,绑在平板车上的贵人们紧随其后,让他们先出城。接着是靖国公府庶子率领的数百名亲兵死士,后面才是洪涛、洪桐父子和家眷,最后面还有上千名亲兵断后。 萧冶亲自把谨亲王和仁和帝乘坐的马车引到城门左侧,安排数百名侍卫乘包围之势保护他们。林楠和沈荣华乘坐的马车赶到,被副将指挥,也停在了城门左侧,只是在包围圈外。除了他们,还有一些臣子,个个都瞪大眼睛盯着城门。 “开门。”洪涛骑在马上,高声呵令。 南城门没打开,城外驻扎北狄国十万兵马,谁敢打开门?城门一开,北狄大军杀进来,另外三座城门一接应,京城马上沦陷失守。 “不开门是吗?”洪涛的剑架到吴太后的脖子,吓得吴太后大喊投降。又有亲兵把刀剑架到顾皇后、沈贤妃等的脖子上,死士连杀了几名妃嫔。 萧冶接到仁和帝准许开城门的口谕,吩咐副将做好准备,才下令:“开门。” 城门一开,北狄大军就会蜂拥而入,走在前面的宫女、太监和婆子定会全数被杀,平板车的贵人们也难以幸免。北狄的数万兵马只要攻进来,萧冶统共有两万人马,加上所有侍卫随从也不足五万,他们抵挡不住,只能以身殉国了。 就算北狄兵马不杀进来,洪涛及其家眷手下急着出城,也会踩踏那些宫中的下人和贵人,把他们当成人肉盾牌,他们一出去,这些人活命的机率就很低了。 事实证明,以上都是想像。 实际则是城门一开,北狄堵在城门前面的兵马立即后退了十丈,并未趁机攻城,还把城门前的大路让出来了。他们个个拨马亮剑,却一动不动,不攻城、不杀人,也不迎接洪涛。士兵站得整齐,也没主将出列,对有人出门视而不见。 “怎么回事?北狄兵马怎么后退了?我是不是眼花了?”萧冶昏头了,他揉着眼睛问副将。城门打开之时,他们都做好了与京城共存亡的心理准备。可城门打开了,没人攻城,他们被晒起来了,刚才个个绷紧神经,倒象跳梁小丑了。 洪涛也昏头了,北狄兵马为什么不趁乱攻城?为什么要在关键时刻后退?他昨夜派人送出消息,让狄武赫到南城门接应他,只要他和家眷亲兵一出城,狄武赫就带兵攻入京城。去送消息的人一早回来,说狄武赫收到信了,怎么不见人? 狄武赫不来接应,北狄兵马不攻城,洪涛心里没了底,不敢盲目出城。他惊疑的目光扫视四周,越想心里越没底,就把他的赌注寄托在人质身上了。 诸多宫人堵在城门内外,见北狄兵马没攻城,他们没做人肉靶子,都松了一口气。平板车上的贵人们心思不少,看到城门内外的情景,反而更加紧张。 仁和帝和谨亲王听说北狄大军没攻城,城门一天,反而后退了数丈,都惊诧不已。两人不顾臣子的苦心劝告和阻拦,呵令侍卫让出道路,要过来一控究竟。 “怎么回事?”仁和帝看到北狄兵马又在后退,惊问萧冶。 “回皇上,臣不明状况,危急关头,也不敢派人出城打探,只好……” 谨亲王轻哼一声,说:“出城打探,说不定会引来贼,还是先观望再说。” 仁和帝点点头,他认为萧冲和谨亲王说得都有道理,但他心里很不踏实。此刻越是沉静,他的疑心就越重,只怕突然就有北狄兵马攻城,而他无处可退。不管结果是受死还是受辱,他或许不怕,但等待的过程真的是一种煎熬。 “舅舅,怎么回事?”沈荣华也很惊诧,林楠说带她来看好戏,可这算什么? “你以为舅舅是无事不知的半仙吗?” “舅舅怎么会是半仙呢?明明是整仙,不对,是上仙,对,就是上仙。” “呵呵,你这么高抬舅舅,舅舅又怎么能让你失望呢?”林楠朝仁和帝走了几步,又看了看洪涛,高声道:“真是对不住诸位,有件事我忘了告诉大家了。” “什么事?”仁和帝立即提问,也代表了众人。 林楠微微一笑,说:“三天前,我跟狄武赫就达成了约定,在我的私人恩怨没了结之前,就算是京城四门大开,他也不能进城,更别说攻城了。我的私人恩怨一了结,我就给他发信号,他能不能攻城或是攻进城来,那就要看他了。” “什么?你说什么?”不只仁和帝,连谨亲王和萧冶都高声呵问。 “荣华,替舅舅重复一遍,他们都没听懂。” 沈荣华的大脑已陷入短路状态,听到林楠点她的名,她才回过神来。好在他记住的林楠,虽然没完全明白,重复一遍没问题,她又多赠了两遍。 接连听沈荣华把林楠的话重复了三遍,仁和帝重重点了点头,嘴角流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他朝林楠走了几步,身体一颤,就一屁股坐到地上。他冲林楠张开嘴,想笑,自嘲地笑,结果却流出眼泪,哭了起来,就边哭边笑了。 谨亲王瞪着林楠,洪涛瞪了林楠,萧冶瞪着林楠,听到林楠自己说或沈荣华重复的人都瞪向林楠。还有人没听清说什么,但随大溜儿,也瞪向了林楠。 一时间,林楠被关注的程度足足超过了仁和帝一万倍。 时间这众人这一刻的沉寂中悄然流走,没人知道那是多长时间,或许是一生。 萧冶和他的手下,那些抱着必死之心的将士好像一下子被人抽走了全身的筋骨一样。他们微微愣了一下,就自然而自倒下了,有的坐着,有的躺着。自第一道隐秘防线被撤,直到现在,他们心里那根弦儿总是绷紧,此时突然放松了。 林楠冲众人摆了摆手,一副不负重望的神态,高声说:“我和狄武赫的条件是我送他三千万担粮草,两千万两白银,让他听我号令,确切地说是听钱粮的号令。象我这么吝啬的人,为了结私人恩怨,付出的代价可不小呀!我这人一吃亏就心痛,这么一大笔银粮必须找人替我分担才好,云行,你懂我的意思吧?” “子卿,你狠、你黑、你阴险、你诡诈,更胜之前数倍,恭喜你。” “多谢。” “你个、你个、你个……”谨亲王年迈,反映有些慢,这才明白了林楠的意思。他想破口大骂,可又觉得林楠是南安国皇帝,能操纵狄武赫的兵马,就没骂出来。又觉得不出气,就冲天骂道:“林闻,你个王八蛋,老子日你祖宗八代。” “哈哈哈哈……林闻……”仁和帝坐在地上抹着眼泪笑,谁拉也不起来。 