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第一奇女子:鱼玄机》 第1章 美女诗人 大唐长安有名动天下的东西两市,这里贩卖日常生活中所有应用品,不必说锅碗瓢盆酱醋茶,绫罗绸缎窗帘窗纱,就是科考的书籍,以及百姓爱说的段子、流行的志怪奇说亦可在这里搜索得到。 早上巳时开市,每当这时,人潮涌动,喧嚣繁华,绫罗绸缎,衣衫褴褛,尽在其中。 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多少富商巨贾,皇宫贵族,奔走其中。 这一天,西市的菜市口,鼓声阵阵敲响,人们募然惊醒,想起今天菜市口要发生的一件大事,于是都心潮澎湃地随着鼓声向菜市口涌去。 一群又一群的人涌向菜市口。现在,菜市口附近全是黑乎乎的脑袋。 沉沉的秋意携带着阵阵凉风,吹打在人们脸上,似乎很快就有一场秋雨。但是群情激奋,人们的脸蛋都是红扑扑的,他们的眼睛黑亮又有神,因为,就在今天,大名鼎鼎的美女诗人鱼玄机要被朝廷处斩了! 美女诗人,道观炼师,杀人犯,荡妇,这些词语一个比一个劲爆,从人们的口中冲出,冲击着人们激荡的内心,敏感的神经。还没看到女囚犯,大家就已经在窃窃私语: “看到了没有?” “还没来。” …… “来了吗?” “来了来了,已经押上刑场了。” “长得美吗?” “很美!比天仙还美!” “嗬~” …… 到处都是激荡的人心,到处都是振奋的人群。所有人都拼了命地往前挤,再不看以后就看不到了。那么美丽的头颅,咔嚓一声,就没了…… …… 监斩台上,监斩官京兆尹温璋端坐在台前,他面目冷肃端凝,眼睛冷冷地扫过刑场外骚动的人群,眼里闪过一丝冷厉。 温璋是长安城的京兆尹,自他接管京兆尹的职位之后,便以严苛的手段,雷厉风行的处事方式大煞四方。因其手段严酷残忍,京城的地痞流氓从此不敢吵架生事,而他也被时人冠以“活阎王”的称号。 活阎王温璋冷厉的目光一扫,人们心里震恐,瞬间闭嘴。随着温璋目光缓缓扫过场外,刑场内外一片肃穆宁静。 温璋的眼睛落在受刑人鱼玄机身上,抿紧了双唇。他知道,这个时候,很多人都把怀疑的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 京城里有一个传说,温璋爱慕鱼玄机,曾多次向她求欢,却都被鱼玄机婉拒了。于是,他恼羞成怒,借一点因由便对这可怜的小女子动以极刑。可是真相真的是这样吗?他没办法解释,也无法开脱。 真相,永远在老百姓了解的真相之外,但也在人们的传说之中。历史上,只会有一位二十几岁就被酷吏温璋斩杀的鱼玄机,再无其他。 温璋的眼睛停留在鱼玄机的身上,花样年华的她,今日过后,再无余生。温璋心里发出长长的叹息。 鱼玄机双手被缚,被押在刑场中间。她身上穿一件白色囚服,黑发垂直,披散在肩头,鬓角戴一朵白色花朵,那花瓣在风中瑟瑟抖抖。而鱼玄机的脸从容冷静,与那被风吹得颤巍巍的小白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美不美? 美!无与伦比!堪比天仙!貌比西施!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人们心里闪过这样一些词语。 看着她比紫薇花还娇艳的面庞,优美得如同白天鹅颈般的纤细脖子,人们发出声声叹息,多美的一个女人,可惜竟是一个荡妇,一个杀人犯! 有些年轻父母趁机教育身边的女孩子,“看到没有,女孩就应该苟安于室,否则就会落得像鱼玄机这样的下场。” 女孩于是被吓得脸色一白,身子往父母身后一躲,又忍不住偷偷地往台上瞧去。真的是这样吗?可是,那个姐姐好美…… 午时三刻已近,温璋抬头看了看天色,抿了抿唇,伸手抓起惊堂木重重地一拍,沉声道:“罪妇鱼玄机,擅杀侍女绿翘一案,现已\/经本官查明,罪行属实,判处斩刑,于今日午时三刻行刑。” 整个菜市口落针可闻,温璋声音不大,此时却如洪钟大吕,人们听得清清楚楚。 随着“行刑”二字落音,人群一阵骚动。 “这是要杀了吗?” “只是擅杀侍女,大唐刑律罪不致死啊。” 立即有人反驳:“她还杀了鼎鼎大名的诗人温庭筠,还有坊正王文木……” “圣人震怒……” 有人叹息:“那可真是时运不济……” 一个嫉恶的声音响起,“纵欲,放荡,乱礼法,败风俗,哪一条哪一桩都为正直之人不耻,朝廷官员怎能容许这样的女人苟活于世……” “大唐的耻辱啊。” 嗡嗡哇哇,咿咿呀呀,到处都是声音,有惋惜的,有震怒的,有…… 温璋眼睛扫过刑场,眼里几不可见地闪过一丝惋惜,伸手拿起监斩牌,手一扬,那块监斩牌就从他手里飞出去,它向上飞去,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啪”一声落在地上。 随着监斩牌的落下,咿咿呀呀的人群又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向上看,生怕错过这人生的一场大戏…… 身穿红色衣服的刽子手赤膊露胸,仰脖喝下一口烈酒,“扑”一声喷在磨得锋利锃亮的大刀上。刀口晃了晃,映着日光,闪出一道银芒,晃花了观刑人的眼。众人闭了闭眼,再抬头,发现那个从容安静的女子忽然抬起头来。 女子抬起眸子,向场外望去,密密麻麻的人群,大家都在指指点点。 她知道人们嘴中说的无非是荡妇,杀人犯,罪有应得这样的话,这不是她想听的。她只想看看今天送行的人们中间有没有那个他,她只想知道她心头的那个人有没有来?可惜,黑压压的人头密密麻麻,她什么也看不清。 刽子手将刀举起,一道秋风吹过,发丝吹散,轻抚鱼玄机美丽的脸庞,优美的脖颈。她的脸上终于挂上两行清泪,从眼角流下,弯弯曲曲地爬过面庞,又随风吹散。 刽子手扬起大刀,当大刀用力向下砍去时,人们的惊呼声响起…… 第2章 醒来方知身是客 “啊~”幼薇尖叫着从梦中惊醒,她坐起身来,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伸手推开窗户,微风从窗户的缝隙里透进来,带着淡淡的杏花香味儿。 长安的夜静得吓人,幼薇静静地听着风吹杏花落地的声音,伸头望向窗外,一轮孤月挂在天边,虚虚的影子给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幼薇拢了拢被子,脑海中闪过这几天的生活。到唐朝已经三天了,三天里她惊魂未定,不敢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只是一个资深驴友,一个酷爱旅游的现代人,唯一的一次不守规矩胆大妄为——越界探险,竟落得个身毁人亡的结果。 可是穿越就穿越吧,好歹做个公主,再不济做个郡主也行,最最不济做个村夫渔妇,可她偏偏做了鱼幼薇——那个倒霉蛋,二十五岁就被人砍了脑袋香消玉殒了。虽然有着美女诗人的荣称,但淫妇加杀人犯更搏人眼球。 这是怎样的倒霉啊? 幼薇坐在床上,大喘了一口气,喃喃道:“我不做鱼玄机,我不是鱼玄机。”她只是来自未世的一道幽魂,占了鱼幼薇的身子,难道这样就要承受她悲摧的人生?她才不要做狗屁的鱼玄机,八辈子都没她倒霉坏运,宁肯探险身毁人亡,也不能蒙冤受屈死得不明不白。 你道鱼玄机何许人也?为什么被未世的幼薇如此嫌弃,这还得从大诗人温庭筠说起。 幼薇模糊地记得一段历史,鱼玄机与温庭筠本是忘年相恋,不知何故,温庭筠却为她牵线搭桥,让她嫁与李亿为妾。李亿在娶了鱼玄机一年之后抛弃了她,自此,鱼玄机进入道观,道号玄机。本以为自此可以平静地了此残生,却又在二十五岁的时候莫名其妙地扯上杀人的罪名,年纪轻轻就被京兆府尹温璋判了杀人的罪名,于是,砍头殒命,香消玉殒。 小结起来,鱼玄机的一生就是爱情不顺,婚姻不幸,最后还被莫名砍了头。所谓时运不济,命途多舛,说的就是她。 “我才不做鱼玄机。”幼薇叹了口气,掀开被子匆匆起床,趿拉着鞋,收拾了几件衣服,用包裹装好,她要逃,远远地离开长安。从此,海阔凭鱼跃,江湖任姐游。 幼薇想得很美好。她背上包袱,跳上床。床是临窗摆放的,窗外是后院,院里有一棵杏树,枝丫横生,有些伸出墙外,踩着杏树就可以爬出围墙了。 计算着逃跑路线,偷偷推开窗户,坐了上去,正想跳下窗,眼角余光扫到杏树底下的一个人影,那是她的便宜老爹——鱼秀才。 鱼秀才面对杏树,双手负于背后,抬头向上做仰视状,不知在想什么,不时摇头叹息。 幼薇拉了拉肩上的包袱,轻轻跳下,佝偻着背,轻手轻脚地往大门走去。如果不能从杏树上跳出围墙,还能怎么办呢?只能从大门出去了。 幼薇蹑手蹑脚的往前走,心里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身后突然传来鱼秀才的一声暴喝:“深更半夜在做什么?” 幼薇一惊,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就见鱼秀才大踏步向她走来。幼薇连忙抱紧包袱,脚不由自主地往大门外跑去。 鱼秀才迈开大长腿追赶过来,一把拽住包袱,幼薇差点被掀翻在地。 回头一看,便宜老爹已经拽过包袱,正低头翻找东西,包袱里整整齐齐地码着几身衣服,还有一些铜钱,是平时的零用钱,小姑娘不大会花钱,于是攒下了这些。 “你这是要、离家出走?!”鱼秀才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女儿,他从来没想过女儿如此大胆,若不是今夜被发现,这丫头只怕是要…… 鱼秀才不敢往下想,脸变得前所未有的难看,他一手抓住包袱,一手拽起幼薇,拖着她往祠堂去,“反了天了你?” 幼薇挣扎着,“耶耶,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耶耶”,就是父亲,是唐朝人对父亲的流行叫法。《木兰辞》中有“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文章中的“爷”不是现代人喊的“爷爷”,而是指父亲。 鱼秀才不听幼薇解释,黑沉着脸要把她拖进祠堂。鱼家的祠堂很简陋,只在大堂正中间靠墙放一个供桌,桌上从高到低摆放着祖宗牌位。 仔细看那些牌位,位置最高的那个地方,只摆着一个灵牌,上面什么字也没写。往下几排倒挺正常,有夫有妻,有名有姓。 你要问,这鱼家到底什么来头,为什么最高的牌位上什么都不写,他没有妻妾吗? 这关系鱼家的身世来源,牵涉到一个到现在为止大家都不敢提起的人。这个人大有来头,他无妻无妾,却又富贵滔天。不管这人生前如何权势滔天,如何富贵荣华,到鱼秀才这一辈已经衰落得不成样子了。 供桌前面,放了一个旧蒲团,是平时祭拜用的。不管鱼家以前如何荣耀风光,如今,他们只是普通人家,普通人家没那么多讲究,一张破蒲团,便是祭拜的跪具了。 鱼秀才拖着幼薇,从堂口进去,走过坐榻,走过吃饭用的桌子,再往前走,就是刚刚所说的祠堂了。 幼薇被重重地甩在旧蒲团上,因为用力过大,鱼秀才微微喘息着,用手指着幼薇道:“当着祖宗的面,你老老实实地说,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鱼秀才用手叉腰,不过片刻,又放下来,再叉上去,他扶了扶额,在大堂里转来转去。 幼薇端正身姿坐好,借着外面的月光,她看了一眼供桌上的牌位,然后垂下头。 僵持之际,鱼娘子趿拉着鞋从厢房里走出来。鱼娘子是一个极其清丽可人的女子,虽长年操持劳累,但岁月从不败美人,月色下的她体态婀娜,五官精致。 她穿着宽大的睡袍走过来,问鱼秀才道:“这是怎么了,阿耶?幼薇调皮,也不必动这么大气嘛,深更半夜的,吵醒了邻居,坊正是要骂人的。”她的声音不大,轻柔得像是低低奏响的小提琴。 幼薇跪在地上,听着便宜老娘轻柔的声音,不禁想道:“鱼秀才何德何能,竟然能娶到鱼娘子这么漂亮的老婆?漂亮姑且不论,这个老婆心里眼里还全都是他,这才是他的成功之处。” 第3章 鱼娘子彪悍训夫 现代那些三四十岁还娶不到老婆的人看到鱼秀才这穷酸书生都能娶到这么如花似玉又持家的老婆,估计要拿块豆腐自己撞死了。 幼薇正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就听鱼秀才咬牙切齿地吼道:“你问她!” 幼薇抬头,见鱼秀才脸色愤怒发青,手指指着她,另一只手把包袱往鱼娘子怀里一丢。 鱼娘子伸手,没有接住,包袱落在地上,衣服铜板散落一地。鱼娘子匍匐下去,看看包袱,又看看散落的衣物和铜板,脸色由原来的粉红变成假白,又从假白变成了铁青。 她跪在地上,三五两下收拾好包袱,连滚带爬地来到幼薇面前,泪眼婆娑地问道:“孩子,你这是要干什么?是要离开你阿耶和阿娘吗?” 幼薇垂头跪在蒲团上,想起自己在旅途中无意打开的脑洞奇谈论。那个傻逼作者说,地球在2012年被人重置了,之前人们居住生活的地球已经凭空消失,现在人们生活在地球的平行世界里。而这一切,所有人都并不知道。 作者在文中煞有介事地举了许多例子,比如某国的领导在某年月已经去世,这很多人都可以证明,但事实是,这个领导到现在为止都还活得好好的。诸如此类的事情,作者记录了很多,然后在文章最后,作者提出一个观点,世界被重置了,所有的事跟此前的历史相比,出现了严重偏差。 幼薇对这类文章自然是嗤之以鼻,这是哪个傻逼作家写出来的傻逼文章,以为世界是台电脑呢,还重置?难道我们都是上帝创造出来的玩意儿?还是说这个世界就是某个傻缺作家笔下流泻出来的故事,一旦不符合作者和观众的期许,立即删掉重来? 可是,当自己出现在唐朝,附身于幼年的鱼玄机身上时,幼薇又开始怀疑,莫非真有平行世界?否则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喊着一个秀才做父亲,还有一个美丽动人的娘亲。 幼薇有些混乱,耳边传来鱼娘子的哀哀哭泣,这让她意识到,自己已经身在唐朝矣,旁边这个抱着包袱哭泣的女人是她美丽又怯弱的娘亲。 鱼娘子哭得梨花带雨,她美丽的形象让她连哭都显得格外动人心弦。她历数这些年来的艰辛苦楚,历数她精心看顾、视若珍宝地带娃持家,每日勤俭,不敢稍有怠惰。 鱼娘子的哭泣诉说让幼薇恍惚不已。她自幼被呵护着长大,当别的女孩关在家里绣花做女红时,她却在父亲的教导下念书健身。她活得不像古代的女子,而是从小诗书伴身。父亲说了,他就一个女儿,所以,他想把女儿养得上能安邦定国,下能诗文传家。 幼薇也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写得一手好诗文,早早地在长安城里搏得了“诗童”的美称。 能诗会文,出落得婷婷玉立,却在父母中年时抛家而逃,你不该啊。幼薇的心里响起一道声音,这不是她的心声,这分明又是她的心声。 脑子里有些混乱。 得不到幼薇的回应,鱼娘子抓着她的手晃,“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地丢下我们?我们只你一个孩子啊,你怎么忍心?” 声声质问,让幼薇的心蓦地一痛。 “是不是我们年纪大了,你就要抛弃我们了?还是你觉得自己已经很了不起,开始嫌弃我们了?” 听着鱼娘子一声声地责问,幼薇心酸不已,眼中不觉溢出泪来,伸手抱住柔弱的母亲,悔道:“阿娘,我以后一定好好地做你的女儿,再也不这样了。” 鱼娘子抬起头来,脸上泪痕未干,她哀怜地摸了摸女儿的脸,然后双手扶着幼薇的肩,把她扶起来。 幼薇站起身来,满以为鱼娘子还要说些什么,却见她美丽的娘亲突然转身看着吁声叹气的丈夫,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责骂。 “都是你,整天唉声叹气,长吁短叹,不就是殿试没中吗?亏你还是个男子汉!为了这个,你让幼薇周旋于一帮大老爷们中,你、你搅得我们娘儿俩日夜不宁!你还……”鱼娘子说到这里猛地停了下来,抬头去看幼薇。 幼薇诧异地看着母亲,印象中,鱼娘子懦弱善良,常常被鱼秀才训得低头伏脑,唯唯诺诺地称是,这是她唯一一次在幼薇面前雄起,一改平时温顺的小女人模样,彪悍得如同一只母老虎。 幼薇扯了扯鱼娘子的衣袖,低声道:“阿娘,跟阿耶无关,是幼薇一时想岔了,不关阿耶的事。” 鱼娘子回过头来,诧异地问幼薇:“你不记得了么?” 幼薇瞠目看着她娘,有什么东西在她脑海里闪过,可是她什么也没有抓住,于是讷讷地问道:“记得什么?” 鱼娘子转身看向鱼秀才,嚅动了一下嘴唇,鱼秀才连忙咳道:“孩子她娘,你想说什么呢?” 鱼娘子回转身来,在幼薇身上抹了一把,哽咽道:“我可怜的孩子,还痛么?” 鱼秀才急剧地咳起来,鱼娘子连忙转身帮鱼秀才拍背。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幼薇想不起来,脑海里茫茫一片,她瞠目看着眼前的这对夫妻,他们是她这辈子的父亲和母亲。 跟自己现代的家庭似乎不一样,鱼娘子很爱她,鱼秀才自然也是爱她的,否则不会带她断文识字写作诗赋。隐隐之中又有些不对,可是幼薇说不出来。 鱼娘子拍着鱼秀才,很是焦急的样子,“怎么样?你没事吧?” 问几声,又回过头来看幼薇一眼,鱼秀才于是又咳起来。幼薇看到鱼秀才抓住鱼娘子的手,狠狠地捏了一把,眼睛严厉地瞪了她一眼。 鱼娘子瞬间就怂了,嚅动着嘴唇道:“当、当家的……” 鱼秀才低声叱道:“什么都不要说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知道吗?” 鱼娘子点着头,想要回头看幼薇,被鱼秀才拉了回去。 所以,此前到底发生过什么?幼薇摸了摸额角,那里还有一丝疼痛。难道,跟她从树上掉下来有关系? 幼薇记得自己坐在树上看书,坐得稳稳的,然后,就从树上掉了下来…… 第4章 黄巢君 夜深人静,鱼家的喧闹惊醒了坊间其他住户,不少人家里亮起灯来,最后连坊正也被吵了过来,他敲着铜锣在外面气咻咻地跳脚大喊:“鱼秀才家的,夜深人静,休得扰民,再有喧嚷,小心金吾卫抓你们进京兆府打板子。” 鱼家一下子安静下来。 金吾卫!金吾卫?幼薇一下子想起长安的防卫和格局来。 白居易曾这样描述长安,“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 也就是说,长安像围棋局种菜畦一样排列整齐,南北十一条大街,东西十四条大街,全城以朱雀大街为中轴线,东西对称。这东西南北纵横交错的街道,把长安分成一百零九个坊和东西两个集市。坊道宽广,绿树成荫,坊肆林立,坊里排列入棋局。 白天,城市繁华喧闹,人来车往。但是一到晚上,长安又是另一副光景。因为长安城实行里坊管理制度,纵横交错的街道隔出一个四方形来,每一个四方形便是一个坊里。坊里四周以围墙封闭,每一面只开一扇门。整个长安城又以围墙相围,东西南面各开三条城门以供进出。如此,整个长安就犹如一个棋盘,一道墙套着一道墙。 这也就罢了,最让人不喜的是:城门和坊门早晚都要定时关闭,以击鼓为准。而且实行严格的宵禁制度,夜禁前,长安城中开始敲鼓,提醒大家夜禁时间快到了。敲四百下,城门关闭,再敲四百下,坊门关闭。 城门坊门一旦关闭,负责城市治安的金吾卫就纷纷涌上街头巡逻。若有人犯禁,被金吾卫抓住,就会被送到京兆府,视情节轻重,或打板子,或遭拘禁。 想到这里,幼薇抱着手臂一阵后怕。自己要是跳出围墙,走上坊道,被金吾卫抓住,再扭送到京兆府打一顿板子,这穿越人生当真就……精彩了。 鱼秀才看了女儿一眼,道:“听到了?你一个女孩子,也敢夜间出去,就算不被金吾卫抓住,还有守在各个角落的武侯呢。” 武侯铺的武侯! 鱼秀才一句话又提醒了幼薇,一到夜间,金吾卫在各主干道上巡逻,而驻扎在坊里四角的武侯铺,则会涌出很多武侯,他们专逮各种小道、暗道里躲避的人。 可以说,在这长安城的夜里,要躲过金吾卫和武侯们精锐的目光,非得有通天的本领不可。 而且,就算侥幸逃出长安,你以为就能大行其道了吗?不不,你想错了,在大唐,出行在外,你得有出行证,还得有象征身份的符兆,否则一旦被抓,什么都没有的你就是逃奴。一旦被认定为逃奴身份,那么你的命运将更加凄惨。 罢了罢了,逃是别想逃了,回房老老实实睡觉吧。于是一家三口各各回房睡觉。许是闹过一阵累了,这回幼薇躺倒床上后,脑袋里噼里啪啦闪过无数火花,很快她就沉睡过去。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上,晨鼓敲响,鱼秀才出了院门。他是一个落拓秀才,托关系进水利工程部做了文书。虽然只是一个编外人员,一年到头的收入跟普通百姓相比还是不少,但基本上都被他拿去拉关系走后门、逢迎讨好各路官员了。 鱼秀才四十不到,很想出人头地,升个职搏个前尘,可惜,十多年来,他的钱全打了水漂。鱼秀才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于是心里生出很多愤懑。 丈夫没多少钱落到家里,鱼娘子也不埋怨,靠在外揽些绣活和帮平康里其他人洗衣缝补,赚点零花钱贴补家用。可怜鱼娘子生得美丽端方,却也得起早贪黑做着苦力活儿。 幼薇早起吃了馎饦,嗯,这是唐朝的一种面食,就是清汤白水的面片儿上面漂一点青色。这东西油腥不沾委实不好吃,但幼薇的心思不在这上面,她稍稍吃了几口,便放下碗,缓步走出大堂,来到后院,坐在杏树下发呆。 鱼娘子经昨夜之事,不放心女儿,见女儿坐到杏树底下去了,她便搬了条小杌子坐在侧门缝补。 幼薇撑着脑袋,杏花纷纷扬扬飘落,没过多久,她的头上,肩上,便落了不少花瓣,但她不拂不动,沉沉地想着心事。 历史上的鱼玄机命途多舛,如果这是一个平行世界,是不是可以跟以前不一样?哪怕不嫁人,起码也不要做妾,不要被砍头嘛。 还有那个温庭筠,她一个十三四岁的花季少女,爱上三四十岁的中年大叔?她又不是大叔控。而且,听说温庭筠容貌丑陋如鬼,被时人称之为温钟馗。 现实生活中,幼薇可是一个颜值控,见识过电视上的各种小鲜肉,让她爱上丑如钟馗的温庭筠?! 至于李亿,作为一个现代人,接受过那么多先进的教育观念,让她去嫁作姬妾?说笑呢吧。 幼薇想着历史,想一条否定一条,坚定了一个观念,她是现代人鱼幼薇,历史与她无关。既然她已经来到唐朝,她就要活出自己的精彩。 幼薇又想到一事,据相关书籍记载,鱼玄机被杀一案疑窦重重,是唐朝的一宗迷案,或许,她还可以借此揭开谜底呢。 想多了。揭不揭开迷案不要紧,作为现代人鱼幼薇,她要在这个社会活得出彩,这才是要紧的事。幼薇握了握爪,给自己一个鼓励的笑容。 “幼薇幼薇,打球去!”一道清朗的男声一连迭声地喊道,声音从背后传来,紧接着一阵脚步声向她走来,那步子迈得矫健又有力,这一定是一个年轻又活力四射的男子。 幼薇蓦地转身抬头,肩头的花瓣披落,她迎面撞入一双琥珀色的深瞳里。 来人身材高大,五官深邃,有一双小鹿般圆啾啾的眼睛。不过他的皮肤略显粗砺,像从风霜中走来,全身透着一股粗犷豪厉的男子气息,这种人在现代社会俗称为行走中的荷尔蒙。 幼薇迅速做出判断,这身材长相气质,堪称女人界的杀手,在现代社会将瞬间秒杀众女,无论老幼。幼薇浮想翩翩,脑海里全是女粉丝疯狂送吻争相拥抱的画面。 “怎么这么看着我?好像不认识似的。”来人用手弹了弹幼薇的脑门,“才几天没见你,干么做出这副表情?” 幼薇摸着被弹得生痛的脑袋,脑中闪过一个人的名字——黄巢。 第5章 拒绝见陌生人 幼薇跳将起来,天哪天哪,这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黄巢啊!黄巢啊,这么阳刚帅气,他竟然跟我认识,是我少年时代的朋友! 真实的历史怎样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站在她眼前的少年郎君名叫黄巢——在起义军中赫赫有名,后来建立齐国的黄巢,他如此的英气逼人,让人看一眼都忍不住心跳加速! 幼薇差点儿手舞足蹈起来。 坐在侧门的鱼娘子放下手里的活计,站起身来,温婉地问道:“郎君这是要带她去打马球吗?你带她去散散心也好,这两天她净坐在树下发呆了,再不出去我怕她要闷坏了。” 杏树栽在后院,黄巢推开院门,没看到前院有人,他素来知道幼薇喜欢坐在杏树下看书,便一劲儿往后院走,当看到那个曼妙的身影时,他的眼里心里便只有那一个人的存在了,哪里注意到鱼娘子? 听到声音,黄巢连忙转身,礼貌地向鱼娘子行礼问好,并且道:“您放心吧,我一定看护好幼薇,下午还您一个开心快乐的女儿。” 鱼娘子双手交叠放在身前,面上竭力表现得安心顺意,点头勉强笑道:“那就谢谢郎君了。” 幼薇心里闪过一阵愧疚,昨晚做事前没有细思量,只怕已经伤害到了娘。虽说是便宜娘亲,但到底是生养她的人。 幼薇款款走到鱼娘子身边,愧疚道:“阿娘,昨天是我不对。今后我一定好好生活,好好孝敬你们,再也不会有昨天的事发生了。” 鱼娘子伸手抓住幼薇的手,她的手温凉,手心有茧,触在幼薇手上,粗砺刮人。 鱼娘子拍了拍幼薇的手道:“好,阿娘知道了,你跟黄巢君去玩吧,阿娘在家里等你。” 幼薇心里一阵温暖,阿娘待她不差。她转身对黄巢道:“你稍等。”说着就急急地进屋去了,再出来时已经换了一身束身衣。 唐朝的服装比较宽大,不方便骑马打球,为了能在马上灵活地施展身手,有人发明了束身衣。束身衣相对贴身,袖口窄小,小腿绑住,这样的衣服不妨碍打球骑射,上至皇宫贵族,下至平头百姓,户外运动时都喜欢穿这种衣服。 幼薇和黄巢并排从小院走出去,黄巢小声问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吗?” 幼薇不欲多谈昨夜之事,只说跟父母有些小冲突。 两人刚踏出院门,鱼娘子就从后面追上来,喊道:“薇薇,你阿耶说下午有客人来访,你早点回来。” 有客人来访?!幼薇顿了顿脚步,若是以前的幼薇,可能也就应了,但是现在的她怎么会答应这种事呢? 幼薇的脸微微沉了下来。过去,父亲常常带她参加各种聚会,向同僚展示她的诗才,致使幼薇早早地就有了诗童的美誉。但是这样做对吗? 长安城里有诗才的少男少女有多少,幼薇没有计算过,但她绝对算不上最出类拔萃的那个。为什么她能出名?因为她参与的宴会多,搏得的关注多,于是,便有了神童的美誉。 可是,每次出席,幼薇看那些男人看她的眼睛,充满了轻浮和孟浪。那绝不是看正经女孩该有的眼神。 这个时代已经有陪酒女,青楼里的舞女歌妓在陪酒时,客人若有需要也会吟诗作对。胡人开的酒楼,有些胡姬也会陪酒,她们在陪酒的时候用歌舞征服男人。 在男人的眼里,这些都算不得良家女子,而是可以肆意凌辱的对象。 鱼秀才带女儿出去陪酒作诗,在众人的眼中,幼薇与市面上的陪酒女有何区别?哦,还是有区别的,陪酒女必须付费才会出席,而幼薇是免费的。 现在父亲更加过分了,他竟然把人往家里领。他想干什么?唐朝虽然没有严格的男女大防,但也不应该随随便便带个外人来见自己的女儿。莫非…… 幼薇眯了眯眼,一张脸阴得能滴出水来,眼里更是黑云密布,她说:“阿娘,阿耶若是带客人来,你跟他说,女儿今日有朋友相约,可能要很晚才能回来。” 鱼娘子张了张嘴,因长年洗衣而变得有些粗糙的手扶在门上,“幼薇,那毕竟是你的父亲,你……” 鱼娘子话未说完,幼薇已经转过身去,用背影来回答鱼娘子的话。 鱼娘子叹了口气,慢慢放下手,掩了门,也许,这样也好,是吧。鱼娘子退回后院,伸手拿起了做活计的箩筐,重新坐了下来。 黄巢从树上解了缰绳,把马牵到幼薇面前,幼薇正回过头去看那道被掩的院门。 黄巢道:“今日还有一事,文木兄庆贺当上坊正之职,请大家吃酒,因为就请了咱们几个要好的,他说请帖就不做了,让我来接你就成。” 幼薇转身喜道:“文木兄当上坊正了?这可真是大喜事啊,慢着,我得备一份礼物才是。” 黄巢太喜欢看幼薇满脸喜悦、眼睛生动有神的表情了,见她转身,连忙一把拉住她道:“我帮你备了礼物。”说着,他拿出一个用红绸带扎着的礼盒,放入幼薇手中。 鱼家贫困,除了小院是祖辈积留下来的产业外,家无余财,黄巢这是主动帮幼薇解决难题。 幼薇有些尴尬,看看手里的礼盒,想想自家情况,因为实在拿不出像样的体面礼物来,遂受了这份心意,道了声谢。 黄巢呵呵笑道:“谢什么。”他把马拉过来一点,抚着马鬃,对幼薇道,“我新买的马,你还没注意到呢。” 他朝幼薇倾了倾身,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墙外的紫薇花开得正好,他这一笑,让幼薇感觉到他身后整株的紫薇花都对着自己笑了,哪敢直视他灿烂的笑脸,眼睛匆匆向旁边那匹马看过去。 这是一匹白马,马身通体雪白,无一根杂色,整个身子看起来修长健壮,四肢匀称有力。 幼薇走过去,学着黄巢的样子,摸了摸马鬃,那马舒服地眯了眯眼眸。 黄巢道:“还没取名字,你文思敏捷,帮忙取个名字吧。” 幼薇手在马鬃上抚过,朗声道:“都说良马快如闪电,不如就叫闪电吧。” “好,闪电好,就用这名字了。”黄巢爽朗地大笑。 第6章 群英荟萃 在黄巢的大笑声中,两人双双上了马。幼薇坐在前面,黄巢坐在后面,他抖了抖缰绳,双腿一夹,那马便哒哒哒小跑起来。 长安城的街道非常宽,主干道朱雀街约有一百五十米宽。如果说现代十车道的主干道加绿化带是五十米宽左右的话,你就知道朱雀街有多么宽广了。平康坊的街道虽然不如朱雀街宽广,但这里是京城着名的红灯区,平时人来人往,吆喝买卖,其热闹程度丝毫不亚于长安主干道。 黄巢驾马,从西侧出了坊门,往北走一少段路,便折而向西,沿皇城大道直奔西市而去。 西市有长安城最大的马球场,闲暇时,大家呼朋引伴,一干少年郎聚齐人数,便会开赴西市打马球。 暮春之际,正是叶嫩花初之时。融融暖阳照射在街道两边高大的梧桐树和槐树上,它们长长的枝干向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幼薇坐在马上,身子随着马的奔跑微微起伏。黄巢一手拉缰,鼻端传来少女的幽幽体香,不禁有些心猿意马。 幼薇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问道:“今天来了哪些人?” 黄巢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道:“那可就多了,韦保衡、张直方两个都来了,还有平时泡在球场的那些人。不过,文木兄要帮朱婶子准备饭菜,他没时间,李可及有事也来不了……” 黄巢每数一个人名,幼薇脑海中就闪过这些人的样子。 韦保衡是韦氏家族韦侍郎的儿子,官二代兼富二代,长相秀气斯文,身材瘦弱,打球时常遭嫌弃,因而来得少。想不到这次他也来了,不过他跟王文木不是太熟,可能是张直方张大将军带过来的。 张直方是右金吾大将军,手握军权,位高权重,按理说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西市的球场上呢?要出现,也应该是出现在皇宫内苑的球场才对。 可他就是来了,跟长安城的少年郎,在西市的马球场上奔跑吆喝,玩得满身满脸的汗,时不时还得被人嫌弃球打得不好,甚至被人骂两句。 张直方虽贵为大将军,却也是出了名的粗率豪放、洒脱不羁。他无心政务,常常不顾职责,跑出去打猎吃酒。朝廷念他父亲功高,对他这种行为放之任之。连皇帝都管不了他,这也让张直方更加地任性乱为。 张直方虽然性格豪烈,但在朝中有着极好的人缘。即使最正直的谏议大夫,在张直方不务正业这件事上也是三缄其口。所以纵使张直方使酒好游,不理政务,也无人举报。 这人无论优缺点,听着似乎也还行,唯有一件事,让与他打过球的人总能耿耿于怀。这就是张直方这人看着豪气,输了球有时却会耍赖。 似乎感觉也挺可爱,可是跟他打球的人可不这么认为,辛辛苦苦打赢了球,你上下嘴皮子一碰说,不行,这场不算,你恼不恼火? 所以张直方虽贵为正三品大将军,球打得不错,皇宫内苑的人打球从来不会喊张直方。于是乎,堂堂大将军张直方,当他想要打球时,只能来到西市跟长安街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少年郎打球,说来还真有些落魄。 还有王文木,豪迈疏财,侠肝义胆,不过家境不好,也没读过什么书,做上坊正怕是费了不少关系和钱财。张可久,擅音律,会吹笛,即使清唱也很好听,老百姓很迷他,只要他出现,人们的眼睛就会变成星星眼…… 正想着,就听黄巢豪气干云地说:“今天买了良马,一定要单挑他们。” 单挑?!好吧,唐朝是可以单挑的。因为他们对双方人数没有特别规定,若是觉得自己够厉害,一人单挑十个也是没有问题的。 《封氏闻见记》就记载了李隆基与吐蕃的一场马球赛。在那场赛中,李隆基带四人对战吐蕃十人,力量对比悬殊,但李隆基往来如风,所向披靡,连连洞穿球门,最后赢得了这场比赛,为唐代历史留下了一段以少胜多的佳话。 唐朝是一个豪气干云的朝代,好男儿志在四方,打马球,狩猎,战场上争军功,哪里都是能让男儿们一展身手的好场所。 幼薇笑道:“黄巢君真是豪气冲云天啊!” 言谈中,已到了西市。入口处,一个年轻郎君正四处张望,此人长相温润,一双眼睛飞入鬓角,显得眼睛狭长如狐。 黄巢骑马过来,年轻郎君见之,连忙迎上来,而黄巢也瞬间从马背上跳下来,两个人拥抱在一起,黄巢大笑道:“朱兄弟,你怎么来了?” 朱兄弟回道:“文木兄说你们在这里打球,我就过来看看,他们又说你骑了马去接人去了,我便堵在这门口等你。” 黄巢搂着朱温的肩,问他别后的情况,两人相谈甚是亲切。 幼薇从马上跳下来,黄巢于是向幼薇介绍道:“这是朱温,我结拜的好兄弟。” 幼薇听到朱温这个名字,脑袋里像炸开了一朵花,朱温朱温,后梁开国皇帝啊,这样近距离观瞻……原来后梁皇帝长这样,看他那双看人时微眯的双眼,幼薇知道,这人心思细腻深沉,与黄巢豪爽耿直的性格完全不同,他们是两路人,却成了结拜兄弟。 “这位小娘子是~?”朱温声音清润,说话时尾音微微上扬,给人温润舒适的感觉。 黄巢回道:“她叫鱼幼薇。” “你就是长安城有名的那个女神童啊?”朱温长身玉立,隽秀儒雅,即使说这话时脸上也只有细微的波动。 幼薇脸上闪过一丝躁红,为那句“长安街有名的女神童”,她虽少有才气,可是一个闺阁女子,她的诗是如何流进坊肆的? 幼薇简直能想象那些男人在说到她说到她的诗时脸上细微的表情。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子敢在长安众多文人秀士面前称“神童”,大家还真给她面子啊。 可是神童之名已经传播开来,连朱温这种外来求学的学子也听闻过她的“大名”,幼薇无谓过多解释,遂“呵呵”两声带过。 第7章 马球场黄巢单挑 黄巢和朱温两兄弟亲亲热热地往球场走去,幼薇走在他们旁边,听两人聊起了黄巢新买的白马。 “你这马不是为了打马球新买的吧?”朱温不敢相信道。 黄巢拍着朱温的肩笑得爽朗,“你还真说对了。” 朱温摇头,“有钱人的世界,我看不懂。” 一匹马的价格是多少呢?普通马五六万文钱,好马十几万。黄巢的马一看就知道,是匹良马。也就是说,黄巢为了打马球花了十几万钱买马。 “吕布有赤兔,项羽有乌骓,曹操有绝影,太宗皇帝有飒露紫,每一个英雄豪杰都有自己的汗血宝马紫电青霜。”黄巢一边说着豪情壮语,一边携朱温走进球场。 西市旁边就是长安街有名的大球场,整个球场呈长方形,周长足有一千多步,非常宽敞,四面装有球门,人多的时候大家将就可以分作四个场地。但如果只有一队人马,只要你体力足够,也可以打全场。球场的地面是用黄土一寸寸夯实砸平的,整个球场显得平滑如砥。 长安城当然还有许多别的球场,但是没有哪一个球场有西市的球场好。当然,皇宫除外。很多野外或空地上的球场,只往地下挖个洞就算球门了,更别提地面杂草丛生荆棘遍地了。 西市的球场之所以修得扎实豪气,是因为西市这边住的都是富豪,富豪嘛,自然不差钱。皇城两边,西富东贵,这是长安城人的共识。 唐代的打马球跟现在踢足球有点像,只是他们要在马上打。还有就是他们的球比较小,大概只有拳头大小,是用木头琢成的实心球,很硬,不像现在的足球那般有弹性。 一进场,张直方、韦保衡就迎了上来。张直方大笑着跟黄巢击掌,冲幼薇吹口哨,嘴里笑道:“哟嗬,大妹子在啊,今天一定要多进几个球,让大妹子看看阿兄的厉害。” 张直方三十来岁,人又高又瘦,站在一众少年郎中间,他脸上多了些岁月沧桑。 幼薇也不觉得他这话有何唐突,张直方一直是这样,说话很不着调,做事嘛,幼薇眼里,他也是不着调的主。 幼薇拿眼睛横了他一眼,张直方也不介意,依然呵呵笑着喊她“大妹子”。 韦保衡朝幼薇羞涩一笑,问道:“你今天上不上场?”韦保衡大约十七八岁,是礼部侍郎韦悫之子,官宦世家出身。西市球场上,他算是颇有家世背景的人,但有张直方这个三品大将军在,他这个没有考取功名的侍郎之子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幼薇冲他笑着点头,顺便扯出黄巢说的话,她说:“黄巢君在来的路上说要单挑全场,我就不上场妨碍大家……” 幼薇话未说完,全场躁动,都冲黄巢嚷:“来呀来呀,今天不把你打趴下爷从你胯下钻过去。” 长安城的少年郎谁是孬种,一个个把胸膛拍得啪啪作响,更有人来推黄巢。 黄巢长得身高体壮,一把把推他的人推了开去,高声叫道:“来啊,谁打趴下谁还不知道呢。” 大家都是热血儿郎,谁服气谁?你推我搡之中,打球的规则、人手分派就商定下来。幼薇负责计筹,韦保衡因为球打得不好,分派做了裁判,朱温则用了韦保衡的马上场打球。 于是众人牵马上场。不过在牵马上场之前,大家都做了一件事,就是把马尾巴紧紧地编扎起来,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在比赛中不发生纠缠碰撞,以影响比赛进程。 球场上有一面鼓,韦保衡来到鼓前,拿起双槌,通通通敲了一通鼓,全场呼啸,比赛正式开始。 黄巢骑着闪电,那马甚是机敏,鼓声一响,它就直奔马球而去,像是受过训练一般。黄巢一手拉缰,一手持球杖,弯腰,击球,球被打中,远远地飞了出去,然后落地,又骨碌碌向前滚出好远。 幼薇在场边高叫道:“黄巢君,威武!” 球场上响起黄巢爽朗的大笑。 张直方大叫:“拦球拦球,把球截下来。” 蹄声如雷,张直方这边人紧撵球而去,球被截住,立马有人纵马往前,叫道:“把球打过来。” 黄巢仗着马好,冲过去又把球截回来,张直方破口大骂,“都是吃干饭的,怎么又被他截了?” 朱温高声道:“张将军别急,我们人多,一定要打好配合。张将军你往球门那边去,其他几个去截球,大家截了球打向张将军那边!” 张直方这边因人多而显得纷乱的球队被朱温这么一安排,变得有序起来。 很快,球被截了过来,打向已经退守到离球门不远的张直方。张直方飞起一杆,那球箭一般激射进球洞,于是打着呼哨振臂高呼,其他成员飞马过来与他对掌庆贺。 黄巢大叫:“朱温,你还是不是兄弟了?” 朱温大笑着回道:“马球场上无兄弟,大家手底下见真章。” “说得好!”张直方哈哈大笑,大放豪言,“黄巢,今天在这球场上你要是能进一个球我都算你厉害。” 黄巢纵马过去,很不服气,“你别高兴得太早,我这还没开始呢。” 其他人纷纷冲黄巢叫嚣,场上一片嚣闹,第二个球又发了出去,人人骑马向前。球在场上飞来传去,人马穿梭,好不热闹。黄巢终究只有一个人,被这么多人拦着,阻着,一个球都没进到。 正焦躁间,一队官兵骑马冲进场地,高声叫道:“清场清场,全部退出去,都退出去。” 韦保衡的双槌被人拿了去,通通通通,鼓声又急又密。 众人大骂:“会杀此獠,又来,还能不能好好打球了?” 张直方冲官兵问道:“怎么连神策军都出来了?” 为首的小官见是右金吾大将军,不敢怠慢,连忙拱手回道:“张将军,我们是右神策军,奉命在此行刑,还请张将军带兄弟们速速离开。” 行刑,神策军出动,不知道哪个当官的又倒了大霉,自从李漼上位之后,这种事常有发生。张直方遗憾地对大家说:“都出来吧,今天这场球打不成了。” 第8章 谏议大夫受刑 幼薇听到行刑二字,环视球场,突然发现,这里竟是西市菜市口!梦中场景再次在脑海中浮现,她脸色突变,温璋“行刑”的声音在脑中炸响,她差点晕厥过去。 梦中被砍头斩杀的地方不就是西市菜市口吗?原来是个宽大的马球场啊。 一个声音这时道:“圣上又要杀人了,不知道这次是个什么官?” 黄巢兴致正高,被突然打断,啐了一口道:“一天到晚杀人杀人,满朝的文武官员都要被你们杀光了……” 朱温离得近,连忙伸手去捂他的嘴,奈何都在马上,黄巢头一偏躲开了,朱温急道:“黄兄慎言。” 和幼薇站在一起的,除了韦保衡,还有张直方带来的随从,幼薇作势要倒,韦保衡连忙伸手扶她,旁边的随从也围了过来,大家乱成一团。 黄巢、朱温等人看这边情况不好,一窝蜂都赶将过来,黄巢首当其冲跳下马来,把缰绳交给旁边人,从韦保衡手里扶过幼薇,问道:“怎么啦,脸这么白?” 幼薇摇手,“有些头晕,我要出去。” 这时,神策军提着一面铜锣边敲边喊:“快来看啊快来瞧,冒犯圣上好下场,各位街坊邻居,快来看看这触犯龙颜的好官啊!” 铜锣敲得当当响,伴随着沉沉的鼓声,黄巢额上青筋直跳,一向温润的朱温也变了脸色。 张直方手握球杖,一手叉腰,面色沉沉地看着越来越多的官兵骑马进入球场。 韦保衡本来扶着幼薇,黄巢赶来,把他给推开了,韦保衡心里十分不爽,但他什么也没说,站在一众人身边低头想心事,场上所有的一切跟他无关似的。 整个长安城就两个集市,东市和西市,此时正是巳末,是一天里最繁华热闹的时候,此时的人流量有多大可想而知。铜鼓齐鸣,整个西市都被惊动了。不过片刻,人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很快,这里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头。 幼薇仿佛又回到了刑场,她抬头四望,除了黑压压的人头外她什么也看不清,人群的喧闹嗡嗡地传进她的耳朵。 行刑时最后那一刻的感受再次涌进幼薇心里,她感觉自己要窒息了,赤白着脸道:“黄巢君,带我出去,我不想在这里。” 黄巢和朱温都是读书人,来长安本是为考取功名,搏个一官半职,可这段时间来,时有官员被拖到西市处斩,不禁生出兔死狐悲之感,哪还有心情看行刑? 幼薇开口请求,黄巢连忙答应道:“好好,我们走。” 黄巢扶着幼薇往出口处走,朱温牵过黄巢的闪电在后面跟着。 张直方向他们挥手,“我在这里看看。”他是右金吾大将军,平时溜鸡走狗,打猎喝酒,此时对这行刑倒是感了兴趣。 韦保衡也留了下来,看到幼薇半依偎在黄巢怀里,他心里闷闷的不舒服。幼薇原本是被他扶着的,黄巢直接从他手里抢人,这小子忒霸道。 韦保衡的随从是个半大小子,叫做陈韪,年龄只有十二三岁,却长得比韦保衡粗大壮实,看着幼薇离开的方向,他对韦保衡说道:“郎君,你不跟上去吗?” 韦保衡阴阴地看了陈韪一眼道:“不去。” 陈韪“哦”了一声,明明刚刚看到鱼家小娘子来时屁颠颠地跑上去迎接问好,这时脸却阴得可以滴出水来,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黄巢扶着幼薇刚到出口,就看到一队官兵骑着马打着旗浩浩荡荡地过来,从旗帜的类型看,这是长安城有名的神策军。 神策军就是唐朝中晚期的禁军,负责保卫京师和戍卫宫廷以及行征伐事。只是,这时期神策军的领导大权都掌握在宦官手中。 这些宦官手握军权,顺便也就掌握了皇帝的生死废立。自此之后,自唐穆宗以后的九个皇帝,除敬宗、哀帝外,其余均为宦官所立,现在的懿宗皇帝李漼也不例外,是宦官立的。可以说,这时期的唐朝,正是宦官当权的时期。 神策军雄纠纠气昂昂地走过来。眼尖的百姓发现,前面一排马的后面拖着一个双手被缚、身穿官袍的人,他官帽丢了,鞋袜掉了,衣服也磨烂了,被那马拖得不断在地上翻滚,嘴里却兀自骂着:“昏君,你骄奢淫逸,荒淫度日,我大唐的江山就要断送在你手上了!” 还真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想来是直颜进谏,触犯龙颜,被皇帝一怒之下命人绑到马上押送西市口处死。 神策军粗蛮惯了,对待一个被皇帝下令要处罚的人,他们没有半点怜悯之心,把人用粗麻绳绑了双手,从皇宫一直拖到西市。人被拖到这里时已是伤痕累累,鲜血淋漓,但他依旧骂不绝口。其是一颗捶不扁,砸不烂,煮不熟的铜豌豆。 第一排马队之后便是一辆马车,皇上身边的大太监田令孜端坐在马车里,听得大骂,他掀开帘子,露出一张没有胡须的白脸,喝道:“肖仿,闭上你的狗嘴,圣上治理之下,国家正蒸蒸日上,日新月异,国泰民安,国富兵强。圣上今天不杀你,就是让你瞪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咱圣上把这个国家治理得多好。” 周围民众听得清楚,原来圣人这次不是要杀人。 肖仿听了田令孜的话,“呸”一口啐在地上,放声大笑道:“阉狗,若不是你们信口雌黄,怂恿生事,圣上又何至于此?可惜我大唐两百年的江山,就要断送在你们这群阉人的手里!” “掌嘴。”田令孜怒不可遏,大声喝道。 此时正到西市菜市口,前面人群汹涌,车马刚好停下来,一神策军听得吩咐,从马上跳将下来,劈手就是两巴掌,打得肖仿口中流血。 肖仿却是不惧,“呸”地一口鲜血吐在神策军身上,有百姓趁着人多轰然叫了一声“好”。被吐中的神策军怒不可遏,抬腿冲肖仿就是两脚。 肖仿被踹得在地上翻滚,口中依然高声大叫道:“阉人!阉人!” 黄巢慨然赞道:“倒是条汉子!” 第9章 温庭筠 “太冲动了。”朱温显然不同意,他正声道,“唐朝建国两百多年,前有魏征之谏,后世的谏议大夫都以魏征为榜样,像他这样直颜进谏的士大夫多如过江之鲫,现在的圣上却是油盐不进,他这样做到底图什么呢?” 黄巢不同意朱温的说法,道:“当今社会、朝廷就需要这样的人才,若是大家都明哲保身,各人只扫门前雪,皇帝铺张浪费,官员贪赃枉法,却没有正义之士来主持正义,那么,他们就会更加的肆意妄为,再这样下去这个社会就完了。” 朱温摇头,“咱普通大众,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天下兴亡,那是皇帝该考虑的事情。”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皇权之下无小事。”黄巢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黄巢和朱温两人探讨着家国天下,周围老百姓只关心眼前被拴在马后拖得浑身是伤的男人。 “这人是谏议大夫吧,所以圣上不敢杀他。” “对,一定是谏议大夫,之前的那些人,圣上可是说杀就杀了。” “肖仿是条好汉子,不失我大唐国蕴。” 到处都是猜测声,到最后却汇聚成一股洪流,大家都知道这名铁骨铮铮的汉子叫做肖仿,有些百姓就趁乱叫起好来,“好样的,肖仿!”“是条汉子,我们挺你!” 这肖仿确实如大家猜测的一样,是个谏议大夫。今日朝堂上,懿宗皇帝恣意摆宴、游玩无度被谏议大夫肖仿参了一本,懿宗皇帝大怒,本想一杀了之。但唐太宗李世民素以善于纳谏出名,唐懿宗纵然荒淫,也不敢轻易下令斩杀谏议大夫,怕难堵悠悠众口,又不甘于被骂,于是便命神策军把肖仿拖到西市施以鞭刑凌辱他。 谁知肖仿个性刚硬,这一番表现,反而搏得了美名。当然,这一切远在深宫中的懿宗皇帝并不知道,此时他正在大明宫里气咻咻地大骂肖仿,郭淑妃在旁柔声劝慰。 肖仿被拖着从黄巢等人身边走过,嘴里兀自骂骂咧咧。幼薇被黄巢扶着在西市门口站了片刻,已经从刚才的惊恐中定下心来,看到肖仿浑身是伤兀自顽强刚直,不禁赞道:“好个刚直大夫!” 她从黄巢怀里挣脱出来,黄巢低头关切地问道:“好点了吗?” 幼薇点头,“好点了。” “你刚才怎么会头晕?” 幼薇不想骗黄巢,但也不能讲真话,于是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头晕目眩,人就往后倒了。” 黄巢见她如今面色红润,估计没大事,自己解释道:“可能第一次听说杀人,被吓到了。”他说完看向朱温。 朱温点头,在黄巢话的基础上再加了一句,“应该是,小女孩嘛,胆忒小。” 幼薇要晕倒过去这件事他们俩就这样定了性,幼薇也没意见,顺着他们的话说:“可能是吧。” 三个人说完这个,便一时没了话,此时黄巢、幼薇走在前面,朱温牵马跟在旁边。 黄巢和朱温很明显精气神不佳,走在路上萎靡不振。这么多人,只有一匹马,黄巢便道:“我们走路过去。” 王文木住在亲仁坊,从西市过去,要经过四个街口,现在时辰还早,几个人都没心绪,便说走路好,走路可以散心。 朱温侧头问幼薇:“小娘子走这么远没问题吧?” 黄巢代幼薇回答道:“她啊,身体壮得能打死一头牛,没问题。” 幼薇看着纤细,但身体素质极好,这得益于父亲对她的教导。鱼秀才常说,要有好身体,才有好的一切,所以从小就让强身健体,也不阻止她爬树摸鱼。 幼薇呢,小时候本就是个活泼好动的孩子,有了父亲这句话,功课之余,她攀高爬低,走东串西,跟周围那些小男孩一样调皮。及至长大一点,身体开始发育,幼薇才慢慢地规矩了一些,但家里的那棵杏树她没少爬。 黄巢想到幼薇的父亲鱼秀才,于是转头问道:“你父亲这段时间还好吧?” 幼薇摇头叹道:“年纪大了,一直都没能考中,心里很难接受,所以暂时还没能从失败中恢复过来。” 说到考试,黄巢和朱温互望了一眼,他们听到过很多关于科举考试的传言,这种传言对他们这种没有根基背景的人来说极为不利。 “那个,现在科举考试……”朱温这话是对幼薇说的,但是他说得吞吞吐吐,他想问科举考试的情况,一方面不知道幼薇能不能回答他这个问题,另一方面,幼薇若回答了,他又怕自己接受不了事实。 因为据传,科举考试的选拔已经被朝中宦官垄断,谁送钱多谁就是状元。如果这样,没权没势的他们在长安哪有出头之日? 黄巢对朝廷还抱有希望,连声说道:“不会的不会的,我听说圣上正在整顿科举考试,比如那个大诗人温庭筠,因为连续几年扰乱科举考试,已经被贬出了京城。” 黄巢的心里是这样想的,囯家朝政虽然腐败,但如果连科举考试都沦为宦官敛财的工具,国家还从哪里进阶人才?所以皇帝纵然贪图享乐,还不至于昏聩糊涂到这种程度。 话是如此说,黄巢自己也有点怀疑,怕这些想法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美好希望。 朱温对朝廷的最后一丝幻想也还没有熄灭,黄巢这样说话后,朱温就沉默了,心里抱着跟黄巢一样的期望,因为这是他们呆在长安的唯一理由。 几个人愁眉苦脸地往前走,在走到第二道街口时听到前面喧闹不已。 “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快过去看看!”黄巢大声道。 几人加快了脚步,人还没跑过去,就听有人高呼,“温庭筠,大诗人温庭筠在这里!” 这可巧了,他们这边才刚说到温庭筠,温庭筠就出现在面前,不是被贬出京城了吗?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听人们的呼声,温庭筠还挺受百姓欢迎啊。黄巢和朱温对望一眼,幼薇也握了握手,她想起那段熟知的历史——鱼玄机和温庭筠的师生恋。而黄巢和朱温则在心里想,一个连年扰乱科举考试的人,怎么还倍受欢迎呢? 第10章 温庭筠被打 几个人快步走过去,就见一处门前围着不少人。这一定是某位高官的宅邸。原来隋唐时期,王公等大贵族和三品以上官员的宅第可以临大街,允许在坊墙上开门;可在门外设“阍人之室”,即如今说的值班岗亭。换句话说,温庭筠拜访的这家不是皇亲国戚就是三品以上大员。 幼薇等人走过去时,门前已经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从人们的热切程度来看,温庭筠在京城长安的粉丝还蛮多。 幼薇,黄巢,朱温开始站在人群的外围看,因为前面人太多,于是便一路往前,钻进了人群。 当他们挤到最里层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人们注目的焦点——坊门前站着一个头发蓬乱的人,他穿着蓝色袍子,衣服有些脏乱,怎么看都与大诗人温庭筠也关联不上——他这样子,倒更像个流浪汉。 黄巢小声问朱温:“这就是大诗人温庭筠?” 朱温跟黄巢一样,也没见过温庭筠,于是转头去看幼薇。 幼薇的眼睛落在蓝袍人身上,上下打量着,转头见朱温看她,她答道:“我也没见过他。” 温庭筠原本是靠门站着的,大概是人潮涌动,他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他的眼睛在大家头上扫过,很快又撇头看向门里。 虽然只有一瞬,幼薇却看得清楚,他的眼睛充血,眼里满是困意,却又精光四射,像是困在牢笼里的雄狮,又像斗牛场上眼冒红光、四处冲撞的斗牛。 “他应该很久没睡过觉了。”幼薇道。 黄巢对幼薇表示佩服,“这你也知道。” 幼薇分析道:“眼睛充血,满是困意,说明他这段时间长期失眠,但他眼神凌厉有神,心里充满斗志,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这件事激发了他浑身的斗志。就他目前的架势来看,不闹遍整个长安城,不处理好这件事他绝不会善罢干休。” “这么严重?这是出了什么事让大名鼎鼎的诗人这么生气?”黄巢问。 “这就不知道了。”幼薇只是根据温庭筠现在的样子进行推测,哪里知道温庭筠身上的事情。 朱温拉住旁边一个陌生人打听情况,“兄弟,看大诗人身上戾气很重啊,可知道发生了何事?” 被拉的这个人先是把朱温上下打量了一遍,见他人长得温润如玉,于是用夸张的口气道:“哎哟,这事要说啊,整个长安城都传遍了,郎君竟然不知道?” 听这人语气是知情者,黄巢和幼薇移步过来,黄巢道:“不如老兄给我们说道说道。” 有三个长相标致穿着得体的年轻人附和自己,其中还有一个长得漂亮的小娘子,这人兴致立马就高了,滔滔不绝地说起温庭筠大闹长安城的事来。 世人皆有八卦之心,像温庭筠这样一位风流才子,他的事迹,尤其是风流艳事,边疆都人尽皆知,何况是这长安城。 没过多久,大家便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温庭筠本在节度使徐商手下做幕僚,公务之余喜欢逛逛烟花柳巷。唐朝才子们的很多风流韵事,都是从青楼里传出来的,连皇帝都喜欢当成趣事来听。所以狎妓之风在唐朝特别盛行,朝廷官府不但不管,还大有体恤之意。 温庭筠这天夜里在青楼喝了酒犯了宵禁,正好被一个姓李的巡夜虞候抓了。这李虞候是个刚直之人,明知道抓住的人是温庭筠,却也没有让手下留情,按照律令重重打了一顿。 这些手下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想惩治温庭筠还是怎么的,打的时候特别放肆,不仅打伤了温庭筠的脸,还打落了他的两颗牙齿。 温庭筠深以为恨,发誓要报复。当地长官却是与温庭筠向有过节的令狐绹,他认为温庭筠犯禁在先,李虞候依法处置,合情合理,于是一笑了之,并未处置李虞候。 温庭筠嫖娼被群殴打折了牙被传播开来,很快就传到了京城,弄得满城风雨。本就恼怒的温庭筠一气之下来到长安,四处向达官贵人上书,要求惩处李虞候。这不,这处不知是哪家官员的宅邸,温庭筠找来了。 黄巢听后不禁摇头,“这个温庭筠倒也是个奇葩,别人嫖娼被传为美谈,偏他招出这许多事来。” 本来还想再看看,大家抬头再看坊门处时,温庭筠已经被迎进去了。 三个人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才想起温庭筠刚才站的那个门是某位高官开在坊墙上的阍室之门,朱温问道:“可知道刚刚那处是谁的府邸?” 幼薇道:“我看过,府门上没有特别标记。”有些大官低调,府门上不设门匾,但能在坊墙上开门的,起码也是三品高官。 “问文木兄不就知道了。”黄巢道。 说话间已是到了亲仁坊,众人从西门进去,来到王文木家。王文木正在家里忙前忙后,见三人到来,连忙迎出来,看到幼薇,连声道:“妹子来了,快,快里面请。”又偏头去叫他娘,“阿娘,我妹子来了。” 王文木三十出头,人长得高大魁梧,宽宽的身板略显瘦削,脸方方正正的,一笑整个脸都绽开了,表情有些夸张,但看着让人觉得热情,是个性情中人。 王文木的娘人称朱大婶,手擦着围裙走出来,嘴里亲热地说道:“哎哟,我家闺女来啦,先到屋里坐,我去烧菜,烧了菜就过来陪你们。” 朱大婶一边说一边做着手势,姿体语言十分丰富。 幼薇笑道:“大婶去吧去吧,就等着你做的好吃的呢。” “哎。”朱大婶应一声后忙忙地进厨房去了,嘴里道,“你们先坐着,我很快就好了。” 王文王领着大家往大堂走,一边走一边问:“你们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我以为至少得玩一个多时辰呢。” 黄巢嚷嚷道:“快别说了,西市被神策军占了,没打两个球。哎,快拿口水来,渴死我了。” 众人走进正厅,王文木连忙打水过来,嘴里问道:“这回是谁出事了?” 大家七嘴八舌说起肖仿的事。 王文木听完后道:“现在的皇帝就喜欢摆个谱玩一玩,肖仿这人忒没眼力劲,玩得正高兴呢进谏,可不惹人不痛快吗?” 众人都默了下来,从皇帝的角度看可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了,肖仿还真是不让人痛快。 第11章 累试不中 朱温又说起温庭筠的事来,问王文木那处是谁的官邸。 王文木问:“哪个坊?” “好像是通化坊吧,当时是不是通化坊?”朱温转头问黄巢和幼薇。 幼薇想了想,是从西市过来的第二个坊,“是通化坊。” 王文木道:“住在那里的是吏部尚书裴休,嗯,一定是他。”他在桌上划了几下,“裴休和温庭筠有一定的来往,关系好像还不错。” 温庭筠此前跟裴诚和令狐滈交往密切,又与太子相交,裴诚是裴休的子侄辈,可能因为这个,便与裴休有了交情。 黄巢调侃道:“文木兄对温庭筠的事知道得不少嘛。” “那可不。”王文木得意地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风流才子,长安城谁不会唱几句他的词,唱着唱着,他的风流韵事也就传了出来。” “那你说说,温庭筠这么厉害的人为什么考不中进士?”朱温眨着眼睛问。 王文木指着朱温大笑起来,“你想了解科举考试的情况吧,用不着拐弯抹角的。温庭筠考不上进士,全长安都知道原因,妹子,你来说说情况。”王文木微笑着对幼薇说道。 朱温被指出心病,也不难为情,眼睛看向幼薇道:“小娘子原来也知道内情,不妨说来听听,在长安城外住了一段时间,只隐约听说科举考试有猫腻,到底是什么又不是很清楚,这温庭筠又是怎么回事?” 幼薇有些尴尬,在她还没能完全接受历史上鱼幼薇与温庭筠师生恋之前,她还不大想谈这个人,遂道:“还是文木兄说吧,他知道得比我清楚。” 王文木道:“温庭筠的事说来可就话长了。” “没事,时辰还早。”黄巢道。他也很想知道科举考试的情况,正好听听。 王文木点头,几个人凑在一起,说起了温庭筠累试不中的原因。 其实概括起来就是四个字:得罪权要。王文木说,温庭筠得罪了当时两个大人物——皇帝和宰相。 黄巢和朱温齐齐抽气,黄巢竖了个大拇指,“这老兄就一个字,牛!” 朱温催促道:“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王文木笑呵呵道:“不急不急,这事还有得一说。”王文木笑过后,便慢慢地道了开去。 话说温庭筠的先祖是唐初有名的宰相温彦博,侍奉过唐高祖和唐太宗两任皇帝。这人运气出奇地好,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锦鲤体质。温彦博进士出身,他依靠自己的努力,一路开了挂似的,步步高升,最后成为一代名相,唐初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宰相。唐太宗十分器重他,死后他获得了陪葬昭陵的殊荣。 温彦博之后,温家子孙个个以他为荣,对这位先祖是念念不忘。奈何温彦博之后是一代不如一代,温彦博的巅峰后代子孙无人能及不说,而且越追越远。 于是乎,温彦博就是矗立在子孙后代面前的一座高峰,高山仰止,尽管越过越没落,但子孙后代都想再创先祖的辉煌。 温庭筠就是抱着这样的信念走进长安城的。走进长安城当然是想复制先祖的发展轨迹,于是乎,考进士就是温庭筠的不二选择。由进士而官场,再登宰相之位,老温的计划就是这么安排地。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温庭筠的这条科举之路走得可谓是迭宕起伏。这还得从唐朝的科举制度说起。 科举制度是从隋朝开始的,发展到唐朝还不够完善。这个不够完善体现在哪里呢?这么说吧,唐朝录取进士文章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要看举荐,也就是说,权要的举荐对录取考生有重要的影响力。 所以,要有实力,还得有背景,只有实力没有背景的人,考官第一轮可能就把你剔除出去了。 毕竟,偌大的国家,文章写得好的绝不止屈屈三十个人,但进士的录取名额只有三十个。名额有限,关系很重要。而且,唐朝的科举考试不像后代,没有糊名一说,谁的试卷考官一目了然。 基于这一点,温庭筠到达长安后就开始结交权要。他一开始结交的是太子李永。如果李永顺利登基,温庭筠自然顺利进入官场,但太子李永暴毙了。 怎么暴毙的,民间诸多猜测,王文木也不敢细说,只说可能跟宫廷争斗有关。 朱温望了望门,堂门大开,通过庭院,可以看到院门,提议道:“要不,我们到你房里细说。” 王文木摇头,“我就请了你们几个相熟的朋友,把门关起来吧。” 黄巢起身去关门,还下了栓,这样,别人要来,必须得敲门。妄议朝政若是被人告发,只怕不是抓到京兆府打板子那么简单。 太子李永之死十分蹊跷,宫中也是讳莫如深,王文木表示这一节就不多说了。 涉及到宫廷密闻,大家虽然想听,但想到其中的干系,都表示跳过不提,毕竟他们跟李永不熟,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前程。 “那这个我们就跳过了哈。”王文木很大气地挥了一下手。 “跳过跳过。”黄巢和朱温一致同意。 太子李永去世过后,唐文宗很伤心。当时,唐文宗有一个宠妃杨贤妃,她趁机进言道:“太子暴毙,都是他身边的乐工造成的。” 黄巢和朱温齐齐地“噫”了一声。 “为什么杨贤妃这么说,我们就不追究了。”王文木又挥了一下手,继续道,“关键是唐文宗把这句话听进去了,于是杀了太子生前交往过密的二十多个乐工。温庭筠不算乐工,但精通音律,又与太子交游,皇帝虽然没有杀他,心里却把他恨上了。” 黄巢拍桌叹道:“时运不济!” 王文木击掌,“就是黄兄说的这句话。时运不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与太子交好,本是多好的上升通道,偏偏太子暴毙了。” “再说他得罪令狐绹的事吧。”朱温已经听得着迷,半边身子趴在桌上,眯缝着狭长的眼睛。 王文木于是开始讲温庭筠和令狐绹的恩怨纠葛。 第12章 不作不死温庭筠 令狐绹是唐宣宗时期的宰相,为了能够接近令狐绹,温庭筠首先与其子令狐滈结成了知交好友。 令狐滈这个人,就是一个不学无术、天天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却偏偏喜欢温庭筠的诗词。温庭筠为了搭上宰相这条线,也就忍了,天天与他声色犬马,出入宰相之家,这一来二去,与令狐绹也就熟悉起来。 唐宣宗爱唱《菩萨蛮》,令狐绹知道温庭筠词做得好,便请他作了很多首《菩萨蛮》,借花献佛,送给皇帝,并在皇帝面前夸口说,这词都是自己做的。 令狐绹在皇帝面前夸口,回去后就千叮万嘱,让温庭筠不要说漏嘴。谁知没过多久,这事就泄露了出去,还被皇帝知道了,令狐绹在皇帝面前大失颜面,心里又羞又恨。 “令狐绹心里应该恨死了温庭筠吧。”朱温道。 “这只是其一啊,如果仅此一件,令狐绹可能也不会把他怎么样,毕竟,令狐绹也是一个有身份的人,恨虽然是恨的,却还没到要把温庭筠怎么样的地步。”王文木道。 “还有啊?”黄巢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这温庭筠什么人哟,处处招黑还不约束自己。 幼薇撑着腮,一只手拨弄着喝水的杯子,应道:“还有呢。” 黄巢摇头,“这真是应了那句话,不作不死。” 王文木摸了摸下巴上的硬茬,“要不温庭筠咋这么出名呢?诗词歌赋,小说传奇都写得好,平时填些浮诗艳词,不时惹出些风流艳事,再加上这作死的节奏,长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就有了。” 王文木接着说起了第二件事。 宣宗有一天在宰相府拟就一首诗稿,询问令狐绹“金步摇”应以什么巧对,适逢温庭筠进来,开口便答“玉兔脱”呀,宣宗一边转身一边连连称妙。 令狐绹询问典出何处,温庭筠脱口而出:《南华经》(《南华经》是《庄子》的别名)。而且教训令狐绹说,《庄子》不是冷僻书,宰相处理政务之余,要多读些书才好。 宣宗走后,令狐绹暴跳如雷,咬牙切齿,赌咒发誓说,只要他令狐绹在,温庭筠将永不及第。 没过多久,令狐绹向宣宗皇帝上奏本说,温庭筠有才无行,不宜及第。 黄巢大笑起来,“这个温庭筠,服!” 幼薇撑着腮说道:“我记得在哪本书上看过这样一句话,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温庭筠一肚子的书生意气,哪里适合呆在长安城里?” 长安城权贵一抓一大把,以温庭筠这作死的节奏,迟早得罪一大批人,到时真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朱温听了幼薇的话,捬掌大赞:“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话说得妙啊,不愧是长安城有名的女神童!” 幼薇大愧,她想起这句话应该是《红楼梦》里的警世名言,自己就这么剽窃过来了,看看周围,谁知道曹雪芹这个人?她又心安理得起来。 “这就是温庭筠后来多次扰乱科举考试的原因吧?”黄巢问。 “对,他很不服气,所以年年参加,扰乱科举考试的秩序。而且他传递答案的那些人纷纷都中了进士,唯他年年不中,你说讽刺不讽刺?”王文木手摸着下颌道。 黄巢道:“要是我遭遇这个,只怕比他还要愤慨叛逆,估计就不是扰乱科举考试这么简单了。” 朱温则说:“他落得这个结果,说到底怪谁呢?还不是得怪他自己,既想巴结讨好上位者,又做不来一个谄媚者的卑躬屈膝。这就是悲剧的根源。” 黄巢接口道:“你说得对,读书人的骨气让他做不来低三下四的事情。” 正在这时,王文木的母亲朱大婶走了进来,朱温连忙起身喊道:“表姑。”黄巢和幼薇也跟着起身。 朱大婶笑着摆手,“都坐下来坐下来,你们聊,文木来帮一下忙。” 王文木连忙站起身来,道:“大家坐一会儿,我去帮会儿忙。” 黄巢问道:“你家其他客人呢?” 王文木已经出去,朱温解释道:“文木兄刚才说过,只请了我们几个,他说也不是什么大官,兄弟几个过来聚一下意思意思,主要是凑个热闹。” 黄巢突然想起礼物的事情,一拍大腿道:“来了这么久还没奉上礼物呢。”说着连忙去外面马鞍上取礼盒,朱温替王文木接了送进去给他。 王文木立时跑了出来,责怪黄巢和幼薇不够朋友,说了不是正式请客,不能收礼,非让黄巢和幼薇把礼物收回去。 因王文木态度坚决,黄巢和幼薇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只得又把东西放回去,王文木这才作罢。 王文木继续进去帮忙,正堂里三人重新坐下来。朱温和黄巢想着科举的事,不禁有些发愁。朱温道:“我在长安除了我表姑外也没有别的亲人,更别说达官贵人举荐了。” 黄巢也道:“我家贩卖私盐,向来被达官贵人鄙视,也无人可找。是不是非得有人举荐?”黄巢面对幼薇问道。 “这个,当然最好有人举荐。”幼薇想到父亲已经考了十几年的科举,都止步不前,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文木兄找到了工作,朱大婶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朱温对此最有感慨,毕竟是他表姑,以前的事多少知道一点,于是接口道:“是啊,表姑一个人拉扯大一个儿子,真不容易。”王文木少年丧父,朱大婶独撑大梁,其中的辛酸苦楚不足为外人道。 “好在,一切都好起来了,文木兄做了坊正,以后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了。到时再娶一房媳妇,生个大胖小子,朱大婶这辈子也就圆满了。” 朱温道:“可不是,在这长安城里,看到别人过的都是烈火烹油的日子,却不知道这长安城里多少百姓活得不如狗。所以,你啊,”朱温把手搭在黄巢的手腕上,颇为语重心长地道,“日子别过得那么奢侈,很多老百姓都还过着衣不蔽体食不裹腹的生活呢,你奢侈浪费掉的东西,可能是人家一年的口粮。” 黄巢拍着朱温的手背道:“你说得对,我以后要学着节俭点。” 第13章 鱼家往事 没过多久,王文木用托盘端过来一盘盘菜,都热腾腾地冒着热气,又拿来一壶酒,道:“好久没喝过酒了,正好兄弟们都在,一起喝两杯。” 幼薇连忙推拒道:“你们喝,我留着肚子吃饭。” 王文木哪里肯,在她面前放了个酒杯,“给老兄一个面子,就算少喝也要喝点。” 幼薇道:“你叫朱婶婶过来,她喝我就喝。”幼薇这样说是因为她知道朱大婶不喝酒。 王文木二话不说把母亲从厨房里请了过来,一说情况,朱大婶一拍大腿爽朗道:“文木大喜之日,我这做娘的没有别的,唯有喝酒庆贺。来,给我把酒倒满了。” 这下幼薇没辙了,只得道:“我喝一点,只喝一点。” 王文木于是拿着酒壶给幼薇倒酒。 其实幼薇不是不爱喝酒,她只是不喜欢喝唐朝人的酒。为什么呢?因为唐朝普通人家里,只喝得起白酒,又称浊酒。这浊酒跟现代的白酒可是大大不同,它被唐人亲切地称之为“绿蚁酒”。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白居易的这首诗读来朗朗上口,用来邀约朋友再合适不过,而这诗中的绿蚁酒就是唐朝人口中的白酒,也就是浊酒。 幼薇看着王文木给她倒的酒,杯中的液体呈浅绿色,浑浊不清,上面似乎还漂着一层细白的像蚂蚁一般的漂浮物。细细一闻,似乎有酒味。这算是收藏得不错的酒了,若是收藏得不好,那可能就是一股酸败味了。 这就是浊酒,历史上鼎鼎有名啊。你听,“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是不是很熟悉?《三国演义》的开篇词,杨慎的《临江仙》,曹操在船上横槊赋诗酾酒临江的时候,喝的可能也是这个酒。 幼薇现代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职员,但喝过的各种名酒也不算少,什么茅台、五粮液、古井贡酒、剑南春、泸州老窖特曲等等。如何看得上这种只发酵过、卖相差得离谱、酒精度数还极低的酒? 她嘴角微抽地看着眼前的白酒,把无奈的情绪偷偷地藏在心底。你看黄巢,朱温,王文木都是一脸开心豪气地看着酒壶倾倒满酒杯就知道,这是他们的爱味。 酒倒满,众人举杯相庆,幼薇先申明自己不会喝酒,所以只稍稍抿了一点酒。 几个人边吃边喝,朱大婶想起自己独自拉扯大儿子的艰辛,喝着喝着不禁大发感慨,流出眼泪来。大家难免劝慰一番,她抹着泪笑道:“我是高兴,死后也可以对他阿耶有个交代了。” 王文木当即不高兴起来,“阿娘,大喜的日子,什么死啊活啊的?” 朱氏抚着儿子的手道:“你有了自己的事情,能找着钱养活一家人了,将来再找一房媳妇,娘这辈子的事情就做完了,可以安安心心地走了。” 幼薇咳道:“朱婶婶说笑了,你还得抱孙子带孙子,这辈子要做的事还多着呢。” 朱大婶笑起来,对幼薇道:“乖女,就你会说话。”又转头对王文木道,“对,我家闺女说得对,文木,好好干,早点娶个媳妇,帮娘生个大胖孙子,娘帮你带。” 大伙儿都笑起来。一时,正堂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大家的酒也喝得越来越起劲了,最后干脆划起拳来。当然,这都是男人们干的事,幼薇啊,陪着朱大婶闲聊家常,酒杯里的酒却是很少动。 朱大婶本就健谈,加之幼薇救过王文木的命,长得又乖巧可人,朱大婶稀罕得不得了,抓着她的手,一口一个乖女,叫得幼薇心里舒坦极了。 从王文木家出来,大家都喝了不少酒,微微有些醉意,幼薇嚷着要回家,黄巢便牵了马载她。 来到平康坊的街道,幼薇正好看见鱼秀才带着一个人从坊门进去,吓得一哆嗦,一把抓住黄巢的衣襟道:“快,快离开这里。” 黄巢也才想起早上出发时鱼娘子的嘱咐,连忙调转马头,嘴里道:“你父亲到底怎么想的,常常带你出去应酬也就算了,现在还带人回来见你,他到底怎么想?” 幼薇摇头苦笑,“还能怎样,想替我找个有出息的夫婿吧,但是现在等级制度森严,像我们这样的良家女子,嫁入官家只能做妾。” 一语未了,又低声说道,“你可能不知道,我先祖是唐朝中期鼎鼎有名的鱼朝恩的养子。鱼朝恩你知道吧,他虽然是个太监,但他侍奉太子李亨,十分受太子信任,历任三宫检责使。后来李亨做了皇帝,他又任左监门卫将军,主管内侍省,统率神策军。当时权势非常大,威慑百官之上。” “原来,你们家与鱼朝恩是这种关系。”黄巢恍然,鱼朝恩被设计置于死地,他的养子想必并没有记在他的名下,因而得以苟活。 幼薇点头,想起家中供桌上的那块无字灵牌,继续说道:“鱼朝恩后来被宰相元宰设计缢死,先祖十分伤心,发誓要为他报仇。先祖本想走入朝为官之路,但无奈进朝无路,想走科举之路,年年考,年年失败,直至父亲,走的亦是这样一条路。父亲只生了我一个,便着力培养,希望我能像武则天时期的上官婉儿一样,成为有名的女官。” “但是,女子做官,何其之难!于是他又想另谋出路,”幼薇叹了口气,这条出路可能已经不是幼薇的出路,幼薇来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已略为洞悉父亲的想法,“现在倒不是说报仇之事,关键是憋着一口气,几代下来,到秀才而止步,这口气怎么也出不来。” 于是,她这个长得美丽又有神童美誉的女儿,就是父亲想进阶的敲门砖。 幼薇回头,见黄巢怔怔地看她,问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黄巢道:“你父亲希望你做女官,你若是做不到女官呢?他有何打算?”唐朝虽然有女官的先例,但到中后期,几乎就没有女人做过显要的官。 幼薇笑了笑,捋上鬓角碎发道:“这个我可不知道,父亲也没跟我说。” 黄巢笑道:“如果他有别的打算,必不会跟你说。” “嗯。”幼薇应了一声。 黄巢转而说道:“带你到马嵬坡去玩怎么样?” “好啊。”幼薇拍手笑道,“我最喜欢寻访美景。” 黄巢大笑着拍马而行。 第14章 探访贵妃祠 他们从长安的金光门出发,一路向西。“闪电”终于发挥了它日行千里的宝马品性,载着幼薇和黄巢,如天边的一道闪电,飞快地向贵妃祠奔驰而去。 鱼秀才这天下午带来的年轻人是一名到长安来参加科举考试的学子。在鱼秀才的心里,他的女儿当然只有读书人才能相配。 年轻人名叫李凌,家中不是特别富有,但是父亲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因而有望中举。 李凌比较憨厚老实。鱼秀才的意思是让他与女儿多见几面,两人若是能看中眼,自然皆大欢喜。因而他只是邀请李凌来家中玩,并没有说明是什么事情。 鱼秀才回到家中,不见鱼娘子,也不见女儿幼薇。于是前后找了找人,当他在后院侧门看到鱼娘子时,她正抱着笸箩发呆。 “秀儿,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啊。”鱼娘子听得丈夫唤她,有些慌张地站起身来,膝上的笸箩一没注意掉到了地上,针线、衣物掉了一地。 鱼秀才皱起眉头不满道:“你做什么这么慌张?” 鱼娘子连忙蹲身收拾笸箩,一边回道:“没、什么。” “女儿呢,她不在家?”幼薇平时在家要么呆在房里看书,要么在后院的杏树下看书。天气好时,她喜欢坐在杏树下一边看书,一边玩弄着杏树上落下的花瓣。 见鱼娘子蹲在地上慢慢收拾东西,鱼秀才叹了口气道:“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看我不正给她找一个好郎君么。” 鱼娘子“嗯”了一声,端起笸箩起身站起,但她没有说话,只是拿眼睛看着鱼秀才。 鱼秀才过去拉了她一只胳膊道:“我不也是逼得没有办法么?来,我把人带来了,你跟我去看看这个人好不好?说不定他就是我们未来的女婿了,以后我们一家人的前尘,可能就全靠他了。” 鱼娘子轻声道:“女儿打球去了,她说要晚点回来。” 鱼秀才笑道:“晚点就晚点吧,你先看看我带回来的这个人,看看你中不中意?”鱼秀才帮鱼娘子把手里的笸箩拿开,牵着她的手往前面大堂走去。 李凌负手站在堂前,对于鱼秀才竭力约他前来家里玩这件事他总觉得有些蹊跷,但是他为人老实,事情没有结果前,他也不敢胡乱猜测。他心平气和地站在堂口前,看院里的风景。 小院陈旧,似乎多年没有修葺过,院墙灰扑扑的,堪比外面的坊墙。京城里有钱人家绝不会让自己家的院墙如此破败。 这鱼秀才还真是一个落魄秀才,竟住在平康里最破落的地方,这房子和前面灯红酒绿的红灯区比起来,真是一个富贵豪华,一个鄙陋贫穷啊。 正感慨间,见鱼秀才拉着一个丰腴美丽的女子走过来。这女子五官有胡姬的深遂,又有江南女子的秀丽,竟是将中原女子和胡人的优点完美地集于一身,是如此美丽动人。 李凌脸和耳根突然有点发烫发红。三十年来,他第一次发现一个女人可以美到这种程度,她虽穿着布衣荆钗,可是比李凌见过的所有女子都要美丽。 李凌呆呆地看着姗姗走来的女子,竟然有些呼吸不畅起来。 鱼秀才客气道:“让李君久等了,这位是拙荆。” “拙荆”一出,李凌感觉到内心的欢喜崩塌。接下来鱼秀才说了什么,旁边那位娘子说了什么,他已经全不在意了。 李凌被邀请进正堂,鱼娘子给他倒了水,便一起坐在桌旁聊起了日常,然后便聊起了他们的女儿幼薇,夸赞幼薇的聪慧与文才。 “可惜今日小女外出,不能与李君相见。”鱼秀才遗憾地说。 至此,李凌才隐约明白,鱼秀才是想让自己与他的女儿相见。李凌是个老实人,笑道:“有蒙书记错爱,只是在下家中已有妻子。”鱼秀才在工程部做文书,所以李凌称他为书记。 鱼秀才倒没什么,鱼娘子却立时变了脸色。李凌发现,比起那什么神童鱼幼薇,他更在意眼前这位美娇娘的神情变化,鱼娘子变色,他心里无端生出愧疚感,好像对不起她的。想起家中的妻子,再对比眼前的美丽女子,李凌心中失落不已。 略谈几句,李凌便坐不下去了,起身向鱼秀才告辞。鱼秀才把他送了出去,出院门后,李凌忍不住回望了一眼,不见鱼娘子的身影。 马嵬坡,距长安城约一百一十里,玄宗皇帝当年仓惶逃往蜀地,途经马嵬坡的时候,六军哗变,杀了奸相杨国忠,又逼玄宗赐死杨贵妃,玄宗万般无奈,命高力士捧一白绫,缢死了杨贵妃。 唐玄宗回长安后,为纪念心爱的女人,在马嵬坡修了贵妃祠。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奔驰,两人终于到达马嵬坡。黄巢把马拴在祠堂前面的大树上,陪幼薇往祠堂里面走去。 走进贵妃祠,幼薇悼念着那位美艳的女人,吟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黄巢叹道:“被皇帝这样纪念一辈子,也算是死得不亏了。” 幼薇摇头,“什么都不及命重要,活着才是硬道理。” 黄巢看着幼薇道:“你说得也有道理。” 幼薇笑道:“我说的当然有道理,好死不如赖活着。杨贵妃被缢死前,心里一定是怨恨不已的。如果她只是寿王妃,她可以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可惜,她长得太漂亮了,唐明皇看中她,是她一生不幸的开始。你说,若是时光重来,明知道是这个结局,她会怎么选择?还会不会进宫?” 黄巢道:“她好像没得选择吧。” 幼薇失笑道:“也是,能不能进宫,怎么个死法,她的一辈子都由不得她自己选择。白居易一首《长恨歌》,把他俩的爱情描绘得那般美好,实际上,杨贵妃是如何想的,谁也不知道。” 幼薇在贵妃祠里逛了一圈,又在里面的小院里坐了一会儿,院里有一棵桂花树,相传是唐明皇亲手所种。此时还不是花季,只能看到树上青绿的叶子。 第15章 被表白 从贵妃祠出来,黄巢指着旁边的一座小山丘道:“我们到那里去看看。” 幼薇欣然前往,爬到山顶,朝下俯瞰,黄巢站在她身旁,扬鞭指道:“这里虽然不高,但长安城的风景亦可见之一二。” 幼薇站在那里向远处眺望,嘴里应道:“嗯,登高望远,一点也不假,有没有一个地方可以看到长安风景全貌的?” “大慈恩寺的大雁塔,爬上塔顶就可以俯瞰长安城的全貌了。我也没有去看过,今天没有时间了,否则我们还可以登上大雁塔看看,不知那又是怎样的光景?” 幼薇想了想道:“大概就是'一览众山小'吧,不过呢,高处不胜寒,这处算是刚刚好。” 幼薇这话富有深意。黄巢若不是站得太高,怎会在建立大齐国两年之后便败走长安?所以高处,也不是任何一个人能站的,尤其在你还没有达到那个高度却强行站上去的时候,结果可能会摔得很惨。 只是此时的黄巢并不懂幼薇话中的深意,他走近幼薇,向她微微俯身。 幼薇向他笑了笑,然后小心地挪开一点,不让黄巢靠自己靠得太近。 黄巢问道:“怎么不说话了?” 幼薇“啊”了一声道:“我在想你的名字,为什么是单名一个巢字?”以巢为名,幼薇想不起除了黄巢外还有谁。 黄巢回道:“巢就是窠,谐音科,阿耶帮我取这个名字,寓意就是五子登科。我们家是贩卖私盐的,向来受官府排挤,阿耶很希望我们兄弟能够考取功名,故而取了这个名字。” 幼薇恍然,“原来是五子登科的意思,古人真是太有学问了,我是没想到这点。” “因为你不了解我的家世背景,所以很难联系到这一点去。”黄巢道。 “对对。”幼薇笑着说,正欲从高处下来,却被黄巢挡住了去路。 男子目光炯炯,看着幼薇。那一双圆啾啾如同小鹿一般的眼睛,让幼薇有些慌乱,她有一种预感,接下来黄巢要说的话,必定是让她脸红心跳的话。她有点不敢面对。 黄巢道:“幼薇,我若中举,就带你去见我的父母如何?” 幼薇瞠大了眼,看着黄巢,他的眼睛明亮有神,五官深邃有型,高高的眉骨,挺拔的鼻子。再看身材,健康壮实,魁梧挺拔。 微风吹过,男人浓重的气息拂过鼻端,幼薇仰头看着男人,心里一片紊乱。任谁被这么帅气阳刚的男子表白都免不了心跳加速吧。 怎么办?太帅了,有些把持不住。 黄巢看着幼薇,心里也是如有一只小猫在心尖儿上轻轻挠过,爱慕已久的女子就在眼前,她眼皮微抬,仰望着自己,那红润的嘴唇,好像在无声召唤。 “幼、幼薇,我想、想吻你。”黄巢结结巴巴地说道。 幼薇一下子撇开脑袋,转身背对着黄巢。 到唐朝后,每天早上起床,幼薇总要对着镜子打量一番,镜子里的人娇艳美丽的如同墙外盛开的紫薇花。虽然只有十三四岁,但她出落得很好,身段窈窕,眉目清丽如画,肌肤白嫩。不施脂粉,已是雪肤花貌,待到长大成人,再略加打扮,还不知是怎样的倾国倾城呢。 每每望着镜中,幼薇就忍不住在心里叹息,玄机之美,天下闻名,果然名不虚传。可是,为什么就被杀了呢?鱼玄机杖杀婢女,按唐人法律,最多就是流放两年之罪,根本罪不至死。 见幼薇转背不语,黄巢伸手揽她过来,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问道:“你不愿意?” 幼薇抬眼,微微摇了摇头,黄巢眼里漫过一阵失望。 幼薇心念电转,自己对黄巢到底有没有男女之情呢?现在怦然心动,很可能是受美色诱惑啊。她需要冷静一下,但是,但是,转念一想,相较于与温庭筠相恋,或者嫁给李亿为妾,她更愿意跟黄巢相恋。 再怎么说,黄巢父亲是贩卖私盐的,跟她家世相当,她不至于沦为妾室。而且,眼前的黄巢,身材高大俊伟,面庞坚毅有型,颜值在线。怎么看都不亏! 虽然这样想不应该,但现在的幼薇已不是原来的那个小女孩,她身体里住着一个三十岁的灵魂,这个灵魂经历过现代婚恋观念的洗礼,可以清醒地正视生命里的一切。 但是,黄巢最后起义失败了,那是要砍头的啊。 幼薇心里百转千回起伏不定,她抬头看向黄巢,他高眉俊目,身姿挺拔,这样的男子,怎么忍心放过啊? 幼薇想哭,因为她发现,她内心的悸动是真的,不是她,而是那个以前的鱼幼薇留在身体里的感觉。原来,鱼幼薇对黄巢也是有感情的,他们两个,早已经眉目传情。 不忍心看黄巢失落,幼薇脱口而出:“我还小,谈论这一切还过早,我想,我至少要到十八岁才出嫁。”说完这话,幼薇脸上现出可爱的粉色,脸上神情既羞且恼。 黄巢心尖颤动,心情瞬间由失望转为欢喜,她这不就是委婉地表示接受嘛。 哦哦,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可是,一切又刚刚好,没有刚才的失落,又哪有现在的惊喜?黄巢喜滋滋地道:“没关系没关系,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等,我可以等,哪怕等一百年我也愿意。” 幼薇横了黄巢一眼,还一百年呢,你能活得过六七十都算你厉害。 “别高兴得太早,除非,除非你让我爱上你,否则我不可能嫁给你。”幼薇匆匆丢下一句话,逃也似地绕过黄巢往坡下跑去。 黄巢追着跑上来,拉住她的手埋首在她后颈弯里,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追求心心相印的感情嘛。” 一股浓浓的男性气味直飙鼻端,这只行走的荷尔蒙,简直是祸害啊祸害啊。 幼薇受不了激素的刺激,挣脱黄巢的手,一边往山下跑一边心里默念,祸害,别想诱惑我,我可是学心理学出身的,想控制我,没那么容易。 突然想起一事,遂停下脚步问道:“你家里可有娶妻?” 黄巢连忙摇手,“没有没有,订亲都没有。” “那还差不多。”幼薇灿然一笑,她绝不做妾,“嗯,你们唐朝人结婚都这么晚的吗?” 第16章 遇薛裒 黄巢没有理会她那句“你们唐朝人”,他回道:“按照国家颁布的法令,男子十五,女子十三,但父母一般会等女孩子及笄后再做考虑。唐朝的男子崇尚建功立业,普遍结婚晚,就是女孩子,也有到十八二十岁才结婚的。” 幼薇心里暗暗点头,晚结婚好,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就挺着肚子要生孩子,怎么都让人接受不了。 正在这时,旁边一个声音惊叫道:“哇,你一定就是那位名动京城的诗童鱼幼薇吧。” 幼薇抬头转身,只见身边不远处站着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穿一身艳丽的红裙,生得是明眸皓齿,皓腕雪肌,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嘴里啧啧赞道:“常听他们赞美妹妹长得多美多美,我还不信,心说哪有长得这样天仙般的女孩儿,今日一见,方知名不虚传。” 幼薇心说,不知道这姑娘何许人,自己还没开口呢,她已经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了。 正自疑惑,那姑娘自我介绍道:“我姓薛,单名一个裒[pou]。”她蹲下,在地上找了一根枯枝,一笔一划写出裒字,然后起身,向幼薇眨了眨眼,“用这个字做名字的是不是很少?” “确实少。”幼薇点头。 薛裒丢掉手里的树枝,拍了拍手道:“我死去的父亲取的,他是一个落魄的秀才,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向大家显示他的文才,可惜他命不长,三十岁就丢下我驾鹤西归啦。” 这姑娘说到父亲去逝也不十分悲伤,眼里亮晶晶的,带着一种灵动的美,幼薇看着心里都活泛了不少。 “你怎么不说话?哎,我知道了,你一定在心里说,这人我都不认识她,怎么就叽里咕啦说这么多话?对不起啦,我就是这么爱说爱笑,我的两个姐妹也都烦我。你不会也讨厌我吧?”薛裒说着话,两只手前前后后地甩动。 幼薇连忙摇头道:“开朗好啊,开朗的人境遇不会太差。” “是吧是吧。”薛裒上前几步,高兴地拉着幼薇的手道,“要不去我们那玩吧,光光和威威一定喜欢你。啊,忘了告诉你,光光和威威就是我的两个好姐妹,她们俩也是父亲早亡,我们三个一起开了一个绣楼,叫做~红~楼。名字是不是很好听?我们每天就住在红楼里,织布裁衣,做针线活。我这人耐不住,时不时偷跑出来玩,没想到会遇到你。真是太好了,我回去跟她们说,她们准得羡慕死我。”薛裒脸上说不出的欢喜,摇着幼薇的手,像个得了糖的孩子。 “她们也知道我?”幼薇问道。 “知道啊,可羡慕死我们了,你说我们三个人的父亲都是秀才,可我们三个人没一个能写出你那么好的诗来,你说你怎么那么厉害呢?!” 幼薇有点受不了这姑娘的热情,还有动不动就扑过来想抱一抱的那种冲动,但说到羡慕,幼薇更羡慕三个女孩自己开店讨生活的勇气,遂道:“你们三个才厉害呢,都能自己赚钱养活自己了。” 薛裒张口道:“厉害个屁,就是因为没你这样的才华,才只能做些死活累活赚钱讨生活,你都不知道,起早贪黑,累死累活的。” 黄巢见这两个人旁若无人互吹互擂,咳了一声道:“两位美女,天色不早了,我们还得赶着回长安城呢。” 薛裒这才看到黄巢的存在,打量他两眼道:“天,还有一位这么俊俏的郎君在后面,瞧我这眼神,郎君贵姓大名啊?你别见怪啊,要怪就怪这位妹妹太好看,亮瞎了我这双眼睛。” 薛裒活泼又热情,暂时消弥了幼薇和黄巢之间的尴尬。薛裒也是骑马出行,回去的路上,她与黄巢并马而行,与幼薇说说笑笑好不开心。 回去的马速不是特别快,从金光门进入长安之后,夕阳已经收了它最后的余晖。 天色向晚,薛裒邀幼薇去红楼玩,幼薇礼貌地拒绝了,说是太晚,下回有时间一定主动去她们店里参观请教。 薛裒于是写了自己的店面地址,叮嘱道:“你到这条街上就很好找了,我们的房子是红色的,叫红楼,你只要一问,那里的人都知道。” 两个人于是相互告别。虽然只是一面之交,但幼薇已经喜欢上这个爽朗热情的姑娘。 薛裒走后,黄巢叹道:“京城的女孩都这么厉害了吗,小小年纪就能自己开店赚钱?” “嗯,确实厉害。”幼薇口里附和着,心里却在想,我是不是也想法子赚点钱呢?脑海里闪过家里的情形,鱼娘子每天早上浆洗青楼楚馆里的衣服,下午和晚上就坐在院里做针线活,生活困苦,处境艰难。父亲的工资全用于巴结上司,他想要进个正式编,却始终不得实现。 幼薇长长地叹气道,“我要像她们学习才行。” 黄巢安慰着她,但幼薇已经在心里开始筹划。 从金光门到平康里,又走了好长一段时间,还没走到平康里,就响起闷闷的鼓声。黄巢催马快行,道:“看样子今天出不了长安城了,我去文木兄那里借宿一晚,我明天来带你去紫阁寺玩。” 幼薇从马上跳下来,道:“我明天有事出去,你不要来找我了,回寺里读书去吧。” 黄巢在紫阁山紫阁寺里借读,因发誓要中举,极少下山来,今天王文木关于科举考试的一些说法动摇了他读书的决心,所以想着不如带幼薇去紫阁山玩一玩,没想到遭了拒绝,不禁有些失望。 幼薇向黄巢挥手作别,很快消失在坊门处。黄巢望着坊门外的紫薇花树,微微叹了口气,掉转马头,打马而行。 闪电在宽阔的街上走得极快,不一会儿就到了亲仁坊。 从坊门进去,几个转折就到了王文木家的小院,把马拴在小院的树下,鞭子丢在大堂外面,便进了大堂。 王文木和朱温都在,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话,正大笑不止。黄巢走进来,王文木笑着起身拍了他一把道:“你这送人送得久啊,是把我家妹子拐到哪儿去了吧。” 第17章 晚归 黄巢在王文木身边坐下来,脸上不觉漫开了笑容,嘴唇也越咧越开,最后忍不住发出咕咕的笑声。 王文木把他推开一点,上下打量了一阵,惊疑道:“你这笑得有点古怪啊,莫非你真把人给拐出来了?” 黄巢猛点头,一副情窦初开的小傻子模样,看得王文木一惊一乍的,“去了哪里?” “去贵妃祠那里转了一圈。” “还有呢?你还做过什么?”王文木紧张地问。 黄巢睁大眼睛道:“还能做啥?啊,我说我中举后带她去见我家人,她没有拒绝。” 王文木松了一口气,嘱道:“你可不准欺负我妹子。还有,你要真想娶她,你应该派人到她家提亲。” “嗯嗯,可我家在曹州,要提亲也得等我考试之后啊。” 朱大婶正好走进来,听到提亲二字,连忙问道:“谁提亲?谁要提亲?” 王文木道:“娘,没谁说提亲的事。” 朱大婶不满道:“你当你娘老啊,明明说了提亲的事。” 黄巢开玩笑道:“我们在说文木兄提亲的事,大婶有没有托过媒人啊?” 朱大婶迟疑道:“有是有,只是她提的那家是山里的,好是好,就是离得远了点,我还没同意呢。” 说到亲事,王文木一张老脸也泛出了红色,但有些事他得说,于是正色道:“娘,我们家条件不好,只要人家小娘子愿意,我们家这条件还挑什么呢?” 朱大婶道:“媒人倒也说了,小娘子高高挑挑的,身材好,长相也出挑,山里人,朴实能干。我这倒也不挑她什么,就是离得太远,过日子嘛,总有这样那样的事,生孩子报个信还得走一天的路。” 黄巢听朱大婶这样说,心里想的却是他和幼薇的事,自己回去跟父母说提亲的事,那可是要从曹州走到京城,他们会不会也象朱大婶这样想?还有,幼薇是独生女,她的父母肯定也不想女儿远嫁。 黄巢越想越觉得朱大婶的考虑有道理,嘴上却道:“这有什么,汉朝的昭君还出塞和亲呢。” 朱温也连忙道:“娶妻娶贤,只要女儿家好,娘家远不碍事。” 朱大婶见大家都说好,便道:“那我明天去跟媒人说说。” 黄巢和朱温连忙向王文木道喜:“恭喜恭喜,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文木兄刚刚入职成功,想不到这么快又有了第二件喜事。” 王文木脸色暴红,三十多岁的男子,此时却不知道说什么,只道:“同喜同喜,哈哈,此事当浮一太白。” 朱大婶听王文木的话后连忙往厨房走,嘴里道:“我现在去烫酒。” 夜晚,黄巢、朱温就借住在王文木家里。因为关系好,晚上睡觉时就抵足而眠。 幼薇走进坊门,天色已晚,两边的窗纱里透出油灯和蜡烛昏黄的光线,空气里传来脂粉的香味,还有几抹绯红在眼帘里晃动,耳边尽是靡靡之音。 这个时候正是平康坊最热闹的时候。平康坊就是长安城有名的红灯区,凡是京城有名号的姑娘都出自于这里。 这里不但是达官贵人出入的天堂,还是读书人的天堂。因此,白天这里车马喧喧,晚上窗纱上的绯红透着情人的呢喃,弄得整个巷弄里充斥着浓浓的脂粉味。 幼薇走在这样的街巷上,她的家座落在长安城繁华红尘的最深处,偏街陋巷,破院穷壁,与平康里灯红酒绿的奢靡完全不符。她的先祖在买下这处房产的时候只怕怎么也想不到,平康里有一天会变成长安城有名的红灯区。 坊门即将关闭,但这不妨碍坊里的热闹依旧,离坊门不远的煎饼摊依然支着,路上人来人往,一个老头的声音颤微微传来,“卖牡丹花啰,有谁要买牡丹花啊?” 声音颤颤的,听得幼薇一阵心酸,顺着声音走了过去。 一个头顶微秃的老人站在风中,微风吹起他的白发,拂过他深褐色带皱纹的脸。 见幼薇走过来,老人问道:“小娘子,要买花吗?漂亮金贵的牡丹花,在皇宫中才能见到。” 幼薇歉意地看向他身前的花担,里面的牡丹花已经没有了早上的娇艳明媚。 “老丈,这么多花为什么不贱卖掉呢?明天早起,它们更加枯萎,你就更难卖出去了。” 老人叹气,“太贵了人不肯买,太贱了我不愿意卖,最后就这样了。小娘子要是不嫌弃,我送两支花给你,相信你也是爱花惜花之人。” 幼薇行礼致谢,“那就多谢老丈了。” 从老人手里接过花,幼薇一路沉思着走回自己家的小院。鱼娘子已经倚门好久,一见幼薇的身影,连忙迎了上去,脸上挂着笑容道:“阿薇,你回来了,娘在这里等你好久了。” 幼薇看到娘脸上的那个笑,不知为何,心里一阵发酸。她想起出门前母亲的担忧,心里歉疚不已,上前握着母亲的手道:“阿娘,我说了我会好好生活。”她把花摘下一朵,簪在鱼娘子的鬓角,道,“回来的路上,一个老丈送的。” 鱼娘子伸手抚了抚鬓角的牡丹花,眼角笑出了细纹,她突然“啊呀”一声,转身往屋里跑。 “怎么啦,阿娘?”幼薇紧随其后。 “娘忘了一件事,答应给谢姑姑送的衣服还没送过去呢。”鱼娘子从家里拿了衣服,急急忙忙往外走。 “阿娘,你别急。天已经黑了,父亲现在还没有回来吧,要不你留在家里等父亲,我送过去。”幼薇连忙跟过去道。 鱼娘子停下脚步,突然把衣服往幼薇怀里一推,道:“女儿,这次真得你去送了,娘还忘了一件事,给谢姑姑绣的衣服指明了明天要穿,娘给忘了。” 幼薇哭笑不得。她想象着母亲在家一天心神不定、走来走去的样子:夕阳的余晖染红了院墙,女儿还没有回来,母亲便站到院门口等,等啊等啊,终于等到女儿回来,这才想起今天的事一件都没做。她却不知道,鱼娘子焦虑的远远不止这个。 幼薇抱着衣服,安抚鱼娘子道:“行行,我一定把它送到,你放心做你的事吧,啊。” 鱼娘子走了几步又回转身看着幼薇道:“送过去马上回来,不准在那里呆久了。” “知道了,很快回来。”幼薇冲鱼娘子挥手,让她进去忙。 鱼娘子叹了口气,嘴里嘀咕道:“今天实在是忙,否则我是万不能叫你去的。” 第18章 紫微阁 幼薇连忙出了院子,怕母亲一后悔不准她去。她知道母亲担忧什么,平康里是有名的红灯区嘛,这里聚集了全京城最有名的歌女舞妓。殊不知,她就算不跟歌女舞妓打交道,平素往来进出,见识过的还少吗? 幼薇用手翻了翻怀里码得整齐的衣服。衣服质地都很好,入手细滑,颜色也很漂亮。这里的每一件衣服,都不是幼薇以及鱼娘子能够穿得起的。 幼薇不知道母亲在洗这些衣服的时候会不会有失落之意。不过她注意到,母亲小心地清洗和晾晒,衣服晾干后,她又细致地分门别类叠好。 谢姑姑名叫谢春芳,是紫微阁的老鸨,而紫微阁是京城红得发紫的最大的一个青楼。紫微阁出名,不仅仅是因为它大,里面的姑娘多,更因为这里的姑娘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还因为这里的姑娘比别的地方的姑娘更加娇俏可人。 走进紫微阁,吹拉弹唱的声音更清晰了,夹杂着莺歌燕语。幼薇加快脚步,向谢姑姑住的后院走去。 画梁雕栋,风帘翠幕。紫微阁里的房子透着奢华,非幼薇家那种灰扑扑的院墙可比。 幼薇在一处门前站定,敲了敲门,门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门开了,谢姑姑的脸在昏黄的烛光下显露出来,她哎呦了一声道:“原来是你呀,可吓死我们了。” 谢姑姑抚着胸,放幼薇进门,幼薇进去后发现,里面不止谢姑姑一人,翠芝悠芝两个人都在。把衣服放在桌上,扫了她们一眼,问:“在说什么呢?神秘兮兮的。” 众人都放松下来,谢姑姑道:“还不是在说飞卿的事。” 飞卿是温庭筠的字。 “飞卿怎么了?”幼薇问,想起今天看到的温庭筠的样子,想着是不是要跟谢姑姑说说。 悠芝唏嘘道:“飞卿被人打了,打得可惨了,门牙折了两颗,面皮也被抓破了。”这个幼薇知道。 不等幼薇接话,翠芝又愤愤道:“这些当官的也太无法无天了。” “可不是,京城总得有个人替我们飞卿做主。”谢姑姑道。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幼薇不以为然,但知道这三个人都是温庭筠的相好加崇拜者,自己不好说什么,于里撇了撇嘴。这个动作被翠芝捕捉到了,当场就不快起来。 “鱼幼薇,你这是什么意思?”翠芝可不是好惹的,她的火暴脾气人尽皆知。这姑娘人长得美艳,脾气和长相一样突出,非一般人能够驾驭得了。就算是谢姑姑,翠芝也是说怼就怼。 幼薇心说不好,捅到马蜂窝了,连忙就要闪身走人。 “哎,别走,别以为你是诗童神童,就可以瞧不起我们飞卿。我告诉你,他的诗比你的写得好多了。”翠芝拉着幼薇的袖子不让走。 幼薇想哭,遇到这样的真爱粉,她说什么都是错啊。无奈之下,只好连声道歉:“姐姐姐姐,我错了,我知道飞卿很好很出色,我没有看不起他,我打心眼里喜欢他,敬佩他,真的真的。” 幼薇苦着脸,表情比哭还难看。 但翠芝显然不是一般的真爱粉,她抓住幼薇,向谢姑姑告状,“姑姑,她刚刚撇嘴了。” 谢姑姑走到幼薇面前,仔细地看了看她,俯身问:“你刚才撇嘴是什么意思?” 幼薇抓狂。谁不知道,谢姑姑既是温庭筠的红颜知己,又是他的铁杆粉丝?为了温庭筠,她能从广陵一路追到京城,最后在京城开了这家紫微阁,扎了根,其目的就是能时时看到温庭筠。 对于这样的真爱粉她要怎么回答才不出错?有没有人帮忙解答啊?在线等,挺急的!幼薇在心里狂喊。 谢姑姑托起幼薇的下巴,一双眼睛在她脸上扫来扫去。那眼神,带着阴森和危险,幼薇摸不准谢姑姑心在想些什么,于是问道:“你想我怎么回答?” 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谢姑姑,谢姑姑捏了捏她粉嫩娇艳得如同玫瑰花的脸,啧啧道:“真嫩。”说着直起身来,一手背在背后,背对着幼薇踱开了,“你就告诉我你为什么撇嘴就好了。” 幼薇回答得有些磕磕绊绊的,“我、我就想起你们平时都叫他温钟馗,他、他长得那么奇特,你们怎么一个个拜倒在他的蓝袍底下的?” 温庭筠的样貌,虽然说算不上奇丑无比,但也算得上奇特了。 谢姑姑大笑起来,她回过头来看着幼薇道:“问得好。” 悠芝很不屑地回道:“切,令狐公子、裴公子之流倒是衣冠楚楚长相不俗,可是他们哪比得上我们飞卿衣带飘飘口吐莲花,随手一弹就是一曲动人心弦的《菩萨蛮》?我们飞卿的温柔和好,哪是你一个小丫头能够体会得到的?” 以前温庭筠在京城时,曾和令狐滈、裴诚长期出入于秦楼楚馆,翠芝、悠芝等姐妹自然见识过令狐公子和裴诚公子两人的风采。这两人出身高贵,举止风流,眉目传情,是众多青楼楚馆的座上嘉宾。 幼薇连忙应道:“啊,对对对,飞卿是全京城最风流倜傥的人,词做得好,人也长得俊,十二金仙都不及他的风采。” 谢姑姑切了一声,斜斜地瞥了幼薇一眼,那一眼里,尽是对小丫头不自量力的轻蔑不屑,她对悠芝甩头道:“悠芝,你用事实告诉她。” “好呢。”悠芝显然很乐意接受这样的一个任务,她走到一部瑶琴前,捏了捏手指,坐下,对幼薇说,“你仔细听着啊。” 幼薇心里暗暗叫苦,今日注定不能轻松走出紫微阁了。 悠芝的琴技自然是一流的,但是,如果让你满耳朵都是她的琴声,听上一个晚上,只怕也是要吐。 幼薇哀求道:“放我回去吧,我娘在家里等我,我迟迟不回,她会担心的。” 谢姑姑脸上漾起了笑容,这次的笑是发自内心的那种微笑,她冲幼薇点点头,又冲悠芝点了点头,幼薇的请求被她置若罔闻。幼薇只能被动地站在那里,欲哭还泪地看着那三个疯狂的女人。 第19章 花间词 悠芝修长的手抬起,落下,手指拂过,叮叮当当一阵脆响,一首悠扬的曲调便从琴键上铮铮地弹了出来。 谢姑姑从腰里拿出一块帕子来,捏着手帕的一角,作势唱了起来:“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唱完之后问幼薇:“这么深沉绵长的思念你觉得美不美?” 幼薇怔怔地看着谢姑姑,她敢说不美吗?更何况,谢姑姑将这首词演绎得如此凄婉哀绝,将妇女的思念之情唱得这样的缠绵悱恻,幼薇听得已是心旌摇动。 半晌回过神来,连忙道:“美,很美,这首词由谢姑姑来唱方是最美。” 她这话倒不是纯粹的夸赞,事实上,温庭筠的这首词就是当年写给这位谢姑姑的,那时候她还是广陵的一位名妓。 谢姑姑满意地点头,用手抿了抿发,对翠芝道:“你再给她唱一曲。” 幼薇哭丧着脸道:“姐姐放我回去吧,我娘还在家里等我呢。” 翠芝横她一眼道:“偏不放,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娘的那点小心思,不就是怕你跟我们学坏嘛,我今天还非得把你留在这里不可了。” 幼薇硬气起来,问道:“你们到底想怎么样,非得让我也爱上飞卿才放手吗?” 三个人顿时大笑起来,谢姑姑扬着帕子笑道:“你猜对了。”她容忍不了别人对温庭筠一丝一毫的不满,但是允许别人同她一样爱着温庭筠。 幼薇气得大骂:“疯子,你们三个都是疯子。” 疯子们丝毫不以为意,还放肆地大笑。 悠芝手在琴上一滑,琴声变得铿锵起来。翠芝轻启朱唇,唱道:“手里金鹦鹉,胸前绣凤凰。偷眼暗形相,不如从嫁与,作鸳鸯。” 这首词特别适合翠芝这种美艳又野性的姑娘来唱,她一唱,少女那种思春心切又无限娇羞的形象立马就出来了。 翠芝唱完后问幼薇:“这样大胆的倾诉美不美?” 幼薇无力反抗,到现在她也不想反抗了,温庭筠的词美,经这些名妓这么婉转一唱,魂都要被勾走了,怎么还舍得跟她们唱反调呢? 幼薇暂且忘了母亲的吩咐,全身心投入到温庭筠的词中,谢姑姑她们一遍又一遍的吟唱赏玩美词,何尝不是一种快乐? 翠芝早放开了幼薇,挥着宽袖,唱得那叫一个荡气回肠。 不待幼薇开口,悠芝的琴声又变,她幽幽开口唱道:“脸上金霞细,眉间翠钿深。欹枕覆鸳衾。隔帘莺百啭,感君心。” “这是春宵一刻的风情啊。”谢姑姑叹道,她的眉眼悠远起来,也许想起了在广陵时跟温庭筠柔情蜜意的缠绵时刻吧。 折腾了半天,幼薇终于被三个疯女人放了回去。回去的路上,她的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三个疯女人的浅吟低唱。平时不觉得,这三首词经她们这样一唱,那词中的情思悠悠,让她翻来覆去,赏玩不已。 原来词的美是要唱出来的。幼薇本来就是爱诗之人,小时候温庭筠的诗背过几多,那时已觉美不胜收,此时感触更深。 回到家里,匆匆走进书房,连母亲的追问都没有听到,便提笔把听到的三首词记录下来,然后拿着这三首词念念叨叨,反反复复地看,真是越看越美,越看越迷。 鱼娘子见女儿回来,问她话也不答,匆忽地走进自己房间,她连忙跟了过去,见幼薇进屋后迫不及待地磨墨展纸,然后醮墨挥毫,想来是在写文章,便偷偷地退了出去。 幼薇念着三首词,想起傍晚时分看到的牡丹花,心念一动,一首律诗浮现在脑海,她连忙提笔写下这首诗: 临风兴叹落花频,芳意潜消又一春。 应为价高人不问,却缘香甚蝶难亲。 红英只称生宫里,翠叶那堪染路尘。 及至移根上林苑,王孙方恨买无因。 牡丹身位花中的皇者,至尊,它们美丽,芬芳,却价高而无人买,幼薇为它们叹息,同时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慨。 写完之后,幼薇想了想,提笔写下“卖残牡丹”做标题。心中不觉想起了鱼秀才,他营营苟苟,其实就是想把自己推销出去,嫁个贵人,可是唐朝等级制度森严,鱼秀才的失败可想而知。 而父亲鱼秀才的失败,代表的就是幼薇自己在婚恋市场上的尴尬地位。 黄巢的脸浮现在幼薇脑海里,她想,也许一切都不会太糟糕。打水洗漱后,幼薇躺倒在床上,慢慢地睡了过去。 鱼秀才很晚才回来,回来时带着一身酒意。鱼娘子还在熬夜绣花,见鱼秀才回来,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上去问道:“怎么那么晚又出去?”原来,鱼秀才送李凌出去后就没再回来,是以鱼娘子有此一问。 “还不是应酬上的事,男人嘛,怎么能一天到晚坐在家里?” 鱼秀才在桌旁坐下,鱼娘子很快给他倒了水来。鱼秀才端起水问道:“幼薇回来了没有?” “晚上回来的。” “以后跟她说,女孩子家家的,别玩到那么晚才回来。”鱼秀才肃着脸,说话时下巴上的短须往上一翘一翘的。 “是。”鱼娘子想了想又道,“他阿耶,孩子回来后帮我去紫微阁送了一趟衣服,回来后就魔怔了,问也不说话,进房就磨墨铺纸,嘀嘀咕咕,写了好多字,你进去看看。” 鱼娘子说这话的时候缩了缩脖子。果然,鱼秀才一记责备的眼神甩过来,问道:“你怎么能让她去紫微阁送衣服?!紫微阁是什么地方,你让她去?糊涂!” 鱼秀才拍着桌子,说完后起身一甩衣袖,往幼薇的厢房走去,鱼娘子连忙跟上去。 “我一再嘱咐那地方不能去不能去,你倒好,主动让孩子往那里跑。你又不是不知道,孩子现在是议亲的时候,好人家的孩子在她这个年龄早就议得了婆家,她迟迟没有定下来,你不要好好想想原因吗?” 鱼娘子小声嘀咕道:“周围人来议亲你也看不上啊。” 鱼秀才回头瞥了一眼,鱼娘子连忙闭了嘴。 第20章 鱼家日常 鱼秀才推开幼薇的门,铜炉上的蜡烛已经熄灭,借着月光,鱼秀才看到桌上铺着的几张纸,上面用簪花小楷写了温庭筠的三首词,还有一首《卖残牡丹》,鱼秀才拿起来念了念,没发现什么问题,便含笑退了出来。 “怎么样?”鱼娘子跟在后面追问道。 “没事,可能听了温庭筠的词,录了下来。” 鱼娘子点头,“他阿耶,彭娘子今天又到家里来了,她很中意……” 鱼秀才猛地停下脚步,鱼娘子差点撞他背上,他抽喉咙喊道:“你跟她说什么了?” 鱼娘子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说,我说这事要她阿耶回来才能决定。” “没见识的臭娘们,女儿长得这么漂亮又有文才,怎么能够嫁给屠猪贩履之徒?”鱼秀才气咻咻地走进正堂,“我告诉你,女儿的事我自有决断。” 鱼秀才说着,在一侧放置的榻上坐了下来。 鱼娘子站在他面前,敛眉垂首,半天才说:“别的事我不多说,但我绝不同意你把她嫁入贵人家,上次的事再也不能发生了。”鱼娘子说着哭了起来。 鱼秀才身子有些僵硬地坐在那里,语气也很僵硬,“你别管。” 鱼娘子开始抹眼泪,“我是孩子她娘,我怎么能不管?我知道,你是不甘心,平时你怎么做我都不管,但你不能拿我女儿的婚事做交易,我告诉你,我不允许!” 鱼秀才气笑了,拉着鱼娘子让她在身边坐下来,放柔了声音道:“你是她娘,我是她阿耶,我还能卖了她怎的?我只是想为她谋条好出路,让她婚后衣食无忧罢了。若是按你的想法,嫁入彭家,她儿子是做什么的你不知道?” 鱼娘子的头垂了下去。 鱼秀才循循善诱,“我们女儿,不值得一个更好的人去爱她?” “我也想。”鱼娘子嚅动着嘴唇道。 “你想?你想你今天就不会跟我说彭家娘子的事了。”鱼秀才声音严厉了点。 “我想着也算门当户对了,他们家的条件,幼薇嫁过去总还是正牌娘子,也不至于饿肚子,我就觉得还行。”鱼娘子觉得自己在丈夫面前说话总是理不直气不壮的,于是挺了挺身子。 “有肉吃是吧?”鱼秀才冷笑了一声,“你有没有想过彭家儿子箩大的字他能认几筐?” 鱼娘子心里有些怂,嘴里还犟着,“那字认得多毕竟当不了饭吃。” “没见识的娘们。”鱼秀才不想再说,站起身来,往厢房走去,嘴里嘱道,“彭娘子再来,你就说她阿耶已经帮她安排了。” 鱼娘子跟过去问道:“今天跟你来的年轻人,我看着长得还不错,就是年龄看起来有点大,听他说家里已经有了妻子,他是不是来相幼薇的?” 鱼秀才倒在床上,也不知道听没听到鱼娘子的问话,没过多久,他的鼾声响了起来。 鱼娘子坐在床边,想了想道:“婚姻终究讲究门当户对,若是嫁给有权势的人家,只能做妾。我幼薇那么好的孩子,怎么能去做妾呢?” 这是来自一个母亲的担忧,可在这深寂的夜里,谁也没有回答她,鱼秀才的鼾声中夹着她沉沉的叹息。 第二天早上,幼薇在晨鼓声中睁开了眼睛,她爬起来去看桌上,那张写着温庭筠诗词的稿纸还在,她又倒回被窝去。 门外响起鱼娘子的声音,“薇薇,起床了没有?今天吃的是饺子哦。” 母亲的声音里带着慈爱,幼薇嘴里应着,连忙披衣起床,随意在头上挽了一个髻,就出门去洗脸漱口。 鱼秀才很难得地还没有出去,他坐在桌旁,朝幼薇招手,“幼薇,昨天又做了一首诗啊,阿耶看到了,写得不错。” 幼薇在鱼秀才身边坐下来,亲热地叫了一声“阿耶”。 鱼秀才跟鱼娘子说话总是有点端着,在幼薇面前倒愿意多一些笑容。 “阿耶,我今天想去书店看看。”幼薇道。 “想去买书吗?正好可以跟阿耶一起出门。”鱼秀才掏了掏衣服,从身上掏了几十枚铜板出来,放在幼薇手上,嘱道,“看到喜欢的书就买。” 幼薇笑嘻嘻地接过钱,高兴地应道:“好呢。” 鱼娘子端着热腾腾的饺子出来,看了看幼薇,又看了看鱼秀才,道:“薇薇这是完全好了哈,上次从树上摔下来,可吓死我和你阿耶了。” 鱼秀才咳了一声道:“吃早餐吧,总有那么多说的。” 幼薇看了看父亲,总觉得父亲这一声咳嗽是想提醒母亲什么。 鱼娘子连忙把端过来的饺子放在父女俩面前,自己也坐下来,抓起筷子道:“吃吧。” 幼薇看着母亲问道:“阿娘,我那天为什么会从树上掉下来?屋后的那棵杏树明明很好爬嘛。” 鱼娘子的手停了下来,抓筷子的手被她攥得青筋暴起。幼薇静静地看着母亲的手,她敢肯定,那天一定发生了什么。她的记忆中,幼薇虽然从小调皮,但从来没有从树上摔下来过,她做事很谨慎小心。 鱼娘子没有说话,鱼秀才这时开口道:“那得问你自己,为什么没抓稳从树上掉下来了?” 幼薇自醒过来后,从来没有想过那次为什么会从树上掉下来。一直以来,她都被噩梦缠身,全身心都在纠结那个砍头的问题。今天早上让她很怀疑自己从树上摔下来不是简单的失手。果然一问,就问出问题来了。 “吃早餐吧。”鱼秀才抓起桌上的筷子道。 幼薇这才把目光投在端过来的饺子上,她发现,父亲和自己碗里装得满满的,而母亲的碗里,清亮的汤里只有四五个饺子。 从这几天的伙食来看,鱼家的日子过得确实艰难,平日里吃的是馎(bo)饦(tuo),就是那种汤里飘几片面皮的东西,汤里不见油星。吃次饺子算是最好的伙食了。 幼薇知道,鱼娘子这是心疼丈夫心疼女儿,自己少吃点,让丈夫和女儿吃饱点。幼薇连忙从碗里夹出几个饺子放进母亲碗里,嘴里道:“阿娘,我还小,吃不了这么多。” 鱼秀才不愿意在女儿面前斥责妻子,便道:“家里虽然不宽裕,也用不着这么节省。” 鱼娘子嗫嚅道:“哪里,我早上起来本来就吃得不多。” 第21章 三水小牍 很快吃过早餐,幼薇便跟父亲一起去府衙。因为书店要过了府衙再往前走一段路,父女俩在府衙门口分手,鱼秀才嘱咐道:“买了书早点回家,免得你阿娘在家等。” 幼薇点头应了。 鱼家虽然不宽裕,但幼薇要买书,鱼秀才倒从来不省。可能鱼秀才本来就是爱书之人,也喜欢看到女儿看书。 幼薇袋里揣着鱼秀才给她的几十个开元通宝,往书店走去。 书店开在皇城道的中心位置,紧邻国子监,来京赶考的学子除了要去平康坊打卡外,还要来的一个地方那就是开在皇城街道的这个书店。 幼薇今天去书店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花钱,她是去寻找赚钱的路子的。 昨天回来的路上她就想过,自己的强项在于写诗,她虽号为“诗童”,但她的诗暂时还卖不出钱来,所以她来书店的目的是寻别的赚钱的机会。她可以写书,也可以画画,现在就看书店需要什么了。 幼薇走过国子监,来到书店门前,她站在写着“三水小牍”的店门口看了一会儿,嘴里道:“还有人把书店起这样名字的,想必一定是大雅之人。” 店主坐在柜台后面看书,幼薇进去,他头都没抬。幼薇不是第一次来店里买书,觉得他好像不是以前经常站在柜台后的那个人,那人是个少年郎,虽然看着漠然,但起码有客人进店时会抬起眼皮看一眼。 幼薇来这里的目的是考察,店主不来招呼,她反而安心,于是抬步往书架走去。可能是时间还早,店里并没有其他买家。 绕着书架慢悠悠地走了一圈,店里清静得很,店主低头看书,幼薇干脆来到柜台前,伸手敲了敲桌面,看书的男子抬起头来。 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看起来很儒雅,一脸的书卷气,他似乎有点近视,看人的时候微微眯起眼睛。 “小娘子要买书?”店主声音很温和,跟他儒雅的外形相配。 幼薇笑道:“我想找店主聊聊。” “巧得很,我就是。”男人回道。 “啊,原来你就是店主,店主好雅兴啊,身处闹市,却能做到心无旁骛地看书,佩服!”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况且幼薇这话也并非全无真意。 店主放下手里的书卷,认真打量起眼前的小娘子来,虽是布衣荆钗,亦难掩其气质清华,关键是,这小娘子内敛中蕴有一种张扬,似破茧欲出的蝴蝶。 店主像发现了一枚惊世朴玉,饶有兴趣地自报家门道:“在下皇甫枚,请问小娘子有何指教?” 幼薇收回手指,拱手道:“在下鱼幼薇,指教不敢,想向皇甫君讨教,贵店哪类书卖得好?” 皇甫枚听到鱼幼薇这个名字,眼睛亮了亮,道:“原来是鱼家小娘子。”他一边说一边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带着她在书架前一路走过去,“若说卖得好,跟科举考试有关的书籍自然最抢手。” “消遣方面的书呢?”幼薇问道。 “消遣方面?”皇甫枚带着幼薇来到温庭筠的书前,“如果你说的消遣指的是现在流行的唱词的话,他的书无疑是最好卖的。” 皇甫枚又道:“小娘子是诗童,也可以出个诗集试试。” 幼薇心道,原来皇甫枚也听说过自己“神童”的称号,这真是一不小心成了唐朝的名人。 “涂鸦之作,难登大雅之堂。” 抓起温庭筠的词集,幼薇翻了翻,里面收集的都是温庭筠流传得最广的词作。 “像这种书,你会给作者版权费么?”幼薇扬了扬书问道。 “我们这没有版权费的说法。” 这个回答幼薇一点也不惊奇,唐朝哪有什么版权,都是店主自己收集编纂,然后摆在店里卖。她抓起一旁的传奇小说来看,一边翻一边思忖,原来唐朝就已经有了传奇小说,那么写小说会不会是一条赚钱的路呢? 幼薇看到封面上着作者一栏写的也是温庭筠,惊讶地问:“温庭筠还写这个?” 皇甫枚道:“诗词歌赋,传奇故事,他都有涉猎。” “那这本书卖得好吗?”幼薇问道。 皇甫枚摇头,“这故事我看过,虽然写得一波三折曲折离奇,但愿意花钱买回家的不多。” “可知道原因?” 皇甫枚想了想道:“在我看来,里面的故事写得倒是精彩,但文字比较晦涩难懂,读书人大都集中精力考试,哪有时间看这种闲书,看这种书的,大都是贵人家的娘子,她们中能看得懂这么晦涩的书的有几个?” 也许这就是商机呀,幼薇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这么说,如果我换一种通俗易懂的方式或许这书就能大卖了,若是这样,皇甫君愿意跟我合作分成吗?” 皇甫枚大概没想到京城出名的神童有一天会到他店里谈生意,微微瞠了瞠眼,想了想道:“如果小娘子真的能够让这本书大卖,我愿意与小娘子五五分成。” “皇甫君,合作愉快!”幼薇扬起了笑脸,也许是小说看多了,也许是现代人会抓商机,幼薇瞬间就想到了改编。在现代社会,为了迎合不同的受众,一本书会进行多种形式改编,有的改编成漫画,有的改编成游戏…… 唐朝改编成游戏是不可能了,但是可以改编成漫画呀。皇甫枚刚刚说了,这本书之所以滞销,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它晦涩难懂,改编成漫画不就解决问题了么? 幼薇笑着向皇甫枚伸出手去。 皇甫枚愣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伸手与她握了握,愉快地问:“这么有信心?” 幼薇扬头道:“当然,你等着。”她晃了晃手里的书,“这本书我就拿回去了。” “没问题,拿去吧。”皇甫枚表现得很慷慨。在他看来,一本书而已,实在没必要计较太多。 幼薇很欣赏皇甫枚的爽快,因为在唐朝,凡是与纸牵扯上的东西都很贵。唐朝的造纸技术虽然已经成熟,但造价贵,每本书的价格自然就贵。这也是贫民读不起书的原因,凡是能够买得起书,能够送孩子上私塾的家庭,家境绝对差不了。 在快要出门的时候幼薇突然又想起一事,于是返回柜台旁道:“我想跟你谈谈版权的问题。” “版权?”皇甫枚眨了眨眼,对幼薇伸手做出请的姿势,“要不我们去那边好好谈谈。” 第22章 古城长安 皇甫枚的书店很大,在离柜台不远的地方放着一个茶几。皇甫枚邀请幼薇在茶几边坐下来,对后面喊了一声,一个少年郎走了出来,这个少年郎就是幼薇买书时经常看到的那个,他送来了一个小火炉。 皇甫枚对幼薇介绍道:“这个是我阿兄的孩子皇甫烨,平时都是他在店里。” 皇甫烨对幼薇的印象非常深刻,他冲幼薇咧了咧嘴道:“又来买书了。” 幼薇冲他点头。 皇甫烨转身就走了。 皇甫枚奇道:“不错啊,这小子难得开口说话,今天居然主动跟你打招呼了。” 幼薇轻描淡写道:“这有啥奇怪的,说明我平时在这里买书多呗。” “好了,不说别的了,说说你刚才说的版权吧,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皇甫枚摆手道。 幼薇想了想,缓缓解释道:“就是,比如,你卖温庭筠的诗集,诗人应该要享有创作带来的收益。同样,你授权给别人卖你的书,你也应该享有收益权,而那些没有经过你授权的书商如果卖你的书,他就是侵犯了你的权益,是盗版。这样说你可明白?” 皇甫枚眨眼,再眨眼,要是能够享有独占权,好像,听着也不错,于是他问道:“我有一个问题,我怎么行使我的这个——呃,独占权?” “当然是与官府合作,你交一定的费用,申请着作权保护。” “说得有道理。”皇甫枚抓起桌上的书,心里盘算着,比如说温庭筠的书,全部只能由“三水小牍”出版,其他书商可不得从他这里进货,独行货,能不赚钱吗? 幼薇看他沉思,脸上不时露出笑容,知道他已经想通其中的关窍,赞道:“皇甫君果然是聪明人,一点就透,我现在回去,过段时间交一份初稿给你,你要是觉得可行,我们就签合同,怎样?” “没问题,我是生意人,送到面前的生意没有不做的道理。”皇甫枚动了动身子,想起小火炉就在身边,于是开始动手烧水。 皇甫枚一边烧水,一边想着,这鱼家小娘子看起来挺有生意头脑的,倒是难得的人才。 幼薇与皇甫枚谈完,也不喝茶了,兴冲冲地出了门,她想起,这里离皇城不远,不如趁机去朱雀门看看,也算是瞻仰了古都长安。 带着对未来的展望,幼薇朝皇城走去,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呐喊:“古城长安,我来了,我鱼幼薇,一定要在这里闯出一番新天地!” 当这句话从心里喊出来的时候,幼薇觉得,自己和历史上的鱼幼薇重合为一体了,她将在这里重新书写自己的人生。 站在朱雀门前,仰望着眼前的皇城。长安城远比想象的要高大恢宏得多,远处高耸的城墙,还有那金碧辉煌的皇都,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 幼薇眯缝着眼睛,后退数步,这样,她可以透过朱雀门,看到皇宫卷翘的飞檐,金黄翠绿两色的琉璃瓦。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幼薇正待转身往回走,一辆马车停在她身边不远处。韦保衡掀开车帘,探出头来,“幼薇,你怎么在这儿?” “哎,原来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呢?”幼薇仰头看韦保衡。 韦保衡穿一身锦袍,头上束一玉冠,虽然还是一样的清秀斯文,看着跟以前又有点不同。幼薇想了想,应该是官家郎君身上特有的清贵之气通过这样一身装扮展示出来了。 虽说韦保衡跟他们打马球时常常遭到嫌弃,但到底是官家子弟。他们家从先祖算起,做过的官有宰相、大将军、光禄卿、侍御史,到他父亲韦悫,做了礼部侍郎的官职,更有多位兄弟在朝中任要职。韦氏家族经过这么多代的积累,可以说,是真正的诗礼簪缨之族、钟鸣鼎食之家。韦保衡长期熏陶其中,与一般粗鄙之人又怎么会相同? “我送父亲来官署。”韦保衡还是保持着掀帘子,半探着身子的姿势。 唐朝三品以上官员逢一五九要朝参,平时则在官署办公。礼部侍郎虽不是是朝廷三品以上命官,但办公的地方也在皇城里面。只是,韦侍郎公干自有家仆相送,何劳儿子作陪? 幼薇眼里现出疑惑。 韦保衡笑道:“其实是父亲让我来瞻仰瞻仰,他说只有这样,我才会把心用在学习上。”说着,他朝幼薇伸出手来,“你去哪儿,我送你一程。” 幼薇没做多想,抓住韦保衡的手上了车,在他的对面坐下来,道:“我现在回家去,谢谢你。” 韦保衡的视线在幼薇手里的书上扫过,“你去买书了,又是温庭筠的书?”他说话时尾线微微上扬,让人觉得,他对温庭筠略有不喜。 幼薇拍了拍书封,“一本传奇,听人说写得曲折离奇甚是好看,所以拿回家看看,想不到他还写传奇,真是厉害呀。” 韦保衡转开头不看幼薇,嘴里接道:“当然,为了投人所好,温庭筠可谓用尽了手段。” “你好像不大喜欢他。”幼薇看着韦保衡道。 韦保衡的脸白里透红,应该说,他长得非常不错,清俊隽秀,就是稍微少了点男子汉气概,瞧着像个美貌的姑娘。当然,这可能是因为他年龄尚幼,等过了弱冠之年,男子汉的气概就显示出来了。 韦保衡似乎有些尴尬,讷讷而言,“也没有,就是觉得他到处溜须拍马,与官员结交,这样的人多半不好。” 幼薇为温庭筠辩道:“那是因为你生在官宦世家,无须结交也有资源,所以不能理解手头没有资源又渴望中举的平头百姓的苦。” 这话与其说是为温庭筠辩解,倒不如说是替自己父亲辩解。幼薇眼前浮现鱼秀才的脸,那是一张瘦削清癯的脸,长脸,高鼻,两颊微微下陷,眼睛也有点下凹。 说实话,若不是终日营营苟苟,鱼秀才长得颇为仙风道骨,但他摆脱不了名利场的诱惑,削尖了脑袋想往里钻。 幼薇能理解父亲的行为,芸芸众生,谁不渴望名利双收?这既是读书人的荣耀,也是为了解决生计温饱。 “说到底,还是朝廷科举制度不够完善。”幼薇总结道。 第23章 穷人是没有节操的 韦保衡怔怔地看着幼薇,女孩比他想象的要通透,但听到她为温庭筠如此辩驳,韦保衡心里又是不爽,哼哼道:“你这么维护他,还不是因为你喜欢他的诗词。” 幼薇摇头笑道:“我不是维护他,我是维护我父亲。” 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韦保衡重心不稳,重重地摔了出去,双手扑地,门牙磕了一下,他顾不得疼痛,怒骂道:“该死的,怎么赶的车?不想活了。” “小郎君,马车车轮松掉了一个。”车者声音带着哭腔。 幼薇连忙去扶韦保衡。韦保衡趴在那里,羞躁得满脸通红。幼薇拉着他的手道:“摔没摔到,能不能站起来?” 韦保衡拉着幼薇的手站起来,脚一动,痛得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腿被崴到了吧?”幼薇问。 “嗯。” 两人从车里出来,因为马车倾在一边,从车里出来并不容易。 等到下得车来,韦保衡冲车者就是一阵喝骂:“该死的奴才,出门都不检查一下吗?肯定是昨天夜里赌钱吃酒去了。” 车者耷拉着脑袋,任由韦保衡呵斥责骂。幼薇拉了拉韦保衡道:“算了算了,我们走路吧,也没有多远。” 韦保衡在车者头上拍了一下,叱道:“要是父亲在车上,仔细揭你的皮。” 骂完之后,还得想法回去,偏偏刚刚摔的时候压到了脚,现在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幼薇只得双手搀扶着他。 韦保衡扭头朝幼薇感激地笑了笑道:“没想到还牵累了你。” “多大点事,反正也不远,说一说话就到了。” 侍郎府在光禄坊,离皇城不远,就在朱雀大街上。幼薇扶着韦保衡一步一挪,累出了满头大汗。 好在,三月份的天气也不是很热,一路走将下来,幼薇累得有点虚脱,不过侍郎府的大门已经出现在眼前了。 韦侍郎虽然不是三品大员,但韦氏家族功勋卓着,侍郎府的大门直接开在坊墙上,前面阍室由门卫或值班人居住。 幼薇把韦保衡扶到阍室,长长地吁了口气道:“到了。”说着,她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韦保衡心里满满地都是暖意,道:“本来想送你,结果却让你搀我一路。幼薇,今天真是得谢谢你。” 阍门值守人见韦保衡瘸着腿,连忙上前来扶。幼薇把韦保衡交给值守人,也就是看门老伯,转身要走,韦保衡喊住了她。 “我派车送你回去。” 幼薇拒绝道:“不用,两条街的距离,很快就到家了。”何况皇城大道宽阔平整,两边绿树成荫,吹着初凉的风走路,养目又养心。 韦保衡没再坚持,而是道:“今天你帮了我大忙,过两天我带礼物去看你。” 一点小事,哪里用得着?幼薇正要开口拒绝,韦保衡又道:“朋友间常来常往,友情才能长在,你要把我当朋友就什么都不要说了。” 韦保衡这个人平时谦和有礼,虽是贵家公子,但打球时被人呵斥也不生气,幼薇还是比较喜欢他的,于是笑了笑,挥手道别。 从光禄坊出来,重新踏上皇城大道,幼薇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升得好高,连忙迈步往家赶,想着今天要出个大纲,时间上得抓紧了。 刚迈进院门,鱼娘子就迎了上来,连声喊道:“幼薇幼薇,昨天的那个黄巢君来了,他见你不在,留下好大一包东西,你快来看看。” 幼薇“啊”了一声,心说黄巢大清早地留了什么东西。幼薇跟道她娘急急地进了大堂,就见桌上摊着一堆。一路看过去,有几色布帛,都是上好的料子,除此之外,还有几贯铜钱,一盒首饰。首饰盒是打开的,幼薇低头看了看,什么钗呀,珠呀,看起来还挺贵重的。 鱼娘子站在一边,面带喜色,“幼薇,我打听过了,黄巢君家里是贩私盐的,家境富裕,算是良人,与我们家刚好门当户对,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站在鱼娘子角度,黄巢家境不错,身材长相不错,比起彭家的儿子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又能够送这么多东西过来,而且,最最重要的,黄巢是个读书人,鱼秀才那边应该不会说什么了吧。 鱼娘子很满意,喜滋滋地看着幼薇。 幼薇却跺脚道:“阿娘,你怎么能收人家这么贵重的东西?不行,我得还回去。”说着,她把那些东西放进包裹里,就要打包出去,被鱼娘子一手按住了。 “娘?”幼薇疑惑地抬眼看她娘。 鱼娘子向来温婉,说话柔柔弱弱的,但是此刻却有些蛮横,她说:“我不管,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就你阿耶赚的那点钱,他打点这里打点那里,一个月到头来也没剩下多少,我们一家三口全靠阿娘做针线活赚点钱买米面。再说,我已经问过了,黄巢君昨晚借居在王家,现在已经回寺院去了。” “娘。我们做人不能这样啊,我和他八字还没一撇呢,怎么能收人东西呢?就算要结婚,也要有个流程吧,这样于礼不合,你让女儿以后怎么出去见人?” 三媒六聘才是正经。黄巢做事也是不思量。幼薇心里不禁埋怨起黄巢来。 “那我不管,我只知道我手头上已经没钱了,今天早上,就是我能做出来的最后一顿早餐。”鱼娘子蛮横地拉着幼薇怀里的包裹。 “阿娘,我们家真的穷得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吗?”虽然知道家里拮据,但没想到会拮据到这种程度,“就算穷,我们也该保持自己的操守吧。” 鱼娘子低声但是坚定地说:“穷人没有节操可言,活着才是王道。” 幼薇怔怔地看着她娘,有些不敢相信这么深刻的道理居然出自于丁字不认的鱼娘子的嘴巴。 “可是,”幼薇结巴道,“阿娘,今天阿耶给了我几十枚钱,我拿给你吧。” 鱼娘子心有凄凄焉,“几十枚够用多久?” 幼薇又怔了,是啊,几十枚够用多久,父亲再不正视家里的情况,他们就得吃土了。幼薇这么想着,手里却不放松,抱着包裹往自己这边拽了拽。 鱼娘子也抱着包裹往自己怀里拽。 幼薇看着鱼娘子,鱼娘子看着幼薇,正僵持不让,一个声音响起来,“你们娘儿俩在抢什么?” 第24章 朝廷发不出月饷 幼薇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目光转移到母亲手上,原来,她们两个人说话间已经拉过来拉过去好几个回合了。 似乎突然找到了主心骨,幼薇连忙回头喊道:“阿耶,你快来说说娘。”幼薇抱着包裹往面前一拉,鱼娘子不肯放手,又往回拽了一把,嘴里跟丈夫说着这个包裹的来历。 鱼秀才听完眼睛一亮,转头看向幼薇问:“黄巢真的打算娶你?” “没,没有。”幼薇听父亲的语气,感觉要糟,连忙否定。 鱼秀才又问道:“他现在借居在紫阁寺里读书,准备秋试?”这是鱼娘子刚才告诉他的。 幼薇点头,心里惴惴的,不知道鱼秀才又在心里打了什么主意。为什么说又呢?幼薇心里咯噔了一下,难道他之前打过什么主意自己忘了?幼薇自然而然想到了她从树上掉下来这件事。 好端端地怎么会从树上掉下来?况且,坐在树上看书,必定是坐稳当的。 正思忖间,鱼秀才双手一拍,道:“给我看看。” 幼薇睁大了眼睛,“你要做什么?”话落,手里已是一空,包裹已经落到鱼秀才手中。 他急急忙忙把包裹放在桌上,打开,看了一眼里面的布帛,呵呵笑道:“这可是好东西。” 唐朝明文规定:“钱帛兼用。”而且交易额大于十贯的时候,朝廷倡议用绢布来支付。所以,这布帛不是别的,就是钱。 幼薇心往下沉,她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这样的嘴脸,是家里太穷了,所以见钱眼开了吗?读书人的气质风度呢,全不要了吗? 幼薇正色道:“阿耶,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然而鱼秀才沉浸在一种狂喜中,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阿耶,我们不该丢了读书人的风度和气质。” 然而,鱼秀才哪里听得见她在说什么,他沉浸在狂喜中,布帛首饰被他推开,大手抓起一贯钱,呵呵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儿,他把穿钱的线打开,抓了一把钱放进鱼娘子手里,吩咐道:“去买羊肉吃,你们也开开荤。” 敢情他还知道幼薇娘俩在家吃得不好啊。幼薇冷眼看着父亲变化了的嘴脸,心里不知该作何想。 而鱼娘子的脸一瞬间亮了起来,变得光彩照人。幼薇心道,原来,再美丽的女人,在长期的物质缺乏之后,也会变得庸俗。只是说要买羊肉而已,就能让她如此容光焕发! 感慨归感慨,幼薇还得回到现实中来,只是她看到父母的表现后,阻止变得不那么坚决了。 “阿耶,阿娘,这些东西并不是我们的,用了之后还得想办法还。” 幼薇的话像是一阵轻风似地擦过鱼秀才和鱼娘子的耳畔,他们谁也没在意。鱼娘子拿着铜板就要出门,鱼秀才在后面喊道:“来壶酒。” “好。”鱼娘子欢快地应道。 鱼娘子走后,鱼秀才把那串铜钱打开,翻来覆去地数。幼薇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平时父亲尚能理性自持,何以今日看到一包钱竟能如此癫喜? “父亲,朝里是不是出了大事?”幼薇谈论严肃话题时称呼上也会略微改变,这也是唐朝人的习惯,平时喊父亲时“阿耶”,“哥哥”,“大人”一阵乱叫,在讲严肃话题时则会喊“父亲”。 鱼秀才拿起一块铜板放在口里咬了咬,又放在嘴边吹了吹,一副三百年没见过钱的样子。 “阿耶,你每个月月饷领得也不少,哪里用得着做出这个样子来?”幼薇觉得鱼秀才今日的表现太丢读书人的脸,于是忍不住出声道。 “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朝廷好几个月没发月饷了。你以为阿耶天天出去应酬容易么?还不是为了给你们娘俩省口吃的,赚钱容易吗,这年头?” 幼薇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问:“朝廷已经困难到这种程度了么?”难怪肖仿在朝上怒斥皇帝,都发不出月饷了,还天天奢靡无度,稍微有点良知的官员都看不下去,何况肖仿那种刚直之士。 鱼秀才放下手里的铜钱叹道:“裴休被任命做宰相了,他由乡贡登进士科才多少年,就做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你阿耶我,还是个穷秀才。” 裴休就是温庭筠上次去拜访的那个大官,原来他做了宰相,温庭筠找到他应该能要个说法吧。 幼薇心念电转,只听鱼秀才又道:“裴休是干实事的人,他上台,朝政一定会变,到时科举考试也会变得公平公正起来。女儿,到时父亲考中进士,做了大官,你就可以嫁入贵人家为妻了。” “阿耶,你说得容易,裴休是谁?河东闻喜裴家,从商周时出名,传承上千年的家族,底蕴何等雄厚!父亲,这么多年,你也该清醒了。” 幼薇的话有如当头棒喝,鱼秀才的手刚刚落在铜钱上,听了此话不觉停了动作,呆立半晌,才清醒过来,打了个冷颤,道:“不可能,不可能,我还有希望的。” 幼薇叹了口气,捡起掉在地上的书,走进自己的厢房。她把书放在桌上,开始磨墨铺纸,黄巢的钱她暂时无法还了,但她得写信说清楚钱的去处,并告诉黄巢自己会尽量还上。信写完,幼薇出去寻人帮忙带信。 回来的路上,她看到一顶软轿从紫微阁抬出来,于是退开几步站在路边。 一只涂着蔻丹的手撩开轿帘,谢姑姑那张妆容精致的脸露了出来,她喜滋滋地道:“我现在去看飞卿,到时有新的曲子你再来听啊。” 说完,帘子落下,轿夫抬着颤巍巍的轿子从幼薇身边快步走过。 幼薇踢飞了一颗石子儿,道:“有什么可高兴的,不就是裴休做了宰相吗?那又怎样,他要肯帮飞卿的话,不做宰相也可以帮啊。” 幼薇也不知道自己生的哪门子气,待意识到自己喊了温庭筠的字时,连忙伸手捂住嘴巴。要死要死,温庭筠可是比她大三十几岁的人,这样喊人家的字,太不礼貌了。 第25章 鱼娘子的身世 幼薇飞快地往家里跑。厨房里传来母亲唱歌的声音,父亲不知从哪里摘了片树叶,正靠在堂口伴着母亲的歌吹出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幼薇靠在门口,脸上突然就露了笑容。父亲所求其实不多,对她也还算尽责,母亲虽然懦弱点,但跟父亲也算恩爱。一家人能够和睦地生活在一起,她还求什么呢? 幼薇在歌声和鸣中走进厨房,问道:“阿娘,可要我帮忙?” 鱼娘子回过头,她美丽的脸上满是笑容,用沾水的手推了幼薇一把,道:“出去出去,等着吃好吃的啊。” 鱼秀才走进屋来,对幼薇道:“女儿,阿耶认真地思考过,把你嫁进一般的人家受苦,阿耶舍不得。嫁给贵人为妾,虽说物质上充裕些,但在家里没地位。你娘说的那个黄巢君,家里虽是贩私盐的,别人瞧不起,但好呆家里富裕,又是个读书人,你跟着他不会受苦。他若有心,便让家里人来提亲,我朝的婚姻制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纳采亲迎,三书六礼缺一不可。” 鱼秀才说这番话很真挚诚恳,幼薇相信他一定是经过认真思考后才说出这番话的。遂也认真回道:“阿耶,黄巢君是曹州人,家离这里远,他来京城是参加科举考试,断没有现在就回去请父母来这里提亲的理,一切都等考试后再说吧。” 幼薇的脸红彤彤的,说完这话,她转身逃也似地走进厢房,扣上门,摸着砰砰乱跳的心靠门站了好久,才移步来到床边和衣躺下。 鱼秀才回头看了看,转身对鱼娘子道:“这样你该满意了,只是,女儿若真嫁给黄巢,那就是远嫁,你一年到头也看不了她一回。” 鱼娘子抬起美丽的眼睛,感激道:“不管怎样,我替女儿感激你。” 鱼秀才背着手,叹息了一回,道:“其实,我何尝不为她考虑?嫁给贵人,虽是为妾,但她若能生得一男半女,在夫家地位也就稳了。毕竟,我们女儿也不差,是吧?” 鱼秀才还要再说,却听鱼娘子幽幽道:“我最幸运的,就是被贩到你家,然后做了你的正牌娘子。这么多年来,我过着平静而安稳的生活,虽不是十分富贵,但也没有颠沛流离,没有撕心裂肺地哭过。我不希望我的女儿像我娘一样。” 鱼娘子的阿娘是异族人,年轻时被一位将军虏获,因长得异常美丽,便做了将军的小妾,生下了鱼娘子。鱼娘子那时年幼,却也记得,将军来,她娘就载歌载舞,将军走,她娘就泪水涟涟。 后来将军有好长时间都没来,不知道是战死了,还是仗打完后回京了,总而言之,将军再也没有来过。她娘在家里等啊盼啊,望眼欲穿,都没有等到任何消息,于是凭着将军说过的只言片语带着小小的鱼娘子进京寻亲。 一个妇人,身无分文,又带着幼女,长途跋涉,饿了摘野菜,困了睡草窠,日子过得可想而知。再后来,她娘病倒了,没过几天,就死了。 鱼娘子辗转落到了人贩子手里,人贩子见鱼娘子生得美,想着是不是送入宫里,或者卖个好价钱,于是便带着她来了京城。 但是,鱼娘子是没有任何身份信息的人,宫里是不收的,好人家也不买,人贩子眼见着竹篮打水一场空,便抓着鱼娘子一阵毒打,打得小女孩在路边哇哇大哭。 路人看不过眼,纷纷责骂人贩子,人贩子哪里受得住,与路人发生了争吵,“看不过眼你就把她买回去,一个没人要的黑户头,花了老子那么多钱,我还打不得她了?” 此时,正巧鱼秀才的娘拉着鱼秀才从这里经过,鱼秀才见小女孩哭得可怜,便央求他娘把小女孩买下来。 鱼秀才的娘看孩子怪可怜的,人又长得美,便与人贩子一番交涉,买了鱼娘子回来,当成童养媳养在身边。 那一段颠沛流离的生活被鱼娘子深深地烙印在心底,同时被烙在心底的,还有她娘的悲苦人生。 她觉得,一切的一切,其根源都是因为她娘是不被人看重的妾。每当将军父亲来时,鱼娘子便躲在梁柱后,听见她娘房子里传来噼噼啪啪的皮带声。那是将军在用皮带抽她娘。可尽管这样,将军一来,她娘脸上便笑得绽开了花。 鱼娘子那时候虽然小,却也知道那就是“贱”,当然,这个词出自于将军父亲之口,用他的话说,娘就是贱,而她则是贱种。 这个“贱”字鱼娘子记了一辈子,怎么忍心女儿再去做一个贱妾。 鱼秀才看到鱼娘子想起往事又泪眼汪汪的,于是叹道:“都过去了,哭啥呢?”说完这句话,他背着手走出厨房,不一会儿,他又转回来,道,“你别哭了。” 鱼娘子便破啼为笑起来,她知道,丈夫心里最是疼她,只是从小到大,丈夫在她面前架子端惯了,就有点放不下来。 鱼秀才见鱼娘子笑了,忍不住伸手帮她把脸上的眼泪擦了一下,虽然有些笨手笨脚的,但蕴在心里的关心尽在其中。 “秀禾,我希望你能跟我过上好日子。”鱼秀才叹气道,“可是这么多年,我不但没有做到,反而拖累了你。” 秀禾是鱼娘子到鱼家之后,鱼秀才的娘为鱼娘子取的名字。 鱼娘子舍不得鱼秀才自责,连忙道:“没有关系,我知足,真的,一直以来,我都很感激你,感激你娘,感激你当初让你娘救了我,感激你娘养活了我,还让我嫁你为妻。我很感激,上天待我不薄,让我能够嫁你,还让我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嗯,那你别再哭了。”鱼秀才笨拙地说道。 鱼娘子连忙把脸擦干净,用手搓了搓衣襟道:“你在外面等我,我马上就好。” 鱼秀才却道:“你在前面做菜,我在旁边看着你,要是需要,我添添柴火也是可以的。” 鱼娘子于是回以甜甜的一笑,鱼秀才心里便喝了蜜似的。他爱妻子,如鱼娘子知道的那样,他爱得笨拙又深刻。 第26章 日子过得提心吊胆 幼薇躺在床上,心砰砰砰地跳。她抚了抚心脏的位置,黄巢的样子又浮现在她眼前,不可否认,黄巢充满了阳刚之气,长相俊朗,虽然线条过于刚硬,但却更容易让女人心醉神迷。自古以来,从动物界到人类,雄性的力量都是吸引雌性的不二法宝。 幼薇捂着脸,感觉到心已经沦陷,她到唐朝才多少天,三十年来没有为谁跳动的心,就这样沦陷了?关键是,人家根本还没做什么事。所以,所有的心动始于颜值这句话一定没错。 待心情平复下来,幼薇开始意识到不对。不对!如果幼薇能够嫁给黄巢,那几乎算是她最好的出路了。黄巢家经商,他们门当户对,幼薇嫁他,可以为妻。而她若是嫁给贵人,则只能为妾,还是那种基本上不能被扶正的妾。 在人们的印象中,唐朝繁华、开放,就以为这里的百姓都生活得极其自由了。事实上不是。唐朝是一个等级极其森严的社会,人们极为看重门第和地位等级,婚姻更是讲究门当户对。 他们把人按照身份分为贵人,良人,贱人,奴隶四等,这些不同阶层的嫁娶除了贵、良可以互相通婚外,其他的必须按照“人各有偶,色类须同。良贱既殊,何宜配合”的律法规定来。 唐律还规定:“妻者,齐也,秦晋为匹。妾通卖买,等数相悬。”即妻子的地位和丈夫一样,而小妾却可以随意买卖。 不仅如此,小妾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当的,唐朝的律法对小妾的身份作了明确规定:“妾者,娶良人为之。” 看到了吧,贵、良之间虽然可以互通婚姻,但是,良人嫁入贵人家,只能为妾。幼薇现在的身份就是良人。按唐朝的律法,她可以嫁贵人,但是只能为妾。 如果是出身更加卑贱的奴婢之流(也就是贱人、奴隶出身的女子)呢,那是连做小妾的资格都没有的,除非是得到男主人临幸而生儿育女,成为“良人”后,才可以纳之为妾。 但就算当了小妾,也依旧没资格转为正妻,因为律法规定得很明确:“以妾及客女为妻,以婢为妾者,徒一年半。各还正之。”胆敢以妾为妻者,要接受为期一年半的刑罚,而且受刑结束后,还是要恢复原来的身份。 所以偶有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者,即便本着“民不告官不究”的原则,他们的行为也是要遭到主流舆论的唾弃的。 所以一定是哪里错了,或许现在的一切早已经偏离了历史的轨迹。如果是这样,幼薇希望能够按照这个方向良性发展下去。 想起黄巢小麦般的肌肤,周正的五官,豪爽的言行,幼薇的脸微红起来,心又开始不规则地跳动起来。 她决定了,她是来改变历史而不是来接受命运的摆布的,如果黄巢是她最好的归宿,她就是拼了命也要抓住,哪怕最后起义,最多逃亡的路上她陪他一起远走天涯。 打定主意,生活便充满了希望和欣喜,也许前路坎坷,但幼薇身上充满了力量。 这个时候的幼薇还没有意识到,某些情感就在这种细思量满筹谋中刻进了血里肉里。再要把这个人从心里拔除出去,必定是淌着泪带着血的。 午饭吃得一片和乐。趁此机会,幼薇一再与鱼秀才强调道:“阿耶,不管以后怎样,我绝不为人妾,阿耶也要以此为原则,女儿可以不嫁,但绝对不能委屈求全。” 鱼秀才一个劲地点头,“知道知道,我们幼薇不做人妾嘛。妾是什么,妾就是个玩意儿,可以随意买卖送人,我这么漂亮的女儿怎么能做妾呢?最起码也得是个正牌娘子。” 鱼秀才喝着酒,咂巴着嘴,一口应承下来。他说话口齿清楚,逻辑清晰,哪怕幼薇心里怀疑他只是口头应允其实根本没放心上,也无从说起了。 鱼娘子脸上带着笑意,温和道:“放心吧,阿耶不会害你的。” 鱼秀才应和道:“当然不会,我只要我女儿过得好。”说完看着鱼娘子又加一句,“我也希望我妻子能跟我过上幸福的日子。” 鱼娘子感激道:“我已经很好,不求大福大贵,只求平安喜乐,一家安康。” 鱼娘子的愿望很简单,丈夫在身边,孩子健康平安,足矣。 鱼秀才摸着颌下稀疏的胡子,抿着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幼薇觉得,父亲心中所想绝对跟母亲不一样。当她的目光慢慢地变得狐疑的时候,鱼秀才笑了一下,像是要打消女儿的顾虑似的,他对幼薇说道:“你娘说得对,人这一辈子,最大的幸福莫过于平安喜乐。” 幼薇倒了一碗水,向鱼秀才举杯道:“父亲,希望你永远记住这句话,女儿也祝父亲、母亲一辈子平安喜乐。”说着,与鱼秀才的酒碗碰了一下,自己把碗里的水喝干了。 鱼秀才也咕嘟咕嘟喝了碗里的酒。 吃完饭后,幼薇还是不放心,毕竟历史摆在那,而婚姻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担心母亲会不顾她,却放心不下这个爹。 于是再次嘱咐道:“阿耶,你记住了,你答应我不论以后如何,都绝不会让我做妾的啊。” “记住了记住了。”鱼秀才此时已经微熏,红着脸,微闭着眼睛,像鸡啄米似的头往下啄了几下。 幼薇的心一下子又提了上来,眼睛瞪着父亲,鱼秀才却是懒洋洋地动了动脑袋,眼睛压根没往上抬。真是憎恨这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总担心哪一天自己被父亲卖了,她到哪里哭去? 眼神威慑没有力量,幼薇自己生了闷气,堵气回房去了。在她气冲冲离开座位回房的时候,鱼秀才转头看了她一眼,哂笑了一下,又倒了一碗酒,自顾自地喝起来。 鱼娘子倒也理解女儿的想法,看了女儿的背影一眼,问道:“阿耶,你莫不是在骗我们吧?” 鱼秀才端起碗喝了一口酒,道:“幼薇年轻,又太自以为是,我这是磨炼她的心性呢。” 第27章 任务和目标 鱼娘子也不知道鱼秀才是不是在磨炼女儿的心性,但女儿不高兴一定是真的。于是在吃完饭收拾好桌子后,借故敲了敲女儿的门。 “薇薇,今天天气好,你的那些朋友不找你打马球吗?” 幼薇躺在床上,心里百转千回,最后能想到的唯一途径就只有赚钱,有钱才是正道。就算那一天到来,只要身上有钱,总有路走。 鱼娘子敲门的时候,幼薇也没起身,只是回了一句,“他们今天事多,都各忙各的去了。” “要不要去外面走走,正好娘有时间。” 鱼娘子每天忙得什么似的,不是洗衣就是绣花,哪有什么时间陪她。幼薇知道,娘这是担心自己,于是道:“阿娘,我没事,你忙自己的吧。” 鱼娘子在门外“嗯”了一声,就再没说什么,幼薇推测,她娘已经悄悄离开了。 幼薇起身来到桌旁,家里的小院不大,房子也不多,幼薇只有这一间房,平时既是卧室,又是书房。 先祖作为鱼朝恩的养子,财富颇多,不过鱼家没有出过能人,这一代一代传承下来,到了鱼秀才手里,所剩也就不多了。为了拉拢贵人,又变卖了不少,便只剩下这小小的一个院落了。 门外传来鱼秀才的说话声,吃饱喝足,他又该出去会他的那些“好友”了。其实,幼薇知道,那些人根本看不起鱼秀才,只不过大家同事一场,鱼秀才腆着脸要跟着他们,他们也不好拒绝。如此罢了。 鱼秀才呢,总是想着法子去讨好他们,酒也买,钱也出,有时还带着女儿去逗个乐。活得卑微又小心。 幼薇再也没法在床上躺下去,有些事,真的要用行动才能解决。她在书案前坐下来,拿起温庭筠的那本《柳参军传》,开始认真阅读,一边看一边做笔记。先把书吃透,才能更好地改编。 幼薇在现代学的是心理学,闲暇时喜欢看小说画漫画,不过她的漫画从来都躺在抽屉里,没有面世过。 在“三水小牍”的时候,幼薇就想,能不能把温庭筠的传奇改编成漫画版?不是晦涩看不懂么?漫画总可以看懂了吧,后世的漫画可是老少皆宜的好东西。 要画出好看的漫画,首先得吃透故事精髓,这其实是一个再创作的过程。 到底是古代的小说,不像现代小说动辄几百上千万字,幼薇只用了一个下午就把故事看完了。 这是一个“死了都要爱”的故事,故事情节跌宕起伏,足够吸人眼球,把男女主的那种痴恋写得丝丝入扣。每天困在香闺无处消磨时间的老少娘们,最喜欢这种痴情绝恋。 幼薇觉得,有好的故事,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 她根据笔记,把文章分成几个部分,把小说名从《柳参军传》改为《逐香车》。柳参军偶然的一次邂逅,看到香车里的那个美人,从此生生世世,痴情不改,这开头就已经迷倒一大批人。 要打动读者,从书名开始,既然是爱情小说,名字就应该香艳一些,足够吸睛。 还有,用了温庭筠的《柳参军传》,她应该去征求原作者的同意,有收益也得相应分成,借温庭筠的小说再创作,也是借用他的名声,这本身就是最好的广告,幼薇明白这一点,所以后续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也不知道温庭筠同不同意,先去谢姑姑那里探探口风。最好能够采访一下原作者,他创作的故事有没有原型,这样写作起来可以更真实些。 幼薇正想得入神,院子里响起敲门声,“咚咚咚”,“咚咚咚”,幼薇听了一会儿,母亲没有应答,应该是出去做事了。 幼薇起身,刚迈出脚,那边敲门声又响起来,这有节奏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回响,显得格外的空旷。 幼薇冲外面喊道:“等会儿,马上就来。”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往院门口走去。 打开门,一个少年郎站在那里,高高壮壮的,脸上一片稚嫩,正是韦保衡的书童陈韪。 陈韪礼貌地行了一个礼,问道:“请问是鱼家小娘子吗?” 幼薇就咧嘴笑了,小屁孩,到底是怎么做到在熟人面前还这么一板一眼,一丝不苟的。 幼薇很配合地问道:“小郎君何事?” 与韦保衡接触也不是一次两次,她就不信陈韪看到她认不出来。 陈韪道:“我叫陈韪,是韦保衡韦小郎君的书僮,小郎君叫我给小娘子送一封信来。”说着,他从身上摸出一封信来,双手把信递过来。 幼薇想起来了,陈韪倒是经常跟在韦保衡身后,但韦保衡从来没有给大家介绍过。陈韪现在算是非常认真地跟幼薇介绍了自己,也是,这孩子想得周到,一般人家,谁会注意一个影子一样跟在郎君身后的仆人啊。 只是当时初见面时陈韪还没现在这么高,现在这身高已远超韦保衡,直追黄巢和王文木了。 幼薇还没开口说话,就见鱼娘子端着一盆衣服快步走过来,她对着陈韪一通打量,嘴里道:“哎呦,这孩子谁家的啊,长得可真俊,你找我们家薇薇是吧,快进来喝口水吧。” 鱼娘子待人从来没有这么热情过,幼薇有些诧异地看向母亲,她看着陈韪的目光热烈而深切,幼薇的心悬了起来,老娘这是要干什么啊。 陈韪礼貌地回道:“谢谢阿婶,水我就不喝了,我等小娘子答复后就得回去禀报小郎君。” 陈韪拒绝了,鱼娘子却还是站在那里不动,眼神炽烈地看着陈韪。要不是幼薇确定鱼娘子对鱼秀才是真爱,这会儿估计会认为她看上了这块小鲜肉。 为了尽快结束这场谈话,打发走陈韪,幼薇打开信,一目十行地瞄完了所有内容。 韦保衡在信中先是说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然后提到几天后的一场春狩,他想邀请幼薇参加。 在现代社会,幼薇就喜欢旅游,现在能够参加一场皇帝组织的大型春狩,哪有不去的道理? 正要张口答应,想起自己这几天安排的任务。既然定了目标就要全力以赴,何况皇帝组织的春狩,没个三五天根本回不来。 不去吧,又太可惜了,幼薇踌躇起来。 第28章 吵架 幼薇踟蹰了半晌才想了一个比较稳妥的回答:“我现在手头上有很多事情要做,若是那天我把事情做完我就去,若是没有做完,我就提前告诉韦府门阍,免得你们空跑一趟。” 这样比较好,事情做完了,也不耽误春狩,要是没做完,自己不去,也不会影响韦保衡出行。 陈韪年龄不大,做事却比较稳妥,他眨了眨眼道:“如此,小娘子就是还没有确定好能不能去是吧,我就这样回我家小主子了。到时小娘子也不必跑韦府,我提前一天到这里来听小娘子的消息,可好?” 这个当然没问题,幼薇满口答应,“行,就是得麻烦你多跑一趟了。” “这个没问题的。”你要是拒绝不去,那才叫问题。陈韪礼貌地与鱼娘子、幼薇告别。 陈韪走了,鱼娘子端着洗衣盆走进院子,幼薇关了院门。鱼娘子一个劲地问幼薇,刚才这孩子是谁,长得怪俊的,他口中的小主子又是谁,是不是家里很有钱? 幼薇被问得哭笑不得,看着鱼娘子道:“小郎君就是我常常说的韦保衡,刚才那孩子是韦保衡的书僮,你从哪里看出他家主子有钱来?” 鱼娘子转着眼珠子道:“从刚刚那个小书僮看出来的呀,你没看那穿着啊,一般人家的仆僮哪能穿那么好的面料,还有,那孩子模样儿周正,小小年纪长得又高又壮,一看营养就好。” 鱼娘子又细说了几点,说到幼薇拜服,道:“韦保衡的父亲是礼部侍郎,应该是大官吧,我们普通人只能追着人家马车看上两眼的那种,是不是有钱我就不知道了。” 鱼娘子用空着的那只手打了女儿一下,“哎呦,都礼部侍郎了,这么大官,还不是有钱有势?” 鱼娘子这会儿倒是显出了少女般的俏皮,虽然有点意外,幼薇也没大放在心上。她转身进了厢房,准备把《逐香车》的第一部分情节整理出来,然后画出漫画,拿给谢姑姑看。谢姑姑作为温庭筠的红颜知己,她若说行,八成就没问题了。 鱼娘子则在幼薇进门后一边嘀咕一边晾衣服,“礼部侍郎是干什么的,官阶高不高?等她阿耶回来一定要告诉他,每天东奔西地找关系,女儿这里有现成的人情倒不用。” 夜晚吃的是馎饦,用中午的剩汤煮的。父亲没有回来,母亲将就着和点面粉就打发了两人的晚餐。虽然同样是馎饦,但比起前几天的清汤白水来,这汤里有油荤,已经算是美味了。 幼薇累了一天,坐在桌前吃晚餐的时候就不大愿意说话了。鱼娘子却是一反常态,反复盘问韦保衡的事,又谈到陈韪,似乎对这两人很感兴趣。 幼薇只推说不知道,吃完后立马往书房里钻,鱼娘子在她后面喊道:“蜡烛贵,你省着点用。” 幼薇胡乱应了,越发感觉到钱的重要性。同时又感慨,还是生在现代好,女人可以有一份工作,领一份不错的工资,吃穿不愁。 到了古代,她在现代学的什么心理学,基本上派不上用场,好在这里的幼薇学习勤奋,留给她满腹的经伦。总得想个什么法子赚大钱才是。 清晨,幼薇还在睡梦中,晨鼓还没有敲响,就被拍门声吵醒。她迷迷糊糊地问:“谁呀?” “快起来,你父亲我!” 听声音,鱼秀才是怒气冲冲甚至怒火冲天的,幼薇吓得连忙穿上衣服,开了门,睁着惺忪的眼睛问道:“父亲,你找我?” 鱼秀才一脸愠怒,衣服胡乱披在身上,头发也还乱着,他后面跟着鱼娘子,形容跟他差不多,蓬着个头。 幼薇蹙眉看着父母,鱼秀才一脸兴师问罪的样子,鱼娘子则一脸的恓惶,抓着鱼秀才的衣襟,小声道:“阿耶,你慢点问,别吓着孩子。” “幼薇,你告诉阿耶,你是不是认识韦保衡?” “是啊,怎么啦?”幼薇还在懵懂中。 “你知道韦保衡的父亲是礼部侍郎?” “知道。”幼薇点头。 “那你知不知道你父亲我到处请客送礼是为了什么?”鱼秀才深吸了一口气才控制住自己不吼。 “父亲想找人举荐。” “原来你都明白。”鱼秀才点头,后退了两步,“你真是父亲的好女儿啊。” “父亲。”幼薇从门里出来,伸手扶了扶鱼秀才,她知道鱼秀才为什么如此生气,他气她明明有好的门路却不告诉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东奔西跑,看着他年复一年地哀声叹气。 可是鱼幼薇有错吗?让自己的父亲去低三下四求人,而且,只是一个认识的人而已,别人凭什么帮你? 鱼秀才显然不是这样想的,他一把推开幼薇,怒声道:“我不用你扶,不用你扶。我知道,你有你的骄傲,你不屑低头向朋友求助。可是,你有没有看到你父亲有多难?挣扎了十几年,一事无成,一事无成啊……” 鱼秀才说到痛处捂着脸哭了起来。 鱼娘子的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她无助地看着丈夫,又用幽怨的眼神看幼薇,好像幼薇就是让她父亲卑微的罪魁祸首。 幼薇心里也微微发酸,她伸手去拉鱼秀才的胳膊,“阿耶,你听我说。” 鱼秀才甩开了她的手,“我不要你假惺惺地安慰,你要真心疼你父亲,就拿出行动来。” 幼薇彻底止步了,她能拿出什么行动来,父亲的才学她知道,并不是有人举荐就有用。 如果真是这样,韦保衡也就不用拼命读书了,他占着那么好的资源,父亲祖父无论谁开口在皇帝面前说说话不就是状元郎了。可见,事情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或者说,中举的人,大抵上还是必须有些能力的,举荐只是让他的能力能被人看到而已。 可惜,鱼秀才似乎并不明白,哦,他不是不明白,应该说,鱼秀才多少也还是有些自负的。 “你是不肯?”鱼秀才见幼薇站在那里不动,撤开手瞪着眼睛问道。 幼薇踟蹰难办,手在衣襟上攥了几下,心里想着,与其让他东拼西凑去找韦侍郎送礼,没考上又要死要活,不如索性就断了他的念头。 打定主意,幼薇抬起头来,神情坚定地说:“父亲说对了,我的骄傲不允许我在朋友面前低三下四。” “你这个不孝女……”鱼秀才扬起手来。 第29章 狼狈而逃 幼薇闭上眼睛,打吧打吧,打完了心里也就舒服了。但鱼秀才的巴掌并没有落下来,他无力地垂下了手。 鱼娘子用哭得猩红的眼睛瞪着幼薇道:“我们白养你了。” 幼薇睁开眼,看着父母相携着转身离开,心里无声地呐喊,阿耶,阿娘,我不会让你们白养一场,我一定会赚钱来养你们的。 然而,幼薇不知道,这场战争才刚刚起了个头而已,她和鱼秀才夫妇,注定了的缘分也许并不长。 这之后,幼薇和父母几天没有说话,早餐,中餐,晚餐,母亲会不声不响地做好吃的留在锅里,但总是会在幼薇出来之前消失自己的踪影。 幼薇叹了口气,到底还是留着些父母子女的情分,她该知足了,但压抑的气氛有时让她生出一走了之的冲动。 但是她不能,她已经不是刚来这里的鱼幼薇,可以不管不顾任性妄为,她身上压着沉甸甸的责任。 “父亲,母亲,我发过誓,一定要好好地孝敬你们,不管怎样,我会努力做到。”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把《逐香车》的故事分成四部分,第一部分在这几天已经用漫画的形式表现出来,她仔细检查,又认真修改,务必让整个故事从情节到图画都表现出足够的吸引力。现在只剩下与原创作者好好谈一谈,争取同意这件事了。 幼薇把草稿整理好,用一块干净的布包起来,这么多天的心血,上百张稿纸,她视若生命。她把布包抱在怀里,从书房出去,看了看家里,什么人也没有。 幼薇叹了口气,走出院门,墙外两株紫薇花开得正艳,阳光映照下,它们簇拥着,随风徜徉。 “你这是要去哪里?”母亲的声音骤然响起,依然生硬,夹杂着轻微的叹息,像是妥协,她毕竟还是爱着这个唯一的女儿。 幼薇抬眼,母亲端着篮子,篮子里放着冬葵,菘菜,菘菜就是现在的大白菜,跟现在的大白菜在颜色和形状上略有不同,不过口感上,幼薇觉得比现代市场上的大白菜要好吃得多。 “阿娘,我出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这是几天来母女俩第一次说话,鱼娘子愣了愣,幼薇就从她身边走过了,而且走得很快,像有人在后面撵似的。鱼娘子心里有些受伤,觉得女儿狠心,这么多天,不主动跟父母说话。今天才问她一句,她又像兔子一样飞快地逃离了。 幼薇呢,她走得快是因为怕她娘追问她去哪儿,若是说去紫微阁娘肯定不高兴,所以趁她没反应过来赶紧跑掉,但是她这一行为却被鱼娘子误解了。 往前紧走一段距离后,再转身去看,鱼娘子已经进了院子。幼薇紧了紧怀里的布包,折身往紫微阁走去。 早上的紫微阁看起来平静而祥和,院里很少有人走动。幼薇直接走到后院谢姑姑的住处,伸手敲了敲门,侧耳倾听,里面没有响动,再敲了敲门,旁边的门开了,悠芝从门里伸出头来,喊道:“姑姑还没回来呢。” 幼薇转头问她:“姑姑什么时候回来?” 悠芝笑得暧昧,“哎呦,我的小娘子,这我哪能知道啊,你要问去问飞卿呗。” “她去飞卿那还没回来吗?”幼薇问道。 去飞卿那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了,幼薇一百多张漫画都已经画好了,所以压根没想过谢姑姑到现在还没回来。 悠芝眨眼笑道:“可不是,飞卿这么久才回长安一次,两人郎情妾意美得很呢,怎么会这么快回来?” 这话说得,幼薇瞠着目傻了一般,悠芝轻笑着从里面拴上了门,绵绵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傻妹妹,快回去吧,不知道清早来敲姐姐的门是犯忌讳的吗?” 这,让她到哪儿知道去?仿佛是为解惑般,悠芝的声音幽幽传来,“春宵一刻值千金哦。” 房里隐隐传来男人的笑声,还有悠芝的娇笑,幼薇像踩了尾巴的猫,跳起来就往紫微阁门外冲。 经过紫微阁的大堂,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幼薇没头没脑地飞一般地蹿过院前的平地,冲出紫微阁的大门。慌乱中布包碰在门框上,掉落在地上,她连忙蹲身去捡,所谓越慌乱越坏事,那布包散落在地,稿子在她手忙脚乱中漏了出来。 稿纸被胡乱捡起来塞进布包里,幼薇夺门而出,在门口差点被一匹奔驰而来的马撞倒。人被那马带得一下子旋了开去,等站稳后才发觉,自己的一颗心似要从腔子里跳出来。 幼薇拍着胸膛,喘了一口粗气,就听一声惊呼在头上响起,“幼薇,你怎么在这儿?” 幼薇抬头,却是一身常服的韦保衡,扎头的丝绦和乌发从两侧倾泻而下,让他的人显得青葱可爱。 哦,对,他本身就是一个不及弱冠的少年郎君,身上自有一股稚嫩之气,只是这样一打扮,更显幼嫩了而已。 幼薇呆呆地站着,抬头仰望着马上的韦保衡。 韦保衡急急地从马上跳下来,来到幼薇面前,看了看狼狈的她,又看了看门匾上漆得耀眼的大字——“紫微阁”,“这,这好像是……”青楼啊,幼薇怎么会从这种地方出来。 幼薇慢慢地站直身子,她没注意到韦保衡眼中的疑惑,而是问道:“韦保衡,你怎么来了?” 韦保衡虚扶了幼薇一把,关切地问:“你还好吧,刚刚有没有碰到你?” 幼薇摇头。 韦保衡笑道:“我的脚已经好了,想着与其派陈韪那小子来问你,不如我亲自跑一趟,免得在家里等得焦心。” “哦。”幼薇紧了紧手里的布包,因为稿纸都乱七八糟地放着,有些就从布包里探出头来。 韦保衡抽出其中一张,问道:“这个是什么?”因为拿反了,他便倒着头看,“嗨,挺有意思呵,这些人眼睛圆圆的,好可爱啊。” 幼薇本来还有些尴尬,毕竟是第一次被人看到自己的作品,听韦保衡说里面人物画得可爱,嘴里就呵呵笑了。 心说不如给他看看,看他怎么说,这样想着,便把布包打开,翻出些手稿来,递到韦保衡手里。 “你再看看这些。” 韦保衡惊讶地看着手里的一张张画,问道:“这些都是你画的?” 第30章 青楼外遇黄巢 幼薇也不回答,只说:“你看看画得怎样,如果拿出去卖会不会有人喜欢?” 韦保衡连忙低头翻看手中的画作,一边看一边惊呼:“哇,好有意思,幼薇,这些都是你画的吗?真不可思议,人物经你这样一画,突出某个方面的特征,就可以变得如此……啊,用一个什么字来形容好呢?” 韦保衡觉得用“可爱”好像还不足以形容这些人物的特点。 幼薇道:“萌,这些画中不管男女,我想表现的都是他们萌萌的表情。” “对对,不管是眨眼还是微笑,都萌化了我的心。” 幼薇升起一种“我心稍慰”的感觉,低头去整理书稿。 韦保衡指着男子追香车摔倒在地的那张漫画哈哈大笑道:“这人看到美女,这表现也太搞笑了吧。” “啊,我看看。”幼薇探头去看,嘴里问道,“你都看懂了?” “这很容易嘛,旁边有字。”韦保衡说着,又去翻下一张,看一眼道,“哎,这个跟上面那张连不起来,快把相连的拿给我看。” 幼薇一敲脑袋道:“糟糕,我忘了标页码了,你等着,我帮你找。”没标页码,重新整理排序肯定要花费时间,这次的事情也告诉幼薇,以后作画一定要记得标页码。 韦保衡看幼薇翻弄手里的布包,伸头看过去,里面竟然全是画,“你包里都是这种画啊?” “是啊是啊,哎,弄得太乱了,我要回去整理资料了。”幼薇说着,把韦保衡手里的画抓过来,一并塞在包里,道,“我先走了啊。” “哎,幼薇。”韦保衡一把抓住幼薇的胳膊,幼薇回过头来,韦保衡道,“你还没告诉我明天去还是不去打猎呢?” 幼薇眨眨眼,想着只是乱了页码,今晚肯定能整理出来,父母跟她赌气,在家呆着也没意思,不如出去散散心,遂道:“去吧,你明天早上来接我。” “好,我明天早上卯字头就过来接你,你记得早点起来等我啊。”韦保衡差点跳起来,但他的手拉着幼薇的胳膊,他有点舍不得放,因而也就没有真的跳将起来。 “吁~~”一道勒马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两个人还没来得及抬头,黄巢从马上跳下来,一阵风似地来到两人中间,一把分开韦保衡和幼薇相拉的手,问道:“你们俩在干什么?”那语气,活脱脱一个吃醋的丈夫。 韦保衡抬头,惊讶地喊了一声:“黄巢君,是你。”他敏感地意识到黄巢的态度有些不对,难道……韦保衡有些猜测,却不敢肯定,连忙拿眼睛去看幼薇。 幼薇看到黄巢,也颇有点惊讶,“你怎么下山来了?” 黄巢在幼薇和韦保衡之间扫了两眼,韦保衡看幼薇的眼神透着的小意思,当他不知道,这小子!黄巢心念电转,道:“我收到你给我写的信,所以下来找你。” 韦保衡忍不住问道:“你给他写了什么信?”他的脸面对着幼薇,这话自然是问幼薇的。 幼薇不想在韦保衡面前说起父母看到钱的丑态,也不想把自家的窘境展露在人前,于是拉了拉黄巢的衣袖道:“有事去我家说吧。”又对韦保衡道,“我还有点事,我们就先走了。”说着,不由分说拉着黄巢往自己家里走去。 韦保衡看到黄巢转身的时候分明眼中带有笑意,那带笑的眼神在韦保衡身上一扫而过,好像在嘲笑韦保衡的懦弱和愚蠢。韦保衡握了握手,心里骂道:“该死的黄巢,他刚刚那句话一定是故意那样说的,幼薇因为有所顾虑所以拉他回去说。” 韦保衡有些不服气,冲幼薇后背喊道:“记得我明天早上来接你。” 幼薇伸手朝后挥了挥。 黄巢问:“他明天早上接你去哪里?” 幼薇怕他误会,连忙解释道:“皇帝组织春狩,我觉得这么大型的活动我难得有机会参加,正好这几天跟父母关系不大好,便答应出去散散心。” “你还在因为上次的事跟你父母呕气吗?” “不是。”说到这个事,幼薇就觉得冤,但是又不想说,于是深吸一口气道,“是别的事,你选别管这事,说说你为什么下山来了?” “我给你们家送点东西。”黄巢拍了拍马背上的东西道。 “你这又买了什么?”幼薇有点不高兴,她不是性格特别要强的那种,但也知道,贫者不食嗟来之食,这关乎人的骨气和自尊,自家还没穷到需人救济的地步。 “黍面和一些干货。” “不要不要,快拿回去。”幼薇连连拒绝,微微有些恼怒地问,“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黄巢怕她生气,连忙道:“我们以后是一家人,我的就是你的,况且我也没买什么贵重物品,就是一些吃的用的,花不了几个钱。” “我说了我们不需要。”幼薇恼怒,怪黄巢不懂自己。 黄巢看幼薇脸色通红,眼含愠怒,只好换一种语气说:“实话跟你说,其实,我只是在山上读书孤苦,想你了,便想了这个法子来接近你。我打开袋子给你看看,里面真的没有贵重东西,黍麦这些农作物,要不了几个钱。” 黄巢说着,真的从马背上取下麻布袋子来,解开袋口,让幼薇看里面,幼薇这会儿却犟起来,无论如何都不肯看,也拒不接收黄巢送来的东西。 黄巢有些头疼道:“嗨,你怎么这么倔呢?” 幼薇生气地瞪黄巢,“我就倔怎么了?还有,你不是说要在山上好好读书的吗?快回你的山上去!” 正闹着,四个轿夫抬着一乘软件晃晃悠悠走来,一道笑声从轿里出来,“哟,今天什么日子,大早上的这么热闹!” 轿帘掀开,一张精致的脸探出来,正是谢姑姑那张紫薇花般美艳销魂的脸。 幼薇想起自己出来的目的,连忙抱着布包走过去,“谢姑姑,我有事找你。” “哦,这可是稀罕事,鱼家小娘子找紫微阁的姑姑?”谢姑姑拉长声音道。 第31章 青楼女一眼定终生 “哦,这可是稀罕事,鱼家小娘子找紫微阁的姑姑?”谢姑姑话中揶揄的味道很浓,娇媚的眼睛扫过幼薇,又在黄巢身上扫过,嘴里发出暧昧不明的笑声。 幼薇飞快地看了黄巢一眼,黄巢也正拿眼睛看她。幼薇收回眼睛,咳了一声,对谢姑姑正色道:“我找你的事跟飞卿有关,你若同意,我就跟你一起进去,你若不同意,我现在就走。” 谢姑姑顿时失了兴趣,放下轿帘,懒洋洋的声音从软轿里传出,“既然跟飞卿有关,那就跟我进来吧。” 软轿当先走了,幼薇回过头来嘱咐黄巢道:“不准把东西送到我家里去,否则我跟你绝交。” 黄巢苦笑道:“你为什么要跟我分得这么清楚,你在介意什么?” 幼薇眼睛横扫了他一眼,没再说话,转身跟着软轿进了紫微阁。 韦保衡还站在紫微阁门口没走,见幼薇进了紫微阁,他正想动身回去,黄巢牵马走过来,和韦保衡面对面地站定。 黄巢看着韦保衡道:“我希望你明天约她出去仅仅只是为了春狩时有个玩伴。” 韦保衡白皙的脸顿时变得绯红,道:“黄巢君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约她出去当然是为了春狩时有个伴,而且,这是我的事,黄巢君未免管得太宽。” 黄巢点了点头,眼睛透过紫微阁的围墙看向里面,“说得也是。”他居然同意了韦保衡的话,半句反驳都无。 韦保衡见无话可说,便挪了挪步子,牵过自己的马道:“那我先告辞了。” “哦。”黄巢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马鞭从右手换到左手。 韦保衡跨上马向黄巢拱了拱手,黄巢点点头,然后抱胸靠墙站在紫微阁门口,暂时充当了门神。 紫微阁门楣上的红色灯笼在风中摇摆,路过的人都会朝门口的小伙子打量两眼,心道:“这人是谁?为什么站在青楼门口?” 韦保衡骑马走了一段路后又回头看了一眼,黄巢靠墙站在那里,手里的马鞭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 韦保衡本来就有些生气,待看到黄巢这样子之后,他肚子里揣的气就更多了,抽鞭子在马屁股上狠狠地抽打一下,那马吃痛,撒腿跑出坊门,在坊道上一阵急驰,不过瞬间,就到了侍郎府。 陈韪正站在门口张望,见他回来,连忙迎了上去,牵过马问道:“鱼家小娘子可是答应了?” 韦保衡从马上跳下来,把马鞭交到陈韪手里,闷闷地“嗯”了一声,一句话不说,闷头进门了。陈韪有点搞不懂自家郎君,小娘子都已经答应了,他怎么反而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 韦保衡走得奇快,陈韪连忙追了上去,在后面喊道:“小郎君,大人刚才找你,他让你回来后去书房一趟。” 韦保衡不耐烦道:“知道了,我过会儿会去。” 再说黄巢等在紫微阁门外,一连换了几个站姿,都不见幼薇出来,抬头看了看紫微阁的门匾,心道还是进去看看吧。于是抬步进了紫微阁。 这一进去,发现紫微阁比外面看到的要大好多,连闯了两个地方,都没看到幼薇,倒是惊动了阁里的人。 一个风风火火的女郎冲过来吼道:“大清早的你扰人清梦烦不烦?” 黄巢左右看看,“大清早吗?不早了啊。”他哪里知道,紫微阁这种地方自然是晚睡晚起的。 来者正是翠芝,一向脾气火爆的她,冲过去的时候没有看清楚来人,此时黄巢就站在她对面,周正的五官,挺拔的身姿,左右顾盼之中尽显男儿雄风,正是女儿们梦中的儿郎。 翠芝瞠了瞠目,一颗芳心不规则地跳动起来,她一改此前的语气,脸上添了妩媚,笑道:“啊哟,这是哪里来的郎君,是来找阿姐的么?来来,进来喝口水吧。”说着伸手就要去拽人。 黄巢哪里见过这架势,吓得连连后退,却又不敢张口喊幼薇,这里是妓院,一个闺阁女子出现在这里,要是被人听见了可如何是好? 黄巢一脸惶急,外加有点手足无措,翠芝笑得更欢了。 “哎呦,郎君是第一次进这样的地方吧,阿姐跟你说,这里面可好玩了。要不要跟阿姐进去,保证让你度过一段销魂的时光。”翠芝见黄巢这样,调笑的意味更浓了。 黄巢道:“我找幼薇,你、你可以告诉我她在哪里么?我自己去找她就是。” 翠芝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么俊俏又好玩的郎君,连忙顺着他道:“行啊,来,我带你去吧。” 翠芝向黄巢伸出手,黄巢哪里肯信,反而离开她数步,好像她是什么污点一般。翠芝嘟起了嘴,不满道:“你不是让我带你去找她吗?来呀,我带你去。” 黄巢站着不动,翠芝便走过去,谁知她一动,黄巢便快速避开她。 “郎君,不是要阿姐带你去么?” 黄巢阻止她道:“你别这么嗲声嗲气地说话,你你走开一点,我自己知道去找。” “你喜欢我怎么说话?我这样说话行么?”翠芝改变了说话方式,又想靠近黄巢,黄巢仍然退避三舍。这可刺激到了翠芝,她本就是野性十足的人,很多男人都喜欢她这种性格,偏偏黄巢见之如蛇蝎,避之不及,越是这样,反而越激起了翠芝的征服欲。 于是大堂里出现了这样一幕,翠芝拼命地想要靠近黄巢,黄巢急切地想要躲开,两个人如猫抓老鼠一般,一个追一个躲。这动静立时吸引了紫微阁不少的人出来观看,有些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喝彩的,出主意的,帮着翠芝要把黄巢与她凑一堆的。一时,整个大堂都沸腾起来。 黄巢一张脸囧得通红,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每个人都是笑魇如花,而那个一开始逗他的女郎笑得最欢。 “哈哈哈,哈哈哈。”翠芝笑得前仰后合,“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玩的人。郎君,阿姐是真的爱上你了,哈哈。” 黄巢一张脸更是爆红,却又有点厌烦那个笑得张扬放肆的女人 第32章 紫微阁里 却说幼薇正坐在谢姑姑身边,看她把稿纸翻来覆去地看,口里却是一言不发,心里不由得有些忐忑。 谢姑姑看完后,把稿纸放在一边,双手交握放在膝上,道:“幼薇,我们都是邻居,我跟你娘也是老熟人了,那我就有话就直说了。” “行,你说吧。”幼薇端正身体坐好,做出一副倾听的样子。 谢姑姑清了清嗓子道:“飞卿呢,现在正全力处理广陵的事,你这个事情我不想现在就拿去打扰他。所以,我要等他把事情处理完以后再跟他说,你可以等吧?”谢姑姑看着幼薇问道。 “这没有问题。”幼薇连忙道。 “那行,里面还有些问题,我给你讲讲,你看能不能做些改动。”谢姑姑道。 “好好,我一定按你的要求努力改好。”毕竟在职场上出入过,求人做事,放低姿态,这是职场的规则,利益面前不让步就好了。 等幼薇从谢姑姑房里出来,就听到外面的喧闹。走到前院,看到黄巢被翠芝带人围追堵截,他跑得气急败坏又气喘吁吁,小麦色的皮肤变得赤红,脸上已经冒出汗来。 三月天气料峭,一般不容易出汗,可见他被这些女人已经追了一段时间。 翠芝笑得张扬,周围不少紫微阁的人,都扬着一张笑脸,在黄巢经过时或摸一把他的脸或偷掐一把他的腰。 幼薇连忙快步走上去,分开人群拉住黄巢,大声道:“翠芝,过分了哈。” 翠芝拍着手掌笑道:“太有意思了,他一定还是只小鸡仔吧,老娘就想征服他。” 幼薇带着黄巢拨开人群往外走,心里闹得慌,嘴里斥道:“去去去,别乱打主意,人家可是正经人。” 身后传来翠芝张狂的笑声,“老娘的事业就是把正经人变成不正经人啊哈哈,幼薇,你可得把人看好了,否则说不定哪天就被我逮着机会了。” 幼薇拉着黄巢往紫微阁外跑,后面是翠芝张扬的笑,还有紫微阁其他女子的哄闹声。 终于从紫微阁出来,黄巢靠在外面的墙上,完全没了刚才站在门外的悠闲劲儿,他用手擦了擦额上的汗,觉得刚刚的经历简直是人生一场噩梦。 “她们太可怕了,一辈子没见过男人似的。”黄巢道。 幼薇瞟了黄巢一眼,高高大大的他,五官周正,就算是狼狈的样子看起来也很养眼。心里道:你可怪不得人家,长得这么阳刚帅气,可不是让雌性动物身不由己往上扑吗?我这么小的一个人,上次还不是被引得破了功,否则怎么会说出那么羞人的话来。 想起在贵妃祠说的话,幼薇脸红心跳起来,不过她表面上还是装得一本正经,尽量肃着脸。不过她也不敢看黄巢,略垂螓首地站在那儿。 黄巢停下擦汗的手问道:“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 幼薇抬眼扫了他一眼,问道:“她们那样,你怎么不跑呀?被人追得那么狼狈,傻不傻呀?”说到这里,幼薇又扑哧一声笑起来,“你还真是一个傻小子。” 黄巢咧嘴笑起来,他牵过拴在树上的马,与幼薇一起往前走,解释道,“我想着你还在里面没出来,所以压根就没想过要从里面出来。” “我跟她们熟着呢,你忘了我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幼薇走在黄巢身边,慢慢地,让搅乱的一湖春水恢复平静,“以后别去那地方了,你根本招架不住她们。” 黄巢连忙点头,“不去不去,你以后也别去那地方,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街坊邻居见了也不好。” “没事的话不会去的。对了,你还不快回紫阁山读书,花了那么多时间,总不想功亏一篑吧。”幼薇把头往后面摆,示意黄巢回紫阁山去。 黄巢这时停下了脚步,幼薇也随着他停了下来。 “怎么了?”幼薇问道。 黄巢有些踟蹰,斟酌着说:“幼薇,我想帮你。”买了这么多东西,结果却是送不出去,这让黄巢心里多少有些挫败感。 “不用。上次的钱我也说过,算我借你的,等我赚到了,一定会还你。”幼薇说这些话时,态度很坚决,语气也随之变得生硬起来。 黄巢目光灼灼地看着幼薇道:“这个社会,女人赚钱并不容易,你要知道。还有,你能告诉我你想通过什么方法赚钱吗?” 幼薇抱了抱手里的布包,歉意道:“恕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我一定是靠我的双手和这个。”幼薇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我明白了。”在幼薇的坚持下,黄巢骑上马掉转马头向坊门走去,走一段路,回头后望。幼薇朝他挥手,示意他快走。经过紫微阁的时候,黄巢都不敢看那门。 黄巢从平康坊出来后便去了亲仁坊,找到王文木,把一袋子黍麦和干货送给王文木,具述前情,并问道:“你说她为什么死活不肯收我的东西?最后竟然还生起气来。” 王文木拍拍他的肩道:“可能关乎自尊,也可能是觉得时机未到吧。” 黄巢眨了眨眼,王文木看着他笑道:“你若派人向她家提亲,或者又不一样吧,哈哈。” 黄巢闷声道:“我一定会派人去她家提亲的。” 王文木“嗯”了一声,提醒道:“那你要加快脚步了,她快要满十四岁了,很多她这么大的女孩都已经订了亲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一句话说得黄巢心里七上八下,想到幼薇第二天要跟韦保衡去春狩,他心里猫抓一样难受。不行,一定不能让他们两个这样出去打猎,得想想办法。实在不行,起码他在旁边看着也好啊。 对,起码他得在旁边跟着。黄巢开始思考自己在京城的人脉,能让自己跟着去春狩的那种。他这一找,才发现,能够跟在皇帝身边春狩的人,他还真不认识。也是,若是认识,大抵科举考试上也能说得上一两句话了。 他父亲是做生意的,跟着父亲在外面走南闯北的他认识的更多的是下层百姓。 黄巢长叹一声,发现自己家里虽然有点钱,但京城的这个圈子,他就根本没法进去。最后还是王文木给他提了一嘴,实在不行就找李可及。 第33章 筹谋 幼薇走到小院门口,就见母亲站在门口张望,见幼薇回来,她问道:“那两个郎君是谁?你怎么半道上把人打发回去了?” 鱼家小院离紫微阁很远,而且不在同一条街上,不过幼薇没有心思去追究这些,她从鱼娘子身边跨步进了小院,嘴里回道:“阿娘,因为没什么事,我就让他们回去了。” “鱼幼薇,你站住。”鱼娘子噔噔噔走上来,看着幼薇道,“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就是不想帮你阿耶呗,你阿耶白疼了你这么多年,我们白疼了你这么多年。” 鱼娘子大概也是伤心,说着就哭了起来。 幼薇听着这话也是惊痛不已,她看着鱼娘子道:“阿娘,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温庭筠找的关系多不多?太子宰相都是他的熟人,为什么他这么大年龄了还在外面流浪漂泊?你想过没有,你根本就不明白,父亲怎么说你就怎么听。” 鱼娘子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幼薇,张口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女儿,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 “让我告诉你温庭筠为什么还在流浪漂泊,因为他得罪了朝廷,得罪了宣宗皇帝,但凡有点眼色的人都知道不能让他中举,他怎么可能考中?” 鱼秀才一脚跨进院门,大步走过来。 “父亲。”幼薇看着鱼秀才一步步走进来,走近她。 “你帮父亲引见韦侍郎,就算不中,那也是父亲自己的事,可是你连引见都不愿意,你这个不孝女。” “父亲,不是这样的。”幼薇摇头。 “那你倒是说说是怎样的,你上次不是说要解释给我听吗?你来解释解释。”鱼秀才又跨进一步。 幼薇后退一步,解释,她怎么解释,说,父亲,你能力不行,你文章写得不够好,你解决问题的思路不够开阔。他能信吗?与其伤他自尊,倒不如不说。 “你说不出来吧。”鱼秀才咄咄逼人。 幼薇张眼望着父亲。 鱼秀才袖子一甩,重重哼了一声,进大堂去了。鱼娘子恨恨地看了幼薇一眼,跟着鱼秀才进去了。 幼薇在院子里站了一阵,感觉自己正慢慢地变成父母的眼中钉肉中刺。她站了一会儿,便怏怏不乐地从大堂走进书房,推开桌上的笔墨,把布包放在桌上,一声不响地翻着手稿。 待到把手稿的顺序理清,侧耳倾听,房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也不知道父亲和母亲去了哪里。 幼薇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打开自己画的画看了起来。直到肚子有些饿了,幼薇还没有听到房里有什么声音,于是便打开房门走出去。 果然不出所料,鱼秀才和鱼娘子都没在家里,桌上、锅里也没有吃的。看这样子,鱼秀才应该是哄着鱼娘子出去外面了,而她这个女儿,被无视了。 当然,在鱼秀才和鱼娘子眼里,她就是个不孝女,理应被责骂处罚。 环境有些压抑,幼薇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儿去,随便找了些吃的,想着明天就要去狩猎,或许一段时间不见会好一些。要是有条件的话,最好能够离开家里独立生活。 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她觉得父母是爱她的,有时又觉得不是。到底哪里出了差错,留存的记忆里找不到依据。似乎一切,在她从树上摔下来那一刻起,都在悄悄地发生变化。而她,从树上摔下来的那一段记忆是缺失的,只知道头被撞破了,自己在床上睡了几天,在杏树底下发了几天呆。 紫微阁里,谢姑姑正跟翠芝和悠芝聊着幼薇的画。 谢姑姑道:“刚刚幼薇那画稿,我不知别人看了会是什么感觉,反正我觉得就是好,人物眼睛大大的,表情细微处拿捏得很到位,再配上文字,看得人心都被揪起来了。” 翠芝和悠芝半信半疑地看着谢姑姑,翠芝道:“我咋那么不信呢。” 谢姑姑看了翠芝一眼,总觉得这丫头那笑里隐含着对幼薇的一丝敌意,但她很快否定了,翠芝和幼薇之间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应该是她看错了。 谢姑姑继续说道:“还真看不出来,那丫头有这样一手绝活,她说,她想与飞卿签约呢,说是这样之后有收入就可以分成。我也没经历过这事,不知道这样行不行?你们俩说说看法吧。” 悠芝喜滋滋道:“这有什么不好?反正不管有没有收入,飞卿又不用出钱,这种只进不出的买卖,到哪里找去?万一她用那书打开了名声,飞卿还跟着还可以发大财。” 谢姑姑又看着翠芝问道:“你觉得呢?” 翠芝低头用脚蹉地,嘴里道:“这当然是好事,但好归好,我们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免得那丫头以为我们飞卿占了她的便宜。况且,若是我理解得不错的话,现在是她求着飞卿签约,是她来求我们,所以,我们得端着点。” 谢姑姑道:“我其实也是这么想的,既然是她求着我们,我们就先晾两天再说,不要让她觉得是飞卿占了她的便宜。” 要不说姜是老的辣呢,看谢姑姑,心里筹谋得可清楚了,却还要假装问悠芝和翠芝。当然,谢姑姑从来就不是普通女人,否则怎么撑得起这名满京城的紫微阁? 悠芝点头道:“姑姑说得有理,飞卿这人心肠好,我们几个得替他把好关。”谢姑姑虽是鸨母,手里的姑娘却都叫她姑姑,谢姑姑也喜欢人叫她姑姑。 翠芝转而问道:“他那个事裴休答应了吗?” “答应了,听说已经下了文书,用不了几天就会到达扬州城。”谢姑姑说着端起水杯,一看已经空了,悠芝连忙提壶过去帮她倒满。 “可知道怎么处理的?”翠芝问。 谢姑姑悠悠地喝一口水道:“把李虞候杖打三十,还能怎么处理?毕竟那边不大不小也是个官,据说还颇有点根基,不大好动他。” “这真是便宜他了,敢那样对飞卿。”翠芝义愤填膺地说。 “没办法,飞卿朝中无人,走遍了全京城,也就裴公愿意帮他处理这事。现在这世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可不都是这样吗?”谢姑姑手端着白瓷杯叹息着,鲜红的寇丹与白瓷杯对照起来很鲜明。 第34章 春狩晚起 第二天一早,晨鼓声中,陈韪驾着马车在小院外等幼薇。鱼娘子出门看到陈韪,眼睛一亮,这不是韦家的那个小书僮吗?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连忙折身进去叫鱼秀才。 鱼秀才吃了早餐刚准备出门,听说韦家的书僮驾着马车在小院外,三步并作两步跨出门外,对着陈韪上下一番打量,摸着胡子咳嗽一声道:“你可是韦家小郎君的书僮?” 鱼秀才自持身份,端着架子。 陈韪抬眼,见说话的是一个中年汉子,后面跟着上次见的那个阿婶,立时猜到他可能是鱼家小娘子的父亲,于是不敢怠慢,跳下马车拱手行礼。 “你们郎君可在车上?”鱼秀才点头,捋着胡子问。 “在,在的。” 韦保衡正坐在马车里打瞌睡,半睡半醒的,也没听到外面的动静。 鱼秀才见自己这么问,韦家小郎都没有下车一见的意思,心里便生出不满来,下巴上的胡子往上翘了翘,“你们小郎君可是来找我家闺女的?” 陈韪拱着手,转头往车里望去,车帘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看不到韦保衡的脸,也不知道自家小郎君的意思,只得回道:“是的,阿伯,小郎君跟小娘子约定卯字头来接她。” “那你家小郎君怎么还不下车来?”鱼秀才又问,眼睛直射向车帘,可惜,车帘厚实,他也没有透视眼,看不清车里的情况。 “是是,小的这就叫郎君下来。”陈韪转身跳上车,掀开车帘,见韦保衡睡得歪在一边,鼻中呼吸均匀稳定,睡得很是安宁。 陈韪连忙推了推他,口里喊道:“小郎君,小郎君。” 韦保衡从梦中惊醒过来,身子一抖,在座位上跳了一下,瞪大眼睛看着陈韪,问道:“这是到了吗?” 陈韪小声道:“鱼家小娘子的父亲在外面。” 韦保衡激灵了一下,彻底清醒过来,压低声音问道:“幼薇的父亲在外面?” “父母都在。” 韦保衡连忙正了正衣冠,脸上顿时挂上了人畜无害的笑容,从容地下了车,对着鱼秀才揖手道:“小子不才,见过阿伯阿母。” 韦保衡出身韦氏家族,乃妥妥的贵人,下车后礼貌作揖,自称小子,鱼秀才的虚荣心顿时得到了满足,捋着下巴上的短须道:“是韦家小郎啊。” 韦保衡脸上堆笑道:“是,阿伯别见怪,今天早上起得早,小子在车上打盹,一时没留意到阿伯阿婶,还请两位大人不要见怪。” “大人”在唐朝可不是当官人家的称呼,而是称呼父母亲专用的,我们现在还习惯性地称“父亲大人”,“母亲大人”,沿袭的就是那时候的传奇。韦保衡这样称呼鱼秀才夫妻俩,其用意可想而知。 鱼秀才笑得更加和蔼可亲了,上前拉住韦保衡的手,亲切道:“幼薇可能还要一段时间,小郎不如进屋喝口水解解渴?” 唐朝时茶叶尚是稀罕物,只有达官贵人用得起,普通百姓家里进屋那真的就是……喝口水解解渴了。 “不知道会不会妨碍到阿伯?”韦保衡客气地问道。 鱼秀才打了个哈哈,道:“哪有的事,府衙里那点子事,早一点晚一点影响不大。”确实影响不大,比起与贵人相交来说,府衙里那点子事算得了什么,贵人一句话,转正再连升三级都有可能。 两人在门口一阵虚与委蛇,然后相携进门,鱼娘子连忙去煮水。 在鱼家大堂坐着,韦保衡偶一抬头,看到鱼家供桌上那高低有序的供牌,最高的那块灵牌上什么都没写,左右也无妻子旁人,心里不由得打了个突,转头往鱼秀才看去。鱼秀才笑得殷勤。韦保衡也不好相问,这事也就这么过了。 再说幼薇,她承袭了现代人在格子间工作的习惯,只要有事,加班加点都想把事情做完。 昨天回来后,她就开始给画稿排序,排的过程中她又对画稿进行了修改,因而改稿改到很晚。早上晨鼓响起时,她还睡得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晨鼓敲了多久,等她醒来,天已经大亮。 想起今天要去狩猎的事,幼薇惊呼一声,掀开被子从床上跳起来,穿衣梳头,全都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待到出门,发现韦保衡已经与父亲坐在桌边喝水多时了。 “不好意思,睡过头了,让你久等了。”幼薇歉意地来在韦保衡身边道。 鱼秀才扬起笑脸,慈爱又略带责备地看着女儿道:“这次确实是你不对,既然约了卯字头,就应该早早地出门,让韦小郎在外面等你多不好。” 幼薇眨了眨眼,昨天对她还横眉冷对的父亲,今天早上竟然用这么有爱的语气跟她说话,有鬼!但不管怎样,总是自己的父亲,从前对自己也是百般疼爱的,遂规矩行礼道:“父亲教训得对,这次确实是幼薇失礼。” 说完又向韦保衡行礼,“还请小郎君莫怪。” 韦保衡连忙道:“是我约的时间太早,刚才我也在马车里打盹,阿伯在外面说话我都没注意到。” 鱼秀才满意对他们俩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笑眯眯地捋着胡子叮嘱幼薇道:“出去好好陪着韦小郎,阿耶去府衙画卯了。” 鱼秀才要去上班,对幼薇叮嘱了一番,幼薇恭敬地应了一声“是”,鱼秀才便背着双手往外面走去。 鱼娘子连忙送丈夫出门,到得门外,她跟在丈夫身边,低声问道:“你怎么不提请托之事啊?” 鱼秀才背着双手,走路时身子左右轻轻地晃动,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你傻啊,这事得慢慢来,再说,请托之事只有找上韦侍郎才有用。” 鱼娘子满脸是笑,看丈夫的眼神充满了崇拜和喜爱,她想起丈夫说过的话,轻声道,“徐徐图之。” 夫妻俩相视一笑。 韦保衡与幼薇在正堂里大眼瞪着小眼,幼薇这才想起,父亲不应该把自己和韦保衡单独留在房子里才对啊。 第35章 皇家猎场 唐朝虽然开明,但礼教之防还是有的。不说八岁男女不同席,起码不能让孤男寡女单独相处嘛。 父母这是忘了吗?也许。 “我们走吧。”幼薇对韦保衡道。 韦保衡笑呵呵地看着幼薇道:“走。” 幼薇与韦保衡一起走出小院。 鱼娘子站在小院门前,见幼薇和韦保衡出来,她张了张口,母女俩关系僵持了好久,现在鱼娘子想要表达一下关怀竟有些困难。 还是幼薇先开口道:“阿娘,我跟韦家小郎出去春狩,可能要好几天才回来,阿娘和阿耶在家要保重身体。”说着向母亲行了一礼。 鱼娘子上前一步,抓着幼薇的手道:“你……你去好好玩,阿娘在家等你。” 鱼娘子这样一说,幼薇差点湿了眼眶,她握了握母亲的手,转身登上车。 韦保衡跟在她的身后上了车。 车子开动,韦保衡撩开车帘,见鱼娘子眼望着这边,韦保衡道:“你父母很疼爱你。” 幼薇苦笑道:“你觉得那是疼爱,那便是疼爱吧。” 韦保衡看她那样子,似乎极不认同他的观点,因为不知道幼薇与她父母之间关系如何,韦保衡便转移了话题,给她介绍本次春狩要去的地方。 “我们今天去的地方叫走马岭,这曾经是太宗皇帝狩猎经常去的地方,算是皇家狩猎场。去到那里,我们首先要搭帐篷,这个我父亲已经派人去做,狩猎用的马也已经牵过去,我们要做的就是跟着队伍从走马岭进去,经东山坡,唐王井,马鞍桥,皇子们要比拼谁打猎打得多,我们这些,不过是凑凑数看个热闹,至于打不打得到猎物都不用太放在心上。” 说到底,皇帝打猎,考较的是皇子们和部分精英臣子,至于像韦保衡这样的官二代,不过是为这支队伍增加一些浩荡之色而已。 幼薇点头,表示知道。能在皇帝身边侍候的,必定是高官大臣或亲近之人,韦保衡这大臣之子,能吊车尾就不错了,还能到皇帝面前显摆去?而她这个被韦小郎邀请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车往城外走去,越走越是荒凉,一路都是崎岖的山路,颠簸晃荡,也不知走了多久,听到外面有车马的声音,韦保衡道:“到了。” 幼薇睁开眼睛,这一路,她补了一觉,正好神清气爽。撩开帘子,看到一排荷戟士兵把守在入口处。 韦保衡从车里出来,递了一个东西给其中一个士兵,士兵接过看了一眼,就挥手放行了。 再往前走没多久,车子停了下来,陈韪在前面喊:“小郎,到目的地了。” 韦保衡对幼薇道:“到了,我们下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从车上下来,而黄巢骑着他的闪电不失时机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他向韦保衡抬了抬下巴,然后就看着幼薇笑。 幼薇“咦”了一声道:“你也在这里。” 黄巢昨天找遍了长安城所有朋友,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把他带进狩猎场的。 韦保衡一见黄巢脸就拉了下来,回头看到陈韪还坐在车头,他后退几步来到陈韪面前,低声道:“呆会儿打猎的时候,你帮我把这个人引开。” 陈韪抬头看了黄巢一眼,点头称是。 黄巢看韦保衡和他的小书僮说话,不疑有他,扬着手上的马鞭对幼薇道:“等一下我跟你一起。” 幼薇没有意见,韦保衡笑着跟黄巢打招呼,“黄兄厉害。”然后对幼薇道,“我们去看看他们把帐篷扎在哪里。” 以往的惯例,春猎会在山上住几宿,所以都要带上帐篷,食物。 韦保衡祖上是将军出身,到他父亲及他这一代,已经从习武变成从文,但韦家依然是个庞大的家族,他的族兄多有武将。韦保衡一路过去,碰到不少亲族,还有其他相熟的少年子弟,都带着随从,骑着马,在营地里走来走去,韦保衡跟他们一一打招呼。 幼薇心里是震惊的,一场春猎,竟然出动了这么多世家子弟,还有臣子,皇子皇孙,护卫队,宫里的妃嫔及侍女,人数何其之多,耗费何其之大。 再想到青楼的女子,那些起早贪黑在巷弄里挑担贩卖的小商人,还有那些乞讨的人,同样是人,为何境遇如此千差万别? 黄巢骑马跟在幼薇身后,看到这么庞大的队伍,心里也是震惊不已。 幼薇震惊的同时,又在想一件事,父亲说朝廷已经好几个月没发月饷,国库空虚可想而知,但皇帝依然举行如此浩大的活动,一点都没有要节俭的迹象。国库空虚,最后买单的只能是百姓。当老百姓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国家危矣。 黄巢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再看看扎满帐篷的林子,心里感慨不已,若不是亲眼看到,他永远想象不到皇家狩猎的场面有多么壮观。 这还只是外围。 真正壮观的应该是皇帝带着神策军与皇子们狩猎的队伍。那必定是旌旗飘飘,鹰飞马走的热闹场面。 黄巢想起来京之前的最后一次贩卖私盐。他见过一户人家,别人家可能是家徒四壁,他们家是连四壁都没有,因为住的是茅草搭的一个小屋。屋里住着爷爷和孙女,爷孙俩十年没尝过盐味。他们求到黄巢面前,爷爷说,希望小孙女能尝尝盐的味道。 时间一晃已过了一年多,不知道那对祖孙过得怎么样,是不是还活着。 韦保衡带幼薇走到一处帐篷前,指着两个帐篷中的前一个帐篷道:“前面这个帐篷是你的,我就住在这个帐篷里,晚上要是有事的话随时可以叫我。你要进去看看吗?侍女已经把一切安排好了。” 幼薇没有进去,而是道:“我听他们刚刚说的话,好像是已经出发了。” 韦保衡点头道:“大部队已经动起来了,你如果不进去的话我们就快点去选马,也不要落在后面太远。” 韦保衡正要带幼薇去选马,陈韪已经把马牵过来了,说是韦家大郎安排人送来的。马一共有三匹,韦保衡跟兄长说过,会邀一个朋友来打猎。韦家大郎要在皇帝面前侍奉,时间到了,韦保衡还没来,便安排家仆领了三匹马出来,自己到皇帝身边去了。 第36章 路遇高僧 三匹马看着都高大健壮,幼薇指了指那匹毛发略红的马道:“就这匹吧,我骑这匹。” 黄巢一直没找到机会与幼薇说说话,这时插嘴道:“要是不行的话你可以坐我的前面。” 幼薇瞥了他一眼道:“你才不行呢,在马上打球都敢,我还不敢骑一匹马了?” 韦保衡忍不住笑了起来。 黄巢抽了抽面皮,男人不行这话怎么能随意说了,看韦保衡笑得很欢的样子,黄巢哈哈笑了两声,“你行,你行咱俩呆会儿来比一比。” 韦保衡怎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他可以预见,幼薇要是跟黄巢比赛骑马的话,他们俩骑马撒蹄子一奔跑,接下来几天就没他什么事了,于是连忙道:“皇帝狩猎已经开始了,我们连中餐都没吃,先随便吃点东西,吃完后去追赶大部队。” 皇家狩猎早已经开始,只是他们这些十八线以外的外围子弟向来是跟着来凑热闹的,没人来管。随着皇家狩猎的展开,外围的子弟也坐不住了,纷纷拉弓搭箭骑马往林子里奔去。所以幼薇在刚才过来时听他们在言语中说到。 幼薇看看周围,道:“那便随便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免得走到半路上肚子饿。” 韦保衡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陈韪布包里就有备好的饼子,他对陈韪丢了一记眼神过去。 陈韪连忙从车里拿出几张饼子,一人分了一个。黄巢哪有不知道的理,干脆抱起手臂,做坐壁上观态。陈韪看黄巢没有吃的,便也递了黄巢一块饼子,黄巢摆手道:“你们吃吧,我吃过了。” 幼薇接了饼胡乱啃了几口,因为是干粮,饼硬得磕牙,吃了几口,喉咙干涩,吞咽不下,正吃得痛苦,旁边递过来一个皮囊,幼薇抬头去看,正是黄巢。 黄巢冲她笑笑道:“喝口水再吃。” 幼薇道了谢,拿起皮囊喝了两口水,水润进口腔,这才舒服了一点。 韦保衡看黄巢献殷勤,心里不高兴,捧着饼子吃了两口,便丢给陈韪,自己背弓上马,准备起程。 这么硬的饼,幼薇早就不想吃,见韦保衡丢了饼子上马,她也连忙背了弓箭。 很快,四个人都坐到了马上,他们手拉缰绳,背负弓箭,互相看了一眼,黄巢夹了夹马腹,当先骑马走在前面。 韦保衡让幼薇先行,他紧随其后,陈韪走在最后。 大家一开始只是放马慢行,但是先头部队一路开道,林子里的动物受到惊扰,四处逃蹿,后面的世家子弟见了就有驱狗追赶的,这些小动物更加惊惶,到处乱蹿,有的甚至从人马前跑过。 黄巢,韦保衡,幼薇,陈韪见有兔子或者野鸡等动物从马前奔过,纷纷从背上取下弓箭,搭弓拉箭想要射猎。 但是,动物们受到惊扰,又见人马奔驰,都是全力奔跑,只一瞬,就从马前飞奔过去。四人虽是端了箭,但看得眼花缭乱,一支箭都没有射出去。 这时,四人原本有序的队伍已经打乱,陈韪与黄巢相距不远,陈韪突然大叫一声,“好大一只白鹿。” 黄巢连忙问:“哪里哪里?”他们俩这一动,带得韦保衡和幼薇也转着眼四处寻找。 陈韪对韦保衡使了个眼色,韦保衡这才想起,他刚才交待过陈韪要引开黄巢。 黄巢果然上当,挥着马鞭追着陈韪去了。也不怪黄巢上当,历来规矩,打猎先射鹿。鹿,有逐鹿中原之意,代表的是一个男人守卫江山,一统天下的雄心。 可以说,逐鹿天下,是每一个男人儿时的梦想。所谓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男儿们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从来都离不开这两者。 黄巢和陈韪都去追那只并不存在的白鹿去了,原地只剩下幼薇和韦保衡两人。幼薇拉了弓,眼珠子跟着前面不时飞奔而过的小动物乱转,那箭却是一支也没有射出去过。 韦保衡骑马过去,把幼薇的手拂下,笑问道:“你射过箭吗?” 幼薇侧眸笑看他一眼道:“没有,所以才要练习,说不定有一只死兔子被我射中了。” 幼薇这个玩笑让韦保衡展了一下眉,他把箭收进后面的箭囊,把弓也收了起来,道:“我不大会用这东西,我看你也不大会,反正射不中,不如去追他们两个,看他们能不能打到那只白鹿?” 幼薇听言也收了弓箭,与韦保衡一起骑马往黄巢陈韪离开的方向追去。 走马岭因是皇家猎场,平时进来这里的人不多,虽然已经有人开过路,但一路上荆棘依然横生枝丫,路实在不好走。 韦保衡于是骑马走在前面,遇到有横生的枝丫,他便用手先拨开,让幼薇骑马通过后再放下来。 幼薇和韦保衡说说笑笑走了好久,也不知道到了哪里,突然听得呼喊救命的声音。幼薇勒马停下,听了听,问韦保衡:“你可听得有人喊救命?” “好像有,不过听得不大真切,可能离得比较远。” “会不会是打猎的人出了事,我们过去看看。”幼薇驱马往声音发出的地方走去,一边走一边高声大喊,“是谁在那边?” 随着她的呼声,呼救声又传了过来,听声音比较苍老。幼薇朝声音发出的地方一指,道:“那边,我们过去看看。”说着在马身上抽了一鞭,高声道,“你等着,我们马上过来。” 大概知道有人过来,那人便不再发出声音。幼薇循路找过去,不时问那人一声,很快就找到了位置。 韦保衡这次却是落了后。 幼薇骑马过去一看,原来是有人掉进了偷猎人挖的陷阱里。陷阱很深,一个穿着泥黄衣服的老和尚坐在里面,脚被兽夹夹伤了,裤腿上有黑色的血迹,一个很大的兽夹丢在陷阱的角落里。 幼薇探头往下看,老和尚立时看到了她,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道:“阿弥陀佛,老纳在里面已经两天两夜了,终于等来了女施主。” 幼薇看了看深挖的陷阱,道:“大师,这里这么深,我想办法弄些粗藤条来,到时我用藤条拉你上来。” “多谢女施主。” 第37章 法门寺方丈 幼薇从马车里取出水囊,嘴里问道,“大师怎么会到这地方来?”说着手往下一丢,水囊脱出手,往老和尚胸前飞去。 老和尚伸手接住,他已经困了两天了。这两天里,他靠毅力撑了过来。如今他又渴又累又饿,接住水囊后,他拔开瓶塞喝了几口。然后道:“多谢女施主,多谢女施主。” “大师怎么会到这样的深山老林里来?”幼薇又问。 老和尚回道:“寺中弟子生病,听说这里的药材好,老纳便到这里来采药,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了。” “原来如此,不知大师在哪里修行?” “贫僧来自法门寺。” “法门寺?”幼薇惊呼,法门寺曾经是皇家寺院,但是唐武宗灭佛之后,法门寺损毁严重,“原来是法门寺的高僧。” 法门寺是皇家寺院,为何会被毁呢?这还要从会昌法难说起。 话说,唐朝沿袭了隋朝崇佛的习俗,佛道各有长足发展,但因经济原因与地主阶级多有矛盾。元和十四年,韩愈从儒家立场出发,写下《原道》、《原性》、《原人》等文,认为只有大力扶植名教,提倡忠君孝亲的孔孟之道,限制佛老传布,才能有效地巩固中央集权的统治。 到了唐武宗时期,社会上反佛意识高涨。韩愈的反佛理论为唐武宗的灭佛提供了理论依据。会昌二年(842)四月,武宗在全国范围内实施全面灭佛措施,八月,宣布灭佛结果:“天下所拆寺4600余所,还俗僧尼人,收充两税户;拆招提、若兰4万余所,收膏腴上田数千万顷,收奴婢为两税户15万人。”同时“勒大秦穆护、袄8千余人还俗”。史称“会昌法难”。 在唐武宗的大力打压下,所有寺庙里的僧人都活得艰难,有口吃的都不容易,生病请医买药几乎不可能。如今,门中有弟子生病,大师不得不下山寻药。谁知会落入偷猎者的陷阱之中。 韦保衡这时从后面跟了过来,见幼薇俯身跟人说话,他高声问道:“幼薇,是谁在喊救命?” 幼薇回头道:“是一位得道高僧,出来采药,不幸掉进偷猎者挖的陷阱里,脚还受了重伤。” 韦保衡从马上下来,往陷阱里看了一眼,皱眉道:“这么深,怎么把人拉上来?” 幼薇往上挽了挽衣袖,道:“我有办法,把你的剑借我一用。” 唐人尚武,出门在外都佩带有刀剑。韦保衡转身从马上解下剑来,递到幼薇手里。幼薇到附近寻了粗藤条,然后用剑割藤条。 韦保衡跟在后面,见她用剑割,连忙走过来道:“这个我来。” 韦保衡虽是文弱书生,比起幼薇来还是有力气得多。幼薇把剑递给韦保衡,两人一起割了几根又粗又长的藤条过来。 幼薇早就观察过,陷阱周围是一棵棵大树,韦保衡瘦弱,自己又是女子,若不想点办法根本救不了人。 幼薇把割下来的藤条绕过一株大树,再把两根藤条一起放下去。这样,幼薇和韦保衡在上面就算不用力,老和尚拉着藤条也可以慢慢爬上来。 在幼薇的帮助下,老和尚终于从陷阱里爬上来,幼薇扶他在旁边的大树下休息。 “大师法号怎么称呼?”幼薇扶着老和尚,让他在树下坐。 “老纳法号了悟,凤翔法门寺的主持,现在暂栖居于大慈恩寺。”了悟简单几句话已经把自己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楚。 法门寺曾经是皇家寺院,里面的佛像,包括寺里的柱子,都是用黄金打造,整个寺院金碧辉煌,寺中主持更是皇室的座上佳宾。然而现在法门寺的主持都借居在大慈恩寺里,难道毁佛事件之后,连寺里的方丈都过得如此艰难了么? 了悟无意间的一句话,虽无抱怨愤恨,却是透露了很多消息。韦保衡忍不住问道:“法门寺现在如此艰难么?” 了悟摇头,一副一言难尽之相。因与朝廷有关,韦保衡也不敢多问,于是对幼薇道:“既然高僧已经从陷阱中出来,我们便去找人吧。” 见两位要走,了悟连忙喊道:“两位施主且慢。” “可还有事?”韦保衡本来已经转身牵马,听得了悟喊他们,便又回转过身来。 了悟双手合十道:“女施主救了老纳一命,老纳能否给女施主相相面。” 幼薇惊讶道:“原来大师还能替人看相。”幼薇说着,便走到了悟面前,蹲下来,面对着了悟,让他能看清楚自己。 了悟诚恳道:“之所以要相看女施主,是因为老纳看施主脸有异相,只怕会有事情发生。” 韦保衡也蹲下来看幼薇,他自然看不出什么来,便对了悟道:“大师看得出吉凶吧,若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大师可否化解?” 了悟回道:“得看是什么事。” 幼薇对韦保衡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让他暂时不要出声,她还想好好听听高僧怎么说呢。 面有异相,难道他还看得出自己换了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很难说,幼薇记得自己看过大量的穿越小说,里面的高僧就能识出天外来人。 了悟对着幼薇的脸相看了片刻,没有说别的,只是道:“女施主能否给老纳看看手相?” 手相?!幼薇低头看向坐在树旁的了悟,白色头发白胡子,白色眉毛长长地下垂,看起来慈眉善目,颇有仙风道骨之感。他看了面相,又要求看手相,莫非看出什么来了? 幼薇心里想着,面上微微一笑,伸出右手道:“这有何难?” 了悟轻轻握住她的指尖,仔细看了看她的掌纹,又相了相她的面,半晌没有言语。 幼薇心道:“怎么又不说话了,难道看出我是异世人了?” 了悟坐在那里,白色的长眉毛往下搭,遮住了他的眼睛,他身子微微前倾,眼睛向下,幼薇看不出他是在看,还是在闭目寻思。 韦保衡站在旁边,见了悟不言不语,不禁问道:“大师莫非看出不能言之事?” 第38章 手相中的秘密 了悟看着幼薇的手相摇头,“非是不能言,而是,女施主乃心善之人,处事不急不躁,但老纳相女施主之相,却发现,施主在十年后可能有血光之灾。老纳想着能否帮女施主化解,但苦思不得其法,故而不言。” 幼薇心里就“咯噔”了一下,算算年龄,十年后正好是她二十多岁之时,从历史上看,这一年正是鱼玄机被杀之年,他竟看出来了! 他真的看出来了!幼薇也不知道自己是害怕还是兴奋,脸上时红时白,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僧人。 原来,这世上真有大能之人,他能掐会算能预知未来。 韦保衡愠怒道:“老和尚胡说八道,十年后的事他今天通过看面相观手纹就能看出端倪来,他怎么就算不到自己出门会掉进陷阱里出不来呢?我们走,别理这老神棍。”说着就来拉幼薇。 幼薇连忙对韦保衡道:“大师是高能之人,你别乱说话。” 了悟单手竖起,宣了一声佛号。 韦保衡有些别扭道:“这谁知道,毕竟是十年后的事情。” 幼薇已经被韦保衡拖着起了身,了悟却又喊道:“女施主,能不能再让老纳看一眼你的手相?” “不看不看,看一眼说十年后有血光之灾,再看一眼说不定就是几天后了,保不准这老和尚就是想骗点香火钱。” 当了悟还要再看幼薇手相时,韦保衡只想拖着幼薇快走。听老和尚说幼薇十年后有血光之灾,韦保衡心里很不舒服,恨不得拖着幼薇立马离这个老和尚远一些。 幼薇站住不动,眼睛看向坐在树底下低眉垂首的老和尚身上,半晌,她掀唇笑道:“再看一眼又何妨?”她拨开韦保衡的手,再次来到了悟面前蹲下,把右手递过去。 韦保衡只得跟过来,嘴里却道:“老和尚故作高深,吓唬你你也信?” 幼薇不作声。 了悟抓着她的手看了又看,指着其中一条走势明显的掌纹道:“女施主且看这里,”他突然顿了一下,抓住幼薇的手凑近了看。 韦保衡见了悟这样,正欲开口,幼薇却对他微微摇头,韦保衡抿了抿唇,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了悟看了半晌,喃喃道:“奇怪,女施主这个地方竟有一点断痕,莫非女施主前段时间狠狠地摔过?摔得……神魂分离,也不对,老纳看过这么多掌纹,却没见过这种断痕,此处断得蹊跷。” 幼薇此时对这个了悟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竟猜到自己不久前狠狠地摔过,摔得神魂分离,这事要不是亲历,她都不敢相信。 原来,手掌中这一细微得看不出来的掌纹竟是命定原主在此有一大浩劫。幼薇对着了悟所说的那处断痕看了又看,觉得人生真是玄奥。 原主要不是从树上摔下来,她又如何会出现在这一千多年前的唐朝呢?看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啊。 但是幼薇转念又想,其实也算不上一大浩劫吧,毕竟对原来的幼薇来说,只是多了一段异世来的记忆罢了。这么说来,自己和原主,倒是很难说得清谁是谁了。 正这样想着,了悟又喃喃了一句,“不对不对。” 幼薇对这位大师已是信服不已,听他说不对,连忙问道:“大师觉得哪里不对呢?” 了悟摇头,“老纳也说不出来,总觉得哪里不对。” 既然高僧都说不上来,幼薇就换了个问题,“大师,请问这点断痕对今后命运的走势有无影响?” “当然有。”了悟眼露喜色,指着幼薇掌心的纹路道,“你看,你这里断了一点,那么后面发展就很难说了。女施主是有大智慧的人,十年后的浩劫或许能化解于无形,一切未成定数,未来或可期。” “是吗?”幼薇喜滋滋道,突然想起自己在高僧面前也没做什么,他怎么就看出自己有大智慧?于是忍不住问道,“大师怎么知道我那个~有大智慧?哈哈。” 幼薇问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也许人家只是信口说了这么一句话,自己听到夸奖却当了真。 了悟摸了摸下颌的白胡子,笑道:“老纳看人向来不错,女施主有慧根,将来于我佛道或许缘分也不浅呢。” 幼薇也笑了起来,“大师的意思是,我将来还会出家?” 了悟但笑不语。 幼薇起身对老和尚拱手道:“今日听大师一言,获益匪浅。”说着,就向了悟告辞。 了悟在身上的褡裢中摸了摸,摸出一个如来佛来,小小的一只,起身放在幼薇手心,道:“男戴观音女戴佛,女施主可以把这个贴身戴在身上,他日施主但何吩咐,老纳定当竭尽全力。” 幼薇连忙收了下来。虽然会昌法难之后,僧人日子过得艰难,但幼薇知道,有唐一代,佛门道教香火鼎盛。虽然武宗皇帝大肆打压佛道,可是到了懿宗手里,佛门只怕又要大放光彩了,这个只是时间问题。 “女施主若是能渡过人生的大劫,此后必定福寿无双。”了悟又道。 “谢大师吉言。”幼薇连忙道谢。 韦保衡催促道:“我们快走吧,再耽误下去就找不到他们了。” 韦保衡并不想找到陈韪和黄巢,但他也不愿意幼薇跟这个老和尚牵扯,于是催促幼薇快走。 幼薇把小小的佛像戴在胸前,临走前,顺便问一句道:“大师,我们此去找人,大师觉得该往哪个方向走?” 了悟听闻,伸出五根手指掐算了一会儿,往旁侧的幽深小道一指,道:“往这边走,应该会有收获。” 幼薇于是微笑着向了悟告别。 韦保衡却道:“这条小道走过去,可不就是我们刚才来时的路吗?” 幼薇笑道:“大师的话没错,就听大师的。” 于是两人沿着原路返回。没走多久,就听到有“嗒嗒”的马蹄声从前面传来,不一会儿,黄巢的闪电从树林里奔出,和幼薇韦保衡打了个照面。 幼薇奇道:“你怎么从那边过来?” 黄巢道:“我和陈韪一路追过去,没看到鹿,便想着回来找你,谁知一路往回走也没看到你们,故又折返回来。” “陈韪呢,他怎么没跟你在一起?”韦保衡没看到陈韪,因而问道。 第39章 不同寻常的少年 黄巢比着拇指对韦保衡赞道:“你这个小书僮可厉害了,回来的路上我们遇到一只大黑熊……” 幼薇低呼一声,问道:“你们没受伤吧?” 黄巢见她面露关切,心上欢喜,咧咧嘴道:“我们没事,还把那只大熊给杀死了,陈韪守在那里,我来寻你们,顺便叫个车过去。” 黄巢一路上夸赞陈韪英勇善战,大黑熊被打死,陈韪凭的是一己之力。 韦保衡道:“他跟我们家的护院保镖学过,功夫自然不弱。”言下对黄巢夸赞陈韪似有不屑。 黄巢便住口不说了,心里对韦保衡又多了一层看法——这人心眼小。 话说黄巢把幼薇和韦保衡带过去,陈韪正坐在被打死的大黑熊旁边,手里拿着一片树叶吹着欢快的曲调。 这小小少年,大概因为猎了一只大熊,心里高兴,那曲调里便有一个蹦蹦跳跳的少年,心情愉悦地走过满是柳树的小巷,柳树上的小鸟吱吱喳喳飞来蹦去。好一幅春光明媚的少年奔行图,听得来人都欢喜雀跃起来。 幼薇看看那只倒地的大熊,又看看坐在大熊旁边一派无忧的少年,赞道:“陈韪,你真厉害,又会打猎,还能吹出这么好听的曲子来,听着人心情都好了。” 黄巢道:“侍郎之子,连身边的小僮都这么优秀。” 陈韪挑了挑眉,没有说什么,继续摇晃着头用树叶吹奏曲子。 韦保衡默了默,但想到陈韪是自己的僮仆,夸他,作为主子应该高兴才是,遂笑道:“过奖了,这小子确实厉害,小小年纪,就文武双全。” “哪里,是小郎君和侍郎府培养得好。”陈韪放下叶子,真诚地回道。 就在这时,车轱辘声传来,大家都站起来看向路边,黄巢挥手大叫:“这里这里。” 拉车的共有两个人,他们一前一后走过来,看到地上的黑熊膘肥体壮,不禁问道:“这熊是你们打的?可真大!” 很明显,他们不相信,毕竟熊的战斗力非同小可,就他们几个,小的小,弱的弱,唯有黄巢看着高大些,但凭一己之力怎么可能打得下一头熊呢? 然而,黄巢却指着年纪最小的陈韪告诉他们,“是这位小兄弟打的。” 两人都不相信,其中一人道:“这孩子虽然长得高大,看年龄不过十二三岁吧,能打死这么大一只熊?” 黄巢正色道:“确实是他打死的,我只在旁边帮了点小忙。” 那两人还要再说,陈韪起身走到黑熊旁边,用脚推起大黑熊的头部道:“主要是黄君箭法好,打中了要害,我才能跟这熊瞎子有得一拼。” 大家这才看到,黑熊倒地的那一面有一处箭伤,箭被拔掉了,朝外的一面相对完好。 黄巢正要说他能射中那头熊,是因为熊已经被陈韪打成重伤,走路都有些摇晃,于是他拉弓搭箭,才射中那熊。黄巢想说话,陈韪却对他摇了摇头,道:“不必多说,他们不信的。” 那两个人理所当然地说道:“我就说,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杀得了这么大一只熊。” 幼薇倒是挺意外的,小小年纪,能够不慕虚荣,这是多少人都办不到的事。这心性真是了不得,要是现代的孩子,明明做了件大事,却被人一再否认,早就脸红脖子粗,不大吼大叫算修养好的了。 幼薇叹息,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些人,自己做不到,就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做不到,若是有人做到了,他们要么不相信,要么找各种理由。难得的是陈韪看得开,不计较。黄巢对陈韪比了个拇指,“大男人,真丈夫。” 晚上,大家靠着篝火烤肉吃,熊掌则煨在一口大锅里,里面水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陈韪坐在一边用树叶吹曲子,幼薇道:“我唱一首曲子,你试试能用树叶吹出来么?” 陈韪应了。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幼薇想都没想,张口就唱了起来,正是谢姑姑上次唱的那首《更漏子》,黄巢坐在旁边边听边打拍子。 这首歌本是缠绵悱恻哀婉凄凉的,但幼薇年幼,嗓音清脆中带着些许稚嫩,唱出来缠绵有之,哀婉全无,倒也别具一格。 一曲唱完,周围人都鼓起掌来。原来不知不觉旁边的人就静下来倾听她唱曲了。 黄巢道:“原来你也喜欢温庭筠的词。” 黄巢这话的意思倒不是他也喜欢温庭筠的词,他这样说,只因为这个时候,温庭筠的词广为流传,上至贵族酒宴,下至歌女舞妓,逢宴必唱温庭筠之词。温庭筠的词,词美,情美,人也美,他用繁复绮丽的笔调描写着女子们的情爱,不仅深受女子的喜爱,还为男人们编织了一个又一个美丽的梦。所以不论男女老幼都喜欢,这就是黄巢用了“也”字的原因。 此时的温庭筠,虽无官袍,但他的词足以让他成为家喻户晓的大明星。 幼薇笑道:“无他,只是老听紫微阁的女郎唱,不知不觉就记住了。” 黄巢却道:“虽然很美,但到底闺阁气太浓……” 就在这时,绵绵的声音从陈韪含叶的口中吹出,仅是一声,就引来了周围人的掌声。陈韪低眉颔首,继续含着叶子吹奏。 “真乃奇才。”幼薇赞道。她本意是想看陈韪能不能吹出复杂一点的曲调,谁料这少年竟是把她唱的整个曲调都记了下来,而且用一片叶子吹了出来,可不是奇才。 很多人都被这一片热闹吸引,聚了过来,把幼薇,黄巢,韦保衡,陈韪四个人围在中间,站的站,坐的坐,不知不觉就形成了年轻人的活动圈。要吃酒的把酒端了过来,要吃肉的把肉架在这边火上烤。大家相互之间传递着肉串,其乐融融。 陈韪一曲终了,大家又催他吹别的,陈韪便把眼睛望向幼薇,意思是让她唱,他再吹。 幼薇摆手道:“你们知道什么曲子,唱给他听,他听一遍便能吹出来。” “这么厉害吗?大家试试,考考他。” 第40章 两相交锋 有人不信,唱出别的曲子相试,陈韪果然能依曲吹出。 “天分真高。”大家赞道。 “有几把刷子,若得有名师指导,说不定又是一个李可及。”李可及乃是宫廷乐伎,深得皇帝喜爱,也是时人追捧的对象之一。 “可不是,少年,去拜个师吧。” 说到拜师,大家便七思八舌说起京城的名师来,有人说李可及师承温庭筠,正好温庭筠来到京城,或可去拜他为师。 幼薇虽然认识李可及,却是第一次听说他师承温庭筠。这么出名的李可及,竟然是温庭筠的学生,由此可见,温庭筠在音乐上的造诣必是不凡。 大家又听陈韪吹奏了几曲,便转移了兴致,说玩投壶吧。他们把韦保衡,幼薇,黄巢,包括陈韪都拉了去,投不中的就罚吃酒。 结果,四个人中,黄巢和陈韪十有八九能中,韦保衡和幼薇基本中不了,于是被人抓着罚酒,偏偏还不准人代替,要是不喝,一堆人推着搡着非得喝了不可。 韦保衡还好,到底各种酒宴都参加过,年龄也大些。能喝点酒。幼薇跟她父亲也出去过,但她是少女,一则年龄小,二则有父亲在旁边,很少有客人劝酒劝到她的头上。 不过,这酒是清酒,比在王文木家喝的度数要略高一些,大概有二十几度,且口感要好,稍微有点甜,喝着像是后世的饮料。幼薇自认不怕,但几大杯下去,头就有点晕晕乎乎的,走路身体也似要飘起来。 这具身体跟现代的身体到底不一样,现代,她可是千杯不醉的体质。在这里,几杯清酒就把她灌得醺醺然了。 黄巢连忙把幼薇从人群里拉出来,嘴里叨叨道:“幸亏我今天跟过来了,否则喝成这样被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 幼薇红着脸,看着他傻笑,黄巢一阵耳红心跳,心道:这样子可不能被人看到啊。连忙脱了一件衣服给幼薇披了,把她的脸拢在衣领里。 韦保衡看黄巢扶了人出去,也跟出来问道:“她怎么样了?” 黄巢用袖子把幼薇的脸遮住,不让韦保衡看到,道:“已经喝傻了,我送她回帐篷。” “你一个男人送她回去不方便,我叫两个侍女来。”韦保衡说着匆匆走了。 不一会儿,两个侍女跟在韦保衡身后走过来,从黄巢手里接过幼薇,双双把她扶进帐里。 黄巢和韦保衡则止步于帐外。帐帘一关,他们便什么也看不到了。黄巢抱胸靠在一棵树上,一副要坚守在这里的样子。 韦保衡问道:“黄巢君不去继续玩了?” 黄巢道:“她醉成这样,我不放心,韦小郎君想玩可自便。” 韦保衡笑道:“正好我也不放心,不如到我帐里坐坐去。” “好。”黄巢应了,他正好有话要跟韦保衡说,既然韦保衡相邀,不如借着这个机会说出来。黄巢性格直爽,有话藏在心里他难受。 两人进帐,在一张矮案旁跪坐下来。陈韪自韦保衡离开投壶之后,便默默地跟在后边,此时韦保衡和黄巢进帐,他便进来烧茶。 小小的少年郎跪坐在几案旁边,默默地烧水炙茶。烧好水,给黄巢和韦保衡倒上,他便隐退到一边去了。 黄巢看着面前的热茶,腾腾地往上冒着热气,清了清喉咙道:“按道理我们都应该尊称你为韦君,不过在球场上都是韦保衡韦保衡地叫,习惯了,有时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跟你称兄道弟起来。” 韦保衡整了整衣襟,看了陈韪那边一眼,对陈韪摆摆手,陈韪便起身离开了。 “黄巢君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要跟我分清身份么?” 韦保衡脸上笑着,一丝不屑从他的眼底泄出。没错,他可是韦氏族人,唐朝的大家贵族,黄巢一个贩卖私盐的商人有什么资格跟他说话? 别说他只是一个商人的儿子,就是那些初登官位的科举进士站在他面前,也得对他低头哈腰唯唯诺诺。寒门士族,根基还不及草根深,怎比得上他这种有上千年传承的豪门大族。 黄巢心道,这韦保衡看着文文弱弱胆小怕事的样子,其实不然,他只是比较隐忍,实际上心机比普通人要深沉得多。既然如此,那就明明白白地敞开了说吧。 “韦君,我朝向来等级制度分明,婚姻更是讲究门当户对。韦君应该从来没有想过要娶良人家的女子为妻吧?” 韦保衡看着黄巢,突然就笑了,反问道:“就算如此,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黄巢捧起面前的茶碗,浅浅地喝了一口,茶水烫嘴,他随即放下碗来,“你有没有想过,幼薇是怎样的人,她可甘心做妾?” 谁会甘心做妾?唐朝的女子但凡有点出路都不会甘心做妾。因为唐朝律法有明确规定,妻子与丈夫有相同的地位,而妾可以随意买卖送人。然而,良人家的女子嫁入贵人家,只能为妾。这种规定,如果不是无路可走或别有所图,谁会愿意将女儿送到别人家做妾? 韦保衡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突然想到早上鱼家夫妻的热情和讨好,他找回了一点自信。手在衣襟上拂过,抬眼笑道:“黄巢君,婚姻讲究门当户没错,但黄巢君别忘了,婚姻还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黄巢的手在桌上叩了一下,也笑了,“诚然,婚姻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韦君别忘了,你的先祖韦皋大历四年突然从华州调到长安,之后不久,鱼朝恩服诛,你说这件事里他有没有做过什么?” 黄巢眼睛亮晶晶的,盯着韦保衡看了数眼,嘴角向两边弯了弯,像是忍不住笑意似的。 韦保衡的脸色白了青,青了又白,对,鱼朝恩,他怎么可能忘记先祖的发家史,这是韦家公开的秘密。他又想起鱼家大堂供奉的灵位,虽然只是偶然的一瞥,但韦保衡当时就在心里打了个突。如今看来,鱼家与鱼朝恩渊源颇深。 韦保衡抿了抿唇,咬牙道:“黄巢君昨天晚上应该翻了不少典籍吧?” 第41章 捧真身菩萨失窃 黄巢哈哈大笑起来,把手往桌上一拍,起身道:“你们韦家家世显赫,有唐一代,单是宰相就出了十几位,我要知道你们的事情,真的不用特意去翻典籍。” 说着,他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韦小郎君,打扰了,哈哈。”黄巢打着哈哈大步走出帐篷,而他出去时的笑声直震得帐篷里面的东西乱颤。 韦保衡猛地站起来,抓起他喝过的茶碗就摔了出去,“咔嚓”一声,碗碎成数块,又在地上跳动了数下方才四分五裂地躺在那里不动。 韦保衡一屁股坐在椅子里,气得胸膛起伏不定。 陈韪正从外面进来,看了眼被摔碎的茶碗,又向前走了几步,来到韦保衡面前,向韦保衡行礼道:“小郎,二郎让你过去。” 韦保衡从座位上站起身来,问道:“阿兄怎么也来了?”韦家二郎韦保殷,此时正任长安县的县令,皇帝春狩,按理他更应留守京城,守护好京城安危才对,怎么会到这里来? “是,好像是城中有人失窃大宗财物,二郎和京兆尹一起来这里向圣人陈述案情,知道小郎君在此,故请小郎君一见。” 长安城以朱雀街为界划分为东西两县,东边为长安县,西边为万年县,取长安万年之意。韦保殷时任长安令,全面总理长安县的治安和日常事务。一般情况下,县令基本上没有资格见皇帝,但京兆尹把他带过来了。 皇上狩猎之时,京兆尹带人匆匆赶过来,从一个侧面反映出这次失窃案一定非比寻常,失窃大宗宝物可能是假,失去的宝物跟皇室有关是真,唯有这样,才是京兆尹带人过来汇报的原因。 韦保衡稍加思索,便想通其中的关节。既然扯上了皇室,阿兄约他相见,就不是闲话家常那么简单,很有可能他是想告诉自己什么事。 想通关节,韦保衡便急了,“那还不快前面带路。”他对陈韪低声吼道。走的时候,他看到黄巢从一边出来,向他这边望了一眼。 看到黄巢,韦保衡走得更急了,在他心里,黄巢已是他的敌人。 两兄弟在皇帝的营帐外见了面,韦保殷略问了问家里的情况,韦保衡简单回答了。 长安县衙虽然与侍郎府相隔不是很远,但公务繁忙,韦保殷常常吃住在衙门。但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韦保殷喊韦保衡前来相会的理由。 韦保衡询问到来兄长到这里的原因,韦保殷叹道:“对外我们宣称是失了大宗财物,实际上是供奉在大慈恩寺里的捧真身菩萨不翼而飞了。现在我们把寺内的僧人都扣押起来进行严刑拷打,但是一直没有查到捧真身菩萨的去向。尹君没有办法,这才赶来相报。” “捧真身菩萨失窃?!”难怪京兆尹要带二兄来这里向皇帝汇报情况。要知道,供奉在大慈恩寺内的捧真身菩萨可是当年玄奘法师在印度游学时带回中原的唯一一座银菩萨。 那尊菩萨虽然长不过尺,但是仅莲花座上就刻有二十八个菩萨,四大天王,八大明王,底座内部还刻有双龙绕杵。关键是,银菩萨内捧着的可是玄奘法师从西域带回来的一函骨舍利…… “这可如何是好?圣人不会降罪在阿兄身上吧?”韦保衡连忙问道。而且,这事要是认真追究起来,牵连到韦氏家族都有可能。 韦保殷摇头叹气,“这个我也不知,所以特意喊小弟来此,告之原委,实是担心因此事失职入狱。失职入狱事小,若是牵连到家族,那我可就是罪人了。其他到这里来的诸位兄长都身担要职,唯有小弟你可以脱身离去。此事可大可小,你回家报知情况,让他们早点拿主意。” 他们的叔伯祖父都是朝廷高官,韦保衡早日回去,便可以早点向他们汇报情况,万一韦保殷失职入狱,他们也好早做准备,起码保全整个家族。这是韦保殷没有说出来的话。兄弟俩相对黯然,免不了长吁短叹。但事已至此,只能打起精神来面对了。 韦保殷嘱咐韦保衡明天早点回去报知家里,韦保衡连连点头。兄弟俩分别,韦保衡再无精神,回到营帐,和衣躺下,只待天明。 然而却是一夜无眠,在榻上翻来覆去,各种事情纷至沓来,填满了他整个脑袋。 第二天天不亮,韦保衡就已经从帐篷里出来。陈韪候在外面,见韦保衡出来,连忙迎上去道:“小郎,马车已经备好。” 韦保衡看了看那边的帐篷,静谧无声,幼薇应该正在熟睡之中。眼睛扫过一旁,隐约之中,他看到黄巢的衣角在一旁闪过,于是转头对陈韪道:“你留在这里,看她那边有什么安排。不管她是留在这里打猎,还是回京城,你都务必全程跟着,我带其他几个人回去即可。” 陈韪应了。韦保衡带的随从昨晚就接到了陈韪的命令,知道今日清晨要护送小主子回京城,因而早早地就候在一旁。陈韪把韦保衡送上车,那几个随从便骑马跟在一边,其中一个跳上马车,坐在车头,代替陈韪驾车。 韦保衡一声吩咐,马车徐徐开动,慢慢地融入晨曦之中。 陈韪站在那里,目送着韦保衡离开,然后便转身面向幼薇的帐篷,定定地站在那里,像是雕塑一般。 黄巢始终关注这边动静,见韦保衡带人离开,他有些诧异。以韦保衡的个性,若无大事,断没有把好不容易邀请到的幼薇丢在这里不管的道理。 看样子韦家发生了大事。黄巢抱臂靠树站着,与陈韪形成对峙。 而此时的幼薇正在熟睡中,她不知道,她喝醉酒之后又发生了很多事。这些事有事关皇帝的,也有与她切身相关的。比如,韦保衡有心想追求她,却被黄巢三言两语地揭开韦保衡先祖与她先祖之间的牵扯。自此,对幼薇,韦保衡总有一种心结,那就是,幼薇是他想要的女人,却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求而不得。这在韦保衡心里,甚至于到最后,变成了一种心病。 第42章 都虞候高骈 第二天早上,幼薇从睡梦中醒来,见自己睡在帐中,衣服脱得只剩下中衣,正自着急慌张,见榻边地上睡着两个侍女,这才想起,昨天夜里自己喝得晕乎乎的,是两个侍女送她回帐的,衣服自然也是她们帮忙脱的。 幼薇吁了一口气,昨天真是大意了,主要是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这么量浅,才喝了几杯就承受不住了。若是在现代社会,不说千杯不倒,起码几杯酒不至于让自己眩晕。 因为喝了酒,醒来时头痛不已,幼薇捧着脑袋坐在床上,外面响起了陈韪的声音,说是小郎君因家中有事,已经提前离开,问幼薇是继续打猎还是回家。 幼薇连忙从榻上爬起来,穿戴好衣物,从帐篷里出来。陈韪一本正经站在帐前,正等着幼薇答覆。 幼薇揉着额角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你家小郎君大清早的就赶回京城?” 陈韪低头回道:“这个小的不是很清楚。小娘子是不是宿酒后头痛,我去煮一碗醒酒汤过来……” 陈韪说着就要走,幼薇连忙喊住他道:“不用了,走一走发一发汗就好了。” 还真是没用,只是喝了点浓度不高的酒就这样了。 现在韦保衡已经回了京城,自己跟周围人又不熟悉,再在这里待下去必定也玩不痛快。这样想着,幼薇便道:“你还是驾车送我回去吧。” “这么快就想回去?”黄巢从一侧走出来。韦保衡走后他靠着树眯了眯眼,也没准备回帐篷,听到幼薇的声音他便走了过来。 幼薇把韦保衡天不亮就回长安的事告诉黄巢,黄巢面上做出诧异的表情,问:“你可知道是什么事?” 幼薇耸肩表示不知道。 “那我同你一起回长安吧。”黄巢道。 一路无话。 进入长安城后,却见神策军骑马在街上奔来走去,行人躲的躲,避的避,脸上一片慌乱惶惑之色。 幼薇坐在车里,听外面不时传来惊叫,伸手撩开车帘往外看,问外面骑马的黄巢:“可是出了什么事?” 黄巢听问,连忙勒马上前道:“是神策军,这么多人马出动,一定发生了大事。” 联想到韦保衡连夜赶回京城,黄巢和幼薇不禁有些忧心,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事发生。 幼薇刚想放下帘子,却见一队人马拖着一个身着泥黄长裳的老和尚往前走,那和尚脚似乎受过伤,被人拖着走得一瘸一拐,跌跌撞撞。 然而前面的神策军却视若罔闻,老和尚大声叫道:“军爷,老纳这两天根本不在寺里,如何偷盗东西?” 拖着他的那位神策军脾气不怎么好,听闻后不但不答话,反而反手就是一鞭子抽在老和尚身上,“一路上就知道嚎嚎嚎,有什么话跟京兆尹说去。” 鞭子抽在身上发出“啪啪”的声音,幼薇隔着好长一段距离都听得清楚。老和尚被抽得身子一歪就要向地上倒去,被神策军绳子一拉向前急走几步,于是并未跌倒。 但这一拖一拽,老和尚哪里受得了,脸上尽现痛苦之色。 幼薇看得清楚,这个老和尚不是别人,正是她和韦保衡在林子里救出来的法门寺方丈了悟。他怎么会被神策军抓到这里来?幼薇心里打了个问号。 联想到了悟刚刚说的话,幼薇心道,大师说这两天不在寺里我可以作证啊。她连忙从马车里钻出来喊道:“军爷军爷,我可以作证,这位大师前两天掉在走马岭上的陷阱里,是我和韦家小郎君搭救上来的,韦家小郎就是韦保衡,是当今礼部侍郎韦侍郎的儿子,军爷可以去询问韦家小郎,看我有没有说谎。” 那位神策军本来是要喝问幼薇的,见她坐着侍郎府的马车,又提到礼部侍郎的儿子韦保衡,口气便软和下来,道:“既然小娘子可以作证,那便随我们去京兆府说个清楚罢。” “怎么不走了?”一声喝问从后面传来,声音甚是威严。 幼薇面前的这个神策军吓得一个哆嗦,连忙俯首行礼,“高、高将军。” 来者是右神策军都虞侯高骈,他是朝廷少有的文武兼修的人才。起于禁军,咸通初年吐蕃作乱,高骈用计,收复了河州、渭州,随后又出兵平定凤林关,军功昭着。但高骈身为武臣却喜好文学,被时人称为“落雕侍御”,称其诗“雅有奇藻”,是晚唐勋臣中最有文才者。 文武双修啊,一定是位儒将吧,事实却恰恰相反。这高骈啊,绝不是心慈手善之辈,他刑罚严酷,也不怕滥杀无辜。这样的一位将军,其部下哪敢不敬不听,是以神策军一见他骑马过来均是心震胆寒。 右神策军都虞侯高骈面色严峻地驱马前来,看了看幼薇及其所乘坐的马车,“嗯”了一声问道:“为何停下不走?”声音稍微和缓了一些,但眼神依然凌厉,特别是看向幼薇的那一眼,带着一股肃杀之气,让幼薇心里打了一个突。 “是、是这位小娘子说她可以作证,证明这个老和尚在山里困了两天,没有机会偷盗东西。”神策军见都虞侯到来,因为紧张,说话磕巴起来。 高骈威严扫过幼薇,问道:“你可作证?” 若时平常女子,被高骈虎目一扫,早就惊惧恐慌、口不能言了,但幼薇只是在车上屈身行了个礼,道:“小女子可以证明大师落在走马岭偷猎者挖的陷阱里,且当时救大师的还有侍郎府的韦保衡韦小郎君,将军可以着人请韦小郎君出来,看看小女子所言是否属实。” 说完幼薇立起身来,一指了悟的腿伤道:“大师的腿为兽夹所伤,将军可以命人去走马岭的陷阱里取来兽夹验证真伪,我想那兽夹上一定还留有血渍。” 幼薇如此一说,高骈已经信了八分,但大慈恩寺的僧人已经全部被抓进京兆府,这个自然不能落下,得带回去审问后再做决定,于是道:“大师昨日晚归,行迹可疑,自然要带回去过堂审问。小娘子既愿作证,还请随神策军回京兆府去,以免冤枉了好人。” 第43章 京兆府作证 幼薇再次行礼,言辞煦煦,道:“这个自然,还请高将军命手下善待大师,大师年事已高,又负腿伤,实在不宜在路上挥鞭驱赶。” 高骈的眼睛在了悟腿上扫过,又瞪了押解的神策军几眼,吓得那个神策军勒马后退几步。 高骈道:“小娘子放心,本侯会约束部下。” 于是,高骈带着神策军押着了悟去往京兆府,陈韪驾车跟在神策军旁,黄巢骑马跟在马车右侧,幼薇正要掀帘进去,黄巢低声道:“幼薇,你可真大胆,你可知刚才的那位将军是谁?” 幼薇一手掀起帘子,看了看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高骈道:“我管他是谁做什么,我小老百姓只是实话实说了一些眼见的事实,难道他还敢打我不成?” 黄巢笑着摇头,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心里佩服幼薇的勇气,嘴上叹道:“孺子天生虎胆。” 幼薇“嘁”一声笑了,“总有一天你只会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连皇朝都敢推翻的人,可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吗? 黄巢当然不明白幼薇在说什么,他在马上晃了晃头,小声哼哼道:“初生牛犊不怕虎。” 在去往京兆府的路上,高骈又请人去请侍郎府的韦保衡出庭作证。 一行人来到京兆府,幼薇从马车上下来,见神策军把了悟押进去后就没再出来,而去请韦保衡的神策军也没把韦保衡请来,只拿来了一封书信交到高骈手里。高骈拆信匆匆看了一眼,便拿着信进了京兆府。 幼薇在外面等候良久,没等到人出来。黄巢不耐,想进去打听,却被门口的金吾卫挥戟拦住了去路,只得怏怏退回。 又过了半晌,终于有人出来喊幼薇进去,说是尹君召见。 这是幼薇第一次去见京兆府长官,想到梦中的某些细节,虽在黄巢在旁,她也不觉蜷起了手指。 京兆府尹元培是一个四十岁开外的中年男子,面皮微黑,留一绺长须,身上着紫色官服,腰悬官印,袖口绣无枝叶散答花。这是三品官员的穿着打扮。 幼薇走过去看得明白,悄悄垂下眼睑。元培见人进来,走到书案后坐定,高骈往里走过去一点。幼薇猜测她进来之前两人应该在商量什么。 幼薇垂眉敛目上前几步,屈膝行礼,元培便问她是否在走马岭林中救得了悟。幼薇把之前的话叙了一遍,元培下首站着一个人,飞快地把她说的话记录下来,记好后拿到幼薇面前请她看过,确认无误后便让她签名画押,然后就说可以出去了。 幼薇站着不动,看着京兆尹问道:“请问尹君,了悟大师什么时候可以出来?” 京兆尹没想到这小娘子胆子忒大,看她一眼道:“若查明案子与他无关,很快就可以放出去。” 高骈一直没有说话,这时转头面向幼薇问道:“你就是长安城出名的诗童鱼幼薇?” 幼薇脸上一红,大有羞惭之意,道:“都是谬传,高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高骈捬掌,面上神情大有欣慰之意,“本侯向来爱读书写文,也敬重有才之人,尹君,就让本侯送鱼家小娘子出去吧。” 幼薇倒是没想到有此厚遇,向元培施礼告退,然后对高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高骈笑笑,双手往身后一操,负于背后,与幼薇并肩而行,看她两眼道:“小小年纪,却在长安城里得了诗童的美誉,小娘子本事不差。” 幼薇呵呵应道:“怎比得候君落雕侍御的美名?” 这一句夸得高骈极为舒服,他捋着胡子哈哈大笑起来。两人又谈了些诗词的心得,便到了京兆府外。 黄巢站在门外焦急等待,见幼薇出来,连忙迎了上去,幼薇用眼神告诉他自己很好。 高骈要派神策军相送,幼薇连忙道谢。黄巢也道:“谢谢将军,就由小子护送小娘子回家吧。” 这时候的黄巢自然想不到,有一天他会在战场上和高骈刀剑相见,而现在已是中年的高骈跟黄巢刀剑相见时年事已高,却还能把黄巢统领的起义军打得落花流水,仓惶败逃,可见高骈这人真是名不虚传的大英雄,大豪杰。 高骈客气两句,便放两人离开。 陈韪蹭在府墙边,见幼薇出来,起身迎上来道:“小娘子请随小的去坐车。” 黄巢道:“我可以送她回家,你回侍郎府吧。” 陈韪一本正经地摇头,“不可,小郎临走时嘱咐过小的,一定要时刻护在小娘子身边,直至她平安到家。” 黄巢道:“我保证可以把她平安送到家。” 但陈韪还是不同意。看着陈韪那古板又坚持的样子,黄巢气得想骂人,脸色已经变得十分可怕,那眼睛若是把刀子,早把陈韪刺得鲜血淋漓了,但陈韪就是不为所动。 幼薇哈哈大笑起来,觉得小陈韪虽然年纪小,但做起事来一板一眼踏实可靠,长大后一定是个好男人。 黄巢更生气了,骂道:“小小年纪,如此固执顽劣,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骂归骂,看到幼薇跟陈韪走向马车停放处,他也连忙跟上。陈韪的马车和黄巢的闪电本就离得不远,幼薇上了陈韪的车,黄巢满脸郁闷之色地解开缰绳跨上马背,跟在马车之侧,心里把韦保衡骂了个够。 到达幼薇住处,幼薇下车,陈韪礼貌地向她告辞,掉转车头走了。 黄巢终于逮到机会,力邀幼薇出去走走,幼薇拒绝了。黄巢哪里甘心,询问原因,幼薇只说宿酒后头痛,要回去睡一觉。 黄巢眼里尽是不舍,带着点央求的语气道:“幼薇,我要下山一趟不容易,你舍得就这样让我走吗?” 幼薇心动不已,然而看看黄巢那张帅气的脸,幼薇狠狠心拒绝了。于是两人在小院门口惜别。 黄巢眼见着幼薇开门进了小院,眼见着小院门缓缓关上,心里郁闷至极。在小院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幼薇出来,只得郁闷地掉转马头。 驱马郁郁而行,走过紫微阁,听里面有歌声飘来,伴随着琴声,正是幼薇昨夜唱的那首《更漏子》,“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第44章 紫微阁 幼薇回到家里,屋里空无一人,母亲应该去买菜或者送衣服去了。她回到厢房,和衣躺在床上,耳边隐隐传来紫微阁的歌声,仔细听去,却是什么也听不到了。 奇怪,难道是幻听?想着反正有事,不如去紫微阁一趟。 宿醉后的头疼其实早已经消了,之所以不想跟黄巢出去,实是想到自己这具身体才十三岁多不到十四岁,心智却已是三十岁,黄巢那家伙荷尔蒙分泌旺盛,对三十岁心理的她吸引力非同小可,她本着少接触少出事的原则处事,其实也是迫不得已。 唐朝看着开明,女子同男子一样,可以外出,打球,狩猎,甚至做官。但实际上,这时期跟后世相比,对女子还是有诸多苛求。比如婚嫁娶中严守六礼之矩。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之外,还得具备六礼,三书六礼齐备,明媒正娶,那就是与丈夫平等的妻。如果无媒自通,六礼不备,那就是贱妾。所谓“聘则为妻,奔则为妾”。 若是以前与黄巢没有说开,幼薇自不惧与他相处,说开之后,反而觉得要规避开才好。 这是幼薇的难处,既清楚地知道黄巢可能是她此生最好的归处,又要谨守礼节,以免一不小心就沦为贱妾。这同时也是所有良家女子的悲哀,士庶不得通婚阻断她们的上升通道,“聘则为妻,奔则为妾”的礼仪又随时让她们沦陷为贱妾。 幼薇叹了口气,对着铜镜梳洗一番,走出厢房,屋里屋外没人,她径直出了院子,向紫微阁走去。 紫微阁里,谢姑姑和翠芝,悠芝正在演唱温庭筠的词曲,她们是温庭筠的忠实粉丝,幼薇早已经见怪不怪。 幼薇进去时,谢姑姑正演唱着温庭筠的新曲,“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惊塞雁,起城乌,画屏金鹧鸪。香雾薄,透帘幕,惆怅谢家池阁。红烛背,绣帘垂,梦长君不知。” 温庭筠曾以谢姑姑为女主写过一首《更漏子》,所以此后温庭筠每作一首《更漏子》,谢姑姑都爱之如狂,必定倾情演唱,直到下一首新的《更漏子》出现为止。 此时的谢姑姑唱得如痴如醉,幼薇进来时她也没看到,因为她用袖子遮住了脸。幼薇见谢姑姑举袖上扬,遮住了自己的脸,她有点怀疑,谢姑姑在唱到“梦长君不知”的时候是不是落了泪,怕弹琴的姐妹看到,所以才顺势用袖子遮住了脸。 一曲终了,谢姑姑放下袖子来,这才看到幼薇站在翠芝旁边,笑问道:“幼薇怎么来了?昨天你母亲还说你跟韦家小郎君狩猎去了。” 看样子母亲昨天来过紫微阁送衣服,幼薇点头道:“今天早上回来的,大慈恩寺发生了一些事,韦家小郎君提前回来了,我也就回来了。” 谢姑姑嘻笑着在凳子上坐下来,端起桌上的壶倒了一杯水,问道:“这首《更漏子》怎么样?” 幼薇不敢冒然评价,谢姑姑是个痴情人,关于温庭筠的一切幼薇都不敢多说,怕惹谢姑姑不快,再来一次那个晚上的乐声折磨,幼薇怕自己会疯。 似是知道幼薇心中所想,谢姑姑小口啜着杯中水道:“不为难你了,你的事情我已经写信告诉飞卿,相信不久后便有信来。” “如此,多谢姑姑。”幼薇躬身行礼。 谢姑姑让幼薇来桌边坐,取了杯子给她倒水,一边柔声道:“幼薇,你也算是姑姑看着长大的,既有才华又能干,但飞卿是单纯的人,不通人情世故。别的我可能不懂,但做生意我略知一二,所以你和他之间的合作我会插手,你明白吗?” 幼薇点头,她大概明白谢姑姑的担忧,温庭筠直爽不羁的性子,实在不适于做这些俗务,于是笑道:“姑姑能够开诚布公说出来最好不过,不过姑姑可放心,我不欺负老实人。” “这句话我喜欢。”谢姑姑把水杯放在幼薇面前。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咚咚咚的声音,没有瑶琴的声音,这敲门声显得特别清楚有力,谢姑姑喊道,“进来吧,门没关。” 推门进来的是前院负责人清芝,她来到谢姑姑面前躬身道:“裴家郎君裴诚请姑姑安排两个姐妹去宴饮,轿子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裴诚就是裴度之子,当今宰相裴休之侄,他和令狐滈同为长安城有名的纨绔子弟,年轻时与温庭筠令狐滈混迹于青楼歌坊,纵酒放浪,宴饮无度。这时突然宴请,很有可能与温庭筠回长安有关。也就是说,这次宴请,温庭筠很有可能在席上。 谢姑姑这样想着,抬眸问道:“裴家郎君可有点名要谁去?” 清芝笑道:“那倒没有,但裴君说,要让姑姑亲自安排。” 谢姑姑笑骂一句道:“那小子玩得跳脱,非得安排一个玩得开降得住他的人去才行。”当下点了翠芝和阁里的另一个女郎同去。 “告诉你家郎君,赏金要多多的。”谢姑姑笑着对跟在后面的裴家仆人道。 那人当即拱手作揖,“姑姑说的哪里话,我们家郎君请客,哪一次赏金不是给的够够的?” 有这句话,谢姑姑就满意了。翠芝走的时候,谢姑姑追上去叮嘱道,“席上若是遇到飞卿,让他宴后过来这里。” 翠芝点头应允。 谢姑姑折回身对幼薇道:“裴诚宴请,肯定会请飞卿,我让他宴后过来一趟,到时我打发人叫你。” “那太好了。”幼薇说着站起身来,“我再去整理一下画稿,到时面对飞卿时可以解释得清楚一些。”不知不觉直呼了飞卿,但幼薇根本没有发现。她说完这些就蹦跳着出了门,走到门口,又返回来问道,“谢姑姑明知道飞卿会出席,为什么自己不去?” 谢姑姑笑道:“这也是裴诚出给我的题目,我为什么要如他所愿?” 幼薇“啊”了一声,似懂非懂地退出房间,她不明白谢姑姑明明想见飞卿为什么却因为裴诚出的题目而退却,人不应该按自己的心意而活吗?哦,大概这就是现代知识女性与古代女人的区别吧。其实就算是在现代,那些贫困山区的女人,从小在贫困和局限中长大,她们根本走不出封建和传统压在她们头上的沉沉大山,活得可悲又可叹!当然,谢姑姑岂是那些大山里的女人?另有用意也未可知。 第45章 曲解? 幼薇发誓,就算在唐朝,自己也要活出自我,绝不因任何事情任何原因改变初衷。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只有坚守自我,我才是我! 幼薇一路走一路想,走出紫微阁,走到大街上,走回自家小院,在门口差点与母亲撞在一起。 鱼娘子手里挽着菜篮子,里面放了一点肉和一条不大的鱼,还有一棵菘菜,也就是现在说的大白菜,另外还罕见地买了苹果。这相比于现代人来说不多,但与唐朝一般人家比起来,那是相当丰富了。 鱼娘子看到幼薇,手不自觉往里收了收,但篮子大,哪里能够藏得住,大概也是想通了这一点,她索性不管了,看着幼薇道:“韦家小郎上次不是说打猎要去好几天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幼薇的目光从篮子里收回来,她对母亲买东西没有意见,相反,家里生活有所改善她心里高兴,于是淡笑着解释道:“长安出了点事,便提前回来了。” 鱼娘子立即压低声音道:“他们说是大慈恩寺失了供奉佛骨的捧真身菩萨,是不是这件事啊?” 幼薇本来已经打开了小院门,正待进去,听母亲这句话,顿了顿脚步,道:“原来是捧真身菩萨失窃,难怪阵仗搞这么大。” 她就说嘛,必定是出了大事,原来是捧真身菩萨失窃了。不知道是何方窃贼,如此胆大妄为,竟敢把皇帝视若珍宝的捧真身菩萨窃走,皇帝不大怒才怪。 只是这跟韦保衡有何关系呢?幼薇摇了摇头,韦氏大族势大,牵连甚广,说不定就有关系了。 现在神策军,金吾卫全部出动,到处抓人,要是再找不到捧真身菩萨,皇帝只怕要提前回来,到那时,看守人员,甚至查案的神策军,金吾卫只怕都要受到牵连。 “阿娘,这两天京城动乱,你还是少出去走动为好。”幼薇又想到了悟大师,高龄被抓,要是马上放了还好,若是一直被扣留,不知他是否承受得住。 总之,一个王朝越是到了末年,越是民生多艰,什么事都有可能落在头上。万事小心为妙。 鱼娘子笑眯眯地看着幼薇,那眼神甚是慈爱,幼薇抬眼间看到,顿时觉得毛骨悚然,问道:“母亲为何这样看我?” 鱼娘子“啊”了一声道:“我女儿出落得标致,又聪慧有才,以后一定能嫁得如意郎君。” 这话说得突兀,幼薇忍不住往篮子里的肉菜瞟了一眼,脑海里冒出一些不好的想法,心便沉了下去。 正待说道说道,鱼娘子却还在絮絮地说:“你父亲说了,要你以后多带韦家小郎君来家里玩,那孩子人长得漂亮,看起来比姑娘家还精致,你父亲、还有我看着都很喜欢呢。哦对了,还有黄巢君,那孩子也不错,不过我看他年龄不小了,如果真要娶你,可得抓紧时间要家里人来提亲了。虽然现在人娶亲晚,男人三十娶亲,女子二十结婚的也有,但是,定亲之后才安心不是吗?” 这些事情幼薇私下里也想过,但黄巢是来参加科举考试的,现在考试还没参加,就催着人定亲,这话自然不好说。再说,就算要说,不应该是由父母出面么?她一个姑娘家怎好催人来提亲? 鱼娘子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点,遂道:“有时间你把黄巢君约来家里吃饭,我让你父亲跟他说说。” 幼薇想了想道:“算了,等他考试完了再说吧。他是曹州人,你们就算说了,他这一时半刻也回不去,再说我离及笄不还有一年多嘛,不急在这一时。” “话不是这样说,那些贵人们在十二三岁就说亲了,十五岁一及笄就……” 幼薇已经不耐烦,鱼娘子看她眉头微微皱起,便停住不说了。母女俩进了院子,幼薇直接往书房去了。鱼娘子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望着那棵杏树发了一阵呆,又望了望篮子里的鱼肉,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直觉女儿与他们的隔阂日深。 幼薇在房里站了片刻,她心里何尝不悲哀难受,前世与父母亲情寡淡,有家难回,到达这里后,本来觉得父母还好,心中寄寓厚望,可她渐渐地发现,于父母而言,她可能还及不上她菜篮子里的鱼和肉。父亲之所以带她到处炫耀,无非是想在他灰色的职业生涯上抹上一层亮色,让她去愉悦他的上司,以获得赏识或升迁。 幼薇惊恐地坐下来,父亲悉心教导她,带她出去,说是希望她能像上官婉儿一样有一个精彩的人生,原来还可以这样解读。 打住打住,不能再想,幼薇揉了揉额角,觉得自己这样想太过忘恩负义了。又不禁反思起前世与父母那寡淡的亲情来,或许是自己待人苛刻,鸡蛋里挑骨头。父母总是替子女打算不是,现在的父亲只她一个女儿,当然希望她嫁得好,自己怎么能这么曲解父亲的意图呢? 别想了,做自己的事情吧。想着温庭筠要来,幼薇决定对画作再次进行修改审查。 幼薇在桌旁坐下来,拿出上次整理好的画作,先看文字和情节,再看画面表达,如果不合心意或稍有不满就另换一张纸重新画。唐朝不比现代,什么都可以在电脑上完成,方便又快捷。还没修改完,母亲就在外面喊她吃饭了。 长安的主食是麦子,以面为主,佐以饺子,馒头,平时不宽裕的时候便是清汤寡面,今天的面里有肉有青菜,算是很好的一顿。但幼薇心里有事,打了声招呼便端着碗去了书房。这一举动被鱼娘子看在眼里,解释为女儿的疏远冷离,不觉又唉声叹气起来。 幼薇在书房里吃着面翻着稿子,全然没想到母亲这一层心理。吃完,她把碗放在桌上,继续审稿。修修改改中,母亲过来敲门,问她吃完了没有。 幼薇连忙把碗送了出去,鱼娘子把碗端在手里,想说什么,看看幼薇略显疲惫的脸,又咽了回去,只是嘱咐她不要太累。 第46章 扑火 幼薇在申时才把情节和表达重新梳理完成,坐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开始翻看漫画。漫画要吸引人,内容之外,还得有很好的人物表现力。人们看漫画,不仅看它的内容,更多的是揣摩漫画中人物的神态,动作,衣着。人物表现力丰富的漫画,人们能从人物身上揣摩出很多东西来。“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莱特”,读者看书,本身就是一个再创造的过程。这也是后世漫画畅销的原因。 幼薇从前只是喜欢看漫画,休息时画画人物,自己觉得不错,但真正与传奇小说连起来才知道自己想得太简单了。要处理的东西太多,人物表情不到位,笔画不够流畅,无法很好地表现出人物形象美。 如果给她时间,再用十天也未必能拿出自己满意的作品来。 鱼娘子洗完碗,大概觉得刚刚没跟幼薇说几句话,于是又来敲她的门,“幼薇,我出去洗衣服了。”她在门外喊。 “我知道了。”幼薇在里面应。 鱼娘子站在门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连忙道:“幼薇,今天在西市我碰到王家娘子了,她说她儿子订亲了。” 鱼娘子口中的王家娘子就是朱大婶,即王文木的娘。 “哐当”一声门被拉开了,“你说什么,王文木订亲了?”幼薇反应有点出人意料,像是惊讶,又像是激动, 鱼娘子捉摸不准,只知道幼薇与王文木感情很好,王文木对幼薇,比对亲妹妹还好。她的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嘴里道:“可不是,订亲了,那孩子本来年龄也大,早该结婚了,苦于没个出路,一般人家不愿意把女儿许给他,这可不,差事刚有着落,这亲事就定下了。” 幼薇眉眼里都是笑,“这可是件大喜事,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办,这婚事?”与王文木兄妹相称已经几年,幼薇早已经把他当成自己真正的兄长了。 看到女儿脸上的笑,鱼娘子脸上也绽开了花,于是继续拉扯家常,“王家娘子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幼薇附和道:“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她这话既是说给母亲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朱大婶早年间那么艰难都挺过来了,自己也会挺过去,越过越好的。 “只是,阿娘没事怎么会跑到西市去?”平康里出去就是东市,一街之隔,实在没必要去西市那么远的地方,走路过去起码要大半个时辰。 幼薇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母亲却吱唔起来。幼薇起了疑心,问道:“阿娘,你去那里不是有什么事吧?” 鱼娘子吱唔了一阵,道:“能有什么事,只不过是娘整天在家不是洗衣就是绣花,今天你们都不在家,我便出去散散心罢了,我去洗衣了。”说着转身快速离开,走到正堂,端起放在廊下的一大盆衣服,“咚咚咚”走了。 幼薇看着母亲离开的身影若有所思,鱼娘子确如她自己所言,每天都是在洗衣绣花和忙家务中度过,可能是觉得厌倦了,出去走走散心也是正常。再说了,王文木他娘朱大婶不也去了西市吗?能有什么事呢?可能是自己疑心太重了。 那天下午,幼薇没有等到紫微阁的人,晚上对着画稿修修改改又是一个晚上,还是不尽如人意。紫微阁也没派人来,反正画得也不是很好,不来就不来吧。 幼薇这样想着,拿着笔画来画去,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烛花摇落,放得好好的蜡烛突然从烛台上掉落下来,落在桌上的画稿上,烛油泼在那一摞手稿上,火很快燃了起来。 幼薇的手被火烫着,一个激灵从睡梦中惊醒,看到桌上的火,她吓得惊呼大叫起来,跳起来就扑下去,用身子压住火苗,还好那火不是很大,她压上去之后不久便灭掉了,但那一摞画稿就一言难尽了。 幼薇从桌上慢慢起身,看到那沓被烧得焦黑的画稿,眼泪都差点流出来。她忙忙地把倒在桌上的蜡烛扶起来放好,一张张地翻看草稿,上面烧得多,下面的没怎么烧着,但纸张发黄,也就是说整本草稿都得重新返工。 收拾好桌面,幼薇才觉得胸口发疼,低头一看,却见衣服上烧了个洞,胸口一个红红的印子,上面起了疹子,这是烧伤了。 烧伤不可怕,幼薇从来都不娇弱,前世磕磕碰碰地长大,这种程度的烧割伤不知道有多少回。可怕的是这衣服,唐朝一件成衣不便宜,就算衣料不是很好,没有五百文做不出来。五百文是多少?大概一个城市租套房一个月的月租。这些衣服都是母亲省吃俭用买的布料,然后再一针一线做的。比买成衣是便宜了不少,但耗时费力,很不容易。 母亲要是看到她把衣服烧成这个样子,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对母亲来说,家里人的衣服都是她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挣来钱,买布一针一线缝的。 幼薇把衣服上的黑灰抓掉。普通老百姓的衣服都是麻做的,她身上这身,因为是穿出去的,所以选的是自己最好的一件,这下可好,中衣加外套,都烧了个窟窿,挨骂是少不了的。 正在这时,听得外面人声,应该是父亲回来了。母亲迎着父亲说了两句,父亲的脚步便往这边走来。 幼薇连忙把稿纸塞进屉子里,身上的衣服怎么办?耳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换是来不及了,幼薇回头,灵机一动,跳上床拉上被子盖住自己。 刚做好这一切,父亲便推门进来了,先是看了一眼床上,然后转目扫过桌子,蜡烛倒在桌上,烧坏了一点桌面。 母亲跟在后面,显然也看到了被烧坏的桌面,顿时心痛不已,“这是祖上留下的唯一一张桌子了。” 鱼秀才“嗯”了一声。 虽然没有责备,但幼薇听了还是惭愧不已。她忘了,这桌子算是祖上留下的宝贝,父亲念她读书需要,放在她的房里。跟身上的衣服相比,真不知哪件事情更严重,连忙竖起耳朵听父亲说话,然而父亲“嗯”了一声之后却再也没有下文。 第47章 装病 鱼秀才没有说话,鱼娘子走到床边,带着责备和溺爱的口气道:“这孩子,上床睡觉连鞋都不放好。”说着走过去弯腰把幼薇踢在床边的鞋整齐摆放在床前。 “幼薇,你睡着了吗?”父亲走过来问道。 幼薇想了想,在床上动了动身子,装出一副刚醒的样子,从被子里冒出一个头来,“父亲。” 鱼秀才若是细心,必定会发现幼薇对他的称呼有变,从前都是阿耶,耶耶,今天却是很正式地称父亲。 鱼秀才没有感觉到,或许,他整个心思都在他心里的事上。他只是点点头,跨上一步道:“明天我们工程部有一个聚会,我答应大家带你过去。” 陪酒?!幼薇怎么可能会答应?正好自己蒙头睡在床上,幼薇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那个,父亲,”她努力让自己的鼻音重一点,“我觉得今天头好重,我可能生病了,好难受。” 鱼娘子站在床边,顺便坐下来,伸手在幼薇额上摸了一下,“额头倒不是特别烫,就是脸潮红潮红的。”鱼娘子说。 脸当然潮红了,因为幼薇在他们进来之前把自己完全包进了被子里,他们站在房里打量的时候她屏息躲在被子里静听,所以这潮红是——憋的。 但鱼秀才夫妻不知道,鱼秀才在床边站了一会儿道:“那就等明天早上再说吧,若是好了就跟父亲去,若是还没好,就在家里好好休息。” 幼薇乖巧地点头,还关切地说:“阿耶,已经很晚了,你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吧。” 鱼娘子在幼薇额上拂过,轻声道:“我去烧点姜汤给你喝,感冒刚开始,多喝姜汤很快就会好。” 鱼秀才连忙接口道:“对对,你去烧点姜汤水给她喝,多烧点。” 鱼娘子便忙忙地去了,鱼秀才在房里站了片刻,父女俩相对无言,他便从房里出来了,出门时想,幼薇那眼睛看起来那么清澈有神,当真是病了吗?可她脸上的潮红却是做不得假的,鱼秀才摇了摇头,压下心头的那丝疑惑,转身朝外面走去。 鱼娘子烧好汤,用一只大碗盛了,热热地端了过来,还在门口就喊:“幼薇,快起来喝汤,喝完后用被子蒙头睡一觉,蒙一身大汗出来,明天一早就好了。” 幼薇巴不得生场大病,况且她本来没病,却要装出一副生病的样子喝那烫得要命的姜汤,心里很不乐意。 “娘,头痛,不想喝。”幼薇想撒娇躲过。 “那怎么能行?快起来喝了,趁现在热热的,喝了好发一身汗。”鱼娘子平时柔柔弱弱的,这时却刚硬起来,说着把碗放在桌案上,就要来掀被子,幼薇哪里肯让她掀,抱着被子不松手。 “娘,你放在那里,我等一下再喝。”实在不行那就拖延时间,起码让那碗汤凉下来。 “不行,必须现在喝,凉了就没那功效了。”鱼娘子相当固执,坚持要幼薇马上喝汤。 幼薇苦着脸,不情不愿地伸出一只手来,“那你给我端过来。” 鱼娘子从桌案上端起碗,却坚决不让幼薇碰,说是太烫了,幼薇端不了。幼薇试着用手碰了碰碗,滚烫的姜汤把碗也烫得热热的,幼薇一碰立时便缩了手。 好烫,她不知道母亲是怎么端稳那碗汤的,眼睛便落在鱼娘子的那双手上。 皮肤看起来还算白晳,手指尖尖的,仔细看那“芊芊玉指”,可以看到手上有一层薄茧。这才是鱼娘子不怕烫的原因。 鱼娘子用勺子舀起一勺汤,要喂到幼薇嘴里去,幼薇尴尬地摇头,“我自己来。” 鱼娘子笑得如三月里的和风,“你小时候娘这样喂得还少吗?这怎么的,长大了还跟娘生分了啊?” 这简直了,要命。 幼薇心里一万头马奔驰而过,内心激荡而微妙。 没有人这么亲切地对待过她。 鱼娘子很坚持。 最后,鱼娘子喂,幼薇一小口一小口地抿那汤,鱼娘子一个劲地催她多喝点,多喝点。幼薇只得多喝点,一碗汤没喝完,幼薇已经满头大汗,还要在身上披一床被子,难受得心里抓狂。 等到把那一碗汤喝完,母女两个身上都出了汗。鱼娘子是累出来的,幼薇是被内里的热逼出来的。 看到幼薇脸上大颗大颗的汗珠,鱼娘子发自内心地抿嘴笑了。 幼薇发现,鱼娘子笑的时候特别柔美。因为纯粹,没有暴戾之气,又因为本身就长得美,她像夜晚闪着淡淡光辉的莹润明珠。 喝完汤,鱼娘子又叮嘱了幼薇两句,帮她把被子掖紧,端着碗出去了。不用说,一定是去告诉鱼秀才,幼薇喝完汤就出了一身大汗。 幼薇在母亲走后连忙撩开被子下了门栓,想着明天若是没病,就要跟父亲去参加他所谓的宴席,而那席上,除了她,都是清一色的大老爷们。他们看她的眼神暧昧而充满欲念,让幼薇忍不住心里一阵恶寒。 一定得生病才行。 可是,怎么才能让自己生病呢? 幼薇站在房里,手摸到衣服上的烧洞,连忙脱下衣服,把它压进箱子底,重新换了一身中衣穿上。 在房里等了半晌,外面已经寂静无声,估计父母都睡下了,幼薇偷偷进入正堂,倒了一桶冷水进房。都说洗冷水澡容易生病,可是天不太冷,她脱衣坐进桶里只稍稍感觉有点凉,而且这具身体底子好,这样洗一洗,真心别指望它生病。 幼薇洗完澡,抱头坐在床上,想起那一堆废掉的稿纸,不禁又是一阵心塞。不管了,没生病就说自己头重鼻塞,去不了,爱谁谁去。幼薇把被子往头上一蒙,躺倒在床上。 第二早上,晨曦微露。幼薇警醒地睁开双眼,侧耳倾听家中的动静。她听到那边房里父母喁喁的说话声,听到他们趿鞋走动的声音,心道,起来了,今天的战争开始了。 果然,先是鱼娘子站在门外轻轻地喊:“阿薇,醒来了没有,身体有没有好点?” 第48章 原来,阿娘都知道 幼薇抿唇不应,母亲便趿着鞋又走回那边,跟父亲说了几句。然后是家中锅碗瓢盆的声音,父亲的咳嗽声,起床撒尿的声音,这些声音在寂静的早上显得格外清晰。 幼薇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等着父亲来敲门。没过多久,父亲从那边走过来,他先是用手推了推门,发现门是下了栓的,这才出声喊,他的声音不像母亲那样压得低低的,而是唯恐你听不见的那种。 幼薇不能再装睡,在房里翻了个身,做出刚醒来的样子,捏着鼻子道:“父亲,我还是头重鼻塞,只怕今天不能去了。” “你打开门,我进来看看。”鱼秀才在门外喊。 这门如何能开,不看妆镜也知道,幼薇此时健康着呢,白净的脸上透着一点健康粉,唇不点自红,哪里有一点生病的样子? 幼薇心里暗恨,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捏着鼻子继续道:“哎呀,阿耶,不行,我不能走路,头晕得很。” 鱼秀才在门口站了一阵,见女儿不肯开门,只得又走回去,与鱼娘子说,幼薇身体没大好,但他更怀疑女儿是装病,她不愿意去,所以躺在床上装病。 鱼娘子看着他反问,为什么有这种怀疑?女儿从来都乖巧听话,断不会在这件事上哄骗他们。 鱼秀才摆手,自从幼薇拿着包袱要离家出走,他就怀疑女儿生了叛逆之心。 “我是为了她好。”鱼秀才嘟囔道。 鱼娘子转身去了厨房,嘴里道:“按理,女孩子就不应该如此抛头露面,我一向不赞成你带她出去。何况,你们部里那些人揣着什么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懂什么,头发长见识短,我这还不是为了让她多见见世面,将来找一个好夫婿,起码一辈子衣食无忧,我用心良苦,你们却不能理解。”鱼秀才跟在鱼娘子身后,絮絮道。 鱼娘子低下头,揉着手里的面团,她想,丈夫是个秀才啊,见多识广,懂得的道理比她多得多。这样一想,出口的话就带了一股小心,“那你准备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她不肯去,我又不能用绳子绑着她去。”鱼秀才用手搓脸,“孩子大了,心思就多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你在家要好好教导她。” 鱼娘子讪讪的,“从来不都是你教她么?”鱼秀才想发火,瞪了鱼娘子一眼,鱼娘子连忙端着盆子换了个位置。 鱼秀才又问:“你要不探探口风,上次的事看她是不是真的不记得了?” 鱼娘子抬起头,望着墙面,半晌没有说话。鱼秀才自知有错,也不敢多说。 鱼娘子低头揉面,嘴里喃喃道:“记得又怎样,不记得又怎样?她是你的女儿,还能把你怎样?还不如她现在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呢。” 鱼秀才脸上泛起一阵老红,偷偷地厨房退了出去。他现在不大敢逼幼薇,若是以前,无论如何都得让她去的。到底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心里还是疼惜的。 鱼秀才没再跟鱼娘子说这事,早餐过后,他便出去了。不管需不需要上班打卡,鱼秀才总是准时出发,混迹于各种场所。 幼薇在床上没能躺得住,偷偷地起了床,坐在桌子旁,手抚着昨夜烧焦的桌面,听着外面的动静。 大约五更二点,太极宫正门承天门的城楼上,第一声报晓鼓敲响,各条南北向大街上的鼓楼依次跟进,鼓声自内向外一波波传开。 这是幼薇第一次这么清醒地聆听大楼的鼓声。随着鼓声的响起,城内的寺院也撞响了晨钟,声音深沉而悠远,与激昂的鼓声交织在一起,混成早上的大曲,预示新的一天开始了。 这时,皇城各大门,朝廷办公区各大门,各个里坊的坊门,都会依次打开。城里的百姓开始到处走动。 晨曦透过窗纸照进来,房子里从幽暗变得明亮。鱼娘子在外面喊幼薇吃早餐,说今天早上吃的是馎饦,馎饦里放了羊肉,还加了青菜叶子。 相比起以往早中晚都只有清汤白水的日子,今日的早餐就显得丰盛。但幼薇哪敢出去,她只能饿着肚子在房子里面画画审稿。 她努力把心思集中到自己要做的事情上来,想着昨天紫微阁没有来人,她希望今天继续不要来人。虽然拿了烧废的草稿去也可以说明原因,但合作嘛,求的是长长久久,当然要留下好的印象。 或许自己也可以尝试写一些小说,前世闲暇时看过那么多书,最喜欢的是哪一本,依样画葫芦总是可以的。 幼薇这样想着,又稍稍生出些野心来,她心里记得的小说多,可以先把情节写出来,然后再细化内容。她又想,《逐香车》的第二三四册也要跟着画起来了,毕竟温庭筠的名声很好用,闺阁里的夫人小姐们也很闲。 这样想着,幼薇身上充满了力量。 翻了翻昨晚烧废的稿纸,幼薇开始重新作画。熟悉的内容重新画一遍,幼薇的感觉是相当于重温一本书,时时有新的见解和心得,这也算是一种收获了。 侧耳倾听,房里静了下来,父亲应该是出门了。母亲还在收拾,不时响起碗筷相碰撞的声音。收拾了一阵,鱼娘子来到幼薇门前喊道:“幼薇,你可以出来了,你阿耶走了。” 幼薇心里一惊,阿娘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知道她是装的?明知道她是装的,却不拆穿她,阿娘还是偏向她的,幼薇不出去,但心是暖的。 鱼娘子站在门外,见门内没有动静,于是道:“馎饦放在锅里,你自己出来吃,我去洗衣服了。”大概想起幼薇的衣服还没拿出来洗,鱼娘子又走回来道,“你把你换洗的衣服拿出来。” 幼薇这时不得不出声了,“阿娘,我自己来洗吧。” 过了一会儿,鱼娘子才应道:“那好,你自己记得及时清洗。” 鱼娘子的声音里透着异样,幼薇的理解是,常年都是她洗全家人的衣服,突然有一天,不给她洗了,她竟生出些不适来。 其实鱼娘子的想法跟昨天一样,“现在连衣服都不想我洗了吗?”她觉得女儿在故意疏远她,心里有些难受,摇了摇头,从幼薇的门前走开了。 第49章 始于两肋插刀 鱼娘子终于走了,房里安静下来,幼薇推门出去,把馎饦端到房里来。她画几笔吃一口,再画几笔,很快上午就过去了。 上午不出去,中午总得出去吧。幼薇已经想好了,只说自己早上头晕,上午睡了一觉,经过充足的睡眠和休息,身体已经好了很多。这样想着,便端了吃过的空碗出门,正巧鱼娘子回来,幼薇连忙道:“阿娘,我好了很多,刚才觉得饿,就把馎饦吃了。” 鱼娘子把一大盆衣服放下,从身上摸出一个大红请帖来,道:“刚才在路上碰到文木,他听说你病了就没进来了,赶着去别的地方发帖。” 这速度,神速啊。 幼薇伸手从母亲那里接过请帖,心里想着,王文木已是三十多岁的人,一旦定亲,结婚自然是越快越好。难得的是,朱婶子一个女人操持家务,还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安排得井井有条,这就让人佩服了。 幼薇把碗放在桌上,伸手打开请帖,正是王文木结婚的帖子,上面是王文木的字,写得不好看,但很认真,一笔一画都诉说着他对婚事的慎重与期待。 上面写着:“值王文木与陈清莲喜结良缘之际,特备薄酒,望百忙中移贵趾。君之光临,当使寒舍蓬荜生辉,添新禧之瑞气,增美姻之佳音,万望勿辞。” 幼薇合上请帖,看着母亲说:“我会去的,到时你跟我一起去。” 说起幼薇与王文木的情谊,还得从三年前的一次相遇说起。 王文木好酒,吃了酒之后又容易意气用事,喝喝骂骂,摔摔打打。这要是跟朋友之间,说几句混话,大家不过一笑了之。 偏有一次,王文木喝了酒走出去了,在街上碰到一群浑人,有人不小心撞了他,王文木正在兴头上,于是怒骂几声,惹恼了这几个人,对着他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他的朋友正在里面吆五喝六醉生梦死,王文木被打,谁也不知道。 幼薇那时十岁,被父亲带着去参加酒宴,正好看到这一幕。当时王文木已经被打得蜷缩在地上,周围人都看着,也只是看着。 有人说,不好了,再打下去可得出人命了。话是这么说,就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出头。 眼见着要被打死,幼薇挣脱父亲的手,瞅准时机冲了进去,用瘦弱的身体护住喝醉了酒的王文木,怒声斥道:“你们这些流氓地痞,知不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血债还需血来还?!他只不过是个醉汉,说了几句胡话,你们就这么下死手打他,要出了人命,京兆尹必砍了你们的脑袋。” 这几个人打得正酣,突然一个浅绿身影跳进来扑在被打人身上,他们愣了一下,刚看清地上之人是个小女孩,就狠遭一顿痛斥,几人被骂得面面相觑。 幼薇从地上爬起,双手叉腰站在中间,看着他们道:“你们,还有谁要下手打人的,站出来,再打几个试试?我已经让人叫了金吾卫来,再不滚,马上抓你们去京兆府的牢房里坐坐。” 在长安寻衅滋事,被抓进京兆府轻则打板子,重则被羁押流放。几个人被幼薇这么一吓,就要逃跑。幼薇大喝道:“慢着,你们几个把人打成这样就想拍拍屁股走人?” “你想怎样?”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大哥的人回头怒声问道。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像是要择人而噬,路人皆为这个勇敢的小女孩捏了一把汗。 有人劝道:“丫头,算了,他们在这地儿上可是出了名地浑,你跟他们计较,没地自己再挨一顿打,不值当。” 幼薇转着眼睛左右一扫,傲然道:“你们怕他们,我可不怕,他们要敢跟我动手,我的朋友可不会放过他们,还有京兆府,你们当它是摆设么?” 那些人平日所见,皆是唯唯诺诺之辈,任凭他们横行无忌,往往忍气吞声,不敢声张,何曾见过这般张狂喝斥指责的? 于是遂生出了想法,莫非这小丫头背后有人?这个想法一生出来,这些人心头就怂了。于是领头大哥再出口时,同样的一句话,“你想怎样?”声气就弱了不少。 幼薇小手一伸道:“拿来,你们身上所有的钱,给这位郎君治伤。” 这下这群人急眼了,从来都只有他们打劫别人的份,几时被人打劫过?领头大哥眼一瞪,正要发作,旁人见状,高声喊道:“金吾卫来了。” 金吾卫是鱼秀才喊过来的,他一不小心被幼薇挣脱了手,看她扑进那群人中,怕她吃亏,连忙去找武侯铺的人,正好碰到金吾卫巡街,连忙叫了人过来。 领头大哥转头一看,真有金吾卫的人过来,连忙吆喝一声带着人转身就跑。幼薇见他们逃跑,连忙冲上去,同时对其他人喊道:“让金吾卫往这边来,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男人们溜得更快了,而且往四下里逃,幼薇追着那位领头大哥不放,鱼秀才喊的金吾卫过来看见王文木口鼻是血地躺在地上,周围人往逃跑的人一指道:“他们逃了。” 于是,金吾卫吆喝着去追人。原本这边的喧闹已经吸引了不少负责治安管理的人往这边来,金吾卫的这一吆喝,周围的武侯或是金吾卫听到,立时来堵逃窜的人。 不一会儿,逃跑的几人全部抓了回来,拉到打伤的王文木面前,指着地上的人问:“人是不是你们打伤的?” 一个个低着头不说话。 幼薇走过来对领头的金吾卫道:“官爷,人已经打成这样了,先送去大夫那里去吧,他们这些人,官爷记得一定要他们赔付足够的费用给这位郎君。” 于是,王文木很快被送去治疗。 那一年,幼薇十一岁不到。 王文木伤好之后,也不知道他通过什么办法,找到了平康里,给幼薇带来了礼物,向她道谢。自那以后,王文木就视幼薇为自家妹妹,对她呵护有加,有什么事也不忘带上她。 两家后来便有了来往。王文木又是仗义疏财之辈,结识的朋友也多,慢慢地带着幼薇认识了韦保衡、张直方等人,后来又认识了李可及、黄巢等。可以说,幼薇交游广阔,皆因义兄王文木。 第50章 赶赴婚礼 幼薇准备把请帖送进房里收好,于是转身往房里走,嘴里笑道:“真是难为我阿兄了,一定翻了好多书,才写出这么文雅的句子来。” 鱼娘子在她身后道:“你得想想送什么礼物,结婚是件大事,文木又对你那么好,礼物不能太随便。” “阿娘,我会认真考虑的。” 她们这样的家庭,要拿出一件像样的礼物不容易,幼薇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黄巢送给她的那些首饰,实在不行,只能借用了。 转眼就到了王文木结婚的那天。早上起床,却见漫天细雨,绵绵如飞絮,又如千万条银丝,密密蒙蒙,整个天空都是灰的,给人一种阴郁的压抑感。 幼薇盼望着下午能够放晴,就算不出太阳,起码把这阴雨收了。或者干脆酣畅淋漓地下一场大雨,把空气中灰尘冲刷干净,人的心情也能明媚些。可是那雨啊,一直就是缠缠绵绵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鱼娘子道:“梅雨季节到了。” 梅雨季节,家里就会特别潮湿,稍不注意,就长了霉。这是上世幼薇的体会,不知道这古时的长安也会这样。可见虽然经历过上千年,但气候相差并不是很大。 古时结婚,新娘出门以日入三商为吉,以取古礼“昏礼下达”之意。幼薇看天色已接近黄昏,于是和母亲准备出门,正在这时,院门上响起了笃笃的叩门之声。 幼薇手里拿着礼品,鱼娘子于是上前开门。院门打开,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郎君,穿着蓝色直裰,腰系玉带,头带冠玉,墨绿头发洒落肩头,端的是公子人如玉,陌上世无双。 幼薇怔怔地看着门口之人,而门口那人,眉眼飞扬,浑身充满了活力,正是风华正茂的最好写照。 鱼娘子讷讷地问:“郎君找谁?” 你道门口站的是谁? 却原来正是多日不见的黄巢,他这样一打扮,那就是一翩翩佳公子,幼薇都差点没认出来,更别说鱼娘子了。 黄巢呵呵笑起来,道:“阿婶,我是黄巢啊。” 鱼娘子这才看出来,拍掌笑道:“原来是黄巢君,你这么一穿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幼薇看着黄巢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黄巢伸手去接幼薇手里的东西,嘴里回道:“不是要去道喜吗?想着你也要去,便过来接你了。” 说着转身往外走,幼薇连忙跟了上去,正想说她和阿娘两个人去,一匹马怎么载得了这么多人,却见黄巢提着东西走向一辆马车。马车前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长得甚是秀气养眼。 “这是家弟黄钦。”黄巢介绍道。 与黄巢的大气疏朗不同,黄钦长得眉清目秀,脸上挂着腼腆的笑容,他在车前欠了欠身,道:“小子见过阿婶和鱼家小娘子。” 幼薇笑起来,“哎呀,你这么客气,我比你年龄小,按理我应该先向你行礼才是,你这样一弄,就显得我太不知礼数了。” 黄钦笑得温和有礼,道:“不是这样的呢,你和阿婶一起,理应我先行礼。” 黄巢道:“废话多多,快上车吧,再啰嗦下去,新娘子就进门了。” 幼薇连忙扶鱼娘子上车。鱼娘子赞了几句黄钦,便同幼薇一起上了马车。 幼薇发现,她娘看到漂亮的男孩子就移不开眼,恨不能拉着黄钦的手坐在车头与他闲聊。 黄巢在幼薇和鱼娘子都上车之后,登上马车,嘱咐了黄钦几句,便弯腰进了马车。放好幼薇的东西,在幼薇和鱼娘子对面坐了下来。 “时间过得好快啊。”黄巢感慨道,说完怕幼薇不懂似的,又说了一句,“文木兄结婚这事好快。” 才贺了职,这么快就结婚了,确实是快。 幼薇托腮,眨巴着眼睛问道:“你说他娶的是不是上次朱婶子说的那家娘子?” 鱼娘子饶有兴趣地问道:“哪家娘子?” 幼薇“哎”了一声道:“朱婶子说是山里的,你肯定不认识。” 鱼娘子“哦”了一声道:“山里的,能够嫁到长安城来也是她的福气了。” 王文木再差,起码在长安有房有职业,这比起山里人不知道强了多少。山里人看天吃饭,且能拿来换钱的东西普遍都不贵,吃了上顿愁下顿是常有的事。 黄巢道:“是不是山里的还不知道,我后来也没听文木兄提过。” 幼薇道:“很快就可以看到新娘子了,想想就开心。”想到王文木的趣事,幼薇笑出了声,“你说,像阿兄那样的人会怎样对待嫂夫人?” “大抵不会差吧,对朋友都能那么好的人,对妻子差不到哪里去。”黄巢想了想道。 “也是。”幼薇点头。 一路说说笑笑,马车很快进了亲仁坊。还没下车,就听得外面喧闹不已。有人大声说:“快点快点,新娘子快到了。” 幼薇等人连忙下车,先把礼物交给司礼,就站在门外等新娘子。因为下着雨,大家都拥在屋檐下,伸着脖子看外面。 没过多久,王文木骑着高头大马进门来,他上着青色袍子,下着橙红下裳,脚蹬黑靴,满面喜色地进了小院,后面跟着一乘小轿。 虽然下着霏霏细雨,但王文木身上原来应该拿什么遮了雨,他身上衣服簇新干净,一点也没有被雨淋到。 轿子进门,大家一哄而上,很快,新娘子被人从轿里扶了出来。只见她一身黑色吉服,腰上束着深青色束腰带,脸用宽大的团扇遮住,头上插满花钗簪笄之类,看不到长相,但身量很高,稍显瘦弱。 黄巢站在幼薇身边,借大家都看新娘之际,偷偷地握住了幼薇的手。幼薇稍微动了一下,黄巢低声道:“别动,我就握一下。” 幼薇抿唇瞟了黄巢一眼,就默许了他的小动作。果然没过多久,黄巢就松开了幼薇的小手,但是在幼薇耳边留下了让她脸红心跳的一句话,“幼薇,好想快点到我们结婚的那一天。”说着,他捏了捏幼薇的掌心,意犹未尽地放开了。 第51章 王文木结婚成大礼 王文木从马上下来,立时有人送上红绸带,新郎新娘各牵一端,新娘一手端扇,一手牵绸。众人争相观看,但是大团扇把新娘的脸盖得严严实实。 两人牵着一根红绸,向青庐走去,在司礼的主持下,完成了三拜之礼。哄闹声中,新娘子被送进新房,王文木吆喝着招呼大家入座吃酒。 每一桌人都很热情,这些人中,大多和王文木是兄弟,他们大声敬酒,跟王文木开着不荤不素的玩笑。王文木很高兴,满脸笑容,不时吆喝一声,逗得满堂大笑,他喝酒喝得极快,仰头就是一碗。一碗又一碗,很快就喝得满脸通红。 幼薇这一桌,有鱼娘子、朱温、黄巢、黄钦,还有他们相熟的三个人。王文木走过来时,大家哄地站起身来。王文木站在黄巢身边,黄巢搂着他的肩道:“老兄,你悠着点喝,今晚喝趴下了可就误了大事了。” 大家顿时笑出了鸭叫声。 王文木大笑:“你也太小瞧老兄了,再来几十碗也误不了事。” 黄巢又拉过身边的黄钦,对王文木介绍道:“我兄弟黄钦,以后阿兄多关照。” 王文木拍着黄钦的肩豪气道:“小子,以后在老兄的地盘上,有老兄罩着你,不用怕。” 黄钦腼腆,脸色微红地跟他说了声谢谢。 幼薇脸红红的,她并不爱喝酒,此时却主动举杯跟王文木碰了碰杯道:“阿兄,恭贺你喜结良缘。” 王文木见是幼薇,拿着大碗重重地又与她碰了一下方道:“大妹子啊,老兄谢谢你,谢谢你当日不顾一切救了我,不然我哪有今日的造化。以后但凡有事,尽管来找我,阿兄虽然没有大权力,但是普通的事,阿兄定能竭心尽力,不负所托。” 王文木把胸膛拍得啪啪响,大笑着与大家吃酒,还特意向鱼娘子敬了酒,“阿婶,谢谢你今天能来,老侄子别的客气话不说,两句话,吃饱,喝足。” 其实论年龄,鱼娘子比王文木大不了多少,但自从王文木认了幼薇做妹子,对她就一直特别敬重。 鱼娘子不大会说话,借了幼薇的原话,“恭贺你喜结良缘!” 与这一桌人喝完,说完,王文木又忙忙地去了下一桌。同样,拍胸脯放豪言,一应地意气风发,脸喝得红通通,但看他吐辞行动,并无大碍。 鱼娘子坐下来,对幼薇道:“文木这孩子为人疏朗大气,只是父亲死得早了些,由阿娘带着长……” 话未说完,幼薇用手肘推了推她,“阿娘,大喜的日子,不要说这些了,教人听了不好。” 鱼娘子便住了嘴,讪讪地笑了笑。 酒宴之后,因为宵禁的原因,远一点的便开始告辞。黄巢因为还要赶着出城,一众人便与王文木告辞。 王文木正忙着,黄巢与他匆匆说了两句话,只道以后有时间约大家一起去他借读的地方玩,好山好水好风光,阿兄到时一定要带嫂子一起云云。 王文木歉意地说招待不周,把幼薇等人一直送到小院门外,黄巢推着他进屋,让他好好招待其他的客人。 天还下着毛毛细雨,昏黄的灯光从窗户纸里透出来,给这座城市增加了一点暖色。几人坐在车里,都没有说话。只听见车轮辘辘的声音。 从亲仁坊到平康里,只隔着三个街口,马车很快就到鱼家小院外面。 幼薇下车的时候黄巢喊住了她。 “幼薇,我诵一篇文章你听。”黄巢站在那里,咳咳了两声,喝酒都没有大红的脸此时红成了猪肝色,他站在那里,略显紧张地诵道:“当待春中,草木蔓发,春山可望,轻鲦出水,白鸥矫翼,露湿青皋,麦陇朝雊,斯之不远,倘能从我游乎?” 这是王维写给裴迪的书信,意思是邀请裴迪等春天山中美景可望的时候去蓝田山去游玩。 黄巢吟完,紧张地看着幼薇。为了能够邀请幼薇出游,他想了无数种方法,都怕幼薇拒绝,最后想了这么个笨拙的法子。幼薇若是愿意出游,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不愿意,他也只是诵了一篇文章而已,不至于太尴尬。 幼薇掩嘴嗤嗤笑道:“裴迪后来拒绝了王维的邀请了吗?” 黄巢大笑道:“当然没有,读了那么久的书,裴迪也想去玩一玩。况且,蓝田山那么美的地方,很值得赏析游玩一番。” “那就是了。”幼薇说着,推着鱼娘子进了门。 院门关上,黄巢傻呵呵站在那里,直到黄钦在后面喊他,“阿兄,我们走吧。”黄巢摸了一把头上湿湿的头发,乐呵呵地转身,跳上马车,坐在黄钦身边。 “阿弟,辛苦你了,现在我来开车,你到车里去。” 黄钦掉转车头,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道:“阿兄,你很喜欢这位小娘子吗?我一到你就催着喊着要来接她,为了她你还特意租了这辆车子。” 黄巢伸手勾住兄弟的肩道:“你问我喜不喜欢她,阿兄这么跟你说吧,想到将来要与她共度一生,我就觉得这个世界春光明媚,万物向好。” 黄钦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沉浸在幸福中的黄巢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阿兄,我想明天回曹州去。”黄钦道。 黄巢诧异道:“不是说来看我的么?这才刚来又要走!” 黄钦笑得难看,“这不是看到了么?而且,我突然想起还有要事要跟父母商量。” 黄巢搂紧黄钦的肩膀道:“你这小子,什么要事不要事的,在家怎么不商量好了再出来?现在说有要事要商量,莫非是看到阿兄找到了幸福,你也想要?” 黄钦讪讪地,“哪有的事?我不是看阿兄读书也忙嘛,阿弟怎么能在这个关键时刻打扰你?” 不管黄巢如何挽留,黄钦还是执意要走,并且是第二天一大早就要回去。十五六岁的少年郎,独自来往京城,跋山涉水上千里,只待了一天就急着要走。黄巢是又心痛又担忧,黄钦却是不怕,说随父亲贩盐多年,已经能够保护好自己,还开玩笑说,自己过不了多久,或许又来京城看阿兄呢。 第52章 乱象初显 幼薇指尖拂过画好的漫画,不错,这几天里,她殚精竭虑,终于把被烧毁的漫画全部重新画好,审过一遍又一遍,相对而言,这次算比较满意了。她的心情经历了由原来担心紫微阁派人来喊,到盼人,再到如今想去问问原因几度变化。 紫微阁不知道怎么回事,当初说温庭筠过来便派人叫幼薇过去,这么多天,紫微阁一个人也没来,也没个口信捎过来。 幼薇决定第二天吃过早餐后去问问情况。闲着无事,她把前面想到的一本小说情节简单记录下来,下次就可以根据情节展开细节了。 日子来到这一天的早上,天还是灰蒙蒙的,依照上世的经验,这样的日子要持续一两个月,一直到五月份左右,南风一吹,天空就像被火烤过一般,迷雾消失,天地刷地变得清明。 再踏进翠微阁,感觉外面的树叶都蔫蔫的没精打采,这不合常理啊。梅雨季节,天气潮湿,水分足,正是万物生长的好时机,怎么会蔫儿巴唧的? 地面湿湿的,落了一些树叶,可能因为下雨,没有及时打扫,有脚印从上面走过,留下泥泞的痕迹。 幼薇踮着脚尖从上面走过,走到走廊下。若是平时,就算是早上,堂口也会有一个值守人,若有人来,她会出来查看一下,但是现在连堂口都没有人。 幼薇敏感地察觉出异样来,穿过大堂,向后院走去。后院同样寂静无声。来到谢姑姑的住处,幼薇敲了敲门,听到里面有咳嗽的声音传来。过了一会儿,里面人问道:“谁呀?” “是我,谢姑姑。”幼薇喊道。 “原来是幼薇,我正想去找你呢。”谢姑姑道。 “翠芝和微芝她们人呢?”这两个人以前都是跟在谢姑姑身边的。清芝则常常守在大堂里,负责阁里日常事务的管理。还有许多年轻女郎,她们由翠芝和悠芝管理。谢姑姑总理全盘大局。现在的紫微阁竟像是没有人一样,真是奇怪。 “咳咳。”谢姑姑又咳起来。 幼薇推了推门,门没有下栓,“谢姑姑,我进来了。”说着,幼薇推门进去。房里有些暗,谢姑姑躺在床上,正欲起身,幼薇走上去按住她,问道,“姑姑这是怎么了?” “别提了,这几天运气差,翠芝她们那天夜里回来遭了劫,好在人没事,被金吾卫救了,但是受了重伤,说是不能移动,便留在裴府养伤。悠芝带人去照顾她们了。我这几天受了风寒,原本想着拖拖就好了,谁知越来越严重。拖到今天早上,让清芝去请大夫去了。” 阁里三位顶梁柱都不在,那些受翠芝和悠芝指派的小姑娘们,原本就有些拈酸吃醋,窝里斗,这下正好,乐得逍遥自在。谢姑姑病着,哪有心思管她们,便放之任之了。 但是京城长安遭劫,这劫匪未免太猖狂,金吾卫、武侯铺的人,几乎把长安大小街道都守了,还有成千上万的神策军虎视眈眈,怎么还会有劫匪出现?这些劫匪哪里来的胆子,在长安城里抢劫? “这长安城里,上有神策军,中有金吾卫,下有武侯铺,他们日夜巡逻,竟还有人敢行凶作恶?” 谢姑姑靠在床头,又剧烈咳起来,咳得整个人都蜷缩在床上,幼薇连忙给她倒水。就着幼薇的手喝了两口水,谢姑姑道:“若是有人吃不饱饭,饿得快要死了,这时候哪怕有一把刀架在脖子上,他也要先抢一口饭吃了再说。” 幼薇沉吟起来,谢姑姑说得有道理。长安这段时间,前有捧真身菩萨失窃,后有百姓遭劫,还真不是一般的乱啊。 “听说,江南一带有人起义造反了。谢姑姑,那么富庶的地方竟然也有人造反,你说奇怪不奇怪?” 谢姑姑叹道:“现在这世道啊……这半年来,长安城的粮食涨了不少,有些老百姓已经没有余粮过日子。活不下去了,铤而走险的人就会多。” 也许再过几年,当大片百姓饥无所食,寒无所衣的时候,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就会暴发。因为,老百姓无以为生,横竖都是死,倒不如轰轰烈烈地大干一场,说不定还可以抢劫富庶家庭,分得金银财宝,自己摇身一变成富人。纵观中国的历史,每次农民起义,无一不是从饥荒开始。而起义的农民,一旦得胜,在城里烧杀抢掠,抢得最欢最肆无忌惮的也是他们。 老百姓眼皮子浅,思维也最直接,要钱,要粮,满足这些之后,其他的欲望又会膨胀,于是就无法无天了。 所以,谢姑姑这是真相了。 “自从皇帝上任以来,仗打得多了,小规模起义也多了!” 长安城谁不知道,懿宗皇帝上任之后,游宴无度,骄奢淫逸,又任人不能,朝廷内部政治腐败,民不聊生,早失了宣宗皇帝好不容易取得的成果。前不久,他还组织了声势浩荡的春狩呢。国库里的钱就是这样哗啦啦花出去了。如今是,国库无钱,百姓无米。 谢姑姑咳咳道:“一直想着你的事情,上次飞卿虽是没来,但悠芝回来说,他同意与你合作。” 幼薇急道:“单同意没用,我们还得签个合同呀,万一以后有争议,也可以按合同行事。” 谢姑姑笑道:“整那么麻烦干嘛,你觉得我们飞卿还会坑了你不成?” 幼薇连忙摇手,“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做事要有法可依,有矩可循,这样即使有纠纷,根据合约也可以很快解决,是不是这个理?” 谢姑姑笑骂道:“小鬼头,小小年纪,心思倒是通透得很。” 幼薇嘿嘿笑,算是接受了这个夸奖。 谢姑姑又道:“我可以代签,若有纠纷,由我来解决。” “这个……”按理来说这样是不可以的,幼薇想了想道,“暂时只能这样了,不过最好有个授权书。有授权书就好办了。” 谢姑姑啐道:“事儿精,哪那么多名堂?” 幼薇却很坚持,“我回去拟合同,授权书的格式等一下我一并拿来。” 第53章 化解矛盾 从紫微阁出来,幼薇回到家里,磨墨铺纸,把能够想到的条款都写在纸上,然后拿去给谢姑姑过目。正好清芝请了大夫过来,幼薇便在旁边等。等大夫看完开了方子,幼薇方请谢姑姑过目。 谢姑姑本来就非一般女子,看幼薇订的合同条款都能理解,还能就一些条款提出合理建议。幼薇都一一采纳,再回家把重改后的合同誊写了两份,让谢姑姑在上面签名,她自己也签了名,合同一人拿一份。 幼薇又把授权书的格式留给谢姑姑,两人的合作算是初定了。 回去的路上,一束阳光正好穿破阴霾,在空中洒下点点金芒,幼薇觉得生活就像这缕刺破阴霾的阳光,虽旅途多艰,但终有阴霾散去,彩彻区明的一天。 走近小院,恰逢鱼娘子洗衣归来,幼薇心情舒畅,安排的任务又已经完成,便觉一身轻松,见她娘端盆子端得吃力,连忙迎上去道:“娘,我来帮你。” “没事没事。”鱼娘子用腰顶住盆子,腾出一只手赶幼薇走,幼薇只好帮她开门。 幼薇站在门口,鱼娘子垂头进门的时候,她看到母亲头上头发凌乱,再看她布衣荆钗,裙子因端着洗衣的大盆而有些歪斜,心里不禁酸涩不已。 鱼娘子生得美丽,但她从不因此自骄,性子十分朴实。她兢兢业业地操持家务,对丈夫体贴入微,又极能吃苦耐劳。或许这跟她童年的遭遇有关,生得再美,生活不安稳,没有安全感,始终是不幸福的。 现在,她积极努力地去拥抱这种有家的安稳生活。她对丈夫用心,对女儿也不错,自己多年没买过新衣,但从没短过女儿的。单凭这一点,她就可以称之为一个好母亲。 好妻子,好母亲,唯独亏待了自己。但这算得了什么呢,她从这个家里得到了她向往已久的生活。所以,她心甘情愿地为这个家付出,从无怨言。 想到这些,幼薇顿觉惭愧。 “阿娘,等我赚到钱了,我们就不用帮人洗衣服了。”幼薇在母亲旁边说道。 鱼娘子把盆子放在晾衣绳下,对幼薇笑了一下,摸了摸绳上的衣服,脸上便布上了愁云,“前面的衣服还没干透,又有一盆衣服要晾,这可如何是好?” 她显然没有听进幼薇的话,又或者她听到了,但这个时代女人赚钱不容易,真正能像上官婉儿那样以女子之身在朝廷出将入相的少之又少,所以她不以为意。 她记挂的是昨日的衣服没干,今日天气依然潮湿,刚洗出来的衣服没地方晾。 幼薇把东西放进屉子里,开始替母亲想办法。母女两个商量着再挂几条绳子。鱼娘子连忙从家里找绳子来,幼薇帮她把绳子绕柱子拴牢。 母女两个忙忙碌碌,衣服晾完,两人说说笑笑,商商量量,几天前的隔阂消弥不见,相处也变得融洽起来。鱼娘子眼底的笑意显得真切起来。 幼薇深吸一口气,决定以后不再跟父母争吵,再大的事,也可以沟通解决的嘛,干嘛用生气和隔阂来折磨自己和他人。 幼薇忘了一件事,上次的吵架是因为父母误会她,而不是她找父母的麻烦。 第二天早上,晨鼓敲响,幼薇从床上爬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想起今天的事,立马掀开被子坐起来,对,她今天要去三水小牍。跟温庭筠谈好了合作,接下来该找皇甫枚谈事了。 或许有些人觉得幼薇事儿多,其实不然,认真严谨的契约精神给她今后的生活省了很多麻烦。权利义务分割清楚,出了事大家按照协议去做,矛盾和麻烦就少了。 幼薇梳洗完毕,鱼娘子早餐刚准备好。鱼秀才咳嗽着从房里走出来,幼薇秉着跟父母好好生活的想法亲热地叫了一声阿耶。 鱼秀才点头,问道:“你娘说你想出去赚钱?”鱼秀才昨晚回来得晚,鱼娘子没跟他说几句话便睡着了,但他还记得这么回事儿。 幼薇昨天说的时候鱼娘子没给予任何回应,还以为她因为女人赚钱难所以没把它当回事呢,没想到她听进去了,还跟父亲说了。 鱼娘子用托盘端了三碗饺子过来,饺子馅多个圆,一个个圆滚滚的,上面飘着芫荽,芫荽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香菜,用熬过羊肉的汤煮出来,特别的鲜美可口。 生活已经改善了很多,全靠了黄巢的那几串钱。意识到这点,幼薇努力赚钱的想法更加坚固了。 鱼娘子温和地说:“来,吃早餐吧。” 幼薇在桌旁坐下来,鱼秀才又问道:“你想通过什么方法赚钱?” 幼薇想了想,道:“可能是做生意吧,或者写书?”因为没有取得成绩,幼薇暂时不想跟父母说她画漫画的事。 鱼秀才摇头,“做生意能赚几个钱,何况,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最低,排在最末。”鱼秀才自视为读书人,其他诸如农工商自然不在他眼里。 幼薇轻嗤了一声,她可忘不了父亲看到黄巢那一包钱帛的表情。皇帝也看不起商人,但交税的时候,从来不嫌商人交得多。行军作战或是国库空虚的时候,也不忘了让商人捐款捐物。 女皇武则天的父亲武士彟(yuē)若不是家财万贯,在钱财物上对李渊予以大力支持,一个卖豆腐出身的货郎岂能入得了李渊的法眼? 现代人总结了一句话说,世上99%的事情都能用钱解决,剩下的1%,需要用更多的钱才能解决。 幼薇深以为然。 幼薇虽然不认同鱼秀才的话,但也没有出言反驳,父女俩的谈话到止结束。早餐过后,鱼秀才去府衙画卯,幼薇回了自己的房间。 等天色大亮,幼薇拿了自己的漫画直奔三水小牍。皇甫枚不在,守店的是皇甫枚那个十六七岁,脸上长满青春痘的侄子皇甫烨。 皇甫烨抬起眼睛,面无表情地看了幼薇一眼,抬手给了她一张字条,道:“叔叔交代过,如果小娘子来找,便去这个地方。” 皇甫烨说话时声音平静无波,好像面对的是一个陌生人。 幼薇的反应则与他截然不同,她高呼道:“你叔叔神人啊,他怎么知道我会来找他?” 第54章 初闻广陵首富 皇甫烨拿着一本账册,翻了几页,头也不抬地说道:“无何,如果别的人来找他,我也会这样说。” 幼薇翻了个白眼,道:“你牛。”说着低头看纸条,上面写着“奢美首饰”几个字。 “怎么走呀?”幼薇又问。 皇甫烨摆出不耐烦的神情,朝外面一指道:“沿着这条路一直走。” “走多远?店铺在左手边还是右手边?” 皇甫烨只做了个要她滚的手势,气得幼薇朝他扮了个鬼脸,转身出了门。皇甫烨抬头看着幼薇远去的背影,用手揉了揉脸颊,低头继续整理账册。 幼薇一边往前走,一边往两边张望,心里想着:这个皇甫烨,告诉她在哪边会死吗?多说两句话会死吗? 没走多远,看到一块银色的牌匾上写着“奢美首饰”四个大字,字是金灿灿的黄色,字的四周则饰以墨梅,奢华中倒也有一种雅致,想来店主卖的是俗物,但本身品味不俗。 幼薇心里忖道:这皇甫枚还开了个首饰店哪,也是,在皇城黄金地段能开得起书店的人,应该不差钱。何况这时期,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个奢侈品。那么,他再开一间首饰店也就不出奇了。 想着那么一个儒雅的人还是做生意的好手,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幼薇一边感慨一边走进店里,立时有伙计迎上来问道:“小娘子想买点什么?” 幼薇环视一周,没看到皇甫枚的身影,便道:“我找你们店主。” 伙计很干脆地回道:“店主不在店中。” “不对啊,你们店主点名说在这个店的。”幼薇把纸条交给伙计看。 伙计接过纸条,写的正是这个店名,正待说话,后面传来一个声音,“鱼家小娘子,皇甫先生请你到楼上去。” 幼薇望向发声之人,他站在最里面的楼梯上,身后是一个折角的楼梯,通向二楼。说话的穿着伙计服装,想来是皇甫枚打发他下来传话的。 “皇甫兄不能下来吗?”幼薇仰头问。 虽然皇甫枚不大可能是坏人,作为心理学的资深人士,幼薇对自己识人能力充满信心。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嘛,一贯的安全意识让她不想去到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 “怎么,上次兴致勃勃说要做生意的人却害怕上一层楼?”皇甫枚的声音从楼上传下来,带着一丝笑意。 幼薇明知对方用的是激将法,还是跟着伙计“噔噔噔”地上了楼。上到二楼,发现皇甫枚埋首于一堆账册之中,正一边看一边用笔在旁边的小本子上计数。 皇甫枚抬眼笑道:“要是我真是个坏人你怎么办?” 幼薇扬眉笑道:“你要不试试?我保证不把你伤得太重。” 皇甫枚哂笑道:“你也就会吹水了。” 幼薇走过去,看到桌上平摊着的账册有绸缎店的,有珠宝首饰店的,还有粮铺,杂货店等等店铺的账册,每叠都有三四本册子。幼薇不禁啧舌,敢情人家开的远不止开这两家店啊,细细一数,竟有十几家店。 “皇甫君这么厉害,店铺涉及各行各业,在这京城里,你也数得上是富得流油了吧。” 皇甫枚抬头,对幼薇呲了呲牙,“我倒想这些店铺是我的,事实是,我只是一个帮忙算数的。” “哦,是谁这么大面子,可以请得动皇甫君这样的大儒?”幼薇奇道。 “你说笑了,我可不敢称大儒,高低就是个生意人。这些店是我朋友的,他人在广陵,每个季度的账单都交到这里由我帮他查账,所以这段时间我比较忙。” “你的朋友是谁?这么牛!”幼薇惊讶地问,京城十几家店,资本够雄厚啊。 说到这个朋友,皇甫枚满是佩服,道:“我这个朋友啊,他的店可不止这些,他是最近两年才到京城发展,在广陵一带,说起李近仁,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名人。” “这么牛!” “当然,广陵首富,你说牛不牛?哎,年纪轻轻的就掌握大笔财富,看得我都眼红心热。他本人其实是个读书人,半道上突然想到要振兴家族,于是与弟弟分了工,他负责赚钱,弟弟负责读书。关键是,他成功了,现在是日进斗金,田宅珠宝不计其数,拥有着这辈子都花不完的钱。”皇甫枚一边用笔在账册上标注,一边道。 幼薇在皇甫枚身边的凳子上坐下来,嘴里笑道:“钱是好东西啊,要是我看到这么多钱,我也会眼红。” 皇甫枚停下手中的笔,把笔搁在笔架上,笑道:“说实话,很少有人能像你我这般坦诚,不过不管是羡慕还是贪婪,我都坚守一条原则,不是我的我绝不要。”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幼薇赞道。 “说得好。今天你来找我,有何来意呢?” 幼薇拿出漫画稿道:“皇甫君没有把我上次的话当成小孩子一时的异想天开,这真让我高兴,我今天带来了我的作品,我想它一定能让你耳目一新。” 虽然在现代她的作品算不上什么,但在这古代,绝对是独一无二的精品。 皇甫枚显然没把幼薇所谓的耳目一新放在心里,作为一个开书店的人,他什么样的作品没有见过,就是名家字画,他也收藏过不少,况且他不信幼薇小小年纪能拿出多精彩的作品来。 他不甚在意地拿过幼薇的作品,眼睛漫不经心地扫过去,首页是封面设计,文体倒是秀美,写着《逐香车》几个大字,下面用小楷写着“陌上飞”三个字。 “这个是?” 幼薇探头过去,解释道:“我的笔名。” “哦。”皇甫枚点头,他没有听过笔名,但也不想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过多追究。 笔名的下面是飘逸的行楷,“本书根据温庭筠的《柳参军传》改篇。” 空白地方画有远山和流水,一个小人乘船扬帆,抬头眺望远方。 倒也有些意境。 皇甫枚翻过封面,一下子惊得站了起来,“这是你画的?” 第55章 签约成功 “是啊,怎么了?”幼薇奇怪地问道,就算作品新颖,也用不着表现得这么夸张吧。再说,上次谢姑姑看到这些漫画稿的时候神情上可是全无变化。 皇甫枚快速地翻完漫画稿,他觉得他的心跳在加速,这种画他从来没有见过,夸张的造型,萌萌的表情,简炼的语言,完美地阐述了故事。 “这绝对是开山之作,开山之作啊,哈哈!”皇甫枚站在那里竟然忍不住大笑起来。 若是不出意外,这本画册一经印发,绝对会成为爆品,引发一种创作潮流。 幼薇还没有表示,皇甫枚就接着道:“你上次不是说要签合同吗?来来,说说你的条款,我们来商量一下。”皇甫枚坐回椅子里,快速在心里琢磨起另一件事来,那就是给政府一笔钱,保护自己的版权,别的人要卖这种书,就只能来自己这里进货。 皇甫枚说到合同,幼薇麻利地从布包里拿出一份东西来,把它放在皇甫枚的面前,道:“昨天下午拟定的,皇甫君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修改和增加的,我马上改。” 准备得倒挺充分,皇甫枚自忖自己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可没有这般周密,心里对幼薇越发喜爱和推崇。待他接过合同仔细看过,忍不住吐槽道:“小小年纪,你想得倒挺多。” 幼薇嘿嘿笑道:“我就当成是赞美收下了。” 皇甫枚从笔架上拿起笔醮墨,嘴里道:“就这份是吧,我现在就签。” 幼薇惊讶道:“不用修改和增加了吗?”是不是太豪爽了点,豪爽得让幼薇觉得自己写的合同条款是不是都是对皇甫枚有利的条款。 皇甫枚很快在空白处写下自己的名字,“你都想得这么详细了我还增加什么,就这份吧,你也签名。”说着,把笔递给幼薇。听这语气,看他动作,应该不少签合同。 幼薇也不再纠结,人家做大生意,谁会把这种小合同当回事?她伸手从布包里又拿出一份合同,指着空白处对皇甫枚道:“在这里也签上你的名字。” 皇甫枚定睛一看,扬眉,笑道:“一式两份你都准备好了,我若提出修改,你岂不得重新誊写?” 幼薇道:“我若这点耐心都没有,还能画得出漫画来。” 皇甫枚拿笔签了自己的名字。幼薇拿过合同,签上自己的姓名,道:“皇甫君看都不看,要是我在这份合同里做了手脚你怎么办?” “哈,你不是这样的人,再说,两份合同不一样,合同又是你写的,自然选择对你不利的一项做准,当官的人又不是傻子。”皇甫枚想都没想回道。 幼薇倒是没有想过这一层,听闻后忍不住大笑起来,“皇甫君精明也是真精明。” 皇甫枚摇头笑,笑声中,他们各自按下红指印。皇甫枚又向幼薇讨教版权的问题,也就是说,到底要给政府多少钱比较合适。 幼薇道:“把你的收益与版权税挂钩起来,你的收益越多,缴纳的版权税也越多,相关部门收到的钱多,自然也愿意出大力气维护你的收益。” “说得有理。”皇甫枚站起身来,对幼薇道,“已经临近中午,不如一起赏脸吃个饭?” 幼薇婉言谢绝了,“等我的书大卖,你再请我吧。” 幼薇走在路上,刚下过一点小雨,空气清新,两边树叶经水洗过,一片新绿。 签约成功,幼薇心里充满了希望,也许,她能成为唐朝的一代名家呢。 回到家里,鱼娘子还在外面洗衣服没有回来,幼薇一头扎进厢房里。她要把《逐香车》的第二三四本情节细化,然后再用漫画形式表现出来。 中午吃饭她是用最快的速度解决的,吃完后跟鱼娘子打了声招呼,起身就要进书房。刚转过身子,就听鱼娘子道:“这么快就吃完了。” 幼薇“嗯”了一声,道:“我还有事,先进去了。” 鱼娘子也不知道幼薇整天呆在房里干什么,以为还跟以前一样,坐在房里看书呢,遂叮嘱道:“看书不要太用功,看累了要出去外面走走。” 幼薇点头应了,转身进了书房。 天气依然潮湿,家里地面和墙壁上都漫出水来。这样的天气,一定要多出去运动运动,否则湿气缠身,身体不舒服不说,还会生重病的。 幼薇不想生病,于是想着每画半个时辰,就去后院找个干爽的地儿踢踢腿,扭扭腰什么的。 幼薇还没出去,鱼娘子就给她接了一封信来,说是一个中年汉子送来的,送信人还在门外等着回信。 幼薇很是疑惑,黄巢才刚与她分别,昨天倒是邀请过她去玩,没道理今天又写信来。打开一看,方知道是贵妃祠认识的薛裒写的。 薛裒在信中热情洋溢地叙述了家里的两个阿姐——光光和阿威(她在信中是这么写的),听到她结识幼薇后的反应,现在大家一致决定,邀请美丽神童一起游曲江。 曲江,幼薇心里一动,关于曲江的种种记忆在她脑海里翻腾。要说这个曲江,可是大有来头,千年以后,曲江和芙蓉园还是驴友们常常打卡的地方。 说到曲江,首先要提到的便是曲江皇家园林,它开创了中国古代园林艺术的先河。早在先秦时期,这里就已被秦国宗室规为御花园。 不过,先秦时,曲江还比较浅。到了隋朝,整座大兴城都是倚曲江而建,对风水学说深信不疑的隋文帝杨坚认为:城池的走向呈东南高西北低,风水的位置更贴近于东南,这样的设计不利于国家的发展。大隋皇宫被规划在城市的北侧,没有占尽风水,且在地势上略逊于东南侧的建筑。 可皇宫已竣工,该以怎样的方式破此风水之局呢? 朝臣提议:以厌胜之术,将整条曲江挖深,并将其隔绝在内城墙外。为了保护曲江的风水不被老百姓再次破坏,朝廷将此地圈为禁区,并在秦离宫原址上重建了一座皇家园林。从这以后,这里便成了大隋皇室御用的玩乐场所,终隋一朝大兴城的凡夫俗子再无缘涉足已被圈为禁苑的曲江了。 第56章 曲江变迁 好在,曲江本身风光秀丽,且这里的水系统浑然天成,无需另建循环系统。所以隋朝没有耗费太多的人力物力,就已将此地修缮成风景迤俪的人间仙境。到了开皇三年,天下大势渐成定局,隋朝的统治愈发稳定,整个大兴城的修建已步入尾声。 值此之际,隋文帝杨坚迁入新都。这座崭新的首都最让他满意的,便是那曲江园林了。只不过,曲江池这个名字在杨坚听来较为不悦,认为“曲”这个字象征着曲折与磨难,征兆不详。为了给曲江池取一个既吉利又好听的名字,隋文帝集思广益,向朝臣征集名字。 下朝以后,宰相高颖回忆起此前陪同杨坚游园时,池中的荷花正值花期,每一朵都开得娇艳。因为荷花素有“水芙蓉”的别称,所以高颖便奏疏杨坚,请求将曲江池更名为“芙蓉园”。就这样,大兴城乃至全国最奢华的皇家园林芙蓉园正式定名。在改造曲江的过程中,隋朝的工匠仅深挖了芙蓉园一段,所以下游部分仍流入大兴城外郭,成为各坊的水源之一。 到了隋炀帝杨广统治时期,知名工匠黄衮受邀入京,在曲江池内壁雕刻了诸多水饰,将整座芙蓉园装点得更显风光。 从这以后,杨广便常驻于此,时常召集群臣进行“流饮”。所谓流饮,就是让宫人自上游投放载着小船一样的酒杯,隋炀帝君臣于芙蓉园中纵情取饮。 由于一边欣赏流水一边饮酒的做法颇具诗意,所以,就以流饮引申出了一个贴切的成语“曲水流觞”。 之后,“曲水流觞”更是成了上巳节中派生出来的一种习俗。那时,人们在举行祓楔仪式后,大家坐在水渠两旁,在上流放置酒杯,任其顺流而下,杯停在谁的面前,谁即取饮,彼此相乐,故称为“曲水流觞”。 王羲之的兰亭聚会,虽也举行修禊祭祀仪式,但主要还是进行了“曲水流觞”活动,突出了咏诗论文,饮酒赏景,对后世影响很大。 那时的做法是:在院子里挖一条小河,然后让仆人在河的上游将酒杯漂浮在河面上,当酒杯漂到哪位的面前,那位就要去作一首诗,如果作不出的话,就要吃酒了。后来的朝代,君王时常以此为雅,争相效仿。 到了唐朝时期,可谓是“曲水流觞”最盛行时期。上至君王,下至豪富人家,每家的庭院之中都要引一条溪流,主人在此复刻隋宫“曲水流觞”的雅兴。这种特殊的饮酒文化,亦赋予了曲江别具一格的人文精神,成为后来唐朝曲江文化的基石。 唐朝皇帝大多好大喜功,他们在大兴城的基础上扩建了宫殿,打造了太极宫、兴庆宫、大明宫这三座豪华宫殿群。大隋虽已成过去式,但曲江的风光尚在,所以芙蓉园亦成了唐代皇家工程的重点改建对象。 有唐一朝,芙蓉园中多了彩霞亭、凉堂、紫云楼、蓬莱山等景致,黄渠之水被引入曲江池,使得池水的面积更胜往昔。 与前朝不同,唐朝的曲江池已不再是平民禁止入内的皇家园林,而是长安城中的公共园林了。平日里皇亲国戚、僧人道士、商贩农民皆会往来于此,游览曲江的风光。 除了“曲水流觞”之外,这里还出现了杏园关宴、雁塔题名、乐游登高等更具雅致的文娱活动。在后来的千百年里,自诩风雅的文人不断效仿来自曲江池的唐人遗风。 而曲江池的扩建,要得益于唐玄宗李隆基。李隆基格外喜爱这处雅致的景观,斥巨资修建了自大明宫开始,途经兴庆宫,抵达芙蓉园的“御用通道”夹城,便于他老人家神不知鬼不觉不扰民地从兴庆宫来紫云楼游玩。相传这通道夹城长约八公里,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但遗憾的是,任何有形的东西都终将毁灭,经历了数代繁华的芙蓉园,于唐朝末毁于战火,园林内的一切人工景观均被破坏殆尽,随之伴生的种种文娱活动亦变得消沉。至于现代看到的芙蓉园,不过是现代人根据文献复刻的园林罢了。 作为一个喜好旅行的现代人,幼薇很早以前就在芙蓉园打过卡。只是,唐时的曲江又是何等景观呢? 这样的念头一生出来,幼薇就变得热切起来,连忙出去对送信人道:“你稍等,我很快写信,麻烦你带给裒姐姐。”说着,她匆匆走进厢房,修书一封,言明明日一早于大雁塔东南部的曲江池相会。 第二天,虽然没有下雨,但也没有出太阳,天气还有些阴沉。曲江边行走着三个丽人:一个穿着嫩黄色蜀锦织金的长裙,腕间戴着一只成色极好的白玉镯;一个穿粉色锻面衫裙,腰间挂如意描金银铃铛,走起路来发出铃铃的声音;还有一个穿着大红广袖的留仙裙,走起路来风风火火。 三位美人,瞬间点亮了曲江边的风景,花草树木都为之精神一震,在阴沉的天气中散发出油亮的光彩。 她们说说笑笑,沿着曲江一路往前走。穿红色裙子的正是邀请幼薇的薛裒,另两个分别是戚威和徐光绵,就是薛裒与幼薇说过的,与她合伙开绣楼的两个伙伴。 薛裒道:“幼薇从平康里过来肯定没有那么快,不如我们来联诗吧。” 曲江在长安城的最南边,而平康坊紧邻皇城,可谓一南一北,相距甚远,是以薛裒有此一说。 “阿裒,这个鱼幼薇真有你说的那么漂亮?”戚威问道。 “哎呀,等一下过来你们自己看,当时在马嵬坡看到她,我一眼就认出她来,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她有一双聪慧的眼睛,那眼睛一看你就觉得这人与众不同。至于五官,反而没那么重要了,不过也挺好看的,我一想,咱长安城里,要说与众不同的女郎,除了鱼幼薇再想不到别人。结果上前一问,果然是她,你说巧不巧?” 第57章 曲江丽人行 薛裒说得感动了自己,拍着手又蹦又跳,戚威也是个活泼的,她就是腰间系铃铛的那个姑娘,听完薛裒的话,啧啧道:“看样子真的很厉害了。” 徐光绵为人娴静如水,被两个跳脱的人叽叽喳喳说得有些烦了,道:“嗨,你们两个有完没完,都说八百遍了,腻不腻啊?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好吧好吧,联诗,谁起头?”薛裒问。 “我来。”徐光绵不加思索道,“朱楼影直日当午,玉树阴低月已三。” “好。”戚威鼓掌道,“从正午到月上三更,我们几个住在红楼的女子勤勤勉勉地绣花,缝衣,光光这句诗呈现了两个时间点。我接一句,腻粉暗销银镂合,错刀闲剪泥金衫。” 戚威边说边走,腰间的铃铛配合着她的步伐发出铃铃的声音,像是为她奏乐。 “合上脂粉渐少的镶银胭脂盒,又用剪刀精心裁剪的衣衫,正是我们一天生活的概括。”薛裒评道,她摇头晃脑接了一句,“绣床怕引乌龙床,锦字愁教青鸟衔。” “这两句太有意思了,连用了两个典故,’乌龙吠’《诗经.召南》中的’野有死麇,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第二个’青鸟衔’是用了西王母的信使青鸟传书的典故。裒儿这是在告诉我们,她少女怀春了!”徐光绵宣称道。 “谁怀春了,不是你们两个怀春了吗?我都看在眼里,哈哈!”薛裒笑着跳开了,红色的裙子在风中摇曳起舞。 徐光绵倒也懒得反驳她的话,想了想吟道:“百味炼来怜益母,千花开处斗宜男。” 这句诗一出,薛裒拍着手笑得更欢了,“好姐姐,连益母草都出来了,这是想嫁个好人家,生个胖娃娃吧。” “去去去,瞎说什么呢。”徐光绵脸红红的。 戚威面色有些忧郁,道:“我们这样的女子,父母亲人都没有了,要嫁个好人家好难。我接‘鸳鸯有伴谁能羡,鹦鹉无言我自惭’吧。”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沉默起来,薛裒叹道:“浪喜游蜂飞扑扑,佯惊孤燕语喃喃。” 游蜂扑来,以为有男子来追逐求爱,却是一场空欢喜,一只孤燕呢喃着,仿佛在那里嘲笑她的女儿心思。她站起身来,呢喃着,想要赶走那只孤燕,但只是佯作赶走,不忍心真的让那只孤燕继续孤独的旅途。唉,女孩子的心总是这么细腻敏感。 “偏怜爱数螆蛦掌,每忆光抽玳瑁簪。”徐光绵叹息一声道。 薛裒伸出手掌看了看,假笑道:“其实我也想看看自己手上的掌纹代表着一种什么样的爱情,预示一种什么样的未来。” 戚威拍拍薛裒的手掌,用诗来表示自己对爱情的看法,她接道:“烟洞几年悲尚在,星桥一夕帐空含。” 别贪心了,就算刘阮遇仙,牛郎织女又怎样,最后还不是落得一个悲伤空留。 “别那么悲伤嘛,就算结局不美好,但是,独结香绡偷饷送,暗垂檀袖学通参,偷偷地给情人送爱情信物,过程也很美好的嘛。”薛裒把手背在后面,走得潇潇洒洒。 “说得有理,须知化石心难定,却是为云分易甘。我们为什么要死守古时的贞节,人生本就是聚散无常,合则好,不合也罢,悲欢离合我都愉快地接受。”徐光绵道。 薛裒却又接了一句,“看见风光零落尽,弦声犹逐望江南。女孩子的青春渐渐凋落殆尽,到底还是黯然伤怀的。” 突然,“啪啪”的掌声从身后传来,一个娇俏的少女声音响起,“三位姐姐好雅兴,你们妙语连珠,真是让我受益匪浅呢。” 三个人齐齐转身,就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穿着淡翠色的连衣裙,肩上裹一件披帛,笑盈盈地向她们走来。 薛裒大叫一声扑过去,“哇,幼薇,你今天好漂亮,快说,你头上插的这支翠色步摇是不是黄巢君送给你的?” 幼薇的脸一下子变得粉扑扑的,上次给王文木送贺礼的时候她就看中了这支步摇,这次出来,她打开了黄巢送她的首饰盒,把这支步摇插到了头上,没想到这支步摇这么惹眼,一来就被薛裒看到。 徐光绵看到幼薇那滑溜溜的小脸,恨不得上去捏两把,但初次见面,当然不能这么随意,她一把拉开八爪鱼一样抱着幼薇的薛裒,表现出自己的大姐范儿,道:“裒儿,你也太豪爽了,你看吓着幼薇了。” 薛裒被拖开,幼薇抱了抱臂道:“确实有点被吓到。” 戚威走上前来,上下打量着幼薇道:“裒儿老在我们面前夸赞你的美丽和才情,我们很不服。好了,现在你的美丽我们已经见识过了,确实有天人之姿。但是才情我们还没见识过呢,不如就我们刚刚的联诗,你唱和一首怎么样?” 这是直接的挑战了。三人原本以为幼薇会推辞一番,没想到她张口就吟: 昔闻南国容华少,今日东邻姊妹三。 妆阁相看鹦鹉赋,碧窗应绣凤凰衫。 红芳满院参差折,绿醑盈杯次第衔。 恐向瑶池曾作女,谪来尘世未为男。 文姬有貌终堪比,西子无言我更惭。 一曲艳歌琴杳杳,四弦轻拨语喃喃。 当台竞斗青丝发,对月争夸白玉簪。 小有洞中松露滴,大罗天上柳烟含。 但能为雨心长在,不怕吹箫事未谙。 阿母几嗔花下语,潘郎曾向梦中参。 暂持清句魂犹断,若睹红颜死亦甘。 怅望佳人何处在,行云归北又归南。 “不得了啦不得了啦。”幼薇刚刚吟完,薛裒就以手捧心嚎道,“这是怎样玲珑剔透的女子啊,你这样赞我们,想让我不爱你都难啊。” 徐光绵再也忍不住手,在幼薇脸上捏了捏,“美女,才女,我是彻底服气了。” 戚威怔了半晌道:“裒儿回来那么赞她,我还不服气,没想到世上真有这样的女子,集美貌与才情于一身,我戚威拜服!” 附注:唐朝贫家女难嫁,原因有三。 一,唐朝婚姻重门第,士族不与寒门通婚,久而久之,形成了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唐人于濆的《越溪女》诗中所说:“妾家基业薄,空有如花面。嫁尽绿窗人,独自盘金线。”即便貌若天仙,贫民乃至普通女子女子想要明媒正娶嫁得显贵几乎是不可能的。 二,唐朝婚娶重财,女子嫁人要有陪嫁。男人娶亲不需要出彩礼,但女子出嫁需得有陪嫁,这种风气后来演变成“陪门财”。所谓“陪门财”,就是说,如果结婚双方门第不相称的话,门第较低的人家除了要出合乎礼法的礼金之外,还需要给对方另外的钱财来弥补门第上的差距。 这些风气本是贵族圈里流行的,但是这种流行很快就波及到了中下层。由此形成“贫女难嫁”的普遍现象,白居易《议婚》中说:“红楼富家女,金缕绣罗襦。见人不敛手,娇痴二八初。母兄未开口,已嫁不须臾。绿窗贫家女,寂寞二十馀。荆钗不直钱,衣上无真珠。几回人欲聘,临日又踟蹰。” 这几句诗说的是:富家女不用父母兄长操心早早就能嫁出去,而贫家女即便有貌又有才也是枉然。 三,唐代的婚姻法。在唐代社会,人分为四种:第一等是贵人(官吏,有特权),第二等是良人(农工商贾白丁,这类人是有独立的社会地位),第三等是贱人(杂户、官户、部曲、客女),最低等是奴隶(可以被自由买卖)。 唐代的婚姻法即《唐律疏议·户婚律》有规定:“杂户不得与良人为婚,违者,杖一百。客户娶良人女者,亦如之。良人娶官户女者,加二等……杂户配隶诸司,不与良人同类,止可当色相娶,不合与良人为婚。违律为婚,杖一百。谓客户亦隶诸司,不属州县,亦当色婚嫁,不得娶良人,违者亦杖一百。良人娶官户女者,加二等,合徒一年半。奴婢既同资财,即合由主处分,则将其女私嫁与人,须计婢赃,准盗罪论……知情娶者,与奴婢罪同。” 也就是说:“人各有偶,色类须同。良贱即殊,何宜配合。”如果不按照阶层婚娶,那么就是违法。 唐朝的婚姻制度造成了多少痴男怨女。最着名的当属白居易,三十七岁还不肯结婚,就是为了一个叫做湘灵的女子。然而湘灵出身贫寒,门第观念极重的母亲坚决反对白居易娶贫家女。及至三十七岁,在母亲以死相逼的情况下白居易勉强娶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然而结婚后他却从一个爱情坚贞的使者变成了一个在青楼留连忘返的男人。白居易后来为什么如此盛赞唐玄宗和杨贵妃的爱情呢?这跟他终身娶不到心爱之人有莫大关系。 第58章 探视高僧 这首诗中,幼薇先是盛赞三姐妹容貌美丽,锦心绣口,针绣工巧,她们在庭中簪花,堂中传盏,风流娴静。她们曾是瑶池中的仙子,所以从仙界到人间后没有变成男儿身,否则以她们的才华,必定能够蟾宫折桂,经世救民。 三姐妹美若西施,才比文姬,歌喉清艳,琴艺高超。她们在曼纱的琴声中起舞,青丝如瀑,白玉的簪子在月色下清辉粼粼。即使是洞中仙姑,大罗天上的仙女,与她们相比也要败下阵来。 幼薇还告诉她们,只要能够心存爱意,就不怕箫史弄玉那样的爱情不会降临。又说自己手持三姐妹的清丽诗句意断魂消,感佩不已。亲眼见到这样才貌双全的佳人死了也值,可是佳人飘忽不定,要见面太难。 四个女子就这么神奇地在曲水池边相遇了,她们先在曲水边赏玩风景,幼薇想起上次游贵妃祠时黄巢说过,站在大慈恩寺的大雁塔上可以俯瞰整个长安城。于是幼薇又提议去曲江旁边的大雁塔瞻仰题诗,再俯瞰长安城。 瞻仰大雁塔的题诗,众女都拍手叫好,为什么她们对大雁塔的题诗有这么浓厚的兴趣呢?这还得从大慈恩寺说起。 大慈恩寺,是唐长安城内最着名、最宏丽的佛寺,为李唐皇室敕令修建。 唐太宗贞观二十二年太子李治为了追念母亲文德皇后长孙氏创建了慈恩寺。 玄奘在这里主持寺务,领管佛经译场,创立了汉传佛教八大宗派之一的唯识宗,成为唯识宗祖庭。 大慈恩寺内的大雁塔是玄奘亲自督造,作为释迦牟尼佛的故迹供人瞻仰。大雁塔内有木梯可盘登而上,每层四面均有拱券门洞,可以凭栏远眺,登上塔顶,可俯视长安全貌。 在唐代,人们春游总要登临雁塔。考中进士者还要到雁塔顶题名留念,谓之“雁塔题名“,后沿袭成习。 幼薇提议游玩大雁塔,一是想登上塔顶纵览长安风景,另一方面也想瞻仰历代进士的题名。众女同意之后,便手挽手地往大雁塔里走去 可是刚往里走没多远,幼薇就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不禁“哎呀”了一声,站在那里不动了。 薛裒转头看她,“怎么了?” 幼薇想起了那个寄居于大慈恩寺后来因为银菩萨失窃被抓的老和尚了悟,于是一敲自己脑袋道:“真是忙昏了,怎么把这件大事情给忘记了?” 薛裒连忙问她是什么事,幼薇把走马岭救了悟以及了悟被抓自己出庭作证的事跟姐妹们简单一说,戚威道:“这简单,到寺里找个人问问就知道了悟怎么样了。” “嗯,我们现在就去。” 四个人从半路上退回来,往大慈恩寺正殿走,一路走一路问,大多数的僧人都不知道了悟大师是谁。快走到正殿的时候,才终于有一僧人告诉她们,说了悟现在住在唯识禅院。 但是,这位僧人还告诉大家,了悟大师病了,从狱里出来后便一直躺在床上,还不知道能不能挺过这个难关。 幼薇听后长叹一声,了悟大师年纪大,又受了牢狱之灾,身体难免撑不住,但愿他能扛过这场突来横祸。 不知道偷窃捧真身菩萨的人可有抓到,大慈恩寺僧人众多,当时可是全部入了狱。 问明道路,幼薇与裒光威三姐妹往唯识禅院走去。接待她们的是一个小和尚,自称是了悟大师的弟子,因师父身体不好,所以由他代为接待。 言谈中得知,了悟因为年纪大,被抓进去的第二天身体就受不住生了病。虽然有幼薇和韦保衡的证词,但因为捧真身菩萨失窃一案牵连甚大,了悟在京兆尹的大牢里足足关了十天才被放了出来。 之后便一直病着,原想着出来后亲自向幼薇道谢,也一直没有成行。说到这里,小和尚双手合十,向幼薇鞠躬行礼,“感谢女施主救我师父,师父说过,你救了他两次性命,以后若有需要,哪怕用命来还,他也愿意。” “大师言重了。”幼薇自是没把这话放在心上。虽然没有见到了悟大师,但知道他已经从京兆尹的大牢里出来,幼薇安了心。 此时已是中午时分,幼薇等人在小和尚的安排下吃了一顿斋饭。 斋饭是几个干馒头,吃得薛裒直吐槽,说现在的大慈恩寺可是越来越差了,以前来这里,每个人有饭有菜还有点心呢,现在的干馒头硬得像石头,不像是给人吃的。 幼薇道,如今寺院生活艰难,能够招待就已经不错,就别挑三拣四的了。 吃过斋饭,幼薇等人与小师傅告别后,继续去游大雁塔。 大雁塔有着名的进士题名墙,唐朝韦肇进士中第后在大雁塔留下自己的名字,其后中举学子纷纷效仿,遂成流俗。 此时,幼薇,薛裒,徐光绵,戚威四人就站在这堵题名墙下,欣赏着不同学子留下来的墨宝。 “白居易中举后曾写过’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的名句,大家找找,看能不能找到白居易的这首诗?”幼薇仰着脖子找了好久,一直都没找到白居易的墨宝。 此时在题名塔下瞻仰的还有其他士子,听得幼薇的话,有人侧目看幼薇。幼薇问旁边的徐光绵,“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徐光绵想了想道:“白居易中举题起码是五十年前的事了,这面墙日晒雨淋的,五十年前的字只怕早淡化无痕。” 那个侧目看幼薇的人对着徐光绵竖了个大拇指,赞道:“小娘子学识渊博。” 徐光绵淡淡道:“哪里?” 幼薇笑道:“对对,我走到这面墙下只记得白居易的墨宝了,竟然忘了时隔这么多年。” 除了白居易,幼薇也想不起哪个着名诗人在这题过字,遂没了参观的兴致。草草地欣赏了一下唐朝学霸们或行如流水,或遒劲有力,或潇洒飘逸的字后,她们沿着大雁塔内旋转的楼梯登上了塔顶。 西北多塬地,薛裒不厌其烦地指着各个地方告诉幼薇,龙首原,咸阳原,白鹿原,乐游原,鸿固原等各原地的位置和方向。 第59章 难解相思意 幼薇佩服得五体投地,问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薛裒有些落寞地说:“我父亲死那一年带我来这里登临大雁塔,对我说的就是这个。” 这个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姑娘,想到当日父女俩登上塔顶时父女俩言笑宴宴的场景,心情瞬间低落起来。 大雁塔之后,她们又去了着名的芙蓉园。芙蓉园是着名的皇家园林,不过此时已对百姓开放,里面游人如织。因无大事发生,叙过不提。 幼薇从曲江回来已是傍晚,本以为寂静的家里却传来欢声笑语,幼薇诧异着,猜测着家里来了何人。走进去一看,方知道是黄巢,也不知道他讲了什么笑话,鱼娘子一直笑个不停。 幼薇抬步进入正堂,问道:“咦,你怎么又来了?” 黄巢看到幼薇,眼睛都直了,没有心思计较她的话,站起来道:“山中读书孤苦,所以下山来看看你。” “你弟弟呢?他不是在陪你读书么?”读书本来就是极其枯燥的事情,但若有人陪读,那又要缓解一些相思枯寂之意。 黄巢叹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第二天就急着要回去,留也留不住。” 幼薇看了看外面天色道:“我送你出去吧,太晚了出不了城门。” 黄巢正想跟幼薇单独说说话,连忙同意了。幼薇跟母亲打过招呼后便与黄巢去牵系在杏树下的马,然后一起走出院门。 门口的紫薇花开得正浓,红的像火,紫的像霞,娇艳惹人。黄巢摘下一朵红花,簪在幼薇鬓角,端详着她赞道:“幼薇,你今天真美。” 幼薇抚了抚鬓角,嘴角微微上扬,道:“我今天去见了薛裒,就是上次我们在马嵬坡见到的那个小娘子,她还带了两个姐妹来,都长得很漂亮。” 黄巢哪里想听幼薇说这个,他执起幼薇一只手,认真地看着她,小鹿一般的眼睛精亮有神,“幼薇,我今天来不是来听你说这个的,我是来告诉你,我写信回老家了,我跟我父母说我要娶你。用不了多久,老家便会派人来你家提亲。” 幼薇脸上泛红,心里揣着一头小鹿似的,“你刚才跟我娘说的是这个?”鱼娘子极认可黄巢,难怪她刚才满脸是笑地看着幼薇,虽然没说话,但看得出来,她很欢喜。 鱼娘子开心,幼薇心里也欢喜起来,而面对黄巢悸动的心跳,让她微微有些无措。 看着幼薇娇羞的笑容,黄巢恨不能把她拥进怀里,于是倾身靠近幼薇,低笑道:“刚才我告诉你娘,我们家是贩私盐的,门第不高,但几代积累,家资雄厚,你娘听了很高兴。” 黄巢故意挨着幼薇,温热的气息拂在她脖颈处,幼薇缩了缩脖子,向后退了几步,羞涩道:“有人这么夸自己的么?” 黄巢心情愉悦,看着幼薇惶惶的样子,他跟着上前,“没办法,谁叫你长得这么美,我若不把实力摆出来,我怕你父母会拒绝我。”黄巢趁机在幼薇的额上吻过,浓郁的思念之情在这一刻终于得到纾解。 黄巢叹息着,把幼薇往怀里拉了拉。幼薇连忙推他,嘴里埋怨道:“你怎么能这样?”心里却已如擂鼓,砰砰砰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心跳得欢实而快乐,夹杂着激动和喜悦。 “你我很快就要成为未婚夫妻了。”黄巢一只脚立在幼薇身后,一只手撑着围墙,把幼薇掌控在他的腋下。 两人的姿势有些暧昧,幼薇心里掠过一丝不安,用手推黄巢,低声吼道:“你站开一点。” 黄巢不解地看着幼薇问道:“我这样让你不高兴了?” “没、没有。”幼薇心虚气短。 黄巢在她脸上看了又看,叹道,“幼薇,你可知道,在山上读书时我有多想你。可是你……你每次看到我就只会问,你怎么又来了。”还不让我亲近,连靠近一点都不行,黄巢觉得委屈。 幼薇抬头看他一眼,很快又低下头,两手交叉,不安地搓了搓手道:“我……世事多变,你我还是要注意分寸。”这里可是男女八岁不同席的古代。 黄巢听了幼薇的话,像是想到了什么,低低地笑了两声,笑完后他道:“我也担心,本来打算考完再说,可我又怕别人抢了先,所以要先征得你父母的同意。可惜没能见到你父亲,否则我一定要跟他好好聊聊我们的事。”黄巢抓起幼薇的手吻了吻,见幼薇对这一行为没有抗拒,便又吻了吻。 幼薇抽出自己的手,敏感地问道:“你是不是又送了很多东西给我阿娘?” “没有,只是一丁点,你放心,我知道你不喜欢,不敢多送。但是我的心意,我喜欢你,送东西给你天经地义,你不能老拒我于千里之外。”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父亲有多少钱都不够用,钱帛到了他手里,就是羊入虎口,白瞎了,所以没必要。” 黄巢叹道:“也不能怪你父亲,要怪就怪这个制度。不过,我还对它还抱有信心,相信裴休上台会让科举考试变得公平公正。” 幼薇连忙鼓励他道:“回去好好读书,争取考中进士。” 黄巢看了看天色,叹息道:“又得走了。每一次见你一面都那么难,离别又来得这么快。” 幼薇转头看看黄巢撑在墙面上的手,和黄巢立在她身后的那条腿,稍稍矮了矮身子。 黄巢甚是不满,连名带姓地喊道:“鱼幼薇,你要不要专心些?我已经这么难过、舍不得,你却还要开小差。” 幼薇扁了扁嘴唇,委屈道:“你站开一点再说,你这样,我没法呼吸了。”压迫感太强,诱惑力太大,自己的心总是浮在半空中一样,悬悬的。 看到幼薇委屈的脸,黄巢哪舍得生气,收回自己的手,脚也退开两步。幼薇于是像得了氧气的鱼一般张嘴呼吸了两下。 黄巢看着她翕动的红唇,低头在她唇上很快啄了一下,怕挨打,连忙跳着逃开了。幼薇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黄巢自己也有些不知所措,借着抚摸马头的动作缓解心中的悸动,嘴里喊道:“幼薇,送我出去吧。” “哦。”幼薇应了一声。 这是少男少女的爱情,玩的就是心跳。 第60章 端午佳节 两人缓步出了坊门,东市正繁华,人来车往,两人靠边慢慢走,直到鼓声响起,黄巢才跨上马急急走了。 回到家,幼薇问鱼娘子黄巢今天送了什么来,鱼娘子把东西拿给幼薇看,只是一些水果米面等,倒也不算过分。 端午节到了,家家户户包粽子,插菖蒲,说是可以避邪求平安。鱼娘子心灵手巧,给鱼秀才和幼薇各做了一个五色丝线织成的香囊,里面也不知道放了里面,佩在身上香喷喷的。 幼薇想着黄巢送了那么多东西给她,自己是不是也回个心意,打定主意,便从母亲那里讨了五色丝线来,缠着鱼娘子教她织香包。 鱼娘子教得倒是仔细,编织起来也不难,但幼薇手生,织出来就是没有鱼娘子的那么好看。等她把荷花和一些中草药放进香囊拉拢,香囊倒也圆圆的好看起来,只是不能仔细看针脚走向,歪歪扭扭的像蜈蚣, 端午节这天早上,鱼娘子端出头天晚上煮出来的一大盆粽子。一家三口就围着桌子热热闹闹地吃早餐了。 上次的争吵之后,大家僵持了几天,待幼薇春狩回来,家里气氛才慢慢变好。 端午节这天早上,一家人还算其乐融融。鱼秀才说着府衙的趣事,鱼娘子不时附和地笑两声,幼薇偶尔问一问,鱼秀才谈兴很浓,大堂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正吃着早餐呢,门上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幼薇奇道:“这么早,有谁要来?” 端午节,按以往的习俗,女人会往娘家走一走。但鱼娘子是人贩子贩到京城来的,母死父不详,她没地方去,也没人会在这个时候找她。 幼薇跑去开门,门打开,黄巢牵马站在门口,目光炯炯地看着幼薇。看样子,他是抓着机会就往这里跑。 幼薇张口道:“你怎么又来了?”问完之后就知道自己说错了,看黄巢脸色,原来如果是晴空万里的话,现在就是阴霾遍布,幼薇连忙道歉,“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我不是那意思。” 黄巢脸上的阴霾散了点,他天还没亮就骑马下山,在城门口等晨鼓敲响。当第一声鼓声从城里远远传来,城门缓缓打开的时候,黄巢第一个冲进城门。这样心急如焚地赶路过来,可不想听到幼薇这么一句问话。 幼薇虽然道了歉,黄巢也还是不满,道:“那你说说你是啥意思?” 幼薇哭笑不得,道:“今天可是端午节!” “就因为是端午节,所以才急急地想来见你,再说了,端午节你还不让我休息一下。”黄巢理直气壮,又带着一点委屈。 “好吧好吧,你进来吧。”幼薇有些无奈,拉开门,侧身让黄巢进来。她感觉黄巢有时比她还孩子气,不知道到底是谁年龄小了。 当然,要论心理年龄,幼薇得是黄巢的两倍。 黄巢进来,把马牵到后院杏树下拴好,望了一眼杏树上青涩的小果子道:“这杏树结果子了。” 幼薇很无语,转身往前院走。黄巢走在她旁边,不时拿眼睛看她,有些不明白自己又哪里得罪了她。 在快要进门的时候,他拉了一下幼薇的胳膊,问道:“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 幼薇横了他一眼,道:“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在生气了?” 黄巢眼睛在幼薇身上扫过来又扫过去,她说她没生气,可是……黄巢也说不明白,反问道:“我大老远的跑下山来看你,你不是应该高兴的么?” 幼薇呲牙对他笑了一下,“嘿嘿,高兴。” 黄巢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就算他再聪明,此时也整不会了。女人真是难懂哦!他在心里叹道。 两人从堂口走进去,鱼秀才呵呵笑道:“原来是黄巢君来了,快来快来,吃粽子,今天早上刚出锅的,还热乎着呢。” 黄巢顿时忘了他和幼薇之间的小摩擦,豪爽地坐到鱼秀才身边,嘴里夸道:“阿婶真厉害,包了这么多粽子。”说着,不客气地抓起一个粽子,拨开粽叶,大口吃起来,一边吃还一边夸赞,“好吃,手艺真好”。 幼薇顿时感觉没脸见人了,这人是来蹭饭的,马已经拴在院子里,早餐不带半点客气地已经蹭上了,余下的中餐晚餐,估计也不打算走了。 鱼娘子和鱼秀才满面带笑,似乎对黄巢很中意。黄巢吃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站起来,道:“端午节,买了点礼物给大家。” 说着,迈开长腿往后院走去。幼薇连忙跟上去,嘴里小声道:“黄巢,你别过分啊,我们俩现在还没订婚呢,你用不着买这买那的。” 黄巢低头看着幼薇笑道:“你怕什么,作为朋友,我就不能送大家礼物了?” 幼薇被堵得哑口无言,跟黄巢来到杏树下,看黄巢从马背上取下一个袋子,问道:“里面是什么,那么多?” 黄巢道:“山货。” 袋子提到前院,打开,果然是一袋子山货,有干竹笋,茯苓,野山菌,除此之外,居然还有一只晾干了的兔子,几斤干猪肉。 幼薇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有些感动。鱼秀才捋着下颌稀疏的胡子笑呵呵道:“都是些好东西,费了不少时间才收了这么多吧?” 黄巢道:“也没有,只是记下了山里赶集的日子,一去就能买很多。” “那不错。” 黄巢又道:“阿叔会下棋吗?小子好久没下过棋了,不如我们去外面杀一局。” 鱼秀才难得有假,若是平日,有假没假他都与朋友同僚在外面过,但今日不一样,端午节,大家得陪妻子去一趟娘家,鱼秀才便被闲置下来。 鱼秀才正愁没地儿消磨时间,黄巢这话简直就是瞌睡递枕头,久旱逢甘霖,正逢其时。 “行,去外面好好杀几局。”鱼秀才痛快地应道。 幼薇抿嘴笑了,拉了拉黄巢的袖子道:“你今天找了份好差事。”黄巢不明其意,尾音上扬地“嗯”一声,幼薇笑道,“你呆会儿就知道了。” 第61章 臭棋篓子 棋局摆在杏树下的石桌上,幼薇以前经常坐在这里看书,这段时间她养成了在自己房间看书的习惯,这个石桌上便来得少了。 上面灰尘遍布,落满了杏花杏叶和青涩的小杏果。鱼娘子连忙拿工具来清理,幼薇和黄巢帮着她清理干净。 鱼秀才和黄巢相对而坐,鱼秀才执黑子,黄巢执白子,黑子先行。幼薇坐在旁边观看,黄巢棋下得大气,有格局,筹谋远胜于鱼秀才。鱼秀才做事没有谋略,看得不够长远,棋出得丑。 黄巢让了又让,没过多久,鱼秀才的棋还是被包抄了一大片。再这样下去,鱼秀才非得一败涂地不可。 黄巢也是急啊,与未来的老丈人奕棋,一上手就把对方打了个落花流水,今后还要不要混了? 正不知该如何办时,幼薇在旁边用手指了一下,道:“阿耶,下这里。” 鱼秀才眼珠子一瞪,道:“要你说,阿耶早就想下这里了。”说着,“啪”一声,一粒黑棋落在幼薇手指的地方。下完之后得意地看着黄巢道:“你来。” 黄巢看了幼薇一眼,随即又落下一子。鱼秀才看着这一子,又不知道该往哪里落棋子了。幼薇在旁边提点了一句,鱼秀才喜滋滋地又把棋子落下了。 后来,黄巢和鱼秀才的对奕,基本上就是黄巢和幼薇之间的较量了。黄巢不时笑上两声,道:“遇高手了。” 幼薇道:“当然,阿耶的棋下得向来不差。” 说话间,黄巢又连下数子,鱼秀才捻须应对,幼薇在旁边指挥,时不时指着一个地方道:“阿耶,放这里。” 鱼秀才试着把棋子放上去,发现原来被围死的棋子竟然盘活了一大片,忍不住大笑道:“好棋!” 幼薇所点的地方正是鱼秀才先前认为不值得防守的地方,谁知这几子放下去之后居然盘活了一盘棋。鱼秀才看棋子盘活了,兴奋得有些手舞足蹈。 黄巢只笑不语,若不是他手下留情,幼薇根本没有翻盘的机会。幼薇朝黄巢眨了一下眼,黄巢无奈地笑了,他哪知道鱼秀才棋下得如此之臭。 这时他才明白幼薇之前说的那句话的意思,确实是找了份好差事。原来,要让人输得不那么难看,比赢一盘棋还难得多。既不能做得太不明显,让人一眼就看穿你在让他,又不能下得太高深难懂,让别人完全摸不清你的套路。 有幼薇在旁不时指点一二,最后这盘棋两人打了个平手。 鱼秀才意犹未尽,拉着黄巢再下,并且让幼薇在旁边帮着他看着点,道:“阿耶年纪大了,想事没有你们年轻人快。”他竟然不觉得是自己棋艺不精,拉着黄巢接着开始了第二盘棋。 黄巢的棋艺比鱼秀才不知道高出多少倍,陪他下棋,下得痛苦难耐,竟觉得时间是如此难熬,再等也不到中午。 幼薇大概看出黄巢心性难耐,偶尔会出奇招,让黄巢思索片刻,那种被人凌迟的感觉才又变得轻松点。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鱼娘子做好午餐喊大家吃中餐,黄巢才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 鱼秀才放下棋子,意犹未尽地道:“吃饭,吃了饭咱叔侄俩再来。” 黄巢心里顿时泪流成河。幼薇看着黄巢干笑一声,虽然极不愿意,黄巢却还是面带笑容地应了声“好”。 幼薇捂着嘴笑,趁父亲不注意的时候对黄巢道:“没关系,这是一个锻炼你心性的好机会。” 黄巢捏了捏幼薇的手道:“没事,只要有你陪着,再难熬十倍我也能忍耐下来。你的棋艺是谁教的,比你父亲要好很多呢。” 幼薇回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呗。” 原来,鱼秀才是出了名的臭棋篓子,棋下得臭不说,还特别痴迷。他的朋友同僚没一个愿意跟他下棋的,他便教年幼的幼薇下。幼薇是比较有灵性的人,一开始自然下不过鱼秀才,但下得多了,她慢慢地学会了思考,加之她好学,出去外面,看到有老人下棋,便虑心请教,还专门到书店去寻相关的书籍看,最后幼薇的棋艺就远远地超过了鱼秀才。鱼秀才再拉幼薇下棋,因为技术太烂,幼薇也不大愿意了,鱼秀才这才没奈何把棋子束之高阁。 中餐过后,鱼秀才果然碗一丢就拉了黄巢去下棋,一直下到天黑还不愿罢手。黄巢以读书为名,吓得一溜烟跑了。 “我送你。”幼薇连忙追去相送,想起马还在杏树下拴着,又转身去牵马。 走出小院,黄巢才松了口气,摸了把脸,想起马还在院子里,正惆怅着,幼薇牵着“闪电”出来了。 黄巢连忙迎上去,幼薇把马绳交到他手里,又从身上摸出香囊来,递给黄巢道:“跟着我娘学做了这个,听说可以去病健身,你且将就用着,等我手艺好了,我再做一个好的给你。” 黄巢展开手掌,手心里躺着一只五色线织就的香囊,淡淡的草药味在鼻端萦绕,他深吸了一口气,握紧那只香囊,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幼薇。 幼薇吓了一跳,这可是在大街上,又在自家院门外,要是被人看到……正要挣脱开来,黄巢就在她额头上印了一吻,迅速松开,转身跳上马道:“等我安排,过段时间接你去紫阁山玩。”话未说完,他就打马跑了。 幼薇觉得,这一吻,黄巢比她还羞涩。真是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幼薇喃喃地骂了一声,伸手摸了摸被吻过的地方,那里似乎还留有黄巢灼热的唇温。 “说接我去紫阁山玩,说了那么多次,却一次也没有成行。”幼薇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嘟囔了一句,转身推门进去了。 鱼秀才过了一天下棋的瘾,黄巢走后,他念念不舍地把棋子收起来,往前院踱去,正巧幼薇进来,鱼秀才便道:“黄巢君真不错,难得有人能陪我下一天的棋。可惜一直没能分出胜负来,下次来我一定跟他好好比一比。不过,我感觉他的棋艺比我要略胜一点点。” 幼薇忍着笑道:“你说得对,他就比你高一丁点,不多。” 第62章 书上有刀痕?! 第二天早上,皇甫烨找到平康里,对幼薇说叔叔让她立即去店里一趟。幼薇以为手稿出了问题,连忙同皇甫烨一起去了三水小牍。 进门的时候,幼薇看到皇甫枚坐在柜台后面,手里拿着一封信,信很厚,他用手摸了摸道:“奇怪,好像是一本书啊。” 幼薇跨进店里,呵呵笑道:“皇甫君有信自远方来啊。” 皇甫枚抬眼看她,点点头,然后低头小心地撕开信,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幼薇眼尖,发现那本书上遍布刀痕,奇道:“这是谁给你的信,怎么好好的一本书砍成这样?”