林楠轻哼一声,说:“尽管骂,与我无关。” 他是南日皇朝的后裔,姓南,不姓林,林闻的祖宗八代与他无关。 “与我也无关。”沈荣华转向一边,林家这根藤上除了林闻,就没好瓜,祖宗八代被骂也活该。不过,她觉得最该挨骂的是林楠,可惜她外祖父这个挡箭牌。 “你个狗日的杂种——”洪涛骂出这句话,又跳下马、端起长枪冲林楠刺来。 承袭爵位那年,洪涛得知自己是北狄神鹰王洪毓的私生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时候,神鹰王一脉都被大长公主屠杀,两姓也结下的深仇。那些年,大长公主权势滔天,连狄武赫都隐姓埋名,他再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 大长公主年迈,狄武赫凭空出世,袭了神鹰王爵,积极谋划,要为父报仇雪恨。洪涛得知狄武赫的野心,也就不安分了,想一雪靖国公府被发配到西北的耻辱。他与狄武赫取得联系,打着兄弟同心的旗号,竟然想两人一分天下。 筹划了这么久,隐忍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可这梦想还没开始,这么快就要结束吗?洪涛不敢相信,他以为自己在做梦,一个刚开始的恶梦。 狄武赫收到了他的消息,却没来接应他,还跟林楠达成了共识,在林楠的私人恩怨不了结时,城门大开也不攻城,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他同父异母的兄弟、他视为倚仗的人已弃他如敝履了。他的这场戏唱到了*,只因曲调太高,无人捧场,他将面临激流直下的结局。 洪涛武功不弱,杀伐久了,手段招数都很厉害。他冲林楠扑来,离林楠不远就是年迈的谨亲王,谨亲王一旁就是边哭边笑、自顾自怜的仁和帝。他的表面目标是林楠,被危及的是这三个人,他随便杀了哪一个,他都觉得自己不赔。 林楠身材适中、胖瘦均衡,外表斯文儒雅,没想到他的招式灵活,一出手就是疾风劲力。他与洪涛只过了三招,就带沈荣华躲开了洪涛的攻势,转到一边去看热闹了。洪涛的目标转向谨亲王,杀了谨亲王一个随从,与萧冶打在一起。 单打独斗,萧冶还不是洪涛的对手,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萧冶的几名副一起上。暗卫随从护住仁和帝和谨亲王后退,又与洪涛的亲兵死士打在一起。 仁和帝推开联成肉墙保护他的人,高声呵令,“关闭城门,杀——” “云行,我近年见你总是温温吞吞,今天是最为慷慨的一次,你还有杀伐决断的凛冽。”林楠轻轻弹开衣服上溅来的血滴,看向仁和帝的目光满含嘲弄。 “说说我们的私人恩怨吧!早解早心安。”仁和帝硬着头皮说出这句话。 “你这么着急见狄武赫?很欣赏征战四方的英雄?或者你想见你的恩师沈阁老。”林楠轻哼一声,又说:“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我没告诉你。” “那子卿就快点给我一个‘惊喜’吧!”仁和帝今天被“惊喜”了几次,不知道林楠一开口,还要说一件多么令他意想不到的事。 “你和狄武赫师出同门,都是沈阁老的学生,你还不知道吧?沈逊那些精明算计、阴狡手段以及道貌岸然的作派,你还没狄武赫学到的多。你可以搬出沈逊和狄武赫谈一次,说不定能同门相惜,起到作用,你就不用做亡国之君。” “哈哈哈哈……子卿,其实你比我更象沈逊的学生,而且是得意门生。” 林楠微微摇头,感慨道:“我没那福气。” 仁和帝惨淡一笑,“子卿,我们又跑题了,还是说你的私人恩怨吧!” “父皇、父皇——呜呜……”五皇子浑身是血,连滚带爬跑过来,扑跪到仁和帝脚下,放声大哭,“父皇,儿臣被洪涛这个乱臣贼子蒙蔽,儿臣……” “父皇、父皇,求父皇为儿臣做主。”端宁公主一身缟素,与五皇子并排跪到仁和帝脚下,饮泣诉求,“儿臣和母后和皇弟被七芯莲毒害而死,真凶并不是向贵妃和平乡侯,而是另有其人。当年,沈逊一手遮天,操纵刑部和大理寺,伪造证据,阴谋逼迫向贵妃和平乡侯替罪,致使真凶逍遥法外多年。儿臣在守孝期间一直想方设法追查证据,没想到却中了淫欢蛊,背着淫污的名声,饱受痛苦折磨。蛊毒清除之后,儿臣就发下重誓,若不能为母后皇弟申冤,宁愿一死。” “端……”仁和帝双手颤抖,却说不出一句话。他最怕提起宁皇后和大皇子被毒杀一事,尤其是林楠在场,这是一个令他感觉自己极度无能的话题。 林楠说过若他不能照顾好宁皇后,让宁皇后受了委屈,就送他去死。宁皇后被害而死这么多年,林楠没找他,但他没忘记林楠的话,也不认为林楠会放过他。 “父皇、父皇,母妃身负旷世奇冤,死不瞑目,呜呜……”三皇子拖家带口出场,他喊冤叫屈,他的妻妾儿女哭诉请愿,这声势把在场的人都震住了。 二皇子满身沾染血渍泥污,大步走来,施礼道:“参见父皇,儿臣请求父皇严查科考舞弊案,这科考舞弊案在我朝持续了十余栽,作弊手段堪称高明。若不是知情人通过一封密信泄露了其中环节,外人难以发现,根本无从查起。儿臣如今手扭证据,请父皇把这件案子交给儿臣,儿臣立志还天下学子一个公道。” 五皇子瞪大眼睛看着众人,满心犹疑,又慌乱恐惧。端宁公主、三皇子和二皇子请求查办的案子不是昨天仁和帝就确定要查吗?怎么今天他们才提起?五皇子偷眼扫视众人,触到沈荣华得意挑衅的目光,他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中计了,中计了,中计了。 听到仁和帝要查案的消息,他和沈贤妃都乱了阵脚,一时失足,千古留恨。 不可挽回了吗?如何挽回?他现在所求极为简单,那就是保住自己的命。 仁和帝抚着额头,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上滴落,他的身体摇摇欲倒。黄金富贵蛊不只迷乱了他的心窍,还毁了他的身体,看他的神色,真象垂危之人了。 “你们还有什么事?一并说了吧!” “禀父皇,儿臣……”二皇子欲言又止。 “说吧!” 二皇子重重点头,郑重开口,“回父皇,儿臣从五皇弟的府邸里搜到了龙袍和皇冠,还有未完成的绣有龙腾祥云的中衣中裤以及一些密信。” “父皇、父皇,儿臣冤枉,儿臣……”五皇子跪爬过来喊冤,触到二皇子坚定的目光,又哭诉道:“那些都是洪涛送到儿臣府上的,是他给自己准备的。” 仁和帝露出苦苦的笑容,他抬脚踹向五皇子的脸,踹得很重,他自己没及时收利,也倒在地上。二皇子和三皇子赶紧把他扶起来,劝他回宫休息。 “云行呀!你要是不行了,就别硬撑了。”林楠一副兴灾乐祸的神情,“要说这黄金富贵蛊真是厉害,只要你一沾上,蛊虫就会在你体内迅速生长,蛊虫每长一次,就要吸食你大量的精血,直到把你吸得精尽人亡,死相凄惨。” 三皇子不知道林楠的身份,高声呵止他,二皇子则哽咽叹气,端宁公主痛哭流涕。北狄大军压境,仁和帝也没几个月的寿命了,这困苦每个人都感同身受。 “父皇、父皇,儿臣认识具家圣女,她一定能救父皇的命。求父皇给儿臣一个机会,让她来救父皇,她一定能救父皇,一定能。莲妃娘娘被北狄奸细用黄金富贵蛊控制,是她配药医治,才致使莲妃娘娘脱离北狄奸细。”五皇子跪爬到仁和帝脚下,言明刘姨娘和沈荣瑾是具家两代圣女,一再保证她们能救仁和帝。 沈贤妃被救出来,正琢磨如何脱罪保命,听到五皇子这番话,当即吐出一口老血,昏倒了。五皇子这时候表明和具家的余孽的关系,不是找死吗? 若不是仁和帝昨晚见到了靳莲,就会相信五皇子的话,现在他不信了。现在他不信了,因为靳莲告诉他,黄金富贵蛊是具家余孽专为他研制,根本无解。沈荣瑾为靳莲配药医治,并不是消除了靳莲身上的蛊虫,只是斩断了外界对蛊虫的控制。靳莲确实服了沈荣瑾的药,古嬷嬷就不能再用黑鼓操纵靳莲体内的蛊虫了。 “沅儿,除了你的长兄,父皇最宠爱你,这就是你对父皇的回报吗?父皇现在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仁和帝拍了拍五皇子的脸,高声下令,“打入死牢。” “是,父皇。”二皇子指挥侍卫拿下五皇子。 “父皇,父皇,求你饶儿臣一次吧!呜呜……” 仁和帝长舒一口气,沉声说:“你们的案子朕都接了,重审严查。” “叩谢父皇。”端宁公主和三皇子及其家人一起跪地磕头。 听说仁和帝要重审严查当年的案子,沈贤妃幽幽转醒,看到沈荣华站在她身旁,俯视她,她凄惨一笑。沈荣华想起自己临死前的笑容,也象她这般凄惨绝望。 “是你让人救了我?为什么?”沈贤妃知道是沈荣华的人把她从混乱厮杀中救出来的,她不敢相信,“你还把我当你的嫡亲姑母,是吗?” 沈荣华微笑摇头,弯下腰,冷笑道:“我的人救了和妃娘娘、德妃娘娘,还有你和端淑公主以及诸多宫女、太监。我的人救和妃娘娘等人是出于人性,救你和端淑公主是不想让你们这么快死去,因为那样太便宜你们了,听懂了吗?” “哈哈哈哈……懂了、懂了。”沈贤妃放声大笑,笑声里充满绝望愤恨。 二皇子听到沈贤妃的笑声,皱了皱眉,让人把她和端淑也押走了。其他被救出来的人伤轻得都被二皇子妥善安置了,伤重昏迷的都被抬到了医馆。 仁和帝转向林楠,“子卿,说说你和我的私人恩怨,一并了结吧!” 林楠拿出那封陈旧泛黄的密信,丢给仁和帝,“看看吧!” “这……”仁和帝看了那封密信,先是满脸迷茫,片刻功夫,脸色就变得非常难看,“子卿,你恨我不只因为他,还认为我杀了林阁老,对吗?” “刚拿到这封信,我认为家父是你指使人暗杀,恨不得把你抽筋剥皮。”林楠抢过那封密信,扫了一眼,冷笑道:“现在,我否定了自己看法,这并不证明你与我父亲被杀害无关。我父亲嫌你魄力不足,不支持你上位,他是对的。若你真有杀伐决断的魄力,也不会没几月好活了,还要处理这么一个烂摊子。” “子卿,我会还林阁老一个公道。”仁和帝咬牙狠笑,摆手道:“回宫。” 仁和帝回宫了,除了端宁公主,皇子、臣子和侍卫全都随驾回去了。端宁公主很想跟林楠说话,看到林楠正冷眼观望打斗厮杀,她等了一会儿,默默离开了。 谨亲王连日忧心疲累,今天可以松口气了,别人打斗厮杀,他竟然躺在椅子上睡着了。萧冲匆匆赶来,不敢看这场杀伐,赶紧带人把谨亲王抬回了王府。 这场厮杀死伤无数,异常惨烈,持续到午后,才慢慢消停了。洪涛父子及其家眷亲兵,除了一开始就投降者,一个不剩,全部横尸街头。萧冶身受重伤,他的副将、手下及侍卫也死伤不少,京城的医馆全部人满为患。 吴太后、顾皇后、七皇子、八皇子还有一些低等妃嫔死于混战之中。他们的尸体全部抬到宫中安放,因北狄兵马围城,不能发丧,连灵堂都置办得很简单。 天气炎热,这数万具尸体处理也成了难题,不能妥善安置,很可能会引发瘟疫。二皇子听林楠的主意,把尸体都抬上城楼,扔到了城门外。北狄兵马若不想被尸体祸及,传染疾病,就会乖乖把这些尸体处理了。 “舅舅,你真的会给狄武赫那么多银钱粮草吗?”沈荣华希望林楠毁约。 “当然会,做人不能言而无信,我已让人传言给狄武赫,告诉他南安国商船到达北部连州港的时间,让他带人去连州港接收银两粮草。” “是不是那银两粮草有诈?”沈荣华不相信林楠会遵守与狄武赫的约定。 “怎么会有诈呢?第一批粮草已经到港了,狄武赫也接到了,要不他会信守承诺吗?这几天,粮草银两会陆续到港,狄武赫会很高兴、也会很忙。”