话落,她就发现,那本书竟是印刷好的漫画书——《逐香车》,失声惊问,“为什么把书砍成这样?” 皇甫枚只是顺手把书抽出来,待看到异样时他也惊得一跳,这是什么仇什么恨,为什么要把它发泄在书上,还给寄回来? 皇甫枚有心把书藏起来,幼薇已经看到,想想也就没必要了,回过头来安慰幼薇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可能就是情绪激动,下面还有一封信,我看看啊。” 幼薇道:“情绪激动也不能这样啊,书又没有惹他,这人得多偏激!” 皇甫枚抽出书信来,很快打开浏览完毕,神色复杂地看了幼薇一眼,就把书和信都塞进柜台的屉子里去了。 “怎么回事?”幼薇黛眉紧蹙问道,想不通此人无端端为何要在一本书上暴力发泄? 皇甫枚摇头,“你别多想,跟你无关,我朋友家里出了事,心情不好,想发泄一番罢了。” 幼薇不信,就算是想发泄一番,也没有必要特意把一本砍烂的书寄到长安来,寄信人一定是想通过这本砍烂的书传达什么,可能是一种情绪,可能是一种决心,还可能是…… 其中原因只有当事人知道,于是道:“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人是谁?知不知道他这是对着书者极大的侮辱?” “别想那么多了,他家发生的事跟你无关。只是有点可惜啊,这是我印出来的第一本书,本想寄给远方的朋友一睹为快,也是留做纪念,没想到却落得这个下场。” 皇甫枚遗憾地摇头,站起身来。幼薇却还是不快,感觉到自己被凌辱了,有些愤愤的。 皇甫枚严肃道:“这件事到此为止,你就当不知道,本来就跟你没有关系,想想,我若是晚上再把信拆开,你是不是啥也不知道?” “但问题是我看到了,心里就有些不痛快。”但幼薇毕竟是幼薇,心里调试能力很快,道,“既然你说跟我无关,那我就姑且相信吧。” 皇甫枚笑着点了点头,从屉子里拿出两串钱来,“这是你和温庭筠这个月的分红,想着你们是两个人,我帮你们分成了两份,这样,你们就各拿一串好了。” 幼薇有些意外,伸手接过那两串钱,手往下沉了沉。幼薇道:“好重,怎么这么快就有分红了?” 皇甫枚双手背在背后,从柜台后面走出来,道:“合同上说过,每个月的月末计算分成,我照合同行事罢了。对了,我这次找你来,一是让你核查账单,另一方面也是想与你约书。根据这个月的市场反应,这本书爆红大卖,我已经抓紧时间再版。” “但是读者反应,这本书还有续集,我就想问你,续集画好了没有?画好了赶紧交过来。另外,你手头还有没有别的这种类型的书?如果有的话,我提前买下版权。”皇甫枚对版权这两个字用得挺溜。 幼薇感觉这段时间,沉迷于书画之中,这个月过得极快,恍眼间已是月末分红。哦,不对,今日是端午过后,五月初六日了。 想到皇甫枚的问题,幼薇答道:“《逐香车》的二三四册很快就能画好,到时我给你送过来。不过,你刚刚说到这本书大卖,卖了多少算大卖,你能不能给我看看账册?” 皇甫枚道:“喊你来的目的就是查账。”正好皇甫烨从后面过来,皇甫枚便命他从柜台里拿账册给幼薇看。 皇甫烨一声不吭地从屉子里拿出账册,翻到记账页,递到幼薇面前。幼薇接过账本大致数了一下,好像也不多呀,跟自己预想的成千上万本相差太远。只能说这时期卖书的利润特别可观了。 皇甫枚看她把账册合上,便问道:“除《逐香车》外,这次写的书是根据温庭筠哪本书改编的?” “是我根据以前看过的书回忆出来的,很好看,绝对能吸引读者。”那书一经上架,订阅无数,作者靠着这本书涨粉上百万,从此实现了财务自由,可谓是一书成名,因此幼薇敢在这里夸下海口。 “只要是你说的漫画类型,我就买下版权,来来来,拟合同,我马上签字。”皇甫枚迫不及待地命皇甫烨去拿笔墨纸砚过来,让幼薇写合同。 幼薇笑道:“你急什么?书商我只认识你一个,跑不了。”何况,她信任皇甫枚,与其找一个不知道人品底细的人,不如好好跟皇甫枚长期合作下去,实现互惠共赢。 皇甫枚也笑,“没办法,这段时间来店里买书的人,你是不知道,都是用抢的,书一出来就卖完了,我想,等到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一定会卖到爆。” 幼薇点头,古代没电视没手机没电脑,一天到晚窝在家做什么啊,吟诗作对外总要有个消遣吧。这种书大卖在幼薇意料之中,毕竟在现代,漫画也曾风靡一时。 “你说的合同,等我把书的初稿搞定再说吧。”幼薇道。 “你得答应我,不会把版权卖给别人。”皇甫枚初尝甜头,自然不愿放弃这么好的赚钱机会。 “这个我可以承诺,绝对不会把版权卖给别人。” “好好。”皇甫枚带幼薇走到《逐香车》的放置处。幼薇这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作品被印刷成书,连忙拿了一本翻看起来。 正在这时,一个娘子带着一个小丫鬟走进来。娘子大约十五六岁,小丫鬟看起来不过八九岁,她们径直走到《逐香车》的书架旁,伸手拨书,看样子是在找什么。 第63章 初出成名 皇甫枚背着手走过去,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问道:“娘子在找什么书?可需在下帮忙找?” 那位年轻姑娘没作声,她身边的小丫鬟,梳着两髻,一派天真浪漫之色,仰头对皇甫枚道:“我家娘子昨天从你这里拿了一本书,觉得好看,连夜把它看完,却发现故事没写完,于是一大早就匆匆来到这里,想买这本书的续集。”小丫鬟看着年龄小,口齿却清楚伶俐,且声音清脆好听。 长安城的生活节奏跟现代相比极为缓慢,少有人这么早出来买书,这也是幼薇还能在架上看到《逐香车》的原因。按照皇甫枚的说法,每天书一出来,只要被人看到,就会一抢而光。 人们被书里的漫画人物和情节吸引,忍不住买回去看了又看。而闺阁中的小姐夫人,更是口耳相传,使得《逐香车》在长安贵人圈极为有名,一不小心就变成了长安城贵妇们极想拥有的一本书。 幼薇估计这娘子要找的就是《逐香车》,于是走上前问道:“娘子是在找《逐香车》的第二本书吗?” 那娘子抬头,欣喜问道:“有吗?” “有有,只是娘子还要等一段时间,那本书还在印刷之中。” “大概要多久?” “这套书总共有四本,娘子若是预订,一个星期后有货。” “一个星期?” 幼薇这才想起,“星期”是现代人通俗的叫法,虽然这个词在战国时期就有,人们把明亮的太阳月亮和金木水火土星当七座天神叫七曜,认为它们轮流主宰地上的一天,每隔七天为一周就是一个星期,但是这种时间单位的划分在古代并不流行。在古代,人们习惯性地把一个月分成三旬,每十天为一旬,唐朝更有十日一休沐的制度,既每到旬日当官的可以在家休息沐浴,不用理事。所以,人们更习惯于用旬来做时间单位。 “我的意思是七天后你可以来拿。” “那我预订,要交多少订金?” 幼薇眼睛看向皇甫枚,嘴里脱口而出道:“十文,十文吧。” 幼薇心道,自己这是越矩了吧。皇甫枚却冲她微点了下头,幼薇一颗心才放进肚子里。 “可以可以。”娘子连忙答应着。 小丫鬟从身上掏出钱袋,问身边的娘子:“是不是现在就付?” 娘子道:“付吧。” 小丫鬟便数了十个通宝给幼薇,幼薇接过,转手放在皇甫枚手里。 而那位娘子则用手帕包了五本书,对幼薇笑道:“我再买五本书送给我的小姐妹看,她们一定会喜欢。” 幼薇笑眯着眼道:“好呢,让店主给你打包吧。” 皇甫枚伸手接过书,往柜台那边走。 娘子看着幼薇问道:“你是什么人,以前我从未在这店里见过你,今日为何来这店里卖书?” 幼薇哈哈大笑道:“我就是这本书的作图者。”她从架上拿起《逐香车》这本书,指着书封上“陌上飞”几个字道,“你看,这就是我。” 娘子眼睛瞪得溜圆,看着幼薇道:“你……你是作图者!这、这怎么可能?你看起来那么小!而且,我以为作图的是一名男子,或者就是书中的柳参军。只有把自己的故事写出来,才能写得如此缠绵感人呀。” “你倒是挺有想法的人。”幼薇赞道。心里却说,你要是看了后面三册,就不会这样说话了,因为柳参军最后死了,他以鬼魂的形式出现,守护在心爱之人的身边。 “你如果想知道后面的情节,可以买温庭筠的原着,就是这本,我的书就是根据他的书改编的。”幼薇从书架上抽出温庭筠的《柳参军传》,放在小娘子手里。 小娘子拿书翻看了一会儿,对幼薇道:“这本书上的语言太难懂了,我看不下去。” “好吧,那你就耐心等我的书出来再说,也不用多久。”幼薇道。果然如皇甫枚说,看这种消遣书的主力是娘子军,她们才没有耐心去读艰涩的语言文字。 然而,小娘子却拿起那本《柳参军传》道:“没关系,我看不懂,我可以拿给我阿兄看,他看了再告诉我也一样。” 说着,一双含笑的眸子看着幼薇,让幼薇觉得,她之所以会买这本书,是因为它是幼薇推荐的。这种被人看重的感觉很好,但幼薇让她买书可不是为了推销,于是道:“书还是要自己看,小娘子要是不看,那就不买了吧。” “看啊,怎么不看?只不过是阿兄替我看,再讲给我听罢了。”小娘子把书放在身边小丫鬟手里,道,“你先给我拿一下。”说话语气十分客气。 小丫鬟点头,道:“行,那我先拿着。” 幼薇虽然觉得主仆之间的对话有些问题,但也没有多想。而那个小娘子这时突然拉住幼薇的手道:“你太厉害了!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可以把书写成这样好看的,真的,太吸引人了!” 幼薇眨了眨眼,问道:“那你觉得这本书什么地方最吸引你?”她想趁机做一个读者调查,然后她再根据读者反馈进行改进。 “最吸引我的地方,当然是男女主人公之间的恋情,啊,好想找一个柳参军这样的男人,一心一意只对我一个人好。”小娘子也不怕人笑话,在幼薇面前直接放豪言。 她身边的小丫鬟道:“我要嫁,也只嫁一心一意对我好的男人,对我不好的男人我才不嫁。” 幼薇有些奇怪,一个小丫头也能说出这种话来。再看那个小娘子,不但没有叱责她,反而掩嘴笑起来,“你才多大,也想这种问题。” 小丫头噘了噘嘴,“我阿耶和阿娘天天亲亲热热,我就想过这个问题,要找就找一个像阿耶那样的男人,只宠爱我一个人,多好。” 小娘子道:“你阿耶才不会只宠爱你阿娘一个呢,他那么多女人,只不过在你阿娘那里呆的时间多一些而已,不信你自己回去看看。” “才不是呢。”小丫头生起气来,怒视她家主子一眼。小娘子连忙哄她,“不是不是,是我说错了。” 第64章 国子监助教 小丫头这才转怒为喜,跳过来抱着幼薇的胳膊道:“阿姐阿姐,我好喜欢你耶,等我哪天有时间了,你告诉我画画好吗?就画那种眼睛圆圆的,嘴巴薄薄的,一笑就能迷死人的那种画。” 幼薇都还不认识这孩子,就被人这样缠着,有点不适应,求助性地看着小丫头的主子。主子很宽厚,只是笑笑道:“阿梅,别这样。” “不嘛,她好厉害,我现在不求着她答应,下次很难碰到的。是不是,阿姐?你就答应我吧。” 阿梅摇着幼薇的胳膊,幼薇被她摇得身体晃动,忍不住说:“你别摇别摇,你下次有时间我就教你,好吧。” 阿梅一下子跳了起来,“太好了,好喜欢你哦。” 她这话一出,把幼薇的思维一下子带到了现代社会,那里的人挂在嘴上的话就是,“好喜欢你哦。”“爱你哦,亲。”其中多少真意只有自己知道。 但是阿梅这丫头,小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崇拜,幼薇忍不住都要飘了起来。 在回去的路上,幼薇还好几次笑出声来,她想起那位娘子惊愕地瞪圆眼睛,和小丫头抱着她的手臂的神态,幼薇心里被填得满满的。小丫头那“阿姐阿姐”的呼喊,把幼薇的心都叫化了。 那本被砍得到处是刀痕的书这时又在脑海里冒了出来。据皇甫枚说,那是他印刷出来的第一本书,有特别的意义,于是想着寄给好友,没想到结果是这样。 难道是皇甫枚的朋友砍烂书表达对他的不满?还是自己惹人不痛快了,不对啊,谁知道陌上飞是谁呢?知道陌上飞是谁的,只有刚才的那个娘子和她的丫鬟。 所以这件事蹊跷得很,尽管皇甫枚三缄其口,不肯说出这人是谁,幼薇还是忍不住猜一猜这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 对,一定是个男人,或者他有暴力倾向。可是,书砍坏了又寄回给皇甫枚,这就奇怪了,看皇甫枚那样子,好像又不是针对他。 幼薇摇了摇头,不去想不去想,就当是一个情绪不稳定的男人发了疯。 紫微阁里传来歌声,是温庭筠的《菩萨蛮》,想到身上的分红,幼薇折身进了紫微阁。 《菩萨蛮》的曲调里有淡淡的哀伤,但这次这曲儿里,怎么听似乎都有藏不住的欢喜。奇怪,以前听谢姑姑唱温庭筠的曲,总觉得她唱得悲悲切切,过于哀伤缠绵,她今天又何以把一首写闺房哀怨的词唱成了打情骂俏的小曲儿?这唱腔也太过浮浪了吧。 走进大堂,与清芝打了声招呼,幼薇就直接穿过大堂往谢姑姑住的地方走去。站在谢姑姑的门前,伸手敲了敲门,很快就听到谢姑姑拔高的声音,“谁呀?” “是我。”幼薇应道。 “来了来了来了。”连着三声来了,那声音里溢出来的欢喜多得让人忽视不了。 门打开,谢姑姑探出一张笑脸,“是幼薇呀。”她迎幼薇进门,幼薇看到,她走路的步伐都是飘的。 “谢姑姑是有喜事啊。” “哎呀,你看出来了。”谢姑姑伸手抚了抚鬓角,幼薇还以为她插了好看的花钗,看看头上又不是。 “傻孩子,跟头发没有关系,是飞卿啦。”谢姑姑竟然含娇带嗔地跟幼薇说了这样一句话,幼薇身上起了一身你鸡皮疙瘩。这也太不正常了,难道,“飞卿要娶你了?” 幼薇脱口问道,她除了想到这个外,再想不到别的能让谢姑姑说话走路都飘起来的事。 翠芝和悠芝坐在桌边正喝水,翠芝一口水喷了出来,拍着胸口道:“哎呦,我的娘喂。” 她那一口水有一些喷到了悠芝身上,悠芝连忙用手巾擦,一边擦一边笑骂道:“这个浪蹄子,喷得我全身都是。” 幼薇看了谢姑姑一眼,见她脸有些僵,虽是笑着,但笑得有些勉强,哪敢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连忙跟翠芝打招呼道:“听说你受伤了,现在这是已经大好了吧?” “好了啊,你看我,哪里像受过伤的人。”翠芝说着伸手伸脚,蹈之舞之,像是在帮谢姑姑转移尴尬。 “去去去,害我照顾了那么久,自己却见天地跟裴诚打情骂俏。” 几个人又说笑了一回,幼薇这才敢问:“飞卿有什么喜事啊?” 谢姑姑已经从刚才的情绪中调整过来,喜滋滋道:“他被任命为国子监助教了,国子监助教是朝廷五品官员,负责教导太学的学生,他的才华总算有个施展的地方了。” 国子监助教,在囯子监太学里做夫子,分掌率性、修道、诚心、正义、崇志、广业六堂之教学,讲授儒家经典,替皇帝培养优秀人才,这些人经过考核和审查后,可以参加科举考试。 这确实是能够发挥温庭筠才学的地方,职务比他之前做幕僚要高上好几个级别,难怪谢姑姑这么高兴。看样子裴休不但帮温庭筠洗刷了掌掴之辱,还帮他安排了一个好职位。 而且,温庭筠在国子监任教,国子监就在离平康坊一条街的务本坊,教学之余,随时可以到紫微阁喝茶弹琴坐上一坐。谢姑姑这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不是因为他要长驻京城你才开心成这样的吗?”翠芝直道。 “我都高兴。”谢姑姑也应得豪爽。 “正好,我也有一件大喜事要告诉你们。”幼薇从身上拿出一串铜钱,吧嗒一声放在桌上,“飞卿的。” 谢姑姑又惊又喜,看着幼薇问道:“是写书的钱?” 幼薇点头,“这个月月末的分红。” “刚开始就有钱分?”谢姑姑还是不大相信,抓了那串钱掂了掂,“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还挺多的呢。” 幼薇连连点头道:“是的,怪沉的。老板是个实诚人,我跟他签的合同就是每个月月末按盈利分成,我和飞卿的一样多。老板还说,准备加大印刷力度,分到其他书店去卖,下个月收入会更多。” 谢姑姑喜道:“我得去跟飞卿说一声,这绝对是人生一大喜事。”谢姑姑忙着去备轿子。 幼薇在她身后道:“你可记得让他把授权书写好,签名,按指模。” 第65章 拒绝韦保衡的邀请 谢姑姑已经出去了,也不知道她听没听到。回头看到翠芝和悠芝拥到桌边去看铜板,她们拿着块铜板看来看去,摸来摸去。 翠芝道:“钱是真的。” 悠芝叹道:“这真是一个好的开端啊。” 翠芝接着道:“飞卿总算有了官职,有了收入。”又看着幼薇问道,“会越来越好的,对吧?” “当然。”幼薇回道,想到还要把之前画的《逐香车》的稿件好好整理一下,便跟她们告辞。 谢姑姑从门外走进来,拿了桌上的那串钱,与幼薇一道出门,一边走一边说:“有空姑姑请你喝茶哈。” “行,你忙吧,我回去了。”幼薇微笑着说,正巧谢姑姑的轿子也到了后院,幼薇便与她挥手作别,谢姑姑笑嘻嘻地掀帘上轿。 那一刻,幼薇看到了一个单纯到极致的女人,她不是辗转风尘数十载的青楼女子,不是独撑红遍京城十几年紫微阁的老鸨,她只是爱恋中的女人,怀揣着对爱人美好的期待,只要爱人一丁点的小事都能让她欢喜半天的小女人。 温庭筠,有这样一个女人全心全意对你,你是何其有幸! 思忖中,幼薇来到了自家小院的门前,却看到旁边的槐树下停着一辆马车,陈韪转动着鞭子坐在车前。 幼薇走过去问道:“陈韪,你家小郎君让你来的?” 陈韪正沉浸在某种思绪之中,并没有看到幼薇过来。听到声音后,他抬起头来,冲幼薇笑了一下,白净的脸上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回头冲车里喊道:“小郎,鱼家小娘子来了。” 尽管幼薇直呼其名,但陈韪说话依旧十分客气,称幼薇为“鱼家小娘子”。 车里悄无声息,陈韪歉意地道:“对不起,我进去叫醒他。” 幼薇点头。 陈韪掀帘进车后,在车里轻声喊了两句“小郎”,应该又用手推了推韦保衡。幼薇听到车里稀碎的声音,然后是韦保衡的说话声,“她回来了?” “是的,小郎。” 韦保衡很快从车里出来,他跳下马车,对幼薇道:“啊,幼薇,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久。” 幼薇道:“我清早就去了书店,你找我有事吗?” 韦保衡搓着手说:“其实,嗯,我昨天就想来找你了,被那些表兄弟拖着玩了一个通宵,今天一早,我得了自由便过来了。” 幼薇歪了歪头,问道:“所以呢?”你找我什么事?幼薇没这么直接表达出来,但韦保衡已经会其意。 “我想邀你去附近的塬地走一走,可能也就这段时间有空,再过一段时间,父亲又要压着我读书了,那时候就没有时间出来玩了。你会陪我去吗?” 韦保衡说完,满以为幼薇会答应他。因为据他从前的了解,幼薇还是蛮喜欢到处游玩的。 然而,幼薇只是点了点头,道:“那真是可惜了,我这段时间有好多事要忙。” 韦保衡脱口道:“你不是整天在家看书没地方去吗?” “那是以前,现在我在外面找了点事做。我家里这情况,决定了我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看看书过悠闲的生活了。” 韦保衡有些失望,道:“我们约了,有很多人一起去的哦,很热闹的。” “那也没有办法,我现在好不容易谋了一份能赚钱的差事,肯定要认真做好事情,想玩只能再找时间了。” 一方面,幼薇确实比较赶,她要在这两三天把所有的稿件全部审好,送去印刷,这样,才能保证七天内有现成的书给人家拿。另一方面,幼薇觉得,自己年纪慢慢大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跟着男孩子疯玩了。 “那真是可惜了。”韦保衡弹了弹衣袖,“那我走了,我的那些兄弟还等着我呢。”说着,转身上了车,撩开车帘进去的时候还回头问道,“真的不去?不止我那些兄弟,很多闺阁女子都会去。” 幼薇摇头,“她们都是高门贵户的女子,我去,也融不进去,没的遭人白眼,自讨无趣。” 韦保衡抿了抿唇,没再说话,掀帘坐进车里。陈韪驾车,对幼薇道:“小娘子,那我们就此告辞了,我还要送小郎去塬地应约。” 幼薇微笑着点头,挥手,目送车马离开。 韦保衡虽是坐在车里,却还是掀开窗帘躲在一边偷看了一眼。幼薇站在那里,微笑着,有风吹起她的长裙,她婷婷的风姿就是一处最美的风景。 这是韦保衡第一次想到要邀请一个女孩出去玩。 幼薇回到家里,想了想,拿出笔墨纸砚,决定先写一封信,如果要出去玩,她首选的当然是黄巢,况且,她还有喜悦要跟他分享。她磨墨铺纸,提笔刷刷刷地写起来。 “黄兄:展信佳,见字如晤!今日心喜,愿与君分享,兄若有时间,能陪我游乎?” 信写得很委婉,也没有写相约的具体时间,因为不知道信什么时候能送到。信写好后,她俯身把上面的字迹吹干,折了信封封好,便出去找人带信。 唐朝还没有专门的邮差,官府公文由驿站传递。除非你家中有高官,还要跟驿站的人搞好关系,才能把家信夹在公文中传递出去,普通的老百姓只能老老实实地托人带信。 这一点幼薇极其不习惯,想想现代,电话、微信、qq、电邮,各种工具,动动手指分分钟就能搞定的事,现在却要到处托人找关系。费事! 回来的时候,鱼娘子刚好洗衣回来,见幼薇面露喜色,问道:“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幼薇本来想与母亲分享,但一想到父亲终日拿着钱请客送礼,她又有些犹豫,问道:“阿娘,阿耶上次拿的钱还剩有多少?他有没有让你把钱保管好?” 鱼娘子吱吱唔唔道:“你阿耶把钱都拿走了。” “娘!”幼薇高声叫道,“你明知道阿耶……你不知道要把钱好好收起来吗?那么大一笔钱,你就……你就任由他全拿出去了?!” 鱼娘子嗫嚅道:“那个,你上次……他想求个上进,去拉拢一下上级也是应该的,况且,之前他身上已经没钱,跟着白吃白喝了好长一段时间,现在理应请回去。” 第66章 三姐妹的情谊 幼薇气咻咻地看着母亲,她是一个懦弱的女人,丈夫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就算有理由,多少为生活留一点钱啊,没钱怎么过日子,真是白长了脑子。 似乎意识到幼薇不高兴,鱼娘子低下头,手在衣襟上擦了擦,道:“那个,幼薇啊,我去给你做吃的。” 幼薇本来还犹豫要不要跟家人分享一下,现在想说的欲望都没有了,手在身上的铜钱上摸了摸,她决定了,这事不但不能说,还要好好瞒着。否则,她的钱将会和黄巢送来的钱一个下场。 走进自己的房子,幼薇准备把这次赚的钱好好收起来。心里想着,若是家里实在没了生活开支,自己大不了每次给母亲拿一点,总比他们一次性用完好。他们若是问起钱的来路,就说是变卖首饰换的钱。 也不行,黄巢上次送的首饰虽不是多贵重豪华,但若拿出去卖,必定也能卖好多钱。父亲要是知道她肯变卖首饰,必定让她把所有的首饰全部卖了。那就说是黄巢给的,也不行,自己跟黄巢还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呢,怎么能说是他给的钱。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幼薇有些头疼了。决定先不要想这些问题,先把钱收好是正经。 打开放钱帛的木箱,眼睛不觉落在那一堆布帛上。黄巢上次送东西的时候,里面有钱有首饰,还有几匹帛。在唐朝,布帛是支付大额钱财的主要手段,朝廷对什么帛换多少钱有明确规定。所以,在唐朝,布帛其实就是货币!而且是大额货币! 但是,箱子里的布帛明显比之前的要薄。幼薇的心扑通扑通跳起来,能到她房里拿东西,又不全部拿光的,只能是鱼娘子和鱼秀才两个人中的一个。因为小偷看到首饰、钱、布帛,会把这箱里的东西一锅端走,绝不会好心地留下这么多。 幼薇想起上次母亲特意往西市跑一趟的事情,她敢肯定,一定是拿了布帛去换钱了。虽然东市也可以换,但西市是富人居住区,那里的东西价格要稍高一点。也就是说,鱼娘子去那边可以多换一点铜板。 所以,鱼秀才不但把上次的钱用光了,还指使鱼娘子拿了布帛去西市换钱,她就说,阿娘好好地怎么去了西市?那么,换了的钱呢?上次阿娘回来时篮子里只放了菜,很有可能,钱被鱼秀才直接拿走了。 吸气,吸气,再吸气,幼薇告诉自己,不生气,不生气,父母缺衣短食的时候这些钱财反正也是要拿给他们的,怪只怪自己没有想到这些,主动拿给他们。 幼薇正不断地建设心里,门外传来敲门声,幼薇没听到鱼娘子去开门,自己便连忙从厢房出来去开门,门口一个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郎站在那里。 少年道:“我来找鱼幼薇。” 幼薇点头,“我就是。” 少年郎拿出一个包裹,送到幼薇手里道:“红楼的薛姐姐要我送来的,她说里面有信,她还说你要回信给她,这样她才知道你是不是收到了。” “好,我马上写信,你稍等。”幼薇说着掩了门,先在包裹上捏了捏,软软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掀开一角,里面露出粉色的布帛来。幼薇连忙把它抽出来,展开一看,却是一条粉色裙子,用料极好,正是这个季节穿的。 这样做好的现成衣服去店里买是极贵的,没个千儿八百拿不下来,何况这件衣服用料极好。 翻出里面的信来,信是薛裒写的,说是三姐妹特别喜欢她,想着初次见面没送什么见面礼,便连夜缝制了裙子送她,望君笑纳云云。信尾还说,姐妹们盼她去店里一聚,又责怪幼薇说话不算数,明明在马嵬坡说过,很快去看她们,结果等来等去都不见人影。 幼薇简直能想象薛裒写信时的欢乐,也能感受到三姐妹连夜制衣的热情,心里暖暖的,想着在这个时代自己能有三五知己,足矣! 幼薇于是提笔写信,信中先是感谢三姐妹的情谊,然后说,大约七天后,自己会亲自登门拜访,给三人送一份神秘礼物,来而不往非礼也。至于礼物是什么,请三人先猜上一猜,幼薇在信末得意地说,“我保证你们猜不出来。” 幼薇边写边笑,写完之后,把墨渍吹干,折了信封装进去,送到外面少年郎的手里。 原本沮丧的心情变得轻柔起来,再难的事情,只要想到有人真心相待,就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 重新回到房里继续审稿,前段时间她一边构思小说情节,一边画画,把《逐香车》的后三本也画了出来。她给自己两天时间,明天下午前送到三水小牍,这是她与皇甫枚约好的。 画第一本漫画的时候,幼薇耗时最多,随着业务能力的熟练度提高,她现在画得越来越快,满意度也越来越高了。 这是好现象,等到她再出几本,以后就是成熟的漫画家,大笔一挥,就有好的漫画出来。想想都美。 正凝神审稿,外面传来父亲的声音。鱼秀才很少白天在家,他总是忙,忙着工作,忙着应酬,若是白天回来,那铁定有事。 果然,脚步声来到幼薇房前,很快门上响起敲门声,鱼秀才在外面高声喊道:“幼薇,你出来。” 这时候来找她,准没好事。 幼薇沉静地收好稿子,慢腾腾地去开门,门打开,她对上父亲一张笑脸,幼薇心里咯噔一下,因为父亲要带她出去应酬的时候都是这么笑的。 “幼薇,怎么不答应阿耶一声?我还以为你跟你阿娘一起出去了呢。” “阿耶知道我没什么地方可去。”幼薇回道。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走,阿耶带你去外面吃好吃的。” 幼薇站着不动,而是盯着父亲的眼睛问道:“阿耶,我想问问,你上次拿出去的钱还剩了多少?” “这个……”鱼秀才有些尴尬,“幼薇,以前总是别人请你阿耶,现在阿耶请回去也是礼尚往来对吧。” “可我记得阿耶以前发下来的钱也都请吃请喝用出去的呀,就算这段时间阿耶吃了别人的,那也是礼尚往来罢了,又请回去,在家无余粮的时候是不是过了点?” 第67章 再起争端 “哎呀,你小孩子家家的别管你父亲的事,我会看着办的,这段时间大家也没饿着冻着不是。”鱼秀才不耐烦了。 幼薇冷了脸,鱼秀才所谓的会看着办,其实就是唆使母亲从自己箱子里拿布帛换钱吧。她忍了又不忍,道:“那父亲说的那地方我不去,我喜欢呆在家里,哪怕数数杏树叶子,也比去那些乌烟瘴气的地方强。”说着就要关门。 “你站住。”鱼秀才喝道,“我就知道,你现在年岁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了,但父亲还不是为了你好……” 幼薇再也忍不住,压了又压的火气一下子爆发出来,冲口道:“父亲,你打住吧,你说你想让我找个好婆家,可是我想了想,你带我见的都是中年大叔,你想让我嫁去他们家做儿媳妇吗?这年代,谁会要一个经常在酒宴上抛头露面的儿媳妇?你说让我不要去隔壁的秦楼,这样不好,可是你带我去做的不都是陪酒女郎做的事吗?反正,父亲,我话说在这里,我不会去。今天不去,以后也不会去。” 鱼秀才气得脸都绿了,直着嗓子喊:“你跟她们是一样的吗?哪里一样?你是好人家的女子,她们是什么,怎么能跟你比?” 幼薇接过鱼秀才的话反问道:“她们怎么不能跟我比?她们陪酒陪唱,最多还陪睡。我呢,我陪诗陪笑,那是因为我还小,我再大一点儿呢,若是有个上司提出要特殊服务,你会怎么做,我的父亲?” 鱼秀才气得眼睛鼓了鼓,吹了好几下胡子。 幼薇接着道:“父亲,我知道你不甘心,可是你现在除了这家徒四壁的破院子之外你还有什么?你想过没有?我现在长大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既然父亲完全不替女儿考虑,那女儿也只好自己替自己安排了,从今以后,绝不会再替你去陪酒了。” 幼薇从来没想过要这样跟父亲撕破脸,可是今天脾气一上来就这么干了。心里想着,从今之后,也无须装病了。反正一句话,就是不去了。鱼秀才还能拿她怎样? “反了反了,你知不知道女子要三从四德?在家要从父,你就是这样从父的?” 幼薇气得笑了,“少跟我提这些糟粕的东西,我一个字都不信。” “啪”,幼薇脸上挨了一耳光,鱼秀才赤红着眼,哆着手,骂道:“你这个不孝女,你竟然说老祖宗的东西是糟粕,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女。” 幼薇捂着脸,她对这个父亲失望极了,瞪眼看着鱼秀才,眼睛里波谲云诡。鱼秀才看得有些后怕,回瞪幼薇一眼道:“你待怎样?” 幼薇没有作声,她待怎样?总不可能揍他吧,怎么说也是什么名义上的父亲,不能太过忤逆了。 鱼娘子从门外走进来,手里提着菜篮子,原来她刚才出去买菜去了。听到父女俩争吵的声音,她从门外冲进来,问道:“你们父女两个怎么又吵起来了?” 幼薇脖子一扬,脸上挂着一丝微笑,道:“没事,就是挨了一耳光罢了。”说着,她“砰”一声关了门,还下了栓。 鱼秀才更加生气,在外面历数幼薇的恶行,鱼娘子则在外面推门,推不开便敲门,喊幼薇的名字。幼薇一声也没吭,直到鱼秀才走了,鱼娘子再敲门,幼薇才开了门,站在门口道:“阿娘,我没事。” 鱼娘子伸手摸了摸幼薇的脸,叹道:“你怎么能跟你父亲那样说话?” 幼薇脸一沉,鱼娘子连忙道:“我不说了不说了,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母女俩沉默地吃了顿中餐,幼薇好几次想跟母亲说说布帛的事,最终都没有开口。 餐后,幼薇回房了,她坐在桌前,拿出画稿,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脸上的手掌印,已经消了很多。 很快,她便开始埋首工作。她不是十三四岁的鱼幼薇,被打一巴掌就要死要活。她是三十岁的现代心理咨询师,情绪稳定,性格爽朗大方。 一巴掌不算什么,关键是她与父亲说开了,从此不用去那恼人的酒宴陪酒陪笑,不用顺着他们的意图写诗取悦他人。她只做自己。 如此甚好。 真的很好啊,一巴掌而已。 幼薇耸耸肩,画稿一页一页翻过去,碰到不满意的地方修改一下。实在不行,另外拿一张纸重画。只要有人欣赏,她有无限的精力。 年轻人就应该奋斗,在合适的年纪做合适的事,这是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画稿修改起来很快,不到一个时辰,她已经翻看了将近五十页。一本漫画总共就一百页多点,努力点,今天晚上就能完成。 幼薇伸了伸腰,正待再改,院门“啪啪啪啪”敲得很急。 幼薇起身去开门。 小院的门一般不下栓,除非到了夜晚宵禁的时候,白天,鱼娘子端着洗衣的盆子走进走出,用手推门就可以。 来人大概察觉到这一点,不等幼薇过来开门,便把门推开了,见到幼薇,可能看她年轻,便问道:“你家里其他人呢?” 来人是个伙计,穿着京城某酒店的服装,戴着包头,可能是在外面大堂跑腿的。 幼薇回道:“我娘洗衣服去了,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我能处理。” 那人打量她一眼,无奈道:“也罢,你快跟我去吧,你父亲出事了。” “父亲出事了,出什么事了?”幼薇跟着来人往外走。出了小院,正看见一个相熟的人,连忙央求她去找母亲,说父亲出了事,让她快点到出事酒店来。 酒店位于崇仁坊,与平康坊相邻。崇仁坊西邻皇城官署,办公的官员若是外出吃饭喝酒,到崇仁坊最近。因为这个缘故,这里酒楼众多,且大多很有档次。 这家酒店叫华馨酒店。幼薇跟着伙计走进酒店大堂,就见大堂一侧,父亲被一个身材胖硕的中年男人踩在脚下,那男人穿着浅青色官袍,胖乎乎的。他的脚踩在鱼秀才脸上,因为用力,鱼秀才的脸被踩得变了形,嘴巴微张,看见幼薇过来,想说话却只能翕动着嘴唇吐不出完整的音来。 第68章 鱼秀才受辱 幼薇认得那人,他是父亲的上司,姓银,在府衙里做主事,从九品的官员。银主事正一边骂人一边往鱼秀才身上吐唾沫,旁边一个长相憨厚的人劝他道:“算了算了,都是同僚,就饶了他这回吧。” 银主事眼一瞪,吐了一口唾沫,道:“他算哪门子同僚,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幼薇血往脸上冲,怒火在心中激荡,冲过去喊道:“父亲。”她蹲下想把鱼秀才拉起来,但那位银主事脚踩着不放。 幼薇抬头看着他,沉声道:“放开他。” 银主事一双鱼泡眼闪了闪,道:“你来得正好,你父亲三番五次放大家鸽子,今天竟出言不逊,你看怎么解决才能让我们满意吧?” 说着,他的眼睛在幼薇身上游走,那表情,像在看货架上的商品。 幼薇心里一阵恶寒,从前,这位银主事看她的眼神就是这么赤裸裸的。她站起身来,目光微冷,问:“那么主事觉得该如何解决呢?” 所谓放人鸽子,应该指的是带幼薇出席一事。银主事可能在座位上说了父亲几句,父亲对上司向来谄媚巴结,今天却出言顶撞,想来定是银主事说得过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银主事说父亲出言不逊。 幼薇眼睛缓缓扫过周围人,这些人与父亲相交十余年,天天喝酒吃肉。父亲的工资,虽不是正式编制的员工,但唐朝公职人员的工资高得离谱。所以就算父亲的工资比不得正式的员工,每个月拿到手里的依然不少。 父亲甚少拿钱做家里的开销,所有的工资,有时甚至变卖家产,所得之钱财,全都孝敬了这些人。 现在,一句出言不逊就将其踩在脚下,只有银主事身边的一个憨厚的男人站出来说了句话,其他人都是站着看笑话的样子,可见,在他们心里,从来没有平等对待过父亲。 “你问我怎么解决?放着这么个大美女你说怎么解决?”银主事以轻佻的语气说道。 除了银主事旁边的那个人,其他人都大笑起来。 幼薇脸色变得难看,突然想起酒店外放着一捆原木,大概是用来修窗户用的。幼薇眼睛在父亲身上踩着的那只脚上扫过,再抬眼看银主事,那人一双淫眼在她身上游走,一副我看你怎么办的样子。 幼薇不再犹豫,噔噔噔向门外走去,其他人以为她要干什么,都转目看她。没过多久,幼薇拖着一根小臂粗细的原木走进来。 原木不粗,小儿臂那么大,一端落在地上,拖进来时发出沙沙的声音。幼薇目光威严,从进门后就一直盯着银主事,朝他一步一步走过去。 “你要干什么?”银主事瞪大了眼睛,眼里闪过一丝什么,脚上也松了一点。但是想到这么多人在,他又挺了挺胸,脚上加了三分力度,道:“你敢打人,我叫人把你抓起来。” 幼薇嗤之以鼻,心里嘲道:“外强中干的狗贼,你也有胆怯的时候。” 没错,银主事心里有一丝胆怯,但他很快挺起腰杆。 其他人纷纷照过来嚷道:“打人犯法。”“莫冲动,莫冲动。”“有话好好说。” 鱼秀才被人踩着,口水都流了出来,此时也口齿不清地喊:“幼喂,被头头。”(幼薇,别动手。) 幼薇冷笑着问:“父亲,看到了吗?他们这才是同僚,你被人踩在脚底下,除了那个大叔外,有谁替你说过一句话?做人要拎得清,你以前的酒肉都喂了狗了。” “被嫩说欢!”(别乱说话!) 幼薇抡了抡手上的原木,吼道:“都滚开,否则我动手了。”说着,她用力把原木横扫过去,那些人都是府衙里做文职工作的,哪里禁得住吓,纷纷退了开去,就连银主事,也被逼得后退了几步。 幼薇把原木一扔,弯腰去扶鱼秀才。鱼秀才这才站了起来,头发乱了,衣服脏了,脸上还有一个脚印。 幼薇搀着父亲就要出去,银主事伸手拦住了她。 “想走?”银主事眼中阴气沉沉,手一挥,其他人便都围了过来,他们把那根原木踩在脚下。 “你们想怎样?”幼薇眼睛扫过围住她的人,有些人把脑袋别过一边,大概是基于银主事的淫威,不得不听从命令。 “你父亲出言不逊,总得赔礼道歉吧。”银主事眼睛落在幼薇胸脯上。 该死的!幼薇眼睛利剑一般射过去,银主事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后看着鱼秀才道:“你敢不道歉?!” 鱼秀才本身就没多少骨气,被他一吓,立时就怂了,道:“我赔礼我道歉,你说怎么做我便怎么做。” 银主事仰头大笑,手指一点一点指向地面,“你,跪在地上磕三个响头,说从此以后再也不敢了。” 鱼秀才有些犹豫,大庭广众之下跪地叩头,银主事竟这样作践自己? “能不能不要这样?”鱼秀才乞求道。 幼薇拉住父亲,让他站在自己身后,然后道:“父亲,我来。” 说着,幼薇眼一凛,朝他们吃酒的桌子走去,大家被她的气势震住,主动让出一条道来。 幼薇走过去,拿起桌上酒壶,对旁边伙计说:“麻烦拿个大碗来。” 伙计不敢怠慢,酒杯很快拿了过来,幼薇倒了一碗酒,端到银主事面前,道:“父亲出言不逊,冒犯主事,还请主事大量,原谅则个。” 银主事借着接酒之机,大手包住幼薇的小手,另一只手在她手上摩挲道:“早知如此,就该跟你父亲一起来嘛。” 幼薇一只手被抓,动弹不得,看着男人肥腻的手在她皮肤上游走,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银主事像只正在发情的猫,笑得满脸都是春意,口水都差点流出来了。 幼薇一阵恶心,她本身就没想过要敬酒了事,如今这种情况下,她不必再忍,于是左手拿过右手的大碗,朝银主事白面无须的脸上泼去…… 银主事哪曾想到,见酒泼过来,连忙身子往后倒,哪里躲得过?于是,面上,发上,都是淋漓的酒水。 而且,银主事胖硕,往后一倒,收势不住,人就往后摔去,幸好身边人眼疾手快,两边被人拉住,这才免于被摔得四面朝天。 第69章 贵人相助 银主事被人扶起,哆嗦着手指着幼薇破口大骂道:“该死的女子,竟敢攻击朝廷命官,给我把她抓起来打!” 幼薇把手里的碗往下一摔,“啪嚓”,碗被摔得粉碎,她冷笑着扫视周围,霸气喝道:“我看谁敢上来!” 那些人果然被吓住。幼薇转头看着银主事,“小小主事,也敢在这里当众调戏良家妇女,你当衙门是你家开的?” 银主事气得浑身发抖,“大胆,分明是你父亲出言不逊,你竟敢诬陷本官,金吾卫,快叫金吾卫来!” 鱼秀才连忙拉住幼薇的手,急道:“快,快跟主事道歉,你道个歉这件事就过去了。” 幼薇不明所以,看着鱼秀才道:“父亲,明明是他辱你贱踏你,还想借机调戏我,我为什么要道歉?” “你不懂,快道歉。”鱼秀才恨不得抓住幼薇的头让她跪地磕头。 银主事吆喝着要来打人。正乱着,一声大喝响起,“怎么回事,闹什么呢?” 幼薇扭头看去,却见张直方从二楼楼梯上往下走,他手里拿着一把镶着红宝石的短刀,抛来抛去地玩耍。他似乎很喜欢那刀,所以拿在手里把玩不已,而那声大喝正是出自于他之口。 张直方走下楼梯,往闹事的这边走来,而在他旁边跟着走来的人居然是韦保衡。 韦保衡从楼上下来时就看到了幼薇,清秀的脸上浮现出关切,见幼薇望过来,他冲幼薇笑了笑。 幼薇冲韦保衡点点头,转目看向张直方,喊道:“张将军,这些人仗着在朝廷里作了点小官,便想调戏良家女子,还请张将军为小女子作主。” 张直方穿着紫色官服。唐朝官制,三品以上着紫服,官服上绣纹,一品,绣径五寸独科花;二品,绣径二寸独科花;三品,绣无枝叶散答花,腰上佩金鱼袋。 说到这个三品官员,还是有必要多说一句。在唐朝,那些掌握实权的职事官,就没有一品二品的,最高就是正三品。一二品的只有亲王,郡王,国公,太师,太保,司徒司空等,都是虚职,不掌实权。 所以张直方这个正三品大将军就是唐朝掌实权的最高级别的官。 幼薇喊声出口,银主事及其一众人的眼睛就都落在张直方衣襟袖口上,再转到他腰上悬着的金鱼袋上。无枝叶散答花,金鱼袋,来的是正三品大官啊。 看到这里,银主事和他的帮手脑门上开始冒出细细的汗珠。特别是银主事,脑门上的汗越冒越多。看到张直方往这边走来,他吼道:“怕什么?他要有个正三品的大员帮他,还会在我们部门做个编外的小文书吗?” 这句话,让银主事的跟班心里稍安。对,鱼秀才要有个三品大员相帮,还用得着天天巴结他们这些人吗? 就连鱼秀才对这个紫袍官员都不抱任何期望。 只有幼薇知道,这事张直方管定了。没错,在马球场上,张直方输了球会耍赖耍横,甚至跟少年郎们逞斗口舌。但是在现实生活中,他又是一位重情重义、正直仗言的人,京城官员,从上到下没有不论他好的。暴虐士卒,不上班打卡除外。 张直方漫不经心地走过来,手抚短刀上的红宝石,眼睛看也不看银主事等人,径直走向幼薇。 幼薇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他的到来,简直就是天降救星啊。 其他人连忙让路。 张直方在幼薇面前站定,“大妹子,你怎么在这里?” 这声大妹子一出,银主事一众被冰水浇了个透心凉。但是他们还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可能就是跟鱼秀才女儿认识吧,不一定就管这事,大不了,看在这位大人物的面子上,就放过鱼秀才罢。 银主事对其他人使眼色,低声道:“快撤!”还谈什么面子不面子,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然而,众人的腿像是生了根粘在地上一样,没有一个人动,包括银主事,他想走,但愣是没挪脚。 普通百姓对于上层人物天生的敬畏之心让他们不能也不敢抬脚。张直方含笑看着幼薇,眼睛不经意扫过银主事和他的信众。银主事一干人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动也不敢动了。 幼薇抬手指着银主事道:“他们自以为在府衙里做了点小官,当众欺辱我父亲和我。” 张直方手里的短刀向上抛起,在空中一个翻跃后又落入他手中,银主事想逃,一把短刀却在这时搁在他的下巴上。 看着短刀上那闪耀着红芒的宝石,银主事一动也不敢动,眼睛使劲往刀上瞧,生怕那刀一不小心就割断了他的脖子。 银主事腿有些哆嗦,慢慢地冷汗从毛孔里钻了出来。 张直方轻蔑地看着银主事道:“一个小小九品官也敢叫金吾卫来帮你欺压良家妇女?本将军就是右金吾大将军,你有何吩咐?” 银主事整个脸庞的肌肉都在颤动,眼睛使劲看着那柄宝刀,“将军饶命,小、小人再也不敢了。” 张直方收回短刀,银主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其他人也连忙跪了下来,以头叩地,不敢起身。 俗话说得好,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这已经不是一级的问题了,像这种三品以上官员,平民百姓一辈子也没有打交道的机会,银主事一个小小的主事,哪有面对张直方的勇气? 韦保衡这时走到张直方面前,对他说:“这里你来处理,我送他们回去。” 张直方平时称韦保衡都是连名带姓地叫,这次这位不拘小节的将军也用了点心眼,道:“有韦侍郎家的小郎君相送,本将军放心之至。” 跪地的一众人傻眼,小小年纪的鱼幼薇不但认识朝廷的三品武将,还认识韦侍郎家的小郎君,他们这是踢到铁板墙了吧?于是,本来已经汗湿的衣服很快又湿了一层。 张直方满意地看着这些人匍匐在地两股战战的样子,对韦保衡道:“去吧,这里自有本将军处理。” 第70章 韦保衡献殷勤 韦保衡走到幼薇旁边,对鱼秀才道:“阿伯,我的马车就在外面,我送你们回去吧。” 鱼秀才有些恓惶,他看了看地上的银主事,又扫视其他人,牙一咬,道:“那就多谢韦家小郎了。” 韦保衡于是与幼薇一起扶着鱼秀才往酒店外走去。银主事看韦保衡那样,更觉得鱼秀才与这两个大人物渊源颇深。抬头偷眼看张直方,但见他手里一直把玩着那把短刀,抛高掷低,短刀的锋芒直射银主事的眼睛。银主事吓得连忙低了头,有心想喊鱼秀才帮忙说说好话,但张了几次口,那话愣是没法说出来。他怕他一说,面前这个大官脾气一上来就要了他的小命。于是,银主事咽了咽口水,又趴下了。 陈韪正坐在车前,手里甩着马鞭,见幼薇和他家小主子扶着鱼秀才出来,连忙跳下车去帮忙。 幼薇把父亲交到陈韪手里,陈韪人高马大,便先跳上马车,伸手在上面拉,韦保衡在下面用力推,鱼秀才便上了车。 幼薇扶着他弯腰进了马车,一边问道:“阿耶伤得重不重,要不要去看看大夫?” 一听到看大夫,不知是怕吃药还是怕花钱,鱼秀才连忙摇头,“不用不用,就是闪了腰,用不上劲,在家歇两天就好了。” 幼薇估计其他人应该没对父亲动过手,遂道:“那行,我们回家吧。” 幼薇脸上的红掌印还没有完全消失,脸上红红的,略微有些浮肿。 韦保衡以为是银主事打的,怒道:“那个主事太可恶了,简直就是衙门里的蛀虫,一定要严加惩治。”又道,“科举考试我一定好好考,等我中了进士做了官,我就好好保护你。” 看着张直方能够以官威镇压银主事,韦保衡又羡慕又嫉妒,恨不得自己马上中进士做官,这样,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时,他就可以保护幼薇了。想着幼薇崇拜地看着自己的眼神,韦保衡觉得有必要在功名场上搏一搏。 幼薇想着心事,对韦保衡的话没有太大反应。鱼秀才身上有伤,但脑子没坏,听韦保衡这样说,连忙道谢:“今日多谢小郎君了,”又对幼薇道,“要不是你和那位将军,我们俩没这么容易脱身。” 幼薇连忙向韦保衡道谢:“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和张将军恰巧出现,我和父亲……还要受凌辱。”很可能会被后来赶进来的武侯或金吾卫抓住打一顿。毕竟银主事他们穿着官服,官官相护很正常。 韦保衡趁机道:“现在这社会,朝中有人才好办事,光是能赚钱还不行。” 幼薇点头,并不明白韦保衡这样说的原因。鱼秀才常年混迹官场,却是明白韦保衡指的是黄巢君,脸上堆了笑道:“小郎君说得有理。” 鱼秀才看了看身边的女儿,快十四岁的鱼幼薇,出落得玲珑有致,脸似芙蓉,眼波流转。因为从小在书堆里熏陶长大,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书卷味,又因为性格爽朗,脸上常挂微笑,看起来舒心爽目。 再看韦保衡,长相俊美,轮廓清晰,眼神深邃,鼻梁高而挺直,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看上去多情而迷人。 鱼秀才心念电转,若是韦保衡能做自己女婿,哪怕幼薇嫁过去只是做妾,自己也算是搭上了韦家这艘大船。 韦氏家族是整个唐朝最重要的士族,衣冠鼎盛,为关中望姓之首。他们的影响力极大,坊间俗语称,“城南韦杜,去天尺五”。而且,有唐一代,到目前为止,韦氏家族单宰相就出了十几位,可以说整个唐朝没有其他家族能与之匹敌了。 鱼秀才心动了,他望了望韦保衡,又看了看幼薇,如果……好像也并无不可。 但是转念又想,韦保衡虽是官二代富二代,但自身并无功名傍身,还是不宜操之过急,等等再说。 时间就在鱼秀才起起伏伏的心事中过去了,很快到了平康里鱼家小院。 鱼娘子匆匆忙忙走去崇仁坊,偏偏邻居传话没传清楚,到了崇仁坊没找到鱼秀才,又怕幼薇和鱼秀才回家,只得折回家里,丈夫和女儿都没回家,她便守在小院门口,心里已是热锅上的蚂蚁,煎熬得很。各种念头在心里轮番转动,越是没看到人,越是怕得厉害,甚至连鱼秀才会不会被打死打残都被她想到了。 马车在鱼家小院门前停了下来,驾车的陈韪鱼娘子认识,心里想着:父女俩会不会在这辆马车上? 果然,马车在她身前不远处停了下来,鱼娘子忍不住抬步走过去。 韦保衡从车里钻出来,很快鱼秀才从车里出来了,然后是幼薇。 鱼娘子眼尖,一眼就看到鱼秀才身上脏兮兮的,脸上还有鞋印,心便痛起来,问幼薇道:“怎么回事,阿耶是被人欺负了吗?” 那么丢人的场面要是被讲出来,鱼秀才会觉得很没面子,连忙道:“没事没事,回家再说。” 鱼家现在这样,韦保衡自然不便多打扰,把鱼秀才扶下马车便告辞了。 幼薇也没有多加挽留,只是一再地向他道谢,韦保衡惭愧道:“我并没有帮到什么,不过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也会像张将军一样,有保护你的能力。” 韦保衡走了,幼薇走进院子,就看到鱼娘子抹着泪去打水,准备给鱼秀才洗一把脸,擦去脸上的脏东西。幼薇连忙接过母亲手里的桶道:“我去打水吧,你去问问父亲有没有觉得哪里痛。” 鱼娘子轻声道:“已经问过了,他说并没有哪里痛,问他怎么伤的,他又不说。阿薇,你跟阿娘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幼薇也不敢细说,一则鱼秀才要面子,二则,若是让鱼娘子知道鱼秀才在部门里那么被人瞧不起,只怕自己今后的日子不好过。 本着这样的想法,幼薇也只是含糊地说了两句,说是同事之间起了矛盾,并无多大的事。 鱼娘子问不出什么来,又牵挂着鱼秀才,于是便进屋去照顾去了。 幼薇吁了一口气,提着桶子到院里打水。 第71章 拉拢娘亲 鱼秀才休假了,他所在部门的理事主动提出让他在家休息三天。张直方派人传信说,银主事因欺压同行被撤职了,其他各人,除了一个自称帮鱼秀才说过话的人外,都不同程度地受了处罚。 幼薇对这个结果甚为满意,有心想备个礼物感谢张直方,想想张直方有收集稀有宝贝的喜好,幼薇觉得还是算了。她一介平民,到哪里找稀世珍宝去?找得到也消费不起啊,只得另觅他法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鱼秀才屡屡以异样的目光打量幼薇,幼薇难免起疑,问:“阿耶为何这样看我?” 鱼秀才目光躲躲闪闪,嘴里道:“没什么,阿耶只是觉得乖女长大了,做事跟以前很不一样了。” “有吗?”幼薇问道,“我从来都大胆敢为,父亲为何觉得我跟以前不一样了?” 鱼秀才摇头,“不一样了。” 具体理由他却不说出来。 想到父亲目光躲闪,精通心理学的幼薇顿时品出些不祥来,遂义正辞严道:“阿耶,不管你怎么想,都别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我不是以前的鱼幼薇,可以任你摆布。” “阿耶怎么会打你的主意?”鱼秀才脸上一笑,牵动脸上的擦伤,鱼秀才的笑显得没那么真诚,“我是你阿耶呀,怎么会害你?” 鱼娘子心疼丈夫,责怪女儿道:“阿薇,他是你阿耶,你怎么能怀疑你阿耶对你不好?” 鱼娘子不说还好,她一说,幼薇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些零乱的画面,却怎么也凝不出具体的情况来,于是蹙起了眉头。 幼薇没有说话,鱼秀才和鱼娘子也安静地吃着晚餐,桌上一片诡异的安静。 幼薇吃过之后便回房了,她要熬夜审稿,审查完的第二册漫画她已经用布包好,准备第二天送去三水小牍。 第二天早上,幼薇天还没亮就醒了过来,她爬起来审查余下的两本漫画。出去吃早餐的时候,她又捕捉到鱼秀才打量的目光,当察觉到幼薇看过来的时候,鱼秀才连忙移开视线,假装喝汤,这样,就可以用碗挡住自己的脸。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当某人以某种目光打量你,你望过去时,他又闪闪烁烁躲藏的话,定是心有筹谋,而且多半是对你不好的谋划。 幼薇想了想,鱼秀才作为父亲,除了在婚事上能左右自己外,其他的他即使想干涉,自己也未必听。这一点,鱼秀才想必很清楚。 所以,鱼秀才在筹谋什么呢?会不会跟她的婚事有关?或许,去跟父亲进行一次深入的交流? 谈什么呢,要是父亲真从婚事上打她的主意,又怎么可能会承认?一旦他做了决定,作为女儿的她是无力反抗的。 这个时代,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少有人反抗,一般也反抗不出什么结果。怎么办?或许,从阿娘那里入手? 鱼娘子对女儿还是疼爱的,当然,她对丈夫也是发自内心地敬和爱。如果有一天,父亲偏要做出什么事来,母亲只怕会向着父亲。但是,母亲若是知道自己抵死不从,也许会劝谏父亲吧。 还有,到这里这么久,还没有出现一个叫李亿的人。但难保父亲不会把她嫁给张亿许亿黄亿为妾,所以万事先防备,别到时候只能手忙脚乱的听天由命。 幼薇这样想着,鱼娘子出去洗衣服时她便跟在身边。鱼娘子诧异地侧头看她,问道:“你不回去看书跟着娘做什么?” 幼薇早就想好怎么答话,当即回道:“阿耶被人欺负了,我怕他想岔,所以跟娘聊聊,娘平时要多宽慰宽慰阿耶。” 鱼娘子叹气,“你娘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说什么话能让你阿耶高兴,倒不如你陪着他,比娘管用。” “哪是娘说的这样?娘其实什么都懂,比如,你不喜欢女儿陪阿耶出去饮酒,觉得女孩子不该抛头露面,自贬身价。还有娘上次说的,宁做贫家妻,不做富人妾。这些,女儿都觉得娘说得很有道理。” 鱼娘子脸带羞涩,心里却是欢喜的,被鱼秀才打压惯了,难得有人这么认可她。 “我哪有你说的这么好听,我说的是不能做妾,做妾没有地位,没有自由。” 幼薇接着鱼娘子的话道:“对呀,阿娘比我说得更好呢。做妾是没有自由的,随时可能被主家发卖,不管是卖到窑子里,还是送给别人做妾,女人都反抗不了。说不定哪天还会被主人家打死,哎,好惨!阿娘,你说什么样的人家会送女儿去做妾呢?” 幼薇故作天真地问。 鱼娘子把盆子放在水边,从里面拿出一件衣服来,开始揉搓衣服。 幼薇见她没有回答,便又问道:“娘,你可有见过哪家送女儿去做妾的?” 鱼娘子重重地揉搓了几下衣服,道:“有还是有的,有时候是父母贪那些银钱,有时候是被逼得没有办法,否则,谁会把女儿送到别人家做妾,自己的女儿总归是疼的。” 幼薇从盆子中拿出一条裙子来,站到水边,也学着鱼娘子的样子把裙子放水里揉搓,嘴里道:“阿娘,那些被送去做妾的女儿你说会不会怨恨她的父母?” 鱼娘子抬起头来,看着幼薇,幼薇也看着她,鱼娘子突然从幼薇手里抢过衣服,把她从水边推到一边去,嘴里道:“去去去,从小到大,娘什么时候让你做过这个?” 幼薇微微红了眼,“阿娘,我知你疼我,可我这段时间总是不安,我担心……担心阿耶……” 鱼娘子恶狠狠地从盆子里拿起一件衣服,那样子,好像衣服跟她有仇似的,她打断幼薇的话,尖声道:“我不会答应,你阿耶要让你去做妾,我绝不会答应!” 幼薇怔怔地看着鱼娘子,这个向来懦弱柔顺的女人这一刻尖利得仿若一把利刀,谁若是要动她的女儿,她敢拿命去拼。 这一刻,幼薇的心落了下来。起码,鱼娘子不同意,她爹表面上对鱼娘子各种不奈,但实际上极疼老婆,只要鱼娘子坚持,鱼秀才应该不敢。 第72章 紫阁山,紫阁寺 这一刻,幼薇的心落了下来。起码,鱼娘子不同意,她爹表面上对鱼娘子各种不奈,但实际上极疼老婆,只要鱼娘子坚持,鱼秀才应该不敢。 幼薇真诚地对鱼娘子说:“阿娘,我来帮你,早点洗完,你也好早点去照顾阿耶。” 鱼娘子叹了口气,终于没再阻止幼薇。 幼薇在现代是一个人独居,洗衣做饭这种事干得十分顺手。 母女两个一起洗,半上午就把一大盆衣服搞定了,幼薇又陪着母亲一起晾晒。 鱼秀才坐在后院的杏树下看书,见幼薇帮她娘忙前忙后,他道:“有那闲功夫,不如多看两本书呢。” 幼薇道:“我以后会跟着娘学做家务活,这样,不管是独居还是嫁作穷人妻,都能操持家务。”唐朝穷女难嫁,所以有独居一说。 这本是幼薇试探父亲的话,鱼秀才听后却只是摇头,“我美丽又有才情的女儿怎么可能独居呢?”他完全回避了“嫁作穷人妻”的问题,说完这句话后,他便拿着书蹩进屋去了。 幼薇看向母亲,见她低着头晾衣服,似是完全没有听到鱼秀才的话。 正在这时,院门打开,黄巢兴冲冲地冲进院子,一见幼薇就高声喊道:“幼薇,文木兄说去紫阁寺玩,我想约你一起去。” 幼薇看着黄巢脸上微淌着汗水,一双眼睛兴奋地看着她,不禁笑了。她昨天给黄巢写了信,没想到这么快便下山来了。 鱼娘子略皱了皱眉,黄巢每次来的时候眼睛里都只有幼薇,把她和鱼秀才视为无物,这么不敬长辈,这让鱼娘子很不满意。还有就是,黄巢来的时候从来都不敲门,直接冲进来,表现得很没有礼貌。这么不守规矩的男人,让幼薇嫁他?鱼娘子心里打了一个突。 但是,鱼娘子把这些都藏在了心里头,嘴上跟黄巢打招呼,“是黄巢君来了。” 黄巢这才看到鱼娘子,礼貌地问了一声:“阿婶好。” 幼薇心情不怎么好,虽然从鱼娘子的言语中窥视到了她的态度,但心里依旧不安。她想到了上一世,想来,一切都是父母所为。 黄巢来接她出去玩,幼薇自然愿意出去。况且,黄巢上次约她去山上玩,她一直等着呢!这时候不去,到了盛夏之际,哪里还适合出去游玩? 鱼秀才从房里走出来,笑道:“哎呦,黄巢君来了。”鱼秀才虽是挨了打,但身体并无大碍,休息过一夜后,他看起来生龙活虎的。 黄巢礼貌地叫“阿伯好”。鱼秀才笑眯眯地对他说:“今天准备出去外面玩啊,有时间咱们叔侄俩再对奕几盘啊。” 黄巢连连点头道:“那是一定的。”心里却道,以后但凡想接近幼薇,直接邀她出去玩就好,千万不能像上次一样,跑这里吃饭。饭吃完,便是痛苦的旅程。 鱼秀才转头对幼薇笑道:“好好玩去吧。” 鱼秀才很平常的一个笑,偏幼薇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她是心理学专家,对人的感觉一定不会有错,所以父亲到底在想什么呢? 该不会是想把她卖掉吧?! 坐在黄巢的马上,幼薇还在想着鱼秀才最后的那一笑。筹谋,算计,他心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黄巢坐在幼薇身后,隔着一点距离,持缰的手前伸着。马跑起来的时候,跌跌撞撞的,难免会有肢体上的接触。 若是平时,黄巢一定心怀小鹿,怦怦乱跳,然而此时,他的心思不在幼薇身上,而是在鱼秀才临出门的那一笑上。没错,黄巢也觉察到了,鱼秀才的笑诡异,太诡异了!好像这是幼薇最后一次出门远行一样。 “你有没有觉得你父亲这段时间有问题啊?”黄巢忍不住俯身靠近幼薇问道。 幼薇想了想道:“可能他长期被同僚看不起,饱受欺凌,昨天又被我亲眼看到脸被人踩在脚下,心里面过不去那道坎吧。” “昨天脸被人踩,出了什么事?”黄巢问道。 幼薇简述了一遍昨天的事,黄巢气愤道:“怎么能这样呢?这也太欺负人了!” “是的,真的难以想象,我父亲平时在他们部门遭受到的是什么。不过,张直方已经给了他们应有的惩罚。”幼薇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说,不够,远远不够,这是整个唐朝的弊端,不把底层人当人,贵人阶级永远高高在上。 想起昨天张直方和韦保衡仗义相助,幼薇不觉叹道:“像韦保衡和张直方这样能够跟我们平民百姓相交的真的已经很少。” “韦保衡……”黄巢想了想还是道,“你还是少跟他打交道吧,这人心思藏得太深了。” 幼薇笑道:“韦保衡很好啊,要说心思藏得深,你那位朱兄才是真的深,你不也一样视之为亲兄弟。”黄巢还待说话,幼薇阻止他道,“好了好了,我不干涉你交友,你也别妨碍我交友好不好?” 说话间已经到了亲仁坊,王文木正扶着他的新媳妇出门。这算是幼薇和黄巢第一次同新娘子见面。上次虽然来喝了酒,但新娘子手执团扇,勉强看了个侧脸,只知道她身材高挑瘦弱。 现在再来看这新媳妇儿,高挑身材,容长脸儿,长得还挺美。 正想着,王文木抬头看到他们,大把招呼道:“大妹子,黄兄弟。”又道,“大妹子下马来跟嫂子坐马车里吧,一会儿我在前面赶马,你帮我陪陪我媳妇儿。” 黄巢不同意了,“喂,你媳妇儿怎么能让我媳妇儿去陪?我好不容易约她出来玩,你这样做不厚道啊,老兄。” 王文木嘿嘿笑道:“这个自然因为她是我大妹子,陪陪嫂子不是应当的吗?” 幼薇笑道:“应当应当,我现在就下马。”说着就从马上爬下来。黄巢说笑归说笑,并不阻止幼薇下马,而是在她扶着马身下去时轻轻带了一把,嘴里低声说了一句,“小心点。” 幼薇点头应道:“不会有事。” 新媳妇打了王文木一下道:“别瞎说,什么该不该的,人家两口子那样挺好。” 第73章 紫阁寺祈福 幼薇走过去亲热地叫了一声“嫂子”,道:“嫂子原来这么美!” 陈清莲笑道:“妹子真会说话。” 谈笑间,两人相携上了马车。 王文木笑骂了一句,黄巢接着怼回一句,骂完之后,两个人开怀大笑起来,笑声中,一人驾车,一人骑马,出发了。 黄巢骑马跟在车子旁边,对王文木道:“你说骑马多方便,偏你事多,要整个马车。” 王文木悠悠地挥着鞭子,道:“我又不愁,就是想叫我媳妇儿坐舒服点怎么啦?” 车外两个男人嘴来嘴往地吵嘴皮子,车里一片宁静。过了一会儿,幼薇抬眼看着新媳妇,她正满面含笑地看着自己,幼薇笑道:“嫂子真是好福气,听文木兄说话,看嫂子脸上幸福的笑容,就知道文木兄对嫂子一定极好。” 陈清莲点头道:“他……确实对我挺好的。”说着,她脸上已经升起了红霞。 幼薇笑了。 陈清莲又道:“文木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说你小小年纪,却侠肝义胆,那次多亏了你,他才能活命。” 幼薇摆手道:“哪有他说得那么严重,不过,那些人确实很凶,可把我吓坏了。但是我想,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人就要被打死了。那时候初生牛犊,就这么冲上去了。要是现在,估计都不敢了。”这事在原主心里留有很深的印象,主要是面对恶人那种恐惧让人刻骨铭心,所以幼薇此刻还能说得出来。 “你真勇敢,我可不敢出头。” 陈清莲说话温温柔柔的,幼薇和她一路说一路笑。王文木在车头驾车,黄巢就骑马跟在他旁边,两人先是吵了一阵,接着就开始谈社会,谈理想,谈政治。谈到最后,两个人都对这个社会极端不满,正好已经走出城,两边是青青草木,便放肆地大骂起来。 王文木虽然没读多少书,但他有满腔热血,最后却只能做个小小的坊正,屈居一隅,日日做着毫无意义的工作,心里早就有一肚子怨言。 黄巢却是有感于社会公平正义的缺失,读书人没有出路,边远地方的百姓求活艰难。 他讲在贩盐路上遇到的事情,说有老百姓十年都没尝过盐味,家徒四壁,穷得只能挖野草根吃。他见他们可怜,一人分点盐给他们,他们竟跪在地上磕头致谢。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官府竟还年年月月催交赋税,为此逼死了不少人。 “安史之乱后这个社会就一直在走下坡路。”黄巢总结说。 唐王朝的出路在哪里?他们这些读书人的出路又在哪里?黄巢虽然还是勉励自己发愤图强,但又总感觉前路渺茫。 “老弟读了那么多书,还是大有可为的,像我这样的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王文木安慰黄巢,自己却又有点丧气。 黄巢笑道:“你老婆孩子热炕头,过的日子那才叫滋润呢。” 说到老婆孩子,王文木发自内心地笑了。虽然平庸些,但有老婆孩子就有希望啊。 “你嫂子她有了。”王文木扬着鞭,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有……有啥?”黄巢问。 这边黄巢还没理明白有啥,车里幼薇已经叫起来,“哇,嫂子,你有孩子了,太好了太好了,今天你们去紫阁寺祈福的吧?” 黄巢一拍脑袋嘿嘿笑了两声,就听车里陈清莲羞涩地说:“差不多是吧。” 幼薇撩开车帘道:“文木兄,你太不够朋友了,这么大事你都不告诉我们!” 王文木用手搔了搔头道:“这不是告诉你了嘛。” “但是我们没带礼物来,这可是我大侄子,做姑姑的连份心都没尽到,怎么说得过去?”幼薇遗憾道。 “现在那什么,还是小崽子,等他出生了,你这做姑姑的肯定要送一份大礼。”王文木言谈中还是保持着那种疏爽憨厚的感觉。 “肯定的,那是肯定的。”黄巢和幼薇齐声应道。 一路上,王文木聊着得知自己有孩子后的喜悦和激动,他说:“今天去紫阁山要好好看看,碰到有好的树木砍几棵锯断放在马车里运回来,给小崽子做木马,对,还要做一副高翘,让他踩着玩。” 幼薇在车里笑他,“你以为你家小崽子是神童,生出来就能跑能跳能玩高翘啊。” 王文木嘿嘿道:“有这么厉害的姑姑,他差不了。” 陈清莲羞涩道:“我说可能是个丫头,做木马孩子就不喜欢了,他偏要说是个大胖小子。” 王文木在车头大声回道:“我这么健壮,不用说,头胎肯定是大胖小子。”他说着,亮了亮自己的胳膊腿,又道,“是丫头也不错,谁说丫头不喜欢骑木马的,到时她阿耶带着她还要去打马球呢。长大了像她姑姑一样,上能马上打球,下能吟诗作对,长得像她妈一样美,多好!” “像姑姑也很美!”黄巢道。 “对对。”王文木连忙接道。 大家笑起来,笑声在林上飞过,惊飞了几只惊弓之鸟。 因为出发的时候已经不早,王文木驾车选走的都是较为平坦好走的路,所以走得很快。他们很快出了城来到紫阁山的山底下。 上山的路比较曲折,但王文木驾车技术好,车行平稳,没让车里的人在车里摇摇晃晃。 紫阁寺得名于紫阁山,位于紫阁山的紫阁峰上。紫阁峰为终南山的名山,西北两面为断层绝壁,壁体极高,挺拔险峻,风景绝美。 紫阁寺里供奉着唐朝高僧玄奘的顶骨,因而在唐朝极为出名。仅唐朝一代便有杜甫、韦应物、岑参、贾岛、张籍、白居易、邵谒等13位大家名流登临并吟咏过紫阁。这些诗歌广为流传,更加大了紫阁的名气,国内不说,甚至连国外都有僧人慕名前来拜谒。 紫阁寺里,幼薇陪着王文木夫妻俩祈福,看他们认认真真地叩头,烧香,捐赠香油钱,感受到这对年轻夫妻初闻有喜的喜悦。 幼薇不禁想道:“不知父母当初知道有我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如此欣喜若狂?” 只怕是的。 鱼秀才夫妻感情极好,想当初结婚之初,正是浓情蜜意之时,鱼娘子有了身孕,羞羞答答地告诉鱼秀才,鱼秀才一定是欣喜激动的。 第74章 菊花诗人 想想父亲此前对自己的培养和娇惯就知道,鱼秀才一开始把这个女儿看得极重。 只是人生有很多东西走着走着就变了,比如说孩子初生时的欣喜不久后会被生活的磨难压垮。你明明爱他,却在自己遭受压力时用责备喝骂应对孩子。 有人说,我要爱你一万年,一生一世,永生永世都不变。可是生活中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慢慢地将你的心磨得粗砺无比,你再也没有了以前的浪漫。而你的爱人,你看到的将是他散乱的头发,发福的身体。于是,你再也没有了以前的激情。别说一万年,就是再多一秒,你都觉得煎熬难受。于是,爱消逝了。 所以,初心可贵,永葆初心,你才会觉得人间值得。 后来,王文木去山上选木料去了,陈清莲则在大雄宝殿聆听佛音,她说在那里,在吟唱声中,她能感受到身心的安宁。大雄宝殿的大师也赞她是有慧根之人。 幼薇跟着黄巢去了他借读的地方。林木森森,鸟鸣叽叽,黄巢借读的地方位于紫阁寺的后山。依山而建的一座小房子,玲珑精致,里面一张床,一张桌,一条凳,书籍都堆放在桌上。幼薇过去看了看,什么《春秋左传》,《论语》,《大学》,《中庸》,《周易》,《尚书》等等,大体上都是四书五经。 “大神童,有何指教吗?”黄巢开玩笑道。 “哪敢?就是觉得你读书的环境太过安静雅致了。你每天读完书后喜欢做什么事?不会一天到晚就是读书读书吧,这样人会闷坏的。” 说起读书,幼薇自有心得,毕竟在现代社会她是过五关斩六将一路考进大学的,读书的苦乐她尝得不少。 “闲暇时间会练练功,给菊花浇水。” 幼薇问道:“你喜欢菊花?” 黄巢没有回答说喜欢不喜欢,只伸手去拉幼薇,“来来来,我带你去看看我种的菊花。” 两人一起走出小房间,来到黄巢开辟的一方花圃,但见花圃里面菊花碧绿的叶子如宝石般伸展,不规则地长在花茎的两旁,那些绽放的金菊花丝舒展开来,微微下垂,如金黄色的瀑布,圆圆的,金灿灿的,让人心生欢喜。 这可是后代非常出名的金丝皇菊啊,据说黄庭坚后来把它进献给当时的皇帝宋神宗,并称它为“菊中之皇”。宋神宗十分欢喜,饮用后龙颜大悦,御口亲赐此菊为“皇菊”。因其泡开菊花后,花瓣像金丝一般,所以民间称为“金丝皇菊“。不过,这已经是宋代以后的事了。在唐朝,金丝菊还没有那么崇高隆重的地位。 幼薇道:“我也喜欢这样的菊花,开得极美,若是勤快点,在菊花开得最盛的时候采摘下来晒干,还可以泡茶喝。”幼薇主要是从菊花的欣赏价值和实用价值来说的。 若是遇到诗人大咖,你从这个角度来品菊看菊,人家只会给你一记白眼。黄巢没有,或者说他不是大诗人,心里没有那么多的浪漫情怀。他附和幼薇道:“说得有理,我喜欢菊花,其实还要从小时候的一段经历说起。” 黄巢说起自己为什么这么喜欢菊花呢。说是有一天,父亲和祖父在品茶赏菊。祖父随口吟了两句:“荏苒秋光催萎态,强持冷性放奇芳。”要父亲接下句,父亲皱眉,起身在庭院里走来走去,口中念叨,却始终想不出好的句子来。 黄巢替父亲着急,跑过去用稚嫩的声音对父亲说:“耶耶耶耶,我来对吧,朔风境里出寒劲,自然天赐赭黄衣。” 父亲和祖父听了大惊,又大喜,祖父拍着大腿道:“对得好对得好,我黄家要出大文人了。” 父亲欣喜道:“我儿,再来吟一首。” 黄巢跑到菊花前,摇头晃脑沉思了一会儿,见花丛中有几朵开败的菊花在秋风中瑟瑟,于是吟道:“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此诗一出,祖父鼓掌,父亲喜极而泣,两人相视做出一个决定,请老师专门教导黄巢,天天督促他学习,说黄家光耀门楣就指望着他了。从此之后,他便与菊花结下了不解之缘。 等到年岁稍长,他和几个兄弟就都被安排到曹州泰山脚下的泰山书院读书。 空闲时黄巢会和兄弟们一起习武健身。父亲去贩私盐时偶尔也会带上他。有一次,父子俩出去贩盐,半道上遇着劫匪,黄巢一把桑门剑,把那些劫匪杀得落花流水,负命而逃…… 说到过去,黄巢就滔滔不绝,不仅说到他与菊花的不解之缘,还说到了读书和剑法,最让他得意的不是读书有多厉害,而是他的剑法和武术。 幼薇正听得津津有味,黄巢突然住嘴不说了,幼薇“嗯”了一声问道:“怎么不说了?” 黄巢笑道:“你这么喜欢听,我得留一些以后讲,这样,能时时吸引你来听我的故事。” 幼薇“呵呵”了两声,道:“你这么喜欢菊花,又因为一首菊花诗走上了科举的道路,以后我就叫你菊花诗人了。”想起后世关于菊花的某些不雅含义,幼薇大笑起来。 黄巢皱起浓眉,道:“我怎么感觉这名号不含好意啊。” “没,赞美,绝对是赞美之词。”幼薇说着又笑,“你若觉得不够大气,我可以叫你菊花天王。”如若有一张台在此,幼薇一定拍桌大笑,手边无案可拍,幼薇只能捬掌了。 非但如此,她还哼起了歌,“菊花残满地伤你的笑容已泛黄,花落人断肠我心事静静淌。北风乱夜未央你的影子剪不断,徒留我孤单在湖面成双……” 黄巢赞道:“很好听的一首歌,这次好像不是温庭筠的诗词。” “谁说唱歌一定得唱温的诗词啊,我知道很多有趣又好听的歌,我慢慢唱给你听。” 这话似是一种承诺,黄巢大悦,喜道:“好啊,你给我唱一辈子。” 幼薇回道:“你想得倒挺美。” 黄巢嘿嘿笑起来。 第75章 肉身菩萨 两个人都玩得特别高兴,黄巢突然拉着幼薇的手跑起来,嘴里喊道:“带你去一个地方。” “哪里?”幼薇大声问。风吹起她的碎发,向后飘去。两人在山中快乐地奔跑,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一个幽洞旁。 “去探险?”幼薇问。这个她小时候做过,与一堆小朋友,打着手电筒,进到一个幽洞,说是里面有石凳石桌,乃是仙人居住的地方。 大家走得心惊胆战,一边说话壮胆,一边担心黑暗之中有异物出现,待走到石洞的尽头,什么也没有,但是孩子们都心满意足地退出来了。 原本也不是要找什么仙人,没有石凳石桌也没有关系,关键是满足了孩子们探险的精神愿望。所以满足而开心快乐。 黄巢笑着,找来带有树脂的松枝做火把,这样点燃之后就不大容易熄灭。黄巢道:“先保密,这样才能足够刺激。” “什么呀,这么神秘?”幼薇翘着嘴,但眼睛因太过兴奋而熠熠生辉。 黄巢转头看她,果然,每个人的内心都住着一个好奇宝宝。他点燃松枝,带头往洞里走去,“我第一次进去还吓了一跳呢。” “说得神神秘秘的,什么东西能吓到你?”幼薇心里充满了疑问,能吓到黄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真是太好奇了。 “到了,到了。”黄巢举着火把往前一照,幼薇眼睛扫过去,心里吓得砰砰直跳,妈呀,前面怎么这么多人? 再仔细一看,不对,这都是泥捏的神像,穿着袈裟站在那里,每一个泥像神态和五官都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的是,都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黄巢带着幼薇一路前行,一路都是泥像,足足有几十具。 “告诉你你不要害怕哈。”黄巢一手拉着幼薇,一手举着松枝,对幼薇挤了挤眼,这样子,在这么幽深的地方,在这么多栩栩如生的泥像的注视下,显得有些诡异。 幼薇捬胸深吸口气道:“你说吧,我做好准备了。” 黄巢突然改拉手为揽肩,他把幼薇揽进怀里,用低沉的声音道:“这些都是~肉身菩~萨~” 本身就幽暗诡异,他又故意装腔作势营造气氛。而且,肉身菩萨,不就是泥像里面装了某个圆寂僧人的真身,也就是说,摆在面前的实实在在的是一具具尸体。 幼薇缓缓转头去看那些泥像,果然感觉它们的面孔又真实了几分。 突然就觉得后颈弯里吹来一阵阴风,幼薇捏住黄巢的衣襟,又往黄巢这边靠了几分,打了个寒噤道:“我们还是出去吧,这样打搅高僧不合适。” 黄巢道:“我第一次进到这里是为了躲雨,还碰到了菩萨身上,当时有东西簌簌往下掉,我摸着仿佛像是头骨,当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幼薇又朝那些肉身菩萨看过去,道:“没有掉了头的菩萨啊。” “嗯,可能寺院拿去处理了。不过也有可能是当时的幻觉,怎么样,惊不惊悚?” 惊悚,只要一想到黑咕隆咚中自己摸到头骨,或者突然出现断胳膊断腿,人会吓晕过去。幼薇甚至还想象出黑暗中无数白色的手骨伸出来,一下一下地来抓他们。 幼薇半是敬畏半是惊悚地拖拽着黄巢往外面走,嘴里道:“不管怎么样,这种地方还是少来为妙。” 黄巢知道幼薇心里害怕,遂也不多停留,揽着她从洞里走出来。 等从山洞里出来,幼薇长吸了一口气,展眼看到的绿意葱茂的草木,顿时觉得世界光明可爱。 黄巢好笑地看着幼薇,捏了捏她的鼻子,“饿了吧,饿了带你去吃斋饭。” 紫阁寺只有早晚两餐,中间不设餐点,下午的斋饭时间相对要早一点,此时大概是申时,正是佛寺的斋饭时间。 在阴暗幽深的洞里没觉得饥饿,从洞里走出来后,特别是黄巢提到有斋饭吃的时候,那种饥饿的感觉顿时突显出来。 两人向斋堂走去,半路上与王文木和他的妻子正好相遇,于是四人一起进斋堂领取斋饭。 寺里的斋饭很简单,两个馒头加一碗稀饭,僧人们的生活十分清苦。在灭佛事件之后,这里还能为外来的香客提供免费的斋饭已经很了不起,很多寺院连院里的僧人都养不起了。 吃饭时,王文木告诉幼薇他们,他需要的木料已经砍好放进马车,吃完斋饭大家就可以回去了,他想早点回去给小崽子做木马。 陈清莲不轻不重地捏了王文木一把,娇嗔道:“急什么啊,再急回去也已经晚了。” 王文木笑得畅快,“我就想早点回去,给我儿子做木马玩。” “我看是你想玩。”陈清莲轻声回道。 看得出来,两口子的感情好得很。 幼薇笑着对王文木道:“你也太急了,你家小崽子才一个多月呢,以后有的是时间给他做小东西,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王文木打趣道:“大妹子,你是不是还想在这山上玩啊,没关系,你可以在这里多玩几天,反正黄兄弟有马送你回去。” 幼薇跺脚道:“说什么呢?我当然跟你们一起回去。你真的把我当成亲妹子吗?当成亲妹子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山上,对着……对着……”对着一个荷尔蒙分泌旺盛的男人?幼薇红着脸看了黄巢一眼,很快低下头去,嘴里嘀咕着,也不知道她在嘀咕什么。 黄巢当然希望幼薇能够留下来,但这个社会讲究男女之防,所以他并不抱希望,幼薇说完这话后,他只是嘿嘿笑了两声。 王文木故意道:“哎呀,大妹子,你说什么?老兄耳朵不好使,你再说一遍,你说对着什么?” 幼薇踩着王文木的脚碾压了一下,痛得王文木跳脚,众人都大笑起来。 黄巢满眼是笑地看着幼薇,她红红的脸润泽、饱满,像是熟得很透的水蜜桃,黄巢恨不得抱着她咬两口。胸腔里那颗心不安分地跳动起来,真希望幼薇能够留在这里陪他啊。 黄巢忍不住偷偷地拉了幼薇的手,幼薇看了他一眼,也是偷偷地挣脱开来,把手往身后藏。同时偷窥了一下王文木,人家两口子正好得蜜里调油,没时间看这边,幼薇这才没那么尴尬。 第76章 钱庄理念的产生 斋饭过后,王文木去驾车,黄巢还想骑马相送,幼薇阻止他道:“我以后会常来这里,没必要送来送去。而且,现在应该到酉时了,你送我们回去,就回不来这里了。”夜晚宵禁后城门关闭,人就出不了城。 黄巢道:“回不来也没关系,我可以到文木兄家去借宿一晚。” 话是这样说,黄巢到底还是没再坚持相送,依依不舍地送别。 王文木的车开过来,幼薇朝黄巢摆手,“走吧走吧,回去好好读书,裴休当宰相,今年跟往年或有不同。”人活着就得有希望不是?或许历史已经悄然改变了呢。 坐在王文木的车里,幼薇才想起,自己还有好多事没跟黄巢说,比如自己想与他分享的喜悦,嗻,光听黄巢说他的事情去了,自己想说的事一件没提。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色令智昏”吧,只不过,这个“色”指的是黄巢这个男人,他把幼薇迷得不要不要的。 “在想什么呢?”坐在对面的陈清莲柔声问道。 幼薇抬起头来,陈清莲脸上温暖柔和,充满了母性的光辉。幼薇并不准备多讲,毕竟跟陈清莲还不是很熟,男女之情这种私事,除非是最好的闺蜜,否则说不出口。 陈清莲轻轻地笑了声,“看得出来,他很爱你,看你的眼里充满深情。” 幼薇脸上红晕才褪,陈清莲这样一说,她小心肝一荡漾,小脸又慢慢地染了粉。 “嫂子别说了。”幼薇羞涩道。 陈清莲本来坐在幼薇对面,她起身来到幼薇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道:“你是文木的大妹子,便也是我的大妹子,你要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一声陈姐姐。” 陈清莲的手温暖干净,摸起来软绵绵的,幼薇觉得,一定是她的温柔把王文木化成了绕指柔。所以,王文木是幸运的,老婆温柔漂亮,日后再生一个可爱的孩子,他的人生就圆满了。 幼薇抬眼,撞进一双溢笑的眼睛里,忍不住开口喊道:“陈姐姐。” 陈清莲笑着点头。 女人之间的友情其实很简单,有时是一个眼神,有时是分享一段秘密,而有时,是因为感受到了这个人温暖而又善良的内心。 幼薇对陈清莲的友情应该是三者兼而有之。 王文木把幼薇送到平康坊外的东市口,幼薇下了车。她暂时还不想回家,总觉得家里有什么在等着她。这并不是她敏感,离家越近她越觉得早上出门时父亲的笑别有深意。 在市场里逛了两圈,买了一些小东西,幼薇还是往家里去了。走一走,无非也是散散心里的浊气,也没指望能想明白什么事情。 从坊门进去,路上行人已经行色匆匆,看看天色,确已不早,幼薇快步往家里赶去。 鱼秀才在杏树下吃酒,大概听得前院的声音,他高声问道:“是不是幼薇回来了?” 幼薇向后院走去,看到鱼秀才坐在石凳上,身子斜签半靠在石桌上,手里拿着一个酒壶,他把酒壶高高抬起,酒壶斜倾,一条清线从壶中流出,鱼秀才仰头张嘴,咕嘟咕嘟喝了两口。 幼薇走过去道:“阿耶,你身上有伤,少喝点酒。” 鱼秀才眯了眯眼,“幼薇,你是不是在做什么,箱子里怎么会有一笔钱呢?我记得你没有那么多钱的。” “阿耶,你……你翻我箱子?”幼薇睁大眼睛问道,“你怎么能翻我箱子呢?” 鱼秀才睁大眼睛,道:“你是我女儿,我翻你箱子怎么了?”他说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幼薇想起之前莫名少掉的布帛,深吸了两口气道:“上次的布帛是不是也是你让娘拿出去换钱的?” 鱼秀才没有回答,他像刚才一样,酒壶倾斜,倒出一条清线,然后咂巴着嘴说:“好喝。” “阿耶,上次阿娘换帛得的钱都给了你吧。”幼薇用的是陈述句。那天,鱼娘子回来时篮子里只有菜和水果。箱子里少了两匹帛,两匹帛换的钱不少,鱼娘子篮子里放着的菜不超过五十文。钱呢?必定是换了后就被鱼秀才拿走了。 “你拿那么多钱去做什么,全喝了酒了?”这已经不是幼薇第一次问这个问题。 鱼秀才眼睛落在幼薇脸上,张口道:“这是女儿跟父亲说话应有的口气吗?作为女儿,你有什么理由忤逆你的父亲?” 鱼秀才声音不大,但质问的语气很重,幼薇张了张嘴,一句话堵在喉咙里出不来。就算你有再多的理由,在鱼秀才的观念里,都不及我是父亲,你是女儿这样的关系。女子三从四德,在家从父,你还敢质问你老爹? 幼薇气得呼了一口气,她告诉自己,别生气别生气,再难的事总有办法解决。现在的情况是,她的钱只要放在家里,迟早都会被鱼秀才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地拿走,她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钱不放在家里。 可以放皇甫枚那里存着,当这个念头在心里划过的时候,另一个念头同时在心头浮现,钱可以放银行啊。 对,钱庄,可以建议皇甫枚去开钱庄啊。幼薇兴奋起来,据她所知,唐朝这时候还没有钱庄,真正的钱庄要到宋明时才有。 想到这些,她也不跟父亲吵了,急匆匆地进屋,抱了包好的第二册《逐香车》原稿,想了想,第三本第四本水平明显比以前高了不少,便干脆把第三本第四本全都带上,抱在怀里就往院门口走去。 鱼秀才本来以为女儿回来要跟他有得吵,谁知没说两句,女儿竟然兴冲冲走了,他连忙跟出来,见女儿拿了一包东西往外走,他连忙追上去问:“这么晚了你去哪儿?你包里拿着什么?” 幼薇头也不回道:“我去三水小牍买书。”说着,也不管父亲怎么想,开门走了出去。 鱼秀才想了半天,突然一拍大腿叫道:“那死丫头,该不会拿着首饰出去当钱了吧,我就说,她哪来的这么多钱?” 这边鱼秀才忙着去翻幼薇的首饰。那边幼薇走到路上才想起来,办钱庄好像需要雄厚的资本,皇甫枚一个开书店的,只怕…… 第77章 非资金雄厚撼不动 不管了,上次不是说广陵首富是他朋友吗?皇甫枚做不成,不代表他朋友也做不成啊。要是他朋友开了钱庄,自己以后有钱是不是还可以入点干股呢?幼薇越想越妙,抬头望望天,夜色越来越浓,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幼薇抱着书跑起来,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皇甫枚。银行,现代的金融机构啊,那可是资本的集中地,最赚钱的行业。 在经过紫微阁的时候,她看到门口有两道相依的人影,其中一道人影在她跑过来的时候与另一道人影迅速分开,瞬间闪进了紫微阁。 被留下的人猝不及防经历变故,在门口大叫起来,“翠芝,你跑什么跑?翠芝。” 幼薇走过去,看到那男人锦衣绸缎,身份非富即贵。翠芝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紫微阁里冲出来,对着那男人便是两脚,踩得那男人抱脚哇哇大叫。 幼薇本来只是看个热闹,翠芝却向她投来凶狠的一瞥,“看什么看,没见过妓女揍嫖客啊?” 幼薇吓得吐舌头跑远了,后面传来男人大骂的声音。幼薇心道:翠芝这脾气发得莫名其妙啊,明明相依相偎,难舍难分,突然就怒了,那男人还不大叫起来。她倒好,冲出来又是两脚,惹大事了。 三水小牍离皇城中心不远,幼薇住的平康里位于皇城的东南角,她只要往西走两个街口就到了。 路不远,没过多久,幼薇便冲进书店,一进门就把包裹丢在柜台上,手扶着柜台咻咻地喘气。 这天守店的正是皇甫枚,他抬头往门口处看了一眼,诧异道:“这么晚了,你急匆匆地跑来这里做什么?后面有坏人追你?” 幼薇拍着包裹,“都做好了,你先检查,还有一件大事想告诉你。” 皇甫枚打开包裹大致翻了翻,内容,画面都让他很满意,于是没说什么,把布包放进抽屉里,道:“我明天拿去印刷。” 说着,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把幼薇引到柜台旁的茶几旁坐定,道:“不知道有什么大事让你这么晚还跑过来,来来来,这里坐,我烹茶,你说事。” 幼薇在茶几旁坐下来,连续的奔跑让她口干舌燥,便道:“有没有水喝,我喝口水润润喉咙再说话。” 皇甫枚笑道:“看样子要说的话还很多。只是这里暂时没有水,你等等,我给你烹茶,很快就好。” 幼薇皱眉看着皇甫枚烧水炙茶叶。 前面说过,茶在唐朝还不甚普及,只有达官贵人才能喝到。而且,唐朝人煮茶和现代不同,他们先要把茶叶放在火上烤一烤,烤出香味碾成粉末,再在烹茶过程中加入各种调料,比如说盐,醋,酱油。总之,大家可以根据自己的口味,想加什么就加什么,这茶的味道,五花八门,不一而足。 幼薇很喝不惯这种茶,她喜欢泡茶喝,什么红茶,绿茶,即泡即喝。或温润软滑,或苦后甘甜,茶色清纯,看着也养眼。 皇甫枚现在把茶叶放在火上烤。幼薇不喜欢喝这种茶,但这不妨碍她说事的本领。她清了清喉咙,开始这天的惊天大游说。 “你有没有听说过这种机构,我姑且就把它叫做机构吧,这个机构实行这样一种赚钱策略,就是老百姓存钱进去,你给他一定的利息,然后你拿着这些钱放贷出去,放贷利率只要比存钱利率高,机构就可以赚钱,这种机构你听过没有?” 幼薇不知道自己描述得清不清楚,反正皇甫枚听了之后好久没吱声。他反复地翻那些茶叶,要把茶叶烤得脆脆的,这样就可以把它碾成粉末了。 幼薇见皇甫枚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于是接着往下聊:“这个买卖其实非常赚钱,而且它能给做生意的人提供极大的方便。比如说,他把钱在徽州钱庄存入,只要带一张存票,就可以在长安把钱取出来。现在朝廷发行的钱币是开元通宝,不管做什么都是钱币购买,虽然也可以通过布帛交易,但如果是大额交易的话,支付起来就很麻烦。要买价值高昂一点的首饰,可能需要用马车拖钱来结账,如果有钱庄就不一样了,拿一张大额存票就可以付款。所以钱庄一开,极大地便利了老百姓的生活。就是,开钱庄也有一大弊端,那就是它启动起来需要雄厚的资金,所以……哦……”幼薇吱唔起来。 皇甫枚摆手,“你说的我听明白了。”幼薇眨了眨眼,感觉自己说得乱七八糟的,他……居然听懂了? “就是非资金雄厚的人办不起这样一个机构嘛,你这完全是针对我那个尚未谋面的广陵首富做的一个设想,别的资金不充裕的人别想撼动分毫。”皇甫枚把捣成粉末的茶叶倒进煮沸的水里,用木勺搅了搅,问幼薇,“你喜欢喝什么味的?” 幼薇道:“原味。” “嗯?”皇甫枚表示没有听懂。 幼薇道:“就这样给我一杯呗。” 皇甫枚于是用勺子舀了茶,放进刚拿出来的白瓷碗里。 幼薇担心皇甫枚没听懂,继续叭啦叭啦道:“百姓存钱我们可以分为活期和定期,活期的话给一点点利息就可以,定期可以适量高点。吸引百姓大量存款后,我们就可以去放贷了,一般来说,放贷的利率比存钱的利率要高很多,这样我们就可以赚差价了。” 皇甫枚自己也舀了一碗,尝试着喝了一口,吐了吐舌头,表示接受不了这味道,抬头看幼薇,她小口小口地啜茶,眉头都不皱一个。 “我朋友曾经也有过这样的设想,只是他只想了个雏形,没你想的这么详细具体。他过段时间要来长安,等他到了,我把你的设想跟他说一说,若他有想法,我再约你详谈,如何?” “广陵首富?”幼薇眯着眼睛问,果然,首富就是首富,思想比一般人不知道超前多少倍,活该他赚钱了。幼薇自问,凭自己的脑袋,估计再想一百年也想不出这个点子来,她也就占了个多活一世的便宜。 “对,就是上次跟你说过的那个朋友。”皇甫枚道。 第78章 广陵首富打造的马车 幼薇看看外面,“我要走了,再不走坊门关了,我得被送到京兆府过夜了。”送到后还会被打一顿板子,然后丢进京兆府的大牢里,没谁愿意在京兆府过夜。 皇甫枚向幼薇举杯道:“先喝茶,等鼓声响起再走不迟。”两条街的距离,走得快的话确实可以赶到。 幼薇于是坐着没动。 皇甫枚问道:“怎么突然想到钱庄的事?你别说闲来无聊,就突发异想,我不接受。” 幼薇哈哈笑了两声,想到父亲,她很快收了声,道:“自然是家里出了问题,我上次拿回的钱都被父亲拿去喝酒了,如果有钱庄,我可以把钱存起来。一张存单,我往书里一夹,他哪里能知道?” 皇甫枚没有说话,低头往茶里加盐酱油。 幼薇叹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过冷漠无情?其实我就不想我的钱被不明不白地拿走。要是拿着去买日常生活用品,吃的,喝的,用的,我会觉得是我做得不到位,有钱都不拿出来给大家用,可是……”幼薇叹了口气道,“我父亲不是这样。” 皇甫枚抬头看着幼薇真诚道:“我刚才只是在想,人穷志短,难得的是你这么小年龄就能替家里打算。哈,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确实是一块美玉,连钱庄这样的事情都能想得到,厉害!” 幼薇不自在地笑了笑,举起白瓷杯与皇甫枚碰了碰杯道:“也就是家里出了点问题,才想到这个。” 茶放了这么久,已经不是很烫,幼薇小口地把茶喝完,起身道:“我还有一个问题,如果你朋友真的开钱庄的话,我的钱放钱庄不能当存钱,我要买他的干股。另外,我给他出了这么好的主意,他能不能给我点技术分成?通俗点吧,就叫技术股,我想这种事历史上应该是有迹可寻的。” 皇甫枚对幼薇除了夸奖还能说什么,他竖起来大拇指赞道:“厉害了,丫头,我都没想到入股一说,还有什么技术分成,也只有你这脑袋瓜子想得出来。成,你这么说着,我跟我朋友讲。放心,他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如果真的开钱庄,他必定会再找你。到时再商量分成的事,好吧。” “好呢。”幼薇一口应了下来,看了看外面道,“我得走了,再不走就要跑回家了。” 幼薇超身向书店门口走去,就听皇甫枚在她后面嘀咕道:“入干股,我要不要也入点干股试试,说不定也能发笔大财呢。” 幼薇回头道:“皇甫兄,你必须得相信你的头脑和眼光,我跟你说,在我们那儿啊,啊不,我的意思是说,只要你们按我说的去做,那真是赚老鼻子钱了。”幼薇差点说错了话,连忙打住话头转弯,结果连上一辈子的家乡话都给带出来了,她摸了摸鼻子,嘿嘿地笑了。 皇甫枚摆手道:“你先别忙着走,我让烨儿开车送你。” 皇甫枚有一辆墨黑的马车,是用黑檀木打造的,珍贵得不得了。幼薇有时怀疑,开个书店这么赚钱吗?但幼薇不好拿这话来问皇甫枚,所以只能把疑问憋在心里。 皇甫枚笑笑道:“这马车是我广陵的朋友送我代步用的。因为他在京城的所有铺子都由我来监督打理,这个算是他对我的补偿。” 一辆用黑檀木打造的马车,不亚于现代版的劳斯莱斯,长安城里有很多黑色的马车,因为唐朝崇尚黑色,连结婚的礼服都是黑色。但是,全长安,能用黑檀木打造的马车,唯此一辆。 幼薇感慨道:“你朋友真有钱。” “还好,你说的大项目也只有他能撼得动了。” 幼薇饶有兴趣道:“这样啊,若是他不想做这个项目,你也让我见见他,说不定我能说服他。” “行。”说话间,皇甫烨已经把车开到书店前面,幼薇上车,皇甫枚直把她送出门外,特意走到马车头拍了拍皇甫烨道:“阿烨,别老板着个脸,吓着人家小娘子,嗯,注意安全。” 皇甫烨扯了扯嘴唇,道:“知道了。” 一语未了,就听车里传来幼薇“啊”的一声尖叫。 皇甫枚和皇甫烨全都吓得心里跳了一跳,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皇甫枚往车门冲去,皇甫烨也站起身冲向车里,两个人还没撩开车帘,就见幼薇掀开帘子道:“皇甫君,你家太富裕了!” 皇甫枚一个顿步,停了下来,受惊吓的表情凝在脸上,然后,他摸了摸鼻子,缓声道:“这马车不是我的,说了是那个朋友给我代步用的。”必须得慢慢说话,否则速度一快,就得变成咆哮。一惊一乍的,让人心脏都承受不了好吧。 幼薇眨着眼,满脸的兴奋,“太想见见你那个朋友了,什么样的人才会把马车装饰得像个舒适小窝啊?你朋友来了一定要让我见见哈,我已经把他当成我人生的偶像在崇拜了。” 皇甫枚冲她挥挥手,“你快走吧,宵禁了被金吾卫的抓了打板子。” 皇甫烨也极其无语,他本身就是个闷嘴葫芦,此时转身坐在车头,一挥马鞭,车子开动,向平康坊驶去。 幼薇大笑着扑向车里,车四周围都是绵软的,即使车子开动,人不小心撞在车壁上,也不会受伤。 车里铺着软软的垫子,上面有抱枕,还有书画,喜欢看书的话,可以把枕头往腰后塞一个,手里抱一个,书放上去就可以舒舒服服地看书了。若是不想看书,可以往最里面的靠枕上躺一躺。 车四周挂着八角琉璃灯,此时,它正散发着暖黄的光线,柔柔地照亮四周。躺在这里,闭上眼睛,还可以闻到淡淡的檀香味。 这就是有钱人的奢侈,就算坐个车也不忘了享受一下。 幼薇在车里翻来翻去打滚,一会把抱枕放在下颌,一会儿到车子的一角枕着靠枕躺一躺。舒服,畅心,坐再久也不会腻。她又把一角的书画翻看了一遍,书都是经史典籍,史学书翻得有些脱线,可以确定,车主是个喜欢读历史的人。 读史可以明智,可见车主是个明智的人。当然,这书也许是皇甫枚放在这里的,皇甫枚喜欢看书,幼薇是知道的。 第79章 第一次与温庭筠正式相见 不过片刻,皇甫烨就把车开到了小院门外,他回头喊了一声,“到了。” “哦。”幼薇在车里应了一句,很快从车里出来,跳下车,脸上笑着,歪着头对他挥手道,“再见,小帅哥,注意安全啰。” 皇甫烨眼角余光瞄了她一下,鞭子一挥,掉转车头走了。 幼薇嘿嘿笑了两声,心里吐槽道:酷了不起啊,姑奶奶要是酷起来就你没你什么事了。 就在这时,夜鼓敲响,提醒人们要宵禁了,夜行的人走得更快了些,抬头看那辆墨车,已经没入夜色之中看不见了。 幼薇推开门向院里走去,房里亮着昏黄的灯光,不用说,因为父亲在家,母亲难得地点起了桐油灯。 幼薇走进正堂,就见父亲正就着桐油灯看书,见幼薇回来,他朝幼薇招了招手。 幼薇走过去,叫了一声“阿耶”。 鱼秀才把书放下,问道:“去书店买了什么书?” 幼薇摇头,“没找到要买的书。” 鱼娘子从厢房里出来,手里端着笸箩,桐油灯点起来了,她一定是想就着油灯绣几针。见幼薇回来,连忙问道:“吃过了没有?” 幼薇这才想起,忙了一晚上还没吃东西,反正也不饿,幼薇便回答说吃了。 鱼娘子抱着笸箩开始做绣活。鱼秀才拍了拍旁边,让幼薇坐下。幼薇恭敬道:“父亲要是没什么事,女儿就回房休息了。” 鱼秀才不满地拍拍长凳,“让你坐下就是有事。” 幼薇双手搭在腹前,态度恭敬而坚决,“父亲有什么事就说吧,我听着。” 鱼秀才见她执意不坐,也就不强求,道:“是这样,你十四岁生日快到了,为父想在那天宴请大家,把你的那些朋友啊什么的都叫来,你看怎样?” 幼薇道:“只是十四岁生日,没必要请大家来吧。” “那什么,你文木兄,年年送礼,你呢年年光接礼不请饭,像话么?等你十四岁生日的时候,他再送礼来,你又准备让人家空手回去,连个饭都不叫人吃的?” 幼薇被鱼秀才说得不好意思起来,想想这两三年来,王文木每年都坚持送礼,幼薇却从来没请王文木吃过饭。 不过那时候幼薇年幼,请吃饭这话怎么也得是鱼秀才和鱼娘子开口。既然父亲现在提到这一遭,幼薇便道:“那就请他一人吧。” “韦家小郎君还有张将军,昨天好呆帮过我们,不表示一下感谢之意?” 幼薇没有作声,张直方和韦保衡两个,幼薇想过要备点礼物感谢人家,张直方喜欢奇珍异宝,幼薇自认没能力送得起。韦保衡那边,幼薇也没想好。如果请他们吃饭表示感谢之意,听着好像也不错。只是,父亲真的只是想请他们以表感谢之意?幼薇对此表示怀疑。 道:“他们怎么会来参加我们的宴会呢?”贵人阶级,怎么会纡尊降贵到良人家来就餐?上次王文木家请客,张直方和韦保衡就没去。 鱼秀才道:“请是礼数,来不来是他们的事。” 幼薇想想也是这个理,请他们也是告诉他们,他们给予的帮助自己记在心里,于是点头道:“如果父亲觉得可以,那便可以吧,我过几天跟他们说。”说完,她转身进了屋。 鱼秀才指了指幼薇那边,半天才说:“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做我觉得可以那便可以?这孩子变了,从那天之后就变得不是她了。” 此前的幼薇,从来不敢忤逆鱼秀才。而那天之后,幼薇与鱼秀才的冲突大小不断。 鱼娘子安抚鱼秀才道:“也不能这样说,阿薇是个好孩子,只是现在跟你一样,有些脾气罢了。” “可是以前她明明不这样,让她东就东,让她西就西,现在动不动敢甩脸子,给谁看?” 鱼娘子噤了声,幼薇性格大变,鱼娘子也有所感触,可是这能怪孩子吗?那次从树上摔下来后,她几乎在一夜之间成长起来。 接下来鱼秀才在家的两天,幼薇都闭门在家画画,就连吃饭,她也是端进房里。每每这时,鱼秀才又会对鱼娘子说:“秀禾,我们这女儿白养了。” 鱼娘子只得好言安抚他。背地里鱼娘子又去劝幼薇:“你不能这样对你阿耶,他在外受人欺负,在家里我们好呆顺从他一些……” 幼薇不解,打断鱼娘子的话道:“阿娘,我这两天有事要忙,并没有对阿耶不满意,也没有生他的气。” 鱼娘子自然不信,一个女孩子,有什么要忙的?连吃饭都端进房里,还说不是对阿耶有意见。 鱼娘子站在幼薇门口半晌,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怏怏地退回来,对鱼秀才道:“幼薇她说,她这两天有事要忙。” “她忙什么?既不绣花也不织布,她能忙什么?”鱼秀才鼓了鼓眼睛,眼一凌,鱼娘子吓得缩了缩脖子。 两天在静默与猜忌中度过,鱼秀才又恢复了衙门公干的上班生活。不过跟以往不同的是,他从府衙回来后就直接回家了,应该说上次的教训他是记在心里了。 幼薇呢,整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终于把自己的要写那本漫画故事情节构思完毕。第一次自己写故事,铺情节,幼薇用尽了心力,便决定好好休息两天。 这天,天放晴,吹着习习的南风,幼薇抱了一本书坐在杏树下翻看。 南风习习,吹在脸上,像一位多情姑娘,不时用手轻轻抚摸。幼薇心有感慨,吟道:“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 她本是在看书,嘴里反复哼唱着这几句诗,手里翻着书,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唱歌,直到一道清越的笛音把她从书中惊醒。 幼薇抬起头来,就见一青衣男子举着一支笛子,一边吹一边往杏树这边走。 幼薇站了起来,等男子吹完,她礼貌地问:“先生您找谁?” 男子大概四十多岁,束着冠,头发打理得十分整洁,一身青色长衫,很好地衬出了他修长的身材。他看了看幼薇,又看了一眼摆在石桌上的书,笑问道:“你就是长安有名的诗童鱼幼薇?” 幼薇觉得男子说话声音亲切和煦,歪了歪脑袋,问道:“莫非你就是谢姑姑她们嘴里的飞卿?” 第80章 以柳为题 上次在裴宅外面,幼薇见过温庭筠一面,虽然那时他像个神经病,这次打扮得整洁干净了很多,但幼薇还是认出了他。 “对,我就是飞卿,人们又叫我温八叉。”温庭筠收了笛子,仰身做了个叉手的滑稽动作,逗得幼薇掩嘴一笑。 温庭筠作诗时喜欢十指交叉叉手,每叉手一次,得诗一句,八叉手而八韵成,因而人又送他绰号“温八叉”。 阳光斑驳地落在温庭筠的肩头,他的笑容温暖亲切而富有感染力。有花叶随风吹落,有些落在地上,有些停落在两人的肩头。幼薇请温庭筠坐,自己准备去泡茶,温庭筠阻止了她。 “你不必忙,我来是因为你说的委托书一事。另外,因为久闻你大名,也想请你即兴赋诗一首,看看是不是真的人如其名?” 幼薇眨了眨眼,心道,这温庭筠还真是憨直率真,她遇见过这么多人,从来都是一上来就夸赞的,还从来没有人对着她问“是不是人如其名”的。 幼薇笑了笑,伸手道:“那么,请先生出题吧。”幼薇双手相叠放在腹部,落落大方,正是一块浑然天成的美玉。 温庭筠想起来时路上,柳条披拂,如长发披肩的青春美少女风姿绰约地站在晴空之下。微风拂来,柳树摇曳多姿又妩媚动人,心里便有了主意,道:“不如以’江边柳’为题如何?” 幼薇对温庭筠俯了俯身道:“请先生稍等。”片刻后,她端来了笔墨纸砚,略作沉思,便执笔写下一首诗来。 赋得江边柳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 影铺秋水面,花落钓人头。 根老藏鱼窟,枝低系客舟。 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幼薇眉目低垂,俯首细细写来,一手娟秀的字慢慢地呈现在纸上,写完后,低头吹了吹墨渍,双手呈给温庭筠道:“请先生雅正。” 温庭筠低头看着手上的这首诗,又抬头看看幼薇,人美,字秀,诗雅,果然是才思灵秀,不禁夸赞道:“小小年纪,竟能随手写出这么好的诗来。” 夸完,他又蹙起了眉,指着后面两句诗问道:“‘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你小小年纪,未经风雨,何以添愁呢?” 幼薇低头望去,心里暗道不好。她在现代社会漂泊挣扎了三十年,历经风霜苦楚,但唐朝的鱼幼薇只是养在深闺中的一个小姑娘,一生未经风雨,自然没有这种感触。这下可好,被温庭筠看出破绽来了。 幼薇咬了咬嘴唇,道:“那个,我虽然人小,但经历的事并不少,而且,我看过的书多,人的知识和感悟并非只有经历过才知道,所以有一句话说得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温庭筠大笑起来,“是这样的吗?” 幼薇也笑,她记得这话是明代某位画家说的,原句是,“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她这样前后顺序一颠倒,就是在为自己诗歌中深切的愁绪做注解。即使没有经历过,但早已随书中的人物历经千帆。 温庭筠以深沉的目光打量了幼薇一眼。幼薇被他看得心里瑟缩了一下,心里竟有些紧张,他该不会看出什么吧? 事实证明,温庭筠也并非神人,他只是笑笑道:“你说得也有道理。” 幼薇心里松了一口气,连法门寺的方丈都看不出什么来,她只是被神化了的温庭筠吓住了,自己吓了自己一把。 正在这时,院门一阵叩响,幼薇连忙道:“我去开门。”说着飞也似地向前院跑去。 门打开,便看到了皇甫烨那张满是青春痘的脸,这家伙这一个月油脂分泌太多,整张脸被痘痘挤满了。幼薇常常看到他的脸就替他疼得慌,这次看到他却觉得异常欢喜。 “啊呀,皇甫烨,烨哥哥,你叔叔找我有事?” 皇甫烨微微瞠了瞠眼,道:“什么哥哥哥哥的,我可不是你阿耶。” 前面说过,唐朝对父亲的称谓五花八门,其中“哥哥”在那时是父亲的称谓。 所以,皇甫烨被幼薇两句哥哥叫得怒发冲冠,从不多言的他忍不住出言反击。 幼薇也不生气,冲皇甫烨笑得友好而灿烂。皇甫烨心里的怒气在幼薇的一颦一笑中慢慢地消融,最后消失得无形。 皇甫烨道:“叔叔的那个朋友来了,就是广陵那个,他说想跟你具体聊一聊,中午饭在酒店吃,你得跟你家里人打声招呼。” “广陵首富?!好好。”幼薇连连点头。 温庭筠踱步出来,向幼薇点头,“我也要走了,授权书我已经写了,夹在书里面。” 幼薇向温庭筠挥手,笑眯眯道:“慢走不送。” 等温庭筠走远,皇甫烨抽抽鼻子问道:“那人是谁?我怎么觉得你笑得好假。” “啊,是吗?”幼薇伸手捏了捏笑得有点僵化的脸颊,她刚才确实是紧张了,想想,就算温庭筠觉得异常又怎样,他难道猜得到自己来自于一千多年后?真是,紧张个毛紧张。 幼薇对皇甫烨道:“你要不要进来坐坐,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皇甫烨想拒绝的,却鬼使神差地跟着幼薇进了院子,他小心地打量着这个院落。 幼薇道:“我去后院拿个东西。”说着,就往后院走去。皇甫烨也跟着她往后院走。 在后院,他看到女孩正低头清理石桌上的书和笔墨纸砚,想来,闲暇时,她就是在这棵杏树下看书写字。 皇甫烨抬头看那棵杏树,枝丫不高,正在头顶上,可以看到青青的杏子挂在树梢上。 原来是在这么安静的环境里读书,难怪气质高雅,谈吐不俗。 幼薇收拾好东西,把授权书放进书桌收好,然后写了一张纸条放在正堂的桌上,这样,鱼娘子回来就知道她中午不回来吃饭了。 抬眼间,见皇甫烨正打量自家大堂,幼薇有些尴尬道:“房子比较旧,有碍观瞻。” 皇甫烨摇手道:“没事,很好。” 幼薇点头,“我们可以走了。” 走出小院,停在树下的正是那辆墨黑马车。皇甫烨道:“知道你喜欢这辆车,叔叔特意让我开来的。” “皇甫君真知我心。”幼薇赞道。 第81章 广陵首富李近仁 走进书店,幼薇眼尖地发现皇甫枚喝茶的茶几旁坐着一个身穿白色绸袍的青年。为什么用青年这个词呢?因为这人二十多岁,看起来比王文木和皇甫枚小,但比黄巢要大,保守估计二十五岁。 他的皮肤比幼薇见过的大多数男人要好,与韦保衡差不多,五官清俊,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熠熠生辉,看到幼薇时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亮了一下,随即垂下眼睑。 他像是从江南水墨画中走出来的,身上一股书卷意气,但眉宇间一股浓愁。身上倒是不染尘埃,但眼角的疲惫和困倦掩都掩不住。 幼薇心中已有猜测,他就是皇甫枚的朋友,广陵首富。只是难以想象,广陵首富竟然如此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就已经创下了巨额财富。 据皇甫枚所说,他的这位朋友是自己出去打拼赚得第一桶金,然后才慢慢发展起来的。所以幼薇以为,广陵首富即使不是老头子,也该是油腻中年男。谁知人家这么年轻,还长了一张好看的脸。 幼薇在茶几旁站定,漂亮的眼睛一轮,道:“你就是皇甫君的富商朋友?”皇甫枚说过,这位首富朋友即日将到长安,幼薇记得他的姓名——李近仁。 哦对,皇甫枚说过李近仁比他小,只是幼薇忽略了。因为说到首富,她脑海中闪现的就是香港的李嘉诚,腾讯的马化腾。怎么着都是好几十岁的人吧,谁能想得到,眼前这位一身儒服,俊秀雅致的年青人会是广陵首富? 何况,江南一带自古繁华富庶,李近仁以二十多的年龄,荣居广陵之首,该是怎样的叱咤风云,精明强干之人?!可眼前之人更像一个饱读诗书的儒者。 幼薇想起那辆墨玉马车,里面的书应该是他的吧,都说读史可以明智,古人诚不我欺。 李近仁一手执袖,抬手给幼薇斟茶,缓声道:“在下确实是皇甫君广陵的朋友,为什么非要在朋友前冠一个富商呢?”他放下茶壶,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 幼薇便在他手边坐下来,笑道:“因为怕弄错,你太像读书人,这样说呢,也是试探一下,事实证明你就是那个富商朋友。” 李近仁扬眉问道:“你是怎么判断的?” “这个嘛,”幼薇捧起茶碗,看了李近仁一眼,眨眼笑道,“我能读出一个人的心思你信吗?” 李近仁身子往后仰了仰,一头乌发随之往后一荡。幼薇注意到,这人的头发乌黑发亮,比之一般人要黑亮很多,他白净的手指在膝上敲了敲,抬眼笑问道:“你不妨说说我现在在想什么。” 幼薇随口答道:“你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自信的女孩?” 李近仁“哈哈”笑了两声,不得不承认,这女孩如皇甫枚所说的那样,明媚灿烂又聪慧可爱,这样的女孩,怎能不让人多看她两眼? 李近仁坐直身子,突然想更多地了解幼薇,于是道:“在下李近仁,字明德。因为从小性子不定,喜欢到处游荡,所以书读得并不好,有负小娘子的评价了。” 幼薇把茶碗放下,正色道:“明德君这是妄自菲薄吧,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你的气质里藏着你走过的路,读过的书。许多时候,我们以为看过的书都成了过眼烟云,不复记忆,但其实它潜藏在我们的气质里、谈吐上、无涯的胸襟里。你的气质里早已经藏了你读过的书,我看得很清楚。” 李近仁忍不住鼓起掌来,眼里漫上笑意,道:“难怪那家伙对你推崇备至,我看你只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啊,怎会如此聪慧?” 幼薇心道,我两世加起来都四五十岁了,走过的路,看过的世界比你只多不少。幼薇喜欢旅游,李近仁虽是走南闯北的商人,但幼薇也敢自豪地在心里说上这样一句话。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道:“我是心理比较成熟的人,要不,你把我当成三十岁的人吧,或者跟你同龄,这样,我们两个好交流。” 李近仁笑了,他见过很多顺杆子爬的人,幼薇这杆子爬得比一般人还顺溜。 幼薇见李近仁不说话,只是笑,于是抱起茶碗喝茶。茶虽然调得像浓汤,但这个时候却是缓解尴尬或打破僵局的最好手段。 皇甫枚从二楼上下来,他走到李近仁身边,问道:“感觉怎么样?” 李近仁用汤匙搅了搅锅里煮得沸腾的茶汤道:“刷新了我对小丫头的认知。” 幼薇笑,“你的眼里,小丫头是不是只会在家里撒撒娇绣绣花啊,那你就跟不上时代潮流了,远的不说,就说近代的上官婉儿,公孙大娘,念奴,谁个不是行业中的翘楚?” 皇甫枚道:“希望你也能位列其一,千古留名。” “哈~”说到千古留名,幼薇想起后代关于自己的传说,什么千古第一奇女子,什么美女诗人,不过,人们似乎更愿意用荡妇来形容自己吧,如果“荡妇”也算千古留名的话,她在历史上算是赫赫有名了。 “如果可以,我本人更愿平平淡淡过一生。”幼薇抱着茶碗道。 皇甫枚笑了,道:“只要你本人不想青史留名,平平淡淡过一生应该没有问题。” 皇甫枚的眼里,一个人要青史留名,要么有本事建功立业,要么有能力着书立说,还有一种就是成为像孔子这样立德的人。所谓立功,立言,立德是也,前者如各朝各代的帝王将相,中者如司马迁、李白、杜甫等人,能在文坛拥有一席之地,后者则是孔孟,老道之类。 幼薇虽则聪慧过人,然则与以上三者依然相去甚远。皇甫枚是以有以上言语。 对于皇甫枚的言论,幼薇不置可否。因为她知道,无论她这辈子生活得怎样,江湖上都有鱼幼薇的传说,而且版本众多,而其中最为人认可的说法就是,她是一位美女诗人,同时也是一位荡妇,一个杀人犯。 不过,那都是后人的传说,到底情况怎样,事隔千年,一切往事只待后人猜测与评说,谁都无法揭开历史的真相。 第82章 动了凡心 李近仁起身走到柜台,拿起上面放着的一本书,走回来放在幼薇面前,“刚刚拜读了你的大作,不简单!” 李近仁的赞美让幼薇笑得更加开怀,不过她还是谦虚道:“哪里?我只是画了些漫画而已。”幼薇心知,这些东西放在后世,估计水花都冒不起一个,但放在大唐,确实是一种新颖的读本,能给人视觉上的冲击。 “这些漫画足以让你名垂青史。”皇甫枚道。 幼薇清楚地知道,后世没有关于她漫画的传说,所以这或许只是一个平行世界,她的命运也将注定和历史不一样。 幼薇笑了。这个笑落在皇甫枚和李近仁的眼里,就是这小丫头听到可以青史留名高兴坏了。 皇甫枚对李近仁道:“你觉得她像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吗?我觉得不像,十几岁的小丫头能整明白啥?” 李近仁笑着点了点头。 幼薇辩道:“这个世界上,从来不乏聪慧明智之辈,否则明德君怎么年纪轻轻就能成为广陵首富呢?大多数世家子弟,他这个年纪,要么陷在深宅内院出不来,要么斗鸡走狗吃喝玩乐纨绔不孝,还有小部分人在科举的路上奔跑。总而言之,走的都是前人走过的老路,少有开拓创新者。明德君不然,明明是官宦世家,偏偏独辟蹊径走经商之路,而且走得非常成功,非聪慧之人如何能做到?” 幼薇这马屁,拍得李近仁都不自然起来,咳咳了两声道:“我也只是幸运罢了,况且,商人向来都是社会末流,当不得如此夸赞。” 皇甫枚笑道:“明德君也不用菲薄自己,你们俩都很厉害。” 幼薇和李近仁不免互看一眼,幼薇对李近仁眨眼,李近仁则转开了头,又有点舍不得移开眼。 皇甫枚把李近仁的神态看在眼里,突然觉得,老朋友这棵千年不开花的铁树今年只怕会开出花来了。 皇甫枚眼睛在幼薇身上转了几转,又落到李近仁身上,眼神变得期待起来,伸手拍拍李近仁的肩道:“明德君说好今天请客的呢。” 李近仁心情看起来不错,当先站起身来,道:“走,我请客。”他的声音不大,但听起来极其清朗。 皇甫枚大笑,向幼薇招手,“走,跟明德君去吃豪华大餐。” 幼薇看看外面,道:“还早呢,不用这么早去吧。” “不早不早,喝喝茶聊聊天,再说我们还要吃明德君为我们准备的熊掌鲍鱼,那是需要时间做的。”皇甫枚调侃老友道。 幼薇笑。看得出来,皇甫和李的关系很好,相互之间可以胡乱扯淡,必须要好到一定程度才行。 李近仁转头道:“瞎说,生意上的很多细节还要向丫头请教呢。” 皇甫枚反驳道:“人家的想法你不要出钱买啊,请吃鲍鱼怎么了?还要去长安城最好的酒店去吃才对呢。” 在现代商业文化熏陶下长大的幼薇知道,有些事边吃边聊确实容易开拓思路,公司的方案、决策,很多都是吃着吃着就聊出来了,更有很多合同,喝着喝着就签了约。 不知怎么的,她想起了上次在林子里打死的那只大黑熊,明明熊掌已经放进锅里煨了,结果自己怎么就没吃到呢? 哦,那天自己好像喝醉了,黄巢和韦保衡两人把自己送回了帐篷。他们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地想吃熊掌…… 其实,应该也不好吃吧,想吃只是因为没有吃过,每一个吃货的宗旨就是尝遍天下美食。 几个人说话间出了书店,幼薇见皇甫烨没有跟上来,便喊道:“阿烨,去酒店了。” 皇甫烨闷声闷气地回道:“我等饭点再过去。” 皇甫枚也道:“先让他守着店子,等饭点我再打发人来叫他。” 于是,三个人沿着书店前的那条路一直往前走。两边商铺林立,还有各种摊贩吆喝买卖,街上一片繁华之景。 皇甫枚指着旁边的一个店铺对幼薇道:“看到旁边这家绸缎店了吗?还有那家珠宝店、杂货店、粮油店,这些都是明德君开的。哦,上次的那个奢美,就是我在里面算账的那家珠宝店,是他开得最早的一家店,那店生意好,临近皇城嘛,周围非富即贵,珠宝好卖。他尝到了甜头,好家伙,一开十几家,啧啧,那钱赚得,哗哗的。” 幼薇想起上次看到的那一摞摞账册,笑道:“我今天才知道皇甫君原来这么健谈。” 李近仁立时接道:“他呀,就是长了一张老婆婆的嘴,碎得很。” 幼薇掩嘴而笑。 皇甫枚不在意地拍拍袖子。 李近仁眼角余光扫到幼薇灿烂的笑容,明亮的眼睛,心里倏地跳了一下,那是一种悸动。二十几岁从未尝试过动心的李近仁第一次体会到了心颤的滋味,他握了握手。 也许,这就是他一直静心等待的那个人,他的眼睛落在幼薇的发上,脸上,身上,她,就是他愿意倾心对待的那个人吗? 皇甫枚又指着一家店铺对幼薇道:“看到了吗,那家也是他的,他家的招牌有一个特点,看到那牌匾上的墨梅没?那就是他家店铺的墨字招牌。” 李近仁笑了一声,那是一家绸缎店,他向幼薇倾了倾身,问道:“要进店看看吗?我家店里的东西绝对物美价廉,而且保证是正宗好货,我们做大生意的不欺客。” 没等幼薇回话,李近仁已负手向店里走去。幼薇转眼看皇甫枚,皇甫枚对她做了一个请进的动作,幼薇便含笑跟在李近仁身后进了店。 幼薇自到这里后,从来不曾逛过绸缎店,也没去外面的街市里逛过。这一进去,让她对唐朝的布帛绸缎又有了新的认识,原来中国的纺织业在唐朝时已经如此发达。 李近仁指着幼薇正在看的那一匹布介绍道:“这个是绮,又名二色绫,看到上面的颜色了吗,明黄底色,白色斜纹暗花,做衣服贵气不凡。再看这种,它叫做锦。再有这种,叫做罗,富贵人家喜欢用菱纹罗做窗纱……” 李近仁一一道来,对布帛的种类款式竟是如数家珍。 第83章 大方送礼 幼薇伸手去摸李近仁所说的罗,触感轻软舒适,听李近仁说是做窗纱的,不禁叹道:“好奢侈,我的衣服都没有用过这么好的材料。” 李近仁上下打量了幼薇一眼,走到卖绸缎的地方,点着上面的布帛问幼薇:“喜欢什么颜色?” 幼薇没有多想,随口回道:“都喜欢。” 李近仁淡淡一笑,对里面卖绸缎的伙计道:“把最上面这两匹布包起来,放柜上,我等一下去结账。” 伙计应了,因为李近仁几乎没来过店里,伙计并不知道,这人是他真正的老板。 往前走,李近仁又指了两匹帛让伙计包起来。 带着幼薇在店里逛了一圈。李近仁来到柜上,掏出一张黑卡对柜台后的人道:“记在账上。” 柜台后坐着的就是这家店的负责人,他哪有不认识这张卡的,连忙抬头,看到李近仁那张俊脸不禁瞳孔收缩,结巴道:“郎、郎君,您来了。” 李近仁眨了眨眼,“先记账。” “好呢。”掌柜的亲切地应道。 幼薇猜测,这人要么是李近仁的本家,要么就是跟他很熟的人。一个店的负责人,肯定不是街上随便招个人就敢把店交给他打理的。 记好账,李近仁把打包好的绸缎布帛送到幼薇面前,“送你的。” 幼薇睁大眼睛,这才悟到这人买布帛是送她的,连忙把手背在背后道:“你要是开钱庄,我要算两成技术入股的,休想用点绸缎布帛打发我。” 李近仁笑起来,“自然,只是见面礼而已,你想多了。” 后面的掌柜同样也是睁大了眼睛,心道:要不要写封信给老夫人,郎君可从来没有这样笑过,而且,还是对着一个小娘子,这可是大喜事啊。老夫人盼了多年的事也许就要尘埃落定了。 掌柜的睁大眼睛仔细打量幼薇,长相没得说,但是她身上这衣服,应该是麻布做的吧。这女孩,衣服穿得差,身边也没带个小丫头,是良人家的女子吧,那就还配不上他家精明能干的郎君。不过若是为妾的话,倒也不错。看郎君看这女孩的眼神,掌柜的点了点头。信就不用写了,毕竟,有钱人家谁不娶几房姬妾呢。 幼薇哪里知道,她这一进店,竟然引得店里掌柜浮想联翩,甚至连她进府的身份地位都拟好了。 皇甫枚背着手,眼睛在店里挂着的布上瞟过去,状似不经意道:“我看他是想收买你,让你给他多出主意。” 幼薇往后退两步,离那些布帛远一点,道:“俗话说得好,无功不受禄,我只接受我应得的报酬。” 李近仁无法,把布帛放在柜台上,嘱咐掌柜的把它送到三水小牍去。嘱咐完又对幼薇道:“丫头,还是要穿漂亮些。” 幼薇忍不住看了看自己周身,他是嫌她穿得不够档次吗?可是朝廷曾正式颁布命令,贵重的绫纱锦缎,只有高级官员家妇女能穿,平民男女只能穿布衣。虽然到了晚唐,朝廷上几乎不管这事儿了,但平民百姓没事儿谁整那么贵重的绫罗绸缎往身上穿,那可都是真金白银,能做货币用的。 从绸缎店出来,李近仁背着手又跨进了一家胭脂店。幼薇抬头看了一眼牌匾,上面有一枝墨梅,从牌匾的字缝里伸出枝丫来。幼薇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皇甫枚在后面推了她一把,她只得跟着进去了。 幼薇回头看了皇甫枚一眼,心道:你一个男人,逛街也逛得这么起劲,况且这是一家胭脂店,里面卖得全是女人的东西。 皇甫枚却以为幼薇在问,为什么推她,因而解释道:“这也是他的店。” 李近仁回头,见幼薇跟了进来,心情大好,对她道:“我可以给你一张卡,要买什么,直接记账,到年终我给你清账。” 幼薇既狐疑又震惊,看了李近仁一眼道:“你可知道你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但凡我贪婪一点,你的金银首饰,胭脂布帛粮油,我都可以凭着你给的卡肆意拿,这样也可以吗?” 李近仁点头,“如果你需要的话,尽可以拿,我保证不向你讨还。” 幼薇摇头,哂笑道:“明德君敢如此大方,小女子却不敢如此放肆。虽说财帛动人心,但幼薇深知贫贱不移的道理。” 李近仁看着幼薇,她的眉眼、鼻子、嘴巴,跟他梦中的那个姑娘慢慢地重合,原来,这就是他梦里的那个女神。 李近仁内心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笑道:“不是我大方,是你的金点子值钱。生意场上的人,在商言商,不会无缘无故地把自己赚的钱送给别人。”只因在我的心中,你已经不是别人,而是我一生一世想要拥有的女人。心里的一个声音如此清晰地对李近仁说道。 不愧是生意场上的精英,几句话下来,幼薇觉得刚才不拿布帛的行为就是愚蠢。用智慧赚的钱,拿得正大光明啊。 但是当李近仁把胭脂水粉打包交到幼薇手里时,幼薇还是红了脸,推拒道:“谢谢谢谢,不用不用。” 话是如此说,幼薇心里还是动摇了。年轻又貌美的女子,谁不想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李近仁只是看着幼薇,眼睛落在她身上的衣服上。幼薇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上身是浅褐色宝花葡萄纹衫子,底下是齐胸葡萄石榴缬纹襦裙,直曳到地。飘飘荡荡,随风摇曳,这是唐朝妇女最流行的穿衣风潮。 头发因尚未成年及笄,梳了时下流行的双鬟髻,也就是在两边耳畔简单地弯一个鬟,青春又好看。但头上除了墨黑的头发外,发钗玉簪全然没有。脸上自然是脂粉不施,但幼薇认为,自己这个年纪,皮肤好,不用化妆也是美美哒。 在李近仁的注视下,幼薇红了脸,更加不愿意接受馈赠了。李近仁便把东西放回柜台,嘱咐掌柜的送到书店去。 嘱咐完毕,李近仁又踱到幼薇身边,咳咳两声对幼薇道:“化妆是女孩的特权,虽然你不打扮已是国色天香,但要是再打扮打扮,那就是倾国倾城了。” 幼薇先是脸红,现在是尴尬起来,心思缜密的她解读为这是婉言说她不化妆。 第84章 献策 如果说此前幼薇还只是猜测,当听到皇甫枚和李近仁嘿嘿的笑声时,幼薇心里明白了,顿时抬头讽道:“在这里关心起女孩子胭脂水粉的事情来。” 就算是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偶像,幼薇也不允许他随意地调侃自己,尤其在事关身份和地位的穿衣和打扮上。 李近仁看到幼薇的眼神变得淡漠而没有温度,知道她敏感,不喜欢别人调侃她,连忙道:“对对,是我们太不厚道,还请丫头不要放在心上。” “不要叫我丫头,我我很快就要及笄了。”幼薇也不知道李近仁哪句话让她心情烦躁起来。身为心理咨询师,怎么能让人轻易地调动自己的情绪? 幼薇正努力控制自己的脾气,李近仁突然靠近过来道:“这么说,可以上门提亲了。” 幼薇抬眼向李近仁看去,心里道:大老板,你可别打我的心思,小姐姐虽然年纪不大,但也不是你一个广陵首富言语挑逗就会投怀送抱的! 幼薇身材高挑,正在发育的身子已经前后有形玲珑有致。她的母亲有胡人血统,幼薇继承了她的五官,长相既有胡姬的深邃,又有中原女人的秀美。 很多男人看到她,先是惊艳,继而是或迷恋或亵渎的猥琐表情,这造就了幼薇今日的敏感。 李近仁高了幼薇一个海拔,因此说话时微微倾身,幼薇一个眼神瞥过来,李近仁心里一突,觉得自己今日确实是孟浪了。 突然想起父亲死时的样子,李近仁如遭雷击,猛地站直身子,与皇甫枚的目光在空中交会,他很快转头,丢开两人跨步走出胭脂店。 幼薇和皇甫枚对视一眼,皇甫枚解释道:“他家里出了点事,可能突然间心情不好,你别多想。” 幼薇点点头,问道:“上次寄信来的是他吗?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皇甫枚没有回答,毕竟牵涉到私事,幼薇也没有多问。 两人从店铺里出来,见李近仁已走出很远。皇甫枚有些担心老友的心里状态,遂对幼薇道:“我们快点跟上去吧,他这段时间情绪极不稳定,如果你觉得他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请多包含。实在是,这件事太惨烈太惨烈了,惨烈到原本任何事淡然处之的他都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好的,没关系的。”幼薇回道,心里却在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皇甫枚用“惨烈”二字来形容。幼薇想起那本被砍得零落的书,当时她还推测过,砍书的男人情绪极不稳定。 李近仁进了附近的一家酒店,幼薇和皇甫枚已经跟了上来,一个伙计迎上来道:“两位,刚刚那位郎君交待过,让小的领两位上楼去。” 幼薇道了声谢。伙计便在前面领路,当幼薇和皇甫枚跨进包间时,李近仁正摆弄桌上的碗碟,伙计连忙上前去,道:“贵客,让小的来吧。” 皇甫枚过去拍了拍李近仁的肩,问道:“还好吧?” 李近仁笑,手里不停,“我能有什么事?” 幼薇看得出来,她和皇甫枚进来时,李近仁思绪紊乱,摆碗只是他无意识的动作。那样子,感觉……很受伤,也什么事能让他情绪波动这么大? 幼薇不知实情,默默地在他们对面选了位置坐下来。李近仁抬头看她,“丫头,你过来坐,你离那么远,到时我们商量钱庄的事,隔得远怎么交流?” 幼薇便起身坐到皇甫枚身边。 “不好意思啊,刚才有点唐突,你别放在心上。”李近仁起身帮幼薇把碗碟摆好。 幼薇摇头,“不必担心,我没那么小心眼。” 皇甫枚道:“我坐过去,你们有事好商量。”说着走到李近仁另一侧,李近仁也不客气,和皇甫枚交换了位置。帮幼薇把碗碟摆好,又给她倒了水,然后让伙计写菜单。 一切准备就绪,李近仁笑道:“我们来讨论一下钱庄的事吧。如果这次京城之行能够让我在这里开创一片新天地,不管其他事怎样,也算是对我……有所交代了。” 幼薇抬眼望去,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发理李近仁说这话时眼里有细碎的光芒闪过,作为多年的心理咨询师,她知道,那是泪花。 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所以,皇甫枚说的家事到底是什么呢?能让李近仁把朋友寄过来的书砍坏,还巴巴地再寄回来,看那皇甫枚,还完全没有怪罪他的意思,甚至对他还有些担心。 幼薇虽然好奇,却也不敢相问,毕竟李近仁刚刚的表现足以说明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很大。 随即,大家又回到钱庄的话题上来。关于钱庄,幼薇根据自己对现代银行的理解,提出了很多建议。李近仁和皇甫枚对她所说的种种进行了深入的探讨。 李近仁作为一个古代人,幼薇每提出一个具体的建议,他都能迅速地理解并展开分析,这让幼薇对他很是佩服,毕竟是从小在商场里摸爬滚打的人,智慧和精到的眼光不容小觑。 商讨完钱庄的各项细节后,已经是半下午了。其中,皇甫烨过来了一趟,匆匆吃完又走了。这人话少,吃饭期间完全没发声过,几乎没有存在感。吃完,他又匆匆地走了。 李近仁点的菜多,大家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就聊得有些多了。幼薇吃得心满意足,临走时摸着吃撑的肚子表示,钱庄一旦开成,自己得占两成的技术分成。 李近仁想都没想,一口答应了,并喊了马车亲自送她回去。 马车就是那辆黑檀木打造的马车,外面看起来黑而沉重,里面却是宽阔舒适。这次车者不是皇甫烨,而是李近仁的近侍叫做阿陌的。 小伙子看起来文弱瘦削,车停下时也不知道皇甫枚过去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幼薇走过去时他盯着幼薇咧嘴笑。 幼薇心里嘀咕,这人有毛病吧。 李近仁跟着幼薇上了马车,坐在幼薇对面道:“阿陌是常年累月跟在我身边的人。” “哦。”幼薇应了一声,并不知道李近仁为何要跟她说这个。 第85章 客舟与蒲柳 李近仁轻笑了一下,理了理衣袖道:“如果钱庄开起来,我们也算是合作伙伴了,以后要经常打交道,我身边的人你要多认识。” 幼薇点头,问道:“所以你一定会把钱庄开起来的吧?” 李近仁眼睛落在幼薇如画的眉眼上,应道:“当然。”哪怕只是为了与你多接触,我也要把钱庄开起来啊。这是李近仁的心里话,当他的视线再次落到幼薇身上时,幼薇冲他笑了笑。 从三水小牍到平康坊,本来就不远,也不过是顷刻间,车子就已经到了幼薇的住处。 幼薇掀开帘子从车上跳下来,对车上的李近仁挥了挥手,就蹦跳着推门进去了。 李近仁看了看幼薇的住处,转头看看不远处一路挂出去的红灯笼,他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阿陌在前面喊他,“郎君,我们走吗?” 李近仁挥了挥手,坐回车里。再回到三水小牍时,皇甫枚笑吟吟地看着李近仁道:“今天终于有人入了你的法眼了吧?” 李近仁摇头道:“别开玩笑,我现在这种情况,是谈论婚姻嫁娶的时候吗?何况那丫头,她看我跟看你的眼神没有什么不同。” “还说没动心,这是连眼神都确认过了。” 李近仁倒也不否认皇甫枚的说法,他走到茶几旁坐下,道:“你知道我的情况,在京城还不知道走不走得通门路,父亲官职不大,在京城又没有亲朋故旧,哪有心思考虑这种事?”话是如此说,但李近仁心里已经放下了一个名叫幼薇的丫头,想到刚才看到的她居住的院子和周围的环境,李近仁皱了皱眉。 皇甫枚拍了拍他的肩,拉他坐下喝茶,问道:“你准备先找谁?” “先找裴休,若不是他,阿耶又怎会……”李近仁端起茶碗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放在茶几上,“实在不行,我就去京兆府击鼓鸣冤!我就不信,这天下就没有个说理之处。” 皇甫枚叹气,拍了拍他的肩道:“明德,我年长你几岁,算是阿兄,那阿兄就在这里奉劝你一句,冤家宜解不宜结,温庭筠也未必料到是这个结果,他当时到京城来就跟你现在的心情一样,只想讨个公道。你想想,当初的情况是不是跟你现在一样?” 李近仁默了默,道:“怎么会一样?他失去的是面子,而我父亲,失去的是生命,两者根本不在一个层级上。” 皇甫点头,“我理解你心中的痛,毕竟看着自己的父亲那样,没人能心平气和地面对。我现在也不是在为他说话,只是在理智地分析问题。你父亲的死跟温庭筠有关,但他不是凶手。你怪裴休,但裴休身为宰相,温庭筠找上他,全国鼎鼎大名的诗人,因为这件事闹得颜面全无,他处理一下,也算是职责范围之内。” “当然,这个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人已经死了,不管温庭筠和裴休怎样,这件事导致的严重后果他们应该承担,但仅限于道德层面。这个,你心里要清楚。” 李近仁仰面,对着天花板眨了眨眼,眨去眼里泛出的泪花,嘴角露出一个无奈的笑,道:“你提钱庄就是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吧。不得不说,那丫头的点子确实很吸引我,让我甘愿花时间来了解她口中的钱庄。现在,我已经构设出钱庄建成后的景象了。” 皇甫枚捬掌,“你能够看到她所说的钱庄的前景就好,不管怎样,这两天你去我家好好休息,从广陵一路赶过来,你也累惨了,别的事等你休息两天再说。” 在皇甫枚的劝说下,李近仁跟他一起回了兰陵坊。这两天,阿陌会趁机去打听裴休的行程,李近仁则要筹划出接近裴休的办法。 幼薇回到家里,看到父母趴在正堂的桌子上讨论着什么。幼薇走过去,发现桌上摆着的正是她早上做的诗——《赋得江边柳》。 幼薇心里惊讶,父亲看她的诗不出奇,出奇的是,他拿出来跟母亲讨论。要知道,鱼秀才从来不跟鱼娘子谈论文字上的东西。幼薇唤了一声“阿耶,阿娘”,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涌出一阵紧张来,她攥了攥手,在旁边站着了。 鱼秀才抬眼看幼薇,问:“怎么突然想到写这样一首诗?” 幼薇恭敬地回道:“温庭筠温先生来过这里,他想考察一下女儿的文采,让女儿以柳为题写诗。” 鱼秀才点头。 幼薇伸头看自己的作品,母亲不懂诗,父亲会跟她讨论什么呢?莫非他们也觉得最后两句必须历经风雨沧桑后才能写得出来? “父亲,这首诗有问题吗?”幼薇决定问出来,免得自己寝食难安。 鱼秀才指着诗中两句话说:“你看这两句诗。” 幼薇伸头去看,鱼秀才指的是她写的颈联:“根老藏鱼窝,枝低系客舟。” “柳枝的根深深地藏在水里,成了鱼的栖息处,低垂的柳枝系住了客子之舟。”幼薇解释道,她抬头问,“这两句诗有问题吗?” “有。”鱼秀才面目严肃地说道,“老树虽然能够作鱼儿的栖息之窟,柳枝能系住客舟。但是客舟终究是要远行的,蒲柳又如何是客的长居之所?” 幼薇脸色青了白,白了青,她已经听出父亲的言外之意,却还是不甘心,仰头问道:“父亲言下之意,请恕女儿不懂,还望父亲明白告之。” 鱼秀才甩袖,眼中有愤愤之色,他怒喝道:“冥顽不灵,你一定要让为父说个明白吗?” “是,还请父亲说个明白。”幼薇眼中含泪,熟读经典的她,又如何不明白父亲口中的“蒲柳”和“客舟”之喻,可她仍然不相信父亲会以最大的恶意来伤害她。 鱼娘子拉了拉鱼秀才的衣袖,鱼秀才挣了开去,在桌旁坐下来,“那今天为父就好好跟你掰扯掰扯!”鱼秀才卷起衣袖,大有滔滔之势。 鱼娘子没法,又去拉幼薇进房间,幼薇却也执拗得很,站在那里,任凭鱼娘子拉她她也不动。 第86章 亲人的伤害 鱼娘子很无奈,眼神哀怜地看着鱼秀才,鱼秀才不理她,她又看幼薇,幼薇扭开了头。 鱼秀才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桌子,大声道:“现在,我就来给你说说李冶与薛涛的故事。” 鱼娘子拉着丈夫的衣袖道:“别说了,就算她们两个那样,不代表我们阿薇将来也会那样,别说了。” “你知道什么?”鱼娘子的恳求没有得到鱼秀才的怜悯和关注,他一振衣袖,把鱼娘子甩到一边去了。 鱼娘子无奈地站在那里,听鱼秀才滔滔而谈:“李冶五六岁时,在庭院里作诗咏蔷薇,’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她父亲生气地说,’此必为失行妇也!’后竟如其言。薛涛八九岁就知声律,其父指着井里梧桐咏诗,’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小薛涛应声道,’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她父亲黯然了许久。这两个女子,后来都成了形态不同的风尘女子。” 古代有一种流行观点,以为诗是预言,而且往往是不祥的预言(“诗谶”)。薛涛、李冶童年的诗句未必真有其事,大约是当时的好事之徒编造出来的——说到底,不过是男性全面压制女性的手段而已。所谓的诗句,大都是后来者穿凿附会写上去的。就如刘邦斩白蛇的故事一样,是不是真有其事只有天知道。 但是后来者不会这样想,他们会认为薛涛和李冶注定了要当娼妓。就如刘邦剑斩白蛇一样,在刘邦一统天下,荣登宝座之后,这就是天意昭昭。 幼薇看着父亲把她的诗曲解成这个样子,早已经伤心成河。可是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打击她,中伤她,他有什么好处? 伤心归伤心,但理智让她探索事情的原委,“所以,父亲想说的是,女儿将来必定以色事人是吗?”幼薇说这话的时候,泪从眼角滑落下来,“父亲这样做到底有何意图?是因为女儿曾经亲眼目睹你被人凌辱,所以你要想方设法来曲解女儿的诗句,以此来羞辱打压女儿吗?还是说,父亲想拿幼薇去做一场交易,这样解诗能让你心安理得?” 鱼娘子急得跳脚,连连唤道:“阿薇阿薇,你怎么能这样说阿耶?阿耶这也是在关心你啊。” 鱼秀才的脸顿时变得铁青,他恶狠狠地盯着幼薇,像是要择人而噬的猛兽。 幼薇用手擦掉落下的泪水,反驳鱼娘子道:“是吗?父亲的关心我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我只看到他满满的都是恶意。他是不是告诉你,这诗是谶语,我们的女儿迟早要走上以色侍人的道路?” “你这个逆女,我打死你。”鱼秀才弯腰脱下鞋子,起身就要往幼薇头上打,鱼娘子扑过去抓住他高扬的手,喝道:“还不快走?” 正在这时,院门敲响,一个声音喊道:“幼薇,幼薇在家吗?” 为防幼薇与鱼秀才再起冲突,鱼娘子放开鱼秀才,拽过幼薇往院门走去,嘴里问道:“谁啊?” 鱼娘子打开门,幼薇刚好把脸上的泪擦净,清芝的脸就伸了进来,她脸带微笑,看到幼薇微红的眼睛迟疑了一下,很快恢复正常,先跟鱼娘子打招呼,然后道:“幼薇,飞卿说想收你做学生呢。他现在正在紫微阁喝茶,你愿意拜飞卿为师吗?愿意的话跟我一起去吧。” 温庭筠被拜为国子监助教的消息已经在京城传播开来,鱼秀才在里面听得清芝的话,连忙快步走了出来,大声说道:“愿意,当然愿意。” 鱼秀才走到小院门口,瞪了一眼幼薇道:“温先生想要收你为弟子,你还不过去!” 幼薇本想犟一犟,清芝一把拉住她的手道:“走了走了,飞卿可稀罕你这个宝贝徒弟了,今天都夸了一天了。你不去,太驳大诗人的面子了吧。” 幼薇于是被拉出了院门,院外的紫薇花簌簌地往下落,地上满是红色紫色的花瓣。夕阳的余光照在残花落叶上,更添一分凄凉。幼薇的泪就那么落了下来。 清芝紧了紧手,道:“对不起啊,刚才的话我乱说的,飞卿做了一首词,说要请你去欣赏。你父母他们怎么回事?把你都训哭了。” 幼薇摇头不愿多说,眼里不觉又浮上一层迷雾。 清芝抚了抚幼薇的肩,叹道:“我们青楼歌妓都苦,你生在好人家,也还是要受委屈,真是!” 清芝的话像一道风,吹过耳边,随即又消散了,幼薇怔怔地看着清芝。 紫微阁是京城有名的青楼,清芝她们常年笑迎恩客。幼薇从来没想过,青楼的妓子们欢乐的容颜下掩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悲伤,即使冠绝京城的紫微阁姑娘也不例外。 “看傻了,走吧,飞卿还在等着我们呢。”清芝打了幼薇一下,幼薇“哦”了一声。 紫微阁里,木兰花盛开,清香扑鼻,其中暗浮脂粉的香味。沿着雕栏玉砌的栏杆,穿过过道,走进后院,就听到温庭筠爽朗的“哈哈”笑声,还有翠芝、悠芝的笑闹声,偶尔传来铮铮琴声,以及谢姑姑的说话声。 清芝在外面敲了敲门,里面声音停了下来,清芝也不等里面人说请进,自己推门把幼薇送进去道:“人我给你们叫来了,可要负责把人逗笑了。”说着,她来到温庭筠身边,在温庭筠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看了幼薇一眼,便退出去了,留下幼薇面对着房里大大小小的数双眼睛。 谢姑姑起身,拉着幼薇的手让她坐在桌前,轻声问道:“怎么了,刚才哭过啊?” 幼薇连忙用手擦脸,嘴里慌乱道:“哪里?没有啊。”待看到温庭筠那双温润而充满关切的眼睛时,幼薇一阵委屈,心里的酸涩就全涌到了眼里,眼泪叭嗒叭嗒地掉下来,嘴里呜噜哇啦道:“你们讨厌,我都已经不哭了。 “我倒是想收一个这么聪慧的学生,就是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呢?”温庭筠轻言细语说道。显然,清芝出去前跟温庭筠说的就是幼薇在家受了委屈,自己对幼薇家人扯谎说,温庭筠想收幼薇为徒的事。 第87章 拜温庭筠为师 温庭筠已经明确表示很想收幼薇为徒,幼薇却还没有反应,谢姑姑连忙推了推她道:“快说愿意啊,我们飞卿可是大唐最出名的诗人,你能拜他为师,是你今生的福气呢。” 此时的幼薇早已经把刚来唐朝时的所谓师生恋忘得干干净净,她只看到飞卿向她投来的满是关怀的目光,她满是委屈地喊了一声“老师”。 谢姑姑哈哈笑着递给她一杯茶道:“你说请老师喝茶。” 幼薇站起身来,双手捧茶,恭敬地对温庭筠行了一礼道:“请老师喝茶。” 温庭筠接过幼薇递过来的茶,慢慢地啜了两口,把茶碗放桌上道:“我刚刚写了一首词,本来就是想赠送给你的。” 翠芝闻声知雅意,捧来了笔墨纸砚,悠芝磨墨,翠芝铺纸,完了,翠芝把笔醮墨递给温庭筠。 幼薇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 温庭筠接过笔,就在纸上写起来,不过一会儿,一首词出现在幼薇眼前,只见上面行云流水般地写着: 菩萨蛮 水精帘里颇黎枕,暖香惹梦鸳鸯锦。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藕丝秋色浅,人胜参差剪。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 谢姑姑道:“来来,幼薇你说说,这写的是谁?” 幼薇想了想道:“这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年轻女子,居住的房子精致而讲究,性格温和不乏飘逸,品性高洁美好。”幼薇的眼睛在谢姑姑和悠芝、翠芝身上扫过,她们三个都不年轻了,更遑论富贵高洁,“对不起,我看不出写的是哪一个。” “你看你看,”谢姑姑伸出一根食指在空中点了点,“幼薇啊,叫姑姑怎么说你呢?我们三个你随便指一个让我们高兴高兴嘛。” 翠芝走过来,一掌拍在幼薇肩上,“幼薇啊幼薇,讨人欢心的话那么难说吗?你看看那边,写的难道不是悠芝吗?” 翠芝指着悠芝,悠芝捋了捋头发,给幼薇一个美美的扮相,但幼薇还是摇头,“我觉得不像。” “难道不能是我吗?”翠芝对着幼薇做出一个妖娆的动作。幼薇“扑嗤”一声笑了,摇头,“不像。” “那~~”谢姑姑把声音拖得老长,“不能是你自己吗?” “也不是,我没有那么精致讲究的生活。”幼薇摇头否认。 “飞卿,你说说写的是谁吧?”谢姑姑无奈转头看温庭筠。 翠芝甩手,“我觉得幼薇像茅坑里的石头。” 谢姑姑和悠芝捂嘴点头。 温庭筠含笑道:“是幼薇。” 幼薇张大了嘴,“不是,怎么会是我呢?” 温庭筠摆手,示意她不要着急,听他慢慢说来,“幼薇诗才出众,小小年纪,天生丽质,又冰雪聪明,她应当生活在雕栏玉砌、珠帘绣户的红楼香阁里,有快乐的童年,美好的未来,就像词中的美人,房里挂着水晶帘,床上枕着玻璃枕,盖着鸳鸯被,生活得精致而优雅。” 情圣啊情圣,难怪能够俘获这么多女人的芳心,就连幼薇,重生二世,芳龄加起来都是四十好几的人,听到这样的赞美也不由得怦然心动。 听听,诗才出众,天生丽质,冰雪聪明,三个词语,幼薇自己都舍不得否定,然后便是那红楼香阁的描述,还有那优雅的生活,从容的态度,难道不是幼薇内心深处的向往吗? 温庭筠!幼薇深深地吸了口气,眼睛看着温庭筠,不知该说什么。 谢姑姑低声道:“好了,茅坑里的石头这下子傻了。” 翠芝捂着嘴“嗤嗤”地笑。 悠芝坐在琴边,闲闲地拨了一下琴弦,那琴发出一声低吟。 幼薇朝温庭筠笑了一下,道:“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实际上,我的生活一团糟。” “只是暂时的。”温庭筠笑得温和,他拍了拍手,“悠芝,你唱一唱这首词。” “好呢。”悠芝欣然应道。 流畅的曲调从悠芝指下倾泄而出,她抬指,放手,每一个动作都是一首优雅的歌。她摇头,摆身,前奏弹完,红唇微张,美妙的歌声从她喉间溢出。 悠芝开唱,翠芝紧跟着加入,温庭筠闭目打着拍子,谢姑姑在旁轻轻哼着。 同样是菩萨蛮,这一首词她们唱来却无忧伤之感,反而充满了青春的气息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词不长,悠芝采取复调的唱法,循环往复,最后连幼薇都跟着唱起来。悠芝边弹边唱,看向幼薇的眼神妩媚而柔情。幼薇心有触动,先有清芝为她解围,后有这些人为她唱歌吟词,幼薇第一次觉得歌妓虽身处下贱,但心灵却是那般美好。 一首词唱完,幼薇眼泛泪光,起身道:“幼薇谢过姑姑,谢过两位姐姐,也,谢过飞卿,谢谢你们,你们给我的情谊我永世不忘。” 温庭筠摆手,“道什么谢,幼薇,来,喝茶唱曲!” 大家在桌旁坐定,温庭筠细细地询问幼薇刚才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哭着从家里出来。 幼薇憋着一肚子委屈,有人相询,哪里还忍得住,于是竹筒倒豆子般把与父亲的争吵说了出来。 一席话说完,众女面面相觑,表示从未见过这种父亲。 温庭筠道:“别听你父亲乱说,薛涛、李冶的那些诗都是后来者穿凿附会强作的,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哪里能做出那种诗来。” 谢姑姑等纷纷点头称是,大家温言劝慰着幼薇,不时唱一唱曲,一顿茶喝得大家意气风发,意犹未尽。幼薇也慢慢地解开了心结,与他们一喝再喝,直至夜深。 “幼薇,我送你回去吧。”温庭筠起身道。 就是再不愿,天黑夜深,也该回去了。幼薇依依不舍地与谢姑姑、翠芝、悠芝道别。 回去的路上,温庭筠叉手走在旁边,初夏的风吹在两人面上,带来丝丝凉意。 “你~有些事别放在心上,你便是你,不是你父亲口中的任何人。”温庭筠开始说话的时候还有些犹豫。 幼薇扯唇笑了一下,“也许如我娘所说,我阿耶只是出于担忧,是我过度解读了。” “不管怎样,幼薇,你值得更好的。”温庭筠以一种肯定的语气说道。 第88章 要折算成铜板才合算 幼薇侧过头,看到温庭筠朝她点头微笑,他的眼里充满了善意和温暖。幼薇笑了,朝温庭筠伸出手道:“谢谢你,飞卿,在我们那儿这是一种表示友好的方式。” “你们那儿?”温庭筠扬眉,伸出手,握了握幼薇的小手,随即放开。 幼薇点头肯定道:“对,我们那儿。” 幼薇推门进去,院里静悄悄的,父母已经睡了。走进自己的厢房,幼薇习惯性地打水沐浴。洗漱完毕,拿出温庭筠的新作《菩萨蛮》,看着那潇洒的字迹,幼薇拿出笔墨纸砚来,重新抄了一遍。 她把两份作品与平时所写的词放在一起,细心地用布包了起来,同时也在心里记下了那个叫做飞卿的男子。如谢姑姑所说,飞卿的温柔多情,是她们这些身处困境中的人不可多得的礼物。 “你将是我永远的朋友。”幼薇咬着笔头默默说道。 李近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虽是一面之缘,幼薇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美丽的女子他见过千千万,但是如幼薇这般聪慧的,他第一次见。 清澈的眼睛里深藏着智慧,幼稚的面孔下隐藏着深沉。她明明不到十五岁,对世事的了解却比他这个走南闯北的生意人还透彻。她侃侃而谈,笑容灿灿若朝阳,照亮他心里的一方天空。 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孩?李近仁睡不着,他掀开被子走到窗前,窗外月儿弯弯,他一瞬间想到了幼薇那双笑弯了的眼睛。 窗外一株海棠开得正盛,淡淡的香味被风吹进室内,留下一室清香。 李近仁站在窗前,他知道,二十五年来,一直固守的心房被人打开了,而打开他心房的那个人,现在还是一个小女孩。 一丝黯然悄然袭上心头,要是父亲还在,他一定会很高兴吧。 可惜,父亲不在了。 如果他坚持娶幼薇做妻子,估计只有父亲支持他,其他人都会反对。就像当时他坚持做生意一样,只有父亲支持他。这么好的父亲,却…… 第二天早上,李近仁派人去送布帛和胭脂水粉给幼薇,想了想,还是自己亲自去送吧。 马车载着李近仁走进平康坊,空气中飘浮着香粉的味道,那味道又腻又浓。李近仁忍不住掀开窗帘向外眺望,雕栏玉砌的亭台楼阁告诉他,这是个繁华的地方,门楣上挂着的红灯笼刺激着李近仁的双眼,他窒息了一下,他怎么没想到,这是京城有名的红灯区啊。 他昨天就隐隐觉出不对,却一直没想到这个。这段时间他心思芜乱繁杂,自己有时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对事情的敏锐程度大幅下降。这可不是好现象。 李近仁的车停在一个破败而又简陋的小院前。他没有下车,而是让阿陌把车里的东西拿出去送人。 阿陌进来拿东西的时候,李近仁把身上的黑玉卡压在了胭脂水粉之下。 阿陌抬眼看向自家郎君,半天才道:“郎君,你真的决定把这张卡送给她?” 这不是一张普通卡,它象征的可是家主亲临啊。李近仁点了点头,他喜欢的女孩不应该蜗居在如此陋巷,她值得更好的生活。 阿陌垂下眼睑道:“郎君,你如今不仅仅是你一个人,你代表的是整个李氏家族,阿陌请你慎重思考。” “不用了,你去吧。” 阿陌跳下车去叩门,过了一会儿,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拉开了小院的门,她衣着朴素,但朴素的衣着难掩她秀丽的容颜。 李近仁看她和幼薇有七分相似,猜测这位应该是幼薇的母亲。 阿陌道明来意,女人很惊讶地接过东西,往马车这边看过来。 李近仁轻轻放下车帘,没让她看到自己。阿陌回来告诉他道,女人只是问了问情况,然后就抱着东西欢欢喜喜地进去了。 李近仁皱了皱眉,心里对幼薇的父母印象立刻差了不少。他掀开车帘再次打量这个小院,皇甫枚说过,小丫头的父亲是落拓秀才,这小院,确实落拓到底了,灰扑扑的围墙,比坊间的公墙还破旧,显然是多年失修。 马车载着李近仁回到三水小牍,皇甫枚惊讶地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在他心里,李近仁巴巴地把东西送过去,起码得约佳人出去谈谈人生理想吧。 李近仁不置可否地向皇甫枚反应了一下幼薇的情况,皇甫枚沉默了一会儿道:“她是一个有志气的女孩,只里碰到的父母差了点罢。” 鱼秀才很早就出去了,鱼娘子抱着那些布帛翻了又翻,一边走一边喃喃道,都是好东西啊,那人为什么要送这些给女儿呢? 鱼娘子心里存着疑惑,走进正堂,高声喊道:“幼薇,你朋友送东西来了。” 幼薇连忙从房里出来,却见母亲拿着那些绸帛翻来摸去,“好料子,都是好料子,拿出去可以换多少大面馒头呢!” 唐朝制度明确规定布帛可以作货币交换,而且鼓励百姓大额支付时用布帛,李近仁送的都是高档绸帛,鱼娘子看到这些自然有所感慨。 幼薇出来,一看桌上的那些东西,立即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人竟然大清早地就送了这些东西过来。 幼薇问了问送东西的人长什么样,坐的什么车,然后便伸手去拿布帛和胭脂,“阿娘,给我吧。” 鱼娘子恋恋不舍地把布帛和胭脂水粉放到幼薇手上,手还在上面摸了摸,眼睛里则有猜测和狐疑。 幼薇想起昨夜父亲的那些说法,这无疑给了母亲丰富的想象,她决定好好解释一下。 幼薇还没开口,鱼娘子已经先问起来,“他为什么要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你?还有这些胭脂水粉,都是贵人们才用得起的东西。” 鱼娘子的眼光不错,李近仁送的胭脂水粉都是高档货,一般人家根本用不起。 “阿娘,我给他出了个可以赚大钱的主意,这些东西是他给我的报酬。” 鱼娘子半信半疑地看着幼薇,“什么主意可以赚大钱?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自己怎么不找人做?再说了,给人报酬布帛也就算了,胭脂水粉的是怎么回事?” 幼薇跟她说不清,只道:“这些东西是他自己店里拿的,可能只要出成本,觉得合算吧。” “那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让他折算成铜板,他合算了,你就亏本了。” 第89章 钱是生活的底气 鱼娘子说的话幼薇只“哦”了一声,她想了想,东西已经送到家了,李近仁也说过,她的金点子值钱,既然如此,这东西就没有不收的道理。就好比现代社会,她提供心理方面的咨询或服务,得按小时付费一样。 幼薇把东西放进房里,清点的时候她看到一张黑玉卡压在胭脂水粉下面。这张卡幼薇昨天见过,李近仁说,拿这张卡可以支取他店里的任何东西。 幼薇把卡片正反面都看了一下,整张卡通体黑色,卡的一角,用浅黑绘出一枝墨梅,梅的旁边,用隶书雕了一个小小的“仁”字——与他店铺的标记一样。 幼薇当即把黑卡揣进怀里,她想把卡还回去。幼薇跟鱼娘子打了声招呼就出门了,院门外,那辆墨黑的马车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沿着皇城大道一路往前去。明晃晃的太阳照在头顶,虽然还不到中午,火力已经够大。 一路走过去,街上车水马龙。忽然,有大队人马拥着一辆马车经过,大家隔得老远就纷纷闪避。幼薇知道,马车里一定坐着一位大官,长安城的百姓,特别是皇城附近的百姓都已经习惯了。很多老百姓甚至远远一瞥就知道来者是谁,因为车身上都有各府的标志。 幼薇立在大道旁,等车队通过,听身边有一人小声说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宰相呢,仪仗队伍能少得了吗?” 幼薇向车队看去,如果百姓没说错的话,这马车里坐着的就是当今的宰相裴休。 现在读书人可都是把希望寄托在这位新任宰相身上,只差联名上书请求了,只是不知宰相大人是否能让考生实现科举公平的梦想? 车队远去,行人又恢复了原有的秩序。幼薇抬步往三水小牍走去。进到书店大门,发现店里只有皇甫烨一人。 幼薇靠在柜台上问道:“明德君和皇甫君呢?” 皇甫烨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刚出去。”回答简短有力。 幼薇把黑玉卡拿出来压在柜台上,“你帮我把这个还给明德君。” 皇甫烨刚要伸手来拿,幼薇眼疾手快地又攥回手里,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我还是亲自交给他比较好。” 皇甫烨“哼”了一声,把手里的册子合起来,丢进抽屉里,一声不响地离开柜台去整理架上的书。 幼薇看着皇甫烨忙碌,想着是不是过段时间再来,但又怕再来也遇不到人,于是开口问道:“小帅哥,明德君什么时候会来这里?” 皇甫烨头也不回地道:“不知道。” 好吧,既然他啥都不说,只好自己来碰运气了。幼薇正要走,迎面与从外面冲进来的李近仁打了个照面。 李近仁走得很快,身上的气压很低,幼薇冲口而出的一声招呼被她生生吞了进去。 李近仁从幼薇身边走过,也没说话,眼睛甚至看都没看幼薇。 皇甫枚匆匆从外面进来,嘴里低低地喊了一声,“明德。”看到幼薇的时候他愣了愣,随即对幼薇点了点头。 李近仁在茶几边坐下来,对幼薇招手道:“过来。” 李近仁坐在那里看书时幼薇觉得他又娴静又儒雅,这一刻,他一声“过来”却充满了王者的霸气。果然,广陵首富岂是看到的那般温雅? 幼薇期期艾艾地走过去,手里拿着那张卡,还没开口说话,李近仁就问:“不想要它?”他显然看到了幼薇手里一直攥着那张黑卡。 幼薇吱唔道:“当然不是,而是它太贵重了,你说过它能任意支取你店里的东西。” 李近仁伸手,“拿来。” 李近仁的举止出乎意料,幼薇竟生出把手收回去的念头,当然,最终她还是把卡递了出去。 李近仁接过黑卡,正反看了看,道:“这张卡你要不用它,它就完全无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幼薇点头,不用它,不取任何东西,它就是一张卡而已。就如现代社会,你拿着一张存有上亿元的银行卡,里面的钱你从来不动用它,那它便与一张废卡无异。 李近仁示意幼薇坐,幼薇表示自己马上要回去,站着挺好。 李近仁起身,抓住幼薇的手,把卡放在她手心,道:“关键的时候,或者困难的时候,物质就是你生活的底气,这样的卡拿在身上它不好吗?” 幼薇竟无言以对。 李近仁放开幼薇的手,向书店外走去,幼薇转身,看他衣带飘飘地走出去,心里升起一种无以言表的感觉。 皇甫枚看了看幼薇,也连忙跟了出去,追上李近仁问道:“你在气什么?” 李近仁哑声道:“我不该气吗?他们衣冠楚楚前呼后拥地出现在人前人后,我的父亲已在山里躺着,骨头都已经能打鼓了,你说我气什么?” 原来刚才裴休出行时李近仁和皇甫枚也在附近,正好看到他的卫队鲜衣怒马地拥着他的马车前行,李近仁气得当场暴走,皇甫枚连忙跟上,这才出现了幼薇在店里看到的那一幕。 皇甫枚拍了拍李近仁的肩道:“你现在要做的事是替你父亲伸冤,这种情绪你怎么走到裴公面前去?!” 李近仁一手撑在桌上,有些事不发生在自己身上不知道感受,皇甫枚还待说话,李近仁冲他摆手道:“我平静一下我自己。” 找温庭筠报仇,其实是件很简单的事,打他一顿,雇人杀了他,李近仁都有资本做得到。问题是,他的目的不是这个。他要他们承担起责任,心理上,或者身体上。就算不接受惩罚,起码让他们一辈子良心不安, 幼薇从三水小牍出来,直觉李近仁和皇甫枚之间有事,手里攥着那张黑玉卡,心里又有点恍惚,这么重要的卡自己就这么拿着了?李近仁最后说的“物质就是你生活的底气”虽然很有道理,但是这种底气不是应该由作为父亲的鱼秀才给她吗?为什么却是别人? 幼薇心思有点乱,走过紫微阁,不自觉地折身进去,刚进大厅,清芝就告诉她说温庭筠去国子监上课了。 幼薇便从紫微阁里退出来,这时候的她很想找一个人说说话,但转了一圈回来发现,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第90章 务必找人撑场面 回到家里,幼薇从箱子里拿了一匹布送给鱼娘子,余下的和黄巢送给她的布帛放在一起。黑玉卡则找了一个稳妥的地方藏了起来,玉卡薄,她放的那个地方父亲绝对不可能去搜,而且就算搜到他也不知道有何用。幼薇倒也不担心。 想起刚才母亲接过布帛的样子,她在那匹布上抚了抚,朝幼薇点了点头,然后抱布进房收好,从房里出来后端着盆洗衣服去了。 幼薇站在那里,心里难过又恍惚,想想父母对她而言到底算什么呢?起码算不上靠山,至少在她心里,她所有的担忧都来自于这一对父母,怕他们一不小心把她许错了人。 这种担忧并不是昨天父亲说了那一番话后才有的,而是她出现在唐朝这个时空便深深地埋在心底了。 幼薇想起那张被她藏起来的黑卡,突然对李近仁充满了感激,正如李近仁所言,当她处于困境时,那张黑卡将是她生活的最后底气。 当天下午,鱼秀才回来后,听到鱼娘子说幼薇又收到几匹布帛,还有昂贵的胭脂水粉,便在幼薇门前走来走去。 幼薇正在房里画画,她心绪不宁,画了好几张自己都不满意,听到外面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她打开门问道:“阿耶找女儿有事?” 鱼秀才道:“听说你给人出了个赚大钱的主意,说给阿耶听听,是个什么主意。” 幼薇手扶门框,道:“是开钱庄,需要大量的资金,但开起后能赚大钱。” 鱼秀才冷笑,“若真有这么个生意,还轮得到你提点子?”幼薇瞠目看着父亲,听他继续说道,“必定是那人看你长得美,哄着你,借此机会送东西给你讨你欢心吧。” 幼薇听见这话气得心里要炸,她紧蹙眉头道:“父亲为何偏要从这方面来想女儿呢?女儿凭实力得到这些东西难道不可以吗?” “实力?”鱼秀才冷哼了一声。 幼薇见他没再说别的,便想关门进去,她的父亲,似乎宁愿相信她以美色惑人也不愿相信她有这个实力,她觉得与这样的父亲无话可说。 鱼秀才一脚踩在门槛上,不让她关门,“这个暂且不说,很快就是你十四岁生日了,我给名单你,你制作请帖,另外,你自己有哪些朋友要请,你自己写上。” 幼薇斜斜地看了父亲一眼,这事之前他已经说过,幼薇没有意见,于是道:“你拿名单来。” “这个我稍后给你,你先告诉我,你想请哪些人?” 幼薇有些诧异,但还是老老实实道:“文木兄年年生日的时候都会送礼物给我,我想请他家的人来聚一聚,也是感恩他们这些年对女儿厚待的意思。” 鱼秀才点头,“那个,韦家小郎君能请到吗?” 幼薇没在意鱼秀才专门给她提韦保衡的事,只当他是提点自己还有哪些朋友要请,于是道:“我跟他说。” “嗯,上次的那个将军,听说是右金吾卫大将军,他帮了我们大忙,也要感谢一下。” 幼薇点头,这个鱼秀才上次也说过,“我看看吧,不过张将军和韦家小郎很少参加我们的宴请。” “那,你给他出主意的那个大商人呢?” “阿耶,你请他做什么?我跟他又不是很熟。”幼薇想了想又道,“我看看。”毕竟,人家可是给了自己一张能保命的卡,冲这个自己就得感谢他。 “好,张将军一定要请,他可是帮了大忙的。”鱼秀才不在乎那什么老板,他真正要请的只有一个大将军,这才是他今天再次找幼薇谈话的目的。 “好,女儿尽力。”幼薇说着,正要关门进去,门又被鱼秀才撑住了。 “女儿啊,你看,到时来的韦公子,张将军都是大人物,我们也不能办得太寒酸了是不?” 幼薇看向站在父亲身后的母亲,自幼薇开门后鱼娘子就走了过来,见女儿望过来,鱼娘子连忙低了头。 “上次给娘的钱应该还剩下不少,就在刚刚,我还给了阿娘一匹布。” 鱼娘子的手在衣襟上擦了擦道:“少是不少,但若是请人来家里的话总不能太寒酸,那些钱只怕不够。” 幼薇内心叹气,所以父母宴请的目的就是为了她手里的钱财和布帛吗?她记得他们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到底是谁变了?是她还是她的父母。 幼薇又从里面拿出一匹布来,放在鱼娘子手上,“娘,这些东西你紧着点用,毕竟我也不多……”幼薇看了父亲一眼,又道,“阿娘,洗衣太辛苦,你以后就不要去洗了,我会赚钱回来,只要不大手大脚地用,一般家用我能赚回来。” 鱼秀才冷笑,但他没在这事上纠缠,而是道:“这次请的人,张将军啊,韦家小郎啊,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你要做正式的请帖,我写名单给你。” 幼薇点头同意,唐人的规矩,去大户人家拜访都要递个拜帖,请人来家里喝酒制个正式请帖什么的,这没什么出奇的。 于是接下来的两天,幼薇除了在家里画画外,也很用心地设计了她的生日请帖。 这天,鱼秀才从衙门里回来,幼薇刚好从书房出来,他连忙上去问道:“这两天有没有把张将军和韦家小郎的请帖送过去?他们怎么说,有没有说要来?” 幼薇看着父亲热切的眼神,道:“准备明天一早去送。” “有没有把握请到张将军?”鱼秀才紧张地问。 “父亲为什么这么紧张张将军?张将军喜欢打猎,喜欢游玩,他玩起来连自己的将军职务都能放着不管,能不能来还真不好说,最好不要抱希望,因为多半来不了。” 幼薇说的是大实话。张直方的父亲是卢龙留后张仲武。自安史之乱后,各地藩镇割据一方,相当于独立的小王国,朝廷政令多有不及。张仲武手握重兵,独霸河北,实力雄厚!张仲武病逝后,卢龙将领拥张直方为留后。后来,朝廷正式任命他为卢龙节度使,威风势力远胜他的父亲。 第91章 送请帖 然而,张直方洒脱不羁,要么终日饮酒,要么成天打猎。倘若有人拿军务烦他,他便挥鞭打人,军中多有不满。张直方知道后,既不改邪归正,也不杀将立威,竟直接抛弃显赫的节度使之位,以打猎为名,打马直奔长安。 张直方在长安游荡度日,朝廷忌惮张氏在卢龙的威名与势力,便封他做了右金吾大将军。他这个大将军,位高权重,全权掌管金吾卫,总防京城调度。如此重职,他似乎也不那么稀罕,借打猎之名,终日东游西荡,大有视权势为粪土的味道。 这样一个人,朝廷都拿他没办法,你让他务必参加一个生日宴,而且是幼薇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的生日宴,别说来,能托人送个人情就不错了。 幼薇不敢对他抱任何希望。 鱼秀才多少知道一点张直方的个性,幼薇这样一说,他立时就垮了一张脸,道:“女儿,你一定得让他来,我在同僚面前都夸下海口了,他若不来,我……我这老脸就没处搁了。” 幼薇顿时明了,虽然之前也知道父亲的用意,在部门地位低下,他需要人来为他撑撑场面。幼薇也不反对他这样做,毕竟,她也不想父亲老是被人踩在脚底。但是,肆无忌惮地吹水装逼那就不好了。 “合着你大张旗鼓为我做生日就是为了喊他们来为你撑脸面的?” 鱼秀才哭丧着脸道:“那有什么办法呢?父亲要不抬出张将军,你以为父亲能在这个位置上呆多久?上次被撤职的人,背后关系错综复杂,若不抬出张将军的名头,你父亲我在衙门里早被吃得连渣都不剩了。” 所以,第一次说要为幼薇做生日,是因为从幼薇那里拿了首饰当了找的借口,第二回正式提出为幼薇摆酒是想请张将军为他站脚立威。 幼薇有些无语地站在那里,睁眼看着她父亲,这还是那个她认识的父亲吗?起码在她的认知中,父亲算不上天下顶顶好的,大抵还是疼爱她的。 脑海里有什么不好的东西一闪而过,幼薇却没有抓住,她甩了甩头,问道:“所以呢,现在怎么解决?” 鱼秀才也睁眼看着女儿,道:“无论如何你也要把他请到。” 幼薇无奈点头,“我尽力试试。” 说着就要越过鱼秀才出去,鱼秀才连忙问:“你去哪儿?” “我去找谢姑姑,让她把请帖转交给温庭筠。” 鱼秀才道:“这个可以明天做,你先去张将军府,看看他那天能不能来?” 温庭筠只是国子助教,五品官员,当然比不得位高权重的张直方。 幼薇无奈道:“张将军住哪儿我还不知道呢,父亲不如先写个拜帖,明天我再去拜会。” 鱼秀才想着这样才够正式,于是连忙应着去写拜帖。幼薇趁机去了紫微阁,刚好温庭筠在,接了请帖,欣然道:“那天我一定去。” 从紫微阁出来,幼薇想了想,决定先去侍郎府走一趟,韦保衡若是在家,正好递了请帖给他,并邀他明日作陪去张直方家。 侍郎府离皇城很近。幼薇从家里拿了请帖,横着穿过三个街口,就到了光禄坊。依照朝廷规矩,三品以上官员经过批准,可以直接在坊墙上开一道门进出。 侍郎府的门是对着朱雀街开的。守门的阿伯见过幼薇,知道是府中小郎君的好友,不敢怠慢。问到韦保衡,阿伯说还在太学没有回来。 太学在务本坊里,与幼薇住的平康坊相邻,这也是温庭筠在国子监任教后可以经常光顾紫微阁的缘故,实在是逛过一个街口就到了,有事没事找红颜知己喝喝茶聊聊天再正常不过。 幼薇没找到人,便往回走,心说反正要从务本坊过,是不是进太学找人呢? 幼薇想着去太学找人,便转弯往务本坊走去,刚转过弯就看到一辆马车迎面开来,幼薇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车前赶车的陈韪,连忙冲他招手。 陈韪连忙挥鞭勒马,马车缓缓停在幼薇面前。车里传来韦保衡的声音,“怎么停下不走了?” 陈韪禀道:“小郎君,是鱼家小娘子。” 韦保衡掀开车帘,嘴里欢喜唤道:“幼薇幼薇。”他嘴里叫着,人已经迫不及待跳下车,“你这是去哪里?好几次都想找你,被父亲押在家里读书,可闷死我了。” 幼薇眼里,韦保衡还是个贪玩的大男孩,她站在街边,含笑看着他往车下扑。想想现代社会那些被家长捉在家里苦读的初高中男生们,他们的整个灵魂,甚至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咆哮着要出去玩,想想他们,你就知道韦保衡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了。 韦保衡抬眼看到幼薇脸上的笑,那是一种怜爱又包容的笑,韦保衡不觉羞囧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贪玩了?” “没有,大家都是这样长大的啊。”幼薇摸出请帖,交到韦保衡手里,“我的生日,小郎君一定要到哦。”幼薇以一种大姐姐的口吻跟韦保衡说话。 韦保衡的眼睛顿时亮了,看着手里的请帖,连忙打开请帖看日期,抬头道:“你的生日,我当然要去。” 幼薇点头,迟疑了一下道:“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那个,我不知道张直方张将军的府邸,你明天能不能陪我一起去送个请帖给他?” 韦保衡沉吟起来,“我不是不愿意陪你,我明天要上学,能不能让陈韪送你过去?” “好、好吧。”幼薇勉强应道,她想让韦保衡帮忙劝张直方出席,但他要上课也没办法。 幼薇向韦保衡告辞,刚走了几步,韦保衡又从后面追上来道:“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陪你去。” 幼薇点头,“好,我明天早上等你。” “好,我到你家门外接你,你记得在家里等我。”韦保衡欢喜应道,掀帘坐进车里,手脚竟有些不知道怎么放好,拿了平时的书来,又放回去,嘴里喃喃道:“不行,我得想什么法子请个假。实在不行,偷溜出去也成,大不了被父亲知道了责骂一顿,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第92章 张将军不在府里 第二天早上,韦保衡果然带着陈韪驱车来接人。他对幼薇说,自己在父亲面前求了好久,还答应多背几篇经文才被允许。 幼薇对连累他深表歉意,韦保衡看着她话中有话道:“你帮过我,再说,帮你,我乐意之至。” 幼薇若是仔细去看韦保衡的眼睛,会发现他的眼里饱含柔情。可惜,幼薇只是把他当成普通朋友,他对自己有什么感情,幼薇并不在意,所以也没有观察过韦保衡是什么表情什么眼神。 坐上车,韦保衡告诉她,张直方住在通义坊,因为是右金吾大将军,有时他就宿在金吾卫。不过要找他的话,得先去通义坊宅子里,只有他的妻子、仆人最清楚他行踪。虽然说,他的仆人大概率不知道张将军去了哪里,但他妻子总该知道。 事实证明,张直方混账起来,是真的不管不顾,连他的妻子都不知道他的行踪。这是后话不提。 陈韪直接把车开到通义坊张直方的将军府。张直方的将军府不像韦保衡家的侍郎府那样当街开门。陈韪驾车从通义坊北门进去,走到中段,韦保衡带幼薇下了车。 大将军的宅院还是很好找的,门前有两排荷戟卫士的准保没错了。 只是阍门的值守卫士告诉他们,张将军几天前出去了,至于去了哪里,他们不知道,不过肯定不是去了金吾卫。 这可真是,神出鬼没,踏破铁鞋无觅处啊。 “那我能不能去拜见将军夫人?” 幼薇拿着拜帖想交给值守卫士,他却看也不看,道:“实话告诉你,我们将军去哪里,从来不跟任何人说,连将军夫人也不知道。” “那总有人知道吧。” “有,跟在他身边形影不离的两个卫士。” 既然跟在张直方身边形影不离,张直方现在不在将军府,那两人就必定不在将军府,这不有等于没有吗? 从将军府出来,幼薇虽然不说,但看起来有些失望,韦保衡想了想道:“我倒是有个办法能让他主动来找我们。” 幼薇抬眼看他。 “张将军喜欢收藏奇珍异宝,我前两天恰巧听到说九鸾钗在京城出现。你等着,我给他留言,就说我发现了九鸾钗的踪迹,他看到字条一定会来找我。” 说到九鸾钗,这里就得说一个故事。南朝萧齐时,东昏侯萧宝卷专宠淑妃潘玉儿,为她盖起神仙、永寿等大殿,又用黄金凿成莲花贴在地上,让潘玉儿在上面行走,称作“步步生莲花”。萧宝卷为了讨好潘玉儿,曾花费一百七十万钱,为她购买到一支九鸾琥珀钗,奇珍无比。 后来潘玉儿薨,这支九鸾琥珀钗便成了她的陪葬品。只是不知为何这支钗又流落到民间来了,这多半与盗墓有关。如此宝物出现在长安,张直方一定会感兴趣。 韦保衡兴冲冲地走进将军府阍门,留了一张便条给张直方。 等他出来,幼薇问道:“你是不是真的知道九鸾钗在哪里?若是让他知道我们骗他他岂不生气?” 张直方脾气暴戾众所周知,有一次他喝醉酒回金吾卫,守卫开门开得迟了,被他当场暴打了一顿,差点没把人打死。张直方为人爽直,广结好友,御史一般多少与他有些交情,所以他做啥事御史都当没看见,从不参他,但为了这事,他被某御史狠狠地参了一本。 韦保衡实话实说,“不算假话,只是听说九鸾钗在京城出现,到底在哪家珠宝首饰店出现还得打听。” 说到珠宝首饰店,幼薇立刻就想到了李近仁,据皇甫枚说,他开珠宝首饰店赚了大钱,后来在京城又开了好几家分店,要说打听,莫过于去找李近仁了。 幼薇兴冲冲道:“我知道一个开珠宝首饰店的,我们去找他问问。” 幼薇于是让陈韪开车去三水小牍。三水小牍是皇城附近唯一的一家大型书店,凡到京城赴考的人必打卡的两个地方——平康坊的红灯区和皇城大道上的三水小牍。 作为京城出生的韦保衡和他的贴身侍从陈韪,自是三不五时地要来这书店买书,陈韪对这地方熟得很。 韦保衡不解为何去三水小牍,问道:“我们打听九鸾钗你去书店干什么?” 幼薇打了个响指,笑眉笑眼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书店老板皇甫枚跟那个开珠宝首饰店的老板是知交好友,去那里就是为了找首饰店老板啊。” “你知道的倒多。”韦保衡嘴上夸着,心里却不大高兴,他有些小心眼,自己喜欢的女孩每多认识一个人都会让他感觉到如鲠在喉。 幼薇哪里知道韦保衡在想什么,依然兴高采烈地说着皇甫枚的这个广陵首富朋友有多么多么厉害,岂不知,她越说韦保衡的心越沉得厉害。 等到了书店前停下,韦保衡嘴巴抿得紧紧地,连话都不愿意说了,也不愿意下车去见那个所谓的首富商人。况且在他心里,商人终究是商人,工农工商,商人是最不入流的行当。 幼薇知他是贵公子脾气,不愿跟商人结交,也不介意,独自跳下马车走进书店。 皇甫枚倒是在书店帮忙,说是来京城的考生慢慢地多了起来,单皇甫烨一个人的话忙不过来。但是李近仁并不在书店,幼薇问起九鸾钗,皇甫枚摇头说未听提起过。 幼薇气馁,一上午兜兜转转,什么都没做成。回到车上,韦保衡见她不开心,便让陈韪把车开到闹市区去,说是陪幼薇走走。 韦保衡的想法很简单,好不容易得了允许不用去太学上学,他当然要玩。其次,幼薇没有找到她口中夸夸其谈的商人,韦保衡很高兴,就想陪她去逛街。 幼薇还没开口说同意,陈韪已经一鞭子挥在马屁股上,马拉着小车向前奔去,不一会儿,来到附近的一个闹市区。 两人下车,走在坊间的大道上,两边有不少支摊做生意的人,卖着各种小玩艺儿,也有卖各种小吃的,吆喝声、交谈声此起彼伏。 这是真正的闹市,韦保衡拉着幼薇道:“我知道有个地方特好玩。” 第93章 小表妹 韦保衡带着幼薇穿过人流,来到一个角落里,那里支着一个小摊,上面挂着各种各样的小东西,有颜色翠绿的小鸟,白色的小兔子,各种颜色的花…… 幼薇出去旅游的时候倒也看过用各色泥巴做的小东西,甚至跟着手工艺人学做过。手工艺人五秒就能做出来的好东西,到了幼薇手里,怎么做怎么不像。幼薇最后只能望自兴叹,果然是一根稻草一颗露水养,大自然造就了不同的人,同时也给了各人不同的生存本领。 小摊后面伸出一张老太太的脸,“小郎君和小娘子看中了什么?老妇可以立时就做出来,也可以买上面的现成的。” “喜欢吗?”韦保衡问幼薇。 “喜欢。” “喜欢什么就选什么。” 幼薇便拿了一只白色的小兔子,粉红的三瓣嘴,长长的耳朵,看起来特别可爱,正要付钱,陈韪已经抢先付了。幼薇不好意思起来,道:“我自己来。” 韦保衡拉开幼薇道:“我在太学学了一种很有意思的术法,表演给你看怎么样?” 幼薇见他兴致盎然,回头看陈韪,陈韪离得远远的,韦保衡又拉着她往前走。幼薇估计韦保衡故意这么做,就是不想她说钱的事。 两人走到一个空旷处,韦保衡走到离幼薇两步远的地方,先是张开手给幼薇看,手里什么也没有,然后他作了一系列的动作,手上突然就多了一只木猴。 这个不就是后世所说的魔术嘛,这只木猴就是韦保衡在旁边的小摊上买的,幼薇还看到陈韪跟在后面付账呢。 幼薇瞠了瞠目,很认真地看起韦保衡的表演来,原因无他,她想看韦保衡的东西是从哪里拿出来的。 见幼薇看得认真,韦保衡表演得更加卖力了,一会儿变出来一只翠绿的小鸟,就是刚才幼薇盯着看的那只。然后就是一个小球,一块丝巾…… “好玩吗?”韦保衡问道。 “好玩,能告诉我是怎么做到的吗?”幼薇问道。看魔术表演,大家最热衷的就是揭秘魔术。曾经,为了看清魔术师是怎么做的,幼薇会站在舞台的一角,甚至趴台观看,就是为了看得更清。可惜,魔术师的手法太快,幼薇从来没有看清楚过。 正在这时,韦保衡突然“哎呦”了一声,原来他被人撞了一下腰,藏在身上的小鸟、木猴、小球、丝巾,全都散落掉在他的身周。 韦保衡生气得很,转身就要喝骂,却见一个小娘子带着一个小婢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小婢一双眼睛在他身上打量来打量去,小娘子则迫不及待道歉,韦保衡的那声喝骂就噎在了喉腔里。 “对不起对不起,小婢只是好奇。”小娘子道歉道。 原来小婢女是故意的,她想看看韦保衡身上藏着什么玄机。 而那个小婢女呢,对韦保衡屈了屈膝,转身就跑到幼薇面前,眨巴着眼睛道:“我告诉你啊,他动作超快,中间做那些动作的目的就是要晃花你的眼,趁你不注意的时候他就把东西从身上拿出来。” 幼薇摸了摸她的发髻,小婢女不高,幼薇略蹲下一点,看着她的眼睛道:“谢谢你啊,我想看的正是这个。” 受到鼓舞,小婢女走回年轻姑娘身边,仰头道:“我帮了那位姐姐。” 年轻姑娘转身面对幼薇笑了笑,道:“陌上飞,我们又见面了。” 幼薇指着年轻姑娘轻呼道:“啊,原来是你,郭家小娘子。” 郭家小娘子名叫郭美仪,幼薇上次在三水小牍碰到的读者朋友。 郭美仪走过来拉住幼薇的手道:“正是奴家。”唐朝人不分男女身份都可自称奴家,“你的新书可有出来?为了能够第一个看到你的新书我可是日日都要来这里转上一转。” 郭美仪说的新书已经不是《逐香车》,《逐香车》那套书在她交了定金的第七天就如期拿了全套。这次的新书指的是幼薇新创作的作品。 幼薇歉意道:“可能还要段时间……” 话未说完,小婢女从两人中间挤过,两个正说话的女孩低头看她,她便笑了起来,仰头对幼薇道:“陌上飞,我很喜欢你哦。” 这句喜欢,她上次在书店已经说了好几遍,其目的就是为了引起幼薇的关注,就与她刚才从中间挤过一样,目的都是为了搏关注。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聪慧的孩子。 郭美仪歉道道:“对不起啊,她其实是我的小表妹,因为家里管得严,她便央着我带她出来玩,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还请多包容。” 幼薇恍然,难怪她觉得郭美仪和她的婢女之间不像主仆。 韦保衡见幼薇与对方相识,彻底没了脾气。 小表妹却在这时来到他身边,缠着要他教魔术。韦保衡无奈道:“你刚刚不都看到了吗?就是我的动作就是快而已,别无他法。” “可是你做了好多动作我没记住。”小表妹扭着韦保衡的衣襟求道,“求求你了,你教教我吧,我学好后可以表演给阿娘和阿耶看,他们一定会特别高兴。” 小表妹有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小嘴巴嘟嘟的,看起来漂亮又可爱。韦保衡哪里被小女孩这么央求过,无奈地向幼薇求助。 幼薇只当没看见,扭头对郭美仪笑道:“小表妹太可爱了。” 郭美仪笑:“就是有点被宠爱过了头。” “没有呀,这样子很好,小女孩就应该有小女孩的娇憨,一天到晚呆板规矩也不见得就好。” 郭美仪握着幼薇的手道:“听你说话怎么就这么好听呢,我的大诗人。” 幼薇瞠了瞠眼,讷讷道:“那个,上次我有告诉你我的姓名吗?” 郭美仪道:“不是,我后来问店主问到的,才知道原来你就是长安城里有名的诗童。” 小表妹从两人中间挤过去后,与韦保衡说了几句话,这时跳将过来,拉着幼薇的衣襟道:“你都不知道,我表姐有多思慕你,你要是个郎君,保不准她就只愿意嫁给你了。” 郭美仪含笑打了她一下,道:“胡说八道什么,这么多人在这你也敢乱说话?” 小表妹转而吊在郭美仪身上,“阿姐,你不要因为我揭穿你你就不好意思嘛。” 小表妹像个小精灵,可爱调皮,又聪慧美丽,才见面两次,幼薇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孩子。 第94章 真假九鸾钗 皇甫烨匆匆走来,一见幼薇,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道:“还好你没走,明德君让我来找你,他现在正在三水小牍。” 幼薇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皇甫烨的脸一下子爆红,还好幼薇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忙着跟郭美仪和小表妹告辞,因为他们准备回家了。 小表妹走了好远,还跳着跟幼薇挥手,“陌上飞,我还会再来找你的。” 幼薇大声道:“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我叫李梅灵,李梅灵,你记住了,我叫李梅灵。”小表妹喊道。 李梅灵,韦保衡顿住了脚,他转身去看小女孩,只见她蹦蹦跳跳地跟在郭美仪身边,嘴里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李梅灵,原来竟是她——当今皇帝李漼的心头肉。 “怎么了?”幼薇见韦保衡站着不动,于是回头问道。 “啊,没什么。”韦保衡道。 皇甫烨道:“你快点来吧。” 幼薇对韦保衡道:“走吧,前面不远就是,不用坐车了。” 韦保衡示意陈韪去开车,自己与幼薇一起去往三水小牍,“她们为什么叫你陌上飞?” 幼薇不好意思道:“就是上次画的那些漫画,我放在三水小牍卖,署名为陌上飞。” “你出书了?”韦保衡好奇道,“那我可要好好拜读,上次的画我很喜欢。” 两人走进三水小牍,韦保衡毕竟是新面孔,双方介绍完毕,便在茶几旁坐下,开始了九鸾钗的话题。 李近仁道:“说到九鸾钗,我几乎每间首饰店都可以拿出一支九鸾钗来,而且绝对不差。” 皇甫枚不懂什么九鸾钗,便专心烤茶叶。 韦保衡道:“明德君的意思是,传说中的九鸾钗落到长安城的消息是假的?” 李近仁摇头,“那倒不是,真正的九鸾钗落在谁手里我们不得而知,但长安街首饰铺卖的一定是假货。” 幼薇和韦保衡互相对看了一眼,他们要的就是这个,由此基本上可以肯定,所谓的九鸾钗在长安的传闻是假的。幼薇礼貌地对李近仁道谢:“谢谢你,明德君,你的消息对我很重要。” 李近仁摆手,“没帮到你的忙,不忙的话我们喝茶吧,这次的茶叶是特意从广陵带过来的,试试我们广陵的新茶。” “谢了,没别的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毕竟,喝不惯他们煮的茶,幼薇宁肯回家喝白水。 “不,还有事,这两天又想了好多关于钱庄的事,正想向你请教。”李近仁不慌不忙道。 幼薇本来正要起身,这时只得又坐下来,谦虚道:“请教不敢当,如果有问题,我们可以一起探讨。” “行,你说探讨就探讨吧。”李近仁的目光仿若不经意间落在韦保衡身上。 韦保衡隐隐觉得这男人可能不像他看起来那般儒雅,看似随和,实则深沉。 “你上次说到定期业务与活期业务,定期利息要高,如果一个人本来存了定期,后来急需用钱,要把这笔钱取出来,怎么处理?” “很简单,把定期当成活期,允许取钱,但利息按活期算,否则不予以取钱。” 李近仁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皇甫枚道:“从合约的角度来说,他这种做法属于违反合约条款,不但不能给利息,还得赔偿因违约带来的损失。” 幼薇反驳道:“话是这么说,但开钱庄需要聚集人气,你这样做了谁还来你这里存钱?” 韦保衡发现他们谈论的东西他一点也不懂,更别说插嘴提出建议了。 皇甫枚给每人舀上一碗茶,客气地对韦保衡道:“请喝茶。” 韦保衡道了声谢,一双眼睛不离幼薇,她真的很美,尤其在讨论问题的时候,闪光的眼睛,灿烂的笑容,自信的表情…… 少女的脸庞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耳边不时响起她清脆的笑声,韦保衡深深地沦陷了。如果这辈子不能娶她…… 不,他一定要努力,一定要俘获她的芳心…… 李近仁的眼睛不时在韦保衡身上扫过,皇甫枚暂时充当了服务人员,给大家添茶倒水,不时劝大家喝茶。 幼薇对着茶碗眯了眯眼,小声咕咙道:“我不喜欢喝这种茶,味道怪怪的。” 好不容易从三水小牍出来,李近仁和皇甫枚亲自把幼薇送到韦保衡的马车上。 韦保衡坐在幼薇对面,看着她粉面玉颈,纤腰束素,酸酸地道:“幼薇,你身上怎么那么多谜?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你说的是钱庄的事吧,其实只是我闲暇时胡思乱想的,没想到得到了他们的认同。”幼薇微笑道。 韦保衡看她看得认真,“不仅仅是钱庄的事,还有你画的漫画,趁你们讨论问题的时候,我找店里那个满脸痘痘的店员拿了你的书看。真的,你说你的小脑袋瓜里怎么装了那么多东西?” 幼薇只是笑,她能说什么?她用手摸了摸衣襟装出矜持的样子,回道:“其实只是胡思乱想罢了,你什么实质性的意义。” 再说李近仁和皇甫枚,两人回到书店,再次在茶几边坐了下来,李近仁摸着袖子若有所思,皇甫枚道:“你若再不出手,这小丫头该变成别人的了。” 李近仁望着皇甫枚,静静地道:“她对韦家小郎没意思。” “问题不在这个,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你的意思是让我母亲现在来登门提亲?” 皇甫枚也自觉不妥,“不妥,不妥,你父亲才刚……” “所以我现在根本没有资格,我现在最应该做的是为父亲讨回公道。”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一回事,理智告诉李近仁应该怎么做,但情感,让他感到纠结苦痛。 皇甫枚拍了拍李近仁的肩,叹息朋友命途不顺。李近仁沉默地喝着茶,过了一会儿道:“我准备去拜访裴公了。” “能做到心平气和么?” “我会控制好自己。” 皇甫枚看李近仁把茶水喝得差不多了,便为他又斟了一碗,对他鼓劲道:“加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李近仁淡淡地点了点头,一切会好起来,怎么可能呢?他的父亲永远也活不过来了。 第95章 一切交给我 再说张直方,刚回到将军府,还没从马上下来,就有卫士来报,说是韦家小郎留了字条给他。张直方接过字条一看,立时勒马转身去往侍郎府。 韦保衡当然不在侍郎府,但是守门阿伯告诉他,小郎君清早说要去接鱼家小娘子。张直方略一思索,便打马去往平康坊。 此时正是午饭时分,韦保衡力邀幼薇出去吃饭,但幼薇不肯,他便只好送幼薇回来。一车一马于是在坊门外的大道上相遇。 张直方勒住马,陈韪也勒停了马车,张直方单刀直入问道:“听说你家小郎君找我?” 韦保衡听得声音,连忙从马车里出来,幼薇也跟了出来,两人双双下了马车。 “大妹子也在啊。”面对幼薇明亮的眼神,张直方有些讪讪的,这丫头眼睛具有穿透力般,常常令张直方眼中瞳仁不自觉瑟缩一下,这不是害怕,而是直觉本能。像张直方这种人人都看不透的人,最怕的就是有人能看穿他。 幼薇笑道:“其实是我找你,想求你一件事。” 张直方爽快地应道:“正好我还没吃饭,不如去崇仁坊找个地方坐坐。” “可以可以。”韦保衡忙不迭应道,心道,这下幼薇该不会拒绝了吧。幼薇哪敢拒绝,为了让张直方出席,她还要绞尽脑汁想办法劝他出席呢,哪怕是略微露一下面也好啊。 崇仁坊酒楼多,无论是政府官员还是谈生意,有什么是男人们喝一顿酒不能解决的?如果一顿不行,那就两顿。 于是张直方勒马先行,韦保衡和幼薇重新上车,一车一马往崇仁坊驰去。 之前已经讲过,崇仁坊和平康坊相邻,平康坊位于皇城的东南角,崇仁坊就在平康坊北边。因离皇城近,请客吃饭的人多,慢慢地,崇仁坊就变成了美食汇聚的地方。 张直方在一家颐和酒店驻了足,店里立时有人出来帮他牵马,幼薇和韦保衡也下了车。 在伙计的引领下,三人进了一个包间坐定,张直方别的没点,开口就叫了一坛酒。 但是大中午的也不可能光喝酒不是,韦保衡对这家酒店还算熟悉,便和幼薇一起点了菜和点心。 张直方叫的酒当然不会差,但也只是比浊酒稍好一点的清酒而已。唐朝尚未掌握蒸馏烤酒的方法,各种酒都是通过发酵技术做成的,再好的清酒度数也不会超过二十度。 尽管如此,幼薇还是不敢大意,毕竟打猎那天晚上喝醉酒的事她还记忆犹新。现在这具身子可不敢跟以往比啊。所以当张直方让店家拿三个大碗时,幼薇婉拒了。别的可以奉陪到底,酒不行。 张直方呵呵笑着,“大妹子你这可不对,不过也没关系,韦家小郎可以一起喝吧?” 韦保衡手捧酒碗,与张直方碰了碰道:“奉陪到底。” “哈哈,就喜欢小郎这样的人。” 张直方一边喝酒一边感慨他外出这几天喝到的西域葡萄酒,盛赞它为琼浆玉液,甘美可口。 幼薇心里暗笑,西域葡萄酒绝对比不上一千多年后的各国葡萄酒,她喝过的酒有法国,智利,意大利,西班牙,德国,澳大利亚等地的,绝对的原装进口高档酒,一瓶没个一两千拿不下来,可就算这样,她也没觉得葡萄酒有张直方口中说的那么好喝。 不过,酒是个好东西,男人之间一旦喝上酒,就有说不完的话题。张直方聊他在外面的打猎生活,碰到野猪他们会怎样,碰到老虎、熊会怎样,还讲了自己和属下夜遇群狼的经历。 酒至半酣,张直方才突然想起自己来这儿的目的,“你说你发现了九鸾钗的踪迹,它在哪儿?”他这话是问韦保衡的,因为阍门的纸条是韦保衡留给他的。 韦保衡有些讪讪的,道:“听到一些风声,我和幼薇正在查这件事。” 幼薇插嘴道:“我找我朋友打听过,他是开珠宝店的,说那些传闻都是捕风捉影,真正的九鸾钗早已经下落不明,珠宝店里倒是有九鸾钗卖,但都是仿造的。虽然技术很好,但还是远远比不上真正的九鸾钗。” “我就知道,九鸾钗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京城?原来又是捕风捉影的传闻。”张直方作为资深收藏家,这样的传闻听到过不少。 为表歉意,韦保衡向张直方敬了一碗酒,道:“真是对不住了,前两天一个朋友说的,让你白跑一趟。” 张直方大笑道:“没事,只要有酒喝,一切都好说。” “这个容易,喝完再叫一坛,今天我请客。”跟张直方在一起,韦保衡也变得豪爽起来。 “来,喝酒。” 张直方喝得嗨了,站起身来,一只脚踩在长凳上,捋起袖子,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一只手执碗,与韦保衡碰了一下碗,咕嘟咕嘟大口地喝酒。 幼薇实话实说道:“其实,这次是我找你,那张纸条是,呵,不瞒你说,是故意那么写的,目的是吸引你过来。” “哦?”张直方放下酒碗,看着幼薇问道,“你找我有何事?” 酒碗已空,韦保衡连忙又帮他倒上。 幼薇把父亲的事一五一十跟张直方说了,再奉上自己亲手做的请帖。 张直方脚踩着凳子,一只手搁在膝盖上,就这么把请帖打开看了。 幼薇本以为张直方不会答应,已经做好要与韦保衡合力把他劝去的准备,谁知张直方把请帖往怀里一塞道:“这有何难?你的生日我一定会去,不过,我有个提议。” 提议,幼薇望了韦保衡一眼,连忙应道:“可以可以,不过张将军的提议可不能太难,太难了我们小老百姓做不到哈。”幼薇边说边打哈哈。 张直方竖起手掌阻止幼薇说话,“哎,叫什么张将军,多见外,叫阿兄,张兄,或者直接叫我名字,我最烦别人叫我将军,将军将军,肯定要安排我任务啊,多烦哪。” 一席话说得幼薇笑起来,想起他的某些传闻,幼薇再次认定,这位将军是真特别,大唐只此一家。 幼薇一不小心在心里开了个小差,却见张直方喝完酒后把碗往桌子上一拍,道:“我的提议是,生日那天你们什么都不用管,一切交给我。” 第96章 敬酒 幼薇惊得差点跳起来,什么都不用管,一切交给他!幼薇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张兄的意思是?”什么都不用管,难道什么都不用买吗?万一他那天掉链子,家里又来了很多客人,那幼薇一家子岂不成了大笑话? 张直方完全没有意识到幼薇此时的担忧,手一挥道:“酒,菜,所有的一切都由我来搞定。” 幼薇有点糊涂,“张兄来帮奴家办生日宴?”连自称都换了,可见幼薇此时心里多激荡多怀疑,这怎么可能呢?张直方这是要霸占主场吗? 韦保衡也道:“这个不大好吧,张将军,那是幼薇的生日啊,你去办生日宴,别人会说闲话……” 张直方瞪着韦保衡道:“我是那种看别人脸色说话做事的人吗?为什么要管别人怎么说?” 幼薇苦着脸,心里叹气,早知道张直方异于常人,没想到他能与众不同到这种地步。他倒是不怕别人说,但幼薇呢?这个生日宴当真由他来办,只怕说什么丑话的人都有吧。 韦保衡知道幼薇的难处,尝试着打消张直方的念头,“张将军是酒喝得有点多了吧。”他转头对幼薇道,“他开玩笑呢。” 张直方拍着桌子道:“谁开玩笑?你们既然叫我去,就得听我安排,什么都不准买啊,看着啊,我一定办出一个别开生面的生日宴来。” 张直方说着话,手指着幼薇霸气道:“什么都不准买知道吗?买就是不给我面子。要么就别让我去,知道吗?” 韦保衡直觉不妥,但张直方的身份摆在这里,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的人,你要不照他说的做,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来。 可是,先不说幼薇名誉的问题,张直方连皇帝安排的差事都不能好好做的人,他来办这个生日宴,会不会也像办皇帝的差事一样,不经意间把它抛诸脑后,自己带着人去外面打猎去了? 这个还真不好说,起码幼薇觉得自己大不过皇帝。 韦保衡还要再说,被张直方瞪着问:“怎么?你们不相信我?”他把酒碗往桌上拍,碗里的酒飞溅出来,“那我就偏做给你们看。” 好了,张将军的牛脾气上来了,幼薇和韦保衡什么都不用说了。 幼薇权衡利弊,不请张直方父亲那一关过不了,请张直方,自己会被人说三道四,她一个现代人倒不怕别人的闲言碎语,行,办就办吧。别人怎么说,那总归是别人的事情。自己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来的现代人,难道还拎不清这点? 思虑清楚,幼薇一拍桌子道:“就按张兄说的办,到时用了多少钱,我算给张兄。” “你称我一声兄,钱的事就莫要跟我提了。”张直方见幼薇松了口,语气也立时变得亲切起来。 “行,不提。”幼薇识时务地回道,她抓起手边的酒碗,向他举了举碗,道:“我敬张兄。”然后咕嘟咕嘟地喝下了一碗酒,其实算不得一碗,小半碗而已。 “不错,好酒量。”张直方击掌赞道,他就欣赏喝酒喝得豪的人。幼薇喝得不算豪,但她首先申明过自己不能喝酒,还能这样陪他,够朋友!他很满意。 幼薇笑道:“张兄莫笑话我,你们接着喝,我就不能作陪了。”清酒的度数比浊酒略高,半碗下去,幼薇感觉到身子开始发热,虽还没到醉的程度,但已是不能再喝。 韦保衡和张直方继续喝酒,一坛酒喝完,张直方又叫:“博士,拿酒来。” 就这样,酒越喝越嗨,喝完了又叫酒博士拿酒来,一顿饭下来,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张直方和韦保衡都有些醉了。 张直方拍着幼薇的肩道:“好妹子,老兄下次再找你喝酒啊。” 幼薇哭笑不得,她就没敢他喝,但张直方偏要拉着她说喝酒的事。 不过幼薇也能理解,张直方这人啊,年龄跟王文木差不多,碰到对他脾气的人,他也不管对方身份,到处称兄道弟,长安城里,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贫民百姓,到处都有他的兄弟朋友。 这一次,幼薇已经被他划进朋友圈,列为可以一起喝酒的对象。 吃饱喝足,下得楼来,幼薇正要去柜台结账,就被张直方给拎了出去,他转头对掌柜的说:“记在我名下。” “好呢,将军慢走。”掌柜的高声道。 韦保衡也没跟张直方争着付钱,毕竟,他还只是个伸手问家里要钱的学生,而张直方,每年拿着朝廷上千万钱的年薪,有足够的资本挥霍。 三个人就这么出了酒楼,陈韪正坐在马车上啃饼子,见此连忙把饼包起来塞进怀里,跳下车道:“我去付账。” 张直方拍着胸脯道:“我已经结清了。” 陈韪道:“那就多谢将军了。” 陈韪这家伙,说话做事一板一眼的,完全不像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倒有点老学究的派头,他家小主子和他刚好是相反的两个类型。 酒店里有伙计跟出来,去帮张直方牵马。幼薇撑着头,勉强把张直方送走,自己爬上马车,就在车上靠着闭目休息了。 这头是真的晕,也不知道张直方叫的是什么酒,比平时喝的酒后劲要大。 韦保衡喝得多,比幼薇强不了多少,他是在陈韪的帮助下才上的马车,一进去就趴车里的长榻上趴下了。 陈韪把车开往平康里,鱼娘子在家,陈韪便和她一起把幼薇送进房里。 鱼娘子叨叨道:“哎哟,这怎么还喝起酒来了?这女孩子家的,这么小,怎么能喝酒呢?” 陈韪解释道:“为了请张将军,我们家小郎也喝醉了。” 鱼娘子送陈韪出去,打听张将军那天会不会来,还拉着陈韪的手说:“有时间常来我们家玩,阿婶给你做好吃的。” 陈韪从小无父无母,鱼娘子的这份热情让他颇为心动,他很认真地回道:“阿婶,我会常来的。” 鱼娘子笑眯眯道:“好孩子。” 一句话说得陈韪心里暖融融的。对于陈韪来说,他从小在韦家做书僮,得到的关爱太少。鱼娘子的一句话,让他感受到了母亲般的温暖。 第97章 送书 幼薇醒过来的时候直摸脑袋,摇头晃脑半天,才想起与张直方喝酒的事,最后也不知道是谁付的账,怎么到的家? 以前人家说喝酒喝断片了她还不相信,因为现代的她千杯不醉,从来没体验过断片,没想到这身子这么差,二十度的酒,她才喝了一碗,后来陆陆续续尝了几口,就这也能醉,服! 幼薇拍着脑袋从床上下来,想着以后喝酒最多只能喝几口,要像上次在王文木家那样浅尝辄止,那样才不会醉。 鱼娘子打开门进来,见幼薇下床,问道:“你醒了,饿不饿?我帮你端吃的过来。” 幼薇问道:“阿娘,我睡了多久了?” “你昨天下午被送回来,到今天睡了一天了,我刚刚包了饺子,正准备吃。” 幼薇点头,手摸着脖颈动了动脑袋,头不晕不痛,倒也没什么事,就是睡得久了点。 “昨天谁送我回来的?” “是韦家的小僮。” “陈韪。” “对,是陈韪那孩子。”鱼娘子喜欢陈韪,一方面是因为他长得好,现代人有这么一句话,叫做只要五官长得好,三观跟着五官跑,这句话在鱼娘子身上完全适用。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心里有一块心病,这辈子她只生了幼薇一个女儿,在她心里,幼薇还得有个弟弟才行。陈韪正好长在她的审美点上,是她未来儿子的样子,鱼娘子母爱于是泛滥了。 鱼娘子笑眯着眼睛把陈韪一阵好夸,幼薇整个上午听到的都是陈韪那孩子如何如何好,礼貌,体贴,帮她把幼薇送进屋里,还帮她打水…… 幼薇想起张直方的话,道:“娘,昨天我找到张将军,他同意生日那天过来,不过他还说,那天的生日宴由他来负责。” 听到张将军要过来,鱼娘子很高兴,但是生日宴由他负责是个什么意思,她抬起头来,问:“由他来办生日宴,他的意思是我们什么都不需要准备?”鱼娘子的手在衣襟上擦了又擦,坚决道,“事情不能这么办。” 鱼娘子性格柔弱,但某些时候又表现一定的决断,比如说办生日宴这事,怎么能由着一个外人来呢?这样,别人会怎么说他们家? 张将军是随性惯了,但他们不能啊,周围还有熟人看着呢。 “那你说怎么办?”幼薇也不想张直方插手这事,她倒不怕闲言碎语,她怕的是,这人误事! 鱼娘子给幼薇盛了饺子出来,幼薇咬着筷子,想着还得去送请帖给王文木,还有黄巢,最好把裒光威三姐妹都请到。 想到裒光威三姐妹,幼薇差点跳起来,自己说好七天后会送礼物给她们,算算时间,应是错过好久了吧。 幼薇匆匆吃了几口饺子,把碗推开道:“阿娘,我要出门一趟。”说着,幼薇进房拿了几张请帖,拔腿就往外跑。 “哎,你去哪儿啊,你一个女孩子成天就往外面跑。”鱼娘子追着喊。 幼薇已经跑出了院门,鱼娘子退回来,摇着头道,“从小就野惯了,这么大了还这样可不是什么好事。” 再说幼薇,她匆匆跑出去是因为她答应送神秘礼物给三姐妹,那礼物她还没拿回来呢。没错,她要送的就是《逐香车》的漫画书。 幼薇这段时间忙,也还没仔细看过后来的三本书印出来是什么样子,突然想起,心里倒也充满了期待。 三水小牍里只有皇甫烨一人在忙。皇甫枚不在书店,李近仁也不在书店。店里有几个人在买书,皇甫烨跟在旁边介绍。见幼薇进店来,皇甫烨连忙走过来。 皇甫烨话少,只是用眼睛看着幼薇,仿佛在问:“你有什么事?” 幼薇说明原委,皇甫烨便给她包了四本书,还不让她出钱,说书印刷出来,本来就应该送一套给作者。 幼薇也没在意,拿着书就往外走,待她无意间翻看到书的价格,幼薇被吓了一跳。没想到唐朝的书这么贵,这么薄薄的一本,一百多页,标价竟然是四百多文,四本书就要一千多文。 难怪上次书才刚印出来,她和温庭筠就分到了千儿八百的通宝。 幼薇感叹,买得起书的人都是有钱人哪。这也是皇甫枚把书店开在皇城靠东的原因吧。长安城西富东贵,西边虽然富有,但经商的人多,东边权贵多,且离太学近,看书的人多。 幼薇把几本书都翻看了一遍,想象着三姐妹接到礼物,得知她就是作图者陌上飞后的表情,幼薇笑出了声。 在街上寻到租车行,幼薇租了一辆车,告诉车者红楼的地址,车子朝红楼所在地开去。 红楼诚如三姐妹所言,外墙是朱红色的,附近居民都知道红楼,因为里面住着三个年轻小姐妹,她们因父亲早逝而团结在一起,合伙开了这座绣楼。 三姐妹美丽善良又都有一双巧手,深得周围人喜爱,家里有缝衣绣花的活儿都愿意交给她们去做。所以,红楼自开张后生意就一直很兴旺昌盛。手头有了余钱,三姐妹又商量着扩大经营,做起了纺织,生意越做越大,便请了附近的很多娘子来帮忙。 如今,三姐妹开的绣楼已经不再是一个小商铺,它集织布,裁衣,绣花于一体,生产高端布帛,缝制各种衣服,帽子,长安城很多店铺卖的成衣,布帛就出自于红楼。而红楼这座建筑物,俨然已是一个商业地标,在整个长安城都小有名气。 马车直接把幼薇送到红楼正门处,幼薇从车里出来,抬头看了看朱漆的墙面,向楼里走去。 一楼大堂很宽,里面放着大型的织布机,几个娘子在织布机上忙碌。 幼薇正要向人打听三姐妹在哪里,薛裒从楼上走下来,一眼就看到了幼薇,她像燕子一样从楼上飞扑下来,嘴里道:“幼薇幼薇,你可想死我了。” 薛裒总是这么热情,扑过来又搂又抱,幼薇有点受不了她的热情,道:“你快勒死我了。” 薛裒嗔怪道:“我勒死你,说好七天就过来看我们,结果呢,我们眼睛都盼长了还没看到你来。要不是这段时间活太多,我早打马到你家去骂你了。” 第98章 牵线搭桥 幼薇憋着气翁翁道:“还好你事情多,否则我小命不保了。” 徐光绵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一把拉开薛裒道:“你也收敛点,大庭广众下搂搂抱抱的不像话。” 薛裒冲徐光绵吐了吐舌头,“我又不是抱男人。” 幼薇总算能透口气,抬头看到大堂里的织女都看着她们笑。 “我们正在说你什么时候会想起我们的七日之约呢,你要是再不来,我们三个都要杀到你那里去了。”徐光绵道。 幼薇连忙致歉。 戚威从楼上走下来,边走边说:“要我们原谅可以,先说说给我们的神秘礼物带来了没有?” 薛裒又扑过来,搂着幼薇的肩问道:“是啊,礼物呢?礼物在哪里?” 幼薇举了举手里的布包,道:“在这里,你们打开看看。” 戚威走过来,接过布包掂了掂,感觉有些分量,“方方正正又有点重,是什么?” “你们猜嘛。” “看这样子像书。” “我也觉得是书。”薛裒伸手摸了摸布包。 “拆开看看。”幼薇鼓励她们道。 戚威上手,很快打开布包,果然是书,“真的是书啊。”戚威语气说不上失望,但她这语气起码让人觉得跟幼薇说的神秘礼物相差甚大。 “别这样嘛,你们翻开里面再看看,说不定惊喜就在里面呢。”幼薇道。 可能吗?大家心里狐疑,但还是依言一人拿了一本书,打开里面看起来。 她们先是随意翻开一页,很快又翻看后面数页,戚薇看了看徐光绵手里的书,问道:“这个,好像是用画的形式在讲故事呢。” “没错,是用画的形式讲故事,再配以简洁的文字,我们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画。”徐光绵也看向戚薇手里的书。 薛裒也伸过头来看戚薇和徐光绵手里的书,她说:“跟我们以前看过的书确实不一样。” 幼薇骄傲地抬了抬头,道:“这种书叫做漫画书。”然后又补充了一句,“里面的画是我画的,文字是我根据温庭筠的《柳参军传》改编的。” “你画的?!”薛裒把书翻得哗啦哗啦响,“天,这些都是你画的吗?” 徐光绵不像薛裒那般咋咋呼呼,她一页一页地往后看,看过几页后问道:“这些文字加漫画在讲述一个男女相爱的故事。” 幼薇点头,“你说的没错,温庭筠的《柳参军传》,写的是一个参军爱上富家女的故事,他们虽然历经生死磨难,但最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很曲折但又很美的爱情故事。”徐光绵道。 戚威自幼薇说是她画的漫画后就抱着书后没再说话,幼薇用手指头戳戳她道:“怎么样?给个意见呗。” 戚威竟然挪开了身子,嘴里道:“你别打扰我,等我看完再说。” 而这时,幼薇发现徐光绵和薛裒也悄悄走到一旁,寻了一个舒服的位置看书去了。 幼薇有些无奈,这三个人看书,她就无事可做了,正准备在绣楼上下走走看看,却听薛裒拍着大腿笑道:“这柳参军忒坏了。” 幼薇走过去,发现她看的是柳参军为讨心爱之人的欢心,变着法子逗笑的一段。 徐光绵从书上抬起头来,“你先到处走走看看,我很快看完。” 好吧好吧,看在你们这么卖面子的份上,我就自己到处走走看看吧。 幼薇自己上上下下走了一遍,心里对三姐妹的佩服又多了一层。在她们的管理下,绣楼上下层各有分工,织工在一楼忙碌,绣娘则在二楼绣花,还有做衣服的师傅也在二楼。 幼薇突然想起李近仁是绸缎店的老板,自己若是牵线搭桥,说不定还能帮三姐妹提供一个销路。 打定主意,幼薇走下楼来,见三个人还是姿态各异地抱着漫画书在看,于是咳了一声道:“我认识一个大老板,他开绸缎店,也开服装店,生意做得很不错,要不要介绍给你们?” 其他两个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暂时不想搭理她,只有徐光绵冲她摆手,“好是好,等我看完再说这件事。” 幼薇只好自己寻了一个地方坐下来,身边没带纸笔,能做的事情就是瞪着三姐妹发呆,或者构思一下新书的情节。 坐了一会儿,幼薇干脆拿起剩下的一册书翻看。大概是有一段时间没看过的原因,幼薇竟然也看出了味道。不过她会站在作者的角度对某些字词或者漫画进行修改,觉得可能这样会更好。 三个人终于看完手里的画册,先后向幼薇走来。幼薇抬起头,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来,笑道:“你们别做出这种表情,我会觉得你们仨想杀人害命。” “这画是你画得?”徐光绵首先问道。 幼薇点头,“对。” “哇,幼薇,我爱死你了。”薛裒伸手又要来一个熊抱,吓得幼薇连连后退,嘴里道:“你别过来,我怕你。” 戚威打量着幼薇道:“作为同龄人,我佩服你!从此,你就是我的偶像。” “不敢当不敢当,你们是我的偶像才对,小小年纪,就这么能赚钱。”幼薇连忙道。 薛裒道:“有什么用,也就会赚个死钱罢了。” 幼薇道:“我想赚死钱还赚不到呢。” 徐光绵道:“我们别互相吹捧了,刚刚阿薇要跟我们说什么事?” “我说我认识一个商人,据说是广陵首富,他开珠宝首饰店,绸缎店,成衣店,什么店他们家都开。他现在正在长安,要不要介绍你们认识?说不定你们的成衣,布帛还可以多个销路。” 徐光绵道:“这个当然好啊,就是你说他是广陵首富,广陵首富卖的必定是高端货,他看不看得上我们绣楼出品的布料衣服?” “我听说你们楼里的衣服长安城很多铺子都在卖,他只不过是从广陵来的,你们就怂了?” 幼薇这话让人挺不服气的,戚威道:“切,瞧你那小嘴说的什么话,我们像那么没有自信的人吗?光光只不是谦虚两句,你没听出来?” 幼薇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那意思,我这不是为你们打气鼓劲吗?” 第99章 活成一道光 薛裒道:“那就见见呗,我们的衣服布料在长安的店铺里都能卖得很好,我就不信长安的东西还比不过广陵的。” 徐光绵和戚威道:“说得有道理,我们应该要有这种自信。” “正好,我过几天生日,我把你们和他都约上,到时大家边吃边聊。”幼薇拿出准备好的请帖交到徐光绵手里,“三位姐姐可要来哦。” 薛裒抱着幼薇的胳膊摇了摇,问道:“你的及笄礼吗?那是不是意味着你可以嫁人了?” 幼薇连忙摇手,“不是不是,只是普通生日。你们上次送的衣服我很喜欢,你们就把那当成我的生日礼物吧,别的什么都不用拿。” 不知不觉半下午过去了,幼薇便向三人告辞。 “那怎么行?怎么着都得请你吃了晚餐再说。”薛裒一口拒绝道。 三个人吵着要请幼薇去吃饭,幼薇不肯,执意要走。薛裒只得喊了一辆车来,三个人一起把幼薇送上车。 幼薇坐在车上,摇摇晃晃地想,还有黄巢、王文木、皇甫枚的请帖没有送出去,还好今天没把皇甫枚的请帖给皇甫烨,回去就把李近仁的补上。 黄巢那里她准备托人带过去,生活太长,即使爱上一个人,万一结果不如所愿,她也希望自己不要太过狼狈。 车子晃晃悠悠地走,晃得久了,幼薇就有些晕乎。她努力撑开眼,撩窗看向外面街道。 长安城的街道很宽阔,朱雀街宽达一百五十米,其他主道也有四五十米宽。街两边栽种着高大的槐树。夏日炎炎,槐树枝繁叶茂,有些开出米白的小花,在街道两边洒下一片清凉。 按理,长安的坊正结构使得所有房子都被围墙包围,街道两边是不方便开店的,但到了唐朝末年,管理松弛,街道两边便出现了不少商铺,不过,想象中沿街都是小摊的泛滥场景在长安城中是没有的,至少在主干道上没有。 幼薇用衣袖扇了扇风,毕竟已是热天,但在古代,大家都用衣服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大热天坐在车里,其闷热自不必说。 就在这时,幼薇看到王文木持着一把蒲扇,一边扇一边往前走,他的左手护着一位丽人,此丽人非别人,正是他的新婚妻子陈清莲。 陈清莲手里拿着一个热乎乎的东西,一边吃一边与王文木说着话。幼薇看到,王文木看妻子的眼神充满了宠溺。 幼薇无意识地攥了攥手,在前世,她也渴求关怀和照顾,但终其一生,都没能等到那个能够给她带来幸福和安全感的男人。 倒不是她长得丑,而是没找到看对眼的那个人,相亲的那些男人又太多算计,她本着宁缺毋滥的原则活了近三十年。谁知一晃到了大唐,因为对鱼玄机命运的洞知,她原本单纯的心思里多了许多思量和计较。 是不是很不应该? 幼薇问自己,没有谁能给她答案,所有的路都要她一步步走完,没有谁能代替她。 幼薇用手扇了扇风,再看向窗外时,王文木和陈清莲已经进了亲仁坊。 回到家里,已是华灯初上。鱼娘子就着外面的月光缝补衣服,见她回来,连忙站起身来问她今天去了哪里,有没有吃东西? 也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心情不好,幼薇没有胃口,她道:“你不用管我,我没胃口。”说着就进了自己房间。 鱼娘子站在那里,有些无措,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想了想,是不是因为张将军的事才这样? 鱼娘子坐了下来,想了想,又起身去厨房倒了一碗水,敲了敲幼薇的门问道:“幼薇,你渴不渴?我倒了一碗水过来。” 幼薇打开门,就看到鱼娘子站在门口,神情似乎有些紧张。幼薇想起回来时的态度,有些惭愧道:“阿娘,这些事我可以自己做的。” 鱼娘子的手在衣襟上搓了搓,低声问道:“是不是张将军的事让你为难了?你要是不愿意,我们就干脆不办这生日宴了。” 幼薇看着鱼娘子,这之前,只要牵涉到鱼秀才,不管是她自己还是女儿,都要无条件为鱼秀才服务,但是这次,她好像优先考虑幼薇了。 幼薇有些感动,道:“阿娘,你别多心,女儿并不在乎别人怎么说。而且,这次生日宴要是不办了,阿耶夸出去的海口怎么办?他的同僚岂不是更加看不起他?” 鱼娘子嚅动了一下嘴唇,没再说什么,而是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幼薇低头把水喝完,鱼娘子伸手接过碗,嘴唇翕动,想说什么,最后又什么都没说,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幼薇看着母亲离开的背影,心里想着,阿娘小时候颠沛流离,后来虽然来到了好人家,嫁了人,但阿娘其实从来没有获得过安全感吧。 有的人一生被童年治愈,有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童年的阴影无处不在。 幼薇靠门站着,突然喊道:“阿娘,不管怎样,我永远爱你。” 鱼娘子转过身来,一双眼睛亮若辰星,她动了动嘴唇,声音没出来,眼泪先流了下来。 幼薇靠门站在那里,脸上带着笑,对鱼娘子做了个手势,鱼娘子点了点头,“哎”了一声,屁颠屁颠地往厨房去了。 幼薇关上门,靠门站了一会儿,想了想,阿娘不管以前做了什么,其实都是可以理解的。她爱丈夫,也爱女儿,就算在面对丈夫和女儿的时候有所偏颇,那也只是因为在某些时候必须有所取舍。 但是她吃苦耐劳,宁肯自己吃不饱,也要让丈夫和女儿吃饱穿暖。其实,她一直很努力地在丈夫和女儿之间寻求平衡,而在这个过程中,最委屈的还是她自己。 鱼娘子一直在努力地活着,任劳任怨地活着,甚至委屈求全地活着。自己又有什么理由来责怪她。 对,鱼娘子一直在很努力地活着,她想活成一道光,一道能照亮鱼秀才和幼薇的光!可惜,她能力有限,所以只能过成现在这样。 幼薇心里暗暗立誓,自己也要像鱼娘子一样,努力地活着,活成一道光,一道能照亮阿娘人生路的一道光。 第100章 帮忙写信 第二天早上,幼薇坐在桌旁,面前放着一碗馎饦,鱼秀才和鱼娘子分坐两边,一人面前分放着一碗馎饦。鱼娘子笑得温柔,对幼薇道:“快吃吧。” 鱼秀才看着幼薇问道:“听说张将军要亲自替你办生日宴。” 幼薇深吸了一口气道:“对,他说,如果要让他来,就得一切交给他来办。” 鱼秀才拿着筷子搅了搅馎饦,道:“他要办就让他来办吧,说出去你阿耶岂不更有面子?” 幼薇垂着眼睑道:“是,阿耶觉得可以就可以吧,女儿觉得这也没什么。” 鱼娘子用手碰了碰幼薇,大概是怕她说话惹着鱼秀才,幼薇对她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一跟鱼秀才说话,幼薇的语气就不会太好,有时甚至还要做做心理建设,告诉自己,阿耶对自己其实还是不错的。 鱼秀才似乎并不在意幼薇的语气,他吃完早餐后就去府衙打卡去了。 鱼娘子收拾碗筷,幼薇则回房整理画作,正平气静气地翻看着自己这几天的成果,院外传来清芝的声音,“幼薇在家吗?”接着,就是“咚咚咚”的敲门声。 幼薇连忙跑去开门,却见清芝旁边站着一个年轻娘子,她面若桃花,唇角含笑,眼里泛着流光,一看就是生活得滋润美满的人。这位娘子正是王文木的新婚妻子陈清莲。 陈清莲看到幼薇,连忙对清芝道谢,“多谢你,要不是你把我领这儿来,我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这个地方。” 清芝摆手道:“举手之劳。” 清芝一直守在紫微阁的大堂,她怎么会与陈清莲相遇呢?幼薇心里这么想的,嘴上也就问了出来。 清芝道:“她找到紫微阁里面来了。所以我就领她来这儿了。” 陈清莲道:“我找了很久,一直没找到你家,她家院子豪华,门又是大敞开的,我便走进去问路,好在遇到了好人,直接将我送到这儿来了。” 陈清莲哪里懂得门楼上挂红灯笼的意思,她看那院子豪华,便走进去了。 幼薇连忙对清芝道谢。 清芝离开后,陈清莲一直叨叨着说自己遇到了好人,又说,这条街太繁华,自己都逛晕乎了。 幼薇道:“文木兄也真是,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出坊门去别的坊里找人?” 陈清莲连忙解释道:“啊,不怪他,是我自己要来的,他正好处理坊里的事务脱不开身,我便自己来了。他把路描述得很清楚,是我自己太笨,这才走岔了。” 幼薇领着陈清莲往院子里走,不再说让陈清莲一个人来平康坊的事,而是挽着陈清莲的胳膊道:“嫂子,我正想你们有事,可巧你就过来了。” 陈清莲用帕子扇了扇风,天气已经比较热了,她走了这么远的路,早已经一身是汗。 她一边扇风一边打量着这座小院,院子很破旧,前面空旷,只在一旁打了一口井,其他什么也没有,两边的廊下挂满了颜色鲜艳的衣服,那颜色和款式不像是幼薇穿的。 幼薇见她打量那些衣服,解释道:“我阿娘在外面接些衣服洗,用来贴补家用。家里太过贫寒,让阿嫂见笑了。” 鱼娘子此时端了一盆衣服从屋里走出来,王文木结婚时鱼娘子并没有看到陈清莲的脸,这是第一次正面相遇,所以并不认识。 陈清莲见她与幼薇有七分像,便已猜出她的身份,招呼道:“婶子好。” 鱼娘子笑着问幼薇:“这是谁家的闺女?长得可真俊。” 幼薇道:“这是文木兄的妻子,我阿嫂。” “原来你是文木的妻子啊,文木可真是好福气,娶了个这么漂亮的妻子。” 两个人聊了几句,鱼娘子便揽着洗衣盆出去了。幼薇问陈清莲道:“阿嫂到我这儿来,是文木兄找我有事吗?” 陈清莲道:“不是他,是我找你有事。” 幼薇把人领进正堂,让陈清莲在桌旁坐下,倒了一碗水递到她手里道:“阿嫂喝口水润润喉吧,天气越来越热了。” “是啊,好长时间没下过雨了。” 两人谈论了一下天气,这回到正题。原来,陈清莲娘家离得远,她现在有了身孕,便想写信给她耶娘报喜,王文木读书不多,要完成写信的任务有点难度,于是就想到了幼薇。 “想麻烦你帮阿嫂写信。”陈清莲道。 “这个没问题,我去拿纸笔来。”幼薇进房拿了笔墨纸砚,顺便把请帖拿出来,送到陈清莲手上,道:“我的生日,只是很平常的生日,嫂子不用特意准备什么,和文木兄一起过来吃口便饭就可以了。” 陈清莲接过请帖,翻看了一下日期,道:“只有几天时间了。” “是是,嫂子到时一定要来,以前生日的时候,每次都收到文木兄的礼物,但是我这做妹子的却从来没有请他吃过一口饭,也没有回过一丁点的小礼,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幼薇磨墨铺纸,陈清莲口述,很快就写好了信。幼薇又念了一遍,陈清莲确认无误后便折了信封,写上地址。陈清莲拿着写好的信就要回去托人带信,幼薇哪里肯让,拉着她去了东市。 从平康坊东门出,往对街前面走一点点就是东市。幼薇逛街逛得少,到了东市,看到琳琅满目的商品,又有人相陪,便拉着陈清莲叽叽喳喳说起来。 逛街向来是女人们的最爱。 东市虽然比不上西市繁华,物质也没有西市丰富,但娘子们爱逛的绸缎衣帽间,珠宝首饰铺,胭脂水粉店,郎君们爱逛的骡马行,刀枪库,举子秀才们爱去的小书肆,也是应有尽有。甚而拉琴卖唱算命卜卦补鞋缝衣的小摊也摆得到处都是。 至于卖菜卖煎饼团子,卖肉卖水果的,若是一个市场连这些都没有,那还算是市场么? 幼薇拉着陈清莲一路逛过,虽是叽哩哇啦说个不停,但也仅限于看和向陈清莲介绍东西,当她们走到一家婴幼儿专卖店的时候,幼薇拉着陈清莲进去了。 第101章 对幸福的期盼 这店里有各种婴幼儿用品,幼薇看见喜欢的,估计初生婴儿能用得着的,都毫不犹豫地拿了,害陈清莲连连阻止,“不用拿这些,不用拿这些,还那么小,哪里用得着?” 幼薇看着她的肚子道:“等出生就用得着了。” 无疑,陈清莲的肚子还是平的,但幼薇盯着她的肚子看,陈清莲脸上便泛了红霞,手不自觉地抚了上去,摸了摸,脸上露出羞涩又幸福的表情。 幼薇拿起一只拨浪鼓摇了摇,拨浪鼓发出“咚咚”的声音,“这个用来逗小宝宝玩。” 上次去紫微阁初闻陈清莲有孕,幼薇遗憾没备礼物,这次总算是补上了。不管陈清莲如何推辞,幼薇还是付了款。 陈清莲拿着一包东西很不好意思,幼薇家并不比王文木家过得轻松,却给她买了这么多东西。 “早知道我就不该来找你了……” 幼薇拉着她往前走,“不要有负担,我是真心喜欢你和文木兄,你们给我的情意就是最好的礼物,而这是我给小侄子的一点心意,所以你不能拒绝也不能有心理负担。” “妹子既然这么说,做嫂子的我也不多说了,你永远是我和文木的亲妹子。” 两人从东市出来,走在宽阔的坊道上,太阳斜斜地照下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幼薇挽着陈清莲的手说说笑笑,俨然已经是最熟悉的亲人。 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平康坊东门进去,陈清莲眼尖,拍了拍幼薇的手道:“我看到文木进平康坊了。” “是吗?”两人快步往坊里走去,果然就看见王文木迈着大步往里走,幼薇连忙跑上去叫住他。 “阿兄,文木兄。” 王文木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眼睛就落在幼薇身后那抹翠色的身影上,清瘦的脸上扬起一抹笑来。 陈清莲看到丈夫,紧走几步道:“你怎么来了?” 王文木笑着拉住她的手,“我不是不放心你吗?” 陈清莲扭了扭身子,娇羞道:“这是大街上,别人都看着呢。” 王文木霸道地说:“谁看着都没用,我牵我妻子的手。” 王文木把陈清莲接走了,幼薇一边走一边感慨,两个人的感情真好。以后,若有一个人也能像大哥对待嫂子一样对待自己,那才叫幸福呢。 抬起头来,依稀仿佛看见黄巢拉着马站在小院的紫薇树旁,光影之下,灿烂的紫薇花旁,他如神祗一般,显得光辉灿烂而又迷离。 幼薇快步走过去,才发现一切只是太阳的光影造成的假象。 小院前的树下,阳光从树上斜斜地射过来,穿过枝叶投下的影子,远远看去,竟仿佛一个人牵马站在树下。 幼薇呆愣愣地站在那里,这一刻她才知道,某些人已经像影子一样侵入她的心田,而她昨天还在想,万一事有不谐,她就逃得远远的,离开这里,离开这里的一切。 幼薇再也没有心思画画,她拿了给皇甫枚的请帖,又补了一份给李近仁,便匆匆出了门。 从平康坊往北走,是宽阔的皇城大道,沿着皇城大道往西走到朱雀街,走不多远就到了三水小牍。 幼薇心绪繁乱,只想找个地方躲一躲,她能想到的地方就是书店。或许潜意识里,她还把自己当成生活在现代社会,那个时候只要烦心,她就躲到图书馆或书店去,在那里看一天书,心慢慢地就平静下来了。 但是当幼薇走到三水小牍的时候,却惊奇地发现,书店门口排了两条长龙,这可是她第一次见到这里这么多人买书的。 幼薇走进书店里面,见皇甫烨满头大汗地在柜台上数钱,不禁奇道:“今天怎么这么多人来买书?” 皇甫烨抬头看她,抹一把汗道:“我叔说每逢旬日本店有八折优惠,本来这天买书的人就多,又碰到你那本《逐香车》大卖,有些人就专等这一天来买那套书。” 幼薇粗略地算了一下,《逐香车》一套四本,假设定价是一百六,八折就可以少付三十二文钱,要是自己也会等这天来买书。 “既然知道这天买书的人多,怎么不多安排一个人来?” 皇甫烨低头数钱,好不容易数完,头也没抬,对幼薇说了一句,“你别打扰我。” 可怜的,唐朝用的是开元通宝,一枚一枚地数铜板,书又不便宜,几十个铜板数下来,一个两个没问题,几百几千大概很崩溃吧。 幼薇不怪他,反而为他深掬一把同情的泪。看着皇甫烨收完一人的钱,正准备收第二个,幼薇插嘴问道:“你叔呢,今天怎么没来帮忙?” “说是要陪明德君找当官的,你别问我,我忙着呢。” “好,你忙。” 幼薇也不打扰他了,拿了一本账册,对着其中一队人招手,“来来,我这边也可以买单,来一队人到我这边来。” 皇甫烨也道:“那边也可以买单,大家别挤这一堆。” 于是幼薇这边哗啦啦来了一条长龙。 买书的有赴京赶考的书生,也有仆役丫鬟。一般来说,丫鬟买的是《逐香车》,书生买的是经文,但经文下往往捎带一两本消遣的书,有些书生看《逐香车》卖得火爆,也会选上一两本赶时髦。 队伍长,丫鬟们便唠嗑起来,说自家娘子多爱看这种漫画书,也有人问,温庭筠从哪里请来了画画高手,竟然打磨出这种书来,收割了一大批粉丝。 幼薇笑眯眯地收钱,一边收一边盘算着这些钱中有几个铜板会落入自己口袋以及自己这个月的收益。越盘算心里越佩服皇甫枚,想不到他竟然还会搞促销活动,这可是现代人常用的赚钱手段,太赞了。 天气热,不一会儿,幼薇也数出满头大汗来。抬头一看,得,数了这么久,长龙分毫不见少,依然从柜台直排出门外。 亏得这些人老实,没有拿书偷偷跑的。当然,来这里买书的人都是高知人才,就算不是高知,那也是权贵人家的丫鬟和小厮,不会为了几本书丢了富贵人家的面子。 第102章 与父亲犯冲 也不知忙了多久,幼薇才把所有的单忙完,她把账本递给皇甫烨,“我记的账都在这里,钱在这边,你点一下吧。” 正在这时,皇甫枚背着双手走进来,看面色似乎不大好,看到幼薇,打了声招呼,也没什么热情,直接从幼薇身边走过去了。 幼薇追在后面问道:“明德君不是跟你一起吗?他没回来?” 皇甫枚道:“他有点不舒服,直接回兰陵那边休息去了。”皇甫枚的家在兰陵坊,幼薇听说过。 皇甫枚说完后,便沿着靠墙的木梯上二楼去了。 幼薇转头对皇甫烨道:“你叔叔看起来很不高兴啊。” 皇甫烨正忙着看账,嘴里道:“他这段时间都这样,好像要去拜访什么官,总是拜访不到人,有时是忙,有时可能是躲着他们,太难,暂时又没有更好的办法。” 难得皇甫烨愿意跟她说这么多话,幼薇便趴在柜台上继续问道:“这事跟明德君有关?” 皇甫烨抬起眼皮看了幼薇一眼,很快低下头去,“大概吧。” 幼薇本来要把请帖交皇甫枚和李近仁手里,还想跟李近仁说说红楼三姐妹的纺织,但事不凑巧,她也只得把请帖放到皇甫烨的手里。 “那天你也要来哦。”幼薇倾身过去拍了拍皇甫烨的肩,她下意识觉得皇甫烨是她的子侄辈。 皇甫烨往后退了一步,让幼薇拍不到他。幼薇也不尴尬,笑道:“小帅哥,要来哟。”她对皇甫烨挥了挥手,转身出了书店。 幼薇回到家里。鱼秀才正敞着怀躺在杏树下的躺椅里,听见门响,他趿拉着鞋走出来,见是女儿,他舒展开了眉眼,“听你娘说你去找朋友了。” “阿耶今天不是去衙门上班了,这么早就回来了?” 鱼秀才摆手,“现在的衙门也就是那么回事,钱发不出来,中午饭也不想管,原来是上两天休一天,现在是上了半天就休息,一天一休,没什么意思。” 这是连中午饭也不想管了,这样一个月倒真能省掉不少伙食费。国库竟空虚到如此地步了…… “你事情办得很好。”鱼秀才笑眉笑眼地对幼薇说。 事情?幼薇一时没有转过弯来。 鱼秀才接着继续道:“你不知道,当我告诉他们张将军要帮我女儿办生日宴时他们看我的那个眼神,哈哈。”鱼秀才大笑,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开怀大笑过了。 所以,今天一大早的,他是与同僚吹牛去了。 “他们好多人还来问我,你跟张将军的关系。你告诉父亲,张将军为什么要给你办生日宴?”鱼秀才审视地看着幼薇。 幼薇肃着脸道:“父亲,请你和你的同僚不要胡思乱想。我跟张将军只是在球场上见过几面,至于他为什么要揽过生日宴来办,张将军向来任性,全长安人都知道。为了打猎,朝廷的差事他都可以不做,他想要帮谁办生日宴,实在也是心血来潮的事,用不着多猜测。” “如此啊。”鱼秀才的话听着倒像是叹息,引得幼薇微微侧目,他见幼薇目光不善,连忙道,“我也是这么跟他们解释的,父亲这么问也是为了你好,为父怕你小小年纪走了不该走的路。” 鱼秀才说得好听,幼薇却是一点也不领情,他若真这么想刚才就不会那么问她了,巴不得她和张将军有点故事似的。 “父亲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进去了。”幼薇说着往自己厢房走去,正堂里,鱼娘子正坐在桌旁绣花,手里拿着棚布,见幼薇进来,她抬头冲幼薇笑了笑。 幼薇敢肯定,自己和父亲的对话母亲在这里也是听清楚了的,这时候还能对着她笑,说明她并不在意刚才幼薇对鱼秀才的顶撞。 幼薇心里叹息,自己这段时间和父亲犯冲吧,见面就要闹不愉快。幼薇进房后并没有立即画画,而是拿了一本书,半躺在床上看起来。 其实她的心思并不在书上,而是在想,那天她从树上掉下来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父亲对她似乎没有以前好了,幼薇甚至还觉得,父亲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而她对父亲的反感似乎就是从树上掉下来那一刻开始的。 黄巢正愁找不到机会下山,接到幼薇的信后他立即骑马哒哒哒跑下山来。 因为怕被鱼秀才抓去下棋,黄巢没有像以前一样直闯鱼家小院,而是在街上找了个小孩去给幼薇送口信,自己则站在小院的拐角处等人。 不一会儿,幼薇从里面伸出头来,看到小男孩,她伸手摸了摸男孩的头,“小七,你来我们家有什么事?” “那个,那个郎君……”小男孩年纪不大,说不清楚,急得伸手一个劲地往黄巢站的那个地方指。 幼薇探头望去,就见黄巢在墙角处向她招手。 幼薇从门里跳出来,向黄巢走去,待走到黄巢面前,问道:“你怎么来了?怎么不进去呢?以前都是直接冲进院子的啊,现在这是怎么了?还偷偷摸摸站墙角。” 黄巢嘘声道:“你父亲要是看到了只怕又要拉我去下棋,我怕了。” 幼薇大笑起来,被黄巢捂了嘴,她只能嗤嗤地笑。黄巢手掌触摸到幼薇嫩滑的肌肤,嗤嗤的笑声里,温热的气息搔过掌心,像是羽毛在心里挠过,黄巢不自禁地了靠过去。 幼薇抬起一双水眸,正对上黄巢炙热的眼神,她连忙往旁边移开两步,同时用手推开黄巢的手。 黄巢不能再跟过去,于是涩涩地收回手,手指捻了捻掌心,温热的温度似乎还在。 两人静默了一阵,幼薇开口打破了沉静,“看样子,阿耶下棋的水平困扰了你。” “有心魔。”黄巢摸摸鼻尖,想起那天的生活犹是觉得煎熬。 幼薇忍不住笑了一声,“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下山来了?” 黄巢从怀里摸出请帖,道:“我接到了这个,我不想夹在你一堆亲朋好友之间,我要为你提前庆生,做唯一的那个。” 幼薇看着黄巢小鹿一般圆啾啾亮晶晶的眼睛,点了点头问:“那你准备带我去哪儿?” “去珠宝首饰店给你买首饰。”黄巢热切地看着幼薇。幼薇却是摇头,突然拉了黄巢的手,“带你去一个地方。” 黄巢被她带得飞快地往前跑,途经紫微阁时,黄巢顿了一下,他没有抬头往上看,却隐隐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打量他。 紫微阁的二楼靠门这边,翠芝搅着手帕站在廊下,一双盈盈如秋水般的眸子紧紧地跟随着那道往前奔跑的身影,目光往下移,落在两只交握的手上。她咬了咬鲜红的唇,一摔手帕下去了。 第103章 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黄巢跑过紫微阁,这才转头望去,楼上什么也没有,或许只是错觉。 “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 两人出了坊门,往北走到皇城大道,再沿着大道往西,进入朱雀大街,向三水小牍走去。 黄巢起了疑心,问道:“你去书店做什么?” “到了你就知道了。”幼薇卖了一个关子。 两人手拉手进了书店大门,这个书店黄巢刚到京城时就光顾过,开在皇城附近的大书店,规模宏大,资料齐全,到京城赴考的考生报到的第一站。 皇甫烨是第一个看到他们进来的人,然后目光就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然后面无表情地垂下了眸子。 幼薇见皇甫烨看都不看她,便拉着黄巢径直去了摆《逐香车》的货架,取了架上的书给黄巢看。 黄巢看了看幼薇,接过书,看到书上写着《逐香车》,“陌上飞图”,“温庭筠着”几行字,“什么意思?” 幼薇撒娇道:“你翻开书看嘛,看完再跟你说。” 黄巢打开书,书里文字不多,里面的画女的漂亮,男的也~漂亮,与现实中的人差异很大。 他很快翻看了一遍,边看边摇头。幼薇问他:“怎么老摇头?是画得不好吗?” “那倒不是。”黄巢从书中抬起眼睛,“只是觉得这书中写的情节现实生活中不可能有。书中的人物太过于纤弱,柳参军身为武人,怎么可能长得这般~”黄巢想了想道,“这般苗而不秀。真正的军人应该孔武有力,刚毅的面庞,挺拔有力的躯干,这才是男人的美。你看这位柳参军,哪长得像个男人,这么文弱秀气,根本就是个娘们嘛。” 听了黄巢的评价,幼薇再看书中的柳参军和其他男性角色,果然一个个秀美有余,健壮不足。 “这也就是温庭筠写的书了,可见他内心就很娘。”黄巢讽了温庭筠一句。 幼薇原本还在反思自己的不足,黄巢的评价让她从另一方面审视自己,确实是这样,但当她听到黄巢对温庭筠的评价时,内心升起些许的不满。 正要开口说话,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拿走了黄巢手里的书,“郎君此言差矣。” 幼薇回头,就见李近仁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从黄巢手里抢过来的书道:“郎君只看到了现实,却不知道,故事是生活的升华,文中画像是绘者对书中人物的理解和想象。参军未必是五大三粗的糙汉子,也可能是腹有诗书的儒将。书中的柳参军细腻多情,所以绘者把他画成儒者的形象明显更符合书中人物形象。” “阁下是谁?”出于男人的本能,黄巢隐隐有一种被侵犯的感觉,脱口问道。 “在下李近仁。” 幼薇听着李近仁对书中人物的阐释,觉得很合理。对呀,柳参军绝对是一位儒者,他精通诗词歌赋,也不乏浪漫多情,性格细腻温柔,分明自己画出的形象更符合书中的柳参军嘛。 黄巢上下打量着李近仁,嘲讽道:“阁下这种男不男女不女的人才喜欢画中这样的男人吧,毕竟那就是你的写照嘛。” “兄台这就是瞧不起人了,我虽然身材纤长些,不如兄台这般健壮,但不代表我在力量上会输于你。”李近仁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眼睛里波澜不显,宁静如水。 黄巢感觉受到了挑衅,顿时心潮涌动,挑眉道:“我怕一招会捏断你细弱的腰。” “要不,我们到外面过过招?”李近仁轻描淡写道。 “去就去,谁怕谁啊?”黄巢当先向外面走去。 幼薇这时候也不知该当如何了,好好说着话怎么就要打起来了呢? 李近仁看了幼薇一眼,随即也跟着向外面走去。幼薇连忙跟出去,想起黄巢从小习武,最得意的也是一身能脚踢四方的本领,连忙对李近仁道:“他从小习武,你别跟他比了。” 李近仁对幼薇眨了眨眼,伸手在幼薇鼻子上刮了一下,笑道:“没关系,我虽然没他那么强壮,但拳头也是硬的。” 幼薇怔了一下,连忙去看黄巢,黄巢正好转身面对他们,李近仁对幼薇那亲昵的一刮,他看在眼里,立时便沉了脸,对幼薇喊道:“你到这边来。” 幼薇低声对李近仁道:“我没开玩笑,十几个土匪抢劫都被他打得落花流水,更别说是你。” 幼薇的心里,李近仁虽然很会做生意,但大抵上只是个文弱书生,哪里是黄巢这种从小习武之人的对手,因而出言提醒他。但李近仁只是扬眉笑了笑,便走到黄巢的对面去了。 黄巢还在那里喊:“幼薇,你到我这边来。” 幼薇应了一声,正要过去,一回头看到皇甫枚慢慢地从店里踱出来,连忙走过去道:“他们两个要打架。” 幼薇这么说无非是想要皇甫枚把李近仁拉走,他那样斯文瘦弱的人打得过强壮的黄巢吗? 再看场中对峙的两人,黄巢高大健壮,反观李近仁,一副儒者风流的文弱样,这不是找打吗?你作为朋友,快拦着他吧。 但是皇甫枚似是没听懂她的话,一脸的平静淡然,背着手,走到幼薇面前道:“没事,明德君这段时间正好有气没处发。” 啥意思?明德君有气没处发,想打人还是想被人打啊这是?! 场中,黄巢已经拉出一个架势,李近仁却还是两袖飘飘地站在那里。然而,就在这时,他对黄巢招了招手。 来吧,放马过来。 这是无声的挑战。 黄巢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哪里受得了李近仁如此轻慢的行为,大喝一声就向李近仁冲过去。 李近仁看似慢悠悠地抬掌伸足,却刚好迎上黄巢迅猛而来的一掌。两人很快在场上缠斗起来,黄巢迅猛,李近仁闲适,但李近仁每一次出手,都能将黄巢恰到好处地格挡住,用的是四两拨千斤的方法,打得极其轻松。 明眼人都能看出,李近仁技高一筹。幼薇看着场中,嘴巴张成了o型,这才知道皇甫枚不紧不慢的原因,这李近仁,分明是高手中的高手啊。 那么儒雅文弱的人……高手…… 第104章 送生日礼 转头去看皇甫枚,皇甫枚转头冲她淡淡地笑了笑。李近仁的随从阿陌不知道什么时候抱剑站在皇甫枚的身边,紧紧地抿着嘴唇,那眼睛鹰隼一般锐利地看着场中。 幼薇看到阿陌那神情,便有点担心黄巢,万一不小心碰到李近仁哪里,这阿陌上去,该把黄巢剁了。 阿陌看着文弱精瘦,但看那眼神,幼薇相信他一定能做到。这对主仆,分明都是扮猪吃老虎的主。 来往的人驻足下来,慢慢地形成一个包围圈,把李近仁和黄巢围在中间,时不时爆出一声“好”来。 幼薇正胡乱想着,就听场中传来一声闷哼,抬头去看,却见黄巢蹭蹭蹭后退了好几步。 这是被李近仁踢了,还是打了? 看他捂着胸,想必是被李近仁的手掌打中了。 场外叫起好来。 黄巢年轻气盛,但是并不蠢,这次明显是自己看走了眼,遂对李近仁抱拳一揖,“小弟眼拙,不知兄台原来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李近仁打得不尽兴,抚了抚衣袖道:“承让。”说着,转身往书店里走,经过幼薇时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 幼薇有些莫名其妙,她今天怎么着他了?刚刚还好心提醒他呢,而且跟黄巢动手,他赢了不是? 突然想起在红楼里跟三姐妹说的事,幼薇追了上去,“明德君,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李近仁已经走到书店门口,便停步站在那里,他没有回头,而是简单地说了一个字,“说。” 幼薇觉得有点委屈,但为朋友两肋插刀,如果能帮到她们,也是好事一件。她心里一边腹诽,拽什么拽,一边安慰自己,人家是广陵首富嘛,偶尔有点傲气和脾气,都是可以理解呵。 “我朋友开了一家店,集纺织,制衣和绣花为一体,长安城里很多店铺都在她们那儿拿货,明德君如果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引荐她们来……” 李近仁略侧着头,回道:“没兴趣。”说着,便施施然地进了店。 幼薇目瞪口呆地看着李近仁走进书店,她满以为李近仁就算不想合作,也会客气几句,谁知对方一口回绝。 “这是更年期综合症吗?好好地怎么突然就变了?” 幼薇心里疑惑,对李近仁性格的定义变成阴晴不定。皇甫枚走过来对她道:“他这段时间心里有点烦,有什么事过段时间再说。” 幼薇点了点头,转身去看黄巢。黄巢打输了,灰头土脸地站在那里,见幼薇望过来,他便讪讪地走过来,有些无辜地看着幼薇,道:“我输了。” 幼薇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刚才是谁雄纠纠气昂昂地走出去要打架的,自己也想不到会打输吧。想归想,还是得安慰一下他受伤的心灵,道:“能够承认自己输了也是需要勇气的,我为你点赞!” “你不觉得我差劲吗?” “怎么会?你很厉害了。”幼薇竭力安慰他。 黄巢拉了拉幼薇的手,可怜兮兮地道:“我饿了,你陪我去吃饭。” 幼薇看了看周围,看热闹的人已经散开了,三三两两的行人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没人看她,那就任他拉着呗。 “那我们去吃饭吧,你喜欢吃什么?我们去吃你喜欢的东西。” 黄巢装无辜扮可怜,无非就是激起幼薇的同情心,让她不因自己的失败而嫌弃自己。现在目的达到,便拉着幼薇的手开开心心地吃饭去了。 三水小牍的二楼上,李近仁推开窗看向外面,见幼薇和黄巢手拉手说说笑笑地去了,他面色沉静,慢慢地关了窗。 皇甫枚站在他身后道:“我说你的心情怎么突然就变坏了呢,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两个手拉手的男女,肯定是情侣关系,何况在李近仁和黄巢对峙之前,黄巢一再地喊幼薇过去,幼薇原本是想过去的,只是后来看到皇甫枚出来,便跟他说话去了,再后来,场中打起来了,幼薇才站在那里不动。 李近仁是何等聪明之人,在书店里他就有所怀疑,谁知道竟是真的。 最近说他烦心,他也确实烦心,但拜见裴休的事情终于有点眉目,李近仁心中的阴霾其实少了很多。可是当他看到心中思念的那个人与一个少年郎君之间有故事的时候,阴霾再次笼罩了他的全身。 从窗边退回来,李近仁顺手拿了一本书,在榻上坐下来,开始看书。皇甫枚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是拍拍他的肩,便从二楼下去了。 黄巢呢,先是带幼薇去吃了一顿好的,然后便带幼薇去买珠宝首饰。幼薇不肯去,但经不起黄巢的一再要求。 “你不去就是还没有从心里完全接受我。”黄巢用他那双小鹿一般圆圆的眼睛看着幼薇。 幼薇道:“不是。” “那是因为我刚才被人打败了,所以连带着你也瞧不起我。” “瞎说。” “那你让我做一个对你有些特别的人。” 幼薇要是不同意,黄巢就装可怜扮无辜提要求,非得她同意不可。幼薇被磨得最后点了头。 进珠宝首饰店的时候,幼薇着意选带了墨梅标记的店。大店不欺客,而且,她对李近仁有一种近乎完全的信任。一个能把生意做大做强的商人必然是诚信的,因为谁都不是傻子,你骗得了一次,骗不了永远。所以,他店里的货品质有保障些。 黄巢不知道这些,他专注于给幼薇买什么首饰好看,买什么能讨她欢心。 幼薇最后选了一个戒指,黄金打造,上面是一朵雕刻得很精致的小花。黄巢不大乐意,总觉得礼物太轻。 幼薇道:“你傻呀,你看这花,是不是有点像你栽在园子里的菊花,你是菊花诗人,这个戒指代表的就是你啊。把你送给我,你不高兴?” 黄巢看戒指上的花,小小的,雕有很多花瓣,要说像菊花,其实只能算勉强。黄巢知道,幼薇不想花多了他的钱,但她都这样说了,黄巢也只得接受她的说法。 幼薇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晚,出去时没有跟母亲打招呼,心里有些许担心。不过回家后鱼娘子并没有说她,连提都没提,只是问她是否吃过晚餐。 第105章 奋力自救 转眼已是幼薇生日的前一天,一直到傍晚,张直方那边都没有任何消息和动静。 鱼娘子有些担心地问幼薇:“这样行不行啊?我们可是什么准备都没准备,到时你的朋友来,阿耶的同事来,家里什么都没有,可不是要闹笑话吗?” 鱼秀才也有些担忧起来,指望着张直方来撑面子,别到时候被啪啪打脸,他望着女儿,以商量的语气道:“要不,你去将军府问问?” 张直方把这事给忘了吧,也许别人只是随意那么一说,他们却当了真。 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晚,张直方却连句话都没让人来传过。幼薇也坐不住了,看看天色,咬牙道:“我去问问。” 从平康坊沿皇城大道向西过四个街口,再往南走一个街口就是通义坊,距离有点远,幼薇是一路跑过去的。尽管这具身子健康又有耐力,但等幼薇跑到通义坊的时候也已经气喘吁吁,全身汗湿了。 她站在偏静处等气喘匀了才往将军府走去。荷戟卫士威风凛凛地站在将军府前,幼薇微笑着对站在最外面的卫士说:“我找张将军,能不能麻烦小将军进去通报一声?” 那小将只抬眼看了她一眼,便叱道:“哪里来的女子,我们将军是你一个小女子想见就能见的吗?” 幼薇想起上次韦保衡带她直接穿过两排卫士进到阍门去的,这小将不客气,她干脆直接往里走算了,结果她这一动,站在最前面的两个卫士就交戟拦住了她。 幼薇就奇怪了,为什么上次韦保衡带着她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人家不拦。她却不知道,大官人家的马车是有标志的,别人一看是韦家的人,哪里敢拦?而幼薇,穿着朴素,这么晚了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一看就是平民百姓家的。 “那个,我找你们张将军真的有事。”幼薇手指朝里指了指。 两位卫士恍若未闻。 “喂,我上次来找过你们将军,与韦家小郎君一起来的。”幼薇不得不搬出韦保衡来。 接下来不管幼薇怎么说,那些人就是无动于衷,拄枪笔直地站在那里,目视前方。 大概外面吵得厉害,惊动了里面的人,阍门中走出来一个人,大声喝道:“什么事吵吵?” 卫士中一个小将抱枪拱手道:“是这位小娘子要见将军。” 幼薇知道,必须要抓住这次机会,于是高声道:“上次我跟韦家小郎君到过这里,我找张将军有事。” 阍门值守人走出来打量了一番,道:“我见过你,你找将军何事?” “想问问将军在不在府里。” “不巧得很,将军出去打猎去了。” “啊,他什么时候回来?”幼薇要晕。 “这个我们做下属的哪里知道。” 幼薇跺脚,张直方果然不靠谱,自己就不该相信他。幼薇折身往回走,明天得早点出门买菜,只是东市好像没那么早开门啊。真是晕死。 夜禁的鼓声敲响,随着皇城第一声鼓声响起,各坊鼓楼依次响应,敲四百下城门关闭,再敲六百下坊门关闭。虽然鼓声与鼓声之间有一定的时间间隔,但是这个间隔时间并不长,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跑回平康坊,难度有点大。 但也不是不可能,只要她以来时的速度往回跑,还是赶得回的。 幼薇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前跑去。幼薇纤细修长,细长腿,跑起来速度快。可是,就在这时,她的右腹部因奔跑牵扯疼痛起来,她只得停下来慢走。待那疼痛消失,她又跑起来,那牵扯痛就又来了。 来时用力过猛,拉伤了?! 幼薇要哭,夜禁时间一到,金吾卫就要上街。要是被金吾卫抓住,那可是要拖到京兆府打板子的。 鼓声一声声传来,敲得幼薇又气又急,心里不禁大骂张直方,信口开河,戏弄百姓。 幼薇原本还挺喜欢张直方的,虽然不靠谱,但讲义气重情义,算不错的人。 可是现在这算什么,随口那么一说,让人难为,等大家按照他的要求去做时,才发现被坑得苦。 幼薇跑一段路,便一手撑树一手按压腹部站在那里,不是跑不动,而是腹部牵扯痛得她受不了。 在鼓声快要结束时,金吾卫从各个地方出来了,他们催促夜行的群众快点进坊门。 幼薇心里更急,她想是不是溜到哪个角落里藏起来。刚想朝附近小巷弄里走,被武侯铺出来的武侯撞了个正着。 “无那小娘子,还不快点进坊门,往这边来做什么?” 长安街巡逻的除金吾卫外,还有驻扎在各坊的武侯。如果说金吾卫是在主干道上行走,那么武侯们则专走小道。 无处可藏啊。 好吧,既然藏不了,那就直接在坊道上走吧。 这样一想,幼薇干脆直接朝主干道上的一个金吾卫走去。 “长官,我家住在平康坊,因为一些事耽搁了,没法在夜禁前赶回家里,能不能请长官帮个忙?” 金吾卫上下打量着幼薇,眼神有些怪异,“平康坊的小娘子?” 幼薇忍不住后退一步,“是,我家住在平康坊最靠南的地方,我父亲是个秀才,是好人家的女儿,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人家的养女。” 平康坊里也有正经人家,大多住在坊里靠南边的位置,但那地方的人穷,房子也破破烂烂。这是众所周知的事,金吾卫们不可能不知道。 然而这个金吾卫对她的话不置可否,笑嘻嘻道:“平康坊我去过,那里的娘子让人终身难忘。” 幼薇往后退了一步,心里骂了一句渣男,意识到自己可能非常不幸地遇到了金吾卫中的败类。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幼薇飞快地跑起来,就在这时,最后一声鼓响结束。 她的手被另一只手攥住了,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小娘子不要跑啊,我送你回家。” 幼薇回头,刚才那个金吾卫眼神闪烁,脸上挂着的笑让人恨不得用拳头呼他的脸。 幼薇左看右看,没有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奋力自救,喊来其他的金吾卫或许就是一个好办法。她现在的想法已经不是挨不挨板子,被抓进京兆府就是救命啊。 幼薇左手被抓,但右手是自由的,于是她右手出击奋力向金吾卫的眼睛抓去,同时放声大喊:“救命啊,救命!” 第106章 二到京兆府 皇城附近的金吾卫最多,虽然没有灯光,但幼薇的大叫引来了不少金吾卫。他们吆喝着一路过来。 但是,这些跑过来的金吾卫都是追着幼薇身边的金吾卫问:“陈兄,你怎么了?” 幼薇这才发现,她被放开了,那姓陈的金吾卫捂着眼睛痛呼,“哎呦,我的眼睛瞎了。”血从他指缝里流出来。 幼薇掩嘴惊呼,这下闹大了,不会是伤到眼睛了吧?她刚才不管不顾伸手抠这人眼睛,无非是觉得眼睛是人体最脆弱的部分,眼睛受攻击,金吾卫为护眼八成会放开她。 想法不错,却不成想惹了麻烦。 幼薇伸出手,昏暗的夜色下依然看得到指甲缝里的血色。 “陈颂,怎么回事?”这时另一个金吾卫跑过来问道,这些先来的金吾卫看到这个人都叫他头,应该是金吾卫中的一个小队长。 叫做陈颂的金吾卫伸手指着幼薇道:“是这刁民,我见她夜禁时还在街上奔跑,就上前执行公务,她挥手就抓伤了我的眼睛。” 幼薇对新来的小队长道:“久闻京兆府执法严明,我夜禁时没能及时赶回家,请你把我抓回京兆府,该受什么惩罚我全部接受,但他对我欲行不轨,也请京兆府禀公处理。” 先给京兆府戴上一顶高帽子,接着认错,至于这个被她抓伤的金吾卫,在公堂处理总比在这里强。官官相护的戏码幼薇看得太多。 那名小队长眼神晦暗不明,其他的金吾卫看她的眼神凶狠而暴戾。 陈颂大哭大叫,“阿兄,你要替我做主,这就是个刁民。” 幼薇这才知道,自己抓伤的这个金吾卫和来的小队长是亲戚关系,没准还是亲兄弟呢。 幼薇向后退去。 “抓起来抓起来,连金吾卫都敢打,定是刁民,一定要抓回去好好处分她。” “对,抓回去。” 周围的金吾卫都向上围了过来,有人反剪了幼薇的手,另有人拨开陈颂手指去看,只见他眼睛上血糊糊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抠到了眼珠。 “有没有伤到眼睛?”那人问道。 “痛,睁不开眼。”陈颂哭诉,“只怕是瞎了。” 小队长阴沉着脸,挥手道:“带回京兆府去。” 幼薇心里忐忑不已,想到自己做过的那个梦,莫非被砍头是因为抓伤了金吾卫?可是她明明记得,砍头是二十几岁,了悟大师还说是十二年后有血光之灾?就算抓瞎了眼也不至于砍头吧。 马牵过来,幼薇被推到马上,她双手被剪,那人便把她横卧在马背上。看他们的神色,好像也不是要带她回京兆府,情急之下她大叫道:“我要见右金吾卫大将军张直方,我今天去通义坊找的就是他,他说过明天要给我办生日宴的,我要见张将军!喊你们的张将军来,我要见他。” 这话一出,众金吾卫的脸色可谓精彩纷呈。尤其是那个陈颂,当他得知幼薇住在平康坊时,他便认定这小娘子出自青楼,否则也不会开口调戏了。现在居然说张直方要给她办生日宴,莫非她是张直方养在平康坊的外室? 小队长的脸也变得凝重起来,这小娘子敢直呼张将军的姓名,只怕关系匪浅。张直方是右金吾大将军,他们这小小的金吾卫,哪敢跟张将军作对? 其他金吾卫目光闪烁,眼睛偷瞧幼薇,虽然天暗看得不很清楚,但朦胧夜色中依然可以感知到这是一个绝色女子。 这陈颂贪色的美名众所周知,他们犯不着跟陈颂那色鬼去惹大将军,一不小心抓到将军金屋藏的“娇”,会不会被将军削掉脑袋? 有金吾卫对小队长小声进言道:“还是交给尹君处理吧,万一真是张将军的那啥,我们也不用担责,只是在职责范内行事而已。” 小队长点了点头,转而问幼薇道:“既然你找张将军,为何他不用车送你回去?” 说到这个,幼薇也觉得委屈,把前因后果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还连带着把韦保衡带了出来。 张直方,韦保衡,不管是哪一方势力,都不是小小的金吾卫能够得罪得起的。 况且这小娘子说的话不像有假。张直方做事不靠谱是出了名的,他爱打猎,值守的兄弟要换岗,认不出来也是常情。 小队长想了想,不管陈颂如何干嚎,决定还是把人带回京兆府处理,这样比较保险。 小队长亲自把幼薇从马上扶起,让她单独骑一匹马,其他金吾卫前后夹击,让幼薇骑马走在最中间,还有一人护送陈颂。 京兆府在张直方住的通义坊旁边,位于光德坊,紧邻西市。走路的话要大半个时辰,但骑马很快,也就一瞬间的事。 到达京兆府后,陈颂被送进去治疗了,幼薇就站在京兆府外面等候处理。 幼薇心里十分忐忑。这是她第二次来京兆府,第一次以证人的身份,因为抬出了侍郎府的小郎君,尹君直接接见了她。这次她因犯禁被抓,虽然聪明地喊出了张直方,后来还提到了韦侍郎的小郎君韦保衡,也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 那个小队长进去后一直没有出来,幼薇心里胡思乱想,各种结果都想了一遍,最后免不了要用张直方这个三品大将军来安慰自己,再怎么样,京兆尹总要问问情况再做处理吧。 那么结果就只有两种,一,张直方不在家,京兆府无法核对实情,于是只得把她一直关到张直方回来为止。二,张直方明天回来,得到消息,赶来京兆府接她出去。 幸运的是,现在的京兆尹元培为人耿直,又牵涉到三品大将,应该会慎重处理。 深呼吸,再深呼吸,幼薇终于看到小队长出来了。 “尹君让你进去。”小队长朝幼薇走过来,看了幼薇一眼,眼神微动,然后就转身在前面带路了。 “那个,”幼薇跟上小队长的步伐,“刚才那个小将眼睛没事吧?” 小队长转过身来,“算你运气好,只是抓伤了上眼皮。” 幼薇低声道:“谁叫他不怀好意呢?我也是为了自保才不得已为之,惊慌之下出手哪有什么分寸。” 第107章 罚打十大板子 “这话你不用跟我说,到尹君面前跟他说才有用。”小队长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说道。 幼薇“哼哼”了两句,闭了嘴。他说得没错,这事既然是京兆尹来处理,说再多,见了京兆尹还得重新分辩。 在小队长的带领下,幼薇进了京兆府的偏厅。偏厅里点满了手臂粗的白烛,照得房里如同白昼。 京兆尹元培坐在书案后面,满面威严,目光如炬。幼薇抬眼看了一眼,连忙垂眉敛目,走到书案前大约两米的样子,屈膝行礼,“民女鱼幼薇拜见尹君。” “原来是你!”京兆尹元培幼薇上次来京兆府作证时见过,他宽宽的脸庞,皮肤幽黑,他也还记得鱼幼薇这个名字。当然,主要是鱼幼薇经常被父亲带着出席各种酒宴,在京城有神童之称,盛名在外。 “正是民女,这次犯禁实在是事出有因,尹君能否听民女细细说来?” “你且说来听听。”京兆尹元培做事都向来仔细公正,更何况这事还隐隐跟张直方将军及韦家小郎有点联系,他更要调查清楚了,到时两家问起来他也有个说法。 幼薇从邀请韦保衡去请张直方讲起,一直讲到今晚为何来找张将军,以及在张将军府的遭遇,因为耽搁时间太长,路上又恰逢身体不舒服,这才犯了禁。至于为什么要请张直方,当然是因为张将军救过父亲的性命,这番请他,也是为了报答他的恩情。而且张将军还说过,请厨子的事由他来解决。 幼薇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张直方做菜有很多讲究,或许说怪癖,据说只要是他在家,家里做一次菜的时候,就要用掉二十多只鸡,上百只鸡蛋。至于怎么个用法,外界有很多种传闻。 幼薇说了长长的一段话后对京兆尹拱了拱手,道:“还请尹君看在事出有因的份上,原谅民女这次。” 京兆尹摸着下巴上的短须,沉思了一会儿,然后道:“打伤金吾卫的事,你怎么解释?” 幼薇叫屈不已,道:“民女虽然住在平康坊,但是民女的父亲是秀才,在水利工程门下做了一个小文书,母亲在平康坊做些针线活和绣活,父母只生了我一个女儿,怎么会让民女去做不知廉耻的事情?而且平康坊挂红灯笼的地方在北部和中南部,民女住在南边贫民区……” 京兆尹抬手打断她的话,“这个本府已经明了,现在本府让你解释的是打伤金吾卫的事。” 幼薇道:“尹君,民女现在说的就是原因,那个叫做陈颂的金吾卫,一听说民女家住平康坊,便以为民女是做特殊服务的,他居心不良,欲行不轨,民女出于自我保护的心理,情急之下才出手伤人的。” 京兆尹本就长得黑,听到这里脸已经阴得能滴出水来,转头问小队长,“此话可是属实?” 小队长连忙拱手回道:“卑职过去的时候就看到陈颂眼睛被抓伤了,事情的经过并不清楚。” “去把陈颂带过来。”京兆尹生气地喝道。 小队长连忙小跑着出去了,过了一会儿,陈颂被带了上来。幼薇见他整个左眼都被包住,也不知道是伤得太重还是故意让人包成这样,总之样子很滑稽,幼薇忍不住扑嗤一声笑出来,意识到不妥,她连忙敛了笑容,并用手捂住了嘴。 陈颂进到偏厅后,先是用右眼狠狠地瞪了幼薇一眼,紧接着快走几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手脚并用,匍匐向前,嘴里哭道:“尹君要为卑职做主啊,卑职正常行使职务,这个刁妇竟然使出手抓伤了卑职的眼睛。” 京兆尹面部严整,一点都不为所动,只是问道:“眼睛如何,有没有伤到眼珠?” 陈颂磕头道:“卑职虽然没有伤到眼珠,但上眼皮被抓裂了,可见刁妇手段歹毒刁钻,请尹君一定要严加责罚,为卑职讨回公道。” “此女说你居心不良、欲行不轨你怎么解释?” 陈颂抬头看了京兆尹一眼,立即叫起冤来,“卑职冤枉,都是这娘子胡说八道,卑职正常行使职责,其中并无不当言行。” 幼薇上前一步,居高临下俯视陈颂道:“你敢以你家人性命发誓,对我没有轻薄之意吗?”说完这句,幼薇向前走两步,对京兆尹道,“尹君,我敢对天发誓,他居心不良欲行不轨,若有半点虚言,天打雷劈。”说到这里,幼薇挑衅地看着陈颂,“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敢这样对天发誓吗?你敢吗?”幼薇步步紧逼。 陈颂跪在地上,被幼薇的气势逼得向后挪了挪,看着幼薇,嘴唇哆嗦了一下,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古人敬畏上天,轻易不敢猥亵神明,幼薇正是抓住了他们这种心理,让陈颂心生惧意。 京兆尹也看出问题来,他转而问陈颂,“可有此事?” 陈颂额上有汗冒出,结结巴巴道:“她、她当时想跑。” 幼薇眼观鼻,鼻观心,微垂着眼睛道:“他抓住我,语气轻佻,言语放肆,还拉着我往暗处去,我吓得动了手。尹君在上,民女完全是为了自保,还请尹君明察。” “你瞎说,我那是在执行公务。” 京兆尹道:“执行公务你该把人抓起来送到京兆府来。” “我……”陈颂自知尹君已经信了幼薇的话,突然磕头道,“卑职绝对没有轻薄她的意思,抓她就是要带她来京兆府,求尹君明察。” 然而京兆尹已经不再相信他,寒了一张脸,喝道:“押下去打三十大板,留下察看。” 大概是保住了饭碗,陈颂并没有过激反应,只是在衙役押他出去的时候狠狠地瞪了幼薇一眼,低声道:“你等着。” 幼薇目送陈颂出去,没过多久,庭院里传来“啪啪”的声音,但是没有惨叫声,想来陈颂咬牙挺住了。 与陈颂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幼薇垂下眼睛,轻轻叹了口气,回想当时的情形,觉得那情况下自己避无可避,所以也没有后悔二字可说。 第108章 平安到家 就在这时,有衙役上来报道:“尹君,韦侍郎家的小郎君在府门等候。” 京兆尹抬手,“请小郎君进来。” 韦保衡穿一身青衣,从门外急步走来,先是走到幼薇面前,急切地问:“你还好吗?” 幼薇向他点了点头,“没问题。”心里却在奇怪,韦保衡怎么来了?他从哪里得到的信息? 韦保衡见幼薇无恙,便转身向京兆尹拱手道:“尹君,情况在下已经清楚,在下过来就是为了证明小娘子所言属实。” 幼薇这才知道,韦保衡应该是京兆尹派金吾卫接来的,可见这个京兆尹处事非常谨慎老成。 京兆尹抬手道:“还请小郎君说说情况。” 韦保衡点头,从陪幼薇去找张直方说起,间接说到了张直方说他来承办生日宴后两人的担忧。 “张将军做事向来是兴之所致,鱼家又不得不谨遵命令,这次实在是事出有因,还请尹君原谅则个。” 京兆尹点头,“事出有因,倒也情有可原,只是,鱼家小娘子到底还是犯了禁,且伤了一名金吾卫,就罚打十大板子吧。” “还要打?”幼薇以为事情到此就结束了,谁知还是逃不掉一阵责打,不禁苦了一张脸,先不说自己一个女孩子,被一群金吾卫拉着打屁股是一件多让人闹心的事情,就说明天自己生日,却在京兆府被打了板子,这事传出去更是一大笑话。 “尹君,能不能先欠着?或者,用别的方法代替,最好是用别的方法代替。明天我生日啊,尹君,您不能让我生日的时候瘸着腿招待客人和朋友吧,那太残忍了。” 京兆尹咳了一声,似是忍不住笑似的,用手捻了捻胡须,半天才道:“念你情况特殊,这十大板子就暂时寄在京兆府里,等你哪天方便自己过来领打。” 幼薇老老实实地行礼,嘴里称“是”,心里却痛痛快快地说:“我哪天都不方便啊啊啊。” 韦保衡便向京兆尹告辞,并向他讨要了一个夜禁时允许通行的证明,这才带着幼薇出了京兆府。 陈韪驾车等在外面,见幼薇出来,这个憨直的小伙子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娘子无碍吧?” 幼薇笑道:“有惊无险,今日多亏你们两个了。” 韦保衡见陈韪擅自搭讪幼薇,有些不大开心,斥道:“还不驾你的马车!” 陈韪连忙端正姿势坐在车前。 幼薇上了车,韦保衡随即也上了车,坐在车里,韦保衡歉意道:“多怪我想得不周,我应该今天下午就到你那儿去的。” 幼薇笑道:“哪能怪你?你要在太学研读经书,就是张将军太不靠谱了些。”大包大揽,临了连个人影都不见。 “别担心,我明天把府里最好的厨子带过来,保证误不了事。” “谢谢你,每次你都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来帮我,很感谢你,真的。”幼薇诚心诚意地道谢。 能得幼薇这一句话,韦保衡顿时心花怒放,道:“只要是为你,我诚甘乐之。” 幼薇听了这句话,心里一动,莫非……她忍不住抬眼直视韦保衡的眼睛。 韦保衡被她看得羞涩不已,讷讷道:“你别多心,我是真心把你当作朋友。”韦保衡说完这句话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才好,多好的表白机会,自己干嘛要圆回去? 幼薇却甜甜地笑了,“那就好,我也是真心把你当成朋友的。” 韦保衡听得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拿着京兆府开的特别通行证,马车畅通无阻地行驶在长安城的主道上,待到得坊门处,因为有通行证,坊正二话不说就把车放了进来。 鱼秀才和鱼娘子一直等不到幼薇回来,耳听得最后一声鼓响,幼薇的身影都没有出现,鱼娘子急得团团转。 “她阿耶,孩子会不会出事?” 鱼秀才也很担心,在堂口蹲了一阵,站起身来道:“我到坊门去看看。” 鱼秀才走出小院,他听幼薇说张将军住在通义坊,寻思着幼薇应该从西门进出,于是他往西门走去。坊门已关,鱼秀才走到那里也看不到什么。于是又从坊门走回来,夫妻俩坐在院子里发愁。 “就不该让孩子大晚上的出去。”鱼娘子后悔道。 “长安城管理这么严格,能有什么事?放心吧,不会有事。” “那你说阿薇去了哪里?怎么现在还不回来?” 鱼秀才站起身在院子里踱来踱去,鱼娘子愁容满面。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夫妻俩眼睛都盼长了,也没等到人回来。 想到明天的生日宴,什么都没准备,女儿还因此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夫妻俩相对长愁。 “去睡吧,可能太晚,出不了通义坊,滞留在那里了。在张将军府里,应该不会让她受委屈。”鱼秀才安慰妻子道。 这种情况在长安城里常有,因为一旦误时坊门就关闭了,赶不及回家的人只好在别人那里借宿或到附近旅馆投宿。 “但愿如此。”鱼娘子叹道。 两人躺在床上,却哪里睡得着?都睁眼望着天花板,直到听到外面响声,鱼娘子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她阿耶,是不是阿薇回来了?” 两口子从床上爬起来,随便捞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急急往外面走去。 因为幼薇没有回来,院门没有关,幼薇下车后与韦保衡挥手告别,看着陈韪掉转车头,就径直推门进来了。 刚走进门,就看见鱼秀才和鱼娘子两人蓬头从房里冲出来。他们的衣服胡乱披在身上,出来时走得很急。 幼薇站在那里没动,虽是夜色中,却依然感受到父母对自己的担心和爱。 “阿娘,阿耶,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皇城道上受欺负,京兆府被盘问,幼薇都没觉得怎样,面对父母的惶急却差点落下泪来。 鱼娘子走过去抓住幼薇的手问道:“你没出什么事吧,怎么这么晚回来?” 幼薇不想父母担心,便道:“路上遇到韦家小郎,他说明天早上会把他家最好的厨师给送过来,让你们俩不要担心。” “韦家小郎刚才跟你说的?”鱼秀才问道,“那张将军呢?你今天有没有见到他?” 第109章 忙碌 鱼秀才不死心,还在想着张将军,他已经在同僚面前夸下海口,张将军要是没来,他丢脸可是丢大发了。 “张将军打猎去了,他可能把这事忘了。没事,我们明天东市一开就去买菜,有厨子帮忙,一定能办好。” 女儿回来了,明天的事也有了安排,鱼秀才和鱼娘子两颗吊着的心终于落下来。 幼薇又道:“阿耶,阿娘,我们今晚是不是得合计一下菜单。明天上午照着单子买,会省事很多。” 经幼薇提醒,夫妻俩也意识到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于是,一家子在桌旁坐定,鱼娘子点燃了那盏难得被她点燃的桐油灯,大家商量着明天买什么菜,如何安排,这一讨论又是一个多时辰。 三个人都困得不行了,鱼秀才打着哈欠道:“大家都去睡吧,明天早上再说。” 幼薇打开卧室门,扑到床上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晨鼓敲响,鱼家夫妻起了床。幼薇也从床上爬起来,睁着惺忪朦胧的眼睛,心里想着,十四岁的生日为什么要搞得这么麻烦? 娘儿俩一阵梳洗之后,便提着篮子出了坊门,东西市开市的时间比较晚,她们只能先到附近店铺买干货。 鱼秀才呢,当然是穿了干净的衣服出去呼朋引伴,就算张直方不来,还有温庭筠呢,虽然只是五品,但他的同僚有官级的才九品,很多连品级都没有。还有韦保衡,侍郎府的小郎君,长得清秀又俊美,有他在,那就相当于跟韦家有联系,那也是极长脸的。 至于黄巢,今天应该也会来,他虽然有钱,长得也帅,但是却最拿不出手,谁不知道,自古以来商人的地位最低? 鱼秀才盘算着,计较着,总觉得幼薇若是嫁于黄巢,以后他就很没面子,说出去,别人会说,那人的女婿是贩卖私盐的。很不好听。 韦保衡几乎是晨鼓一响就带着人出了门,陈韪赶车,厨师不敢跟韦保衡坐车里,与陈韪一起坐在车前。 车子停进了鱼家小院,厨师被安排进厨房。陈韪上次感觉到鱼娘子对他的爱与呵护,便跟着鱼娘子跑上跑下,韦保衡则跟在幼薇身边忙活。 幼薇核算过,自己请的朋友满打满算一桌多点,鱼秀才请的人不超过两桌,这样,四桌的饭菜,十二道菜一桌,还有酒水饮料。零零碎碎要买的东西很多,几个人忙得陀螺一样。 巳时,裒光威三姐妹到了。三姐妹穿着时下最流行的襦裙,薛裒的衣服向来是红艳艳的,戚威浅绿,徐光绵鹅黄,三女一进来,整个院子都添子光辉。 薛裒是活泼的性子,抱着幼薇又捏又揉又道贺,戚威也是个爱凑热闹的,一时小院里喧闹不已。 炒菜的事交给了厨师,幼薇,韦保衡,包括陈韪都闲了下来,幼薇于是向三姐妹介绍了韦保衡和陈韪。 韦保衡长得俊美,陈韪高大隽秀,三姐妹向来善于捉弄人,于是陈韪被她们逗得逃开了,韦保衡虽然羞涩不已,但是还能够坚持。 薛裒突然跳起来问道:“黄巢君怎么还没来呢?” 徐光绵和戚威对幼薇和黄巢的关系心知肚明,于是都拿眼睛看幼薇,幼薇的脸腾地红了,不自在道:“他他可能不来了吧。” 黄巢已经提前给幼薇庆过生。那日中午,黄巢输了架,装可怜扮无辜地把幼薇骗去吃饭。黄巢带幼薇去的是一个高档酒楼,订的房间是一个单独的小包房。 菜品精致,价格美丽。两个人吃饭,黄巢倒是用心,帮着幼薇盛饭夹菜,照顾得甚为周到。 按理,幼薇应该吃得极为舒心爽意,其实不然。黄巢时不时要摸摸她的小手,捏捏她的脸蛋。这些小情侣之间的小动作,原本也是正常,但是幼薇心慌意乱、心跳如雷,竟然没法好好地享受一顿午餐。 再后来,黄巢给她买了戒指,两人惜别之后幼薇才回过味来,她她一下午都在春心荡漾。 此后每每想到,幼薇的内心都要起伏动荡,面若桃花。这时候薛裒提起黄巢,幼薇一下子就红了脸。 薛裒扳着幼薇的肩膀嗤嗤笑道:“讨厌,我们说什么了吗?我们好像什么都没说,你就扭捏成这样。快说说,你们俩发生了什么?” 戚威哈哈笑着要幼薇坦白,徐光绵眼睛灼灼地看着她,幼薇笑着去打薛裒,“你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几个女孩在院子里笑闹起来。 韦保衡呆不下去了,起身来到鱼娘子身边,陪鱼娘子说话。陈韪见韦保衡过来,哪敢再在鱼娘子身边呆,便去厨房里帮厨师打下手。 鱼秀才带着一众同事走了进来。幼薇看到,这些人有很多是当日在酒店看到银大人欺负她阿耶还帮着叫好助威的,他们进来时与幼薇目光相接,脸上顿时浮现羞赧之色。幼薇当日的话犹在他们耳边,“父亲,看到没有,他们才是同事。” 按理,有外男到来,女眷必须入内躲避,但是唐朝风气相对开放,二来鱼家房子少,地方不大,幼薇便带着三姐妹去了杏树下,那里是后院,从小院进来要绕过一道墙才能走到这里,也算是与外男隔开了。 几个人坐下没多久,鱼秀才就走了过来,说是温庭筠到了。 裒光威三姐妹一听“哇哇”叫开了,“幼薇幼薇,你可没说温庭筠会到啊,我们快去看看大才子温庭筠长什么样。” 三姐妹要看大诗人,于是拥着幼薇来到正堂。温庭筠一身蓝色直缀,头发没有像上次那般梳得光洁可鉴,只是随意地披落肩头,但看起来更自然随和,他把一个黑色的盒子交到幼薇手里,以玩笑的口吻道:“大诗人,生日快乐哦。” 幼薇道谢后接过礼盒,介绍三姐妹给温庭筠认识。温庭筠的词此时已经红遍大江南北,三姐妹自然吵着要温庭筠写词。 正吵闹间,皇甫枚和李近仁负手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托着锦盒的皇甫烨。 第110章 温李相见 鱼秀才不认识这几个人,连忙叫幼薇出来。幼薇拉了拉薛裒,对三姐妹道:“我上次说的广陵首富来了,快来,我给你们介绍。”又转头对温庭筠道,“老师稍候,我去接待几位朋友,有一个就是书店的老板呢,我们跟他合作的那个,我引他们过来。” 幼薇拉着三姐妹迎上去,皇甫枚和李近仁已经跨进堂口,皇甫枚说着恭喜的话,皇甫烨上来把手里的锦盒推到幼薇怀里,转身站到皇甫枚和李近仁后面。 “这孩子。”皇甫枚笑说了一句,可以看得出,他对这个侄儿极其宠溺。 幼薇没有在意,只想着趁机把裒光威三姐妹介绍给李近仁。 “明德君,这是我的姐妹,三个人开了一座绣楼,做各种各样的女装,上次跟你说过……”然而,李近仁根本就没看幼薇和裒光威三个,他的眼睛落在不远处,眼里虽然没有冒出熊熊怒火,但幼薇知道,这李近仁好像已在暴怒的边缘。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幼薇看到温庭筠正笑眯眯地跟周围人说着话。 鱼秀才请的这些人都是底层的公职人员,虽然有点职位,但跟温庭筠比,无论是名气还是职位都差得远。温庭筠刚进来时被幼薇和她的朋友包围,这些人插不上嘴,幼薇一走,这些人哗啦啦地围了上来,大家都争先恐后地跟温庭筠打招呼。 温庭筠这人本就自由不羁,他可以跟太子、裴诚、令狐滈做知交好友,也不歧视谢姑姑和翠芝悠芝,他可以待幼薇如师如友,也可以跟艺伎吹拉弹唱。 温柔时如沐春风,愤怒时如烈火焚烧。他可以细腻浪漫,也可以执着倔强。总而言之,他是一个纯粹的人,纯粹到不谙世俗人情。 幼薇不知道李近仁为什么用这种目光打量温庭筠,不过她也只是略有疑惑,便笑着介绍道:“那是大诗人温庭筠,现在任国子监助教,明德君想认识他吗?我可以给你们介绍。” 李近仁正要迈步过去,皇甫枚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对他使眼色,但李近仁显然不想听皇甫枚的,还要往前走,站在他身后的皇甫烨上前一步抓住了他另一只胳膊。 李近仁诧异地看向皇甫烨,皇甫烨却面无表情。 皇甫枚对幼薇露齿一笑,道:“妹子,不好意思啊,我和明德君还有事情要做,就不在这里吃饭了,祝贺你福禄齐天啊哈哈,我们走了,不送不送。” 皇甫枚一边向幼薇挥手,一边拉着李近仁转身,李近仁似乎不愿意走,皇甫枚在他耳边低声道:“今天是她的生日,你想在这里搅局?你若实在要打人,等他从这个院子里出去后再动手。” 李近仁看了幼薇一眼,那一眼别有深意,看得幼薇的心怦怦直跳,追上去道:“来都来了,吃了饭再走吧,很快就吃饭了。” 皇甫烨脱口而出,“我们缺饭吃吗?” 幼薇被他问得讪讪的,撩了一下额边的碎发,正不知怎么回答,鱼秀才从堂里走出来问道:“怎么了?” 幼薇道:“他们要走?” 鱼秀才哈哈笑道:“是我们招待不周吧,真是抱歉,准备得太匆忙,让你们见笑了。” 李近仁抿了抿嘴,皇甫枚连忙笑道:“不是不是,是我们忙着去谈生意,约了人,赶时间,赶时间。” 皇甫枚怕李近仁在这里闹出事来,连忙与皇甫烨拉着他出去了。 鱼秀才问幼薇:“发生了什么事吗?” 幼薇也很茫然,道:“不知道呀。” 三姐妹追了出来,见幼薇看她们,薛裒摇头道:“久经沙场见多识广的我们表示没看懂。” 鱼秀才和众姐妹都不知道那三个人为何走得匆忙,正面面相觑之时,一道清亮的笛声响起,幼薇转过身去,只见温庭筠手里握着一支翠绿的笛子,长身而立,高亢而又激越的笛声从他笛子里溢出来。 这是一首激昂的曲子,笛声雄浑壮烈,听了让人热血沸腾,堂上宾客纷纷起立,摩拳擦掌。陈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满眼放光地看着温庭筠。 幼薇似乎听到战鼓擂擂,刀剑铿锵,有人放声高歌,声音慷慨激昂,“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着……今日告功成……” 早就听闻温庭筠精通音律,却不料一曲《秦王破阵乐》吹得荡气回肠,满堂的人都被他带动了。 鱼秀才激动得直搓手,后来干脆拉着旁边的一个憨货跳起舞来,其他男人也跟着跳起来,他们从正堂跳到小院,一群人随着节奏乱摇摆。 幼薇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幕,“他们是在跳舞吗?”一群大老爷们,伸胳膊伸腿,扭胯扭腰,豪放得让幼薇不忍卒看。 薛裒满怀激动地叫:“天哪,以前总是听说,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幼薇问:“以前听说什么?” 薛裒大声道:“听说贵人家里宴饮的时候男人们跳舞啊。” 不怪幼薇孤陋寡闻,她到这里才多久?鱼秀才带她去的那些场合无非是在酒楼里喝个酒,她献上一两首诗罢了。这么豪放的场面那是达官贵人家的宴饮才会有,她哪能见识得到?就算她的父亲鱼秀才,只怕也是生平第一次碰到。 她家简陋,准备得也匆忙,只能算是最普通的家庭聚会,这下因温庭筠的一曲笛音让这个宴会顿时变得高大上起来。 正跳着闹着,温庭筠的乐曲又发生了变化。陈韪从外面摘了一片树叶,站在温庭筠的旁边,伴着他的乐曲吹奏起来。 笛声清越高亢,树叶吹出来的声音柔和不少,一高一低两种声音,像是江河里的波浪一样,一浪逐着一浪,向远方追过去。 温庭筠一边吹一边诧异地打量身边这个长得高大却面带稚气的男孩。 薛裒惊讶地拍幼薇:“你请的都是高手人才啊,这个陈……陈什么用片叶子就能伴奏。” 幼薇盯着场中吹奏的两人道:“陈韪,刚才逗人家逗得那么开心却连人名字都没记下来,太没心了。” 薛裒笑得开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人太多,我混乱了,哈哈。” 第111章 张直方来了 小院里,鱼秀才的几个同事在温庭筠的笛声下跳舞,幼薇和三姐妹在旁边围观,评论。 就在这时,小院门哐当一声打开,一个声音如洪钟般响起,“把东西都抬进去!” 一时,院里的人都停了下来,温庭筠的笛声,陈韪的伴奏也停了下来,大家向门口望去。 幼薇正要出去看个究竟,却见一排人鱼贯而入,手里都抬着东西。幼薇看那东西,差点吓了一跳,那些人手上抬的都是羊啊,鹿啊,甚至还有一只黑熊,只是那毛发都是脏兮兮的,一看就是野物。 除此之外,后面还有人一边提三五只野鸡,一边抓三五只兔子,这些野鸡和兔子不少是活物,在手里扑楞扑楞的。 那些人把东西往小院一个角落放去,不过一会儿,小院的一角便被各种野物堆满了。 “怎么回事?”徐光绵轻声问道。 幼薇轻叹,还能是谁,铁定是那不靠谱的右金吾大将军张直方打猎回来了呗。你说他不靠谱吧,他在中午前赶回来了,还带来这么多野物。你说他靠谱吧,搞这么特殊都不说一声,还有这么多野物谁来处理,谁有功夫在这么短时间内把它们加工做成能吃的食物? 张直方从小院门口大跨步走进来,手里握着马鞭,朝后面挥了挥,又有两人搬着大坛子跟在他的身后进门来。他哈哈大笑道:“妹子,正宗的西域葡萄酒,阿兄跟人比赛赢回来的。” 西域葡萄酒,一向卖得很贵,那东西在皇宫也是稀罕之物,不知道这张直方从哪里骗来了这样两坛好酒。 鱼秀才看到张直方,以及前前后后这么多东西,顿时面上倍儿有光,大声跟周围人说:“这就是右金吾大将军张将军,哈哈,张将军好,张将军好。”鱼秀才迎了上去。 张直方却只是跟他点点头,绕过他向幼薇走去。鱼秀才面上的尴尬一闪即过,回头跟自己的同事说:“张将军是我女儿的朋友,他刚才还对我点头了。” 周围人赞叹着附和,“看到了,看到了,张将军真是英明神武,身手不凡,打回来这么多的猎物。” 薛裒在看见张直方的那一刻眼睛亮了,张直方无论气质还是长相,还是他说话的方式,都跟她梦中的情郎一样一样。薛裒告诉自己,我要的人就是他了。 韦保衡本来在鱼娘子身边做事,听得声音从里面走出来,站在幼薇旁边。 张直方走到幼薇面前,左右看看,然后就看到正堂桌上摆了好多已经做好的菜。幼薇家厨房小,菜烧好之后就得从厨房里端出来,摆到正堂里来。张直方看到这些,眉毛向上耸了耸,但也只是耸了耸,并没说别的。 幼薇回头,看到桌上热气腾腾的菜,心道不好,这张将军只怕要发怒了,连忙解释道:“张兄,昨天我去将军府找你,卫士说你出去打猎了,我以为你忘记了这件事,这些菜都是我们今天早上准备的,韦小郎可以做证。” 韦保衡点头道:“正是这样,昨天幼薇为了去找你回来得晚了,还被金吾卫抓回京兆府了,差点受了杖刑。” 幼薇补充道:“虽然没打,但尹君说寄存在那里,某天有时间要过去领打呢。” 张直方伸手在空中点了点幼薇,意思是你不信任我,然后他大笑起来,转身对院里的男人们大声说道:“大家今天可以敞开肚皮痛快吃,没吃撑喝撑的,统统罚!” 张将军握拳高举过头,声震寰宇,喊出了一个大将军的气势。有西域葡萄酒,还有张将军亲自打来的猎物,男人们随着张将军的一声高呼都放肆地应和。 这生日宴自张将军到来后搞得就像军宴了,男人们一呼三应,热闹非凡。 鱼秀才也站出来高声道:“把菜端上来,大家痛快喝酒。” “好!”众人应和,西域葡萄酒喝,早把男人们的馋虫勾了出来。这可是在皇宫里都很珍贵和稀有的美酒啊,快点弄来尝尝。 张直方忙道:“慢着慢着,我们还有事情。” 大家的欢呼声都停了下来,都眼望着张直方。 幼薇呢,当男人们欢呼雀跃时,她却看着墙角的那一堆野物发愁,那些猪啊羊啊鹿啊鸡啊,得开膛破肚,去毛去皮,这事鱼娘子做不到,能做的就是韦保衡带来的那个厨师。 可是厨师只一个人啊。 恼火。 那么多东西不处理掉,这个院子都会被堆臭。 张直方顺着幼薇的目光看了那处墙角一眼,嘴角一扬,对外拍手道:“外面的人都进来吧。” 只听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金吾卫小将大步走来,走到张直方面前十步远的距离,对着张直方行礼,“将军,人已经到齐了。” 众人不明所以,人都到齐了是个什么鬼,张直方又在搞什么名堂? 大家正费心猜测,金吾卫对着外面喊道:“将军命令,全体队友排队前进。” 很快,七八个头戴白帽的人鱼贯而入,他们踏着方步,一路走到张直方面前。队伍由原来的笔直变为两行,一个个精神抖擞地站在张直方面前。 当先进来的金吾卫报告道:“人齐了,将军。” 张直方很随意地挥手道:“去把本将军打的野物处理干净。”又回头对幼薇解释了一句,“家里带过来的厨子。” 原来是张直方家里的厨子啊,素闻张直方生活讲究,怪癖多多,今日看这厨子的数量和精神面貌,众人信之。 厨子们齐齐来地弯腰,口里回道:“是,将军。” 薛裒在幼薇耳边说道:“好有男子汉气概。” 幼薇点头,“是啊,可威武了,哈哈。”幼薇是笑,薛裒是心跳,戚威和徐光绵只是看热闹。 外面又有金吾卫进来,他们在院子的一角砌灶,灶上都搭上了粗棍子。又有金吾卫用桶在井里打水,提来大桶大桶的水,帮助厨子处理野物。 众人被张直方这一波操作惊得一愣一愣的,不愧是将军,一个指令这么多人动手。这就是朝廷三品大将军的能力吧。 第112章 宴会 没过多久,野物收拾出来了,灶堂里的火也烧起来了。张直方大声道:“你们相中什么,相中哪一块,直接去跟厨子说,他们会帮你们做好标记,等烤好了就直接送到各位面前。” 院门再次打开,原来砌灶的卫士从外面搬来一张张矮几案,把它们放在阴凉的地方。 唐朝末年,合餐已经流行,但是某些官员,尤其是那些世袭的高官家里实行的还是分餐制。 幼薇数了数,这样的矮几,卫士一共搬进来二十张,两个人一张桌子,根据现在的人数还有得剩。 一张张矮案摆好,案后还铺上了红色地毯,桌上摆了酒杯,筷子,小刀。几乎是几个呼吸之间,一切已经安排妥当,张直方开始邀请各位入席。 薛裒在幼薇耳边道:“高规格哦。” 幼薇瞠目看着这一切,以张直方这种办事效率,确实无须提前跟她打招呼,人家半个时辰做的事情,比他们几个人天不亮就开始忙活做的多得多。 张直方回头对幼薇道:“可还满意?” 幼薇能怎么回答?她想了想道:“张兄考虑得太周到了。” 张直方咧嘴大笑,大手挥了挥,道:“都去选自己喜欢吃的肉吧,我让卫士给大家斟酒。” 酒坛的泥封被拍开,虽然没有诗歌中所说的“葡萄美酒夜光杯”,但是有西域的葡萄美酒,大家都忍不住站起身来,翘首等待卫士给他们斟酒。 张直方要幼薇和三姐妹入座。而张直方自己,则毫不客气地坐了最前面最中心的那张桌案。按理,桌案位置应该分主客位,但幼薇家是平民百姓,张直方是三品大将,他这样坐倒也没错。 况且,这里谁敢挑张直方的错。 幼薇让三姐妹入座,自己进去跟母亲和厨房里的厨师打招呼,既然是分餐,那么厨房的菜也要分盘盛好。 从房里出来的时候,韦保衡沉默地跟在幼薇身边,幼薇回头,诧异道:“你怎么不去入座?” “没事,我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需要帮忙的地方。”韦保衡左右看看,似乎也没找到能插手做的事。 幼薇看他那样子有些茫然,于是道:“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现在张将军带了人过来,我们可以休息一下了,你去席上坐着吃饭吧,我娘等一下也会出来吃饭。” 韦保衡摇头,跟张直方比,他这点帮助微不足道。 院里,肉已经放在火上烤,厨师们站在大火旁,大汗淋漓地烤肉。不过片刻,肉香味就飘满了院子的上空,向四面扩散开去。 葡萄酒喝起来,烤肉吃起来,厨房里的食物也一样一样地摆上了几案。 刚开始,因为有张直放在,大家都吃得相对拘谨,但张直方的豪爽和愿意与大家打成一片的性格很快感染了大家,鱼秀才的一些同事开始大着胆子敬张直方的酒。张直方本就好酒,来者不拒,哈哈笑着干杯。高兴起来还会搂着对方的肩称兄道弟,谈天说地。 薛裒本来就大胆,借着别人敬酒的机会也去向张直方敬酒。 “张将军,我是幼薇的好姐妹薛裒,我敬张将军,以后还望将军能多多照顾。” “好,没问题,喝酒。”张直方豪爽地与薛裒碰杯,一口喝光一杯酒,还向薛裒亮了亮杯,做了个请的动作。 薛裒一笑,仰脖子也是一口喝了个干净,同样是向张直方亮了亮杯底。 张直方大笑,“好豪爽的小娘子。” 薛裒道:“我叫薛裒,是幼薇的好朋友,张直方,你可要记得我的名字哦。” 没有人敢当面这样直呼张直方的姓名的,但张直方丝毫不在意,还笑着向薛裒点头道:“原来是薛家小娘子。” “薛裒,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薛裒。”薛裒又说了一句。 “知道了,薛裒。” 薛裒意味深长地看了张直方一眼,飘然离开,来到幼薇身边坐下,坐下之后,一双美目便落在张直方的身上。桌上的菜很多很丰盛,但薛裒的心已经不在吃上。她慢慢地吃着面前的食物,心里盘算着怎样才能接近张直方。 陈韪作为韦保衡的随从,却没有跟在韦保衡身边,他一开始是跟着鱼娘子做事。当他听到温庭筠的笛声时,便在温庭筠的身前身后跑来跑去,一会儿给温庭筠倒水,一会儿给他拿烤肉,忙得不亦乐乎。 幼薇这个主角跟三姐妹坐在一起,韦保衡坐在旁边,几乎所有人都去向张直方敬酒,也有人敬了张直方后过来向温庭筠敬酒。幼薇这个主角,反而被大家忘了。只有温庭筠,三姐妹和韦保衡记得向她道声生日快乐。 大家喝得正嗨,“哐当”一声,院门再次被人大力推开,所有人受惊,抬眼向院门看去。 院门口,黄巢满面是汗地站在那里,他胸口起伏,汗水从他脸上蜿蜒流下,“啪嗒啪嗒”掉在地上。在一双双目光的注视中他伸手抹了抹淹住眼睛的汗水,目光终于搜索到那抹朝思暮想的纤纤身影。 黄巢大步向幼薇走来,幼薇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韦保衡以袖遮脸,仰脖喝了一杯酒,却尝出了酒里的苦涩。 陈韪正在拿烤肉,看到黄巢出现在门口,他下意识地向韦保衡看去。本来要给温庭筠拿肉的,见到韦保衡仰脖子喝酒后,他很快替韦保衡拿了烤肉过来。 韦保衡抬头,看到陈韪手里拿着刚烤好的脯肉,上面还热滋滋地冒着油。 陈韪连忙给他递过去,道:“郎君,新烤出的肉,你尝尝。” 韦保衡斜睨了他一眼,伸手接过肉,眼睛却还是忍不住往幼薇看去。 黄巢这时走到幼薇面前,道:“对不起,刚好有事脱不开身,来得迟了。” 以这种形式出场的黄巢无疑成了全场注目的焦点,有人偷偷问:“这人是谁啊?” “不知道啊,听他们怎么说?” 幼薇坐在那里,感觉到身前身后都是凝视的目光,顿时倍感压力,她咽了咽口水,正要开口说话,温庭筠端起酒杯站起来道:“郎君来得正好,刚刚大家还在念叨说小娘子的几个好朋友好像还没有来齐,你正好就来了。” 第113章 夹心饼干 幼薇连忙接上道:“是啊,父亲刚刚也在念叨,那个喜欢陪他下棋的郎君怎么没来?” 黄巢嘴角抽了抽,他进来的方式确实鲁莽了,周围人都看着幼薇,温庭筠帮她解围也是正常,但幼薇你能不能别说我喜欢陪你父亲下棋啊。 韦保衡坐在离幼薇不远的地方,因为一副贵家公子的形象,而且,鱼秀才请的人大都见过他,知道他是韦侍郎的儿子,因而没人同他同坐。 他眼神微动,连忙起身拉了黄巢在他的桌案旁坐下,道:“黄巢君来得正好,宴会才刚开始,今天有张将军送来的西域葡萄酒,你我兄弟正好多喝几杯。” 众人听得这边一番交谈,既是大家的朋友,于是便不再关注,各自喝酒吃肉去了。 黄巢在韦保衡身边坐下道:“张将军也来了。” “可不是,正对面坐着呢。” 黄巢向对面望去,就见张直方在对面向他举杯。黄巢还不知道现在的酒宴基本上已由张直方接管,但卫士们在中间穿来走去让他颇为疑惑。 这些卫士穿的是金吾卫的服装,平时在街上巡逻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普通百姓见到他们都是避之不及。今日却一个个老老实实地帮这些倒酒端碗,真是奇怪。 这时,有卫士给黄巢送来杯盘碗筷,黄巢冲他点头致谢,这个卫士像是没有看到似的,毫无表情地放下离开了。 张直方站起身来,端着酒杯从矮几后走出来。他一起身,众人又都静了下来,不知道这位将军要干什么。 张直方直接走到幼薇案前,举杯子道:“大妹子,来,阿兄祝你生日快乐。” 这可是三品大将军的敬酒,众人惊得眼珠子一凸,不可置信地看着幼薇。幼薇连忙站起来道:“谢谢阿兄,刚才人太多,我都还没来得及向你敬酒呢。” 张直方哈哈笑着喝了酒,立时有卫士过来帮他斟满了酒。他端着酒杯走到黄巢身边,拍了拍黄巢的肩道:“兄弟,你这样可不行,你起码得像韦家小郎一样,一大早就往这边赶。” 张直方这话似乎另有含义,黄巢还没来得及思考,张直方便又拍了拍他的肩走了。 韦保衡又惊又恨,张直方这是什么意思?让黄巢提防他? 黄巢转而举杯向韦保衡敬酒,道:“今天要多谢你。” 韦保衡的脸有些阴沉,看着黄巢道:“我帮她,不用你来道谢。”话说得比较直接。 黄巢笑了笑,还是向他举了举杯,并喝了手里的酒。 幼薇这时转头看过来,韦保衡立时换了一张笑脸,端起了酒杯,与黄巢的杯子碰了一下,又向幼薇举杯。 幼薇不能喝酒,于是用水代替,向韦保衡和黄巢致意。 黄巢对幼薇道:“朱兄弟出了点事,所以才来得迟了。” 幼薇连忙问道:“朱兄怎么了?”幼薇想到王文木和陈清莲也还没来,这两个当时说好一定会到,王文木不会也跟着出了事吧?想到这里,幼薇连忙问道:“文木兄不是跟他一起吧?” 黄巢摇头,“文木兄不在那里。现在民生艰苦,朱兄弟家里出了点事,他收到书信后就想回家看看,可是刚出长安城就被打了劫,好在他平时学过几招,这才逃命出来,不过还是受了伤,我刚才就是送他去看大夫了。” 原来,黄巢从山上下来,正好碰到被打劫后仓惶逃跑的朱温。朱温受了伤,黄巢只得带他去看大夫,看完大夫后,又把朱温送回家里,这才赶往这里。来回几个时辰,到这里还不迟了。 幼薇想到朱温被人包围打劫、死里逃生的的场面,不禁胆颤心寒,“外面已经那么乱了吗?朱兄伤得不重吧?” 黄巢摇头叹气,“外面,怎么说呢?这次算是侥幸捡回一条命吧。” 幼薇又问:“文木兄是不是去照顾朱兄去了?”王文木是朱温的表兄,朱温出事,以王文木重情重义的脾气,去照顾朱温一点也不出奇。 “没有,还没来得及跟文木兄说。” “这就奇怪了,没道理他不来的呀。”上次陈清莲还说会来替她祝贺呢,再说了,以前幼薇生日的时候王文木都记着给她送上一份礼物,没道理这次特意请他他反而不来。 黄巢道:“等一下我去他家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吧。”幼薇道。 和王文木虽然没有结拜过,但彼此都视对方为亲兄妹,王文木没来,肯定是被事情拖住了。幼薇关心王文木,自然得去看看。 黄巢和韦保衡坐一张几案,幼薇和黄巢说话,中间隔着一个韦保衡。韦保衡夹在两人中间,他们两个就这样旁若无人地隔空对话,这韦保衡他心里特别不爽,却又不好说什么,只得埋头喝酒。 陈韪又给韦保衡送来一块烤好的肉,并且问道:“郎君还想吃什么,我去给你拿来。” 韦保衡摇头,道:“不必了。” 和幼薇同坐的薛裒一直有些神游,这时从神游中恍惚过来,见幼薇面色不是很好,便问道:“你怎么啦?” 幼薇道:“我一个义兄,说好来却没来,他是一个很守信用的人,我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事。” “那你饭后去看看他吧。” “是。”菜是好菜,酒是好酒,幼薇却一时没了吃喝的兴致。 烤好的肉一盘盘端上来,送到每个人面前,喜欢什么便夹到自己盘子里,男人们吃得十分尽兴。等到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张直方便命那些卫士自己去烤肉吃。 就这样一直闹到半下午,人才慢慢散去。整个宴会中,鱼秀才的脸都是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他一边喝酒一边与周围同僚吹牛,而被他请来的同僚见他家座上有此等贵宾,又听说银主事被除职就是因为这个张将军,大家也都愿意捧着他。 于是等酒席散了,鱼秀才还意犹未尽,张直方带着一众人撤走的时候,鱼秀才跟着说了很多好话。 自黄巢来了之后,多找幼薇说话,韦保衡坐在中间,成了夹心饼干,韦保衡吃得很没意思。 第114章 陈清莲动胎气 陈韪跟温庭筠混得浑熟,他早听过温庭筠的名字,也有意想拜他为师,今日见到,陈韪虽不很会说话,但在温庭筠面前走上走下,又是拿肉又是斟酒,只是没把拜师二字明确说出来了。 温庭筠何等聪明之人,自然看懂了这个大男孩的心思,于是在告辞之后把陈韪带出了鱼家小院。 在小院外,温庭筠询问陈韪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是不是想跟他学声乐。陈韪一一作答。在得知陈韪是韦保衡的书僮,每天要送小主子去太学上学后,温庭筠答应,在陈韪送韦保衡上太学后,抽空教他吹笛子。 就这样,陈韪跟温庭筠算是建立了师生关系。韦保衡吃得没情没趣,见很多人告辞,便也带着陈韪和厨子一起出了门。三姐妹看看天色不早,也向幼薇告辞。 大家都走了,最后就只剩下黄巢。 鱼秀才喝得不少酒,话有点多,所有人走了之后他便拉着鱼娘子说话,问她今天自己是不是特有面子。 鱼娘子忙晕了头,又被丈夫缠着问,于是光点头不说话。 幼薇不知道怎么评价她娘,正看着,黄巢拉了拉她道:“你不是说要去文木兄家看看吗?我们现在一起去吧。” 幼薇点头,来到父母面前,说明情况,便与黄巢一起出门了。 黄巢的马系在外面的树上,他过来得急,骑马来到鱼家,跳下马,把缰绳往树上随意一系,便冲进了门。 好在他当时不是牵着马进门,院子里那么多人,若是再牵一匹马进来,大家都要乱了。 从亲仁坊北门进去不远就是王文木的家。开门的是王文木的娘朱大婶,朱大婶一看幼薇就连连道歉:“对不起啊幼薇,今天文木的媳妇一早动了胎气,从请医生到煲药,一直在忙,都没去你那里给你庆生了。” 幼薇听说动了胎气,连忙问道:“现在没什么事吧?” 朱大婶叹道:“大夫也没说,只是开了药,要她在床上静卧几天。唉,但愿天佑我们王家吧。” 幼薇安慰她道:“小宝宝一定是大富大贵之人,朱婶子就放心吧,一定会没事的。” 王文木从里屋走出来,他眼眶微红,这个被人揍得满地找牙都还在笑的男人,此时一脸焦虑,见到幼薇,他搓了搓脸,勉强挤出笑容来,“大妹子,今天对不住你了。” 幼薇走过去,轻轻捶了他一拳,道:“咱们兄妹间用得着说这个吗?快带我去看看嫂子。” 黄巢是不能进内室的,朱大婶便带了幼薇进去,王文木留在外院作陪。 “阿兄,有大夫在,不会有事的。”黄巢不会安慰人,干巴巴地说了这一句。两人在大堂的榻上坐下来,相对无言。 幼薇进到内室,见陈清莲躺在雕花大木床上,脸上隐有泪痕,幼薇快走几步,握住她的手道:“嫂子,你受苦了,放心吧,一定会没事的。” “大妹子,出血了,好多血,我好怕。”陈清莲用力回握幼薇的手,她其实只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放在现代社会,还只是个高中生,遇到这种事儿,除了哭和害怕,再也没有别的了。 幼薇虽然没有孕育过孩子,但心理到底比陈清莲成熟些,她看陈清莲握着她的手,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动,便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拍打陈清莲的背部,“不怕不怕,只要宝宝是健康的,流血也没有关系,好好躺着,明天就好了。” “可是那大夫说得好恐怖。”陈清莲眼中溢出泪来。也不知道那大夫说了啥,这一家子人都是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 幼薇转头去看朱大婶,想从她嘴里听出点什么。 朱大婶道:“大夫说的啥我们也听不大明白,就记得他叮嘱说要多躺,忧虑伤身啥啥的,还有就是顺期自然。清莲听到这个顺其自然,就吓坏了,问是不是保不了了。” 幼薇总算知道陈清莲为什么吓成这样了,安慰她道:“我看过一本医书,上面说,孩子三个月前会有一个自然淘汰的过程,不健康的孩子会被淘汰掉,所以嫂子不要想太多。如果孩子不健康,大夫拼命保,生下来的孩子或有重疾,或身有残疾,到时候你痛苦他也痛苦,倒不如不生下来。相反,如果孩子本身是健康的,即使母体流血,只要不是太过分,孩子也会在里面健康成长。我想,这才是大夫让你静养的真相吧。” 幼薇这样给陈清莲一分析,她就明白了,她想了想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幼薇点头,安慰她道:“放心吧,你们这么年轻,身体又健康,孩子多半没有问题,可能就是动了胎气而已。”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呯呯怦怦”的声音,听那声音,不像是敲门声。 “这是哪里来的声音?”朱大婶连忙往外走去。 幼薇对陈清莲道:“我去外面看看,你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要相信孩子是健康的。” 幼薇赶到外院才知道,原来砰砰的声音是王文木和黄巢各拿了一根棍子,在外面打起来弄出来的。 两人面色都很凝重,出手也狠厉,一点都不像是朋友间的相互切磋。 朱大婶站在旁边喊:“打什么打?快停下来,两兄弟有话好好说。” 然而,两个人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且越打越凶,那抡起来的木棒仿佛要一棒子把人打死。朱大婶又气又急,好几次想冲上去把人分开。 “你回去,别管。”王文木大叫道。 幼薇过去拉着朱大婶往后退,嘴里道:“婶子,他们只是互相切磋,发泄一下而已,我们往后面站,免得伤到了自己。” 幼薇看出来了,这两个虽然打得凶,下手不要命似的,但其实动作间还是有分寸的。 学心理学的她明白,男人发泄的方式跟女人不一样,女人哭一通骂一顿,怨气就发泄出去了。男人不善言辞,他们心中淤积之气只能通过暴力来宣泄。跑步,打球,击剑,打沙袋,只要能让他们出口气,都是好的发泄方法。 第115章 亲吻 “可是,他们打得好凶啊。”朱大婶眼睛直直地望着场中两人,生怕两人谁伤着磕着。 “不用管,你看他们打得虽然很凶,但招式之间很有分寸,每一招都是对方能接得住的。” 朱大婶松了口气,道:“也好,让他发泄发泄。” 陈清莲在里面喊幼薇的名字,问是怎么回事。幼薇安抚好朱大婶,便道:“我进去陪嫂子说说话,她在里面看不到只怕更急得不行。” “行行,你先进去,我在这里看着他们俩。”老母亲还是不放心,要在这里守着才行。 从王文木家里出来,天已经擦黑,黄巢说,他先送幼薇回去,然后再回来王文木家借宿,明天陪她一天。 幼薇道:“文木兄自己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招待你。你还是回去吧,考试前最怕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表面上说想陪一陪我,其实就是找借口放松一下自己。” 黄巢觉得幼薇说得有道理,可是他想陪幼薇也是真的,因而在鱼家小院外拉着幼薇的手不肯松开。 这样粘乎乎的可不行,况且这是鱼家小院外面,让人看见多不好。幼薇于是用手推他,“走吧走吧,又不是明天就见不到了,你随时来我都在这里,又不会走。” 黄巢扁着嘴巴装委屈,“可是我走了回去又想你,你一定不想我,否则怎么一见面你就赶我走?” 幼薇笑了,“是,我不想你,你回去后也不要想我不就公平了。” “那我做不到。”黄巢沮丧道。 “做不到也要做到。”幼薇语气坚定而决绝。 黄巢站在那里,看着幼薇,她粉红的脸泛着桃花,明媚的眼睛光华溢动,还有那红润的小嘴…… “那你亲我一下。”黄巢眼含期待。 “啥?”幼薇一下子被火点着了一般,整个脸又红又烫,她左右看看,外面行人还有,但夜色昏黄,大家急着赶路,少有人看他们。 幼薇回头看了一眼黄巢,正要踮起脚尖在黄巢脸上亲一口,黄巢猛地弯腰低头,在她红润的唇上亲了一口。 不过,他在她唇上停留的时间很短,幼薇才刚反应过来,他的唇已经离开了。 “你你你……我、我才十四岁。”幼薇结结巴巴道。 黄巢恨不得把幼薇拉进怀里,又担心她气极不理他,只能含糊道:“我等你长大。” 幼薇倒也没有追究他亲吻的事,只是要他快点走,再晚出城后山路难走。黄巢想想,还得去看看朱温,只得依依不舍地骑上马,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幼薇送走黄巢,突然想到朋友们送的那些礼物,自己这么久不在家,不知道父母会怎么处理。她连忙推开门进去,不管怎样,朋友的礼物一定要收好,因为到时要还礼的。 小院已经清理干净,正堂里不见父母,声音从幼薇的房里传出来。 薛裒三姐妹,还有皇甫枚李近仁温庭筠,他们来时礼物都是交到幼薇手里的,幼薇当时忙,就把东西都放在自己房里了。 这个时候父母在她房里,只能是看朋友们送过来的礼物了。 门是关着的,幼薇推门进去,见鱼秀才和鱼娘子坐在她的床上,正在清点她丢在床上的礼品。 那些礼品有裙子有布帛,是三姐妹和李近仁送的,这些都是值钱的东西。还有一些小首饰丢在一边,这些原本是鱼秀才的同僚交到他手里的,估计是他看不值钱,于是便拿到了女儿房里。 温庭筠送的小黑盒被随意丢在一角,盒子不好看,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鱼秀才夫妻看过,想必不感兴趣,所以放得很随意。 鱼秀才和鱼娘子正说着话,见幼薇进来,都抬起头来看她。鱼娘子手里还托着一块玉,幼薇看她旁边的盒子,认出是韦保衡送的,看那玉色,当是好玉。 幼薇走过去道:“阿耶,阿娘,这些东西我来清点吧,先登记造册好,等他们生日或者有喜事时,要拿来还礼。” 鱼娘子不舍地把玉放进盒子里,盖好玉盒,讪讪道:“也是,你来清点吧,我和你阿耶这次什么也没拿,还把这些首饰送进来了。” 鱼娘子说的“这些首饰”,指的就是鱼秀才同僚送的那些个小东西。 鱼秀才起身负手道:“登记好后拿给我看一看,让阿耶看看女儿记账的本事。”鱼秀才说话极为温和,大概是觉得这次生日宴,幼薇能让张直方出席,让他在同僚面前极有颜面吧。 “好的,父亲。”幼薇恭敬道。 鱼秀才和鱼娘子出去后,幼薇关了门,先把衣裙和布帛整理好,自己做了一本本子登记好。再去整理那些小首饰,用一个布包包好,放在黄巢送的首饰旁边。 韦保衡送的玉极好,盒子也很高档,幼薇便用原来的礼盒装着,找了个好地方保管。这玉一看就是好东西,万不能让父亲拿去当了。 最后只剩下温庭筠的那个黑盒子了,那盒子乌漆麻黑的极不起眼,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 幼薇拿着盒子坐在书桌旁,想着这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竟然被父母随意地丢在一边。看这盒子长长的,多半是首饰吧,难道是首饰不值钱? 幼薇心里猜测着,准备用手揭开盒子,却发现怎么也揭不开,用力再揭,还是打不开。 幼薇就奇怪了,这是什么盒子,居然打不开?她拿着盒子翻来覆去地看,发现那盒子做得极为精致,而且盒上的那层黑可能是用特殊材料做的。因为黑,而且这种黑吸光,所以表面看起来暗沉不起眼。 既黑又打不开,难怪父母要将它丢到一边去了。 幼薇拿着盒子,凑近烛台去看,盒上有一条极细的缝,也就是说,沿着这条缝是可以打开盒子的。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了。 幼薇又坐回椅子,托在手里掂了掂,不是很重。难道里面放了一支毛笔。读书人间送笔墨纸砚是极正常的事情。 正思虑间,手指尖触到一点点突起,幼薇连忙把盒子翻过来,发现盒子一角有一点点突起,因为和盒子颜色一样,不注意看不出来。她用手指压了压,那突起似乎往里缩进去了。 活动开关! 第116章 九鸾钗 若在现代社会,这种活动开关随处可见,但在古代社会,这是极其精巧的工艺,非一般匠人能为。 幼薇顿时有了兴趣,盒子如此精巧,里面装的又是什么呢?用手轻轻一按,“咔嚓”,极细微的声音传来。盒子慢慢开启,露出里面的东西来。 这是一支钗,赤金打造,钗上雕饰九只鸾凤,这九只鸾凤各不相同,但都栩栩如生,再辅以美玉装饰,整只钗给人华美繁复之感,这绝不是一只普通的金钗。 幼薇拿在手里把玩,左看看右瞧瞧,钗边的小字引起了她的注意,她俯身仔细看去,却是“玉儿”两字。 幼薇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玉儿?南朝潘玉儿?”难道这就是李近仁口中的九鸾钗? 李近仁说,他开在京城的每一个首饰铺,都可以拿出这样一枝金钗来,而且绝对可以以假乱真,但是见过真正九鸾钗的人又能很快分辨出真假来。 所以,这支九鸾钗到底是真还是假呢?就算是假的,这金,这玉看着都很名贵啊。 太贵重了。 幼薇有些坐不住了,看看外面的天色,今晚再出去已经不合适了,搞不定又像上次一样。这次若是被抓,十大板估计得被打实了。 幼薇按捺住心里的毛糙,决定明天先去三水小牍找李近仁,让他帮忙看看这钗。 幼薇虽然没有见过大宝贝,但这盒子高超的机关技术引起了她的注意。这么精巧的机关盒,里面装着九鸾钗,她难免要把它往正品上想。李近仁说过,那支正品不知所踪了。如果这是正品…… …… 第二天,鼓声敲响,幼薇从床上一跃而起。想想去这么早,三水小牍估计都还没开门,不如在家画几张画再说。 按捺住焦躁的心里,幼薇坐在桌旁,开始画漫画。 画画的时候,幼薇听到母亲起床忙碌的声音,又听到咳咳咳的声音,那是父亲起床后的习惯性咳嗽。 再过了一会儿,母亲过来轻叩门扉,喊道:“阿薇,吃早餐了。” 早餐很丰盛,没吃完的肉被鱼娘子收了起来,为了防止天热变腐,鱼娘子把菜放进地窖里,冬暖夏凉的地窖,能够将食物保存两天。吃不完的肉则抹了盐,放在院子里晾晒。 幼薇匆匆吃了几口,便袖了礼盒去往三水小牍。皇甫烨刚打开门,见到幼薇到来很惊讶,“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有事吗?叔父今天不来店铺哦。”难得开金口的皇甫烨似乎心情不错,一连问了好几句话。 “我找明德君。”幼薇简明扼要回道。 “明德君今天也不过来。” “他去哪了?我有个东西要给他看看。” “这我可不知道,不过,他们现在应该还在兰陵里。” “我去那里找他们。” 皇甫烨写了地址给幼薇。皇甫烨要守店,幼薇只能自去找车。 兰陵坊位于长安城中部,走路过去估计要一个时辰。走路过去是不可能的,必须坐车,幼薇便去附近找车。 长安城里车行多,她很快就租了一辆车。 再说李近仁,他最近气色很不好,眼睛下面有明显的黑眼圈。早上很早就起了床,然后他就一直站在皇甫枚家的小院里,神情阴郁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小院的前面是一座假山,假山上有淙淙的流水往下流。皇甫枚家不算豪华,但是前院颇为讲究。入门处有茂林修竹,用皇甫枚的话说,这样客人进来不会一眼就把院里的人事看个一清二楚,多少有点内涵。 “不要想太多。”皇甫枚从屋里走出来,看见老友站在院里,多少能体会到他的心情,于是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 “嗯,我总要让他们付出点代价,否则怎么都不甘心。”李近仁昨天夜里没睡好,说话语气不大好。 皇甫枚道:“那丫头的生日你也要搅乱它!” “不是,我会想办法,以后。”李近仁一直窝着一口气在胸口,昨天当他看到温庭筠被人群包围着谈笑风生的时候,心里憋着的那口气差点破膛而出。要不是皇甫枚和皇甫烨拦阻得及时,他差点失去理智,在幼薇的生日宴上动手揍人了。 不,现在还不行,他要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可以置温庭筠于死地的机会。 “我要杀死他。”李近仁道。 皇甫枚皱眉,“杀人偿命,你别犯糊涂……”就在这时,门上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 皇甫枚拍了拍李近仁的肩,“上次我说过,谁都不想这样,温庭筠也不想。如果他知道事情演变成这样,我相信他宁愿自己受委屈。” 李近仁显得有些烦躁,他似乎不大愿意听皇甫枚说话,朝假山那边走过去。 笃笃的敲门声再次响起,皇甫枚叹了口气,向门口走去,打开门,很意外地看到幼薇站在门口。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向皇甫烨拿的地址,他说你们今天不去书店。” “是,有点事,不准备去了。” “那明德君在里面吗?” 皇甫枚把身子让开一点,让幼薇进来,嘴里问道:“你找他有事?” “对,有一点事,非得找他才行。”幼薇一边往里走,一边打量皇甫枚家,进门两侧是青青郁竹,往前走是一座假山,里面有喷泉流水,还有绿萝和睡莲。 “皇甫君家果然雅致得很。”幼薇忍不住赞了一句。想起自家小院,跟这里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李近仁听到幼薇的声音,稍稍往这边侧了侧身体,有点不大相信,过了一会儿,外面的声音再次传来。 “你找明德君何事?”皇甫枚问。 幼薇俏皮地回答:“我不告诉你。” 皇甫枚哈哈笑道:“小丫头。”语气中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对幼薇的喜爱。 再往前走,幼薇看到假山睡莲碧绿的叶子中间开出粉的白的花,十分美丽。李近仁就站在荷花池边,他身着白色锦袍,腰板挺直,如芝兰玉树般的身姿很惹人眼。 可当他转脸看向幼薇时,幼薇吃了一惊。昨天还风神玉朗的一个人,今天脸色怎么就这么憔悴了呢?而且他脸上颧骨微微外露,看起来竟是瘦了一大圈。 第117章 还钗 “明德君这是怎么了?看起来面色不是很好啊。”幼薇走过去,开玩笑似的说道。 李近仁强打起精神,微微侧身,面对着幼薇,问道:“你找我?” “啊,是有点事,你帮我看看这个。”幼薇从衣袖里拿出温庭筠送的那个黑盒,“盒子很特别,里面的东西也很特别,明德君帮我看看。” 李近仁没大把这黑不溜秋的盒子放在眼里,随手想要打开它,却发现怎么也打不开,看幼薇,发现她正眼睛晶亮地看着他,见他打不开,于是掩唇而笑。 她的笑容很明净,纯粹就是因为高兴。李近仁于是也笑了笑,低下头仔细地观察起这盒子来,乌漆的盒子不反射任何光芒,太阳照过来的光似乎被它吸收了,所以即使阳光普照它也黯沉古朴。 李近仁的身子一下子僵了。 “这个不是黑曜石,黑曜石清润光亮,难道是传说中的陨铁?但是,这个重量不对。”李近仁用手掂了掂,不重,所以这也不是陨铁。 陨铁比较重。 李近仁并没有在这上面做过多探究,毕竟,比起盒子,他更关心盒子里的东西,于是低头继续寻找开启盒子的方法。 这丫头让他看里面的东西,却又不告诉他怎么打开盒子,分明是想考究他,他怎么能输了这口气? 统共这么大的盒子,要么揭,拉,按,就这么几种方法。 李近仁仔仔细细地按压一遍,终于在一处角落里触到一个极小的突起,轻轻一压,盒子发出轻微的“咔嚓”声,里面的钩子松开,盒子慢慢地打开了。 李近仁扬眉向幼薇看去,女孩微笑着看他,脸上绽出的笑容,明若春风,灿若朝阳,这是他喜欢的女孩啊。 李近仁的心颤动了一下,像轻轻拨动的弦。原来,有些感情经过发酵就像被掩埋的酒一样,会越酿越醇。 李近仁压抑着不安分的心,朝盒子里看去。盒子里是一只金钗,雕饰的鸾凤,温润的美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九鸾钗。 这的确是一支九鸾钗。 李近仁拿起金钗,仔细看去,找到了钗边的“玉儿”两字。 “是九鸾钗?!”李近仁惊呼,他没有见过真正的九鸾钗,却在书里看过它的描述。 “是不是真的?”幼薇紧张地问道。 “是……真的。”李近仁每间首饰铺都有一两支九鸾钗,假的九鸾钗工艺精巧,钗边也有“玉儿”两字,几可乱真,但跟这支金钗比起来,当真是不值一提。 首先是九只鸾凤的雕饰,这九只鸾凤,各各不同,神态栩栩如生,且颜色细看亦各有不同,但这种不同与假的相比,它的区别极其细微。还有就是镶嵌在钗上的玉,真的美玉色泽均匀,入手温润细腻如凝脂,用的是上好的和田玉。 “原来这只九鸾钗真的流落到长安来了。”李近仁托着九鸾钗,左看右看,颇有种舍不得放手的感觉。 “这是你昨天收到的生日礼物?” “是啊。”幼薇双手交叉背于后面,脚跟踮了踮,“我也想不到这东西竟然会落到我的手上,特意拿过来让你辨认一下。” “可记得是谁送给你的?”真是大手笔啊,只是一个平常生日,又不是及笄典礼,用得着送如此名贵的东西吗?要知道,九鸾钗可是南齐潘淑妃的遗物,这东西堪称无价之宝啊。 “是温庭筠。”幼薇含笑道。 听到温庭筠的名字,李近仁抿了抿唇,然后问道:“你准备怎么处理?” 这么贵重的东西,所谓无功不受禄,李近仁觉得幼薇不应该接受,但温庭筠已经送出,怎么处理就是幼薇的事了,外人不好置喙。 “当然是还回去。”幼薇正色道,“我不应该接受别人这么贵重的东西。” “不觉得可惜吗?” 幼薇看了李近仁一眼,态度坚定,“并不,本来就不是我的,取之不义。” 皇甫枚站在旁边听他们说话,这时也忍不住走过来拿着金钗好好地端详了一番,“这是九鸾钗?” “南齐潘淑妃的殉葬之物。”李近仁回道。 大抵是潘淑妃在生时十分喜爱,于是死后随葬吧。之所以流落民间,无非是盗墓贼挖了墓穴。 “做工确实精巧,非名匠做不出来。”皇甫枚评价后把它放进锦盒,虽是名贵之物,但他对这东西也不感兴趣。 李近仁虽然有兴趣,但他极有君子之风,钗子放好,他把盒子一扣,交还到幼薇手里。 “走吧,是不是要回去?我送你。”李近仁道。 “嗯,我先去紫微阁谢姑姑那问一问,看看温先生在哪里,我把礼物还给他。” 如果在太学就好,因为太学临**康坊,幼薇散散步就可以走过去。 太学选址在平康坊对面,当时就有人说,太学选在那个地方,就是体谅青青学子读书辛苦枯燥,方便他们在读书之余到平康坊找娘子们谈谈心。 当然,这只是笑谈,长安城的少年郎向来喜欢找平康坊的娘子谈心,跟远近无关。太学作为皇子公主以及亲贵子弟的读书之所,理所当然离皇城最近。而平康坊凑巧就在皇城的东南角。 李近仁坐在黑檀木的车里,看着幼薇如花的脸庞,心里涟漪轻漾。如果没有温庭筠弄出来的事,这时,他是不是也可以像黄巢一样,向喜爱的姑娘表露心迹? 两人都不说话,车子里很宁静,淡淡的黑檀木的香味闻着让人舒心。 从兰陵里出来,再到平康里,两者的距离不短,即使驾车,也要一段时间。幼薇耐不住,便与李近仁聊起天来,问他江南的风景如何,人情风物怎样。 李近仁也算健谈,既然幼薇开了头,他便聊起了江南的美景和民俗。江南本来就美,在李近仁的口里,江南景美,人美,连里面发生的种种事情都充满乐趣。 听得幼薇连连惊呼,问道:“真的?真有这种事?” 马车毕竟是快,走的又是平坦大道,交谈中时间很快就过,阿陌在前面喊道:“已经进了平康坊。” 幼薇便掀开帘子给阿陌指路,她要到紫微阁去。其实,阿陌哪里需要她指路,之所以吼这一嗓子,不过是提醒他家主子而已。 第118章 去鄠县 等幼薇再次坐回车里,李近仁问道:“紫微阁是什么地方?”他这是明知故问了。 幼薇有些不自在起来,她不相信李近仁不知道紫微阁是个什么地方,但她还是老实答道:“就是歌伎乐伎聚集的地方,你应该听说过。” 紫微阁,长安城里最出名的青楼,李近仁何止听说过。幼薇原本以为李近仁会像黄巢一样叮嘱她,女孩子不能去那种地方,谁知他听了后竟然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李近仁什么都没说,只是在经过紫微阁的时候道:“紫微阁有三位冠绝京师的名伎,温庭筠的红颜知己是其中一个。” 李近仁说的三个冠绝京师的名妓指的就是谢姑姑、悠芝、翠芝,谢姑姑现在差不多算是退休了,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悠芝和翠芝打理。所以严格来说,紫微阁的名妓现在是两个。 只是这些幼薇没有必要说,她听着李近仁的话,以为他还会说点什么,李近仁说了那句话后却又不再说话了。 幼薇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问。 马车在紫微阁的门前稳稳地停下来,幼薇从车上跳下来,说了声谢谢,便转身进了紫微阁。 马车停在门前没有动,阿陌坐在车前,问道:“郎君,要我调查吗?” 李近仁道:“不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以后我们有的是机会。” 阿陌掉转马头,驾车离开,隐约听到李近仁的声音,“她不该住在这样的地方。” 阿陌回头看了一眼,紫微阁门楣上的红色灯笼特别惹眼,阿陌不禁摇了摇头,甩鞭抽了一鞭子,马加快了速度,车轮辘辘前去。 就在这时,李近仁突然喊道:“停,停。” “吁。”阿陌连忙拉停了车,问道:“郎君,怎么了?” “我看到她出来了。” 紫微阁门口,幼薇站在那里一阵为难,现在怎么办,是去鄠县还是回家,等温庭筠来太学再去找他? 幼薇站在门口踟蹰不定,正要迈步,一辆马车在她面前停下来。幼薇抬头,是那辆黑檀木的马车,这马车一看就比别的马车要大要沉。 幼薇对这辆马车已经十分熟悉,她敢打赌,整个京城最豪华的马车,只此一辆。她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驾车的随从瘦得像竹杆一样,对她咧了咧嘴。 李近仁透过窗帘缝向外看去,小丫头眼睛亮晶晶的,视线在车上扫来扫去,最后落在车前的阿陌身上。 “你们怎么还没走?”幼薇向前走了两步,问车前的阿陌。 “郎君问你是不是想去哪里?”李近仁不出面,阿陌只能代言了。 幼薇笑,“还没有决定。” 李近仁撩开车窗,“上来。” “啊?” “上来。” 幼薇虽然上了车,但是还是不明白李近仁为什么要叫自己上来,所以上来后问道:“明德君有事?” 李近仁整了整衣袖道:“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幼薇眼睛亮了一下,随即黯淡下来,“谢姑姑说他今天回鄠[hu]县了,鄠县太远了,太麻烦你了。” 李近仁有点不耐烦,“你想不想去?” “想去,太远。”幼薇道,“但是这九鸾钗太贵重,我拿在手里感觉像烫手山芋,恨不得马上丢出去。” “我送你去。”李近仁道。 幼薇不好意思道:“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李近仁整着自己的衣袖,眼都不抬,道:“啰嗦。” 车子慢慢启动,再慢慢地加速。李近仁起身坐到车子里面,塞了一个枕头在腰背后,拿了一本书看起来。 幼薇坐着无聊,就对手指玩,想着李近仁旁边还放着好几本书呢,是不是也借一本过来打发时间。 李近仁看了一会儿书,幼薇没声没息,也不主动找他说话,他挪了挪身子,道:“路比较远,你要不要过来躺一下。” 车厢很宽,车里面的铺位又宽又柔软,枕头放在一边,薄薄的被子叠得像豆腐块一样。 幼薇有些心动,但看了一眼李近仁,果断摇头道:“还是不了,时间很快就过。” 李近仁轻笑一声道:“要一两个时辰呢。” 幼薇还是摇头,“没关系,我能坐。” 李近仁知她是有所顾虑,毕竟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严格来说,他和她之间也没熟到那个程度。 “要不,你选一本书看看?”李近仁让开一点,让幼薇自己过去。 无聊是事实,如果有书可以打发时间的话,会过得快很多。幼薇最终还是站起身去那边选书。 李近仁又向外让了让,看幼薇低头翻书,便问道:“平时喜欢看什么书?” “我什么书都看。” “没有特别喜欢的?”李近仁似是不信。 幼薇回道:“如果非要说喜欢,那一定是传奇类的,看着轻松。” 就在这时,马车剧烈地晃了一下,幼薇一个不稳,向旁边倒去,李近仁连忙伸手捞住。温热的身子落入怀里,带着清甜的少女香味,李近仁的心猛地一跳。 稍一低头,便对上幼薇那双清亮的眼睛。两人四目相对,眼里都闪过一丝尴尬。幼薇挣扎了几下,李近仁连忙松手,幼薇在他胸口上撑了一下,方才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李近仁大声问道。 阿陌也大声回道:“是一个大坑。” “你小心点。” “是。” “可能是附近的居民挖了一条坑。”李近仁解释道。 现在正是暴雨季节,每次一下便是倾盆大雨,街上有些地方排水没处理好,容易积水,为了尽快排水通行,附近居民或者金吾卫就会挖坑排水。 车里的人自然不知道,这一切只不过是阿陌的一个小伎俩而已。自家主子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作为近侍的阿陌当然要随时关注。 然而这两人坐在车里就这么不温不火地说话,阿陌心里着急。郎君啊,时不可失机不再来啊。 然后他听到幼薇起身去拿书看,那必定就在主子身边啊,阿陌于是灵机一动,车子开到了坑洼的地方。 不管怎样,幼薇若是摔倒,自家主子肯定要出手相助,这一来二去交谈得多了,事情不就水到渠成了吗? 第119章 温璋 阿陌想得很美,但是车子剧烈晃荡后车里却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阿陌忍不住摸了摸头,那小娘子居然没摔倒?!真是,出了城再继续? 幼薇在车里看着书,突然想起钱庄的事来,于是问道:“钱庄筹备得怎么样了?” 李近仁从书中抬起眼睛,随口应道:“嗯,正在筹备之中,如果有需要还要来咨询你。” “我要技术占成。” “放心,亏不了你,你若是不放心,我还可以跟你签协议。” “真的?!”幼薇笑得眉眼舒展。 李近仁眉眼也舒展开来,点头“嗯”了一声道:“嗯,你以为我做生意靠的是什么?” 幼薇问:“靠的是什么?” “诚信。” 幼薇便笑起来。 “所以,你可以放心跟我打交道。” 车子从长安城出,开往鄠县。幼薇上车时已经把谢姑姑写的地址交给阿陌。阿陌出城后并没有像他开始想的那样故意找坑洼的地方行车,而是选了康庄大道。鄠县远,在平坦的大道上才能跑得快。 幼薇自出城后便掀开窗帘看外景。鄠县离长安城三十几里路,车速快的话,一个时辰不到。 车快到秦岭的时候,李近仁突然坐到幼薇来,指着外面的一片山陵道:“那里是汉宣帝刘询的陵墓杜陵。” “汉宣帝刘询刘病已。”幼薇惊叫道。 不怪幼薇如此激动,作为一位资深驴友,她对中国的历史文化遗产充满了兴趣,更经常在游玩之后翻阅各种资料,深挖历史名人的流风余韵。 尤其喜欢唐汉两朝的历史。关于汉宣帝刘病已,她可以把他的故事倒背如流。因为刘病已是汉朝历史上经历最奇特的皇帝,他是汉武帝刘彻的曾孙,戾太子刘据的孙子。刘据在巫蛊之祸中自杀身亡后,他的子孙亲信全部被斩杀殆尽,唯有亲孙刘病已因在襁褓之中,逃过一命。 之后,刘病已被关进监狱,得狱友哺育。稍长,得邴吉相救,进入掖庭。掖庭令张贺,乃是刘据的好友,他倾力培养刘病已。 后汉武帝的继承人汉昭帝刘弗陵年纪轻轻就驾鹤西归,没有留下子嗣,辅政大臣霍光便扶持刘病已登位。 西汉十一位皇帝,九座帝陵都位于咸阳原上,只有汉武帝刘彻和汉宣帝刘病已的陵墓例外。刘彻灞陵修在白鹿原上,是为了以山为陵,防止日后被盗掘。 刘病已则选择鸿固原修建杜陵,这是因为他年轻的时候经常呼朋引伴到这里来玩,后来做了皇帝,便干脆选了这个地方作为他的身后栖息之地。 马车开过这片山陵,继续前行,山腰处有一座宅邸掩映在树木之中,从远处看去,显得格外幽深寂静。 阿陌在车前喊道:“郎君,前面那处院子就是了。” 李近仁没有作声,幼薇透过车窗打量那处宅邸,说是山腰处,实际位置并不低。 阿陌把车停在宅邸下的一个平旷处,幼薇掀开车帘猫腰走出来,李近仁则坐在车里没动。 幼薇见他没有跟出来,重新掀开车帘看着他问道:“在车里坐了那么久你不下来运动运动吗?” 李近仁似在闭目养神,连眼睛也没睁开,回道:“我在车里休息一会儿,你快去快回,我们在这里等你。” 想着李近仁跟温庭筠可能也不熟,幼薇于是应道:“好,那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幼薇放下车帘,跳下马车,便往林木掩映的宅邸走去。因为车停在下面,幼薇向上爬了一段坡才上到宅邸前面的空地上。 空地上停着一辆马车,马车虽然不像李近仁的黑檀木马车那么名贵,但看起来也算豪华,车前的骏马甩着尾巴,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幼薇。 这不像是温庭筠用的马车,温庭筠虽说也算社会名流,但经济实力实在堪忧,这辆马车更像是大官人家的,因为幼薇在马车上看到了标记。 不过,她从来没有研究过那些大家族的马车标志,所以并不认得是谁的车。 幼薇上前扣门上的铜环,这宅邸应该是修在郊县的别墅,看起来高门大户,非寻常人家,像王公大臣的庄园。不过温庭筠的先祖乃是唐初名相,在郊县有一座这样的宅院并不出奇。 应门者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但看他身板硬朗,眼神炯亮有神,精气神应该不错。 “请问小娘子有何事?”老人眼睛在幼薇身上扫过,温和地问道。 “我找温先生,温先生在吗?”幼薇问道。 “小娘子找温先生何事?”老人又问。 “我是先生的学生鱼幼薇,找他有点事,请老丈人为我通报一声。”幼薇连忙道。 “好,请小娘子稍候,我去向先生请示。”老人说完掩门向院子里走去。 幼薇站在大门口,转头看小院的四周。宅邸地势比较高,站在这里,可以看到周围零星地分布些矮房,应该是山里的猎户居住的。 没过多久,老人走了出来,请幼薇进去。 幼薇跟着老人走进客厅,厅里坐着两个人,一人正是着蓝色常服的温庭筠,另一人看着跟温庭筠年纪相仿,但气度威严,望之令人生畏。 幼薇走过去对温庭筠行了一个礼,“学生鱼幼薇拜见先生。” 温庭筠朝她微笑点头,问道:“今天怎么到这里来了?” “学生是来送这个的。”幼薇说着从袖中掏出黑色礼盒,对温庭筠道,“先生礼物太过贵重,学生不敢收。” 温庭筠不置可否,对身边的男子介绍道:“我的学生,长安城有名的诗童鱼幼薇。” 男子对幼薇点了点头,幼薇连忙拱手行礼。 温庭筠又对幼薇道:“这位是大理寺丞温璋,是我的同乡,专管重大刑事案件……” 你道这温璋是谁?他就是幼薇梦中那个坐在长案后面下令砍她脑袋的京兆尹。原来他现在是大理寺丞啊,由大理寺丞调到京兆府做尹君,应该算是很正常的调动,因为都跟断案有关。 温璋抬手抛下监斩牌的画面在幼薇脑海里一闪而过,幼薇脸色一白,看向温璋的眼神就有些异样。 第120章 温庭筠的心思 温庭筠见幼薇神色不对,连忙止了话头,安慰她道:“虽然是管重大刑事案件的官员,但基本上跟普通百姓没有关系。” 可不是,普通百姓谁会跟刑事大案扯上关系? 幼薇突地又想到了悟给她看手相说过的话,十二年之后施主怕是有血光之灾啊…… 幼薇不觉又抬眼看了看温璋,自己的血光之灾最后是不是还会落在自的手上…… 温庭筠笑着对温璋道:“你看,你这屠夫脸把孩子都吓着了。” 温璋站起身来,对温庭筠道:“行,你有事我就先走了。”温庭筠也没有挽留他,温璋在经过幼薇时还笑着问了她一句,“我这屠夫脸有这么可怕吗?” 幼薇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想说一句什么话,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温璋笑着摇了摇头,普通百姓见着他都怕,幼薇的表情,温璋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温庭筠于是起身去送温璋,对幼薇道:“你稍等,我去去便来。” 老仆人端来了沏好的茶,请幼薇在旁边坐等,见她脸色不好,关切地问:“小娘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是昆叔,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 昆叔把茶放在桌子上,正准备离开,幼薇叫住了他。 “昆叔,温先生跟刚刚那位大理寺丞关系好吗?” “嗯,因为是同乡,所以常有往来。廷尉看着严苛,其实为人极好。这次他回了一趟老家,特意从老家带了好多特产送给先生。” 幼薇点头,端起桌上的细瓷杯,喝了一口茶,茶的味道差点让她喷出来,看样子无论她到这里多久,她都无法适应唐朝人关于茶的吃法。 温庭筠送了温璋回来,幼薇连忙把礼盒送上,“老师心意学生心领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学生实在不敢收。” 温庭筠叹了口气,“一根钗子而已,你还送来送去的。” 幼薇道:“这可不是一根寻常的钗子,这钗子乃是南齐潘淑妃的遗物,说价值连城也不为过,学生实在不敢据为己有。” 温庭筠摇头,吩咐昆叔道:“既然她坚决不要,你便拿去收起来吧。” 幼薇连忙把盒子递给昆叔。 温庭筠在座位上坐下,昆叔收好礼盒后又给他重新上了新茶,他喝着茶,慢慢道: “我有一个女儿,跟你年龄差不多,长得聪慧可爱,她精通音律,又善读书,可我却不能经常在她身边陪她,这一点我甚为遗憾。” 幼薇坐在那里,一时不知该接何话,她匆匆喝了一口茶起身道:“那个,没别的事情学生先回去了,我的朋友还在外面等我。” 温庭筠似乎有些失望,他笑了笑,把茶杯放下道:“如此,我送你出去吧。” “哦,好。”幼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面对温庭筠总有种心虚气短的感觉。 在出去的路上,温庭筠温和笑道:“你没必要怕我,我只是把你当成我女儿一样看待。” “啊,怕吗?没有啊,温先生。”幼薇笑着。 “还说不怕,不怕你额上怎么出这么多汗?” 幼薇用手一抹,果然,满额头的汗,“天太热了。” 幼薇说着,连忙加快了脚步,逃也似地离开了这座宅邸。 上车的时候,李近仁掀开帘子道:“慢点,见了鬼似的,又没谁在后面追你,你那么急干什么?” 想来他是看着幼薇从上面一路跑下来,故而有此一说。幼薇猫腰进车,又忍不住往后望去,温庭筠负手站在那里,眼睛望向车这边。 幼薇“嗖”地钻进车里,坐在李近仁身边,犹感觉脸红心跳。 李近仁放下帘子,转身审视幼薇的脸,“你做贼心虚啊?” 幼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脸红心跳得厉害,她抚了抚脸庞,感觉到脸热得烫手。她沉吟着开始回忆见温庭筠的过程,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心慌慌的。 哦,从温庭筠说有一个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女儿,好读书,擅音律,他时常想念开始,她就坐立不安了。 “他对你说了什么吧?”李近仁撇开视线不看幼薇。 “他说他有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儿,言下之意应该是把我当女儿看。” 李近仁爆了一句粗口,他向来一副清俊秀雅的样子,突然爆了一句粗口,然后道:“他就是一只老狐狸,你别信他。” 幼薇“哦哦”了两声,温庭筠是多情之人,这个毋庸置疑,但他会对自己不怀好意吗?理智上,幼薇觉得不会,她相信温庭筠刚才跟她说的是实话。但是感性上,幼薇是相信的,否则她也不会如此慌乱了。 联想到之前读过的一些史传,那些书无不说鱼玄机和温庭筠是师生恋。 “不会不会。”幼薇摇头。 “那你慌什么?” “慌什么?只是……”只是想到一些传说,想到那些传说,幼薇就胸闷气短。 李近仁审视着幼薇问道:“只是什么?” 幼薇摇头,“没什么。”幼薇慢慢地沉静下来,她觉得她应该忘记那所谓的历史,毕竟时间过去了那么久,谁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后人的揣测而已。 …… 温庭筠回到厅里继续喝茶,昆叔一直站在他旁边。 “昆叔有话要跟我说?”温庭筠放下手里的杯子,抬眼看着昆叔问道。 昆叔垂着眼睛,“先生刚才说时常想念小娘子,广陵离长安不远,老奴可以去把夫人、小娘子、小郎一起接过来,老奴身体还很康健,一定能把他们安全带过来。” 温庭筠阻止他道:“不必。” “长安宅子这么宽,夫人、小娘子、小郎要是一起过来生活的话,先生也可以过得热闹些。” 温庭筠沉吟片刻道:“昆叔是怀疑我刚才对那位女学生说的话是假的吗?可是我确实是这样想的啊,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呢?啊,我知道了,她刚才表现得那么慌张,原来是觉得我在找借口接近她。” 温庭筠站起身,向书房走去。 “先生去做什么?” “我写封信给她,向她解释解释,我确实想跟她亲近,但这是一个老父亲对女儿的心思。我不忍她住在平康坊那样的地方,希望她能过更好的日子,有更好的未来,如此而已。” 第121章 老百姓为何会起义? 昆叔把茶端到书房去,放在温庭筠的旁边,叹道:“先生若是觉得茶凉了,告诉老奴一声。” 温庭筠坐下来,昆叔帮他磨墨,他铺开纸张,想了片刻,开始写字。写完之后,又给昆叔念了一遍,问道:“你看我这样写行吗?可会产生误会?” 昆叔有些讪讪的,“是老奴误会了先生。” “不不,是我刚才的表达有问题,只怕吓到了那孩子。”温庭筠俯身,又细细地读了两遍,确定不会产生歧义,这才把信仔细地折起来,用信封封好。 “我明天去看这孩子,启用君拿来的特产中你看有无合适的,你帮我安排一下。” 昆叔应下后告退了。温庭筠喝着茶,不时用手拨一下铜烛台,不觉想起那首写给幼薇的词: 水精帘里颇黎枕,暖香惹梦鸳鸯锦。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藕丝秋色浅,人胜参差剪。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 自从看到幼薇后,尤其是看到她写的那首诗后,温庭筠就有一种深深的担忧,他担心这女孩今后的路不那么好走。 当幼薇那天晚上哭诉着父亲对她诗歌的曲解时,他当时就有一种感觉,她一生的波折或许与她的父亲有莫大的关系。但是那时候他不能说,怕引起她更大的恐慌。 他希望他的关心能让女孩在今后的日子里,尤其在困难的日子里想起,能温暖一下她的心,让她不至于对人生太过失望,从而放弃甚而放纵自己。 回去的路上,幼薇坐在那里沉思不语。李近仁咳咳一声道:“饿不饿,感觉很饿啊,要不要吃点什么?” 不等幼薇回答,他就大声对阿陌道,“阿陌,你看附近哪里有店,有点饿了。” 阿陌大声回道:“我们去鄠县城里吧,那里肯定有吃的。” “那便进鄠县城里吧。”李近仁说完问幼薇道,“你饿不饿?” 幼薇摸摸肚子,想想来回奔波了这么久,早已经过了饭点,于是歉意道:“对不起,让你跟着我一起饿肚子了。” 李近仁摇头道:“鄠县城里我还没去过,不知道有哪些好吃的。你喜欢吃什么,先说说,到时好点菜。” 幼薇道:“你不用顾忌我,我基本上不挑食。”不挑食,但喜欢吃的会多吃点,不喜欢吃的少吃点。 “那不行,我得好好讨好你,将来好多提供点子给我。”李近仁呵呵笑着,两人坐得近,幼薇闻得到他身上清新的草木味儿。 “喜欢吃什么?快说,我用小本本记下来。”李近仁笑着催促幼薇道。 “我想想,现在有哪些美食哈。”幼薇伸着手指,在现代社会,她喜欢到处旅游,确实也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什么都吃,但她最喜欢吃的是什么呢,幼薇瞑目细想。 “北京的烤鸭,天津的狗不理包子,黑龙江的锅包肉,吉林的白肉血肠,四喜丸子,红烧狮子头,汤圆,粉蒸肉……” 好吃的东西很多,幼薇边数边掰手指。李近仁笑着在她头上拍了一下,“还说不挑食,这么说好吃的都被你记在心里头了,妥妥的一枚小吃货。” 幼薇正想着好吃的呢,头上被拍了一下,很无辜地摸了摸被打的地方,道:“你问我好吃的东西,我才数一下的。” 李近仁凝视着幼薇脸上的小表情舍不得挪开,要是以后常常有她在身边这样闹一闹该有多好啊。 幼薇抬头见李近仁目光专注,不禁愣了愣,然后向旁边挪开了一些,尴尬道:“随便吃点什么都可以。” 李近仁也有些尴尬,点了点头。 车子在县城的一个酒店门口停下来,李近仁当先下了马车,幼薇下来时他还下意识伸手去扶了一下。 幼薇一跳就跳开了,阿陌去停车,他们两人便往酒店里走去。 李近仁进去的时候打量了一下酒店的内部环境,道:“小县城里,勉强还过得去吧,这样子。” 幼薇想说,随便吃点什么应付过去就是了,转目看到李近仁身上的锦衣和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时她默默地吞下了这句话。 这人看穿着打扮就不像一个能亏待自己的人,她能将就,人家未必愿意啊。 果然,李近仁进店后,把店里好吃的都叫了一遍,看着满桌的菜肴,幼薇有些发愁,“吃不完岂不是浪费?” “那你就多吃点,看你这瘦不拉几的样子想必平时吃得少吧。”李近仁故意上下打量幼薇一眼道。 幼薇下意识地看向自己,要知道,唐朝以肥为美,说人瘦,那就是对人的批评。 幼薇看向自己,骨骼匀称,前后有致,肥瘦恰到好处,虽然称不上肥,但还算丰腴。幼薇到唐朝后才知道,唐朝人的以肥为美,并不是长得满身肥肉,而是丰腴得前后有致,所谓的有胸有屁股,还有紧致的小蛮腰。如此说来,她这身材算是刚刚合格吧。 好菜叫了不少,幼薇并没有敞开肚皮吃,而是每样沾筷子吃了一点。她想着这么多肯定吃不完,就不要乱翻糟蹋了食物。 李近仁也不是那种大吃大喝之人,他细嚼慢咽,只挑了几个喜欢的菜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幼薇说,你那个随从肯定还没吃饭,把他喊过来。 阿陌已经自行解决了,幼薇便让店家把剩下的饭菜全部打包,说是给附近条件不好的人。 “上次京城发生了抢劫案,我一个朋友回去看父母也被人打劫了,听说现在还有小波农民起义,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李近仁扬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说是为什么?” “社会动荡不安,在没有外敌入侵的情况下,多半是因为老百姓缺衣少食饥寒交迫,没有办法了才去干违法犯罪的勾当。其实百姓的欲望是很低的,只要吃饱喝足,冬有寒衣夏有粮,谁会去干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事?” 李近仁看着幼薇,他是一个喜欢看历史书的人,没事就会琢磨琢磨这些事,幼薇的话可算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那你说说,面对这种情况我们生意人应该怎么办?” “生意人?有国才有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说是不是,明德君?” 第122章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追求 可是,古代并没有打包盒,幼薇让伙计给她拿来粗布,她把食物用布一盘盘扎好,方便提走。但是,这样的话就要连盘带碗一起拎走,伙计为难道:“这样不行,老板肯定不同意,盘子和碗那都是钱呢。” 幼薇笑道:“这样一个大老板站在这里,你还怕他不给你盘子钱?” 伙计的眼睛便转向李近仁,李近仁道:“该怎么算便怎么算吧。” 付账的时候,她又让老板特意开了碗碟的收据,并且告诉老板,如果有人拿着碗碟找来,一定要把钱如实还给他们。 李近仁不明白她要做什么,问道:“为什么要这样交待老板?” 幼薇得意道:“我突然想到,如果我把这些东西送给村里那些家里人多又穷的人,等他们吃完,拿着收据和碗碟还可以到店里来换钱。” 李近仁看着由伙计送到车里的一份份食物哭笑不得,他怜惜幼薇,于是把好吃的都叫上,她倒好,自己不吃,拿着他买的东西送人情,送人情还好,还恨不得给被送人贴些钱财。 从酒店出去,李近仁陪着幼薇找来附近的里正,把那些吃的一一送到相对贫穷的百姓家里。这些百姓收到精美的食物,一个个都感激涕零地道谢。幼薇很矜持地对他们说不用谢,要谢也谢这位老板,是他慷慨解囊,这些食物才能这样完好地送到这里。 李近仁于是第一次与底层穷苦百姓对话,第一次得到他们的感谢与祝福。 李近仁其实是心怀大善之人,比如说他卖珠宝和高端棉帛发家之后,立时就着手办了粮油铺子,与扬州附近的很多粮商结成了联盟。当时这样做的目的,一方面,风调雨顺之际可以赚点钱,另一方面,灾慌之年他可以平抑物价,让百姓不至于因粮价上涨而吃不上粮。 但是,他做的都是大而上的事情,这种和穷苦百姓打交道的事情,他之前没有干过。所以当得到这些百姓的祝福和感谢的时候,他有些词穷。 幼薇倒是不错,聊百姓的生活,问他们今年跟去年相比有何变化。聊这些,百姓们最有话说。不过基于时间的关系,幼薇并没有与他们过多交流。 回到车上,李近仁很随意地说了一句,“你还挺关心穷苦人家啊。”纯粹就是没话找话。 幼薇耸了耸肩道:“只是做了一个顺水人情而已。我记得有一句话叫做,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现在没什么能力,只能借花献佛。” 李近仁扬了扬眉,没想到她会用孟子的话来作答,“巾帼不让须眉啊,如此说来,等你有了钱,你会回馈社会。” “那是必须的,可能做不到拯救天下,但力所能及的事能做就做吧。” 李近仁点了点头,男人尚且不能有如此胸怀,今日却在一个小丫头身上见识到了。果然如皇甫枚所言,她是个十分特别又有思想主见的人。 从鄠县回来天色已不早,李近仁把幼薇送回家后,便让阿陌把车开往兰陵坊。阿陌在车前道:“我以为郎君今天是去找人理论的,没想到不是。” 李近仁闭着眼睛,背往车里一靠,轻轻道:“阿陌,我要是想报仇的话,一定会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起码不会让自己牵涉进去。直接找上门去理论,那是莽夫的行为。你家主子我,早已经不是鲁莽冲动的毛头小子了。” 幼薇回到家里,鱼娘子正坐在前院就着最后的余晖做针线活,见幼薇回来,连忙站起身来问道:“今天去了哪里?怎的这么晚才回来?阿娘担心死了。” 平时幼薇出去,多少有个交代,今天早上因为画了画的缘故,出去时竟没想到这一层。 幼薇心里不觉生出些歉意来,对鱼娘子道:“对不起啊,让阿娘担心了,以后出去前我一定跟阿娘打声招呼。” “吃过了没有?”鱼娘子没有怪责幼薇的意思,只是关心地问她。 “还没有呢,阿娘,晚上准备吃什么?”为了与鱼娘子亲近一些,幼薇寻了这样一个话题。 鱼娘子见女儿这样问她,心里果然高兴,脸上立时漾开了笑容,道:“阿薇想要吃什么,娘给你做。” 幼薇道:“阿娘,不如,我们先随便吃点什么,吃完后女儿跟你一起做包子馒头。” 鱼娘子很高兴,道:“阿薇想跟娘学做包子馒头吗?这样也好,以后嫁人不至于什么都不会。” 幼薇笑笑,她除了女红,会的东西可多了,阿娘不知道而已。这天晚上,母女两个非常亲密地在一起做美食。 第二天,温庭筠来到平康坊的鱼家小院,他敲了敲小院的门。 幼薇正在家里整理漫画,听到敲门声连忙跑去开门,当她看到温庭筠的时候,眼睛眨了眨,昨天送美食给贫困百姓的一个画面在脑海里闪过。 昨天把打包好的饭菜送给了鄠县的几户贫困人家,最后一家人是那种孩子多又穷得吃不起饭的,饭菜拿过去后,孩子们一哄而上,不过一会儿就抢了个精光。 这户人家里,幼薇没有多说话,摇着头上了马车。李近仁看出她神情不虞,问道:“怎么了?” 幼薇道:“要是我,家里这么穷,就不会生这么多孩子。”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就像我,年纪这么大了,连个通房都没有,我的那些个朋友,早已经是三妻四妾其乐融融了。可是我觉得我和他们一样活得开心又快活。怎么说呢?每个人的追求不同吧,你的想法是没条件少生孩子,他的想法是没钱就多生孩子。都是人生的一种活法,谈不到谁对谁错。” 李近仁一边说话,一边观察幼薇的表情。其实,他这样说,也是为了告诉幼薇,他是一个洁身自好的人,年纪不小,但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 然而幼薇并没有看他,也没有理解他话中的深意,而是沉思道:“你说得对,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追求,是我狭隘了。” 第123章 纯纯师生情 “对,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就比如我说,温庭筠是个伪君子,你肯定不认同。”李近仁又加了一句。他说话自有目的性,哪怕幼薇在心里对温庭筠的品格有一丝怀疑,他这句话就没有白说。 幼薇抬头看着李近仁问道:“你是不是对他有偏见啊?昨天我生日,你出席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你和皇甫君来去得太快。” “哪有,只是阐述一个观点而已,昨天是朋友有约。”李近仁扭开头,没再说话。 幼薇疑惑地看着他,想问问他是不是跟温庭筠认识,两人之间有些过节,但看李近仁那样子,估计也问不出来,幼薇没再多说。 幼薇打开门,请温庭筠进门,一边走一边问道:“老师可认识一个叫做李近仁的人?” “李近仁吗?”