林楠登到高处,凝望远处的城楼,嘴角噙起高深莫测的笑容。 “若北狄兵马有了粮草银两,成骏的仗会更难打,白岛主也会……” “那是他们的事。” “舅舅,你到底属于哪一派?你让白岛主建国,你让成骏去漠北,你……” 林楠放声大笑,“舅舅自成一派,你以后自会明白。” 沈荣华此时真的不明白了,林楠在这场天下在戏里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但她始终相信林楠不是糊涂人,不会置天下苍生的安危于不顾。 仁和帝一边为吴太后守孝,一边督促刑部和大理寺严查当年之案。不管多么高深的圈套,多么扑朔迷离的案情,只要想查,坚持查,没有查不清的案子。 真相大白,沉冤昭雪,仁和帝看到奏折,只凄惨一笑,未多置一言。面对这样的结果,仁和帝还想沉默平衡,不是他想袒护谁,而是他性情如此。但如何惩处真凶,安抚苦主,还需他决断,迫于各方压力,处置的圣旨千呼万唤才出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五子萧沅结党营私,欺君罔上,包庇利用具家余孽,以蛊害人,惑乱朝堂,并伙同其母沈氏及洪涛父子勾结北狄,谋逆叛乱,其罪当诛。为扬朝纲、立国法,将皇五子及其妻妾子女全部贬为庶人,并处于金瓜击顶,诛其妻族、母族。圣旨颁上之日,由金瓜卫于午时在午门外行刑。 原贤妃沈氏伙同其父沈逊操纵科考舞弊多年,徇私枉法,妖言惹主,混乱朝纲。并谋害毒杀先皇后及皇长子,嫁祸贵妃向氏,以蛊数谋害端宁公主,所犯罪行罄竹难书。现处于剐刑,行千万,诛母族,圣旨颁下,当日行刑。 钦此!” 这道圣旨颁下,京城短时间沉默之后,顿时喧嚣杂乱,人们奔走相告。 二皇子上书仁和帝,言明沈家已分家,被分出去的沈恺和沈恒都是朝廷的干吏能臣,一向与沈贤妃母子不和。又说五皇子的妻族林氏一族是前朝旺族,本朝还出一位林阁老,罪名不能同姓而论,请仁和帝酌情轻判。 接着,谨亲王、裕郡王及诸多臣子也上书仁和帝,早明沈家的情况,为沈恺和沈恒两家求情。北宁王府合族上书仁和帝,言明沈慷风个月前就给真月乡君写了休书,只是未经官府盖印,请求仁和帝恩准真月乡君脱离沈家,并赐其出家。 仁和帝恨透了沈贤妃母子,面对陈情和求情的奏折,他几经考量,与内阁商量之后,才应允了。沈氏一族只诛沈阁老一门,念沈家已分家,二房和三房免除死罪。真月乡君与沈慷貌合神离,只削了她的封号,恩准她到揽月庵出家。 林氏一族历经两朝,族人众多,在朝为官者不少,有好有坏,不可能全部处死。朝廷最后决定只将林氏一族嫡系一脉处死,那也足有上百人被斩杀。 五皇子一派聚众谋逆的场所在杜家,杜昶又涉嫌科考舞弊,牵连了宁远伯府一门。宁远伯府一门及杜昶一家全部被判斩立绝,杜氏族人也都被赶出了京城。 这段日子,朝廷清除洪涛及五皇子一派的残余势力,拨除北狄的奸细。朝堂很乱,京城很乱。京城的百姓有热闹可看,但也人心慌慌,每一道圣旨颁下都会死人。西城法场已被鲜血浸泡,天天有尸体扔下城楼,刽子手都累得腰酸背疼了。 林楠与仁和帝的私人恩怨已了结,他按约定给狄武赫发出信号。狄武赫调动大军,准备攻打京城,萧冶重伤未愈,仍要带兵死守京城,表明与京城同在。 盛月皇朝的京城又一次陷入危机之中,人人惶恐。 ------题外话------ 一边写一边想,感觉还有好多问题没交待,不敢匆匆收尾。 这个坑挖得确实太大了。 本想写三个结局章,加一个后记。现在改成四个结局章,加一个后记。 让亲们久等了,抱歉。 后记 圆满落幕(全文完)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北狄国地处漠北最北部,百姓主要以游牧为生,民风极为彪悍。但比起漠北其它几个国家,北狄国并不富有,尤其缺乏粮食、衣物、草药等日常起居之物。 这几年,狄武赫为实现自己的野心,率大军连年征战,早已致使北狄国国库空虚。西金国富有,能给北狄国钱粮支持,北狄又吞并了富庶繁华的北越,才勉强支撑至今。若这场仗再持续下去,北狄的财政也会陷入困境,比盛月皇朝还要困顿。现在,北狄的兵马不管在哪里驻扎,都会以掠夺粮食衣物为先。 狄武赫是聪明人,他之所以会跟林楠立下那样的约定,原因之一是他相信北狄兵马一定能拿下盛月皇朝的京城,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原因之二是他知道林楠多年经商,南安国极为富有,跟林楠结交,拿到粮草银钱,供他征战之用。 当然,他也会给林楠画一个大馅饼,比如与林楠平分天下之类,让林楠心甘情愿给他提供钱粮。就象跟西金国一样,他不可能独霸天下,他也需要同盟。 就因为林楠给狄武赫提供的钱粮陆续到位,狄武赫才能毫无后顾之忧地攻打盛月皇朝京城。为对林楠表示“感谢”,狄武赫到处嚷嚷北狄国已与南安国结盟。 北狄兵马要攻城了,京城又一次被紧张恐惧的氛围笼罩,比上次犹甚。 林楠到蒲园看林氏,沈荣华当众给他甩了脸子,弄得大家都很尴尬。沈荣华担心连成骏,对战争厌恶到了极点,心里压力极重,能对林楠和颜悦色吗? 就在狄武赫排兵布阵,将兵力分散到四座城门,准备攻城时,北狄大军中半数官兵突发痢疾。狄武赫计划失败,当然气急败坏,赶紧让军医诊治,又把被他们占领的城池郡镇的大夫全抓到军中,与军医共同诊治配药。 北狄*医和大夫几经会诊商量,给出一个共同的结果,军中将士患的是秋季习惯性腹泄。因气候不适应、水土不服引起,最长发病时间一个月,基本上会不治自愈。但因各人体质不同,加上对地域环境不适应,因此病而死也很常见。 狄武赫逼军医和大夫们遍寻良方,尽快找到最有效根治疗法,否则杀无赦。 