温庭筠想了想道,“应该不认识,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温庭筠这样说,幼薇觉得可能是自己弄错了,毕竟李近仁也没说过与温庭筠有什么过节,他只是凑巧举了一个例子罢了,于是笑道:“哈,没什么,他是广陵首富,老师在广陵呆过那么长时间,我以为你听说过他。” 温庭筠摇头,“我在衙门里做事,跟商人没打过交道,所以并没听说过。” “老师找我有事吗?” 温庭筠笑得温和,“昨天温廷尉送了些特产给我,你昨天走得匆忙,我今天带一些给你。” 幼薇早就看到温庭筠手里拿着一包东西,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是廷尉特意送给老师的,老师怎么又拿给我呢?” 温庭筠又拿出一封信来,连同手里的包一起塞到幼薇手上,道:“这信是我写给你的,你看完后,或许昨天的误会就解开了。” 幼薇想说自己没什么误会,但温庭筠指了指她手中的信道:“一定要看,我要说的话都在里面了,我去太学上课了。” 温庭筠说走就走,留下幼薇捧着布包,眼睛看着上面那封信,心里奇怪着,有什么东西是不能直接表达,要通过写信的方式来传情达意的?原谅她这个现代人,已经忘了写信的功用。 幼薇走进正堂,把包放在桌上,拿起信,小心地打开,纸上是温庭筠龙飞凤舞笔力雄健的行书,内容还不少,足足写了三张。 幼薇低眉仔细读去,信从幼薇的《江边柳》谈起,通过对诗句的分析,写出他对幼薇人生的担忧。中间略去鱼秀才可能起到的负作用的表达,只阐述温庭筠对她的关心,以及他这样做的目的。 温庭筠在信中写道:“人生是一场修行,总有迭宕起伏的时候,有时候,收敛起自己的翅膀不是一件坏事。” 幼薇想了想,这可能是他对自己人生反思后得出来的经验教训,因为幼薇觉得自己从来不猖狂,也没有过高的理想,所以不存在收起自己的翅膀的说法。 信中还解释了为什么生日时送幼薇九鸾钗的事情,一是他本就不觉得这支钗有多贵重,一支钗而已,除了插在头上做装饰也什么其他用处;其次他很真诚地说,家里除了这支钗外,他再也找不到像样的礼物送人了。 这话让幼薇笑了起来,因为她就是那个经常找不到像样的礼物送人的人。 温庭筠的坦率让幼薇感动,可以说,再也找不到一个像他一样说九鸾钗除了插在头上做装饰没有别的用处的人。他是一位真正的诗人,眼中没有世俗的利益存在。 这一刻,她理解了温庭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得罪令狐绹,也知道他为何几十年来都是辗转奔波,颠沛流离,因为他活得太纯粹了。 幼薇连忙回到房里,拿出笔墨纸砚来,写了一封回信给温庭筠。首先,她在信中感谢他的关心和爱护,说自己以后会把他当成良师益友。信末她以朋友的语气称呼温庭筠为飞卿,表示自己愿与他以诗唱和,做忘年之交。 温庭筠在太学授课,幼薇怀揣回信,往务本坊的太学走去。务本坊紧邻平康坊,从平康坊西门出去,过一个街口就到了务本坊。 从务本东门进,穿过宽阔的坊道,走进国子监。国子监栽种高大的梧桐树,初夏时分,梧桐长得极其茂盛,枝叶间开出大朵的梧桐花来,散发出浓浓的香味。 从国子监进去再往里走才是太学,太学里的植物以兰木为主,此时也正值鲜花盛开的时节。 幼薇从小道走过,朗朗的读书声声声入耳,幼薇不觉驻足,想起自己读书时的青葱岁月,那时的少男少女,怀揣着一颗芳心,真是令人怀念啊。 “幼薇,真的是你!”声音从一侧传来,幼薇转身去看,韦保衡穿着学子服,一路小跑着向这边走来,“你是来找我的吗?” “我到太学走一走,顺便找找温先生。你呢?怎么不在课堂上上课?”幼薇疑惑地问,现在应该正是上课时间,因为其他同学都在读书。 韦保衡眼神黯淡下来,道:“我帮夫子拿些资料,看到身影像你,便过来看看。” 幼薇没注意到韦保衡的神情,继续问道:“温先生在哪里?我找他有事。” 韦保衡压下心中的不满,闷声道:“我现在去夫子楼,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吧,他上午没课,可能会在那里备课或者改卷。” 幼薇点头,与韦保衡一起往夫子楼走去。 太学里树木很多,一路走去都是树木掩映,连房子都遮盖在高大的树木下,一路走去,遍地阴凉。 这样的环境很适合读书,也只有皇家子弟和高官之子才能享受到如此的优待。他们享受着全天下最好的老师,最幽雅的环境,就连亭台楼阁的修建都力争做到有利于修学。 夫子楼前的玉兰树正开出大朵白花,远远望去,像雪,像云,像飞溅的浪花。 “这地方很美。”幼薇道。 韦保衡的眼睛落在幼薇脸上,他想说,再美的景,也不及你万之一,但此话又怕唐突佳人,于是他笑了笑,笑出一脸的温文尔雅,手指前面的房子道:“温先生在那个房间。” “好,谢谢你。”幼薇冲韦保衡一笑,朝温庭筠的办公室快步走去。 第124章 窘境 韦保衡略略失了神,年过十四的幼薇,出落得越发娇俏可人了。 他握了握手,也不知道跟谁生了气,气咻咻地闯进夫子楼,又走进一间办公室,在里面一阵翻找,找到资料后,又气咻咻地出来。望了一眼幼薇进去的房间,没见少女出来的身影,于是在一棵树下站定,固执地要等幼薇出来。 幼薇在办公室没呆多久,出来时嘴角噙笑,顾盼间掩饰不住的得意。这在韦保衡看来,仿佛幼薇背着他做了不体面的事似的,他的脸蓦地沉了下来。 幼薇从办公室出来后左右看了看,便顺着原路往回走。韦保衡阴沉着脸从树后出来,吓了幼薇一跳。 “你怎么还在这里?” 面对幼薇,就算心里不高兴,韦保衡也不方便表露出来,于是勉强一笑道:“嗯,正准备走,看到你出来,所以等你一起,你找温先生什么事啊?” 看似随意的问话,其实包含着韦保衡的试探。 幼薇哪里注意到这些,她眉梢扬起,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悦,掩也掩不住,她道:“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不说出来分享一下吗?”韦保衡心里更不得劲了,看见幼薇高兴得眉毛都要飞起来似的,他的心就像被一只手撕扯着,生出疼痛的感觉来。 幼薇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啦,你上课的教室到了,再见。”说着,她跟韦保衡挥手,兀自走了。 韦保衡站在那里,看着少女窈窕的身姿慢慢走远,他突然想到,自己或许可以请父亲出面啊。 韦侍郎,正四品大员,谁敢忤逆他啊?想到鱼秀才的样子,韦保衡兴奋起来,凭鱼秀才那熊样,再给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啊。 想到这里,韦保衡兴冲冲地去课室了。韦保衡上完课,下午他到崇仁坊有名的糕点铺买了父亲爱吃的糕点准备回去贿赂父亲。刚进门就听见父亲的怒吼声,韦保衡连忙从正堂进去,却见二兄韦保殷跪在父亲面前,双手抓着父亲的裤脚,母亲满面惊惶地站在一旁。 韦保衡连忙从正堂退出去,找一个知道内情的仆人打听情况。却是韦保殷最宠爱的侍妾谋害其妻腹中胎儿,幸而发现得早,没有得手。父亲得知情况后,气极要报官。 唐人律令,以下谋上,那可是要砍头的,更何况一个小小侍妾,犯了错主子打死都只要判个流刑。一句话,侍妾的命不值钱,这种情况下报官,这侍妾死定了。 韦保殷于是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承诺一定好好教训小妾,让其再不敢胡作非为。 这下韦保衡哪里还敢提娶妾之事,又怕父亲怒中问及学业,忙偷偷溜回书房不提。 幼薇的第二本漫画命名为《掌中娇》,讲述的是一个女子重生后结交权臣,与权臣相恋的故事。故事曲折离奇,从目前的情节来看,起码可以出十本书。 她画完一本,便拿去给皇甫枚印刷试水。为了给这本漫画造势,幼薇想到了现代的一些营销技巧,画了一些精美传单,专门发给富人家有闲的娘子太太。 那一段时间她便常常在书店内外晃荡。李近仁这段时间脾气不好,幼薇经常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烦躁不已。两人便多有拌嘴,所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你既看我不顺,我亦对你横眉冷对。 吵嘴有时很让幼薇很生气,觉得李近仁就是个讨厌鬼,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讨厌。但也正因为此,李近仁那种高高在上的形象在她心里消失,在她眼里不再是什么广陵首富,而是可以嘻笑怒骂的朋友。 虽然有些讨厌,但其做生意的能力很强,给幼薇出了很多推销书的主意,效果很好。幼薇由此大赚一笔,而且陌上飞这个名号在京城十分响亮,那些富贵人家的娘子,个个都知道有个专门出漫画的作家叫做陌上飞。 另外,当幼薇和李近仁产生矛盾时,皇甫枚往往极力开解幼薇,诉说朋友在京城遭遇的挫折和困境,又有钱庄的事千头万绪,心情难免烦躁不安。 幼薇撇撇嘴,不过是为李近仁开脱而已,京城开钱庄的事固然千头万绪,但常年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的人,怎么可能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呢? 皇甫枚没有告诉幼薇的是,李近仁最近脾气不好,跟幼薇也有莫大的关系,尤其是她天天在他面前闲逛时,李近仁就更加心烦意乱。这事还得从李近仁的母亲说起。 话说老夫人丈夫过逝后也是哀毁过度,在床上狠躺了一段时间。后来,李近仁来了京城,老夫人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想着儿子奔三了还没娶妻,便在家里给他订了亲。 这不,李近仁接到家里来信后,想回去,京城事情还没处理好,不回去,一桩他连面都没见过的亲事已经摆在眼前,那是牵涉他一生的大事,他坚守了二十多年的信念,就这样毁在母亲手里? 李近仁进退两难。他思来想去,还是留在京城,因为就算回去,婚已经订了,冒然退婚他落不了好,也怕害了人家姑娘。总得想个万全之策才好。 先尽量处理好京城的事,再回去处理家事。想是这么想,但这桩心事到底搁在心里了。每当幼薇来书店里转悠,李近仁就会想起那莫名其妙的订婚,心里就烦躁起来。 烦躁起来,看到幼薇来了,他就想跟幼薇说说话,亲近亲近。但是这种亲近不但不能抚慰他的烦躁,反而令他更加焦虑,一焦虑起来就对幼薇没有好言好语。 一向处之淡然的李近仁这段时间就像一个毛头小子似的,情绪常常失控。面对心爱的姑娘,满腔的爱恋没有说出来,反而时时惹她不开心,李近仁也是懊恼不已。但每次幼薇一来,他又失控。 多年后李近仁再回忆起这段时间的所做所为,他的解释是患得患失。因为喜欢,所以想要亲近;因为未来不可控,所以烦躁焦虑。 第125章 天下大势 幼薇与温庭筠之间的龃龉打开,成为亦诗亦友的忘年交,相处很是愉快,期间亦多有诗词唱和。 温庭筠时而从太学出来看望幼薇,带一些她喜欢的小东西,幼薇欣然接受。两人或在杏树下聊诗词歌赋,或去紫微阁弹琴吟唱。 温庭筠教幼薇弹琴,但因为幼薇有时间便沉溺于画漫画,所以琴技上甚是有限。倒是陈韪,拜了温庭筠为师,一手笛子吹得娴熟。 鱼秀才这段时间也算是春风得意,官场上人人高看他两分,每次回来对幼薇也是和颜悦色。心里揣摩着张将军给幼薇办生日宴的含义,也不再叫幼薇去陪酒了。 黄巢时不时偷溜下来看幼薇,有时碰上温庭筠,或者看到温庭筠带幼薇去紫微阁,多有不喜。虽旁敲侧击,告诫幼薇,无奈幼薇执意不听,他也无可奈何。只盼着家里早点派人来提亲。 这一来二去,也就过了两月有余。长安城进入金秋时节,科举考试报名在即,众学子涌入长安城。 这是长安城最热闹的季节,但凡有点官职的人都喜欢在家里办个家宴,赏个菊吟个诗什么的。 那时候的人,不像现在,电脑手机占据日常生活的大部分时间。没有手机、电脑等电子设备的消磨,人们便把目光投到社交上。 户外运动,诸如打猎、蹴鞠,是年轻小伙的大爱,而宴请,与朋友喝酒吟诗则是文人的喜好。 何况唐朝公务员收入向来不错。想当年白居易当上九品校书郎时就说,茅屋四五间(公务员包分房和分奴仆),一马二仆夫,俸钱万六千。多好的待遇啊,除了俸钱外,还发米发油发肉呢。一个九品官尚且如此富足,更不用说年收入相当于现在一千多万的高官了,有钱有闲,呼朋引伴、吟诗作对,便是这些富贵人家的风雅。 平康坊比平时也热闹了几分。唐朝学子到京城来若不往平康坊走几遭,与里面的娘子喝个酒宿个眠,那是要遭人耻笑的。人家会在背后说某某那啥啥不行,这就跟现代人怀疑柳下惠阳萎一个道理。 一句话,学子们赴京赶考非到平康坊打卡不可。 紫微阁天天歌舞酒宴。幼薇去了阁中人也不得闲,反而被学子们误以为她是阁中小娘子,追着要与她喝酒。 所以,金秋时节,幼薇去紫微阁的次数少了起来。 这天,幼薇接到王文木的口信,说是家中煮酒,以待朋友。幼薇便收拾收拾,往亲仁坊走去,很久没有见王文木夫妻俩,幼薇也甚是想念。 陈清莲肚子已经显怀,幼薇进门眼睛就落在她隆起的肚子上,冲上去左看右看,脸上满是喜悦之情,“呵呵,我的小侄子这么大了。” 这次来,幼薇准备了一套漫画书送给陈清莲,“没事的时候看看,读一读,可以当胎教。” 当然,这是一句玩笑话。幼薇送给陈清莲的是一套《逐香车》的漫画,总共四本。现在,长安城的闺阁女子,谁手中若是没有一套《逐香车》,也是会被人耻笑的。 幼薇的《掌中娇》也出了四册,现在正全力以赴画第五册。故事发生在长安城首富家里,而首富的想法就来自于李近仁,于是在画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就把李近仁当成了男主。鉴于李近仁现在的态度,幼薇有时会把男主写得很恶劣…… 王文木凑过头来翻看,夸张地叫道:“哇,这是谁画的?里面的人怎么这么可爱?” 再翻看几页,王文木又道:“这么小你就要我家娘子教孩子谈情说爱,也太超前教育了吧。” 幼薇哈哈笑道:“给嫂子消遣消遣,看着好玩儿,心情好了,胎就养好了。” “在看什么呢?”朱温从侧房里出来,看到幼薇,冲她笑了笑。 朱温人如其名,长得丰神玉朗,笑起来温润如玉,让人一看就颇有好感。只是他的眼睛狭长如狐,幼薇一向认为此人心思如狐,不敢多亲近。 王文木向朱温招手,道:“幼薇带过来的书,你过来看看,还从来没见过这种画呢。” 朱温便探头去看,道:“这书我倒见过,养伤期间,他们见我无聊,便给我送来了这套书。” 幼薇不敢说自己是作者,朱温这个人给她的压迫感颇强,她顾左右而言他,“文木兄还请了谁?” “就请了自家兄弟,你,朱温,还有黄巢。黄巢可能要过段时间才到,毕竟他离得远。”王文木特意加了后面一句。 说到黄巢,朱温看着幼薇笑了一下,幼薇就红了脸,扭过头拉着陈清莲的手道:“嫂子,我们进去说话吧。” 陈清莲正要答应,王文木道:“炉上的酒已经煮好,我们一边喝酒一边等吧。” 幼薇不大吃得惯浊酒,但兄弟相逢,岂能扫兴,便围桌坐了。四人坐定,酒倒上,幼薇抿了抿,一股子潲水味,跟后世的啤酒有得一拼。 说到啤酒,幼薇想起后世一道名菜,啤酒鸭,用啤酒煮出来的鸭香气扑鼻,再佐以辣椒,蒜苗,好吃得停不下来。 言谈之中,就把这道名菜给说了出来,当然只说是放了酒,唐朝还没有辣椒。王文木便要去试,喊朱大婶去买菜。 幼薇哪里好意思,只说自己随口那么一说,不用放在心上。王文木豪爽道:“咱兄弟之间不讲这个,再说鸡鸭鹅又不贵,还不是想吃就买。” 鸡鸭鹅在唐朝不算肉菜,价格只是比普通蔬菜稍贵。朱大婶便让他们在家喝酒,自己提着菜篮子出去了。 几个人于是在家一边喝酒,一边谈天下大势。王文木道:“听说张议潮想要收复凉州,他把计划递上朝廷后,皇帝却迟迟不批复。张议潮气得跳起,却又无可奈何。我们这个皇帝,也不知道他天天在想什么,这么大的事情,他直把它当成儿戏。” 幼薇撑着下颌道:“宴游呗,你没听李可及讲,三天两头演出,有时还通宵达旦。” 李可及是宫廷乐伎,皇帝很喜欢听他演唱,时时带在身边,这于李可及而言,是荣耀,也是辛苦差事。 第126章 黄钦受伤 王文木叹道:“是啊,我结婚都不好意思请他,他说他每天睡觉只能抓空闲时间囫囵睡一会儿,因为皇帝随时会唤他伺候。” 朱温道:“皇上没有批复张议潮收复凉州的计划,却准备参拜历代先皇的陵墓,美其名曰‘历拜十六陵’。” 幼薇笑道:“他哪里是祭祖?只不过是为自己宴游找的一个名目。谁都知道,历代先皇的陵墓不在一个地方,全都参拜完没有十天半个月不行,国库又得想办法找银子啰。” “可不是,我们做坊正这点钱还要拖欠呢,皇帝倒是享受得很。” “大唐王朝,”朱温重重地哼了一句,他前段时间受伤,心里对王朝已经有些看法,“农民起义此起彼伏,大唐,只怕难了。” 朱温想表达的其实是大唐离覆灭只怕不远了,但他不能这么说,幼薇和王文木却明白他的意思。 “可不是,所有的朝政据说都把持在宦官手里,唐朝,唉。”王文木也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众人忧心忡忡,都没了言语,正在这时,朱大婶跌跌撞撞地冲进门来,进门时还差点被绊倒,她扶着门框喊道:“儿子,出大事了,出大事了,你快去。” 王文木站起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幼薇和朱温也吓得站起来,不过他们以为朱大婶口中的大事可能是坊里出了事,一点儿都没往自己身边人身上联想。 “快,打起来了,你快去!”朱大婶朝王文木挥手,催促他快走。 “在哪里?” 朱大婶喘息着道:“就在前面不远,黄巢和人打起来了,你们都快去快去。” “啊?是黄巢!”幼薇惊呼道。 王文木就要冲出去,想了想返身从家里拿了根大棒子,出门时却被他娘一把拖住胳膊,“你不要去,不要去,文木,你是坊正,你不能这样出去。” “我兄弟都出事了,我能不去么?”王文木大吼着要挣脱朱大婶。 朱大婶明明刚才还想让王文木去看看,为何突然又改变主意了呢?这还得从王文木的性格说起。 王文木豪迈爽朗,为人侠肝义胆,从小到大为兄弟两肋插刀的事他没少干。因而,当朱大婶看到他从家里操了大棒子往外走时她怕了。 幼薇连忙道:“文木兄,你在家好好照顾嫂子,我和朱兄去看看情况。没事的,黄巢从小到大学武,他的本事你是知道的,不会有事,你放心。” 王文木做事冲动,现场要是真如朱大婶说的打起来且见血的话,王文木去就不合适。朱温就不一样了,朱温沉得住气,且足够聪明。 说到妻子,王文木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陈清莲大着肚子,嘴里没说什么,脸上却露出了哀求之色,嫁给王文木这么久,想必也知道他的性子,所以不想他去。 王文木一下子没了脾气,丢了手中的棒子,扶了朱大婶进屋,对幼薇和朱温道:“你们先去看看情况,我稍后再去。” “好呢。”幼薇飞快地跑了出去,朱温紧随其后。 亲仁坊虽然不像平康坊那样紧邻皇城,但离皇城也只几街之隔,是典型的“黄金地段”,多为名门望族、公卿大臣所居。坊内的知名宅第,据考,有滕王元婴宅、昌乐公主宅、安禄山宅、郭子仪宅、滑州白马县令孙起宅、柳宗元宅、西华公主宅等等。 从这些可以看出,居住在这里的人都是非富即贵,也不知道黄巢跟谁起了冲突,但愿只是普通人,否则他只怕要吃大亏。 幼薇一边跑一边想。亲仁坊的布局,与南北对列其它坊一样,整体被坊内的大十字街划分四大区,每区内有小十字街,分坊内为十六小区,小区内又有“巷”、“曲”,坊外有夯土坊墙围护,于四面开四门。 幼薇走在大十字街上,一路往前冲。朱大婶说就在前面不远,想着她出去买菜,应该是向东去东市。幼薇便沿着去往东市的路跑,没跑多久,就看见前面有一堆武侯,想来事情闹大了,惊动了坊里守在四角武侯铺的人。 武侯维护社会日常治安问题,相当于现代社会的派出所。这么多警察出动,必有大事。 幼薇心里一紧,连忙跑过去,找了个人稀的地方钻进去,就见被武侯包围的人中有黄巢,他蹲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人,正是他的弟弟黄钦,那个笑起来有点羞涩的大男孩。 黄巢的身上倒是没血,但他的弟弟身底下有一大摊血,脸色蜡黄如镀了金,看起来就是一个重病之人,也不知道伤了哪里。 “黄巢君。”幼薇唤了一句,就要冲上去,被武侯们拦住了,“闲杂人等退开,不要妨碍了伤者。” 黄巢抬起头来,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眼睛也糊了,也不知他看没看清幼薇。 “我是他妹妹,让我进去看看。”幼薇双手合十请求道。 大概见是熟人,武侯们让开了道,幼薇连忙跑进去,“你弟弟怎么了?”黄钦看起来一点也不好,幼薇蹲下去,伸着手却不敢碰他,怕一不小心碰到伤处。 黄巢双眼看着弟弟,满眼痛色,说不出话来。 “阿兄,我、我没事。”可怜的黄钦,伤成这样还不忘安慰兄长,也正因为这样,黄巢眼中的痛色又加深一层,同时戾气在眼里飙升。他抬眼看向周围,可是入眼的只有一群武侯,他们不敢与黄巢对视,纷纷撇开了头。 “阿弟哪里受伤了?那些打你们的人呢,去了哪里?”朱温从外围挤进来,四周除了武侯,就是远远看热闹的人,他也蹲下来看黄钦,只看到黄钦蜡黄的脸,看不出他伤在哪里,“他伤了哪里?” “他……”黄巢把黄钦抱得更紧一些,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眼中泪珠滚落。 这样子,幼薇看着也伤心,问道:“可有请大夫。” “请了请了,马上就来。”一个武侯接口道。 “那些人呢,是不是都跑了?”朱温问道。 黄巢点头,愧疚道:“是我不好,是我没看好阿弟,是我……” “阿兄……我痛……阿兄,我、是不是废了?”黄钦到底年幼,撑不住哭了起来。 第127章 被伤子孙根 黄巢抱着黄钦,悲不能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嘴里却还是安慰他道:“不会,大夫马上到了,你一定会没事的,阿兄不允许你有事。” 黄钦在他怀里点头,“阿兄,我相信你,我不能有事,我还年轻,我还想娶个漂亮的小娘子。阿兄,我一定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对,你不会有事。” 朱温问道:“他伤到哪儿了?” 这话幼薇也想问,因为听到黄钦说还想娶个漂亮的小娘子,她就有些敏感地往黄钦胯下看。 黄钦身上看不出有伤,却痛得脸都变了色,这让幼薇不得不怀疑他伤到了命根子。 黄钦不说话,黄巢也不说话,朱温的问题让兄弟俩暂时都变成了哑巴。 就在这时,一条道让出来,一个背着大箱子的大夫从让出的道上走进来。 “大家都让开些,不要围这么多人,让老夫来看看小郎君伤到了哪里。” 大夫穿着灰色袍子,喊完话后周围人都往后退了退,他便蹲下来温和地问:“小郎君伤在哪里?让老夫给你看看。” 黄钦的脸变得极其难看,他抓紧黄巢的手,唤道:“阿兄,我不要在这里看伤。” “好,不在这里,我们找个地方。”黄巢抬眼看那些武侯,请求道,“阿弟在这里看伤不方便,能不能麻烦各位帮忙在旁边找个房,求你们了。” 黄巢轻易不开口求人,此时却恨不能跪求这些人,只望能尽快给他阿弟找到一个看病的地方。 武侯中有人开口问那些看热闹的人,“谁家住得近?帮个忙,借个房给小兄弟看伤。” 没人出声。 王文木在家里安顿好妻子,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回来,哪里坐得住,对朱大婶道:“阿娘,我得去看看,他们都是我兄弟,好呆我是这里的坊正,就算出个什么事也能看我面子相让一二。” 朱大婶道:“你可以去,但是不能跟人动手,你现在是坊正,坊里众人的眼睛都盯着你,做事切莫冲动,你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 听得朱大婶允他去,王文木拔腿就往外跑,嘴里大声道:“放心吧,阿娘,我省得。” 王文木走了,朱大婶对陈清莲道:“我也得去看看,文木冲动,他现在不能出事。清莲,你在家好好呆着,我们一会儿就回来。”说着,她也急急忙忙地出了门。 话说王文木来的时候,武侯们正在向周围人借房子,没有人出声。王文木跨前两步道:“徐阿六,你不就住在这附近吗?这是我兄弟,借你房子用一会儿怎样?” 徐阿六见是王文木,咧嘴道:“坊正,原来是你兄弟啊,你开口了这房子当然得借,我不知道是你兄弟,我知道是你兄弟早就答应了。” 说着,就在前面引路,黄巢抱起黄钦道:“谢谢阿兄。” 徐阿六房子就在路边,他领着黄巢往家里走去。王文木跟在黄巢身边,问道:“钦弟伤在哪里?” 黄巢垂目道:“胯下。” 旁边背着大木箱的大夫凝了脸,看了一眼地下的血迹道:“怎么会伤到胯下去?” 王文木也正有此问,胯下乃是隐秘之地,怎么会伤到那地方去?抬眼去看黄巢,却见他抿了抿唇,脸上青筋跳动,显然,他正压抑着满腔的怒火。 黄钦因为黄巢横抱他,双腿相挤,碰到伤处,痛得差点晕过去,他双手用力抓着黄巢的胳膊,凭他仅剩的意志力支撑着自己不晕过去。 黄巢抱着人进了院子,武侯们没有都跟进来,只进来了两个武侯,说是等治疗结束要询问情况。 徐阿六让家里人收拾一个房间出来,黄巢把黄钦放在那张收拾干净的床上。大夫问道:“小郎君怎会伤到胯下呢?” 黄巢咬牙切齿道:“他们抓住阿弟,用脚狠命踹他。”很明显,那帮人是存心伤人子孙根,用心险恶,其心可诛。 “这帮畜生!”老大夫忍不住破口大骂了一句。 黄巢的脸色很难看,道:“大夫快看看,那地方可还好?” 幼薇本是跟在后面的,听了这话她默默地从房里退了出来。心里想着,这要是被人断了子孙根,那就是结了生死大仇。 这黄钦小小年纪,到底做了什么事,被人这样?不对,黄钦羞涩内向,根本不是惹事生非的人,那是怎样的牛鬼蛇神会如此歹毒? 幼薇站在外面,看热闹的人也跟了些过来,站在小院外七嘴八舌地讨论事情的经过。幼薇向他们稍一打听,便摸清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亲仁坊有一帮恶少,家中长辈均在朝中任要职,这帮恶少平时无人约束,便每日在长安城里寻衅滋事,或折人手足,或捶人釜瓮于道上,无人能管。 这日,恶少年们正欺负一个小娘子,被黄钦看到,他仗义直言,却被那帮恶少抓住一顿暴揍。要命的是,这些人平时折人手足尚不觉得过瘾,见黄钦美貌,便说一个男人长得如此秀气可人,不如干脆变成一个小娘子。于是,一人提议,立时有人拼力踹向人的胯下。那地方本是男人最脆弱的地方,哪里禁得人死命一脚。黄钦的惨叫顿时响彻云霄。 黄巢从山上下来,身上没带什么东西,想着王文木的妻子怀有身孕,应该买些水果过去,便让黄钦在大道边等自己一会儿。没想到买东西这当儿,黄钦身上会发生此等事情。等他听到黄钦的惨叫赶过来时,黄钦已经痛倒在地。 那群恶少见黄钦胯下流出血来,心知惹了大事,又见黄巢飞奔而来,他们于是哄笑着四散逃了。 “小小年纪这么恶毒,竟然要断人子孙根,啧啧。”有人摇头道。 是啊,长安城的恶少们都这么歹毒猖獗的么?他们是谁? 幼薇一问,看热闹的人都哑了声,讪讪地离开了。 他们忌惮这些恶少。 幼薇眯了眯眼,走进小院,看着守在外面的两个武侯问道:“那些人都跑了?” 两个武侯显然也听到了院外的说话声,其中一人回道:“我们来的时候人已经全部跑了。” “这些人这么嚣张,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武侯知道他们是谁吧?” 然而,两人都抿唇,不再说话。 第128章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幼薇于是推测出,亲仁坊的这些混账子弟,武侯知道他们是谁,但慑于威势,他们不敢抓人。 前面我们说过,亲仁坊这个地方,住的都是名门望族,公卿大臣,这些小警察们得罪不起,只能抿紧嘴,表示不知道,查不到。 这时,黄巢流着泪走了出来,朱温跟在后面。两人在院子里站了一阵,都没说话,幼薇也不敢傻乎乎地跑去询问情况,只能小心地观察两人的表情。 过了好久,朱温问黄巢:“可以了吗?” 黄巢点了点头,两个人又并排往房里走去。幼薇自动退开一点,让两人更方便进门。黄巢从幼薇身边走过,一眼都没看她。 黄巢进去后不久,房里传来一声惨叫,幼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听见黄钦在惨叫之后大哭起来,他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声嘶力竭。 哭声之中,传来老大夫沉沉的叹息声。幼薇于是知道了事情的结果,这一刻,她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王文木从房里走出来,高大魁梧的汉子,居然也是流着眼泪出来的。 幼薇问道:“阿兄,事情怎么样了?” 王文木看了幼薇一眼,叹道:“妹子啊,老兄罪孽深重了。” “阿兄怎么这么说?谁也不想事情变成这样。” “我要是不喊大家来喝酒就不会出这种事了。我会查清是哪些人干的,给阿弟一个交代。” “他们说是坊里的恶少干的。” 王文木脸色变了变,“我就知道是他们,其他人不敢这么恶劣。” 亲仁坊的这干恶少,他们天天在街上溜达,调戏妇女,残害百姓,缺德事没少干。但因为他们都出身高官贵族,百姓敢怒不敢言。谁能想到,他们会酿出此等祸事来? “我会给阿弟一个交代。” 王文木说着飞快地向外面走去,出院门时正好与朱大婶迎面碰上。 朱大婶比王文木后出门,脚程又慢上很多,等她走过来时,黄巢已经把人抱进小院。朱大婶没看到人,又向前走了好远,均未看到有人,这才向人打听,来到了这里。 朱大婶迎面碰上儿子,连忙抓住他的手问道:“怎么样了?”待看到王文木满眼是泪,不禁惊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还哭了呢?” 朱大婶去买菜的时候,刚好看到黄巢去追那些奔逃的少年,于是连忙跑回家报信,具体情况她并不是很清楚。 王文木挣了开去,嘴里道:“阿娘,我出去有事。” 朱大婶看着儿子的背影,心里有一种不祥之感,天哪,不会是出了人命吧。这可如何是好?她忙忙地往里看,看到幼薇,三步变作两步奔上前来。 “闺女,现在情况怎么样?” 幼薇怎么说?说黄钦老弟的小弟弟不保了!幼薇面有尬色,回头望向房里。朱大婶知道只要进了房就能知道答案,于是抬步向里面走去。 幼薇伸手拦住她道:“大婶,女眷不便进去。” 朱大婶错愕地看着幼薇,幼薇讪讪道:“大婶,我们站在外面等消息吧。” 里面黄钦突然又哭起来,黄巢语带哽咽地安慰他,紧接着又听到朱温的声音,然后是大夫的叮嘱声,以及大夫要纸笔的声音。 朱氏在外面细细地听着房里的动静,听了些时候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抬头去看幼薇,幼薇别开头不看她。 朱大婶哆嗦着唇问:“怎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黄巢突然大吼道:“我拿刀去砍了他们!” 黄钦的哭声戛然而止,房里传来砰砰嘭嘭的声音。 “你放开我!”黄巢吼道。 应该是朱温抱住了黄巢。 随即,朱温吼道:“你不要命了。” “我要这条命做什么?老子把他们全杀了,大不了我以命相抵。” 黄钦怯怯地喊道:“阿兄,我不要你去死。” 房里突然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老大夫发出长长的叹息声,朱温与黄巢低低地交谈着什么。 黄巢没再吼着要去杀人,过了一会儿,朱温的声音传来,“阿兄,一切从长计议……” 幼薇抬眼看了看立在身边的两个武侯,他们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再过了一会儿,老大夫背着木箱子从房里出来。 幼薇向老大夫微微躹躬,“大夫慢走。” 朱大婶跟那大夫应该熟识,因为老大夫走的时候对着朱大婶摇了摇头,说了句“可惜了”。 朱大婶追上去低声问道:“命保得住吧?” 老大夫道:“得看他个人的造化。”说着,背着木箱子佝偻着背走了。 朱大婶走回来,与幼薇站在一起,微微叹息,小声道:“这可怎么得了?以后日子可怎么过哟?” 幼薇心里也是波澜起伏,心道:到底是什么情况需要行切除手术?难道是里面都踢碎了吗?如果是这样,那些人该有多心狠手辣啊,简直不杀之不足以平民愤。 黄巢阴沉着脸走出来,对外面守着的两个武侯道:“我阿弟已经这样了,他现在需要休息,两位有事可以询问我。” 其中一个武侯道:“你叙述一遍事情的经过吧。” 另一个武侯道:“你跟我们去武侯铺,我们需要做笔录。” 黄巢道:“我可以随你们去,但是,我希望你们能给我一个交待。” “这个当然,我们会尽全力追查凶手。” 也许是出于同情,两个武侯说话都很和气,也没有说非得带黄钦去问话。 “那两位在前面带路吧。” 武侯点头,幼薇也想跟过去,黄巢回头来对她说:“你帮我守在这里,万一有事去叫文木兄,我很快回来。” “哦。” 黄巢走了,幼薇守在院子外面,朱温守在门里。房里没声没息的,不知何时,徐阿六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中药过来,原来老大夫开了药之后,他便帮忙抓药煎药去了。 幼薇对他点头道:“辛苦你了。” 徐阿六道:“给坊正跑腿不辛苦。”想来,王文木这坊正做得还颇得人心。也是,像他那么仗义的人,一旦发现坊里谁家有事,他肯定热情相助。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向来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仗。 第129章 痛不可抑 徐阿六端着盘子进去了。 朱温迎上来接过盘子道:“徐兄辛苦了,把盘子给我吧,他睡着了,等睡醒了我喂他喝。” 徐阿六递过盘子,转身就要出去,朱温喊道:“徐兄,我们在这里再待一会儿,他醒了之后我们就会把人带走。” “没事没事。”徐阿六摆手道,“住多久都成,坊正待我们尽心尽力,我们自然也是有力出力,只是惭愧帮不到别的忙。” “你可看到了事情的经过?” “哎,我去的时候他们已经打成一片,小郎君倒在地上,他阿兄追着人打,也没打多久,那些人就全逃了。” 这时,王文木从外面进来,他走过来道:“那些人的名单我已经收集到了,他人呢?”他伸头往门内看,没看到黄巢。 朱温回道:“去武侯铺做笔录去了。” 王文木看一眼床上,“我去喊人过来把钦弟抬到我家去吧。” 朱温点头。 朱大婶对王文木道:“那我回去收拾房子。”黄钦这样子,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好得起来,所以必须得收拾一间他们兄弟俩能住的房子出来。 朱大婶和王文木一起出了院子。 房里,朱温拍醒黄钦道:“阿弟,起来喝药,喝了药我们去文木兄家去。” 黄钦睁开眼,咧了咧嘴又要哭,但他最终控制住了自己,问道:“我阿兄呢?” “他出去有点事,很快就回来,你先喝药。” 黄钦看了看朱温手里的药,温顺地接了过来,慢慢地把药喝掉了。 黄钦年幼,长得又清秀可人,虽只跟大家见过一面,但大家都很喜欢他。如今发生这样的事,谁都不好受。 朱温看着他把药喝完,问道:“身上还痛不痛?等一下我抱你下来,你要忍着点。” 黄钦点头,泪水在眼里打转,朱温拍了拍他的肩,却是无言相劝。 一个男人,断了子孙根,还有什么比这更悲惨的事? 不一会儿,王文木就借了副担架过来,随他一起过来的还有两个男人。 朱温要抱黄钦,黄钦摇头,“你扶我起来。” 在朱温的搀扶帮助下,黄钦下了床,朱温把他扶到担架上,黄钦躺下来,看着王文木道:“不要把我的事告诉任何人。” 王文木道:“我知道,我们不会再提这事。” 四个人抬着担架,徐阿六拿了药,大家一起往王家小院走去。 幼薇走在担架旁,黄钦大概看到了她,嘴唇蠕动,想要说什么,王文木按了按他的肩道:“有什么话,等你好了再说,现在一切以养好身体为主。你不要怕,我们几个,都是你的兄弟姐妹。” 黄钦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等来到王家,朱大婶已经把房子备好,几个人把黄钦抬进屋里。 陈清莲听得声音走了出来,正好幼薇站在外面没有跟进房去,于是便问幼薇道:“出了什么事?” 幼薇道:“黄巢的兄弟受了伤,可能要在你这里养一段时间。” 陈清莲关切地问:“伤得重吗?” 幼薇道:“还好吧,嫂子,你进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大家呢。” 陈清莲低声问:“京城是不是风气不好啊?文木处理过好几次邻里纠纷和打架斗殴。” “哪里都有打架斗殴的事,年轻人容易冲动惹事,嗯,是这样的。”幼薇这话与其说是说给陈清莲听,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说京城风气不好,就是说她的出生地不好,就算是这么回事,心里也总不想承认。 陈清莲道:“我虽然是山里人,但我们山里人团结友好,从来不会出现邻里纠纷。” 幼薇点头,“山里人淳朴。” 王文木把黄钦安排好,把朱温喊了出来,招呼幼薇道:“都饿了吧,中午没怎么吃,大家再继续吃点。” 桌上的菜还摆在那里,都没怎么动筷子。大家虽然围桌坐了,但是没有吃的欲望。 陈清莲问道:“怎么了?是伤得很重吗?” 大家都默默放下筷子,王文木更是起身走了出去,朱温紧随其后。屋里只剩下三个人,陈清莲有点懵,问道:“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没有,嫂子,事情有些严重,嫂子就别问了。”幼薇道。 朱大婶叹气。 大家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陈清莲更是疑惑不已。 黄巢从武侯铺回来,回来后进房看了看黄钦,很快又从房里出来,他双手叉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然后便在一个角落里蹲了下来,一双手不停地抓头发,有时甚至会用头去撞墙。 幼薇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来,默默地陪着他。黄巢用猩红的眼看她,幼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像老友一般伸手去拍他的肩。 黄巢突然把头靠在幼薇肩上,整个人蜷缩下去,幼薇感觉到他的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便伸手抱住了他。 黄巢呜咽道:“我该怎么向阿母阿耶交代?他还那么小,还没有娶妻生子,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这一辈子他要怎么过下去?” 面对这样的事情,幼薇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用手拍他,“谁也不想这样,谁也想不到会这样。” “我真后悔,我怎么没把他带在身边?身为兄长,我连自己的阿弟都保护不了,幼薇,我真没用。” 黄巢的头在幼薇肩上蹭来蹭去,他很痛苦,即使幼薇抱着他,他也痛得不能自抑,头蹭来蹭去,想要寻找一个可以让他心里稍微安宁的地方。 幼薇道:“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要怪就怪这个王朝,皇帝昏聩,治下无能,才有这样惨绝人寰的事发生。” “是,我要杀了他们,我一定要杀了他们。”黄巢攥紧拳头,低声发誓,突然挣脱幼薇从地上站起来。 幼薇也连忙站起来,抱住他的胳膊道:“你不要乱来。” 黄巢低头,看着幼薇的眼睛,“我不会乱来,阿弟已经受了重伤,我不会让阿母阿耶失去我这个儿子。” 他把手从幼薇怀里抽出来,很冷静地走进房里,朱温和王文木都在那里陪黄钦说话。 黄巢走过去,黄钦眼睛湿漉漉的,仰头喊道:“阿兄。” 第130章 谋划 黄巢摸了一下他的头,瞬间,眼睛也湿了,他尽量用平稳的声音嘱道:“你好好休息,我与两位兄长去商量一些事情。”说着,在朱温和王文木身上拍了拍。 两人便起身跟他往外走,黄钦喊道:“阿兄。” 黄巢回过头来,黄钦道:“我希望阿兄不要去做糊涂事,好好过好自己的人生,最好能把我的那一份加倍地过好,这样我就高兴了。” 黄钦如今这样子,这辈子无法娶妻生子,是以他有此言。 黄巢走回去,在黄钦头上摸了摸,温声道:“当然,阿兄要跟你一起过好自己的人生。”说完,黄巢从房里退出来,三人一起钻进另一个房间,还下了栓。 幼薇站在门口往里看去,黄钦躺在床上,瞪眼看着上面,似是感觉到幼薇的视线,他侧过头来看幼薇。 幼薇尴尬地对他点了点头,随即从门口离开。陈清莲从另一边房里走过来,幼薇连忙扶住她道:“嫂子,我扶你进房休息吧。” “文木呢,他不会是出去了吧?” 朱大婶这时也走了过来,问道:“他们人呢?” 幼薇努嘴道:“刚刚三人去了那边一个小房间,应该是商量什么事情去了。” 朱大婶便在那个房间外面站了下来,幼薇扶陈清莲进去。陈清莲抓住幼薇的手道:“我有些担心,孩子还这么小,文木他不能出事。” 幼薇道:“放心,我会劝他们的。” 安抚好陈清莲,幼薇来到朱大婶身边,王文木他们还在房里没出来。 幼薇站在朱大婶身边,眼睛看着院门问道:“如果,他们要去报仇,婶子会怎么做?你觉得他们该去吗?” 朱大婶沉默良久,幼薇忍不住侧头去看她,朱大婶开口道:“我不允许他们有用吗?这些恶魔的确该有人治治他们了,与其让他们憋着一口气,倒不如让他们把握好一个度。” 幼薇很是诧异,想不到朱大婶一个中年妇女,却有如此气度,于是问道:“婶子说的度是什么?怎样才算把握好一个度?” 朱大婶看着幼薇道:“不管他们做什么,只要他们能让自己不陷进去,就可以。” 朱大婶这么一说,幼薇心里豁然开朗,是啊,如此大仇,若还是忍气吞声的话,这辈子都会活得窝囊。倒不如想个万全之策,出了这口窝囊气。 而且,以黄巢和王文木的性格,他们怎么可能不报仇雪恨?与其冲动行事,倒不如要他们把握好一个度。 黄巢之所以把王文木和朱温喊进去谋划,只怕也是与朱大婶一样的想法。 幼薇于是想到,这些权贵子弟,时不时要出去外面游玩,只要出了长安城,要打废他们,办法有的是。只是相对比较耗时间而已。 能够一个人养大儿子,并且在她的操持下让一事无成的儿子做上坊正,朱大婶的确不简单。 幼薇点头,“我明白了。” 朱大婶转头看着三人进去商讨的那个小屋道:“我会跟他们三人好好谈一谈。” “好,那我回去了。”留在这里也帮不了忙,反而让朱大婶分心来照顾她,幼薇觉得自己还是先回家去。 从亲仁坊出来,幼薇决定去三水小牍走一趟。想到三水小牍,幼薇眼前不禁浮现出李近仁的脸,这人最近很讨厌啊,但是,三水小牍里有她心心念念的事业啊,何况她今天必须去取些钱出来。 现在,幼薇账上已经有大笔的钱,只是她都存着,只在需要用钱时才去支取。 金秋季节,太阳还是明晃晃的,虽不如盛夏那般酷热难当,但太阳照在身上,还是有些灼人。幼薇选择在大树下行走,这样可以享受树下的阴凉。 走到三水小牍,身上已经冒出一层细汗。走进店里,正好只有皇甫烨一人在,幼薇乐得不要跟李近仁打交道,拍拍台案道:“我支取一千二百文钱。” 皇甫烨头也不抬,从屉子里拿出一本账本,道:“先登记签字。” 幼薇伸手拖过账本,翻到自己那一页,先看了看近段时间的收支和余额,点了点头,拿笔写下自己支取的数额并签字,推到皇甫烨那边。 “稍等。” 皇甫烨便去数钱,他的钱都收在屉子里,要到晚上关店之后才用线把钱串起来。幼薇此时来取钱,他还得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数出一千二百文来。 幼薇知道他们的习惯,头一天的钱收到家里去,如果不是预先约定,今天的钱得现数。一千二百文不多,也够皇甫烨数一阵子了。 站着无聊,她便往书店里走去。书店中间有几排书架,幼薇从第一排书架走过去,在自己的书前停了停,伸手摸了摸,又继续往前走。 漫不经心地转过第一排,眼睛还在墙那面的书封上,人已经转到第二排,脚不知撩到了什么,人就向侧面扑过去。 所有的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间,等幼薇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倒在一个人的怀里,抬头看到一双如海般深邃的眼睛。而且,那双眼里氤氲着一些让幼薇看不懂的东西,他慢慢地俯下身来。 幼薇连滚带爬地从一侧翻滚下去,恼怒道:“你怎么一个人藏在这里?” 李近仁拍了拍膝上的书道:“我在这里看书,是你自己不长眼睛,怪不得别人。” 幼薇低头看他膝上,果然摊着一本书在看,看着像是《史记》,因为幼薇看到了“项羽本纪”几个字。幼薇知道,李近仁喜欢看历史书。尽管事实如果,但不能因此低头啊。反正吵架已经是他们的常态。 幼薇张口回道:“你看书就看书吧,干嘛要躲在这里,我怎么会想到这里坐着个人呢?” 李近仁觉得好笑,这段时间他和幼薇争来吵去都习惯了,于是回道:“你仔细看看,每一排这个位置都特设了一个这样的地方供客人看书用,我哪里躲了,我只是正常地坐在这里看书罢了。” 幼薇还要说话,皇甫烨提着一吊多钱走了过来,递到幼薇手里道:“钱数好了。” 第131章 相谈甚欢 幼薇连忙双手接过,尽管幼薇做好了准备,双手还是被压得向下沉了沉。唐朝的通宝有多重?一枚大约四克多,一千多枚,不压于在手里抱个大胖小子。这也是幼薇力主在唐朝办钱庄的原因。实在太重了,买点贵重的东西非得用车从家里拖钱不可。 “怎么一下子取这么多钱?”李近仁问道。 “要你管。”幼薇没好气道。 “好好,我不管你。”李近仁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多半在幼薇心里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有心想要挽救一下,于是起身道,“钱庄这段时间已经在选地址了,关于这个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钱庄幼薇可是占了两成技术股,不能不管,于是道:“跟其他铺面一样,要选人流量大且存取方便的地方。” “哦,那你觉得哪些地方人流量大且存取方便呢?” “皇城附近肯定要有一个,就先在皇城附近开一个试点吧。如果好的话,再开分店。” 说到钱庄,幼薇不再那么排斥李近仁,认认真真介绍起来。 李近仁跟着她往书店外面走,在快出门的时候道:“我送你回去吧,正好在车上跟你商量商量这个问题。” 天气炎热,身上揣着一千多文钱也怪沉的,幼薇也不矫情了,应道:“好啊,省得我跑来跑去了。” 李近仁转头对皇甫烨道:“你让阿陌开车到书店门口来。”皇甫烨应了一声便去后面去传话。 幼薇站在书店廊下,伸手擦了擦额上的细汗。李近仁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把纸扇,站在幼薇旁边扇着风。 炽热中,凉风一阵一阵地拂过来,幼薇觉得舒爽极了,不知不觉又想到了现代的风扇空调,在这没有电的古代社会,大热天要吹吹风都是一种奢侈。 “在想什么呢?”李近仁问道。 幼薇侧头看他,李近仁玉带金冠,身形挺拔如松如竹,还有一张如画般精致的脸。幼薇不禁想起自己漫画中所塑造的那个江南首富,有颜有钱还有权,独独只宠一个,为了女主甚至可以牺牲自己的性命,多美的爱情啊。 李近仁用手在她面前摇了摇,“想什么呢?车子来了。” “啊,上车上车。”幼薇连忙道,她当先往车上跳,却忘了身上揣着差不多十斤重的铜板呢,哪里跳得上去。 李近仁笑了一下,当先上了车,对她伸手道:“我拉你上来。” 幼薇也没多想,抓住李近仁的手,另一只手在马车上一撑,人就上去了。 “身手挺灵巧的嘛。”李近仁赞了一句。 两人弯腰坐进车里。李近仁拿出钱庄的问题与幼薇探讨,幼薇很认真地思考并提出问题,也做了一些设想。 一路上,两人也算是相谈甚欢,在快要下车的时候,李近仁道:“要不,我请你做我们钱庄的咨询师吧,你有事没事去钱庄打个招呼,他们有问题就向你咨询一下。” 幼薇笑道:“你是钱多得没处花吧,你忘了,我本来就占了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回答你们的问题,甚至帮你们出谋划策,那都是我的本分。” 李近仁故作恍然,“还真是,我都忘了这一点。行,那下次有问题再来找你哈。” “没问题。”幼薇答得爽快。 李近仁便笑起来,道:“前段时间心情不好,多有得罪,还请小娘子原谅则个。”说着,向幼薇拱手作揖。 幼薇的性格,向来是你硬她硬扛,你软她更软,李近仁作揖,幼薇连忙道:“明德君不必这样,皇甫君跟我说过,你心情不好嘛,况且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如此甚好。”李近仁对两人今天的相处甚为满意,眼角眉梢都挂上了笑意。 幼薇跳下车,对着车子挥了挥手道:“谢谢了,慢走。” 回到家里,鱼娘子正坐在堂口缝衣服,幼薇把一千文钱交给她,道:“阿娘以后可以不用洗衣服了,我每月会给阿娘一千文钱,如果不够,我还可以再多拿点回来。” 鱼娘子接过钱道:“阿娘已经习惯洗衣缝补,再说,在家闲着也无事,能够赚点就赚点吧,你一个女孩子,到哪里去赚更多的钱来。” 幼薇没有解释自己从哪里赚来的钱,她把两百文收进箱子,计划着明天的事。 据说柴鱼对创口愈合有非常好的辅助效果,第二天上午,幼薇去东市买了柴鱼,又买了些别的东西。 太阳出得有些迟,走在路上微微有些凉意。幼薇一路快走,很快到了亲仁坊。 走进王家小院,当先碰到的就是黄巢。黄巢的脸已经恢复正常,不过相较于昨天之前,他好像一下子成熟了很多,脸上少了些笑意,多了些深沉。他冲幼薇打招呼,“早啊。” “早,我买了条柴鱼过来,听说熬汤喝对伤口愈合有很大的作用。” 黄巢面色如常,道:“给我吧,我送去厨房。” 幼薇便把东西都交给了他。 王文木和朱温从房里出来,他们俩也跟没事人一样,亲切地跟幼薇打招呼。 幼薇点头,去找朱大婶。朱大婶正在后院小炉子边熬药。幼薇走过去,朱大婶道:“烟太大,刚生的炉子,你起开点,会呛到你。” 幼薇便往旁边站开一点,开口问道:“婶子昨天跟他们谈过吗?” 朱大婶蹲着用蒲扇扇风,道:“已经跟他们谈过了,他们说,他们本来就有此意,让我们不用担心,他们有分寸。” 幼薇“嗯”了一声,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们最好忍一忍,不要在近段时间闹出事来。” “朱温也说过这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放心吧,朱温行事老成,我让他多看着点。”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但凡有点血性都会去找人报仇。何况黄巢绝不是一个任人欺负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主。但愿有朱温看着,他们不会把事情闹大,即使闹大,官府也查不出来。 “他们有没有说要把那些人怎样?” 朱大婶看了幼薇一眼道:“以牙还牙,你觉得怎样?” 幼薇笑了一声,道:“哈,当我没问。” 第132章 宫斗大剧 幼薇去找黄巢,发现他在厨房里。原来,黄巢把鱼送到厨房后,发现厨房没人,他看到锅摆在灶上,便自己动起手来。 从来没有进过厨房的人,第一次烧锅熬汤,哪里有那么容易。 幼薇进去时,厨房里烟雾缭绕,像是着了火,到处都是浓烟,刚进门,她就被熏得咳出了眼泪。 黄巢回过头来,看到幼薇连忙道:“你别进来,我一会儿就好。” 幼薇没有听他的,过去用火钳把灶膛里塞着的柴块都夹了出来,含着泪对黄巢道:“不是你这么烧火的。” 黄巢很是惭愧,道:“对不起,熏着你了。” 幼薇抓了一把透火的柴丢进去,火“扑”的一声就燃起来了,她再把一根柴用火钳夹进烧得旺旺的火上,再夹了一根与前面那根交叉放在一起,再夹一些树叶放在柴块下面,如此,火才慢慢烧起来。 “不用放太多柴块,火要空心,氧气才进得去。” “氧气?”黄巢问道。 幼薇吐了吐舌头,“我说的是空气,只有空气进去充分,柴才能烧得起来。” “哦。”黄巢应着,出生优渥的他哪里懂这些,他眼睛在厨房里游走,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 幼薇提醒道:“锅烧红了。” 黄巢连忙拿刀去铲鱼,幼薇道:“你应该在锅里先放点油。” “油?油在哪里?” 看黄巢那茫然的样子,幼薇只得起身自己去找。油一般放在炒菜伸手可及的地方,幼薇很快就找到了,用一个盆子装着,上面盖了一块厚厚的布料。揭开厚布,可以看到半凝固的油脂。 这是猪油。唐朝已经有植物油脂,不过百姓一般用猪油炒菜。幼薇抄起锅铲放了一点油进锅,把油烧热,便让黄巢把鱼倒进去。用锅铲翻炒几下,便让黄巢放水进来,她用锅盖盖了。 “你去切点姜葱来。” “姜葱?” 幼薇有些无奈,富家公子十指不沾阳春水,煮鱼汤不放点葱姜还不腥死。 幼薇正要自己去找姜葱,朱大婶走了进来,她对黄巢说道:“老大夫过来了,你快过去看看吧,姜葱我来准备。” 黄巢顿时如释重负,连忙道了声谢谢出去了。 朱大婶道:“你让他做事还不是浪费口水,听文木说,他家有管事、嬷嬷、丫头、小子,仆役成群,吃饭都有专人伺候,这次若不是要照顾弟弟,他只怕连厨房的门都没进去过。” 幼薇笑道:“是我没想到。” 朱大婶也笑,“他家家大业大,仆妇成群,你嫁过去,也是跟着享福的。” 幼薇臊红了脸,娇嗔道:“大婶,八字还没一撇呢,以后的事谁知道?” 朱大婶拿姜葱去洗,嘴里道:“闺女,有句话我憋了很久了,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火烧好后基本上不用管,幼薇看朱大婶倒水洗姜葱,朱大婶拿了姜洗,她便过去帮着洗葱,嘴里道:“文木和我有如亲兄妹,你就当我是亲闺女,吧,有些话婶子不说,就再也没有人跟我说了。” “闺女,你是个明白人。是这样的,我琢磨着,你和他在一起,他家大业大的,以后那些通房妾室肯定少不了,不像我们平头百姓,一辈子只娶一个妻。家里妻妾多了,关系自然就复杂,你得做好心理准备。要平衡好家里人的关系,最好能跟那些大宅子里的妇人学一学手段。”朱大婶这完全是站在幼薇的角度考虑问题,也是一片好意。 幼薇皱起了眉头。她想的不是跟谁学手段,如何平衡家庭关系,而是这段时间被她遗忘掉的三妻四妾制度。 在唐朝,权贵和富豪家庭少有不娶妾室的,甚至很多家庭在孩子十五六岁时就安排了通房,可以说,富贵人家家庭主妇的日常,就是与妾室斗智斗勇的宫斗大剧。 幼薇只要想想,将来的日子里,黄巢要跟别的妹子同床共枕,还要与别人生儿育女,她呢,要强装大度,面带微笑地面对他们,与他的女人姐妹相称,被他的其他孩子叫娘。只要想想那场面,幼薇就觉得脑门突突。 朱大婶又道:“不知道权贵家庭那些妻子是不是跟我们一样,不想与人分享丈夫。也可能她们不计较,只是我们这些见识短浅的妇人才这般在意。” 幼薇回道:“不,不论贫富贵贱,谁都不想跟别人分享爱人,除非不爱。” 朱大婶有些讪讪的,“你看,我是不是太多嘴了?” “谢谢你,婶子,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今天开始我会认真考虑。” 朱大婶听幼薇如此说,心里便有些忐忑,一个劲地说:“我是不是不该说这话啊?闺女,你别往歪处想啊,婶子也是一番好意。” “没事,婶子,你只是跟我阐明一个我没大想到的事实,仅此而已。” 朱大婶把姜葱放进锅里,对幼薇道:“闺女,你出去透透风吧,火不用再加柴了,这么热的天厨房里也不好呆。” 幼薇气闷,烧火又弄得她一身是汗,听朱大婶如此说,连忙从厨房里钻出来。 朱大婶在后面喊道:“帮我去看看药。” “好呢。”幼薇应着,向后院的小炉子走去,迎面一阵风吹来,幼薇心里的郁闷之气顿时消散不少。 小炉里的药正咕嘟咕嘟地冒泡,幼薇把火弄小一点,便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了下来,双手抱着膝盖发呆。 陈清莲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来,问道:“怎么了?一脸的不高兴。” 幼薇摸了摸脸,道:“有吗?没有不高兴啊。” “还想骗我,脑门上都写着呢。”陈清莲伸手指指她的额头,“是不是为那个阿弟担心啊?” 担心吗?当然也有,但幼薇更多的是对自己前途的迷茫,如果结婚后要她接受一夫多妻的生活,从心里上来说她是排斥的。要跟那么多人抢丈夫还不如不结婚呢。 幼薇狠狠地揪扯身边的杂草。 陈清莲道:“你们城里人可真狠,我从来没听说过男人打架会断人子孙根的。” 幼薇把手里的杂草摔在地上,起身道:“我出去走走,那药你别管,已经开了很久,火我也已经弄小了,就让它在里面温着吧。” 幼薇说着,转身出了后院。陈清莲错愕地看着她的背影,为什么觉得这小妮子很生气的样子呢?是自己说错话了吗? 第133章 体贴 幼薇在街上信步乱走,街道两边的铺子卖得火热,尤其是一家卖成衣的铺子,老板可能正在做优惠活动,店里的女人买衣服好像不要钱似的。 幼薇走过去时差点踩在一件抢落的衣服上,她连忙跳了开去,抬头望过去,发现店铺上面的牌匾上画有一支墨梅,定睛细看,便知道这是李近仁开的一件成衣铺。 幼薇心道:“这丫的营销手段倒是多,进入秋季,可不得买秋冬的衣服了。” 人是从众的,见大家都在买买买,幼薇心里一动便也走进店铺,这里摸摸,那里看看,随便了解了一下价钱。 这铺子应该是面向坊间普通百姓的,衣服的标价从几十到两三百文不等。 一块牌子上写着买一套九折,买两套八折,买三套七五折。 外面众妇女在抢的衣服都是穿在里面的秋衣秋裤,一套只要五六十文,再打个八折或七五折,一套就是四十文左右。难怪这些人可劲儿抢呢。 幼薇走到一套白色里衣面前,用手摸了摸,感觉比较柔软舒服,不觉就站了下来,翻了翻衣服价格,两百多文,打个九折,也要两百多。 她昨天支取了一千二百文,给了阿娘一千文,还剩两百文,早上买了条鱼,虽然没花多少,要买这套衣服的话就还得拿原来的钱来补。 黄钦那里总要时不时去看看,倒不是因为黄巢,而是觉得那孩子可怜,自己既然知道这件事,多少要送点温暖去。 论年龄,黄钦其实比幼薇大,但幼薇的心理年龄是三十,像黄钦、陈韪,包括韦保衡,在她眼里都只是孩子。 幼薇决定放弃这身衣服,她虽然小有积蓄,但小钱留着才能生大钱。万一哪天急用,随时也能拿得出来。正准备离开,身后一个声音问道:“不喜欢吗?我看这身衣服挺适合你啊。” 幼薇转过头来,就看到李近仁手执羽扇站在她身边,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风。难怪她刚才感觉有微风拂过,原来是这厮站在这里。 幼薇道:“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 李近仁昨天跟幼薇相谈甚欢,以为跟她的关系已经有所改善,没想到还是被嫌弃了,脸上不觉一僵,但他很快展开笑容解释道:“今天成衣店打折推销,所以各店看看效果,感觉好像还不错,你觉得呢?” 李近仁说这话时环视了一下店里的情况,生意堪称火爆,他很满意。 幼薇撇嘴道:“要是我,趁这个机会就弄个贵宾卡,凡是消费满三百的,都办一张卡,叫做贵宾卡,以后来店里买任何衣服都可以享受八八折优惠。” 不仅着眼于眼前利益,还打算长久留客,可谓一箭双雕, 李近仁拿扇子的手停了下来,沉思片刻,脸上就露出喜色,对幼薇竖起大拇指道:“高,果然是高,你在这等着,我跟掌柜的说一声。” 李近仁走了后,幼薇抽身从店里走出来。她的这个主意在后世是常用的销售手段,根本不值一提。但李近仁不同,这种销售套路一旦被他悟到,他名下所有的店铺可能都会发生一些变化。 这段时间他又有得忙了。 所以幼薇不用等他,其他的店铺还等着他把这个营销方案过去呢。 幼薇郁郁地向前走,眼看就要出坊门了,一辆马车停在她面前。车头坐着阿陌——李近仁的随从。 幼薇退开两步,准备继续前行。李近仁撩开车帘弯腰从车里出来,还没下车,嘴里就抱怨开了,“说了让你等着,怎么就那么不听话呢?” 幼薇正要开口反驳,看到李近仁眼里全是暖意,融融的目光一下子击中了幼薇凉嗖嗖的心房,她欲出口的话卡在喉咙里再也出不来。 马车开走了,李近仁站在离幼薇一米线的街头,用温暖的眼光打量着她。 “车开走了,你不用去通知其他店吗?”幼薇傻傻地问。 李近仁抬步走过来,用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这样的事阿陌就可以做到,何须我亲力亲为。走,你去哪里?我送你。” “就随便逛逛。” “那我就陪你随便逛逛。” 不开心的时候如果有人能陪陪自己,一般都不会拒绝,更何况,李近仁对幼薇充满善意。 幼薇没有拒绝,两个人走出坊门,沿着大道往北走。李近仁背着手,不时看幼薇两眼,问道:“你是不是不大开心?” 太阳渐渐升高了,秋老虎的威力这时显现无遗。幼薇走在树底下,太阳光洒落在树上,再经过树叶落下来,多少减了点威势。 幼薇道:“没有啊,挺好的。” 李近仁不信,“你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平时见你可不是这样。” 幼薇扯出一个笑容,呲牙问道:“这样?” “就你皮。”李近仁笑着伸手想敲幼薇的头。喜欢一个人,就总是忍不住用手碰碰对方。幼薇却不喜欢他这样,见他伸手过来,连忙躲开了。 李近仁没敲到她,便笑了一下,“算你见机得快。” 幼薇走到一棵槐树旁,用手摸了摸树身,叹道:“有时觉得,做一棵树也挺好。” “我不这样认为,人可以享受快乐,感受悲伤,思考人生,树不能。” 幼薇嘻嘻笑道:“你怎么知道它不能思考人生?它静静地站在这里,看过多少人的悲欢离合,说不定它悟的比你还多呢。” 李近仁扬眉,点头,“也许你说得有道理。”他说这话的样子很真诚。 李近仁的语气和眼神让幼薇觉得他认同了自己的想法,自信心得到满足,她一下子就膨胀起来。 李近仁笑了,感觉找到了与幼薇友好相处的方式,对,就是这样,就是这种感觉。 幼薇突然问道:“你们男人为什么娶妻?” 这个问题让李近仁有些意外,看幼薇一脸认真的样子,他也变得认真起来,问道:“你问我的看法?” “对。” “在我看来,男人娶妻是因为他喜欢她,想跟她在一起。” 幼薇摇头,“不是,为了传宗接代。否则,男人为什么三个四个地娶?我不信他有那么多爱。” 第134章 娶她只是因为喜欢她 朱大婶的话对幼薇还是有很大的影响力,让她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 李近仁不知道幼薇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但他还是接着幼薇的话题认真探讨,“你说的传宗接代,对很多人来说可能是,但我不是,我娶她,一定是因为我喜欢她,不是因为别的原因。” “那你是个好男人。”幼薇赞道,但是她很快又补充道,“你作为广陵首富,怎么可能只娶一个妻子?现在只是想当然地说说罢了。” 李近仁站定下来,面对幼薇道:“你这是不管别人怎么说你都做有罪推论,那你问这个问题还有何意义呢?我要是能够娶到我喜欢的女人,就绝不会三心二意,你信不信?” 面对李近仁的斥责和诘问,幼薇有些委屈,“我只是基于事实做一个推断罢了,你又何必凶我?你看天下有钱有势的男人,谁不是妻妾成群?你作为首富,难道会特立独行?我才不信。” 听到幼薇这话,李近仁一下子气炸了,“是谁告诉你首富就必须三妻四妾的?也许我今后就只娶一个,这样的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凭什么我就不能做那特殊的一个?” 幼薇被他问得愣愣的,待反应过来,李近仁竟因为这事在跟她发脾气时,幼薇甩着手走开了,嘴里嘀咕道:“娶一个就娶一个呗,让做你老婆的人享福气呗。” 李近仁见幼薇走开,气一下子就消了,他为什么要生气啊?正如幼薇所说,她只是基于事实的推论,有错吗?没有错。要说错,那也该是社会和国家的错。因为是社会和国家允许男人三妻四妾的。 李近仁追上幼薇道:“我说的是真的,我要是跟她结婚,一定是因为喜欢她,而不是为了传宗接代。我喜欢她,如果她也能像我爱她一样爱我,我就绝不会纳妾,我的眼里只容得下一个人。” 幼薇向他点了点头,道:“你是一个很好的男人。” 李近仁的脸一下子爆红,他在说什么呀?堂堂广陵首富,对一个小丫头胡说什么呢?他囧起来,咳咳两声道:“我多言了。” 幼薇道:“到平康坊了,谢谢你啊,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说着她抢先跳进坊门,朝李近仁挥了挥手,转身快步走了。 李近仁看着幼薇离去的背影有些失神,她,懂他的意思了没?应该是懂了吧,否则怎么走得那么快?听了这话,她也感觉不自在了吧。 在坊门处站了一会儿,李近仁便继续往前走,到皇城大道,往西,走到朱雀大街,就是三水小牍了。 这事不该这么结束啊,李近仁心里想道,可是又该怎么继续呢?一颗心在空中飘来荡去,怎么也收不回来。走进三水小牍,李近仁还魂不守舍。 皇甫枚正在店里整理书籍,见李近仁进来,便问道:“不是说去店里走走看看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李近仁“哦”了一声,恍过神来,道:“刚才碰到幼薇,与她说了一些话,她提到了办贵宾卡的方法,我觉得很好,便让阿陌去其他店传达了。” 皇甫枚走近李近仁,上下打量他道:“不对,我刚才看你魂不守舍的。那小妮子不仅仅跟你说了这个吧?” 李近仁也是第一次遇到自己喜欢的姑娘,很多事情并不知道该怎么做,于是把刚才的情形描述了一遍,问皇甫枚道:“我总是觉得,事情不该就此结束。” 皇甫枚忍住笑,语重心长道:“按道理,这时你该好好地向人表示一下情意,你倒好,放着如此好的机会不用,让人就那么走了。” 李近仁顿时如醍醐灌顶,半晌后道:“那也不行,太唐突了,我怕会吓着她。” “那你就委婉一点嘛。” “委婉一点。”李近仁点头,“你说得有道理,既能表达我的情感,又让她不能拒绝,这样的方法最好。” 皇甫枚拍拍他的肩道:“孺子可教。”抬头看到皇甫烨正凝眉看向这边,皇甫枚便向柜台走去。 皇甫烨连忙低头整理账册。 “阿烨。”皇甫枚站在柜台前面轻声唤道。 “叔叔,你有何事?”皇甫烨有些局促不安地抬头问道。 隔着柜台,皇甫枚伸手在皇甫烨肩上拍了拍,“阿烨,叔叔忽略了一个问题,你年纪也大了,该给你说一门亲事了。今天回去后,我们爷俩再好好商讨一下。” 皇甫烨的脸顿时红得像熟透的虾米,结结巴巴道:“叔、叔叔,我不娶亲。” “那怎么行?你不娶亲,我怎么向你死去的父亲交待?” 皇甫烨的脸变得有些想哭,“叔叔,我还小,不及弱冠之龄。” 皇甫枚严肃道:“已经不小了,那时候让你去读书你不去,要天天守着这个店子,现在要你娶亲,你又跟我们唱反调?” “不是。”皇甫烨真的要哭,“叔叔,你不能逼我做我不喜欢做的事情。” 皇甫烨说这话时,语气一下子变得坚定起来,眼神也变得坚毅,他说,“就算我的父亲活过来,他也不能逼我去做我不喜欢做的事情。” 皇甫枚奇道:“娶妻生子,你怎么会不喜欢呢?你这孩子怎么回事?” 皇甫烨沉默着不说话,但眼睛固执地看着他叔叔。 李近仁走过来,拉皇甫枚去喝茶,道:“可能他开窍晚,你急什么?像我,之前我父母一说这事我就跟他们急,现在不也开窍了吗?” 皇甫枚的眉心一下子舒展开来,在茶几旁坐下来,“你说得对,是我操之过急了,烨儿其实也不大,十六七岁的年纪,哪懂什么男女之情?” 两个老朋友于是坐在茶几旁开始烤茶煮茶。 皇甫枚问:“你想好怎么告白了没有?” “没,哪那么容易?再说了,我身上还有婚约呢,这事不先解决,我怎么好意思开口跟人说那话?” “那你快点解决家里的事,否则人年龄大了,就订亲了,哪里还轮得到你?” 李近仁也很郁闷,“京城的事还没弄好,又哪里能够回去?” 时间总是不够用,恨不能从哪里偷点时间来,恨不能分身,一人留在京城,一人回扬州拒婚。 第135章 侍郎府赏菊宴 黄巢陪老大夫看完伤后来找幼薇,发现她已经不在院子里。陈清莲道:“她好像有些不开心,说出去走走。” 朱大婶跌足道:“可能是我说多了,你看我这嘴。”朱大婶扇了一下自己的脸。 “阿娘,你跟乱她说了什么?”王文木出来正好听见,不满地问道。 “我……我只是说富人家的男人都是三妻四妾,要平衡好家里关系……” 朱大婶本来就有些忐忑,现在听媳妇说幼薇心情不好,走了,她就更加忐忑了,说话也磕巴起来。 王文木跌足道:“阿娘,聊什么不好,你聊这个。” “只是突然说起了,就谈到这个话题,我不也是一片好心么?” 黄巢已经听不清朱大婶的话,他转身朝外走,“我去找找她。” 身后,王文木还在抱怨,“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朱大婶低下了头,很快抬头反驳道:“早点提个醒不好么?也让那孩子心里有个准备。” 王文木道:“你这是在加深人家两个人的矛盾,而且,说不定人家不会纳妾呢。” 朱大婶冷哼了一声,道:“我活到五十多岁,就没见哪家郎君家里有钱不娶几房妻妾的。” 王文木还要跟他娘急,陈清莲拍拍丈夫的手道:“你别说了,阿娘说得也有道理,再说阿娘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想到这件事就说出来了。” 朱大娘应了句“就是”,往房里去了。王文木道:“我娘是接受不了批评,你还帮她找理由。” “我觉得阿娘没说错。” “你倒是帮她说话。”王文木哼哼着,心里其实暗自高兴——婆媳俩感情好着呢。 幼薇往家里走去,李近仁或许纯粹只是在谈对爱情婚姻的看法,幼薇听了后却生出逃离的想法,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心理。 刚转到自己家门前的那条小巷,就看到门前停着一辆马车,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坐在车前悠闲地甩着鞭子。幼薇看清那是好几个月不曾见到的陈韪。 “哈,小陈韪,你又长壮了不少吧?” 陈韪转过头来,见是幼薇,连忙从车上跳下来,他把马鞭藏在身后,对幼薇躬身行礼道:“小娘子,我家小郎在家里举行赏菊宴,邀请小娘子参加。” “赏菊宴?”幼薇倒是听过,富贵人家每到这个时节都喜欢在家里举行赏菊宴,名为赏菊,实际上是为了结交天下各路豪杰。 韦保衡既为太学学生,举办赏菊宴正好借机邀请各路学子,倒是为韦侍郎结交未来的科举进士提供了方便之门。 而进京赴考的考生也正缺一个与朝廷高官结交的门路,韦保衡这时候举办赏菊宴,正合了莘莘学子之意。 不用说,今天的侍郎府必定宾客盈门,门庭若市。 “小郎君邀请了很多赴考的考生吧,人那么多,我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幼薇拒绝道,正要推门进去,陈韪在她身后委屈道:“小郎君交待过,一定要请你过去,你若不去,他肯定要骂我。” 这个大男孩也懂得撒娇了?幼薇在门前站定下来。虽然也知道这不过是要她去的一种手段,但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内心有些挣扎。 鱼娘子大概是听得外面有声音,从家里走出来,拉开门,正对上幼薇,对她道:“哎呀,你才回来,陈家小郎为了等你,在太阳底下已经晒了将近两个时辰了,你快跟他去吧。” 幼薇不满道:“阿娘,那么多人,全是读书的士子,我一个小女子去做什么?” 陈韪连忙道:“我家小主子说了,就在花园里赏一赏景,不必理会那些读书人,再说他们也是各自成团,喝酒,吟诗,论道,甚而投壶,射剑,安排了很多活动,大家都是各玩各的,互不相碍。” “去吧去吧,你阿耶已经去了,你去看着点阿耶,别让他喝那么多酒。”鱼娘子推着幼薇往马车边走去。 “阿耶去了?你送他去的?”幼薇转头看向陈韪。 去韦保衡家,一可以结识天下学子,二可以趁机认识一下韦侍郎,拉近一下与他的关系。以鱼秀才的钻劲,知道韦保衡家举行菊花宴,他腆着脸都要去的。 陈韪点头,“早上过来时正好令尊在家,他说他也想去,我便送他过去了。” 幼薇想了想,既然父亲已经去了那里,那就去吧,一是还了陈韪等她的人情,另一方面也是去看着父亲,他有时会宝里宝气他,万一看到他在侍郎府做丢脸的事,她就过去把他拉走。 这样想着,幼薇爬上了马车。 陈韪驾车往侍郎府开去。 车子直由侍郎府大门进去,在前院,陈韪把幼薇放下来,他去停车,嘱咐幼薇沿着石子路往后院走。 侍郎府人多,虽然大家活动的中心在后院,但一路走过去,到处都是青青学子的身影。 既然是邀请学子赏菊,来者便都是男客,突然来了一位漂亮的小娘子,他们的目光就刷刷刷地投了过来。 幼薇低垂着眼睑,一路分花拂柳,把所有的目光都视若无睹。万千的霓虹灯下面她都没有怯场过,何况这区区几束目光。 “那个小娘子是谁?是不是韦保衡的妹妹?”有人问道。 “肯定不是。你看她的衣服,侍郎府的娘子怎么会穿这种服。” 幼薇别的没注意到,偏偏这两个人的谈话入了她的耳。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麻布做的,虽然这身麻布面料不错,但跟锦衣相比,差距明显。 其实他们还有一点没有说到,侍郎府的娘子必定衣着鲜亮,像她这种良家出身的女子,颜色要么偏于素,要么便是灰黑。 幼薇不在意地眯了眯眼,走过去了。后面传来第一个说话的男子的声音,“可是她长得真的很美啊,要是能带回去做妾就好了。” “郎君慎言,这里是侍郎府呢。” 打狗还需看主人呢,何况这还是个大活人。 “侍郎府里的妾室难道还少吗?”开头那个男子回道。 幼薇回过头去,狠狠地瞪了那男子一眼。那男人见她回过头来瞪他,没脸没皮地笑了,还对着她吹了一声口哨。那样子,看着真叫人恶心。 第136章 初见李亿 韦保衡兴冲冲从两名男子身边走过,嘴里喊道:“明义君,涵之君,两位兄台在说什么呢?笑得那么开心。” 这两个士子分别叫胡有仪,赵庆远,胡有仪字明义,赵庆远字涵之,均是长安本地人,也是韦保衡在太学的好友。 胡有仪、赵庆远转身,看到韦保衡笑容满面地走过来,胡有仪道:“我和涵之看到一个美娇娘,韦兄给我们介绍一下。” 韦保衡走过他们,来到幼薇身边,道:“这是我特别要好的朋友鱼幼薇,也是长安城有名的诗童,想必大家听过她的名字吧。” “原来是她呀,久仰久仰。”胡有仪话音拖得长长的,眼睛在幼薇身上滴溜溜地扫来扫去。 若有可能,幼薇很想冲过去呼他一耳刮子,但本着不惹事生非的态度,她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对韦保衡道:“我去找我父亲。” “我带你去吧。”韦保衡连忙道。 韦保衡今天穿了一件杏色交颈长衫,袖口绣有小朵红梅,头发用明黄飘带系在发顶,墨发从肩头垂下,整个人显得飘逸修长。 幼薇夸了一句,“这身打扮很适合你。” “是吗?”韦保衡被夸,心里喜滋滋的。 两人并肩走在林阴小道上,走出一段距离后,韦保衡对幼薇道:“不管他们说什么,你都不要放在心上。”原来,他都听到了。 幼薇嗤道:“那种货色还不配让我记在心里。” 韦保衡有些讪讪的,“想不到他们是这种人,我真不该请他们来。” 幼薇冷笑一声道:“听他们说话,就知道是品行不端的人。” “是是,我今后一定疏远他们。” 这时,前面传来一阵喧哗,韦保衡道:“这是学子们在论道。” 论道是对社会时事发表看法,且要与众多学子进行辩论,参与者既要有内才,还要有清晰的逻辑思维能力和伶俐的口才。所以,论道对人才的要求更高更全面。 参与论道的学子很多,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正在讨论怎么纠正社会不正之风。这些人中,有一个白衣青年十分醒目,他站的位置比较高,在他的周围围着一圈人,白衣青年手里拿着扇子,说两句话,扇子往前指一指,大有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气势。 幼薇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问道:“中间站得比较高的人是谁?他好像收获了一大批粉丝。”包括幼薇的父亲鱼秀才,他也是其中一个,白衣青年每说一句,鱼秀才都拼命地拍手鼓掌。 韦保衡道:“他叫李亿,字子安,是裴休的侄女婿,这个人颇有才华,今年的新科状元很有可能落在他身上。” 新科状元,李亿,这些字眼引起了幼薇的注意。而且,这名字颇为熟悉,幼薇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阵,终于找到了这个人,不就是那个始乱终弃的陈世美吗?历史记载中鱼幼薇的丈夫——李亿。 原来他也是今年参加科举考试的考生,裴休的侄女婿,颇有才华,不用说,这一界的状元郎指定就是他了。 幼薇不想与李亿有任何瓜葛,于是便道:“听说你们家有一个人工湖,我们去那边走走吧。” 韦保衡巴不得能跟幼薇独处,连忙道:“好啊,你要是喜欢划船的话,我还可以叫他们准备小船。” “可以可以。”幼薇高兴地拍手。 韦保衡便吩咐人前去准备,自己和幼薇慢悠悠地向湖边踱去。 唐朝盛行流觞曲水,富贵人家里大都凿有流觞用的沟渠。为了满足喝酒时有足够多的水来浮起酒杯,很多人家里都挖有人工湖。需要用水时,便把湖里的水引出来,不需要时,闸门一关,沟渠里就没了水。 韦保衡带幼薇去的就是这样一个人工湖,当他们的背影快要消失在小路的尽头时,李亿向这边看过来,略停留一瞬,很快就投入到这边的辩论之中去了。 幼薇来到湖边,就看到一艘雕有青雀黄龙花纹的大船停靠在岸边,船上帐幔飘扬,气派非凡。 韦保衡带着幼薇往船边走去。 幼薇见这船大而气派,道:“只是随意游个湖,用不着这么夸张吧。” 韦保衡转头看着幼薇道:“船已经准备好了,就是这种,我们家没有那种两三个人划船游湖的小舟。先上去看看吧,效果不会比小舟差。船上准备了很多好吃的,我们可以一边游湖一边吃东西。你饿了没有?我已经饿了,想要上船吃点东西。” 好吧,富贵人家,出手必是大手笔。幼薇当然是客随主便了,韦保衡当先跳上船,伸手来拉幼薇,幼薇一个跨步跳了上去,背着手向韦保衡扬眉炫耀。 韦保衡笑了,收回手,赞道:“你厉害。” 幼薇向船里走去,果然就见船里一张檀木做的小桌上放满了食物,荤菜素菜以及各种精致的小点心,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 桌上放着两副碗筷,还有酒壶,酒杯,应该都是刚刚布置下来的。桌上菜香扑鼻,闻之令人生津。 韦保衡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幼薇奔走了一个上午,早上吃的那点汤面早已经消化完毕,此时闻到这诱人的菜香和糕点的甜香,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于是也不推拒,在桌旁坐了下来。 就在这时,船缓缓地开动了。湖面的风吹过来,船上粉白的帏幔飘动起来,像是舞动的丝带。而那波光粼粼的湖面在这半遮半掩间更显迷人。 有钱人会享受,单是这个人工湖,就不知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再加上这规模庞大的楼阁,宽阔的园林,这样的房子价格在古代也是天文数字吧。 看到这样豪华的门亭内院,幼薇想起了自家的小破院。什么时候,她也能为父母买上这样一套房子?也许,不会太远。 幼薇扬起了嘴角,韦保衡提起桌上的酒壶道:“一边喝酒一边赏景怎么样?” 幼薇连忙捂住自己面前的酒杯道:“别别,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酒量。” “知道,小酌两口还是可以的,上次请张将军,你不是也时不时喝两口吗?” 第137章 论屈原 “也就两口的量,你少倒点。”幼薇把杯子往韦保衡面前推了推。 韦保衡一边给她倒酒一边道:“前面有一个湖心岛,船到那里之后,我们上岛看看,这里湖光山色,风景还是不错的。” 幼薇叹道:“有钱人真会享受。” 韦保衡意味深长道:“你随时可以来这里啊。” 幼薇只当韦保衡是邀请她随时到这里来玩,因而也没在意。 桌上食物丰富,幼薇酒喝得少,韦保衡见幼薇不大喝酒,他也就喝得少。桌上美食丰盛,韦保衡看到幼薇爱吃的,总忍不住给她夹上两筷子。 幼薇很不自在,道:“谢谢,谢谢,我自己来,自己来。” 韦保衡却总改不了这毛病,没过多久又会给她夹一筷子。道:“这个好吃,你吃点。”幼薇还没来得及阻止,东西已经夹到碗里来了。 大家关系那么好,你也不能下脸子不是,慢慢地,幼薇也就习惯了。 船在湖里游了一阵,应该是看幼薇和韦保衡都吃得差不多了,那船便慢慢向湖心岛靠过去。不过片刻,船已经在岛边停了下来。 “好了,我们上岸吧。”韦保衡起身道。 幼薇站起身来,跟在韦保衡身后。走到船头,幼薇看到高大魁梧的陈韪迎风站在那里,幼薇对他点了点头,道:“陈韪,是你。”她早应该知道,时时跟在韦保衡身边的,必是陈韪。 陈韪没有作声,向她微微躬了躬身。 上岸的时候,幼薇依然是一跃而上,体态轻盈快捷,韦保衡伸出的手再一次落了空。 韦保衡开玩笑道:“你这样矫健,男人心中的那种保护欲望可是被你打击得不堪了。” 幼薇道:“没事,边疆告急时大可以发挥,那时才是真正需要你们的时候。” 韦保衡哈哈笑了两声,附和道:“你说的也是,好男儿当沙场征战,马革裹尸。” 韦保衡说得豪气,幼薇赞许地点了点头。 湖心岛果然如韦保衡所言,上面风景甚好。上面栽种了很多花草,虽是秋季,依然芳芬吐艳,各种奇花开得如火如荼。 “好美!”幼薇赞道。 秋风送爽,芳香扑鼻。幼薇站在湖心岛上,举目可见湖水波光粼粼,回首可见百花争奇斗艳,不禁想起屈原的《离骚》来。 屈原在《离骚》中极尽所能地描写了花卉之美,以此来衬托自己高洁的人格之美。 “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幼薇念起了自己喜欢的句子,问走在身边的韦保衡,“你觉得屈原这个人怎么样?” 韦保衡想了想问道:“你是指他对国家还是他个人的品德。” “综合评价,或者我换个问题,屈原该不该自杀?” “这个……我还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韦保衡说完,反过来问幼薇道,“你呢?你怎么看?” “我?”幼薇笑了,“当然不应该。虽然我很佩服他的爱国精神,也很敬佩他的高洁品质。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轻易地舍弃自己的生命,这是不可取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随意损毁舍弃,是对父母不孝;国家尚在,虽被放逐,但仍可通过其他方法和途径报效朝廷,他却甘愿就死,这是偏执;君王固然不义,而他呢,可曾想过,他投河自尽后置妻儿于何地?所以,个人认为,不管任何时候,人都不应该放弃自己的生命。对我来说,向阳而生的毅力和执着的精神、坚毅的品质,更值得我敬佩。其实《渔父》中有一句话说得好,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我觉得夫子未解其中之意。” 韦保衡直直地看着幼薇,她自信的笑容,侃侃而谈的洒脱,深深地刻进了他的脑海。 “幼薇……” 幼薇回过头来,问道:“你觉得呢?” 韦保衡吱唔道:“你说得没错。” 幼薇突然向前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回头对韦保衡招手,“快来快来,好多鱼,哇,好多鱼呢,要是有网就好了。” 韦保衡连忙追上去,“你还敢下网捕鱼啊?” “怎么不敢?我小时候就最喜欢下塘抓虾。你们家有没有鱼网,我们来撒网抓鱼好不好?” 说到抓鱼,幼薇兴奋得像个孩子,眼睛里都冒出光来。 韦保衡哪舍得拒绝,道:“我去问问陈韪那小子。” 幼薇朝韦保衡摆手,眼睛却盯着湖里的鱼。 韦保衡转身去找陈韪,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幼薇正探头向湖里看去,因为没了人声,又有小鱼在水面上游动。 陈韪正与划船的人在船里吃东西,听见韦保衡喊,连忙走出来问道:“小郎君有事?” “家里有没有捕鱼用的网?” “鱼网?”陈韪道,“这个要问管家。” 韦保衡朝他挥手,“那你快去问问。” “好。”陈韪连忙命人把船划回去。 韦保衡看船已经掉头,便返回到幼薇身边,幼薇对他竖起一根手指头,意即噤声。 韦保衡在她耳边细语:“我让陈韪那小子去拿鱼网了,不过他不知道家里有没有,有的话就会拿过来。” 幼薇回头笑了笑道:“没有也没关系,只是突然想起了以前的日子,便想重温一下。我心里也知道,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再追忆那也只是从前。” 韦保衡很想说:“我可以和你一起创造现在,创造未来。”但他从来不敢试探幼薇,于是话就停在喉咙边,翻来覆去不敢说出来。 幼薇很想下水去玩一玩,但她看那水看起来幽深的样子,便不敢轻易下去,只敢坐在岸边的石头上用手掬水玩。 韦保衡也蹲下来撩水玩,一不小心把水珠溅到幼薇身上,正要道歉,幼薇撩起一大串水甩在韦保衡身上,然后咯咯笑着跑开了。 水从韦保衡头上落下来,浇湿了他的头发、衣服,韦保衡从小公子哥儿似的,哪里有人跟他这样玩耍过,一开始有些发愣,待意识到幼薇这是跟他玩闹,他心里顿时雀跃起来,跳将起来,向幼薇追过去,嘴里叫道:“哪里跑?” 第138章 韦侍郎 幼薇身轻如燕,跑得飞快,韦保衡竟然追赶不上,这激起了少年的好胜心,他叫道:“你别跑,别跑。” 幼薇回头做了个鬼脸,“不跑等你把我淋个透心凉啊,我才没那么傻呢。”说完这话,她干脆往岛上跑去,这下韦保衡要用水攻击她就更不可能了。 陈韪从下人处找来鱼网,在岛上找了一阵,才找到两个人,他们正坐在岛上的亭子里休息。 幼薇见鱼网拿来,跳起来,伸手去抱陈韪手里的网。陈韪往后缩了缩,道:“小娘子,还是我来吧。” 幼薇道:“你来哪有我自己来网鱼来得有趣,把网给我吧。” 陈韪道:“那我把网抱到湖边你再来。” 幼薇看陈韪抱了一个满怀,估计那网轻不了,便由着陈韪抱到湖边。 到了湖边后,陈韪帮着幼薇把鱼网拉开。这是一副很大的网,估计是放船上用的。幼薇看得有点气馁,“网这么大,洞也这么大,不好用啊。”事实就是,这根本不是捕小鱼的网。 韦保衡站在旁边看,他从来没有捕过鱼,幼薇要亲自抓鱼,他倒也有兴趣,现在听说用不了,不禁询问陈韪,“怎么不拿副小的来?” 陈韪道:“就只有这一副鱼网,不过经常捕鱼的陈叔跟过来了,在船上,小郎君要不要请他过来?” “你去请他过来。” 陈韪丢了鱼网又往船停靠的地方跑去。他再回来的时候,则是命人把船一起开过来了。 在陈叔的帮助下,网从船上撒下去,船拖着鱼网在湖里走了好长一段时间后,陈叔便让船停下,接着让大家帮着把鱼网拉上来。 幼薇、韦保衡、陈韪,还有陈叔,四个人拽着绳子往上拉。鱼网很重,幼薇、韦保衡拉得吃力,但当他们看到网上活蹦乱跳的大鱼时,都欢呼起来。 “哇,好大的鱼。” “好多好多。” 每个人都很兴奋,脸上扬溢着笑容。 陈叔道:“我们通常一网下去,可以供府上吃个两三天。” 鱼网被收上来,幼薇,韦保衡兴高采烈地去抓鱼,抓了鱼之后发现这船并不是渔船,连放鱼的地方都没有。 韦保衡沮丧起来,“父亲今天又得罚我了。”把一条用来观赏的船弄得到处都是鱼腥味,韦悫知道了只怕得削了他的皮。 幼薇歉意道:“对不起,都是我闹的,我去解释,要怪就怪我好了。” 鱼最后堆放在船头。 只是,当船向岸边停靠过去时,韦保衡透过帏幔看到了?立在岸边的那抹身影,坚毅,冷凝! 韦保衡用袖子掩了脸,岸上传来他老子的吼叫声:“韦保衡,还不上来!” 韦保衡无奈,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向岸边走过去,还不时拿眼睛看陈韪。 陈韪低声道:“管家说了会好好安排。” 原来,韦保衡奉命好好招待学子,诸事一应由他安排,可是到了要吃午食的时候,家里仆人找不到他,很多事便不知道如何安排,仆役一乱,吵吵的便被韦悫知道了。 韦保衡慢腾腾地上了岸,刚上去,就被韦悫一把抓住了脖领子,骂道:“你能不能靠点谱,让你招待客人呢,你跑哪里去了?” 韦保衡委屈道:“我早就安排好了,还跟管家报备过,你不是也答应得好好的么?” “狡辩。”韦悫扬手要打。 韦保衡连忙用手护住头,道:“莫打莫打,后面还有客人呢。”他护着头往后面一指,正是船头幼薇出来的地方。 韦悫抬头,就见一妙龄少女,衣袂飘飘地站在船头。幼薇还没下船,见韦侍郎望过来,连忙站在船上行礼,“拜见郎君!” 韦悫点头,严肃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问道:“你就是让小郎抛下众宾客陪你去游湖的小娘子?” 这真是冤!她只是去捕个鱼而已,却被扣上这么大一顶帽子。按韦侍郎的说法,她就是典型的红颜祸水啰。 韦保衡陪她玩是实,至于忽略众宾客,幼薇真的没想到。陈韪一开始就跟她说了,各玩各的,互不相碍。加之又见到了李亿,心绪本来就受到影响,哪里还能想到这点? 韦保衡见父亲批评幼薇,心里急了,他指望着幼薇能给父亲留下好印象呢,结果好印象没有,反而背了骂名。 事情当然不能这样,他反驳道:“阿耶,这事跟幼薇无关,明明之前都安排好的,有没有我在又有什么关系。” 韦悫手往下压了压,喝斥道:“闭嘴!” 韦保衡的颈子立时被压得直不起来,他闭了嘴,心里还是不服气,但是又不敢再说话。 韦悫看着幼薇道:“这个,你有何要说的?” 幼薇扬了扬眉,这个父亲专制又霸道,这样的父亲,养出来的孩子往往懦弱。幼薇微微俯身道:“郎君,能否容许小女子上岸后再说?” 韦悫面目严肃地点了点头。 幼薇从船上跳下来,来到韦悫身前两米左右,对他行了一个拜礼。 “郎君,小女子思虑不周,郎君若要责罚,小女子甘愿受罚。”幼薇的这声郎君是按韦悫的官职名喊的,唐朝喜欢称某某君,君字前可以是人姓名,也可以是字,还可以是官职,如尹君,府君。韦悫身为侍郎,自然叫郎君。 韦悫推开韦保衡,朝幼薇身前行了两步,肃着脸道:“你胆子倒是不小。” 幼薇微微抬眼,见韦悫正上下打量她,她便垂了眼睛,心里道,这韦侍郎该不会真的罚她吧。 幼薇垂着眼,等了很久也没等到韦悫的声音,再抬头去看时,却听韦悫重重地“哼”了一声,眼角余光里,看到一只宽袖一甩一甩地走远了。 他竟这么一言不发地走了? 幼薇侧头去看韦保衡,却见他满面喜色地道:“阿耶放过我了,不罚我了!哈哈。” 可怜的孩子,大概是经常被打被罚习惯了,父亲走了没受到处罚竟让他那么高兴。 幼薇歉意道:“对不起啊,让你被你父亲骂了。” 韦保衡咳咳道:“那有什么,我阿耶三天两头不敲打我一次他都心里不舒服。” 第139章 痛 幼薇看着韦悫的背影,抿嘴笑了,“打是亲骂是爱,我猜你父亲应该是个不善言辞的人,这个,就是他亲近你的方式。” 韦保衡垂了双手,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如果这样的话,我情愿他不亲近我,哪天都要抓着我敲打敲打。” 幼薇正言道:“你就惜福吧,这样的父亲,一旦你有事,他舍命都得为你出头,你还求啥呢?” 陈韪和捕鱼的那位陈叔,见韦悫来了,从船上出来后靠岸边站着,离得远远的,低头俯脑大气也不敢出。韦悫走后,他们两人便吵着要把鱼弄回去。 陈韪建议把鱼网折几层,然后把所有的鱼往网上一放,他们两个拉着鱼网就可以抬回去。 陈叔说,这些鱼已经半死不活了,再抬回去,就死透了,不能吃了。 幼薇回头看他们两个争论,再转过头来,看韦保衡可怜兮兮的,于是给他出主意,“我看你父亲其实就是不苟言笑,你用嘻嘻笑的语气跟他说一次话,保证效果跟平时不一样。” 韦保衡半信半疑,“真的?” “你试试。” “你一眼就看出了我父亲的性格?” 幼薇指着自己的眼睛,道:“我火眼金睛,你信不信?” “不信。不过,你说的方法我会试一试。”被父亲打压得叫苦连天的韦保衡决定放手一试,试好了,从今以后逍遥自在,试不好,大不了还是跟以前一样,每天被敲打几次,反正他已经被打惯了,心脏和脸皮都皮实得很。 “我回去了,我父亲那里你帮我带句话,让他早点回吧,我阿娘在家很担心他,如果他闹了什么笑话,还请你多担待。”幼薇不想与李亿相逢,只能让韦保衡帮忙了。 韦保衡满口答应,并安排车马送她回去。 黄巢从王家出来,一路追到鱼家,都没看到幼薇,推开鱼家小院的门,就看到鱼娘子端着绣棚在院子里绣花。 “阿婶,幼薇呢?” 鱼娘子抬头看了黄巢一眼,道:“她出去玩还没回来呢。” 黄巢有些失落,看了看院内,没看到幼薇,便对鱼娘子道:“阿婶,那我出去了哈。” “好,慢走啊。”鱼娘子说话一如既往地温和。 黄巢一边走一边感慨,幼薇的性子要是有鱼娘子这般温顺就好了。 找不到幼薇,黄巢又担心黄钦,很快就回了王家,走进院子的第一件事就是进去看黄钦。 黄钦向里侧卧,听得脚步声,他问道:“阿兄找到小娘子没有?” 黄巢在床边坐下来,伸手替他掖了掖被子,柔声道:“你若有不舒服的地方要及时跟阿兄说知道吗?” 黄钦动了动身子,却始终没有回过头来,他道:“阿兄放心吧,我好着呢。” 黄巢却知道他不肯扭开头来,必定是刚才趁人没在的时候偷偷哭过,于是又用手掖了掖被子,道:“不管怎样,阿兄都在这里陪着你。” “嗯。”黄钦点了点头,道,“阿兄,我想休息一下,你能先出去走走吗?” 黄巢无声地在他被子上拍了拍,暗叹一口气,走了出去。来到院里的一棵树下,他背靠树站在那里,抬头望天。 心里有一股怒火在熊熊燃烧,却不知道向谁发泄,只能紧紧地攥紧了拳头。 王文木从外面走进来,看到黄巢,走过去拍了拍老友的肩问道:“怎么了,阿弟没说什么吧?” 黄巢仰天眨了眨眼,道:“就是什么都没说才让人担心,他那么懂事,年纪还那么小,老天待他太不公平了。” 黄巢用手捶了捶自己的左胸,对王文木说:“你知道吗?我这里常常钝痛,为什么是他?你说,他还只是个孩子!那群畜牲!” 王文木抓着黄巢的肩摇了摇,低声道:“你小点声,阿弟本来就难受。” 黄巢抱头蹲了下去,头埋在两腿之间。王文木在他身边坐下来,无声地叹息。 过了一会儿,王文木道:“放心吧,血债还需血来偿,我们慢慢等待时机。”说着,伸手在黄巢的肩上拍了两下。 走进内院,陈清莲坐在房里正做一只虎头鞋,鞋头的小老虎黄黄的,胖乎乎的,奶萌奶萌,让人一看就柔软了心房。 陈清莲抬头对丈夫笑了笑,王文木走过去,蹲身摸了摸她的肚子问:“今天小家伙好吗?” “还不是一样,在里面翻滚打拳。呀,你快摸摸这边,他在这边动起来了。”陈清莲指着肚子鼓出来的地方道。 “是吗是吗?”王文木连忙伸手去摸,果然他手一摸过去,小家伙大概感知到了,动了一下,原来鼓起来的地方消了下去,却又在另一个地方突出来,“玩得这么欢,一定是个小子。” “你就知道。”陈清莲笑得满脸都是溺爱。 “是女娃娃也没关系,只要是你生的我都爱。”肚皮一边又支楞起来,王文木伸手去摸,“这一定是小脚丫子。” “嗯,好期待呀。”陈清莲满脸都是幸福的笑。 王文木站起身把陈清莲的头揽在怀里,道:“让我抱一抱你。” 陈清莲伸手抱住丈夫的腰,把头埋在他的怀里,瓮声瓮气道:“不管你做什么,你都要先想想我和孩子,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和孩子咋办?还有阿娘,我们两个妇人要怎么生活?” 说起这话,陈清莲眼中溢出泪来,王文木虽然没有弯腰去看她,却准确地用指腹揩去了她眼角的泪水,长声叹道:“你不必忧心,自从有了你,我很惜命。” 陈清莲破涕为笑,脑袋在王文木的肚子上蹭了蹭,嘴里道:“把眼泪和鼻涕都擦你身上。” 王文木弯腰一把抱起陈清莲,陈清莲惊叫道:“你小心点,伤到孩子。” 王文木抱起陈清莲,把她小心地放在床上,侧身躺在她身边,然后把耳朵贴在妻子的肚皮上,仔细地听。 陈清莲咕咕地笑起来,摸着他的头问:“有没有听到什么?” “小崽子可能睡觉了。”王文木嘿嘿道。 “就你会说。”陈清莲的手停在王文木头上,沉吟道,“你说,那个阿弟要多久才能好?” 第140章 韦保衡 王文木抬起头来,“你不会是嫌他住的时间长吧?” 陈清莲就委屈起来,“你怎么就这么想我呢?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嗯,不是。”王文木刮了一下妻子的鼻子,心里知道,黄钦只要在这里一天,她就要担忧一天。只怕阿娘也是这样吧,只是阿娘向来坚毅刚强,不会轻易把担忧写在脸上。 对于黄钦,王文木心里很内疚,这两天他常常想,为什么那天他要喊大家来喝酒呢?要是他不喊人来的话,这件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可是后悔有什么用,事情已经发生了,黄钦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阿莲,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阿弟了,你说,我该怎么弥补他?我怎么也弥补不了啊。”这是王文木内心的悲苦,背负一个人的债,一辈子都良心不安。 这天夜里,韦保衡被父亲韦悫叫到书房里,看着父亲端肃的脸,韦保衡胆怯地低下了头。 “今天那女孩是什么情况?” 韦保衡吞了吞口水,小声道:“她是我朋友。” “朋友?”韦悫提高了嗓门,这小子看人家女娃子,眼睛都快粘到脸上去了,你以为你阿耶是个瞎的? 韦保衡以为韦悫要发脾气,连忙把脖子往里收了收。韦悫看到韦保衡那个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道:“你小子一天天不思进取,就知道偷懒撩妹,你看看今天来的那些学子,哪个不能写一手好文章?你的文章呢?能拿得出手吗?” 韦保衡的头垂得更低了。 韦悫原本没什么气的,说到文章上来,他的气就上来了,喝道:“去,把《孟子》这本书从头到尾背出来,背不出来不准睡觉。” “背全本吗?可是,阿耶,我已经背过很多次了。”别说背,一本书不打顿一口气读下去也要很长时间啊,为了自己的利益,韦保衡鼓起勇气道。 “背了很多次有什么用?写起文章来还里狗屁不通。”韦悫咆哮起来。 韦保衡很委屈,他也不想写狗屁不通的文章啊,可是已经努力过了,还是不行怎么办? 紧急时刻,脑海里突然电光火石一般闪过幼薇说的话。如果嘻笑着跟父亲说话,结果会怎么样呢?要不要试试?不试的话,今天晚上一整晚都要背书,试的话可能不用。 可能不用。 这个念头像魔咒一般在韦保衡心里翻滚。他的心里有如一头小鹿在狂跳,偷眼去看父亲,瞪着眼,眼中狂怒之气在疯狂燃烧。 才看一眼韦保衡就气馁了,父亲是不可战胜的。 背书吧,背书吧。 韦保衡闭着眼开始哆哆嗦嗦地背书。 “背流畅些。”韦悫又怒。 “是。”韦保衡深吸口气,待气息平稳之后才开始背书。额头上的汗开始冒出来,韦保衡用手擦着汗,脑子里疯狂运转,嘴巴也不敢停。 可就算是这样,难免也有背得不够顺的地方,他一磕巴,韦悫就拍桌子,“背了这么久还背不顺。” 可怜的韦保衡,被父亲吓得胆颤心惊,书就背得更磕巴了,他恨不能从脑子里生出很多钳子来,把《孟子》书中的字句一个个钳过来放在眼前,这样,他背起来就不磕巴了。 然而事不如愿,韦悫看向儿子的目光已经不再是愤怒了,那种饱含深意的目光中包含了太多的东西,其中有两种情绪韦保衡读懂了,可是也刺痛了他的心,那就是无奈和哀怜。 没错,是无奈,这小子不是读书的料,哪怕用尽了心血,烂泥还是扶不上墙。 哀怜则是看他吓得胆都破了,还得磕巴着背一个晚上。 “阿耶,你饶了我吧,你这样看着我,我更加背不出来了。” 韦悫也不是不想找个台阶下,可就这样把他放走了,父亲的威严何在?所以,他还是虎着脸,不出声,时不时看韦保衡一眼。 韦保衡想摆出个笑脸,跟父亲求个情,可这会儿,他能摆出来的只能是个哭脸。 正在僵持之际,韦保衡的母亲王夫人摇着扇子进来了。王夫人是个端庄的美貌女子,虽然已是中年,但风韵犹不减当年。韦保衡的长相就是随了他母亲,不幸的是,连身材都有点像,故而在男子中间,他显得文弱不堪。 “夫君这是怎么了?又跟孩子生气啊。小郎从小顽劣惯了,心性自然难收,今年不是已经比去年强多了么?咱们夫妻二人,好久没去花园里散步,不如趁着今夜月色皎洁,你我到外面走走。” 韦悫没作声,斜着眼睛看他夫人。王夫人拽了他一只手往外拉,“走吧走吧,晚上的风凉爽着呢。” 韦保衡看着他娘就这样把他阿耶拉走了。要说韦悫性格还真别扭,一边很不屑似的,一边身体又很诚实地跟着走了出去。 看着这一切,韦保衡似乎若有所悟。等韦悫走出房间,韦保衡终于松了一口气,慢慢地从书房里走出来,在廊下看到他的小随从——如今已经变大高个儿的陈韪。 “是你把我娘喊过来的吧。”韦保衡背着手走过陈韪。 陈韪跟在他身后道:“是。小郎现在要去做什么?” “把颖儿叫来,今晚可得让她好好抚慰我。”颖儿是韦保衡的通房,也是第一个跟他有男女之情的小丫鬟。 陈韪觉得很无语,但还是应了声“是”。等陈韪把韦保衡这边安顿好之后,他便来到花园里练习吹笛。 想起白天鱼家小娘子抓鱼时爽朗又活泼的样子,陈韪觉得韦保衡配不上她。那么美丽聪慧的女子,该有一个更好的男人来爱她才是,而这个男人,绝对不能是韦保衡。 笛声清越,飘过微澜的湖水,在湖面上空缭绕,袅袅余音,经久不散。即使李可及温庭筠在此,也要赞上一句,“妙哉,陈韪!” 第141章 恩怨难了 这天早上,李近仁正在书店茶几旁看书喝茶,裴休派人送来口信,说请他中午到福缘聚吃饭。 接到这个消息,李近仁并没有特别高兴,要知道,他在长安已经四月有余,花费了无数心血也托了不少关系,才终于有了这次机会。 皇甫枚拍拍他的肩问:“怎么,不高兴?” 李近仁摇头,“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就是心里已经少了那种期盼之情。况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我不介意再等久点。还有就是,就算找到宰相又怎样,能给他判个刑?” 李近仁把桌上的书合起来,起身向书架走去。皇甫枚看着他的背影问道:“那你想怎么样?给他打一顿板子,还是弄死他?” 李近仁回过身来,“你想多了,我没想怎么样,但是该还的总要还。” 皇甫枚道:“我总觉得,冤家宜解不宜结。”虽然这话很不应该,但作为朋友,皇甫枚希望李近仁能够放下。死者已矣,生者还得活下去,带着仇恨活在世上,活得也不开心快乐,倒不如就此放下。 李近仁背对着皇甫枚,简要回道:“我父亲不能白死。” 要是就这么算了的话,搁谁身上会痛快? 皇甫枚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觉得这个时候再劝李近仁用处也不大,只希望时间能化解他心中的沉痛。 中午时分,李近仁坐着他那辆低调奢华的黑檀木打造的马车,来到了聚福缘。 早上送信的那个仆人守在门口处,见李近仁进来,连忙施礼道:“郎君楼上请,我家主子很快就到。”说着就在前面带路,李近仁跟在他身后。 福缘聚位于崇仁坊,也就是皇城的东面,离裴休办公的政事堂很近。 李近仁进了二楼的房间后,带路的仆人便告退了,李近仁猜测他是到政事堂去请人了。果不其然,大约两盏茶的工夫,裴休出现在房间门口。 裴休五十岁左右,穿三品官服,戴官帽,脸微微有些发福,颌下美髯经过精心打理,成为一绺,衬得人格外精神。 他一进来,就哈哈大笑:“明德君,啊,果然是人如其名,人如其名。” 李近仁站起身来,向他施礼,“裴公好!” “坐,快坐。”裴休走过来,在李近仁肩膀上拂过,随即抽手,他的仆人为他拉开椅子,他撩袍坐下。 仆人又为他倒好茶,恭敬地放在他的面前,随即垂手站到后面去。 “菜已经点好了,很快就上来。你的事情我已经知道,没想到令尊……这确实是我的失误,我不了解令尊的为人,就下了这样一道指令,真是……没有想到令尊如此刚烈。” 裴休站起身来,抱拳向李近仁深深地躹了一躬,“这是我的错,明德君若有任何不满,尽可向裴休发泄,裴休绝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李近仁没想到堂堂的宰相大人如此放得下身段,连忙站起身来,也是深深地躹了一躬道:“裴公言重了,在下不敢当。” “坐,坐。”裴休双手托起李近仁的手,两人重新坐定。裴休又问了问李近仁什么时候来的京城,在京城这么长时间可有遇到过什么困难。 李近仁一一作答。 这时,店里的伙计端了六个盘子上来,四菜一汤,一份点心。 裴休道:“都是京城里的名菜,明德君尝一尝。” “谢谢裴公,我父亲的事望裴公能主持公道,父亲性格是刚烈了一些,但也是事出有因,还望裴公明察。” 裴休脸上挂着笑,嘴里道:“当然当然,这是裴某处事不当,今天,裴某就向皇帝上一道折子,让皇帝对裴某做出一个处罚。” 李近仁眸色暗了暗,道:“明德不是这个意思。” 裴休干笑两声道:“我知道,明德君是想让裴某处置一下温庭筠,但是,处罚是裴某做出的,因这个去处置他,好像也说不大过去。” 李近仁其实也知道,这件事情没有那么容易。 “那就让他知道我父亲的事。不能我父亲死了,他这个始作俑者还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那是的,你说的在理,我回去就修书一封,给温庭筠言明情况。老温我知道,是个性格刚直率真的人,他也不知道事情会闹成这样。” 裴休为温庭筠说了几句话,象征性地吃了几口菜,然后就站起身来道:“那裴某就告辞了,政事堂里中书令,侍中,还有左右仆射还等着裴某一起议事。” “裴公不吃完再走吗?”李近仁客气道。 “我已经吃过一些,政事堂里议事时还有便餐,我们几个老伙计常常在那里边吃边议事。这里的账裴某已经结了,你慢吃。” 裴休起身,仆人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李近仁起身抱拳,待裴休身影消失,他坐下来,用餐布擦了擦手,然后喊道:“博士,结账。” 店里伙计走进来,桌上饭菜像未曾动过一般,不禁道:“郎君,这饭菜你根本未动啊,还有,那位官爷已经结账了。” 李近仁从手指上脱下一个玉珏道:“这个抵饭钱,还有,饭菜赏你了。” “这个……这个……”伙计看着桌上的那个玉珏说得磕磕巴巴。 李近仁指着桌上的玉器道:“这个,你拿到玉器店里去换钱,可以抵十顿这样的饭钱。” “真的吗?”伙计欢喜地把玉珏拿在手里,饭菜已结账,这个就是他的了,若真能换到十倍的钱,他岂不大发了?福缘聚里的菜可都不便宜,今天可真是老天保佑,让他既得了钱,还能吃上大餐。 李近仁即使明知道伙计打的是把玉珏据为己有的主意,他也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这顿饭他付了钱。 从店里出来,李近仁负手站在店门口,抬眼向皇城那边看过去。 皇城恢宏气派,站在这里,可以看到里面宫宇成群,飞翘的檐牙如张开的翅羽。 就是在这样的一座城池里,坐着一群掌握天下人命运的权臣。 李近仁负手向前走去。阿陌赶了马车在他身边停下来,“郎君。” 李近仁道:“我走走,你回书店吧。” “好。”阿陌应了一声,挥鞭在马身上抽了一下,那马拉着马车从李近仁身边飞驰而过。 第142章 相逢 李近仁在皇城大道上散步,后来肚子有些饿了,便在一个支起的摊子上要了一碗羊肉面,坐在支起的帐篷下,慢慢地把面吃了。 数了钱,走出来,到处观望了一下。如果沿着皇城大道向西的话,很快就可以走到书店。李近仁不想去书店,于是折身往回走,于是又到了崇仁坊。 崇仁坊紧邻东市,从东市往南走一点就是平康?。李近仁突然想起幼薇来,决定去找她。 幼薇张开睡得惺忪的眼睛,本来按照安排是要去看黄钦的,可是今天,她不想去。问什么原因,什么原因也没有,就是不想去。 懒懒地躺在床上,连母亲叫吃早餐也不想动。偶尔的一次偷懒其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只是傻傻地抱着被子。 鱼娘子叫不动幼薇,便抱着盆子洗衣服去了,鱼秀才吃过早餐就去了府衙。房里只剩下幼薇一个人,躺在床上什么都没想,她居然又睡了一觉,直到日上三竿她才再次醒来。 这是幼薇到这里后第一次睡懒觉,以前都是鼓声敲响就起床。虽然没有像古人那样日落而息,日出而作,每天的作息时间是规律的。 刚吃了母亲留在桌上的早餐,鱼娘子便端着洗好的衣服回来了。 “身体没有不舒服吧?”鱼秀子关切地问道。 “没有啊,身体很好,棒得可以打死一头老虎。”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生病了呢。”鱼娘子说着就去晾衣服。 幼薇忙着去帮忙。 这一帮,难免提起老话题,“阿娘,洗衣服又脏又累,赚得也不多,不如只接一些绣活来做。” 鱼娘子笑道:“我已经少接了,有时甚至不接,她们送衣服送习惯了,送来了,我就洗一洗,没什么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阿娘真勤快。”幼薇赞了一句。 “你画画真的能赚那么多钱?”鱼娘子曾问过幼薇,做什么赚的钱,幼薇说给书店老板画画,还拿出自己的画给母亲看过。 “嗯,很好的老板,卖出去愿意跟我五五分成。正好我画的画闺房女子都喜欢,所以卖得很好。” 鱼娘子点头,没再问什么。等把衣服全部晾完,已接近中午时分,便问幼薇想吃什么。幼薇道:“想吃米饭。” 作为一个江南人,从小吃米饭长大,就算幼薇不挑食,吃久了也会想念米饭的滋味。 鱼娘子于是去东市买米买菜。 幼薇进房整理画作。 吃完中饭后,幼薇又一头钻进房里。只是这次她却不能静心坐下去,总觉得自己应该去一趟王家,看看黄钦,然后…… 然后做什么呢?幼薇心里有很多话,关于娶妻,关于纳妾,她纠结的是,现在她以何种身份来跟黄巢说这话?黄巢又是如何想的?她想与之探讨一番,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如何说起。 幼薇挣扎了一阵,最后放弃抵抗,拾掇拾掇自己,开门出去。 鱼娘子正坐在堂里做绣活,抬眼看到女儿,问道:“要去书店吗?” “嗯,出去一趟。” 大概从小到大,幼薇都是野惯了的,鱼娘子并没有多问。幼薇走出门,正是中午时分,太阳明晃晃的,刺得人睁不开眼。 幼薇抬手遮眼,走出院门。 紫薇花花期已过,树上只剩下翠绿的叶子,微黄的树叶开始往下掉落。幼薇踩着飘落的树叶一路走过去。 李近仁看到幼薇时就是这么一幅美好的画面,少女梳双鬟,穿白色襦裙,白净的脖颈微垂,似有满腹心事。 只要看到她,心里就漫出一阵欢喜,也许,这就是爱的感觉。 李近仁迎上去,幼薇抬眼,就看到一双深邃的眼睛,而她,就盛在那双如大海般深而幽广的眼睛里。 “去哪里呢?”李近仁略带磁性的声音响起。 幼薇则道:“好难得你居然没有坐在车上。” 李近仁笑起来。 两人走出平康坊,向南往亲仁坊走去。李近仁道:“你昨天的方法很不错,一天时间,已经有不少人成为我店里的贵宾。那么好的方法你怎么想到的?” 幼薇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道:“我还有更好的办法帮你聚财呢,想不想听听,你开钱庄,正好用得着。” “你说说。”李近仁大感兴趣。 幼薇甜甜地笑了,有些问题能不回答就不要回答,因为回答就意味着说谎,没事谁愿意说谎来着。 “嗯。”幼薇一直没有说话,李近仁便“嗯”了一声,催她快讲。 “要顾客存钱在你那里,办贵宾卡八八折,成衣铺存一千文的以后买衣服都八折,具体看你的利润而定。像字画、首饰店这种高档消费要求存一万文钱才可以打折,打折情况也可以根据你的利润而定。” 李近仁听得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我现在要办钱庄,如此一来,就可以拿别人的钱做成本,而把自己的钱抽出来做钱庄的生意。高明,果然高明!” 人人都喜欢听赞美之词,幼薇也不例外,虽然想法不是自己的,但高兴还是有的,尤其当李近仁对她竖起大拇指的时候,她走路都有点带风了。 路过李近仁的成衣店,李近仁道:“稍等,我去吩咐一声。”李近仁几步走进店里,幼薇便站在店门外等。 店铺入口处挂着一套男装,幼薇看了很喜欢,不知不觉便走了过去。唐朝风气开放,女子着男装在路上行走甚至骑马大有人在,甚至形成了一股风潮。 那些老夫子们于是大肆批评大家有伤风化,但老夫子们的话谁会当回事,他们由来如此,不是批评这个有伤风化就是指责那个太过前卫。反正他们眼里,只有墨守成规僵化不变才值得尊敬和赞扬,所有人都应该像他们一样,暮气沉沉顽固保守。 因为喜欢,幼薇伸手摸了摸,触手略显粗糙,但款式是她喜欢的样子,幼薇喊店里的伙计问价格。伙计告诉她,需两百文,然后道:“小娘子可以在店里多选两套,总价超过三百文,可以享受八八折优惠,超过五百文,价格更优惠。” 第143章 想揍人 幼薇听了大笑起身,“你们用得倒挺溜。” 伙计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她。 李近仁走过来问道:“喜欢这身衣服?” 幼薇道:“有点喜欢,也不是非买不可。” 李近仁道:“喜欢我送你两套好的,算是你这两天帮我出主意的报酬。” “要不要这样客气?不过我不会拒绝哟。” 听到幼薇用这么随便的语气跟他说话,李近仁开心得眉眼上扬,问:“你去哪儿?” “我朋友家,那,我们就此别过。” 幼薇是别过了,但李近仁像是没有听到似的,单手背后,亦步亦趋。 幼薇有些无奈,再次提醒道:“我朋友家就在前面。” 李近仁呵呵道:“正好,我今天无聊,也去你朋友家走走,你朋友不介意吧?” 介意不介意呢?王文木肯定不介意,他喜欢结交各路好友,黄巢吧,看她带个男的过来,呵呵,就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了。 反正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一定要跟过去,幼薇也不好给人脸色,只能默了。 “是男性朋友还是女性朋友?”李近仁又问。 “我说女的,你是不是就不去了?” “那也是要去的。” “这样其实不大好,毕竟他们种你不熟。”幼薇在心里翻了白眼,然后苦口婆心劝道。 李近仁道:“谁一开始就相熟,还不是处着处着就成了朋友。” 理是这么个理,但幼薇不希望李近仁跟过去,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驳他。 到了王文木的院子,幼薇敲了敲门,门是虚掩的,幼薇就推门进去了。院里没人,也没听到声音。幼薇道:“可能都出去了。” 从院里走到房里,幼薇看到黄钦住的那间房子半掩着,便上前敲了敲门,问道:“能进来吗?” 李近仁也跟进来了,就站在她旁边,问着:“你怎么知道里面有人?” 幼薇把他往旁边推了推,低声道:“哎,你别跟进来,我就进去看看,很快就出来。” 房里没有声音,幼薇道:“那我推门进来了。”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幼薇便推门进去了。 黄钦并没有睡觉,他只是心情不好,不想开口理人。 这是幼薇自他到王文木家后第一次进房来看黄钦,看他脸色还行,就是神情恹恹的。 幼薇问道:“你好点了吗?” “有其他人来了吗?”黄钦问。 “半路上遇到一个朋友,他说他无聊,一定要跟过来,你放心,我什么都没说过。” 黄钦看了她一眼道:“那就好,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也不想看到别人同情的眼神。” “放心,我是你阿兄的朋友,不该说的我一个字都不说。” “阿兄他们去市场上去了,婶子也去了,不过他们很快就会回来。”黄钦看了看幼薇,嘴唇嚅动了两下,道,“我想闭眼休息一下。” 幼薇以为他要说的就是这句话,也没在意,应道:“那我到外面去等他们。” 李近仁站在院子里,面向院门,背手而立,幼薇从里面出来,他转过身来问道:“里面的人生病了吗?” “嗯,没什么大事,很快就会好的。” 李近仁点头,再次转身打量这个小院。王文木家比幼薇家要略好点,起码院子没那么破旧,前院栽有绿植,已是落叶季节,有些叶子掉落在地上,但一眼望去也还是青翠。 长安人喜欢吃羊肉,据说朱大婶年轻的时候跟着她男人一起出去贩卖过羊肉,赚了不少钱,于是买了这个院子。后来她男人去了,她身体也大不如前,这才没有出去打拼。 王文木小时候父母常常不在身边,养成了不少恶习,聚众赌博、打架斗殴这样的事一样没落,家里的钱也没少往外拿。 本来就是个仗义疏财的,朱大婶没有了财源,那点家底慢慢地也给他弄没了。身上没钱了,原来的那帮狐朋狗友便疏远了他。再后来身遭了打,幼薇救了他。 也是自那以后,王文木慢慢地回归正常生活,朱大婶东请西托,终于给他弄了份坊正的工作,并为他娶了媳妇。 要说,还是朱大婶厉害,他丈夫死得早,但家里整得比幼薇家齐整多了。 正胡乱想着,王文木兴冲冲地推门进来,一眼看到院里伫立着一个锦衣玉冠的男人,不禁警觉地问道:“你是谁?你来干什么?” 幼薇从李近仁后面走出来,道:“文木兄,这位是我朋友,做大生意的,我在半路遇到他,他说他很无聊,于是便跟我一起过来了。” 幼薇话刚落音,黄巢和朱温就走了进来,后面跟着陈清莲,最后面是朱大婶。 王文木、黄巢、朱温手里都提着东西,陈清莲什么也没拿,而朱大婶则是专门走在后面保护媳妇的。 黄巢一眼就看到了李近仁,眼睛扫过幼薇,最后定格在李近仁身上,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幼薇连忙道:“我在半路遇到他,他说无聊,便一起来了。” “哦。”黄巢面无表情地看着幼薇,“是真的无聊吗?还是你跟他说了什么,让他跟过来了?” 幼薇看黄巢那个样子,心里便有了气,道:“爱信不信。” 朱温手碰了碰黄巢,问着:“谁呀?” 黄巢没好气道:“一个小白脸。” 李近仁看了幼薇一眼,笑道:“看样子你这个朋友上次被揍得还不够啊。” 幼薇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总不能说,是啊,上次揍得太轻了,也不能,上次已经揍得够狠了。站在幼薇的角度,怎么说都是错,于是,她抿了抿唇,不说话。 黄巢丢了手里的东西,一边捋袖子一边向李近仁走来,“那就再打一架,看看谁揍谁!” 王文木也连忙丢了手里的东西,过去扶住陈清莲道:“快进去,男人疯起来就像一头蛮牛,走到哪里蹶子尥到哪里。” 陈清莲抿嘴笑道:“哪有那么可怕?” 李近仁往后退开两步道:“已经打过了,不必再试。” 李近仁双手负在背后,说话语气平和,面带微笑,真是翩翩儒雅君子。黄巢则是迈着大步,眼睛横目怒瞪,像一头蛮牛。 论打,黄巢是打不过的,可是他今天就是想找人拼命,正好李近仁是他特别想揍的人,揍不揍得过不说,先开打。 第144章 这件事过不去 幼薇不忍卒看,快步走到陈清莲面前,挽着她的手腕亲热地问:“嫂子今天怎么舍得出去了?” 陈清莲道:“阿弟的大夫也是帮我保胎的那个,今天看到我说我增肥太快,要多出去走动走动,否则胎儿太大不利于出生。” 幼薇打量了一下陈清莲道:“你不说我真没觉得,现在看来里比以前丰腴了不少。不过比以前也更好看了,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太瘦了。” 王文木道:“你快别夸她了,大夫说女人生孩子瘦点才好。” 幼薇自然知道这点,现代社会的人,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幼薇刚把陈清莲扶到堂口,就听后面吆喝着打了起来,大家便都回过头去看。 却见黄巢如猛虎下山般,每一掌都挟带风声,声势甚是猛烈。李近仁上次与黄巢对打的时候就从容不迫,这次更是优游自得。可气的是,他一只手始终背在身后,只用一只手接招。 王文木惊道:“看不出来,这个白面书生还是个硬碴。”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回你看走眼了。”幼薇道。何止王文木,想当初黄巢向李近仁挑战的时候她一度也认为李近仁只有挨揍的份,结果却恰恰相反。 王文木道:“没事,挨揍也不错,身体上的疼痛可以缓解心痛。” 黄巢见李近仁竟然只用一只手接招,被人凌辱的感觉油然而生,和黄钦被宫的耻辱感叠加在一起,他连呼吸都是痛的,于是开始与李近仁拼命,出手全是狠招,一副不死不休的态势。 李近仁被迫用了双手,大喝道:“你疯了。” “是啊,我疯了,你咬我呀。”黄巢不管不顾道。 朱温本是站在靠院门处看两人打架的,这时从那边走过幼薇这边,问道:“这人谁啊,这么厉害。” “一个做生意的朋友,可能经常走南闯北吧,所以比较注重锻炼身体。” 朱温道:“这哪里是锻炼身体能做到的,黄巢是请专门的武师教过,一般人哪能是他的对手。” 所以,李近仁应该是名师所教。 场中黄巢已经使出了十二分的本事,李近仁用上双手后,黄巢渐处下风,最后被李近仁一脚踹倒在地。 黄巢倒在地上,轻轻咳出一口血来,王文木和朱温连忙去扶。 黄巢甩开他们的手,从地上站起来,李近仁的这一脚不轻,他用手揩了揩嘴角,看着李近仁道:“你够狠。” 李近仁弹了弹袍子,云淡风轻道:“已经手下留情了。” 幼薇怕两人再次打起来,连忙上前道:“明德君,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出去吧。” 李近仁抬头看了看天,中午刚过,太阳还高,他似笑非笑地接道:“天色果然不早了,那你送我回去吧。” 他巧妙地把幼薇说的“送你出去”变成“送我回去”,黄巢的脸一下子变黑了,眼睛向幼薇看去。 幼薇只当没有看到,笑道:“送你回三水小牍好吧。” 李近仁很爽快,撩了一下袍子道:“那走吧。” “走。” 幼薇看起来是兴高采烈地送李近仁走的,黄巢差点气歪鼻子,一脚踢在旁边的木桩上,痛得他抱着腿哇哇大叫。 “阿兄。”一把呼唤从后来传来。 众人转身,只见黄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房里出来,靠墙站在陈清莲身后不远处。 黄巢顾不得脚痛,连忙走过去问道:“你怎么出来了,不在床上躺着?”又担心他痛处没有愈合,连声道,“这样痛不痛?是不是痛得厉害?来,我抱你回床上去。” 黄钦的脸色不好,但却不是痛的,他苍白着一张脸道:“我让阿兄丢脸了。” 一句话,不止是黄巢心里痛得哆嗦,王文、朱温、陈清莲还有朱大婶都痛得心脏一缩。黄巢道:“傻佬,是阿兄技不如人,关你什么事?” “我知道阿兄嘴里不说,心里却觉得很耻辱。”黄钦虽然年龄小,性格却固执。 黄巢怒了,吼道:“你怎么能如此妄自菲薄?我就算觉得耻辱,那也不是因为觉得你是我的耻辱,而是被人欺负了,却还要藏头缩尾连仇都不敢报,这才是我的耻辱!” 黄钦的泪流了下来,哭道:“阿兄,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你。” 黄巢放柔声音道:“别这样说,阿兄会心痛的。”说着,他的喉咙也梗住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都说男子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黄钦看着自己敬爱的兄长哭了起来,顿时吓得手足无措,道:“阿兄,我再也不这样说了,你……你别伤心。” 王文木走过去,对黄钦道:“我扶你进去吧,大夫说你这几天要好好躺着。” 黄钦嘴唇翕动,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点了点头,被王文木扶着进了房间,在床上躺下来时拉着王文木的胳膊道:“阿兄,你跟我兄长去外面散散心吧,他这样下去会憋坏的。” 王文木道:“放心吧,我们会开导他的,倒是你,事已至此,你要想开点。” 黄钦道:“我已经想开了,以后一定好好活着,希望阿兄不会受到这件事的影响。” “我出去跟他说。” 王文木走出来,黄巢已经揩干眼泪,只是眼睛还有点惺红,他看着王文木问道:“他怎么样了?” 王文木揽着黄巢的肩道:“他说他会好好活着,希望你也不要受到这件事的影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就先让这件事过去吧,你这样,钦弟的心里会更加难过。” 黄巢低声道:“我知道,但这件事在我心里过不去,它就像扎在心里的一根刺,时不时痛上一痛。” “难为你了。”王文木在黄巢肩上拍了拍。 黄巢道:“文木兄,我们把计划提前吧,现在就安排人去盯梢,只要他们出城,我们就派人行动。否则,这件事没法过去。” 朱温在旁边道:“勿操之过急,这件事才刚发生,他们若出事,很容易怀疑到我们头上。不如,等这事冷却后再说。” 第145章 酸梅汤 李近仁和幼薇走在亲仁坊的坊道上,李近仁不时看看幼薇。幼薇问道:“你老看我做什么?” “上次跟你那位朋友打过一次后就想问你,你跟他的关系不一般吧?” 幼薇这两天心里其实挺乱的,李近仁这样问,她便回道:“比普通朋友略好点,其实也没什么。” 李近仁扬了扬眉,心里想着幼薇这句“其实没什么”代表的是什么,是两人还未发展到恋人关系吗?但那天看起来比较亲密。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有机会? 想到这里,李近仁笑了。 幼薇问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 李近仁不肯说,幼薇便没再追问。中午过后,太阳似乎更加炙热了,烤得地上跟火炉子一般。 李近仁道:“要不要去喝酸梅汤?这附近,我知道有家很好喝的酸梅汤。” 说到酸梅汤,幼薇就想起在现代社会,最热的时候,去到一家菜馆,吹着凉凉的空调,叫上一顿美食,再点一壶酸梅汤,简直不要太爽。 想着空调房里的酸梅汤,幼薇咽了咽口水。李近仁便转到一个小巷弄里,在巷弄的尽头,是一个老旧的小院,院门关闭,门上什么也没挂,也没写字。 李近仁便在这个院门前站定了,正准备敲门,幼薇问道:“你怎么知道这家有酸梅汤卖?” 李近仁道:“像这样的人家,一般只卖熟客,附近知道的想喝了就会来买。” 幼薇秒懂,这就是现代所谓的那种私房菜嘛,味道正宗,取材严谨,深得富贵人家的喜爱。 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喜欢的,老远也会寻过来。 李近仁敲了敲门,笃笃的声音传播过来。过了一会儿,院门从里面打开,一个老太太探出花白的头来,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李近仁,“郎君是来喝酸梅汤的吗?” “是,老婆婆,阿翁精神可还好?” “好,好。”老太太打开门,请李近仁和幼薇进去。 老太太又瘦又矮,头发花白,一开口,嘴里牙齿已经掉得只剩下槽牙。 “你猜老太太多大年纪?” “应该快八十了吧。”脸已经皱巴得像干枯的桔子皮。 老太太回头笑呵呵道:“老婆子已经九十了。”说完这句,她颠颠着小步跑起来,嘴里叫道,“老爷子,老爷子,来客人了。” 幼薇的嘴张大还没来得及合拢,又看到老太太跑起步来轻快得像个小女孩,这彻底打破了她对古人年寿的认识。 人生七十古来稀,这可是自古流传下来的话,像她最熟悉的诗人李白六十一,杜甫五十八,这个年龄去世在古代是比较正常的。 这老太太看她的身体和精神,再活个十年八年都不奇怪。 老太太刚走到门口,一个老翁从房里走出来,同时,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幼薇就乐了,敢情这老爷子还是个读书人啊。 “老爷子八十五了。” 幼薇眨了眨眼,难道是童养媳? 李近仁摇头,“不是,据说他们是表姐弟,老太太年轻时家庭条件不好,二十多岁还没出嫁。表弟家庭富裕,年纪稍大一点,懂得情爱的时候,他爱上了他的这个表姐,死活要娶。父母不同意,他弃了家也要娶。后来,父母没有办法,屈服了。两人结婚后,又一直没有生育,父母逼他离婚再娶,他从家里搬了出来,在这条陋巷里盖了这栋房子,然后便以卖酸梅汤为生。有些人钦佩他对爱情忠贞不二,专门到这里来喝他的酸梅汤。一传十十传百,这个地方的酸梅汤就出了名。” 幼薇没想到两个耄耋老人之间还有这么曲折又令人艳羡的爱情故事,赞道:“老太太好福气,这必定是前世积了大善果才有的福报。” 老太太在老翁臂上拍了一下,张开没牙的嘴笑道:“还不去为客人端酸梅汤来。” 老翁连忙去了。 老太太回过头来道:“来我这里喝过酸梅汤的有情人啊,最后都成了眷属。” 幼薇红了脸,对老太太道:“我和明德君只是普通朋友。” 老太太笑呵呵道:“老婆子我眼又不瞎。” 幼薇转头去看李近仁,却见他正看着自己,眼睛里似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幼薇连忙扭过头,对老太太说:“阿姆这次只怕看走眼了。” “来来,屋里坐。”老太太笑眯眯地招呼两人进去,又道,“老婆子我活这么久还真没看走眼过。” 李近仁这时也道:“我们真的只是普通朋友。” 老太太呵呵笑。 屋里收拾得很干净,可见两位老人身体确实不错。 老翁用托盘端了两碗酸梅汤来,道:“我这里酸梅汤管够,想喝多少都有,只收一份的钱。” 幼薇拿勺子舀了一勺,慢慢地喝进去,嗯,凉丝丝的,酸甜可口,让人感觉每个细胞都得到了滋润。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能喝到这样一碗酸梅汤,确实是一次幸福的享受。 从老人家喝了酸梅汤出来,走上坊道,太阳已经西斜,但余威尚在,两人于是专挑树底下走。 李近仁道:“第一次到京城来,就是在这里喝了一碗酸梅汤,听着老人的爱情故事,觉得相爱就坚守一生,这种感情真的很好。” “那时你多大?” “大概十五六岁吧。” “谁带你来的?” “一个阿兄。” “想不到你还有这么感性的一面。”幼薇上下打量着李近仁道。 一个广陵首富竟然说出这么感性的话来,倒是叫幼薇对他有了另一层认识。 李近仁笑道:“其实男人可以比女人更懂爱,比如刚才的那个阿翁,他明明比他表姐小那么多,却愿意像护孩子一样护着他。” 幼薇点头,接道:“有些夫妻相互之间很冷漠,追究起来,就是男人不懂得如何爱人。其实哪里是男人不懂爱,他只是不愿意爱。或者不愿意爱你,若是碰到那个甘愿让他牺牲的女人,他也可以体贴入微,也可以深情如海。” “你说得对,女人一定要找一个全心全意对自己的人。” 听到李近仁这句话,幼薇不禁侧目,丫的,这人好像知道她的心事似的,这是专门给她提供答案来了吧。 第146章 挑拨关系 幼薇暗暗地告诫自己,如果没有碰到愿意跟自己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那个人,那就不嫁。黄巢若是想要三妻四妾,了悟不是说自己跟佛有缘吗?那就直接老死在寺院之中吧,免了人世间的种种烦恼。 幼薇和李近仁从亲仁坊出来,阿陌驾着马车寻了过来,说是有重要事情要李近仁亲自处理,李近仁便坐马车走了。 幼薇快到家的时候,看到黄巢斜靠着站在她家门前。黄巢也看到了她,他站直了身体,问幼薇道:“你去了哪里?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久了。” “去吃了点东西。” “与他一起?” 黄巢醋意大发,这让幼薇特别不舒服,回道:“只是去吃了点东西而已。” 听幼薇毫不在意地这样说“只是去吃了点东西而已”,黄巢气极了,他责问道:“你难道看不出来他对你别有用心?” 幼薇撇嘴道:“别有用心?看不出来,我只知道,他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极为尊重我。不像你,动不动就跟我吼。” “你……”黄巢烦躁起来,他咻咻地喘了几口气,道,“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我是来找你解释的。” “解释什么?”幼薇问。 后面门“吱呀”一声开了,黄巢连忙转身去看,鱼娘子站在门里,看着他们两个道:“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 鱼娘子手里抱着一叠衣服,幼薇问道:“阿娘这是要去哪里?” “我把衣服送去紫微阁,你们进屋聊吧。” 送走鱼娘子,幼薇邀请黄巢进屋,毕竟外面还有太阳,虽然已经是斜晖,但中午时的余热依然炙热。秋老虎的威力有时不亚于炎热的盛夏,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黄巢跟在幼薇身后,吱吱唔唔道:“我可以为了你不娶妾室。” 幼薇回头道:“这个恐怕不是你说了算,我问你,若是你娘逼你纳妾呢,你会怎么办?” 黄巢张了张嘴,“我娘,我娘不管这个事。” “那可难说,现在不管,不代表以后不管,你只说,你娘死活让你娶你怎么办?” “我说服她。” “说服不了呢?” “反正我不娶,她也没办法。” 幼薇点头,“要是万一我不孕呢?” 黄巢走上来,伸手想抱幼薇,幼薇躲开了,他舔了舔嘴唇道:“怎么净说些不可能的事?” “怎么会不可能?你看看我周围的邻居,或者那些大户人家,很多女人都不能生。” 在古代,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很多,像多囊卵巢,子宫畸形,输卵管堵塞,这些女人常见的疾病,现代社会不算个问题,在古代可是没有任何办法。这就造成了不孕多有发生。 “这都是将来的事情,又不是必然发生。”黄巢道,他有点不耐烦,幼薇这样纯粹是没事找事,都没有发生的事你让他如何处理,“那你说怎么办吧?” 想起卖酸梅汤的老人,幼薇眼含期待道:“那我们两个人就相守到老,就两个人,可不可以?” 黄巢皱眉,“子孙后代的事,总不能没后吧。”他小心地措辞,“女人要是不能生孩子,还阻止丈夫生,那不大好吧,毕竟牵涉到家族传承的事。” 幼薇对黄巢笑了笑,道:“我今天去喝了酸梅汤,就在亲仁坊里,挺好喝的。” “是吗?”黄巢靠过去,“好喝明天再去喝,我陪你去。” 幼薇离他远一点,道:“不用了,你回去吧,我要回房休息了。” 幼薇回房了,院子里只剩下黄巢,愣愣地站了一会儿,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黄巢回到王文木家,问王文木:“亲仁坊是不是有一个很特别的酸梅汤?” “有,你想喝酸梅汤?” “幼薇最后特意说了去喝酸梅汤,所以我想问亲仁坊是不是有一个很特别的酸梅汤?” 王文木勾搭着黄巢的肩膀,道:“亲仁坊的这个酸梅汤啊,可是大有来历的。” 紧接着,王文木简单地叙述了两位老人的爱情故事。黄巢气得甩开王文木,一掌拍在墙上,气咻咻道:“我就知道突然莫名地提什么酸梅汤,这狗日的李近仁没安好心,其心可诛。” 王文木拍着他的肩膀道:“老弟啊,女人嘛,都是靠哄,不管怎么样,先哄好再说。” 黄巢这时却傲娇起来,“我才不去。” 他这话让王文木忍不住笑起来,拍拍他的肩道:“不去不去,咱哪都不去。” 幼薇回房后就关上了门,要说今天的酸梅汤,对她的影响可就太大了,首先是提高了她对爱情的期望值。原来就要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她更加坚定地相信,即使在这古代,男人也可以做到一心一意。 话说李近仁对她似乎有些意思,但这个意思幼薇可是一点儿也不敢奢求。所以对于李近仁,她倒是没有多想,只是很羡慕两位老人的爱情。她想,世界上若真有一个人这样对自己,她必舍身相报。 幼薇坐在桌旁,懒洋洋地拿出画册来,以首富为主角的故事她又画出了四册,总共出了八册,她现在正在画第九册第十册。 想想,她其实一直想要的就是那种生死相依的爱情,比如《掌中娇》这本书中的男主就是这样的人,不纳妾,为了女主连命都能不要,全心全意只爱女主一个。 幼薇正准备画画,门上传来敲门声,母亲出去了,幼薇只能亲自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看起来瘦瘦的阿陌,他一手牵着马,一手拿着一包东西。幼薇出来,他把东西往幼薇怀里一塞道:“郎君说送给你的。” “什么呀?” “你自己看吧。”阿陌转身跨上马走了。 幼薇心道:果然有其主必有其仆,这个阿陌,就跟他的主子一样,行事阴阳怪气。好起来满面笑容,和蔼可亲,拽起来他懒得搭理你。他的主子更可气,歹起来冷嘲热讽,只怕气不死你。 幼薇一边往回走一边打开了那个包,里面是两套男士衣服,还有幞头,颜色一套青,一套淡兰。摸一摸,面料柔软舒适。 李近仁倒是把他说过的话记在心上了。幼薇也只当这两身衣服是她这两天出主意的报酬,抱着衣服回房试穿了。 第147章 黄钦出走 幼薇先试了淡兰色的衣服,勒上搭配的腰带,再带上幞头,幼薇在铜镜里瞧了瞧,镜子里是一个俊俏的小哥: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有粉红的双颊,和高挺的鼻梁。 幼薇对着镜子里的小哥左看右看,眨眨眼,噘噘嘴,然后就笑了。刚把衣服换下,还没来得及收,门就又被叩响了,这次是她卧室的门。 鱼娘子的声音响起,“幼薇,在家里吗?” 幼薇应道:“在呢。” “那我准备晚餐了。” 敢情喊她就是为了确定煮几个人的份。鱼秀才经常是一出去就不见踪影了,中餐晚餐基本上都不用为他准备。幼薇现在有时也这样,一出去就是一天。幼薇觉得她娘挺可怜的,经常一个人在家,除了洗衣服绣花也没别的事干。 之前幼薇总是叫她别洗衣服了,又脏又累,她娘总是说,能做就做点。这一刻,幼薇特别理解她,娘活得就像一个影子一样,悄无声息。 幼薇走出房间,鱼娘子不在堂里,幼薇便往厨房走去。小小的厨房里鱼娘子单薄的身体在里面忙碌。 幼薇走过去问道:“阿娘,要我做点什么吗?” 鱼娘子挥着带水的手道:“你出去出去,这里有阿娘一个人就够了。” 幼薇看着阿娘,慢慢地退了出去,感到特别不能理解,为什么她就能这样无声无息地操劳着,除了上次怪责女儿对父亲不够用心外,她几乎没有怨怪过谁。 “阿娘,有什么需要你就喊我,我就在房里。” 鱼娘子回头笑了笑道:“行,你进去吧,我一个人能行的。” 直到很多年后,幼薇还是不能理解阿娘,不知道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她爱一个人,就爱得无怨无悔,全心全意地付出。可是当她恨一个人的时候,她也能做到说不见就不见,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亦是如此。如此决绝果断。 幼薇一步三回头地进了房间。很无聊,于是开始画画,这一次,她很快全神贯注地画起来。 幼薇还是坚持每天去王文木家报到一次,看看黄钦,同时也劝导一下那三个不知何时会爆的不定时炸弹。 而在这条路上遇到李近仁的次数多起来,有时李近仁会陪她走一程,有时会请她对钱庄的装修布局出点意见。幼薇直接让他参考当铺的格局,但同时提出要准备保险箱的意见。 李近仁都一一采纳了。 幼薇很有成就感。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黄钦慢慢地好了起来。有时能跟黄巢他们一起出去转悠转悠了。 黄钦吃喝住,包括说话做事都很正常,大家的担心显得有些多余,黄钦适应得很好,表现也很平静,除了面色有些苍白外。 黄巢于是提议带幼弟回紫阁山休养,为了答谢王文木一家这么多天的照顾和收留,黄巢决定请大家好好吃一顿。 这天,幼薇和朱温都过来了。 席间,大家觥筹交错,黄巢一个一个地敬酒,说着感谢的话,情到深处,还慷慨洒了泪。 大家都很感慨。黄钦伤口刚愈合,不能喝酒,于是以水代酒,向席间各位致谢。大家都鼓励他好好生活,黄钦笑着答应了,还说自己一定会努力活下去。紧接着,他就对大家说,要出去方便一下。 黄钦不在,大家慢慢地释放心中的伤痛之情,还生怕黄钦进来看到。 朱温举杯道:“来,大家喝酒吧,别的都不多说了。” 大家也知道,朱温这是怕说的话被黄钦进来听到。毕竟这事太严重了,估计没几个人能承受得了,于是都附合道:“喝酒喝酒。” 又吃了一会儿,黄钦还不见回来,黄巢道:“我去看看。” 黄巢出去,很快又回来了,说院子里房间里都找不到阿弟。大家劝他别急,可能是躲在院子里的某个地方伤心去了。 所有人都放下筷子去找,房里房外,院里院外外都找了一遍,没有找到人。 “这孩子,不会是做了傻事吧?”朱大婶低低的一句话,却如五雷轰顶一般,众人齐齐转眼看她。 朱大婶连忙道:“我胡说八道,大家分成几路人马再往外找吧。” 幼薇道:“稍等,我们先去看看他有没有在房里留下什么。” 幼薇话未落音,黄巢已当先去了黄钦住的房间。如果他要做什么,肯定会留下书信。 朱温紧随黄巢后面,安慰他道:“放心,阿弟这段时间精神还算好,断不会去做傻事。” 黄巢没作声,先在桌上找了一圈,然后又翻床上的被子,枕头。当他翻开枕头时,一封信赫然躺在那里,上面写着“阿兄亲启”几个字。 没有人知道黄巢此刻的心情,他颤抖着手拿起信,迫不及待地拆开,却在拿出来的那一刻迟疑了。 一只素手拿过他手里的信,很快拿出里面的信纸,只见上面简单地写了几句话:“阿兄,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让父母不要伤心,就当他们从来没有生过我这个儿子。” 信中没有交待他要去哪里,这让人有一些很不好的猜测。 难道他一早就存了死志,所以这么多天能安安静静地度过?大家越想越忐忑。 幼薇道:“大家尽快去找人吧,这些天他都很平静,应该不会是存了死志。真要死的话,不用等到今天。” 幼薇的话有几分的道理,黄钦之前单独出去过好几次,虽然不准大家跟着,但总能平安回来。他要是想死的话,以前就可以做到,不必非等到大家聚餐的时候。 可是,幼薇的话似乎也没有道理,因为黄钦表现得太平静。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众人都担心他承受不了,偏偏他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太平静了不是好事! 于是除了陈清莲外大家分向四个方向去找人,幼薇和朱大婶往北走,其他三人分向东南西三个方向。 长安城那么大,大家找了一圈,全都黯然回来。 “要不,我们去找张直方帮忙,他是大将军,手下人多,比我们几个人在这么大的长安城里找人要容易得多。” 第148章 被激发了 找人刻不容缓,幼薇的提议得到了大家一致的认同,于是一行四人立即直奔通义坊大将军府。说来也巧,张直方正好在家,他很热情地接待了几位,并让仆人端上好酒好菜款待他们。 黄巢连忙摆手让张将军别忙活了,并将自己此来的目的和前因后果简单说了。 张直方一听大怒,拍桌而起,道:“竟有此事?兄弟们等着,老兄这就为你们阿弟报仇。” 黄巢连忙道:“不不不,我现在只想找到钦弟,报仇的事以后再说。” 张直方随即坐了下来,道:“你说说你阿弟今天出去的时候穿了什么衣服,还有身高胖瘦,以及长相。” 黄巢一一叙明。 张直方当即唤了身边得力干将,吩咐他们带人去找。当着黄巢的面,他把金吾卫都发动了起来,然后对黄巢道:“这么晚了,大家也都饿了,我让人备了酒席,喝了这顿酒,阿弟的下落就查明了。” 眼见着张直方分派了那么多人出去,这时再请他喝酒,黄巢也不好拒绝。于是好酒好菜端了上来,大家在张直方的邀请下入了席。 大家都是老相熟,除幼薇不大能喝酒外,其余都是无酒不欢的主。酒喝起来,热热的饭菜下了肚。 眼见着暮色降临,却还是无人来汇报消息,黄巢坐在席上有些焦躁难安。 张直方大手拍在黄巢肩上,道:“别急,长安城这么大,就算找到人,回来也需要时间。” 黄巢点头。 张直方举杯,“来,再喝三杯酒,消息就来了。”他一个一个地劝酒,刚到第三杯,就有一个小将进来,他在张直方的耳边嘀咕了一阵,然后便退出去了。 黄巢问:“张将军,我阿弟找到了吗?”他很紧张,攥筷子的手攥出青筋来。 张直方笑道:“放心,找到了,没有坏消息。” 黄巢松了一口气,举杯向张直方敬酒道:“还请张将军告诉在下阿弟的去处。” 张直方道:“实话告诉你,他去了一个你们谁也想不到的地方——司礼监。” 司礼监,又叫宫廷监办事处,总管宫廷十二局,什么尚衣局,敬事房等等都在它的管辖之内,总而言之,黄钦他这是进宫做太监去了。 对,在唐朝,太监被称之为宦官,也就是说,黄钦这是要进宫做宦官。 黄巢等人终于明白,前段时间黄钦一开始是跟他们出去溜达,待他们放心他一个人出去时,他便时不时单独出去。原来他是打听司礼监的去处了,估计早已经跟里面的人联系好了。 不管何时,宦官总是难招的,现在有一个现成的,长得还眉清目秀的人主动投靠,又已经净了身,司礼监的人稍稍查明证身即可接纳。 几个人听了这个消息,是几分欢喜几分愁。欢喜的是他没有自寻短见,愁的是宫廷环境复杂,黄钦从小娇养着长大,不知道他能不能适应宫里的生活。 黄钦去那里显然已经经过深思熟虑,没了子孙根,哪怕身边人再悉心呵护,也阻挡不了外界的冷言冷语。 皇宫那个地方不一样,与他接触的男人大家都是无根之人,也就不存在谁笑话谁。 可是皇宫到底是复杂的,多少宫女太监葬身皇宫,最后连个尸体都没落着。 “阿弟进了皇宫会怎样?”黄巢自语道,语气里全是担忧。 “能怎样?”张直方喝着酒,“刚进宫的小宦官么,人人都能欺负他。若是遇到主子好,就只是被宦官欺负。若是遇到的主子不把人当人,可能一不小心就丢了性命。” 张直方每说一句,黄巢的脸就白一分。 “我能不能见一见他?”黄巢既担忧又心痛,阿弟好好的一个少年郎,变成如今这样,他这个阿兄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现在再听到张直方的这一番言论,他杀人的心都有。 张直方道:“刚才那个小将军说了,想带你阿弟出来,但他说从今往后不见任何人,哪怕是父母也不见。” 这就是他在信中写的,让父母只当没生过他这个儿子吧,如此决绝坚定,黄巢拿起桌上的一碗酒仰头大喝。酒从他的嘴角落下,不知是甘美的酒还是酸涩的泪。 张直方突然一拍桌子站起来,“喝酒有什么意思?要么就真刀实枪地把那些人打一顿,打折他们的筋骨,出了这口窝囊气。” 这话正中黄巢下怀,这几天的理智全线崩溃,他跳起来道:“走,抄家伙,不打断他的筋骨,我誓不为人。” 王文木也从椅子上跳起来,吼道:“兄弟们,抄家伙。” 朱温连忙站起来大声喊道:“黄兄,文木兄,你们别冲动啊,我们不是都商量好了吗?”他不能在外人面前明着说商量了什么,只能这么含糊其辞地喊。 幼薇也站起来,想要阻止他们,但她完全没有开口的机会。因为黄巢转身看着朱温,他眼中充血,额上青筋暴跳,大吼道:“你若不愿意可以不去。” 他眼睛血红,脸也红得厉害,跟那天把黄钦抬回王文木家后蹲在角落里的那个男人一模一样。 不得不说,张直方一句话把黄巢和王文木身上所有的怒火都激发了出来。 黄巢说完这句话,便噔噔噔地往外跑,王文木也追着跑了出去,这本来就是个冲动的主,这会儿也不管不顾了。 幼薇紧跟着冲出去,却只能追在后面,而且还越追越远。她回头去看张直方,吼道:“你怎么能这样?你明知道他们俩都是冲动的人。” 张直方压根不理她,命人牵马过来。 幼薇无法,去看朱温,朱温摊了摊手,表示他暂时也没有办法。 张直方的人很快牵马过来,这些人都骑上了马,朱温果断地抓住一匹骏马纵身跳上去,并向幼薇伸出了手。 幼薇没有犹豫,但她不是去抓朱温的手,而是对朱温说了声“谢谢”,然后抓住另一匹马的缰绳,翻身上马。 这一切发生在一瞬间。 张直方带着几位干将,向黄巢和王文木离开的方向追去。朱温一拉马缰,跟在他们身后风驰电掣地飞奔在朱雀街上。幼薇连忙追上。 第149章 劝导王文木 马很快,风很大,人的衣服在风中烈烈作响。幼薇抖缰拍马,追上朱温大声道:“我们这样明目张胆地去打人,打的还是贵人,按照大唐的法律,我们这是以下犯上,到时被金吾卫抓住,就不是出不出得来的问题了。朱兄,我们一定要阻止他们。” 唐朝法律以下犯上向来处以重刑,而以上欺下,即使杀人,最多也就被流放三年。这是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 风把幼薇的声音吹得破碎,但朱温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道:“黄兄现在那个样子,我们哪里能劝得动他?” “我们一个个来,我劝文木兄,你去劝黄巢,以你的聪明才智你一定可以的。今天我们俩要是阻止不了他们,我们便都有大祸。所以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阻止他们,朱兄,拜托了。” 幼薇说完这句话,策马去追王文木。 王文木和黄巢先后出了将军府,后来张直方骑马追上他们,两个卫士直接让了两匹马给他们。 如今,王文木和张直方、黄巢等一起骑马去往亲仁坊。 夜暮已经悄然降临,皇城大道被夜色笼罩,天上一轮淡月,虽然没有将长安城的夜晚照得如同白日一般,但淡淡的月色中,人影分明。 幼薇很快找到王文木,拍马追上去,大声道:“阿兄,大婶和你老婆孩子还在家里等着你呢,你不能跟他们去。” 黄巢此时正骑马与王文木并行,他也不想连累王文木,于是道:“文木兄,你不要去,大婶和你妻子孩子还需要你照顾。” 王文木黑着脸,吼道:“我怎么能不去?阿弟是在我的地盘上受的伤,我不为他报仇我良心何安?” 幼薇知道王文木向来冲动又执拗,于是放弃说服他,骑马去找张直方。 张直方本来就跟王文木和黄巢一起,幼薇很快骑马跟他并行。 “张将军,老兄,你能不能听我一言,老兄。”张直方曾经要幼薇称他为老兄,幼薇着急,也不知道哪个称呼能让他满意,故而紧急之中一阵乱叫。 张直方勒马放慢了速度。幼薇也放慢了速度,道:“阿兄,不管怎样,麻烦你帮我把王文木拦下来。阿兄可以冲动,但王文木不行,他好不容易当上坊正,家里还有一个老母亲,妻子刚怀有身孕,一家人都需要他照顾,他不能去。”幼薇这话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张直方向前面两骑身影看去,他因为放慢了速度,王文木和黄巢立即超过了他。但是,这两人见幼薇拦着张直方说话,立时又掉转马头回来。 黄巢不知道幼薇找张直方谈了什么,以为她要阻止大家报仇,红着眼睛道:“幼薇,连你也要阻止我们吗?” 幼薇眼睛直视黄巢,“不,你们我不管,但王文木不能去。你们现在这样去打人,那就是以下犯上,结果有多严重你不知道吗?” 黄巢脸色稍霁,觉得幼薇的话对,他可以犯浑,可以进监狱,但王文木不能去。黄巢扭头,还没开口说话,王文木已经掉转马头往亲仁坊飞奔而去。 幼薇对黄巢吼道:“你如果真的顾念兄弟之情,就去把王文木拦下。” 黄巢不敢迟疑,连忙掉转马头去追王文木。 张直方突然大笑起来,“妹子巾帼不让须眉,佩服!卫士,去把王文木拦下来。” “是。”张直方带领的六名得力干将此时正候在他身边,听得命令,齐齐应道。 “驾!” 皇城大道上,几匹马快如闪电。这时还没到坊门关闭之时,大道上还有少量行人,听到得得的马蹄声,他们飞快地向两边道上闪去。 长安城里,像这样骑马急驰的大有人在,作为资深的京城人氏,他们习惯了及时闪路让道。 黄巢紧追王文木,嘴里唤道:“文木兄,阿兄。” 王文木只管往前飞奔。 从通义坊去到亲仁坊,距离不短,但那是相对于走路来说的,再不拦下王文木,很快就要到亲仁坊了。 正着急间,“驾!”一溜烟六匹马向王文木前后包抄过来。 “你们干什么?”王文木大怒道。 “奉将军之命拦下你。”一个卫士大声道。 张直方很快来到他们面前,王文木还没说话,张直方就挥手道:“把他绑起来。” “为什么绑我?”王文木挣扎,但他如何是久经训练的金吾卫的对手,很快被人抓住,也不知道金吾卫从哪里拿来了捆人用的绳索,把他的手脚都缚了起来。 “为什么绑我?”王文木大吼,身子不断挣扎,想要挣脱开来。 张直方道:“别白费力气了,金吾卫绑的人还能让你逃脱。至于为什么要绑你,这个你得问我老妹,她这样要求的。” 张直方话落,王文木就看到了幼薇,她的身边还紧跟着一辆马车。这辆车是幼薇在张直方答应她后骑马在附近车行租的。 王文木看着幼薇大声道:“妹子,你误我。” 幼薇道:“阿兄,我不能看着你进去,这样对不起大婶,也对不起你老婆。” 张直方挥手,王文木就被金吾卫抬起来丢进了幼薇租来的车里。而此时,朱温已经来到黄巢身边,幼薇看了一眼朱温,跳下马,翻身上了马车。 这件事她暂时只能做到这样了,其余的就看朱温了。幼薇掀开车帘,对张直方道:“你们的事我就不参加了,我送阿兄回去。” 王文木被绑,被卫士们随手一丢,脸朝下,背朝上,差点磕掉牙齿,心里又气又苦。 幼薇弯腰进车,王文木抬头看到她,吼道:“鱼幼薇,你放开我。” 王文木叫幼薇,从来都是“妹子妹子”地叫得亲热,偶尔或者叫句“幼薇”,像这样连名带姓地叫,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幼薇冷静地坐在车里,看着王文木扭着身子又吼又叫,她叫车者慢慢开,说不着急回去。 王文木气得跳脚,可惜,手脚被绑,他跳不起来。喊不动幼薇,王文木破口大骂起来。幼薇索性撕了衣布堵住双耳。 王文木见骂也不行,怒吼几句后就不骂了。 第150章 不能被官府抓住 幼薇取下塞耳朵的布道:“阿兄,现在可以听我说话了吗?你若想骂,还可以继续,不过救黄巢的时间可就耽误了,你忍心看你的兄弟因你而吃牢饭吗?”幼薇拢着双手,一副任你放马来的样子。 王文木向来重情重义,怎忍心让兄弟们因他出事?听幼薇如此说,他瞪着眼,直直地看着幼薇。 幼薇见他不骂了,道:“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你的坊正会丢,还会因此坐牢。” “去他妈的坊正,老子早干得烦了。”坊正工作琐碎,而且全年无休,王文木早就不耐烦,不过是因为这个职务是母亲花大心思求来的,这才耐着性子做。 幼薇相信他说的绝对是大实话,道:“你是干得烦了,可这是你娘托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弄来的职位。虽然赚不了大钱,养家糊口总没有问题吧。另外,你的妻儿怎么办?你丢了工作不要紧,你去坐牢也不要紧,但是你的妻儿呢?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戳着脊梁骨说,你看,她的丈夫,或者这孩子的爸爸坐牢呢。他们会被人瞧不起,生活异常艰难,你想看到这样的结果吗?” 王文木想起陈清莲抱着他的腰在他怀里哭泣的样子,当时泪水落在他手上,凉凉的。若是坐牢,妻儿受尽欺凌,他又怎么忍心? “可是,张直方是三品大将军。”王文木纠结道。 “嘁,你也知道他是三品大将军,正因为这样,我才怀疑他到底是在帮你们还是在害你们。你想啊,他是什么来历,三品大将军,到处游猎没上过班,皇帝都不敢把他怎么样,但你和黄巢就不一样了,你们只是普通百姓,若是伤了那些大官人的儿子,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套你头上,不死都得脱层皮。你愿意你的兄弟跟着你一起去吃牢饭上断头台吗?” 幼薇吸了一口气接着道:“我倒宁肯你们偷偷商量,偷偷地把那些王八蛋揍一顿,打伤也好,打废也罢,正如朱大婶说,只要不把自己搭进去就好。” 幼薇想起唐中期的段太尉,出手就把那些害人的邪恶子弟断头注槊上,那是多么大快人心的一件事啊。可惜,现在已经是唐朝末年,官官相扶,欺压良善是常态。 王文木向来是宁肯自己死,也不能伤害朋友,如今又有了妻儿的牵挂,心中已是摇落成泥,抬头看着幼薇道:“妹子,你说得对,我们和张直方不一样,他能杀人放火。但我们只要犯事,可能就会要命。所以即使要干,也只能偷偷地干,否则就完了。幼薇,现在,黄巢和朱温会不会正在干傻事呀?” 幼薇道:“所以我们得快点去帮他们。” “怎么帮?” 幼薇道:“能劝阻就劝阻,不能劝阻,想办法带他们离开,总而言之,不能让他们被金吾卫所抓。” “张直方带的就是金吾卫,希望他们……” “阿兄,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人心隔肚皮,你不知道别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不是所有人都像阿兄这么耿直。” “那你放开我,我们去追黄巢和朱温,希望还来得及。” “好。”幼薇见王文木听进去了,便连忙弯腰帮他松了绑,同时命令车者以最快的速度开往亲仁坊。 再说黄巢和朱温并马前行,朱温见黄巢听进了幼薇的话,趁机进言道:“黄兄,那些邪恶的人一定要暴打一顿,最好打折他们的手脚,否则难消心头之恨。”这是先顺着黄巢。 黄巢哼道:“不打断他们的手脚,难消我心头之恨。” “对,但是打人之前我们是不是先戴个东西遮脸?毕竟我们不是张将军,钦弟已经出事,你父母肯定不希望你也出事。而且,你若被抓,必定牵涉到宫中的钦弟,你希望他再次因你论罪吗?” 黄巢望向朱温,把马缰往后勒,骏马奔驰的速度立刻减了下来。 黄巢道:“兄弟,你说得有道理,就算不为自己着想,我也得替你和你我的父母着想,替我钦弟着想,他已经这么惨了,我不能让他再因我受牵连。” 张直方一马当先走在前面,见黄巢和朱温没有跟上来,他回头看了一眼。 朱温道:“我穿的是青黑色衣服,我撕下袍子蒙住脸。还有,我们要随时注意有无官兵到来,绝不能让他们抓住我们。” 黄巢应了声“好”。 见黄巢听进了自己的话,朱温很高兴。勒马慢行,把袍子撕下一大块来,给黄巢一块,在自己脸上蒙了一块,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道:“这样就算官兵来了,我们只要逃得及时,他们也没有办法。” 在快到亲仁坊的时候,朱温又道:“我们不应该跟张将军一起进去。” “为什么?” “我们要装成被欺负得敢怒不敢言的普通百姓,趁张将军发脾气的时候,冲出来趁机打人消气。” 见黄巢不言,朱温又道:“张将军见我们不在,必定要找理由打他们一顿。我们蒙面出现,他若有心帮我们,此后查起来,必定不会供出我们是谁。毕竟,这些恶人做了那么多恶事,得罪的人不在少数,你说是不是?” 黄巢觉得朱温说得很有道理,他很想义气冲天风风火火大干一场,但想到父母,想到阿弟,想到此时还同自己共进退的朱温,黄巢理智地克制了自己,勒马慢行。 张直方回头见黄巢和朱温没有跟上来,也没放在心上,带着自己的卫士纵马冲进亲仁坊。 夜暮已经降临,但月色均匀,四周像蒙了一层薄薄的轻雾。 长安城里虽然有宵禁制度,但坊内通宵达旦玩乐的大有人在。所以长安城的夜晚并不枯燥乏味,坊内歌舞升平在夜晚来得更加喧嚣。 张直方命金吾卫去打听那一帮恶少今天可有在街上晃荡。 也活该这群人今天有事,上次的事情之后,他们并没有因此有所收敛,还是日日在街上逍遥,捶人釜盎,折人手足,调戏妇女,无恶不作。市人避之如虎狼,他们却益发嚣张跋扈。夜暮降临,他们还舍不得回家,继续在街上寻找供他们消遣的玩物。 第151章 痛揍纨绔 今天撞入他们眼睑的是一位清丽的道姑,名叫玄妙,正值青春年华,穿的道袍娇俏华丽,头上插一支珊瑚簪,显得明艳动人。这些人把这道姑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地调戏。 道姑哪里见过这个世面,眼见着被六个不知来历笑得歪牙咧嘴的少年郎围住,吓得要哭。这正合了六人的心意,嘻嘻哈哈地耍嘴皮子后,又开始动手动脚。小道姑吓得哭起来,纨绔们兴奋得哈哈大笑。 张直方等人就在这个时候到了。 张直方疏狂豪放,但从小在军伍中长大,骨子里的正义之气从未因这些年的跳脱而有丝毫变化。一见之下,顿时气得双目圆瞪,大喝道:“卫士们,给我好好打,只要不打死,全都算本将军的。” 亲仁坊的这六个烂人早就臭名昭着,张直方本不欲插手这些事,直到黄巢等人找上门来,听到他们居然脚踹睾丸,致人身残,这才决心管上一管。谁知又让他看到这一幕,张直方本是性情中人,哪里忍得住,一声暴喝,冲上去扬鞭就打。 金吾卫听得命令,骑马冲上去,把吓得四散乱逃的几个纨绔全部用鞭子赶进一个圈里虐打。 玄妙在混乱中逃出来,见没人拦她,回望了一眼,抱着双臂边哭边跑了。 黄巢和朱温见状也冲了进来,他们骑马,手里有马鞭,挥鞭向地上满地乱滚的少年抽去。 金吾卫有六个,加张直方,再加上黄巢、朱温两人,骑马用鞭子抽打这些少年的足足有九人之多。但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黄巢总觉得这些金吾卫也在出手打人,但有时好像也在阻止他下重手。因为黄巢的鞭子一旦指向那些人的要害时,总有人用鞭子把他挡住。 “你们怎么回事?”被拦了好几回,黄巢忍不住暴喝道。 “将军说了,不能伤人性命。”拦住他的金吾卫回道。 百忙之中,黄巢抬眼去看张直方,见他和金吾卫们纵马跃来跳去,把六个纨绔始终控制在他们的包围之中,又不时抽他们一鞭子,吓得纨绔们东奔西逃,抱头鼠窜,嗷嗷大叫。可是鞭子还是如雨点般抽在他们手上,身上。 幼薇和王文木进亲仁坊,一开始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便让车者沿着坊道四处找,终于在亲仁坊的西南听到鬼哭狼嚎的声音,连忙让车者往声音发出的地方开去。 马车快要到的时候,幼薇和王文木跳下车,于是就看到了前面说的一幕,六个少年被撵得像狗一样四处奔逃,有的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有的边逃边哭爹叫娘。 王文木正要上前,被幼薇一把抓住,道:“别去,不能去。” 王文木问:“为什么不能去?” 幼薇指着场中道:“你看他们。” 王文木向场中看去,月色虽然不明,但王文木还是看清楚了,场中金吾卫穿着卫士服,张直方穿的是三品大将军的紫色官服,另有两人用青巾蒙面,只露出两只黑漆漆的眼睛。 “是朱温。”幼薇拉着王文木往后退去,“一定是他说服了黄巢。” 王文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样冲上去岂不是暴露了身份?到时金吾卫或者武侯铺的人一来,抓住自己,再一查,之前黄钦受伤在武侯铺留有案底,武侯们顺藤摸瓜一定会查到黄巢和朱温身上。 王文木对幼薇竖了一个大拇指,同时问道:“现在怎么办?” “武侯铺的人应该很快就会过来,亲仁坊是你的地盘,你去叫些相熟的闲人来,表面上帮那些纨绔的忙,实则扰乱秩序,趁机让黄巢和朱温走,差不多得了,最好能让他们两个在武侯铺的人到来之前离开这里。只要武侯们抓不到人,这事也就只能不了了之。” 王文木一拍大腿道:“有道理,只要张直方死咬住不认识这两个人,武侯们没有证据,去哪里抓人?” 幼薇催促道:“快去快去。”又道,“一定要找那些信得过的人。” 幼薇话落,就听见嘈杂的声音从四面传来。亲仁坊的武侯收到消息从四面八方赶过来了。王文木连忙跑去找人。 张直方穿着三品朝服,刚到的武侯一时摸不清楚状况,但那些被围殴的纨绔们见武侯过来,哭爹叫娘直报家门,请求武侯相助。 其中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虽然被打,气势上却一点都没弱下去,他躲开一匹马,又避开一条鞭子,虽然被随后的鞭子抽打在地,但嘴里依旧不忘叫嚣,“你们等着,等着吧,我祖父是三朝元老,我父亲是户部侍郎,很快就要升做中书舍人,你们敢伤我,他们一定会杀了你们,将你们千刀万剐,千刀万剐你们。” 户部侍郎是上四品,中书舍人是中书省内置的职务,负责起草诏令,参与皇朝机密,是掌握实权的三品大官。 而追打这个少年的正是蒙着面的黄巢,少年叫得越大声,黄巢打得越用力,他恨这少年嚣张跋扈,而且看这样子,六个人里,这少年一定是头,那么阿弟被踹成那样,这少年多半是指使者。 这样想着,黄巢下手就毫不留情,但每当他的鞭子抽得过狠时,总有其他鞭子甩过来卸掉他的力道,有些甚至直接拦住他。 尽管如此,这少年也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不成样子了。 武侯中一个小队长模样的人大着胆子向张直方施礼,问道:“敢问将军,为何打他们?” 张直方理直气壮道:“他们挡了本将军的道,还敢出言不逊,本将军心情不爽,就命人打他们,不知这个理由充不充分?” “他们胆敢冲撞将军,还敢口出不逊,将军确实应该好好教训教训他们。只是,那两个人跟将军是一道的吗?”小队长指着黄巢和朱温问道。 张直方回道:“本将军哪里知道,本将军打人的时候他们就趁机冲了进来,可能是附近看不惯他们的人吧,毕竟这些人平时也是搞得天怒人怨的。” 第152章 机智脱身 “将军,不能再打了,再打要打出人命来了。”小队长连连挥了挥手道,“快去把人抢出来。” 好几个武侯冲进包围圈,有的忙着抢人,有的伸手格挡,有的出拳。被打得最惨的那个少年被人救了出去,而黄巢则遭到了好多武侯的围攻。 黄巢骑马,并不怕他们,但是也不敢出手伤这些武侯。冤有头债有主,伤他弟弟的是这群恶少,与这些武侯无关。黄巢向来恩怨分明,即使是非常时期,他也不敢肆意施为。 正因为此,他要脱离开众武侯的包围圈有点难度。 小队长一面让人包围黄巢和朱温,一面让人去通知众纨绔的家长。因为都是高官之子,武侯们不敢有丝毫大意。 张直方本可一走了之,但看黄巢和朱温被人纠缠,又不便出手,便只能装模作样追打另五个纨绔。 王文木叫的一大批闲人这时也冲了过来,一个个狂呼乱叫,“张进,我们来帮你。”“吕梁仁,我们来了。”“郑八,你被打得怎么样了?” 好一阵混乱。黄巢正想趁机逃走,这时,六个少年的家人带着各自的家丁拿着刀叉木棍冲过来。 原来,这些被打的少年都不是单独出行,各自都带有家丁。这些家丁一见自家郎君被打,打人的又是金吾卫,还有高高在上的将军,他们自知惹不起,便连滚带爬地回家喊人了。 那些冲过来的权贵哪有不认识张直方的,见自己儿子被打,一边喝骂张直方,一边命令手下抢人。 武侯们叫嚣着要抓住两个蒙面人。六个纨绔均被打得不成样子,如果抓不到这两个人来顶罪的话,武侯们肯定要遭大殃。 而张直方这一边呢,既然人多混乱,他们则趁机帮黄巢和朱温脱身。 于是,几方人马在亲仁坊的坊道上展开了争抢,权贵们要从张直方的手下抢回儿子,武侯们是要抓住两个蒙面人,被叫来的闲人则是趁机捣乱,张直方这边又想帮黄巢逃跑。 场面一片混乱。 幼薇焦躁不已,怪黄巢和朱温打得太过瘾,明知道武侯们要来还不早点。又恨自己刚才脑袋发热,竟然打发车者走了。 王文木喊来闲人后站在远处观战,因为帮不上忙急得直跳脚,幼薇连忙走过去道:“我去叫车,他们脱身后你让他们往车行这边跑。” 再说黄巢,武侯、闲人、家丁、金吾卫,乌压压的在他面前奔来走去,虽然有马,但也怕被绊住,而一旦被绊住,绝对会被生吞活剥。 朱温也正自懊恼,刚才打得太过劲,竟然忘了要走。 黄巢挥开鞭子,也顾不得伤人不伤人了。其他人见状连忙四散闪开,于是打开了一条通道,黄巢喊道:“兄弟,快走。” 朱温连忙跟上,两人一左一右挥鞭直冲。众人惜命,纷纷往两边闪。黄巢和朱温在一瞬间冲出包围圈。 武侯们怎肯放过,奋起直追,无奈那些闲人们哭爹喊娘要么倒在地上绊得他们差点摔一跤。要么不知为何,被张直方一鞭子挥得直往武侯们身上扑。武侯们不少被扑倒在地。还有那些金吾卫们,骑着马,竟然也往人群里踩,那样子竟像是马儿受惊乱跑似的。 闲人们还有更可恨的,挨了鞭子的,干脆抱住武侯们的脚,哭着嚷着说他们打伤了自己,撒泼耍赖地要他们赔钱。 黄巢朱温逃脱出来,不过后面还追着不少人。黄巢听到有人喊,“往北跑,往北跑。”声音很陌生,一眼看过去又没有人,只当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喊话的是王文木安排的人。王文木呢,想着幼薇找车来还得有人引路,车者虽然认路,在后有追兵的情况下只怕还没他厉害,于是幼薇走后不久他也连忙跟了过去。 幼薇租好车,刚上车,王文木就从另一侧跳上车头,对车者道:“我来,你下去,车借用一下。” 车者跳下车,幼薇坐在车里连忙道:“遮住脸。” “知道。”王文木不管三七二十一,撕下一块袍子蒙了脸,心里庆幸今天出门穿的是常服,否则把几个坊正抓来一问,就知道是他了。 权贵们终于把自己的儿子抢出来,其中一个大声叫道:“张直方,你等着吧,我们几个一定会联名到圣人处参你一本。” 张直方骑在马上,鞭子往后轻挥,意态闲闲道:“郡王爷,请便,诸位,请便。” “郡王爷,我和你一起去。” “郡王爷,带上我。” “我也去。” …… 被称之为郡王爷的人就是唐朝少有的一二品官,只不过郡王爷只是一个荣誉头衔,相当于朝廷让你拿着高工资混吃等死,没有实权,但是地位崇高。 张直方一句话,气得他们一个个牙痒痒,心里发誓就算在朝堂上撞柱子,也非得让皇帝治了这张直方的罪去。 王文木驾车停在一个陋巷里,自己从车上跳下去,冲车里喊道:“等我。” 幼薇应了声“好”。 王文木便冲了出去,他不知道黄巢是不是会听他的话往北走,但这时也只能当他们听了。 王文木站在一个路口等,如果黄巢听话,这是必经之地。他等得焦急,正准备再往前跑几步,就看到两匹马往这边飞奔过来。 “往这边。”王文木大喊,说着自己带头往巷道里跑。 黄巢和朱温听到声音大喜,连忙追踪而去。王文木带着他们在小巷里绕来绕去,武侯们本就追赶不上,被这样一绕,连最厉害的武侯,都没能追得上来。 王文木于是让他们跳下马来,弃马而行,三人除掉脸上的黑巾,直奔马车停放处。 正在这时,宵禁的鼓声敲响。 幼薇坐在车里,听得外面鼓响,心说,要是再不来,可是赶不上出城时间了。于是撩开车帘往外看,也不知道他们会从哪里出现。 没过多久,三条黑影向这边奔过来。跑在最前面的是王文木,他喘息着说:“来了,来了。” 幼薇点头,王文木跳上马车,朱温和黄巢就撞进她的眼帘,两个都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两人很快跳上马车,坐进车里。王文木坐在车头,拉动缰绳,道:“走了。” 幼薇坐在车里,看了看黄巢,又看了看朱温,道:“总算逃出来了。” 第153章 完美合作 朱温擦了擦额上的汗道:“怪我,谁知道他们来得那么快。还有,张将军和他带领的金吾卫老是阻拦我们,我们不好下手,只是打了个皮肉伤。” “他阻止你们出手?”幼薇问道。 “应该是阻止我们下重手。”朱温道。 黄巢没有说话,一副沉思的样子。 几个人说着话,王文木驾车大摇大摆地从亲仁坊的东门出去。车子进入朱雀大街,朱雀街是长安城里最宽的道路,街道宽敞而平坦,适合驾车快跑。 鼓声还在继续。到了朱雀街后,王文木把马车赶得飞快,因为他要在鼓声敲完之前把大家送出城。 时间很紧。 朱温突然道:“幸亏来了一帮闲汉,否则可能现在还在纠缠中。” 幼薇回道:“那些人是阿兄叫来的。” 王文木在车前道:“幼薇出的主意。” 黄巢深深地看了幼薇一眼,“今天多亏了你。” 幼薇摆手,“还得多亏你们用黑巾蒙住了脸和脖子,否则,就算我有心,也无力相救了。” 黄巢道:“这得多谢朱兄弟,他出的主意。” 幼薇对朱温竖起了大拇指,“我就知道你能行。” 朱温笑道:“你也很成功,劝服了文木兄,还设计让我们脱险,应该说我们两个这次的合作很完美。” 黄巢看看幼薇,又看看朱温,觉得他们笑得刺眼。但黄巢君毕竟是高情商的人,他坐到幼薇身边,拉起她的手道:“之前我对你有些误会,对不起。” 幼薇道:“我是想出面阻止你们的,但当时那情况,根本没给我说话的机会,我只好先保住阿兄了,毕竟他上有老下有小。你们可以亡命天涯,他不行。” “还是你考虑周到,我做事太冲动。”黄巢握着幼薇的手,“以后家里的事都听你的。” 幼薇抽出手,打了黄巢一下道:“说什么呢?” 黄巢笑着抓住幼薇的这只手,眼角余光去看朱温,却见他转眼看向车外,脸上依然是笑意盎然。唉,原来是他太过紧张了。 马车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关城门之前,出了城。 只是,现在已是夜晚,马车出城可以,却不能连夜往紫阁山上赶。况且,王文木和幼薇也回不了城,大家只能找农户家投宿。 这种事情,黄巢没少干,以前跟着父亲贩卖私盐时,天色不早,通常都是卖到哪里宿在哪里。 有一次,他们去到一个地方,天快要黑了,一个男人非常热情地邀请他们去他家住宿。 黄巢没有多想,于是跟着去了。到了男人家里才知道,他们家穷得很,一床破被子,还说是他们家唯一的一床被子,他老婆孩子晚上都没有被子盖。 第二天早上起床,黄巢便问他想要什么,钱,还是东西,东西的话就只能是盐。按惯例,投宿人应该给点钱或者东西作为住宿的报酬。 男子不要钱也不要盐,而是期期艾艾地对黄巢说:“你能不能给我们家几口人各买一条裤子。” 这是什么要求?黄巢惊讶地问:“为什么?” 男人说,因为他们全家只有他身上这一条能穿得出去的裤子,其他人身上只是系了块破布遮羞。 黄巢震惊,他完全想象不到一个家庭到底多穷才能穷到全家人只有一条裤子! 看着男人哀哀的眼神,黄巢同意了。这天,他让父亲一个人去卖盐,而他跑到几十里外的乡镇帮男人一家买衣服。 往事历历在目,而他在贩盐的过程中碰到的穷人数不胜数,虽然没有穷到说全家人只剩下一条裤子,但家无余粮靠吃野菜采摘野果过活的大有人在。 这也是黄巢发誓要读书考取功名的原因,一方父母官能为百姓做的事太多了。 最后他们投宿在一个农户家里,勉强度过一夜。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大家就动身了。从农户家出来后,四人在路口分道扬镳了。幼薇和王文木回城,黄巢和朱温各自回自己读书的地方。分别的时候,大家各道一声“珍重”,便离开了。 幼薇从昨晚到农户家后,就一直在回忆和思考,昨晚的行动是否有破绽,思来想去,只有王文木叫来的那些闲人不可靠。 王文木则道:“这些人泥鳅一样,就算抓去审问,他们也只会插科打诨,不会读露实情,况且他们知道的也不多。” “还有车行。”幼薇从车里出来坐到王文木身边道。 “没有问题的,晚上也有人租车的。”王文木侧头看她,问,“你是不是太紧张了?” 幼薇摇头,“听说金吾卫善于从细微处着手。” 王文木点头道:“我会时刻关注事态的变化,这段时间我们都不要联系。如果有事,我让清莲通知你。你先进车里吧,要进城了。” “好。”长安城高大的城墙已经映入眼帘,幼薇进车坐好。 幼薇一夜未归,鱼娘子急疯了,鱼秀才背着手在房里踱来踱去,嘴里骂着幼薇,不时责备鱼娘子几句。 鱼娘子也很委屈,“从小到大你都让我别管她,现在出事了你又来怪我。” 两口子一夜未眠,睁眼到天亮。鱼秀才道:“女孩子还是早点嫁人好。上次在韦侍郎家,我认识了很多读书人,有条件合适的,就许配给人家算了。” 鱼娘子道:“上次你说黄巢君不错,还让他家人前来提亲,现在这么快又改变主意了?”鱼娘子对黄巢的印象并没有多好,但出于对女儿今后生活的考虑,她还是更看重黄巢。 鱼秀才怒道:“你知道什么?那次是那次,这次是这次,养女攀高门,有更好的选择当然要选择更好的。” 鱼娘子想了想问:“你所说那些好的都是贵人吧?” “贵人,当然是贵人。” “那我们女儿过去就只能做妾,我不同意。”鱼娘子虽然软弱,在这件事情上却是异常坚定。 “你们女人……我也不好把女儿往火炕里推,嫁过去肯定是不能随意买卖送人的。” 鱼娘子坚决不同意,“虽然我觉得黄巢君不是很好,但他与我们都是良人,能够娶幼薇为妻,妻与丈夫有同等的地位。” 鱼娘子太明白这个的重要性了,因为阿娘疼她,坚决把她嫁与鱼秀才为妻。否则以她买来的身份,只能做侍婢,最后沦为通房,那就是男人的玩物,没有任何地位可言。 第154章 不要让父母替你担心 听了妻子的话,鱼秀才犹豫了,但是,如果幼薇嫁给黄巢,黄巢家只是个卖私盐的,钱可能不少,但对他进官场没有任何帮助。 想到这里,他有些烦躁,回道:“现在说这个还为时过早,人都没回来呢。她昨天说她要去哪里?” “她说王文木请客。” “王文木,在王文木家会呆一个通宵吗?你动动脑子!”鱼秀才很生气。 娘子不喜欢丈夫以这种语气说话,更不喜欢他总喜欢把女儿想得不堪,道:“可能是玩得晚了回不来了。” “就会顶嘴。”鱼秀才道。 鱼娘子不想跟丈夫争吵,便道:“你今天早上要去府衙去吧,我去做早餐。” 鱼秀才这才没了声音。 早餐后,鱼秀才去衙门画卯去了,鱼娘子则坐在堂口,一边做手工,一边侧耳倾听,只要外面有一点声响,她就连忙起身去开门。然而,几次开门,都只看到外面人来人往,没有幼薇的身影。 她决定去王文木家一趟。跟着幼薇去过几次,鱼娘子轻车熟路地找到了王家。 应门的是朱大婶,一看鱼娘子,她便问道:“小娘子是不是也没回家?” “你的意思是你家阿郎也没回来?” 朱大婶把鱼娘子迎进大堂,一边叙说四人一起去找张将军的事,说这一去就没有回来。 鱼娘子问:“他们为何要找张将军?” 朱大婶“嗐”了一声,因为牵涉到隐私,她便没有说实话,只说都是年轻人,张将军又会耍,他们几个想来是去找张将军耍乐子去了。 朱大婶自己担心着儿子,嘴里却安慰鱼娘子道:“年轻人玩起来不分日夜也是有的。听说这个张将军虽然爱耍子,但为人还算正直仗义,你闺女去张将军那里绝不会出事,再说,文木跟着呢,不会让她出事。” 鱼娘子诺诺应着,便要告辞,朱大婶竭力挽留,端来了家里的点心招待她。正巧陈清莲从房里出来,鱼娘子一眼瞧见她显形的肚子,惊讶道:“这肚子好大,月份应该还不是很大吧?” 朱大婶道:“可不是,连大夫都说长得太大了。” “可能是双胞胎。”鱼娘子道。 朱大婶看看媳妇的肚子,眼神期待又担忧,“要是双胎那真是祖宗显灵了。” 陈清莲摸着肚子笑道:“阿婶是来找阿妹的吧,他们几个可能有事拖住了,暂时回不来。” 话落,就听见院门一声响,几人皆向外面望去,朱大婶当先起身走出去,正好看到王文木开门走进来,她几步走过去,一把抓住王文木的手道:“儿子,昨天有没有出什么事?”她回头望了望,鱼娘子和陈清莲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她压低声音道,“我听说那些人被打了。” 王文木问道:“哪些人被打了,是我们坊里的吗?我昨天和他们找到城外去了,所以现在才回来。” 朱大婶连忙问道:“那孩子呢?你们找到了没有?他在哪里?”她问的是黄钦。 王文木拍了拍他娘的手道:“别担心,已经到达安全的地方。” 鱼娘子问:“你们说的是哪个孩子的事?” 王文木早看到她,只是还没时间打招呼,这时连忙道:“阿婶,昨天晚上你们受惊了,大妹子已经到家了,我刚把她送回去的。” “你们昨晚去做什么了,怎么一晚上都不回来?”鱼娘子听说幼薇已经回家,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于是便问起缘由来。 王文木道:“是黄巢君的阿弟,他负气出走,我们去找他……” 朱大婶连忙笑道:“鱼娘子,你别介意啊,刚才不是故意要瞒你,这孩子是在我们家出走的,所以我……嗐,是我们没照顾好他。” 几个人又寒暄了几句,鱼娘子便告辞回家了。 幼薇回到家中见家里没人,便径直回了房,扑倒在床上。晚上在农户家过的夜,床和被子都还干净,但她有心事,迷迷糊糊地睡得并不踏实。进城后,王文木买了个大饼给她吃,吃了之后,她就开始犯困。 鱼娘子回家后没看到幼薇,便来到她卧室推了推门。门没有下栓,“吱呀”一声打开了,幼薇睡得很熟,鱼娘子进来,她只是砸巴了一下嘴,好像正在吃什么。 鱼娘子进来,发现幼薇扑倒睡在床上,身上没有盖被子,她便拉了另一边的被子盖在女儿身上,然后在床边坐了一会儿。 鱼娘子的动作让幼薇翻了个身,于是刚盖好的被子又被她压在身下。鱼娘子便把另一边的被子又翻过来给她盖上,嘴里嘟囔道:“睡觉都不老实。” 说着,伸手在女儿脸上摸了一把,仔细地看着那张脸,这是她的女儿啊,当初刚生下来时只是小小的一只,脸皱巴巴的奇丑无比。现在长大了,五官长开了,却是如此的精致耐看。 鱼娘子道:“阿娘希望你有个幸福的未来,起码不要像阿娘的阿娘那样,在凌辱和抛弃中度过一生。” 鱼娘子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见幼薇睡得很熟,她便起身出去了。 晚上鱼秀才回来,幼薇已经睡醒,正坐在桌边吃她母亲给她留的晚餐。鱼秀才本来是要责问幼薇的,但因为有鱼娘子在中间周旋,鱼秀才倒也没有过多为难幼薇,只是告诫她晚上要早点回家,不准在外面留宿,不要让父母替你担心。 虽然是责备的语气,传达的却是情意,这个幼薇能接受,于是温言解释道:“只是找那个离家出走的阿弟找到城外去了,回来得太迟进不了城门,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鱼秀才道:“要我说,他那个阿弟也不省心。”说到这里他突然问道,“他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况且,王家也不是他的家呀。” 幼薇打着哈哈道:“我哪知道,小孩子嘛,叛逆期是这样的,等过了这个年龄段就会好起来了。” 鱼秀才也不知道幼薇嘴里的“叛逆期”是什么东西,但也不想继续追问,这件事就这样被幼薇蒙混过去了。 接下来的两天,幼薇天天在家看书写字,或者画画。外面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 第155章 送别 张直方被贬出京城的消息是几天后鱼秀才回来说的。本来,靠着张直方的声望,鱼秀才这段时间在衙门里混得风生水起,也许再过一段时间能转正也不一定,张直方就在这个时候出事了。 鱼秀才于是如丧考妣,回到家里也是唉声叹气,“真是没那个命啊,唉。” 幼薇当然希望父亲能有一份好差事,听后也是默然,这件事说到底跟她有些关系。 打听到张将军第二天就要出京赴职,幼薇决定去送一送他。第二天天微亮,幼薇提着从东市买来的一篮子水果直奔张直方家。 这次她没有叫人通报,而是老老实实地守在门外。 张直方似乎并没有把被贬当一回事,也没有按照诏令规定的某某时辰离京。 他慢悠悠地从将军府出来,接过随从递过来的马鞭,敲了敲脚上的黑靴,举手遮额望了望天色,转身问身后两个扈从,“现在是什么时辰?” “将军,现在是卯时末。” “哦,那该走了。”张直方骑着高头大马慢悠悠地从将军房出来。 张直方一直不见出来,幼薇便坐在将军府旁边的一块石头上等。她先是规规矩矩地挺直腰板坐着,后来坐得有些累了,便蹋了腰,朝将军府看了看,以前站成两排挺得像一棵棵白杨树的荷戟卫士不见了,将军府的威风一落千丈。 张直方总不见出来,幼薇便抓着旁边的石棱摸来摸去。 “大妹子,是你吗?” 头顶传来一个声音,幼薇连忙抬头,张直方一身骑马装端坐在马上,眼睛看着幼薇眨了眨。 幼薇跳了起来,举起提过来的水果道:“张兄,这是我特意买的,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可以拿在路上吃。” 幼薇面上有些讪讪的,不管怎样,张直方从一个三品大将变到一个七品参军,与那天的事脱不了干系。 张直方接过果篮,随手递给身后的扈从,用马鞭敲敲靴子,又眯眼望了望天色,然后才看着幼薇道:“妹子啊,心虚愧疚都不必要,我现在是贬出京城,但很快他们就要感谢我了。” “此话怎讲?” “我要是不这样做的话,凭黄巢的脾气,他们那些人绝对比现在要惨,现在他们只是受了点皮肉伤,三五几天就能好。若是被打残打废,那就一辈子都好不了了。所以呢,我此举既帮了他们,也帮了黄巢,可惜他们一时领悟不了。” “你早知道黄巢他们有所图谋。”幼薇惊讶地问。不过想想,也在情理之中,张直方从来都不是草包,他所有的事情都是有的放矢,否则以他之所为,皇帝得罢他百八十回。 张直方用鞭子敲了敲靴子,“行了,回去吧。其实那天就算你不拦着王文木,我也不会让他出事,当然也不会让黄巢他们出事。” “看样子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张直方大笑起来,“哈哈哈,这些人里最聪明的人就是你,黄巢他们当时绝对没想到这一点,他们太冲动了。” 幼薇点头,黄巢现在段位太低,他是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张直方笑完之后正色道:“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陷害兄弟的事绝对不做,走了,不送。”说着他勒马从幼薇身边走过。 幼薇看他骑马潇潇洒洒的,根本不像是被贬出京城的样子,他的两个扈从除了提着幼薇送的果篮外,连个包袱都没拿。 幼薇挥手目送,张直方却头也没回,只是朝后挥了挥手,然后就这样骑着马慢慢悠悠地走,街上连马蹄声都不曾响起。 这就是张直方吧,任性,豪爽,有时耍点无赖,关键时刻能为兄弟两肋插刀。他暴虐起来,金吾卫能被他打死,他仁慈起来,长安城的邪恶纨绔也要救上一救。 该怎么说呢?这是一个个性十足又活得通透张扬的人。 这就是张直方。 幼薇回到家里,接到韦保衡派陈韪送来的一封信,说是太学准备组织马球比赛,他报名参加了,太学允许大家在打球的时候邀请亲朋好友来观赛助威,韦保衡在信中问她能不能来帮忙呐喊几声? 这是去做啦啦队嘛,读书的时候这样的事情没少做,幼薇还是很有经验的。 这信是陈韪交在鱼娘子手里的,因为没有得到回信,陈韪告诉鱼娘子,他下午会再过来。 幼薇下午要去一趟三水小牍,于是留下书信说,乐意做啦啦队中的一员,只是希望韦君能告之具体时间。 三水小牍,幼薇把《掌中娇》的最后一本漫画交到皇甫枚手上,这本书她算创作完成了。 这几个月来,漫画销量大增,她赚了不少钱,都存在皇甫枚这里。李近仁的钱庄前期工作已经完成,将于近期开业,钱庄建好,幼薇的这笔钱将当作首笔资金投入进去,她相信,以李近仁的精明能干,一定能给她赚不少钱。 幼薇把书交给皇甫枚后,便在茶几旁坐下来,李近仁把煮好的茶倒一杯给她,问道:“除了画画外有没有别的打算?” 幼薇漫不经心地拨弄杯子,垂着眼睛道:“暂时没有打算,明德君要是有门道的话,我不介意改行的。” 李近仁笑笑,把炒茶的家什都装进竹筒里,“门道倒是有,不过要去江南,江南那地方好,我大部分生意都在那边,你要是过去,我有个十分生钱的门路,给你做刚刚好。” 幼薇嘿嘿笑了两声,“什么门路十分生钱你却不做,要交给我来做?”言辞中大是不信,但是她又说道,“江南那地方好啊,若真有这样赚钱的项目,我不介意去江南。” 李近仁正要开口说话,皇甫枚抱着书走过来,插嘴道:“你是看我从她手里赚到钱你眼红还是咋的?你要想拐骗人家去江南你就直说,不要打我的主意。你看她现在人气多高,你要是把她拐走,我让长安城的读者追着你用刀子砍。” 李近仁接过皇甫枚手里的漫画,这是幼薇最近完本的书,已出了九本,书名叫做《掌中娇》,描述长安首富与一个美娇娘之间曲折动人的爱情故事。 李近仁大致翻了一下,边看边评价,“很有创意,情情爱爱的,难怪娘子们喜欢,哈哈。” 第156章 到处都是金吾卫 话本来说得不动听,再加上最后那意味不明的两声笑,幼薇有动手打人的冲动。这人有时说话就俩字,欠揍。但幼薇到底只是在肚子里腹诽了一通,对她来说,李近仁算是金主,毕竟,她还期待她的钱在钱庄里翻番,也还期待钱庄的两成股份。 李近仁继续翻看手里的那本书,嘴角含着的那个笑,越放越大,最后实在忍不住,以手握遮唇,一边咕咕笑一边摇头。 幼薇伸头去看,“你笑什么?” 李近仁放下手,嘴唇咧开合都合不拢,“我感觉这个男主像我,而女主有点……像你,哈哈。”他仰头大笑。 幼薇坐不住了,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书道:“看什么看,别看了,都说是写给老少娘们看的,你一个大老爷们看这种书,臊不臊人?” 李近仁笑道:“你这是心虚了吧?” 皇甫枚虽然签了这书,但还没仔细看过,用幼薇的话说,写给老少娘们看的,他确实难以从头看到尾。李近仁这样一说,他倒想拿来看看,刚把书拿到手里,就被幼薇一把夺过,她一阵风似的把所有书都收起来,抱到书架那边把它们一一摆上,脸上也是一阵臊红。 只因她确实是以李近仁为男主的参考对象,至于女主,写书的人都知道,女作家笔中的女主与自己的性格气质多少有点像的,这是自我性格投射的结果。 幼薇站在书架前,平静自己慌乱的心情,就听李近仁叹气道:“这边钱庄开业后,我便要回去了。来京城这么久,终归是什么都没有做成。” “还好吧,裴老已经当面对你道过歉了,你接受不了也是没办法的事。” 李近仁的声音很轻,“我的父亲已经死了。” 幼薇站在书架前,侧耳倾听,也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因而又走回来,看见皇甫枚把手搭在李近仁肩上,而李近仁垂着头,幼薇看不清他的脸。 空气中弥漫着凝滞、悲伤,刚才还笑得那么开心呢。 “这是怎么了?”幼薇问道。 皇甫枚抬头道:“明德君很快要回广陵了,我们几个也好久没一起聚餐,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我请大家吃一顿吧。” 皇甫烨一直在柜台上埋头记账,这时抬头道:“叔叔,我也要去。” “去,一起去,把书店关了门,账回来再记。” 皇甫烨向来少年老成,这时也忍不住快乐地应了一声,“好嘞。” 一行几人从书店出来,皇甫枚问皇甫烨,“想吃什么?今天都可以满足你。” 皇甫烨看一眼幼薇道:“叔叔应该问她。” 幼薇走在最边上,她的旁边是李近仁,李近仁正跟她商议钱庄的布置问题,幼薇认为要尽量做到温雅舒适,让人产生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皇甫枚走在李近仁身边,碰了一下他的肩头,“问问你家小娘子,她想吃什么?” 这句话让李近仁很受用,他挑眉看向幼薇,幼薇哪里注意到这个细节,回道:“我随意,哎,不是你请客吗?去哪里你决定啊。” 皇甫枚最后决定去崇仁坊的福缘聚,他的理由是,那里据说是当官的最喜欢去的一个地方,另一方面,离平康坊近,吃完后方便幼薇回家。 因为时间还早,几个人是走路过去的。他们从皇城大道上走过,金吾卫骑着马在街上往来穿梭,一时感觉整个皇城道上到处都是金吾卫。皇甫枚问道:“怎么有这么多金吾卫出现在街头?” 作为一个常年生活在皇城边上的人,皇甫枚知道,金吾卫出动代表着京城治安出现问题。 “最近发生了什么事?”皇甫枚问他侄子。 别看皇甫烨只是站在柜台后结结账,京城的风吹草动他往往是第一个知道的。因为买书的人往往都会聊一些八卦,皇甫烨话少,听得多。 “好像是几个官家子弟被人打了,而且据说打得很惨。” “哈哈,还有这事,谁特么……敢打当官人的儿子?”李近仁哈哈笑着,一转身发现幼薇走到他身后去了,那样子好像在躲避什么。 李近仁眼睛往四周扫过,找不到她往身后躲的原因,问道:“怎么了,你躲我后面做什么?” 幼薇笑得很虚心,“没躲呀。” 李近仁后退几步,道:“你脑门上都写着有事。”他压低声音问道,“这么大的事不会跟你有关吧?” 幼薇抬眼看他,就见他眼里光华闪烁,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幼薇笑道:“这么大的事怎么会跟我有关呢?我有那么大能耐吗?” 李近仁道:“你可能没有,但你的那几个朋友可就不知道啰,那么冲动,惹上什么事我都不奇怪。” 李近仁说的朋友就是黄巢和王文木等人,他们确实很冲动,张直方一激就不管不顾了,但幼薇只是瞄了李近仁一眼道:“我的朋友都安分守己得很。” 幼薇在李近仁看出她的异样后便立马醒悟到,这个时候,她要比没事人更像没事人,只有这样才不会引人怀疑。 于是乎,幼薇昂头挺胸走在李近仁旁边,让李近仁以为她刚才的怯懦只是他一时看错。幼薇走得昂首挺胸,但还是很注意观察金吾卫的举止,见他们都神情匆匆,并未注意两旁的行人,幼薇走得更加淡定了。 进了福缘聚,当先迎出来的竟是上次收了李近仁玉珏的那个伙计,一见李近仁,他笑容都放大了好几倍,“哎哟,郎君你又来了,快,快里面请。”说着,快步走在前面引路,引路的姿态也放得比别人更低。 皇甫枚低声问李近仁:“他对你怎么这么热情?” 李近仁转了转手,道:“手上的那个玉珏给了他,上次吃饭的时候。” 皇甫枚看李近仁的手上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不禁有些语结,“那么好的东西你说送就送了?” 幼薇第一次见李近仁的时候就发现他小指上有一个好看的珏,李近仁有事没事的喜欢拿着玉珏在手指上转两下。难怪最近没见他转手指玩,原来是把玉珏送人了。 “那怎么办呢?当时身上又没带多钱,也不好意思喊阿陌上来结账,况且那时太生气了,根本想不到这点。” 皇甫枚叹道:“倒是便宜了这臭小子。” 第157章 温庭筠很难过 进了包间后,李近仁对伙计道:“那天的几个菜上一份,再加三个你们店里的特色菜,还有两份点心。” 幼薇道:“太多了,四个人吃不完。” 皇甫枚道:“你倒全点上了,没给我们留点发挥的余地。” “谁点不都一样嘛。” “要不,账也你结,反正谁结都一样嘛。” “那还是算了,你知道我出门不带钱。”一句话,想要我结账,没门。 几个人说说笑笑,菜也安排上了,李近仁问大家要不要喝酒,幼薇说不喝,其他两人都说喝,于是又来了一坛好酒。 幼薇不肯喝酒,李近仁就一直诱哄她,说是甜甜的,跟果浆一样,幼薇不得不说实话,“不能喝酒,稍多一点就醉。” 李近仁笑起来,“总算知道你弱点了,以后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幼薇脱口问道。 “知道怎么对付你了呀。” 幼薇默然,过了一会儿说:“你倒提醒了我,跟别有用心的人吃饭一点酒也不能沾。” 幼薇不能喝酒,李近仁便叫了份果汁,说不能大家有得喝,你却不喝,气氛起不来。 席间,李近仁对幼薇多有照顾,夹菜,倒果汁,还把点心往她面前放。幼薇见他也帮皇甫枚叔侄俩倒酒,偶尔给皇甫烨夹点菜,也就不好推辞,只不过套用过李近仁的一句话,“我自己来,一样的。” 李近仁回道:“我帮你,也是一样的。” 大家便又笑起来。 整个吃饭过程都很和乐,李近仁毕竟是生意人,敬酒,调节气氛,引导话题,都能恰到好处,充分发挥了他长袖善舞的本色。 吃了饭,回到家,已是华灯初上。幼薇打开门,向正堂走去,鱼娘子迎上来道:“你老师已经等你多时了。” “飞卿?” 鱼娘子点头,指了指后院。幼薇连忙向后院跑去,果然看见温庭筠负手站在杏树下,眼睛望着杏树发呆。 “飞卿怎么突然有时间过来?”就像现在高考一样,科举考试报名前,太学也是最忙的。在太学读书的人,如果首次参加科举考试,就必须通过太学的考试,拿到太学开出来的证明才能报名参加科考。 温庭筠转过身来,扯了扯唇对幼薇笑道:“我想喝酒,能陪我喝酒吗?” 他笑得很僵硬,眉头深锁,面部表情压抑而痛苦,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突然这么难过?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去哪里喝酒?”为朋友两肋插刀,幼薇一向尽心尽力,尽管她不能喝酒,但当一只耳朵还是可以的。 “去紫微阁吧,我让她帮我留了一间房。”报考季,天下学子齐涌京城,紫微阁一房难求。温庭筠口中的她指的当然是紫微阁的老鸨谢姑姑,有她出面,什么时候说要一间房就有一间房。 “好。”幼薇爽快答应,进屋跟母亲说一声,一老一少从鱼家出来往紫微阁走去。 谢姑姑笑盈盈地把他们领进二楼厢房,然后微笑着退出去。桌上已经摆好各色小吃,酒壶里煮好了美酒。 谢姑姑亲自迎接,亲自安排好酒美食,也只有温庭筠在这里可以享受到这等待遇。 幼薇在温庭筠对面坐下来,拿起酒壶给他倒酒。琥珀色的酒从壶中倒出,这是长安城一等一的好酒,清酒中的美酩,李近仁刚刚叫的酒就是这种。 “谢姑姑对你真好,这么好的酒都拿出来了,可惜了,我不能喝酒,否则可以跟老师一醉方休。”幼薇笑道。 琥珀色的酒在唐朝是最好的茗品,因为那时的唐人还没有掌握蒸馏技术,一般人喝的便是浊酒,清酒是把浊酒过滤以后又经加工的酒。只有在制酒的过程中注意保持酒曲和酒液的纯度,酒液才会呈现出黄色,而最好的颜色便是琥珀色。 李白在《客中作》中夸奖这美酒之好,诗云: 兰陵美酒郁金香, 玉碗盛来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 不知何处是他乡。 后世有名的“竹叶青”,实际是酿酒的过程中混入了微生物。白居易诗中写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这种绿蚁酒其实是操作不经心,酒被外界环境沾污后的结果。 琥珀色的酒比一般的清酒口感好,当然这是针对女生来说的。你要去唐朝寻四五十度的高度酒,那是找不到的。蒸馏技术到元朝才传入中国呢。 但就算是这样的酒,幼薇也只能偶尔浅浅地喝一小口。她陪着温庭筠,一边给他倒酒,一边天南海北地聊文学,聊画画,聊心理。 温庭筠不大接话,幼薇只能一个人瞎吹一气。所谓的陪人喝酒,要么就是陪着喝,不能喝那就陪他说话,不能让气氛太沉闷,起码幼薇是这么理解的。 温庭筠突然抬头看着幼薇,幼薇被他吓了一跳,喋喋不休的嘴停了下来,问道:“老师,你怎么了?” 温庭筠道:“我害死了一个人。” “吓。”幼薇半天没反应过来,“你害死了人~?” 温庭筠双手捧头懊恼地用手搓头,“我不知道会这样,真的不知道,要早知道,我都不来京城折腾了。” 看着温庭筠痛苦的样子,幼薇问道:“你害死了谁啊?” “广陵的李虞侯。当时我在外面喝酒,误了时辰,宵禁了还在外面,被他抓住了,他让手下打我,我的牙齿被打藩,还挨了耳光,他们太过分了,读书人爱面子,他打我耳光……” 温庭筠絮絮叨叨地叙说着上次被打的事情,读书人爱面子,他失了面子,于是来京城里闹,死活要讨个公道。这事幼薇知道。 “李虞侯怎么死的?” 温庭筠痛苦道:“裴公说是上吊自杀的,他把这件事压了下来,到目前为止,知道的人不多。” “他为什么要上吊呢?” “当时裴公去了文书,责令杖打十大板。” 幼薇慢吞吞劝慰道:“说来,这事你确实有一点责任,但责任不完全在你。你到京城寻求公道,是因为你觉得失了颜面。他被杖打十大板,身上痛几天,最后不过是失了颜面,他却为了这事去寻死,可见此人承受能力不强。” 第158章 梦见自己被砍头 “我这不是责备那个已经死掉的李虞侯,而是实事求是地分析责任。这事你负百分之十的责任,你失了颜面,寻求公道,合情合理。裴公虽说是替人主持公道,但方法过于粗暴。读书人爱面子,你挨了打,裴公又让人粗暴地打回去,处理方式不当,当负百分之三十的责任。李虞侯本人至少要负百分之六十的责任,同样是失面子,你闹上京城,他却挂脖子自杀,不是男儿所为。” 温庭筠还是很痛苦,“这事到底因我而起,我要是不去找裴休就根本没有这件事。比起一条人命来说,我那点面子算什么?” “哎,怎么说呢?”幼薇给温庭筠倒上酒,这种烫至六七十度的酒在秋天喝刚刚好,“一个人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遭受一点点挫折就寻死觅活,今天不死,下次也难说。人生在世,要想得开,想不开常常郁结于心,上吊不死,郁结也会死人。士生于世,使其中不自得,将何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将何适而非快,是不是这个理?” 幼薇酒喝得少,却已是连喝两场,酒精的刺激下,她不吐不快,“心中自在的人,将蓬户瓮牖无所不快。心中不自在的人,连山绝壑,长林古木,振之以清风,照之以明月,他看了也是悲伤憔悴不能承受。” “所以飞卿啊,一个人寻了短见,更可能是因为他心里得了病,生活中一点点小事,他都看在眼里,痛在心里。然后,他把这种悲伤、痛苦无限放大,于是心理上承受不住,只好寻了短见。这也是为什么我说他自己要负主要责任的原因。” “这就好比一个富二代官二代,明明生于钟鸣鼎食之家,诗礼簪缨之族,他却常常见花落泪,望月伤怀,最后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场,你说这怪谁呢?” “再比如我,不管要什么,都要自己努力去争取。我还常常做梦梦见自己被砍了头,带血的脑袋骨碌碌往前滚。要说寻死,我岂不比他们更有资格?但是我不,我为什么要去死,活着才有一切,我就偏偏要看看这贼老天,给我安排了什么样的命运。” 温庭筠探身问道:“你梦见自己被砍头?” “是啊,穿着红马褂的郐子手,露着白花花的粗胳膊胖肚子,一刀劈下来,我的血’扑扑’地往外冒。” 幼薇说到这里,谢姑姑正好又烫了一壶酒送过来,笑骂道:“这傻丫头,喝酒喝多了吧,哪有这样咒自己的?” “谢姑姑,是真的,我时不时要做一下这个梦,监斩台上,温璋的脸黑得像锅灰……”幼薇抓住谢姑姑的胳膊撒娇说了这一句,轰然一声酒醒,她抬眼看向温庭筠。 “温璋?”温庭筠和谢姑姑同时惊叫道。 幼薇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这个梦她怎么能说出去呢?可是既然已经说了,此时只能眨眼扮萌,希望可以混淆视听。 温庭筠怎么会放过她,连忙追问道:“这个梦你做了多久了?是见到温璋之前开始做的还是见过之后做的?” 幼薇讷讷而言,“应该……大概……是见到之前做的吧。” “之前没看过他的脸,但是知道他叫温璋,后来在你那里见过之后就看清楚他的脸了。然后,做梦的时候我就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那张大黑脸了。”幼薇说完还等了一下,做梦嘛,做着做着就习惯了,她现在已经不把它当回事了。 所以,那次在鄠县幼薇见到温璋后脸色发白,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吧。 “那你可知道他是因为什么事要杀你?”温庭筠问道。古人很信谶言、预兆,幼薇时时做这个梦,说不定就是上天给她的预兆。如果能知道原因,说不定提前预防可避免。 幼薇只说“不知道”,她不能告诉温庭筠,在梦中,温璋对她的指控就是杀了温庭筠和一个女婢,好像还是一个跟自己关系很亲密的女婢。幼薇觉得,自己连杀只鸡都不敢,又怎会去杀自己的老师和跟自己关系亲密的婢女?况且她也没有婢女啊,一个良人家的女子哪来的婢女? “你信梦吗?”温庭筠转头问谢姑姑道。 古人信谶语。连平时说过的话和写过的诗都要拿出来和命运作一番论证,更何况被看到是上天警示的梦呢? 谢姑姑摇头,“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预知未来的梦,也不知道该不该信。”她想了想又道,“梦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不会是真的。” 这话是安慰幼薇和温庭筠的,因为幼薇的梦太过血腥残忍,谁也不希望她未来遭遇不幸。 温庭筠起身,背着手在房里踱步,一边踱一边自语道:“若说见是到温璋之后做这个梦,可能是因为他太过严肃吓的,但是见之前就做这个梦,这个只怕……是上天的警示啊。这可如何是好?” 温庭筠完全沉迷于幼薇所说的那个梦中,谢姑姑用手捏了捏幼薇嫩滑的脸,低声道:“你个机灵鬼,你是故意的吧,故意出这样一个难题给他。” 幼薇低声回道:“是啊,转移注意力,姑姑觉得这个方法好不好?” “好,太好了。”谢姑姑由衷赞道,“我们开导他一天了,他还是闷闷不乐,我就说不如找你的学生来喝酒,你们师生好好谈一谈,或许能够一吐心中的郁气,没想到你这么机灵,果然还是你们读书人最有办法。” 这边幼薇和谢姑姑喁喁而谈,那边温庭筠在房里踱来踱去,自言自语。 温庭筠本来就一直担心幼薇遭遇坎坷,如今她说出这样一个梦来,对他来说无异于霹雳加顶。 他在房中踱了半天。走过来对幼薇道:“我明天就带你去拜访他,不为别的,混个脸熟也好。” “还是算了吧,你那个老乡可是出了名的严苛,我要真犯了事,他才不会心慈手软呢。”温璋的严苛之名可是传致千年之后。没事谁想拜访他啊。 “那不行,以后有事没事就去他家走走坐坐,我不信这样他还杀得下手。”温庭筠道。 幼薇哂笑,心道,老师,你还真天真啊。 第159章 “活阎王”温璋 温璋执法到底有多严厉呢?北梦所言中记载了温璋判的一个案子。当时温璋在京城任府尹,他刚直不阿,执法如山、嫉恶如仇,谁要为非作歹,只要撞到他的手里,便休想逃脱。 在温璋初上京兆尹的时候,曾经用严刑酷法,毫不手软地处死了一批不法之徒,从此京城治安变好。那些流氓、地痞、无赖没有一个不怕温璋的。为了方便老百姓告状、诉冤,温璋还派人在衙门外挂了一只悬铃,好让告状者随时撞响铃铛。 有一天,一只乌鸦几次三番地撞响挂在衙门口的悬铃,这本是温璋为方便老百姓投案而设置的,而这只乌鸦却反复地往上撞。温璋被吸引出来,那只乌鸦便在他头上盘旋。 温璋觉得很奇怪,深思熟虑过后,便决定派人跟着乌鸦去查看,他猜测一定是有人掏了鸟窝抓走了小乌鸦,所以大乌鸦才来撞铃伸冤。 那只乌鸦在前面盘旋、飞翔,差役一路上紧紧跟随,终于来到城外一片林子里,乌鸦盘旋在一棵树下,不再前进,还嘎嘎地叫个不停。差役一看,树上一个鸟窝果然被人掏空了,而那个偷走小乌鸦的人还没走,正在树下休息,手里还玩弄着一只小乌鸦,小乌鸦可怜巴巴地嘤嘤哀鸣。 见此情景,差役立即将那人捉回官府。温璋认为,乌鸦虽然不是人,但母子、亲情,同人却是一样的。这个抓鸟的人欺凌弱小,罪大恶极,当即就判处那捉鸟贼死刑,而且还要求立即执行,一刻也不耽误。 为了一只乌鸦,杀了一个人,而且那个人也并没有伤害到小乌鸦,他只是掏了个鸟窝而已,哪里想到竟为此丢了性命。 温璋说,罪无轻重,恶无大小,除恶务尽。此事一经传开,那些为非作歹之徒更是小心翼翼收敛起脾气,再也不敢行差踏错,怕万一不好落在温璋手上,掉了区区性命。 温璋办案历来严酷,他详细地研究了唐律,没有发现相关的法律条文,按理说应该无罪释放的,最多进行一番思想教育。可是温璋居然就把这个偷鸟贼判处死刑,立即执行。他的理由是虽然没有相关的法律条文做依据,但这件事属于灵异事件,乌鸦竟然会告状,不是灵异事件,那是什么呢?处理不好的话会影响天子和上天的关系,因此必须要从严、从重、从快判决。 这样一个六亲不认、严厉执法的温璋,怎么可能因为脸熟就放过犯罪的人呢? 幼薇说出自己对温璋的认识,温庭筠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觉得幼薇说得很有道理。温璋向来较真得很,怎么可能因为认识就法开一面? “那可怎么办?” “只是一个梦而已,何必自己吓自己呢?”谢姑姑道,“来,喝酒吧,刚刚烫过的酒,还有开得正好的菊花,我搬过来,你们一边喝酒一边吟诗赏花可好?” 温庭筠摆手,“不用不用,我们先帮幼薇理理这事。” 这事是理不清的,不过看在温庭筠已经忘了他自己事的份上,幼薇乐得听他问东问西,听他分析唐朝律令犯哪些罪要砍头。 “回去后我再查查律令。”温庭筠对幼薇说道。 “好,老师查了律令后一定要告诉我,我以此为鉴,严格要求自己,绝不犯法。”幼薇一本正经回道。 幼薇对温庭筠的称呼随心所欲,有时是先生,老师,有时是飞卿,有时直呼全名,温庭筠也不计较,随她乱叫。 三个人正说着话,门上叩响,清芝的声音响起,“韦家小郎君找鱼家小娘子,是让他上来还是~?” 幼薇连忙道:“我下去,我下去吧。”说着,她对谢姑姑道,“姑姑在这里陪老师喝酒吧,我出去有点事。” “去吧去吧。”谢姑姑摆手道。 幼薇在谢姑姑耳边轻声道:“时间交给你了,好好陪老师哦,我等一下不过来了。” 谢姑姑难得地红了脸,推了幼薇一下,“坏丫头,还不快去,韦家小郎君找你呢!” 看到谢姑姑红了脸,幼薇表示满意,哈哈笑着跑出去了。 谢姑姑嘴里骂道:“这坏丫头,不得了了,真是越来越坏了。” 温庭筠问道:“她刚刚说了什么?” “你的好学生,她刚刚说……啊,没说什么。”谢姑姑笑着带过去了。 再说幼薇,走下楼,见韦保衡站在玉兰树下,他头上的玉冠和玉兰树洁白的花朵交相辉映,衬得他风姿卓绝。 幼薇发现韦保衡这段时间长高了不少,原来瘦弱的身材挺拔了,加上一张清秀俊美的脸,让幼薇想到现代的一个词——小鲜肉。 韦保衡迎上来,见幼薇满面是笑,不觉抬头望向二楼,“温先生在上面?” 幼薇笑道:“是啊,温先生在上面,我看到好多到京赴考的考生都在里面玩,喝酒,唱歌,吟诗作对,玩得可开心了。对了,我好像没看到你来过这地方。” 幼薇本是随口一说,韦保衡却立时红了脸,连忙道:“我跟兄长来过,来过好几次。” 幼薇哈哈笑起来,果然唐朝的男子以逛妓院为荣,没逛过反而会觉得羞耻。她怕韦保衡误会,解释道:“我就随口问问,没有别的意思,有什么事我们外面说吧。” 幼薇当先走在前面,韦保衡跟在她后面,他喊了一声“幼薇”,慌慌地道:“我的身体正常。” 幼薇怔了一下,然后想到,唐朝不逛妓院的男人往往会被人认为身体那啥不行。可是不用特意跟她解释啊,好吧,事关男性尊严,韦保衡作为男人,被人质疑那方面有问题,尊严作祟,再羞耻也得说出口。 不过这一解释,幼薇就显得尴尬了,她怎么作答好呢?当然是什么都不说为好。 幼薇不说话,韦保衡也默默地闭了嘴。 走出紫微阁,紫微阁的路上栽满了紫薇树,现在正是落叶季节,一片片树叶从树上吹落下来,地上撒满了枯黄的叶子。 幼薇踩着枯叶,与韦保衡并肩走过,“下午陈韪不是才来过吗?你怎么又过来了?” 第160章 全力追查 “我看了你的信,想着自己粗心大意,连时间都没有说清楚,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幼薇扬脸笑道:“那有什么呀,你写个便条带过来就可以了。” “我下学后,想着你就在附近,就走过来了。” 幼薇想起,韦保衡今天在太学上学,想不到他们这么晚才放学。可能是他快要参加太学的考试,所以老师抓得紧。 幼薇歉意道:“我忘了你今天要上学了。” 对一个男人最大的打击大概莫过于这句话吧,这意味着你根本不在她心上。 韦保衡一下子就蔫了,他掀了掀嘴唇,面对幼薇,他却连问一句话的勇气都没有,因为有些答案心知肚明。 如果不是囿于出身,应该没有人甘愿作妾吧。深宅大院的那些事,充满了阴私嫉妒和算计,正妻鞭笞侍妾,侍妾算计正妻,女人之间斗得天翻地覆。而幼薇她,画画,作诗,活得有滋有味,又怎会甘心为人侍妾? 韦保衡想了很多,一直到幼薇的院门口,幼薇问他打球的时间,他才从沉思中抬起头来。 “两天之后,下午午时开始。” “紧张的学习之后,举行一场这样的比赛大家应该很兴奋吧。” “还好,目的也是想要大家放松一下。” “明天,后天,外后天的下午,放心吧,我一定准时过去帮你呐喊助威。”幼薇弯下一根根手指数着日子,然后冲韦保衡握拳道,“你要加油。” 鱼娘子这时从里面拉开门,看到韦保衡站在自己门口,顿时喜笑颜开,叫道:“哎呦,韦家小郎来了,快,快进来,幼薇父亲也才刚到家。” 韦保衡巴不得与鱼家夫妇亲近,于是在鱼娘子的引领下进了小院。鱼秀才听到声音负手从屋里踱出来,看到韦保衡,大笑道:“韦家小郎,好久不见。” “阿伯,好久不见。”韦保衡笑着回应。 明明是才见过不久,偏偏两人各怀鬼胎,于是在一阵假笑中两人手拉手地进门。 第二天一早,晨鼓敲响,幼薇赖在床上不想起来。如今温度适中,正是好睡的时候,每天晨钟却在五更敲响,讨厌得很。 这就好比读高中时的住宿,早上明明不想起床,先是起床的铃声,再是响彻全校,甚至离学校两里地都能听得到的音乐声,然后是跑操的哨子声,做操时的广播声,一直折磨着你的神经。 你要是在此折磨下还能赖得住床,恭喜你,你终于可以在朗朗的读书声中安息片刻了。但是片刻后,你要承受班主任和宿舍管理员的怒火,所以大多数情况下,你还是一边抱怨一边快速地穿上校服,睡眼惺忪地洗脸漱口跑早操了。 幼薇赖了一会儿床,在鼓声和钟声交汇的折磨声中起了床,正洗脸呢,听到两个女人交谈的声音。 怪哉,家中除了她就是母亲,哪个女人这么早到她家来?幼薇顶着蓬蓬的乱发从里屋走出来,就见母亲拉着一个身形丰满的女人亲热地说话,问她吃得好不好,睡得怎么样。 幼薇纳闷,大清早地问这个干嘛。看这女人身材高挑,腰肢丰满,看起来性感惹眼,很符合唐人的审美观点。 幼薇不记得自己认识身材这么火辣的女人,正要转身进去,女人开口说话的声音让她觉得耳熟。 “嫂子?”幼薇试探着喊道。 女人转过身来,正是王文木的新媳妇陈清莲。因为怀了孕,她比以前肉感多了,从后面看,就是臀部有肉,身体前后凹凸有致,而且陈清莲比一般女人要高,标准的魔鬼身材。 “嫂子你怎么来了?”幼薇连忙走过去问道。 陈清莲拉着幼薇的手道:“有点事,进你屋里说。” 幼薇便把她带进自己的书房兼卧室,床上的还乱着,幼薇笑了一下道:“你稍等,我收拾一下。” 幼薇去收拾房间,陈清莲帮她收拾书桌,嘴里道:“你们读书人就是不一样,进屋看到的都是书。” 陈清莲突然停了下来,手里拿着幼薇画的漫画,那风格、样式都与幼薇送给她的书相似。 陈清莲翻看了几张,问道:“你就是漫画的作者吧?” 幼薇也不记得有没有跟王文木夫妇俩说过这事,听她这么问,便尴尬地点了点头,抓着乱蓬蓬的头发道:“让嫂子见笑了。” 陈清莲走过去抓住她的手道:“你真的是作者啊?我好喜欢那些画,我认的字不多,我是看了画之后才叫文木指着上面的字一个一个念给我听的。啊,我好喜欢那书,你就是书上署的陌上飞对吧,真是太好了。” 幼薇被她推着抱着,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连忙转移话题,“嫂子还没告诉我,今天怎么这么早到我家来呢?” “哦哦,”陈清莲整了整情绪,压低嗓子道,“是这样,文木让我来告诉你,京兆府正在调查那些子弟被打之事。那些高官这次下了血本,只要有人能够提供一点线索,就给予重赏。财帛动人心,还是会有很多人为了赏金去提供线索的。所以,文木要我告诉你,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就暂时不要出去。” 幼薇微笑道:“阿兄多虑了,别说他们调查不到我,就算调查到,我啥事不说他们也拿我没办法。” “对了,那天的事我还没谢谢你呢,是你的机智救了文木,也救了黄巢和朱温。” “哪里,主要还是阿兄听得进话,否则我再机智也没用。那些人不是已经把张直方贬出京城了吗?怎么还查?”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听文木说,好像有一个郑老爷子,还有一个郡王爷,这两个人平时都溺爱孙子,听说孙子被打,就跑到朝堂上去闹。郑老爷子是三朝元老,郡王爷更不用说,他们带领几位清贵又是上书,又是撞柱子,要皇帝无论如何给个交待。圣人没有办法,命京兆尹彻查此事,务必要抓到两个黑衣蒙面人。” 幼薇当时忙于租车,没注意到那些家长中是否有老爷子,不过,想到那些老头子吹胡子瞪眼蛮横地要皇帝给个交待时,她就冷笑起来。 第161章 刑律统类 “自己孙子受点皮肉伤他们就受不了了,断人子孙根的事他们怎么不让人惩治自己的孙子?” “人可不都这样吗?只看得到自己,看不到别人。” 幼薇气愤道:“算了算了,说到这事就生气。阿兄有没有通知黄巢和朱温,就怕京兆尹去找那些武侯,他们很多人跟亲仁坊的权贵们有联系,若是被他们画出人体样貌,可就不好了。” “放心,已经派人去通知了。” “那就好。虽然遮住了脸,但黄巢身形体征明显。等过了这段时间人们忘了这件事后,才算彻底揭过这一页。” 陈清莲挺着肚子走来这里,幼薇自然要把她安全送回去才放心。 送陈清莲回去之前,幼薇先带她去崇仁坊转了转,崇仁坊有长安城最有名的酒店,也有长安城最有名的糕点铺,在这里,幼薇买了天花毕罗。这是长安城有名的一道点心,是用生长在五台山的一种菌菇加上米粒,再加一种经反复调制的香料——九练香,一起做成馅料,包上面皮蒸熟的包子,叫做天花毕罗。这种包子一拿出来,清香四溢,诱得人口水直流。 上次请张直方在这里喝酒的时候韦保衡点了一份这样的点心,幼薇一直记得。她买了两份,一份给陈清莲,一份拿回家给父母尝尝。 另外还买了水晶龙凤糕,金粟平chui(饣+追),都是长安城有名的点心,这些点心用料都不简单,比如金粟平chui吧,是用鱼子酱涂在面饼上做的,金贵得很。正因为如此,一般人家轻易不买。 幼薇想着陈清莲大着肚子跑一趟不容易,总得给她带些平时没吃过的东西回去。 于是选了这三样点心,每样各买一点,又想着父母节俭,这些东西平时是断断舍不得买的,于是也各打包了一点。 买好点心后,幼薇租了一辆车送陈清莲回去。两人坐在车里,吃着点心,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亲仁坊。 进亲仁坊的时候,发现王文木正站在坊门处,也不知是在等陈清莲还是在坊门口巡查。 幼薇便让车夫在这里停下来,拿好点心扶陈清莲出车门,王文木立即就看到了,连忙过去搀扶陈清莲下车。 “阿兄,嫂子我送回来了。”说着把买的点心递给王文木,开玩笑道,“特意给嫂子买的,你不准偷吃哦。” 王文木压低声音问道:“不是才说了让你暂时不要出来吗?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幼薇也压低声音道:“因为我知道无论武侯还是金吾卫他们这个时候正赶回去画卯呢,怎么可能出现在街上?再说了,那天我可全程都没有参与。” 王文木道:“还是小心为妙。”说完又道,“买这么多东西给她干嘛,她已经胖了好多,大夫都要她不要养得太肥,你还惯着她。” “又不是天天买,我走了。”幼薇毕竟不敢久留,跳上车,向王文木和陈清莲挥挥手,很快钻进车里。 幼薇刚到家,就听母亲说温庭筠在杏树下等她,她连忙跑向后院,果然就见他坐在树下埋头翻着手里的书。 “你今天不要上课吗,怎么到我这儿来了?”幼薇在他对面坐下来问道。 温庭筠停下手,抬起头来,“特意请的假,带你去见见温公。” “老师,昨天不是说了吗?见那个屠夫有什么用啊,有那时间您还不如多给我讲讲唐朝律令呢。”幼薇把买来的天花毕罗打开放在石桌上,“老师,你闻着香不香?要不要尝一口?” 温庭筠笑了,“你别给我转移话题,今天我特意请的假,你必须跟我去拜访温璋。” “温公不要去公干吗?今日好像不是休沐啊。” 幼薇拿了点心要给温庭筠吃,温庭筠笑着挡开她的手,“留给你阿娘吃吧,这些点心我在外面不时能吃到。” “好吧。”幼薇把点心重新包起来,“老师没什么事的话我先送点心给我娘。”幼薇说着要逃,她可不想被温庭筠押着去见那个屠夫。 屠夫,这是幼薇送给温璋的外号,在她眼里,温璋好杀人,而且长得凶悍,活像一个杀猪的屠夫,幼薇觉得屠夫这个号比较适合他。 温庭筠叫住幼薇,幼薇停下来转身看着他,问道:“老师,还有何事?” 温庭筠合上手中的书,站起来递给幼薇道:“这个拿去好好看看。” 幼薇低头,见书封上用隶书写着“大中刑律统类”几个字,不禁哭笑不得,“你要我读这么厚的法典?”这不是要命吗?谁不知法律难读啊。 学法律的,那可是成天抱着比砖头还厚的法典记诵。幼薇也曾翻看过后代的法典,结果发现那些文字就像天文文字。 然而,法学专业的学子却说:“几千年文化沉淀凝聚起来的精华,文字之简炼精要,无书能出其右。” 好吧,法律嘛,用词当然要谨慎准确,否则量刑错误可是关乎人命。 现在温庭筠居然拿了《刑律统类》来,这不要她的命吗? 温庭筠看幼薇为难,便把书从她手里拿回来,道:“既然这样,我先看看,到时勾画出来,你看重点部分吧。” “谢谢飞卿了。”幼薇飞快说道,她抱着点心往正堂走去。 鱼娘子端着洗衣盆正要出门,幼薇把点心往她娘怀里推,“娘,帮你买的点心。” 鱼娘子一手护住盆子,一手护住怀里的纸包,道:“温先生在,你留着招待客人吧。” “他经常吃的,娘,你闻闻,是不是特别香?上次张直方张将军吃饭的时候点的,我就记下了。” “那你放在桌子上,等娘洗了衣服我们一起吃。” “好。” 幼薇放下点心,转身出来,温庭筠还站在前院,好像在等幼薇。幼薇便又走了出来,温庭筠看着她不死心地问:“你真的不去?” 幼薇踢着脚下的黄土地,这院子用黄土拌石灰夯过,平整而又坚实,幼薇的脚踢过去,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温庭筠见她不说话,点点头道:“罢了,这原也不是多见见面就能解决的事。还是要看法典,在生活中规范约束自己才是正理。” 第162章 去钱庄看看 幼薇抬起头来,道:“老师说得对,注意自己的言行,约束自己,说不定什么也不会发生。” 说实话,温璋那个人,见一次就够了。她本是大胆之人,唯独这件事在她心里头是一根刺,那个真实得如同现实中发生过的事不时还会在午夜梦回。 温庭筠走了,幼薇坐在桌前却也看不进书,她想了想,还是去皇甫枚那里看看,李近仁开业在即,她应该去帮帮忙才对。 幼薇寻找着去钱庄的理由。 钱庄开在离皇城中心不远的地方,离三水小牍不远。这种黄金地段,要租到一个铺面不容易。李近仁用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都没找到,已经打算放弃准备另择地方,但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有一户人家店铺开不下去,挂出店铺转租的告示,正好被到处找铺面的李近仁看到,当场就签了约。 幼薇当时笑话他道:“明德君就是财旺,这样的漏都有得拣。” 皇甫枚立即接口道:“你要是做了老板娘,他的财运会更旺。” 幼薇哈哈笑了一声,李近仁咳咳两声,走到另一边去了。皇甫枚挑了挑眉,若无其事地翻书。 幼薇这次去书店走的不是皇城大道,而是从平康坊西门出来,沿着大道往南走一段路,再向西走,走到朱雀街再往北走。 看起来弯来绕去,其实长度差不多。走进书店,毫不意外地发现,又只皇甫烨一个人守在店里。幼薇问道:“他们人呢?” 皇甫烨埋头工作,眼睛都没看幼薇,道:“叔父早上说今天不过来这里。” “哦,那我知道了。”幼薇伸手拍拍皇甫烨的肩,负手走了出去,少女行动如风,行走间掀起的长裙如翻飞的蝴蝶。 皇甫烨愣愣地看着幼薇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的肩膀,黯然地垂下头。 幼薇走得很快,一蹦一跳地走在主干道上,槐树的影子在她身上投下淡淡的影子,她左顾右盼,很快就忘了温璋的事情,也忘了大清早陈清莲特意跑来说的那番话。 等幼薇走进李近仁新租的店铺时,她已经满面笑容了。李近仁正指挥着人往店里搬盆栽,皇甫枚则在里面转悠。 这些盆栽也是按幼薇的意思买的,说是工作的地方添一点绿意,顾客和工作者心情会好一点,那么主客更有可能达成双赢。 这算是三人合开的企业,按照合同,幼薇和皇甫枚各占两成,李近仁占六成份额。 幼薇走过去问道:“有没有要我做的事?” “有。”李近仁随手一指,“跟他们一起把盆栽搬进来,把它摆好看些。” 幼薇笑呵呵道:“可以啊。”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然后把一些小盆栽挪到她觉得应该摆的地方。 进口处要摆一盆绿萝,没有绿萝,发财树也好。不过,幼薇看到一盆粉红的玉兰花婷婷玉立,放在门口便颇有春意。她指挥着人把那盆大花搬到进门的不远处。 一盆蝴蝶兰被她放在柜台,人往那里一坐,人面兰花相互映衬,别有一番风味。 李近仁看着幼薇在房子里奔来跑去,不时动动这个,摆摆那个,房里的盆栽经她的手一摆弄,顿时显得春意盎然。 明明是同一盆花草,经她的手挪一挪位置,换一个方向,效果立马就显现出来了。 “你好像对盆栽的摆放很有心得。”李近仁道。 “当然,有一段时间我专门选学的就是插花摆盆栽,为此还看了好多书呢。” “学习插花摆盆栽?”有这门功课吗?李近仁在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他自问走南闯北见识不少,却没听说过这个课程。 “哈,没什么,只是幼时的小兴趣罢了。不过这个小兴趣还不错,你看,经我摆弄一番,是不是别有风味?” “那倒~真的是。” 皇甫枚从楼上下来,眼睛在房里扫过,立时睁大了眼睛,“这些你摆的?”幼薇进来时,皇甫枚正背着手往楼上走,因此并没有看到她。 李近仁眼睛向幼薇看去,幼薇对皇甫枚笑笑,她彼时正站在一盆枝叶下垂的小盆栽前,屈着两根手指敲敲脸颊,对着那盆花走近看看,退后看看,然后端起来拿了一根高凳放在角落里,花盆置于其上,于是,那些下垂的丝绦立时变得妩媚起来。 “哈,就是这样。要是弄些铁圈,一左一右的高墙上再放两盆这样的盆栽,那就更有韵味了。” “这丫头还会这个?”皇甫枚看着李近仁问道。 “她说她学过。”李近仁一只手撑着下巴,沉思道。 “如此,请我们去吃一顿吧,上次我请,这次你请,公平合理,幼薇,你想去哪里?” 李近仁笑道:“才吃了你一顿饭,你就这么着急着要还,朋友间你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皇甫枚对着幼薇那边努了努嘴,“你都快回去了,还不跟大家多聚聚。” 幼薇在那边答道:“你们去吧,我今天不去。” “为什么不去呢?”皇甫枚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娘让我中午回家,说是有事。”幼薇道。 “哎,我的美味哎~” 李近仁斜睨了幼薇一眼,不知为何,他就觉得幼薇在撒谎,没好气道:“她不去我们也可以去,哪里就请不起你吃一顿饭了?”说完之后又觉得自己小气,跟个小丫头计较啥? “那好,我要吃仙人脔,缠花云梦肉,奶汤锅子鱼,遍地锦装鳖,通花软牛肠,御黄王母饭,还有刚上市的水果王母桃。” 皇甫枚一口气数出好几道名菜,一副馋极的样子,说完还不忘喊幼薇,“去不去?轻易吃不到的哦。”他这个媒人当得,当真是费尽了心机。 幼薇暗暗吞了吞口水,没办法,喜欢旅游的人谁不喜欢美食?心里暗骂皇甫枚,用得着这样引诱她么? “是不是很想去啊?”皇甫枚眨着眼睛问她。 幼薇为难道:“我倒是想去,奈何母亲大人有令,不敢在外久留。” 幼薇说着向两人作别,向门口走去,她听到李近仁低低的声音,“你倒是会点,长安的十道名菜,你点了六七道。” 第163章 被抓 皇甫枚也压低声音道:“我这不是为了你吗?二十几年没动过素心,好不容易有这一遭,还不抓紧?” 李近仁咬牙切齿道:“皇甫枚,别胡说八道,我哪里就像你说的那样了。” “你哪里不像我说的那样?”皇甫枚回道。 幼薇回头看他们,皇甫枚连忙对幼薇笑了笑,连带着李近仁也对她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幼薇从北门出了兴道坊,沿着皇城大道往东走。离平康坊还有一段距离,就看到一个人领着十来个武侯往这边来。 幼薇警觉起来,连忙偷偷往树后走,想先在树后面躲一躲。谁知前面那人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她,叫道:“是她,我那天看到的人就是她。” 幼薇心知不好,左右前后一望,哪里能逃?干脆就当没听见,继续往树后面走去。心里却在想,这些人找她做什么?她就是租了一辆车,租辆车又怎样?她倒不信这些人能问出个子丑寅卯来,因而心里并不慌乱。 “呔,那位小娘子,还往后面走,说的就是你呢。”一个武侯叫道。 幼薇假装才知道他们要找的是自己,停下脚步问道:“官爷找奴家有事?” 十几个武侯把幼薇团团围住,“走,跟我们往武侯铺走一趟。” 幼薇吸了吸气,讪笑道:“还请官爷告诉奴家一声,这是要奴去做什么?” 一个武侯粗声粗气道:“少废话,到那里自然知道。” 幼薇看了看那个带武侯们过来的人,她敢肯定,这人她没见过,可他为什么要在武侯前面带路呢?幼薇决定探探虚实。 “这位郎君哪里人?奴家并未见过你,你为何带这么多人来找奴?” 那人哼哼道:“哼哼,那天你着急忙慌找车都被我看到了,那个时间段,你敢说你跟两个蒙面人没有关系?” 幼薇这才明白,这人看到她找马车便推断她与两个蒙面人有关,不得不说,这人有点聪明劲儿。但是他没有看到别的,甚至连王文木后来上了她租的车都没看到,幼薇心里安定不省。 但很快又忐忑起来,这人既然能带人找到她,那个车者迟早被找到,还有她与王文木的关系,顺藤摸瓜也能找出来。王文木不会出卖朋友,车者就难说了。 幼薇收敛起脸上的神色,若无其事地看了看周围人,不管怎样,她什么都不会说。 “我几天前确实找过马车,只是那天有急事,所以才着急忙慌。不过官爷,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们到处抓人?还有这个人,我看他贼眉鼠眼的就知道他是社会上游手好闲的人。他带你们来找我,无非是想从你们那里得到好处。” 幼薇敢这样说话,是因为今天早上陈清莲说过,那些高官花大价钱买情报消息,这人铁定是冲着高额悬赏来的。 “你胡说八道,我杨三虽然四处游荡,但绝不做假冤枉好人。”杨三跳脚回道。 “这谁知道,要不是有人许给你好处,你带人到皇城街上找人来了?而且逮人就咬。” 幼薇一边说一边暗想,自己从家里出来时知道不往皇城边上靠,回去时脑袋怎么就没带上,还好巧不巧地就遇上这个泼皮。 “你分明去车行租了车。”杨三跳起来吼道。 “那又怎样,能证明什么?是不是证明我租车你就能拿到赏金?” 应该跟皇甫枚李近仁去吃大餐,错过这个时间段,这偌大的长安城,杨三要到哪里才能找到她。 太不长心了,抓块豆腐撞死算了。 幼薇心里懊恼,面上却半点不显。电视剧里的严刑拷打惊悚吧,幼薇怕唐朝人没有滥用私刑的法制观念,看她漏出破绽就拖过去一顿严刑拷打。 不过,这个她可错了,事实上,唐朝法律里明文规定,官员、主人都不得滥用私刑,一旦违法,要承担法律责任。唐朝法律各方面都还算比较完善了,虽然没有现代这么严格的法制观念,但是遇事还是要翻法典的。 话说幼薇利用她擅长的心理学,一边观察他人的表情,一边严格控制自己的表情,不让自己露出任何把柄和痕迹。 杨三跟幼薇相比就逊色多了,几乎是一诈就跳。 “那点赏金算啥,我杨三是看不惯你们把别人家小郎君打得那么凄惨!” 幼薇对周围的武侯道:“原来是小郎君被打,不知是哪家郎君,我找车的时候好像是看到有人打架,不过你们武侯不是在坊间四角有武侯铺吗?离那么近还是没赶上,让人被打伤了啊,这哪里能怪我呢?我就去找个车,我敢保证,我没有参与打架。” 若论东拉西扯的本事,估计这里没人比得过幼薇,她为了给人治心理疾病,天南海北无所不聊,而且往往是一个人聊,那些患者你说半天都不给个回应的。 一路上,倒被她套出了不少消息,比如现在就抓了她一个,车者也没找到,据说是自那天之后就不见了。幼薇很是诧异,无缘无故,车者怎么会不见了呢? 只是她被武侯带回去后,她的社会关系很快就会被扒一遍。能查到什么程度就要看他们什么时候抓到车者。 还是自己大意了,要是听王文木的话,躲在家里不出来,这杨三哪里找她去。真是命中注定要有此劫,好巧不巧就在这里遇上了。 幼薇被抓进武侯铺,开始各种审问,幼薇沉默不语。被问得急了,她就说:“朋友出了事,我知道消息后赶着去探他。” 问到朋友是谁,出了什么事时,幼薇说出了李近仁的名字,能在生意场上纵横的人都有精明的头脑,所以问出了什么事时,她只说不知道,当天没有找到人,后来见面他又不肯说。 武侯们没办法,根据幼薇提供的地址去找李近仁来问话。李近仁对幼薇的事一无所知,他能答出什么。武侯问他前几天有没有出过事,李近仁摇头,说没有。 两个武侯迅速地交换眼神,其中一个道:“有位小娘子说那天接到你的消息,说你出了事。” 李近仁心思电转,摇头说没出什么事,而且他也不知道那位小娘子是谁。 紧接着他又问:“那小娘子是不是十四五岁,眼睛大而明亮,长得特别漂亮?” 两个武侯点头,“正是,要不是她长得漂亮,杨三可能认不出她来。” 李近仁心里便有了数,在长安认识他且年龄十四五岁的小娘子,除了幼薇还有谁。 第164章 机智应对 思索片刻,李近仁道:“前几天我确实出了点事,不过事关男人的声誉,我不能对外说。不知道小娘子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她是谁?是不是出了事?你们知道,我是个商人,结识多,交游广,认识的娘子也多,不知道那小娘子是谁?她出了何事?” 武侯们见问不出什么,只得把李近仁放了。 赏金的诱惑力太大了,幼薇被抓的原因是在亲仁坊租了一辆马车,进一步诱发了其他事件,比如有人举报说看到王文木开着一辆马车出了坊门。一个坊正,在宵禁的时候不是守在坊门处,而是开着一辆马车出了坊门,形迹可疑。 王文木被抓了,承认自己在那天晚上开马车出了坊门。问他去干什么,王文木说看见幼薇疯狂地找车,以为她出事了,作为兄长他关心妹子。 再问什么,他就保持沉默,什么都不肯说了,偶尔开口只强调一句,“我在尽作为兄长的责任。” 武侯见撬不开他的嘴,只能找他的母亲妻子来问,陈清莲只哭,啥事都问不出,且她怀着身孕,武侯们也不敢怎么样她。朱氏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一进武侯铺就大吵大闹,把媳妇身怀有孕的事拿出来说道,声称,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武侯们自然不怕她撒泼耍赖,但百般方法用尽,也没从朱大婶的嘴里问出东西来。 幼薇的父母也被喊来问话,他们更是云里雾里,问东说西,从来不在点子上。 关键的证人车者人间蒸发了,自那天后没人见过他。他的妻儿倒是找到了,说车者当天下午回家了,那天晚上出去后就没再回来。 难道被人暗杀了?调查王文木和幼薇,他们出坊门的时候已经宵禁,没机会回来杀人。 追问幼薇出坊门后去了哪里,幼薇咬口说是去见了李近仁。 李近仁于是又被传唤来,这时他已经打听到幼薇那天晚上出去没回来,而且就是在那天,亲仁坊的那帮浪荡子弟被人狠狠地教训了一番。联想到有一天金吾卫在皇城街上往来穿梭时幼薇的表现,心里便有了大概的猜想。 心里对这小妮子又多了一层钦佩,简直老虎嘴上拔胡须嘛。 李近仁心里打定主意帮她,对金吾卫道:“我和她,哎,约了在书店见面,事关个人隐私,你们知道的。” 当问及与幼薇一起的还有没有别人时,李近仁道:“不知道,她进来时是一个人,天那么晚,我没注意到别的。不过,你们说的那个小娘子,是不是我见过的那位娘子啊。我做生意的,逢场作戏,见过的娘子太多,你先让我见见她,我再说别的。” 武侯们没办法,带李近仁从关押幼薇的房间经过,李近仁对着幼薇仔细瞧了瞧,见她似乎没受过什么酷刑,心里略略放了心,道:“是她,没错,我认识她。” 李近仁重新进了审讯室。 “把那天晚上的事说一遍。” 李近仁笑道:“说什么,男人和女人的事,要描述吗?她太凶了,我一点便宜都没占到,这个要好好描述吗?我不介意的,只要你们有时间。” 审问的武侯大怒,“我问的是这个吗?” 李近仁扯了扯衣袖道:“你问的是哪个?问题是,我和她就约了个会,见了个面,除了这个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李近仁这边问不出什么,武侯们便又去审王文木,问他出了坊门后去了哪里。 王文木哪敢乱说,因为不知道幼薇说了啥,所以只说不知道,都是大妹子指着要去哪去哪。 问到去做了什么,王文木就闭口不言了。 但是车者人间蒸发,武侯们又没有更好的证据证明幼薇和王文木跟两个蒙面人有联系,只能先把他们两个关押起来,并向京兆府汇报。 京兆府尹当即派人把王文木和幼薇押去京兆府的监室。两人分两辆车押送,在下车时才见了一面。幼薇对王文木笑了一下,很快被押送往不同的房间。 这天晚上,幼薇和王文木在监室度过,没有人来审问,就像忘了这两个人一样。 监室不是监狱,它是京兆府用来关押嫌疑犯的,里面环境比监狱要好。王文木进去后见里面有睡卧的地方,倒在那里就睡了,而且很快睡了过去。幼薇就不行了,想在那铺上坐坐,没坐多久,她觉得浑身骚痒。更别提睡觉了,躺下去翻来覆去睡不着,折腾了好久,才迷迷糊糊睡着。 金吾卫的调查能力比武侯强多了,第二天,他们走访了当地,附近人提供了不少消息,就连黄钦被打伤这件事也都被查到了。 大家一致怀疑,这是一次报复性的殴打事件,打人的是王文木和幼薇的朋友,幼薇急着去找车,是为了助朋友脱险,这和武侯报上来的追踪两个蒙面人,却很快失了踪迹的情况相合。 于是,金吾卫分别提审了两人。 王文木听到他们的推断后沉默不语,心里暗呼糟糕,照金吾卫这样的查案手法,不出两天,就能查出黄巢来。 幼薇被押到提审室,当金吾卫抛出推断的实情,询问到幼薇她的朋友是谁,住在哪里时,幼薇沉默了很久,然后道:“我要见郑老爷子,否则我什么话都不会说。” 金吾卫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冷笑道:“郑老爷子乃三朝元老,可不是你说见就能见到的。” 幼薇闭目抿唇,拒不开口。 其后,不管金吾卫如何恐吓威胁,幼薇都不为所动,她只有一句话,“我什么都不知道。” “别以为你不说我们就查不出来,我们只要查到那名受伤的男子是谁,那两个蒙面人自然就水落石出了。” 金吾卫气急败坏地走出去,和审问王文木的两个人相会合,知道这两人都是油盐不进的主,于是只得去向京兆尹汇报。 京兆尹元培是个个性秉直的人,早就听闻亲仁坊几个子弟的邪恶名声,对办这个案子没有多大的热情,听金吾卫汇报后大袖一挥道:“既然如此,就报知郑老爷子,看他怎么处理。” 金吾卫领了命令,即刻派人去通知郑老爷子郑亚。 第165章 与郑老爷子过招 郑亚脾气火爆,虽老亦不减当年,因武侯和金吾卫几天都没有抓到正凶,他戳着拐杖在自家厅上大骂金吾卫无能。听闻金吾卫来人,命仆人带上堂来。 “可是抓到了凶手?”郑老爷子拄着拐杖瞪眼问道,脸上怒气未消的样子很是吓人。 “未曾。”来的金吾卫知道郑老爷子的脾气,手里的那根鸠杖随时可能敲在下人的头上,说完这话后他大气不敢出,惴惴垂头,生怕郑老爷子那根拐杖敲到自己头上。 “不曾你到郑府来做什么?”郑老爷子咄咄逼人地问。 金吾卫小心叙明情况。郑老爷子哼道:“大胆女娃,竟敢呼老夫与她相见,以为她是什么人?老夫倒要看看,何人如此妄为?” 一辆马车载着郑老爷子往京兆府开去,不一会,马车停下,郑老爷子拄着拐棍下了车。京兆尹元培早就在府前迎立,见郑老爷子下来,连忙上前做揖。 郑老爷子“哼”了一声道:“抓个女娃都处理不了,还好意思喊我老人家来。” 京兆尹陪着笑脸,把郑老爷子引进提审室,京兆尹就礼貌地告退了,只留了金吾卫相侯。 郑老爷子进了提审室,一双精锐的眸子瞬间锁定在条凳上的女子身上。 女子梳双鬟,表明她还未及笄,穿褐色长裙,眉眼清丽可人,皮肤白中泛粉。这样一个女娃粉粉嫩嫩的,看眼睛清澈无比,会跟案情有关?还敢指名道姓要见他!他久未出朝堂,天下已诸多变化吗? 郑老爷子不相信地看了又看,走到离女子五尺远的地方,拄着拐杖问:“是你要见老夫?” 幼薇抬头,见一个老人拄着拐杖站在那里,拐杖头是一只斑鸠鸟,长弯嘴,凸眼,长尾,他枯槁的手就搭在斑鸠的长尾上。老人下颌上的白胡子很长,眼睛上的眉毛洁白如雪,眉尾长而下垂,收敛起火爆脾气的郑老爷子给人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幼薇掀了掀唇,不屑笑道:“你看起来高风亮节与世无争,但我知道,你内心世俗,卑劣,而且无奈。” 老爷子生于士族,因科举考中进士而进入官场,一生虽风云跌宕,但平素所见之人,对他或夸奖,或奉承,何时听过这种见面就针锋相对把他贬到泥土里的话?他拐杖使劲儿在地上一戳,地面竟被他戳出一个洞来,溅起的灰石飞向四面。 “哪里来的黄口小儿,竟敢如此跟老夫说话?老夫指点天下傲视群雄的时候,你娘还在人肚子里揣着呢。” 老爷子年纪这么大了,骂起人来竟然也是如此的劲爆有力,幼薇差点忍俊不禁笑了,这老爷子拧是拧了点,难得的是一颗赤子之心,幼薇推测,他孙子在外面的事老人并不知情。 有了这层分析,幼薇迅速地制定谈话方针,几年的心理咨询师让她积累了大量的实战经验。 幼薇撇撇嘴道:“老爷子又何必急着跳脚,听小女子一言后再来判断小女子此语是否有失公允可好?有没有人搬个杌子来给老爷子坐坐?我和老爷子要好好谈一谈。”幼薇站起身来,指挥门外的金吾卫指挥得利落干脆。 关键是,守在门口的金吾卫还不敢不听,连忙搬来了一个木橔子。 他们没有发现,深谙谈判技术的幼薇打一开始就掌握了话语的主动权。 幼薇见郑老爷子坐好后不紧不慢地开口说话,这次她是居高临下地站在郑老爷子面前。 郑老爷子一见这样不行,自己坐着这小娘子站着,居高临下,气势上自己就矮了一截,连忙站起身来,双手搭在拐杖鸠尾上,和幼薇保持在气势上的对峙。 幼薇只是微睁了一下眼,爱站着就站着吧,她可不在意这老家伙累不累,能把孙子溺爱得无法无天伤天害理的老人,也不值得她怜惜和尊重。 幼薇开口道:“老爷子一直疼爱自己的孙子,以为自己的儿孙都是天下最棒的,最得人心疼的,对吧?” 郑老爷子正要说话,幼薇摆了摆手,“我不需要您的回答,您只要在心里评判我说的话是还是不是就可以了。” 老爷子吹了吹胡子,瞪着眼,谁不觉得自家儿孙是最好的儿郎?话说这小女娃是谁?竟敢在这里对他指手画脚,还不准他说话,真是岂有此理?郑老爷子的拐杖在地上顿了顿。 幼薇微微一笑,继续道:“可是在您看不见的地方,您的孙子,和其他几家年轻郎君常常在亲仁坊调戏妇女,猥亵儿童,甚至打杀人,这些您一定不知道吧?因为仆人不愿意告诉您这些。” “他们在亲仁坊嚣张跋扈,亲仁坊一带早就天怒人怨,遭受打击报复那是迟早的事。” “就在不久前,您的孙子欺负一个小娘子,一个年轻郎君仗义执言,您家那位好儿郎带领一班子弟对这位小郎君拳打脚踢,更有甚者,他们踢碎了那位小郎君的子孙根,因为伤得太重,医者不得不阉了他。” 幼薇眼睛直视郑老爷子,她看到老爷子的手重重地在鸠杖上握了握,于是冷笑道:“若您是那位被阉割了的小郎君的祖父,您会怎么样?” “老爷子可能不信,这个您大可以去查,当时亲见的百姓多得很。现在你家小郎君惹了祸,被人打了,您老要死要活要皇帝给您交待。老爷子,您凭借着三朝元老的身份要挟圣人,是不是世俗又卑劣?!” “再说了,你家郎君挨了打,是断了肋骨还是被人踢爆了蛋蛋?都不是,只是受了点皮肉伤罢了,如此你便要死要活要撞柱子,你简直无赖至极!” 幼薇的语句越说越快,根本不给老爷子反驳的机会,“小郎君小时候乖巧可爱,长大后却顽劣不堪,甚至欺凌弱小,残害百姓,老爷子有没有想过,你的溺爱起了多大作用?” “可以这样说,老爷子你的溺爱上对不起君王,下对不起黎民,中间对不起你的子孙。老爷子,你可知道,小时偷针大时偷金,小郎君如此顽劣不堪,老爷子反而在他受点小伤这事上如此大费周章穷追不舍,如此作为,是要酿到他弑君杀父那天才追悔莫及吗?” 第166章 郑老爷子发威 幼薇的话句句铿锵,震聋发聩。郑老爷子一下子坐在木橔上,双手搭在斑鸠的长尾上,脸色变青变白变红,最后连胡子也跟着颤抖起来。 弑君杀父可是灭族大罪。所谓小时偷针大时偷金,小郎今日能断人子孙根,他日又将酿出何等大罪? 郑老爷子气急败坏地站起身来,拐杖在地上顿了顿,道:“这件事老夫一定会调查清楚,我家八郎要真如你所言,我先撂断他的腿。” 老爷子来得有多盛气凌人,走的时候就有多灰头土脸。连金吾卫追着在后面喊“尹君在厅里等您”这样的话他都置之不理,拄着拐杖走得飞快,瞬间出了京兆府。 他的仆人在后面追着跑,“老爷子,老爷子。”被他转身一拐杖撂倒在地上,“家里出了这等祸害爹娘的东西你们都敢瞒着我!” 仆人趴在地上不敢起身。金吾卫去安排马车过来载人,郑老爷子吹着胡子瞪着眼拄着拐杖在府前等。 不一会儿,马车过来,见郑老爷子面色不善,这个仆人也不敢吭声,麻溜地下去拉了条凳子放在车旁,双手扶着老爷子上马车。看着老爷子进去,把凳子搁马车上,冲地上的那人招了招手,两个人爬上马车,车很快开走了。 金吾卫回去报告,京兆尹道:“这老爷子倒是个明白人,等着吧,不用忙活了,上面要是有命令,就把那两个人放了。” 郑老爷子回到家里,拐棍戳在大理石板上,叫道:“快,给我把八郎拉过来。” “老爷子,八郎身上还负伤呢。”仆人连忙道。 “负着伤就给我用板子抬过来。”郑老爷子的拐杖敲得地上“咚咚”响。 仆人没法,一面着人去请郑八郎的父亲郑畋,自己则赶往郑八郎的住处。郑畋此时任户部侍郎,正四品,刚上朝回来,听说父亲在厅里发了大脾气,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直接赶往大厅。 郑八郎名叫郑凌,排行第八,因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父母兄弟姐妹个个疼他,因而养成了他无法无天的性格。 这会儿,郑凌正躺在小庭院的一棵树下,周围一堆侍女,捏肩的捏肩,捶腿的捶腿,他呢,一粒粒地把葡萄抛到空中用嘴接着吃。 郑凌玩儿得开心,见爷爷身边的仆人过来,连忙躺下去,嘴里哼唧道:“哎呀,痛,痛啊!” 老仆人来到郑八郎面前,一脸严肃地对他躬身,做揖,道:“八郎,老爷子请你去前厅。” 郑八郎苦着一张脸道:“我身上痛得很,什么事非得让我去前厅?” “老奴不知道,不过老爷子吩咐过,八郎身上若是有伤,便用板子抬过去。” 郑八郎心知不妙,忙问道:“阿翁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我被打成这样了,阿翁为什么要生我的气?” 老仆人垂着眼睛不说话。 八郎知道,自己若是不去,老爷子只怕真得派人拿板子来抬,遂对身边的两个侍女道:“你们两个扶我过去。” 其实,他的伤都是皮外伤,刚开始回来上药后,全身上下麻麻痒痒是真难受,养了几天后,伤就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听说打人的两个蒙面人没有抓到,他便躺在床上装病。 那两个蒙面人,其中一个是真的想把他打死,那双眼睛充满了愤怒、仇恨。那人没抓到,他怕哪天出去落到那人手里,小命就玩完了。 而他只要躺在床上,他的父亲、爷爷就肯定要为这件事奔走呼告。一个三朝元老的力量再加一个四品大官,再加上其他几个权贵施压,朝廷无论如何都要施压去抓人。 他想得倒是不错,一开始事情也是朝着他预想的方向发展的,可惜他算漏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家老爷子向来以刚直正义,忠君爱国自夸,岂能容许自家子弟如此泼皮无赖? 郑八郎在两位侍女的搀扶下,装着伤得很重的样子进了前厅,抬头见老爷子和父亲端坐在太师椅里,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尤其是老爷子,眼睛里带着审视的光芒,上下打量着他。 不祥之感从脚趾头一直漫延上升,爬上他的脊背,他有些委屈地叫:“阿翁,阿耶。” 老爷子眼中光芒扫过他身旁的两个侍女,道:“放开他,你们两个退出去关了门。” 两个侍女乖乖地放开郑八,面对堂上两人施了一礼,齐齐后退,出门时把大厅的门给关上了。 郑八脊背上的凉意更盛,他叫道:“阿翁。” 老爷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面前,举起拐杖一棍子打下去,怒道:“说说,张将军为什么打你?还有那两个蒙面人,你之前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快说!” 拐杖一下一下敲在郑八郎的身上,郑八嚎道:“没有,我什么事都没做,阿翁,你别打我,我身上的伤还没好呢。” 被打得狠了,郑八开始在房里跳来跳去,老爷子则举起拐杖追着打。 郑畋怕老爷子摔着,连忙过去拉他,“阿耶,你今天出去听到了什么?” 郑老爷子挣脱儿子的手,一棍子打在他背上,“你说,你们瞒着我什么?这小子是不是经常在外面恃强凌弱?” 郑畋被打,不敢有丝毫反抗,也不敢道出实情,只能沉默以对。 “原来你们都瞒着我,我还拿着三朝元老的身份去逼迫圣人,你们让我这老脸往哪里放?” 郑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郑畋连忙扶父亲坐回太师椅。郑老爷子发话道:“现在正好是征兵时期,明天就把他送去参军,从小兵做起,谁也不许给他特权,若是吃不了苦,就送到边疆去好好磨炼,打伤打死不论,我郑家不养这种不肖子孙。” 郑畋不敢违抗,连声称“是”,郑八却是叫苦连天,“阿翁,我身上的伤还没好,你不能就这样把我送到军营去。” “好好打招呼,不训练成人不准回郑家。”郑老爷子说完,就让仆人准备马车,他要进宫一趟。 而郑八郎,老爷子此话一出,他的脸直接白了。郑畋过来,毫不怜惜地把他拎了出去,送往征兵处。 第167章 被放出来 这天下午,幼薇被放了出来,与她一起出来的还有王文木。王文木与幼薇相见的第一句话就是,“听说在皇帝面前告御状的一个老爷子居然主动跑到皇帝面前,说不再追究了,撤诉,一开始以死相胁,现在又主动撤诉,到底怎么回事?” 幼薇呵呵笑道:“老爷子可能想通了一些问题罢,不说了,终于自由了,你也快点回去吧,婶子和嫂子都在家翘首盼望呢。” 王文木觉得,幼薇一点也不意外,好像早就知道这件事一样,狐疑地问道:“这事不会跟你有关吧?” “哪里?”幼薇摆手,“快点租个车回去吧。” 京兆府位于光德坊,走路回亲仁坊的话得大半个时辰,王文木便去租车,一边回头道:“等一下一起坐车走。” 幼薇道:“你自己坐车回去吧,我想走一走。”她抬头望天,碧蓝的天空明净如洗,瓦蓝瓦蓝的如碧海一般。也许,一切都会不同吧。幼薇一边走一边前后拍手,像个刚知道自己得了奖的孩子。 回到家中,鱼娘子红肿着眼睛,抱着幼薇又哭又笑,“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 幼薇心里感动,柔声道:“娘,我这不是回来了么?你快烧点水吧,我一身脏,极需要洗个澡。” 被关押了两天,幼薇觉得身上都要长霉菌了。同时,洗澡也是去去霉运,幼薇不信这个,但鱼娘子信。 “是要先洗个澡,去去霉运,我去烧水。”鱼娘子应着,就要去厨房烧水,突然想起一件事,回转身平道,“不行,我得去把你阿耶叫回来,他出去求人帮忙了。” 听到鱼秀才出去求人,幼薇还是有些感动的,问:“父亲去了哪里?我去叫他回来。” “他能去哪里?无非是找你的老师温庭筠,还有就是韦家小郎君,听说圣人发的话,谁保都没用。说到这个,你是怎么出来的?” “就是这样出来了呀,金吾卫说抓错人了,让我回家,我就回来了。”幼薇推着母亲去烧水,“你去烧水,我去找父亲。” 鱼娘子一边往厨房走一边回头问道:“阿薇,他们说亲仁坊很多权贵的子弟被人打了,你怎么会参与打人呢?” “娘,都说了是误会,现在已经查明了,跟我无关,否则怎么会放我出来呢?” “也是。”鱼娘子用手搓了搓衣襟,“那我去烧水了哈。”她回头望着幼薇,眼里闪着光,这一刻,在鱼娘子心里,女儿就是她的全部。 很多年后,幼薇还时常回想起这一幕,母亲是爱她的,这种回想时时给她带来暖意。 “阿娘,那我去找父亲了。”幼薇说着匆匆向院门走去。 “幼薇。”鱼娘子追出来喊道,“没找到你父亲你就自己回来,他迟早都会回来的。” “好,我知道了。” 幼薇想着先去太学看看,突然想起韦保衡邀请她看打球,应该就是今天下午。抬头看天,天色已是不早,幼薇连忙往太学跑去。 结果在太学的马球场里没找到韦保衡,向人打听,韦保衡这两天都没来上学。温庭筠也不在太学。 原来,温庭筠听说幼薇被武侯抓走,后来又被送进京兆府,一下子就急了。 这可不是犯事了吗?那些权贵认真追究下来,皇帝都拿着没办法,幼薇怎么会这么糊涂参与打人呢? 温庭筠着急上火,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温璋。温璋现在是大理寺丞,让他帮忙,先见见幼薇,再商量怎么营救的问题。 大理寺和京兆府负责的案件不同,大理寺负责重大刑事案件,京兆府负责京城治安,处理一般的纠纷案。 但是温璋拒绝了,说圣人要查的案子他哪里能插得上手? 温庭筠又去找裴休,裴休直接给他吃了闭门羹。 韦保衡知道了这事后,回去求父亲帮忙,韦侍郎不肯,韦保衡就同他闹了起来,连学也不去上了。 这就是温庭筠和韦保衡两个都不在太学的原因。 幼薇没找到鱼秀才,眼看着天要黑,只得往回走。刚进平康坊,就看到温庭筠在前面急走。很快,她又看到陈韪驾着马车从她身边经过,大概是看到了幼薇,陈韪勒马停车,回头激动地喊:“鱼家小娘子,小郎君……” 韦保衡掀开帘子,跳下车,冲上去就抱住幼薇喊道:“幼薇,你出来了,真是太好了。” 幼薇有点错愕,看清韦保衡后她又觉得暖心,“嗳”了一声,从他怀里挣脱开来。韦保衡有点不好意思,道:“我太激动了,你别介意。” “谢谢,我听阿娘说了,这两天你在替我奔波,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我要谢谢你。”幼薇转头看向陈韪道,“还有你,小帅哥。” 陈韪挠头,“我只是驾车的,都是小郎君在跑。” 温庭筠回过头来,见少女穿着褐色长裙,梳双鬟,身段高挑,长裙飘飘,她站在那里,芊芊玉姿,俜仃袅娜。 温庭筠急步走过来,上下打量着幼薇,“真的是你,你怎么出来的?是谁帮了你?”一连串的问题从温庭筠口里问出来。 自从知道幼薇被抓进去后,最焦灼的就是温庭筠了。他还在想着怎么帮幼薇解了那个梦,幼薇就被京兆府带走了。他提心吊胆害怕的是,那个梦是不是要应验在这件事上? 幼薇向坊门那边看了一眼,没看到鱼秀才回来,但韦保衡和温庭筠都是这两天为她奔走求救的人,无论如何也得好好感谢一下人家,于是道:“这个说来话长,大家到我家里坐一坐,我细细说来可好?” 温庭筠连忙应道:“好好,先去你家。” 因为刚进坊门,离幼薇家还有一段距离,大家便都上了车。 来到鱼家,幼薇把大家请进小院,鱼娘子听到声音迎了出来,幼薇道:“阿娘,韦家小郎和我老师来了,我先招待他们。”言下之意,父亲那我就先不去找他了。 其实长安城何其大,鱼秀才又没有说过去哪里,幼薇这样冒然去找,哪里找得到。鱼娘子也知道,于是笑着去给大家倒水喝。 第168章 鱼秀才的怒气 几人在桌旁坐定,鱼娘子给每人倒了一碗水。幼薇开始叙说自己在监室的情况,说到与郑老爷子当面交谈的事,温庭筠和韦保衡都直夸她大胆。要知道郑老爷子可是三朝元老,皇帝都要让他三分,幼薇却敢与他叫板,这不是与虎谋皮么? 幼薇道:“郑老爷子进士出身,性格耿直,虽然疼爱孙子,却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温庭筠好奇,“那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让他当即就往皇宫里跑,让皇帝释放了你?” 幼薇摆手,“这个不值一提,那老头子就是不知道他孙子在外面为祸一方的事,而我把这些事告诉了他,还告诉他,如果他再不管教管教自己的孙子,酿到他有一天弑君杀父,可就是离灭族之祸不远了。那老头子脾气暴躁了一点,人还是蛮可爱的。” 想到老爷子被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幼薇忍不住抿嘴笑起来。 温庭筠笑道:“原来是这样,你这一句弑君杀父说得好,老爷子只怕当时就吓哆嗦了,哈哈。” 幼薇道:“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走的时候也是灰头土脸的。” 古人讲究忠君爱国,弑君可是灭族大罪,郑老爷子一生豪强,怎肯背负如此罪名,回去之后必定要着手惩治他那不争气的孙子,在此情况之下,哪里还有脸让皇帝去追罪受害人? 大家谈兴正浓,鱼秀才从外面回来,听到幼薇在里面的说话声,还没进门就高声大叫道:“幼薇,你这个逆女,你在外面干了什么好事,你还有脸笑?!” 幼薇一下就抿紧了嘴,小脸也崩了起来。 温庭筠嘱咐幼薇道:“我先出去看看情况,你父亲这段时间为了你的事奔波不少,他要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别把它放在心上。” 幼薇点头,“我没事,放心吧。” 温庭筠心底一片柔软,“可怜的孩子,小小年纪就要承受这个。” 幼薇被押在监管室两天,想了很多,唯独没觉得自己委屈,这一刻,温庭筠的话却让她有一种要落泪的冲动。 温庭筠起身走出门。 韦保衡坐在幼薇身边,不禁握了握她的手。幼薇连忙收回手,嘴里道:“我没事,父亲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他这些年受了不少挫折,也遭了很多白眼,慢慢地才变成现在这样的。”说到底,还是要怪社会不公,幼薇心里说。 温庭筠走出门,鱼秀才看到他先是愣了愣,随即讪讪道:“温助教也在这里啊。” 温庭筠是国子监助教,好呆是朝廷的五品官,鱼秀才之前还向他求救过,现在这副愠怒的样子被人瞧了去,面子上很挂不住。 温庭筠拍拍他的肩,温和笑道:“鱼兄,令爱机智勇敢,自己救了自己,有如此品貌聪慧的女儿,鱼兄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啊。” 鱼秀才扯了扯面皮,勉强扯出个笑来,“她哪有温助教说的那般好,这次要不是你们前后奔走,她还在京兆府狱中呆着呢。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如此胆大妄为,哪天我们这做父母的被她连累死,可能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鱼秀才越说越气,想到这两天,自己先是被武侯铺的人抓去问话,后来又被京兆府的金吾卫押去问话,他觉得自己面子丢尽,一双眼睛顿时又豪横起来。 鱼娘子听得声音,连忙从房里走出来,拉了拉鱼秀才的衣袖,低声劝道:“好了好了,人回来就好,不要在这里嚷嚷了,有话进屋里说。” 温庭筠正有此意,拉着鱼秀才进了屋。 韦保衡看着幼薇,有些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幼薇低头理了理衣袖,一笑道:“我能有什么事,早习惯了,我出去打些酒来,父亲有酒喝就什么都不在意了。” “我陪你去,陈韪,你过来提酒。” 陈韪应了一声,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往幼薇和韦保衡身边一站,高大的身子顿时盖过两人。 幼薇看了看陈韪道:“就在坊里的酒肆里打点酒,哪里用得着你们两个人去?”话是这么说,韦保衡和陈韪还是跟着她出了门。 鱼秀才被温庭筠拉着说话,幼薇从他身边经过,他只能用眼睛盯着她,幼薇呢,对父亲微微行了个礼,一句话也没说就出去了。 温庭筠拉着鱼秀才往屋里走,说话热情而客气,“鱼兄,我们进屋说话。” 鱼秀才客气地道:“温助教请。” 幼薇三人走出院子,直奔酒肆,韦保衡走在路上,四处看了看道:“既然阿伯喜欢喝酒,我们再买些下酒菜吧,那边有烤好的羊肉卖,我去买些来。” 长安人喜欢吃羊肉,烤着吃,炖着吃,各种吃法已经不比现在少。毕竟,中国的美食文化不是一天形成的。 韦保衡便带了陈韪去买羊肉。等到幼薇买了酒回来,发现陈韪手里已经提了好几个菜,熟羊肉,生鸡,鱼,还有些什么,幼薇看不大清楚。 韦保衡兴冲冲地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把羊肉串,直往幼薇手里递。烤羊肉串是西域流传过来的吃法,在长安这里十分流行。 “要不要先来两串尝尝?”韦保衡问。 幼薇自然是想的,但看了看周围,还是算了吧,这是在唐朝,要是在现代,边吃边走简直不要太现代,但唐朝人还是很讲究仕女风范的,不能让那些老夫子再痛批世风日下了。 韦保衡见幼薇不语,笑道:“回家再尝也是好的。” 陈韪从幼薇手里接过酒,轻松走在前面。等到幼薇和韦保衡进屋后,陈韪已经提了生菜钻进厨房帮鱼娘子烧火去了。 要不鱼娘子怎么就特别喜欢陈韪呢?小伙子不但人长得又高又帅,还特别有眼力见。话不多,但句句都是鱼娘子爱听的。 咳,我们还是回到幼薇身上来吧。熟羊肉还带着热度,再加上韦保衡奉上的一大把羊肉串,鱼秀才本就和温庭筠谈得有了五分笑容,看到这么些美食,高兴得连眉眼都飞起来了。 第169章 关心你的人还真多 幼薇把酒烫到六七十度的样子,便提着壶给温庭筠、韦保衡、父亲三个男人倒上了酒。 “要不,你也一起喝点?”韦保衡喜欢喝酒吹水,但更喜欢幼薇坐在旁边听他吹水。 幼薇本想扮演乖乖女的形象,鱼秀才没好气地朝她一瞪道:“想喝就坐下。” 不想喝酒,但想尝尝那羊肉串,到这里来后还没吃过呢,不知在唐朝,那羊肉串烤得可还好吃? 幼薇心里想着那羊肉串,正待坐下,就听到院门被人敲响,连忙跑去开门。心里想着,现在这个时辰还有谁要来呢? 打开门,穿着绸缎、一身富商打扮的李近仁让幼薇愣了愣。 “明德君,你怎么来了,皇甫君呢?”幼薇朝他身后看去,没看到皇甫枚,只看到树下停着两辆马车。其中一辆是陈韪驾的那辆,另一辆嘛,墨绿的车身,车前,瘦不拉几的阿陌坐在那里。 李近仁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道:“刚从那种地方出来,门口就停了这么多车马,关心你的人挺多的。” 幼薇奇道:“很多车马?”她往车后看了看,才发现,李近仁那辆庞大的马车后面还藏着一匹马,马后面拉着一辆车,因马和车身斜停在路边,被前面的马车遮了个严实。 “这辆车是谁的?”幼薇好奇地走过去。 车帘撩开,露出李可及那张白净的脸。 幼薇惊讶道:“原因是李将军。” 李可及因为深得懿宗皇帝的喜欢,最近被封为卫威将军,故而幼薇称他为将军。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见他出来,想来是在宫中忙活。懿宗恨不能天天大宴小宴不断,李可及以伶官上位,当然得天天伺候在身边,随时唱两嗓子给皇帝听。 李可及朝幼薇点了点头,开口道:“听说你今天被放出来了,正好今天有事出宫,便过来看看,你无事便好。” 不愧是以歌喉闻名于世的人,这一出声,幼薇就觉得这声音都能让耳朵怀孕。 “要不要进屋坐坐,刚沽得有酒……” “不了,我还有事。” 一语未了,便见一个宦官模样的人走过来,对李可及道:“将军,没找到人。” 出宫找人?找谁呢? 李可及道:“如此,那便回宫吧。”说着,他朝幼薇点点头道,“那我回宫了。” 幼薇很自然地朝他挥手道:“有时间出来找我和阿兄哈。”幼薇口中的阿兄指的是王文木,李可及和王文木可是开裆裤的兄弟,自小玩到大。只是李可及后来进宫做了伶人,待懿宗继位,他因为唱歌唱得好,慢慢地便成了皇帝身边的红人,大家见面的机会便越来越少了。 等李可及那辆马车开走,幼薇就听到一个声音道:“你这三教九流的朋友还真多。” 幼薇回过头来,看到李近仁深如潭渊的眼睛,想起那天对李近仁的利用,她不好意思地捋捋头发,道:“那天情急之下,就把你供了出来……” 幼薇本想好好地道个歉,李近仁却打断了她的话,他说,“我不介意,能被你利用也是一件好事,说明我在你心里还有点作用。” 这话就差当面告白了。 李近仁要说的话很多。这段时间他到处找人帮忙,恐慌、惶急,无奈商人能量有限,心里真是又哀凉又无奈,早知道,早知道自己就不该走经商之路,早听父亲的话,或许今日自己在官场上也已经取得一定成就,父亲也不会落得个自杀的下场。 李近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认真审视了自己,第一次对自己当初的选择产生了怀疑。 幼薇抬起眼睛,只见李近仁眼睛里尽是对她的深情凝视,心里不觉一跳,“啊,你……” “我不介意,不过,那天我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希望你也不要介意。”想起那天在审讯室里说的话,李近仁嘴角向上邪魅地扬起。 幼薇见他神情有异,忍不住问道:“你说了什么?” 李近仁走近一点,低声道:“我说我们那天晚上约会,在书店里……动静还挺大。” 李近仁说得隐晦,可是那语气已经让幼薇猜到他在武侯铺里胡说八道了什么,脸不禁红了,埋怨道:“你怎么能胡说八道?” “大晚上的,你供出我来,孤男寡女的,你又没回去,请问我说什么能不被人问东问西?”李近仁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 幼薇想了想,无疑,他说得没错。但是,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她抿了抿唇道:“总之,还是谢谢你了。” “后来听说你又被送去了京兆府,以京兆府那些人的能力,要查清楚这件事应该不是很难吧?那么,问题来了,你是怎么出来的?” 幼薇把自己约见郑老爷子的事情说了一遍,道:“还好那天我嫂子特意跑来告诉我,说这个郑老爷子伙同郡王爷告御状,否则我还真不知道找谁去。” “问题是,你怎么知道要找郑老爷子而不是找郡王爷呢?” 幼薇道:“我觉得,郑老爷子是进士出身,读书人嘛,总有一些共性,比如说讲气节、清高、思想相对正统。这种人比较好对付,只要抓住他们在意的点,比较好说服。郡王爷吧,混迹官场,没有实权,地位还高,多半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人。总之,也带了运气的成分在里面吧,我赌对了。” 李近仁心里叹服,幼薇能够出来,靠的全是自己的聪明才智。他在幼薇脑门上揉了一下道:“行吧,你进去吧,我就是过来确认你是不是回来了。看到你平安到家我就放心了,我走了。” 李近仁说着,向树下的马车走过去,幼薇冲他背影喊道:“谢了。” 李近仁朝背后挥了挥手,道:“回去吧,记得开业典礼要来。”钱庄的开业时间早已经商定好,就在两天后。 幼薇目送李近仁上车,揉了揉脸颊,吁了一口气,转身进了小院。 走进正堂,在原来的位置坐下来,韦保衡将手里的三串羊肉递给她,道:“特意给你留的。” “谢谢啊。” “怎么去了那么久,外面那人是谁?” “一个做生意的朋友,知道我回来了,特意过来看看我,他见我没什么事便回去了。” 第170章 车者去了哪里 韦保衡默了下来,心里猜测这个人是不是上次在书店见到的那个。据他所知,幼薇认识的商人朋友只有那一个,那人对幼薇只怕也是心怀不轨。在韦保衡的心里,凡是对幼薇动心的人都是心怀不轨的人。 李近仁回到三水小牍,皇甫烨正在做最后的整理,见他回来,问道:“见到小娘子了吗?她好不好?” 李近仁走过柜台,“挺好的。” 走过去他又走回来,道:“我说你小子半天闷不出一个屁来,今天倒是知道关心她。” “总归是朋友一场,不该吗?”皇甫烨合上手里的账本,从柜台后面走出来,越过李近仁,直接向二楼走去。二楼有住的地方,如果不回兰陵里,可以在楼上居住。 李近仁看着皇甫烨的背影,心道,这小子倒是傲得挺有个性的,就是性子太沉了,哪里像个十几岁的少年郎? 秋天的夜晚漫长了很多,当晨鼓敲响的时候,外面还没有一点亮色,幼薇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从床上爬起来,梳洗完毕,吃了早餐,幼薇便出门了。她先去了崇仁坊,王文木被抓,陈清莲和朱大婶两个女人在家担惊受怕,而这一切的根源皆是她——该好好在家呆着的偏偏没把这话放在心里。 她太大意了,光想着黄巢和朱温别被人画出体形来,谁会想到有人会把租车与那件事联系起来?还是大意了。 在崇仁坊买了点心,沿着大道往南,秋风扫落叶,在萧瑟的秋叶缱绻的裹缠下,街上行人显得行色匆匆。 幼薇不知不觉也就走得匆匆起来,天色微明,她已经来到亲仁坊。突然想起那日的车行来,也不知车者有没有回来。 幼薇决定去车行看看,车者不会无缘无故消失,他现在是否回来了?幼薇沿着那日的道路走过去,到的时候,车行已经开门。 幼薇走进店,租车的时候店主见过她,因为人长得漂流且带点异域特征,幼薇刚进店就被店主认了出来,问道:“小娘子出来了?” 幼薇便知道,店主知道她被抓进去过,“店主如何得知我被抓了?” 店主咧了咧嘴,“我这店里,武侯和金吾卫各来了两次以上,我被询问过五次,每一次的内容都不相同。那天夜里,我记得很清楚,只有你来租过车。” 幼薇哑然,过了一会儿问道:“车者后来回来了没有?” “没有。”店主很肯定地回答。 “店主可知道他去了哪里?” 店主摇头,“不知道。那天他回来跟我说,车被你们开走了,还被我骂了一顿,说客人没有交押金,怎么能随意让人把车开走。他当时很委屈,一直守在店里,直到很晚才回去。第二天早上他没有回来,我看车在第二天还回来了,便也没在意。再后来,来了四五拨人,都是找他,才知道他不见了。” 幼薇点头,“如此说来,车者是个老实人,他应该不会做傻事吧?” 店主想了想道:“不会,他有老婆孩子,而且孩子还小,他又特别爱妻儿,怎会做傻事?据调查的人说,他回去的当天晚上就不见了踪影。” “能麻烦你告诉我他家住在哪里吗?我去看看他妻儿。” 在店主的指引下,幼薇找到了车者的家。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女人打开了门,手里还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小男孩。 幼薇道:“我是那天晚上租车的租客,你丈夫那天晚上有没有回来过?” 女人抱着孩子往家里走,幼薇跟了进去。房里光线不是很好,女人把孩子放在榻上,一边帮孩子擦口水一边回道:“回来过,不过很快又走了。” 幼薇想起手里买的崇仁坊的点心,便拿出一包来,打开,水晶龙凤糕晶莹透亮,形状精致,像是一件件精美的工艺品。 幼薇把纸包端在手里,走到榻边,蹲在小孩面前道:“这是姐姐买的点心,很好吃的哦。” 小孩伸出胖胖的手来抓,幼薇拿了一个塞在他手里,然后把纸包塞到女人手中,道:“给你和孩子吃。” 女人点头,没说话。 幼薇又问:“按理,他到家已经是宵禁之后,他要走也出不了坊门,他走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或者留点东西给你?” 小孩把手里的那块糕点放进嘴里,大概吃到好吃,又要伸手去他娘手里拿,女人打开了孩子的手,道:“宝宝先吃完口里的。” 幼薇观察女人的脸,看不到悲伤的痕迹。按理,丈夫离家三四天,没有任何消息,女人是不是会担忧?但是她没有。 “你丈夫留了东西给你吧?”幼薇又问。 女人伸手帮孩子擦口水,孩子张牙舞爪要抓她怀里的水晶糕,“阿娘,吃。” 一岁多的孩子,吐字还不是很清晰,听起来奶萌奶萌的,幼薇忍不住用手捏了捏他的脸。孩子害羞,往母亲怀里扑。女人把糕点放一旁,把孩子抱在怀里,那孩子又从母亲怀里扭出脸来看漂亮姐姐。 幼薇道:“我不是官府中人,而且之前的案子已经结了,你丈夫要是出去躲祸,现在可以回来了。” 女人不作声,孩子在她怀里扭来扭去要下来,女人拍了拍孩子的肩,柔声道:“你下去玩吧。” 孩子下来,却不走开,抱着母亲的腿,不时伸出脑袋看幼薇,只长了四颗牙的嘴里口水悠悠,女人又给孩子擦了擦口水。 幼薇觉得孩子可爱,便逗孩子玩。女人的表现一直是沉默,但幼薇观察过,她脸上没有痛苦、担忧、焦虑,诸如此类的负面情绪都没有。幼薇猜测,她是知道丈夫去了哪里,只是这两天坊内外金吾卫和武侯全力出动,女人有点吓坏了。 幼薇一边逗孩子,一边对女人道:“你丈夫又没做过什么,他为什么要躲?” 女人摇头,大概见幼薇没有恶意,她开口道:“他只是说要出去一段时间。” “他有没有给你留下点钱财?”看这家庭条件,应该不会有太多余钱,男人要出去,如果事先有准备的话,一定会留下钱财,多少跟他准备出去的时间有关。 第171章 车者被人带走的 女人道:“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后来我在桌上发现了他留给我的一笔钱,足够我们娘俩好几个月用。” “以他的薪酬一个月应该赚不到你们好几个月的用度吧,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女人摇头。 “所以是有人给他的,他应该是被人带走了。”幼薇站起身来,对女人道,“他很快就会回来,你不用担心。” 幼薇说着走出房间,女人在后面追着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他被谁带走了。” 幼薇回头,“只是一个猜测,你好好照顾孩子吧,再会。” 弄清楚车者的去向,幼薇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要是车者因为她而出了意外,她会一辈子不得安宁。 今天是阳光明媚的一天,太阳很大,照在身上却不觉得很热,风也很大,呜呜地吹着,树上的叶子打着旋儿向下飘落,街上落叶飞舞,像一只只盘旋的蝴蝶,吹落在地上,还要跟着风儿跑出好远。 幼薇高兴,嘴里哼起了小曲儿,“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正得意,不知怎么哗啦啦啦啦我摔了一身泥。” 这是一首唱起来很嗨的歌,她越唱越有劲,越唱越卖力,转到王家这边的巷道,迎面碰上朱大婶。 “哟,是幼薇啊,什么事这么开心啊?”朱大婶眉开眼笑的,王文木昨天下午回了家,朱大婶提着的心落了地,笑得很欢实。 幼薇呵呵笑道:“大婶因为什么事开心,我就因为什么事开心。” 朱大婶朝她摆手,“他们两个都在家里,我先去买菜,中午在我们家吃饭哈。” “好呢好呢。”幼薇欢跳着来到王家小院门前。 推开门进去,王文木坐在堂口,陈清莲站在他身边,王文木伸手摸摸她的大肚子道:“今天早上好像还没打拳呢?” 陈清莲拍开他的手,“别打扰他,说不定小崽子正在睡觉呢。” 王文木嘿嘿笑着,“有道理,有道理。” 幼薇从门里探出个头,笑道:“两口子正打情骂俏呢。” 王文木立即站起身来,亲热地喊道:“妹子,哈哈,你怎么过来了?” 幼薇背着手走过来,虎着脸道:“我来看看我嫂子不行啊?” 陈清莲笑呵呵地迎上来,“行,你啥时候来我们都欢迎。” 幼薇笑眯眯地把点心塞到陈清莲手里,道:“嫂子,我带了你爱吃的点心来。” 陈清莲一看装点心的袋子就知道她在崇仁坊的糕点铺买的,嗔道:“来就来,干嘛还带这么贵的点心来?” 王文木叫道:“又带点心来,妹子,把她吃得太胖走不动路我来找你。” 幼薇呵呵笑道:“丰润的女人最美,你看嫂子现在的身材多好!”幼薇把陈清莲转过来,让王文木看她的后背,“是不是跟没怀孕的媳妇一样,只是体态更丰盈些,肯定是个大胖小子。” 王文木大喜,道:“你听谁说的?是不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不得等生出来后才能验证吗?我现在说是真的你就完全相信吗?” 王文木咧着嘴道:“不能。” 几个人快人快语地聊了几句,聊的都是让人开心的话题,因而人人都笑得欢实。那种重获自由的喜悦,在幼薇和王文木的眼角眉梢上,那里似乎翻飞着一只跳跃的蝴蝶,不时在上面翩翩起舞。 “你昨天下午是不是去找过那个车者?” 王文木眨了一下眼睛,道:“是啊,他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放心吧,他不会有事。” “你怎么知道,你接到了消息?” “我刚刚到过他家里,他是被人带走的。” “哦,说来听听。”王文木饶有兴趣地道。 幼薇把自己在车者家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车者的妻子不慌不痛,这不合常理,唯一的解释就是,她知道她的丈夫是安全无虞。 王文木问道:“据你推测,他是被谁带走的?” “我们各自在地上写个名字怎样?” 两人拣了细枝分别在地上写人名,陈清莲站在旁边左看看右看看,道:“你们写的是同一个人吧。” 幼薇丢了细枝拍手笑道:“想不到他竟是如此细致周密的人,我们都看走眼了。”说完,她把自己写在地上的字用脚抹平。黄巢也抹平了地上的字,两人相视而笑。 幼薇说的是谁呢? 知道黄巢和朱温当时逃跑的只有张直方,能把人无声无息带走的也只有他。 “他真是有心之人!”王文木感叹,他是在游乐的时候结识到张直方的,彼此之间没有很深的交情,没想到他竟能做到这种程度。 幼薇觉得,张直方这人在唐朝官员中算是一股清流。经此一事之后,她好像有些理解张直方为什么不愿意呆在朝廷而喜欢游猎了。 唐朝末年,皇帝醉生梦死,昏庸顽劣,官员排斥异己,奢靡成风,少有的几个刚正官员,不是挨板子、被贬,就是被砍头。 安史之乱后各地遍设节度使,导致藩镇势力大增,地方之间各自为政,勾心斗角,蠢蠢欲动。 张直方这种人,不愿劳心费力,尔虞我诈,自然是宁肯舍弃所谓的荣华富贵而求个人的安乐自在了。 正感慨间,朱大婶推开院门,奇怪的是,她推门后第一时间不是走进来,而是恭恭敬敬地说:“您老请进。” 堂口的三人面面相觑,眼睛都看向院门处。朱大婶侧身,一个老人拄着拐杖走进来,他白胡子白眉毛,手抓着鸠杖上斑鸠的长长尾巴,走进来的姿态颇有清高飘逸之举。 朱大婶喊道:“文木,还不快来扶郑老爷子。” 郑老爷子并不是真的要人扶,朱大婶这么说无非是表示尊重之意。 王文木没见过郑老爷子,但看他穿着举止,还有手里那代表着权势的鸠杖,知道来者是贵人,连忙起身去迎接。 陈清莲小声问幼薇:“他是谁啊?” 幼薇也正诧异,这郑老爷子到这里来做什么?他来找人咝?找她还是找王文木? 第172章 在家订亲了 郑老爷子郑亚,三朝元老,亲仁坊有名的权贵,他在朝廷,皇帝见了也要礼让三分,他儿子郑畋在户部任职,亦是手握重权,算是满门亲贵。 “不知郑老爷子今日光临寒舍有何贵事?”这等贵人光临,王文木心里诧异,面上打点起十二分精神来,先把他迎进正堂,把屋里的坐榻擦了又擦,方敢请郑老爷子坐。 幼薇和陈清莲跟在后面。一般来说,有外人在,女眷是要回避的,但唐朝民风开放,大家早已没有这方面的顾忌,只有那些勋贵守旧的家族还守着这些残礼。 朱大婶连忙进里面拿点心、水果。郑老爷子道:“你们别忙乎,老夫说几句话就走。”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幼薇身上,上下打量一番,捋须道:“小娘子好胆量好气魄。” 幼薇拱手道:“谢老爷子夸奖,小女子不敢当。” 郑老爷子捋须笑了笑,“正好你也在,老夫就说说从京兆府回去之后的情况吧。从京兆府回去后,老夫专门派人查了你所说之事,并查到了那孩子的去处。” 幼薇问道:“老爷子查到了谁的去处?” 老爷爷吹了吹胡子道:“你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好啦,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那孩子进宫前叫黄钦,是也不是?” 幼薇讪讪道:“老爷子您厉害!” 老爷子道:“好了,你也不用特意夸奖我。我今天去看了他,唉,长得怪可怜的。虽说是商人之子,但从小家境优渥,没想到十多岁竟遭此厄运。都是我那顽劣之孙造的孽,老夫心痛得很,也愧疚得很。” 在这件事上,幼薇也唯有叹息。 “既然老夫已知道此事,自当安排人在宫中多照顾着他,让他在宫中过得不那么辛苦。” 王文木起身拱手做揖,“在下代朋友多谢老爷子的仁义。” 郑老爷子摆手,“是我那个劣孙造成了这样严重的后果,我们郑家也只能尽力去补偿。该我们承担的我们尽量去承担,至于我的孙儿,我已经让他去参军,从士卒做起,以后守卫边疆,保家卫国,以此来弥补他这一生的过错。希望黄家和你们这些亲朋好友多多谅解。” 幼薇道:“老爷子能做到这点,说明老爷子是深明大义之人,真到国家需要的时候,希望老爷子能说到做到,让他去保家卫国,上阵杀敌。” 老爷子吹胡子瞪眼,“老夫活到七十多岁,什么时候信口雌黄,胡说八道过?你现在可以去查,设在皇城的那个招兵处,看能不能查到郑凌这个人的名字?” 郑老爷子说这话时颇有些义愤填膺,手在空中激动地挥舞。 幼薇捂着嘴笑,嘴里道:“我相信老爷子真到上战场的时候也不会把自己的孙儿接回来。”这是用话在堵郑老爷子。 郑老爷子昂首傲气道:“我们郑家,头可断,血可流,名节骨气不能丢。” 幼薇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郑老爷子咳嗽两声道:“老夫要说的就是这些。另外,那孩子托老夫转告他兄长一句话,望诸位代为转告。” “可以。”幼薇和王文木异口同声应道。 “他这次来,是要告诉阿兄,家里已经帮他订了亲,嫂子是个很好的人,望阿兄不要辜负她。阿兄的信父母早已经收到,经慎重考虑,父母不同意阿兄的请求,故特派他来亲自告之。只是事起仓促,他没来得及将前因后果告之阿兄,望阿兄见谅。” 郑老爷子口述完毕,拄着拐杖往门口走去,王文木连忙去送。 待得回来,王文木见幼薇呆立在那里,陈清莲站在幼薇旁边,一副想安慰又不敢的样子。王文木叹道:“事已至此,你有何打算?” 幼薇苦笑着摇头,“我早知道结果,心里却还是存着希望。”她垂下眼睑,幽幽道,“你们不用担心我。另外,这事暂时不要告诉黄巢,很快要报名考试了,不要扰乱了他的心志。” “好。”王文木应了,又道,“你呀你,这个时候还想着别人,你自己呢?可有想过怎么做?” 幼薇摇头笑了笑,“我没关系,或者,我对他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深情。” 王文木看着她,良久,拍拍她的肩道:“妹子,多保重。” 幼薇差点泪目,但她深吸口气,道:“你别煽情了,我会哭的。” 陈清莲向来不是多嘴之人,连忙推了推王文木道:“你前段时间不是一直在给儿子做小物件吗?拿出来给大妹子看看呀。” “对对。”王文木连慷屁颠屁颠地跑进卧室,抱了一堆东西出来。小的有小木马,小鼓,小锤,小老虎等等,大的有大木马,翘翘板,高翘等等。不管大小,王文木都在上面细致地雕刻了一些花草虫鱼,有些还涂了色。 “行啊,看不出老兄如此心灵手巧。”幼薇赞道。 陈清莲笑道:“可不是,为了雕饰这些东西,他还去专门的雕像师傅那里学过,又去请教过木工。雕坏了好多,这些都是好不容易出的精品。” 朱大婶坐在旁边一直没有出声,见三人聊得高兴,便道:“你们好好聊,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不一会儿,朱大婶就端出一碗炸得酥酥的薄饼,还怕慢怠了幼薇,又用过门香,调了蜜汁,放到幼薇身边。 幼薇不好意思,站起来抗议道:“朱大婶,你再这么下去,我都不敢到你这里来了。” “这孩子,我做饭去。” 陈清莲扶着幼薇的双肩,把她按到坐榻上,道:“你本来就来得少,你这么说话我这做嫂子的要有意见了。” 王文木从屋里拿出一把刻刀和一段木头,对幼薇道:“我最近在学雕刻人像,已经完成一部分了,你要不要跟着学?” 幼薇看他手里,那段木头已经雕出完整的人形,看那肚子,微微有些突起,一看就知道雕的是陈清莲现在怀孕的样子。整个雕像基本完成,只有脸部五官还没有雕好。 幼薇顿时有了兴趣,“你雕给我看看。” 王文木当即拿起刻刀雕刻脸部,一边道:“这是个细致活,整个面部以我现在的水平没个几天雕不好。” 第173章 再遇子安 这天下午,幼薇回去的时候鱼娘子告诉她,有一个满脸长痘的少年郎找她,让她别忘记明天的开业典礼。 幼薇挥手道:“知道了知道了,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会忘记呢,还特意跑来通知一声。” “还有一件事,有人带了一封信给你。” 鱼娘子刚拿出信,就被幼薇劈手夺过,她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女儿,这孩子今天与以往大不同啊。往常她都是不急不躁,细致又宁静,看了就让人安心。 幼薇撕开信,入目的字让她心脏沉沉地跳了一下。然后她拿着信跟母亲说:“我回房了。” 鱼娘子跟在幼薇身后走了几步,担忧地问:“幼薇,你今天没事吧?” 幼薇回头笑看母亲一眼,道:“能有什么事?”说着进了厢房,顺手掩了门。 鱼娘子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用手搓了搓衣襟,决定先去把要绣的花绣完。 幼薇重新打开信,就靠在门上读起来。黄巢在信中问及武侯和金吾卫有没有采取进一步行动,又谈到在山中读书的寂寞,说自那件事后自己根本没法专心读书。因为读不进书,日子就更显得漫长难熬,他困守山中,哪里都去不了,问幼薇有没有时间到紫阁山来陪一陪他。 信中,黄巢详细描写了山中美景,虽不及春中,但木叶摇落飘零,霜林尽染,也别有一番美景。 有那么一瞬间,幼薇想不管不顾地陪他在紫阁山上疯玩一天,但她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她随手把信塞进屉子里,在桌旁坐了半晌,方才磨墨铺纸,提笔在纸上写道: “黄兄,见信安好。前事以张直方被贬为终结,余者不再追究。山中若是难熬,兄可下山游玩以抒胸中狂惑,详情或可见面谈。妹,幼薇书。” 信写得简洁,只寥寥几语。幼薇封好信,开门去外面找人带信。 鱼娘子坐在堂中绣花,见幼薇出来,问道:“这是又要出去吗?” 幼薇“嗯”了一声道:“我托人带个信。娘,洗衣绣花辛苦,我已经能赚钱补贴家用,娘可以不必做这些事了。” 鱼娘子道:“娘已经做习惯了。”鱼娘子的回答跟以前一样。 找人带信,消息最灵通的当数青楼。幼薇平时不找她们帮忙,这次懒怠得很,直接把信给了清芝,让她打听是否有去紫阁山的人。 清芝拿着信封看看,“怎么还给紫阁寺的人写信,你不是在撩一个和尚吧?” 辩机和高阳公主轰轰烈烈的情史曾经为大唐百姓津津乐道,到唐末时还被人作为谈资在茶楼饭馆被人谈起。 幼薇不耐烦道:“你不帮忙我去找别人。” 清芝推了幼薇一下,“哟哟,今天怎么回事?开一句玩笑而已,你平时可不是这样的。” 幼薇深吸一口气,也知道自己今天毛躁难耐,道歉道:“对不起,心情不好。” “正好,飞卿也在,他心情也不好,正借酒浇愁呢,你要不要过去跟他一起聊聊?” “算了算了,我还是回去吧。”幼薇却是连喝酒的心情都没有。 幼薇正要往外走,却见一群书生拥着一个年轻朗君走进来,书生们嘻嘻哈哈,看到幼薇,有些人不禁吹起了口哨。 更有人说:“哇哦,不愧是名满天下的紫微阁,有这么美丽的小娘子陪酒,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啊。” “子安,这趟没来错吧。” 被称作“子安”的正是被众人拥在中间的年轻郎君,他拿着一把折扇,折扇打开,上面绘有山鸟花草,正是长安读书人最喜欢的扇子。他穿一身白色锦服,衣服上绣玉色花穗。二指宽的淡色锦领在脖子下交错,勾勒出一段纤长的脖颈。 幼薇的眼睛落在年轻郎君的脸上,一时不由得惊为天人。天哪,天下还有长得这般妖孽的男人? 幼薇记得微信上曾经流传过一张蛇精脸的照片,她当时觉得那人整容整得太过了。真正的蛇精脸,下巴的弧度应该是从两颊慢慢地往下收,下巴尖也不是像锥子一样,而是有着圆润的弧度。 这个叫做子安的男子就长着这样一张好看的脸,而他的眉目,就如同是画上去一般,每一处都是精雕细琢后的神来之笔。 这要在现代社会就是典型的网红脸,老天赏饭吃的类型。 子安眼睛落在幼薇身上,摇了摇扇子,出口的声音如泉水叮当,“莫要乱说话,这小娘子不是阁中之人。” “不是阁中人?你怎么知道?”大家有些不信,寻常人家的女孩怎会到这种地方来? 子安的眼睛便落在幼薇的衣服和头发上,眼带笑意,非常肯定地说:“她不是。” 紫微阁的娘子,穿着打扮倾向于艳丽。而幼薇,清汤寡面不说,头上光光的没有任何发饰,身上的衣服还是麻布做的,跟紫微阁华丽的锦衣相差甚远。 众人随着子安的目光看向幼薇,不禁笑道:“还是子安君观察仔细。” 子安摇着扇子道:“不敢当。”他看向幼薇的眼睛柔柔的,嘴角含笑,一派名士风流倜傥的样子。 清芝发挥她长袖善舞的本领,笑道:“还是这个郎君有眼力,各位郎君想要温柔美丽的小娘子,请随奴家到二楼雅间,我们有专门陪酒的娘子,吹拉弹唱,诗词歌赋,随君喜欢。” 唐朝的艺妓必须要有深厚的文学修养,要随时能够吟诗作对,还得是原创。紫微阁的娘子名震京师,除了美貌外,这些自然都有。 但是,像幼薇这般姿容出众、气质超群的女子毕竟只是少数,所以这些读书人一见幼薇便惊为天人。 且不说这些郎君在清芝的引导下乱哄哄地上了二楼,却说幼薇自见了子安后突然兴起一个念头,要把他当成书中的男主角,创造一本颜值担当的小说来。 幼薇笑着往家里跑,又有了新素材的喜悦让她暂时忘掉了心里的烦恼。她却忘了,上次在韦保衡家,那个站在高台上论道的年轻郎君,韦保衡的介绍是,李亿,字子安,正是历史记载中幼薇那个薄情寡义的丈夫。 却说子安上楼的时候不免回头望了幼薇一眼,心道,这小娘子长得又美又有气质,不知道来自哪里?又怎么会出现在青楼这样的地方? 第174章 开业 第二天早上,幼薇因为构思故事情节睡得晚,早上便有点起不来,正想在床上赖一赖,鱼娘子却在外面敲起门来。 幼薇朦胧起床,打开门问道:“阿娘,怎么了?” 鱼娘子低声道:“你去外面看一看,是不是你朋友来接你了?” 幼薇打着呵欠道:“这么早,外面有人吗?没听到敲门声啊。” “有人,开了辆马车停在外面那棵树下呢,你去看看吧。” “阿娘,让我睡睡吧,既然没有人敲门,找的就不是我。”幼薇打着呵欠倒在床上蒙头就睡。 鱼娘子只好自己走出院门去问情况。 车前坐着一个长满痘的少年郎,正是鱼娘子昨天见过的那个少年。 “请问小郎君来此有何贵干?” 鱼秀才背着手从院里走出来,他已经吃过早餐,准备去衙门里办事,走过来问道:“是来接幼薇的?”转头对鱼娘子说,“你有没有弄清楚女儿在做什么?怎么总有这种人来找?” 马车上满脸是痘的少年郎自然是皇甫烨,他正心里骂着李近仁,天刚亮就催他过来接人,现在可好,成了鱼秀才口中的“这种人”。 鱼娘子连忙拉了拉鱼秀才的衣袖,低声道:“你别乱说话。”又放大一点声音道,“女儿在帮书店的老板画画,是一份很好的工作。” 鱼秀才哼哼着甩袖走了。 “郎君不要误会。”鱼娘子对皇甫烨说道,说完又觉得自己没有必要跟一个少年多说,遂闭嘴不言。 “她父亲经常这样说话。”车里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鱼娘子被吓得心里“咯噔”一下,这车里竟然还坐着人? 皇甫烨看她有些被吓到的样子,安慰道:“别怕,是我叔父的一个朋友。” 鱼娘子点了点头,为鱼秀才辩道:“不是,他平时很疼女儿的,就前段时间,父女间有些冲突,说话语气就不好。” 车里传来一声冷哼,似乎不大相信,不过也没再说别的了。 鱼娘子连忙转身去叫幼薇,她感觉幼薇的这个朋友不大好惹。 幼薇再次被吵醒,心浮气躁,气冲冲地跑到门外,看到皇甫烨就开口骂道:“这么早来扰人清梦你烦不烦啊?不就开个业吗?让人连个早觉都睡不好。” 皇甫烨嗫嚅道:“是明德君让我来的,他人就在车里面,你有话就跟他说吧。” “呃。”意识到骂错人的幼薇灰溜溜跑进院里,换衣服,洗脸,漱口,梳头发。到底是开业,幼薇稍微化了点淡妆。李近仁那家伙挑剔得很,稍微打扮打扮,免得他一开尊口就连讽带刺。 幼薇梳洗穿戴好,走出院门,爬上马车,坐在李近仁的对面。 李近仁一双眼睛大喇喇毫无遮掩地上下打量她,好像在检查她今天的穿着打扮是否合格。 幼薇撇撇嘴,心道:“一个小白脸而已,名堂还那么多。” 她看李近仁的眼睛锥子一般直盯着她看,身子便往车壁上靠了靠,问道:“干嘛这样看着我?” 李近仁问:“你刚才嘀咕嘀咕什么?” 幼薇笑,“我有嘀咕吗?没有啊。” 李近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是吗?我刚才好像听你说什么小白脸。” 幼薇又向车壁靠了靠,心说他连小白脸都听到了,八成自己说漏了嘴。唉,得罪了老板,两成的技术股会不会因此减少,怕怕。 幼薇胡乱想着,李近仁只用好笑的眼神看她,看得她心里直发毛,不断往车壁上去靠。 李近仁笑问道:“要不要把那里凿进去一点?否则,你再往里缩,它也就那样,你藏不到里面去。” 幼薇知道这厮笑话她,转而问道:“这两天怎么都是皇甫烨赶车,你那个贴身保镖呢?” “你说阿陌,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话幼薇听着没觉得有什么,前面的皇甫烨时刻关注车里面的动静,听了这话不禁翻了个白眼。这话不是明摆着告诉幼薇,他比那个专门赶马的车夫还差,车夫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于是赶马的差使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从平康坊再到朱雀街也就是两三个路口的距离,走路可能要花点时间,坐车一瞬间就到了。 幼薇高高兴兴地跳下车,李近仁在她下去的时候托了她一把,道:“你慢点,那么急做什么?” 幼薇回转身来,“想看看店铺全部弄好后是什么样子。” “啧啧,刚刚是谁赖在床上不起来,说不就是开个业吗?” 幼薇想说,李近仁,你真是个小人,一句话都记在心里,这时巴巴地说出来反驳我。天下还有比你更小气的男人? 幼薇腹诽着,嘴上却是一句话没说。 站在店铺下面,抬头看向上面的牌匾,上书“仁义钱庄总店”几个大字。有总店就有分店,只是分店还在筹划中而已。 门口左右都放着花篮,花篮四周挂有红绸,上面写着吉祥语。 为了让这次的开业显得宏大而有规模,幼薇建议李近仁搞一个剪彩仪式,并请一个有名望的人在台上发表讲话。除此之外,也请了一些富商在众人面前把钱存进钱庄。还找了很多商家进行合作,这样,人们拿着存票就可以直接在这些商家开的商铺里买东西了。 开业的时间定在上午巳时,这也是根据长安人的特点定的。就如东西市,午时前店铺才开门。并不是长安人懒,而是人流量这时才多起来。 巳时,一堆火烧起来,大家把堆在旁边的竹子往火堆里丢,于是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响起来,金黄色的小火花在空中飞舞,立时吸引来不少围观者。 人们指着店铺的牌匾议论起来,“这个店是做什么的?以前从来没听说过钱庄呢。” 那些早就安排在附近的工作人员便及时向大家解释,当听到存钱还能得利息时,有人不相信地问:“你们不是骗人的吧?哪有这等好事,把钱放里面还能生钱?” 人们有这些疑虑是正常的,毕竟是新鲜事,老百姓有些想不通,为什么钱放钱庄保管一年还有利息?它会在钱庄生仔不成? 钱在钱庄确实能生仔,但跟百姓想的那个生仔又不一样,这个不必细说。 第175章 剪彩 剪彩仪式就在店铺前面的高阶上进行,李近仁居中,幼薇和皇甫枚分居左右。当几个美丽的侍女捧着织出大大花朵的红绸从店里鱼贯而出时,周围人“哇哇”地叫起来。 “美人儿啊。” “他们这又是要干什么?” 美人手里端着托盘,每一个托盘里面,不仅有连成一线的红绸,盘子里还各放着一把剪子。 李近仁,幼薇,皇甫枚微笑地接过红绸,拿起剪子,在爆竹噼啪的响声里,三人同时落剪。 剪彩仪式结束后,便是名人讲话。李近仁没有请什么大人物,而是请了坊里的坊正。坊正管理的是整个坊的作息和日常,官不大,但与百姓接触最多。所以,坊正的话在百姓面前还是有一定的威严的。这就好比现在的村长,村长的话老百姓愿意听。 发言稿是幼薇之前写的,具体的处理由皇甫枚与坊正交接。 请来的这个坊正是四个坊正里年纪最大的一个,年纪大不代表年老,这个坊正大概四十几岁。 一开始幼薇还有点担心他讲不好,但她很快就发现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坊正没有按照她写的原文来讲,而是采用了长安的通俗语言,所讲的内容则更让百姓喜闻乐见。 他先讲钱庄的作用,老百姓可以存钱,也可以借钱,存钱有利息,借钱要承担利息。 然后讲到钱庄给老百姓带来的便利,拿着存票可以直接到店铺买东西,尤其是大额度的东西,一张或几张存票就可以付款,而不用像以前用马车拖钱付账。 …… 幼薇觉得他说得挺好,而且从这坊正说的话看来,他是真正理解钱庄的作用和益处的。 坊正讲话后便是几个富商把钱存进钱庄,这几个富商是李近仁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李近仁给他们让利很多,一方面,他们的店可以使用存票购买东西,另一方面他们也在店里存了些钱表示支持。反正与李近仁有钱货往来,不担心钱会被李近仁贪没了。 大胆的百姓见富商进店存钱,不少也跟进店里询问情况,有些甚至当场表示要存钱进去…… 上午的时间过得很快,李近仁请了大家去附近酒店吃酒。崇仁坊的名店最多,但不代表其他坊就没有好的酒店,吃个酒要走很远的路,富豪们是不愿意的。 一行人来到附近预订的酒店,酒博士打来美酒,伙计端来美食,李近仁、幼薇、皇甫枚三人作陪。 一上桌,大家便对幼薇这个还没及笄便与李近仁平起平坐的小姑娘感了兴趣,纷纷要李近仁介绍。 李近仁端起酒杯站起来道:“没给大家介绍,是在下的错。”接着,他用酒杯指了指皇甫枚道,“这位是皇甫枚皇甫君,是钱庄的合伙人之一。” 皇甫枚向大家敬了一杯酒,道:“以后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李近仁又用酒杯指了指幼薇道:“这个是鱼家小娘子,名幼薇,也是钱庄的合伙人之一。别看她年纪小,与钱庄有关的理念设想都是她提出来的。” 幼薇连忙站起来道:“不敢当,以后还请各位多多关照,小女子先敬大家一杯。”说着幼薇喝了一口杯中酒。 其中一个姓张的富商开玩笑道:“小娘子这样不合规矩吧,敬酒的话就得一口干。” 幼薇正要推辞,说自己不能喝酒云云,李近仁端过她的酒杯道:“小娘子不善喝酒,在下代她向大家致歉,还请大家原谅则个。”说着,一口喝光了幼薇杯中的酒,还拿空杯子对着大家亮了亮杯底。 大家鼓起掌来,轰然叫道:“好,再来一个。” 李近仁道:“钱庄的运行,是一个长期的发展过程,刚开始会有一点难度,但它的发展势头一定锐不可挡。如果顺利的话,大江南北,全国各地都会有它的分支,到时还请大家多多捧场。等这个行业发展起来,在座各位对明德的照顾,明德一定会铭记于心,同时也会给大家更好的回报。” 在场的各位都说了些场面话,有远见的商人自然看出了其中潜在的巨大商机,若是发展得好,当然都想分一杯羹。只是前期发展阶段需投入大量成本,有些人便犹豫起来。 生意场上的事,李近仁应付起来得心应手,幼薇和皇甫枚只需要在旁敲敲边鼓就行。 但是男人碰到漂亮女人,难免就想套点近乎,更何况在酒桌上。于是就有男人向幼薇敬酒,幼薇呢,也不好太过拒绝,就算皇甫枚和李近仁竭力为她挡酒,这一口一口抿下去,也就喝了不少。 若是平时,这酒还不足以让幼薇就醉,偏偏这天,幼薇饮下第一杯酒开始便浑身发汗,这是以前未曾有过的事。 或许在看守所关押的两天耗损了她的精神,这两天发生的事又让心伤神悴,最终损害了身体健康。 喝到中途时,幼薇已经觉得头晕脑胀欲呕。 “对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间。”幼薇匆匆跟大家说了一句,站起身向外面冲去。 皇甫枚对李近仁道:“她好像有点不对劲,你快去看看。” 李近仁跟桌上人打了声招呼,连忙跟了出去,却见幼薇摇晃着往楼下走,他走上前扶住她问道:“是喝醉了吗?” 幼薇欲呕,连忙用手捂住嘴往外冲。两人一数一后来到酒楼外,酒店外的大道旁就是深坑,幼薇一手扶树对着坑里一阵狂吐。 李近仁连忙进店拿了一块毛巾出来。幼薇接过毛巾擦了擦嘴,这才发现李近仁穿了一身通体雪白的袍子,袍子绣云锦暗纹,腰中系一块翡翠,那玉的颜色,嫩如河边新柳。 李近仁本就长得雅致,这样一打扮更显得他有如雪中之青莲般夺目了。 幼薇看着李近仁,窄了窄眼道:“明德君还真是俊呢。” 李近仁深幽的眼睛落在幼薇身上,关切地问:“你还好吧?” “我没事。”幼薇笑道。 那样子醉态可掬,但喝醉酒的人一向认为自己头脑清晰得很。 第176章 心里很受伤 “不行,我得送你回去休息。”因为是走路过来的,李近仁不想去书店让人把车开过来,于是便到附近叫了一辆马车,把幼薇扶到车上,看她面色苍白地靠着车身,李近仁责备道:“不能喝就不要逞强,现在难受了吧。” 幼薇胃部一阵抽搐,一股激流迅速从口里冲出,她只来得及张嘴,于是“呕”一声,浊流激射,冲口而出,全吐向面对她说话的李近仁身上。 李近仁傻愣了片刻,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五颜六色、还带着刺鼻味道的污秽,胃里也是一阵翻腾,差点就同幼薇一样呕了。 幼薇呢,看着李近仁白得像雪一般的衣服被玷污,再看看李近仁投射过来的目光,她不知是委屈还是难受,“哇”一声哭了起来。 李近仁忍着恶心,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卷起来,丢在车子一角。 车里还有落在地上的呕吐物,李近仁只能无视掉,看看坐在对面掩面哭泣的人,他无奈地坐过去,拍拍她的肩道:“喂,我又没骂你,你哭什么?” 幼薇呜呜道:“我心里难受。” 李近仁不能理解,但女人的感受可能与男人不同,他尝试开玩笑道:“要不要借肩膀靠一靠?” 幼薇向他肩头靠了靠,模糊地说了声谢谢。 李近仁想伸手揽住她,又怕唐突了她,只敢在心里想想,伸出另一只手把她的头往颈窝里按了按,让她靠得更稳实一些,嘴里玩笑道:“喝个酒这么难受吗?” 幼薇道:“心里不舒服的话,喝酒后会特别难受。” “如此,你就把我当成倾吐的垃圾桶,反正连你的胃容物都接收过,我不在乎多接收一下其他垃圾。” 幼薇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把李近仁一件那么好的衣服糟蹋了,实在心有愧疚。 “对不起,我回去帮你洗了再还你。” 以李近仁的脾气,这样一件衣服自然是不要了,但听得幼薇说要洗了帮他送回去,心里一动,便什么都不说了。 幼薇靠了一会儿后情坐直了身子,道谢道:“谢谢,我好多了。” 李近仁心里喟叹,嘴上道:“不用,你记得把衣服洗干净了送来。” “好的,我会尽快。” 车子在平康坊的鱼家小院门前停下。 “要我扶你下车吗?” “不用。” 幼薇虽然说不用,但李近仁还是先一步下车了。 幼薇哭过一阵后心里好受多了,走路也不晃了,她忍着恶心把车子角落里的衣服蜷紧拿在手里,掀开车帘走出去。 李近仁给了车者多一倍的钱,让他自己去洗车,看到幼薇手里拿着他的脏衣服正准备下车,连忙伸手去扶。 幼薇却站住了,她的眼睛落在树下一个年轻人的身上,那人手里拿着马鞭敲马靴,此时却正扬头看她,然后,他的目光就落在只着中衣的李近仁身上。 幼薇勉强笑道:“你怎么来了?” 黄巢的脸色说不上好看,眼睛在幼薇和李近仁身上流连,马鞭在靴子上无意识地敲打。 李近仁能感觉到对方的敌意,他可以解释的,但这一刻他觉得这种误会很美好,他为什么非要去解释呢? 幼薇看了一眼李近仁道:“我喝了酒,吐脏了他的衣服。”她抬了抬手,示意黄巢看她手里的衣服。 黄巢依然皱着眉头,“怎么出去喝酒了呢?” 看着黄巢疑惑的眼神,想到宫里托郑老爷子传出来的消息,幼薇也懒得解释了。 “嗯,想喝酒,所以就喝了。你怎么这么快就下山了?是接到我的信了吗?”清芝办事可真快,昨天才送去的信,可是她现在真的不想面对黄巢啊。 车者已经开车离开。李近仁知道两人关系不简单,默默地站在一边,幼薇的笑似乎带有一抹迷离,像是找不着回家路的孩子。 再看她对面的男子,血气方刚的年纪,眼里笑着,眼睛却不时看向他,却唯独没有发现幼薇潜藏在笑意底下的忧伤和凄迷。 李近仁摇了摇头,慢慢地转身离开了,虽然穿的是中衣,但他丝毫不以为意,依然走出了翩翩公子的步伐。 黄巢看着李近仁离开,嘴角边绽起一丝笑意,看着幼薇,低声道:“我想你了,接到你的信,看到你在信上说已经不追究那件事了,便立即骑马下山了。给我说说这几天的情况吧,我在山上可闷死了,又担心你们,这几天你们过得怎么样?” 幼薇有点不知怎么面对黄巢,二十几岁的他意气风发,风华无双,而且他以后有更加辉煌灿烂的岁月,而她注定无法参与其中了。 虽然有遗憾,但有些原则不能破,有些底线需坚守。 打定了主意,幼薇抬眼看着黄巢,黄巢低头看她,两人四目相对。 黄巢的眼睛在她脸上扫来扫去,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幼薇低下头,道:“我刚喝了酒,有点头晕,先进去休息了。你是不是还没去看过文木兄啊,你先去找他吧,这几天的情况他会详细告诉你。”说着,便往院子里走去。 黄巢一阵失落,同时也十分恼怒:我可是来找你的,有什么事你都可以对我说,你却让我去找王文木,幼薇,你安的什么心? 在山上时满满的思念,下山时,满心欢喜,想着见面后两人该是欣喜若狂,恨不能甜蜜相拥。可是现实打脸很快,幼薇无情地转身,就要推门进去,黄巢追上几步喊道:“幼薇。” 幼薇没有回头,迅速开门,关门,黄巢被她“砰”一声关在门外了。黄巢下意识去推,便听里面“咔嚓”一声,下了栓。 怎么回事?幼薇明显情绪不佳。后知后觉的黄巢这才意识到幼薇不对,整个人都不对。 黄巢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牵过闪电,摸了摸马头,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也不应该不理我呀,是吧?我又没有得罪她是吧。” 闪电眨了眨大眼睛,甩甩头。黄巢拍拍马头,蹬上马背,看了看院门,百思不解地驾马离开了。他决定好好去问一问王文木,幼薇这几天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第177章 维护 王文木正在坊门处,中午他会在这里走一走,巡一巡,因而黄巢骑马刚进坊门就被他看到了,连忙迎了上去。 “兄弟,你怎么下山了?” 黄巢见是王文木,连忙跳下马来,道:“我听幼薇说此前的事已经揭过不究了,便下山来了。文木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幼薇见到我没说两句话便把我关在门外了。” 王文木因为受过幼薇嘱咐,不敢说实话,便问道:“她跟你说了什么?” “就是什么都没说才奇怪,文木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觉得她状态不对。”黄巢目光灼灼地看着王文木。 王文木撇开头,不敢看黄巢的眼睛,道:“这几天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情,我还要在这里走一走,你跟我一起?” 黄巢便牵了马跟王文木在周围溜达,一边听他把这几天发生的事讲了一遍。听完后他沉默了一会儿,道:“原来她被抓进京兆府关了两天啊。” 王文木点头道:“是啊,虽然长得高,但严格来说,她还是个孩子,承受得够多了。这事儿啊,你得好好感谢她,若不是她说服郑老爷子,我,你,还有朱温,估计一个都逃不掉。” 王文木被抓进京兆府后发现,金吾卫的办案手段太多了,他进去的第二天,金吾卫已经查出很多东西来。幼薇大概也是在那时候领悟到,以金吾卫的手段,查出他们只是时间问题。没奈何之下,才找了郑老爷子。 王文木把事情的经过大致讲了一遍,黄巢叹服,“她竟然能够说服郑老爷子?” “郑老爷子早年科举出身,为人正直敢言,年轻的时候做过谏议大夫,这丫头胆大心细,敢喝问老爷子,偏偏老爷子就吃她这一套,后来老爷子还亲自去宫里看望你弟弟……” 说到这里,王文木自然想起黄钦托老爷子带出来的话,于是闭口不说了。 “我弟弟在宫里怎么样?”黄巢急忙问道。 “老爷子说他会托人照顾,让阿弟在宫里不会过得太艰难。” 张直方说刚进宫的小宦官常常受尽欺凌,若是遇到好主子,可能只是被欺负一下。若是遇到的主子不好,尤其是那种动不动要杖杀人的主子,可能一不小心就丢了小命。这话直接让黄巢怒气冲天了,这才不管不顾奔去亲仁坊打人。 听到阿弟在宫里还好的消息,黄巢的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我明天一定好好去谢谢幼薇。” 晚上,黄巢在王文木家借宿。想到幼薇这次受尽了苦头,黄巢决定送一些礼物给她作补偿。 第二天一早,黄巢先去街上逛了逛,一个人逛能有啥心思,寻思着把人拉出来,既有人陪,还能知道她的喜好,岂不是一举两得? 这样想着,他便骑马兴冲冲地来到平康坊。 还没到门口,便看到李近仁站在幼薇门外,正同门里说着什么。 黄巢驱马向前,心里道:“这个生意佬,一天天的,太讨厌了,一定得想法把他赶走才行。” 李近仁昨天回去后,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幼薇在车上大哭,明显不是因为喝酒,只怕是遇到了什么大问题。 于是第二天早上,他驾车来到这里,想约幼薇一起出去走走。谁知没过多久,黄巢这小子又骑马来了,还一脸敌意地看着他。 “你来这里干什么?”黄巢到的时候,院门已经关闭,刚才同李近仁说话的也不知道是谁。但是,这时的他就像手里的糖被别的孩子窥探觊觎一样,很孩子气地问李近仁,“这是我的糖,你为什么要看着?” 李近仁看了看黄巢的马,又看了看自己身后不远处的马车,双手负在身后,笑道:“想陪她出去走走,所以驾了车来。” 正在这时,幼薇拉开门走出来,黄巢连忙跳下马,上前拉着她的手道:“我好不容易下山一趟,我们出去走走吧。” 幼薇看看黄巢,又看看站在一旁的李近仁,道:“不好意思啊,我跟明德君约好今天要去外面玩的,所以……” 黄巢忍不住大声道:“鱼幼薇,你有没有良心?我日思夜想日盼夜盼,就盼望着下山来看一看你,你可倒好,我来了,你却去陪别的男人去玩?!你安的什么心?”他知道自己这样很没风度,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 幼薇扯了扯嘴唇,“可是我也不知道你这么快就下山啊,我跟明德君早就约好了,要不,大家一起?” 幼薇说得轻巧,黄巢却气得一挥鞭子“你……”眼看那鞭子就要伤到人,黄巢向旁一侧身,鞭子抽到马身上,那马吃痛,恢律律一声撒腿就跑,偏偏黄巢没有抓紧缰绳,还没反应过来,缰绳从手中溜走,那马瞬间跑出好玩。 “快,快把马追回来,不要伤到行人!”幼薇惊叫道。 “坐马车去追吧。”李近仁心里叹了口气,这两个人在一起,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般,一惊一乍,出不完的事故,让他这个大人不忍卒看。 这次驾车的是阿陌,听到李近仁的话,连忙驱马前行,黄巢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跳上马车,追马而去。 李近仁看着车马在路上奔跑,背着手,没有看幼薇,道:“你与他之间发生了矛盾?” 幼薇的耳边传来黄巢“快点闪开,快点闪开”的呼声,李近仁的话被她自动摒弃,她不想面对这个问题,更甭说是回答了。 李近仁听不到幼薇的声音,转过身来,看着幼薇,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是很明显,他不适合你。” 幼薇扯了扯嘴唇,毫不客气地反问道:“谁适合我,你吗?” 李近仁摇了摇头,“你别这么大火,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他还是个毛头小子,连你都比他成熟,他怎么会适合你呢?” “说人家不成熟,你又成熟到哪里去?”幼薇反唇相讥道,“而且,趁人不在,背后说人坏话,非君子所为。” 李近仁哭笑不得,他说了什么?好心好意的一句话,被说不成熟也就罢了,还被指责为“不够君子”,冤死了。 第178章 我才是真正爱你的那个人 话说幼薇接受不了别人说黄巢不好,哪怕她以后不跟黄巢谈朋友,她也不允许别人说黄巢半句不是。 李近仁冤死,“不够成熟?非君子所为?” 幼薇撇撇嘴,心里道,当然不够成熟,否则不会用冷嘲热讽来表达对我的喜欢了。 没错,当李近仁对她冷嘲热讽阴晴不定时,幼薇分析过他的心理,得出来的结论就是他喜欢自己。这个,在昨天李近仁看她的眼神里已经确认过。 她当然不会傻到把这话说出来,以李近仁嘴之恶毒,估计对她不会嘴下留情,然而她终究是不了解李近仁。 李近仁聪明,很快就猜到幼薇这样说的原因,于是收敛起姿态,诚挚道:“虽然很对不起你,但是我还是得说,你的出现让我有些困惑。后来家里又出现了一些事情,我没有及时处理好,等我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之后,我会让你看到我的真心。” 幼薇做梦也想不到,李近仁会在这时候对她表白,她有一瞬的慌乱,上辈子活了三十年,都没有人对她表白过,到这里不到一年,她就吸引了两位青年才俊?! 可是喜欢有什么用呢?像黄巢,还不是家里订了亲,难道要她做可耻的第三者? 幼薇压抑住心里泛起的点点涟漪,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李近仁,没错,隽秀俊朗,如清风明月般悦目,可是终究都是别人的郎君。 李近仁看幼薇打量他,笑问道:“娘子看着可还满意?” 幼薇嗤笑道:“算了吧,就算金镶玉质又如何?他还不是在家里订了亲,你说不定在家里都已经娶了老婆了。” 唐朝夫妻之间称“丈夫”“妻子”,但这不妨碍李近仁对幼薇的话的理解。他微微变了脸色,但还是道:“我没有娶妻,也没有订亲,甚至连侍妾都没有。”母亲在家里订的亲都没经过他同意,无论如何他都不认。 幼薇的眼里带着嘲讽,李近仁些许的表情变化瞒不过她的眼睛,只是,他李近仁娶没娶亲关她什么事呢? 李近仁可没放过她眼里的那缕嘲讽,道:“就算有,那也不是我的本意,但是,家里的事没有处理清楚,我绝不来打扰你。我李近仁说话算话。” 果然,她猜得一点儿也没错,李近仁也在家里订了亲,不过,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幼薇“扑嗤”一声笑了,“你不必跟我说这些,也不必跟我保证什么,反正我又不喜欢你。” 李近仁被这句话伤到了,就算他知道幼薇说的是事实,也还是严重地伤害了他。他活了二十多年,唯一一次心动的女孩,却告诉他,她不喜欢他。 剜心之言不过如此。 幼薇看着李近仁受伤的眼神,不禁低下了头,“对不起。”除了对不起外,她也没有别的可说。 李近仁却还期盼着她能说点别的,可是等来等去,却再没等来第二句话。李近仁幽幽叹道:“我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对一个女孩,我不会像黄巢君一样,我一定会让你看到我的赤心。” 李近仁站在幼薇面前,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她,静静地说着下面这些话:“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一定会让你看到,我才是真正爱你的那个人。” 幼薇摇了摇头,走得离李近仁远一点,假装去看黄巢追马,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李近仁的表白。 鱼娘子与鱼秀才这天恰巧在家,黄巢的声音不少,她在里面听到,跑出来准备开门看看,却被鱼秀才拉住了。 “为什么不让我出去?” “你去做什么?女儿不过是拒绝一些狂蜂浪蝶的追逐,他们本来就配不上女儿。” 鱼秀才昨天回来的时候,看到幼薇拒绝黄巢,他心里很欢喜。见多了各地来的青年才俊,鱼秀才已经不大把黄巢放在眼里,现在哪能让鱼娘子搅和坏自己的好事? 鱼娘子旧事重提,“你之前应允过黄巢君,还催他家里人早点来提亲呢。”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我能怎么说?她那阵子不是跟我闹吗?” “你要不做那事,她能跟你……”一个“闹”字没出口,被鱼秀才眼睛一瞪,鱼娘子缩了缩脖子,没出口的话再不敢吐出来。 “总而言之,士农工商,商是最低等最被人看不起的,我朝虽然不是这么划分等级,但这观念几千年来深入人心,不是没有道理的。我们女儿这么优秀,怎么能嫁给最低贱的商人?” 鱼秀才高谈阔论,鱼娘子小声反驳道:“就算如此,商人有钱,总比那些只能打点零工或者种地的人强,人活着,做什么不需要钱呢?” 鱼秀才耳尖,鱼娘子的反驳他一句不落地听了个清楚,叱着:“你懂什么,头发长见识短的妇道人家!” 反正两口子之间若有争执,鱼秀才总是袖子一挥以这句话作结。鱼娘子不敢反驳了,老老实实呆在房里不出去,鱼秀才更是班都没去上,怕出去打扰到他们。不过,他也比较好奇,女儿会对黄巢说什么呢? 于是,伸手拉住鱼娘子的手,温声道:“我们在院子里走走。” 鱼娘子于是笑了起来,与鱼秀才手拉手来到前院。 幼薇与李近仁相对温和,说话声音不大,鱼秀才在里面根本听不清,只觉得说话的男人声音没有黄巢的爽脆,这外面是又来了一个。 鱼秀才对着门外努了努嘴,想让鱼娘子看看来者是谁。 鱼娘子觑着门缝往外瞧,可惜,幼薇站在门口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到男人说什么“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黄巢把马追回来,李近仁和幼薇还站在门口,有说有笑的,看得颇刺人眼睛。 幼薇待他走近,问道:“马没有伤到人吧?” 黄巢从马车跳下来,回道:“没有。” 幼薇又道:“你回去复习功课吧,等你考完,我再陪你好好聊聊。” 黄巢没明白幼薇好好聊聊是什么意思,只道是陪他出去玩,现在不陪他出去是怕耽误他的学业。也算是为打算吧。黄巢心里舒服了一点。 第179章 最后的纪念 黄巢心里舒畅了些,但还是有些不高兴,或者说不甘心,他看着李近仁,不说话,却也不走。 幼薇不准备跟他闹僵,于是笑着解释道:“我和明德君是生意上的朋友,平时会有一些交集。” 黄巢心里暗暗寻思,朋友看人的眼神是他那样的吗?眼睛都快粘在你身上了,然后赌气似地问:“你们做的是什么生意?” 幼薇道:“我跟他合伙开钱庄,不信我可以带你去看看,刚开张的生意。” 黄巢打蛇随棍上,“好啊,那你带我去看看吧。” 幼薇瞠目看着黄巢,黄巢朝她得意地笑,还扬了扬眉。 幼薇无奈道:“那你看完之后就好好地回山上去看书。” “可以。”黄巢应承下来。 幼薇见黄巢同意了,便朝李近仁的马车走去,黄巢追在后面道:“你可以坐我的马。” 幼薇拒绝,“不了,还是马车宽敞些。”说着动作轻盈地跳上马车。 黄巢见状,连忙把马拴在树上,也跳上马车,坐在幼薇身边,咧嘴笑道:“这样也好。” 以前觉得黄巢乐观爽朗,为人仗义敢言,今日看来,诚如李近仁所说,他完全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还是那种心眼贼多的小孩。 李近仁掀开车帘猫腰进去,看到黄巢和幼薇并排坐在一起,李近仁便在幼薇对面坐下来。黄巢想离幼薇近一点,幼薇却故意拉开距离。黄巢不满道:“只是挨着坐而已。” 幼薇道:“挨那么近不舒服,还是分开一点自在。” 黄巢还是往幼薇身边贴,幼薇用手推他。 李近仁坐进去后,两人互动依然频繁,幼薇对黄巢瞪眼,黄巢对她咧嘴。李近仁握了握手,咳嗽两声,提醒两个人别太旁若无人。这时,黄巢向李近仁望过来,对着他笑了,那是胜利者的笑——张扬而炫耀。 李近仁也笑了笑,他一直觉得,黄巢配不上幼薇,但看到两个人孩子一样推来攘去,又觉得这两人倒也般配。 这种想法让李近仁的心思沉了沉,眼睛落在幼薇娇好的脸上,她的脸固然清丽可人,可是吸引他的,是她思想中爆出的火花,是她的豪爽自信,是她的笑声朗朗。 李近仁的视线转向黄巢,大男孩似的黄巢爽快地笑着,拉了拉幼薇的衣袖,道:“我们来猜拳好不好?” “怎么个猜法?” “就是剪刀石头布,你若输了,今天中午陪我吃饭。” 幼薇问:“我若赢了呢?” 黄巢昂首笑道:“我若输了,我陪你吃饭,外加送礼物给你,怎么样?” 幼薇笑而不语。这家伙主意打得不错,总之不管输赢,他都是要赖上她罢。 李近仁手放在膝上,手指捻了捻,最后干脆闭上眼睛,任由他们闹去。 “怎么,你怕输?”黄巢见幼薇不应声,采用了激将法。 幼薇抬眼,笑道:“陪你玩一玩又何妨?”能这样相处的日子不多了,也许不久之后,再相见就是咫尺天涯,不如好好地相处一天,算是最后的纪念吧。 黄巢哪里知道幼薇心中所想,开心地与她剪刀石头布。黄巢理所当然地输了,沉吟道:“等一下要陪你吃饭呢,吃什么好呢?幼薇,你想吃什么?”他亲昵地叫她的名字。 幼薇看向对面的李近仁,李近仁感觉到幼薇的目光,睁开眼睛,撩开窗帘看外面,道:“已经到了。” “这么快。”黄巢以为很远,掀开车帘四处看了看,道:“这是在皇城边上啊。” 幼薇道:“在朱雀街,靠近皇城大道。”说着也站起身来,黄巢见她起身走过来,便掀开帘子走出去,跳下车来。 李近仁从车上跳下来,指了指写着“仁义钱庄总店”的铺面道:“三个人合伙开的店,黄巢君要进去看看吗?” 黄巢本以为幼薇跟人开的店能有多大?如今看这店面装璜,可不像小打小闹就能开得起来的,且在皇城边上,租金就不便宜。 他大步向店里走去,说话口气也变得凝重起来,“你们店主要做的是哪方面的业务。” 幼薇不等李近仁开口,抢先回道:“你如果有钱,可以放我们钱庄存着,我们每年给你一定利息。” “还有钱可以拿。”黄巢扬眉道,“那你们通过什么方式赚钱?” “贷款给别人,或者拿钱做一些投资,总之,这个就是我们的事了,作为钱庄的存款者,你关心的应该是到期我们能不能给你定期的回报。” “有道理。”黄巢走进店里,“只是我为什么要把钱放在你们钱庄呢?” “你如果有闲钱,我可以给你提供不同的服务,比如,你存定期,我给你百分之三的年利率。你若不满意,我们还可以有别的投资项目,不同的投资项目,获得的回报不一样,有些高回报率的项目,还可能需要你承担一定的风险。关于这一块,你可以找明德君聊,明德君是我们钱庄的总负责人。” 黄巢对幼薇口中的投资产生了兴趣,他们家贩卖私盐,确实有不少闲钱,如果这些闲钱还能创造价值,那真是意外之喜。 黄巢不是一般的公子少爷,他从小跟着父亲走南闯北,而且,他是家中老大,不出意外的话,黄家产业最后都要交给他打理。 李近仁邀黄巢到二楼茶室就坐,这个茶室还有一个名字,叫作贵宾室,幼薇说的。李近仁把已经开发出来的项目介绍给黄巢,幼薇则坐在旁边泡茶。 她趁两人说话的空隙插嘴道:“我给你们泡一杯好茶哈,不加任何作料,原汁原味。” “不管是六安茶,还是紫阳茶,或者芽,都可以泡着喝。不用煎,也不用煮,有些茶可能入口有些苦味,但没有关系,喝多了,你就喝出香味来了。” 她先把水放在炉子里烧开,拿了一个青瓷茶碗,把茶叶放进去,用开水把茶叶烫了,倒掉,然后再把开水倒进碗里。 给李近仁和黄巢各拿一个白瓷茶碗,每人先倒一点,嘱咐道:“小口小口地喝,感受一下,我泡的茶和你们平时煮的茶有什么不同。” 第180章 不能挫磨了他的英雄气概 两个男人都不说话了,看了看杯里的茶水,琥珀色,黄而透亮,像是最纯的美酒。 李近仁先端起茶碗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清香的味道直沁心脾,“好像不错。”他说完,抿了抿茶,味微苦。 “怎么样?”幼薇满怀期待地问。 “微苦,不过这味道也不是不能接受。” 幼薇嘟了嘟嘴,但她什么也没说,转而看向黄巢。 黄巢学李近仁的样子,先闻了闻香味,淡淡的茶香萦绕鼻端。他不似李近仁那般斯文,喝得大口一些,茶的味道自然浓郁很多。 “苦,不过能接受。” “苦过之后难道就没有别的感觉?”幼薇又问。 “有有有。”黄巢连连点头,具体是什么感觉他说不上来,因为他只尝到苦味,别的味道没感觉出来,又怕幼薇失望,所以随口敷衍道,“苦过之后有点甜。” 幼薇哂笑之。 李近仁又啜了两口,细细地品过方下评语,“微苦而清厚。” 黄巢“嗤”道:“清厚是个什么鬼?” 幼薇瞪了他一眼,“喝不出来就不要乱说。”显然,李近仁的回答合了她的心意。 黄巢不服,又喝了几口,体会李近仁所谓“微苦而清厚”的味道,他感觉到的都是苦过之后有一种甘甜的味道。什么清厚,分明是玩文字游戏,但幼薇偏偏就喜欢人家那么说。 黄巢心里很不满,却又不能发作出来,只抿嘴看着幼薇。 幼薇像是没看到他一样,用木匙舀出一点茶叶,放在鼻端闻了闻,道:“这是六安瓜片,只在谷雨前后采摘,一年只能采摘一季。而且只摘其第三片叶子,无芽无梗,制作极其讲究,因而价格昂贵。可惜,这么好的茶都被你们糟蹋了。” 李近仁挑眉问道:“你懂茶?” 幼薇把茶叶倒进茶盒,盖上盒盖,把它放回原位,回道:“跟茶博士学过,不能说全懂,只是略通一二。” “京城里的茶博士,哪一位?”李近仁追问道,煎茶法可是陆圣道提倡的吃法,大唐上下都这么吃。 幼薇随口道:“我师父姓李,好像还写过一本《大唐茶道》,你们要不要借来看看?”幼薇在现代倒是学过一点茶艺,但也只是一点,唐朝有几位出名的茶博士,她也记不大清了,只能随口胡诌了一个人,连书名也顺口胡诌了出来。 他们要是认了真,去寻找什么《大唐茶道》,以唐朝文化之博大,不应该找不到几本关于茶道的书吧。至于是不是这样沏茶,反正她学艺时师父这么说的,不信也没办法。 所幸李近仁没看过什么茶道茶经,反而问道:“你这么小,哪来时间学这么多东西?” 他很想撬开眼前女子的脑袋瓜去看看,她就像一个万花筒,每次看到,都有新的一面。 黄巢觉得李近仁看幼薇的眼睛很讨厌,好像粘在她身上一样。他想把那双眼睛挖下来,但是,这只是想法而已。现实中,当然是赶快把幼薇带离这里,至于投资赚钱啥的,哪里还顾得上这么多。 黄巢于是道:“关于投资我了解得差不多了,以后有机会一定会好好考虑你们的项目。”说完场面上的话,他把目光投向幼薇,道,“阿薇,科考快要报名了,我想去买几本书,离吃饭还有一段时间,你能陪我去书店走走吗?” 李近仁端起茶碗喝茶。幼薇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也端起茶碗,慢慢地啜了两口。 “阿薇。”黄巢又喊了一句,同时目光在幼薇和李近仁身上来回扫了两轮,总觉得这两人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俩连喝茶的姿势都那么相似,难道两人已经发展出一段不可告人的关系? 想着幼薇这段时间对他的冷淡和疏离,黄巢越想越觉得是,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愤懑,正想开口。幼薇又喝了一口茶道:“等我再喝两口茶。” 难道是上次他做事太冲动,幼薇觉得他不值得依靠吗?否则这次下山后幼薇怎么这么对他?黄巢开始反省自己。 可不可以道个歉求得原谅呢?黄巢的眼睛落在幼薇身上,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幼薇看他那眼神,心里有些不自在,她见不得男人在女人面前低声下气,也不喜欢女人为了男人无限放低姿态。彼此尊敬,和平友好,是她最喜欢的相处方式。 黄巢,他该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她要是挫磨了黄巢的英雄气概,大概连她自己都饶恕不了自己吧。 “我喝好了,走吧。”幼薇站起身来,对李近仁点点头道,“我陪他去买书。” 李近仁微点了点头,端起茶碗默默抿茶,好像在用心品茗一般。 黄巢朝李近仁拱手道:“明德君的投资项目很不错,他日若有机会,在下再来讨教。”他的态度很疏离,甚至带着点冷淡。 李近仁抬眼,微微一笑,拂了拂衣袖,道:“欢迎黄巢君再来。” 两人客气而疏离地道别。 从钱庄出来,幼薇走在前面,黄巢快步追上,与她并肩前行。 “那个,上次我太冲动了,连累了你,让你吃苦受罪,我向你道歉。” 幼薇看着黄巢陪着小心的样子,停下脚步,看着他认真地说道:“黄巢君,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我喜欢你意气风发的样子,喜欢你顶天立地敢做敢为的样子。你上次行事虽然冲动了些,但不失英雄本色,所以你没有必要向我道歉。” “但是,你对我疏离了很多,除了这个我找不到原因。”黄巢神色黯然地说。 “我还是我,你也还是你,我们都没有变。你要记得,不管怎样,我喜欢你男子汉的样子。” 幼薇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有一股酸涩的感觉,他们谁都没有变,但有些事却确确实实地变了。比如说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从此只是朋友关系,她不会在黄巢身上寄予任何幻想,一丁点也不行。 李近仁走到窗边,推开窗,站在这里,他可以看到他们站在树下说话的样子。虽然看不清幼薇的表情,但李近仁从她坚挺的背看出了她的落寞和悲伤。这妮子明知道黄巢家里订了亲,却仍愿意跟他粘乎? 第181章 被调笑 李近仁皱起了眉头,掩上窗,也掩住了心底的纷乱。长这么大,他第一次体会到男女之情对人的搓磨。 幼薇与黄巢走在高大的槐树下,秋风萧瑟,槐树的叶子在风中飘零。 黄巢有无数的话想对幼薇说,最后却化作一句,“幼薇,等我考完,我就去你家提亲。” 幼薇“嗯”了一声,没有反驳。黄巢以为她同意了,心里高兴起来,话也变得多起来。 “到那时,我是不是可以带你到处去玩了?长安的塬地我还没有好好去看过,到时喊上朱温,再看看文木兄有没有时间,组队去游玩。” “刚考完,天气还冷得很,可能还会下雪呢,哪里都去不成的。”幼薇说道,心里的落寞只有自己知道。 “那也没有关系,我们可以围炉煮酒啊。”黄巢走在路上,时不时跳起来碰一碰头上的枝条,在幼薇面前展示他雄性的力量。 幼薇偶尔看一看他,但更多时候似乎有心事的,垂着头。黄巢想尽办法逗她,她有时也笑,但是笑不达眼底。 黄巢暗暗叹气,总觉得是上次的事牵连幼薇,让她深陷牢狱造成的。 书店本来就开在钱庄旁不远,很快就到了。三水小牍,来长安报考的学子必来打卡的地方。前一阵子因为推出漫画书在长安城火了一把,金秋季节又因为学子涌入长安而赚得盆满钵满。 另外,三水小牍推出了正版书的概念,凡是他的书,都在衙门里早早地做了备案,其他书商不得私自印刷,所有的书只能从三水进货,这让三水一跃而成为行业界的龙头老大。 “哈哈,丫头,今天怎么有空来了?”皇甫枚有时叫幼薇丫头,有时叫妮子,李近仁偶尔也会这么叫她,丫头妮子,听了让人觉得亲切。 “带一个朋友来买书,介绍一下,我的朋友黄巢,我的合伙人皇甫君。” “钱庄的合伙人?”黄巢问。 幼薇点头。 “幼薇还是我店的专用漫画家,怎么样,要不要买几本她的书回去看看?”皇甫枚看黄巢打扮不俗,本能地做起了宣传。 “漫画家?”黄巢转头看幼薇。 幼薇脸红,“胡乱画的啦,你去买你的专业书去。” 黄巢哪里会听,在皇甫枚的引导下,来到一个柜台,自从幼薇的书大卖,书店辟了一个专柜,专门用来放她的书。 黄巢站在书柜前,看着书柜上“陌上飞漫画专柜”几个大字,问幼薇道:“陌上飞是你?” 幼薇站在旁边,脸还红红的,虽然书大卖,但要在黄巢面前承认,她总觉得需要勇气,所以时至今日,这么大的事她还没跟黄巢提过。 如今黄巢问起,她只能应道:“是呀,是我的笔名,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有英雄气概?” 黄巢在柜上随意选了一本书,随手翻去。里面果然是画,但这种画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笔调夸张,体态风流,与现实生活中的人形成一种反差,很吸人眼球。旁边的文字简洁,与图画相得益彰。 黄巢站在柜台前,一页页地翻下去,与其说是在看书,不如说他在借此窥视幼薇的内心。 她小小年纪,不可能有如此丰富的人生经历,所以这一切必然是她想象的。 现在,黄巢就像李近仁一样,恨不得剖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怎么会有这么多想法。 “你不是去买考试用书吗?我们去那边看看吧。”幼薇觉得,自己的书是给那些在家闲得发慌的娘子们看的,黄巢这样的大老爷们,更适合看策论权谋兵法等,要纵横天下,策马江湖,需要雄韬伟略,怎能看她这种闺阁小说? 而且,黄巢偶尔向她投过来的眼神都让她心慌气短,跟策论权谋兵法比起来,她的这些书真的太低俗了。 幼薇在心里祈祷,别看了别看了,拜托,再看我自己都要受不了。 正坐立不安之时,门口涌进来一群书生,皇甫枚丢下他们,朝书生们迎去。 “各位客官,要买书吗?本书店整理有十年来的策问和杂文真题,可是要各来一本。”皇甫枚笑容可掬地问道。 “正是要买这些书呢,在哪里?带我们过去看看。”其中一个书生高声回道,还不忘回头对后面的人说,“听到没有,这书店有真题出售,我们这一趟没有白来。” 大家附和着往里走,就在这时,一个书生道:“哎,那个不是在紫微阁见过的小娘子吗?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书生说的小娘子正是幼薇,皇甫枚跟书生们说话时,她抬眼往这边看了一眼,正好被这个书生看到。 这一声,引得所有人都往幼薇那边看去。 黄巢低声道:“你怎么又去那地方了?”声音里带着责问。 幼薇不喜欢黄巢这种说话的语气,脸色微愠地瞪了那边一眼,把黄巢手里的书一把夺过来放在书架上道:“只是让清芝帮忙找人带信而已,否则你哪那么快接到我的信。” 黄巢面色稍缓。 “她还瞪我呢,嘻嘻。”被瞪的书生不但没有收敛,反而一展纸扇,在胸前扇了扇风。 幼薇正要发怒,却听另一个书生道:“可惜子安兄不在这里,那天回去后他还念叨过几次。” 用纸扇扇风做风流状的书生道:“这还不容易,我们上去打听打听不就得了么?”说着他就带头往幼薇这边走来。 黄巢倒是不怕这些书生,但他不想幼薇卷入其中,哪怕是对话也不行,于是他拉着幼薇准备离开。奈何书生堵在门口,他和幼薇出不去。 幼薇道:“我们从后门走吧,我知道后面有道小门,那里可以出去。”说着,她拉着黄巢往书架后一闪。 皇甫枚拦下众书生义正辞严道:“各位是不是太轻浮了些?她是正经人家的娘子,可容不得各位轻薄。” 虽然在紫微阁时清芝也说过这话,但书生们已经先入为主,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其中一个书生嘻嘻道:“住在平康坊那地方有什么正经不正经的,不都是那么回事吗?” 其他书生哈哈笑起来,有人附合道:“可不是这样吗?” 皇甫枚正要说话,就听一声怒喝响起,“想买书就买,不想买书全部滚出去!” 第182章 郡主?! 这声怒喝中气十足,声音洪大,震得书生们立时闭了嘴,待反应过来回头看时,却发现那一声发自于站在柜台后面的少年郎。 少年郎身量很高,因为高声怒吼,他挣得满腔通红,连脸上的痘痘都无一例外地跟着红了。 书生们一看只是个卖书的,心里的不满便发泄出来,不过声音不大,道:“吼什么吼啊,不就是个卖书的,牛气什么?” 皇甫枚还没从皇甫烨的那声吼中反应过来,心里想着,这孩子向来闷不吭声,关键时候却也能这么霸气。他表示很欣慰。 现在听那书生说“不就是个卖书的”,皇甫枚也来了脾气,道:“我虽然只是个卖书的,但我可以决定书卖给谁,不卖给谁。要是谁还在这里唧唧歪歪,马上给我滚出去,本书店要打烊。” 众书生都是来京城参加考试的,听说这里有历年真题才来的,哪里舍得现在就走。于是有人道:“别乱说话,想买什么书,就去买书去。” 众书生悻悻的,心里想着都是那小娘子惹的,她要不在这里,他们这些人正安安静静地买书呢。 幼薇带着黄巢从书店后门出来,此时两个人心情都不好,都没有说话,默然前行。 过了一会儿,黄巢道:“以后托人带信去别的地方。” 幼薇看了看黄巢,想说,清芝她们是好人。但是,这个社会并不会因你是好人别人就高看你一眼,尤其是青楼女子,注定了一辈子被人歧视。 幼薇叹气,意识到,古往今来,社会再变,很多东西无法改变,而女人,唯有自强。 突然,一个小小身影冲过来,一下子就钻到她的身后去了,那动作,比泥鳅还滑,同时,一个小小的声音传来,“姐姐,帮我挡一挡,求求你了。” 幼薇要转身,却被身后女童揪住后面的衣服,她小声哀求道:“姐姐,别动,他们很快就会过去。” 幼薇抬眼向街上看去,只见几个穿着神策军服饰的人匆匆走过,他们走得快,一瞬间就消失了身影。 黄巢把女童从幼薇身后抓出来,“你犯事了?” 女童被黄巢拎着脖领子抓出来,挣扎了几下,挣不开来,于是皱巴着脸喊幼薇,“姐姐,你这个朋友好凶,快让他放开我。” 幼薇这才看清楚,这丫头不就是跟在富家小姐郭美仪身后冒充丫鬟的李梅灵吗,又从家里逃出来了? 幼薇示意黄巢放开李梅灵,问她:“你是不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小丫头长得可爱,幼薇问她,她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在幼薇身上一转,嘟着嘴不说话。幼薇忍不住抿嘴笑道:“这次怎么还惹到神策军了?” 李梅灵嘟了嘟嘴道:“我阿耶让他们来的,他们像疯狗一样,撵得我都没地方藏了。” “每次总在书店附近看到你,你家就住在附近吧?” 李梅灵眼珠子转啊转,“是啊,你是不是也住在附近?我每次出来都能碰到你。” “差不多吧。你表姐呢,今天怎么不是她带你出来的?”幼薇喜欢这小女孩,言谈中便透着欢喜,连带着话也多起来。 李梅灵沮丧道:“快别说了,上次表姐带我出来玩被阿娘发现了,从那以后,表姐都不敢到我家来了。” 可怜的表姐,一定挨了顿臭骂,“所以这次你就一个人偷偷地跑出来?” 小丫头这次穿的不是女装,而是一身青衣,头上总角,腰身用腰带扎出细细的腰来。 李梅灵晃着脑袋,“可麻烦死我了。姐姐,你们现在要去哪儿,你这个朋友好凶,我们不跟他一起走好不好?” 李梅灵看黄巢一眼,黄巢拎了她的脖领子,但小丫头并不怕他,而且,大有鸠占鹊巢之感,后来者要把先来者赶走,还赶得这么理所当然。 黄巢被她气乐了,这丫头突然插进来碍事不说,现在竟然明目张胆地怂恿幼薇抛弃他?!你知道你是谁吗? 幼薇哈哈笑,用手刮了刮小丫头的鼻子道:“我们去前面逛逛,然后找个地方吃饭。” “好啊好啊。”小女孩嘛,有美食诱惑,她也不嫌弃黄巢了,还拉了拉黄巢的衣袖,眨巴着大眼睛道,“你其实长得挺俊的。” 黄巢看着这个小机灵鬼,道:“你到底哪里冒出来的?外面社会可危险了,你一个小丫头在外面乱跑,你父母也不管管你。不说别的,被神策军抓住打你一顿板子,也有你受的。” 李梅灵撇嘴轻声道:“他们才不敢。” 幼薇岔开这个话题,转而问黄巢:“听说这次的监考官是中书舍人李潘。” 黄巢道:“裴休当政,朝廷气象多少有所改变,温庭筠就没有安排职务,这事你听说了吧?” 幼薇点头,有段时间温庭筠在紫微阁喝闷酒,就是因为这事。 李梅灵见两人大谈科举考试,大声地打断他们道:“哎,你们去哪里吃饭呀?我听说崇仁坊的东西特别好吃,我们能不能去那里?” 黄巢吓唬她道:“我看到两个神策军往回走过来了。” “啊,哪里?”李梅灵连忙抓住幼薇的衣襟,小身子往两人身后藏。 幼薇回头看了后面的李梅灵一眼道:“你别吓唬她,人家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让她好好玩一玩吧。” “这样不听话的丫头就该抓回去打屁股。”黄巢恐吓李梅灵道。 李梅灵听说是骗她的,朝黄巢翻了个白眼,道:“这位郎君好坏。”转而拉了拉幼薇的衣服,道,“姐姐跟这样的坏人在一起,过段时间你也会变坏哦。” 转眼间,小丫头又开始挑拨离间,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手段,用得还怪熟。 “再这样说话就把你丢进旁边的大坑里。”黄巢吓她。 长安城主道两边栽有高大的乔木,乔木的两边便是深坑,差不多有两米多深,是全城的排水系统,下面满是污泥。一个身高正常的成年人掉下去,没有人帮忙都出不来。而且,下面的污泥是多年沉积下来的,又黑又臭。家里小孩不听话时,大人便用这招来唬他。 第183章 被神策军撵的孩子 李梅灵躲在幼薇身后,拽住她的衣服,委屈道:“姐姐,他好凶啊,我们不跟他在一起了好不好?” “好了,别逗她了,找个地方吃饭吧。”幼薇忍住笑对黄巢说。有了这个活宝在,幼薇跟黄巢的关系变得好像融洽了一些。 黄巢没有说话,李梅灵探出一个小脑袋,眼睛眨呀眨,眼睫在脸上飞扑,道:“吃了饭我还想去咸宜观看看,听说咸宜公主在那里出过家,观里的壁画塑像全都是名家真迹。我跟你们说,吴道子,解倩,杨廷光,陈闳等人的大作都可以在里面找到呢。” 黄巢奇道:“这丫头数起名家来如数家珍啊,说说吧,你是哪家的?平常人家的孩子可没有这等见识。” 李梅灵反驳道:“我说过我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吗?反正我姓李,谁家的,你们猜。” 黄巢道:“某位王爷家的吧,难怪连神策军都被惊动了,八成是离家出走后被发现了,父母便发动神策军到处寻找。” 李梅灵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黄巢便认为自己猜对了。 既然是王爷之女,起码是个郡主吧。黄巢和幼薇互相看了一眼,正巧对面有神策军骑马过来,幼薇低头看李梅灵,却见她垂着头,拉住幼薇的衣服遮住自己的半边脸,那些神策军看都没看这边一眼便骑马过去了。 李梅灵抬头拍拍胸口,“哎呀,又躲过一回。” 幼薇看着李梅灵道:“我有些担心,你是没关系,但那些神策军如果看到我们带着你在外面玩,会不会把我们抓起来送大牢里?” “哎呀,不会的啦。”李梅灵道,“要不,我们租辆马车往前走。” 黄巢指了指前面道:“看,前面设了关卡在查人呢,应该跟这丫头有关系吧。坐马车的也遭到了盘查。” 大家抬头看去,果然就见神策军在前面设了关卡,进出的人都要向神策军出示鱼符。鱼符就相当于现在的身份证,上面有父母的姓名,还有家庭住址和个人的详细信息,走到哪里都要带在身上以备查。 这哪里走得过去?李梅灵跺脚道:“这些人真是,啊呀,我走了。姐姐,下次我再来找你玩。” 李梅灵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去,她还不想回去,于是舍幼薇而去,寻找逃过神策军的方法。 幼薇目送她往皇城西边走去,自语道:“也不知道就这样放任她在皇城里游荡对不对。” 终于摆开小讨厌鬼,黄巢有点高兴,哪里还会在乎这个,“八成是她家里管得太严了。放心吧,长安城里治安不错,小丫头看着也机灵,不会有事的。” “那也只是白天罢了,晚上,就算有金吾卫和武侯巡逻,长安街上也不大安全了。” 幼薇到底还是陪黄巢去吃了饭,当然没有去崇仁坊的有名酒楼。至于买首饰,说什么幼薇也不肯去了。 黄巢怏怏的,幼薇劝他快点回紫阁山读书,他只得取了马,一步三回头地往坊门处行去,中间还打马跑回来道:“报名的那天,你要陪我去。” 幼薇哭笑不得,一边点头,一边让他快走。黄巢这才打马快速离开。 终于送走了黄巢,幼薇长出了一口气。回到家里,鱼娘子询问幼薇与黄巢君是不是吵架了。 幼薇回道,没有啊,你从哪里知道的? “你父亲说的。” “父亲乱说的吧。” 幼薇不肯说,鱼娘子便不敢深问了,看着幼薇只身进了厢房,她叹了口气,“眼看着就要及笄了,连个提亲的都没有呢。” 当然没有了,想要说亲的鱼家看不上,贵人家根本就不会遣人来良家提亲,因为在他们心里,良人家的女子只配做个妾,做妾嘛,便没那么多讲究了,哪天派乘轿子或牵一匹马把人接过去就行了。 鱼娘子忧心忡忡的,拿起绣棚正想坐下来绣花,门外却传来敲门声,声音有点急,她连忙跑去开门。 门打开,外面站着的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大眼睛灵动有神,门一开,她就钻了进来。 鱼娘子随手把门一关,追着问道:“喂,女娃儿,你是谁家的,怎么走到我院子里来了?” 女孩儿径直往堂口走,嘴里道:“姐姐呢,我找姐姐,我看到她进这里来了。” 鱼娘子于是高声喊幼薇,“你快来看看是不是找你的?哎哟喂,这女娃儿谁家的哟,怎么到处乱跑?” 幼薇出来一看,进来的不是李梅灵又是谁?她连忙抬眼往院门那边看去,好像没有所谓的神策军跟来。幼薇于是迎上去问道:“你怎么到我家来的?” 小丫头眼睛在大堂里扫过,看到坐榻,飞跑过去一屁股坐在上面,踢着两条腿道:“可累死我了。” 幼薇跟过去问道:“你是不是一直跟在我后面啊?” “没有啊,我走啊走,走了好久,正好看到你进了这家院子,等了好久都没见你出来,就进来看看。哎呀,渴死了,有水喝吗?”李梅灵一点都没有身在别人家的自觉。 幼薇起身倒了一碗水,递到她手里,“我们家只有清水喝。”突然想起一事,“你吃过了没有?” 李梅灵猛喝两口,把碗往旁边一放,幼薇离她近,她便抱住幼薇的手道:“姐姐家可有好吃的,我饿了。” 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 幼薇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道:“可以给你做吃的,但是,吃了你得回家去,你父母只怕要急死了,连神策军都出动了。” 李梅灵嘟了嘟嘴,“不想回去,一回去就是各种学习。姐姐,你有没有被要求在被子上绣牡丹绣鸳鸯的,而且一绣便是几百上千的鸳鸯牡丹,我不想回去,坐在那里眼睛疼。” 幼薇没绣过花,但经常看母亲坐在堂里一绣就是一整天。这么小的娃儿被逼着绣成百上千的牡丹鸳鸯,难怪她要跑出来。 幼薇不敢说父母摧残幼童,转身对鱼娘子道:“阿娘,你看看家里有什么吃的,做一些给这孩子吃吧。” 李梅灵连连点头,大眼睛楚楚可怜地看着鱼娘子道:“大娘,我一天没吃东西了。” 第184章 咸宜观 鱼娘子本来就是个颜控,之前有个陈韪,英俊又体贴,让她母爱泛滥,现在这孩子长得这么漂亮机灵又会扮可怜,鱼娘子的母爱又泛滥起来,连忙道:“家里好吃的没有,只有一些面食,我去做出来。” 幼薇提醒李梅灵道:“我们家可比不得你们富贵人家,面条的话就是清汤白面,没有油荤,最多放些盐和酱油。”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有吃的,我现在饿得很,一头牛在面前都能吃下。”李梅灵似乎不像一般富贵人家的孩子那般娇生惯养,她随和得很,遇到谁都不认生,幼薇说什么她也都呵呵应着。 于是鱼娘子进厨房去煮面,幼薇陪李梅灵在大堂里说话。问她家里有哪些人,她回答说有阿耶和阿娘,其他就是叔婶和阿姐。幼薇的理解是,李梅灵口中的叔婶阿姐应该就是她家的仆役。 过了一会儿,鱼娘子端面出来,虽然不是清汤白面,但在李梅灵这种吃惯山珍海味的人面前,也就跟什么都没放差不多。 面放在桌上,清白的汤上飘着几段葱,一个圆圆的荷包蛋盖在面上,其余就啥也没有了。 果然是饿得狠了,李梅灵坐到桌子前面去,拿起筷子,吃得津津有味,还一个劲地夸鱼娘子手艺好。 鱼娘子笑得紧致的脸上都起了褶子,道:“这孩子谁家的,说话怪好听的。” 幼薇一阵头疼,谁家的,皇家的呗,外面出动那么多神策军在找呢。万一在她家里找到,还不得被治个罪。得想法子把人哄回去才行啊。 幼薇坐在李梅灵旁边,一边嘱她慢点吃,一边想法子怎么哄她回去。 等面吃完,李梅灵便说要去咸宜观去玩,幼薇哄她道:“姐姐带你去是没问题,等玩完了你就得回家。你也不想你父母担心你吧。” 鱼娘子问:“这孩子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吗?那还是早点回家去吧,你娘在家里会等急的哟。” 李梅灵歪了歪脑袋,坚持道:“去咸宜观玩了之后再回去。” 幼薇怕她说话不做数,便要与她拉钩,李梅灵咯咯笑着同意了,两人当着鱼娘子的面伸出右手尾指,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李梅灵咯咯地笑起来,“阿姐,你要记住,一百年不许变啰。” 李梅灵说话的语气好像她和幼薇之间立下了事关一生的重大誓言似的。幼薇摇摇头,笑道:“我到外面去看看情况,如果没有问题,我就直接走出去,你在后面跟着,看到不对劲自己躲起来知道吗?” 李梅灵点头,道:“放心吧,我机灵着呢,他们抓不到我。” 鱼娘子听这话不对,问道:“这女娃子来自哪里呀?为什么看情况不对要躲起来?什么人要抓她?” 幼薇不敢跟母亲说实话,只说她和小娃子玩个游戏。鱼娘子半信半疑,幼薇趁机出了院门。 鱼家小院座落在平康坊的南边,这里的住户穷,神策军大概不屑过来查看,幼薇出去的时候除了过往行人,一个神策军都没有。 李梅灵在后面跟着,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平康坊。因为怕遇到神策军,幼薇尽量选偏僻的小路走,不时回头看一眼身后的人有没有跟上来。 咸宜观位于亲仁坊,是唐李隆基之女咸宜公主晚年出家的地方,咸宜公主因深受皇帝喜爱,咸宜观得以重修,很多名人在这里留有真迹,一百年过去了,咸宜观已经成了长安的名胜古迹。 走进亲仁坊,看到李梅灵偷偷地跟了进来,幼薇才放心地迈步往咸宜观走去。 咸宜观位于亲仁坊的西南角,从东门进去,差不多要斜着穿行到对角。幼薇边走边打量周围,不时回头看看,不觉已到咸宜观。 “咸宜观是睿宗皇帝登基前的旧宅,姐姐你看,殿外东头的东西二神,西头的东西壁,是吴道子和杨廷光两位大师合作完成的。”睿宗皇帝就是唐朝皇帝李旦。幼薇刚到咸宜观,李梅灵就从她身后跳出来指着殿外的神像和壁画对幼薇说道。 “你一个小孩子懂得的倒挺多哈。”幼薇脱口道。 李梅灵摇晃着脑袋道:“先生教的呗,天天说,天天说,我就给记下了。” 就在这时,一个男声从一旁小道上传来:“大家到处找找,今天下午要是再找不到人,圣人只怕要发怒了。” 幼薇侧头去看,再转头时,李梅灵已经不见了踪影——这丫头机警,跑得也真够快的。 幼薇向观里走去,在东边的走廊上看到了那抹小小的身影。其时,小姑娘正用手抚摸着走廊的壁画,看得既认真又细致。幼薇走近,小姑娘抬起亮晶晶的眼睛道:“姐姐,这是吴道子的真迹呢。” “你喜欢吴道子的画?”看得如此痴迷,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真的喜欢。 “当然,我们先生说,大同殿上的壁画就是吴道子画的,嘉陵江三百里的旖旎风光,他凝神一日画成,山川壮丽,景物优美,由此可见,吴道子的画功有多精湛高超。” 幼薇对吴道子的了解不多,只能跟着附和,“啊,那真是太厉害了。” 李梅灵原也只需要一个附和者,听到有人认同她的话,她又飞快地向殿里跑去,幼薇连忙跟过去。 咸宜观已经破旧,观里修道的人不多,据说大多是耐不住寂寞,于是走的走,逃的逃,就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位炼师了。 李梅灵站在其中一个殿里,抬头从窗户看向殿上,幼薇的眼睛便跟着她从窗间看向殿上,发现窗间殿上竟然都画有壁画。这若是她一个来殿里观看,真未必能看到。 李梅灵指着殿上道:“那些桥梁,山水,车与,草树,人物,雁鸟,器仗,帷幕都是吴道子画的。不过,这观里有些人物画像是肖像画冠绝当代的陈闳画的。” 幼薇仔细看过四壁,吴道子的名字她倒是听过,学历史的时候老师讲过嘛,但也仅限于此。 现在她自己也画漫画,对笔法有一定的感悟,这让她勉强能够看懂一些东西。但让她像李梅灵一样地热爱痴迷,则还谈不上。 第185章 同昌公主李梅灵 看完这个殿,李梅灵又向另一个殿走去。咸宜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路跟着李梅灵这样逛过去,最少也得大半个时辰,对于孩子来说,挺费劲的。 但这孩子,也不知道是太喜欢观里的壁画,还是不愿意回去,站在画前面看了又看,摸了又摸,以她这种速度,天黑前只怕都看不完。 幼薇正想着心事,一个穿交领斜跨玄色道袍的女道士突然出现在幼薇面前,她向幼薇稽首,幼薇连忙回礼。 女道士对幼薇道:“昨日夜间一梦,说今日观里会有一位有缘人来访,本炼师观小娘子面相,当为昨夜梦中所提的有缘人。” 幼薇指了指自己,有点不大相信,她可从来没想过要出家修道,问道:“请问炼师怎么称呼?” 女道士稽首,“贫道一清。” “一清大师,他日若有缘,还请大师多多关照。” 说不定哪天看破红尘,修道也是一条出路嘛,此时的幼薇哪里想得到,自己有一日真的会到咸宜观修道呢? 此是后话不提。 转眼间,李梅灵已不知去向。幼薇好一阵找,才终于在后院走廊上找到人,却是已经靠着廊柱睡着了。 这孩子在外面东躲西藏一天,此时只怕又累又乏,竟然靠着柱子就睡着了。 幼薇从观里出来,走到街上,看到有金吾卫在街道上走来走去,这是连金吾卫也惊动了吗? 幼薇走到一个金吾卫身边问道:“请问长官是不是在找一个八九岁的小娘子?” 这个金吾卫从面相上看起来比较清朗,这种人心里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相对可靠。 “正是,小娘子可有看到?” 幼薇朝咸宜观指了指道:“我在咸宜观后院看到一个穿青色衣服的小郎君,看她样子应该是个小娘子,长官要不要进去看看?” 神策军和金吾卫已经找得焦头烂额,如今有人提供线索,哪有不去看的道理。 金吾卫连忙进咸宜观去查看,不一会儿,他从咸宜观里跑出来。幼薇站在门前,没过多久,就见好几个金吾卫过来,他们后面跟着一辆马车。 看样子,他们是想用马车把人送回家。既然这么多金吾卫出现在这里,小丫头应该不会有危险了吧。毕竟是皇帝要找的人,就算给这些金吾卫一万个胆子,也不敢伤害小丫头一根寒毛。幼薇这样想着,悄悄地从门口撤退了。 李梅灵被人小心地抱进车里,车子朝皇宫驶去。 大明宫内,郭淑妃手拿帕子,已经哭得两眼红肿。皇帝李漼在宫里走来走去,不时问身边的田令孜,“宫外可有消息传来?” 田令孜躬身道:“圣人,暂时还没有收到消息,不过奴才已经吩咐左右神策军还有金吾卫都出去找人了,相信很快就有公主的消息。” 郭淑妃抹着眼泪道:“这都已经快天黑了,我儿会不会在外面遇到坏人?” “不会不会,老奴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公主定会平安归来。”田令孜连忙回道。 皇帝也道:“我儿聪明伶俐,断不会遇到危险。”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报道:“都虞侯高骈求见。” “快快宣见。” 高骈是神策军的总负责人,此时来见,只怕是已经有了消息。 高骈大跨步进来,郭淑妃因为要避嫌,转入屏风后面去了。 高骈对皇帝拱手行礼,“圣人,已经找到公主,末将怕圣人担心,故先来报告。” “好,好,找到就好。”懿宗连声道,“在哪里找到的?” “听属下汇报,公主在咸宜观的后院睡着了。” “原来如此,难怪神策军翻遍整个京城都没找到人。”得到公主安全的消息,懿宗皇帝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同昌公主是懿宗最疼爱的女儿,相传,懿宗李漼在做皇子时并不得父亲宣宗的喜欢,一直过得战战兢兢。 同昌公主是李漼做皇子时的宠姬郭姬所生,长到三、四岁都不曾开口说一个字。有一天,她忽然叹息着向父亲说出她人生的第一句话:“今日可得活了。” 郭姬和李漼被女儿这句话弄得糊里糊涂。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迎接李凗即位为帝的仪仗就到了郓王府门前。 从此,李凗把同昌公主当成自己的福星,爱如珍宝。 今日清晨公主失踪,瞬间就传遍了整个皇宫,懿宗知道后,连忙命令神策军去找人。结果找了一上午都没找到,懿宗急了,命令神策军全面出动,后来又加上了金吾卫。可以说,这一次,护卫皇城安危的所有将领都出动了。 同昌公主回到大明宫,被人搬来送去,她也睡醒了。看到母妃哭得红肿的眼睛,她瞬间自责起来。 “阿娘。”同昌公主委屈地依偎过去。对了,唐朝父母子女的称呼跟民间一样,并不像电视剧里演的,什么父皇,母后母妃的,人家就叫阿娘,阿耶,或者耶耶,哥哥。有书信为证: 唐太宗李世民曾给李治写过一封信,原文是:“两度得大内书,不见奴表,耶耶忌欲恒死,少时间忽得奴手书,报娘子患,忧惶一时顿解,欲似死而更生,今日已后,但头风发,信便即报。耶耶若少有疾患,即一一具报。今得辽东消息,录状送,忆奴欲死,不知何计使还,具。耶耶,敕。” 看,原文自称就是“耶耶”,还有一封自称“哥哥”的,不一一摘录,言归正传。 郭淑妃一把抱住同昌,责道:“你这孩子,到底去了哪里?怎么也不说一声,动不动就玩失踪?” 同昌自知理亏,这段时间她出去过好几次,每次威卫将军都是避开阿娘来找她的,不过以郭淑妃的机敏,只怕早就知道了。她抱着阿娘的手臂撒娇道:“阿娘,太难了,绣花太难了,女儿不想学。” “那可不行,你身为公主,就得要有拿得出手的技艺。”郭淑妃虎着脸,虽然是虎着脸,但脸上仍是一片爱怜之色。 懿宗怕女儿难受,连忙道:“我儿若是做功课做得累了想出去玩,可以跟阿耶说,耶耶有时间便带你出去玩怎么样?”总比她偷溜出去让人担心强。 第186章 新曲拍弹《别赵十》 同昌公主于是抱着懿宗的手甜甜地笑:“还是阿耶好。” 郭淑妃不满地用手绢擦了擦唇角,道:“你就惯着她吧。” 懿宗笑,“我不惯着着她,以后出嫁后想惯着她都不容易。” 郭淑妃黯然。同昌公主道:“阿娘,同昌出嫁以后也跟阿娘住大明宫,不出去另住。” 郭淑妃捏了捏同昌的脸道:“要是如此倒好。” 懿宗转身吩咐田令孜道:“神策军要加强巡查,以后这样的事不能再出现了。” 田令孜连忙道:“老奴这就去传圣人命令。” 这里田令孜匆匆出去传话,郭淑妃推开同昌公主上下打量道:“阿昌怎么穿成这样,这哪里像个皇家公主。” “阿娘~,人家出去玩嘛,肯定要穿得朴素些,否则人家看到,哪里还愿意把我当玩伴。”同昌公主撒娇道。 “好啦好啦,以后要出去就跟阿耶说,让阿耶带你出去。”郭淑妃总算松了口。 同昌为自己争取到了利益,心里十分高兴,小嘴就叽哩哇啦起来,“阿娘,阿耶,我在外面认识了一个很漂亮的姐姐,啊,她还会画漫画呢,她的漫画好出名,郭家姐姐她们都喜欢看,哪天我把她们书带进宫来,阿娘跟我一起看……” “嗯,女儿今天还遇到了一个叫做黄巢的人,那个人真是坏透了,掐着女儿的脖子要把女儿丢大坑里去,还好有阿姐在旁边……” 李漼大怒,竟敢把我心爱的女儿丢坑里去,这人是谁?叫神策军去抓了人来,大打五十大板…… 李梅灵连忙抱住父亲的胳膊,“别别,阿耶,他就是开个玩笑。” 懿宗到底还是记下了两个人的名字——黄巢和鱼幼薇。黄巢给他的印象是坏,鱼幼薇给他的印象是美。 眼见着天黑,懿宗就留在这里陪郭淑妃母女用餐,同昌公主一口一个“姐姐”地述说着幼薇的美好,幼薇的温柔,幼薇的美丽,让懿宗也生出见一见此女的想法。 郭淑妃哪有不知道丈夫的想法的,咳咳两声道:“同昌,吃完之后就去找你的师父,把今天欠下的女红好好完成。” 同昌一下子闭了嘴,闷闷地连眼前的美食都变成了讨厌的东西。李漼想再跟她说话,她也想回不回了。李漼埋怨郭淑妃道:“你也让孩子好好地吃一顿饭吧,哪有你这样做娘的?” 郭淑妃笑着挽住李漼的胳膊道:“是,知道你心疼女儿,下次不说她了。”又对李梅灵道,“做女红哪有你想的那么难,不就是绣个花吗?” 李梅灵闷闷地说道:“阿娘,你去绣成百上千的牡丹试试去。” 郭淑妃道:“阿娘就是这么过来的,所以才知道,能够安安静静地绣花对一个女人的修身养性有多重要。你现在最大的缺点就是坐不住,像只猴子一样,哪个公主是你这样?” 李梅灵咬着嘴唇,委屈地看着父亲。 李漼见不得女儿受伤,忙道:“只是淘气了点,也没有别的不好,以后选夫君就选那种性格好,能包容的。我女儿这么可爱,哪家郎君敢不喜欢?” 郭淑妃怨道:“就你,老是这样纵容她,嫁出去没有规矩,人家骂你皇家没教好。” “那就留在皇宫别嫁。”李漼在爱女这件事情上向来没商量,宠妃郭淑妃也不行,照样怼回去。 李梅灵有父亲全力相护,对着阿娘吐了吐舌头。郭淑妃生气,筷子一丢,对女儿道:“气死我了,快点吃完,快点去做女红。” 李漼少不得又得安抚郭淑妃。说到李梅灵出嫁的事,李漼拍胸脯道:“大了嫁妆丰厚些,况且孩子各方面都好,你别操瞎操心了。我会给她找一个全天下最好的郎君。” 有李漼的安抚,郭淑妃心情慢慢地变得好起来,但还是要求道:“不准在孩子的问题上跟我唱反调?” “是,是,就听娘子的。” 李漼这时就是二十四孝好丈夫,郭淑妃说什么都是对的。为了哄得郭淑妃的高兴,他又叫来了李可及,让他带领众伶人当场来一段表演。 李可及向来知道郭淑妃在皇家的地位,不敢怠慢,带领众伶人使尽了浑身解数,目的就是为了迎得郭淑妃一个笑脸。 老歌郭淑妃已经听厌了,李可及便带着众伶人来了一段拍弹,这是最近他新创的形式,还没在人前表演过。 拍弹讲究的是旋律的节奏,其节拍感强,再叫上李可及辞调凄折,郭淑妃被其深深地感染,不知不觉就沉浸在其中。 李漼本来就是声乐的爱好者,李可及此则新曲,唱得声情并茂,加之他面部丰富的表情,弄眼,作头脑,唱杂声,须牒百态,直把李漼感动得热泪盈眶。 一曲唱毕,李漼连声道:“赏,重重地赏!” 田令孜向来知道李漼的习惯,早已经准备了几贯钱,只等李漼开口。李漼一说“赏”,田令孜已经把钱奉上去,然而李漼还不满意,要重重地赏,田令孜连忙命身边人去取珠宝。 李可及谢过皇帝,捧着丰厚的赏赐正准备退下,李漼道:“这样,明天正好是旬日,不如就请了众官来此,卫威将军在众人面前表演一曲,如此妙曲,该当大家共享啊哈哈。” 李漼一句话吩咐,田令孜连忙派人去传达皇帝的旨意。李漼又问李可及,“刚才所唱可有曲目名?” 李可及回道:“圣人,臣刚才所唱乃是《别赵十》。” 李漼点头道:“难怪,曲调曲折,故事幽深,听得我热泪盈眶。” 李可及道:“那是因为圣人心思敏感细腻,能体察人心,是以动容。” “对对,我就是这么个人,有点多愁善感了,当然,主要还是卿唱得感人,若是换成别人来唱,我可能就没有这种感觉了。” “谢圣人夸奖。”李可及一揖到底。 李梅灵不知从哪里蹿出来道:“阿及,教我唱呗,你哪天唱得累了,我代你唱给阿耶听。” 郭淑妃斥道:“你堂堂一国公主,岂能学人唱曲?不是学女红去了吗?还不快快去。” 李梅灵嘟了嘴。李漼道:“阿及,你送同昌去学女红吧,你在她面前她还能安静片刻。” “是。”李可及领命,带同昌出去,自是有时间便偷偷教她唱拍弹。李梅灵对女红不感兴趣,拍弹却唱得极好。 第187章 定不下心来 幼薇回到家,鱼秀才这天也早早地下班回来,父女俩难得地一起共进晚餐。 因为鱼秀才在家,晚餐做得较为丰盛,有面有菜还有点心。鱼秀才吃着面,嘴里道:“士农工商,商人最是低贱。” 幼薇对这个话题没有兴趣,但不妨碍她腹诽两句,也不知是谁,见到钱的时候两眼放光。甚至皇帝都是这样,一边瞧不起商人,一边又盯着商人口袋里的钱,真是打脸得很。 这些话当然不能明说,于是,幼薇埋头快吃,不搭一言。 “耶耶这段时间认识了一个人,那人风度气质学识谈吐都是上上等……” 幼薇很快填饱肚子,推开碗道:“阿娘,阿耶,我吃完了,先进去了。”说着,起身往厢房走去。 鱼秀才很不高兴,但也没有说什么。鱼娘子对丈夫所说的风度气质上上等的那个人感兴趣,问道:“哎,你刚刚说的那人是谁呀?” “老娘们知道那么多做什么?”鱼秀才一句话堵得鱼娘子无话可说,只得埋头吃面。 第二天早上,幼薇刚起床,就听到有人叩门,她估计是找父母的,自去洗脸漱口,鱼娘子去开门。没过多久,鱼娘子回转身喊道:“幼薇,你出来一下。” 幼薇以为母亲找她有事,走出去才发现黄巢站在院门口。 幼薇伸手捋捋蓬乱的头发,问道:“你昨天没回去吗?” 黄巢走过来道:“我想想还是觉得不稳心,所以在文木兄家借宿一宿,早上过来问问你。” 幼薇抬起眼睛看他,道:“我不知道你要问什么,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是你多想了。” “那我们到后院聊聊好不好?”黄巢眼里全是乞求。 幼薇心里一软,道:“你稍等,我去梳一下头,很快就好。” 黄巢点头。 幼薇便进去梳头。 等她出来,黄巢已经往后院去了,幼薇便挪步去往后院。 黄巢站在树下,神色有些憔悴。幼薇慢慢走过去,心里也有些凄迷,但更多的是无奈。刚刚,借着梳头的光景她想了很多,最后依然是,在这个社会她还没有任性的资本。 黄巢回过头来,看着幼薇笑了笑,道:“我的心告诉我,一定发生了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阿薇?” 幼薇伸手请黄巢坐,心有凄凄焉,他们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嘴里却还要安抚黄巢,“能发生什么事?你别瞎想。” “是不是你家给你订亲了?”黄巢最担心的其实就是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子女若是不依,会被街坊邻居骂死,各种不孝的罪名都被安到了头上。 “我家给我订亲?没有,暂时还没有。”幼薇摇头,“一般人他们看不上。” “那我回山东老家,让我父母过来提亲,只有这样,我才放得下心。”黄巢说着要走。 幼薇喝道:“黄巢,你站住。很快就要报名了,你说你现在回去,你头脑发昏了吧?”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你很快就要及笄了,”黄巢站定,目光灼灼地看着幼薇,“多一天我都等不了了,没有定亲,我定不下心来。与其每天惴惴不安,不如快刀斩乱麻,先把这个事落实。” “你不要参加科举考试了?” “没有你,我参加科举考试有何用?没有你,我要功名利禄何用?” 幼薇看着黄巢,此刻,他的眼里全是她,而她,就在他那双如小鹿一般明亮的眼睛里。 “好男儿胸怀天下,志在四方,你知道的,我喜欢这样的男人。”幼薇压下心里的苦涩,漫声说道,“等你有了权势,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而且……”幼薇见黄巢要反驳,大声道,“我父亲总是强调士农工商,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士农工商!”黄巢颓然地退回杏树下,慢慢地在桌旁坐下来,“阿薇,确实,我是商人出身,莫非连你也看不起我,连你也要来贱踏我?” 幼薇在黄巢对面坐下来,直视着他的眼睛道:“你知道我没有,不是任何人都能做一个合格的商人。你是很了不起的人,你知道的,我向来喜欢英雄。” “但是,阿薇……” 幼薇打断他的话,“没有但是,我不会嫁给别人,起码暂时不会,所以你可以放心。” 幼薇以为,她这样说,黄巢该回紫阁山去读书了吧,然而事情的发展出乎她的意料。 黄巢突然起身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起身,迈开大长腿,向院外走去,幼薇追了出去,到门外时,黄巢已经跳上马驱马直奔坊门口。幼薇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这是,走了?! 幼薇有点莫名其妙,他知道该怎么做了,留下这样一句话骑马就走是什么意思,回紫阁寺发奋读书去了? 幼薇回到家里,心里想着黄巢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 好在,黄巢没有让她等太久,中午时分,黄巢骑马归来,手里抱着一个大木盒子,很朴实的一个盒子,看不出里面装了什么。但是黄巢把它抱得很紧,那里面装的东西一定对他非常紧要。 幼薇问道:“你抱着这样一个盒子来做什么?” 黄巢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对她道:“我要见你的父亲。” 幼薇很好奇,拿着个木盒子找她父亲,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呢?这就是黄巢知道的做法。 那里面的东西,要么非常贵重,要么对黄巢来说非常重要,拿着这样一个盒子来收买父亲? “我父亲去衙门了,不在家。”幼薇盯着黄巢手里的盒子道。 黄巢一步跨进院子,道:“那我去见你娘。” 黄巢就这样撇下幼薇自己去找鱼娘子了,鱼娘子恰巧在家,幼薇连忙跟了进去。 黄巢找到鱼娘子问道:“阿伯去衙门公务中午会不会回来一趟?” 鱼娘子回道,鱼秀才今天没有去衙门。黄巢不明白,明明不是休沐,为什么不用公务。鱼娘子解释说,朝廷内库空虚,官员要是每天公务打卡,朝廷就得为每位官员提供一份中餐,这是一笔很大的开支,为了节省开支,某些部门便实行宽松的政务政策。 第188章 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这个幼薇早就知道,但黄巢还是第一次听说,愕然道:“朝廷已经穷到这种地步了吗?”连中午饭都要省,那国库得空虚成怎样? 鱼娘子矜持,抿嘴不说话。黄巢觉得这事与他关系不大,于是接着问道:“阿伯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鱼娘子问:“郎君可有要事?” 黄巢道:“我等阿伯回来再说。” 鱼娘子颇为无奈,想了想道:“那我去找他。”说着便出了院门。 幼薇瞪着黄巢手里的木盒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不能告诉你。”黄巢把盒子放身后,不给幼薇看。 “好吧,那你告诉我,你找我父亲谈什么?” “这个也不能跟你说。” 幼薇有些生气,“什么事不能跟我说。” “跟你说无用。” 幼薇更加生气,什么叫做跟她说无用,这是瞧不起谁呢?然而黄巢无论她怎么说,只抱着盒子不撒手,气得幼薇一个人回了房。 鱼秀才正跟一帮读书人吹水,这是他这段时间新结识的朋友。学子们因可以从鱼秀才这里打听到京城很多消息,对鱼秀才甚为恭敬。相较于鱼秀才的那群老同僚,鱼秀才在这里体会到了尊敬和自在,因而特别喜欢跟这群考生相聚。 被人中途叫出来,鱼秀才很不高兴,气咻咻对鱼娘子道:“要是没什么大事,小心你的脑袋。” 鱼娘子缩了缩脖子,赔着小心跟在鱼秀才后面,一副小媳妇的模样。鱼秀才则背着手,踱着步子大步往回走。 进了院子,左顾右盼,没见到人,便问:“人呢?人在哪里?” 鱼娘子道:“在堂里呢。” 黄巢坐在榻上,听得声音,连忙站起身来,见鱼秀才进来,他先行了个揖礼。 鱼秀才摆手,“原来是黄巢君,请坐,请坐。”他自己在桌旁坐下来,“黄巢君有事?” 这话看似客气,实则透着疏离。 黄巢看鱼秀才,清瘦的脸上除了疏离外,居然还透着一丝倨傲,这在之前从未有过的。之前,鱼秀才对黄巢相对还算客气,尤其在黄巢能陪他下棋的时候,连称呼都亲昵起来。现在却又叫他黄巢君,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黄巢想起幼薇说的“士农工商”,对,在鱼秀才眼里,商人始终是最末等人。 黄巢紧了紧手中的盒子。 鱼娘子左右看看,不见幼薇,低声问黄巢:“幼薇呢?” “她进房里去了。”黄巢低声回了她,随即对鱼秀才道,“阿伯,我能不能单独跟你说两句话?” 鱼秀才看了看黄巢手里的木盒,背起双手往旁边的房间走去,黄巢连忙跟过去。 幼薇虽然进了房,但始终关注外面的动静,知道父亲回来了,便开门出来,却见黄巢和父亲进了厢房。母亲坐在桌旁不知道在想什么,她便在母亲身边坐下来。 “阿娘。”幼薇唤道。 鱼娘子看向她,眼里透着关切,“女儿想说什么吗?” 幼薇看了看那扇紧闭的房门,猜想父亲和黄巢在做什么交易。这一次,不会是做了黄巢的妾吧?不管是谁,哪怕是黄巢,她也绝不屈服。 幼薇抿了抿唇,抓住鱼娘子放在桌上的手道:“阿娘,女儿不想嫁人。” 鱼娘子的手粗糙,但是很温暖,她用左手拍拍幼薇的手道:“不怕,你父亲会处理好的。” 没过多久,黄巢和鱼秀才都笑眯眯地从房里出来,幼薇着意去看黄巢的手上,果然,他手里的木盒不见了。 木盒给了鱼秀才。 幼薇几乎可以肯定,黄巢是用东西收买了父亲,至于是什么东西,谈了什么内容她不得而知。 黄巢拱手告辞,“阿伯,阿婶,阿薇,那我走了。”说完,转身出门,这次却是大跨步走,不带半点犹豫。 幼薇追出去,一直追出门外,喊道:“黄巢,你跟我父亲说了什么?” 黄巢转过身来,对幼薇笑道:“阿薇,我去书店买书,这次,我一定会好好考试,求得功名后再来娶你。” 说完这话,他大步流星地走了。 幼薇从外面回来,鱼娘子也正在问鱼秀才,“刚刚他跟你说了什么?” 鱼秀才道:“女人家家的,别多管闲事。” 幼薇站在鱼秀才面前,大声问道:“父亲,他说了什么?” 鱼秀才摇手,“男人间的事情,你们都别打听了,打听我也不会说。秀禾,今天高兴,记得帮我打一壶好酒,我出去跟他们聊会儿,晚上回来吃饭。”秀禾是鱼娘子的名,因为从小被卖,她被鱼家买了之后,便跟着姓了鱼,取名秀禾。 鱼秀才背着手哼着歌走出去,他志得意满的时候就会这样,出去也是为了在老少爷们面前吹牛说大话。 “阿娘,我进去看看那个盒子。”幼薇想看看黄巢这次拿什么东西贿赂了父亲,让他这么神气活现。 鱼娘子面有难色,不过她没有说话,幼薇只当她同意了,母女俩一前一后进了厢房。 幼薇进门就看到了那个木盒,大喇喇地放在床头,好像根本不怕幼薇她们来看似的。 幼薇走过去,把它抱出来,想打开看看,无奈那盒子看着不起眼,实则蹊跷,幼薇竟然想尽办法都打不开它。 盒子上倒是有一个突起,幼薇左摇右摇,按压挤推,各种方法用尽,都没反应。 难道是防盗锁?现代的很多包包上就有防盗锁,这种机关术唐朝的能工巧匠也做得出来。 由此可见,这个盒子绝不简单。 幼薇拿着盒子摇了摇,没听到东西撞击盒壁的声音。也就是说,里面的东西包装得很好,与盒子紧密贴合。 “阿娘,我去买酒和菜,今晚我陪阿耶好好喝几杯。”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无论如何也要套出话来。 盒子被放在床头,幼薇出门买酒买菜。可惜现在的酒度数不高,要是能弄到高度酒就好了。 幼薇虽然知道现代的酒是蒸馏出来的,可惜怎么蒸馏的却是不知。可恨,那时候应该选修一门化学,或者生物。 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第189章 想套话? 老老实实地买了酒,又买了好菜,在回来的路上正好碰到温庭筠。温庭筠看她左右手提满了东西,要来帮忙,嘴里打趣道:“这是家里要请客吗?” 幼薇连忙道:“不用不用,我可以的,飞卿这是去找谢姑姑吗?” “我来找你呀。” “找我?” “上次说要帮你整理法典,直到今日才终于整理好。”温庭筠摸出一本线装本来,“我把我觉得有用的条文整理成册了,你看看,这是我刚整理完的一本,其他的我还在看。” “老师。”幼薇感动地喊道,她自己都忘了这件事了,没想到温庭筠还记着,要把枯燥的法典读完,再整理成册,他一定花了很多心思。 下午,幼薇半躺在床上看温庭筠给她整理的法典。这本线装本里的每一个文字都是温庭筠用毛笔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下来的。他整理得很详细,每一条法典下还有典型案例分析。 《唐朝律疏》应该是纯官方文件,要弄到法典并不难,难就难在典型案例分析。因为古代不像现在,信息和印刷术发达,一个案件发生,瞬间全国乃至全世界都知道,再找找网上知名律师和教授的分析,也就多少弄明白了。 可是即使如此,要把法典和案例整合成册也需要专业团队合作才能完成。 唐朝的案例估计只存在于大理寺、京兆府这些专门的政府机构里。 也就是说,温庭筠去找他的同乡好友温璋了,只有在他那里才能看到卷宗。大理寺的卷宗应该不能轻易借出来,他要大量翻阅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进入卷宗室。 所以,这本书里的每一个字里饱含的心血,都是温庭筠对她的浓浓的关爱之情。 幼薇把书放在心口,她想她一定要好好记住这份爱。生活在王朝末世的人,将来不定会遇到啥,当有一天,她走不过去时,告诉自己,世界上有这样一份爱与关怀存在,这样深沉的爱将陪伴她走过至暗的世界,踏向光明的未来。 屋外传来说话声,幼薇抬头望窗,原来不知不觉,天已变得灰暗起来,屋外是父亲鱼秀才从外面吹牛回来了吧。 幼薇合上书,小心地码好书页,放在书桌上,上面压了一块砚台,这样可以把书压平整,看起来像没有翻过一样。 鱼娘子正跟鱼秀才说话,见幼薇出来,连忙对鱼秀才说道:“今晚的酒和菜都是女儿买来孝敬你的。” “是吗?”鱼秀才看着桌上的酒菜展颜一笑,眼角鱼尾纹堆叠,他已经不再年轻了。 幼薇垂下眼帘,“阿耶常常在外奔波劳累,女儿还没有好好孝敬过阿耶,今天借此机会要好好敬阿耶几杯。” “有这心思就好,来,坐,咱爷俩喝几杯。”鱼秀才知道幼薇偶尔会喝点酒,于是在桌旁坐下来。 鱼娘子连忙拿了酒去烫,又把桌上幼薇买的现成的熟菜拿去加热。不久酒烫好送过来,一并送来的还有几个小碗,鱼娘子手在衣襟上擦了擦,道:“你们慢慢喝,我去把熟菜热了,再炒几个生菜上来。” 幼薇执壶为父亲倒酒,嘴里亲热地说:“阿耶,我特意买的好酒,你尝尝,跟以往的酒不一样哦。” 酒倒进碗里,琥珀色的酒液清亮纯郁,一看就是好酒。鱼秀才的眼睛亮了,抓起碗看了又看,闻了又闻,“好酒啊。” 普通人家平时喝的往往是浊酒,成色这么好的酒,那就是高档酒了。一般人家是拿不出这等好酒的。白居易官至四品,拿着相当于现在几百万的年收入,平时也只能是“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喝点浊酒,感慨着“世间好物黄醅酒”。 幼薇这酒一拿出来,鱼秀才端起酒看了又看,闻了又闻,喝一口,咂巴咂巴嘴,赞道:“好酒,哪里买来的?” 幼薇只是笑道:“耶耶要是觉得好喝,那就多喝点,喝完了女儿明天再给你买。”反正现在她也是小有积蓄的人,不缺钱用。 鱼秀才抬眼看她,“想从阿耶这里套话?” 幼薇撑着下巴笑道:“那阿耶是不是准备告诉我呢,你告诉我,以后想喝酒叫上一声,我立马给你买这样的好酒,怎么样?” 鱼秀才喝了一口酒,把碗放下来,摇头,“这个不行,我与黄巢君有约定,你父亲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诚信二字却还是认得。” 幼薇没辙,既然他不同意,先灌醉了再说,只是酒的度数不高,真是愁人。 李白动不动就是“会须一饮三百杯”,她今天打的这壶酒有没有三十杯? 幼薇摇了摇酒壶,自己先摇了摇头,如意算盘打错。再一想,一个成年男人五十度的白酒大概能喝半斤,那么清酒能喝多少呢? 清酒的度数二十度左右,那么按酒精量计算,喝一斤多酒还是会醉的。 幼薇又摇了摇酒壶,平时大家喝的都是浊酒,浊酒的度数普遍不高,一喝就是一大碗,这壶够大,她打了一斤多酒,足够醉倒一个成年人了。 经过这么一计算,幼薇的兴致立马就高了。正好鱼娘子端了一盘羊肉上来,幼薇给父亲倒上酒,又拿了一只碗,夹了一块热乎乎的羊肉放碗里,送到鱼秀才面前。 “阿耶,来,喝酒吃肉。”幼薇觉得自己也可以做到很狗腿。 鱼秀才喝了一口酒道:“你也喝点。” “我不喝,你喝高兴了,我们全家就都高兴了,是不是,阿娘?” 鱼娘子已经走进厨房,听幼薇高声问,从厨房里伸出头来回道:“你们高兴了,我也就高兴了。” 阿娘领悟能力不错,幼薇心里赞了一个。她却不知道,这是鱼娘子心里真的不能再真的一句话。鱼娘子的一生,放在第一位的始终是丈夫,其次是女儿,至于她自己,一个被贩卖过来的女孩,能有现在这样的生活,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鱼秀才喝得高兴,高声对鱼娘子道:“你快点炒好菜,也过来喝两杯,女儿今天买的酒好喝。” 鱼娘子很开心地高声应了一声,“好,马上来。” 第190章 鱼娘子的身世 没过多久,鱼娘子又炒了个菜出来,鱼秀才拉着她在桌边坐下来,“来来来,先喝口酒再去。去给你娘拿碗来。”后面这话是对幼薇说的。 幼薇连忙去厨房拿碗,看到锅里还煮着一锅猪肉,应该是下午煮烂了的,这会儿下锅放点盐入味即可。 幼薇拿了碗出来,道:“阿娘,你陪阿耶喝两杯,我去把猪肉盛出来。” 鱼娘子匆匆喝了口酒,擦了擦手道:“我去吧,你们爷俩喝。”说着,鱼娘子又匆匆进厨房了。 幼薇看着母亲的背影,她不高,身材纤细苗条,可她却用瘦弱的身体扛起了整个家庭的重任。就算父亲不拿钱回家,她也从来不抱怨。 是什么支撑着她,让她无怨无悔地付出,从不喊苦喊累? 鱼秀才一碗酒喝完,叹道:“好酒啊。” 幼薇回过头来,看着鱼秀才,他已经微微有些醉意,幼薇突然对父母的婚姻感兴趣起来,抬手给父亲倒了一碗酒,问道: “阿耶,说说你和阿娘的爱情吧。” 鱼秀才鼓了鼓眼,夹一口菜放进嘴里,“什么爱情不爱情,她就是个童养媳,小时候被人贩到长安,阿娘见她可怜,花钱买了她。” 鱼秀才说这话时,鱼娘子正好端了那碗煮烂的猪肉出来,一大碗猪肉放在桌上,她在衣襟上擦了擦手,道:“你们吃,我再去炒个菜来。” 说着就要转身,被幼薇拉住了,“阿娘,这么多菜,我们三个人吃不完的。”幼薇刚才进过厨房,知道就这三个菜。母亲还要进去,是因为听了父亲的话伤了心吗? 幼薇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因为鱼娘子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伤心,她只是擦了擦手道:“好吧,那我们吃吧。” 幼薇帮母亲倒酒,只倒了一点,鱼娘子便抬手阻止了她,“够了够了,你阿耶喜欢喝,留着给他喝吧。” “阿娘,喝了我再去打一壶。” 鱼娘子很认真地看着幼薇道:“孩子,阿娘知道你现在能赚点钱,可你那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有钱也不能浪费不是?” 好吧,幼薇被她娘打败了。估计在母亲心里,父亲喝酒不浪费,她自己喝酒就是浪费了。这是一种观念问题,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通的。 “那娘喜欢吃什么菜,多吃点菜吧。”道。 这一夜,鱼秀才确实喝嗨了,但问题是,他喝醉后虽然乱说话,但从来不在点上,最后干脆往桌上一趴,得,睡过去了。 幼薇扶额,要从父亲嘴里套出话来还真不容易啊,起码喝酒这条路行不通。 与母亲一起把父亲扶到床上,幼薇自己也累了,洗洗也就睡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鼓声还没响,鱼娘子就起床忙碌了。幼薇喝了点酒,睡得很沉,直到鼓响三通,她才扶额从床上坐起。 想着今天没什么事,她往后一倒,躺回床上,拉着被子蒙头继续睡。 鱼娘子做好早餐也没喊幼薇起床吃,大概也知道她晚上喝了点酒,想让她久睡点。 鼓响的时候,幼薇没大睡着,等捱过这段时间,鼓声一停,她又朦朦胧胧睡了过去,这一觉直睡到巳时才起床。 伸着懒腰走出门,幼薇看到桌上摆着汤,估计是醒酒汤,旁边还有一碗面片汤,里面放着昨天夜里吃剩下来的羊肉。因为放的时间太长,面片已经有些稠了。 幼薇梳洗完毕,便坐到桌前享用早餐。这时,鱼娘子洗了衣服端着一个大盆子从外面进来。 “起床了啊。”鱼娘子的声音很平和。 “嗯,阿娘,我现在能赚钱了,你就别去洗衣服了。”幼薇顺嘴说道。 鱼娘子拿起一件衣服,熟练地抖了抖,把它甩到晾衣绳上晾好,嘴上回的依然是那句老话,“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幼薇端起碗靠在门口吃,鱼娘子一回头看到,叱道:“女孩子怎么能这么不守规矩?快回桌上去吃。” “阿娘,这里只有我和你,守那么多规矩干嘛?”突然想起昨天夜里提起的话题——父母的爱情故事,幼薇问道:“阿娘,你和阿耶也算是青梅竹马吧,你怎么看待你和阿耶的感情的?” “不就一起过日子嘛,你怎么老问这个问题?”鱼娘子拿起一件衣服,抻了一下,甩到晾上绳上。 “就是好奇问问嘛,你和阿耶从小一起长大,那么深厚的夫妻感情,肯定跟人家不一样。”幼薇斜靠在门上,笑问道。 鱼娘子低头晾衣服,脸上泛起潮红,过了好久才道:“昨天你阿耶不是说了吗?娘被人贩子带到京城,你祖母看我可怜,从人贩子手里买下我,她没把我当奴婢,而是当成女儿养,托人办了牙牌,我便有了正式的身份。” 幼薇端着碗,盯着鱼娘子的脸看了又看,“娘长得特别漂亮,不似中原人。” 鱼娘子想了想道:“模模糊糊记得一点小时候的事,父亲是个打仗的将领,母亲也许是他俘虏来的女子,也许是边疆的女子。父亲出征后没有回来,母亲便带我来长安寻人,还没到长安就生病死了,我被人贩子带到了这里。” “原来阿娘的身世这么曲折离奇。”幼薇把碗放回桌上,鱼娘子跟进来,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幼薇回过头来,“阿娘还想说什么吧?” 鱼娘子的手在衣襟上擦了擦道:“其实,你阿耶还算疼我。我因为生病,再也不能生育,他也没说过什么,也没动过纳女人的心思。” 幼薇点头,这话倒是真的,据她所知,父亲确实未动过纳妾的心思。相比于其他忙着斗小三小四小五的主妇们,鱼娘子过得要舒心顺意得多。当然,还有一点,那就是鱼家已经不再富裕,这也是祖母当初买了鱼娘子做童养媳的原因。 别看鱼秀才在鱼娘子面前整日趾高气昂,动不动贬她两句,鱼娘子真要发起火来,他照样得认怂。 所以,在幼薇想逃的那天晚上,鱼秀才把她拖进堂里,后来鱼娘子发了火,大骂鱼秀才,他也只能诺诺。 第191章 一眼的缘分 幼薇感慨,“阿娘好命,遇到了祖母,托人办了身份凭证。否则为奴为婢,还不知以后会怎么样呢。” 鱼娘子有些感慨,道:“可惜,阿娘阿耶命不长。” 幼薇有些理解母亲了,她任劳任怨,苦心经营这个家,不仅仅因为爱,还有一种报恩的心理,她感恩鱼家夫妇养育了她,让她一生平安顺遂,不用受颠沛流离之苦,不用过没有尊严和自尊的生活。 母女俩谈着心,不觉已是午时。幼薇“啊呀”一声道:“阿娘,我要出去买东西了。”说着拔腿就往外面跑。 “中午回来吃饭吗?”鱼娘子追在后面问。 “回来。”幼薇喊道。其实在唐朝,大多数人过的还是两餐制的生活,富贵人家因为条件好,中间会加餐。幼薇呢,过惯了三餐的生活,中午自然得吃一顿,所以,鱼娘子问她,她要回来吃的话,鱼娘子就正儿八经地办一顿,她要不回来的话,鱼娘子自己是不大在意的,饿了随便抓把吃的填填肚子就好。 幼薇走出院子,人在坊间主道上奔跑。 这天,韦保衡和太学的很多学生经老师举荐,终于获得了报考资格,于是呼朋引伴到平康坊玩。大家一路走一路商量,平康坊里哪家娘子漂亮,哪家娘子有才气,哪家娘子有趣好玩。商量来商量去,大家最后决定去坊里名气最大的紫微阁玩。 紫微阁的娘子们吹拉弹唱、诗词歌赋,个个了得,而且,当红娘子们脾性各异,却最会耍人胃口,让男人们欲罢不能。 大家正唾沫横飞地谈论紫微阁的娘子们,一匹白马飞驰而来,马上一道红色的身影,见前路拥堵,她在马上高声叫道:“闪开,前面人快闪开。” 眼见着白马奔近,学子们才后知后觉地向两边散开。马上人怕伤到他们,吁吁着勒马停步,马速快,哪那么容易停下来,有两个反应迟钝的人便被带得倒在地上。 众学子叫嚷起来,“喂,你怎么骑马的?” 马停得急,红衣人在惯性下身子向前冲,但她身手敏捷,一个前翻,姿势优美地翻身下马,很快走到倒地的学子面前,俯身问道:“你们没事吧?” 两个学子本来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被那马的余风刮了一下,听到一个清亮的女声,抬头看去,这一看,就惊了眼。 只见走来的这个红衣少女明眸皓齿,青丝如瀑,一身红衣,映得她像是从霞光中走出来的仙女。 韦保衡见二人不出声,以为摔得狠了,连忙走过来问:“于阗王子,杜智,你们两个有没有摔到?” 原来,被摔的人中有一个是于阗王子尉迟钧。于阗王子因身材矮小,向旁边躲的时候腿短落于人后,于是被马带倒。 听见韦保衡问他,尉迟钧醒过神来,连忙收回视线,从地上一跃而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眼睛却依然灼灼地看着眼前的红衣女郎道:“我没事,这小娘子身手了得,马停得急,她却毫发无损地从马上飞身下来了。” 这群人里也只有他关注到红衣女郎下马的姿势,其他人第一眼看的都是两个倒地的人。 韦保衡这才抬眼看红衣女郎,不想竟里熟人,失声叫道:“薛裒,怎么是你?” 韦保衡是在幼薇生日的时候见过薛裒,时间过得这么久了,亏他还记得,一下就叫出名来。 红衣女郎正是薛裒,她也认出韦保衡来,笑道:“啊,是你们,我来找我最好的朋友。” 杜智从地上爬起来,他是一个内敛的人,见大家相熟,便一言不发默默站到后边去了。 薛裒却没忘了还有一个人摔在地上,寒暄后回头想问问他的情况,一转眼人不见了。 “刚才摔倒的另一个人呢?” 有学子把杜智往前推了推,“他在这里。”薛裒美丽的眼睛望过来,杜智不得已,往前走出几步道:“我没受伤。” 薛裒笑了,好看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没受伤就好,我还有事,先走了。” 韦保衡往平康坊最里面的那处宅院看去,幼薇从京兆府出来后他们还一起喝过酒,但他感觉已经过了好久,心里不觉起了相思之意。 薛裒翻身上马,马鞭一扬,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朝大家拱手,“嗯,小女子还有事,后会有期。”说着双腿一夹,那马重新跑起来。 尉迟钧早看得呆了,这时见美人红衣翩翩,骑马走了,忍不住问韦保衡道:“她是谁啊?” 韦保衡看尉迟均那痴痴的样子,心里明白,这小子只怕是起心了。别看尉迟均身材矮小,面目平平,他的侍妾可不少。当然,这在唐朝原本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相反,侍妾多往往是很值得夸耀的事情。毕竟,只有家境优渥的人才有资本挥霍。而在唐朝末年,狎妓蓄美,已经相习成风。 韦保衡想了想回道:“朋友的朋友,不是特别熟。”这倒是实话。 “她现在是去找你的那个朋友吗?”尉迟均看着美人背影消失,恨不能追上去。 “呃,嗯。”韦保衡支支吾吾,太学里这么多学子在,让他带着一帮男人去找幼薇和薛裒,薛裒那火爆脾气会不会骂他不说,他自己也不乐意。因为幼薇之美,他不愿意更多的人看到。 这些学子中有一个叫做李言的,几个人中,他的学问最好,平时罕见发言,这时却站出来道:“大家还是去紫微阁吧,人家毕竟是良家女郎。”言下之意,紫微阁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平民百姓家的女郎还是少豁豁为妙。 尉迟均自是失望不已,眼睛又往薛裒离开的方向看去。 于是有人笑道:“于阗王子,要不要派人把她找出来,纳入后宫之中。” 尉迟均知道这人是笑话自己好色,不以为意道:“我的侍妾虽多,但个个温存可人,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不管她是什么出身,我都会尊重她们本身的意愿。只要她们不愿意,哪怕好吃好喝地供养她们一辈子,我尉迟均也绝不会碰她。” “于阗王子是多情之人,家里的美人自然懂得其中的乐趣,哪会不真心相待呢?”另一个学子哈哈笑道。 说到“其中的乐趣”,大家心动不已,一片哄笑声中,众学子往紫微阁中走去,那里,自有美艳的娘子等着他们,陪他们享受其中之乐。 第192章 风一样的女子 再说幼薇刚出门不久,便看见一红衣女郎骑马翩翩而来,她身上的红衣和头上的青丝随着马的起伏在空中飞舞交缠。 如此张扬,又如此鲜丽,正疑惑此人是谁时,那马已经冲到面前。 “吁!”红衣女郎勒马停在幼薇面前,翻身跃下,“幼薇,是我。” 幼薇这才看清红衣女郎居然是薛裒,笑着打量她道:“我正寻思着是谁呢,原来是你呀,果然,你还是穿红色衣服最好看。”张扬,热情,充满了野性的美。 薛裒道:“这也是现在,要是在以前,穿红衣可是要被朝廷拉去打板子的。” 唐朝官府明文规定,红色,粉色这些颜色艳丽的衣服只有身份地位高的女郎才能穿。平常百姓家的大婶子小媳妇,只能穿灰,绿,蓝,青这些看着不显眼的麻布衣服。是不是觉得很气人?身份不高的人连衣服的颜色和布料都有所限制。没办法,谁让唐朝等级制度森严呢。 不过到了唐朝末年,朝纲废弛,谁还有心思管这种事情? 薛裒刚笑了两声,神情一敛道:“幼薇,我来找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帮我们。” “我?”幼薇疑惑地问,“我能帮你什么?” “上次的那个张将军不是你朋友吗?” “你要找他?” “对,哦不,是你找他有事。” “我找他有事?”幼薇不明所以,“可是张将军现在不在京城啊。” “他去了哪里?”薛裒紧张地问。 幼薇虽然觉得她紧张得过分了点,但是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拖着薛裒往家里走,“走,去我家去,这事说来话长了,去我家再慢慢说,你先说说你找张将军何事。” 薛裒一手牵马,一手被幼薇拉着,往幼薇家里走去,嘴里气愤道:“说到这个我就来气,否则我怎么会让你找张将军呢,那个色胚子,就该让人好好揍一顿,否则难消我心头恶气。” “怎么了你?你是被哪个坏男人欺负了?”幼薇紧张地问。 “不是我,是我,我早拿刀把他剁了。” 幼薇毫不怀疑这事薛裒做得出来。 “不是你又是谁呢?看你这样子,不会是光光或者戚威吧?”幼薇觉得,徐光绵沉着冷静,戚威睿智聪明,这三姐妹可都不是好惹的主,那又是谁让薛裒动如此大怒呢? “是光光。”薛裒叹息道,“谁知道呢,我和戚威都见过这个人,觉得这人沉稳可靠,谁知道他竟是个大骗子!” “大姐她怎么了?没有被……那啥吧?”幼薇口中的大姐就是徐光绵,三姐妹中她最大,不过她们三个都是直呼其名,幼薇则叫徐光绵大姐,叫戚威和薛裒则是直呼其名。 薛裒挥着拳头道:“他敢?!要不是他身边人多,我早冲上去揍他了,敢骗我们。” “所以你是想找张将军带人揍他一顿?”幼薇摇了摇头,把张直方带人把亲仁坊的小太岁揍了一顿的事说了出来,“你知道吗?那些小坏蛋的祖父或者父亲有国公,有郡王,哪一个都不是好惹的,可就是这样,他愣是带人把他们揍得满地找牙。” “威武!”薛裒握拳道,“我就知道张直方是个讲义气的人。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薛裒兴致勃勃地问道。 “后来,后来被那些人联名告到皇帝那里去了,张将军被贬了。”幼薇苦笑着回道。 “不管怎么样,他都是豪气冲天的英雄好汉,这样的男人才是我心目中的男子汉。他被贬去了哪里,快告诉我!”薛裒抓着幼薇问。 这时,她们已经走到小院前,薛裒把马拴在树上,抓着幼薇一个劲地问张直方的去处。 幼薇惊讶地看她,“怎么,难不成你还想去找他不成?” “不行吗?他可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以后有事也可以找他主持正义啊。” 幼薇眼睛在薛裒脸上扫过,看她眼里满满的仰慕钦佩,心中不禁警铃长作,这妮子该不是看上张直方了吧? 为了试探薛裒,幼薇道:“他可是有老婆的人。” “有老婆又怎么样,不妨碍我喜欢他啊。”薛裒毫不在乎地说道。 原来竟是真的喜欢张直方,幼薇可不想看到自己的好朋友去做人妾,于是道:“他三十多岁了,都可以做你爹了。” 古人结婚早,生育早,十五六岁结婚生孩子,三十几岁孩子都快二十了,可不是做爹的年龄。 然而薛裒回道:“成熟的男人更有魅力啊。” “不是吧?”幼薇退后几步审视薛裒,感觉她不像是在开玩笑,“你说大姐那个男人是色胚子,欺骗了大家,你现在这又是什么?” 薛裒挥手道:“那怎么能一样?我这是追慕英雄,而且,我就是喜欢了,我没有欺瞒他什么呀。” 幼薇抬眼,看着眼前这个美得让人惊艳的女子,她才十五六岁的年纪,怎么能明知道人家有妻妾还去凑热闹呢? 幼薇不满道:“我看你就是借大姐这事故意来接近张直方的吧,你分明存心不良,上次我怎么都没看出来?” 找不到张直方,幼薇又对她不满,薛裒三下五除二把缰绳从树上解下来,很干脆地道:“既然找不到他,那我回去了。” 说着纵身跳上马,双腿夹了夹马腹,吆喝一声,鞭子一挥,就驾马离去了。幼薇还没来得及说话,薛裒人已经离得远了。 真是风一样的女孩。 幼薇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直到一人一马消失在路的尽头,叹了口气,正准备推门进去,鱼娘子从里面拉开门走出来,问道:“阿薇,在看什么呢?不是说出去买东西吗?” “哎呦。”幼薇抚额,“我都把这事给整忘记了。” “那就吃了饭再去吧,我饭已经做好了。”鱼娘子道。 幼薇本来想着买点东西去国子监探望温庭筠,让他不要再白费力气去看法典翻案例了,毕竟损时耗力。为了一个梦花费这么多时间不值的。 幼薇相信,自己有能力改变命运。而且她的命运已经发生改变了,历史上的鱼幼薇穷得叮当响,要靠温庭筠接济才能过日子。 第193章 被迷住了,没得救了 现在的她不穷,甚至还有能力和温庭筠合作,让他每个月有一定的收益,而且,温庭筠靠着这几个月的收入,已经告别了过去的拮据,变得阔气起来。 你看,这就是变化。 不过古人相信预兆、谶语,估计没那么容易说通。幼薇想着,是不是自己把《唐律疏议》好好看看,毕竟这样麻烦人家不太好。 打定主意,幼薇饭后便直接去往国子监了。但是国子监的老师却告诉她,温先生请假回去了。幼薇只得留下手简,说明自己的想法。 紧接着便去了三水小牍,国子监是开有律法学的,如此的话要买到与法典相关的资料就不难。 留在三水小牍守店的是满脸痘痘还未消除的皇甫烨,皇甫枚和李近仁据说去谈生意了,毕竟钱庄新开,不论是拉存款还是贷款出去,要谈的业务都很多。 幼薇占着第三股东的名义,但经营上的事她是不参与的。 下午买书的人多,幼薇进来后便帮着皇甫烨忙店里的事。 不觉已是一个多时辰,看店里的人已经不多,幼薇拍拍皇甫烨的肩道:“我去买几本书。” 幼薇在一个书架上看到了有关律法类的书籍,什么《武德律》,《贞观律》,《永徽律疏》,《大中刑事统类》等等。看到《大中刑事统类》时,幼薇伸手拿了出来,又拿了一本《唐律疏议》。 其他的书嘛,实在想看去国子监借吧,没办法,谁让唐朝的纸张贵呢。 幼薇抱着两本书去结账,刚把书放在柜台上,旁边就伸出一只手拿走了其中一本。幼薇转头去看,却是李近仁,他拿着书翻了翻,疑惑地问:“看这些书,刑事统类?” 幼薇看向他身后,“你一个人回来的?” “我们各谈一个地方。”李近仁回道,又问,“怎么突然对这类书感兴趣了?” 幼薇看他拿的是《大中刑事统类》,便道:“人在江湖嘛,多了解一下朝廷颁布的法律是很有必要的。你们做生意不是喜欢打擦边球吗?多研究这个可能有意外收获哦。” 幼薇说着从李近仁手里拿回书,交皇甫烨,准备付钱。李近仁走过她道:“等一下过来喝茶,按你的方法泡茶给你喝。” 这后一句分明带着诱惑,幼薇朝他笑了笑,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李近仁便拿了小炉子烧水,见幼薇一枚枚铜板数出去,李近仁装作不经意地问道:“给你的黑卡呢,好像从来没用过。还有那些店铺,也没见你去买过东西。” 幼薇数好钱,推给皇甫烨,回道:“你都说记账了,我哪好明目张胆地占你便宜,况且我要是记账了,一年欠你多少文钱,你一查就知道,到哪天秋后算起账来,我怕我还不起。” 李近仁有钱,但幼薇不占人便宜,更何况,她相信李近仁当时的话也只是随口客气几句,她哪能当真? 李近仁泡了茶,幼薇坐在桌旁陪他喝了一点,便说要回去看书。 幼薇不知道,她走后不久,李近仁也从书架上拿了本《大中刑事统类》翻看。 皇甫枚回来后便见李近仁抱着一本书看得认真,不禁走近问道:“看什么呢,那么认真的?” 李近仁抬了抬书,道:“有人说看这本书对做生意有益处。” 皇甫枚凑过去,翻开书封看了一眼,问道:“谁说的?” 皇甫烨整理着柜台,插嘴道:“刚刚鱼家小娘子到过这里,买了两本律法类的书。” 皇甫枚就笑了起来,“我说呢,要是别人肯定骗不了精明的你。” 李近仁放下手里的书说道:“不然,天下万物都有共通之处,我倒是从中学到了不少道理,比如邻里之间,朋友之间,国与国之间,都处之有道。” 皇甫枚反正不信,在李近仁对面坐下来,取出白瓷小碗倒了一杯茶,一喝,苦得张了张嘴,道:“又是幼薇的喝茶法。” 李近仁泰然自若,轻点下颌。 “这是苦丁茶吧,苦得我……我看你是彻底被她迷住了,没得救了。”皇甫枚吐槽道。 李近仁淡定地喝了一口,“还好啊,没你说的那么难喝。况且她说过,这茶降火消炎,强身健体,润肠通便,还能保护口腔。” …… 时间一晃就到了十月。寒风开始钻进人的脖领子,人们慢慢地穿上厚厚的衣服,戴上幞头巾。 科举报名的日子到了。黄巢从山上下来,先来找幼薇。幼薇正抱着《唐律疏议》啃得头昏脑胀,忽听黄巢来找,喜得从房里一蹦而出。 黄巢见幼薇面露喜色,不禁咧嘴笑了,小鹿一般黝黑的眼睛发出黑曜石一般的光芒。在他看来,幼薇的欢喜是因为他的到来。殊不知,幼薇欣喜的是终于可以有借口不用看那么枯燥乏味的法律条文了。 自从决定自己看《唐律疏议》后,幼薇就去三水小牍买了书。从那以后,她除了吃饭,睡觉,时间便都花在这些律法类的书上了。 法典之难看,遣词造句在其次,最最让人耐不住的是,它是一条条枯燥的、让人生不起任何幻想和兴致的条文。 幼薇做事,从来都是全力以赴,不允许自己偷懒。这一天两天或许耐得住,十天八天,甚至更长的时间,没有顽强的精神意志谁能对着一本法典死抗? 黄巢来找她,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去玩啊。孔子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要陪朋友,这是幼薇能找到的最好的不读书理由,这甚至让她暂时忘了黄钦带出宫的那些话。 因为天气冷,黄巢头戴幞头,身上是一件交领斜跨的玄色长袍。头上的包头巾给他增加了一些儒雅的气质,看起来丰神俊朗,直如清风明月,山涧暖阳。 他伸手弹了弹幼薇垂在耳侧的双鬟,笑道:“看到你真开心,阿薇。”嘴上的话是这样的,实际上,黄巢心里要说的话何止这些,他恨不得把全世界所有的情话都说给幼薇听。 看到黄巢那双深情的眼睛,幼薇忽略掉心里的那丝不安,也扬起了笑容,于是,黄巢心里顿时如烟花炸开般炫烂多彩。 第194章 突然要离京 在山里读书时,黄巢心里不时会升出一股不安,他总觉得幼薇待他和之前有所不同了。现在,这丝不安消失了,他开玩笑道:“幼薇,你真是我的救病良药。” 幼薇笑了笑,问道:“要拿的东西都拿好了吗?” “放心吧,拿好了。”黄巢拍了拍马上的包裹。 科举考试报考,考生需得去尚书省报到,递送文解和家状,再办结款通保的手续。这和现代社会报考研究生一样,报考时你得拿身份证,就是家状,还得有本科以上文凭证明你有报考资格,这就是文解了。除此之外,报考时还得交一笔报考费。 幼薇提醒他的就是资料是否准备齐全,否则到了尚书省也是白走一趟。 资料都带齐了,便可以出发往尚书省了。同从前一样,幼薇坐在马前,黄巢坐在她身后。与黄巢这么近距离,幼薇心里那种不安感又升腾起来。她侧头想要往后看一看,黄巢以为她有什么事,倾身问道:“怎么啦?” 男人身上那种特有的味道包裹着幼薇,让她身子往马前倒过去,手往后推,“你离我远点。” 黄巢哈哈大笑起来,手一抖,缰绳荡开,那马本就通人性,抬步小跑起来。 幼薇的脸红了,心里扑通扑通跳起来,这种骚动折磨着幼薇的神经,让她格外敏感,黄巢在她背后的每一个轻微动作都被她的耳朵和身体敏感地捕捉到。 幼薇有种要窒息的感觉。 这时,一辆马车从对面驶过来,李近仁坐在车里,一本书摊放在他膝头上,仔细看,你会发现,那是一本关于律法的书。李近仁看得累,掀开帘子想看看街景,不意看到这一幕: 马上,黄巢伸手揽缰,幼薇似是窝在男人的怀里,黄巢见幼薇羞怯推拒,便起了戏弄之心,偏偏不时俯身靠近,幼薇只得躲避。 这些动作落在李近仁眼里,两人便是郎情妾意,在马上狎腻,于是立时沉了脸。他狠狠地摔下窗帘,合上膝上的书,心里纷乱如麻。 那是他心中的女神啊,如今却窝在别的男人的怀里。女神神像瞬间从神坛跌落,“噗”一声落在地上,满目灰尘。 李近仁不想再看,却还是忍不住掀开窗帘,目送两人远去。然后捂着胸口,那里面刀割一般,他觉得这京中再也呆不下去了,他要回广陵。 “开往兰陵坊。”李近仁吩咐道,他的东西都在兰陵坊皇甫枚的家里。 阿陌应了一声,车子往兰陵坊开去。 皇甫枚回家,听李近仁说第二天要起身回广陵,惊讶不已,“不是才说要在京城好好发展吗?是不是这次生意没谈好?生意没谈好没有关系啊,没有张老板,还是李老板,黄老板,京城富豪多得是。” 李近仁道:“前段时间也跟你说过,要回去一趟。这两天看着生意好起来,便想多呆一段时间,现在想想还是不妥。京城毕竟不是我的家乡,不能久留。以后京城的生意可能大多时候还是要靠你来打理。我来这里太久了,家中老母挂念,父亲又才过世,我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 李近仁说得似乎很在理,但皇甫枚一个字都不信,他凑过去近距离审视李近仁,道:“我不知道到底是哪件事触动了你的神经,你刚说了要在京城好好发展,却瞬间变了计划,你说过开钱庄是件大事,却又如此放心地把这件大事交给我打理。兄弟,你怎么回事啊?从前的你不是这样啊。” 李近仁拍了拍皇甫枚的肩膀,从他身前走过,“我今晚早点睡,明天要赶早走。” 皇甫枚追在老友身后,看到他脸上难过的表情,道:“难道去找幼薇告白,被拒绝了?” 要是这样,皇甫枚倒也理解他的反复无常。 “别瞎说,我与她之间什么都没有。还有,我母亲给我在家里订了亲,若是可以的话,我会尽快结婚。毕竟,这是我父母一直以来的心愿,我身为人子,怎可不顾及他们的感受一意孤行?” 这更不像李近仁说的话了。皇甫枚觉得他该找幼薇问问情况,看李近仁这段时间在她那里是否受了刺激。 皇甫枚道:“你不必再提订亲的事,你当时什么态度我不清楚?现在突然想着为人子女要顾及父母的感受了,你骗鬼去吧。” 李近仁没有理他,径直走了。 尚书省就在皇城里面不远,骑马不过片刻时间,很快就到。终于下得马来,幼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报考的学子很多,上至六七十岁的老公公,下至十六七岁的少年郎,人人手持文解和家状,眼里充满着希翼的光,嘴里热切地交谈着。 “听说了吗?这次监考官是中书舍人李潘。” “这个人可是出了名的严苛。” “是啊,作乱考场的温庭筠被他严令不得参与科举事务呢。” “就应该这样,否则哪有公平可言?” 幼薇听得考生议论,想起好久未见温庭筠了,他说家里有事,莫非不是家里有事,而是被人严令不得参与科考一切事务,他呆在京城没有面子,这才回家去的? 黄巢看幼薇一脸沉思状,问道:“想什么呢?” “没什么啊,我能有什么事。”幼薇笑得有些傻。虽然是心理大师,但如果不是刻意控制,幼薇的表现也就是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形象。 黄巢扬了扬眉,一语中的,“你在想温庭筠的事吧,扰乱科举考试,本就是要受惩罚的,这是人品有亏……” 幼薇不悦地皱眉,“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老师当时那样做是出于义愤,你知道什么是义愤吗?那是因为遭受了不公平待遇。你遇到不公平的事你会不会生气,愤怒,继而搞些破坏?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你要多点同理心。” 黄巢怕幼薇生气,连忙道:“不说了不说了,你在这里等我,我交完文解和家状马上出来。” “好。”幼薇一口气还没出完,黄巢的投降让她一口气憋在心里,但也没有办法,只能应了声“好”。 第195章 再会,子安君 黄巢进尚书省报名去了,幼薇在尚书省外门处等候。与后世的报考一样,报考处从门口的墙上开始贴满了大大小小各种消息,尚书省的照壁上写满了文字,有科举考试的报考,还有尚书省的职务安排。 幼薇站着无聊,便走近照壁认真阅读起那上面的文章来。 一个白衣书生从外面走进来,看到幼薇时他顿了顿步,有些不敢相信似地走过来,在离幼薇不远处停下来,从侧面打量了一下,认出确实是自己想找之人后方抱拳道:“小娘子,在下这厢有礼了。” 幼薇回头,见一白衣书生对她拱手作揖,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礼貌地还礼,“这位兄台所为何事?” 白衣公子抬起头来,幼薇这才恍然,原来是他!长得如天人下凡,被幼薇用作素材画进漫画的白衣公子! 李亿道:“上次有幸与小娘子相遇,今日又在此处碰上,不知小娘子在此处所为何事呢?” 幼薇想起上次相见的地方——紫微阁,也难怪这公子要问,遂笑道:“朋友报考,我好奇,跟着一起来看看。上次在那里,其实是托人带信,紫微阁人流量大,容易找到人带信。”幼薇也不知为什么要解释后面这句,她和白衣公子萍水相逢,实在是有些多此一举。 白衣公子展颜一笑,“原来如此。” “兄台也是来报考的吧。” “不然呢?”白衣公子扬眉反问,幼薇一笑置之,白衣公子又道,“不过我已经报考完毕,在此等候朋友。” 幼薇但笑不语,白衣公子虽然长得天仙儿似的,她觉得这样的人只应画中有,现实生活中出现总是不真实。 然而,白衣公子对幼薇却充满了兴趣,上次紫微阁一见,他念念不忘,今日好不容易遇见,怎能不好好把握? 于是他朝幼薇拱手道:“在下李亿,字子安,请问小娘子贵姓大名?” 幼薇惊讶地张大了嘴,眼睛在李亿身上扫来扫去,原来这厮是李亿,长得这般妖孽,难怪前世的鱼幼薇掉进了他编织的玫瑰梦里,最后落得个砍头被杀的光景,真是可悲可叹。 幼薇来尚书省本有一个担忧,那就是陪黄巢报考时遇到父亲也来报考,那就——尴尬了,没想到父亲没遇上,倒遇到了千年老冤家李亿。 看这李亿长得人模狗样的,衣着不凡,腰上那块翡翠应该价值不菲吧。手里拿着的那把扇子不知道值不值钱,但扇子上系着的那块红宝石应该不便宜。 一个有钱又中了举封了官的风流公子,啧啧! “小娘子为何以这等眼光打量在下?”李亿不安起来,他走到哪里收获的都是惊艳的眼神,唯有这位娘子惊讶中带着一丝明悟,似是看透了什么。 幼薇扬了扬眉,漾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朝李亿伸出手道:“原来是子安君。” 李亿不明所以,不过看到那只白嫩修长的手伸到面前,他不自觉伸手握了握。 幼薇很快抽出手,笑容中带着一丝狡黠,朝李亿微一招手道:“那么,再会,子安君。” 李亿总觉得她这声“再会”和“子安君”之间蕴含着什么,可是还没等他想明白,女郎就消失了她的踪影。她的姓名呢,说了这么久,这狡猾的女子什么都没说,就这么走了?! 李亿有些不适地站在那里。多少女郎拜倒在他的白色长袍之下,为什么这位女郎这么特别? 再说幼薇,她从照壁快速退出尚书省,心里想的是,把她原来所有构思的情节推倒重来,原来他就是李亿啊,怎么着都得虚构一个负心汉的形象给他呀! 什么陈世美与秦香莲,崔莺莺与张生,后世的负心汉一抓一大把,随便拈出一个来都是吊人胃口的大戏。还有,人物的结局,要像陈世美一样,被铡刀给铡了,那才痛快。 幼薇越想越开心,越想越乐,忍不住捂嘴偷乐起来。 “乐什么呢?”黄巢走出来没看到幼薇,想着莫不是去了车厩处,便出了尚书省的大门,看见幼薇站在尚书省前面广场的一棵树下,一手扶树,一手捂嘴,笑得直跺脚,不禁疑惑地走过去。 “啊,没什么。”幼薇抬起笑得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只是想到一些好笑的事情,你报考完了?” “嗯,办完手续了,什么事让你乐成这样,说来听听。” 马放在尚书省侧面的马棚里,两个人边走边说话,幼薇便拣了陈世美的故事说给黄巢听。 黄巢听完后还是不解,道:“这人被铡刀铡了,痛快倒是痛快,但也不至于把你笑成这样吧。” “这么大快人心的事还不值得一笑么?”幼薇笑着,一转头看到韦保衡被一大群考生拥在中间,很意外地,幼薇看到众考生之中,李亿竟然也在其中。 若是平时,李亿凭着天生的风流蕴藉自然是众人拥护的中心,不过此时他还是白身,相比于官家子弟的韦保衡,他的风姿就不起作用了,只能充当陪衬。 “幼薇,你怎么在这里?”韦保衡也看到了幼薇,很快从人群中走出来,看到黄巢,他笑眯眯地招呼道,“啊,黄巢君也在这里。” 黄巢向来不喜欢韦保衡,觉得他城府深,为人阴险狡猾,但出于礼貌他还是对韦保衡点了点头。 李亿也从人群中走出来,对韦保衡道:“原来这位小娘子是韦兄的朋友。” 韦保衡道:“李兄见过她?” 李亿手里握着一把扇子,因是深秋,天气趋于寒冷,他并没有展开,只是拿扇子敲了敲手掌心,展颜笑道:“有幸见过两次。” 有一个见过幼薇的考生起哄道:“我们也见过小娘子两次呢,一次是在京城闻名的紫微阁里,还有一次是在书店。” 此话一出,不少人沉了脸,其中一位就是韦保衡。旁边人一见韦家小郎黑了脸,就知道惹了祸事,于是这位考生当场就受了呵斥:“不会说话就别乱说。” 幼薇看向说话的人,瘦脸,高颧骨,眼窝深陷,这种人一看就不是好人。幼薇翻了个白眼,只是去过紫微阁而已,也值得拿出来一说。 第196章 你的善良得有些锋芒 幼薇笑了一下,她向来不是善良可欺的小绵羊,于是道:“是啊,这位兄台好眼力,我家住平康坊,所以常常在那一带出入,跟周围各家的娘子也熟得很。不过兄台,我看你也眼熟得很,应该见过不止一次吧。让我想想,啊,我记得有一次清早去郭宝娘家,有人早起因为没钱付账被人丢了出来,那人就是你吧。”郭宝娘,平康坊的又一名妓。 此话一出,站在这位考生身边的其他几个考生立时退开了几步,看他的眼神也立时带上了鄙视。 没错,唐朝男人以出入青楼为荣,却也特别看不起那些白吃白睡的男子,视其为男性的耻辱。 “你、你胡说八道!我怎么会做那种事。”考生脸上现出窘迫的表情。 幼薇掩嘴笑道:“哦,那可能是我看错了,现在仔细看还真不像,那人只穿了一件中衣,露胳膊露腿的比你现在可狼狈多了。我相信,狎妓不付钱的事你这种人是做不出来的。” 幼薇这话貌似在给他开脱,其实啥也没说,反而增加了一种现场即视感——被妓院丢出来,只穿着一件中衣,露胳膊露腿,啧啧,岂一个狼狈了得。 这人气极败坏地冲幼薇挥拳头,“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你污蔑我!” 幼薇连忙退到黄巢身后,抓着黄巢的衣襟从他身后伸出一个脑袋来,一副我好怕怕的表情。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不小心说漏了嘴,我也是不小心说漏了嘴,我没生气,你一个大男人反而张牙舞爪的,也忒小心眼了点吧。啊,我知道了,你上次不付钱其实是身上有钱舍不得出吧,据我所知,气量小的人多半一毛不拔。” 这人被气得脸上青红交加,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与他交好的另一个考生看着不忍心,上来拉他走,他愤愤地看着幼薇道:“下次,我一定要让你好看。”幼薇冲他扮了个鬼脸。 “我记下你了。” “慢走啊,霸王兄。”幼薇追着喊道。 考生被拉走了,韦保衡对其他考生拱手道:“各位兄台,小弟碰到朋友,就不叨扰你们了。” 识趣的人自然拱手告别,唯有一人例外,这人就是站在一旁拿着扇子不时敲打手心的李亿。 见其他考生各自散了,李亿走过来对韦保衡道:“韦兄,我跟这位小娘子一见如故,还想烦请韦兄做个介绍。” 幼薇翻了个白眼,谁跟他一见如故,可真会说话。幼薇像是没有听到李亿的话一般,对韦保衡道:“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说着,拉着黄巢朝车马处走去。 韦保衡看着幼薇与黄巢双双远去,转过头来面对李亿道:“李兄,看样子她对你不是一见如故啊。” 李亿不以为意,扇子“啪”地打开,放在胸前,做出一个潇洒的姿势,看着幼薇远去的身影,目光灼灼,道:“她这样的女子原该有这般傲气才对。”说着,朝韦保衡点了点头,风度翩翩地走了。 韦保衡朝幼薇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居然觉得李亿的话很对,深吸一口气,韦保衡折身进了尚书省。 上马前,黄巢对幼薇道:“你真看到那人被丢出来啊。” 幼薇笑,“假的。” “啊,你描述得那般真实,那位兄台可真里太惨了。”黄巢感慨道。 “你觉得他惨吗?”幼薇侧身看黄巢,见他脸上露出怜悯之情,不禁摇了摇头。 黄巢解释道:“你这样一说,他以后在那些人中可没法立足了。” 幼薇冷笑道:“那也是他活该,作为一个成年人,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他难道心里没点逼数吗?他那样说话就是存心不良知道吗?” “呃,或许你说得有道理,但毕竟有些过了。”黄巢还是不认同幼薇的做法。 幼薇看了看黄巢,认真道:“黄巢君,有句话我可得跟你好好说说。” 自从两人说开之后,幼薇可是很少这么正式地称呼他,要么直呼其名,要么就是以“哎”代替。 黄巢挺直了身体,看着幼薇道:“你说。” 幼薇点点头,“善良本不是件坏事,但是你的善良必须得有点锋芒,别被别人欺负了去,自己受尽委屈却毫无还击之力。这不是美德,这是懦弱。” 黄巢被幼薇说得愣愣的,对,幼薇刚刚被人欺负了,若是毫无还击之力,那就是懦弱。 “幼薇,你就是个小大人,说话做事好笃定,黄某受教了。”黄巢很正式地朝幼薇拱了拱手。 幼薇为什么突然这么正式地跟黄巢说这番话?是因为她想起历史上的黄巢建立大齐后,两年时间后就覆灭了。现在看来,不是没有原因的。 幼薇踩着马蹬上了马,黄巢解开马缰,也跳上马,半揽着幼薇,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怎么办?我发现以后非得听你的话才行,可我又不想被人说成是妻管严。” 幼薇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怅然道:“你不会变成妻管严的。” “你说的话都好有道理,我一定要听你的才行。” 幼薇深深地吸了口气,道:“黄巢,我累了,你送我回家吧。” “我才报了名出来,还想让你陪我去玩呢。以后,我得更努力读书了,就没有机会下山玩了。今天无论如何你得陪我,否则我不放你回去。”黄巢又开始耍无赖。 为了让黄巢安心读书,幼薇想了想道:“陪你也可以,不过你之后可要好好读书。” “好。”黄巢一口应了,“我想好了,我们去终南山玩。” “蓝田山?”幼薇扬眉,“上次听阿兄也过说,想带清莲嫂子去看一看,我们喊他们一起去吧。” 虽然很想同幼薇单独出游,但此次上山后只怕难得下来,黄巢也想约王文木一见,遂同意了。于是打马往亲仁坊奔去。 王文木正好在家,听得门响,连忙过来开门,看到黄巢高兴地抱了抱他,道:“今日听得树上喜鹊叫,想着定有亲友来访,灶上特意温了酒,只等客来,来,我们进去喝酒。” 幼薇笑道:“阿兄说的真的假的,我早起怎么没听见喜鹊叫。” 朱大婶听见声音走出来道:“文木已经念叨好几天了,说这几天你们要来报考,要我准备酒菜等着呢。” 大家笑起来,原来这就是清晨喜鹊报喜的由来。 第197章 终南山之行 陈清莲走出来,她的肚子更明显了,她一手习惯性地搭在肚子上,一手扶着门,笑道:“大家快进屋吧,外面风大。” 幼薇当先走过去,“哇”一声道:“哇嫂子,是不是很快就要出生了呀,还有多久?” “年后呢。”陈清莲一脸的笑意,“每天在里面一个劲地折腾,弄得我觉都睡不好。” “哈哈,真是个坏小子。”幼薇倾身在她肚子上听了听道,“小子,听清楚了,晚上睡觉老实点,别折腾你娘,否则出来打屁股知道吗?” 朱大婶笑道:“这话文木天天说,哪里能懂,还不是天天闹腾。” 朱大婶很欢喜,说话的语气带着一种宠溺。这小子福气不小,还没出生就得到了大家的喜欢,虽然家庭条件一般,但要知道,真心实意的爱可比钱珍贵得多。 幼薇笑道:“这么能折腾,肯定是个小子。” “是呢是呢,大夫也是这么说。”朱大婶笑着接口道。 王文木也咧着嘴笑得很开心。 一行人走进正堂,果然就见小炉子上温着一壶酒。 “朱兄弟还没来吗?”黄巢坐下后问道。 “他那性格,温吞得很,刚开始报考人多,估计要过两天才来。”王文木执壶倒酒,“今天我们兄弟要好好喝几杯,这次上去后估计要等考试了才下来。” “是这么打算的,所以想去终南山玩一玩,到京城这么久,连终南山都没去过呢。阿兄要不要携内眷一起去游玩?” 王文木转头看向陈清莲问道:“有伴,想去吗?” 陈清莲道:“你这不是脱不开身吗?” “那有什么,我去交待安排一下,出去一天没有问题。” 王文木听出陈清莲的意思,连忙出去安排坊里的事宜。黄巢让朱大婶把酒收起来,既然要出去,酒就不能喝了,急着要赶路呢。 朱大婶道:“那我去做点饼子大家带着路上吃。” 大概一刻钟后,王文木从外面回来,道:“可以了,我们走吧。” 朱大婶从厨房走出来道:“等我把饼煎好,很快。” 又等了一会儿,朱大婶提着一个包袱出来,对王文木道:“里面放了水,饼子,还有一些日常用品,你仔细着照顾清莲,要是磕着碰着回来有你好受的。” 朱大婶这样说,王文木听得满脸是笑,连忙道:“放心吧,阿娘,你儿子现在细心着呢。阿娘也跟我们一起去吧,我们这么多人,反正都是要租车去的。” 朱大婶摇头,“不去了,你们年轻人好好玩,我在家里做些衣服啊鞋子啊什么的,孩子出生就要用。” “那行,阿娘,我们出去了,天黑前尽量赶回来,要是没赶回来你也不用担心,我们这么多人,肯定会找个地方住一晚上。” 朱大婶满口应着,送四人出门,嘴里少不得还得嘱咐陈清莲几句,路上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四人出得门来,车已经停放在门外。 幼薇看到车,突然想起那个失踪的车者来,问道:“那个车者可有消息了?” “老板说还没有呢。不过前不久看过他妻儿,面色红润健康,可能在别的地方找了营生,暂时没回来。” 幼薇点头。 黄巢想起那日之事,想起入宫的幼弟,心中悲戚难言,当先跳上马车,掀了帘子坐进去。 外面几人对视一眼,知道这是触及了黄巢的伤心事,便都沉默下来。 幼薇和王文木合力把陈清莲扶上车,王文木要在前面驾车,幼薇和陈清莲则弯腰进了马车。黄巢端坐在车里,不发一言。幼薇和陈清莲也便不敢高声说笑,只喁喁地说着闺房话。 黄巢坐着无聊,掀开帘子走出去,坐到王文木身边去了。王文木看着他笑了笑,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男人之间的交流,有时不需要语言,彼此都明白。 终南山是道教的发祥圣地,据传楚康王时,天文星象学家尹喜为函谷关关令,于终南山中结草为楼,每日登草楼观星望气。一日忽见紫气东来,吉星西行,他预感必有圣人经过此关,于是守候关中。不久一位老者身披五彩云衣,骑青牛而至,原来是老子西游入秦。尹喜忙把老子请到楼观,执弟子礼,请其讲经着书。老子在楼南的高岗上为尹喜讲授《道德经》五千言,然后飘然离去。 自此,这里变成中国着名的隐居地。相传西周的开国元勋姜子牙,入朝前就曾在终南山的磻溪谷中隐居。此外,比较出名的隐土还有晋朝的陶渊明和唐朝的王维。 终南之秀钟蓝田,茁其英者为辋川。后世,很多人来辋川寻幽访古,就是为了一探王维的踪迹。 这里秀峰林立,绿水潺潺,风景优美,环境幽静。王维买了辋川别业后,营造了华子冈、茱萸片、竹里馆等二十个景区,遂使辋川闻名于世。幼薇一行商定去的就是蓝田山区的辋川,一瞻古人的留风遗韵。 终南山地形险阻,道路崎岖。王文木驾车到达山区之后,车速就明显降了下来。因为担心妻子陈清莲的情况,他在车前大声问道:“阿莲,有没有感觉不适?” “还好。”陈清莲回道。 “文木兄,要不我来吧,你进去陪嫂子。”黄巢想接手赶车,王文木拒绝了。 他道:“这里你哪有我熟悉?” 车子往山上行去,虽有颠簸,总体还算平稳。前方突然出现一队挟弓背箭的人,他们骑着高头大马,从山上腾腾地下来。 马速很快,山路狭窄,王文木便把车赶在宽敞处等他们过去。这队人很快从车前掠过,王文木正待驱马前行,却见最前面领队的中年男子突然掉转马头回来。他拦住马车问道:“请问阁下是否就是亲仁坊的坊正王文木?” 王文木抓住马缰,控制住马,打量着眼前的男子,精瘦的脸,皮肤黝黑,嘴里回道:“正是在下,请问阁下高姓大名?” 男子端坐于马上,道:“在下郑畋,郑老爷子是我的父亲,郑八郎是在下犬子。” 第198章 路遇郑畋 王文木听到郑老爷子和郑八郎,知道这是冤家路窄了。同时心里又有些诧异,这郑畋乃是科举出身,可现在看他体形体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常年奔战沙场的武将呢。 陈清莲低声道:“上次被打得厉害的少年郎好像是郑八郎。” 幼薇悄悄地掀开帘子往外面看,嘴里小声道:“这个人就是来过你家的那个郑老爷子的儿子,也是被打的郑八郎的父亲。” 陈清莲点头。 幼薇看那郑畋,一个将近四十岁的中年男人,穿一身青色劲装,不是很高,但从侧面看起来孔武有力,一点都不像是进士出身的读书人。 王文木紧了紧手里的缰绳,不知对方意欲何为,于是问道:“请问阁下有何指教?” 郑畋眼睛看向车里,道:“坊正这是带家人出游吗?” “内人想到蓝田山看看,今日天气正好,是以带她出来走走。” “听说坊正武艺高强,郑某今日有幸在此遇见,不知能否赐教?” 这是来者不善了,说是讨教,只怕是要趁机教训他。黄巢想要开口说话,王文木抓住他的手低声道:“我来。” 黄巢抿了抿唇,看了看对方,都骑着高头大马,手挟大弓,眼神冷峻严肃,一个个看起来竟然都是高手。 “郑公有令,文木岂敢不从?”王文木松开黄巢的手,大声应道。 “行,那我们就找个宽阔的地方。”郑畋见王文木应得爽快,四处望了望,马鞭往前一指,道,“就在那里如何?” 郑畋指的是山路旁的一块空地,四周围都长有荆棘树木,那一块地却相当平整,地上横七竖八交杂生长着一种贴地生长的马革草,特别适合人交手过招用。 “好,就那里吧。”王文木应道。 郑畋挥鞭,骑马往指定的地方奔去,他身后的人马紧紧跟随。 王文木驾车,把车停在平地的入口处,正准备下车,黄巢抓住他的手道:“要不我来?” 王文木拿开他的手道:“他挑战的人是我,不是你。”说着跳下车。 黄巢跟着跳下车,“那我站在旁边掠阵,若是不敌,不要硬撑。” 王文木低声道:“站在旁边可以,等一下不管我如何,你都不准出手。” “为何?” “我怕他认出你来。” 黄巢冷笑,“难道平民百姓只有受人欺负的份,不能有丝毫反抗?” 幼薇正扶陈清莲出来,听到这句话,走到黄巢身边,低声道:“不要逞一时之气。” 郑老爷子既往不咎,不代表郑畋毫不介意,世界上心胸宽广的人真不是那么多。在不明白郑畋的用意之前,最好的办法就是敌不动我不动。 黄巢回头看了幼薇一眼,“我尽量。” 说着抬步往场地中间走去。场地平旷,黄巢往中间一站,身姿挺拔如竹,他目光平静地看着郑畋那帮人。至于内心平不平静,只有他自己知道。 幼薇落在后面,扶着陈清莲,慢慢地踱过来,抬眼看时,黄巢已经站到场地中间去了。 陈清莲连忙推了推王文木,“你快去。” 幼薇也对王文木道:“你放心,我看着嫂子,你快过去。” “我没那么娇弱,快去。”陈清莲接着催促道。 郑畋一干人早已经等在那里,郑畋上下打量着黄巢,然后问道:“郎君是要代坊正出手吗?” 王文木连忙走过去挡在黄巢身前道:“不,我自己来。” 郑畋走近一些,他身后的人也跟着走近一些,郑畋把马鞭往后一抛,他身后自有人伸手接住。 场地中间,王文木虽然已经说过自己出场,但黄巢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王文木不得不回头,看了一眼站得如箭竹般笔直的黄巢一眼,道:“你不是掠阵吗?掠阵的人站边上去。” 黄巢道:“我这也是掠阵,他们人多,我们在气势上不能输。” 郑畋这时对黄巢说道:“阁下高姓大名?” “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在下黄巢是也。”黄巢朗声回道。 “黄巢?!”郑畋心里掠过某些想法,问道,“进宫的黄钦是你什么人?” 黄巢脸上凝了一丝冷笑,手上灌注了力量,拳头捏得咔咔响,“正是在下一母同胞的兄弟,郑公准备以众欺少,以强凌弱吗?” 郑畋对黄巢抱拳道:“对不起,犬子顽劣,做下此等错事,郑某教导无方,汗颜无比。在得知真相后的第二天,犬子已经送往军营,从此上阵杀敌,哪怕将来命悬一线,这将是他的荣耀,亦是他的孽报。” 对方如此通情达理,黄巢还能说什么,他抱了抱拳往后退去,与幼薇、陈清莲并排站在一起。 郑畋又抱拳对王文木道:“郑某向来敬重各路英雄豪杰,兄弟若是能够战胜郑某,郑某以后奉兄弟为座上嘉宾。” 郑畋本是进士出身,但唐人崇尚建功立业,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都喜欢练练身手,而郑畋恰是此道中的佼佼者,故而向王文木发起了挑战。 王文木亦是抱拳道:“承让承让。”说完之后,他拉出一个架式。 郑畋微笑着向他招了招手,王文木冲上去就是一拳,两人当即在场中打了起来, 王文木身材高大,虽不是从小习武,但身手敏捷,腾挪跳跃,都不在话下。郑畋精瘦,拳脚生风,一招一式都是制敌的手段。 旁观者但见场中人影翻飞,拳来脚往,打到精彩处,忍不住喝彩助威。 王文木身手矫捷,郑畋也不遑多让,两人一时打得难舍难分。郑畋好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地打过,越打越兴奋,口中高声赞道:“老弟好身手!” 一句老弟,已经透露出他对眼前年轻人的喜爱。 王文木打得惊讶,像郑畋这种读书人出身,竟然也有如此身手?不禁赞道:“郑公身手也不差。” 两人出手如电,场中瞬间又是几十招,不分胜负。王文木道:“既然在下与郑公旗鼓相当,不如就此罢手如何?” 郑畋好战,但心知自己毕竟年帷渐长,而对方正值壮年,再打下去,最后吃亏的必定是自己,于是同意了。 双方喊“一二三”,同时收手。 第199章 辋川路上 郑畋呵呵笑着,看着王文木道:“兄弟如此身手,却只做了区区坊正,岂不屈才?不如到郑某麾下来,郑某一定予以重用。” 王文木拒绝了,“谢谢厚爱,文木现在胸无大志,唯愿陪在妻儿身边,做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 “既然如此,那咱们后会有期,如果兄弟改变想法,随时来找郑某。”郑畋朝王文木和黄巢拱了拱手,转身朝自己人走去。 黄巢看到,那些人中有人目光沉沉地看了他一眼,低声跟郑畋说了句什么,但郑畋摇了摇头。随即,郑畋从随从手里接过马缰和马鞭,翻身上马,再次向王文木和黄巢抱拳拱手。 王文木说了句,“郑公慢走。” 旋即,一行人跨上马,很快走了。 王文木转过身来,对黄巢道:“走吧。”说着,走到陈清莲身边,扶起她一只手,轻声道,“走吧。” 陈清莲看着丈夫,喜滋滋道:“郎君身手了得,阿莲佩服。” 幼薇也赞道:“阿兄威武。” 黄巢抿了抿唇,面无表情道:“走。” 四个人再次登上马车,前往蓝田山而去。黄巢抿唇坐在王文木身边,一言不发。王文木问他:“要不要去车里坐?” 黄巢摇头,“你别管我。” 王文木是个不懂得安慰别人的人,黄巢让他别管,他便默默地赶车了。而黄巢呢,一只脚屈膝放在车上,手撑下巴支在膝上,也不知看的是哪处的风景。 幼薇掀开窗帘看外面,一路上,看到不少挟弓骑马下山的人。 “奇怪,怎么这么多人下山?” 黄巢看似凝望某处,周围一切也还是注意到了。终南山作为名山,每天有人上上下下很正常,但上午全是背着弓箭往山下赶的人就奇怪了。 王文木把车停在路边宽敞处道:“我去打听一下情况。” 黄巢跳下车道:“我也下去看看。” 幼薇问陈清莲,“嫂子要不要下去?” 陈清莲道:“你下去透透气吧,我就不下去了,免得麻烦你们扶上扶下。” 幼薇笑道:“有什么要紧,反正有凳子踩踏,我只是搭把手而已。来吧,下去透透气,顺便看看终南山的风景。” 陈清莲在幼薇的劝说下与她一起出了马车,幼薇先跳下去,把条凳端下来,伸手来拉陈清莲的手。 陈清莲抓住幼薇的手,笑着往下走,“其实我一个人可以上上下下,但他偏偏要人看着拉着,我们山上的人,别说怀孕,挑着百十来斤的东西上山下山,也是如履平地。”她言辞上虽然有些抱怨,但更多的是被呵护的甜蜜和幸福。 幼薇道:“阿兄是怕你受伤,他那么一个粗放的人也可以做到这样细致,要不是亲眼看到,真让人难以相信呢。” 陈清莲抚了抚肚子,一只脚踩在地上,另一只脚还在凳子上,嘴里道:“他哪里是看重我,分明是看重我肚子里的小崽子。” 话是这样说,她脸上的笑意藏也藏不住,而她这个下来的姿势正好让宽松的衣服贴在隆起的肚子上。幼薇看到她的衣服有一个地方突然很明显的鼓起来,像是小孩子的胳膊肘突然顶起那一块。 幼薇忍不住伸手碰了一下,接收到信号,那里迅速动了一下,幼薇叫起来,“阿兄阿兄,快来看,你儿子在里面打拳呢,哈哈,还在动,还在动,嫂子,你这样站着别动。” 陈清莲扭捏了一下,“不雅。” 王文木听得喊,大跨步走过来,陈清莲连忙双脚落地站好,宽大的衣服罩下来,哪里还看得到肚子里的动静。 王文木问道:“小崽子在里面动得厉害吗?” 陈清莲羞怯地点了下头,“嗯,正在里面拳打脚踢。” 王文木听得心里痒痒,道:“我摸摸。” “别人看到。”陈清莲小声说道。 幼薇连忙背转身,笑道:“我啥也不知道。” 王文木嘀咕道:“那是自家妹子。”说着伸手在妻子腹部摸了摸,那孩子正兴奋地在肚子里翻滚,搅得陈清莲肚子一会这边高,一会儿那边高。 王文木感觉到小家伙强劲的生命力,乐得呵呵直笑,嘴里夸道:“不愧是我儿子,到时候生出来肯定是个小霸王。” 黄巢站在路边,看到有人骑马过来,隔得老远就向他们招手,喊道:“兄台,上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们一路上看到很多人从山上下去?” 骑马下来的是一对兄弟,挟着弓,应该也是去打猎的人。两人长得很像,从年龄上看,前面这个和王文木差不多,应该是兄长。见有人询问,他们勒马停下,前面的阿兄道:“倒也没有什么,我们今天赶早上去打猎,到那里后发现,平时进出的地方都拉了红丝带,有些地方还插了长矛,也不知道是不是官府所为。想着这里不行,便换个地方。” 原来如此,难怪一路上碰到的都是骑马挟弓矢下山的人。 说到这里,这位阿兄问道:“你们是上山游玩的吧?” “对,出门走走,顺便看看风景。”黄巢道。 “只要不进山应该没有问题。”说着,阿兄便向大家拱手告辞。 既然没有问题,大家便重新上车。幼薇问:“还有多远?” “上山的路走了三分之一了,到风景区大概还要大半个时辰。”王文木回道。 “还有这么长时间,做点什么吧。”幼薇想着,身上也没带什么啊,但这难不倒她,后世各种小玩意儿太多,随便划几条线,再找几颗小石子儿就成。 幼薇刚进车,又连忙猫腰走出去,“文木兄,你等等,我下去拣些小石头。” “好。” 幼薇跳下车,在山路附近找了颜色不同的两种石头,又找了个硬泥块,跳上车,道:“可以了。” 幼薇钻进车里,兴奋地对陈清莲说:“嫂子,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陈清莲看着她满手石子儿,问道:“就用它,能行吗?” “对呀,就用石子儿,肯定能行。”幼薇把两把石子儿先放在凳面上,拿硬土块在凳子上画出一个九宫格,“打发时间,玩最简单的。” 第200章 辋川美景 接着她告诉陈清莲玩法,一人下一子放格子里,横着,竖着,斜着,只要一条线上有你的三颗子就算赢了。 方法确实简单。 幼薇和陈清莲各拿一色石子,在这九个格子里放石子儿,陈清莲从来没玩过,一开始总是看不到幼薇的小心思,让她赢了去。 输了几盘之后,陈清莲就学乖了,往往九个格子全填满了两个人还不见输赢。 黄巢听得里面的动静,从外面进来坐到另一边看她们下棋,幼薇她们下了几把,黄巢便开始摇头,“这也太简单了。” 幼薇看了看黄巢,笑道:“工具所限,要不这样,我在地板上画个大方格,我们俩玩个升级版的五子棋怎么样?” 黄巢扬眉,“就是五子成线算赢?” “对。”幼薇很快在车里画出一个大方格,不过手里石子有限,她想了想道,“我们用这个硬土块在方格里画圈和叉。就是这样。” 幼薇当先在一个方格里画出一个叉来,“你画圈。” “好。”黄巢应道。 两个人像两个孩子,蹲在车里,认真地画起圈和叉来。 别看黄巢第一次玩,刚开始没多久他就设了个套,幼薇差点没看到被他连成四子。 “狡猾。”幼薇破了他隐蔽的三子棋后吐出两个字。 黄巢只是笑了声,继续下子。又过了一会儿,黄巢又连了一个三子,幼薇道:“刚才明明是我的先手,现在怎么变成我防备你了?”说着把三子棋堵上。 黄巢看着幼薇道:“你确定了吗?” “确定,以及肯定。”幼薇点头。 黄巢从她手里接过硬土块,在另一个方格里画了个圆。 幼薇张了张嘴,原来在另一个地方他竟还藏着一个四棋。幼薇摸了摸鼻子,看着眼前的棋局,然后抬头看陈清莲,“刚才是我先下的子吗?” 陈清莲含笑点头,“是啊。” “我什么时候让他抢了先了?” “这个我也没看出来。” “好吧。”幼薇沮丧地站起来,在陈清莲身边坐下来,“没意思。” 黄巢起身坐到另一边,“输了,所以不高兴?” 幼薇嘟了嘟嘴,“那倒不是,这东西我只是见过别人玩,没有实战经验,输了也不出奇。” 黄巢就哈哈大笑起来,“上次看你下棋下得不错,现在我倒好奇起来,你的棋艺是谁教的?” 幼薇道:“闲暇时瞎琢磨的,你信不信?” “不信。” 幼薇便不作声了。 陈清莲看着幼薇,又看看黄巢,道:“这游戏还挺好玩的,要不我陪你下一局?” 幼薇打起精神道:“也行,不过你说下哪里,我来帮你画。” 因为大格子画在车底板上,陈清莲挺着大肚子,要画的话得匍匐下地才行。 “可以可以。”陈清莲连声应道。 幼薇于是把前面那局擦了,在车底板上重新画上棋盘。 王文木在前面喊道:“你们在干什么啊,很快就到了。” “没事,下一局很快的。”棋盘已经画好,幼薇让陈清莲先走。 陈清莲于是在正中间下了一子,她看幼薇一开始也是这样下的。 幼薇给她画上,很快自己又下了一子。这样,一来二去,很快大家各下了十来子。幼薇笑道:“嫂子,你再这样下,我就不客气了。” 陈清莲羞涩道:“没事,你尽管来,我还不大会。” 幼薇比了个拇指,“嫂子豪爽。”同时下了一子,形成一个四三格局,陈清莲只得弃子投降。 王文木在前面听说妻子输了,安慰她道:“没关系,等下了车,我把她杀个片甲不留。” 车子又往前开出一段路,王文木道:“大家下来走走吧,这里已经到了蓝田山的辋川了。” 辋川是一个神奇的地方,这里有山有水有灵性,王维的别墅就修在这里。 因为专注于下棋,幼薇没再掀开帘子看外面。等她从车里出来,立时被眼前的景物惊呆了。 只见山上云雾迷蒙,山间一片新绿,站在山岗上,辋川美景尽收眼底,让人感觉走进了一幅连绵不断的画卷。 王维在这里写过,“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又有古诗云,“出城八里来谷口,两岸壁立芙蓉浮。” 辋水沦涟,涌于石上。两岸层峦叠嶂,苍松翠柳,真是“柳烟桃雨辋川天”,“别是乾坤一画图”。 作为现代资深驴友,幼薇感慨道:“真是不到辋川,不知道山水之秀美啊。” 陈清莲道:“没来之前,听得他们谈论终南山,我总觉得天下的山还不都是一样,到这里才知道,还有如此仙境一般的存在。” “王维花重金打造了二十几个景区,我们一路走过去看看。”幼薇吆喝着往前走。 王文木扶着陈清莲道:“咱们慢慢欣赏,别像她那样,像是要去杀人放火似的。” 陈清莲捂着嘴笑起来,“你这形容也忒……恰当了些。” 可不是,幼薇走得豁豁带风,已经冲出去好远,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赶着去杀人放火呢。 几个人正说笑着,便见三骑从崎岖的山路上飞奔而来,最前面那人的身姿看着有点熟悉。而走在最前面的幼薇,看着三骑冲过来,她停下了脚步。 这山路是螺旋而上的,看着那马仿佛是向他们冲过来,其实两者相隔甚远。不一会儿,那三骑就消失在山林之中。 幼薇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对后面跟上来的黄巢道:“那个人,看着像不像张直方?” 黄巢如实回道:“很像。” “他不是被贬了吗?好像是被贬为参军,柳州参军,怎么人还在这里呢?”王文木扶着陈清莲也跟了上来。 幼薇想起那天去送行的场景,只带了两个随从,连衣服都没收拾,此时不禁恍然大悟,原来他根本没想过要去赴职,只是出了长安城,然后在京城四处游猎啊。 还真是任性妄为啊。 正想着,又一骑从山路上飞奔而过,马上人身穿红衣,马行疾速,红色衣裙被风吹拉得飘出后面很远,头上青丝飞扬,与红衣交缠。 “张直方,等我。”红衣女郎大声喊道。 幼薇又是一惊,“薛裒!她还真出来找张直方了。” 第201章 薛裒追爱 “薛裒?”幼薇生日那天,陈清莲因为有先兆流产迹象,两口子都没有去,所以不知道薛裒是谁。 幼薇解释道:“是我之前给大家提到过的开绣楼的三姐妹中的一个,最小的一个。” 王文木想起来了,“她怎么也在这里?” 幼薇想起前不久薛裒来找过自己,这丫头该不会自那天后真的去找张直方了吧? 没过多久,“嗒嗒”的马蹄声响起,有马奔上来。 很快,最前面的骑士冒了个头,然后是脸,是肩,可不是张直方是谁? 幼薇大声喊道:“阿兄,你怎么在这里?” “吁!”张直方抬起头,看到幼薇等人,连忙勒马停下。 “哎,你们怎么在这里?”张直方没有下马,那马便驮着他小步小步地来回走动。 “我们来看看辋川的美景,你呢?”幼薇道。 “我们~打猎!”张直方说着,往后面望了一眼,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哦,好。”幼薇让开几步,突然想起一事,“猎区的红绸巾是你们拉的?” 张直方的马已经越过幼薇,听问后他回了个“是”,马很快跑了起来,后面两骑也追着去了。 张直方才走没多久,薛裒的马就到了,幼薇喊她道:“薛裒,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薛裒甚至都没让马停下来,道:“我看到张直方了,追他来的,他是不是才过去?不行,我不跟你多说了,我要去追他去了。” 说着,驾马龙卷风一般刮过,很快消失在山的尽头。 幼薇有些无语,在唐朝还有追男人追得这般疯狂的女人,不过也不奇怪,想想唐朝公主的作风,那开放程度让现代人都觉得羞耻。唐朝的风流韵事太多,幼薇甚至想都不用想,就能数出一堆的艳史来。 黄巢看着薛裒离开的方向问道:“她不会是看上张直方了吧?” 薛裒那性格,谁知道呢,也许她只是一时图个新鲜痛快,她就是个风一样的女孩。 作为三姐妹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她却能带动两个大的,行动能力不可谓不强。张直方这次,在劫难逃了吧。 “张将军看起来像是在逃避呀。”王文木道。 陈清莲道:“长得那么美的小娘子张将军不会不喜欢吧?” 幼薇道:“这可难说,张直方这个人不能以常理揣度。不过,烈女怕缠郎,反过来也应如是。” “薛裒这个人还真是……”黄巢的话说到这里就不说了,但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薛裒这人还真是敢爱敢恨,薛裒还真是敢于打破常规,薛裒这人还真是…… 总之,薛裒,绝对是幼薇见过的最另类的女孩,也是幼薇最喜欢的女孩。喜欢,就要去追,起码她不敢这样。 幼薇的眼睛落在黄巢身上,黄巢侧头问她:“怎么了?” “啊,没事,我们去附近景点走走吧,时间不多,选几个紧要的点逛逛。”幼薇当即道。 “对,我们选哪几个景点?文木兄来说说。”黄巢被幼薇带得转移了焦点,只是,此时的他哪里懂得幼薇刚才看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辋川这地方,有山、有水、有亭台馆舍,幼薇一行在王文木的带领下,走走停停,把辋川的华子岗、欹湖、竹里馆、柳浪、茱萸沜、辛夷坞等地方都一一浏览过,饿了就啃饼子,渴了就喝水。 走了这么远,陈清莲居然一句累都没喊过。幼薇赞道:“嫂子体力不错啊。” 王文木道:“体力还可以,就是再这么胖下去,下一个月她就走不动了。” 陈清莲笑着打了王文木一下。 “哪里有你说的这么夸张?”幼薇道。 陈清莲替王文木解释,“大夫说我体重增加得太快,让我节食和运动。” “以后出来多走走呗,听说孕期多走路,以后好生一些。”幼薇只当平常聊天般说话,完全没有意识到这话有什么问题。 但是此话一出,黄巢和王文木都向她看过来,就连陈清莲都为之侧目,道:“你一个未及笄的丫头从哪里知道这些东西的?” 王文木和黄巢也想问,于是陈清莲问完,这两人都齐刷刷地看向幼薇。 幼薇哪里想到,在唐朝社会,这些东西闺阁女子根本就不懂,最多是出嫁前一天晚上娘家的女性长辈,通常是女方母亲,会说一说这方面的事。但这种东西,哪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呢? 幼薇倒好,还没及笄,就说起怀孕生子的事,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仿佛熟悉得很。 幼薇在三个人的注视下嘿嘿地笑了两声,“无意间听说的,你们不要放在心上哈。” 王文木嘀咕道:“小丫头不要乱听乱说,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幼薇吐了吐舌头,指着前面出现的一座寺庙道:“鹿苑寺到了,听说王维和他的母亲都葬在这里,我们进去看看。” 一句话终于成功地把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寺庙上。 鹿苑寺其实就是王维在辋川的别墅。王维以孝顺母亲崔氏闻名乡里,他为母亲守孝期间,形销骨立,哀伤得几乎丧命。后来请求朝廷把辋川别墅舍为寺庙,即为鹿苑寺。 几人踏进寺庙,参观刻在寺壁上的王维的诗歌,又去看了王维栽种在寺院里的银杏树。 天色已不早,王文木催大家赶紧下山,否则城门一旦关了就得在外留宿了。 好在王文木对这地方非常熟悉,车停的位置正好位于要参观的景点附近。大家很快上了车,正待下山,一骑翩翩而来,马上红衣翻飞,不是薛裒是谁? 薛裒打马而来,问道:“你们这是要回去了?” 幼薇听得声音,撩开车帘问道:“你是不是也要回去?我们一道。” 薛裒摇头道:“我在鹿苑寺借住一宿,明天继续找人,我就不信,他不从山里出来。” “张兄进山打猎去了?”幼薇明知故问。 薛裒气哼哼的,没有回答,只道:“那我去寺里借宿,就此别过。” 幼薇跳下车,抓住马头不让薛裒走,问道:“我问你几句话。” 第202章 希望你幸福 薛裒歪了歪头,“如果是想同我讲道理就大可不必。” “不讲道理,就问几个问题。”幼薇也很固执,她喜欢薛裒的个性,但不忍看她这样。 “你是不是觉得这辈子非他不可了?” “如果我说是呢。” “做妾也不悔?” “谁说我一定要嫁给他?” “露水姻缘?” “你要这么说也可以。” “你下来,我再跟你说一句话。”幼薇直接命令道。 薛裒倒也没说什么,直接翻身下马,站在幼薇面前。幼薇附耳跟她说了几句,然后退后看着她。 薛裒的脸慢慢地红了,她看着幼薇,攥了攥手里的马鞭,想了想道:“那也跟他无关,我会承担起一切。” 幼薇点头,道:“好,如果你考虑得这般清楚,我……祝你成功。”幼薇也不知道该不该祝福她,走过去抱了抱薛裒,把下巴搁在薛裒肩上,低声道,“我懂你,当初听你们联诗我就知道,这世间的普通男子根本配不上你们。你不甘心嫁给凡夫俗子,在柴米油盐中度过一生。张直方是个好对象,希望你幸福。” 薛裒抱着幼薇,眼睛往那边的车子看过去,道:“黄巢君是很有英雄气概的男子。” 幼薇点了点头,也向车子那边看了一眼,道:“我不是你,所以不会跟你做出一样的选择。” 薛裒眨了眨眼,幼薇也不解释,放开她道:“以后有什么事用得着我的,尽管说。” 薛裒用力点头,“一定,还有,你也是,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一定要说。” 幼薇突然想起一事,“她们知道吗,这件事?” “我跟她们说了。” “她们的态度呢?” “支持我。” “好吧,美丽的姑娘,去追求你的幸福去吧。”幼薇说着,转身往马车走去。 回到车上,黄巢问道:“你跟她说了什么?” 幼薇含笑回道:“就是朋友之间的几句知心话。” “张直方这人豪爽仗义,倒是难得的英雄豪杰。”黄巢道。 “你倒是欣赏他,我以为经过上次的事后你会恨他呢。” “那不会,做人做事我们看出发点,不管怎么样,我心里的怨愤发泄了,还是得感谢他,就是苦了你了。”幼薇到底在京兆府关押过,黄巢觉得愧对她。 幼薇笑道:“都过去了,不必记挂在心上。” 回去的路上,陈清莲大概累极了,靠在幼薇肩上睡着了,黄巢连忙出去换回王文木。 王文木进来,把陈清莲抱在怀里,给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让她继续睡。 幼薇道:“阿兄,你那个姿势,时间长了会很累。” 王文木笑道:“没事,我一个大男人哪里就受不得这个。” 为了让陈清莲睡得舒服点,王文木半靠在车壁上,整个身子成四十五度斜躺,陈清莲则侧歪在他怀里。 从山上下来,道路崎岖不平,为了让妻子睡得舒服,王文木一直保持姿势不动不说,还要尽量让身体平稳,不让车子的颠簸影响到他的身体。 其爱妻之心让幼薇看了都动容,心中想着,若是有人愿意这样对我,我立马嫁了嫁了。 眼睛穿过车帘投射在外面人的身上,可惜,那里不是她的归宿。她又将走向何方呢?幼薇心里轻叹。 回程速度比去时略快点,车子从启夏门进城,鼓声刚好响起。 四百声后关城门,再四百下关坊门。现在鼓声刚响,以马车的速度,要赶回家是没有问题的。进城之后道路宽敞平整,黄巢把马赶得快了许多。 幼薇坚持在平康坊门口下车,黄巢急着要送王文木和他妻子,也就同意了。 回到家,鱼娘子点了桐油灯正低头绣花,见女儿回来,连忙起身问道:“吃过东西了吗?” 因为一天吃的都是朱大婶做的饼子,饼子干,幼薇吃不了几口,便道:“还没有。” “那我帮你煮点。”鱼娘子说道,脚还没进厨房门,又连忙走回来,“今天接到请帖,是你的朋友送给你的。” 幼薇眨了眨眼,朋友送的?鱼娘子拿了请帖递给幼薇。 幼薇接过请帖,打开一看,脖子忍不住往前伸了几分,实在是惊了惊了。 鱼娘子伸过头来,她不认字,问幼薇:“是哪个朋友,有什么喜事?” “是一个在宫里做事的朋友,不过他现在已经封了官。” 鱼娘子看着幼薇,“是什么事呢,你做出那种表情?” 幼薇道:“他说,过几天是他生日,圣人体谅他这段时间不容易,允许他在家里过生日。他想着当时封为将军都没请朋友们喝酒,这次他就不请别人了,只约我们几个明天去他家聚聚。” “被封将军,哟,那可是高官啊,你朋友是做什么的?皇帝封他这么大官?” “他在宫廷做乐伎。”能被封为将军,李可及大概做梦也没想到吧。 鱼娘子还在感慨,“做乐伎的,还能被封为将军呢?” 即使是鱼娘子都知道,宫廷乐伎,也就是宫廷伶官,身份地位低下,很被人看不起。 “可能今时不同往日吧。”幼薇把请帖放进房里,顺便挑选礼物。翻来看去,黄巢给她的首饰都是闺阁之物,送给李可及不合适。韦保衡的玉倒是好,可是这么好的玉,最好还是找机会还给他。 幼薇翻来翻去,都是别人送她的东西,她再拿着去送人,感觉就不好,于是决定还是第二天去买。 后来又一想,李可及请了她,没道理不请王文木,他们俩可是开裤裆就玩到大的兄弟,所以不如明天早上去王文木家,大家商量着送个什么礼物。 鱼秀才呢,这些天他又忙起来了。本以为张将军被贬,自己只怕又要被冷落,谁知这冷落只持续了几天,大家对他就又热情起来。 鱼秀才百思不得其解,但被人吹捧的感觉不错,他便也忘了追究根源,每天跟着到处吃喝玩乐,回来都是很晚了。 有人会说,不是宵禁吗?为什么鱼秀才可以很晚回来。鱼秀才所在的衙门是工程部,偶尔回来得晚了还是可以拿到通行证的。而且,喝酒嘛,大多时候就在平康坊的青楼。宵禁的时候,坊里的夜生活不受影响,只是不能进出坊门。其他人醉了就宿在青楼,鱼秀才不在外面过夜,每晚必回,但是回得越来越晚。 第203章 被刺激了 第二天早上,幼薇听着鼓声爬起床,鱼娘子正在厨房里忙碌,幼薇跟她打声招呼便准备出去。 鱼秀才从房里出来,刚好看到幼薇往外面走,便站在厨房外问道:“秀禾,女儿这么早去哪儿?” 鱼娘子擦着手从厨房里出来,看着鱼秀才道:“啊,她一个朋友,听说叫李可及,被皇上封了威卫将军,说当时没请大家吃酒,现在趁着生日请他们去聚聚,也算是庆贺吧。” “被老百姓疯狂追捧的李可及?!他不是宫廷乐伎吗?” 鱼娘子在衣襟上擦了擦手,“幼薇说受封的诏书早已经贴出在皇城墙上,你可能没有注意到?” 不怪鱼秀才不知道,只因为李可及受封后很多人不服气,诏书贴出去没多久就被人撕了。据说皇帝也很生气,下令捉拿这个胆敢撕诏书的人,但守卫皇城的士卒都说没看到人。 李可及心里清楚,撕诏书的人保不准早就与守卫皇城的人打好招呼,皇帝再怎么抓也是抓不到人的,于是就对皇帝说,自己德不配位,这些人手撕诏书其实是对他表示不满,恳请圣人别再追究这件事。因为皇帝一旦追查到人,打了罚了,最后倒霉的还得是李可及自己。 现在这些人不过是暗地里表示不满,皇帝一旦因为李可及罪及官员,这些当官的难免不同命相怜,联合起来抵制李可及。 皇帝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只是可惜自己最喜欢的伶人被封了将军也得不到天下人的祝贺,“真是委屈爱卿了。” 再说鱼秀才,听到一个伶人居然被封了将军,心里抑郁不已,而且这种抑郁还不知道跟谁说,他在家里来回踱步,最后“哼”了一声,背着手抬步往外面走去。 鱼娘子听得脚步声出去,连忙追出来问:“你去哪里?不在家里吃早餐吗?我都已经做好了。” “有事,先走了。”鱼秀才脚底生风,往皇城张贴公文的地方走去。当然,他在这个地方是找不到那份张贴的诏书的,但不妨碍他看到城墙上张贴出来的其他诏书,下面盖着红红的玉玺印。 鱼秀才把城墙上张贴的诏书念了又念,心里有一只愤怒的野兽在咆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别人可以封侯拜相,而我却连一份正式的职位都没有。” “李可及,他只是一个伎子,一个伎子都封了将军!” 鱼秀才在城墙下急走,他的愤怒急需找到一个发泄口。 这时,朗朗的读书声在钟鼓的交错声中清楚地传入他的耳中。鱼秀才游目四望,在一棵光秃的梧桐树下,一个身着白色华衣,头戴幞头的书生坐在那里,正大声诵读《诗经.鹤鸣》: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萚。他山之石,可以为错。”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在渊。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谷。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鱼秀才从书生的后面绕到他的前面,确认这个人就是前段时间被他追捧的李亿,便上前道:“原来是子安君,这么早就在此温习经书。” 李亿端坐在树下,头戴幞巾,白衣长衫,玉质天成,端的是风华绝代,气度无双。 李亿抬起头,见是一位穿蓝色直裰的中年男子,容长脸儿,白面无须,看起来倒也儒雅。 “哈哈,原来是鱼兄,今天这么早?”李亿合上经书,撩袍站了起来,眼睛在鱼秀才鬓角的白发上扫过。 鱼秀才以手握拳咳了一声,“是,在下出来得早,没想到子安君这么早就起来温习经书,真是勤奋,哈哈。” 李亿露出温润的笑容,他本就来自江南,俊美得如山中之莲六月之荷,这一笑,直如千万朵梨花自开。 鱼秀才自认年轻时也是风华无双,但跟李亿比起来,自觉逊色不少。 这李亿能有如此风华,跟他的穿着打扮有很大关系,看他身上的白衣,丝线织就,云龙纹隐现其中,行走之间,白衣翻飞,宽袖轻飏。还有就是,他举手投足之间,尽显雍容华贵之气质。这就是有钱有权人家的孩子,那种骨子里的明媚自信从眉眼间流露出来,让普通人自惭形秽。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啊。加之在韦保衡家李亿针砭时弊,犀利、尖锐,几乎是瞬间征服了在场所有人。 鱼秀才对李亿印象深刻,第一当然是因为这个年轻人长得好,口才好;另一方面则是听说他的妻子是山西闻喜裴氏。 发祥于山西省闻喜县礼元镇裴柏村的裴氏家族自古为三晋望族,也是中国历史上声名显赫的名门巨族。裴氏家族在历史上先后出过宰相59人,大将军59人,封爵者公89人,与皇室联姻者皇后3人,驸马21人,正史立传与载列者600余人,名垂后世者不下千余人。可谓“将相接武、公侯一门”。 有唐一代,裴柏村一度成为“中华宰相村”,人们有“无裴不成唐”的说法。大唐共289年,裴家有34人入朝为相,32人出任将军,平均每8年左右,裴家就有一人入朝为相,且必有一人出则为将。 而现在,出任唐朝宰相一职的正是山西闻喜裴家的裴休。 李亿有山西裴家做支撑,他在京城的发展不说扶摇直上,起码不会太差。 试问现在的读书人,有如此坚实靠山还能勤勉努力的有多少? “鱼兄过奖了。”李亿笑着谦虚道,他与鱼秀才一起同台喝过酒,甚至一起逛过青楼,说不上对他印象怎样,只是相互认识而已。 两人相谈,李亿能说会道,说话温润动听,鱼秀才心中生出一种相逢恨晚的感觉,直到不得不去衙门画卯,他才依依作别。 李亿目送鱼秀才离去,正准备坐下来再温习几篇文章,却见同乡李凌大步向他走来,心知有事,连忙迎上去问道:“李兄走得如此之急,可是有急事?” 李凌道:“唉,他们让我来找你,说你的话胡有仪可能听得进去。” 第204章 心有不甘 李亿摇头,“这胡兄可真是,大家都知道那位小娘子是胡说八道,偏他较真。这一天天地喝了点酒就闹,不是让人生烦么?” 李凌应道:“谁说不是呢?” 两人于是一起向庆元酒店走去。庆元酒店紧邻皇城,与尚书省、国子监、平康坊都只是相隔一个街口的距离。李亿,李凌等一干考生都租住在这个酒店里。这些考生,有同乡本就相熟的,也有不同地方的,但大家都奔着一个目标来,有共同语言,一来二去,也就都认识了。 这个胡有仪,本是京城人氏,不知道什么原因,偏偏跟这些外地考生一样吃住在酒店里。那天在尚书省报考时被幼薇奚落,污蔑他在平康坊嫖妓不给嫖资,从那以后,这胡有仪一喝酒就找人哭诉,甚而谩骂,闹得不可开交。 其他考生都很讨厌他,但没有办法,他一闹事,大家还得耐着性子安慰,因为大家都想安安静静地读书、睡觉,不想把这里整得像个闹市区。 李亿和李凌快步走回庆元酒店,果然就见胡有仪在那里骂骂咧咧。 李亿走过去,胡有仪抱着个酒壶拉扯着酒店的一个伙计叫骂:“我是不给你钱了还是怎么的?连这么卑贱的一个下人都要来欺负我,你叫店主来,我今天要好好跟他说道说道……” 他没完没了,那个伙计百般解释,却是没用,只能无奈又无助地站在那里。见李亿过来,伙计哭丧着脸喊道:“两位客官,快来帮帮忙,我就让他少喝点酒,他就这样了,大清早的,我真是冤哪。” 李亿对胡有仪已十分不满,不耐烦好言好语相劝,走近胡有仪,道:“把他拖回房里任由他怎的。” 李亿有两个随从,一个叫牛冯,一个叫许羡,都是家里派过来照顾他的,长得腰大膀圆,平时都是远远地跟在李亿身后,听主子吩咐,他们冲过来扒开胡有仪硬攥着伙计的手,三下两下就把胡有仪拖走了。 胡有仪被拖走时还在大叫,“李兄,你不能这样对我。” 李亿捏了捏眉骨道:“让他的家人接回去吧,这一天天的,大家都是参加考试的人,哪里受得了这个?” 于是这个叫胡有仪的人自遇到幼薇后,再次遭受到奇耻大辱,被人从酒店里遣送回家了。至于用的什么理由,李亿只是向尚书省递了一封信,没多久,尚书省那边便来了人,押走了胡有仪。 而这一切,都得记在一个叫做幼薇的小娘子头上,因为她才是始作俑者。 而这时候,幼薇才刚到王文木家,王文木也接到了李可及的邀请函,只有黄巢没有接到,可能是因为他一直在山上读书的缘故,李可及并不知道他这两天下山报考。 李可及虽然话少,但为人亲和,黄巢得知他今日请大家相聚,便要与幼薇、王文木一起过去。 三人商定一起凑钱买个好点的礼物送过去。李可及本人可能不在乎他们送了什么,只是单纯地想与大家聚聚。因为他在函上说得明白,只是好久不见,约大家共叙情谊。 “买字画吧。”黄巢道。 “如果买字画的话我就建议去李近仁开的店去。” 幼薇的提议是有道理的,一来李近仁的店铺多,珠宝首饰字画店在京城有好几家连锁店,买东西自然去大的店品质有保障些。 另一方面是因为,李近仁是熟人,不怕被人坑。字画这东西,真品赝品之间看着挺像,但之间的价格区别可大了。 黄巢虽然不喜欢李近仁,但对这个提议没有意见。 于是三人赶早去往附近的字画店。李近仁的店铺都有特殊标志,幼薇一看匾额就认得出来。 幼薇正在街上一边走一边找店,突然一辆马车停在她面前,车帘撩开,皇甫枚从车里探出身来喊道:“喂,丫头,去哪里?要不要载你一程?” 幼薇喜道:“皇甫君,太好了,正要找你呢,你可知道明德君的字画店开在哪?” 皇甫枚道:“巧了,明德君正在车里,你让他告诉你。” “好啊好啊,你让他下来吧,我们正要买东西,老板出面,怎么着也得打个五六折吧。” 李近仁正坐在车里闭目养神,听得皇甫枚叫丫头,他已经绷紧了身子,再听到幼薇的声音,他忍不住凝神倾听。 再说,李近仁昨天闹着要回去,可是心里总有那么点不甘,今天一早就借口巡店拖延时间,这好巧不巧,就在街上遇到了。 当听到幼薇的声音时,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原来,他所有的借口都只不过是想再见某人一面。 皇甫枚放下车帘,得意地笑看着李近仁,而他的这个老友则假装刚睡醒,慢慢地张开眼睛,一副茫然的样子看着皇甫枚。 皇甫枚也不笑话他,正经道:“下车吧,人家找你有事。” 李近仁本来还想问一声,“哈,谁找我?”但看到皇甫枚脸上不小心绽开的笑容,哪里还假装得起来。 起身那一刻,皇甫枚在他肩头拍了拍,递给他一个温暖的眼神。李近仁把他的手打下去,撩开车帘,就看到幼薇站在车旁,一双亮晶晶的眸子仰望着他。 那一刻,李近仁的心似被重锤砸了一下,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嗨,你站开一些,我下车。” 幼薇“哦哦”着连忙退开。 李近仁从车上跳下来,一眼就看到站在一旁穿着玄色长袍的黄巢,他转头看幼薇,“去字画店做什么?” 幼薇笑道:“一个朋友生日,上次升职他没有庆贺,这次借着生日的机会让我们一起去聚聚,我们也不知道买什么好,明德君建议一下。” 李近仁意味不明地说了句,“你朋友倒是挺多啊。” 幼薇假笑两声道:“还好啦。” 李近仁眼睛看向黄巢,走到幼薇身边低声问道:“你不是说他那什么吗?怎么还跟他在一起?”这也是他一天来心里不舒服的原因,如今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幼薇侧头看了他一眼,咬着牙齿低声道:“你管得真宽,我把他当普通朋友相处不行吗?” 第205章 身心愉悦 李近仁喉咙里溢出低低的笑,被幼薇眼神狠狠一剜,他的笑堵在喉咙眼里出不来,但整个身心都是愉悦的。 黄巢站在不远处,虽然幼薇看李近仁的眼神都算不上友善,但他就是看出打情骂俏几个字来。他大长腿一迈,生生地插进幼薇和李近仁之间,道:“我们动作要快点,李可及住的地方还有点远呢。” 幼薇往旁边走开一点,不让三人走得太挤,道:“没关系,我们等一下打车去。” 李近仁道:“去哪里,我这马车正好可以相送。” 黄巢怎么可能让李近仁来献这个殷勤,道:“那倒不必劳烦明德君,打车方便得很。” 李近仁在生意场上可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哪里不知道黄巢的心思,但就是不想如他的愿,热情道:“没关系,我们今天没什么大事,等一下我让阿陌送你们过去。” 幼薇连忙道:“那敢情可以。” 李近仁不急不躁地走在黄巢身边,问道:“你朋友升任什么官职?这个关系到我帮你们选一份什么样的字画。”他往旁边做了一个“请入”的手势。 幼薇抬头往匾额上一看,果然上面画着一枝墨梅,旁边用圆圈圈了一个“仁”字。 幼薇介绍着李可及的情况,与李近仁一起走入店内。不知不觉,黄巢就走到旁边去了,待他发现,店里狭窄,幼薇和李近仁之间根本就没有他插足的余地,反而是王文木跟他走在一排。 黄巢的眼睛落在王文木身上,王文木揶揄道:“你看我做什么,该看的人你看不住。” 黄巢“哎”了一声,道:“我总觉得自从上次的那件事后,她在慢慢疏离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 王文木背负着双手,只当是看字画没听到黄巢的话。 李近仁听幼薇说完李可及的情况,略一沉吟道:“我知道了。”说着快步走到柜台前。 掌柜的抬头看到李近仁,连忙从柜台后走出来道:“郎君今日怎么过来了?” 李近仁对幼薇介绍道:“这位是打理这家店的五叔,京城开的三家字画店都是由他在负责。” 幼薇朝五叔点了点头。 李近仁吩咐道:“五叔,你去把韩干那幅《牧马图》拿出来。” 五叔应了一声便往店后面去了。 李近仁解释道:“李将军是乐伎升为将军的,一定会在意别人对此事的看法,韩干以画马出名,马寓意着马到功成,一马当先,代表朋友对他的祝贺,所以不管是祝贺他升迁还是给他祝寿,送马错不了。” 幼薇知道这个理,但问题是,韩干可是非常有名的画家,他的画留传下去的都是传世名作,就算这个时候也不便宜吧。 黄巢是没问题的啦,但王文木就…… 李近仁把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过了一会儿,五叔把韩干的《牧马图》拿过来,放在柜台上。 这样的画作自然保管得非常用心,李近仁用指尖挑开绸带,打开布包,把画卷打开。 一幅牧马图就呈现在大家面前。 “绝对是真迹!”李近仁道。 幼薇看了看画,又看了看黄巢和王文木,笑道:“这样一幅名画得多少钱啊?明德君这是要笑话我们吗?” 王文木只能抿了抿唇。 有一句话叫做人穷志短,这句话用来形容王文木,甚或幼薇都可以,因为手头不宽松,你做不出财大气粗的样子。 黄巢倒是有钱,也能一掷千金,但是豪爽也得有个度吧。这可是着名画家的真迹,用来收藏还差不多,用来送礼,就算是他,心里也得打个突。 李近仁小心地把画卷收好,道:“以成本价卖给你们,不多收。” 幼薇舔了舔嘴唇,“啥,多少?”毕竟,升任将军之职,太寒碜的礼物拿出去也不像话,要是这幅画不贵的话还是可以考虑。 “一千文。” “什么?”幼薇惊道。 与幼薇发出惊讶声的还有站在一旁的五叔,他叫道:“大郎。”这应该是李近仁家里人对他的称呼,可见五叔跟他关系亲密。 李近仁笑着对五叔道:“当初买回来的价格是一千文对吧,五叔?” 五叔下巴上的胡子一翘一翘的,看起来有些生气,硬梆梆道:“大郎,我们是生意人。” 李近仁笑,“买进来一千文,卖出去也是一千文,起码我没有贱卖。” “可是……”五叔脸色变了,他想反驳,被李近仁制止了。 “五叔,他们都是我朋友。”说完,李近仁转身面对幼薇三人问道,“价格可还公道?” 幼薇干笑两声,“公道是公道,就是怕亏着你。” 李近仁扬眉道:“其实你也可以不付钱,记账,到年终我给你平账。” 幼薇连忙抢着用钱庄的存票付了账,抱着那幅画道:“那就多谢了。” “不谢。”李近仁走出柜台,“我让阿陌送你们过去。” 等李近仁重新进店,就发现皇甫枚和五叔正低声说着什么。五叔脸上都是笑,看到李近仁进店后还咧了咧嘴。 李近仁拍着皇甫枚的肩问道:“你跟五叔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啊。”皇甫枚道,想了想又道,“我跟五叔说,你这幅画卖赚了。” 李近仁扬眉,正要再问,一个伙计从外面进来道:“掌柜的,从老家传过来的信,让转交给大郎的。” 五叔眼睛看向李近仁,那伙计是老家带过来的,眼睛跟着五叔看过去,正对上李近仁那张脸,吓得一激灵,连忙把信双手奉给李近仁道:“大郎,是老夫人托人送过来的。” “老夫人?”李近仁连忙拆开信看,信未看完,他已变了脸色,“快快,快帮我备车,我要回去。” “何事如此惶急?”皇甫枚问道。 李近仁声音都变了,“我娘、我娘病重,说是,说是……” 皇甫枚理解李近仁的痛处,父亲才离世,老夫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李近仁只怕承受不起,他也急了眼,道:“那你快点走啊。” “是,我要快点走,车呢,我的车呢?”李近仁方寸已经乱了,他的车刚才送幼薇走了,他这时似乎有点想不起来。 第206章 高规格酒宴 皇甫枚连忙跟五叔说明情况。过了一会儿,五叔安排的车马到了店门前,皇甫枚让李近仁直接上车,嘱咐他说日用品路上再买,也不要太着急,吉人自有天相。 五叔原是本家,便道自己也随车回去一趟,皇甫枚正愁李近仁这样子没人照顾,连忙赞道:“五叔一起回去好。”又对李近仁道,“阿陌一回来,我便让他来追你们。” 再说幼薇一行,阿陌直接把他们送到李可及府邸,本来以为会看到很多车马,然而门前冷落,停在这里的车马唯有幼薇坐来的这一辆。 “真的就只请了你们两个啊?”黄巢问道。 王文木四处看了一眼,摇头,“进去看看吧。” 门阍见他们进来,非常热情地接待他们,并说:“主子嘱咐过,今天他的老朋友们要来。”说着就把他们往迎客厅引。 幼薇等人听了这话很高兴。 而将军府里,李可及听说朋友来了,亲自从中门迎接出来。 众人走进迎客厅,就见桌上已经放着各式点心,炉上烫着美酒,仆人们往来穿梭,并有乐伎坐在两边弹奏。 除此之外,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王文木直爽,张口问道:“你该不会就请了我们几个人吧?” “什么请不请的,只是朋友相聚。”李可及安排三人坐下,哂道,“和你们想象的不一样,我这里没有高官,其他官员也不屑与我为伍。” 乐伎在宫里就是为人吹拉弹唱的玩物,其他官员哪会把他们放在眼里。但事实归事实,从李可及嘴里说出来又是另一番滋味。 幼薇等人即使想要安慰他都无从安慰起,只得连忙把礼物送上,李可及推辞一番,见推辞不过,只得收下了。 坐没多久,门阍又引进一个人来,这人青色长衫,幞巾包头,身上有一种书生意气。幼薇定睛一看,却是温庭筠。温庭筠和李可及当是亦师亦友的关系,两人酷爱音乐,交流起曲子词来,各有心得见解。 温庭筠送上礼盒,李可及谢过后向大家介绍道:“这是我的老师温庭筠。” 温庭筠哈哈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其实我们互为师友。” 幼薇对李可及道:“我也是先生的学生,先生教我诗文。” 温庭筠连忙摆手道:“我没有教你们什么,只是相互切磋而已。” 黄巢和王文木都是久闻温庭筠大名,但正式相见,还是第一次,而且还是温庭筠主动要求幼薇介绍的。 黄巢连忙起来拱手道:“学生黄巢,见过先生。”黄巢要参加科举考试,而温庭筠是国子监助教,因而他自称学生。 王文木也站起来拱手道:“在下王文木,见过温先生。” 温庭筠一一还礼。 幼薇趁机把自己这几天读法律条文的心得说给温庭筠听,并嘱咐他不要再忙着找经典案例了,几本重要的刑法典她都读过了。并归纳总结出唐法典刑罚的三种形式,第一,打屁股,第二,流放加苦刑,第三,杀头。 三种形式,一种比一种严厉,适用的情况也各不相同,幼薇虽然没有全部记下来,但滔滔言谈间,让人觉得一切已在她的掌握之中。 温庭筠称赞幼薇非凡的学习和概括能力。这时,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人,这几个人王文木认识,正是和他、李可及一起长大的兄弟。只是,这几个人混得还不如王文木,走进将军府后便都有点拘谨。 人都到齐了,李可及命人在堂外摆了几案,分餐而食。他招呼大家在外面坐好,拍了拍掌,乐声响起来。在音乐的伴奏声中,一队穿粉色衣裙的舞伎涌出,在堂前的空地上赤足跳起舞来。 这是幼薇第一次参加将军级别的宴席。虽然请的都是普通百姓,算起来只有温庭筠官袍加身,但宴会的规格则是照着将军级规格办的。桌上摆的都是美酒佳肴,还有歌舞乐队。 酒过三巡,忽有仆人报道:“圣人送来生日贺礼。” 众人停下杯箸,就见进来几个侍女,每个侍女手里都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皇帝赏赐的宝物。最前面的侍女托盘里是一个精美的酒壶,酒壶是银制的,壶身上有九龙雕纹,另镶有红色的珠宝,一眼看去,流光溢彩,精美异常。酒壶的前面,整齐地摆放着六个精致小杯,杯身亦雕刻有繁复花纹。 李可及让管家把珠宝送进府库登记,最前面的美酒则留下来与大家一起喝。 皇帝的赏赐,能喝上一口都是莫大的荣幸啊。众人兴奋面期待。 银制的酒杯摆好,酒壶斜倾,然而想象中的琼浆玉液并没有在酒杯中落下轻响。 酒倒不出来,李可及打开酒壶盖查看。然而,壶盖揭开,一粒粒圆润饱满的大珍珠呈现在众人面前!原来这酒壶里装的不是酒而是珍珠,难怪倒不出来。 李近仁把酒壶里的珍珠倒在侍女手上的托盘里,只见这些珍珠颗颗晶莹,粒粒圆润,一看就价值不菲! 大家惊叹起来,想不到皇帝这么别出心裁地赏赐东西,可见李可及当真是深受皇恩。 李可及连忙叫管家把酒壶及珍珠送进府库收藏好。 虽然没有吃到皇帝赏赐的好酒,但大家心里头都替李可及高兴,个个向他举杯祝贺。 李可及端起酒杯道:“某少贫寒,后得众人相助,才有今日之恩宠。今日在座各位,都是某要感谢的恩人,谨以此杯表各位当日相携相助之恩。” 李可及说完,一口饮尽杯中酒,以筷箸敲打桌上的杯盘唱道:“星斗稀,钟鼓歇,帘外晓莺残月。兰露重,柳风斜,满庭堆落花。虚阁上,倚阑望,还似去年惆怅。春欲暮,思无穷,旧欢如梦中。” 这是温庭筠写的《更漏子》,李可及把它谱成了曲,一边唱,一边用筷子敲打杯盘。温庭筠起身,拿出他须臾不离身的玉笛吹奏起来。 歌声凄凉婉转,在这喜庆的日子里,人人脸上现出愁容,而唱歌的李可及更是声音沙哑,戚戚悲伤,眼中忧郁迷离。 一曲唱完,李可及从席上下来,向温庭筠抱手行礼,“谢先生指导。” 第207章 千秋令 温庭筠托住他的手,引他回桌上,道:“昔日贫寒,今日早已是将军之身,该当欢喜才是,这首词太过惆怅哀悼,此时却是不宜。” 李可及勉强笑道:“我独爱先生之词。” 温庭筠慨然喟叹,不知该如何安慰。 幼薇心知李可及以伶人之身获得皇帝宠爱,其中颇多艰辛不足为外人道,只能借歌抒怀。她站起来道:“大家都是熟人,我就不扭捏作态了,前段时间听了一首歌,歌名叫做《千秋令》,我来给大家唱唱。大家听听就好,全当是为大家喝酒助兴解闷。”说着便开口唱了起来。 征棹溯华夏洪波 九鼎静穆于史册 有三百篇温柔岁月里颠簸 春与秋流离失所 抬眼处接天战火 但凭清风肝胆走万仞绝壑 令他御宇扬威制六合 令他涸泽斩白蛇 令他昆阳策马勇挥戈 令他铜雀掷豪奢 天纵少年总该 倚竹畅饮好云烟 风华羡尽俗人眼 兰亭曲水漫漫 古今俯仰无愧欠 世事万变唯胸怀旷远 金柝声浪迹北漠 烟雨梦顶礼南佛 玉树庭花飞雪都看惯离合 骏马腾长安春色 健毫饮重彩浓墨 哪一句长恨歌非大唐气魄 令他隽永词阕泣山河 令他陈桥黄袍着 令他诉丹心精忠报国 令他草莽登御座 皓月长天伴我 翻阅红尘寂寞言 铁马金戈颤指尖 我痴我癫傲骨 奉送寒夜燃烈焰 平生所愿敢为天下先 沧海桑田多少浮沉 才足以铭镌 千秋星河悬鬓边 我悲我恋亦有 满腔赤诚为利剑 春风比肩何惧向人间 皓月长天伴我 翻阅红尘寂寞言 铁马金戈颤指尖 我痴我癫傲骨 奉送寒夜燃烈焰 平生所愿敢为天下先 沧海桑田多少浮沉 才足以铭镌 千秋星河悬鬓边 我悲我恋亦有 满腔赤诚为利剑 春风比肩何惧向人间 歌声一停,黄巢带头鼓掌叫道:“好个平生所愿敢为天下人先,唱出了多少有志男儿的心声。” 鼓完掌后他低声问幼薇,“你前面所唱的词我都能理解,但是,'陈桥黄袍着'指的是哪个人物,恕我读书不精,还请小娘子指教一二。” 陈桥黄袍着指的是赵匡胤陈桥兵变这件事。周世宗柴荣死,七岁的恭帝即位。殿前都点检、归德军节度使赵匡胤,与禁军高级将领石守信、王审琦等结义兄弟掌握了军权。翌年正月初,传闻契丹兵将南下攻周,宰相范质等未辨真伪,急遣赵匡胤统率诸军北上御敌。周军行至陈桥驿,赵匡义(赵匡胤之弟)和赵普等密谋策划,发动兵变,众将以黄袍加在赵匡胤身上,拥立他为皇帝。随后,赵匡胤率军回师开封,京城守将石守信、王审琦开城迎接赵匡胤入城,胁迫周恭帝禅位。赵匡胤即位后,改国号宋,仍定都开封。史称这一事件为“陈桥兵变”。 这是宋朝的事,黄巢等人哪里知道呢,故把从古至今黄袍加身的皇帝都想了一遍,也没能与陈桥扯上关系,其他诸如精忠报国,草莽登御座还能勉强对上。 幼薇笑道:“只是唱个歌而已,有时为了凑字随意加的,你就当黄袍加身好了。” 黄巢点了点头,“哦”了一声。 正在这时,一个高大帅气,脸上稚气未脱的大男孩走了进来,他先是向李可及道贺并呈上贺礼,然后又向温庭筠行礼,恭敬地称温庭筠老师。 这人正是陈韪,幼薇生日那天,温庭筠展示了高超的吹奏艺术,陈韪也展示了他良好的音乐天赋,两人惺惺相惜,遂成师友。 陈韪说是小郎君韦保衡派他来向李可及将军祝贺生辰的。韦保衡竟然跟李可及关系好,这是大家始料未及的。 “小郎君怎么没来?”幼薇问陈韪道。 陈韪回道:“刚报完考,小郎君被严令在家温书。” 想到韦保衡不得出门在家上蹿下跳的样子,幼薇抿嘴笑了起来,“哎,我知道了,待我写一首诗给他。” 李可及连忙命仆人送来笔墨纸砚,幼薇略一思索,提笔写道: “吾州唐子他州无,闭户偏读家藏书。志气颇闻已山立,神仙固自多楼居。 终日坐忘对燕几,有时出游骑蹇驴。人生如此自可尔,勿羡新贵高门闾。” 写完之后对着纸上的墨渍吹了吹,待它干透,折成千纸鹤递给陈韪道:“你把这个交给他。” 不管幼薇写了什么,只要是幼薇写的,小郎君看到都会非常高兴。陈韪哪敢怠慢,连忙双手接过,小心地收进怀里,拱手向大家告辞。 李可及哪能让他如此离开,拉着他喝了几杯酒,又让吃了肉菜,方才放手让他离开。 “能屈能伸,行事有礼有节,韦保衡的这个书僮比他强。”黄巢在陈韪离开后说道。 李可及咳一声道:“来,大家一起喝酒,平时我被拘在宫里,也只有今日,才能跟大家痛快喝几杯……” 一语未了,却见仆人急忙忙走进来,在李可及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李可及惊讶地问:“什么,你可看清了?” “千真万确,现在只怕已经进门了。” 李可及只来得及跟大家说了声“稍等”,就跟着仆人跑出门了。 来者是谁? 众人一边喝酒,一边翘首以待。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女童声传来,“终于有机会参观一下你的府邸了。” 幼薇眨了眨眼,这声音很熟悉啊。黄巢向幼薇望过来,他还不敢肯定这女童声是否听过,幼薇向他点了点头。 黄巢“艹”了一声,“这还真是哪儿哪儿都有她啊。” 幼薇笑道:“你别这样说人家,挺可爱一小姑娘。” 黄巢道:“我对她有心理阴影。”动不动就让幼薇离开他,可不得让人有心理阴影吗? 幼薇掩嘴而笑。 正在这时,门口进来一个穿青衫的小男孩,不,不是男孩,是小丫头。她穿着一身合体的青色长衫,腰中系一玉带,头发用玉冠束在头顶,看起来妥妥的一个男孩。 但幼薇还是第一眼就认出她来——李梅灵,竟然在李可及的府邸看到她! 李梅灵双手负在背后,迈着四方步,雄纠纠气昂昂地走进来。李可及恭敬地走在她身后,脸上是宠溺的表情。 皇家郡主嘛,李可及又常年出入皇宫,认识她很正常。 第208章 见到她就想揍她 李梅灵一进门眼睛就落在幼薇身上,那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顿时精亮起来,她很快暴露出本性,朝幼薇飞扑过去。 “陌上飞,啊,太好了,你真的在这里。我向阿耶求了好多回,才终于有了这次出来的机会,你一定要陪我好好玩一玩。” 幼薇手里拿着酒杯呢,见她飞扑过来,连忙把杯子筷子放下,做好准备,任由她扑在自己怀里。李梅灵这一扑可不轻,幼薇差点一个倒仰,还好黄巢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哎哟,你可别闪了我的腰。”幼薇叫道。 黄巢斥道:“臭丫头,你就不能好好的,毛手毛脚的,看将来谁要你?” 李梅灵站起身来,双手往腰上一叉,对黄巢凶道:“我嫁谁关你什么事?我告诉你,我不但嫁得出去,我还要嫁全天下最优秀的男人。” “是吗?你这疯婆子,谁会要你?” 不得不说,黄巢每次遇到李梅灵,都想揍她一顿,这孩子不知谁家的,看着挺烦人。关键是,她老霸占着幼薇,占据了原本属于他的时间,真是该揍。 黄巢心里有些冒火,说话也毫不客气。 李梅灵也生气了,扬着小拳头,气恨恨道:“你管我嫁谁,反正我又不嫁给你,粗鲁,没文化,一身铜臭味。” 黄巢最恨别人说他一身铜臭味。他出身商家,从小家里富裕,最恨的就是别人用“士农工商”来贬低他,他拼命读书,就是想要一个士的身份,进阶官场,驰骋当世。现在李梅灵竟然直戳他的痛处,黄巢气得额上青筋直跳。 眼见着一场争执就要爆发,李可及连忙道:“各位,各位,能否看在在下的面子上少说两句。”说着他双手合十对着黄巢和李梅灵拜了几下。 李梅灵双手抱胸“哼”了一声,脑袋扭到一边,不看黄巢,但也不再说话。 幼薇笑着对大家说:“这两个就是天生的冤家,见面就吵。” 李梅灵回过头来道:“我才不跟他做冤家呢。” “哈,不是冤家吗?” “阿娘说,她跟阿耶是冤家,我才不跟他是冤家。”小女孩对黄巢仰了仰脖子,一副看不上他的样子。 黄巢端起酒杯喝酒,李可及怕再次开吵,连忙向他敬酒。 王文木站起身来,端着酒杯面向众人,道:“我们当初一起长大,只有阿及最有出息,这杯酒我要敬他,一是表示祝贺,二是号召大家向他看齐,来,阿及,哦,不,从今往后我们要称你李将军,来,李将军,走一个。” 李可及摇了摇头,唇往上弯了弯,举杯和王文木相碰,道:“叫阿及我觉得亲切,叫李将军,太生分了,我不喜欢。来,大家一起,一起走一个,为了我们的友谊。”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幼薇举了举杯,抿了一小口酒。她刚坐下,李梅灵便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幼薇笑了起来,眼睛不经意地落在黄巢身上,黄巢几乎可以肯定,小丫头刚刚在幼薇耳边说的一定不是一句好话。但他一个大男人,岂能跟个小丫头片子见识,遂只装不知道。 这酒一直喝到下午方散,幼薇三人告辞时,李梅灵坚决要跟幼薇走。李可及不放心,只好跟着马车一路到了幼薇家。 王文木回到家里,朱大婶告诉他,说朝廷发来征兵文书。王文木拿起文书,却发现这次征兵的人数比以往要多得多。 “事情是不是难办?”朱大婶问道。 王文木一手扶在眉骨处,沉吟片刻后道:“倒不是难办,我大唐男儿向来崇尚建功立业,拿着这文书只要在坊里详细说明情况,一定有人积极响应。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在大唐初建时,国力强盛,无论你跟谁打,可能也就是端着枪巡视一番,那些夷人远远地就被吓跑了。仗打赢了,还有军功封赏,瞬间从平民跃升为官家。是以人人争命。” “如今我国国力衰微,外有周边小国不时侵扰边疆,内有各方势力扯大旗兴兵作乱。马革裹尸、为国捐躯说起来荣耀,可是,国衰兵弱,敌强我弱,出去打仗往往有去无回。再说到封赏,如今国库空虚,灾荒连年,皇帝拿什么封赏?我作为亲仁坊的坊正,怎么忍心让自己的坊民去参加这样有去无回的战争?” 朱大婶问:“那你准备怎么办?总不能拖着不交名单吧。” “过一天算一天吧。”王文木叹道,“她呢,在哪里?”王文木口中的她自然指妻子陈清莲。 “还在房里睡觉呢。”朱大婶微微皱眉,对王文木道,“有时间多带你媳妇儿出去走走,我看她越来越懒怠了,这样对胎儿不好。” “娘,我们昨天才去了蓝田,走了一天路呢。再说了,大夫说了,怀孕后会睡得多一些。” “大夫还说了,体重不能增长过快。” 对于王文木的相护,朱大婶是不满的,但也无可奈何。 王文木走进厢房,陈清莲刚好睡醒,惺惺然地睁开眼睛,想要起身,王文木连忙过去帮忙。 “不用不用,我能起来。”陈清莲拒绝道。 “虽说能起来,但也很费劲了吧。今天娘还说了,让我带你多去散步,你看你这段时间体重增长得多快,完全超过了大夫的规定。”王文木一边扶妻子下床,一边抱怨道。 陈清莲委屈道:“胃口好什么办法?要不,下次吃饭的时候你约束我一下。” 王文木哪里忍心约束,遂道:“算了算了,能吃是福,我也不能在这方面拘着你,到时回娘家还说我们不让你吃饱。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说着掏出一个宝盒,在陈清莲面前晃了晃。 “什么呀,神神秘秘的?”陈清莲抿着嘴笑,伸手接过宝盒,打开,只见里面躺着一支银镏金凤簪,上面的凤凰工艺精湛,雕饰秀雅,令人叫绝。 “怎么样?”王文木得意地问。 “你从哪里弄来这么精美的饰品?”陈清莲把金簪取出来问道。 第209章 把公主当傻子一样 王文木拿过金簪,替陈清莲插在发间,端详了一会儿道:“我媳妇漂亮!” 陈清莲伸手抚了抚发,脸上一片娇羞,王文木在她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陈清莲推她,“去去,问你话呢。” “是李可及回的礼。你不知道,今天摆出来的那场面,啧啧!”王文木仰身躺在陈清莲身边,“虽然他自己好像很抑郁,觉得那些文官大臣都看不起他。但是我还是很羡慕,那是我一辈子都没法企及的高度。我今天应该把你也带上,看看那场面,让你也见识见识。” 陈清莲手落在丈夫的发上,“你上次念了一句什么诗,天生、天生……”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王文木替她补充完整,翻身坐起,头贴在妻子的腹部,“看看我儿子,今天有没有调皮?嗨,臭小子,你阿耶没法完成的心愿,就交给你啦,记得了。” “他哪里懂这些。”陈清莲娇嗔道。 “没关系,从小给他说到大,他就知道发愤图强了。”虽然有些失意,但夫妻俩说着话,也算是其乐融融了。 从李可及家出来后,幼薇便催黄巢回去读书。黄巢无奈,加之幼薇被搅屎棍李梅灵缠着,他想单独与幼薇相处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还有一根大搅屎棍李可及立在旁边,黄巢颇有些怨念地看着幼薇。 幼薇无奈道:“你想怎样?” 黄巢抿唇道:“你今天给韦保衡写了什么?” 幼薇没想到临别时黄巢还记着这个,便道:“一首诗而已。” 黄巢醋意大发,“你给他写诗?你都从来没跟我写过。” 幼薇哭笑不得,这像是一个八尺身高的大男人说的话吗?但是黄巢那眼神委屈又幽怨,幼薇都不忍心起来。 “好啦,以后我也时不时给你写诗好吧。” 黄巢这才笑了,挥手向幼薇告别。 李梅灵来到幼薇家,缠着要看她画的漫画,幼薇前面的漫画已经送到三水小牍去印刷了,手里只有一部以陈世美潘金莲为底本的书,被李梅灵缠得没法,便拿了出来。 “才画了一部分。” “没关系,只要是姐姐画的,我都喜欢。” 李梅灵抱着一堆稿纸,看见上面画的哥哥神仙一般,一下就来了兴趣。她小孩子,故事内容不大关心,就是喜欢看里面的画。 但漫画嘛,画也能传达内容,当她看到里面的哥哥跟公主结婚时,便不满起来,责问幼薇道:“他不是跟前面的姐姐结了婚吗?怎么能娶别人呢?而且还是个公主,这不合理!” 幼薇解释说公主不知道他在家里娶了亲。 李梅灵气呼呼地问:“你以为公主都是傻子吗?被人骗得团团转!” 幼薇觉得她这气来得有些莫名其妙,道:“一个故事而已,你为什么这么生气呢?我又不是在写你!” 话是这样说,李梅灵还是很生气。 幼薇无法,道:“你要是不喜欢看,我可以带你去外面玩。” 李可及坐在外面正堂,鱼娘子给他倒了一杯水,有些局促地站在他下首。 李可及道:“大娘若有别的事便去忙吧,我是幼薇的朋友,不用跟我客气。” 鱼娘子试探着问:“听说你每天都陪在皇帝身边?皇帝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很威严?” 李可及怔了一下,笑道:“皇帝也不是大家想的那样,他也要穿衣吃饭,普通人要做的事他也要做。只是他处的位置不同而已。” 鱼娘子点了点头,正待再问,就见李梅灵气呼呼地走了出来,李可及连忙站起来低声问:“小祖宗,你怎么了?” 幼薇跟在后面,对李可及道:“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生气,我只是画了几张画而已,跟她又没有关系,她看了就气呼呼的。” 李梅灵指着幼薇控诉道:“她在漫画里把公主当成傻子一样。” “就算这样,也就是一个故事而已,你又不是漫画里的那个公主,你生气什么?” 李梅灵一下子哑口无言。 李可及道:“要不我们回去吧?回去得太晚你阿耶又要生气。” “他知道我跟你在一起怎么会生气?”李梅灵嘟着嘴,还是很不高兴。 幼薇觉得她矫情,不想理她。 鱼娘子道:“幼薇啊,这么小的孩子你哄哄她嘛。来,孩子,你想吃什么啊,大娘帮你做好不好?” “不要,你做的又不好吃。”李梅灵直接拒绝。 幼薇差点被她气笑了,“上次是谁夸我娘做的面好吃的,现在倒挑三拣四起来。阿娘,别理她,她今天抽疯了。” 李梅灵反驳道:“才不是,分明你讨厌。” “好好,我讨厌,我是天底下最讨厌的人好吧,快快,跟着李将军回去吧,免得阿耶阿娘在家担心。” 李梅灵终于被李可及哄回去了,幼薇松了口气。那丫头倔起来跟头驴似的,什么都跟你犟,偏偏她还不想回去,就坐在正堂里跟你生闷气。 幼薇没有那么好的耐心,说得几句就烦了。是李可及在那里好说呆说,才终于说走了李梅灵。 走的时候,李梅灵又走过来看着幼薇道:“陌上飞,我还是喜欢你的,只是不喜欢你今天给我看的那个故事而已。” 幼薇没奈何,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道:“好吧,阿姐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李梅灵被李可及带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幼薇都觉得,自己不该跟一个小娃娃置气。 “哪里来的娃娃,脾气还真是倔。”鱼娘子在李梅灵走后道,说完她大叫一声道,“哎呀,忘了一件事了。” 幼薇从来没见过母亲如此失态过,问道:“你忘了什么事情?” “啊,没有,我去洗衣服。”鱼娘子眸光闪烁,就要从幼薇身边溜开。 幼薇道:“外面天色将晚,娘洗的衣服正挂在廊下。我看娘是想求李可及帮父亲在皇帝面前说话谋个职位吧?” 鱼娘子站定,转身看着幼薇。 幼薇继续道:“阿娘昨天老打听李可及在皇帝面前说不说得上话,我就知道娘存了这个心思,可是李可及就算是皇帝宠爱的人,他也不能在皇帝面前胡乱说话。” 第210章 蠢蠢欲动 “你这孩子,举荐个人怎么算是胡乱说话,我听你阿耶说了,只要有贵人说一句话,他就可以当官了。幼薇,阿耶年纪大了,看着他年年报考,年年落选,阿娘看着心痛。” 幼薇叹道:“阿娘,举荐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尤其是向皇帝举荐,若被举荐人一个不好,举荐人是要负责任的。” “幼薇,你帮帮阿耶吧。”鱼娘子恳求道。 幼薇蹙眉,后退几步看着鱼娘子愁苦的脸道:“阿娘,我有什么能力能帮到阿耶?” “你、你有那么多高官朋友,你想办法肯定能帮阿耶的。”鱼娘子抬起头来,眼睛晶亮有神,看着幼薇。 幼薇不看她,收敛起脸上的神色,严肃说:“阿娘,你高估我了,我没有那么大的能力。你和耶耶若是想在家养老,什么都不干,大不了我想办法去外面拼命挣钱。其他的,恕女儿无能。” 鱼娘子看着幼薇叹道:“我去做晚饭,你耶耶今天去报考,说好晚上回来吃饭。” “哦。”幼薇默默退开去,心里想着这是不是她跟父母的又一次交锋,也不知道鱼娘子会怎么想她这个女儿。 算了,管不了了。 想是这么想,但是一种忧伤的情绪还是弥漫上了心头。这种情绪,每个青春期的男女都有,因为前路迷茫,前尘未定,所以忧郁迷茫彷徨。作为学心理学的幼薇虽然清楚这一点,但也无法控制情绪来临时心里的那种忧伤。 这就好比得抑郁症的人,明明知道自己病了,却还是受心里冒出来的想法驱使,甚至纵身一跃,结束自己的生命。 鱼娘子做好晚餐,鱼秀才还没有回来,等了一会儿,便来敲幼薇的门,“你耶耶可能不回来了,我们娘俩先吃吧。” 幼薇打开门走出来,坐到桌前,鱼娘子把一碗饺子端到她面前,道:“怎么看起来无精打采的?是不是生病了?” 幼薇摇头,“阿娘,我没事。” 看着幼薇筷子在碗里搅啊搅,就是没吃进一口,鱼娘子迟疑道:“是不是阿娘的话让你感到了压力?不管你怎么做,娘都不会怪你,你阿耶也是。” 幼薇抬眼看着鱼娘子,心里升起一丝感动,点头道:“阿娘,我明白了。” “吃吧,吃了早点睡,画画也不要画到太晚。” 不得不说,鱼娘子的话让幼薇振作了一点,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活出自己的精彩。 韦保衡正在书房里读书,其实一颗心早已经飞到外面去了,嘴上读着,却没有一个字装进脑袋。 他想着陈韪怎么还没回来呢?幼薇应该也去了吧,以他对李可及的了解,肯定会请幼薇,还有王文木。幼薇……韦保衡看着窗前伸出来的芭蕉叶发呆,连嘴里的读书声都停了。 陈韪把马关在马厩里,从那边过来要经过花园,韦保衡的书房有一面就对着这个花园,读书时打开窗户可以欣赏到花园里的美景,韦保衡最喜欢坐在这一面看书。 陈韪经过花园时一抬头果然就看到韦保衡端着一本书站在窗边发呆。 “小郎君,鱼家小娘子写了字给你。” “幼薇写了字给我,快拿来给我看看!”韦保衡高兴地向陈韪招手。 于是,陈韪没来得及进屋,就站在窗户外,把幼薇折的千纸鹤从怀里拿出来,递到韦保衡手里。 “你说她在里面写了什么?”韦保衡拿着千纸鹤看了又看,有点舍不得拆开的样子。 “郎君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韦保衡哈哈大笑,“对对,我这是傻了吧,可是她折得这么好,我有点舍不得拆开。” 陈韪低下头,不说话。心里想着,他家小郎君对鱼家小娘子还真是……有点痴呢。 韦保衡小心翼翼地打开千纸鹤,就看到幼薇如行云流水般的一手好字,是一首七言律诗。 韦保衡忍不住大声念道:“吾州唐子他州无,闭户偏读家藏书。志气颇闻已山立,神仙固自多楼居。终日坐忘对燕几,有时出游骑蹇驴。人生如此自可尔,勿羡新贵高门闾。” 陈韪问道:“小郎,诗里写了什么啊?” “写得好。”一声大喝直接盖过了陈韪的声音,屋内的韦保衡听到这声暴喝,忙不迭地把纸揣进怀里,举起手里的书,眼角余光瞟到门口露出的一段紫色袍角。 韦悫从门外走进来,问道:“刚才那首诗是谁写的?” 韦保衡不敢抬眼看父亲,嚅嗫道:“一个朋友写的。” 韦悫看他那个样子就生气,抽喉咙喊道:“哪个朋友写的?以你的水平写得出来吗?” “鱼、鱼幼薇写的。”韦保衡眨着眼睛小声说道。 韦悫背着手,挺着肚子问道:“那个有名的诗童鱼幼薇?” “也是上次在湖边你看到的那个女孩。”韦保衡突然想到幼薇说过的话,说父亲的威严是装出来的,只要他嘻嘻哈哈地说话,父亲就装不出来了,他生出试一试的想法。 韦保衡鼓了鼓勇气,心说,为了幼薇拼了。他突然转身笑嘻嘻道:“阿耶,上次的女孩你觉得怎么样?刚才的诗就是她写给我的呢。” 韦悫看了看韦保衡,虽然这种笑嘻嘻的样子他也不喜欢,但总比萎靡不振或者猥琐好,他挺了挺肚子道:“还可以,只是也未免太大胆了些。” 说了这话,韦悫就转身出了门,不过一瞬间,就消失了踪影。 韦保衡瞠着眼,过了一会儿,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她说对了,今天父亲竟然没有骂我,阿韪,你在哪儿?” 窗外哪还有陈韪的身影,但韦保衡一声唤,没过多久,陈韪就出现在窗外,“小郎君,你找小的。” 韦保衡趴在窗台上,低声道:“你说过一段时间,我求父亲做主,他会不会同意?” 陈韪秒懂他的意思,却不知道怎么回答。韦保衡拿书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你个笨蛋,就知道你想不出来。” 韦保衡笑嘻嘻的,陈韪抱着被打的脑袋嘟囔道:“小郎君要是没事,小的下去了。” “走吧走吧。”韦保衡挥着书,很快关了窗,坐在书桌前,从怀里拿出幼薇写的诗看了又看,仿照原来的样子重新折回千纸鹤,小心地夹到书里。 韦保衡那颗春水泛滥的心蠢蠢欲动,一个声音反复说道:“不管怎样,你一定是我的。” 第211章 要抱大孙子 再说李近仁,他心急如焚,恨不能生出一对对翅膀来,立刻飞回家。因此,他催车者催得厉害,车者只得把这个落实在马鞭子上,鞭子一下又一下地重重地落在马身上。 可怜那马,明明已在全力奔跑,却还要不停吃鞭子。 一路上,除了吃饭就在赶路,夜晚也不得休息,车者支撑不住了,要求休息一会儿,正好阿陌追了上来,于是车者上车睡觉,阿陌驾车。 然后,两人开始轮流驾车赶路。过去的官道虽然也宽敞,但夜晚没灯,马车走在路上,危险重重,稍有不慎,都有可能把车翻到路边的沟里。特别是走山路的时候,一个不慎,可能是车毁人亡啊。 但李近仁顾不得那么多,经过几天的奔波终于赶到扬州。刚到大门口,李近仁就从车上跳下来,一边走一边问:“我娘怎么样了?” 没有人回答他,李近仁看门阍,门阍是一个老仆人,还没到眼昏耳聋的地步,他的话自然听得一清二楚,此时也正抬眼看他。 “啊,大郎回来了,老夫人天天盼你回呢。”他脸上笑着,一双老眼带着欣喜之情打量着李近仁,哪有半丝老夫人病重欲去的悲痛表情。 此时,一个怀疑的声音在李近仁心头萦绕,他问门阍:“我娘身体可好?” 门阍连忙回道:“老夫人身体好着呢,就是每天盼你回来,盼得眼睛都长了。” 话到这里,李近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回头看了看跟在身后的五叔,还有累得脱形的阿陌和原车者,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五叔连忙道:“老夫人没病就好,大郎,还不快进去看看你母亲。” 李近仁抬步走进院里,正巧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芸姐儿从前院经过,看到李近仁,喜得大叫道:“快来人啊,大郎回来了。” 她一声吼,里里外外顿时出来不少人,老夫人在另一个丫头麦芽儿的陪侍下也出了集言堂,看见李近仁,快走几步过来,拉了李近仁的手道:“我儿可算回来了,快快,快进屋里歇歇,累不累?我让人煮点吃的,吃完好好休息。” 完全没有提她写信说生病垂危之事。 李近仁搀扶着母亲,脸上笑着,道:“阿娘,吃饭的事先放一边,儿子好久没跟你说心里话了,不如我们先进集言堂说说心里话吧。” 杨老夫人哪里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呢,抓着他的手抢先道:“阿娘身体健康,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 “确实很好,阿娘不知道,接到你的信,我和五叔只用了几天的时间就赶到这里,原本十几二十天的路程却这么快回来,阿娘知道我们是怎么办到的吗?”李近仁脸上还是笑着,眼里却没有笑意。 杨老夫人回头,看到五叔,点了点头道:“原来五叔也回来了,这一路辛苦你们了。” 五叔道:“老嫂子,身体健康就好,不过老嫂子也不该拿自己的健康开玩笑,毕竟大郎的父亲……他心里苦,老嫂子该体谅孩子才是。” 杨老夫人讪讪笑道:“我这不是焦心吗?五叔也知道他父亲过世了,他这么大年纪了,还不结婚,我在家给他议了亲,催他回来他一直不回,不用点方法,明年我哪里能够抱上大孙子?” 五叔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老嫂子说得没错,大郎是该娶妻生子了。”五叔说这话时眼睛看着李近仁,在京城,他刚知道这个大侄子对一位小娘子出手大方,大侄子只怕未必会听他娘的话。 果然,李近仁接口道:“阿娘,你怎么能趁我不在替我订亲呢?” 众人进了集言堂,这是李近仁父亲在的时候议事的地方,李家家大业大,集言堂里摆放了不少桌椅。 杨老夫人吩咐大家先坐,又让侍女去煮茶端点心。堂前摆着两把太师椅,老夫人在其中一把坐了。李近仁和五叔坐在下首。 不过片刻,茗茶点心端了上来。 老夫人道:“正好,五叔也在,我们就谈谈订婚这事,看为娘该不该?” 李近仁起身道:“阿娘,儿子赶了几天的路,几天来,未曾安稳地睡过一觉,现在累极困极,想先好好睡一觉再谈。” 不等杨老夫人开口说话,李近仁抱拳行礼很快就带着他的近侍阿陌退了出去。杨老夫人干瞪着眼,等李近仁走后,她才开口问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啊?” 五叔也起身道:“说来,我也是连赶了几天的路,没睡个囫囵觉,老嫂子,那兄弟也先告辞了。”说着,带了车者从堂上退了出去。 转眼,杨老夫人身边就只剩下一堆奴仆。大丫头芸姐儿极有眼色,道:“夫人,大郎他们连赶了几天路,钢筋铁骨也累散架了,就让他们先休息一天,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杨老夫人还是不开心,芸姐儿便让麦芽儿、八角等人为老夫人捶腿捶背,一边在旁边开解劝慰。老夫人想想,反正人已经到家,就慢慢来吧,总要让他尽快结婚才好。 李近仁回到自己的房间,房子里很整洁,还残留着淡淡的熏香味,显然,老夫人料到他这段时间会回来,让侍女好好打扫过房间。阿陌为他铺床,李近仁坐在床边,撑着额头,问:“阿陌,你说这个局怎么解?” 阿陌铺好被子,随侍身边,道:“郎君就如了老夫人的意呗,毕竟年龄也不小了。” 李近仁抬眼看他,眼神不满,阿陌笑了一下,“郎君聪明之人,说不定早有想法,又何必来问阿陌?” 李近仁叹道:“办法倒是有,但退婚这样的事不应该我来提,而且,退了这门亲事,老夫人再订一门亲怎么办?我得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让她插手不了我的婚姻。” “郎君有何办法?说来听听。” 李近仁对阿陌招了招手,阿陌俯身过去,李近仁在他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阵,阿陌脸色变得不大好,道:“这样会不会对自己太狠了点?而且,你这样做,人家未必就……” 第212章 我的事我做主 李近仁摆手,“我这样做也不全是为了某个人,我只是想要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你想想,阿陌,我走到今天这一步,等了这么多年,最后婚姻大事还被人拿捏住,我算什么?虽然那是我娘,但就算是我娘也不行,我不允许。” “好吧,只是……这等于自断后路,消息一旦传播开来,郎君想娶妻可就难了。” “我的事我做主,你只管照做就是,我要好好睡一觉,你也去好好睡一觉,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阿陌退了出去,小心地关好门,偷偷地从后门溜出去,现在,他要去办主子交给他的事情了。 第二天早上,秋高气爽,杨老夫人想着要跟儿子好好谈一谈,让丫鬟婆子们早早地起床给她倒饬,说是要让自己看起来正式威严一点,这样才能震慑说服儿子。 这边老夫人打发婆子去请大郎,另一边,大郎的随侍阿陌走过来向老夫人报告情况,两人在走廊相遇。 婆子道:“老夫人请大郎到堂上说话。” 阿陌道:“大郎病了,我正要向老夫人报告,你与我一起去吧。” 婆子于是半路折回,与阿陌一起走进集言堂。老夫人见只有阿陌跟来,便问:“大郎呢?怎么只打发你过来?” 阿陌禀道:“老夫人,大郎病了,阿陌正要去请大夫。” 杨老夫人立时站了起来,“你说什么,明德他……他怎么会病了呢?他一向身体好。” 阿陌摇头叹息,“老夫人去看看主子吧,连续六天日夜不休地赶路,唉,病得不轻。”实话说,阿陌真的不是一个好演员,那话说出来,声音平平,没有高低起伏,就像在念一段台词。 但老夫人已经急坏了,哪里去分辩他说话的语气和态度,脚跟脚地去了李近仁的住处——景仁苑。 景仁苑从前院往后要走出好远才到,因为李近仁喜静,选的院落离前院最远。远离喧嚣,让他有更多的时间去沉淀和思考,这也养成了他不同于一般人的性格和行事方式。 老太太颠颠地走过去,景仁苑一片宁静,只有风吹叶落的沙沙声。她向里面急走,手扶着大丫鬟芸姐儿,心里已经后悔不迭。 芸姐儿看老太太手抓得紧,安慰她道:“大郎平素身体好得很,就算一时累倒,也会很快好起来。” 金哥儿凑上前道:“老夫人,大郎这院子里太过安静了,正好这几天大郎身体不好,就让金哥儿留下来照顾他吧。” 芸姐儿在金哥儿手上拧了一把,“这小妞子,你那点子心思也敢在这时候说,没见老夫人急的什么似的。” 老夫人本来是急的,被这两个丫鬟一打岔,也没那么急了,道:“金哥儿和麦芽儿两人都留下来服侍大郎。” 麦芽儿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长得清纯可爱,相比于金哥儿,老夫人更中意麦芽儿。几次三番想把麦芽儿拨过去服侍儿子,无奈他死活不同意。杨老夫人此时说出这样一句话,众人哪有不明白的。 麦芽儿红了脸,怯怯道:“郎君……只怕不同意。” “他敢!”杨老夫人霸气回道。 一行人走进李近仁的寝房,就见帐帘低垂,一个人影背对她们弓身躺在床上。 “明德,大郎,你怎么样了?是不是病了?”杨老夫人喊道,床上身形一动不动。 芸姐儿和金哥儿把帐帘拉开,挂在银钩上。李近仁身上搭着一床薄被,只盖住腰部,雪白的中衣露出来。 杨老夫人探身过去,伸手摸向儿子的额头,滚烫的体温通过指腹传递过来,杨老夫人吓了一跳,把李近仁的身子扳过来,“大郎,你看看娘,可别吓娘。” 李近仁这会儿真是烧糊涂了,迷糊地睁开双眼,看到母亲惶急的脸,他竭力安慰道:“阿娘,别急,我很快好起来。”因为烧得厉害,他喉咙干涩沙哑。 “你别说话,快,去叫大夫来。”老夫人道。 芸姐儿道:“阿陌已经去叫大夫了。” 这时,麦芽儿端来一碗水,站在旁边道:“老夫人,喂郎君喝口水吧,他唇上都起皮了。” 众人看李近仁的嘴唇,果然起了白皮,白皮皴裂,露出里面的红肉,看起来像是嘴唇破裂渗出了血。 杨老夫人夸道:“还是麦芽儿细心,你们几个快把他扶起来。” 芸姐儿带领八角和金哥儿扶起李近仁,麦芽儿则小心地给他喂水,等一碗水喂完,各人都累出一身汗来。 麦芽儿又建议用温水给郎君擦身子,老夫人连忙让人去打温水。李近仁喝完水躺下后便又晕沉沉的了。 温水端来了,水里放着一块毛巾,麦芽儿拧了毛巾要去敷额,老夫人道:“先用温水给他擦身子。” 芸姐儿便让金哥儿和八角把李近仁身上的那件白色中衣扒下来。 李近仁身材挺拔,皮肤白皙,正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标准身材。几个姑娘看着李近仁白皙精瘦的身子,纷纷羞红了脸。 麦芽儿举着毛巾迟迟不动手,金哥儿一把抢了过去,道:“我来擦吧,你拧毛巾。” 金哥儿刚才与芸姐儿,八角一起搬起李近仁的身子,这会儿人正在床上,由她擦拭确实更方便一些。 麦芽儿于是点头退开两步道:“好。” 阿陌带着大夫进来时,就看见老夫人身边的三个丫鬟坐在李近仁的床上,另一个站在床边,李近仁上身的衣服被扒得精光,白皙的胸特别惹眼。 阿陌连忙扭开头,郎君这会儿莫不是晕死过去了,否则怎么会允许几个丫鬟如此猥亵他的身体。他不忍看,咳了一声道:“老夫人,大夫来了。” 杨老夫人转过身,看到常常给家里人看病的那个大夫背着医药箱站在阿陌身边,连忙道:“快请。” 三个丫鬟从床上爬起来,穿上鞋子,那个站在床边的小丫鬟红着脸解释道:“我们在给郎君擦身子降温。”说着,顺手把床边的薄被给李近仁搭上去,盖住上半身,又把毛巾折起来搭在李近仁的额上。 这丫头倒细心机灵。 第213章 重病 李近仁额上搭着毛巾,面色潮红,眼睛紧闭。大夫连忙放下医药箱,先扒开眼皮看了看,又为他把脉,责道:“怎么烧得这么厉害?老夫人应该早点请大夫来看。” 杨老夫人急问道:“可有问题?” “这个,得看情况,先吃两服药,明天烧若是降不下来,再来找在下换方子。”大夫索要纸笔开药,杨老夫人连忙命人去拿。 大夫开好药,芸姐儿拿药方找人去抓药,老夫人在房里坐了一会儿,便留下金哥儿和麦芽儿,说是帮忙侍候大郎。 杨老夫人嘱咐麦芽儿但有异常立即来报告,然后带着八角走了。房里只剩下两个丫鬟守在李近仁身边,阿陌默默地退了出去。 他再次偷偷地从后院的角门出去,匆匆来到一个医药堂,走进坐诊大夫的房间问道:“宋大夫,情况跟你说的不一样啊。” 宋大夫微胖,圆脸,白面无须,他抬起眼来看阿陌,问道:“你家主子怎么样了?” 阿陌道:“症状比你说的可严重多了,郎君直接晕睡过去了。” 宋大夫起身道:“那你得带我去看看。” 阿陌犹豫了一阵,大白天的,带个人进去自然不方便,而且,房里还守着两个丫鬟呢。但是事关重大,他也不能放任郎君的生命不管。想了一阵道:“宋大夫跟我来吧,只是不能让府里人发现你。” 宋大夫与李近仁关系好,点头同意了。 阿陌带着宋大夫从角门进去。因为李近仁的院落离主院远,离角门近,一路上倒是没有碰到其他人,很顺利地进了景仁苑。 阿陌让宋大夫等在外面,自己先进房去。果然,麦芽儿和金哥儿还守在床边,金哥儿撑腮看着床上的人,麦芽儿则忙着把额头上的布巾拿下来放进盆里,拧水,再敷额上。 阿陌道:“两位姐姐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我有点事儿。” 金哥儿道:“老夫人说了,要我们在跟前守着。” 麦芽儿倒是没说什么吧,端着盆子出去了。 阿陌没办法,一手刀把金哥儿劈晕过去,嘀咕道:“真是个麻烦精。” 宋大夫走进来,给李近仁把了脉,道:“没有大问题,只是身子太虚,比预想的要严重很多而已。” “就这样?” “就这样。” 宋大夫要走,迎面一个丫头撞进来,见是陌生人,她张嘴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在郎君的房里?” 进来的正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芸姐儿。芸姐儿稳重,胆大,心细,很得老夫人看重。 阿陌心道:“这下完了,被大丫鬟知道还不相当于被老夫人知道。” 一念未了,只听宋大夫平静地回道:“我是大夫,也是你家郎君的朋友,郎君病重,小兄弟不放心,叫我过来看看。” 芸姐儿侧身看看李近仁,又看看宋大夫,道:“大夫既然看过了,可以说说情况吗?” 宋大夫道:“身体虚弱,忧思过重,劳累交加,故而病重。好好养着吧。” 芸姐儿连忙对他行礼道谢:“谢大夫,如果只是这样,我马上去跟老夫人说。” “慢着,不如我去跟老夫人说。”宋大夫回头看了眼阿陌,转身跟大丫鬟芸姐儿去了前院集言堂。 老夫人正忧心忡忡的,坐在太师椅里愁眉不展。芸姐儿引宋大夫进门,老夫人抬眼看见,芸姐儿连忙快步走过去道:“老夫人,这位是阿陌新请来的大夫,他有话要跟您说。” 老夫人连忙请坐,并让芸姐儿倒茶。宋大夫在老夫人下手坐定,道:“令郎心有淤积,心气不畅,又忧劳过度,才有今日之病。” 老夫人沉吟不语,家里遭遇不幸,这一年所有人过得都很沉郁。大郎在京城也不知道遭遇了什么,自己这样做,确实是过了。 “请问大夫,我儿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吧?”老夫人捂着心口问道。 “哎。”宋大夫叹了口气,“虽然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怕会有后遗症啊。” 芸姐儿把茶放在宋大夫面前,行礼后来到老夫人身边站定。老夫人听说不会有性命之忧,欣慰不已,但听宋大夫说有后遗症,又不禁疑惑地问道:“会有何后遗症,大夫是否可以明言?” 宋大夫摇手,“这个要等病好之后才知道,在下不敢妄言,令郎身体好的话或许也没有。” 只要没有性命之忧,老夫人就很高兴了,看着芸姐儿道:“从来没听说过发烧会留下后遗症的。” 芸姐儿道:“是的呢,况且大郎身体好,必定不碍事的。” 老夫人便命人拿诊金给宋大夫。 宋大夫推辞不要,道:“在下只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来看一看他,怎能收取诊金。老夫人,在下告辞。”说着,宋大夫向老夫人拱了拱手,然后转身离开。 却说金哥儿醒来,脖子酸痛,用手抚了抚后颈弯,道:“奇怪,我刚才怎么睡过去了?这脖子儿又是怎么回事?” 麦芽儿端了一碗药进来,坐在她旁边轻声道:“你这样趴着睡,身子高头部低,脖子不痛才怪。” 金哥儿道:“也许吧,你手里是刚熬的药吧,来来,我来喂他。” “你小心点,还有点烫。” 李近仁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房里点着几支蜡烛。金哥儿撑腮看着他,见他醒来,连忙放下手起身道:“郎君醒了,我去端碗粥过来,一天未吃东西一定饿坏了吧。” 李近仁闭了闭眼,再睁开,问道:“阿陌呢,让他来吧。” 金哥儿“哦”了一声,慢慢地退出房去。她已经习惯了,大郎从来不让侍女插手他身边的事情,连老夫人给他安排的通房都不要,二十五六了,身边愣是一个女人都没有。金哥儿倒是有野心,但遇到这样一个油盐不进、不贪女色的主子她也没办法。 “你怎么出来了,郎君呢?”麦芽儿又端了一盆温水过来,准备给李近仁换额上的毛巾。 “醒过来了,让我们走呢。”金哥儿嘟了嘟嘴。 “真的!”麦芽儿惊喜道,连忙端水进房间。 第214章 不宜结婚 李近仁闭着眼,脸上的潮红退了,露出白皙的皮肤,额上敷额的毛巾也不见了。麦芽儿转目,看到毛巾放在床头的矮几上。 “郎君,你醒过来了吗?”麦芽儿把水放下,走近床边倾身问道。 李近仁没有睁眼看她,只用沙哑的声音道:“去把阿陌叫来。” 麦芽儿连连点头,脸露喜色道:“好,我这就去叫人,你等着啊。” 说着她就跑了出去,看到金哥儿道:“你在这守着,我去叫人。” 金哥儿抬了抬眼皮,嗤道:“真是傻妞,照顾了这么久,忙里忙外,一醒来就打发我们走,真不明白她有什么傻乐的。” 不一会儿,阿陌来了,老夫人扶着芸姐儿也来了。房子里瞬间嘈杂起来,李近仁皱了皱眉,听见老夫人的声音道,“明德,好点了没有?” “娘,我没事。” “要不要喝点粥?娘叫厨子在火炉子上温了一锅粥,方便你随时取用。” “谢谢娘,我没问题,让阿陌留下来照顾我就可以,其他人都出去吧。娘,我有话要跟你说。” 老夫人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若不是自己操之过急,儿子怎会得此大病?她让丫鬟们全都出去,自己坐在床边问道:“明德,你有什么话要对娘说?” 李近仁示意阿陌扶他起来,阿陌把他扶起来,让他半靠在床上,被子下滑,李近仁睁开眼看自己身上,然后侧头看阿陌。 阿陌嘀咕道:“又不是我脱了你的衣服。” 杨老夫人解释道:“我让丫头们脱的,帮你擦身子。” 李近仁脸色明显变得不好,他抿了抿唇道:“阿娘,我现在身体这样,不适宜结婚。” 杨老夫人道:“婚期暂时未定,自然等你身体好后再结婚。” 李近仁道:“没定婚期就好。”没定婚期,意味着可操作性大。 “聘礼已经送过去了,只等问期了。”问期就是大家商议一个黄道吉日做结婚日期。 “娘,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再说?阿耶才刚过世,守孝需三年。” 杨老夫人道:“当初在灵前我就让大师问过,也可以三个月,我们家情况不一样,守孝也要根据具体情况而定。” 李近仁也知道,这事得慢慢来,不能操之过急,反正也没定婚期,他有的是时间。现在他刚发过烧,身体也虚弱,不如等身体好点再说。 李近仁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杨老夫人呢,一方面是与儿子好久不见,想与他多聊聊,另一方面则是要给他说说新媳妇的事儿,于是道:“这个新妇,是你二舅舅的女儿,年方二八,长得出水芙蓉一般,你也见过,是个品行端方的好孩子。到时她过了门,也就了了你阿娘的心愿了。” 杨老夫人口中的二舅并不是李近仁的亲舅舅,此前李近仁在家时杨老夫人就有这个意思,只是因为各种原因才耽搁到李近仁出去后才订婚。 那丫头李近仁倒是知道,她小时候李近仁也见过几面,没有特别印象,反正跟所有的富家小姐一样,娇养在深闺之中,一派天真浪漫吧。 想到这里,李近仁难免不想到幼薇,那估计就是个野丫头,行事也没什么拘束章法,想到哪里是哪里,但不得不佩服她思路清奇,与众不同。 见儿子不作声,杨老夫人又道:“现在也临近年关了,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在年前完婚,让新妇在我们家过这个年。你们年前结婚,若是有了,我也能在明年年底抱上大孙子。” 杨老夫人要是说点别的,李近仁还能继续不吭声,让她自说自话,但现在不说却是不行了。于是他道:“阿娘,你看我这个样子,是能结婚的样子吗?” 杨老夫人拍拍儿子的手,“这不离过生还有一个来月吗?好好养着,我们把婚期定到年前几天,你的身体肯定已经大好。” 李近仁寻思着,娘的意思是他病得还不够重,所以还想着让他年前完婚。但是,他的计划是让女方家主动退婚,岂能容许杨老夫人这个时候去问期?只是他现在还在病床上,暂时还无法可想,只能去看阿陌。 阿陌向来机警,连忙道:“老夫人,郎君此时还不宜结婚,今天宋大夫说郎君心有淤积,心气不畅,又加之舟车劳顿,才致今日之病,此时若还要郎君去操心结婚事宜,恐怕会加重郎君的病情啊。而且,宋大夫还说了,郎君这病来得太过严重,有可能会有后遗症,老夫人若是操之过急,郎君若休养不好留下后遗症可如何是好?” 阿陌本不大善于辞令,如今为了李近仁,拼命回忆宋大夫此前的话,硬生生编排出这么多理由来,自己感觉还不错,遂偷偷给李近仁比了个拇指。 李近仁想笑不能笑,头往后一仰道:“阿娘,我头晕得很,我饿了,你让人端点吃的来,吃完我再躺一躺。” 杨老夫人叹气道:“行,我叫丫鬟端点粥来,婚期的事等你身子骨好点再商量。” 杨老夫人走了,阿陌伺候在李近仁身边,担忧地问:“郎君,可还挺得住?” 李近仁道:“倒是没有问题,只是这样一来,我这段时间岂不得装病在床?” “反正郎君身边只得我一人,适当时装装就好。” 李近仁有些无奈,“我这个娘哎,可为难死我了。” 阿陌安慰道:“这是主子的福气,像阿陌这样,想要有阿娘来关心一声,都不知道阿娘在哪里。” 阿陌是孤儿,从小陪李近仁长大,身世也算悲苦。李近仁拍拍阿陌的肩,道:“说得也是,再怎么着,也算是幸福的烦恼。这段时间店里的事,你就多去走走看看,我呢,潜心研究一下大唐的律法。” 李近仁自从幼薇买了律法书看之后,他也看起了律法书,看了一段时间之后,对律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有事没事抱着一本厚厚的法典啃,研究其语言文字的表述,背后反映的人际关系,以及高层人物的心理活动等等。 阿陌连平时的书都没耐心读,对这个自然不感兴趣,帮李近仁打理好一切后,他自去练剑去了。 第215章 吐血 李近仁正在房里认真看书,阿陌急急走过来说道:“郎君,不好了。” 李近仁从书上抬起眼睛,也没问话,阿陌连比带话道:“你那个……那个未过门的未婚妻来了,说是等一下过来看你。” 李近仁向来处之不惊,这一次也不得不被惊了个手忙脚乱,道:“快,帮我伪装一下。” 话落音,人已到床上,先在床上躺下来,想起桌上书没收,忙让阿陌收了。单是这么躺着也不行,还得弄出病怏怏的样子来,房子里的没有药味也不行,又让阿陌把之前喝过的药渣取一些来放在床底下。 一切布置完毕,他所谓的未婚妻也就过来了。人是杨老夫人亲自领过来的,后面跟着几个丫鬟。阿陌站在门口,礼貌而又矜持地说:“郎君说了,正在病情中,不方便接待客人,娘子在门外问一问就好,免得过了病气。” 杨老夫人也被阻在门外,只得在门口喊道:“明德,二舅舅听说你病了,派了女儿来看你。” 李近仁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回道:“那就替我谢谢二舅,也劳烦表妹跑一趟了,我这人没用,前后发生点事,这身体就抗不住了,如今,咳咳咳……”话未完,李近仁就咳起来,还一副咳也咳不出来的样子。 这未婚妻名叫杨蕾,年龄不大,没见过多少世面,听李近仁说句话都费劲的样子,用手帕轻掩嘴唇道:“既然表兄身体不好,那小妹也不好多打扰,那表兄静心养病,小妹走了。” 李近仁道:“是得静心养着,否则,啊,没什么,咳咳咳……” 杨蕾听得李近仁好像话未说完的样子,问道:“否则什么?” 阿陌道:“没什么,虽然宋大夫说可能留下后遗症什么,但他也说了,身体好的人很快就会好的,也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杨蕾皱了皱眉,安慰道:“表兄向来身体好,相信很快就能康复过来。” 里面一片沉默。 杨老夫人没听到儿子的声音,问道:“明德,你没事吧?” 还是没有声音。 阿陌连忙走过去,掀开床帘,却见李近仁口鼻都流出血来,惊得大叫道:“郎君,郎君。” 他这一声叫,门外众人呼啦啦全部从门外进来了,杨老夫人一看儿子那样,吓得当场哭起来,连忙吩咐人去叫大夫。 杨蕾隔着众人往那床里面一瞧,只见床上那人口鼻都流血,惊得掩唇低呼,吓得脸都白了。 阿陌摸了一把李近仁的脉搏,因为之前李近仁表现都很正常,突然来上这一曲,阿陌也被弄懵了,不知道他是真生病还是假生病,连忙要去叫医生。 出门前看了杨蕾一眼,说话也不客气了,道:“你还不回去,郎君原本好好的,你一来,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杨蕾也是千金之体,家里父母的心头宠,哪里受过这话,当时就出了眼泪。她带来的丫鬟倒不差,护着她家娘子,回怼阿陌道:“你一个奴才,怎能如此对我家娘子说话?” 阿陌啐过,“我家郎君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何止是骂她,杀了她都有可能。” 此时,杨老夫人只焦心儿子,其他丫鬟也全都一颗心放在李近仁身上,谁来管阿陌对别人说了什么话? 杨蕾眼见着自己被欺负,李家没有一个人出面说一声,顿时气得一跺脚走了。回去自是跟她阿耶哭诉李家的人有多坏,还加重描述了李近仁的病情,在她口中,李近仁是出气多,进气少,眼看着就要一命呜呼了。 杨季仁听了这个消息,一方面心疼女儿的遭遇,另一方面不得不担心李近仁的病情,万一就这么去了,女儿还是许配过给他的人,想要再嫁说出去名声也不好听,况且可能还会被人说成命硬,还没嫁过去就克死了丈夫,将来要嫁人都难。 杨季仁想着是不是退婚,转念一想也不行,李近仁生着病,他们一家跑去退婚,只怕被人说成不仁不义。思来想去,只希望李近仁的病快点好起来。 再说李近仁家里,大夫请过来,给他把过脉,看过口舌,翻看过眼睛,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在原有的药里再加了两味药,说是先喝着看看。 杨老夫人不放心,又让阿陌请了上次的宋大夫来,宋大夫来看过后说,可能是太激动了,影响了病情,以后还是得静养为主,不要接触外面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也没开什么药,只说好生养着。 杨老夫人这下更不敢提请期结婚的事了。 等到把所有人都送走,阿陌关了门,偷偷问道:“主子,你刚才是不是用内力逼出来的?怎么就那么巧呢?” 李近仁脸上满是疲倦,道:“你也知道是逼出来的,我要不来那么一手,你会出言伤人吗?” 阿陌道:“主子原来都是算计好了的。” 李近仁没再说话,躺在床上,用功过度,他是真的有点累了,但同时,他的头脑又万分清晰。阿陌曾经说过,为了她,你切断了自己一切的退路,人家也未必领你的情。他当时否定了这句话。 他说,他做这一切并不是为了某个人,只是不想被人左右,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做这一切时,其实真的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让自己干干净净,无牵无挂地去爱一个人。 阿陌已经退了出去,李近仁望着窗外,躺在床上,除了能够看到窗棂上透进来的光亮外,他什么也看不到。 阿陌曾经说的“人家未必领你的情”,这话其实很伤他的心,因为幼薇也曾经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你怎么想的,我不在乎”,当时他的心瓦凉瓦凉的,他甚至想过,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心冷的女子。可是,今天,为了吓退那个女子,他还是义无反顾地那么做了。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支撑他的,只有他内心的一腔孤勇。 也许,最后的最后,他什么都得不到。可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啊! 那就让他为了自己的幸福拼搏一番吧。他只希望,活一辈子,不要留下遗憾,别无所求。 第216章 除夕 京城。 时间如水,转眼就到了除夕。 这一天,大家都在家里忙着除旧迎新,除尘,清洗,把家里用坏了的扫帚、鞋子等,全部扔进烧在院子偏僻处的火堆里。 鱼秀才弄来了一大捆竹子,准备晚上做爆竹。 幼薇也在家里帮忙,要清洗的东西多,水又冷,鱼娘子的手冻得通红。幼薇虽然穿着厚厚的衣服,但手在冰冷的水里浸过后,一双手也是通红的。 正忙着,门外响起敲门声。没等幼薇去开门,一个人就推门进来,他很自然地走到幼薇身边,道:“就知道你忙着,有什么要做的,我来帮你。” 幼薇抬头,看到黄巢穿着厚实,头上用幞巾包头,人看起来又高又大。幼薇道:“你去文木兄家帮忙吧,他们家才最需要劳动力。” 她把手里的衣服拧干晾到绳上,黄巢接过衣服帮她晾晒,一边说道:“放心吧,他那里有朱兄弟帮忙。我们分了工,我到你这里来,朱兄弟到他家里去。早点忙完,晚上我们去看驱傩。” 唐朝的科举考试在正月到二月之间举行,称之为春闱,也有在十月份举行的,叫秋闱。具体在哪个时间考试,要看皇帝发出来的通告。 这次考试时间定在一月,也就是元宵之后,为了参加科举考试,黄巢和朱温只能留在京城过年。 王文木考虑到这两人过年孤寂冷清,便邀请他们俩除夕到他家过。 “哦。”幼薇想到晚上不宵禁,还有大型的驱傩表演可以看,便接受了黄巢的相助。 把清洗好的衣服晾好之后,两人又用长棍扎了扫帚清理墙上的蛛丝网。 鱼秀才也忙里忙外,忙进忙出,其间看到黄巢,两人相互打了招呼,之后便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流。 幼薇想起放在鱼秀才床头的宝盒,旁敲侧击地说:“你给我父亲的那东西没有实用价值啊。” 黄巢不明所以,幼薇道:“就是你上次单独给我父亲的东西,他拿着一点用都没有。” 黄巢似笑非笑地看着幼薇,幼薇瞬间红了脸,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黄巢转开头,“哦,我只是在想,你诈我得技术高明点,我走南闯北那么久,你一个小丫头就想拿话蒙我,你觉得可能吗?” 幼薇的脸更红了,低着头想,自己的话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怎么一下就被他识破了。 “你怎么知道我诈你?”幼薇想不出来,只能虚心讨教。 “因为我无法判断你是不是诈我,所以才那样说。”黄巢说完这句话后马上接道,“不过我现在知道了。” 幼薇才知道自己被反诈了,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虚伪,狡诈!”幼薇气呼呼评道。 “彼此彼此。”黄巢嗬嗬笑起来。 帮幼薇做完事情后,黄巢便去了王文木家过除夕。大家约好,吃了团圆饭之后就在皇城大道和朱雀街的交叉口碰头。 等到了晚上,各家各户都点燃了爆竹,长安城里到处都是噼噼啪啪的声音,一年一度的除夕夜就开始了。 团圆饭没有太多讲究,鱼娘子倾心做了六道菜,寓意六六大顺,还打了美酒,一家三口便坐在桌前开始吃饭。 鱼秀才道:“吃过团圆饭后,女儿便又大了一岁,十五岁及笄后就是长大成人了,现在要多学学做人媳妇的道理,阿耶给你买了一套书送给你。” 幼薇有点莫名,父亲有好久没有送书给她了,这次要送什么书给她? 鱼秀才显然早有准备,因为书就放在他座位旁,只是幼薇没有注意到而已。 幼薇接过书,却是班昭写的《女诫》,这本书从女性地位说到夫妻相处之道,再到妇女行为举止,孝敬公婆。一句话,女本卑弱,夫家为天,所以女性得做到一心一意不背叛,贤良淑德多忍让,丈夫可三妻四妾,女人得贞洁守顺。 幼薇扬了扬眉道:“父亲不是说女孩也可以在社会上扬名立万,就像公孙大娘、上官婉儿那样。” 公孙大娘,开元盛世时的唐宫第一舞人。善舞剑器,舞姿惊动天下。她在民间献艺,观者如山,应邀到宫廷表演,无人能比。 上官婉儿因聪慧善文而得到武则天重用,封为“内舍人”,掌管宫中制诰多年,有“巾帼宰相”之名。 鱼秀才呵呵笑道:“以前为父确实那么想过,但是,世事浮云,公孙娘子盛唐第一的技艺,最终却流落江湖,寂寂而终;上官婉儿,虽然权势日盛,最终却被玄宗斩于旗下,杀身殒命。现实告诉我,女孩子还是嫁人好。” 在男权社会,要取得成就,确实不易,父亲如此一说,幼薇发现她竟无言以对。 默默地吃完团圆饭,幼薇跟父母打了招呼,说是要去看驱傩。一年到头难得不宵禁,鱼秀才和鱼娘子也不拘禁她。 幼薇一路出去,影影绰绰的到处都是人。要问驱傩队伍走到哪了,这个最好判断,你看大队人马涌向哪里跟着走就成。而且,驱傩队伍有一支是要进皇宫的,在朱雀街和皇城大道交界处等八成没错。因为进皇城有三条门,而朱雀街对着的朱雀门正在最中间。再往北走就是承天门,过了承天门,就是太极宫。 幼薇沿着皇城大道直接往西走到朱雀街。刚到朱雀大街便看到王文木搀着大肚子的陈清莲走过来。 这么多人,却一眼看到,这不是巧是什么。 幼薇飞跑过去,叫道:“嫂子,你这肚子像吹气球一样啊。”陈清莲的肚子大得已经不是穿宽松衣服就能遮住了,而且她整个人都显得非常臃肿,跟刚嫁过来的瘦弱相比,简直像换了个人。 王文木扶着妻子,叹道:“现在重得走路都困难了。”又埋怨道,“就这样,你还敢买点心给她吃。” 过年前,幼薇又去看了陈清莲几次,每次都在崇仁坊买了好吃的点心带过去,偏偏陈清莲就中意她买的口味,一吃就忍不下来。 幼薇吐了吐舌头道:“是我的错,那不是嫂子吃得香嘛。” “好了好了,我们是特意在这里等你的。” 第217章 羞羞 “真的,你们怎么知道……”怎么知道我到这儿来的,但是想一想就明白了,要找驱傩队伍,在朱雀街和皇城大道交汇处等是最省心的。从幼薇家出来,他们所站的位置不是必经之地吗? 幼薇嘿嘿笑了两声,问道:“那你们是怎么来的?” “坐马车来的。”陈清莲抱着肚子,苦恼道,“我也不想它长得太快,可能是我以前生活条件太差,突然吃得好了,所以……” 山里人穷,吃穿用哪里比得上长安城里的人。陈清莲找不到原因,明明已经很控制饮食了,为什么身体还是猛长? “没事没事,到时候生出来的胖小子个头大。”幼薇笑着安慰道,“黄巢和朱温呢,怎么不见他们?” “他们停车去了。”王文木答道。 “驱傩队伍来了。”突然有人高声叫道。 大家连忙往朱雀街那边看去。按以往惯例,驱傩队伍都是从朱雀街往北进朱雀门,穿过皇城,过承天门,进太极宫的。 果然,就见吵吵嚷嚷的队伍从南而来,队伍的最前面,是傩翁傩母,两个领舞的戴着老翁老婆婆的面具边唱边跳。而他们的身旁身后,是千儿八百个戴小孩面具的护僮侲子。还有戴各种鬼怪面具的反面角色。 大家吹拉弹唱边走边跳。等来到朱雀门前,最前面的傩翁傩母停了下来。在这里,观者众多,按例,是要做一段表演的。 突然间,那些个吹拉弹唱都静默下来,人群有瞬间的骚动,有人说,“他们要唱《驱傩词》了。” 过了一会儿,人群完全静默下来,傩公傩母开始跳起舞来,傩母张嘴开唱,声音高亢嘹亮,瞬间传遍全场。 “适从远来至宫门,正见鬼子一群群,就中有个黑论敦,条身直上舍头蹲。” “这是见了鬼了。”幼薇轻声笑道。 头顶一个声音喝止道:“别乱说话。” 幼薇抬头,就看见头戴幞头,身穿玄衣的黄巢站在她身旁。 “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是傩母开唱的时候。”黄巢用下巴指向中间的傩公傩母。 幼薇向场中望去,又听傩公接着唱道:“耽气袋,戴火盆。眼赫赤,着绯裈。青云烈,碧温存。” 幼薇听得想笑,黄巢瞟她一眼,“要笑就笑,憋着难受。” 幼薇摇手,忍过去了。 傩母又唱,“中庭沸沞沞,院里乱纷纷。” 怎么办?傩公来了,手里拿着个不知什么东西,在场中一阵乱舞,唱道:“唤钟夔,拦着门。去头上,放气熏。慑肋折,抽却筋。拔出舌,割却唇。” 听到这里,幼薇再也撑不住笑了,“那么厉害的鬼,放什么气能熏倒啊?他们是来搞笑的吧?趁机把自己描绘成英雄不好么?” “驱傩嘛,图的就是一个欢庆,不如到别的地方看看去?” 黄巢的这个提议遭到了拒绝,“就在这里看看,我等一下要回去。” 黄巢有些失意,“好不容易有个不宵禁的夜晚,你都不陪我走走?” “要不,你送我回家吧,我父母说女孩子不能太晚回去。”鱼秀才鱼娘子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他们家养小孩从来都是放养。是幼薇理智克制,她要做的事咬着牙也要完成,故而骗黄巢是父母的要求。 黄巢叹息一声,他想了好多想去的地方,就等着除夕夜一一实现呢,幼薇却拒绝了。 哪怕陪他去登登高楼也好啊,两个人坐在房顶,俯瞰天下,一句话也不说,也是一个难忘的夜晚。 然而,没有,期待的温馨、甜蜜,一个也没有。 两人走在路上,大家都去看驱傩去了,街上没有什么人,就算偶尔有一两个,黑漆的街上也看不清楚,大家都是摸黑赶路。 两边的房里有昏黄的灯光照出,但那桐油或蜡烛发出的光能照多远啊。就算长安是大唐朝的都城,一到夜晚,也免不了到处都是黑漆漆的。 趁着夜色遮蔽一切,黄巢偷偷地捉住了幼薇的手。这次握手不同于以往,以前也偶有握手的时候,但那都是拉手。这次,黄巢与幼薇十指交叉相扣,手指相贴,掌心相靠,彼此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体温。 黄巢的心怦怦直跳,幼薇稍稍挣扎一下就没再动了,黄巢心里一阵狂喜,轻声唤道:“阿薇。” “嗯。”幼薇轻声应了,她不像黄巢,只有兴奋喜悦和激动,她心里纷乱如麻,纠结又贪恋。 “阿薇。”黄巢又唤道。 幼薇站住,面对黄巢,问道:“干嘛?” “我……我想抱抱你。”黄巢本来想说别的,但幼薇现在就站在他面前,相思了那么久,苦等了那么久,才终于等来单独相处的一夜,他内心升起一种渴望,他想抱抱心爱的人。 “嗯。” 幼薇这样应了一声,这是首肯了!黄巢不敢相信地伸出手,就要拥幼薇入怀。 “哈,羞羞,羞羞。”一个女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两人受惊转身,就见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女孩,她仰起黑漆漆的一双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两人。 幼薇瞬间红了脸。 黄巢气得想挥手打人。 李梅灵的旁边站着一个人,正是好久不见的李可及,他连忙拉着李梅灵往身后掩,并且对两人道歉道:“对不起啊,是我没看好她,让她跑出来了。” 幼薇问道:“她怎么在这里?” 李梅灵从李可及身后伸出头来,调皮道:“我跟将军在扮演护僮侲子呀,看到你们,我们便跟了过来。”说着,拿出戴的面具在幼薇面前晃了晃。 李可及拉着李梅灵后退,“对不起,我现在就带她走。” 李梅灵挣扎着不肯,“我就要跟姐姐去玩嘛。” 李可及哪里能放,一边叫着“小祖宗”哄劝,一边把她往回拉,终于把人拉走了。但黄巢黑青着脸愤怒未消。 幼薇扑哧一声笑道:“只是不懂事的孩子而已。” 然而,接下来的经历让黄巢更加气闷,因为想再去拉幼薇的手,她一跳就跳开了,一路上都离他远远的,别说亲亲抱抱,连走近的机会都没有了。 第218章 起相思 就在这时,天上飘起了白雪,大片大片的雪花鹅毛一般飘飘扬扬往下落。幼薇抱着头跑,嘴里发出银铃般的大笑,她跑一段路后回头对黄巢喊道:“下雪了,我要走快一点了。” 黄巢想象中的浪漫就这样刚起了个头就结束了。 然而,回去后的情形又让幼薇后悔为何不在街上多逗留会儿。因为她推开院门,就看到院里两个拥抱在一起的人影倏地分开,定睛一看,才知道那是自己的父母——鱼秀才和鱼娘子。 很难想象鱼秀才这时的心情,黄巢刚才可是气得要打人啊。幼薇的心皱缩起来,虽然他们两个是夫妻,偶尔也是需要甜蜜一回,浪漫一回的好吧。 鱼娘子慌慌张张地进房里去了,鱼秀才咳了两声,背起手来,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很多人会趁驱傩队伍进入皇宫之时跟着混进皇宫看看宫里的情况,大多数百姓则会等在朱雀门前,等这支队伍出来,然后便在这里等到子时,共同迎接新年。通常情况下,皇帝会在子时和大臣一起登上朱雀门上的牌楼,与百姓一起迎接新年。 本以为女儿要子时之后才回来的两人便无所顾忌地在院子里搂搂抱抱起来,这尴尬的一幕偏偏就让幼薇看见了。鱼秀才心里是不爽的,但也没有多么愤怒。 幼薇听父亲说话的语气,放心下来,嘿嘿笑了两声,道:“阿耶,我回房睡觉,你们自便。” 按理这一晚是要守岁的,等到子时到来,街上钟鼓齐鸣,而在家里守岁的人要起身迎接新年,晚辈要向长辈行礼说句恭贺新年的吉利话。 幼薇正好趁机躲过守岁,至于鱼娘子和鱼秀才守没守岁,两人之间是怎么说祝福语的,幼薇虽然有兴趣知道,但那两人似乎并不愿意让她看到。 李近仁家的年过得并不十分热闹。因为过年,李近仁的弟弟李体仁也回来了,只是,他与李近仁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与杨老夫人的感情也不深,虽是同坐桌上,但与杨老夫人明显疏远。家里虽是奴仆成群,然而当奴仆散去,只剩母子三人时,那种失去至亲的孤寂与悲伤就显露出来了。 一餐团圆饭吃得没滋没味。饭后,李近仁与母亲弟弟交谈数句,便各自回房了。 杨老夫人自有丫鬟芸姐儿等人照顾,李近仁身边只跟着一个阿陌,形单影只。走出大厅,阿陌给他披上了白色的长披风。 “郎君,今晚天气变冷,你要保重好身体。”阿陌难得地说了一句贴心的话。 李近仁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他清瘦了很多,一场大病下来,脸上原有的一点丰润不见了,脸颊清减,整个人沧桑了不少。 杨老夫人最近倒是没有提结婚的事情,李近仁要的就是她没有机会提出,这样,既不伤母子情分,也全了他的心愿。 天上下起了大雪,李近仁正走在回景仁苑的小路上,他伸手接住一片雪花,静静地站在那里,幽幽叹道:“不知道长安是否下雪。” 阿陌知道他这是思念长安城的某个人了,心里不觉叹息,郎君做了这么多,那人毫不知情,而且,在回扬州之时,她分明没有爱上自家主子。 “郎君,这样做值不值得?值不值啊?”当李近仁吩咐他做那件事的时候,阿陌当时连声问道。 李近仁淡淡道:“没有什么值不值得,我只是在努力追求我想要的东西,就像当初家里并不富裕时我想追求财富一样。你看,家里现在好起来了。” 过年了,所有人都大了一岁,小娘子也该及笄了吧。阿陌提醒李近仁道:“过完年,小娘子就快要及笄了,郎君如果真的那么喜欢她的话,应该赶在她及笄前向她家提亲才对。” “你说得对,可是这边的事没有那么快处理完。” “郎君写信给皇甫君吧,让他关注那边的动静。”阿陌道。 “没用。”李近仁道,“如果订亲,他还能阻止不成,所以没用。” “所以呢,郎君到底怎么想的?你觉得你把这边处理好了,她会一直在那里等着你!” “阿陌啊,有些事你并不了解,她现在的心眼里只有一个人。”李近仁叹道,如果她坚持要跟黄巢在一起,以他现在的性格,他还做不出横刀夺爱的事情来。虽然,只要有足够的钱,以鱼秀才的为人肯定会妥协接受。到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幼薇便只能嫁给他。可是,他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所以,他们之间还横亘着一个黄巢,黄巢的事情不解决,他就没办法出手。 阿陌真是为他着急啊,“郎君,我听说,女人对她的第一个男人最是念念不忘,不如……” 李近仁回过头来,“不如怎样?” 阿陌便不敢说了。 “以后你少去那种地方混,知道吗?”李近仁少有地严厉起来。 阿陌有些不服气,“小娘子的周边都是青楼呢?” 这是一语击中李近仁的痛处,他皱起眉头,不满地看了阿陌一眼。不过,这一次的对话,最后还是让李近仁提笔给皇甫枚写了一封信。信中,他告诉皇甫枚,他会在幼薇及笄前赶到长安。 而此时,李近仁默默地站在雪中,雪花飘落下来,他的头上,肩上都落了一层白色。 阿陌道:“郎君,还是回去吧,身体要紧。” 李近仁缓步向前走去,其实,这个时候,他的心里何尝不是天人交战,他想不顾一切跑去长安,也想不顾一切拥佳人入怀,可是她一句“我不喜欢你”像一盆雪水一般兜头淋下,他彻底冷了。 也许,这一辈子,他都只有默立相守的份。 李近仁落寞地往前走,阿陌静静地跟在后面。 主仆俩一前一后地走在路上,当走到景仁苑的时候,两人身上都飘满了雪。阿陌帮李近仁脱掉披风,拍尽上面的雪道:“郎君也拍拍头上吧,等一下融了就惨了。” 李近仁没有动,阿陌回过身去,就看见景仁苑的门前立着一个小小身影,她穿着翠色衣裙,怀里抱着一束红梅。 第219章 元日 她叫麦芽儿,杨老夫人身边最小的婢女,生得娇柔可爱,杨老夫人多次想把她送给李近仁做通房,但李近仁拒绝了。 “你怎么在这里?”李近仁迈步过去,在离麦芽儿几步远的距离停了下来,眼睛直视着她。 麦芽儿鼓起勇气道:“郎君,花园里的红梅开得特别漂亮,我选了一枝开得最盛的梅花送给郎君,祝愿郎君来年得幸福。” 麦芽儿一双眼睛都在李近仁身上,李近仁的眼睛却落在她怀里的那束红梅上,也许是麦芽儿最后那句“愿郎君来年得幸福”触动了李近仁,他走了过去,亲手接过那束红梅道:“谢谢你,愿你明年事事如意,心想事成。” 麦芽儿高兴得要跳起来,但她不敢把喜悦表现得太过明显,于是只是微笑着屈膝行礼道:“麦芽儿谢过郎君,奴家想……” 李近仁打断她的话,对阿陌道:“阿陌,送她回去。” “是。”阿陌立时挺身而出,面对麦芽儿道,“娘子请吧。” 麦芽儿幽怨地看了李近仁一眼,极不情愿地跟着阿陌走了。 李近仁抖掉头上的雪粒,捧着红梅进了房,他把红梅插在花瓶里。麦芽儿是什么人他心里清楚,长相娇柔甜美,看起来柔弱可欺,可是母亲身边的四个婢女,只有她敢在深夜站在门口等他,如此,她还是一个柔弱可欺的女孩吗?李近仁不可能允许这样的人在身边。 第二天早上天微亮,鱼娘子就在外面敲门,道:“幼薇,你的新衣我帮你拿过来了。” 幼薇连忙起床,打开门,接过母亲手里的一叠衣服,跟母亲道一声“新年好”。 鱼娘子的手习惯性地在身上擦了擦,幼薇发现,母亲也难得地换上了新衣服。 过年前,鱼娘子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赶制新衣,一家人里里外外的衣服都赶制了一套。 幼薇的这套衣服,里面的中衣是用麻布做的,外面的衣服则是用羊皮做的,相当于现在的棉服,穿起温暖而舒服。 至于李近仁给的那些绸帛,当然是拿去换了东西。唐朝规矩,绸帛是贵人穿的衣物,普通百姓穿着绸缎出门,可能会被金吾卫抓起来审问。有人问,金吾卫怎么知道你不是贵人?很简单,贵人身边一般会带一两个奴仆。 大唐人管大年初一叫做元日,昨夜庆除夕,今天便是贺元日了。 幼薇穿戴好新衣,从房里走出去,就见前院竖着一根根竹竿,竿顶飘着布做的长方形旗子,竿底插进昨夜下的深雪里,这是用来祈福的。 “父亲呢?”幼薇问道。 鱼娘子朝院门努嘴,“你父亲在门口呢。” 幼薇采着厚厚的积雪走过去,院门外,鱼秀才站在那里,他已经换了门上的旧桃符,正在贴门神和春联。 “阿耶,我来帮你。”幼薇自告奋勇地奔上前,捋了捋袖,发现穿得太厚,捋不上去,也便做罢。拿了放在一旁的春联,分清左右,就与父亲一起把春联贴好。 鱼秀才的笑容很温暖,眼神也很明净,他看着幼薇道:“又长大了一岁哦。” 幼薇有点受宠若惊地看着父亲,似乎今日才享受到父爱的光芒,“父亲……” 鱼秀才笑道:“进去,准备吃团圆饭。” 既然是庆祝,早上的饭菜跟以往肯定又有所不同。 鱼秀才先是祭祀天地祖先,在堂口拜了拜,又在祖宗牌位前跪拜祈祷。 鱼娘子在他忙碌的时候往桌上添酒菜。然后一家人在桌旁坐定,开始吃团圆饭。 元日这天的团圆饭是有一定讲究的。先得喝酒,酒有两种,一种叫做屠苏酒,一种叫椒柏酒。鱼娘子这年制作的是屠苏酒,就是把大黄、白术、桔梗、蜀椒、桂辛、乌头、菝葜七种药材放进酒里浸泡。 据说屠苏酒和椒柏酒喝了能驱邪解毒延年益寿。 幼薇正盯着酒看呢,鱼娘子和鱼秀才笑眯眯地看着她道:“还不快把酒喝掉。” 幼薇一惊,抬起头来,才想起唐朝的习俗,“小者得岁,先酒贺之,老者失岁,故后与酒。” 这是鱼娘子和鱼秀才祝贺她又长了一岁呢。 幼薇连忙端起酒喝掉,那味道……真是一言难尽。 鱼秀才和鱼娘子相继喝了酒。 喝了酒之后是吃一盘叫做五辛盘的食物。所谓的五辛盘,就是碟里分别放着大蒜、小蒜、韭菜、芸薹、胡荽(我们现代人叫香菜),过年吃五辛盘是为了发散五脏郁气,预防时疫,不闹病。 “来来,吃菜。”鱼秀才当先举起筷子。 五辛盘之后,就是胶牙饧,其实就是今天大家所说的麦芽糖。但在唐朝,蔗糖刚从国外传来不久,一般人还吃不到。 不过这道菜也有个讲究,要让家里年长的人先吃,所以这次是鱼秀才先下箸,接着是鱼娘子,最后是幼薇。 胶牙饧之后,大家开始吃“汤中牢丸”,就是我们现代人熟知的饺子了。 幼薇这才敢放开肚子吃。没吃两口,外面传来敲门声。鱼秀才连忙起身,“有人来拜年了。” 幼薇心里怨念不已,她才刚吃呢,谁来得这么早?没办法,趁机多吃几口吧。 一念未了,就见鱼秀才领着人进来了,高大的身影,背光而来,不是黄巢是谁? 这家伙毫无顾忌,往幼薇身边一坐,对鱼娘子道:“阿婶新年好,我过来得早,还没吃过东西。” 这厮好生皮厚,这不是大年初一到别人家讨吃的来了嘛。偏偏幼薇还不能说他,因为正月初一,长安城里本就流行着一种习俗,叫做“传座”。 所谓“传座”,就是正月初一,长安城里家家户户都设酒宴,邻居们相互拜年,可以一路吃将过去。 鱼娘子连忙去给黄巢准备碗筷。 黄巢对着幼薇挤眉弄眼,大过年的,幼薇也不能太过分不是。 就这样,鱼秀才元日的团圆饭里多了一个不速之客。平时不觉得黄巢怎样,但在桌上喝酒的时候,倒也是能说会道,后来哄得鱼秀才喝得摇头晃脑,大家都吃完了,他还拉着黄巢一起喝。 第220章 拜年 团圆饭之后,便是去各家各户拜年。幼薇想到附近走走,黄巢死活跟在她身后,别说拜年,出去走走,这么特殊的日子里,看着一个陌生男人跟她走来走去,大家少不得问两句。到时怎么介绍又是个大问题,况且怎么介绍人家都会朝不该想的方向想。 幼薇只能略过拜年这一环节,直接去王文木家。 途经紫微阁的时候,幼薇听到里面有欢声笑语,不时又传来器乐的声音。想来,长安城里那么多外地考生,他们离乡背井,孤身在外,在秦楼楚馆里过年的又怎会少? 黄巢把幼薇的脸扳过来,道:“不准看里面。” 幼薇笑道:“你还真霸道。” 其时,他们正骑在马上,黄巢不想幼薇看里面,就想驾马快走,冷不防从紫微阁里蹿出一个人,拦在马前,对着马头微微盈身道:“小女子给郎君拜年了。” 黄巢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紫微阁给他留下的印象非常不好。 马前的女子抬起头对着黄巢盈盈一笑,道:“小女子翠芝,郎君可还记得。” 翠芝穿着一件白色的狐裘,头上带着线球,球上的绒毛纤细柔软,在寒风中轻拂她墨黑的发丝。下着一条垂地长裙,衬出她高挑的身材。 她脸上的妆容恰到好处,既不浓烈,也不浅淡,整张脸如春日里的桃花一般惹人怜爱。 黄巢没有说话。 幼薇压下心头淡淡的疑惑,道:“翠芝姐,新年好。” “两位可要到阁里坐一坐?有新编的曲子,还有最新酿的美酒,以及即将新鲜出炉的新科进士。” 翠芝是以一种笑谑的口吻说这话的,幼薇只当她是招揽客人了,于是笑着婉拒道:“我要赶着去为阿兄拜年,等有时间再来叨扰你。” 翠芝很识时务地退开几步,道:“两位慢走。” 黄巢始终没有说话,翠芝一让开,那马便迈开步子小跑起来。 翠芝站在那里,看着远去的背影,微微垂下头,悠芝从门里走出来,叹了一口气道:“进去吧。” 翠芝道:“一眼陷终身,阿姐,我也想像你一样,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悠芝道:“他不会是你的终身。” 出了坊门,幼薇侧身对黄巢道:“你有没有觉得奇怪,她突然就出现在那里。” 黄巢没有说话,他早上骑马过来的时候,翠芝看到过他,虽然她那时站在阁楼上,但那身衣服黄巢不会认错。她那样突然从门里出来,只有一个解释,她一早就等在那里。 她为什么要等在那里?黄巢不想多想,因为讨厌。 作为坊正的王文木这天很忙,他要去街坊邻居那里拜年,也有很多街坊邻居到他家来拜年。 幼薇和黄巢倒也不用他招待,知道他忙,幼薇拉着陈清莲,黄巢,还有朱温,玩起了好久没有玩过的叶子牌。 说起叶子牌,幼薇会玩的有好几种,唐朝的叶子牌跟现代的略有不同,同样是分为四类,用四种花色代为春夏秋冬,上面画着万,千,百,钱等。相传是汉代开国名将韩信为排遣部下将士的乡愁,以天文历法为基准发明的。 幼薇嫌这种牌打法太简单,把现代扑克引来,用米糊做了五十二张牌,分别写好字画好花色,告诉他们怎么打。 四人玩扑克,最常见的是大小鬼做朋友,如果大小鬼被一人所抓,则这人为天炸,其他三人为朋友。 这牌最大的乐趣在于,一开始的时候谁都不知道自己的朋友是谁。所以刚开始的时候一阵乱打。有时,抓了大小鬼的人还会装模作样地说自己什么都没有,引得另外三人自相残杀。 四个人中,朱温善于揣摩人心,所以他赢得多。而陈清莲憨直,她输得多。 陈清莲毕竟一身太重,坐久了就累得慌,很快便去休息了。幼薇又换了种打法,三个人斗地主,大家玩得乐乎,不时有人拍手大叫,虽朱温这种温文的人亦不能忍,不时高叫一声,更不用说黄巢这般爽朗的人是如何大呼小叫了,惹得王文木家里的亲朋好友纷纷前来围观。 人们对这种新奇的打法很是好奇,慢慢看出门道的人便在后面喊,“这牌一定要叫地主。”或者说,“忍一忍,让他们叫吧。” 正沉浸于其中,忽有一人站在幼薇后面道:“终于找到你了。” 幼薇回头,惊得张大了眼睛,“韦、韦保衡,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要跟着你父母到处拜年吗?” “我父亲哪有时间管我,昨晚就进宫陪皇帝守岁去了。今早又要大朝会,跟宫里各宫拜年,不到晚上回不来。这个时候我还不趁机玩一玩,等他回来就没机会了。”韦保衡得意地笑,问道,“你们玩的是什么?” “很好玩的,你要不要学啊?”幼薇也不觉得韦保衡来找自己有什么不对,在现代社会,大家想玩时呼朋引伴太正常不过。何况打马球时也是你找我我找你,呼啦啦一大群人。 韦保衡当即道:“好啊,你教我吧。”于是直接坐在幼薇身边,从幼薇手里拿过牌。 韦保衡很聪明,学习能力也不差,读书不好是因为他太贪玩,虽被父亲强押在家里,但心思不在书上,读的书从来不进脑袋。 在幼薇的带领下,韦保衡玩了几把便掌握了技巧,也不知道是手气好,还是牌技好,竟然连赢了三把。 黄巢连忙把幼薇叫去帮忙,可就算是这样,韦保衡也还是赢得多。 朱温叫道:“没道理啊,为什么你来了之后我的牌就这么烂?” 韦保衡笑道:“可能我运势上压你。” 黄巢不服气道:“刚上桌时牌哄人呢,继续继续,我就不信我一直输,幼薇,你坐我旁边帮我看着点。”说着还拉了幼薇一把。 幼薇是站在黄巢身后的,被他一拉,两个人靠得更近了一些。 韦保衡看了幼薇一眼道:“你可以对比一下我和他的牌,看看我和他的牌技。” “哟嗬,你还牛上了,以为真的是自己牌技好。”黄巢大声怼韦保衡。 第221章 薛裒失踪 三个人于是打的越加认真,尤其是最后考量智慧和记忆力的时候,大家是慎之又慎。 幼薇从打牌中比较三个人的性格:韦保衡记忆力好,心有七窍;朱温沉得住气,偶尔会使点小计策,算牌算得精细;黄巢最是直爽,嘴巴又快,泄漏手里的牌都不自知,幼薇真是想拦都拦不住。 黄巢和朱温,幼薇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历史,了解他们大致的人生走向,唯有韦保衡,幼薇不是很清楚——当黄巢和朱温攻破长安城时,韦保衡去了哪里呢? 幼薇的眼睛就这么盯着韦保衡看,黄巢咳咳了两声,幼薇也没能挪开眼神。黄巢只得喊道:“幼薇,你看我这牌怎么打?” 幼薇“哦”了一声醒过神来,连忙去看黄巢手里的牌。 朱大婶叫大家吃饭。 三人不舍地放下牌,其他人也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连朱大婶放在旁边的小零食都没人吃。 “吃完了再来打。”幼薇道。 韦保衡、黄巢各有各的不服气,顺带着瞧对方也不顺眼,黄巢道:“放心,吃完饭再上场我就把他干趴下。” 韦保衡哈哈笑,“刚刚是谁被干趴下了?” 朱温打圆场,“别闹了,吃完饭再开战吧。” 于是大家围桌而坐,古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虽然已是合餐,桌上说话的人很少。大家很快吃完,开始下午场。 没过多久,只见韦保衡重重一甩手里的牌叫道:“哈哈,我又赢了。” 黄巢扒开朱温手里的牌道:“你我怎么一样的都是烂牌。” 朱温把手里的牌一丢道:“不来了不来了,自从他来了之后我就没抓过好牌。” 朱温不玩了,韦保衡意犹未尽地问幼薇,“要不你上?” 幼薇笑道:“我就不信,换个人你的牌还是那么好,来来,再打几把。” 黄巢老是输,朱温走了,他也没有了打牌的兴致,但看幼薇坐下来,又勉强打了几把,也称不打了。 “没意思没意思,不如去射箭。” 走到外面,却发现不知何时天上下起了雪,根本没法到院子里去射箭。 韦保衡得意地笑,“看样子,连老天都不让你们出去啊,还是来玩牌吧,来吧来吧。” 朱温和黄巢不想去。 正在这时,院门推开,走进来两位身披暖色披风的丽人。这两人淡扫蛾眉,脸容修长,颇有江南美女的韵味。 幼薇一见二人,连忙迎上去问道:“两位姐姐怎么到这里来了?” 这两人正是徐光绵和戚威,两人脸上没有笑意,容色淡淡地给大家拜了个年,便拉着幼薇往门外走。 幼薇一脸疑惑,“两位姐姐找我何事?”徐光绵和戚威看着脸色淡淡,但走路的气势分明有种“誓不罢休”的感觉。两位美女这大年初一的,怎么啦? 正疑惑间,徐光绵开口问道:“张直方家住在哪里?” 幼薇张大嘴,半晌问道:“两位姐姐找他做什么?”突然想起薛裒来,“难道她……她还没回来?” 徐光绵点头,“是的,她没有回来与我们过年。十多天前我们接到过她一封信,说是会在除夕前回来,可是昨晚我们俩等了她一夜,一直到今天早上,都没有等到她的影子。” “两位姐姐别急别急,我这就带两位姐姐去张直方家去看看,一定会没事的,再怎么说,张直方也是将军,不会对女孩子出手。你们先等我一下,我进去打声招呼。” 幼薇很快从院里出来,坐上徐戚两姐妹的马车,向张直方家里奔去。一路上,幼薇叙述了上次在蓝田山相遇的经过,那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讲完后,她嘴里安慰着徐戚两人,心里却又忐忑不已。 中国人重团圆,八月十五,除夕,元日,正月十五等等,都是团圆的日子。如果不是有特殊情况,大家都要回家团圆,更何况,薛裒曾经说过她会在除夕前回来。 薛裒是个守信用的女子,她绝不会无缘无故把两个姐姐扔在家里,自己单独在外面过年。 但是情况到底怎样,还得找到张直方再说。 张直方贬职后将军府看起来有些凄凉,以前那些执戟守卫的金吾卫不见了,只剩下进门的长长石道。 接待三人的是张直方的夫人常氏。这是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看面相很平和。听说三人的来意后,她表示自己并不知道丈夫没有去任所,丈夫除夕也没有回来过年。 至于张直方去了哪里,她表示不知道。而且看她的表情,丈夫失踪不见人影,她既不担心也不着急。以至于幼薇怀疑,这个女人跟张直方是不是感情破裂,不关心丈夫的死活啊。 不过常氏表示,可以派家里的府丁出外找人。徐光绵当即起身谢道:“那就多谢夫人了。” 从将军府出来,三人身后跟了几十个府丁,在常氏的吩咐下,这些府丁接下来的日子里将听从徐戚两人的调遣。 长安周围是各种塬地,大大小小的山几十上百,茫茫林海,在这么大的地方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幼薇跟着跑了两天,累得精疲力尽,只得嘱咐徐戚两人,一旦有薛裒的消息,立即派人告诉她。 幼薇虽然没有跟着搜寻,但心里还是担心不已,每天都跑去问情况。每日的回答却依旧如故——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连带着张直方带领的两个随从都失了踪。 徐戚到底是两个女孩,又累又忧之下,双双病倒,找人的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一晃眼,就过了元宵节,一年一度的科举考试正式拉开了序幕。 奇葩的黄巢再次要求幼薇去送考。幼薇这次没有与黄巢一起去,而是约了在礼部南院的贡院相见,她与父亲一起从家里出发。 贡院门口,人潮涌动,车马喧喧。京城的考生大多是由家里配备车马相送,外地考生也有随从来送。跟现代高考送考差不多,贡院前面那一块堵得水泄不通。 在这里,幼薇再次看到了李亿,李亿手里依然抓着把折扇,白衣无尘,缓缓步行过来。他的身后跟着两名随从,这两人背着东西,到了贡院门口他们正要把东西交给李亿,发现李亿眼睛没落在他们身上。 第222章 科举考试 李亿看到了幼薇,然后视线扫过黄巢,看向鱼秀才。看到鱼秀才时他稍稍愣了片刻,随后眼睛在幼薇和鱼秀才之间来回扫视,露出一副恍然的表情。 鱼秀才因为是侧身站立,并没看到被他惊为天人的子安君。 “郎君。”李亿的随从唤了一声。 “哦。”李亿撤回目光,扇子在手心里敲了敲,随即接过随从手里的东西,转身进了贡院。 幼薇也看到了李亿,还看到一个对她怒目而视的家伙,想了半天才想起,这是那天在众人面前说在紫微阁碰到她的考生,她回之以在妓院门口看到该生被丢出来。 这个人叫做胡有仪,就是那个后来在庆元酒店闹事被李亿一纸文书遣回家的家伙,这人小肚鸡肠,为人阴毒,他把这人生中的两大耻辱直接归在幼薇头上,心里发誓道:“总有一天,我叫你死不瞑目。” 胡有仪对幼薇怒目而视,但幼薇从来不会在乎这个,她直接略过这人,送父亲、黄巢、朱温三人进考场。 此时的幼薇还不知道,得罪胡有仪,她到底惹了多大的麻烦。 所有考生都进场了,幼薇才看到韦保衡不紧不慢地走过来,陈韪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两人抬头看到幼薇,都露出笑容来,幼薇对他们挥了挥手。 陈韪把东西交给韦保衡,便自动退到幼薇身边,目送韦保衡进考场。进场时守卫要对考生及其所带的东西进行检查,就跟我们现在的高考一样,防止考生携带书卷或纸条。 韦保衡任由那些人检查东西,他自己则跑过来跟幼薇搭话,直到检查人催促,他才不情不愿地进去。 幼薇在那里站了一阵,天气寒冷,送考的人慢慢地散去了,幼薇跺了跺脚,便也想退场。 “小娘子要回去吗?我驾了马车过来。”陈韪见她要走,立即礼貌地问道。 幼薇摆手,“没关系,时间还早,我可以走路回去。” 陈韪望了望天道:“天气有些阴沉,只怕又要下雪呢。” 一到冬天,天寒地冻,不时下场鹅毛般的大雪,出行的人就更见少了。 幼薇还是礼貌地告辞了,刚想离开,便见考场里抬出一个人来,据说是看到考卷后直接晕过去的。 看那人年龄不小,幼薇不禁有些担心父亲——年纪大了,考的次数又多,万一看到题目不好作答,会不会也像这人一样晕过去? 唐朝科举考试进士科考什么内容?史料记载,科举进士共考三科,分别为试策,帖经,杂文。试策是对时事发表评论;帖经考查对儒家经典掌握的程度;杂文则是考查吟诗作赋的能力。 唐朝祖咏写的《终南望余雪》就是在长安应举时的试题,文章是这么写的:“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唐诗纪事》记载,祖咏年轻时去长安应考,文题是“终南望馀雪”,必须写出一首六韵十二句的五言长律。祖咏看完后思考了一下,写出四句就搁笔了。他感到这四句已经表达完整,若按照考官要求写成六韵十二句的五言体,则有画蛇添足的感觉。当考官让他重写时,他还是坚持了自己的看法,考官很不高兴。结果祖咏未被录取。 唐朝科举考试有多难呢?这么说吧,唐朝每年进士科只录取三十名。也就是说,在“应制者向万人”的情况下,你得进入前三十名。而这万人,是由各省推荐上来的优秀学子。在唐一代,前后将近三百年,开考264次,中举者不足七千人。相比现在的高考,科举考试的难度不知道高了多少倍。想一想每年清华北大录取的人数,再想一想每当人们知道某个考生考上北大清华时发出的感慨——“好厉害啊”,你就知道,唐朝进士是多么牛逼的存在。 唐朝有一句话,“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意思是三十岁才考中明经年龄已经太老了,而进士太难,五十岁考中,已经算年轻了。所以当年白居易考中进士,在慈恩塔上得意地写下了“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年少”。那一年白居易多大呢?有关资料记载,这一年他二十九岁。 幼薇在外面又站了一会儿,见再没有人被抬出来,天气太冷,她呵了呵手,跺跺脚,决定还是回家。 科举考试结束后,黄巢礼貌地把鱼秀才送回家。幼薇问他考得好不好,黄巢呵呵笑道:“我自认考得不错。” 黄巢向来自识颇高,读书也努力。幼薇对他此话不予置评,而是转头问父亲,“阿耶觉得难不难?” 鱼秀才背负双手,跨步进屋,道:“也就那样吧。” 看样子不是很理想。 终于考完试了,黄巢便想出去玩一玩,邀请幼薇,幼薇不肯。黄巢狐疑地看着她道:“你明明说了考完试就好好陪我,你想说话不算数?” 幼薇眨眨眼,后退一步道:“是吗?我不记得我说过这话了。” 她打算在黄巢考完试后把黄钦托人带出来的话告诉他,可是事到如今,她却又什么都不想说了。其实她这表现是有点心灰意冷,受后世婚恋观的影响,幼薇从来没觉得自己必须嫁人。健康而努力地活着是她在现代的人生目标,可惜,她倒是健康而努力了,只是没有活下来,可笑不? “你这段时间的表现有些奇怪。”黄巢道。 “是吗?有什么事你去问文木兄吧,我要回去休息了。”幼薇折身往家里走,黄巢想拉她都没有拉住。 幼薇果然有事瞒着他,黄巢连忙往王文木家跑。王文木家正乱着,陈清莲提前发作,王文木赶着去请接生婆,朱大婶则忙着烧水。 这时候谁有功夫理他? 黄巢在院子里走了两圈,坐立不宁,于是又骑马往幼薇家跑,告诉她王文木妻子快要生了的消息。 幼薇反应很淡定,可是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跳起来说:“我去他家看看。” 鱼娘子恰好听到这件事,追在后面喊道:“你一个还没出嫁的女孩别人生孩子你去做什么?” 幼薇回头道:“没事,我送点东西过去就回来。” 第223章 最后的离别 幼薇为什么开始淡定后来又跳起来呢?是因为她想起古代女人生孩子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古代不像现代,有这么好的医疗技术,生得出就生,生不出就剖,基本没有大问题。 黄巢跟在幼薇身后,见她手里什么都没拿便提醒道:“你想去送什么?” 幼薇想了想道:“能增加能量的东西。”在前世,朋友生孩子,幼薇有帮人买过东西,记得当时医生嘱咐说是红牛。产妇生孩子精疲力尽的时候,喝一瓶红牛增加能量。 可是这是古代,红牛是不可能有的,不知道东市有没有蜂蜜卖。蜂蜜在中国虽然有2500多年的历史,但产量低、成本高,百姓根本无力消费,是皇宫贵族才能享用的贡品。 幼薇在东市问了一遍,果然没有蜂蜜。 用粮食发酵而做成的饴糖倒是到处有得卖。有饴糖也好啊,饴糖据说还是一味中药,吃了各种好。 幼薇于是买了饴糖,坐了黄巢的马,因为两人心里都有事,倒也没有因为距离而尴尬。 王文木家,接生婆已经请来了,而且一请就是两个,还有一个大夫,就是给黄钦做手术的那个,也是一直给陈清莲保胎、嘱咐她体重不能增长太快的那个。 王文木对妻子体重增长过速一直深感忧郁。陈清莲怀孕之初就有体重增长过快的嫌疑,大夫特意嘱咐过,体重不能增长过速,胎儿不能太大。 但陈清莲以吹气球的速度迅速变胖变大,到后期,走路都要人扶了,朱大婶多次告诫她,要少吃多动,可是情况并没有好转。 两个接生婆进房后被陈清莲的体格吓了一跳,嘀咕道:“怎么这么胖?这肚子也太大了,是不是两个啊?” 大夫立在外面,听闻道:“单胎。” “那就太大了。” 陈清莲听了他们的话,更觉得肚子里像是有一只大力的手在拼命拉扯,痛得她尖声大叫起来。 接生婆道:“现在才刚开始,还早着呢,别浪费力气了。” “我疼得厉害。”陈清莲道。 “谁生孩子不疼得厉害?疼也要忍着,别把力气浪费在这里,等一下孩子出来时你再费劲。” 话这么说着,接生婆拉过她一只手,在她手心挠挠,道:“我帮你分散一下注意力,你现在掌心痒不痒?” 陈清莲点头道:“有点。” “好,你现在要关注的是你的这只手,别的地方先放开,什么都不用想,等到最后关头我让你用力的时候再用力,知道吗?” 陈清莲点头道:“知道”。 另一个接生婆帮陈清莲检查身体,说是宫口开得太慢。 幼薇从黄巢马上跳下来,推开院门走进去,院子里没人,房里时不时传来女人的惨叫声。幼薇走入正堂,就看到朱大婶在屋里走来走去。 幼薇连忙把饴糖交到朱大婶手里道:“这个是糖,如果嫂子生产没力气的话就给她吃这个。” 为了方便,幼薇买的是那种用筷子卷起来就能放进嘴里吃的糖,粘稠的,只能装在罐子里。 朱大婶接过罐子,道了声谢。 幼薇连忙道:“那我不打扰你了,你忙。”走的时候,她听到房里传来女人的惨叫,生生打了个寒颤。 幼薇走到外面,黄巢见她以手抚胸,面色苍白,便问道:“怎么了,这个样子?” 幼薇摇头,“我不能听这声音,好恐怖,快送我回家。” 黄巢不再言语,马缰一直握在他手里,他把马牵过来一点,幼薇爬上马背,黄巢便载着她往平康坊奔去。 “你们科举考试什么时候会出名单啊?”幼薇找话说,否则她脑海里会不断响起刚刚听到的惨叫声。 “大概二月底吧。” “那还是很快的。” “幼薇。”黄巢突然从背后抱住她。 幼薇的第一反应不是去推开他,而是看向周围。已是黄昏,但街上还有行人。 幼薇低声呼道:“放开我,别人都看着呢。” 黄巢不应,反而把头搁在她的肩头,耍赖道:“看到就看到,反正我不放。” “黄巢,我要生气了。”幼薇低低威胁道。 “生气了我也不管,反正我就要这样抱着你,一直到你家。” “你……”黄巢耍无赖的时候她也很无奈,气呼呼道,“张直方是你师父吧。” 黄巢道:“是啊,怎么了?我发现他耍无赖时别人总要让他几分。我现在就想这样抱着你,如果耍无赖能让我抱久一点,那么耍耍又何妨?” 黄巢说得理直气壮,说完后还在幼薇耳垂上亲了两下,幼薇被亲身子直往前倒。黄巢哪里肯放,呵呵笑着把她揽回怀里,嘴贴上来,呼出来的气息拂在幼薇的颈窝,让她心里像被猫挠过一样,而且,颈窝那一处特别敏感,她不知不觉耸了肩。 黄巢似乎找到了逗她的乐趣,故意朝她颈窝处吹气。幼薇又气又急,低吼道:“黄巢,你再这样我可真要生气了。” 两人在马上卿卿我我,扭来扭去,引得路人不断抬头观看,幼薇羞愤难当,道:“你再这样我跳马下去了。” “别。”黄巢连忙停下来,“幼薇,我真的喜欢你啊,你要是不要我了,我可怎么办呢?”黄巢没再抱她,而是把头抵在她的后背上,背后传来一阵无言的悲伤。 幼薇心痛难忍,只能不断地压抑自己。爱情啊,当初都是美好的,可是当在柴米油盐中相处几十年之后你再回头去看,其实也就是一幕狗血肥皂剧,不过是男女在荷尔蒙分泌下做出来的某些冲动。 如此,就不如让它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候,那样,再过几十年,回忆起来还是那样心情澎湃。 是不是这样更美好一些? 幼薇在心里不停地建设自己。 黄巢以额抵背,“幼薇幼薇,你告诉我,为什么你总是让我如此不安?” 幼薇被他叫得心里一阵凄恻,建设了很久的心理差点在那一刻崩溃。 黄巢伸手抱住幼薇,幼薇唯有静默以待,她怕自己一开口就泄露了心底的那份渴望。 第224章 寤生 “幼薇,你怎么不说话?”过了好久,黄巢轻声问道。 幼薇低声道:“可能,我们两个以后不能在一起了。” 黄巢一把扭过幼薇,“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再说十遍也是这样,我们俩不会在一起。”幼薇大声吼道。 这时他们的马刚好停在紫微阁的墙外,幼薇的怒吼在这天夜里越过外墙飘进大厅。清芝正坐在堂前,低头擦拭桌上的灰尘,听到声音后抬起头来,“这是幼薇的声音吧。” 她抬头继续听,然而再没有大声怒吼,只有风声拂过玉兰树发出的沙沙声。 翠芝从一边姗姗走来,问道:“听什么呢?” 清芝转头笑道:“刚才好像听到幼薇跟人吵架的声音,现在没听到了。” “是吗?我出去看看。”翠芝从腰间扯出手帕一摇一摇地从大厅走出去。 清芝看着摇了摇头,“这一个个的,都疯了。” 悠芝走进来道:“你在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 “翠芝人呢,你看到她没有?” 清芝有些烦躁,道:“没有。” “你不对劲啊。”悠芝走过来,敲了敲她面前的桌板,“你烦躁什么?” “我烦躁什么?”清芝把抹布摔在桌子上,怒气冲冲地问。 “这不是要问你么?”悠芝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扭着腰走了。 清芝把抹布拣起来,心里道,是啊,我烦躁什么呢?我烦躁她们都有自己要坚守的对象,可是我没有。我他妈都不知道为什么活着? 清芝气恼地把抹布再次丢在桌上。 紫微阁外,黄巢抓着幼薇问道:“为什么?是不是你爱上了别人?你是不是爱上了别人?” 幼薇看黄巢,感觉他整个人要疯,连忙摇头,“不,跟我无关,是你,是你的问题。” “我有什么问题?”黄巢暴怒,额上青筋直跳。 “当然是你的问题,你早在家里订了亲。”幼薇吼出这句话的时候,觉得整个人都虚脱了一样。 “我没有。” “你去,你去问王文木,是你弟弟托郑老爷子带出宫来的话,你去问王文木,你去问问他郑老爷子是怎么说的?” 幼薇在马上推搡黄巢,那马被惊动,带着两人往前跑去。 翠芝从紫微阁走出来,一眼就看见马背上的那个高大身影,她握了握手,那种万千人中,我独爱这一个的感觉让她的心揪成了一团。黄巢,黄巢,她在心里默念,黄巢,黄巢。 翠芝背靠在紫微阁的门上,眼巴巴地看着那匹马载着人远去。 马上,黄巢拼命摇头,“不,这不可能。我在家明明没有订亲,我父母不可能这么心急,非得在这个时候帮我订亲,我不相信。” 幼薇没有说话,黄巢死死地抱着她,嘴唇在她脖颈处蠕动,弄得幼薇心痒痒的。 “幼薇,若真是这样,你是不是不会嫁给我了?”黄巢问得心颤颤的,他明知道答案,却还是希望幼薇能够回心转意。 幼薇叹息道:“你明知道答案的。” 幼薇的话刚落音,黄巢掉转马头就往外面奔去。 “喂,你去哪里?很快就要宵禁了。” “我去王文木家问一声,很快就可以回来。” “这时候你跑去他那里问这个,他哪有心思理你?” 明知幼薇说得对,黄巢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他想立刻马上知道事情的真相。 黄巢把马驾得飞快,很快出了平康坊,进入大道。冬天的夜晚,寒气浸人,长安城的百姓瑟缩在家里,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人,只有马发出得得的声音,一下一下敲打在幼薇的心上。 从亲仁坊东门进去,穿过层层楼宇,来到王文木的院子外,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女人的惨叫声。 幼薇从马上下来,黄巢把门拴在门外的树上,对幼薇摆头道:“进去。” “我不进去,那声音,听了会有心里障碍。”幼薇后退两步道。 黄巢一把攥住幼薇的手,拉着她往院子里走。 幼薇挣扎道:“你有病啊,这个时候来问这个,谁有空理你?” 黄巢抿着唇,脸上写满了倔强。幼薇被他拉着,无可奈何地往前走去,房里又传来惨叫声。 堂里点着两根手臂粗的蜡烛照明,朱大婶不在正堂,王文木从里面急急地走出来,看了幼薇和黄巢一眼,也没问他们怎么又来了,就焦躁地往回走。看他那魂不守舍的样子,并不是要出来拿什么东西,而是在产房外站不住,想出来走走,又放心不下屋里的老婆。 幼薇甩开黄巢的手,走到王文木身边问道:“怎么样,还没生下来吗?” 问完之后她又觉得自己问的是句废话,孩子要是生下来了,肯定是惊喜地抱孩子去了,哪会在这里焦躁地走来走去。 王文木道:“孩子的头还没落到下面来。”他说完这句话,便仰头看着天花板。 幼薇毕竟还是姑娘家,不懂这个,于是问道:“她们还有没有说别的?” “难产!” “啊!”幼薇惊呼道,联系王文木前面说的话,幼薇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小孩的头没有落到产妇的骨盆里,所以生产的时候小孩先出脚,再出头。 这在古代叫做寤生,是非常危险的体位,轻则小孩窒息,重则孕妇丧命。 春秋时期,郑国庄公寤生,把姜氏吓得要死,从此讨厌这个儿子,偏爱小儿子公叔段。等到庄公继位,姜氏怂恿小儿子公叔段去夺哥哥的君位,从而兄弟相杀,母子失和,其起因皆是寤生。 由此可见,寤生有多恐怖多可怕,以至于把姜氏吓得亲儿都不要了,而且这一偏执竟持续几十年而不变。 幼薇抬头看王文木,他的眼中布满焦虑和不安,嘴里喃喃道:“你说天上是不是真的有神明?我向他下跪祷告,我请求他,求他放过我的妻儿,放过我的妻儿好不好?” 王文木说着走到院中,双膝跪于地上,双手合十,向上天叩首,“求求你,放过我的妻儿吧。” 看见王文木那样,幼薇止不住的心酸,蹲在他旁边安慰道:“阿兄,嫂子不会有事的,她还要陪你一辈子呢。” 第225章 人间有悲情 就在这时,房里端出来一大盆血水,有接生婆在里面大声道:“深呼吸,用力往外面挤。我来数……” 惨叫声再度响起。 连续几次,产妇似乎支撑不住了,晕了过去,房里乱成了一片。 “产妇晕过去了。” “把她拍醒来,快拍,久了对孩子不好。” 王文木站起身向房里冲去,朱大婶正从门里出来,伸手拦住他,嘴里道:“你怎么能进去?快出去出去,男人进来不吉利。” 王文木吼道:“让我看看她。” 大夫站在门外指挥道:“有没有参汤?给她灌一碗参汤。” 参汤是用来吊命的,但那东西很贵,一般人的家里哪会收藏这么贵重的东西? 朱大婶道:“家里没有人参。” 王文木一只脚已经进门,听后连忙抽脚出来,道:“我去买。”说着便要往外面走。 朱大婶扯住他道:“你疯了,我们哪里来的钱买那么贵重的东西?” “我赊账。”王文木红着眼道,“我媳妇儿那是一条命。” 黄巢走过去道:“我陪他去。” 朱大婶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产房,黄巢拉着王文木出了门。 幼薇努力回想现代社会若是出现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奈何她几乎没接触过这个领域,只能问大夫,“是不是该把她喊醒过来?” 大夫瞪眼,“当然。”因为耽搁得越久,孩子在肚子里就越危险。 “哦哦,”幼薇便朝门里喊道,“那你们快掐她人中,喊她,把她拍醒过来呀。” 里面的接生婆很不耐烦,道:“这个不用你吩咐,赶紧弄碗参汤来,给产妇续命要紧。” 幼薇讪讪的,是啊,接生婆接生过那么多小孩,经验自然丰富。她还是默默地等好了。 可是不行啊,会死人的。 幼薇着急啊,可是毫无办法,想起书里说的那些穿越者,个个神通广大,能起死回生,顿时觉得自己大概是穿越者中最无能的一个。 好在没过多久王文木和黄巢就回来了,王文木手里捧着一个盒子,跟大夫说只有百年人参。大夫让他们赶紧熬汤,黄巢从王文木手里拿过盒子,拍拍幼薇道:“发什么呆,跟我去煮参汤啊。” “好好,阿兄快点进去看看嫂子,你进去喊她试试,她听到你的声音一定会醒过来的。”幼薇觉得自己现在像个操心老太一样。 黄巢把她拉进厨房,两人开始烧火,还没开始处理人参,朱大婶就走了进来,道:“我来熬吧。” 幼薇连忙让出位置,朱大婶是个麻利的人,幼薇看她并不需要帮忙,便和黄巢退了出来。这时,听得里面一声高呼,“醒来了醒来了。” 朱大婶听到这声音,从厨房里伸出脑袋,喜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终于醒过来了。” 幼薇走过去在门口喊道:“阿兄,你看看那罐饴糖有没有放在床边,你给嫂子喂口糖,这样也可以增加力气的。” 大夫站在那里看了幼薇一眼,大概是觉得这么一个小姑娘,自己都没及笄,就来操心女人家生孩子的事。幼薇被大夫那一眼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伸手摸了摸鼻子。 她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在现在这个社会有多离经叛道,这时候的女人,她这般大的,大多循规蹈矩,不敢逾越雷池一步。生孩子这事,但凡懂点规矩的女孩,都知道离这地方远远的。还没结婚的人,怎么能这般没羞没臊地等在这里看别人生孩子?更何况时不时还要插手。 里面,王文木问陈清莲,“我喂你吃口糖怎么样?”陈清莲“嗯”了一声。 没过多久,朱大婶的汤也熬好了,热腾腾的,朱大婶拿盘子托着碗端进去。王文木连忙从母亲手里接过碗,一口一口地喂陈清莲喝下去。一碗汤还没喝完,阵痛再次发作,陈清莲痛得手一扬,差点把参汤打翻。 朱大婶连忙接过碗,这一次,王文木没再出来,他紧紧地握着妻子的手,为她加油打气。 陈清莲用出十二分的劲,屋里一片哀嚎,一个接生婆叫道:“好,就这样,继续用力,已经出来一只脚了,用力,再用力。” 陈清莲发出一声声嚎叫,不过声音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惨烈,大概是因为丈夫在身边。 幼薇不敢听,躲到一边去了。黄巢连忙跟过去,握住她的手道:“很快就没事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那边喊道:“出来了,出来了。” 幼薇站起身来,往那边望了一眼,却没再听到声音,她狐疑地问黄巢,“有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 小孩落地后的第一声啼哭很重要,声音越大说明他生命力越强。 就在这时,“哇”的一声传来,却不是孩子的声音,而是朱大婶的声音。 幼薇连忙往前面冲,就听到接生婆的叹息声,“可惜了,是个大胖小子。” 大夫也在外面摇头。 幼薇睁大眼睛,门是关着的,只能看到门缝里透出来的光,她把狐疑的眼睛投向大夫。 大夫没有看她。 又听里面传来陈清莲的哭声,“我的孩子~”后面直接哑了声。 王文木像失了声一样,许久都不见他说话。 一个接生婆劝道:“你们也不用太伤心,人还年轻,养好身体,很快就会再怀一个。” 这时,王文木的声音才传出来,他问道:“怎么会这样?”满心期待孩子出生,却是这个结果,估计谁也接受不了。 两个接生婆叹息着往外走。 里面,王文木突然拍着陈清莲的脸大叫起来,“阿莲,阿莲……你醒醒。” 朱大婶没有声音,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大夫在外面叹息摇头,因为还要看看里面的情况,所以还等着没走。 幼薇不能直面这种惨状,对黄巢说:“我们回去吧。” 黄巢回道:“你怕忘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现在应该已经是凌晨了。 幼薇目送两个接生婆走出门。 王文木却在此时突然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大夫,快来呀,大夫。” 紧接着是朱大婶的声音,“大出血了,这可怎么得了?” 产妇大出血,就算是现代社会,也是死亡率很高的,幼薇直接吓傻了。 第226章 人间至味 王文木从房里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拉着大夫往里走,大夫被他拉进去了,可是只看了一眼,便连忙往门外走,嘴里道:“请恕老夫无能为力,郎君另请高明吧。” “大夫,我求求你了,我媳妇儿她不能死,她还不到二十岁,你救救她吧,大夫,求求你了,救救她吧。” 朱大婶也求道:“大夫,你帮帮我们吧,救救我儿媳妇,她还那么年轻,她不能走。”孩子没了可以再要,可是大人不能有事。 然而,大夫摇着头叹着气,无论王文木和朱大婶怎么请求,他最终还是走了。 回天无力。 朱大婶在房里哭天抢地。 王文木使劲拍打陈清莲的脸庞吼叫,可是她再也没有醒来过。 幼薇软倒在黄巢怀里,泪从眼里涌出来,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她哑声问道:“怎么会这样?” 黄巢安慰她道:“没事的没事的,很快就会止住血的。” “连大夫都走了。”幼薇哭得眼睛发红,说着又怪自己,“我太没用了,什么都帮不了。” 别人穿越都是穿得风声水起。要是有人生产,绝对能在危机关头挺身而出,用现代剖腹产术解救产妇和孩子,从此这一家人都对她感激涕零,成为穿越者成功人生的一大助力。 幼薇却只能站在角落里流着没用的眼泪。如果要在穿越者中评选最失败的人生,绝对非她莫属。 王文木的房间里再没传出声音来,幼薇拉了拉黄巢的衣襟,“我们进去看看吧。” “我先去看看。”黄巢怕吓着幼薇,把她拦下,自己往房里走去。 房里原来点着的灯已经熄灭,只有大堂里点着的蜡烛还有亮着,但光源能照度就只那么远,到这里时已经非常微弱。 黄巢走到门口,门是紧闭着的,里面黑灯瞎火的,他站在门口喊道:“文木兄。” 房里没有声音。 幼薇走过来,拉着黄巢的手,两人屏息静气细听,房里一片静默。 黄巢拉着幼薇出来,走到正堂,幼薇问道:“怎么办?” 黄巢道:“我去厨房找根树枝来照明。” 刚走进厨房,就听见脚步声往这边走来,两人心里一跳,齐齐转身,就见一双黑亮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们,幼薇吓得差点叫起来,手紧紧地抓住身边的黄巢。 “你们为什么还在这里?”王文木跨上一步问道。 幼薇和黄巢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阿兄,你还好吧?嫂子、嫂子她……” “她睡着了。” 幼薇点了点头,咽了口口水问道:“朱大婶呢,她怎么样?” “我娘累了,也睡着了。” “哦哦。”幼薇应着,觉得王文木平静得有些诡异,试探着问道,“那你出来是?” “阿莲晚上要吃宵夜,我去做宵夜。”说着,王文木跨过幼薇和黄巢,来到灶台前。 幼薇见他手脚麻利地刷锅洗菜点火,而且专心致志,心无旁骛,仿佛不知道身后有人。 幼薇把黄巢拉出去,低声问:“怎么办?” “我们看着他。” 幼薇点头。 于是两人站在厨房门口,不时看厨房里的人两眼。只见王文木先是往锅里放了水,然后拿出一个盆子,往里倒了一点面粉,用水拌起揉成面团。等锅里水开,他把面团一把一把揪下来,丢进水里。 过了一会儿,他把洗好的青菜丢进锅里,加油加盐加酱油,似乎还加了麻油。总之,装出来的时候香喷喷的。让没吃晚餐的幼薇和黄巢狠狠地吞了吞口水。 王文木端着碗从幼薇和黄巢身边走过,径直去了厢房。厢房里到底是怎样一种光景,外面的两人看不清。里面黑灯瞎火的,只听王文木温柔地喊道:“媳妇儿,我给你做宵夜来了,你起来吃点吧。”声音一如往昔地温柔平静。 房里一片宁静。 过了很久,有细细的啜泣声传来,若不细听,根本听不出来。屋外传来狂风怒号的声音,谁也不知道,这座小小的院子里隐藏着怎样的悲伤。 幼薇反而松了口气,“会哭就好。” “不能让他一直呆在这间房里。”黄巢沉吟道。 “我们出去,找这里其他的负责人,或者武侯来处理吧。”幼薇拉着黄巢从屋外轻轻退到正堂,这才敢稍为大声点说话。 这么大事,凭他们两个是办不成的,只能找这里的老人。 两人商量好,往院外走去。 坊里夜间有武侯巡逻。这些武侯也不是不通情理,幼薇说明情况后他们很快找来了附近德高望重的老人,又喊来了这附近跟朱大婶一般年纪的女人。这些女人经事多,轻易不会被吓到。 之后所有事情都由这些有经验的人来处理了。 幼薇不知道怎么度过这个晚上的,只知道那些老人过来时她全身都在微微发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 从武侯那里开了证明,黄巢送幼薇回家,回到家后很久,幼薇才想起这么晚了,天又这么冷,黄巢去了哪里。 第二天早上,天微微亮,有人在敲她的窗,幼薇爬起来推开窗,一阵寒风吹刮进来,带来细碎的雪花。幼薇缩了缩身子,看到一封信插在窗台的缝隙里。 幼薇伸手拿起信,关上窗。信是用黄色的纸封起来的,上面什么也没有写,打开信,拿出里面的纸,纸上绘有花边,带着淡淡的香味。 幼薇心里掠过些想法,这信纸的选择倒是用心得很。幼薇也没太在意,低头看那信上的字。 信是黄巢写的,龙飞凤舞的字刚劲有力,信的开头是向她辞别,大致是说他要回家了解情况,并说会在科举考试放榜前赶回长安,如此云云。 黄巢家住山东曹州,从长安到曹州,将近两千里。幼薇紧紧地攥着那封信,看着信上那一行行熟悉的字迹。 爱情其实是个稀缺品,有更好,没有,好好活着也不赖。幼薇拢了拢被子,让厚厚的被子包裹住她。外面寒风依旧凛冽,她听见母亲在外面嘟囔,“怎么又下雪了?” 又下雪了啊。 寒冷的冬天好啊,起破微生物不会那么猖狂,起码冷的时候可以抱紧被子取暖。只是,寒夜漫漫,但愿哭的时候夜别那么漫长。 第227章 冤家不路窄 幼薇抱着被子,手里攥着黄巢写给她的那封信,哆嗦了两下,连忙爬进被窝。 不久,鱼娘子的声音传来,“幼薇,起床了,我和你阿耶要出去许愿,你早点起床吃早餐,否则过段时间就结成冰了。” 幼薇应了一声,还是快速地起床,梳洗干净,走出房,坐到桌子前。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来,鱼娘子一边把饺子端到各人面前一边问幼薇,“我和你阿耶要去祈福,你要不要一起去?” 风从堂口吹进来,寒冷刺骨,风中似乎还带有雪花,吹在脸上,如刀剔骨,幼薇摇头,“不去,天太冷了,我在家里守家。” 鱼娘子似乎有些失落,她垂下眼睑,“哦”了一声。倒是鱼秀才,回了一句,“不去就不去吧。”不悲不喜,浑不在意的话,反而暴露了他的心情。 早餐后,幼薇拢被坐在书桌前,寒冷似乎凝固了她的思维,她脑海里什么也没有。抓着笔在桌前坐了很久,既写不出一个字,也画不出一幅画。 幼薇起身,决定去外面走走。 寒风凛冽,雪花飘飘,幼薇撑伞出了门,雪落得有点厚,幼薇撑着伞低头走路,没注意到一个白衣华服的郎君与她擦身而过。 然后,幼薇就听见身后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回头一看,就见一白衣公子撑伞站在自家院门前,那敲门的声音正是从那里传来的。 幼薇刚想发声问问,白衣公子转头向她看来,即使撑伞也遮不住他的盛世容颜,尖下巴,如水般顺滑如雪般莹白的脸庞,黑发如墨,顺着肩头披下,啧啧,长得如此妖孽穿着如此飘逸脱俗的不是李亿又是谁? 要是别的姑娘,估计早被李亿的盛世容颜收服。可惜,幼薇不是一般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她一见是李亿,转身抬步就走,而且走得飞快,小兔子一般,走五十米远后还回头望了望。她一边往紫微阁走,一边嘀咕着,“这大冷天的,不在家里烤火,跑这里来挨冻来?” 再说李亿,感觉到身后似有目光凝视,回过头来,却只见一个身穿白色绒毛衣的人撑伞向前走得飞快,那伞略略后倾,遮住了她的头,只能从衣裙上判断出她是个女的。 李亿怎么可能想到这个人就是他要找的人,刚从小院里出来不久,他站在门口敲了很久,没看到有人出来应门,奇道:“不可能呀,这么冷的天全家没一个人在家。” 他在门口站了很久,最后不得不放弃。 幼薇本来没想去紫微阁,大雪天的,紫微阁的人都没起床呢。但是街上几乎没有冒雪前行的人,全世界静默得似乎只剩下簌簌雪声。幼薇觉得冷寂,回头望了望家的方向,毅然推开了紫微阁的门。 紫微阁的树上挂下一根根冰棱,还有雪花不断地从天上飘落下来,在树枝上叠了一层又一层,有些枝条承受不住重量,喀嚓一声断了。 幼薇踏着雪,走进紫微阁的大厅,大大的厅里只坐了清芝一人,她正醮了什么往手上抹,抬头看到幼薇,起身迎出来。 幼薇把伞放在门口,心里大为疑惑,毕竟她不是客人,平时进这里也不见清芝有这么大动作,今天看到她却是一副受了惊的样子。 “哟哟哟,这是谁?这么早到我们这儿来,是不是走错地儿了?”清芝脸上堆满了笑容。 幼薇觉得她笑得很假,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心绪,恰刚才又碰到李亿,幼薇心情就更不好,奚落道:“刚过了年,你我又是邻居,我又不和你做生意,没必要整成这样。” 这话听在清芝的耳里,便和骂她是妓女没什么两样,一时堵得心里难受。 幼薇说着想绕过清芝往后院走,道:“我找谢姑姑。” 清芝伸手拦住她道:“你找姑姑做什么?昨天的事跟姑姑一点关系都没有。况且这么冷的天,谁不想多赖会儿床呢?姑姑还没起床呢。” 清芝的话充满了火药味,任谁都听得出来。幼薇站定,上下打量着清芝,这话从何说起? 昨天的事跟姑姑一点关系都没有?昨天什么事?跟姑姑没关系跟谁有关系? 幼薇寒了脸,“怎么会跟谢姑姑没有关系?这紫微阁由她打理,出了事,她得负责。” 清芝干笑道:“这也不能怪她,可是你也不能因此恨翠芝,你知道,她惦记黄郎惦记很久了。昨天晚上,谁让她一出门就碰到黄郎呢,她只是随口问了句,郎君想不想喝酒?天冷,喝酒可以御寒。谁知道他就真的进来了呢?” 黄郎,昨天晚上,幼薇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些念头,清芝这模样,黄巢和翠芝,幼薇脑海里炸出了烟花,“黄巢昨晚在这里度过的?” 清芝脸微微变色,“你、你不知道啊。”随即她又说道,“你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今天一大早,他说要去向你请罪,要不是他大清早在这里闹了一通,我也不会这么早就在这里受冻呀。” 清芝说得委屈,幼薇冷笑,“闹?!他为什么闹?就算在这里做了什么,那也是你情我愿的事,莫非翠芝使了见不得人的手段?” 青楼里,什么手段没有,幼薇脑子里烟花炸完,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那张脸就真的寒如冰川了。 难怪,难怪黄巢今早只留了一封书信,难怪他要离开京城回曹州,他不仅仅是想问清楚家里订婚之事,还想离开这个令他羞愧的地方。 倒不是说黄巢在这方面有多坚贞多有操守,一个男人,自己去青楼做点什么,和被人操控着做了什么是两码事。 哦,还有那张带着香味,绘有花边的信纸,应该也是青楼里的吧,幼薇突然觉得恶心,“你们……你们真不要脸。” “这个……”清芝的脸难看得很。 “翠芝在哪?我找她。”从昨晚开始,幼薇就一直处在崩溃的边缘,这时她再也忍不住怒吼起来,“让她出来!我找她!” 清芝目不转睛地看着幼薇,没想到,幼薇发起飙来也这么可怕。 第228章 妓女的悲哀 唐朝民风开放,男人逛青楼往往被他们当成炫耀的资本,但不代表家里的老婆知道后还能泰然处之,闹到勾栏妓院的不乏其人。 清芝便是专门负责处理这种事情的人,表面上她是负责前面接待,安排客人,实际上,她最本职的事情其实是搞定来此闹事的婆娘。 黄巢走后,她专门等在这里候幼薇来,这也是幼薇找过来她心里发慌的原因,毕竟是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 不过幼薇真的吵起来时,清芝反而镇定下来了,她是处理这类事情的高手。她拉着幼薇的手,让她在外面的长榻上坐下来,道:“是这样,你在外面等着,我马上让她出来,你要骂要打,都等她出来再说。” 幼薇也没想到要杀到后院去,清芝安排她坐在厅里,她便坐了下来,心里翻江倒海,浪涛汹涌。很快,清芝让人端来点心,茶水,点心精致小巧,香味迷人,闻了让人唾液横生。 这清芝深谙人心,知道首当其冲是安抚对方的情绪和心理。 小点心自然能发挥大作用。如果你被这些小点心吸引住了,忍不住吃了,吃人的嘴软嘛,呆会儿是不是说话做事就没那么理直气壮了? 不吃也没关系,你看到这些点心是不是就会想到你的丈夫跟小贱人一边吃着这般精美的点心一边恩爱缠绵,于是你怒从心底起,恶向胆边生,一怒之下掀翻了桌椅,在厅里大发一通脾气。 这时候你会发现厅里不见一人,等到你东西也砸了,气也气过了,她这时候才姗姗来迟,脸上挂着微笑,温柔地同你说话。这时候的你,是不是已经累得没有力气吵架了? 幼薇坐在厅里,心里酸酸的,自己就算想责备翠芝一番,似乎都没有特别的立场。 昨晚的那些恐怖经历又浮现在眼前,她都没法去想,王文木会怎样?他承不承受得住这么大的打击。 幼薇又想起薛裒来,到现在都没有消息,会不会凶多吉少了?这么大的雪,这么冷的天,要是陷在哪里,只怕冻也冻死了。 幼薇撑着头,没有动那些点心,也没有在愤怒中把厅里的东西砸了。她撑着头坐在那里,直到清芝把翠芝过来,她才眨了眨眼,把眼里的湿润眨去,抬头看着翠芝。 翠芝往旁边的榻上一坐,下巴微微上扬,道:“反正事情我已经做了,要打要杀随你便!” 幼薇站起身来,走到翠芝面前,居高临下,然后一巴掌打在她脸上,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但我告诉你,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在紫微阁里这么多年,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你要对我朋友下手?” 翠芝伸手抚了抚脸,似乎也没想到幼薇小小年纪,竟然敢伸手打她,而且是冷不丁一巴掌打过来。 她抚着打得生痛的脸,冷笑道:“难道只允许你鱼幼薇春心萌动,就不许我老来怀春吗?” “春心萌动,老来怀春,翠芝,你配吗?我告诉你,我打你不是因为你春心萌动老来怀春,而是因为你不该用卑鄙的手段占有他!”幼薇眼里射出一道冷芒,退后两步道。 翠芝也站起身来,冷笑道:“没办法,谁让我是紫微阁里的人呢,除了用肉体和春药表达爱意之外,还能用什么呢?你告诉我,作为紫微阁的一份子,我能用什么表达爱意?” 幼薇瞠目看着翠芝,她的理直气壮,她言语中流露的悲哀,惊了幼薇。对啊,她是妓女啊,除了用肉体表达爱意外她还能知道什么?似乎没有比这更充分的理由了。 清芝连忙站在幼薇身前,翠芝脾气暴躁,她怕翠芝恼羞成怒打了幼薇。至于翠芝,她们在青楼的人,说实话,一个耳光算得了什么呢? 清芝把翠芝挡住,双手推着她往后退,嘴里道:“你到那边坐下,有话好好说。” 果然流年不利,走到哪里都是破事。幼薇不想跟翠芝在这里耍嘴皮子,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抬步往紫微阁外面走去。 可以说,她走得毫无气势,甚至是狼狈而逃。打开门,却见李亿站在门口正准备推门而入,他看到幼薇,诧异了一把,随即道:“原来你在这里。” 幼薇喝道:“滚开,我要出门。” 李亿忙往门边一站,幼薇夺门而出。李亿望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紫微阁内,随即抬步进了紫微阁的门。 紫微阁内,翠芝抚着脸哼道:“这丫头手劲还真大。” 清芝在她身旁坐下来,拿了几上的东西往手上抹,嘴里埋怨道:“你也真是,没见过男人似的,这世上只有那一个男人还是怎的。你看我这手,都成这个样子了。” 翠芝以手支颌看着清芝嗤嗤地笑。 “你这是傻了吧。”清芝嗔道。 “不是,你不知道。”翠芝用手拉着衣襟,难得地做了一个羞涩的表情。 “不知道什么?”清芝斜着眼问她,翠芝却只回了她两个字,“呵呵。” 正在这时,一身白衣华服的李亿走进来,对着她们拱手道:“两位姐姐,我刚刚看到鱼家小娘子哭着从你们这里跑出去,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翠芝“切”了一声,道:“被人抢了饧而已,什么大不了的事。”她起身迎上去,“郎君想喝酒还是唱曲儿?正好老娘今天心情好,免费陪酒陪唱。” 李亿在雪地里站了好久,进来正是想喝一壶热酒暖暖身子,遂笑道:“麻烦娘子烫一壶好酒来。” 翠芝引他去暖阁,清芝连忙命人去烫酒。李亿抚着翠芝的手问道:“今天那位姐姐有没有空?” 翠芝打了他一下,“好坏的郎君,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 李亿放开她的手,拂了拂衣袖,不以为意道:“男人的本性嘛。” 翠芝便靠了上去,“今天悠芝还真没时间,她的老相好来了。” “不知道谁那么有幸成为姐姐的知己?” 翠芝嗤道:“,连上太学的束修[xiu]都交不起,要一个穷书生而已悠芝赚钱来交的男人,我一点儿也瞧不起。” 第229章 生病 李亿道:“这位仁兄还在太学上学啊,能进太学的人家里多少有点职位,不至于太穷。”唐朝公务员工资不低。 “这我可不知道,说不定是朋友介绍进的太学,他的样子可不像官宦子弟。” “你说说是哪位,我参考一下。” “他自称司空图,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可是啊,空长了个嘴巴,我看他这辈子都别想中举了。”翠芝很看不起悠芝的意中人,可是,世事浮沉,没到最后谁知道呢。 李亿倒是认识司空图,为人古板了些,但才学是有的,不像翠芝说得那么不堪。可能翠芝跟那司空图亦或者悠芝有什么过节,故意贬低司空图。 对此,李亿没有多做评价,他到这里来,也就寻个乐子,没必要参与过多。 幼薇跑出去有点狼狈,倒也没有像李亿说的那样从紫微阁里哭着跑出去,但她心里委实觉得苦,而且这种痛苦她不知道该找谁诉说。 想想她认识的这些人,温庭筠回老家了,王文木家出了事,心里比她不知苦多少倍,还有三姐妹,薛裒生死不明,只怕心里也不比她好受。 还有谁?也不是没有,还有韦保衡和李可及呀,可是,她和他们还没到交心的程度。 苦!却无人诉说! 幼薇回到家里,蒙头躺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她起身坐起,来到桌前,翻出此前送别温庭筠时所写的一首诗来,“朝朝送别泣花钿,折尽春风杨柳烟。愿得西山无树木,免教人作泪悬悬。” 因为朝廷禁止温庭筠参与科举考试的一切事宜,温庭筠在郁闷中休假回老家了。幼薇当时跑去送别,临别时写了这首诗。 在那一刻,幼薇知道,温庭筠终是在她心里留下了特别的印象。这个貌丑心美的男子,像父亲般地关爱着她。他为她看刑律,翻案例,用心整理笔记。 早年的鱼秀才曾给过她这般的温暖,此后,她只在温庭筠身上体会过。 在这寒冷的日子里,在四周都被悲伤笼罩的日子里,这一刻,幼薇开始思念这个用热情拥抱世界的男人。 中午,幼薇在灶间随便煮了点吃的打发了,吃了饭之后,她觉得脑袋晕沉沉的,便回房睡觉了。 人躺在床上,幼薇发现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她的身子像在狂风巨浪中颠簸前行。 等到鱼娘子回来,发现幼薇躺在床上睡得很沉,脸上有不正常的红色,一摸额头才发现,这孩子生了病。 鱼娘子急忙让鱼秀才去找大夫。平康坊的大夫是个老人,外面天冷,他年纪大,不大愿意出门,但平时住在一个坊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鱼秀才来请,他只得背着药箱出门。 大夫检查后说是风寒入体,开了方子,让家属按方抓药,喝上两天再看情况。 这一病就是好几天。高烧不退,大夫看了几回,摇头道:“如果今晚高烧还是降不下来,就有生命危险。” 鱼娘子听大夫这样说,不禁流下了眼泪,但她没有号啕大哭,而是更加细心地照顾幼薇。擦手,洗脸,喂药,她默默地做着这一切。 鱼秀才唉声叹气的,背着手在房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幼薇昏昏沉沉,感觉灵魂在空中浮荡,一度要脱体离去,但总有一双手温柔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让她倍感温暖舒适。 “妈妈。”幼薇在梦中呓语,不知自己身处何地,是在前世还是在今生。 鱼娘子抚了抚她的额头,还是很烫。她咬着唇,毅然决然地跑出门,把毛巾放在雪里,等到毛巾凉浸浸的,再走进屋里,搭在幼薇的额头上。 “妈妈。”头上一片清凉,幼薇烧糊涂的脑子里浸入一丝清醒,她一把抓住鱼娘子的手,缓缓地睁了睁眼,很快又睡了过去。 这一夜,鱼娘子没有合眼,她守着幼薇,摸着她的额头,一遍又一遍地把毛巾放到雪地里,又把它拿回来放在幼薇的额上。 终于在快要天明时,幼薇的烧退了。鱼娘子喜极而泣,抓着幼薇的手,把脸贴在她的手上。幼薇虽然晕沉沉的,但还是隐隐地感觉到,鱼娘子这些天不分昼夜地照顾她。 鱼秀才开始陪在鱼娘子身边,但后来熬不住便先去睡了,快天明的时候他披了衣服过来,看到鱼娘子眼中含泪,问道:“烧退了没有?” 鱼娘子含泪点头,用沙哑的声音回道:“退了,烧退了。” 鱼秀才皱了皱眉,“既然退了就回房睡觉,几天几夜都这样,别女儿刚好你又病了,到时谁来照顾你?” 鱼娘子点头,起身出门,到门口差点一头栽出去,被鱼秀才一把抱住,责怪道:“看你,身体受不了了吧。” 鱼娘子窝在鱼秀才怀里,低声道:“我没事,睡一觉就好。” 幼薇从昏沉中醒过来,感觉又渴又饿,便起床找水喝。走进厨房,很意外地看到父亲正在厨房里烧火做饭。 记忆中,鱼秀才从来没有下过厨,都是鱼娘子忙里忙外,只差把饭菜喂进他嘴里了。 “耶耶,娘呢?”幼薇声音沙哑,一开口差点把自己吓一跳。 鱼秀才回过头来,“你娘照顾你累坏了,还在睡觉呢,饿了吗?很快就好。”他手忙脚乱地往灶堂里塞柴。 幼薇知道,一直是母亲衣不解带地照顾她,自己这一病,也不知道病了多久,没想到把母亲都累病了。 幼薇看到鱼秀才大冬天的,额头却淌着汗,问道:“耶耶要不要帮忙?我烧火应该还可以。” 鱼秀才嘟囔道:“做个饭菜怎么这么难的。” 幼薇喝完水便坐在灶下烧火,开玩笑道:“现在知道阿娘在家里的辛苦了吧。” 鱼秀才道:“我知道一直以来都苦了她,所以很想能够得个一官半职,让你娘跟着我也享享清福。” 这么说来,鱼秀才汲汲于官场,倒也不完全是为了他自己。幼薇想笑,黄巢的事却一下子涌上心头,她只咧了咧嘴。 火烧旺了,但鱼秀才炒菜煮饭均不在行,幼薇指挥着父亲,见他笨手笨脚的什么都做不好,便道:“阿耶,我来做吧,你去照顾阿娘。” 第230章 去三水小牍 “那最好不过。”鱼秀才如释重负地丢了锅铲,从厨房里走出去,很快又退回来,倒了一碗水,端出厨房,应该是给鱼娘子喝的。 感情倒是不错嘛。 以前是鱼娘子大包大揽,把家里里里外外的事都做了,鱼秀才乐得清闲,舒舒服服地当起了甩手掌柜。但关键时刻,鱼秀才还是挺身而出了,虽然做得不那么好,但不得不说,他还是有担当的。 可怜的幼薇,病刚好了点,肚子饿得咕咕叫,还得在厨房里忙前忙后。等把早餐做好,外面天已经大亮。 鱼秀才上衙门打卡去了,幼薇把早餐温在锅里。等鱼娘子醒来,她乖巧地为娘端上早餐,守着鱼娘子把早餐吃完,真诚地说道:“谢谢你,阿娘。” 鱼娘子抓住她的手,用手拍了拍,笑道:“阿娘应该做的,如果哪一天阿娘生病了,你也会这样照顾阿娘的。” 幼薇回道:“女儿一定会的。” 一连下了几天雪,终于云销雪霁,彩彻区明。幼薇想起自过年后还没到三水小牍看过,自己的钱是交给钱庄打理了,但温庭筠的钱都是她帮忙拿回来的。于是便出门往三水小牍走去。 天气寒冷,看店的只有皇甫烨,他在店里烧了一个小火炉,坐在柜台后面倒也不冷。 幼薇走进去,打量了一下周围,问道:“你叔叔没来啊,是不是又偷懒去了?” “哪能呢?他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的。”皇甫烨从抽屉里取出账册,指了指上面,“这两个月的分成,你看看,没有意见就在这里签名。” 幼薇趴在柜台上签名,问道:“怎么这么忙呢,我是说你叔叔?” 皇甫烨瞥她一眼,把账单收回去,一枚一枚地数着铜板,因为谢姑姑说拿着铜板可以听个响,且不容易弄丢,温庭筠那一份幼薇一直替他拿的是通宝。 皇甫烨数完零钱后才道:“还不是被你们害的,一个直接做甩手掌柜,一个拍拍屁股走人,到现在连封书信都没有。叔叔要是不管,店里运转不起来,每个月的月租和人工都是一大笔开支。叔叔不忍心,只能带着大家到处拉生意。” 开钱庄最麻烦的就是跑业务,尤其在这个时代,人们对钱庄还没有概念,不论是拉资金还是放贷,都比后世难上许多倍。 幼薇感慨道:“好在有你叔叔忙里忙外。明德君的母亲可能病得重,暂时分不开身来,让你叔叔多担待,到时明德君来长安,我和他一起请你叔叔在京城最好的饭店吃上一顿,还有你还有你。” 幼薇见皇甫烨用半是怀疑半是嫌弃的眼光看她,连忙伸手过去拍他的肩膀。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你今天就请我们两个去最好的饭店吃一顿怎样?”皇甫枚从店外走进来,他抖了抖衣襟,把手里的伞放在门口的角落里。 幼薇迎上去,双手在胸前交叉合掌,侧头看了看皇甫枚问道:“今天是不是谈了笔大生意啊?我看你连眉毛都飞起来了。” 皇甫枚摸了摸眉毛,“哪有那么夸张?今天没有谈成生意,但是张老板对钱庄的事很感兴趣,他说他正想扩大经营,需要钱。哦,忘了说了,这个张老板虽然算不上京城首富,但应该能排到前五。他若扩大经营,需要的就是一大笔资金。” “真的?发了发了。”幼薇眼睛亮了,如果张老板真要扩大经营,这可是很大一笔贷款啊。 “怎么样,你的创作?上次说的新作品呢,还没画好?” 幼薇摇头,“被李梅灵那个丫头批了之后就没有创作动力了。有时候创作就要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凭着一股子韧性,创作完了也就完了,那些半路丢在一边的作品多半就再也不想拣起来了。”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幼薇不想说,那就是这是一本以李亿为男主角的作品,当初设定男主的时候,她看中了李亿的盛世容颜,后来知道他就是李亿,就不大能写得下去。哪怕设定中的男主是陈世美那种朝秦暮楚见异思迁的坏男人,她也不想写了。所以那本书,注定锁死在屉子里了。 从三水小牍回去,到朱雀街的时候,幼薇看到一队队金吾卫骑马向南奔去,他们挥起马鞭,狠狠落下,骏马发出声声悲鸣,撒开蹄子向前飞奔。 街上行人奔走呼叫,避之不及。 “朝廷发生大事了吗?”幼薇问旁人,出动大批人马,而且行动迅速,非得是大事不可啊。 只是她的问话注定得不到回应,因为街上的都是平民百姓,谁也不知道官府的事。 幼薇见得不到答案,也就不深究了。官府的事,她想操心也操心不到啊。 路过紫微阁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了,不过只是在前面厅里呆了一会儿,把钱交到清芝手里就退了出来。 幼薇走出大厅,出门的时候忍不住往后回望了一眼,没看到翠芝,她大松了一口气。幼薇暂时还不想跟翠芝见面,怕见到她心里硌得慌。 到家的时候,幼薇发现堂里多了一个人,那人白衣胜雪,肤如凝脂,看起来风华绝代,正是过而不遇的李亿。 幼薇一见,又想退出去,却被鱼秀才喝止了,“站住,家里来了客人,怎么不进来见个礼?” 幼薇站在堂口,背着光,脸隐在阴影之中,她下颌微垂,鱼秀才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只见她微微曲膝行礼,道:“既然有男客在,女眷自当回避才是,父亲,女儿这就退避。” 说着低头往自己的厢房走去。 李亿也不知道为什么,自见了幼薇之后就魂不守舍的,偏偏幼薇不待见他,心里呕得要死,却还不得不摆出一个宽容大度的笑容来,“令爱真知礼数。” 鱼秀才连忙道:“小孩子不懂事,让你见笑了。” 见也见过了,想再等等,看能不能再看多一眼,幼薇躲在房里却死活不肯出来,李亿只得起身告辞。 鱼秀才一直把他送到门口,反复叮嘱道:“有时间便过来玩,这里离庆元酒店也不远。” 第231章 偷逃出去 “好好,我们明天在酒店举行活动,鱼兄若有时间可以来参加。”李亿眼睛若有似无地瞟向幼薇住的那边,道,“若是令爱有时间,可以携令爱一起来。” 鱼秀才哪里看不出李亿的心思,况且他本就属意李亿,自从见到李亿后,他就不喜欢黄巢了,觉得配得上他女儿的,非李亿莫可,于是连忙应道:“好,明天我一定带小女一起去。” 送别李亿,鱼秀才哼着歌来到幼薇门前,敲了敲门。幼薇正拿着一个火盆,把自己原来画的那些以李亿为底本的漫画丢进火里烧掉。 听到敲门声问道:“父亲有事吗?” “你开门,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幼薇不想父亲看到她烧纸,唐朝的纸张特别贵,鱼秀才看到她这么浪费,只怕要怪责她,于是道:“我刚换了衣服想睡觉,父亲有话直接说吧。” “子安君邀请我们参加明天的聚会……” 鱼秀才话还没说完,幼薇就很干脆地打断他道:“一群大男人聚会,我一个小女子去做什么?不去。” 鱼秀才有很多道理要讲,但隔着门,就好像对着空气讲话,大道理讲不出来,况且有些话,只能小声对女儿说,于是道:“你出来,我给你好好讲讲。” 幼薇却在门内回道:“我困了,想睡会儿,父亲有什么事等我睡醒了再说吧。” 鱼秀才皱起了眉,自从上次的事之后,幼薇已经没有以前乖巧听话了,明天要带她走,只怕没那么容易。 鱼秀才于是跟鱼娘子说起这事,原意是想鱼娘子能帮他,结果鱼娘子道:“女儿说得没错,一大群男人聚会,她一个女孩子去做什么?” “你,头发长见识短。”鱼秀才气急败坏道。鱼娘子不帮忙,鱼秀才只得再想办法。 第二天一早,幼薇正想偷偷跑出去,被鱼秀才堵了个正着。 “为了不听父亲说话,你连晚饭都不吃,父亲不都是为了你。” 幼薇手捂着肚子,嘿嘿笑道:“阿耶,说哪里话呢?我肚子痛,去上个茅厕,上个茅厕。” 鱼秀才见幼薇皱着脸,捂着肚子,一时也不知道真假,遂让开一步,幼薇逮着机会,刷一声跑出门。 鱼秀才见她确实往后院茅厕跑,便也没在意。幼薇呢,出门右拐,后院靠墙的那棵杏树最好爬出去。虽然树上有雪,但这棵杏树开叉矮,枝丫多,她很快顺着树爬上墙。 墙上也还有厚厚的积雪,幼薇双手抱着树枝,一只脚跪在墙上,把身体慢慢往下放。吊在树上,往下望去,似乎还很高。 不过此时骑虎难下,怎么样也得跳下去。幼薇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双手已经承受不住,她很快松开手,人体做自由落地运动,最后的结果是双脚着地,重力的作用让她的脚在地上一顿,脚踝像是断了一样。但是,毕竟上面是一层雪,幼薇摸了摸脚踝,确认没有受伤,连忙站起身来,左看看,右看看,心道,去三水小牍吧。 去三水小牍,从西门出发最快,但是这样的话就得从前门经过。万一父亲这时从前门出来,岂不被抓个正着? 幼薇决定从东门出发。 刚走到巷口,“驾”,清脆的声音在清晨显得格外嘹亮,幼薇忍不住回头看去,就见一匹马往西边冲去,最后在她家院门前勒停。 不得不说,这人骑马技术高超。 再看马上人,高扎马尾,穿一身浅色衣裙,脚上蹬一双黑靴,看起来英气勃发。她利落地翻身下马,就要上去敲门。 幼薇连忙大声咳嗽,这人警醒,侧头看过来。幼薇对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那人便牵马向幼薇走来。 幼薇连忙迎上去,压低声音喊道:“戚威,你怎么这身打扮?” 正在这时,鱼秀才打开院门,见幼薇居然逃到外面来了,他怒喝道:“鱼幼薇,你竟然敢逃走!” 原来,鱼秀才见幼薇一直没过来,便去后院看个究竟,却哪里还有她的影子,鱼秀才大怒,当即打开院门来追。 幼薇连忙叫道:“戚威,帮我。”说着就往戚威马背上爬。 戚威见幼薇上马,连忙伸手扶她,等幼薇坐稳,脚一蹬,也上了马,马鞭一甩,马儿向前冲出好远。 鱼秀才大叫道:“回来,鱼幼薇,你就是这么对你父亲的。” 戚威回头,发现鱼秀才在后面紧追不舍,便大声问道:“你和你父亲怎么了?他还在后面追。” 幼薇回头看了一眼,道:“他想去参加科考士子举办的聚会,让我也跟着去,我才不愿意呢,所以逃了出来。” 戚威对她逃出来的做法显然不认同,问:“不能好好说话么?” 幼薇道:“不能。两人认知不同,谁也说服不了谁。” “可是……你这样忤逆他,你父亲会不会采用别的过激手法?”戚威道。 过激手段,幼薇不是没有想过,她想,父亲现在唯一能拿捏住自己的就是婚姻。可是,那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先逃过这一关再说。 “你大早上的找我做什么?”幼薇大声问道。 “哦,我们收到消息,张直方将军被救回来了,薛裒跟他在一起,我和光光接到消息后天一亮便往这边赶了。到这里时,光光让我来通知你一声,她先去将军府了。” “真的,老天保佑,这是我这几天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她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幼薇激动地问,眼睛也跟着湿润起来,陈清莲的死还笼罩在她头上,阴霾不散,薛裒的消息无疑是冲破这片阴霾的一缕阳光。 戚威抿唇道:“听说不是很好,具体情况不是很清楚,所以光光才急急忙忙地去往将军府,大姐她……这段时间瘦了不少。” 徐光绵是三人中的老大,薛裒出事,她一定自责不已。 “吉人自有天相。”幼薇笑道。 两人一骑一起奔向将军府。 戚威在阍门处说明情况,两人很快被送进正堂。 常氏穿着狐皮做的裘衣,雍容地坐在主位。徐光绵坐在下首,她面前的小桌上,已经放了一个青瓷茶杯,杯里的茶正袅袅地冒着清烟。 第232章 常氏手段 徐光绵的手落在茶盖上,正捏着茶盖慢慢地撇茶叶。戚威走过去,急急问道:“大姐见到三妹了吗?” 徐光绵抬起头来,温婉一笑,道:“常夫人一定会让我们见到的对吧?” 常氏喝着茶,点头道:“如果有这个人这是自然,我现在派人去问,很快就回来。”常氏又安排幼薇和戚威坐,安排人倒茶,处事甚为周到。 “这次要多谢常夫人,求得圣人派出金吾卫去救人。”徐光绵客气道。 “不用道谢,我是为救夫君才出的面,而且你那姐妹在不在其中,还得看了才知道。”常氏不温不火地回道。 堂下三人脸上笑着,心里发急,也不能挑常氏的错,喝着茶,不知道常氏这话是真是假。按理,救回了哪些人,这个家的仆人早就知会了女主人。 毕竟,人也不多,张直方只带了两个随从,加上薛裒,也就四个。常氏却说她不知道,好生奇怪。 “张将军还好吧?不知道金吾卫最后在哪里找到的人?”幼薇尝试着换个角度问问题。 常氏回答得滴水不漏,“我只知道我的夫君还活着,别的也没多问。” 好吧,张直方能够活得那么洒脱,想干嘛就干嘛,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这常氏完全不同于其他深闺妇女,她就是想让她的夫君放飞自我啊。 听说,这常氏乃是张直方父亲还在的时候帮他娶的媳妇,也是武将之后,果然非比寻常。 很快,去往后院的仆人回来,回答说是有这么个人,只是情况不那么理想,常氏便命仆人带三人前去。 路上,戚威抱怨道:“她分明就是端架子嘛。” 徐光绵推着她道:“快去看三妹吧,也不知道怎么个不好法。” 后面一个仆人追上来道:“夫人说了,若是确定是你们姊妹,便带回家去,夫人分不出太多心思照顾外人。” 戚威本想怼两句,但被徐光绵拉了拉衣袖,徐光绵笑笑道:“这个自然,不劳夫人操心。” 戚威低声问徐光绵:“为什么拦着我?” 徐光绵也低声道:“这里是将军府。常氏特意让人带来这么一句话,想必那仆人在我们走之后对她说了什么,万事都等见了三妹再说。” 幼薇推了戚威一把,“走吧走吧,大姐说得没错,先见过人再说。” 三人被人带着穿过回廊,走过水榭,来到一幢小楼前,仆人往前一指道:“女客在左面那间房里。” 三女哪里还要仆人引路,撇开他往左边房里冲去。推开门,只见房间里靠墙放着一张榻,榻上青丝披散,有人仰面躺在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只有一张俏白的脸露在外面。 床上人正是遍寻不着的薛裒,她闭着眼睛,脸色白得像瓷。徐光绵三两步冲上去,手在她脸上抚过,问道:“脸怎么这么凉?” 仆人并没有进来,所以也没有人回答。戚威和幼薇上前摸了摸,对看了一眼。 徐光绵快步走到屋外,问守候在门口的仆人,“大夫怎么说?她睡了多久了,为什么还不醒来?” 仆人表示他不知道。 徐光绵又道:“那你找个知道的人来,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情况怎么样?” 仆人略一迟疑,还是去了。 徐光绵回转身来,幼薇直起身子道:“大姐不用担心,我刚刚看了一下,她的呼吸还算平顺,被子里的手是暖的,可能在雪地里冻得太久。应该是救回来后,被人用热水泡过身子,现在这样只是太过疲乏而已。” 徐光绵伸手进被子里摸了摸,果然手是温热的,顿时松了一口气。 “自从父亲走后,我们三个就相依为命。裒儿是我们姐妹的一团火,她要是有什么意外,我和威真的承受不住。”徐光绵说道,她刚才也是关心则乱,一时失了分寸。 “我能理解,大姐,你坐吧。”幼薇拉过床头的一个小橔,让徐光绵坐在床前,“很快就有人过来。” 没过多久,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走进来,向三位行礼道:“各位娘子,在下是府里的管事,各位娘子有什么事尽可以问在下。” 徐光绵坐着,戚威和幼薇站在她身后,徐光绵双手相叠放在膝上,做出端庄的样子,“我们也不想问别的,只想知道,我们妹子情况怎样,有没有生命危险?” 管事脸上似乎闪过一丝什么,他迟疑片刻道:“小娘子身体没什么大碍,好好休养几天就可以了。” 徐光绵回头看向幼薇和戚威,当着常氏的面,那仆人不是说女客情况不好吗?怎的管事却说无碍?幼薇和戚威也不知道情况,遂轻轻地摇了摇头。 徐光绵重新端正身子道:“既然如此,能否麻烦管事派一辆马车,把我家妹子送回家里。” 管事拱手道:“这个没有问题,在下马上去安排。” 不一会儿,管事就安排来一辆宽敞的马车,里面有榻,又喊了几个强壮的婆子,把薛裒连同被子一起抱到车里。 幼薇,徐光绵,戚威三人围坐在榻边。马车驶出将军府,三个人便开始讨论这前后的曲曲折折。 明明人没事,仆人为何说情况不好。三个人还没见到薛裒,那常氏就打发人来说要把人带回去,这话要说的话早就当面说了。何况,把人带回去,这本是应该的,何必又打发人来特意说这一句话,难道怕她们赖着不走? 幼薇笑道:“我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而且可能是好事,你们且待薛裒醒来问她。” 徐戚两位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让她说说到底是什么事,幼薇只抿嘴不说,“只是猜测而已。” “猜测也可以告诉我们嘛。”戚威如是说。但无奈幼薇死活不说,惹得徐戚两位心痒难耐,恨不能把她的脑子剖开来看个明白。 “这个招人恨的,看到时祸害谁家去。”戚威恨痒痒地骂道。 幼薇就笑,“反正祸害谁也祸害不到你身上去。” “那倒是。” 马车载着大家很快到了红楼,三姐妹住在楼上,薛裒这样子自然上不了楼。徐光绵便命人在楼下房里临时下了一榻,把薛裒安置在这里。 第233章 冤家路窄 “当时就不应该让她那么疯狂。”徐光绵后悔了。 “这事哪里由得着我们?她是个疯丫头,疯起来不管不顾,你就不用责备自己了。”戚威安慰道。 “两位姐姐真的打算就这么让她跟着张直方去呀,他家里可是有妻妾的,而且看他妻子,表面上端得倒是高,但后来你看,手段也是有的。在这样的家庭做妾,日子必定不好过。” 在唐朝,但凡稍有点地位的人都是妻妾成群。张直方官至三品,家里原来还是节度使,家底必定丰厚,三妻四妾在所难免。 徐光绵叹息起来,“三妹向来心气高,嫁给常人她不愿意,她说她要嫁就嫁当世英雄。” 良人想嫁高门,只能做妾。幼薇的脸黯淡下来,她想到了自己,像她这种身份,用她父亲的话说,嫁给一般的卖货郎或者普通百姓,估计大字都不识得几箩筐,还是不嫁好。 戚威见她黯然,道:“要不你先回去吧,裒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我们两个守着她,醒过来我就派人送信给你。” “好吧,醒来了你就派人送个口信来。” 从红楼出来,幼薇也不知道去往哪里,戚威倒是说过要派马车送她回去,幼薇拒绝了。戚威她们忙,自己何必矫情,要租马车自己去就成。况且,她现在还不想回去,谁知道父亲准备了什么等着她呢。 看得出来,鱼秀才对李亿印象特别好,而李亿看她的眼神,不用想也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所以得想个办法解决李亿这个人。 幼薇一边想一边往前走。 长安城很大,幼薇走得累了,便到附近店里坐坐,这是一家面馆,幼薇叫了一碗面。 没过多久,进来两个人,幼薇没在意,慢条斯理地吃面。那两人进店后本来是往楼上去的,眼见着就和幼薇交错过了。但就在这时,走在楼梯上的某人不经意间往楼下看了一眼,这一眼让他直接下了楼。 他身旁的男子叫做徐世友,字定初,正是欺骗徐光绵,薛裒气呼呼要打他一顿的渣男。徐世友见他下去,喊道:“大郎,你下去做什么,你兄弟还在上面等着我们呢。” “稍等,我马上就来。” 当这名男子站在幼薇面前,挡住光线投下一片阴影时,幼薇抬起眼来看他。 好面熟的一张脸啊。 幼薇想了想,终于,贡院前那张愤恨的脸与面前这张脸重合起来。只是今天这小子穿了件常服,头上没戴幞头,看起来随和了不少,幼薇差点没认出来。 这人名叫胡有仪,之前我们提过,乃是睚眦必报之辈,这会儿看到幼薇一个人坐在店里吃面,便以为找到了报复的机会。他在幼薇桌上敲了敲道:“还记得我俩的恩怨吧,我说过,下次遇到,我一定让你好看。” 幼薇眯了眯眼,不耐烦道:“别惹我,我今天心情不好。” 徐世友从楼梯上慢慢走下来,走到胡有仪身边,眼睛在幼薇脸上扫过,“大郎,这位娘子你认识她。” 幼薇眼睛在徐世友身上扫过,徐世友那种看猎物般的表情让她恶心,于是对胡有仪皱眉道:“这位是你兄弟?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是一丘之貉。” 胡有仪怒道:“你这个恶妇,今天我就让你好看。”说着伸手就去揪幼薇的头发。 幼薇低头避过,可对面是两个大男人,想跑都嫌腿短,看样子只能智斗了。 胡有仪见没抓着她头发,往前再进一步,去抓幼薇的手,幼薇一把抱住他的手嚎道:“你个没良心的,你在外面有了新欢,就把我们娘儿俩丢在家里不管啊。” 胡有仪本来只想抓住幼薇拖到外面去羞辱一番,结果幼薇这一嗓子嚎叫,直接把店里其他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胡有仪老脸一红,吼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谁跟你有关系了?”他挣扎着想甩开幼薇,幼薇却双手抓得紧。 众人望过来,幼薇嚎得更起劲了,“你没良心啊,孩子都这么大了,你不管我们,天天出去鬼混,你鬼混也就算了,你给我和孩子一点吃的呀。我一个女人,要钱没钱,我能怎么办?带着孩子喝风吗?喝风不管饱啊。” 幼薇双手抱着那只胳膊,脸埋得低低的。店里的人开始只是看个热闹,这时却议论起来,“这男人在外面逢场作戏可以,但家里得照顾好。” “对啊,自己在外面风流快活,却不肯给钱给妻儿用。” 徐世友敲着手里的扇子,道:“明义君,这就是你不厚道了,嫂夫人连孩子都生了,你却连吃的都舍不给人家。” 其他人听得这话,连连附和,“是呀是呀。” 胡有仪急得脸上青筋直冒,突然看到幼薇头上的双鬟,吼道:“你们眼睛都瞎了吗?她还是个未及笄的丫头,怎么可能和我生得有孩子?” 众人往幼薇头上望去,果然,丫头梳着两个双鬟,明明还未及笄,就说与人生了孩子,明显是诬蔑嘛。 大家正要开口说话,幼薇放开胡有仪的胳膊,“呸呸”了两声道:“未及笄又怎样?你这么个大男人,刚才不是想打我这么一个未及笄的丫头,要不是我急中生智,早被你抓住头发拖出去教训了。” 幼薇这话一出,周围人都唏嘘起来,“原来是以大欺小,以强凌弱啊。” 唐朝是个崇尚英雄的时代,大家对于这种有失英雄本色的行为格外不能容忍,于是都拿鄙视的眼神看胡有仪。 “我、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打你了?我只是想抓你出去而已。”被大家眼神盯得浑身毛骨悚然的胡有仪大声辩道。 “听听吧,还说不是要打我。” 眼见着周围人又要说话,徐世友啪一声打开扇子,摇了摇,道:“大郎,别闹了,让这位小娘子走,其他人也都散了散了,只是场误会而已。” 胡有仪真的要哭,“定初君,她……她就是那个诬我被……被那什么丢出来的人。”对于那件事情,胡有仪心里有梗,且卡在那里让他过不去。 第234章 街头相遇 徐世友对幼薇拱手道:“原来是长安城的神童鱼幼薇,失敬失敬,在下十分敬佩小娘子的气魄和胆识,更敬佩小娘子张口就来的本事。” 这胡有仪也不知怎么就打听到了幼薇的名字,而且还全部告诉了这个拿着扇子装儒雅的男人。 幼薇翻了个白眼,道:“这位兄台,麻烦你告诉你的朋友,做人厚道些,太过刻薄,会把自己的福星都刻走的。” “一定一定。”徐世友连连道。 “好了,我走了,不必相送。”幼薇拍着手在一众人的目送中向门口走去。 徐世友对着幼薇的背影喊:“在下徐世友,我的朋友叫胡有仪,小娘子莫要忘记,说不定哪天又会相见呢。” 幼薇朝后挥手,大声道:“后会无期。” 胡有仪的弟弟胡有德从楼上走下来,这是个身材魁梧,看起来孔武有力的家伙,看兄长哭丧着脸,大声道:“阿兄,谁又欺负你?连我们金吾卫的家属都敢欺负,让我看看是谁有这个本事?” 见胡有德暴出自己金吾卫的身份,周围谁还敢多事?连忙各自散了。胡有德见自己的身份震慑到人,非常得意。 徐世友用扇子敲着自己的手掌心道:“原来是她,这脾性,难怪能跟那三姐妹成为朋友。” 胡有德问:“定初君说的是谁?” 徐世友弹弹手指道:“长安城有名的神童,今日见识到,果然有意思。” “原来是长安城的神童,那就是读了好多书啰。”胡有德说得眼睛放光,他已经忘记自己兄长哭丧着脸的事。 徐世友拍拍胡有仪的肩,“兄弟,忘了那件事吧,我怕你下次遇到她还会吃亏。” 胡有仪嘟囔道:“也就会污陷这一招。” “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把污陷玩得这么娴熟,这本身就是一种本事。” “反正我不佩服她。”胡有仪抗议道。 徐世友低低笑道:“她让我想起了徐光绵那丫头,可惜,我最终也没能征服她,反而被她那两姐妹弄得狼狈不堪,真是可惜了。” 胡有仪却突然想起幼薇抱住他胳膊假装哭泣的样子,心里生出异样的感觉,如果,如果她真与自己有个孩子,好像也不错。 胡有仪痴痴地想。 幼薇要是知道他这么想,估计要后悔恶心死,毕竟,胡有仪这种男人就是癞蛤蟆,那一身皮看着令人恶心。 徐世友则摇着扇子,想着徐光绵,能不能再去勾搭一下呢? 幼薇从店里出来,捂着胸口喘了两口气,拔腿就跑。开玩笑,她现在还在危险范围之内。幼薇可不是傻小帽,万一那人等众人散去后,堵在某个无人的地方等她,她哪里还能逃。 正在这时,一辆马车从她身边缓缓驶过,幼薇认得那辆马车,这是李近仁的马车,李近仁回广陵后,便是皇甫枚在用。据说这马车造价昂贵,整个长安城里都没几辆。 要是有马车,他们还能追上她吗?追上也不怕,有皇甫枚在。几乎是一瞬间,幼薇就想通了其中关节。 “皇甫枚,等等,等等我。”她追着马车跑,一边跑一边喊,“皇甫枚,等我啊。” 那马车本就跑得不快,但她这么一喊,那马车似乎跑得更快了些。 “皇甫枚,你耳聋了吗?快停下来,后面有人追杀我啊,停下来,快停下来。” 幼薇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见着那马车一点点停下来,她才弯腰撑着膝盖喘气。 等到她终于爬上马车,坐在车辕后面,不禁说了句,“妈呀,总算安全了。” 一只修长的手卷起玉帘,露出一张白瓷般的脸来,“丫头,你被谁追杀?”声音里透着一丝沙哑,似乎很久没说过话了。 幼薇望着眼前这张脸,一惊,差点从车上掉下来。她忽闪着一双眼睛道:“李近仁,你怎么在车里?不、不是皇甫枚在这里面么?”幼薇说这话时,眼睛落在前面的车者身上,阿陌回头对她笑了笑。 “艹。”幼薇低低咒了一声。 李近仁弯腰从车里出来,拎着幼薇的脖领子,拎小鸡一般把她从外面拎进来,“为什么坐在外面?”李近仁的脸上似乎有愤怒之色。 幼薇莫名其妙,“为什么?当然是跑得太累,爬上车就只想坐在那里了。” 李近仁脸色稍霁,让幼薇在车里坐下来,旧话重提,“谁要追杀你?” 幼薇嘿嘿笑道:“有人要打我,我怕你不停车,故意那样说的。” 李近仁脸色又黑了,“谁要打你?” “没事没事,已经被我解决了,我只是担心他们会追出来打我而已。” “你呀你,是不是又惹了什么事?”李近仁的声音里透出些无奈。想到自己过年后,竟然再也按捺不住相思之情,拖着病了好久的身体一路赶往长安,再次见到这丫头,她竟被撵得如小狗一般,李近仁也不知作何感想了。 幼薇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跟李近仁说了一遍,他扬了扬眉道:“照你这么说,你虽然吃了点小亏,但那胡什么是直接被你钉在耻辱柱上了。” “是滴,可以这么说。”幼薇扬了扬头。 李近仁“嘁”一声道:“你都做了人家夫人还替人生了娃他哪里钉在耻辱柱上?” “唉,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我哪里替人生了娃?不是为了避免被抽的权宜之计吗?” “反正我听着就是这么个意思。” “我不跟你说了,累死老娘了,我靠一会儿。”幼薇用手在鼻子面前扇了扇,像是闻到了一股不好闻的味道。 李近仁瞬间闭了嘴,但还是忍不住腹诽,毛都没长齐,称自己是“老娘”,这是一个小丫头该有的自称吗? 他的眼睛凝在幼薇身上,幼薇似有所觉,微微侧了一下身子,把头埋在左肩上,这样,李近仁就只能看到她一个侧脸了。 李近仁收回目光,问道:“现在送你去哪里,回家?还是去别的地方?” 幼薇想了想道:“回家吧。”没错,她改主意了,躲不是办法,直面问题,积极解决才是根本。 第235章 幼薇不相信爱情 李近仁把幼薇送到院门口,幼薇下去后他便懒洋洋地靠在车上,对阿陌道:“去三水小牍吧。” 阿陌应了一声“是”,车子往前,从西门出了平康坊,往三水小牍奔去。 李近仁微闭着眼,这一刻,他的心里格外宁静。有些人,她就是药,不见,思之若狂,见之,能抚平心里的一切。 车子在三水小牍门外停下,李近仁从车上下来,缓步走进书屋。皇甫枚从书中抬起头来,道:“出去一趟,回来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似乎连气质都沉稳了很多,是不是跟张老板谈成了?” 李近仁摆手,“张老板那么精明的人,把利率压得太低,我们哪有赚头?” 皇甫枚把书合上,起身走到柜台边,拿出几张纸来,“我算过。利息是低了点,但多少能赚一点,我的意思是,要不先贷给他,先做出口碑来。” 李近仁接过皇甫枚递给他的纸翻看了一眼,揉着额头道:“太低了,除开开支我们什么也赚不了。当然,做生意我们不能只看眼前,我再想想。” 皇甫枚从柜台后走出来,重新坐到茶几边,道:“你到这里的事幼薇还不知道吧,要不要我派人去通知她?正好这么大一个项目也要找人商量,那丫头鬼点子多,说不定脑袋瓜一转,她就给你想出了赚钱的门路。” 皇甫枚不久前才接到李近仁的信,没想到转眼人又到了京城,某人的魅力还真是大啊。他现在不过是借口把幼薇找来,让他们见见面。 李近仁沉默了一会儿道:“不用了。” 皇甫枚叹道:“你这人真是,又不知道哪一根筋搭错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李近仁攥了攥手,道:“我刚才见过了。” “你去找她了?” “刚好在路上碰到。” “然后啥都没说就回来了?”皇甫枚提高声音问道。 “没说,能说什么?” 李近仁在皇甫枚身边坐下来,皇甫枚抬眼看他,“我咋觉得我那么不想倒茶给你喝呢?” 李近仁以手撑额,道:“你用开水冲茶给我喝吧。” 皇甫枚要被他气笑了,他怎么都看不透这个老友的脑回路?明明是为某人而来,偏偏到这里两三天了,他除了谈生意外啥事都不做。 这是什么神操作? 幼薇呢,回到家发现鱼秀才已经出去了,鱼娘子倒是在家。冬天太冷,幼薇强令她娘不准再接衣服回来洗,自那以后,鱼娘子就天天在家里绣些手帕呀,披帛呀什么的,绣得多了,便拿去卖。 鱼娘子一见幼薇,便埋怨道:“你这孩子,要走也该跟你耶耶说清楚,害他发了好大脾气。” 幼薇跳到她娘身边笑嘻嘻道:“阿娘,我有办法让阿耶回来不生气。” 鱼娘子横她一眼道:“你有什么办法让他消气?” “等耶耶回来再说。”幼薇说着便往厢房走去。 鱼娘子在她身后道:“今天我碰到文木他娘了,才几天功夫,变化怎么那么大?” 幼薇没有转身,听鱼娘子继续叨叨,“那头发变成了花白头发,整个脸都凹陷下去了,看起来像个老太婆,她应该只有四十多岁吧。” 古时候,妇女结婚早,十五岁及笄嫁人,十六七岁生孩子。王文木不到三十,朱氏的年龄大约四十六七岁。 “也是造孽,年轻时守寡,好不容易有了好日子,结果又发生了这种事情,造孽哟!” 幼薇也低低叹了口气,她都不敢去王家,朱大婶已经是这样,王文木还不知怎样。 正想着,鱼娘子又道:“这王文木也是,他娘这么大年纪了,还让他娘操尽了心。” “他又怎么了?”幼薇急忙转身问道。 “听说喝了酒,打了人,他娘到处托人找关系,这次怕是坊正也做不成了。” “他、怎么这样?”幼薇嘴上这么问,心里已是理解,男人嘛,有时候打人就是发泄,“到底该顾忌些才是。”他出了事,到最后陪他受苦受难的还不是他娘?! 晚上,鱼秀才回来,一进门就问:“幼薇回来了没有?” “回来了回来了。”鱼娘子连忙起身迎接,嘴里问道,“外面冷不冷?虽然没有下雪,但这天还是挺冷的。” “你少岔话题,今天我得好好教训教训她。有没有棍子?去拿根趁手的棍子来。” 鱼秀才捋着袖子来到幼薇门前,正待拍门,幼薇从里面把门拉开,露出一张笑脸来,“耶耶,你要棍子做什么?我去拿来给你。” 鱼秀才气得胡子翘了翘,瞪眼道:“你还有脸说?” 幼薇连忙跨出门,一双手挽了父亲的胳膊,道:“父亲今天叫我去参加科举考子的聚会确实有欠妥当,那么多男人,我一个女子夹在中间算什么?” “谁说只有你一个女子。” “还有青楼里的娘子吧,父亲想想,她们都是楼里的人,我跟她们一起奉酒是不是自贬身份?所以今天的聚会我不能去。父亲不就是想让我跟子安君见面嘛,以后有的是机会和时间呀。” 鱼秀才眯眼看着幼薇,思考她这话中到底几分是真。唉,话说自那事之后,女儿真的已经捉摸不透了。 “父亲干嘛以这样眼神看我,李亿这人嘛,长得不错,家里又有田产……” 鱼秀才打断幼薇的话道:“田产放那一边,关键是,他的夫人是裴氏,到时你看,他的仕途肯定顺风顺水。” 幼薇恍然,“原来他夫人是闻喜裴氏啊。”难怪上辈子李亿选择辜负鱼幼薇,定然是裴氏不喜,为了升官发财,男人的选择永远是利益和权势。 别问为什么,从古至今,历史告诉我们太多真相,为了皇位,杀兄弑弟那都不算什么,弑父弑君的都不在少数。为了钱财六亲不认的多不胜数。 可歌可泣的爱情很多,只是因为没有触碰到他的利益,而已。 幼薇不相信爱情。 “现在知道他有多厉害了吧。”鱼秀才道。 幼薇在心里腹诽了一句,“靠老婆的男人,不对,靠老婆身后大树的男人叫厉害?!可见,父亲对厉害这个词的理解一定有问题。” 第236章 骗进山洞 “就算他厉害,跟我有什么关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呃。”鱼秀才被问得噎了一下,讪讪道,“还是有关系的。” “溜须拍马,然后寻求庇荫的关系?” 鱼秀才被她说得恼羞成怒,差点拍案大怒,鱼娘子连忙插了一嘴,“女儿在向你请教呢。” 鱼秀才胡子一翘一翘的,瞪眼看着鱼娘子,问道:“她在向我请教什么?” 鱼娘子讪讪地笑,嘴里嚅嗫着,“没什么,我也不懂。” 鱼秀才继续训她,“不懂你插什么嘴?” 鱼娘子低头伏脑地认错,“是我的错,我不该乱说话。” 鱼秀才对鱼娘子的态度很满意,于是也不再训她,当然也就不训幼薇了。幼薇冲她娘吐了吐舌头,鱼娘子温婉地笑了。 长安城外的官道上,踢踢嗒嗒走来一匹骏马,马上坐着一个穿玄色交领常服的年轻后生。该生长得疏朗俊阔,宽额高鼻,眼睛炯亮有神。但是随着离长安城越来越近,他眼里的神采一分分黯淡下去。 “黄兄,黄兄,真是巧了,今天你也进城。” 黄巢回头望去,只见朱温骑马追上来,脸上笑意深浓。 “朱兄弟,你也要进城?”黄巢想起考完试后并没有在王文木家看到他,遂问道,“考试结束那天你去了哪里?” 两马并排而行。 朱温道:“家里到底怎样我不是还不知道么?考完试我就匆匆忙忙回家了。” “令尊令堂可还安好?”黄巢问道。 “托阿兄的福,都还好。你呢,看你风尘仆仆的样子,你也回去了?” 问起这个,黄巢忍不住叹气。 朱温奇道:“回去看了父母,怎么还叹起气来了?我知道了,你父母肯定因为钦弟的事骂了你。叹气有什么用,你应该好好跟老大人解释解释,老大人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 黄巢摇头。 朱温以为解释不通,遂安慰黄巢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也不想发生那种事是吧?过段时间他们想通了就好了。” 黄巢道:“不是,是另一件事,父母趁我不在家帮我订了亲,我这次回去,本来是想解决这事,但是,解决不了。” 无端解除婚约对女子的清誉有毁,但这,或许说明情况,再予以钱财补偿,也能解决。朱温是如此说的,黄巢却还是摇头,称不能解除婚约,解除不了。 “在贩盐的时候,遇到劫匪,她父亲替我父亲挨了一刀,不治身亡,临死前,我父亲允诺他,把他女儿许我为妻。” 说到这里,黄巢深深叹了口气,“钱财易还,恩情难报,我的父母以死相胁非让我娶她。” 朱温过了好久才接了一句话,“这是你与那位娘子的姻缘吧。” 黄巢突然转口问道:“你还没去过你表婶家吧?他家出大事了。” “啊,我考完试就是从他家骑的马,那时还挺好的,出了什么事?”朱温大惊问道。 “你快去吧,去了你就知道了。” “那行,我先走了。”朱温拍马飞奔,一会儿就到了城门口。这时,一辆马车与他交错而过,车里坐着幼薇和李亿。 没错,在鱼秀才的安排下,幼薇和李亿相约去紫阁山玩。 李亿一身雪白,好整以暇地坐在幼薇对面,不时抬眼看她。 幼薇嘴角含笑,在素有男神之称的李亿面前端坐如山。幼薇如此沉得住气,李亿只能自己找话题了。 “你说紫阁山很多好玩的地方?” 幼薇抬袖,掩嘴而笑,眉目里满是愉悦,“是啊,紫阁山上有紫阁寺,到时我们先去寺庙里玩,你觉得怎样?” “我没有问题,只是,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好玩吗?”李亿表示怀疑。 “哎,你到了就知道了,多说无益。” 很快,马车和黄巢的马交错而过。黄巢还在为进城的事发愁,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想见的那个人就在与他交错而过的车里。 马车一路奔驰,很快到了紫阁寺。许羡和牛冯去停车,幼薇则带着李亿进寺。刚进寺没多久,许羡和牛冯就追了上来,不远不近地跟在李亿身后。 幼薇回头看了一眼,心里道:这两个人也来得太快了吧,他们俩这样跟着也不方便行事啊。于是问道:“你这两个随从会一直跟着你吗?” 李亿也跟着回看了一眼,很善解人意地道:“我可以让他们不要跟来。” 幼薇笑道:“不,让他跟着吧,等一下我们要去的地方树多林密,有人在旁边看着也好,没那么容易迷路。” 李亿正愁找不到机会跟幼薇独处呢,连忙道:“寺院里不怕迷路,而且你看,到处都是游客。” 现在天冷,没多少游客,但李亿既然说到处都有游客,那便到处有呗。 幼薇不甚在意道:“随你。” 李亿朝后面挥了挥手道:“牛冯,你和许羡在寺院里等我吧,我和小娘子到里面去逛逛。” 牛冯向李亿躬了躬身,与许羡转身向寺院里走去。 幼薇带着李亿从寺院里出来,向后山走去。看看周围,除了偶尔有僧人经过外,再也没有其他人,这正是独处的好机会。李亿便找话题跟幼薇聊,问她是不是经常到紫阁山玩。 幼薇从地上捡了一根枯枝,用枯枝敲打着周围的矮棘,回道:“也不常来。” 李亿知道幼薇擅长写诗,便和她聊起诗词歌赋来。问最喜欢的诗人是谁?为什么喜欢他?平时写不写诗?喜欢写长诗还是绝句? 幼薇一一作答,两人聊得甚是相得。聊完诗词歌赋后,李亿又问幼薇,闲暇时喜欢看什么书。 幼薇说自己喜欢看杂书,还给他讲《三侠五义》里《五鼠闹东京》的故事。 讲故事那是幼薇的拿手好戏,故事本身迭宕起伏,听得李亿热血沸腾连连叫好,不知不觉跟幼薇走进了一个山洞。 往山洞里走了几十步,外面的光线已经照不进来,李亿才意识到,“我们怎么进了山洞?” “哎呀,看我,光顾着讲故事,都忘了把火把带进来。” 幼薇说着就要往外面走,李亿想着黑才好啊,到时候她怕起来,就会往自己怀里钻,再不济,牵个小手也好啊。这样想着,李亿便道:“没事没事,还看得清。” 第237章 想让他知难而退 “还看得清哈。”幼薇笑着往里看,人的眼睛是有适应性的,虽然光线黯淡,但确实还看得清。 幼薇带着李亿继续往里走,李亿问:“怎么突然往这里面走?里面有好看的东西吗?” 幼薇回道:“当然,不过不知道你胆子大不大,胆子小的话就不要往里走了。” 李亿觉得好笑,“你都不怕,我怕什么?”他暗自想,黑暗中你要是怕的话,正好可以抱住我。 李亿意淫一阵,越往前越黑,而幼薇走得很快,他要快走才能跟上。 “跟上来了吗?”幼薇在前面问。 “跟上来的。”李亿跟着走快。 突然,幼薇在前面发出一声尖叫。李亿连忙冲上前去,“幼薇,你怎么了?你在哪里?” 尖叫声是幼薇故意发出来的,她叫完之后,便迅速蹲身往里走,走出一段距离后,又发出一声惨叫。 当时黄巢带幼薇来这个山洞的时候,举着火把,幼薇记得清楚,肉身菩萨都在左边,右边可供两人通行。 李亿听得幼薇的惨叫,又向前冲出一段距离,而幼薇这时却是蹲着的,听着他的脚步声,巧妙地躲过他,迅速往洞外撤。 幼薇的心里原来是这样设计的,李亿听见她的惨叫一定会去找她,但是里面黑暗,他找不到幼薇,又听不到幼薇的声音,一定会东摸西摸,到时摸到肉身菩萨…… 当时黄巢在黑暗中都被吓出一身冷汗,李亿会吓得怎样就看他的胆识了。 幼薇没有害人的心思,只是叫他知难而退而已。从洞里走出来,站在洞口回望一眼,便从另一道门出了紫阁寺,而这道门前,停着一辆黑色的马车。 幼薇脸上露出笑容来,因为在答应父亲跟李亿到紫阁山游玩时她已经做好准备,与皇甫枚打过招呼,让他派车在紫阁寺后门处接她。 幼薇爬上车,掀开车帘,就见李近仁膝盖上放着一本书,幼薇进来,他抬眼望了幼薇一眼,翻过一页书道:“我发现看律法书对做生意确实很有用处。” 幼薇对他翻了个白眼。 李近仁又道:“哦,皇甫君今天谈生意去了,正好我找紫阁寺的老方丈有事,所以由我来接你。” 幼薇点头,礼貌地着:“那就劳烦明德君了。” “不劳烦,”李近仁把书合起来,放到一边,凝视着幼薇道,“正好钱庄还有个事情,我和皇甫君拿不定主意,想听听你的意见。” 幼薇道:“你和皇甫君都做不了决定,我估计也不能。” 李近仁笑道:“别忘了,你占了两成的股份,而且是技术股。所谓技术股的含义,不用我多说吧。” 幼薇撇嘴道:“我又不是说不出主意,只是说可能拿不定主意。” 李近仁便笑起来,说起张老板扩大经营,想贷款,但把利率压得很低的事。李近仁道:“利率一低,刨去人工费,几乎就没有赚头,你说这桩生意能不能做?” 当时皇甫枚就要李近仁来问问幼薇的意见,李近仁傲娇地表示“不必”,现在却又要幼薇发表意见,皇甫枚要是在这里,肯定要鄙视他了。 幼薇问道:“张老板信誉怎样?” “很好,他这人不欠钱,但有一个特点,压低价,卖货给他几乎赚不到什么钱。” 幼薇道:“做?利率低不怕,现在的关键是他要借多少钱,我们手里头能拿到多少存款。” “相信我们的人不多,除了一开始的那三个人和一些百姓的小额存款外,还有就是你上次出的那个主意,也让我手头有一部分现金。” 所谓上次的主意就是开卡和存钱,顾客可以以较低折扣买商品。 幼薇唇边绽出一缕笑来,李近仁看到她笑得那么得意,心里打了一个突:难道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就想出了解决的办法? 李近仁眼睛盯着幼薇,幼薇扬脸问道:“你在京城是不是有不少批零兼售的店铺?” 李近仁迷惑,“是,那又怎么样?” “可以这样,给那些在你这里进货的人说,你这段时间要清货,以成本价卖给他们,让他们拿现金来买,这样是不是有很多现金出来?” “对,但是这笔钱我要用来还货款。” “我知道,跟你所有的供应商说,这一批货你要下批货来后再结账。也就是说,用别人的成本来给你铺货,你明白我的意思么?而且以后的货你都可以以只赚一点点钱的低价供应给来你这里进货的人,只有一个要求,你要现金当场结账。而且你的价格便宜,别人便都会到你这里进货,你的进货量变大,你的那些供应商会很高兴给你供货,你的资金池货币会越来越充足。” “到最后,你会发现,你自己所有的钱都出来了,你资金池里的现金还越来越多。然后,你再拿这些钱放贷,或者投资别的项目。” 李近仁凝视着眼前的小丫头,她都不足十五吧,怎么懂得这么多,“这个也是你在书上看到的?” “否则你以为呢?我又没做过生意。” “哪本书?不如推荐给我看看。” 前世里信息爆炸,打开网络什么资料看不到?但是推荐书,对不起,不是她不想,而是根本没有。 “怎么,很为难?” “没有,只是看过这方面的书,但具体是哪本书忘记了。你知道,我看书很杂,你要实在想看,我凭记忆给你写下来。”幼薇撩开窗帘,向外看去,“你看,紫阁山的景色好美,虽然是冬天,但这些树四季常青,让紫阁山在冬天也照样青翠美丽。” 幼薇本想岔开话题,谁知李近仁低低笑了两声,道:“好啊,你帮我写下来吧,最好订成册,这样方便我平时翻阅。” 幼薇差点跳起来骂人,却见李近仁朝她促狭地窄了窄眼。这家伙,幼薇胸脯起伏了两下,随即笑道:“没问题,可是这写下来的东西,也算是我的知识输出,你得付费。” 李近仁倒是痛快,“没问题。嗯,早上没吃好,想去喝个上午茶,你要不要去?” 第238章 魂飞魄散 眼见着下山,李近仁抛出又一大诱饵,眼睛看着幼薇,只等她发话。 幼薇哪会不明白,本着不吃白不吃,吃了还想吃的不要脸精神,幼薇笑得大方得体,“有大富豪请客,不吃白不吃。” “那行,去城里的崇仁坊。”李近仁对外吩咐道。 阿陌坐在车前面,实在忍不住,刚刚凝耳细听了他家主子的撩妹行动,心里不觉赞道:“厉害!”这是一步步地让鱼家小娘子向他靠近呢,可惜,某人还沉浸在要赚钱的喜悦中不能自拔。 李近仁的吩咐传进阿陌的耳朵,他大声应道:“得令。”声音太大,感觉山上传来了回音。 幼薇扬眉道:“我感觉你家随从今天像吃了兴奋剂。” 李近仁没听过兴奋剂的说法,但理解含义,道:“小孩子嘛,难免情绪不稳,你要理解。”说着还特意在幼薇身上瞟过,言下之意,幼薇哪有不明白的,不过她只皱皱鼻子没说话。 情绪稳定,这是心理成熟的标志,但李近仁说话有时可气人了,幼薇难免张牙舞爪,这人话中有话,哼。 再说被骗进洞里的李亿,喊了两句“小娘子”没人应后,便摸索着向前走去,他以为幼薇还在里面。 两边本来什么也没有,但走着走着走歪了,便摸到一个圆圆的东西,李亿本来也没在意,山洞里嘛,壁上有圆柱形也没什么,可当他再次摸到这种圆圆的,冰冷的东西时,心里便咯噔了一下,怎么这东西那么像人的脸呢。 好奇害死猫呀,李亿顺着这个东西上下一摸,当他摸到一个像手指一样的东西时,他立时缩手,大声问道:“你是谁?” 刚问出口,又觉得不对,如果是活人,该有温度的呀,可是这东西冷冰冰的,不像是活人,难道是…… 一念未了,李亿只觉得浑身的汗毛张开,他吓得“妈呀”一声转身就跑。他太慌乱了,洞里又黑,刚转身就撞到一个泥像。 那东西也不知道经过多久的岁月流逝,李亿这么一撞,上面的东西就簌簌地往下掉。李亿心中的惊恐已经难以用笔墨形容,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只手向他伸过来,腰际一片清凉。而就在这时,泥身倒下,李亿被绊得与它一起滚落地上。 李亿想爬起来,却在不经意中摸到一张脸,手指下,那张脸眼窝深陷,鼻梁高挺,李亿吓得魂飞魄散,身子拼命往后移,嘴里发出“嚯嚯”的声音。 这是他有生以来经历过的最恐怖的事,他后脖子处丝丝冷风直灌,黑暗中似乎有一双双手向他脖颈伸过来。 “不,不要。”李亿拼命缩身抱头。这时,他脑袋已经没法思维,只觉得黑暗中隐藏着无数妖魔鬼怪。 他抱着头,等待着黑暗中的东西将他吞没。然而,过了一段时间,什么也没有,他这才想起自己应该逃出这个鬼地方。 摸爬滚打,跌跌撞撞,李亿又撞倒几具肉身菩萨,摸到手,脚,甚至是头盖骨,他吓得屁滚尿流。 然而,他跌倒在地时早已迷失了方向,只是凭本能往前爬。于是,黑暗中,李亿吓得几欲晕厥,却还是没能看到一丝光亮。 他喘息着趴在地上,心里想着,自己会不会死在这里?他的仆人会不会来找他?他们知不知他进了这个山洞? 于是,他又想起了那个美丽的女子,她长得真是好看啊,一次眨眼,一个微笑,都让他沉迷。 她是骗他到这里来的吧,用讲故事的方式,骗他一步步走进这个黑咕隆咚的地方,是要置他于死地吧?何其歹毒?不过是爱慕而已,就要用尽心计谋害他。 在极致的害怕之后,李亿站了起来,来吧,不管黑暗中有谁,不管你是妖魔鬼怪,除非你把我吞噬,否则我不信走不出去! 发着这样的誓言,李亿壮起胆子,开始往前走,他不知道自己要走多久,凭着感觉走了来时那么远,没有一丝光亮,于是,他反方向摸爬滚打两倍的路。这一次,他终于看到了隐约的光线,再也撑不住的李亿晕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多,李亿苏醒过来,顺着光向外爬出去。 再说,李亿的两个随从,在寺院里等了将近两个时辰,也没见他出来,于是便走到后山找人。找了一圈没找到人,便向周围僧人打听,却都说没见过他们的主子,两个随从怕出事,于是报告了寺里的方丈。 方丈见是来京科考的士子,少不得带人寻找,却哪里找得到人? 正踌躇间,有小僧人来报,寺后收藏肉身菩萨的山洞里爬出来一个人,不知道是不是要寻找的施主。 方丈连忙带人去往后山山洞,果然就见一个浑身狼狈的人正趴在洞口,他看起来浑身颤抖不止,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怎么回事。 两个随从一看,那个头发蓬乱,衣服被撕得乱七八糟的人,哪里像他们那个如谪仙下凡的主子?可当这人抬起一双流泪的眼睛看他们时,两个人直接僵住了。 僵了一会儿,他们发出一声大吼,“郎君,怎么是你?”与此同时,他们双双向李亿扑去。 李亿一屁股坐在地上,感觉到此生所有的颜面丢失殆尽,他被两个随从拉起。 老方丈看他样子狼狈,直接宣了一声佛,“阿弥陀佛。” 虽然被吓得该死,李亿不忘问一句,“大师,这洞里是什么?” 老方丈道:“是不知存了多少年的肉身菩萨。” 李亿对幼薇还抱有一丝幻想,道:“大师,我一个同伴还在里面,请大师派人进去找她。” 这次,僧人和随从都打了火把进洞,李亿也跟了进去。 借着火把,李亿把山洞里的情形看了个明白,发现他出来时碰倒的那些“人”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有些落下一块块泥,露出了里面的肉身,有些还被泥包裹着,但泥身有不同程度的损害。 僧人们见了,连忙口称佛号。 有僧人道:“阿弥陀佛,真是造孽,这些都是坐化的菩萨,施主怎么会到这里来呢?” 第239章 心有决断 李亿有口难言,僧人们在前开路,把菩萨一一扶好归位,一直走到最里面,也没有看到人。 李亿攥了攥手,道:“可能她找不到我,就自己走了。” 在寺院里,老方丈给他安排了沐浴更衣,因为李亿没有带换洗的衣服来,只能先穿了僧衣,待仆人烤干衣服,他才换上自己的衣服。 这一折腾,便已是下午。从寺院出来,李亿很想冲到幼薇面前质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阿陌把车到崇仁坊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幼薇已经饿得厉害。李近仁带幼薇进了一个叫做“一品香”的酒家,要了一个包房,然后叫了一壶茶,好几样点心,还有几道菜,然后就坐在幼薇旁边,来一道点心,给她介绍一遍,还不忘把点心夹到她碗里,顺便再给她倒上一杯茶。 幼薇饿了,李近仁给她夹过来的点心她一块不落地全吃了下去,等到饭菜过来时,她抓起筷子就吃了两口饭。 一抬头,看见男人一手支颐,正好整以暇看着她。 幼薇不好意思起来,道:“不好意思,饿了,你也吃吧,你这样看着我我都不敢吃了。” 李近仁伸手拿了一块点心送进嘴里,慢慢地嚼着,道:“我没看你,只是在想一些问题。” 吃完点心后,他也抓起筷子吃了两口米饭道:“我以为长安人应该以面食为主,到你这里才知道,也不尽然。” 李近仁点菜的时候问过幼薇,主食吃面还是饭,幼薇毫不犹豫地回答说:“饭。” 幼薇笑笑,也不做解释,因为解释不清。 李近仁却又道:“我们江南人,从小吃的就是米饭。”说完这话后,他便没说别的了,留下余味给幼薇自我发挥。 幼薇也不说话,只埋头和美食做斗争。李近仁放下筷子,一只手支在桌上,道:“我问你个问题。” 幼薇抬头,筷子撑在碗里,“好,你说,但凡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近仁点头,琢磨片刻后道:“我有个朋友,年龄跟我差不多,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但是很不亲。母亲张罗着要给他娶亲。可是他呢,心里喜欢一个女孩,只是那个女孩啊,好像不大喜欢他。如果你是他的话你会怎么做?” 幼薇点点头,一边还不忘往嘴里填东西,听完后摆手道:“这个我没办法给你建议,关于婚姻爱情,哪是我能思考得透的命题?我怕我胡说八道会耽误你朋友。” 李近仁脸上露出失望,“我以为你会说不要娶,要遵从内心的选择呢。” “哦。”幼薇恍然大悟,“敢情那个人就是你自己啊。”她夹了个点心,轻轻咬开外面那层酥脆的皮,又尝了尝里面白嫩的心,方慢腾腾道,“你已经心有决断,只是缺一个为你喝彩的人吧。” “此话怎讲?” “就是需要有一个人来告诉你,你是对的。这个我可以告诉你,跟着内心走,以后不会后悔。” 李近仁拿筷子给幼薇夹了一个鸡腿,“明白了,奖励给你。” 幼薇白了他一眼,李近仁笑起来,好看的眼睛眯缝着,看起来儒雅而清俊。 幼薇心里暗自吐槽,要不是从小俊男美女见过太多,面对这么多小鲜肉,老娘只怕把持不住。 幼薇回到家,鱼秀才出去浪去了,只有鱼娘子,从来都是老老实实地,不是绣花就是缝衣服,一天到晚都有忙不完的事。 “阿娘,我回来了。”幼薇进门的时候很高兴,也不知道是因为回来时李近仁讲了个笑话,还是想起李亿可能遇到的一切,她蹦跳着进门,像个小姑娘。 鱼娘子蹙眉看她,道:“女孩子家家的,走路规规矩矩的。” “哦。”幼薇立时收敛眉眼,放好手脚,不过她还是走到鱼娘子面前说道,“阿娘,你绣的可真好看。” 鱼娘子微微笑起来,幼薇后退两步,然后往厢房走去,鱼娘子在后面喊道:“你吃过了没有,没吃我去给你做吃的哈。” 幼薇连忙道:“吃过了,吃过了。” 李近仁吃东西慢条斯理的,最后那些东西几乎全进了幼薇的肚子里,那可是几盘点心几盘菜啊。 走的时候看到李近仁碟子边少得可怜的残留物,再看看自己这边堆积如山的肉骨,幼薇瞬间想要钻洞。李近仁体贴说道:“没事,你正在长身体,多吃才能长得丰满匀称。” 幼薇突然觉得李近仁也挺可爱的,可是当她发现李近仁的眼睛有意无意地瞟向她的胸的时候,她才知道这人口中的“丰满匀称”特指什么。 “该死!”幼薇咒了一句,红了脸,匆匆走出包间,李近仁在后面哈哈大笑起来,后来,走在前面的幼薇也捂嘴笑了起来。 幼薇走进房里,拿出用来画漫画的纸,把自己听过的财经课一一记录下来。为了报课,幼薇一度成为月光族,不过学了这些课程,幼薇觉得大有益处,因为这些课为她打开了财商的大门。她正雄心勃勃想要赚上一个亿的时候,出门旅个游挂了。冤得很。 李亿回庆元酒店后,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越生气,便想出来走走,这一走,就听到了鱼秀才的声音。 原来,鱼秀才等幼薇和李亿一走,他便来了庆元酒店。不管怎样,三十名进士出自于众考生,他只要与其中一个搞好关系,说不定对仕途就有帮助。 当然,他最想拉拢的人是李亿,不用说,李亿有文才,凭裴氏在京城的势力,不说状元郎,前三十名应该没问题。 这边正高谈阔论呢,李亿黑着脸走进来。李亿这人呢,从来都是风流倜傥,举手投足都符合士人的标准,今天这么走进来,熟悉他的人不禁都站了起来,唤道:“子安君来了。”“子安君。” 鱼秀才听得呼声,转身看过去,见李亿直直地向他走来,他连忙站起身来,“子安君这是怎么了?” 很明显,李亿身上带着冲冠的怒气,难道女儿得罪他了?以幼薇现在的性格,可能性很大。这样一想,鱼秀才就有些惴惴的,站在那里,大有手脚无处安放的感觉。 第240章 忘不了 李亿原本也是想发一通脾气的,但看到鱼秀才那样子,他突然改了主意,“鱼书记,有点事想跟你聊聊,我们外面走走?”书记是鱼秀才的职位,他在工程部做的就是文书工作,外人连职位喊就是鱼书记。 其他人连忙让位,体贴道:“外面天寒风大,你们还是在室内聊吧,我们出去,我们出去。” 就这样,鱼秀才的那些侃友一个个都退了出去,只留下鱼秀才和李亿在房里。 “今天在紫阁山玩得可好?”鱼秀才等大家都出去了,当先问道。 “玩得很好,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怎么忘得了?只怕夜里噩梦中还得惊醒。 李亿是笑着回的,但鱼秀才听在耳里,却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他忙陪笑道:“这孩子有些调皮胡闹,她做得不好的地方,子安君多包涵。” “挺好的,她这性格,我很喜欢。”李亿脸上还是那一抹笑,看得鱼秀才心里直打鼓,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看李亿这笑,他怎么感觉心里直冒寒气呢? 李亿呢,拉着鱼秀才闲话了一通家常,让鱼秀才讲讲幼薇的成长经历,话里话外地表示出自己对幼薇的关怀和欣赏。 鱼秀才一直知道李亿待女儿不同,这时候更加肯定了。他又想到黄巢,黄巢跟他有过约定,在幼薇及笄前不能把幼薇许配给任何一个人。 另一方面,嫁给黄巢是为妻,嫁给李亿是为妾。幼薇明确表示过,坚决不为妾,同时鱼娘子的态度也很明确。虽然说,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鱼秀才也不得不有所顾忌。 鱼秀才与李亿深入交流后,再也不敢在外面厮混了,连忙从庆元酒店回家。一到家就去敲幼薇的门,他太想知道两个人在紫阁山到底发生了什么。 幼薇不开门,扬声问道:“阿耶有何事?若不是重要的事,等我做完手头的事再说。” “一天天的你有什么事?出来,我问问你。” 鱼秀才语气不善,幼薇不情不愿地拉开门,人却站在门里不肯出来,眼神有所戒备。 鱼秀才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李亿回来后的那个笑,这果然是有事啊,这妮子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那是李亿,这些考生中最有可能中状元的一个。 “你和子安君发生了不愉快的事?” 幼薇眨了眨眼,这么试探的说话方式,幼薇敢肯定,李亿肯定什么都没说。但凡他说一句不好的话,鱼秀才回来都不会是这样子。 幼薇笑着从房里走出来,道:“父亲刚刚是从哪里回来?呃,是不是碰到了子安君?” 看着那双狡黠又智慧灵动的眼睛,鱼秀才悲哀地发现,一切都变了,在那个幼薇醒过来之后的夜晚,眼前的这个女孩,他已经捉摸不透了,“你今天得罪了子安君?” 幼薇张口否定,“怎么可能?父亲希望我好好与他相处,我自然谨遵父命,与他好好相处。怎么了,父亲,莫非子安君说了我的坏话?” 鱼秀才摇头,回想刚才的谈话,总觉得李亿是隐藏了情绪。偏偏幼薇这里也不肯透露,不禁微微有些厌烦,下巴一抬道:“你把从上山到回来做过的事跟我说一说。” 鱼娘子进房取线出来,见丈夫抓着女儿拷问,本来不满的情绪一下子被调动起来,端着绣棚一下子站在幼薇和鱼秀才之间,“你让她一个女孩子出去应酬结交本来就不对,回来还要百般盘问。” 幼薇诧了诧眼,有点怀疑,老娘今天这么维护她,是不是因为她回来时夸了她两句?果然,女人还是靠哄的,就算是娘这把年纪的女人也不例外。 鱼秀才嘴硬,不甘于被媳妇教训,道:“你女人家知道什么呀?头发长见识短。”说话间,人已经走开了。 幼薇觉得父母的这种相处方式很有意思,笑眯着眼看父亲甩着袖子往房里走,鱼娘子看了幼薇一眼,连忙跟着进去了。 幼薇重新进门,翻了翻刚才写过的东西,发现忙碌了一个下午也没写几页,不禁伸手揉了揉额头。 这李近仁可真贪,张口就要记录成册,他还真敢说。不过,既然答应了他,那就要做好。诚实守信,是做人的基本准则。 正想着,窗户上传来轻轻的叩响,幼薇连忙起身推窗,心想谁会敲我的窗呢? 幼薇推开窗,左右看了看,没看到人,突然想起那个下雪的早晨,黄巢在窗台上留信的事,眼睛不自觉往窗台上觑去,却是什么也没看到。 听错了?幼薇疑惑地掩上窗。 黄巢从隐藏处走出来,叹了口气,感觉自己没脸见幼薇,怏怏地离开了小院。 李近仁眉眼上的变化皇甫枚是第一个看出来的,“不错哟,出去一趟,连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 “你懂什么?”李近仁翻开抓在手里的一本书,对皇甫枚道,“你别打扰我啊,我要看书。” 第一次听李近仁说这么幼稚的话,皇甫枚忍不住要笑,揶揄他道:“知道了知道了,你要看《大唐疏议》嘛。不过我想问问,男人碰到喜欢的女人时,是不是连脑子也丢了?” 李近仁侧过身不理他,眼睛落在书上,想起幼薇吃完饭跑出去时的那个笑,李近仁断定,幼薇对他还是喜欢的,只是不关乎男女之爱而已。 “郎君。”一个男子匆匆走进书屋,对着李近仁弯腰行礼。 李近仁连忙放下书,起身略扶了扶来人道:“五叔不必客气,可是母亲有书信过来。”五叔就是帮助李近仁打理书画店的老家人,李近仁十分敬重他。 “正是。”五叔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递给李近仁。 李近仁打开书信,看完后折叠起来重新放进信封,道:“我正好也想回去一趟。” “好,我帮你准备车马。”五叔应道。 皇甫枚蹙眉道:“你这才来京城多久?又要走,要知道,钱庄可是需要你来坐镇啊。” “我很快回来。”李近仁道,“母亲在某些方面比较固执,我先回家处理完家事,以后就常驻京城了。” 皇甫枚这才喜道:“这还差不多,你快去快回啊,我最多给你撑一个月。” 第241章 皮日休 幼薇伏案深耕,历经几天,才终于把自己学习过的财经知识记录下来,并且装订成册。重新翻看了一遍,不禁感慨连连,李近仁你何德何能,竟然让本姑娘殚精竭虑地伏案工作这么久? 拿着亲手装订的册子,幼薇突然想起温庭筠来,他曾经花费多少个日夜为自己写了厚厚的一本书。自己只是把脑海里的东西记录下来,这薄薄的一册耗时已多,他还得重新阅读律法,翻阅案例,他耗费的心血更多。科考已经结束,温庭筠回到国子监了吗? 在家呆了这么多天,应该出去走走了。幼薇放下手里的册子,拉开门走出来,昏暗的光线中见一白衣书生背对着她站在堂口,正好挡住堂口射进来的光。 幼薇左右看看,母亲和父亲均不在家,这厮这时候守在这里做什么? 李亿转过身来,对幼薇笑了笑,背着光走过来。幼薇想后退,又一想,我为什么要后退?我这一退,岂不显得我心虚? 如此一想,幼薇不退了,还向前走了两步,面带微笑,招呼道:“原来是子安君啊,我说呢,是谁有这样芝兰玉树般的身姿?原来是你。”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幼薇做过亏心事,周围无人的话嘴巴甜点没错。 李亿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俯视着她。 幼薇毕竟心虚,绕过他往堂外走去,“我父亲出去了,正好我也有事要出去,子安君是留在这里继续等我父亲,还是与我一起出去。毕竟,我这一出去,家里就没人了,子安君再站在这里,只怕也不大好呢。” 幼薇话说得轻巧,不动声色地想把李亿赶出门。李亿展颜,扇子敲了敲手心,道:“鱼幼薇,感谢你那天送给我的礼物,我一辈子都不敢忘怀,我把你深深地记在这里。”李亿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一日不敢忘怀。” 幼薇打了个哈哈,往院门口走去,“如果子安君喜欢呆在这里,那便呆着吧,毕竟我们家也没钱。” 见幼薇要跑,李亿急了,好不容易逮到她父母都不在家的时候,岂能如此轻易放过?李亿追上幼薇,喝道:“鱼幼薇,你想逃?” 幼薇一边急走,一边在肚子里骂那些无脑作家,不是把那些爱慕自己的人丢在深山老林吓他一吓,就能让他知难而退吗?怎么这招在李亿这里不管用呢? 她却不知道,这一招是用来对付憨厚老实的人的,这招一用,憨仔就知道女主对她无意,老实人,没那么多花花肠子,自然知难而退了。 李亿既不憨厚,也不老实,相反,他是玩弄心计的人,也是自命清高的人,岂甘于被小小年纪的妮子戏弄? 幼薇打开院门,出了院门就是大道,街上人来人往,她回头对追上来的李亿道:“我现在要去国子监,子安君可要一起去?正好同道。” 李亿迟疑了一下,国子监毕竟是他上过课的地方,有很多教过他的老师。就在他迟疑之际,幼薇已经翩然远去。 看着幼薇远去的背影,李亿再次用扇子敲了敲手掌心,别急,还有大把的时间陪她周旋。 幼薇进入太学,沿着记忆的路往温庭筠办公的地方走去。天依旧寒冷,树木在风中瑟瑟。幼薇拢着衣服,走在清冷的太学。 今天是休沐日,太学的学生跟官员一样,逢旬日休息。这样说,倒是来得不巧了。温庭筠就算回来了,十日一休的假期也很有可能不在国子监。 不过既然来了,就去看看吧,说不定还就在呢。 一阵朗朗的读书声传来,在这清冷的校园里格外清明动听。 幼薇快走几步,就见一个身穿蓝色袍服的男子负手而立,一边摇头晃脑地念书,一边缓步前行。那样子,仿佛读书是一件多么享受的事。 幼薇很想看看这男子是谁,听声音,应该是很年轻的一个人,难得的是,这么年轻,能够这么执着,在别人彻夜狂欢的时候,他却还在努力攻读。可贵啊! 大概意识到有人在看自己,男子回过头来,方正的下颌上有细细的茸毛,看样子二十岁不到,却给人一种少年老成的持重感。 看到幼薇,男子眸色不变,一本正经地拱手问道:“小娘子何故来此?” 幼薇没有他那么板正,笑着拱手道:“如此清冷的校园先生还能学而不倦,小女子佩服,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男子道:“小生皮日休,在太学求学,自觉学问不深,故加倍努力。” 皮日休!这个幼薇知道,唐末大名鼎鼎的才子,被后世的鲁迅誉为“一塌糊涂的泥塘里的光彩和锋芒”。此人才华出众,性格刚正不阿,不平则鸣,在唐朝末年算是独树一帜的人才。 幼薇上下打量着皮日休,看样子,严正是他骨子里自带的气质,就算拿本书也装不出柔和和儒雅来。 皮日休被看得忐忑,问道:“小娘子为何这样看着小生?”皮日休心里纳闷,这小娘子看着年幼,眼睛却仿佛可以穿透人心一般,小小年纪怎会有如此犀利的眼神? 幼薇打量完皮日休,嘿嘿笑道:“先生如此努力,日后必定扬名天下。” 皮日休尴尬道:“小生、还只是太学里的一名学生,不敢妄称先生。” “先生如此努力,就算现在不是先生,日后也必定能成国之大器,我不过是早他们一步而已。” 幼薇的话绕而高深,脸上更是带着洞察世事般的自信和通透。考试结束不久,每个考生心中期盼而又忐忑,皮日休不外乎于是,小心问道:“小娘子的意思是,小生此次能高中?” 这个幼薇不知道,她只知道皮日休日后很出名,至于什么时候高中,要是能回到现代,她随便查一查就知道了。问题是,她回不去啊。 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一事,她一直坚称皮日休为先生,不就是因为她记得皮日休是大唐国子监的祭酒吗? 国子监祭酒,通俗地说就是国子监的大校长,三品大官。这文官的入职和武官不一样,文官靠中举,武官靠攒军功,要是没中过举,能在国子监这样的地方做到一把手? 第242章 拣尽寒枝不肯栖 皮日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幼薇看,小娘子脸上的表情变化他看得一清二楚。 心里正揣摩着,幼薇一拍手掌道:“先生面相,上下方正,天庭饱满,头上气势升腾,是高升之象。就算今年不中举,日后必定会中,且先生一旦中举,必能飞黄腾达,一飞冲天。” “当、当真。”饶皮日休这般镇定之人,也被幼薇的话惊着了。大唐有才之人多少啊,但凡参考之人,谁敢说自己必能高中?除非朝中有人。 皮日休脸上挣出一片红晕来,“小娘子学过相术?” 这皮日休看年龄应该才二十岁,能进太学,家里多少有点人脉,只要努力,前途肯定有。他这个时候缺的就是一个鼓励。 想到这里,幼薇便知道怎么回答他了,她说:“啊,曾经有幸得遇凤翔的掌门大师了悟,跟他学过一点,学艺不精。大师去年在大慈恩寺里养病,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那里。先生若是有时间,不妨找他帮你看看。” 皮日休连忙道:“不用不用,小娘子必是精通此道,才能言之凿凿。小娘子来这里可是有事?小生可以帮忙。” “我找温先生,就是国子监助教温庭筠,他回来了没有?”幼薇差点忘了来这里的正事,被皮日休提醒,连忙问道。 “听说温先生请了差不多半年的假,回老家去了。” “请了这么长时间的假?!”幼薇道,那天送他走的时候一句话都没提呢,可能是怕她伤感吧。 幼薇有些失落地告辞,皮日休连忙问道:“敢问小娘子如何称呼?” “鱼幼薇。” “人称神童的鱼幼薇!”皮日休眼睛一亮道。 鱼幼薇摇头,“沽名钓誉罢了,不值一提,既然温先生不在,那小女子先行告退。” “先生回来我一定告诉他你来过。”皮日休冲幼薇的背影喊道。 幼薇朝背后挥了挥手。 回到家里,父母还没回来,幼薇趴在床上,不过片刻就睡了过去,睡梦之中人影幢幢,嘈杂异常,无数的声音在耳边聒噪。以致于她根本听不到鱼娘子唤她的声音,只是痛苦地皱起了眉。 鱼娘子进来,见女儿趴在床上睡着了,连叫了数声不醒,连忙把她压在身下的被子翻过来盖上。 一觉醒来,已是深夜,听到外面啾啾的虫鸣声,窗外庭院枯叶随风起舞,淡淡的月光透过纱窗照进屋来。 幼薇从床上爬起来,想起梦中人影,想不出是谁。幼薇在床边坐了会儿,夜深人静的时候,思潮容易起伏,幼薇想起了黄巢,还有温庭筠,两人的身影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人生聚散实难免,他们终究只是自己生命中的过客啊。所谓“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写的就是此时的自己吧。 披上衣服,点燃烛灯,拿起白日里没有收拾好的笔砚,幼薇在白纸上写下八句诗: 苦思搜诗灯下吟,不眠长夜怕寒衾。 满庭木叶愁风起,透幌纱窗惜月沉。 疏散未闲终遂愿,盛衰空见本来心。 幽栖莫定梧桐处,暮雀啾啾空绕林。 暮雀啾啾鸣叫,依栖不定,无枝可依,自己不正和它们一样,终身将托付给谁呢? 这天夜里,幼薇愁思满怀,辗转难眠,一种不知何去何从的伤感从心底升起。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也许看到李亿堵在堂口的时候,她心里的那缕愁绪就被勾起了。 第二天起来,幼薇发现自己竟然像喝了酒一样,头痛欲裂,眼睛还有点睁不开。难道是自己昨夜太过伤神了? 幼薇挣扎着从床上坐起。鱼娘子端着一碗汤从外面进来,那汤散发着浓浓的姜味,她对幼薇说:“快喝了这碗姜汤,睡觉的时候连被子都不盖,这么冷的天,你想把自己冻成冰棱啊。” “我这是受寒感冒了?”幼薇接过汤碗问道。 “你说呢?”鱼娘子生气地回了一句。 幼薇心道,这几天太累,又受了点寒,所以才会感冒发烧。看鱼娘子生气,幼薇哄她道:“娘今日要去哪里吗?打扮得这么漂亮。” 鱼娘子脸上忍俊不禁,道:“哄你娘呢。” “可不就是哄我娘嘛。”幼薇表现出乖巧的样子,鱼娘子就笑了。 “喝完好好捂着,出一身汗就好了。”鱼娘子等幼薇喝完,把她按回床里,用被子把她包得像粽子。 幼薇拼命从里面露出头来,喊道:“娘,你要闷死我了。” 鱼娘子不管她,还要把她的头蒙住,幼薇连忙求饶,“阿娘,饶了我饶了我,你要想我好得快,倒五碗热水给我,我一气喝完,保证水到病除。” 鱼娘子不信,但她还是倒了碗热水过来,幼薇果然大口喝掉。紧接着又倒了两碗,幼薇也喝掉了。 喝第四碗水的时候,幼薇感觉自己满肚子都是水了,再喝下去就要吐了,她强忍着不适,又喝了半碗水,再也喝不下了,把碗递给她娘,道:“我不行了,不行了。” 鱼娘子斥道:“年纪轻轻说什么不行。” “喝不下,喝不下。”幼薇连忙改口,一下躺倒在床上,“娘,我睡一觉就起来,那时肯定好了。” 鱼娘子半信半疑地端着水出去了,她把门拉上,嘀咕着走远了。 幼薇一头倒下,脑袋里顿时像炸开了一样,嗡嗡嗡直响,里面各种小人打架,没过多久,她就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浑身汗透,感觉轻松多了。只是肚子鼓鼓涨涨的,再憋就要把肾给憋坏了。幼薇幽幽地叹了口气,从床里爬起来,裹上衣服推开门。 鱼娘子第一时间就出现在她面前,伸手摸她的额头。 幼薇避开一点道:“娘,全身汗透了,我想洗热水澡。” “那我去烧水,你先去躺躺吧,一会儿就好。” 幼薇微笑着看她娘走进厨房烧水,真心觉得这个娘不错。至于父亲,其实鱼秀才以前也不错,真心爱护她。后来就有点捉摸不透了,只能说他是个矛盾的父亲,既希望女儿好,又希望女儿能帮到他,而他努力在中间寻找平衡。 有时天秤倒向女儿,有时天秤倒向自己。 第243章 思维超前 幼薇先出去如厕,回来后又倒了一碗水喝,因为天冷,那水已经放得凉透了,喝进去牙痛,所以只喝了两小口,还是含在嘴里慢慢咽下去的。 鱼娘子烧了一大锅水,时间有点长,水烧好后,她用桶把水装起来,提到这边厢房来。 幼薇见她提得吃力,想搭一把手,鱼娘子说:“不用,你去准备换洗的衣服,娘很快把水倒好。” 幼薇便去准备换洗的衣服。 浴桶放在厢房的角落里,由一道屏风遮着,是幼薇平时沐浴的地方。 当她在浴桶里坐好,舒服地洗着热水澡时,鱼娘子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推开门走进来,“幼薇,今天那个张将军来过这里。” “张直方将军?”幼薇认识的张将军只有这一个,“他来这里什么事?” “好像是说请大家喝喜酒什么的,他也没大说清楚,我说你病重,他就走了。” “哎呀,娘,你怎么不问问清楚呢?他有没有留下什么?” “没,没有。”鱼娘子刚想出去,突然又想起一点来,“好像是与薛裒有关,今天在哪里请大家喝酒来着?” 听到薛裒的名字,幼薇哪还有心思泡澡,匆匆洗完,从水里出来,穿好衣服,头上戴一顶帽子捂住脸,便出了门。 在街上租了马车,幼薇直奔红楼而去。按理,她应该是去张直方的将军府的,如果张直方娶亲,人肯定是进将军府。但看天色还早,她推测薛裒还在红楼。 古代的婚写作“昏”,是因为新娘出门以日入三商为吉,表“昏礼下达”之意。所以,新娘子在黄昏时才出门。 不过如果做妾的话就没那么多讲究了,一乘小轿把人抬过去就行,也不用管什么吉不吉时。小妾是没有社会地位的。 想到这里,幼薇心里有些悲凉,薛裒美丽青春,热情活泼,又有生意头脑,怎么就愿意屈身做妾呢? 马车停在红楼外面,幼薇裹紧身上的衣服,就算是兔毛所做,这么冷的天,也嫌它不够保暖。 走进红楼,楼里寂静无人。难道去张直方家了?幼薇正要叫车者送她去遵义坊,与红楼紧邻而居的人家告诉幼薇说,他们去沁园春喝酒去了。 幼薇心里一喜,连忙问清路,往沁园春走去。 沁园春是坊里最好的一家酒楼,位置就在进坊门的那条大道上。 幼薇很快赶到酒店,大堂里没有他们的人影,幼薇便找了店里的伙计来问。伙计礼貌里带她进了一个包厢。 门打开的一瞬,幼薇看到了一身红衣的薛裒,她脸上光彩照人,挂着幸福的笑,一脸崇拜地看着张直方。 那眼神,仿佛张直方就是她的天她的全部。张直方则正大笑着同他人喝酒。 房里有两桌酒宴,幼薇还没看清其他人,薛裒就“哇哇”叫着扑过来抱住她。 “姐儿妹,我还以为你今天来不了呢。” “我的好朋友结婚,我怎么能不来呢?所幸赶得还算及时。” “听说你病得很重,好些了没有?”薛裒松开幼薇,抓着她的双手荡啊荡。那样子哪里像一个正在结婚的人,更像小时候过家家,拉着姐妹的手商量着该给家里添置些什么玩意儿。 “已经好了,我给你拿来了礼物,你瞧瞧。” 幼薇伸手拿出礼盒,放在薛裒手上。这是上次在李可及家喝酒后的回礼,幼薇看过,是一对白玉钗,钗用镏金打造,钗头是成色极好的白玉。 薛裒大方接过,然后在幼薇耳边道:“今天,张直方给我送了好多宝贝,等一下你跟我回红楼挑一挑,看你喜欢哪个。” “那个,你等一下不是要去将军府吗?”幼薇道。 薛裒掩嘴笑起来,笑得幼薇莫名其妙,拉了拉薛裒的衣袖道:“你笑什么呢?”她前后想想,没觉得自己说错话呀,怎么薛裒就笑得那么开心呢? “去什么将军府啊?你以为我要去将军府做个任人摆布的小妾啊,我自己能赚钱养活自己,现在只不过是为自己找了个男人而已。”薛裒笑完之后说道。 “而且,去了将军府,哪有我现在这般潇洒恣意?我这样多好啊,我爱他,就跟他双宿双栖,不爱了,我们便各奔东西,我傻了才把自己拴在男人的裤腰带上。” 幼薇听得有些傻眼,薛裒的思想比她这个后世人还超前呢,起码她从来没有想过要用这种方式跟爱的人在一起。 “这个、会患得患失的吧,万一……” “没有万一,如果他不爱我了,我随时离开。”薛裒拍着胸脯道,“姐只要有钱,在哪里都能活。” 幼薇对她佩服万分,活得豪气,洒脱,试问几人能做到? “姐,我支持你。”幼薇抱了抱薛裒,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我就知道你能理解我。”薛裒拉着幼薇在自己身边坐下来,把张直方推到一边,“今儿这个位置给我姐妹坐。” 张直方呵呵笑道:“她也是我妹子。” 幼薇斜眼看他们,两人之间互动频频,很有爱意。 抬眼看桌上其他人,却见斜对面一人端着酒杯向她遥遥敬酒。幼薇心里狂跳,黄巢怎么会在这里? 薛裒看出她的异样,低声解释道:“张直方来的时候,看到黄巢骑马在平康坊晃悠,便把他叫到这里来了。你们两个是不是闹矛盾了?张直方说,他徘徊的地方离你家不远。” 幼薇端起张直方倒给她的酒,对着黄巢敬了一杯,方回道:“我们俩能有什么事?” “你别瞒我了,这段时间,你娘说你连着生了两场大病了,黄巢又只敢在你屋外徘徊,你说你们俩没有什么事?鬼都不信。” 幼薇辩道:“我生病跟他没有关系,天太冷,冻的。” “你就编吧。”薛裒斜睨她道。 张直方靠过来,俯身问薛裒:“你们在聊什么?” 薛裒道:“我们聊女人间的事,你喝酒去,喝酒去。”说着,用手推张直方。 张直方在薛裒头上拍了两下,继续去敬酒。 “说说你俩在山上的经历吧,他开始一直避着你,怎么突然就好起来了?” 第244章 爱情本来的样子 幼薇只接到薛裒醒过来的口信,她这段时间过得混沌,一直没来看这个死里逃生的姐妹。 薛裒脸上露出娇羞的表情,含糊道:“就是我紧追不舍,后来遇到雪崩,我们掉进深洞里,相处久了就好了呗。” “张直方受了重伤,你救的?”幼薇意思是,薛裒救了张直方,所以张直方以身相许。 薛裒否定了她的说法,“那个,是出来后受的伤,他为了保护我,用背部挡住了那些滚落的石头。” 薛裒虽然没说具体细节,但也能想象得到大雪崩中两人经历了什么。人在自然的灾难面前何其渺小无力,两人最终能活下来已是奇迹。 “恭喜你,历经磨难的爱情一定能够长长久久。来,我们喝一杯,祝你和张将军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薛裒端起酒杯和幼薇相碰,一口喝完杯中酒道:“我不求长长久久,只求轰轰烈烈。” “不管是长长久久,还是轰轰烈烈,你都让我看到了爱情本来的样子。”幼薇感慨道。 徐光绵和戚威也附和地点头。 薛裒没有请很多人,只把红楼里的姐妹和几个相好的人请来。张直方则只来了一个人,连个随从都没带,只怕也是不想让将军府知道。 酒足饭饱后,大家一窝蜂回了红楼。喜房设在二楼,徐光绵和戚威则从二楼搬到一楼来住。 大家把人送进二楼喜房,其他人都退了出去,薛裒拉着幼薇不放手。 幼薇环顾四周,尴尬笑道:“快放手,我在这里不合适。” 薛裒嗤嗤笑,“哪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有些事,该做的我们早就做了,况且现在还早呢。” 她说得直白,幼薇止不住脸红,轻轻地掐了她一下,低声道:“说什么话都那么大声,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薛裒哈哈大笑,拉着幼薇来到放箱子的地方,打开两个箱盖,宝光吞吐闪耀,宝气氤氲,里面堆放着鸽子蛋般的明珠,烁烁放光的猫眼,还有红蓝宝石,玛瑙琉璃,象牙沉香,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两箱宝贝,只怕是几辈子吃穿不愁。薛裒小手一挥道:“喜欢哪个,随便选。” 要是别人,肯定以为薛裒在这里显摆炫耀,但幼薇知道不是,或许,她是想告诉幼薇,不用替她担心。 “他伤好后亲自送过来的。”薛裒又道,“他说这就是他全部的心意。” 幼薇拍了拍薛裒,不管怎样,她求有所得,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最后薛裒愣送了个手钏给幼薇,这才放她离开。 幼薇下楼,徐光绵,戚威正在楼下等她。幼薇本来还想与她们聊聊,却被她们俩一边抓一只胳膊拖到外面。 徐光绵道:“我受人所托。” 戚威则道:“我是看你愁绪满怀的样子看不过眼。” “你们说什么呢?”幼薇刚想转身与徐光绵、戚威理论,就看到黄巢从一边走出来。 徐光绵对黄巢道:“人我送到了,你要安全地把她送回去。” 幼薇简直想骂人,眼睛落在黄巢身上,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天很冷,黄巢站在凛冽的风中,默默地看她。徐光绵和戚威转身进门,门在她们身后缓缓地关上。关门的“吱吱”声到幼薇耳里,格外清晰。 天色微暗,寒风中夹杂着湿意,像是要下雨了。 黄巢走上来几步,问道:“听说你这段时间得了两场大病。” 幼薇垂下头,用脚踢了踢路边的石子,那石子上凝着寒霜,被她一踢,寒霜融化,露出里面灰灰的底子。 幼薇“嗯”了一声道:“从文木兄家回来后就病倒了,大夫说寒气入体。还有就是昨天晚上受了寒,发高烧,不过已经好了。”她抬起头,假意笑道,“你说过,我身体壮得像牛嘛,哪里那么容易被寒气打倒。” “要下雨了,我送你回去吧。”黄巢温柔说道,他手放在嘴角,嘬唇打了一声呼哨,一匹骏马踏踏踏出现在他们面前,黄巢抚了抚马头,道,“你取名的闪电。” 幼薇点头,黄巢的话中有话,但她并不打算接腔。 幼薇走到白马身边,也伸手抚了抚马鬃,脚一蹬,翻身坐在马背上。 黄巢翻身上来,坐在幼薇身后,隔着一段距离,他道:“我还记得那次载你去马嵬坡的情形,那天回来,我兴奋得一夜没睡。” 幼薇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她的声音已经变得铿锵起来,“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幼薇,我们真的不能像以前一样么?张兄和薛裒他们也生活得很好啊,我可以保证,我一定会爱你一辈子。” 幼薇头也不回地拒绝道:“不行,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在我身上。” “幼薇……”黄巢的声音在风中吹散,落入幼薇耳中,破碎而零乱,“你怎么可以这样无情?” 幼薇冷笑起来,“是啊,我就是这么无情,你可以不爱,从今往后,我也不会爱你。” “幼薇……” 黄巢抓起马缰,一扬鞭,骏马嘶鸣,撒腿向前,幼薇一个后仰倒在黄巢怀里,她连忙抓住马鬃坐好。 “我知道了,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幼薇不反驳也不回应,她端正身子坐好,与黄巢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夜幕降临,街上已没有行人,眼见着就要到达平康坊,黄巢突然马一勒,掉转马头往回跑。 幼薇急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黄巢道:“放心,我会在宵禁前把你送回去,现在是去亲仁坊看看,你就不关心文木兄变成咋样了?” 关心呀,怎么能不关心呢?但是有一句话叫做什么,“近乡情更怯”,越是关心在意的东西,走近了才越害怕,因为你担心它(他)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样子。你怕你会伤心失落。 幼薇曾好几次走到半路,又折转身来,返回房中,她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子里装死。 黄巢见幼薇不回答,冷笑道:“最是无情女人心,王文木对你多好啊,这么久了,你竟然从来没有去看过他。” “知道我无情,就放过我好了。” 两人再没有说话,只有马儿的嗒嗒声在夜风中送出很远。 第245章 诉衷情 王文木家,院门轻掩,院里没有灯火。黄巢敲了敲门,无人来应。他轻轻推开门走进去,往后看了看,月色下,幼薇朝他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往正堂走去。 刚走到堂口,就发现门里坐了一个人,从身影看,是朱大婶。幼薇唤了一句,“大婶,是你吗?” 那人缓缓抬起头,幼薇连忙道:“我是幼薇,刚刚从亲仁坊过,就进来看看你。” 朱大婶站起身来,道:“是幼薇啊,外面天黑了,文木还没回来呢,我去找他。” 朱大婶说话迟缓,行动也迟缓,像电影里按了延迟键拍出来的动作片,一帧帧,一个动作接一个动作缓缓地在眼前变幻。 “我和黄巢帮你去找,你吃了没有?你去做点吃的吧,阿兄等一下回来也要吃饭。” “行,我去做点吃的,你去帮我把文木喊回来。”朱大婶转身朝厨房走去。 幼薇看她行动虽然迟缓,心里还算清楚,便拉了一把黄巢道:“走吧,看看阿兄在哪。” 这个时候,若是平时,王文木应该在坊门前转悠。可是两人并没有在坊门处找到他。问附近的人,大家都摇头,最后一个老头告诉他们,在王文木自己屋后的小巷子里蹲着,“你们去看看,应该还在那里。” 幼薇和黄巢寻过去,果然就看到小巷子的角落里蹲着一个人,那人双手抱头搁在膝盖上,要不是他一抽一抽的肩膀,幼薇会以为他坐在那里睡着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木香味,像某种有香味的东西被烧了。 幼薇回头看黄巢,示意他上来说话。黄巢走上两步,先咳了一声。 王文木抽抽的肩膀便停了下来。 黄巢想了想,弯腰在王文木身边坐下来,一掌拍在他肩头上道:“老兄,你怎么在这儿呢?刚刚我们到过你家,你娘正等你回家吃饭呢。” 王文木瓮声瓮气地说:“我还不饿,你们先走吧。” 幼薇四处看了看,终于在不远处看到一个灰堆,上面还有袅袅的轻烟。幼薇想,王文木躲在这里,是把给孩子做的那些木马、高翘等烧了吧,难怪他那么伤心。 幼薇想起看过的一个重生人的故事,清了清嗓子对王文木道:“曾经有一个小女孩,在长到三岁时说,自己的家不是这里,而是在某某地方,家里有丈夫,还有一对儿女。她能清楚地告诉别人,她的丈夫叫什么名字,儿子女儿叫什么名字。大家都不相信,为了寻找真相,家人带她来到她所说的地方。女孩一到那个村,便熟门熟路地往前走。家人跟着她,走进一户人家,这户人果然是一个父亲带着一对儿女,巧的是,这个父亲和儿女的名字跟女孩所说的名字一模一样。从那以后,那对比女孩还大的兄妹都叫女孩阿娘。” 王文木抬起头来,“你跟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幼薇道:“我的意思是,人死后都会转世投胎,嫂子如果记挂你,她转世投胎后一定会再来找你。” 王文木摇头,“我让她受了这么大的苦,她怎么会来找我呢?” “就算她不来找你,她也一定好好地生活在某个地方。” 王文木从地上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土,道:“不管怎样,谢谢你,我今天到这里来,就是想跟以往做一个告别。我娘年纪大了,我不能再让她操心。” 王文木抬步往家里走去,他向前走了几步,回头道:“鼓声已经响了,你们该回去了,我家里暂时还不方便借宿。” 既然王文木是跟以往告别,相信他接下来的生活应该会向着健康的方向发展。幼薇和黄巢不再耽搁,骑上马往平康坊奔去。 幼薇被送回平康里,在快要下马时,黄巢突然抱住幼薇,把头埋在她的颈窝,“幼薇,再让我抱一抱,以后,也许我再也没有机会抱你。” 