一半官兵拉得提不上裤子了,还怎么攻城?狄武赫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他偏偏执意而为,就带一些不拉肚子的将士对盛月皇朝的京城发起了攻击。可盛月皇朝的京城建造之坚、防守之严,也不是北狄兵马能轻易攻陷的。 战战停停,僵持多日,正当狄武赫积蓄力量,准备对四个城门同时发起最猛烈的攻击时,就有斥侯来报信。连成骏带十万兵马攻下了被北狄国占领三年的北越国,足足收编了北狄国十万投降的官兵。白魅影亲自带精兵到北狄国天牢救出了北越皇上和大皇子,他们父子感谢白魅影的救命之恩,向北平王朝俯首称臣。 白魅影御驾亲征,连成骏并驾齐驱,要攻打北狄国。还对外宣称要在漠北的寒冬到来之际一举攻下北狄国,端了狄武赫的老窝,断了他的根本及退路。 狄武赫着急了。 现在,他手下骑兵十万,步兵三十万,这四十万大军都是他苦心训练多年的精兵强将。可这四十万有至少有一半在拉肚子,这个好了,那个犯了,总是反复轮转。别看只是拉肚子,军中每天都有人死去,亲密接触的人还会传染。 军心混乱,士气不振,军中将士得知北狄国被围攻,又萌生了强烈的思乡之情。狄武赫看到这种状况,很清楚这场仗苦不能速战速决,持续下去必败无疑。 白魅影和连成骏得知狄武赫进退两难,就重新制定战略,决定兵分两路。白魅影率领十万大军,对北狄国发起围攻,但一般是只围不攻。 连成骏率二十万大军南下,宣称要在盛月皇朝的土地上全歼北狄强盗。他带五万骑兵只攻打官道要塞,一路疾驰,如神兵天降,在狄武赫接到消息没几天就逼近了京城。别处十五万大军由连轩和几名主将率领,全部推进南下,一路收复盛月皇朝被北狄兵马占领的土地,收编狄武赫的留守兵马。 得知连成骏及其兵马距离京城不足三百里了,津州大营、华北大营,连中南省大营全军出动,北上解京城之围,提议与连成骏南北合围,全歼北狄大军。之前,京城被围多日,这几座大营的将帅一直观望,直到现在才出动了。 连成骏所带兵马在京城外一百里处与北狄兵马激烈交战,津州等大营的兵马也在东、南城门附近与北狄守军开战了。这时候,朝廷就有人提出为防备连成骏战败北狄兵马之后伺机攻入京城,要把沈荣华及其家人全部拘禁。 仁和帝居然听信了这样的提议,下旨把沈荣华等人关入大牢。二皇子和裕郡王等人在金殿上与出此提议的臣子一番唇枪舌箭,仁和帝始终不倾向二皇子。最终,因查出那些臣子与五皇子有染,二皇子先斩后奏,将他们全数收监。 反正仁和帝也没几个月好活了,臣子对他尊重也只限于表面上。 得二皇子邀请,沈荣华登上城楼,看连成骏在城外厮杀,一招一式都牵动她的心。与连成骏一别数月,她饱受相思之苦,却以天下大局为重,从不诉苦。 京城之围速解,百姓欢呼庆祝,压抑在京城上空紧张死寂的气氛很快就消除了。随后,京城又进入集体出殡的日子,之前的死者也该入土为安了。 城外厮杀烽火连天,城内百姓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的日子,繁华依旧。 沈荣华又遭人非议了,原因是与二皇子走得太近,谣言始作恿者是二皇子那位李侧妃。二皇子没被谣言所扰,还公开认沈荣华做义妹,言明他们有生死患难的情分。谣言不攻自破,沈荣华感激二皇子,也为结下李侧妃这样的敌人烦恼。 深秋叶落的日子,连轩率领的十五万兵马到达京城外,与连成骏的五万骑兵汇合,对狄武赫的兵马发起毁灭式攻击。盛月皇朝津州、华北省、中南省等几座大营的兵马想参与战斗,被连成骏派兵挡在了防线之外,不允许他们参与。 激烈征战时,连成骏就向盛月皇朝朝廷和民众表明心迹的慷慨之词。他说不管他在哪朝哪国为将为帅,他都谨记大长公主天下安定、四海升平的遗命,为社稷昌旺、百姓安康身先士卒,不求飞黄腾达,只求无愧于心。 听到他这番言辞,盛月皇朝朝野上下感慨唏嘘,人们感叹他胸怀开阔、光风霁月,对他赞叹敬佩。说起他不被朝廷启用之事,病弱的仁和帝又成了焦点,成了朝野私下非议的对象。同时,为连成骏请功、请愿的折子也雪片般飞到御前。 只看了一份折子,仁和帝就吐了血,卧床不起,不得不交待后事。迫于谨亲王等人的压力,他只好立二皇子为太子,把皇权也提前交给了二皇子。 几天时间,连成骏带领的几十万大军联合萧冶、小韩将军率领的盛月皇朝几个大营的兵马对北狄兵马形成合围之势,共同发起围攻,歼敌数十万。狄武赫惨败,却誓死不降,趁连成骏的兵马休整之时,他带几万亲兵突围,仓皇而逃,一路收编北狄国的散兵游勇,准备逃回北狄国,重振旗鼓。 不成想北狄国老皇上退了位,新皇登了基,拒不接受狄武赫,还削去了他的神鹰王爵位。狄武赫无路可退,又遭受白魅影带兵攻击,就带残兵败将逃到漠北苦寒之地。从此销声匿迹,后来听说他在和游牧部落争水源时战败而死。 连成骏率兵围歼北狄兵马取得最后胜利的消息传到京城,民众热烈欢呼,争相庆祝。就在这时,仁和帝驾崩,二皇子登基,特殊时期,丧事喜事一起办。 打败狄武赫之后,连成骏把清扫战场的事宜交给了萧冶,就同连轩等人带兵北上,要把他手中的兵马交给白魅影,重回自由身。他屯兵城外而不入,战后马上离开盛月皇朝的土地,北上整兵,他也借此向二皇子表明了心迹。 白魅影让连成骏释负休息,与白泷玛学习治国理政之策。她自己则带兵联合东韩国兵马向北狄国发起攻击,他们兵强马壮,粮草充足,仅一个月,就占领了北狄国,将其国土一分为二。自此,在漠北称霸多年的北狄皇权覆灭了。 沈荣华接到连成骏的家书,百感交集,一遍一遍反复看。京城初冬霜起,漠北已是大雪封山,道路被阻,连成骏手头有许多事务要处理,明年开春才回京城。 在京城呆了这些日子,沈荣华也烦了,想带林氏和勇儿回津州去,到芦园舒舒服服猫冬。