幼薇身体僵直地坐在马上,有一瞬间,她很想转身抱住黄巢说:“带我走吧,我愿意跟你海角天涯。” 心里这样想,身子却一动不动,任由黄巢把她拥紧,听黄巢在她耳边低诉。 “幼薇,你知不知道,自从马嵬坡回来后,我做梦都想和你在一起?你只要一个眼神,我就满心甜蜜。每次和你分开,我就开始患得患失,有时恨不得马上冲下山来跟你常相厮守。” “幼薇,你一定没有过我这种感觉对不对?否则你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 “想到你就这样从我身边走开,想到你将会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我连呼吸都是痛的。幼薇,你就没有这种感觉吗?” 幼薇掰开黄巢的手道:“已经很晚了,我要回去了。” 黄巢拉不住幼薇,她执拗地下了马,黄巢觉得他一定是遇到了世界上最狠心的女人,否则为什么她下马后连头都没回过。 “幼薇,你真的这么冷血吗?” 幼薇拉开院门,回转身来,淡淡道:“已经很晚了,你出不了城门了,你可以抓紧时间去崇仁坊那边投宿,平康坊这边,大都是秦楼楚馆,那些地方还是少去为妙。” “幼薇,我算是知道你了。”黄巢咬着牙道,“你是没有心的女人。” 幼薇闪身进去,轻轻地关了门,然后一步一步往家里走去。 鱼娘子在桐油灯下绣花。若是平时,她自然是不点灯的,但明天就得交货,鱼娘子只得点了油灯加班。 抬眼看见幼薇,她脸上挂着两行清泪,鱼娘子惊得放下了手中的绣棚,起身向幼薇走去。 “怎么了,你这是?是不是在外面受委屈了?”鱼娘子伸手去揩幼薇眼角的泪。 幼薇不习惯这种亲密,微微偏头躲过了,眼中含泪,嘴上却是带笑,“阿娘,一切都过去了,女儿没事。” 说完这话,幼薇用手把脸上的泪擦干,本来想冲她娘笑一下,笑还没展开,嘴角抽动,泪又落了下来。 鱼娘子无措地在衣襟上擦了擦手,“你这是怎么了,哭成这样?”鱼娘子着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耶耶又出去了,否则你跟你耶耶说说也好。” 第246章 旁敲侧击 “娘,我说了没事自然就没事,你放心好了,我去睡一觉,明天起来,又是美好的一天。” “好,好,你去睡吧。”鱼娘子笨嘴拙舌的,这时候更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着女儿走进房里,她搓着衣襟在矮墩上坐下来,拿起绣棚又不知道做什么。 院门外,黄巢坐在马上,见幼薇毫不迟疑地关了门,心里恨得发狂,一鞭抽在马身上,策马狂奔而去。 而在他走后,旁边的一棵树后走出一个人,仔细看,正是一身白衣的李亿。 李亿从紫微阁出来,本是要回庆元酒店的,就在这时,一匹马打他眼前经过。马上被男子揽住的女子,夜色下看不大分明,李亿却本能地感觉到,这是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鱼家小娘子。 于是黄巢和幼薇到达家门前后没多久,李亿也跟了过来,只是他没有露面,而是躲在离他们有点远的树下。 此时,李亿用扇子拍着手掌心,再次往紫微阁走去。 清芝坐在堂里,见李亿进来,她连忙起身迎上去,“哟,子安君怎么去而复返呢?” 李亿冲清芝展颜一笑,道:“给我开一间房,把你们阁里剩下的娘子们都叫上。” “好呢。”清芝指挥人带李亿进包厢,同时派人去喊姐妹们过去。 美酒送了进来,点心、水果摆满了桌子。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郎鱼贯而入,每一个人进来后都要往李亿身上靠上一靠,摸上一把,或者掐一下,嘴里说着娇俏的情话,一时间好不热闹。 李亿长相俊美风流,是阁里娘子们早就垂涎的对象。现在,他被女郎们团团围在中间。 “郎君想玩什么呀?” 李亿坐在那里,如同王者一般,开口道:“行个酒令吧,但是规矩嘛,得改改,被抽中的人除了喝酒外,还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好呀好呀,你是不是想问我们芳龄几何?还是想问我们胸围,不管问什么,我们都如实相告。” 其中一个女郎问道:“若是郎君抽中了,是不是也回答我们姐妹们的问题?” “可以,好了,都散开,围桌坐好。”李亿霸气拍手道。 大家分开坐好,立时有人拿来筒签,选律事,录事各一名,酒令开始。 李亿是客,先抽了一支,只见上面写着:“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上客五分。” 此签一出,众女皆笑倒。录事持壶,立即给李亿倒了半杯酒。十分为满杯,五分即半杯。 李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众女哄然叫“好”,商量着问个什么问题。不一会儿,律事问道:“郎君的娘子是否也如郎君这般美艳不可方物?” 李亿答:“我家娘子自然是光彩夺目,美丽迷人。” 律事又问:“与郎君相比如何?” “郎才女貌。” 众人不信,都说李亿已经长得这般颜色,他家娘子跟他若是郎才女貌的话,他娘子该是何等的容颜。 李亿把签筒递给旁边女郎,女郎随手一抽,却是:“择其善者而从之。大器四十分。” 女郎做大哭的表情,录事大笑,取来大碗,倒了四碗酒。女郎饮酒完毕,眼睛便色迷迷地看向李亿,一副任君采撷的表情。 李亿举袖掩嘴一咳,道:“平康坊最美的娘子是谁?” 众女皆喝倒彩,女郎咬唇问:“为什么不问我们这些姐妹谁最美?郎君问这个,奴家立时可以答出。” “我就想知道平康坊里谁家娘子最美。” “可是我们也不认识这坊里的全部人啊。”有人弱弱地回了一句。 “那就说你们知道的。” “那不是鱼幼薇么?时不时在这阁里出入的那个。”喝了四大碗酒的这个女郎回道,唉,虽然她也不想承认,但阁中姐妹早就评过,有人比得过她的眼睛,有人比得过她的鼻子,嘴巴,但五官脸型放在一起,幼薇秒杀大众。 有女郎不服气道:“还不是因为她有一个胡姬的娘。” 另有人否定道:“她娘不是胡姬,不过是异域女子肯定没错了。” “是啊,但是卖到京城里的女子却坐稳了妻子的位置,怎么可能没点姿色?” 李亿打断她们道:“继续继续。”于是,他身旁的女郎把签筒往旁边递。通过这种方式,李亿旁敲侧击掌握了幼薇的很多情况,包括幼薇的家庭,甚至来往的朋友。 陪酒的女郎们也不是傻瓜,慢慢地品出其中之意。 有人道:“什么意思嘛,郎君来这里原来是问鱼家小娘子情况的,那你应该直接去找她嘛,到我们这里来什么意思?” 又有人道:“既然是问她的情况,直接问不就得了,何必费这个劲?” 李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笑道:“怎敢让娘子们吃亏?”他让人叫随从上来,每位娘子打发一把钱。 楼里姐妹得了钱,又热情起来,问他是否还想知道别的,她们可以慢慢地聊。此时已经宵禁,李亿出不了平康坊,反正要在这里过夜,正好和姐妹们彻夜长谈。 于是黄巢与楼里翠芝的风流之事也传到了李亿耳里。 “以幼薇的个性,黄巢君肯定被她踹掉,你们信不信?” “踹了才好呢,我们的当红姐姐可喜欢他了。” “幼薇不要,姐姐可能也不想要他了。” “你什么意思?” 阁里的女郎七嘴八舌,吵吵闹闹,李亿却没有半分不耐,还给她们赏了钱。 黄巢策马奔走在街上,阴冷的风从他的衣服里钻进去,肆意凌虐他的肌肤。长安的夜是如此寒冷啊,风中带雨,那雨打在脸上像是铁豆一般生疼。 黄巢一会儿怪责幼薇无情,一会儿埋怨父母碍事。鼓声敲得似乎更加密集,黄巢的鞭子抽得也越发密集,那马跑得也就越发地快。 鼓声一停,金吾卫们开始在长安各街道巡逻。黄巢满腹心事,根本没注意到这点。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很快就招来了金吾卫。 “抓住他,从那边拦。”金吾卫骑着马,精神抖擞地向黄巢围过来。 一片喧闹声中,黄巢被撵得像兔子一样,要不是马够快,人够聪明,一脱离金吾卫的视线,就从马上跳到树上躲起来,他就被金吾卫抓进京兆府打板子去了。 第247章 朝廷放榜 寒冬慢慢被春日的暖阳融化,时间一晃来到二月。幼薇这段时间都是在家看书打发时间,其间去了一趟三水小牍,想把订好的册子送给李近仁,得知他已回了广陵。册子被皇甫枚留了下来,说会帮忙寄给李近仁。 幼薇也就交给他处理了,既然写了,自己留着也没有多大用处,那就寄给李近仁吧,只是少了个让他付酬劳的机会。 很快就到了朝廷放榜的日子。 这一日,鱼秀才精心打扮了一番,天还没亮就出了门。幼薇也想去凑这个热闹,毕竟在古代,放榜日可算是读书人的重要节日。 唐人黄滔曾作《放榜日》,诗中写道:“吾唐取士最堪夸,仙榜标名出曙霞。白马嘶风三十辔,朱门秉烛一千家。”可谓是万家灯火,车马喧喧。 只是等幼薇穿戴整齐出来,鱼秀才已经跑得没影。鱼娘子则拉着幼薇,要她吃了早餐再走。幼薇见父亲已经走了,自己便无需那么急切,便陪着母亲在家里吃饭。 再说鱼秀才出了坊门,直奔贡院而去。贡院设立于唐玄宗时期,位于礼部南院,自那以后,就变成了科举专用考场。进士科每次张榜就在礼部南院的东墙上。 这堵墙也没什么特殊之处,只有一丈多高,它之所以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是因为金榜就张贴在这上面。 此时,饱受寒窗之苦的考生正从四面八方向这里涌来,他们纷纷聚集在这堵大墙之外,伫立在二月料峭的春寒之中,忐忑地等待着放榜时间的到来。 晨曦慢慢地吐露芳华,礼部南院的旗帜在晨雾中高高地飘扬,考生们伫立仰望。就在这时,礼部出现了通红的火光,一声哄亮的钟声之后,金榜被人们从礼部簇拥而出。 山水田园诗人韦庄在诗中写道:“千炬火中莺出谷,一声钟后鹤冲天。” 考生们一阵骚乱,有些考生已经按捺不住要冲上前去。但是礼部的官员早有经验,他们不动声色地晃了晃手里的榜,眼尖的考生发现,这张榜上什么都没有,是一张虚榜。 礼部官员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是因为唐代元和六年时发生过这样一件事,金榜刚张贴出来,监生郭东里就像发了疯一样,不顾一切地爬过布满荆棘的围墙,直接冲到金榜前,把金榜撕了下来。 这样,其他考生都没法看了,场面顿时乱了开来。有官员应急拿出一张虚榜,才把场面稳住。 自那以后,礼部官员总是先拿出一张虚榜来,让考生先激动一会儿,等考生情绪大致平定下来之后,再把真正的金榜张贴出来,自那以后,果然再没有考生像郭东里那般冲动行事了。 唐朝进士录取名单的最上头竖贴四张黄纸,因此被人称之为“金榜”。金榜上面用淡墨书写“礼部贡院”四个大字,与榜中用浓墨书写的录取名单形成鲜明的对比,金榜上就有了两种墨色,浓淡相间,所以人们又称金榜为“淡墨题名。” 金榜张贴出来之后,考生们瞬间涌至墙下,寻找自己的名字。中者欢呼雀跃,不中者痛哭流涕,甚或捶胸顿足。真是人生百态,不一而足。 鱼秀才站在金榜之下,从头看到尾,没找到自己的名字,当即大叫一声,口中喷血,仰面倒下。 考生们大叫着退开。礼部对此早有安排,每年放榜的时候都要处理几起这样的事情。鱼秀才被人用简易的担架抬了出来。 李亿站在外围,就算其他考生争先恐后,甚至挤出人命来,他也只是站在外围弹了弹袍子。他的随从牛冯看不过眼,走过去道:“郎君,何不让我去前面看看。” 李亿漫不经心地抬眼看他,“你去看了结果就会变了么?” 牛冯不敢多话,恭敬地退开,重新站回不显眼的角落。 就在这时,站在最前面的李凌激动地叫起来:“李亿,李亿排在榜首啊,榜首啊,那就是状元。” “哪里哪里?”与李亿相熟的纷纷扒开人群向前,很快就传来他们的惊呼声,“李兄啊,果然是李兄!” 李亿站在后方也听到了,忍不住上前两步。牛冯和许羡冲了过来,“郎君中了?” “李亿在这里,李亿在这里。”认识李亿的人高呼道。人群立时分开一条小道出来,大家都看着这个白衣书生,没见过李亿的人心里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原来这人不但牛逼,人还长得这么好看。” 黄巢和朱温匆匆赶来,刚好看到这一幕,朱温愤愤道:“李亿这个人我知道,他的妻子是闻喜裴家的后代,现任宰相的裴休,就是裴氏的本家,朝中裴姓官员,大都与裴氏是堂兄叔伯关系。李亿很可能就是这一界的状元,你说,这说明了什么?” 黄巢叹道:“如此,我们两个还要看吗?” 话虽如此,既然来都来了,没有不看调头就走的道理,所谓不到黄河不死心。 幼薇陪母亲吃完早餐,正要出门,却听外面一阵哄闹,母女俩连忙出去察看。还没走到院门边,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外面的声音一下子传进来。 “是这家没错,他家里有妻子女儿。” “抬进去抬进去。” “把门打开一点。” …… 嘈杂的声音纷纷扰扰,幼薇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连忙跑上去把门两边推开,就见一群人,中间用担架抬了个人,两边挤挤挨挨跟着很多人。而那担架上的人,正是打扮一新的鱼秀才。 “阿耶!”幼薇冲上去喊道。 “焕贤。”鱼娘子冲上去,伸手想摸鱼秀才,看到丈夫身上的斑斑血迹,鱼娘子心都碎了。 “他没有大问题,只是情绪比较激动,晕过去了,快抬进去吧。”前面那个负责人说道。 幼薇拉了母亲一把,“让他们把父亲送进去,你去烧点水,帮父亲擦擦手脸。” 鱼娘子忙忙地去了。幼薇领着人把父亲送进他平时居住的厢房,又千恩万谢地送走来人,这才坐到父亲身边,叹道:“早知道我就该跟过去,这样被送回来,醒来后,你自己都会觉得难堪吧。” 第248章 游崇真观 而且,这一路被抬回来,见过的人有多少啊,到时,尖酸刻薄的人难免不说两句难听的话,以鱼秀才的清高,哪里受得了? 这一天,鱼娘子守在鱼秀才身边,幼薇承担了母亲煮妇的责任。 鱼秀才呢,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直接一病不起。 再说李亿,在礼部唱名后,与另两名考生,一个叫魏骁,一个叫潘业,一起进入殿试。 皇帝对这些不感兴趣,他更想早点去召李可及来身边听曲,于是胡乱出了题目,也没仔细听他们说了什么,就点了李亿为本科状元,魏骁为榜眼,潘业为探花。进士的前三甲就这么确定下来。 其实,魏骁花钱多,在殿试时,田令孜想为他争取,但李亿是裴休举荐的,皇帝看李亿的风华气度相貌,问道:“三人才华怎样?” 负责科考的是中书舍人李潘,他连忙上前奏道:“能够到这堂上参加殿试的,帖经、墨义、口义、诗赋、时务策五项成绩均是上上等。” 皇帝觉得既然才学都是上上等,李亿又是裴休举荐,气质样貌更能彰显大唐的风华,于是就钦点李亿做了状元郎。 田令孜也不敢多说什么,宦官虽然势大,但嚣张跋扈的态度在宰相和皇帝面前还是得有所收敛。事实上,懿宗皇帝在位期间,宦官专权的局面是有所缓解的。这是题外话。 之后,朝廷派武士作为仪仗队,送三人入期集所。“期集”指新科进士举行的各种聚会庆祝活动。其聚集地,一般在主考官住宅附近,临时租用一大宅第,称“期集院”。 出宫至期集所的路上,万众夹道,李亿坐在高头大马上,由仪仗队引领,又有礼部官员手捧皇帝钦点的名册鸣锣开道,状元郎的名头和李亿的出众风姿,让他瞬间倾动京城。 有人夸赞他的才华,有人夸赞他的俊美,有人夸赞他的气度,不少权贵打探他有没有娶妻,想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 三月三,是上巳节,这是唐朝的三大重要节日之一。新科的进士们按照惯例,要齐聚曲江池开“杏园会”,庆贺高中,在宴会中他们吟诗作对,宴会后游园赏景。 当朝的高官权贵也会在这一天占据池畔的亭台楼阁,开宴摆酒,一方面邀请风云人物来参宴,另一方面也是相看这些进士,有合适的,撺掇做自己的女婿。 还有社会上的男女老少,他们也会扶老携幼来到曲江旁结伴游玩。可以说,这一天,随处可见发髻如云的美女。杜甫曾经写过一首诗,开头两句是这样写的:“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这一天,幼薇特别高兴,她起了个大早,换了新衣,还特意化了点妆。因为昨天下午她接到温庭筠送来的书信,约她到新昌坊的崇真观游玩。 温庭筠回到长安的消息让她激动不已,这段时间,不管是黄巢订亲的事,还是王文木妻子之死,都让她郁积了太多的愁闷,而她找不到人倾诉。如果说这个社会还有人懂她,愿意宽慰她的话,这个人非温庭筠莫属。 她现在终于体会到谢姑姑说的那句话了,“他的温柔是你一个小丫头体会不到的。” 他会将最好的赞美和祈愿奉给你,会在你需要的时候不分日夜地抄写案例法条,会在你忧伤痛苦的时候默默地陪你走一程。 这种温柔体贴需得相处才能体会得到。 鱼秀才身体已经好转,只是精神上有些萎靡,家里有鱼娘子看着,幼薇可以放心出外一游。 驾车的是温庭筠的老仆人昆叔。幼薇爬上车掀开帘子的那一刻,泪就打湿了眼睫,“老师,你接到我的信了吧,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回我的信?” 温庭筠想到她生活中应该是受了委屈,却没想到一见面她就涕泗横流,连忙起身虚扶她一把道:“我想着很快就来长安了……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哭得这么伤心?” 幼薇哽咽着坐下,在温庭筠细心的询问下,把这段时间的事一一道来,说到王文木之妻的事情时,她问道:“你说,明明是一件大喜事,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温庭筠叹道:“你说她父母离得远,我猜应该是山里人吧,山里人平时日子苦。所以实在要探究原因的话,只能说她原来太穷,没有吃过这么多好吃的东西,控制不住嘴。其次就是你朋友的宠爱,明知怀孕胎儿不能太大,他还惯着妻子。还有,这社会,就算不是胎儿太大,能顺顺利利地走出产房的又有几成?” “是,生育,对女人来说就是一道鬼门关,”幼薇连连点头,“我一直想不通,一直想不通。” “别哭了,哭得眼睛都肿了。老师帮你找一个好郎君,长得又好又有才学的怎么样?太学里很多年轻学子。”温庭筠逗她道。 “我才不要呢。”幼薇红着脸道,“早知道就不该跟你说了。” 昆叔在外面道:“先生,已经到了崇真观。”昆叔话落,车子也稳稳地停了下来。 温庭筠让幼薇先下,幼薇道:“你先下去,我很快下来。” 温庭筠看着她哭红的双眼,大笑起来,“好,你慢点,我们在外面等。” 幼薇坐在车里,整理了一下衣装,又抹了抹眼睛,突然觉得好笑起来,自己在飞卿面前是不是有点矫情啊。 从车上下来,看到温庭筠负手站在崇真观前,正仰头看那观上的镏金大字。幼薇走过去,道:“我已经好了,走吧。” 温庭筠负手回头笑看她一眼道:“走吧。” 两人一起走进崇真观,因为新科进士都前往曲江池赴宴了,这一天大家去曲江的自然就多如往日,崇真观相对显得冷清。 崇真观风光秀丽,楼宇雄伟,两个人登高望远,长安风景尽收眼底。春意盎然,万物勃发,多日的抑郁之情在温庭筠的陪同开解之下一扫而光。 两人走到南楼,幼薇抬头看到这里竟然也有进士们高张的题名,想到父亲抑郁吐血,一时不由悲愤难忍,道:“有没有笔?我也来题名一首。” 第249章 自恨罗衣掩诗句 “你稍等。”温庭筠快步取来笔墨,把笔递到幼薇手里,幼薇就着笔砚醮满墨汁,提笔写道:“云峰满目放春晴,历历银钩指下生。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 幼薇写完,还特意在下面题上自己的姓名——鱼幼薇。 这是一首极其离经叛道的诗,诗歌表面上怨恨自己不能像男人一样参加科举,实际上却蕴含了对埋没女子聪明才智的重男轻女的男权社会的怨恨和不满,不甘埋没,不甘雌伏的豪迈情怀和傲兀精神在诗中得到了充分体现。 温庭筠大笑道:“有志向,有理想,你就算不参加科举,也能干一番常人难及的事业。” 幼薇摇头,“我永远解决不了我的身份地位问题。”唐朝阶级分明,不像现代社会,就算有阶级,百姓起码感觉不到。但在唐朝不是,贵人走到哪里,都能高高在上。就连衣服首饰也有明确规定,良人不能穿红着紫,明艳的衣服是给贵妇人穿的。更别提嫁人了,法律明文规定,良人进入贵人家只能为妾。 幼薇深恨这个妾字,可恨的阶级社会啊,贵人对下层人民的鄙夷露骨且张扬。 温庭筠默然,是啊,阶级社会,身份最难突破,“现在比以前稍好,起码商人之子也可以参加科举考试了。” 幼薇不以为然,“有什么用?没人举荐,没人录取,到目前为止,我还没看到哪个商人家的子弟考中进士呢。” 两人说着,从南楼下来,继续往前走。 李亿正带着一干新科进士从另一边登上南楼,大家兴致高昂,刚中举嘛,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在所难免,自然是到处题诗写字。 崇真观南楼历来是进士们挥毫泼墨的地方。没想到刚上来看到的却是鱼幼薇银钩铁画的遒劲大字,那字落笔遒劲有力,大有气吞山河之势。 书生们面面相觑,鱼幼薇,长安城的那个诗童吗?李亿站在那里捬掌大叹:“妙啊。” “这墨渍还没干呢,人肯定就在前面不远。”有人道。 “对,肯定刚离开。” 李亿对大家道:“你们在这里题字,我去去就来。”说着,也不管别人怎么反应,向前跑步追过去。 温庭筠正同幼薇说话,李亿走上前拦住他们,抬眼看到温庭筠,微微诧异一下,随即喊道:“老师。” 温庭筠在太学日久,自然认识这个姿容出众的学子,也听到了他中状元的消息,于是笑道:“原来是状元郎。”又笑着对幼薇介绍道,“这就是今年的新科状元郎李亿。” 幼薇笑着点了点头,道了声恭喜,见他挡在身前不动,不禁扬眉问道:“状元郎这是何意?” 李亿退后两步,拱手道:“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邀小娘子一起同游而已。” 温庭筠道:“听说新科进士每年的上巳节都会在曲江摆宴,子安君不用去参加吗?” 李亿道:“现在还早……” 一语未了,幼薇断然拒绝道:“不必了,我和老师很快就要回去。” 李亿不解道:“小娘子是不是对李某有所误会?” 幼薇回道:“那倒没有,纯粹就是不喜欢。” 李亿从小因面貌姣好而备受宠爱,就连裴家女都愿意屈就,却不料在幼薇这里一次又一次地受挫,他心有不甘,问道:“因为不喜欢,所以骗我去山里黑洞?” 幼薇冷笑,“你觉得呢?” “我不信,有些女人就喜欢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幼薇拉着温庭筠道:“我们走吧,不与疯子对话。” 温庭筠轻声问了一句,“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之间有误会吧?” 李亿站在那里,看着幼薇拉着温庭筠扬长而去,他还是不相信,世上竟然还有女人能对他不屑一顾? “肯定是装的,我不信拆不开你的把戏。”李亿不甘心道,他可是新科状元,平民百姓家的女儿见到他不应该是顶礼膜拜吗? 温庭筠往后回看,李亿站立的地方已经没了人影,只有两旁的树微微吐出嫩芽。 “李亿人品出众,才学也极好,品学样貌与你倒是极为登对。” 幼薇微微皱眉,眼睛落在旁边秃秃的枝丫上,轻启朱唇道:“老师曾希望我过上锦衣玉食的富贵日子,难道你是觉得我只能做妾才能有这样的生活吗?” 温庭筠哑然,他心里确实有这样的想法。像幼薇这样的身份地位,凡夫俗子自然是玷污了她,只有像李亿这样有才有貌的人才配得上她啊。但是,在唐朝,门当户对那么重要,没有贵人愿意降低身份娶良人为妻,就算愿意,法律也不允许。 否则白居易也不用等到三十七岁才在母亲的逼迫下结了婚。娶不到初恋,他宁愿单着,可惜最终他还是屈服于现实,娶了同僚杨汝士的妹妹,从此勾栏酒肆里也就多了一个浪荡不归的渣男。 他将绝望的爱和对初恋湘灵的感情写进了千古名篇《长恨歌》中,“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伤心往事梦不成啊! “到哪里能找到配得上你这般容华才貌的人啊。”温庭筠慨叹道。 幼薇扬眉笑道:“就算一生无爱,我也能活得通畅自我。” “可惜了。”温庭筠不认同她的做法,女孩子,总得有个人依靠才行,于是道,“有机会慢慢找吧,反正你还年轻。” “我们不说这个了,沿着这条山路往上去看看那个观。”幼薇指着山路上面,那里站着十几个人,指指点点似乎正在说什么。 看热闹是人的天性,或者说人是社会性的群居动物,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钻。 来崇真观本就是不想凑热闹,谁知崇真观人少得可怜,走在路上也看不到几个游人,便有一种孤寂冷清的感觉。看到上面道观里一下子聚集了那么多人,幼薇便也想去看看。 山路曲折,山石较多,走上去颇为费劲。幼薇年轻,在前面走得飞快,不时回头看看温庭筠,见他跟了上来,她便又一路跳着岩石上去了。 幼薇走过去时只听见那些人在说:“可怜哟,都这么大年纪了。” “有没有谁知道她家里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啊,我们都不认识她。” 第250章 有些伤痛要自我消化 幼薇听得好奇,绕开这些人往前看去,什么都没有看到,正待要问,便见观里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从地上慢慢站起来,往前走三步,跪下磕头,然后全身匍匐下去。原来她刚刚匍匐下去了,难怪幼薇刚才看不到人。 幼薇正想问问情况,见那妇人起身,走三步,再跪伏,再起身,然后不断地重复这个动作,人呢,也离大家越来越远,往观里深处去了。 “她这是在做什么?”幼薇问道。 立即有人接话回道:“谁知道她在做什么哦,从下面一路磕头磕上来,我们跟了一路,看她磕的那个额头,全都是血,还是用力往地上撞,不要命似的,真是造孽哦。” 说话这个人一句一个哦,幼薇听得好不习惯。 另一个人推测道:“可能是家里有人去得冤,她帮忙还愿呢,据说这样之后家人进了地狱会少遭点罪。” 幼薇抬头看去,观里已经没有那妇人的身影,幼薇却抬步往观里追去。 温庭筠一路跟上来,刚到观前,幼薇又燕子一般飞进了观里,他只得也跟着进观。 在观里找了一圈没看到人,温庭筠从后门走出去,看到幼薇已经走到另一边的平地上。 温庭筠沿着石阶往下走,走过平地,又沿着石阶上行。 见幼薇走到妇人面前,蹲下跟那妇人说话,妇人听后只是摇头,摇完头之后起身,走三步,跪下磕头,幼薇拉都拉不住。 温庭筠走上去的时候,幼薇伫立在那里,目送老妇人一路往前磕过去。 “你认识她?”温庭筠站在幼薇身边,妇人花白的头发,瘦弱的身子,随时要倒下的样子,看得温庭筠一阵担心。 “认识。”幼薇双手交握放在身前,垂下头道,“看到她这样我很难过,老天怎么就捉弄好人家呢?” 温庭筠看着妇人的背影,突然想起幼薇在车里跟他说的事情,“这个,是你朋友的娘?” “是啊,朱大婶,她说这样做她孙子媳妇儿在地狱里会少受点罪,也不知道是谁告诉她的。你不知道,她前额已经磕得全是血,我怕她撑不住。对,我得叫文木兄来,让他把他娘带回去。” 幼薇匆匆赶到亲仁坊,找到王文木。上次天暗没太看清楚,这次幼薇看得明白,王文木本来是像黄巢一般高大的男人,身材结实,骨架匀称,现在却给人形销骨立的感觉。 他眼窝深陷,两颊的颧骨显得越加明显。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幼薇觉得他的头发似乎也没有以前黑漆可鉴了。 幼薇道明来意后,王文木摇头道:“让她去吧,不必管她,身上的伤过几天就好了,心里的伤有可能是一辈子。如果身上的伤可以替代心里的伤,我觉得值。” 幼薇竟然觉得无言以对。 王文木朝前走几步,垂着头,道:“因为你没伤过,所以你不理解这种痛。” 幼薇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王文木瘦削的背影,想起那天从三姐妹家回去时看到王文木扶着陈清莲吃包子的场景,当时他脸上满是宠溺的表情,而陈清莲脸上扬溢着幸福。 幼薇眼睛有些湿润。 王文木突然用拳头捶得胸膛“砰砰”作响,幼薇正想上前,王文木背对她朝她挥了挥手道:“你走吧,不用管我们。” 是的,时间太短,他们母子谁都没能从那场灾难中走出来,但是,他们正在努力地,坚强地面对生活。 温庭筠连忙拉幼薇走,低声道:“有些伤痛,只能自己内心消化掉,旁人帮不了忙。”要是消化不了,它就会在心里结痂,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它就会在心里隐隐作痛。 幼薇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她只是看不得朱大婶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受这种苦。 “都累了一天了,走,去吃点好的。”要转移一个人的注意力,美食永远是最好的方法。 不一会儿,马车就载着两人到了平康坊紫微阁。幼薇站在紫微阁门前,不想进去,她对这个地方还膈应得很,尤其不想见到翠芝那张脸,再见到,她指不定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温庭筠见幼薇没有跟上来,回头看去,见幼薇抬头看着紫微阁门上的红色灯笼,眼睛一瞬不瞬。 “怎么了?”温庭筠走过来问道。 幼薇从来没有表现过对这地方的抗拒,今天的她对抗情绪很明显,仿佛那红灯笼碍眼似的。 “飞卿,能不能换个地方?我不想进去。”幼薇撤回目光,直视着温庭筠问道。 “我在去崇真观之前已经跟她约好了。”温庭筠口中的她指的是谢姑姑。 “那你去吧,我就不去了。”幼薇转身要走,身后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这是干什么呢?还在跟翠芝生气啊,我已经狠狠骂过她了。而且,今天女郎们都出去了,你想见也见不到。” 谢姑姑站在大厅门前,她的头发很长,随意地用手帕绑了,显出一股居家的悠闲来。 三月三日上巳节,青楼里的姑娘们在这一天向楼里交点押金就可以出去玩一天。一年只有这一天是自由活动的时间,所有的姑娘都交了押金出去了,阁楼里只有谢姑姑一人在。 幼薇转过身来,见谢姑姑倚在厅门上,微侧着头看她,脸上笑意融融,幼薇尴尬道:“姑姑说笑了,我只是想回家去休息一下,毕竟已经走了一天的路了。” 谢姑姑直起身子,袅袅娜娜地走过来,走到温庭筠身边,双手抱着他的胳膊,眼睛却看着幼薇道:“这话你骗你娘她肯定会信。” 幼薇正踌躇间,谢姑姑放开温庭筠,拽住幼薇的手道:“飞卿几个月才回来,特意约你出去游玩,你怎么能到中午就开溜呢,是不是不耐烦我们,说!” 谢姑姑都这么说了,幼薇怎好再推辞,跟着她进了紫微阁,嘴里含糊道:“这么大个电灯泡杵中间你们也不嫌碍眼。” 谢姑姑推了她一把,“说话就好好说,含含糊糊故意让我们听不清是吧。” 第251章 愿我们余生都能得偿所愿 “飞卿几个月才回京城,你们两个更需要时间倾诉衷肠嘛。我杵在中间算怎么回事?”幼薇这回不再含糊口齿清楚地对谢姑姑说道。 温庭筠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结,问谢姑姑:“你刚刚说她与翠芝之间有什么事?” 幼薇哪能让谢姑姑说那腌臜事,连忙道:“没什么事,就闹了点小矛盾而已。” 谢姑姑微笑着点头,领着两人穿过前厅,去了后院她常住的那间厢房。院子里没有了姑娘们的脂粉香味,也没有了姑娘们的莺歌燕语,整个庭院冷清了不少。 进了房间,谢姑姑先是煮了一壶茶,然后进后面小房间端出一碗碗菜来,一边摆弄一边说:“我亲自去市场买的菜,好久没下厨了,也不知道味道好不好。” 温庭筠“嗯”了一声,坐过去,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道:“手艺跟年轻时一样好。” 谢姑姑有些伤感,把幼薇叫过来坐好,分别给他们倒了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举杯道:“晃眼人生已过大半,来,干了这杯酒,愿我们余生都能得偿所愿。” 谢姑姑的愿望是什么?幼薇自然知道——嫁给温庭筠。但温庭筠从来没有松口说娶她,幼薇觉得这两人挺奇怪的。 谢姑姑对温庭筠的仰慕自不必说,一个弱女子从广陵追到京城,为了这个男人在京城扎了根,这其中付出了多少努力和汗水? 温庭筠明明也很喜欢谢姑姑,一到京城,最先去的必是紫微阁,有时甚至宿在这里。 幼薇想想都替谢姑姑难过,同时也对温庭筠表示不理解,于是眼睛向他望过去,却见他举杯与谢姑姑碰了碰杯,又把杯子转过来对着幼薇点了点,道:“我的诺言只怕无法实现了。” 谢姑姑原本说这话也只是一时感慨,但温庭筠的话说完,她扯了扯嘴唇,一仰脖子喝光了杯中酒,霸气地把杯子拍回桌上。 幼薇感觉他们两人刚才一唱一和之间,已经完成了一个大问答,一个关乎两人人生和未来的大问答。 一个说,希望余生能得偿所愿,一个说自己的诺言只怕实现不了,结果是谢姑姑生气地喝了一杯酒。 想必温庭筠在年轻时对谢姑姑承诺过什么,那就是愿望实现后娶她。那时候的他们,必定是踌躇满志地面对未来,憧憬着生活多么美好幸福。谁知一晃蹉跎了许多年,人生已过大半,愿望还未实现。 这是谢姑姑始料未及的,也是温庭筠历经世事后不得不承认的现实。 幼薇内心尴尬得很,要是自己不在这里,谢姑姑还可以倾诉一下衷肠,说不定温庭筠经美人一哭就同意了呢。 幼薇正要起身借机开溜,谢姑姑却一把抓住她道:“好好坐着,我们还能好好聊聊。” 幼薇糊涂了,谢姑姑的意思是自己在这里她还能和温庭筠聊一聊吗?若自己不在,她会怎么样啊?盼了一辈子的事就得了这样一句话谢姑姑会不会有想杀人的冲动? 这样一想,幼薇突然觉得自己这时候离开并不合适。 幼薇当了一个中午的大灯泡,温庭筠和谢姑姑很少说话,只一个劲地喝酒,幼薇只能尽量把气氛弄得融洽一点。 这个时候,她多盼望有个人来啊,或者这两人快点吃好喝好也行啊。偏偏这两个就是闷头喝酒,幼薇也是服了。走不是,不走也不是,真是左右为难。 正为难之际,外头一阵喧闹,听着似乎进来了很多人。 谢姑姑眼皮动了一下,压根没有起身的意思。 幼薇无奈,道:“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温庭筠道:“我去吧,我去看看。”说着他便起身开了门走出去。 幼薇看着谢姑姑,温庭筠不在,她现在是不吐不快,“谢姑姑,有什么话就说出口啊,男人傻,有时候是啥都不知道。” 谢姑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惨然一笑道:“就这样吧,我不愿违背他的意愿去做任何事,只要他时常来看看我,我也就知足了。”说着,一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 幼薇喟然叹道:“你这又是何必?人生有几个十年啊。” “正因为如此,我愿放手。” 幼薇气得骂了她一句,“你这个傻女人,不想看到你。” 谢姑姑不言,默默地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下。 “这酒可醉不了人。”幼薇嘟囔道。 门外一片喧闹,整个紫微阁都要抬起来了,幼薇起身站在门口,打开一点缝隙,往门外看去,“感觉来了很多人哎,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用。肯定是翠芝和悠芝带着一帮读书人来了。” “她们不是去曲江……”幼薇突然明悟,依照惯例,进士们曲江庆贺后会到大雁塔题名,接下来一站便是到平康坊猎艳。这些女郎去曲江游玩一阵,然后便把在曲江宴上庆贺的进士接回阁里。 紫微阁的人果然不同凡响,杏园宴上需要美女陪侍饮酒,而她们主动出击,先在杏园宴上陪酒,然后把人从曲江拉回到阁楼里来继续狂欢。不得不说,她们够大胆,够手段,难怪紫微阁能够做成京城名气最大的妓院。 “来了这么多人,你的厨师还没回来呢,怎么招待?” 谢姑姑走到幼薇身边道:“傻丫头,既然知道他们这时候会回来,厨师当然在这时候会到位。” 谢姑姑向外面看了一眼,正巧温庭筠负手从前院过来,她怔了一下,叹了口气,转身退回桌旁坐下。 幼薇看了眼谢姑姑,回头打开门道:“我要回去了。” 谢姑姑这次没说什么,幼薇走出来,与温庭筠迎面相逢。 温庭筠问:“你这是要回去?” 幼薇朝他撇嘴道:“我觉得是个男人就得负责任,别辜负了人家。” 温庭筠无奈道:“这就是我负责任的方式啊。” 幼薇不认同温庭筠的做法,但也没再多说,强加的理念就算别人暂时接受了,迟早得后悔。 “前面人多,后面有一条小门,我送你从那边出去吧。” “也好。” 一老一少穿过后院小道,西北角上果然有一条小门,幼薇从这条门出去。 第252章 常在阿耶面前说你 温庭筠静静地走在她的身后,过了一会儿道:“我女儿与你差不多大的年龄,她过年的时候生日。” 幼薇回头笑了一下,朝他挥了挥手,转身往家里走去。刚推开院门,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小女孩的声音。 幼薇快速走进正堂,果然就看到李梅灵坐在自家桌前,正一边踢腾着脚一边大声跟母亲说话,抬头看到幼薇,她跳起来扑过来道:“姐姐,姐姐,你可回来了。” 幼薇把她扒拉开问道:“你来了多久了?” 李梅灵歪了歪头,“刚到没多久,可是阿婶说你要天黑才回来。” 鱼娘子站起身来,“你在这里陪她,我去做事了。” 幼薇知道她是记挂着绣花的事,便道:“行,你去忙吧。” 鱼娘子进厢房里去了,幼薇低头问李梅灵:“你偷跑出来的?” “没有没有。”李梅灵连忙摇手,“我跟阿耶一起出来玩。本来阿耶也想来看看你,不过阿娘缠着他,我便跟着那个叫李亿的状元来到这里,他去了紫微阁,我便来了这里。啊呀,那个李亿长得天仙似的,我长大了一定要找一个那样的夫君。” “花痴。”幼薇嗤道,“我问你,你阿耶怎么知道我的?” “当然是我天天在他面前说起你,说得多了,他便常常问起你来。”李梅灵叽叽喳喳的,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幼薇算是服了她,警告她道:“以后不要老在你阿耶面前说我,懂吗?” “不懂,为什么不能说?”李梅灵眨了眨眼,这次她是真的不懂。 “你老在一个大男人面前说我,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哦。”李梅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知道了,我以后不说了。可是你的那些书我常常拿在手里看啊,阿耶看见了也会问我,你说的那个画家是不是又出新书了,都写了什么?他会这样问。” “那就说没画了。” 李梅灵一下子抱住幼薇的手臂,“真的不画了?” “你别抱我别抱我。”幼薇很不习惯被人这样抱着,她扒开李梅灵的手,“暂时不画而已,没有灵感。” “上次的那本呢,你画了一半的?” “你说不喜欢就没画了。” 李梅灵气得直跺脚,就算不喜欢,有书看总比没书看强啊,不对,是有漫画书看总比看《女戒》《女容》《女德》强啊。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不管姐姐画什么她都说好。 两人正聊着,院门上响起一阵敲门声,幼薇对李梅灵道:“你在这里坐着,我看看是谁?”幼薇怕李梅灵是偷跑出来的,万一神策军或者金吾卫找过来,会不会治她一个窝藏幼女罪? 幼薇走出去开门,门打开,幼薇的手却没有放下来,她这样做的目的是拦住门外的人不准他进来。 然而,让幼薇意外的是,门外站着李可及,他伸着脑袋问道:“那个,小丫头在你这里吗?” 幼薇回头望了一眼,李梅灵已经不在正堂。 “她刚才还在。不过,我觉得奇怪哈,怎么每次出来都是你陪着她?你不是应该陪着皇帝吗?” “啊,皇帝很看重她,所以……嗯,就这样了。”李可及伸手擦过鼻子,“有没有办法让她主动出来?我怕皇……皇叔不高兴。” “我进去看看。”幼薇走进正堂,没看到李梅灵,去往后院,发现杏树颤动,只怕那丫头已经爬树跳出去了。 李可及听到这个消息,叹了口气道:“迟早要被这丫头拖死。” 幼薇安慰着送他出去。 李可及正想着是不是让神策军去找人,就见墙角伸出一个小脑袋,眨巴着眼睛对他笑。李可及一个箭步冲上去,“你这丫头,快跟我回去。” “阿及,我只是想姐姐了,刚刚跟你开玩笑呢。”李梅灵跳出来,抱着李可及的手臂摇了摇。 李可及不敢真跟她生气,只是道:“下次出来我陪着你,不要再这样了,出了事,你耶耶骂死我。” “好好,知道了。”李梅灵对他吐了吐舌头,“今天阿娘还不知道吧?” 郭淑妃可不像皇帝那般护着李可及,她要是知道李可及看管下女儿还走了出去,绝对不会饶他。 李可及道:“圣人正哄着她游芙蓉园,我若再找不到你,就瞒不住了。” “那我们快点走吧。” 就在这时,小太监驾的马车开过来,李可及把李梅灵抱上车,自己也跳了上去,道:“回宫。” “不去芙蓉园了?”李梅灵问。 “圣人说找到你就直接回宫,你阿娘那里他来应付,回宫后让你看书,这样你阿娘……” 李梅灵不乐意了,“又是看书,我要去太学去上学,你跟我阿耶说,让我去太学上学,那么多公主,皇子都进了太学,为什么我不能去那里,只能在家里一个人闷头看书?” “哪里是一个人,圣人也请了夫子教你,外面的人太多太杂,在大明宫……” “一个老夫子有什么意思?”李梅灵高声反驳道,李可及于是闭嘴不说话了。 进了大明宫,小宫女和小太监连忙行礼,个个欢喜地喊:“公主回来了。” 李可及把李梅灵在路上买的小东西送给他们,叮嘱他们说,若是郭淑妃回来,只说公主回来很久了,一直呆在寝宫里。 没过多久,郭淑妃果然风风火火地往回赶,一进大明宫就问:“可看到公主回来?” 众宫女和太监都答:“回来好久了,一直呆在寝宫没出来。” 皇帝跟在后面,不停地说:“说了回宫了吧,你还不信。” 郭淑妃匆匆地赶往公主寝宫,走进去,果然见李梅灵拿着一本书看得笑歪在床上,几个宫女侍立在旁。 李可及立在寝宫外面,郭淑妃进去时他连忙行礼,刚站直身子,又见皇帝走过来,连忙再次弯腰拱手。 皇帝看他一眼轻声问道:“可是在那个陌上飞那里?” 李可及点头。 “朕真想见见这个人,有什么三头六臂,让同昌三番五次偷溜出宫去见她?” 李可及低声道:“可能性格相近年龄相差不远吧。回来的路上,公主说想去太学上学,圣人或许考虑一下,公主太孤单了,她这个年龄段的人需要玩伴。” 第253章 如何得做双成? “朕的宝贝女儿怎么能去那里,乌泱泱的到处是人,而且大多是贪色喜新的男人。” 李可及本就不是多话的人,这时也就无话可说了。 “走,去半月湖给朕来两段,朕今天累极,只想听将军唱曲。” 皇帝带着李可及以及乌泱泱一堆随从去半月湖喝酒唱曲去了,而李梅灵想去太学上学的愿望又落了空。 幼薇回到家里,面对空荡荡的房子,想着紫微阁里人潮涌动,个个都是新科进士,该是何等意气风发?!而她呢,放不开,看不淡,徒留悲伤。 慢慢地,她心里吟成了一首诗,铺纸磨墨,用簪花小楷把它记录下来: 红桃处处春色,碧柳家家月明。 楼上新妆待夜,闺中独坐含情。 芙蓉月下鱼戏,螮蝀天边雀声。 人世悲欢一梦,如何得做双成? 读着这首诗,幼薇差点哭成了泪人。其实,她一点也不想哭,可就是忍不住泪流。那么,就哭吧,哭完了,就一切都不是事儿了。 黄巢和朱温坐在郊外的一个棚子下面喝酒。他哪里想得到,有个人在为他哭泣呢,在他心中,幼薇是绝情的、冷血的女人,她从来都没有爱过他。 黄巢和朱温喝着酒,谈论着科举考试。朱温道:“果然不出所料,是李亿拿了新科状元。”他把喝完酒的碗往桌上一顿,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黄巢摇了摇头,“不甘心,可是又能怎么样呢?谁叫咱们朝中无人?” 朱温静默了一会儿问道:“你有何打算?” “没有打算。” “明年还考吗?” 黄巢抬头望了望棚顶,“不考了。” “我还想再考一次,就这样放弃我觉得不甘心。”朱温给黄巢倒上酒,“苦读十几年,就这样放弃,我对不起父母亲,对不起自己。” 黄巢拍了拍朱温的肩,他何尝不是这么想的,但这次出来的结果,让他对朝廷又有些失望。状元、榜眼、探花,谁不是有钱有势人家的后代。据说榜眼魏骁花钱多,但抵不过裴休权势大,为此还心有不服。 “你回老家去吗?”朱温问道。 黄巢有苦难说,家他不想回去,幼薇对他又绝情,他想浪迹天涯。 朱温知道他的情况,却不知道该怎么劝他。那时候的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观念深入人心,你若是不遵,那便是不孝。 朱温拍拍黄巢的肩,“人生多磨难,让人难受的是,我们这么努力,却看不到一点希望。”说到这里,他又道,“如果你不回去,今后仗剑走天下,也要多注意人身安全。现在到处都有小波起义,这些亡命之徒,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放心吧,我会小心的。来,兄弟,干了这碗酒,我们就此别过。”黄巢与朱温举碗一碰,同时仰头喝干碗中酒。 黄巢拿起放在桌边的桑门剑,一声唿哨,白马飞奔而来,黄巢大步走出,拉起缰绳,回头朝朱温拱手,“兄弟,后会有期。” 朱温拱手道:“阿兄,愿我们再次相逢时,你我各有成就。” 黄巢拱手,“就此别过。”说着,他跨上骏马,向官道上飞奔而去。朱温站在大棚底下,遥望黄巢远去的背影。 这时,一辆马车叮叮当当地开过来,朱温转头望过去,原来那马车上挂着一串小铃铛。 朱温心道:“这是谁家小姐,出行时唯恐别人不知,这是京城之地,若是外地,如此招摇,也不怕引来凶身之祸。” 一念未了,就见马车里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撩开车帘道:“在这里停下,小娘子要喝水。” 马车停了下来,一个丫鬟打扮的年轻女子弯腰从车里走出来,马车里又传来一个略带稚气的声音,“窈儿,我也要下来透透气。” 叫做窈儿的丫鬟便连忙指挥车者把车上的条凳放下来。 窈儿下了车,道:“小娘子,可以出来了。” 车帘掀开,一个头戴珠翠的小娘子弯腰从车里出来,她立起身来,眼睛从朱温身上扫过,朱温身上顿时像过电一般一麻,人就僵在那里。他从来没有见过长得如此清丽可人又气质雅正的女子,那双眼睛纯澈清亮,被她一望,魂魄仿佛都被抽走了一般。 小娘子在侍女的掺扶下踏着条凳走下马车,一路往这边走来。朱温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侍女看他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家娘子看,很是不喜,叱道:“再看挖了你的狗眼。” 小娘子温和阻止,“窈儿,不得无礼。” 小娘子的举动深得朱温之心,心道:“若能娶得此女,此生足矣。”但萍水相逢,他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以后哪有机会。 小娘子进入棚里,丫鬟窈儿把她要坐的地方擦了又擦,嫌弃道:“小娘子,这地方可真脏,要不我们进城后再找水喝。” 小娘子举袖碰了碰额,坐下来道:“颠了这么久,你让我喝口水休息一下。” 朱温突然灵机一动,走过去拱手问道:“小娘子是不是砀山县人,听着口音极像。” “郎君莫非也是砀山县人?”小娘子欣喜地站起来问道。 听到小娘子这一声问,朱温那个喜呀,这真是上天的安排,让他碰到的是同乡人。既然是同一个地方的人,老乡遇老乡,两眼泪汪汪,心里不约而同生出几分亲近感,这是再正常不过了。 朱温同小娘子亲切地交谈起来。言谈之中得知,这小娘子名叫张惠,父亲曾做过宋州刺史,家中只有她一个女儿,从小深受父母喜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朱温与张惠越交谈,越觉得此女就是自己梦中想要的贤惠妻子。他突然像当年的刘秀一般深深感慨,“娶妻当娶阴丽华”,眼前不正是像阴丽华一般聪慧美丽的女子吗? 在侍女的催促下,张惠很快起身上车,上车前还回头朝朱温笑了一下。 朱温看到张惠的那个笑脸,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努力,把张惠娶到手,如此方不误此生。 第254章 去官府立文书 侍女窈儿回头的那一眼似乎带着鄙夷,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朱温的心依然刺痛了一下,连一个小小的侍女都敢不把他放在眼里,可见他是多么失败。 叮铃铃的铃声响起,马车慢慢起步,很快上了官道,向长安城驰去。 朱温站在那里良久,直到再也看不到车子的影子,他才往自己暂住的地方走去。 幼薇拭干眼泪,收拾心情,她很想把手里的纸张揉碎丢进纸篓里,但看了一回,还是舍不得,于是把它收进屉子里,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来看。 没看多久,便听得外面一阵开怀大笑,那是鱼秀才的声音。幼薇忍不住想,父亲今天莫不是拣到宝了? 记得去年这个时候,父亲科考失利,气得不吃不喝在床上躺了几天,母亲急得团团转,只差下跪哀求了。 今年这是怎么了?刚得知消息,气得吐血晕迷,这么快就过去了?幼薇心里有很多疑团,忍不住打开门走出去。 鱼秀才见她出来,停了笑,朝她招手。 幼薇问道:“父亲何事这么开心?” “父亲虽然没有考中进士,但今天跟着他们也参加了曲江宴,那场面,为父真是大开眼界啊。” “父亲参加了曲江宴,不会吧?”幼薇想说,曲江宴只有中了进士的人才能参加,父亲没中进士,他怎么混进去的?再说了,就算参加了,人家是庆祝高中进士的,你坐在里面有意思吗?面子上过得去吗? “你不知道了吧,今年的规矩改了,有好多像我这样的人参加了呢,据说这个提议还是状元郎李亿提的,目的就是让我们这些没中举的人看看宴席的豪华,让我们更有发奋读书的动力。” 幼薇嗤之以鼻,她才不相信李亿那么好心,“他是想让你们看看他状元郎的风光罢了。” “状元郎光风霁月,怎会是你说的那种人?”鱼秀才说起李亿总是赞不绝口,自从李亿得了状元后,鱼秀才对他更是羡慕不已,而且,幼薇猜测父亲是得了李亿的好处。 鱼秀才又道:“我就回家来看看,接下来他们在紫微阁里还有很多活动,幼薇和你娘好好呆在家里,阿耶去了。” 鱼秀才转身负手跨步而行,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中了进士。 鱼娘子追上去几步,低声问道:“晚上回来吗?” 鱼秀才回过头来,脸在鱼娘子脖颈处擦过,轻笑一声问道:“你几时见我在外面过过夜?” 鱼娘子一时红了脸,心说,丈夫这几天魔症了,都老夫老妻了,还来撩她,于是手摸着衣襟不吭气儿,内心却难免波澜起伏。 幼薇走到鱼娘子身边,看到父亲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道:“娘,看到父亲这样,有没有自己这辈子不亏的感觉?” 鱼娘子伸手摸了摸幼薇身上的衣服,笑道:“你阿耶虽然有很多不足,但对我们母女俩还算不错。” 幼薇笑了笑,没接这话,若说是十三岁之前,这话是不错,但是自从自己这个异世的灵魂来到这里之后,幼薇总觉得这之前发生过什么,否则自己怎么会无缘无故从树上掉下来呢? 以前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这几天空闲时间偶一想起此事,颇有疑点,无奈怎么都想不起从树上掉下来那个时间节点前面的事情了。 “怎么这样笑呢?”鱼娘子看幼薇笑得诡异,不解地问。 “娘,要是没事的话我进房看书去了。”幼薇不准备回答她娘的问题,转身朝屋里走去。 鱼娘子摇了摇头,“这孩子,是变了很多。”从前的幼薇也贪玩调皮,但是在家里,是乖乖女。父母说什么,做什么,她从来不会顶嘴,不会反驳。 鱼秀才去了紫微阁,因为状元郎李亿对他尊崇有加,别人也就对他格外尊重些。他一进去,那些人都笑着对他打招呼,“哟,鱼书记来了。”“鱼书记,状元郎在那边呢。” 因为人多,阁里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大间,旁边还有中间开门的一个小间。李亿正在那边小间里与大家笑谈。 鱼秀才走过去,李亿回过头来问道:“回家去看了?” 鱼秀才嘿嘿笑,“对,她母女俩都在家。” 李亿便对他笑了笑。站在李亿旁边的正是三甲中的榜眼魏骁和探花潘业,魏骁道:“李兄莫非是看中了鱼书记家的宝贝女儿?” 这个问题很多人想问,因为觉得李亿对这个秀才的好超出一般,又听说鱼秀才家有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大家便如是猜测。 李亿笑道:“还是魏兄知我心,只是不知道鱼书记舍不舍得。” 鱼秀才早就看上了李亿,但妻子的态度、女儿的态度摆在那里,他打着哈哈道:“鱼某求之不得,只是……唉。” 潘业笑道:“看样子鱼书记有难言之隐啊,子安君如此样貌才学,多少官宦之家都想把女儿嫁给他,鱼书记还叹气什么呢?不妨说出来,我们大家帮忙一起解决。” 鱼秀才摇了摇头,叹气。李亿对潘业使眼色,让他继续追问。鱼秀才的摇头,叹气,只不过是为了争取到谈判的筹码。所以,都不需要李亿多费心思,三言两语就套出了根源。 鱼娘子,也就是自己妻子,不希望女儿嫁为人妾,女儿也明确表达过绝不做妾。 众人都默了,李亿有妻,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况且,鱼秀才只是个良人,他女儿进入官宦之家就只能为妾,这是律法的规定。既然要做妻,就是要嫁入良人家。 潘业看着李亿,道:“如此,就没办法了。” 李亿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鱼书记作为一家之主,女儿的婚事竟然做不了主?!” 鱼秀才沉默片刻道:“她母亲担心的是,嫁为人妾,被人随意买卖打发,日子凄苦,不如不嫁。” “令千金才貌双全,我本是求娶,断断不敢送人,这个我敢保证。若是鱼书记还不信,我们可以去官府立个文书,你看怎么样?”李亿脑子转得快,瞬间想出主意,言辞十分诚恳。 第255章 不怕人目光 在官府立了文书,那就是生是李家的人,死是李家的鬼,再也不怕被随意买卖了。鱼秀才心里一百个愿意,但是此时他也不能立即表态,女方家长嘛,端着点好,况且,这事还得回去与妻子商量过,万一她死活不答应,鱼秀才也不能不顾忌点。 他做出沉思的样子。 潘业道:“鱼书记,快答应吧,这样的女婿哪里找去啊。” 魏骁道:“听说鱼书记现在还不是朝廷正式官员,你只要答应了,状元郎就是你家的女婿,肯定很快就可以转为正式编。” 听了这话,鱼秀才心动不已。他到处逢迎请客,为的不就是从临时工变成正式工吗?正因为自己只是临时的,一年到头受了多少气,遭了多少白眼。 况且,自己已年近不惑,以后能不能考上还是个未知数。也许,这就是命运给他的唯一机会。想到这里,鱼秀才道:“我得回去跟我家娘子商量一下。” 这是松口了,有人打了声呼啸,有人举杯向李亿祝贺。李亿与他们一一碰杯,嘴角微微向上扬起,想到鱼幼薇将是他的妾室,李亿已经浮想联翩。首先得惩罚她吧,然后得教会她规矩,让她知道举案齐眉,丈夫是天。 李亿得意起来。 单纯喝酒没什么滋味,大家于是嚷着要行令,于是由两个女郎充当律事、执事,开始酒令。 一直闹到半夜,鱼秀才酒喝了不少,但他还记得要回去。其他进士则由阁里的娘子扶着在阁楼里宿下了。 回到家,一路上冷风吹拂,鱼秀才的酒醒了不少。推门进去,小院里静悄悄的,他放轻脚步一路走进士。 鱼娘子睡得惊醒,当鱼秀才在她身边躺下时,她“嗯”了一声,鱼秀才问:“还没睡着?” 鱼娘子道:“睡了一觉,刚醒来,现在什么时候了?” “已经过了丑时了,快睡吧。”鱼娘子翻了个身刚想再睡,鱼秀才又道,“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鱼秀才伸手把鱼娘子揽进怀里,说起在阁楼里发生的事。听到说可以帮鱼秀才转正,鱼娘子有些心动,她道:“虽然是状元郎,但我们女儿过去只能为妾啊。” 鱼秀才抚着鱼娘子的胳膊道:“人家是状元郎,多少官宦人家都想把女儿许配给他呢,况且他还同意在官府立文书,女儿嫁过去后尽享荣华富贵,除了名义上不是正牌娘子外,其他哪一样不比人好。” 鱼娘子没有作声,鱼秀才又道:“你自己看看,过来提亲的那些都是些什么人啊,看着山东曹州的黄巢不错吧,这次科考后他连个人影都没有,这样的人怎么放心把女儿交给他呢?” “状元郎还说了,女儿一嫁过去,他就在长安置一处新宅,也不用侍奉大夫人。还有,这次的状元郎真的是天人之姿,哪天我让他来家里一趟,你看一看再说。” “那就看一看再说。”鱼娘子松了口,她还是怕委屈了女儿。鱼秀才心情轻松起来,佳人在怀,少不得一番施为。 扬州城内,李近仁坐在景仁苑的书房里,手里拿着皇甫枚寄过来的包裹,厚厚的,用手捏了捏,这么硬实,只能是书之类的东西。 阿陌站在旁边道:“郎君,老夫人催得越来越紧了,刚刚我过来的时候,老夫人好像在说,你不肯去那里,她便把人请过来,无论如何,这两天要把婚期定了。” 李近仁打开包裹,上面躺着一张白纸,纸上只寥寥数语,大意是幼薇送到书店的,皇甫枚帮忙寄过来云云。 李近仁把这张纸揭开,下面果然是一本书,书皮是硬黄的,李近仁摸了摸,感觉像是用好几张黄纸粘贴起来的。翻开里面,第一张白纸上写着“投资理财”四个大字。 李近仁对着这四个大字笑了一下,然后翻看第二页,这一张是密密麻麻的小楷,最上面的标题略大些,上面写的是“第一章概念”。 李近仁又笑了一下,道:“她以为自己在写传奇呢,还第一章。”但当他看下面的内容时,不知不觉就坐正了身子。在这一章里,幼薇认真地阐述了投资理财的概念,她认为,投资理财说得浅显一点就是让钱生钱。在阐述中,她提到了一个概念,叫做资本。 李近仁迅速地把后面的内容浏览了一遍,震惊地一拍桌子道:“世界上真有这么系统地阐述投资的书?!不可能,如果有,我不可能从来没有接触过。” 阿陌帮他倒了茶,他拿起来喝了一口,道:“喝惯了这种口味,到外面去就觉得那些茶口味好杂,不纯正。” 阿陌问:“郎君看的这本书是鱼家小娘子写的吗?” 李近仁拿起书,掂了掂道:“对,她一定费了很多心思,你看这书皮,做得多用心,再看这里面的字,一笔一划写得多好。” 阿陌点了点头,对幼薇的书写得怎样并不关心,转身准备出去,李近仁却在他身后道:“我想好了,加大力度,继续,务必保证老夫人和杨家那边都知道。” 阿陌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李近仁,“保证老夫人和杨家都知道?那要满城风雨了。而且,主子想过没有,你说的这件事有多严重,事关男人的尊严,你将来出去怎么见人?” “不加大力度,老夫人不还得相逼吗?杨家那边也还没有退婚的消息。至于别人的目光,我怕它做啥?我又不求着他们赏饭吃,而且,”李近仁把书放在桌上,手抚过书封上的字,“我想快点进京城。” 阿陌叹了口气,“如果郎君觉得,被人用那种眼光看着也没问题,阿陌现在就去找大夫,郎君自今后就要多去大夫那里坐坐,多交流交流,尽快让那些流言蜚语传入市井。” “这个没问题,你安排。”李近仁再次打开书,刚才看得急,现在他准备认真看一遍。 李近仁翻开书,再次看起来,期间,他从书中抬起头来,嘴里喃喃道:“幼薇,我为你做到这样,你知道了会不会感动?你爱的那个人,绝对不可能做到我这种程度。”书被李近仁捏在手里,捏得手上青筋暴露,想到幼薇说过的那句“我不爱你”,他的心被揪得生痛生痛。 第256章 一语探出虚实 第二天早晨,幼薇起床后,便看到鱼秀才坐在桌旁美美地吃着早餐,鱼娘子满面是笑地看着丈夫,看到幼薇出来,连忙起身道:“女儿起床了,我去帮你把早餐盛过来。” “娘,我自己去吧。”幼薇怎好打断父母俩含情脉脉地相视,自己走进厨房把早餐端出来,就听鱼秀才在讲昨天晚上进士们的联欢晚会,联诗作对,投壶射覆,各尽风流。 鱼娘子一边吃早餐,一边满眼崇拜地看着丈夫,鱼秀才很享受妻子的目光,声音也就越加高亢,时不时加以手式。 幼薇走过来,见鱼秀才早已吃完,现在只是坐在这里与妻子闲聊而已。幼薇坐下来后,鱼秀才扶了扶头顶的幞头道:“我去衙门画卯去了。” 鱼娘子起身送丈夫出门,回来时问道:“李亿你认识吗?” 幼薇点头,倒也没多想。 “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鱼娘子问。 幼薇放下手中的筷子,心中警铃大作。这也不怪她,从来到这里,李亿就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前世嫁与他为妾,这一世,绝不能把过去的路重走一遍。 “父亲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说、说什么?”鱼娘子口吃起来,鱼娘子的早餐已经吃完,此时手里什么也没拿,她习惯性地把手在衣襟上搓了搓,“那个,阿耶他没说什么啊。” 幼薇没说话,清灵的眼睛微微眯起,对她娘审视一番后道:“阿娘,你要记得上次你跟我说过的话,有些事,我不管你和父亲怎么决定,我绝不会听从别人的摆布。” 鱼娘子起身收拾碗筷,嘴里道:“你这孩子,我跟你说过什么,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来便是如此。” 鱼娘子说完这句话后,收拾好自己和丈夫吃过的碗筷,匆匆向厨房走去。 幼薇更加断定,鱼秀才昨夜回来后一定跟母亲说过什么。鱼娘子只是家庭一普通妇女,无论是经历还是见识都囿于家庭,她哪里知道,只一句话,幼薇就判断出鱼秀才就她的婚事与李亿有过交流。 幼薇幽幽地叹了口气,果然自己担心的事情要来了么?不管怎样,她绝不会坐以待毙。一些早先的设想该提上日程了,可是谁能帮她呢? 似乎除了温庭筠外她也找不到别的谁了。早餐吃在嘴里味如嚼蜡,幼薇没有细嚼,匆匆吃完,对在厨房里的母亲说:“阿娘,我要出去一趟。” 对,她得去找温庭筠,看他能不能帮她出个主意?实在不行,逃吧!这一次她一定做好充分准备,逃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幼薇出门,才意识到现在还早,虽然长安人向来早,晨鼓响起,天还未明,但大多数人都会在这个时候起床。 现在的问题是,入春不久,晨鼓响时晨曦未露,走在街上,天还是灰蒙蒙的。 幼薇拢了拢衣服,把自己包裹得更紧实些。走过紫微阁时,门楼上的灯笼还亮着灯。幼薇想起后世关于青楼女子的一些形容,不禁摇了摇头。大概谁都想不到,中举的进士,昨夜竟有大半宿在这座阁楼里吧。 若不是亲眼所见,幼薇打死也不相信,古代男人只要有钱,在这方面竟可以如此随心所欲。不禁想起着名词人柳永来,若说以青楼为家的古代名人,非他莫属。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样美好的句子大家一定记诵在心吧,这其实是情场浪子柳永的佳作。柳永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青楼酒肆中度过,和众多名妓交情匪浅。 据传,他远赴杭州做县官时,京城的妓女们排了十队送别他,仿佛京城的天都黑了般,一片呜咽,可谓凄惨至极!在柳永途径江州时结识了一个叫作谢玉英的名妓,当谢玉英得知柳永身份时,当即跪倒在地,发誓一辈子再也不接客。 三年后柳永回到京城,京城的青楼圈一片欢腾,柳永无地可住,陈师师便让他住在自己的宅子里,负责他的衣食生活。于是,柳永每天便和一众名妓嬉笑打闹,纵情风月,生活快活又惬意! 可惜,这样一位娱乐圈巨星一般的存在,死的时候却十分凄惨,还是名妓们集资所葬。可见柳永的一生,过得多么潦倒窘迫,空有满腹诗才。 幼薇正胡思乱想,从紫微阁里匆匆走出一个头戴幞巾的书生,他走得匆忙,与幼薇差点相撞。幼薇连忙退开两步,书生对着幼薇拱了拱手,也不说话,拱手后迈开步子转身向前走去。 幼薇原本以为是中了举的进士,也没在意,紫微阁里昨夜宿的全都是中举的进士啊,有什么稀奇。 正自向前走着,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喊声,“司空图,你站住!” 幼薇转身,却是阁里的悠芝。悠芝见转身过来看她的是幼薇,便有些尴尬地冲幼薇点了点头。 幼薇转身去看前面走得匆忙的书生,他并没有因为悠芝喊他而停下脚步来,反而脚底生风,迈得更快更急了。悠芝从幼薇身边冲过去,去追那个书生。 幼薇知道悠芝有一个在太学读书的情人,两人感情一直不错,悠芝为此再没有接待过其他客人。原来这个书生就是司空图啊。 幼薇知道司空图,是因为他的着名诗论《二十四诗品》,没办法,学历史时有一章专讲某个历史时期的文艺成就,包括诗词歌赋、画、书法,特别出名的作品必须背诵下来,因为要考。 幼薇一边走一边往前走,见悠芝拽住司空图不放,司空图不知为什么发了怒,悠芝则抓着他哀求。司空图始终没有答应,悠芝眼泪都流出来了。 这事幼薇也不好插手,毕竟情侣之间吵架,她一个外人,一句话不当还可能惹来悠芝的责备,吃力不讨好。于是,幼薇就这样走过他们,出了坊门。 来到大街上,街上有马车辘辘而行,这些人通常是去衙门打卡上班的。 幼薇在街上慢慢走着,国子监虽然开学上课了,但哪有这么早啊。自己也没地方去,就慢点走吧。 第257章 求助 但国子监与平康坊一街之隔,走得再慢,到达国子监时也只到卯时中,大概相当于现代六点多一点。 幼薇从门口慢慢踱进去,校园里没有什么人,高大的梧桐树已发新绿,把校园装点一新。树上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声,幼薇抬头,就见几只小鸟在树上蹦来跳去,时不时低头啄食。 幼薇沿着小径向太学走去,刚走到太学,朗朗的读书声就传入耳中。男子深衣博冠立于高大的梧桐树下,正大声朗读经书。不用看那张脸,幼薇就能猜到那是谁。 皮日休转过头来,再次看到当日言之凿凿说他会中举的女子,那股怀疑的念头再次涌上心头,但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女子走近。 待到幼薇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下来时皮日休方开口道:“温先生回来后我把你到这里找他的事跟他说了。” 幼薇点头,道:“大家都在竟夜狂欢,你还能静静地在这里读书,佩服。” 皮日休看着她道:“你怎么不问我中没中呢?” “中的人昨天白天在曲池吃杏宴,晚上在紫微阁彻夜狂欢,所以我不用问你。” 皮日休认真地问:“紫微阁在哪?” 幼薇扶额,“你没去过,难道还没听他们交谈过?” 皮日休沉静地看着幼薇,静待答案。幼薇心道:“看他这样子,应该是不合群。” 看皮日休一副不得答案不罢休的架势,幼薇道:“据说刚到京城的学子都会去那里转一转,不去的人还会被嘲笑,你没去过那里,就没有同学嘲笑你吗?” 皮日休只是独来独往,但并不傻,很快就猜到幼薇说的是哪种地方了,他侧过身,眼睛落在梧桐树上,声音铿锵有力,“他们笑他们的,我要做什么岂能因他人言语而改变?” “有个性。”幼薇对他比了个大拇指,皮日休侧着身子没看到。 温庭筠踱着方步走过来,笑眯眯地跟幼薇打招呼,“今日怎么到太学来了?” 皮日休转身对温庭筠行了个揖礼,道:“温先生早。” “又在晨读啊,精神可嘉!”温庭筠赞了皮日休一句,领着幼薇往他办公的地方走去。 “老师,我有一件大事要做,现在只有你能帮我。” “那要看是什么事,我做不做得到。”温庭筠推开办公室的门,把两边的门都打开。 幼薇第一次进到房间来(上次她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温庭筠就领她出去了),发现房子很宽,中间几乎什么都没放,只在靠墙的地方放着台案,那是太学里的老师坐着办公的办公桌。 “渴吗?渴的话我去烧水给你喝。”温庭筠温和地问。 “不用,我们去外面走走吧。”幼薇站在办公室看了一会儿,便想往外面校道走,因为站在这里,她感觉有些压抑,上学时对老师的敬畏之心油然而生,这不利于她接下来要说的事。 “太学还没有走完过吧,我今天陪你好好走走。”温庭筠说着,从台案上拿了一本书放到幼薇手上。 幼薇接过一看,又是一本手写的刑律典,里面密密麻麻都是小楷字。 温庭筠道:“这几个月摘录的特殊案例,昨天刚刚完成。” 幼薇感动地喊:“飞卿,我其实就那么一说,你不必如此认真。” 温庭筠摆摆手道:“自从看了法典书,自觉收获很大,悟到了很多人生道理,这些是我从前领悟不到的,你就当是我学习时摘抄的笔录好了。你刚刚说要我帮你什么?” 幼薇带头往太学的小道走去,温庭筠走在旁边。幼薇对着玉兰树出了一会儿神,叹息一声,把心里的事情和盘托出。说父亲与李亿可能在谈婚姻的事情,她不想嫁与人妾,因此,如果真有这一天,希望温先生能够帮她逃走。 温庭筠听后脸色凝固起来,他不赞同幼薇的想法,在他看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来如此。 “从来如此便是对的么?想不到老师的思想也如此保守顽固。”幼薇没想到温庭筠会这样说,心里又生气又失望。 温庭筠背着手不说话,无疑,他在坚持自己的观点。 道不同不相为谋,观点不同,还谈什么相助?才刚走到林子边上,幼薇便停下脚步道:“既然这样,那温先生,我也不打搅你了,我回去了。” 幼薇说完,转身就走。身后传来温庭筠的声音,“我会好好考虑,稍后给你答案。” 幼薇没有回头,只是朝身后挥了挥手。 温庭筠站在林子边,看着幼薇远去的背影,自语道:“我保守顽固?唉,现在的人跟我们的思想大不相同了,以前我觉得那些顽固的老夫子很讨厌,想不到有一天,我和那些顽固的老夫子相提并论了。”这真不是一件好事。 温庭筠在小树林边上站了一会儿,然后背着手往回走,走到办公室时,听到皮日休读书的声音,他不觉转身向皮日休走去。 温庭筠在皮日休身边站定,眼睛看着面前的玉兰树。皮日休在温庭筠走过来时便停了声,见他站着不说话,忍不住问道:“先生有事?” “如果一个女子要违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怎样看待这件事?”因为皮日休比他高得多,温庭筠说话时略略仰着头。 “先生为何有此一问?”皮日休恭恭敬敬地拱手问道。 “嗯,有这么一件事,你说说你的看法。” “学生认为不可。” “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你怎么理解孔子野合而生这件事?”温庭筠又问。 皮日休听得头皮发麻,脸都挣红了,也没想出一个合理的说法,最后一拱手道:“学生学艺不精,还请先生指教。” 温庭筠拍着皮日休的肩膀哈哈笑道:“有时间多翻翻杂书,帮先生查查,再来告诉我答案。” “是。”皮日休再次拱手。 待温庭筠走远,皮日休看了看手里的书,决定回去好好查查资料,只是孔子怎么出生的很重要吗?与先生一开始提出的那个问题有何关系? 第258章 路遇郑老爷子 幼薇赌气去了三水小牒。皇甫烨站在柜台后面,见她进来,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又埋头下去。 幼薇凑过去,“在忙什么呢?” 皇甫烨没好气道:“还不是你们开的破店,叔叔天天忙着那边没时间管这里,什么事都得我去做。” 幼薇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风道:“啊,真臭。” 皇甫烨白了她一眼,低头继续记账,嘴里道:“昨天的账还没记完,要不你来这里守一天试试?” “你别坑我,我可不来。”幼薇连连后退,到了门口,转身出去,心道,流年不利,走到哪里都不讨好,还是回家好了。 在外面奔波了这么久,天早已大亮,外面行人匆匆,各有目标,只有自己,前途渺茫。 幼薇走在路上,有些心灰意冷,想想自己还有哪些可以利用的关系。这一次非得有官府人帮忙才成,否则通行证没法打,还有身份证明,没有这些,自己寸步难行。 看样子还是想得简单了。 幼薇一边走一边捋一捋认识的人,韦保衡没有功名,但他认识的人都是官场中人,找他的话他倒是可以求人帮忙。最好找本人就可以做到的,不用折腾来折腾去,求的人多了,就怕最后事情做不成。所以,实在找不到人再找韦保衡。 突然又想到张直方,他虽然被贬出京城,但交游广阔,关系网还在。或许这事于他而言就是一句话的事。 想清楚这些,幼薇加快了脚步。自上次红楼喜事之后,她还没见过薛裒和张直方,不知道这两个凑一起后还会不会天天出游打猎。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灰色衣袍的白头老仆人来到幼薇面前,对她行礼道:“是鱼家小娘子吗?我家老爷子在车里等你。” “你家老爷子?”幼薇顺着老仆人的目光看过去,果然就见一辆马车停在路边,这辆马车看起来朴实沉稳,应该是某位低调的大户人家出行时的座驾。 幼薇想来想去想不到自己认识什么大户人家的老爷子,迟疑地向马车走去。 出于谨慎,幼薇站在马车旁并没有上去。左右看看,行人如织,谁也没有多看这辆马车一眼。 若是有人把她劫持上去,应该没人会去衙门报案吧。 “小娘子请上车,我家老爷子在车上等你。”老仆人恭敬地道。 幼薇转身,“你家老爷子是谁?有事能否出来谈?” 老仆人一副为难的样子,“这……老奴得问问老爷子。” 就在这时,马车里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女娃子还挺谨慎,呵呵。” 这声音有些耳熟,但幼薇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一只苍老的手撩开车帘,当郑亚那张布满皱纹的脸露出来时,幼薇才恍然,她和郑亚算是不打不相识吧。 幼薇对郑老爷子印象不错,这老爷子脾气是躁了点,但有原则有底线,在当今的唐朝倒是难得。 “老爷子身体康健啊。”幼薇爬上马车,弯腰钻进车里,看到老爷子一手搭着鸠杖,她不禁多看了一眼,据说这种鸠杖是长寿和特权的象征。 这个还要从汉明帝说起。话说汉明帝在位期间,曾主持一次祭祀寿星仪式,还安排了一次特殊的宴会,与会者是清一色的古稀老人,普天之下只要年满70岁,无论贵族还是平民都有资格成为汉明帝的座上佳宾。盛宴之后,皇帝赠送酒肉谷米和一柄做工精美的手杖给他们。另外,汉明帝还赋予老年人特权,宴会上颁发的王杖就是证明。这个王杖就是人们称的鸠杖,因手杖的顶端有斑鸠鸟的雕像而得名。 郑老爷子何等精明,笑呵呵问道:“女娃娃对老夫的手杖感兴趣?” “是啊,不知老爷子这鸠杖可是皇帝所赐?”幼薇趁机问道。 老爷子捋了捋下巴上的白胡子,“女娃娃懂得还挺多。你这是要去哪里?去找张将军?” “老爷子明察秋毫。”幼薇赞道。 郑老爷子呵呵大笑起来,笑完后道:“不用去了,老夫听说他回来了,带了礼物想表达老夫的歉意,结果不遇而归。” “又出去了?”虽是意料之中,但幼薇还是失望不已。 “出去了,他夫人说带着一个小女娃子出去浪了,这次就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害老夫这礼物都送不出去,还惹来一耳朵的骂。这张将军哈哈,有意思!” 郑老爷子满面是笑地说,看样子他是听了张将军的风流艳史感到高兴,真是人老心不老啊。 小女娃子指的是薛裒吧,看样子,自己也不必去红楼找她了。 郑老爷子笑完后问:“你找他有事吗?如果不是什么大事的话,说出来看老夫能不能帮你。” 这老爷子火眼金睛啊,连她去找张将军有事都看出来了,幼薇心念电转,如果这老爷子肯帮忙,无疑比张直方要好太多,不说别的,起码感觉靠谱啊。 “老爷子真的愿意帮我?我要做的事对你来说小事一桩,就怕老爷子到时嫌麻烦……” 郑老爷子手一挥道:“啰哩啰嗦,说就完了。” 幼薇掩嘴而笑,“就是想出去外面见识一番,想办通行证,哦,就是大家所说的过所和身份证明。” “老夫以为多大点事,这事我让老仆人去走一趟就成。只是你一个女娃子,外面多有动乱,就不怕遇到危险?” “听说江南一带富庶,想去看看那里的风土人情。”幼薇之所以想去江南,倒不是因为那里富庶美丽,而是因为她本就是江浙人士,“老爷子可是答应我了呵,不许反悔。” 郑老爷子摆手,“多大点事。对了,我那八郎,送到军营去了,从底层做起。刚开始的时候,顽皮捣腾,被打了几次军棍,现在规矩老实了,还做了小队长。老夫本想谢了张将军再去与你道谢,碰巧在这里看到你,老夫便不登门拜访了。” 幼薇笑眯了眯眼,道:“哎哟,拜访我就不敢当,不过我向来知道老爷子是个明理的人。” 这不大不小的马屁拍得老爷子甚是舒服,他随手把车上的礼盒递给幼薇道:“给张将军准备的,他夫人怒气冲冲的,老夫没机会送,现在送给你吧,算是你上次点醒老夫的报酬。” 第259章 做好准备 了解张直方的人都知道,他喜欢稀世珍宝。郑老爷子说这是送给张直方的礼物,那么,就算不是价值连城,定然也差不了。但是幼薇没有伸手去接,她推拒道:“老爷子帮我办好资料就是最好的礼物。” 郑老爷子不满道:“老夫送出去的礼物岂有收回之理,拿着。” 看着固执的老人,幼薇伸手接过礼盒,“老爷子既然坚持,我就不客气了,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下车了。” 郑老爷子说要送她回去,幼薇婉拒了。一者这里离家不远,二者,她有些不乐意让郑老爷子知道她住在平康坊。以前她没有这种感觉,但现在她讨厌那个地方,讨厌那里飘出来的腻味脂粉香,讨厌那里挂着的红灯笼。 这种感觉不知道从何时生出,大概自从知道翠芝和黄巢的事之后,她就开始厌恶那地方,以致于她现在一经过紫微阁就忍不住抬头看它门楣上的红灯笼,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响,这里是妓院,这里是妓院。 幼薇回到家,把自己关在门里,认真地清点财物,没什么钱,再说那东西带在身上也重。翻到李近仁送的布帛,她欣喜不已,这个不重也不占地方,关键是它可以换饭吃,而且价格不菲。 想起李近仁还送了一张黑玉卡给她,连忙一阵翻找,终于在首饰盒里找到了。 这张卡自拿来后幼薇就把它放进了首饰盒,此后再没有拿出来过。不知道有没有额度限制,是不是只要是李近仁的店就可以使用?她把卡揣进怀里,决定去东市看看。 幼薇记得东市李近仁有好几家铺子,什么粮油店,杂货店,绸缎店。好像衣食住行他都有涉及,不过听说他是开绸缎店发家致富的,作为家族里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李近仁是值得佩服的。 幼薇准备在逃亡之前多准备些干粮。翻箱倒柜,除了几身衣物外,幼薇还把韦保衡送她的玉和李可及回给她的宝贝收进包袱,她怕走了之后,父亲把这么贵重的东西当掉,另外还有薛裒上次送她的手钏,黄巢送她的首饰等等,稍为贵重的东西她都收拾了出来。反正这些东西也占不了多少地方,反而是衣物,她拿得少。 把必要的东西收拾好后,幼薇把房里的一切归于原位。然后,她听到母亲在外面走动的声音,应该是准备做中饭了。 幼薇走出来问道:“阿娘可有要买的东西,我现在去东市一趟。” “我看看,厨房里的调料没有了,另外买点羊肉回来。” 幼薇想着家里的伙食这段时间差了很多,估计她娘手头的钱也用得差不多了,于是回到房里,把剩下的钱全拿出来,交到她娘手里。 “阿娘,这是之前剩下的,你先拿着,我再去书店看看这个月的酬劳,到时都拿给你。” 鱼娘子推拒了两下,最后还是收下了,她有些歉疚地说:“苦了你了。” 幼薇笑了笑,随即出了门。紫薇树已经长出嫩叶,再过段时间就要开花了,幼薇喜欢它们花开灿烂的样子。 手指拂过枝丫,去年她来的时候,杏花开得正盛,紫薇花也冒出点点红苞,快一年了吧。不知道真正要走的那天,紫薇花能不能开得灿烂。 东市很近,也很热闹。幼薇轻车熟路,很快找到李近仁开的店铺,招牌上有一枝墨梅,仔细看,还能看到那个梅花朵朵间,有一个仁字。 这是一家杂货店,店里有两个伙计。幼薇摸了摸怀里的黑玉卡,来到柜台前面。柜台后面站着一个老人,看年纪六十不到,正低头用笔记着什么,因为光线被挡,他慢慢抬起头来。 “小娘子要买什么?”老人问道。 幼薇把卡放在柜台上面,问道:“我想问问,这张卡可以在你这里记账吗?” 老人拿着卡仔细看了看,又看了看幼薇,“可以,小娘子要拿什么尽管拿,到这里登记即可。” “有没有规定多少钱内可以记账?” “没有规定。”老人咧开嘴笑了笑。 “好的,谢谢老丈。”幼薇收了卡,在店里选了酱醋盐等,来到柜台前付账。 老丈说有那张卡可以登记,不用付款,幼薇却坚持付了款。不占人便宜,这是原则,即使迫不得已用了,也要记得还账。 第二天,天上飘起了细雨,潮潮润润的。幼薇起床梳洗罢,来到正堂。父亲已经出去,只有母亲坐在桌旁,很反常的没有端着绣棚绣花。 “阿娘。”幼薇唤了一句。 鱼娘子抬眼看她,似乎有话要说,嘴唇翕动了两下,很快站起身来,“我去帮你拿早餐吧。” “阿耶又出去了?今天休沐呢。”幼薇跟在鱼娘子身后问。 “他每天可不都这样吗?” “只有阿娘受得了父亲这样,你也不说说,阿娘刚才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啊,没有没有。”鱼娘子在衣襟上搓着手,快步走进厨房。幼薇神色暗了暗,作为心理咨询师,她很明白那搓手的意义,每当鱼娘子不自在或者焦虑不安的时候,她就习惯性地在衣襟上搓手。 幼薇只是问是不是有话跟她说,鱼娘子却焦虑不安起来,她焦虑什么?幼薇再次确定,母亲说谎了。 鱼娘子端了一碗饺子出来,幼薇还站在离厨房门不远的地方,鱼娘子道:“用昨天你买回来的肉包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讨好。 幼薇心中没有多少暖意,父亲在密谋她的婚事,母亲执意站在父亲那边,那种被父母抛弃的感觉让她心里很不好受。鱼娘子端着碗到她身边时,幼薇下意识伸手去接,鱼娘子却偏过身子,坚持端到桌上。 “娘真的没话对我说吗?”幼薇又问,她对母亲还抱有希望,问这话时,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母亲,观察她脸上的表情。 鱼娘子在幼薇身边坐下来,轻轻柔柔道:“阿耶倒是提起一件事,今年你的及笄礼,他说要把亲朋好友都请来,你看怎样?” 幼薇笑了笑,点头道:“阿耶阿娘这么有心,那便办吧。我相信娘和耶耶一定是最爱幼薇的,对不对?” 第260章 相互试探 幼薇一双眼睛锁定在鱼娘子脸上,当她看到鱼娘子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心便往下沉了几分。 然而,鱼娘子却笑道:“当然,我们只有你一个孩子嘛。” “那我就放心了。”幼薇垂下头开始吃饺子,她吃得很慢。心里知道,鱼娘子不过是在哄小孩子罢了。 鱼娘子坐在幼薇身边,一手撑颌看她吃。幼薇对她笑了一下,又道:“阿娘,可还记得女儿曾经说过,不嫁为人妾?” 鱼娘子这时站起身道:“当然记得,我进去拿个针线。”说着,她转身进了房间,背后,幼薇抬头看着她娘的背影。随即,她垂下头来,微微地叹了口气。 如果,父母执意不顾她的想法的话,那她只能辜负父母的“慈爱”之心一走了之。 幼薇夹起一个饺子,轻轻地咬了一口,饺子皮很薄,里面的肉是她昨天买回来的。鱼娘子把它剁得细细的,放少许盐,用饺子皮包牢实。煮出来的饺子一个个圆滚滚的,一口咬下去,肉香四溢,清甜鲜美,幼薇最是喜欢。 等鱼娘子把针线拿出来,幼薇已经吃了三个饺子。鱼娘子没看幼薇,拿着针线越过幼薇在堂口坐了,开始缝补。 幼薇知道,她之所以这般,不过是不想幼薇再说那话。而且,鱼娘子无论是起身走向房间,还是拿了针线从房里出来经过幼薇,她的动作都是别扭不协调的。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幼薇,母亲有问题。 幼薇更加确定,鱼秀才在她的婚事上做了什么,说不定就是把她许给李亿做妾,否则母亲不会无缘无故问到她对李亿的印象如何。 “阿娘,”幼薇吃完早餐,把碗筷收进厨房,搬了一条小杌子坐在鱼娘子身边,“阿娘,我今天没什么事要做,我们娘俩唠唠。” 鱼娘子手里拿着一根线,正抬手穿针。听幼薇如此说,她放下手道:“你想跟阿娘聊什么?” 幼薇笑道:“就随便聊聊呗,比如你现在手里拿的衣服,是谁家送来的?” 鱼娘子道:“是彭家娘子送过来的。” 幼薇嗤道:“他们家现在贵气不少了,彭家娘子自己不做女红吗?要送到阿娘这里来。” 鱼娘子道:“她眼睛不大好,做着吃力,所以送过来了。” “这样倒也说得过去,不过,还是阿娘收费便宜,她才舍得拿过来。”幼薇笑呵呵道。 “你别这样说,彭家娘子条件还是不错的。” 幼薇趁机问道:“阿耶阿娘既然着急女儿快及笄还没定亲,为何不找一个和我们家相当的,诸如彭家这种条件的呢?” 鱼娘子看了幼薇一眼,问道:“如果是彭家儿子你愿意不?” 幼薇本是试探她娘,结果反而被她娘一句话问住了。彭家儿子,一个杀猪卖的屠夫,她当然不愿意了。当看到母亲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幼薇心知这问题自己不得不回答,且不能否定回答,那么到底怎样做好呢? 幼薇灵机一动,先是对鱼娘子笑了一下,然后才道:“说起这个我还没认真考虑过呢,不过我想,再不济也比去别人家做妾强吧,是不是,阿娘?” 问题再次抛到鱼娘子面前,幼薇就想知道,母亲到底是怎么想的。 鱼娘子拿着线,又去穿针。幼薇看她穿了两次也没有穿过去,便道:“阿娘,我帮你吧。” 鱼娘子把针线递给幼薇,道:“眼睛不大好使了。” 幼薇一边穿着一边回道:“阿娘平时绣花时眼力用过度了,所以视力没有以前好了。”幼薇拿着线倒是一下就穿进去了。 鱼娘子赞道:“到底年轻,眼睛好使。”又道,“你去看书吧,我干活了。” 幼薇不知她娘是故意支开她还是忘了之前的问题,于是道:“阿娘还没说说自己对刚才我说的问题的看法呢。” 鱼娘子问道:“你刚刚问了什么问题?” “就是,嫁到彭家总比去别人家做妾强,你觉得呢?” 鱼娘子回道:“可是彭家儿子配不上你啊。” “就算这样也比做妾强吧。”幼薇觉得自己绕来绕去的,只是想试探一下她娘的想法,她娘今天嘴巴却是比谁都紧,感觉回答问题滴水不漏似的。 不对,阿娘没有这样的心机,这个样子倒像是有人特意嘱咐过她一样。 幼薇也不再等她娘的回答了,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回答,于是道:“阿娘,那我去看书去了。” “行,你去看书吧,不过也要注意,不要用眼过度。” 幼薇应道:“知道了,娘。” 扬州的一家富宅里,李近仁与他娘杨老夫人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争吵。争执的根本原因就是,杨老夫人逼着李近仁去老丈人家定婚期,而李近仁不肯去。 杨老夫人为了逼儿子就范,她不吃不喝躺在床上,扬言说儿子不去她就饿死算了。而李近仁借口生意场上有事,吵完出去后就一直没回来。 这一走就是一天,杨老夫人派人到处找,回来的仆人说没找到人,气得杨老夫人捶床大骂:“这个不孝子啊,这么大年龄还不肯娶媳妇,是不是想气得他娘跟他阿耶一样上吊死啊?” 骂着骂着,老夫人就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喝令身边人,“拿条绳子来,快拿绳子来,我一根绳子吊死算了我,活着没有盼头啊……” 李近仁走进家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老夫人在床上哭天喊地,几个仆人站在旁边手足无措,丫鬟芸姐儿,金哥儿,八角,麦芽儿在床边站着,老夫人哭,她们劝,有的也跟着抹眼泪,别提多热闹了。 芸姐儿伸手去扶老夫人,被她一把推开,喝令她拿绳子来,说自己一根绳子吊死也比现在这样强。 李近仁负手走进去,房里的人一见连忙向他行礼。 杨老夫人见儿子回来,停了一瞬,很快哭得更加大声,骂得也更加酣畅淋漓。一会儿说李家上辈子做了缺德事,这辈子让她一个女人活受罪,丈夫一根绳子去了,儿子这么大年纪连个媳妇都不愿娶…… 第261章 退婚 李近仁摆手让房里人都出去。等房里只剩下娘儿俩,李近仁咳了一声道:“娘,你不要哭闹了,我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了让我尽快结婚,你听我说完再看是不是要继续哭闹,好不好?” 杨老夫人半躺在床上,用手绢擦了擦眼角,气呼呼道:“你说,我不信你能说出个花来。” 李近仁在床边的小杌子上坐下来,缓缓道:“娘,你要再这样,我就去长安了,那里刚好有一个新业务,五叔不懂,需要我去管理。” 杨老夫人抓起手边的枕头就打过去,李近仁起身避过,枕头落地。杨老夫人骂道:“你这个不孝子,你是要和你那个死鬼阿耶一样气死你娘是吧,我这是做了什么孽了?” 杨老夫人又哭,李近仁若无其事地弯腰把枕头拣起来,拍了拍灰,然后放到床的另一头,重新坐到小杌子上去。 杨老夫人见儿子油盐不进,终是停了哭,挺直腰板端正坐好,问道:“你说,你今天去做了什么?” 李近仁伸出修长的手指弹了弹指甲,以一种稀轻松平常的语气道:“就是店里转了转,我想着你早上生那么大气,我在你眼前也碍你的眼,所以就出去走了走。” “你就这样把你娘晾家里一天,你可知道,你娘一天没吃过东西了?”杨老夫人问。 “嗯,他们告诉我了。” 杨老夫人听他那语气,像在说天气一样,气得一个倒仰,很快又从床上爬起来,抚着胸口道:“你这个不孝子,把你娘气成这样你还若无其事。” 李近仁只是“嗯”了一声。 这话还怎么谈得下去,杨老夫人一咬牙道:“你干脆拿根绳子勒死我算了。” 中国自古以来孝字当头,杨老夫人祭出这一招,就看她儿子怎么接招,谁知李近仁“嗯”了一声道:“儿子不敢。” “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现在不娶妻,哪来的后代,这是最大的不孝。” 李近仁笑笑道:“娘,这句话的意思是,最不孝的是没有对长辈尽到应尽的责任,不是没有后代的意思。” “你指责娘说错了?” “不敢。” “明天去不去商议婚期?”杨老夫人怕儿子犟,索性又加了一句,“你若不去,娘就再饿一天,看你娘能饿多少天?” 李近仁无奈道:“听娘您的安排。” 杨老夫人开心起来。 李近仁起身走到门外,对守在外面的芸姐儿吩咐道:“给老夫人端一碗刚熬的粥来,她想喝粥。” 一切安好,杨老夫人也觉得饿了。李近仁重新走回床边俯身问道:“娘,要不要帮你请个大夫来看看?毕竟耗了一天了,身体吃不消。” 杨老夫人抓起身后的枕头又要拍他,被李近仁抬手抓住了,他含笑道:“娘,其实偶尔饿一天可以清清肠胃,你说是不是?” 杨老夫人真是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只觉得自己这个儿子,什么都被他拿捏得死死的,自己这么一通闹,在他眼里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偶尔斗斗气。 “但愿你媳妇能治得住你。”杨老夫人不服气地叨了一句。 李近仁打了个响指,高声道:“都进来伺候老夫人。”外面应了,李近仁又道,“娘,那儿子先告退了。” 李近仁走了。 芸姐儿、金哥儿、八角都进来了,麦芽儿去厨房端粥去了。芸姐儿走到老夫人床边,又转身看了看门边,确认李近仁走了后方轻声道:“老夫人,大郎已经走了。” 杨老夫人伸手要芸姐儿扶她起来,嘴里道:“唉,生了个这样的儿子,迟早要被他气死。” 杨老夫人从床上起来,金哥儿扶着芸姐儿扶她去桌边坐,八角把凳子搬好。杨老夫人在凳上坐下来,心里渐渐生出不安来,“明德从小到大都固执得很,认定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这一次这么轻易就妥协了?不对不对,哎哟,饿起来了,快去看看粥来了没有?” 老夫人在一众丫鬟的服侍下安安心心地吃了粥,又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杨老夫人刚起床,正准备安排李近仁带上礼物去往杨家,就听门阍来报,说是亲家公杨季仁来访。 杨老夫人连忙让人请到正厅相见,心里直嘀咕,这亲家公大清早的怎么会来这里?莫非他也想着婚期未定,正好明德在家,赶来商量婚期? 从去年定婚到现在,大半年过去了,杨老夫人想想觉得挺过意不去的。 杨季任是杨老夫人的娘家堂兄,做了点小官,家中女儿,小家碧玉,长得甚是可人,很得杨老夫人喜爱,故而杨老夫人与他商议,能否说给明德。杨季仁想着李近仁虽然没有官职在身,但生意场上也是一把好手。李家这种望族,如果不是因为没官职,也不大可能跟他这种小官结亲。杨老夫人与杨季仁于是一拍即合,当即定了亲事。 杨季任被仆人领进正厅,两人分宾主坐定。杨季任刚坐下,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起来,说自己女儿自从上次从这里探望过大郎后就生了病,近日来愈加严重,甚至咳了血,大夫说只怕好不了了。 于是夫妻俩上寺院祈福,一个高僧告诉他们说,是因为女儿与大郎八字不合,这才出了这等大事,为了救女儿一命,自己不得不腆着脸来退婚,还请老夫人答应云云。 杨老夫人惊问道:“不是换了庚贴合过八字吗?我们请的先生说八字没有问题,还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人儿。” 杨季任道:“这是寺里高僧说的,还请老夫人可怜兄长我中年方得此女,就退了这婚吧,聘金我会双倍奉还。” 杨季任说得悲悲戚戚,杨老夫人听得头晕脑胀耳鸣,挥手表示同意,杨季任欢天喜地地走了。没过多久,一箱箱的聘礼便从门外抬了进来。 杨老夫人咬牙道:“敢情他是带着聘金出的门啊。”恼归恼,杨老夫人一边吩咐管家清点财物,一边吩咐身边的芸姐儿,为大郎找媒婆来做媒,务必这一段时间重新订下一门亲事。 第262章 男性方面的疾病 然而媒婆找了好几起,要么就是媒婆直接拒绝做媒,要么就是女方家拒绝结亲。这真正是苦了杨老太太,想不明白啊,这到底怎么回事! 李家是望族,有着几百年家族的传承。虽然李近仁没有继承父亲的官位,没有走仕途之路,但他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家中奴仆成群,田园宅第,与公侯等,为何就没有贵女愿意与他结亲呢?其中必有蹊跷。 杨老夫人于是派管家去查事情的原委,等到管家查明实情,吱吱唔唔报告完毕,杨老夫人听得差点晕过去。到底汇报来的结果是什么呢?让老夫人反应如此强烈。 原来,李近仁自从长安回来后就一直在看大夫,人得病并不奇怪,但问题是,李近仁看的是男性功能方面的病。 这本是隐私,偏偏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大街小巷都在传李近仁患有男性功能障碍症。 这造的是哪门子孽哟?! 杨老夫人不明白,自己儿子白白净净,俊朗倜傥的一个人,看哪哪好,怎么就、就男性、男性那啥障碍?她想想儿子这几年的行为,确实异于常人。别人家的孩子十几岁就有通房丫头,她当初也安排过几个,但无一例外都被退了回来,说不需要。 现在大夫那边传出他身体有问题,杨老夫人这样一联想,感觉以前觉得异常的地方都解释得通了。不禁自责不已,自己这个母亲做得太不合格了,若是早些年就发现,早早地治疗,也不至于现在这样传得满城风雨。 杨老夫人本来想与儿子好好谈谈,但走到他门边,又扶着芸姐儿退了回来。 “不成不成,这话我不能问,不能问。” 杨老夫人沉吟良久,还是决定找管家来,让他去询问情况。管家表情为难,但也没有多说,转身往李近仁的景仁苑走去。 李近仁正坐在窗前看书,窗外的芭蕉叶舒展,有一片叶子从窗外伸进来,李近仁便不时用手拨弄叶子。 阿陌站在他身边,看他毫不在意的样子,心里叹气,道:“郎君,从昨天开始,全扬州城都在传你的事,以后你出去,看你的只怕都是异样的目光。” 李近仁“嗯”了一声,把芭蕉叶拂开,看着阿陌道:“那又怎样?没有问题的人不怕接受人的打量和审视,只有真正有问题的人才会把这当回事吧。” “可是在别人眼里,你就是有问题的人。” “那我是吗?我为什么要活在别人眼中,我开心我快乐,别人怎么看关我何事?我又何须在乎?” “呃。”阿陌被问得哑口无言。正在这时,门上传来敲门声,阿陌道,“我去开门,应该是来问这事的。” 李近仁摆手,让他去开门,自己在书桌前坐下来,拿起幼薇写的那本书看起来。这几本,有空时他会去各书店转转,问有没有关于投资理财的书卖。别说书,书店老板连投资理财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 这事整得李近仁挺郁闷的,书店老板都不知道的书她从哪里看到的?若说全是她自个儿想的,李近仁都不相信,因为太全面系统了。偶尔出个主意,李近仁还可以相信她是鬼点子多,但是,这么全面的观点,这么好的方法介绍,没有十年八年的生意经验,投资经验是写不出来的。 李近仁从小也算聪明绝顶的人,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他总结了一些生意门道,可离写书,还是系统性地写书给别人介绍,起码得相差十万八千里。 管家已经被带进来了好久,看李近仁拿着一本书,却是半天也不翻书。管家忍不住唤道:“大郎。” 李近仁抬起头来,展颜一笑,问道:“管家今儿怎么到景仁苑来了?”毕竟景仁苑的位置可是整个李宅最偏僻的地方啊。 管家含含糊糊地说起老夫人说的那事儿,他说得吭哧吭哧,偷眼看李近仁,却见他只是笑,并不打断他,管家说着,李近仁脸上始终没有变化,只是笑。 管家说完后低声问道:“老夫人问大郎,去看大夫是不是实情?还是别人散布的谣言,败坏大郎名声的。” 李近仁把书丢到一边,起身道:“这事,我去跟老夫人谈吧。” 李近仁脸上笑着,管家也不知道他心里咋想的,大气不敢出,看他把芭蕉叶拨到窗外,关了窗,负手走出去,管家唯唯诺诺地跟在后面,心里想着:主子就这一个嫡子,要是真如大夫说的那样,这辈子可如何是好?偌大的家业无人继承,最后得便宜二郎,老夫人还不得哭死去。 且不说管家如何,杨老夫人坐在集言堂也是唉声叹气,若自己儿子身体不行,最后连个子孙都没有,这可咋办啊? 芸姐儿金哥儿向来会说话,这会儿也是把嘴巴闭得紧紧的。老夫人脸色那么难看,若说错话惹怒了老夫人,随意把自己许配给个小子就惨了。本着明哲保身的原则,众丫鬟全都紧闭嘴巴。 就在这时,李近仁迈着方步走了进来,众丫鬟松了口气。李近仁很随意地在杨老夫人下首坐了,问道:“阿娘,管家说你找我?” 杨老夫人用帕子印了印眼角,抹去眼里的那一层湿意,看了看跟在后面的管家,道:“你跟娘说实话,你这么多年不娶媳妇不订亲,娘给你安排的通房你也不要,是不是身体有难言之隐?” 李近仁双手放在膝上,眼睛盯着手上的那枚玉玦,这是他回江南后重新买的,新的,没有家传的好。是不是哪天让阿陌去打听一下,那个伙计有没有拿去当铺,要是去当铺当了,自己出钱再赎回来。 “问你话呢,你这孩子,可是要急死你娘?” 李近仁慢腾腾道:“娘既然都知道了还问?不过娘放心,儿子一定积极地寻医问诊,直到治好为止,争取让娘早日抱上大胖孙子。” 芸姐儿这才找到说话的机会,立时接口道:“现在名医那么多,老夫人就别担心了,大郎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杨老夫人看了一眼芸姐儿,又扭头看向儿子,道:“既然知道身体有问题,为何不早点治疗?” 第263章 坐实传言 李近仁低垂着头,尽量做出难受的样子来,“这不难以启齿么?若不是娘逼婚逼得紧,儿子根本不会去看这个病。” “你……”杨老夫人刚想指责两句,看儿子一直低垂着眉眼,便咽下了到嘴边的话,转而安慰道,“天下名医那么多,娘一定为你寻找绝世名医,无论如何都要治好你的病。”说完又叹道,“唉,可惜了一门好亲事,娘不知道实情,只以为那孩子与你真的八字不合,否则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们得逞。” 说到这里,杨老夫人骂了杨季任两句,大意是这种亲戚太不是东西,以后再也不要来往了。 李近仁道:“也不能怪堂舅,谁都希望女儿幸福,儿子这样给不了人幸福,哪能拖累人家?” 杨老夫人对他一直拖延问期的行为这会儿特别理解,说儿子太善良,做什么事都为他人考虑。 李近仁立即接口道:“娘,儿子身体不好,拖着也不是办法,耽误了人家的青春。” “不是可以治么?算了算了,要可惜也是他们可惜,放着这么大好的儿郎不要……”杨老夫人这话既是宽慰自己,也是宽慰儿子,“放心,我让管家现在就去帮你请大夫。” “不用了。唉,在长安本来有个好大夫,他说可以治好我,娘要催我回来。回来后,我遍寻扬州名医,没一个人能治,现在还被传遍了扬州城,娘现在想找个对象订亲只怕都找不到了。” 李近仁摇头叹气,特别是最后一句,让杨老夫人产生了共鸣,自责不已,同时又抱怨道:“这种事你也不跟娘说。” 李近仁幽幽叹道:“这种事我怎么好意思开口跟娘说?” 杨老夫人想想也是,谁会想到儿子身体康健,外形俊美,却有这种暗疾。一时母子俩相向吁叹,却不知李近仁暗地里悄悄向上扬起了嘴角。 按照计划,他自然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去长安了,那个时候…… 几天后,幼薇去往找郑老爷子询问通行证及证明身份的符证是否办好,郑老爷子在偏厅接待了她。 看着郑老爷子呵呵的笑脸,幼薇心里直打鼓,这老爷子笑成这样,芦葫里卖的啥药呢?幼薇可不敢认为这老爷子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能侍奉三位皇帝而不倒的人,怎么说都是成了精的人物。 郑老爷子扶着鸠杖,盯着幼薇看了半晌,直叹可惜。可惜如此样貌又聪慧的人,却出身平民家庭。 “想不想要荣华富贵?我有办法让你摇身变成贵人,从此荣华富贵,荣耀加身,你的父母都能因你而享尽荣华,想不想听一听?”郑亚倾身问道。 幼薇扬眉道:“郑老爷子无缘无故提这个,我只想问,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聪明!”郑老爷子赞道,“我可以认你做干孙女,然后送你进皇宫,皇帝每三年选一次秀,今年正好是第三年。” 幼薇笑了笑道:“然后,顺便在圣人面前帮你吹吹风,从此,你郑家在皇宫也多了一双眼睛一对耳朵是吗?” “皇上还年轻,以你的样貌才学以及智慧,进宫争个妃位不在话下,若是能够生个儿子,将来问鼎天下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你看看你现在,一个良人身份,嫁贵人只能做妾,若是嫁给同等的人,你这么美丽聪慧,谁能配得上你?不如进宫拼搏一把,说不定你就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这郑老爷子可真敢想,若不是想要通行证和符证,幼薇想都不想起身就走。现在什么都没拿到,幼薇只得与郑老爷子虚与委蛇,笑呵呵道:“皇宫不适合我,我进那地方可能活不过三集。” 郑老爷子很自然地把“三集”理解为“三季”,他捋了捋下巴上的白胡子,道:“小女娃,你可想清楚了,这样的机会人生可就只这么一次。以你的聪慧和样貌,定能在圣人面前拔得头筹,再为圣人孕育个一儿半女,封妃指日可待,这样的荣华富贵你也不要?” 幼薇哈哈笑了两声,“老爷子你可真敢想,小女子可没有那样的雄心壮志。” 幼薇这是婉拒了,郑老爷子摇头叹息,随即命人取来办好的通行证和符证。 幼薇接在手里翻看了一下,符证是用竹子做的,跟现在的身份证一样分正反两面,正面记载幼薇的姓名,年龄,反面记录她父母情况,她在家中的排行等等。 至于通行证,是相关部门允许你出去的纸质证明,上面盖有部门公章,长官签印等。 有点像做梦一般,幼薇本以为最难办的一件事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从怔愣中恍过神来,幼薇连忙向郑老爷子道谢。 郑老爷子摆手道:“只有三个月的期限,这已经是我能办到的最长限期了,一般人只能办三十天时间。若是过期,你必须向当地部门重新申请。如果你只是去游玩的话,三个月应该够了。” 现代人可能觉得,三个月呢,好长时间啊,但在古代三个月真的不算长,从长安出发到江南,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到不了的,这还得是骑马。若是走水路,一两个月就浪费在路上了。 长安到江南,全程大概两千七百里,步行五十里一天,江行五十里,一般车行一两百里。也就是说,即使坐马车也要半个月,除非你骑千里马。 而且幼薇出去,可不是只想呆三个月啊,她是想长期离开这个地方,三个月哪够?好在逾期可以向当地部门重新申请,这就为她长期离开京城提供了可能。 幼薇想着,自己也未必一定要走,说不定父亲什么都不会做呢!一切都还在怀疑阶段,不急。 看完通行证,幼薇又问道:“有没有时间约束,比如说我过三个月再走,会不会说就不能通行了呢?” 郑老爷子点头,“你看签发的日期,以那个为准,三个月。” 幼薇懊恼不已,早知道自己就不该这么早办。 郑老爷子却道:“什么要紧的事,你要去,我随时可以派人去办。” 一句话解决了幼薇所有的顾虑和忧愁。 第264章 温庭筠愿意相助 一个老仆人走过来道:“老爷子,你该去睡一会儿了。” 郑老爷子摆手道:“有客人在呢。” 幼薇连忙起身告辞。 郑老爷子随即也站起身来,问道:“你真的想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吗?” 幼薇笑道:“老爷子,把机会留给需要的人吧,我这人怕死,惜命,还想在这世上多走走看看。” 郑老爷子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幼薇道:“你这孩子!皇宫哪里就如你说的那般吃人。” 幼薇扮了个鬼脸,也笑道:“在我心里,那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这种人心善,别人说点软话我就信了,有时又有点小脾气,容易得罪人,所以不适合待在那地方。” 郑老爷子倒也不强求,挥手道:“走吧走吧,小女娃,有什么事就来找我老人家,我整天在家没事,偶尔出去走走也是锻炼身体。” 郑老爷子对幼薇释放了最大的善意,幼薇连忙向他道谢。 这天,幼薇在家里,一个小孩送来口信说,有一个穿蓝袍的先生在紫竹林等她。 紫竹林就在平康坊里面,离紫微阁不远,因有大片竹子,暮色中呈苍茫紫色而得名。 幼薇奇怪,一般人找她都是到她家里来,这人都这么近了怎么还约她去紫竹林呢? 带着好奇心,幼薇直奔紫竹林。路过紫微阁的时候,她又忍不住抬头看了那门楣上的红灯笼一眼。 紫竹林面积不大,大概就是半个足球场那么大的样子。里面的竹子一根挨着一根,长得密不透风。竹子青青郁郁,不时随风轻摇,发出沙沙的声音,像蚕食桑叶。 隔得很远就能看到一道蓝色的身影,他在那里走来走去,似乎有些不安。 幼薇走过去,轻唤了一声“飞卿”。 温庭筠转过身来,他右手摸着下巴颌,左手撑着右手肘。四目相对中,温庭筠眯了一下眼道:“我想了几天,可能我的思想太过僵化了。嗯,我来这里,是想告诉你,我去过川蜀,吴越,如果你想去这些地方的话我或可帮得上忙。” “如果我走的话,我可能会去广陵一带。”幼薇看着眼前的竹子,她的脸上有不符年龄的悲哀,长安,如果不是逼不得已,她不愿意离开。毕竟,一个年轻女子离家出走,在外颠沛流离,必定要吃尽苦头。 “如果去广陵,我有一个叫刘瞻的朋友,现在扬州任上,是个特别豪爽仗义的人,倒是可以将你托付给他。我写一封信给他,让他在帐下安排个职位给你,你到那里便能立得住脚。” 唐朝时女子是可以做官的,如果有温庭筠的推荐信,加上幼薇的才学,谋一个没有编制的职位还是可以的。 温庭筠安排不可谓不周到,他这么一安排,有了收入来源,幼薇就是在那里住一辈子也没有问题。幼薇感激地弯腰作揖,“自认识老师后,老师便一直是幼薇坚强的后盾。” 温庭筠托起她的手,“我比你年长,经历又丰富很多,既为你师,这些事我能考虑到的自然要考虑到,能安排的也要尽量帮你安排。” 幼薇起身,对着温庭筠嫣然一笑。 就在这时,一群年轻学子说笑着从另一条道上转过来,有人道:“快看快看,那是不是太学的温助教?” “是吧,他旁边站着的那个小娘子看身材应该是个大美人儿。” “早听说温助教经常出入平康坊,没想到今儿被我们碰到。” 温庭筠见有人过来,连忙放开幼薇的手。他是托着幼薇的手,但在这些学子们眼里,助教就是与一位小娘子在紫竹林里拉拉扯扯。 “真是令人羡慕呢!” 一众学子拼命往这边张望,奈何幼薇侧身对着他们,看不到她的长相。 “体态婀娜有致!”有人评价道。 “一定是个美人!” “我们上去打个招呼吧。” 于是一群学子兴冲冲地往紫竹林这边走过来,他们一个个头戴冠帽,脸上带笑,眼睛放光。 温庭筠注意到他们往这边走来,便对幼薇道:“我们走吧。” 幼薇转头往这边的学子们看了一眼,心里有些不以为意,小屁孩们,这么小就往平康坊跑,现在看到她和温庭筠两个人单独到一边说话,八成是过来瞧热闹的。谁还不知道青春期小男孩的那些小心思?她转头跟温庭筠道了一声“再见”,便从另一边走了。 年轻学子们刚走近一点,小娘子就要转身离开,有人连忙跟温庭筠打招呼,“温助教,好巧啊,在这里碰到你。小娘子别走啊,早听说平康坊的娘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我们正想去讨教呢。” 幼薇当然不会傻到跟这些人纠缠,理都不理,径直走了。 众学子目光追随着她袅娜的身影,又是惋惜又是叹气。温庭筠以手掩嘴咳道:“她是我的一个学生,不是平康坊里的那些女郎。” “她的侧颜好美呢。”一个学子迟迟收不回目光,直到幼薇消失了身影还痴痴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 一阵静默之后,大家才恍然想起这是在太学的老师面前,齐齐面对温庭筠拱手喊道:“温助教。” 温庭筠左手负在背后,右手对他们摆摆道:“你们去玩吧,早点回国子监,不要耽误了学业。” “是。” 温庭筠甩着宽袖施施然走了,这些学子才立身站好,纷纷议论开了。 “不是平康坊的女郎?他们刚刚明明手拉手。” “没错,我都看到他们抱在一起了,不是平康坊的女郎怎么光天化日跟男人搂搂抱抱?” 有一个声音在大家的议论中显得特别突兀,“我听说温助教在平康坊里有一个红颜知己,会不会就是她啊?” “不会是她吧,看着好小,好像梳双鬟呢。” “那就是还没及笄。”刚刚说侧颜好美的学子兴奋地叫起来。 学子们都大笑起来,声音浮浪而夸张,大家都知道“还没及笄”意味着什么。古代女子要及笄后才能婚配。即使是青楼女子,要正式陪侍客人也得是及笄之后。 “哪天去问问温助教去。”有人道。 第265章 流言是这样形成的 一众学子吵吵嚷嚷地涌向平康坊,刚刚的小娘子只是他们兴奋的添加剂而已,当阁楼里一个个艳丽妖娆的女子出现在他们面前时,紫竹林下的小娘子便被他们抛诸于脑后了。 他们将在这里将分泌多余的荷尔蒙消耗掉,把躁动的心安抚下来,待一切归于平静之后,他们将再次迈步走进国子监,开始在太学里的读书生活。 至于那个长得有些怪异的温庭筠的风流韵事,他们将在第二天到达太学时将之广为流传。温庭筠有多丑,他们眼中的小娘子就有多亮丽美艳,温庭筠有多老,他们口中的小娘子就有多鲜嫩迷人。 总而言之,温庭筠的红颜知己让他们嫉恨不已,于是添油加醋把这件事当成风流艳事传了出去。学子们的这种心理幼薇没想到,温庭筠更没想到。几乎是一天之内,温庭筠和他的红颜知己就有各种版本在太学里流传。 韦保衡刚开始只是当作一般的艳史来听,但越听越不对劲,年轻小娘子,不是牌楼里的女郎,朝紫竹林那边去了,这些词组合起来都指向了一个人——幼薇。 心里顿时有一股熊熊烈火燃烧起来,这把火的名字叫做嫉妒。 你怎么能这样?我在拼命读书,为的是能在父亲面前提起我和你的事,你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跟温庭筠走到一起。 这些话韦保衡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他决定去找幼薇问问清楚。 幼薇回到家里,不动身色地收拾东西。鱼娘子照旧绣着花,因为没有帮人洗衣服,她一天会有些空余时间,她也不爱出去,在家里做做面食,改善一下生活。 于是幼薇每天吃到嘴里的不再是馎饦这么单一的面食了,有时是包子馒头、饺子,有时是一些小点心。幼薇诚恳地称赞母亲的手艺越来越好。鱼娘子温和地笑,但在幼薇直视过来的时候她会微微躲开。 幼薇于是知道,那个坚定地站在她面前的母亲已经不再跟她站同一条阵线。她不知父亲跟母亲说了什么,母亲那么坚定为何又会倒戈? 但愿,一切都只是自己无端地揣测。幼薇在心里对自己说道。父亲再不好,也是生她养她的人,鱼娘子,更是从小把她当命一样疼。就算现在偶有龃龉,那也都是小事,她还是有父母的人。 如果她逼不得已离开了这里,从此,她就孤身一人浪迹天涯,再也没有家了。 但愿一切只是她瞎想。 但是幼薇又想到一件事来,这段时间,鱼秀才在李亿的帮助下,认识了很多人,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忙,他忙于应酬,忙于交际。甚至还参加过曲江的杏园会。李亿这么不遗余力地帮他,难道两人之间没有利益交换。 先做好准备吧。另外,是不是去跟李亿见一面,探听消息也好,表明态度也罢,先见见再说。 幼薇收拾好东西,趁母亲出去的时候拿了出来。温庭筠在太学里有一间房子,她准备把东西放到那里去,家里一旦有变故,她可以从容离开,而且不会引起注意。 幼薇正一边走一边想着心事,一个人影挡在她面前,抬起头,见韦保衡用阴鸷的眼神看着她。 “嗨,好久不见。”幼薇虽然有些奇怪他的眼神,但还是十分友善地跟他打招呼。看了看韦保衡左右,没有陈韪,也没有马车,这么说韦保衡是走路过来的,真是难得。见他不作声,只阴沉着脸,幼薇笑道,“好巧,你今天来这里有事?” 韦保衡盯着她的眼睛,左右看看,看不出跟以前相比有何异样,韦保衡回道:“我特意来找你的。”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看到好久不见的韦保衡,幼薇还是愉快的,声音也变得愉悦起来,“你找我啊。” “听说……”韦保衡面对着幼薇那双清澈的眼睛,他要问的话竟然问不出口。 “听说什么?”幼薇大眼睛看着韦保衡,脑袋摇了一下。 韦保衡忍不住在她的小脑袋上摸了一下,他长高了很多,站在幼薇面前,总是看到她的发顶,手拂过她顺滑的头发,嘴里道:“啊,你的生日该近了吧,想要点什么礼物?” 幼薇眨了一下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在脸上,韦保衡很想用手去捉住那只翻飞的蝶翼,但他不敢动,只能攥了攥手指。 “一定是我父亲说了什么吧,”幼薇脸上的笑容很灿烂,雪白的牙齿随着嘴唇的开合不时露出来,“好长时间没看到你,在忙什么呢?” “嗐,考试没考好,试卷被父亲翻出来看到了,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从此被关在家里暗无天日,除了读书还是读书,可烦了。” 想起在李可及的酒宴上写给韦保衡的诗,幼薇哈哈笑起来,“上次的诗收到了吧?” 提到那首诗,韦保衡笑了一下,若不是有那首诗陪他度过这么多枯燥的岁月,他的日子只怕还要难熬一些。 韦保衡心底的温柔被唤了起来,看了看幼薇手里提着的东西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幼薇看了看手上道:“送点东西到老师那里去,要一起吗?”她问得随意,因为与温庭筠的交往本身就很纯洁,幼薇心里坦荡得很。 韦保衡以开玩笑的口吻道:“送什么好东西给温助教?看起来好多啊。” 幼薇摇头,“只是一些平常用的东西罢了。” “你对温助教可真好,你虽然叫他老师,可你们两个更像是……朋友。”韦保衡想了想,折中了一下,选择了“朋友”这样一个词语。 幼薇哪里知道他的那些弯弯绕绕,坦诚道:“忘年交吧,人与人之间最讲究的是交心,他对我好,我当然也要敬他。” “也是。”韦保衡陪着幼薇往前走,刚出坊门,便看到鱼娘子从对面走来,幼薇连忙把手里的东西往韦保衡怀里一推。 韦保衡连忙伸手抱住,拿在手里,柔柔的,很像是女人的衣物,韦保衡心里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瓶,难道流传的谣言都是真的? 韦保衡看向幼薇头上的双鬟,还没及笄,但是却把衣物往温庭筠那里送,他们…… 第266章 痛 鱼娘子抬眼看到幼薇,问道:“你要去哪里?”待看到幼薇旁边的韦保衡时,鱼娘子惊喜地叫道,“哟,韦家小郎也在呀。” 韦保衡连忙叫了一声“阿婶”。 幼薇对她娘见到漂亮郎君就移不开眼的事已经见怪不怪,她背着手,对鱼娘子道:“阿娘,我和小郎君去太学走走,很快就回来。” 鱼娘子笑眯着眼睛看韦保衡,道:“与韦家小郎一起啊,行,好好玩儿去吧,小郎君要是有空,来家里吃饭啊。” “谢谢阿婶。”韦保衡的手又在那包东西上抓摸了两下,愈发肯定那就是一包衣物,还有些硬东西,也不知是什么,但他猜测与衣物放一起,莫不是首饰类。这样一想,他心里更不是滋味了,面对着鱼娘子,他扯了扯面皮,笑得很不自然。 送走了鱼娘子,幼薇从韦保衡手里接过包裹,韦保衡趁机问道:“你这包里是什么?感觉好轻啊,有点像衣物,你拿衣物放温助教那里不太好吧?” 幼薇本来想说是衣服和首饰的,但转念一想,虽说跟韦保衡很熟,但你告诉他送衣服和首饰到温庭筠那里,他岂不多想? 为了不引起没必要的猜想,幼薇“嗯”了一声道:“是一些衣服,老师让我娘缝补的,我帮忙送回去。” 幼薇这话不说还好,这一说,韦保衡就更加起疑了,若真是缝补的衣物,有必要见到母亲马上把东西塞到他怀里吗?没必要啊。 所以,她撒谎了。 韦保衡的脸又阴沉起来,没有说话,看幼薇的眼神却带着抹复杂。幼薇却兀自不觉,脸上笑意盎然。 走了一会儿,韦保衡突然问道:“你和温助教来往密切吗?” 幼薇停下脚步,转身面对韦保衡,“为什么这样问?”幼薇本就聪慧,密切这个词让她心有不满,因此收敛了笑容,一张小脸也变得端肃起来。 “听到一些流言蜚语,忍不住想问问你。”韦保衡的心已经扭结在一超,但他面上还算平静,说话的声音也还算平和。 幼薇一手抱着包裹,另一只手在空中一划道:“既然知道是流言蜚语,为什么还要听?” “幼薇,我喜欢你,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会怎么办?”韦保衡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抓住幼薇挥舞的手道。 幼薇看了看韦保衡,挣脱手,笑了笑道:“我也喜欢你啊,我们是朋友嘛。”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韦保衡一张脸变得通红,他还是第一次跟喜欢的女孩表白。虽然,他的母亲很早就给他安排了通房,他也早就知道男女之事,但是面对喜欢的人,心还是会忍不住砰砰砰地跳啊跳。 幼薇摇了摇头,“我们就是朋友之间的喜欢,其他什么都没有。” “你这是……”韦保衡不甘心说出拒绝二字,他感觉自己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见韦保衡一脸凄恻,幼薇有些不忍心,道:“你知道,我不会做人妾的,不管是谁,都绝不会。” “我……” 韦保衡想说我可以娶你为妻,但说这话时他犹疑了一下,作为大唐男子,谁都知道,良人不能做贵人妻,哪怕是娶为妻,官府发现,判流放后,还得贬良人为妾。 韦保衡这话没法说出口,因为唐律不允许,他父母也不会允许。幼薇也没有给他说出口的机会,当即打断他的话道:“你不可能为了我不娶妻是不是?所以,我们俩只会是朋友,以前是,以后也是,绝不会发生改变。” 为了她不娶妻,就算自己愿意,父母也绝对会抵死不从,韦保衡还没有对抗自己父母的能力,所以他只能道:“我可以好好爱你。” 幼薇可不是那些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被男人的甜言蜜语哄哄就晕头转向了。她回道:“谢谢,我不需要。” 她的漠然回应彻底激怒了韦保衡,他脱口问道:“黄巢呢?他答应了你什么?答应娶你做妻了吗?” 幼薇笑了一下,不管怎样,她以前确实幻想过成为黄巢的妻。当韦保衡这样质问她时,她的心还是会痛。幼薇转头看向旁边的树,才几天时间,原本细细的叶子变得宽大起来,树上一片新绿,叶子也肩并肩挤挤挨挨地形成了一个蒙古包。 幼薇的声音变得很轻很轻,轻得一出口就随风飘散了,“我们什么都不是了。” 韦保衡没听清,转头看她。 幼薇坚定地说:“我不会嫁给他。”说完这句话,她加快了脚步,韦保衡要大跨步才能追上她。 这一次韦保衡听清楚了,但是,看到幼薇走得那么快,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提到了黄巢,韦保衡心里又生起嫉妒之情来。幼薇对他,一丝一毫的情爱也无,可是对黄巢,一提到他幼薇就冲动,说明了什么?说明她对黄巢有爱。想到这一点,韦保衡心里又嫉又恨,仿佛心里有一万只蚂蚁在挠他,让他心痛得要窒息过去。 幼薇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矫情,不就是一个黄巢吗?自己何必非要把他放在心上?俗话说得好,天下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幼薇内心不断地建设自己,但终究还是功亏一篑,泪水汹涌而出。因为曾经有一段时间,她把黄巢当成了她此生唯一希望,也就在那段时间,她用了心动了情。 脚上不知道踢到了什么,幼薇的身子狠狠地向前扑去。韦保衡跟在她身后,见她身体突然前扑,连忙伸手去抓,奈何事出突然,手脚没跟上节奏,就这么抓了个空,眼睁睁地看着幼薇扑倒在地上。 幼薇痛哼一声,趴在地上。 韦保衡怔愣了一下,连忙蹲下去扶她,“摔到哪里了?” 幼薇搭着他的手爬起来,摸着自己的牙,眼泪哗啦啦啦地流。韦保衡紧张地问:“是不是摔痛了?” 幼薇掀着韦保衡的手,含泪带笑,那样子看得韦保衡心都痛了。 然后,幼薇边哭边笑道:“为什么我摔跤时嘴巴是张开的,一口咬在石头上。” 第267章 邪念 韦保衡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知道幼薇为什么会流泪,并不是因为石头磕了她的牙,而是某件事刺痛了她的心,而这件事跟一个叫黄巢的男人有关。 虽然知道事实,韦保衡却只能假装什么都不懂,用脚踩了踩地上那块磕了幼薇牙的石头道:“还好你是张开嘴的,你要不张嘴,你摔下去试试。” 幼薇低头看那石头,四方形的突起,略高于其他地方,她要不张嘴的话,嘴巴刚好磕在边缘上,如果不是嘴巴,那就脸磕在石块的边缘上。 想想都后怕。不论是磕破嘴巴还是磕破脸,幼薇觉得还是磕痛牙好,因为痛过之后,牙还是完好无损的。 “怎么就摔倒了呢?”幼薇转身向后看,彼时她正走在皇城大道的两边道上,很平整的路,她走过的地方有个凹陷。想到刚才,她分明是没有踩进这个凹陷,而是在迈步过去的时候一脚踢在凹凸的边缘上,速度太快,她人就这样飞扑在地上了。 幼薇恨恨地在石块的边缘处踢了两脚,掰了掰发痛的牙道:“我感觉我的牙齿要松。” 韦保衡帮幼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趁幼薇没注意,他迅速扒开里面看了一眼,真的是衣物,而且一看就知道是女人的衣服,根本不是幼薇说的温庭筠拿去缝补的衣服。另外还有一包东西,摸起来硬的,像是首饰,用布包着,韦保衡看不到,只能用手感知了一下。 看着这些东西,韦保衡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碎掉了。她拿衣物去温庭筠那里,他们……会不会…… 现在,韦保衡脑海里全是他和通房在房里做的那些事儿,想到幼薇跟温庭筠将来可能也要做那些事,韦保衡的血就往脑门上冲。 幼薇踢完石头后转过身来,韦保衡连忙起身把包袱放在幼薇手里。 “你、你和温助教,你们两个……” “你吱吱唔唔什么呀,走吧,不是说一起去太学吗?”幼薇拿着包裹当先往前走去。 韦保衡跟在后面,心里满不是滋味,他爱的女孩啊,难道如此不知自爱吗?那他又何必把她捧在手心里小心呵护啊。 想起被父亲关在房里,自己翻着幼薇写的诗,那些幽秘的心事,韦保衡顿时觉得那就是个笑话。 幼薇哭过,痛过,已经从刚才那乱糟糟的情绪中整理出来,牙齿痛得很,她不断地用手掰门牙,她担心牙齿经此一摔,会很快脱落。 “好痛,也不知道会不会脱掉。” 韦保衡没有回应她。 “要是门牙就这么掉了,会漏风的吧?”幼薇回头看了一眼韦保衡说。 韦保衡对着她笑了笑,心里乱纷纷的。 踏入国子监,高大的梧桐树的叶子已经有巴掌大。朗朗的读书声传来,校园里生机盎然。能进国子监的,都是高官或者皇室的孩子。官职若是不高,想要进去,则要经过各种请托,有些不愿费事,便请了先生来家里教。所以,在国子监读书的孩子,大抵都是有家庭背景的。 穿过国子监外院再往里,便是太学了,太学里收录的都是经国子监多次考试过关选拔进来的人才。这里的学生年龄相对比较大,毕竟,要考进太学可不是那么简单。像韦保衡,皮日休这种二十岁不到进太学的,在里面都算年龄小的,大都是像李亿那般三十上下的中青年。 踏进太学,有什么话再不问可就迟了,韦保衡鼓足勇气问道:“我能不能晚上来找你?” 幼薇哪里知道韦保衡幽暗心理,她只是跟往常一样把他当成一个好朋友罢了,于是转头看着他问:“你晚上来有事吗?” 韦保衡要怎么说?他毕竟还年轻,求欢的话说不出口,只能迂回问道:“温助教晚上不来你那里吗?” 幼薇回道:“他晚上来我那里做什么?”她哪能想到面前的这个年轻男子已经在心里把她贬低到泥潭里呢? “你常常来找温助教吗?”韦保衡盯着幼薇手里的那包东西问道。 幼薇心思纵是再简单,也产生了狐疑,况且她从来不简单。此时的木兰树叶片已经长得繁茂,幼薇站在树下,森森的眼神看得韦保衡心里发毛。 “你什么意思?” 韦保衡手足无措,“我、我想和你多呆会儿,你来找温助教,而我想来陪陪你。对,就是这样。”韦保衡说完这话,连自己都信了,眼神也愈发坚定。 幼薇眼神柔和下来,“不用了,你我只是朋友,你不必陪我,我也不需要你陪。” 幼薇说着,径直走了。韦保衡站在那里,不知道跟还是不跟,但他最后还是悄悄地跟在幼薇身后。 他看到幼薇走到温庭筠办公室门口,没过多久,温庭筠从办公室里出来,幼薇把东西交到温庭筠手里,两个人说了几句话,幼薇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再看温庭筠,他拿着那包衣物往宿舍走去。太学的老师和学子都有住宿的地方,老师一人一间,学子四到六人一间,都在同一栋楼里。 温庭筠把东西放进宿舍后很快就出来了,等他走出这栋楼,韦保衡左右看看,见宿舍附近没有人,他推开了温庭筠的门。 单身汉的宿舍,里面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一张床,一张桌子,桌上放着笔墨纸砚还有书籍。 韦保衡没看到幼薇的那包东西,他迅速翻找了一遍,终于在床底下的一个木箱里翻到了那个包裹。 这次,他可以尽情地查看里面的东西了,衣物,首饰,还有一张黑玉卡。韦保衡拿着那张黑玉卡翻看了一下,看不出所以然来。 那些首饰他也翻看了一下,其中有一个盒子眼熟得很,他打开一看,是自己去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首饰里还有一只手钏,没有盒子装着,但那只手钏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还有一串珠子看起来也很珍贵。 看样子,送到温庭筠这里的东西,除衣服外,就是贵重的东西。那么,问题来了,衣物送过来,可以理解为她想与温双宿双栖,那么贵重的东西呢,为什么要把它放在温庭筠的宿舍里? 韦保衡迅速整理好东西,原样放回去,他决定好好查查这件事。 第268章 雪媚娘 幼薇回到家里,越想越觉得韦保衡不对劲,前后一联想,她便把韦保衡拉进了黑名单,不管怎样,一个心思不正的人不值得交朋友。韦保衡还在暗中调查流言的来龙去脉,却不知幼薇已经对他关上了友谊之门。 当幼薇和鱼娘子坊门口相遇的时候,幼薇在防着鱼娘子,殊不知,鱼娘子也正在想着怎么把幼薇打发出去。正巧幼薇说要去太学,鱼娘子于是满心欢喜地让她好好玩。 鱼娘子要做什么?前面讲过,鱼秀才曾经答应过鱼娘子,把李亿领家里来看看,而今天,就是鱼秀才领李亿来家里的日子。鱼秀才跟鱼娘子约好几时到,让鱼娘子到时把幼薇打发出去。 鱼娘子之所以出坊门,为的就是买东西招待人。她到家后不久,鱼秀才便领着李亿翩翩而来。 这李亿,无论是才学还是样貌,均是上上之选。而鱼娘子,从前面对陈韪、韦保衡来看,她是外貌协会的成员。李亿的风姿无疑征服了她。 再说,李亿知道这次来鱼家的目的,是为争取鱼娘子的同意和支持。见到鱼娘子之后,自然是着意吹捧,百般夸赞,讨好,哄得鱼娘子心花怒放。 一番交流之后,鱼秀才便再次谈到了女儿的婚事,问她对李亿的印象怎样。鱼娘子心里已是同意,再说,当着李亿的面她既不好驳了李亿的面子,也不好驳丈夫的面子,于是道:“有时间你们就去官府立个文书吧。” 就这样,幼薇的婚事被父母商定了。而李亿,对于去官府立文书的事他并不反感,反而很积极主动地去办。因为何?因为只要想到那个美丽高傲的女子将成为他的妾,他心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欣跳舞。 这已经不是喜欢,而是一种心理的变态,简称为心理扭曲。而这,在他得不到的时候,将是一场疯狂的报复。鱼秀才不知道,正是因为他今天的行为,造就了他生命的深渊。 黄巢自从离开京城长安后就在外面四处游荡,他身上有钱,又乐于结交,这段时间倒认识了不少朋友。每天吃喝玩乐,家也不想回,长安城,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拔出来,留下一个疤;不拔出来,每天刺痛他几次。 这天,他来到一座山上,在山上一个平旷的地方,他看到一对练武的姐妹,小小年纪,剑法却熟稔得很,黄巢不觉就坐在马上观看起来。 两姐妹也注意到了黄巢,停了手,身量较高的姐姐对黄巢打招呼道:“郎君看得如此认真,莫非是同道中人?” 黄巢摸了摸腰间的桑门剑,唐朝的读书人都喜欢腰间挂一把剑,所以腰上悬剑的不一定是此中的佼佼者,但多少会玩两招。黄巢翻身下马,来到两姐妹跟前,两人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黄巢打量着两姐妹,姐姐身量高挑,雪肤冰肌,五官秀气柔媚又不乏英武之气,手持长剑负于背后。妹妹圆脸,杏仁眼,身量稍矮,但苹果般的脸上泛着健康的粉红,那是最好的胭脂也绘不出的健康美肤。妹妹虽然不及姐姐秀美,但胜在可爱。 姐妹俩穿着一样的衣裙,梳一样的发式,甚到连看黄巢的眼神都是一样的,炯亮中透着审视。 黄巢拱手道:“看你们剑法很好,不知在下是否有幸与你们过招?” 姐姐挑眉笑道:“如此,请。” 她竟然很豪爽地答应了,而她身边的圆脸姑娘,瞬间退开数步,摆剑做出接招的准备。 “在下黄巢,山东曹州人,不知两位姐姐怎么称呼?” 姐姐抱剑拱手道:“奴家骆雪媚,人称雪媚娘。” 圆脸姑娘收回手,亦抱拳道:“我是庞英,她们都叫我阿英。”这姑娘看性子最是爽直。 “原来是雪媚娘和阿英,那在下献丑了。” 雪媚娘于是后退几步,与庞英站在一起,她的剑尖向下直指地面。 黄巢的桑门剑出鞘,两下里站好,一声招呼,便打了起来。 黄巢一人斗双剑,尽管姐妹俩年龄不大,但黄巢丝毫不敢托大。一时场上刀光剑影,人影纷飞,不时传来剑的撞击声。 正打得难舍难分之际,树林里走出好几个姑娘,她们抱着水壶,端着点心,一见雪媚娘和庞英跟个男人战在一起,纷纷叫嚷起来,“这是哪里来的?雪媚娘,要不要我们帮忙?” 雪媚娘长剑游走,一剑刺向黄巢的肩膀,被黄巢格挡住了,她撤剑,换了个方位,嘴里大声道:“姐妹们,我们是切磋,大家在旁看着就好。” 黄巢人长得俊朗,身材高大,阳光帅气,英气勃发中又给人儒雅大气的印象,很多女孩子都喜欢这种类型,听雪媚娘说是在切磋,姑娘们立马变了态度,都热情地叫道:“既然这样,雪媚娘你可得手下留情,别伤着了这么俊朗的郎君。” 黄巢哈哈笑道:“倒也不必,尽力施为即可,伤到了是我学艺不精。” 三个人在场上游斗了一阵,谁也伤不了伤,只能打成平手。女孩子们又叫起来,“别打了,别打了,都过来喝水吃点心水果吧。” 三人遂收了剑,雪媚娘邀请黄巢一起吃点心水果,黄巢一阵斗剑后发现腹中已经饥饿不已,于是也就不客气地坐了过去。再看众女,都是年轻女孩,平均年龄不过十八岁,衣服样式亦与雪媚娘同,不禁问道:“你们这是齐聚山中有什么大事吧?” 众女孩大笑起来,有人笑道:“专等你这等优秀郎君前来相会呀。”其他女孩就哈哈大笑起来。一张张脸绽开灿烂的笑容,看得人心情也舒畅爽朗起来。 雪媚娘对她们做了一个安静的动作,道:“姐妹们,黄兄初来乍到,大家都矜持点,不要让人看了笑话去。” 众女孩于是从原来的哈哈大笑变成了抿嘴而笑,或者捂嘴而笑。 黄巢看出雪媚娘在众姐妹威信较高,对她道:“你们姐妹都是豪爽之人。” 雪媚娘道:“她们从小在山野里长大,没有受过约束,郎君莫要见怪才好。” 黄巢奇道:“从小在山野里长大?你的意思是?” 第269章 有识有礼的山林孩子 “我们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有些从小便没了父母,有些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我养父把她们捡回山里来,吃野菜,或采摘山果充饥,我们也辟了荒地,种些粮食,闲暇时便教她们练剑。” 黄巢心里生出由衷的敬意,看雪媚娘的眼神发生了变化。因为雪媚娘是这些女孩里最大的,这么多孩子要抚养长大,不是件容易的事。 雪媚娘笑道:“这些都是我养父做的,当然还有其他人帮忙,我不过是带着她们练练武功。再者,她们带回来时也不是襁褓之中的婴儿,小的三四岁,大的七八岁,十来岁的,都有,只要给她们吃的,其他的带着做就好了。” 黄巢道:“也十分值得敬佩,要是有酒的话,我立马敬你一杯。” 雪媚娘笑道:“看得出来,黄兄是十分豪爽的人,若是想喝酒,我们庄园里倒是有,而且是姐妹们酿得很好的葡萄酒,黄兄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随小妹前往庄园。” 听说还有自酿的葡萄酒,黄巢哪有不愿意的?于是在雪媚娘的带领下往她们口中的庄园走去。 往前走不多远,就看到一个个搭建得很高的葡萄架子。葡萄叶茂茎粗,新长的枝蔓从支架上往下掉。黄巢眼尖,发现浓密的叶子中间已经长出小小的绿串,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开出小花来。 “想不到这山上竟然栽种了这么多葡萄。” 雪媚娘道:“这么多人口,全靠吃野果哪里吃得饱?这是我养父想出来的法子,从外面买来葡萄藤,没想到在这山上竟然种活了,结出的葡萄还挺甜。” 黄巢惋惜道:“可惜不是收获季节,尝不到从树上刚摘下来的葡萄。” 庞英在后面插嘴道:“这还不简单,要么你在这里住到葡萄成熟时,要么等葡萄熟了你再来。” 黄巢哈哈笑起来,“主意不错,只怕你们当家的不同意。” 葡萄园后便是茅草搭建的房子,走进里面,发现房子虽然简陋,但里面收拾得很干净,而且布置舒适温暖。 房中放着矮几,旁边是织得厚厚的小蒲团。雪媚娘歉意道:“要请黄兄将就着坐了。” 黄巢人长得高大,不像这些小女孩,蒲团上坐一坐没有问题,他这么高大,长腿没地方放,而且坐得矮,人极其不舒服。 黄巢笑道:“什么大事,古人没有榻,还不都是跪坐。”说着他往蒲团上屈膝长跪下去,屁股坐在脚后跟上,这是古人坐的常用姿势,倒也不错。 雪媚娘于是命姐妹们端来葡萄酒,另有点心、水果摆上。大家边吃边聊,好不快活。 雪媚娘问黄巢:“郎君脸上一股愁郁之色,可是有什么难事?” 黄巢道:“只是科考失利而已,现在已经想开了。” “原来郎君是读书人,难怪气宇不凡,来,敬读书人一杯。” 也许是远离喧嚣尘俗,也许离长安城日远,黄巢慢慢地放开了胸怀。雪媚娘谈起百姓生活的问题,说是每次出去,看到老百姓一个个面黄肌瘦,朝廷赋税却是越加沉重,官吏们欺上瞒下,皇帝不恤黎民,以致民生多艰。 黄巢想不到在这里能听到这样一番言论,心中大为感佩。这一路走来,黄巢何尝不深有感触,他甚至想转回长安,向皇帝上书劝谏。 雪媚娘却并不赞同他的做法,声称如果真这样做,只怕会迎来杀身之祸。 黄巢到底还是抱着幻想,坚信皇帝只是被奸人蒙蔽。 雪媚娘却摇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唐,没救了。” 听了这话,黄巢略有不喜,他生在唐朝,长在唐朝,从小的抱负就是考取功名,为民请命。现在雪媚娘却突然告诉他,他一心想要报效的国家要完蛋了,他心里接受不了。 黄巢站起身来抱拳道:“今日承蒙不弃,以美酒款待,黄某不胜感激。” 雪媚娘没想到黄巢突然要走,连忙从蒲团上起身,道:“黄兄多保重,希望我们后会有期。” 黄巢不再迟疑,大步跨出茅屋,雪媚娘一路相送,直送出庄园,方才作罢。目送黄巢骑马离开,雪媚娘才缓缓地回到茅屋,一进门,就见众女孩都抬头看着她。 “怎么了,你们这是?”雪媚娘诧异问道。 女孩们七嘴八舌说开了,“雪媚娘,阿英说你爱上那个郎君了。” “你看那个郎君眼睛滴得出水来,阿英说的。” “阿英还说你春情萌动。” …… 雪媚娘向庞英看去,庞英连忙起身,准备随时开逃。 雪媚娘一张雪白的脸变成粉红,对庞英道:“尽胡说八道。” 庞英嘟嘴道:“我才没有呢,你问她们,她们也都看到了。” 女孩们纷纷从蒲团上跳起来,拍着手掌笑,“哈哈,雪媚娘思春了,春情涌动了。” 黄巢从庄园里出来,骑着马一阵奔跑,待从山上下来,才突然想起,山中的这些女孩颇是不凡,她们练剑,听谈吐,平时应该有识字看书,还会酿葡萄酒卖。 这哪里像一般山野里长大的女孩?也不知道雪媚娘口中的养父到底是谁?能养出这样一群有礼有识的孩子来,这个养父必定不凡。 黄巢没有见过养父,却对这个男子充满了好奇之心,心道,哪天一定要见一见才行。 勒马回看,山野一片苍茫,哪里还有葡萄架和茅屋的影子。黄巢咂巴了一下嘴,要不是嘴里还残留着葡萄酒的余香,他差点以为之前所见不过黄梁一美梦。 勒马徐徐而行,黄巢不觉吟道:“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一美人,清扬婉如。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一美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说到美人,黄巢想起幼薇十五岁及笄礼快到了,自己若是这时候去往长安,是不是还可以参加她的及笄礼呢。不管怎样,他还是很想看到她,很想看到成人的那一刻。 黄巢心念百转,但还是催马往长安赶去,他有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那个人了。 第270章 翠芝有孕 杏花开了,当它纷纷扬扬往下落的时候,紫薇花也缀满了枝头,新长出来的枝叶从花枝间探出头来,像是躲猫猫的调皮小孩。 幼薇有时坐在杏花树下看书,有时坐在树下冥想。三水小牍的皇甫枚几次托人带信来,让她去一趟书店,很多读者都在问她有没有出新书,幼薇也一直没有去。 她想安安静静地坐在房间里写书,但纷繁的心事填满了她整个心绪,她竟再也找不到当时写书作画的那份宁静。没有宁静的心境,哪里画得出作品来? 没去三水小牍,却步行来到了亲仁坊。什么东西都没带,只想好好看看那个视她如亲妹子的王文木。 王文木瘦得厉害,幼薇差点没认出他来。两个人相对站了良久,都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说。最后还是王文木开了口,“你不用担心我,再难的事,挺挺也就过去了。” 幼薇掩住满眼的痛惜,道:“可能,也许,我过段时间要出去一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你要保重自己,照顾好你娘。” “我知道,身为人子,这是我的责任,只要我娘在一天,我就要尽一天的责任。”王文木眼睛不看幼薇,看着别处。 幼薇看了看左右道:“你娘有没有在家?我去看看她。” “不用了,她不在家。她说要把长安大大小小的寺院都拜到,直到我媳妇儿托梦给她为止。” “那,我走了。”幼薇抿了抿唇,两人都很拘谨,一个怕触碰到别人的伤口,另一个怕伤口被人触碰,于是就这么干瘪瘪地点了点头,各自散开。 从亲仁坊回来,经过紫微阁的时候,幼薇又习惯性地抬头看了看它门楣两边的红灯笼,正准备低头走过去,翠芝从里面走出来。 “幼薇?” 幼薇回头一看是翠芝,掉头就走。 翠芝追上去抓住她的胳膊,“你跑什么跑?我找你有事。” 幼薇看着紧抓住她的那只手,红色的寇丹衬得它娇艳无比。 “放开我。”幼薇慢慢说道。 声音不大,杀伤力却不小,待到幼薇缓缓把眼睛移到翠芝脸上时,感觉到那眼里的寒意,翠芝连忙松了手。 “幼薇,我跟你道歉,我错了,我错了。”跟那天的嚣张相比,今日的翠芝简直是匍匐在地了。 幼薇蹙眉,打量了翠芝几眼,道:“你今天没吃错药吧。” 翠芝有点不好意思,又想伸手去抓幼薇的胳膊,幼薇直接避开了。 翠芝讪讪地放下手,“我真的找你有事,能不能进去说?哦,你父亲,你父亲也在里面。”翠芝手往里指,意思鱼秀才今天刚好也在。 翠芝的本意是让幼薇进去,所以告诉她鱼秀才也在,进去后没有人敢欺负你。然而幼薇一听却道:“那我就更不能去了。” “幼薇~”翠芝伸出手,又急忙收回去,像个极度不安的孩子,眼里满是祈求和委屈。 幼薇到底心善,问道:“什么事?你在这里说。” 要她说的时候她又吱吱唔唔,一会儿伸手抓后颈窝,一会儿伸手挠脸,“那个,那个……”幼薇眼睛一瞪,翠芝就连忙说了,“黄巢这段时间有没有来找过你?” 幼薇的眼睛又在翠芝身上扫过,翠芝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孩子。俗话说得好,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但有情有义的名妓也很多,最出名的要数董小宛了,她对冒辟疆情真意切,为了夫君,她可以付出生命。 “你……爱上他了?”要问出这句话不容易,幼薇的眼睛锥子一般盯着翠芝。 “我……” 幼薇挥手打断了翠芝的话,“除非你为了他可以付出生命,否则我是不会信的。”说完这句话,幼薇转身掉头而去,速度快得翠芝都没反应过来。 翠芝站在那里,看着幼薇远去的背影,黄巢的消息她依然没有打听到,白瞎了她这么多时间,从腰间拿出帕子,她有些哀怨地向院子里走去。 清芝走过来问道:“有没有问到?” 翠芝扬了一下帕子,有气无力地坐在榻上道:“没有,她不肯说。” “哎,你说你,叫我怎么说你?”清芝在翠芝身上打了一下。 “不管怎么说,我都是幸运的不是?” “你就幸运吧,我看你将来怎么办?我们这种职业,还要带个孩子,唉,让孩子也跟着你受罪,你于心何忍?要不,还是去配副药,一了百了。” 翠芝抚了抚自己的肚子,道:“说得轻巧,它都这么大了,我舍不得。” 清芝在她额上点了点,“你个糊涂虫哟,你说你,居然这么大了才发现,我都……被你气死了我。” “什么大不了,姑姑不也说了么,等它出生,就送到它去它阿耶那里,就算他对我没有感情,孩子总是他的,况且,他家里条件不错,断不会短了孩子吃穿。” 清芝气急败坏道:“哎哟,你倒是找到他呀。” 翠芝抱着清芝的胳膊,摇了摇,“我就豁出这张老脸不要,缠着幼薇,我不信她不说。” 清芝“嗯嗯”两声,正巧有客人进来,清芝便去迎客,翠芝摇着手帕往后院去了。 幼薇回到家里,仰面躺在床上,睁眼望着天花板。鱼娘子推开门走进来,在幼薇床边坐下来。 “娘。”幼薇抬了抬身子,让自己半靠在枕头上。 “有心事?”鱼娘子按着幼薇的一只手问道。 “没有。” “没有就好,你阿耶让我问你,你生日那天的请帖都写好了没有?” “娘,能不能不办?文木兄在剧痛中,张将军游猎去了,薛裒也跟着去了。” “不是还有韦家小郎君吗?温先生,上次的那个乐师,还有你耶耶的同事、朋友,及笄是大事,你耶耶说了,无论如何要办。钱你不用担心,你阿耶出钱。” 幼薇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耶耶哪里来的钱?” 鱼娘子拍了拍幼薇的手,“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抓紧时间制作请帖吧,你耶耶写了个名单,我给你拿来。” 鱼娘子出去,没过多久,就拿来一张名单,还是折了三折的那种。幼薇细细数去,竟有几十人之多。 这真是要大办啊。 第271章 替孩子寻找父亲 “这么多人?父亲不知道这么多人要多大排场吗?上次有韦保衡和张将军帮忙,这次里里外外就你一个人,你做得到吗?” “你耶耶说不用我管。” “不用你管?”幼薇更是疑惑,父亲那德性,她比谁都清楚。 “放心吧,他会办好的。”鱼娘子却是无比地相信丈夫。 幼薇也只得选择相信了。鱼娘子出去后,幼薇买来红纸,坐在房里,先是把纸进行折叠,做成信封形式,这个花了她将近一个时辰。 等把信封全部折好,她开始用毛笔一笔一划地写请帖,父亲官场上的人,以及他最近结交的好友,全在邀请之内。很多都是幼薇不认识的人,她只能照着名单一路写过去。 鱼秀才这段时间跟李亿打得火热,名单上却没有他的名字,幼薇觉得甚是奇怪,难道是因为中了状元,父亲觉得没那么好请? 幼薇一边猜测着,一边一笔一划写下李凌这个名字,李凌是谁,她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又写下李言的名字,同样是一个不认识的人,只能猜测到是父亲新结识的学子。 父亲给的名单写完,幼薇想了想,自己的朋友,似乎只剩下温庭筠和皇甫枚两个亦师亦友的人了。 皇甫枚很忙,但父亲说及笄是大礼,亲朋好友该请的都要请到,否则便是失礼。幼薇醮满笔墨,恭敬地写下温庭筠和皇甫枚的大名,想了想,又给薛裒三姐妹写了张请帖,不管薛裒在不在,请帖务必要送到,这是对朋友的尊敬。最后提笔写下王文木和李可及的名字。 刚把笔放下,母亲便在外面喊道:“幼薇,紫微阁有人来找你。” 紫微阁?幼薇心里咯噔了一下,但她还是很快走出门,嘴里道:“谁呀?”刚问完,就看到前院里站了一个婷婷玉立的美人。 明眸皓齿红唇,标准的美人尖,披垂到腰际的长发,手里拈一块白色手帕,当真是赏心悦目至极。 都说唐朝青楼里的姑娘诗词歌赋极好,但容貌偏于平庸,可是幼薇看紫微阁里的姑娘个个都有花月之貌,窈窕之姿,这也是紫微阁响彻京华的原因吧。 看到翠芝,幼薇本想退而不见,但想了想还是走了出来。她不想见,翠芝却一再地找来,还不如一次性地解决问题。 两人面对面站着,幼薇蹙着眉,翠芝垂着头,手在自己的腹部摸了摸。 幼薇的眼睛落在她搭在腹部的手上,“你……” “我替我的孩子寻找他的父亲,求你告知他的去处。”翠芝眼露哀求,睫羽微微扇动。 幼薇虽然有所猜测,但还是惊得翕动了一下鼻翼,她眼睛落在翠芝的腹部,那里平坦得不像是有孕的人。若是当真怀了,差不多也有四五个月了吧。 幼薇没有作声,眼睛又在翠芝腹部扫过。翠芝解释道:“确实是那次怀的,大夫检查过,已经有五个月了。我比较瘦一点,所以不显怀,但我自己能摸到这里有硬硬的一块。” 幼薇想来想去问了一句话,因为这句话不问,她总有各种怀疑。她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个孩子是黄巢的?” 翠芝抬起眼看幼薇,白色的手帕掩了半边脸,叹道:“我知道你们都是怎么看我们的。其实像我和悠芝、清芝她们,并不经常接客,一般也就陪吃陪喝,至于那个陪~睡,”翠芝说到这里,看了幼薇一眼,“没人会强迫我们,我们只选择自己喜欢的郎君,其他的,并不像你们想的那样。” 翠芝说了这么多,幼薇却不为所动,依然问道:“你怎么确定?” 翠芝突然怒了,也不知道是针对幼薇的态度,还是针对自己,她大声说道:“我这几个月就只跟了他一个,若不是他的,难道还能自己怀不成?” 幼薇看着翠芝,眼睛里依然有怀疑。翠芝的态度突然软了下来,她一只手举过头顶道:“我发誓,我没有说过半句假话,我真的真的这几个月没有跟别的男人……” 幼薇打断翠芝的话道:“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年后见过一面,后来再也没有见过他。” 翠芝缓缓地把手放下来,脸上有失望,她咬了咬嘴唇,然后问道:“那你知道他是哪里人吗?我去找他。” “曹州人,除此外我一无所知。不过,亲仁坊的坊正王文木可能知道,我可以把他的住址告诉你。” 幼薇进门,用纸条写了地址给翠芝,翠芝揣着字条,满面感激地道谢,然后揣着纸条喜滋滋地走了。 幼薇呢,站在那里半天没动。 鱼娘子走上来问道:“那个翠芝是不是有身孕了?” 幼薇转身往房里走去,“大概是吧。” “黄巢君的?” 幼薇没答,翠芝说得那么大声,她娘分明听见了,哪里用得着她来作答。鱼娘子叹道:“男人,都这样啊。” 幼薇在门口站定,听鱼娘子没再发表其他感慨,便默默地推门进去,在桌前坐定,把写好的请帖一张一张装进事先折好的信封里。 还没全部塞完,鱼娘子在外面喊:“幼薇,吃饭了。” 饭桌上,依然只有母女两个。两个菜,鱼和葵菜,主食是大米饭,这是幼薇强烈要求的。长安主食以小麦为主,但吃惯了白米饭的人,偶尔会怀念米饭的滋味。 鱼娘子慢慢吃着,似是不经意道:“这段时间天气这么好,他们也没来喊你打马球。” “以前也打得不多。” “嗯,好像是。王文木他娘怎么样了,好久没看到她了,那也是个可怜的女人。”鱼娘子是个善良的女人,说到朱大婶,总是忍不住感慨。 幼薇小心地挑开鱼刺,垂着眼,嘴里道:“再难的事,挺一挺也就过去了,人世间的苦难,莫不如是。阿娘,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你就当我去远游了可好?” 鱼娘子抬眼看幼薇,她秀丽的眼睛睁得很大,“那你会回来吗?” 幼薇伸手搭在鱼娘子手腕上,“如果机缘巧合的话,会回来的。” 鱼娘子另一只手拍了拍幼薇的手背,眨了一下眼道:“我的女儿最好运,怎么会无缘无故远游呢?” “当然。” 第272章 要不要商量后再说 母女两个相视一笑,各自吃饭。幼薇的话鱼娘子没有听出弦外之音,幼薇却认为,如果有一天要离开这里,今天的话便是告别。 幼薇心里有些歉疚,她曾经答应过母亲,以后不会离她而去。但如果现实如历史一样上演,她就不得不逆行了。毕竟,生命只有一次。 饭后,幼薇陪着母亲一起收拾碗筷。虽然鱼娘子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让她动手,但这次幼薇坚持陪着她,帮忙洗锅碗瓢盆。 “娘,我在三水小牍画画,每月月末有些分红,不多,勉强能补贴家用,三水小牍你知道吗?” 鱼娘子道:“你之前说过。” “对对,我忘了。”幼薇擦了一下额头,“你知道在哪吗?不知道没关系,到时我让他们送家里来。” 鱼娘子道:“既然你与他们经常合作,过去了就顺便领回来吧,专门让人送一趟多麻烦啊。” 幼薇点头道:“对,你说得有道理。” 鱼娘子眼神狐疑地看了幼薇一眼,但她没有说什么,而是垂下头继续洗碗。幼薇看着母亲美丽的侧颜,心知言多必失,母亲只怕起了疑心。正好洗完碗,幼薇便借口请帖没有做好溜进房了。 鱼娘子看着幼薇的背影若有所思,女儿是聪慧而敏感的,她今天这么说话,难道是意识到了什么,得跟她父亲说一说今天的情况。 鱼秀才回来得有些晚,宴席上喝了酒,回来后便躺倒在床上,伸手往旁边一搂,只抱到一双纤细的美腿,他立时睁开了眼。 黑暗中,鱼娘子半躺在床上,一双黝黑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烁,“怎么还不睡?”鱼秀才连忙坐起来问道。 鱼娘子把白天的情况说了一遍,道:“她好像猜到了什么?” “不可能吧,你有没有跟她说过什么?” 鱼娘子想了想,摇头。 鱼秀才沉吟道:“你好好看着她,有什么异动立即告诉我。” “我看这事还是得跟孩子好好商量,她要是不愿意呢?” 鱼秀才瞪了鱼娘子一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安排。你想想周围我们同等条件的人,谁家孩子配得上我们如此美丽优秀的女儿?” 鱼娘子垂下了头。 “来,睡吧,他跟我签了文书,以后一定会对女儿好,我信他的为人。” 鱼娘子在床上辗转反侧,想想媒人牵线的几个人,她摇了摇头。若是有一个像丈夫这样的秀才也好啊。可惜在这京城里,读得起书的人家都是大富大贵的人,谁会看得起一个秀才的女儿,即使有人牵线搭桥,也是做妾的命。 鱼娘子拍了拍身边的丈夫,“那个黄巢怎么回事?”鱼秀才已经睡得呼呼的,只在嘴里咕咙了两句。 鱼娘子问不到黄巢的消息,转念一想,那个黄巢,每次到家来,那眼睛都只能看得到幼薇,别的谁都不在眼里。光这点也就算了,能让青楼的姑娘怀孕的人,成家后怎么样还不知道呢。说来说去也是个不靠谱的人。 鱼娘子惆怅不已,想着还是跟女儿商量商量,别看她平时柔和得很,真正杠起来的时候,那也是百头牛拉不回来的。但是这时候来商量似乎也迟了,万一幼薇不同意呢,还能从官府把文书拿回来不成?不行,这事商量不得。鱼娘子翻来覆去,最后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鼓声不知道响了几通,鱼娘子醒了过来,连忙爬起来,走出厢房,却见鱼秀才正在院里劈柴。 鱼娘子走过去,鱼秀才直起腰来,问道:“昨晚很晚才睡吧。” 鱼娘子“嗯”了一声,对丈夫说道:“我想跟幼薇谈谈,或者探一下她的口气,她的性格你知道,我怕她做出什么事来,那样就不好了,你觉得呢?” 鱼秀才把斧子一丢,道:“你随我来,我有话跟你说。”说着,鱼秀才就拖着鱼娘子的手进了房。 两人一起进了卧室,也不知道鱼秀才跟鱼娘子说了什么,出来后,鱼娘子微垂着眼睛进了厨房,开始准备早餐。至于跟幼薇谈一谈的事,鱼娘子本来也觉得不妥,之后自然是再没有下文。 幼薇把请帖做好后,父亲请的便交给母亲处理,大抵上母亲会让父亲带出去派发。自己的这份便一个个去派送。 先去了三水小牍,皇甫枚那天正好在,他翻着请帖问:“及笄之礼啊,有没有说亲的?”他还记得李近仁过年时给他写的书信,让他关注这方面。他当时还跟皇甫烨吐槽,这明德君怕是昏了头,怕人家定亲,就早点来长安提亲把人定下来不就得了。让他关注有什么用?幼薇若是定亲,他又不能阻止。 皇甫烨当时只是笑,并不说话。正如此时一样,皇甫烨笑看了幼薇一眼。这傻小子,一天到晚连句话都不说。皇甫枚在心里吐槽。 幼薇侧靠在柜台上,笑捋了一下鬓边碎发道:“还没有,皇甫老板有没有好的介绍?我没有太高要求,就是父母那边通得过,跟我相配就行。” 皇甫枚煞有介事地看她一眼道:“你这要求可有点高,不过我有个兄弟,我觉得他行。” 幼薇笑着站直身体,朝皇甫枚挥了挥手道:“那行,我还得去下一家。” 皇甫枚在她后面喊道:“喂,你听我把话说完啊,我还没把我兄弟的名字说出来呢,你那么急着走做什么?” 幼薇朝后挥了挥手,很快消失了身影。 皇甫枚拿着请帖扇了扇风,自语道:“也不知道那家伙在家怎么样了,再不来恐怕要迟了啊。二十几年没看对过眼,这次要是错过,会不会等到五十岁。” 皇甫烨这次终于开口说话了,“叔叔是不是要写封信给明德君。” 皇甫枚起身把请帖交给皇甫烨道:“你说得对,我得给他写封信去,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皇甫烨打开请帖看了看,抬头看到皇甫枚往楼上走去,他拿着请帖又看了看,然后小心地收好,放进抽屉里。等皇甫枚写完信下来,准备出去托人带信时,皇甫烨问道:“叔叔又忘记跟她谈漫画稿的事了。” 第273章 帮助幼女 皇甫枚转过身道:“你刚才怎么不提醒我?” 皇甫烨便不说话了,他眼睛盯着桌面,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皇甫枚自我安慰道:“没事没事,这不很快月末了么?月末她要来与我们结账,到时再说不迟。” 皇甫烨翕动着嘴,嘟囔了句什么。皇甫枚转身往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你说这都是什么事,怎么都是我们叔侄在忙?” 从皇城道到亲仁坊,只有三条街的距离。天气很好,幼薇走得不快,看着街两边高大的槐树,幼薇感慨着时间飞逝。刚来这里,她还是个不到十四岁的姑娘,现在却要及笄了。只要一及笄,就是各种催嫁,古代现代一个样,家有女儿的生怕女儿嫁不出去。嫁出去又如何呢?一定能过得幸福吗? 似乎没有人问过这个。人们的观念中,女人一定得嫁,嫁了一定得生孩子。要是有一样不符合人们的期待,他们会说,你的人生不完美。 去他的人生完美,谁的人生完美?谁敢说自己的人生完美? 女人为什么不能不嫁?用温庭筠的话说,你需要一个依靠。世界上只有你嫁的那个男人能给你依靠。可是那个男人真的可以依靠吗? 网上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我原本以为,你会为我遮风挡雨,可最后我才发现,这一切的风雨都来自于你。” 所以,如果不是一个很好的依靠,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良人,干嘛要嫁? 走了一路,想了一路。最后的结论是,要找一个能托付终身的良人,否则宁肯不嫁。 幼薇走到亲仁坊,却没有碰到王文木,熟知的人说,他陪朱大婶出去有事了。幼薇便把请帖留下,并留下话说,如果有事,不来也没关系。 从王文木家出来,已经快到中午了,幼薇却不想回家,因为早上吃早餐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父母在她出来后不自在,用餐时桌上气氛凝固,让人很不舒服,而且母亲看她的眼神有些躲闪。 而当幼薇把目光投向父亲时,鱼秀才把馎饦汤喝得哗哗的,一边喝一边赞道:“放点羊肉汤就是不一样哈,以后每次吃这个都放羊肉煮。” 鱼娘子点头应和说“好的好的”,夫妻俩一唱一和,作的不要太明显。 幼薇胡乱吃了几口,就称已经饱了,回房拿了请帖独自出来,在路上晃荡了好久,才终于晃到三水小牍。这段时间,她想得有些多,心里说不悲伤那是假的,毕竟是自己的父母,哪怕她是后来者,那种血脉的感觉一点也不少。 若是在她再三强调不做妾不做妾的情况下,父母在没有经过她同意的情况下做了安排,对于现代的幼薇来说无异于背叛。 幼薇随便在路边找了个面档,点了一份羊肉面,坐在棚子里慢慢吃。才吃了两口,就听见一个孩子哇哇地哭。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女人拉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孩子拼命挣扎拼命哭,女人不耐烦,抓起孩子一顿揍,一边揍一边哭。 街上的行人被哭嚎声惊动,齐齐向那边望过去。 面棚里有人问:“这女人和孩子是怎么回事?瞧那孩子被打得怪可怜的。” 面档老板正好端了面出来,道:“这女人是外室,平时看她对孩子很好,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样打孩子?” 有好心人看不过眼,高声道:“别打了,把孩子都打伤了。” 女人哭得更厉害了,停了手,那孩子便要从她手里挣脱出去,女人拼命拉扯着。 “孩子看样子是不想跟你去,你就放她回去吧。”面档老板很仗义地走出去吼了一声。 女人哭道:“她若不去,我们娘俩都得饿死。” “你准备带她去哪里?去找她阿耶?”面档老板挺着肥肥的大肚子又吼回去。 女孩哭道:“叔叔,救救我,我娘要把我卖到平康坊去。叔叔,救救我吧,我可以帮你做事,做任何事都可以,只要你给口饭我吃。” 众人听了这话唏嘘不已,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说得出这种话来,可见是遭受过磨难,懂得人生艰苦的孩子。 女人听孩子这话,竟也不再拉扯女儿,任由她向面档的胖老板扑过来。 面档老板这下为难了,女孩抱着他的腿,他拉开也不是,不拉也不是。旁边的人起哄道:“老板,你就收留她吧,这么大了,能做不少事了。” 女孩也仰头道:“叔叔,我什么都能做,真的,我不骗你,家里的事都是我做的。” 老板抬了抬腿,想把女孩推开,无奈女孩抱得紧,他推不开,只得无奈叹气,“我就开这么一个小面档,上有老,下有小,多一张嘴我也养不活啊。” 旁边人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老板,你糊弄人吧,你看看你吃的那个肚子,怎么会养不活一个小女孩呢?” 老板露出一个哭脸,胖手抹了一把脸道:“早知道我就不搭话了,我这是撞了鬼了我!” 女孩仰着脸哀求,老板为难,但就是不说让女孩留下来的话。就在这时,一个女人从面档后面走出来骂道:“这是哪里来的丧门星?我们是开门做生意的,快起开起开。”她骂着,伸手就来拉扯女孩。 女孩的母亲连忙走过来道:“我这就带她走,不会耽误你做生意。” 女孩哀哀地喊了一句“娘”,女人的泪就流了下来,她抓住女孩的手道:“走吧,不是娘不疼你,娘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你跟着娘,娘没有经济来源,我们母女两个迟早也是一个死,倒不如送你去那地方,好呆保住你一条命。” 听这话,这女人真是逼得无路可走了。女孩这时倒不似刚才那般挣扎,跟着母亲一步一回头地看着面档老板。 众人不禁又是一阵唏嘘。 母女两个哭哭啼啼的,走出面档后,就准备继续走往平康坊,幼薇放下碗,站起身喊道:“慢着。” 幼薇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周围嘈杂的情况下,母女俩个竟然都听到了,母亲拉着女孩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幼薇,嘴唇还噏动了一下,其他人也跟着望过来。 第274章 向红楼求助 幼薇从棚子里走出来,来到女孩面前,问道:“你真的什么苦都愿意吃?” 女孩扑闪着大眼睛看着幼薇,点头道:“愿意。” “你呢?你也愿意吗?”幼薇看向拉着女孩的这位母亲,二十多岁的样子,容貌清秀,举止也还算大方,这样的女人竟沦落到要卖女儿的地步,也是可悲! 女人惨淡一笑,“我已经沦落到这地步,你看我还有任性的资本吗?我女儿说得没错,只要能让我们母女俩活下去,什么苦我都愿意吃。” “好,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女人警惕问道。 幼薇看她,“你不是说没有收入迟早会饿死吗?我带你去一个能赚到钱的地方。” 女人狐疑道:“你那么好?再说哪个地方能让我们母女赚钱?” 女人摆明了不信任幼薇,幼薇不想跟她啰嗦,道:“你将她卖到平康坊就等于把她推到火坑,你信我或许能给她找到一条光明之路,就看你怎么选?” 女孩拉了拉她母亲的手,道:“娘,我愿意跟小姐姐走,她长得美,一定不是坏人。” 女人微蹲着身子平视女孩,问:“万一她是坏人呢?” 女孩点头道:“我还是愿意跟她去,因为去你说的那个地方一定不好,跟姐姐走只是有可能不好。” 幼薇忍不住摸了一下女孩的头,“聪明的小妹妹,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可以保证我带你去的地方一定能解决你们的生存问题,以你的聪明才智,说不定还能过得不错。” “真的。”女孩仰头,笑容在她脸上绽放,眼睛弯成了一轮新月,幼稚的童音响起,“我姓颜,叫颜襄陵,姐姐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幼薇,你可以叫我薇薇姐。” “薇薇姐。”颜襄陵甜甜地叫了一声。 女人站起身来,郑重地对幼薇行了一个礼,“我姓许,叫许佩佩,非常感谢你,我就把我和我女儿的性命一起交托给你了。” 幼薇点了点头,“好,你带孩子在这里等我,我一定不会负你所托。” 幼薇租了车来,招呼许佩佩和颜襄陵上车。在车上,幼薇简单介绍了薛裒三姐妹开的绣楼。许佩佩则讲了自己的人生遭遇。 原来,许佩佩十五岁时遇到颜君,他自称叫做颜暮寒,颜暮寒清俊儒雅,许佩佩正值情窦初开之际,颜暮寒嘴巴又善于哄人,许佩佩很快委身于他。 颜暮寒于是在外面租了房,又送了好些钱财给许佩佩的爹娘,在两老的默许下,许佩佩被接到出租屋里。从此,两人过上了男欢女爱的生活。 那时候,许佩佩年幼,也没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她还不知道,世界上有原配这个物种。 大概半年后,颜暮寒的原配就知道他在外面养了外室。原配性妒且烈,坚决不许颜暮寒到外室这里来。颜暮寒无奈,与许佩佩断了来往。而就在这时,许佩佩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颜暮寒不来,许佩佩便回家求助,但父母说她已经是外嫁女,不应该回娘家求助。 许佩佩无法,只得靠变卖首饰度日。后来颜暮寒又回去看过她,见她怀有身孕,给了她不少钱。如今九年过去,女儿也长到八岁了,颜暮寒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手头的钱用完了,许佩佩自己又没有赚钱的能力,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出此下策。 “我是一个母亲,我也不想我的女儿去那样的地方,可是我没有办法啊。” 许佩佩说得泪流满面,自叹命运悲苦,却又无力改变。 许佩佩的故事给幼薇敲响了警钟,如果她做妾,许佩佩的今天就是她的明天。到时她也可能生一个颜襄陵这样的孩子,在陋巷简室过着自己不堪的日子。 她不甘,也不愿。 所以,她一定要与命运抗争。 许佩佩啜泣着,颜襄陵则在旁边抓着母亲的手无声地安慰,真的是极其乖巧懂事。 许佩佩搂着颜襄陵,泪从她的眼角流下,爬过脸颊,从腮边掉落,颜襄陵用小手给许佩佩擦拭眼泪。 许佩佩哽咽道:“这么多年,若不是有她陪着,我早就支撑不下去了。” 幼薇喟然长叹。 车子停在红楼前面,幼薇付了车费,带许佩佩母女俩走进红楼。 许佩佩和颜襄陵来到陌生的地方,眼睛左右不停地看。一楼是织布的地方,织娘在织布机后面忙碌不停。 幼薇问许佩佩母女:“如果要你们做这些,你们吃得了这个苦吗?” 许佩佩点头,“能,因为我还想活下去。”单只这一句话,就让幼薇相信了她。试问,当你的生存都受到考验而你还想努力活下去的时候,你会怕苦吗? 如果你怕,只能说明你的生存还没有受到威胁。因为生存,是人的最根本的需要。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呢。 幼薇带着许佩佩和颜襄陵从一楼看到二楼,颜襄陵拉着母亲的手,小女孩既好奇又忐忑又开心。 而许佩佩心里更多的则是忐忑,她不停地问幼薇:“你的意思是我们以后可以在这里做事?他们会要我吗?你是不是这里的老板?” 幼薇耐心地回道:“我不是这里的老板,但是只要你们能吃苦耐劳,只要你们能呆得下去,这里就一定会要你,明白吗?” 红楼这个地方,不仅是三姐妹经商营业的地方,也是她们三个帮助周围孤弱女人的地方。许佩佩这种情况,只要她扎实肯干,三姐妹一定会收留她。这个幼薇敢保证。 许佩佩重重地点了点头,神情也跟她身边的小女孩一样,变得开心起来。 幼薇眼睛扫过二楼,在一堆绣娘里找到了徐光绵,她正在跟一个绣娘商讨什么,身子向前微探,指着绣棚说话。当她抬头时,幼薇向她挥了挥手。徐光绵交待绣娘几句,穿过绣女向这边走来。 徐光绵没有薛裒热情,但还是抓住了幼薇的手惊喜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颜襄陵看着徐光绵道:“娘,又来了一个漂亮姐姐。” 徐光绵转身,颜襄陵连忙向她娘身后躲去,徐光绵笑道:“哎呦,这是哪里来的小可爱?这么会说话。” 第275章 母女俩被妥善安排 幼薇连忙道:“我带她们来找你,你看能不能帮帮她们?” 幼薇简单叙述了这对母女的情况,徐光绵上下打量母女两个,她虽然年轻,为人也温和,但因为常年做生意,那双眼睛格外锐利。许佩佩和颜襄陵被她看得不自觉地靠拢了身体,颜襄陵嘴里直吞口水,许佩佩向幼薇投去乞求的目光。 幼薇笑道:“行了,你别吓唬她们。” 徐光绵道:“没有问题,我们这里正需要女工。刚刚我指导的那个女工就是才来不久的。” 许佩佩连忙道谢,颜襄陵先是向徐光绵道谢,又走过来拉着母亲的手向幼薇道谢。 徐光绵道:“也别忙着道谢,在我这里,你还得能吃苦才行。” 许佩佩道:“你放心,我是吃过苦头的人,这点苦不算什么,我保证能做得到。” 颜襄陵也道:“我能吃苦。” 徐光绵点头,“那还差不多。” 幼薇摸着女孩的头感慨道:“这么小的孩子却这么懂事,真是难得!” 戚威从楼下走上来,看到幼薇,飞扑过来,抓住她的手一阵摇晃,“幼薇幼薇,你怎么来了?”她转头看到幼薇身边的母女俩,“她们俩是谁?” 幼薇把颜襄陵拉过来,教导她道:“这位是二老板,以后你在这里,要多向两位老板请教。” 颜襄陵特别有眼力劲,连忙向戚威行礼,小嘴也甜。戚威人活泼,看到小女孩长得清秀可人,早生了喜欢之心,拉着她的手道:“这孩子漂亮,来我们这做事的啊?” 许佩佩向戚威行礼,道:“是的,二老板,还得感谢你们收留了我们母女俩。” 戚威道:“叫什么二老板,怪难听的,看着你年龄比我大,以后叫我阿威就行。在这里好好干,大富大贵不可能,吃饭穿衣还是能解决。” 幼薇对许佩佩道:“这个绣楼是三个不足二十岁的姐妹开的,她们都是特别优秀的人。” 许佩佩既惊讶又佩服,连忙表示自己要向三姐妹学习。 戚威便让许佩佩和颜襄陵做绣娘,许佩佩原来就会女红,平时带着女儿也做一点,所以做绣娘对她们来说一点都不难。许佩佩很高兴,但转念一想,做绣娘对她来说容易,对其他人来说也容易,而她需要一份难以被替代的工作。 鼓起勇气把想法表达出来,戚威惊讶地看着她道:“这个……也不是没有这个工作,只是让我惊讶的是,你为什么想做别人做不到的,无可替代的工作?我们这里只要你认真扎实地做事,没人会赶你走。” 许佩佩道:“襄陵还小,让她做女红,我这么坚持,是因为我要是没了工作,我就无处可去,而我是母亲,想的必须长远一点。” 幼薇于是又简单地介绍了襄陵母女俩的情况。戚威很是同情,带许佩佩到楼下去,说正好有新进的织布机,六十四综纱,对织工的要求比较高。 “要不,你做这个,很多女工手脚不够用。” 许佩佩高兴地应道:“没问题,我就学这个。”于是娘俩个分别做了安排,襄陵在楼上学绣花,戚威安排一个绣娘做师傅带襄陵,而许佩佩在楼下做织女,负责新进的织布机,也专门安排了一个人教她。 终于有了空闲时间,幼薇便问起薛裒来,徐光绵和戚威表示,薛裒和张直方出去好一段时间了,现在不知道浪到哪里去了。 幼薇拿出自制的请帖,真诚道:“父亲说及笄是大礼,我希望你们能来参加,见证我成长的那一刻。” 幼薇真心把三姐妹当成朋友,同辈之中,也只有这三姐妹是她的女性朋友,闺蜜之情,幼薇一向看得重。 戚威搂着幼薇的肩膀,“我想办法联系裒儿,让她也能赶到,一起见证你的及笄礼。” 徐光绵连忙张罗着吃饭,说是边吃边聊,哪怕幼薇说吃过了,她也坚持要把饭菜叫来,在二楼的厢房里开了一桌,把新来的襄陵和许佩佩也叫来一起吃饭。 饭桌上,大家闲话家常,不觉又聊起了薛裒,因为有许佩佩的前车之鉴,幼薇婉转地表示了一下担忧。 徐光绵道:“她的性子就是这样,当时我们也劝过,但她坚持,我们也没有办法。” 戚威则仗义道:“不管将来怎样,我支持她的选择。” 许佩佩不了解内情,但大致听出她们所说之事,道:“三老板是性情中人,她能这样做,肯定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不像我,傻傻地陷在感情里出不来,又没有经济能力。” 许佩佩和襄陵很快吃完出去,房里便只剩下幼薇和徐光绵、戚威。徐光绵赞道:“这母女俩看着不错。” 幼薇问她,这话怎么说? 徐光绵道:“手脚勤快,眼里有活,你看,第一天来,让她们一起吃个饭,两个人都是快快地吃完干活去了。这么多好吃的,小女孩不挑不贪,这太难得了。” 戚威也点头赞道:“这两人人品不错。” 幼薇笑道:“不愧是生意人,看人厉害。” “那是必须的。”两姐妹笑起来。 虽然没有喝酒,边吃边聊,一下就过了一个多时辰,幼薇知道她们姐妹忙,连忙起身告辞。 徐光绵和戚威把幼薇送到外面,又租了车,嘱咐道:“如果有时间就过来玩,现在天气好,或者我们约了去外面走走转转。” 幼薇一一应了,坐在马车上,幼薇又抑郁了,感觉大家都有奔头,唯独她,几个月的漫画生活之后,现在不知道要干嘛。 回到家里,幼薇发现她母亲——鱼娘子坐在正堂里一边绣花一边聊天,而旁边坐着的牛高马大的人正是好久不见的陈韪。 幼薇走进去,陈韪连忙起身打招呼。鱼娘子道:“这孩子上午来了一趟,你不在家,说是下午再来。下午来了,又等了你好久了。” 幼薇对陈韪印象甚好,小小年纪,可以不在意得失,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她非常友好地朝陈韪点头,问道:“你找我有事?” 第276章 皇帝之问 陈韪掏出韦保衡写的信双手递给幼薇道:“小郎君特意交待过,要亲手交到你手里。” 幼薇扬了扬眉,因为递信给她的是陈韪,她也不好明着拒绝,于是收了信,道:“好,我收到了。” 言下之意是,信已经收到了,你可以走了。 陈韪站在那里不动,他吱唔着说:“小郎君说要我拿了你的回信再走。” 鱼娘子向来喜欢陈韪,连忙对幼薇道:“你去写回信,阿韪坐下来。” 连阿韪都叫上了,可见母亲对陈韪不是一般的喜欢,幼薇看了母亲一眼,随即向厢房走去。坐在桌子旁,拆开信,信纸是专用纸,四周有花边,带着淡淡的香味儿。 信里,韦保衡先是向幼薇道歉,说那天太冲动,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请求幼薇看在朋友的面上原谅他,说到自己回去后是多么后悔,现在只想跟幼薇好好地做朋友,希望幼薇不计前嫌。信的末尾约幼薇去鸿固源游玩,说是可以看汉宣帝刘询的陵墓。 幼薇想了想,拿出笔墨纸砚,学着韦保衡的样子,先是说一堆客气话,最后是毫不犹疑地拒绝,理由是身体不好,不适宜出行。 写好信之后,幼薇很认真地折了信封,把信塞进信封,出来交到陈韪手里。陈韪便起身告辞了。 鱼娘子看着陈韪离开的身影叹气道:“这孩子,可惜是个下人,不然……”鱼娘子说着这话,眼睛在幼薇身上瞟了两眼,“你们俩倒是挺登对的。” 不知道陈韪有没有听到这话,幼薇转头看外面时,院门正慢慢地关上。 “娘,别乱说话,他比我还小呢。” 鱼娘子笑眯着双眼,“我喜欢这孩子,忍不住说了这句话罢了。” 幼薇想说,你是想要一个这样的儿子,所以才越看越觉得中意吧。这是鱼娘子的心病,幼薇当然不会傻到当面点醒她娘。 幼薇转过身去,却听到她娘在她背后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自语道:“没有儿子,怎么跟死去的阿娘阿耶交代啊?” 鱼娘子愧疚,是因为幼薇的爷爷奶奶不仅对她有救命之恩,还有养育之恩,长大了更是做主把她嫁给了鱼秀才,免她一世颠沛流离。她越是想报恩,这种愧疚也就越重,最后成了心里的病,简称心病。 幼薇转身进房,鱼娘子在背后问道:“韦家小郎那份请帖你派过去了没有?” 幼薇道:“还没呢,等送李可及将军的时候我再一起送给他。” 事实上,幼薇压根就没想过请韦保衡,怎么说呢,以前黄巢说他心思重,幼薇没放在心上,这次却让她彻底体会到了。一个心术不正的朋友,当远离才是。 韦保衡哪里知道,幼薇已经地他归为心术不正之内,断了与他的友情。 韦保衡拿着幼薇的信,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她不想见我,但是,她说身体不舒服,我可以去见她啊。”他原本有些懊恼,但这样一想,心情豁然开朗。 韦悫què从院子里走过,见韦保衡在那里走来走去,断喝一声道:“你在那里做什么?” 韦保衡连忙收了笑容,把信往怀里一收,转身对韦悫行礼道:“父亲。” 韦悫怒道:“还不快滚回书房读书去。” 韦悫因为是状元出身,其他儿子已经各有功名,只有最小的韦保衡还是白衣。韦保衡身量偏于瘦弱,他便希望此子与他一样走科举之路,因而对儿子就格外严格。 韦保衡对父亲向来唯诺,表面上顺从,私底下各种鬼主意,韦悫虽察觉到异常,但是,他觉得小孩子有点鬼主意说明他聪明。然而,这次科举考试之后,他翻看韦保衡的答卷,才知道儿子平时功课多半是敷衍他。于是在科举考试之后,他严令韦保衡不得外出,每天必须完成多少课业,且不定期抽查。 韦保衡无法可想,但也努力为自己争取到一个条件,即学业进步,父亲得答应他一个要求。 韦悫同意了。 韦保衡的这个条件自然是让父亲帮他到幼薇家提亲。 有了这个目标,韦保衡老老实实地在家读了一段时间的书。他自小聪慧,一旦用心,那些经书诗卷一本一本被他牢记在心里。无论韦悫怎么抽背,他都能一字不落地背诵出来。 韦悫甚为欣慰,想着儿子前程可望,偶尔便会放松要求。 韦保衡对着父亲略一施礼,低声问道:“若小子今天把《礼记》后面未背完的地方全部背完,父亲能否让我出去玩一天。” 韦悫沉吟片刻道:“可以。” “谢谢父亲。”韦保衡转身快步离开,内心雀跃,要他一天内背完整本《礼记》都可以做到啊,更何况还只是剩下的一小部分。 懿宗每天除了吃喝玩乐,就是在大明宫里陪着萧淑妃。萧淑妃善解人意,又生了个他最疼爱的女儿,自然事事得他欢心。 这天,懿宗看完李可及编制的大型舞蹈,又听了李可及亲自谱曲的拍弹,打发走其他伶人,向李可及招了招手,让他过来,耳语道:“同昌每次回来说的那个姐姐你觉得怎样?” 李可及跟懿宗多年,深得皇帝宠信,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两人便跟好哥们一样。听皇帝这么问自己,李可及回道:“微臣想知道圣人指的是哪方面?” “呃?”懿宗想了想道,“同昌说她人长得美,性格也很温和,还画得一手好画,朕想看看她长得怎样?” 李可及知道懿宗是个什么尿性,大抵天下的皇帝都一个样,但凡知道哪里有美女,便都想纳入后宫,美其名曰为皇家开枝散叶,其实不过是满足自己的兽欲罢了,至于孩子,那都是附带品。 李可及想了想,决定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道:“每个人的审美不一样,小公主和微臣的审美也大不相同。” “怎么说?” “小公主心地善良,圣人可有听她说过哪个长得不美?” 懿宗想了想,好像还真没有,在同昌的眼里,郭淑妃很美,郭家的表姐个个都美,宫里的娘娘更是美。 第277章 及笄 “所以,在小公主眼中,万物皆美。” 懿宗对此话深表认同,想到美丽可爱的女儿,懿宗大声道:“回大明宫,朕中午要与淑妃、同昌一起用餐。” 李可及终于可以把提着的心放回肚子里,寻思着自己是不是找个机会跟同昌公主好好说一说,千万不要在皇帝面前再提幼薇了,再提下去,她的阿耶宫里可又得多一位美人与郭淑妃争宠了。 幼薇坐在桌前,一丝不苟地贴着花钿。在家无聊,路过一家胭脂店,就走进去逛了逛,结果就瞧中了这个花钿。 这个花钿是火焰状的,贴在眉间,幼薇瞬间觉得自己威严了很多,要是再把头发好好倒饬一下,出去外面真是又靓又飒。 幼薇正在自嗨,就听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仔细一听,若没猜错的话,这声音的主人是韦保衡,他正同鱼娘子说话,问幼薇在不在家。 韦保衡长得隽秀,在鱼娘子眼里,陈韪的长相身高最得她心,但韦保衡秀美,她也喜欢。况且韦保衡温和有礼,进退有度,旁人很容易被他牵着鼻子走。 两人相谈没多久,鱼娘子便来敲门,幼薇连忙把额间的花钿取下来,嘴里应道:“来了来了。” 打开门,韦保衡就站在鱼娘子身后不远。见幼薇出来,韦保衡连忙道:“我听说你身体不舒服,便给你拿了一些补品过来。” 幼薇扫到桌上放了几个盒子,便快步走过去道:“所谓无功不受禄,我的身体原本没什么大碍,怎么能收你的东西呢?” 幼薇看了看那些东西,有燕窝,有人参,还有个她也认不出来的乌七麻黑的,估计是用来煲汤的药材。都是好东西,这样的东西就更不能接受了。 幼薇刚想动手把它还回去,鱼娘子就过来按住她的手问:“你要干什么?” “阿娘,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们不能要。” 鱼娘子低声道:“别人送东西来,你就这样还回去,是对人的极度不尊敬,我不允许你这样做。” 韦保衡面上露出受伤的表情,道:“幼薇,你当我是朋友吗?” 幼薇不回答。 鱼娘子又道:“幼薇,不得对朋友无礼!” 幼薇拗不过她娘,心里甚觉无奈。 所谓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你收了人家的东西,却还要说这人连朋友都不是,你说得出口吗? 幼薇越想越气,对韦保衡道:“你跟我出来。” 韦保衡应了。 幼薇气冲冲地往后院走去,韦保衡跟在后面。幼薇在杏树下站定,韦保衡便在幼薇身前不远处停下来,眼睛定定地看着幼薇, 杏树上的花刚过了花期,花朵一瓣瓣从树上飘落,颇有点落英缤纷的感觉。 幼薇气呼呼地站在那里,捋开嘴角的碎发道:“你要把我当朋友,你就别送这些东西来。我们家的情况你知道,你送这些我还不起,还不起我就有心里负担,可我不需要这狗屁的心里负担。” 韦保衡很想说“你可以不用放在心上”,但他估计这不是幼薇想听到的,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我不送这些东西,你就当我是朋友?” 幼薇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敢情今天自己不答应与他做朋友还不行了? 韦保衡很满意自己这句话造成的效果。幼薇没好气道:“行,你先把东西拿走吧。” “那你永远是我的朋友哦。” 幼薇撇开头应道:“没错。” 待幼薇再次回到自己房间,细想刚才的事,才觉得自己冲动了。 用得着那么冲动吗?自己这么多年的心理学都白学了,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了。 幼薇细细分析原因,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太过焦虑了。随着及笄时间的逼近,她的恐慌似乎也在扩大。谁都知道,在古代,及笄以后就意味着可以嫁人了。 嫁人…… 她能嫁给谁呢? 为什么这么早就要嫁人?要是在现代社会,十五岁,还只是个初中三年级的学生。然后还要上高中,上大学,找工作,人生还有大把的事情要做。 然而在这古代…… 幼薇控制住自己不往下想。她只要知道,这样的生活她不愿接受,就可以了。 不接受。 幼薇在这样的心里建设下度过了一天又一天,很快就到了及笄这日。 在此之前,鱼秀才专门请了一个嬷嬷教幼薇及笄礼仪。幼薇这才知道,原来及笄有诸般规矩,并不是后世吃一顿饭大家乐一乐就行,也不像高中生举行的成人礼。 这些礼节大体上来说就是三加三拜,还要置醴,醮子,然后还要给她取字。 这天早上,幼薇起床后便被鱼娘子安排沐浴。要行及笄礼,沐浴都特别隆重,还用上了香精玫瑰。 沐浴后,幼薇便在鱼娘子和教她学礼的嬷嬷的帮助下穿上采衣采履。 这时,鱼娘子给她端来吃的,幼薇一边吃东西,嬷嬷一边给她梳头。吃完东西,开始化妆。 感觉一分一秘都不能浪费,还没开始,幼薇已经觉得累了。 她这里一切忙完,鱼娘子和嬷嬷就出去了。幼薇听得外面有喧闹声,猜测应该是客人到了。 静静地坐在房里,过往的一切从脑海里闪过。来这里一年多,她过了一个生日,今日过第二个生日。第一次,张直方把场面弄得宏大,这一次,不知道父母怎么安排的,毕竟,她真的没看到父母有所准备。 外面越来越喧哗,可以想象,来的人也越来越多。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教事嬷嬷让幼薇出去,幼薇提起裙角站起来,听到外面音乐响了起来。 幼薇深吸一口气,摆出一个端方的姿势,迈着碎发踩着音乐从房里走出来。 走出堂口,来到场地中间,面向南,向观礼宾客行揖礼。虽然目不斜视,但幼薇眼角余光中瞟到了徐光绵和戚威,没看到薛裒。她还看到了王文木,清瘦高挺,在人群中大有鹤立鸡群之感。 可惜了。 王文木眼窝深陷,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幼薇经过时他向幼薇微点了点头,幼薇也几不可见地向他打招呼。 能够出来走一走,这本身就意味着他正一步步地从深渊里走出来,希望他的伤口能够早日愈合。 第278章 行及笄礼 幼薇走到规定的位置,那里铺了一张席子,幼薇面西跪坐。赞者上来为她象征性地梳头,然后把梳子放在席子上。 主宾位上坐着鱼秀才和鱼娘子,他们旁边的人叫做正宾。在幼薇跪坐下之后,正宾起身,有人为他端来盥盆。正宾走过去,主人起身相陪。正宾要盥洗手,拭干,然后与主人相互揖礼,再坐回主宾席。 幼薇转向东正坐,有司奉上罗帕和发笄,正宾走到幼薇面前,高声吟颂祝辞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然后跪坐下为幼薇梳头加笄,正宾起身,回到原位。赞者为幼薇象征性地正笄。幼薇起身,大家便向她作揖祝贺。幼薇回到厢房,赞者从有司手中取过衣服,去房内更换与头上罗帕发笄相配套的素衣襦裙。 赞者一般由坊里有德的女性长辈充当,在此之前,幼薇已经见过她。赞者是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者,她帮着幼薇快速换上衣服。 换好襦裙后,幼薇从房里出来,走向前院,向来宾展示。然后面向父母亲,行正规拜礼。这是一拜,表示感念父母的养育之恩。 鱼秀才和鱼娘子满面喜色地坐在正中间,看着幼薇拜下去,鱼秀才道:“我儿快快请起。” 一句话,成功地勾出了鱼娘子的眼泪,幼薇心里也是波澜起伏。生活要有仪式感,隆重的仪式容易激发人的心理。即使自我掌控能力很强,幼薇也差点像鱼娘子一样流下泪水。只不过,鱼娘子的泪多半是欣慰,幼薇的泪则是感佩。 不管此前与父亲有多少矛盾,此时此刻,幼薇的心里是感激与激昂。观者很多,父亲之前一定做了很多准备。不说别的,单是这么隆重的及笄礼,幼薇都得感谢父亲,这代表着父母对她的重视啊。 幼薇退回笄者席,面向东正坐。正宾再洗手,再复位;有司奉上发钗,正宾接过,走到幼薇面前,高声吟颂祝辞:“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赞者为幼薇去发笄。正宾跪下,为她簪上发钗,然后起身复位。赞者帮幼薇象征性地正发钗,大家再次向幼薇作揖。 然后,幼薇回到厢房,赞者取衣,来到房里帮助幼薇更换与头上发钗相配套的曲裾深衣。 幼薇穿好深衣出来向来宾展示,然后面向正宾,行正规拜礼。这是第二次拜,表示对师长和前辈的尊敬。 这次鱼秀才没有方才那般激动,只是很正式地做了个请起的手势。 幼薇行礼后再次回到笄者席,向东正坐;正宾再洗手,再复位;有司奉上钗冠,正宾接过,走到幼薇面前,高声吟颂祝辞:“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赞者为幼薇去发钗。正宾跪下,为她加钗冠,然后起身复位。赞者帮幼薇象征性正冠,大家向幼薇作揖祝贺。 幼薇回到厢房,赞者取衣协助,去房内更换与头上幞头相配套的大袖长裙礼服。 幼薇着大袖礼服、钗冠出房后,向来宾展示,然后面向皇城方向,行正规拜礼,这是第三次拜,表示对君主的忠心。 由是,三拜三加之礼完成。 三拜三加之后便是置醴和醮子,幼薇在赞者的协助下一一完成。 接下来是及笄礼中的另一个重要环节,为笄者取字,这个通常由长辈师者赐字。 正宾起身下来面向东,鱼秀才起身下来面向西。在宾客之中,能被称之为师者,唯温庭筠。 这也是事先便有的安排。 温庭筠走出来,取笔,在纸上写下“慧兰”二字,在他的心中,幼薇聪慧,并有兰草般的芳香,聪明贤淑,慧质兰心也。 取字后,正宾念祝辞:“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慧兰甫。” 幼薇答:“某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说完,向正宾行揖礼,正宾回礼,回到主宾席。 幼薇则面对主席,向父母跪拜,鱼秀才和鱼娘子象征性地对她训诫两句。鱼娘子让她守女德,守规矩,鱼秀才让她谨遵祖德,慎言慎行,出嫁后要侍奉公婆,为夫家开枝散叶,谨遵妇德,不得散漫无礼。 说是象征性的,幼薇觉得父亲的话有点多,不过,她也没大放在心上。及笄礼嘛,给人看的,父亲要显示自己的威严,多说两句再正常不过。 幼薇听父亲训诫完,起身,来到场地中间,向所有来宾做揖行礼,至此,整个及笄礼庄严完成,众客相贺。 幼薇坐下,徐光绵和戚威握着她的手高声道贺,几人面上都是笑意融融。 就在这时,一队戴着高冠帽子的人端着托盘从厨房里鱼贯而出,在席上摆上精美菜肴。这一操作,连幼薇都看得呆了。戚威用手肘杵杵幼薇的侧腰道:“这及笄礼规格高啊。” 幼薇呐呐而言,“没错,凭我父亲的能力,他办不出这么高规格的及笄礼。”不说别的,单是请乐者以及厨子,这么多人,就是一大笔开支。 幼薇向四周看去,宾客如云,高朋满座,而她认得出来的并不多。她心里突然生出一股不安来,莫非,今天的一切,只是一个阴谋。 酒席已经摆上,众宾就位,鱼秀才这时站起来大声宣布道:“借小女及笄礼,向各位来宾宣布一件喜事。” 幼薇正在疑虑之间,猛地听得父亲这一声,连忙抬头去看父亲,这一看不要紧,父亲身边站着一个人,一个她这辈子都不愿站看到的人。 父亲身边的那个人像她一样,穿得隆重,深衣长裾衬得他容光焕发,顾盼之间,他向幼薇投来深深的一瞥。 ——李亿,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会站在父亲身边?幼薇心里一片茫然。 宾客之间,也传来窃窃的声音,“这是新科状元李亿啊,他怎么会来这里?” 第279章 被背叛、被出卖 “可不是,当日游街的时候我还追了一路,好家伙,他怎么到这儿来了?” “静下来听鱼书记怎么说。” 幼薇也在听,可是,父亲每说一句话,就在幼薇头顶炸开一片花。她的眼睛慢慢地向周围宾客扫视过去,那一双双眼睛里,闪烁着或高兴或激动或嫉恨的光,这么多人啊,他们这样看着她,看着主席上的李亿,看着她的父母,而她的一生就这样定了。 这时,鱼秀才拿出文书来,说是去官府留了底,从今之后,李亿不能抛弃蕙兰,蕙兰也不能抛弃李亿。 狠啊,何等之狠?从此一生一世,那张文书将烙印在她身上,一生一世,她将永远是李亿的妾。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亲啊,你怎么能陷女儿于如此境地?她看到李亿向她投来得意的目光,该死的,这段时间全然不见踪影,原来跟父亲密谋如此之深。 皇甫枚突地站了起来,他旁边的皇甫烨也跟着站了起来,“叔叔,事已至此。”言下之意就是,多说无益。 皇甫枚道:“明德正在赶来的路上,他说要在及笄礼之前赶到,现在怎么还不见人影?” 徐光绵和戚威悄悄地问:“这李亿是什么人啊?”也不怪她们不知道,生意场上的人,怎么会关注科举考试的人?尽管中举后,朝廷制成文书通告全国,十日内天下皆知,但知道不代表就放在心里,有人就当成一阵清风吹过,不留一丝痕迹。若是薛裒在,她一定知道李亿是谁,鬼精灵的她看似风一样,但过眼的事情总能记得差不离。 温庭筠跟幼薇同桌,眼见着幼薇脸色不对,连忙问道:“是不是不舒服?” 泪水已经迷蒙了幼薇的双眼,她感觉到一种被背叛和放弃的疼痛,她的母亲不是爱她吗?怎么忍心父亲挖如此巨坑待她?亏她刚刚还在感激他们,原来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现在。 幼薇紧握双拳,整个手都在微微颤抖。 有人过来向幼薇贺喜,“恭喜恭喜,嫁得新科状元,真是有福啊!” 立时有人接道:“可不是,新科状元都是尚公主的呢。” 敢情幼薇还占了大便宜了。 徐光绵和戚威看出幼薇很不对劲,连忙扶住她,温庭筠帮忙挡开敬酒的人,徐光绵和戚威趁机把幼薇扶往厢房。 幼薇紧紧地握着两姐妹的手,温庭筠跟在后面,拦住那些看热闹的人。 “对不起啊,蕙兰身体不太舒服,请大家各自回席。” 有人疑惑,怎么突然就不舒服了?旁人解释道:“可能是高兴坏了。” “鱼秀才真不错,大家都抢着要的高门女婿就这样被他定了。” 有人嫉妒道:“还不是个妾!” “那不一样,是在衙门里立过文书的妾,不能随意送人买卖,相当于府里的二夫人。” “二夫人也不是正牌娘子。” 鱼娘子是知道幼薇脾气的,一直关注这边,见人扶着幼薇往房里走,就要过去,鱼秀才抓住她的手,用力握了握,“别人敬酒,你不能走。” “我看看女儿,她好像不舒服。” “暂时的,没事,有朋友陪着她呢。” 鱼娘子没再坚持离开,但心里终究不放心,不时向厢房那边张望。 再说幼薇,她只觉得头晕沉沉的,突然,脑中似有一道明光闪过,电光火石似的,她脑海里想起了一些往事,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她到这儿来之后,就一直觉得父亲不对劲,原来,原来是这样啊。 话说那天早上,幼薇正坐在杏树上看书,因为天气好,气候适宜,她就想坐得高高的,抬头之际,便可见墙里墙外的风景。 鱼秀才吃了早餐后,难得地在家里坐,等鱼娘子做完事情出来,他便拉了鱼娘子在后院散步。 俗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鱼娘子问道:“你把我拉到这里来,是想跟我说什么吗?” 鱼秀才咳了一声,搓了搓手,又迟疑了很久。鱼娘子本是极有耐心之人,这时也忍不住了,问道:“难道你想纳妾?” 鱼秀才道:“你想到哪里去了?” “不是纳妾你半天不说出来?” “那个,”鱼秀才吱吱唔唔的,树上的幼薇忍不住放下了手里的书,心说阿耶说话何时这么艰难过,必定是十分为难之事。一念未了,就听鱼秀才快速地说了一句话。幼薇听了这句话之后一头从树上栽了下来。 鱼秀才说了一句什么话让幼薇听后从树上一头栽了下来?幼薇回想起来,才知道,那时候,鱼秀才已经动过卖女儿的念头。鱼秀才说,上司隐晦跟他提过,如果把幼薇送给上司做妾,上司可以帮他转正。 幼薇一直以为父亲很爱她,冷不防听到这句话,想要跟父亲理论,没成想是在树下,激动之下便栽下去了。 果然是她的好父亲。幼薇回到房里,让温庭筠关了门,她扶着床边坐下来,徐光绵和戚威站在她两侧,幼薇伸手抱住徐光绵的腰,把头埋在她怀里,瓮声瓮气道:“什么都别说,先让我平静一会儿。” 徐光绵和戚威知道,幼薇对这桩婚事是一万个不愿意,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还有官府文书,她又能怎么样呢?但是,徐光绵和戚威不知道,此时的幼薇,承受的是双重打击,那个当时犹疑不定的父亲,最终还是出卖了她,而母亲,这次沦为了帮凶。 幼薇埋首在徐光绵怀里,闻着她身上淡淡的体香,感受到她身上温热的体温,慢慢让自己的心境恢复到平静。 待她抬起头来,温庭筠把从外面端来的水递过去道:“先喝口水,有事我们慢慢说,不急。” 幼薇听话地接过水喝了,温庭筠守着她喝完水,帮她接过碗放在桌案上,温和地问:“有什么打算吗?” 幼薇点头。 温庭筠便知道了幼薇的决定,朝她点了点头。 徐光绵不知道两人之间的暗语,问:“有没有听到说什么时候接她过去?”因为是妾室,没有什么迎娶之礼,男方只要派一顶轿子把人接回家就可以了。 第280章 昂扬斗志 “我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幼薇仰头对温庭筠说。 戚威摸了摸她的头,大有可怜的孩子这个味道,只是她没说出来,而是道:“你能去哪里呢?” 是啊,你能去哪里呢?古代的女子,一没赚钱的能力,二没生存的能力,去到哪里都得仰人鼻息。就算是幼薇,聪明伶俐,可是离开父母,没有经济来源,她一样寸步难行。这是戚威说这话的背景,她并不知道,温庭筠对幼薇的今后曾经做过安排。 戚威说完后,温庭筠叹了口气,问道:“如果决定了,你准备什么时候走?”无疑,温庭筠不希望幼薇漂泊在外。 徐光绵和戚威对视一眼。 幼薇只是抿了抿唇,语气坚定而决绝道:“立刻,马上,趁他们还在吃东西,我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 温庭筠想了想道:“倒也不必如此着急,以免引起人注意。我的意思是,我们出去宴饮,等一会儿两位娘子可以先向主人家辞别。”温庭筠看着徐光绵和戚威道。 徐光绵和戚威点头,戚威道:“这个没有问题。” “幼薇借机送两位娘子出去,我等你们出去后,再向主家辞别。你们三个先去紫微阁,在那里等我片刻。这样,大家都不会起疑。而且,这个时候就算你暂时不回去,你父母也不会想到你会在这时离开长安。” “好,我听你的安排。”幼薇吸了吸鼻子道。现在,她心里充满了恨意,但她不知道恨谁,于是只想快点逃,只要离开这里,一切就好了。 “那就擦擦脸,补补妆,我先出去了。”温庭筠说着,从房里退了出去。 戚威这才问出心中的疑问:“你们是在商量离开的问题吗?可是,现在去哪里都要通行证和牙牌,你怎么离开?” 幼薇从箱子里拿出符证和通行证,放进怀里,道:“我早有准备,一个月前托人办的。” 戚威指着幼薇,“你?!你怎么知道有今天这样的事发生?” 幼薇道:“看父母这段时间表现异常,我便在阿娘那里套了一些话,知道他们可能有这方面的想法,只是没想到事情发生得这么快,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所以……” “所以暂时接受不了吧。”徐光绵替她补充道,“你虽然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可是匆促之间,你能去哪儿?” 幼薇点头,“确实有些接受不了。”但决定好之后,她心情比之前要好一些,于是笑道,“飞卿给我开了介绍信,去广陵,那里会安排一份事情给我做,这样我就有经济来源了。” 戚威抓住幼薇的手道:“那就再好不过了,记得到那里后给我们写信啊。” 几个人又聊了几句,徐光绵和戚威便忙着帮幼薇补妆。很快就重新匀了胭脂水粉,又替她涂了眼影,毕竟刚刚被泪水打湿过,有些花妆。 化好妆,对着铜镜看了看,幼薇重新走出房间,闭目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脸上再次变得明媚起来。 老天爷,你是让我来与你斗上一斗吗?幼薇记得某个伟人说过一句话,与天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与自己斗,其乐无穷。在漫长的岁月中,若是找不到与之斗的目标,岂不是无聊至极? 接受挑战!这是响彻在幼薇心底的话,于是,她再次昂扬起来。 鱼娘子一直关注那边的动静,见幼薇在徐光绵和戚威的拥护下从房里走出来,看幼薇脸上带笑,精神还算饱满,那颗提着的心才终于落下来。 鱼秀才笑着对她说:“你看,没问题吧,给新科状元做妾,那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 李亿本来在宣布完之后就想来幼薇这儿,无奈他的一干朋友都参加了这次及笄礼,刚宣布完,朋友们就一哄而上拥着他喝酒去了。等他好不容易脱身,幼薇已经不在院子里。 李亿只得一边应付大家,一边关注这边,见幼薇出来,他连忙跟周围人说了声抱歉,大家也理解,一笑放他过去了。 幼薇从堂口出来,没走几步,便看到李亿往这边走来,她在戚威耳边说了一句,戚威看着正往这边走来的李亿,点了点头。 王文木经过几个月的调整,心态基本上回归到正常,他把内心的伤痛掩藏在眼底最深处,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喝酒。 戚威走到王文木身边,迟疑了一下,王文木抬起头来,沙哑着声音问:“你找我有事?” 戚威往幼薇那边看了一眼,李亿已经走到幼薇那一桌,跟幼薇搭上话,幼薇笑得勉强,然后温庭筠便站起来与他喝酒。 戚威对王文木道:“我是幼薇的朋友,她让我跟你说一件事,我们可以到一边谈吗?” 王文木站起身,“她要我做啥?” 戚威对他投以赞赏的目光,王文木走出来,其他人都在喝酒,关注他们两人的不多。戚威一边注意周围人的动向,一边压低声音道:“她让你把那个李亿拖住,她暂时不想跟他说话。” “这个容易。”王文木理了理衣冠,端了一杯酒向幼薇那桌走去。走到幼薇面前,他先哈哈大笑两声,幼薇假装才看见他过来,立时起身喊道:“阿兄。”她脸上满是笑容,向周围人介绍道,“这位是我的义兄。” 王文木对大家笑着点头道:“我叫王文木,今天是我大妹子的及笄礼,感谢大家的到来。” 王文木先是向幼薇同桌人敬酒,然后端着酒杯向幼薇敬酒,“阿兄为你能找到如意郎君感到高兴,来,我敬妹子和状元郎一杯。” 李亿听得此人是幼薇的义兄,连忙举杯。王文木本来就擅长结交,一杯酒下肚,就与李亿称兄道弟起来,最后更是搂着李亿的肩到别的桌吆五喝六去了。 温庭筠连忙道:“好了,你快点吃吧,多垫垫肚子。” 幼薇点头称是。 戚威走过来,望着王文木的背影道:“这就是你那个做坊正的朋友,还真是屈才了。” “嗯,他确实很厉害,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只是他的那些朋友……哎,不说也罢。”幼薇摇头,指着桌上的饭菜道,“大家都吃吧,多吃点。” 第281章 出逃 桌上还坐着其他人,他们已经互相敬酒,这时便有人向幼薇道贺,温庭筠帮她拦下,举杯与之饮酒。 幼薇等三人快速吃了点东西,徐光绵和戚威便起身去向鱼秀才和鱼娘子辞别,说是家里有生意,一刻也离不开人。 鱼娘子惋惜道:“才刚吃了点就走,你们俩也太赶了。按理,这个时候你们要留下来多陪陪幼薇,她经常说起你们。” 徐光绵笑道:“我们生意人,绣楼里片刻都离不开人,走得急,确实挺对不起大家的,告辞了,哈哈,惠兰去送送我们吧。” 幼薇在后面道:“阿耶,阿娘,我去送送她们。” “行,你快点回来,家里还有这么多客人在呢。”鱼娘子嘱咐道。 这节骨眼上,鱼娘子和鱼秀才确实都没想到幼薇会趁机离开,于是很放心地让她去送客了。 幼薇一边走一边回道:“客人阿耶阿娘好好招待,我尽量早点回来。” 戚威拉着幼薇往外走,一边笑着对鱼娘子说:“我带幼薇去东市买点女孩子用的东西来。” 女孩子们凑在一起谈衣服谈首饰谈胭脂水粉,谈到喜欢的东西便想买回来,这也是常事。鱼娘子只嘱咐幼薇早点回来,不要耽搁太久。幼薇笑着应了。 韦保衡一直惦记着幼薇的及笄礼,但是等来等去都没等来她的请帖。韦保衡疑惑,难道今年的及笄礼不办了?这天早上,他选了礼物,让陈韪驾车,径直开往平康坊。 在离幼薇家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韦保衡就发现鱼家门前停了不少马车。他让陈韪把车停在对面街边,这个地方,刚好可以看到鱼家院门。 韦保衡坐在车里,撩开车帘向鱼家小院看去,他看到小院院门打开,鱼秀才站在门口,不时有客人来到,双方互相揖礼寒暄,然后鱼秀才就作势把人请进去。韦保衡这才知道,幼薇不是不办及笄礼,只是没派请帖给他。 坐在车里好久,韦保衡既没有下车的打算,也没有离开。陈韪默默地坐在车头,也不催他。 眼见到了中午,韦保衡叹气道:“算了,我们走吧。” 再一次撩开车帘,想着若是能看到幼薇,自己就算没收到请帖,也要把礼物送给她,却没想到看到李亿和他的一干朋友从车上下来。 李亿穿着深衣长裾,这衣服在韦保衡眼里那就是黑色吉服,再看他头戴玉冠,全身上下收拾得光鲜亮丽。韦保衡心里一颤,什么人穿黑色吉服,韦保衡再清楚不过了。 唐朝崇尚黑色,结婚时若不是有高位官职,大家都穿黑色衣服,黑色鞋子。 “你偷偷进去看看怎么回事?” 陈韪应了一声,从马车上跳下来。陈韪个子高大,韦悫派他跟在韦保衡身边,因为有保护主子的意思,韦悫便让他没事时跟家里的武师学本领。这也是陈韪上次狩猎时能打死一只熊的原因。 陈韪从马车上跳下来,以他的身手,要悄悄潜入小院太容易了。前院人太多,陈韪选择从后院围墙翻越过去。只见他站在围墙下,向上轻轻一跳,双手攀住围墙,身子往上一缩,人刷地过去了。 韦保衡坐在车里心绪不宁,很想从马车上下去,直接冲进鱼家看一看情况,但是面子上他又过不去,连个请帖都没接到的人,怎么好意思出现在人家及笄礼上。 想象着幼薇穿着宽衣襦裙的美好样子,韦保衡心里渐生恨意。 终于等到陈韪翻墙出来,韦保衡还没等他走近,就掀开窗帘伸出头问道:“怎么样?” 陈韪道:“小娘子被许给新科状元李亿了,而且,还在官府立了文书,我听鱼家阿伯亲口宣布的。” “什么?”韦保衡站起身来,当头碰到车顶时他才想起自己还在车里,“怎么会这样?” 陈韪不知道,所以他不吭声,等着韦保衡发脾气。 韦保衡在车里重重地坐下去,他心里懊恼不已,早知道这样,他应该早点跟鱼秀才商量啊。 韦保衡骂道:“那个老杀才,我早看出来了,一定是李亿给了他什么好处。” 韦保衡在车里咒骂不止,陈韪坐在车头,低着头,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而且,无论韦保衡骂得有多难听,陈韪眉头都不皱一下。或者,韦保衡是个什么性格,陈韪早已经一清二楚,所以见怪不怪了。 韦保衡指天骂地,在车里折腾了一通,大概觉得气也发过了,也没希望了,便命令陈韪道:“回去。” “小郎,你看,人出来了。” “人出来关我毛事啊。”韦保衡在车里低吼道。 “不是,是鱼家小娘子,她神态好像不对,她往后看,好像怕人追出来,很急切的样子。” “她怕谁……不对,你刚才说谁?”韦保衡一把扯开车帘,果然就看到幼薇和另外两个女郎,幼薇穿着大袖长裙礼服,走几步又往后看一眼,三个人走得十分匆忙,另外两个神色也有异,不像是正常出门的样子。 不对劲,她们为什么要走得如此仓惶?韦保衡起了疑心,道:“快跟上去看看。” 韦保衡用的是“跟”,而不是“追”,陈韪应了一声,掉转车头向幼薇她们追过去。因为韦保衡吩咐的是“跟上去”,陈韪不敢把车开得太快,只不紧不慢地跟在幼薇她们身后。 幼薇,徐光绵,戚威走得很急,再说这是大道上,人来车往的,也没注意到有一辆马车跟在她们后面。 韦保衡很想拦住她们问问出了什么事,但他转念一想,幼薇现在对他有敌意,与其上去讨个不好,不如先看看她们要干什么,于是吩咐陈韪道:“跟着她们,不要让她们发现了。” 三人来到紫微阁门前,幼薇抬头望了望门楣上的红灯笼,发誓这是最后一次进这道门。 徐光绵和戚威互望一眼,意识到这是青楼,徐光绵眼里闪过一丝犹疑,戚威道:“进去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徐光绵点头。 幼薇感激道:“谢谢。”她从小在这里长大,进出没有感觉,但徐光绵和戚威不一样,她们能陪她走进青楼,确实需要勇气。 第282章 韦保衡相阻 进门是一个庭院,院里栽满了玉兰树,肥厚的叶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像打了一层白蜡一样,反射出来的光芒厚实而葱郁。 “我们就在这里等吧,飞卿很快就会出来。” 温庭筠见三女已走,便瞅准机会向鱼秀才夫妻告辞。皇甫枚早就坐不住了,见有人走,他与皇甫烨一起也来向主家告辞。 鱼秀才客气两句,便送几位出门,大家在院门口再次揖礼。 皇甫枚是坐了马车来的,辞别后便与皇甫烨坐马车走了。 温庭筠急忙赶往紫微阁。 韦保衡坐在车里,他现在反而平心静气起来,坐在车里,不时注意对面的动静,当看到温庭筠从那边过来并走进紫微阁时,他身子一正,坐直了。 果然,温庭筠和幼薇之间有情况。 韦保衡也不知道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和想法来看这件事情的,他心里甚至有一种隐秘的兴奋。这就好比看一场精彩的悬疑剧,真相即将揭晓那一刻,我们整个精神都振奋不已。 温庭筠走进紫微阁,玉兰树下正翘首以盼的三人连忙迎了上来。 温庭筠朝她们点了点头,道:“我进去让她安排一辆马车送我们。” 三人点头。 温庭筠快步穿过前厅,向后院走去,推开谢姑姑的门,谢姑姑正拿着剪子在修剪花枝,抬头见到温庭筠,很是诧异,“幼薇及笄礼,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安排一辆马车给我,我有急用。” “什么事这么急?”谢姑姑放下手里的剪子问道。 “一时三刻也说不清,你快帮我安排,回头再跟你说。” 谢姑姑看温庭筠眉宇间一片焦躁之色,便出去叫人安排车马。 温庭筠愁眉不解地在房里走来走去,谢姑姑很快就回来了,道:“已经安排好了,车者会把马车开往前院,你可以去那里等。” 温庭筠抱了谢姑姑一下,道:“谢谢你不问缘由就给我安排车。” “到底做什么事那么急?”谢姑姑问道。温庭筠没有回答,放开谢姑姑转身出门。 前院,一辆马车从转角处驶出来,在幼薇面前停下来,车者是一个瘦瘦的男子,他问道:“是你们要用车。” “是是,我们三个人,还有温先生,他很快出来。”幼薇应着,招呼徐戚两人上车,温庭筠从前厅出来,紧跟着上了车。 “去国子监。” 马车从紫微阁出来,向国子监驶去。 韦保衡看着马车出来,他犹豫了一下,道:“跟上那辆马车。” 应该说,韦保衡开始还是怀疑的,不知道车上是不是幼薇等人,等他发现车子进了国子监之后,他就确定车里一定是幼薇和温庭筠等人了。 车者在温庭筠的指导下,从国子监进去,一直开往太学,到温庭筠居住的宿舍停下来。 韦保衡在车进太学后便让陈韪把车停在不起眼的地方,自己下车偷偷地跟在后面。 他看见温庭筠从车上下来,幼薇等人并没有下车,然后温庭筠在房里呆了片刻,很快就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包裹,细看去,像是幼薇那天拿过来的那个包裹。 除包裹外,他的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什么,隔得远,韦保衡看不大清楚,薄薄的像是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温庭筠上了车之后,那马车便掉转马头向外驶去。 韦保衡连忙跑回马车停放的地方,匆匆爬上车道:“跟上前面那辆马车。” 这次马车出了国子监后便沿着朱雀街向南走,走到一半的时候折向西。韦保衡觉得奇怪,这是要去哪呢? 马车一路向西,由西边的金光门出城,继续向西,韦保衡让陈韪跟着一路追。这一追就追到了鄠县,而且路也越走越偏僻,最后车开到一个小山脚下,在一座大宅院门前停了下来。 这次,还是温庭筠先下车,他从院门进去,不一会儿,领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出来,他站在马车前面跟老人说话,老人不断点头。 没过多久,幼薇三人也从马车上下来,下来后幼薇与徐戚两人拥在一起。 韦保衡诧异了一路,他想过幼薇是不是要跟温庭筠走。既然许了李亿,温庭筠还敢把人拐走,那只能说他太胆大包天了。以唐朝法律,这种情况下,李亿只要告上官府,温庭筠起码要被流放一年半以上。 但是现在看幼薇和两个女郎紧紧地抱在一起,感觉是要生离死别一样,对了,一定是温庭筠要带她逃。 他怎么能让温庭筠带着幼薇逃走?唐朝是一个什么地方,走到哪里都要符证和通行证,就算要走,他们能走几天?不,他要阻止他们。 韦保衡从车上跳下去,向山脚下的那个宅院走去。因为他不敢把马车直接开上去,所以他现在还要爬一段坡才能走到幼薇那里。 而院门前,幼薇和徐戚终于分开,这两人登上院前的马车,马车掉头返回原路。幼薇则提着包袱进了院门。 韦保衡见幼薇进了那家宅院,连忙往上面跑去,嘴里喊道:“幼薇。” 幼薇和温庭筠并排走进门,一边商量明天出发的事,不料听得一声大叫,幼薇狐疑地看着温庭筠,“谁在叫我?” 温庭筠摇头,对幼薇说道:“从这里走出去之后,京城不再是你的家,你要与京城里的一切断裂分割开来,你的人生从此只有你自己,你想好了没有?” 幼薇点头,“我知道,虽然前路迷茫,但我知道,我不会为人妾,为了这一点,再难我也要迎头而上。” 温庭筠叹了口气。 外面又是一声“幼薇”,这次离得近了,两个人都听到了,迅速地对视一眼,温庭筠快步走出去,正好与韦保衡迎面相撞,韦保衡一把推开他,向幼薇跑去。 幼薇看到韦保衡,瞳孔急缩,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韦保衡抓住幼薇的手道:“你不能跟他走,我带你回去。”这个举动,可以说是韦保衡有生以来最大胆的一次行动。在父亲面前,他唯唯诺诺,不敢高声说话,在外面,他温文尔雅,遇事有陈韪站在前面,根本无需他出头。 可是这次不一样,为了心爱的人,他大胆了一回。 第283章 温助教,你能做的事很多 韦保衡根本没想到自己会遭受拒绝,而且是激烈的拒绝。幼薇首先是拼命挣脱,等摆开他后,她声音尖锐地问韦保衡:“你怎么会在这里?” 韦保衡压抑着内心的不满,指着温庭筠道:“你跟着他有什么好?他那么老,还那么丑,你过来,我带你回去。你这样跟人私奔,是犯法的。而且你知不知道,被抓回去之后,他会判流放。而你,还是得回去面对原来的一切。”说着,他又伸手去拉幼薇。 幼薇躲开,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能不能别用你那龌龊的思想去想别人。” 温庭筠走上来,横在两人中间,转头向院内喊道:“昆叔,你先送幼薇走。” 韦保衡听说要把人送走,急道:“你把她送去哪里?温助教,我敬你是老师,不要让我说出难听的话来。” 韦保衡想绕过温庭筠,温庭筠却始终挡在他的前面,不让他接触到幼薇。 刚才那个腰背微驼的老人走了出来,对幼薇微微倾了一下身道:“小娘子,请随老奴来。” “飞卿……”幼薇唤道。 温庭筠回头,“你先走,昆叔会护送你到达目的地。” “好。”幼薇抿了抿唇,最后看了韦保衡一眼,转身随昆叔去了。 韦保衡大急,就要去追,被温庭筠抓住了胳膊。韦保衡瘦,比温庭筠略高一些,身上却没有多少力气,挣了几下也没有挣脱开。 幼薇跟着老仆人转到后院去了,韦保衡眼见着追不上了,沉着脸道:“温助教,幼薇刚刚被许给李亿,你就要她逃走,若是我把这个告诉她父母或者李亿,你说他们会把你怎么样。” 温庭筠闭了闭眼,随即睁开眼道:“告就告吧,大不了被免职判刑,你也说了,流放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韦保衡笑道:“我知道你不怕,但是你也不怕幼薇被抓回来么?要知道,李亿可是新科状元,他只要上奏,朝廷要抓一个逃跑的妾室应该不会很难吧。” 温庭筠眼睛落在韦保衡年轻的脸上,他有一张清秀的脸,幽黑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小而有型的嘴巴,皮肤又白又嫩,可是他那双眼睛里却波谲云诡,秀气的脸上透着阴森。 温庭筠不怕自己被免职流放,但幼薇和李亿是在官府立了文书的,人就这么逃了,别说上奏朝廷,就是报到官府,也会被人抓回来。 “年轻人,我们好好聊聊吧。”温庭筠心里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 韦保衡眼睛落在温庭筠的手上,温庭筠连忙识趣地松开手,见韦保衡抬眼往后院看,他道:“不用看了,他们已经从后门走了,即使你现在去追,也追不上了,倒不如好好跟我谈谈。” 这个院落座落在山脚下,后面靠山,从后面根本没法出去。韦保衡不信,往后院跑去,当走到后院才知道,后面开了一道山门,往上走一段路后便与山道相接。 韦保衡站在山门口,眼睛盯着那段与山道相联的路,仿佛看到一辆车从这里出去,往上走,开上山道,最终消失了。最终还是没能把人带回去,韦保衡心里很不痛快,恨恨道:“好,我看你能跟我谈出什么来。” 温庭筠把韦保衡请到正堂,眼见关人走了,他也就放心了,现在的关键是怎么安抚眼前的年轻人。他对韦保衡的了解不多,仅见过几面而已,但就今日来看,此子决不是光明磊落之辈。 温庭筠拿来小火炉,在上面煮了一壶茶。等茶开的过程中,他给韦保衡分析了一下现在的形势。 温庭筠道:“你是喜欢幼薇的吧,如果她被抓回来,最终的结果是变成李亿的妾,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甘心吗?” 韦保衡不傻,他刚才的一番话不过是逼温庭筠就范而已,他抻了抻身上的衣袍,不说话。 “你不用担心,幼薇是去我的一个朋友那里做事,她的一切我朋友会安排好,等过了这个风头,她自然会回来。” 韦保衡想起上次看到幼薇拿衣服去温庭筠家,他一度误会了,说了不该说的话,幼薇从那以后就疏远了他。 “原来你们早早就做了安排。”幼薇为什么不来找他,他也可以帮她安排好,嫉妒像虫子一般噬蚀撕咬韦保衡的心,他竟从未曾得到过她的注意。 不,不是这样的,去年找张直方帮忙的时候,她就来找过自己。所以,自己也不是一无是处,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该死的丑八怪。韦保衡看温庭筠的眼神又幽深了一些。 “所以为了她,你能不能当成你什么都不知道?”温庭筠把茶叶倒出来烤,等茶叶烤脆之后,他慢慢地捣碎,然后把碎茶叶放进翻滚的开水中煮。 韦保衡眼神阴郁地看着煮得翻滚的茶汤,“我可以保密,但是我有什么好处?” 温庭筠惊讶地抬起头来,韦保衡也抬起眼睛,并没有因为温庭筠的注视而有丝毫退缩。 温庭筠撇开头,他从这个年轻人的眼里读到了冷漠、自私、狡黠。对,那双眼睛中有不同于常人的狡黠,就看中了他不敢赌,所以向他讨要好处来了。 温庭筠摇头,“年轻人,汲汲营营可不是什么好事。” 韦保衡冷笑道:“我可不需要你来教我如何为人处世,温助教。” “好,好。”温庭筠连说了两个好字,眼睛扫过正堂四周,“我在长安,唯有这栋院落,别的什么都没有,身为助教,我也做不了别的。如果你要这套宅院,我可以马上去官府过给你。” 韦保衡突然大笑起来,温庭筠诧异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何笑得如此开心。 韦保衡笑完后道:“我一直在想,你能给我什么。我韦家什么没有,你这破院子我看得上吗?不,温助教,你能做的事很多。” 温庭筠不懂。 “你国子监的助教就是一个很好的身份啊。”韦保衡倾身过去看着温庭筠,“其实要你做的不多,比起给我你全部的身家,我更在意你国子监助教这个身份。” 第284章 巧遇薛裒 温庭筠还是不懂。但是,韦保衡薄唇里吐出的话却让他感觉到此子不简单,因而对他即将提出来的要求心里充满了警惕。大不了拼了这条命不要。 韦保衡坐直身子,抻了抻衣袍道:“我阿耶是礼部侍郎,他若举荐你负责科举考试,你觉得怎么样?” 温庭筠脸色变了变,他在京城长安的名声不好,举荐他,无疑是自取其辱。 “别……”温庭筠拒绝道。 “这事就这么定了,你若做了科举考试的负责人,帮我中个进士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温助教,这并不辱没你的名声。” 茶壶里的茶煮得沸了出来,浇在火上,发出滋滋的声音,温庭筠的脸也像被架在火上烤一般,整个脸涨得通红。火光映照在温庭筠的脸上,他的脸似乎闪着红光,丰润而饱满。 韦保衡幽黑的眼睛这一刻显得格外明亮,他的脸在升腾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温庭筠悠悠地叹了口气,道:“即使举荐我,别人也不会同意。” 韦保衡的笑随着他扬起的嘴角放大了几分,他的声音听在温庭筠的耳里似乎也带着潮潮的雾气,“你等着吧,没有我们韦家办不成的事。” 温庭筠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是啊,他怎么忘记了,韦保衡的背后站着的是整个韦氏家族,他即使不帮忙,韦保衡一样能考中进士,时间早晚而已。 “好,我等着。”温庭筠这句话,就是答应了他。 韦保衡站起身来,伸出手掌,温庭筠不得已站了起来,两人击掌为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三击掌誓成。 几年后,韦保衡将因为这次击掌而进入朝廷,迎来他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一天。 昆叔驾车从后院出去,上山之后再下山,然后走上小道,从鄠县出来,再走上官道,没走多久,暮色就降临了。 昆叔朝马甩了一鞭子,大声道:“小娘子,天马上就要黑了,再往前走是长安驿,我们到那里看看能不能投宿。若是在那里不能投宿,我们便要赶到前面小镇上才能找到旅馆。” 幼薇在车里答,“一切听从昆叔的安排。另外,昆叔,从长安去往广陵,我们要相处将近一月的时间,昆叔就不必跟我这样客气了,叫我贤令就好。” 贤令?昆叔年纪虽大,脑瓜不糊涂,他还记得自家先生以前称小娘子为幼薇,现在叫贤令,是改名了? 等车停在驿站,幼薇从车上下来时,昆叔才知道为什么要称她叫贤令了。只见她穿着蓝色直裰,头上黑发用玉冠束在发顶,分明就是一个俊俏小郎君。 幼薇整了整衣袍,高兴地唤道:“昆叔。” 昆叔笑了起来,“贤令,这样好,这样子很好。” 幼薇也笑。 驿站本来是官营机构,供给来往官员及传递官府文书的公差住,凡住宿、补给、换马,需出示朝廷的凭证。但是唐朝安史之乱之后,皇权衰弱,驿制走向废弛。 到了唐朝晚年,朝廷明文规定,驿站除了要负责来往官员、使者的吃住外,还得对驿马死损肥瘠负责。也就是说,驿马若有死损,全由驿长赔偿。 驿长自是苦不堪言,这就好比现代的收费站,若是过往的政府车辆,其损毁都由收费站负责将是什么结果。驿长没有办法,于是想了一个主意,趁客稀事简之时辟出部分传舍屋宇接待商旅,甚至还租赁驴马坐骑给客人租乘。以此赚取钱财来弥补亏损。 驿站原本是建给来往官员和使者居住使用的,因此无论是选址还是屋舍的宽敞舒适,都比一般的旅舍要好上很多,而且还够安全。因此,驿站辟出传舍招揽外客后,很受来往旅客的喜爱。 幼薇和昆叔走进驿厅,就见一驿吏坐在柜台后面一言不发地喝酒,见幼薇和昆叔进来他也只是稍稍抬了抬眼皮。 幼薇看驿吏眉头深锁,一脸的抑郁之色,猜测这人是不是才与老婆吵过架,因为没吵赢,于是就坐在这里喝闷酒。 幼薇走过去朝驿吏拱手道:“驿君这厢有礼了。” 驿吏抬头不耐烦道:“什么事?” “在下和阿叔想来投宿,不知可还有房?” 驿吏把酒碗一放,拿了一串钥匙道:“随我来。” 幼薇赶紧道:“我们有车马。” 驿吏便抬步往厅外走去,先安排了车马,再领人去传舍。安排妥当,幼薇付了钱,想到还没有吃的,便准备再去找驿吏让他安排一些吃的来,刚出门,就听得隔壁有哈哈的笑声传来。 幼薇猛地停住脚步,想再听那声音,却只听到咕咕的低笑,那声音像是被人堵住了。 幼薇想了想,伸手在隔壁门上“咚咚咚”敲了三下。 “谁呀?” 这次幼薇听得清楚,是薛裒的声音,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戚威想了多少办法,都没能把这两口子找出来,现在却被她在这驿站遇上了。 “是我,薛裒,你开门。” 幼薇话刚落音,薛裒便一阵风般从房内刮到了幼薇身边,上下打量幼薇一番,一下子扑到她身上,把幼薇扑得后退好几步才站稳。 “哈哈,我没看错吧?怎么会是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还穿成这个样子?” 薛裒依然是薛裒,娇艳的面容,大红的衣裳,火一般的性格。幼薇把她推开一点,正巧门打开,张直方从房里走出来。幼薇喊道:“将军,快来把你家这位扒开,我要透不过气了。” 张直方迈着大长腿,两步过来,老鹰抓小鸡一般,把薛裒从幼薇身上扒拉下来,眼睛在幼薇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咧嘴道:“大妹子,你咋穿成这样,我都认不出来了。” 薛裒虽然不乐意,但在张直方手里挣扎了两下便不动了,那样子看得幼薇直发笑,“哈哈,终于找到能制服你的人了。” 张直方连忙道:“不敢不敢,平常都是她制服我,我二话不敢多说的。” 见面招呼打过之后,幼薇说起晚上吃东西的问题,薛裒道:“我们也正想让驿君给弄吃的。” 第285章 夜宿长安驿 张直方哈哈笑道:“我把我打的猎物拿过来一锅煮了,大家坐在一起喝酒吃肉怎么样?你们两个回房去聊,我去跟驿吏说话。” 张直方腰上又挂上了三品大员的官袋,幼薇问道:“将军官复原职了?”张直方笑道:“那是必须的。” 他这三品大官一出去,非得搅得驿站的官吏不得安宁不可。幼薇有些同情刚刚的那个驿吏,心情不好的情况下还得在张直方面前装孙子,这小吏当得可真苦逼。 薛裒乐呵呵地一挽幼薇手臂道:“来,我们进去聊聊近况,你先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幼薇跟薛裒进了她住的舍馆,前后一说,薛裒抚额道:“你是说,你逃婚了?” 幼薇瞥她一眼道:“你那什么表情?” 薛裒哈哈笑道:“我觉得我们几个人真是这个时代的叛逆者,我不安于室,没想到你比我更不安于室。逃婚这种事你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来,为你鼓掌!” “啪啪啪”的掌声响起。 幼薇问薛裒这段时间在做什么,薛裒笑呵呵道:“你听到了,要煮一锅野味。” 幼薇也呵呵笑起来。心说这张直方也是,带着这么一个大美人天天钻树林子,不知道咋想的。 两人又聊起了幼薇的去处,在薛裒面前,幼薇也不隐瞒,和盘托出,更是嘱咐薛裒要经常写信给她。 张直方走进来,两姐妹正聊得开心,问她们聊什么呢聊得这么开心,幼薇连忙接话道:“温助教为我找了一份事做,她替我高兴呢。” 张直方在薛裒身边坐下来,手往膝盖上随意一搭,一只手斜撑在后面靠背上,他斜签着身子看着幼薇道:“要是没记错的话,你这几天应该及笄了吧,你父母怎么会在这时候让你去外地呢?按习俗该找婆家吧。” 果然,精明的人想骗他都不容易,幼薇扯了扯嘴角。薛裒连忙道:“也不是每家在及笄后就一定找婆家,我就没有。” 张直方瞥她一眼道:“你不同,你父母都不在了。” 薛裒掐着他胳膊上的肉扭了一圈,疼得他哇哇叫,薛裒气势汹汹地问他:“我父母都不在了你就可以这么欺负我是吧?” “没有没有,不敢,不敢。”张直方一点都不在乎幼薇就在面前,直接认怂。 房间里响起两人的笑闹声,幼薇转开头看另一边,如果她能像薛裒一样,甘愿做个外室女,起码比现在强吧。可惜,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只能说性格决定命运吧。 正这样想着,薛裒突然道:“这要怪,就怪黄巢那个负心汉,他要是能娶你,你也不用今日这般为难。” 幼薇回过头来,却看到张直方握着薛裒的手,一副爱怜的样子,那一刻,幼薇承认,她心动了。如果当初不是那么强硬地拒绝,总比现在这样身陷逆境强吧。反正都是做妾,好呆做了喜欢之人的妾。 他当时可是跟父亲有过约定的呀,所以,那个约定是什么呢?幼薇又好奇起来。 前面说到黄巢骑马赶往长安准备参加幼薇的及笄礼,为什么却一直不见他的踪影呢?这还得从雪媚娘那里说起。 话说,雪媚娘的所有姐妹都认定她春心荡漾,事实是,黄巢走后,她魂不守舍,寝食难安。庞英于是与其他姐妹商量着是不是把黄巢给请回来。 “请回来,我看不能够,那天他走的时候很不高兴,恐怕是雪媚娘的哪句话惹他不痛快了。” 说话的女孩叫盐盐,之所以取名叫盐盐,是因为从小没吃过用盐做的菜。爷爷死后,她流落在外,被雪媚娘收留,到这里后第一次尝到盐的味道,觉得是人间至味。后来得知菜里面放了盐才做出这样的美味,她宣布,从此她就叫盐盐了。 盐盐十岁,聪明伶俐,深得姐妹们的喜欢,她声称改名后,大家都亲切地叫她盐盐,她应得清脆响亮。于是,盐盐成了她的名字。 庞英大感诧异,道:“你个小丫头怎么知道他不高兴了?” 盐盐眨巴着大眼睛道:“我看到的呀,他喝酒喝得好好的,突然起身要走你们都不怀疑的吗?” 众女孩想着十分有理。庞英大为发愁,这可如何是好? 名叫齐齐的女孩转着眼珠子道:“他不肯来,我们还不能把他抓来吗?上次庞叔叔还说过,雪媚娘年龄大了,该给她找个郎君了。我看黄巢君很好,雪媚娘也喜欢。” 齐齐口中的庞叔叔就是庞英的父亲庞勋。庞英眼睛一下亮了,“真的,我父亲真的说过这样的话?” 齐齐点头说是真的,于是庞英就像是得了圣令一般,跟众女孩商量起计策来。先是在雪媚娘那里打听黄巢的去向,雪媚娘哪里知道。 庞英于是带了齐齐和盐盐偷偷下了山。按理,黄巢骑马,庞英带着两个小姑娘步行,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他的。 但是事情就是这么巧,黄巢想着要去长安参加幼薇的及笄礼,便想买个礼物送给她。入城之后,他在城里首饰铺里寻找好的饰品。 因为是及笄礼,黄巢总想着要买好的、贵的,于是在柜台上选了半天,才终于选了一套头饰,付了不少钱,拿了首饰欢天喜地走了。 却不知道这一幕正好落在一个打家劫舍的歹徒眼里,于是喊了人,跟了黄巢一路。待黄巢骑马走到荒芜之地时,这伙人一涌而上,一条套马绳把黄巢弄下马来,这些人把黄巢扑倒在地,把他打了个半死,劫走财物,临走还踢了他两脚。 黄巢一身武功,被人使绊子摔下马来,还没站起身来,又被人扑倒在地,打得半死不活。如今躺在草地上,想死的心都有,他爬不起来,挣扎了半天才挪动一丁点位置,别说去京城,能找个地方养伤就不错了。 闪电见主子卧地不起,便用鼻子去拱他,哪里拱得起,于是仰天发出一声悲鸣。黄巢没有办法,躺在地上休息一段时间后,靠着意志力爬起来,勉强爬上马背,去找大夫疗伤。 第286章 错身而过 身无分文的他当掉了闪电,找了家医馆看病。庞英带着齐齐和盐盐一路打听到城里,黄巢长得俊朗,白马也十分神骏,见过他的人对他印象深刻。 庞英居然鬼使神差地找到了医馆,原本与齐齐盐盐商量着要用网把他网住,或者趁他睡觉时放迷魂药,等他昏睡后再把他带走。现在好了,根本不需要她们动手,黄巢就动不了了。 庞英走后,雪媚娘到吃饭的时候才发现有三个人不在,便问其他姐妹,有知道的连忙告诉她庞英和盐盐齐齐下山去找黄巢了,说是要把他绑回来给雪媚娘做新郎官。 雪媚娘真是又羞又怒,喝道:“真是放肆。”怒归怒,人还得去找,于是嘱咐其他姐妹不准下山,自己饭都没吃骑马下山去找庞英三人。 一路打听一路问,雪媚娘也找到了医馆,当三姐妹三颗脑袋凑在一起商量着是不是趁黄巢受伤动弹不得把他带回去丢到雪媚娘床上时,雪媚娘来到了她们身后。 听了她们的话,雪媚娘气得头脑发晕,怒喝道:“你们在说什么?一个个把自己当成山匪,说话、做事都毫无顾忌了?!” 庞英吓得抬头,见雪媚娘气得白脸变成了猪肝色,倒竖着一双丹凤眼,眼睛死死地盯着大家。庞英连忙道:“黄巢伤得很重,你要不要先去看他?” 一句话,成功地转移了雪媚娘的注意力,但她临走的时候用手指点了三个人额头,“都站在这里,等一下再来揭你们的皮。” 雪媚娘看到黄巢之后,忍不住落了泪。黄巢见到雪媚娘,则是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最后在雪媚娘的帮助下,黄巢赎回了他的闪电。又因为伤重,被雪媚娘带回庄园养伤。从此,黄巢和雪媚娘有着不同寻常的牵扯。 等黄巢伤好能动,幼薇的及笄礼也错过了,黄巢唯有望空长叹。他不知道,在同样的夜晚,幼薇也在思念着他。 幼薇宿在长安驿的传舍里,听着外面风吹苜蓿的声音,想象着自己下次跟黄巢相见时的情形,他一定会嘲笑自己的吧。 如果事情重来一遍,自己又会如何选择呢,幼薇想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会坚持走自己的路,毕竟,为人妾室,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将就的。 可不嫁,可晚嫁,但绝不能错嫁。这是原则问题,你不能明知道前面是错误还勇往直前往火坑里跳吧,那不是勇敢,那是愚蠢! 五月的天气还有点微凉,幼薇裹着被子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她就醒了过来。长期生活在被鼓声催醒的日子里,她已经形成了生物钟。 洗脸漱口走出去,昆叔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他微驼着背对着驿厅。幼薇心里有些愧疚,这么大年纪了还要为了她颠沛流离。 张直方和薛裒还没有醒来,幼薇没去打搅他们,临走时撩开车帘往驿站看了一眼,不知道多久以后才能再次相逢呢,这一次会不会成了永别? 旅程的日子是孤寂的,也是无聊的,幼薇走得匆忙,除了事先拿出来的衣物和一包首饰、一张黑卡,她什么都没有。黑卡她是预备离开时从李近仁的铺子里预支钱财和吃用的,结果什么都没顾上。 还好把李近仁送的两匹布帛收拾了出来,幼薇便拿了其中一匹布换成铜钱备用。唐朝布帛和通宝之间的兑换官府有明确规定,兑换起来不麻烦,只要找个繁华一点的地方,随时可换。 身上有了钱,路途就算遥远,心里也踏实,幼薇对李近仁还是挺感念的。他那时候说,万一生活遇到困难,物质就是你生活的底气,现在想想,这话说得真是太好了,任何时候,能够守护你的,都是物质。因为首先你得活着,只有活着才有一切。 天上下起了雨,雨打在车篷上,淅淅沥沥,嘈嘈切切。马车走在雨中,细雨随风飘进来,连思想都变得潮潮润润的。幼薇有时莫名有些心酸,前世今生,往事错杂,让她感慨她是一个享不到父母恩的孩子。 这样的思想一起,再听那雨声,滂滂沱沱,点点滴滴,像是孤独者远行的脚步,又像悲伤者的眼泪。 昆叔的声音从车前传来,“贤令君,要不要去避一避雨?” 幼薇想着昆叔年老,在雨中赶车,虽身上戴了斗笠和蓑衣,但长时间在雨中,一身也会被雨打湿,于健康不利,于是道:“找个地方休息吧,等雨停了再走。” “好呢,前面正好有一个亭子,我们先去亭子里避一避雨。”昆叔应道。 李近仁本来想在幼薇及笄礼前赶到长安的,但家里的事多,杨老夫人又各种阻挠,关键是想请名医到扬州来治疗,这样她就知道儿子的身体状况,一旦身体好转,马上定亲结婚。 李近仁如何能让她如愿,与母亲周旋良久,才算勉强解决母亲的问题,于是立马出发前往长安。 他已经想好到长安后该如何做,先在幼薇面前好好表现,解决她的身份问题,比如认个干亲,然后以六聘之礼迎娶她回家。至于感情问题,婚后多体贴照顾,总是可以解决的。 眼见着幼薇的及笄礼快到了,李近仁日夜兼程地赶路,明知道赶不上了,他还是让阿陌加快脚程。 天上下起了细雨,李近仁抱着一本书在看。阿陌问道:“郎君,前面有个亭子,要不要去避避雨?” 李近仁撩开车帘看了一眼,烟雨朦胧,路上行人纷纷往亭子中赶去。 “这里离下一个驿站还有多远?”李近仁问道。 “还有好长一段路呢。”阿陌道,他当然希望郎君能在这里歇一阵,但李近仁显然有不同想法。 “如果在这里等雨的话,会不会赶不到驿站就天黑了呢?” 这是很有可能的事,因为不知道这雨要下多久,阿陌无法回答。 李近仁于是合上书,理了理衣袍道:“继续赶路吧,若是赶不到驿站,一晚上的时间怎么熬?” 阿陌想想也是,于是甩了甩马鞭,那马便在雨中奔过离得最近的那座亭子。 第287章 仗义执言 亭子里,幼薇拍打着衣袍上的雨水,看着外面雨幕交织,又担心地看了一眼昆叔,道:“昆叔的衣服湿得厉害么?要是不行,等雨小一点我们到镇上去,找一个旅店,烘干衣服,最好能泡一个热水澡,去除身上的寒气。” 昆叔道:“不用担心我,我身体向来健朗。” 话是如此说,幼薇还是担心的,毕竟这个社会跟现代没法比,现代社会七八十岁的老头老太,挑着担子还能走得利索,这个社会,六十岁已经是高龄了,身体看上去比现代人龙钟很多。 李近仁不知道这个雨天他错过了什么,只是日后聊起这一幕时,才知道,老天总是捉弄人。 这个雨天,李近仁和幼薇,一人坐在马车里,一人坐在亭子下,一辆马车奔向京城长安,另一辆马车南下广陵。再聚首,已是一别经年。 幼薇坐在亭子里看雨,一个穿着湘绯色襦裙的女子,高束着长发,操着一口荆楚口音道:“这雨下得如此之大,一时半会儿只怕停不下来,赶不到下一个驿站,夜晚可如何是好?” 女子旁边栏杆上蹲着一个男子,他笑嘻嘻地回道:“正好,你不介意的话,今夜我可以和你促膝长谈。” 女子破口大骂还不解恨,操了块砖头追着男子打,那男子嘴里笑着,人像猴子一样在亭子里绕着跑。 女子打不到他,叉腰骂道:“死瘪三,再占老娘便宜,老娘一砖头拍死你。” 男子笑嘻嘻地从柱子后面探出头来,嘴里嘻笑道:“你倒是来啊。” 有人摇头道:“光天化日之下,有伤风化。” 同在亭子中避雨的人,差不多有十来个,除幼薇外,个个都以异样的眼光看着女子。 女子气呼呼道:“看什么看?难道人家调戏我,我还不能反抗了?” 幼薇本来只是看个热闹,女子怒怼周围人让她生出敬佩之意,不觉出声相助道:“骂得好!有些人不去责骂那些见色忘形的下流胚子,反而助纣为虐,落井下石,羞辱弱者,这些人的道德修养实在不配一提。” 女子欣喜地望过来,见幼薇身高体长,姿容靓丽,更是添了喜欢之意,走过来对幼薇拱手道:“多谢妹子路见不平,仗义直言,我叫国香,请问妹子芳名。” 幼薇低头看自己的穿着,青衫长袍,她怎么一眼就看出自己是女子之身?正纳闷之际,国香走过来低声道:“你这掩耳盗铃的装束,只能骗过眼瞎之人,哈哈。” 国香豪爽,很中幼薇之意,不过片刻,两人已经打成一片。原来国香本是广陵人氏,来京城寻人不着,身上盘缠耗尽,便准备打道回府。 幼薇看她说到寻人时脸色绯红,心中了然,问道:“姐姐莫非寻的乃是心上之人?既是来寻,当知道他住在哪里才是,怎么会遍寻不着呢?” 国香羞愧道:“说来惭愧,其实我与他只一面之缘,可是一面之后,我便辗转难忘,听说他到京城去参加科举考试,我便背着父母偷偷逃了出来。” 幼薇惊诧,不说别处,单说京城长安,金吾卫,神策军,再加上守在各片区的武侯,简直织成一张张密密的网,她是怎么混进长安城,在长安城内又是怎么躲过这些人的抓捕的? 国香掩嘴笑道:“山人自有妙计。” 至于是什么妙计,国香不肯细说,幼薇便也不再问了。 那个调笑国香的男子,见国香不理他,跑来陪幼薇说话,他便抓耳挠腮地蹭了过来。 幼薇眼睛扫过此人,尖嘴猴腮,一双眼睛溜来溜去,看着就不像个好人,但应该也不是大奸大恶之辈。 男子被幼薇目光这么一扫,心里怵了一下,竟有种被人里里外外看透的感觉。他慢慢地溜到亭子边,纵身一跃,就蹲在栏杆上了,双手还不停地挠头,那样子活像一只六耳猕猴,眼睛一下一下地瞄向幼薇。 幼薇向他招手。 男子喜不自禁,灵活地从栏杆上跳下,满面笑容地来到幼薇面前,“小娘子叫我?” 幼薇笑道:“正是,我这人相面很准,我觉得你这长相的人,去做个术士倒是不错。伶牙俐齿,能说会道,再学点术法,以你巧舌如簧、八面玲珑的本事,定能吃香喝辣。” 此人名叫冯异,京城人氏,平日里游手好闲、遛鸡走狗不在话下,如今京城不好混了,便想着是不是转移战场,到别的地方骗吃骗喝。 幼薇看他眼睛在自己身上滴溜溜地转,本是喊他来调侃一番,谁料冯异却是一拍脑袋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幼薇瞠了瞠目,却见冯异一本正经地朝她拱手道谢:“多谢小娘子指点迷津,他日我冯异若有出头之日,必定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幼薇转头去看国香,国香的惊讶不下于她。两女正自诧异不已,却见冯异说完这番话后掉头走出亭子,一边冒雨前行一边向后挥手,“我要找名师学艺去了。” 谁都知道,幼薇在调侃他,偏冯异不觉得,他甚至认为幼薇一席话于他而言就是醍醐灌顶。 “这人脑子没毛病吧?”幼薇呵呵笑道。 国香看着冯异雨中远去的背影道:“我敢确定没有,而且他把你的话奉为圭臬,坚信自己学了术法后定能吃香喝辣。”国香说完这话,突然问道,“话说辣是个什么东西?” 幼薇被她问住,只得搪塞道:“就是一种很好喝的汤。” 国香着:“我家是开餐饮的,怎么没听说过有这种汤?” 幼薇只能嘿嘿地笑,“其实我也没喝过,他们都这么说,我鹦鹉学舌罢了。”话说,辣椒传入中国还是明以后的事情,因为它能很好地刺激消化液的分泌,增强食欲,于是很快俘获了一大批人,这些都是后世的事了。 雨渐渐停了,幼薇站起身来,问国香:“你是骑马还是走路?若是走路,不妨与我一起,马车宽敞,你我正好可以结伴同行。” 国香正有此意,连忙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国香健谈,也算有见识,登上马车后,便与幼薇滔滔而谈。一路上,有国香作伴,幼薇倒也不寂寞。 第288章 京城里的虚与委蛇 再说李近仁,日夜兼程赶到长安,风尘仆仆地走进三水小牍。刚进屋,皇甫枚就告诉他,幼薇被许给李亿为妾了。 李近仁如何肯信,皇甫枚道,幼薇父亲不但把幼薇许给了李亿,还与李亿在官府写了文书,如此,她这辈子生是李亿的人,死是李亿的鬼了。 李近仁白净的脸更显白净了,他平生第一次生出冲动之情,他想去劫人,就算她父亲把她许了人,他也想跟她在一起,那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心动啊。 皇甫枚抓住李近仁,“我刚得到消息,她逃了。” “逃了?!”李近仁脑袋有一瞬间的短路,“她一个女孩子能逃到哪里去?” 皇甫枚摇头,“据说是及笄当天就逃了,现在也没找到人。” 李近仁哪里还能坐得住,催着皇甫枚一起去幼薇家。 鱼娘子这几天是天天哭,天天哭,一方面责骂丈夫,一方面又责怪自己。鱼秀才在家里呆得也不安生,索性不回家住了。 李亿本来以为幼薇已经被他捏在掌心,只等吉日一到,用轿子把她抬回来,以报当日折辱之仇,谁知她当天就逃了。这一口气他如何咽得下去,卡在喉咙里是上不去也下不来。一气之下,把这件事捅到衙门里去了。 唐朝对于国人出行管理向来严格,平时街上要是抓到一个没有身份证明的,都会充作奴隶。现在出现公然逃跑的,衙门一定会出动人手抓捕。 李亿满以为用不了几天,衙门一定会把人抓回来,谁知道长安县令嘴里应得好好的,却根本没有付诸行动。 你道这个长安县令是谁?他正是韦保衡的二兄韦保殷,当日韦保衡从鄠县回来后,为防李亿狗急跳墙,韦保衡当天就把这事跟他二兄说了,说幼薇是他朋友,让二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只是一个韦保衡,韦保殷还会装装样子追查一下。可是第二天,三朝元老郑亚也找了过来,说鱼幼薇那张通行证是他找人帮忙在县里办的。言下之意,你抓人可以,你也得揪出县里办这张通行证的人,追究他个渎职罪。 这不是开玩笑么? 话说郑老爷子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这还得从张直方说起。张直方为人爽直,看起来挺不着调的,但事实上,这人才是真真的聪明之人。这样一个聪明人在长安驿遇到了仓惶外逃的幼薇,以他的性格他不怀疑?既然怀疑,还不回长安来看个究竟。 这一看不要紧,果然有情况,当得知幼薇的通行证是郑老爷子帮忙办的,他便直接派人告诉郑老爷子这件事,而且还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郑老爷子若是不肯管,他张直方定然出手,他可不做那忘恩负义之人。 言下之意,郑老爷子若是不一管到底,便是忘恩负义之辈。 这可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郑老爷子听来人一说,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明知道张直方用的是激将法,他还不得不扶着鸠杖去了县衙。 所以,李亿还没把这事捅到衙门的时候,县令韦保殷已经通晓此事的来龙去脉。李亿来衙门报案后,韦保殷唯一做的事情就是,与他虚与委蛇。口里说一定追查到底,行动上却毫无作为。 李近仁急吼吼地拉着皇甫枚要去幼薇家,皇甫枚问道:“你这么急躁地过去,到底是希望他们把人找回来,还是不希望他们找回来?” 李近仁退回茶几旁,想了想道:“当然不希望她被找回来。”幼薇若是被找回来,那就得做李亿的妾,小丫头想尽千方百计逃走,为的是什么?被抓回来做妾吗? 皇甫枚打了一个响指,“那你紧张什么?” “对,我不应该紧张,我应该担心的是她在外面的生活,我要尽快找到她才是。”李近仁并非没有头脑,只是关心则乱。 “你可以通过你的方式去找她,找到了也不能让她父母这边知道。”皇甫枚又道。 “我知道我知道。”李近仁在茶几旁坐下来,慢慢恢复了冷静,他开始思考要怎样才能找到幼薇。 李可及本是要参加幼薇的及笄礼的,却因为皇帝时时要带他在身边脱不开身。等到终于有时间去补礼的时候,却发现幼薇失踪了。 失踪,这是鱼娘子根据鱼秀才的指示给出的答案。李可及郁郁寡欢地回了家,刚到家不久,皇帝又派人召他进宫。 虽然,皇帝宠信是极大的恩宠,可李可及一点也不喜欢,长年累月陪在皇帝身边,几乎没有了人身自由,皇宫于他,就是一个囚笼。皇帝一召,他就得立马进宫。 这次是在大明宫,皇帝正陪着郭淑妃、同昌公主用餐呢,同昌公主一句“想听阿及唱歌”,皇帝便派人把他叫了来。 李可及于是唱了最新谱写的一首拍弹,他以善转喉舌出名,因有同昌公主在席,他便把他弄媚眼,连声作词的本领都使了出来,逗得同昌公主连连拍掌。 懿宗赞道:“爱卿这身本领越发纯熟了。” 李可及拱手揖道:“谢圣人夸奖。” 懿宗颔首,赏赐了美食让他在偏殿用餐。餐后,同昌不知从哪里偷偷地溜了进来,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李可及。 李可及一见此景,立马抽身想逃,被同昌公主扑上来抱住了腿。 “我的小姑奶奶,你可放过我吧。”李可及央求道。 同昌眨巴眨巴眼道:“带我出去玩吧,她们天天逼我绣鸭子,手都扎破了。”她举起被绣针扎伤的手给李可及看,“阿及,同昌好可怜,每天锁在深宫内院,不是读书写字,就是被逼着绣怎么也绣不完的鸭子。她们要我在一床被子上绣三百只鸭子……” 李可及忍不住打断她道:“那是鸳鸯。” 同昌公主嘟嘴道:“不就是水鸭子吗?” 只要同昌公主不缠着他带出去玩,鸳鸯被叫做水鸭子好像也不是多不可容忍的事情。 李可及正这样想着,同昌公主却又催他出宫去玩。 “我跟阿耶说,他一定会同意的。”同昌说着就要进正殿找皇帝,李可及连忙拉住她。 “你想去哪里?去太远的地方我可不敢带你。” 第289章 法门寺祈福 “就去找陌上飞姐姐,好不好?”同昌回过头来,星星般的眼睛闪烁出快乐的光芒。 李可及愣愣道:“你怕是找不到她了。” “为什么?为什么找不到姐姐了?”同昌公主眨着大眼睛,急切地问道。 李可及不想在她面前吐露实情,只得告诉她,“她出去游玩去了,要好长时间才能回来。” 同昌公主满眼都是羡慕,“她还能去游玩啊,真好。”羡慕完,她的眼神又黯淡下去,“我哪儿也不能去。” 她展开手掌看了看,“要是能不做公主多好……” 李可及连忙打断她道:“圣人那么疼爱你,你这样说太伤人心了。” 同昌公主嘟起了嘴,“他们都不准我出去玩儿。” 皇帝刚放了筷子,田令孜命人端来漱口水,皇帝漱口净手后,发现同昌已经不在面前。懿宗皇帝对其他孩子没什么特殊感情,唯独对这个女儿,看得比命还重。这转眼不见了人影,还不派人去找?方要开口,郭淑妃道:“圣人不妨派人到偏殿看看。” 田令孜最会察言观色,知道皇帝看重爱女,他已经派人暗中观察同昌的去向,这时正是他表现的时候,连忙上前奏道:“圣人,公主与威卫将军在偏殿。” ?宗高兴地对郭淑妃说:“还是你了解女儿。” 郭淑妃温婉地笑笑,拉了拉身上的披帛,起身走到懿宗身后,帮他按摩颈椎,嘴里道:“她一说要听阿及唱歌,我就猜到她想干什么了。” 懿宗拉过郭淑妃一只手,放在嘴边闻了闻,爱怜道:“你说咱们女儿想干什么?” 郭淑妃娇俏地抽出小手,在皇帝额上轻轻地点了一下,娇嗔道:“你自己明明知道,还假装来问我。” 懿宗哈哈大笑,一把将郭淑妃拉入怀里,抱着亲了两口,嘴里哈哈笑道:“唔,真香,亲亲宝贝,你擦了什么香?” 要说这郭淑妃啊,姿容不算出众,但胜在温婉善解人意,而她的女儿同昌公主,恰巧是皇帝的心头尖。她这些年来,享尽了帝皇的恩宠,住在大明宫,虽不是皇后,却享受着皇后也没有的待遇,人生也算是得意了。 郭淑妃半推半就地推拒着,逗得皇帝哈哈大笑。田令孜连忙命身边的侍从宫女退出正殿。 同昌公主推着李可及往正殿走,“你帮我跟阿耶和阿娘说,有你带我出去,他们一定会同意。” 就这样,李可及从偏殿进入正殿,看到皇帝和郭淑妃抱在一起,连忙想退出来,但同昌公主在后面推他,他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尴尬地向皇帝拱手。 郭淑妃想从皇帝身上起来,皇帝抱着她笑道:“阿及是朕身边的人。” 郭淑妃扭了扭身子,便在皇帝身上坐着不动了。皇帝伸出头问道:“阿及身后是我的宝贝女儿吗?” 同昌公主不满地伸出个小脑袋,嘟嘴道:“就许你们寻欢作乐,连画漫画的姐姐都游山玩水去了,你们还把我关在宫里让我天天绣鸭子。” 懿宗拍拍郭淑妃的手,郭淑妃起身,懿宗也站起身来,走到李可及身边,拉出同昌公主道:“朕的宝贝女儿这是吃醋了呀,画漫画的姐姐去哪游玩了,耶耶马上带你也去。” 李可及连忙道:“微臣也不知她去哪里游玩了,只是听说而已。” 懿宗大手一挥,“那是这样,公主喜欢,我们就安排哪天去法门寺游玩。” 皇帝要去法门寺祈福的消息传遍了长安城。皇帝出行的这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仪仗队旌旗飘扬,前有神策军开路,后有金吾卫保驾。 百姓挤满了街道两边,看那旌旗招展,看那马上的儿郎,猜测九五之尊的马车里该有怎样的辉煌,陪在皇帝身边的是否是名动京城被封为威卫将军的李可及。 懿宗皇帝很享受这样的出行,全城轰动,万民膜拜,大丈夫的阳刚之气瞬间高涨爆满。更何况,还有心爱的女儿同昌公主和爱妃郭淑妃陪侍旁边,没有烦人的奏章,恼人的大臣起奏琐事。皇帝惬意地哼起了小曲,忽然想到,如此热闹的场面,怎能不让威卫将军放声高歌一曲呢? 皇帝的旨令很快通过大太监田令孜传达至李可及那里。李可及看看涌动的人群,清了清喉咙,一首拍弹悠悠地在空中流淌。 “泣葬一枝红,生同死不同。金钿坠芳草,香绣满春风。旧日闻箫处,高楼当月中。梨花寒食夜,深闭翠微宫。” 这是李可及最喜欢的一首曲子,为唐朝沈亚之所做,它本是一首挽歌,唱出来带着泣血的哀愁,很适合李可及的声音,如泣如诉,戚戚悲伤,唱得人心都碎了。 “啊,这是李可及在唱歌。”有人低声道。 “是现在最流行的拍弹。” 一首唱完,李可及紧接着又唱了一首歌,这次是《别赵十》。这首《别赵十》是李可及的拿手好戏,中间要用不同的声音唱作。李可及拿捏得极好,一曲唱完,老百姓轰然叫好,又要下一首。 李可及于是唱了一首温庭筠的词:“水精帘里颇黎枕,暖香惹梦鸳鸯锦。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藕丝秋色浅,人胜参差剪。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 这是温庭筠写给幼薇的一首词,词中的女子美丽精致,过着悠闲富足的生活。温庭筠曾跟李可及探讨过这首词,于李可及而言,他唱这首歌是怀念也是祝福,他希望幼薇出走长安后,会过上她喜欢的生活。 但对于听歌的百姓来说,他们听到的则是一首勾魂的曲子。 李可及声线富有穿透力,时面高亢,时而悠长,把街道两边的百姓迷得一颗心吊上去,放下来,像坐在一艘吊船上,悠悠荡荡,时而快,时而慢。 一曲唱完,有人叹道:“这歌被他这么一唱,我的魂都快唱没了。” “李可及,李可及。”有人拍掌大叫。 “再来一首,再来一首。”有人手扩成喇叭状。 百姓们连对皇帝的恐惧都没有了,在街上又是鼓掌又是大叫,都是让李可及再来一首再来一首。 第290章 法门寺迎转机 懿宗也不生气,与民同乐嘛,这是玄宗皇帝大力倡导的,他呵呵笑道:“今天可是让阿及出尽了风头。” 同昌公主手托下巴,做出小大人的样子,“阿耶,出了城我可以跟阿及同乘一匹马吗?” 郭淑妃回道:“不可以。” 懿宗对着女儿比了一个手势,“趁你阿娘心情好时你可以出去玩一小会儿。” 同昌公主一下兴奋起来,抱着皇帝叭唧亲了一口,“还是耶耶最疼女儿。” 郭淑妃不满道:“你就娇惯她吧。” 懿宗把同昌公主抱在怀里,怜惜道:“皇家的女儿,本该娇生惯养,你别太严格了。以同昌之资,皇家之贵,哪用得着如此拘着,朕就爱看她欢欣活泼的样子。” 同昌公主怕阿娘与阿耶起争执,连忙从懿宗皇帝怀里钻出来,来到郭淑妃面前,抱着她的胳膊撒娇,“阿娘,同昌只是出来玩的时候调皮一下,回宫后保证事事听阿娘的。” “当真?让你在锦被上绣花鸟也不怕?” 同昌连忙举起一只手,“我保证。” 郭淑妃这才满意起来。 皇帝的仪仗队在路上走走停停,一直到第三天才到达法门寺。 法门寺方丈了悟带领全寺僧人出来接驾。皇帝所谓的祈福自然是个幌子,装模作样地走一回过场,便拉着了悟聊出家人的修行。 法门寺原本就是皇家寺院,曾经辉煌过很长一段时间,唐武宗会昌法难之后,佛门衰落,了悟曾带着徒弟进京谋求出路,借居大慈恩寺,结果却因为佛骨被偷一案受过牢狱之灾。 懿宗的到来是法门寺再一次兴盛的契机,能不能抓住这次契机就看方丈了悟能不能抓住圣心,为法门寺迎来转机。 懿宗皇帝聊修行的本意无非是想探讨长寿的秘诀,了悟探知其意,也就投其所好,很快讨得懿宗皇帝的欢心,让他相信,皇家的一切苦恼都能从佛祖这里寻求答案。 了悟也算得上得道高僧,在经历过牢狱之灾后又得了一场大病,病中了悟了很多。虽说潜心修法无关名利,但当全寺的生存大计压在高僧的身上时,他选择了世俗。 懿宗大为高兴,留下了很多香火钱。又带着同昌公主在寺中游玩了几天。 回宫的时候,他做了一件大事,那就是迎高僧了悟回宫讲解佛法,美其名曰,为百姓潜心祈福。自此,了悟得以出入宫廷,为皇帝传经授道。 此次祈福来回共计十天,花费巨大。懿宗好游乐,宫廷开支原本就大。上次参拜皇陵,耗资巨大,加上这次,国库入不敷出。开源还是节流成为朝廷的重点讨论项目,言官的批判之声再次响起。 懿宗皇帝也再次对言官采取打压政策,罚了几个,才把这声音打压下去。 增加赋税成为必然之举,同时,为节省开支,皇城官员由原来的工作三天休息一天变成工作两天休息一天,甚或工作一天休息一天,因为可以节省一天的工作餐。 恰逢此时,山西爆发严重的煌灾。蝗虫过境,寸草不生,山西下至百姓,上至官员,都极为凄惶,向朝廷发出求救信。 然而这样的一封信,却没有引起皇帝足够的重视,他胡乱打发了一个人前往山西救灾,结果可想而知,山西因饥荒问题,爆发了小规模的农民起义。虽然起义很快被镇压下去,但唐王朝的统治却也日渐衰微。 皇帝出行,万民轰动,只有一个人无动于衷,这人就是李近仁。他想通过各种蛛丝马迹寻找到幼薇的下落,甚至想到给她的那张黑玉卡是否启用来查找她有没有拿过什么东西,结果就是,东市粮油铺的掌柜告诉他,有个小娘子曾经拿着黑卡到他这里来问额度。她当时买了不少东西,但是是直接付钱。他还提醒说可以记账,但小娘子不同意,说暂时不需要。 “后来呢?后来她有没有来过?”李近仁问道。 掌柜的摇头,后来,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李近仁郁闷,好不容易查到的一点线索到此中断。但这也提醒他,寻找幼薇,或许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既然来问额度,说明她有想过要用那张卡来套现,或者说支取一些生活用品。 李近仁便给所有店铺下了一道命令,意即凡是拿着这张卡要求记账的,一律记账,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必须弄清楚人在哪里,并马上向他汇报。 这道消息除了长安外,通过书信的形式也传向了广陵一带。 皇甫枚最近也很郁闷,他一开始告诉那些漫画迷,陌上飞很快就有新作出来,结果幼薇一走,新作遥遥无期。再有漫画迷来询问新书情况,皇甫枚根本不知道如何作答。 “肯定有人帮她,你相信不?”皇甫枚道。他觉得李近仁应该从帮幼薇逃出城的人这个方向找人。 李近仁认为他说得很有道理。两个人就能帮到幼薇的人进行了一番分析。最后得出来的结论是,张直方或者温庭筠。 比起温庭筠来说,张直方应该更加具备帮人的条件。原因很简单,张直方有军队,他要送一个人出去轻而易举,同样,要办出行证和符证,张直方也最方便快捷。 所以要找到幼薇,找张直方没错的了。“说不定人就在京城的某个地方。”皇甫枚分析完后又道,“你想啊,李亿报到衙门都没找到人,说明什么?说明她藏起来了。谁能把人藏起来,非张直方莫属。你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找张直方,直接问他把人藏哪儿了。” 皇甫枚越分析越觉得事情就是这样。李近仁虽然也觉得张直方帮幼薇的可能性比较大,但要说能从张直方那里问出人来。 “你可就拉倒吧,他要藏起来了会跟你说?张直方那人我没跟他打过交道,但据说是个非常有性格的人。皇帝的命令他都不管不顾,我去能问出结果来?” “说得也有道理,那你怎么办?”皇甫枚拍着老友的肩问道,“让她一个人在外面流浪,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第291章 扬州长史刘瞻 这天一早,幼薇的马车终于到了刘瞻的府衙前面。他们昨晚就进了扬州城,那时天色已晚,便就近投了宿。早上一早起床,昆叔驾车直奔衙署。门吏通报进去,不一会儿,刘瞻手持温庭筠的信从府里匆匆走出。 淮南节度使衙署座落在历史文化名城扬州,刘瞻时任淮南节度使长史,主持淮南各项日常工作。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姜夔赞美扬州为“淮左名都,竹西佳处”。杜牧也写过“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谁知竹西处,歌吹是扬州”,“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这是风景名胜的历史文化名城。扬州路上,白天烟柳画桥,珠帘翠幕,春风十里。夜晚则凤箫声动,玉壶光转,历史文化名人在这里徜徉迷醉,百姓欢乐豪奢,一掷千金。如此美丽,如此富贵,以致于金国完颜亮在看了柳永的《望海潮》之后,顿生南侵之心。 刘瞻亲迎出来,昆叔见了立时要拜,被刘瞻一把托住。两人寒暄几句,昆叔便向刘瞻介绍幼薇。 刘瞻乃宽厚长者,待人亲和,他捋着颌下胡须向幼薇望过来。幼薇连忙拱手行礼,“鱼贤令拜见史君。” 刘瞻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三人进入府衙。幼薇一边往里走一边观察,他们进去的时候有五六个府吏匆匆走过,见到刘瞻也只不过微微弯一下身子,便匆匆地走了。看样子,长史这官不大好做,地区日常工作琐碎繁杂,干的都是实事,府吏也是奔走忙碌,不得空暇。 刘瞻带幼薇和昆叔进了一个厅堂,看里面摆设应该是平时接待用的。幼薇和昆叔进去刚坐下,立时便有人端茶倒水过来。 刘瞻看着幼薇道:“温兄说你文采斐然,正好我这里掌书记调任,新的掌书记又还没找到合适人选,不如就由你先代这个职位。” 掌书记是太原府中常置的一个职位,掌起草、聘问、慰荐、祭祀等要事,正式任命的掌书记为朝廷从八品官职,相当于现代大官身边的机要秘书。现在刘瞻让幼薇代掌书记,虽说是个临时职位,但也是个要职,且正职要做的事她一件也少不了。 幼薇原本以为做个幕僚了不起做个她父亲那样的文书,帮忙抄抄书起草个文件什么的,谁知一来刘瞻给个这么重要的职位,连忙起身道:“贤令年幼,这么重要的位置还是交给德高望重之人做比较好。” 刘瞻摆手,“不用担心,你跟在我身边,有什么不懂只管问我就好。” 这话的意思就是让她接手干,有不懂的向他请教。 刘瞻进士出身,宦海浮沉多年,他做这样的安排,想必自有他的考量。幼薇想了想,试探地问道:“史君应该知道我是女儿身吧。” 刘瞻哈哈大笑起来,“老朽还不至于老眼昏花到如此地步。” 刘瞻笑,幼薇也跟着笑,同时心里生出对刘瞻的敬佩之情来。在这男尊女卑的古代社会,刘瞻能够不带任何歧视地对待她,实是难能可贵。 大概是猜到幼薇心中所想,刘瞻道:“我相信温兄的眼光。” 幼薇走到正堂中间,对刘瞻行正式的参拜礼,“属下拜见史君。” 刘瞻笑着抬手,正在这时,一个官吏模样的人走进来,在刘瞻身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刘瞻挥手,那人便出去了。 刘瞻捋着胡须对幼薇道:“初来乍到,也不必急着来衙门画卯,先给你两天时间,安顿好自己,第三天到这里来报到。” 刘瞻有事先走了,让幼薇先在这里等着,有人会给她送官服来。 有了正式的工作,幼薇也就泰然起来,毕竟安顿好自己这样的事,对于现代人幼薇来说,实在是件稀松平常的事。说得简单点,就是给自己找个屋子,供落脚所用呗。 在外旅游时,天天都要面临这样的问题,拎着个包在夜晚匆匆入住的经验不少,何况现在身边还有个昆叔帮忙。 从府衙出来,昆叔问道:“你准备在哪里租房子?” 幼薇想都没想道:“就附近吧,太远了也不方便。” 昆叔提醒道:“这附近的房子不便宜。” 幼薇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唐朝公务员的工资很高,就算没有编制,比如鱼秀才,每个月领到手里的钱也不少。扬州这边的情况不知道,但江南自古富庶,想来也不会太差。 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面,离府衙太远,怕不安全。所以还是离这里近点好。怎么说呢?就比如现代社会,市政府旁边的犯罪率是不是要小很多,这是公信力在坏人心中震慑的结果。同样的,节度使掌管一个地方的日常要务,府中衙役不少,衙署旁边谁还敢放肆? 要租房,就得租这旁边。 现在的问题是,她身上的钱财可能不够她租房和交押金。幼薇想着手里还有布帛,也有一些名贵首饰,把它换成钱财先度过这一个月就好。 当时走得仓促,要是从皇甫枚那里多取一些通宝带在身上,那就没有今日的拮据了。 正踌躇间,国香从一旁走出来,看到幼薇连忙快走几步道:“怎么样,事情可还顺利?” 幼薇点头微笑,“顺利。” 国香本来一直跟幼薇同乘一辆马车,幼薇和昆叔要进衙署拜见刘瞻,国香便也下了车,说是有事,先走了,没想到刚从府衙出来便又碰到她。 “你们是不是在找住的地方?”国香问道。 “是啊,你有没有什么建议?”跟国香相伴十几日,幼薇跟她已情同姐妹。 “我刚才在旁边看到一个小院,价格也不贵,一起去看看?” “我一个人租什么小院。”幼薇摇头,在她心里,有个地方落脚,能够让她吃喝拉撒睡就行。 国香挽着幼薇的手,“看看嘛,就看看,包你喜欢。” 幼薇想着,看看也没用啊,太贵了自己租不起。即使租得起也不合算,一个人住,能有个窝就不错了。 昆叔却道:“去看看吧,小娘子极力推荐肯定是有原因的。” 国香笑吟吟应道:“就是,去吧去吧,昆叔都这么说了。” 第292章 今天我请客 三个人来到国香所说的那个小院,就在府衙的后面,如果府衙有后门的话,从后门出来,走不多远便是这处小院。 这是一处独立的小院,门前挂着出租的牌子,上面介绍了小院的情况。幼薇站在小院门口,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但这个位置的确让她心动。 “怎么样,喜欢吗?喜欢的话我可以叫主人来开门。”国香笑得别有意味。 “你认识房子的主人?”幼薇不笨,一下子就猜到了原因。 国香挽着幼薇的胳膊道:“我不是告诉你我家住扬州吗?” 幼薇睁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说,你是这附近的人!” “对呀,你说巧不巧?我刚刚下车就是想来看看这个房子租出去了没有,顺便回了一趟家。你若要住,租金啊,我都可以给你讲讲。毕竟,我是本地人,大家乡里乡亲的,好说话。” 幼薇心动,但一想,一个小院,再便宜能便宜到哪里去?而且,自己一个人,实在没有必要租住这么大一个院子。 国香只是劝她,先看看,看看不合适再说嘛。 那就看看吧。 当国香喊来房主打开院门时,幼薇被小院里欣欣生长的一院金丝菊惊着了。这么多金丝菊,葱葱郁郁的,翠绿的枝叶间,有花骨朵隐藏其中,只要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开花了。当所有的金丝菊都开满的时候,这院里又该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幼薇赞叹着,不觉想起那日在紫阁山上黄巢拉着她看菊花,像个大男孩一般在山林中跳跃的情景,他高大的身影印着金色的阳光,已经成为幼薇记忆中深刻的一抹。 幼薇湿了眼。 国香回头,瞠了瞠眼,笑道:“你不会激动得哭了吧,这小院虽好,但满院的菊花也很难打理。” “没事,我有耐心。”幼薇按了按眼角,洇去眼角的湿润,不管怎么样,生活还得继续。而且,即使往事重来,她亦坚定自己的选择。所以,她有什么理由悲伤涰泣呢。 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把它走完。 院主人的开价竟然不高,比幼薇的预算只多了一点点,这虽然有些奇怪,但幼薇也没有多想。虽然一个人住这么大一个院落很浪费,但幼薇愣是义无反顾地把这房子给租了。 交了一个月房租,身上所剩无几,押金是交不起了。房东与国香很熟,国香说明情况,他表示只要帮他打理好小院里的花圃,一切都好说。 昆叔见幼薇已经安顿好,便执意要离开。幼薇有些担忧,毕竟长途旅行,他一个老人家跋涉这么远,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 昆叔却说自己身体健康得很,而且,长安城里只有主子一人在家,他也甚是担心。 幼薇觉得昆叔说得情真意切,也不好再阻挠。于是进屋找来笔墨纸砚,匆匆写了两封书信,一封带给温庭筠,一封写给薛裒徐光绵戚威三人,告诉他们自己一切安好,勿念,还有,有事写信。 这个“有事”掩盖了幼薇多少婉转心事。网络时代,有什么事一个电话一条短信,即使相隔千里万里,信息瞬间传达,什么蕴藉风流,都被拆解得无滋无味。但是在古代,信是个好东西,文字的表情达意充分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品评文字,可缓解相思之意,慰藉孤独的灵魂。 所以,有事多写信。 幼薇把信交到昆叔手里,婉转心事不能言,只能嘱咐昆叔一路上注意安全,又把身上剩下的所有钱都拿了给昆叔。若不是昆叔走得急,幼薇绝对要把手里的最后一匹布兑换成钱给他。 昆叔推辞不掉也便收下了,然后驾着马车走了。 望着路的尽头,幼薇有一种她和长安就此割裂的心痛感。 国香来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道:“走,带你去吃饭。” 幼薇才“啊”地一声叫起来,捶着自己的脑袋说:“为什么我都没想到留昆叔在这里吃饭呢?我怎么这么蠢?” 国香拉下她的手道:“别这样,吃了饭他也还是要走,你阻止不了的。” 幼薇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痛心什么,只是有一种失落了什么的感觉,让她心里空落落的。 当初走的时候的那种义无反顾似乎此时才缓过神来,离开父母独自生活的钝痛如慢刀子割肉一般,从心脏往四肢漫延开来。 于是,失落又演变成为疼痛。 国香看起来似乎没心没肺,拉着幼薇要去吃扬州美食。幼薇被她半拖半拉从小院沿着太原府署后面的小道转了出来。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一个湖边,国香介绍道:“江南水乡,江河湖泊随处可见,这个湖泊与城外的护城河相连,水域很宽。” 幼薇突然道:“国香,你想走就走,现在突然又回来出现在你父母面前,他们不会责怪你吗?” “嗨,他们俩每天在生意场上各种奔忙,哪有时间管我?” “他们?”幼薇扬眉问道,“你父亲母亲都在生意场上做事?”一般来说,不是应该男主外女主内么? 国香把手里抓下来的一把树叶丢在水里,人在堤上走得歪歪扭扭,嘴里道:“是啊,夫唱妇随,不亦乐乎,我是他们买东西送的,从小到大我野惯了,他们也不管,我也乐得自在。” “那可真是太好了。”幼薇表示羡慕,其实她父母一开始也是散养,幼薇年纪大一点,父亲抓她来读书,再后来,她自己爱上了读书,所以说是散养,其实也不完全是。再后来,父亲身上多了功利之心。最后,就成了这样。 国香嘻嘻哈哈地笑,在湖堤上挥着双手走得东倒西歪,让幼薇替她担心不已,不时拉她一把,让她下来。 这时,国香从堤上跳下来,拍了拍手道:“啰,到了。”她走到前面的饭店,指给幼薇看,“看到没,鸿运酒楼,以后想吃饭就到这里来,好吃又不贵。” 国香带着幼薇大摇大摆地进去,一进门,就把手在柜台上一拍,“我要一个房间,好吃的菜都给我上一份,今天我请客。” 那种霸气和张扬,让幼薇刮目相看。 第293章 建立长期合作关系 李近仁这段时间一直在打探张直方的消息,好不容易听说他在家,拜帖递了几回,就是没有回信。李近仁没有办法,只得托关系走门路。 请托少不了贿赂吃酒,这些李近仁都不在意,可问题是,就算请遍了相熟的人,张直方还是不见他。 李近仁就郁闷了,抓着皇甫枚吐槽不已,“你说他为什么不见?我只是想打听情况而已,不都说这个人喜欢结交四方吗?” 皇甫枚静静地擦着摆件,等李近仁吐槽完毕,他道:“你忘了一件事,幼薇曾经向你介绍过红楼三姐妹织出来的布,你当时似乎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这跟那有何联系吗?” “哦,若说有也有,若说没有也真没有。”皇甫枚不急不徐道,“你有没有觉得,你最近脑子不大够用?名震四方的广陵首富,这段时间却一直死抓着张直方不放,你就没有想过别的办法,没有张直方,难道还没有黄直方,李直方?” 皇甫枚把擦布放在桌上,拿起一只貔貅看了看,“看你赚钱挺机灵的,这几天脑子生了锈一样。” 李近仁想了想,可能关心则乱,他这几天确实失了沉稳。可是,他唯一喜欢的女孩独自飘泊在外,他能不急吗? “其实你不必太过担心,以我对那丫头的了解,指不定正在哪个地方逍遥快活呢。” 李近仁此时也顾不得是否会招来老友的嘲笑了,深吸一口气道:“若真如你说的那样,我也就放心了。” 皇甫枚从博古架走到李近仁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当真想不起来,红楼的三姐妹,最小的那个据说做了张直方的外室,你为什么不找她们去?比你托多少关系不强?” 一语惊醒梦中人! 饶李近仁儒雅惯了的人,都差点跳起来,枉他找了那么多人,怎么就没想到这一个呢?刚想出去找人,临走时却又迟疑起来。 “我找他那么多次都推拒不见,不会是因为红楼里的三姐妹吧?” 皇甫枚笑道:“这谁知道,没准就是呢!” 李近仁腹诽了一句,自去找阿陌,皇甫枚在后面大声道:“你知道红楼在什么地方吗?” 李近仁头也不回地走了,皇甫枚摇头道:“这人魔障了。” 果然,不论男女,面对爱情时智商都是零。 李近仁不知道红楼在哪里,但大致的坊里是知道的,三个女孩开的绣楼,不用说,在附近肯定都是赫赫有名的,去到那里打听一下不就明白了吗?所以他没理皇甫枚,径直去找阿陌去了。 阿陌正在后院练剑,听说让他驾车去找红楼的三姐妹,他迟疑了一下,“郎君,找了这么久,什么用都没有,你还是等店铺的消息吧,说不定哪天他们就传回消息说,小娘子在哪里出现了呢。” 李近仁敲他的肩膀,“守株待兔向来不是我的作风,我更喜欢主动出击。” “是吗?”阿陌嘟囔道,“我怎么觉得郎君在对待小娘子这件事上一直是守株待兔呢。” “怎么说?” 阿陌收了剑,去驾马车,李近仁与他一起走。阿陌说:“一开始的时候,郎君说,小娘子不喜欢你,所以你不主动招惹她。后来又说,自己订了婚,那边没处理好,不能招惹她。就算郎君想她想得紧,也都一直克制自己,于是,便有了现在的局面。” 李近仁默然。 阿陌说得没错,这确实一直是他对幼薇的态度,他以为,这是一个男子汉该有的负责任的态度。殊不知世事瞬息万变,唯有把握时机者才能胜出。 “是我怯懦了,以后,我会主动起来。”他早就应该像这次来长安城的路上想的那样,先三媒六聘确定关系,这样,她就不用跑了。至于感情,不是可以培养么? 红楼好找。李近仁几乎一问就被指点着一路来到红楼下。很幸运,三姐妹都在,可能是绣楼的姑娘,衣着穿得比别人精致些,颜色搭配也养眼一些。三姐妹站在红楼廊下,眼睛直喇喇地看着李近仁,脸上笑着。 “听说你找我们姐妹三?”徐光绵当先开口问道。 李近仁以生意人的眼光打量三个年轻姑娘,三个人都长了一张笑脸,看着年纪不大,但应该都是精于世故的,因为除了笑,你从她们脸上看不到别的。 这样的人,你反而要当心了,因为她们比一般人要精明得多,心机和城府都不会太少。李近仁觉得面对这三个人,还是直言其事为好,因此他直接说幼薇离家出走了,想问问三人知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徐光绵,戚威,薛裒看着眼前的男人,白色织锦的袍衫,面如冠玉,气质文雅。虽然是生意人,看起来却没有生意人的市侩俗气,反而给人儒雅舒适的感觉。 薛裒呵呵笑道:“你说幼薇离家出走了,我的妈,这么大的事我们几个竟然不知道呃。” 说完这话,她转头问徐光绵和戚威,“你们两个知道吗?我不知道也是正常,我经常不在京城嘛。” 徐光绵和戚威摇头,徐光绵道:“她是哪天离家出走的,还请郎君诚恳告之。” 戚威则道:“你又是谁?为什么要打探幼薇的下落?” 李近仁笑笑道:“既然如此,在下就不打扰各位了。”说着,他拱手告辞,转身走了。 三姐妹略感诧异,眼见着李近仁走得不见了人影,这才收回目光。徐光绵叹道:“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到了没有。” “应该快到了吧,我嘱咐过她到了就立马给我们写信,再等等吧。”薛裒挽着徐光绵和戚威的手往红楼里走。 “想不到,你还能在长安驿碰到她,这真是~” 戚威正想着用一个什么词好,薛裒接过她的话道:“缘分!还记得我第一次与她相见吗?人生就是这么巧!”薛裒说得兴奋,一回头,却见李近仁站在她们身后不远。 这徐光绵和戚威也相继回过头来,一身白衣的李近仁正看着她们。 戚威立马炸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李近仁笑道:“我想起她跟我说过,你们的织锦不错,我想看看,如果好的话,我们可以建立长期合作关系。” 第294章 有爱的一家人 徐光绵笑道:“既然是谈生意,那就跟我们进去看看再说。” 李近仁被迎进红楼里,三姐妹陪他看工人们织的锦锻,介绍织锦的工艺、花纹等等。李近仁也只跟她们谈生意方面的事,双方相谈甚欢。李近仁当即表示可以合作,于是签了协议和订单。 李近仁走的时候也没说别的,只表示卖得好的话,他会追加订单量,并销往广陵和其他各地。 李近仁走了之后,戚威和薛裒便围了过来,薛裒道:“我们后面说的话他一定听到了吧。” 戚威点头。 徐光绵道:“不管他听没听到,只要我们不说,他拿我们也没办法。” 薛裒道:“这是个聪明人,你看他走的时候一句废话都没有,就是知道我们不肯说,问也没用。” “要是他去告诉幼薇的父母……” 戚威话未说完就被徐光绵和薛裒打断了,“不会。”两人齐齐道。 薛裒接着分析道:“很明显,他是幼薇的爱慕者,所以他绝对不会。” 戚威拍拍脑袋,“对,哈哈,我没想到。”幼薇被父母许给李亿,告诉幼薇父母,无疑是把她往李亿怀里推,这不是一个仰慕者会做的事。 李近仁呢,之所以见面没说几句话就告辞,就是想看看三人的反应,结果不出所料,幼薇去了哪里这三人果然知道。 既然知道幼薇去了哪里,起码知道她是有计划的出行。李近仁也不急了,想着迟早利用这三人打探到幼薇的去处,于是很干脆地与她们建立了合作关系。况且,李近仁本来就是做绸缎发的家,店铺里多加一种货物于他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 李近仁回的是书店那边。皇甫枚抬头问他:“怎么样,有没有打探到消息?” 李近仁施施然地在茶几旁坐下,动手烧水泡茶。皇甫枚道:“看你这个骚操作就知道答案了,她在哪里?” “并不知道。”李近仁回道。 “不知道你高兴什么劲?”皇甫枚哂道。 李近仁慢条斯理地清洗泡茶的工具。皇甫枚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来,眼睛在他身上绕来绕去。 李近仁道:“你别看了,我确实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但是红楼的姐妹知道。目前,我只知道她是安全的。” “一颗心落了地。” “落了地。”李近仁笑着回道。 再说,国香一掌拍在柜台上,大声道:“好吃的都来一份,今天我请客。”掌柜的被吓得猛然抬起头来,国香的手在他肩头上按了按,“看什么看,快点上菜。” 掌柜的看了幼薇一眼道:“行,你去房里等着,很快就好。” 掌柜的说完,从柜台后面走出来,起身往厨房那边走去,应该是亲自交待国香要的菜吧。 国香熟门熟路,领着幼薇推开一扇门,里面的桌子不大,正是国香要的小间。 幼薇问道:“刚才那掌柜的是你熟人吧。” 国香甩手走进去,“嗯,熟得很,随时可以免单。” 幼薇道:“那真好。” 两个人刚坐下没多久,门推开了,幼薇以为是店里的伙计来送水,谁知道一个女人冲进来,国香则立马站起来往桌子的另一边跑,扶着椅背喊道:“你别乱来啊。” 幼薇看得迷糊,看看国香,又看看女人,发现两人的眉宇间有些相像。幼薇恍然,敢情这是国香的母亲啊。 “吴国香,你还知道回来?!”女人插腰吼道。 女人吼完,一个腆着大肚子的男人走进来,若不是知道他是男人,你一定以为他怀有六个月的身孕。 男人看了幼薇一眼,便在桌旁坐下来,对还站在房里气呼呼的女人招手道:“来来,坐下,吃饭,有什么不能在饭桌上讲明白的?” 国香嘟嘴道:“阿耶,你们这样会吓坏我的朋友的。” 哦,这是国香的父亲吴伯伦,身宽体胖,热爱美食。 看到这对父母,幼薇可以肯定,他们一定极爱自己的孩子。国香说父母不管她,从小放养。幼薇感觉到这是一对溺爱孩子而且甚为宽容大度的父母,这才是国香喜欢一个人就敢于背着包袱追到京城去的人生底气吧。 吴伯伦看向幼薇道:“你别怕,我们夫妻只是想教训教训这个不肖女。” 幼薇笑着点头,“阿伯阿婶请便。” 国香和她父母吵吵了一阵,很快因为美食而在桌边坐下来。国香的母亲吴夫人就坐在幼薇旁边,刚坐下就抓着幼薇的手赞道:“哟,你这是在哪领回来的女娃子,怎么这么俊呢?” 那神情,让幼薇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每次陈韪过来,她都是这样的表情,爱不够,看不够。 “这孩子真是,越看越爱,长得太好看了。” 其时,幼薇还是一身男装,可这一点也不防碍吴夫人对性别的认知。她夸完幼薇,扭头对国香道:“跟这孩子相比,我怎么觉得你长得那么粗糙拿不出手呢?” 国香立马反唇相讥,“我拿不出手,还不是因为你们两个没一个拿得出手的。” 幼薇笑道:“哪里就是阿婶说的那样,江南女子婉约秀丽,国香算是佼佼者了。” 吴夫人“呵呵”笑了两声,“她要是不开口说话还勉强算得上,她一开口,堪比杀猪的屠夫,啧啧。” 就这话题,母女两个又展开唇枪舌剑,往来数个回合,吴伯伦不时帮妻子说上两句,但国香骁勇善战,最后竟堵得两口子再无二话。 听着这你来我往的争吵声,幼薇非但没觉得烦,反而觉得他们家庭成员之间非有爱,只是,他们选择了另一种表达方式而已。 江浙爱吃甜食,幼薇不知不觉就吃得有些多了,刚放下筷子,国香就拉着她出了包间,嘴里喊道:“我们走了,你们两个慢慢吃哈。” 幼薇知道,国香这是不想自己买单。其实,就算国香不拉她出来,幼薇也没打算买单,根本原因是,她囊中羞涩,剩下的不多钱也给了昆叔去了。 幼薇心里非常感谢国香,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有一个这样的朋友相帮,让人感觉非常暖心。而且,吴伯伦夫妇也让人感觉非常有爱,正是因为他们的宽容大度和有爱,才培养出一个这么热心肠的女儿。 幼薇觉得自己很幸运。 第295章 幼薇宝贝 国香拉着幼薇出了酒店,幼薇想着国香刚回来,听吴氏夫妇的意思,他们是家里人通知才知道女儿回来了,打听到女儿往湖边来了,他们特意赶过来的。幼薇于是对国香道:“你跟父母好久不见,多陪陪他们吧,我可以一个人回去。” “你傻呀,那么大房间,我不帮忙收拾你得忙到什么时候?” “哦,这倒也是,但是……” “哪有那么多但是,可是的?我晚上回去,可以唠嗑一晚上。” 幼薇不再二话,就这样,在国香的帮助下,幼薇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把房间收拾了一遍,院子里的花草就得等到第二天了。 这个院落其实收拾得挺干净的,应该是院主人不时派人过来打扫。院子里的花草不见凌乱,只是有些杂草要除。 晚上,睡在陌生的床上,幼薇觉得自己今夜可能要翻来覆去睡不着了,但事实是,她倒在床上没多久就睡过去了。 十几天的奔波,身体上早已疲累不堪,只是幼薇自己没有觉察到而已。 第二天清早,幼薇起床洗漱后,想着天气还早,便在园子里侍弄花草。刚蹲下不久,便听到院门被敲响。 幼薇连忙去开门,在这里,除了国香她也不认识其他人,院门打开,果然就见国香站在门外。她手里提着早餐,脸上是满满的幸福,早餐在她手里荡去荡去。 “怎么样,幼薇宝贝,昨天晚上睡得可好?”昨天晚上国香临走时说过会带早餐过来,只是幼薇没想到她会这么早过来。 幼薇接过早餐,对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道:“很好,我把它当成新生活的开端,这个开端貌似还不错。” 两个人并排往堂里走去,国香道:“有我在,一定不会让你过得太差。扬州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你今天有没有想过要去哪里玩?” 幼薇摇头,“只想好好地待在家里。” “正好,我娘诚邀你中午去我家吃饭,她说特别特别喜欢你,让我务必传达她对你深深的爱意,所以今天无论如何你都要去我家去。” 幼薇相信,这话吴夫人绝对说得出来。国香深得老母言传身教,行事说话也多豪迈不羁,她来传话,无疑将吴夫人的语气神态进行了深度还原。 面对吴夫人的热情邀请,幼薇不好意思矫揉造作,吃完早餐后便让国香陪她去街上把剩下的一匹布兑换成通宝。 扬州是一个商业繁华的地方,街道两边商铺林立,虽然不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但走进街市,触目可及的都是各种商品,日常生活所用都可以在附近商铺里找到。 幼薇在国香的陪同下换了通宝出来,蓦地抬头,却发现这家商铺的牌匾上方绘有一枝墨梅,梅的上方,有一个小小的“仁”字。 这竟然是李近仁的店铺!这人号为广陵首富,果然名不虚传,随意进的一家店就是他家的。 想当初,这些布帛还是李近仁送给幼薇的,现在兜兜转转,又送进他家,还从他店里拿了不少通宝。这真是~冤家路窄。 “在看什么呢?”国香见幼薇仰头看牌匾,她也仰头看,牌匾跟别店相比,也没什么不同,上面写着店铺名,周边用花草虫鸟做装饰。 幼薇笑道:“没什么,这个店用的是墨梅,跟其他店略有些不同。” 再往前走,幼薇注意观察了一下,很多店铺牌匾上都画着墨梅,涉及到绸缎店,珠宝店,杂货店,粮油铺子。 如此多的铺面,难道这里是他的大本营,还是整个广陵都是他的地盘。 算了,想这些干嘛,估计自己也用不到那张黑玉卡。 身上有了钱,幼薇便添置了一些日用品,又买了去国香家的礼物,把日用品送回家,便与国香一起去了她家。 幼薇踏进吴家的院子时方知道,国香竟然是个富二代。前庭宽敞,可以看到假山和亭台。沿着碎石小路走进去,迎面看到迎客厅。 国香带着幼薇直接穿过去,道:“阿娘说,你就是我的亲姐妹,我们直接去正堂。” “国香,你父母的餐饮做得很大吧。”国香曾透露过家里开餐饮店。 国香不以为站道:“就是个开饭店的,早年间赚了点钱,于是修了这院子。做生意的人,没什么眼光,院子也是照着别人家修的,东一块西一块,凌乱无序,唯一的特点就是大。” 国香说完呵呵笑起来,她损起父母来都是不带打折扣的,在她的嘴里,父母长得不好,没知识没文化,审美也不行。 昨天看过他们一家的相处方式,幼薇知道,她父母也经常这样损她,但不妨碍他们把这个女儿看成宝贝。 走进正堂,吴夫人和吴伯伦两个都在,他们下首坐着一个人,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在接待这个人。 吴夫人一见幼薇进来,就呵呵笑着起身来迎,嘴里笑道:“正准备打发人去叫你们呢,怎么这么晚才来?” 幼薇笑道:“让国香陪我上街买了些东西。”幼薇手里只提了些糕点和水果,国香一个劲地说够了够了,什么都不用买,买了就生分了。这会儿到这里,幼薇都感觉有点拿不出手,不过她还是很礼貌地把礼物送上去,“也不知道你们喜欢吃什么。” 吴夫人笑道:“来就行了,还买什么东西。” 正说着话,坐在堂下喝茶的人抬头向幼薇看来,幼薇本来也没在意,但当眼角余光扫过那人时,心里头不禁“砰砰”跳了两下。 那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初看一眼竟然和李亿长得极像,细看时才发现,这人朴实很多。 李亿是那种看一眼就觉得是谪仙下凡的人物,气质飘逸风流。这人面相看着憨厚仁善,神态沉稳。幼薇看他时,他朝幼薇点了点头,幼薇于是也向他颔首示意。 吴夫人笑着介绍道:“这是我姐姐的儿子,他听说我家国香回来了,特意过来看看。” 也就是说,这年轻人是国香姨母的孩子,跟国香是表兄妹。 幼薇看国香正冲那人吐舌头做鬼脸,她表兄憨憨地笑了一下。 “我表兄,左名场。”国香道。 第296章 左名场 吴伯伦哈哈笑着起身道:“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们就去餐厅就坐吧。” 于是一众人移步餐厅。吴伯伦一声吩咐,就见侍女往来穿梭,不过一会儿,桌上已经摆满了美食。国香一一介绍过去,都是江浙一带的名菜。 国香和幼薇坐在一起,幼薇的右手边就坐着左名场。国香隔着幼薇对左名场道:“这位是我的好姐妹幼薇宝贝,你要替我好好招待她哦。” “这个自然。”左名场欣然接过任务,于是在整个用餐过程中,他一直很用心照顾幼薇。比如,桌上有一盘虾,幼薇刚想动手,左名场就连忙道:“我来我来。”说着,抓了虾剥了皮放进幼薇碗里。 幼薇瞬时红了脸,她不习惯被人这样照顾,于是道了声谢后道:“不用麻烦,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左名场笑笑,此后该照顾还是照顾,只是嘴上不再说话,而是直接把菜夹到幼薇碗里。无微不至又亲切和善,脸上扬着笑,让幼薇无法拒绝。 吴夫人看得满意,开始向幼薇介绍左名场儿时的趣事,说你别看他现在这么憨厚老实,小时候可是调皮捣蛋得很。于是说起左名场儿时的那些调皮事来,笑得幼薇合不拢嘴。 国香也笑,她笑得比幼薇夸张多了,只差没有捶胸顿足了。 左名场被吴夫人说得有些挂不住面子,一个劲地做揖道:“好小姨,别说了,别再说了,名场要从地缝里钻进去了。” 吴夫人笑道:“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好羞的。” 左名场讪讪的,不时拿眼睛去看幼薇,待到幼薇看向他时,他又不好意思地移开眼睛。 吴伯伦看向幼薇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他和吴夫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吴夫人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于是问起幼薇的家庭情况来。 幼薇的感觉是,他们原本的招待宴变成了一场相亲宴,而相亲的两个人就是她和左名场。 饭后,吴夫人让三个人去院子里走走看看,消一消食。国香于是拉着幼薇,喊上左名场,三个人一起往后院走去。 国香亲热挽着幼薇,幼薇小声嘀咕道:“我怎么感觉你把我卖了?” 国香在她耳为窃窃道:“我也不知道我表兄要来。还有,我表兄这人吧,忠厚善良老实,唯一的缺点就是,他是死了妻子的。表嫂嫁进来时健健康康的,过门不到两年,就去了。算命先生说他命硬,克妻,所以表嫂去了之后,表兄一直未娶。” 看左名场的年龄,应该有二十七八岁了,这时男子的平均娶妻年龄,应该是十八岁左右,也就是说,左名场的妻子死了有七八年了。这么久了还没有续弦,看样子他这个克妻的名头对他的影响很大啊。 幼薇不禁想起王文木来,她离家出走的时候,是义兄王文木拖住了李亿。犹记得那时,他形销骨立,瘦得令人心疼。 幼薇这样想着,看向左名场的眼神就温柔了很多。左名场正好回头看她,对上她温柔的眼神,左名场憨憨地笑了一下。 吴夫人从后面追上来对国香道:“你阿耶说他上次的那件衣服被你放得不知道哪里去了,你快去帮他找找。” 国香不满道:“这个时候他找什么衣服。”话是如此,国香还是随她母亲去了。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林子边上。吴家的院落可是标准的富豪家的院落,面积不知道有多大,院子后面是一片林子。左名场左右看看道:“我带你穿过这片林子,那边有个湖,我们可以到湖边去吹吹风。” 六月的天气已经有些炎热,况且幼薇这时也不能说自己要回去吧,做人不能太矫情,于是她笑着应了声“好”。 左名场对她笑眨了一下眼道:“我小时候确实调皮了些,也有一些小聪明,后来家里请了老师教我读书识字,自那以后我就规矩了很多。” 调皮捣蛋的孩子幼薇自小见得多了,哪有孩子不调皮捣蛋的,包括她自己,小时候也是各种皮,一点也不输于男生。用现代人的话说,孩子若不调皮捣蛋,父母就会担心他是不是个傻的。 “小孩子调皮很正常呀。”幼薇回道。 “是吗?你小时候也很调皮吗?”左名场本来在幼薇前面领路,因为交谈,他慢慢地跟幼薇并肩前行了。 说到小时候,幼薇的话就多了,她说:“我小时候啊,到处抓鱼掏鸟蛋的。有一次爬树,从树上哧溜一声下来,然后裤子哗啦一声就撕下一大块来,庆幸的是,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在场,裤子撕烂了没有办法,我就用衣裙包着自己回家,我娘气得差点打我。” 左名场哈哈笑起来,觉得幼薇随和又亲切,小女孩撕烂裤子绝对是一件糗事,她也拿出来说。 “原来你一个小女孩都那么皮的。” 幼薇笑道:“小时候那可真是皮了,就差能飞天了,你相不相信,还跟男孩子干过架呢,走过去,啪啪两声,打得那孩子都哭了。” “你打男孩子啊,真看不出来。”左名场笑看着幼薇道。 幼薇长得文雅又美丽,哪里像是一个动不动就挥手打人的人。幼薇说得兴起,举起手在空中扇了两下,“就这样,你说虎不虎?” “虎,绝对虎!”左名场对幼薇树起拇指道。 头发从包头的幞巾里漏下来,幼薇已经习惯了,伸手把头发往上拢了拢,塞进幞头里。 左名场笑道:“你就别穿那男装了,就你这样,谁不知道你是位娘子?” 幼薇无奈道:“话是这么说,但我一个人在外,起码这样一穿别人看背影不会生出欺负弱小的心思来。” 左名场愣了一下连忙接口道:“对对,女孩子应该要保护好自己,尽量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刚才听国香说你是京城来的,你到这里来探亲的吗?” 沿着小路,穿过树林,是一个人工湖。湖不是很大,四周栽有垂杨,如今正是杨柳依依的季节,柳枝拂披,如长发垂地的婀娜女人,每一棵树都有一个妩媚的身姿。 第297章 人性之恶 幼薇抚着下垂披拂的柳枝,看着湖里被风吹得波光粼粼的湖水,心思有些飘渺。 左名场见她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很怕唐突了佳人,连忙转移话题道:“那边有一个亭子,我们去那边坐坐吧。” 幼薇勉强笑笑道:“好。” 走进亭子里,左名场把靠湖那边的石凳用袖子擦干净,请幼薇坐。左名场的细心让幼薇感动,她道了声谢谢。 左名场笑道:“你今天老跟我说谢谢,国香说让我照顾你,这些就都是我应该做的。我知道姨母的心思,她想撮合我们两个,但就我个人来说,我暂时还没有这方面的打算。我以前娶过亲,没两年妻子就过世了。算命先生说我是克妻的命,之后我便没有再娶,一方面怕应了算命先生的话害了人家,另一方面,也是真的没有哪家娘子愿意嫁我。毕竟克妻的命,别人听着都怕。” “姨母待我是真的好,这么多年来常常替我操心这个,不过那些人家听到我克妻传闻就没了下文。” 左名场说这话时脸上带着一丝苦笑,还有些无奈。 能这么开诚布公说自己的,左名场算是第一个。一般人总会习惯性地掩饰自己的缺点和不足,不说别的,起码还有个自尊和虚荣心的问题。 “你是不是每次都跟别人说自己克妻呀?”幼薇忍不住问道。 “介绍情况嘛,还是说清楚好,免得到时后悔。” “你姨母也真是,她知道我什么情况吗?就敢随便帮你相亲。”幼薇这句话纯粹就是调侃,不含任何恶意,左名场听了也不在意,反而道:“你年纪轻轻的,能有什么情况。” “人性是险恶的,千万别低估了人性的恶。” 左名场便大笑起来,笑得趴倒在栏杆上,好像听了这世界上最好笑的大笑话。 幼薇在左名场擦过的石凳上坐下来,耳边传来左名场的朗朗大笑,她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湖光水色,心里知道左名场为什么会笑。 因为左名场觉得她小,小小年纪,说出来的话却如此老气横秋,活得像看透了世间的炎凉似的。可是左名场不知道,人性有多黑暗,而且大多数时候他是善的,为恶只是一瞬间。 或者可以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魔鬼,区别是,有些人能够很好地控制住,让它不能出来做恶,而有些人则控制不住,于是向恶而生,终成恶魔。 比如,现代社会传得沸沸扬扬的杀妻藏尸案。又比如古代弑父弑兄弑弟者,没有足够的冷血,怎么下得去手?用东野圭吾的话说,那就是,世界上最不可直视的是两样东西,一是太阳,二是人心。 等左名场笑完,幼薇才淡淡地收回目光,视线落在左名场身上。 左名场看着幼薇开玩笑似地问道:“你举例说说,人性到底有多恶?” 幼薇转头看向湖面,“能举的例子太多了。不说近代,就说秦汉吧,吕后,做人彘,杀孝惠帝太子少帝。汉武帝,直接杀死阳石公主、诸邑公主、太子,间接逼疯逼死一个女儿卫长公主。他还给杀人者封侯。汉成帝杀死自己的两个孩子,就为了讨好赵飞燕两姐妹。还有那些普通老百姓,历史上都没有记载,但是我听到过,有些女人怀孕生子,儿子就留下,女婴就丢尿桶里溺死,或者丢山里喂狼,这样的事情,何其残忍!但是你去问问,每天每天,有多少这样的事情在发生。” “至于秦二世胡亥,那就更令人发指了。历史记载,他杀了自己兄弟姐妹三十三人,连对他皇位没有威胁的姐妹都不放过,而且杀人手段骇人听闻,三十三个兄弟姐妹,各有各的死法……” 幼薇一口气滔滔说了这么多,再看左名场,这个书呆子或许从来没把这么多凶杀案放在一起讨论过,这会儿脸色苍白,眼瞳向内缩,连声道:“别说了别说了,说得我眼前都是各种各样扭曲的尸体。” 幼薇知道他这是入戏太深,应该是想到了胡亥用残忍手段杀害的那些兄弟姐妹的尸体,这些都是有历史记载的,左名场可能看过相关的历史书,所以才会有此表现。 幼薇站起身道:“我们去湖边走走吧。” 从亭子里出来,幼薇见左名场被自己一席话说得郁郁的,便宽慰他道:“阴暗毕竟只是一小部分,就如太阳照过的地方,光明总是覆盖了大部分的世界,只有一小块被遮住的地方才有阴影。” 左名场无奈地笑起来,“你这是在宽慰我吗?” 幼薇摇头,沿着湖岸向前跑去,边跑边跳,手不时在伸出来的柳枝上拂过。左名场不明白幼薇为什么突然这么开心,他加大了步伐,一直保持着与幼薇相去不远的距离。 幼薇突然在湖边站定,指着墨绿的湖水道:“呀,好多鱼。” 左名场向湖里看去,果然就看见不少黑背鱼在水里自在地游来游去。鱼不大,长的也不过二寸来许,湖里长着稀稀的睡莲,叶子飘浮在湖面上,那些鱼就在叶子底下钻来钻去,自在而又快乐。 幼薇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回头对左名场道:“出来这么久了,我们回去吧。” 一路从林子中穿过,两人都没有说话。左名场的心里一直在嘀咕,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孩啊,说起历史来如数家珍,她居然还跟他说人性之恶,她真的只有十几岁? 幼薇的开心来得快也去得快,在湖边时的逸兴遄飞瞬间被抑郁的情绪代替。往回走的时候,她几乎抑郁得想死了。 你若问她为什么,她只能说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就算她身为资深心理咨询师,当抑郁的情绪向她袭来时,她也开心快乐不起来。就如那些抑郁症患者,他也想活得开朗乐观些,但他阻止不了脑海中涛涛向他涌来的黑暗,于是他只能陷在深渊里呜咽、悲泣,却无人能救。 或者,幼薇今天就不该谈什么人性之恶,她宽慰左名场,自己这会儿却陷在悲伤的情绪中出不来。 左名场见幼薇心情似乎不大好,也不敢多去打扰她,慢慢地,两人就变得一前一后地往回走了。 第298章 步入官场 国香从前院跑来,见幼薇郁郁寡欢地走在前面,表兄左名场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还以为他们相谈不欢,连忙走上去挽住幼薇的手道:“我表兄比较憨厚老实,不善于讨女孩子欢心,他是不是嘴笨,说了让你不开心的话。” 左名场耳尖,在后面听得清清楚楚,不满表妹如此说话,连忙道:“这真的不关我事,不信你问你朋友。” 幼薇抬头,国香询问地看着幼薇,左名场则向她发出求救的信号,想来国香平时没少欺负这个老实人。 幼薇拍了拍国香挽着她的那只手道:“令兄是个非常优秀的青年,他很照顾我。”说着还对国香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左名场瞬间就活络起来,对国香扬了扬眉,道:“看吧,是不是?” 国香朝他挥了挥拳头,“我告诉你,最好是这样。” 幼薇转头在国香耳边低低说了一句话,“其实我看你和你表兄挺般配的。” 国香捶了幼薇两下,“胡说八道你。” 左名场好像知道幼薇说了什么,看了国香一眼,竟然嘿嘿地笑了。 国香恼羞成怒,一脚踩在左名场脚背上,痛得左名场抱脚大叫,“你要不要这么狠心?我做错了什么?” 国香指着左名场问:“那你说,你刚才在笑什么?” 左名场莫名其妙,回道:“幼薇笑了,我也跟着笑,有什么不对吗?” 幼薇对外称自己叫鱼贤令,但国香与她相处半月之久,吃穿同住,情谊早就超过了一般人,故而告之其真实姓名。但是她没告诉国香她有表字,因为那天对她来说,实在是让她痛苦和失望的一天,连带着她连自己的表字也恨上了。 什么蕙质兰心,去他妈的吧,我只想做我自己。 幼薇这边腹诽了一句,国香和左名场却是吵吵了起来,一个说,“谁让你笑得那样贼?” 另一个说:“我哪里笑得贼了,我明明跟以前一样笑,是你污蔑我。” 一个说:“今天踩得不够痛是不是?” 另一个说:“女孩子家家的,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一句话成功引爆国香心里的小宇宙,伸脚就要去踢左名场,左名场是傻子才会让她踢到,人早已经跑远了。 国香气得叉腰大骂。 幼薇拉了她往前走,“走吧走吧,真佩服你们兄妹俩,这样也能吵起来。” 幼薇这一玩,一直玩到晚上吃了晚餐才走。送人的任务便落在了左名场身上。左名场送幼薇回到租住的小院,他在院门口负手而立,看着幼薇道:“听说你住的这家院子里种满了金丝菊,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左名场不傻,想进院子,总得找个借口,否则初次相见,送到这里就该转身回去了。 幼薇笑着望了望院门,回过头来道:“确实种了很多金丝菊,不过现在连花苞都没有几个,等下次花开得盛了,请大家来品酒赏花。” 这是委婉地拒绝。 左名场不失君子之风,笑着抱拳告辞了。 幼薇回去之后,因为手头没有书看,她就洗洗睡了。躺在床上却是睡不着,于是索性起床,拿出新买的笔墨纸砚,把纸在桌上铺好,磨好墨,一笔一划地把自己写的诗给记录下来。 古代没有出版业,大多数文人都有整理自己文章的习惯。幼薇无事,于是决定这段时间,趁公务之余,把自己的文章整理成集,也算是对以前的自己有个交待。 在长安时,幼薇的文章用笔誊好后装在一个自制的盒子里,出来得匆忙,她根本没想起还有这个事情。 家里的书也是一本都没有带出来,没有书看,思想就像脱了缰的野马,不知道会天马行空到哪里去。而她,在这艰难孤寂的时候,最怕的就是自己天马行空地瞎想。因为瞎想解救不了自己,只会让自己活得痛苦。 刘瞻说的两天很快就过去了。 第三天早上,幼薇穿上了官服。掌书记是从八品官,幼薇拿到的官服是青色袍子,腰间束一宽布带,再绾发带上官帽,看起来还挺有官范。出门右转再向前,绕着府衙的围墙走半圈,就是衙门。 幼薇在街上吃了油条豆浆,掐着时间进了府衙,先向府衙里的人询问长史处,因她穿着官袍,又面生得很,府衙里的人难免多看几眼。 幼薇找到长史处,门开着,探头向里看去,只见刘瞻身边围着好几个人,应该都是向他汇报工作的。 幼薇礼貌地敲门,刘瞻抬头,见是幼薇,便招手让她进去。 幼薇走进去,在离刘瞻数步远的地方等候。刘瞻对一个刚汇报完工作的人道:“李参军,你带这位新人去书记处,告诉大家,从今天起,鱼贤令暂代掌书记。” 幼薇望向李参军,这李参军穿着浅绿色的官袍,唐朝七品官着绿,也算是说这个李参军是自己的上司,幼薇连忙抱拳行礼,“拜见参军。” 李参军还礼道:“我姓李,单名一个郢字,是这里的司功曹参军。” 幼薇再次抱拳,“拜见司功曹参军。” 李郢,字楚望,大中十年举进士,小有诗名,因不善逢迎结交,所以到懿宗时期还只是一个小官。 李郢摆手道:“不必多礼,跟我来吧。”说完,转身稳步走出长史处。 幼薇紧跟其后,李郢不说话,幼薇也不好说什么。两人沉默地走在廊下,转角处有一间房,房门开着,李郢当先走进这个房间。 幼薇看那门上写着书记处,知道这里便是她以后办公的地方了,便跟着李郢走了进去。 房里摆着几张桌子,桌旁的人见有人进来,都抬起头来。 很意外的,幼薇竟然在这里看到了左名场。左名场看到她也有些意外,飞快地眨了眨眼。 幼薇对他报以微笑,就听李郢对房里的几个人介绍道:“这位是鱼贤令,暂代掌书记之位,大家以后有事向她请教。” 想象中的掌声没有出现,反而出现了唏嘘声,有人大声道:“搞什么,派个小娘们来管我们,她知道文章是怎么写的吗?” 第299章 初识官场 有一人开口,就有其他人跟着说三道四。左名场毕竟对幼薇了解不深,不知道她文才怎样,因而也没法帮她说话,只是向她招手,告诉她座位在哪里。 这小小的房间,总共摆了五张长案,其他四张都坐了人,只有一个位置没人,桌上还放着一叠叠的资料,这就是掌书记的位置无疑了。 幼薇在左名场的指点下来到这个位置前。左名场的行为被另外三人认定为讨好卖乖,于是有人出言嘲讽左名场。 李郢早已经走了,幼薇面对这乱糟糟的场面,想着今后还得与他们日日相处,肯定不能得罪人,于是从书案后面走出来,对着大家拱手道:“各位,在下暂代掌书记之职,才疏学浅,日后有什么事还请大家多多帮忙。各位都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长者,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在下,在下一定竭心尽力,不敢推辞。” “这还差不多。”尽管不服,但人家已经这样表态了,自己见好就收吧,本着这样的想法,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 一场纷闹以幼薇的谦让收场。 虽然还是不服,但也没有办法,上面的命令已经下来,再不服也只能忍着,那三人于是嘀嘀咕咕地做自己的事情了。 幼薇开始收拾桌子,桌子收拾干净后发现没事干。左名场偷偷看了她两眼,见其他同事都埋头干活,他也不敢跟幼薇说话,怕被人喷。 正百无聊赖间,刘瞻负手走进来,所有人都连忙站起来拱手行礼。刘瞻摆手,走到幼薇面前问:“怎么样,跟他们处得还好吧?” 幼薇扫视大家一眼,除左名场外,其他人都垂下了头。 幼薇笑道:“都挺好的,大家都很热情,呵呵。” 刘瞻心知肚明,只道:“跟我出来吧,诸道盐铁转运使要来,你跟我去承办接待之事,另外几个人也一起来吧。”刘瞻转身出去时补充了最后一句。 幼薇看了看其他人,只有左名场起身跟她一起出去,其他三人都是慢腾腾地要站不站。 幼薇跟左名场紧跟刘瞻身后,刘瞻回头看了她一眼,道:“过段时间就好了。” 幼薇点头应道:“我有心理准备,毕竟现在这样的社会,他们不接受我很正常。” 左名场小声对幼薇道:“我支持你呀。”然后又道,“看到你很惊讶,国香怎么连这个都不告诉我?还有,鱼贤令是怎么回事?”左名场记得国香的介绍是鱼幼薇。 “化名,在这里,我就叫鱼贤令。”幼薇又往后看了一眼,发现那三个人慢腾腾地出了书记处,远远地跟在后面。 转运使要来,幼薇的主要任务就是布置接待室,安排好接待的一应事宜。 参与这次接待的除了书记处的人外,幼薇还看到了李郢带着一批小吏在忙碌。 因为是第一次做,很多事都要向刘瞻请教,刘瞻倒也耐心,一一跟幼薇讲清楚。 有刘瞻坐镇,所有人都不敢不听话,在幼薇的指挥下很快布置好接待厅,还有一应杂事,都吩咐底下杂役去做了。 脚不沾地地忙了一通,还没坐下好好休息一下,就有人来报转运使来了,刘瞻连忙迎了出去。幼薇,左名场以及李郢等人退出接待厅。 退出接待厅后,大家并没有立即散去,怕还有事,于是都站在外面等着。 幼薇站在侧门处,透过门缝可以看到里面,她的左边站着左名场,右边站着李郢。她看到李郢在见到诸道盐铁转运使进来时嘴角向上抽了几抽,不由也探头向里看去。 盐、铁在中唐以后,已经成为国家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之一,因而一般都由重臣担任这一要职。 幼薇伸头看到的是一个中等身材,体型微胖的男人,头戴官帽,身穿绯色官袍。这是很正常的地方长官打扮,看不出有何怪异之处。眼睛不由向李郢看去,却见他面皮绷紧,手握了握拳头,又松开。 根据多年的心理学知识,幼薇判断出这里面有故事,莫非里面的转运使曾经欺负过这个老实人? 幼薇的打量引起了李郢的注视,他侧过头来,看着这个新来的代书记,心里想的是,这丫头及笄了没有?如果及笄了该议亲了,怎么跑到府衙来做事了?还有,史君竟然把掌书记的职位交给这样一个毛丫头,她什么来历? 幼薇站着也是无聊,没话找话,问李郢道:“参军认识转运使吧?” “徐商,进士及第比我早几年,以前同在太学呆过。” 此语一出,幼薇一下子就抓到了事情的核心,也知道他为什么那样看着徐商了。 李郢的诗幼薇读过,知道他中过举。既然徐商也是科举出身,按理两人出道时的起点一样,然而现在你看,一个是朝廷重臣,三品大员,一个还是七品小官,跟幼薇和杂役干着琐碎的事情,这前后境遇相差何其之大? 幼薇忍不住抬手拍了拍李郢的肩膀,安慰道:“老兄,人各有命,富贵在天,看开点就好。” 李郢转头看向肩上的那只手,纤细,白皙,“指如削葱根,唇若含珠丹,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着明月珰。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不知不觉李郢就想起这些诗句来,这样绝妙的女子,该在家相夫教子,洗手做羹汤才是。 可事实是,幼薇穿着青色官袍,腰带勒出细细的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嫩白的手搭在他的肩上。 李郢后退一步,礼貌地拉开两人的距离,嘴里吱吱唔唔地说道:“我、我有妻子。” 李郢说出这句话后,恨不能自扇两个耳光,他莫名其妙说句这样的话干嘛呀? 幼薇先是愣愣地眨了两下眼,随即轻笑起来,“我知道你有妻子,我对你没有别的意思。” 李郢蓦地红了脸,他是个老实人,平时跟人打交道也是一板一眼,哪里碰到过幼薇这样的女子,差点在幼薇的笑声中落荒而逃。 幼薇见李郢脸涨得通红,心道:“这老实人可真好玩!”不过她也不想让李郢难堪,遂转头与左名场说话。 第300章 都是重情义的人 左名场看起来也老实,但他的老实是相对于李亿来说的,也就是说,左名场老实但不木讷,还很能照顾人,相处起来很舒服。 两个人正低声说着话,侧门打开,里面负责接待的一个小吏伸出头来道:“鱼贤令是哪位?史君让你进来。” 幼薇诧异地应了一声,“是我。” 那人挥手让其他人都散了,只向幼薇招手道:“你跟我来。” 幼薇莫名地跟在小吏后面,进了接待厅。刘瞻和身材微富的转运使相对而坐,两人面前都放着白瓷茶碗,正一边喝茶一边聊天。 厅里除了他们外,还有一些高级官员,不过幼薇都不认识。 刘瞻见幼薇进来,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近。幼薇向他们走近几步,刚想向座上人行礼,刘瞻道:“这位是诸道盐铁转运使,之前是淮南节度使,你的老师温庭筠和我们都是知交好友。” 温庭筠在广陵做过幕僚,这事幼薇知道一点,原来他是在朋友的手下做事。老师为人坦诚豪率,结交的朋友也都是重情义之人。 幼薇瞬间对徐商充满了好感,行礼的时候也就显得慎重而真诚。 徐商摸着胡子上下打量着幼薇,幼薇行礼,他抬了抬手道:“不必多礼。” 徐商似乎话不多,说完这句后便没了别的。幼薇正站得不自在,徐商又问:“可会喝酒?” 幼薇实话实说,“会一点。” “那就好,一会儿一起吃饭。” 幼薇应承下来,心里对这顿饭不感冒,面对两尊大佛,这顿饭哪里吃得痛快?但是上司有令又不能不遵,于是垂头嘟嘴站在那里。 刘瞻笑着对徐商道:“这丫头看着不乐意啊。” 幼薇连忙端正态度诚恳道:“没有不乐意,能够陪上司吃饭是我的荣幸。”幼薇毕竟是做过心理咨询师的人,察言观色,看人下菜的本领还是有的。 徐商不爱说话,其他陪同人员不大敢说话,幼薇便说起了温庭筠在京城的情况,说完温庭筠又说京城的事,总之不让冷场。 正说得起劲,徐商叹道:“京城一别匆匆十数载,不知何时才能再回去?” 一句话说得幼薇心酸不已,她从京城匆匆逃出来,何时才能回去? 刘瞻哈哈笑着起身招待大家去餐厅就餐,陪同人员起身随行,刘瞻让幼薇走在自己身边,道:“转运使在京城时从秘书省校书郎到侍御史,充翰林学士,后拜中书舍人,做过很长时间的京官。” 幼薇恍然,原来如此,因为呆的时间太长,把长安当成第二故乡了吧,“是我思虑不周,下次我讲点别的。” “哈哈哈,那倒不要紧。”刘瞻喜欢大笑,他一笑,幼薇的不安就消失了,也跟着笑起来。 徐商不大说话,人还算和蔼,这时看着幼薇笑了一下,道:“你描述得不错。” 呃,这话可以理解为,因为幼薇描述得很有画面感,所以勾起了他的思乡之情吧,这算不算是对幼薇的褒奖啊。 进了餐厅,徐商却要幼薇坐他身边,继续跟他讲长安城的人事。幼薇挑了些奇闻趣事来讲,大家倒也其乐融融。 刘瞻突然问到去年的一件旧事,“上次的那个李虞侯有没有受到处罚?” 徐商放下筷子叹道:“别说了,出人命了。” 刘瞻惊讶地问:“怎么会出人命呢?” “这事说来话长。”徐商喟然长叹。 幼薇本来还没想起徐商说的到底是哪件事,待刘瞻提到温庭筠时,幼薇才想起去年温庭筠被打回京告状的事情。 徐商道:“偏偏这事不归我管,令狐绹是行政官,不能跨过他送到我这里来吧。我来处理的话,关起门来大家好好说,该道歉道歉,自己人的事好处理,何至于闹到京城?” “裴休一纸文书下来,李虞侯挨了打,当晚就吊死在自己家里。” 刘瞻半天没有说话,手拿着筷子也没夹菜,最后道:“按理,这事令狐绹要承担责任,他与温庭筠有矛盾,借故不处理,但凡处理得当些,也不至闹到京城去。” 徐商叹道:“可不是。” 令狐绹与温庭筠的矛盾幼薇也听说过,主要还是温庭筠揭了令狐绹的短,让他在皇帝面前失了颜面。令狐绹从此恨温庭筠入骨。温庭筠被掌脸,正是令狐绹喜闻乐见之事,怎么可能平心静气地安抚双方,化解矛盾呢? 温庭筠失了面子,又讨不到说法,便闹到了京城。谁知李虞侯挨了打竟会上当自杀?温庭筠后悔不已,闹出人命实非他愿,他只想讨个说法而已。 大家正感慨着,侍从送上了美味佳肴。 唐朝是由分餐制到聚餐制的过度时期,像这种高端场合,一般都采用分餐而食的方法。 每人都有一个几席,大家按照自己的身份依次坐下,幼薇选了一个偏僻角落坐下。侍从们鱼贯而入,往来穿梭,把肉菜、点心、主食一碟一碟地送上来。 与此同时,大厅中央开始表演歌舞。虽然吧,声乐很美,舞也跳得很灵动,但幼薇就是不喜欢。她更喜欢静静地享受一顿美食,然后品一品茶,聊一聊人生。 可惜在贵人眼里,歌舞升平才是享乐,幼薇作为掌书记,在长史刘瞻的要求下安排了这么一出。 场中舞袖飘飞,席中诸官一边享用美食,一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场中,美女在音乐声摇腰摆臀,有些官员看得神痴目迷,只差没有当场流口水了。 幼薇偷偷地看坐在最前面的刘瞻和徐商,他们俩边吃边聊,神情坦荡自然,大概是经常看歌舞表演,已经自带免疫功能。 幼薇把一碗粥放到面前来,粥煮得糜烂,上面撒了一点绿绿的葱花。用汤匙舀了一口放进嘴里,甜丝丝的。这种甜味自然鲜美,幼薇忍不住用汤匙又挖了一匙,很疑惑,用什么东西能煲出这么好喝的粥来。 用汤匙搅了搅,粥里出现两三条白白的肉,不像猪肉鸡肉羊肉,看不出来是什么,小心地尝了一口,只知道是肉,甜味已经煮进粥里,肉吃着没多少味道。 第301章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一口一口地把粥喝完,幼薇觉得喝到了世界上最美味的肉粥,待会儿一定要问问其他人,这里面的肉到底是什么肉,煮出来的粥为何如此好喝。 正想着,坐在前面几案的人回过头来问道:“你是新来的吧?现在担任什么职位?” 幼薇见他上下打量自己身上的官服,脸上的嫌弃虽然表现得不明显,但眼里的神情似乎在说:“只是一个小小的九品官,是怎么得到史君亲睐的?” 能够跟刘瞻一起出去迎接转运使,官位品阶不会差到哪里去。幼薇嘴角向上扬起,给这人一个微笑,回道:“在下鱼贤令,暂代掌书记,初来乍到,以后还请长官多多指教!” “搞笑!”那人看着幼薇说出这两个字来,随即转过身去,自顾自吃起东西来。 幼薇被这两个字弄得有些莫名其妙,“搞笑”,为什么说她“搞笑”?是觉得她做了掌书记搞笑,还是她的言行举止在他眼里搞笑?或者她跟过来吃这一顿搞笑? 幼薇纠结了一会儿,很快就想通了。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今日坐在这里是这样,刚进办公室时也是这样,说到底,这些人的心里要么是轻视人家,要么是嫉妒人家,她又何必在意? 刘瞻呢,幼薇估计怎么也想不到,刘瞻和徐商两个大老爷们凑在一起正在说她的事呢。 刘瞻说:“他把小妮子托付给我,还让我看看周围有没有合适的姻缘,我一个大老爷们做红娘,你说这!”他用手击了一下案几,表示温庭筠给他出了个难题。 徐商提出自己的疑问,“这小妮子,她没有父母吗?姻缘这事,自古以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温让你来做这事,明显不合常理。八成别有内情,你先写信问清楚情况。” 刘瞻摇手,“不用去问,两天前他从京城写信来了。” 徐商举杯与刘瞻碰杯,两人是多年的至交老友,彼此性情都很清楚。其实,刘瞻,徐商,温庭筠三人都在长安考过学,只是温庭筠因各种原因,屡考不中,这两人却是步步高升。 要论温庭筠在后世的文坛地位,徐商和刘瞻拍马也追不上,但要说到官运亨通,温庭筠跟这两人相比,差得何止是十万八千里。温庭筠止步于囯子监助教,徐商和刘瞻日后却分别担任过宰相之职。 所以际遇这东西,谁能说得清呢。 现在,这两个唐朝日后的宰相,现在也算得上重量级的人物,因为温庭筠的一纸托付正犯着愁呢。 刘瞻把幼薇为何从长安城出来对徐商简单一说,徐商睁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她是逃婚出来的?” 唐朝相较其他朝代开放,本来逃婚也不会带来太严重的后果,但坏就坏在这是在官府过了文书的。 徐商也觉出这件事的棘手,嘴上道:“这个老温,怎么办出这种糊涂事来?” “可不是。”刘瞻抹了一把脸,温庭筠在信上倒是有解释,说是视幼薇为亲生女儿,不忍她为妾,看不得她受委屈。 徐商想了想道:“我倒有一个主意,让小妮子认你做干亲,彻底改名换姓,这样,有了贵人身份,她也可以嫁为正妻,你看这个方法可行否?” 刘瞻回头去寻幼薇,只见她坐在一个角落里,正低头专心吃案几上的食物,大概是感受到前面的视线,幼薇抬头冲他笑了笑。 要说徐商这方法确实是个好方法,幼薇只要有贵人身份,就可以找好人家嫁为妻,不用为妾。另一方面,改名换姓,新的身份姓名,跟过去彻底一刀两断,从此世上再无鱼幼薇,婚约自然从此无。 可谓完美解决了温庭筠抛过来的难题。可是刘瞻脸上却露出了难色,他叹道:“这个不是不可以,但是我有难言之隐,只怕办不到。” 徐商哈地一笑道:“莫非你此前这样操作过,令夫人找你麻烦了?” 徐商本是玩笑语,可是刘瞻脸上竟然现出尴尬之色来,徐商就知道,他这话只怕是不幸而言中了,于是便住口不说了。 刘瞻也讪讪的,道:“都是年轻时候闹的,孩子到底是无辜的,不带回来咋办?” 都是男人,徐商秒懂,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关于幼薇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幼薇甚至都不知道,坐在前面最中心的两个男人边吃边看歌舞,一边聊着她的婚姻大事。 吃好喝好,刘瞻便送徐商去往专门的客舍了。 幼薇见机开溜,回了书记处。天气有些热了,书记处正好当西晒,太阳光透过窗户纸射在桌上,人坐在太阳底下暴晒,犹如在火上熬油,分分钟都是煎熬。 被太阳晒得厉害的这个位置是郭本宽的,就是幼薇一进来就找她碴的那个人的。 中午吃过公餐后,郭本宽坐在这里办公,晒着火热的太阳,他身上出了一层汗浆子,难受得要命。他看了看幼薇的位置,真是越想越不自在,越想越不甘心,起身走到幼薇的条案前。 左名场以为他去幼薇案上去找东西,谁知他却把幼薇的东西都搬到了那张被太阳晒着的桌子上,而把自己的东西搬到了幼薇的条案上。 左名场站起身来,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郭本宽冷笑道:“你看到我在做什么,我便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能这样?”左名场怒道。 “我怎么样你管得着吗?” 左名场气极。幼薇坐的那张位置空了那么久,也没见郭本宽要换。现在倒好,幼薇刚来不久,郭本宽把位置换了,这不成心找碴吗? 幼薇进来时看到的听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场景,她看了看左名场,又看了看郭本宽,再看看两张被换的条案,心里明白过来。 幼薇走过去拍了拍左名场,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看了一眼郭本宽,很淡然地走到那张被曝晒的条案旁道:“没关系,这地方热嘛,大热天的坐在这里确实不舒服,这样吧,我们把各自的座位都调整一下,这面被太阳晒的这块地方空出来,谁都不用坐这里不就好了。” 第302章 办公室里的勾心斗角 幼薇招手让左名场帮她一起移动那张条案,还对其他人的位置做了调整。其他三人,尤其是郭本宽,以为幼薇回来肯定要闹上一闹,已经做好了应对准备。然而幼薇不按常理出牌,想吵的没吵起来,想看好戏的也没看到,反而懵懵懂懂被幼薇指挥着把座位调整了。 幼薇看着被调整后的房间非常满意,打了个响指道:“oK,就这样了。” 书记处的人每天的工作就是写文件,处理长官派下来的各项工作。别的不说,单是各种应用文件就够大家累得呛,幼薇没吵没闹,郭本宽移了条案后便心安理得地坐下来,冲幼薇得意地笑。 郭本宽敢私自换位置自有他的理由,暂代的掌书记嘛,谁会把她放在眼里,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幼薇看到郭本宽得意洋洋的样子只是微微一笑。她觉得某些人根本不值得她去浪费时间,但是,该给教训的时候,她也绝不会心慈手软。 幼薇初到,手头上没什么事,于是趴在几案上胡思乱想,一个叫做李春水的人站起来,拿了一堆文件放在幼薇面前道:“你把这个做好。” 幼薇看了李春水一眼,心里道:“看我是代书记,欺负我来了?!” 李春水不屑地看着幼薇道:“若是连这点都做不好,那就是你无能。”说着,甩手坐回自己的位置。 幼薇还没说什么,另一个叫罗绍棠的人也站起来,同样是抱着一堆资料放在幼薇桌案上,什么话也没说就甩手走回自己的几案。 幼薇看着两叠厚厚的资料,她若再不说上两句,只怕今后天天有这种事发生。 郭本宽袖着双手,好整以暇地睁眼看大戏。 幼薇一拍桌子站起身来,看了看四周道:“非常感谢同事们的看重和爱护,给我送来了两叠文件。今天这两叠文件,我就看在我第一天任职暂时没有任务的份上,帮着做了。若是下次再有类似的事,请我帮忙可以,但是还请大家好好说一声。我想,尊重是相互的,你尊重我,我也尊重你,你不尊重我,到时我也只能不尊重你了,文件怎么放过来的,那就请大家怎么拿回去。” 幼薇这话说得还算合情合理,本来打算到此为此,但转眼看到郭本宽、李春水和罗绍棠都一脸挑衅地看着她,幼薇决定还是说两句狠话, 于是冷声道:“不要以为你们是正式的政府官员,我就不敢把你们怎么样。我能坐在这个位置上,自然有坐在这个位置上的能力,所以,还请大家好自为之,友好相处。” 郭本宽、李春水、罗绍棠敢这么嚣张,无非是看她是个女的,年龄又小,还是个代掌书记。幼薇一番话,既讲道理,也有震慑,说完之后还在三人身上扫视一周,可谓尽显威风。三人虽是不服,却也不再说什么。 一时大家都安静下来。幼薇也坐下来安心处理李春水和罗绍棠送过来的资料。 一叠与祭祀、祈祝有关,在古代,大家都重视祈祝,什么山神、水神、土地神,官府每隔一段时间都要祭祀一番,保佑百姓风调雨顺,祈祷国泰民安,不但地方要祭祀,皇宫每年也要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做这件事。 另一本则与人事有关。 幼薇毕竟没有做过相关的资料,于是拿了两叠资料去向左名场请教。 郭本宽、李春水、罗绍棠这下可得意了,心里想着你连怎么做的都不知道,我就不信他说两句你就做得出来!等你做不出来再看你的窘态吧,那时看你还敢趾高气昂! 幼薇向左名场请教后,也没看这些抱胸看好戏的人,直接坐回自己的条案埋首写作。 只见她稍加思索,便开始磨墨醮笔,奋笔疾书,不过片刻,一篇祈祝文就写好了。吹了吹纸上的墨渍,幼薇就开始写下一篇文章。 郭本宽、李春水、罗绍棠不禁面面相觑,像他们这种长期浸淫在办公室写文件的,面对这样的公文也得斟酌再三下笔,虽是常见的祈祷文,但毕竟是写给各路神仙的,不能含糊了事。这小小女子竟然是下笔立书,她知道她在干什么吗? 罗绍棠向幼薇桌案走去,因为祈祝文正是他要完成的工作,就是因为难写,所以丢给幼薇去做,也是要难一难她的意思。 “掌书记写得挺快的,能不能给在下借鉴一下?” 借鉴是假,刁难是真,幼薇岂是不知?她抬头看了罗绍棠一眼,翻到她写的祈祝文,放到罗绍棠的眼皮子底下,道:“可以。” 说完,幼薇嘴角扬起一抹笑,她可能不懂格式,不懂规矩,但是在请教过左名场以后,这样的文章一时十篇八篇都写得出来。就好像温庭筠填词《菩萨蛮》,同是春闺怨妇,同样的词调格式,他每首词呈现出的妇女形象就是各各不同,各有千秋。 不敢说才华如井喷,但这种祈祝文还难不倒幼薇。 罗绍棠看过幼薇写的祈祝文后默默地退回自己几案去了。 郭本宽不服气,站起来道:“写的什么,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呢?”待看完幼薇写的文章后,郭本宽也一声不吭麻溜地坐回自己的座位,低头干活了。 李春水见两人都不说话,心里好奇,不禁也站起来去看。 左名场道:“我也来看看。”左名场走过来,俯首去看,只见上面用簪花小楷写道: “山泽相半。十日之雨则病水,一月不雨则病旱。故水旱之请,黩神为甚。今者止雨之祷,未能逾月,又以旱告矣。吏以不得为愧,神以不倦为德。愿终其赐,俾克有秋。尚飨。” 这是幼薇写的第一篇祈雨祝文。左名场看过之后向幼薇竖起了大拇指,“中啊,我们这是来了个大文豪了吗?” 李春水也赞道:“确实不错,小小年纪,文笔如此老练。” 幼薇一边谦虚地笑着回道:“还好还好。”一边提笔醮墨,在左名场和李春水的注视下笔走龙神,不过片刻,一篇《祈晴风伯祝文》写成。 第303章 初展才华 左名场看幼薇笔走龙蛇,顷刻间完成一篇文章,且文采斐然,不觉出声念道: “维神开阖阴阳,鼓舞万类。行巽之权,直箕之次。阴淫为霖,神能散之。下土垫涝,神能暵之。发轸西北,弭节东南。风反雨霁,神亦不惭。尚飨。” 左名场读完后眼睛闪亮,连声道:“佩服!佩服!”又说了两声,“惭愧,惭愧!” “才思敏捷,呵呵,才思敏捷!”李春水尬笑着回了自己的座位,还有什么好说的,论写文章,自己殚精竭虑写出的文字还不够人家片刻下笔所写。 幼薇看着左名场笑笑道:“敢在这位置上坐下来,自然不能胸无点墨是吧?”这话表面上是对左名场说的,实际上谁都知道,是说给另三个听的。 左名场聪明地附和幼薇。 等左名场退开,幼薇埋头把祭祀天地的文章一一都写了出来,还把相应的安排也规划了一下,算是把几个月里要做的工作都捋了一遍。然后她把刚刚写的祈祝文放到罗绍棠的桌案上道:“该写的文章我已经写好,如果要一式几份的,还请罗书记誊抄。” 罗绍棠哪里敢说别的,他几天的工作,别人刷刷几下就完成了,现在只是让他誊抄,他有何话可说? 另一本是关于人事方面的,幼薇又是不懂,只能明天回来再处理。 不觉已到下班时分,幼薇听到郭本宽邀李春水和罗绍棠去外面喝酒吃饭,郭本宽说要请两人去某名楼聚聚,李春水和罗绍棠连忙喜滋滋地跟着去了,两人走在郭本宽两边,一边走一边拍马屁。言辞中的意思就是掌书记该郭本宽来接任,史君却派了个丫头片子来,真真是秽气。 这种作践自己的言语,幼薇只当没听见。难道人被狗咬了,还得逮着狗咬回去不成? 等那三人走远,左名场起身走到幼薇几案前问道:“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 幼薇想着回去也是一个人,便答应了,道:“稍等,我收拾一下桌面就走。” 左名场道:“不急,我也收拾一下。” 从书记处出来,走在衙内的林荫小道上,幼薇才想起不知不觉自己已在扬州长史的手下打了一天工,重新过上了上班族的生活,心里不觉感慨万分。 左名场走在她旁边,问道:“为什么会在这个年纪从京城到扬州来呢?” 在国香家里,左名场曾问过类似的问题,那时幼薇没有回答。现在再问起,若是不回答又怕他再问起。幼薇伸手想捋头发,想起自己现在穿着官服戴着官帽,于是顺手扶了扶帽子,以开玩笑的口吻回道:“我说我逃婚出来的你信吗?” 左名场偷眼向看幼薇,却见她正看着他笑,眼里分明透着狡黠,左名场连忙把头扭向一边,两边绿叶繁盛,上有白花盛开,可每一朵花上,都是幼薇微笑着的脸。 左名场觉得自己疯了,回过头来发现,幼薇已经走到他前面去了,连忙快步跟上。 “你想吃什么?”左名场追上幼薇后问道。 “都可以。”幼薇说的是大实话,相比长安每顿面食来说,江南一带的饭菜对她来说都是美食。 她是一个吃米饭长大的人,曾经的她不论早中晚餐,只要没吃过米饭,就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吃。年龄大一些之后,她把这个看得没那么重了。但是,长安长年累月的面食,吃得她抑郁不已,只是从来不说出来而已。 左名场想了想道:“我说几个扬州美食,你来选择好不好?” “行。” 谁不爱美食?尤其是资深驴友,一到某地,最先品尝的必是当地美食,幼薇也不例外。 “第一,扬州炒饭。” 扬州炒饭是扬州的传统名吃,起源于隋朝,一般主要食材为米饭、火腿、鸡蛋、虾仁等,品种繁多,深受人们喜爱。 幼薇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扬州炒饭相对于现代人来说太过稀疏平常,还是算了吧。 “虾籽饺面。” 虾籽饺面从字面意思就是饺子加面条,其实这道美食就是饺子和面条放在同一个碗里,混沌皮薄如纸,肉馅鲜美饱满,面条筋道爽滑,然后用虾籽熬成酱色汤汁,它看起来毫不起眼,但最为鲜美的其实就是汤,吃过的都知道。 幼薇道:“这个做晚餐吃还可以。”算是对这道菜的认可了。 左名场看她一眼,那眼神是,奇怪,你居然后知道。 幼薇想起,在左名场眼里,她现在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长安人,所以言多必失,言多必失。幼薇在心里默念两遍,提醒自己。 “扬州春卷。”扬州春卷是当地着名传统小吃,相传是由春饼演变而来。其创始于唐朝,多为长形,一般是用猪肉、芽笋、韭黄、木耳、冬菇、胡萝卜为馅料,味道鲜咸美味,十分可口。 幼薇牢记刚才的话,不点评。 “清炖蟹粉狮子头。” 清炖蟹粉狮子头是扬州传统特色美食,起源于隋朝,狮子头就是大猪肉丸子,但肉里面还掺着螃蟹肉、蟹黄和调料,下面再垫上青菜,然后放到蒸笼上蒸。成菜猪肉肥嫩,蟹粉鲜香,菜心酥烂,十分美味。 左名场还想再说,幼薇就哈哈笑起来,左名场回想了一下自己说过的美食名,好像没说错什么,于是有些莫名地问道:“你笑什么?” 幼薇摆了摆手,道:“没什么。” 左名场仔细审视幼薇的脸,发现她眼里尽是细碎的光芒,那分明是愉悦的欢笑。 幼薇忍不住发笑,是因为事过千年,在今日的扬州城,说起扬州美食,最有名的,也是这几样。可见,中国人对于美食的追求,可以追溯上千年历史。 “那你说说你想吃什么?”左名场问道。 两人从府衙门口出来,一个人影飞扑过来,嘴里快乐地大叫:“哈,我就知道你这时候出府。” 来者是谁呢? 夕阳瑰丽的余光洒落在她满是花瓣的裙子上,云鬓花鬟上的金钗闪耀着细碎的光芒,她快乐的小脸上笑靥如花。她活得像是一道光,可以照亮别人。 第304章 谈笑间解决一个 幼薇看到国香,脸上的笑一下子也放大了数倍,握住她扑过来的双臂道:“国香,你怎么在这里?” 国香道:“当然是找你玩啊,我闷了一天了。” 左名场只想跟幼薇吃个烛光晚餐,对于突然冒出来的这么个程咬金,他心有不满,伸出手指头戳戳她道:“姨母今天怎么放你出来为祸人间了?” 国香似乎现在才看到左名场,拿眼睛上下打量他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左名场咳咳两声道:“你这是有多不待见我?我在府衙里做事做了两年了。” 国香“啊”了一声道:“原来两年前你说的做事便是在这里啊,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到。” 左名场也知道这表妹的性格,扯了扯嘴唇,把头撇向另一边。 国香拉着幼薇的手问道:“你准备去哪儿呀?我跟你一起去。” 幼薇朝左名场努嘴,“他说去外面吃饭,你想吃什么?一起去吧。” “要吃东西找我啊,我知道一个好地方,我带你去。” 国香拉着幼薇离开了府衙,左名场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离开府衙前行,就在大道旁,国香拉着幼薇进去了。左名场进门的时候,嘴角抽了抽,默默地跟在后面。 国香进门后便对迎上来的伙计挥手道:“带我们去贵宾房。” 伙计看到国香愣了一下,连忙点头哈腰道:“请大家跟小的来。” 幼薇一进门就看出这地方的不同来,进堂一道屏风,隔开外面的俗世风景,里面各处或有盆栽装饰,或有摆件衬托。这样的地方,那是高官贵族来的地方啊。 幼薇拉了拉国香道:“就吃个晚餐而已,不用搞得这么隆重,换个地方吧。”幼薇觉得,晚餐吧,还是左名场刚刚说的那几道扬州美食可口一些,来这里吃大餐,她怕有点消化不良。 左名场就站在幼薇的旁边,对幼薇说道:“没事,有她在,我们可以尽情享受美食。” 幼薇想到国香家堪比诸侯的园林式宅院,默默地闭了嘴。谁能想到,一个背着包袱在亭子里狼狈避雨的人会是富二代? 伙计在前面带路,幼薇和国香手挽手走在后面,走过一个包间时幼薇听到一个声音在里面大声说:“那个小娘们,仗着自己代了掌书记的职,竟敢对我们发号施令,我迟早给她点颜色瞧瞧。” 小娘们,掌书记,这些字眼放在一起,让幼薇不得不把说话人口中的小娘们往自己身上套。又听里面人接道:“那个小娘们,我早看她不惯了。” “左名场那个孬种,还尽拍那娘们的马屁。” 幼薇不想理这些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听他们说话,没得气伤了自己,正要走过去,里面又传来声音。 “你说那娘们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左名场莫非知道什么?” “哼,看今日上面的表现,她能是什么好货?” 这声音之后,便有一个略微压低的声音接道:“哈,那娘们,不知道睡起来是什么感觉?”这声之后,是三个人放肆的浪笑。 幼薇气得血往脑门上冲,再也顾不了别的,一脚踹开了门,那门在墙上“咣当”一声又弹了回来,左名场把它压了回去。幼薇呢,噔噔噔冲到三人面前。 里面的三个人被这突如其来踹门吓了一跳,还没回过神来,一个气势汹汹的人闯了进来,待看清是幼薇后,他们便故作悠闲起来。 郭本宽整了整衣袍乜斜着眼睛看幼儿园,一副你能把我怎样的表情。 桌上有酒有肉有汤,看三人光景,刚开吃没多久,幼薇没作多想,端起桌上一大盆汤,迎面就泼到郭本宽的脸上。 郭本宽没想到幼薇会如此做,更没料到幼薇如此眼疾手快,一个躲闪不及,一大盆汤汤水水就这么直接泼到他面上。 他大叫着跳起来,然而并什么卵用,汤水从他面门上流下,他想睁开眼,却发现盐油泼在脸上,他微睁一下眼都感觉到眼睛被针刺一般疼痛,也顾不得体面不体面了,抓住一只袖子一顿猛擦。 李春水和罗绍棠一左一右坐在郭本宽两边,汤水泼过来时,他们惊得跳起来。 李春水指着幼薇怒喝道:“你干什么干什么?” 幼薇拍手笑道:“哎呀,不好意思,失手失手,想不到竟是同僚。你看我这人眼睛里揉不进一粒沙子,听到有人说话不堪入耳就冲了进来,早知道说脏话的是你们,我就不那么冲动了,现在这样多难堪,是吧?” 郭本宽擦干净脸,指着幼薇叫道:“鱼贤令,我跟你没完。” 幼薇捬掌道:“你想怎么跟我没完,打架?”幼薇看了看左右,左边左名场,右边国香,还有被吓得一愣一愣的伙计,幼薇坦诚,“你看到了,要打架我们几个人打不赢。” 郭本宽似乎一时也还没想到该怎么对付幼薇,他一介儒生,哪曾遭遇过这等事?如今遇到了,多年寒窗苦读的书生意气也让他不可能像街上的地痞流氓一样捋袖子开战。 李春水和罗绍棠叫归叫,让他们冲上来打人是不可能的。 国香听了幼薇的话,瞠目骂幼薇道:“你脑子长锈了,干嘛跟他们说这个?”又回过头来对伙计道,“把店里的人都叫过来,我看他们谁敢动手?” 伙计应了声“是”,匆匆出门去,不过片刻,陆陆续续从门外走进不少人,有楼里的伙计,还有戴着白色高帽的厨师。 一个掌柜模样的小老头走到国香身边对她行礼,“娘子,可以来的人都来了。这些人是想对娘子动手吗?”小老头说完,觑了郭本宽三人一眼,踮起脚在国香耳边小声道,“娘子,他们是官府的人,我们惹不起啊。” 国香比小老头高,小老头说完,国香俯首对小老头低声道:“没事,咱吓吓他们。”说着,对小老头使了一个眼色。 小老头会意,高声道:“谁敢动我们家娘子,试试看!” 其他人跟着吆喝,“敢在我们的地盘动手,你试一个。” 第305章 大饱口福 郭本宽本就没想过打架,眼见着对方来了这么多人,他怒问道:“你们想干什么?我们可是衙门里的人,你们谁敢动手?鱼贤令,你等着,你等着,我非得在史君面前参你一本不可。欺压同僚,侮辱同室,臭娘们!” 罗绍棠接口道:“对,我们明天到史君面前参她一本,走!” 罗绍棠用两根手指尖拉了一下郭本宽的衣服,没办法,郭本宽身上湿漉漉的全是油水,连下手的地方都没有。 “走!”李春水也跟着吆喝了一声。 郭本宽跟在李春水后面,罗绍棠跟在郭本宽后面,三人先后向门口走去。 郭本宽走到幼薇的近处,指着幼薇的鼻子。左名场怕他动手,连忙用身子挡住幼薇,一手推开郭本宽伸过来的手。 郭本宽虽然被左名场拦着,但还是说出了那句威吓的话,“鱼贤令,咱们走着瞧!” 国香在郭本宽走到门口时说道:“庄伯,去把他们的账结了,衙门的人来吃喝若是赖着不肯结账,我们也去史君面前参他一本。” 一语未了,郭本宽气得差点一个倒仰,被身后的罗绍棠扶了一把。国香却还在后面补刀,“哟,这一大桌子菜钱还不少呢,都没怎么吃?” 郭本宽气得差点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自己扶着墙走出来。这一顿他是用来拉拢李春水和罗绍棠的,本以为掌书记走了他该升职了,可是等来等去空降了一个小娘们来,直接压在他头上,他如何甘心?于是想着收拢人心,把幼薇排挤出去,却落得这个下场。 当真是出师未捷,流年不利。 在柜台处数钱结账时,一个通宝一个通宝地数出去,郭本宽心里滴着血,他一辈子都没见过品行这么恶劣的女人。“孔夫子言,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圣人诚不我欺。” 郭本宽三人走了,伙计和厨师也被国香挥手遣散了,房里只剩下幼薇,国香和左名场三人。 幼薇问道:“这家酒店也是你家开的?”幼薇已经知道,第一次吃饭的鸿运酒店就是国香家的产业。 国香潇洒地打了个响指,冲幼薇扬了扬眉。 左名场担忧地对幼薇说:“你今天是不是太冲动了,郭本宽心眼小,有机会他一定会报复你。” 幼薇倒不大在意,回道:“你以为没有今天这一出,以后有机会他就不会踩我一脚呀?” 左名场想想也是,于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走吧,想那么多干嘛,整一桌子吃了再说!”国香豪爽地说,突然想起一事,转身看了看桌上的菜道,“叫个伙计来,把这些菜分给他们,别浪费了。” 伙计们在大酒楼里干活,平日里吃的都是粗茶淡饭,酒楼里味道鲜美可口的大鱼大肉,他们是可望而不可及。国香一吩咐,自然有人把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另有伙计把幼薇等人迎到贵宾室。国香麻利地点饭点菜,嘴巴上下一碰,一串名字就从她嘴里出来,直到幼薇高呼太多了吃不完,她才摆手道:“就这么多了,尽快端上来。”又对幼薇道,“刚刚干了一仗,肯定要多吃点。” 菜一道道送上来,都是扬州名菜,什么狮子头、大煮干丝、三套鸭、扬州炒饭、清炒虾仁、文思豆腐等等,三个人确实饿了,也就不客气起来,放开肚皮大吃起来。 国香爽利多嘴,一边吃饭一边说笑,左名场则时不时插上一句,“食不言寝不语”,被国香笑骂“你这个小老头”。 有了国香这个开心果,个个吃得忘怀,一顿吃下来,幼薇觉得自己得抱着肚子走路回去。 走在回去的路上,国香突然挽着幼薇的手,把头靠在她肩上靠,对着她的耳朵吹气如兰,“你今天啊,怎么能直接说我们几个打不过他们呢?这么明白地把弱点暴露给对方,是要吃亏的呀。” 幼薇被她吹得脖颈发痒,连忙单手推她脑袋,嘴里笑道:“你别这样。就是因为知道他们不敢动手我才说的。” “哦,那我就放心了。”国香嗤嗤笑着。 回到小院,幼薇关了院门,在满院的金丝菊那里站了一晌,刚进来住的时候,这些金丝菊还只打出小小的花苞,现在,花苞长大了不少,直直地伸出枝叶,昂勃地挺着。 不知道当满院的菊花都盛开的时候,这个黄灿灿的小院该是多么美丽。 那一圃黄灿灿的金丝菊啊,幼薇的眼睛瞬间盈上了泪水。 这是孤独的可怕,它会让思念如蚁般啃噬你的心。 第二天早上,幼薇洗漱完毕,准备出门买早餐。打开门,却见左名场手里拿着纸包站在门口。 “你怎么在这里?”幼薇问道。 “我买早餐的时候,想到你可能还没吃,便多买了一份,刚到这里,你便开门出来,你说巧不巧?” 幼薇看着左名场带笑的眉眼,还是接过他手里的纸包,道:“以后不用帮我买,你又不知道我喜好,万一买来我不吃,多浪费。” 左名场道:“那我从今天开始注意你的喜好不就行了?” 幼薇打开纸包,见是几个小巧玲珑的包子,便道:“那也不好,就算知道我的喜好,比如说今天,我就想吃饺子或者面条,结果你买来了小笼包,我就吃不到自己想吃的面条饺子了。这样被迫接受我不喜欢,吃了也不高兴。” 左名场挠了挠头,“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或者,以后早上我在门外等你,我们一起去吃早餐,你觉得怎么样?” 幼薇不作声。 其实她之前说那么多,也就是让左名场不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也不知道这个书呆子是没懂呢,还是假装不懂,反正人家就是没明白。 “怎么样?你觉得这样还不好吗?”左名场追着问道。 “嗐,其实我我……”幼薇想了想道,“我觉得你没必要这么麻烦,大家各自吃了早餐去上班多好,也不用等来等去,将就来将就去。” “可是我没觉得麻烦啊,你看,你来了,从此我多了一个能说话的人,这多好的事,我怎么会觉得麻烦呢?” “是我觉得麻烦,我觉得麻烦。”幼薇强调道。 第306章 巡高邮县 对于幼薇的强调,左名场只是“哦”了一声后就不说话了,低着头走在幼薇身边。 幼薇看他表情,也没有说显得特别沮丧,只是好像有些许的不开心,幼薇也就不管他了。 两人一起进了衙署,又一起走进书记处。那三人早就到了,看到幼薇和左名场一起进来,郭本宽道:“你看,事实摆在眼前吧,两个人同出同进,什么关系?有些人表面上装得像个玉女一样,暗地里不知道有多男盗女娼。” “就是,我下我们全信了。” “昨天还在撩李参军呢,可惜李参军是个正人君子,她白费了精神,只得对身边人下手。” 三个人一唱一和,只差没指着鼻子骂幼薇是妖精、娼妇了。 幼薇肃着脸走进去,道:“我希望大家嘴巴放干净点,以后还要共事,低头不见抬头见,撕破脸皮对谁都不好。” 郭本宽哈哈大笑起来,道:“你等着吧,史君很快就会喊你过去。” 幼薇蹙眉,郭本宽的意思是他把昨晚的事跟史君说了?真是孬种,吵就吵了,骂就骂了,还向上面打报告,真是看不起这种小人行径。 幼薇坐到座位上,正要拿桌上的人事资料过来,一个小吏敲门进来,对她说史君有请。 幼薇跟在小吏后面,却不是往长史处去,而是向着衙署门口走去。幼薇问道:“史君在哪?” “门外。”小吏回道。 幼薇还有疑问,比如说为什么不在长史处而是去往门外。但毕竟初来乍到,而且,到门外一看就知道为什么在那里,所以她闭嘴不问了。 默默地跟随小吏来到门外,就见一辆马车停在外面,刘瞻已经坐进车里,他掀开车帘对幼薇喊道:“这里,上来吧。” “去哪儿?” “上车再说。” 幼薇上了车。上车之后,刘瞻问她:“是不是跟其他同僚关系处得极差?” 幼薇道:“那些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话太难听了,一时没忍住,现在简直没办法相处。” 刘瞻摆手,说她做事太冲动,“明知道是狗嘴,怎么能吐出象牙来?” 幼薇抿唇笑了,也知道自己昨天做事冲动了。但是事情若是重来,幼薇还是会冲进去泼他一脸,说得太难听了。 刘瞻语重心长道:“年轻人,做事不要太冲动,要谋定而后动,多给自己留条生路。有句话说得好,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因为君子不给你下套,但小人保不定哪天,尤其是在你落难的时候,他就给你背后一刀子,到时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那三个人,掌书记的位置空了那么久,我为什么不提拔一个上去,就因为他们的为人我一个都看不上。左名场倒是不错,但又太老实,压不住人。” 幼薇虑心受教。刘瞻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说的话自然有道理。 大概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刘瞻摆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 幼薇这才问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刘瞻没好气地说:“怕你在公事的时候跟人打起来,带你出去走走。” 幼薇只能嘿嘿地笑了,不敢再问,心里说,这史君可真有意思。放在现代社会,刘瞻就是那种表面严肃,内心宽厚的人。而且,刘瞻此举,对她颇有维护之意。想到这点,幼薇对刘瞻也就越发地敬重起来。 马车沿着官道一直往前走,大概一个多时辰后,马车停了下来。 小吏掀开帘子道:“史君,到了。” 刘瞻对幼薇道:“下去吧,我们到了。” 幼薇下了车,好奇地左看右看,只知道这是到了哪处府里,具体是什么地方,幼薇因为在车里没注意看,所以不知道。 刘瞻负手走在前面喊:“别看了,跟我来吧。” 前面府门里突然涌出一堆人,向刘瞻齐齐行礼,“史君。” 一个穿浅绿色官袍的人上前两步道:“不知史君为何驾到?” 刘瞻道:“我们进去说话。” 幼薇这才知道,这是来到了扬州下辖的县府,穿浅绿色官袍的人应该是这个县的县令。看他年纪轻轻的,应该是才进官场不久。 刘瞻被迎进府里,坐了主位,幼薇及一干小吏站在刘瞻身后,县令等一众人站在下首,等刘瞻发话。 “都坐吧。”刘瞻道。 县令惴惴不安,不敢坐下,其他人站在县令的身后也都大气不敢出,哪里敢坐。 刘瞻也不强求,环视一周道:“这两天,我接到不少状告高邮县令的状纸,卢县令,你来说说是怎样回事?” 卢县令连忙上前两步,走到正中,躬身行礼,“卑职不知。” 幼薇看他,俯首躬身站在那里,两股战战,一副随时要倒的样子。 也可以理解,顶头上司突然来访,年轻县令又完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心里恐惧害怕是正常的。 刘瞻把状纸交给身边小吏,示意他拿给卢县令看。卢县令接过状纸,低头看去,一页看完,再看另一页,额上汗水滴落,打湿了状纸,卢县令双手颤抖,一下跪了下来。 幼薇正自诧异,这卢县令到底做了什么事,惹得民生怨声载道,居然把状纸递到了长史府。却听卢县令申诉道:“这些刁民,这些事,都已经经上面核准查实,尤其是刘氏女,只等秋后行刑了。” “这么多人联名告你,你有没有想过,在办案过程中确实用过一些不法手段,比如说滥用刑罚,屈打成招呢?” “他们已经签字画押。再说,刘氏女从来没有争辩过,另外两个屡屡翻供,只是怕死罢了。”卢县令辩道。 “卢县令,这话有失偏颇了。既然本长史已经到这里来,我就想见见这些犯人,还有犯人的家属,卢县令去安排吧。对了,我不希望犯人在送上来时接触过其他人,而且,我需要专门的一个审讯室。掌书记,第一个犯人刘氏女,你去把她带过来吧。” 幼薇欣然应下,跟着卢县令指派的人去了。 刘氏女名叫刘晓筱,现年十七岁。幼薇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监狱的地板上,屁股下面垫着厚厚的一层稻草。据说她已经在这里住了一年,但看她衣服和头发,依然给人干净的感觉。 第307章 杀夫案? 有幼薇陪同,那个小吏没敢多说什么,只是给刘晓筱上了脚镣手铐,便把人带了出来。 然后,小吏在前面带路,刘晓筱走在中间,幼薇走在最后面。刘晓筱走几步又回头看幼薇一眼,但她始终没有说话。 走出牢房,另一个小吏迎了过来,把大家领到新安排的审讯室,长史刘瞻已经端坐在房子里的条案后面。 幼薇在刘瞻身边站定,刘晓筱则站在条案前,小吏喝道:“还不跪下拜见史君。” 刘晓筱便要下跪,刘瞻道:“就站着吧,其他人出去,我和掌书记跟她聊一聊。” 两个小吏一先一后出去了,幼薇把门关了。然后对刘晓筱说:“如果你有什么冤屈的话就对史君说,你这个案子到秋季就要问斩了,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再不说,便只能做冤死鬼了。” 刘晓筱抬头看了刘瞻一眼,又垂下头去,还是没有说话。 幼薇没办法,看了一眼刘瞻,低声道:“史君,您来吧。” 刘瞻咳了一声道:“你是不是怕我一走,那些人又要对你用刑?” 这话一出,刘晓筱身体颤抖了一下,也就是这一下,幼薇看出问题所在,她悄悄地对刘瞻比了一下拇指。 刘瞻笑笑,继续宽慰刘晓筱道:“这个你完全不用担心,只要我发现这个案子有问题,这案件就会由我全盘接手,县里官吏一概不能过问。” “真的吗?”刘晓筱抬头问,她的眼里燃起了希望之光。 幼薇连忙道:“当然是真的,史君是整个淮南道的长官,有权管理淮南道的大小事务……” 一语未了,刘晓筱“扑”一声跪倒地上,泣道:“长史救我,民妇冤枉。” 刘瞻示意幼薇扶她起来,但刘晓筱不肯,跪在地上呜咽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刘晓筱说,她嫁到曾家的时候年仅十五岁,她的丈夫曾毅已过弱冠之年。本以为嫁到了好人家,但丈夫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常常凌辱她,因此夫妻感情不好,加之嫁过去一年,肚子也没有动静,于是公婆对她也甚有意见,多次扬言要丈夫停妻再娶。 她虽满腹委屈,但侍奉公婆,从来不敢懈怠。她说,她不想被休弃回娘家,因为在公婆家被人嫌弃,不被丈夫喜欢,这些都没有关系,但如果被休弃回娘家,被娘家父母哥嫂这些至亲嫌弃,她将不能忍受。所以,哪怕在婆家受尽凌辱,她也咬牙忍受。 事情发生在去年的七月份的一天夜里。刘晓筱因为身体不舒服,于是早早地上床睡了,丈夫大概是凌晨左右上的床,一回来就趴在床上睡了。刘晓筱当时睡得迷迷糊糊,也没大在意。第二天早起才发现,丈夫浑身僵硬,已经死去多时了。 公婆一纸文书把她告上官府,声称是她杀了人,而在尸检中,丈夫身上的致命伤在他的下体。也就是说,他作为男性标志的东西被人剪没了。公婆于是更加咬定,凶手是她。 案件叙述完毕,刘晓筱抬起满是泪痕的脸道:“无论我怎么辩解,公婆不信我,县里长官也不信我。史君,我真的没有杀人,可是,你要问我是谁杀了他,我怎么会知道?” “嗯。”刘瞻应了一声,“如此,杀人凶器有没有找到?” “一开始没有找到,后来,说是在菜园子里找到了凶器,但是,我没有杀人,所以,菜园子里的凶器肯定不是我的。” 刘瞻让幼薇把案卷调来,他看看案卷再说。他之所以不翻看案卷,而是先来审问人,其实就是不想自己先入为主。 幼薇出去,不一会儿调出刘晓筱的案卷,因为已经结案,案卷上盖着红红的印章,后面的判决是秋后处斩,亦是盖了红红的印章,还有上面的审核意见,写着“证据确凿,同意秋后处斩”的字样,上面加盖的是刑部的印章。也就是说,这是由刑部复核的一桩案件。 案卷详细记载了案情,以及调查经过,凶器是一把带血的剪子,后面有刘晓筱的签字画押,她承认因为对丈夫、公婆心怀怨怼,心中愤恨无法发泄,于是对丈夫起了杀心。 幼薇站在刘瞻身后,把案卷前后大致看了个明白,不禁低声道:“如果这是一起冤案,根本没有办法翻案。” 刘晓筱离得近,应该听到了这句话,她似乎早已接受这样的结果,平静道:“若是实在不能翻案,秋后问斩就问斩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幼薇向她看过去,问道:“你不想求活?” 刘晓筱扯了扯嘴唇道:“活,怎么活?回到娘家遭父母嫌弃,还不如早死呢。” 刘瞻把案卷放到一边,“你似乎早就认定,父母哥嫂一定会嫌弃你。” 刘晓筱不作声。 刘瞻又道:“可是你可知道,本史之所以今日到这里来,就是你的父亲联合县里的豪吏向长史府写了一份状书,后面有多达几百人的签名。若不是你父亲这一年来奔走呼告,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联名喊冤。” 一席话说得刘晓筱泪眼婆娑,“我的父亲他真的……真的为我奔走呼告了一年?” “这一点你大可以相信,本史不打诳语。” 刘晓筱又是笑又是泪,“可是出嫁的时候父亲说,从此我的家就是婆家,若是被婆家休弃,就是丢了他的脸。” 幼薇叹道:“你父亲可能是想断了你的退路,希望你在婆家尽心尽力侍奉好公婆,经营好家庭,才故意那么说的。” 在古代的思想里,女子出嫁后的家才是她一生安身立命的地方,所以要宜室宜家。想来刘晓筱从小受尽宠爱,父亲怕她在夫家娇纵,所以才故意说了那样一番话。谁知这姑娘认了真,在婆家受尽凌辱也绝不肯回娘家,就怕回去,从小疼爱她的父母也嫌她恶她,那活得就真的生不如死了。 “你再想想,还有什么细节是自己没想到的。要帮你翻案,我们需要掌握足够多的细节。”刘瞻看着刘晓筱问道。 第308章 顾氏兄弟杀人案 刘晓筱想了想,然后摇头,“没有了,那天我已经睡着了,只是在他回来时迷迷糊糊地醒了一下,哪里会注意到别的细节。” 幼薇问道:“你丈夫平时是不是回来得比较晚?” “偶尔吧,不是经常。” 幼薇转而对刘瞻耳语了一阵,刘瞻看着她道:“你确定?” “如果她说的是实话,我这个推测基本合理。” 刘瞻于是命人进来把刘晓筱带回去,并且嘱咐他们不能对犯人用刑,尽量提供好一点的食宿给她。 这些人哪敢违抗,立马给刘晓筱换了监狱,饮食上也多加照顾。 等刘晓筱被送走,幼薇问道:“不是还有一个案子吗?” 刘瞻负手而立,走到窗户边,在那里站了半晌,这才转过身来,问幼薇道:“如果这是一起冤案,你怎么审理?” 幼薇蹙眉,如何审理?男人被他杀这是确凿无疑的,而杀他的人没有其他人见过,唯一见过的只有男人,但男人已死,这就是死无对证。 还有就是,凶器是一把剪刀,但是,这把剪刀只要洗尽之后,谁会想到它是一把凶器,所以,即使凶手拿着凶器在县衙前走来晃去,你也不能抓他,除非他自己说出来。 如何让凶手主动认罪? 谁会在这时候跳出来说人是我杀的,凶手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至于那把被官吏后来在菜园子里挖出来的剪刀,上面还带血,如果刘晓筱所说是真的话,那把剪刀就是别人栽赃陷害的。反正在古代,上面是谁的血,也没有仪器能够判断得出来。 公婆一口咬定就是儿媳妇所为,儿媳妇又招认了,还能怎么翻案呢? “真的没有办法?”刘瞻问。 幼薇摇头,“暂时没有。” “那就继续想。”刘瞻道。 幼薇吐了吐舌头。 刘瞻重新回到桌案后坐定,让幼薇跟外面的小吏去把顾氏兄弟带来,这次涉案的是两兄弟。一个叫做顾棋佺,一个叫做顾棋偓,因打死人而判死刑,暂时还没有送往刑部复核。 刘瞻一面让幼薇随小吏去提人,一面让人取来卷宗。等到幼薇把人从大牢中领出来,卷宗材料也已经送到。 这次,刘瞻没有先审人,而是先看卷宗。这兄弟俩跟前一个女主比就邋遢多了,头发乱蓬蓬不说,衣服也皱皱的。按理,刘晓筱在狱里住了将近一年,顾氏兄弟才几个月,这兄弟俩怎么着都不至于弄成这样? 顾氏兄弟见来人只顾看卷宗,完全不答理他们,一个便道:“还是放我们回去睡觉吧,反正我们已经认了,没多少活头了,让我们好好过剩下的日子吧。” 另一个也道:“大官人,你要审什么?你想要什么答案,我们都按你说的去答。” 刘瞻抬起头来,“你们父亲与去年剪杀丈夫的刘氏女的父亲一起联合高邮的豪绅上书到长史府,为的就是给你们一次活命的机会,怎么,你们不想要?” “切,最后还不是你们说了算,我们要是不按你们说的算,挨打的又是我们。” “就是,你就不要骗我们了,自古蛇鼠一窝。” “对,怕我们翻供,派个人来考察我们吧,我们不上当,死就死了,十八年以后又是一条英雄好汉。” 这两兄弟,之前应该挨过不少打,完全不相信官府,现在只想懒懒地在狱里呆到行刑,然后做十八年后的英雄好汉。 刘瞻都被他们逗笑了,两个人吊儿郎当的,边说边笑,好像明年的秋后问斩只是被送到另一个地方游玩几天,然后顺便变个小婴儿,接着长到十八岁,就又是一条英雄好汉了。 刘瞻指着卷宗材料道:“大家对你们的指控就是,你们兄弟俩一起上去打了徐老头的头,致使他当场丧命。” “哈哈,是啊是啊,还有没有新鲜一点的说法?老是这样说我都听腻了。”弟弟顾棋偓用手指掏了掏耳朵,还作势弹了一下。他手上的链子因为手的动作弄得哗啦响。 幼薇侧头看向卷宗,嘴里道:“哟哟,这么多人指证,基本上没救了。” 这话是故意说给兄弟俩听的,哥哥顾棋佺听了这话,抬头睁眼看着幼薇,弟弟顾棋偓道:“你听她的。” 顾棋佺“扑”一声跪下,还拉了拉弟弟,说:“你跪下,我就把这当成是我们人生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这次不成,我就安心等死。” 顾棋偓还犟了一句,“哪一次都说是最后一次机会,还不是没用。”但他说完,也还是跪下了,道,“请长官救我,人不是我们杀的,我们根本没有参与打架。” 刘瞻看着兄弟俩,“你说人不是你们杀的,是谁杀的?” 顾棋佺道:“我们也不知道,当时我们兄弟俩看父亲被打,冲上去护着父亲,听到背后一声惨叫,回过头来时,徐老头已经倒在地上,头上的血流得不少,当场就死了。” 幼薇奇道:“可是后面的证词都是指证你们俩的,你们怎么看?” 兄弟俩摇头,“我们也不知道。” 刘瞻见问不出什么来,便让小吏领着兄弟俩走了,走的时候做弟弟的还在抱怨,“说了不信,白跪了吧。” 哥哥顾棋佺道:“以前总是有机会就翻供,没机会创造机会也要翻供,今天机会就在眼前,我们为什么不信一次?” “问题是有用吗?有用吗?阿兄,还不如回去好好睡一觉呢,反正都是个死,说不定哪天睡过去了,还不用受那一刀。” 两人吵吵地走了,可能因为刘瞻还听得见大家的说话声,那小吏愣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卢县令亲自来请刘瞻去用餐厅,说是中午时间到了,备了薄酒粗饭,望史君赏脸云云。 刘瞻二话没说去了,路上嘱咐卢县令好好对待这两个案件的当事人,不要滥用私刑,若是知道,必严惩不贷。 卢县令连忙说不敢。 薄酒粗饭是不可能的。虽然没有歌舞升平,但饭菜也甚是丰富。吃完饭后,刘瞻要求卢县令提供几件常服给大家,说是想带手下人到处走走逛逛。 第309章 非常时期 刘瞻出来时带了几个小吏,都是精于查案之辈,所谓的带手下去周围逛逛,不过是想调查一下罢了。卢县令看破不说破,连忙吩咐人准备常服。 几个人换了衣服之后,刘瞻把人分成两人一组,幼薇跟着他,往刘晓筱家走去。其他的则都去调查兄弟俩的案子。 刘晓筱的家庭条件不错,父亲是读书人,母亲看着也是大家闺秀出身,两人言谈举止都表现出良好的素养。这和刘晓筱在狱中表现出来的干净、柔婉是相符合的。 谈到刘晓筱杀人一事,父母坚称不可能,并讲了刘晓筱很多小时候的例子来证明其温柔善良的性格。幼薇提醒他们道,其在夫家遭受虐待和凌辱,也许是愤激杀人。 刘母放声大哭,说不该把女儿教得如此柔善可欺,但还是坚信其不会杀人,刘父也是,坚信一年的时间不足以让他女儿改变性格。 对刘晓筱父母的调查和采访到此结束。 两人又快速赶到刘晓筱婆家。与刘晓筱父母坚信女儿不会杀人不同,这对父母坚信儿子就是媳妇所杀。 说到媳妇的性格,夫妻俩都认为媳妇表面上温顺,但心怀怨愤。一句话,表面乖巧,但其心可诛。听得幼薇差点出言怒怼,被刘瞻咳一声提醒后才勉强收住性子。 于是又谈到杀人凶器的问题。刘瞻问:“据说一开始凶器并没有找到,后来是怎样找到的?” 曾母说,是自家仆人在料理菜园子时不小心找到的。 幼薇问:“你怎么知道那是凶器?” 曾母凶巴巴地反问:“凶器上有血,这还用想吗?肯定就是。” 刘瞻问:“菜园子离刘氏女住的寝室远吗?” 曾母道:“不远。” 幼薇道:“你那媳妇可真够傻的,杀了人之后,不知道把剪刀洗了藏起来,反而明目张胆地丢在菜园子里,这得有多蠢?!” 曾母哼哼道:“这我哪知道,吓坏了吧,没反应过来。” “可是据案卷显示,她第二天早上才通知你们,她有足够的时间来反应和隐藏证据。”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们是在菜园子里看到了一把带血的剪刀,不是她丢的,又是谁放在那里的?” 曾母说话颇有点蛮不讲理,而且夫妻俩同时被问话,但开口回答问题的都是曾母,曾父虽是坐在那里,却是不答一言。 幼薇于是问道:“曾老爷子,你对这个案子有何看法?” 曾父回道:“杀人者偿命,有什么好说的?” 从曾家出来,又走访了周围邻居,只说刘氏女温婉漂亮,没查到实质性的东西。 “难。”刘瞻负手走在前面。 旁边一个寺庙,上书“龙安寺”三个镏金大字,两边柱子上分别刻着:“湖畔显灵,大士婆心,济拔三途苦。山前圣景,莲瓣九品,广渡诸有情。” 幼薇道:“这附近还有一个寺庙呢,不如进去看看。” 刘瞻点头,他的心思全在案件上,幼薇说进去看看,他便负手向寺庙走去。 寺庙里没有什么人,毕竟这时候,正是牛羊归圈,诸鸟回巢的时候。 幼薇很放松,在寺庙里左看右看,右看左看,见刘瞻冥思苦想,道:“史君,别想了,这个案件要是告破,我告诉你,除非神仙显灵。” “神仙显灵?!”刘瞻抬头看看寺庙四周,一副若有所悟的样子。 “对啊。”幼薇欣然应道。 刘瞻看她,“你想说什么?” 幼薇在刘瞻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然后含笑退开。 “这样也可以?” “非常案件,用非常手段嘛,史君又何必拘泥于形式?” “好,现在就去找坊正,告诉他,明天我们要在这里办一场法事,就说刘氏女杀人的凶器并不是上次找到的那把剪子,而是另有其物,让所有人都来龙安寺观看法师行法。” 刘瞻做事非常果断,当即寻来坊正,让他通知坊里的所有人,并散布消息,广邀其他人来现场观看。 回到县衙,派去查顾氏兄弟案的人也纷纷回来了,把调查到的结果汇报给刘瞻,得出来的结论是,村人都作证,是兄弟俩合谋杀了徐老头。 “兄弟俩承认杀人,又有村民口供,这案子你怎么看?”刘瞻问一直在旁默默无言的幼薇。 幼薇道:“你让他们把村民的话原话复述一遍吧,一定要是原话,一字不漏地复述。” 刘瞻便让这些人原话复述,有些人复述得不是很好,只能说抱歉,有的能复述百分之八十左右,但所有人复述完之后,大家有一个惊人的发现,这些村民的观察视角几乎一致,甚至于兄弟俩怎么动作,脸上有什么表情,把徐老头打倒后又做了什么,陈述的案情大同小异没什么奇怪,连兄弟俩脸上的表情一个个都研究得那么仔细就耐人寻味了。 要知道,村人的文化程度,说话的语言水平都是有差异的,偏偏在这件事上,表述几近趋同。 刘瞻对幼薇露出欣赏的表情,其他几个办差的小吏也道:“掌书记若不是让我们原话复述,我们还真发现不了问题。” 刘瞻道:“这个我们先放一边,明天大家带人去寺庙前,若发现有异常情况,马上跟过去,成败在此一举了。” 众人称是。 第二天早上,幼薇和刘瞻早餐都没吃,便赶去集市上逛街。虽然是县城,但高邮的街市还是很热闹的,一路逛一路吃。刘瞻算是看到一个热爱美食的女孩子超强的吃货能力了。 先是吃了一碗汤面,然后买了一个茶叶蛋,再然后是各种小吃,边吃还边说:“我就是觉得我太瘦了,在这以胖为美的年代,再重个二三十斤都没有问题。” 走到玩杂耍的地方,两个人开始一个地方一个地方认真地看起来,什么吞火吞剑,铁掌碎大石,耍猴,头顶碗盘,真是应有尽有。特别是一个变戏法的,手法灵活,惹得周围看众纷纷拍掌叫好。 幼薇在他面前的盆子里丢了一大把通宝,这一举动赢得了观众的注意,幼薇对大家伙一抱拳,然后消失在人群中。 第310章 巧计破案 等刘瞻和幼薇到达寺庙,庙前已经站满了人,连旁边的树上,房子上都站了人。因为坊正已经向坊里各家传过消息,说淮南节度使长史来查案,指出去年刘氏女杀夫一案的凶器还没有找到,需要重新寻找凶器,特意请了厉害法师来,让其请出凶器,替死者申冤。 古人迷信,相信天地鬼神。长史请厉害法师做法,谁都想看个究竟,于为了能够看清法师如何做法的,附近的居民早就在这里晃悠了。 寺庙前已经搭上一个做法事的台子,眼见着时辰越来越近,周围的人也越聚越多。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袈裟头戴冠帽的人登上高台,高台上有一块绷直的白布竖直挂在那里,前面放着一个桌案,法师先是跪在蒲团上念念有词,然后在盆子里焚烧一些东西。 法师倒了一碗白水,用手沾着白水四处弹,有不少水弹到前面的白布上,白布上稍有洇湿。就在这时,法师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水,“扑”一口全喷在白布上。 台下有人问:“他这是干什么?” “是不是问灵?以前听说过问灵的事。” “呵。”人群中发出一声声倒抽冷气的声音,还有人说,“快看那布,有变化。” “血,好多血啊。” 是的,白布上有鲜血冒出,顷刻间就在白布上留下鲜红的图案,还有血在往下流。 人群中有人说:“是死者显灵了吧,听说那物件被剪后会流很多血。” 台上,法师开始与死者对话。说了一段谁也听不懂的话后,法师道:“死者说,杀他的人不是他的妻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台下一片吵闹声,有人说怎么可能,除了他妻子有这机会外,旁人没那机会,而且就算有恨也不会拿那东西出气啊。 也有人说早猜到不是他妻子,刘氏女温婉,不可能干出这么残忍的事。 也有人说,刘氏女冤死了,死了丈夫,还搭进一年的牢狱之灾,亏死了。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幼薇站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观察场中人的变化。她看到几乎所有人都在热切交谈,只有站在较远地方的一个年轻女人有些不同,她站得远,与整个事件保持一种疏离,但她偶尔抬头看向法师的眼神又有些怪异。 幼薇于是派人密切关注这个女人。除了这个女人外,幼薇又派人观察几个看着有点可疑的人。 台上,法师还在与亡灵用特殊的语言交谈,没过多久,法师清晰地说道:“是情杀。” 台下又是一场热切的讨论,有人说:“我就说是情杀,否则谁会没事剪那东西。” 曾家人也在台下,如果说原来还只是小声哭泣,现在是直接放声大哭大骂起来。 法师道:“大家不要闹,待本法师问出作案凶器来。” 曾家人连忙捂住了嘴,其他人也安静下来。幼薇看到树下的那个女人抬头又看了法师一眼,很快低下头去。 法师开始跟亡灵密切交谈,这时,白布上出现一把血淋淋的剪刀,剪刀上的血还在不停地往下掉,台下又是一声惊呼。 树下的女人猛地抬起头来,似不敢相信地看着台上。而台上,更惊奇的一幕出现了,白布上的剪刀竟然慢慢地从白布里飞出来,飞到法师面前,法师用准备好的托盘拉住。而就在这时,树下的女人掉头走出了寺庙,幼薇连忙跟了上去。 刘瞻见幼薇动了,连忙带着从县衙里选拔出来的人也跟了过去。 女人走到没人的地方时加快了脚步,她却不知道,她的身后缀了多少人。女人推开自家院门,进去后便下了栓,随即向菜园子走去。她快速走到菜园子一角,蹲下来徒手刨地,没过多久,拿出一把剪刀来,放在眼前仔细看过,然后大笑道:“我就知道,好好地埋在这里,怎么可能会飞走呢?” 正准备把剪子再埋回去,院墙上跳下几个人,他们吆喝着把女人抓起来,剪刀被抢走,女人双手被反剪起来。 女人大叫:“你们干什么干什么?” 没人理她。女人声嘶力竭地吼叫,拼命挣扎,但还是被这群人扭出菜园子,向院门走去。 院门外,幼薇和刘瞻静立等待,没过多久,就听到院子里发出声音来,两人相视而笑,“成了。” 院门打开,幼薇和刘瞻一起走进去,幼薇礼貌地落后半步。 小吏一看刘瞻进来,连忙汇报道:“史君,她在菜地里刨出了这把剪刀。”他的声音大而高亢,显然是因为太兴奋了。 女人抬头看着两人,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幼薇介绍道:“这位是淮南节度使长史,接到联名信,重新审查刘氏女杀夫案。现在,你可以说说,法师问灵问出剪刀时,你为什么匆匆跑回家,在自己菜地里刨剪刀?还有就是,这把剪刀为什么被埋在菜地里?与曾毅之死有何关系?” 女人知道,这是被人抓了个正着,顿时软倒在地。刘瞻临时设了审讯堂,就在这个院子里,并命人叫来了曾家父母以及邻里百姓。 女人跪在堂下。 被叫过来的人刚才还在龙安寺看法师做法,现在转到这个院子里来,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堂上的大官人惊堂木一拍问道:“堂下何人?” 女人回道:“徐氏女徐巧儿。” “徐巧儿,你现在说说,为什么匆匆回到菜园子里挖剪刀,那把剪刀又是怎么回事?” 徐巧儿回道:“我回来看看剪刀是不是真的被……被法师、给弄、弄走了。” 邻里百姓听到这里,立时悟出两者之间的联系。有人惊呼:“莫非这个寡妇才是真正的凶手?” 刘瞻又一拍惊堂木道:“肃静。” 这一下哪里静得下来,尤其是曾家母亲,扑上去抓住徐巧儿问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杀了我儿子?你这个挨门绝户的婊子,你为什么要杀我儿子?你还我儿子命来。” 候在刘瞻身边的小吏连忙上去把曾家老人拖开。 刘瞻待众人静下来后问道:“说说你为什么杀人?” 第311章 徐巧儿吐真情 在徐巧儿的叙述中,大家终于明白,这个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徐巧儿是个寡妇,她嫁过来的这一家紧邻曾毅家。她的夫家也姓曾,只是她嫁过来没多久,夫家两老先后去世,只留下小夫妻两人。虽然两老过世,家里没余多少钱财,但丈夫是个老实人,也算勤劳能干,徐巧儿跟着丈夫日子过得也安逸。 可惜,好景不长,丈夫在一场伤寒中丧命,留下身怀六甲,即将临产的徐巧儿。苦命的徐巧儿送走丈夫,不久后生下儿子,从此既当爹又当娘地过着苦日子。 曾毅是个好人,见她带孩子辛苦,有时偷偷地从家里拿些东西给她,有时是钱,有时是吃的。一来二去,他们俩就好上了。 曾毅发誓一定会娶她,可是最终还是娶了别人。她找曾毅吵过闹过,也听说那女人在曾家过得不幸福。后来,女人肚子一直都没有动静,两老口逼曾毅停妻再娶,她觉得这下子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吧。 徐巧儿等曾毅开口求娶她,可等来等去,等来的却是曾毅对妻子的忏悔。 那天晚上,两人云雨之后,曾毅搂着她说,从今以后,他不会再到这里来,因为他发现妻子其实是个好女人,他不能再辜负她。 曾毅要回归家庭,妒火中烧的徐巧儿想到这么好的男人以后将不再是她的,将完完全全地属于另一个女人,抄起床边针线盒里的剪子对着男人那话儿就是一剪…… 后来,她很后悔,后悔自己冲动行事。曾毅死了后,她曾多次想去自首,但孩子还小,她不能去。 案件自此真相大白。 刘瞻对曾家两老道:“现在,你们知道杀人凶手是谁了吧。但我还有个问题想问问你们俩,你们家菜园子里起出来的剪刀是怎么回事?” 曾家母亲已经泣不成声,哽咽道:“是民妇不甘,派人故意埋在那里,然后假意说整理园子时发现有剪刀,引官人来府里查看。” “上面的血是怎么回事?” “是府里人割破手淋上去的。” 曾毅府外偷吃被索命。 曾家父母伪造证据。 刘氏女屈打成招。 徐巧儿藏匿凶器终认罪。 最后刘氏女被无罪释放,徐巧儿被抓进去,这个案子面临着重新审判的问题。曾家父母因为伪造证据,也被抓进去关了几天,打了一顿板子,以儆效尤。 案件办完后,刘瞻及其带来的人都很有成就感,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一件几乎已成定案的杀夫案生生被他们扭转成情杀,无法可找的凶器也被找到。 卢县令羞愧难当,亲自来向刘瞻请罪,道:“学生羞愧难当,差点害了无辜之人。” 刘瞻道:“卢县令要记得案情复杂,人心难测,办案子不比其他,动不动就是一条人命。还有就是,让证据说话,不能放任手下滥用刑罚。” 刘瞻语气一缓,又道:“卢县令刚步入社会,不了解其中的复杂性再所难免,以后多些仁善之心才好。” “是。”卢县令被说得冷汗涟涟,同时又有些绝望,这刚出来,就把案子办成了冤案,以后哪还有前途可言?况且,中进士之人,最怕的就是被派为县令,因为远离朝廷,升迁无望,这下就更没有前途了。 破案之后,刘瞻聚集大家总结破案方法,其中重重地表扬了幼薇。说她巧妙地运用了群众的敬神心灵,让凶手露出破绽。 另外,那个法师,也是幼薇在集市上找来的,众人以为他是寺庙里的高僧,其实不是,他只是集市里卖艺的一个艺人。 刘瞻本来想让僧人做法走个过场,以此引出凶手。但幼薇觉得如果只是僧人做法,没有把那凶器请出来的那种即视感,只怕难以引凶手入彀。于是与刘瞻商量,是不是找一个能做出现场感的人来。 但是这样的人才到哪里去找? 幼薇道:“到市场上去碰碰运气吧。” 于是,两人当天下午在高邮市场上逛了一圈。没有找到这样的人才。只能找寺里的僧人商量,怎样让一把带血的剪刀出现在施法台上。 僧人说做不到,除非会变戏法还差不多。 这时就有僧人说,高邮的集市上,每天早上都有人在那里杂耍,那班子里有人会变戏法。 这才出现了早上刘瞻带了幼薇去集市上逛街的一幕。幼薇到处买吃的,其实是借机打听杂耍班子的去处而已。等找到杂耍班子,幼薇又用一大把钱成功引起了班子里人的注意和好感。借此,幼薇与班长接触,借走了班子里那个善于变戏法的人。 所以,寺庙前的那一幕其实就是一场戏,演戏人是个变戏法的艺人,但是看者入了戏,尤其当那把带血的剪刀出现时,徐巧儿吓坏了,连忙跑回家看埋在地里的剪刀是否还在。 而站在高处密切关注这一切的幼薇早就发现徐巧儿的异常,最后成功抓获凶手。 这个案子成功告破,大家也并没有歇一歇,晚上大吃一顿后,第二天又马不停蹄地奔往徐家村。 之前,幼薇曾要大家原话复述证人的证词,大家发现证词出奇地一致这个问题。现在,幼薇要他们反复询问证人,每个证人要求他们复述三遍,并说清楚自己当时所站的位置。调查者如实把他们的话记录下来,每个证人的证词按照三次询问记录三遍,每一次都让证人看清楚后再签字画押。 三次笔录之后,通知所有证人于第二天巳时到县衙来,说要重新审理这个案子。 这次的调查问证除了占用时间比较长外,其余都进行得很顺利。徐家村人跟平常一样,不管谁来问,他们都可以滔滔不绝地讲清楚整个事情的经过。 中午的时候,大家在村头汇集,然后一起去吃午餐。到扬州后,幼薇最满意的一件事就是饮食问题,随便吃个什么菜,她都十分喜欢,毕竟,三十年的饮食习惯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得了的。在长安,吃面食只是为了填饱肚子。 只有到了扬州之后,吃饭才变成一种人生享受。 第312章 重审顾氏兄弟杀人案 饭后,大家把自己调查的记录拿出来,刘瞻一一看过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说:“可以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午了。” 第二天早上。县衙前面挤满了看众,因为昨天下午衙门前就贴了告示,说今天上午巳时重新公开审理兄弟杀人案。 刘氏女杀夫案成功反转已经在高邮县传得沸沸扬扬。如今顾氏兄弟杀人案又要重新审理,莫非这其中也有冤屈。 话说徐家村人昨天上午被调查后大伙儿也觉得奇怪,这些人调查问题为什么反复问?每次问过之后都要人签字画押,同一个内容有必要吗? 下午遛弯时大家伙儿说起这事,村人也觉得奇怪,都跑到徐老头两个儿子家询问情况。除了得知这两兄弟也被反复询问之外,其他就再没有别的。 于是纷纷向两兄弟讨要主意。两兄弟也不明所以,于是请了村正来,说明情况后,村正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说既然顾家已经联名告到上面去,大家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俗话说得好,众口烁金,众志成城,这么多人做证,再大的官也不能凭空推翻所有人的证词吧。 就这样,徐家村的人也全都来了。当然,顾氏兄弟的父亲顾卿云也来了。当他从轿子里出来,看到徐家村人站在衙门外时,他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顾卿云早已经接到消息,县里来了大官重审他们提交上去的案子,但是他在家里等了几天,也没等到有人来他家询问情况。 昨天上午,顾卿云接到了刘家父亲的信,信中详细写了刘晓筱杀夫案重审后的情况。 顾卿云一下子有了信心。一个连父亲都差点绝望的案子能够反转并很快抓到真凶,可见来者非寻常人。 顾卿云一步一步地来到县衙门前,刚到门口,一个小吏模样的人就上来问道:“请问你是顾卿云顾先生吗?” 顾卿云扶着拐杖道:“是的,我就是顾卿云。” 顾卿云还不老,他身体健康,腰板挺直,但是很喜欢拄着一支拐杖,走到哪里都拄着,他喜欢这种作派。 “顾先生请进,重审马上开始。” 顾卿云没有想到,这次庭审跟以往都不相同,以往到衙门前,他是杀人犯的父亲,自然得不到好脸色。这次小吏态度和蔼亲切,让他觉得舒心。 顾卿云被迎了进去,这可惊了徐村人的眼,这这,他为什么可以进去?哦,知道了,人是他请来的,肯定是拉过关系送过礼的。徐村人闹起来,但是,没等他们闹多久,“升堂”的声音传来。 很多民众都是冲着新来办案的大官来的,一声“升堂”,紧接着是“威武”的呼声,于是有人叫起来,“来了来了,出来了。” 刘瞻坐在案台之后,师爷请出徐家村的证人,让他们一个一个地说证词,每次说完,都会被台上的大官问:“请问,你当时站的位置是哪个方位?” 证人只能根据自己当时的方位说,但是,随即会被人指出,你站的这个方位看不到脸,你怎么知道他的表情是这样的?或者说,你站的这个位置不可能看到他出手。 机灵的证人会说,兄弟俩的表情是听别人说的。也有反应不快的人就在堂上吱唔起来,吱唔很久也说不清个所有然来。听得堂外之人唏嘘不已,很明显,这些证人有做伪证之嫌。 徐家村的证人继续被叫进去,有些证人改了证词,但是堂上大官直接把昨天的记录薄交给他看,然后问,今天跟昨天说的出入很多,为什么?答不出来。于是,针对昨天的记录质疑他昨天说的话。 证词被堂上大官一句句地盘问,外面的听众渐渐听明白,这些证词出自同一人之口,这些所谓的证人只是在复述别人要他们背诵的东西而已。 外面人叫起来,要求找新的证人。 徐老头的两个儿子徐锡山和徐阎山脸色微变,被人叫进去的时候两人眼眶都红了。 “经本官反复询问,发现这些证人的证词有问题,你们有没有意见?” 徐阎山哭起来,“我父亲死得好惨啊。” 刘瞻道:“本官一定会好好查清楚这件事情,给死者一个交待。” 徐阎山哭道:“分明顾氏兄弟杀的,我们兄弟俩看得清清楚楚,可怜我父亲死了这么久凶手还没有得到惩罚,天理何在啊?” 徐锡山也道:“我们兄弟看得清清楚楚,就是姓顾的兄弟杀的。” 刘瞻道:“那你们兄弟说说你们看到的。” 徐阎山道:“我们两个不大会说话,大概就跟他们说的差不多。” 刘瞻道:“本官需要听详细经过。” 徐锡山道:“我来说吧,我父亲因为土地的问题与顾卿云起了争执,后来两人便动起手来,我们兄弟见顾卿云的两个儿子都来帮忙,也便冲了进去,后来顾家其他人也来了,我们便也喊了人来。是顾氏兄弟,一人抄锤子,一人把我父亲脑袋推过去,一锤子砸下去,可怜我父亲一句话都没说,当场就死了。” 徐锡山说完,一双犀利的眼睛扫过他,他抬头,对上顾卿云那双锐利的鹰眼,那眼里似乎含有一丝冷笑。 刘瞻问:“这锤子是从前面砸下去的还是从后面砸下去的?” 徐锡山道:“从后面。” 刘瞻点头,又问:“你把他们兄弟俩冲过来的场景描述一遍。” “是。”徐锡山吸了口气,“他们一开始确实是以护着顾卿云为主,后来大家都干大了,顾卿云受了伤,他们两兄弟便恶向胆边生,想杀我父亲,他们当时是一前一后冲向我父亲的。” 刘瞻点头,“然后呢?” “顾棋佺推我父亲,顾棋偓用锤子砸我父亲的脑袋,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很凶残,就是一副要杀了我父亲的样子,我们兄弟当时吓坏了,等反应过来,我父亲已经倒在地上。” “冲过去,一人推头,一人从后面用锤子砸。”刘瞻道。 “对,是这样的。” “你们两兄弟演示一下。” 第313章 村正诬陷 徐锡山和徐阎山对望一眼,在堂上演示起来,演示完后徐锡山道:“就是这样。” “很好。根据你当时的描述,场上很多人,你父亲身边也有很多人在纠缠,出来一队人,让他们按当时的位置站好。” 刘瞻话落,一队衙役站了出来,期中年长的说,他就是徐老头,让兄弟俩安排好他的站位,再把其他几人的站位都站好。刘瞻便让兄弟俩再来演示,结果发现,拿锤子的要过去从后面砸人几乎不可能,因为人多,被挡住了,除非他绕个大圈子从混战中先出来。 但根据徐锡山的描述,当时顾氏兄弟施暴的速度太快,自己俩兄弟根本没时间反应过来。 刘瞻便道:“这个演示说明,你们的证词也有问题。现在,我要把这所有的证人留下来重新询问情况,你们兄弟俩可有意见?” 徐锡山和徐阎山不敢有意见,于是道:“没有意见。” 上午堂审完,刘瞻宣布暂时休息,但是上午做证的徐家村人一个都不能走。 他们被带到不同的房间隔离开来,原来调查他们的小吏给他们送去吃的。有些人见自己被认定为做伪证,心里便害怕起来,问小吏,如果做伪证会怎么样? 小吏告诉他们,做伪证,拒不悔改的,一经查出,就要流放到三千里外的苦寒之地,没在那地方生活过的人,多半是没有命回来的,有的甚至还在半路就死掉了。 都是普通老百姓,哪里经得住吓,于是又问,如果实话实说呢? 实话实说的话,为了以儆效尤,可能也要打板子,不过悔过态度越好,打的板子越少,有些甚至既往不咎。 下午,徐家村人被一个一个地带出来审问。一出来,就有官人在旁重申做伪证者将受到严厉处罚。堂上气氛庄严而肃穆,这些人吓得两股战战,一下就跪倒在地,砝头说自己之前说错了,现在想好好说一说自己当时看到的情况,请官爷允许。 刘瞻道:“只要你们实话实说,本官允许你们再说一遍,经查证后若情况属实,没有偷奸耍滑,本官可以考虑少罚或者不处罚你们。” 于是,每出来一个证人,都是竹筒倒豆子,爽快得很。 几乎所有证人都一口指出,徐老头不是别人砸死的,砸死他的正是他的小儿子徐阎山。只不过,他不是故意要砸死父亲,而是拿了棍子要打顾氏兄弟,也是徐老头的命该绝,一下子撞到儿子的棍棒底下。 又问顾氏兄弟在干什么,他们答,忙着救顾卿云出来,因而并没有看见,顾氏父子都没有看见。 正因为此,村人统一作证,顾氏父子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顾氏兄弟被抓进去之后屈打成招,这才有了顾氏兄弟杀人的说法。 刘瞻问,既然如此,之前的证词是谁教的,所有人都说是他们村的村正。 众皆哗然,刘瞻显然没有料到会是里正,对着堂下的幼薇使眼色,幼薇连忙出去安排人盯着外面的里正,以防他逃路。 村正没想到这些人招得这么快,中午的时候,他还在祈祷,只要这些人抗得住压力,就算上面来大官也没有用,他们照样查不出来。 听众大噪,村正伙同本村人陷害顾氏兄弟,真是骇人听闻。顾卿云知道村人陷害他们,却显然没想到是村正指使的,眼里露出惊诧的表情。村正同他关系一直很好,有什么事都愿意照顾着他点,却原来一直包藏祸心。 所有的证人都询问完毕,刘瞻让人把村正带上来。 村正发现不对劲时已经晚了,自己身边站了好几个衙役,听得堂上宣他进去,他只能颤着脚走进去。刚进门,耳边就传来“威武”的喊声,村正一下子就跪了下来。 刘瞻问:“下面跪者何人?” “在下徐家村村正徐进荣。” “徐进荣,对于大家说的,是你指使他们诬陷顾氏兄弟,你有何话要说?” “在下无话可说。” “为什么要这么做?”刘瞻还没开口,在下面听审的顾卿云站起来激动地问,“这么多年来,我对你不好吗?你却要害我孩儿,而且一害就是两个,你这是要绝我顾家啊。” “为什么?你不知道吗?”地上的徐进荣两眼赤红,“我们这里是徐家村,你一个顾姓人怎么在村里扎根的?还不是靠着我父母靠着我你才在这里安身立命。” “我对你不好吗?” “好,好得很。”徐进荣点头道,“你送点东西来,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一副施舍的姿态,我们徐家少你那点吃的吗?你狗眼看人低,没有我们徐家,你顾卿云知道在哪讨饭吃呢?” 顾卿云气极,徐进荣同样愤激得两眼通红。 “害了我两个儿子,你想怎样?” “很简单,你若没有两个儿子继承家业,等你死了,你顾家的所有东西都是徐家村的。” “你就是这样说服徐家村人做伪证的吧?还有,你也没准备让我活几年吧,到时,我的东西就全部变成你的,至于分多少给徐家村人,还不是你说了算。” 徐进荣哈哈大笑,“对,我就是这样想的,天让我抓着这样一个机会,眼见着已经成功了,你、你这个……”徐进荣转头想骂刘瞻,对上大官爷那双威严的眼睛,徐进荣一下子心虚了。 刘瞻惊堂木一拍道:“其心可诛,衙役,把他押进大牢,等候处决。” 徐阎山也被抓了起来,自此,顾氏兄弟杀人案告破。刘瞻亲自就两个案件写了文书送给刑部处理。 案子处理完之后,卢县令亲自到刘瞻面前来请罪。 “学生处理案件太过草率,这才犯下了这等大错。” 刘瞻看着卢县令,一时没有说话,如果说一件事情办错,可以说是粗心大意,两件大案都办成这样,实在是让人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人。 卢县令站在刘瞻面前,冷汗涔涔,不时用衣袖擦汗。 “卢县令,你收受了贿赂?”刘瞻开口问道。 卢县令拱手回道:“学生不敢如此糊涂,若要收取贿赂的话,顾卿云比徐家兄弟有钱得多。” 刘瞻道:“那你总结一下你为何会把案子办成冤案。” 第314章 朋友间的相处之道 幼薇回到扬州,已经是好几天之后了。刘瞻道:“这几天你辛苦了,先在家休息两天,回来后造个册子,这次跟着去高邮的都有奖金拿。” 幼薇振臂欢呼:“出去办案是不是都有奖金可拿?那以后凡是出去办案都带上我呗。” 刘瞻笑道:“那是必须的,你主意多,关键时候看得清,我们就缺你这样的人才。” 刘瞻笑眉笑眼的,看样子,这趟出差,幼薇彻底夯实了自己在扬州府的地位。幼薇放了心,要留下,就得有利用的价值,否则你做的事别人都能做到,你就有随时被替代的危险。 从府衙往租住的小院走,幼薇突然想起那一院的菊花来,这么多天过去了,是不是该开花了呀? 迫不及待地开门进去,果然,原来冒尖的那些花都已经盛开。只见小院花圃里,一朵朵盛开的菊花花丝内卷,卷出漂亮的金丝菊花形,四周边还有长长的花丝垂下,给人一种烘云托月的美感。 幼薇惊喜地走进去,她想,就在今天,趁阳光正好,可以把这些盛开的菊花采摘下来晾晒,制成菊花茶。这么大太阳,菊花要晒干,应该只要两天就够了。正好有两天的假期,今天采摘下来,明后天再晒两天就可以。制得好的话还可以拿来送人呢。 说干就干,幼薇找了一个簸箕,先把开得最盛的花小心地从茎部掐断,一朵一朵地摆在簸箕里。簸箕小,她又张罗着找别的东西晾晒,好在这一次完全盛开的花不多,幼薇于是想着去街上买晾晒东西的竹架,也不知道这么繁华的扬州城,有没有这种东西卖。 正忙着,国香大叫着从院外扑进门来,“哎呀,幼薇宝贝,你可知道,我一天来你这里四五趟,就盼着你哪天回来?你这么多天不回来,要不是左名场说你出公差了,我都以为你弃我而去了。” 幼薇笑道:“哪有那么夸张?我就是出了趟公差而已。” “对你来说只是出了趟公差,可你要知道,我一心一意牵挂着谁?” 幼薇打趣道:“你一心一意牵挂的人不是在京城考科举的才子嘛。” “别说了,我连他名字都不知道,讨厌的左名场,怎么都不肯告诉我。”国香像蝴蝶一般,在幼薇身边飞来飞去,“你这是做什么?你要把它们晒干啊。” 幼薇道:“你去那边檐下呆一呆,这里太阳大,而且你这样在我身边飞来飞去的我很不习惯。” “好吧好吧,我也是爱美的女子,太阳太大了,我到阴凉处去躲凉快了,你也快点来,跟我说说这几天在外面做了什么,有没有什么趣事?” 幼薇把金丝菊晒好,就与国香一起去街上买竹架。她估计,这几天内,这一园的金丝菊都会渐次开放,到时她采摘下来,晒干,装袋,然后用来送人,她连要送的人都已经想好了。 一路上,幼薇与国香说起这几天去高邮办案的事情,国香惊异连连,尤其是顾氏兄弟案,国香道:“你这么说,顾卿云和徐进荣一开始是情同兄弟,结果却是这个他视为兄弟的徐进荣设计陷害了他儿子?” “对啊。” “哎,怎么能这么对自己的兄弟呢?幼薇,我们两个,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反目成仇知道吗?在我心里,情义无价,我绝不允许自己做一个见利忘义的人。” 幼薇道:“其实也不能完全怪徐进荣,骂他见利忘义,见钱眼开,徐进荣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国香不服气反驳道:“就这种人你还帮他说话啊。” 幼薇道:“你先别忙着反驳我,听我给你仔细分析后你再说观点。这两个人,顾卿云和徐进荣,怎么说呢?顾卿云自身能力强,会赚钱,慢慢地成了徐家村里最有钱的人。他本来就是外姓人,比周围徐姓人都富裕,这挺招人恨的。他还走到哪都拄着一根拐杖,说话时眼睛都不看人,这给人的感觉就是你看不起他。” “他说他经常给徐进荣送东西,对他很好,可是他没有意识到,正是他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了徐进荣。人都是有自尊心的,徐进荣自尊受到伤害,他就会想,如果没有我,你顾卿云算个鸟,连在徐家村立足都不能。” “这种伤害和比较,随着时间的推移,它慢慢地扭曲了一个人的心理。这才是徐进荣想谋害顾卿云的根本原因。可见,朋友之间的相处,大家一定要平等相待,有误会时要即时说开,不能憋在心里,你憋着,伤害了自己,迟早有一天,它就会变成一把刀,狠狠地插在朋友的心上。这样,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徐进荣就是这样。” 国香听了连连点头,“你说得太对了,我们之间要是有误会,我们一定要说开,不能让它变成一把刀,刺向你我。” “嗯。” 幼薇带着国香,在市场上逛了好久,都没看到有卖竹架的。幼薇道:“这东西难道真的只有乡下才有得卖吗?” 想起李近仁开杂货店,不如去他店里看看。你不找某东西时,它时不时在你眼皮子底下晃动,等你找它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幼薇现在就是这感觉,她倒是看到了李近仁开的粮油店、绸缎店、珠宝首饰店,就是没看到杂货店。 “你在找什么?肚子饿了,我们先吃东西吧。”国香嘟着嘴,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怎么了,国香宝贝?”这是幼薇和国香从长安到广陵这一路上的互称,加个宝贝,显得亲切而甜腻,国香听后往往要投降。 “太累了,你拉着我走了多远的路,你知道吗?” “哈哈,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的脚不痛。” 两个姑娘互相撒着娇,走进了附近的饭店。这次吃饭,幼薇想着,总算来到了一个不是国香父母开的饭店,这次一定要自己买单,可是结单时,国香又抢着付了。 幼薇很是过意不去,国香道:“等哪一天我穷了,落魄了,你管我一辈子的饭呗。” “你的意思是把我当作长期饭票来培养,那我岂不是亏大了?我不干。” 第315章 李亿从未放下 吃完饭,两人便又顶着太阳去逛街了。这次,还真被幼薇找到了晒东西的竹架,不过不是在李近仁的店铺里,而是在一个比较偏僻的小店。 店主拿出来的时候国香嫌弃死了,这么脏,哪里还能晒东西?幼薇说洗洗晾干就能用了。 两个人提着竹架在街上走,幼薇还穿着官服,难免引来注意。好不容易走到家门口,已是大汗淋漓。 国香抱怨道:“你看,为了这么个脏东西,累成啥样了?” 幼薇没好气道:“你好意思说,一路上你都不帮我提一下。” “那么脏,我才不提。” “好好好,你是千金小姐。我要洗竹架了,你帮我打水怎么样?”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道:“我来打水吧。” 幼薇和囯香转过身来,只见左名场从小巷里走出来,大步向她们走来。 国香大笑道:“好好,你来打水,我来帮幼薇打下手。” 幼薇摇头,左名场抓起幼薇手里的东西道:“买这样的东西该喊我去呀。”说着,推开门径直往院里走去。 国香窃窃道:“我突然觉得我这表兄也挺帅的。” 小院内,左名场从井边打来水,幼薇拿着在杂货店买的刷子,卷起衣袖,开始洗刷刷。左名场好几次想抢过幼薇手里的东西,都被幼薇拒绝了。 在左名场的心里,女孩子就应该像囯香一样,娇滴滴的,穿着漂亮的长裙子,偶尔发发小脾气。但是幼薇不,她习惯了有事自己扛。 太要强了,让左名场都没有发挥的余地。想起办公室的那些事,左名场提醒幼薇道:“这次你出公差,他们传得可难听了,回去听到什么,你没理他们。有些人,你越是理他,他越得劲,你不理他,他说得没趣了,自然就不说了。” “好吧,我听你的。”幼薇回道,刘瞻也劝过她,总不能一来就和整个系统对着干吧,退一步海阔天空。 长安城内,李亿一直静等衙门的消息,一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一开始,李亿还傻傻地去问,后来,他觉出不对来,便向长安的朋友打听情况,这一打听不要紧,发现搅进这盘局里的竟还有两个大人物。一个是三品大将军张直方,另一个是三朝元老郑亚,有这两个压着,长安县令是不敢乱动了。 通过官府的力量抓人这一条途径行不通,李亿只得去找鱼秀才。 鱼秀才这段时间大有躲着李亿的意思,他也没想过幼薇如此胆大妄为,更不知道她早有准备。当李亿找过来的时候,鱼秀才正与一众人喝酒聊天,看到李亿,当即起身想走,被李亿拦住了。 鱼秀才喊道:“要人没有,要命一条。” 众人大笑起来,鱼秀才恨极,多么好的安排,新科状元是他女婿,众人都要高看他一眼,可是现在,他被沦为这群人的笑柄。 鱼秀才满脸挣得通红,李亿抓住他的脖颈,就这样把鱼秀才拎了出来,他说:“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人,你现在仔细分析一下,她是怎么逃走的?你别告诉我没,人相助她一个人就能逃走。” 这一点鱼秀才想了很多,当时与女儿一起出去的是红楼的徐光绵和戚威,紧着离开的是皇甫枚叔侄和温庭筠,他亲自送出门外的。皇甫枚自己有马车,温庭筠走路离开,两个人都有可能帮幼薇,但鱼秀才更倾向于温庭筠。 “好,我知道了,我去拜访温助教。” 李亿真的就去找温庭筠了。温庭筠不在太学,而是回了鄠县,李亿便让许羡和牛冯驾车,直奔鄠县而去。 温庭筠正在书房里,他的面前摆着幼薇写的一首诗,诗中写道: 红桃处处春色,碧柳家家月明。 楼上新妆待夜,闺中独坐含情。 芙蓉月下鱼戏,螮蝀天边雀声。 人世悲欢一梦,如何得做双成? 簪花小楷的毛笔字,非常漂亮,这是幼薇去崇真观后写的一首诗,那个时候,她心里想的一定还是黄巢那小子。 温庭筠提起笔,又放下,再提起笔,带着几许感慨、几许怅惘,缓缓吟成一首诗: 冰簟银床梦不成,碧天如水夜云轻。 雁声远过潇湘去,十二楼中月自明。 温庭筠刚写完,放下笔,昆叔敲门进来道:“先生,有个自称是新科状元的人来找你,。” 新科状元除了李亿还有谁?温庭筠道:“你让他在客厅等,我马上出来。” 温庭筠话刚落,就听李亿的声音传来,“温助教,我已经到书房外面了。” 温庭筠道:“既如此,那就进来吧。” 门打开,一身白色衣袍的李亿走进书房,他先打量了一下书房的布置,一面墙的书架上摆着各种典籍,而靠温庭筠手边的书,却是一套律法典。 “温助教对法典也有研究?” 温庭筠笑笑,问道:“状元郎今日跑到鄠县这么偏僻的地方来找温某何事?” 李亿的眼睛落在温庭筠书桌上的簪花小楷上,这么秀丽的字,只能是女子所写,他倾目看去,看到“如何得做双成”这句诗时,不觉脱口问道:“这是蕙兰写给温助教的诗?” 蕙兰是幼薇及笄时温庭筠起的字,李亿突然恍然大悟,原来,她倾心的竟是眼前这个又老又丑的男人?!难道自己这般温文尔雅,飘逸非凡的男人竟比不上落魄潦倒的温庭筠吗? 心思几番流转,李亿心里竟是被堵了一块大石头般难受。 温庭筠不急不徐地把幼薇写的那首诗收进屉子里,又把自己旁边这首诗用一个盒子装起来。文人嘛,都有些自己的习惯,比如刚写好还没整理成册的诗放在一个盒子里,等有时间再来整理。 “这确实是蕙兰送给我的,却不是写给我的诗。” 此时,昆叔端着托盘送茶过来,温庭筠请李亿在旁边的榻上坐。 李亿满脸不畅地坐了下来。 温庭筠喝着茶,他知道李亿此来的目的,一个多月了,幼薇已经在广陵扎根,就是不知道改名换姓落实新身份的事情有没有办成,他在信中隐晦地提过,但愿刘瞻能尽力吧。 第316章 心已成囚笼 “温助教是山西太原人吧?”李亿开口问道。 “是。莫非状元郎也是山西太原人?” “我跟你一样,从山西迁到江南一带,从小在江南长大,温助教应该也是在江南长大的吧。” 温庭筠放下手里的茶杯,他祖籍山西,也确实从小在江南水乡长大。 “你一定很好奇我怎么知道?因为有一段时间,我很喜欢温助教您的诗词,您的诗词歌赋,我都认真研读过,知道您是在水边长大的孩子,我背得你那首《罩鱼歌》:朝罩罩城南,暮罩罩城西。两浆鸣幽幽,莲子相高低。持罩入深水,金鳞大如手。鱼尾迸圆波,千珠落缃藕。风飔飔,雨离离。菱尖刺,鸂鶒飞。水连网眼白如影,淅沥篷声寒点微。楚岸有花花盖屋,金塘柳色前溪曲。悠溶杳若去无穷,五色澄潭鸭头绿。” “你说江南女子温柔如水:楚女欲归南浦,朝雨,湿愁红。小舡摇漾入花里,波起,隔西风。” “江畔,相唤,晓妆鲜。仙景个女采莲……” 温庭筠明知对方用的是攻心计,但面对李亿热切的眼神,一首首从他嘴里吐出来的自己写过的诗词,他心里的某处还是被软化了。 叹道:“罢了,你想知道什么?能说的我就说,不能说的,你怎么逼问我也绝不多说一个字。” 这本来就是李亿的目的,温庭筠是个孤傲的人,这样的人哪怕表面温和,他的性子也比一般人要倔强,强逼是没有用的。 看到温庭筠松了口,李亿连忙问道:“当时是温助教帮她逃离长安的吧?” 温庭筠点头。 “你们早就有所安排?” 温庭筠道:“年轻人,不了解一个人,却背着她下了那么大一盘棋,你觉得她若是不做好准备就会死心塌地跟着你吗?” 李亿厉声指责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难道不该遵守吗?温助教教的也是孔孟之道,难道觉得她此举合乎礼仪规范?” 温庭筠不语,他从来不觉得幼薇所做的符合孔孟之道,但这不妨碍他帮着幼薇逃出京城。知道是一回事,愿意帮着她逃离又是另一回事,两者并不矛盾。 李亿见温庭筠不语,觉得自己诘问的语气太不友善,连忙道歉道:“对不起,事已至此,现在追问这些已经毫无意义。可是温助教应该知道,只要她还活着一天,她就是我李亿的人。温助教跟她若有书信往来,麻烦代传这句话。” 温庭筠面无表情道:“对不起,我跟她没有书信往来。她走的时候就已经切断了与长安的一切联系,你所说的这句话想必她也考虑过。此时,世上只怕已无鱼幼薇。” “你……”李亿气结,过了一会儿,他态度又软化下来,起身道,“虽然如此,我还是很敬重温助教,以后有时间也必定常来拜访,今日就先告辞了。” 李亿走后,温庭筠长叹一声,把幼薇写的那首诗拿出来,赏玩一会儿道:“但愿你能改名换姓重塑新的身份吧。” 温庭筠始终记得一件事,李亿的家在江南一带,那么他中举之后派去的第一个地方,很有可能就在江南,说不定就是扬州府。扬州富裕,离家又近,以裴氏在朝中的势力,这事十有八九。或者,当时应该让幼薇去川蜀一带。 昆叔不懂温庭筠的忧郁,问道:“先生为何发愁,是因为刚才那个人吗?” 温庭筠道:“昆叔,我们费尽心机把人送走,但是,等到九月份,最迟明年,朝廷命令下来,李亿很有可能派往扬州,你说我这……” “万事皆有因果,先生又何必忧心?” “你说得没错,万事皆有因果,有些事终归要自己面对。” 李近仁在长安这一个多月来,关于幼薇的消息一点都没有得到,但钱庄的生意却异常火爆起来,因为一张存票就可以到店里买东西,尤其是大额支付,不再需要用马车拉布帛和钱,方便多了。富人习惯了这种消费方式,便把钱存进钱庄,存票分不同额度,方便消费。 看到商机,李近仁当即立断,在京城增开了三家钱庄,因为一些商家已经尝到用存票的甜头,于里纷纷前来寻求合作。老百姓听说存款有利息,也愿意把钱放到钱庄里来,或存活期,或存定期。钱庄的钱多了,就需要寻找资金的合作对象。如此,李近仁忙了一个多月,才勉强把几个钱庄的事情安排清楚。 而和红楼姐妹的合作也还在进行,打过两次交道,除了供求外,别的什么都没打听到。 静下来后,李近仁喜欢抓着幼薇给他的那本书看,有时欣赏书中的观点,越看越沉静,有时却浮躁难安,恨不得能生出双翼,到处找找,看人到底去了哪里。 正巧杨老夫人又写信来,说是哪里有名医,专门治某病的,问他要不要回来,她把大夫请回家来。啰啰嗦嗦一大堆话,最后都要落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句话上来。 所以,跟老人讲道理有什么用,上次明明解释过这句话的意思,但不妨碍她将错误的理解继续沿用下去。 李近仁决定到处走一走,走在路上,那种焦躁感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那种随时可能与某人相遇的感觉,心中有一种期盼之感。 李近仁决定离开京城,行路亦是一种磨炼,现在他的心已是囚笼,他不想再这样把自己囚禁下去。 阿陌见问道:“是要回广陵吗?” “不,我想去回鹘看看,顺便带些丝绸过去,看看能不能卖个好价钱。” 不说能与她江湖相遇,万一能打听到一丁点的消息也是好啊。 “主子是幻想着能与小娘子来一场偶遇吧。”阿陌可谓一语中的。 李近仁摇头道:“天地何其之大,我四处奔走也不过是大海捞针,我去回鹘,一方面是想寻找丝绸之路,另一方面也是想把行路当成人生的一场修行。” 阿陌没有主子的境界,他固执地认为,主子明明想去寻人,却为自己找了一个最高尚的理由。 第317章 心无归处,身在流浪 安史之乱后,回鹘与大唐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丝绸之路再次繁华发展。但是到唐朝后期,回鹘数次侵犯边境,造成边境萧条,丝绸之路也受到了严重影响。 “回鹘时常骚扰我大唐边境,与我们多有冲突,郎君何必涉足险地?还是说,主子觉得小娘子会去那里?”回鹘虽已被大唐打得亡国,但剩下的回鹘人还会时不时来骚扰大唐边境。 李近仁沉默,富贵险中求,越是这样越有商机。还有就是,他内心空荡荡的,像是缺了一块,若是不出去走走,他怕自己会得病。他把这称之为人生的一场修行,阿陌不懂也不足为奇。 阿陌见李近仁沉默,便以为说中了主子的心事,于里又道:“主子去回鹘,还不如去查一查,是谁帮小娘子逃走的,再查查那人的关系网,这样可能更靠谱些。” 李近仁沉静道:“你说得有道理,这个我会找人帮忙查,一有消息,他自然会告诉我。” 阿陌问道:“郎君不是自己去找小娘子?” 李近仁摇头,“天下之大,与其大海捞针,徒劳无功,不如多走走看看,修炼提高自己。皇甫君也会关注与她亲近的人,若有消息他会跟我联系的。况且,很多事要看缘分,强求不得。” 阿陌就呵呵了,他家主子绝对是追女人最不上心的一个,哦,说他最不上心也不对,他把人放在心底最深处,然后告诉自己说一切看缘分。从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阿陌都不知道他家主子是睿智还是自信。若说自信,他这种自信又从哪里来?等他找到小娘子,说不定人家早已嫁为人妇了。阿陌把自己的想法跟李近仁说了,李近仁负手抬头,望着天花板,半晌后道:“如此,那也是我和她的际遇,非人力可为。” 于是,李近仁把长安的事做了一番安排,又交代皇甫枚一有幼薇的下落,立马就把消息传递给他。然后,他就启程去回鹘了。 黄巢在雪媚娘的悉心照料下,身体康复得很快,只用了七八天的时间,就能下床行走了。他也想去京城,但是去了也赶不上及笄礼了,况且,幼薇态度决绝,相见徒增惆怅,这样一想,不免长吁短叹。 雪媚娘问其故,黄巢摇头不言。雪媚娘道:“能让郎君如此牵肠挂肚愁眉不展的,一定是个美丽女孩吧。” 黄巢默然。雪媚娘这才知道,黄巢心中早就有人,但她对黄巢初心不改,依然温柔以待。 黄巢知道雪媚娘的心思,委婉道:“我这次受伤,承蒙你悉心照料,又欠你钱财。这次回家,我将听从父母之命,与未过门的妻子完婚。等完婚之后,我再取钱来还你。今日之恩,他日若有用得着的地方,黄巢愿以命相偿。” 雪媚娘掩其口道:“雪媚娘只愿郎君安好,其他勿复多言。” 伤好之后,黄巢便起身回曹州。回到冤句县,黄巢遵父母之命娶了妻子。只是,他虽然娶了妻子,亦与其有了夫妻之实,但心里的牵挂依旧还在,于是借口还钱,又从家里出来了。 黄巢打算先到梧州还了雪媚娘的钱,然后再到处走走看看。其实,黄巢自己也知道,他所谓的走走看看,只是想去长安而已,但是,又怕去了长安,幼薇冷淡以待,自己受不了这个委屈。所以四处游荡成了黄巢的生活常态,心既无处安放,于是只能身体四处流浪了。 再说幼薇,在家晾晒菊花,因每日都是曝晒,太阳灼热不堪,菊花晒干了,她自己也晒得脸上黑红,手一摸就疼。 囯香心痛不已,说:“你这哪是晒菊花,你这是晒命吧。”她拿出从医馆买来的药膏,小心地帮幼薇涂在脸上,“我娘让你今晚去我们家吃饭,你这样子我都不敢带你去了。” 幼薇笑道:“我这样子怎么了?难道晒过太阳变黑一点就拿不出手了吗?” 国香笑道:“不是拿不出手,是我娘看到你这样子就要怪我没照顾好你,你看我得多冤。” 两人大笑。 这天晚上,幼薇去到吴家,国香果然遭了骂。吴夫人心痛不已,拉着幼薇的手道:“不就是金丝菊吗?我们哪一年去摘了?都是让它随意凋零。” 国香连忙咳嗽两声,吴夫人嘿嘿笑着掩饰道:“我的意思是,主家从来都不收的。” 幼薇这才知道,那个小院根本就是吴家置的,她就说,当时的租金怎么就恰巧在她的承受能力之内呢?肯定是国香搞的鬼。 国香掩嘴笑道:“你别这样看着我嘛,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与其租个不知来历的地方,住在我们家小院里多好啊,若是哪天料理不来的话,我娘还可以从家里喊人帮你打扫,是吧,娘。” 吴夫人笑道:“当然可以,闺女啊,我说你一个人在那院子里住着,要不就搬来一起住吧,饭钱我也就照那房子一样收,你看怎样?若是嫌贵,我还可以少收点,打个折。” 幼薇掩嘴笑道:“我可不敢太占人便宜。” “什么便宜不便宜的,都是自家人,你偏要说两家话。”吴夫人笑眯着眼睛道。 几个人正说笑着,左名场从外面走进来,道:“小姨,如果是这样的话,连你可怜的外甥也一起收了吧。” 国香道:“你要能把我这个宝贝妹妹搞定,别说是吃饭问题,就是吃穿住行,我娘都给你包了,你信不信?” 幼薇杵了杵国香道:“别乱说话,我们现在可是在一个地方工作。” 国香道:“就因为是在一个地方工作,才更相配嘛。” 左名场在国香旁边坐下来,眼睛看着幼薇,话却是对国香说的,“你别乱说话,我怕到时人家不搭理我。” 幼薇有些尴尬地扭开头,左名场笑了笑。国香悄悄地对左名场道:“你还得加把劲啊。” 左名场的脸火烧火燎起来,耳朵根也变得火热,同时,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心里升起。他爱上了眼前这个笑容灿烂的女子。左名场不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结婚不久就丧妻的他早已经尝过爱情的悲欢,他希望这次迎来的,将是他一生的幸福。 第318章 重建寺庙 吴夫人见大家到齐,便招呼道:“到餐厅用餐去,吃完后趁天色还早我们到秤平寺逛逛。” 国香道:“那地方有什么好逛的,不就是一个佛寺吗?” 左名场道:“亏你还老妹妹妹妹地叫人家,这样的一个古刹这么久你都不带人家去看看。” 幼薇奇道:“这地方有什么古刹,我怎么不知道?” “一座被烧毁后来又重建的古刹而已,里面很多圮废的地方,没什么好看的。”囯香轻描淡写道。 幼薇连忙换了位置坐到左名场旁边道:“我最喜欢看这什么文化遗迹了,趁吃饭前,你给说说这个古刹的来历。” 左名场见幼薇感兴趣,便悠悠然地说开了,“这说来话长了,这个古刹可是南朝宋孝武帝大明年间建的……” 话未落音,幼薇就接过了话头,“你说的是大明寺吧,大明寺就在这附近,天哪天哪,现在就去看,看了再回来吃饭。” 说着,就要拉着左名场去看古刹。 吴夫人连忙道:“吃了饭再去看也不迟,就在我们家旁边旁边,走两步路就到了。听说现在又要重建,这次建了之后应该会跟以前一样了。” 国香吐槽道:“我说,就是整得钱没处花,上次把它烧了,烧了又重建,重建了又没建好,这次还得重建,这不浪费钱嘛。” 左名场低声斥道:“别乱说话,上面怎么说就怎么做呗,哪那么多废话?” 左名场难得说这样严厉的话,幼薇奇道:“怎么会烧了呢?” 吴夫人催促大家去餐厅就餐,左名场与幼薇落在后面,一边走一边给她解释。原来会昌三年,唐武宗下令进行毁佛灭佛行动,当时被火烧毁的寺庙多达万计,大明寺就在其列。 后来,僧人募化重建,但跟原来的规模相比,差的不是一星半点,所以大家干脆把名字都改了,叫便秤平寺,以免玷了原来寺院的大名。 “现在这是要大肆重建吗?”幼薇问。 “可不是,现在的皇帝突然与佛教的关系又密切起来,听说,这还跟皇帝的爱女同昌公主有关。” “怎么又跟皇帝的女儿扯上关系了?”幼薇问道。 左名场问道:“皇帝的爱女同昌公主你知道吧?” 幼薇点头,“听说过一点,皇帝的心肝宝贝,很得皇帝疼爱。” “就是,看得心肝宝贝一样。话说这天,同昌公主想出去玩,皇帝便编了个礼佛的由头去了法门寺,这一去便与佛家结下了不解之缘。法门寺的方丈从此成了皇帝的座上宾。皇帝现在下令百姓于长安城外垒土为香刹,以金银饰之,以珠玉为宝账、香升……” 幼薇忍不住打断左名场道:“皇帝这是疯了吧,明明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他还这样造。” 据幼薇所知,鱼秀才在水利工程部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工资都发不出来了,还敢造香刹,这是自掘坟墓啊。 “可不是,听说是削减军费来装饰寺庙,还增加了赋税。还听说,那个刚直不阿的谏议大夫肖仿又被饱打了一顿。” 想起在西市菜市口看到的肖仿,幼薇无奈摇头,“他还真是屡败屡战啊。” “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坚持正义,谁都不能叫我屈服。” 两个人坐下后还在低头热切交谈,这时,几道灼热的目光让他们不觉抬起头来。国香道:“其实我觉得他们真的很般配。” 幼薇警告性地喊道:“吴国香。” “好,不说,不说。”国香调皮地冲她吐了吐舌头。 “好了好了,吃饭了。”吴夫人亲切道。 吴伯伦含笑看着他们道:“我们家要是有这么多孩子就好了。” 一句话,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幼薇敏感地转头去看吴夫人,果然就见她黑了脸,国香连忙道:“嘿嘿,吃饭吃饭,吃了饭去秤平寺玩。阿耶也真是,吃了饭跟我们一起去啊。” 桌上的菜很丰盛,什么四喜丸子,冰糖燕窝粥,胭脂鹅脯,板栗烧鸡,西湖银鱼羹等等。因为是晚餐,幼薇吃得不是很多,吴夫人和国香这天胃口似乎也不大好,大家很快吃完,便张罗着去秤平寺了。 此时正值夏日,白天时间长,吃了饭出来,天还很亮。太阳虽然下山了,但余热未消,走出去还有点热。吴伯伦拉着妻子落在后面,看样子是趁机哄人去了。 幼薇本来不想问,但国香闲不住嘴,道:“知道我娘为什么不高兴吗?”说完,不等幼薇回答,她接口道,“我阿兄,比我大一轮,和左名场差不多大吧,那时候我都还没出生,听说父亲带着人出去玩,孩子给弄丢了。到处找找不到,也不知道是人贩子带走了还是怎么的,反正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把母亲气得,好几年都不肯说话,直到有了我,这才高兴了点。所以,在我们家,像我父亲那种话基本上是禁忌,我娘听了八成黑脸。” 幼薇道:“你阿兄一定还活着。” 国香道:“耶耶就是用这句话劝慰阿娘的。” “明辉那个时候只有四五岁,怪可怜的。”左名场插嘴道。 几个人边走边聊,没过多久,他们就到了秤平寺。重修后的秤平寺看起来确实不起眼,庙宇也不高大恢宏。要知道,大明寺高八层,宏伟壮观,被誉为“中国之尤峻特者”,唐鉴真法师在这里做过住持,里面收藏了他东渡带回来的很多重要典籍。如今却只有平平无奇的几座房子,里面还能见到被火烧过的痕迹。 幼薇道:“这修得也太不走心了。” “募化的钱,能修起来算不错了,不过我娘可是捐了不少。” 他们身后,吴夫人正在抱怨,“让你提让你提,害得我连正事都忘记了。” 吴夫人说的正事是什么呢?原来她一直替她姐姐操心左名场的事,自从见了幼薇,她就想着撮合这两人。今天她提议去秤平寺玩,就是想在闲逛的时候找个时间跟幼薇说一说,什么时候把她姐姐喊过来,大家把事情定下来。 第319章 看着般配 吴伯伦向来妻子做什么他都是吹着捧着,这时却道:“我看你是糊涂了,自古以来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孩子什么情况你都不知道,你就想着撮合人婚事。” “也是哈,我再找囯香问问她家什么情况。不过,我就喜欢这孩子,能被我看上的孩子差不了。” 吴伯伦连忙趁机吹捧妻子,吴夫人又高兴起来。 可能因为要重建的原因,这天到秤平寺游玩的人不少。幼薇甚至还看到了郭本宽,扶着一个小媳妇儿边走边聊,那小媳妇儿挺着肚子,起码有六七个月的身孕了。 郭本宽看了幼薇和左名场一眼,招呼都没打就走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依然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天刚亮,太阳的金辉就洒满了整个小院。 幼薇起床梳洗后,便从井里打水浇地。水打上来,刚想提桶,手便被一双温暖的手捉住了,幼薇抬眼,对上左名场温暖的眼神,“以后要浇花啊什么的,这些重体力活就由我来帮忙吧。” 幼薇道:“那怎么……” 话未说完,就看到左名场眼里漫过一丝黯然,幼薇连忙住口不说。人家一番好意,自己若是这么粗暴地拒绝,似乎也有点过了。一双如水的眸子在左名场俊朗但略显憨厚的脸上扫过,幼,改口笑道:“如此,就多谢郎君了。” “你倒跟我客气起来。”左名场可不想跟她生疏,哪怕不能进一步,做个朋友也不错。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人提水,一个人浇地,配合得很好。浇完地之后,左名场便领着幼薇去吃早餐,说幼薇不在的这两天,他在一家羊肉面馆吃面,特别有味道。 两人踏着晨曦去往这家面馆,左名场叫了两碗羊肉面,面馆小,老板亲自端的盘子,把面放下后把托盘背在身后就在两人身边站住了。 左名场奇道:“老板,你不要做别的事了。” “啊,那个那个,”老板吱唔着,眼睛看着幼薇。 幼薇抬头,看了看老板,又看了看左名场,问道:“怎么啦?” 老板拿着托盘哈哈道:“原来你是个女娃,难怪,难怪。”老板连说两个难怪,然后,走了。 左名场解释道:“可能很少见女的穿官袍,所以他纠结了,看你像个女的,但是却穿着官袍,以为是个男的。他就有点懵了,是这样。” 好吧,幼薇接受这个解释。只是看她身穿官袍就如此大惊小怪,可见,这个世界对女人一点都不友好,不就是穿了身官袍去上班嘛,这么大惊小怪的。 幼薇不禁佩服起武则天来,在这样一个男权社会,她建立起了大周朝,虽然最终政权归位,但她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则天大帝。 幼薇佩服这样的女子,她相信,随着社会的发展,时代的进步,未来社会一定会越来越趋向公平。 吃了早餐,两个人一起往府衙走去,还没进门,就碰上了郭本宽和罗绍棠两个人,左名场跟两人打招呼,那两人只是“哼”了一声,就抢先走前面去了。幼薇听得其中一人道:“你看,这两人是同进同出的吧,昨天在秤平寺我还看到呢。” 幼薇在秤平寺只遇到过郭本宽,想来这郭本宽来的路上已经在说她的“丑事”了。说实话,每天纠结这个也是挺恼人的,还不如每天办案呢。于是她对左名场道:“你先去书记处吧,我找史君有点事。” 左名场跟她告别后一个人先走了。幼薇站了一会儿,就径直去了长史处。刘瞻已经到了,看到幼薇,很高兴地跟她打招呼,“早啊。” “史君,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你说。” “我能不能搬到你这里来办公?我不是掌书记吗?掌书记相当于机要秘书啊,应该紧跟老板左右才对,这样也方便我随时出谋划策啊。” 刘瞻哈哈笑道:“什么机要秘书、老板,丫头,你哪学来的胡话?我们这里可是长史府,说话注意点儿,不许胡说。” 这话刘瞻自己说得也不认真,幼薇只是吐吐舌头,道:“您这里这么宽,不在乎多放一张办公桌吧,以后我就在您这里办公了。” 刘瞻倒也没反对,幼薇于是兴冲冲地跑进办公室,看见左名场站在办公室中间,脸红脖子粗的,似是正在跟人争吵,郭本宽、李春水、罗绍棠都若无其事地坐在自己位置上,幼薇进来时他们抬头看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去。 幼薇走近左名场问道:“怎么了,跟人吵架呢?” 左名场转头看向她,扯了扯嘴唇道:“没有,只是跟他们讨论一下这段时间的工作安排,有些分歧罢了。” 幼薇撇嘴,“你就别死鸭子嘴硬了,什么事我不知道?我现在去长史处办公了,以后大家都各安其事,眼不见心不烦哈。” 说着,幼薇就出去喊杂役帮忙抬桌子去长史处,左名场跟在她后面,“你真要去长史处,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左场说得可怜兮兮的,幼薇给了他一记白眼,“不搬出去天天在里面吵架闹事啊,他们不烦我都烦。” “是是。”左名场搓着手道,“你问问史君,他那里还可以加张桌子吗?我瞧着里面挺空的。” 等来的是幼薇又一记白眼。左名场本来也是开玩笑,陪着幼薇喊来府衙里的杂役,帮着她把东西搬去长史处。再回到书记处时,郭本宽问道:“她不做掌书记了吗?” 左名场笑道:“你咋净想好事呢?掌书记空了那么久都没轮到你,说明什么?说明不是人家阻了你的路,是你上不了那个位。史君安排她来,那叫慧眼识珠。” 左名场说完这句话,觉得这几年的窝囊劲都发泄了出来,心里别提多爽,果然,做人还是该怼就怼,别憋着。 郭本宽被堵得哑口无言,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人家背后有人,我们能靠什么?只能靠自己。” 左名场乐道:“如果这样想能让你心里开心些的话,尽管这样想吧。” 第320章 身份问题 幼薇在长史处老老实实地办公,先是造名册颁发奖金的事,咨询刘瞻后,她做了一个表格,让刘瞻签字,然后送到账房审核。回到办公室后,她就开始做上次罗绍棠还是李春水送过来的人事资料。 这个初次做,自然也得向顶头上司咨询。好在刘瞻没有丝毫不耐,否则她还得跑去书记处问左名场。 刘瞻指导完她后顺便道:“这事做完后你帮我看一个资料。” 幼薇好奇地问:“什么资料?” “你先做完手头的事再说。” 一大叠资料,一上午肯定是做不完的。中午,饭菜送到各自的办公处,幼薇因为已改到长史处,左名场帮她把饭菜送了过来,并趁机跟她一起吃饭。 刘瞻的饭也是送到办公处的,见两个人有说有笑的,不禁问了一句,“左书记,我记得你还没娶妻吧。” 左名场连忙道:“不是没有娶妻,是我妻子已经过世好几年。” “对对,我这记性。” 刘瞻问完这句便没再说话,他还记得温庭筠的嘱咐,看两人相处融洽,续玄也没什么不好,应该给老温写封信去。他还记得左名场家是贵人,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解决幼薇的身份问题。至于怎么解决,刘瞻想得有些头疼。 再说国香,吃饭的时候被问到幼薇家的情况,按理说,及笄的女孩该留在家里议亲,她为什么不留在家里而到扬州来了?这是吴夫人的提问。 国香只知道幼薇是长安的,为什么到扬州来,她也不是很清楚,但她坚信幼薇的为人,并且对她娘说,幼薇是拿着举荐信来的,一来就在里面做了掌书记,还管着左名场呢。 吴夫人想想,拿举荐信从长安来,那应该没问题吧。吴伯伦道:“可能父母也不想她那么早出嫁吧,像我们女儿,是吧,不也还没议亲。” 国香道:“她家就她一个孩子。” 吴伯伦道:“看看吧,跟我们家情况一样。” “是良人还是贵人?”身份问题,吴夫人当然要打听清楚。 “重要吗?”国香问。 吴夫人?了国香一眼,像看傻子一样,很快挪开眼睛。国香连忙道:“我是担心表兄,身份是什么不重要是吧,在这扬州城里,姨母连这个问题都解决不了吗?” “说得轻松。”吴夫人轻哼一声道,“如果是贵人娘子,身边总会有个小婢跟着。我姐要是同意,这身份还挺麻烦的。当然,那么好的女孩子,我一见就喜欢,也不能委屈了她。” 吴夫人这话什么意思呢?因为良人嫁贵人,只能为妾,所谓不会委屈了她,当然首先要解决身份的问题。国香自然希望幼薇变好,见她娘有心帮忙,连忙又是夹菜,又是恭维,先哄好了再说。 下午时分,幼薇终于把手头的人事资料整理完毕,便来到刘瞻的台案前道:“领导,上午的工作我完成了,你说让我看一个资料,资料呢?”因为跟刘瞻关系熟了,幼薇说话便随便起来。 “你等着,我让人去拿。” 刘瞻吩咐人去拿资料,然后对幼薇道:“这是以前的一个陈年案例,里面有很多我想不通的地方,你看看资料,看完后说说你的看法,看能不能解除我多年来的疑惑。” 幼薇谦虚道:“连长官您都参不透的案子,我哪里能行?” 刘瞻摆手,“先看看再说。” 不一会儿,小吏便从卷宗室捧出案卷资料来,送到幼薇手里。幼薇接过资料,厚厚的一叠,能让刘瞻一直挂念的案子,到底是什么样的案子呢? 幼薇把资料袋上的麻绳解开,拿出里面的资料来。这是一个陈年旧案,案卷上面和侧面都盖有红章。 翻开里面,初看一眼,知道是杀人案。现场的情况,卷宗里有详细记载,最后的结果是没找到凶手,但死者身上的刀伤提示是他杀。 死者当时在节度使控制下的监狱里的重刑犯,因为牵涉大,所以关在重刑犯的监狱里,那地方犹如铜墙铁壁,根本无人能进。 也就是说,这是一宗密室杀人案。关于密室杀人,幼薇倒也接触过,据说被后来者分成了十几个类型,每个密室杀人案都有故事原型。 可惜幼薇没有看过类似的书籍。 粗略了解案情后,幼薇没再看卷宗里写了什么,反而问起刘瞻当时发现死者前后的一些情况来。 问得多了,刘瞻就问:“你怎么老是问死者死后我们去查案的事情,跟死者之死有关吗?” 幼薇道:“死者在监牢里被杀,没人能进到那里去,所以只能是内部人员作案。但这卷宗上没有查案前后的记录,你们哪些人因何事去过。有没有这种可能,就是死者可能只是吃过什么,导致昏迷不醒,而进去的第一个人实际就是凶手。” “又或者,你们说的其他人根本不可能进去,但实际上有人有办法进去。” 刘瞻很快回道:“这不可能。”他说完这话后,便让人把幼薇桌上的卷宗材料收起来放进卷宗室,嘴里夸赞幼薇思路清晰,说他当时也这么想过。 幼薇见他把资料都收走了,问道:“这个案子就这样了,不管了?” 刘瞻反问:“你待怎的?找出凶手来?” 幼薇嘿嘿笑道:“事隔那么久,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 “那就是了,我也只是让你看看,看你是怎么想的。这个案子还是我刚到这里来时接手的一个案子,时过境迁那么久,那件事也过了,这事就不了了之了。”说完之后又道,“明天你早点来,陪我去接待一个人。” “这次又是谁?” 刘瞻神秘道:“京城来的,知道你在刘氏女杀夫案和兄弟杀人案中的突出表现,特意来看你的。” 幼薇有些忐忑,又有些疑惑,谁呀,谁会在这时候关心我作案中的表现?刘瞻不肯说是谁,说下班时间到了,快点回去吧,明天一早来不就知道了。 幼薇满腹疑惑地走出长史处,就见左名场斜靠着柱子站在那里,幼薇出来,他连忙立正站好。 第321章 游瘦西湖惹祸上身 幼薇连忙走上去问道:“怎么了?有事?” 左名场笑道:“能有什么事,带你到处走走呗。到扬州这么久了,除了昨天去过秤平寺你还去哪里玩过?” 幼薇哪里都没去过,看天色,离天黑还有段时间,家里一本书都没有,漫漫长夜要怎么打发? 左名场对幼薇扬了扬头道:“走吧,看看路上有什么吃的,到时随便吃点什么。” 两人从府衙里走出来,国香依时等在门口,她手里拿着一个桃子,站在那里抛来抛去。见幼薇出来,扑过来把桃子塞到她手里道:“尝一下,好甜。” 左名场往这边看了一眼,“哼”了一声,那意思明显不过,既然在这里等人,明知道是两个人,就拿一个桃子,摆明了不把他放在眼里。 幼薇抿嘴笑道:“等一下找个地方,把它分成三块,大家一起吃一点。” 左名场在意的哪里是桃子,而是心意,于是对国香扬了扬下巴,道:“听到了没有,学着点,这才是做人的格局。” 国香懒得理他,问幼薇道:“你们俩刚才说要去哪里玩,我也要去。” “他说去瘦西湖。”幼薇道。 “好啊好啊,我也好久没去过那里了。” 瘦西湖位于扬州城西,六朝以来即为风景胜地。它其实是京杭大运河的一条支流,湖区瘦长,但辅以长堤春柳,四桥烟雨,吟月茶楼,湖滨长廊,石壁流淙,这里俨然变成了风景名胜之地,被人亲切地称之为瘦西湖。 距离有点远,左名场当即叫了马车,直奔瘦西湖而去。 此时已是六月,但园中的栀子花、凌霄、兰木开得犹盛,又有园林盆栽,石壁流淙相衬,让人觉得如入画中。 国香走着走着不见了,不过她向来活泼淘气,哪里是规规矩矩走路的人。左名场对她本来就嫌弃不已,觉得不见了才好,正好可以跟幼薇单独相处。于是道:“我们先去玲珑花界,再去二十四桥。” 幼薇没有问题,跟着左名场沿着湖堤往前走,没走多远,却见一座古色古香的木屋在竹林掩映之下若隐若现。幼薇道:“我们去那里看看。” 于是两人向木屋走去。原来这是一个书屋,里面陈列着各种各样的书,幼薇大赞,认为在这样环境怡人、景物优美的地方建书屋真是绝妙之举。言语之中大有向往之意。 左名场道:“你若是喜欢,休沐时我可以陪你到这里来看书。” 幼薇连忙拒绝道:“啊,不用,太麻烦了。” 左名场脸上有些黯然,但很快打起精神来,笑道:“也不麻烦,反正休沐日也没有什么事做,马车有现成的。” 像左名场这种名家公子,身边自有奴仆伺候,车马随叫随到。不过幼薇只是笑笑,这个话题就揭过了。 从书屋出来,幼薇又看到一个垂钓人,静静地坐在那里,走近了却发现是熟人,当即惊呼道:“李兄原来有此爱好。” 李郢转头抬眼,板正的脸上不见笑容,他对着幼薇和左名场点了点头。职位上,李郢是参军,七品官,比幼薇这种临时工要高级得多,也算是两人的上司。但幼薇在现代社会处惯了,哪里会把这个牢记在心里,她奔过去看李郢的鱼篓子。 鱼篓子放在水里,但能清楚看到,里面有两条大鱼,看起来有两三斤,还有几条小鱼,在水里活泼地游来游去。 幼薇对左名场招手,“快来看快来看,两条好大的鱼呢。”又问李郢,“你在这里钓了很久了吧?” 李郢连忙道:“我刚出公差回来,今日休息一日。” 幼薇知道他误会了,掩嘴笑道:“李兄,我只是看你钓了好多鱼才有此一说,我们不查岗,呵呵。” 李郢脸色又是微微一红,让幼薇想到上次他说的话,他说,“我有妻子。” 幼薇想到这里不觉又是一笑,随口吟诗一首:“无限荷香染暑衣,阮郎何处弄船归。自惭不及鸳鸯侣,犹得双双近钓矶。” 阮郎是情郎的代称,和诗中鸳鸯、钓鱼等放在一起,那就是爱慕和亲近之意。李郢知道幼薇这是就上次的误会戏弄于他,一时尴尬万分。 左名场哪知道两人之间的弯弯绕绕,结舌问道:“你、你竟然爱慕他?!” 李郢连忙摇手,“没,没有,误会,误会。” 幼薇对左名场翻了个白眼,心道:“和这个李端公一样,就是个书呆子。” 正在这时,一个美艳的少妇走过来唤道:“夫君,这是你的同僚吗?” 李郢看看幼薇和左名场,又看看自己的妻子,也不知道妻子刚才听到了多少,有心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还是幼薇玲珑,笑道:“早就听闻李兄宠妻有度,痛恨妻妾成群,原来是有原因的啊,嫂子这般美艳大方,要是我是个男人,也绝不二妻。” 刚刚的诗只是随口吟来,现在想来,确实是孟浪了,毕竟,古代社会跟现代社会不一样。现代社会即使开荤车大家也一笑置之。但在古代社会,这就出格了。现在李郢的妻子听到,只怕会当成是自己倾慕她夫君了。 幼薇于是携了女子的手,道:“纯粹是随兴乱说的,绝无他意,嫂夫人不要介意才好。” 李夫人笑道:“我家夫君是个书呆子,听不懂这样的话。” 她只说自家夫君是个书呆子,这话就有意思了。幼薇心里知道,这个嫌疑自己只怕是背上了,心里也是懊恼不已。 告别李郢夫妻,幼薇与左名场走在长堤上,幼薇自悔失言,说自己真的只是随意惯了,开个玩笑,没成想就被李郢的妻子听到,听她刚才之言,只怕是怀疑上自己了。 左名场正色道:“以后这种种玩笑你还是少开为妙。” 幼薇连忙应道:“是是,我的错。”一千多年的鸿沟巨制,现代人当成玩笑的东西,在这古代可能被当成轻浮勾引。 幼薇决定以后一定谨言慎行,不多说的话绝不多说。说不定,李郢的老婆回去后会对他严刑拷打。算了算了,说到底,那也是别人的闺房之乐。咱身正不怕影子斜。 第322章 虞羲贞示威 左名场心善,见幼薇愁眉不展,自责不已,反过来安慰她道:“没事没事,你刚才不是解释过了嘛。前面就是二十四桥了,要上去看看吗?” “当然。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幼薇又高兴起来,吟起了杜牧的诗。这首诗原文是这样写的:“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是杜牧写给扬州韩绰判官的。 现代的扬州瘦西湖,当然是有二十四桥的。后人探讨杜牧这首诗的时候,会问:“二十四桥指的是扬州城里有很多桥,还是扬州城有一座桥叫做二十四桥?” 看来,扬州本来就有一座二十四桥,现代的二十四桥只能算是重建或重修。 幼薇和左名场站在桥上,吹着湖面上的清风,听着不知何处传来的渺渺歌声,幼薇的心变得飘忽起来。囯香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手里拿着碧绿的莲蓬,送到幼薇面前道:“尝尝,刚采摘下来的。” 第二天早上,因为刘瞻嘱咐幼薇早点来,幼薇很早就到了府衙前,正准备往衙门里走,廊柱下走出来一个人,幼薇定睛一看,是昨天傍晚在湖边遇到的李郢的妻子虞羲贞。幼薇左右看看,没有看到李郢,而女子已经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幼薇连忙问道:“嫂子找我有事?” “听说你是爱诗之人,我便抄了夫君写给我的诗送给你品鉴。” 幼薇脸上笑着,心里叫苦不堪,果然,自己这是被怀疑上了,否则,这女人没事抄丈夫送给她的诗给自己这个外人做什么,且这么早在府衙门外等着,这是有多害怕自己觊觎呀。 尽管这样,幼薇还得笑脸相迎,心里想着,该如何化解这女人对自己的猜疑。 幼薇笑着,接过李夫人送过来的两张纸笺,只见第一张纸笺上写道:“谢家生日好风烟,柳暖花春二月天。金凤对翘双翡翠,蜀琴新上七丝弦。鸳鸯交颈期千岁,琴瑟谐和愿百年。应恨客程归未得,绿窗红泪冷涓涓。” 李夫人兴致勃勃地讲李郢当时写这首诗的情景。话说李郢新婚之后便赶赴长安参加科举考试了,这一考就考中了进士。按唐朝规定,新进士在参加朝廷举办的庆功宴之后,可以回家向亲人报喜。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妻子正好也是这段时间生日。 因为是新科进士,代表的朝廷新生势力,沿途官员都着意结好。走到苏州时,苏州刺史认为李郢是可造之材,不肯放人走。李郢着急了,因为是结婚后妻子的第一个生日,执意要离开。苏州刺史也是倔强之人,死活不放,李郢没办法,只好写了这首诗让使者带去送给自己妻子。 幼薇笑道:“李兄对嫂子可真好。” 虞羲贞笑得甜蜜,道:“我也这么觉得,你知道,娶我的时候,他可是花了大力气的。” 眼见着女人又要长篇大论,幼薇对他们的事一点都不感兴趣,正巧门口停下一辆马车,幼薇连忙道:“可能长官要来了,我先进去了,嫂夫人,咱有空再聊啊。”说着连忙往府衙里走。 李夫人在后面喊道:“那第二首是夫君昨天晚上写给我的。” 幼薇头也不回地走了,真是见鬼,世界上的女人大概都认为,其他所有的女人都觊觎自己的丈夫,哪来的自信呢?我才不喜欢李郢那种死板愚钝的人。 眼前突然闪过黄巢俊朗的笑容,幼薇挥挥手赶掉,快步向前走去。 后面有人快步追上来,与幼薇并排走,道:“后面有鬼在追你呢,你走那么快。” 幼薇转头,一见是左名场,顿时就笑了,道:“可不是,李郢的妻子追着送我诗呢。” “她为什么要送诗给你?”左名场问,想起昨天幼薇随口乱诌的诗,左名场明白过来,道,“祸从口出,祸从口出,说了不要乱说话,惹祸了吧。” 幼薇扬了扬手上的纸笺道:“她说她夫君送给她的诗,让我品鉴品鉴,哈哈。” 幼薇大笑起来,觉得李郢之妻其实也是个妙人,表面上是来送诗,实际上是来警告她:我丈夫很爱我,你这个没脸没皮的女人就别贴上来了。 左名场见幼薇笑得开怀,嗤道:“你还笑得出来?!” 幼薇美目流转,扫过庭院里青碧葱茏的树木,最后落在左名场那酷似李亿的脸上,嗤笑道:“我若要嫁,一个月前就不会从家里逃出来了,那人再怎么样,起码皮囊看着赏心悦目吧。” 左名场紧锁眉头,“你,是说你是从家里逃婚出来的?” 身后传来洪钟大吕般的声音,“贤令。”这一声来得如此及时,幼薇连忙转身,应道:“史君早。” 刘瞻站在两人身后,左名场连忙行礼,“史君早。” 刘瞻拍了拍左名场的肩,然后对幼薇道:“我跟左书记走走,你在这里等我,等会儿我们去迎接一个人。” “好。”幼薇应道,转身向园子里走去,在一棵树下踢小石子玩。刘瞻带着左名场向另一边走去,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回来时左名场眼里是放光的。 刘瞻招呼幼薇道:“走吧。” 幼薇看了左名场一眼,有些疑惑刘瞻跟他说了什么,左名场朝幼薇挥了挥手,脚步轻快地往办公室走去。 幼薇忍不住问道:“史君跟他说了什么?” 刘瞻摸了摸下颌的胡子道:“说了一些傻小子应该知道的话。” “不说算了。”幼薇撇嘴,看左名场那得了宝似的样子,肯定是对他有利的话呗。 刘瞻呵呵笑着,领着她往外面走,走到外面刚才幼薇看到的那辆马车旁,刘瞻道:“上去吧。” “不是又查案吧?”幼薇一边爬上马车一边问。 “哪有那么多案子要查?”刘瞻跟着上了马车。 两人坐定,马车向扬州城城门开去,刘瞻问道:“今天早上又遇到麻烦了?” 幼薇苦笑道:“可不是,我这体质招黑。”接着把与李郢前前后后的事说了一遍,说得刘瞻哈哈大笑。 第323章 京城来客 刘瞻听幼薇叙说前因后果后,捋着胡子笑道:“这事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你那天为什么要盯着人家看?盯着人家看也就罢了,还好死不活地做出那样一首诗来,你说,人家妻子能不有想法吗?” 幼薇道:“他那么古板的一个人,你不觉得他挺有意思吗?我就想逗一逗他,谁知道被他老婆听到,真不是故意的。” “我给你想了个主意,你要不要听听?” 幼薇自认没有更好的办法消除别人的怀疑,于是疑惑地看着刘瞻道:“什么主意?” 刘瞻理了理袍子,道:“左名场这人老实可靠,家境也不错,你若能跟他议亲,一切不攻自破。” 幼薇顿时红了脸,心里想着,莫非刚才刘瞻跟左名场说的就是这个?不过她对婚事还很抵触,因而道:“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刘瞻也不强求,只是点了点头,两个人再没有说别的,车子很快到了城门口。刘瞻当先下了车,幼薇跟在后面,城门处的守卫看到刘瞻身上的官袍,连忙躬身行礼。 刘瞻摆手,带幼薇行到城门外,然后就在这站定了,看样子是在等人。 幼薇就奇怪了,上次诸道盐铁转运使徐商来扬州,刘瞻也是迎接了,但没有迎到城门外来,这贵客是谁,竟能让淮南节度使长史迎至城门外? 两人站在城门外等候,守卫几次过来要搬凳子和打遮阳伞,都被刘瞻拒绝了,他就这样负手站在早晨的太阳底下。毕竟是六月盛夏,早晨的太阳虽然称不上骄阳似火,但照在身上还是有点灼热。 刘瞻站在那里,颇有点望眼欲穿的感觉,幼薇就更奇怪了,这到底是谁啊?京城来的大官,所以让刘瞻如此重视?能够让刘瞻继续升迁的人?好像这些猜测都合情理。 当路的尽头一辆马车缓缓出现时,刘瞻换了个站姿,幼薇也连忙端正身姿站好。 慢慢地,车夫甩鞭赶车的手势也能看得清楚了,刘瞻向外踱出几步。看得出来,他有些激动。 幼薇跟在刘瞻身后,也是翘首张望。等车夫把车在两人面前停稳,车帘掀开,一个身穿蓝色直裰的男子弯腰从车里出来,一下车就与刘瞻抱在一起哈哈大笑。 幼薇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这位头戴玉冠,穿常服,脚蹬黑靴,面带笑容,与刘瞻关系亲密的人是谁呢?他正是被京城人称之为“活阎王”的温璋。 没错,温璋在做了两年大理寺丞后,慢慢地得了“活阎王”的绰号。这个名号不仅在京城闻名,在全国各地都大有名气,以至于他这次赴任将受到各种阻挠,这是后话。不过由此可见,“活阎王”这个称呼对人们的震慑力有多大。 温璋哈哈笑着与刘瞻来了个熊抱后,很快放开,眼睛落在幼薇身上,对幼薇比了个大拇指,道:“想不到你还有这方面的才能。” 幼薇迷惑地看向刘瞻,刘瞻道:“我把上次的两个案子写信给了老温,他这次被派去做武宁节度使,在那里有小小的不愉快,便先到扬州来了。”刘瞻在给温璋的信中详细介绍了幼薇在两个案子中所起的重大作用。 温璋道:“听他在信中说得你神乎其神,我就想来看看,想不到却是熟人。” 幼薇笑道:“都是长官吹嘘出来的,我只不过提了个小少的意见而已。”大家又寒暄了几句,幼薇问道,“温先生什么时候被派到徐州来了?在京城都没听到消息呢。” 幼薇之所以有此问,乃是因为武宁节度使州府设在徐州,其军称之为武宁军。自王智兴镇守徐州之后,募勇士三千人自卫。这三千勇士,非比常人,有银刀雕旗门枪挟马等名。这些人因武力高强,所以骄纵不法,每派镇帅过去,往往被这些勇士所驱。宣宗年间,朝廷派田牟到此,田牟采用饮酒犒赏的方式,这些勇士才得以抚慰。但田牟犒赐,往往日以万计,朝廷花费颇剧。现在田牟突殁,朝廷想不到谁还能镇压武宁军,便派了温璋前去,想着温璋素有活阎王之称,或能镇压一二。 温璋叙明前后,道:“我人还未到徐州,便已受到阻挠。正巧接到老刘的信,便想见识一下他口中的神人,没成想是你。” 幼薇听他才从京城出来,冲口问道:“那请问,飞卿,哦,我是说温庭筠先生有没有为你送行?” 温璋仿佛猜到幼薇要问什么,道:“他来送行了,不过他没有信件交给我,除了为我送行外,也没说过别的话。” 幼薇脸上漫过失望,在这里,她有朋友相伴,也有工作要忙,但是,独自一人的夜晚,她总是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过去的一切。她想鱼娘子,甚至鱼秀才,想长安的朋友们,想听到他们的消息,哪怕只言片语也能稍作慰藉,然而没有。 或许是因为她出来的时间还不够长,或许温庭筠不希望她牵挂家里人。总之,温庭筠没有信件寄给她,薛裒等人也没有。 刘瞻和温璋感情很好,两人从温璋京城被调,谈到半路上接到刘瞻的信,温璋便立时赶过来等等。说到这里,温璋便问起幼薇接触这些案子时是怎么想到那么好的方法的。幼薇对这问题明显不感兴趣,只说机缘巧合,恰好到了寺院,于是便想到了。温璋又提了好几个问题,幼薇都轻描淡写地带过了。 等到中午,刘瞻把人带回自己家里喝酒叙旧去了,幼薇便回到办公室里,在那里坐了一阵,因为刘瞻没有任务吩咐给她,幼薇在长史处呆了一阵便回家了。 金丝菊正值花期,每天都有菊花开得正好。幼薇早上便把那些完全盛开的金丝菊采摘下来,放在竹架上晾晒。回来得早,幼薇先去看晒在竹架上的金丝菊。 一般来说,头一天晒过的菊花,经过第二个太阳曝晒,下午回来就已经干透。幼薇便把它用纸仔细包好,准备收集够多时,拿来送人。 第324章 莫名心伤 收好金丝菊,幼薇看时间还早,便准备去找找书店,毕竟,晚上还是看书好打发时间,自己也不会胡思乱想。太阳还有点大,但是幼薇不怕,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去了书店。 等她把书买回来,就看到左名场捧着一个盒子笑得像个傻子一样,幼薇皱了皱眉。 左名场正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看到幼薇时,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献宝似地把手里的东西往幼薇面前一递道:“看看里面的东西你喜不喜欢。” 幼薇狐疑地看他一眼,道:“不管是什么,也不管我喜不喜欢,这东西我都不再。” 左名场的脸黯淡了下来,看看幼薇手里的书道:“去书店买书了?” 幼薇点头,错身走过他,打开门往小院走去。左名场要跟进来,幼薇没有回头,道:“天色已晚,左书记还是先回去吧。” 这个称呼让左名场郁闷不已,道:“掌书记也不必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左书记要是不高兴的话,可以离开这里。” 左名场心里也有些生气,没再说话,转身走了,但他毕竟是个内心善良憨厚的人,走的时候,帮幼薇把门带上了。 幼薇把书放在桌上,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坐在桌边就哭了起来,而且越哭越伤心,大有滔滔之势。 这时,你若问她哭什么,她一定回答不出来,也许是远离家乡,内心孤寂,心绪压抑,承受不住便哭了吧。 哭过一场后,感觉好受多了,正准备收拾收拾,出去吃点东西,听到外面敲门声,“在家吗?” 幼薇连忙起身,先跑回房里用洗面巾擦了一把脸,对着铜镜看了看,眼睛有点红肿,只怕没那么快消肿。怎么办?以她对囯香的了解,就算没人应门,那丫头也会兴冲冲地冲进来。 果然,没过多久,囯香兴冲冲地冲进来,一边走一边喊:“幼薇宝贝,你在哪儿呢?在哪儿呢,幼薇宝贝?” 幼薇也是服了她,待她喊了几声后,她一边用冷水敷眼睛,一边回道:“我在里面,眼睛里面进了砂子了,痛死我了。” 这房子本来就是国香家发家前住的,里面的房间她熟悉得很,很快就找了进来。 “眼睛里怎么进到沙子了?”国香关切地问。 幼薇随便扯了个谎,道:“心情不好,用脚踢了一脚,扬起的灰正好落进眼睛里。” “好点了没,要不要我给你吹吹?你说你也是,生什么气嘛?左名场哪里得罪你了?”国香探着身子,人靠在门框上,关心地问道。 幼薇就知道,国香来得这么快,肯定跟左名场有关。这家伙刚才是不是没走,听到她在房里哭泣的声音?自己也真是,好端端地哭什么哭? 国香见幼薇不出声,于是又道:“好了没有,我来帮你吹一吹,我吹沙子可厉害了,我娘眼睛里进沙子,都是我帮她吹的。” 幼薇很想说,真是谢谢你呢,你还是快点走吧。但是怎么能这样跟朋友说话呢,还是一个这么纯粹、一心只想着帮她的朋友。 幼薇说不出赶人走的话,只好偷偷地露出一点眼睛看镜子里。也是神奇,用冷毛巾这么一敷,眼睛上的红肿消了,只在上下眼皮上留下淡淡的粉色,看起来像是涂了眼影。 幼薇看着镜中的自己,白中带粉的皮肤,棱角分明的嘴唇,粉红的唇色像是带着釉彩,特别诱人。 国香不知什么时候从她身后探出头来,看着镜中的幼薇,眨眨眼问道:“是不是觉得自己很美?” 幼薇推开她的脑袋,“去你的,去去。” 国香就咯咯笑起来,“本来就是美嘛,我看着都想亲一口,哈哈。” 两人笑着互相打趣,笑完后囯香把幼薇拉了出来,道:“走走,我们去外面吃东西去。” 刚走出小院右转,左名场就走了出来,他走在国香身边,眼睛却一个劲地看幼薇。 幼薇猜得没错,左名场当时退出小院后,就站在门外黯然伤神,然后就听得幼薇在房里哭得哇啦哇啦的。早上才听过刘瞻说过幼薇逃婚来扬州的事,这时又听得幼薇的哭声,左名场心都要碎了,连忙跑去找国香相助。 国香把幼薇劝出门来,左名场的心里却还想着幼薇的哭声,不时偷看她两眼。幼薇只当不只。 就这样,三人跑到一个叫做“十里荷香”的地方去吃小吃。进去才知道,这地方当地人特别喜欢来,无论是拿哪一种吃的,前面都排了不少人。 国香说,来这里吃的就是一个热闹,要说这里的点心并不比别的地方好吃,只是种类多,人多而已。 人是群聚性的动物,心理学的研究发现,孤独的人往往健康和寿命都要大打折扣。所以要想活得久而健康,还得合群。 三个人围着一张桌子,有国香在,小吃和点心的种类少不了,桌上摆满了各种盘盘碟碟。趁着说话的机会,幼薇跟左名场道了个歉,她说:“对不起啊,我今天心情不好。” 左名场哪会怪她,心疼还来不及呢,道:“我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做错了惹你不高兴,只要你不是因为我生气就好。” 国香就说:“你都不知道我表兄当时脸有多难看,以后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来找我。我告诉你啊,我只要不开心了,就出来吃好吃的,吃饱喝足,就什么都不是事儿。” 幼薇点头,有一句话叫做化悲痛为食欲,不得不说,吃确实能够让人心情变得好起来。从生理角度来说,这也是有原因了。人吃了东西,血液就要涌向胃部摄取营养,那么供给大脑的氧气和营养物质自然没有原来那么富足了,反应和感受就要慢半拍。 左名场还是发挥他男人绅士的一面,细心地照顾着两人。这几次,凡是在外面吃喝,不是国香的钱就是左名场买的单,幼薇很不好意思,想着自己这两天会领到一笔奖金,她对两人道:“等两天我领了奖金,我请你们大吃一顿。” “好啊好啊。”有得吃,国香是最高兴的,欢呼完问道,“你才来就有奖金拿?我从未听表兄说过他有奖金。” 第325章 幼薇请客 幼薇不想讲高邮破案的事,含糊道:“就是上次跟着上司去外面出公差,补贴吧,补贴。” 国香道:“对,你办了那么大的案子肯定要有奖金,应该还不少吧?” 幼薇自己做的表,当然知道数额,于是呵呵笑了两声。左名场还不知道什么办案,国香便把幼薇在高邮做的事渲染了一番,讲给左名场听。左名场连连夸赞幼薇高明,厉害,两兄妹一个夸张地述说,一个夸赞连连,羞得幼薇都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好在周围人都忙着吃东西,没人只他们吹嘘,否则幼薇当场就要钻进地缝去。 “厉害厉害,真的厉害。”左名场连连说道。 大吃了一顿,又被国香和左名场左一阵夸奖,右一阵表扬,幼薇都已经忘记自己是谁了,哪还记得下午的不快。 吃完之后,大家又在街上逛了一圈,直到宵禁的时候才回家。 回到家里,新买回来的书还在外面的桌上,幼薇把它们拿进寝室里放好,睡觉前看一看书,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要是没书,会觉得这一天都白过了。 第二天一早来到办公室,幼薇领到了办案奖金。刘瞻还亲切地问:“很高兴吧?” 幼薇诚恳地回道:“很高兴,每天都在别人家混吃混喝,今天我可以回请他们了。” 刘瞻哈哈笑道:“我给你推荐一个地方,带他们去那里吃不错。”说着,在一张纸上写下店的名字,还给幼薇画了去的路线图。 中午,尽管幼薇的饭已经直接送到长史处,左名场还是端着饭菜到这边来了。 刘瞻对左名场此举表示满意,自己匆匆吃了工作餐便离开了长史处,仿佛特意给他们留下单独相处的空间似的。 幼薇说到想请左名场和国香去外面吃一顿,算是回请他们,并且把刘瞻推荐的地方给左名场看,问道:“这个地方你觉得怎么样?” 左名场看了一眼道:“可以,很不错。” “那今天晚上便去这里吧,等一下我去跟国香说。” 左名场道:“我去吧,我正好要去姨母家有事。” “那行,你去跟她说,下午在府衙门口等我们。” 左名场满口答应了,吃了饭后他便去吴家。幼薇休息一段时间后,开始做刘瞻吩咐她做的事。她现在基本上和书记处的另三外个人没多少接触,偶尔有,也是左名场领了任务交给那三个人做。没有了这些纠葛,幼薇过得舒心多了。 下午,幼薇整理好桌面,便向门口走去,半路上遇到李郢,幼薇跟他点了点头,对于这位大哥,幼薇不敢再与他多说话,于是故意落后几步,让他先走。 出府衙的时候,就看见虞羲贞提着篮子和李郢走在前面,两人边说边笑,虞羲贞还回过头来,对幼薇笑了一下。 幼薇不知道这位大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很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否则她又有得说了,说不定明天再送两首诗过来。不过李郢那厮看着老实,脸板得木头一样,写起情诗来不比任何一个风流才子差。幼薇还记得上次李夫人抄送给她的第二首诗: 脉脉两条秋水色,农夫贱卖古城旁。 何年偶堕青丝发,问价应齐白玉珰。 插去定难分镜彩,看时长似滴珠光。 人间更有不足贵,金雀徒夸十二行。 这首一首咏发钗的诗,发钗虽不贵,但是主人却独爱这只水精钗。有道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虞羲贞看到这样一首表痴情和爱恋的诗,心里应该是欢喜又感动吧。话说自己何时才能得到这样一份痴情呢? 幼薇倚靠在府衙门前的廊柱上,不知不觉想得有些痴了。左名场从府衙里走出来,见幼薇靠在廊柱上,以为她等得久了,歉意道:“不好意思,手头上还有些事没有完成,让你久等了。” 幼薇有些茫然地看向左名场,随即嘴角往上一弯,立起身来,道:“没事,国香还没来呢。” 以前国香总是早早地等在这里,今天却是久等不至。左名场也不知道原因,于是提议上她家去看看。 国香家离府衙原本不远,两个人于是一起往国香家走去。到了吴家,却发现他们家热闹不已,屋里坐着好几个穿红着绿的女人,据国香说,都是当地有名的媒人,她们都在向吴夫人和国香夸赞自己介绍的郎君有多好多厉害。 此种情况下,国香自然被吴夫人扣着不准走,国香让幼薇和左名场先去,自己偷空溜出来。 “不要等我,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偷溜成功。” 幼薇道:“要不我们换个时间。” 国香道:“不用,我一定到,只是时间上不确定而已。” 左名场道:“那我们先走吧。” 幼薇于是与左名场双双离开吴府,去往刘瞻推荐的“隐秘的角落”。当时幼薇看到刘瞻写下这五个字后还问:“你确定这是一个饭店?”怎么看,这名字都不像是干好事的地方。 刘瞻肯定地告诉她,“你去吧,我说的地方还能有错?” 隐秘的角落并不隐秘,幼薇和左名场很快就找到那个地方,靠江,且离府衙不是很远。门口很多藤蔓从上面掉下来,像蜘蛛网一样把门上面的地方层层网住,藤蔓上伸出五指形的叶子,青翠的颜色让人怀疑那不像真的。 确实是一个很有特色的地方。 幼薇一边打量一边往里走。 所谓隐秘的角落就是每个地方都装成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人掀开帘幕进去,就进到一个四壁用绿萝藤蔓装饰的世界,四角挂有或紫色或粉色或七彩的风铃。尽管这样,坐在里面又不会觉得闷或逼仄,因为空间够大。 幼薇猜测,这原来应该是大户人家的花园,因为里面有盆栽,有拱形的门窗,上面还绘有漂亮的图案。能有这个猜测,当然也是因为苏杭以园林和刺绣闻名。 幼薇问左名场:“之前到过这里没有?我看这地方用来谈生意不错。” 左名场就是到过这里,这才想办法让国香不要来,只是国香那丫头,弄了那么多媒人来,不知是故意弄的还是今天恰巧就来了那么多媒人。 第326章 古代的火锅吃法 幼薇走近中间的大圆桌,圆桌中间放着一个圆形的鼎,下面是个四方形的盒子,幼薇好奇地掀开上面的盖子,“这是什么?” 左名场笑道:“你猜?” 幼薇看着那个圆形大鼎,中间被分成五个独立的空间,像是过年时用来装糖果的盒子,一格一格的。 左名场大笑:“我就知道你猜不出来。” 幼薇确实猜不到,放在桌子中间,肯定是装食物用的,下面是一个方形的盒子,幼薇趴在桌上看那个方形的盒子,看不出什么名堂。 “估计这地方以吃某种套餐出名,这种套餐就是五种食物,分盛在这五个格子里。” 左名场对幼薇竖起了大拇指,“聪明。其实这是从春秋流传下来的一种吃法,只在苏扬这小范围内流行,等一下会有人在下面四方形盒子里添上碳,这五个方格分别放五种汤料,不同的汤料里放不同的肉。蔬菜类则是生放在旁边,想吃什么夹进去烫着吃……” 听着左名场滔滔不绝的介绍,幼薇嘴巴越张越大,这、这不就是后世我们经常吃的火锅吗?这种圆形大鼎要是拿到现代去绝对是稀世珍宝啊。能不能拍出上亿…… 就在这时,一个戴着白色幞头的小哥拿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里是五个盖了盖子的大瓷碗。他把瓷碗一碗一碗地放在圆鼎的四周,然后就退了出去。 紧接着又进来一个小哥,这个小哥手里也端着盘子,只是这个盘子里装的是黑黑的碳块。他蹲身把四方盒的一边抽出来,放了一块白色的东西进去,点着,然后把碳放进去,再把那边往里一推,恢复成原状,做完之后也退了出去。 再来一个,托盘里放着各种时蔬,放下后也退了出去。 “他们都不用问我们吃什么有什么需求的吗?”幼薇奇道。 “不用,没有特殊要求就是固定的这些东西,有要求可以喊人,外面门口有人。喝不喝酒?我去叫酒来。” “我不喝酒。”幼薇连忙道。 “可惜了,这菜就是要边喝酒边聊天才好。” 想着是自己请客,也不能让别人觉得自己小气,幼薇道:“那你叫壶酒来,你自己喝。” 左名场当真叫了一壶酒,又有小哥进来把那盘子里的菜分倒进五个格子里,用盖子盖上,问左名场:“请问需要我们在这里吗?” 左名场连忙道:“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来。” 小哥便退了出去。左名场帮幼薇摆好碗筷,又给她倒上水,道:“等里面烧开就可以吃了。” 幼薇刚刚看了,那盘子里盛着的确实是一份份羊肉,猪肉,牛肉,还有两份什么,她也没大看清。 待到圆鼎开始往外冒气的时候,左名场把盖子掀开,可以看到里面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 “火太大了,能不能把火弄小点。”而且,现在可是大热天啊,虽然这绿意盎然的藤蔓让人觉得清凉,但现实是——天还很热。 左名场道:“你若是觉得这里太热,我们可以把东西盛好放那边去吃。” 幼薇一看,屋子的一角还设有一个矮几,周围放着小杌子,可能是喝茶用的。 左名场见幼薇心动,于是帮着把盘子碟子都移到矮几上,又出去叫了冰来。 “这样就不热了吧?”左名场笑问道。 有一大盘冰在旁边,幼薇确实觉得舒服多了。左名场于是在圆桌和矮几之间来回跑,舀菜,烫菜,忙得不亦乐乎。 幼薇问道:“国香怎么还不来?她会不会不知道地方啊?” “放心吧,别说是这扬州城的酒楼饭店,就算在外面,只要有好吃的,闻着香味她也能赶过来。” 幼薇笑,“她哪有你说的那么馋?” 左名场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问幼薇:“你当真不喝一杯?扬州的酒跟长安可能不同哦。” 若是现代的幼薇,一定不惧喝酒,但现在她不敢乱喝酒,虽不至于沾酒就醉,但真的比沾酒就醉好不到哪儿去。于是笑着婉拒道:“还是不了,我不爱喝酒。” “国香可是喝酒的好手。” “真的,那你慢点喝,等她来了有人陪才有意思。” 左名场醉翁之意不在酒,幼薇不想喝酒,他也不强求,只是照顾她吃好。 夜幕降临,房子四角点上了八角琉璃灯,桔黄色的灯透出暖意,笼在人身上、脸上,像是给人涂了一层暖色。 幼薇道:“国香还不来我们就快吃完了。” 左名场喝着酒道:“应该很快会来,不来的话总要派个人来说一声,吃吧,边吃边等。还想吃什么?我给你烫。” “我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幼薇放下筷子道。 “你等会儿,我把酒喝完。”左名场很快把酒喝了,又吃了几口菜,道,“走吧。” 幼薇还有点担心,“不会我们刚走她就来了吧?” “不会,我们走她过来的必经之路,她若是过来我们可以看到她。” 幼薇被左名场哄着从饭店里出来。刚出门,外面就刮起了大风,呜呜的风吹得两边树木狂摇,树枝抽打着枝干,刷刷刷,啪啪啪。天上也响起惊雷,似乎很快就有一场大暴雨。 “不好,要下大雨了。”幼薇连忙拉住左名场的衣襟,“不要冒雨出去,尤其是打雷下雨的时候,危险。” 左名场也怕下大雨,淋雨事小,就如幼薇所言,电闪雷鸣地出去,危险。一念未完,又是轰隆隆一声巨响,从天边滚滚而来,又向远处辘辘而去。 “走吧,我们先去里面坐一坐,等雨停了再走。”左名场道。 “嗯,一般这种都是大暴雨,下完雨就可以走了。” 于是两个人又回到原来的那个房间,店里的服务员态度客气而礼貌,给他们端来水。幼薇有些不好意思,问服务员有没有点心或者小零食,上两份。 服务员很客气地说,小零食没有,点心有,幼薇于是点了两份点心。 两个人于是又在里面坐了半晌。听着外面隆隆的雷声,却始终没有下雨的声音。幼薇道:“这是只打雷不下雨?” 左名场道:“扬州离海近,有时就是这样的。” 幼薇等得不耐烦,“那就走吧走吧。” 第327章 哪怕吵架,也是一种温馨 两个人一起走出去,天上阴云翻滚,似是随时就有一阵大暴雨来临。 幼薇走得很快,左名场跟在旁边,没走多久,竟然迎面碰到了国香。 “你们俩这么快就吃完了?”国香看到幼薇,连忙跑过来。 幼薇“嗯”了一声,看了国香一眼道:“你来得也太晚了些。” 国香连连道歉,偷偷地拉了拉左名场,“怎么回事啊?我看她好像有点不高兴啊。” “有吗?”左名场抬头去看幼薇,他竟然感觉不到,“是不是你来得晚了。” 国香拍了一下他的胳膊,道:“真是服了你,我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机会就被你这样浪费了?” 左名场不满意,反驳道:“一切都很正常啊,你哪只眼睛看出她不高兴了?” 国香不想跟左名场这种钢铁般的直男说话了,快走几步追上幼薇,问她:“今天的菜品怎么样?好不好吃?” “还可以,嗯,非常不错。” “是不是心情不好?想家了?” “没有啊,心情很好啊。”幼薇清澈的眼睛看向国香,还问了一句,“你怎么这么问?” 左名场跟上来道:“我就说没有嘛。” 但是国香不信,她坚持自己的感觉没错,“你身上有一种悲伤的气质!”幼薇却坚持认为自己心情不错。 国香喃喃道:“难道我感觉错误?我就是感觉到你身上有一种悲伤的气质啊。” “怎么会?吃好的,喝好的,我悲伤个毛线!” 话是这么说,幼薇眼角却差点飙出泪来。到了这里才知道,自己终究是太过脆弱。但人的心是不断磨砺,然后变得强大起来的,总有一天,她能坦然地过好每一天。 左名场到底憨厚朴实了一点,到这时才体会到幼薇的悲伤。独自一个人在外面流浪,心里莫名地会升起一种伤感,连幼薇自己都没感觉到,更何况是憨直的左名场呢。 左名场自责不已,称自己没有尽到照顾的责任。幼薇道:“哪里能怪你,要怪就怪我自己,莫名其妙,一切都好好的,为什么要心情不好?” 国香搂着幼薇的肩道:“幼薇宝贝,其实我知道,在长安时,我想我爹娘的时候就这样。” 幼薇一下子就默了。 左名场知道幼薇为何会离家出走,他把国香拎到一边道:“你知道啥呀?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 国香哪里受过这种待遇,当即就怼了回去。国香直着嗓子怼左名场,左名场难免回应两句,兄妹俩吵了几句。幼薇叹道:“有家人在真好。” 与家人一起,哪怕是吵架,也是一种温馨。就好像那时候在长安,跟父亲吵架时,幼薇也难受,但从来没有像这段时间,莫名其妙就想大哭一场。 李亿参加了吏考。有人问,不是已经中了状元了,怎么还要参加考试呢?其实是这样的,在唐朝,进士身份相当于现代社会的学历学位证明,如果要进入官场,就必须参加一个吏部选官考试。 选官考试的参加者也不单单有进士出身的人,还有明经出身的,相当于如今参加公务员考试的考生不单有清华北大等重点大学出来的,还有普通的二本三本的。考试本身有一定的难度,唐宋八大家之一的韩愈曾经考了三次都没能考上,不得已先去当了节度使的幕僚,而后才踏进官场。 而且这考试还不是年年都有,白居易中举之后的第三年才有机会参加吏考。 李亿这一年很是幸运,中举之后的同一年,就有机会参加吏考。他决定牢牢地抓住这次机会,在官场上挣得一席之地。 虽然说凭着裴氏的背景,他要进官场轻而易举,但如果他能考上,这就更能进阶官场。 于是考试前,李亿努力研究了历代吏考的相关题型。他的目标是拾遗或者校书郎,这两个官职品阶不高,但升迁的机会比较大。比如拾遗,论品阶只是一个与县令同级别的七品官,但因为拾遗是为皇帝查漏补缺,说得通俗点,就是把皇帝遗漏的东西捡起来,提醒皇帝去做。天天跟皇帝打交道,升迁能不快吗?说不定哪天皇帝一高兴,你就进了中书省,加门下平章事,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 所以进士参加吏考,首先盯着的一定是拾遗这个职位。要实在不行,那就当个校书郎吧,虽然只是九品官,是真正的大唐基层干部,但是校书郎管的是图书馆,大把机会接触高级官员,而且每天只上半天班,工资还不少。 李亿的设想很好,出来的结果也不错,他通过了吏考,并得了右补阙之职。补阙的职责是对皇帝进行规谏,有驳正诏书之权,举荐人才之务。左右补阙和左右拾遗联合起来称之为“遗补”。左补阙属门下省,右补阙属中书省。唐朝三省六部的中央机构,李亿直接进了三省中的中书省,这是他本人也没有料到的。 能够如此顺利地进入中书省,李亿知道这是谁在其中涡旋,当即准备了礼物和拜贴去往裴公家。 裴休正好在家,于是把李亿迎进书房。李亿也不含糊,呈上礼物,拜谢了裴休。 裴休请他坐下,略问了问吏考的经过,就谈到了任职的问题,“你在这个任上好好做,一年后到外面去任几年职,增加阅历和经验,然后再回京任职。” 李亿知道,到外面任职,其实相当于镀金,京官外调,只要不是被贬,在地方上品阶上升,且都是有实权的,再回到京城,那就是从小小芝麻官慢慢到有实权品阶高的升迁过程。 裴休对他的安排也算是煞费苦心。李亿连忙起身抱拳行礼:“学生一切听从老师的安排。” 裴休摸着下颌点头,“你能有今天,跟你自身的努力是分不开的,此后,无论是做事还是学习,还是得勤勉诚恳,这样,别人才会无话可说。” “学生受教。” 从裴休家里出来,李亿想了想,又备了一份礼物,来到太学找温庭筠。 第328章 要让她心甘情愿 吏部的考试跟太学没有关系,但现在已是七月,还有两个月就要进行新一轮的进士报考,太学也是忙着督促学生学习,参加太学的考试。温庭筠这段时间一直吃住在太学,没有外出,也没有回鄠县,老仆人昆叔不时往返鄠县,给他带来必需品。 李亿找过来的时候,温庭筠正在批改学生的作品,一边批改一边摇头,“写的什么,都是无病呻吟。” 李亿走进来,来到温庭筠的桌案前,“温助教。” 温庭筠抬起头,见是李亿,笑道:“哎呀,是状元郎。”当即站起身来,“状元郎这是有何事?” 李亿道:“温助教,我有事找你。” 温庭筠从办公室出来,两人走在林荫小道上,李亿道:“学生从家里带过来一些特产,已经命人放在先生门前。也不知道先生喜欢什么,若是不好,也请先生不要嫌弃。” 温庭筠往宿舍那边看了一眼,道:“状元郎不必如此客气,若是有什么事,直接说就是,从山西到江南,我们也算是同出一地。” “是。今天吏部考试出结果了,我官授补阙,特意来跟先生说一声。” 温庭筠脸上露出笑意,由衷道:“年轻人,未来可期。”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不知道先生现在能不能告诉我她在哪里,毕竟她已经是我李家的人,我想先生也不希望她在外面颠沛流离吧。” 温庭筠背负双手,只是笑了笑。李亿就知道他还是不愿意,道:“其实,我这样恳求先生,只是敬重先生的为人而已。如果我真的要去查,也未必查不出来,毕竟,你肯定是把人放在某个你去过的有熟人的地方,一方面,有人可以照顾她,另一方面,你随时知道她的情况。你说我分析得对不对?” 关于这一点,温庭筠早就想过,其实,李亿若外放出京,他们只怕迟早得相遇。 “她在哪里,绝不会从我的口中说出来,除非她自己愿意见你,这话我上次就对你说过。宿舍门前的东西,你还是拿走吧,温某无功不受?。” “先生说的是什么话,我今日来只是为了告诉先生一声,我也即将步入朝政,你我同朝为官,又有同乡之谊,自当携手共进。” 李亿话说得十分圆满,温庭筠对他本来印象也不差,甚至主动在幼薇面前提过让李亿做夫君的话,只是幼薇不喜欢,温庭筠也没办法。 于是道:“你与她若是有缘,他日自会相见。只是,若真有那天,我希望状元郎不要以婚约压人,而是真心实意地取得她的芳心,让她心甘情愿地接纳你。” 李亿转头直视温庭筠,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蛛丝马迹来,温庭筠说完,他立时问道:“你说我会与她相遇吗?” 温庭筠没有回答他,而是转头看向旁边的玉兰树,感慨道:“又是一年秋季到了,状元郎记得及时加衣,温某就先回了。” 李亿目送温庭筠离开,然后看向旁边的那棵玉兰树,树不高,树冠四面打开,团团簇簇,树叶肥厚有光泽。他想,温庭筠最后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有所暗示啊? 在树下站了半晌,没能体会出温庭筠的言外之意,李亿于是摇着扇子沉吟着走了。 再说温庭筠,回到宿舍后,拿出不久前收到的信,打开信封,把信纸拿出来,重新看了一遍,然后磨墨铺纸给刘瞻写回信。 回信主要谈到了几个方面的事情,一是给幼薇改名换姓改变身份的问题,二是刘瞻在信中提到的左名场,主要是看幼薇自己的意思,他不多做参考,三李亿通过吏考,现为中书省补阙,很快就会回广陵,希望幼薇能够做好再次见面的准备。 信写好后,温庭筠放下毛笔,再次看了一下内容,等墨渍干透,他折了信封,把信装进去,托人给刘瞻送过去。 这天,李近仁走出大唐边界,来到一个叫做乔巴山的地方。他沿着河流一直往北走,一路荒凉,经常是走几天不见人影。 在边境地区,李近仁和阿陌换了马车,各乘了一匹马。这样,即使遇到崎岖的道路也不怕。李近仁料想前路艰难,却不料如此艰难。首先是不识路,常常走岔了,又得退回去,行进十分艰难。其次是语言不通,交流起来十分困难。另外就是人烟荒芜,几天都碰不到一个人。 李近仁已经心生退意,但坚毅的性格又不允许他轻易说不。阿陌多次劝说也无济于事,只得默默地跟在他身边。 这一天,两个人刚吃了身边带的干粮,就听得一阵喊杀声传来,李近仁把东西一收,与阿陌一起跳上马,刚拉好缰绳,就见一人骑马从身边仓惶逃过,很快,后面又跟出十几骑来,手里拿着刀剑,杀气腾腾地追过去。 看前面那一骑,穿着打扮与回鹘人全然不同,李近仁心道,难道这是遇到了回鹘人追杀情报刺探者?倒也未必,谁会穿着自己国家的服装去刺探军情,况且现在的回鹘还有何军情可言?自乌介可汗被杀后,南下乌介十三部大部分被唐朝招抚,融入了唐朝。只有部分回鹘部落留在回鹘原地,依附占领鄂尔浑河流域的辖戛斯。 见那些人气势汹汹地追杀过去,李近仁不禁为那人担着一颗心,那么多人啊,还能逃得掉吗? 阿陌见人走过后连忙道:“郎君,快走,那些人看起来不像好人。” “好,走。”李近仁提起缰绳,掉转马头,往相反的方向走去。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刚才那些杀气腾腾的人身上血腥味很重,这种气味只会出现在嗜杀之人的身上。也就是说,刚才那批人是常年杀人之人。李近仁想到一个特殊组织,据说只要价钱出得起,可以让他们干掉任何一个人。还是快点走吧。 翻过乔巴山,这里有一个小镇,说是小镇,其实只是搭了很多篷子而已。回鹘人逐水草而居,流动性的生活让他们必须轻装简从。 第329章 追杀和反追杀 李近仁需要在这个镇里补充食物,于是与阿陌牵马走入,购买了很多肉干和面饼。看着时间还早,两人在这里饱饱地吃了一顿方才动身。 李近仁和阿陌一前一后走在小道上,不提防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人来,连忙勒马停下,正要喝斥,却见那人衣服上全是血渍,他扑在李近仁的马前,道:“救我。” 李近仁正要下马,阿陌道:“郎君,我下去看看。”说着翻身下马。那人已经晕迷过去,阿陌先用手试了试他的鼻息。 人还活着,只是身上到处是血渍,衣服被刀剑刺割得七零八落,看起来异常凄惨。 “是刚才那个人。” 李近仁也看出来了,这人就是被十几个人追杀仓惶逃命的那个。看这情形,他们后来有一场恶斗,不过这人还是逃了出来,也是不容易。 “救人的话,怕刚才那批人追杀过来。”阿陌不无顾虑,那些人身上的血腥味太浓,自己和主子只怕都不是对手。 李近仁道:“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把人扶到马上去,我们往山里走。” 身后便是乔巴山,即使被那些人追来,山里地形复杂,树木繁多,天然的蔽身之所。 阿陌不敢迟疑,也顾不得那人全身的血渍,把他抱到马上,跳上马,往山里奔驰而去。 才刚走没多久,那十二个人就追踪过来。“血迹到这里没有了。” “仔细找,不可能凭空消失。” 那些人在附近找了一会儿,有人道:“往山里去了。” “追。” 李近仁带着阿陌进山,没走多远,突然眉头一皱,回头看马上那人,果然就看到有血从他身上滴落。如果有人追踪而至,有这血渍带路,很快就会被人追上。他略一思索,立时有了方法。像巴乔山这样的地方,野兽多,李近仁没费什么力气,就刺伤了好几只,把它们从一个地方放出,这些野兽奔逃,血就会掉落在地。 当然,这也不是长久之计,真正的追踪高手能发现人血和兽血的区别。 “最好能顺水走。”李近仁道。 “那就翻过这座山,从我们来时的路返回。” 李近仁笑:“就怕这位仁兄拖不了那么久。”这全身血的,再拖一时半刻,血都要流尽了,那就不用救人了。 “那我先找地方给他处理伤口,只是他这衣服……”衣服已经七零八落,肯定不能穿了,还要用布包扎伤口,阿陌抬眼看向他的主子,然后落在两匹马后面的包裹上。 为了寻找更好的销路,获得更高的回报,李近仁才历经千辛万苦来到回鹘,身上带了绸缎,但不多。用来清理伤口,包扎伤口,未免太浪费了。 但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李近仁只说了四个字,“救人要紧。” 于是两人找了个隐蔽的地方,阿陌负责帮人清理伤口,然后包扎起来。李近仁抱剑守在外围,万一那些人找过来了呢。 幸运的是,直到阿陌把人身上的伤口都包扎好,也没有人找过来,看样子,那些兽血起了作用。 再次把人抱上马,李近仁和阿陌离开了这个地方。他们走后不久,追踪的人就来到了他们包扎伤口的地方。有人下来查看过,道:“人刚走,快追。” 李近仁没有返回原路顺水而行,而是按原计划行驶。那哥们被阿陌用绸缎包了起来,和后面的包裹放在一起,不仔细还真看不出来。两个人就这么带着人大剌剌地上路了。 天黑的时候找了个挡风地方过夜,那位仁兄晕了这么久之后也醒了过来,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喊水喝。阿陌丢了一个水袋给他。 喝完水之后,这人抬起自己的袖子看了看。这个时候他身上的绸缎自然被阿陌扒了下来,身上穿的是李近仁的衣服样品。 “谢谢你们救了我,这衣服你们是拿来卖的吧,我回去后一定按价补偿给你们。” “仁兄高姓大名,为何会惹上了那种凶煞之人?” “我叫处月赤心,是处月国的人。为何惹上他们?”处月赤心笑了一下,笑得有些凄凉,“我是带人追杀到这里来的,没想到到这里之后,才发现我找到了他们的老巢。我的手下,全部被他们杀了,一个不剩。” “那你为何要追杀他们?”李近仁问道,看这男人的气质,像是长期身居高位的人。 “说来话长,因为我的家人受到了伤害,所以我要杀了他们。” 处月赤心简单地说了这一句话,便问李近仁,是做服装生意的吗?这衣服怎么卖的?等等。 等李近仁把他的问题回答完,处月赤心从脖子上取下一串项链,交到李近仁手里,“到处月国来找我,我们处月国愿意跟你保持长期的生意往来,算是对你救命之恩的回报。” “你是?”李近仁有些惊讶,能用这种语气说话,能代表处月国,非处月国之首不可。 处月赤心点头,“你猜得没错,我就是处月国的首领处月赤心。你拿着这串项链,告诉守卫,找处月赤心就可以得到接待。我现在还有事要做,我得先走了。” “现在是夜晚,而且,你身上的伤还没好。”李近仁的意思是先休息一晚再说。 但处月赤心不同意,他说他还有重要事情要做,而且,他不希望连累到他人。问了李近仁和阿陌的名字后,处月赤心蹿进了茫茫夜色之中。 这也是个狠人,伤得那么重,爬起来就跑,也是厉害了! 李近仁看着手里的项链,这是用动物牙齿做成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牙齿,李近仁把项链丢给阿陌,“把它收好,到时去处月国找他做生意。” 处月国不大,但若是王族的绸缎都由他来供应,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好呢。”阿陌喜滋滋地收下项链,枕着胳膊往后一躺,问道,“郎君,是不是可以打道回府了?回鹘大部队已经被大唐招抚,剩下也没多少人了。” 李近仁道:“往前再走走吧。” “啊?还要往前走?!”阿陌高声叫道。 李近仁看了阿陌一眼,阿陌连忙闭了嘴,道:“继续,继续。” 第330章 左名场是良配 七月初七,在长安的时候,这一天是特别热闹的,每家每户都要在院子里向织女乞讨。 而扬州城对乞巧节的重视更甚于长安。这也许跟苏杭以苏绣闻名天下有关。苏杭的女子,在乞巧节这一天,自然要向织女乞来更为灵巧的双手,来帮助她们绣出更加美丽的刺绣。 国香这一天也是被她娘拘在家里,老老实实地乞巧。幼薇在长安也是要跟着鱼娘子乞巧的,但是在扬州,没人拘着她,她便不管了。何况女红于她而言,确实不是她擅长的。有那时间,还不如多看两本书呢。 当然,这只是幼薇个人的想法。当第二天吴夫人知道幼薇都没有在家举行乞巧仪式时就说了她。她说,你可以不会,但不能不乞巧。为什么?人家会的都在家里乞巧,你不会反而不请求,岂不是更笨? 这话说得幼薇哭笑不得。国香道:“你别理她,她自己不会,办个乞巧仪式不过是减轻她心里的负罪感。偏还叭叭出那么个理由来。” 说到幼薇不会女红,吴夫人趁机打探起她家里的情况来。比如说家里有几口人啊,父亲是做什么的,有没有别的兄弟姐妹,诸如此类。 吴夫人会说话,幼薇也只以为她是在唠嗑。于是,除了逃婚之事被她隐瞒外,其他的都被吴夫人套了去。吴夫人对幼薇,除了出身外,其他方面都非常满意。 吴夫人问幼薇家里有没有订亲。幼薇怎么会承认及笄礼上宣布的那门亲事,便道:“没有亲事。”想到吴夫人这么问,只怕是为了外甥的婚事,于是又补充道,“我现在年级还小,还不想结婚。” 吴夫人劝道:“女孩子还是早点结婚好。”就早点结婚这件事,吴夫人方方面面进行了分析,说了很多。她甚至还说到扬州这个地方女性地位高,如果幼薇愿意,他们可以帮忙给她改成贵人身份,这样,她嫁过去就可以做正房夫人。 而且,吴夫人还明里暗里地说,左名场妻子过世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妾室通房,相信以后也不会有。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有家学渊源啊。 说到家学渊源,吴夫人的话就更多了,意即她姐妹的夫君都是疼老婆的,“你看我,我其实长得也不是特别出众是吧,但是我家的,就是把我当成宝。女人这一辈子都是命,我姐夫那人,睿智,冷静,自持,疼妻,哪哪都好,阿场真的特别像他父亲,这个我可没说假话。” 关于贵人身份这一点,幼薇确实很心动,另外,像没有通房妾室,可以做正房夫人等等,估计像左名场这种条件,能做到没有妾室通房的放眼扬州城都少。否则李郢就不会那么出名了。 无疑,左名场是良配。 不过,幼薇想了想,还是礼貌地回绝了,“谢谢阿婶,我暂时没这方面的想法,否则就不会到扬州这里来做事了。” “那倒也是。”吴夫人扭着腰肢走了,不过她丰腴得有些过分,腰肢扭起来幅度不大。 她像是生气了,幼薇无奈,其实年龄也不大,怎么走到哪哪都是被催婚的对象呢?婚姻这事还是要看缘分,再说了,她还想好好玩个十年八年呢,就是不结婚也没问题啊,大唐出家修行的那么多,不差她这一个。 幼薇被晾在一边,国香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幼薇便回了家。 园圃里的金丝菊像是开了一场盛会,突然就盛开了很多。那一朵朵金丝菊,里面的花丝向内翻卷,外面的花丝向外垂下一圈,都盈盈地在风中颤动。 幼薇快步走过去,这一次,她没有动手摘,而是轻轻地抚过一朵菊花,感受柔嫩的花瓣在指尖滑过的滋味。 她才十五岁,正是鲜花一般盛开的年纪,自由和梦想才是她这个年纪该做的。 国香很快追了过来,这丫头穿着翠色长裙,扑过来时像一只美丽的花蝴蝶。幼薇用手阻止她进一步前进,“你别别别,把我的宝贝金丝菊压坏了你得赔。” 国香嘟起了嘴,“天天就是你的金丝菊,早上淋水,白天晒花,为什么你把它看得那么宝贝?除了能泡水喝,我看不出它有什么用?” 幼薇却道:“能泡水喝就是它的用处。” 说完,她带国香来到自己房里,把晒好的金丝菊拿了一包放在国香手里,道:“其实是你们家的,我只是出了点力气罢了。很感谢有这么一块园地,让我回到这里有事可做。” 国香抓着幼薇的手道:“我娘说了,要你搬过来与我们一起生活,比你一个人在这里胡思乱想强。” 说幼薇胡思乱想,她又不同意了,“咋胡思乱想呢?我天天好多事情要做的。” 国香连忙哄她,“我说错了我说错了,没有胡思乱想,每天都过得很充实。怎么样,明天休沐,我们去哪里玩呗?” 左名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倚靠在门上,眼睛看着幼薇。也许,一开始的时候,是姨母和表妹撮合起哄,但慢慢地,他入了心。刘瞻把幼薇的情况告诉他之后,他更是想把她拥入怀里,告诉她:“余生,让我来好好爱你。” 左名场靠在门上,欣赏着幼薇美丽的侧颜,嘴里不急不徐道:“两位美丽的女郎要去哪里,在下帮你们拎包。” 自上次吃火锅后,国香对他是越发不满了,觉得他照顾不好幼薇,所以常常对他嗤之以鼻。现在,国香转过头来,正欲对他冷嘲几句,左名场目光蓦地变得犀利起来,国香于是对他只是嘟了一下嘴。 幼薇正把那些晒好的菊花装袋,她头也不抬地说:“你们说去哪里便去哪里呗。” 国香认真思考起来,她知道幼薇虽然在这里住下了,但心情不好,情绪也不大稳定,所以她一定要找一个十分好玩的地方,让她好好散心。 国香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一个好地方来,左名场把她推到一边去,道:“还是我来说吧,七月半也就是道家所说的中元节快到了,我们去道观走走。” 第331章 病得不轻 幼薇却对这个节日不感兴趣,因为中元节传到后世被称为“鬼节”,凡是与鬼有关的文化,现代的幼薇都是绕道走。况且火辣辣的天气,大太阳底下到处晃荡,不是找罪受吗? “那个还是算了吧,等到休沐日再说。” 左名场便知道她是不喜欢中元节这个节日了,挠了挠头,被国香一把推开了,还喷了他一句道:“不中用。” 幼薇把装好的一袋菊花放到左名场手里道:“隔几天泡一杯菊花茶,可以疏风散热,清肝明目。” 左名场抱着那包菊花茶,像是怀里抱着一个宝贝,高兴地应了一声道:“噢,谢谢。” 幼薇又道:“天气已经不早,你们要是不介意的话,在我这里吃个晚餐。”两个人哪会介意,当即表示可以打下手。 这段时间,幼薇倒是采买了柴米油盐醋,有时间会在家里做些吃的。说起来,国香和左名场还没尝过她的手艺。 国香很兴奋,幼薇原以为她是因为新鲜,没做过饭菜才这样,言谈中才知道,她小时候父母忙,得给自己做吃的。 于是分了工,左名场负责打水洗菜,国香烧火,幼薇煮饭炒菜。 三个人井然有序地开展工作,厨房里热闹起来。左名场打好水之后,便开始洗青菜,然后又帮着幼薇切菜。 本来幼薇担心他不会切,但看他拿起刀子干得有板有眼的,就放下心来,开始烧锅炒菜。 幼薇炒的是莴苣炒肉片,清炒藕片,又做了一个枸杞叶肉片汤。 三道菜做完,饭也熟了,于是张罗着吃饭。别说什么“寝不言,食不语”,在三个年轻人的世界里,这种条条框框是不存在的。三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说笑,把锅里的饭吃完了,菜也吃完了。 国香便让左名场收拾碗筷,自己悄悄溜走了,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想偷懒。 幼薇道:“我来收拾吧,晚了,你也早点回去睡。” 左名场笑得憨厚,“没事,我来收拾,你帮我掌灯就好。” 左名场把桌上的碗筷收拾放进厨房。因为点的是蜡烛,左名场抱着碗筷,幼薇只能为他掌灯。进到厨房,把碗筷放下,左名场拿了抹布先去擦桌子,幼薇于是又跟了出来。 左名场回过头笑道:“有没有觉得,这样的生活很美?” 左名场意有所指,幼薇红了脸。在这寂静的夜晚,容易让人滋生出很多非分之想。 现在,无论是吴夫人还是刘瞻,都在努力地撮合她和左名场。左名场为人憨厚老实,无通房姬妾,确实是一个比较可靠的人。 以前不会考虑的事情,幼薇在这天晚上认真地考虑过了,得出来的结论如吴夫人所说,左名场是良配。 人这一生的际遇如何,往往跟自己遇到的人有很大关系。如果嫁给左名场,无疑,幼薇这一生会过得安稳幸福。但幼薇觉得,她和左名场之间总是缺少点什么。 少点什么呢?也许是激情,也许是爱恋,也许是两人摩擦出来的火花不够明艳。 幼薇举着烛,左名场洗碗。怕幼薇胳膊累,左名场道:“你把蜡烛放窗台上。” “多大点事。”幼薇回道。 左名场道:“我倒希望你在这陪着我,说说话也行。” 又是一句颇带暗示的话,左名场从不掩饰自己对幼薇的喜欢。 临走时,左名场又道:“以后,我要常来你这里吃饭。”他见幼薇想要开口说话,连忙道,“你不愿意做也没关系,我来做。你想吃什么告诉我,不会做的菜,我去向厨师请教。” 幼薇坐在书房里,拿出文房四宝,准备给老师写信,一阵大风吹得窗棂呯砰作响,又听得外面雨打树叶的噼啪声,这是下暴雨了吗?太突然了。 幼薇连忙推窗去看,果然,雨还下得不小,有雨水被风吹刮过来,打在幼薇的脸上,她连忙关了窗。 左名场应该还没到家吧,也不知道他住的地方远不远。 这一刻幼薇有些担心,到这里这么久,她竟然不知道左名场住在哪里,远还是近,家里有多少人。扣好窗户,幼薇重新坐下,趴在桌子上写信。 秋天已经到了,离家这么久,却没有收到一封信,家里怎么样了?父母有没有很伤心?还有那个人是不是放弃找她了?很多疑问在脑海中盘旋。 她随笔写下一首五言律诗: 阶砌乱蛩鸣,庭柯烟露清。 月中邻乐响,楼上远山明。 珍簟凉风着,瑶琴寄恨生。 嵇君懒书札,底物慰秋情。 你久久不写信来,我拿什么来慰藉这秋天的情愫啊。 接着,幼薇在信里写到了到扬州的见闻,也谈到了自己在这里的工作和接触的人事。告诉温庭筠,自己在这里生活得很好,就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感觉无所寄托,偶尔会莫名地伤感,而这种情绪自己竟然完全无法把控。 鉴于此,幼薇说,她打算捡起漫画,人只有在有事可做的情况下,才不会被不良情绪左右。 人不能做情绪的奴隶。 写到最后,幼薇来了一段抒情文字:“亲爱的飞卿,你一定不知道,当我伏案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窗外黑黢黢的,狂风暴雨大作,树枝在风雨中相互抽打。我能想象得到外面树枝乱扭如同群魔乱舞的狂态。然而回首看看屋内,空旷得如同身处无边的旷野,只有外面风声雨声陪伴着我。” “我想念长安的亲人,想念长安的一切。我会莫名其妙流泪,无端地愤怒,彷徨,伤感,惆怅,这些不良的情绪总是莫名地出现在我的心里。我一定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无药可治。盼来信,或可慰藉一二。” 写好之后,幼薇折好信封,把写好的信装进去。想了想,又提笔写了一封信给皇甫枚,告诉他自己想重新回到写作画画的状态,希望能够继续合作。 两封信写好,幼薇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开始动手写提纲。作为多年的网文读者,幼薇知道读者的爽点。女网友喜欢“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戏码,她现在要圈的就是女粉,所以准备坚定不移地走这条路子。 第332章 温暖细心的左名场 第二天早上,幼薇爬起来就去看院子里的金丝菊。昨晚那么大的风雨,该不会倒下一大片吧,然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惨烈,只有一两棵菊花倒下,横亘在其他植株上面。其他的都昂然挺立,绿叶和花丝上还滚动着水珠,青翠嫩黄中带着水盈,焕发着勃勃生机。 幼薇想走到园圃中把那倒下的植株扶起来,无奈植株交叉,到处都是水盈盈湿润润的,根本无法伸脚过去。或许,它自己过会儿就能挺立起来。 幼薇于是不再管它,去厨房做了早餐,匆匆吃完便关门出去了。 昨天晚上下了雨,地上还有点湿,幼薇垂头,小心避开水坑。一路绕过围墙,来到府衙前面。一对夫妻走在前面,男人撑伞,女人依偎在男人身边,看着甚是恩爱。 两人走得慢,幼薇很快就追上了他们,侧头看去,发现这对夫妻正是李郢和他的妻子虞羲贞。 幼薇正要越过他们,虞羲贞侧头看到她,热情地招呼道:“原来是掌书记啊,上次的诗歌看了吗?我字写得丑,你不要见笑啊。” 幼薇干笑道:“哪里?嫂夫人字如其人,娟秀美丽,无人能及。” 幼薇看了李郢一眼,他站在旁边一句话也不说,好像没有看到自己的妻子嘴里说着客套话,实则是炫耀和刁难别人。 幼薇抿了抿嘴,道:“如果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先走一步了,两位慢聊。” “好的,掌书记慢走,有时间来家里玩哈。” 幼薇心里嗤笑,我要真来你家玩,到时你怕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黏在你丈夫身边了。 其实幼薇还真想回她几句话,想想算了,何必跟深闺中的妇女一般见识呢?她们的眼中生命中只有丈夫。 想到这里,幼薇也就不计较了。正走着,左名场从后面追上来,与她并肩往前走。幼薇问道:“你昨天没淋到雨吧?” 左名场道:“还好,这么热的天,淋一场雨也不算什么,我身体健康得很。”说着拍了拍胸膛。 也就是说他昨天淋到了雨,不过看他高兴的样子,应该没什么大碍。 “没生病就好。”幼薇幽幽道,回头看了后面一眼,李郢和他的妻子已经落后了很远,幼薇拉了拉左名场衣襟,叹道,“我好像惹了大麻烦了。”那种被人怀疑被人盯梢的感觉实在不好,况且,还要时不时被喂狗粮。 可见,话不可乱说,古人诚不欺我啊,图一时的嘴快,惹一身的麻烦,何必呢? 左名场也跟着回头看了一眼,问道:“怎么了?” 两人跨进府衙,左名场这个榆木疙瘩还在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幼薇想起自己还有两封信要托人带到长安去,便问道:“知不知道近期有谁要去长安?我有两封信,想托人带过去。” “这个必须有,我给你找找。”能够帮到幼薇,左名场表示很开心。 这天中午,左名场又把饭菜端到长史处了,刘瞻干脆中午就不在这里吃了,他说他回家有事。 空旷的办公室只余下两个人。幼薇也知道刘瞻的意思,她看了看左名场道:“以后中午你就别过来了,让长官老是要给你腾位置多不好。” 左名场道:“要不,中午我帮你把饭领我那边去,你到我那边去。” 想到郭本宽三个人,幼薇觉得那还是算了吧,别为自己找不自在。 “没事的啦,史君回家肯定是有自己的事,哪会特意给我腾位置?” 左名场兴致勃勃的自己找理由,幼薇觉得,这个男人年纪比她大很多,心智却不一定比她成熟,于是一笑置之。但是左名场对她是真的好,有什么好吃的都让着她。 幼薇又想,一个男人对女人是不是真的好,还是要看结婚几年之后,如果几年后还是一如既往,那才是真的好。 想到这里,她不觉又想起了李郢,那人看着比左名场还木得多,但不得不说,人家对老婆是真好。也不怪李夫人看丈夫看得紧,家庭条件好宠妻又不纳妾的男人从长安到扬州也就只李郢一个啊。鱼秀才虽然也好,但若是有了钱你看会怎样。 哦,吴夫人说还有吴伯伦和她姐夫,宠妻又不纳妾,还说左名场没有妾室通房,以后也不会有。 不觉抬头看了左名场一眼,左名场也正好抬起头来,见幼薇看他,他对幼薇笑笑,问道:“怎么啦?” “没什么,吃饭吧,吃完饭帮我去找找有没有去长安的人。”幼薇答。 “对对,吃完马上去。”左名场很高兴,幼薇已经没有开始那么抗拒了,也许,不久之后,她就会彻底接纳他吧。 吃着饭,他就那么笑了起来,幼薇抬眼看他,他忙道:“想到一些开心的事。” 幼薇点了点头。 其实,左名场很想了解一下幼薇的过去,包括,她父母到底把她许给了谁,让她逃婚出来。 刘瞻只是说她父母让她给人做妾,所以逃了出来。真有个性,也很有主见,小小年纪敢违抗父母之命。 左名场对幼薇逃婚一事,不像有些人一样诟病,反而欣赏幼薇的个性。也许是因为左名场性格平和憨厚,所以他喜欢张扬的性格。 “你把信给我吧,我吃完饭后就去找人。” 幼薇道:“信还在家里呢。” 左名场道:“那没事,吃完饭后我陪你去拿。” 饭后,左名场把幼薇的碗筷一起送走,然后便与幼薇去她家拿信。 白天没再下雨了,但道路还有点湿滑,一路上,左名场很小心地护卫着幼薇。既不敢伸手扶她,又怕她摔倒,所以时不时伸手虚扶她。 让幼薇觉得,这书呆子人真的不错,大度不计较,为人处事温暖又细心。 左名场实诚,一心一意护卫着幼薇,生怕她跌倒碰撞到哪里,却不知道,幼薇对他又考究了一番。 回到小院,从房里拿出书信,交到左名场手里,幼薇嘱道:“尽快吧。” 左名场点头应了,看书信上的收件人,看到温庭筠的大名,不禁问道:“你认识温先生?” 幼薇伸头看了一眼信封,回道:“是啊,他是我的老师。” “我与温先生也有过几面之缘。” 第333章 新生活的开端 李近仁和阿陌还在向前跋涉,看李近仁的意思,大有不弄个头破血流不罢休之感。阿陌觉得,与其说他是在寻找销路,不如说是在找虐。 眼见着再往前走就是沙漠了,阿陌又一次劝道:“郎君,我们……回去吧,再怎么往前走,那个,那个人也不会在前路。” 他已经不止一次大着胆子这样说话,可惜,有人就是置若罔闻。 “说不定皇甫君已经知道她在哪里了,或者说人已经回到长安了,毕竟,一个女孩子在外面生活不容易。” 李近仁抖了抖缰绳道:“依我对她的了解,她那么犟的人,外面生活再难,她走了就不大可能主动回长安。” 阿陌挠了挠头,想了一会儿道:“听皇甫君说,她画的那个什么画销量很好,赚了不少钱,她签的是销售分成,只要有人买书,每个月就会有分成。你说她出门在外,会不会因为少钱用再跟皇甫君联系啊?毕竟,皇甫君没有出卖她的理由,你说是吧?” 李近仁拉了拉缰绳,望向远方,“你说的有道理。不说了,我们继续往前走吧,皇甫枚真有消息,他会想办法联系我的。” 阿陌的劝说再一次失败,他很想说,主子,就你这态度,一次次和别人错过也就不奇怪了。 这天,刘瞻手里拿着一封信,走到幼薇的办公桌前。幼薇以为找她有事,连忙站起身来,道:“史君,您找我?” 刘瞻把信拿出来,展开,放在桌上,道:“你先把这个看一看,然后再告诉我你的想法。” 幼薇低头,温庭筠熟悉的笔迹呈现在她眼前。拿起信纸,一目十行地把它看完,看着温庭筠在信中对自己的关怀,幼薇心里涌起一股股暖意,其实她还不算孤独。 幼薇抬起头来,眼神坚定,问道:“史君能帮我吗?” 看她那样子,显然已经拿定主意,刘瞻抬了抬下巴,“怎么帮?” 幼薇以斩钉截铁的语气道:“改名换姓,我需要一个新的身份。” 这事别人可能很难,但对于刘瞻来说,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毕竟,总管淮南节度使的日常工作,意味着淮南辖下的所有部门都由他总管,这样一个人,还办不到一个新的身份符证? “这个,”刘瞻咳咳道,“也不是不可以。” “那就请史君帮我。” “鱼贤令。”刘瞻道。 “是。”幼薇立正站好,一副一声令下随时准备出发的样子。 刘瞻看得笑起来。 幼薇的通行证只有三个月,而符证上面有她父母的信息,她的居住地,年龄,性别等等,别人一看,就知道她是长安来的。 三个月时间一到,别人看了她的符证再查她的通行证的话,她就要被遣送回长安了。 扬州城虽然不像长安那样,到处是武侯和金吾卫,但武侯铺一点也不少,之所以没有人来查问她,是因为她穿着官服出入府衙,所以没有武侯来问她符证和通行证的事。 如果能够改名换姓,就算遇到李亿又如何,她已经是扬州的鱼贤令,与李亿没有任何关系。 温庭筠在信中提到改名换姓是为了嫁人,但是幼薇的想法是,我都已经改名换姓了,还嫁什么人?直接面对李亿又何妨?而且,新的符证上,就算有父母的姓名,那也一定是虚构的,到时李亿拿什么来威胁她? “你很快会有一个新的身份。”刘瞻走开的时候承诺道。他欣赏幼薇,小小年纪,性格坚毅果断,又有过人才华,难得难得。 幼薇咧嘴笑了,大声道:“谢谢长官,长官你是一个大好人。” 一个大好人的帽子扣在刘瞻头上,刘瞻有些哭笑不得,敢情不给她办或者办不下来还不是好人了。朝后挥了挥手,刘瞻道:“别给我戴高帽子,反正尽力给你办就好了。” “得了。”有刘瞻这句话,幼薇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样。尽力办,扬州最高长官办不下来的事谁能办?她坐等好消息就是。 下午,幼薇接到一封请帖,李郢的夫人虞羲贞亲自送过来的,笑眯眯地请她务必参加自己的生日宴。当然,其他同事也有收到了这封请帖的,不过,一般都是跟李郢关系比较好,由李郢送去的。 原来,过两天就是李郢夫人三十岁的生日,逢整大办,这几乎算是通俗了。 既然人家亲自来请,幼薇不能不去。不但要去,还得送一样合适的礼物。 幼薇有点犯难。这天下午,从府衙里出来后,她便拉着国香去首饰店买首饰。 三十岁大生,礼物不能送得太寒碜,但也不能太贵重,毕竟,收入水平摆在那里,她没有必要为难自己。 要说扬州的金银首饰店,她先入为主地选择相信李近仁开的店。能够把生意做得那般大,首先一点就是店里的东西得不欺客,物美价美,买家满意,回头客多。其次,他家的店不会太小,种类多,选择的余地大。 不过这不代表其他店幼薇不逛。 事实上,她是先逛了其他店再进到李近仁的首饰店的。 店里的伙计很有眼力劲儿,一见客人进来,连忙迎了上去,“两位贵客想买什么?我们店是扬州城最大的首饰店,小娘子想买什么可以先跟我们说,不管什么款式的首饰,我们店都有……” 伙计嘴巴子很得劲,叭啦叭啦地说了一大通,态度诚恳亲切恭敬,让人觉得自己很受重视。 幼薇道:“我想买生日礼物,送给上司夫人的,不能太贵重,但又要拿得出手,让人看起来不那么寒碜,你觉得选什么首饰好?” “这个您可真是来对了地方,本店出售的所有饰品做工精细,看起来高档大气。小娘子要什么价位的首饰,小的好帮您斟酌斟酌。” “三五几万太好的送不起,三五几百的感觉又拿不出手。”幼薇看着国香,征求她的意见。心里想着这虞羲贞也真有意思,请她去就是为了为难她的吧?还真以为她看上李郢了,搞笑! 国香道:“你上司夫人,又不用巴结讨好她,买什么看心情。” 第334章 买生日礼物 幼薇道:“心情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得有钱,而我,没钱,这才要命。” 幼薇这样说话,伙计也没有生出怠慢之心,依然热情地道:“这个没有问题,我可以给小娘子出个主意,琉璃,珠花,玉簪,价格不贵,造型美观,送做生日礼物不会很跌份。” 有伙计的这句话,幼薇心情美丽起来,于是在伙计的带领下来到一处柜台,幼薇一眼就看中了一支玉钗,白玉做的钗头,圆润而精致,躺在鹅黄的绸缎上,特别漂亮。 意有所动,但想起李夫人摘抄送过来的那首《咏钗诗》,幼薇觉得她送这钗子不合适。谁知道李夫人特意给她请帖什么意思,八成是向她炫耀夫妻多恩爱呢! 唉,谁叫自己嘴贱,兴奋得过了头,随便开玩笑,以为是现代社会。啊,现代社会也不行,女孩子怎么能如此不矜持。此时的幼薇真是后悔不已。以为老实人好欺负,现在好了…… 国香见幼薇神情萎靡,问道:“怎么了?看起来不开心似的。” “嗨,别说了,我恨不能倒回到那个下午,我一定紧闭嘴巴啥话也不说。” 国香问其原因,幼薇把前后的事情说了一遍,道:“我就是看他榆木疙瘩一样,起了戏谑之心,他自己也知道,一笑置之。偏他妻子这时候走过来,这断章取义的,我就变成了勾引她夫君的坏女人,第二天还特地送了两首诗过来,说是她夫君写给她的。你说,我这冤不冤?” 国香哈哈大笑,道:“谁叫你调皮?这就是代价。” 幼薇苦着脸,“我知道,但是……唉,也没有但是不但是的。” 伙计等在旁边,抄着手,脸上带笑,一副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幼薇回过头来,才想起自己在珠宝店,旁边还站着一个伙计,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国香道:“这么说,她邀请你是别有用意。” “你说呢?”幼薇没好气地回道。 国香挽住幼薇的手,“这样啊,到时我陪你一起去,她若敢欺负你,我帮你欺负回去。让她知道,咱们也不是没人。至于礼物嘛,”国香环顾一周道,“可以定制首饰吗?” “别闹了,就这个吧,帮我包起来,多少钱?我去结账。”幼薇怕国香出什么幺蛾子,连忙道。 伙计见顾主爽快,连忙拿了首饰到柜上打包,并让柜上开票。 虽然是李近仁的店,幼薇拿出黑卡来只要记账就可以,但她压根没往这方面想,甚至连打个折的要求都没提。 付了钱之后,幼薇问国香想吃什么,豪爽地拍胸脯道:“我请客。” 国香没能恶作剧,有点不大开心,见幼薇说请吃饭,便挽着幼薇的手撒起娇来,“想吃炒面,你请我吃炒面吧。” 明明是想给幼薇省钱,却故意做出这样的姿态,幼薇笑道:“你可以选贵一点的东西,我刚领了工资,不怕你多吃。” 国香摇着她的手,耸了耸她那小巧可爱的鼻子道:“怎么办,我今天就想吃炒面。” 左名场不知道从哪个地方钻出来,“我今天也想去吃炒饭,请我们一起去吧。” 幼薇觉得,这两个人,一定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国香古灵精怪,左名场憨直可爱。上天知道她这段时间日子过得艰难,所以派这两个人来时不时逗她乐一乐,让她时时能体会到人间的至情至性。 见幼薇不作声,国香又摇了摇她的手,嘟着嘴道:“炒饭,想吃。” “好好,就去吃炒饭。”幼薇满面是笑地应了,但又忍不住说了国香和左名场一句,“你们两个真是,我现在虽然穷点,但偶尔请你们吃一顿还是没问题的。” 国香嘴硬,“我才不想替你省钱呢,我今天就想吃炒饭。” 李郢妻子生日这天,幼薇一出府衙,就看见国香靠在廊柱上,手里拿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狗尾巴草甩来甩去,看到幼薇出来,她蹦蹦跳跳地来到幼薇面前,问:“看我这一身漂亮么?” 国香上身穿浅紫色的罩衫,下着一条白色百折罗裙,人走动起来,罗裙波纹般漾开。 幼薇道:“嗯,很美。” “是吧是吧,那我们走吧。”国香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蹦来跳去,她一到来,连空气都要活跃三分。 “去哪里?”幼薇问她。 “去参加那什么夫人的生日宴啊。” 幼薇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我有点怕带你去,你还是别去了吧。” “那怎么行?万一她欺负你了怎么办?而且我觉得吧,八成是要欺负你的,走吧走吧,一想到要与那人斗一斗,我就觉得浑身都兴奋,啊,兴奋得要发抖。” 国香的语气表情都很夸张,这让幼薇想起大自然中的一种鱼,叫做斗鱼,长得眉清目秀的,小小的嘴巴、短短的下巴、大大的眼睛;尾巴长得像展开的旗帜。看起来温驯可爱,很多人喜欢把它们当成观赏鱼来养。事实上,这种鱼十分好斗,只要开战,就凶猛无比,而且非分出胜负不可。 此时的国香就像这种斗鱼,外表美丽,内心勇猛,渴望一斗。 幼薇回家换了一身常服,还是一身男装,腰上系一块腰带,勒出细细的腰。一头青丝用发带高高束起,看起来清爽又利落。 揣了请帖,对国香道:“走吧。” 国香摸了摸嘴角道:“对着你,我感觉我要流口水了。” “别夸张了,走吧。”幼薇推了国香一把。 国香立时挽着幼薇的手,向李郢的府邸走去。两个人走在路上,一个清丽爽利,一个秀美伶俐,一路上引来不少异样的眼光。幼薇听到一个打她身边经过的姑娘对另一个姑娘说:“你说刚刚那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另一个姑娘低声道:“女的,我看到她有胸。” 幼薇低头向自己胸部看去,虽然她缚了胸,但仔细看,跟男人还是很大不同。抬头见国香也在盯着她的胸看,见被发现,国香道:“女人看人,第一眼看脸,有怀疑,立马就转移到胸上,所以你这胸还要勒得更紧一些。” 第335章 存心不良 走到李府门前,幼薇抬头望去,哟嗬,虽然只是七品小官,这宅第修得可霸气了,门前两个石狮子,威武雄壮。单看这宅第,就知道李家不凡。 李家之富,从当初李郢求亲就可以看出来。一日,李郢外出,正好遇上邻家之女虞羲贞,李郢一见钟情,于是请媒人向其提亲之时。另有人家同时提亲,两方争执不下。邻家无法,想出个主意,他要看看这两班人马谁能让女儿衣食无忧,于是说:“你们各自备上百万钱送来,谁先来,我便把女儿嫁给谁。”求亲的两人都是富贵人家,不多时便备足了钱同时送来了。这一回合不分胜负,于是女方家又开始发愁。 后来女方家请两人各赋诗一首,谁的诗写得好,就把女儿嫁给谁。这下可正中李郢下怀。最后,他如愿娶到了心仪的姑娘。 李郢娶妻的经过说明,李家真的很有钱啊,百万之资,毫不费劲地拿了出来。今日再看李家宅院,足以说明李家真是富甲一方的豪绅。 李府修得高,要向上走六级石阶才来到府门前,门口站着迎宾,幼薇把请帖和礼物交给他们,就有人过来引着她们往里走。 入门是一个大花园,姹紫嫣红开遍。再往前走,是一个大圆盘,圆盘中间是一口大缸,或者不应该叫做缸,走近看你会发现,缸壁由细砂堆砌而成。 缸里种了一大片睡莲,花茎出水,挺拔招摇,莲花红艳,莲叶碧翠,圆圆地飘在水面上,有些低于水面,但青翠不减。 再往前是三条小径,通向前面的主屋。幼薇和囯香从中间小径走入,主屋中门大开,宾客从此入,里面是一个宽大的迎客厅。李郢夫妻就在里面宴请宾客。 李夫人盛妆出席,珠翠满头,打扮奢侈而荣华,脸上带着幸福满足的笑,见幼薇携人而来,连忙迎了上来,“掌书记来了,呵呵,随便坐随便坐,今日人多,招待不周之处你多体谅。” 幼薇笑道:“嫂夫人今日华诞,我祝嫂夫人青春常驻,夫妻和睦甜蜜,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两人寒暄几句,有新客来临,李夫人便去迎接新的客人了。 国香打量着陪在李夫人身边的李郢,道:“这男人就是她丈夫啊,长相很一般,不过能中进士,还有如此家境,难怪她要紧张了。” 两个人选了位置坐下。这种大型的生日宴,来客众多,分为男宾席和女宾席,中间用帷幕隔开。男宾席和女宾席都有贵宾位,上面已经写了宾客名单,余下的大家可以随便坐。 国香点头,道:“很隆重。” 幼薇“嗯”了一声。 国香又道:“她就不怕,真的引来他人的觊觎。” “有恃无恐吧。”幼薇道。 刚坐下没多久,就听有人吟诗道:“无限荷香染暑衣,阮郎何处弄船归。自惭不及鸳鸯侣,犹得双双近钓矶。” 幼薇转头,就对上一双戏谑的眼睛,那双眼睛在幼薇转头看他时,放肆地在幼薇身上溜来溜去。 郭本宽嘴角微微上扬,眼神放肆,李春水、罗绍棠分立两边。郭本宽调笑道:“哎呀,原来是鱼掌书记,我听说,这首诗是你写给李参军的,还一口一个嫂夫人,啧啧,这脸皮真的比城墙还厚啊。” “是啊,这诗现在可是传遍了我们长史府,你说,哪来的脸到这里来呢?” “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你这一说,我真的觉得,这女人真不知羞耻为何物,不配为人,不配为人。” 三人一唱一和,立刻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这里是女宾席,三个男人站在这里羞辱一个小娘子,众女难免关切,于是询问周围,这是怎么回事啊。 居然就有人把幼薇之前的诗句念了出来,而且还添油加醋好一顿数落,幼薇顿时成了大家眼中的狐狸精。 听着周围的议论,幼薇瞬间明白,这大抵就是李夫人约自己来此的用意了,不单单是炫耀,而是为了彻底摧毁她。 试想,如果不是虞羲贞刻意为之,谁知道幼薇随口作来的诗?如果不是虞羲贞有意安排,谁又会在这个时候向女宾席的女宾们来一段添油加醋的说辞。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况且还有幼薇亲口吟出的诗歌作注。 幼薇竟然无可辩解。她虽然坦然,但遇上一双怀疑的眼睛,一个时时在自己面前炫耀还不忘诋毁自己的人,再加上这三个狂妄的匹夫,再好的修养也要崩盘。倘若她今天在这里发了脾气,别人会说,嫉妒使人发狂,或者说,恼羞成怒。 但是,若任由郭本宽在这里羞辱她,别人又会说,她这是忍辱负重,意欲取得李郢对她的怜悯。 进退两难,骑虎难下。 国香哪能看到别人如此欺辱她,就要上前去找郭本宽理论,以国香的战斗力,只怕上前就要破口大骂,继而大打出手了。而且,国香在这里大闹,根本于事无补,只会把幼薇意欲抢人夫君的罪名落实得更加彻底。 幼薇今日之难为,可想而知。若是旁的娇柔女子,遇到今日这种情况,只怕早就抱头哭泣了,但是幼薇不。 她知道,这种情况下,唯有一件事可以救她,那就是她的真实身份。她很讨厌李亿,这时却不得不拿来一用。她连李亿这个现成多金英俊帅气的新科状元都不要,遑论其他人了。 幼薇环视一周,她看到女人们对她露出鄙夷的眼神。不错,不论是在三妻四妾的古代,还是在讲究忠诚的现代,抢人夫君始终都是不洁不贞不要脸的行为。 幼薇又看了看站在她对面的郭本宽,李春水,罗绍棠,还有闻声而来的李郢和他的夫人,还有其他众多的宾客,而在那些人中,幼薇看到了左名场,他对她流露出关切的眼神。 幼薇的眼睛收回来,落在她对面的李夫人身上,李夫人对她挑衅地挑了挑眉。幼薇抬了抬下巴,从身上摸出自己的鱼符——也就是身份证明,上面刻有她父母的姓名,她的年龄,出生地等等信息。 第336章 自证清白 大家都不知道幼薇这是要干什么,都静了下来,抬眼看她,不时又看看她手里的符证。心里想着,她拿出一个符证来有何用? 幼薇清了清嗓子道:“这是我的符证,我本名叫做鱼幼薇,来自于长安,承蒙史君爱重,给了我掌书记之职。但是,我现在要说的不是这个,我要说的是,我是良人身份,如果要嫁入贵人家,只能为妾,而我,绝不为妾。” 幼薇话说得铿锵,她说完后,听众发出嘲弄般的笑声。郭本宽哈哈大笑,“她说什么,她说她绝不为妾,这不好笑吗?难道她还想把李夫人赶下堂,由她来做这个正室夫人,哈哈,不自量力。” 郭本宽说着,回头看过李郢及他的夫人,李夫人赞赏地对他点了点头。而他的话刚落音,其他人更加大笑起来。 “你说得没错,不管我嫁谁,哪怕他是皇帝,我也一定要是正式夫人,否则我宁肯不嫁。” 幼薇大声道。 “大逆不道,连皇帝都搬出来了,圣人他老人家怎么可能要你这种不知廉耻为何物的东西?”罗绍棠鄙夷地看着幼薇道。 “对,我鱼幼薇就是这样的人。你说我不知天高地厚也罢,不知廉耻也罢,我鱼幼薇今天在此宣誓,宁可出家也绝不嫁人为妾。” 有人嘻笑道:“不过是被人揭穿之后的作秀罢了,殊不知她越是这样,越让人瞧不起。她若干脆承认,我们还欣赏她的直率呢。” 幼薇犀利的眼睛向那人扫过去。那人大声道:“怎么,我说错了吗?” 幼薇道:“你没说错,我鱼幼薇敢做就敢当,我若存有那种心思,绝对敢当着大家伙的面说出来。我现在要说的是另一件事,我的父母把我许给了今年的新科状元,而且同他在官府签了文书,成了他府里地位不可撼动的二夫人。但是……” 新科状元,幼薇虽然没有说出李亿的姓名,但是官场上人谁不知道啊,李亿,就是今年圣人亲定的状元郎啊。 大家顿时静了下来,都看着被人围在中间的年轻娘子,虽不是罗衣珠翠,可殊丽容颜即使男装也遮挡不住。 左名场握紧了拳头,这一切,刘瞻都跟他说过,但是没告诉他,幼薇父母是将幼薇许配给李亿。李亿,竟是他,今年的新科状元,他甚至还在官府立下了文书。 刘瞻属意左名场,将幼薇离家的原因告诉了他。左名场以为,这些将是他心底永久的秘密,而幼薇将成为他的妻。可是今天,幼薇却当众把所有的一切都说出来了。他还有希望吗?幼薇可是李亿在官府签了文书的二夫人。 幼薇吸了一口气道:“可是,我不愿意,所以,我逃了出来,来到了这美丽的扬州城,我本以为,扬州地大物博,人杰地灵,这里人的心灵与这里的风景一样美丽,但是,我看到的是,不管一个地方多么美丽,都有打坏一锅汤的老鼠屎。” 幼薇的眼睛看着郭本宽等人,然后扫过李郢以及他的夫人。 自上次刘瞻拿着信来找幼薇之后,幼薇就知道,李亿是扬州人,因为家庭富裕,世有功勋,又娶妻裴氏,他在扬州官府享有声誉。 这些人,认识李亿的不少,他们都见识过李亿的风姿,连那么年轻多金帅气脱俗的状元郎人家都不愿意嫁,这个年近四十的李参军自然不会放在眼里。 郭本宽怎么会让幼薇这么轻而易举地逃脱,他就是要把这个占了他位置的丫头钉在耻辱柱上。因而他站起身来大声说道:“这些都是你的说辞而已,谁知道是真是假。真是不要脸,勾引李参军不成,现在又幻想变成新科状元的二夫人,你咋不上天呢?” 幼薇把符证往桌上一拍,眯着眼睛看向郭本宽,厉声说道:“我说的话是真是假,你可以拿我的符证去找刘长史核对。他那里还有我的老师温庭筠先生写过来的信,信里言明了一切,你敢不敢请刘长史来,请他来一切自然清楚明白。” 刘长史刘瞻,温庭筠温先生,一个扬州府长官,一个闻名天下,大家再看幼薇笃定的表情,敢把这两个人请出来证明事件的真实性,看样子她说得不会有假。 郭本宽道:“这谁知道呢?此一时彼一时,也许到扬州来之后,你觉得一个人太孤单寂寞,于是企图勾引李参军呢,否则怎么会做出那样一首诗来调笑李参军。” 郭本宽的话虽有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此一时彼一时,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于是,众人又把目光投向幼薇身上。 幼薇冷哼一声,先从迎接诸道盐铁转运使徐商开始说起,说到徐商来之后李郢的各种异常表现,她看到后便猜测李郢与徐商的关系,因为盯着李郢看,李郢吱吱唔唔地说了一句话——“我有妻子”,而自己的回答是,“我知道你有妻子,我对你没有别的意思。”再叙瘦西湖看到李郢钓鱼时,自己想起李郢莫名其妙的那句话便起了戏谑之心,随口吟出一首诗。李郢知道这是在取笑他,但是不知道内情的李夫人却以为自己在勾引她夫君,第二天还特意抄了两首李郢写给夫人的信给自己看。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幼薇仔仔细细地说了个遍。 没人怀疑幼薇的话,反而目光投向站在郭本宽身后不远的李郢夫妻。 李郢脸上一阵尴尬。虞羲贞连忙笑道:“误会,都是一场误会,现在误会解开,大家都知道掌书记的为人了。大家都坐好吧,准备开席了。” 然而,幼薇却不干了,冷笑一声道:“你说误会就是误会,我今天遭人嘲笑奚落就是活该吗?” 虞羲贞脸上的笑有些僵硬,她扯了扯肩上的披帛,反问道:“那么掌书记觉得该怎样呢?” 幼薇冷笑,“今天的一切,那首诗的传出也罢,今日宴会上有人对我当众羞辱也罢,这一切应该都跟你李夫人脱不了关系吧。” 虞羲贞彻底笑不出来了,连扯披帛的手指都僵硬起来,“你待怎样?” 幼薇的态度很强硬,“你必须得给我赔礼道歉!” 第337章 突来的情况 幼薇态度强硬,要求虞羲贞赔礼道歉。这可是虞羲贞的生日宴,于是有人劝道:“算了算了,看在李夫人今日大生的份上,掌书记就不要计较了嘛。” 幼薇态度依旧,“平时怎么样我都可以忍,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羞辱我,我就不答应。” 又有人道:“我们都知道你受了委屈,但这到底是李夫人的生日宴,掌书记就大人大量吧。” 幼薇不为所动。 虞羲贞恼怒道:“若不是你吟咏了那样一首诗,我怎么会这样?” 有人附和道:“是啊,两个人都有错,不能只怪李夫人。” “你们这是受害者有罪论,这就好比有人被狗咬了一口你不去指责狗咬人,反而说这个人腿长得粗,招狗咬,世界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虞羲贞一跺脚,指着幼薇道:“鱼幼薇,你别欺人太甚。”竟然把她比作狗,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郢连忙拉下妻子的手,对幼薇拱手道:“都是我家夫人不好,还请掌书记大人大量,不予计较,某在这里先谢过了。” 幼薇看了李郢一眼道:“我可以看在李参军的面上不予计较,但是宠妻得有限度。有些事情,参军明知道夫人做得不对,却还要放任她,任她胡闹,这就是参军的不是了。怎么,夫人的脾气需要骄纵,难道别人的尊严就可以肆意践踏吗?” 幼薇这句话不可谓不重,她以下属的身份诘问上属,众宾客不禁一阵骚动。虞羲贞的脸上也很难看。唯李郢拱手道:“对不起,这是某的疏忽。” 正闹着,外面传来迎宾的通报声,“刘长史到。” 众人连忙退回席位,刘瞻进来时,厅里一片寂静,他环视一周道:“这是怎么啦?” 李郢和其夫人连忙迎上去,李郢道:“知道史君来了,大家静默相候。” 刘瞻迈步走进来,道:“大家不必拘谨,该怎样还是怎样。” 于是大厅里响起了窃窃私语。 虽然表现异于平常,刘瞻也没放在心上,把贺礼亲自放在李郢手上,对夫妻俩说了几句祝福语就离开了。 刘瞻一出大门,就发现幼薇在后面跟着,旁边还站着一个小美人儿。 “你出来做什么?” 幼薇委屈道:“我今天把事情搞砸了。”她双手交握放在小腹前,双手大拇指不安地搓来搓去,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 刘瞻觉得好笑,道:“你怎么把事情搞砸的,说来听听。” 此时,左名场也从李府迎客厅里走出来,追上众人道:“我也不吃了,生气。” 刘瞻转身从小径穿过前院大花园,幼薇紧跟其后,小声地把今天发生的一切说了一遍。 刘瞻背着手转过身来,看着幼薇问道:“所以,你现在是准备嫁给李亿了?” “没有,所以我找史君帮忙。” 刘瞻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有通天之能。”他背转身去,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幼薇低声道:“还请史君明示。” “嫁给这个傻小子,尽快。”刘瞻手指左名场。幼薇看向左名场,左名场也正看着她。 幼薇垂下头去,左名场人不错,细心又体贴,温暖又踏实,跟着他,可以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吴夫人说:“左名场是良配。” 幼薇自己内心也说:“左名场是良配。” 虽然总觉得缺少点什么,但谁让自己闯了这么大祸呢。还当众告诉大家,自己是新科状元在官府过了文书的二夫人,你怎么那么傻? 可是那时候她一心只想洗脱自己,除了这个办法外她别无他法。 当时,她是被逼上梁山啊。 幼薇心里百转千回,最后道:“史君若只有这一个办法,我、愿意。” 刘瞻气咻咻道:“今天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我一概不知,明白吗?” 刘瞻的意思是,他不知道幼薇是谁,只是看她和左名场男才女貌甚为相配,他作为上司忍不住保了个媒,等哪一天李亿回来,幼薇和左名场已经结了婚,而且是扬州长史保的媒。如此就算有官府文书,李亿总要看他长史的面上,忍了这个事。 可是,幼薇想做的不仅仅是这个,她想要彻底摆脱和李亿的关系,于是道:“那个,长史答应为我办新身份的事,还请史君继续帮忙。” 幼薇的话还没说完,刘瞻已经气呼呼地走了,等走了好远之后他才怒气冲冲地回道:“还办什么办?你都已经在大庭广众之下拍出符证,你就是鱼幼薇,一辈子都是。” 幼薇也觉得自己今日做事太冲动离谱。历经千辛万苦,眼看就要改头换面以新的身份生活,为什么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拍出自己的符证啊。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刘瞻还给她换一个身份,那就是明目张胆地改名换姓,偷天换日,把所有人都当傻子了。 她就是鱼幼薇,一辈子都是。 幼薇恨虞羲贞,恨郭希宽,也恨自己,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啊。 左名场还傻站在当地,国香走过去偷偷杵了杵他,“你个傻子,还不过去。” 左名场抬头看向幼薇,幼薇还傻站着,茫然又失望。左名场走过去,握住幼薇的手喊道:“幼薇。” 左名场怎么好,或者说左名场不知道自己是激动狂喜,还是狂喜激动,他握着幼薇的手,有点不知所措。 幼薇傻傻地站在那里,被左名场握着手,她抬眼看向左名场,左名场看着她傻傻地笑。幼薇突然有点不知该怎么面对左名场,这是她亲口应下的婚姻,她慌乱地说了一句,“余生请多指教。”便匆匆抽手离开。 左名场还没反应过来,幼薇已经抽手跑了,左名场看了看幼薇跑远的身影,又看了看自己的手,“余生请多指教,余生请多指教……哈,她答应我了,她真的答应我了。你听到了吗?她真的答应我了。”左名场激动地对国香说道。 “是的是的,我听到了,还不快追上去?人已经走远了。”国香道。 左名场“哦”了一声,跟着幼薇跑出李宅,一路追过去。 国香似乎也才醒过味来,打了个响指道:“逃婚出来的女孩,真够胆!” 第338章 认干亲 刘瞻背着手气呼呼地往回走,回到家里,气呼呼地坐在榻上。妻子见他回来,倒也不意外,以前去下属家贺喜,他从来没有留过宴,就怕大家因他在而吃得不开心,但是气呼呼地回来,这却是第一次。 刘夫人是个朴实的中年妇女,身材中等,样貌姣好,她走过去轻声问道:;“夫君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如此生气?” 刘瞻气得吹了吹胡子,刘夫人在他身边坐下来,执起榻上的一把羽扇,一边替他轻轻地扇风,一边轻言细语道:“若是下属不长眼,夫君又何必跟下属计较?” 刘瞻道:“倒也不完全是下属,我在气老温给我出得一手难题。” “老温,他又是如何为难夫君的呢?” 刘瞻从身上拿出温庭筠写的两封信,道:“夫人先看看这个。” 刘夫人原本也是大家闺秀出身,识字懂文,很快把温庭筠的两封信都读完,她把信折好放在刘瞻手里,温声道:“这个老温,怎么能帮人逃婚呢?这可是有违孔孟之道的,看这信上,还牵涉到左名场,你准备怎么做?” “何止左名场,还有新科状元李亿。”刘瞻气还未消,说话时气息起伏得厉害。 “怎么还牵涉到新科状元呢?” 刘瞻把幼薇许给李亿,还在官府立了文书的事告诉夫人,问道:“夫人觉得为夫应该怎么做好?” 刘夫人也不是愚蠢的深闺妇女,刘瞻把两封信带在身上,并且交给她看,这本身代表的就是一种态度,她想了想道:“夫君若有了计较,就说与我听,我一定尽全力配合。” “老温在信中说了,让我认她做义女,这事儿我想着也不是很好。” “老温胡闹,夫君也跟着胡闹不成,自然是不好。”刘夫人接口道,脸上已经有些不好看,不过碍于夫君面前,她收敛得很好。 刘瞻明白她的性子,笑笑道:“没说要认她做义女,三娘跟这孩子同龄,让她们结为姐妹,你看如何?” 三娘是刘瞻从外面带回来的女儿,现在放在刘夫人名下养。当时为了带三娘回来,就是通过认干亲的方式弄进刘府的。这也是刘夫人一听说认干亲就脸色不好的原因。 刘夫人听着弄明白了刘瞻的意图,让三娘同这姑娘结为姐妹,既同女儿是姐妹,他们俩无形也就成了那孩子的干亲。表面上看起来不同,但实际上殊途同归,还是要认养在他们名下,只是方式曲折了一些。 刘瞻看着夫人问道:“你觉得怎么样?帮老温一个忙而已。” 刘夫人伸手抚了抚鬓角的头发,笑道:“夫君既已经想好,我当然是全力配合。” 刘瞻笑起来,“既这样,她现在应该还没有吃饭,我让人过去把她喊过来,夫人认识一下这个孩子,也让三娘跟她接触接触,以后是要当姐妹相处的人。” 刘夫人起身道:“那我让厨房多做几个菜。”说着起身去吩咐厨房,刘瞻自去叫人请幼薇,还着意让她穿女装来。然后,便往刘三娘居住的小院走去。 幼薇一路小跑,直接回了家,左名场和国香随后跟来,左名场推开小院的门时,幼薇正看着园圃里的金丝菊发呆。 上次一场大雨,金丝菊倒了几株。后来天晴,幼薇帮着扶了几次,但都未成功站起。仔细看才知道,这些植株折了茎,但它们生命力顽强,并未因此死去,还是长得郁郁葱葱的,只是再也站不起来。 幼薇也不是特意回来看这些菊花的,只是开了门走进院子的那刹那,她看到那满圃的菊花时不知不觉走了过去。 时间过得飞快,幼薇到这里来,菊花才刚打出花骨朵,如今已是满园盛开,时间上一个月不到。 其实哪里用得着一个月,三五个天就已经陆续开放。只能说世事变迁太快。及笄那天,父亲将其许给李亿为妾,如今才过去多久,在扬州,她竟然答应要嫁给左名场。 多么荒唐! 命运就像陀螺一样,被鞭子抽得飞快地转动,而幼薇裹挟其中,被逼得不得不快步前进。 能不能就此打住?幼薇问自己。 没有答案,谁能给她答案。她拼命地说我不要不要不要,可命运就是这样辘辘而来。 那就让它来吧,看是我战胜了命运,还是命运打败了我。 幼薇心底潜在的不服输的精神在这一刻昂扬起来。她听得门上一声响,回头看时,发现左名场和国香推门进来了。 左名场和国香走进院子,幼薇起身招呼道:“大家都没吃饭吧,我们随便煮点东西填一下肚子。”这一刻,她已经与平时没什么两样了。 左名场很高兴,现在别说是吃饭,你就说让他吃空气,那也是甜蜜蜜管饱的。 三人正合力做饭之际,门上传来“笃笃”的声音,幼薇道:“我去看看。” 左名场忙道:“我去吧。”说着便快步走去开门。门口站着一个仆人打扮的人,说是自家主子爷让鱼家娘子过去,还特意交代要穿女装去。 左名场连忙进去传话,幼薇又出来一趟,知道是刘瞻让她过去,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她穿女装,幼薇还是回去换了一身衣服。 好久不穿女装,幼薇穿上后还有点不自在,放下头发,梳了苏杭流行的少女头,幼薇从房里出来。 这是幼薇在国香面前,也是左名场面前第一次穿女装,两人都直接看呆了眼。国香一直知道幼薇漂亮,却不知道女装打扮的她如此美丽。 精致有形的五官,大大的眼睛精亮水盈,身形凹凸有致。上衣是一件彩绘朱雀鸳鸯纹白绫褙子,下裙是宝花缬纹浅绛纱裙,腰系流纨素,肩披青纱帔子,脚蹬云霞紫绮笏头履。云鬓高挽,额间点一梅花妆。 国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幼薇,好半晌对左名场道:“你快帮我看看,这对面站的是我的好姐妹鱼幼薇吗?我怎么感觉我从未认识过她啊。” 左名场狠狠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前还是云鬟高耸的丽人,仙人儿一样。 第339章 姐妹 左名场从未见过如此姝丽,有江南女子的婉约清丽,又有北方女子的高挑有致,还有胡人女子的深邃。 左名场有如作梦一般,“幼薇,你、真的是你?!” 幼薇知道自己美丽,但这两个人要不要这样啊,没见过美女似的,她伸手打了国香一下,“你们两个要不要做出这个样子?” 这话是幼薇式的,这动作更是幼薇式的,国香“哇”一声扑上去,“啊啊,幼薇宝贝,真不相信是你啊,走走走,我们送你去。” 国香热情,推着幼薇往外走,左名场感觉做梦一样,脚是飘着的,他梦游一样跟在国香后面。 都说男人喜欢美女,左名场自认不是以貌取人之辈,但见识过幼薇的美丽之后,左名场突然觉得,以前的自己觉得美不美不重要,女人只要性格好心灵美,现在觉得这观点就是狗屎。因为外表的美带来的是从视觉到心灵的直接冲击啊,谁说不重要? 诸葛亮之所以答应娶黄家丑女,那一定是因为他没有见识过真正的大美女,所以才有娶妻当娶贤,美不美丽不重要的说法。 那个传话的仆人还在,见到幼薇略呆了呆,很快反应过来,躬身道:“是鱼家小娘子吗?我家主子和夫人有请。” 刘瞻刚才还气呼呼的,现在让她去,还特意说让她穿女装,幼薇于是问道:“夫人可有说是何事?”幼薇觉得,一定是刘夫人找她有事吧。 仆人回道:“这个小的不知,请小娘子随小的来。” 三个人跟在仆人身后,向刘府走去。刘府座落在离府衙不远的地方,大家很快就到了府邸前面。有仆人领路,门阍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放行了。 仆人带着人直接进了迎客厅,躬身道:“三位请坐,小的这就去请夫人。” 相比李郢家,刘瞻的宅院并不比他家好上多少。幼薇打量着大厅,厅前两个主位,两侧放着案几,供客人坐,另放茶几,桌案,博古架。 正打量间,一个中年妇女带着两个侍女走过来,看穿着打扮应该是府里的女主人。幼薇连忙行礼道:“见过夫人。”国香和左名场也连忙跟着行礼。 刘夫人打量着幼薇,淡声道:“免礼。” 刘夫人打量着幼薇,心里道,不愧是新科状元愿意在官府签文书娶的女子,容颜姝丽,身段窈窕风流,眉眼顾盼生辉,见之让人动容。 “不知夫人有何指教?”幼薇再次行礼道。 “坐吧。”刘夫人摆手,她走过去在主位的右座坐下,示意幼薇等人坐下再聊。 幼薇不再客气,和国香、左名场分别坐下。刘夫人示意仆人上茶,又嘱人道:“让三娘过来。” 三娘名叫刘玲珑,取“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之意,就是刘瞻从外面带回来的女儿,现在养在刘夫人名下。其实,在古代,原配妻子一般都是父母选中的,结婚也早,等到男人青春爆发,遇到真正意中人的时候,往往都是在婚后,甚至是功成名就之后。 刘玲珑不是刘夫人的嫡出女儿,倒不是刘瞻和夫人轻视幼薇,而是刘府尚未出嫁又与幼薇年龄相当的女孩,就只有三娘。 没过多久,一个梳着双鬟容颜清丽的姑娘从侧门进来,她眼睛扫过幼薇等人,然后垂下头,来到刘夫人面前,向刘夫人行礼,声音细如蚊蚋,“母亲叫三娘来何事?” 刘夫人道:“你父亲的意思,是让你和鱼家小娘子结为姐妹,她已经来了,你与她好好认识认识。” 刘夫人向幼薇那边看了一眼,对幼薇道:“我家夫君想要你与三娘结为姐妹,你们俩认识一下。” 刘夫人说完这话,还没等幼薇反应过来,她已经站了起来,对幼薇等人道:“等会儿都在这里吃饭吧,我现在去厨房看看,你们几个先聊。” 刘夫人带着身边的两个侍女一起走了,房里间里只剩下幼薇,左名场,国香,还有就是刚进来的刘玲珑以及她带的一个小丫鬟,那丫鬟看着也就十岁出头,十一二岁的样子。 刘夫人一走,别说刘玲珑不知道怎么办,就是幼薇这些早进来一些的人,也不知道这位夫人唱得是哪一曲。 幼薇懵懂地看看刘玲珑,又转头去看国香和左名场,问道:“刚才夫人说什么来着?” 国香道:“让你们俩结拜为姐妹。” 幼薇扭头去看刘玲玲。 刘玲珑此时也已经面对幼薇,不时抬头看她一眼,眼睛扫过幼薇旁边的左名场时,脸蓦地变得彤红。 刘玲珑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是一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姑娘,在刘府过着兔子一般的生活,她对外界警惕而戒备,随时准备逃回自己的巢穴。 幼薇又问左名场和国香,“夫人让我和这个妹妹结为姐妹?” 国香道:“确切地说,是刘长史让你和三娘结为姐妹。” “所以我现在该怎么做?拉着三娘出去拜天地,宣誓说不愿同年同月生,但愿同年同月死,还是等他们帮忙举行什么仪式?” 没人能够回答她,幼薇于是对立在房里低着头不时觑她一眼的三娘道:“你母亲不交待清楚,我们哪知道怎么做?” 三娘道:“她向来如此的。” 幼薇听她语气生疏,诧异道:“她不是你母亲吗?” 三娘道:“我是父亲府外面带回来养在她名下的。” 幼薇恍然,她就说这个刘夫人做事怎么都不交待明白的?原来三娘是刘瞻从外面带回来养在她名下的孩子,她自然就喜欢不了,喜欢不了说话不就说一分留三分吗?唉,三娘在这府里日子必然也是难过。 幼薇不禁生起怜悯之心,走过去拉住三娘的手道:“以后我们结为姐妹,你多出来跟我们玩儿,我,还有他们,来,我给你介绍一下。”她拉着三娘走过来指着左名场和国香道,“这个是左名场,这个是国香,我们都是处得很好的朋友,以后你就多出来跟我们玩儿。” 第340章 一举两得 三娘一双水灵的眼睛看过左名场,又落在国香身上,最后落在幼薇身上,她轻轻地咬住嘴唇,过了一会她问道:“我和你结为姐妹你就会带我到处玩儿?” “不是这个意思,就算不结为姐妹,你也可以出来找我玩儿。”幼薇道。 “那结为姐妹,理由是不是会更加正当一些?”三娘认真地问道。 “呵,对对。”幼薇高兴得连连点头,三娘也跟着笑起来,不过她笑得很温婉,像园圃中不起眼的小白花,轻轻在风中摇曳,跟幼薇的张扬大不相同。 刘夫人身边的一个侍女走过来,对着大家行了一礼,道:“夫人叫大家移步餐厅就餐。” 三娘拉着幼薇道:“走吧走吧,今天是我到这里来后最开心的一天,走,我们去吃饭。”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有仆人拿着蜡烛在游廊上点灯,一盏盏琉璃灯次第亮起来。三娘领着大家走过长长的游廊,来到一幢小楼前,三娘轻声细语道:“如果一家人吃饭,我们就在这里。” 幼薇等跟着进去,就见刘夫人正指挥着仆人上菜,大大的圆桌上已经摆满了丰盛的食物。这一桌子的菜,再来十个人也管够。 等仆人们把菜摆好退出去,刘夫人招呼大家坐。幼薇问道:“长史呢?他来吗?” 三娘轻声道:“父亲在书房,很快会来的,我们坐吧。”相比于刚见面,她活泼了一些,刘夫人还诧异地看了这边一眼。 大家坐定,刘瞻从外面大步进来,幼薇连忙站起来,喊道:“史君。”左名场和国香也站了起来。 刘瞻摆手道:“坐吧坐吧,以后都是一家人,没必要客气。” 三娘这时站起来道:“谢谢父亲。” 刘瞻原本显得有些严肃的脸露出慈祥的笑容来,道:“坐吧,以后有什么事可以跟鱼家姐姐说。” “是。”三娘欢天喜地坐下来。 幼薇偷眼看座上的刘夫人,见她面色平静,端坐不动,眼睛平视前方某处。刘瞻在她身边坐下来,道:“辛苦你了。” 刘夫人笑着回道:“这是我该做的。” 刘瞻“嗯”了,笑着点头道:“等贤令的符证办下来,还要麻烦你办一场。” “这个没有问题。” 幼薇听明白了,她和三娘之间的结拜到时还要举办一场正式的结拜仪式,而且是在她的符证办下来之后。到时她就是淮南节度使长史女儿的结拜姐妹。 而且,举办仪式的话,必然请人观礼,那就相当于诏告天下。原本以为刘瞻那么生气,必定不管她办符证的事了,没想到他不但办,还是大张旗鼓地办。 刘瞻这不声不响之间,竟是帮了她这么大忙。幼薇感激不尽,连忙站起来道:“谢谢长史。” 刘瞻摆手,道:“吃饭吧。” 于是,众人都纷纷拿起筷子,食不言寝不语,这是大户人家的规矩。桌上一片静默,只听得人咀嚼食物的声音。 饭后,三人向刘瞻及其夫人辞别,刘瞻道:“三娘去送送你姐。” 三娘正有此意,拉着幼薇的手,一直把人送到府门外,临别时问道:“阿姐,我去哪里才能找到你?” 天色已晚,此时当然不宜把人带到自己家去,幼薇于是道:“明天下午我接你去我那里去玩,到时你就知道怎么找我了。” 三娘喜道:“那三娘明天下午在家等阿姐来接。” 辞别依依不舍的三娘,三个人往幼薇家走去。走得离刘府好长一段距离后,国香突然长吁了一口气,道:“还是我们三个人在家做饭吃得舒服,去我家也不错,气氛活跃,可以随心所欲。高官大院规矩多,吃个饭还得小心翼翼,我以后再也不想去了。” 国香从小散养,在家吃饭时叽叽喳喳说笑不停,你要她食不言寝不语,确实有点为难她。 幼薇虽然也是散养长大,但她跟着父亲读书后,父亲难免要给她立些规矩,对那些条条框框就没有国香这般抵触。 左名场对幼薇道:“史君平时严肃起来吓死人,没想到他会为你考虑这么多,你可得好好谢谢他。” 幼薇“嗯”了一声道:“确实没想到,我还以为从今以后他不管我了呢。” 国香道:“他其实是一举两得,既帮了幼薇,也帮了他自己。” “怎么说?”幼薇和左名场齐齐看向国香。 国香道:“这么看着我干嘛?我说得是实话。你们这么看着我是因为你们不知道,刘长史年轻时候的那段风流艳史,那真是爱得轰轰烈烈,死去活来啊。” “刘长史?风流艳史?死去活来?”幼薇把风流艳史往刘瞻身上套去,怎么套都想像不出他爱得死去活来的样子来。 怎么说,刘瞻看着也是一个理性自持的人,怎么会死去活来? 国香啧啧道:“那你可不知道,当时可是传得轰轰烈烈。刘夫人温婉,不管刘长史在外面闹成啥样,她都只当不知道。可惜啊,那女人命不长,年纪轻轻就得了重病去了,只留下一个女儿。刘长史爱那个女人啊,爱得死去活来,对她生下来的这个女儿也是疼爱得紧,为了把女儿带在身边,还上演了一场认干亲的戏码。后来,被他的夫人发现了,那么温婉的人愣是找他大闹了一场。” 幼薇点头,“是我只怕杀人的心都有,在外面闹也就算了,还要放在眼皮子底下,这不存心膈应人吗?” 国香接道:“可不是?三娘在府里的处境我们也看到了。刘夫人知道真相后心不甘情不愿,但又没法,对待这个女儿能好到哪儿去?刘长史这样做,其实也是为他女儿找一个伴,让她有个可以说话玩乐的人。” “话是这么说,他帮我解决了身份问题,我还是要感谢他的。”幼薇道。 “那当然,一码归一码,我把这些告诉你,可不是让你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只是说,你也别太感激涕零了。他有他的目的,现在是既帮了你,也帮了他,一举两得,明白吗?” “明白明白,官场上的人嘛,做任何事都没那么简单,你以为我不知道。”幼薇抿嘴笑道。国香啊,也真是为她操碎了心。 第341章 择一人终一生 回到小院,左名场和国香一起跟了进来。幼薇对国香道:“我跟左名场有话要说,你先在院子里等一等怎样?” 国香嘟了嘟嘴,“那你们谈,我在院子里看菊花。还有,我表兄老实,你可不准欺负他,知道吗?” 幼薇在国香胳膊上拍了一下,道:“知道了知道了,这会儿又护着你表兄了,我还能吃了他不成?” 国香咯咯笑道:“我倒希望你能吃了他,那样就不能退货了,哈哈。” 国香笑得张扬且放肆,幼薇倏地领悟到国香的意思,顿时红了脸,白了国香一眼,自己转身径直往房里走去,国香在后面笑得更大声了。 左名场脸色微红地跟上。房里很黑,幼薇找了火折点了蜡烛,烛光照耀在她的脸上,她像光洁的女神一样烛照进左名场的心里。 把蜡烛放在烛台上,幼薇对左名场伸手道:“你在那边坐下来,我们好好谈一谈。” 左名场看了桌旁的小凳子一眼,随即抬起头来,直视着幼薇的眼睛道:“我知道,你想跟我说,你愿意嫁我,并不是因为你有多喜欢我,而是时势使然。但是,我想告诉你,我这人挺随遇而安的,上天给了我什么,我就珍惜什么。既然上天把你送到我身边来,我就会好好地爱你疼你。我左名场是个老实人,不会说什么花言巧语,但有一句话叫做‘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我是一个好丈夫。” 左名场的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幼薇微笑着看他,听他一口气把所有话说完,点了一下头道:“我不是要跟你说这些,而是想开诚布公地跟你谈一谈,你先坐下来,听我慢慢跟你说,好吗?” 幼薇的眼睛黑而有神,声音带着魔力,左名场听话地坐下来,眼睛却一直在幼薇脸上逡巡,一刻也舍不得离开。 幼薇在左名场的对面坐下来,她理了理思绪,用手把鬓边的碎发抚上去,然后道:“是这样的,我想跟你说的是,李亿是我父亲安排给我的,在官府过了文书的。他是扬州人,也许不久的将来,他会回到扬州来,以状元郎的身份,可能还是四五品的大官,那时,可能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 “我愿意。”左名场不容分说道。 幼薇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嗯”了一声,“还有一个事,那就是,在此之前,有一个人追求过我,我也对他动过心。不过,我和他之间的友谊只限于拉过手。”幼薇抬眼看了左名场一眼,继续道,“我现在有时还会想他,也许没那么快忘掉。但是,我们俩在一起后,我会尽快把他忘了,然后一心一意地和你过日子,可是,我不知道这个过程,或者说这个时间将持续多久,这个我要请你谅解。” 左名场抿了抿唇,听到幼薇说对别人动过心,他的内心是嫉妒的,但是他又是欣慰的,幼薇连这个事都跟他说,说明她坦率而真诚。 左名场有些动容,他握住幼薇放在桌上的手道:“其实,这些你不必跟我说。” 幼薇想抽出手,但左名场握得很用力,于是她放弃了挣扎,道:“我说了开诚布公,也说了要跟你一心一意,而且,你是个好人,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爱你。还有,我也要跟你说,我是个踏实的人,择一人忠一生,这个忠,既是忠诚的忠,也是终生的终,我希望你也是。” 左名场拉着幼薇的手站起来,幼薇也被迫站了起来,他在幼薇白嫩的手上吻了又吻道,“我会用行动告诉你,我是个男人,一个会好好爱自己妻子的男人。择一人终一生,于你是这样,于我更是这样。幼薇,我会用一生的行动来阐释我对你的爱。我走了,你早点休息,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说着,左名场放开幼薇的手,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幼薇呆呆地看着左名场,想不到这个男人,也有这么霸气的一面。 左名场大踏步走出幼薇的房间,大有雄纠纠气昂昂的气概。国香迎了上来,问道:“你们俩说了什么?” 左名场道:“她说会和我一心一意过日子,我说我会好好地爱自己的妻子。” “那真是太好了,表兄,我由衷地祝福你。”国香眼睛晶亮,高兴溢于言表,“以后幼薇就是我表嫂了,想想就激动呢。” “嗯,我也是。”左名场这时才发现,自己只要想到和幼薇在一起,就激动得连灵魂都在颤动。他抬头向天上望去,一轮明月高悬在天空,已经快到七月十五了吧,那月盘圆圆的,挂在天上,周围是淡淡的虚影,看起来似乎不那么真实。 “走吧,我送你回去。”左名场低头对国香说道。 左名场回到家里,躺在床上,感觉今天一天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去参加一个生日宴,莫名其妙就多了一个要和自己一心一意过日子的人,这个人还是自己偷偷喜欢觊觎的人。 伸出右手,想像着当时握着幼薇手的场景,左名场不禁呵呵地笑出声来。 今天真是一个好日子,他要感谢命运,把这样一个美丽聪慧有才华,又坦率活泼的女孩带到他身边来。他也要感谢刘瞻,把他不敢说的话那样直率地丢出去。他更要感谢幼薇,愿意给他一个好好爱和表现的机会。 左名场想象着以后与幼薇生活的场景,憧憬着婚后的幸福和甜蜜。在憧憬和想象中他睡了过去,梦中的他坐在一片草地上,蝴蝶和蜻蜓飞来飞去,他的怀中抱着一个美人儿。两个人喁喁地说着话,美人儿不时抬头看他,而他,不时低头吻一吻怀中的美人儿。 可是,他如此爱这个女人,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她的名字,他在脑海里拼命搜索,他感觉他整个人都在挣扎,终于于渺茫之中,他搜索到她的名字叫幼薇。 然后,左名场就醒了过来。想起梦中的场景,左名场有些迷茫,他不知道这个梦意味着什么。是说他的爱不够深,还是说他的爱很难?左名场不得而知。 第242章 清晨来访 第二天,幼薇早早地起了床,她想起自己晒了那么多金丝菊,一直想送些出去却一直没有送,于是起床后便去拿包装好的菊花。 幼薇的菊花都是在晒干之后就直接用纸袋装好,为了防潮,她把袋口扎得很紧。现在,她想送些菊花给刘瞻和左名场,还有府衙中对她颇有照顾的人,便从礼盒上找来了一根长长的绸带,在一个个袋口扎出漂亮的蝴蝶结来。 走出门,那一园耀眼的黄菊花在晨露中摇摆,于是提了桶,准备去园圃里浅水。打开院门,看到左名场斜靠在院门旁。幼薇冲左名场笑了一下,道:“早啊。” “早,是提水浇花吗?我来吧。”左名场接过幼薇手里的木桶,来到水井旁,熟练地把吊桶放下去。 幼薇问道:“你来了多久了?以后没必要这么早来,我不是要去府衙打卡吗?每天都能见面的。” 左名场摇着吊桶,笑看着幼薇,“可是我希望你开门见到的第一个是我,然后我们俩一起去吃早餐,一起去衙门,中午一起吃饭,下午再送你回家。” 幼薇一听,觉得头大,“那个,我也需要个人空间的,我不喜欢黏黏糊糊的。” “你什么时候需要个人空间,说一声滚,我立马便滚开到一边去,绝不打扰。”左名场偶尔的幽默逗得幼薇笑起来。 左名场提水往小院走去,一边走一边问道:“你很喜欢菊花吗?我看你浇花挺勤的。” 幼薇想了想道:“也不是很喜欢菊花,若园圃里种的是别的花,我也会时时浇点水,菊花晒干还能泡水喝,对身体有好处,所以就上心点。” “我还以为跟某个人某件事有关呢?”左名场笑道。 幼薇淡淡道:“你想多了,生活中需要这些琐碎来填充生命,否则,上班,下班,吃饭,没点花草装饰一下,就太过单调乏味了。你也可以把它当成一种寄托吧,比如说看书,画画,养宠物,都可以看做一种寄托,因为人有时不能仅仅是活着,还得有生活。” “琴棋书画是吗?” “差不多吧。” 两个人正说笑着,就见旁边小道上走来一个穿翠色衣裙的姑娘,一见幼薇就高兴地喊起来,“那是我姐姐。” 幼薇定睛一看,正是刘瞻的三女儿刘玲珑,她今天穿得格外清新娇俏,像刚出水的芙蓉,还带着晨露。 三娘飞奔过来,拉着幼薇的手道:“我求父亲告诉我你住在哪里,父亲便命昨天来找你的阿七给我带路。” 幼薇看了一眼小径那边,果然就看到昨天来传口信的仆人。 三娘道:“我一早起来,还以为昨天晚上的事在做梦呢,现在看到你我就放心了。” 说完转头看了看左名场,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低低地问幼薇,“这位郎君是不是对你那个……那个……” 三娘梳的是时下流行的双鬟,也就是说,她还未及笄,但看年龄,应该也快了。就算是庶出的姑娘,作为长史家的女儿,来提亲的应该不少。加之这个年龄的女孩懵懂,大多情窦初开,看到异性会生出异样的感觉。 三娘“那个”了良久,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幼薇淡笑道:“是我的朋友,也是同事,你父亲应该告诉过你,我在他手下领了一份差事,恰巧他也在。” 三娘说了一句,“原来他也在我父亲手下当差呀。” 左名场回头笑了一下,对幼薇道:“你去陪三娘玩儿,我来浇水吧。” 三娘连忙摇手道:“你们忙,我在旁边看着就行。” 于是左名场浇水,两个姑娘站在一边说话。三娘大概是从未浇过水,看左名场拿勺子把水一瓢瓢泼出去,她生出好奇心来,问道:“我能不能去浇花?” 幼薇看着三娘身上清新可爱的裙子,想摇头,但看她楚楚可怜的小眼神,幼薇不觉点了头。 三娘顿时欢呼起来,提着裙子跑到左名场身边,道:“阿姐说了,我可以浇水。” 左名场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裙,默默地把舀水的瓢交给她,道:“那我去提水。” 幼薇连忙去房里拿桶子,左名场跟着一起进了厨房,索性家里装水的桶子多,左名场说可以多拿几个,他一次可以提两桶水过来。 两个人提着桶子出来时就看到三娘一手提着裙子,一手舀水,水不敢舀太多,因为她力气不够,然后笑着把水向地里泼去。水花高高飞起,在空中散成一片水膜,向地下洒落。 “她倒是玩上了。”左名场侧头对幼薇道。 “嗯,让她玩吧,毕竟从小关在家里,没有顽皮过,也挺可怜的。” 左名场道:“你小时候呢,调皮过得很吧?” 说到小时候,幼薇可有话说了,古代和现代两个时期的童年在记忆里交叠,有时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哪些发生在今生,哪个发生在前世,反正想到哪个说哪个呗。 幼薇陪着左名场一路说着童年的趣事,直到水井边,她还在哇啦个不停。 左名场含笑听着,一边思忖,以后想让她多说话,可以多问她小时候的事。两桶水打满,幼薇要求把她那桶也打满,可以顺便提过去。 左名场道:“让你多提一只桶过来,就是为了跟那只桶配对,现在你提水过去,我不是又只拎一只桶过来。” 幼薇道:“你傻呀,不知道等把水浇空再一起拿过来?” 左名场笑起来,幼薇也跟着笑,笑完后,他帮幼薇打了半桶花,道:“我只是怕你受累而已。” “多谢,多谢。” 两人提水进去,正好三娘把水浇完,幼薇连忙把自己提的半桶水放她面前,很快又提着衣袍退得远远的,怕水把自己的衣服浇湿。 三娘咯咯笑着,道:“别跑呀,我这不都是往前洒吗?”正说着,一阵风吹来,把她洒向空中的水带回不少,那水从空中兜头落下来,吓得三娘连忙抱头,结果瓢里没洒出去的水直接倒到她头上,吓得她“啊”地发出一声尖叫。 幼薇连忙跑上去问:“你没事吧?” 第343章 君子不夺人所好 三娘捂着头,水把她的头发淋了下来,脸上又是水渍又是凌乱的黑发,看起来十分狼狈,幼薇大笑起来,“说了不让你玩,这下可全湿了。” 左名场早已经跑回去,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一块干毛巾,丢到幼薇手里道:“你帮她擦擦吧。” 幼薇接过毛巾,帮三娘先把脸擦了,再包着她的头擦了擦,三娘这才肯把脸露出来。还好,脸上只是化了淡妆,不至于花得厉害。 “阿姐,有没有衣服?我身上也淋湿了一些,穿着不舒服。” 幼薇又在她头上擦了几把,看她身上,果然有湿。大概瓢里的水,以及被风带回来的水,统统都落在三娘身上。 幼薇把人领进里屋,道:“我的衣服你穿可能稍微长点,你将就点。” 幼薇打开箱子,三娘的衣服质地很好,幼薇自己的衣服则都是棉麻做的,怕三娘不肯穿,幼薇于是拿了薛裒三姐妹给她缝制的粉红色衣裙出来,这件衣服质地好,做工精良,幼薇一直都没有机会穿。 三娘从幼薇手里接过衣服,谢道:“谢谢阿姐。” 幼薇让她在房里换衣服,自己走了出来。左名场在浇地,已经把打来的水都浇完了。看他脸上有薄汗流出,幼薇转身从厨房里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左名场两手不空,于是对着杯子嘟了嘟嘴,意即让幼薇喂他,幼薇哪好意思,左名场故作哀怨道:“我帮了你一早上的忙,就喂一口水都不行?” 幼薇回头看了看,三娘还在换衣服,没那么快出来,于是回转身来,把杯子送到左名场嘴边。左名场连忙低头喝水,一边喝水,一边还忍不住咧嘴。 幼薇催促道:“快点,别人要来了。” 左名场抬眼对她笑道:“怕什么?你我很快就是未婚夫妻了。” 幼薇像是被电麻了一下,立即将手收了回来,这话太熟悉了,熟悉得就像是昨天才对她说过。她抱着水杯,逃也似的离开左名场,向厨房走去,把杯子放在厨房的灶台上,便在那里站住了。 “阿姐,你在那里做什么?”三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幼薇转过身来,见三娘穿着粉红色的裙子,粉红的颜色鲜嫩可爱,把三娘的脸映成了桃花色。 三娘提着裙子道:“阿姐这条裙子真好看,很衬我的肤色呢。” 幼薇赞道:“很美。” “是吗?”三娘提着裙子转了一个圈,问道,“真的好看吗?” 幼薇从厨房里走出来,点头,“真的好看。” 三娘在幼薇面前停下来,水灵的眼睛眨呀眨,道:“那阿姐可以把这条裙子送给三娘吗?作为回报,三娘也可以送一条好看的裙子给阿姐。” 幼薇觉得,三娘的娘一定是个大美人,才能养出这么美丽娇俏的女儿来。她很想答应三娘,可一想到这是薛裒三姐妹连夜赶工做出来的衣服,她都没有穿过,就拿来送人,心里就万分不舍。 幼薇歉意道:“三娘啊,不是阿姐不同意,实在是这件衣服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不能把它送人。” 三娘的要求遭拒,有些委屈。幼薇解释道:“这是我最好的朋友送给我的衣服,我实在不能拿来送人。三娘若是喜欢这种类型的衣服,阿姐可以陪三娘去街上成衣店买,阿姐出钱,你看怎样?” 三娘乖巧道:“是三娘要求过份了,君子不夺人所好嘛,三娘洗好晾干后一定送回给阿姐。” 幼薇很高兴,承诺一定会送一条漂亮裙子给她。两个人高高兴兴地从房里出来,看到四只木桶整整齐齐地排在门外,左名场已经不见了踪影。 “走了?”幼薇四处观望了一下,没看到左名场。 “我看到他在厨房门口站了一阵,然后就转身走了。” 幼薇想起刚才的场面,只要稍微敏感一点都知道,一定有问题。左名场又不傻,他站在厨房门口不声不响就是发现了问题,所以才掉头走开的吧。 幼薇把桶收进厨房里道:“走吧,我们一起去外面吃早餐吧。你这么早过来,一定还没吃吧?” 三娘也没说自己吃没吃过,跟着幼薇一起往外走。锁上大门,走进小巷,就看见左名场一手提着一袋东西走过来,他抬头看到幼薇,连忙道:“不用出去了,我把早餐打来了。” 待左名场走近,幼薇问道:“所以,你刚刚出去是为了打早餐?” 左名场笑道:“否则呢?你认为我做什么去了?” 三个人重新返回小院,坐到桌旁。左名场把袋子打开,第一份,是一份像是后代吃的肠粉一样的东西,但比肠粉吃得有嚼劲,而且外面裹了一层粉末,吃着十分有味道。 第二份是圆圆的,外面炸得金黄,里面有紫色的甜汁流出来,整个团子吃起来外面酥脆,里面松软,味道也不错。 幼薇道:“要是再来两杯豆浆我感觉就完美了。” 左名场起身道:“我去买,不过豆浆要用碗盛,所以要拿个大碗过去。” 幼薇连忙拉住他道:“别麻烦了,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左名场却道:“能力范围之内,能让你幸福快乐何乐而不为?” 三娘眼里闪着光,看看幼薇,又看看左名场,羡慕道:“阿姐命真好。”她也好希望能找一个把自己当宝的男人啊。 幼薇嗔道:“别胡说。”自己脸上却染了绯红,怪左名场不该当着别人的面说这些话。还有,左名场看起来不是挺憨厚老实的吗?说起情话来怎么也这么…… 三娘捂着嘴咕咕地笑,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小妮子大脑的多巴胺分泌旺盛。 幼薇埋头吃东西,不管三娘咕咕的笑,也不管左名场不时向她递过来的眼神,埋头与食物做斗争。 一顿早餐吃完,三人各有收获,都心满意足地出了门。三娘向幼薇告辞,幼薇想让左名场送她回去,她却向旁边招了招手,一个小婢走出来,向大家微微施礼,然后站在三娘身边。 三娘道:“不想让小环打扰我和阿姐相处,所以让她在外面等候。” 第344章 改变阶层 三娘带着小婢女走了,只剩下幼薇和左名场两两相对,左名场道:“锁上门走吧。” 幼薇应了一声,两人走在路上,幼薇突然想起一事,“你从哪里拿来的干毛巾?” 左名场想了一下道:“你晾在外面的绳子上啊,我顺手就拿了。” 幼薇“啊”了一声,捂住了脸,她就说,这人怎么这么见急?原来是从外面绳子上取下来的。 “怎么了?”左名场问道。 幼薇连忙放下手回道:“能用能用。”只不过是我洗澡用的而已。以后,洗澡用的东西还是要找一个隐蔽一点的地方挂,要么挂高一点,不会被人随意抓着用。 幼薇抬眼,见左名场狐疑地看着她,连忙真诚地道:“真的能用,不骗你。” 左名场于是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心里想着那毛巾一定有问题,但到底哪里有问题,他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这也不能怪他,古代妇女的私人用品那一定是放在一个极其隐蔽的地方。但幼薇不同,她知道紫外线可以杀菌,洗完澡之后,就把衣服和毛巾晾出去了。早上起来,衣服干透收进去了,毛巾却是故意晾在那里晒太阳的。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府衙,幼薇才想起,给大家的金丝菊还放在桌上呢。算了,明天再送吧。 走进长史处,幼薇看到刘瞻的桌案前站了三个人,刘瞻正面目严肃地批评他们。幼薇不用细看也知道这三人分别是郭本宽,李春水,罗绍棠。 刘瞻见幼薇进来,对那三个人挥了挥手道:“下不为例。” “是,史君。”三人齐齐应道,然后行礼,转身,从幼薇身面前走出去。 幼薇目送三人出门,立马兴冲冲地走过去问:“怎么了,他们犯事了?” 刘瞻点头,“昨天的事我把他们批了一顿,三个大男人,却玩这种阴私手段,让人不齿。” 幼薇咯咯笑起来,道:“史君,你简直是青天大老爷啊。” 刘瞻脸上露出笑来,“三娘今天打扰你了吧,一早起来就嚷着要去你那里去,这孩子也是,自从回府后,也没个正经朋友,以后可能要缠着你了。” 幼薇连忙道:“不打扰不打扰,三娘那么清纯可爱,我喜欢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嫌她打扰?” 刘瞻背着手从桌案后走出来,道:“我就是想着你们年龄相当,能玩到一块。今天下午去我家,你干娘请了裁缝来,做几件衣服在你们结拜的仪式上穿。” 干娘啊,她竟然称刘夫人干娘,这么说,刘瞻就是她干爹了!她这是撞了什么狗屎运,让史君大老爷如此关照她? 幼薇一念未了,就听刘瞻道:“我家夫人向来贤惠,只是这两年来因为一些事情她记在心上,无法释怀,有些事做得不那么好,你不要放在心上。” 这有些事无法释怀,自然是指刘瞻瞒天过海把女儿带在身边养的事情。重要的是,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刘夫人连找人吵一架发泄一下的机会都没有,还得时时面对丈夫慈爱无比地看着情敌的女儿,幼薇觉得,刘夫人的心里一定时常像被蚂蚁啃噬一般难受。 幼薇在这样的事上自然不好置喙,只能垂头恭听。刘瞻叹了口气,背着手出去了。 幼薇来到自己桌案前,开始处理桌上的工作。幼薇做事很认真,一旦沉浸下去,就心无旁骛,两耳不闻窗外事。 突然,一道声音在头上响起,“鱼掌书记。”幼薇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就对上李郢那双老成的眼睛。 “李参军找我有事?”幼薇连忙站起来,恭敬地问道。 李郢退开两步,对幼薇一抱拳道:“我是来代我家夫人对你道歉的,这次她做得太过分了,我已经严厉地批评过她,还请掌书记大人大量,不要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幼薇没有作声,只是看着李郢,李郢抱拳抬头看她,幼薇脸上露出一个笑来,“我不妨再写首诗给你,李参军拿回给你家夫人看即可。” “那就谢过掌书记了。” 幼薇手边有现成的笔墨,她拿起笔,一边写一边念道:“住处虽同巷,经年不一过。清词劝旧女,香桂折新柯。道性欺冰雪,禅心笑绮罗。迹登霄汉上,无路接烟波。” 一句“道性欺冰雪,禅心笑绮罗”写尽了幼薇欺霜赛雪的品质,我本高山上的冰雪,笑看尘世的绮罗。最后一联表面上是赞李郢迹登高远,自己无缘高攀,实际上写的何尝不是自己,我本是云霄上的雪莲花,尔等凡夫俗子哪里有路攀登云霄? 高傲的个性,睥睨红尘的姿态,再一次将幼薇的性格展现得淋漓尽致。 李郢拿到这样一封信,又为难起来,这封信到底该不该给夫人看呢? 幼薇下午刚出府衙,就看到府衙前的廊柱下等着两个人,一个是身穿紫色衣裙的国香,而另一个,赫然就是早上被淋了一头水的刘玲珑刘三娘。 两个人都向幼薇扑过来,一人挽住幼薇一只手,三娘甜甜地喊道:“阿姐,母亲说你下午要到我们家去量尺寸,我就过来在这里等你了。” 国香拉着幼薇的手道:“我娘说,今晚请你去我们家吃饭。” 三娘试图拨开国香挽住幼薇的那只手,见拨不开,便改从语言上进行攻击,“阿姐去我家量尺寸,晚上自然在我家吃饭。” “那可不一定,她可以先去你家量尺寸,再到我家吃饭。”国香大声道。 “阿姐,你说。”三娘比不得国香大声,也争辩不赢,只得扯着幼薇的手道。 国香对她?了昂头,战胜三娘,她当然要趾高气昂一番。 幼薇转身面对国香问道:“你娘不生我气了吗?她那天可是气得狠呢。” 国香睁着大眼睛道:“我娘生气了吗?我怎么不知道?再说,我娘那人就算生气,也是转背即忘,否则怎么会那么胖呢?” 幼薇想说,你娘只是丰满而已,不过,她娘俩向来互黑,再出奇的话也不为过。 幼薇不说话,国香道:“你不说话我就算你答应了,我现在陪你去她家,等量好尺寸后就去我家。” 第345章 感觉不真实 三娘跺脚道:“你这人好生霸道,我阿姐什么话都没说呢。” 国香不耐烦道:“那你问她啊。” 国香已经认定,这个三娘就是来跟她抢姐妹的,还要跟幼薇结拜为姐妹,等等等等,我也可以和幼薇结拜啊,今晚就举行结拜仪式。 国香想着,不禁哈哈笑起来,三娘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 “我娘说,女孩子应该笑不露齿,你这样张狂,嫁不出去的。” 三娘轻言细语,本是一番好意,国香却还是怼她,“你嫁得出去,你怎么不去嫁啊?最好嫁十个八个男人。” 这话若在现代,不算什么,但在古代,骂女子嫁十个八个男人,不就是骂人是妓女贱货吗?三娘被骂得哭了起来,眼泪汪汪的。 幼薇不忍,责备国香道:“你怎么能这样怼她?她还是个孩子呢。” 国香气哼哼的,觉得自己委屈极了,本是自己最好的姐妹,来了个刘三娘,自己被最好的姐妹骂了。以国香的脾气,不把三娘大骂一顿不解气,但看看幼薇的样子,她吞了吞口水,生生把到口的话憋了回去。 幼薇被三娘挽着手拉去了刘府,国香默默地陪在一边,不说话。等幼薇尺寸一量好,她拉了人就跑。 她还搞不定一个刘三娘,开玩笑。 等跑出刘府,幼薇拽着国香的衣服把她拉停,埋怨道:“你跑什么呢?跑得我气喘吁吁的。” 国香回过头认真地看着幼薇道:“不跑,你又被他们抢走了。” 幼薇摇了摇头,能有姐妹为自己吃醋是不是也是件幸事? 走进国香家的豪宅大院,吴夫人热情地接待了她,桌上摆出好多零食果品,幼薇哭笑不得,“阿婶不必拿这么多东西出来。” “应该的,应该的。”吴夫人连连道,她拉着幼薇的手问了好多问题,有关于女性的私人问题,有小时候的成长经历,有爱好等等。幼薇是能回答就回答,不能回答就“嗯”“啊”带过。吴夫人也不生气。 有吴夫人在此,就没国香什么事了,她跑去看厨房把饭菜端上桌,等饭菜摆好,就跑回来请大家去餐厅吃饭。 吴夫人拉着幼薇的手走过去,幼薇发现,餐桌上除了坐着吴伯伦之外,左名场也坐在那里,两人正热切地交谈着什么。见幼薇过来,左名场连忙起身。 吴夫人把幼薇交给左名场后,自己一家三口坐到一起去了。幼薇看看吴家三口,又看看自己和左名场,阵营分明。 国香对她挤眉弄眼,大家心里都充满善意,幼薇也没有什么不高兴,回瞪国香一眼,国香乐得哈哈大笑。 正如国香所说,在她家吃饭,气氛自由而活跃,大家可以随心所欲,不像在刘瞻家,吃饭规矩多,大家话不敢说,筷子也不敢乱动。 左名场把幼薇照顾得很好,她想吃什么,左名场似乎把她的爱好都记在心里,总能恰到好处地将食物送到她面前。 “谢谢啊,我自己来就好。” 左名场正色道:“照顾好你是我的责任。” 吴夫人在另一边道:“你放心,我们家的男人都这样宠女人,你看国香她阿耶,处处迁就我,嫁到我们家,你就等着享福吧。” 吴伯伦对妻女确实都很好,幼薇看在眼里,对国香早就羡慕不已。此时想道:如果真这样的话,那也不错。眼睛向左名场望过去,左名场对她笑笑,“我阿耶对我阿娘也很好。” 吴夫人又道:“过几天,我把我姐、姐夫请过来,商量你们的婚事,你看怎么样?” 幼薇低头吃饭,脸色绯红,国香在那边又嗤嗤笑起来,她要是离得近的话,幼薇铁定踹她两脚,可惜桌子大,离得远,根本踹不到。 从国香家吃完饭出来,左名场送幼薇回家。已经是秋天,晚上的风有点大,左名场脱了外套帮幼薇披上。 幼薇的心思变得飘渺起来,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这么快跟某个男人扯上关系。 今天吃饭的时候,吴夫人讲到左名场父母要从老家赶来她才真切地感受到,她好像又在谈论一种叫做婚姻的东西,而且,大家都催着赶着要她结婚。 走到小院门前,打开门进去,左名场唤住了她,“这两天我很高兴,也很期待。”幼薇对他笑了笑。 左名场走后,幼薇把院门关了,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便回房去了。点上蜡烛,开始自我创作的过程。书信已经发出去了,不知道他们可有接到。 而在某家宅院,一个女人展开了一封信,一个叫做鱼幼薇的女人的名字在信里反复出现。女人看完,气得差点一口血吐出去,她抚着胸口骂道:“好你个忘恩负义的李亿,竟敢背着我到官府去签文书,拿纸笔来,我要写信去问问情况。” 温庭筠的桌上摆着两封信,一封是幼薇写给他的,另一封是他写给幼薇的。写好信之后,他却迟迟没有动静。 昆叔站在他身后看了良久,也不见他动,忍不住道:“老奴可以帮先生把信装进信封,然后找人送出去。” 温庭筠摆摆手道:“别忙,这封信我没准备寄。” 没准备寄,却一丝不苟地写了这么久,昆叔表示看不懂,于是躬身道:“那老奴去泡一杯茶给先生。” 温庭筠应了一声,手在幼薇写过的信上抚过,念道: “阶砌乱蛩鸣,庭柯烟露清。 月中邻乐响,楼上远山明。 珍簟凉风着,瑶琴寄恨生。 嵇君懒书札,底物慰秋情。” 幼薇幼薇,当初既然那样走了,就该知道,这长安你是回不来了,你要了断这里的一切,在别的地方生根发芽。 而在温庭筠的手边,放着他刚写的一首诗: 山近觉寒早,草堂霜气晴。 树凋窗有日,池满水无声。 果落见猿过,叶干闻鹿行。 素琴机虑静,空伴夜泉清。 这既是对幼薇的回答,也是对自己早秋生活的描绘。因为住处离大山比较近,所以很早就感受到了秋天的凉意。草堂上的霜雾薄薄的,今天又是一个大晴天。 第346章 应该放下过去 窗外阳光普照,树叶飘落凋零,池塘里的水涨满了,四周静谧无声。树上果熟叶枯,可以看到猿猴在林中一蹿而过,叶子干枯落地,听见鹿行的细碎声音。手指挥过琴弦,琴声和夜间潺潺的清泉声相伴相和。 这是闲雅冲淡的山野风光,也是真正的世外桃源,我居住在这山里,无物挂怀,幼薇呀,你也不该为这俗世的烦恼所侵扰。放下过去,好好生活吧。 温庭筠心里这样想着,却不准备把这封信寄出去,毕竟,劝人忘掉父母过去,切割过去的一切太过于残忍。于是,他只能把写好的书信收进抽屉里,但愿,聪慧的你能悟出我的用意。 温庭筠在书房里坐了很久,昆叔把凉了的茶倒掉,又给他冲泡了一杯新茶,道:“主子要是心情不好的话,不如到山上走走,山那边的枫叶红了,现在是赏秋的最佳时期。” 温庭筠却有些意兴阑珊,只动了动身子,道:“不知李可及李将军什么时候能到这里来一游,赏秋,也需得有志同道合的朋友。” “李将军还没有回信,但是韦家小子倒是托人带了口信来。” “哦?”温庭筠兴致高了一些,坐直身子问道,“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家小郎君这段时间有空会来鄠县一趟,到时有时间会抽空拜访先生。” 温庭筠皱了皱眉,“韦保衡那小子就算了吧,他来没什么好事。” 大概知道温庭筠会这样说,昆叔直了直弯曲的脊背,双手交叠垂下,没再说话。 温庭筠道:“不知道是因为幼薇走了,还是年纪大了,我这精气神衰颓了不少,创作也没了激情。” 昆叔道:“或许,先生可以去广陵走一趟,又快是考试季了,朝廷不会安排先生做什么。回广陵,既可以看看鱼家小娘子,还可以回家看看,夫人和孩子们一定每天都在盼着你回去。” 温庭筠叹了口气,今时不同往日,去年朝廷什么都没有安排,但今年只怕不一定。韦保衡这时候来拜访他,难道是为了学业上的事? 温庭筠很希望在朝堂上有所作为,但基于韦保衡及其家族的操作得来的职务,他一点兴趣都没有。 “该来的总会来,那就让它早点来吧,我早点做完这件事,差不多也可以告老归隐了。” 温庭筠是这么打算的,但韦保衡的到来显然不是为了让他早点完成这一任务的。 现在的韦保衡二十岁还不到,进士考试多难,二十岁不到就中了进士,谁会信? 况且,韦氏家族势大,却也不是只手遮天,他的做法是让温庭筠慢慢地参与一些考场上的事务,慢慢提升,等温庭筠做到主考官,韦保衡的年龄大概二十五岁,这样就没有人怀疑了。 韦保衡坐在马车里摇头晃脑,对在外面驾车的陈韪道:“阿韪,你说我是不是个天才?别人中进士那么难,而我随时可以安排。” 陈韪坐在车前赶马,一声不吭。相较于前,他又长壮实了不少,皮肤没有以前那么白皙了,但是更像个男人了。声带已经发生变化,说话更加低沉。跟在韦保衡身边这么多年,陈韪慢慢地变得像个哑巴。 韦保衡却在美滋滋地想,总有一天,他要让鱼幼薇主动出现在他面前,最好能够像他的侍女一样,匍匐在他的脚下,可以任他蹂躏。 那样一个美丽的女子,走之前连及笄宴都没喊他参加,韦保衡心里是恨的,这种恨让他心里有些变态扭曲,他极需这样的幻想来安慰自己的脆弱。 陈韪的声音在前面响起,“小郎君,奴想在温先生那里练习吹笛。” 韦保衡很痛快地同意了。 于是,温庭筠在同韦保衡交谈过后,与陈韪一起度过了将近两个时辰的愉快时光。 陈韪好学,学得也快,很得温庭筠的欢心,有这样一个学生,温庭筠很欢喜,自然倾囊相授。 温庭筠这个人,门第观念不是那么强烈,只要是他喜欢的人和事,他都竭力相助。在他的帮助下,李可及由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得以走进宫廷,并升任为将军,实现了阶层跨升。 另外像陈韪,他只是一个小奴仆,地位极其卑微,可温庭筠从来没有看不起他,只要他愿意,作为先生,温庭筠愿意倾囊相授。 无论是幼薇,还是陈韪李可及,对温庭筠都充满了敬佩之情。 快要离别了,陈韪有些不舍,抓着温庭筠的衣襟不肯松手。 温庭筠有些好笑地拍了拍他的手,道:“下次有时间我们再来合奏好吗?” 陈韪小声道:“先生,如果可以,你不要帮小郎君,他,不好。” 韦保衡之品行,温庭筠如何不知,但是承诺过的事,他又不能不做。温庭筠苦笑着摇了摇头,“好与不好,要到官场上才知道。” 陈韪默了一会儿,叹道:“我知道先生有苦衷。” 三水小牍,皇甫枚手摸着幼薇写过来的信哈哈大笑,“明德啊明德,你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她去的是扬州吧。” 皇甫烨凑过来问道:“是鱼家小娘子写信过来了?” 皇甫枚把信顺手交给皇甫烨,让他自己去看,皇甫枚自己呢,来到柜台上,开始写信给李近仁。 皇甫烨拿着信,仔细地看过去,当他知道幼薇去了扬州,并在长史手下做了掌书记时,心里赞赏不已。 “叔叔,她在长史处做事呢。” 正在磨墨的皇甫枚停下手,抬头看了皇甫烨一眼,那傻小子咧着嘴,笑得情不自禁,他不禁摇了摇头,旧事重提: “阿烨,你年龄也大了,叔叔让媒人帮你说一房媳妇吧。” 皇甫烨收敛起笑容,把信放在桌面上,走进柜台后面,默默地翻开账册,开始做事。 皇甫枚咕囔道:“这傻小子,平时连句话都问不出,你不说,我就当你同意了啊,明天就去请媒人。” 皇甫烨这才瓮声瓮气说道:“叔叔,我对那个没有兴趣。” 皇甫枚皱了皱眉,态度强硬起来,“有没有兴趣这个事也得做,你年龄大了,总不能这样过一辈子。” 皇甫烨大声道:“我希望像明德君一样找一个喜欢的人结婚。” 皇甫枚一时无语。 第347章 高傲的女人 这天,幼薇接待了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她认识,就是李郢的夫人虞羲贞,还有一个看起来比李夫人年轻一些,但面貌没有李夫人温和。 其实李夫人也不是善茬,绵里藏针的类型,脸上笑着,背后指不定就给你一刀。而这个与李夫人一起来的女人高傲地扬着头,只用眼角的余光扫过幼薇。 幼薇觉得很莫名其妙,而且一见李夫人,她就想起那日逼得她不得不自亮身份,自揭其短,因而对李夫人幼薇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可能谈不上恨,但是有些厌烦。所以一见到她,幼薇就皱起了眉头。 她是被这两个人托人喊出来的,见到李夫人和高傲得像孔雀一样的年轻女人,幼薇转身想往府衙里走。 李夫人连忙拦住她,“慢着慢着,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不用了,你带来的人我没兴趣认识。” “但是她想认识你。”李夫人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 幼薇皱着鼻子,上下打量着李夫人道:“我一直相信一句话,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我就算不看,我也知道你们找我准没好事。” 年轻女人走到李夫人身边,上下打量着幼薇,鼻孔里“哼”了一声,“长得还算漂亮,能在衙门里做事,说明还有些本事,我家夫君眼光倒是不赖。” 夫君,谁的妻子?幼薇没问,但眼神出卖了她。 “果然,说起男人,你还是感兴趣的嘛。”年轻女人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口吻慢悠悠地道。 幼薇脑海里闪过左名场的名字,甚至还想过黄巢,“你是谁的妻子?应该找错人了吧。” “李夫人带我过来,怎么会错?走吧,我们去附近茶馆坐坐,毕竟,你我也是差点成了姐妹的人。” 幼薇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差点成了姐妹”让她想到了李亿,事实上,只要她现在名字不改,身份不换,她就还是李亿官府签了文书的妾。 “想到我是谁了吗?”女人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想到了就跟我去附近店里坐坐,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幼薇道:“正好,我也想跟你说清楚,省得有些女人老是觉得,自己的夫君全天下女人都惦记着。”说这话时,幼薇的目光扫过李夫人。 李夫人恍若未闻,这一份修养着实了得。 几个人往附近酒店走去,要了一间房,喊了一份茶水,几个点心。年轻女人和李夫人身后都跟着丫鬟,两个丫鬟分立两位夫人身后,幼薇只有一个人,跟盛妆隆抹的夫人们相比,幼薇显得势单力薄,孤独的身影还没有两位夫人身后的丫鬟站得有气势。 夫人们都坐下了,幼薇还站着,她看了看两个端庄贤淑的夫人,在门口的位置坐下来。出门自带防备心,不管别人怎样,选一个对自己有利的位置总是好的,万一遇到危险随时可逃嘛。 “我是裴子瑜,李亿的原配夫人。” “你应该知道,我没兴趣知道这个。” “大胆,你一个良人,敢这样跟我主子说话?你可知道,她是裴氏家族的女儿。”裴子瑜身后站着的小丫头怒目看着幼薇喝道。 幼薇哂笑道:“对不起啊,我还真不知道,那个出了很多宰相和皇后的裴氏家族是吗?他们家出来的女儿也不乍地啊,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了。” “你……”小丫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幼薇又道:“良人又怎么样,反正我又不吃你家大米,难道无缘无故你打我一顿不成?据我所知,唐朝法律严密周全,就是对自家奴仆,也没有责打发卖的权力。” 毕竟是看过《疏律》的人,小丫头的呵斥在幼薇看来就是个笑话。 裴子瑜道:“绿珠,你退后边去,不许插嘴。” “是。”绿珠输了阵,虽是退后几步,却还是很不服气,气鼓鼓的。 “你很不错,难怪我家夫君看得上你。”裴子瑜道。 幼薇笑了笑道:“对不起啊,我没看上你家夫君。”表面上是道歉,实则是对裴子瑜那句“难怪我家夫君看得上你”的嘲笑。 你家夫君是状元郎又如何?你家夫君风姿绰约又如何?姑奶奶我看不上。 裴子瑜皱起了眉头,“有些才气有些本事,但是太猖獗可不好,我家夫君可是新科状元郎,难道还配不上你了?” “所以呢?你到底来做什么?来替你家夫君说媒来了?” 一句话让裴子瑜恼羞成怒起来,凤目一凛,喝道:“鱼幼薇,休得猖狂!” 幼薇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 裴子瑜迅速收敛脾气,摆手道:“我今天来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我是来解决问题的。” “洗耳恭听。” 裴子瑜对幼薇的这个态度满意起来,道:“你不想做李家二夫人,我也不希望我们家有一个地位虽然在我之下,但我没有任何处置权利的妾室。” 听到妾这个字,幼薇本能地皱起了眉,裴子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道,这是一个心气高的人,虽然出身不好,但绝不肯委屈了自己。她在心里“哼”了一声,“我现在有这几个解决方案,你听一听。” 幼薇想听听她有什么解决方案,毕竟,官府签的文书,除非李亿写放书,否则她一辈子都要背着李亿之妾的名声。 “我可以让我夫君出具放书……” “那是最好不过。” “这个我正与他商量。” “如此,你根本不必来找我。” 裴子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确实,如果能做到,她还需要找面前这个人吗? “我知道他的性格,越是得不到越不肯罢休,所以我担心我这一封信写过去,不是让他写一封放书,而是把他从长安召回来。” 幼薇皱了皱眉,“那么你的方案是……” “你可以出家,不管你是谁,只要你出家……” 幼薇打断她的话道:“对不起,我现在还没有看破红尘。就算要出家,那也必须是在我看破红尘之后。” 裴子瑜道:“出家不还可还俗吗?是吧,等你年纪大了,男人自然没有兴趣了。” 这是典型的利己主义,只考虑对自己有利的一面。 第348章 低下高傲的头颅 幼薇看着裴子瑜,那个高傲的女人扬着头,一副施舍的样子,这就是裴氏家族培养出来的女儿啊,真让人失望呢。 幼薇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将自己最好的年华断送在青灯古佛旁?” 裴子瑜很诧异地看着幼薇道:“你不是不喜欢李亿吗?这就是让你不嫁给他的方法呀。” 幼薇站起身来,“你若是来提供如此愚蠢的主意的话,那我也不必听了。” 李夫人一直没说话,这时起身拉住幼薇道:“还有方案,你再听听,说不定下一个就符合你的心意了呢,是吧?”她后面这句话是对裴子瑜说的。 裴子瑜见幼薇要走,也急了,道:“还有好几个方案,你听完再走。” 幼薇站在那里,她比李夫人高了一头,所以看人的时候便是从上往下睥睨的,“你说。” 要说李夫人心里不窝火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是她的信已经写了出去,就算不写信,李亿迟到明年也会回扬州为官,所以必须把幼薇搞定。 压了压心里的火气,裴子瑜站起身来,握住幼薇的手道:“妹子这性格最合我意,是这样,我们坐下再聊聊,若是都不合适,你再走不迟。” 幼薇看着握住自己的那只手,白皙,纤长,所谓十指不沾阳春水,今来为君做羹汤,说的就是裴子瑜这样尊享荣华的夫人吧,若不是为了那个她视为天的夫君,别说是主动握住幼薇的手,就是眼睛都不会正眼瞧一瞧吧。就像幼薇刚出来那会儿,裴子瑜是用眼角的余光扫过她的。 幼薇扬起笑脸,“好啊,我就听听你怎么说。” 裴子瑜面色一沉,很快又扬起笑脸,“妹子坐。” 幼薇道:“不敢当,我叫鱼贤令,你叫我全名就好。” “鱼贤令?”裴子瑜差点叫起来,想想虞羲贞不可能骗自己,她说自己叫鱼贤令,可能是她的另一个名字而已。 幼薇扬了扬眉,解决问题的方法刘瞻早就给她指明了,她之所以还在这里,不过是想看看这些贵妇人对待人的手段罢了。 “我想了想,或许找个人嫁了,嫁了之后他自然就不会要你了。”裴子瑜说到这里,心里愈加窝火,该死的李亿,什么不好做,去官府立文书,这是脑袋有毛病,还是根本没把她这原配妻子放在眼里?即使幼薇找个人嫁了,只要找到官府,她和别人的婚姻便都是不成立的。想到这里,裴子瑜伸手按了按太阳穴,那里突突得厉害,她一边按一边殷切地看着幼薇问,“你觉得怎么样?” 幼薇摇头,冷笑,“你欺负我不懂大唐律法啊。这样做,惹火了李亿,他会让我更加生不如死。” 裴子瑜突然站起来扑向幼薇,“那你去死吧,你怎么不去死?只有死了才清静。” 幼薇一直盯着裴子瑜看,知道她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早已经做好准备,裴子瑜一动,幼薇就矮身从门里钻了出去,身法比泥鳅还滑溜。 虞羲贞连忙起身拦住裴子瑜,但裴子瑜太激动,差点把虞羲贞扑倒在地,虞羲贞连忙对站在裴子瑜后面的绿珠叫道:“快抱住你家主子。” 绿珠连忙跑上来拖住主子的一只胳膊,因为她年纪还小,只能拉住胳膊往里面拽。 裴子瑜好不容易没那么激动,虞羲贞连同两个女婢把她按在座位上坐下。虞羲贞喘息道:“我的好妹子,你忘了,这个鱼幼薇可是很得刘长史器重的人,你今天若是打了她,刘长史不知道还好,若是知道岂不是给你和你夫君记上不好的一笔,为了这样一个人,值得吗?” 裴子瑜喘了两口道:“你说得没错,我要去找史君,他要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去找我叔叔。” 虞羲贞抽出手帕擦了擦嘴角,对裴子瑜此举不敢苟同,这是她丈夫李亿闹出来的,她倒好,找刘瞻要说法。李亿就算前尘似锦,刚从京城回来,他能大过刘瞻去?别人还没回来,地方长官已经给记了一笔。 当然,虞羲贞也不准备提醒裴子瑜,谁让她丈夫刚做官就做了个补阙呢,她家夫君熬了这么久还只是七品小官,在扬州府下打杂。裴子瑜要疯,那就让她疯去吧。 话说幼薇像泥鳅一般溜了,出得店来,她拍了拍衣袍,转身看了店里一眼,骂道:“疯子。” 幼薇回到长史处,刘瞻坐在桌案后面,见她回来,问道:“去了哪里?正好有个资料要交给你做,等了好久都不见你回来,左名场也来找了你一趟。” 幼薇走到刘瞻桌前,道:“我现在就做资料,刚才差点被人打了。” “谁这么嚣张,敢打长史处的人?” 幼薇从刘瞻手里接过文件,笑道:“相信你很快就会看到她,很可恶的一个女人,史君可要当心些。” 刘瞻皱了皱眉,不知道哪个女人敢打府衙里的人。当他下午回到家时,已经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刘夫人正在招待一个年轻女人,刘瞻也没在意,直接往书房走去,还没走到书房,就被侍女给请进了迎客厅。 刘瞻一走进去,年轻女人就起身对他行礼,“拜见史君,民妇是今年新科状元李亿的原配妻子裴氏。” 裴子瑜的丈夫李亿只是一个初登官场的新人,她虽是裴氏女儿,但自身没有诰命在身,只能自称民妇或者奴。 刘瞻连忙道:“原来是新科状元郎的夫人,快请坐请坐。今日怎么到本府来了?” 说到李亿,刘瞻自然想起幼薇上午说过的话,她说自己差点被人打了,还说他很快就会遇到,那么,幼薇说的人就是眼前的李亿夫人吧。 刘瞻表面上笑着,心里对裴氏的到来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想,等到裴氏开口,果然不出所料。当即打了个哈哈道:“夫人是不是找错人了,这些都是个人的私事,刘某虽为长史,也不能干涉他人的私事。况且,此事的关键不在鱼幼薇,而在于你的丈夫李亿。据刘某所知,鱼幼薇并不愿意嫁入李家。” 裴子瑜请求道:“请史君帮忙。” “这个刘某爱莫能助。” 第349章 釜底抽薪 “史君,您真的一点忙都不帮吗?”裴子瑜倒也不敢真那么虎,在长史的府里大闹,只能走悲情路线。 “夫人陪她到外面走走吧,开导开导。”刘瞻吩咐完自家夫人后便背着手快步离开了。 虽然只寥寥数语,但刘瞻也算看出了裴氏的为人,为了家庭私事来找淮南节度使的长史,不是脑子有毛病就是有所倚仗。现在裴休掌权,朝中裴氏家族为官的人多达十几二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官员几乎遍布京城。 裴氏确实是有所倚仗。不过刘瞻向来性子直爽,也不同她计较,让妻子陪她走走,自己脚底抹油,溜了。 裴子瑜见刘瞻就这么走了,心里很不高兴,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转身对刘夫人道:“史君他什么都没处理就这样走了?” 刘夫人走过来,挽着她的手道:“走,我们花园走走。” 两人走在花园的小径上,听刘夫人说,鱼幼薇决定嫁人,而且会改名换姓改变身份,裴子瑜一下就乐了,直夸刘瞻方法好。 哪怕全扬州人都知道鱼贤令就是鱼幼薇,碍于长史的面子,大家也得装作不知道,就算李亿回到扬州来,鱼贤令也变不了鱼幼薇。所以前面说,刘瞻全力承担了这事,也只有他,有这个能力兜底。这一招叫做偷梁换柱,釜底抽薪,从根源上解决了问题。 李近仁和阿陌还在沙漠边缘徘徊,因为没有好的向导,两人不敢冒险走进去。 两人之前遇到一波流匪,李近仁都没让阿陌动手,自己一个人就把人打跑了。打跑了不说,还直说不得劲,这些人太不禁打了,他只相当于做了个热身。 阿陌也知道,自家主子做生意是借口,找虐才是真的。而要虐他一般人是做不到的,所以,事情难办啰。 “要不,郎君去边疆参军吧,天天打架杀人,想想也是蛮刺激的。” 李近仁斜斜地瞟了阿陌一眼,那样子像在看一个傻子。阿陌被看得不自在起来,移开眼睛看向别处,正巧一个老头赶着羊往这边来了,阿陌连忙叫道:“主子,你看。” 李近仁顺着阿陌的视线看过去,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老头,拿着一根长竿驱赶一群羊。 “我上去问问。”阿陌说完这话,已经骑着马跑过去了。李近仁用马鞭敲了敲靴子,一颗无处安放的灵魂,让他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想通过打一次架来亢奋一下精神都不容易。他深深觉得,他这是病了。这个病除非见到那个人,否则无法可治。 阿陌跟老人一番交谈后,骑着马又溜溜地回来了,“郎君郎君,老人说他可以给我们带路穿过这片沙漠,不过要给他足够多的报酬他才肯去。” 李近仁看了不远处那个老人一眼,从马上拿出几匹绸缎给阿陌道:“送给老人家吧,这么大年纪了,不容易,沙漠就不用他带了,我们回去。” “啥?回去?”阿陌不相信地大叫道。他苦口婆心多少次,主子从来就没放在心上过,现在突然说要回去,阿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回去,你快送过去吧。” “好呢。”阿陌高兴地应了一声,打马飞奔过去,把绸缎往老人那里一丢,说是送给他的,勒转马头就又跑了回来。 两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阿陌忍不住问道:“主子怎么突然想到要回去了?我们是回长安还是回广陵?” 李近仁挥鞭抽马,道:“先去长安。”他突然有种归心似箭的感觉,想马上回到长安,哪怕那里没有她,他也想回去看看。 至于为什么突然想回去,是因为他突然想到一件事,万一皇甫枚有信过来,那信怎么穿过茫茫沙漠传到他的手里? 一念生,万念起。而这时,皇甫枚给他的信正在路上传送呢,李近仁就像受到召唤一般,奔向他未知的前尘。 也许弥弥之中自有命数,人的命运早在出生前就已经写好。而李近仁的命运就是,在他活到二十好几的年纪,一眼就爱上了那个小他一半的女孩,从此,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她。 没有她,不惧浪迹天涯。为了她,哪怕辗转中华。这就是命数,他来得不早不晚,刚刚好。 长安城里,李亿正春风得意,把酒言欢。三十个进士参加吏部考试,并不是人人都通过了考试,至少一半的人名落孙山。而通过考试的人中,他的职位安排无疑就是最好的。 考中的人一轮又一轮地请喝酒,李亿每一场都不落空。 这一天,他身边的随从许羡拿着一封从老家写来的信过来道:“郎君,夫人写来的信。” 李亿不耐烦道:“正喝酒呢,晚点再拿给我看。” 许羡应了一声便退下了,这一喝就喝了个通宵,天快亮的时候歇下了,等到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李亿喝问道:“信呢?信在哪里?” 许羡连忙拿出信双手奉上,李亿揉了揉眼睛,慢腾腾地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慢慢地看起来。 信的开头是叙述家里的一些琐事,然后开始写扬州城出现一件荒诞的事,有人竟然谎称自己是夫君你在长安官府立过文书的妾,又说是从长安城里跑到扬州来的,也不知道事情的真假。 裴氏说,她相信自己夫君绝不会是这样不跟家里人商量就娶妾的人,娶妾也就罢了,怎么会脑袋发晕跑去官府签文书?这是多大的事啊。 后面又啰啰嗦嗦写了些别的,李亿已经没有心思看下去,把前面那段文字反复看了一遍,裴氏连姓名都写了上去,这就绝不会是假的。所以,那个女人是跑到扬州城并用自己的名号去耀武扬威去了吗? 看到这样一则消息,李亿有愤怒,这个愤怒主要还是幼薇出逃带给他的耻辱感,但还有一种得意,想到幼薇拿他的名号出来唬人,那代表的是幼薇对他身份上的认同啊,能不得意吗?更有一种迫切,那就是抓回那个小女人,让她乖乖地在自己身边。掀开被子,开始穿衣,并吩咐道:“收拾东西,我要回扬州一趟。” “现在吗?郎君,天已经要黑了。”许羡提醒道。 第350章 宫廷之药 结拜之喜 “啰嗦,要你收拾你就去收拾,罗噪什么?”李亿整理着衣服,想着以幼薇的性格断不会轻易拿他的名号出来唬人,除非她逼不得已。 她死命从京城出逃,就是为了不嫁给他,如果不是逼不得已,她一定会将这个秘密掩埋一辈子。是谁逼得她非得亮出李亿的名号? 这个人自己一定要感谢他啊,幼薇出逃,差不多已经成了李亿的一个耻辱,一个梦魇,他现在要立马将这个耻辱去掉。立即,马上。 牛冯从外面进来,见许羡忙着收拾衣服,大包小包的,不禁问道:“这是怎么了?要回去?” 许羡道:“主子突然要回。” 牛冯侧头看李亿,李亿已经穿好衣服,正低头系腰带,突然停下手来。 许羡和牛冯也都看着他。 “不对不对。” 虽然亮出他的名号,但不代表就愿意好好地跟他一起过日子,问题来了,如果回扬州,怎样才能让她心甘情愿地跟着自己? 李亿在床上坐下来,手摸着床上柔软的被子,思考着,如何制服一匹烈性的马? “牛冯,你给我送一份拜帖给我阿舅。”说着,他从床上站起身来,牛冯连忙过去磨墨铺纸。李亿站在桌旁想了一会儿,挥毫写了拜帖,递给牛冯,“你马上送去。” “是。” 李亿又招来许羡,“陪我到外面走一圈。” 许羡连忙把收拾出来的包裹归到一处,陪李亿出去。 在街上,李亿大包小包地买来不少好东西,然后带着许羡直奔韩府。 你道李亿要见的是谁?此人名叫韩宗劭,是李亿的亲舅舅,现在翰林院做医官。 韩宗劭对这个亲外甥自然满意得很,风姿绰绝不说,还是新科状元,刚中进士就通过吏部的考试,官封中书省补阙,一条坦途已经摆在面前,前途无量。此前接到拜帖,知道李亿今晚要来,韩宗劭吩咐妻子一定要好酒好菜地招待。 李亿带着许羡刚到门口,韩宗劭就迎了出来,甥舅相携走进府内,宴席搬上桌,美酒盛上来,两人一顿好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亿跟韩宗劭道明了来意。韩宗劭原本喝得晕晕乎乎的,一听李亿的话,酒顿时醒了大半,问道:“你要那东西做什么?” 李亿笑道:“阿舅别那么紧张,你外甥我像那种没谱的人吗?只是增加一点闺房乐趣而已,绝对是合情合法的。” 韩宗劭倒也相信这个外甥,毕竟,能够考上进士又立马通过吏考的人,自制能力应该非常强,他说合情合法,那就应该是合情合法的。 韩宗劭没有多想,起身从房里拿了一个瓶子出来,嘱咐道:“这是宫廷秘药,切不可外传。你拿着,男女之事也要适当节制,掏空身体就不好了。” 李亿连忙接过,看那瓶子,浅绿色,握在手里,清凉入骨,单看药瓶,就知道此药价值不菲。毕竟是皇宫里的东西,皇帝用的,自然什么都用最好的。 韩宗劭又嘱道:“只要一滴就行,多了对身体有害,还有,唉,这个不必多说,用了药自然会行闺房之事。” “如果不行闺房之事呢,会何如?”李亿惊奇地问。 “七窍流血而死。”韩宗劭严肃道,“所以此药不可乱用,不可多用,伤身,切记,切记。” “明白。”李亿连忙把瓶子收入怀中。想象中,那个女子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不觉就兴奋起来。李亿的想法中,再烈的女人,只要身体被男人占有之后,也会收起锋利的爪牙。 李亿的脑海中已满是鱼幼薇臣服之后的表现,她会举案齐眉,乖巧温顺,为了得到宠信,她偶尔会讨好他。偶尔又会与他生气,因为他的忽略。 想象是美好的,也是快乐的。 因为第二天要启程回广陵,李亿再喝了几杯酒就告辞了。 韩宗劭送他出去,一再叮嘱道:“宫廷之药,一定要小心行事,不可多用,一滴就够了。” 李亿诺诺应了。 第二天早上,李亿很早高出发了,这次回扬州,他誓要将幼薇带回,洗刷前辱。 七月二十八日,幼薇和刘玲珑在刘府举行结拜仪式,刘瞻把府衙里大大小小的官员以及扬州城有头有脸的豪绅都请了个遍。 结拜仪式很隆重,观者众多,扬州城甚至因为刘府办喜事而让刘府前的道路堵塞了半个时辰,由此可见参与者之众。 幼薇和刘玲珑都都穿上了刘夫人为她们置办的新衣。她们在司仪的引导下完成结拜仪式。 结拜之后,刘瞻宣布,鱼幼薇从此改名为鱼贤令,身份靠挂在刘府名下,并出示符证,发表言论:“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意即从前的往事再多,到今天为止就全部无关了。以后的事情,不管发生什么,从今天开始就当重头来过。 幼薇从刘瞻手里接过符证,正面书:鱼贤令,扬州人;背面书:父,刘瞻;母,刘门黄氏。从此,这就是她的新身份,过去的那个鱼幼薇再也不存在了。 幼薇看着符证,有一股热泪直冲眼眶,她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站到刘瞻身边,举着符证道:“从今以后,我叫鱼贤令,扬州人。” 在场众人均静默。有参加过虞羲贞那场生日宴的,自然懂刘瞻此举之意,举办如此盛大的仪式,就是告诉大家,刘瞻就是帮鱼幼薇改名换姓了,你们咋地? 那些不知道此事因由的,无非就是观个礼而已,他们更不必多事。反正鱼幼薇叫鱼幼薇还是李幼薇都不妨碍贵族豪绅的行事,所以没有人有异议。 裴子瑜和虞羲贞也在观礼,虞羲贞略皱了皱眉道:“刘瞻竟肯如此帮她。”裴子瑜则带头叫了一声“好”,并鼓起掌来,其他人也纷纷叫好并鼓掌。 司仪这时道:“大厅备有酒席,请大家移步大厅就餐。” 这次宴客的规模很大,不压于上次刘瞻认女,很多不知情的人坐下后都在偷偷问:“这个鱼贤令不会又是史君在外面的私生女吧?” 第351章 一笑抿恩仇 不少人怀疑现在的鱼贤令其实就是刘瞻在外面的另一个私生女,否则女儿结拜个姐妹而已,用得着这么大动干戈吗?而且还把人挂在夫妻名下,岂不怪哉? “不管是不是女儿,看那符证,人家是当女儿认了,这才是重点。”有人接口道。 又有人说:“刘长史说了,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也就是凡是和过去牵扯的人和事以后一概都过去了,我们记住这点就行,别搞不清方向。” 众人皆点头称是。 左名场,罗绍棠,李春水,郭本宽坐一桌。除左名场真心为幼薇感到高兴外,郭本宽三人都皱起了眉头。三个人互相望了望,知道刘瞻偏心,却没想到竟到这种程度,让亲闺女跟她结拜,还把身份挂他名下,这是直接带着鱼贤令实现阶层跨升啊。这得是什么关系才会让长史花费这么大力气去做这件事情? 也许,真的是父女关系! 郭本宽坐立不安起来。此时,别说他和鱼贤令只是泼了一碗汤的恩怨,就是再泼几碗,郭本宽也得硬着头皮说:“泼得好,泼得妙。” 郭本宽和李春水,罗绍棠低低地商量现在该怎么办。李春水向来见机的快,也顾不得什么颜面不颜面,低声道:“我们去求得她的谅解吧。” 郭本宽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骂过幼薇,然后在李夫人的生日宴上还陷害过她,她会原谅自己吗? 罗绍棠的视线落在左名场身上,话却是对郭本宽说的,“左名场和鱼贤令关系好,让他先去打听打听吧。否则,就算我们有心,人家不接受,我们也下不来台。” 幼薇和刘玲珑、刘瞻夫妇以及刘家的近亲坐在一桌,国香坐的位置离她有点远,看幼薇回座位上,国香忍不住跑过来抱了抱幼薇,在她耳边道:“恭喜啊,从此以后,你将开启一个全新的人生。” 幼薇甜甜地回道:“谢谢。” 酒席开始,为表示谢意,幼薇当先向刘瞻敬酒,“大人,从此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在唐代,大人是对父母的敬称。幼薇这样称呼刘瞻,是为了表示对他的尊敬。 刘瞻举杯和幼薇相碰,“从此鹏程万里,开启幸福人生,哈哈。” 幼薇这身子本是不能喝酒,但这一杯她毫不含糊地饮下了。 敬酒一开始,其他桌也纷纷跟进,有来向刘瞻敬酒,顺便敬一下幼薇的,她都浅尝辄止,应答也十分得体。 左名场那一桌,郭本宽当即放下身段,对左名场敬酒道:“左书记,你跟掌书记关系好,能不能请她原谅我们之前的冒犯?她若同意,我们现在就过去向她陪罪,保证从此不再冒犯。” 李春水和罗绍棠连忙点头,“对对,左兄就帮我们一个忙,帮我们说一说。” 左名场也知道,这三货是怂了,再说幼薇向来不愿跟人纠缠,于是道:“我过去跟她说一说。” 左名场于是端着酒先去向刘瞻敬酒,感谢他对幼薇的照顾,然后又向幼薇道贺,并说了郭本宽三人的事,幼薇才不想与这三人纠葛呢,立时道:“过往不咎。” “那行,我跟他们说一说。” 左名场说着正要离开,刘玲珑站起身来道:“左兄不祝贺我吗?我有了一个这样美丽优雅的姐姐。” 刘玲珑上衣穿了一件紫色罩衫,下着鹅黄百折裙,肩披橙色帔子,小山眉,额间贴花子,娇饶意态,面带羞涩,正是:“启齿呈编贝,弹丝动削葱。醉圆双媚靥,波溢两明瞳。” 如此明艳娇羞的小姐姐求祝贺,哪能不予以祝福呢?左名场当即要旁边的侍女倒了酒,向刘玲珑祝贺道:“祝三娘喜得姐妹,从此姐妹相亲,幸福连连。” 刘玲珑拿着酒杯与左名场碰了一下,娇笑道:“谢谢左兄。” 左名场一扬脖子喝光杯中酒,回到席上,对郭本宽等人道:“她说过往不咎。” “真的?!”三个人都喜出望外,纷纷端了酒,先向刘瞻敬酒,然后向幼薇座敬酒,并真诚道歉。 幼薇道:“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大家一笑抿恩仇,从今以后同心同德,友好互助。” “那是当然。” 郭本宽等人喝光了酒,一个个回了座位。幼薇的脸有些微红,她感觉再不能喝了,但是一转身就看到李郢带着他的夫人向这边走来,还有裴子瑜也端着酒杯过来了,连忙对身边的刘玲珑道:“阿妹,你能不能帮我叫国香和左名场过来,我感觉我吃不消了。” 刘玲珑高兴地起身去叫国香和左名场。果然,李郢夫妇在敬了刘瞻之后,向幼薇走来。 虞羲贞道:“妹妹真行,结了这么好的姐妹,顺便成了史君的女儿,摇身一换变贵人啊,嫂子在这里给你道喜了。” 李郢亦举杯道了声恭喜。 幼薇说了声谢谢。 才送走李郢夫妇,又迎来了裴子瑜,幼薇同她也喝了一点酒。 国香和左名场过来了,左名场紧张地问:“怎么了?你怎么了?” 幼薇道:“我一喝酒就醉,不行,我不能喝了,你们送我回去吧。” 刘瞻见此,连忙喊了两个侍女过来,送幼薇回去休息。侍女把幼薇扶出大厅,左名场见幼薇走路摇摇晃晃的,道:“行不行啊?我来背你吧。” 幼薇的脑袋此时还保持着一丝清明,笑着拒绝:“不用,我还行。” 幼薇脸色酡红,媚眼如丝,她那么一笑,左名场的心荡漾起来,他压下心头的那股异样,果断道:“我来背她。” 幼薇笑了,那媚头横生的样子,哪怕周围全是女的,左名场也不愿意她们看到,连忙脱了外套,披在幼薇身上,只是披的时候故意把她的脸遮住一点,同时弯腰将幼薇背在背上。 幼薇被送回家里,国香和左名场不放心她,于是都留下来照顾她。后来天太晚了,国香被父母接走,左名场不敢就此离开,因为他走,门就得虚掩,大晚上的,一个女孩在家,放心不下,于是关了门,在外间的榻上和衣睡了。 一夜无话。 第352章 于心不忍 第二天,幼薇在晨光中睁开了双眼,脑袋还有些嗡嗡的,不禁用手捶了捶头,昨天相比之前,喝得算是多了,所以一躺倒床上她就睡了过去。以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她全然不知,这真是……无语啊。 从床上坐起来,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听着就像是自己卧室的门,幼薇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道理啊,自己不是一个人住吗?谁来敲我卧室的门。 这时,门上又响了两声,左名场的声音响起来:“贤令,起床了没有,我煮了醒酒汤。” 左名场,幼薇连忙看了看自己一身,衣服换了,但身上没有特别的感觉。 “那个,我的衣服谁换的?”幼薇隔门大声问道。 左名场似乎笑了一声,“我……” 幼薇的心提了起来,正要开口骂人,听左名场接着道,“当然不可能。” 这家伙竟然逗她玩?这家伙哪里憨,分明是个情场高手。 幼薇的一口气落了下来,正要开口问是谁换的,左名场又道,“是国香替你换的,你不要想多了。” 幼薇怒道:“麻烦你以后说话一口气说完。” 外面很快传来“遵令”的声音。幼薇连忙找衣服来换上,昨天十旬休假,今天可是要上班的啊。 幼薇穿戴好,打开门准备出去,发现左名场靠在门口,见她开门,立时退开几步,并解释道:“昨天看你醉酒,不放心你,就在外面榻上睡了。” 幼薇想着也是如此,道了声谢谢,便从门里走出来,拿了盆子出去梳洗,见左名场身上清清爽爽的,问道:“你梳洗过了?” 左名场道:“是啊,用了你的毛巾和篦子。” 幼薇正伸手去拿毛巾,果然就抓住了湿湿的一块,幼薇想埋怨,“你怎么能用我的东西呢?”还没开口,左名场已经说了,“反正以后你我一体,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 幼薇有些脸红,道:“你我还没到那个程度,还是要分清得好,就算以后结婚,私人物品也还是要分清的。”她倒是没有洁癖,单纯不喜欢而已。 “对不起,没想到你这么不高兴。”左名场转身走了。 幼薇抬头,见左名场转过去的背影有些落寞,不禁有些懊恼,自己是不是太过计较了?幼薇终究是个善良的人,不忍心看人因自己而受伤,左名场什么话都没说,她已经在心里谴责自己了。 梳洗完毕,幼薇来到大堂,见左名场正在桌上摆弄,原来他已经做好了早餐。幼薇走过去,歉意道:“对不起啊,刚才的话我收回去。” 左名场抬头对幼薇笑了笑道:“没关系,我本来就不应该不经你同意的嘛。” 两个人一起吃了早餐,便开门去上班。门打开,不意刘玲珑站在门外,她看到幼薇和左名场同时出来,像见了鬼一样,瞪眼看着他们。 “你、你们……”刘玲珑伸手指着幼薇,又指向左名场,一张脸变得绯红。 幼薇一把抓住她的手道:“你误会了,我昨天喝醉了,他怕我有事,在外间榻上卧了一宿。” 刘玲珑眼里的神色这才慢慢恢复正常,但还是试着问了一句,“不里我想的那样?” 幼薇道:“当然不是,你姐姐我是那么随便的人吗?” 刘玲珑点了点头,道:“母亲要我送些糕点给你,说正好可以做早餐。我在这里已经等了好一会儿,没想到你这么迟。小环,拿上来送给阿姐。”她对身后的小婢招了招手。 小婢手里提着深红色的食盒,走上前来,把食盒放在地上,揭开盖子,端出一盒糕点递给幼薇。 幼薇惋惜道:“我已经吃过了,这糕点从早上放到晚上只怕不能吃啊,要是能吃的话,我放房里等晚上回来做晚餐。” 左名场道:“应该还能吃,我帮你送进去。”说着,从小婢手里接过食盒,送进房去。 刘玲珑看着左名场转过的背影道:“左兄真不错。” 幼薇转身看了一眼,左名场正端着糕点从大堂进去,幼薇转回头来,附和着应了一句,“是不错。” 正如吴夫人所说,左名场绝对是良配,跟着他可以一世安稳,况且他体贴又温暖,日子过得绝对舒心。 姐妹俩站在门口,说了这话后有短暂的沉默。过了一会儿,刘玲珑道:“阿姐真幸福。” 这时,左名场已经走出来,他来到幼薇面前道:“走吧,我们要迟到了。” “哦,好。”幼薇连忙锁好门。 刘玲珑站在门口,礼貌地跟幼薇和左名场告别,“阿姐,左兄,再见。” “再见。” 幼薇和左名场已经走了,刘玲珑还站在那里,小婢提着食盒,唤道:“三娘,我们回吧。” 刘玲珑应了一声,看了小婢一眼,问道:“你觉得我和阿姐,谁美?” 小婢偷偷抬起眼皮,刘玲珑眼睛还是看向左名场和幼薇消失的地方,小婢道:“三娘很美,三娘的干姐姐也很美,两个人属于不同风格。” “是吗?”刘玲珑听了很高兴,捋了捋头发,娇羞地问,“如果你是男人,你喜欢哪种类型?” 刘玲珑长得确实很美,瓜子脸,丹凤眼,皮肤白皙,典型的江南美女。幼薇的美在于五官精致深邃,还带了点异域风情,她的母亲是混血,遗传到幼薇身上,异域风情没有那么浓,但身形五官却前所未有地达到了最佳匹配。 小婢抬起头来,坚定地说:“我喜欢三娘这种类型,阿姐性格没有三娘温婉有礼。” 何止,刚烈,彪悍,犀利,这些性格都在幼薇身上表现过。她还很坚毅刚强,标准的女汉子。刘玲珑心里道。 有了小婢的这些溢美之词,刘玲珑心里美滋滋的,“果然还是我更美。”刘玲珑长得像她娘,她自小就知道自己的娘美,自己长得像娘,长大了一定很美。可见到幼薇的那一刻,她心里产生了怀疑,这位阿姐比她好看吧? 如今小婢却告诉她,她比幼薇更美,她心里如何不欢喜?再次往幼薇和左名场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刘玲珑温柔道:“我们回去吧。” 第353章 人间烟火 下午,左名场和幼薇商量着今晚吃什么,走出府衙,就看到刘玲珑站在柱子下面等她。 左名场道:“你这个妹妹认得还真不错,她父亲在这里没见她来等过,接你倒是接得勤快。” 幼薇笑道:“确实不错。” 刘玲珑看到幼薇和左名场一起出来,笑容一下子变得灿烂起来,迎上来道:“阿姐,母亲让你今晚去我们家吃饭。” 幼薇看向左名场,话却是对刘玲珑说的,“可是我刚刚和阿场商量过要在家里做吃的。” 刘玲珑道:“啊,那没事,我让小环回去跟母亲说一声,母亲说你有时间就过去,既然今天已经商量好了,那下回再去呗。” 小环就是经常跟在她身后的圆脸小婢,听吩咐后应了一声,就要转身走,刘玲珑又道:“跟母亲说,我今晚也跟阿姐一起吃饭。”说着她走到幼薇另一边,挽住幼薇的手,歪着头问,“阿姐不会不欢迎我吧?” 幼薇伸手捏了捏刘玲珑小巧的鼻子,“这么可爱的妹妹,我怎么舍得拒绝?我现在跟阿场要去市场买菜,你要一起去吗?” 刘玲珑从来没有去过市场买菜,大感兴趣,于是道:“当然要去。” 幼薇先给她打预防针,“菜市场很脏很乱,你个千金大小姐确定要去?” 刘玲珑信誓旦旦的,“你能去,我也能去。” 幼薇笑起来,“行,希望你到那里后不会后悔。” 于是三个人一起向菜市场走去,刘玲珑跟幼薇一起的时候话很多,叽叽喳喳的,一会儿问准备买什么菜,阿姐做饭还是左兄做饭,一会儿问幼薇和左名扬怎么学会做饭的。一会儿又说左兄可真厉害,还会下厨房,自己父亲可从来没有在厨房呆过。 菜市场人很多,刚进去刘玲珑也没在意,再走进去一点,她拉着幼薇的衣襟道:“阿姐,太难闻了,我……想呕……” 幼薇见她脸色难看,一副随时要呕的样子,便让左名场带她到市场外面去。 左名场看看幼薇,又看看刘玲珑,只好带着刘玲珑从菜市场离开。 走到空旷之处,刘玲珑长吁了一口气,感觉好受了一点,道歉道:“对不起啊,我没想到菜市场里是这个样子,里面气味又多又杂,太难受了。” 左名场安慰道:“也不怪你,菜市场是这样的,我也闻不惯,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 “是吧是吧,左兄以前也一定没有到过菜市场吧?”得到理解,刘玲珑很高兴,一双眼睛直望着左名场,脸上笑容灿烂,眼睛里发着光。 左名场看着她笑了一下,“是啊,从来没有来过,跟你姐认识后才到过菜市场。” 左名场名符其实的富家公子,要吃什么自有家里的仆人采买,哪里用得着他出来? 幼薇到扬州后,不出去吃饭时便会来菜市场买菜,左名场有时会跟着来,于是见识了菜市场的脏乱差。刚开始时,他也很不适应,为了陪在幼薇身边,他努力做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如今看到刘玲珑这样子,他倒是能够理解,娇滴滴长大的姑娘家,突然来到这样一个地方,哪里受得了? 刘玲珑见左名场不说话,便寻话题与他聊天,问他,跟阿姐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是不是觉得阿姐特别漂亮? 左名场只要是谈到幼薇的话题,他就很愿意同人分享,他告诉刘玲珑,自己当时听说表妹回来了,就连忙去小姨家去看表妹,那是他和幼薇的第一次见面。那个时候她一身男装,不过自己一眼就认出她是女孩…… 幼薇从菜市场里买菜出来,见两个人在路边聊得开心,她走过来荡了荡手里的东西道:“都买好了,我们回去吧。” 刘玲珑赞道:“阿姐真厉害,那地方我是再也不敢去了。” 幼薇表示理解,千金大小姐嘛,哪里去过那么脏乱的地方?就算以前没有养在府里,以刘瞻的性格,也必定让母女俩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生活中的琐碎自有下人打理。 三个人回到小院,左名场和幼薇进了厨房,刘玲珑一个人在外面不好玩,也跟着进了厨房,美其名曰要来帮忙。 幼薇便安排她烧火,哪里会?烧得整个厨房像着了火一样,到处都是烟,呛得人眼泪汪汪。 幼薇说要做一个油焖大虾,掌厨的自然是幼薇,左名场怕熏着幼薇,只能不断地帮忙烧火。 刘玲珑自责道:“我太笨了,连烧火都不会。” 左名场安慰她道:“没关系,我一开始也不会。” “是吗?是阿姐教会你烧火的?” 幼薇一边做菜一边回道:“他啊,倒是什么都会,我还挺纳闷的,家里的事有人帮他打理,他是怎么学会的?” 左名场便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贪吃,好玩,什么事都想尝试一下,家里厨子说这样做很好吃,他偏要换一种做法,跟厨子一较长短,慢慢地,厨房的事便会做点了。 其实哪里是,左名场不过是有心,见幼薇在家里煮饭,他回去后便跟着厨子学,一遍不会学两遍。包括烧火,都是他回家后在厨房里用时间泡出来的。 但是这个,他自然不会在幼薇面前说出来,哪怕是国香,也想不到左名场在背后付出这么多心血。他说是小时候调皮玩出来的,国香也信以为真。 幼薇道:“可见贪吃和调皮未必是坏事。” 左名场道:“我小时候特别贪吃,吃得整个人肥肥的,大家都叫我小胖子。” 幼薇和刘玲珑都不相信左名场小时候是个胖子,他现在高高瘦瘦身材挺拔,哪里有一点肥胖的影子。 左名场黯然道:“我妻子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吃不下睡不着,后来就变瘦了,一直到现在,我的胃口都没有变好。” 左名场重情,而且新婚妻子,正是情深意浓的时候,突然去世,承受不住很正常。 一时大家都没了声音,只听得见油锅里的滋滋声和木柴燃烧时发出来的噼啪声。 第354章 相互理解 左名场很过意不去,歉意道:“对不起,我让大家心情低落了,我们聊点别的吧。” 刘玲珑道:“我能理解,阿娘去世时,父亲也很伤心,常常坐在阿娘的床上发呆,父亲那段时间也消瘦了很多。” 左名场不自在道:“是、是吗?” 幼薇道:“能从一段伤痛中走出来不容易,你是,史君大人也是。” 刘玲珑赞成这话,“对的,我父亲那段时间真的很不容易,所以我从来不给父亲添麻烦。父亲说要接我回府,我就回府了,府里母亲对我其实不好,我感觉到她对我的厌恶,但我从来没在父亲面前说过母亲的坏话。” “你很懂事。”幼薇赞道。 左名场也道:“没错,是个好孩子。” 刘玲珑甜甜地笑了。 饭菜做好,端上桌,又盛了饭,看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刘玲珑感慨道:“虽然饭菜不是我做的,但我帮着烧了火,我好有成就感。” 幼薇嗤嗤笑道:“其实火也是阿场帮你烧的。” 刘玲珑红了脸,“那我也加了木柴嘛。” 左名场打圆场,“没事没事,一回生二回熟,阿妹多烧几回火,到时就会烧了。” 刘玲珑对幼薇扬了扬头,“就是。” 吃饭的时候,左名场对幼薇提了一句,“我阿娘阿耶很快就要从老家过来了,那时,我们就会直接去史君府向你父亲提亲。” 现在,幼薇是记在刘瞻名下,要提亲自然是去刘府。 幼薇垂着头,脸红得像桌上的焖虾,左名场见幼薇羞涩,剥了一只虾放在她碗里,道:“只是提前跟你说一声,你做好心理准备。” 刘玲珑看看左名场又看看幼薇,恍然道:“你们……啊,阿姐,祝福你,左兄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男人,阿姐有福了。” 幼薇“嗯”了一声,脸差点埋到桌子底下去了,左名场轻笑起来。 这天,幼薇像往常一样走进长史处。长史刘瞻已经开始着手处理各种事务,不时有人进来向他汇报工作,刘瞻一一处理,大概临近中午时分,他才把各种事情处理完毕。 拍了拍有些僵硬的脖颈,刘瞻站起来在房里走了两步,“三娘这段时间都在你那里吃饭。” “嗯,她对我的手艺评价还挺高的。”幼薇回道。 “前几天,每天跑回家就进厨房帮着厨房里的人烧火呢,从来不过问家里柴米油盐醋的人突然变得勤快起来,还是你会调教人。” 幼薇捂着嘴笑起来,“难怪这两天火越烧越好了,都不用阿场帮忙了。” “原来做饭时是她在烧火,夫人说她在厨房里烧火我还觉得奇怪呢。你说你手艺好,哪天把大家都请过去尝一尝。” 幼薇道:“那我得选个休沐日,我做事慢,阿场会做的菜也不多,得有足够多的时间准备。” “那休沐这天我们就等你来约。” 正好送饭的小役送来饭菜,左名场端着自己的饭菜又蹭过来了。幼薇道:“史君说休沐日大家到我家去聚一聚。” “可以呀,下厨的话我打下手,阿妹现在烧火不错,我们三个配合可以满满地做一桌子菜。” “那天把国香也叫上,她这几天都在忙什么?好久没见着她了。” “这个时间段,大概是跟着父母乡下收租去了。” 幼薇连说了两个“羡慕”,要有地和庄园,才能下乡去收租,这个小富婆,幼薇咕囔了一句。 “休沐日应该会回来。”左名场道。 两人又商量着请哪些人去,肯定不能把长史处的人都请来,只能请相处得比较好的。 左名场偷偷道:“不如就请你义父母,人家帮了你那么多,你好好孝敬也是应该的。” 幼薇呵呵笑了,连连点头,“你说得有道理,那一天我们办隆重些。” 这天下午,幼薇和左名场一出府衙,就看到刘玲珑带着她的小婢站在府衙外不远处。只是这一次,她们没有像往常一样盯着府衙门看,而是眼看着别处,嘴里发出惊叹声。 幼薇顺着她们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一白衣郎君步履翩跹地向这边走过来,风吹起他的衣袂,他风姿如画,初看还以为是下凡的谪仙。他抬起头来,看着幼薇,嘴角微微向上扬起。幼薇如被雷击,一下子僵在那里。 刘玲珑身边的小婢发出感叹声,“好俊啊,三娘,你见过这么俊的郎君吗?” 刘玲珑看看走过来的那个人,又看看一旁的左名场,道:“我觉得他跟左兄样貌有点像,只是举手投足更显贵气优游。左兄要是也这样穿着打扮……” 左名场看到来人,连忙伸手握住幼薇的手道:“不怕,他跟你已经没有关系了。” 幼薇点了点头,吞了吞口水,回道:“我知道,我们走吧,三娘,走吧。” 李亿这次却是专门来见幼薇的,他大踏步从那边走过来,在离幼薇五步远的地方停下来,眼睛盯着幼薇道:“原来你在这里,找得我好苦啊。” 李亿的脸上没有愤怒,眼睛盯着幼薇看了一瞬,然后转到左名场脸上,脸上漾起笑容,招呼道:“表弟,别来无恙啊。” 左名场不咸不淡地招呼道:“表兄,别来无恙。” “你说老舅爷要是知道这件事他会同意吗?” 李亿口中的老舅爷就是左名场的爷爷,他与李亿的奶奶是亲兄妹。 左名场握了握幼薇的手,道:“这个自有我父母处理,阿翁早已不管家里的事了。” “听说你父母明天就要过来,我明天去跟表婶表叔聊一聊这事,看他们怎么说。” 幼薇拿出身上的符证,竖起来放在李亿面前,道:“李亿,你说什么都没用,我是鱼贤令,看清楚了吗?” 李亿脸上没有惊讶的表情,眼睛在符证上停留片刻,然后落在幼薇脸上,嘴角一挑,邪媚地笑了一下。 这一次来,前后的事情他已经打听清楚,鱼幼薇在刘瞻的操持下,已经改名换姓,若是他不识好,再提这事,那就是与刘瞻过不去。 李亿自然不会傻到与刘瞻过不去,他来年还要到扬州来任职,刘瞻作为长史,那就是他的顶头上司。 第355章 她没有资格 幼薇把符证收好,对左名场和刘玲珑道:“走吧,我们去买菜。” 李亿打开手里的扇子,摇了摇,看着幼薇道:“鱼贤令,我还会再来的。” 幼薇拉着左名场从李亿身边走过。左名场道:“表兄,那我先走了,明天我父母过来,欢迎你来我家中做客。” 李亿微点了点头,“一定会去。” 刘玲珑走过李亿,又回头看了一眼,心里疑惑不已,这个男人同阿姐是什么关系?为什么阿姐看到他瞬间变得冰冷无比,而他脸上的表情却又如此暧昧? 正在此时,郭本宽,李春水,罗绍棠这时从府衙里出来,一见李亿就欢呼起来,“哟,状元郎,什么时候回来的?”这几个人立时打成一团,吆喝着出去喝酒去了。 幼薇见刘玲珑没有跟上来,回头喊了一句,“三娘,走了。” 刘玲珑应了一声,连忙抬步跟上。 李亿同郭本宽等人说笑着,眼睛不忘往幼薇这边瞟过来,很快,他就注意到这个落在幼薇身后的姑娘,问郭本宽道:“那个小娘子是谁?长得还真不错。” 郭本宽连忙拉了他一下,低声道:“她就是刘长史从外面带回来的女儿啊。” “原来是她。”李亿道。李亿既然知道鱼幼薇改名为鱼贤令,当然就知道她与长史的幼女结为姐妹的消息。他对刘玲珑没有多大兴趣,于是略过不提。 幼薇进菜市场买菜。刘玲珑还像以前一样站在路口不肯进去,不过这次左名场没有陪她,而是陪着幼薇进了市场。刘玲珑身边的小婢站在离她身边不远的地方。 刘玲珑站了好久,都没见两人出来,不禁翘首张望起来,“小环,他们不会发生什么事吧?” “不会吧,有左家郎君保护着,不会有什么事的。”小环回道。 刘玲珑转身看小环,道:“你知道什么?” 小环垂下了头,心里嘀咕着,小娘子这段时间的性格怎么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刘玲珑正要进市场找人,小环在后面叫道:“三娘,他们从那边过来了。” 刘玲珑顺着小环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就见左名场提着菜,幼薇紧跟在他身边,两人说说笑笑地走过来了。 刘玲珑攥了攥手里的帕子,迎上去,笑盈盈道:“正想进去找你们呢,可巧就出来了。” 左名场道:“在等一道点心,买的人太多,我们排了一下队,所以花的时间有点长了。快回去吧,今天我来做饭,到家后你们去吃点心。” 刘玲珑看幼薇手里,果然抱着一个漂亮的盒子,好奇地问道:“什么点心还要排队买?” 幼薇把盒子送到她面前,让她闻,问道:“香不香,是不是很香?” 幼薇端着盒子笑得像个孩子,大眼睛亮晶晶的,里面闪着细碎的光芒,欢乐在里面跳跃。 刘玲珑被她感染,用鼻子嗅了嗅道:“很香,真想看看里面是什么呢?” 幼薇笑道:“回家再看。” 一行几人走进小院,幼薇把盒子放在桌上,小心地打开,一排排黄色的圆圆的东西呈现在眼前。 左名场拿出筷子,递到大家手里,连小环都递了一双,小环想推辞,幼薇笑道:“吃一点吧,我们买得多。” 入口香酥可口,而且细腻易化。 “吃出来是什么吗?”幼薇问道。 刘玲珑摇头,“没吃出来,但是很好吃。” “是吧,其实材料很简单,哪天我们在家里也做一下这个。” 说到自己在家做,大家立时热情高涨。刘玲珑道:“那就明天吧,要买什么,我先让家里人买好,下午过来时我直接带过来。” “这个可以有。” 幼薇列了张清单给刘玲珑,方便她明天让家里仆人购物。 刘玲珑回家后,立时便让小环去打听李亿与幼薇的关系。 小环之前哪里干过这事,有点苦恼地问:“小娘子,我上哪儿打探去?” 刘玲珑顿时变了脸色,愠怒道:“这点小事你都做不到,我要你何用?” 小环惊讶地看着刘玲珑,自家那个温柔可人的小娘子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喜怒无常? 刘玲珑心里叹了口气,深吸一口气,控制自己的情绪道:“我知道找谁去打探消息,明天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小环连忙应了。 “明天我去跟她家主子聊天,你就趁机打听情况知道吗?” 小环垂着脑袋,“知道了,小娘子要准备沐浴吗?我去准备去来。” “去吧去吧。”刘玲珑挥手道。她的眼前又浮现出幼薇和左名场有说有笑地走过来的画面。 “明天,他父母来扬州提亲来了。”刘玲珑烦燥不已,鱼幼薇若不是跟她结拜为姐妹,根本就没有资格嫁给左名场。 “她根本没有资格。” 第二天早上,刘玲珑早早地起了床,梳妆打扮完毕,就去餐厅吃早餐。刘瞻已经坐在桌前,看到她过来招了招手道:“这段时间可还开心?” 刘玲珑在父亲身边坐了,笑盈盈回道:“我过得很开心,父亲,谢谢你。” “这孩子,谢什么。”刘瞻满是怜爱地道。 早餐一份份地端了上来,几个人安静地吃着早餐。刘玲珑突然问道:“父亲,李亿是谁?昨天他来找阿姐了。” 刘瞻正在喝一碗粥,他放下手中的勺子问道:“李亿回来了?” 刘玲珑把昨天府衙前见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说给父亲听。刘瞻点了点头,道:“不用理他,鱼贤令现在跟他没关系了,知道吗?” “哦。”刘玲珑应了一声,然后小心问道,“阿姐跟李亿原来是什么关系啊?” 刘瞻拿起勺子,低下头,准备喝粥,想了想道:“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刘玲珑应了声“是”。 刘夫人淡淡地看了刘玲珑一眼,刘玲珑连忙垂头吃早餐。 餐后,刘玲珑跟刘夫人禀报一声,说出去有点事,便带着小环出门了。今天,她要去拜访虞羲贞。幼薇与虞羲贞之间有些矛盾,从虞羲贞那里,一定能探到一些情况。 第356章 人间烟火 第二天,左名场请了假,说是父母过来,他要去接人。不过,下午的班他是过来上的,还特意在长史处转了一圈,告诉幼薇道:“我父母已经到家了,正在商量着提亲的事。” 幼薇的脸一下子变得绯红,应了一声道:“是吧,你还不快去上班。” 左名场看着幼薇,脸上笑意融融,道:“我特意来告诉你一声。” 幼薇哪里看不懂他笑里的含意,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伸手推左名场,“快回去上班。” 左名场却还是看着幼薇笑,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愫,就算对左名场没有男女之情,幼薇在这样的眼神中也要熔化了。 刘瞻负手从外面走进来,问道:“小左父母今天到了?” 左名场连忙道:“是的,史君,过两天就到您家去。”此时,左名场的内心对刘瞻充满恭敬之情,若不是他,幼薇怎么可能到左名场身边来呢?所以左名场对刘瞻既感激又恭敬。 刘瞻看向幼薇,笑道:“我们在家相候。” 左名场走后,刘瞻道:“左名场家庭条件好,又重情重义,听说他父亲不纳妾,左名场妻子死了这么多年,身边也没有通房姬妾。” 幼薇“嗯”了一声,拱手道谢:“多谢史君大人。”史君是官职名,大人则是对父母的敬称,幼薇这是把官职和敬称连在一起称呼了。 刘瞻摆手,“老温把你托付给我,我总得尽力而为。再说,你和三娘结拜为姐妹,也相当于帮了三娘。我一直知道她在府里过得不开心,无奈帮不了她,但自从你们结拜之后,她每天回来都是笑的。” 幼薇抿嘴笑道:“比起之前,三娘确实开朗了很多,就是有一个缺点——她笑得越来越放肆了,再没有以前那么淑女了。” 刘瞻摆手,做父母的,看到子女高兴快乐就满足了,哪管他什么淑不淑女,礼不礼仪。刘瞻道:“开心就好。” 下午,左名场来到长史处,与幼薇一起出府。幼薇道:“你父母才刚来,你不要陪着他们吗?” “不用,我已经跟他们说好了,今天去你家做点心吃。” 府衙外,刘玲珑带着小婢已经等了一段时间,见幼薇和左名场出来,她扑过来迎接,“阿姐,左兄,材料我已经买好了。”她回头指了指小婢手里的东西。 “走吧,回去做点心吃。” 幼薇吆喝着把人带回家,先用一口锅煲了小米粥,到时吃点心的话,有点汤水润喉,小米粥还可以养胃,酥饼类一般来说离不开油炸,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除了用鸡蛋面粉做酥饼外,幼薇还想做面包,只是在这里,没有烤箱类,也不知道做不做得出来。 先把酥饼的料做好,便烧了一锅油,由刘玲珑烧火,左名场在里面油炸。 幼薇则拿了鸡蛋面粉发酵粉来到外面。她在清单上写了白糖,但刘家仆人没找到这种叫白糖的东西,于是回来后问刘玲珑。 刘玲珑也不知道,带了小环来府衙里问幼薇。幼薇告诉她是甜的,像白色的盐一样,用来调味的。然后,刘家仆人就买了很多蜂蜜过来。 蜂蜜在市场上是不容易买到的,也不知仆人在哪里找到了这么昂贵的东西。 做面包最讲究的是揉,要把面包揉得软软的,绵绵的。幼薇看到,刘玲珑的小婢怕自己主子受累,主动去厨房里烧火,却被刘玲珑赶出来了,此时正站在堂中。幼薇对小姑娘招了招手道:“你来学这个。” 小姑娘连忙过来了。 “你叫小环是吧。” “是。” 幼薇道:“小环,你看着我揉,等一下我手揉累了,你学着我这样揉一次。” 小环应下了,站在幼薇旁边目不转睛地看她揉面。幼薇呢,一边揉一边给她讲,要怎样怎样做,小环连连点头。 揉了一通面,幼薇手揉累了,便让小环洗了手过来替她。等小环把面再揉一通,幼薇把面揉成圆圆的一团,放在一个大盆子里,上面盖了一块毛巾,说:“这是醒面。” 小环点头。 幼薇把盆子放在桌上,走去厨房看左名场的酥饼炸得怎样。刘玲珑正站在装酥饼的盘子边拿了一块饼在啃,幼薇问她:“怎么样,好吃吗?” 刘玲珑用左手拿了一块酥饼递过来道:“你尝。” 幼薇接过来咬了一口道:“有点硬,看样子还有什么诀窍没掌握。” 左名场道:“不错了,第一次做。” 在外面揉面没觉得,走到厨房才发现这里面有些暗了。幼薇连忙去外面拿蜡烛,点了两根蜡烛,道:“你们在这里面看得见吗?我觉得太暗了。” 刘玲珑笑道:“我一直在烧火,没觉得,你问阿兄,他觉得暗不暗?” 左名场道:“我都没察觉到天黑。” 幼薇说了一句“厉害”,天那么黑了,这两人居然都没有察觉到?!不是幼薇敏感,实在觉得有违常理,要么就是说什么说得高兴忘记了。要么就是太过专注了。不知道这两人是哪种。 幼薇也没大放在心上,跟两人说了几句话就到外面来看面包了。 天气热,面包发得快,已经明显比刚才大了。小环也把脑袋凑过来看,看到面包大了之后,小姑娘高兴地叫起来,“大了大了。” 刘玲珑也跑出来看,她之前又不知道面包有多大,看得出什么来,只说了句,“阿姐这里也没点灯呢。” 幼薇连忙拿了蜡烛点上。 左名场酥饼已经炸完,便从厨房里走出来问幼薇小米粥要熬多久。幼薇道:“用小火熬,一直熬到我们开吃为止。” “好呢。”左名场又进了厨房,把灶??里的火压了压,同时把酥饼端了出来,圆圆的饼,看起来很可爱。小环一副看着很想吃的样子,幼薇便让她自己拿,小姑娘伸手拿了一块,放在嘴里细细地嚼。 幼薇问她:“好吃吗?” 小环道:“好吃。” 幼薇就笑她“没说真话”,小环坚称好吃,真的好吃,幼薇道:“你的口感可能跟我们不一样。” 本是无心之谈,刘玲珑却把这句话记在了心上,这是后话。 第357章 考考智力 等面团发至两倍大,幼薇再一次开始揉面,左名场看她揉得吃力,道:“我来揉,你在旁边指导。” 幼薇巴不得了,连忙让左名场去洗手。 左名场洗手出来,幼薇先是示范了一下,告诉左名场,要使做出来的面包吃起来有劲道,就得这样一层一层搓出去。 左名场学着幼薇的样子,使劲儿把面往前赶,一边赶一边对幼薇道:“难怪我看你揉得吃力,就算一个大老爷们,这样用力也坚持不了多久。” 幼薇笑道:“你先揉着,累了再换我上。” 刘玲珑道:“阿姐,我也可以试试。” 幼薇见她兴致盎然的样子,道:“你也去洗手,等阿场累了你上。” 刘玲珑喜滋滋地去洗手,不一会儿过来,对左名场道:“阿兄,我来吧。” 刘玲珑跃跃欲试,左名场让开几步道:“你来,这东西费劲。” 几个人说说笑笑,轮流上下,一团面被揉搓得又绵又软。幼薇表示满意,把它分成六份,揉成前小后大的条状,然后放在一个盘子里,尖头对尖头,摆成花形。 刘玲珑问她:“为什么要这样摆?” 幼薇道:“你呆会儿再看。” 把盘子放在盆中,再次用毛巾把盆子盖起来。幼薇说,大概要发酵一支香的时间。几个人于是在桌旁坐下来,因为时间长,幼薇便说给大家讲一个笑话。 “话说有个腼腆的男孩特别喜欢一个女孩,有一天,他终于鼓足勇气问心爱的女孩: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女孩说:投缘的。男孩再问,答案还是一样,他只好伤心地说:头扁一点的不行吗?” 小环站在刘玲珑的侧后方,幼薇讲完,她扑嗤笑出声来。刘玲珑转身看了她一眼,她连忙用手捂住嘴巴。 左名场摇摇头道:“哪有这么笨的?” 幼薇也知道自己讲的这个笑话不好笑,便道:“要不你讲一个我们听。” 左名场想了想,想不出好的笑话来,道:“我嘴笨,还是你来讲吧。” 幼薇于是又道:“那我再讲一个,一对夫妻在河边钓鱼,妻子在旁边吵个不停。过了一会儿,鱼上钩了。妻子说:这条鱼真可怜啊。丈夫回答说:是啊,闭嘴不就没事儿了吗?” 笑话说完,大家反应平平,幼薇环视一周问道:“不好笑吗?” 左名场咧咧嘴道:“好笑。” 幼薇在他胳膊上打了一下,“还装。” 左名场哈哈笑道:“没装,是真的好笑,只要是你讲的故事,我都喜欢。” 这是当着刘玲珑和小环的面表达爱意了,幼薇一下子红了脸,愠怒道:“左名场,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左名场道:“阿妹又不是别人,你要是不喜欢,以后我偷偷说给你一个人听。” 幼薇的脸更红了,怕他再说出什么话来,连忙转移话题,“我给大家出一个脑筋急转弯吧,考考大家的智力。” 刘玲珑问:“什么是脑筋急转弯?” 幼薇举例道:“比如,我如果问你,要考试了,不能看什么书?你回答道,百科全书。因为书谐音输赢,一百科全都输了,当然不能看。再比如,我问你,地主家生了一个孩子,为什么只有一只左眼?你答,因为人只有一只左眼。明白了吗?就是我出题会设置一些障碍,如果你按照惯常的思维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这时候,你要换一种思路,从别的方面来回答我这个问题。” 刘玲珑一听,立马来了兴趣,“阿姐,你先问我一个,看我能不能回答?” 幼薇想了想道:“怎样使麻雀变得无声?” 刘玲珑沉吟,因为想不出来,她把眼睛投向左名场,道:“阿兄,你说怎么把麻雀变得无声。” 左名场看着幼薇问道:“我想到了一个词语,鸦雀无声,你是不是根据这个词语出的题目?” 幼薇对左名场竖起了大拇指。 左名场就笑了起来。 “那答案是什么嘛?”刘玲珑问道。 “因为鸦雀无声。”幼薇用手往下按了按,道,“答案是用手往下压一压,鸦雀无声。” 刘玲珑弄明白了,又开始跃跃欲试,人站起来又坐下,“阿姐,你再出一个。” 幼薇点头,随即问道:“什么店不能买一送一?我们买水果可以买一送一,买衣服也可以买一送一,那什么店不能买一送一?” 刘玲珑想了想,想不出来,便又去看左名场,左名场挠头,“这个,应该棺材店吧,买一送一会被人骂死。” 幼薇笑道:“对,就是棺材店。” 刘玲珑对左名场充满了崇拜,“阿兄,你真厉害,你怎么一下子就想到了答案,我一个也想不出来。” 幼薇道:“他经常在外面走的人,阅历丰富,自然想得多。” “不是,是阿兄脑瓜子转得快。”刘玲珑道。 幼薇这时把盖在盆子上的那块毛巾掀开,只见原来各自分开的六个条状形现在膨胀起来,挨挨挤挤的,像是一朵花的六个花瓣。 “漂亮!”左名场赞道。 刘玲珑也称赞道:“阿姐真厉害,这个也想得出来。” 幼薇很高兴,面团发得比想象的还好。她从厨房拿了一个蛋磕在碗里,去掉蛋白,把蛋黄搅碎,没有刷子,她便用手把蛋黄小心地涂在面包表层。 刘玲珑问她:“这个起什么作用?” 幼薇道:“上色,蒸出来后金黄金黄的,很好看。”说着把盘子拿去厨房上锅蒸。 左名场连忙进去烧火。 “这样要蒸多久?”左名场毕竟没有做过,于是问道。 幼薇回道:“大概半柱香的时间吧。” 左名场心里便有了数,刚刚发酵是一柱香的时间,现在就是之前的一半时间。 “你从哪里学来的?怎么感觉你什么都会做一样。” 幼薇已经把盘子放进锅里,听左名场这样问,她回道:“跟你一样,小时候贪吃好玩,什么都去摸索一下,就会了。” 左名场笑起来,问她:“你小时候胖不胖?” 幼薇笑道:“不胖,猴子一样,猴精猴精的。现在反而比那时候傻了很多。” “哪里,现在是既聪明又漂亮。”左名场趁机夸道。 第358章 貌似想抢男人 估摸着时间,幼薇用布把盘子端出来。蒸腾的烟雾之中,只见整个盘子都涨得满满的,上面一层金黄可鉴。 左名场道:“真不错。” 刘玲珑在外面早就坐不住了,已经在厨房守了半晌,这时伸头看过来,立时赞道:“漂亮!” 幼薇把盘子端出去,小环当即叫了起来,“一朵花呢。” 盘子中间确实呈现出六个花瓣,圆圆的非常饱满。幼薇用手拿出其中一瓣花,扇状的面包露出来的三角面呈现出淡淡的黄色,无论是颜色还是形状都非常漂亮。 幼薇撕下一点尝了尝,其他人都睁眼看着她。幼薇边嚼边道:“哇,好好吃,你们尝尝。” 左名场,刘玲珑早就忍不住了,伸手像幼薇一样拿了其中的一瓣花,左名场边吃边赞道:“虽然很烫,但不得不说,很美味。” “是吧。”幼薇笑着,拿了其中一块给小环,道,“你也尝尝。” 小丫头眨了眨眼,问道:“我也有一块。” “是啊,你今天出力不少,快吃吧,真的很美味。” 小环开心地笑了,拿着面包,像幼薇一样先撕下一点点尝尝,边吃边点头,“嗯,好吃。” 幼薇道:“是真的好吃哈,这可是我们自己做的哦。我去把小米粥端过来,今天的晚餐,小米粥配面包加酥饼,怎么样?” 左名场把幼薇按在座位上,“你坐着,我去拿。” 幼薇笑了一下,低声嗔道:“只是端个小米粥而已。” 左名场拍了拍她的肩,转身去了厨房,不一会儿,端了小米粥,还在碗和筷子出来。 刘玲珑道:“阿兄想得真周到。” 粥盛上,正要开吃,听得门上一阵敲门声,左名场起身道:“我去看看。” 幼薇道:“八成是国香来了。” 左名场出去没多久又走了回来,身边并没有跟着人。幼薇问:“是谁呀?” 左名场道:“我父母让我回去,有重要事情要问我,我先回去了,东西不用给我留。”左名场说完,转身出门。 小米粥很烫,幼薇垂眼吹了吹。昨天李亿说过,今晚要去拜见表婶表叔,这个时候派人把左名场叫回去,只怕是李亿在左名场父母面前说了什么。 小米粥甜而软,面包做得也是松软可口,就着小米粥吃面包,偶尔吃一块酥饼,也算是难得的美味了。 “阿姐,我吃饱了。”刘玲珑轻轻地唤一声道。 “噢,不多吃点吗?今晚的面包不错。” “我吃饱了,要回去了。”刘玲珑道。 小环连忙放下碗,伸手去扶刘玲珑。 刘玲珑站起身来,扶着小环的胳膊对幼薇道:“阿姐,我回去了。” 幼薇把她们送出门,关上院门,走进房来,原本热闹的房子瞬间只剩下她一个人,好吃的面包也不再那么美味。幼薇把粥喝完,把剩下的东西收进厨房,进了书房,开始了一天的写作。 这个小院不大,但是有三间卧室一个书房,之前幼薇都是在自己卧室看书,后来因为要创作,便把书房收拾了出来。 幼薇知道,左名场这次回去只怕会面临着一些问题,严重的话甚至会影响到这次婚事,但她并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太久。 很多事情,并不是她能左右的,她只要知道,她不会嫁给李亿,那就够了,其余的,一切随缘吧。她好像什么都不能做。 幼薇很快沉浸在自己的创作中。 刘玲珑带着小环走出小巷,小环手里提着一个灯笼,另有两个仆人跟在后面,这是刘瞻派过来接她们回去的。毕竟是两个女孩,每次刘玲珑在幼薇那里吃饭,刘瞻都会派两个人拿着灯笼候在小院门外。 刘玲珑走在小环身边,突然问道:“你真的觉得我比阿姐漂亮?” 小环认真回道:“当然是真的。” “阿姐说你今天说谎了。” 小环便垂下头来。 刘玲珑冷笑起来,“原来你真的说谎了。” 小环委屈道:“那三娘怎么样才会认为奴婢讲的是真话呢?” “怎么样才会认为你讲的是真话,我还得想想。”刘玲珑在前面走,小环伸着手,始终把灯笼照在她的前面。 “要不这样吧。”刘玲珑站定下来,转身面对小环。 小环也连忙站定下来,问道:“哪样,三娘?” 刘玲珑轻笑了一声,“哪次你跟左名场单独一起的时候,你问问他,我和阿姐谁更漂亮?哦,不是,你这样问他,假设我和阿姐都喜欢他,他会选谁?嗯,你就这样问他,知道吗?” 小环懵懂地点了点头,点完头又觉得不对,她家小娘子貌似想要跟她姐姐抢男人啊。小丫头整张脸都皱缩在一起了。她很想知道刘玲珑心里是怎么想的,今天早上让她去打听李亿与幼薇的关系是不是别有目的。可惜,这一切她只敢偷偷地在心里想一想。 刘玲珑继续道:“问完后你看他怎么回答,你老实告诉我,我就相信你了。” 小环点头,突然道:“三娘,喜欢谁不代表谁更漂亮。” 刘玲珑道:“这个你别管,你只管问就是了。” 小环应了一声“是”。刘玲珑满意地转身继续往前走,走到刘府,她抬头看了看府门上“刘府”两字,两手提着裙子,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走上去,走上去后她又回头看了看跟在后面的三个人,转身轻快地走进了府门。 刘夫人还在大厅里,见刘玲珑回来,道:“你父亲刚刚还问起你,你去他书房看看。” 刘玲珑乖巧地应道:“是,母亲。” 刘瞻正在书房看书,刘玲珑敲门的时候,他抬起眼睛,看到女儿满面是笑地推门进来,不禁问道:“何事这么高兴?” 刘玲珑先是向父亲行了个礼,这才腻到父亲身边道:“能做父亲的女儿,三娘感到高兴。” 刘瞻放下书,饶有兴趣地问道:“怎么突然这么说?” “也不是突然,三娘一向这么认为,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 刘瞻大笑起来,女儿自带回来之后,就过得卑微小心,说话总是细声细气,刘瞻看得心酸。现在说话声音大了,就连精神面貌也大不相同了,这一切都得归功于结拜了一个大胆开朗的姐姐啊。 第359章 第一次见面 刘瞻无限感慨道:“看样子,为父让你与那丫头结拜没有错,这才多久,我的女儿越来越快乐自信了呢。” 刘玲珑由衷感谢道:“谢谢父亲为我考虑这么多。” 刘瞻把女儿搂在怀里,怜惜道:“若你阿娘还在,自有阿娘替你打算筹谋。如今,除了父亲,还有谁为你考虑呢?” 刘瞻说得伤感,心里缅怀起刘玲珑的娘来,若是自己能够多陪陪她,她就不会那么早过世了呢? 一念未了,只听趴在他怀里的刘玲珑道:“父亲,我能不能自己选夫婿?” 刘瞻低头看着女儿尚显稚气的脸,问道:“三娘莫非有了意中之人?” 刘玲珑摇头,“没有,只是女儿希望能够找一个像左名场那样认真憨厚,对妻子深情的人做丈夫。”刘玲珑大着胆子说完这番话,忍不住偷眼看父亲。 刘瞻怔怔地看着女儿,好半天没有说话,刘玲珑忍不住唤道:“父亲。” 刘瞻放开手,对她挥手道:“时候不早了,你早点睡觉吧。” 第二天,一如从前,只是在中午快要到来的时候,左名场来到了长史处。他向刘瞻行礼,说下午和鱼贤令要请假出去有事,刘瞻准了。 幼薇莫名地看着他,下午有事要请假,自己怎么不知道呢?左名场来到她面前,低声道:“中午我父母要见你,我们现在出去,你梳妆打扮一下,我父母可能已经订了酒店。” “去酒店见面?”幼薇心道,这父母还挺开明啊。一般来说,男方父母要见女方,也不是不行,一般做法是,到女方家,然后由女方家长叫女儿出来拜见客人,这样来完成一次见面。 只是幼薇的情况不一样,她是从家里逃出来的,相信昨晚李亿一去,誓必把幼薇的老底掀个精光。 从府衙出来,幼薇有些忐忑,道:“你父母要是不满意我,可以不见,我和你……也只是、只是那么一说。” 左名场站定,看着幼薇,面目冷肃地说:“鱼贤令,‘只是那么一说’这种话我希望此生只听到这一次。” 幼薇惊讶地看着左名场,他负手,神情严肃,语气霸道。哦,幼薇忘了,左名场憨厚老实,但并非没有主见,他霸道起来,估计父母也只能让步。这样一想,心里不觉稍松。 一个有主见的男人对女人来说太重要了,他会在必要的时候,帮你抗起所有的责任。幼薇觉得,有责任有担当,这是她对未来夫君的要求。而左名场,他深情重义,有责任担当,完全符合她对另一半的期待。 幼薇叹道:“知道了,以后不会再说了。”说着,还拉了拉他的衣袖。 左名场知道这个小动作是要他不要在意,于是忍不住笑了,柔声道:“我父母都是开明的人,表兄虽然说了不少你的坏话,但二老也不得不考虑我的意见,放心吧,有我在,我父母不会刁难你,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幼薇点头,“嗯,我相信你。” “家里有没有好看的衣裙,要不要现在去买?”左名场体贴地问。 “不用了,你父母已经在酒店里等着,我们早点过去吧。” 幼薇回家换了女装,就是那身三姐妹送给她的粉色长裙,刘玲珑穿这裙子不大合身,又长又大,幼薇穿则是刚刚好,长裙自胸而下,勾勒出她窈窕的身姿。 之前讲过,唐朝的裙子都是束在胸之上,下面是很宽松的,裙摆直遮脚踝。 幼薇的这条裙子也是这样,束胸的地方是一条淡绿色的宽带,肩上是同色系帔子,走起路来婀娜风流。 为了表示尊重,她在脸上敷了薄粉,化了淡妆,眉间贴了时下流行的花钿。 走出来时,左名场叹道:“真希望把你雪藏,就算是父母见你,我现在也不大愿意了。” 幼薇笑道:“贫嘴,哪有你说的那般好看?” 出得门来,就有仆人从巷道一边走来,对左名场道:“主子让老奴前来带路。” 左名场一早就来衙门上班,具体订了哪家酒店自然不知道,出门前就吩咐了常跟在他身边的仆从,待酒店订好后来小院通知他。 左名场对幼薇笑道:“时间把握得刚刚好。” 两人来到离府衙不远的悦来酒店。在仆人的引领下,左名场带着幼薇进了一个包间。门对着的席位上坐着两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女人穿着精致,男人微微有些发福。 左名场介绍道:“我的父亲,母亲。” 幼薇行礼道:“见过伯父伯母。” 女人跟国香的母亲吴夫人有些像,但是没有吴夫人那么富态,她头上云鬟上插着满头珠翠,面相和蔼慈善,看着不像难相处的人。 左夫人站起来道:“坐吧坐吧,我和他耶耶昨天听你的事听得比较多,不过我想这些都是别人的片面之词,所以还是来见见你本人比较好。你不会怪我们太唐突吧?” 果然,江南之地女性地位高。要是在长安,当先开口说话的一定是男人。而且听她这话,夫妻俩思想应该很开明,嫁入这样的人家,生活不会太差。 幼薇笑道:“伯母说哪里话?” 左名场为幼薇拉开座椅,让她坐下,又在桌上拿了一块布打开,为她铺在膝上。 左夫人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左名场的父亲左淮安则端起桌上的一杯茶喝起来。 幼薇默默地观察着。 “听说你的文章作得好。”左夫人看他们都已经坐好,便笑吟吟道。 幼薇微微倾了倾身,机警又谦虚道:“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为我启蒙读书,说不得作得多好,会写文而已。” “那也是了不得了,我们阿场也要向你学习才是,到时像他表兄一样,去京城赴考,考个学才好呢。” 左名场低声喊道:“阿娘,别说这个啦。”要进长安参加科举考试,必须要通过省考,左名场之所以不能去,必定是没有通过省里考试。他低声喊也估计也是为了这个,不是什么光彩事,就便到处嚷嚷了。 幼薇窃笑。 第360章 美貌有时是灾难 幼薇窃笑,笑完后又宽慰左夫人道:“能考中进士固然好,但为人处世,更重要的是德,无德之人,即使考中进士,若是只当点小官尚好,于民无害,若是当官作宰,必使生灵涂炭,为祸一方。” 左淮安大赞,“说得太好了,我的想法也是,不求大福大贵,只求无愧于世,不是考中进士做官就是有出息。”说完,还看了左夫人一眼。 左淮安这话说的是谁呢?幼薇只要稍微想想就知道了:李亿昨晚拜访过左氏夫妻,必定在两老面前夸耀自己考了状元,或许还封了官。左夫人羡慕不已,以此督促甚至指责左名场,左父很不服气,但是当时没有说话,这个时借机反驳了。 左名场低声对幼薇解释道:“表兄昨天夸耀自己中了状元,还得了补阙的官职,父亲很不爽,但当时没有表现出来。” 这时,门推开,一盘盘的菜端了上来。没有过多寒暄的话,大家开吃。左名场和幼薇坐在一起,左名场一会给她夹菜,一全儿给她盛菜,对她照顾颇多。而对面坐着的两夫妻像是没有看到一样。 吴氏夫妻放纵,国香养成了无拘无束、任性妄为的性格,左氏夫妻沉默,培养的孩子相对沉稳,但两家人的人品放在这儿,孩子的人品就差不了。 看左氏夫妇这样,幼薇能想象,她将来嫁过去必定不会受到多少干预,这样的日子想想都很舒心啊。 幼薇对婚姻,相比于荷尔蒙冲动下产生的恋情,她更看重人品。她与左名场之间,并非不能培养感情。 而且,幼薇向来推崇林徽因,原因就是,林徽因小小年纪,能够断然拒绝徐志摩的爱恋,选择踏实可靠的梁思成做一生的伴侣,为人清醒而理智。幼薇觉得,女人中,林徽因当为楷模。 一顿饭下来,左氏夫妻很少说话。幼薇和左名场之间相处也算温馨愉快。等饭吃完,桌上碗碟收走,左淮安问幼薇道:“你叫鱼贤令是吧?” 幼薇点头,“是。” “这么说吧,我们一向认为,餐桌上的礼仪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教养,你刚才的所做所为,我和他阿娘都非常满意。” 幼薇看左夫人点了点头,所以,刚才吃饭的时候,夫妻俩对她进行了一番考察。 左淮安说完这话,话头一转道:“但是,我有一个提议,不知你能不能答应?” “伯父您说。” 左名场生怕父亲刁难幼薇,连忙喊道:“阿耶。” 左淮安摆摆手,面对幼薇道:“你们结婚以后,你能不能回到家里相夫教子?” 这个要求要是放在现代社会,绝对不那么容易被接受,但在古代,女人在家相夫教子是常态。 幼薇倒是不在乎自己现在的这份工作,她在乎的是有没有自由,因而道:“府衙的事我可以不做,但是如果有合伙的事情可以赚钱,而又不需要我过多抛头露面的话,我也想参与,这个可否?” 左淮安还是不大想答应,但他是个开明的人,道:“让阿场陪着你可以。”说到底,他是不放心幼薇一个人出来,怕幼薇反驳,他又加了一句,“美貌对于弱势女子来说有时就是一场灾难。” 幼薇以前倒是读过类似的一句话,好像是这样说的,美貌的女子若是没有智慧加持,将会是一场灾难。左淮安说的大致和这句话意思接近。 事实上,在古代社会,女子弱势,即使有智慧也不行。在这里,美貌是女人最危险的资本。要让智慧变成值得仰赖的利刃,除非强如武则天。可是,从古至今,也只出了这么一个武则天。 不得不说左淮安是一个智者。幼薇诚心道:“谢谢伯父,我一定牢记伯父的教诲。” 左淮安对幼薇的表现很满意,点点头道:“是个好孩子,但愿你能真正理解我话中的深意。”说完这话,他站起身来,道,“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阿场送人回去后回家来,我们得商量商量这事怎么办?” 左名场恭敬地应了,转头笑看了幼薇一眼,所谓这事,当然指的是结婚这事,古代的三媒六聘可不是闹着玩的,该怎么送礼,仪式如何,繁琐的事多得很。尤其幼薇这种,还牵涉到长史家,左家就更要慎之又慎了,否则丢的就是左氏的脸面。 因为下午请了假,左名场直接把幼薇送回小院,自己则回家去了。幼薇等左名场走后还有点恍惚,这就……见过家长了?而且连年龄生辰八字统统都没问过?!怎么想怎么不真实。 幼薇不知道,这所有的一切,诸如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都是双方父母谈的。现在,左家要做的就是请媒人去女方家提亲,女方家同意,问其姓名和出生日期。即男方家卜得吉兆后,备礼通知女方家,决定缔结婚姻。然后是纳征,请期,亲迎这三礼。 《仪礼·士昏礼》:“昏礼,下达纳采。用雁。”郑玄注:“将欲与彼合婚姻,必先使媒氏,下通其言,女氏许之,乃后使人纳其采择之。”其礼物用雁。 幼薇正想着不真实啊不真实,就听门口传来一阵笑声,转头看去,只见刘玲珑以手绢掩唇,笑得满眼星光。 幼薇笑问道:“你怎么来了?” “父亲中午回家说,左家父母来了,中午把你叫出去吃饭了,估计这两天媒人就要去我们家,让母亲做好准备,我就过来看看,阿姐果然已经在家里了。” 幼薇顿时红了脸。 “给我说说见公婆的经过呗,他们人好不好?有没有为难你?” 刘玲珑一边说一边走进门来,幼薇与她一起往门里走,边走边点头,道:“他们人很好。” “一点都没为难你吗?”刘玲珑睁大了眼睛,很不相信似的。 “一点都没有,其实他们很少说话。” 刘玲珑点头,“可能昨天那个人还没去他家。” 幼薇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刘玲珑一眼,怎么感觉她好像很希望自己被左家父母刁难似的。 第361章 情诗 刘玲珑连忙解释道:“不是,阿姐,我只是关心你而已,毕竟昨天那个人所说的话,哪家父母听见都不高兴的啊。” 李亿那天当着大家的面可是什么也没说,只是说要去见表叔表婶,“那个人说了什么,我怎么没听见?” 刘玲珑用手绢掩唇笑道:“对不起啊,阿姐,我很好奇他的话,所以向别人打听了一下你和他的事。你知道,那些人很八卦,我不觉听得有些多了。” “所以呢?” 刘玲珑把手绢放下来,道:“所以,我觉得昨天那个人若是去了左兄家,他父母应该会介意的吧。” “不好意思,还真没有。” 刘玲珑看着幼薇道:“阿姐上辈子一定做了很多好事,所以就算遇到这样的事对方父母都不介意。” 幼薇不想跟她掰扯,所以快步走进房里去了,刘玲珑也跟了进来,问道:“姐姐生气了吗?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没有恶意。” 幼薇走进书房,撂出一本书来看,嘴里回道:“我知道,所以左家真的是很难得的家庭。我现在想看书,你自便。” 幼薇本来想回来画漫画,写小说的,但刘玲珑在此她做不下去,于是拿了本书看。 刘玲珑也知道,自己这样说幼薇不高兴了,于是幼薇看书,她便拿了笔练字玩。许是练得太过着迷,一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了。 幼薇收了书,转过头来看刘玲珑练字,一边问道:“今晚在这里吃吗?” 刘玲珑掩嘴打了个呵欠,“不了,有点困了,我要回去早点睡。”于是起身出门。 幼薇问道:“你身边的小环呢,怎么没看到她?” 刘玲珑道:“我让她先回去了,现在应该在院子外面等我了,我让她不要打扰我的,我要和阿姐好好说话。” 幼薇把她送到院门口,果然就见一青衣小婢立在门口,见刘玲珑出来,连忙伸手扶她。幼薇看得不免叹息,小环其实比刘玲珑还小,却要处处照顾刘玲珑,这万恶的阶级社会啊。 幼薇返回家里,先去书房收拾书和刘玲珑写的字。这个小院虽然不大,但是有独立的书房,幼薇用得还挺方便舒服。 待收到刘玲珑练的字时,幼薇的手不觉停了下来,这字,竟然跟她的字有两分相似?! 一连翻了好几张,发现这丫头是在模仿她的字,一开始的字还完全不像,练到后面就有了两分相似了。 幼薇也没有在意,她的毛笔字钢笔字都是专门练过的,写得好,好到可以出字帖卖,读书时,班上就有很多同学临摹她的字。 幼薇很珍惜这段独处的时间,匆匆做了晚餐,吃过后便开始自由创作。她慢慢地爱上这份工作,尤其是当它能变现后。中间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进行,是因为思绪繁杂,无法静下心来。 到这里这么长时间,幼薇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有时也会想念远方的人事,但也只是孤单时的想念,不会再莫名其妙哭泣,莫名其妙心情不好。 第二天早上,幼薇打开门准备出去上班,却发现刘玲珑站在门前,不禁有些意外,“这么早有事吗?” “阿姐,我发现你的字写得好,我可以在你这里练字吗?” 幼薇回头看了看道:“我一整天都不在这里啊。” “没事,我和小环在这里,中午我回去吃饭,你把钥匙给我,走的时候我锁上门,保证不动你房里的其他东西。” 从心理上来说,幼薇是不想同意的。但人家父亲帮了这么大忙,一跃改了阶级,那就是恩同再造啊。 幼薇最终还是同意了,想了想桌上自己创作的漫画也收拾好了,那就让她去吧。 “那好吧,记得出来时锁门。今天晚上我写一些字供你专门练习用。”针对性地练习笔画效果更好。 “谢谢阿姐。” 刘玲珑很高兴。 等幼薇一走,刘玲珑就带着小环进了书房,她很规矩,没有东翻西翻,拿了幼薇看书时的一个小本,上面是幼薇的笔记。刘玲珑就对着这本笔记练。 小环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问:“三娘,阿姐的字真的写得很漂亮吗?” 刘玲珑低着头,笔上用力,“当然是真的,否则你以为我闲着没事做吗?” “三娘,要喝水吗?我去给你倒水喝。”刘玲珑应了一声,小环便走去厨房找水喝。她翻到厨房里放的一包菊花,于是生火烧水煮茶喝。 水倒进锅里,火烧好,小环却找不到炙茶的工具,于是走进书房问:“三娘,阿姐家有菊花,但只有盐和酱油,另外,没有炙茶的工具。” 三娘却在这时突然站了起来,小环疑惑地喊道:“三娘?” 刘玲珑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小本子上的东西,惊呼道:“阿姐写的情诗~” “啥诗?” 再说幼薇,人虽坐在办公室里办公,心里却总想着刘玲珑在书房里练字,隐隐有些不安。想了想书房里自己好像也没放什么呀,为何这么不安呢? 她拿的只是自己看书时随手写的笔记而已,那有什么关系呢?没有关系。这样宽慰着自己,却突然站了起来,对刘瞻道:“史君,我家里有事,我要先回去一趟。” 刘瞻道:“很快要吃饭了。” “我等会就回来,阿场过来麻烦您跟他说一声。”平时中午,左名场都会端着饭菜过来吃饭。 幼薇从府衙里出去,一路小跑回到小院,看到的却是,院门上挂着一把锁。幼薇连忙往刘府跑去。刘玲珑说过,中午要回家吃饭,大概练得久了,便回去了。毕竟一上午苦练数小时是需要毅力的,没几个小姑娘能做得到。 幼薇只在心里祈祷,希望她不要翻到那一页,她回去后马上把那张纸给撕了。 幼薇为什么这么着急要撕掉那张纸呢?只因为那天心情不好,她在纸上乱写乱画写了一首诗,诗云: 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这样直白的一首情诗,怎么能叫别人看到?幼薇只怪自己粗心。 第362章 忆君心似西江水 幼薇责怪自己粗心,这样的心事,只能放在心里,她却宣之于笔端,宣之于笔端也就罢了,写完之后应该毁尸灭迹啊,怎么能堂而皇之地摆在书房里。而且,在别人拿她的笔记本练字时都没有想到。 急匆匆地赶往刘府,倒是见到了刘玲珑,她正坐在餐厅里吃饭,见幼薇过来,她连忙站起来招呼道:“阿姐吃过饭了没有?要不要一起吃点?” 当时与坐的还有刘夫人,幼薇连忙向刘夫人行礼,然后对刘玲珑道:“我回家有点事,来拿钥匙。” 刘玲珑有些遗憾,让小环拿了钥匙给幼薇道:“我还想下午再去练字呢。” 幼薇干笑道:“以后你若想练字的话,还是等我在家再去吧,我可以在旁边指导你,岂不事半功倍?” 刘玲珑还没开口说话,刘夫人在那边咳嗽一声道:“去别人家,哪怕是亲姐妹家,都要别人在家的时候再去,这是起码的礼数。” “是,母亲。”刘玲珑低低地应了一声。 幼薇向刘夫人和刘玲珑告辞后连忙回了家,跑进书房,翻开桌上的笔记本把那该死的一页撕了并且用火烧了。看着纸张在火里化为灰烬,幼薇心里想的是,不知道刘玲珑有没有看到?这事儿又不能问,真是郁闷。 匆匆回到长史处,刘瞻已经吃了饭出去,左名场估计见她不在就回自己办公室了,只有幼薇的饭菜孤伶伶地摆在桌子上。 府衙里的伙食不错,像幼薇这种工作人员,每天都能保持两荤一素一汤的标准,长史刘瞻的伙食标准当然更高。 喝着龙骨汤,吃着羊肉煲,幼薇慢慢忘记了这件事。却不成想,饭还没吃完,左名场气冲冲地跑了进来。 幼薇一看他神情不对,连忙放下筷子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左名场在她桌上拍出一张纸来,怒声道:“你自己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幼薇低头往那张纸上看去,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只见上面用有几分像她的字的小楷字写着:“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更令人气愤的是,上面的标题竟是“江陵愁望寄子安”,子安,那是李亿的字啊。 这还不说,这首诗的下面用行书回了一首诗,诗云:“曲尽江流换马裘,美人梅下引风流,兰舟未解朱颜紧,幽怨难辞钗凤留。” 前首诗思念如滔滔江水,日夜不息,后一首诗离别时幽怨难舍,前一首女人忆,后一首以男人的视角来写美人离别的幽怨,可谓是女唱男随,好一对相亲相爱的情侣! 幼薇手撑在桌上,才能控制住自己身体的颤抖,问道:“这个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左名场可能意识到自己的脾气暴躁了,但这不妨碍他对真相的追求,缓和了一下语气,然后道:“表兄手里的,我知道他是故意让我看到的,但是我认得出来,这是你的字。” “只有几分像而已,不是我写的。” 左名场伸手把桌上的纸拿过来,仔细看了看,对,粗看一眼像,仔细看其实不像,幼薇的字笔画更流畅。这字构架上略像,但笔画生硬笨拙。他当时一看就生气地抢过来跑来质问了,但是,左名场看向幼薇,“你为什么控制不住身体发抖?” 幼薇已经不抖了,她抖只是因为情绪激动,她没想到那丫头居然把诗抄了出去,而且落到了李亿手里。 “因为诗确实是我写的,但字不是我的。”幼薇解释道,“阿妹在我家练字,我想,她是翻到了我写在手抄本上的这首诗,我不知道她出于什么原因抄了出去。” 这话虽然解释了诗不是幼薇写给李亿的,但是却暴露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幼薇确实是在思念一个人,“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这不是一般的思念,而是如西江之水滔滔不绝。 左名场看着幼薇,幼薇也看着左名场,看得出来,左名场除了没有刚才的愤怒外,更加痛苦无奈了。 幼薇轻声道:“我已经把手抄本上的那首诗给烧了。” 左名场的声音也变轻起来,“诗虽然烧了,但是那个人呢,可从心里抚去?” 幼薇不想骗他,摇头,“我说过,我会努力,有些事情,它只是记忆而已,不妨碍我对新生活的追求,我希望你能明白。” 左名场点头,“我能明白,但我要说,我该死的介意。”说着,他把手里的纸揉成团,搓了搓,想丢,然后又怕被人捡走,只能抓紧捏在手里,把它捏成紧紧的一小团。 走回书记处,左名场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其他人吃了饭都出去溜达去了,只有左名场留在这空旷的办公室里,他像跟自己较劲似的,把揉成一团捏成饼的纸又打开了,待眼睛触及到上面那首诗时,他气得把它丢了出去。 正待去捡回来,郭本宽迈着长腿从外面走进来,那纸好巧就落在门口,郭本宽“哟”了一声道:“左书记这是跟谁生气呢?”说着弯腰把那张纸捡起来。 左名场吼道:“给我。” 郭本宽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东西,诗歌内容本来就少,统共就那么几个字,一目扫过去,郭本宽就笑了,把那纸放在左名场桌上,道:“你放心,我什么都没看到。” 李春水,罗绍棠相继进来,李春水问道:“郭兄没看到什么。” 罗绍棠也问:“看什么呢?” 左名场的桌案对着门,本就离门近,两个人说着话就到了左名场面前。左名场连忙伸手去抓那张纸道:“这不是鱼贤令写的,是别人模仿她的字写的。” “那就是栽赃陷害啰。”郭本宽回到自己座位上,轻描淡写回了一句,接着又道,“你可以追究他的责任,毕竟事关女人的声誉。” 左名场沉默了,追究责任,怎么追究?那是长史的女儿,他现在要弄明白的就是,这纸是怎么落到李亿手里的? 第363章 《女诫》 幼薇和左名场心不在焉地上了下午的班,一到时间,都迫不及待地出了府衙,往刘府跑去。 左名场不知道的是,他一跑,书记处就炸了锅。李春水和罗绍棠齐齐追问郭本宽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后到,左名场一看他们过来,大手一罩,就遮住了纸上的内容,他们只知道纸上好像写了诗,那字像是鱼贤令写的。 三人上次向幼薇敬酒求得了幼薇的原谅,但这妨碍不了他们熊熊的八卦之心,郭本宽当即就把幼薇的那首诗给背了出来。 并且告诉两人,上面的标题是写给子安的,最最重要的是,子安在下面回了一首诗。 “她自己说不嫁人为妾的。” “有可能她当时不知道子安已经娶妻,后来知道只能做妾时反悔了。我始终不相信,以子安的风姿,加上状元郎的光环吸引不到鱼贤令。” “有点说不通,以她当时的出身只能做妾。” “这个很容易,子安不就在扬州城吗?我们找他喝酒去。” “对对,晚上喝酒去。” 至于喝酒时李亿会怎么说,大家可想而知,反正一夜之间,鱼贤令的情诗传遍了扬州城。大家之所以如此热切,只因为这里牵扯着男人和女人的纠葛,在没有电视手机网络的世界里,你无法想象这样一个故事会蔓延生长得多么疯狂,又会滋生出怎样的版本。 再说,左名场和幼薇先后向刘府走去,路上,左名场追上了幼薇,招呼道:“嗨。” 幼薇看了他一眼,对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左名场心里升起一股不安来,于是道歉道:“我上午不该生气,我向你道歉,我对、对不起你。” 幼薇道:“我不怪你,不过面对有心人的挑拨,我们更应该保持理智。” “你说得对,是我太不理智了。” 眼看着到了刘府,幼薇问左名场,“你来这做什么?” 左名场道:“我想,跟你的目的应该一样。” 两人由门阍带入,先见过刘夫人,得知是来找刘玲珑的,刘夫人命丫鬟去叫三娘。 刘玲珑得知左名场和幼薇两个人都来了,心里有些不安,却又不得不来相见。 硬着头皮走进来,刘玲珑先是向刘夫人行礼,刘夫人点头道:“你们年轻人聊。”说着高退了出去。 刘玲珑回头看了看母亲的背影,转过身来,咬了咬嘴唇,问道:“阿姐,左兄,请问你们俩找三娘有事吗?” 左名场看向幼薇,幼薇点了点头,走近刘玲珑问道:“今天上午,你是不是把我手抄本里的那首诗给抄出来了?” 刘玲珑惊讶地抬起眼,幼薇知道,诗是她抄出来没错了,“为什么给李亿?” 刘玲珑攥了攥手里的帕子,“阿姐,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是,我也只是觉得那诗写得好,抄出来看看而已,没想到会碰到那个、那个状元郎,真的,阿姐,是不是他拿着诗来找你了?” 左名场回道:“他拿着诗来找我了。”左名场看刘玲珑的眼睛已经不再友善,而是充满了责备。 “左兄?”刘玲珑的眼睛水灵灵的,似随时能汪出一泓眼泪来。 左名场不忍心苛责这么年幼的女孩,何况这女孩是幼薇磕头结拜的姐妹,还是顶头上司的女儿,于是把头转向一边,不再看她。 幼薇一直观察刘玲珑的细微表情,看她似乎确实不安,还很委屈,于是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罢罢,要怪就怪自己,胡乱写什么诗。 房里气氛凝固,刘玲珑又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抿嘴看着幼薇,不时偷看一眼左名场。正在这时,刘瞻跨进门来,笑道:“怎么都在这儿呢?” 刘玲珑连忙变了笑脸迎上去,挽着父亲的胳膊道:“他们过来找我玩儿。”说着,又看向幼薇道,“阿姐,你说是不是?” 刘瞻严肃道:“大晚上的,以后不准出去,要玩,休沐日再玩。”说完,又对幼薇和左名场道,“你们俩晚上在这里吃饭吧,免得回去再做。” 回去要做饭的只有幼薇,左名场父母在,家里还有奴仆,回去自有人给他做饭。 幼薇连忙道:“不用了,天快黑了,我们也回去了。”说着就向刘瞻告辞。 刘瞻也没有挽留,对刘玲珑道:“我送他们出去,你在这里等我,等会儿我有话要跟你说。” 说着,刘瞻把幼薇和左名场送到府外,回来后,刘玲珑站在厅里抠指甲,刘瞻问道:“他们俩找你何事?” 刘玲珑嘟嘴不满道:“这一段时间我们一向在一起做饭吃饭,父亲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刘瞻背着手从女儿身边经过,道:“跟我来书房一趟。” 刘玲珑有些不安,不知道刚才出去这段时间幼薇有没有跟父亲说过什么。她惴惴地跟在父亲身后,本着父亲不问她就不说的原则,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刘瞻回转身来问:“你今天做了什么?” 刘玲珑“啊”了一声,回道:“也没做什么事。” 刘瞻却道:“我可以让你身边的丫鬟来说。” 刘玲珑迫于压力,不得不说道:“只是抄了阿姐小本子上的一首诗而已。” “然后呢?” “然后,这首诗被那个李亿拿走了。” 刘瞻转过身来,骂了一句:“糊涂,女孩子闺房里的诗,怎可以胡乱传出去?” 刘玲珑嘟囔道:“我也只是觉得她写得好,怎么知道那么巧?” “那首诗还记得吗?背来听听!” 刘瞻背着手在前面轻轻走动,刘玲珑轻轻朗读诗歌,读完之后,忐忑地等着父亲批评。 刘瞻却一言不发,默默地走进书房,在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递给女儿道:“你先好好地读这一本书。你跟阿姐相处过一段时间后,人变得开朗了很多,为父很是欣慰,但是,不管怎样,你的快乐一定不能建立在伤害别人的基础上,父亲的这段话希望你能明白,为人,一定要先修德。” 刘玲珑低头看着手里的书——《女诫》,嚅嗫道:“父亲。” “没读完这本书不准出去,还有,读完之后,来这里谈一谈你读书之后的感想。若是谈得不好,就再抄十遍。” 刘玲珑慢慢地弯腰行礼,“是,父亲。” 第364章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左名场和幼薇走在回小院的路上,太阳已经下山了,但天还很亮。左名场很想陪幼薇去外面走走,但幼薇显然没有心情。 走到小院的时候,幼薇在门口站定,左名场就站在她身边,幼薇道:“你父母在家等你,你早点回去吧。” “可是我还想陪陪你。” 幼薇道:“男女授受不亲,现在就我们两个,说出去不好听。” “可是你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说过。” “那是因为以前总是有国香在,后来国香有事了,阿妹也总跟我们一起,不是孤男寡女。” 左名场想了想,自己确实很少单独跟幼薇呆在一起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比如给菊花浇水,一起去菜市场,一起吃早餐,那个时候她从来没说过这些话。 “难道,我就从来没有走进过你的心里吗?”左名场想想不觉有些伤心。 幼薇手扶着门框道:“一码归一码,我只是遵循礼教而已。” 左名场看着幼薇,心里有些难受,但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晚上早点休息,我明天一早来看你。” 这次幼薇没有拒绝,点头道:“晚上早点休息,不管发生了什么,我的选择没有改变,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左名场点头,“我知道了,你先进去,我看着你关好门再走。” “好。”幼薇拿出钥匙打开门,推门走入,转身道,“再见。” 左名场依依不舍道:“再见。” 幼薇随即关上门下了栓。 左名场呢,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这里站了半晌,然后又在街上逛了好长时间,直到宵禁才回家。 他的父母正在寻找扬州城的好媒婆,准备上门提亲。见他回来得晚,左夫人便问:“是不是与她去吃饭了?” 左名场道:“没有,我一个人在街上走了走。” “心情不好?”左夫人关切地问。 “也不是。”左名场说着回自己的小院去了。 左夫人对左淮安道:“这孩子怎么了?这两天我看他都是发自内心地笑,心里放心了不少,这会儿却又郁郁寡欢了。” 左淮安道:“让他去吧,或许人家也就是小两口拌了嘴。” 再说幼薇,一回到家里就骂自己是个傻瓜,怎么会把这样的诗写在本子上?这事若是没人传就好,要是被人前后一传,她又该背负怎样的骂名了。不管怎样,事已至此,她也只能边走边瞧了。 一时又想到刘玲珑,不知道该骂她还是骂她:“尊重人的隐私,有些东西看到了也要当没看见,她可倒好,还把诗给抄了出去。” 一晚上都无法安宁,就更没有办法进行构思创作了,幼薇烦躁不已。 刘瞻走进夫人的卧房。刘夫人正坐在梳妆镜前,刘瞻走过去,拿了梳子在夫人头上梳了两下。 刘夫人转过身来问道:“夫君有心事?” 刘瞻叹道:“是啊,孩子大了,她娘又不在,没有阿娘教导的孩子很多事情都不懂。” 刘夫人蹙眉,“我听说三娘被夫君罚了,却不知是因为何事?我看她这段时间性格开朗了不少,脸上也有了笑意,夫君为何要罚她?” 刘瞻拉了夫人在床边坐下,道:“今天发生了一件事情,我说出来夫人判断一下。” 刘瞻说,幼薇的情诗被刘玲珑抄了出去,半路上被李亿拿走,李亿在这首诗的下面回了一首诗,然后拿到左名场面前炫耀。之后,引发了一系列的矛盾。 问:“这事你怎么看?” 刘夫人道:“夫君是怀疑这事是三娘一手做出来的吧?” 刘瞻承认,“是。” 刘夫人道:“可能只是碰巧吧,她才多大,这种事按理她做不到这种程度。” 刘瞻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可能只是凑巧,但我又怕三娘走歪路。夫人若是有时间,能不能好好教导一下她?” 刘夫人笑道:“夫君见外了,我也是她母亲,她若有个什么,总是我这做母亲没有教导好她。” “那就有劳夫人了。”刘瞻自是对夫人好一番温存不说。 第二天早上,幼薇开门,果然就看到左名场。左名场跟她招呼后,就主动去厨房拿桶打水浇花。幼薇呢,跟在他身边,想跟他说些什么,却又开不了口。 一夕之间,两人似是生疏了不少。 幼薇在心中嘀咕了半天,没找到合适的话,不觉伸手挠了挠头发。 左名场道:“好不容易梳好的头发,你这样抓,又得重新梳了。” 幼薇就笑了,道:“你打水,我来浇花吧。” “好的。”左名场痛快地应了。两人刚刚那种奇妙的尴尬顿时消失无形,打的打水,浇的浇花,有时一个眼神的交流都能让两人会心一笑。 浇完水之后,两个人又一起出去外面吃早餐,豆浆配油条,吃得最是舒心快意,只是在快要吃完的时候碰上了李亿,他主动过来招呼道:“好巧,又在这里与两位相遇了。” 幼薇觉得经过昨天的事后,这厮却一点不尴尬,脸皮修得真是比城墙还厚。她喝完最后一口豆浆,起身笑道:“不愧是状元郎,故意制造误会还能这么坦然地走过来打招呼,真是有你的。” 左名场也站起身来,故意与幼薇站在一起。他虽然憨厚,但不代表可以任由人欺负。于是与幼薇站在一起,用行动对这位远房表兄表示不满。 李亿展开扇子在胸前扇了扇,把他额前浓密的黑发扇开,魅惑地笑了笑,“我只是开了个玩笑,看我表弟是不是信任你,那字看着虽然像你的,但其实一看就知道,那些笔画幼稚笨拙,可表弟居然生气了,从我手里夺过纸就去找你了。昨天你们没有吵架吧?” “那还真得谢谢你的好意,我们俩现在关系好得很。”幼薇说着拉了一下左名场的衣襟,两人一起走出早餐店。 李亿也随之跟了出来,对左名场道:“你倒是愿意跟她同进退,家里那么多仆人,至于要到外面来吃早餐吗?” 其实李亿不说,幼薇还真没想到这点。左名场回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我选择在外面吃早餐,自然是因为我喜欢,我快乐。” “嗯,希望你能一直这么快乐下去。” 第365章 拖字诀 李亿说完,摇着扇子笑着走开了,那笑容看着有些诡异,左名场不觉脚步顿了顿。 走进府衙,一路上碰到不少人,每个跟他们打招呼或不打招呼的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他们,看得左名场内心发毛,看得幼薇心里直犯嘀咕。 但是没有人愿意跟他们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左名场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其他三个也是一样,眼神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做手头的工作,左名场问道:“你们为什么都用这种眼神看我?” 郭本宽笑道:“没有啊,我们以前也是这样,是你太过敏感了吧。” 左名场虽然坐下了,却不时感觉到身后似有若无的目光,待他回头去看时,其他三个都在埋头工作。 正疑惑间,家里一个仆人从门外走进来向他行礼道:“三郎,夫人让你回去一趟。” 左名场以为家有要事,连忙请了假跟着仆人回家了。 左名场走进去的时候父母都在,而且是一副等他商量事情的架势。左名场连忙快走几步向父母行礼,并且问道:“阿耶,阿娘,可是有什么事要找儿子商量?” 左淮安道:“正是,你先坐下,海叔给他倒茶吧。” 左名场迟疑地在下首坐了,看父母的脸色,这是确有大事要说啊。 海叔是跟在左淮安身边伺候的,给左名场倒了茶后道:“三郎,请用茶吧。” 左名场道了一声谢,端起茶碗喝了两口,道:“父亲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左淮安却看了看夫人,左夫人咳嗽一声道:“是这样的,其实这主要是我的想法,但你父亲也是认同我的想法的。” 左名场莫名地生出不安来,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道:“阿娘是不是听到一些不实的传言,那都是有心人传出来的。” 左夫人道:“我们知道是有心人故意传的,也许还跟你那个状元郎的表兄脱不了干系。但是阿场啊,我们只是普通人家,要的是一个普通的儿媳妇,不需要她长得多美,能相夫教子安分持家就行。这个鱼贤令,我相信她本人也是想安分守己找一个普通的丈夫,但无奈她实在太出众,有一句话叫做什么?”左夫人说到这里,眼睛看向她的丈夫左淮安。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说别的,昨天的事我们也听到了传闻。阿场啊,你要明白,这么美丽优秀的媳妇你是驾驭不了的。” 左名场急道:“阿娘,她已经答应我,会安心在家相夫教子。” 左夫人也急了,道:“我相信她会,她也想,可是,有些事情不是你能左右,她能左右的。” 左淮安拍了拍左夫人,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道:“阿场,美的东西大家都喜欢,美的女人男人也都想拥有。提亲的事,我们以后再说吧。” 这个以后再说,也许就是遥遥无期了。左名场知道,父亲这是用了一个“拖”字诀,每一个不想成事的父母都会对儿女说,“这个事以后再说。”然后,以后就没有以后了。 尽管左名场苦苦哀求,但左氏夫妻不为所动,坚持己见。 左名场没法,只得来见幼薇,发誓说自己一定会说服父母,重提亲事。 幼薇笑了笑,很快整理好心情道:“阿场,我给你造成困扰了,其实做朋友也挺好。” 昨天的事情发生之后,幼薇并非没有想过结果。她很清楚,左名场会介意,左氏父母也会介意。只是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这个事这么快就传到了左氏夫妇的耳中?!早上,李亿摇着扇子,悠然自得,说不定,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 李亿! 幼薇在心里默默地给他记了一笔。 左名场很痛苦,他说:“我不想与你做朋友,你不知道,这几天我过得有多开心。” 幼薇只能劝他,“出去走走吧,想去哪里,我陪你去。” 此时已是中午,幼薇已经吃过饭了,接下来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可以到处走走,散散心。 左名场在幼薇的说服下,从府衙里走出来。没走多远,就看到李亿,也许,李亿就是特意在这里等他的。左名场一见,就气势汹汹地冲了过去。 李亿见状,往后退去,手摇着扇子,笑道:“表弟这是想打架。” 左名场还没有冲上去,就被李亿身后冲上来的牛冯和许羡架住了,别看这两人名字斯文,其实都是五大三粗的糙汉子。左名场被两人扭住胳膊,像被钳子钳住了,根本挣脱不开。 “今天是不是你见了我父母?”左名场吼道。 李亿摇着扇子,笑道:“你猜。” 幼薇走到李亿面前,冷静道:“放开他。” “万一他冲过来打我呢,你知道,我不好武,打架是我的弱项。” “我保证他不会过来打你。” 李亿把扇子一收,“好,我就给你这个面子。” 牛冯和许羡放开左名场,左名场揉着被扭得生痛的胳膊。幼薇走过去,对左名场道:“有些人,不把他当人看就好了。”说着,拉着左名场越过李亿,走了。 李亿气闷,这鱼幼薇真是不知好呆啊,逃婚不说,还跟自己表弟勾搭上了,如今又这么漠视他,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亿在后面喊道:“鱼贤令,不管你是鱼贤令还是鱼幼薇,你若想跟别的男人牵扯上,我就有办法治你,除非你今生不嫁。” 幼薇没有回头,道:“请注意你超凡脱俗的贵人气质,别让我看扁你。” 幼薇越是这样,李亿越是不服气。凭什么呀,自己可是新科状元,几时被人轻视过?看着幼薇走远的背影,他既恨又嫉。 牛冯和许羡站在他旁边,牛冯问道:“主子,现在怎么办?” 李亿用扇子敲了一下他的头,笑道:“总有办法,走着瞧吧。”说着,他伸手摸了摸怀里,眼睛再次投向前面那个窈窕的身影。就算穿着男子的官服,幼薇的身影也是那么高挑挺拔。李亿表示十分满意,鱼幼薇,接下来的一切你是否准备好? 第366章 万物自有开落 左名场走在幼薇身边,心里惭愧不已,自己的一生就这样被人破坏掉,了他连表示一下愤怒都办不到,男子汉大丈夫的那种英雄气概顿时大受打击。他可怜兮兮地喊了一句,“幼薇,对不起,我太无能了,什么都做不好。” 幼薇侧头对他笑了一下,道:“没有什么对不起啊,世界上就是有很多这样的人,仗着权势一味地欺压别人,我们唯有变得更强才行。” 左名场想起母亲的话,不禁生出感慨,“也许,我娘说得对,只有读书才能改变我现在的处境。” 刘府玲珑阁,刘玲珑正在房里读书,她的房间布置以淡绿和淡粉为主,处处都透着少女对这个世界的喜爱与憧憬。头顶上,一串淡绿色的风铃是她的最爱,每日的阅读,她都会坐在这个窗下完成。 小环从外面进来,对着刘玲珑行礼。刘玲珑有些不耐烦,看着小环道:“有消息就直说,别搞那些虚的。” 小环战战兢兢的,应道:“是,三娘,他说事情成了。” “成了。”刘玲珑嘴角向上扬起,眼睛里全是细碎的光,“成了就好,他还有没有说别的?” “承诺的事会慢慢实现,一切都在掌握中。” 刘玲珑把书放下,站起身来,对小环道:“只能说天助我也,你说是不是?” 小环的声音很小,“是,三娘说得对。” “帮我准备笔墨纸砚,父亲说我若是看书没有让他满意的见解,就把书抄一抄,今天三娘心情好,不管有没有见解,我都要把这书好好抄一抄。” 小环于是去准备笔墨纸砚,三娘来到案几前,小环在旁边给她磨墨,刘玲珑就坐在那里,拿起细毫笔,慢慢地对着书抄起来。 小环慢慢地磨着墨,有时会瞄上两眼,刘玲珑问她:“我这字是不是越练越好了?” 小环忍不住问道:“三娘,为什么还练她的字?” “阿姐的字好看呀,你看看我这字,哪怕只是略感相似,就已经这般好看了,若是能练得精髓,不知道多好看呢。” 小环表示不明白,但她没再多说话,怕她家主子又要训她。小娘子这些天太阴晴不定了,与以前那个温婉隐忍的可怜样子截然不同了。 她在蜕变,变得有棱有角,甚至还长出了尖刺,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会竖起满身的尖刺扎伤别人。 而小环每天随侍在身边,就是她随时能够扎伤的人。小婢女因此而变得战战兢兢,唯唯诺诺。 下午幼薇去了一趟吴家,问门阍,夫人他们回来了没有,门阍回道:“可能还要过两天,不过也说不定,夫人说左夫人要来,她要尽快赶回来。” “如此,就麻烦你等你家小娘子回来跟她说,我来找过她。” 门阍态度很好,道:“那是一定的,放心吧,小的一定把口信带到。” 幼薇从吴府回到家里,便开始做晚餐。晚上只有一个人,打个鸡蛋,煮点面也就应付过去了。 左名场下午来找她了,但是在出府衙时被家里仆人叫回去了,幼薇猜测是中午的事被家里人知道,于是抓回去教育去了。 正好这个时期,幼薇也不想左名场老跟在身边。今时不同往日,他父母要知道左名场老跟在她身边的话,不知会不会派人盯着儿子,幼薇不想做那个让人不爽心的人。倒不是幼薇多会替人考虑,而是那两夫妻是幼薇看得十分顺眼的人。就算他们两个不同意左名场跟她结婚,幼薇也没有怨气,毕竟,李亿这招太狠,谁想娶个尽是是非的媳妇。 吃完面后,幼薇在院子里看看有没有开得好的金丝菊,可以趁休沐日把它采摘下来晒干。 之前张罗着请客的事只怕也得无限延期了,毕竟,没有左名场在这里帮忙,她一个人撑不起什么场面。 菊花一如既往地朝气蓬勃,再过段时间就要凋零了,万物自有开落,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面对这一切,幼薇的想法是,尽人事,看天命。菊花之凋落,大自然的规律,看淡就好了。 曾经的她,一直用“与天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与己斗,其乐无穷”这句话来激励自己。现在的她,收起了利爪与锋芒。尽人事,看天命。若是天命不可违,牵涉到她,她也还是要斗上一斗。不过是水来土淹,兵来将挡,如此而已。 能采摘的金丝菊不多,幼薇便没有多管,径直走进书房,在桌前坐下,开始静下心来创作。李亿的事对她有没有影响,多少会有,但是,她现在担心忧虑一点用都没有。就比如前一段时间,她觉得嫁给左名场是一个不错的归宿,既可以解决李亿的问题,还能有一个安稳的未来,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那么,唯有自强,而在这个社会,留给女人的自强之路是多么狭窄,她能想到的只有多赚钱。 人会欺骗你,但是钱不会。有了钱,安全感和自信心就会变强,到时谁来都不怕。 再说李近仁,一说到要回长安,他就归心似箭,总觉得一回到那里,他思念的那个人就会站在三水小牍的书架前,静静地对他微笑。 那是一副多么美好的画面。 归心似箭的他风尘仆仆。这天,他们来到回鹘与中原的交界之地,准备在小镇上投宿休息一宿,第二天再扬鞭走马直奔长安,一个小贩走过来问道:“请问郎君是从回鹘过来的吗?” “正是。” “请问知不知道有一个叫做李近仁的富商在那边行商?” 李近仁心里诧异,想着莫非是皇甫枚写信给他了?于是带着一丝期待道:“我就是李近仁,请问是不是有我的信件?” “对,是有一封李近仁的信件,可是我需要看你的符证和通行证。”小贩回道。 李近仁眼中放出光芒,连忙道:“我马上给你看我的符证和通行证,阿陌,快,把证件拿给我。” 阿陌应了一声,从包袱中拿出李近仁的证件,送到商贩手里。小贩看过符证后便把信拿出来给李近仁。 第367章 身无双翼 李近仁看了一眼信封,确定是皇甫枚写过来的,问道:“皇甫枚是不是花高价请了你?” 一般来说,若是普通的信件,托人带去就可以了,但是这样便无法保证时间。于是对于一些紧急的信件,主人无法派人送达,那就要雇人送信,但那价格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因为在古代长途跋涉,动不动就是几个月。 得到小贩的肯定回答后,李近仁笑了,他已经百分之百肯定,这封信里一定有幼薇的消息。 十几岁开始出来闯荡江湖,李近仁经过的事大大小小多得数不清,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忐忑激动过,他拆开信封,厚厚的纸,皇甫枚竟然不惜笔墨洋洋洒洒写了数千言还不见幼薇的消息,不但没有,连人名都不曾出现,李近仁深以为恨,直接翻到文章末尾。 皇甫枚在末尾说:“是不是很不耐烦?我在为我花费的大价钱而滴血流泪,不多写一些话我觉得太亏,要让你这么直接看到消息我又心有不甘。于是我想了一个法子,把你要找的人的信息嵌在每一页的第一个字,请查收。” 李近仁哭笑不得,赶紧把每页的第一个字连缀起来,却是“幼薇在淮南节度使长史处做事”。 真是造化弄人,李近仁自我放逐到回鹘,她可倒好,跑到扬州去了。早知道这样,那时不如直接回扬州,说不定在视察店铺时能来个不期而遇。因为李近仁的很多铺面都开在扬州府附近。 阿陌见主子不出声,问道:“皇甫君可是说了什么重要的事?” 李近仁翻身上马道:“跟我回扬州。” 阿陌也跟着翻身上马,问道:“不去长安了?” “她在扬州府里做事。”李近仁道。 阿陌想笑,他觉得他家郎君这会儿只怕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那时直接回扬州多好。阿陌道:“主子,已经知道人在扬州府,我们没有必要这么赶吧。” 李近仁抿嘴不作声,而扬起的鞭子抽在马身上却显得越发急促。李近仁当然是悔的,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累,人却在扬州,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 奔跑之中,不觉想起幼薇曾经说过的话,她说,江南很美,如果真有十分赚钱的项目的话,她不介意去江南。 其实那个时候她就已经给过答案,中原大地,江南很好很美,她中意江南。可惜,他竟是不懂。 主仆俩风餐露宿日夜不停往扬州城赶去,比起回长安的归心似箭,得知确切消息的李近仁心里更似猫抓一样,迫不及待恨不能身有双翼。 黄巢来到桂州的时候已是秋天。他来找雪媚娘还钱,此时正值丰收时期,雪媚娘忙得脚不沾地,想起雪媚娘在他生病的时候日夜照顾,黄巢便主动留下来帮忙。 这天夜里,忙碌了一天的黄巢站在葡萄架旁,望着天上的一轮圆月,不觉起了相思之意。 又是一年秋,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还在紫阁寺里潜心读书,不时找借口下山去找幼薇。幼薇总是劝他回去好好读书,那时候两人的感情多好,他借机拉过她的手,亲过她的面颊。 多美好的岁月,竟是一去不返。及笄了,她的父母该为她选择夫婿了吧,她未来会跟谁在一起?哪个男人才会有幸拥有她呢? 黄巢站在那里,望着天上的一轮圆月,不禁想得有些痴了。 雪媚娘拿了一件外套为他披上,道:“起风了,不要在外面站太久,露水打湿了衣服。” 黄巢却是不动,过了好久才道:“雪媚娘,我想她了,想得发狂,想到有个男人将会拥她入怀,我就想杀人。” 雪媚娘靠入黄巢的怀里,柔声道:“你把我当成她吧,只要能给你一丝慰藕,雪媚娘无悔。” 面对雪媚娘的深情,黄巢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她,叹道:“要是她能像你一样善解人意该多好啊,可是她的心硬得像块石头,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人有那么硬的心肠,她说走的时候,从来都是头都不回。” 他忘了,幼薇不止一次地回头,不过,大多是在两人感情尚好的时候。等到知道两人有缘无分时,她的回头都是在他看不见的时候。 雪媚娘踮起脚跟在黄巢的下颏落下一吻,伸手抱住他的腰,依偎在他的怀里,道:“她真是幸福,有你这么牵挂她。” 黄巢把脸埋在雪媚娘的脖颈里,像与幼薇分别的那天晚上一样,嘴在雪媚娘颈弯里拱了几下,颤颤地喊道:“幼薇幼薇。” 雪媚娘的身子一下就僵住了。黄巢沉浸在她的颈弯里不能自拔,雪媚娘把脸扭过去一点,黄巢却执意这样抱着她。 “如果实在想她,你可以去长安见她。”雪媚娘好心提议道,用手轻抚着黄巢的背,“或者写信给她,问问近况。就算只做朋友,问问情况还是可以的吧。” “我怕,怕得知她嫁人的消息。”黄巢道。 “那我给她写信,若是得知她嫁人的消息,我不告诉你。”雪媚娘有些俏皮地说道。 黄巢放开雪媚娘,在她的鼻子上捏了捏道:“你是个好女孩,我已经好很多了,回房休息去了,夜深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黄巢回到房里,他喜欢看书,雪媚娘给他准备了很多书,还有笔墨纸砚。黄巢拿出文房四宝,开始提笔写信,他的信是写给王文木的,谈一些别后近况,又问王文木现在过得怎样?幼薇后来怎么样了,有没有来亲仁坊玩过。 他想,王文木一定知道自己想问什么,等回信来,他也就知道幼薇的近况了。 写完信,天已经很晚,黄巢躺倒在床上,心里念叨着,只要你安好我就放心了。 接下来的日子,黄巢开始焦心等待,但是从桂州到长安,本就路途遥远,何况送信人不一定拿了信后就直奔长安,因而这一等,就已经到了八月底。 王文木在信中告诉他,幼薇在及笄那天逃离了长安,因为走得匆忙,他没有机会问她准备去哪里,所以关于幼薇的近况,他一无所知,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第368章 睁眼瞎 黄巢读这封信的时候是站在葡萄架下的,信是雪媚娘拿给他的,等到读完,他拿着信快步往马厩奔去。 雪媚娘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跟着他跑,嘴里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幼薇她离家出走了。” “好端端地为什么要离家出走?”雪媚娘问道。 “她父亲逼她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为妾。”黄巢的回答很简短,却瞬间解开了雪媚娘心中的疑惑。 雪媚娘无法想象,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子,为了逃婚敢毅然离家,果然有个性,难怪黄巢爱她爱得无法自拔。 “你现在要去哪里?”雪媚娘大声问道。 “我要去找她,她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在外飘泊,得吃多少苦?我一定要找到她。” 雪媚娘知道黄巢的性格,劝是劝不回的,只得道:“你别走那么快,我给你收拾衣物,很快就好。” 黄巢没有拒绝,钱财衣物都还在房里,他不能身无分文走天涯,况且要是找到人,还要安顿她,没有钱怎么能行? 