津州生意上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京城安定了,她也该回去看看了。 真月乡君在揽月庵剃度出家,从此了结尘缘,沈荣华每每想起都难受。若不是林楠要替燕家拨除真月乡君这个生意上的对手,真月乡君也不会再嫁沈慷,更不会落到今天这般田地。尽管真月心甘情愿出家,沈荣华仍觉得愧疚不安。 端宁公主也去了揽月庵,她要带发修行,尽管她礼佛仍是逃避,自从成了端宁长公主之后,她也慢慢看开了、平静了。她给沈荣华写了信,说揽月庵的日子过得很平静,她也不愿意再回京城看世间纷扰,希望沈荣华有时间去看她。 沈荣华惦记真月乡君和端宁公主,想与津州、去揽月庵与她们一会,此去就要在津州过年了。临行之前,她还有许多事要安排,又要忙碌一阵子了。 “姐姐,母亲来了。”沈荣瑜很恭敬地引着林氏进屋,又赶紧端茶倒水。 仁和帝判决五皇子一派的圣旨颁下,沈谦景和沈荣瑜也被关入了死牢。朝廷确定沈恺这一房无罪之后,沈荣华才把他们接出来,就一直住在蒲园。经历了这次劫难,沈谦景也认真读书了,沈荣瑜尽心伺候林氏,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沈荣华迎上来,给林氏请了安,又问沈荣瑜,“那边的事都安排好了吗?” 沈荣瑜掩嘴哽咽,“有姐姐派人帮忙,前日就已安排妥当了。” 之前,沈荣华跟沈荣瑜谈条件,安排万姨娘的几个侄子侄女住到了郊外的庄子里。北狄兵马到庄子里烧杀抢掠,他们都遭了难,只有一个几岁的孩子被村民救下。京城解围之后,沈荣瑜才听说这个消息,沈荣华就派人跟她去处理后事了。 “华儿,你没给你舅舅写信吗?” “没有,我这些天一直忙着呢,事那么多,哪顾得上?再说舅舅也忙。” 因林楠给狄武赫提供粮草之事,沈荣华跟林楠闹得很不愉快。尽管沈荣华后来知道若不是林楠给狄武赫粮草,北狄兵马也不会闹秋季性腹泄,连成骏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打败狄武赫。但她心里总有一口郁气,拉不下跟林楠道歉的脸。 白魅影听说靳莲的事,就托付林楠把靳莲带到无名岛。靳莲被蛊虫折磨得奄奄一息,林楠怕危及她的性命,就带她匆匆离开了京城,许多事也没跟沈荣华细说。二皇子同意把南安国与多罗国之间的六座岛屿划给南安国治理,国书都写好了。林楠要拿下多罗国,趁冬季风平浪稳,也该忙着跟多罗国开战了。 “你赶紧给你舅舅写封信,就算没事,问安也是礼数。” “好吧!那我写信跟他说我们去南安国过年,南安国的冬天也漂亮了。晨哥儿、四弟和七妹妹也一起去,等赏完南安国的海上冰灯再回来。” 林氏轻叹说:“随便你安排吧!别跟你舅舅生分了才好。” “我不傻。”若不是有林楠这条粗大腿可抱,沈荣华也不会象现在那么滋润。 “多谢姐姐。” 沈家人死财散,宅子也被封了。三房一家都去了沈恒在密州的任所,一时也不敢再回京城了。沈谦景和沈荣瑜已无家可归,还好沈荣华不计前嫌收留他们。 “去收拾东西吧!过几天我们去津州,年前在津州登船去南安国。” 山竹匆匆跑进来,说:“姑娘,朝廷封赏的圣旨都颁下来了,街上比过年还热闹。奴婢回来时,听人说三拨太监捧着圣旨去谨亲王府。” 二皇子登基理政时日不短,直到仁和帝葬入皇陵之后,才行封赏之事。 昨天,他才下旨册封了他的妻妾子女。他的正妃去年过世,皇后的人选一直悬而未决,臣子争得厉害,昨天才定下来,就马上颁下了圣旨。 当然,这其中也有沈荣华强大的推动作用。 自仁和帝驾崩,就有臣子上书请求把李侧妃扶正,并立为皇后。李侧妃出身高贵,又生了儿子,有家族支持,本以为皇后之位势在必得。 结果,煮的半熟的鸭子还是飞了。 二皇子的另一位侧妃陆轻灵也有子傍身,只因出身不高,就比李侧妃逊色了一筹。沈荣华跟李侧妃结怨,若李侧妃上位,她的日子肯定会很不好过。 最终陆轻灵被封为皇后,而李侧妃连贵德贤淑的份位都没捞到,只被封了普通妃嫔。李侧妃不服,闹了一场,被二皇子直接谴到西山寺为吴太后等人守孝了。 山竹喝了一杯茶,说:“我再去打探打探,你们等我的好消息。” 林氏笑道:“封赏又没咱位家什么事?能有什么好消息?你就是想去玩。” 沈荣华刚要说话,就听到外面嚷嚷有圣旨到了,倒把众人吓了一跳。 燕语喘着气跑进来,“回姑娘,有封赏的圣旨到了,一共三份。来传旨的人是姑娘先前认识的黄公公,他说让姑娘多备赏银,少了他可不依。” “看样子真有喜事,雁鸣,准备赏银,其他人跟我去接旨。” 三份圣旨一起传到了蒲园,不比谨亲王府少,传旨太监一到,就引来了诸多看热闹的百姓。沈荣华让人备下香案,雁鸣准备好赏银,又准备了打赏的钱。 第一份圣旨是给连成骏的,嘉奖了话说了一堆,最后一句是关键。连成骏被封为逍遥王,世袭罔替的爵位,不上朝、不理政、意在逍遥。仁和帝几次言明不启用连成骏,新皇登基,不便马上改变其父的意思,这逍遥王再合适不过。 第二份圣旨是给沈荣华的,她现在还有一重身份是新皇的义妹。所以,新皇封她为华阳郡主,一等王妃,还赏赐给她两座京郊的皇庄,一座塞北的马场。 第三份圣旨是追封林阁老的,新皇追封林阁老为文贞公,世袭五代,并指明爵位由晨哥儿承袭。接到这份圣旨,晨哥儿就是文贞公了,也是本朝年纪最小的公爵。新皇又封林氏为三品夫人了,赏赐了诸多财物,却没提到连轩。 封赏格外厚重,圣旨一出,就把他们这一门连同亲眷都推上了京城新贵的行列。这出乎沈荣华意料之外,她正想其中因由,就听虫七说连成骏与新皇年少时就私交甚笃,一直支持新皇上位,为避人耳目,交往隐秘,她才恍然大悟。 不管怎么说,新皇封赏之厚令沈荣华感激,蒲园上下更是欢呼一片。