雪媚娘帮黄巢收拾衣物出来,黄巢骑了马在路边等。雪媚娘把包袱递给黄巢,心里伤感又不舍,嘱咐道:“要是有什么事,可以把人带到这里来。我们姐妹都是心善之人,绝对不会欺负了她去。” 黄巢对她的好意表示感谢,但更多的则是对幼薇的担忧。 黄巢这一走,又是数月,因为不知道幼薇会去哪里,所以他的行走没有确定性和目标性。但是,这次出行让黄巢结识了很多英雄好汉,为他今后起义招揽人才奠定了一定的基础。 休沐日这天,幼薇正抱着笸箕采摘金丝菊,听得门上“嘭嘭”的敲门声,连忙把笸箕放在地上,跑去开门,人还没跑到门边,那“嘭嘭”的敲门声就又响了起来。 “来了来了。”幼薇连忙应道,这么猛烈的敲门声,除了国香不做他想。果然,门刚打开,国香就扑过来抱住她。 “啊,幼薇宝贝,我好想你啊。”国香抱着幼薇又蹦又跳,好不开心。 幼薇提醒她道:“我叫鱼贤令,你可以叫我贤令,阿令,都可以。” “好嘛,幼薇宝贝,贤令宝贝。”国香一阵乱叫,然后向后面招手道,“快来呀。” 幼薇还以为她在叫谁,伸出脑袋往外瞧,却见左名场身穿常服,腰上缀着香囊,颇有点名士风流的味道,他一步一步向幼薇走过来。 待走到幼薇面前,他嚅动着嘴喊道:“阿令,我想你。” 他这神态让幼薇想到了黄巢,每次幼薇生气的时候他都会用这种口吻说话,“幼薇,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左名场虽然比黄巢大,但有时说起话来,尤其是受委屈的时候,表现得就像一个大男孩。 幼薇伸手捋了捋鬓边的头发,心里叹气,昨天也没怎么着他,今天怎么整出这个场面来。 在幼薇看来,她和左名场只是不能结婚而已,还同样是朋友啊,日日能见,有什么好伤心的。当然,有些话也不能乱说了,因为不合适。 幼薇道:“阿场,我们依然是朋友,只是想你这样的话就别说了,不合适。” 左名场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道:“我一定会说服我父母的。” 幼薇断然道:“那就等你说服你父母再说,反正现在你我就是普通朋友,不能说的话不要乱说。” 国香嚷嚷着对左名场道:“进去进去,你不是在采摘菊花吗?左名场,这么没有眼力见,还不快进去帮忙。” 左名场连忙应道:“我现在就去帮忙。” 国香拉着幼薇往屋里去,“秋老虎啊,当心把你晒成黑炭。” 幼薇笑道:“哪里像你说的这样,我就是晒不黑,但凡能晒黑一点,个人都觉得好很多。” 国香揪着幼薇的脸,还扯了扯,皱着鼻子道:“哎呀呀,你就得意吧你。” 幼薇打开她的手,“我哪里得意了?你没听人说吗?美的女人若是没有智慧这把利刃,美就是一种危险。我自认自己不够聪慧,所以希望自己长相平庸些。” 左名场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微微叹息,这句话是父亲说的吧,竟被她记下了。 “我一定会去劝我姨母,这么好的媳妇儿,她上哪里挑去呢?”国香愤愤道。 幼薇连忙阻止道:“你可千万别去,你这一去,左夫人还以为是我让你去的,岂不叫她看轻了我?” 国香想想也是,不觉抱怨道:“唉,没意思,生活真没趣。” 幼薇不知该如何接她这句话,因而闭口不言。正相对无言,听到院子里喁喁的交谈声,两人回头,见刘玲珑带着丫鬟正站在左名场旁边说话。 幼薇看见刘玲珑还没觉得什么,国香却已怒火中烧,腾腾地跑过去,拉着刘玲珑的胳膊道:“你在这里做什么?你出去出去!” 刘玲珑斯斯文文的一个小姑娘,哪里敌得过国香的狂野,被她拉得从花圃里直往外走,惊得大叫道:“阿姐,左兄,快来救我。” 幼薇连忙把国香拦下,“放开她吧,她也不是故意的。” “鬼才相信。”国香吼道,“她说不巧碰到了李亿,天底下哪有那么多不巧的事?我就不信,你要不说出一个一二三四五来,我就整死你!” 刘玲珑吓得瑟瑟发抖,抱着胳膊道:“阿姐,我真不是故意的,你要相信我。你是我姐啊,我们相处得那么好,我为什么要害你啊?还有,你问小环,她最清楚当日的情况,你问她,你们问她。” 刘玲珑激动起来。 小环见此场景,特别是国香的狠劲,她吓坏了,看刘玲珑指着她说“问她问她”,小环吓得捂住耳朵蹲在地上,“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幼薇见两人吓成这样,责备国香道:“你别乱冤枉人,她们俩被你吓坏了,快放手。” 左名场也走过来对国香道:“表妹,她那么小,能有什么坏心眼?再说,这是她阿姐,她为什么要害她阿姐呢?” 国香被气坏了,甩开刘玲珑,指着左名场和幼薇骂道:“两个睁眼瞎,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谁告诉你年纪小就不能是坏人?世界上那么多坏人难道是一夜之间变坏的?” 第369章 我得自己去争去抢 国香质问道:“世界上那么多坏人难道是一夜之间变坏的?” 这话问得幼薇和左名场无言以对。但看看刘玲珑,善良柔弱乖巧,初见时在刘夫人面前唯唯诺诺,连话都不敢多说,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变得大胆设计起幼薇来呢? 而且,诗是李亿拿过来的,刘玲珑要设计陷害,她得先找到李亿,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姑娘要出去找一个人也不容易吧。 幼薇怀疑刘玲珑时,便会想到这些,她还会想到初见刘玲珑时她那怯懦的样子,如此,幼薇很快打消了疑虑。 左名场皱眉,眼睛视线转向刘玲珑,国香的话有道理啊。 刘玲珑大哭起来,“呜呜呜,阿姐,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和小环在路上走,手里的东西突然被抢走了,抬头就看到……看到……” 刘玲珑抽噎着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左名场对小环道:“你把三娘扶回去吧。” 刘玲珑听左名场喊她“三娘”,以前他都是喊她“阿妹”的,这会儿明显生疏了,于是冲左名场哭喊道:“左兄,连你也不相信我?!” 左名场揉了揉太阳穴道:“没有,我没有不相信你,你回去吧,回去吧,我送你回去。” 刘玲珑抽抽咽咽道:“左兄,我听你的。” 这边,左名场送刘玲珑回去,另一边,幼薇拉着国香往房里去,国香犹自不满,说:“一个两个的,都瞎了眼了。” 国香恨恨的,幼薇笑道:“我瞎了眼好吧。” 国香“哼”了一声,但是明显已经小声了很多。等到进了房,幼薇把她按坐在小榻上,她扁着嘴嚷道:“我要喝水。” 幼薇连忙去帮她倒水。 喝了水,国香安静下来,她对幼薇道:“你别看你那个阿妹小,从小在外面长大的孩子,她娘又是外室,不是我瞧不起外室,但有一点你一定要知道,外室大多心眼多,否则她凭什么长久地从原配那里分走一个男人?一开始当然是凭美色,但后来一定是凭心计。所以,妹妹,面对你那个阿妹,你要长点心。” “你说得有理,我一定牢记在心。”幼薇很认真的回答。 这态度让国香满意,用食指点了点她光洁的额头道:“我别的能耐没有,识人这一块,因为从小跟在父母身边,看他们和各色人打交道,识人这一块自认还不错。你那个阿妹,一定是她娘从小教育着要讨好她父亲的,这样家庭里长大的孩子,心眼比旁人要多得多。她要是没有坏心还好,她要是有坏心,掩盖在她那小兔子一般的外表下,你呀,一定会上当受骗。” “好,以后跟她一起我多个心眼好吧。” 左名场送刘玲珑回去,走在路上,刘玲珑用小手牵住了左名场的衣襟,问道:“左兄真的不怀疑三娘?” 左名场看了一眼衣襟上牵着的那只小手,刘玲珑连忙缩回手,左名场“嗯”了一声道:“你阿姐也不会相信国香的话,放心吧。” “那你呢,你会不会相信她的话?” 左名场柔声道:“不会,你还这么小,又这么善良,怎么会生出害人之心?” 刘玲珑便笑了,小兔子一般乖巧可爱,她甜甜地道谢:“谢谢左兄。” 左名场把她送到刘府门口,就站住不动了,刘玲珑已经登上台阶,回头问道:“左兄不进来坐坐吗?” “不了,你进去吧。”左名场向她摆手,示意她进去。刘玲珑点头,蹦跳着进去了。 厅里正好没人,刘玲珑带着小环迅速穿过大厅,向玲珑阁走去。进了小院后,她命小环把门关了。小环战战兢兢地关了门,跟在刘玲珑身后。 等到了房间,刘玲珑转过身来厉声喝道:“跪下。” 小环顺从地跪了下来。 刘玲珑居高临下看着小环,问道:“知道为什么让你跪吗?” 小环战战兢兢地回道:“我没有好好回答问题,可是三娘,我真的没办法回答,我当时吓坏了。” 刘玲珑蹲下来看着小环的眼睛道:“看在你没有坏我大事的份上,我今天不罚你别的,在这里跪足一个时辰就够了。” 小环叩首道:“谢谢三娘。” 刘玲珑站起身来,看着窗上吊下来的风铃,她的每个房间窗户下都会挂一串或几串风铃,风吹过来的时候会发出铃铃的响声。 有事没事,刘玲珑喜欢坐在窗下,听风吹过时铃铛发出来的铃铃声,告诉自己,自己是父亲最爱的女儿。“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所以她叫刘玲珑。 刘玲珑转过身来,对跪在地上的小环道:“我从小就对自己说过,我绝不做人妾,更不做人外室。我想,就算我娘还活着,她绝对会赞同我的想法。因为她自己在这方面吃过太多的苦,她一定不会愿意我走她的老路。” 刘玲珑笑了一下,“阿姐说她绝不为妾,作为良人家的孩子,又想富贵,又不甘心为妾,她凭什么?父亲竟然还想帮着她实现愿望,凭什么?我才是他的女儿,我也快十五岁了。” 小环静静地跪在地上,一声不吭。刘玲珑看着跪在地上的小环,深吸一口气道:“我快十五岁了,有些东西我得靠自己去争,去抢。我知道你会在心里嘲笑我,但是,比起我娘做一个外室在原配面前没有身份没有地位没有尊严来说,我可比她强多了。只要左名场娶了我,我就是妻子,就是原配。” 小环诚恳道:“妻子死了,再娶叫续弦,不是原配。” 刘玲珑冷笑道:“有区别吗?” “区别还是有的,逢年过节你得为她祭祀,在她的牌位前要执妾礼。” 刘玲珑怒道:“再多嘴,我绞了你的嘴。” 小环连忙伸手捂住嘴巴,对着刘玲珑摇了摇头。 刘玲珑这才消了气,对小环道:“你也不必这么怕我,我不是坏女人,一切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小环显然并不认同这话,但她已经不敢开口说话,于是垂下眼睛,眼观鼻鼻观心,开始进行一场自我的修行。 第370章 动机为何? 这天下午,幼薇接到刘瞻的口信说,让她晚上去家里吃饭,带信的仆人说了,主子说,请娘子务必赏脸,幼薇不好推辞,于是便同意了。 国香还在这里,左名场也还在,国香道:“晚上我陪你去吧,谁知道你那个阿妹安的什么心眼?” 幼薇道:“是史君让人带信过来的。” 国香嗤之以鼻,“我掐指一算,知道必定是你那阿妹求的。” 幼薇笑她,“你还当上神算子了。” “你还别不信,今晚去了你再看。不行,我今晚必须跟你一起去,就这样说好了。” 因为要去刘府,幼薇开始换衣服,左名场便起身告辞了。 因为上次刘瞻特意让人嘱咐幼薇穿女装去他家,幼薇这次便还是穿了女装,毕竟大家都知道她是女的,她没必要遮遮掩掩。 拗不过国香,幼薇还是带她去了。进门见过刘瞻和刘夫人,幼薇笑道:“史君大人,我买一送一捎了两个人来,你不会介意吧?” 刘瞻大笑道:“没事,人多热闹,一起去餐厅,喊三娘来,开饭了。” 刘瞻领着幼薇和国香往餐厅里去,刚坐下,刘玲珑带着小环姗姗来了,先是向父母行礼,然后又向幼薇国香问好,礼数十分周全。 刘瞻招呼刘玲珑坐他身边,小环帮刘玲珑摆好碗筷、勺子、杯子,这才慢慢地退出去。 幼薇道:“小环的腿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我看她走路很僵的样子。” 刘玲珑笑道:“回来后走路不小心碰到膝盖了,没什么大问题,我已经帮她看过了。” 幼薇点头,“没问题就好。” 因为是家宴,没有留下人在场,刘瞻道:“开始吃饭吧,大家也不必拘着,想吃什么夹什么。今天我们也可以打破食不言寝不语的惯例,有什么话都可以在桌子上说。” 一开始没人说话,过了一会儿刘玲珑向幼薇举了举杯道:“阿姐,我以茶代酒,向你敬一杯,谢谢你愿意信任我。”说着喝了杯中茶。 国香咳了一声,举杯把水喝了个干净,还向刘玲珑倒置杯口,“我也敬你,敬你手段高明,不着痕迹。” 幼薇碰了碰国香,低声道:“你别闹。”然后举起杯对刘玲珑道,“我们是结拜姐妹,阿姐当然信你,正如你所言,你害我干什么呢?你又得不到好处。” 在刘玲珑害幼薇能得到什么好处这一点上,国香也想了很久想不出来。没有动机,何来伤害?这是现代人推论犯罪的依据。当然,还有一种,无差别杀人,那都是心理有病的人才干的。刘玲珑的眼神清澈明朗,幼薇敢断定,她没有任何心理问题。 幼薇和国香都忘了左名场这个人。人与人之间,除了利益和权力的计较外,女人与女人之间,很多时候是为了争夺一个优质男人。左名场是丧偶没错,但连她们都说好的男人,怎么就不能成为别的女人觊觎的对象了?而且,刘玲珑还亲口对幼薇说过,羡慕她找了个可靠的男人。可惜,幼薇没有放在心上。国香呢,从小到大听到的都是,左名场妻子死了,有高僧说他命硬克妻,很多年来,大家对他克妻的名头多有忌讳,自然而然在她心里就形成了一个观念,左名场没人要。只有刘瞻,出于职业习惯,多想了一点,但也只一点,出于预防心理,他让女儿在家多看《女诫》。 接下来就再无什么波澜了,大家很平静地吃完饭。刘瞻知道,他和夫人在此,年轻人不敢谈什么,于是吃完饭后便陪夫人出去散步了,留下三个年轻人自由安排。 桌上的杯盘碗筷自有仆人收拾,刘玲珑便招呼幼薇和国香去花园里喝茶。尽管刘玲珑保持足够的善意,但国香对她难有好感,故与幼薇没坐多久,就催着幼薇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幼薇道:“这次吃饭应该是长史的主意,目的就是要化解我和三娘之间的误会。” 国香悠悠道:“误会不误会的不知道,我倒是有个奇怪的发现。” “什么发现?” “就是你那好阿妹的婢女的腿啊,你有没有兴趣知道,她为什么走路那么僵硬?” “三娘说是磕着膝盖了。” 国香嘁了一声道:“她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我看她人挺好的呀,你怎么就这么不喜欢她呢?” 国香应道:“嗯,是挺好,不过,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要不,我们就派个人把她那小婢女抓过来好好问一问。” 幼薇反对,“这样不好吧,毕竟我们也没有证据,就这样去抓人拷问,太过分了吧。” 国香撇嘴上下打量了幼薇一眼道:“都说你小时候多调皮捣蛋,反正我在你身上看不出来。” 幼薇倒也承认,笑着挠国香,“我也觉得我读书越读越傻了,怎么办?还能救不?” 国香躲开她,“你别转移话题啊,不去抓就不去抓呗,但是你一定得注意你那个好阿妹。骗子的脸上他会写着骗子二字吗?她那种看起来小兔子一样无害的小女人,最会玩的一定是装纯良。像我这种,惹怒了站起来就开打的反而最好对付知道吗?” “知道知道。” 幼薇连连点头,国香却还是不放心,一个劲地在幼薇面前说教,听得幼薇头大,问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 国香道:“遇到你之后。” 幼薇就笑了。 而在刘玲珑的玲珑阁,她却正在为一件事情发愁,“怎么让鱼幼薇独自一个人留在家里?她要么在府衙办公,要么与国香或者左名场在一起,一个人在家,倒也不是没有,晚上睡觉的时候。这明显不是他要的。小环,你说说,他到底想怎么样?” 小环却有点说不清楚,刘玲珑怒道:“要你何用?一点点事都做不到。你再去问他,或者,你让他指令清楚一点,直接告诉我们要做什么。” 小环诺诺地退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她走进玲珑阁对刘玲珑道:“三娘,他说让你想办法让大人组织府衙的人出去游玩就行,其余的就不用你管了。” “就这样?”刘玲珑有点不相信,又问道,“他想干什么?” 小环摇头。 第371章 出游 这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府衙组织大家公务出游,说是辛辛苦苦工作几个月,要趁现在最舒服的时候到外面走走,所有食宿费用府衙全包。 大家都非常高兴,为了增加欢乐气氛,史君允许大家带家属出行。幼薇自然邀请了国香,左名场正好带上他父母,就连刘瞻也带上了夫人和女儿。 刘瞻邀请幼薇与他们同坐一辆马车,但幼薇拒绝了,因为国香早就猜到史君会有此举,于是叮嘱幼薇道:“我会开一辆马车去,你得跟我一起。” 比起与刘瞻、刘夫人同坐一辆马车,幼薇当然选择国香,一路上可以无拘无束,想哭就哭,想闹就闹。 一路上浩浩荡荡。刘瞻向来亲民爱民,与民同乐,扬州百姓也趁机出游,于是这支队伍越来越长,越来越长。 这次出游的地方叫观音山。这观音山不高,但是在扬州人心中,它绝对是扬州的第一灵山,作为扬州城的自然制高点,站在山顶,可以远眺整个扬州。 国香撩开车帘,看着浩浩荡荡的出游队伍道:“以前也跟父母出去玩过,但这么多人一起出发,还是平生第一次。” 幼薇笑着往外探头,“我也是第一次加入这么豪华的出游队伍。要不是允许带家属参加,我将是这队伍里最尴尬的一个。” “放心,这样的事不会发生,刘长史考虑问题还是很细致周到的。” 幼薇随口应道:“是吗?” 国香点头,“看起来很严肃的一个大官,实际上挺为人着想的,很能照顾下属和家属的情绪。” “哦。”幼薇嘬嘴点头,一副听从说教的样子。 国香突然叫道:“我姨母姨丈的车,抢到我们车前面去了。”说完,她站起身来,撩开前面的车帘,催车者开快点,追上前面那辆车,最好能超过他们。 旅程就在国香的大呼小叫中进行,让幼薇切实感受到什么叫做热闹喧嚣。 观音山地处蜀岗东峰,山上古树遮天,红墙高耸,楼阁参差,山庙俨然一体,曲折又幽深。 从山前道路上山,迤逦曲折,攀登到山顶,山石铺道,蜿蜒陡峭,两旁如女墙,有“小长城”之誉。山上有圆通宝殿、迷楼、紫竹林、上苑等建筑。 观音山最有特色的是它的佛像。这里的佛像以“菩萨”为主体,同时供奉四大佛教名山菩萨,院落东侧房中为文殊菩萨,西侧房为普贤菩萨,文殊殿后为地藏王殿,在四大菩萨中又突出观音菩萨,主殿圆通宝殿中供奉观世音菩萨巨型坐像。 因山路崎岖难行,幼薇等在山脚就弃车而行了。这一弃车,相熟的呼朋引伴,结伴前行。刘玲珑便舍了父母跟幼薇走在一起。后来,又与左名场及其父母相遇。 左名场含笑跟幼薇打了声招呼,便很自然地走到她旁边来。左名场的父母,此时看幼薇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幼薇倒没有因为前段时间的事而生出嫌隙来,含笑含了一声“伯父伯母”。 左夫人应了一声,感觉有些尴尬和不自在。国香叫了一声“姨母”,左夫人笑起来,伸手在她身上拍了一下道:“啊,小淘气,你也在这里啊。” 国香嘟着嘴不满道:“姨母,国香早已经及笄了,你怎么能还叫这个名字呢?” 左夫人忍不住笑起来,“对对,小时候的名字不能叫了哈。” 刘玲珑带着丫鬟小环,来到左夫人面前行了一个晚辈礼,“伯母好,我是贤令阿姐的结拜姐妹,在家里排行老三,大家都叫我三娘。” 左夫人早就听儿子说过史君给鱼贤令改了身份地位的事,也知道是因为与史君的女儿结拜为姐妹的事。 如今,史君的女儿就在眼前,而且还如此温和懂礼,不论是出于对儿子前途的考量,还是出于对高官的敬畏,都让她本能地加大了脸上的笑容,她上前一步握住刘玲珑的手道:“啊,真是一个好孩子,长得也俊俏。” 刘玲珑应对十分得体,“谢伯母抬爱,三娘与阿姐是姐妹,与左兄和国香姐是好朋友,伯母就跟三娘的亲伯婶一样。” 这话让左夫人身心愉悦,笑得更欢实了。国香对天翻了个白眼,嘟囔道:“鬼才跟你是好朋友呢。” 国香又野又蛮横,她说什么话左夫人都会听而不闻,若是过分了还会偷空瞪她一眼。 大家沿着山路继续往上走,观音山海拔不高,但这些夫人小姐们平时养尊处优惯了,爬得慢,时不时需坐在路边喘气休息一会儿。也有人让仆人组成人梯抬着上去,更有人事先做足了准备,让人抬了小软轿,一到山脚下,人就钻进软轿里。 这种人很多。 只有像左名场这种老实人,才没想到抬顶轿子上山去。 因为山并不高,像幼薇这种从小上山摘松子下水摸鱼的人来说,上山并不费劲。一上去之后便把观音山的几个殿都看了个遍。等她把山上的景致都看完,发现那些早到山顶的人已经占了好位置,在山上埋锅造饭了。 一时炊烟袅袅,菜香四溢。当然,做饭的不会是这些在官场上纵横的人,也不会是他们养尊处优的夫人,而是家里带过来的奴仆。 幼薇道:“我们也找个地方吧。”因为按照安排,他们要在观音山玩两天一夜,这两天一夜的住宿问题已经与佛寺联系好,但是吃的问题就得自己解决,其目的也是为了增加一些野趣。 为此,国香车里准备了充足的食材。至于锅碗瓢盆,就由左家安排。 左家仆人正在找埋锅造饭的地方,却听有人喊道:“表婶表叔,这边来,我们已经做好了饭菜。” 大家抬头看过去,只见李亿一袭白衣,风韵天成,他这风姿注定他无论在哪里一站,都将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 附近其他人被他这一声高喊吸引,立时引来不少人的招呼,“哟,子安君什么时候来的?”“这不是状元郎吗,几时回来的?” 第372章 太丢人了 李亿连忙向周围拱手道:“各位老少爷们,大家好,我们天刚亮就赶往这里了,没想到与大家这么有缘,在这里相遇。某这里有好酒好菜,各位朋友赏脸一起过来喝一杯。” 大家自然推辞。 李亿抬步向幼薇这边走来,左名场连忙道:“谢谢表兄,我们自己带了锅具和食材,可以自己做的。” 李亿的眼睛在幼薇身上扫过,笑道:“也行,那表叔表婶,我先过去了啊。” 左氏夫妻似乎不大喜欢这个风姿绰约的表亲,只含含糊糊地说了两句场面话。 李亿退了回去,有些人端着酒杯向他敬酒。历年来,新科进士都是大家巴结的对象,作为朝廷新生力量,谁都不知道他们今后会有怎样的发展,所以先交好关系。 李亿能喝,几乎是豪饮,却不见丝毫醉态,这种人天生就是做官的料,有一身好皮囊,又能喝会道。 仆人们埋锅造饭,幼薇便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左名场不在,左夫人趁机过来跟幼薇说话。 “对不起啊,我们不是觉得你不够好,而是觉得你太好了,我们家阿场无福,希望你能体谅我们为人父母的一颗心。” 幼薇微笑着回道:“放心,伯母,我知道,上次伯父说的那番话让我很有感悟,美貌若是没有智慧加持那就是一场灾难。我就是智慧不够,才被逼得远走江南。” 左夫人握住幼薇的手,怜惜道:“可怜的孩子,唉,我们也喜欢你,但是能力有限,怕架不住啊。” 幼薇的笑有点维持不下去,她转眼看向仆人们那边,道:“他们炒菜了,我们要不要去铺桌布?”在山野之地吃饭,以左家和国香的讲究来说,肯定要在下面铺一层布。 左夫人摆手,“这个不用管。” 这时,李亿端着酒杯又走了过来,笑眯眯道:“啧啧,你们的菜真香啊,表叔表婶,我又过来了,你们不会怪我烦吧?。” 左夫人与幼薇已经无话可说,两人间有些尴尬,左夫人于是借机离开,她拍了拍幼薇的手道:“我去招呼他。” 再说国香,自从李亿出现后她就像失了魂一般,呆呆地看着这个人。他一举手一抬足都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国香曾经追着他跑去了长安城。可是,大家叫他——李亿! 李亿啊,那不是幼薇在长安…… 国香看看李亿,又看看幼薇,再看看左名场,觉得自己简直被雷焦了。左夫人走后,幼薇便想找国香说话,抬头见她神色有异,便问道:“国香,你怎么了?” 左名场走过去,国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拖到一边问道:“你的远房表兄是李亿?” 左名场点头道:“是啊,怎么了?” 国香扬起拳头就往左名场胸膛上砸,“叫你不告诉我,叫你不告诉我。” 左名场被她砸得连连后退,低声喝道:“你疯了,幼薇还在那看着呢。” 国香转头向幼薇看去,见幼薇正看着这边,见国香看过来,幼薇便对她笑了一下,国香于是也回以一笑。 回过头来,国香低吼道:“你当时若告诉我,我何至于记他记这么久?” 左名场回道:“我若是早告诉你,以他的为人,你只怕早就是他床上的伴侣之一了。” 国香无语,是啊,李亿乃是新科状元郎,她在长安一定会很容易找到他的住处。以她当初的满腔热情,只要那男人稍加哄骗,自己只怕…… 不堪设想,不堪设想,当初到底是谁给了自己勇气,竟敢偷溜出去,追去长安?现在这样真是祖宗显灵啊。 国香垂下手,沮丧地低下头,“虽然你话说得难听,但话糙理不糙,我……真是丢人了。” 左名场拍拍她的肩道:“没事,这事也就我知道,我会烂在肚子里,希望你也是。” 刘玲珑提着一篮子水果过来,问道:“你们俩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国香抬头看到她,翻了个白眼,推开左名场往一边走去,嘴里道:“怎么哪哪都有你啊?”这话却是对刘玲珑说的。 刘玲珑也没把她这话当回事,目送她离开,回过头来问左名场:“你们在聊什么呢?我看她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 “没有啊,她是这样的,高兴起来像疯子,心情不好时像神精病。” 刘玲珑捂嘴笑起来,笑完后把篮子往左名场面前递了递道:“我带过来的水果,已经用水洗过用毛巾擦过,特意拿来给你尝一尝的。” 左名场道:“有好东西要与大家分享啊,走吧,你阿姐她们在那边。” 刘玲珑笑道:“我本来也想拿去给大家分享的,看到你在这边就先过来了。” 国香走到幼薇身边,愤愤地坐下来道:“哪哪都有她,够讨厌的。” 刘玲珑和左名场也已经向这边走过来,刘玲珑不时侧头和左名场说两句话,脸上的笑温柔恬静,国香觉得刘玲珑笑得温柔乖巧,不禁撇了撇嘴。 可怜她们到这时候还不知道刘玲珑为何要对付幼薇。一方面是刘玲珑太小,另一方面是左名场是一个死了妻子的男人,且素有克妻之说。谁会想到长史的女儿中意他呢? 幼薇对国香道:“你别这样,到时候难堪的是我,她好呆是我结拜的姐妹,是长史家的女儿,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哪。” 幼薇话未落音,国香已经向旁边挪开数尺,幼薇看着国香幽怨的眼神,很是无奈地笑了。没办法,有些人天生就是仇人,就像有些夫妻,怎么处都处不来一个道理。 左名场与刘玲珑一起走过来,刘玲珑把篮子放幼薇面前道:“从家里带过来的水果,已经洗过擦过了,阿姐尝一个。” 幼薇见她提的是萘李和枣子,还有一串葡萄,大概是刚过过水,萘李果皮青亮可爱,枣子黄中带红,葡萄紫黑,看起来十分诱人,于是伸手拿了一个枣子。 刘玲珑又往左名场身边送了送,左名场见幼薇拿了一颗枣子,他也伸手拿了一个枣,在幼薇旁边坐下来,问道:“好吃吗?” 幼薇道:“我的还在手里没吃呢。” 左名场便憨憨地笑了。 第373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刘玲珑看了两人一眼,笑着对国香道:“国香姐也过来尝一尝吧,枣子和萘李都很甜很脆。” 国香没好气地回道:“不吃,看见某些人就倒胃口。” 刘玲珑也不生气,只里自嘲地对幼薇和左名场笑了笑道:“其实,我觉得我长得也没那么难看。” 幼薇道:“不理她,我们自己吃自己的。” 左名场道:“再拿个萘李试试。” 三个人在这边谈笑风生,国香坐在一边直翻白眼。 左夫人在那边叫大家过去吃饭,因为李亿还在,幼薇便坐着没动。刘玲珑道:“阿姐这样,好像对伯母很不敬呢。” 幼薇淡笑,“伯母是个很明事理的人。” “也是。”刘玲珑笑着回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左名场过去查看情况,过了一会儿走过来道:“过去吧,表兄说想与你和解,他马上要进京任职了,想在离开前和你做个了断。” 幼薇立起身来,刚要动,被冲过来的国香一把抓住,“去什么去?我们无须了断,只要他不要再来打搅就可以了。” 幼薇抓着国香摇了摇道:“没事,这么多人,谅他也出不了什么幺蛾子。” “那我跟你一起去。” 幼薇不知道,国香此时的心有多复杂。两个人携手走过去,刘玲珑提着她的篮子和左名场跟在后面。 因为是在野外,观音山也没有那些石桌子之类的。但是,也不知道仆人从哪里弄来一块厚实的大石头,石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布,炒好的菜都放在厚布上,看起来竟然布置得还不错。 幼薇走过去的时候,正好李郢之妻虞羲贞扶着侍女的手走过来,笑道:“原来状元郎在这儿,听说你在京城的任职下来了,可真了不得,以后我们家夫君可就指望着你提拔了。” 李亿笑着施礼,“这我可不敢当啊,端公不还有史君吗?史君仁义待人,他若是高升,必定望不了与他一起共进退的人。” 虞羲贞见刘玲珑也在,连忙道:“那是那是。听你家夫人说你明天就要启程赶往京城了,可要多保重,我家夫君因为明天还得衙门里画卯,就不来相送了。” 很明显,这女人见状元郎在此,过来攀附的。说完这话,虞羲贞转目,仿佛才看到幼薇一般,掩嘴笑道:“前些日子可被一些传闻刷新了耳目,鱼掌书记,上面的诗不是你写的吧?” 说完不待人接话,又笑道,“其实是鱼掌书记所写也不出奇,毕竟她还给我夫君写过‘自惭不及鸳鸯侣,犹得双双近钓矶’呢。这些玩笑话我们也不放在心上。只是掌书记这次玩笑开得可大了,竟然是,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只是不知道此君是哪君,我觉得就算是子安君也不出奇啊。” 所以女人这种生物莫要轻易得罪,幼薇只不过开了一个玩笑,且在她生日宴上做了澄清,却还是被她一直记着,不时拿出来奚落几句。 国香知道,虞羲贞一直针对幼薇,见幼薇淡然不语,正想冲上去抢白一番,被幼薇轻轻拽住了胳膊,“看我的。” 国香于是收回迈出去的脚。幼薇其实从来不弱,她在该出手时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看到这首诗嫂夫人应该高兴才是啊,毕竟你看得宝贝一样的夫君起码在我这里并不抢手。没错,我是有思念之人,这个我从来不忌讳也从不隐藏,爱一个人是一种神圣的感情,我不害怕被你们知道。” 虞羲贞饶有兴趣地道:“是吗?不知道哪个男人这么有幸成为鱼掌书记的心头之好呢?” 这话一出,不光李亿左名场国香望向幼薇,就连左氏夫妻都不禁侧过脸来,刘玲珑握了握手里的篮子,其他离得近的人家也都望了过来。 显然,虞羲贞过来闲谈,周围人表面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实际上谁都竖起耳朵在听。 幼薇淡然道:“在我心里已经把他判为死刑,不提也罢。” 虞羲贞笑得意味深长,拉长声音道:“哦~他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吗?让掌书记如此记恨。” 幼薇抬眼看着虞羲贞,嘴唇向上微微翘起,道:“是啊,一日不小心看到他大早上从青楼里出来,一个妖娆的女人还追出来相送,你说是不是十恶不郝?在我心里,他是人世间最纯洁的大男孩,有如高山雪莲天上明月一般的存在,可是,那天早上他却从那样的地方走出来,你说,是不是伤害了我纯洁幼小的心灵?” 好在这里不是平康坊,要是当着谢姑姑她们的面,这些话幼薇铁定说不出口。 大唐的男人向来把出入秦楼楚馆当成荣耀之事,平时呼朋引伴进青楼买醉的消息常有。家里妻子对此诸多不满,但鉴于风气如此,也只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会像幼薇这些,只差没说男人出入肮脏之地了。 男人们固然不爽,女人们却颇多认同,就连虞羲贞此时也不说话了。 有男人大声说道:“人不风流枉少年,男人们谁没到过青楼啊?难道要我们像娘们一样守着?” 幼薇微笑着说:“男人们怎么样我管不着,但我这人有感情洁癖,不喜欢男人出入那种地方,也不喜欢男人纳妾,更不愿嫁作他人妾,我就喜欢一生一世一双人。李夫人,你觉得我们俩的思想是不是很接近啊?” 幼薇的话一句一句蹦出来,周围的男人听得齐齐变色,三妻四妾是社会赋予男人的权力,岂容一个小女子在这里大放厥词?正要开口相斥,幼薇却已经拉了李郢的夫人做垫背,李郢一贯主张一夫一妻不纳妾,原来是因为他夫人不允许,于是这些男人到嘴边的话又被咽了回去。 但总还是不甘心,低声悻悻道:“李家是个例,社会大风气就是这样。” 幼薇“嗤”地一笑道:“社会风气这样就是对的啊,我看就是有些男人不知道洁身自好,家里三妻四妾不说,还要到处招蜂引蝶,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最是不耻。” 第374章 战斗力 幼薇这话几乎得罪了山上所有的男人,眼看又有人要出声反驳,左名场连忙鼓掌道:“说得好,我以后就按这个标准严格要求自己。” 左名场话刚落音,就见父亲左淮安严厉的目光向他射过来,左淮安一生没有纳妾,也没有通房,他这样看儿子,只是希望儿子不要去触怒那些男权的拥护者和坚持者罢了,左名场显然没有悟到他的用意,问道,“父亲自己不也这样做的吗?” 刘玲珑站在左名场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襟道:“快别说话了,伯父要生气了。” 左名场本来就没想再说,于是应了一句,“哦。”左淮安很欣慰地看了刘玲珑一眼,刘玲珑连忙垂下头去。 左淮安对周围人拱手道:“年轻人不懂事,大家不要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 左夫人这时也大把道:“吃饭了吃饭了,大家都到这旁边坐,都别多说了。” 表面上,左夫人这是吆喝家里人吃饭,明白人谁不知道她是想让大家闭嘴。 虞羲贞这一回合算是输了,面子上有些挂不住,道:“左书记,这两位是你父母吧,我要说,伯父伯母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知道什么样的人不适合做儿媳妇。” 说着,就扶着自己的侍女走开了。 左夫人想开口反驳,却不知道如何反驳,告诉虞羲贞,鱼贤令这孩子不错,虞羲贞可以冷笑着回道,那你怎么不准儿子娶她? 左名场很尴尬,他在幼薇身后轻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幼薇翻了一个大白眼,这些人真无聊,一天到晚总要闹点什么刷一下存在感。这虞羲贞也是真讨厌,不就是调笑过她夫君吗?都已经前前后后解释清楚了,她怎么还不依不饶的? 幼薇笑道:“有些人倒是很适合做媳妇儿,就是气量太小,一天到晚就是夫君那些事儿,闺房里的诗歌抄送得到处都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夫君爱她似的。其实爱不爱的自己知道就可以了,这唯恐天下不知,只怕是别有隐情啊。” 幼薇一句话几乎瓦解了虞羲贞辛苦营造的形象,她这么高调张扬,不就是想让大家都知道,她出生好,嫁得好,婚后夫君疼爱,生活美满,家庭幸福吗? 现在,就算大家表面相信她真的过得不错,只怕心里还是会问一句,“是不是真的哦?”这是一颗怀疑的种子,幼薇亲手把它种在人们的心中,从此虞羲贞做什么,别人都会在心里问一声,“是不是真的哦?这样高调,背后只怕也不能尽为人知。” 虞羲贞回过头来厉声道:“你……” 国香连忙大笑起来,高声道:“哎哟,肚子饿了,肚子饿了就吃饭吧,大家都坐下来。哎呀,参军夫人,你吃过没有,要不要过来也吃点?哎呀,你家夫君那么爱你,喝风都饱啦~” 这话听着更像是调笑,虞羲贞一甩袖子,恨恨地走了,她的婢女跟在后面急急地追,嘴里喊道:“夫人,你慢点,这里石子儿太多,你别跌倒了。” 虞羲贞回头怒喝道:“闭嘴。” 小丫头于是可怜兮兮地闭上嘴巴,眼睛湿漉漉地看着虞羲贞,一脸的委屈。 国香的声音传过来,“哇,好多菜,比家里还丰盛呢。幼薇宝贝,过来快过来,今天你可是大功臣,把我们扬州最爱炫的女人辩得哑口无言,战斗力真是杠杠的,来,好好吃饭,吃得饱饱的,下午谁敢来杠我们接着再战……” 小姑娘聒噪的声音震得整个山顶都听得见,虞羲贞听到“扬州最爱炫的女人”几个字,脸都气白了,甩着帕子,悻悻地走了。 幼薇看了一眼虞羲贞的背影,失笑道:“你这刀补得……真是恰到好处!” 国香喜滋滋道:“那当然,我们是姐妹嘛,来,吃饭。”说着拉着幼薇往临时布置的桌子走去。 虽然是临时布置的,但那块做桌子的石头很大,上面很平整,厚厚的餐布铺上去,看去并不比家里差。桌上满满当当的都是菜,桌子周围放着一些小石块,上面放着草垫子,给大家吃饭时坐用。 国香招呼大家坐,左夫人也道:“都午时了,快坐下吃吧。” 国香嘴甜地回道:“谢谢姨母。” “嗨,你娘昨天来我家特意说了,说是在山里要看顾好你们俩。” 国香嘿嘿笑着拉幼薇坐下,左名场紧挨幼薇坐下,他的右手边,则坐了刘玲珑,刘玲珑旁边是左氏夫妇,而李亿,就坐在左氏夫妇旁边。 若是没有李亿和虞羲贞过来打这一岔,国香一定要说说刘玲珑,怎么不跟在父母身边,但现在,刘玲珑爱坐哪坐哪,她都没心思操心。 左淮安好酒,李亿于是专门拿了好酒过来,与左淮安边喝边聊。酒到中巡,李亿端着酒杯向幼薇举杯道:“我明天就要动身前往长安了,我俩的事也到此为止,希望你以后所遇是良人,能够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幼薇淡淡道:“如此甚好,听说你已经在长安任职,那就祝你从此鹏程万里,扶摇直上。” “不敢当,不敢当。”李亿举杯喝完杯中酒,哈哈笑起来,嘴里吟诗道,“曲尽江流换马裘,美人梅下引风流,兰舟未解朱颜紧,幽怨难辞钗凤留。” 一首诗未念完,左名场已变了脸色,李亿却又哈哈笑道:“这首诗,我倒是想,可是美人不给我机会啊,罢了罢了,此番前去京城,某一定做一个为民造福的好官,再不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了。” 幼薇只管低头吃饭,李亿的话她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正在这时,一个仆役打扮的人匆匆赶上山来,走到国香面前喊道:“不好了,小主子,今日在外面收账,主子被人打了,夫人主持不了大局,派小的来找小主子回去。” 国香腾地站起身来,急问道:“父亲,父亲他怎么样了?” 左夫人也站起来问道:“你主子伤得重不重?是谁这么黑心肝,敢伤我妹夫?” 第375章 报官 场面一时混乱,仆役不说伤得重不重,只说头被人打了,要国香马上回去。大家猜测头部被打,那必定是伤得重了。 左名场道:“阿娘,阿耶,你们吃好了再走,我和表妹先下山去看看情况。” 幼薇连忙道:“我也去,我与你们一块儿下山。” 事出紧急,左夫人没再多说,摆手道:“行,你们快去,我和阿耶在后面慢点出发。另外,我装点东西你们路上吃。”说着,左夫人就把桌上的一盘烤鸡和一盘羊肉端来让侍女装在袋子里。 左名场哭笑不得,“阿娘,不用了,我们先走了。”说着,就带着国香和幼薇往山下跑去。 幼薇等人走了之后,李亿也起身告辞了,左氏夫妻收拾收拾也跟着下山。 事情紧急急,没人注意到李亿和刘玲珑之间,当那个仆役上山来之时,李亿对刘玲珑扬了扬眉,刘玲珑便知道,这事跟李亿脱不了干系。 下山的速度相对要快得多,走了一上午的山路,下山只在一瞬间。大家很快到了山脚,跳上马车,车子瞬间发动,向城里奔去。 幼薇握着国香的手安慰道:“没事没事,你父亲可能就是头部受伤,只要及时找来大夫,肯定没事。” 国香手有点哆嗦,“我就怕母亲什么都想不到。” “你母亲想不到,不是还有其他人吗?你看,有人知道来叫你,必定就有人去请大夫,对,还有管家,管家一定会安排好一切。” 像国香这样的家庭,家大业大,管家和仆役成群,主子再昏乱,操心提点的人必定不少。 国香心里稍定,趁回去这段路上有时间,国香把与车者同坐的仆役叫进来问话,“你给我说说具体经过。” 那仆役道,具体情况他也不是很清楚,中午的时候大家都在吃饭,其中有人付账时起了争吵,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打起来了。主子出去,就被打了,伤了头部,鲜血直流,夫人吓坏了,是庄伯让他来观音山找人的。 也就是这事发生在酒店,估计是有人想吃霸王餐,否则饭店以服务为主,伙计和掌柜都知道和气生财的道理,怎会打起来呢? 车子从城门进去,很快到了出事的饭店,正是幼薇到扬州后国香带她去过的“荷香酒店”,在这里,她还用汤泼了郭本宽。这是一个高档场所,里面饭菜都不便宜。 走进饭店,掌柜的也就是庄伯抬眼看到国香,连忙道:“小娘子来了。”说着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带国香去看她父亲吴伯伦。 庄伯在前面走,国香紧随其后,边走边问:“庄伯,我父亲怎么样了?有没有请大夫来?” “请了请了,出了很多血。” 国香心急,到了房间门口,她一个箭步冲了进去,“阿耶怎么样了?” 吴夫人正拉着丈夫的手说话,眼中带泪的,看到国香回来,“哇”一声又哭了,“女儿,你快来看看阿耶,你看他脸这么白,是不是要死了啊?” 吴伯伦失血过多,听说女儿回来了,也只是睁了一下眼,有气无力又生无可恋地道:“唉,国香你回来了,你怩带你娘出去吧,我这还没死呢,她这样,哭都把我哭死了。” “阿耶头上的伤怎么样?深不深?” 吴夫人骂了两句才说:“口子很深,都见骨头了,流了好多血。” “大夫怎么说?”左名场站在后面问道。 吴夫人这才看到站在后面的左名场和幼薇,一把抓住左名场的手,哭诉道:“阿场啊,你也在这里,大夫说,止住血缝了针好好躺床上休息就可以了,可是我这心啊,砰砰砰的,你说,他要是死了,我一个女人可怎么办?” 左名场连忙道:“不会的不会的,姨父向来身体好,大夫说没事那肯定就没事。” 要不是场所不对,幼薇都想笑起来,难怪吴伯伦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要女儿快点把妻子带走,这也太戏精了,没死都会被她烦死。 国香连忙把母亲往外面推,“让阿耶好好休息一下,我们到外面去说。” 吴夫人道:“那怎么行?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们都不知道。” “我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吴伯伦道。 国香于是对母亲说:“阿娘,我安排一个人看着父亲,这样有什么事他会出来告诉我们,你出来跟我说说是谁打了父亲,我们去他家理论去。” 吴夫人这才从房里出来,说到打人的混蛋,吴夫人就特别气愤,“就是一群街头混混,不让他进来这里,我们做的是开门迎客的生意,也没有这个做法,待到收钱的时候,就出问题了,庄伯说了他们两句,他们就动手打人,你父亲前去劝阻,也不知道手里拿了什么,照着头这么拍下去,就开了一条这么长的口子,那血啊,用手捂都捂不住。” 国香就问这些人是谁,叫什么名字,她要从店里带二十个人去收拾他们。 左名场当即反对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去衙门里去申诉,这时你不借助官府的力量,靠自己跟一群地痞流氓干,怎么可能干得过?人家天天来砸场子,你能天天被人砸吗?” 吴夫人想的是和气生财,最好能够私了。 左名场不认同,“私了?就算要私了也必得在官府的主持下白纸黑字地写清楚。走,我陪你们去报官。” 幼薇赞同左名场的做法,强烈建议去县衙去报官。至于官府怎么处理,听他们安排,他们说可以和解,那就和解,他们说要动用刑罚,那就动用刑罚。 幼薇读过大唐律法,其实在唐朝,我国已经有了相对完备的法制体系和法律条文。甚至初步具备了有法可依,有法必依,违法必究的思想。 民间的纠纷基本上也是本着民不告官不究的态度来处理。 报官有什么好处呢,一方面起震慑作用,让那些地痞流氓不敢再来,二是给他们留一个案底,万一以后再有类似的事发生,这些人面临的处罚会更重。 若是不报官,就这么带人打过去,国香还可能面临着被倒打一耙的处境。到时有理就变成他们的了。 第376章 中毒 幼薇跟国香条分缕析地说了报官的好处,国香连忙同意了。 于是,国香,左名场和幼薇三人一起去县衙报官,官府备案,询问情况,再到店里来调查,再到去抓??事者,这事一忙,很快就到了晚上。 吃过晚餐后,左名场作为唯一的一个男人要陪着国香娘俩,幼薇便一个人先回家了。 打开门,院子里黑漆漆的,幼薇关了门,进去拿火折子点燃蜡烛,累了一天,她先烧水,顺手泡了杯菊花茶,然后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用浴巾一包,便来到书房里看书。 时间还早,在古代,大家晚上若是没事八九点就睡了,这对熬惯夜的现代人来说简直不可思议。幼薇从来的习惯都是看看书,再画上两笔,等到睡意来临再上床睡觉。 今天也不例外,她先选了一本书看。这段时间她迷上了历史,于是买了不少历史书籍,现在,她看的正是班固写的《汉书》。一边看书一边啜茶,小日子过得甚是惬意。 只是,为什么她感觉越来越热了呢?幼薇摸了摸有些滚烫的脸颊,又摸了摸额头,这是,生病了吧。 记忆中,在现代社会,如果预感自己要生病或者已有发病现象,那么连喝四到五杯热开水,一般第二天身体就会痊愈。 幼薇的身体一向很好,但她到这里来后生过两次病,第一次是刚来没多久,发了高烧,喝了一天的药,第二天就好了。大夫说,可能是水土不服。第二次,觉得喉咙痛,头有些晕沉,幼薇猜测又要生病,用大碗喝了五碗热开水,很快就好了。连大夫都没去看过。 现在是晚上,出去看大夫是不可能了,而且幼薇觉得,她这次的感觉跟以往都不相同。以前是不舒服头晕,现在是热,浑身发热,还有种心悸的感觉。 幼薇跑到厨房喝了三杯水,感觉自己喝不下去了,便向卧室走去。手里端着蜡烛,心里有一点害怕,在这样没有人的夜晚,万一死在这里,连个知道的人都没有。 而且,自己才十几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自己还不想死。 谁来救我? 这是幼薇心中的呐喊。像是听到她的呐喊声,门上响起了敲门声,这声音不是来自于院门,而是里面大堂的门。因为一个人居住,幼薇一进来就把大堂门给拴了。 “谁?”幼薇喝问道。同时心里问道,他怎么进来的,我进来的时候明明把院门关了。 “你开门,我有话要对你说。”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这声音再熟悉不过。 “李亿,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幼薇厉声喝问道,心里一阵担心疑惑,李亿为什么在这里?他怎么进来的? “我明天就要走了,所以想找你好好谈谈。你开门吧,我保证不会伤害你。我们好好聊一聊,聊完后绝不再打扰你。” 李亿的声音轻柔迷人,带着一种诱哄,要是别的女孩,早被他这一腔柔情迷得晕头转向了。但是,幼薇不是一般的女孩,她有岁月的沉淀。 “我们俩没什么好说的,你走吧。”幼薇一口拒绝。 “幼薇,让我进去吧,我保证不会伤害你,我对天发誓。”李亿还在哄幼薇开门。 幼薇冷笑道:“你死了这条心吧,趁早离开,否则我叫武侯铺的人过来,夜闯民宅,有你好果子吃的。” 李亿笑道:“那你倒是出来啊,躲在里面你也叫不来武侯。而且,我把院门关了,门内发生什么武侯哪里管得了。” 幼薇心里恨恨的,好在自己平时谨慎,把大堂门给关了,否则这李亿还不是堂而皇之地长驱直入了。于是冷笑道:“那你便在外面等着吧,我就当外面多了一个人守夜。” 李亿懒洋洋地靠在门上,轻笑道:“可能时间还不够,那我便在外面等着吧,很快你就会开门求我进去。” “你什么意思?”幼薇警惕道。 李亿笑,“就是话里的意思。” 幼薇已经察觉到身体上的不对劲,对,她不只是热,她的身体似乎还隐隐有一种兴奋和期待,这种兴奋和期待似乎隐隐投向外面那个男人,渴望跟他说话,渴望与他亲近。该死的,这是怎么一回事? 当身体越来越渴望的时候,幼薇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给我下了药?”这时,幼薇还只是猜测。 门外传来李亿的声音,他说:“你猜。” 该死的,就知道他没安好心,还假意说“我俩的事到此为止”,都是骗人的鬼话。这世界上没有比李亿更无耻龌龊了,幼薇心里大恨。 “你在我书上涂了东西对不对?不对,你怎么知道我要看什么书,所以,你在我杯里放了东西。李亿,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就算嫁猪嫁狗也绝不会嫁给你。”幼薇怒道。 李亿也不生气,呵呵笑道:“何必说得那么难听呢?你本来就是我的人,在你的及笄礼上,你父亲当众宣布的。对了,我们还在官府立了文书的。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李亿可是完全按照程序来办事的。你说你是鱼贤令,扬州人可以替你作证,那你长安的父母呢,他们是不是会证明你是他们的女儿。所以走到哪里,你都是我李亿的人。你开不开门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要进来,自然有办法。至于你说嫁猪嫁狗,说得那么难听,说不定你明天就改变主意了。” 幼薇气极,道:“你做梦!你这人渣中的人渣,你以为占有我我就会心甘情愿了吗?你错了,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如愿。” 李亿叹道:“何必呢,我就是你的夫君,幼薇,我们和好好吗?我发誓,我一定会好好爱你,疼你,你不知道,其实我多想疼你,我可以地你疼到骨子里。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对你好。” 李亿的话是真的,自从见到幼薇,他就像着了魔一样,就算幼薇逃离长安,置他颜面于不顾,他想过要好好惩罚她,但最后都敌不过心里的那番爱意,“以前的恩怨我们一笔勾销好不好?我真的只想好好爱你。” 第377章 最后一刻 幼薇听得想呕,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龌龊的男人?“你根本就是自私,如果你真的爱我,那就放我好好生活,为什么却来处处逼迫于我?” 说到这话,李亿也激动起来,“我是想要你好好生活,只是自私地想要把我放进你的生活里面去。我有错吗?我李亿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要钱有钱,以后还会有权势,我不明白,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幼薇手撑着门,欲望冲击着她的理智,她很想打开门,但是理智告诉她她不能,这门一开,带给她的将是万劫不复。 我是来与命运做斗争的,不是来臣服于欲望之下的,这药再烈,我就不信它能要了我的命。 幼薇在心里一遍遍地建设自己,又一遍遍地被欲望冲垮理智。 门内好久没有声音,李亿闲闲地笑起来,“我就在外面,需要我的时候叫我一声。这是宫廷秘药,别指望着压一压,挨一挨就会过去了,没用,你会血脉偾张七窍流血而死。” 幼薇确实想压一压,挨一挨,等药效过去。但是,还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催促她,“开门,开门,我要……” 这种暗示随着药效的增强越来越强烈,幼薇一下子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一只手撕扯着身上的浴巾。这条浴巾是她自己买来厚布做的,肩头和侧面有一粒扣子,她用仅余的理智做着最后的拼搏。 她喘息着,挣扎着,“李亿,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就算是死,也不会打开这条门。” 李亿心有不甘,他靠在门上,问道:“很多女人见了我都恨不得跪下来舔我的鞋,为什么你对我如此厌恶,甚至宁死都不愿和我亲近?” 幼薇没有回答,或者说,她已经听不清外面人说的话,她想起来,她的枕头下有一把尖刀,这是她到扬州后的第一天买的护身利器,国香当时还说:“就住在府衙后面,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来伤害你?” 幼薇的回答是,“有备无患。”没想到,居然还真有这样的一天,现在,她就要去拿这把刀来,起码,在自己受到伤害时也不让对象好过。幼薇从地上爬起来,往卧室冲去。 李亿听到喘息和脚步声远离,在外面喊道:“幼薇,你怎么样了?你开门,我进去看看你好不好?我不想伤害你,我只是喜欢你而已,你开门,我这里有解药,你开门,我给解药你。” 连喊了几遍,门“哗啦”一声打开,幼薇一手拿刀,一手抓着门,眼睛里似有火焰冒出,脸上是不正常的酡红。她显然是在用最大的意志力克制自己不表示出身体的异动,所以眼睛里还有一种狠绝。 “解药呢?把解药拿出来。” 李亿看着她手里的刀,又看看她浴巾下的美腿,心火偾张,道:“你把刀放下,我就给你。” 幼薇冷笑,“你的所谓的解药就是你自己吧。” “这是宫廷秘药,皇帝要宠幸一个女人难道还会给她配制解药吗?”李亿傲然道。 幼薇垂下头,似乎正在思考这件事该怎么办。李亿连忙用甜言蜜语诱哄她,幼薇抬起头来,笑道:“你说什么都没有用,因为你在我这里的信誉为零。你也不用尝试着用性命来威胁我,我告诉你,我不怕。” 李亿站在那里,算计着幼薇离失去理智还有多长时间,是不是在她失去理智前把门外的两个人叫进来把她手里的刀夺走。李亿看看幼薇,最终没敢赌。 没有人在中了这种药之后还能如此理智地对话,甚至还拿着一把刀来跟他对抗。但是这种理智应该持续不了多久了。李亿克制着心里的蠢蠢欲动,决定耐心等待。从回来到现在,这么长时间都过去了,难道他还等不了这一刻。他等待着幼薇崩溃的那一刻。 殊不知幼薇也在想,即使理智全无,被这畜生占有,她也绝对要在最后给他致命一击。想对她下手,就得有死的觉悟。 两个人都在对峙,都在等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而在离扬州城外不远的官道上,有两骑风尘仆仆地赶来,马上的两个人正是日夜兼程风雨无阻的李近仁和他的近侍阿陌。 “主子,今晚回去先回府里吧。” “不,无论如何我都要看到她再说。” 阿陌道:“等我们赶到府衙,只怕快要宵禁了,你连她住在哪里都不知道,你怎么去找人?” “那就速度快点。”说着,李近仁在马身上连抽数鞭,得知心爱之人就在扬州城里,他的心已经煎熬得不能再煎熬,一定要见到她,这是他心里唯一的信念,也是这信念支撑着他不倒。否则,就算是钢筋铁骨,这样日夜兼程只怕也被摧毁得差不多了。 两骑进入扬州城,直奔淮南扬州府。所幸还没到宵禁的时候,李近仁和阿陌几乎是逮着人就问,府衙里有没有新来的官吏。有些人不知道,但也有人反问他,“你说的是那个想抢李郢的掌书记吗?” 皇甫枚在信中没有提过这一点,只在每页开头的第一个字告诉他幼薇在淮南太原府衙。 李近仁不知道幼薇是不是在做掌书记,于是回道:“掌书记是不是叫鱼幼薇?” “不是,她叫鱼贤令,她还对今新状元李亿表白过呢,好风流的一个女人。呵呵,我也只是听说过,呵呵。” 李近仁皱了皱眉,对李亿表白?如果是这样,她还用得着跑到这扬州城来,但基本可以肯定鱼贤令就是鱼幼薇了。 两个人于是询问鱼贤令住在哪里,没有人知道,正郁闷之际,一个老头走过来问道:“你们找鱼贤令何事?” 老人脸上都是警惕之意,这正是从“荷香酒店”出来准备回家的庄伯,他以为这两个男人要对鱼贤令不利,因而过来询问情况。 李近仁说两人在长安是合作伙伴,鱼贤令从家里出来后就来了扬州,他也是扬州本地人,接到朋友的书信,让他过来看看鱼贤令在这里过得好不好。而且他个人也很关心鱼贤令,于是接到信后便带随从过来寻她,也就是见一面,看她过得好不好,他也好回信给朋友。 庄伯半信半疑。 第379章 夜凉如水 阿陌站在院门外,庄伯也站在院门外,听到李近仁发出来的痛呼,两人面颊抽搐。阿陌道:“庄伯,宵禁了,你回去吧。” 庄伯回道:“你也知道宵禁了,我这样回去,被斥候抓住还得挨板子呢。” 两个人正聊着,只听李近仁又发出声大叫,“你简直要我命啊。” 阿陌很无奈,自己主子这样真的很出糗。 庄伯意味深长地看着阿陌道:“你家主子很爱慕这位小娘子吧。” 那可不,为了她自我放逐差点进了沙漠,要不是担心收不到小娘子的消息,他只怕还得进沙漠去受苦呢。 房子里传来暧昧的声音,阿陌撕下衣襟当耳塞,庄伯也不好意思听,学阿陌的样子,撕了两块布塞住耳朵。 秋天的夜是寂静的,风声、虫鸣在夜里听得清清楚楚。夜凉如水,一轮弯月在天空中若隐若现。阿陌和庄伯先是站在门外,后来各自靠门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晨曦微露,阿陌醒了过来,先跑到昨天丢人的粪坑看了一眼,三个人都不在了,留下一路臭气熏天的脚印。等天明了,过路的人该破口大骂了。 庄伯睁开眼睛,意味深长地看了院子里一眼,向阿陌告辞:“小伙子,我先走了。”然后一边走还一边感慨摇头,“这事儿,我老头儿不知道该不该向我主家的小娘子汇报。” 阿陌想的显然不是这个,他有些担忧地望了望里面,郎君啊,你可要保重身体,日夜兼程赶了这么多天路,身子骨会吃不消的。 没过多久,李近仁从房里走出来,看样子神清气爽,满面春风,他对阿陌吩咐了一声,阿陌连忙应道:“是。”说完,就从树下牵马走了。 幼薇从睡梦中醒过来,感觉身子像被车碾过一样。躺在床上没有睁眼,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她还记得一些。男人固执地抓着她的双手,限制着她的身体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的回答是:“知道。” “知道你还愿意?” 她的回答是:“总比李亿好吧。” 男人有些气恼地咬了她一口,在药效的催发之下,她感觉不到痛,只觉得刺激,想要更多。 咬过之后,男人恨恨地道:“记住,我叫李近仁,字明德,你可以连名带姓地叫我,也可以叫我明德君,或者,明德。” 她当时已经快疯了,伸手在他背上狠狠地挠了一下,表示她的不满,就算在那种情况下,她也说不出浪语来,只能用手来表达不满。 男人就笑了,极尽温柔地满足她的要求。只是后来药效掩盖了她的理智,她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李近仁知道床上的人已经醒过来,走过去在她脸上和眼睛上啄了一下。 “醒了。”声音有些沙哑。 幼薇闭着眼睛,羞涩地点了点头。是啊,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经历过的事情,让她怎么睁眼面对呢? 幼薇的脸粉嫩莹润,吹弹可破,李近仁伸手掐了掐她的面颊,道:“衣服帮你摆在床头,你起来把衣服穿好,我在外面等你。” 幼薇点头,听得脚步声出了门,然后是门掩上的声音,她呼地睁开眼睛,满室透亮,天已经大亮。 “天哪天哪,还要上班呢。”幼薇在心里哀嚎一声,连忙起床穿衣服,身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好在李近仁拿的是官袍,衣袖,领子都包得很好,勒上腰带,梳好头发,戴上官帽,幼薇走了出去。 李近仁负手站在大堂门口,脸对着外面,玉带勒出他的细腰,跟最后一次相见比,他瘦了很多。 幼薇打量着李近仁,李近仁似乎知道她在打量自己,缓缓回过身来,静静地看了幼薇一眼,道:“很有当官的味道。” 幼薇羞耻难当,道:“我要去衙门画卯了。”说着就要当李近仁身边溜出去。 李近仁“嗯”了一声,然后才道:“我让阿陌给你请了假。” “什么,请假?”幼薇惊呼,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官袍,请了假你还给我拿这套衣服过来? 李近仁淡淡的,但脸上掩饰不住笑意,他道:“这衣服领子高,可以遮住你身上的痕迹。” 幼薇大囧,原来他都注意到了。昨天晚上他们到底有多荒唐啊,幼薇不知道,但李近仁是清醒的,他一定将自己的囧态尽收眼底吧。 “我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李近仁拉着幼薇的手,带她走出大堂,他的眼睛若有似无地在那一园黄灿灿的金丝菊上扫过。 幼薇发现自己在李近仁看向花圃时竟然心虚了,解释道:“我租这院子的时候这院子里就已经种了菊花。” 李近仁垂了眼睛,淡然道:“打理得很好。” 幼薇点头,“嗯,每天回家有事没事会打理一番。” 李近仁话中有话道:“我跟紫阁寺的方丈交情很深,每次去京城都要跟他去对奕几局,我记得那后院就有一圃种得很好的菊花,跟这个长得一个样。”都是金丝菊,当然长得像。 幼薇不知道李近仁这话是否有深意,也不敢多想,转而问道:“你说有礼物送我?” 李近仁对外面喊道:“把人带进来。” 幼薇蓦地紧张了,她以为带进来的会是李亿,结果却是阿陌领着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从院外走进来。女孩子眉清目秀,眼神灵动,梳着双鬟,她好奇地看着幼薇,赞道:“这位姐姐好美!” 李近仁就笑了,道:“她以后就是你的主子了。” 幼薇疑惑地看向李近仁,“这是、你说的‘礼物’?” 小女孩对着幼薇倒头就拜,“奴婢见过小娘子。” 幼薇连忙拉她起来,作为现代人,最见不得人动不动就跪就拜,她转头问李近仁,“你送这孩子给我干什么?” 李近仁对小女孩摆头道:“你去给你家主子练一练。” “是。”女孩抱拳,利落地走到院子中央,站定,然后就是一套行云流水的拳脚。 “这孩子从小学过,以后她就留在你身边了,若是再有昨天的事,起码可以挡一阵。”李近仁说完又道,“以后有时间我和阿陌会教她。” “我明白了。”幼薇点头,“你从哪里找来的人?” 第380章 被怀疑了 小女孩连忙回道:“我是郎君府里的人,我们府里的丫头进府后都会学一些防身之术,这样就算有坏人进来,我们也能有自保之力。” 幼薇忘了,李近仁可是广陵首富,觊觎眼红他财富的人自是不少,所以让进府的人都学一些防身术,以防万一。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幼薇又问。 “我叫绿翘,今年十岁了,我到郎君府上已经五年了。”绿翘口齿伶俐,能说会道,十分讨人喜欢。 幼薇很喜欢这个灵灵俐俐的小丫头,道:“绿翘,那以后我们就做姐妹吧,我一个人住在这儿,有你陪着,日子也能过得开心些。” 绿翘很开心,拍了两下手道:“太好了,小娘子,我去烧水做饭。” 幼薇笑眯眯的,“叫我阿姐就好了,”然后又疑惑道,“现在就要做饭了吗?不是先吃早餐吗?” 绿翘回过头来,“已经是午时了。” “啊?!” 李近仁捏了捏幼薇的鼻子,“中午我回去一趟,我还没见过阿娘,晚上我再回来陪你。” 幼薇脸倏地红了,跺脚道:“我晚上才不要你陪。” 李近仁哈哈笑道:“你想多了,此陪非彼陪,只是说说话而已。” 幼薇已经羞得钻进了厨房。 李近仁叮嘱阿陌看着人修好门再回去向他汇报,自己骑了马回李府去了。 杨老夫人见着儿子回来自然高兴,左看右看,问道:“瘦了好多,不过看精神状态很好。你那个,之前提到的病有没有去治啊?” 杨老夫人问得尴尬,却见儿子好像笑了一下,不过他立马用手拦在鼻子下面,杨老夫人也不知道他是笑了还是没笑,便有些狐疑地看着儿子。 李近仁却是在老母亲问的时候想到了昨天晚上,忍不住就笑了,见母亲疑惑,连忙道:“看了,正在找人看呢。” “有没有好转?要是没有好转的话,我打听到有一个姓邱的神医,据说医术十分高超,我们去那里看看。”杨老夫人道。 “这个,那个。”李近仁顾左右而言他,“阿娘这段时间身体可好?” 杨老夫人不耐烦道:“我好着呢,你说说你自己。” “我也好,也好。”李近仁接着糊弄,“阿娘今年四十几了吧,再过几年就要五十了,到时我们在扬州城摆几十桌,让阿娘高兴高兴。” 杨老夫人虎着脸,用生硬的语气道:“我可高兴不起来。” “怎么就高兴不起来呢?” “别人你这么大,生的孩子都撒脚丫子满地跑了,你说我高兴得起来么?” 李近仁嘿嘿笑着,极尽巧舌之能事,终于转移了杨老夫人的注意力,又说了几句话,家里开饭,大家移步餐厅。 杨老夫人把四个丫头都带在身边,麦芽儿,八角,金哥儿,芸姐儿深知其意,一个一个地往李近仁身边靠,又是盛汤,又是夹菜倒水,让人应接不暇。 李近仁吃了几口饭就借口累了回房去了。杨老夫人放下碗,让芸姐儿把当初给儿子看病的大夫给请了来,一个个地问情况。他总觉得儿子并没有病,只是推托不肯结婚。否则说到病的时候他笑什么呢?八成笑她是个老糊涂。 可惜,这些大夫都没给她带来什么好消息,坚称令郎有病。 杨老夫人也是无法,在芸姐儿耳边附耳说了几句话,芸姐儿一听就红了脸,“老夫人,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我还不是为了我们李家。” 芸姐儿于是就应了,转身去吩咐厨房熬汤。 李近仁进了景仁苑,想起皇甫枚给他啰哩啰嗦写的几大页信,他也磨墨铺纸,准备大唠家常。 心情好,写文章也是不假思索,出口成章,没过多久,就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没啥大事,专拉家常,偶尔写写在回鹘的见闻,让皇甫枚看得不至于太过枯燥乏味。 想当初,为了看到幼薇的相关信息,李近仁扎扎实实地看他拉了五页家常,屁事没一个,看得他想吐。 正写得高兴,芸姐儿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放在他桌案上道:“老夫人说郎君没大吃东西,让奴婢给送点汤来。” “放桌上吧。”李近仁说完继续埋头写信。芸姐儿转到他的身后,伸出芊芊玉指,在李近仁的肩上轻轻按摩几下。李近仁停下笔道:“出去。” 芸姐儿一下红了脸,收回手,走到他身侧道:“郎君,请喝汤,老夫人让奴婢看着你喝完。” 李近仁端起汤碗,三两口喝完,把汤碗放进托盘里,道:“拿走吧,没事不要进来打扰。”他也知道,芸姐儿这样做,八成是老夫人吩咐的,因而语气缓和了些,但是依然严厉。 芸姐儿咬了咬嘴唇,端着托盘,行礼退下。 李近仁也重新集中精神写信,很快他就觉出不对来,一股热流从小腹涌出,他刚才喝的汤里竟然被人下了料。 这真是…… 李近仁无语,大概是今天的笑被母亲发现,她起了疑心,竟给自己送来一碗下了料的汤。 现在好了,晚上幼薇那里就别想去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袍子底下,这样子是不能出去见人的,更不用说见自己心爱的女人了。 李近仁连忙起身关门,要是那些侍女再进来那么一两个,再挑逗两下,他没有十足的信心能把持得住。 李近仁坐在桌前,用毅力克制自己的蠢蠢欲动,直到鼻血直流,他才连忙去找毛巾,端了冷水去拍鼻子。 “郎君,老夫人问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和麦芽儿都在外面,随时恭候。”八角妖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想来,门被拴了,她进不来,便想用声音挑逗。 李近仁没有作声,用冷水拍鼻之后,又用毛巾按压住鼻子,心里抱怨着母亲,“这是多大仇多大恨,下料下得那么足。” 这也不能怪杨老夫人,不是说有病吗?那就把料下足点,总会有点用吧。 这就苦了李近仁了,不知道捱多久药效才过去。不觉想起了昨晚,幼薇身上的药肯定不是普通春药,她后来基本上神志不清了。 第381章 怀疑 绿翘看着年龄小,做起事来利索得很,做饭炒菜,动作比幼薇还麻利。 吃完饭,幼薇正准备再回房睡一觉,国香气喘吁吁地来了,她一进门就拉着幼薇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连幼薇问她父亲怎么样了也不回答。 “为什么这么看我?”幼薇疑惑不解。 国香问:“怎么回事?昨天出了什么事,那个男人呢?” 国香这是知道了昨天的事?幼薇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 “庄伯告诉我的。” 幼薇正疑惑庄伯怎么会知道,国香便把庄伯带路一事说了出来。幼薇感慨道:“那还真是……巧啊。” “你怎么会中那种药?那个男人呢?”国香又问。 幼薇问她:“哪个男人?” “当然是昨天晚上在这里睡的男人。”国香吼道,惊得幼薇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大姐,你嫌我还不够丢脸是吧?没有什么男人,你见过有什么男人?” 国香被捂得唔唔的,幼薇道:“除非你答应我好好说话,否则我就不放手。” 国香连忙点头,幼薇这才松开手。国香低声骂了句,“你这死丫头,你怎么办你?” 幼薇挽着她的手,“我又没说非嫁不可,等我看破这红尘,我就去做姑子去。也不行,我这么漂亮的头发岂能剪了?我当道姑去,道姑不用剪头发。” 于是聊到昨晚中毒之事,幼薇也没想到,在自己家里也能中毒。国香猜测,他们是把药下在经常喝水的杯里。幼薇泡茶喝水,就不可避免吃进肚子里。 幼薇摇头,“太可恶了,我现在一想起李亿这个人就起鸡皮疙瘩,这人太恶心了。” 国香默然不语,良久叹道:“所以女人嫁人,皮囊怎样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品。没有人品怎么样也不行。” 幼薇问:“庄伯告诉你这件事时有没有别人在场?” 国香摇头,“没有,他吞吞吐吐的,我问了好久才说清楚。” “那你们就把这件事烂肚子里,不管是谁都不能说。” 国香拍胸脯保证,“放心,庄伯那里我会想办法。” 说完这事,国香疑惑道:“我这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李亿知道你住这里不奇怪,可是他怎么会知道你晚上一定会泡茶喝?还专门守在门外等你发作。” “这个……”幼薇还真没想过,在她看来,回来就喝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国香建议她把家里的东西都检查是遍,看是不是还在别的地方下了手脚。为此,她们专门请来了一个大夫,把家里用的东西都检查了一遍,确定药就下在幼薇通常喝水的杯子里。 “有问题吧?我就知道一定有问题。”国香道。 幼薇看着国香,“你想说什么?” “他知道你晚上喜欢泡茶喝,他熟悉你生活中的细节。细思极恐啊,幼薇宝贝,你被人出卖了。” 幼薇极为狐疑,“是不是你说的这样?我回家来都会烧水喝的。” “对啊,谁知道你有这个生活习惯,我不知道啊,你问左名场知不知道?这一定有一个极为熟悉你生活的人透露了你生活的细节。” 多喝水,每天要喝八杯水,这是现代人提倡的,但是在古代,大家是口渴之后才喝水。虽说到了唐朝,富贵人家已经开始煮茶喝,但没有说晚上必须喝水,没有这个概念。 国香不会出卖幼薇,左名场更不会,那么如果说幼薇被人出卖了,那会是谁呢?答案不言而喻。 幼薇没有说话。 国香道:“我们要不要去查一查?” “这个……”幼薇沉吟道,“我总是不明白,如果是她,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那我不知道,反正你那个阿妹,我就怀疑事情跟她有关。” 国香因为父亲的事情先离开了,阿陌找人修好门后也走了。幼薇带着绿翘在书房里看书,绿翘给她泡了茶来,看到在碗中舒展花丝的菊花,幼薇的动作滞了一下,然后道:“绿翘,以后我们吃饭喝茶用的餐具在用之前都重新清洗一遍吧。” 绿翘爽快地应了,“是,阿姐,我记在心里了,放心,这杯子我洗过不止一遍,没有问题的。” 幼薇这才浅浅地啜了一口,低头继续看书。看了一会儿她又抬起头来,想起国香说的话,对,李亿是笃定她一定会喝水,所以在她回来后不久就溜进院子,在外面悄悄等候。 他知道她一定会喝水。 幼薇攥紧手中的书。 “阿姐在想什么呢?”绿翘站在旁边好奇地问。 幼薇看了绿翘一眼,放下手中的书道:“在想一些事情,你去做自己的事吧,我这里没别的事了。” 绿翘回道:“我没有别的事情要做了。” 幼薇道:“那你也来看书吧。” “阿姐,我识字不多,看不懂书。”绿翘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头,有些羞愧。 “这个,”幼薇还真没想到,但是这么大的孩子杵在那玩手指头?幼薇觉得看不过眼,正好她晚上有很多时间,全部用来画画也有点枯燥了,于是道,“不如我来教你识字吧,读书可以丰富一个人的精神世界,多读书,你才会有自己的价值观,到时发生什么,你便会有自己的价值判断,不会人云亦云,鹦鹉学舌。” 绿翘很高兴,道:“我是被家里发卖出来的,只想着能活命就好,没想到还能有读文识字的机会。阿姐,只要你教我,我一定好好学。” 幼薇也有些犯难,没有启蒙的经验,怎么教孩子读书?想了想,从书架中抽取一本诗集,“是这样吧,我每天教你一首诗,你把这首诗背熟,学会每个字的读音,并且会写,怎么样?” “阿姐怎么教我就怎么学,我保证不偷懒。”绿翘笑嘻嘻道。 对于这样一个孩子,幼薇心里满是爱怜。她想起一首文字简单却又清新淡雅的诗:“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于是把它写在本子上,道:“你先学这首诗,简单。” 绿翘笑嘻嘻道:“这里的一二三我都认识。” 幼薇笑道:“我指着字一个一个念,我念完一句你跟着念一句。” “好。” 第382章 日子不再寂寂无聊 绿翘搬来一张小榻,坐在幼薇身边,一个认真教,一个认真学,待绿翘把所有字都认识并且会背之后,幼薇再教她写字。 这一学就是一个下午,绿翘抬头见天色见晚,连忙跳起来道:“阿姐,我该去做饭了。” 幼薇拉着她道:“把我教你的这些字再多写十个,我去煮饭。” “这个……”绿翘犹豫了,“我应该去做饭的。” 幼薇道:“在我这里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你好好学,我去做饭。” “是,阿姐,我一定好好学,我很快写好,就过来帮你。” 幼薇在她脑袋上摸了一下,“慢点写,写好看一点。” 绿翘嘻嘻笑着应了。原来,幼薇说绿翘写字就像扫大街,东一下西一下,难看得很,让她按照自己教的笔顺好好写。 幼薇洗米做饭,天渐渐暗下来,原来说要来的人还没来,不免有些牵挂,回过头来又想,其实不见最好,他们俩这算什么呢? 一次莫名其妙的天外飞祸,让她跟一个男人发生了一夜情,这真是…… 幼薇突然想到一件事,连忙出来跟绿翘说:“绿翘,我出去有点事,你在这里写字,我马上回来。” 绿翘连忙放下手中笔道:“阿姐,等等我,我与你一起去。” 幼薇点头,刚要出门又道:“不行,我得换身衣服。”她现在是官袍,扬州城穿官袍的女人,大概也只此一家,幼薇连忙回房换了身女装出来,又用丝巾遮了脸和脖子,这才对绿翘道:“走吧。” “阿姐这是要去哪儿?”绿翘忽闪着大眼睛问道。 “有点事。”幼薇只能这样说,她扯了扯丝巾,又道,“绿翘,你等一下在外面等我,免得叫人认出我,传出不好的话来。” 绿翘认真地点头,“放心吧,阿姐,我会在外面等你。” 幼薇带绿翘来到一个医馆外,此时天已黑,医馆正准备打烊,幼薇让绿翘等在外面,自己拉了拉丝巾才走了进去。 一个老大夫站在柜台后面,见人进来,抬头问道:“小娘子想配什么药?” 幼薇红着脸低声问道:“那种、预防怀孕的药不知道大夫可配得出来?” 老大夫本来也没大在意,只看了幼薇一眼就低下头去整理账册了,幼薇这样吞吞吐吐的,他反而觉得奇怪,抬头看了幼薇一眼,慢吞吞道:“小娘子若是刚结婚,有了身孕岂不是皆大欢喜的事,何必要配那种吃了伤身的药?” 幼薇只得扯谎,“我不大喜欢我夫君,更不想生孩子,我自己都还这么小,哪懂什么带孩子的,况且,生孩子是要人命的,我还这么小,还不想去死。” 老大夫摇了摇头,给她抓了一副药道:“早晚煎水喝一次。”说完之后,可能出于医者之心,老大夫又加了一句,“这种药少喝,伤身。尤其是未婚女,喝多了可致终身不孕。” 幼薇拿了药,付了账,千恩万谢地去了。老大夫看着她的背影摇子摇头,嘀咕道:“世风日下哟。” 绿翘见幼薇出来得急,连忙跟上问道:“阿姐是买了药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幼薇想到绿翘是李近仁的人,嘱咐她道:“有一点不舒服,这事你别跟其他人说。” 绿翘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点头道:“放心吧,我虽然是郎君派过来的,但现在跟在阿姐身边,就是阿姐的人,我们被卖之前卖主反复告诫过,要忠于主子,现在阿姐就是我的主子。” “你那时才五岁吧,卖主说的话还记得?”幼薇怜悯道。 绿翘点头,“当然,那时候很害怕,卖主说的每一句话我们都刻在心里,不听话就要挨板子,谁也不敢不认真记。” 幼薇揉了一下她的头,“跟着阿姐,阿姐以后对你好。” 绿翘甜甜地道:“谢谢阿姐。” 幼薇把手伸向绿翘,两人手拉手走回小院。小院门口站着一个人,大概是敲了好久的门没人回应,正垂头丧气地准备回去,一转身见幼薇带着个小女孩走过来,欢喜地叫了一声,“阿令。” “啊,是你。”幼薇看到左名场,心里有些微的不自在。 “你去了哪里?今天是不是不舒服?我听说你请假了,本来想中午来看你,姨父那里有些事要帮着处理一下,就没过来了。你还好吗?” 不知道是心虚还是什么,幼薇把药塞在绿翘手里,自己甩了甩手道:“啊,没什么,我已经好了。” 左名场看向她身边的绿翘问道:“这位是谁?” 绿翘连忙抢着回道:“我是小娘子的丫鬟绿翘,郎君可有什么事?现在天色不早了,我们要进门了。” 幼薇觉得绿翘这丫头心眼不小,所谓天色不早,意思是提醒人要回家了,我们要进门则是让对方从门边移步走开一些。 左名场连忙从门边走开,幼薇过去打开门,转身对左名场道:“那没什么事的话我们明天再见。” 左名场不无遗憾道:“明天见。” 幼薇走进院子,绿翘连忙关了门,下了栓,然后讨好地对幼薇说:“阿姐,我去帮你煎药。” 幼薇拍了拍她的头道:“去吧。” 绿翘跑前面去了,幼薇拿了蜡烛点燃,跟着进厨房做饭。还好出去的时候记得把大的柴块拿出来,否则饭得烧糊了。揭开锅盖看了一眼,应该熟得还不是很好,于是又加了一把柴火。 绿翘拿了小炉子去外面煎药。幼薇开始洗菜切菜,生活中多了一个人,房子里就多了很多生气,做菜的时候也要考虑一下小丫头的口味。日子不再那么寂寂无聊了。 幼薇在厨房里大声问道:“绿翘,你喜欢吃什么?” 绿翘咚咚咚跑进厨房,“阿姐,有吃的不饿肚子就行,你想吃什么就做什么呗。” 幼薇道:“那我就随便做了,到时不要说我做的不好吃。” 绿翘挺了挺胸,大声道:“保证不说。” 两人都笑起来。 吃完饭,想着绿翘今晚要在这里睡,但是但是,家里只有一床被子,今天没想到要买床上用品。 第383章 决绝 幼薇想着今天还没买被子床单,于是对绿翘道:“绿翘,今晚我们俩一起睡吧,我还没买被子呢。” 绿翘端了蜡烛,拉着幼薇往旁边的小厢房走去,“阿姐,你先看看这个房间再说。” 幼薇推开门,看到床头摆着整齐的被子枕头,旁边还放着一些衣物。 “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一切?我都不知道。” “你和吴家小娘子说悄悄话的时候呀。” 幼薇不好意思起来,“我什么时候与吴家、呃,国香说过悄悄话?” 绿翘人小鬼大,“别不承认,我都看在眼里呢。” “不说了不说了,我要看书去了。”幼薇被她羞得掉头就走,绿翘连忙跟上,帮她把蜡烛放在烛台上,自己另点了一根蜡烛进厨房把剩下的活儿干完。 幼薇抓着书发了半天呆,直到绿翘过来她才连忙低头看起书来。绿翘端了一碗药来,道:“阿姐,药可以喝了。” 幼薇连忙抓着碗一口喝尽。 绿翘接过碗,送进厨房,再进来时见幼薇抓了本书在看,她便拿出下午学习过的诗歌温习了一会儿,写了一会儿字,然后出去练剑去了。 幼薇拿出了画本,开始全身心投入漫画的创作中。 第二天早上,幼薇起床洗脸漱口,出来时发现绿翘已经做好早餐,见她出来,连忙进厨房把早餐拿出来摆桌上, 幼薇疼惜道:“傻丫头,不必起那么早,你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需要多睡。” 绿翘笑嘻嘻道:“照顾你是我的责任呀。” 幼薇最喜欢的就是小女孩的这个笑,什么时候都是笑嘻嘻的,有小孩的天真烂漫,又有成人的责任担当。 幼薇拉着她的手道:“你年纪小,我也不大,以后我们俩就相互照顾吧,谁都不是谁的责任,知道吗?” 绿翘点头,心里暖暖的,道:“阿姐,你人真好。” 幼薇看着桌上的粥,还有放在旁边的几个馒头,惊呼道:“你今天岂不是寅时就起床做早餐了?” 绿翘把粥舀在碗里,端在幼薇面前道:“我昨晚清理厨房的时候发现厨房里有面粉和发酵粉,就揉了面用盆子罩在那里。今天早上起床揉成团放锅上一蒸就好了,没你说的那么早。” “粥呢,煲粥需要很长时间啊。” 绿翘把勺子放在幼薇碗里,道:“这个太好解决了,那些大户人家随时要喝个什么燕窝粥啊啥的,厨房里就得随时煲着,用一个盆子温在水里,想吃就盛一碗。” 幼薇没大明白,“所以呢?” “这粥也是昨夜煲好的,只是用盆子温在开水里,早上起来,只要灶里的火不熄,粥就是热的,又不糊锅。” “厉害。”做饭有这么多诀窍。 吃完早餐,绿翘又给幼薇端了一碗药过来,幼薇接过喝了,便去府衙打卡,绿翘送她到府衙门口。左名场站在衙门口不远处,像在专门等幼薇。 幼薇跟左名场点了点头,便走进衙门,左名场连忙跟着进门。他快走几步追上幼薇,问道:“你昨天没事吧?怎么突然间多了一个侍女?” 左名场昨晚回去后总觉得不对,他感觉这一天国香都拖着他,好像不让他去见幼薇的样子,又想到幼薇身边多了个侍女,总不会无缘无故吧,也没听说过她要去买人啊。 幼薇不想说实情,只得随口编道:“可能是,一个人太孤单了吧,而且绿翘是个可怜的孩子,被家人卖到人牙子手上,辗转落到我的手上。” “你昨天买的她啊?” 对于这个问题,幼薇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很多事情说不清,那就不如不说。 快到长史处的时候左名场道:“中午我来找你吃饭哈。” 本以为幼薇会跟以前一样说“好”,但是,他想错了。幼薇喊了他一声,“左名场。” 左名场惊愕地站定,看着幼薇,“怎、怎么了?” 幼薇一本正经地说:“以后别来找我,为了我们的以后着想,别来找我了。” “为什么?”左名场看着幼薇的眼睛,“为什么不能来找你?我会说服我的父母,你相信我,我只是需要时间。” 幼薇知道,左名场其实是没法说服他的父母的。那时候之所以还跟左名场来往,也是觉得两人是朋友,没必要做得那么绝情。现在,幼薇觉得不能让左名场觉得她还在等他。 “别傻了,你父母说得对,你应该找一个老实本分的人,这样就不会对你造成伤害。我们两个已经不可能,就不要再这样拖着,耽误了彼此的青春。” 左名场定定地看着幼薇,“你的意思是,你要去找别人?” “不是,我的意思是别耽误你找别人,毕竟,你年龄已经这么大了。” 左名场有些悲哀地看着幼薇,那眼神里有痛苦,还掺杂着一些绝望,“幼薇。”他哆嗦了两下嘴唇,幼薇现在的态度多决绝啊,跟以前说这话时完全不一样,左名场看不到任何希望。 幼薇看不得左名场这样,对他点了点头,转身进了长史处。左名场老实,幼薇总有种自己欺负了他的感觉。 幼薇后悔了,当时就不应该给他希望,现在弄成这样,幼薇自己没觉得难过,但她替左名场难过。 内心微微叹了口气,世事无常,谁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呢。 幼薇正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耳边一个声音问道:“昨天生病了吗?” 幼薇猛地抬头,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刘瞻办公的条案前,刘瞻端坐在条案后面,正双目炯炯地看着她。 幼薇“嗯”了一声道:“是有点不舒服,不过现在已经好了。三娘这两天还好吧?那天走得匆忙,她后来应该是去找你们了。” 刘瞻点头,“你走了之后,她跟着我们玩得也不开心,所以早早地就回来了。” “没在寺里过夜吗?” “捱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下山了,说是你不在山上,不好玩。怎么,她昨天一天没来看过你吗?” 幼薇摇头,刘玲珑在第二天早上就下了山,下山后并没有来看她,她去了哪里?做什么去了? 幼薇勉强笑道:“今晚我有时间,到时去看看她。” 第384章 心的颤抖 “也好。”刘瞻说完,递了一个文件给幼薇,“这个文件你拿过去做好。” 幼薇应了,拿了文件到自己桌上去做。 大约中午时分,门阍送来口信说,有人在外面等她,让她马上出去。幼薇以为有什么急事,跟刘瞻说了一声,匆匆忙忙走出去,却是绿翘,只不过她旁边站着一个穿浅杏色衣服的男人,待他转过头来看幼薇时,幼薇才认出他是李近仁。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那层关系,幼薇看到李近仁时脸刷地红了。李近仁走近两步道:“昨天晚上家里有点事,所以没有来。” 幼薇道:“没、没事,那、那我进去了。” 幼薇正待转身,李近仁一把拉住她的手,眼神温柔地看着她道:“陪我吃饭,嗯?” 也许是他的眼神感染了她,也许是他的语气太过宠溺,幼薇不知不觉点了头,待发现时,自己已被拉着走出好远。 绿翘悄没声息地在后面跟着,生怕打扰到前面的人。 李近仁拉幼薇进了一家酒店,酒店看起来高端大气上档次,进门的时候,他看了幼薇一眼道:“以后中午有时间我就来陪你吃饭。” 幼薇连忙道:“不用不用,我们中午是提供午餐的,而且还不错。”店里不少人抬头看他们,幼薇知道他们为什么眼神惊讶,因为幼薇穿着官袍戴着官帽,大家看不清她的脸,便以为是两个大男人在公众场合亲密。 幼薇偷偷地收回手,也不敢抬头去看店里其他人,毕竟,穿官袍的女人,嗯,扬州城内只此一家,她怕人家认出她来。 伙计迎上来,大概跟李近仁熟识,笑呵呵道:“郎君来了,快里面请。” “以前的套间。”李近仁道。 “好的,请跟我来。” 伙计在前面热情引路,李近仁背着双手,不时转头看幼薇一眼。幼薇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问道:“为什么这样看我?” 李近仁道:“我很庆幸。” 无来由的一句话,幼薇完全没想到他说的是什么,脱口问道:“庆幸什么?” 李近仁笑了一下,回道:“庆幸前天晚上来得及时。” 幼薇大囧,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发誓以后在这人面前绝不乱接话。 李近仁见她咬着唇不说话,于是又俯身低声问:“你是不是也在想那天晚上的事?” 这话要不是有外人在场,幼薇准保得踩他两脚,这男人,都没法跟他说话了。幼薇想了想道:“你要再提,我就回去了。” “不提不提,以后都不提。”李近仁收获了今日的快乐,觉得昨天下午及晚上的憋屈难受都没白受。老娘太狠,差点把他给憋废了。为了取得娘的信任,他愣是装着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只是今早出门的时候,他看到他娘一脸失望地看他,心里还是有点不落忍。 伙计推开套间门,套间里有桌椅,还有博物架,上面摆了些瓶子,琉璃,珊瑚等,墙上挂有书画,整个房间颇有一种冲雅淡泊的味道。 书画的旁边有一道不大起眼的小门,幼薇想着,所谓的套间,无非就是跟现代社会的酒店一样,外面是饭桌,里面还有一个洗手间罢。 李近仁显然常在这里用餐,伙计问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吗?” 李近仁道:“一样吧。” 伙计便兴冲冲地退出去了。 幼薇见绿翘在她身后站着,便让她坐,绿翘不肯,说:“奴婢就这样站着。” 幼薇知道这是李近仁在这里的缘故,便道:“以后你就是我妹妹了,谁敢把你怎样?”说着拉绿翘坐下,还向李近仁示威性地看了一眼。 李近仁笑道:“一切听你的。” 幼薇转头对绿翘说道:“听到了吧。” 没过多久,菜陆陆续续地端上来,四个菜,一个汤,一份点心,不算太奢侈。 李近仁道:“吃吧,看看这家店的菜合不合你的口味。” 幼薇道:“我比较喜欢江浙一带的口味。” “你是说广陵江淮一带吧。”李近仁道。 “哎,对对。”在唐朝,行政区域的划分跟现在不同。 “看样子,你适合生活在江淮一带。”李近仁意味深长道。 幼薇不置可否。在她的心里,江南才是她的故乡,但这些,只能放在心里,谁都不能说。 吃完饭,幼薇便要回府衙去,李近仁道:“不是有一个时辰休息吗?” 幼薇道:“还有些工作没有完成。” “哦,本来想陪你出去走走消消食,那下午吧,下午我带你到处逛逛。” “不用了,晚上我要去长史家去,与三娘约了。” 李近仁坚持,“只是下午出去走走。” “其实,”幼薇抿了抿唇道,“你我之间,那天的事你无需负责。” 李近仁一天的高兴顿时消失全无,他眯着眼问:“嗯,如果我非要负责呢?你待怎样?” “我……”幼薇张口结舌,她待怎样?她能怎样?与黄巢谈过恋情,与左名场的父母见面聊过婚姻,又与李近仁有了关系,还与李亿纠缠不清,幼薇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盘大杂烩,什么都没处理好。 “你待怎样呢?”李近仁走近幼薇,对她身边的绿翘道,“你先出去。” 绿翘站起身来,有些迟疑道:“阿姐,那我、我先出去了。” 幼薇道:“你先出去吧。” 绿翘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出了套间,郎君的眼神太可怕,她可不敢触霉头。 李近仁俯视着幼薇,幼薇也有些紧张,悄悄地把脚移到一边,李近仁的目光太可怕,她想借机开溜。 幼薇刚起身,就被李近仁拥进怀里,随即一个旋身让幼薇坐到了他的腿上。幼薇羞愤极了,推开李近仁,“别别,你让我走。” 李近仁扣住她的腰道:“你走可以,除非你收回刚才说的话。” “哪、哪句话?”幼薇紧张极了,感觉整个心都在颤抖。现在她发现自己面对李近仁时,总有点气不顺,呼吸都不流畅,说话就更嗑巴。 “你说无需我负责的话。”李近仁提醒她道。 幼薇无奈至极,自己的人生已经这样了,还想怎样呢?跟他回去做妾?她才不要呢?还不如去道观做姑子去。 第385章 真是要命 见幼薇不吭声,李近仁拦腰抱起她,幼薇惊呼道:“你要怎样?” “惩罚你。”说着,他迈开大步,推开里间的小门,里面竟然是一间卧室,床上铺着平平整整的被子,幼薇被丢在床上,她翻身想爬起来,却被李近仁欺身压上。 “你你……你想怎样?”幼薇哆嗦着嘴唇问。 李近仁近乎无赖道:“你在想什么我就在想什么。” 幼薇脸上差点滴血,两具身体贴合在一起,让人不往歪处想都不行。 “我还小,你不能这样对我。”幼薇试图说理。 “嗯,是还小,不过那天晚上也挺疯狂。”李近仁无耻道。这大概就是有过关系和没有过关系的区别,说话无须遮遮掩掩。 幼薇很佩服自己在这时候还能说得出话来,她说:“我那时候吃了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李近仁一只手撑头,“嗯”了一声,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道:“可是我看你很享受,第二天也没见你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你有什么不舒服吗,第二天?” 老天,还是让一道雷劈死她吧,被一个男人压在床上谈论这样一个问题,幼薇觉得无颜以对,遂闭着眼睛装死。 李近仁憋不住笑,咧了咧嘴,怕幼薇看到,连忙抿了唇。然后,他在幼薇唇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又狠狠地抱住她,往怀里揉了揉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里,压得幼薇喘不过气来,忍不住用手推他。 李近仁却在这时突然放开幼薇,翻身过去,道:“快走吧,我真怕自己忍不住。” 幼薇连忙从床上跳起来,临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李近仁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像是睡过去了。 “再看,再看我就把你拉回来。”李近仁闭着眼睛道。 幼薇连忙拉上小门,飞也似地跑出去,出了套间,绿翘就站在外面,幼薇也不吭声,逃也似地走得飞快,绿翘连忙快步跟上。 李近仁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内心,这才慢慢坐起来,嘀咕了一句,“真是要命。”他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前后看了看,这才从房里走出去。 阿陌走过来道:“郎君,大家已经吃好喝好,就等您进去了。” “好,前面带路吧。” 阿陌领着李近仁进了另一个大间,门打开,只见里面坐着百十号人,李近仁一进去,众人齐齐起身拱手,“见过老板。” 李近仁抬手往下压,“各位叔伯兄弟辛苦了,都坐下吧。刚刚有点事,没能来陪大家喝一杯,大家吃得可还满意?” 大家都说满意,十分满意。 李近仁笑了笑道:“今天喊大家来,就是想同大家商量个事儿,之前我在长安的时候,开了一个钱庄,发现生意很不错,于是又开了三家分店,现在长安的钱庄已经运营起来,效益谈不上多好,但目前为止,也没亏本。” “这是一个十分有前景的生意,于是我就想把这生意做起来,最好能够把这种店开到全国各地去,那时,所有人都把钱存在我们钱庄,拿着我们钱庄开出去的存票买东西,那时,我们将有赚不完的钱。” 大家都不明白钱庄是个什么东西,李近仁于是给他们介绍钱庄的概念,如何操作。大家都是老生意人,心里自然会算账得很,听后都是一阵沉默,然后便七嘴八舌地闹开了: “听着是好,但风险也大。” “可以先在广陵开几家试试。” “老板喊我们来是何用意呢?” …… 幼薇狼狈地走进府衙,左名场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喊道:“阿令。” 幼薇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左名场,思维还停留在酒店的那张床上。 左名场看着她问道:“你怎么了,刚才遇到什么事了吗?像被吓傻了的样子。” 幼薇眨了眨眼,看清是左名场后,开口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左名场也很好奇,四下里瞧瞧,反问道:“我怎么不在这里?” 幼薇这才看清楚,这是在府衙里,“哦,对,吃了饭后有一个时辰自由活动,我还有事情没做完,我先去忙事情了。” 幼薇说着撇开左名场直奔长史处。左名场跟在她身后,“需要我帮忙吗?反正我中午也没事。” “不用不用。”幼薇跑得飞快。左名场被落在后面远了,他便站住了,看着幼薇飞奔的背影若有所思,他总觉得幼薇有心事,她刚才给人的感觉就神情恍惚、不知所措。对,就是这样。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左名场决定找国香去问个清楚。 幼薇走进长史处,刘瞻不在,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空荡荡的。她东摸摸西摸摸好一阵后才想起今天要做什么事。 下午从府衙出来,左右看看,只看到绿翘,没看到李近仁其人,幼薇这才松了一口气。 左名场紧跟在幼薇后面出来,问道:“你在看什么呢?” 幼薇道:“没看什么呀?”说着,她往前走,左名场也跟着她往前走。幼薇道,“今晚我要去阿妹那里去。” “哦,我去表妹那里,可以跟你走一段路。” 这种情况下,幼薇也不能说不让左名场跟她走同一条路,于是便默默地往前走。 左名场走几步路,又侧头看幼薇一眼,看得幼薇心虚不已。 左名场其实很想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但幼薇不肯说,他问也没用,于是只把话在喉咙里滚了几滚,生生地咽了下去。 到了分岔路口,幼薇对左名场道:“再见。”因为跟绿翘说过晚上要去长史家去,绿翘并没有来接她。 左名场于是道:“我送你到长史家门口吧。” “不用了,谢谢。”幼薇说完就快步走开了。 左名场有一种感觉,幼薇已经与他渐行渐远,用力地握了握手,他抬步往吴府走去,这一次,他一定要从国香那里找到答案。 刘玲珑显然没想到幼薇来看她,所以当她抬眼看到幼薇时,她像只受惊的兔子一般,差点撒腿就跑。 “三娘,别来无恙啊。” “阿、阿姐,你怎么在这里?” 第386章 她要再想法子 “阿妹在这里想什么呢?我看你唉声叹气的。” 刘玲珑坐在花园的秋千架上,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幼薇已经观察过她一段时间,见她唉叹气的,于是便走过来问道。 刘玲珑伸手捋捋自己的头发,咬了咬下唇道:“有些伤感罢了,小时候,大概也是现在这个月份,阿娘她突然病了,那时她可能知道自己不久于世,总是拉着我的手说好多好多话。” 幼薇“哦”了一句,并不多说,只是看着刘玲珑。 刘玲珑继续说道:“她跟我说了好多好多话,可惜,我当时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哭,不停地哭。哭到后来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哭了。后来,阿娘走了,我在她床前守了两天她都没再醒来跟我说过一句话。” 幼薇却还是只“哦”了一句。 刘玲珑忐忑起来,笑问道:“阿姐今天来有什么事吗?” “史君说观音山我走了之后,你很不开心,第二天一早就下了山。我看你下山这么久都没来看我,我便来看你了。” 刘玲珑从秋千架上下来,往花园里走去,她知道幼薇在看她,便回过头来勉强笑道:“阿姐,这段时间是我阿娘生病去世的日子,我每每想到这个,就开心不起来。那天阿姐走了之后,我一个人,就想起这些不愉快的事来,所以回来后也不曾去看过阿姐。” 幼薇无法判断刘玲珑说的是真是假,但看她脸上凄凄哀绝的样子,估计也假不了。 正在这时,小环手里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刘玲珑见了厉声道:“说了我不想吃,你又端过来做什么?” 小环愣了一下,转眼看到幼薇站在不远处,她把托盘放下,把托盘里的一盅东西端出来道:“小娘子,这是你最喜欢喝的燕窝粥,你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就喝了这碗燕窝粥吧。” 刘玲珑叹道:“我心情不好,吃不下,你先送回去吧。” 刘夫人打发人来说,让幼薇留在这里吃饭,幼薇婉拒了,说家里还有个人等着她回去吃饭。 刘玲珑好奇地问:“谁呀?” 幼薇笑道:“新来的一个小丫头。” “阿姐去买了丫鬟来,阿姐怎么突然想到要买一个丫鬟在身边呢?”刘玲珑看起来很兴奋。 幼薇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可能是太孤寂,想要有个人陪吧。” 说着,幼薇便告辞了。 刘玲珑看着幼薇远去的背影,一张脸慢慢地沉寂下来,说:“她怀疑我了。我以为她会一直信任我,可是,她还是怀疑我了。” 小环垂着头,一声不吭。 刘玲珑这两天本来过得很内疚很忐忑,她帮了李亿,但是没想到李亿是想给幼薇下毒占有她。 刘玲珑是想破坏幼薇和左名场,把左名场据为己有,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夺人清白。所以观音山李亿告诉她晚上要做什么时,刘玲珑沉默了。 但是李亿告诉她,不这样,左名场一心一意惦记的将永远是鱼幼薇,不可能看到小兔子一样的她。 于是,为了配合李亿,刘玲珑将幼薇的一些小习惯告诉了李亿。这就是为什么李亿选择将药下在幼薇喝水的杯里,因为刘玲珑告诉过他,幼薇晚上喜欢看书画画,看书画画的时候喜欢泡杯茶放在旁边,边看边喝,边喝边画。 为此,刘玲珑不安忐忑了两天,她既盼望幼薇被人给毁了清白,又怕她被人毁了清白。 可是,如今幼薇怀疑她了,那阿姐一定是被人毁了身子吧。刘玲珑不能肯定,她现在要做的就是一不做二不休,让左名场彻底离开幼薇。该怎么做呢? 刘玲珑让小环把那盅燕窝拿过来,她边吃边想。 吴府,左名场追着国香问幼薇这两天是不是出了事,恳求国香告诉他。 国香乜斜着眼睛看他,“能出什么事,她不是好好的吗?” 左名场问道:“那她身边为什么多了一个小丫头。我从来没听说过她要去买人。” 国香笑了一下,你都跑来问我了,肯定也问过她吧,她怎么说? 左名场说是因为孤单。 国香两手一摊,那不就得了,人家都告诉你了,是你自己不相信。 左名场突然肃着脸道:“吴国香,你把我当成傻子是吧,我之所以来问你,是因为你是我表妹,看在你我的亲情上,如果有事发生你一定会告诉我。” 国香愣了一下,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左名场只不过是换了种方式,目的无非是找到真相,她看了左名场一眼,朝后面的树林走去。 左名场也跟了过来。 国香有些动摇,想着要不要跟左名场说,但最后她摇了摇头,真诚地对左名场说:“如果幼薇身上发生什么,她愿意告诉你就告诉你,而不是由我嘴里说出来。” 左名场于是知道,幼薇这两天确实出事了。但是穷尽想象,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只能旁敲侧击地问国香。 “是不是李亿把她怎么样了?”他能想到的只能这么多。 国香白了他一眼,“李亿能把她怎样,他不是回长安了吗?” “所以我才想到,最后一天他是不是做了什么。” 国香突然停下脚步,“你的意思是……”国香突然想到一件事,如果李亿要做什么,会不会……会不会先拿她父亲开刀。原来她压根没朝这方面想过,现在这么一想,她觉得中间的逻辑竟然解释得通。 “我要去县衙,你陪我去。”国香道。 “怎么了?” “有一些事我要问清楚。” “现在已经很晚了,县衙哪里有人接待你。” “我不管,多带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我一定要问清楚。” “到底什么事?”左名场追问道。 国香匆匆地走进大堂,吴夫人知道国香要带人带钱去县衙,也连忙走出来问:“发生了什么事?” 国香只是道:“阿娘,别问我,我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 然后,她带着钱带着人直奔县衙,左名场陪着,她用钱买通了狱卒,见到了打她父亲的那些人。问他们,是不是有人花钱雇他们打人?那些人一开始不说,到后来才说,是有这么个人,但是谁他们也不知道。 第387章 痴情左名场 国香从县衙出来,整个人几乎要倒下,左名场连忙伸手扶住她,不解地问:“为什么这么伤心?” 吴伯伦被打,国香从山上下来时只是焦躁不安,见到吴伯伦之后国香心痛伤心,但都没有像今天这样,伤心,崩溃,绝望。 宵禁的钟声敲响了,左名场连忙把国香扶上车。国香坐在车里,突然捂脸大哭起来。 左名场连声问她怎么了,她只摇头不说话,那样悲伤的样子让左名场也黯然神伤。 到了吴府后,左名场只得进吴府喊国香的丫鬟扶她下车。国香有专门服侍她的丫鬟,而且不只一个,但她那性子,哪能耐烦让人跟着,到家里之后,自己的事也是自己做,完全没有丫鬟插手的余地。于是,她的丫鬟只需负责收拾她换洗的衣物和弄脏的房子就成。贴身服务,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吴夫人见到国香被人扶下车,脸上全是泪痕,整个人像是傻了一样。丫鬟扶着让她走她就走,让她在卧室躺下她就躺下。 吴夫人当即就哭了,“这是造的什么孽?为什么会这样?你们出去做了什么回来?” 吴伯伦也出来了,他头上还缠着纱布,走到国香床边问道:“女儿,出了什么事,阿耶为你撑腰。” 国香哇的一声哭起来,抱着父亲的腰,把头埋在他怀里道:“阿耶,我再也不要嫁人了。” 吴伯伦拍着她的背道:“不嫁人就不嫁人,我吴伯伦的女儿,难道我还养不起?” 左名场一头雾水,她今天做的事和嫁不嫁人之间有什么关系啊? 吴夫人也问:“你为什么不嫁人?” 国香抽抽噎噎回道:“男人太坏了。” 站在床边的三人面面相觑,吴夫人问左名场,“到底发生了什么?” 左名场一头懵,“我怎么知道?” 吴夫人问:“那你陪她去做了什么你总知道吧。” 左名场便一五一十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吴夫人也想不明白啊,这与不嫁人有什么关系。 吴伯伦推测道:“莫非她知道打我的是谁?” 吴夫人快人快语,“知道是谁也不用不嫁人吧。” 左名场这时说了一句话,“除非打姨丈的是表妹喜欢的人。” 他这句话一出,很多事情很快就连缀起来,对,他今天追问国香幼薇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事,国香却突然要去县衙见几个??事者,这中间…… 国香爱慕李亿,并为了他去京城寻人。等到知道李亿就是幼薇在京城许配的那个人,那时候虽然知道李人品不好,但其实并未死心,总还幻想着那个完美优雅的郎君。等到与??事者见面之后…… 左名场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但是李亿为什么要出手对付吴伯伦,这和幼薇有什么关系?左名场理不清了。 他很想抓住国香的肩膀问一问情况,但国香哭得那么伤心,估计问也是白问。 左名场抑郁地从吴府出来,他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儿,而且是大事。 鼓声已经接近末尾,左名场一路小跑,从吴府跑到幼薇居住的小院,鼓声刚好停下来。他想伸手敲门,几次举起手又放下来。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地在他脑海中浮现。幼薇的脸,李亿的脸,父母亲人的脸一张张一桢桢,图片似的在他脑海里转。越转越快,越转越快,左名场呻吟一声,跪倒在地上。 院子里,绿翘正在练剑,她突然停下来,侧耳倾听,又什么声音都没有。 第二天早上,幼薇出门上班,绿翘跟在后面相送。幼薇道:“这么近,哪里用得着送?” 绿翘笑道:“就是出去走走,顺便去菜市场买点菜,准备晚餐。” 幼薇因为在衙门里吃,绿翘中午便自己随便弄点打发。幼薇嘱咐道:“虽然一个人在家吃,也别太敷衍了。” 说着拉开栓打开院门,门一开,一个人就这么栽了进来,幼薇惊呼一声,定睛细开,却是左名场,连忙把人扶起,唤道:“阿场,阿场。” 左名场睁开眼睛,一把抓住幼薇的手道:“幼薇,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一样地爱你,喜欢你。” 幼薇伸手在左名场额上摸了一下,额头上热得灼人,这是发高烧了,连忙对绿翘道:“把人先扶进去再说。” 绿翘点头,两人扶起左名场,左名场抓着幼薇的手,还要再说话,幼薇扶着他哄道:“我们进去再说,你生病了,我让绿翘给你烧点水喝。” 幼薇这个早上忙死了,抚慰左名场的情绪,让绿翘烧开水,打发人去吴家喊人,让左家父母派人来接人。 左家父母正焦虑呢,儿子一夜未归。吴家派人去传信,左氏夫妇便带着仆人一起过来了。 见儿子这样,左夫人又伤又痛,嘴里道:“这是造的什么孽哟,怎么不回家去?在别人门外呆一宿,你这个痴汉。” 左淮安看儿子那样也是伤心不已。 左名场抓着父亲的手,眼睛因高烧而血红,他沙哑着嗓子道:“阿耶,阿娘,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一定要娶幼薇为妻,你们答应我,一定要答应我。” 左淮安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道:“你这个痴儿,等你病好,我和你阿娘就替你上门提亲。” 左夫人抱着儿子落了泪。 左名场终于等来了结果,转目看向幼薇,幼薇连忙垂下头,避开他的眼睛,左名场想要说话,幼薇拍了拍他的手道:“好好养病,一切等病好之后再说,好吧?” 左淮安吩咐人把左名场扶出小院,一面命人去弄顶小轿来。然后跟幼薇告辞道:“打扰了。” 幼薇歉意地笑了一下,道:“我没想到他会这样,真是很对不起你们。” 左淮安叹气道:“我这儿子性子憨,痴情,当初他妻子刚走时,他不吃不喝几天,差点就随着去了,是我们夫妻俩哭着跪着求他才让他重新活了下来。” 说到这里,左淮安差点落泪,“我们夫妻反对你们,其实也是怕……唉,不多说了,打扰了。” 第388章 理由 等到左氏夫妇把左名场带走,绿翘问道:“阿姐真的想要、嫁给他?” 幼薇道:“他们只是这么一说,若是以前,看他们儿子这样子倒也有可能,现在,想都不用想。” “那阿姐想不想呢?”绿翘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幼薇问道。 幼薇笑道:“你呀,真是人小鬼大,我想有用吗?” “意思是阿姐还是想嫁的,哎,郎君听了这话不知多伤心呢。” 想到李近仁那个人,幼薇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到了长史处,刘瞻道:“听说左名场病了,你可知道?” 幼薇垂着眼睛“嗯”了一声,道:“可能是受了凉吧,很快就会好的。” 刘瞻点头,“他父亲到府衙找我批的假,另外他说等左名场病好,就到府上来提亲。” 刘瞻这话,本来只是顺便提的一嘴,幼薇却突然抬起头来,很认真地对他说:“这件事还请史君拒绝。” 刘瞻惊讶道:“当初答应嫁的人是你,现在人父母来提亲你让我拒绝?!你到底怎么想的?而且,左名场虽然是续弦,但他为人忠厚老实,婚后一定能让你幸福。” 幼薇垂下头来,抿唇道:“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你就当是我当时考虑不周吧。我和阿场……嗯,确实不大合适。” 刘瞻看着幼薇,良久,点了点头道:“你既然这样说,我派人去传话吧,免得人家父母上门提亲。” 幼薇应了一声“好”。于是刘瞻派人去传话。没过多久,正在生病的左名场匆匆地赶来,要求幼薇跟他谈一谈。 幼薇看他眼睛依旧赤红,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于是道:“一切等你病好了再说吧。” 左名场大声道:“我等不及病好,你必须得给我一个交代。你当初明明说得好好的,现在为什么要反悔?” 幼薇正要开口说话,刘瞻在一边道:“你们俩出去好好聊一聊吧,长史处不时有人进出,这样给人看到也不好。” 幼薇说了一声“对不起”,便拉着左名场出了长史处。 左名场眼睛盯着幼薇,似要滴出血来,那神情,急切、紧张、愤怒、无奈,各种情绪都在那双血红的眼睛里,以致于幼薇都不敢抬头看他。 从长史处出来是一个庭院,中间有石凳石桌等可供大家休息时坐,但幼薇怕引人注目,于是带着左名场来到一侧的树下。 两人站定,左名场当即指责幼薇道:“当初我父母不同意的时候你还说你的心意不会变。” 幼薇蹙眉道:“我有说过这话吗?我的原话应该不是这样的。”接着,她挥了一下手道,“纠结当初说过的话已经没有意义,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和你之间已经不可能。” “你告诉我,事情发展到了哪一步?”左名场还是不明白,明明一切未变,变的只是幼薇。 幼薇不能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左名场突然双手扣住幼薇的肩膀厉声问道。 幼薇扬起头来,直视着左名场的眼睛道:“是发生了一些事,它告诉我,我们两个没有未来,既然是这样,那就一切到此为止。” “告诉我,那是什么事,我什么都不知道,这对我不公平。” “公平?!”幼薇推开左名场的手,冷笑着后退几步,“这个世界对我从来都不公平,我找谁说理去?” 左名场讷讷地看着幼薇,这一刻的幼薇又凶又冷,眉毛倒竖,眼神犀利而冷漠,像是变了一个人。左名场觉得她全身像刺猬一样竖起了尖刺,谁要是靠近一步她都得用那尖刺扎伤人。 这样的幼薇太可怕了。他喜欢那个开朗爽利的幼薇,喜欢她无所顾忌地大笑,喜欢她侃侃而谈历史,喜欢她讲太阳底下阴影只占一小部分,世界上大多地方阳光朗照。 “幼薇。”左名场哀哀地叫了一句,他觉得幼薇这段时间一定受到过伤害,她全身都竖起了坚硬的盔甲,随时准备抵御任何人。 幼薇像是突然从暴戾清醒过来,看了看左名场,歉意道:“对不起,有些心情不好。” “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你跟我说,我们俩一起承担,好不好?” 左名场的眼睛很真诚,幼薇摇了摇头,道:“没有发生什么,只是心情不大好。” 左名场不能再逼她,只能退而求其次,“我们先不说这个,等你心情好些再谈,好吗?” 幼薇也不想纠缠,道:“你回去安心养病,什么都行没有身体重要。你的仆人应该在衙门外等你吧,我送你出去。” 左名场沉默地点了点头。他想找幼薇问个清楚明白,但幼薇的反应让他有些无措。左名场不敢再追问下去,怕引起幼薇更激烈的情绪,更怕幼薇反感他。 幼薇把左名场送到衙门外,左名场的随从正守在外面,见左名场出来连忙迎了上来,“郎君,夫人很不放心你,让你早点回去。” 左名场手搭在随从肩上,闭了闭眼,道:“回家吧。”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头晕沉得厉害。 当时听得口信后他蹭蹭蹭跑来了,支撑了这么久,身体已是强弩之末,有点摇摇欲坠了。 幼薇连忙道:“我去叫一辆车来。” 幼薇快步跑去叫车,迎面碰上带着丫鬟的刘玲珑。 “阿姐,快中午了,你这是要去哪里?” 幼薇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刘玲珑及她身后的小丫鬟,小丫头手上提着一个食盒。刘玲珑解释道:“我学着做了红豆糕,想拿给你尝尝。” 幼薇道:“你的好意心领了,你父亲在府衙里,你还是拿去给他尝尝吧,我现在急着去叫车。” “阿姐叫车有事吗?” 幼薇回头向左名场那边望了一眼,道:“左兄生病了,我叫车送他回去。” “啊,左兄、左兄生病了,没什么事吧?”刘玲珑顺着幼薇的视线看过去,左名场正被他的随从扶着靠在廊柱上,那样子似是病得不轻,“阿姐,我去看看左兄。” 第389章 煽风点火 说着,刘玲珑提了裙子急急地走了过去。幼薇看着主仆两人急切而去的身影,眼里闪过一丝暗芒。国香的话在她耳边响起。如果非要找一个理由,那这个理由只能落在左名场身上。 而那晚的事刘玲珑如果有参与的话,幼薇发誓绝不会让她好过。 幼薇找来车子,刘玲珑还守在左名场身边温柔地嘘寒问暖。幼薇跳下车来,对左名场的随从说道:“把你家郎君扶上车吧。” 刘玲珑抬头看了一眼马车,微笑着转头对幼薇道:“阿姐还要去府衙有事吧,我可以送左兄回去。” 幼薇想笑,但是没能笑得出来,想说几句刺人的话,也想不出恰当的词语来,一时竟有些苦恼。泼辣蛮横婆娘果然不是她能够当的。 左名场已经被仆人扶上车,刘玲珑也已经跟着上了车,再不说两句话可就迟了。正踌躇间,一个清润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傻望着干什么呢?” 幼薇回头,却是一身绯色衣服的李近仁站在身边,红衣白面,冠玉束头,墨黑的头发从肩头垂下,给他增添了几分飘逸之色。 “怎么样?好不好看?”男子在她耳边低语。 幼薇一下子红了脸。男人太会撩骚,任何人在俊男面前都容易把持不住。幼薇暗暗地为自己找了个理由。 车里的左名场突然睁开眼睛,问道:“车外面还有谁?” 刘玲珑撩开车帘往外面看去,幼薇旁边的男子佚丽高贵,清俊挺拔,看向幼薇的眼神专注而温柔。 刘玲珑赞道:“不知道是哪家郎君,谪仙下凡似的,看他看阿姐的眼神,关系应该不简单。” 也许是男人对危险物天生的嗅觉,也许是李近仁的眼神太过温柔宠溺,左名场立时感知到了危险,正要起身下车,被刘玲珑按了按膝盖,“我问问。” 刘玲珑扬声问道:“阿姐身边的郎君是谁啊?看起来跟阿姐神仙眷侣一般,让人好生羡慕。” 幼薇抬眼,车里,刘玲珑正撩开车帘,一双含笑的眸子看着她,笑意盈盈的。 刘玲珑这话表面上没什么毛病,但细究起来却是问题多多。 李近仁在幼薇耳边说道:“你这位好姐妹对你有敌意啊。” 幼薇笑了笑,是啊,初见一面的李近仁都看出来了,为何相处这么久自己都毫无所觉呢?那么,那夜的事她又参与了多少? 见幼薇一直没有回答,左名场又问道:“阿令,这位仁兄是哪位?以前没见过。” 幼薇道:“是一个朋友,刚从外面回来,所以你不认识他。” “原来如此。”左名场看着李近仁,又看看站在他旁边的幼薇,两人都是一般的清俊卓绝,看起来竟是如此养眼。 刘玲珑笑道:“左兄是不是也觉得他们很般配?” 左名场血红的眼睛看向刘玲珑,眼中光芒凌厉似剑,刘玲珑吓了一跳,连忙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看到他们两个突然生起这样的念头。” 车子已经辘辘前行,刘玲珑把车帘放下,左名场看不到幼薇的样子,于是闭上了眼睛。 刘玲珑有些不安,手抓着膝上的裙子,使劲搓揉,她歉意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左名场突然睁开眼睛怒喝道:“闭嘴。” 他已经忍无可忍,只要一想到幼薇身边的那个男子风姿如松如兰,左名场心里就有一股无名怒火。于是也顾不得刘玲珑是长史家的掌上明珠这个事实,怒声呵斥起来。 刘玲珑何曾受过这样的气,眼泪瞬间漫上来,她泪眼迷蒙地看着左名场,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左名场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又怜她年幼,遂抿了抿唇,再次闭上了眼睛。 刘玲珑心里却生起怨愤之情,她把这一切归咎在幼薇身上,若不是因为幼薇,左名场根本不可能对她发火。她攥了攥手指,一个想法悄然形成。 车子停在左府门前,仆人把左名场扶下车来,刘玲珑也帮着搭把手,虽没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但看那个样子却是极为温柔小心。 左夫人正等得焦急,见左名场回来,连忙迎上去,看左名场精神萎靡,整张脸都是不正常的红色,连忙问道:“阿场,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特别不舒服啊?” 左名场道:“阿娘,我头晕,先进房去睡一睡。” 左夫人连忙让人把左名场扶进房去。刘玲珑向左夫人行礼,叫道:“阿婶好。” 左夫人这才看到刘玲珑,连忙道:“原来是三娘来了,你看我这眼瞎,竟然没看到你。” 刘玲珑笑笑道:“是阿婶太过紧张左兄了,不知左兄这是怎么了?” 刘夫人叹了口气,不欲在刘玲珑面前说太多。刘玲珑连忙道:“阿婶,左兄看起来很不舒服,不知有没有请大夫来看过?” “这不,正看着病呢,长史就派人传来口信,阿场当时就奔了出去,我追都追不上,估摸着刚才去了长史处吧。” “不知长史处送来什么消息让左兄如此焦急,抱着病体就飞奔过去了。” 左夫人抱怨道:“还不是你那位阿姐。” “阿姐怎么了?” 左夫人把刘瞻派人送来的口信说了一遍,道:“我也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可我这儿子就是痴心痴情,这真是操碎了父母的心。” 刘玲珑笑道:“今天我在府衙门外看到一个年轻男子,长得佚丽清俊,穿着华贵雍容,看着不像普通的男子,他当时正跟阿姐交谈,看神态,两人很是亲昵。不知道阿姐今天的反应是否跟那名男子有关?” 左夫人脸上颜色已是十分不好,嘴里说道:“我就说这样的女子不适合做儿媳妇,她人长得美,追求者必然多,哪里禁得住男子的甜言蜜语和热烈攻击,这不就改了主意了。” 刘玲珑连忙道:“对不起,是我多嘴了,阿姐必定不是那样的人,可能别有原因,阿婶还是了解清楚再说。” 刘玲珑越是这样说,左夫人越生气。左名场在幼薇院外露宿一晚,还染了重风寒,左夫人本已十分不满,再加上刘玲珑这一席话,左夫人的怒火已经无以复加,只是在刘玲珑面前不好表现罢了。 第390章 逮着机会就表白 左名场的马车已经走得无影无踪,李近仁站在幼薇旁边意味深长道:“你的爱慕者还真是多,到扬州这么一会儿,便又多了一位痴情汉。” 幼薇抬头看了李近仁一眼,负手向府衙内走去。李近仁知道幼薇这是不满他说的话,连忙快走几步拉住她的手道:“我们去外面吃饭。” 幼薇甩开他的手道:“对不起,男女授受不亲,况且,本姑奶奶单位里有饭吃,不想在外面走来走去。” 李近仁很没脾气,好不容易找到人,见面不过两三天,哄着还来不及,怎么能惹恼了这位大小姐。 于是连忙接口道:“不想外面走来走去也没关系,我让人把饭菜送过来,你府衙里应该专门有办公的地方,我们便去那儿吃吧。” 幼薇道:“不必了。我的饭菜说不定已经送到我桌上了。”说着,她迈步走进衙门,李近仁负手跟在她身边,很随意地跟着进了门。 幼薇回头,“你怎么也跟进来了?这里是州府,不是你可以随便进出的地方。” 李近仁道:“我关心我女人的工作,进来看看怎么了?” 李近仁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此话一出,吓得幼薇连忙往周围看,门吏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幼薇回头瞪了李近仁一眼道:“别乱说话。” 李近仁笑起来,低声道:“我本来说话的声音就不大,是你自己太过紧张了。” 幼薇见李近仁还是跟着往里走,便停下了脚步,“你别跟着我。” 李近仁也停下脚步,道:“现在是中午休息时间,我放下手头所有的事务特意赶过来陪你吃饭,你说你不去外面,那我就只好跟着你往里走了。” 幼薇瞪眼看他,李近仁却只是看着她笑,行动上毫不退让。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幼薇无奈道:“真是服了你了,走吧,出去出去,你今天点的菜要是不好吃,我找你算账。” 李近仁满意了,跟在幼薇身后往衙门走去,嘴里说道:“你想吃什么尽管说,再说,在外面哪次吃饭你没吃到你喜欢的?” 幼薇想想,好像没有。 “没有吧,你的喜好我都记在心里呢。” 幼薇心里有所触动,李近仁对她向来不错,偶尔喜欢跟她斗斗嘴,惹她不高兴,大多时候都很照顾她。 从衙门里出来,李近仁道:“你从长安离开后,为了找你,我用尽了方法,要不是你给皇甫君写了一封信,我现在都不知道你在哪里呢?” 说到这个,幼薇就会想起那天晚上,但是关于那天晚上的事儿,幼薇不愿去想,也不愿去提。 幼薇静默下来,她一个字都不想多说。李近仁看了看她道:“当时那人被我丢在粪坑里,你要是觉得还不够,我可以追去京城,要怎么处理,你说了算。” “我倒想你帮我查查,刘玲珑在这件事上参与了多少。” “你的那个好姐妹,她参与了这件事儿,为什么?”李近仁回来后忙着生意,除了知道幼薇与人结拜变了身份外,其他事情还不是很清楚。 幼薇哂笑道:“那你刚刚怎么就觉得她对我有敌意的?她又为何会对我有敌意?我们可是刚结拜的姐妹。” 李近仁负手站定,看着幼薇道:“可能,也许,她喜欢旁边的那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却中意你,是不是这样?” 幼薇不敢跟李近仁说,她和左名场议过婚,刚才这人还嗤笑她又收获一枚痴情男,若是说她与左名场之间有过婚约,还不知道这男人会怎么说她呢。 “毁了你,成全她?”李近仁点了点头,“也不是没可能,有些小女人看起来纯良无害,其实最有心机。” 与母亲手下婢女过招几年,李近仁不敢说对女人十分了解,但是某些女人的秉性他还是十分清楚的。 幼薇嘻嘻笑道:“明德君很懂女人啊。” 李近仁心里打了一个突,看幼薇脸上笑得明媚灿烂,李近仁敛了笑容,认真道:“没有,我虽然已经老大不小,但某些事情,其实只做过一回。” 幼薇的脸立时爆红,小声道:“谁让你说这个的?” 李近仁心情一下子变得好起来,走路的步伐也轻快了不少,嘴角微扬,向上提起一个弧度,道:“我怕你误会我多情滥情,所以向你解释一下,其实我这个人才是真正的痴情。有些人,痛苦也罢,心动也罢,都是藏在心里面,而这类人,却是最最可靠不变心的。” 幼薇无语了。伸手抓住路边的一片叶子,假装没听见李近仁趁机做的表白。昨天吃饭的时候,李近仁说,因为找不到她,他进行了一场自我放逐,其实质是人格的自我修炼和提升。 两个人吃完饭后,李近仁拉着她到处走了走,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店铺,也把自己现在正在扬州开钱庄的事介绍了一遍。 李近仁这样做,幼薇感觉到他这是让她慢慢走进他的世界。他有很多店子,还有一点,扬州的不少粮油店也是他的。 问他当初为什么想到开粮油店,李近仁道:“一方面是因为关系百姓,好赚钱,另一方面,灾荒之年,有粮就不会饿死人。我不想做无良商人,这是对自己家人,也是对扬州百姓的保障,所以必须抓在手里。” 幼薇说:“你想的够多的。” 在这一点上,李近仁的看法是,“粮食虽小,但关乎民命,不能小觑。” 幼薇认真地看了李近仁两眼,她一直不知道,李近仁还有这种家国情怀。一个商人,考虑得更多的不应该是怎么赚钱吗?很多人都说为富不仁,为富不仁,看样子她也不能一竿子打倒一船人啊。 李近仁靠近幼薇一点,问道:“是不是觉得很帅?” 幼薇笑着说了一个字,“去!” 李近仁就笑起来,仰头看了看天,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幸运?我这么负责任的男人,肯定会竭尽全力对自己的妻子好的。” 幼薇撇嘴道:“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李近仁道:“你我都那样了,你还不承认你是我妻子!” 这男人是逮着机会都要表白一番强调一番,但是这话幼薇一点都反感不起来啊。 第391章 邀请 左名场只在家里休息了两天就回府衙来了。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看幼薇,然后抱怨道:“我生病的这两天你都不来看我的。” 幼薇笑道:“太忙了,都没有时间,我看到三娘这两天总是去看你,她好像挺关心你的啊。” 左名场的脸色变得不那么好了,诘问道:“你什么意思?” 幼薇呵呵笑道:“没什么意思,只是陈述事实而已。不多说了,快回去办公吧,我估计你那桌上已经堆满了要处理的文件。” 书记处的人都是各有分工,左名场不在的这两天属于他的事情一点都不会少,全都放在他桌上等着他回来处理。 其时,幼薇正坐在长史处条案后面,不远处,刘瞻的条案前围了好几个人,都是找刘瞻签名办事的。 左名场悻悻地离开,刘瞻突然出声喊道:“左书记,你等我一下,我找你有点事。” 左名场“哦”了一声,便站在旁边等,站着无聊,不时会偷觑一下幼薇。幼薇已经开始处理自己的事情,她做事向来专注,也就没注意到左名场在看他。 过了一会儿,刘瞻处理好事情,站起身来,向左名场招了招手。左名场跟在刘瞻身后向外走去。 “长史,有什么事吗?”左名场有些忐忑地问。 刘瞻背负双手,“三娘这两天都去看你了?” 幼薇说话的声音不大,原以为刘瞻没听到,没想到他都听在耳里。 左名场道:“三娘跟我娘这两天处得比较好,她这两天都去了我家,主要是跟我娘交流,并不是来看我的。” 刘瞻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三娘和贤令是结拜姐妹,我不希望她们姐妹间会有什么龃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请长史放心,某对三娘更是只有兄妹之情。” “那就好,你先回去吧,我出去有点事。”刘瞻说着,撇下左名场独自一人出了府衙。 再说幼薇,把手头的工作做完,一抬头发现长史处只有她一个人在,刘瞻和左名场还有那些围着刘瞻的人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她拍了拍脖子,伸了伸懒腰,道:“终于做完了,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这时刘瞻走了进来,对幼薇道:“三娘邀你晚上去我们家玩,说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幼薇扬了扬眉,饶有兴趣地问:“她有跟你说要跟我说什么吗?我有些好奇了。” 刘瞻刚才回去自是去问刘玲珑是不是对左名场有想法,刘玲珑当场否认,并问是谁说的。刘瞻说,自己听人说三娘这两天频繁出入左府,所以回来问问情况。 刘玲珑道:“这话一定是阿姐说的吧,阿姐真是误会我了,正好我今天有事要跟阿姐说说,阿耶请她晚上来我们家吃饭好不好?” 刘瞻告诫三娘道:“我的女儿我希望她能够自尊自爱,更希望她不会干出丢人现眼的事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三娘?” 刘玲珑当即道:“阿耶,放心吧,自从看了《女诫》,我已经懂得了很多。” 刘瞻表示欣慰。刘玲珑问道:“阿耶今天会帮我邀请阿姐来吧?” 刘瞻同意了。 刘瞻对幼薇道:“她要说什么不重要,你们既然已经结拜为姐妹,当然要多聊聊,说说话,加深彼此的感情。而且,我希望你们以后像亲姐妹一样相处。” 幼薇表示这样最好不过。 下午,幼薇从府衙里出来,左名场刚好也从府衙里出来,两人在门口处相遇。幼薇点了向头,正想越过左名场快走,左名场紧走几步,与她并行,问道:“是不是去长史家?” 幼薇说是,三娘约她。 左名场道:“巧了,我中午也碰到她,她说今晚约了你和其他朋友在花园里赏景,问我要不要去,我答应她了。” 幼薇目光闪烁,心想,不是说有很多话要跟我聊吗?怎么又约了其他朋友? “她说约了朋友在花园赏景?”幼薇问道。 “是,怎么了?” “没有。”幼薇摇头,这时她的心里还没有别的想法。 因为去的是刘府,又有左名场相伴,幼薇便打发绿翘回去了。 走在路上,左名场寻找各种话题跟幼薇聊天,幼薇也不能完全不搭理他,于是两个人说说走走,很快到了刘府。 门阍把人引进去,花园里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姑娘正在喝茶聊天。她们围着刘玲珑,恭维着,讨好着。 刘玲珑穿着淡绝色衣衫,下面是同色系裙子。衣裙上用红色丝线绣出一朵朵小花,又有深绿色的小叶陪衬周围,显得清新脱俗又美丽端庄。 幼薇和左名场到场,众女子的眸光就落在两人身上。 幼薇还穿着浅色官袍,头上戴着官帽,跟刘玲珑的明艳动人相比,她显得老气又死板。 刘玲珑笑吟吟地走过来拉住幼薇的手道:“这个是我阿姐,上次结拜的时候大家都见过她,我阿姐聪慧、美丽,还特别有文才。” 女孩们既羡慕又嫉恨,嘟着嘴,有一个女孩酸溜溜道:“当然有文才啦,否则也写不出‘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这样有名的诗句了。” 另一个女孩附会道:“就是,谁不知道,你阿姐最大的本事就是拉拢长史,讨得他的欢心,然后与你结拜为姐妹,从良人一跃而成为贵人。否则这一辈子,她都只是个卑贱的百姓。” 这一刻,幼薇突然明白刘玲珑找这么多姐妹来赏的是什么景了。她笑吟吟地看了左名场一眼道:“三娘还真是有心了,请了这么多好姐妹来。” 刘玲珑连忙叱责众女孩道:“别胡说八道,阿姐只是随手写了一首诗而已,由不得你们拿了去作践人。” 这时一个女孩站起来反问道:“未出嫁的女儿天天说想谁爱谁,难道是件很光彩的事?”说完,这姑娘还看了左名场一眼,道,“有些男人却执迷不悟,痴情于这样的女子,真是自甘堕落。” 居然连左名场也骂上了。 幼薇觉得,这些姑娘刚才只怕被刘玲珑洗脑过,一来就火力全开,对准她和左名场,刘玲珑意欲何为? 第392章 露馅 左名场脸色已经不大好看,但是他闭着嘴,不说话。一个大男人,确实不好跟小姑娘计较。 幼薇决定静观其变,气定神闲地反问道:“我就不相信长这么大你们都没在心里喜欢过谁?一个偷偷地在心里喜欢,一个宣之于口,我不觉得这里谁比谁更高尚。” 刘玲珑挽着幼薇的手道:“阿姐别跟她们计较,她们年龄小,没见过什么世面,哪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滋味?” 幼薇笑看着刘玲珑道:“是啊,阿妹倒是见过世面,也知道喜欢人的滋味,就是不知道喜欢的是谁,敢拿出来说一说吗?” 幼薇已经断定刘玲珑喜欢左名场,因而故意这样问道。 刘玲珑拉着幼薇的胳膊摇了摇,嘟着嘴委屈道:“阿姐,我说错话了吗?你别这样以质问的语气跟我说话好不好?我年龄小,不懂事,你别跟我计较。” 幼薇冷笑,刘玲珑倒是会避重就轻,不说自己喜欢谁,反而拿语气说事,反应够快够聪明。 幼薇闭了嘴。 刘玲珑见她不说话,连忙拉她去湖边玩,“我叫人从湖里捕了好多鱼,都放在网兜里养着,我们一起去看看。” 左名场见几个都是女孩,他一个男人跟着小姑娘去看鱼没意思,于是便站着不动。 刘玲珑回头喊道:“左兄也一起去啊。” 左名场本来要拒绝的,幼薇这时也跟着回头看了他一眼,左名场心里一动,鬼使神差地就跟了过去。 前文我们提到过,唐朝盛行流觞曲水的文娱活动。仆人在水的上流放置酒杯,任其顺流而下,杯停在谁的面前,谁就取饮,饮酒赋诗,“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为了能够随时在家里进行流觞曲水的文娱活动,有钱人家都喜欢在家里挖一个人工湖,供以引水。 刘玲珑拉着幼薇的手诉说着今天下午看下人们捕鱼的快乐。幼薇小时候也经常去抓鱼捕鱼,倒也懂得其中之乐。刘玲珑的诉说让她忆起了从前,不知不觉脸上舒缓开来,嘴角上扬,露出笑来。 左名场走在幼薇身边,看她笑,他也跟着笑,对刘玲珑道:“你阿姐小时候可喜欢抓鱼了。”左名场话是对刘玲珑说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幼薇,像是凝固了一般,眼里是宠溺的光芒。 刘玲珑望了左名场一眼,含笑道:“是吗?那真不错,不知左兄有没有捕过鱼?真的很好玩。” 左名场回道:“我没捕过鱼,不过是阿令说很好玩,下次阿叔去捕鱼我就跟着去,阿令也一起去好不好?我们家你还没去玩过呢。” 幼薇还没有回答,刘玲珑抢先回道:“好啊好啊,我们一起去吧,你们也都想去是不是?” 刘玲珑回头一呼,小姐妹们齐声应道:“是。”刘玲珑又道:“要不,大家约个时间好不好?重阳节这天怎么样?他们去登高,我们来抓鱼。” 左名场巴不得能邀请幼薇去家里玩,于是问幼薇道:“你觉得怎么样?就重阳节这一天傍晚,太阳下山了,吹着小风,特别舒服,我把国香也叫过来。” 幼薇可不想跟这一群人搅合在一起,也不想跟左名场走得太近,于是拒绝道:“那天我就不去了,跟人有约。” 左名场失落不已,道:“跟谁有约啊?国香吗?我可以邀请她一起到我家去。” 幼薇道:“不是,是其他人。” 刘玲珑道:“阿姐,我不信你那天有事,要不是这样,我出发的时候顺道去接你,你若真有事就不去了,要是没事的话就一起去,怎样?” “不用,我真有事。” “阿姐那天有什么事呢?”刘玲珑接着问道。 “哎,反正有事,你别问了。”幼薇有些不耐烦道。 “那好吧,我们到那天再说,要是阿姐没有事,可一定要来哦。” 刘玲珑笑靥如花,哪怕幼薇脸上已经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她也还是面带微笑,神色不变。 快到湖边的时候,刘瞻和夫人从另一边走过来,与他们正好相遇。幼薇和左名场连忙向他们行礼,刘玲珑高声呼道:“父亲,母亲。”一边叫一边行了一个礼,她身后的姐妹也连忙行礼。 看着女儿日益开朗的笑容,刘瞻老怀大慰,笑道:“今天叫了这么多姐妹来啊,好好玩,等一下一起用餐。” “是,父亲。”刘玲珑乖巧应道。 两边人错身而过,幼薇回头看了一眼,刘瞻正跟刘夫人说着什么,刘夫人点着头,看侧面表情似乎很愉快。 刘玲珑本来是挽着幼薇的手腕的,但幼薇已经不喜欢与她有亲密交流,于是不动声色地甩开了她的手。 这时候刘玲珑却又来挽住幼薇的手,嘴里道:“阿姐,你有没有觉得咱们有一个好父亲。” 幼薇心里道,刘瞻确实是一个好父亲,但他是刘玲珑的父亲,跟上可没有一点关系。姓名能靠挂在他们夫妻名下已是天下的幸事了。 幼薇没有作声,刘玲珑又问道:“姐姐难道不觉得吗?” 幼薇道:“那是你有一个好父亲。”说着就欲把手从刘玲珑的手腕中抽出来,但是刘玲珑攥得紧,幼薇抽不出来。 正想开口,刘玲珑指着湖里道:“阿姐,你看,我们今天捕的鱼在那里呢。” 湖边,柳树下,敞开挂着一个大网兜,里面鱼很多,嘴巴向上一张一合,可能是鱼太多,水中氧气不够,它们游到水面上来呼吸氧气。 刘玲珑的那些姐妹已经拥上去叽叽喳喳地说话了。 刘玲珑问道:“大家想不想拿网来捞鱼?” 众姐妹欢呼雀跃,“想呀想呀。”她们像是一群顽皮的孩子,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 刘玲珑又问幼薇:“阿姐想不想拿网兜捕鱼?” 若是以前,幼薇可能会附合,她也确实好多年没有捕过鱼了。但是现在,幼薇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它们已经活得够难了,我们再来祸祸,估计会被玩死。” 刘玲珑毫不在乎道:“那有什么关系,反正迟早都得送进厨房,迟死早死都得死。” 幼薇淡淡道:“你们玩吧,我不做这样的事。” 第393章 落水 刘玲珑赞道:“阿姐还真善良。”她转头对小姐妹道:“我让府里的人去拿捕鱼的网来,大家可以尽情地在这里享受捕鱼的乐趣。” 那些小姐妹已经迫不及待了,有些就站在湖岸边上拿小树枝去逗鱼玩。 左名场道:“捕鱼的网最好能用竿绑起来,我怕她们这样,到时鱼没捕到,自己掉进水里可怎么办?” 刘玲珑道:“你说得有理,我让他们用竿子把鱼网绑起来。” 立时便有人去了。 众女孩已经玩得不亦乐乎。柳枝柔软,戳不到鱼,但枝条一下去,那些鱼便惊得在水里乱蹿,水花四溅,落在她们身上,女孩们又笑又跳。 没过多久,绑了竿的网兜送来了,但是却没有人愿意用它。她们更愿意从柳树上折下柳枝来,蹲在岸边,用柳枝拍打水面。鱼儿乱蹿乱跳,惊慌逃亡,女孩们便在岸上欢呼乱叫。 幼薇不愿意看女孩们笑得东倒西歪的傻样,于是挣脱刘玲珑的手,走开一点。左名场连忙跟上来,见幼薇冷眼旁观,跟那群小姐姐又隔膜又疏离,脸上似乎还有嫌弃的表情,于是道:“要是不喜欢的话,可以先回去,也不是非得在这里吃饭,就说家里有事。” 幼薇觉得这个建议甚合她意,于是欣然道:“那我们走吧。” 刘玲珑一边看小姐妹玩乐,一边关注幼薇和左名场的动静,见他们要走,连忙跑过来拉住幼薇的手道:“阿姐,别走,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刘瞻也说过,刘玲珑邀请幼薇来是有话要对她说,所以幼薇不疑有他,道:“有什么要说的就在这里说吧,我家里还有事,就不在这里多留了。” 刘玲珑眼睛看向左名场,道“左兄能否回避一下,我和阿姐有一些私密话要说。” 左名场当即点头,然后沿着湖岸向前走去。 刘玲珑挽着幼薇的手也往前走。 “阿姐,其实我想问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欢左兄啊?我听说你拒绝他家去提亲。” 幼薇皱了皱眉,这件事她不想再提。 “你想说什么?”幼薇问道。 “我没有想说什么,我只是看到……哎呀……” 刘玲珑一声惊呼,也不知是踹到什么还是脚滑,惊呼声后,她人就往湖里滑去。幼薇被她挽着,刘玲珑护命,跌落的时候死死地挽住幼薇的手腕。 幼薇猝不及防,与她一起跌落水中。 幼薇落水倒不是十分害怕,在游泳池里能勉强游一个来回的水平,不至于一落水就晕了头。但刘玲珑就不一样了,一入水她就没了魂似的,拼命地抱住幼薇,撕着她的衣服,按着她的头,没命地往水上挣扎。 幼薇被压在水底,想发挥一下游泳的优势,让自己在水里浮起来,但是刘玲珑双手抱着她的头,幼薇根本无用武之地。 左名场听得一声惊呼,回过头来看时,两个人已经扑通掉进水里,他愣了一下,连忙跑回来,匆匆踢掉脚上的鞋子跳入水中救人。 若说他心里想救谁,当然是幼薇。但在水中,哪有时间思考那么多,他游过去伸手抓人。大概感觉有人来救,刘玲珑一把抓住左名场,然后手脚并用整个人就抱住了他。 左名场苦不堪言。 岸上玩乐的姑娘见有人落水,惊得高声大叫起来,引来了其他人,正好她们手里有捕鱼的长竿,便有人拿了长竿去救人,更有人跳进水里,大家手忙脚乱地把刘玲珑救上来。 刘玲珑在水里应该喝了几口凉水,一上来就哇哇地哭。 再说幼薇,被人踩着按着头,开始还能憋着气,时间一长就灌了几口水。这个时候人就乱了,只感觉眼里鼻子里全都是水,除了感觉到痛外,就没有别的想法了。待得头上一松,她本能地往水面上冲去,但也只在水上扑腾了一下,身子很快就往水里沉去。 “幼薇。”左名场连忙伸手去抓,但幼薇已经沉下水去,左名场连忙跟着往下沉,拽住她一只胳膊,又怕她像刘玲珑一般护命,连忙拉着往岸边游。 岸上人帮忙把人拉上来。刘玲珑已经从惊慌中冷静下来,看到幼薇被救上来,她扑过去喊道:“阿姐,阿姐你没事吧?” 幼薇哪里还能听到她喊什么,折腾得差点魂游去了。 左名场顾不得身上湿漉漉的,见幼薇晕迷不醒,连忙伸手去拍她的脸,边拍边喊:“阿令,你醒醒,醒醒。” 刘玲珑抓住幼薇的手摇晃,“阿姐,你别吓我,你醒醒,快醒醒,哇~”刘玲珑大哭起来。 左名场没有了主意,急得团团转,“怎么办?快请大夫来看看,快去请人,请人来救她。” “阿令,阿令,你醒醒,醒醒。”左名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除了让人去请大夫外,又跪在地上拍打幼薇的脸。 幼薇只是被水呛晕过去而已,当周围没了水,又能自由呼吸的时候,在左名场的拍打下她很快就苏醒过来。 “咳咳。”幼薇胸脯起伏,慢慢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左名场那张焦急不安的脸。 左名场见幼薇醒过来,惊喜地把她抱进怀里,“阿令,你没事就好,我还以为……以为你……”左名场差点喜极而泣。 “你、放开我点,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左名场意识到自己抱得太紧,连忙松开手来。 小环这时冲了过来,用衣服把自家主子包起来,嘴里道:“三娘,快回去吧,这样湿漉漉的容易生病。” 刘玲珑道:“我阿姐呢,她一身也湿漉漉的,谁脱件衣服给我阿姐。” 若是平时,左名场自然责无旁贷,但现在左名场浑身也是湿漉漉的,他摸了摸自己的衣袍,有点无奈地看着幼薇。 这时,一个女孩的声音传来,“三娘,你不是说你阿姐还是未婚吗?你看她的手臂处没有守宫砂。”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向幼薇手臂上看去。幼薇因为落水,被人拉上来的时候衣袖下落,正好露出白晳的手臂来,现在,她如白玉般嫩白的手臂上什么都没有。 第394章 守宫砂 左名场的眼睛落在幼薇白晳的手臂上,幼薇自己也向那只裸露在外的手上看过去。手上哪有什么守宫砂,白玉般的手上连斑点都没有。 幼薇手臂一振,原来湿漉漉粘在手臂上的衣服落下来,遮住了那截玉臂。 众女孩眼神微妙。有人说:“她莫非已经和男人……” 话说一半留一半,给人留下无限遐思。 一般来说,没有同男人有过某生活的少女白藕般的手臂上都会点一颗鲜艳的红痣,叫做“守宫砂”。据说,守宫砂只要没有与男人发生性关系就终身不灭,而一旦与男子交合便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种方法在先秦及晋时就有,到宋朝时兴起而得以推广。但是,在唐朝,一般只有选进宫的女子才会点上“守宫砂”,作为是否犯戒的标志。贵人家的女孩也有点守宫砂的,一般都是渴望把女儿送进宫里的人才会点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一颗守宫砂。 幼薇垂着眼睛,整了整衣袖,推开左名场站起身来。到现在为止,她已经基本清楚刘玲珑今晚让她来的目的。 她可不相信刘玲珑是失足落水的。刘玲珑几次三番抱紧她的胳膊,表面上好像是姐妹情深,但实际上,就是想找机会把她拽进来水里,好趁机看她的手臂上有没有守宫砂。 刘玲珑为什么要看她手上的守宫砂?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不知道幼薇有没有变成女人。所以,那天晚上的事,刘玲珑不说参与,起码是知道的。 但是,她又不知道那天晚上到底有没有发生些事情,于是便有了今晚的行动。 想通其中的关节,幼薇背过身来,给了众人一个冷硬的背影,寒声说道:“我的父亲只是一个落魄秀才,从来没想过要把我送进宫去,不像你们的父亲,从小对你们给予厚望。” 刘玲珑连忙接道:“阿姐说得没错,不是每个女孩手臂上都有守宫砂。小环,还不快去拿件衣服给阿姐。” 小环应了一声,正准备去拿衣服,刘夫人带着两个丫鬟匆匆走过来,丫鬟们手里抱着披风,另有一个男仆也抱了一件披风。 刘夫人指挥他们道:“快帮他们披上,其他人没什么事便散去吧。你们姐妹马上去泡个澡,热水我已经让人安排了。” 众人领命,除了那些小姐妹外,其他人都散了开去。小环扶着刘玲珑,刘夫人的一个丫鬟去扶幼薇,大家便往主院那边去了。 没过多久,刘瞻听到消息也匆匆赶了过来,途中遇上,先问有没有事,然后责备刘玲珑道:“在湖边玩就要注意安全,这么大人了,还不知道稳重。” 刘玲珑歉意道:“是,父亲,阿姐说要走,三娘心里有些着急,这才……这才掉进湖里。” “好了好了,先去泡个热水澡。”刘瞻又看了一眼左名场道,“今天多亏有你在场,否则她俩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左名场想想当时的场面,不禁有些后怕,若是没人帮他,估计把刘玲珑救上来就已经够呛。那幼薇……后果不敢设想。 见左名场一脸后怕,刘瞻拍了拍他的肩,“小伙子,好样的,你也去泡个温水澡,泡完后出来我们俩喝两杯。” “是,史君。”左名场应了。 大家来到主院,仆人们已经准备好热水,三人各由丫鬟仆人领着去泡澡,衣服也已经备好,放在洗澡房的屏风上。不得不说,刘夫人打理这个家的能力是不错的,在来之前,她把该想的该做的都做了。 等三人泡了澡出来,餐厅的饭菜也已经端了出来。刘瞻更是拿出了多年来储存的好酒,说是要与左名场好好喝两杯。 盛情难却,况且,男人大多好这一口,两个人便对饮起来。其他小姐妹坐在刘玲珑的左手边,幼薇则紧挨刘玲珑坐着,也在刘玲珑的左手边。 刘夫人坐在主位,她面相和蔼,但她似乎不爱说话,除开头让大家用餐说了两句话后,就再也没有多说过。她坐在那里默默地吃,吃得慢而节制,每个菜吃两口,饭吃几口,然后便放下筷子,默默地拿毛巾擦手。 几个女孩便学着她的样子,尽量吃得慢而优雅。当然,这对于从小在类似家庭长大的女孩,包括刘玲珑都不难。但对于幼薇来说就有点难度了,不过她倒坦然得很,学不来优雅,但可以做到节制,毕竟晚上吃多了容易积食嘛。 反正幼薇心里就是这么自我建设的。用餐完毕,刘夫人便嘱咐了大家两句,扶着婢女的手走了。 刘玲珑带小姐妹去花园里玩,说是赏菊,力邀幼薇前去。幼薇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同意了。她想看看,刘玲珑还有啥招没使出来。 刘玲珑把大家带去花园,一边走一边跟周围的小姐妹说:“我阿姐可厉害了,在长安啊,从小就有神童的美誉。年龄虽然不大,但作出来的诗歌,不少已经成为名篇。” 小姐妹们便哈哈笑起来,有姐妹还念了出来,“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刘玲珑拍着手道:“别开玩笑了,阿姐真的很厉害,待会儿赏菊的时候就请阿姐作诗如何?” “好啊好啊。” 幼薇淡然道:“作诗本就是我的强项,我当仁不让,各位姐妹,你们有什么强项不妨拿出来说说,否则就只我作一首诗,这赏菊未免赏得冷清。” 话音刚落,刘玲珑立马接口道:“阿姐说得有道理,我们也拿自己的才艺展示一番如何?这样,我们的赏菊才赏得热闹。” 菊园的前面放着桌椅,藤式的桌椅很古雅,倒也符合士大夫赏菊吟诗的心境。 众人在凳子上落了座,就有人催促道:“大诗人,先给大家作首诗来应应景呢。” 幼薇笑道:“作诗没有问题,你们还没说你们有什么文艺表演给大家看。” 刘玲珑当即让大家都说说自己的节目,根据各人的特长,刘玲珑又搬来琴、琵琶等乐器,也有人擅长画画的,总之个个都不差。 第395章 要让左名场知道 幼薇不再推辞,让人拿来文房四宝,当场铺纸研墨,在桌上写起来。不过一会儿,一首诗便呈现在大家眼前,诗曰: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没错,这是宋朝李清照的一首词,幼薇照抄来了。词在唐朝时就有发展,温庭筠就是写词高手,有“花间鼻祖”的美称。 幼薇打一开始就没准备好好地来写这首诗,刘玲珑要她写诗也并非要展示她的才华,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用尽脑力去应付她。 幼薇这会儿已经想通了很多问题。刘玲珑作为她的结拜姐妹,曾经有一段时间两人很亲密,因此,刘玲珑熟悉她的作息和生活习惯。 比如,她晚上喜欢看一段时间的书后再睡觉,看书的时候她喜欢泡一杯茶边喝边看。 那天李亿把药下在他的茶杯里,何以时间掐得那么准?因为有人跟他说过。 那天晚上她被下了药,但是刘玲珑并不知道结果,想必李亿走得太过狼狈,没来得及通知她结果,于是有了今天这一幕。 一个小女孩能有多深的道行,纵使她可以做到不动声色,但破绽一多,就很容易被人识别出来。 还有那首“忆君心似西江水”的诗,幼薇推测,不是刘玲珑不巧碰上李亿,而是她主动找上门去的。 幼薇正在沉思,有小姐妹抱着她一只胳膊道:“阿姐,你真太厉害了,你写的这首诗送给我好吗?我把它装裱起来日日膜拜。” 幼薇认出这女孩就是指责她没有“守宫砂”的那个,于是把桌上的词作抓起来揉成一团,然后丢在地上道:“诗作自然要送给真正相知相交的人,对于不值得的人,我宁肯把它丢进垃圾桶。” 幼薇本来还待再说说其他小女孩,但刘瞻曾告诫过她,不要锋芒太露,否则容易招惹祸患,想想,看在刘瞻的份上,忍了。 尽管如此,抱着她胳膊的小女孩还是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哇地哭了起来。 幼薇抽抽嘴角准备扬长而去,刘玲珑连忙上前拦住她道:“你别走,我还有事要问你。” “问什么?问我那天有没有被糟蹋?” “你……你怎么知道我问的是这个?不不,我没有……”刘玲珑慌忙否认,她怎么能不打自招, 幼薇扯了扯嘴角,“你今天做的事不都是为了这个吗?可惜,你太心急。操之过急你知道吧,若是等到左名场邀我们去捕鱼时你稍稍做点手脚,我可能都不会觉察到,岂不是更好?” 刘玲珑双手交握,低声道:“我这还不是为了关心你?” “是吗?”若不是碍于这是刘瞻家,幼薇早就两个大耳括子抽过去,出卖信息给渣男,想知道结果,却冠以关心之名。关心何在?礼仪廉耻何在?脸呢,出门都不带脸的吗? 刘玲珑被她问得脸上发烧,但她还是坚持问道:“你那天、发生了什么?” 幼薇平静道:“什么都没发生。” “不可能,这不可能。”刘玲珑突然大叫起来。 幼薇冷笑一声,转身要走,却被刘玲珑拖住了,“你说,那天一定发生了,是不是?你已经不是完璧之身是不是?” 幼薇看到,其他女孩都睁着大眼睛看她,好像她就是一个怪物。 大概是听到这边有争执,刘瞻和左名场很快从餐厅那边出来。刘瞻隔得老远就问:“三娘,你做什么?为什么抓着你姐不放?” “父亲,阿姐那天被人下药了。”刘玲珑哭着道。 “被人下药?为什么被人下药?”刘瞻问道,同时眼睛转向幼薇。 这就是刘玲珑的高明之处,她把被人下药这个问题抛出来,大家关注点就变成了幼薇,自然问的一系列问题是,“为什么被人下药?”“哪天?”“后来怎么样了?”而没有人去关注刘玲珑为什么知道这件事?她为什么在这时说起这件事。 “那天,父亲带人去观音山玩那天,回来时阿姐被人下了药。” 左名场看向幼薇问道:“你不要紧吧?后来有没有事?” 幼薇轻声回道:“没事,我没事,那天什么都没有发生。” “胡说,她被人破了身。”刘玲珑突然厉声说道。 大家都看着幼薇,看她如何回答,幼薇只是扯了扯嘴唇,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刘玲珑喊道。 “刘玲珑。”刘瞻突然怒道,“你跟我来。” “父亲。”刘玲珑委屈地看着她父亲。 “其他人都回去吧,刘某处理一下家事。” 刘夫人闻讯赶来,让仆人送各家女孩回去,又歉意地对幼薇道:“对不起,教女不严,给你造成影响了,我和夫君一定尽力消除这件事给你带来的影响。” “夫人客气了。”幼薇客气而疏离道。 从刘府出来,左名场送幼薇回去。两人走在路上,左名场有心想问,但是,开不了口,直到走到小院门前,左名场才道:“她说的不是真的吧。” 幼薇站定,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月儿弯弯如镰刀,这是一轮新月,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她突然明白,刘玲珑当众问询,只不过是让左名场知道,她已经不是完璧之身。 用心之险恶,竟是如此。 “她说的是真的。”幼薇微笑着扬了扬唇,“我失身了。” “谁?谁给你下的药?”左名场愤怒地问。他相信了。他一直都知道,幼薇身上发生了一件大事。但幼薇不告诉他,他到处寻找答案,却不意是这个。 院门吱呀一声拉开了,绿翘单手负剑走出来,唤了一声“阿姐”,就在旁边站定不说话了。 “李亿。”幼薇吐出这两个字,想想又加了一句,“但他没占到我的便宜。” 左名场惊喜道:“你没有……” 幼薇打断了他,“我有,只是是另一个男人。” 这话直接让左名场的脸变得灰败无比,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倍受打击了,他懊恼道:“那天,我应该送你回来的。” 第396章 扎下一根针 幼薇摇头,“没用,水是我自己烧的,茶是我自己泡的。我回来的时候,院门关得好好的。就算你送我回来,等我泡完澡看书喝茶,已经在你离开之后。我进门了,你慢走。” 幼薇转身,想了想又回转身来对左名场道:“你知道三娘今天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吗?还有,她为何知道那天的事?你说,那天晚上的事她参与了多少?”在左名场心里扎下一根针,刘玲珑,你不是喜欢他吗?就算你嫁给他,我也要让你过得不那么安宁。 幼薇说完,带着绿翘进了门,随即下了栓。左名场懊恼地听着门下栓的声音,揪扯了一把头发,突然发疯一般地敲门。 幼薇正准备带绿翘进房,听到频频的敲门声,皱了皱眉,扬声问道:“怎么了,阿场?” 一句“阿场”,左名场差点泪崩,喉咙也硬结了,半晌才道:“你带个小女孩能保证你的安全吗?” 幼薇柔声道:“放心吧,她会一点功夫。还有,阿场,我们以后就做好朋友,偶尔还可以喝喝茶聊聊天,可以吗?” “可以。”左名场的手从门上落下来,他知道,他的幸福就这样与他擦肩而过了,他可以不在乎,但是幼薇心里在乎,所以,他俩再也走不到一块。 绿翘拉着幼薇的手,仿佛要给她一些安慰,幼薇笑了一下道:“放心吧,我并不伤心。” “郎君晚上的时候来过,我告诉他你去刘府赴宴了,他就走了。” 幼薇嘀咕道:“早就跟他说过了,晚上有事。” 绿翘捂嘴轻笑,“他自然是以为你躲着他不见。” 刘府。刘瞻书房。 刘玲珑一进书房就被父亲喝令跪下,她虽然觉得委屈,但还是跪了下来。刘瞻又道:“你的丫鬟呢?让她进来也跪着。” 于是仆人又去找丫鬟小环,等小环进来跪下后刘瞻才严肃道:“我先不问你你如何知道这件事的。你先说说,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抓住你姐问那件事合不合适,你意欲何为?为父教了你这么多,你不知道名节对一个女子来说有多重要吗?” 刘玲珑狡辩道:“我只是关心阿姐,想知道她是不是被人玷污了。” “我看你关心是假,毁人名节是真,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弯弯绕绕,你不是说有很多话要跟阿姐聊吗?既然是找她来谈心,把众多小姐妹请过来聚会是为了跟你阿姐谈心吗?左名场怎么又来了?” “他,是阿姐带过来的吧,不过我中午碰到他也提了一句。” 刘瞻冷笑,“你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偏偏今天出了门,而且还碰到了左名场。”刘瞻走到小环面前,“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小环吓得连连磕头,“主子,我什么也不知道。” 刘瞻看小环胆小,估计现在也问不出什么,遂又走到刘玲珑面前,“我问你,你又是怎么知道你姐被人下药的?” 刘玲珑抬头,见刘瞻面目严肃冷清,连忙低下头来道:“只是听到一点消息。” “谁给你的?” “李亿。” “他来找你了?” “没有。” “他传了消息给你?” “是。” “你竟敢跟李亿联合起来对付你阿姐?”刘瞻怒喝道。 刘玲珑吓了一跳,连连摇头,“不是这样的,你就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这样,父亲,你知道我的,我不是这样的人。” 刘玲珑说着,含泪仰头看着刘瞻,脸上凄惶可怜。 刘瞻心里一动,刘玲珑阿娘的脸在他脑海中闪现,就生了这一个女儿,冷彦冰向来视之如命。刘瞻的慈父之心涌起,但又觉女儿此举实在有辱刘家门楣,遂道:“去祠堂跪上一个时辰,反思己过,如果认识不够深刻,便再去跪一个时辰。” 刘玲珑不敢违背父命,但还是有些不服气,“她只是你朋友的学生。” “她现在是你结拜的姐妹,结拜之日你们曾对天起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忘了?” “我没有姐姐妹妹。” 刘玲珑这话显然惹怒了刘瞻,正要发怒,刘玲珑自己怂了,连忙认错道:“对不起,父亲,我说错了。” 刘瞻摆了摆手,刘玲珑便起身带着丫鬟去祠堂。 刘玲珑走后没多久,刘夫人带着两个丫鬟走过来,刘瞻一见道:“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跟你商量。” 刘夫人道:“我知道,是三娘的事吧。” 刘瞻点头,“这孩子,你说怎么办?” 刘夫人捏着帕子道:“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都这个时候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是这样,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三娘已经满了十四岁,该给她说婆家了。这两天,左名场的母亲倒是派人来探过口风,左名场年龄虽然大了点,但为人老实憨厚,他的父亲左淮安一生未曾纳妾,对妻子始终如一,此人也算得上是良配了。” 刘夫人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小心地观察刘瞻的表情,见他没有诸如反感,不适,讨厌这些负面表情,她稍稍松开了帕子。 “左名场不行。”刘瞻却一口拒绝道。 “为什么?我看三娘这一系列反常行为,八成就是看上那左名场了。” “正因为这样,所以不行。”刘瞻道。 刘夫人柳眉微锁,“如果夫君实在反对,我就把这意思传给左夫人。只是,为什么呢?因为左名场曾经与鱼贤令谈论过婚嫁?可你不是说,鱼贤令现在又不肯了么。” 刘瞻道:“这件事之所以不成,三娘出了不少力。如果她嫁给左名场,左名场万一知道,她的婚姻能好吗?别看左名场老实,老实人不可欺,因为他反抗起来你承受不起。” 刘夫人叹道:“三娘小小年纪,却是……唉,都是我这做母亲的没有教导好,才有这样的事发生。” 刘瞻也只能屡屡叹气。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刘夫人说,她会把意思传达过去,就说三娘还小,回刘府的时间太短,要在家里多教养两年再出嫁。虽然拒绝了,但没有完全把话说死,算是给刘玲珑留了一丝余地。 刘瞻点头。 刘玲珑跪在祠堂里,足足跪了一个时辰,才有仆人来相请,“三娘,主子请你去书房。” 第397章 小心行得万年船 刘玲珑在小环的搀扶下走向书房,刚跪过,脚还一瘸一拐的,走得甚是僵硬。到了书房,刘瞻抬头,淡淡道:“来了。” “是,父亲。”刘玲珑垂头低声应道。 “那就谈谈你在这一个时辰里的想法吧。” “是,我与阿姐虽是结拜姐妹,但结拜时我们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现在阿姐有难,我应该多关心她,而不是为难她,损坏她的名誉。父亲,我错了。” 刘玲珑低头伏脑,表现得十分乖巧柔顺。刘瞻叹道:“回去把《女诫》好好抄一遍,近段时间不要出门。” “是。” 刘玲珑从书房里退出来,没走多远,一个仆人走出来,向她行礼。 刘玲珑道:“今天父亲同母亲说了什么?” 仆人正是常常跟在刘瞻身边的那个,他把刘瞻夫妻的谈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刘玲珑。刘珑珑收紧手指,握拳道:“果然不出所料,父亲拒绝了。”说完,她“哼”了一声道,“我一定有办法的。” 刘玲珑说到这里,不忘从手上退下一只手镯,交到仆人手里,道:“我现在只有这个,你拿去当铺换钱,以后有什么消息及时告诉我。” 第二天快要吃中饭的时候,有人进来传话说,外面有人等,幼薇道:“麻烦告诉他,我中午有饭吃。” 衙役道:“那个郎君让我转告一句话,说扬州城开的钱庄很快开张,掌书记可有什么想法?” 幼薇抬头,“最后一句话是他问的?” “是。” 幼薇嘀咕道:倒是知道拿捏我,知道赚钱这事我向来不含糊。于是对衙役道:“我很快就去,你让他稍等。” 幼薇收拾收拾便出了衙门,但是她只看到绿翘的身影,至于李近仁,人影都没见。 “他人呢?”幼薇左右看看道。 绿翘道:“郎君在酒店处理事情,阿姐要去找他吗?” 幼薇捏了捏绿翘的脸颊道:“明知故问。” 绿翘哈哈大笑,带着幼薇往绿意酒店走去,进的还是那个带小房间的套房。进门后,幼薇不自觉就往房间里的那道小门?过去。 李近仁坐在对门的座位上,把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嘴角一扬,招手道:“过来这边坐。”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幼薇在他对面拉开椅子道:“我坐这边。” 李近仁道:“就这么几个人吃饭,你坐那么远,菜不好摆。” 古代的桌子不可以转动,就算能转,就两三个人,三五几道菜,转来转去麻烦麻烦,倒不如挨着坐。幼薇在离李近仁近一点的位置坐下来,“你准备在扬州开钱庄?” 李近仁半靠在椅子上,侧着身子“嗯”了一声,拿了一堆资料出来,道:“这是我们昨天整出来的资料,你看看。” 幼薇没有动,眼睛在资料上扫过,“若是跟我没关系的话,那么大一堆资料,我才不想看呢。” 李近仁轻笑出声,“行,你想怎样?说说你的想法。” “百分之二十,你不能过河拆桥,长安开成了,扬州城的钱庄就跟我没关系吧。” 李近仁眼染笑意,“你这话有道理也没有道理,你不能因为曾经出过主意,就轻轻巧巧地占有我两成指标。太贪婪了可不好。” 幼薇本来也就是开个玩笑,要她出资她可没有,于是笑道:“你说得也没错,资料我就不看了,牵涉到商业上的事情,我还是自觉些好。” 李近仁道:“你倒是界限分明,这样,扬州城的钱庄你要是跟着一起打理,我们也可以商量。你不能什么都不管只管分成,这对其他人不公平。” 幼薇扬了扬眉,有点不相信道:“这样就可以让我占有份额?” 李近仁把资料递过来,“你翻到最后一份资料,看看这个条件怎么样?如果同意,就在上面签字。” 幼薇狐疑地看了李近仁一眼,把那堆资料拿过来,翻到最后一页,果然写着合作分成的要求,就是幼薇必须参与钱庄管理。 幼薇道:“你这是……明着给我占便宜?” 李近仁道:“这么说也可以。”他点了点文件内容,“仔细阅读。” 幼薇把下面几行字又看了几遍,一起管理钱庄,在李近仁需要帮助的时候提供帮助。 幼薇“哦”了一声,这个好像没有大问题啊。抬头看李近仁,李近仁摸着下巴道:“看你是曾经的合作人,才给你的机会。” 幼薇道:“我知道,但是我还是不能相信,这个利益太大,你给得这么轻松,我总觉得有鬼。” 李近仁就要来收资料。 幼薇连忙道:“我还有个条件。” “你说。” “我只需百分之五的份额就行,而且,钱庄的一应债务与我无关,就是相当于你请我管理,然后给我一点份额作酬劳。你看这样行不行?” “小鬼头,我还会害你不成?你现在是我的女人,我不想你过得太拮据,所以想了这么个主意。” 幼薇表示,自己现在最多是清贫度日,但万一背上债务,可能就是一辈子都还不清。 李近仁只不过想通过这件事把幼薇和他绑在一起,以后有事随时可以找她。不像现在,这丫头老是想避着他,一起吃个饭都要玩心眼。若是有了合作,就增加了接触了解的机会,可以随喊随到。于是道:“行,你说了算,我等一下修改合同,你再签名。” 幼薇这下放心了,嘱咐道:“记得把债务跟我无关写上去,我只是你雇佣的员工,每年得些酬劳而已。” 李近仁道:“没见你在长安时这么小心谨慎过。” 幼薇捂嘴笑起来,“主要是我觉得这钱来得太轻松,你肯定是有目的,而我最怕的就是你让我背负巨债。”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先小人后君子,小心行得万年船。” 李近仁叫来文房四宝,当即修改合同,按照幼薇所说的写进去,幼薇在上面签名确认。 “以后钱庄有什么事你得参与到其中来,随叫随到,知道吗?”这才是李近仁最想说的话。 幼薇蹙眉,“我在衙门里,随叫随到不可能。” “我知道你的时间,若不是紧急情况倒也不需要你每天去钱庄。就这么定了,吃饭吧?” 第398章 设法接近她 吃饭的过程中,幼薇问道:“根据长安的收益,你觉得扬州钱庄开成的话,能赚多少钱一年?” 李近仁想了想道:“根据长安的发展势头,四个钱庄,几百万钱应该没问题。” 幼薇迅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几百万,就算一百万,百分之五也有五万,若是四百万就是二十万,就闲暇时间参与管理,划算。况且,长安她还占着大头,到时年入百万不是梦。 幼薇笑了,问道:“这个不错,长安的分成最迟什么时候到我手里?” “年终,今年还没什么钱,初级运行阶段,没赚到钱,暂时不分红。”李近仁道。 幼薇唉了一声,又道:“没关系,有个盼头总比没有盼头好啊。” 李近仁安慰她道:“很快就可以赚到钱了,到时你也是个小富婆。” 说着让幼薇看前面的资料,幼薇翻了几页道:“你这是让店铺的负责人一起出资承办,他们按资金占比对钱庄拥有管理权。” 李近仁点头,开办一个钱庄需要的资金不少,他想开钱庄,但别的生意又想接着做,就只能这样安排了,这也是他之前把所有负责人一起叫来的原因。 交谈中,饭菜送了过来。吃饭的时候幼薇才发现,房里只剩下她和李近仁两个人,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李近仁又坐到她旁边来了。 “绿翘呢?她去哪里了?” 李近仁道:“她一个人去吃了,放心吧,这么大的酒店饿不着她。还有后面的资料没看完呢,你接着看,我给你盛汤。” 李近仁殷勤地给幼薇盛汤,然后把汤放在她面前,道:“好好跟着我干,钱可以好好赚,日子可以好好过。” 幼薇觉得他这话没毛病,但又觉得他这话有毛病。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吃了一顿饭,李近仁问道:“饭后要不要在这里休息一下,里面有房间。” 李近仁本是好意,幼薇听了却差点跳起来,当即回道:“不要。” 李近仁笑得嘴角直抽抽,捂着嘴道:“我又没说我也要在里面休息,就你一个人,我有事,不打扰你。” 幼薇直接回绝道:“那也不要。”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他的常用房,要是睡到一半他又偷溜进来,那算什么?自己要休息,可以回小院,那里离府衙不远,睡醒再去打卡没问题。 李近仁也只是提议,幼薇说要回府衙,他便客客气气地送她回去,看着她进门。 左名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出来,刚好挡住幼薇进去的路。他的眼睛落在幼薇身上,只是一瞬,随即看向廊柱下的李近仁。 象牙白宝相花刻丝锦袍,腰上系一碧绿的玉环。富贵之气直逼眼角而来,但在左名场看来,不过是用金钱包裹的一具皮囊而已。他慢慢抬眼,看向男人的脸,如同江南烟雨中的工笔画,每一笔都是精妙绝伦的存在,眼睛更是浩瀚有如幽潭深渊。 左名场一惊,上次发烧他见过这个男人,那时,他晕晕沉沉的,并没有发现这男人有什么不同,现在离得近,看得清,才看出这个男人绝非浅陋之辈。 幼薇已经在这一瞬绕过左名场进入衙门。左名场不及多看,连忙追上幼薇问道:“是不是这个男人?那……那晚……” 幼薇看了左名场一眼,有些不大情愿地回道:“是他。” “他是做什么的?”强忍着心里的疼痛,左名场问道。 “一个商人。” 幼薇扬长而去,左名场呆立在树下,“一个商人。”男人的身份如何不重要,关键是,幼薇会嫁给他吗?以什么身份?但是最后这句话,左名场不敢问了,他怕得到的是肯定的答案。而且,他想告诉幼薇,不管怎样,他都想娶她。可是,他也说不出口,因为怕拒绝。所以这些话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让它在脑海里徘徊。 “不,我一定要说,只有说出来才有机会。”左名场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幼薇走进长史处,很意外,刘瞻这次竟然也在。见幼薇进来,刘瞻问道:“今天去外面吃饭了,是不是府衙里的饭菜不好吃?” 幼薇微笑着回道:“不是,一个朋友相邀,所以出去吃了。” 刘瞻咳了一声道:“我替三娘向你道歉,昨天晚上的事我已经罚过她了,还请你原谅她。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有教育好她,我向你道歉。” 幼薇走到桌案后面,笑了笑道:“大人不必这样,她应该是喜欢左名场吧,既然她喜欢,大人不妨做主把她嫁过去。” “你不介意?” 幼薇笑着摇了摇头,“我介意,但是理解大人的一颗慈父之心,也愿意成全她,世界上多一个好人总比多一个坏人好。”幼薇这样说着的时候,心里嘲弄自己是朵白莲花。 就这么轻易饶过刘玲珑,没这么容易。 让她嫁给左名场,作梦! 幼薇一定会想法子把自己这段时间受过的一切让她也来承受一遍。毁人清白,刘玲珑,你该做好准备。 刘瞻却道:“我不会这么做。” 幼薇有些意外地看向刘瞻。 刘瞻起身走了两步,诚恳而慎重地问:“这段时间你身上也发生了不少事,你可以如实告诉我,那些陷害你的事中,三娘参与了多少?” 幼薇想了想道:“没有证据,但是,不论是那些首诗的传出,还是那天晚上被人下药,都有她参与的痕迹。” 刘瞻有些痛心疾首,他叹了口气,“如果左名场知道这些事,而他们又已经结为夫妻,你觉得会怎样?” 幼薇这次没有说话,就算她不出手,单就这些事情,就能见出一个人的品质心性,左名场若是知道,应该是不喜欢的吧。 刘瞻道:“三娘总归是我的女儿,我希望她有一个好的归宿。她做的那些事,对你造成的伤害,今生我也弥补不了。另外,”刘瞻深深地看了幼薇一眼,“那晚,三娘问你的问题,我现在也想问问你。” 那天晚上,刘玲珑问幼薇,“是不是被人毁了身子?” 幼薇在条案后面坐下来,伸手去拿笔,笔架上的笔却滑向一边,她深深地深了口气,道:“是的,没错,她说对了。” 第399章 隐忍和收敛 刘瞻被震懵了,良久后才道:“这,这可怎么办?” 幼薇垂着眼睛,抓笔的手微微颤动,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控制住自己。有些东西,总得靠自己想办法,在没有能力前,不如先隐忍。 不出手则已,出手必中。 刘瞻,到底是刘玲珑的父亲,刘玲珑就算罪恶深重,他都绝不可能坐视不管。与其让他出手阻挠自己,不如先给他卖个面子。 幼薇深吸一口气,平伏一下自己的心情,道:“只此一次,若有下次,我绝不轻饶。” 刘瞻如释重负,如果幼薇非要他给个说法,他给不起。一生的清白和声誉,这是何等大事,他刘瞻如何赔得起? 刘瞻叹气道:“谢谢你的大度,我本来是想一箭三雕,成全了你,也成全了我和三娘,只是没想到事情演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幼薇也没想到,自己逃来逃去却还是被算计,她终究是太善良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没有失身于李亿,否则,她自己都会觉得自己恶心。 “以后我就不邀你来家里了。”刘瞻负手走出长史处,一颗心被悲伤浸透。 幼薇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刘瞻的出发点是好的,所以她感念他的恩德。 刘瞻来到刘玲珑居住的小院,站在紫藤花的花架下,他想起了很多很多,与冷彦冰第一次相遇,三娘出生,冷彦冰撒手人寰,领三娘回家,种种,种种,如在昨日,一转眼间,已是十几年。 刘玲珑得知父亲来到小院,却一直站在花架下,她敛了敛衣服,收拾了一下妆容,就提着裙子从房里出来,给父亲行礼道:“父亲,为何不进屋里坐坐?” 刘瞻神情黯然,静默片刻,道:“不了,为父要回衙门上班了,你好好地呆在家里,不要出去。” 虽然觉得奇怪,但刘玲珑还是很乖顺地应了声“是。” 刘瞻看着刘玲珑有点恍惚,父女俩又说了几句话,刘瞻便背着手出去了。刘夫人听说刘瞻回府,以为有要事,连忙带着两个丫鬟匆匆赶来,正巧在路上碰上,问道:“夫君这时候回来,可是有事?” 刘瞻点头,道:“三娘的亲事,你看着挑一户合适的人家尽快定了。” 刘夫人应了一声“好”。 刘瞻没再说别的,背着手走了。 刘夫人身后的一个丫鬟小声问道:“夫人,史君这是对那个丫头失望了吗?” 刘夫人看着刘瞻远去的背影,转身看了丫鬟一眼,叹道:“不管怎样,总归是他的女儿,失望了又怎样,还不是得护着,这样的话你以后少说吧。” 丫鬟恭敬地应了。 刘夫人要给刘玲珑定亲,家里必然要有大动作,来来往往的媒婆带着各府郎君资料登门,刘夫人一一予以接待,把各府情况仔细过滤,筛选了几户人家,待刘瞻过目。 刘玲珑很快得知这一件事,她没想到父亲动作这么快,快得连她操作的余地都没有,只得连忙带了丫鬟来到刘夫人居住的小院。 刘夫人正在整理几个名门公子的资料,却见刘玲珑一进门就扑通跪倒在她面前。 “母亲,您一定要帮女儿。”刘玲珑跪伏在刘夫人脚前,“母亲,女儿就算再不好,也叫了您三年母亲,您不看别的,就看在我是没娘的孩子的份上,这次您一定要帮我。” 刘夫人不喜欢这个孩子,但不代表她要把这个孩子怎么样,听得刘玲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请求,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问道:“你要我如何帮你?” 刘玲珑摇头道:“我不要嫁这些人,我不要。” 刘夫人看着手头儿郎的资料,蹙眉道:“我挑选的这些郎君,都是名门之后,为人也算正直老实,你嫁过去之后就是正牌娘子,为何不愿?” 刘玲珑抿嘴道:“母亲知道原因。” 刘夫人叹道:“我知道原因,但是你父亲不许。我是当家主母没错,但大事上都得你父亲决定,他要不同意我也没办法,这一点你是知道的。” 刘玲珑请求道:“我只要母亲能帮我拖上几天,到时我一定想到办法说服父亲。” 刘夫人沉吟片刻道:“我可以帮你拖两天。” “是,谢谢母亲。”刘玲珑对着刘夫人磕头,然后爬起来回房去了。 刘夫人不知道刘玲珑有何主意,她看了看手上的资料,笑了笑,然后全部收进屉子里,也许,这些资料都用不着了。 对刘夫人来说,刘玲珑嫁给谁不重要她也不关心,关键是她嫁了,她嫁了就不用一天到晚在她面前晃荡来晃荡去,她也不用看着闹心。 休沐这天,幼薇刚起床,国香就来了。她面色有些憔悴,但依然是笑着的。幼薇问她:“你父亲已经好了吧?” “已经好了。” “你面色怎么这么差?这几天没睡好?” 国香摇了摇头。 幼薇又道:“这段时间我事情也是一件接着一件,没有精力把所有的事情联系起来想一想。你有没有想过,你父亲的事和我的事情可能是牵扯在一起的呢?” 这个国香早已经验证过,只是没跟幼薇说而已。 “你怎么不说话?”幼薇问道。 国香摇头,“没什么可说的。” 幼薇觉得国香的这个神情态度不对,但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我觉得有关系,因为只有你父亲出事,我们才会从山上回来。而且,你父亲出事,牵制住你和你表兄,我就落了单,再没有人来我这个院子来,我就成了砧板上的肉,可以任人随意拿捏。” 国香抱着幼薇的腰道:“能不能让我抱抱你,我这段时间心情不好。” 幼薇让她抱着自己,嘴里玩笑道:“哎,这么严重啊,是不是失恋了,我看你面容憔悴,神情恍惚,心事满怀啊。” 国香可怜兮兮地喊道:“幼薇宝贝,我真的失恋了,我这两天见过那个我喜欢的人,发现他是个骗子,人渣,心里好难受,呜呜,我怎么办?” 国香虽然是假哭,但幼薇相信,她说的话是真的,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肩,问道:“你那个对象从长安回来了?” 第400章 愿八抬大轿娶回家 幼薇问国香,“你对象从长安回来了?” 国香回道:“不是什么对象,只是觉得他还算看得过眼,没想到比一般男人还差,一切都是我想象出来的美好罢了,都是假的,我再也不喜欢男人了。哎,你那天晚上的那个男人怎样啊?听说你天天跟人家出去吃饭。” 这个听说,只能是听左名场说。 幼薇嗔道:“哪有啊,左名场乱说的,你也信。” “没有吗?不管怎样,我今天要见见他。我可不希望你到时跟我一样,被一个坏男人伤透了心。” 幼薇笑道:“我可不知道他来不来哦。” 国香道:“那我就一直在这里等,直到他来为止。” 幼薇正好这天休息,有国香陪着聊聊天,又到花圃里看菊花。已经是深秋时节,菊花开始凋零,原本青绿的叶子慢慢变黄,茎部干枯发黑。 幼薇感慨道:“再美的东西也禁受不住岁月的摧残,当初我刚来的时候,这一园子的花多漂亮啊。你可能不知道,我一进这院子,看中的就是这一园的菊花。要是这时候来找房,看到这一园的秋菊,我肯定没那么痛快。” 国香却有些焦躁地问:“你那个来不来啊,怎么现在还不来呢?” 幼薇笑道:“你那么急干什么?说不定人家今天就没打算到我这儿来呢。” 国香暗戳戳道:“我不相信你不盼他来,你们可是有了肌肤之亲的人。” 说到这个,幼薇心里不觉打了个突。李近仁有两天不见人影了,要说完全不牵挂,也不是。偶尔的时候会想起他,问自己一句,这两天他去了哪里。 这难道是因为两人有了肌肤之亲,所以心里便有了牵挂?幼薇觉得自己这感情有点剪不断,理还乱的感觉。 偷偷地想着心事,国香还在叽叽咕咕的,像下了蛋后的老母鸡,没完没了地咕咕咕。 绿翘突然道:“来了,郎君来了。” 幼薇连忙回头去看,却哪里有李近仁的影子,绿翘和国香却在这时捂嘴大笑起来,幼薇追着绿翘要打她,“小蹄子,竟然敢骗你阿姐。” 国香把绿翘拖到身后,道:“心虚了吧,被探出真相了吧,还敢骗我们。” “我几时骗你们了?”幼薇急眼了。 “刚才你还说‘我才不想他呢’。”绿翘学幼薇的语气学得唯妙唯肖。 幼薇想问,我有这么说过吗?还没问出口,自己就先噎住了,她有说过,就在她觉得自己剪不断理还乱的时候,她嘀咕了一句,“我才不想他呢。”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不,被拿来取笑了吧。 幼薇跺脚道:“绿翘,你竟然联合外人来欺负我?” 国香嚷道:“完了,姐妹,你完了,我是外人,绿翘是内人吗?她是那个男人送的,哦,我知道了,你们才是一家人。” 要论嘴巴子厉害,国香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她这一绕,又把幼薇给绕进去了。幼薇不知道怎么反驳,伸手就去挠国香的胳肢窝,“我叫你嘴巴子厉害,我叫你嘴巴子厉害。” 国香哈哈笑着,挣脱幼薇就跑,幼薇笑着去追。绿翘在旁为加油打气,院子里一片闹腾。年轻的女孩在院子里飞奔,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这么开心,在闹什么呢?”这声音先是在门外,等到说完,声音已经离幼薇不远。 绿翘大叫道:“郎君来了,阿姐,郎君来了。” 就见一个高直挺拔的男子从门外走进来,他背光而来,嘴角噙一抹微笑,眼神深邃而有神。他很快扫视了一圈,最后眼睛定格在幼薇身上。 幼薇这时已经停了下来,正转身看向李近仁,李近仁对她笑着眨了一下眼睛。幼薇的脸立马就红了。国香双手捂嘴大叫道:“哇哦,这是哪里来的神仙啊?一定是下凡来拯救我们幼薇宝贝的。” 李近仁笑了一下,问道:“丫头的好友?” 国香歪了一下头,明知故问:“对啊,你哪位!” 李近仁握拳掩唇,低低地咳了一声,道:“在下李近仁,字明德。” “明德君?!”国香又惊又喜,虽然没有完全参与家族生意,但广陵首富的名号那是响当当的。国香又惊又喜,惊的是广陵首富居然如此年轻,不应该是个老翁吗?喜的是,幼薇能得这样的人中龙凤眷顾,或许此生有靠。 “原来是明德君,哈哈,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国香把她在生意场上的本事拿出来,打完招呼后立马问道,“听说那天晚上,明德君温香软玉在怀,对此,明德君可有什么说法?” 李近仁看了幼薇一眼,含笑道:“只要她愿意,我愿意用八抬大轿娶回家。” “真的真的?”国香也不端着了,直接化身为小白兔,跳到李近仁面前,左看看,右看看,“哈哈,这个郎君长得有点帅,真是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可爱,跟我家幼薇宝贝真是天生一对,地配一双,天定的姻缘呢。” 幼薇真想告诉李近仁,这货她不认识。绿翘已经在那边咯咯笑起来。 李近仁看着幼薇道:“你所有的朋友中,我就看这个顺眼,不错,你这个朋友我交了。”最后一句话是对国香说的。 国香伸出手,谄笑道:“我家开饭店的,以后有生意多多关照。” 李近仁自然问起国香家的生意,结果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原来你们家开了这么多酒店,厉害。” 国香笑,“还好还好,跟你比,还差得远嘱,远远比不上。” 绿翘过来拉着国香道:“香香姐,你笑得太假,还是跟我一起去烧火做饭吧,这里自然有我阿姐来。” “这丫头,你拉我去哪里,去煮饭?我这不跟你主子正聊着,你主子那么有钱,随便分一杯羹都够我们吃的啦,你别挡我生意呀。” 绿翘可不理她,拉着她直奔厨房,这丫头手劲儿大,国香就算想挣也挣不开来,急得国香跳脚。 第401章 希望能自主 绿翘道:“你这边呆着吧,要分一杯羹,那自然也是我阿姐来分,跟你啥关系,你离远点儿。” “你这丫头,说话要不要这么招人恨,真是扣索,我分你家主子的,又不分你的,你心痛什么劲儿……”国香嘴里嘟嘟囔囔地一路数落下去。 绿翘放开她,道:“香香姐这嘴巴子劲可真厉害,连阿姐都表示佩服,厉害!” 国香瞟了绿翘一眼,倒没有真的跑回去,只是道:“虽然没做成我表嫂挺可惜的,但我不得不说,明德君比我那呆头鹅表兄要强得多了。” 大堂里,幼薇把泡好的茶往李近仁面前推了推道:“刚泡好的菊花茶,清肝明目。” 李近仁看着那杯花茶,突然大手一拉,把幼薇拉在他身边坐下来,幼薇想坐开一点,李近仁低低的声音响起,“陪我坐坐。” 幼薇知道,每当李近仁用这种声音跟她说话时,心里便充满抑郁之情,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心里有那么多悲伤。 李近仁的这种抑郁悲伤让幼薇不能抗拒,于是就在他身边乖乖坐下来。李近仁伸出一只手搂她入怀,低声叹道:“谢谢你这么善良。” 闻着李近仁身上清新的山水香,幼薇心里有些恍惚。或者说,她有些讨厌自己。为什么讨厌?她说不清楚。 或者,她应该清心寡欲,从此青灯古佛旁,那样她才觉得像她自己。可是不是,她有追求,有需要,有很多很多想要实现的欲望。这样的自己很讨厌。但这就是生活的意义所在。一个人连欲望都没有了,那就是行尸走肉,与死了没有区别。 国香和绿翘在厨房里做饭,国香在中途偷偷溜出来,看到堂中两人搂在一起,连忙偷溜回去,轻声对绿翘道:“两人抱在一起了。” 绿翘于是也偷溜出去看了一回,回来后道:“真好,我们郎君这次可是动了真感情。”于是大谈李近仁如何拒绝母亲往他房里塞人,为了逃避结婚甚至联合大夫欺骗老夫人。这后面的话当然是绿翘结合李近仁近来的表现推断出来的。 国香听得大感兴趣,“他居然说自己不行,患有男性病?!哎哟,可笑死个人了。” 厨房里偷偷聊着,堂里的两人紧紧地靠着,李近仁抱了好久,却总还是不够,“晚上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玩儿。” 幼薇问道:“为什么要晚上去,白天不更好吗?” 李近仁笑道:“那个地方要晚上去才有味道。” “什么嘛?那么神秘。”幼薇总觉得李近仁在骗她。 刘府。 刘天,出嫁的两个女儿在夫婿的陪同下也都回来了,刘瞻和刘夫人都很高兴,晚宴十分丰盛。晚饭后,一家人来到庭中喝酒聊天赏月。 于是大家移步中庭。 一阵乐起,一队舞姬涌入庭中翩翩起舞。她们穿着轻纱舞裙,动作轻柔如流水,配合着乐曲,在庭中演绎一场盛大的节目。 刘瞻有些恍然,舞到一半的时候,他开始张目寻找三女儿的身影,却见舞姬们突然散开,中间留出一块空地来,一个明眸皓齿的姑娘拿着一把鹅毛扇半遮半掩地从一边缓缓走入舞池中央。 她穿着轻纱薄裙,稍施粉黛,就已经明艳动人,她宛若一颗明珠,一出场就艳压群芳。 接下来的舞蹈便是以刘玲珑为中心,众舞姬烘云托月,把中间的刘玲珑衬托得更加明艳照人。 刘夫人托着腮想,这丫头的娘大概就是靠着这一招拿下刘瞻的吧。论美丽,论妖娆,论风姿,自己真的是哪一样也比不上人家啊。 抬眼去看刘瞻,却见他端着一杯酒停在半空中忘了喝,眼睛落在舞池中央的刘玲珑身上。刘夫人转目去看女儿女婿,他们也都注目场中。刘夫人咳了一声道:“这舞蹈还真是好看啊。” 刘瞻放下手中酒杯,对身边人道:“去,把人给我叫过来。”这人当然指在场中舞得正欢的三娘刘玲珑。 刘玲珑被叫过来,一到父亲面前,她便跪倒在地,泣道:“父亲,女儿昨晚做梦,梦中阿娘拉着我的手,一声声地唤儿的名字,我感觉到她的手慢慢地变凉,于是在梦中尖叫着哭得撕心裂肺。今日阿姐们都在,她们每到假日,便回来陪阿耶阿娘一起过,可是三娘……三娘却再也见不到阿娘了。” 刘玲珑哭了起来。刘瞻本在看到玲珑出场的那一瞬就呆住了,像,太像了,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个晚上,与冷彦冰初次相见,只一眼,他便已沦陷。 有些感情就好像前生注定,一眼就是终生。 刘瞻内心伤感,却仍然安慰刘玲珑道:“三娘,你娘在天有灵,看见你如此孝顺有心,一定会保佑你一生顺遂的。” “父亲。”刘玲珑趴在刘瞻脚边哭得稀哩哗啦,“如果娘还在,她一定会支持我寻找自己的幸福。” “三娘啊,不是父亲不支持你,而是担心你过得不幸福,有些人就是禁忌,你碰都不能碰。鱼贤令是你的结拜姐妹,她的某些你不能要,尤其是喜欢她的男人。”刘瞻语重心长地回道。 “父亲,你不能代替我生活,我幸不幸福,能不能幸福,这都要我自己去体会的,你都不给机会我,怎么知道我不会幸福。父亲,看在过世的娘的份上,你答应我,让我自己挑选夫婿好不好?从小到大,我就求你这一件事,求你成全。” 刘瞻有些为难,他揉了揉额头,推托道:“三娘,你还小,这事我们以后再说吧。” 刘玲珑却不允许他推托,“我知道父亲已经让母亲在操持这事,请父亲给我一个自己作主的机会,求你!” 刘夫人看出刘瞻已经心软,于是劝道:“不如就遂了孩子的愿。” 刘瞻看了夫人一眼,没有说话。 刘夫人对刘玲珑使眼色,刘玲珑连忙道:“父亲不说话,我就当父亲允了。” 刘瞻叹道:“这路既然你要选,为父也没有办法,只盼你以后生活顺遂安康。” 刘玲珑拜倒在地,“谢父亲成全。” 第402章 谈论理想人生 这天晚上,李近仁,幼薇,国香,绿翘四个人围着桌子团团圆圆地吃了一顿饭。 看着国香这么仗义地陪了自己一整天,幼薇感慨道:“感觉自己人生中遇到不少坏人,但终究还是好人多。” 国香笑吟吟道:“于万千人中,我就只看到了你,因为你一看就是有福之人。” 李近仁喝了一口菊花茶,悠悠道:“这位小姐妹,你说,你父亲受伤还未痊愈,你一整天都在这里陪姐妹,为人子女这样做好吗?” 国香啜了一口茶道:“我懂你的意思,就是想等我回家,然后把绿翘赶开,好趁机占幼薇宝贝的便宜。我告诉你,没有八抬大轿抬进你家大门,那便宜你想都不要想。” 幼薇羞红了脸,推国香道:“你说什么话,我是那样的人吗?” 国香拉着幼薇的手,嗤嗤笑道:“你固然不是那样的人,但谁叫你长得美呢,有些人说不定就是存心不良,你呀,可当点心。” 国香说着话,眼睛却落在李近仁身上,仿佛在说:“我说的存心不良的人就是你。” 李近仁端着杯子嘴角微翘上去,控制不住笑似的,但是不说话。 国香指着李近仁对幼薇道:“你看,我说对了吧,你都笑了。” 正在这时,吴家派人来接国香了,国香有些不放心,警告幼薇道:“宝贝,我走了,你可千万别让他占了你便宜。” 幼薇笑着回答,“知道了知道了,你回吧。” 国香再三叮嘱,“你可不把我的话当话,知道吗?” “知道了。”幼薇笑着要送她回去。国香却一直在拖延时间,直到宵禁,她才慢腾腾地起身,还要督促李近仁快走快走。 李近仁笑道:“你走吧,我跟我家丫头还有两句话要说。” 国香“切”了一声,“当我傻子吗?” 幼薇笑道:“我没那么傻,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 国香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绿翘很机灵地退避一舍。 房里只剩下李近仁和幼薇,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即使这段时间相处得多,幼薇一见李近仁就不安,就别扭。 李近仁伸手刮了一下幼薇的鼻子,宠溺道:“你朋友还挺讲义气。” 幼薇连忙道:“那当然。宵禁了,你也快点走吧。” 李近仁呵呵笑了两声,“好不容易等她们都走了,你却催我快走,我今天一天的心思都白费了。” 幼薇立时竖起了尖刺,“你想干什么?” 李近仁扬了一下眉,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只是想带你去一个地方罢了,你摆出那架势做什么?” 幼薇“哦”了一声,一身松懈下来,但是这个时候出去?“现在出去,只怕不用多久就会被武候抓住。” 朝廷只在除夕和元宵节两天可以通宵达旦,其余时间通通实行严格的宵禁制度。 李近仁笑道:“要不要看看你家夫君的本事,让武候满街跑,恨得牙痒痒的却抓不住你” 幼薇被李近仁描述的画面逗乐了,没注意到他的措辞,也跟着笑,“太调皮了吧,这样挺遭人恨的。” “你就说要不要?”李近仁眸子亮晶晶的,看着幼薇,眼里满是细碎的光芒。 幼薇很是心动,事实上,她已经很久没这么玩过了。 “走吧。”李近仁拉着幼薇快步出了小院,走到大街上。这时,宵禁的钟声刚刚敲完,各区的武候从武候铺里出来,开始在街上巡逻检查。 李近仁和幼薇联袂走在大街上,不可谓不醒目,很快引起巡逻武候的注意。 “谁?”有武候大叫着跑过来。 “快走。”幼薇叫道。 其他武侯在这声吆喝声中很快聚拢过来,向幼薇他们迫近。 幼薇又道:“快走,他们过来了。” 李近仁悠悠闲闲地说:“不急,让他们再走近一点。” 幼薇心跳加快,京城犯禁少不得挨板子。哦,她在京兆府还寄存了十个板子没还呢,今天不会在这里落实吧。 李近仁拉着她的手,轻声道:“别担心,有我呢。” 幼薇点了点头,能不能跑出去就全靠李近仁了,然而这家伙眼见着人追来没事似的,他想怎样啊?幼薇心里惶急。 眼见着武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已经呈包围状向他们包抄过来。这时,李近仁拉着幼薇一阵飞奔,却始终只在武侯前面一点点。幼薇暗暗叫苦,看样子,今天这顿板子少不了了。 这时,李近仁不慌不忙,一手搂住幼薇的腰,收腹提气,带着她往墙上飞去,只不过一瞬,人已经在屋顶上。 李近仁故意碰落自己的钱袋子,高声喊道:“各位差官,辛苦了,在下奉送一点小钱,各位兄弟拿去打酒喝。” 话了,人已经没了踪影,他拂落的钱袋子“啪”一声掉在地上。 武候们抬头望了望,也没再大喊着去追人,一个武候弯腰把钱袋子捡在手里,掂了掂,还挺重,不觉笑道:“还是个挺讲道义的家伙,今天这事咱们就算了,钱分一分,大家拿着去买酒喝。” 幼薇被李近仁拉着,在屋顶上一阵急走,风吹衣袂翩翩,人在空中有如腾云驾雾,她有点晕乎乎的,感觉不似在人间。 李近仁问她:“感觉如何?” 幼薇答:“这一定在做梦,人世间哪有这样的功夫。” 李近仁就笑了起来,说起自己拜师学艺的经历,感慨道:“如果不是因为学了武艺,在外面走了几遭,说不定我也会走考取功名之路。” “所以,你心里觉得行商比读书更有用,或者说更有意义吧。” 李近仁扬眉,“你怎么认为?不会也像他们一样,认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吧?” 幼薇笑道:“那不会,人的价值是由他对社会的贡献来决定的。是非功过嘛,一个人有没有用,要看他的功在哪里,有没有过。功是他对人们的贡献,过是他对人们的伤害。” “你这观点,倒是有点意思。其实大多数人都是平平淡淡,无功也无过地过一辈子。我呢,算是对人生有点追求,却又不甘于走平常之路。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我?我可以不回答吗?”幼薇笑问道。 “不可以,我把我的想法都告诉你了,你也得说说你的想法。” 第404章 你要、等我 幼薇被吻得快要窒息的时候,李近仁放开了她,然后把她的脑袋按在脖颈处,让她不能乱动,只能在他脖颈处呼吸。 幼薇喘了两口气,怒道:“李近仁,你敢占我便宜?” 李近仁一手抚在她头上,胸脯起伏了几下,然后回道:“我若想占你便宜,可不想只这样。我忍得多辛苦你该知道,你摸摸我的。” 哪里用得着摸,幼薇完全能够感受得到好吧。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于是干脆不说,闭着眼睛装死。 李近仁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头发,又用脸颊摩了摩她的脸,道:“我要出去了,这一去也许就是一两个月。你要、等我。” 幼薇忍不住道:“说得我好像、水性杨花的女人一样。” 李近仁忍不住笑起来,“你这是承认是我的女人了吧。” “我没有。”幼薇死鸭子嘴硬。 李近仁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单纯地想要你等我,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幼薇“哦”了一声道:“我才不明白。” 这个死鸭子嘴硬的男人,李近仁恨得牙根痒痒,却又不能拿她怎么办,只能用侧脸摩了摩幼薇的脸,叹道:“真舍不得放你。” 说着,他的手松开了,幼薇连忙爬起来,仿佛李近仁就是一只饿狼,行动迟了就会被他拆解入腹。李近仁连忙伸手拉住幼薇的一只手,怕她爬得快了从塔顶上摔下去。 这次,幼薇没有甩开李近仁的手,而是任由他拉着。两个人又在塔顶上坐了一会儿,李近仁道:“走吧,夜深了,你该回去睡觉了。” 古人讲究早睡早起,凡是对幼薇不利的影响,李近仁都尽量避免。 拉着幼薇从塔顶上飘落下来,当他们进入主道,因为怕又惹来武候们追,李近仁专拣屋宇楼顶走。 幼薇被他拉着,一会儿凌空,一会儿跳跃,觉得十分的稀奇好玩。当她在一家小院飘落下来时,她竟然一时没有意识到,这就是自己住了几个月的房子。 李近仁道:“到了。”刚说完,又道,“那、我走了。”虽然有点不舍,但他还是果断转身,飞身出了小院,消失不见。 幼薇莞尔,这家伙,还是很守礼法的,若是现代社会,两人已经突破那层关系,谁还会压抑控制自己?当然,自己是一定会拒绝他的对不对? 幼薇正痴痴地想着,绿翘突然在她身后出现,道:“阿姐是不是舍不得郎君?你看那边看了好久了。” 幼薇转身否定道:“谁说的?我只是在想问题而已。” 绿翘捂嘴笑道:“知道知道,阿姐在想问题嘛。”那语气,分明就是揶揄。 “死丫头,连你姐你也要嘲笑。”幼薇跺了跺脚,往大堂冲去,绿翘哈哈笑着跟过去。 第二天早上,幼薇出门的时候碰到了阿陌,他仿佛刚从某处回来,身上还带着晨露的味道。他面对幼薇施了一礼,道:“鱼掌书记,主子今天早上已经出发去了处月国,如果掌书记有事要吩咐的话,可以让绿翘带话给某,某随时候命。” 幼薇诧异道:“不是说过两天再走吗?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这个不知道,主子大概是不想你难过吧,他昨天就已经决定今天早上启程了。” “哦。”幼薇应了一声,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不知是该感谢他的贴心还是怨责他不告诉自己,或许都有,也都没有。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平静,幼薇在府衙上下班,阿陌有时会过来教绿翘武功。绿翘帮幼薇打理着家中杂务,白天练武,晚上跟着幼薇一起看书习字。她学习很用功,幼薇每天教的诗歌她会背熟,字会照着幼薇教的去写,直到记熟为止。 新建的钱庄有事故要处理的话,阿陌会领着幼薇过去。一开始,那些老臣并不服气,但幼薇处理过几件事情之后,他们慢慢地发现,这个女孩并不是如他们想象的一般,是个绣花枕头。她有一套自己的见解,处理起事情来也干脆利落。 但是,大家心里都有一个疑问,那就是:这丫头是谁?老板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她处理? 于是有人暗中跟阿陌打听,这姑娘是谁?阿陌的回答是,这姑娘看着年轻,却实打实地在钱庄里占着股份的人。有人猜测,这可能是某个有钱人家的女儿。也有人猜测,这丫头跟老板有着某种关系。但是这种猜测最终都未被证实。 九月九日重阳节,在古代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节日,如同三月三日一样,大家在这一天呼朋引伴,登高,赏菊,喝菊花酒,佩带茱萸,还要吃重阳糕。 王维一首《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可谓家喻户晓。“每逢佳节倍思亲”更是成了脍炙人口的千古名言。 这一日,幼薇接到请帖,却是左名场请她在重阳节这天到他家中喝酒赏菊吃重阳糕。左名场递帖子的时候已经申明,自己请了很多朋友,希望大家都能到家中热闹一番。 在长安的时候,这种宴请之风就大为盛行。无他,古代没有别的消遣方式,各种诗友会,菊花宴,酒宴,踏青,踏秋就是人们的娱乐方式了。 幼薇同意了。一方面她自认为与左名场之间还算光风霁月,虽曾论及过婚嫁,但两人之间距离适当,没有暧昧过。所以当成普通朋友交往,无须费心费力,大家说开就好了。另一方面,幼薇这段时间的生活有点单调无聊,两点一线的枯寂生活让她很难拒绝这种热闹。 左名场很高兴,眉开眼笑地说:“那重阳节这天我就在家里备薄酒以待了。” 幼薇眨了眨眼,“没问题,一定准时赶到。”她甚至对左名场比了一个“oK”的手势,左名场福至心灵地读懂了这个手势,转身轻快地跑走了。 这时的左名场心里似放飞了一只白鸽,在天空中快乐地翱翔,而他跑起来的身体就如白鸽那般轻盈矫健。 第405章 重阳节赏菊 重阳节这天,左名场邀请大家上午就到,幼薇穿了一身男子的常服,带着绿翘踩着点去了。不是很早,也不是特别晚。 左名场请的人无非是官场中的那几个熟人,包括书记处的郭本宽等人,还有就是像李郢这种职位比他略高一点的人,再高一点,他就不敢请了。 幼薇到的时候,大家正在起哄,说的是左名场父母已经向刘家提亲,左名场很快就要成为史君的乘龙快婿的事情,大家起哄要左名场喝酒,至少三大碗,左名场推托不喝。 幼薇进去,原来的哄闹瞬间停了下来,一众人的眼睛都无处安放,东张西望的,尴尬的气氛在屋中漫延。 左名场和幼薇之间曾论及过婚事,最后却因为各种原因没成。当然,很多人的心中都认为幼薇性格太过轻浮,毕竟,传出过的诗歌让他们狠狠地吃了两次瓜。现在更有一种传闻在坊间流传,那就是有人说,幼薇在中秋节前的某个晚上失身了。 流言不知从哪里传出来,但是大家认为,空穴来风并非毫无缘由,这事只怕有几分是真的。 而左名场,自幼薇进来之后,他的一双眼睛就直直地盯着幼薇,他希望幼薇在听到父母向刘家提亲的时脸上能有点什么。因为若是没有中间那么多事情的话,嫁给他的该是幼薇啊。 然而他注定要失望了,他看到幼薇脸上含笑,直接向他走过来,嘴里道:“阿场,恭喜你了。” “阿场,恭喜你了。”只一句话,左名场的脸就变得灰败无比,他沙哑着嗓子喊道:“阿令,你知道的……” 幼薇打断他的话,笑眯眯道:“我知道啊,三娘那么漂亮乖巧,阿场一直很喜欢她不是吗?” 喜欢她,怎么可能?左名场动了动嘴唇,他很想告诉幼薇,他抗拒过,但是父母完全不顾他的意愿。 然而,幼薇直接走过他,去跟其他同事打招呼了。因为是饮酒赏菊,左名场命人把园子里的菊花都搬到这边来了。幼薇于是提议大家借赏菊之时吟诵诗歌,都是读书人,大家对此提议欣然同意。 至于从谁开始,大家自有主意,谁构思好了,就先写出来,给大家品评。每人一首诗,谁都不能偷奸耍滑,否则,罚酒三杯。 一时,大家静默构思。李郢当先有了,于是走到前方桌台上,挥笔写下一首七律: 药阑经雨正堪锄,白菊烦君乞数株。潘岳赋中芳思在,陶潜篱下绿英无。移来稍及蝉鸣树,种罢长教酒满壶。□子成仙纵难学,九秋思看集鸠雏。 郭本宽大笑道:“李参军这是看上左书记家里这几盆白株了呗。” 左名场笑道:“酒后就教人搬至李参军家去,管教参军日日可以赏菊饮酒。” 说话间,幼薇走至桌台处,提笔写道:“嫩菊含新彩,远山闲夕烟。 凉风惊绿树,清韵入朱弦。 思妇机中锦,征人塞外天。 雁飞鱼在水,书信若为传。” 张若虚在《春江花月夜》中写道: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张若虚这篇文章,前写春江花月夜的朦胧美景,将景之美写到极致,后写思妇游子的相思之情,将人间极凄美的相思之情与朦胧的月夜美景揉合在一起,成为千古绝唱。 幼薇此诗先写菊花,后写思妇征人的相思离别之意,颇有借鉴张若虚写法之意,只是她写的是七律,共八句,不能像张若虚那样铺张来写,内容相对简单得多,意境更是不及。 郭本宽赞道:“鱼掌书记这诗颇有张公《春江花月夜》之韵。” 幼薇惭道:“不敢当不敢当,浅薄之作,难登大雅之堂。” 众人自是夸赞评论。 又有几人作得诗来,众人品评点赞,不亦乐乎。最后只余了左名场不曾写,罗绍棠笑道:“左兄,只剩下你了。” 左名场不语,抓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三杯酒,默默地喝了下去。 众人知道,左名场这是对鱼贤令或者说鱼幼薇痴恋不改,心中难免为他叹息。 幼薇心里也生出抱歉之意,若是她从来没有答应过左名场什么,或许他不会这么难过。可是,那时候谁又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呢?不管她对左名场怎样,起码在那个时候,她是真心实意想要嫁给他的。 郭本宽道:“要不鱼掌书记陪左兄喝两杯,从此一别两宽,各自安好,怎么样?” 众人都拿眼睛看幼薇,幼薇正要拒绝,她可是不能喝酒啊,哪能在这里出丑呢?正要开口拒绝,左名场抬眼看她,眼中悲凄绝望,道:“你是连跟我喝两杯都不愿意了么?” “我、不是,我、我是……” “鱼幼薇,你别忘了,当初是你答应要嫁给我的。我承认,我一直对你有想法,但是,若不是你亲口应诺我,我怎么可能陷得如此之深?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只想死,我只想死你知道吗?” 左名场拿着酒壶站起来,一步一步向幼薇走来,幼薇后退两步,嘴里喃喃道:“阿场,对不起,我没想到……” “是啊,你没想到,你只想到要躲开我表兄嘛,你哪里把我放在眼里呢?” 第406章 一辈子都走不出来 左名场的眼里充满了幽怨,不满,愤激。幼薇才知道,所谓的只要说开就能毫无心理负担地当普通朋友交往,只是她以为而已,也只是她做到了而已,左名场根本从来没从之前的那场算不上恋爱的婚恋中走出来。 “阿场,对不起。”幼薇唯一能说的就只能是这个。 “知道对不起,那就陪我喝两杯,如郭兄所言,喝两杯,从此我们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可是……” “你还要拒绝我?”左名场眼睛灼灼逼人,仿佛只要幼薇不答应,他就能放烧了他自己。 “我不能喝酒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幼薇急道。 但是向来个性柔弱的左名场这天竟然像块石头一样毫无通融之意,逼着幼薇喝酒,大有不喝不罢休之意。 幼薇也是怒了,大声道:“喝就喝,说好了,喝完之后,咱们就是哥们,咱们各自安好。” 左名场看着幼薇,慢慢道:“好。” 短短的一个“好”字,幼薇却听得差点泪目,那其中包含了多少深情厚意,多少的决绝无奈啊。幼薇在心里再一次说了声“对不起”。 仆人给幼薇斟了两杯酒,又给左名场斟了两杯。幼薇端起其中一杯酒,左名场端起一杯酒,定定地看着幼薇。 幼薇道:“这第一杯酒,祝君幸福安康福寿永年。”说着,与左名场碰了一下杯子,正要一扬脖子喝下去,被左名场一把抓住了。 幼薇疑惑地看着他,左名场却用持杯的右手,穿过幼薇的右手。这是交杯酒啊,幼薇大惊,连忙去看左右,那些同事都齐齐转过身不看他们。幼薇又去寻绿翘,绿翘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傻傻地看着他们。 在古代,即使在现代,也只有新婚夫妻的合卺酒是这样喝的。幼薇刚转过头,左名场已经压着她的手把酒倒进她嘴里,与此同时,左名场自己也把那杯酒喝了。 左名场似乎很满意地看着她,然后把她的手放开。幼薇的手还保持着一个端酒的动作,左名场把她手里的酒杯拿下,把另一杯酒端到她手里,然后自己拿了一杯酒,爽快地与幼薇碰了碰杯子道:“这第二杯酒,让我来祝福你吧,希望你永远幸福快乐,祝福你。” 说着,一仰脖子喝了杯中酒,还向幼薇亮了亮杯底。 幼薇点了点头,也喝完了杯中酒,然后向绿翘招了招手道:“阿妹,我们回去。” 绿翘连忙上前扶住她,道:“阿姐现在要回去吗?” 幼薇点头,“嗯。” 趁着现在酒精没上头,马上回去,还不至于出丑。 绿翘道:“那我们走吧。”绿翘转身向左名场道别,又代幼薇向她的同事告别,幼薇便扶着她向外面走去。 左名场看出幼薇不对劲,便跟其他同事打了声招呼,追上幼薇道:“我送你回去。” 幼薇嫣然笑道:“不用,我自己回去。” 左名场看得心中一荡,幼薇很美,但她平时笑得爽朗豪迈,可是现在她却笑得如此妩媚柔软,笑得左名场心中像被猫挠过一样。 绿翘年纪小,但是处起事情来却老辣果断,当即道:“请郎君回避,派一个仆妇协助我送我家娘子回去即可。” 左名场抿唇点了点头,“行,我现在就去喊人。” 再次看了幼薇一眼,左名场吩咐人送幼薇回去,为防意外,他叫了两个仆妇一顶小轿,让绿翘扶着幼薇坐进小轿里。 幼薇被绿翘扶进小轿,喝了酒之后,她性情柔和了很多,像是拔了全身硬刺,绿翘让她怎么做她就怎么做,不吵不闹也不乱说话,相反,眼波横流,妩媚娇俏。 回到家里,两个仆妇帮着绿翘把人扶进房里,让她躺床上,她都乖乖地顺从。绿翘也不知道她到底醉到什么程度,于是问道:“阿姐,郎君离开好久了,你想他吗?” 幼薇想了想,摇头道:“想不想,不知道。” 绿翘看她没有大问题,就是反应比常人慢了很多,比如回答绿翘的问题,她要想好久,然后再回答。 说到底就是酒精上头,麻醉了她的脑神经,让她反应迟钝。表现在面部就是不能像以前那般严格地控制面部表情,她爱笑,现在又醉态可掬,于是给人妩媚娇柔的感觉。 绿翘叹气,这样美艳的娘子,连她看着都心动啊,难怪她家郎君二十多年来守身如玉,却一朝拜倒在小娘子的石榴裙下。 两个仆妇已经回去复命,绿翘把院门关紧,又去灶上提了热水倒到浴桶,把幼薇扶进浴桶给她泡澡。幼薇笑眯眯地脱了衣服在浴桶里沐浴。沐浴完毕,绿翘把她从浴桶里扶出来,用幼薇自制的浴巾把她包裹起来,扶她在床上躺下。 本以为她还会像之前一样乖乖地躺下睡觉,却没想到幼薇一把抓住绿翘的手道:“我还不想睡觉。”大概清水冲洗之下她脑袋清醒一点不想睡了。 “那阿姐想干什么?”绿翘问。 “我想~”幼薇把声音拖得长长的,“我想~唱歌,嘿嘿。” 绿翘忍住笑,问道:“阿姐想唱什么歌?” “唱什么歌?”这个问题似乎难住了幼薇,她想了好久,道,“我要唱情歌。” “啊?”绿翘满脑门的问号,幼薇却已经开口唱了起来: “好想唱情歌,看最美的烟火,在城市中漂泊,我的心为爱颤抖。曾经迷失风雨中,我爱上了寂寞,遥望夜的星斗,枯萎了所有。” 幼薇满怀激情,唱得慷慨激昂,绿翘忍不住赞道:“阿姐哪里学来的歌,好好听哦。” “是吧,我们有好多好听的歌,你想听什么?我都唱给你听。” 绿翘抚了一下幼薇的肩,“阿姐想唱什么绿翘就听什么。” “那我想想。”幼薇闭上眼睛,“我有好多好听的歌,现在大家都不唱了,不过我想唱给你听。”幼薇拍拍绿翘搁在她肩上的手,又哼哼了几首歌,直闹得精疲力尽,她才慢慢地睡过去。 绿翘看幼薇睡着,便把她扶着躺下,盖上被子,悄悄地走了出去。 再说左名场,他多想这个时候能够守在幼薇身边,看她醉态可掬的样子,可是,他不能。 难过,痛苦,那就喝酒吧。没有人再提与刘家的婚事,有人陪他喝酒,也有人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不管怎样,左名场都竭力奉陪。 最后,他喝醉了,拍着桌子哭道:“一辈子都走不出来啊。”哭声传出很远,很远…… 第407章 惊天大案 半夜时分,幼薇睡醒,从床上坐起来,抚了抚身上的衣服,是她自制的睡衣,应该是绿翘给她换的。起床推开窗户,一轮淡月挂在天上,淡淡的,周围白白的一圈,像是被月亮照亮的云彩。 突然想起这么久来,自己都没收到长安的来信。温庭筠难道没收到自己的书信?还是自己在信中没有表达清楚,她希望常有书信来往,知道一点长安的情况啊,怎么就不回信呢? 夜风拂过,发丝浮动,幼薇抱着胳膊站在窗边,闻着风中的菊花香味,不觉吟道:“满园花菊郁金黄,中有孤丛色似霜。还似今朝歌酒席,白头翁入少年场。” “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 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寥廓江天万里霜。” 庭院寂静,只有偶尔吹来的菊香和天上的一轮孤月陪伴在幼薇身边。 幼薇想家了,她轻轻哼唱起了李煜的《长相思》: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云一涡,玉一梭。澹澹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秋风多,雨如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 长夜漫漫人憔悴,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一片秋愁待酒浇。 第二天早上,衙门口停放着一辆马车,上次去高邮办案的几个官差骑马立于马车后面,幼薇一出现,他们便纷纷叫道:“来了来了。” 正要开口相问,车帘撩开,刘瞻从里面探出头来,对幼薇道:“先上马车再说。” 幼薇走过去,站在马车旁,问道:“又有案子要办?” 后面的官差催道:“上去吧,这次真的是惊天大案。” 幼薇转头对跟在身后的绿翘道:“阿妹,你先回去,我跟史君大人去办案,可能要好几天才能回来。” 绿翘道:“这可不行,郎君说了,我要随侍在你身边,除非你进府衙办公。” 刘瞻招手道:“都上来吧,一道去。” 绿翘对刘瞻施了一礼,“史君,我得去给阿姐准备衣物,请稍等。”说着就要往回走。 刘瞻向来说走就走,于是颇有点不耐,道:“到那边一起置办,江淮大地,还少了你的衣物不成?” 幼薇道:“那就走吧,衣物的问题,只要大人有钱,哪会短得了我们?” 刘瞻笑起来,“别用话挤兑我,办案要紧,快上来吧。” 幼薇跳上车,正欲伸手拉绿翘,回头竟然没看到她,“绿翘!” “阿姐,我在你身后呢。”绿翘捂嘴偷笑。 幼薇回头看到她,在她身上拍了一下,道:“调皮。” 绿翘笑嘻嘻地掀开车帘,两人弯腰走进去,在刘瞻对面坐下来。 幼薇道:“大人说说情况呗,刚才听其他兄弟说,这是惊天大案,怎么个惊天法?” “我也是刚接到消息,只知道死了十几个人,事情是昨天晚上发生的,等今天早上有人发现死了人,便跑到衙门里报案,知州一听死了这么多人,连忙派人传信到扬州府。” 一下子死了十几个人,难怪县令要慌。要知道,唐朝特别重视人口数量的增长,曾多次下令将适婚年龄改小,甚至特意发文,允许将女子出嫁年龄提前两年,即年满十三周岁就可以婚配。不过这只是朝廷提议,民间普遍认为女子要及笄后方能出嫁。但是,这些政策和法令充分反映了唐朝对人口增长的重视。现在却一下子死了这么多年,难怪后面的官差说发生了“惊天大案”呢。 “在哪里?” “城东,很快就到。” 等刘瞻等人到事发地,场地早已经用红色带子围起来,很多官差进进出出,巡捕、衙役,各各神色凝重。 幼薇跟在刘瞻身边,知州听说长史来了,带了一众官员出来迎接,简单寒暄几句,便带领大家进入现场。 因为要保持现场的完整性,死者都留在原地,没被移动过。幼薇一眼望去,前院有几具尸体倒伏在地上,脖子上有刀痕,身下有血,应该是被人一刀毙命,场地中间没有打斗的痕迹。 还有几具尸体沉在旁边的沟渠里,脸部朝下,像是喝醉了酒的人站在水边,然后一头栽入水中淹死的。 知州姓莫,是一个蓄着短须的中年男子,他向刘瞻躬身行礼道:“听说刘长史办案手段高明,属下没敢让他们动过里面任何东西。” 刘瞻点点头,表情凝重。 幼薇在刘瞻旁边低声道:“一共只有九具尸体。” 知州耳聪目明,连忙回道:“房里还有六具尸体,我们从旁边进去看过,也没准他们靠近取证。” 简言之,这位莫知州给他们看的就是原滋原味的案发现场,他来这里做的工作就是维护好案发现场,其他一切交给上面处理。 “我们先去里面看看。”刘瞻对众官差道。 因为要保护现场,刘瞻带着大家从旁边房间进到案发房间,看了看房里的六人,确切地说,是六具尸体,然后便走了出来。 刘瞻对莫知州道:“说说你了解到的情况吧。” 莫知州道:“这些都是外地到这里来的商人,据周围人说,他们是回鹘人,把回鹘的货物拿到扬州来卖,卖完后再从扬州进货回回鹘,这样,他们来回都有丰厚的回报。” “因为比较富裕,他们租住了这间庭院。庭院很宽敞,我在这里走了走,很宽大,后面有湖,有这种用作流觞曲水的通渠。昨天应该是有庆祝节目,他们在房中宴请,因此,里面的桌上还残有丰富的食物。” “命案发生在宴请进行到一半之时,大家酒意正浓,有人外出,有人留在房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有人全部死了。” 听到是回鹘人,刘瞻心里一松,毕竟,回鹘人不是大唐人,而且,现在回鹘已经四分五裂,无人前来问罪。 刘瞻环顾四周,仔细打量过之后对几个官差道:“你们仔细查看情况,另外请莫知州安排人把沟渠里的尸体打捞出来。” 刘瞻话毕,带过来的几个人开始各自行动,莫知州也安排人去打捞沟渠里的人了。 第408章 巨额财物不翼而飞 幼薇看到,官差们各行其事,有两人在检查尸体,另有两人四处走动,在寻找凶手遗留下来的痕迹,还有人进入房间检查杯盘。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过了一会儿,沟渠里的人被打捞上来,几个官差过去斟查了一番,陆续回来向刘瞻汇报情况。 死者共十六人,大约死于昨天晚上亥时,一刀毙命。庭院内外,包括房里的杯盘都没有异常,酒水没有异常,身体没有中毒迹象,室内外没有打斗痕迹。 这些人像在站在那里等着人割断他们的咽喉,整个过程无声无息,无人呼救,无人回击,一切都显得异常诡异。 “房中财物呢,有没有检查过?”刘瞻问。 “这正是属下要汇报的,房中没有任何财产,只有几十口留下来的空箱子,箱中财物不翼而飞。”一名官差回道。 刘瞻眉头上扬,“查他们的通行证,看他们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来了有多久?” 莫知州这时汇报道:“这个属下已经查过,这批人共十六人,大约十五天前来到扬州,从以前他们进出的时间线来看,这个时间点他们应该卖出了所有从回鹘带来的货物。” “所以,”刘瞻接道,“他们宴请,或者说庆祝,是因为卖完货他们收获甚丰,而且,进货之后,他们就可以回去与家人团聚了。” “是。” 刘瞻继续推断,“能够租用这么大一个庭院,虽然是十六个人合租,但每月月租也是一笔不菲的费用。所以这些人一定非常富有,这么富有的人,房间里却没有任何财物,说不通。” 在卖了从回鹘带过来的货物之后,要么房间里有钱,要么就有进货,断断不可能什么都没有。 所以,杀人者的目标是钱。 然而,钱呢?或者说,这些钱去了哪里? 杀人没有留下痕迹,十六个人,假定每个人都是用箱子装钱,每人只一箱钱(事实上每人不可能只有一箱钱,因为唐朝金银不流通,钱由通宝和布帛充当,必定有箱子用来装钱,另有箱子用来装布帛),现在钱和布帛都不见了踪影,这么多钱是怎么无声无息地搬走的?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大家都是一副愁眉深锁的样子。 幼薇道:“这里的沟渠有没有连通外面?如果与外面相通,是不是可以用水中的交通工具运走?” 莫知州道:“这里的沟渠只与内部沟通相连。” “这院子里的湖呢?有这种流觞曲水的院子,里面肯定有一个人工湖。” 莫知州摇头,“人工湖而已,怎么可能与外面的湖泊相连?你想多了。” 莫知州这样说,幼薇便住了嘴,蹙起了眉。 财物如何运走成了人们心中最大的疑问。 还有就是,杀了这么多人,为何无人呼喊,杀人者一瞬间完成了所有杀人动作?还是有三个杀手,一个杀了在沟渠边的人,一个杀了在庭院里的人,还有一个杀了在房间里的人? 不管怎样,闹市之中,发生这样的惨案,却没有一个人发现,这本来就很诡异。除非这些人同时死亡。 幼薇道:“也有可能他们吃了药,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凶手行凶。” 刘瞻道:“杯盘碗碟无异样,意思是说里面没有检查出有毒物质。” “哦。”幼薇无语,这么说来,除非是神人,否则都不可能杀这么多人毫无动静。除非是神人,一招乾坤大挪移,所有东西都可以移到五里开外。 莫知州的判断是对的,这案子无法可破。 “至少应该是熟人作案吧。”幼薇又道。 “也许。”刘瞻回道。 不知道为什么,幼薇突然想到李近仁,如果是他那种高手呢,是不是有可能翻墙进来,瞬间把这些人杀死? 幼薇的回答是可能,因为黑暗中,杀了在水边的几个人,即使掉入水中发出巨响也不怕,他们只会以为喝多了不小心掉进去的。杀了水边的四个,再来杀院中的五人,然后进屋杀房间里的六个。以李近仁的身手,如果这十六个人都没有功夫的话,是可以做到的。 但是,就算是李近仁,他也没法把那么多财物瞬间运走,即使加上阿陌也不行。 幼薇点了点头。 刘瞻问她,“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幼薇肯定道:“财物一定藏在某个地方还没被运出去,凶手想等案件完结后再想办法,一定是这样的。” 刘瞻对莫知州道:“派人去找,就算把这里掘地三尺也要找到。” “是。”莫知州应道,心里却在奇怪,史君怎么如此听信他身边这个小官的话,看这小官人的样子,应该是一位美娇娘才对。莫知州忍不住又看了幼薇一眼,心中想的却是,这位莫非是史君的红颜知己? 话说莫知州派人去寻找财物,刘瞻则背着双手往院子后面走去,其他跟来的官差都有自己的任务,唯有幼薇,什么事也没有,她连忙跟上刘瞻。 “大人是想看看能不能到别的地方找到线索吧?”幼薇跟在刘瞻身边,陪他慢慢地踱到湖边。 刘瞻确实是去院子里走走,有时候,线索不一定在案发地。凶手足够小心的话,不会在案发地留下线索,但在别的地方,不经意间反而会留下线索。 幼薇安慰道:“放心吧,这世间根本就没有完美犯罪。这宗案子一定有破绽,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而已。” 刘瞻非常认同她这句话,抿唇点头。 两个人一起向湖边走去,沿着湖绕了一大圈,又观察了别的地方,均是一无所获。 中午时分,饭菜是莫知州着人送过来的公务餐。幼薇过去的时候,院子里的尸体已经收敛了,只是地上还没有清洗,院子里还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在这样的地方吃饭,再好吃的饭菜也吃不出味道,不过这只是幼薇罢了,刘瞻及其带过来的官差都吃得津津有味。大概是累了一个上午,这些男人干光了所有饭菜。 吃完饭后他们继续斟查现场,幼薇则跟着刘瞻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莫知州派来的人把院子里里外外都翻查了一遍,没找到财物。 刘瞻道:“那么多钱财不翼而飞了?!” 第409章 换脸 即使掘地三尺也没找到钱物放在哪里,幼薇不得不怀疑,自己推断是否正确。 莫知州积极地排查这些回鹘人的接触者,也没有发现可疑人物。财物无,证据无,连可疑人物也没有查到。这就是他们查了一天的结果。 这天夜里,刘瞻把幼薇和几个官差叫来集思广益,问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和想法,大家便把目光都投向了幼薇。 幼薇连忙摇手,“一筹莫展,什么主意也没有。” 第二天,众人忙碌了一天,依然收获全无。 第三天,一无所获。 但是,这一天发生了一件事,州府接到报案,某二十多岁的儿子三天前出去一直没有回来。调查发现,这人名叫孙尚武,是逸丰酒店的伙计,失踪那天是他送了酒菜去往命案小院,而他,也自那天后神奇地消失了。 查孙尚武,很有可能,他就是凶手,如今逃逸在外。这是莫知州查明以上情况后的第一想法,他连忙把这情况汇报刘瞻。 刘瞻对这件事很重视,也立即投入对孙尚武的调查中去。查孙尚武,避免不了查他的亲朋好友,查他是否有同伙,毕竟这么大的案子,一个人很难做到。 然而,调查发现,孙尚武家除了穷之外,其他都很好,尤其是人品,个个被调查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没有人相信他会与此宗惊天大案有关。 “要说有关,除非他是受害者。”一个被调查的人说。 人品如此过硬,只怕凶手另有其人。 刘瞻再次派人检查尸体,结果是,死者十六人,全部是回鹘人。 没有人知道孙尚武去了哪里,他送酒食后遭遇了什么。 孙尚武被列为失踪人口。 正在一筹莫展之时,有人来报,说有人来找长史,刘瞻连忙让人迎进来。 本来以为是有人来提供线索,却不成想,是熟人来访。见到来人,刘瞻和幼薇都很惊讶,刘瞻惊讶地站起来迎上去,握住温璋的手问:“武宁节度使怎会有空来此?” 来者何人?他正是徐州节度使温璋。温璋苦笑道:“一言难尽,我现在要回京城,听说你这里有难办的案子,特意过来相看一下。” 说着看了刘瞻身后的幼薇一眼,道:“小丫头也在这里,怎么没为长史贡献一些方法呢?” 幼薇嘿嘿笑了一下,心里道:即使在现代社会,这种没有任何线索的案子也会成为悬案吧。 因为温璋的到来,这个案子被重新梳理了一遍,刘瞻甚至还带着温璋去重新查看尸体。 虽然已经入秋,天气渐凉,但摆了几天的尸体,已经出现变化,隔着门都能闻到气味。 刘瞻当先进入,温璋紧随其后。幼薇带着绿翘等在外面,温璋回头笑道:“要查案子,不仔细研看尸体是绝对不行的,丫头要不要一起进来?” 幼薇坚决摇头,“不了,我家大人与节度使一起就可以了。” 温璋笑了一声,抬步跟上刘瞻。绿翘拉了一下幼薇,两人退开停尸房,绿翘道:“刚才那位官爷身上一股浓郁的铁血味,他的脸就算笑着,也给人森冷的感觉。” 幼薇道:“那当然,他在京城可是有‘活阎王’之称。”这个称号一般指的都是杀人如麻的酷吏。 想当初第一次见温璋,幼薇还不是被吓着,当然,那时她天天做着被温璋砍头的噩梦,陡然看到温璋,不是被他的样貌气质所吓,而是被他的名字所吓。 温璋后来离开时幼薇才知道,他这次才来任地不久就要回京城,是因为银刀军闻温璋素严饬,阴怀猜忌,温璋还没到任,他们就已经各种设计阻挠其来徐州。等到温璋到了之后,温璋虽然开诚慰抚,但仍然未孚众望,于是仍被驱逐。 温璋又气愤又无奈,一气之下便准备回京城,正好听说扬州城发生惊天命案,长史和知州一筹莫展,徐州离扬州本就不远,于是温璋一气之下,舍了武宁节度使来了这里。 温璋喜欢查案,尤其是疑难案件,于他而言,在众多细节中发现症结所在,就是他生活的全部乐趣。 幼薇带着绿翘在外面等了很久,才看到刘瞻和温璋负手从里面走出来,看两人表情,这次的检查应该没有什么收获。 “走吧,时间还早,我们去外面走走,边走边聊。”刘瞻对温璋道,说完又对站在远离处的幼薇道,“你也跟上。” 幼薇应了一声“是”,带着绿翘跟上刘瞻和温璋。两位大佬一直没有说话,幼薇和绿翘跟在后面也不敢说话。 走到街上后,因为还是大白天,街上人来人往很热闹。扬州自古繁华,柳永在诗中说,“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后来浙东叛乱,扬州虽有影响,但影响不大。 此时,街道上,吆五喝六的商贩,人来车往的街面,还有各种杂耍夹杂其间,说不尽的繁华热闹。 “阿姐,快看,变脸呢。”绿翘突然拖住幼薇,指着旁边一圈人道。 幼薇便跟绿翘一起走了过去,只见场地中间,一个穿着五颜六色艳丽衣服的人手一挥就换了一张脸,手一挥又换了一张脸。这换脸跟后代不一样。后代的脸是一张涂抹得花哩胡哨的脸。但是这是真真正正一张正常人的人。 幼薇看着这场表演,脑海里闪过什么,却一时没有抓住。刘瞻和温璋背着手也走过来了,看着场中的表演,两人都很震惊。 幼薇道:“我刚才看到这个,想到一些跟案情有关的东西,现在又想不起来了。” 她念叨“换脸”这个词,温璋道:“你的意思,是不是有人换了一张脸?” “对对。”幼薇连连点头,刚才她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的这个念头,可是她却没有抓住。 幼薇迅速地做出分析判断,“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我觉得只有熟人才能做得了这个案子。但是,熟人一个个排除了,只有酒店的一个伙计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关键是这个伙计人品好,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本事,他没能力干掉这么大一伙人。有没有可能,伙计不在了,死了,而真正的凶手可能藏在某处。” 第410章 较真 温璋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刘瞻,“这丫头说是换脸,我感觉她像是在写传奇。这办案讲究的是真凭实据,可不是瞎想想就成。” 幼薇嘻嘻笑道:“我不过是大胆设想,既然节度使觉得不可能,那就当我瞎想就好了。” 温璋摇头,“你这样可不行,把办案玩成了小孩子过家家,哪能成?” 刘瞻却道:“也无不可。很多东西你能这么想,别人可能也这么想,是不是?我们不妨从这条思路做出一些推测。掌书记,你倒推测看看,如果换脸的话这前后会发生什么?” 幼薇正色道:“如果真是这样,案子就很简单了。先把送饭菜的伙计杀了,然后在饭菜中下毒,等他们晕迷之后,再一个个割喉不就完了吗?” 温璋道:“你忘记了,这个案子里没有毒药。” 幼薇抓着官帽,“嗯”、“哦”了两声,就不说话了。 刘瞻对温璋道:“年轻人嘛,你让人家多做一些猜想也是好的。办案么,不就是得揣摩作案人的心思。我倒觉得,若真能换脸的话,这绝对是最高明的作案手段。” 温璋点头,“话是没错,世界上哪有这么高明的手法?反正我是不信。” 刘瞻捋着胡须道:“没什么不可以的。” 这时,他们已经越过杂耍的人群,一回头,却发现幼薇已经不在身边。温璋等道:“这莫不是说了她两句,不高兴了。” 刘瞻拍拍老友的肩,“你呀,太较真了,小孩子嘛,听听就好,说不定就有真知灼见了。他们的思维不像我们,已经僵化腐朽,这正是他们的可贵之处。” 温璋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叹道:“你说得有道理,我这人太较真,所以才得了活阎王这样一个恶名。” 刘瞻笑了起来。 温璋又道:“人的个性是很难改的,较真二字,既是我性格中的优点,也是我性格中的缺陷,我的成就来自于它,我的挫折磨难也来自于它。”说着,他长叹一声道,“时也,命也。” 刘瞻拍拍他的肩,“走吧,找人去,别让人一个小丫头落在后面,这街面上人多又杂,莫要出了什么事,温庭筠会找我们拼命。” 温璋哈哈笑道:“要论性格之执拗,还非得我这个老乡不可。” “他那叫真性情。” “我这较真就不是真性情?” “也是,也是,你们都是性情中人。” 两个老朋友争论着往回走,一边聊天一边寻找幼薇,在附近逛了一圈也不见其人。温璋道:“该不会出事吧?” 刘瞻嘴上不说,心里有些担忧,城东繁华,但繁华的背后往往意味着鱼龙混杂。否则这惊天大案为何发生在城东。 偶然的背后往往是必然。刘瞻没有学过现代的哲学,但他有类似朴素的想法。 “去刚刚变脸那个地方看看,这丫头性格看似平和,但也有执拗的一面。” “较真。”温璋道。 两个人在刚刚变脸的地方停下,场中已经换了表演,只是搜索了一圈,还是不见幼薇身影。刘瞻叹道:“可能有什么事去了,我们在这里等着吧,她不是那种没交待的人。” 再说幼薇,温璋不认同她的观点,不代表她就此放弃自己的想法,有些事情她总得要去弄个明白,有没有换脸作案的可能性。谁知道呢,凶手的狡猾往往让案情扑朔迷离。温璋自己也承认,要是真能换脸,那是最高明的作案手法。 幼薇带着绿翘混进观众,待得变脸的节目结束,她便接着绿翘跟在表演者身后。那个人穿着五彩的衣服,身形臃肿,好像在衣服里藏了很多东西似的。 绿翘道:“他可能在衣服里藏了很多面具。” 那人回过头来,每次表演,总有那么几个寻根究底的人跟过来查看究竟,对此,他已经习以为常了,只管拿起水袋喝水。 幼薇盯着他的脸看了良久,问道:“请问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戏法中藏有什么奥秘?” 那人只管做自己的事情,他脱掉五彩的衣服,露出里面的常服来。原来这人身材并不臃肿,只是衣服臃肿而已。 幼薇道:“我给你两吊钱,你告诉我其中的秘密如何?” 那人摇头道:“这是我吃饭的家伙,给我多少钱我都不会告诉你。你们走吧,别妨碍我们。”他说话还算客气,可能是因为幼薇穿着官袍,所以不敢得罪。 钱不管用,只能想别的办法了,幼薇于是笑道:“实话说,我现在问你的这个,跟一件凶杀案有关,你若是告诉我,那就是帮了死者的大忙。” “这个与凶杀案有什么关系?”这人说着,大声喊自己的同伴,“好了好了,今天收工了,大家早点回去。” 他应该是班组的老大,一声吆喝,其他人虽然满脸疑惑,但还是停了手中的动作,从场中退出来,开始收拾东西。 观众见他们不再表演,便慢慢地散了。 人群散去,刘瞻和温璋便看到了幼薇,连忙走过来。刘瞻问幼薇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幼薇指着变脸的男子道:“了解他是怎么做到的,长史,要不你来问他,你难道不感兴趣吗?” 刘瞻过来拍了拍男子的肩道:“表演得不错,叫什么名字?” 男子退后两步,抱拳行礼,“草民伍阡陌。” “伍阡陌,好名字,祖上条件应该不错吧?” 伍阡陌道:“官爷好眼力,祖上确实不错,只是到我父亲一代,就已经没落了,到我们,就只得做点贱活讨生了。” 刘瞻跟伍阡陌聊了几句,然后道:“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下你这个是怎么回事,你放心,我们都是官府的人,你要靠这个讨生活,我向你保证,听了之后也绝不外传,怎样?” 伍阡陌看了刘瞻腰上的鱼袋一眼,知道遇到的是个大人物,沉吟片刻后道:“其实就是一种面具。” “能否看看你的面具?”刘瞻问。 伍阡陌从衣袖里摸出一张面具来,道:“就是这么个东西。” “人皮面具?” 第411章 误打误撞 “人皮面具?”一向只在传说中出现的东西突然出现在眼前,刘瞻也吃了一惊。既是人皮面具,那一定是用人脸做的,一张人皮面具意味着就是一条生命的消失。 幼薇连忙去看,还用手摸了摸。 伍阡陌低着头不作声。 “你从哪里来的人皮面具?”温璋厉声喝问道。 伍阡陌依然不作声。 幼薇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两位官爷绝对不会饶过你。” 伍阡陌道:“是从一个商人手里买的,那个商人手里有各种各样的面具,做得极真,这个,也不是人皮面具。” 刘瞻拿过面具仔细看了看,因为他也没见过人皮面具,只是感觉这个很真,于是道:“行,你就用这个面具给旁边这个小郎君变个脸吧。” 幼薇见刘瞻指着自己,连忙后退几步,想想这些人中,刘瞻和温璋都是高官,不可能任由别人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那就只有自己合适了。 幼薇正要前去,绿翘抢在她前面道:“还是用我这张脸吧,你们都是大人物,做这件事不合适。” 刘瞻道:“那便你来吧。” 伍阡陌另拿出一张面具来,只见他在绿翘脸上揉弄了一阵,很快就戴好。 当绿翘转过身来面对幼薇时,众人都瞪大了眼睛,连连惊叹。三人走近绿翘,仔细观看她那张脸。 现在的绿翘,从面上看是一个病弱的少年郎,脸色腊黄,一副看起来随时要倒的样子。 幼薇伸手摸了摸,“这也太真了吧。”她想把那张面具撕下来,然而不行,贴合得太好,她找不到接口。 “我来吧。”伍阡陌走上前,只是用手在绿翘脸上一抹,绿翘便恢复了原样。 “太神奇了。”幼薇道,“为什么你这样一下面具便拿下来了?”幼薇对伍阡陌做了一个抹脸的动作。 伍阡陌不说话,显然,他不想把这方法教给别人。 刘瞻和温璋对看一眼,突然拉着伍阡陌道:“随我们去一趟官府。” 伍阡陌抗拒道:“官爷,草民并没有做过什么。” “不是让你做什么,去看尸体。”刘瞻道。 伍阡陌有些惊悚,“尸体?!” 幼薇跟在旁边道:“我刚刚跟你说过,有件凶杀案,我们怀疑是熟人作案,但他们是外地来的,他们的熟人只有他们自己,可那群人全都死了。” 伍阡陌惊问道:“全都死了?死了多少人?” “可多了,有十五六个,这件事要是查不出来,上面肯定要追查责任,到时候,官府到处抓人,你们这生意也不好做。” 幼薇问他:“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伍阡陌道:“小民生活不易,跟着官爷跑这一趟,官爷是否能怜惜一下小民,给点脚力钱。” 刘瞻道:“这个没有问题,若是能够破案,另外有赏。” 几个人再次出现在停尸房。 这距离上次温璋查验尸体又有两天了,人体加速腐烂,幼薇和绿翘站在外面,好几次听到里面传来做呕的声音,不用说,这一定是伍阡陌发出来的。 十六具尸体,要一一检查完,伍阡陌估计连胆汁都得呕出来,但刘瞻和温璋不放他出来,怕他一出去就不敢进来。 刘瞻道:“要呕就站在旁边呕,呕完了接着看。” 一直检查到最后一具尸体,刘瞻和温璋已经不抱希望,或者说,他们本来就对幼薇的天方夜谈不抱希望。 但是,当伍阡陌颤颤着伸手过去,在那张浮肿变形的脸上抹过时,刘瞻,温璋齐齐上前两步。 没错,这张脸出现了变化,尽管已经浮肿腐烂,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张脸跟回鹘人不同。刘瞻和温璋对望,互相看到对方眼里的震惊——幼薇居然说对了,如此怪异的事就这么发生在两人眼前,有人竟然用人皮面具做案。 “快,去找逸丰酒店的老板过来认人。”刘瞻道。 伍阡陌冲出停尸房,蹲在外面一阵狂呕,呕得幼薇和绿翘不能直视,连忙走到另一边去。 刘瞻和温璋快步从停尸房出来,刘瞻去安排人把最后一具尸体抬出来,方便酒店老板认人。普通老百姓谁能面对那么多具腐烂的尸体? 温璋走到幼薇面前道:“想不到……” 温璋的心情很复杂,想不到罪犯竟然能以此种手段做案,想不到世上有如此精妙的人皮面具,想不到幼薇看个变脸能联想到案子…… 幼薇道:“真没想到,我也只是随口那么一说。” “很不错。”温璋赞了一句,“老刘说得没错,办案有时得另辟蹊径。今天若不是你,我们只怕永远也找不出真相来。” 伍阡陌呕完后走过来问:“官爷,我能走了么?” 温璋摆了摆手,伍阡陌立时像受惊的兔子,转身就跑,连开始讨问的脚力钱都不要了。 幼薇捂嘴笑道:“这下只怕有好几天吃不了饭,睡不着觉了。不过,他既然有这个,你说,那人皮面具会不会就是从他这里买的??” “难说。” “那还放他走,先把人控制起来呀。” 温璋笑道:“你们长史不会这么轻易放他走的,放心吧,会有人跟着的。” “那就好。” 又等了半晌,逸丰酒店的老板带着一个人来了。那具异常的尸体已经被抬出来,老板走上前,对刘瞻和温璋道:“我对伙计不大熟悉,这个是店里的主管,他熟悉些,我让他帮着一起看。” 刘瞻点头。 尸体上的白布被衙役缓缓揭开,幼薇被迫看了一眼,整个脸已经肿得像猪头,鼻子和口呈老红色,看起来像是充血。幼薇看到酒店老板和主管皱了皱脸,然而强忍着不适看了一会儿,主管道:“有点像,但是不能确定。” 刘瞻挥了挥手,衙役便带着两人退出去了,刘瞻又吩咐人去叫孙尚武的父母来认人。这也没有办法,他们也不忍心父母看孩子这个模样,因而吩咐衙役,如果哥嫂能代替父母,尽量让哥嫂来。 孙尚武的哥嫂一起来的,孙尚武的哥哥开始还捂着口鼻,可当他看到那张浮肿的脸后,连忙拉开一处衣服看,说弟弟身上有小时候留下来的疤痕,然后这个哥哥当场就哭了起来。 第412章 抓回伍阡陌 毫无疑问,这具尸体就是孙尚武的。 杀人凶手是回鹘人中的一个,目的只有一个,谋财! 根据相关熟人的描述,十六个回鹘人的身高年龄特征早已记录在案,孙尚武的体形跟一个叫覆罗的人很像,这人三十岁左右,据说很精明,很能干。从酒店处又得知,孙尚武就是因为跟这个叫覆罗的人比较熟,被他点名送的饭菜。 刘瞻当即把所有官差都叫了来,他要分析案件,想法抓捕到人。 “这个覆罗,我估计很早以前就开始策划这件事情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刘瞻摸着下巴上的短须对温璋道。 温璋笑问道:“你觉得为什么他突然就有机会了?” 刘瞻在脸上抹了一把,“他看到了这个,于是心生一计,本以为这样就万无一失,谁成想卖艺人生意好,在这里一直没走。而且,覆罗以为,没人能想到这上面来。” “否则他会连伍阡陌一起杀了。”温璋大笑起来,“这就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谁成想这么天衣无缝的计策会被人误打误撞给识破呢?” 只能说,一切都是天意。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抓到覆罗?他既然能给孙尚武弄张人皮面具变成自己的样子,他就能把自己变成别人的样子出入其他地方。 正好,带来的几个官差都到位了,刘瞻先给大家讲了一下这个案子的进展,当他们听到凶手用人皮面具把一名死者易容成自己的样子时,人人都张大了眼睛。 有人说:“不会吧,还有人这样做案的?” 还有人道:“这样都被发现了,也是这人命当绝了。” 刘瞻摆手,让大家想办法抓人。 幼薇道:“这个我有办法。” “哦,你给大家说说你的办法。”刘瞻看着幼薇道,语气里有是欣慰。 温璋侧目而视,嘴里道:“哟嗬,鬼点子还挺多哟。” 刘瞻在老友的肩上拍了一下,笑道:“你别不服气,她还真是飞卿送过来的大宝贝,我每天的事务多而杂,就需要一个这样的人跟在身边,帮我解决了很多大麻烦。” 温璋道:“先让她说说,看她的方法可还行。” 刘瞻于是不再说话,示意幼薇说。 幼薇不慌不忙道:“就假装出动武候抓人,把一个人假扮犯人,武候们抓住他,押回衙门,放出消息说,三天后公审。真正的凶手一定会来现场,然后我们悄悄封锁现场,所有人都必须拿出自己的身份证明和通行证才能出去。另一方面,为防这人办假的身份证明,最好能让伍阡陌摸摸他们的脸,戴了人皮面具的必然是凶手。” “有道理,呵呵。”刘瞻大喜,问温璋道,“怎么样?就问你服不服气?” 温璋点了点头,赞道:“鬼点子多。” 刘瞻道:“其实他还是不服气,哈哈。” 幼薇笑了笑,她可没指望温璋能表扬她,他年若是真的落到这活阎王手里,别动不动就砍人脑袋就行。 刘瞻拍了拍手,道:“现在,除了抓人外,还有一个重大的任务,钱在哪里?” 有官差道:“抓到人不就知道了。” “这可是考查大家智慧的时候,若是等到抓到人问出来,其中少了多少乐趣。你就想,若是你,这钱你会放在哪里?” 那个官差于是抓着脑袋不说话了。 温璋哼道:“肯定是在这庄园里,太远的话,他搬不了。” 刘瞻点头,“对,肯定在这庄园里,这园子都被我们翻遍了,但是没找到。” “唯一没有翻找过的地方就是湖里,若是猜得不错的话,就一定是埋在湖里的哪个地方。” 刘瞻和温璋于是分头行事,刘瞻和莫知州带人去抓人,温璋带人去湖里打捞箱子。 大家正忙碌着,衙役反扣着伍阡陌的双手过来报告道:“刘长史,莫知州,这个人想带着一家老小逃跑,小的把他们都带过来了。” 刘瞻抬头去看,果然后面跟着班子里的人,还有女人和孩子,他们瑟缩着,眼里全是惊恐。 衙役们做事很有分寸,没有像押伍阡陌那样押着其他人,只是在他们身后跟着,但后面的三人还是很害怕。 刘瞻安抚两个孩子道:“不要怕,我们只是询问你父亲几句话而已。” 然后要衙役带着班子里的人去往别的房间,只把伍阡陌留了下来。 刘瞻问他:“为什么要逃?” 伍阡陌辩驳道:“不是想逃,是想换个地方讨生活,而且,我被上午的事吓坏了,我、我不想再面对那些尸体。” 幼薇站在旁边道:“你撒谎,你说话时眼睛飘忽不定,手脚无处安放,这些小动作已经出卖了你。” 伍阡陌连忙把手脚控制好,眼睛看着地面某处。 幼薇笑了笑道:“你现在可以好好解释你为什么仓惶离开了吗?” “我没有……”伍阡陌还想嘴硬,抬眼看到刘瞻虎目微瞪,正看着他,这位官爷身上的官威让他倍感压力,他于是住嘴不敢再说了。 幼薇又道:“你就是那个凶手?” 伍阡陌本能地回道:“不,没有,草民一向胆小怕事,绝不敢犯下如此大案。” “这我倒相信。”幼薇来到伍阡陌身前,上下打量他道,“你确实做不出来,因为你没有那种狠劲,但我知道,你跟这个案子脱不了干系。” 之所以做出这个判断,还得从幼薇说到凶杀案有可能用了变脸术,把死者伪装成凶手自己说起,伍阡陌当时听到变脸术,又听到凶手杀人这些话语后,他瞳仁内缩,脸部也有些许变化。伍阡陌惊悚之后,又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一切,都逃不过幼薇的眼睛。 伍阡陌反问道:“你怎么看出我跟这案子有关系的?我每次在市场里表演,哪有时间去做这么凶残的事。今天要不是你们找到我,我根本就不知道这附近有这么多人被人杀害。” 幼薇喝道:“还不快说,为什么出逃?” 伍阡陌一下跪了下来。 刘瞻直了直腰,问道:“又是什么情况?快快如实说来。” 第413章 精心筹谋 伍阡陌磕了一个头,道:“这是两年前的事了,当时草民也在这一带表演变脸术,有一个胡人找到草民,说愿出高价学习草民的变脸术,他出的价钱很高,草民心动了。” “教了他之后,草民拿着他给的高额酬金,着实好好地生活了两年。现在,手头又有点紧张了,想着扬州富庶,赚钱容易,便又带着妻子儿女来到了这里。” “草民今天听官爷说到杀人换脸的事,便想到了两年前的事,我想……我……”伍阡陌嗫嚅着说,“从停尸房出来后,我越想越怕,就想带着家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刘瞻点头,“也就是说,为了杀人,这个人用了两年的时间来布局。” 用两年的时间来策划一场谋杀案,凶手考虑过的细节一定非常多,所以,刘瞻和温璋这样的老手都差点被骗过去。 好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在这关键时刻,这个表演变脸的人又回到了扬州。 刘瞻道:“如果两年前的那个人真是凶手,他知道你来了扬州,他会怎么对你?你想过没有?” 伍阡陌的脸上现出害怕的表情,“你的意思是他会杀了我?” “你觉得呢?”刘瞻反问。 “没错,他一定会杀了我,尤其是,我教过他那么久,知道他的长相,也是现在这扬州城唯一能识破他的人。” “你知道就好。”刘瞻站起身来,走到伍阡陌面前,“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伍阡陌磕头道:“草民愿为官爷效劳。” “好,起来吧,能不能抓到人,就全看你的了。”刘瞻弯腰,亲手扶起伍阡陌,并在他肩上拍了拍。 伍阡陌感激地看着他。 伍阡陌的到来,让案情更加明晰了。原来,这个恶魔两年前就计划着要杀也所有人。原来,他不杀伍阡陌是因为伍阡陌最近才来扬州。或者,他压根没想到伍阡陌会成为一种障碍。 这天夜里,扬州城戒严,进进出出的武候冲进每个酒店,娱乐场所抓人。据目击者描述,他们在一处青楼抓到了这几天来困扰扬州城众官员的杀人凶手,并很快带离该处,前后武候足有上百人押解着嫌疑犯离开。 第二天上午,扬州知州府发出通告,将于三日后公开审理回鹘人被杀案,广邀广大百姓前来听审。 通告发出后,大家奔走相告,坊间关于凶手的传言甚嚣尘上。 温璋组织人员在湖里打捞,打捞了两天还是一无所获,不禁找刘瞻吐槽凶手的狡猾,抱怨道:“地面已经挖地三尺,湖里也已经打捞了数遍,他难道把那些东西给吃了不成?” 刘瞻安慰他,“慢慢找,肯定会找到。” 幼薇在旁边捂着嘴笑,温璋酸不溜秋道:“你们就好啰,就等着瓮中捉鳖了。” “那也得这只鳖能到瓮中来呀,是吧?”刘瞻嘴上这么说着,语气中一派轻松自然。只要凶手不是聋子,通告绝对已经传入他的耳朵。作为罪犯,听到有人被错抓,将顶替自己被审判,出于好奇他一定会来,因为他会想看看,到底是哪个倒霉蛋会如此悲摧倒霉,替别人去死。只要他来,他就插翅难飞了。 伍阡陌的所有人被暂时安置在知州府,外面有专门的衙役看着,一是保护他们的安全,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看住他们,不让他们去外面闲逛,以免走漏了风声。 看温璋烦恼,刘瞻道:“你不如让掌书记出个主意,说不定她又误打误撞找到了。” 因为温璋总是不服气,刘瞻在“误打误撞”四个字上咬得特别重。 温璋执拗的性格又在作怪了,他瞪着眼,道:“我就不信我找不到。”说着转身就要走。 刘瞻道:“你急什么,东西藏在那里又飞不走,不如我们坐下来好好分析,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温璋被刘瞻拉着坐下来,道:“来来,我们好好喝一喝茶。” 温璋于是坐了下来。 三个人坐着喝茶。刘瞻道:“我们来假设一下吧,如果在座的我们是凶手,我们会把钱藏在哪里?” 温璋道:“放哪里都不好。主要是它运不走,放在这里就是白费了那么多功夫,用不到。” 钱的作用在于流通性,若是埋在某个地方不用,就等于没有。 刘瞻道:“这个我不认同,等风头过去,他可以想办法悄悄运走,只是多费点时间而已。” 幼薇想了想道:“以凶手谨慎狡猾的性格来说,他的藏宝地一定在人们思维的盲区,我觉得这个时候想的不是还有哪些地方没有搜查过,而是,哪个是我们绝对不会想到藏东西的地方。” 大家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茅厕。谁会把宝贝藏在那么臭哄哄的地方。 还有哪里是你绝对想不到或不想藏东西的地方?当然是眼面前,人们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温璋的眼睛透过窗户落在庭院前的一棵大树上,若说在眼面前又没有彻查过的,就是眼前的这棵香樟树了。这棵树又高又大,冠形如伞,覆盖十米有余。因为枝叶繁茂,枝干粗壮,成为这座庭院里最不可忽视的存在。 如果把这棵树掏空会怎么样? 温璋豁地站起身来,刘瞻连忙拉住他道:“温兄,这棵树得有几百年的历史,你千万不要乱来,我怕长史府赔不起。” 香樟树价格高昂,像这种几百年的老樟树,那是可遇不可求的,若是损坏赔偿款绝对会让人吃不消,即使扬州长史也得掂量掂量。 温璋瞪了刘瞻一眼,“我是这样没有分寸的人吗?” 刘瞻笑道:“你不是,但你性子一上来就是了。” “放心吧,我又不是去砍了它。”温璋难得地说了一句好话,他想去证实啊,越快越好。 看到老友心痒难耐的样子,刘瞻用拳头捣了捣他的胸脯,笑呵呵道:“我们一起。” 两个人大跨步往香樟树走去,幼薇连忙跟上,说实话,她只是据人物性格推测,温璋看向那棵香樟树的时候,她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是啊,若说藏东西,还有什么比这棵香樟树更好?谁又会想到这上面来?这就是思维盲区啊。 第414章 老树空心 温璋走过去,伸手摸了摸树身,又敲了敲。香樟树作为高级木料,与花梨木享有同样的声誉,木质细密紧致。温璋又叩了叩,听到的声音紧实,不像是中空的。 温璋眉头紧锁,如果树是实的,说明他之前的猜测都是错的。抬头看了看上面的树梢,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和长袍。 刘瞻正欲喊人爬到树上去看看,却看到温璋攀着树枝上去了。 “有没有异样?”刘瞻站在树下问。 “暂时没有看到。”温璋回道。 “如果爬上树就能很轻易地发现异样,这样很容易在事发前就被人发现,从而引起怀疑。”幼薇仰头道。 一旦被人发现,势必会引起大家的注意和怀疑,试想,谁会没事掏空一棵香樟树?况且,香樟树贵,一旦被人发现,主家势必不依不饶地要赔钱,这样的麻烦谁愿意去惹。 “覆罗那样的人,心思细密,怎么可能轻易被人发现?”刘瞻认同幼薇的说法。 温璋仔细探查,看不出异样的地方。刘瞻在下面等得心急,也爬了上去。 这时若有衙役在,一定会非常吃惊,一个是长史,一个是刺史,都是高官重位,居然都爬到树上去了。 幼薇也很想上去看看,她知道,有些技艺高超的师傅,能把盒子做得严丝合缝,不知道这个叫做覆罗的,是不是利用了这样一套技术? 树上人找不到异样,有些焦躁。树下人好奇异常,恨不得飞上来与两位大佬一起探讨查看。 温璋道:“把树心掏空,这棵树不会长得这么青葱翠绿吧!” “不,树依然会活得很好。”幼薇回道。 老树空心,是因为有裂缝和伤疤,有一种真菌就会趁机在这里生长,它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在树心里繁殖,吃树心的养料,日久天长,树心就被真菌吃空了。但是,只要树皮完好,还能从根部输送营养,长出枝叶,树叶又通过光合作用向根部反向输送养料,老树就能够枝繁叶茂地活着。 刘瞻呵呵笑道:“老树空心啊,温兄,你从小锦衣玉食,不像我们这些野着长大的孩子,知道很多野趣。” 温璋不理刘瞻对他的调笑,喃喃道:“老树空心,老树空心,刘兄,你有没有觉得异常,这棵树连裂缝都没有,是不是太完好了?” 这瞻连忙上上下下地查看了一番,道:“这香樟树是有点不一样,它好像不遭虫蛀,一定是主家想了什么办法,才让它活这么久。” 刘瞻觉得,覆罗就算有心,也没必要把树身修饰好,而且,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幼薇在树下道:“长史,很多老树都是空心的,这树可能有问题,我们让人劈开树身看看吧。” 这样一棵几百年的老树,树身还能如此完好,没有裂缝没有疤痕,这本身就值得怀疑。 温璋揶揄道:“要赔很多钱的。” 刘瞻呵呵笑道:“如果确定这树有问题,赔钱也得认,我去找个人把树劈开,从下面也好,从上面也罢,直接劈开,省得浪费时间。” 温璋笑问道:“刘兄,你不怕把树劈死长史府赔不起了?” 两个人说笑着从树上下来,温璋好不容易抓住刘瞻的把柄,趁机取笑。刘瞻不紧不慢,也不恼火,性子相当沉稳。 幼薇在下面看得好笑,两个大佬的嘴仗听着也很有趣。 刘瞻下来后让莫知州安排人带刀斧来此,然后指挥人对着某处稍高点一阵刀砍斧斫。 树皮砍掉,里面的木质材料也一层一层地被斫走。“噌噌”两声轻响,有些清脆,不像刀砍木质的沉闷声,这是金属相撞的声音。 “长史,有东西。”衙役叫道。 刘瞻连忙让他们站开一点,从斫开的一点裂缝里可以看到,里面的东西绝非木料。刘瞻用手扒开一点木屑,温璋也扒开去看,惊喜道:“没错了,里面是钱。” “找到了,找到了。”大家惊喜异常。 刘瞻指挥着衙役把树身砍出更大的缝隙来,裂缝扩大,变成一个大洞。现在可以清楚地看到,树里是压得紧紧的通宝。新的旧的,横着侧着,因为压得紧,大家很难把它们从里面扒出来。 回鹘人原来被掏空的木箱被一字摆开放在树下,刘瞻指挥着衙役把树心里的通宝一枚枚扒出来,扒得多了,上面的往下掉,就掉出树洞来。 最下面的是通宝,再往上是散发着璀璨光芒的各种宝贝,再上面是绫罗绸缎,都用粗布包裹起来,外面还裹了一层一层的油纸,保证放三五年都不会受任何影响。 这些东西足足装了二三十箱,正好符合他们之前的推断,这些回鹘人每人一箱钱币,一箱宝贝和绸缎。覆罗本人的财产应该不在其中,早在某天被他转移出去了。 幼薇等推测,覆罗应该是准备在这件事过去两三年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些财物转走。只是他做梦也想不到,他天衣无缝的计策会被人识破,他埋藏得那么隐蔽的财物会被人发现。 刘瞻等人感慨,这真是天网恢恢啊。无论是他做案的手段还是他藏宝的地方,若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谁能解开这样一个案子。 “这个案子呈上去只怕会朝野震惊。”刘瞻道。 “回鹘人狡猾得很。”温璋道。 幼薇说他这是偏见,哪个国家的人都有奸滑之人,也有老实的人。办案的人最忌用偏见左右自己的思想。 温璋笑道:“刘兄,不得了了,我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教训了。” 幼薇抗议道:“什么小丫头片子?这话本身就带有歧视和侮辱。” “我的错我的错。”温璋连声道,“不敢小瞧,更不敢侮辱,巾帼本身就不让须眉。我等大男子也得虚心学习。” 能得温璋这一句话很不容易,温璋这人较真,较真的人就很难表扬别人,因为凡事他会多问几句,是不是真有那么厉害? 把树心里的东西全部掏出来,足足用了他们一天的时间。衙役把一箱箱财物抬进大堂,由莫知州指派人手进行登记造册。 第415章 引蛇出洞 三日很快过去,公审那天,州府前面人山人海,嫌犯被推出来的那一刻,很多人发出一声高喊。 关于嫌犯杀死十六个回鹘人的方法在坊间传得神乎其神。有人说,这人是个武林高手,那夜月黑风高,他从天而降,只几个呼吸之间,就杀了房里房外的十六个人,并且掳走了所有财物。 也有人说,嫌犯用毒毒晕了所有人,然后一刀一个收拾了十六个人,从河里转移了所有财物。 百姓的脑洞够大,说什么的都有。 刘瞻坐在主审官的位置上,惊堂木一拍,众人瞬间静下来。 然而这毕竟不是审罪犯,这是引蛇出洞的一个方法而已。主审官刘瞻清了清喉咙,说嫌犯因为牵连甚大,上面有指示,暂时不能公审,还请大家有序退场。 百姓闹起来,骂骂咧咧的,趁机捣乱的,什么样的人都有。刘瞻一挥手,所有的武侯涌出,手里都拿着刀,明晃晃的晃得人眼睛睁不开。 有胆小的百姓甚至吓得大哭起来。 然后,老百姓被要求排成两行出去,出去时要检查符证和通行证。检查完符证之后还要沿着长长的通道往前走。通道两边站满武侯,他们手拿长矛,身穿劲装,守着这些人一个一个地走过去。 长长的通道之后是一间屋子,老百姓要从这间屋子里走过之后才能获得自由。 有些人不敢进,站在门口踟蹰不前,幼薇耐心劝说,说只是看看大家身上有没有带违禁品。 伍阡陌守在房子里面,他身周站满了武侯,进来的百姓都需要经他检查面部才能从这里出去。 队伍中有一个中年汉子,皮肤有些蜡黄,他就是覆罗,他若无其事地跟在百姓身后。符证和通行证的查验并没有阻碍到他,他转松过关。 他扯了扯唇,他相信,这里没有人能查出他是谁,所以他不慌不忙,走得泰然自若。但是,当他走过长长的通道,看到通道尽头的那个房间时,他有些犹疑了。 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等着他,他与周围那些惊惶的百姓一样不安起来。只是这时他还没想到,官府已经请来了那个能让他原形毕露的人。 转头四望,围墙,全身武装的武侯,覆罗不敢表现出任何异常。随着人群的移动,覆罗终于来到了那个令人色弯的门口,像其他惊惶的百姓一样,在门口犹疑再三,问道:“你们在查什么?” 幼薇看着眼前的男子,温和道:“只是一件违禁品,你要是身上没有就不用怕。” “什么违禁品?” “这个不能说,你进去吧,没什么问题的,就是有个机器,在你身上一照,就能看出你身上有没有携带违禁品,很简单,从房里过一路就可以出去。” 里面有人在催,“下一个,快点。” 因为可以看到进去的人一个个从另一边出来,老百姓虽然惊惶,但是没那么害怕了,他们跳起脚问出来的人,里面到底怎么回事,那些人只呵呵笑着,不回答。 覆罗脚往里迈了一步,里面就有男子伸手来拉他,覆罗警惕起来,捂着肚子嚷道:“哎哟,肚子痛,肚子痛,官爷,这里有没有毛厕,小民要出恭。” 幼薇就是来处理这种事情的,普通百姓自然老老实实地受检,但是刁民和凶手就会想主意逃脱。若是凶手,装肚子痛,等他把武侯骗至偏僻处,就会杀人逃跑。 幼薇对身边的武侯道:“你们两个带他去如厕。” 两人应了一声,没等覆罗说话,就一左一右地挟持着覆罗进了前面那道门。 覆罗叫道:“我要去如厕。” 左边的武侯道:“如厕也要过了这道门之后。”说着,把覆罗往里面一丢,门关了起来。 覆罗直起身来,在一堆武侯之中,他看到了那个变脸的男人。覆罗心里一跳,不可能啊不可能,他们怎么知道找这个男人来。 伍阡陌穿着一件灰褐色的长袍,眼睛落在进门的覆罗身上。覆罗转身想走,门口却已经站了好几个人。 覆罗笑笑说:“不是说有什么机器照吗?机器在哪?快点照完快点走,我肚子正痛着呢。” 他笑着往伍阡陌走去,伍阡陌看到他眼里闪过一道凶光,本能地后退一步。就在这时,前后左右的武侯出手了。覆罗摔倒在地,被人剪了双手扶起来,走向伍阡陌。 伍阡陌伸出手来,覆罗看着他的那只手,微微地摇了摇头,然而,伍阡陌完全没有理会他,手在他脸上一抹。 原来的那层假面消失不见,露出覆罗本来的面目来。 伍阡陌看着覆罗,这个跟着他学了一段时间的人,他怎么可能不认识? “真的是你。”伍阡陌说了这样一句话。 覆罗道:“我还是太仁慈,若是当时就杀了你,又何至于今日?” 这时,一个身穿蓝色官袍的人从门外走进来,走到他面前,伸手在他脸上摸了摸,啧啧两声道:“真是一张好脸。” 这是一张立体感很强的脸,高眉深目,眼睛深沉,身材高大有型。放在现代社会,这是一张让人看了着迷的男人脸。 幼薇一声令下,覆罗被人五花大绑,他挣扎了几下,挣扎不开,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伍阡陌,“我当时应该杀了你。”他恶狠狠地道。 伍阡陌吓得后退到武侯们身后,不敢再看覆罗。幼薇在他肩头敲了敲道:“下了地狱再去想这件事情吧。带走!” “慢着。”覆罗喝道。 幼薇转回头看他,问道:“你想怎样?”她歪了歪头,笑出两颗白牙来。 覆罗问道:“你们怎么知道的?你们根本没办法知道对不对?” 幼薇开口说了八个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覆罗想了想,仰天大笑,“好个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覆罗被抓,民众解封。老百姓这才知道,他们刚刚经历了什么,原来,真正的凶手并没有抓到。原来,就在刚才,凶手还跟他们在一起。 真正的公审开始了。惊魂未定的百姓如潮水般涌进州府,他们一定要看看,这个杀了十六个人的恶魔到底长什么样。 第416章 天神之子 覆罗站在堂下,主审官刘瞻让他跪下,他不跪,傲然道:“我乃天神之子,岂可跪你们这些凡人?” 回鹘人信奉萨满教,萨满教以万物有灵为基础,内容上包括自然崇拜,图腾崇拜,和祖先崇拜三个方面。回鹘人崇拜的自然有天地山川,日月星辰,草木湖海。而他们的可汗认为自己是天。所以,所谓的天神之子,指的就是回鹘可汗的儿子。 刘瞻侧目而视,天神之子,回鹘可汗,几个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但是,回鹘几年前就已经灭国,乌介可汗被人杀死,这个天神之子难道是乌介可汗之子?从年龄上来看,是有这个可能的。乌介可汗死时正当壮年,有一个二三十岁的儿子很正常。 “为何杀人?” “他们该死。”覆罗阴沉沉地说道,他森冷的语气令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你没有权力剥夺他人的生命。”刘瞻道。 覆罗冷笑,显然不认同主审官的话,不过他也不反驳。 刘瞻惊堂木一拍,再次问道:“为何杀人?” 覆罗道:“因为他们该死。” 多了两个字,但具体原因还是不说。刘瞻换了一种方式,语气也柔和了不少,“你为什么觉得他们该死?” “因为他们或者他们的父亲杀死了天可汗。” 史载,乌介可汗在逃跑的过程中为部众所杀。看样子,这些被杀的回鹘人,他们或者他们的父亲曾经参与过谋杀可汗。覆罗为了报仇,于是杀了他们。这与刘瞻之前的推断有很大出入,从覆罗的话可以看出,覆罗想要报仇,谋财只不过是顺带而已。 “从现场来看,你杀他们的时候,他们没有反抗过,你用什么方法控制了他们?” 覆罗低下头,道:“可汗要祭司天地星辰,所以我们有很多种方法让人失去抵抗力。” “说说你用了什么方法?” “药物。”仿佛解释般,覆罗继续说道,“放在酒里,无色无味,发作之后,便会手脚无力,失去知觉。另外,发作后,血液里不会有残留物,因而你们查不出来。” 刘瞻轻轻点头,“原来如此。” “你学过机关术?” 覆罗猛地抬起头来,刘瞻看到他的眼瞳内缩,显然很吃惊。 “你……你们找到了财物?” 刘瞻点头,扬眉道:“大唐能人辈出,岂是你们小小回鹘国人能理解的。” 覆罗确实没有想不到,天衣无缝的设计被拆穿,绝无可能被找到的财物被找出来,大唐当得起“能人辈出”几个字。他拱手道:“大唐能人倍出,覆罗甘拜下风。” “啪!”惊堂木再次狠狠拍下,刘瞻怒目圆瞪,怒喝道,“你说你回鹘人该死,那么,我大唐的人呢?也该死?” 覆罗淡淡道:“那就只怪他体形像我,又过于善良了。” 刘瞻有些悲哀地问道:“善良就该死?本官受教了。” 覆罗抬头看着主审台道:“善良不该死,但是善良得没有底线,可能就要命了。” 刘瞻竟然无言以对,过了好久才问道:“说说你怎么杀了他的?他应该没有吃你的药吧。” “很简单,把他带到水边,他毫无戒心,被我一骗,抬头向上看的那一瞬,被我抹了脖子,也许,他至死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杀他。” “你于心何忍?”刘瞻叹道,毫无戒心,善良,热情,多好的一个人,却这样不明不白地被人杀了。 “不忍心,但是怎么办?我也想活,想逍遥自在地活下去,所以只能委屈他了。” 刘瞻审到这里,不想再问下去,就丢给旁边的莫知州询问了。 回鹘虽然被灭国,覆罗终究身份特殊,这件事情还是要上报朝廷,请朝廷最后定夺。刘瞻不想写这样一封奏章,于是把任务交给幼薇,只说如实奏报就行。 幼薇连夜写了奏章交给刘瞻审核,刘瞻匆匆看过,就说:“可以了,回去吧。” 自此,这次特大杀人案告一段落。刘瞻带着幼薇和一众人马重新回到长史府。 幼薇没想到,进到府衙后第一个碰面的人会是左名场。他像是专门等在这里,就等她哪天回来,见她一面似的。 左名场消瘦了不少,面目清癯的样子让人看了心疼。他见到幼薇,嘴唇嚅动了一会儿,对幼薇点头说了一句话,“你回来了。” 幼薇点头,问道:“你还好吧?” 左名场苦笑道:“死不了。”说完这句,他立刻接上一句,“那我回去办公了。” 看着左名场转身离开,幼薇心里很不是滋味。重新回到府衙,再次面对这些,幼薇觉得还不如在外面查看呢。反正这扬州城里,她住哪里都是漂泊。 不过,除了左名场之外,她还有心爱的国香宝贝,幼薇还是很想见她的。 国香知道幼薇回来,燕子一样地飞到幼薇的小院来,其时幼薇刚好打开院门,就被她抱着,又叫又跳。 “这次又去做了什么,这么长时间才回来?” “除了破案还能有什么。” “是吗?一定是你又出奇谋。” “没有没有。”幼薇连忙摇头,说是歪打正着,于是谈起了这次案情来,说到孙尚武之死,国香感慨道:“原来,善良也是一种错误。”大家都替孙尚武惋惜,但惋惜之余,也得出很多经验教训。 幼薇道:“其实,我们之所以总是被伤害,很大原因是因为太过善良了。” 就在这时,刘玲珑提着果篮走了过来,她先向幼薇和国香行礼,口呼“阿姐”。 国香背过身去,对幼薇道:“都说善良需要底线,我希望你记住这血的教训。” 刘玲珑对幼薇道:“听父亲说你在城东立了大功,三娘特意过来道贺。” 幼薇看着她手里的果篮,淡淡道:“三娘,其实,我们之间的姐妹情如何,你我心里清楚,你大可不必这样。” 刘玲珑顿时泫然欲泣,用手帕洇了洇眼角道:“阿姐,我以前是做错了事,我诚心向阿姐道歉,阿姐也不理我吗?” 国香回过身来,看着刘玲珑,凶巴巴地说道:“你要的人不是已经要到了吗?为什么还要往我们跟前凑?” 第417章 规正思想 “我……”刘玲珑紧了紧手里的果篮,她特意拿了果篮来,只是想示个好,这也有错? 国香推了她一把道:“走吧走吧,最好永远不要出现在我们家薇薇宝贝面前。” “阿姐。”刘玲珑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看着幼薇喊道。 幼薇道:“你走吧,我不会原谅你的。而且……”而且什么她没有说完,就拉着国香和绿翘进了门,绿翘转身就关了门并且下了栓。 听到门内的“咔嚓”声,刘玲珑直接绿了脸,她把果篮往地上一甩,转身就走,小环连忙提上果篮追上去。 “三娘,三娘。” 刘玲珑回过身来,怒吼道:“叫什么叫,看不出三娘我不开心吗?” 小环瑟缩了一下,也不敢再说什么,紧追刘玲珑而去。 刘玲珑走了一段路后道:“她刚刚说不会原谅我,而且还会,她没说完,但是我懂她的意思,她想报复我。我知道,她想报复我,哼。” 刘玲珑肃着一张脸,脑海里飞快地想着,幼薇会怎么报复她。嘴里嘀嘀咕咕道:“做就做了,难道我还怕你报复不成?连身份都是靠我父亲上的,我不信你有办法。” 刘瞻刚从外面回来,正居家休息,看到刘玲珑带着小婢从外面进来,问道:“这是去了哪里?翘着个嘴巴,脸色也不好看。” “我去看阿姐了,你说她立了大功,我向她祝贺,她不但不领情,还骂了我,还说要报复我。” 刘瞻道:“你不是自讨的么?以后不要再去找她。你干的那些事儿你还有脸去找她,要是我我也不原谅你。” 刘玲珑很不服气,“阿耶,要不是你,她不过是个良人而已。她一个良人有什么资格跟我较真?” 刘瞻怒了,怒喝道:“这就是你的想法!按照你的想法是不是只要身份比你高贵就可以任意揉搓你,你还不能反抗不能有怨言?!去祠堂里跪着,反思己过,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不许出来。” 刘玲珑被罚,心里更加不高兴,一扭身去了祠堂。 刘瞻气哼哼的,负手在房里踱步,本来还不错的心情被破坏,情绪非常不好。 刘夫人带着丫鬟进来,问道:“刚才我见三娘气冲冲地去了祠堂,我问她,她说是父亲罚她。你这才从外面回来,怎么又处罚孩子?” 刘瞻叹道:“你以为我想罚她,她现在的想法危险又离谱,再不好好规正她,等她嫁出去,在夫家怎么相夫教子立足主母之位?” 刘夫人问其因。刘瞻具言其事。然后,他让夫人趁机教导女儿为人妻的职责和在夫家的言行举止,算是出嫁前父母对孩子的一次教育吧。 祠堂里,刘玲珑气愤愤的,她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反而怨责父亲在她出嫁前还要这样来惩罚她。 她对小环道:“那个女人要报复我他听不到,反而惩罚我这个一心想要建立好姐妹关系的人。我知道了,一定是这段时间父亲办案的时候受了她的蛊惑,所以处处向着她。” 小环跪在刘玲珑身旁,低声道:“三娘,这是在祠堂里,你别说那么多话。” “你用得着你来教我?!”刘玲珑转头怒喝道。 小环连忙低头俯身,“不敢。” 京城长安。 李亿回来后一直沉浸在耻辱感中,过了好久,他才从耻辱中醒过神来,一时怒火烧心,在书房里咆哮,“是谁?务必给我查出那个人来!敢那样对我,我让他生不如死。” 那日半夜,李亿从粪池中爬出来,一路奔跑,一身的腌臜与臭气,熏得他连连作呕。走过主道的时候,有武侯被吸引过来,本来是要抓他的,但一看他那个脏样,连忙捂着鼻子让他先去水边洗干净。 扬州城水域多,李亿很快来到一条小溪边,他都不敢扑通往水里跳,怕身上的脏东西掉到水里再涌入口鼻。 一步步走入水中,人狼狈如狗,心悲凉不堪,深感这是一生之巨大耻辱,足够让他铭记一辈子。 不敢用手去清洗,只敢在水中穿行,直到水把身上的腌臜冲洗干净,他才敢换到另一个地方去洗身子。把身上衣物都脱了下来,把全身洗了一遍,听到有人大叫“主子”,然后是“扑通”“扑通”两声,应该是牛冯和许羡两人。 李亿想到他们与自己刚才一样臭不可闻,连忙爬出来又换了一个位置。 把一身清洗干净,又把衣服摆扑干净,胡乱穿上。这时,有武侯追来,李亿在他们面前说了无数好话,说自己主仆三人走路不小心掉进粪池爬不出来,这才耽误了时间。又把自己新科状元的身份摆出来,这才得到武侯的谅解,给他开了证明,让他赶快回家。 李亿哪有脸回家,他让仆人牵了马来,带着两个他们两个连夜奔回京城。 一路上懊恼、失意、羞耻等各种不良情绪撕扯着他的神经,让他夜不能寐,心不能安,直到长安之后好久还是这样。 当他在书房里咆哮出声时,已经是许久之后,他的两个仆人牛冯和许羡听到他的吼声,立时出现在他面前。 牛冯问:“主子怎么了?” “去把扬州的那个人找出来,我要杀了他。”李亿两手撑桌,头部低垂,喘息着说。 “哪、哪个人?”牛冯问。 许羡用胳膊肘杵了牛冯一下,还被牛冯瞪着眼问,“怎么了?”许羡干脆低头含胸对李亿道:“放心吧,我们一定会调查出他是谁。”说着,连拉带扯把牛冯带了出来。 “你拉我干什么?”牛冯瞪眼问道。 “你姓牛,就是头牛了吗?”许羡问道。 牛冯不懂,许羡叹气道:“看不出主子这段时间消瘦得厉害?不知道他这是为什么?” “为扬州的事吧。” “那你说那个人是谁?” 牛冯这才后知后觉地道:“那个扬州人,我早就想将他千刀万剐了,我们现在就去查,查到是谁让主子抓了好出气。” 许羡道:“我早就托人查到是谁了,这人主子还真动不了。” “怎么了?”牛冯大惊,扬州怎样的人才能让主子动不了?“他是做什么官的?”牛冯试探着问。 第418章 报复泄愤 “倒不是做什么官,他本人是扬州首富,父亲李续,官位不是很高,但是,在扬州也是首屈一指的存在,其中错综复杂不在话下,否则当时怎么胆敢鞭笞温庭筠呢?” 牛冯也是惊了,“你说的这个人是扬州首富李近仁?”这是扬州地头蛇啊,虽然父亲已去世,但几百年的扬州士族,其关系盘根错节,谁敢招惹,“那你说怎么办?” 许羡摇头。 这两个人看起来是个大老粗,但并不粗笨,否则也不会被女主人派来跟在李亿身边了。 两人思忖半晌,牛冯道:“就说暂时没找到人是谁。” 许羡摇头,“不能这样说。万一主子发现我们骗他,后果很严重。这样吧,他不问我们就不说,说不定哪天他就忘记了。他要问,刚开始我们就说还没查到,等过段时间他还没忘记,我们就实话实说,该怎么做,就看他自己了。” 牛冯点头。 话说李亿让牛、许两人去查扬州把他丢粪坑的人,这两人一直推托,说还没找到人,但这不妨碍李亿找鱼秀才的麻烦。 在扬州集聚的怒火,窝囊气,总要找个地方发泄吧,那就找鱼秀才,挫磨他。 鱼秀才自从女儿离家出走后,很过了一段不如意的日子,现在稍稍好过一点,又被李亿反复搓磨折辱,一个不好,就生起病来。 这天,李亿又打发牛冯来请鱼秀才,鱼秀才病着,于是打发鱼娘子推托。鱼娘子对牛冯道:“我家夫君正病得厉害,补阙下次有请,他一定到。” 牛冯在鱼娘子白嫩的脸蛋上摸了一把,嘻嘻笑道:“生病了呀,要不你去跟我家主子说,我说他不一定相信呢。” 鱼娘子连忙退开数步,低眉垂首道:“奴不敢去。” 牛冯便来拉鱼娘子,“娘子有何不敢去的,我在旁边陪着娘子,你只要去说一声,主子不会把你怎么样。” 鱼娘子摇头,牛冯便拖着她往外走,鱼娘子感觉到生命受到威胁,大叫道:“夫君,救我。” 鱼秀才出来,见妻子受辱,一时怒从心底起,加上这段时间受尽折辱,积累了一肚子的窝囊气,他抄起廊下的一根木棍,向牛冯兜头打去。 牛冯大叫一声,头上顿时鲜血直流。 鱼秀才吓得手一哆嗦,连忙丢了木棍。牛冯捂着头蹲了下去,慢慢地躺倒在地。 鱼秀才见人倒了,吓得差点拔腿就跑,被鱼娘子抓住了胳膊,“快叫大夫来。” 鱼秀才这才想起,应该去叫大夫来。 李亿许久不见人来,等得不耐,又打发许羡前来。许羡一进鱼家小院,见牛冯倒在地上,头上鲜血直流,吓得“啊”的一声大叫,嚷道:“杀人了,杀人了。” 鱼娘子想扑过去让他不要叫,但许羡转身就出了鱼家小院,来到街上,对在街上值守的金吾卫说,鱼家杀人了。 金吾卫连忙进院查看,见人倒在血泊里,不由分说就把鱼娘子抓了起来。 鱼秀才正带着大夫往家里走,他平时在外面唯唯诺诺,在鱼娘子面前则颇有点作威作福耀武扬威的味道,这次妻子被抓,他却生出大男人的责任和担当来,冲上前去道:“放开她,要抓抓我,人是我打的,跟她无关。” 此时,鱼娘子唯余哭泣,说不出别的话来。 牛冯被大夫救起。他人没什么大事,只是头被打裂了,失血太多。但是鱼家两口子还是被金吾卫抓去了京兆府。 牛冯被许羡扶了回去,在李亿面前一阵添油加醋,扇风点火,李亿决定借此好好治治鱼秀才,让鱼秀才在京兆府吃点苦头,出出心中的窝囊气。同时,他正好借机给鱼幼薇写信,就说她父亲杀了人,现在被关在京兆府里,他就不信鱼幼薇在扬州呆得住。 等鱼幼薇从扬州回来,他再让鱼秀才给个说法,就不信鱼幼薇还能从他手中逃出去, 主意打定,余下的就是给京兆尹施压,李亿亲自前往京兆府,求见京兆尹,要求严惩鱼秀才。 再说鱼娘子被审问后,因为此事确实与她无关,金吾卫便把她放了。 鱼娘子回到家里,凄凄惶惶,不知该如何是好,想去救鱼秀才,苦于没有门路,面对空无一人的小院,唯有垂泪。 再说李凌,他与李亿本同为扬州人,李亿中了状元,李凌惜败,他心有不甘,决心留在长安再考一年。 这天,李凌听说了鱼秀才家的事,想到鱼娘子一个柔弱女子,女儿离家出走,丈夫又被抓,担心她一个人在家出事,于是便买了东西来看她。 当院门打开,李凌对上鱼娘子哭得红肿的双眼时,他一下子就尴尬了,鱼娘子连忙遮了遮眼,问道:“请问郎君找谁?” 问完之后又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便放下手再次看向李凌。 李凌自我介绍道:“我叫李凌,之前鱼秀才叫不才来家里做过客。” 鱼娘子点了点头,鱼秀才带到家里来的人不多,鱼娘子很快就想起什么时候见过他,当即就要下跪求助。李凌连忙托住她的手道:“使不得使不得,我是听说鱼书记被京兆府抓了,特意来了解一下情况的。” 鱼娘子擦了擦眼角,道:“请郎君进来聊吧。” 李凌跟着鱼娘子进了大堂,鱼娘子便去厨房倒水,李凌打量着大堂,心里叹息,鱼娘子这么美丽的女人却屈居在这样的一间房子里。 鱼娘子端来水,见李凌打量家里,惭愧道:“家贫,有碍郎君观瞻。”这句话是她从鱼秀才嘴里听到的,也不知道用在这里恰不恰当,手便在裙子两边搓了搓,十分的羞赧。 看出鱼娘子的不安,李凌温暖地笑了笑,安抚她道:“别怕,我是来了解情况的,你先说说那日的情形。” 鱼娘子说起那日,难免要说到牛冯对她的调戏,李凌听后大怒道:“一个奴才也敢如此放肆!” 鱼娘子抹泪,“要知道是这样,我那日就不该……” 李凌打断她的话道:“你做得没错。当今的京兆尹元培正直严厉,牛冯胆敢调戏良家妇女,鱼书记打他,这是出于自我保护。以元培的性格,你家夫君很快就能出来。” “真的吗?”鱼娘子抹着眼睛问道。 第419章 李凌相助 李凌肯定地点头,“你在京兆府是不是也像刚才一样陈述这件事情?” “是是。”鱼娘子连忙点头,看李凌一直站着,鱼娘子连忙请他坐下。 李凌没坐,也没喝鱼娘子倒出来的水,他道:“我现在就去找找李亿理论,他不能这样对待鱼书记。” 鱼娘子垂头,“他记恨我们吧,但是我们家女儿……我们家女儿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有没有出事儿?”说到女儿,鱼娘子又要哭。 李凌连忙安慰道:“令千金我见过,是一个聪明机警的人,虽然离家走了,必定可以安顿好自己。我看她面带福相,一生必不会过得太差。” 鱼娘子抬头,满怀希望地问:“郎君还会看相?” 本是安慰人的话,鱼娘子如此满怀希望地看着他,李凌只得骗她,“学过一点,嗯,学过一点。”似是为了说服自己,李凌重复了一遍。 “只要她过得好,那、就好,就怕她……”鱼娘子哽咽道。 李凌一看鱼娘子要流泪,就有些慌了手脚,伸手想拍她的肩,又怕亵渎了她,抬到空中又悄然垂下来,“我、我走了,我去找、找李补阙,争取让、让你家夫君早点出来与你团聚。” 说着,他转身快步走出了鱼家小院,他怕再呆下去,他会忍不住把鱼娘子拥入怀中好好地安慰一通。 李凌从小院出来后,就真的去找李亿去了。李亿从扬州回来后,就任了补阙的职,已经搬离庆元酒店,住到朝廷为他安排的小院里。 李凌到达这里时,李亿刚从京兆府回来,心里正是不爽,许羡说李凌前来求见,他烦躁道:“他来做什么?” 许羡自牛冯出事后,他深有物伤其类之感,此时道:“大概是来为鱼秀才讲情来的吧。” 李亿立时反感不已,“不见不见。” 李亿不肯见李凌,李凌也没有多说别的,只是在他的院门前站了下来,大有你不出来我就不走的驾势。 李凌住的这个院子,是朝廷配给的。既然是官府配给,周围住的便大多是官宦之家,李凌在外面站得久了,旁人看着不好,李亿不得已。便吩咐许羡把李凌带进来。 虽是同乡,但如今身份有别。李凌是白身,李亿是官府中人,原来还是考生,如今身份已是千差万别。因此,一见面,李凌行的是参拜之礼,口呼:“扬州贡生见过李补阙。” 李亿淡然道:“少安君不必多礼。不知少安君来此是为何事?” 李凌拱手道:“我是来替鱼书记求情的,还请补阙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放过他。要说鱼书记也不容易,女儿离家出走,至今未归。如今被抓,一个好好的家庭就只剩下鱼娘子一人,看起来甚是凄惶。” 李亿本来心情就不好,提起幼薇他心情就更加不好,他冷笑着看着李凌道:“少安君是说鱼书记凄惶,还是说鱼娘子凄惶啊。你倒是怜香惜玉得很,你既然这么怜惜鱼娘子,鱼秀才死了岂不是更好?嘘寒问暖之下,鱼娘子还不投怀送抱任君采撷。” 李凌立时红了脸,严辞道:“请补阙慎言,我李凌不怕名声受损,可是人家妇道人家,生活本就艰难,补阙何苦再头上悬刀,让人不得安生?” 李亿冷笑数声,从书案后站起身来,走到李凌面前,道:“看不出来,少安君倒是多情之人。讲情就不必了,尹君自有判决,我们自是遵令行事。” 听李亿如此说话,李凌心念电转,想着元培严正,必不是李亿一个刚进入官场之人能够左右的,于是便从李亿府中告辞出来。 走在路上,李凌很想去鱼家小院把这一消息告诉鱼娘子,但又想起李亿说过的话,他强压下心里的念头,想着消息也不是十分确切,明天再去吧,明天再去。 就这样,李凌在徘徊中走回庆元酒店,刚进门,就有同乡跑上来道:“好家伙,有位大美女找你啊,看她挺急的,你把人家怎么了?” 这个同乡也是落榜考生,跟李凌情况差不多,也是心有不甘,留在长安准备来年再战。两人腥腥相惜,同病相怜,偶尔喝酒吹牛都在一处,感情非同一般。 李凌脑海中闪过鱼娘子的靓影,但不敢相信,遂问道:“她长什么样?” 这个同乡回道:“挺有异国风情的。” 一语未了,已是不见李凌的身影,不禁微张了张嘴,惊讶地“咦”了一声。 李凌听说长得颇有异国风情,基本已经肯定,这人就是鱼娘子,于是快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心里又期待又怀疑。 当那抹白色的身影映入眼帘时,李凌像个没接触过女人的毛头小伙一样,心扑通扑通跳起来,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因为一个女人而心跳加速。 “你……” 鱼娘子转过身来,李凌的话便卡在喉咙边再也出不来。 鱼娘子朝李凌盈盈一拜,“我知道此时来找郎君极不礼貌,但是,我真的很想去看看夫君,不知道他关在里面怎么样了,有没有受刑?” 看着鱼娘子那双盈如秋水的眸子,里面似乎映照着日月星辰,李凌不舍得有一丁点的拒绝,当即应道:“我想想办法,有消息了我通知你。” “你真的可以帮我?”鱼娘子一脸的惊喜,她只是希望有人帮她,没想到这个希望能实现。 李凌点头笑道:“你先回去吧,有消息我会通知你。” 鱼娘子顿时高兴得像个小女孩,转身之际,裙子飞扬,还回首向李凌道了声“谢谢”。 看着鱼娘子美丽的背影,李凌心里一动,道:“如今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去吧。” 长安城已经不像以前那般太平无事,如果有人相送,自然是好,鱼娘子于是回转身来,向李凌行礼道:“那就多谢郎君了。” 李凌连忙道:“娘子多礼了,我叫李凌,字少安,娘子可以叫我少安,或者少安君。” “是,少安君。”鱼娘子觉得李凌与鱼秀才是朋友,称呼对方的字很正常,于是从善如流地叫了一声。 李凌很高兴。 第420章 鱼娘子探监 送鱼娘子回去的路上李凌不禁问起她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毕竟像鱼娘子这种女子,活动的范围只限于自己居住地。 鱼娘子道,鱼秀才曾经跟她提过,京城考试的学子都聚在庆元酒店,情急之下她想跑来碰碰运气,正好遇到好心人指路,她这才找到人。 李凌点头,庆元酒店就在崇仁坊面对中书省的地方,位置十分显眼,有人指路的话找来确实不难。 听得出来,鱼娘子对自己能找到李凌而高兴,鱼娘子高兴,李凌自然也高兴,陪她走在长安的街头,两边的风景都变得靓丽了不少。 第二天中午,鱼娘子便接到李凌的消息,说是下午申时末可以去京兆府看人。鱼娘子连忙着手准备鱼秀才爱吃的饭菜。忙活了一个中午,鱼娘子自己没吃几口,但是饭盒里装满了鱼秀才爱吃的食物,然后她就一心一意等李凌接她去探监。 等李凌到的时候,鱼娘子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 在李凌的安排下,鱼娘子很顺利地见到了鱼秀才。此时的鱼秀才,经过两日关押,头发蓬乱,原本清癯的脸如今形如枯槁,眼窝深陷下去,看起来有些吓人。 鱼娘子摸着鱼秀才的脸当即哭了起来,“是我害了你。” 鱼秀才抓着鱼娘子的手道:“写信给女儿,让她回来,只有让她回来,我才能活命。” 鱼娘子连连点头,“我写,可我、她在哪儿?我不知道她在哪儿。” “你去问李亿,他知道,他会告诉你。” “他跟你说的?”鱼娘子抬眼问道。 “他上午跟我说的。”鱼秀才道。 原来,李亿来找过京兆尹元培,但元培为人正直,表明他只会秉公办事,不偏不袒,谁来都没用。 眼见着鱼秀才很快就会放出去,李亿便想了一个办法,到监狱里来探望鱼秀才,言辞中透露,京兆府要严肃处理这件事,一个好,鱼秀才连命都会丢在这里。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让鱼幼薇回来,他可以向京兆尹求情,放鱼秀才回去。 鱼秀才苦着脸说不知道女儿在哪。李亿道:“让你家娘子来找我,我告诉她人在哪里,只要你女儿回来,我保证让京兆尹放了你。” 鱼秀才哪里知道真假,一心想要活命。 李亿知道李凌要带鱼娘子探监,早早地就帮他捋顺了关系,只等着鱼娘子进去探监。 从京兆府的临时关押室出来,鱼娘子顾不得天色已晚,连忙让李凌带她去见李亿。 因为探监时衙役不准李凌跟去,所以李凌不知道鱼娘子找李亿何事,但经不起她央求,便带着她去了。 鱼娘子来到李亿府门前,经通报,很快被单独带至李亿的书房。看着这个与幼薇有五分相似的女人,李亿嘴角上扬,“我等你好久了。” 鱼娘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官人,你放过我家夫君吧,他身体不好,再过两天,他会死在里面的。”想到鱼秀才那形如枯槁的样子,鱼娘子心如刀割,声泪俱下。 李亿本来正站在书案前写字,此时颇有兴味地把笔放下来,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地上匍匐的女人,想象着是鱼幼薇臣服在脚下…… 也许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吧,想到那天幼薇穿着浴袍在怀里挣扎的样子,李亿浑身欲火焚烧,征服的欲望更加强烈。 “会写字吗?”李亿问鱼娘子。 鱼娘子摇头。变卖到鱼家后,她都是跟着养父母做事,从来没有读过书,鱼秀才也没有教她识过字。也许,在鱼秀才的心里,他不需要妻子读很多书,能老老实实呆在身边就好。况且,生活这么多年,丈夫女儿都在身边,亲生母亲已死,父亲也不知道在哪儿,鱼娘子也没有读书写信的必要。 李亿叹了口气,道:“这样吧,你想跟你女儿说什么,你说我写。” 鱼娘子抬起头来,惴惴地问道:“我能问问我女儿她在哪里吗?过得怎样?” 李亿冷笑道:“她在扬州,认了长史夫妻做义父母,还结拜了姐妹,生活得有滋有味,哪里像你们,啧啧。” 李亿倒也没想讽刺鱼娘子他们,只是想到幼薇对他爱搭不理的样子,他心里就恨得牙根痒。一定要想办法把幼薇带到京城来,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收服那个桀骜不驯的女人。 李亿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女人,那天晚上,一定是那个男人占了便宜吧。想到幼薇与男人纠缠的样子,李亿怒火中烧,差点抬脚向地上的鱼娘子踹去。 “你起来吧,你想对她说什么,你说我写,快点。”李亿十分不耐,说话的语气带着命令。 鱼娘子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战战兢兢的,在李亿的催促下,她拙口笨舌地说着要对女儿说的话。她不敢说自己被调戏,只说鱼秀才惹了事,打伤了人,如今被金吾卫抓起来关进了京兆府,现被关押着,等待处理,希望女儿能尽快回来,救父亲出狱。 信中,鱼娘子讲了一些鱼秀才在狱中的凄惨状况,李亿更是添油加醋,说鱼秀才在刑讯室中天天被大刑小刑伺候,已是奄奄一息,再不救他出来,只怕会身死狱中。望幼薇能看在父女一场的情分上赶快回来。 书信写完,李亿也没再念给鱼娘子听,他把信交给许羡,让许羡交于官府中人,把信夹在官府的文书中经驿站发出,这样,信就能很快到达幼薇手中。 幼薇从城东回到长史府工作,因破案有功,她领了一大笔赏金。少不得请国香和绿翘吃饭。绿翘到幼薇身边这么久,幼薇的饮食起居都由她打理,让幼薇彻底从生活的琐事中脱离出来,可以安心做自己的事,写自己想写的文章,画自己想画的画。对此幼薇特别满意,也很感激。 奖金发下来后,幼薇便想请绿翘好好吃一顿,算是对她的感谢之意。 绿翘一直都说做这些事是她的份内之事,但幼薇感谢她,还要请她吃饭,这让绿翘高兴又激动。 仔细地想了想附近的饭店酒楼,幼薇觉得还是国香家的绿意酒店菜色最好。于是这天便带着绿翘和国香再次光顾了这家酒楼。 第421章 尴尬事 这家酒店装修偏向于幽静清雅,菜品有特色,且份量足。尽管在这里与郭本宽三个人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但不影响幼薇对这家酒楼的好感。 国香也很高兴,幼薇破案有功,能领到大笔奖金,她为幼薇感到高兴。 三人进店,国香一现身就受到了万众瞩目,庄伯躬身道:“小娘子带姐妹来吃饭了。” 其他的伙计也连忙躬身,“欢迎小娘子。” 国香笑呵呵的,背着手,走出飒爽的英姿来,道:“今天,是我们的鱼掌书记请吃饭,庄伯到时收钱千万不要手软,她这次可是得了大笔奖金。” 庄伯呵呵笑道:“掌书记这么厉害,待会儿小老儿收账时可得算清楚些,不能少收了去。” 幼薇道:“庄伯,熟客的折扣你可得算给我。”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庄伯颠颠地走在前面带路,一边走一边向幼薇推荐菜单。 一个房间里传来人们的大笑声,有人道:“阿场,不够意思哈,跟他们喝,不跟我喝,是不是瞧不起哥们啊?” 国香连忙拉住庄伯,指着旁边的房间问:“左名场在里面喝酒?” 庄伯道:“他已经连续来这里好多天了,天天喝得酩酊大醉。”说到这里,庄伯向幼薇这边瞥了一眼,摆头道,“别管他了,男人都这样,过段时间自然就好。” 庄伯说不管,国香只得强忍着冲进去的冲动,跟庄伯来到旁边的一个房间。因为他们人少,要的房间不大,庄伯给安排的房间就是小巧精致型。 在庄伯的推荐下,幼薇要了三道菜,一份汤,两个点心,三个人吃绰绰有余也。 国香嘴里嚷着,“她有钱,多点不怕。”实则为幼薇担着心,点菜时生怕幼薇多点,笑着对庄伯说,“就是我们店分量太大,两个人加一个半大小孩,吃不了那么多。” 幼薇笑着对庄伯道:“再加三份奶制品吧,就这些,谢谢。” 庄伯点头弯腰道:“稍等,马上就好。” 几个人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很快,饭中,幼薇出去方便,却在走廊上看到了左名场,他背靠着墙,垂头站在那里。幼薇走出门来,左名场抬起头看她。 幼薇对他点了点头,正欲错身走过,左名场道:“我听同桌的人说,你也过来这里吃饭了,所以特意在这里等你。” 幼薇笑了笑,自己都觉得面皮僵硬,笑得极不自然,“你找我有事?” “就想看看你,问你过得好不好,这段时间,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生病,有没有……”左名场嘴角挂着淡笑,“啊,算了,看到你挺好的,我也就放心了。”说着,他直身子来,推开旁边的门。 幼薇轻声道:“不要喝那么多酒,对身体不好。” 左名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幼薇再无别的话,他没有回头,说道:“我知道,只是有事情我自己也控制不了,只能买醉,也许,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左名场推门进去了。幼薇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内心五味杂陈。左名场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但愿他能早点从这场情殇中走出来。 叹了口气,幼薇向外面毛厕走去,她刚刚感觉身体有些不舒服,忍了又忍,还是决定去厕所看看再说。 就算是高级酒楼,这里毛厕的整洁和方便程度也远远无法和后世相比,所以如非必要,幼薇绝不在外面如厕。 毛厕旁边挑着灯笼,有人从旁边出来,对着幼薇吹了声口哨。幼薇穿的是官袍,只是她长相十分出色,即使灯光灰暗,男人也能分辨得出她是女性。 幼薇匆忙走进毛厕,毛厕里有熏香,混杂着人体排泄物的特殊气味,让人不适。她拉上一边帘子,看了看身上,果然看到裤子上粘粘糊糊的甚是不堪。 遇到这种尴尬事,幼薇也没办法,连忙来到柜台旁,跟庄伯结了账,说自己先回去了,若是国香和绿翘问起,就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先走一步。 幼薇回到家里,清理一身,这才感觉舒服了一点,躺在床上想想,自己好像很久没来月事了,这次来得似乎有点猛啊。不过,这具身子骨年龄还小,不稳定也是正常的,只是稍微量多了一点。 幼薇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国香和绿翘很快从酒店回来,国香抱怨道:“要走怎么不叫上我们?本来开开心心地吃东西,有一个人突然走了,你叫我们怎么吃?” 幼薇连忙道歉。 国香把吃的连盆带碟都打包回来了,放在幼薇床边,埋怨完之后她又温柔起来,问道:“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肚子痛?我看你吃饭的时候不时揉肚子。” 幼薇抱了抱国香,道:“有你们真好,我没什么事,只是女儿家的通病罢了。” 国香秒懂,连忙吩咐绿翘给幼薇熬红枣糖水喝。幼薇道:“哪里就这么娇气了?” 拗不过国香,幼薇还是让绿翘去熬红枣糖水喝。喝着热热的糖水,幼薇身上暖暖的。宵禁时分,国香家里派人来接她回去,国香不舍道:“我明天再来看你。” 国香回去了,绿翘守在床前,巴巴地看着她。幼薇笑道:“傻孩子,有没有吃饱,没吃饱先去吃东西吧,我又没事,哪里用得着你们这样?” “那可不,郎君让我全心全意照顾你,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不能原谅自己。” 被绿翘这样一说,幼薇突然觉得自己无比重要起来,伸了伸腿,挥手道:“去吧去吧,把东西都端出去,想吃什么好好吃点,没吃完的好好保管起来,我明天起来要好好吃一顿。” 绿翘见幼薇嘻皮笑脸的精神甚好,便放下心来,连忙把食物端出去保管好,给幼薇做第二天的早餐,另外又给她熬了粥,温在灶台上。 待到把一切打理好,再回到幼薇房间,发现她半躺在床上睡熟了。 幼薇是个生活很自律的人,晚上回来必定先看半个时辰书,然后开始画一种叫做漫画的东西,常常要忙到很晚。 绿翘把幼薇扶着躺平,给她盖上被子,熄了蜡烛,悄悄地退了出去。 第422章 回长安 第二天早上,幼薇早早地醒了过来。她昨天晚上睡得早,因而醒得也早,一手扶腰,一手擦眼睛走了出去,院中舞剑的绿翘连忙把剑收于背后,跑过来问:“阿姐,身体好一点没有?” 幼薇眨了眨眼,道:“我本来身体就很好啊,你们这样一说,好像我生病了似的。” 绿翘嘿嘿笑着,又问:“阿姐饿了没有?我去盛粥给你吃,哦,对了,昨天还有好多好吃的,我一并端出来。” 这次幼薇没有反对,她进房去梳洗。绿翘刚来时,梳洗也要侍奉在旁,弄得幼薇很不习惯。现在总算能够以一种相对平等的方式相处了。 梳洗完毕,来到大堂,绿翘已经把粥和昨晚打包回来的东西放在桌上。 幼薇道:“一起吃吧,今天早上可真丰盛。” “是,很多好吃的。”绿翘眉飞色舞起来,到底还是个十岁的孩子。 幼薇忍不住摇了摇头,绿翘突然伸过头来,道:“阿姐,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高兴吗?” 幼薇对着桌上的美食努努嘴,“难道不是因为这个?” “才不是呢。”绿翘嘻嘻笑道,“阿陌说,郎君这两天要回来了。” “哦。”幼薇哦了一声之后便没有表示了。 绿翘问道:“阿姐不高兴吗?” “高兴啊,你们主子回来了嘛。”幼薇道。 “我是替阿姐高兴,阿姐却来奚落我,这个世界是何等地混乱不堪啊。”绿翘学幼薇平时说话的样子摇头叹气。 幼薇被她逗得咯咯地笑起来,拿筷子敲碗吟道:“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这样的日子,幼薇觉得富足而惬意。曾经的五陵豪杰墓,如今无花无酒锄作了耕田,曾经追求的一切如过往云烟,将不复存在。那就一切但凭心情,今日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吃过早餐,幼薇如往常一样,往府衙走去,绿翘把她送到衙门口,看着她进门,然后便回去小院了。 大概半上午的时候,衙役给幼薇带来了一封信。幼薇有些诧异地翻着信封看了看,信上居然写着“鱼贤令亲启”几个大字,看笔迹,似乎在哪里见过,其余便是地址,写的是扬州长史府。 也就是说,写信之人知道她改名之事,还知道她在长史府干活。 “可知是谁写的?”幼薇问送信过来的衙役。 衙役摇头,“不知,信是夹在官府文件中送过来的。” 幼薇问不到信是谁写的,但能夹在官府文书中送过来,想来也是官府中人才对。 缓缓地打开信封,里面是两张极其讲究的信纸,周围是淡绿色竹枝,浅浅的镶嵌在四周,信纸带着清浅的香味,闻着让人舒服。 这绝不是一般人用的信纸,而且这种花色幼薇在长安城里见过,若是猜得不错的话,这信应该是从长安来的。长安做官的,除了温庭筠,幼薇想不到有谁知道她的所有事情。但是温庭筠从来没用过这种信纸。 仔细看去,信的开头竟然是:女儿,见字如面。幼薇一下坐直了身体,这竟是一封以母亲口吻写给她的信。 信中讲到父亲被抓,在京兆府的监狱里,天天大刑小刑的伺候,过得极其凄惨,大有再不救出去,就活不成了的意思。 信中对于为何被抓之事一笔带过,未作详细描述,但在鱼秀才的惨状上却大下笔墨。信末,鱼娘子恳求她回去主持大局,最好能找一个大官帮忙把鱼秀才救出来。 幼薇拿到这样的一封信,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信中之话。若万一是呢?万一是呢,事关父亲生死,自己是救还是不救。 思虑再三,幼薇决定不管真假都要回去一趟。万一父亲真出了事,自己这个做女儿的却坐视不理,这也说不过去。 跟刘瞻说明长安发生的事,幼薇向刘瞻请假。刘瞻没有二话,当即批准,但是也提了个醒,“小心有人用计骗你回去。” 只要回到长安,她便又是那个鱼幼薇,那么之前的事…… “我会先打听清楚情况再决定怎么做。” “如此甚好,那你快点回去收拾准备吧,我给你把通行证办好。” 有这么好的上司,幼薇还说什么呢。回到家,绿翘奇道:“今天怎么这么早……” 幼薇道:“帮我收拾一下衣服,我要回长安。” “哦哦。”绿翘应道,她一边忙着帮幼薇收拾衣服,一边问道,“怎么这么突然,是不是长安发生什么事了?” 幼薇把信中详情简单说了一下,绿翘道:“如此,我们留一封信给郎君吧,免得他回来又找不见你。” “你去写吧。” 绿翘跟在幼薇身边已经学了很多字词,简单写封信没有问题,于是绿翘去写信,幼薇收拾衣物。 回长安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必须得有车马,绿翘写好信后提议道:“不如我去找找阿陌,让他安排车马。” 幼薇想当然地要拒绝,绿翘叹道:“阿姐,买一匹马不现实,没有一年半载的收入,你连一匹骡子都买不到。” 古代的马就相当于现在的车,是出行的工具,贵是理所当然。幼薇盘算着,买马不可能,但是不是可以租马呢? 绿翘又道:“单有马也不行,我们两个女孩出行,必须坐马车才行。坐车的话,还得有一个车者,阿姐,你就算租个马车,还得雇佣一个人才行。” 租车的话,车者不是自己人,两个女孩出门在外,虽说绿翘有武功,但一个十岁女孩的武力值,幼薇觉得偶尔拖拖时间还行,真要跟人对决,她就在心里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小心使得万年船,还是阿陌可靠。 “你去叫阿陌来,告诉他,速度快点,我急着回去。” “好的。”绿翘大声回道。 看着绿翘猴子一般敏捷转身迅速出门,幼薇笑了笑。 第423章 奔赴长安 阿陌很快调来一辆马车,并称由自己充当车夫。幼薇欣然答应,叫他来,不就是想让他护送回长安嘛。人放心,关键是有一身武功,一路上万一遇到什么,有他保护基本上可以无失了。 现在的大唐比不得从前,想当年贞观之治的时候,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现在,遭人抢劫的事情层出不穷,一副末世的景象。 幼薇收拾好衣物,绿翘也收拾了一包衣物。这时,刘瞻办的通行证送了过来,幼薇收好凭证,对来人道了谢,并让他向刘瞻传达自己的谢意,就带着绿翘上车了。 阿陌在车前提醒道:“已经是中午时分,要不要吃了东西再走?要吃东西的话我们就先去饭店。” 幼薇急切,连忙道:“不了,等一下在路边买几个饼子充饥吧,绿翘有没有问题?” 绿翘回道:“我没问题。” 幼薇想的是,昼行夜宿,从扬州到长安起码得十几天,长安那边情况不明,抓紧时间赶路要紧。 车子在扬州城主道上行驶,阿陌怕饿着她们,开车进了一道坊门,那里面有专门卖糕点的,阿陌停车买了些点心送进车里。 幼薇感激地接过,向阿陌道了声谢。阿陌只是咧了咧嘴。正要返身去驾车,幼薇叫住了他,“你自己还没吃吧?” “我不饿。” “不饿也吃点。”幼薇说着就要从纸袋里分一些点心出来。 阿陌道:“不用,你们吃,我再去买一份。” 阿陌又去买了一份点心回来。 幼薇对绿翘道:“这人还是不错,就是瘦了点,像竹竿一样。” 绿翘问道:“阿姐这么关注人家的胖瘦做什么。” 幼薇抿嘴一笑,“不是帮你留意着吗?” 听出幼薇话里揶揄的味道,绿翘不满道:“阿姐真坏,我这么小你就取笑我。” “好了,不取笑你了。我们要坐几天车呢,不过是说说话解解闷子。” “要我说,还是说说郎君的事是正经。” 主仆俩边吃边聊着天。车子开动起来,从坊里出来,进入扬州主道,往扬州城外开去。 幼薇心里并不忧心,因为她后来想到,用那种淡清香高级信纸的,除了李亿不做他想。 信既然是李亿写的,目的可能是以此为借口让她回去,只要她没到,父亲都不可能有事。 而在长安的李亿,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拖延鱼秀才出来的时间。起码幼薇回来时鱼秀才还得在京兆府的关押室关着,否则他拿什么来要胁幼薇就范呢。 自从李凌来看过鱼娘子之后,她开启了积极救夫之路,在李凌的帮助之下,她向韦保衡求救,向张直方求救,她把能想到的女儿的故旧都拜访了一遍,让他们帮忙想办法。 韦保衡和张直方知道鱼秀才出事后,于是都以自己的方式干涉这件事。 京兆尹元培知道鱼秀才是鱼幼薇的父亲,拍着桌子道:“这个鱼幼薇真是好本事,不是逃出京城去了吗,怎么她人不在京城,她家出点啥事也搞得像打拉锯战似的,今天来一波人,明天来一波人,把我这京兆府都当成他们家开的了。” 元培恼火,决定以雷霆手段尽快审理此事。李亿要是不配合,那就以鱼秀才的口供为准,放了鱼秀才。 再说李近仁,这次出行,他是单独出的门,没有带阿陌,旅途本就孤苦,何况,心里有了一个想要呼吸与共的女人,行走在外,那一颗心便如在沸水中烹煮,每分每秒都是煎熬,才出发,便想着要回扬州城。 好不容易挨到处月国,处月国国主处月赤心倒是给予了高规格的招待,甚至还想送一批美女给他。李近仁拒绝了。他的心小,只容得下一个人。 处月赤心领着他在国都游玩,却是迟迟不提合作的事情。几天后,李近仁提出抗议,“国主若无诚心共事,某这便打道回府。若是有心,还请共商要事。” 处月赤心哈哈大笑,向李近仁举杯道:“回鹘境内,蒙你相救,赤心感怀在心。本想竭力好好招待恩人几天,没想到却成了不欲合作。既然你如此着急,我们现在就来商量布帛供应的问题。除了布帛外,听说你还经营粮油酱醋茶,这些我们处月国都需要。” 李近仁想了想道:“粮油酱醋茶,唯茶叶可以交易,别的路途遥远,运输不便,还请国主见谅。” 处月赤心哈哈一笑,心知李近仁心有顾虑,也不揭穿,道:“那就谈谈茶和布帛吧,具体情况我让人与你协商。” 处月赤心于是派了大臣与李近仁商量布帛与茶的供应。虽是小国,但一国之需,也是不容小觑,他们就各方面细节进行了协商,这一来,又是几天。 协商完毕,李近仁便向处月赤心辞行。处月赤心遗憾道:“本来还想与恩人促膝长谈,没成想你来去如此匆匆。” 李近仁道:“合作中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某便期待着与国君您的再次相见吧。” 处月赤心见他去意已决,也不再挽留,唤来儿子与他一起相送。 李近仁看着一只眼睛被绷带蒙住的小男孩,心里直呼可惜,这孩子虽小,却已有英姿勃发之势,若是没有眼伤,十年后也是一条好汉。 “翼圣,跟叔叔道别。”处月赤心道。 小男孩道:“叔叔慢走。” “慢走不送。” 李近仁跨上马,抱拳向处月父子告别,然后便打马飞奔着出城。李近仁归心如箭,出了处月国,他恨不能即刻飞回扬州。两天前,他就叫人传信回去,把自己大概回扬州城的消息传给阿陌,他希望阿陌能明白他的心,在他回扬州城,不,最后在扬州城外,能看到伫立在城墙上等候的一抹身影,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这当然是他想多了,以他对幼薇的了解,幼薇不大可能会出现在城墙上,等待他的归来。他回扬州能够看到那个小女人就不错了。 事实是,他飞奔回扬州城,谁也没来迎接他,连阿陌也没来。 “这个臭小子。”李近仁骂了一句,打马往扬州长史府而去。 第424章 吃不消 长史府后面的那个小院寂静无人,李近仁敲了好久的门也没人来应门,要是绿翘在的话断不会出现这种情况。难道大家都出去了? 李近仁左右看看,趁人不注意,一个纵跳,进了小院。小院里没人,一路走进去,大堂的桌上赫然躺着一封书信,上面写着“主子亲启”。也就是说,这是绿翘写给他的信。 “出事了?”绿翘没必要给他写信啊,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了变故。 李近仁三两步跨过去,撕开信,绿翘简明扼要写了几句话,“阿姐接信说她父亲出事,不知真假,阿姐要亲往长安救助,我和阿陌相送,主子急追。” 李近仁看下面署下的日期是两日前的午时,也就是说,幼薇两日前就已经出发前往长安了。 李近仁从围墙上跳出来,正巧被一个人看到,他指着李近仁结结巴巴嚷道:“你、你私闯民宅。” 李近仁连忙拉下他的手,从袋里掏出一把通宝,放在他手里道:“家里小娘子生气,把我关在门外,我进去看看,并没有其他事。” 这人也不是附近居民,对这家小院并不了解,于是看看手心里的通宝,再看看李近仁,衣着华贵,气质儒雅,不像是坏人,于是似信非信地走开了。 李近仁牵了马,翻身上马向扬州城外奔去。在经过自家宅院时,他想了想,决定问问家里的情况再走,毕竟这一去又是月余。 于是掉转马头,打马进门,仆人们见他回来,都高声招呼,“哟,大郎回来了。”有人说,“大郎回来了,快去告诉老夫人。”消息迅速传进内院。 杨老夫人带着一干丫鬟仆从从内院迎出来。李近仁从马上跳下来,立时有人上前接过他手里的马缰、马鞭,杨老夫人便迎了出来,“吃过没有,我让人给你拿吃的来。” 老母亲对于儿子的关心,从来都是从饥寒问起。 李近仁点点头道:“正有点饿,让他们把饭菜端到集言堂来,我边吃边陪娘说说话。” 杨老夫人连忙让身边的丫鬟带人去厨房,不过片刻,集言堂的桌上就放满了各色食物。虽然从小锦衣玉食长大,但片刻端来这么多山珍海味,李近仁也算是见识了。 杨老夫人道:“你不在家,我一个人在家太无聊,便让芸姐儿她们煲点好吃的温在灶上,一方面想吃随时可以盛来,另一方面,也预备着你回来可以随时吃上热乎的。咱们家大业大,你身体不怎么好,留下这大笔产业无人继承。况且我这也不算浪费,芸姐儿,八角,麦牙儿她们也跟我一起吃,吃不完家里还有一堆人呢。” 李近仁无奈,他写信回来说最近两天回来,估摸着老夫人知道消息后就想了这个狠招等着他,矛头直指他无后。 “阿娘,儿子……儿子身体还没、没大好。”当着外人的面,李近仁这话真不好说出口。 自上次李近仁在老夫人说这话时忍不住笑出来,老夫人心里就一直怀疑,此时,她眼睛在李近仁身上扫过,道:“我已经问过身边几个丫头,她们说不管你怎样,是不是真是你说的那样,她们都愿意跟着你,你好呆在她们身上用点力,生个一男半女,你娘我死也可以瞑目了。” 老夫人话说完,她身后的四个婢女脸上都升起了红霞,都偷偷地拿眼睛去看李近仁。 李近仁停下手中的筷子,道:“阿娘说的什么话,我不是正在治疗吗?啊,我吃完东西就要出去一趟,可能要一个月后才能回来,我赶路,很快要走。” 李近仁吃不消老娘这一套,说完后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杨老夫人惊道:“又要走?才回来又要去哪里?你说你,若不是常年这般奔波劳累,何至于这样。听阿娘的,好好在家休息半年,阿娘给你请医延药,保证用不了半年,你就能如狼似虎……” 李近仁听他娘越说越不像话,连忙咳嗽两声道:“阿娘阿娘,我吃好了,现在就走。”说着站起身来,逃也似地离开了。 杨老夫人站起来要送,人已经跑得没影,“连马都不骑了,这是把阿娘当瘟疫了。” 杨老夫人郁郁地坐下去,却见身边的几个丫鬟都捂着嘴在笑,杨老夫人嗔怪道,“都是你们几个不争气,在身边调教了这么久,没有一个上道的。”说着又发起愁来,“大郎这病莫非是真的,否则哪有这样的怪事儿呢!” 她让四个丫鬟在她面前一字儿排开,仔细打量,嘴里喃喃道:“都是我精挑细选的,看着养眼,又好生养,他怎么就……唉,不是说,这个年纪正是需要的时候么?” 杨老夫人的话让丫鬟们又羞又愧,芸姐儿轻声道:“等下次郎君回来,我们姐妹一定努力,不让老夫人再烦心。” 杨老夫人摆手,唉声叹气的,道:“大郎走了,你们几个陪我一起吃吧。”四个丫鬟都很听话,陪在老夫人身边,但老夫人想着李近仁的怪异,始终开心不起来。 李近仁溜出去,吩咐人牵马出来,说他在前面不远处等。 老家人好心地问:“大郎走得这么急,是出了什么事吗?” 李近仁道:“去长安有点事,我娘要问起来,就跟她这么说。” 李近仁骑马急追,心里想着,下次回扬州来,一定要让阿娘去长史府提亲,尽快结婚,等他有了媳妇,阿娘应该不会再这样了。 幼薇为了赶路,饭点的时候,往往是让阿陌去买点饼充饥。傍晚时分,按幼薇的本意,也是要连夜赶路的。但是她的这个提议,绿翘和阿陌两个都反对。 绿翘和阿陌的理由很充分。绿翘道:“阿姐,你这两天正不舒服,坐车本来就累,晚上再不睡觉,我怕你身体扛不住,到时还没到长安就病倒了,岂不更耽误时间?” 阿陌屈着一条腿坐在车前道:“我累了一天了,今晚上要好好休息,要赶路也得等明天我恢复好了再说。” 第425章 失血过多 绿翘,幼薇觉得自己可以说服她,但是阿陌,他是李近仁身边的人,幼薇不敢命令他也不好意思说服他连夜赶路,于是便道:“那你今晚好好休息吧。” 阿陌应了。 他们找了一家酒店,三人先饱饱地吃了一顿,然后要了两间房,幼薇和绿翘一间,阿陌一间。两间房相邻,方便照应。 原本身上就不好,幼薇躺在床上很快睡了过去。直睡到第二天早上,幼薇感觉有人在推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看到绿翘焦急放大的脸,就在她的眼面前。 “阿姐是不是身体不好?”绿翘问道。 幼薇揉了揉眼道:“没有,就是眼睛有点蒙,可能是刚睡醒的原因。” 绿翘给幼薇打来温水,伺候她梳头净面,还端来了一碗红枣甜汤,道:“这个是我让店家昨夜熬的,温在火上,你喝了这个试试,看会不会好一点。” 幼薇端过碗,感觉到温度刚好能喝,便一口口地喝下了。绿翘接过空碗,关切地问:“阿姐,眼睛看得清了吗?” 幼薇觉得眼睛前面有个什么东西似的,看别的东西总觉得它在眼前晃来晃去,但也不是说完全看不清楚,只是有点花而已。 绿翘担忧地看着幼薇,道:“要是不舒服就别强撑,我们先在这里住一两天,等你好了再走。” 幼薇笑道:“没什么大碍,吃了早餐就出发吧。” 幼薇和绿翘收拾好出门,阿陌已经在楼下等了好久。不过,他抱胸站在那儿,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只怕幼薇她们再呆一两个时辰他也不觉得烦。 幼薇笑着对他打招呼,“早啊,阿陌。” 阿陌回道:“早。我以为你们还要睡上一两个时辰呢。” 幼薇笑着回道:“怎么可能呢?我和绿翘平时都起得很早。”然后又问,“阿陌,你吃了没有?” “你们要是再不下来,我就先吃了。”阿陌直起身来,招呼伙计送来早餐。 吃完早餐后绿翘又问道:“阿姐,好点了没有?” 幼薇道:“还是有点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那我们先去看大夫。”绿翘这话说得很干脆,说完她转头对阿陌说,“阿姐身体不舒服,你等一下驾车看看附近,看哪里有大夫,送我们过去。” 阿陌点了点头,起身去问柜台掌柜,掌柜的告诉他,大夫不远处就有一个。 幼薇扶着绿翘的手上了马车,吃了早餐,补充了营养,但是眼花的状态并没有改变。幼薇在车上坐下来,道:“怎么还不见好?昨天还好好的,今天起床就这样了,真是奇怪。” 老大夫给幼薇左右手都把了脉,咳了一声道:“小娘子身上有否不舒服?” 幼薇道:“没有啊,好得很,就是睡一觉起来就这样了。” 老大夫点了点头,“老夫的意思是,小娘子是不是这两天来葵水了?” 幼薇这下尴尬了,连连点头道:“是,是的,大夫你可真厉害。” “可能量有点多,失血了,这种情况平时可以多吃一点补血的东西。” 老大夫问要不要喝药,喝药的话恢复得快一点。 幼薇连忙拒绝了,没事谁整那玩意儿喝呀。正好这几天坐车,在车里多躺一躺,过两天就好了。 原本她还以为,是不是晚上用眼过度,导致视网膜脱落,如果是这种情况,自己这只眼睛恐怕会失明哎。 现在听说是失血过多,幼薇心里一下轻松起来。人体本身就有造血功能,过两天自然就恢复过来了。 吃饭时吃点猪肝也可以补血,晚上再熬点红枣粥,很快就好起来了。 幼薇没把这件小事放心上。不过绿翘比较上心,投宿时总会让人煲一份红枣粥温在火上,早上她端去给幼薇喝掉。 这是从扬州出发的第二个早上,接下来的第三天第四天早上,幼薇的眼睛都有不适。 这天中午,幼薇又想买点饼子在路上充饥,以加快赶路进程,阿陌抗议道:“我本来就瘦,这样下去直接从瘦猴子变成干猴子了。” 幼薇也觉得自己过分了,即使是自己人,也不能让他跟在自己身边受苦,何况人家还是好心相送,自己不好好款待也就罢了,还想压榨人家,太不应该了。 幼薇反思自己,也觉得太不应该了,于是惭愧道:“是我不对,只想到自己,没考虑到他人。是这样,我们下车找个店子好好吃一顿吧。” “那还差不多。”阿陌评道。 绿翘护主,可舍不得幼薇心里不高兴,道:“别理他,他天天胡吃海喝也还是只干猴子,有些人身体就那样,吃再多好东西都长不出三两肉来。” 幼薇扑嗤笑起来,“哪有你说的那样,阿陌只是瘦点而已,其他都好。” 阿陌道:“小丫头,敢对为师无礼。” 绿翘可不承认他这个师父,道:“我的师父是郎君呢,你顶多只能算师叔。” “师叔也好啊,师叔也是你长辈,要尊老爱幼,懂吗?” 绿翘把幼薇从车上扶下来,看了看周围,对阿陌道:“你怎么把车停在这个地方?” 这是大道边,旁边有一个用茅草搭建的大棚,棚子下面摆了好多张桌子,有些桌子周围已经坐满了人,大多数桌子是空的。 阿陌道:“我和主子有次在这里吃过,感觉口味还不错。” 绿翘听主子也在这里吃过,便没了言语。幼薇听说李近仁都在这里吃过,广陵首富都能吃的地方,她一介民女,更无二话可说。 于是三人欣欣然走进大棚。 一个少妇走过来,面含笑意,看着阿陌道:“哟,客官,是你来了,你家主子呢,怎么没看到来?”少妇说完,还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定他家主子确实没来,脸上油然而生一种失落之感。然后,她的目光就落在幼薇身上。 幼薇此时一身男装,但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长相标致的女孩。 少妇瞠了瞠眼,看着幼薇问道:“哟,这位是谁?” 阿陌回道:“自然是我家主子愿意拿命护着的人。” 少妇干笑一声道:“原来你家主子喜欢这种。” 第427章 要刻进血里肉里 李近仁睁开双眼,满眼是笑地看着幼薇,这一刻,他心里极其满足。 “现在给我说说你家里的情况。”李近仁温言细语的,这让幼薇很有说的欲望。 她把长安的情况细细地说了一遍,因为不知道是不是母亲求人写的,所以也不知道信中写的是否属实。 李近仁道:“到长安后,由我出面去做这件事,你在后面出谋划策就行。” 幼薇正愁这个,因为父母的一次错误考量,让她回京城时顾虑重重。如果能由李近仁出面去处理事情的话,岂不是好?先不说顾虑身份这个问题,单就这个时代而言,做任何事,都是男人出面比较好。 “谢谢你愿意为我做这些。”幼薇真心实意道。 “你是我的女人,这些事自然应该由我来做。”李近仁脱口说道。 幼薇已经不想就这件事说他什么,顾左右而言他,“绿翘呢,她怎么不在车上?” 竟然这个时候才发现绿翘不在车上,真是该死,再怎么说,她也只是一个十岁的女孩,自己该好好照顾她才是。幼薇责备着自己。 “绿翘么,她觉得骑马好玩,我就让她骑马了。”李近仁摸挲着下巴道,两天两夜没有闭眼,颌下的青须摸起来有些刺手了。 幼薇道:“我信你个鬼。”起身撩开车帘往外面看去,果然就见绿翘骑在马上,与马车并排而行。小女孩可能是第一次出门,左顾右盼十分新奇。幼薇对她招手道:“绿翘,到车里来坐。” 绿翘高声回道:“阿姐,外面好好玩,我要骑马。” 李近仁趁机把幼薇拉回车里坐下,道:“看吧,她喜欢骑马。” 即使明知道是李近仁的缘故,这时幼薇也不能说什么了,绿翘喜欢看外面的世界,那种欢喜不是装出来的。 这天晚上不用说,肯定得投宿住店,因为李近仁两夜没闭过眼,阿陌在天近黄昏时便在一个酒楼前停了下来,道:“今晚我们就住这儿。” 有李近仁在,订什么样的房间,订几间,李近仁都没给幼薇做主的机会。四间上房,每人一间。幼薇说不用那么多,她和绿翘一间房就好。李近仁最不愿意的就是她房间里还住着另外一个人,那样很妨碍人,因而坚持订了四间,理由很简单,又不是住不起。 “可是我觉得和绿翘住一间房我们能相互照顾。”幼薇道。 “不用她,我住你旁边也能把你照顾得很好。” 幼薇不知想到了什么,脸又变成霞粉色。李近仁的嘴角却微微向上扬起,心情愉快,晚上忍不住与阿陌小酌了两杯,美其名曰有助于睡眠。 幼薇吃了饭后就去了绿翘的房间,抱着绿翘不肯撒手,扬言要与绿翘同吃同住同睡。绿翘很无奈,主子的安排用意明显,但幼薇的话也不能违背。 这样一来,房间就白白地浪费了一间,而且,李近仁想就近照顾的愿望没能实现。 经过一日的休整,李近仁知道幼薇心里着急,便令阿陌专心赶路,路况好的时候,他与阿陌轮番休息,连夜赶路。斗转星移,转瞬已是几天后,他们来到了长安城外的驿站。 这时已近黄昏,李近仁的意思是晚上在这里睡一觉,第二天清早进城。因为这个晚上即使能进得了城,也做不了什么事。相反,万一进不了城,自己一行四人投宿就是个大问题,毕竟驿站离城不近。 幼薇觉得分析得很有道理,便同意了。 晚上,幼薇有点睡不着,大概是因为离开长安日久,再次回来,心里有些小激动。想见的人太多,她有点想不过来,便悄悄地披衣出来。 自上次李近仁开四间房最后剩下一个房间没人住之后,李近仁投宿便只开三间房,让幼薇和绿翘住一块儿。 绿翘躺到床上很快就睡了过去,幼薇不忍心吵醒她,便轻轻地推门出去。 驿站外的苜蓿长得茂盛浓密,在秋风中瑟瑟。苜蓿本是引来的外来植物,给马做饲料用。驿站因为要自负盈亏,驿长需承担起驿使马匹的供养甚至更换,于是在驿站内外大肆种植这类植物。苜蓿在中原大地适应得很好,生长迅速,很快成了驿站不可或缺的东西。 沉思间,身体被一抹阴影笼罩,豁然抬头,看到李近仁一双含笑的眸子。 “是你。”幼薇抚着胸道,刚刚想得入迷,被他吓了一跳。 “在想什么呢想得那么认真?”李近仁顺势靠在旁边的柱子上,双手抱胸而立。 “没想什么。” “不老实。” 李近仁也没说什么,幼薇却听出他语气中暧昧的味道,连忙道:“啊,我现在要进去睡觉了。” 说着就要逃,李近仁轻笑一声,然后,她的身子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幼薇想要挣扎,就听李近仁在她耳边道:“一路上都在躲我,嗯?” 他语音上扬,微热的气息吐在幼薇的脖颈里,幼薇缩了缩脖,否定道:“没有。” “还说没有。”说完话,伸出舌子在幼薇脖子上舔了舔,幼薇的心就像被猫挠过一样,一阵瑟缩。 “你好好说话,别乱动口舌。”幼薇感觉自己的手心脚心都是一阵酥麻。 李近仁轻笑,没再用舌子舔她,而是用手拨弄着她耳边的碎发。每一个动作都透着邪媚,挑逗,甚至暗示的意味。 幼薇微微抗议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很君子啊,这次回来怎么就不一样了呢? 李近仁道:“所以我后悔了,离开后的每一天我都在想,我应该向你疯狂索取,然后把你刻进我的血里肉里,让你与我血肉一体。” “你敢!”幼薇颤抖了一下,很快挺了挺身子道。 李近仁低低叹息道:“我不敢,要不,我们试一下,看我敢不敢?” 幼薇连忙请求道:“别,好好说话。” “行,以后不准躲我。” 幼薇唯有点头。 在这样静谧的夜晚,心爱之人就窝在怀里,这是李近仁想了一个多月的事情,终于实现,他的心也是酥酥的。 “幼薇,嫁给我,以后我们俩一生一世一辈子。” 第428章 深情如海 幼薇抬眼,撞进李近仁那双如海般深情的眸子里,这个男人是真的爱她入髓啊。这个认知让幼薇的心像喝了酒,熏熏然要飘起来。 “你不答应吗,嗯?” 又是语音轻扬的语句,撩拨着幼薇的心。 幼薇突然调皮地应了一句,“我不答应。” 本来只是开玩笑的一句话,李近仁却瞬间变了脸色,伸手按了按她的头,让她把脑袋靠进他的怀里。幼薇听到他胸腔里发出的叹息,是哪里错了吗?她明明只是开了句玩笑,为什么感觉他整个的气息都变了?那种撩拨她,让她欲罢不能的氛围也消失不见了。 过了片刻,李近仁道:“早点休息,明早我们进城。” 幼薇心里疑惑着,嘴里却只能应道:“好。” 李近仁放开她,柔声道:“我看着你进去。” 幼薇迟疑地看了李近仁一眼,李近仁冲她摆摆手。幼薇转身往房间走去,到了门口,她又回过头去看李近仁,他却隐在柱子的阴影里,幼薇看不清他的脸,却能隐隐感觉出他不开心。 我只是开个玩笑啊。幼薇在心里呐喊,她发誓,以后再也不这样说话了。看到李近仁不开心,她也不开心起来。躺在床上,还一直想着这件事,心说,现代的男人都知道,女人说不的时候往往就是好,唉,你怎么就不知道呢?心里反反复复想着这件事,晚上睡觉也没能睡好。 第二天早上,梳洗完毕,从房里走出来,正好李近仁也出门,幼薇看他,跟以往没有任何区别,温文尔雅,如琢如磨。 李近仁走过来问她:“昨晚上没睡好?” “翻来翻去的没大睡着。”幼薇老实回道。 李近仁轻笑道:“是因为想我吗?” 幼薇想啐他,转念一想,自己这一啐,说不定他又要不开心了,于是轻轻“嗯”了一声。 “你嗯嗯是什么意思?”李近仁凑过来问道。 幼薇连忙用手推他,“有人看着呢。” 回过头去,就见绿翘跟在后面掩嘴而笑,转过头来,又看到阿陌一双闪亮的眼睛,不过幼薇看过去时,他连忙转头看外面。 李近仁一把揽过幼薇的肩道:“怕什么,他们谁还不知道我们俩哈。” 被李近仁这样揽着,幼薇突然觉得窝心,因而只是微微动了动身子就偎在他身边不动了。 李近仁很满意。 早餐的时候吃得很温馨。驿站因为得负责来往驿使的车马住宿,经费压力大,遇到有钱的客人来此投宿时,态度往往热情而周到。李近仁很明显就是那种能够给驿站提供丰厚资金的主,所以驿吏的态度热情中夹杂着讨好,早餐做得十分丰盛。 美美地吃了一顿,李近仁便领着大家出发了。绿翘骑马骑了一路,快进长安城时,李近仁换下她,让她到车里去陪幼薇。 幼薇见绿翘进来便问:“快到长安城了,怎么反而进车里来了?” 绿翘道:“郎君想让我陪着阿姐,他说外面一切有他。” “哦。” 进长安城后,马车开进了一处宅院。从马车上下来,听李近仁吩咐宅子里的人干这个干那个,幼薇才知道,李近仁在长安是有宅子的,之前看他经常与皇甫枚一起出入,便以为他在京城没有房子,所以借住在皇甫枚家。 幼薇被领进一间厢房,李近仁道:“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打听一下情况,很快回来。” 幼薇很想跟着去,李近仁却道:“你先和绿翘收拾房间,如果你父亲真有事,你得在这里住好长一段时间。” 幼薇想想也是,先把后勤工作做好,接下来说不定有一场硬仗要打。于是压下心里的焦虑,嘱咐李近仁道:“那你快去快回。” “省得。” 再说鱼秀才的案子,京兆尹元培素来以刚直出名,李亿即使告诉他自己是宰相裴休的人,元培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回道:“本府会秉公处理,不冤枉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 李亿施压不成,也不好因这个事情真的请裴休出面,只能以原告的身份强调,自己家的仆人身受重伤,要严重处罚鱼秀才才行。 但在鱼娘子和鱼秀才的供述中,牛冯是因为行轻薄之事才被打,如此,鱼秀才打人之事就显得合情合理且合法了。 后来,张直方和韦保衡都插手了这个案子。 元培气闷,一心只想早点结束这个案子。但是,李亿各种拖延不配合。 元培恼火,派人告诉李亿,再不配合,那就当事实不清,无罪释放。李亿无法。最后,也只判了鱼秀才五个板子,说是出手过重,差点伤及人命,所以略施惩戒。意思是,打可以打,但不能打得过重,更不能打死,鱼秀才现在把人打得快要死了,自保超过一定的限度,用现代人的话说就是防卫过当,所以,略施惩戒。 这一判决让京城百姓直叫好,说尹君不偏不倚,是个好官。 李近仁打听到这些消息之后就连忙回家向幼薇汇报,听说才吃了五个板子,幼薇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现在我父亲人呢?可回到家中?” 李近仁点头,问道:“你要不要去看看?”纯粹是出于关心,没想过别的。 幼薇却摇了摇头,“不用,知道他们没事就好。”她想了想,又道,“如果你方便的话,能否代我去看看他?买点水果,我出来时带了些钱来,你帮我送些钱过去。”幼薇让绿翘把带出来的钱都给李近仁带过去。 绿翘道:“是否留点钱在身上?回去还有大半月要过。” 钱本来就不多,再说,这次离开京城,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幼薇叹了口气,“都送去吧。我在三水小牍有一些存款,以前跟母亲说过,让她每月去领一点,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去领。回去前我们去三水小牍看看吧。” 李近仁道:“钱的事情我来解决,那我现在就去,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到时我下车去看你父母,你可以在车里等我。” 幼薇对他的贴心安排很是感激。 第429章 探亲 因为离家近,幼薇穿男装,头上还戴了一个大帽子,把帽沿压低,这样,即使与鱼娘子正面相遇,她娘也不会想到这是她闺女,更甭说那些街坊邻居了。 坐上马车,先与李近仁去了东市,幼薇亲自挑选,买了水果和肉菜。经过紫微阁的时候,她忍不住掀开窗帘看了看。紫微阁上的红灯笼在风中摇曳,依然鲜亮惹眼。 幼薇突然想起一个人,如果记得不错的话,她该临盆了吧。不知道她找到黄巢了没有? 车子从紫微阁碌碌而过,李近仁坐在幼薇的对面,见她久久注视,问道:“你在看什么?” 幼薇放下窗帘,笑道:“过去的人和事。”这是一句颇耐人寻味的话,看的是今日的景,想的却是过去的人和事。所以即使是今日的景,也带有过去的光彩。 李近仁点了点头。 阿陌把车停在鱼家小院的树下,道:“郎君,已经到了。” 李近仁嘱咐了幼薇两句,让绿翘在车里好好陪她,便下了车。阿陌提着东西跟在后面。 李近仁伸手敲门,侧身看了看马车那边,幼薇坐在车里,却是连窗帘都没掀开一点。 院门打开,鱼娘子探出头来,上下打量了李近仁一眼,狐疑道:“请问你找谁?” 李近仁自我介绍道:“我是李近仁,听说你家夫君最近遭了事,特意过来看看他。” 鱼娘子“哦”了一声,退开一点身子,把门打开,“请进。” 李近仁带着阿陌进去了,听着院门“吱呀”一声,幼薇知道,这是大家都进去后的关门声。 幼薇并非绝情之人,但与父母相见,难免争吵气愤,再说,还有婚约一事,她了解鱼秀才,这绝对不是她逃父亲就会罢休的一件事。只要回去,亲事分分钟就在眼面前。如果是这样,幼薇宁愿不见。 她就是个狠心的女儿,哪怕李亿现在来告诉她,你要是不嫁,我就要了你父亲的命。幼薇想,即使是这样,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离开。这就是她对这件事的态度,不知道父亲若是知道这个,还会不会坚定地给她定下这桩婚事。 幼薇在车里思绪翩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近仁带着阿陌从小院里出来了,送他出来的,除了鱼娘子,还有鱼秀才,他拄着拐杖,对李近仁说着感激的话,“想不到你还牵挂着我们,还带那么多东西过来。” 李近仁道:“我是幼薇的朋友,听说阿叔被京兆府抓进去关了几天,心里有些担心,所以过来看一看,阿叔没事就好。” 鱼秀才听到幼薇这个名字,微微叹了口气,“我听她阿娘说,她现在在扬州过得很好,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吗?”鱼秀才盯着李近仁问道。 李近仁笑道:“他日我若有她的消息,必定第一时间赶来告诉阿叔。” “好,好。”鱼秀才抿着唇点头。 “那阿叔回去吧,我们也准备走了。”李近仁说完,带着阿陌转身向马车走去。窗帘依旧是闭着的,路过紫微阁的时候还知道掀开窗帘看看呢!现在竟然毫无反应,是不想见,还是不忍见? 李近仁跳上马车,转身对还站在院门口张望的鱼家夫妻挥手道:“那我走了,以后再来看你们。” “慢走。” 李近仁弯腰走进车里,见幼薇双手交握,似在想着什么,于是轻声道:“刚才两个人都出来了。” 幼薇抬头对他笑笑,“我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我父亲没变,母亲应该也没变。” 李近仁摸了一下她的头,“你的话对,也不对。你父亲性格没变,但人看着苍老了很多,又瘦又干,像个小老头了。” 幼薇平静道:“这个很正常,就算是你,去那样的地方关上几天,出来时起码也要老五岁。我父亲年纪大了,从小到大没吃过苦,骤然进到京兆府,吓都吓得半死,能活着出来就不错了。” 马车已经开动。 李近仁在幼薇对面坐下来,看着幼薇道:“其实你这个人挺冷血的。” 幼薇对他扬了扬眉,“所以呢?” 李近仁笑道:“冷血好,不容易被牵绊。” 幼薇扯了扯嘴唇。 车在快要进李近仁在京城的宅院时李近仁又问:“事情已经办好了,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幼薇道:“过两天吧,我想去看看我的朋友。” 李近仁在京城还有很多业务,他也想去查看一下情况,于是道:“那行,这段时间我让阿陌跟在你身边,我去拜访一下我的老朋友。” “皇甫君吗?我也去。” 跟皇甫枚的合作还要继续,只是出门得急,她画的那些稿子都没带在身上,但是还要去他那里取些钱来。出门在外,有钱才能让人安心。 “如此,现在就去三水小牍,看他在不在,正好一起吃个饭。” 幼薇点头颔首。 于是,马车掉转车头重新往皇城方向开去。 皇甫枚坐在店里,对着一本书叹道:“今天清早闻喜鹊,按理会有贵人到,怎么到现在还没来呢?” 皇甫烨从桌案上抬起头来,道:“叔叔,这句话你过两天就念叨一次,哪有那么多的贵客上门?” 皇甫枚摸着光溜溜的下巴道:“今天一定会来。” 皇甫烨道:“这句话你也说了八百遍了。” “对啊,总有一天会有贵人来的嘛,那我不就念叨对了么?” 皇甫烨道:“无聊。” 这时,一辆马车停在三水小牍前面,皇甫烨看到赶车的人,激动得大叫,“叔叔,叔叔,快看,真的来贵人了。” 皇甫枚懒心懒意地抬头,“有什么好看的?” 从皇甫枚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店前停了一辆马车,这辆马车很普通,并无特别之处,赶车的阿陌他是看不到的。但皇甫烨看得到,这就造成了叔侄俩态度的不同。 “不是,阿叔,你说的贵人来了。”皇甫烨本来是个锯了嘴的葫芦,这些天都被他叔叔逼得话多了起来。 “我说的贵人?”皇甫枚想,我念叨的贵人不是李近仁那家伙吗?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收到信,找到幼薇了没有。 第430章 畅谈幽情 皇甫枚正想着李近仁,一抬头,却见他负手从门外走进来,身穿月牙白的长袍,交领和衣袖的边缘用红色丝线绣出碎花,看起来清新又雅致,完全不像风尘仆仆初到长安的样子。 “哈,是你!”皇甫枚捬掌大笑,“还真被我念叨来了。” 幼薇带着大帽沿走在李近仁后面,皇甫枚初见这么一个人,吃惊地问李近仁道:“你背后还跟着谁?” 幼薇摘掉帽子,露出她的盛世容颜,对皇甫枚笑道:“皇甫君,别来无恙啊。” 皇甫枚张了张嘴,转头问李近仁:“怎么是她,你找到她了?” 李近仁反问:“为什么不能是她?” 皇甫枚拿出厚厚的一封书信,质问道:“你写了这么多,怎么就没把这件事写进去?” 这件事指的是李近仁已经找到幼薇的事,李近仁走过去把皇甫枚手中的信压下去道:“你当初不也是这样做的?我读完整个信,都不知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皇甫枚辩道:“我最后有提示的,你不是找到她了。” “我信后没有提示,但完全是按照你的信依样画葫芦的。” 皇甫枚不信地看了看李近仁,连忙翻看书信,一页一页看过去,突然指着李近仁大笑起来,“好你个明德,居然有此美事!” 原来,李近仁把自己和幼薇发生过实质性关系隐晦地藏在书信中了。幼薇不明所以,轻声问李近仁,“他笑什么笑成这时?” 李近仁握拳掩嘴,“他啊,有时有点神经,习惯就好。” “哦。” 大家围着茶几坐下来,又寒暄了几句,皇甫枚便准备煮茶,李近仁道:“先不忙着煮茶吧,我们去外面吃,我请你,请大家去外面吃饭!” 皇甫枚意味深长地接道:“是应该好好请大家吃一顿,阿烨,你跟我们一起去吧,难得明德君这么高兴。” 皇甫烨道:“书店呢,怎么办?” 皇甫枚大手一挥道:“关门关门,大好的日子,吃完再说。” “好呢。”皇甫烨虽然老成,到底还是少年郎,好吃好喝的还不用干活,他当然高兴了。 迅速关好店门,李近仁问大家有没有特别想吃的酒店,可以任选。 “天香楼或者一品红,两个随便选一个。”皇甫枚道。 这两个酒店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大酒店,出入的人非富即贵,酒店的背后老板听说是皇亲国戚。像李近仁这种初入京城还没有在京城扎下深根的人进到那里,可能只够资格在大堂里坐一坐。 李近仁道:“不是我舍不得钱,在这里,很可能是花了钱还吃不好。不如等哪天我官运亨通的时候再去这两个店,怎么样?” 皇甫枚道:“就怕你这辈子都没有官运亨通的时候。”李近仁在经商和读书两条路上选了经商,现在正干得风生水起,估计不大可能再走科考之路。 李近仁下意识地去看幼薇,嘴里道:“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官运享通呢?说不定我哪天想不通了去参加科举,而且一举夺魁,从此官运亨通,享尽荣华呢?” 皇甫枚道:“那祝你早日有这一天,我这个做朋友的也跟着享些福。” 除了刚才说的两个酒店,皇甫枚表示没有特别想去的,随便去哪家都行。李近仁便去了就近的酒店,就是幼薇上次喝醉酒吐在他身上的那家。 虽然比不上皇甫枚说的一品红和天香楼,但也是一家不错的酒楼。所以钱庄开业这天,李近仁选择在这里请酒。 进了酒楼,伙计领他们进了一个包间,李近仁理所当然地拉着幼薇坐他身边,并低声说起上次幼薇在这里喝醉酒的事,直称这事就是他们俩爱的开端。幼薇扬起拳头捶他,“啥爱不爱的?” 皇甫枚咳咳两声,严肃道:“注意影响,这里还有阿陌和阿烨呢,两个连女孩的手都没摸过呢。” 语落,不仅幼薇红了脸,连皇甫烨也跟着红了脸,低声道:“阿叔乱说什么呢?” 阿陌很不满地反驳道:“谁说我没摸过女孩的手?那什么,没结婚,还不能去秦楼楚馆里逛逛啊。”说完,直接招呼皇甫烨道,“兄弟,吃完饭我们便去逛青楼,人活一辈子,怎么能在这上面被人看不起?” 皇甫烨连忙摇头,吱唔道:“我、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里面的女郎很贴心,只要你出钱,她们会提供让你满意的服务。” 皇甫烨涨红了脸,“我不喜欢。” 阿陌啧啧道:“还是个处。” 皇甫烨的脸就涨得更红了,一双手都无处安放的样子。 幼薇道:“你们别欺负老实人。” 李近仁抓着幼薇打他的手,放在嘴边吻了吻,道:“没事,男孩子就得锻炼得脸皮厚一点,才能成大事。” 幼薇的脸顿时爆红,抬头看桌上其他人。皇甫枚说:“要收敛点。” 绿翘捂着嘴笑道:“只能说,郎君和阿姐都是性情中人,阿陌,你说是吗?” 阿陌点头,“嗯,是吧。” 皇甫枚摇头,“我看了一下,发现这一行几人,除了我叔侄俩,竟然都是你的人。”他这话是对李近仁说的。 皇甫烨反驳道:“叔叔,我跟你不是一路人。” 李近仁转头对皇甫枚说:“你看,众叛亲离了吧。” 皇甫枚找不到同谋,只能对皇甫烨呲牙咧嘴,“你怎么跟我不是一路人?” 皇甫烨涨红了脸,心里道:“我不会说幼薇的坏话。”嘴上却反驳不出一二。 李近仁拍着皇甫烨的肩道:“你就别再以亲情相迫了,人家只是帮理不帮亲而已,是吧?” 皇甫烨连忙称“是”。 朋友间聚餐,畅谈幽情,聊的就是一个欢快,而不是吃什么。有时候粗茶淡饭也是美,关键在人,不在美食。 这时候别说有美食相伴,即使一人发一块饼子一杯白开水,大家边吃边聊边喝,保证吃得欢快,聊得也欢快。 皇甫枚也不因黄甫烨的“背叛”而伤怀,一坐下来,先跟李近仁诉说京城的情况,皇帝有何异动,百姓们有何反响,最大的一件事当属温璋被贬。 第431章 变脸之术上达天听 皇甫枚问李近仁道:“知道他为何被贬吗?” 李近仁摇头,“最近去了一趟处月国,国内之事毫不知情。” 温璋被贬幼薇早就知道,她还知道温璋被贬之后做刺史没做多久,因为遭人排挤,自己愤然回京的事呢。只是不知道他是否回到京城。 皇甫枚淡淡道:“咱们现在这个皇帝啊,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游宴无度。自上次凤翔法门寺之后,他又爱上了佛祖,他的这个爱少不了金钱的支持。朝廷内库空虚,一些有识之士难免出来谏议,咱们的这个皇上一生气,不是贬职就是鞭笞……温璋是替人求情。” 幼薇对温璋的印象大为改观,叹道:“也是性情中人。” 皇甫枚道:“温璋为人过于严酷,在朝廷很不受欢迎,很多人乐见其成。若不是有祖宗的余荫,他可能不止是被贬为徐州刺史这么简单。” 说到政治,李近仁总是三缄其口,若不是反感官场的尔虞我诈,出身名门的他又何必奋战商场。商场虽然有商场的规则,但比起官场来,李近仁在商场上适应得更好。不是所有的商人都奸诈,大家都是求财而来,开诚布公往往更受欢迎。 说到温璋,幼薇便说起扬州的案件来,说温璋听到这个特大杀人案也赶了过来。说到人皮面具换脸之事,除绿翘外几个人都惊诧连连。 “只是贴上一张面具整个人都变了吗?”皇甫枚问。 幼薇点头,“即使后来那人脸浮肿变形,尸检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这是何等神奇啊?!”皇甫枚感叹。 “是啊,我们都不相信。而且,那个伍阡陌手上也不知道涂了什么,只在那人脸上一抹,那张人皮面具就脱落下来。后来抓覆罗时也一样,手在他脸上抚摸过去,那面具就掉了。其他人,你哪怕用手在他面上撕都撕不下来。” 李近仁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没想到这种传说中的易容术也是真的存在。” “你也听说过这种易容术是吧?”幼薇问。 “跟师父学武时听他说过,不过那时候他说得很神奇,而且说失传了。我们也不大相信。你说,人通过化妆或者人皮面具的帮助伪装成另一个人的样子,虽然难,但通过努力脂粉遮盖铺垫,还可能,但死了尸检浮肿变形都没有异样,难免神奇得过了头。” 幼薇道:“我开始也不相信,当初也就是随口那么一提,没想到是真的。我看到伍阡陌进的停尸房,也看到那具尸体被抬出来。若是之前有破绽,以刘长史和温刺史之严密细致,怎么可能查三四次都看不出问题来?” 大家唏嘘不已,直到吃饭结束都还在谈论这件事,皇甫枚更是说,有机会要认识那个叫伍阡陌的,让他教自己易容术,哪天就扮成李近仁的样子,把他的财产都转给自己,从此吃穿不愁。 “真是美得你。”李近仁道。 含元殿。因为扬州特大杀人案牵涉到已经亡国的回鹘王子,刘瞻把案情写成奏折上呈到朝廷。皇帝从来不勤于政事,他烦心于政务繁忙,很多时候都将奏折交给田令孜批改。 这天,皇帝照常把奏本交给田令孜,准备带李可及出去游玩,田令孜却在后面怪声叫起来,“圣人圣人。” 皇帝不耐烦,“怎么了?” “扬州特大杀人案……” “把主犯抓起来杀了就是。” “不是不是,是这个案子中出现了易容变脸之术,很神奇啊,圣人。” 听到易容变脸之术,懿宗略感兴趣,带着李可及转身走回来,拿起田令孜递过来的奏折,仔细看起来。 因为要叙述案情,查案的经过自然也在叙述之列,这个案子毫无破绽,除了一个失踪的孙尚武外,竟再找不到别人,孙尚武失踪,且没有杀人动机。 皇帝大感兴趣,随口问道:“最后这个凶手是谁?” 田令孜咂巴着嘴道:“圣人往后看,这案子太有意思了。” 皇帝于是拿着奏章继续往下看,越看越感兴趣,越看越神奇,嘴里道:“神奇,太神奇了,世上竟然还有人有这种本事,哪天把人给我弄到皇宫里来,我们也看看。” 对于皇帝来说,什么好玩,他就想玩玩看看,只是因为好玩而已。 田令孜立马领了这个任务,“奴才一定想办法找到这个人。” 皇帝聪明,给田令孜出主意,“你找刘瞻,问他这个人还在不在扬州,在的话,让他送到扬州来。” “是是,还是圣人睿智,奴才拍马不及。” 皇帝笑道:“别拍马了,快写快写。” “是,奴才马上写。” 皇帝负手带着李可及和一众宫女宦官快步走出含元殿,他脚步轻快,行走带风,身边一看就知道,皇帝今儿个高兴。 李可及问道:“圣人是不是很期待看到那个能变脸换脸的人?” 懿宗“嗯”了一声道:“这刘瞻真是个人才,这样的案子都被他破了,要是换成其他官员,只怕就成了悬案。” “可不是,扬州向来出能人,能在扬州那里任长官的必定不错。”