林氏和沈荣华及晨哥儿各自上了谢恩的折子,准备明天进宫谢恩并听新皇后垂训。 沈谦景一个人躲在花园的角落里饮泣,看到沈荣瑜走过来,埋怨道:“我看看人家,再看看我们,我们有什么?连个家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我们有命,比起六哥哥和六姐姐就这么掉了脑袋,我们不是很幸运吗?我们没家,有人收留我们,衣食住行都不缺,这还不够吗?有些人也曾经是贵公子娇小姐,经历了这场动荡,他们流放的流放,充为奴隶的都去了幽掖庭,好一点的去了教坊司,我们不比他们强吗?你怎么就不知足呢?人是不能比的。娘和四姐都是好强之人,最后怎么样?我们能平平安安度日不是很好吗?” 沈荣瑜是明白人,她很清楚她和沈谦景的状况,她也有好强之心,但她知道必须倚仗沈荣华才能得成心愿。所以,她现在没有怨言,更不会象沈谦景那般糊涂,且自怨自艾。人生总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贵在知足而乐。 “我告诉你,你别在二姐姐和晨哥儿面前表现出怨气,惹人厌弃。你还明白我们的处境吗?就算父亲回来,让我们回去,也不如跟着二姐姐更享福。” “我明白,你走吧!让我自己呆一会儿,我只是心里不痛快。” 第二天,沈荣华等人进宫谢恩回来,又带晨哥儿去谨亲王府道喜了。 谨亲王被封为忠仁亲王,加一珠,但这是他的终身荣誉,不世袭。萧冶被封为忠国公,世袭罔替,加封兵马大元帅,统帅京城周边二十万兵马。裕郡王被加封为裕亲王,因养子不教,爵位降爵而袭,直到公爵。 最让人心痛的是萧彤,他是五皇子一派的骨干,没收监判刑,只被逐出了皇族。谨亲王妃不喜欢萧彤的母亲,裕郡王继妃更容不下他,两府的大门都向他关闭了。萧彤是一个很不错的人,可偏偏象他母亲一样执念太强,关键时刻分不清轻重。最终也象他母亲一样,走上了一条害人又害己、让人万分惋惜的不归路。 小韩将军被封为战国公,世袭罔替,加封为威勇将军,兵马大元帅,统帅塞北二十万兵马。应萧冶和小韩将军所求,新皇对义勇庄的伤残将士也做了封赏。 蹋着初冬的第一场雪,沈荣华一行从京城出发,先去密州看了沈恒一家,住了几日,感慨了一番,又去了津州。津州沈家大宅也被查抄了,连由沈逊置下的沈氏一族的族产都被抄没了,沈逊一房出事,沈氏一族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沈荣华带厚重实用的礼物去看了族长和大老太太,又给沈氏其他族人置办了一些日常生活之物。这些人没害过她,在她遭难时,没落井下石就是好的。她能原谅收留沈谦景和沈荣瑜,更不会和他们计较,还会对他们慷慨帮助。 在津州住了一个多月,沈荣华收到了林楠的信,就带林氏等人起程到南安国过年了。他们刚到南安国的宅子里,林楠就让她进宫,送了她一份巨大的惊喜。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说,你说,你怎么会在这里?”沈荣华一进屋,看到连成骏,短暂愣怔之后,没有声泪俱下,而是扑上去就脚踢拳打。 连成骏抓住沈荣华的手,趁她不注意,在她脸上连亲几下,“娘子,你不觉得咱们现在有比让我回答问题更重要的事情需要马上做吗?” 沈荣华看到连成骏眼眸里深情荡漾,那颗心念充斥的心被迅速融化,她一头撞进连成骏怀里,很羞涩地问:“在这里?不好吧?要是让舅舅知道……” “舅舅早就知道,让咱们在这里。” “真的?”沈荣华感觉到连成骏身体某处的变化,羞涩且欣喜,也想积极配合。都说小别胜新婚,他们一别半年有余,谁不懂独居寂寞?谁不是深情满满? “当然是真的,你没见饭桌都摆好了,饭菜马上就送到,都是你爱吃的。” “连成骏,吃、吃、吃就是你最重要的事吗?你个混蛋,你挑逗我,你……” “喊叫什么?一点也不知道矜持。”林楠推门进来,冲连成骏晃了晃酒壶。 连成骏接过酒壶,说:“舅舅赏了好酒,荣华也来喝一杯。” 沈荣华赌气摇头,“我才不喝,我刚下船就召我进宫,我还以为有什么好事呢。我行李还没收拾,跟我一起来的人也没安置,我不在这里吃,我回去了。” “我也刚下船,正想回家呢,舅舅就召我进宫了,我刚进屋坐下,你就来了。” 原来,连成骏也是今天刚到南安国,只不过他在北港登岸,而沈荣华一行在东港登岸。两个人都被林楠召进皇宫,都以为有好事,没想到只是吃饭。 林楠愣了一下,说:“我知道了,是我没眼色,你们赶紧回家,酒菜都带回去吃。荣华告诉你娘今天都好好休息,明天再来看我,我跟你们有话说。” 这正中沈荣华下怀,她赶紧向林楠道了谢,拉着连成骏回家,当然,美酒佳肴也要带上。他们这些人刚到,人困马乏,回去有的吃,挺好。 他们回到宅院,行李物品已经安置好了,正准备吃饭的事呢。沈荣华和连成骏带了饭菜回来,一家人见了面,又一起用餐,之后,各自回房休息。 “娘子,现在是白日吗?”连成骏洗漱完毕出来,小心翼翼问沈荣华。 “是呀!清天白日,太阳这么大。”沈荣华眸光流转,眼底充满诱惑。 连成骏抱着沈荣华坐到床边,很亲密地问:“是你的白日吗?” 沈荣华嘻嘻一笑,一把扳倒连成骏,打开金钩,抖落帐幔,又红唇一挑,媚眼一撇,说:“这不天黑了,以后,我和你独处时,没有白日,明白吗?” “明白。” 连成骏以恶虎扑食的姿势把沈荣华罩到身下,如摸抚*之类的前奏全免了,人家可孤单半年多了,哪有比直接进入正题更实在的?时间不长,三下五除二了事了。即使知道干渴太久不能一下子喝饱,沈荣华仍一脸幽怨,盼风云再起。 “我先歇口气,跟你说说话,一会儿重新开始,我肯定雄风不减当年。” 沈荣华抱着连成骏的胳膊,躺到他怀里,轻声问:“你想跟我说什么?” “我想过两天到无名岛去看看靳莲,舅舅请百毒翁给她治疗蛊毒,听说要剖骨换血,结果还要面目全非,才能保住命,这样的治疗会让她历经九死一生。” “能保住命就好。”沈荣华不想多作评论,她对靳莲印象不好,即使靳莲和连成骏、白魅影长得想像,有可能是亲人,她也一直难以变自己的印象。 从小养大靳莲、又利用她、操纵她害人的古嬷嬷咬舌自尽了,把靳莲的身世秘密也永远带走了。身世成谜对靳莲来说并不是坏事,至少还有足够的空间。 “我同你一起去。”沈荣华知道连成骏心存希望,但知道了未必是好事。 连成骏点点头,抱紧沈荣华,对她的身体上下其手,为第二轮持久战做准备。 “娘子,你还要跟你说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事?”沈荣华噘起嘴,有什么事比久别重逢、白日喧淫更重要呢? “我们必须抓紧时间生几个儿子,至少生两个,最好明年就生出来。”连成骏此时正为生儿子做前奏和准备,今天做足了,明年生出来应该不成问题。 “生儿子干什么?不,这么着急生儿子干什么?” 连成骏搬开沈荣华的身体,做起了生儿子的准备,边做边说:“盛月皇朝给了我一个世袭罔替的逍遥王爵,需要一个儿子来承袭爵位。白岛主更大方,直接封我为一字并肩王,也是成龙罔替,还把神鹰山附近的土地划给我做封地,大概有西金国那么大,划给我做封地,与王爵同在。我从小在那里长大,那里有高耸巍峨的神鹰山,还有清澈见底的哈赛湖,还有成片的草原,开满了鲜花……” 沈荣华想像着连成骏出生成长的地方,好像那片土地就呈现在眼前了。 在南安国的日子闲适轻松,舒服自在。林楠怕令沈荣华不高兴,轻易不召连成骏进宫,林氏等人被南安国风景所迷,到处吃喝玩乐。连成骏和沈荣华为了生儿子都付出了极大的努力,白日喧淫已成家常便饭,两人却吃得兴致勃勃。 他们在南安国过完元宵节才登船起程,又到津州和密州小住了几日,回到京城已是仲春伊始了。看着京城春日的风景,物是人非,两人自少不了一番感慨。 不枉连成骏多日辛苦耕耘,沈荣华怀孕了,连成骏一听说,差点没翻上房梁一游。日子还浅,胎也未作稳,更看不出男女,就早有人预感是男胎,还是两个。 这个春天事不了,沈荣华是孕妇,却不娇气,仍在蒲园处理诸多事务。 沈恺任西南省学政一年半,要回京叙职,他是新皇一手提拨的人,升迁是必须的。江阳县主生了儿子,这对于沈荣华及谨亲王府众人,都是一件大喜事。 方逸和初霜也要回京城,去年科考做废,今年加开恩科,他要参加考试。初霜也身怀有孕,要来京城生产,沈荣华留她在蒲园住下,两人正好做伴。 连成骏回到京城第一件事就是备厚礼进宫谢恩,在御书房与新皇密谈了一天半夜,在宫中吃了宵夜,才带了赏赐回来。第二天,他又去了谨亲王府,连吃带喝兼玩,又是一天。第三天,他准备去拜访小韩将军,不成想小韩将军登门了。 小韩将军利用练兵之便邀连成骏踏青春猎,就在新皇赏赐给沈荣华的那个牧场。听小韩将军说那里有山有水,风景不错,连沈荣华这个孕妇都想去看看。 他们去玩了几天,真正逍遥快活,自由自在,不愧连成骏的封号。当然,小韩将军不白做东,连成骏把他精心研究的排兵布阵的隐秘之法倾囊想授了。 “娘子,我们在神鹰山附近的封地足有三十个牧场那么大,有时间我带你去漠北,保证你玩起来流连忘返。四叔看中了封地,让我交由他打理,说以后把娘和勇儿都接过去,就不回中原了。”连成骏又开始讲神鹰山的风景,诱惑沈荣华。 连轩得了新皇不少赏赐,却没授予官职,无官一身轻,难得逍遥自在。 “咱们下个月就去。” “下月怎么行?”连成骏新奇温柔的目光落到沈荣华的肚子,又说:“我和娘子这一辈子很长,长到连绵无期,娘子想去哪里,我会奉陪到底,只是要优先考虑我儿子。荣华,你信我吗?我说过要给你一世荣华,定能说到做到。” 沈荣华依偎在连成骏怀里,幸福满满,问:“你想让我给你什么?” “一世逍遥,不是你给我,而是你陪我一世逍遥。” 从牧场回来了第二天,新皇宣连成骏入宫,北平王朝派使者来送国书,要让连成骏做陪。看到讲求两国建交的国书,新皇当即就签了,又诏告天下。除了国书,使臣还带来了白魅影给新皇的一封亲笔信,新皇一看就昏头了。 信的大致内容是你那没用的爹要把你妹妹送到北狄国和亲,中途被我儿子给截了。应该说我儿子救了你妹妹,要不她到了北狄,现在早成女奴了。我儿子看上了你妹妹,我嫌你妹妹没胸没屁股,本来不愿意,可拗不过我儿子。你要是没意见,这门亲事就做成了,我就主持他们成亲了。我想重新划定漠北和塞北的边界,你把哈赛湖支流全部划给北平国,算是你妹妹的嫁妆,看懂了就吱一声。 几经朝议,几番协商,由连成骏从中调停,双方各让一步,边界重新划定完毕,亲事也做成了。六公主成了北平国的太子妃,四月在北平国大婚,五月回国省亲。新皇将这一消息诏告天下,礼部、内务府又忙得脚尖不沾地。 听说白泷玛要和六公主成亲,沈荣华喜极而泣,感慨万千。她准备丰厚的贺礼,让连成骏亲自去送一趟,知道六公主真的高兴,她才能放下心。 六公主五月回来省亲,本以为北行千里,茫茫无归期,没想到历时不到一年就要回来了。没有桃花之约,只有榴红似火,亦如她们永远绽放的生命。 (全文完) ------题外话------ 终于写完了,谢谢亲们的支持,拜谢。 此文有两章番外,一个是沐川槿的,一个是沈逊的,我不知道什么能写完。 我下一个文要是再开宅斗,写那个《朱门锦绣》就要用沐川槿这番外。 若再象《名医童养媳》一样有番外没写,你们就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