李可及附和道。 懿宗点头,此时,刘瞻能吏的形象在他心里扎下了根。 “圣人今天想去哪儿游玩?”李可及问道。 皇帝背着手走得很快,“好久没见我的宝贝同昌了,朕想去看看她,肯定又被她娘抓着绣鸭子呢。”同昌公主把鸳鸯叫做鸭子,多次在懿宗面前告状,懿宗有心想帮她,无奈郭淑妃在这方面太坚持,他也无能为力。 被抓着绣鸭子的同昌绣得崩溃又绝望,她长高了一些,鬼精灵似的眼眸因长年静坐绣花,多了一些沉静。郭淑妃坚持,再练个三年五载,同昌公主一定端庄淑雅,那才是她心目中正经公主的形象。现在的同昌公主简直就是个野丫头。 “阿耶,你快来救救女儿吧。”同昌哀号。大概是上苍可怜她,就在这时,她听到了父亲和李可及交谈的声音。 “父亲。”同昌高叫着转身,对上的却是教她绣花的女官略显严厉的眼神。 同昌连忙回转身去,沮丧地低头绣花。 皇帝正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疼极了,对女官道:“朕带她去湖边走走,郭淑妃那边,朕会说服她。” 同昌转过身来,喊一声“阿耶”,差点泪流。 第432章 姐妹聊私 幼薇去红楼看薛裒三姐妹,因为跟三姐妹有合作关系,李近仁也陪着去了。薛裒现在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行踪隐秘,很少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她在红楼的很多事情现在都由许佩佩顶着。 许佩佩就是当初幼薇带到这里的女人,她读过的书多,一旦上道,比这里的所有绣娘都要强上很多,于是很快被徐光绵提拔起来做了这里的领队。名为领队,实则已经能代替薛裒做很多事情。 徐光绵特别满意,连带着对薛裒玩失踪的牢骚不满也消失不见了。 李近仁虽然不在京城,但他离开的时候曾带着红楼的管事与绸缎店的掌柜交接过,因此两者之间的业务从未中断。 李近仁过来只是想了解情况,于是不久之后,他便先行离开了。 徐光绵和戚威等李近仁走后,齐齐坐到幼薇身边来,开始强行逼供。 “说,你和他之间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从扬州回来跟他一道?”戚威人刚坐过来,就虎着脸问道。 幼薇揣着明白装糊涂,睁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看了看戚威和徐光绵,问道:“什么什么关系?我和他什么关系也没有。” 徐光绵掐了掐幼薇白嫩的皮肤“嗤”道:“你当我俩是瞎子吗?你们俩之间的小眼神我们都没看到。” 幼薇还想装糊涂,戚威一把拉起徐光绵,“光光,我们走,她根本没把我俩当姐妹,还糊弄我们呢。” “别别。”就算知道戚威不过是做做样子,幼薇也舍不得这样白白浪费时间,她最多只能跟她们呆上一天,“我说还不行吗?” 戚威向她投来一个得意的小眼神,“早说不就完了么?何必我们这般威逼利诱。”戚威和徐光绵重新在幼薇身边坐下来。 幼薇理了理头发,因为是与三姐妹相聚,这三个喜欢穿红着绿打扮得美美哒,幼薇便也换下男装穿裙装了。 “快说快说。”戚威推了推幼薇道。 幼薇哭笑不得,然后就说起了那天晚上。当说到李亿下药时,戚威和徐光绵齐齐骂道:“这个畜牲,这么阴险狡诈!” “真的是畜牲。”幼薇也接了一句。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戚威追问道。 “后来,后来李近仁来了,把李亿和他的两个随从打晕丢进蓄粪池里了。” 徐光绵和戚威都拍手称快,拍完手后又问:“再后来呢?” “再后来~”幼薇怎么好意思描述那羞人的一幕,不过她那时几近昏厥,根本记不清那天发生了什么,唯有李近仁诱哄她喊明德君的话时时在她脑海里想起,他说,“乖,叫我明德,或者明德君。” “乖,叫我明德,或者明德君。” 想起这句话,幼薇总是不自觉红了脸,她的印象中,除了这句话,还有他脸上淌下来的一滴滴汗水,滴落在她光滑的皮肤上,凉凉的,那感觉浸入心底,让她时时记忆犹新。 “看她脸红的样子,嘻嘻。”戚威笑嘻嘻的,笑得贼眉贼眼。 徐光绵也是一脸暧昧的笑,双手拇指并在一起,未说话,先红了脸,“这么说,你们两个已经比翼双飞了?” 幼薇连忙道:“就那一次,后来再没有过。” 徐光绵和戚威都哈哈笑起来,都是青春期的女孩,她们春心萌动荡漾,幼薇的话,让她们笑眉笑眼的,笑出来的声音像在空气中飘忽。 “这孩子实诚。”徐光绵道。 出于关心,两人都问幼薇,李近仁有没有就这事有个说法,比如说求婚啊,之类的。 幼薇低头拨弄了两根手指,意识到这动作表示自己内心不安,幼薇连忙收手,嘴里道:“他说过娶我,可我和他身份相差悬殊,我总觉得我们之间差着一条鸿沟……” “你不是已经是贵人身份了吗?” “这个,我倒也不是看不起自己,关键是,他们家里人……”幼薇想说,很多事情看着简单,其实复杂,就比如黄巢,自己和他最后还不是那样,“反正那一次事出有因,发生了就发生了,我也没想过有什么结果。” “那可不行,你总不能白白地失了清白。” “这个要追究也是追究那个畜生……”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原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生活如此丰富多彩,我还真想不到。” 幼薇和戚威,徐光绵齐齐抬起头来,黄巢苍白着脸从门口走进来,谁也不知道他在门外呆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幼薇看到黄巢,慌地站起身来。 黄巢一步步走近幼薇,直到她身面前,突然抓住她的肩膀摇晃道:“当初跟我一起的时候,拉个手你都不愿意,现在你居然连身子……连身子都给了他。” 幼薇被他摇得如风中的小船,浑身都在颤抖。戚威和徐光绵连忙拉开黄巢道:“你把她摇晕了。” 徐光绵把幼薇扶过一边去,问她:“你怎么样,还好吗?” 幼薇闭了闭眼,叹了口气道:“还好,只是晕了一下。” 黄巢却又走过来,不依不饶地盯着幼薇,那样子,就是要幼薇必须给个说法。 看着黄巢变得腥红的眼睛,幼薇咽了咽口水,解释道:“那个时候我吃了药,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药?”黄巢哪里能够接受她这个说法,冷笑道,“什么药这么厉害,厉害到做了什么都不知道!” 幼薇辩道:“是真的,是宫廷密药,李亿亲口说的,说在一定时辰内要是没有……我会七窍流血而死。” 黄巢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有那样的药,你根本就是放纵自己。你根本就是生性风流,放纵自己行乐!” 黄巢对着幼薇吼道。 幼薇望着黄巢,徐光绵扶着幼薇,见她脸上开始是歉意,慢慢收敛面容,变得漠然。然后,她扯了扯嘴唇,淡然道:“随便你怎么想,我不在乎。” 黄巢瑟缩了一下。 徐光绵低声对幼薇歉意道:“对不起啊,我们今天看见你太高兴了,高兴得都忘记了一件事,黄巢到京城好久了,每天都过来我们这儿询问你的消息。都是我们的错,我们不该问你那么私密的问题,还在……还在没有关门的情况下。” 徐光绵又羞又愧。 第434章 一对璧人 李近仁拉着幼薇往外走,幼薇呢,老老实实地被李近仁拉着。李近仁侧头看她时,她还抬头对李近仁笑了一下。 李近仁满意极了,从站在门外听幼薇和黄巢的对话开始,李近仁对幼薇的表现越来越满意,他心里的一些芥蒂随着幼薇对黄巢的漠视而冰消雪融。 李近仁细微的态度变化幼薇感受得出来,自上次她的那句“拒绝”后,李近仁对她表面上似乎没有什么,只有幼薇知道,他其实客气和疏离了不少。这次突然再次亲昵起来,让幼薇生出些许疑惑来。这人又被刺激到哪根神经了? “在想什么呢你?”李近仁低头在幼薇耳边轻声问道。 幼薇缩了一下脖子,想离李近仁远点,刚走开一点,被他一拉,便又回到他身边来。 “嗯,在想等一下吃什么才能让大老板放放血。” “调皮。”李近仁捏了一下幼薇的鼻子,恨不得把她揉进怀里好好疼爱一番。 幼薇悄悄吐了吐舌头,心里隐隐升起一种甜蜜。她微微垂下头,怕自己的这种情绪被李近仁发现。明明已经有些喜欢,却不想对方知道,你若要问这是为什么,幼薇只能告诉你,她也不知道。 或许,是因为与黄巢的一段失败的恋情,让她学会了隐藏感情;也许,某种观念让她觉得轻易地从爱一个人变成爱另一个人,是件让人羞耻的事;又或者,她单纯地只是想保护自己。 而此时,红楼的一角,黄巢去而复返,他站在隐秘的角落,看着李近仁和幼薇手拉手出来,李近仁时而低头俯身,与幼薇倾心交谈。 黄巢握紧了拳头。 心依然在痛,可是他更多的是愤怒。他想冲上前去,暴打那一对璧人,胳膊被人拉住了。 回过头来,戚威拉着他,徐光绵站在戚威旁边,看着他。 戚威问道:“你想干什么?” 徐光绵叹道:“事已至此,郎君还是走吧。你若真的爱她,就别再打扰她。” 戚威道:“你现在一拳打过去,唯一的作用可能就是,让她把心里对你的一点相思之情完全抹去,从此,她心里再无一个你。” 黄巢问:“她心里还会有我吗?” 戚威回道:“会有,起码还占据着某个角落。你别看她淡漠,她一向用这样的表情来武装自己。” 黄巢垂下手来,戚威放开他的胳膊。黄巢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一样,靠墙站在那里。 徐光绵道:“我们一起去吃饭吧,这几天,我们姐妹总避着你,也挺对不起你的,我们请客,好不好?” 黄巢立起身来,道:“谢谢了,我走了。”他嘬唇发出一声唿啸,一匹白马得得地跑来,黄巢跨上马,向徐戚抱了抱拳,一言不发,勒转马头走了。 李近仁拉着幼薇来到一家看起来非常不错的酒店,正是饭点,店里人很多,幼薇和李近仁出现在店门口时,店里的喧哗突然小了。 有人叹道:“真是一对璧人!” 幼薇出门时精心打扮过,因为她要见的是时下最潮的三姐妹,若是不修边幅怕被人笑话。没想到与李近仁出现在酒店门口时有如此惊人的效果,连忙迈步往楼上走。 一般来说,二楼都是贵宾房,大家各自在自己的房里活动。不像楼下,任何一点小事都在众目睽睽之下。 李近仁微笑着跟上去。他一生的高光时刻很多,大多是在经商方面取得成就的时候,那时也高兴,今天却最让他心花怒放。 再说黄巢,他从红楼出来后就找了个酒馆,在里面喝了个酩酊大醉。第二天就出了长安城,至于幼薇说的翠芝,他压根想不起来有这个人。 从长安出来后,他开始了他人生的低谷时期,每天都在喝醉和不知该去往何方的迷茫中度过。 不知不觉,他又来到了桂州。或者,潜意识里他知道桂州有个人在等他,不管他做了什么,那个人都会不怨不恨。痴痴地念着他,等着他。而他,迫切需要这样一个女人来安慰自己。 黄巢没有直接去找雪媚娘,因为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反复问他,你不爱她,只是贪恋她对你的那一份痴情,如此,你要去伤害她吗? 这样的询问让黄巢产生了犹疑,他仿佛看到曹蔓在家中望眼欲穿地盼他回去。他想,还是回去吧,回去吧,他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再去招惹另一个女人。 这个时候,他已经离葡萄园不远。黄巢在马上踟蹰不前,最后还是决定回去,于是调转马头准备下山。 “黄兄。”雪媚娘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黄巢掉转马头,就见雪媚娘包着头巾站在地上,正仰着一张雪白的脸看他,当她看到黄巢转过头来时,她眼里流出泪来,“真的是你。” “雪媚娘。”黄巢喃喃了一句,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从马上跳下去的,等发现时,雪媚娘已经扑入他的怀中,抱着他的腰,埋头在他怀里痛哭起来。 黄巢抚着雪媚娘的头,感慨地问:“你哭什么呢?” 雪媚娘抓住他的衣襟擦了擦泪,扭着身子道:“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 “傻了吧你。”黄巢的话里带着宠溺,这让雪媚娘听了十分窝心,她牵着黄巢的衣襟,生怕一松手黄巢就会消失了一样。 一种被人需要的满足感在黄巢心里升起,他牵住雪媚娘的手道:“家里可有什么吃的?我饿了。” 雪媚娘打量着黄巢,他一定遭逢了重大变故吧,蓬头垢面不说,脸还消瘦得厉害。雪媚娘聪明的什么也没问,只是柔柔地说:“我可以马上为郎君做好。” 黄巢一手牵马,一手拉着雪媚娘,向她的草屋走去。 温柔的雪媚娘做得一手好羹汤。她先让黄巢喝了一碗热汤,然后拉着他的手道:“郎君是不是好久没有梳洗过?让雪媚娘为你梳洗吧。” 黄巢每天过得浑浑噩噩,多日未曾梳洗,脸上胡子拉碴,这也是终日翘首以盼的雪媚娘没能立即认出他的原因。 黄巢想想自己这几日过得不如一条狗,身上污秽不堪,不禁自惭形秽起来,赧然道:“你帮我烧一桶滚汤,我里外都清洗一遍。” 第433章 黄巢心灰 幼薇道:“没关系,他听见了更好,从此之后,我和他桥归桥,路归路。哦,不对,早在去年,我们已经桥归桥路归路了。” 黄巢又瑟缩了一下,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幼薇……” 幼薇喝道:“你不必叫我,我是不是生性风流、放纵我自己最清楚。有些人,连普通的春药都抵抗不了,他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幼薇,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刚刚说你的话,也是我常常骂自己的话,我不是真心要对你说这些的。” 幼薇冷笑。 黄巢向幼薇靠近一点,嘴里恳求道:“幼薇,跟我走吧,我们两个都犯过错,我不追究你,你也别追究我了好不好?” 黄巢的眼睛依旧腥红,他看着幼薇,想伸手抓她的手,又怕她不肯,黄巢只能继续倾诉真情。 “你问她们,为了知道你去了哪里,我天天来找她们,我已经烦了她们好久了。幼薇,我真的爱你呀,你要相信我。” 黄巢曾经到处找幼薇,可是天下之大,以他一己之力岂能找到?在外面游荡了几个月,黄巢来到了长安。 因为他觉得,幼薇要出走,红楼姐妹多少知道一些。然而,徐光绵和戚威姐妹嘴巴严实,黄巢再想不出办法来,只得天天来烦她们。 黄巢往前走,想要靠近幼薇。然而,他往前走,幼薇便往后退,脸上带着冷笑,道:“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叫了。” 黄巢站定,幼薇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绝情、冷漠,甚至比当初更甚,她像刺猬一样,奓着刺,拒绝靠近与触摸。 这些言行,刺痛着黄巢的心,令他望而却步。“幼薇……”这么多天的牵肠挂肚,应么多天的担忧和思念,换来的是对方的冷漠和疏离,他不甘心。 幼薇道:“我们俩早在一年前就结束了,你应该去看看翠芝,她怀了你的孩子,现在应该出生了,你去看她才是正经。” 黄巢脸上露出一抹尴尬,同时也有不相信,“她只是一个妓子,怎么会……” 怎么会怀孕,怎么会付出一生要一个孩子,怎么会…… 黄巢不相信,或者说,他不愿相信。在他的世界里,那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翠芝曾经找幼薇问过黄巢的家住在哪里,她也不知道黄巢具体的家庭住址,只告诉翠芝他是曹州人,后来翠芝去找过黄巢没有?看黄巢的样子,应该是没找过吧。 幼薇的脸慢慢地恢复了平静,相比于冷笑,或故作漠视,黄巢更害怕的其实是这种表情。冷笑,起码她对你做的事情还有一个态度,现在是不管你怎样,她都无所谓了。 黄巢站在那里,看到幼薇从一开始看到他的惊慌,到冷笑,再到平静,而他的心也由原来的嫉妒愤怒转变成刺痛不甘,再到如今的无奈和伤心。 “早知如此,相见不如怀念。”黄巢看着幼薇说道。 幼薇只是扯着嘴冷笑了一声。 黄巢已经心灰意冷,当初自己仅是订了婚,幼薇对他已经是退避三舍,今日他在家里已经结了婚,幼薇若是知道,只怕连冷笑都吝于给了。 戚威出来打圆场道:“要不这样,现在已经是中午时分,我们一起出去吃个饭,吃完饭后,咱们好聚好散。我请客,大家想吃什么,尽管说!”她尽量开心起来,用欢快的语气询问大家。 黄巢没有说话,幼薇也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又一个男声响起,“大家想吃什么,我请!” 众人抬头,就见一身锦衣的李近仁从门外走进来,他的眼睛先是落在幼薇身上,对她微微一笑,然后转头看向黄巢。 李近仁本来是要去见客户,但那人临时有事来不了,他放心不下幼薇,便又匆匆赶回红楼来。 却没想到,来到红楼,让他看到了这一幕,李近仁走到幼薇身边,打了个哈哈,道:“原来是黄巢君,别来无恙啊。” 李近仁纵横商场这么多年,应付起人来自是得心应手。就如他脸上的笑,此时看起来也是真诚的。 然而,在黄巢眼中,他的笑,不论是真笑还是假笑,看起来都是要多刺眼就有多刺眼。黄巢原本逐渐正常的眼睛又变得腥红起来。 “是你。”黄巢下意识地去看幼薇,幼薇的眼睛却正看着李近仁,她微仰着头,温柔而宁静,那眼神,那眼神曾经也这样看过自己呀。黄巢的心在泣血,他爱的女神,分明已经变了心。 如果得到一个人的身子,就能让她对自己死心塌地念念不忘,当初自己是不是…… 黄巢闭了闭眼,他万念俱灰,仰天长笑,“我懂了,哈哈,原来,不过如此。”他仰头大笑,出门而去。 李近仁抿了抿唇,幼薇亦是抿了抿唇,看着他,眨了眨眼。李近仁的心像被羽毛刷过一样,酥酥麻麻的。他抓住幼薇的手,转头看向戚威和徐光绵,“两位美女要不要一起吃饭?” 这意思谁不懂?更何况人精一样的徐戚两人。两人连连摇手,“不了,不了。”戚威更是道:“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件大事要干。”说着拔腿要溜,被徐光绵一把抓住,戚威疑惑转头,徐光绵对她抬了抬下巴,“你忘了,说好一起的。” 说完,两人相携着一起开溜。幼薇要拦她们,却被李近仁拉了一把。于是她只能用嘴喊:“喂,别走,别走啊。” 幼薇跳脚也阻止不了这两人开溜的脚步。两人走到门口,回头对幼薇投去“好自为之”的眼神,就哈哈笑着离开了。 幼薇跺脚道:“你什么意思嘛,我才跟她们相聚。” 李近仁举起她的手啄了一口,轻笑道:“对不起啊,我本来也想请她们吃饭的,但我突然想到,我们两个也很少单独吃饭,不如就趁现在。” “什么嘛。”幼薇小声地嘟囔了一句,转头去看绿翘,绿翘早在她跟徐戚聊私密话题的时候就被她打发走了。如今不知道溜到哪里玩去了。 李近仁道:“她跟阿陌去附近玩了。” “你故意的吧。” “没,我刚才还想请大家吃饭呢。” 第434章 一对璧人 李近仁拉着幼薇往外走,幼薇呢,老老实实地被李近仁拉着。李近仁侧头看她时,她还抬头对李近仁笑了一下。 李近仁满意极了,从站在门外听幼薇和黄巢的对话开始,李近仁对幼薇的表现越来越满意,他心里的一些芥蒂随着幼薇对黄巢的漠视而冰消雪融。 李近仁细微的态度变化幼薇感受得出来,自上次她的那句“拒绝”后,李近仁对她表面上似乎没有什么,只有幼薇知道,他其实客气和疏离了不少。这次突然再次亲昵起来,让幼薇生出些许疑惑来。这人又被刺激到哪根神经了? “在想什么呢你?”李近仁低头在幼薇耳边轻声问道。 幼薇缩了一下脖子,想离李近仁远点,刚走开一点,被他一拉,便又回到他身边来。 “嗯,在想等一下吃什么才能让大老板放放血。” “调皮。”李近仁捏了一下幼薇的鼻子,恨不得把她揉进怀里好好疼爱一番。 幼薇悄悄吐了吐舌头,心里隐隐升起一种甜蜜。她微微垂下头,怕自己的这种情绪被李近仁发现。明明已经有些喜欢,却不想对方知道,你若要问这是为什么,幼薇只能告诉你,她也不知道。 或许,是因为与黄巢的一段失败的恋情,让她学会了隐藏感情;也许,某种观念让她觉得轻易地从爱一个人变成爱另一个人,是件让人羞耻的事;又或者,她单纯地只是想保护自己。 而此时,红楼的一角,黄巢去而复返,他站在隐秘的角落,看着李近仁和幼薇手拉手出来,李近仁时而低头俯身,与幼薇倾心交谈。 黄巢握紧了拳头。 心依然在痛,可是他更多的是愤怒。他想冲上前去,暴打那一对璧人,胳膊被人拉住了。 回过头来,戚威拉着他,徐光绵站在戚威旁边,看着他。 戚威问道:“你想干什么?” 徐光绵叹道:“事已至此,郎君还是走吧。你若真的爱她,就别再打扰她。” 戚威道:“你现在一拳打过去,唯一的作用可能就是,让她把心里对你的一点相思之情完全抹去,从此,她心里再无一个你。” 黄巢问:“她心里还会有我吗?” 戚威回道:“会有,起码还占据着某个角落。你别看她淡漠,她一向用这样的表情来武装自己。” 黄巢垂下手来,戚威放开他的胳膊。黄巢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一样,靠墙站在那里。 徐光绵道:“我们一起去吃饭吧,这几天,我们姐妹总避着你,也挺对不起你的,我们请客,好不好?” 黄巢立起身来,道:“谢谢了,我走了。”他嘬唇发出一声唿啸,一匹白马得得地跑来,黄巢跨上马,向徐戚抱了抱拳,一言不发,勒转马头走了。 李近仁拉着幼薇来到一家看起来非常不错的酒店,正是饭点,店里人很多,幼薇和李近仁出现在店门口时,店里的喧哗突然小了。 有人叹道:“真是一对璧人!” 幼薇出门时精心打扮过,因为她要见的是时下最潮的三姐妹,若是不修边幅怕被人笑话。没想到与李近仁出现在酒店门口时有如此惊人的效果,连忙迈步往楼上走。 一般来说,二楼都是贵宾房,大家各自在自己的房里活动。不像楼下,任何一点小事都在众目睽睽之下。 李近仁微笑着跟上去。他一生的高光时刻很多,大多是在经商方面取得成就的时候,那时也高兴,今天却最让他心花怒放。 再说黄巢,他从红楼出来后就找了个酒馆,在里面喝了个酩酊大醉。第二天就出了长安城,至于幼薇说的翠芝,他压根想不起来有这个人。 从长安出来后,他开始了他人生的低谷时期,每天都在喝醉和不知该去往何方的迷茫中度过。 不知不觉,他又来到了桂州。或者,潜意识里他知道桂州有个人在等他,不管他做了什么,那个人都会不怨不恨。痴痴地念着他,等着他。而他,迫切需要这样一个女人来安慰自己。 黄巢没有直接去找雪媚娘,因为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反复问他,你不爱她,只是贪恋她对你的那一份痴情,如此,你要去伤害她吗? 这样的询问让黄巢产生了犹疑,他仿佛看到曹蔓在家中望眼欲穿地盼他回去。他想,还是回去吧,回去吧,他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再去招惹另一个女人。 这个时候,他已经离葡萄园不远。黄巢在马上踟蹰不前,最后还是决定回去,于是调转马头准备下山。 “黄兄。”雪媚娘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黄巢掉转马头,就见雪媚娘包着头巾站在地上,正仰着一张雪白的脸看他,当她看到黄巢转过头来时,她眼里流出泪来,“真的是你。” “雪媚娘。”黄巢喃喃了一句,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从马上跳下去的,等发现时,雪媚娘已经扑入他的怀中,抱着他的腰,埋头在他怀里痛哭起来。 黄巢抚着雪媚娘的头,感慨地问:“你哭什么呢?” 雪媚娘抓住他的衣襟擦了擦泪,扭着身子道:“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 “傻了吧你。”黄巢的话里带着宠溺,这让雪媚娘听了十分窝心,她牵着黄巢的衣襟,生怕一松手黄巢就会消失了一样。 一种被人需要的满足感在黄巢心里升起,他牵住雪媚娘的手道:“家里可有什么吃的?我饿了。” 雪媚娘打量着黄巢,他一定遭逢了重大变故吧,蓬头垢面不说,脸还消瘦得厉害。雪媚娘聪明的什么也没问,只是柔柔地说:“我可以马上为郎君做好。” 黄巢一手牵马,一手拉着雪媚娘,向她的草屋走去。 温柔的雪媚娘做得一手好羹汤。她先让黄巢喝了一碗热汤,然后拉着他的手道:“郎君是不是好久没有梳洗过?让雪媚娘为你梳洗吧。” 黄巢每天过得浑浑噩噩,多日未曾梳洗,脸上胡子拉碴,这也是终日翘首以盼的雪媚娘没能立即认出他的原因。 黄巢想想自己这几日过得不如一条狗,身上污秽不堪,不禁自惭形秽起来,赧然道:“你帮我烧一桶滚汤,我里外都清洗一遍。” 第435章 孤独的灵魂 雪媚娘正有此意,连忙应了,去到小柴房烧水。等到水烧好,她把水倒进大浴桶里,这才叫上黄巢。 黄巢脱了一身脏污,坐进桶里,热水刺激他的肌肤,让他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雪媚娘在外面道:“我把你的脏衣服拿去洗了。”浴桶外有一道类似屏风似的木架,衣服就挂在木架外,一只玉手伸过来,拿走了放在木架上的衣服。 黄巢坐在桶中感慨,若是幼薇能够这般对他,他死而无憾了。幼薇…… 黄巢捏了捏手帕,回想起跟幼薇在一起的时候,似乎都是他下山去找幼薇,而幼薇不断催促他回去读书,这样的场面充斥着黄巢的脑海。 幼薇的温柔、调皮,不是没有,而是太少。 最后,黄巢的思维定格在李近仁和幼薇牵手的画面上,男人倾身看着女人,女人仰头带笑看着男人,画面那样和谐有爱,黄巢恨不得把这幅画面从脑海里生挖出去。 不该去找她,让她永远像之前一样活泼、开朗地活在心里多好。 黄巢把头埋在水中,没有想像出幼薇的温柔,却只感觉到来自心脏的钝痛。 也许,幼薇将成为他心脏永远缺失的一角,让他日日疼痛。 等黄巢从水里出来,雪媚娘不但洗了他的衣服,还烧好了饭菜,桌上还放着一壶老酒。她招呼黄巢道:“来,今日郎君归来,我们喝酒庆祝一番。” 黄巢知道雪媚娘对他的情意,懂得她的话中之意,他迟疑地坐下来,在雪媚娘的催促下端起了酒杯。 雪媚娘与他碰杯道:“今日雪媚娘能盼得郎君归来,死而无憾。”她盈盈的眸子如水一般,落在黄巢身上,黄巢被她的温柔笼罩,心中感慨万千。 他感慨着,刚才他在浴桶中想,要幼薇能像雪媚娘一般对他温柔体贴,他死而无憾。没想到,自己的这种期盼竟是雪媚娘对他的期盼。 黄巢有些感动,唤道:“雪媚娘。” 雪媚娘对他微微一笑,仰头喝光了杯中酒,语意铿锵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只管爱我的,你爱谁都与我无关。” 这就是雪媚娘吸引黄巢的地方,她坚毅、刚强,爱得无怨无悔。而这种无欲无求、无怨无悔的爱才是世界上最纯粹的感情。 黄巢也喝光了杯中酒,感慨道:“我何其有幸,能得你这样!” 两个人喝着酒,在酒精的刺激之下,两人言语相谈越来越融洽,雪媚娘的温柔小意,一言一行,都像熨在黄巢的心坎里一般,不知不觉,黄巢就有些醉了。 雪媚娘也醉了,醉在黄巢醉意的眼神里,他看着雪媚娘,仿佛透过她看着另一个女人。雪媚娘心里有些疼痛,看着男人的脸,倾诉着自己这些天来的相思之意,男人的手不知不觉抚上她略显哀怜的脸。 这天夜里,月微明,凉风拂叶,两个孤独的灵魂,终于顺理成章地纠缠到了一起。当女人的身子被男人撕裂的时候,她知道,这个男人终于是她的了。 她不管男人的心里是谁,她只知道,她要这个男人。 黄巢像一头受伤的猛兽,将他多日来的痛苦不甘尽情发泄。月亮透过树梢照进窗棂,照在床榻上,他看到女人迷离的眼神,微张的嘴。夜凉如水,一种哀伤迷漫在他心头。他再怎么努力,都得不到那个女孩了,这辈子。 他在心里缓缓地吟出一个人的名字,“幼薇!” 夜就在这种疯狂错乱中悄悄地过去了。当晨曦初露的时候,这头受伤的猛兽不甘地酣然睡去。 微风拂过枝头,发出刷刷的声音,黎明乍现,艳阳慢慢地爬上山坡。孩童嬉戏的声音飘过,酣睡中的雪媚娘在睡梦中睁开眼,“幼薇。”她轻轻地吟诵出声,这大概就是他爱恋的女孩的名字吧。 侧眼看去,黄巢瘦削的脸如刀刻斧削一般,轮廓分明,男人坚毅的嘴角微微向上扬起,应该是一个好梦。他的梦中会有谁呢?一定有那个美丽的女孩吧。 雪媚娘穿好衣服,从草屋中走出去,一群孩子在那里窥头窥脑,看到她从屋里走出来,都笑嘻嘻地走过来。 “庞英,你带她们在做什么?”雪媚娘大声道。 庞英嘻嘻道:“我们大家都在说,雪媚娘与黄巢君一定在行周公之好,故而不能打扰。” 雪媚娘一下子脸如火烧云,她喝骂道:“小兔崽子,从哪里学来的脏话?” 庞英吐着舌头,“我阿耶就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说他与我娘在行周公之好,让我不要打扰他们。” 雪媚娘就笑起来,庞勋对孩子们的教导一直就这么简单粗暴,这倒造成了孩子们心灵的纯净。谁还没见过牛马交合,大人不以为奇,孩子们就习以为常。庞勋之所以这么说,一定是行好事时被闺女撞见,所以搬出这一套说辞来。 女孩们见雪媚娘笑了,她们也跟着笑起来。庞英笑嘻嘻探过头问道:“雪媚娘,说说感受呗。” 雪媚娘伸手要打庞英,庞英连忙跑到齐齐后面,从齐齐背后伸出脑袋道:“你打不着我。” 雪媚娘原本就不是要打她,只是想吓吓她罢了,于是虎着脸道:“你过来试试看,看我打不打得着你。” 庞英道:“我又不傻。”然后吆喝着大家跑远了,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吆喝,“快来看啊,雪媚娘在跟黄巢君行周公之礼啊。” 黄巢被吵醒,从被子里爬出来,穿上衣袍走出来问道:“怎么这么吵?” 雪媚娘回过头来,对他笑笑道:“醒来了,饿不饿?我去做些吃的来。” 黄巢面对着雪媚娘温柔的笑脸,说不出别的话来,只能点了点头。 雪媚娘低头从黄巢身边经过,黄巢对着她的背影说道:“我、在老家已经结过婚。” 雪媚娘转过身来,笑看着他道:“我知道,我也从来没说过要你把我娶回去啊。” “这个,”黄巢伸手搔了搔头,道,“雪媚娘,你真好。” 雪媚娘一笑进屋,黄巢看着她进去的背影发了一阵呆,心里不知作何感想。 第436章 疏远 幼薇同李近仁吃过饭后便又去了红楼。李近仁也没有跟着,而是给她绝对的自由。幼薇一直与徐戚两人呆到夜里宵禁,李近仁派马车来接她才回去。 李近仁很开明,只要幼薇喜欢,他都尽全力安排。这一点不止幼薇满意,连徐戚两人都大加赞美,认为这样的社会,男人能做到这样几乎没有。 徐戚两人怂恿幼薇道:“结婚吧,女人这一辈子要碰到一个真心爱自己的男人不容易,遇到了,就要牢牢抓住,狠狠地幸福。” 这个幼薇没有回应。无论是她和黄巢,还是她和左名场,都不是她答不答应的问题,而是对方的家庭答不答应。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这个时代就是天经地义。父母不同意,两个小辈再相爱,那也是枉然,除非女人能够不计名分地跟着男人。 这个,也许有些女人可以,但幼薇表示这绝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她再爱一个人,也不可能让这种爱超过爱自己。这是身为现代人的自觉。 见幼薇不回答,徐戚真是替她着急,尤其是戚威,推着她问:“听到了没有?” 幼薇苦笑道:“我知道的,但是……唉,不说了,有些事不是我能把控的,我能做的只是做好自己。” 徐戚倒也懂她的为难之处,别说幼薇,就是她们,也知道婚姻不是她们能把控的。徐戚再能赚钱又如何,良人的身份注定她们只能嫁给贩夫走卒。这个尴尬处境,她们在曲池吟诵的诗句里就已经表明。 李近仁并没有只派阿陌来接幼薇,他只是坐在车里没下车罢了。幼薇一上车就看到了他,但这小妮子像是没看到他一样,独自在一个角落里坐下来,托腮发起呆来。 李近仁看了半晌,见人没有反应,便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幼薇抬起眼皮看了李近仁一眼,回道:“没想什么。” 李近仁坐到幼薇身边,倾身靠近她道:“今天中午吃饭还好好的,怎么晚上就别扭起来了?” “有吗?”幼薇反问。 “有。”李近仁肯定地回答。 好吧,是真有,这次是幼薇想要疏远李近仁。这个男人倒是跟她求婚过数次,可是从来没有提过要带她去见家中的父母,可见也没有多少真心。 李近仁哪里知道幼薇心中所想,见她神情冷淡,他来接人的热情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又过了半晌,李近仁问幼薇,“朋友这里也玩过了,你可还有要去的地方?” “有。”幼薇毫不犹豫地回道。 “你想去哪里,我派人送你去。” “我想去看看我的老师。”幼薇道。 明明说好要写信的,可从离开到现在,幼薇写了几封信给他,均没有回信。是出事了吗?还是有别的原因。幼薇想去问清楚。 红楼的姐妹不写信还可以理解,毕竟她们不大清楚她具体去了哪里。但温庭筠不一样,他是知道她在哪里的,他甚至写信给刘瞻,让刘瞻好好照顾她。唯独没有写信给她本人,不奇怪么? 李近仁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两个人都沉默着,直到下车,两人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绿翘早在檐下等着了。她跟阿陌溜达着就回来了,目的无非是想给两人多一点空间。 马车过来,绿翘迎上去,幼薇从车里出来,绿翘伸手要扶,幼薇笑道:“不用不用,我又不是官家小姐太太,没那么娇弱。” 她从车上一跃而下。 李近仁也紧跟着下了车,但他一句话没说就走了。绿翘奇怪地看着李近仁的背影道:“郎君这是怎么了?” 李近仁对人温和有礼,从来没有这样一句话不说就走了的。 幼薇看着李近仁的背影,心里想的是:他因为我疏远他而生气吗?幼薇不知道,于是开玩笑似地说了一句,“可能是更年期到了。” 绿翘勤学好问,“什么是更年期?” 幼薇微笑着解释道:“就是男人在某个特殊时期心情会变得很差。” “哦。”绿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可能是说了李近仁的坏话吧,幼薇心情变得好起来。 阿陌把马车停好后去找李近仁,对他道:“小娘子说你更年期到了,请问什么是更年期?” 李近仁坐在书房里看书,心里正闷闷不乐呢,阿陌给他带来了幼薇的消息,他不觉精神一振问道:“她是怎么说的?” “她说就是男人在某个特殊时期心情会变得很差,我想知道这个特殊时期是什么时期?” 李近仁站起身来,伸腿踹向阿陌的屁股,阿陌一溜烟走了,一边走一边笑道:“我懂了,主子确实是更年期到了。” 李近仁重新坐下来,拿起书的时候,忍不住笑了,嘴里道:“更年期,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学来的词。” 第二天早上,幼薇起床,绿翘伺候她洗脸漱口,并给她端来了温热的早餐。 可能是前段时间日夜赶车有些累,加之生理期失血,幼薇这两天都起得有些迟,外面早起的鼓声喧喧,也没能把她吵醒。 吃完早餐,绿翘告诉她道:“郎君安排车在外面等你。” 幼薇走出去,就看到阿陌坐在车辕上甩着马鞭玩。幼薇问他:“你家主子呢?” 阿陌回道:“主子约了人,大清早就出去了。不过主子打听过,温先生今天在太学,他让我把你送到太学去。” “那麻烦你了。”幼薇客气地道。 幼薇和绿翘上了马车,阿陌驾着马车往太学开去。进门的时候被门阍挡了一下,幼薇在里面道:“我们找温庭筠先生,之前跟他相约过。” 这种情况也是常有,门阍听声音里面坐的是个小姑娘,也便没说什么放他们进去了。 阿陌没来过国子监,幼薇指导着他一直把车开到离太学不远的地方。从车上下来,幼薇对阿陌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就出来。” 阿陌道:“没关系的,我可以等久点,你若是呆的时间长,我还可以出去外面逛一圈。” “不,我很快出来。”幼薇强调道,她把绿翘也留了下来,自己快步向太学的办公室走去。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437章 拜访温庭筠 温庭筠正在批改作业,不提防会有熟人找,当他抬头看到幼薇时,惊讶地睁了睁眼,很快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这次,里面还有其他教员在,他们开玩笑道:“老温,有小娘子找哦。” 温庭筠没心情跟他们开玩笑,匆匆走到幼薇身边,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幼薇道:“老师,我们外面说话吧。” 温庭筠正有此意,与幼薇一起出了办公区域,穿过玉兰树,向旁边的小树林走去。温庭筠负着手,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幼薇道:“这个不重要,我就想问老师一个问题,为什么不给我写信?您宁肯一再嘱咐刘瞻照顾我,为什么就不能给我写一封回信呢?” 温庭筠停下脚步,看着幼薇,叹了口气,然后继续往前走,“你这么聪明的人早该想到我为什么不写信给你。你想想,当初你走得那么绝决,那就是要舍了这里的一切。你的父母过得怎样,从此都与你无关。” “这个……”幼薇张了张嘴道,“我还是可以偷偷关照他们的,万一他们有个三长两短,我也可以给他们寄点钱或者衣物。” “你想得简单了。” “我不懂。” “你不必懂。” “老师……”幼薇面露难色,“我从来没有想过不管他们。” “所以呢?他们一有事你就赶回来,那当初何必要走呢?” 幼薇摇头,“并非非得这样一刀两断。” 温庭筠望着她问:“所以你这次是因为什么回来?” 幼薇被温庭筠问得张口结舌。 “你家的情况我一直知道,这次的事情闹得这么大,差点死了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么?我为什么不写信给你?这样的事有一就有二,就怕被有心之人抓住不放。你这样回来,殊不知就是害了他们。” “老师,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温庭筠诧异道:“你莫非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这件事根本就是李亿故意针对你父亲啊。” 幼薇张大了眼睛,“跟李亿有关?!” 李近仁居然没有告诉她,只说是有人见阿娘长得好,调戏了她,她阿耶便差点把那人打死。这与她阿娘在信中叙述的内容相吻合,幼薇便没有多问。没想到这后面竟然是李亿动的手脚。 “该死的畜牲!”幼薇骂了一句,突然想到阿娘的信是直接寄到扬州府来的,除了李亿知道她在扬州府外还有谁? 她还是把李亿想得太过善良了。 温庭筠诧异地看向幼薇,若是以前,她断断骂不出这样的话来。 幼薇连忙解释道:“之前他回了一趟扬州,在扬州,他给我用了宫廷秘药,我差点被他……玷污。”幼薇说到这里差点落了泪,可能在像父亲一般的温庭筠面前,她的心也变得柔软了不少,泪点也变低了。 “还有这事,这个牲畜!”温庭筠也跟着骂了一句,问道,“他哪里弄来的宫廷秘药?这种药一般人弄不到吧。” “可能宫里有人吧。”幼薇道。 “能接触到宫廷秘药的人很少。”温庭筠和李亿说前还有过诗词唱和,想不到他会是这样的败类。 这个时代的男人本就三妻四妾,还可以常常出入秦楼楚馆,什么欲望不可以解决,非要逼一个女人就范,这就是禽兽不如了。李亿此举一旦传播开来,那就是道德沦丧,要被世人鄙夷垢病的。 当然,事关幼薇的清誉,大家不敢声张,幼薇呢,此时也没有惩治李亿的能力,只能暂时任他逍遥自在了。 “你还好吧,中了那药?”温庭筠上下打量了幼薇一番。 “还、还好。”幼薇尴尬笑道。她不是一个善于说谎的人,遇到这种问题只能蒙混过关。也不知道温庭筠信了她的话没有,反正他没有再问。或者,他看出幼薇难堪,于是不再多问。 幼薇除了骂李亿外,还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是否真的要跟自己父母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正如温庭筠所言,李亿如果知道她此次因为父亲入狱回来了,以后只会更加变本加厉地对待他们。所以,真正要保护他们,就是对他们不闻不问。 “老师,我知道怎么做了,那我回去了。”幼薇说完这句话,对着温庭筠行了一个礼匆匆转身走了。 她原本还想去鱼家小院外面看看,或许能看到她娘买菜回来。现在想来,早早离开长安才是正经。 温庭筠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髭,看着幼薇离去的背影点了点头,道:“孺子可教也。” 幼薇回到车上,对阿陌说道:“快走。” 阿陌不敢多问,驾车就走。绿翘跟在幼薇身边,问道:“阿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幼薇点头,“我父亲被京兆府关押,都是因为李亿,目的就是为了逼我回来,说不定他现在已经知道我回来了。” “李亿!”绿翘一口道出李亿的名字,“他又想干什么?” “逼我回长安吧。”幼薇叹道。是父亲当时的愚蠢决定,让她如今如此被动的。 回到李家,李近仁还没有回来,阿陌见幼薇脸色不好,便说去帮她找主子回来。幼薇拦住他道:“不急在这一时,反正来都已经来了,要知道也已经知道了,就让你家主子安心做事吧。” 李近仁正在不声不响地做着一件事,他想通过自己在扬州的势力打压李亿。李近仁没有官职,所以能动的就是李亿家的产业。 李亿家的产业掌握在他的老祖母手上,老太太生意上受损,李近仁到时再告之以实情,老太太承受不了,到时必定勒令李亿一纸放书休了鱼幼薇,这样,幼薇即使回到长安来,跟李亿也就再无关系了。 这是一盘大棋,李近仁现在身在长安,也不好操作,只是,长安的这些掌柜,理事当时都是从扬州带过来的,他把这些人聚集起来,只是初步了解一下自家与李亿家有无经济往来纠葛而已。大动作还得回到扬州再搞。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438章 春心荡漾 李亿呢,确实是密切关注鱼秀才回家后的一切动态,包括他接触过的人。虽然没有看到幼薇回来,但曾经有辆车停在鱼家小院外面,有个男人带着随从提了很多东西给鱼秀才送去这事他是知道的。 幼薇是不是在车里,后来那车去了哪里,他的人没有跟踪到最后,因而也不知道。他后来也派人打听过那个男人是谁,得到的消息是来自扬州的一个商人。他推测这个商人跟幼薇肯定有联系,至于有哪方面的联系,因为许羡的刻意隐瞒,让他暂时没办法知道。 但是,扬州商人的出现,他的理解就是受幼薇委托。这一次的试探让他知道,幼薇不是弃她父母于不顾,她只是为了躲避他这个人而已。这个认知让李亿愤懑不已,既然你在乎,那么,我总有办法逼你回来,逼你现身。 李近仁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幼薇在花园中的一个秋千架上荡秋千。因为不知道要在长安呆多久,李近仁怕幼薇在家里呆着闷,便让仆人做了这么一个秋千架,可以坐在上面看书,也可以荡秋千。 可惜,幼薇一直忙前忙后,都没有机会到这里玩一玩。今日等人,便在花园的秋千架上坐下来。 等得无聊,她便荡起了秋千。 李近仁先是在旁边看了一阵,然后走过去,在后面推了一把。幼薇回过头来,见是他,便眉开眼笑起来,道:“你回来了。” “嗯,今天这么晚怎么还在花园里玩?绿翘呢?”李近仁走到她面前问道。 幼薇道:“我特意在这里等你的,我口渴了,让绿翘给我打水去了。” 李近仁“哦”了一声,幼薇问道:“我们准备什么时候回扬州?” 李近仁有些诧异,他一直以为幼薇舍不得回去,想多在这里玩几天,虽然与父母不能相见,起码偶尔隔着帘子能够望一眼。 “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么急着走?”李近仁问道。 “没有,只是觉得请假太久了,想早点回去画卯打卡,哈哈。” 一听就是在说假话,李近仁并不相信,不过他也不深究。伸手摸了一下幼薇的头,道:“那就明天一早打道回府。”他正好回扬州处理李亿的事情。 李近仁正待要走,幼薇拉了拉他的袖子,问道:“你昨晚生气了吗?” 李近仁回转身来,女孩仰头看他,晶亮的眼睛在夜色中有如黑葡萄一般,他忍不住俯身在她眼睛上轻啄了一口,“没有,我的女孩。” 这句轻柔的话成功地降服了幼薇,让她心灵为之轻颤。她眨了眨眼,眼睫也在空中轻轻地颤了颤,像停飞在花朵上蝴蝶的蝶翼,轻轻地抖了抖。 李近仁的心不经意间被这蝶翼刷了刷。 “你后来一言不发就走了,还说没有生气。”幼薇固执地说道。 李近仁耐心地解释:“嗯,没有,只是想起了之前的一些事,心情不大好,并没有生你的气。” 幼薇就笑起来。 绿翘端水站在不远处,含笑看着这一对璧人,花丛中两个人轻言细语,相望而笑,男人微微俯身,宠溺地看着女孩,女孩仰头,她眉梢眼角沾染的笑让她身后的花草都更加明艳。 李近仁转身看到绿翘,向她招了招手,“把水拿过来。” 绿翘连忙把水端过去,李近仁端起水,摸了摸杯子,水温刚刚好,他把水递到幼薇嘴边,幼薇想要伸手去端杯子,他把杯子又端开了,意思让幼薇就着他的手喝。 幼薇向绿翘看去,绿翘连忙转过身,掩嘴笑道:“我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 水又送到嘴边来,幼薇只得就着他的手喝了。刚咽下去最后一口水,就听李近仁赞道:“真乖!”要不是水已经咽下去,幼薇准保会喷出来,这狗男人,可真…… 幼薇放开抵在地上的脚,秋千就悠悠地荡起来,趁李近仁不注意,幼薇飞起一脚踹过去,眼见着就要踢到,李近仁身体一晃退出一步,伸手握住她的脚。 “偷袭夫君,嗯?”李近仁语中带笑,看着幼薇道,幼薇的脚被他握着,挣了两下,挣不开来,李近仁含笑问道,“说,怎么罚你?” 幼薇嗤嗤地笑起来。 李近仁心情无比愉悦,“还笑还笑,看我怎么罚你?”说着,他把幼薇的鞋子脱掉,又脱掉她的罗袜,手指在她的脚心轻轻一挠。 幼薇整个人像被羽毛挠过,那痒从脚心开始,一直漫延到心脏,再到四肢百骸,身上无一处不痒。 幼薇哈哈笑着把脚往回抽,李近仁哪里肯放?幼薇受不了,连忙告饶,“别别,我认怂还不行吗?” 李近仁看她脚心蜷起,人在秋千上动来动去,怕她从秋千上掉下来,便没再挠她,而是顺手一捞,把她捞进怀里,自己在秋千架上坐下来。 幼薇双手撑着他的胸部,避免两人过分靠近。李近仁一手抱她,一手想抓住她的双手,被她咯咯笑着躲开了。 李近仁叹道:“你别再这样扭来扭去了,再扭来扭去,我就在这秋千上办了你。” 幼薇顿时吓得不敢乱动,这个吓并非是他语言上的恫吓,而是李近仁说这话时动了动身子,让她感觉到他身体的异样。 幼薇哪里还敢动,一张脸更是如三月里的桃花,泛出粉嫩的颜色来。 收效显着,李近仁又轻笑起来,幼薇好想捂住他的嘴,他每次这样一笑,幼薇的心就慌慌的,像湖里被搅乱的春水,荡啊荡啊,摇啊摇。 李近仁抱着幼薇,闻着她身上少女的体香,忍不住把头埋进她的颈窝。幼薇立时觉得脖子处痒痒的,怕他又生出什么幺蛾子,只能控制着自己不动。 过了一会儿,李近仁道:“我听到你砰砰的心跳了。” 老天,挖个洞让她钻进去吧。 一念未了,又听李近仁道:“我感觉你在喘息,你为什么会喘呢,嗯?” 这真是明知故问。 虽然这些话都是在幼薇耳边轻声说的,但幼薇感觉全天下的人都听到了这句话,立时羞恼起来,右手摸到他腰的位置狠狠地掐下去,顺带着还拧了一把。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439章 自己的男人 李近仁吃痛,“哎哟”了一声,就在这一瞬,幼薇从他怀里逃了出去,飞也似地穿过花园,向她的寝卧跑去。 绿翘看了看李近仁,又看了看幼薇,连忙追着去了。 李近仁一只脚踩在秋千架上,一只脚吊在下面,一手撑额,自己在那里笑起来。 阿陌从旁边走出来唤道:“郎君。” 李近仁向他点了点头。 阿陌手里拿着一本本子,这是李近仁回来后丢给他的,阿陌道:“我看了一下,他家(李亿家)经营的比较好的有粮油铺,绸缎铺,各三家,这六家与我们都有经济往来,尤其是绸缎铺,货基本上都是我们供应的。另外,他们家还有庄园农田,数量众多。都掌握在他祖母手里,这个祖母年纪虽然大了,但是杀伐决断,不减当年。” “所以呢?” 阿陌道:“只要祖母出手,李亿不敢不遵,他现在在长安每月花费巨大,都是由他祖母提供的。” 李近仁点头,“那就回扬州,从他祖母处着手,老人家那么大年纪了,看着自己辛苦打来的江山一点点毁掉,老祖母绝对坐不住。” “具体怎么做还请主子安排。”阿陌作揖道。 晨曦微露,有一辆马车行走在长安城宽阔的大街上,赶车的是一位看起来文弱不堪的年轻人。这个人就是阿陌,轻视他的人都吃过他的大亏。马车得得地向城门跑去,在经过城门的时候停了下来,通行证、符证都要一一经过核验才能放行。 幼薇符证上的名字叫做鱼贤令,当看到这个名字时,检查的士兵眉毛颤了颤,对照车里的三个人看了看,然后喊道:“鱼贤令。” 幼薇应了一声,“是我,怎么了?”以前进去城门时虽是要查,但从来没有这么严格,幼薇蹙起了眉头。 士卒对照着通行证和符证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现在要去哪里去?” 幼薇回答说“扬州”,从扬州而来,现在要去往扬州。 士卒又对照符证看了半晌,大概找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便放行了。 马车驶出城门,幼薇问道:“这城里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查得这么严?” 李近仁若有所思地坐在那里,也许,某人的手已经伸到这城门处,只是不知道,这一天里,会查出多少个鱼贤令来。 可惜啊,他没有扣押人的权力,所以即使知道这个鱼贤令就是他要找的人,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离开。而接下来的一切,可能就不是他说了算了。 李近仁双手放在膝上,任凭士卒盘查询问,当车子从城门口出来时,他微微松了口气。分析是分析,万一哪里出错,在这京城之地,他的能力施展就要大打折扣了。 抬头向幼薇看去,她的脸上有些许疑惑,可能暂时还没有把士卒的盘查与李亿联系起来。 她可能还不知道,今天能这样平安无事地出城,是因为李亿在这京城也还只是一个小官。若是遇到像张直方那样的大人物,带着金吾卫把这城门堵了,他们就别想出去了。 天气已经慢慢变得寒冷,从山林呼啸而来的风挟带着冷意。李近仁问幼薇:“冷不冷?” 幼薇道:“还好,不是很冷。” 李近仁擒起幼薇的手,他的手干燥有力,而幼薇的手软而微凉,他双手握着那只小手道:“有点凉。” 幼薇脸上染上霞粉,低声道:“女人的手不都是这样?” “是吗?我不知道哦,我只摸过你一个人的手。” 幼薇觉得,这男人随时随地都能向她告白,说句手冷,他也能扯上“只摸过一个人的手”。心里吐槽着,但不得不说,这话幼薇喜欢听。毕竟,谁都希望自己的男人只有自己一个女人。 想到这里,幼薇又对自己“呸呸呸”起来,怎么想的,自己的男人? 看幼薇神情变幻,李近仁问道:“怎么了?” 幼薇回道:“突然有点想吃水果。” 李近仁转头看了看车里面,除了衣物用品,吃的什么都没有。他和阿陌两个大男人习惯了,出门除了衣物用品,基本上什么都不带的。但是小女孩不一样,喜欢吃点小零食啥的。 他歉意道:“忘了准备了,下个镇里去买吧。” 在路上一走又是十余日。李近仁很享受这种岁月静好的日子,唯有一点不满意——绿翘这丫头太没眼力见儿了。每次投宿,幼薇总是与绿翘同吃同住,让李近仁没有一点偷香窃玉的可能。 李近仁十分后悔,起码应该再骑一匹马出来,像从扬州城出来那样,绿翘骑马,他和幼薇在车厢里还能腻歪一下。可是现在绿翘在车厢里,他想做点什么,小丫头总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在一边看着。李近仁眼神不善地看向绿翘,眼见着就要到扬州城了,该有点眼力见儿。 接受到来自主子的不善目光,绿翘恨不得自己能像雪花见到太阳一样,主子一来她就消失不见。想了想,绿翘掀开帘子喊道:“阿陌,我和你一起赶车吧。” 阿陌哧哧笑道:“你早该出来和我一起了。” 绿翘吐了一下舌头,回头对李近仁道:“我到车前面去了。” 绿翘讨好的话,并没有换来李近仁只言片语,看他那表情,更像是在说绿翘太不识时务,早就该走了。这么晚走还说句这样的话,求表扬吗? 绿翘在阿陌身边坐下来,阿陌拍了一下她的头道:“你真是,亏你呆得住。” 绿翘摸着脑袋道:“这个能怪我吗?阿姐拉着我不放。” 车厢里,只剩下幼薇跟李近仁两个,李近仁刚想对幼薇露出个笑脸来,幼薇眼一瞪道:“你别想占我便宜啊。” 李近仁坐到幼薇旁边,笑道:“哪能呢?” 幼薇看他涎着脸的样子,自己先不习惯了,啐道:“别像见了屎的狗一……”话没说完,自己先捂着嘴笑了。 李近仁也笑。因为年龄的关系,李近仁几乎没有给过幼薇脸色,即使说了不好听的,或者他不喜欢的话,他也只是笑笑,最多沉默不作声。幼薇觉得他是一个睿智的人,也是一个胸怀宽广的人。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440章 芳心飘摇 笑声中,李近仁抓起幼薇的手在嘴边吻了吻道:“其实没有什么想法,只是想和你亲近亲近,如此而已,你不会拒绝我吧?” 温柔的请求,让幼薇觉得拒绝是一种罪过。老男人都是有毒的,他因为阅历丰富,就把你吃得死死的。 幼薇心里百转千回,待醒悟过来,已经落入了男人的怀抱。男人的眸子温柔而深情地看着她。 幼薇有点迷糊,他刚才说了什么吗? 李近仁凑近她道:“你不回答,我就当你同意了。” 男人的脸在幼薇眼中放大,再放大,当嘴唇被温热的唇覆上时,幼薇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唔。”刚想要反抗,头却被扣住。就这样,幼薇像是主动迎上去一样,被人像磁石一般,牢牢地吸住了,然后辗转反侧,反复碾压,再然后,长驱直入,攻城掠地。 每一个男人在这方面都是无师自通的,他们一面告诉女人除了你我啥都没接触过,另一方面又谙熟此道,打得女人措手不及。 幼薇被吻得脑袋发晕,差点断了气,直到李近仁放开她,新鲜空气涌进来,她才像缺氧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地呼吸。 李近仁看着那被吻得鲜艳欲滴的唇,万分满意,想去挨一挨,碰一碰,幼薇头一摆,直接躲开了。 李近仁便笑起来,幼薇以手护唇,回过头来,瞪着他道:“以后、不准你碰我。” 嘴唇又痛又辣,一定是肿起来了。 “我看看。”李近仁想拉开幼薇的手,被她躲开了,只得哄她道,“保证不亲你,只是看看。”幼薇这才把手拿开一点。 李近仁看她的唇,略为有点肿,皮好像也磨破了一点,于是歉意道:“下次轻点。” “还有下次?” 幼薇扯了扯唇,那样子感觉要哭,李近仁连忙道:“没有下次,没有下次。” 车子很快进了扬州城,李近仁让阿陌把车开到药局,他下车买了一盒药膏来,哄着幼薇帮她涂了一层药膏。 药凉浸浸的,嘴上的火辣消退,幼薇好过了一点。涂完后,李近仁关切地问:“好一点没有?”换来的是幼薇的一记瞪眼。 李近仁摸了摸鼻子,听到阿陌和绿翘在外面窃窃私语,然后是捂着嘴咕咕大笑。这两个家伙一定是看到李近仁去药店买药,不知在背后怎么编排他们。 李近仁拿眼睛去看幼薇,幼薇鼓着腮帮,一副想气不能气的样子,很是可爱。 李近仁忍不住嘴角往上弯了弯,讨好道:“等一下我去骂他们。” 幼薇道:“最应该骂的不应该是你吗?” 李近仁连连点头道:“是是,下次一定记住。” 鼓了鼓腮帮,幼薇都不知道该骂他还是怎么样他。看着李近仁一副随时听训的样子,骂他也没劲,幼薇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偃旗息鼓了。 正在这时,阿陌道:“主子,到了。” 李近仁撩开窗帘一看,已经到幼薇租住的小院门口了。刚欲转身,发现幼薇一手捂着嘴巴,一手撩开另一边的车帘飞快地从车里出去了。 李近仁愣了一下,这丫头把他当魔鬼了吧。哪有那么可怕,只是嘴唇被他吸得有些肿而已。难道两人的感受完全不一样,为什么他的感觉是享受呢? 幼薇打开院门,绿翘也跳下车来,跟在幼薇身后进了门,还没来得及转身说声“再见”,幼薇“啪”地关了门,并且下了栓。 李近仁轻咳一声,这下,以后要进这扇门只怕有点难度。阿陌转头,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调侃道:“主子,你对小娘子做了什么?” 李近仁轻斥道:“还不快滚,没见她都怕了我们吗?” 阿陌笑着大声道:“好,马上滚。”他对着门内大喊,“我们滚了。”接着是他的大笑声。 幼薇站在院门处,始终捂着嘴巴,绿翘睁着大眼睛看她,想说不敢说的样子。 幼薇转身向自己的卧室跑去,那里有一面铜镜。对着镜子,她左看右看,还好,嘴上的浮肿已经消解,只是被咬破的地方还带着血丝,而且印迹明显,没有几天消除不了。 怎么办?明天她去衙门的话,人家一看她这个嘴……天,哪里能够见人?幼薇在心里疯狂吐槽,对着镜子生气。 绿翘在外面喊道:“阿姐,郎君把药膏送来了,你要不要再涂点?” 幼薇正生着气呢,怒声道:“他怎么又来了,他怎么进来的?” 绿翘道:“从墙上进来的,阿姐忘了,郎君会武功的。” 想起那天晚上他带着自己在外面飞檐走壁,幼薇默了。一道门哪里关得住他啊,他若真想进来,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不过想想,这男人除了啃她时有点不太懂得怜香惜玉外,其余真的是哪哪都好。幼薇在铜镜前坐下来,双手托腮,想象着李近仁的样子,又看看镜中的自己,她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只怕是不能自拔了。 那可不行,任何时候都要以自己为重。恋爱中的男人谁不是情圣?千万不要被烧坏了脑子。 这一天自然不能出去了,一天都在家里度过,吃饭时,嘴上的伤口还疼得慌,这难免又让她想起车上的缠绵。自己其实也是回应了的吧。要是他能温柔点,克制点,那就好了。 幼薇自己想得心旌动摇,感觉一颗芳心在空中飘飘荡荡,悠悠忽忽。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粉,一会儿红。绿翘在旁边看得傻愣愣的,问道:“阿姐,你一会儿笑,一会儿怒,是个什么意思?” 幼薇的脸就僵在那里不动了,绿翘哈哈笑起来,幼薇放下碗就去打她,绿翘跳起来跑出堂外,幼薇也跟着跑出去。 花圃里的菊花已经凋残,才一个月的光景,花叶凋零,只有几片绿色的叶子稀稀拉拉疏疏落落地在秋风中萧瑟。有些花茎已经又黑又枯,完全看不出昔日繁盛葱茏的样子来。 绿翘见幼薇站在花圃旁边发呆,便走了过来,道:“一个月前,这花开得还好,才一个月光景就成这样了。”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441章 立志 幼薇叹道:“是啊,岁月就在这一枯一荣之间悄然流逝了。我们现在虽然风华正茂,但人生弹指一挥间就是半辈子,真是让人伤感。” 绿翘道:“阿姐还年轻着呢。” 幼薇轻笑着摇了摇头,再年轻,都有韶华不再的时候,人生总要轰轰烈烈做点什么,否则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太不划算了。 第二天早上,唇上的伤口结了痂,有一个印迹鲜明的朱红色伤疤,幼薇觉得这样子根本不能出门,除非用什么东西遮住脸,否则怎么出去见人? 既然已经回到扬州,就应该去府衙画卯上班。但早上起来看到自己这副尊严,她打消了上班的念头。在那样的地方,自己总不能带个面纱去吧,更不用说用斗笠盖住整张脸了。 最后,幼薇让绿翘给自己向刘瞻送去一封信,一方面是向他报个平安,告诉他自己已经回到扬州,只是因为身体不太舒服暂时不能去府衙上班,另一方面也是向他汇报一下京城那边的事情。于公,刘瞻是长史,该简要说明情况。于私,刘瞻相当于她的义父,当时出行时汇报过家里的情况,回来理应说明处理的结果。 绿翘出门送信,幼薇在家里一心一意等着刘瞻来访,身上准备了一块面巾,一旦他来,戴上面巾就说自己出疹子,满脸都是红点。刘瞻肯定不会过分追究。 绿翘出门不久,幼薇就听到门上叩响,她在里面应了一声道:“来了。”她跑去开门,心里有些疑惑,绿翘才出门不久,没道理这么快吧,难道在路上遇上了? 想想也不是没可能,扬州富庶,百姓悠闲,上班时间不像京城那般早,现在这个时间段正是去府衙上班的时间。 幼薇打开门,却见一抹淡杏色身影从眼前飘过,转过头去看时,李近仁已经嘴角含笑地站在她身后。 “你怎么来了?出去出去。”幼薇要去推李近仁,李近仁一个后移,离幼薇已是数步,用手指指自己的脸问幼薇:“你脸上为什么挂这么个东西?” 幼薇抓狂,“明知故问。” 李近仁恍然,“是昨天我咬破的地方还没好吧?” 幼薇已经不知道该做何语了,李近仁伸手来揭幼薇面上的布巾,幼薇拼命护住不让他看到。李近仁大概觉得这样很好玩,只是使了二分力,与幼薇在院中较量。 两个人一个要揭,一个捂住不让,正在院中纠缠不清的时候,院门突然打开,刘瞻负手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绿翘。 “史君……大人。”幼薇惊诧地喊,她都忘了使力了,脸上纱巾一下子被摘掉。 刘瞻看向幼薇,幼薇连忙用手掩嘴。李近仁没想到这时会有人来,抬起的手上还拿着从幼薇脸上摘下来的纱巾,看到刘瞻向他看过来,他朝刘瞻笑笑,抬了一下手,便不动声色地把纱巾抄在后背,道:“原来是刘长史。” 刘瞻不禁对这个神态自若、面色隽秀儒雅的年青人多看了两眼,问幼薇道:“这位是谁?与你又是什么关系?” 李近仁嘴角含笑道:“请问刘长史是以什么身份来问这个问题的,是公家的身份,还是私家的身份?” 刘瞻转身面对李近仁,“公家如何?私家又如何?” “公家的话,我会告诉你,我和她是朋友关系。若是私家的话,我会说,她要是同意,便是我的妻子,若是不同意~”李近仁故意把声音拖得长长的,眼睛看向幼薇,幼薇也向他看过来,心里想的是什么妻子不妻子,我同意了便能变成妻子么?开玩笑。 刘瞻见两人眉目流转,心里已经有些明白,问李近仁道:“那便怎样?” 李近仁笑笑道:“她若不同意,那我便是她的姘夫。” “什么?你别胡说八道。”幼薇喝止道。 刘瞻再次打量眼前的这个年青人,年龄大概二十五岁,衣着华贵,脸上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自信,知道自己是一州长史,他的态度也是不卑不亢的处之泰然。这样的年青人,刘瞻看着不觉有些喜欢。 能这样自信优游的,无非是基于以下几点:一是自己足够优秀,不需求助他人;二是家庭富足,父母有一定的社会地位,从小社会地位颇高。 那么这个年青人是属于哪一类呢? 刘瞻没有作声,幼薇羞愤交加,低声对李近仁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姘夫这个词都说得出来,你羞不羞啊?” 李近仁也低声道:“不羞啊,我们俩不就是这种关系吗?” 幼薇怒道:“谁跟你是姘居关系?我跟你什么关系也没有。” 幼薇还待再说,刘瞻看着李近仁的眼睛,道:“年青人,不错。” 幼薇转过身来,惊讶地看着刘瞻,不错,他哪里不错了?幼薇不明白刘瞻为何在李近仁说了这样不知羞耻的话之后,还能夸赞他?或许,这就是男人的思维。 刘瞻转过身来,问幼薇道:“那一夜的男人是他?” 幼薇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那、那一夜?!” 那一夜,为什么大家都知道这件事似的?她忘了刘瞻原本就是多么厉害的人,提头知尾,窥一斑而知全豹,刘玲珑那天本想让左名场知道幼薇已经失贞,让左名场厌弃唾弃幼薇。这件事闹将起来,刘瞻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刘瞻不知道的,只是这事刘玲珑参与了多少,如此而已。 所以,对于幼薇,他心里是愧疚的,温庭筠把人托付给他,却在他这里出了这么大一件事。 但是,他无法弥补。如今,却让他发现,那一夜的男人是如此优秀,而且这个男人待幼薇诚恳之至。因为,对一个有身份地位的男人来说,承认是妻子容易,承认对方是外室也不难,唯独姘夫这两字难以出口。但这男人说出来了,说明他姿态放得够低。那么刘瞻无论是出于愧疚还是出于老友的嘱托,都一定要替幼薇安排好这次的事情。 眼前的这个男人显然知道刘瞻的心理,或者说,因为他是刘瞻,所以才有了前面这段对话。这也是刘瞻夸李近仁不错的原因。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442章 话中之意 “你就告诉我,他是不是那夜的男人就可以了。”刘瞻再次问幼薇道。 “是、是的。”幼薇吱吱唔唔,整个脸都在发烫。幼薇觉得,自从接触李近仁之后,她每天都在丢脸。 刘瞻转身对李近仁道:“让你家里人到刘府来,她的事,刘某作主了。” 李近仁连忙抱拳谢道:“如此,就多谢史君大人了。” 前面我们讲过,“大人”这个词在唐朝,还是专属于子女对父母亲的称呼。李近仁称刘瞻大人,也就是相当于现代人称岳父大人。 刘瞻满意地点了点头,看了看幼薇嘴上的伤道:“你在家好好休息吧,等嘴上的伤养好再来府衙。另外,三娘过几天十五岁及笄礼,我邀请你们俩参加,到时会有请帖送过来。” 说着,朝李近仁点点头,大袖一挥,双手抄在背后,转身朝院门走去。走到门口,又回转身问了一句,“郎君高姓大名?” 李近仁觉得有些好笑,拱手道:“在下李近仁,家父就是去年出事的那个虞侯。” “原来是李虞侯的儿子,扬州城有名的首富!”刘瞻倒真是没想到,李近仁有如此大的来头,说到李虞侯,刘瞻摇了摇头道,“你父亲可惜了。”说完,他就出了院门。 李近仁面容沉寂下来。 幼薇知道李近仁父亲出事后他专门去京城讨要公道,然而在京城寸步难行的事。见他面色不好,幼薇本来羞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这时也忘了那股羞恼之情,与绿翘悄悄地退到一边,不敢去打扰他。 李近仁背手在院中站了一会儿,转身去寻幼薇,幼薇和绿翘均不见了身影,他便寻进房里来。 两人正在厨房里烧水,准备泡茶喝。绿翘见李近仁过来,连忙把幼薇推了出去。 幼薇怪李近仁用词粗俗难听,嘴里嘟囔道:“还姘夫呢,谁与你姘居?” 李近仁只管拉了她的手,从怀里摸出一根发钗来插在她头上,嘴上道:“早上出来时去查看门店,看到这支发钗觉得特别适合你,就拿过来了。” 所谓去查看门店不一定是真,特意去拿发钗才是真的吧。 幼薇摸了摸头上的发钗,脸色稍霁,道:“你刚刚在史君大人面前为什么说那样的话?” 李近仁笑道:“你还小,不懂。” “我有啥不懂的?告诉你,想做姘夫,门都没有。” 李近仁诧异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做姘夫了,你仔细想想我说的话,我说你同意,便是我的妻,不同意,我便是你姘夫。你想想,我是不是这样说的?” 幼薇有些羞恼,“什么我同意不同意的,你们大唐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 “对啊,所以我才跟史君这样说话啊,唉,你不懂,史君已经交代清楚了,你就等着做新妇吧。” 幼薇就低了头,寻思着史君那句让李近仁家里人去刘府难道就是去提亲的意思。正思量着,李近仁拿出从她脸上取下的纱巾,温柔地帮她戴上,嘴上亦是温声细语地,“你那个义妹过几天就要举办及笄礼了,等一下我们去选礼品吧。” “哦,那就去选吧。”幼薇觉得,李近仁这么温柔地对她,已经严重影响了她的思维,她现在整个脑袋基本上就是木的,李近仁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李近仁帮她戴好纱巾,轻笑着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道:“乖啦。” 绿翘烧好水后,便拿了一个大盖杯过来,按照幼薇告诉过她的步骤开始泡茶。茶泡好,倒在小杯中,水色黄而清亮,带着一股淡淡的菊花香。 绿翘把两只藤条编的小凳子放在桌旁,对幼薇和李近仁喊道:“阿姐,郎君,茶泡好了。” 幼薇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李近仁搂进怀里的,听到绿翘的声音,连忙推开他道:“先去喝茶,喝完茶我们再去店里。” 扬州是水乡,处处可见杨柳拂堤,虽然已是深秋,却仍可见柳枝如轻盈的少女般,弯腰拂拭,似在梳洗她那柔顺的鬓发。 宽阔的湖里偶有渔娘撑船而过,船桨泛起涟漪,或有白鹭飞过,映衬着渔娘曼妙的身姿,那又是绝美的图画了。 李近仁拉着着幼薇,先是在街头湖堤上漫步,因为是秋天,太阳并不灼热,秋风也颇为知人意,不过分凛冽。 李近仁道:“扬州是个好地方,老百姓富庶勤劳,生活富足自在,也没有京城那么多规矩。嗯,在扬州生活的这几个月,你有没有这种感受?” 幼薇被他抓着手,手心里丝丝绕绕都是男人温热的气息,被男人的气息包裹着,她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李近仁偏头来看她,她才后知后觉地“嗯”了一声,道:“确实很美,很宜居。” 自小在江南水乡长大,幼薇对这里有天然的亲近感。 李近仁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道:“不准走神,嗯?”他语音上扬,鼻音拖得长长的,一种宠溺的语气让幼薇有种被爱被重视的感觉。 幼薇没有应声,李近仁又用手指在她鼻头戳了戳,有种把她当成洋娃娃的感觉,“你别弄我鼻子。”幼薇抓下他的手指。 “那里便是我的门店了,这个地方是不是选得很好,女人们悠闲逛街的时候,来到美丽的珠宝店,于是把喜欢的饰物带回家。这是我当时的设想,那时,我跟你现在的年龄差不多。” 李近仁露出孩子的一面,迫不及待地想与幼薇分享自己成长的经历。 幼薇享受着男人的宠溺,被他拖着带进珠宝店。店里的掌柜连忙移步出位,带着恭敬的语气喊道:“郎君。” 他看了看幼薇头上的发钗,这支发钗掌柜的认识,不就是老板大清早地从店里拿走的那支。掌柜的不觉又多看了幼薇两眼,遮着脸,看不出长相,看身材曼妙婀娜,应该不错。老夫人若是知道这事,应该会很高兴吧。 “我家夫人有个结义的姐妹过几天要行及笄礼,你看送什么礼物好?”李近仁把幼薇遮在后面一点,不让掌柜的用一双探究的目光研究她。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443章 不甘不愿 “夫人?郎君几时结婚了?为什么我们大伙都没有收到通知?”掌柜的连连问道。 李近仁回道:“很快就会收到通知。掌柜,我记得店里有一副全套的头面,你看那个怎么样?” 掌柜的看看李近仁,又看看幼薇,点头道:“若是夫人的妹妹及笄,那礼物贵是贵重了点,但还算合适。” 掌柜的聪明,故意把义妹说成妹妹,贵是贵重点,还算合适,但这是针对亲妹妹的,若是结义的,当然是太贵重了。 李近仁哪有不清楚掌柜的那点小心思,在柜前站定道:“去拿过来给夫人看看吧,她若说合适,那就合适。” 掌柜的连忙去了,不一会儿,抱着一个锦盒出来。 李近仁道:“打开吧。” 这是一套宝钿花钗,里面包括发簪、华盛、步摇、发钗、发钿等。幼薇仔细看那些发钗的作工材料,又把李近仁早上插在她头上的发钗拔下来对比了一番,发现,这套宝钿发钗用料高端上乘,都是上好的和田玉,她手上的是白玉,盒子里装的是淡青色的玉,但颜色纯净,不染杂质。 “怎么样?”李近仁站在旁边问。 “感觉太贵重了。”幼薇抿抿唇道,若是两人之间没有龌龊事,幼薇觉得贵重些无所谓,但是现在,幼薇觉得她去对她来说都是一种羞辱。 李近仁不知道那夜的事刘玲珑也有参与,虽然知道幼薇的那个义妹对她不怀好意,但想着无论如何看在刘瞻的面上也不能太敷衍。 掌柜的连连点头道:“夫人说得对极了,这样一套头饰,是极其贵重的了。”金镶玉,单是手工就了不起了,何况还是上好的和田玉。 李近仁豪气地说:“这样的礼物还是要的,夫人若是看得上,就这套了。” 幼薇心里纡回,但想想,既是刘瞻出口相邀,想必就是不想看到她和刘玲珑相斗相杀吧,于是笑笑道:“你说这套就这套吧,史君大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不看僧面看佛面嘛,刘瞻这个人她还是要感激的,做人得恩怨分明。幼薇忍着内心的不甘,笑得很勉强。 掌柜的惊讶地看了幼薇一眼,“原来,夫人就是那个传说中史君认的干女儿。” “不,是他干女儿结拜的姐妹。”幼薇回道。 “哦,对对。”掌柜的连连点头。至于为什么点头,只怕他自己也没闹明白。 这段时间,关于史君的传说有些多,其中也有关于姐妹结拜的,但大家都说这个结拜的姐妹只怕也是史君的亲女儿,只不过上次认干女儿的事让刘夫人肝火大旺,史君不敢火上浇油,于是曲线救国,安排了一场姐妹结拜的大戏。 又有传文说,史君干女儿结拜的姐姐人长得漂亮,但是风流成性,到处勾搭,先是与长史府中的一个参军说不清道不名,后又与一个书记谈婚论嫁,被书记父母识穿庐山真面目,灰溜溜败走。难道现在又勾搭上自家老板? 掌柜的暗戳戳看一眼自家老板,看那痴恋的眼神,这分明是中毒不浅啊。自己要不要跟家中的老夫人通个气儿?原本就想通风报信的掌柜恨不得立马就往李家老宅走一趟。 “包装好。”李近仁道。 自家老板的吩咐那还有什么话说,掌柜的默默地把锦盒盖上,外面用绸布包装好,再结上绸带,提出去高档又洋气。 盒子包装好了,掌柜的推到幼薇面前,道:“夫人,已经好了。”幼薇看着礼品盒有些愧疚地问道:“多少钱?你先垫付吧,等我有钱了再还给你。” 在京城李近仁已经为她垫付了很多钱,回来没多久又得欠他钱,幼薇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李近仁道:“不用在意这些,史君也请了我,所以这个礼理应由我来出。” 买好礼物后,李近仁带着幼薇又在街旁湖畔逛,与来时不一样,幼薇总是一副郁郁寡欢、提不起劲的样子。 李近仁从小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练就了一身本事,其中,察颜观色的本事更是一流。于是问道:“从首饰店出来你就不高兴了,这是为什么?首饰买得不合意?” 幼薇摇头,“跟首饰无关,跟送的对负有关。” “怎么说?” 幼薇把刘玲珑做过的事说了一遍。李近仁微微诧异,刘玲珑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计,他还以为那小姑娘就是嘴皮子溜。 “我们当初就是被她那小兔子一般的外表给骗了,连接发生几件事后才想到是她。” “这件事交给我吧,我保证既不得罪刘瞻,又能让她有苦说不出来。” 尽管如此,幼薇还是不想去,她想不明白,刘瞻那样的人,明知道她对刘玲珑有仇怨,为什么还要让她去参加刘玲珑的及笄礼? 李近仁道:“很简单,你曾经在他面前说过‘下不为例’的话,那就代表着你原谅了他的宝贝女儿,这个及笄礼就是你表现的机会。” 幼薇苦笑,“敢情我还不能做点什么了?” “不能。这是你对刘瞻的承诺。但是,明的不行我们可以来暗的。这个,刘瞻就管不着了。” 幼薇点了点头。最好的泄愤方法就是在及笄礼上让刘玲珑身败名裂。但是,正如李近仁说,没必要激怒刘瞻。 “那你看着办吧。”幼薇感激刘瞻,但刘玲珑的行为已经大大超出幼薇的底线,就算不毁了她的清白,也得给她点教训,否则她还以为别人都是泥做的。 商量完对刘玲珑的教训,幼薇心里的压抑总算泄掉了一点。 这时,幼薇的手被绿翘拉了拉。 幼薇转头,绿翘朝街那边努了一下嘴道:“阿姐,你看那边。” 顺着绿翘的视线看过去,幼薇看到了刘玲珑,穿着粉色长裙,梳双鬟,脸上粉粉嫩嫩的,时不时侧头跟身边的左名场说着说。 看着刘玲珑的粉色长裙,幼薇蓦地想起三姐妹送自己的那条裙子,第一次拿出来就是给刘玲珑穿。她穿着并不合身,但她就是向幼薇讨要那条裙子。 现在想来,那一幕是多么讽刺啊。就如同她身边的那个男人一样,可能老实憨厚,长得也不错,但谁说他就适合刘玲珑呢。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444章 作茧自缚 “不过是作茧自缚而已。”幼薇冷笑道。 刘玲珑也看到了幼薇,连忙转头去看左名场,左名场的眼睛早越过刘玲珑直直地看着幼薇。 幼薇正想当做没看见一样走过去呢,李近仁突然拉起她的手向刘玲珑走去。 刘玲珑看着向她走过来的两人,自上次把幼薇弄水里去之后,幼薇看到她都是绕道而走,这次却主动向她走过来?!她攥了攥手指。 幼薇本想快点走开,却被李近仁拉住,低声道:“你不是想让你那个义妹不痛快吗?机会来了。” 幼薇看向李近仁。 “平时脑瓜子挺灵光的,这次怎么这么笨了。”李近仁道,“告诉刘玲珑,感谢她那晚的相助,才让你找到这么好的郎君,你看她身边的男人会怎么对她?” 幼薇并不愚蠢,瞬间就想通其中关节。这时,两人已经走到刘玲珑面前。 刘玲珑假笑道:“阿姐也在逛街啊,我跟阿场出来买些东西。” 左名场生病的时候,刘玲珑就见过李近仁,看他的穿着和气质,知道这个男人非富即贵,虽然嘴巴上对左名场说,阿姐跟他身边的郎君郎才女貌,好般配,心里却并不希望幼薇身边有这么优秀的男人存在。 所以,嘴上跟幼薇打着招呼,却绝不牵扯上幼薇身边这位优秀俊朗的男人。 幼薇笑吟吟道:“啊,真是太巧了,我和明德也出来买东西。说来还要感谢你呢,若非那天晚上你那么努力地设计那,我和明德可能是互不相干的两个人,现在,他已经向我求婚了。” “那天晚上,设计?”左名场转身看着刘珑问道,“刘玲珑,你做了什么?”左名场眼中掀起了狂风暴雨,里面波涛汹涌,惊涛骇浪。 刘玲珑眼中瞬间蒙上了一层迷蒙,她泪眼婆娑地看着左名场,哀哀唤道:“阿场,别这样对我说话,不管我做了什么,都是,都是为了你,求你,别这样!” 刘玲珑楚楚可怜地看着左名场,伸手去拉左名场的衣袖,被左名场手一挥,跌落在地上。 这就是幼薇想要看到的画面,也是李近仁让幼薇过来说这番话的目的,揭穿刘玲珑的真面目。别说左名场本来就念着幼薇,就算中间没有这层关系,一个毁人清白的女人道德品质能有多高。 幼薇看着地上的刘玲珑道:“三娘,其实我没有怀疑过你,你把我的诗抄出去的时候我没有怀疑过你,你把我的作息和生活规律透露给李亿的时候我也没有怀疑过你。是你急急忙忙地想看我是不是处子之身,我才真正确定,你小兔子一般楚楚可怜的面孔之下,包裹的是一颗歹毒的心。” 小环一直远远地跟在刘玲珑的后面,这时连忙冲上来把她从地上扶起来。 左名场看着刘玲珑,眼里是浓浓的失望,“刘玲珑,我娘一直跟我说,你贤良淑德,温柔善良,我也一直这么说服自己,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心机却如此之坏!你让我怎么、怎么接受你啊?” 左名场说着,眼睛在幼薇和李近仁身上扫过,转身快步离开。 刘玲珑急得大叫:“阿场,你要去哪里?快,快帮我拦住他,小环,你帮我拦住他。” 小环迟疑了一下,在刘玲珑的推攘之下,向左名场跑去。 看到小环拼命去追左名场,刘玲珑这才转过身来看幼薇,问道:“现在你高兴了吧,看到他这样对我。” 幼薇笑道:“从别人手里抢来的,本来就不是你的,也不会长久。你以为他现在不知道,以后也永远不知道吗?” “你……”刘玲珑说不过幼薇,看着李近仁道,“郎君这样的风姿才貌,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希望你郎君不要被人的美貌蒙蔽了双眼,到时后悔都来不及。” 李近仁打了个哈哈道:“多谢小娘子教训,某虽不才,识人颇明,某虽与小娘子只两面之缘,却知道小娘子心思狡黠,非良善之辈。” 刘玲珑顿时被李近仁噎住,哼一把道:“郎君不听劝告,到时头上蒙绿的时候可就后悔不及了。” “我要是你,就不在这里叽歪了,赶紧找刘长史去,你那位郎君要是一气之下跑去退婚,刘长史家的脸面就要被你丢光了。” 刘玲珑道:“他不敢。” 李近仁笑问道:“那你要你那个婢女拦着人做什么?要知道,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可千万不要看走眼了。” 刘玲珑想起父亲说过的话,你别看他老实,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幼薇在一边笑吟吟道:“还不快去,否则我几句话就破坏了你的美好姻缘,那得多没趣啊。” 刘玲珑跺了一下脚,道:“你别得意得太早。”她本来就是要去找父亲刘瞻的,只是在幼薇面前逞一下强而已,被李近仁这么一说,哪里敢耽误,急急忙忙地走了。 幼薇笑起来,憋了一两个月的抑郁之气终于出了,心情前所未有的畅快。 李近仁看着幼薇,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幼薇耸耸鼻子,笑眯了眼。 “开心吧?”李近仁问。 “开心。” “那就赏脸一起吃个饭吧。” 幼薇看看天色,惊呼道:“这么快就到中午了吗?时间过得可真快。” 刘玲珑呢,找到刘瞻后抹鼻子擦眼泪地向刘瞻告状,说是幼薇破坏她的婚姻,现在左名场只怕要来退婚了。 刘瞻问清楚缘由,叹道:“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你也不冤哪。” 刘玲珑可怜兮兮地道:“父亲,你怎么净帮外人说话呢?再怎么样,我也是您的亲生女儿啊。” 刘瞻摇了摇头,“我早就跟你说了,左名场不是你的良配,是你自己不听,现在你想要我怎么办?” “父亲,你要帮帮我,你不帮我,丢脸的是我们整个刘家,父亲难道不怕吗?”刘玲珑膝行到刘瞻脚下,抱着父亲的脚请求道。 刘瞻听刘玲珑拿整个家族说事,本来有些生气,但想想确实是这么回事,于是叹气道:“他暂时还不敢,你出去吧,找机会我跟他聊聊。” 刘玲珑抹着眼泪走了。刘瞻站起身来,在房子里踱了几步,叹了口气,背手走了出去。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445章 跳水相逼 本来欢欢喜喜地去买及笄礼,谁知冤家路窄,就碰到了鱼幼薇。刘玲珑心里懊恼不已。从父亲办公的地方出来后,刘玲珑又去找左名场。她当然要去,因为她怕左名场把这事闹到他父母面前去。这也是刘玲珑不能忍受的。她好不容易在左氏夫妻面前竖立起贤良淑德的形象,岂能毁于一旦? 刘玲珑跑过去的时候,小环正双手抱着左名场的双腿不让他走。 周围人不知什么情况,有些便围了过来,指指点点地说着话。 左名场脸颊通红,对小环道:“你放开我。” 小环仰头看着左名场,圆溜溜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左名场,摇头。 “这发生了什么?这么小的女孩抱着这男人的腿干什么?莫不是男人抛弃了她们母女?” 左名场已经快三十岁了,有个十岁的孩子不出奇。况且,有钱的男人养外室的情况屡见不鲜,是以有人这么猜测。 左名场低头看了看小环,小姑娘楚楚可怜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左名场柔声道:“你放开我,我不走好吧?” 小环这才松开一点手,但只是松开了一点点,整个人还很警惕,随时都准备一把抱牢。 左名场有些无奈地看着小环,而小环从下往上抬头看他。 刘玲珑这个时候跑了过来,一踢开小环道:“小贱蹄子,你在做什么?” 小环被踢在一边,歪倒在地上,委屈道:“三娘,我按你的吩咐在做啊,你为什么踢我?” 左名场想去拉小环起来,被刘玲珑抓住胳膊道:“你跟我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左名场还有点抗拒,但看周围人都在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便跟着刘玲珑走了,还不忘回头对小环道:“你跟过来。” 刘玲珑一改往日的柔弱之态,拉着左名场走得极快。 左名场被她拉着,默不作声,这其实就是他抗拒的一种方式。 刘玲珑拉着左名场来到河堤的柳树旁,问道:“你急急忙忙回去做啥?” 左名场道:“自然是要我阿娘去退亲。” 刘玲珑“哼”了一声,冷笑道:“别傻了,别说我刘玲珑才貌足以与你相配,就算我现在是一砣屎,你们左家也得认了。你以为你父母会去刘府退婚吗?他们不会。所以,你现在告诉他们,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除了让他们心里添堵还有什么?” 左名场道:“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要一想到你做的那些事儿,我就恶心。别说你是长史的女儿,你就是皇帝的女儿,我今天也要退婚。” 这话让刘玲珑一下子伤了心,她凄凄欲绝地看着左名场。左名场是个老实人,但是这一刻他心硬如铁,看刘玲珑那眼神,也知道自己这话是重了点,但他不后悔,于是不看刘玲珑,转头看向粼粼的湖水。 “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回去了。”左名场道。 刘玲珑咬住自己的下嘴唇,她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左名场回心转意。 左名场没听到刘玲珑的声音,于是,抬步往回走。刘玲珑突然尖叫道:“左名场,你敢退婚,我今天就死在这里。” 左名场并没有回头。 刘玲珑眼一闭,牙一咬,狠心往前面一跳,“扑通”一声跳进水里。 身后传来路人的大叫,“不好了,有人跳水了。” 左名场回头,就见刘玲珑在水里扑腾,就算不喜欢,就算厌恶,这一刻,左名场却不能弃之不顾。他以最快的速度冲回来,跳进水里。 刘玲珑本来离岸边不远,扑腾几下之后,反而离岸边远了很多,又在水里呛了几大口水,差点呛晕过去。 左名场朝刘玲珑游过去,怕她向上次一样抱住他,于是瞅机拖住刘玲珑脑后的头发,折身就往岸边游。 岸上有人向左名场伸来双手,有人向他伸来枝条。左名场抓着枝条,那人把他往岸边拉。左名场刚到岸边,就把刘玲珑的头发往伸手的那人手里塞去,幸好旁边人眼疾看快,帮着抓住了刘玲珑的胳膊,另有人扯住了她的衣服,大家一起用力把人往岸上拉。 有人责备左名场道:“这个郎君太不厚道,小娘子都这样了,你托她一把也好啊。” 由于救得及时,刘玲珑只是呛了几口水,从水里出来人还很清醒。有人问她为什么要跳水,有人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刘玲珑却只垂着头嘤嘤地哭。 有人道:“我看到她跟这个郎君起了争执。” 小环扑上来抱着刘玲珑哭道:“三娘,你怎么这么傻?” 左名场这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有人对他道:“人都这样了,郎君还是送她回去吧。” 左名场自己也是湿漉漉的,摸摸身上,拿出钱袋,央人在附近买了两件披风来,这才和小环把刘玲珑送回家。 刘夫人看到人这样子回来,自然又是一阵忙乱。 左名场把人送到刘府就要转自离开,刘玲珑抱住了他的胳膊,她道:“阿场,别告诉你父母好不好?我求你了。” 左名场没有回头,只是道:“好好泡个热水澡,其他的事以后再说。”说着,拂开刘玲珑的手走了。 话说,李近仁带着幼薇去了一趟自家首饰店,得意忘形吧,当着掌柜的面直称幼薇为夫人。幼薇呢,上午与李近仁才有了那套结婚与不结婚的理论,她也不是那种细致敏感的人,当时就忽略了这称呼。 但是,这称呼听在外人耳中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起码,珠宝店的掌柜就想了很多。李近仁的店大都是亲戚朋友在打理,这个珠宝店掌柜是李近仁远房的族兄。 李近仁走后,这位族兄想了想,派人向李宅的老夫人告发了这件事。 老夫人听到消息后喜不自禁,儿子身边有女人,这是多大的事啊。老夫人连忙派身边人去打探刘长史女儿结拜姐妹的情况。只是,她打听到的内容实在让她高兴不起来。 老夫人心里堵得厉害,派人去寻儿子,让他立马回来,好好说说,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好好的一个人,放着那么多大家闺秀不要,要找这样一个女人?!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446章 受阻 李近仁本来也想找个时间跟母亲说一说幼薇的事,毕竟,他想尽快结婚。但是,一回来就忙着李亿家店铺的事。 要让李亿家店铺受损,要让他家老祖母找上门来,需要花精力和时间去对付。因此,李近仁还没找到专门的时间来跟母亲说这件事。 结果可好,被人提前告发了。偏偏老夫人还派人去外面打探消息。幼薇的名声早被人传得不堪,什么勾引参军,跟某书记谈婚论嫁,更让人难以启齿的是,现在到处传的是,这位娘子早已失了处子之身。这些消息,足以把老夫人气晕过去。 老夫人在家翘首以盼,度日如年。李近仁踏着月色归来,老夫人在里面听到声音,带丫鬟一起迎了出去。 李近仁看到母亲迎出来,笑着问候:“娘现在还没睡啊。” 老夫人的眼睛落在儿子身上,雄姿英发,模样儿周正。想起关于那个女人的传闻,老夫人有些怀疑,难道,大郎与那个女人已经…… 老夫人目光下移,很想从儿子的下袍中瞧出些端倪来。 李近仁感觉到母亲目光下移,眼中似乎带着热切和期盼的光芒,再看那些丫鬟,一个个羞答答、娇怯怯地看他,那眼神能把人的魂儿给勾出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近仁眯了眯眼睛,双手背于身后,越过母亲向集言堂走去,嘴里问道:“阿娘今天是怎么了?” 老夫人已经忘了打听到的消息让她添堵的事,她现在想的是,儿子的病是不是好了? 母子二人进了集言堂,老夫人上前攥着儿子的手问道:“大郎的病是不是好了?” 李近仁皱眉问道:“阿娘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老夫人拍了拍儿子的手,“我知道你的病好了,而且在外面还有了一个女人。” 老夫人也想通了,男人嘛,在外面有几个女人很正常,反正娶进门的是大家闺秀就行。 李近仁打量着老夫人,迟疑地问:“阿娘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老夫人把首饰店的族兄派人来告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并且问道:“你跟那个女人,是不是有了那种关系?” 李近仁扶老夫人在集言堂最中间的那个位置坐了,转头对几个丫鬟说道:“你们去给阿娘端茶过来,对了,我也渴了饿了,你们几个人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给我端上来。” 老夫人连忙对着几个丫鬟挥手,“去吧去吧,有好吃的都给大郎端上来。” 等丫鬟们都走了,李近仁端了条凳子坐在老夫人面前道:“阿娘,有件事要跟阿娘商量一下。就是,儿子最近喜欢上了一个人,想让阿娘去上门去提亲。” “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老夫人脸上笑吟吟的,心里却打起了鼓,儿子要提亲的对负莫非是那个女人,这绝对不可以。她在椅子里挪了挪身子,眼睛看着李近仁。 李近仁道:“长史家的,不过她身份有些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老夫人已经有些笑不出来。 李近仁沉吟了一会儿道:“她是刘长史女儿的结拜姐妹,记在刘长史夫妻名下。” “所以呢?”老夫人接着问。 “就这样,可能从身份上来说不符合娘的要求。”李近仁不准备跟老夫人讲太多关于幼薇的事情,于是这样说道。 “李家可是名门望族,我们家娶媳妇儿,就算不娶士族高门,起码来历要清楚吧。”老夫人的脸沉了下去。之所以拿出这么个理由来,是因为,这个时代的人门第观念颇深,他们接受不了阶级地位差的儿媳妇,哪怕是后来取得贵人阶级的士人,他们也照样看不起。 《新唐书》记载,晚唐时期,唐文宗想让皇太子娶宰相郑覃的孙女,但郑覃是正宗“荥阳郑氏”传人,认为李唐皇室成员配不上他孙女的高贵身份,宁愿把孙女嫁给一个崔姓九品官,只因为此人是“清河崔氏”成员。唐文宗哀叹自己说:“我家二百年天子,顾不及崔、卢耶?”祖辈当了二百余年皇帝的李唐皇家,都高攀不起这些士族高门,由此可见,当时的门第观念有多根深蒂固。 李近仁家属于陇西李氏,一般来说,他们联姻的对象应该是几百年留存下来的门阀士族家的子女。 不过到了李近仁的祖父辈,虽是名门望族,但远离朝堂,所做的官也越来越小,娶亲的对象也不像以前那样求高门了。 李近仁故意叹气道:“以你儿子现在的声誉,想找一个高门大户的女儿,只怕难啰。” 老夫人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埋怨道:“这还不是你闹的,自己的私事怎么就传出去了?” 李近仁状似无奈道:“你以为我想啊,阿娘,我也有男人的尊严好吧。” “那也不行。”杨老夫人一口拒绝道。 李近仁满以为搬出这个杀手锏母亲会同意,谁知道杨老夫人一口就拒绝了。 李近仁很是不解,问道:“为什么?你儿子这样,不是只要有女孩愿意嫁就行?” 这时,几个丫鬟手里端着各种美食走进来。老夫人指着四个丫鬟道:“他们都愿意嫁给你啊,你先搞定她们。” 李近仁有些无奈道:“阿娘,这是不一样的。” 杨老夫人一口咬定不同意。李近仁追问原因,除了刚才说到的身份问题外,杨老夫人又说了几点,勾引参军,写情诗给新科状元,与某书记谈婚论嫁,又被传失了身子,桩桩件件,都证明着人品德性。总而言之,这样的儿媳妇,是绝不可能进李家的门。你若是想在外面养外室,也未尝不可,若是想让你阿娘去提亲,门都没有。 这些事情,李近仁知道一些,但从来没有问过幼薇实情,所以知道得不是很清楚。他向来认为,幼薇人品样貌出众,引来外人的窥视觊觎都不足为奇。因而问道:“阿娘从哪里打听到的?” 老夫人冷哼道:“还用得着打听吗?扬州城到处都在传这位掌书记的风流事迹,你稍稍留意一下也不至于被她骗了。” 李近仁道:“她是什么人我很清楚。阿娘说的这些事情,都是以讹传讹,阿娘还是不要相信才好。不管怎么说,这门亲事我要定了。”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447章 顺天而为 “我看你是鬼迷了心窍。”老夫人呛声道,完了发现儿子的脸色很不对劲,想想从小到大,夫妻俩就没犟过这个儿子,他总有办法做他要做的事,遂道,“这些事情我们以后再说,先吃东西吧。” 老太太主动缓和气氛,李近仁想着现在不同意,以后再想办法吧,总不好跟母亲一直僵持。转目看到桌上满满当当的食物,他开玩笑式地道:“阿娘不用这么努力地研究美食,把我养得太肥我怕会走不动路。” “你要是答应在这几个丫鬟身上用心,我在家没事就带着她们做做孩子的衣帽,自然就没有心思放在吃上面了。” 李近仁有些无奈,他娘是三句不离用力生孩子的事,“阿娘,你这个年龄还可以做很多事,比如说,种种花,买买首饰衣服,我们家绸缎店、珠宝店你也可以去看看,看中哪个直接拿回家就可以了。或者,可以请夫人们喝喝茶聊聊天,日子怎么舒服怎么来。” 杨老夫人摆手,“享不了这样的清福。你父亲在时,我就围着锅台转,想着给他做点好吃的,你父亲不在了,我这一天天的转来转去,也不知道是为了谁。” 杨老夫人说得伤感,李近仁也默了,过了一会儿他道:“母亲辛苦了。” 李近仁走了,杨老夫人便吩咐四个丫鬟道:“明天好好地打听这个女子,我要见见她,看看到底是何方妖魔鬼怪,把我儿子迷成这样。” 吩咐完毕,杨老夫人也觉得累了。她觉得自己接下来有很多事情要做,便早早地上了床。 李近仁回到景仁苑,想起阿娘说起的那些有关幼薇的事,他相信幼薇的人品,但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一刻他就很想听听幼薇怎么说,遂弹了弹衣袍,唤来阿陌道:“我去她那边一趟,很快回来,我娘要是有什么事,你就说我已经睡了,回来后你再给我说说李亿家店铺的事情你安排得怎么样了。” 因为才从长安回来,李近仁也是各种事情奔波忙碌,李亿家店铺的具体事宜就交给阿陌处理。 说着,李近仁就从后院出了自家的宅院,一路急走,很快到了幼薇居住的小院。 幼薇正在书房里画画,绿翘坐在她旁边习字,两个人此时看上去安逸而美好。 李近仁抱臂靠门站着看了一会儿。还是绿翘机敏,抬头往门口看了一眼,立时用胳膊推了推幼薇道:“阿姐,你看门口。” 幼薇正画得认真,听闻连忙抬头往门口看去,看到李近仁很是惊讶地问:“你怎么又来了?有事吗?” 这一刻李近仁什么都不想问了,因为他更相信眼前的事实,一个能够全心全意投入到书画中的女子怎么可能勾三搭四?既然如此,别人传的那些话他还有必要去问吗?于是笑道:“回到家后,突然又想你了,所以过来看看你。这次又在画一个什么故事?” 绿翘默契地从书房里退了出去,给李近仁泡了茶,然后出去练剑去了。 李近仁就坐在绿翘的凳子上,手边摆着绿翘的习字本,看了一眼道:“这丫头的字跟你的有些像呢。” 幼薇伸头过来看了一眼,道:“她拿着我写的字学习,写多了难免会有些像,以后让她对着书上的字写吧。” 李近仁看幼薇脸上似乎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味道,问道:“看你一脸难以忍受的样子,难道你在这上面受过什么挫折?” 幼薇想了想摇头道:“过去的事了,不说也罢。” 李近仁扬眉。 幼薇道:“哎呀,就是刘玲珑抄了我的诗送给李亿,说是我写给他的,引起了很多误会,这事不说也罢,说了我都想吐。” 李近仁闲闲地道:“我对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不感兴趣,我倒想知道你写了一首什么诗会引起误会?” 幼薇当然不想在李近仁面前提起自己写过的情诗。于是笑道:“不管以前写过什么,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反正以后我不会写那种诗了。” “那不行,你得写诗给我。” 幼薇看李近仁面带笑意,根本没有追究责问的意思,不禁怔怔地问道:“你不在意吗?” 李近仁回道:“说不在意那是假的,但是我要的是以后,以后你全心全意地对我就好了。”说着抓起幼薇的手,在嘴边吻了吻。 幼薇有些羞涩地抽回手,嗔道:“你这人真是。” 下午,左名场回到家里,父母正在等他回来吃饭。坐在餐厅里,左名场默默地看着仆人往来进出,默默地拿起筷子吃饭。 左夫人道:“三郎今天是不是有心事?” 左名场停了一下筷子,很快拿筷子吃饭,嘴里道:“没有。” “今天上午,你陪三娘买礼物买得怎么样?” “就那样吧。” 因为左名场对这场婚事一直提不起多大兴致,这个回答倒也没有让左氏夫妻有多少意外。 左夫人嘱咐儿子一定要对人好一点,从刘玲珑的家世再到才貌,左夫人好一通说教。左名场诺诺地应了。 在衙门里的时候,刘瞻已经找过左名场,说了一些刘玲珑小时候的事,歉意地说自己没有教好孩子,并且跟左名场说,如果实在不能接受这种婚姻,可以让父母来家里退婚,刘府一定会妥善处理好这件事情。 话说到这个份上,左名场还能说什么呢?他有些自暴自弃地想,反正娶幼薇已经不可能了。刘瞻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要退婚父母估计也不同意,不如就这样吧。娶谁不是娶呢? 左淮安听夫人说得多,儿子虽是诺诺的,但其实心不在焉根本没听,于是道:“别说了,吃饭吧。” 吃完饭后,左名场在小院的石凳上坐着,自己也不知道想了啥,只是郁郁地叹气。左淮安走过来问道:“有心事?” 左名场问:“阿爹,我能不能不结婚?” 左淮安在他旁边坐下来,看着旁边的树道:“很多事情,你左右不了,就不如顺天而为。” 左名场惊讶地看着父亲。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448章 隐忍 左名场惊讶地看着父亲,他不是惊讶于父亲说话的内容,而是他说话的那种语气,让他觉得,父亲曾经跟他一样,心里有过一个挚爱的女人。 “父亲,难道你就是这么过的吗?”左名场不相信地问。 左淮安拍了拍左名场的肩膀,起身走了,留下了满腹疑问的左名场。 左淮安在生活中一直是一个智者形象,今天说的这话很有内涵,但同时也让左名场看到了父亲内心的另一个世界。 左名场看着自己的父亲,陷入了沉思。在外面坐了一会儿,左名场起身往内院走去。母亲这个时候正在做什么呢? 走进去,左夫人正坐在榻上,手里拿了一件衣服在看。左名场走过去,在母亲身边坐下来,问道:“阿母在看什么呢?” 左夫人道:“上次给你阿爹做的这套衣服,感觉他穿上身似乎没有拿在手里好看。” 左名场笑道:“阿母对阿爹的事情总是事无巨细,都是这么细致上心,真好。” 左夫人放下衣服,道:“以后三娘对你也有这般好。” “阿母,我能不能问你一些问题?” 左夫人笑了,“你要问什么?” “阿母是否知道,阿爹心里也许有别的事情一直瞒着你呢,比如说,他可能心里一直有一个让他放不下的女人,他这么多年没再娶也是因为另一个女人,阿母若是知道会怎么做?” 左夫人的手在衣服上摩挲了一会儿,反问道:“就算是这样,妨碍了我的生活吗?” “可是父亲心里一直有别人啊。” “那个人妨碍我生儿育女了吗?你父亲对我的关爱一直也不少啊。就算有,那也是你父亲心里的事,我做好我份内的事情就好了呀。” “阿母,你才是生活中的智者。”左名场赞道。 “所以呢,你父亲到底心里有没有这样一个女人?”左夫人问道。 “没有。”左名场笑着回道,“我只是有感于我的人生突生的一个问题,阿母不要放在心上。” 左夫人拍了拍左名场的手道:“傻儿子,三娘会对你好的。” 左名场站起身来,心里说道,父亲可以做到这样,我没有父亲这么睿智,只怕永远也做不到他这般。 左夫人也随之站起身来,在左名场后面喊道:“三郎,有些事情是我和你父亲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可能你现在接受不了,可是从长远来看,都是为了你好。” 左名场回过头来,笑了笑,点了点头,他本来什么都不想说,最后却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阿母,我现在都这么不开心这么痛苦,我要那么长远做什么?” 说着,他快步走了出去,只给左夫人留下一个仓促的背影。左夫人在榻上坐了下来,喃喃道:“难道我们错了吗?人生不都是在隐忍中度过的吗?哪有什么一帆风顺,万事顺心?” 转眼间,刘玲珑及笄的日子就到了。 一大早,李近仁派阿陌给幼薇送来了一条襦裙,青碧色的颜色有如一泓清泉,上面用银色丝线绣莲花暗纹,见之让人觉得心像是被清柔的水浸润过一样,清冽又柔和。上衣是纯白色的长袖短衣,腰部紧凑,穿在身上正好露出婀娜的腰肢。 很时新的样式,上面恰当的剪裁很显身材,长裙又能衬出人的高挑。肩上再披上一件华彩的披帛,时尚而又迷人。 及笄礼上午开始,幼薇换上衣服,梳妆打扮完毕,李近仁掐着时间赶到了。他穿着一身常服,惯常的玉白色,腰系同色系玉带,头上用一根长带绑住发丝,长发顺肩而下。胸前一块明月铛,倒是与幼薇身上的衣服很是相配。 幼薇一手扶着堂口的大门,一手放在腰腹部,很随意的一个站姿,看到李近仁时略怔了怔。 李近仁走近几步,逗她道:“怎么样,是不是被迷倒了?” 幼薇“切”了一声。 李近仁走过来,低头在幼薇耳边小声说道:“其实我是特意这么穿的,听说把头发放下来人会显得年轻些,我觉得这样生龄上才与你相配。” 幼薇掩嘴笑了一下,原来男人也会在乎自己的年龄。李近仁这样打扮一下,确实显年轻些,但他本人本来就不显老。 “你也不老。”幼薇笑道,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起码看起来很嫩。” 李近仁嘴角上扬,心里道,不老,只是比你大十多岁而已。 于是,绿翘捧着礼盒,阿陌手抓长剑,双双跟在两人后面,一起向刘府走去。 幼薇第一次穿得这么隆重地出席宴会。上次的结拜之礼,刘夫人也花了大价钱做衣服,但跟李近仁送的这套衣服相比,则不可同日而语。还在大街上,幼薇的出现就引来了不少人驻足。 李近仁很是自豪,悄悄地对幼薇道:“大家都在看你呢。” 幼薇左右看了看道:“你送来的这身衣服会不会太豪华了一点。” “怕抢了风头。” “那倒不至于。” 话是这么说,当幼薇和李近仁双双出现在刘府,立时就引起了大家的关注,很多人偷偷地问,“这个是刘长史新认的女儿吧?她旁边的男人又是谁?” 刘玲珑这个时候应该正在她的闺房,等及笄礼开始时,才由教事嬷嬷引着走出来完成三加三拜的繁琐礼节。 因此,在客厅门口迎接他们的是刘瞻夫妇。进去之后便是各自入席,特别贵重的客人会有特别的安排,其余的客人则是自行选位。 幼薇于是选了一个不那么显眼的位置坐下来,李近仁坐在她身边,依据规矩,身边的随从奴婢主家会另有安排,也有在身边随侍的。幼薇和李近仁都不是让人伺候的主,于是便让绿翘和阿陌自主活动。 良辰吉时一到,音乐声起,刘玲珑便在教事嬷嬷的引导下缓步走出来,她走得端方有礼,眼睛平视前方。尽管这样,幼薇还是感觉到,有那么一瞬,刘玲珑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三加三拜之礼正式而隆重,让幼薇不禁想起自己的及笄礼,虽然没有这么豪华,但以父母的能力,那已经是他们能够举办起的最高规格的及笄礼。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那个及笄礼,是在李亿的帮助下完成的。 幼薇冷笑了一下。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449章 目光纠缠 刘瞻对刘玲珑的爱在这场及笄礼中展露无遗。刘夫人与丈夫并排坐在主位上,脸上笑着,心中是何滋味就不得而知了。 幼薇冷眼旁观,在观礼席中,幼薇看到了左名场以及他的父母。左名场自幼薇进门后,视线就一直萦绕在她身上,有时会看一眼幼薇身边的李近仁,眼中就会显露出痛苦之色。 刘玲珑的目光早已扑捉到左名场,也扑捉到他的目光萦绕在幼薇的身上。刘玲珑一手提着裙子,目视前方,一丝不苟地完成了及笄礼中的所有动作。整个及笄礼,她都表现得得体大方。当她谢礼时,大家都奉以热烈的掌声。 随即,宴席开始。虽然,在及笄礼上,刘瞻并没有宣布刘玲珑与左名场的婚事,但左名场已经正式向刘家提亲,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 当刘玲珑谢礼之后,她也要跟着大家一起参加这个宴席。按理,刘玲珑应该是与父母亲人一桌,但是,也不知道是她主动要求的,还是出于某些因素的考虑,她被推向了左名场这一桌。 没人觉得刘瞻的这个安排有什么不对。刘玲珑被簇拥着走过来时,左名场这一桌全都站了起来,左名场下意识看向幼薇那边。 李近仁正同幼薇说话,幼薇嘴角含笑地看着李近仁,眼里是星星点点的光,那样充满爱恋的眼神让左名场的心像被针扎过一般痛得瑟缩起来。 刘玲珑含羞带怯地走过来,左名场的目光却还是痴痴地看向另一边,左夫人连忙拉了儿子一把,左名场这才掉过头来。 刘玲珑一双似水眸子落在左名场身上,左名场伸手把她扶到座位上,动作客气而又疏离。 左夫人帮刘玲珑把碗筷摆好,一脸笑容地拉着刘玲珑的手道:“累坏了吧,快,阿场,帮三娘舀点热汤,先暖暖肚子。” 刘玲珑温顺地应道:“还好,一早母亲就让人端了热乎的食物吃了,否则这时候还真得饿坏了。” 左夫人道:“你母亲想得周到。” 左夫人与刘玲珑聊得热切,左名场却不知道在想什么,左夫人让他帮忙夹菜,他就夹菜,让他倒水他就倒水,整个人心不在焉的。 左夫人笑着对刘玲珑道:“阿场在陌生场合比较拘谨,以后关起门来过日子就好了。” 刘玲珑点头,她心里明白,左氏夫妇今日能这么对她,说明左名场并没有把那天的事告诉他父母。左名场就算在心里还牵挂着那个人,可是那人跟他已经彻底不可能了,刘玲珑有些不高兴,但她觉得,来日方长。结婚后,只要她一心一意地对待夫君,相信他会回心转意,看到她的美丽温柔的。 刘玲珑对新婚生活依然充满期待。左名场却在心里懊恼得死,他觉得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听了父母的话,到刘玲珑家里去提亲。哪怕不能跟幼薇在一起,站在一边为她生活呐喊加油也好啊,就算痛苦,也比现在这样好吧。 周围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左名场,他们用或观望或否定的眼神告诉他,你的未婚妻就在你的身边。左夫人不时在旁边提醒他,你的妻子很美丽很贤惠,她的父亲是长史,身份高贵,你要好好对她。 美丽贤惠! 身份高贵! 好好对她! 左名场收回桌上的目光,端起桌上的一杯酒,一口倒了进去。正在这时,刘瞻让人传话说,让他跟着自己去向在场的人敬酒。 这轮敬酒代表着什么,左名场心里再清楚不过。可是左名场没得选择,从向长史府提亲后他就没得选择了,左夫人更是在旁边催促道:“快去快去。” 左名场站了起来,眼睛正欲向幼薇那边看去,手被左夫人捏了一下,她向左名场使眼色,左名场于是把转到一半的头再转回来,他觉得自己整个的身体动作都是僵硬的。 跟随仆人来到刘瞻面前,左名场俯首做揖。刘瞻走过来拍了拍左名场的肩道:“走吧,咱爷俩今天可不能失了礼节。” 左名场应了声“是”。 酒文化在唐朝达到了一个高峰,杜甫在诗中写道:“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诗人们用华美的诗句为酒文化织一件美丽的衣裳,让我们今日还能窥视到唐朝独具特色的诗酒文化。 所以,今日的敬酒是要遵守一定的规范和礼节的。刘瞻带着左名场敬酒,偶尔也要根据客人的喜好饮酒作诗。 刘瞻虽身居高位,但有些客人除了饮酒做诗外还会提别的高要求,但刘瞻何许人也,四两拨千斤地一一应付过去。左名场跟在他身边几乎无须费劲,一路顺畅地走过去。 到了幼薇这一桌,大家站了起来,刘瞻和左名场向各位举杯,刘瞻说了几句场面话,因为无人有特殊要求,大家喝一喝酒也就过了。 李近仁虽然举着酒杯,但他向来知道幼薇不能喝酒,见幼薇举杯要喝,他抓住幼薇的手,让她把酒送到自己嘴边一口喝了。而就在这时,左名场的酒杯却没有端稳,“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碎了。 一瞬间,整个大堂都静了下来,人人都转头往这边看。 左名场低头看了看碎在脚边的杯子,脑海中一片空白。就在刚才,当他看到李近仁和幼薇如此亲密的举动时,他的心突然一阵紧缩,手就抖了一下,就这样,杯子从手中滑落,“砰”一声掉在地上。 刘瞻在短暂的呆愣之后立马恢复过来,大笑道:“碎碎平安,碎碎平安,没关系啊,再拿一个杯子过来。” 这件事之后,整个酒宴都进行得特别顺利。大家很快就喝得活跃起来,行令的,猜拳的,也有借着酒疯跳舞的。 幼薇在大家嗨起来之前便向主家告辞了。她对这场及笄礼没有多少好感,只不过刘瞻邀请她来,她不得不来。而来了之后,因为左名场的目光纠缠,现场知情或不知情的人都对她投来了探究的目光,除此之外,还有刘玲珑若有似无的打量,这些都让幼薇心里十分不喜。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450章 男人如沙 幼薇和李近仁出来,绿翘和阿陌很快也追了出来。同时追出来的还有——刘玲珑,她穿着大袖长裙礼服,相比起幼薇,她的衣服更要繁复得多。再看她的头上,同样是繁复的发式,上面是钗冠。 刘玲珑提着长裙追出来,喊道:“阿姐,等一等。” 幼薇回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平平淡淡地问了一声,“三娘有事。” 刘玲珑看着幼薇赞道:“阿姐今日好美。” “如果只是赞美,大可不必,从小到大,这样的话我听得多了。”幼薇五官精致,轮廓深刻大气,皮肤白皙,典型的混血美女,无论在古代还是现代,都是美出天际的存在。 刘玲珑也美,她的美充满了江南水乡的味道,细腻温柔。可以说,各有其长,只不过幼薇美得更惊心动魄些而已。 “不是只有赞美,还想对阿姐表示祝贺,祝贺阿姐找到如意郎君。” 幼薇“哼”了一声,微微翘起嘴角,道:“这句话在那天街上相遇之时你说出来,会显得更加真诚一点。不过我记得三娘那天跟明德说的是,要看清我的真面目,不要被我的外表欺骗了。三娘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不过,上天向来厚待有德之人。所以啊,阿姐奉劝阿妹一句,做人要厚道,因为呀,举头三尺有神明,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觉得我说得对吗?亲爱的阿妹!” 刘玲珑扬起了下巴,微笑道:“阿姐说得很对,举头三尺有神明,所以上天派了左兄给我,我已经知足。阿姐现在有如此优秀的郎君陪伴左右,应该不会再去打扰左兄了吧。” 这是追出来警告幼薇来的,幼薇听了这话很不高兴,凤目一凛,李近仁在她的手心里挠了一下,示意她稍安勿躁。 幼薇于是捋了一下头发,笑道:“会又如何?不会又如何?阿妹若是福缘深厚的人,阿场必定会加倍珍惜,何必出言警告我?若是福缘浅薄,即使无我,自有另一个阿姐阿妹来与你分一杯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刘玲珑本是脸上含笑说出上面那番话的,待听了幼薇这一番理论后,她脸色变得异常难看,眼睛转向李近仁道:“郎君,你觉得她还去找左兄合适吗?” 李近仁一笑,看着幼薇道:“我信她,即使你的左兄来找她,她也必定是以朋友之情义待之,而不会生出其他的心思。” 幼薇眼含笑意看着李近仁,微微点了点头。 刘玲珑心里生出一股无名之火来,李近仁转过身来,看着刘玲珑道:“或许,你也该给你的伴侣足够的信任。” 幼薇在旁边道:“男人如沙,握得越紧,流失得越快,三娘好自为之好自为之吧。” 说完这话,幼薇与李近仁双双转身走了,绿翘和阿陌本是等在一边,这时连忙跟了上去。 刘玲珑站在那里,看着几人远去的背影,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辱,她攥紧了手。 小环站在刘玲珑的身后,她是出来催人的,可是看到刘玲珑脸上阴阴的表情,她脚往后退了退。 刘玲珑转过身来问道:“怎么了?” 小环瑟缩了一下,道:“主子让奴婢出来看一眼,让三娘早点回去,里面还有很多客人呢。” “不是有父亲在吗?” “是,姑爷也在,他们俩正在谈着什么,三娘要过去看看吗?” “进去吧。”刘玲珑深吸一口气,提着长裙礼服往里面走去。 刘瞻和左名场正在书房里说着掏心窝子的话,他是站在一个普通人的立场与左名场展开人生话题的,作为过来人,他理解左名场现在的心情。作为父亲,他希望女儿今后的生活是幸福喜乐的。这才在敬酒之后,有了这次别开生面的谈话。 刘玲珑过来的时候,左名场已经向刘瞻表态,以后一定会全心全意地照顾好自己的家庭,做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 刘玲珑见父亲和左名场都没说话,便站在门口问道:“父亲,你叫我。” 刘瞻向刘玲珑招了招手,道:“你过来,我有话要对你们说。” “是,父亲。”刘玲珑乖顺地走了过去,站在左名场身边,双手交叠放在腹部。 刘瞻一手放在桌上,一手搁在膝上,很随意的一个姿势。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严肃,为了让左名场能够畅所欲言,他特意坐了一个这样的姿势。不得不说,刘瞻用心良苦。 见父亲不语,刘玲珑低声道:“父亲有什么话就尽管说吧。” 刘瞻叹道:“该说的,我在及笄礼上已经说过,总而言之,夫妻过日子,就得心往一处使。男人要知道,妻子就是这个家的灵魂。女人要知道,丈夫就是你的天。三娘,为父知道你不喜欢你的母亲,但是你出嫁之后,你要知道,你的母亲就是你学习的榜样。” 这算是刘瞻对他夫人的最高评价吧。其实,刘瞻这话也是用心良苦,刘夫人不是他心之所向,但刘夫人是一个很好的妻子,所以虽然他不喜欢她,但依然尊重她。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在告诉女儿,做好妻子的本分,男人会给你起码的尊重。 可惜,刘玲珑不能体会到父亲的良苦用心,当然,以她的见识,即使体会到了也未必知道怎么做。这是后话。 此时,刘玲珑很乖顺地提着裙子,朝刘瞻弯了弯腰,应了一声“是”。 有仆人前来报告道:“有客人要告辞。” 刘瞻连忙起身去应付客人,留下刘玲珑和左名场在书房里,房间的气氛瞬间弯得尴尬起来。 左名场要走,含糊道:“那我走了。” 刘玲珑一双眼睛却似粘在左名场身上,盈盈双眸欲说还休,然而这一切,左名场像是没有看到一样,他逃也似地离开了书房。 若是以前,刘玲珑一定会大胆邀请左名场花园走走,可是现在,她更希望是左名场来邀请她。于是一踌躇间,左名场已经跑得没影。刘玲珑不禁气得胸痛,她就不信,面对幼薇,左名场也是这般没命地逃。 这就是关系转换之后带来的认知偏差。在此之前,刘玲珑知道左名场爱慕幼薇,但在此之后,刘玲珑觉得,左名场爱慕的应该是她。但是在左名场的心里,不管关系怎么转变,他爱慕的人依然是幼薇,而且,他也没打算改变这一心意。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451章 夜半黑影 刘玲珑回到自己的小院,进门就摔碎了一套茶具,恶声恶气地对小环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小环战战兢兢的,往后退开几步。 刘玲珑尖声大叫起来。 小环吓得又后退了两步。 “为什么?为什么她随便一碰,遇到的男人都这么优秀?广陵首富李近仁,扬州城里最有钱的男人,有钱有权又有颜值。她凭什么得到这么优秀的男人?”刘玲珑在房子中间转来转去,一直压抑着的嫉妒像火喷一样,从她的心底喷薄而出,使她的面目变得狰狞无比。 “我才是贵人家的孩子,我的父亲是扬州府的长史,她凭什么?一个秀才的女儿凭什么却要凌驾在我的上面?” 刘玲珑坐在房间里哭了很久,哭得很委屈,然而这个时候,却没有一个人来安慰她,也没有人来给她答案。 幼薇走到小院前,打开门,伸手就把院门给拦上了,“中午我要睡觉,非本院的人恕不接待。” 李近仁跨上前的脚生生地收了回来,回头看了看阿陌,阿陌眨眨眼,让开两步,让绿翘过去。 幼薇把绿翘放进去,睁着一双大眼睛对李近仁晃了晃脑袋道:“你们回去吧,我和绿翘要回房休息了。” 李近仁拢嘴道:“好久都没进过这个院子了,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变化。” “不用,跟你家差不多,该黄的黄了,该枯的枯了,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李近仁也不是非进去不可,只不过是想跟她多说说话而已,于是道:“那行,你进去好好睡觉吧,休息了好几天了,嘴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明天就去府衙吧。晚上我们出去走走没问题吧?” 说到嘴上的伤,幼薇的脸有些薄红,但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李近仁在附近店面转了转,阿陌就跟他说了说对李亿家的店铺处理情况。 “到现在为止。凡是跟他家店铺的合作都停止了,钱款正在清理,账目很快会送到老祖母的手上。” “据你看,账上的数够不够多,他家能拿得出钱来吗?” 阿陌道:“据我看,账上的欠款还挺多的,一时半会儿只怕凑不齐这么大一笔数字。” 李近仁就笑了,伸手摸了摸柜台上的好布,道:“没事,让他们家用布帛还债也行,不过,他家要真有这个还债能力,你知道怎么做吧?” 阿陌笑道:“这个主子不用操心,扬州城的商家只要我们一声招呼,指定是不会跟他在生意上有什么往来。” “那就好,我就不信如此李亿在京城还能嚣张得下去,到时老祖母出面相邀,你就代我去处理就行,结果我只要一个,就是退婚文书。”李近仁从柜台上抽回手,道,“还有一件事,我觉得长史府的女儿太嚣张了,上次的事我还没同她计较呢,今天又敢当着我的面耀武扬威,你想办法煞煞她的威风吧。小女孩,没点能力本事,净知道耍心眼子,挺招人恨的。” “是。”阿陌应了,却颇有点头疼的感觉,那样一个小丫头,打当然是不能打,怎么去煞她的威风?主子这要求就好比要张屠夫拿着铁棒去磨针,伤时耗力,让人头疼。 这天晚上,刘玲珑睡到半夜,突然感觉脖子处凉凉的,刚想动一下,耳边传来一声暴喝,“别乱动,刀剑不长眼,割断你的脖子你可不能怪我。” 刘玲珑立时不敢乱动了,惊恐地睁大了双眼,黑暗中,她只看得到一个黑影立在床边,他手中的剑抵着自己的脖颈。 “壮士,你想干什么?”刘玲珑战战兢兢地问道。 来者正是接了主子任务的阿陌,对待这种小女孩他也没有特别的办法,只能吓吓她。因而他蒙了面,声音冰冷而淡漠,“你觉得深更半夜一个黑衣男子闯入一个美貌娘子的闺房是为了什么?” 刘玲珑心里立时生出十分不妙的想法来,她用手抱住自己的前面,拼命蜷紧身子,嘴里道:“这里是长史府,我父亲要是知道他女儿受到侵犯,一定会想尽千方百计抓捕你。” 阿陌冷笑道:“是吗?你觉得以刘府现在这样的防卫还能进来的人是你父亲轻易能抓捕到的吗?” 刘玲珑心里害怕极了,但她还得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她尝试着跟眼前的黑衣人谈条件,“你放过我,我可以把我手上的珠宝首饰,凡是值钱的东西都给你。” 阿陌冷笑道:“我要是想打劫,去刘府的府库里岂不来得更直接?” 财宝不行,刘玲珑就只剩下苦苦哀求了,“求求你,壮士,我很快就要结婚了,你放过我吧,你要别的什么都可以。对了,”刘玲珑突然灵光一闪道,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连忙道,“你可以找我的小婢,她就睡在我外面,你去找她吧,你去找她。” 阿陌怒了,剑尖往前一递道:“好一个恶毒女子,为了自己,你竟把一个十岁的孩子推出来。” 刘玲珑尖叫道:“我也才刚及笄。” 剑尖再往前推进一分,锋利的剑锋立即割破了一点皮,鲜血立即涌了出来。刘玲珑吓得一动不敢动。 阿陌恶狠狠地道:“知道我为什么今天来找你吗?就是因为此前你恶事做得太多,撺掇人毁女子清白,还有什么是你不能做的?” “鱼幼薇派你来的?!”刘玲珑问。 “我等侠义之士自是除暴安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谁能指派得动我?我告诉你,刘玲珑,但凡我知道你再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我势必让你成为我的剑下亡魂。” 原来不是来毁她清白的,刘玲珑在心里轻吁了一口气,连忙道:“侠士,我再也不敢了。” 阿陌这才收了剑,临走的时候,长剑一挥,窗上的千纸鹤和铃铛应声落地。 “若再有不轨,这些东西就是你的下场。” 说着,从窗户飞扑出去,溶入茫茫的夜色之中。 半晌,刘玲珑才从惊恐中反应过来,尖叫道:“有坏人,抓坏人。” 刘府的人被惊动了,很多人提了灯笼拿着刀棍往这边走来。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452章 老夫人被羞辱 幼薇进长史处后便坐在条案后面开始处理文案。现在,刘瞻交过来的所有文书她都能轻松驾驭。 工作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刘瞻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伸手揉了揉面部。 幼薇笑道:“长史看起来有些疲累啊。” 刘瞻放下手来,道:“是啊,昨天晚上来了一个盗贼,进了三娘的房间,好在发现得及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刘瞻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地观察了幼薇的表情。幼薇扬了扬眉道:“那还真是幸运哪。” 刘瞻道:“三娘说,那人是来打抱不平的。” “莫非三娘又在哪里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刘瞻咳嗽了一声,“那倒不至于。” 幼薇摇了摇头,不再说话,埋头继续手里的工作。 刘瞻对幼薇是有所怀疑的,因为那人很明确地说刘玲珑毁人清白,他是来打抱不平的。但是刘瞻从幼薇的表情中看不出什么来,于是试探着问道:“掌书记知道谁有武功吗?你认识的人中。” 幼薇抬头问道:“长史府没有抓到人?” 刘瞻摇头,“没有,所以才问你,认识的人中有无会武功的。” 幼薇把笔放在笔架上,笑吟吟地道:“那就要看长史以什么身份来问我了,长史要是以公家的身份来问我,我就说,没有。要是以三娘父亲的身份来问我,我会告诉长史,我不知道,但是我在扬州认识的人不多,我到时去问问他们,看他们有没有认识的朋友会武功。” 刘瞻连忙摆手道:“不必问了,这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我看你也不是出去乱说话的人,这才多问了两句。” 幼薇笑道:“我还是去问问吧,毕竟这侠客好像是在为我打抱不平啊,多半是熟知我的人。” 刘瞻还是说不必了。 幼薇于是道:“那既然这样,我就不问了,不过长史心里不要怀疑是我就好。” 刘瞻哈哈笑了两声,用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而幼薇呢,已经在猜测这事到底是阿陌做的,还是李近仁做的。即使出现在刘府的人是阿陌,背后指使的人一定李近仁。 这主仆二人倒好,闯进刘玲珑的卧室里去了。但是想想刘玲珑裙吓得瑟瑟发抖的样子,幼薇心里还是很愉悦的。 “三娘没什么事吧?” 刘瞻道:“被吓到了,其他倒是没什么。” 跟刘瞻的怀疑相比,刘玲珑的矛头是直接指向幼薇的。她认为,要么就是幼薇花钱雇的人,要么就是她让李近仁找人做的。总而言之,这事跟鱼幼薇脱不了关系。 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刘玲珑,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去拜访虞羲贞。这些女人们整天无所事事,不是参加夫人茶局,就是参加各种宴会,常年活跃在贵夫人圈。她们要做个什么事情总比刘玲珑方便得多。 刘玲珑有理由相信,虞羲贞一定比她还希望幼薇过得惨。若是告诉她,鱼幼薇有机会嫁给扬州首富李近仁,她会怎么做呢? 话说这天下午,李近仁正在自家店铺里走来走去,管家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大郎,老夫人请你快点回去。” “怎么了?”李近仁诧异地问。以前,老夫人有事让李近仁回家去,派的一般是年轻的家人,这次派出年迈的管家来,只怕是出了大事。 管家只说让李近仁快点回去,说老夫人在家里发了大脾气。 李近仁只得连忙回家去。 老夫人黑着脸坐在太师椅上,伺候她的丫鬟一个个都垂头站在后面,一声不吭。 李近仁进屋后向母亲行了一个礼,问道:“阿娘今天好像很不高兴啊,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出了什么事?你说出了什么事?哎哟,我的老脸都被丢尽了。” 老夫人于是一边拍腿一边把听到的关于幼薇的事说出来。 “她调戏李参军的那首诗啊,李夫人说是她亲耳听到的。还有,这也就罢了,她还是今年新科状元在长安官府立了文书的妾。你说,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丫鬟给李近仁端来了茶,李近仁端起茶杯,平静地喝了两口茶,也不打断他娘的话,他娘说得义愤填膺,他却始终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什么勾搭李郢,与左名场谈婚论嫁,与李亿牵扯不清,桩桩件件,都在诉说着一个女孩的不端。 这些话,李近仁已经听过一遍,只是这次听得更完整而已。 老夫人还在那喋喋不休,“现在又勾搭上你,好女孩会与这么多男人牵扯不清?好女孩会从长安奔到扬州来进什么长史府抛头露面?” 杨老夫人唾沫横飞,激动时便用手捶一捶桌子。 与杨老夫人的激动愤怒不同,李近仁只是抻抻衣袍,然后架起二郎腿问道:“阿娘,你觉得你儿子是个二傻子吗?俗话说得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很多事情根本不是你说的这样,你想想,如果她真如你说得那般不堪,你儿子看得上吗?” 杨老夫人看着儿子脸上满溢着自信的光芒,心里有些动摇,但她还是说道:“这难说,色令智昏,这用在你身上,这时候或许比较恰当。” 李近仁比了个拇指,“阿娘不错,跟在阿耶身边这么多年,智慧和见识都远超常人,连色令智昏这样的词语都知道。” 听了儿子的夸奖,老夫人非但没笑,反而暴怒起来,一拍桌子道:“休得油嘴滑舌,你以为我被夸一下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吗?我告诉你,过不了,你的婚事,我不同意。老身我不想这样被当众羞辱。你知道她们今天说了什么吗?你知道她们说了多难听的话吗?” 老夫人瞪眼看着李近仁,她身后的丫鬟这时抬起头来,互相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又悄悄往后退了几步。 面对老夫人的暴怒,李近仁笑了笑,情绪没见什么波动,依是轻言细语地说道:“阿娘,你忘了,我十五岁说要从商,你和父亲都不同意,最后还不是依了我。这次,阿娘若非得阻拦,大不了我这辈子就不结婚。阿娘知道我的性格,我向来说到做到。”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453章 心有杆秤 杨老夫人气得差点一个倒仰,李近仁连忙道:“芸姐儿,还不快给老夫人抚一抚胸。”芸姐儿连忙上前给老夫人顺气。 李近仁则拉着老夫人的手道:“阿娘,都说人越老,脾气越柔和,你看你,还是跟年轻人一样急躁,身体怎么吃得消?” 老夫人顺过气来,道:“你这个逆子,你不听老人言,到时吃亏的是你。” 李近仁不以为然,摇了摇头,道:“阿娘,从小你就该知道,我不是任人摆布的性格,你和父亲都不行。”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敢不从。” 李近仁站起身来,摇头道:“阿娘,该顺该逆,我心里有杆秤。这件事上,儿子自有评判,阿娘不该听信谣言。” 说着,也不等老夫人说话,自顾自地往景仁苑去了。 老夫人早就习惯了李近仁这种性格,也不是真的气得顺不过,只不过是想看看儿子在这件事上能跟她杠到什么程度。等李近仁走远,她坐直身子道:“看样子,他是被那狐狸精迷了心窍。” 老夫人坐在那里想了想,道:“不管怎么样,我这个做娘的该为他把好人生的这一大关,你们说是不是?” 金哥儿向来伶俐,向老夫人献计道:“大郎铁定了心要娶,以大郎的性格,老夫人只怕是劝不转他了。不如先去看看那个女的,或者,老夫人从她那里下手,您看怎么样?” 老夫人早就想见见那个女人,中间有些耽搁了,如今重新提上日程,她又有些踌躇,“他刚才放话说一辈子不结婚,若我这次做主,他真的一辈子不结婚,岂不是……” “哪有可能真的一辈子不结婚呢?老夫人,大郎不过是说说罢了,周围的男人,我就没见过一辈子不结婚的,除非娶不到,谁不想早早结婚?”金哥儿说话利索,一个个字竹筒倒豆子般嘎嘣嘎嘣往外跳。 老夫人终究还是有点拿不定主意,毕竟,儿子二十几岁了都没近过女人的身,好不容易有一个想娶回家的,她还想着抱孙子呢。 “或者,老夫人也可以先见见人,她不是在府衙做事吗?我们应该很好见到她的。”芸姐儿提的意见很中肯。 老夫人觉得此法可行,风评不好,可能确如儿子所说,是木秀于林的结果,“好,就按你说的办吧,明天我们就去见见她吧。” 李近仁回到房里,午后的太阳透过竹林照进窗来,投来斑驳的影子,凉风飒飒,吹在身上略带寒意。 已经是深秋了。 他在桌旁坐下来,翻开一本书来,心情却颇为烦乱,事实上,他远不如他表现得那般风轻云淡。阿娘的反对在他意料之中,但让他烦乱的远不止这一点。 木秀于林,风固然摧之,但幼薇说话做事是不是太不严谨了?比如李郢的事。李近仁不相信幼薇会看上李郢,但那首诗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李近仁从房里走出来,绕着竹林走了一圈,再走回来时,便看到门前立了一个侍女,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正站在门口,想要伸手敲门,只是她伸出手,又把手缩回去。 李近仁负手走过去问道:“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侍女转过身来,看到李近仁时,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连忙俯身道:“郎君,奴婢名叫麦芽儿,见郎君身边没有服侍的人,便为郎君端来了茶水。” 阿陌被李近仁派出去做事了,下午并没有跟回来,所以李近仁身边暂时没有端茶倒水的人。李近仁推门走进房里,道:“你把茶水放桌上就好。” 麦芽儿应了一声,跟进来,把茶水放好,李近仁去书架拿书,却没听到她开门出去的声音,于是转过身来问道:“怎么还不走?” 麦芽儿回道:“老夫人说要去看那个女,哦,不,是郎君喜欢的娘子,奴婢想着过来告诉郎君一声。” 李近仁手里拿了本书正翻着,此时抬起头来,看着麦芽儿,思维有些短路似的,“我娘要去看她?”以阿娘的性格,这事她确实做得出来。 李近仁朝麦芽儿挥了挥手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麦芽儿有些委屈地看了看李近仁,然而李近仁根本没有看她,她只得行了一个礼后退了出去。 李近仁拿书在房里踱了几步,自言道:“或许也不是坏事。”阻止的话,老夫人反对只怕会更激烈。既然如此,就让她们先见见面也无不可。 才刚与老夫人硬扛过的李近仁不便于与老夫人再起冲突,他需要时间,不,老夫人需要时间来调整。而且,幼薇…… 想到幼薇,李近仁心情突然有些不好,原因倒不是老夫人说的那么些个传文,而是,幼薇还没有把他完全装进心里面。这才是李近仁真正在意的。 李近仁觉得自己得去闭关修炼一段时间才行。每当他生活中遇到解决不开的难题时,李近仁会去附近的僧院里住一段时。清心寡欲的生活能让他很好地思考人生。 起风了,幼薇从床上起来后,突然觉得天气一下子冷了许多,她在身上加了两件衣服,这才觉得暖和了些。 “扬州比长安好像冷很多。”幼薇这样对绿翘说道。 从小院出来,绿翘把幼薇送进府衙,正准备返回家去,身前却拦了一个人。绿翘抬起头来,这人惊呼道:“绿翘,你怎么在这儿?难怪好久不见你,问其他人,都说你被郎君带出去了,原来你被送到这里来了。” 说话的正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芸姐儿。绿翘年纪小,做事却极有分寸,看着芸姐儿道:“原来是芸姐儿,不知芸姐儿到这里来有何事?” 芸姐儿伸手往旁边一指,只见不远处停着一顶小轿,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八角,金哥儿,麦芽儿站在小轿的旁边,不用说,轿子里坐着的肯定是老夫人本人。 芸姐儿道:“老夫人在那边,我们过来有事,正好看到你,老夫人便让我过来看看,如果真是你的话,她让我带你去她面前回几句话。”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454章 老夫人有约 绿翘点了点头,跟着芸姐儿往小轿走去。待走到小轿旁边,绿翘对着轿子行礼道:“绿翘见过老夫人。” 芸姐儿道:“旁边就是苏堤,老夫人邀你往那边走走。” 绿翘应了,轿夫便抬着小轿往旁边的苏堤走去。绿翘心里忐忑,不知老夫人要问自己什么,自己又该如何作答。 等到了河边,老夫人从轿子里出来。老夫人其实并不老,五十岁不到,腰板还很硬朗,走起路来腿脚带风。 芸姐儿在老夫人耳边说了一句,老夫人看过来,问道:“你叫绿翘。” “是,老夫人。” “既然你是大郎派到这边来的,想必很清楚大郎和她的关系,把家里的丫鬟都送出去了,我想知道,他们发展到了什么地步。” “绿翘不明白老夫人在说什么,请老夫人明示。”绿翘应对起来还算有分寸。 老夫人看着绿翘,十岁左右的女孩儿,确实不懂什么,她转身看着面前的河水,道:“那我便明确地问,希望你老实作答。” 绿翘应了声“是”。 老夫人于是问道:“他们两个人有没有在一起过过夜?” 绿翘想都不用想,回道:“从未有过。”起码她在的时候,李近仁没有留过宿,而且,以幼薇的性格,若不是那次中毒,她是断断不可能跟男人发生什么的。 绿翘的声音大而响亮,听起来不像是说假,老夫人点了点头。 “她,就是你服侍的小娘子还有没有跟其他人交往过?” 绿翘道:“据奴婢所知,没有。” “听说她跟一个叫做左名场的书记谈论过婚嫁,可有这回事?” 绿翘道:“奴婢不知道此事。” 老夫人眯眼看向绿翘,通常这样回答的,要么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要么就是真不知道,不知道这小丫头属于哪种。 接着,老夫人又道:“外面有传,你家主子失过身。” 绿翘道:“这个我知道原因,主子结拜的姐妹想嫁给左郎,但左郎想娶的是我家主子,于是她借机把我家主子推进湖里,当时情况很混乱,我家主子手臂露了出来,三娘就说没看到我家主子手臂上有守宫砂,可能是失了身。这事一传一传就变了味。” “为什么没有守宫砂?”老夫人问道。 “主子说,她家穷,父亲从来就没想过要送她进宫,守宫砂那东西,也不是所有女孩子都点的。老夫人,我手臂上也没点过守宫砂。” 老夫人点头,“那个左郎是扬州府的书记?” “是的,老夫人。” “调戏李参军和写情诗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绿翘摇头说不知。老夫人又问了几个问题,绿翘均表示不知道。老夫人疑窦再次生起,问道:“你在她身边服侍了多久了?” 绿翘道:“一两个月吧。”绿翘大致说了一个时间。老夫人惊讶道:“就是大郎从回鹘回来后的第一天就被派到这里来了。” “是的。” “这么说来,他们认识的时间已经很久了,否则怎么可能一回来就派个丫鬟过来?” 没人回答她,老夫人也没指望她们能回答出来,她望着湖面,大风下,湖水翻起了涟漪,“我必须见见这个女孩。”老夫人道。 “你能不能把她约出来?”芸姐儿问绿翘。 绿翘想,老夫人脾气不怎么好,万一等久了,等得她脾气来了,阿姐与她相会,岂不是不好?于是道:“我试试。” 芸姐儿往旁边的酒店一指,道:“那好,我们去那个酒店等,你把人带到这里来。” 绿翘点头,连忙往府衙走去,在府衙门口跟门口的衙役说了说,衙役便点头进去了。过了一会儿,幼薇跟在衙役身后走出来。她走到绿翘面前问道:“不是说有人找我吗?怎么是你?” 绿翘道:“是老夫人要见你,你跟我来。” 幼薇疑惑地跟她往湖堤走,老夫人,谁呀? 绿翘看幼薇疑惑的样子,道:“老夫人,就是郎君他娘,她说想见你。” “李近仁的娘?”幼薇奇怪啊,她见自己做什么?“她找我有什么事吗?” “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不过阿姐还是小心些好,老夫人脾气大,不是好相与的人。她说会在酒店等你。” 幼薇“哦”了一声,没怎么把绿翘的话放在心上。她沿着长长的街道往前走去,绿翘走在她身为。这条道上,不用说,比较好的酒店只有国香家开的那一家,来苏堤漫步就能看到。幼薇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从长安回来后,幼薇与国香很少见面,国香很忙,忙着打理家里的酒店庄园,所以即使见面也是匆匆聊几句。不知道她有没有在店里呢? 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酒店。绿翘在旁边提醒道:“阿姐,到了,就是这家酒店。” 从门口进去,绿翘问掌柜的,说是一个老夫人约人见面,不知道在哪个房间,掌柜的听闻,当即派人带她们过去。 老夫人坐在贵宾房里等了一会儿,问芸姐儿,“你说能约得出来么?” 芸姐儿道:“能不能约得出来,绿翘都会来这里说一声,老夫人只管等着吧,人很快就要到了。” 正说着,就见伙计领着人进来了。走在前面的人穿官袍,戴官帽,玉带勒出纤细的腰来。虽然穿的是男装,老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一个美丽动人的女子。 脸上不施脂粉却白嫩中透着霞粉,像熟透的水蜜桃,让人恨不得咬一口,唇不点而红,瑶鼻高而挺直,眼睛大而有神。 这长相,没有江南女子那般婉约细腻,但是显得大气深沉。而且,看这长相,这女子应该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 这是老夫人对幼薇的第一印象。 殊不知,老夫人在打量幼薇,幼薇也在打量老夫人。四十多五十不到的年龄,长相是一般江南女子的婉约秀气,但穿衣打扮偏于老气严苛。 这样的老太太,最会挑刺儿。 双方各自在心里评判着对方。 幼薇走过去,很有礼貌地弯腰行了个礼,“老夫人相约,不知有何贵干?” 第455章 不对盘 老夫人眯了眯眼,问:“你叫什么名字?” 幼薇立起身来,向左右两边望了望,明明有坐的地方,却不让人坐,见面就是毫不客气的问话,可见,老夫人对她并不友好。 不过,不管老夫人心里怎么想,作为晚辈她也没必要跟老太太计较太多。于是答道:“在扬州,我叫鱼贤令,老夫人应该早派人打听过。” 老夫人哼了一声道:“听说你想嫁给我儿子。” 幼薇诧异地看了老夫人一眼,平静道:“李近仁倒说过要娶我,不过我还没有答应嫁给他。” 很不喜欢老太太这高高在上的说话语气,幼薇觉得自己有必要申明一件事,自左名场的父母跟她谈论过那一场话之后,她就没想过嫁人这事。或者说,不知不觉中,幼薇在上次的事件中也受到了伤害,只是她没当回事,但再次遇到同样的事时,她开始反感、厌恶,并表现出强烈的反弹。这种反弹,是主体的自我保护意识。 幼薇的这句话可把老夫人气着了,她看得如珠如宝的儿子,人家竟然还看不上?!这个认知让她大为恼火。于是拍着桌子怒道:“如此甚好,你看不上他,我也看不上你,我们两个别的就不用多说了,你走吧。” 幼薇对这句话并不感到诧异,而是扬了扬眉,随后笑道:“如此,甚好。”说着,她对绿翘道,“绿翘,我们走吧。”她转身向门口走去,绿翘听唤,连忙跟上去。 杨老夫人没想到幼薇离开得如此干脆利落,不带丝毫犹豫的,心里也有点怀疑起来,再怎么说,周围凡知道陇西李氏的谁敢不给三分颜面? 她不禁问站在身边的芸姐儿道:“是这女娃儿太年轻,不知道我李家在这扬州意味着什么吧?” 如果不是这样,难道是听到了儿子某些不好的传闻,所以才这般干脆绝决?还是说,现在的人已经不重视权势名利了? 幼薇走得太快,搞得杨老夫人都快怀疑人生了。几时儿子的市场差得这么离谱了? 芸姐儿不做二想,回道:“必定是她不知道陇西李氏的名望,要么就是她眼瞎,我们郎君多好的人,要钱有钱要颜有颜。当然,也有可能是她以退为进,我觉得这个可能性更大,毕竟她一个小秀才的女儿,要攀上李家这棵大树太不容易了,所以干脆以退为进。只能说现在的人太狡猾。” 芸姐儿越说越觉得自己说得有理,一个小秀才的女儿看不上自家郎君,骗谁呢?其他三个人也连忙附和,金哥儿接口道:“对,芸姐儿说出了我的心声。” 老夫人一下子找回了自信,骂道:“瞎了眼的,也不看看我儿子是谁。想跟我过招,凭你什么手段,休想从我这里讨得便宜去。” 老夫人带着四个婢女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幼薇走得太快,绿翘要小跑着才能跟上,跟上后绿翘担心道:“阿姐,你这样怼老夫人,以后可怎么跟老夫人相处啊?” “为什么要跟她相处?我又不准备嫁人。”幼薇走得像风一样,绿翘差点又被落下,连忙小跑几步跟上。 绿翘跟着走了一段距离,眼见着就要到府衙了,绿翘憋在心里的话再也憋不住了,“阿姐,你有没有想过,你那样说话,郎君知道了,他会伤心的。” 幼薇停了下来,绿翘也连忙停下来,幼薇转身看着绿翘道:“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说,哭着喊着说,我非他不嫁吗?” 绿翘想了想道:“那肯定不行,那也太掉价了,或许阿姐可以忍一忍,老夫人就那脾气,现在这样,可让郎君怎么办好呢?” 幼薇冷笑道:“一上来就是我要嫁给她儿子,这是踩着我的尊严在地上磨搓,我怎么能让人如此轻贱?在这种情况下我嫁进李家,以后我就得当个忍气吞声的小媳妇。况且,以她刚才那态度,能让我进门吗?明德要怎么办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若搞不定他的家人,就一辈子都别来招惹我。” 幼薇这话说得铿锵有力,说完就转身进了府衙,像风一般地刮了进去。绿翘看得吐了吐舌头,心道:这可怎么办?两边都生了大气了。哎呀,阿姐怎么不忍忍呀?那到底是老夫人,没有她让着你的道理,你只能让着她。 可惜,幼薇已经被这社会上的父母子女关系弄得烦了。什么都不得自由,什么都得父母说了算。她早知道,她和李近仁之间没有结果,是李近仁一再地招惹她,让她心生了那么一点希望。 在这个社会,一个没有社会地位的女子要想受到一点公平待遇是多难呀。 走进长史处,刘瞻问道:“刚才是谁找你?” 幼薇道:“是我阿妹找我回去商量点事,都是小事,已经商量好了。” “那就好。” 幼薇在条案后坐定,想起刚到扬州来刘瞻就任命她做掌书记的事来,不觉问道:“史君,我刚到扬州来,你怎么就敢让我做掌书记呀,我可是一个女子。” 刘瞻很随意地摆摆手道:“自古以来,女子有大才的也不少,我相信老温的眼光。” 幼薇便笑起来,“我只是良人,你没有心生看不起吗?” “这个么?你倒是把我问住了。”刘瞻笑道,“我那个时候大抵什么都没想过。若你说我心里完全没有士庶话分吗?那也不是的。毕竟现在社会等级划分这么森严,我也不能免俗。” 幼薇站起身来,对着刘瞻揖了一礼,“谢谢你,当时心里什么都没想就接纳了我。也谢谢你今天这么诚恳地跟我说这一番话。” 幼薇反应这么大,倒是让刘瞻诧异了,“今天受刺激了吧?” 一句话说得幼薇差点泪崩,她勉强笑了一下道:“没有,在来的路上,看到一个讨饭的乞丐被路人殴打,心生感慨而已。”幼薇的心里,自己就是那个乞丐。 刘瞻笑道:“还说没受刺激。乞丐固然可怜,但他为什么要做乞丐呢?世界上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的嘛。” 幼薇点头道:“嗯,你说得有道理,做乞丐虽然从某种原因上来说跟他父母有很大的关系,但我们还是有很多方法可以改变自己的,对吧?” 第456章 相离 再说李近仁,很想去看看幼薇和他母亲的对话,但他又不好出面,于是派了阿陌暗中观察。结果阿陌回来报告说,两人没说两句话就散了,幼薇出来时表面上没什么,后来越走越快,连绿翘都跟不上,估计也是怒了。老夫人那表情就更难形容了,又像是生气,又像是疑惑,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李近仁问:“老夫人骂什么?” 阿陌道:“骂现在的人眼瞎好像,又说现在的人人心不古,到处都是骗子,小小年纪,就想骗她,瞎了眼了。” 李近仁扶住前额,好久没有说话。以他的智慧以及对两个女人性格的了解,他大致猜得出两个人的对话内容。 李近仁心里于是更加荒凉,便带了阿陌,骑马去了城外的观音山。李近仁擅下棋,他的棋友往往是古刹的僧人,僧人心静,心静的人往往棋艺高超。李近仁要跟他们对奕才能找到思考的乐趣。而且,僧人对尘世的看法深刻而独到,一句话就能解人疑惑。 在观音山这一呆,就是好几天。 杨老夫人呢,本来还在家里等着儿子回来,准备给他好好吐槽一下他相中的这个女孩,并打定主意让他放弃这段感情,谁知这一等就是好几天。 杨老夫人坐不住了,派人到处打听儿子的去处,别说找到人,连阿陌都不见了踪影。 杨老夫人不得不反思自己,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儿子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想娶的对象,自己那天的态度是不是过分了? 天气渐渐冷了起来。幼薇考虑着这几天该上街添置衣服了,便同绿翘商量,去哪里买比较划算。一次性添置两个人的冬衣,肯定要精打细算的呀。 国香忙完了秋季的所有事情,一歇下来,便忙忙地来找幼薇,听她说要买衣服,国香自告奋勇道:“我了解这扬州城的大部分服装店,你们有什么诉求,跟我说,包你买到喜欢的。” 幼薇笑道:“诉求么,当然是物美价廉,就这两点,你带我们去吧。” 国香突然想起李近仁就是专门做服装绸缎生意的,于是道:“找你家老板呀,又是绸缎铺,又是成衣店,直接让他送来,还不要钱。” 这话说完,国香就感觉到不对劲,周围的空气都静了下来,抬眼看幼薇,幼薇撇头看向别处,看绿翘,绿翘却只管看着幼薇,似乎有话要说,却又欲言又止。 国香说话都有点结巴了,她这段时间不在,发生了多大的事了吗?“我说得、有什么不对的吗?你们怎么是这神情?” 幼薇回过头来,笑道:“你说得没错,不过这衣服我们还得自己买,走吧,去陪我们找实惠的店家去。” 幼薇拉着国香往外走,国香眼睛看着绿翘,想从她嘴里得到答案,绿翘这次却转头看向别处了。 得不到答案的国香心里猫抓一样,最后终于从绿翘嘴里得出一点消息,自幼薇与老夫人见面后,李近仁再也没有来见过幼薇。 国香咬牙切齿骂道:“原来这也是个人渣,吃干抹净一句话不说就走人,我还真是高看了他。” 幼薇回过身来道:“这倒也怪不得他,当时也是为了救命,第二天我就跟他说也,不需要他负责任。” “你这傻孩子,你都失身于他了,你不找他要个说法,你找谁去?”国香也是急了,抓着幼薇问道,“你当时真跟他这么说的?你怎么能跟他说这种话呢?” 幼薇幽幽地看着国香道:“不这样说难道我还追着要他负责一生一世吗?药也不是他下的,虽说占了便宜,但毕竟也是为了救人。” 国香切了一声道:“你就该追着他负责。男人若是这点事都不懂,那也不叫做男人了。李近仁在哪?我找他说理去。” “哎别,你可千万别给我添乱,我说不需要就是不需要。”幼薇拉着国香,生怕她现在就找人说理去。 “好啦,不去不去,你呀你,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办?”国香叹气道。 幼薇笑,“又不是非得嫁人,实在不行,我出家做姑子去,从此青灯古佛,万念俱空,岂不也是妙事一桩?” “是是。”国香没好气应道。 领着幼薇去了一家物美价廉的店,幼薇给自己和绿翘选了好几件衣服,大家高高兴兴地回来了。 这天早上,天上下起了雪粒子,又有豆大的雨珠滴落下来,噼噼啪啪砸在地上。人们蒙着头四处奔逃,“下雪了,下雪了。”大家叫着,腿上跑着,顷刻间街上就空无一人。 幼薇从府衙出来,呵了呵手,白色的雾气在手上萦了一圈,很快就消散了。 左名场撑着一把油纸伞从府衙里走出来,见幼薇站在屋檐下,便走了过去。 “今天没带伞来吗?”左名场站在她身边问道,小心翼翼地把伞往幼薇那边倾斜过去,挡住外面飘进来的雨雪。 幼薇对他笑笑道:“谢谢啊,绿翘很快就会来接我,你先走吧。” “我的伞很大,我可以送你回去,反正也不远是不是?”左名场对这一场相送充满了期待,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幼薇。 幼薇却没有看他,而是看向前方,道:“你看,绿翘不是来了吗?” 左名场抬头向前看去,果然就看到绿翘撑着伞一蹦一跳地走过来。绿翘小孩子心性,正与落在地上还蹦哒两下的雪珠子玩儿。 幼薇看得笑起来,左名场也跟着笑起来,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他们刚刚相遇后的时光,那个时候,他们的感情是多么纯粹。 绿翘蹦跳着走过来,脸上满是喜悦的笑,跳过来对幼薇道:“阿姐,好好玩。” 她很快看到幼薇旁边的左名场,笑道:“原来左书记也在这儿。” 左名场笑道:“是啊,我正想送你阿姐回去呢。”可能是爱乌及乌的缘故,左名场很喜欢绿翘,觉得她天真活泼可爱。 “我一看到下雪,就连忙拿了伞来接你,阿姐,我们走吧。”绿翘眼里全是细碎的快乐光芒,挡也挡不住。幼薇不疑有他,以为初下雪,小孩子玩心大,所以开心。 第457章 好久不见 与左名场告别后,绿翘拉着幼薇开心地往家里跑,幼薇大笑着道:“跑什么呀?小心滑倒。” 绿翘道:“才不会。” 哦,幼薇忘了,绿翘是练过身手的,怎么会因为踩在雪粒子上滑倒呢?倒是自己,很可能一不小心就摔一个四脚朝天。 当然,有绿翘拉着,幼薇也没有摔一个四脚朝天。 左名场撑伞站在府衙前面,一直看着幼薇离开的地方,看了好久,他才微微叹了口气,准备转头离开。 刘瞻从府衙里走出来,看了一眼左名场凝望的地方,问道:“阿场,还没走啊。” 左名场道:“正准备回家,史君大人慢走。”说完,他便急急地走了,好像屁股后面追着一只咬他屁股的兔子。 刘瞻看看右边,又看看左名场离开的方向,摇了摇头,负手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一顶轿子停在他面前,前面的轿夫道:“史君,夫人让我们来接您。” 幼薇被绿翘拉着一路跑回小院,小院的门虚掩着,绿翘推开门,下意识抬眼去看幼薇。幼薇看出她的异样,抬头看向院内,就看到屋檐下,一青衣男子负手而立站在檐下,他的目光似穿越千山万水,直直地落在幼薇的身上。 李近仁。 有那么一瞬间,幼薇的心似要跳出胸腔,从嗓子音里出来,她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对着那边的李近仁笑了一下。 雪停了,但那雨却似连成了线,从天上倾倒下来。隔着万千的雨丝,幼薇看到,李近仁向她走过来。 很想很想,很想能飞扑入他的怀抱,但幼薇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看着李近仁穿过雨丝几个跨步就到了她面前。看得出来,他也很激动,很想拥她入怀,却在靠近的那一瞬,把激动化为唇边的一缕微笑,轻轻抱了一下幼薇,道:“幼薇,好久不见。” 幼薇眨了眨眼,听见自己语音飘忽地说道:“嗨,好久不见。” 绿翘早就识趣地跑进房里去了,留了一把伞给李近仁撑着。 “走吧,我们进屋。”李近仁道。 “好。”幼薇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应了一个好字。 李近仁搂着幼薇的肩,向堂口走去。伞外是汇天汇地的雨,伞内却自成一个世界,有李近仁相护,风雨都打落不到幼薇头上。 “这段时间有没有想我,嗯?”李近仁在幼薇耳边轻声问道。 暖暖的声音刺激耳膜,幼薇缩了缩肩膀,“这段时间你去了哪里?”幼薇垂头问道。 “去处理一些事情,一回来我便来看你了。”李近仁道。去处理心情上的事,那也是事,李近仁不认为自己在说谎。 “嗯。”幼薇应了一声,她抿着唇,低头看自己的脚,一步步地从雨中走到屋檐下,走进大堂门口。 李近仁收了伞,低头看向幼薇,幼薇却一径儿低着头。 李近仁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然后抬起她的下巴,幼薇忽闪着大眼睛看他。 很想在她微微内收的唇上吻上一口,告诉她,不管怎样,自己依然爱她如初。 可惜,这些话李近仁都没有表露出来,他只是用深情的眸子看着这个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的女人。 那天,她一定对母亲说过“我没有答应要嫁给他”这样的话,只有这句话才会让母亲又疑惑又震怒,还骂她是以退为进的骗子。 可是,这一切,他都不想再追究了。 在观音山的这几天,他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之所以这么计较幼薇的一言一行,是因为自己想要得到太多。 想当初,被回扬州的自己是多么感谢老天让他回来的及时啊。这才一个多月,他怎么就计较抱怨起来了。幼薇从一开始就没有爱上他啊。 她正慢慢地走近自己,难道自己要让嫉妒和贪念来扼杀这段感情吗? 几天来的思念让李近仁知道,不管幼薇怎么样,他都已经爱上了这个小女人。在长安第一次相见时就已经爱上,后来的接触更让他爱得无法自拔。既然这样,老天给了他这样的机会,那就继续多接触多关爱,总有一天,她的心里只剩下一个他。 两个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个小小的自己。李近仁再也顾不得其他,把幼薇拥入怀抱。 这一刻,他的心无比平静,所有的纠结,怨念,牵挂,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李近仁叹息一声,用脸摩挲着幼薇的脖颈道:“你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幼薇的心在这样深情的告白中震颤,她不知道该怎样回应李近仁,只能任由他这样抱着自己。 过了好久,李近仁放开幼薇,拍也拍她的肩道:“去看看绿翘的饭做好了没有,我有点饿了。” 随之,幼薇就听到李近仁肚子里传来“咕噜噜”的声音。李近仁连忙解释道:“早上吃了两个馒头,一直到现在。” 幼薇连忙去厨房里看绿翘饭做得怎么样了。出来后道:“还要一会儿,我找点东西你吃。” 幼薇欲转身,却被李近仁一把拉住,“陪我坐坐就好了。” 幼薇脸上现出一丝红晕,低声道:“绿翘很快就要出来。” 这话听在李近仁耳中,那就是暗示啊,他轻笑着把幼薇拉入怀中,道:“那就抱一会儿。” 幼薇窝在男人怀里,听着男人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她想:其实这样也不错。 “想我了没?嗯?”男人尾音拖得长长的,低声问道。 幼薇的手指贴在男人的胸膛上,慢慢地像是走路一样,一步步往上爬,听着男人清润的声音,她的心里一阵阵发颤。 “不想我吗?嗯?” 手指一步一步退下来,重新按在男人的胸膛上,“一点点。” 李近仁的心酥了一下,哪怕幼薇回答说没想过,他也能接受,现在却说“一点点”,他满足了。 “那下次我出去的时候你要多想我一点。”李近仁嘴角向上扬起,嘴唇下移,在幼薇眼睛上、额头上分别吻了一下。 幼薇闭着眼睛,点了点头道:“我争取、多想你一点。”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头往李近仁胸膛里钻去。 李近仁揽着幼薇的头,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第458章 老夫人妥协 这天夜里,快要宵禁的时候,李近仁回了李家老宅。如同以往一样,听说儿子回来了,老夫人带着四个丫鬟风风火火地从屋里迎出来。 李近仁被簇拥进集言堂。 被老母亲火热的眼睛盯着,李近仁咳了一声,问道:“阿娘,你这是怎么了?” 老夫人瞬间红了眼,打了他一下,“出去哪里了,一句话也不说,让娘心里好一阵担心。” 李近仁见老夫人伤心,心里很过意不去,道:“出去处理点事,情况比较紧急,没来得及跟你说。” 老夫人握着他的手道:“以后再有这种事,一定要打发人跟娘说,让娘知道你去了哪里,娘才放心。” 李近仁笑了一下,道:“阿娘,我又不是三岁孩子,再说,以我的本事,能出什么事?” 话是这么说,老夫人还是要他保证,以后一定派人告诉她,这才算完。 说完这件事,老夫人踌躇良久,吱唔着问:“那个,你有没有去她那里去?” 李近仁道:“你说哪个她,我喜欢的女孩?当然,只是她不大愿意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咳咳道:“阿娘与她见了一面,没谈好。” 李近仁假装才知道这件事情,问道:“阿娘去见她了,跟她说了什么?” “唉,不说也罢,她就没看上你。” 李近仁蹙眉,随即道:“她说的倒也不算假话,我向她求娶过,但她没有答应我,所以我才让娘到长史家去提亲。只要长史答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量她也不敢不从。” 老夫人看着儿子的脸,怎么看都是一表人才啊,怎么还被一个秀才的女儿嫌弃了?想想真是没脸,老夫人不禁责备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这做娘的都没出面,你急急忙忙去求娶啥?你这孩子,让你娘这张老脸都丢光了。” 李近仁嘿嘿笑了两声,然后就没有别的表示了。 老夫人还是有所顾忌的,以商量的语气道:“这个还是不娶了吧,长得太漂亮,又傲气得很,娘怕你压不住。而且,风评也不好,要是做妾阿娘也不说了,要是做妻子,娶回来别人不笑话你?” 李近仁摇头,“阿娘,我喜欢的女人,自然要给她最好的一切,这不仅是尊重她,更是对我自己的尊重。你想啊,我若是让人肆无忌惮地评判她,那就是对我自己的践踏。但我若是给她足够的尊重,谁敢胡乱践踏她?阿娘说是不是?” 老夫人不满意,“表面上不敢,心里还不是笑话。” 李近仁不满老夫人的话,当即反驳道:“她有什么可让人笑话的,不偷不抢,安安分分地活着,那些人见不得别人好,胡说八道诋毁她。难道她是什么人我心里不清楚?作为她的男人,我不该替她挡住所有的风雨?” 老夫人见李近仁脸色不好,说话的嗓门也大了,小心说道:“你是诚心对她了,可她不领情,这样的女人能要吗?” 李近仁一双眼睛在老夫人身上扫过,这是一双精锐的眼睛,纵横商场十几年,李近仁身上的王者霸气修炼得炉火纯青,被他这么一瞧,老夫人心里也不得不犯怵。 见老夫人再无二话,李近仁抬腿就走,身后留下一句话,“我这辈子就只要她,该怎么做阿娘看着办吧。” 这可让老夫人犯了难,问身边的丫鬟,“如此,该怎么办好?” 身边的丫鬟谁不知道李近仁的脾气,说一不二的当家之主,老夫人只此独子,根本不能拿他怎么样。 芸姐儿于是建议道:“要不,老夫人还是依了他吧,不过可以趁机提提条件。” “怎么个提法?”面对李近仁的倔强,老夫人再火暴的脾气也得压一压。 芸姐儿对八角和金哥儿使眼色,这两个都是伶俐的主,很快明白芸姐儿的意思。她们这些丫鬟,老夫人都是带在身边,明里暗里地许过她们,要给李近仁做妾的,如今这个时候,当然要为自己争利益了。 金哥儿脑子转得快,当即接道:“就说,这门婚事老夫人同意了,但是有个要求,就是我们四个中间必须选两个进房贴身服侍郎君,否则老夫人不放心。” 老夫人笑道:“你们倒是比猴儿还精。” 这可是关系自己切身利益的,四个丫鬟见老夫人不反对,立马变得热切起来。 麦芽儿向来得老夫人的心,因为她长相甜美乖巧,老夫人常想把她送进李近仁房里。此时麦芽儿道:“万一,大郎他不肯呢。”她可是试探过好几次啊,不觉得那个男人在这件事上会松口。说来也奇怪,四个娇滴滴的女孩儿,哪个不是如花似玉的,可人就是不动心。 八角道:“他不同意没关系,老夫人去跟那个鱼什么谈,必定谈得好。” “鱼贤令。”芸姐儿道。 金哥儿嫌弃道:“好难听的名字,不明白郎君看上她哪一点?” 这是四个丫鬟最为酸涩的地方,无非就是长得漂亮些,不温柔,性格还傲,眼睛都长到头顶去了,可主子偏偏就是喜欢,她们有什么办法。 “对,去找鱼娘子,她为了嫁进李家一定会同意。”麦芽儿细声细气道。 老夫人觉得有理。大户人家的男人哪有不纳妾的,她若是个懂事的,就不该在这上面计较,贤惠的女人还主动张罗着给丈夫纳妾呢。 见老夫人点头,四个丫鬟都卯足了劲,即使是大丫鬟芸姐儿,都觉得日子很有盼头:老夫人虽然最中意麦芽儿,但也觉得她稳重得体啊。 八角和金哥儿觉得,要说这四个丫头最该去服侍郎君的,应该是她们两个,因为她们两个最伶俐,最会看人眼色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 老夫人呢,巴不得四个丫鬟全送到儿子房里去,自己调教的人,不用说,肯定最得她心。 “我们什么时候再去见鱼娘子呢?”金哥儿问道。 “先过一段时间再说,大郎刚回来就去找她,她还以为我们大郎非她不可呢。”老夫人道。 “老夫人说得有理。”芸姐儿帮老夫人捶着肩道,“我们不能这么快地去做这件事,那样子显得我们很急切,感觉很掉价。” 广陵首富会娶不到妻子吗?多的是大家闺秀排着队想进豪门呢。 第460章 担忧 左名场顿时气愤起来,问道:“他是不是反悔了?我去问问他去,是男人就得承担起责任来。” 幼薇连忙拉了左名场一把,有些难堪道:“别,不关他的事。我到扬州后发生的一些事,还有京城的一些事,他家里……嗯,跟你家那个差不多。而且,当时那情况,你知道的,都是李亿做的好事,不能怪他。” 左名场也难堪起来,道:“我父母,我父母……他不一样……” 幼薇看长史处到了,连忙打断左名场道:“我到了。” 进了长史处,幼薇长吁了一口气,像是刚从战场上打了大仗回来一样,有一种身心俱疲的感觉。 幼薇倒也没有多想,很快开始日常工作。晚上回到家里,快速地吃过饭,开始她的漫画之旅。 就这样,一连几天过去了。 幼薇坚持每天早上和晚上都进行创作,漫画进展得很顺利。 这天早上,天上簌簌地下起雪来。幼薇推开窗,看到外面很快就积了薄薄的一层。 这是冬天的第一场大雪,上次下了点小雪,薄薄的一层,不多,很快就结了冰,冻得人手脚僵硬。这次下的却是鹅毛大雪,看这样子只怕得簌簌地下上一天。到晚上的时候,这雪起码得有膝盖这么深。 幼薇担心起李近仁来,好几天都不见身影,难道真的进深山老林猎狐狸去了?幼薇希望他只是生意忙碌,所以没时间来看她。相比于美丽的狐裘,幼薇更希望身边的每个人都平安喜乐。 绿翘送了一杯热茶过来,她见幼薇看着窗外出神,便道:“阿姐怎么了?好像有心事哦。” 幼薇把窗户拉上,重新在桌前坐下来。画了两笔,又停了下来,问道:“阿陌是不是好久没来教你了?” 阿陌在扬州的时候,总是抽时间来指导绿翘的武功。 “是有好几天了。”绿翘回道。 幼薇喃喃道:“他们可能真的去打猎了。” 绿翘笑起来,“阿姐是想郎君了吧,等郎君回来,我告诉他去。” 幼薇却没有笑,她想起张直方和薛裒下雪天遇到雪崩的事,有些坐不住了,嘴里埋怨道:“这两人真是,大冷天的,冻死个人,出去打什么猎?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真不让人省心。” 绿翘笑道:“阿姐其实里很喜欢郎君的吧?” “还笑,这下雪天,要是遇上雪崩,或是一不小心掉进幽洞,你主子命都没有了。” 绿翘见幼薇担心又焦虑,便安慰她道:“阿姐不用担心,扬州附近没有高山,雪崩这样的事情不大可能遇到,另外,阿姐说的幽洞,可能会有吧,但以郎君的身手,应该不至于掉进去。” 幼薇道:“张直方身手也不错,还不是掉进去了,要不是命大,皇帝又派了神策军相救,可能都回不来了。” 绿翘不知道张直方是谁,但听到说皇帝派人相救,心说可能是个身手不错的大人物。这下雪天的,出去外面确实危险,但愿郎君和阿陌能够平平安安地回来,快点回来,再不回来,阿姐要急疯了。 雪纷纷扬扬,一下就是好几天。幼薇捂着李近仁送给她的小手炉,身子暖暖的,心里却似缺失了一块。冬夜的寒风刺骨,早晨的冰雪侵人,没有哪一个冬天如今年这般难熬。 绿翘给幼薇把小手炉里的炭火添好,递到她手上道:“阿姐,秤平寺后面栽了很多梅花,听说因为天气寒冷,它提前开了,吸引了好多人去看梅花,不如我们吃了早餐后也去看梅花吧。” 秤平寺就是大明寺,在现代鼎鼎有名的一个大寺庙,这时却只是一座重建的小庙宇。前不久又进行了第二次重建,据说花费巨大,不知能否恢复原来恢宏的规模。 “这么冷的天,而且还没到开放的季节吧。”幼薇看了看外面,雪停了,眼前一片耀眼的白,这个时候要真有梅花,白雪红梅,相映成趣,应该是特别好看的吧。 绿翘应道:“是的呢,以前至少要一个月之后才开放,今年也不知怎的,竟然提前开放,而且开得十分浓艳。大家说天象异常必有灾祸,不知道会落在什么事物上。” 幼薇思忖,若说落在什么上,那肯定是唐王朝的衰落和灭亡上,“听说今年部分区域遭遇蝗灾,今年下这么大雪,不知道对蝗灾有没有用。” 不是有一句话么,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毕竟,低温环境,一部分害虫和病毒难以生存啊。 幼薇正想着这些,绿翘又道:“今日看梅的人一定很多,难得休沐,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呗。” 看绿翘闪闪的眼神,就知道这丫头跟她关在一起久了,闷坏了,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走走了。 在绿翘殷殷的目光下,幼薇点了点头,“好,吃了早餐就去外面走走吧。” “我去拿早餐来。”绿翘转身向餐房走去,虽然没有跳起来欢呼,但是从她轻盈的步伐可以看出,她的心已经在欢呼雀跃。 “我跟你一起。”幼薇追了上去。 两个人从厨房端出绿翘昨天晚上就已经准备好的小米粥和包子,因为天气比较冷,绿翘在早上起床的时候就在灶膛里添了一把火,此时端出,正好热乎乎的。 “其实,我去府衙上班的时候你可以到处去玩一玩啊,没必要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幼薇怜惜绿翘年纪小,自己常常不在家,她却还得独自一人守在家里,于是这样提议道。 “那哪儿成,做人要守本分。”在绿翘的心里,自己只是一个小丫鬟,能叫幼薇一声阿姐,已经比其他做丫头小子的强上太多,哪里再敢造次? 幼薇像老友一般拍拍绿翘的肩膀,“我们是姐妹,你没有那么多本分要守。” “知道了,阿姐。”绿翘甜甜地应了一声,她上辈子一定烧过高香,虽被变卖,却还能遇到这种能平等待人的主子,她心满意足了。 雪足足有膝盖这么高,不过主道上的雪已经被铲走。从小院到主道,巷道里的雪踩平了不少,但也还是难走。 第459章 暖心 幼薇走进书房,开始自己的自由创作时间。按照惯例,她会先教绿翘一篇文章,告诉她读,再告诉她写字。 绿翘的进步很大,只要看着幼薇写一遍,她就会照着把字写出来。 “阿姐,你看我的字跟你的是不是越来越像了?”绿翘把一篇文章写完,拿着自己写的字,喜滋滋地送到幼薇面前道。 幼薇拿过来看了看,淡淡地说:“是有点像,不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风格,绿翘为什么要把字练得跟我一样呢?” 绿翘听其言,观其色,幼薇好像不希望自己的字跟她的字写得相似,不禁有些失落,道:“原来阿姐不喜欢绿翘的字跟你的相像啊,我还以为阿姐看了会夸奖我呢。” 幼薇道绿翘误解,勉强找了一个理由道:“我怕你老学我,最后失了自己的本性。” “哦。”绿翘嘟了嘟嘴,“但是我天天看着阿姐的字,就觉得阿姐这样写才漂亮。我想写漂亮些,想得像阿姐的这般漂亮也不行么?” 幼薇算道:“也没什么行不行的,你练好字后,要脱离我的影响,写出自己的风格,明白吗?” “知道了,阿姐。” 关于字的问题,两人就讨论到这里。幼薇想起刘玲珑抄了自己的字出去的事,不禁摇了摇头,绿翘是自己人,应该不会害自己吧,大可不必如此担心。 翻了翻自己写作的稿件,几个月过去了,自己连一本书都没写好,这样的速度,哪里讨得到饭吃?看样子得努力才行,争取在年前把自己手里计划的三本完本。 幼薇算了算时间,两个月,时间真的不多了。 “绿翘,你每天早上起床练功时也叫上我吧。” “阿姐想早上起来做画吗?本来在府衙里呆了一天,早晚这这样做会不会太累?” “人最不应该在该拼搏的年纪懒惰,我前段时间没抓紧,导致很多要做的事情现在都没有完成,所以,我得改变这种懒散的状态了。” 绿翘啧啧道:“阿姐这样还懒散啊。” 第二天早上,绿翘起床练功的时候敲了敲幼薇的门,“阿姐,外面下了点小雪,结冰了,好冷,你还要不要起来?” 幼薇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得敲门声,她翻身从床上坐起,凌乱的头发遮住了整张脸。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坐了半晌,她一跃从床上跳起,洗脸,漱口,梳头发,冰冷的水刺激着脸和手,幼薇慢慢变得清醒起来。 做人没点控制力怎么行?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幼薇对自己说,一定要变强,变强,再变强。从此,命运操控在自己手里。 绿翘从厨房里给幼薇端来热水,她已经用冷水洗干净了手脸。 匆匆走进书房,绿翘连忙进来帮她点燃蜡烛,一边道:“阿姐该等我把热水端来后再洗脸,这天太冷了,再过段时间,滴水成冰,到时冻坏了,郎君又得责怪我了。” “他不敢。”幼薇拿出笔和纸道。 绿翘嘟囔道:“当着你的面他温和得很,可是转背面对我们时,你都不知道他有多严厉。” 幼薇听不清她嘟囔啥,道:“你快点去练剑吧,我也好做自己的事情。” 也许是万籁俱寂的早上,幼薇一打开稿纸,就思路清晰地把画画了出来,而且,每一幅都让幼薇特别满意。 幼薇决定,以后每天早上都在这个时候起来创作,思路清晰,效率高,还有什么比这个时候最好的呢? 李近仁掐着幼薇出门的点赶了过来。 幼薇惊讶地问:“有事?” “嗯。”李近仁把手里抱着的东西往幼薇手里一送,道,“暖手的,天气太冷,我怕你冻着。” 相比起长安,扬州的冬天确实要冷上很多。幼薇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圆圆的,外面是红红的绒布,抱在手里暖暖的舒服。很贴心的一个小东西。 “谢谢。” 李近仁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道:“天气冷起来,我和阿陌想出去打猎,要是能猎到白狐,红狐,我就给你做一件狐裘,你觉得怎样?” 幼薇拒绝道:“哪里用得着?我在长安的时候,阿娘用兔毛做的衣服也很暖和。” 李近仁揉着幼薇的头发道:“相信我,狐狸皮做的衣服更暖和也更美丽。” 幼薇低着头,她做不出扭捏的姿态,只得低声道:“谁不知道呢?可是这么冷的天,到处都是冰天雪地的,出去多危险啊,更何况是去深山野岭里去,那就更危险了。就为了猎一只狐狸做衣服,多傻呀。” 李近仁笑了起来,在幼薇耳边说道:“只要是为了你,做什么都是值得的。”说着,在幼薇头上揉了一把,然后大笑着扬长而去。 正巧绿翘从里面走出来,幼薇转身看着绿翘道:“他说这个天气要去打猎,你说傻不傻?真不知道他们是喜欢打猎还是喜欢这个天气出去探险。” 绿翘笑眯了眼道:“阿姐真幸福,之前我可从来没听郎君说过冬天出去打猎这回事儿。他一定是想给阿姐你猎来世界上最美的狐狸皮毛,做一件衣服送给你。” 幼薇本来心里就暖暖的,见绿翘出来她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嘀咕出那样一段话来,绿翘的回答让幼薇心里更加心花怒放。 抱着暖手炉,在绿翘的陪同下往府衙走去。在府衙门口,正巧左名场也在仆人的陪同下到了,他跺了跺脚,跺掉脚上的冰雪,一抬头看到幼薇,脸上僵了一下,很快笑道:“下雪了,好冷。” 幼薇笑道:“是啊,扬州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一些。” 两人就天气展开了话题,幼薇心情好,就多说了几句。左名场感受到她心情的变化,不禁问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幼薇抱暖炉的手动了动,嘴里笑道:“没有啊。” 左名场敏感地发现了她的小动作,眼睛瞥过去,道:“是他送给你的暖炉吧。” 幼薇“唔”了一声,左名场心里就黯淡了,勉强问道:“上次听你说他向你求婚了,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幼薇眼前很快晃过老夫人的脸,她摇头道:“不会那么快。” 第461章 冤家路窄 绿翘和幼薇相携走出,一到主道,绿翘就像撒欢的小马驹儿,在幼薇身边绕来绕去。毕竟才十岁,童心未泯的时代,活泼是常态。不像幼薇,看着十五六岁,心境有时沉寂得有如几十岁的老太太。 秤平寺本就离得不远,她们很快就到了这里。新修的门楼倒也大气,从门楼进去,便可看到里面的庙宇。八层的宝塔只怕是难以见到了,但重修之后,殿堂内外还是做了增补,只是无法跟之前的恢宏大气相比罢了。 幼薇只能感慨,要看大明寺的美丽风光,得回到现代社会才行。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庙宇后面新栽了很多梅花,而这梅花,在冰天雪地里竞相绽放,这才是吸引大家来踏雪寻梅。 天冷,雪深,踏雪看梅的人没有想象中的繁盛。想必前几天雪不是很深的时候,来此寻幽探奇的必定不少。绿翘不知,偶尔听说看梅的人多,便以为一直都多。 幼薇抱着手炉,与绿翘并肩向前走。寺前的雪已经被铲开,走起来倒也平顺,待走到寺庙后面的时候,才知道雪地之难行。 幼薇边走边笑,道:“这个时候来看雪的人,更像是一个傻子吧。” 绿翘亦笑道:“阿姐,我错了,不过,阿姐,你看前面。” 幼薇抬头看去,只见皑皑白雪中,数枝梅花探出艳丽的红来。展目望去,一排排的梅树伸展着枝桠,枝桠上是厚厚的白雪,但每一条枝桠的侧面,雪断了层似的,露出艳艳的红色。 待到雪融,就可以看到开得簇拥的大红梅花了。看这梅枝,有的伸得笔直,有的诘屈聱牙,有的歪扭得如同跳高难动作的舞蹈演员,它们姿态各异,再缀以满枝的花色,那绝对是一场视角的盛宴。 两人沿着梅林外周往前走,因为雪太厚,雪漱漱地从枝头落下,两人都没有穿披风,不能进到梅林里去。 天气很冷,呼出的气凝出白雾。因为出来,幼薇和绿翘裹得厚厚的,一边走一边谈论着梅花之盛。 “阿姐,亭子里有人。”绿翘突然伸手指着前面叫道。 幼薇顺着绿翘的手看去,果然,在不远处的高地上有一座亭子,亭子里的人背对她们坐着。 “上去看看吧。”绿翘道。 幼薇点头,心道,不知是什么人,这么天寒地冻的在亭子里喝茶赏景。 幼薇和绿翘往亭子里走去,待她们看清楚人时,幼薇意时转身想走,对面那人站起身来道:“阿姐,真是巧,你也是来赏梅的吧。” 这真是冤家路窄。 你道站起来的这个人是谁? 因为被男子身体遮住,幼薇和绿翘既没有看清男子是谁,更没有看到男子对面坐着的是谁,直到她站起来打招呼,才知道竟然是刘玲珑。 那么,不出意外的话,那个背对她们坐着的人应该是左名场没错了。 “原来是你们,打扰了。”幼薇不冷不热地转身打了个招呼道,然后对绿翘道,“我们下去吧。” 男子转过身来,果然是左名场,他对幼薇道:“既然都已经上来了,喝杯热茶再走吧。” 天,确实很冷。若是能有一杯热茶喝喝,暖暖身子,也确实很好。然而,幼薇不想跟刘玲珑坐在一起,看到她,总让她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况且,幼薇也不想跟左名场坐在一起。 她跟左名场没有矛盾冲突,但是,左名场已经是刘玲珑的未婚夫,为了避嫌,她也不该往前凑。 别看刘玲珑现在笑得有多好,指不定心里怎么骂她打搅了两人的约会呢。 一切都还来得及。 幼薇拉着绿翘往下走,嘴里道:“不必了。” 两个人顺着原路走下去。 左名场看着幼薇越走越远的身影,心里一阵悲凉,原来,即使想与她喝杯茶也是一种奢侈了。 刘玲珑的眼睛从幼薇身上收回来,落在左名场身上,她笑笑道:“阿姐不愿意,我们强求不来的。” 左名场回转身来,勉强笑了一下,又坐了一会儿,他就礼貌地告辞了。 刘玲珑幽幽道:“现在时辰还早,既然阿场要走,不如先送我回去吧。” 左名场却道:“你今天不是坐着小轿来的吗?这么冷的天,雪又深,轿夫送你回去就够了。”然后他吩咐立在远处的小环道,“替你们三娘把轿夫叫过来。” 说完这句,他就站起身来,甚至都没有等轿夫把轿子抬过来,他就出了亭子,沿着幼薇下去的那条路走了。 刘玲珑差点咬碎了一口贝齿。好不容易休沐,她把人约了出来。本来在这里喝喝热茶,赏赏雪景,这是多难得的浪漫之事,就因为幼薇的出现,一切都被破坏掉了。 “该死,真是该死!” 小环带着轿夫上来的时候,刘玲珑正跺脚大骂。小环走过去,想帮她收拾一下炉子茶具等东西,被刘玲珑踢了一脚,“我刘府难道还丢不起一个炉子吗?” “不是,这套茶具……” 小环刚要辩解,就被刘玲珑打断,“怎么,一套茶具也值得你计较?还不快走,给我看看人去了哪里?” 刘玲珑说完,也不管小环怎样,快走上轿,然后催着轿夫沿着左名场走的方向一路追去,她倒要看看,左名场这么急匆匆地到底要去哪里?是不是去跟幼薇会合。 左名场了解幼薇,知道她很可能下去后就直接打道回府了,于是一路追赶,果然被他赶上。 当左名场气喘吁吁地追上幼薇时,幼薇诧异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左名场道:“三娘约我,我不得已才去的。” 听着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幼薇很没奈何,左名场想告诉她,自己不想赴刘玲珑的约,但是有必要吗?没有必要。相反,他这么急匆匆地跑来,刘玲珑铁了心会认为幼薇就是去搞破坏的。 幼薇冤不冤? 简直比窦娥还冤,冤死了。 “阿场,你快点走吧,我拜托你了,离我越远越好。” “幼薇……”左名场面露痛苦,“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听我娘的话去刘府提亲。现在我们是不是连做朋友的资格都没有了?” 第462章 交锋 幼薇很无奈,本能地往后面看了看,道:“你走吧走吧,拜托,我真不想惹麻烦。”不是怕,是烦,而且没必要让自己在一堆破事中纠缠。 对幼薇来说,与其在破事中纠缠不休,不如努力提升自己。那时,谁若再对她不利,她自有能力来对付他。 左名场也往后面看了一眼,仿佛有些明白幼薇的顾虑,他的脸变得有些苍白,道:“我知道了,我走了,有时间我再来找你。” 幼薇对他挥手,“走吧走吧,有时间你也别来找我。”那样子,仿佛左名场就是一堆臭狗屎,她避之唯恐不及,这想法让左名场的心急剧地瑟缩了一下。 “好,我走。”左名场最后看了幼薇一眼,抄了抄身上的衣服,把头往衣领里一埋,埋首走了。 幼薇前后看了看,前面的不见了人影,后面也不见人来,她松了口气。绿翘道:“阿姐,身正不怕影子斜。” 幼薇道:“你阿姐我倒是身正不怕影子斜,说实话,我也不怕人闲言碎语,走自己的路让狗去狂吠吧,这是我向来的观点。但是我怕别人来找我麻烦,给我的生活制造无数障碍。我这不是怕事,而是怕麻烦。当然,我也警告过刘玲珑,她若再敢对我怎样,就别怪我对她不客气了。” 话刚说完,就听到后面一个声音传来,“哟嗬,阿姐好大的口气啊,你警告谁呢?” 刘玲珑撩开轿帘,轿夫追上幼薇后,自然放慢了脚步,刘玲珑坐在轿子里,身子随着轿子的颠簸而起伏颠簸。 看到幼薇,她不由得想起那天晚上,那个人一定是她派来的吧,天下哪有那么多的路见不平? 刘玲珑端坐在轿子里,手搁在膝上,讥诮地看着幼薇。她努力地展示着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同时不忘了居高临下睥睨对方。 幼薇脸上笑着,嘴里道:“谁惹我我就警告谁,就算你有刘长史撑腰,但是别忘了,只要你还在乎左名场,你就给我收敛着。” 刘玲珑收起脸上的讥诮,心里警觉起来,沉着脸问道,“你什么意思?” 幼薇扬起唇角,道:“你什么意思我就什么意思,刘玲珑,我并不怕你,上次的事情到此为止,但是,你若再生出别的心思,我自然让你尝尽生活的苦。” “通过左名场的手?”刘玲珑 幼薇笑起来,伸手抚了一下包裹在面部的纱巾,道:“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你知道,左名场,我招招手他就会跟过来。不过,我还有别的办法,总之,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该懂我的意思。” “你能有什么办法?你能奈我何?”刘玲珑已经外强中干,但她的表现仍然嚣张放肆。 幼薇笑道:“方法多的是,比如说,请人出面,你一个女孩子,让你身败名裂的方法有千万种。” “你……”刘玲珑越发肯定那晚的黑衣人是幼薇指使的,顿时心里怂起来,又见左名场不在场,于是气哼哼地命令轿夫快走。 绿翘在刘玲珑走后问道:“阿姐若要教训她的话,可以请郎君出面,他有一百种方法可是让她生不如死。” 幼薇拒绝了,“刘瞻对我有恩,我暂时不想让他伤心。” 绿翘显然不认同她的说法,“阿姐,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上次的事情要不是郎君来得及时的话,阿姐,你该当如何?” 幼薇咬了咬牙道:“自然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只要想到自己可能被李亿玷污,幼薇就恨得牙痒。 如果那天晚上不是李近仁及时赶到,幼薇难免不做出过激行为,也许,她会杀了李亿,然后毁了刘玲珑的清白。 但是现在,幼薇并不想那么做。在幼薇看来,现在的自己不过是被疯狗咬了一口,难道你还得咬回来。所以,刘玲珑应当感到庆幸才是,李近仁救了幼薇,也相当于救了她的清白。 刘玲珑回到家里,向父亲哭诉了一番幼薇是如何破坏她和左名场的约会的。 刘瞻不发一言,静静地坐在那里。被刘玲珑哭得烦了,他才说了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刘玲珑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睛道:“父亲不怪她反而责备起我来?” 刘瞻道:“左氏夫妇一直不来提请期的事,只怕也是因为左名场。三娘,你要是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可以去跟左氏夫妻商量,退了这门亲事。看你自己怎么想?若是执意要嫁,以后这样的事只怕也少不了。那个时候,你就不要来我面前哭了。自己选择的路,哪怕是跪着,也得把它走完。” 刘玲珑没想到一场哭诉会引来父亲的“退婚”,顿时吓坏了,往地下一跪道:“父亲,使不得。” 刘瞻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一声长叹道:“既然你执意要嫁,那为父就舍了这张老脸,去与左氏夫妻商量出一个黄道吉日来。” 刘玲珑心中欢喜,连忙表示,自己婚后一定做一个好妻子。紧接着,她又把幼薇对她的恐吓说给刘瞻听。 “你看,她这样说,是不是就意味着那天晚上的人是她请的?她还说,阿场,她招招手就会跟过去。父亲,你一定要想办法帮我,我怕她……” 刘瞻也不能判断那天晚上的人是不是幼薇指派的。但据刘玲珑所说,那人的目的应该就是吓唬她,要说是幼薇指使人做的倒也有可能。 刘瞻在房中踱了几步,问道:“她从哪里找来身手这么了得的人?” 刘玲珑摇头。 “好吧,这件事我会派人去查,你呢,不要再出去,也不要再去招惹她,好好的,准备做你的新娘。” 刘玲珑应了,从父亲房里退出来,沿着九曲回廊走回自己的房间。窗户上的铃铛和千纸鹤已经换了新的,但那夜的场景刘玲珑不会忘,也不敢忘。若那个人真是鱼幼薇找来的,她倒是小看了她。 她不会再去招惹鱼幼薇,因为她很快就会成为新嫁娘,嫁给自己心爱的男人,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对于新生活,刘玲珑充满了期盼,她会成为一个妻子,而不是一个妾,更不是一个外室。 第463章 打探 第二天早上,天终于放晴了,太阳出来了,树上,房子上的雪慢慢地化了。路上湿湿的,到处都是被踩得稀稀的雪渣子。 幼薇穿着官袍,在绿翘的陪同下往府衙走去,在快要进衙门的时候她说道:“不如你去李家老宅打听打听,看人到底去了哪里。” 绿翘应承下来,“你进府衙后我马上就去。” 幼薇进了府衙,想了想又退出来道:“你先不要去府里问,或者,假装与府里外出的人相遇,再旁敲侧击。” 绿翘含笑推着她进门,“阿姐,放心吧,我在府里呆了四五年,总有些特别照顾我的人。我偷偷地找他们打听,哪里用得着那么复杂?” 幼薇想想也是,自己想得太狭隘了,总觉得绿翘肯定要找老夫人身边的四个丫鬟打听,而实际上,李府作为大族,里面的人何其之多,只要脑袋没毛病,都不会凑到老夫人面前去打听情况呀。 “那行吧,你快去。”幼薇推绿翘快点走。感受到幼薇的煎熬,绿翘也想早点打听到李近仁的近况,遂转身去了李府。 再说杨老夫人,本来还一直琢磨着去跟幼薇谈判提要求,李近仁在家里逛荡几天后又不见了踪影,杨老夫人担心儿子的安危,哪里还有心情计较这些。 “这孩子,一天到晚去了哪里也不说一声。”杨老夫人郁郁道,“去派人到那个女子那里打听一下,看看她知不知道去向。” 身后的几个丫鬟都不说话,杨老夫人不耐烦起来,“听到没有,哪一个去打听情况?” 芸姐儿看看其他人,那三个都冲她摇头,她只得走到老夫人面前道:“奴婢去吧。” 老夫人冲她挥手道:“去吧去吧,快去快回。” 芸姐儿行礼退出,准备换了衣服再去,却在快到后面厢房的时候看到一个婆子领着一个小丫鬟往前走去,那小身影看着甚是眼熟。芸姐儿想了想,一拍脑袋道:“那不是被主子送出去的小丫鬟绿翘吗?她怎么在这儿?” 脑海里这么想着,芸姐儿行动可一点儿也不慢,她往前面冲去,嘴里喝道:“站住。” 跟在老婆子身后的正是绿翘,听得后面一声大喝“站住”,吓得她差点跑起来。但她很快冷静下来,转过身来对着芸姐儿行了一个礼,道:“原来是芸姐儿。” 芸姐儿瞪着眼看她,“回来了怎么也不禀告老夫人一声,偷偷摸摸跟着院里的老婆子往里面走。” 绿翘道:“原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自然不敢惊动老夫人和阿姐。” “你回来什么事?”芸姐儿问。 绿翘道:“天气冷了,想到这里还有几件旧衣服想拿过去穿,所以才没有惊动大家。” 老夫人与幼薇见面时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幼薇不想在老夫人面前堕了面子,是最怕这院里的人知道她在关心李近仁的,绿翘这时候自然不会告诉芸姐儿是幼薇派她来的。 “既然你在这儿,就跟我到老夫人面前去回答几个问题。” “这个,”绿翘知道,老夫人叫她,她肯定得去,也不知道老夫人想问她什么,她沉吟片刻,然后恭敬地应道,“好,请阿姐前面带路。” 芸姐儿心里一喜,连忙转身带路。 两人来到集言堂,对老夫人行礼道:“老夫人,奴婢刚出门,就碰到了这个小丫鬟,老夫人想问她什么尽管问吧。” 老夫人问道:“这小丫鬟是谁?看着很面熟。” 芸姐儿道:“她就是鱼幼薇身边的那个侍女,是大郎从府里派过去的。” 老夫人这才想起小女孩是跟在幼薇身边的小丫头,对绿翘招了招手道:“原来是这孩子,看我一时都忘记了。” 老夫人很热情地拉了绿翘的手嘘寒问暖,弄得绿翘很不适应。问了几句后,老夫人便言归正传,问是否知道李近仁去了哪里。 绿翘哑然,原来,郎君出去后还没有回来。原来,老夫人连他去打猎了都不知道。如果是这样的话,绿翘只能装聋作哑,说出来就是给幼薇惹麻烦。 母亲都不知道去了哪里的人,别的人却是知道,这个母亲的脸往哪里搁?以后若不进门还好,进了门岂不得百般刁难? 老夫人失望地放开绿翘的手,又自我宽慰道:“他连娘都不说一声,又怎么会跟别的人说?” 老夫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满足的叹喟,芸姐儿连忙应道:“老夫人说的是,连老夫人都不告诉,又怎么会告诉别人?” 老夫人继续道:“我这也是关心则乱,难怪派你们去那里打听一下你们都不愿意呢。” 金哥儿道:“我们哪有脑袋想到这一层?只是单纯地不想离开老夫人身边而已。” 八角和麦芽儿连忙称正是这样。 绿翘走的时候,老夫人对她说,想邀幼薇来家里玩。绿翘也不知道老夫人邀幼薇来家里到底何事,但也只能答应。 幼薇还在衙门里忙碌。 中午的时候,左名场却像往常一样端着饭菜到长史处来了,他笑嘻嘻地跟刘瞻打招呼,然后来到幼薇面前,把饭菜往她桌子上一放,道:“我过来吃饭了。” 幼薇很自然地抬头去看刘瞻,发现刘瞻也正看着她。 左名场却大声道:“朋友一起吃个饭也不行吗?况且史君也在这里,大庭广众之下,只是一起吃个饭而已,又没做别的。” 左名场说完,搬来一条凳子,坐下来慢慢吃起来。幼薇发现,她只有干瞪眼的份。刘瞻没说什么,左名场很恬静地吃饭,只有她瞪着一双眼睛。 左名场吃着饭,心里很得意,他终于找到一个可以与幼薇正面交流的理由,以后有事没事,都可以来打扰一下。 幼薇没奈何,也只好低下头安静地吃自己的饭。 之后全程无交流。 左名场吃完饭,也没多说什么,拿着吃干净的盘子自己出去了。 刘瞻吃完饭后,便喊幼薇出去走走。幼薇知道,这是有话要说了。幼薇心里骂着左名场,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当着刘瞻的面到她这里来吃饭,这无疑是老虎嘴上拔须,再大度的老丈人心里也得犯嘀咕。 左名场的司马昭之心,用一句跟朋友吃饭就能蒙过去吗?他倒好,吃了饭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幼薇来应付头上的这座大山,压力何其之大! 第464章 离开扬州 外面的雪还在融化,路上湿湿的,树上水珠凝结,风一吹,就簌簌地往下洒落一片,淅淅沥沥,颇有点还在下雨的感觉。 外面不好走,刘瞻便领着幼薇在回廊处走。沿着曲折的回廊往前,沿途要经过荷花池,风雨亭。刘瞻在亭子里站定,问道:“来这里有多久了?” 幼薇回道:“我是六月初来的,现在已经十一月了,到这里不知不觉已经快半年了。” “喜欢这地方吗?” 幼薇看着亭子下面的湖泊,手摩挲着亭柱上雕刻的文字,道:“我对这座城市有着天然的亲近感,我喜欢这里的美食,喜欢这里的水乡,仿佛这就是我从小生长的环境。” 刘瞻点了点头,“你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以为你会说,扬州虽好,但毕竟不是我的家乡,你出生在长安,又在长安长大成人,没觉得长安比扬州更好吗?” 幼薇笑道:“对我来说,扬州更美。长安没有江南烟雨,没有十里荷花桂花菱花,更没有繁华的扬州路,二十四桥明月夜,没有扬州炒饭,三丁包子,四喜汤圆,狮子头,也没有扬州如画中走出来的少男少女。” 这一切,幼薇以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竟然是那样的熟稔,刘瞻听得面容不由得一滞,面带怀疑道:“你在扬州才住过半年,怎么让人觉得你在这里住了一辈子呢,你比我这个老扬州人还了解扬州。” 幼薇笑而不语。 刘瞻道:“言归正传,我今天找你出来其实是想跟你说一件事。你和左名场、三娘之间的纠葛我也看在眼里,若是一直持续下去,终究不好。三娘及笄的时候,我跟左名场说过很多,他答应过我,结婚后会好好经营家庭,好好对待妻子,现在看来,只要你在这里,他便心怀异想,这样对三个人都不好,你觉得呢?” 幼薇有些无奈道:“我已经努力了,但是今天你也看到了,我没有搭理他,但他要来长史处吃饭,连你都没办法赶他走,我也没办法。” 刘瞻冲幼薇摆摆手,“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今日到这种局面,都是三娘咎由自取。我作为父亲,没教育好女儿,我也难辞其咎。但事情已经这样,我希望你能帮我,这是我作为一个老父亲对你的请求。” 对幼薇说这番话,刘瞻感到很羞耻,刘玲珑抢夺在前,自己为女儿求情在后,这实在是有点太欺负人了。 幼薇的性子柔软也刚硬,看不得德高望重的人这样来恳求自己。刘瞻这么一说,她的心就软了。但是,这件事情上她也无能为力,因此,她只能歉意道:“对不起啊,这个事情我真的帮不了你。” “你可以的。”刘瞻肯定道。 幼薇疑惑地看着刘瞻,刘瞻对她点点头道:“你可以的。” 幼薇叹了口气,“好吧,我该怎么做?”幼薇从来就没想过要纠缠在刘玲珑和左名场之间,她是这三个人中的被动者,最后却要她来终止这场纠葛。 “我有一个同乡在山西做官,他现在正需要你这种人才,好几次写信过来说,需要一个能写文章的人,要不你去山西呆一段时间,等他们结了婚,培养一段时间的感情后你再回来,你看怎样?” 幼薇看着刘瞻道:“你的意思是要我离开这个地方?” 刘瞻歉意道:“我知道很难为你,但现在左名场这样对你也是一种干扰是不是?你好好考虑一下再答复我,实在不愿意也没关系。毕竟,刚熟悉一个地方,又要到另一个地方去,你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我看着也是不忍。” 幼薇心乱如麻,她理解刘瞻一腔护子之心,但是,要她离开扬州,去别的地方生活,她一百万个不愿意。她才熟悉这个地方,交了几个知心朋友,现在却要她离开?! 她想起国香,想起小院,想到小院里的菊花,来年没人栽种,幼薇不禁黯然。同时,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一个人修长俊伟的身影来,他深情地看她,温柔地笑,向她伸来温暖的手……不知何时起,幼薇对这个男人产生了眷恋。若是离开,她不舍…… “这个,刘长史,我不愿意。” 刘瞻感觉到幼薇对他的疏离。以前,幼薇总是叫他“史君大人”,现在,她称他“刘长史”。 “我可以补偿你,你再考虑考虑,不用这么快答复我,好吧。”刘瞻明知道自己自私地伤害了幼薇,但他还是让幼薇回去想想,为了女儿的幸福,他置别人女儿的幸福于不顾,想到这里,刘瞻羞愧道,“没关系,你不同意我也能理解。” 幼薇点点头,道:“长史若是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先走了。”幼薇没看刘瞻如何表示,说完,转身就走了。 走到长史处,她想起现在是中午休息时刻,自己可以回小院里休息一下,睡个午觉,于是折身又往衙门口走。 刚出门,就看到绿翘快步向她迎上来,幼薇连忙走过去问道:“绿翘,有什么事吗?” 绿翘的眼睛在幼薇脸上转来转去,奇道:“阿姐,你怎么了?今天早上不是你吩咐我去打听郎君的情况吗,你忘了?” 幼薇这才想起来,笑了一下,道:“唉,看我,都忘了。” 绿翘眼睛没有离开过幼薇,总觉得她有些奇怪,但是说不上来,“阿姐,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吧?” “没有,哪有什么事。对了,你打听到什么情况没有?” 绿翘摇头,老夫人连儿子去打猎了都不知道,更别谈现在人在哪里了。 “老夫人说想约你见面,问你有没有时间?” 幼薇想到那个打扮得老气横秋的女人,心里就些发怵,脾气越硬的人她就越容易跟人起冲突,没办法,天生的欺硬怕软。 “还是别了,她过她的日子,我过我的日子,互不干扰最好。” “可是……” 幼薇打断绿翘道:“没什么可是的。” 绿翘低声咕囔道:“哪有嫁到人家里不跟人家里人相处的?” 幼薇只当没听见,踩着湿湿的地板,她的心也是湿漉漉的,“绿翘,如果我离开这里,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第465章 妥协 绿翘走在幼薇身边,问道:“阿姐要离开这里吗?” “没有。”幼薇连忙否认道,她离开长安并没有多么难受。但是现在,还没打算走,只是想到要离开扬州,她就已经难受极了。 绿翘道:“我当然要陪着阿姐了,郎君已经把我送给阿姐,以后我就是阿姐的人。” 绿翘说这话时显得很高兴,幼薇则是又喜又忧,喜的是不管她去哪里,绿翘都会陪着她,她不至于太孤独;忧的是,她可能又要离开,去往一个陌生的城市,去接触一大堆陌生的人。人生总在颠沛流离之中,命运如轱辘一般,不能确定。还有那个人,以后,也许就没有以后了。 用手摸了摸绿翘的头,幼薇道:“你放心,阿姐一定不会让你跟着受苦的。” 幼薇回到家里,开始整理自己画的画,她决定这两天抓紧时间把所有的画都画出来,然后托人带给皇甫枚。 她整理得太入神了,中午休息时间过了都还没有出来。绿翘在门外叫她,她才想起下午得到府衙去打卡,于是急急忙忙地去了。 接下来几天,每到中午,左名场雷打不动地守在幼薇办公桌旁。进来时,他会礼貌地跟刘瞻打招呼,然后把饭菜放幼薇桌上,说一声,“我来吃饭了。”就坐在那里吃起饭来。 幼薇通常都会去看刘瞻,刘瞻的反应就是没反应。也不知道他后来跟左名场聊过没,或许聊过,但左名场以跟朋友在大庭广众下吃饭为由拒绝了。 这种情况下,幼薇能做的就是不作声。你让她不吃饭回家自己做去,那是不可能的,免费的工作餐,有荤有素又有汤,不吃,然后自己花钱去做饭,她又不是钱多得没处放。 左名场偶尔会跟幼薇说些职场上的事,说到好听的,幼薇会捧场给个笑脸,但那个笑,也是尴尬得很,就是扯扯嘴唇。 左名场无所谓,只要能让他坐在这里,感觉到幼薇的存在他就满足了。 幼薇的日子被工作,漫画,还有左名场的出现堆得满满的,夜深的时候她会想念李近仁,想他去了哪里,是不是遇到了危险?为什么出去这么久了还不回来?至于老夫人约她见面的事,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当然也不知道绿翘是不是回信给了老夫人。 这几天没有下雪,但温度比之前要低很多,早上起来,毛巾都冻得硬梆梆的,要用热水才能化开,地上满是结得硬硬的冰碴。 幼薇从衙门里出来,她脖子上戴了厚厚的围巾,整张脸都被帽子和围巾包裹住,只露出一双大而闪亮的眼睛。 一个穿着厚厚衣服的侍女拦住她道:“老夫人想见你。” 幼薇还记得这张脸,圆圆的,长得圆润而敦实,有一个大屁股,用现代人的话来说就是,一看就是好生养的主。 这是杨老夫人的大丫鬟,当时她与老夫人见面时,什么都是这个大丫鬟在张罗,所以幼薇记得。 幼薇看了看站在大丫鬟后面的绿翘,绿翘这两个月来好似长高了不少,比大丫鬟只矮一点点了。绿翘对幼薇点了点头,证实有这么件事。 幼薇道:“我现在很忙,要不过几天我去拜访老夫人吧。”幼薇推辞,其实就是不想与老夫人见面,她与老夫人性格相冲,能不见就尽量少见,这是她的处事原则。 芸姐儿眨了一下大而圆的眼睛,道:“老夫人已经在旁边的茶馆里等着了,只是问几句话,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也就是说,她想推辞也不行。 幼薇没再多说别的,只道了一句,“那便请前面带路吧。” 老夫人还是和以前一样,端坐在茶室的正中间,后面站着三个丫鬟。芸姐儿把人带到后,便回到了老夫人的身边。 老夫人没有戴帽子,但额上勒一条抹额,看起来像是生了一场大病,脸色带点灰败。 幼薇对着老夫人行了个礼,问道:“不知道找某何事?”幼薇操着比较正式的社交用语,态度也比较正式。 老夫人面无表情地上下打量她一回,道:“我过来是想问你,大郎可有在你面前提过要去哪里?” 看来,这个当母亲的真的急了,也不让丫鬟打听了,直接就杀到幼薇这里来了。 幼薇道:“他连您都没有说,又怎么会告诉我呢?” 老夫人打量着幼薇,点了点头,“自然,所以我问的是,他有没有无意间向你透露过一句两句?” 幼薇没有废话,回道:“没有。” 老夫人想了想道:“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要去哪里,总会提前告知一声,去哪里,去多久,像这样一去很久不回来的事情很少发生过。” “嗯,老夫人想说什么?”幼薇垂着眼皮问道。 老夫人道:“自从他提出要我前往刘府提亲被我拒绝后,他就这样了,你说,我该不该来找你?”老夫人身子前倾,盯着幼薇。 幼薇笑了笑,回道:“知子莫若母,他怎样性格,老夫人应该早就知道。另外,我想提醒老夫人的是,从小到大,你与他的斗争应该经历过无数回合,你是如何对付他的,他又是如何抗争的,不管谁输谁赢,都会慢慢形成一种模式。请老夫人回想一下,最后的结果谁赢得多?” 老夫人有些沮丧,因为这个不用回想,次次都是儿子赢。而且,大郎确实不走寻常路线,但似乎也没错得多厉害。他说他要经商吧,那么点大就在外面闯荡,然后家里富起来了。现在他说要娶这个女人…… 老夫人打量着幼薇。 幼薇偷偷抬眼,也在打量着老夫人,很明显,她在观察自己,而且,她在沉思。 幼薇道:“赢得多的人往往占有更多的主动权,也就是说,他知道通过什么方式能够让你妥协。”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他是想以这种方式逼我同意?” 幼薇摇头,“这个我不知道。” “我知道了。”老夫人叹道。她确实无法忍受儿子这样不告而别,一走就是半个月甚至几个月杳无音讯。 “让他回来,我答应他。”老夫人道,“但是我有个要求。” 第466章 谈崩 幼薇没有作声,因为她觉得,老夫人纵使有要求也应该跟她儿子去提,而不是在她面前提所谓的要求。 “我有一个要求,你得答应我。”得不到幼薇的回应,老夫人又道。 “我吗?”幼薇眨着眼睛,觉得老太太也是可怜,估计从小到大,都没斗赢过儿子,就算提个要求,也要尝试通过她。啧啧,可怜哟。 “对,就是你。” 幼薇恭敬道:“老夫人,就您和我的关系来说,您对我提要求好像有些不恰当。” 老夫人道:“我说恰当就恰当,况且,你只要答应了我的要求,我就同意你和大郎结婚。” 幼薇的眉毛向上扬了一下,她看着老夫人,有点不大相信老夫人的话。 老夫人有些心虚地笑了一下,“你刚刚说得没错,我和大郎之间,但凡有所争执,最后输的都是我。因为我是一个母亲,舍不得让他生气,让他不高兴。既然迟早都是他赢,不如我和你谈个条件。” 幼薇心里道:这话倒是坦诚。 “既然如此,老夫人您请说。” “我的条件是,我身边有四个婢女,你得选两个去服侍他。” 服侍的意思大家心知肚明,幼薇向老太太身后的婢女看过去,四个人都对她投以得意的笑脸。 让她与两个婢女一起去分享男人,幼薇自认为自己没这么恶心。当然,这话她不会去跟老夫人说,而是问道:“老夫人为什么不当面跟他说呢?我想您儿子一定是乐意的。” “他当然同意,但是你也得同意。”老夫人强横地说道。 这是还没结婚就要送两个大礼包吗?而且是非接受不可的大礼包。幼薇在心里有些幽默地想,然后道:“提亲是你们的自由,但答不答应是我的自由。老夫人还是回吧,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行事准则。” “你什么意思?” 幼薇昂首道:“上次我说过,明德君有向我求过婚,但是我还没答应他,所以你说的两个婢女的问题自然不必问我同不同意,因为我都还没同意嫁过去。” “你说什么?”老夫人怒道,“我已经拿出我最大的诚意来,你却说你还没同意嫁过来,你,你真是……”老夫人伸手颤颤地指着幼薇,“你不配做我们李家的女人!” 这次连绿翘都看不下去了,她本是站在幼薇身后,这时上前一步拉了拉幼薇的衣袖,低声道:“阿姐,别这样说,郎君会伤心的。” 幼薇的脸黯淡下来,李近仁听到她这样说话,一定会生气的吧,但是,让她接受两个大礼包,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老夫人本来还想看幼薇忏悔服软,但绿翘的话过了几瞬,幼薇还是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完全没有要改变态度的意思。老夫人当即道:“你看,连婢女都比你大方懂事。” 幼薇不高兴了,刘瞻让她离开扬州去山西,她本就不舒服,还没结婚,老夫人就给她塞两个大礼包,她更不开心了,这时也顾不得其他,大声说道:“大方懂事,那是您对您家儿媳妇的要求,我又没答应要做您儿媳妇。再说了,就算做您家儿媳妇,我也没必要按照您的标准来要求我自己,人生是我在过,不是您在帮我过,懂?!” 幼薇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说到最后一个字,简直掷地有声。老夫人越听脸色越青,听到最后一个字,老夫人直接炸了,“你们听听,听听,这是哪里来的言论?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你读过《女诫》《女德》没有?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口,还敢质问长辈,果然是破落户的女儿,一点礼数家教都没有。” 老夫人气得不行,对着幼薇又是一顿数落,幼薇气得掉头就走,“你儿子爱娶谁娶谁,关我何事!” 老夫人看她走,直瞪眼,“真是反了天了反了天了,这世界上还有这样桀骜不驯的女子,我在教训你呢,你敢就这样走?!” 幼薇心里腹诽,就知道你教训人才走啊,留在这里做傻子吗? 芸姐儿不忿,追上来拦住幼薇,质问道:“你怎么能这样对老夫人说话呢?你嫁与不嫁,对老夫人都得有个尊重的态度,你这样甩手走人是个什么意思?” 幼薇很没好气地回道:“你倒是有意思,我嫁与不嫁,都是同你主子站在一起,平起平坐的,你一个小婢女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说着,幼薇头也不回地走出茶馆。 芸姐儿被幼薇反问住,张口结舌地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幼薇从身边走过。 绿翘见幼薇走,连忙跟上去,经过芸姐儿的时候,同情地看了她芸姐儿一眼,便快步追去了。 老夫人气倒,骂芸姐儿,“没用紧东西,还不回来,没得上去送句话给人说。” 芸姐儿悻悻地退回到老夫人身边,委屈道:“老夫人,她太牙尖嘴利了。” 老夫人气笑了,“平时看你们,一个个也是不省油的灯,出到门外,一个个锯了嘴的葫芦一样。”说着,眼睛在金哥儿、八角身上打了一个转。 金哥儿平时最是嘴利,老夫人明着在骂芸姐儿,实际上在说金哥儿,捎带上八角。金哥儿也觉得委屈,道:“老夫人,这你可不能怪我。谁家媳妇儿敢这么顶撞婆婆,我都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旋风一般走了。” 八角也道:“是啊,老夫人,我和金哥儿都还没反应过来呢。” 老夫人很没好气道:“行了,你们都有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没经过教化似的,连最基本的礼节都没有。” 麦芽儿细声细气道:“是不是因为是长安来的,就没把我们老夫人放在眼里啊。” 老夫人冷笑道:“那也得看她进不进得了李家的大门。” 芸姐儿叹道:“这脾性也是大,还没进门就敢这样甩脸子,这要是进了门,那还得了。” 芸姐儿向来稳重,老夫人把她的话听了进去,沉着脸道:“只要有我在的一天,她都休想进李家的大门。” 四个婢女互相看了一眼,各各露出会心的微笑。 第467章 算计 绿翘追上幼薇道:“阿姐,以后见了老夫人,你的态度可以委婉点啊,这样硬梆梆地顶上去,老夫人怎么受得了?到时她死活不同意可怎么办?” 幼薇冷哼道:“我现在就得委屈求全,嫁过去后岂不是更加卑躬屈膝?如果嫁过去注定要受气,我一个人过日子不滋润吗?老夫人凭什么可以这样对我,不就是因为我是孤女吗?换成别人试试。还没有结婚呢,就想塞两个妾过来,你以为她只是想塞个妾吗?她是想试探我。” “就算这样,阿姐也不要回答得这么绝决嘛,可以委婉一点。而且,你这样,最后是让郎君难做。” 说到李近仁,幼薇的脾气收敛了一点,想了想,叹气道:“我脾气是急了点,这不是……”这不是刘瞻想让我离开扬州心里不舒服吗?急赶急的,最后就这样了。 幼薇想了想道:“绿翘,我一个人住的时间久了,可能不适合跟人一起生活。” “怎么会呢?阿姐才一个人生活了多久,后来不都有我陪着你吗?我们两个就处得很好啊。阿姐,跟老年人相处,阿姐要学会顺着他们点。” “如果不对也要顺着吗?”幼薇问,问完之后又道,“我可做不到。” “不对的话,”绿翘也沉思了一会儿,道,“我做奴婢的时候,如果觉得主子不对,也会应着,做得到尽量做,做不到,就跟他们说能力有限,这个时候可能会挨一顿打,打完之后,这件事兴许就过去了。” 幼薇摸了摸绿翘的头,叹道:“有些事情可不是挨一顿打就能过去的。”比如在长安时,父亲让她嫁给李亿,这件事就没法过去,就算到现在,还不时后遗症发作呢。 刘玲珑坐在千秋上,外面的风寒冷刺骨,她披一件银狐轻裘的披风,里面穿镂金百蝶穿花的长裙,上面罩一件妆花小袄,长裙之上,摆着一张信纸,信纸质量很好,带着香味,淡淡的竹枝浅浅地镶嵌在信纸的周围。 这是一封来自长安的信,刘玲珑看了很久,短短的几行字,她却看不明白似的一读再读。 她用手整理了一下长裙,再去看那信纸,上面的字没有变,依然是“想办法破坏鱼幼薇的婚事”。 原来,李亿让许羡查在扬州救幼薇的人,许羡一直没有告知他实情,他也就一直不知道。 但是,家里这时却来了一封信,是老祖母写给他的,信的开头就让他立即马上给鱼幼薇写一封放书,而且,必须在官府立下文书,言明,即日起休了鱼幼薇。 李亿大惊,接着往后面看去,却是家里的店铺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先是商品断供,供应商说没货,找别的供应商,也是没货。接着,便是债主催债,一个个债主上门催逼得厉害,他们还了一部分,但要一下子还清所有欠款,就只得卖田卖铺面了。 老祖母心知肚明,这是有人要对付他们家。找人一打听,才知道下手的是广陵首富李近仁。 老祖母大惊失色,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李近仁,托关系找人好不容易联系上,却是说要李亿给鱼幼薇写一封放书,且必须在官府过了文书才算。 老祖母不得不写信给孙子,请他立即马上写一封放书送到官府去,否则卖田卖地不说,以后铺子没有收益,一大家子人只得喝西北风了。 经济命脉被人拿捏住,李亿恨得咬牙切齿,心道:鱼幼薇,你竟敢勾结广陵首富来打压我们家,算你狠。 恨归恨,李亿不得不照办,写了放书,在官府留了底,这才把放书寄回家,让老祖母拿着这个去争取别人的谅解。 信刚寄出去没多久,李亿又接到刘玲珑写给他的信。这封信中,刘玲珑用质问的语气问他,那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同鱼幼薇发生关系的变成了广陵首富李近仁。 两厢对照,李亿这才知道,那天胆敢把他丢粪坑里的人竟然是扬州首富李近仁。而且,刘玲珑的信说,李近仁大有娶幼薇为妻的想法。 李亿气得当时就摔了桌子上的所有东西。这叫李亿如何能忍?当即就提笔给刘玲珑写了一封信,让她务必阻止李近仁和鱼幼薇的婚事。 李亿在信中扬言道,刘玲珑若敢不从,他会把刘玲珑与他勾结陷害幼薇的证据送到官府去,到时候,吃官司事小,失婚事大。 刘玲珑看着信纸上的字,一个个明明龙飞凤舞飘逸洒脱,可是在她眼里却有如一条毒蛇一般,在纸上爬来爬去。 她心里咬牙切齿地恨,阻止幼薇出嫁,她为什么要阻止?她巴不得幼薇早点嫁,早点变成别人的女人,这样,她的男人就不会再惦记那个女人。 虽然,幼薇嫁给扬州首富李近仁让她嫉妒,让她不忿,让她不甘,但为了自己的婚姻着想,她宁可忍着这份不甘和嫉恨,只愿那个女人早日结婚。 现在李亿却让她去破坏,去阻止,她怎么能做这样的事?万一破坏了李近仁与幼薇的婚事,幼薇转身投入左名场的怀抱,她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所以,不能去。 可是,当她的手抚摸到信纸的最后两行字时,她又迟疑起来。 她必须去。 “三娘,进去吧,外面风大,好冷。”小环抱着小手炉站在刘玲珑旁边说道。 刘玲珑烦躁道:“叫什么叫,不是把手炉都给你抱着了吗?” 小环委屈道:“不是奴婢冷,是奴婢担心三娘长时间坐在外面会冻坏身体。婚期很快要到了,若是生一场病,那就不美了。” “我你就不用担心了,我的身体好得很。”刘玲珑攥着手里的信纸,想了想道,“明天我想去李参军家里去玩,你帮我约一约他的夫人。” 李参军就是李郢,他的妻子虞羲贞向来厉害。上次,她去拜访了虞羲贞。不久后虞羲贞就约了一帮夫人喝茶,其中就包括李近仁的娘。虞羲贞在那次茶会上可是好好地数落了幼薇一回。 也不知道李近仁有没有跟他娘提提亲的事。若是有提,夫人们的那次奚落只怕会让鱼幼薇进不了李家的门。 第468章 心计 听到这个消息后,刘玲珑开心了一阵,但她很快就懊悔起来。原因无他,只因为她想到了一件事,万一幼薇嫁不成李近仁,转背又来纠缠左名场,那可如何是好? 自那以后,刘玲珑再也不敢在幼薇的婚事上打主意。哪怕嫉妒烧心,她也坚决按兵不动。 但是这次,刘玲珑不得不又去拜访这位李夫人。只要能让幼薇落魄,虞羲贞一定乐意去做。 打定主意,刘玲珑的心情变好了一点。心里筹划着,最好的办法其实是借刀杀人。这样说来,虞羲贞不行,这个女人太聪明。但是除了虞羲贞还有谁呢? 刘玲珑想了想,想到了一个人,李亿的妻子裴子瑜。那个骄纵的女人,自以为出身好,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了。不过,骄纵的女人往往不够聪明,这于刘玲珑来说,反而是个优点。 刘玲珑想,该如何不动声色地把裴子瑜拉上呢? 小环站在刘玲珑身边,看她时而蹙眉,时而微笑。冷风过身,寒凉入骨,小环打了个冷战,不觉又道:“三娘,我们回去吧,这里太冷了。” 刘玲珑心情好了一点,道:“走吧,回去吧。” 小环连忙应了,把手炉塞到刘玲珑手里道:“三娘,天冷,你抱着这个暖暖手。” 这次,刘玲珑没有发脾气,而是顺手接过来,嘴里道:“不用去约李夫人了。” 小环应了。她不喜欢主子去找那什么李夫人,因为每次去,都是盘算着要做什么不好的事,而做这件事之前,三娘连着会有几天不高兴。小环呢,连着几天都要挨三娘的骂。 刘玲珑紧接着道:“我要去找裴氏。” 小环问道:“三娘找裴氏做什么?” 刘玲珑冷笑道:“自然是让她去完成她丈夫指派的任务。” 刘瞻的提议,让幼薇心里难过了好久,加上与杨老夫人的斗嘴,幼薇好几天都不开心。她不怪刘瞻只为他女儿考虑,舐犊之心嘛,可以理解。但是,他不应该让自己离开扬州,让一个女孩四处漂泊,他于心何忍? 幼薇对扬州这个城市有特殊的感情,现在又多了一个李近仁,这意义就更加大了。 幼薇思前想后,决定还是不离开扬州。做了这个决定后,心里顿时舒服了很多。 这天一早,幼薇来到长史处,等刘瞻一到,她就站起来说了自己的想法。刘瞻没有意外,歉意道:“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四处漂泊对你的影响。” 幼薇诚恳道:“史君若有别的要求,只要能做到的,我一定去做。” 对刘瞻,幼薇始终保持一定的敬意,这是一个宽厚长者,并不因为幼薇不接受他的安排而不高兴。 刘瞻想了想道:“明德君最近不知道有没有时间,我找他有事。” 一个扬州首富,掌握着半个扬州城的经济命脉,扬州长史找他有事找也很正常。幼薇没有多想,道:“他前段时间出去了,回来我跟他说。” 刘瞻爽快应道:“行,回来告诉我一声,我约他。” 刘玲珑想来想去,最终还是约了虞羲贞。因为一方面,虞羲贞她比较熟悉,另一方面,虞羲贞聪明会来事。她无须多费心思,对方就会打压鱼幼薇。 虞羲贞接到刘玲珑的邀请很吃惊,跟身边的丫鬟说:“这丫头又生出什么心思来了吧。” 虞羲贞身边的一个丫鬟叫做珠珠,珠珠跟她的主子一样,心思玲珑,一点就透,这时笑道:“她来找夫人,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虞羲贞从腰里摸出一块帕子来,道:“我对她的心思倒是有些好奇,不知道她这次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主子也是,明知道她不安好心,偏还要去凑热闹。” 虞羲贞用帕子擦了擦手道:“去看看又何妨?本夫人正闲得没事做呢。” 于是,虞羲贞带着身边的两个丫头往刘玲珑约见的地点走去。 虽然没有下雪,但吹刮来的风有如刀片,虞羲贞身上披了一件带帽风衣。还算刘玲珑会办事,把人约在茶馆里见面。 有茶和点心,女人家的闲聊容易扯得开。不过刘玲珑只能算得上黄毛丫头,若不是看在刘长史的面上,虞羲贞根本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两人相见,虞羲贞笑道:“这快要结婚了,三娘叫姐姐来有何事啊?” 刘玲珑笑道:“就因为快要结婚了,才有很多事情要向姐姐请教啊。” 虞羲贞拿出帕子来,用帕子掩口笑道:“有些东西,你母亲会教你,你又何必着急在这一时呢?” 虞羲贞开玩笑,刘玲珑只能笑,心里却在寻思怎么通过她的嘴向李亿的妻子传一些话。 两个人又说了一些话,刘玲珑便聊到了幼薇,道:“阿姐前段时间发生了一些事情原来是真的。” 虞羲贞正喝着茶呢,听闻把杯子放下,扬眉问道:“你阿姐前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刘玲珑叹道:“就是上衣的传闻啊,没想到却是真的。真是太太意外了。我一直觉得阿姐那么好的女孩子,怎么会与失身扯上关系?据说,那人跟姐姐的好友还有莫大关系呢。” “我的好友?”虞羲贞在扬州长大,闺中蜜友何止一个,忍不住问道,“她又跟我哪个朋友扯上关系了?” 刘玲珑唏嘘道:“这事关乎阿姐的声誉,我不应该在这里说的,而且,这事我阿姐还挺无辜的。” 虞羲贞心里冷笑不已,嘴里却配合地问道:“你阿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快说来听听。” “就是重阳节那天,阿姐回去后发现被人下了药,你道那药是什么?” “是什么?” 刘玲珑以手捂脸,对虞羲贞压低声音道:“宫廷秘药,据说是皇帝用来宠幸妃子时用的药,比一般的春药厉害百倍。” 这次虞羲贞真的被惊到了,“宫廷秘药,谁有本事……”她突然想到一件事,除非是他,对,李亿,他的舅舅是宫廷医师,听说超级厉害,宫廷里很多药都出自于他之手。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虞羲贞连忙问道。 第469章 大网 刘玲珑端起杯子,慢慢地啜了一口茶,幽幽道:“那药,据说只要一沾身,无药可解,非得有一个男人帮忙才可以。” “所以呢?”虞羲贞问道。 刘玲珑又道:“若是没有男人当解药,就会七窍流血而死。我阿姐现在可是笑靥如花,生龙活虎啊。” 虞羲贞笑起来,“原来传闻非虚,她真的已经失身,怎的你上次却说是别人胡说八道的?” 刘玲珑掩嘴笑道:“当时确实是传言,我这不是刚知道这件事吗?这事有关阿姐的闺中清誉,还请夫人不要说出去才好。” 虞羲贞没有作声。 刘玲珑叹道:“你那个朋友据说是名门之后,她要是知道了不知会怎么样?” 虞羲贞低头喝茶,心里道:原来在这里等着她。不就是传句话么,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刘玲珑喝完茶,对虞姬贞道:“姐姐,我出来的时间已经很长了,母亲若是知道我出来,一定会责备我的,我就不多陪姐姐了。”说着,施了一礼,带着小环往门口走出,在快到门口时刘玲珑又转过身来,对虞羲贞道,“我下个月二十六日结婚,姐姐一定要来喝杯酒。”说完,她很快出了茶馆。 出了茶馆一段距离后小环问道:“三娘,你就说这么两句话,你怎么肯定那位夫人一定会去告诉裴夫人,万一她不去说呢?” “她一定会去说的。”刘玲珑笃定道,“因为,她最想看到的就是我阿姐出丑。” 小环有些不明白,但是小主子这样说一定是有理由的,“然后呢?”小环又问。 “然后,”刘玲珑想想就觉得美,“裴氏知道了,一定会去找阿姐闹,阿姐的名声一臭,李家作为几百上千年的名门望族,怎么会要一个臭名昭着的女人做儿媳妇?有辱门楣啊。” 小环见刘玲珑眉飞色舞,心里很是鄙夷,那可是她结拜的姐妹啊,她就那么见不得人好,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是不显。 然而,就算是这样,刘玲珑对着小环还是狠狠一瞪,“你是不是在心里笑话我污人清白?” 小环惶恐道:“奴婢不敢。” 刘玲珑冷笑道:“谅你也不敢。你要知道,我若是想要发卖你,一定把你卖到楼子里去,让你过得生不如死。” 小环哀哀道:“三娘,奴婢不敢,还请三娘大发慈悲,放过奴婢。奴婢心里若是对三娘有半分不敬,叫奴婢被天打雷劈。” 看着小环惶恐的样子,刘玲珑十分满意。 茶馆里,虞羲贞慢悠悠地喝着茶,道:“有意思,刘玲珑这丫头道行变得高深了哈。” 珠珠撇嘴道:“可不是,摆明了是想让夫人做个传声筒,夫人可千万别上她的当。” 虞羲贞道:“不,这个传声筒我还真得做,毕竟,让鱼幼薇身败名裂的事,我乐见其成。只是,这一次我得把时机控制好,若在刘玲珑的结婚盛宴上把这事闹出来,那才叫美呢。” 珠珠道:“她刚才走的时候就特意提了结婚日期,主子要这样做,可是完全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有什么关系?我愿意。” 虞羲贞喝着茶,想象着那个壮观的场面,忍不住笑了起来。 珠珠有些不忍,道:“夫人,若是这样,那个鱼娘子一生可就毁了呀,谁还会要这样一个女人做妻?” “她可以做妾呀,一个秀才的女儿,做妾不是刚刚好。”虞羲贞喝完茶,悠悠地站起身来,向茶馆外面走去,“这一趟我们来得值。” 虞羲贞是恨幼薇的,她恨幼薇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她失了颜面,恨她笑自己的丈夫是榆木疙瘩,恨她说,连风度翩翩才貌双全的新科状元都看不上,怎么可能看得上你家夫君。恨她目空一切,恨她狂妄清高。 一个穷秀才的女儿,本来就只配为妾,可她偏要挣扎着做别人的妻,让她这种出身本来就好的女子颜面往哪里放? 所以,她不能做人妻,更不能做扬州首富李近仁的妻。若是在刘玲珑的婚礼上闹将起来,到时候全城皆知,李近仁还能娶她为妻吗?势必不能。 打定主意,虞羲贞恨不得现在就去告诉裴子瑜这件事,但是不行,她得掐准时间。裴子瑜的脾气暴躁,你要是现在去告诉她,她可能马上就去找幼薇的麻烦了。这样哪有在婚礼上闹出来那么大的影响? 一张大网已经张开,但是,幼薇却毫无所知,她正在全力整理漫画,同时期待着那个男人的归来。 冬日的太阳看起来大而明亮,照在身上却是无力,寒风照样凛冽,天气依旧寒冷。幼薇在官袍里面穿了好几层,才勉强抵御住了外面的寒风。 中午,左名场还是雷打不动地端着饭菜来长史处,只为能在幼薇身边坐一坐。 “你快结婚了吧。”幼薇忍不住这样说了一句。 左名场从饭菜堆里抬起头来,幼薇发现,这段时间,左名场吃得比以前多了,脸上脂肪多了,重新恢复了弹性,皮肤也比以前白净了很多。 这种状态下结婚应该不错。 左名场抬起头来,看着幼薇道:“就算结婚,也不妨碍我把饭菜端到这里来吃吧。” 话里好像带着一点火药味儿,幼薇连忙道:“不妨碍,不妨碍,你继续。” 左名场埋下头去,“只要不妨碍就行。” “你没给我结婚请帖,是不是不需要我送礼物给你啊?”曾经是那么好的朋友,礼物还是得奉上吧。 左名场扒了扒饭,“不送就不送吧,我想你也送不出什么好礼物来。” 幼薇有些不服气了,“瞧不起人了吧,我可是给你准备了大礼呢,请帖发过来,等我礼物。” “对不起,没写你的请帖。”左名场突然站起身来,饭菜没吃多少,他却端起来走了出去。 幼薇瞠了瞠眼,这,她错了吗?好朋友结婚她送份礼有错吗?为什么这人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呢? 下午回到家里,幼薇便进屋去整理资料了,再过几天,她的漫画就可以托人带回长安了。这一年总算做了点事情出来。 第470章 放书 幼薇满足地伸了伸腰,埋下头继续做事。突然,眼睛被一双手轻轻地遮住,一个带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猜猜我是谁?” 明德君,是明德君回来了。 幼薇感觉到一阵酥麻顺着男人的手指,传送到她的心脏,她压抑着自己发颤的喉咙,轻声道:“回来了。” 没有想象的惊喜若狂,这么轻轻的一句话,同样令李近仁陶醉。他轻开手,腰很快被人抱住,一具温热的身子靠过来。李近仁心里一阵震颤,这是幼薇第一次这么主动地亲近他。他低下头,就见幼薇把头埋进他的怀里。 李近仁弯腰把幼薇抱起来,幼薇顺势攀住了他的脖子,两具身体交缠在一起,两个人都微微有些喘息。 李近仁用额头摩挲着幼薇的额头,低声道:“这段时间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感觉轻了很多。” 幼薇低声笑道:“比以前吃得更多,不过这段时间比较用功,绿翘起床练功的时候我就起床画画了。” “画得怎么样了?嗯?” 李近仁的“嗯”字带着尾音,微微上扬,让幼薇心里又是一阵酥麻。她的唇移到李近仁耳朵旁,在他耳朵上轻轻咬了一口,低声道:“过两天就好。” 李近仁的身子僵了一下,幼薇低低地笑了一声,李近仁的大手在她的臀上拍了一下,“女人,你要知道点火之后的后果。” 幼薇咬唇低笑,“我不怕。” 这简直是明目张胆的邀请啊,李近仁哪里还能忍得住,抱着她就是一阵狂啃,直吻得幼薇喘不过气来。 “哧啦”一声,书房的门打开,绿翘站在门口,瞠目看着两个衣冠不整的人,结结巴巴道:“郎君回来了。” 李近仁替幼薇掩好衣服,又整了整自己的衣服,一本正经道:“嗯,刚回来,你去把饭菜端桌上吧,我们马上出来。” 绿翘连忙退出去,并迅速把门掩上。 李近仁又整了整幼薇的衣服,道:“差点擦枪走火,还好绿翘来得及时。” 幼薇窝在李近仁怀里,身子酥软无力,她伸手环抱住男人的腰,道:“让我好好地抱抱你。” 李近仁抬高她的下巴,在她嫣红的嘴上又是一吻,“想我了?” 这次幼薇没有躲闪,点头道:“想你,很想。” “幼薇。”李近仁唤道。 “嗯。” “我不是随便的男人,既然我要了你,就会对你负起责任来,所以,”李近仁说着,理了理幼薇的头发,道,“你就安心做我的新娘吧。” “所以,”幼薇坐直身子,问道,“你这样一下子不见了踪影,长期不归,是为了跟你娘较劲吧。” 幼薇用的是陈述句,李近仁在她鼻头上点了点,道:“聪明,我娘是个固执的人,但她有一个特点就是,特别疼我。她没有来找你的麻烦吧?” 幼薇嘿嘿笑道:“来了,而且被我气得不轻。” “你说了什么让她特别生气的话?” 幼薇抱着李近仁,扭着身子道:“我告诉你,你不准生我的气。” “你说,我不生气。” 为怕误会,幼薇还是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然后抱着李近仁撒娇道:“她要不是那样做,我也不会那样说,其实,其实,人家……人家……” 幼薇到底没敢把后面的话补充出来,李近仁看她说得艰难,帮她补充完整,“你还是想嫁给我的是吧。” 幼薇没有说话,只是把头在他怀里拱了拱。 绿翘在外面敲门,“阿姐,郎君,饭快冷掉了。” 天气寒冷,出锅的饭菜摆出来不用多久就凉掉了,他们要是再腻歪下去的话,绿翘就只得端了饭菜重新热一次了。 李近仁这次没有迟疑,拉着幼薇出了门。 幼薇问道:“这次去哪里了,怎么用了那么长时间?” 李近仁握着柔若无骨的小手,用力握了握,低头道:“故意在外面呆久一点,好让你想我!”说着,拉了幼薇的手吻了一下。 幼薇嗤嗤笑着收回手,“真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李近仁到底也没说他去了哪里,但是给幼薇送来了一件银狐做的裘衣,说:“下雪了就可以穿这件衣服御寒了。” 幼薇也知道,像李近仁这种男人,没有人能够驾驭得住他,除非他心甘情愿让你驾驭,于是也不多加追问他去了哪里。 在幼薇看来,与其汲汲于别人的事,不如用心装点自己,她的这个装点,不是梳妆打扮,而是武装自己,由内而外地让自己变得强大。 “史君说要见一见你,你看最近有没有时间。”幼薇道。 “我最近都有时间。”坐在幼薇身边,把玩着幼薇的衣服,李近仁很放松自己。 “那行,我跟他说,到时定个时间地点。” 李近仁点头称“好”,然后道:“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还有什么?”幼薇期待地看着李近仁。 李近仁伸手在自己的衣服里摸了摸,道:“太薄了,应该没有漏出去吧。”摸了一阵,却是摸出一张纸来。 幼薇觉得好笑,“一张纸也值得你那么宝贝。” “那可不,花了好多心思才弄到手的,能不宝贝吗?” 幼薇笑着,很想看看那纸里写的是什么,情诗?房契?还是别的值钱的东西。 “难道这个院子的房契?我想不出来,有什么东西用白纸写的,还那么珍贵。” 李近仁把纸打开,摊放在幼薇面前,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大大的字——放书。 幼薇眼睛连忙下移。 只见上面写着:李亿,因鱼幼薇心怀二心,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以求一别,物色书之,各还本道。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李亿于某年某月某日谨立此书。 幼薇欢喜道:“我这是被休弃了?你怎么逼他写的?这一趟是不是跑到长安去了?”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李近仁点头又摇头,道:“从来没见过被人休弃了还欢喜的。” 幼薇抱着信大笑,困扰了她这么久的问题终于解决了,她怎么能不开怀?笑完之后她含情脉脉地看着李近仁道:“谢谢你!” 第471章 好男儿志在四方 一切显得这样祥和而美好。 李近仁拉着幼薇的手道:“放好它,这个是在官府过了文书的,从此你们再无关系。” 幼薇点头,连忙起身把这份文书放进房里去。从房里出来,看到李近仁风度优雅地夹菜吃饭,歉意地道:“你来得太晚,都没来得及为你准备好吃的。” 李近仁意味深长地说:“没事,我刚刚已经吃过肉了。” 幼薇的脸刷地就红了,嗔道:“还有人在呢。” 绿翘端了碗站起来道:“没事,我去厨房里吃,阿姐你们继续。” 李近仁就笑起来,一时,院子里充满了男人爽朗的笑声,幼薇忍不住在他腰间掐了一把。李近仁“哎呦哎呦”地叫,幼薇也不知道真假,也舍不得掐重,于是悄悄地松了手。 用完餐后,李近仁再坐了一会儿,喝了一壶绿翘泡的茶,便起身告辞了。 老夫人接到儿子,自是欢喜不已,在他胳膊上打了两下,埋怨道:“你这孩子,还知道回来啊?” 李近仁含笑道:“听说,你与鱼贤令又起冲突了。” 说到这个,老夫人就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这是刚从她那里回来?我告诉你,你要敢娶她,我就死给你看。” 李近仁道:“这真是被气着了,不过阿娘若是死了,儿子还是娶了她,阿娘不是白死了?” 老夫人怒瞪了儿子一眼,“你敢?!” “不敢不敢。”李近仁笑道,“当然得阿娘允许我才敢娶。” “那还差不多。” 母子俩喁喁相谈,李近仁哄得老夫人心花怒放方才回房休息。阿陌及时的走了出来,道:“一切都正常运营,主子可以放心。” 李近仁用手敲了敲桌子,这意味着他正在思考一个问题,阿陌便耐心地等在旁边。李近仁没想多久,便对阿陌道:“你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大的院子,买来备用。” 阿陌笑道:“主子想学汉武帝金屋藏娇吧。” 李近仁笑骂道:“滚,会不会用词,我爱的女人自然要用心疼,我可舍不得她像阿娇那般被冷落,最后落得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阿陌道:“主子的心是极好的,就怕老夫人到时要伤心难过了。” 李近仁有些无奈地敲敲桌子道:“我和老夫人血脉相连,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老夫人要是伤心,哄两回就好了。但是女人若是寒了心,她就走了,再也不回来了,那才难办。” 阿陌道:“主子之前又没接触过女人,怎么这么多感触?” 李近仁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看黄巢,看左名场,你看看他们,多思考,多学习,就能找到两个人的相处之道了。” 阿陌嘀咕道:“主子思考学习就好了,我又没想找女人。” 李近仁拍拍他的肩道:“凡事别说得那么绝对嘛,说不定哪天就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 阿陌走了。李近仁推开窗户,一股冷风径直吹进来,他迎着风站了一会儿,然后关上窗户,折身进房。 第二天中午,刘瞻和李近仁相约在一家酒店见面。作为扬州城的行政长官,刘瞻保持着一贯的谦和。双方见面之后,刘瞻便以长者的身份与李近仁展开亲切交谈,询问他在扬州城的生意情况,问他想不想继续开疆拓土。 李近仁笑得很随意,“长史真会说笑,好男儿志在四方,有些人叱咤风云征战沙场,建功立业。我没有走那样一条路,但征战商场,大杀四方,开疆拓土,这也是一个商人的梦想。谁不希望自己的商业版图越拓越广?这不仅仅是为了赚钱,更为了男儿心中的那股锐气。” “说得好。”刘瞻鼓掌。 李近仁微笑着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然后问道:“不知道长史今天约某出来是所为何事?” 刘瞻道:“在生意场上纵横这么多年,我想你也是个实在人,明人不说暗话,我就直接说了,我希望你带鱼贤令离开扬州。” 李近仁扬了扬眉,“为什么?她影响到你了?” 刘瞻摆了摆手,“你先听我说完再做打算。” 李近仁点头,他相信刘瞻不会无缘无故提这个要求,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不得不这样做。 “左名场这段时间每天中午都端了饭菜在她办公的案台上吃饭。” 李近仁皱起了眉,“她呢?” “也吃饭,在办公桌上。” “一起?今天中午也是?” 刘瞻点头,李近仁站起来抬脚要走,刘瞻道:“你先别急,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吃完了,你去了也白费。” “吃完了不会再聊个天什么的。” “不会,惯例,吃完了左名场就走,不多说废话。” 李近仁脸色稍霁,重新坐下,弹了弹手指道:“左名场什么意思?” “他说跟朋友一起吃饭。” 李近仁摇头,道:“幼稚。” “幼稚又傻气,但是很执着。”刘瞻道。 “你这个做老丈人的,不能找他好好谈谈?” “谈过,没用。他说就是朋友,吃饭的时候当着我的面,两人光风霁月。还说我思想不正,专往歪处想。鱼贤令也不走,我没问过她,问她估计会说,话都没跟左名场说过。她倒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左名场明显怀着鬼胎。” 李近仁笑道:“你的提议我可以考虑一下。令爱结婚在即,你这个老丈人当得也算是尽心尽力了。” 刘瞻羞愧道:“教导无方,只能想一些这样的办法了。你是生意人,你若去太原,我的同乡在那里是河东节度使,我可以给你争取一些资源。” 李近仁敲了敲桌子,闲闲地道:“我是生意人,开疆拓土是我骨子里的追求,但是,我的大本营在扬州,我不能长期呆在太原,我还得考虑考虑。” 伙计送上来热腾腾的饭菜,两人于是聊起了别的事情。用餐结束时李近仁笑道:“与史君用餐很愉快,难怪她那么敬重你,我也快喜欢上你了。” 刘瞻大笑,拍了拍李近仁的肩,“能得广陵首富的赞美,某也感到高兴。小女的婚期是在下个月二十六日,希望你能早点给我答复。” 李近仁爽快应道:“没问题,不过即使要走,也得年后吧。” 刘瞻点头,“理解,肯定要跟家里人团团圆圆过个大年才走。” 第472章 请帖 下午,幼薇走出府衙,就看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高的是李近仁,矮的是绿翘。绿翘蹦跳着来到幼薇面前,喊道:“阿姐,看谁来接你了?” 幼薇脸上染上一层红晕,道:“就这么点距离,我一个人走回去都没有问题,哪里用得着这么隆重?” 李近仁迈着大长腿走过来,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披到幼薇身上,并为她系上带子道:“那可不行,不来接一接你怎么体现出你在我心里的分量,是吧。” 说这话时,李近仁瞥见一抹修长的身影站在府衙门口,他本是向幼薇微微俯身的,这时站起身来,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很快,左名场败下阵来。他眼里闪过一抹痛色,随即掉头走了。 “怎么了?”幼薇问,她想回头看,被李近仁拉着往前走,他说:“没什么,看到一个熟人,跟他打了声招呼而已。” 幼薇“哦”了一声,想着李近仁说的熟人莫非是左名场。李近仁拉着她往小院走去,幼薇最终也没能回过身去看看那人是谁。 “你太瘦了,我和绿翘去菜市场买了很多好吃的东西放在家里,等一下做给你吃。” 没有人不喜欢美食,幼薇兴致勃勃地问:“买了什么?” 李近仁于是细数自己买来的东西,数到幼薇喜欢吃的菜,她总会咂巴咂巴嘴说道:“这个我喜欢。” “小吃货。”李近仁宠溺地说了一句,“看在你这么爱吃的份上,以后中午我就请你去外面吃饭,每天换个地方,把扬州城的餐馆全吃一遍,这样,应该能够养肥你了。” 说着,他的眼睛往幼薇身上瞄了瞄,还低声说了一句只有幼薇能听到的话,“太瘦了,手感不好。” 幼薇的脸一下子爆红,正想发怒,却听耳边传来男人嗤嗤的笑声。 李近仁捂着嘴笑得很开心,深邃的眼睛在幼薇胸上扫过,幼薇又羞又怒,佯推他一把道:“走开,臭男人。” 绿翘眼色极好,远远地把两人甩在后面,等两人回到院子里,绿翘已经把饭煮上,油锅搁在火上滋滋作响,正炒菜呢。 第二天还不到中午,李近仁就托人送了口信进府衙,说是有一家新开的店,正好可以去尝新品。 幼薇兴致勃勃地去了。 当左名场端着饭菜来到长史处的时候,办公室里只有刘瞻在。左名场跟刘瞻打了招呼后问道:“她人呢?” 刘瞻淡淡道:“听说李近仁最近回来了,可能接出去吃饭了吧。”说着,刘瞻站起身来,拿了旁边的披风披在身上,道,“我今天也不在这里吃饭,先走了。” 办公室只剩下左名场一个人,他端着饭菜在屋子中间站了一会儿,很快出去了。 外面的风很大,饭菜被他这样端着走两回,早已经冻凉了。回到办公室,郭本宽等人刚吃完,正天南地北地高谈阔论,见左名场端着没动过的饭菜走回来,都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知道他中午吃饭的时候去了哪里,罗绍棠还委婉地提醒过他,但他都用“只是与朋友吃个饭”这句话回绝了。 如今他神情落寞地回来,不作猜想大家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接下来几天,李近仁都赶在中午吃饭前把人给带走了,左名场无一例外地扑了空。 刘玲珑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一支笔,正往请帖上写字,她写得很认真,写完之后,她把笔往笔架上一搁,拿起请帖看了看,吹干墨迹,合起来,交到小环手里。 “你把这个送到阿姐的婢女手里。” “是。”小环恭敬地弯腰。 刘玲珑笑起来,“我好心好意地铺了一张网,若是鱼儿都不在场,这场戏做给谁看?” 小环很快把请帖送出去,回来时,看见刘玲珑正在练字,道:“姑爷竟然不请她去参加婚礼。” 刘玲珑这几天心情很好,嫁衣已试,各项安排由刘夫人操持,她就安心做个美美的新娘就好。 “这个我早猜中了他的心思。不想让鱼贤令看见他拜堂成亲嘛,我怎么能如他所愿?” “三娘,若郎君知道请帖是由你发出去的,他会怎样?” 刘玲珑停住手中笔,垂眉道:“我想请阿姐看着我结婚也不行吗?”他应该会很生气吧。刘玲珑觉得自己该去求求左夫人,关键时刻左夫人得承认帖子是她下的,为了儿子的幸福,为了让某日死心,左夫人有理由这样做。 收起手中的笔,刘玲珑决定去左府。准儿媳拜见公婆,虽然有些超出常礼,但事出有因,她也只得这么做了。 绿翘接到请帖,幼薇回来后她第一时间就交给幼薇了,幼薇笑道:“之前我问他要,死活不给,现在倒是派人送到你这里来了,你说奇不奇怪?” 绿翘道:“是三娘的丫鬟送来的,还特意交代要去左府。” 幼薇扬眉。 女方家的客人应该去刘府送女孩出嫁,男方家的客人在左府迎亲。幼薇翻开请帖,就见刘玲珑那手跟她写得有三五分像的字迹,果然写明是左府。 “这倒是有意思了,替左府派请帖,想让我去观礼?!”幼薇只能这样解释了。 既然接了请帖,就要用心去选礼物。与李近仁吃饭时说到这件事,李近仁道:“这个要用什么心,明天我带一件宝贝给你,保证不丢你的脸面。倒是你那个妹妹,请你去左府参加婚礼,事出蹊跷,你要多留个心眼。” 幼薇道:“大概是想让我看到她和左名场交拜吧。毕竟是她的婚礼,她也不想婚礼上有什么变故吧。” 李近仁哂笑道:“出事的如果是你,她乐得看个热闹,对她的婚礼能有多大的影响?” 幼薇想不出刘玲珑还能把她怎样,道:“想多了吧。”看李近仁不满地瞪她,连忙道,“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会留意的。” 李近仁这才点了点头,“那天我会在附近,若有事,绿翘出来找我就是。” 幼薇吃完饭就去府衙上班了,正巧左名场来长史处拿资料,两人在门口相遇,左名场掀了掀嘴唇问道:“这些天都跟他在外面吃饭吗?” 幼薇点头称“是”。 左名场点点头道:“难怪我每天中午都找不到你。” 幼薇尴尬地笑了笑。 “过几天我就要结婚了。” 幼薇道:“我已经知道了,那个请帖……” 她想说说请帖的事情,左名场迅速打断她道:“我急着拿东西,先进去了。” 左名场快进快出,很快消失了身影。 第473章 告别 第二天中年,李近仁果然拿了一个宝盒过来,幼薇打开,却是一个鸽子蛋般大小的红宝石,鲜红耀眼,摸上去温温的。 “这个是什么?不像是玉。”如果是玉的话,这个天气摸上去应该是温凉的。 “不是玉,从处月国回来时国主送的,想来也是价值不菲吧。” “原来是处月出品。” “处月的国主经常出游外地,倒也未必就是处月国出产的。” “那就是奇珍异宝了。”幼薇很开心,问道,“那天你跟我一起去吧。” 李近仁道:“他没邀请我,如果不放心的话我让阿陌跟着你。” 幼薇没太在意,“有绿翘跟着就行,那么多人在。况且,她都已经嫁给左名场了,她还想怎样?” 李近仁到底老成些,“人心难测,你那个结拜妹妹不能以常理推测。就这么说定了,让阿陌跟着你,有什么事到底多一个人帮忙,我也放心些。” 幼薇眨眨眼,笑了。 转眼到了左名场结婚前夕。 临近过年,扬州城人走街串巷地办年货的多起来,各处挂红灯笼红绸红花的也多了起来,街上呈现出一派喜洋洋的气氛。大雪又飘起来,落在人们身上,像是给人披了一件白纱。 雪花影响不了大家过年的心情,越是下雪,大家反而越是高兴,因为这样更有年味。有人在街角处堆起了雪人,戴着一顶帽子,脖子上还系上了红飘带。 幼薇从这里过的时候,把从府衙里特意找到的一支墨黑短枝斜斜地插在雪人的嘴角,看起来就像一个邪媚的人正歪嘴抽烟,很有点艺术气质。 “阿姐,这个雪人嘴里咬的是什么,怪好看的?” “是吧,我也觉得。” 从府衙回去,极短的路,看看街面上的年货,到家时已临近傍晚。大雪已经在路上铺了薄薄的一层,幼薇冒雪走回来,因为身上披了李近仁送给她的银狐裘衣,倒也不觉得冷。 绿翘是习武之人,抗寒,这点点寒雪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院门口站着一个人,靠院门站着,露出一半衣服,像是在院门下躲雪。 幼薇以为是李近仁,这段时间忙于过年前的各种事务,除了中午陪她吃一顿饭外,他已经好久没到小院来过了。欣喜地走过去,张口叫道:“明……”话刚出口便卡在了喉咙口,因为那人转过头来,却不是李近仁。 幼薇微张着嘴,半晌才道:“怎么是你?” 靠院门站着的是明天就要结婚的准新娘左名场,他穿着一件单衣,瑟缩地站在风雪之中。 “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应该去送礼去了吗?” 按照习俗,新郎在大婚前一天晚上要向新娘家送去大雁之类的礼品,表求娶之意。 左名场站直身子,一步步走到幼薇面前,道:“我送了礼品就直接到你这里来了,你再不回来,我可能就要冻死在你门外了,幼薇,我特意来看你,明天,我就要成为别人的新郎了。” 他的眼睛在幼薇脸上逡巡,一遍又一遍,他希望能看到点什么。他的脸色唇色都是灰白色的,身子微微哆嗦。 “绿翘,快去给他烧点热开水来。” “是。”绿翘也看出来了,这人冻得有点狠了,怕是随时会倒下。这时不给他用热水泡泡,只怕明天直接冻得起不来。 “幼薇,你还是关心我的对不对?”虽然冻得瑟瑟的,但左名场眼里闪过一阵欣喜。 幼薇叹道:“你怎么穿得这么少?去送礼单也不至于穿这么少啊,快跟我进来用热水暖一暖。”幼薇抬脚往院内走,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左名场,“我怀疑你是故意穿这么少的。” 左名场连忙解释道:“不是,没有,我……我只是不想让你看到我穿礼服的样子,从、从她那里回来经过这边时我就下了马,衣服被我脱在路上。” 也就是说他在往幼薇小院来的路上把外面穿的大长衣都脱了丢在路上了。 幼薇埋怨道:“这样一冻,明天生病了怎么办?” 左名场却笑起来,看着幼薇道:“在这里等你的时候,我就在想,若是我明天病了,或者死了,或许我就不用结这场婚了。” “左名场,你胡说什么?”幼薇生气起来,“你不想结婚,没人用刀逼着你,你这会儿这样算什么呢?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你算个男人吗?” 此时正巧走进大堂,绿翘端着一大盆热水放在堂口里面,笑道:“阿姐,你先让左书记泡泡手脚吧。” 幼薇还是有些恼怒,直接命令道:“老老实实把手脚都放进热水中去。绿翘,你去左府一趟,让他们派两个人来,要带上厚厚的衣服。” 绿翘有些不愿意离开,看了左名场一眼,道:“阿姐,郎君说我一步也不能离开阿姐身边。” 幼薇气道:“有什么关系,你觉得凭他能把我怎么样吗?他要是有这个勇气,何至于把自己搞成这个鬼样。” 绿翘看了左名场一眼,低声道:“阿姐,那我先走了。” 绿翘走了。 左名场红了眼睛,他沉痛道:“幼薇,你在怪我吧,我知道是我太懦弱无能了,走到这一步,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是啊,我在怪你,怪你不爱惜自己,怪你不懂得抗争,既然不爱,那就不娶,既然娶了,不爱也要好好爱,做个担得起责任的男人。” 左名场在幼薇的骂声中已经泪流满面,他掩面泪流,“幼薇,我没有你那样的勇气可以与父母抗争。我也想过,既然娶了,就要好好爱她,可是,我发现太难了……我答应过史君,也努力过很久,可我还是做不到。幼薇,你告诉我该怎么办吧?你告诉我,只要是你说的,我就努力去做。” 看一个大男人伤心成这样,幼薇心软了,不忍心再骂他。进厨房去端了一碗白开水给他道:“多喝一点,暖暖身子。” 绿翘走的时候在左名场身边放了一块干毛巾,左名场擦干手,接过碗慢慢地喝起来。喝完一碗,幼薇又给他倒一碗。 第474章 格格不入 幼薇道:“结婚后,试着相爱,好好相处。嗯,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只要你放下执着。” “放下执着。”左名场摇头,“这不可能。”他抬起头来,看着幼薇道,“我本来、是想与你告别的,但是我一看到你,我的心就像被刀绞一样,我们本来是很好的一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对于左名场的这个问题,幼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能说,缘分自有天注定,就好像她和李近仁,注定了会有那一场露水姻缘,否则他怎么就那么及时地赶过来了呢。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幼薇。” 左名场捶了两下胸口,那样撕心裂肺肝胆寸断的样子让幼薇不忍直视,于是转过身,向堂外走去。 左名场擦干净手脚,穿上鞋子,来到幼薇身边。他很想抱一抱幼薇,但他不敢。 幼薇回过头来,柔声道:“外面太冷,你进去坐一会儿,我拿床被子给你裹着。” 过了好久,院门打开,绿翘领着两顶软轿走进院来。幼薇连忙迎上去,问道:“怎么有两顶软轿?” 绿翘道:“左夫人听说这件事情,也跟着一起来了。” 左夫人从前面那顶软件上下来,嘴里道:“我就说这孩子送个礼怎么送得人都不见了,原来是到你这里来了。” 幼薇道:“你快把人接走吧,这么冷的天只穿了件单衣,会冻出病来。” 左夫人见着幼薇还有些尴尬,她越过幼薇,带着仆人匆匆走进大堂。左名场身上裹了一床被子,左夫人不由分说把他身上的被子掀下来,让仆人用厚衣服把左名场给包住,塞进软轿中抬走了。 幼薇跟进来,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左名场在临上轿前深深地看了幼薇一眼,就被仆人硬塞进轿子里。 左夫人站在幼薇旁边道:“我一直知道阿场是一个长情的人,却没想到他对你用情如此之深。但事已至此,我和我的夫君并不后悔当日的决定。我们不需要儿媳妇多漂亮,甚至不需要她有多雄厚的家庭背景。我们只需要她安守本分,为我们家开枝散叶就好。” 幼薇淡淡笑道:“我确实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作为父母,你们的选择没错。” 左夫人没想到幼薇会这样回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能理解就好。”说着,转身向第二顶软件走去。 幼薇看着她留在雪地上的一个又一个的脚印,她走得很稳,脚步很正,脚后跟正对着脚尖。这个女人,内心也许并不像她说的那般笃定。 左夫人出了院门后,绿翘就把院门关上并下了栓,走到大堂前的檐下,道:“阿姐,我们进屋去吧。” 幼薇点头,“那几本书应该快到长安了吧?” “快了吧,阿姐,天太冷,你早上就不必起得太早了。”绿翘挽着幼薇的手,两人相依走进大堂,“阿姐,我去做饭,应该饿了吧。” 幼薇跟绿翘一起往厨房走去,“一起做吧。对了,绿翘,你刚开始学武的时候是不是特别辛苦特别累?” 绿翘转头笑道:“阿姐想跟绿翘一起学武吗?绿翘可以教你哦。” 幼薇拒绝道:“我可以跟着你一起练练筋骨,但说练武,我这么大年龄了,难有所成,还是算了吧。” 绿翘拿起饭锅,熟练地淘米煮饭,幼薇帮忙烧火,绿翘便去洗菜切菜。不过片刻,厨房里就飘来饭菜的香味。 沉默中,绿翘问道:“阿姐是不是觉得有些伤感?” 幼薇奇道:“绿翘为什么这么问?我并没有伤感。” “刚才走进来的时候,看阿姐一直盯着左夫人出去的脚印看,还以为阿姐很伤感呢。” “哦,那个,”幼薇解释道,“只是根据她走路来分析她的性格而已。” “阿姐还会这个,那么经过分析,阿姐觉得左夫人是个什么人呢?” “很传统保守,性格坚毅,但是,不愿打破常规。”左夫人的确很和蔼善良,但骨子里是个保守的人,跟幼薇这种不愿意墨守陈规,敢随时打破规则的人注定是格格不入的。 说到这里,幼薇叹道:“其实,这里的人没有不保守不墨守陈规的呀。” 绿翘反驳道:“有,阿姐没注意到而已。” “谁?” “当然是我们的郎君。”绿翘把锅里的菜盛出来,又用筷子把盘子里的菜摆出好看的形状,接着道,“郎君若是按传统规矩来,他走的应该是科举之路,但是他不,他偏要去经商,一个人走南闯北,愣是被他闯出一条经商之路来。老主子在的时候就讲过,连他都佩服郎君的开拓之力。” 幼薇点头,李近仁确实不同于一般人,他的思想好像不受任何人摆布,而是有一套自己做事的准则。 绿翘笑道:“阿姐,其实我觉得,你跟郎君有很多相似之处,简直就是天生一对。” 绿翘说完,就听到门口传来鼓掌声,同时一个声音传来,“就冲你这句话,也得好好奖励你。” 幼薇当先笑起来,道:“快快快,先把奖励拿来,这奖励不能太少哦,否则拿不出手。” 李近仁负手走进厨房,把幼薇从厨房里拉出来,道:“哪有你这样的,帮着外人讹你夫君的钱。” 幼薇嗤嗤笑道:“绿翘才不是外人呢,她说了,以后要一直跟我生活,你可不许把她要回去。” “既然送你了,就没有要回去的道理。” 绿翘把饭菜用盘子端出来,问道:“郎君吃过了没有,若是没有吃过,一起吃点。” 李近仁表示已经吃过了,幼薇问他:“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这里?” “明天就要去参加婚礼了,我过来看看你。” 幼薇看看堂门外,问道:“外面雪很大吧?婚礼是明天晚上的事,有什么事明天中午不是可以跟我说吗?”这段时间李近仁哪也没去,每天中午都带幼薇去外面吃各种美食,正如他一开始说的那样,目标——吃遍扬州城。 “好吧,我承认,其实是我想你了。” 绿翘道:“看样子,我还是到厨房去吃饭吧,阿姐和郎君好好聊。” 第475章 第二天早上,幼薇刚从床上坐起来,李近仁就迈着大长腿来了,他径直走进幼薇的卧室,将幼薇搂进怀里。幼薇窝在他略带凉意的怀中,用手戳戳他的胸膛笑问道:“不是昨天晚上才见过吗?今天早上又想我了?” 李近仁低头在她唇上轻啄一口道:“有一点。” “绝非这个缘故。”幼薇不说自己能体察入微,自认还勉强能够洞察人心,“老实交代,到底为什么早上又过来了?”幼薇又用手指戳他的胸膛,外面一定很冷,李近仁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带着满身寒气。 把头埋进幼薇的脖颈处,轻轻咬啮她的脖子,幼薇缩了缩脖子,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天太冷,想把你拥入怀中,再入睡。” “想得美。”脖颈处的酥麻一阵阵传入心脏,再从心脏传入大脑,这个坏男人想干什么? 李近仁轻笑起来。 幼薇用手推他,再这样下去,她就要沦陷了,这可是在床上。 李近仁的手不安分起来,幼薇连忙抓住他的手道:“住手,你没跟我说实话。” “哪一句话不实?” “就是今天早上为什么又来了?” “天太冷,想把你搂在怀中入睡。” “不对,绝对不是这个原因。” 手被抓住,那就只好用嘴了,李近仁轻咬了她的耳垂一下,诱哄道:“如果我说实话,你把我的手放开。” 幼薇哪有那么傻,早上的某人身上越来越危险,她要是放开,那必定是羊入虎口。 正想着,脖子上又是一阵酥麻,李近仁低低的声音传来,“我听说过你以前跟他谈婚论嫁过,心里总是不放心,所以要过来看一下。” 原来是这个原因,“既然你‘听说’了,就该知道,当时是形势所逼。”幼薇一怔下,李近仁的手已经从她手里挣脱。 “不管是什么原因,曾经有一段时间你想过要嫁给他,这让我很嫉妒。” 幼薇已经被压倒,双手被迫举向头顶,她试图转移男人的注意力,“那个,外面是不是下雪了?有没有结冰?屋檐下的冰凌应该吊下来很长了吧……”她的身子一个激凌,“李近仁,你摸哪儿呢?” 轻笑声从男人嘴角溢出,“鱼幼薇,别想转移注意力,今天,你得为你曾经的想法付出代价。” 一个时辰后,被吃干抹净的某人哭泣着被抱进浴桶里,热水冲刷着她的肌肤,男人小心地安抚,“对不起,我太冲动了,你放心,我一定对你负责,我们马上结婚好不好?” 幼薇哭,倒不是因为这个,但是男人的话让她抬起头来,道:“你母亲不同意。” 李近仁对此话大不以为然,“你以为我是那些男人,放心吧,我母亲左右不了我,而且,我有办法让她同意,只是暂时需要时间而已。你做好准备,做我美丽的新娘子。” 幼薇叹气道:“她要是知道我们……一定会看轻我。” “那不事出有因吗?再说,我知道你是什么人就可以了,今天是我不对,以后再也不敢了。” 得了男人的保证,幼薇心里踏实了点,道:“以后不准对我无礼,记得你今天说过的话。” “记得记得。”李近仁连忙点头应道。 李近仁走后,幼薇对着自己的门看了良久,绿翘问她:“阿姐,哪里不对吗?” 幼薇想了想道:“我记得我昨天明明锁了门的,为什么我今天看到的是他大步踏进门来,那门好像是大打开的。” “早上门确实是打开的,郎君早就来了,他在你房里看了好久,又出去了,可能出去得急,所以没来得及把门掩上。”绿翘回道。 “不对呀,他进来时身上明明带了满身的风雪,难道他到我这里后又出去办事去了?” “嗯,确实,郎君从阿姐房里出去后在雪地里呆了半晌,我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绿翘此话一出,幼薇大囧,绿翘不知,幼薇却是知道的。无非是男人在她这里点燃了全身的火,去雪地里压火去了。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又回来了,李近仁是那么不理智的人吗?还是他故意放纵自己的欲望? 不用想肯定是后者,原因他后来说得很清楚,那就是幼薇曾经动过要嫁给左名场的心思。 幼薇在心里腹诽了两句,道:“我们吃了东西上街去。” 绿翘道:“早就做好准备了,趁着休沐,我们今天去把年货办了吧。” 幼薇道:“年货要办,我还得去铁铺去打一根铁链来,我就不信,用铁链缠住门栓他还能打开。” 绿翘捂嘴弯腰大笑。 “你还笑,他来了你也不告诉我一声。”幼薇嗔怪道。 “阿姐,你可怪不得我,他到底是我以前的主子,再说,郎君对你向来很好,我不敢赶他,怕你怨责我。” “说得什么话,我怎么会怨责你?再说,他对我再好,你也不能让他进我闺房啊,这是多大的事,你这丫头。” 怪归怪,幼薇也没舍得骂绿翘。 两人早餐过后,幼薇就带着绿翘上街了,除了买年货,幼薇真的订了一根粗重的链子,到时链子打好,她会把门两边用链子拴好。这样,应该没人能进她的房间。 绿翘不语,心里却道:“郎君如果真要进来,可能也就是需要多拿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而已。这对他来说真的不是难事。” 为了让幼薇有安全感,绿翘忍着没点破。 临近傍晚,李近仁带着阿陌来了,他殷殷地嘱咐幼薇,“不要喝酒,实在不行,让绿翘和阿陌跟在你后面替你喝。” 又嘱咐绿翘和阿陌,“不可离得太远,有任何异常马上过去。” 幼薇推他走,“哪有你说的那样,这可是刘玲珑的婚礼,难道她不希望婚礼顺顺利利地进行下去?” “人心难测,你那小姐妹心思深得很,没事当然大家欢喜,万一有事你也有备无患,是吧。” 有备无患,倒是真的。幼薇只是在想,刘玲珑要的东西都到手了,有什么必要再针对她。 “我听你的。”幼薇笑着推了推李近仁,“你走吧,我会小心的。” 第476章 婚礼上 李近仁的一再嘱咐下幼薇到底重视起来,小心驶得万年船嘛。宫廷小说中针对女人的陷害不就是在大型宴会中吗?这样可以彻底败坏女人的名声,让她彻底翻不了身。 李近仁给幼薇整了整衣服,像个舍不得孩子出行的老母亲,嘱咐道:“我就在这附近,如果有事,让阿陌出来找我。” “好呢,就你啰嗦。”话是这么说,幼薇眼里还是溢出幸福的光芒来,她踮脚在李近仁面上啄了一口,然后提着裙子咯咯笑着跑出了院子。 绿翘和阿陌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分别向李近仁行礼,然后追着幼薇去了。 李近仁站在台阶旁,摸了摸被吻的地方,微微扬起嘴唇,他能感觉到,幼薇的心正一天天地被他填满。 眼睛一转,落在院子的一角,虽然冰雪覆盖,但他知道,那里曾经长着一圃金丝菊,花开得很盛,叶子也茂盛得很。秋冬的时候,它慢慢地凋零,只留下一畦畦黑杆,在风雪中瑟瑟。但是来年春天一到,土地一挖,就又可以种出茂盛的菊花来。 一步步走下台阶,向那处苗圃走去,早上的雪很大,把苗圃里的黑杆全部覆盖住了,只偶尔露出一点黑色。 他负手在这里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出院门,给门上了锁,往左家附近走去。 幼薇到后没多久,新郎就骑着高头大马把新娘子迎进门来。左名场穿着黑色宽袍礼服,脚蹬黑靴,脸上看不出悲喜。 新娘子从花轿里出来,亦是一身黑色吉服,手上拿着一把团扇,团扇上虬枝伸张,上有红梅点点,两只小鸟相向而立,一高一低,似在对话。 新娘子的团扇举在脸前,正好遮住了她美丽的容颜,当她走进院门,立时被人塞了一根红绸,一端牵着她,另一端牵住了新郎官。 于是,新郎牵着新娘,从红地毯走过,一路进到大堂,然后在司礼官的主持下开始三拜之交。 夫妻交拜完,司礼官高喊:“送新娘新郎入青庐。” 新娘子被送入青庐,众宾落席,酒宴随即开始。正热闹间,门外响起吵架闹事的声音。众人吃得高兴,一开始谁也没有注意到外面的事情,但是吵闹声越来越大,并慢慢向里面靠拢,好像来人吵进院子里来了。。 有人忍不住翘首向外望去,大多数人还在喝酒划拳,闹得不可开交。 喜堂外面,裴子瑜带着几个身强体壮的男人大踏步往这边走来,左府的人要拦,都被她身后的男人挡住了。 这边,管家听得声音及时出面,拦在裴子瑜的面前,客气而又礼貌地抱拳,嘴里道:“请问来者何人,左府正在办喜宴,夫人如果有事,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再慢慢谈。” 裴子瑜很气派地一扬手道:“跟左府无关,我来这里找一个贱人。” 左府管家谦恭有礼地回道:“夫人若是与宾客有隙,能否看在左府的面子上,先暂时把这事放一放,今晚是左府的结婚喜宴,还请夫人能够高……” 裴子瑜鄙夷地看了管家一眼,目光投向喜堂里面,当裴子瑜的眼睛转到幼薇身上时,幼薇本能地感觉到不好。 这个女人杀气腾腾地来这里做什么?该不会是找自己麻烦吧? 裴子瑜手一指,大喝道:“她在那里,给我进去打。” 身后的男人如狼似虎地向幼薇扑过去,裴子瑜也杀气腾腾地扑进喜堂,嘴里骂着难听的话,“你个贱人,胆敢勾引我夫君,我就说李亿离开扬州前一天晚上去了哪里,原来是去你那里过夜了。” 众宾客哪见过这场面,躲的躲,溜的溜,幼薇瞬间被暴露出来,如同海中孤岛,周围是水,唯中间一座孤零零的小岛。 眼见着牛高马大的男人杀将过来,幼薇急忙向后退去,嘴里喊道:“阿陌,绿翘,把他们给我拦住。” 唐朝宴请宾客,特别高规格的不但会分男宾席女宾席,还会按职位高低进行排序。 一般的酒宴看情况,但通常会专门给随从、侍婢准备宴席。所以,阿陌和绿翘并不在这边宴席上,但他们时刻关注幼薇情况,此时正往这边赶过来。 裴子瑜身后的男人如狼似虎,气势汹汹,向幼薇扑过去,管家急得大喊:“左府护卫,左府护卫!” 然而此时哪里来得及,有男人已经伸手去抓幼薇的头发,还有人顺手抄起一条凳子,向幼薇身上砸去,裴子瑜尖叫着扑去抓幼薇的脸。 场面一度混乱。 宾客们尖叫起来, 就在这时,斜刺里冲出一个人来,他一把把幼薇抱在怀里,用他的腰背挡在幼薇面前。 砸凳子的那只手被阿陌赶过来即时抓住,同时一脚踢在那人腿弯处,那人被踢得跪倒在地。 绿翘冲过来,跳起来把伸手抓幼薇头发的男人的手崴住。那个男人做梦也没想到,人高马大的自己会被一个小女孩崴断手,痛得狼嚎起来。 但是,还有几个男人,男人的拳头本是去打幼薇的,这时全落在护她的男人身上。而尖叫着冲过来的裴子瑜锋利的指爪,则抓破了男人的大黑礼服。 原来,男人正是今天的新郎左名场。新娘新郎送进青庐后,新娘便留在新房里,但是,新郎还得出来陪酒。 正在陪酒的左名场看到裴子瑜冲向幼薇,他本能地冲了过来,向幼薇冲过去,把幼薇抱在怀里。 这也许是他这辈子离幼薇最近的一次,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只听“咔嚓”一声,这是左侧肋骨断掉的声音。 背上的拳头让他发出闷哼,裴子瑜尖利的指甲没有伤到他,却刮破了他的礼服。 很快,阿陌把在场的几个男人都控制住了,裴子瑜也被左府赶来的护卫控制住了,但是裴子瑜的一张利嘴,将所有难听的话当着众宾客的面骂了出来。 在她的嘴里,幼薇变成了人尽可夫、水性杨花的烂婊砸,随时准备勾引别人的丈夫,连左名场都被她勾得失了魂,这样的场合还要拼死护住她。 裴子瑜的骂声尖而高亢,在场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楚,看向幼薇的眼神充满了鄙夷。 第477章 左名场受伤 左名场嘴里流血了,他抱着幼薇,舍不得放手,在幼薇耳边低声说道:“幼薇,这可能是我这辈子离你距离最近的一次。” 幼薇伸手抱住他喊道:“快来人啊,快看看阿场,他流血了。” 左名场受了伤,他趴在幼薇的肩头,很快向右侧滑落,幼薇抱也抱不住。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乱叫道:“来人,新郎官倒地了。” “新郎嘴角流血了。” “那么重的拳头,只怕打出内伤了。” 左夫人和左淮安哪里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听到吵闹声匆匆赶过来,左夫人一看左名场倒地,连忙扑过去,嘴里哭道:“我的儿啊。” 左淮安连忙吩咐管家去请大夫。 刘玲珑此时坐在新房里正想着裴子瑜是否带人来了。当她听到新郎为救一个美貌女子被人打成重伤后,她心里咯噔了一下,也顾不得自己新娘子的身份,一把丢开团扇,提着裙子就往喜堂跑去。 此时,左名场已经被人团团围住。刘玲珑又气又急,此时却见幼薇没事人一样站在外围。刘玲珑大叫着扑向幼薇,“你这个贱人,你把阿场害成这样,这下你高兴了。” 没等刘玲珑扑过去,她的手就被一个男人抓住并提了起来。这个男人正是站在幼薇身边的阿陌,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像生了病一样,却不成想力气这么大,刘玲珑的手像被钳子钳住了一样。 刘玲珑放声大骂起来。 刘瞻这时站出来喝道:“住嘴,打人的人都抓起来,待本史好好拷问。” 刘瞻本来正跟左淮安夫妇谈刘玲珑的身世问题。刘玲珑是刘瞻的亲生女儿,是以养女的身份进入刘府的,这个,知情人知道,其他人则是道听途说。刘瞻以生父的身份来给左淮安夫妇说清楚这一切,无非是给女儿在婆家撑一撑腰。这也是刚闹事时,左氏夫妻没有立即现身的原因。 刘玲珑大喜,叫道:“父亲,快把他抓起来,女儿的手都快被废掉了。” 众人大惊,刘长史来得好快,同时又感叹,这真是不长眼,也不看看是谁女儿的婚礼,敢来闹事,有好果子吃! “慢着。”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众人抬眼去看,只见一身玉白色衣服的年轻人负手从堂外走进来。他走路的姿势特别好看,轻缓悠闲,却瞬间到了众人的面前。 他的后面跟着一个十岁左右的丫头,长得秀气而机灵。 刘瞻看着来人问道:“明德君有何异议?” 李近仁眼睛在裴子瑜脸上扫过,嘴上挂了一丝笑,那笑看着有些森然,“我的女人名誉受损,可不能就这样算了,带这么多人来,是早有预谋吧,谁指使你做的?” 李近仁走到裴子瑜身边,眼中带笑,但那是令人望之森冷的笑。裴子瑜被人控制住,看着李近仁走近,她怒声道:“我是裴氏之女,你们敢这么对我?!” 李近仁弯腰对裴子瑜道:“我陇西李氏,乃是与太原王氏并称的高门大族,跟我谈家族,你还不配!” 太原王氏,陇西李氏,赵郡李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从魏晋到唐朝都非常显赫,被列为五姓七族高门。而陇西李氏尤为显赫,因为他们家族在秦时就已成郡望,其主要的代表人物有秦国将军李信及其后裔李广。 据说,唐王朝在统治的过程中,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就向外称自己是陇西李氏之后。但是,这一说法并没有得到陇西李氏及其他高门的认可。又,《唐书》记载,唐文宗想让皇太子娶宰相郑覃的孙女,但郑覃是正宗“荥阳郑氏”传人,认为李唐皇室成员配不上他孙女的高贵身份,宁愿把孙女嫁给一个崔姓九品官,只因为此人是“清河崔氏”的成员。 山西闻喜裴氏虽乃名门望族,但与五姓七族高门相比,他们的起源要晚得多,或能追溯到魏晋,但真正兴盛起来,还是在隋唐。 裴子瑜的脸白了白,问道:“你待怎样?” 李近仁直起身来,命令道:“把他们押放到一起来,今天,我们把这事好好掰扯清楚。” 这时候的李近仁就是一个王者,没人违抗他的命令,裴氏和几个男人放在一起。裴氏剪了双手被放在最中间,她大闹起来,“你敢作践我把我和这些粗野的男人放在一起?” 李近仁喝道:“裴氏,没人作践你!他们不是你带来的吗?怎么,如今觉得他们污了你的脸面了。阿陌,把她一双手举起来,今天就让大家看看,这个裴氏之女是个什么东西!” 阿陌应了声“是”,走到裴子瑜面前,把她的手高高举起来。众人看将过去,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裴子瑜的手上套着尖利的甲套,这双手若是抓在人脸上,那就是毁容啊。 幼薇看得目光一滞,转头往左名场那边看过去,左淮安正指挥仆人把左名场抬进屋里去。其他人也不由自主转头去看左名场,心里道:难怪他当时的衣服被撕破好几层。 裴子瑜尖叫道:“她活该,谁让她勾引我夫君?!” 李近仁冷笑道:“你口口声声说她勾引你夫君,你倒说说时间,地点,详情,是谁跟你说的?” 裴子瑜状似疯颠,狠狠地盯着幼薇道:“我夫君离开扬州回长安的那天夜晚,在她的家里。” 李近仁扯扯唇,“谁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亲眼看到的。” 阿陌把裴子瑜的双手丢开,她人就委顿在地上,想要爬起来,却被后面的护卫制住了,她回头骂道:“狗东西,连你也敢欺负我吗?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押住她的护卫是左家的,被她骂得低了头,但没有放开之意。 左淮安把儿子送入房中之后,又急急忙忙走了出来,他要去看看怎么处理裴氏,这个让他儿子受伤的女人他不想放过。 左淮安冷声道:“裴氏,我左家虽然不是名门望族,但我左家也不怕事,今天你要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左淮安带着左氏全族跟你扛到底。” 第478章 来得及时 裴子瑜现在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事,她眼珠子左右转转,突然就看到了刘瞻,大叫起来,“是他,是他的女儿刘玲珑说的,她还……” 裴子瑜话还没说完,刘瞻冷喝道:“胡说八道。” “你敢喊刘玲珑出来对质吗?她刚刚就在这里,刘玲珑,你个贱人,你敢做不敢当,你快出来把事情说清楚。” 原来,虞羲贞聪明,刘玲珑想把她当枪使,可她又怎么甘心被人使唤呢?所以,她派了个陌生的面孔去通知裴子瑜,就让那人说自己是刘玲珑的奴婢,来揭发一件事。 裴子瑜冲动,打听到人在左家,当即就带了人直奔婚礼现场,她的目的是打伤幼薇,划花她的脸,让她再也勾引不了人,却没想到半路跳出来个程咬金——新郎左名场,还被她的人打成了重伤。 刘玲珑见刘瞻和李近仁相继登场,尤其是看李近仁进来后就把控了全局,连忙借着看望夫君的名头跟着人一起进了左名场卧床养伤的地方。 这个时候,刘瞻在场,她安心得很,却忽略了一个人的存在,那就是李近仁。 阿陌接受到主子的目光,立时去找刘玲珑,当他把刘玲珑从房间里提溜出来的时候,刘玲珑尖叫声响彻大堂内外,尤其是当她看到刘瞻时,更是放声大叫,“父亲,救我,救我。” 刘瞻想上前,却被李近仁的手拦住了,“史君大人,您的女婿重伤在床,难道你不想知道这一切谁才是罪魁祸首吗?” 李近仁笑得很淡然。而刘瞻,大致猜到这件事跟女儿脱不了干系。因为刘玲珑那日约了众多闺蜜好友妄图败坏幼薇的名声时,他下了封口令,所以,外面就算有谣传,大多也只是道听途说。裴子瑜来得这么巧,而且是在刘玲珑的婚礼上,这事除了刘玲珑来做他再也想不出还有谁。刘瞻猜测,女儿是想借这个机会彻底败坏幼薇的声誉,以此来让左名场死心。 蠢不可及!刘瞻心里骂道,嘴上低声对李近仁道:“这件事我们私下解决如何?” 李近仁断然拒绝,“若是旁的事,我怎么着也得遵长史之令,但是事关名誉问题,长史可有想过,此后,鱼幼薇该如何面对外面的流言蜚语?此事若是私下解决,长史无异于谋人性命。” 刘瞻听后默然不语。他就算再溺爱女儿,却也不得不考虑李近仁说的话。刘瞻看向场中的女儿,心里一阵抽痛,他在努力为她涡旋,找幼薇陪罪,找左名场谈话,找李近仁想办法,可是她做了什么?或者,自己根本不该让她与幼薇结为姐妹。刘瞻的目光转向幼薇那边,幼薇却转头看向别处。 这年头,女人的名誉大于天,今天,幼薇若是坐实了勾引的罪名,日后她走到哪里都得接受耻辱的目光。 刘瞻叹气道:“罢了,问清楚也好。”说着,他最后看了女儿一眼,然后便转身,向后隐去。 刘玲珑心头笼上恐惧,尖叫道:“父亲,你不要走,你帮帮女儿,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然而,不管刘玲珑怎么叫,刘瞻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李近仁“啧啧”着看向刘玲珑,“你父亲已经走了,你再叫也没有用,不如说说,你做了什么,怎么引得这个疯女人打伤你的夫君的吧?” “我没有,我没有。”刘玲珑大叫道。 “没有。”李近仁眼睛看向裴子瑜,“裴氏,你怎么说?” 裴子瑜道:“就是她,今天下午临近傍晚的时候,她派人来告诉我,我夫君离开扬州时在鱼贤令那里过的夜,说是鱼贤令勾引的。” 幼薇冷笑道:“你不为你的智商捉急吗?我早就告诉过你,我要是想做你那什么夫君的妾,在长安就可以,犯得着到扬州来犯贱吗?” 裴子瑜怒道:“谁不知道我家夫君清朗俊逸风度翩翩,也许你见我家夫君龙章凤姿见色起意了呢。” 幼薇冷哼一声道:“那是你以为罢了,在我眼里,他跟茅坑里的屎差不了多少。” 李近仁咳了一声,提醒某个跑偏的女人,对刘玲珑道:“对裴氏的话你有什么要说的?” 刘玲珑当然否认,“不可能,我今天一天都忙得晕头转向,哪有空闲来管这个事,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我。是谁?谁要害我?”她哭起来,哭得梨花带雨,凄婉哀怜。 李近仁负手道:“是吗?总不会凭空出来个人诬陷你吧,要不,你说说,那个诬陷你的人是谁?裴氏,你也说一说,为什么你要到这里来?” 裴子瑜道:“我说的是真的,真的有一个人在傍晚时向我传信,否则我怎么可能到这里来?对了,那人还特意说了,说鱼贤令今晚一定在左府。” 左淮安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他面对幼薇问道:“你是从哪里拿的请帖?左府宴请宾客的名单里没有你。” 幼薇从怀里摸出请帖递过去道:“那请左家主看看,这是否是你家发的请帖?” 左淮安接过请帖看过去,摇头,“这不是我家发出来的,我家发出来的请帖我是请专人写的,这个字不是,但请帖的样式是一样的。” 刘玲珑忙道:“我从来不知道左府的请帖样式。” 幼薇对众人道:“请帖是我阿妹接的,不如让我阿妹来说说送请帖的人是谁吧。” 绿翘一直站在幼薇身后,听幼薇点到自己,她上前一步道:“是三娘的贴身丫鬟小环亲手交给我的。” 左淮安眼瞳收缩,他盯着刘玲珑看了半晌,直看得刘玲珑低下头去。左淮安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李近仁的眼睛刀削一般向刘玲珑剜去,事情到了这一步,不管是出于对刘瞻脸面的维护还是对左家脸面的维护,这件事情都不宜再深究下去,他转头看向裴子瑜道:“这件事你是被人利用了你承认吗?” 裴子瑜连忙道:“承认承认,但是,我家夫君那天晚上确实不在家里,第二天他直接就去了长安,若不是这样,我也不至于被人利用。” 李近仁突然恶趣味地问:“想知道你家夫君那天晚上去了哪里吗?” 第479章 长史求情 裴子瑜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的那双眼睛充满了不善和嘲弄,明知道不该点头,她却鬼使神差地点了头,道:“想知道。” 李近仁道:“他和他的随从那天晚上被我打晕丢进了粪池,寅时左右才醒过来。你若是不信,我找了证人来做证,现在让他们来说说当时的情况。” 男人说着,对外面招了招手,立时走进来三个武侯,其中一个对李近仁抱拳道:“那天晚上,我们三个在维扬路附近巡逻,大概寅时许,有三个人穿过维扬路,被我们发现,我们追上去发现三人身上都是屎尿,恶臭难闻,便远远地跟了过去。他们自己也忍受不了,直奔河道而去,后来跳进附近的河里清洗身子。我们本来是要抓人的,后来其中一人说自己是今朝的新科状元,另两个是他的随从,我们仨有人确认他就是新科状元,经商量后决定睁只眼闭只眼,放他们走。” 你道这三人是谁,为什么出来给李近仁作证?原来,李近仁听绿翘匆匆说了前因后果,他进左府之前便找了附近的武侯,李近仁的父亲原来就是虞侯,专门管武侯的官。这些人自然愿意给他面子,找了当日维扬路值守的武侯来左府,以备不时之需。 这前后一证实,李亿当日的狼狈如在众人面前,有人捂嘴笑起来,有人胃口不好,干呕起来。众人看向裴子瑜的目光精彩纷呈。 裴子瑜也没想到,自己以之为天的夫君会被人丢进粪坑里,她傻傻地问:“你为什么要把他打晕了丢粪坑里?” “这个问题问得好。”李近仁给了她一声赞美,他向幼薇伸出手,幼薇不知他要干什么,疑惑地看他,但还是把手递给了他。 李近仁拉住幼薇的手,把她拉到自己面前,对众人说道:“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未婚妻,我今后要厮守一生的女人,裴氏刚刚问我,我为什么要把她夫君丢进粪坑里,我现在告诉大家,因为他妄图占我李某人女人的便宜,我一怒之下,就把他打晕了丢粪坑里。这个理由你满不满意?” “你胡说!”裴子瑜不傻,这个时候她若是认账,那就真是扬州城有史以来最大的笑柄,还有她的男人,也将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被扔进粪坑的状元郎。 但是,因为有武侯作证,很多人都已经信了李近仁的说法,他们对裴氏投去嘲弄的目光。 “你胡说!”裴子瑜再次说道。 左淮安这时带了看病的大夫过来,道:“现在大夫来说说我儿的伤情。” 那名大夫向众人抱拳道:“伤者左肋骨折,内部器官亦有受伤,预计起码要在床上躺上两个月才能恢复。” 左淮安喝道:“裴氏,你准备给我一个怎样的交代?” 裴子瑜大叫道:“是你家媳妇误导了我,你该问她。” 左淮安冷哼一声,正要说话,李近仁道:“这是左家的家事,我们就不在这里打搅了,告辞。”说着,李近仁拉着幼薇向大堂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他又转过身来,对左淮安道,“左家主,刘长史曾经说过,要把打人者交给他处理,某认为,把人交长史处府处理是最好不过的。” 左淮安拱手谢道:“谢明德君。” 走出左府,街上还有行人走动,晕黄的灯光透过窗纱照过来,给人以暖意。幼薇问道:“你觉得左家主会把人交长史处吗?” “他会的。” “为什么?” 李近仁笑了,手指绕住她头上的青丝道:“因为这是对他最有利的做法。” 幼薇扁了扁嘴,对李近仁的回答不甚满意,“你们男人是不是只会谈利益?” “不是,我还会谈感情,比如说跟我爱的人,我就只谈感情,不谈利益。” 李近仁送幼薇回小院,很意外地看到刘瞻站在院门外等他们。虽然没有下雪,但是早上下的雪并没有消融,天气严寒,站在寒风中有多冷可想而知。然而,看刘瞻身上寒气森森,他应该是从左府出来后,便一直站在这里等他们。 “刘长史,天气这么寒冷,为何不回家去?若是有事,让僮仆通传一声,贤令不敢不听。”就算刘玲珑如此设计陷害,幼薇对刘瞻却也恨不起来。在左府,刘瞻若是强行把人带进长史府处理,即使李近仁也没有办法。但是刘瞻没有那么做,他顾及了幼薇的颜面。 刘瞻喟然叹曰:“我教女不严,是吾之过,站在寒风中,我想了很多,可能正是我的溺爱才让她变成今天这样吧。” “长史有什么话进屋说吧。” 幼薇打开门,邀请刘瞻进屋,李近仁带着阿陌也跟了进来,众人在大堂里落了座。绿翘去烧水沏茶。 刘瞻坐下后很长时间都在沉默,幼薇便也沉默着。过了一段时间,绿翘把水烧好,给每人面前放了一个碗,碗里放一朵菊花,然后把开水倒上,倒去第一碗水,再把开水缓缓注入,菊花在水中沉浮,而那茶水,则变成了清亮的淡黄。 幼薇道:“据说菊花有疏肝明目,清热解毒的作用,大家现在多少有些上火,不如先喝喝茶,事情我们慢慢说。” 刘瞻慢慢啜了一小口,沉声道:“丫头,我知道我现在不该来你这里要求你什么,但是,作为父亲,我不得不来。这是我最后一次求你。” 幼薇便低了头,慢慢地喝茶。 李近仁道:“我们并没有把她怎么样,相反,我还建议左家主把事情交给长史府处理。” 刘瞻摇头,“不是罚不罚的问题,而是,她在左府呆不呆得下去的问题。” 幼薇抬头,“她在左府呆不呆得下去,我也做不了主,史君何必来为难我?” “不,你可以做主。”刘瞻笃定道。 幼薇睁着眼睛看他。 “左名场今天为救你,付出了很大代价,你对他的感激之情必定会让你对他另眼相待,是不是?” “就算这样,我们俩也只限于朋友之情,我不会越界去让左名场做什么,我知道朋友的界限在哪里。” 第480章 感觉像做梦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刘瞻看着幼薇道,“你无须做什么,左名场已经有足够的理由排斥她,冷落她。” “可这跟我无关啊,左名场要怎么做,始终是他自己的事,他们夫妻关系处得如何,也是他们的事,跟我何关?” 刘瞻却还是一句,“跟你有关。” “那你说,我要怎么做?” “去太原去。”刘瞻垂着眼睑,搭在膝上的手微微蜷起。 幼薇摇头,“说到底你就是要我走。” “是的。”只要看不到幼薇,他和左氏夫妻再劝一劝左名场,施一施压,女儿的婚姻或许还能保得住。这是他最后一次努力。刘瞻默默说道。 “如果我不去呢?”幼薇倔犟起来,那样的刘玲珑,她为什么要帮她,而且是在牺牲自己利益的基础上帮她?凭什么?凭她有一个好爹吗? 幼薇气鼓鼓的。 “我可以减免你全年的赋税。”刘瞻转向李近仁道,“你作为广陵首富,每年交的赋税是一笔庞大的数字。” 李近仁摆手,“这个还是要看她,交税这个事情,交不交的,反正我交得起。” “话是这样说,但男人的志向不是建立一个王国吗?减免赋税,你可以拿着这笔省出来的开支向你的商业王国更迈进一步,你觉得怎样?” 李近仁不为所动,笑道:“建立一个庞大的商业王国,我缺的钱可不是这点赋税。” “那倒也是。”刘瞻点头,认同他的说法,把头转向幼薇,道,“我相信,任何事情都可以通过筹码来交易,如果交易没有完成,那我想,肯定是因为筹码不够,你认同这句话吗?” 幼薇点头,“大体上认同,但还是要看是什么事情。” 刘瞻道:“我知道,明德君是要你表态,如果我说,我愿意把他交的赋税按月都给你,你愿不愿意去太原?” 幼薇心里一跳,她鱼幼薇这段时熬灯瞎火,目的不就是为了钱吗?她相信这个世界上除了生老病死,只要有了钱,就没有办不了的事情。套用刘长史一句话,如果事情办不成,那一定是钱不够多。 幼薇怦然心动,转眼看向李近仁,心里却道:刘瞻这个老狐狸,果然洞察人心,知道我鱼幼薇最缺什么。 李近仁笑着对幼薇道:“只要你同意,我没什么不同意的。”对他来说,这笔钱每月都在交,现在只是换了一个上交的对象而已。相比交到官库,他更想交给自己人。 幼薇问刘瞻:“我可以知道他每月上交的赋税有多少吗?” 刘瞻笑:“反正不是几万,具体多少,还得让人去核算,但是广陵首富每年要交的税没有几千万,也有大几百万吧。” 那还想什么,幼薇一下子跳起来,向刘瞻伸出手道:“成交!” 刘瞻站起身来,看着面前那双白嫩修长的小手,缓缓地伸出自己的大手,两双手相握,上下摆了摆,各自收回。 幼薇满面春风地道:“我可以常年呆在太原不回来,或者去旅游也不错。现在我需要知道,这笔钱怎么发放给我?” 刘瞻看着李近仁道:“我减免他的赋税,你再和他对接,钱不就到你的账户来了吗?另外,我只需要你去太原一年,一年后就回来。” 幼薇尬笑道:“一年的时间会不会太短?我可以呆更长时间的。” “不用。”刘瞻拒绝道,“你这丫头,你难道不应该为我考虑一下吗?我虽是长史,这么大一笔钱没有了,淮南节度使那边我要怎么交差?那边每月的费用可不低,我每月不拨点钱过去,他还不得闹到皇帝面前去。到时一不小心给我扣一个贪污的罪名,我这辈子就完了。” 刘瞻虽是长史,但他只处理日常事务,淮南还盘踞着一只大老虎——淮南节度使,他手握军权,辖制整个淮南道。 幼薇扯扯嘴唇道:“你可别骗我,对小老百姓来说,这笔钱数额确实巨大,但淮南这么大的地方,辖制的是天底下最富有的商人,每个月的赋税可不是几百上千万,这个只是九牛一毛罢了,你到时随便找个名目,什么有重大贡献,免税,反正钱又没到你兜里,谁能查你?” 刘瞻哂笑道:“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淮南这个地方,可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好了,具体的交接事宜你们自己商量吧,我要回去了,还得想办法补这个漏洞呢?” “账单呢?什么时候给我?” “明天吧。” “我什么时候动身?” “最好明天就动身。” 刘瞻起身,幼薇和李近仁送他出去。把财神爷送走之后,幼薇兴奋地看着李近仁,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李近仁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那么高兴?” “当然,我突然觉得要感谢刘玲珑,她这一闹,简直平空给了我一笔巨额财富啊。快告诉我,这笔钱你如何给我?” “给你在钱庄建一个账号,所有的钱都交到这个账号里,可以给你算定期利息,你看怎样?” 幼薇道:“先预支一笔钱用吧,其余的存账号里,如果钱庄运行得好,你给我把它投入钱庄。” “你倒是会做生意。”李近仁宠溺地捏捏幼薇的脸。才十五岁,脸上有些婴儿肥,捏起来肉肉的,手感极好。 绿翘端来饭菜,把它们一一放在桌上,道:“阿姐,郎君,吃饭了。” 幼薇才想起来,自己今晚还没吃饭呢。 吃饭的时候幼薇还有点不敢相信,感觉自己一个时辰前还穷得叮当响,还差点被人搞得身败名裂,一个时辰后怎么就有一种变成大富豪的感觉? “绿翘,你快掐我一把,我是不是在做梦啊。” 绿翘在幼薇手上掐了一把,幼薇痛得缩了手,笑道:“死丫头,下手可真重!” 绿翘也笑,“不痛你又说是假的。” 幼薇又对李近仁道:“我怎么感觉不像真的,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啊。” 李近仁道:“不管真不真,反正从明天起我就不交税了,我把钱都打你账户里去。” 这下幼薇放心了,钱是从李近仁的店铺里交上去的,交到哪里还不是他说了算。 第481章 金陵古都 第二天一早,刘瞻就派人送来了账单和免税单,李近仁先带幼薇去钱庄开了账号,然后派人去通知名下所有店铺,让他们以后把要交的税都打到幼薇在钱庄开的账户上。做好这一切后,在刘瞻的要求下,他们匆匆离开了扬州城,连年都没在家里过。李近仁和幼薇的婚事也就因此搁浅。 李近仁给家里的说法就是外面的生意出了大事,他要赶去处理。怀揣着刘瞻给他的介绍信,李近仁带领幼薇奔向新的征程。 从扬州到太原的路途比到长安要近,所以预计在路上要走十二天左右。天气寒冷,大家已经做好在路上过年的准备,所以也不是特别着急。走一程歇一程,用李近仁的话,在路上走上一个月也没有关系,反正刘瞻没有规定他们什么时候到太原,而每个月的钱店里会按时打进幼薇在钱庄的户头上。 幼薇很开心,想到每天都是大笔进益,她在睡梦中都要笑醒。原本离开扬州城的悲伤在巨大的利益冲击面前荡然无存。 幼薇对刘瞻说的那句话——“任何事情都可以通过筹码来交易,如果交易没有完成,那我想,肯定是因为筹码不够”有了更深的体会。 坐在马车里,幼薇的眼睛再次看向李近仁。李近仁坐在她的对面。天气太冷,绿翘与幼薇并排坐一起,并没有到车子外面去。 李近仁笑道:“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脸上新长了麻子?” 幼薇笑道:“我感觉我可能遇到了一生中的贵人。” “你说我吗?”李近仁扬眉问道。 “嗯。”幼薇点头,突然调皮地问,“假设有人要出钱买我,你觉得多少钱你会卖?” “傻瓜,多少钱都不卖。”李近仁笑道,“你觉得这辈子我缺钱吗?我不缺,对我来说,你就是稀世之宝。问这样的话你傻不傻?是不是坐了两天车人变傻了?” 李近仁的话成功地愉悦到了幼薇,她哈哈笑起来,“是啊,一直在车里面,不说些无聊的话人都变傻了。”心里却在说,谈恋爱,就是两个人在一起说废话。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你就在我身边,却走不进你的心里。最尴尬的感情大概就是,两人相识,却形同陌路;两人相视,却无话可说。也许,每个人都憧憬这样的生活:一屋,两人,三餐,四季,还有说不完的话。 李近仁看过来,问道:“在想什么呢?” “在想,相爱的人是不是憧憬一屋,两人,三餐,四季,还有说不完的话。”幼薇抿嘴笑道。说完,脸上已是红霞似朝云,她撩开车帘,向外望去。 因为天冷,地上有冰冻,马车行驶极其缓慢,他们又不着急行程,走了两天才堪堪走到金陵城。 金陵城此时也称升州,或者江宁。作为六朝古都,金陵在隋唐时受到压制,将扬州治所从金陵迁至广陵,也就是扬州,甚至一度取消南京州一级建制。可以说,这时候的南京,其位置憋屈得很。 但这不妨碍扬州城的繁华,幼薇一眼望去,街道两边有摊铺,也有货郎挑着货担在路上悠悠地走,一边走一边吆喝。 幼薇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世间百相,李近仁让绿翘坐他那边去,他悄悄地坐过来,就着窗口向外望去,“看什么呢?” 幼薇转头看他一眼道:“看摊贩卖东西,也看别人买东西,看众生相。” “嗯,金陵繁华。”李近仁附和,偷偷地把手搭在幼薇肩膀上,准备等一下把她揽进怀里。 幼薇突然指着外面道:“呀,你看那个货郎好帅。人长得好看果然好啊,大媳妇小媳妇都找他,卖东西都格外畅销些。不过这人长得真不错,身上还有股书卷味,果然不论什么时候都是看脸的时代。” 幼薇自顾自地说着,很快感受到来自身边的危险目光,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讨好道:“当然你是最帅的,没人比得过你。” 李近仁顺着幼薇的目光看过去,货郎刚好转头跟一旁的小媳妇说话,李近仁没有看到他的正面。 “郎君,今天中午我们好好吃一顿吧,前面这个饭店不错,要不就去前而这家?”阿陌在前排喊道。 李近仁回道:“没问题,就在这家吧,我也顺便看看那货郎长什么样,竟然吸引了那么多的小媳妇儿。”后面这话是冲幼薇说的。 幼薇不怕死地回了一句,“应该不会比你差太多,否则吸引不了那么多的媳妇儿。” “呵呵,谢谢你的夸奖了。” 李近仁身上醋味浓浓,幼薇和绿翘掩嘴而笑。阿陌驱车往旁边的酒店走去,然后在博士的引导下去停车了。 李近仁撩了衣袍下车,幼薇和绿翘从车上跳下来。货郎的担子就放在离酒店不远的地方,三个人进酒店时必须从货郎前面过。 李近仁想看一看那货郎长什么样,不过他们从那里经过的时候大媳妇儿小媳妇儿全都围了上去,拦的拦,挡的挡,愣是没让李近仁看到货郎的全貌。 看不到就看不到吧,李近仁也没多在意,走过货郎,正准备跨进酒店门,货郎却在这个时候站直了身子,眼睛状似无意地向李近仁扫过去,然后弯腰去应付那些买这个问那个的小媳妇儿。 李近仁站住了,转身向货郎走过去,幼薇在他身后问道:“怎么了?” “我去看看。”李近仁走近那一堆人,用手拨开挤在一起的小媳妇儿,嘴里道,“让让,让让。” 小媳妇们正专心挑选东西,突然被打搅,心有不满,立起身来要开口大骂,见来者锦衣玉服,长相气质皆非凡品,顿时收了口,更有女人掩嘴低呼道:“哇,好风流的郎君。” 李近仁看着弯腰低头的货郎,唤道:“杨二郎,是你吗?” 货郎抬起头来,脸上漾开笑容,“阿兄一定是认错人了,在下不姓杨,在家排行第八。” 李近仁点点头道:“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没事,慢走。”货郎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甜甜的,能把人溺死,人长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脸上常带笑,薄嘴唇,应该是能说会道惯会哄人的主。这也是为什么这大小媳妇都喜欢买他的东西的缘故吧。 第482章 床底藏尸案 李近仁领着幼薇和绿翘,在博士的带领下上了二楼雅间,点了一桌颇为丰盛的饭菜。此时阿陌已经回来,人齐后,李近仁便宣布开餐。 幼薇问道:“今天是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特殊呀,腊月二十八。”阿陌道。 幼薇恍然,原来不知不觉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了。中国民谣有“腊月二十八,把面发”、“腊月二十八,打糕蒸馍贴花花”。按传统民间风俗,到了农历的腊月二十八无论是发面还是做馍,各家各户都要开始准备主食过年。 中国有些地方时兴腊月二十八过大团圆年,外地的姑父,姑姑,老表,女儿,女婿,及堂哥,堂嫂等聚在一起吃团圆饭。二十八凌晨5,6点就开饭,吃到天亮方才下席,而大年三十是小团圆年,只有本家人团聚。 李近仁道:“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讲究,我们吃好喝好就行。” 正说着话,门被人敲响,随即博士推门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人,仔细看,可不就是那个货郎,李近仁称他为杨二郎的。 货郎走过来对着李近仁拱手道:“明德君,别来无恙啊。” 李近仁连忙起身邀自入座,道:“我看你不肯相认,还以为你不会来找我呢。刚入座没多久,我们一起喝两杯。你怎么会跑到金陵卖货了,不是中了进士吗?” 货郎摇头,“唉,一言难尽。” “没事,今天时间还早,我们可以好好喝好好聊。先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未婚妻。”李近仁把幼薇介绍给货郎,又对幼薇道,“这是我兄弟杨二郎。” 杨二郎先是对李近仁表示祝贺,然后讲到自己到南京做货郎的原因。 原来,杨二郎名叫杨继先,中举后便做了山西娄烦县的县令。在这任上一干就是几年,无甚事。却在今年夏天被一桩床底埋尸案困扰到现在。 “二郎到金陵来,莫非已查明嫌疑人藏身于金陵城内,所以就假扮货郎找人。” “可不是。”杨继先叹道:“在金陵滞留了一月有余,眼见着已经大过年了,可嫌疑人在哪儿呢?说实话,我现在看谁都像杀人犯,可难受了,再这样下去,我都要疯掉了。” 看他卖货时春风得意的样子,可不像是“难受”,笑得又甜又腻,两个小酒窝都出来了。幼薇心里吐槽,却听李近仁道:“要不你说说案情,我们这里可是有个破案神手。” “真的,谁谁?”杨继先的眼睛在李近仁和阿陌身上扫了两下,就是没看幼薇和绿翘。绿翘年龄小,不会是她,另一个吧,一看也是女孩,还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孩,李近仁说是他的未婚妻,当然不可能是她。 李近仁这时却指了指幼薇,说:“这你可看走眼了,这位,扬州城着名的神探手。” 随即说出幼薇在扬州城的战绩,杨继先连连赞叹,大呼其妙。 幼薇道:“都是吹的,我跟着长史确实破过好几起大案,但说真的,巧合的成分多,并不是我真的有多厉害。” “谦虚了,谦虚了。”杨继先连连赞道。 李近仁道:“把你的案子说来听听。” 杨继先当即道出这宗案子的烦难处。 原来,太原下辖的娄烦一瞎眼婆婆家某房间的床底下发现藏尸,案情立时上报娄烦县令杨继先。 杨继先带人挖出尸体,经村人辨认,乃是瞎眼婆婆的独子李保宗。但是,村民反映,李保宗在某年冬天开始有些疯颠,然后在某个雨雪交加的下午,这个疯子又叫又跳,在风雪中跑进了吕梁山,从此再也没有出来。 如今却被人发现藏尸于床底下,此案必有内情。经杨继先了解,李保宗三十二岁那年娶了一个妻子,这个妻子温柔贤淑,长得也好看,姓宋,人称宋四娘。 宋四娘人好脾气好,备得村人夸奖。村民都说李保宗走了狗屎运,原本家徒四壁,突然凭空就多了个妻子,这妻子还贤惠得很,特别是他那个老丈人,隔三差五地送一笔钱来,不到两年,李保宗就修起了几间好房子。 可惜,这李保宗命不好,享不了这样的福气,娶妻不到几年就疯颠起来,还在风雪之中跑进了吕梁山。 因为一冬没有回来,大家都认为他死在吕梁山里回不来了。宋四娘于是招了个郎中做上门女婿,宋四娘人好,那郎中人也不错,对瞎眼婆婆一直照顾有加,一家人生活倒也幸福。 这一年的夏天,郎中说要带妻子回家祭祖,于是拜托村人照顾婆婆。村人好心,都说让他放心去祭祖,村人会轮流照顾瞎眼婆婆,直到夫妻俩回来。 谁知道这两口子祭祖后便如人间蒸发,再也没有回来,村民淳朴,这么多年一直照顾着瞎眼婆婆。 今年,村里来了两个外地人,想要借宿一宿,大家想着瞎眼婆婆的几间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便借给这两个外地人住。 这两个外地人也不知怎么回事,据他们自己说是半夜起床抓蛐蛐,蛐蛐跑到床底下,他们追入床底,却在床底下挖出一截手指,于是立马报了官。 杨继先经过走查探访,最后将目光锁定在回家祭祖的宋四娘和郎中身上,觉得这两人祭祖,可能是逃走的一个幌子。 经查,宋四娘乃金陵人,家庭条件不错。问题是,金陵离太原差着两千多里路呢,宋四娘怎么就嫁到太原李保宗家去了,最奇怪的还是她父亲,金陵人,却隔三差五地给女儿送钱,莫非女儿嫁去太原后,老父亲也跟着搬到太原住了? 若说他们专门冲着谋财害命去的,似乎也不像,因为李保宗家很穷,之所以修得起房子,还是因为老丈人的接济。 这样一说,这案子可谓疑窦重重。 杨继先叹气道:“我在金陵做货郎,卖些胭脂水粉,走街串巷这么久,也没碰到一个叫宋四娘的女子。年龄相仿的倒有无数,她们上来买水粉的时候我就总在猜,这个是不是,这个是不是,这不,自己都恍惚了,看她们嘴巴一张一合地说话,便以为面前的人都是凶手。” 第483章 巧设奇局 幼薇笑起来,“你要在金陵城找一个人多难,茫茫人海,大海捞针,没点方法怎么行?你找不到她,难道还不能让她来找你吗?” “嫂夫人莫非已经有了主意?”杨继先眼睛亮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幼薇问道。 幼薇摆手,“你别嫂夫人嫂夫人地叫,我还没结婚呢。” 李近仁笑眯眯道:“快了快了。” 杨继先巴不得听到好方法,立时改了口,道:“大妹子,你就快点说吧,我这都急死了。这么冷的天,一个多月的走街串访探访啊,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小官。” 幼薇见他说得可怜,笑了起来,点头道:“理解理解,只是我有一个疑问,夏天发生的,你们怎么现在才来金陵?” 杨继先回道:“一开始不确定她是否回金陵了,所以做了很多调查,现在已经确定她确实回这里来了,我才过来的。” 李近仁道:“确实,如果不是万分肯定,一县之主也没必要放下千头万绪的事务跑到这两千里外的地方来。” “是的,到这里之后,老家那么近,我都还没回去过呢。”杨继先把一个被凶杀案逼得苦哈哈的小县令形象演绎得十分动人。 幼薇随即说出她的想法来,杨继先当即拍掌叫好,匆匆扒了两口饭,也不肯喝酒,说要把自己带来的捕头安排去做事,就急急地走了。临走前,还一再地询问李近仁,是否有急事,如果没有,就在金陵休息几天,他到时好随时过来跟他们探讨案情。 李近仁问幼薇,“对这个案子有没有兴趣,有兴趣的话就留下来,反正也赶不到太原过年,不如就留在金陵,到底是六朝古都,到哪里吃玩,金陵都是个不错的地方。” 幼薇道:“那就留下来吧。” 于是,李近仁在酒店里订了房子,饭后小憩一阵,便带着大家在街上溜达。 杨继先扮演货郎还在这一带活动,当他看到李近仁带着人逛街时便微笑着向他们致意。 幼薇带着绿翘去买水粉,杨继先偷偷地告诉她,消息已经散布出去了,就是不知道鱼儿会不会上钩。 幼薇偷偷比了个oK手势,见杨继先一脸疑惑地看着她,她才想起来,他们是看不懂自己的手势的,便冲杨继先笑了一下。 “你一个男人买什么水粉,起开起开。” 幼薇刚想转身,却被一只大手推了一把。 幼薇趔趄着转头去看,见一个身高体胖看起来起码有三百斤的凶悍女人立在身边,女人满脸横肉,有只眼睛看物似乎不那么方便,总是斜着眼,跟另一只眼睛很不协调。 可以说,这是幼薇来唐后见过的最丑的女人,没有之一,最丑最独一无二。唐朝以肥为美,但是这个肥是建立在丰满的基础上的,而且还得骨架匀称,肥得均匀有比例。比如,胸和屁股要大,腰肢要有线条感。像这种满身肥肉乱飙的,就绝不是美,而是恶心人了。 幼薇看着眼面前的巨人,被女人恶狠狠地瞪了回来,“怎么,没见过这么美的人,被震撼到了?!” 幼薇摸着鼻子笑,“确实,美得惊天动地,我都忘了回神了。” 女人被夸,忍不住扭了扭身子,那一身肥肉便在厚衣服里震颤,她亮着嗓子喊:“货郎,听说娄烦有个瞎眼婆婆被火烧死了,屋后挖出两箱宝贝无人认领,请问儿媳妇可以认领不?” “这个,”杨继先看了看女人,“我是娄烦人,倒是听说过这回事,但是瞎眼婆婆的媳妇儿可不长你这样,她美倒是美,可是没你这么肥美。” “这话说得,那时候瘦一点,这段时间胃口好,长胖了不少。”女人在身上掐了掐,很是得意地说。 杨继先嘿嘿笑道:“准是准,不过你得是那个人,娄烦不是只住了瞎眼婆婆一人,周围还有那么多邻居呢,你以为娄烦县令是个傻的?” 女人悻悻地走了。 除了这个女人特意跑来问这个问题外,其他小媳妇儿都是在买东西时偷偷地问杨继先,是不是有这回事? 金陵城突起的这个传闻,就是幼薇让杨继先放出去的烟雾弹,利用的是人性的弱点——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宋四娘若真在金陵城,听到这个消息,就不可能不心动。 同时,跟杨继先来金陵的几个捕头也分别做起了买卖,比如,有三个算命问卦的,分守三方,还有三个走街串巷做小买卖的,卖的是太原那边的特产,专门用来散布消息。 当天夜里,杨继先特意把捕头齐聚在酒店里汇报情况,李近仁和幼薇在一边旁听。 走街串巷做买卖的加杨继先共四个,这四个人负责传播消息,这一天吸引了不少人来打听情况。一天下来,基本上可以判断,这个消息已经不胫而走。 三个算命问卦的这天接待了不少人,其中有一个老头,来问自己这段时间是否会有意外之财,被纳进了调查范围。除此之外,暂时没有新的发现。 幼薇对他们说,如果接下来还有什么人想去太原领钱的,凡老年男人,中年郎中,三十左右的媳妇,都可以鼓励他们往太原走一走。 出来前杨继先带了六个捕头,原本以为很快就能找到人,没有对瞎眼婆婆做什么安排,如今计划有变,只得派人前往太原娄烦,让县衙里的师爷把瞎眼婆婆接到衙门里去照顾,同时告诉村民,若是有人打听瞎眼婆婆的事,就说被火烧死了,家里挖出两箱宝贝云云。 事情安排妥当,就等鱼儿来上钩了。 腊月二十九日这天,黎捕头扮的算命先生这里来了一个年轻媳妇,看年龄二十五岁左右,她找黎捕头算一卦,说她年后想出一趟远门,要黎捕头算算这一趟吉不吉利。黎捕头问她出远门的目的,她说是婆婆死了,留下一笔钱,据说儿媳妇能领,她想看看能不能去。若是吉的话,就去,若是凶的话,就不花费那么多时间去那么远的地方了。 黎捕头给女人算了个大吉大利的卦,女人便喜滋滋地走了。 第484章 被杀者出现 待女人走后,顺藤摸瓜找到了她住的地方。年轻媳妇刚走到门口,就被家里冲出来的男人一顿好骂,大意是年轻媳妇不守妇道,以后若再跟某某男人鬼混,就打断女人的腿。 正骂着,一个年轻男人过来,拉着女人要离开,中年男人就与年轻男人纠缠着打起来。 女人当即甩手要走,被中年男人抓住了。女人说起要去太原的事,中年男人说可以合计合计,拉着女人进了门,年轻男人跟着也进门了。 黎捕头把这一情况汇报给杨继先,杨继先觉得这一对男女很像瞎婆婆的媳妇和后来招的上门女婿,嘱咐黎捕头再去打探这三个人的情况。 没过多久,黎捕头回来汇报道,那个中年男人叫冯提莫,是个郎中,现在城中开了一个小医馆,生意做得还算勉强。年轻女人叫宋茜茜,是中年郎中的妻子。至于另一个年轻男人,是宋茜茜最近处的一个姘头,后来被郎中发现了,便有了黎捕头一开始看到的那段争执。 正说着宋茜茜和冯提莫的情况,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走进来,这个男人衣着褴褛,头发蓬乱,脸色黝黑,身体粗壮,看起来像做重体力活的。他称自己叫做李保宗,想找黎先生算一卦。 听到李保宗这个名字,众人都抬头看他,目光诧异,李保宗显得有些局促,问道:“大家为什么这么看我?” 杨继先指着黎捕头淡然笑道:“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你想算什么,让他给你算吧。” 黎捕头于是拉了李保宗去给他算卦。李保宗说,自己离家几年,这几天想回去一趟,让先生算一算家里人的吉凶。 这时候大家都在想,如果他就是娄烦的那个李保宗,他来算吉凶,应该是也听到了娄烦瞎眼婆婆被火烧死的传闻,所以跑来这里算家里人的吉凶了。 杨继先对黎捕头使眼色,让他用娄烦的李保宗的事情进行试探。 黎捕头于是让李保宗说一下自己的生辰八字,说给他先算命。李保宗痛快地说出时辰,黎捕头掐指一算,便把李保宗人生中的几件大事含糊地说了出来,最后算出,他的妻子跟人跑了,母亲最近可能有性命之忧。 黎捕头说到这里,李保宗放声大哭起来。 杨继先道:“出来这么多年,你怎么都没想过要回去看看呢?” 李保宗咧嘴抹泪道:“我不能回去。” 幼薇道:“因为他杀了人,不得不跑出来避难。” 李保宗突然抬起头来,问道:“你是谁?” 幼薇道:“我就是一个普通老百姓,但是你身边这位,可是娄烦的县主,他专门来查床底藏尸案的,本以为杀人的是你妻子和她后招的那个郎中,却没想到原来是你。” 李保宗咧了咧嘴,想笑一个,最后却还是无声地哭了。 杨继先道:“村民都说床底下的人是你,但是现在你却出现在这里,能给大家解释一下吗?” 这开始就是一大疑点,村民眼看着他疯疯癫癫跑进吕梁山,却在床底下发现了他的尸体,现在正在查李保宗被谁所杀,他人却在金陵出现,那床底下的尸体是谁? 李保宗“扑”一声跪了下来,哭道:“官爷,我有罪,人是我杀的,请把我治罪吧。我死了之后,请把我埋在我娘的坟墓旁边,她在生时我没有好好照顾好她,让我死后好好在她跟前尽尽孝道吧。” 听者不禁动容,想不到这李保宗还是个大孝子。 “你说说为什么要杀人吧,那个死者又是谁?” “我只知道他叫阿明,是我媳妇儿的一个老乡,他时不时来问我媳妇儿要钱,要是不给的话,他就在我家里大吵大闹,我很讨厌他。” “你媳妇儿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这个阿明手里?”若是没有把柄落在手里,阿明怎么找她拿钱拿得那么理直气壮?不给还吵闹! “这个我却是不知。” “说说你怎么杀了他的?” 李保宗说,有一天他回到家里,阿明又来找他媳妇儿要钱,他就把毒掺在酒里,让阿明喝了那酒,阿明当场发作,抽搐着死了。 杨继先接着说道:“于是你把尸体藏在床底下,但是又怕尸体被人发现,于是装疯卖傻跑进吕梁山避祸去了?” “是。” 杨继先点头,这案子说起来倒也不复杂。 幼薇却问道:“据说你结婚后,你老丈人隔三差五地来你家送钱送物,你老丈人是金陵人,那时是租住在娄烦吗?还有,你的妻子宋四娘,据村里人说,好像是平空降落到你家,请问是怎么回事?” “这个,”说到妻子宋四娘的时候,李保宗说话有些结巴起来,“她她……” 在李保宗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大家把他娶妻的经过拼凑了出来。 原来,那一年,李保宗在山里救了一个人,这个人看着有些苍老,李保宗就称呼他老丈。没过多久,这老丈就送来一个女人,说是把女儿嫁给李保宗做媳妇儿。李保宗家贫,三十二岁还没娶亲,如此好事,他当即喜出望外地答应了。 事情就是这么回事。 “据说,自那以后,你老丈人隔三差五地就往你家里送钱,两年不到,你家就盖起了几间新房。”幼薇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也不算隔三差五,大概是十天左右来一次吧。” 幼薇仔细观察着李保宗,总觉得当他提到自己的这个老丈人的时候,神情古怪。 “村里人都说你这人命不好,眼见着日子越过越好,你却发起疯来,后来更是疯疯颠颠跑进了吕梁山。对这话,你有何看法?”幼薇继续问道。 李保宗低头没有说话。 幼薇问杨继先道:“你知道那个后来招上门的郎中叫什么名字吗?” “郎中?”李保宗蹙眉问道。 “是啊,郎中,你有什么要说的吗?”幼薇抓住李保宗犹豫的瞬间问道。 “没,没有。”李保宗连忙摇头回道。 “没有就好。”幼薇笑眯眯的,像一个洞察先机的智者,眼睛在李保宗面上扫过,李保宗顿时觉得自己心里的那些小九九都被眼前的这个年轻娘子洞察到了,于是羞愧地低下头去。 第485章 赶赴娄烦 幼薇问杨继先,“那个郎中叫什么名?” “姓冯,叫冯狄。”杨继先道。他有些不明白,幼薇为什么要踩着郎中问,杀人凶手不里已经在眼前了吗? “哦,对,今天那个开医馆的大夫叫冯提莫,他妻子叫宋茜茜,不如我们去他家看看,现在李保宗在此,想来很快就能认出自己的妻子。” 幼薇这么一说,杨继先连忙道:“对对,如果那个年轻媳妇就是宋四娘的话,那个冯提莫可能就是当年的郎中冯狄。” 黎捕头疑惑道:“怎么还要去找他们两个?我们到金陵来不就是为了抓杀人凶手吗?如今凶手就在眼前,就没有必要再穷追那两个不放了吧。” 幼薇断然道:“不,办案过程中每一个疑惑都能得到合理解释,这个案子才能算基本上办完。现在,这个案子还有很多疑点,所以还有必要继续追查下去。” “你说得有理,我带大家去冯提莫家。”黎捕头说完,当先往外面走去。 然而,当大家赶往冯家时,已经人去楼空,街坊说冯提莫带着宋茜茜去太原了。 这两口子还真急切,看样子是黎捕头给宋茜茜算的卦起了作用,以至于临近过年,这两个人都急吼吼地去了。 “那我们也赶往太原吧。”杨继先道。 幼薇等都没有意见,反正他们早就做好了在路上过年的准备, 于是大家收拾收拾往太原出发了。杨继先跟李近仁一起坐了马车,他带的捕头押送李保宗坐了另一辆马车。 走了两天的路程,听到外面到处是爆竹的声音,这天就是除夕了。 李近仁让阿陌把车开往酒店,早早地住下了。 杨继先也去安排自己的手下。 晚上,李近仁在酒店里摆了一桌大席,把杨继先和他手下的六个捕头都叫来了,满满地坐了一桌子。 杨继先带手下六个捕头对李近仁表示了感谢之意,感谢他慷慨解囊,让兄弟们在这寒冬腊月过上了一个热闹年,并向大家介绍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广陵首富李近仁李老板。” 众捕头于是连忙举杯向李近仁敬酒,李近仁亲切地与大家喝酒聊天,谈趣闻,谈历史,赢得一众人的喜欢,酒也越喝越豪爽。 幼薇因为不喝酒,李近仁给她和绿翘叫了奶制品,两人早早地吃完退场了。 除夕夜,难得地没有宵禁,幼薇带着绿翘出去逛了一圈,觉得没什么意思,于是便回房睡觉了。 等李近仁把酒喝尽兴,绿翘和幼薇已经睡熟。看着幼薇睡得红彤彤的小脸,李近仁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幼薇皱了皱眉,李近仁忍住拥她入怀的冲动,悄悄地从房中退了出来。 等李近仁从幼薇的房间里退出,幼薇悄悄地睁开了眼睛。她并没有睡得很熟,李近仁出现在她身边时她就醒了过来,呼吸着男人身上的草木香,幼薇感觉到很安心。但是,她不敢睁开眼,怕李近仁知道她没睡做出某种逾越规矩的事。 这一年的除夕夜就这样度过了。没有爆竹,也没有往年的那么多规矩,哪怕是睡的这张床,都是陌生的。 幼薇倒也没有伤感的情绪,可能是人多的缘故,听着别人山南海北地聊天,再看看几个男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幼薇感受不到孤身在外的寂寥。 时间就在大家走走停停中消逝了。随着离太原越来越近,李保宗表现得越来越烦躁不安。但是,这时候人都很疲惫,没人愿意开导他。 经过十多天的跋涉,一众人终于到了太原。娄烦位于太原西北部,吕梁山的腹地,因为案子的原因,幼薇他们没有进太原城,而是跟着杨继先去了娄烦的县府。 还没进县府的大门,就看到县衙门前围了很多人。县尉刘大中正在主持局面,颇有点焦头烂额的样子,一见杨继先从马车上下来,刘大中连忙带人迎了上来。 “府君来得正好,消息发出去后,由各地赶来认亲的人颇多,经侦查鉴别后还余下四人,现在正在堂前争论不休,卑职正感头痛不已。” 杨继先于是邀李近仁和幼薇一起进县衙办案,李近仁道:“我就不去凑热闹了,让她做你的随从跟着去学学经验吧。”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幼薇,杨继先知道,这是李近仁顾及他的面子才这样说的。幼薇穿的是男士常装,跟在杨继先后面倒也不打眼。 刘大中对于杨继先力邀他人进县衙的做法很不理解,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在前面带路。 杨继先在正堂坐下来,他带的六个捕头进衙门后便在两边列阵站下来。看着堂中四人,一个老头,一个中年,一个年轻媳妇,另有一个年轻人。 老头见新来了一个官,当即哭起来,“我那个可怜的妹妹,死得太惨了哟。” 刘大中在旁低声道:“这人自称是婆婆的兄长,所说情况跟瞎眼婆婆的情况一样。” 杨继先点了点头,看向堂中另三个人,这时黎捕头走上前低声道:“四个人均是从金陵赶过来的,其中的中年男人就是叫冯提莫的大夫,年轻女人叫宋茜茜,年轻男人叫阿为,是宋茜茜这段时间勾搭上的一个姘头。” 幼薇就站在杨继先的旁边,黎捕头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抬眼向堂中看去,年轻女人长得细皮嫩肉的,一看就知道出身较好,中年男人颇显老相,而旁边的阿为,像市井里的混混无赖。这三个人想必是一起来的。 “年轻男人称自己是李保宗,但是李保宗已经死了,但这人将李保宗的事说得头头是道,喊乡亲们来辨认,他声称自己进入吕梁山后毁了容,后被神医所救,并治好了他的脸,但是样貌大变,故而大家认不出来。”刘大中道。 这小混混倒是会编故事。 宋茜茜看堂上几人对着他们四个看来看去,于是道:“我就是瞎眼婆婆的媳妇,少府已经找乡亲辨认过,为何迟迟不让我领我婆婆的遗物?” 她倒是理直气壮得很,可能因为她确实是宋四娘,所以有恃无恐。 幼薇对杨继先道:“可以让真的李保宗到堂上来,先问问她旁边两人是谁。” 第486章 案件蹊跷 杨继先让黎捕头去带人,问宋茜茜道:“你是谁?你旁边站着的两个人分别是谁?” 宋茜茜道:“我叫宋茜茜,我旁边的两个人,一个是我的现任丈夫,另一个是前任丈夫,我以为他走进吕梁山后死掉了,于是招了现在这个。”宋茜茜说话口齿清楚,表述得也很准确。 旁边的老头连忙道:“我可以作证,之前来看我妹子的时候,我见过我外甥媳妇。” 宋茜茜也称招待过这个老头。 幼薇推测,在来的路上,这四个人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 杨继先让四人把证明大家身份的鱼符交上来,结果证明,他此举确属多余,就连阿明的身份证明,写的也是李保宗,太原娄烦人。 也就是说,这中间有人的能力还不小,能够搞定鱼符的事。 幼薇的眼睛再次落在宋茜茜的身上,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当时真的被她爹许给李保宗而心甘情愿?要知道,就她现在的样子可以断定,她出身必定不差,而李保宗家徒四壁,身无长物,如此漂亮的姑娘怎么就会屈身下嫁呢? 正思忖间,李保宗被黎捕头带了进来。 李保宗对着堂上的杨继先行礼,杨继先问宋茜茜,“你看看进来的这个人是谁?” 李保宗抬头看着宋茜茜,当他看到宋茜茜旁边的中年男人时,神情变得古怪起来,而这种古怪跟之前提到他老丈人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幼薇也有些迷惑了,李保宗为何看到冯提莫会露出这种表情来。 当宋茜茜看到李保宗的时候,眼睛张大了很多,这也就说明,在宋茜茜的心里,李保宗是确确实实死了的。她为什么会有此判断? 再看冯提莫,他看到李保宗的时候眼睛迅速地瑟缩了一下,很快就埋下头去。 场上各人神情变化只在一瞬间,很快就各各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杨继先问道:“宋茜茜,进来的人是谁?你可认识?” 宋茜茜磕头回道:“回府君,认识,这是我的前一任丈夫李保宗。” 幼薇忍不住对杨继先小声说道:“你问问李保宗,他是否认识宋茜茜现在的丈夫冯提莫?” 冯提莫是宋茜茜后招的,按理,李保宗自进吕梁山后便再没回过娄烦,他绝无可能认识冯提莫。 但幼薇既然这样问,肯定是有所发现。杨继先略一思索,问道:“李保宗,你认识宋茜茜现在的丈夫冯提莫吗?” 冯提莫本是埋头于地的,此时突然抬头向上面的县令看了一眼,然后很快转头看向李保宗。 李保宗蹙着眉,额上青筋暴跳,很显然,他心里在进行一场天人交战。 幼薇小声道:“让他如实回答,这或许和瞎婆婆一案有莫大关系。” 杨继先惊堂木“啪”一声落在案上,发出一声巨响,“李保宗这个问题牵涉到瞎婆婆一案,请你如实回答。” 李保宗猛地抬起头来。 冯提莫跪着的身子直了起来,他想起身。 杨继先大喝道:“还不快说。”接着,堂上众差役齐齐吼出“威武”二字,整个大堂一片震颤。 冯提莫身子往后一坐,软了下去。而李保宗面上出现了豁出去的表情,他面色苍白,但神情坚定,虽两股战战,但他咬着的牙道:“回府君,小民认识。” 很意外,但符合李保宗此前的古怪神情 杨继先问道:“他是谁?” “是、是小民的丈、丈人。”天气很冷,李保宗额上却是一片冷汗。 此话一出,堂上堂下响起一片抽气之声。 李保宗的丈人?岂不是宋茜茜的父亲,但是宋茜茜刚刚明明说过,中年男人是她的现任丈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继先忍不住看了幼薇一眼,幼薇很镇定,低声道:“一姓冯,一姓宋,怎么可能是亲生父女?” “对对。”杨继先连忙应道,今日堂上若真是出现这种千古丑闻,杨继先觉得自己这县令之职只怕也干不下去了。不是上级官员会对他怎样,而是他自己觉得无颜以对。这是他治下的百姓啊,他得担教化之责。 不是就好。 杨继先自己额上出了一层细汗,冷风一吹,凉嗖嗖的,低头看堂下,冯提莫的头垂得更深了,整个身子委顿在地上。 再看宋茜茜,此时也没有刚才那般张扬了,她跪在那里,眼睛盯着地面,仿佛想把那里看出一个窟窿来。 杨继先惊堂木一拍,堂上再次响起“威武”的声音,杨继先问道:“冯提莫,你不要解释一下吗?你先是宋茜茜的父亲,现在又是宋茜茜的丈夫,你到底是谁?” 冯提莫一头磕下去,然后伏在地上再没有起来。 杨继先转而问宋茜茜,“宋茜茜,你来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宋茜茜抬起头来,一张脸涨得通红,张了几次嘴,都说不出话来。 李保宗叹道:“这是家丑,还是我来说吧。”接着,李保宗讲起了自己娶妻前后发生的事情。 话说,有一年,李保宗从山里救了一个人回来,这人看着老相,头发胡子纠缠在一起,看起来就像一个老头子,李保宗于是称其为“老丈”。 老丈伤好之后便给李保宗送来了一个娇滴滴的美娇娘,说为了报恩,愿意把女儿嫁给李保宗为妻。 李保宗欣喜若狂。 于是老丈变成了“老丈人”,他对他们两口子很好,每旬都会来探望,而且会送一笔钱财给他们。但每次来,宋茜茜都会哄着李保宗去山里猎些吃的回来。 李保宗本来也没想其他,老丈人来嘛,做女婿的当然要给老丈人整些东西回去,何况老丈人慷慨大方,每次都给他们送钱。 但是时间一久,李保宗也看出里面的蹊跷来。有一次老丈人再来,李保宗被宋茜茜哄出去,他在外面绕了一圈,便偷偷地溜了回来,这才知道,妻子和他口中所谓的老丈根本就不是父女关系,而是情人关系。 李保宗真是又惊又怒,但是转过头来又想,自己的妻子娇滴滴的,美丽无比,自己若是这么冲出去,会不会从此就不跟他了。 也是人穷志短,李保宗最终没有勇气冲出去,听着房里男女的欢愉,李保宗咬碎了钢牙。 第487章 到底谁才是凶手 那个老是缠着宋四娘要钱的阿明大概就是抓住了宋四娘的这个把柄,以此来威胁她,宋四娘不得不在他的威胁下一次又一次地拿钱。 幼薇轻轻点了点头,难怪说起岳丈的时候李保宗总是一副怪异的表情,现在想来,那就是一副看到苍蝇吃屎的恶心表情。 杨继先在桌子底下给幼薇比了个拇指,幼薇扬起了嘴唇。这娄烦的县令真是可爱得紧,人前威武严肃,人后倒平民化得很。 站在杨继先旁边的刘大中看到县令对旁边人比大拇指,不禁吃了一惊,转头看了看身边的人,若是没看错,这分明是女扮男装的小娘子,莫非,府君与她…… 刘大中侧目而视。 至此,这个案子似乎已经水落石出无需再审了,作为杀人者李保宗,杀人偿命,等待他的将是严厉的法律制裁。 然而,幼薇此时却尖锐地指出,“杀人者是冯提莫。” 杨继先微偏着头,看着幼薇道:“你说说理由。” “这个,你问李保宗,让他说说毒药是什么,在哪里买的,就知道了。” 当时李保宗认罪,大家欣喜若狂,没有细究,后来发现宋茜茜三个人去往太原,他们便急着赶回太原,现在想来,就此下判断,确实粗糙了。 杨继先于是问道:“李保宗,说说你杀人的经过,下的毒药是什么,在哪里买的,买了多少?” 李保宗叩头回道:“小民、并没有真的要杀他,只是,只是让他误喝了小民之前泡的药酒,那酒是小民之前泡来治伤寒的,他来找小民要钱,小民妻子不想给他钱,便躲了出去,让小民用酒招待他。” “那时候小民就想,这个人讨厌得很,待他喝醉,小民就拿刀结果了他,谁知道他才喝了一杯,就抽搐着吐血死了。” “那酒你当时有没有喝?”杨继先立时想到一个问题,治伤寒的酒喝了不至于立即毙命,如果酒有毒,李保宗喝了,死的就应该是两个人。 李保宗回道:“小民还没来得及喝,他就抽搐着倒地了,正好,正好小民的‘丈人’来了,他见事不妙,便与小民一起把阿明埋在床底下。为怕被人发现,他让小民装疯逃命。” 幼薇冷笑着对杨继先道:“若是我猜得不错的话,这丈人要杀的人应该是李保宗,只是那个阿明误喝了下了毒的酒,代替李保宗去死罢了。‘丈人’见李保宗没死,死了个阿明,也合他的心意,因为他能借此让李保宗离开这个地方,从此独霸宋茜茜。” 联系到‘丈人’与宋茜茜之间的关系,幼薇这套推理倒也令人信服。但是杀人讲究证据,现在时间过了那么久,那冯提莫哪里会认? 杨继先宣布暂停调查,因李保宗和宋茜茜,冯提莫都跟杀人案有关,被收押起来。 堂下老头眼见着财富就要落空,不甘心地问:“我妹子留下来的那两箱宝贝呢?” 杨继先对黎捕头使了个眼色,老头便被黎捕头拉去喝茶去了。至于阿为,一听牵扯到杀人命案,他早就脚底摸油——开溜了。 一个小混混而已,众人自不会管他。 杨继先想起之前搜集到的一件证物,那件证物就塞在埋葬死者的那间房子的床脚下,当时没仔细查看,现在再去翻一翻,看能不能找到什么东西来? 证物是一件皱巴巴的脏衣服,被丢在一个纸袋里。杨继先仔细翻看衣服,从里面找出一个空纸包来。 杨继先连忙叫来衙门里的仵作,让他看看这个纸包有没有什么蹊跷。 仵作嗅了嗅道:“这个纸包原来装过砒霜。” 杨继先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而惭愧不已,这件衣服拿回来时他只是粗略一看,没想到衣袋里还藏有一个空纸包。 “好,马上去传宋茜茜。” 宋茜茜被带了上来,杨继先把一件脏衣服丢在她面前,问她这是谁的衣服。宋茜茜回道:“是冯提莫的。” 冯提莫很快被提出来,问他衣服的事,倒是爽快地承认是自己的衣服。当问到空纸包里原本装的是什么时,冯提莫说是砒霜,“砒霜是用来治病救人的。”冯提莫说。 看样子,这是一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杨继先只能把他先放回去。 李保宗被提出来,问及李保宗的疯颠是如何被治好的。 李保宗说:“无意间碰到一个道士,他说我最近被邪物缠身,于是让我去山上小住一段时间。我在山上住了七七四十九天后,身体完全好转,然后便下山了。” “下山之后在家里住了多久发生了后面的事情?” “刚回来的第二天阿明就来了。” 杨继先点头。 李保宗走后,杨继先问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幼薇,“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相,冯提莫一开始并没有想杀人,他配制了一种可以让人疯颠的药给李保宗吃,时间一久,李保宗就真的疯了。那时,冯提莫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进驻李保宗家。就如后来大家看到的那样,他做了上门女婿。” “说得有理,但是,还有一个问题,他为什么要把宋茜茜嫁给李保宗?你不觉得奇怪吗?他跟宋茜茜在一起就可以了呀,为什么还要有后来的一系列事情?” 说到这个,幼薇也觉得奇怪,她找不到理由,于是对杨继先道:“关于这个,不是男人最了解男人吗?你应该最清楚。” 杨继先笑道:“我还真不了解,这是件什么事儿。” 两个人没在这件事上做过多探讨,而是研究怎样才能让冯提莫承认自己的杀人罪行。 “仵作可以查明尸体是中毒身亡,我们也知道砒霜不会自动跑进泡酒的坛子里去,但冯提莫不认罪,我们就是拿他没办法。”杨继先叹道。 明知道罪犯就在眼前,你知道他杀了人,他也知道,你知道他杀了人,可就是奈何不了他。这种感觉让人恨得牙根痒痒,恨得想找根大棒子抽他一顿。 幼薇一时间也想不起好的办法来,只得道:“先慢慢磨他,瓦解他的意志力,抗不住他就说了。” 第489章 太原小院 车开到一家小院前,打开门,车由大门进去,迎面是一个大堂,左边是一棵大银杏树,树上叶子掉光了,枝干横生,下面修了一个大圆坛,将这树团团地围住。春夏之际,这里倒是个看书的好去处。 右边是空的,马车可以停在这里。 绿翘听得声音,从屋里迎出来,向幼薇探听今天的案情。幼薇把堂上详情一一道来,绿翘听得唏嘘不已,问幼薇:“你是怎么看出那个冯提莫才是杀人凶手的?” 幼薇道:“我会观察人的细微表情,所以你以后别在我面前说谎哦,你说谎我会知道的。” 绿翘道:“我有什么要在阿姐面前说谎的。” “这我可不知道。”两个人说着话,帮着把东西往里搬。 绿翘把幼薇的床上用品搬去她卧室,嘴里呵呵笑着在幼薇耳边说道:“你要真那么厉害,倒可以应用到郎君身上,以后他敢背着你做不好的事,你就拆穿他。” 绿翘声音压得低低的,但李近仁走在他们后面不远,听得清清楚楚,立即表态道:“我的一切行为都以你阿姐为中心,如果不是,创造条件也要以她为中心。” 幼薇笑道:“说的比唱的好听,你记住你说的话啊,到时我要对照检查。” 李近仁就说:“记住记住,绝对记住。” 幼薇已经默认和李近仁是恋爱中的男女朋友关系,说话方面比以前要随性很多,两人相处得很是融洽。 这是一个二进二出的院子,前院相对狭窄,后院开阔。幼薇来之前,绿翘已经把房子收拾好,如今把卧具放上去就可以居住了。 幼薇的卧室位于正北面,左右各有耳房,为方便照顾,绿翘住了其中一间耳房。东面和西面有相对的东厢房和西厢房,李近仁和阿陌分别占了这两个房间。 总之,幼薇的住处像是众星拱月般放在最中心最受保护的位置,其他人分当了守护人。 这样的分配让幼薇感觉自己很受重视。李近仁走过来对幼薇轻声道:“不管我们怎么住,在别人眼里,我们都是住在一个屋里的。” 看他那神情,好像占了天大的便宜一般。幼薇白了他一眼,耸耸鼻子,道:“我管他们怎么想,我又不认识他们。再说,就算认识又怎样?要是别人怎么看我都得在意一番,那我得活得得多累多无趣啊。” “洒脱,高超,不流于凡俗。” 幼薇又白了他一眼,“你不用吹捧我,难道我自己是什么人我不知道,还得通过别人的嘴来了解自己?在扬州时闲言碎语多厉害,可那关我什么事?嘴长在别人身上,他要说就让他说去呗,我管不着。” 李近仁拍着幼薇的肩道:“够自信,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自信洒脱?” 幼薇挥开他的手道:“别啰里八嗦,东西都送到了,你先走开,我和绿翘要整理一下卧室。” 李近仁出去后,幼薇对绿翘道:“你刚刚跟我介绍房间的分布的时候,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呢?” “书房。”绿翘简扼地答道。 “对,没有书房,旁边的小耳房倒是可以做书房,不过我还是在卧室里看书吧,开始怀念起扬州的那个大书房了。” 说到扬州,幼薇又想起了国香,这个时候,那丫头准是在吃香的喝辣的,玩得不亦乐乎吧。据说,左名场结婚那天,她拒绝出席左名场的婚礼,特意跑到乡下去了。以至于幼薇从扬州出来时,都没能和她告别。 “阿姐是不是想香香姐了?”绿翘看幼薇闷声不语,情绪好像低落了不少,于是问道。 “有点想。” “香香姐人美心美,又热情仗义,确实很难得。”说到国香,绿翘也满是称赞。 “是啊,起码要一年后才能相见呢。”想到国香,自然也会想到那个憨包左名场,不管怎样,幼薇还是希望他人生幸福,哪怕他的幸福是建立在与刘玲珑的夫妻和睦上。 大概是很久没见幼薇出来,李近仁走过喊道:“铺好了没有,准备出去吃饭了。” 累了一天,怎么忍心再让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做饭?所以出去吃是最好的选择。 山西以面食为主食。山西的面食从远古走来,历史悠久,源远流长,有“天下面食,尽在三晋”的说法。这里面食种类繁多,原料为小麦粉、高粱面、豆面、荞面、莜面做成,品种为刀削面、拉面、圪培面、推窝窝、灌肠等。光是有据可查的面食就多达两百多种。一般家庭妇女能做几十种,到了厨师手里,更是花样翻新,达到一面多样、一面百味的境界。 一行人从小院走出,一路谈论着山西的美食。幼薇讲到了山西的猫耳朵,沾片子,头脑,拨鱼,河漏等,李近仁道:“只是面食哪里够,再来五斤肥羊肉,那才叫美。” 说到肥羊,大家口水都流出来了。正好旁边有卖烤羊肉的,香味四溢,空气中满是孜然和羊肉的膻味,“就这家了。” 羊腿烤起来,羊排也不落下,李近仁这是铁了心让大家吃撑了再回去。 幼薇觉得太油腻了,才吃了一点就吃不下去了,坐在那里看大家吃,脑海里想的却是如何撬开冯提莫的嘴。 她想起现代很多手法,比如让光照眼睛,不让睡觉,很多人撑不住就招了。 可惜,一根蜡烛,或一盏桐油灯是不可能有那效果的。那么,到底有什么办法呢?装神弄鬼行不行?让一个人假扮死者阿明,让他在冯提莫面前飘来荡去的,被人一吓就什么话都出来了,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 幼薇撑着脑袋,越想越没有办法,不觉叹了口气,惹得李近仁不停地问:“是不是不合口味,要不要再叫点别的?” 回到小院,走过穿花门,就进入内院。内院十分宽阔,幼薇和绿翘要穿过内院宽阔的庭院,才能进到最中心的那间房子,李近仁和阿陌就在院中和她们分开,分别进了东西厢房。跋涉了这么久,大家都累了,需要踏踏实实地睡一晚上。 第490章 蝗灾,兵祸 幼薇的清洁习惯一向很好,除非累得睁不开眼,她睡前都要泡一泡澡。绿翘知道她这一习惯,到这里后便在灶膛里烧了开水,供她随时需要。 太原的冬天很冷,但幼薇还是在绿翘的帮助下提了很多热水进房。幼薇躺在浴桶里,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热水澡,这才穿着自制睡衣躺到床上去。刚躺下没多久,就听窗户“哧啦”一声响,一股冷风灌进来,幼薇刚想喝问,便见一条黑影蹿进来。 “是我。”话落音,黑影便到了幼薇床边,顺势掀开被子躺下来。 “喂,出去出去。”幼薇连忙用手去推人。 李近仁却伸手抱住她道:“别乱动,我抱一抱就好。” 幼薇不满道:“你怎么能这样?” 李近仁耍赖道:“谁让你一晚上都不理我?”一晚上不理他,有吗?幼薇只是撑头想问题,但李近仁问她时她都有答啊。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概每一个男人对付女人都会用到耍无赖这一招,就算李近仁,看起来清冷自持,这时候也不能免俗。 幼薇的性子,向来是遇刚则强,遇柔则弱,李近仁耍起赖来,她也是没有办法的,于是道:“那你等一下就走。” “没问题。”李近仁应得爽快。 幼薇虽然有难解之题,但将近半个月的跋涉,安顿后人就特别放松,没跟李近仁聊几句就睡了过去。 李近仁摸着她的头道:“傻瓜,对我就这么没戒心吗?”嘴里这样骂着,脸上却挂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幼薇醒来的时候,突然想起昨夜李近仁曾经来过,连忙去看身旁,哪里还有他的影子,也不知道他昨夜什么时候走的。 起床梳妆打扮,绿翘就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她身边,给她拿了一支翠色琉璃的簪子簪在幼薇的头上。 幼薇问道:“这支簪哪里的,我记得我的首饰盒里没有这支簪。” “嗯,就放在这铜镜旁边,我看着好看,所以就拿起来簪了。” 幼薇心道:必定是昨天夜里李近仁放在那里的。这人送东西真是奇怪,送人东西都不开口的吗? 幼薇从房里出来,李近仁正站在庭院里,见她出来特意往她头上瞟了一眼。幼薇走过去故意问道:“漂亮吗?” 李近仁道:“漂亮。” “你昨天什么时候买的?” “买东西的时候看到了,后来折回去买的。” 幼薇想起来,他们送东西到车上的时候李近仁折回去一次,她当时问道:“是落掉什么了吗?”李近仁回答说没有。原来他去买这支簪去了。 “送东西怎么不给人说一声呢?”幼薇嗔怪道。 李近仁不好意思起来,“不值几个钱,就看着漂亮,所以买了来。”敢情是觉得太便宜了送不出手。 也是,广陵首富送东西,不说价值连城,起码也得是珠宝类,哪能是这种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呢?殊不知,这才是生活情趣。 绿翘盛来早餐,她倒是能干,昨天才到的,她就做了包子还煮了粥,几个人就着粥吃包子,幼薇便问这两天有什么打算。 李近仁道:“逛街,买一些过元宵时吃用的东西。” 幼薇嫌弃买东西麻烦,不愿意跟去,道:“你叫绿翘和阿陌跟着你嘛。” 李近仁哪里会同意,死活拉上幼薇,“老板娘不在场,老板哪知道买什么,我又不要你出钱,你就出个主意。” 幼薇被他说得笑起来,“你个大老板还跟我提钱的事?!” “所以说不要你出钱嘛,你出去走走,活动活动筋骨。再说,你到处走走看看,说不定无法可想的案子瞬间就想出了主意。” 幼薇之前的案子就是她出去外面,被生活中的物事激起的想法。李近仁这话可有凭有据,幼薇于是又被拉出去溜街了。 只是这一次,与其说李近仁在买东西,不如说他是在体察民情。在街市上一路走过去,他一路问。东问问,西问问,走到首饰品问问,走到成衣店也要问问,走到杂货铺也要问问,走到粮油铺子还是问问。 李近仁曾对幼薇说过,他为什么要做粮油生意,他说:“粮油关乎老百姓生活的每一天。做商人,不能只看自己每天进账多少,还要看,自己做的这个生意有没有实在意义。粮油生意赚得不多,且需要极大的成本,但是每个百姓每天都要面对这个问题,销售量看得到。” 粮油赚得不多,但销售量惊人,这样一算,也是一笔巨额收入了。再说了,粮油不起眼,但一旦发生饥荒,粮油就是国计民生,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李近仁不想只做一个普通商人,那就必然要参与到国家的重要行业中来。 “这里情况怎么样?适不适合做生意?”幼薇问道。 李近仁叹道:“去年这里蝗虫过境,寸草不生,米面的价格起码是扬州的两倍,这样的粮价,老百姓要在这里活下来真的不容易啊。” “太原城里看着还好。”幼薇看着人来人往的街市说道。 “太原城有多少人家里揭不开锅,人家也没让你知道,州府县城以下的老百姓,恐怕已经惨不忍睹了。” 幼薇生活在一个衣食无忧的社会里,想象不出缺衣少食的老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听李近仁说起,同情心是有,但是非常有限,只说:“啊,那真是太不幸了。” 正说着,老百姓突然轰一声往两边店铺里钻,进不去店铺的,就站在外面廊下。 “发生了什么事?”李近仁问。 幼薇也懵懂得很,跟着大家伸脖子往外看,却见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队伍快速冲过来,马上的人穿着军装,显然是军队里的人,他们手持马鞭,在街上纵横驰骋。 街道两边的人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 **,幼薇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两个字。 李近仁面露忧色,“这里不太平啊。” 蝗灾,已经造成大面积饥荒,若是再加上兵祸,足以倾覆一个个普通家庭。 幼薇左右看看,见百姓在大批军队过境后沉默地散去,心里也多了一层忧色。 第491章 老狐狸 李近仁没了逛街的兴致,在一个粮油铺里买了米面,装进车里,就拉着幼薇回去了。 他说:“要好好合计合计,刘瞻这老狐狸,让我们到这地方来,绝对没安好心。我先打听打听情况,回来再说,大不了不要他每个月的税收,安全第一。” 幼薇听后,也没有心情管什么案子不案子了,毕竟,什么都不如自己活得稳妥呀。 “你去哪里,我跟你一起去吧。”幼薇道。 “直接去见刘潼吧。” 太原府。 刘潼接到刘瞻的信,信中说派了两个厉害的人来帮他,刘潼这两天倒是殷殷期待,毕竟,刘瞻那人做事向来严谨,不打诳语。刘潼倒想看看,他派了两个什么样的人过来。 可是,当僮仆把这两个人领到他面前时,刘潼不禁破口大骂起来,“真他妈瞎**乱搞,一个小丫头片子,一个白面书生,他们两个能干什么?” 刘潼把幼薇和李近仁留在厅里,背着手就往里走。 “且慢。”李近仁大声道,“节度使这是在嫌弃我们吗?” 刘潼停住脚,略转过身,看着李近仁那张白面无瑕的脸,恶狠狠地说:“我不嫌弃你,我他娘嫌弃我自己。” 幼薇皱了皱鼻子,在她眼中,刘潼大鼻梁,宽身板,不高,长得也有点丑,但这人性格直率得可爱。她哂笑道:“节度使嫌弃自己也没必要跟你娘过不去呀,你娘要知道她辛苦把你养大,你却嫌弃自己,她得多伤心。” “哟嗬。”刘潼转过身来,“你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吗?就敢这样跟我说话?” “知道呀,河东节度使嘛,防御突厥,治太原府,统辖天兵军、大同军、横野军、岢岚军、云中守捉及忻州、代州、岚州(即楼烦郡)三州郡兵,管兵五万五千人。前节度使裴休进入朝廷,很快就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位高权重。但是裴休是裴休,你是你,你要是在这里干不好,被升被贬还真不好说。” 刘潼眨了眨眼,再眨,有点不相信这番话会从一个看起来才及笄的小丫头片子嘴里说出来,道:“刘瞻的话倒也不完全失真,算你有点见识。” “他说了什么?”幼薇纯粹是好奇。 “他说给我派过来两个厉害人物,能够帮我解现在的燃眉之急。” 幼薇问道:“你辖这么多兵马还有什么要紧急的事情?” “这话问得幼稚,你不知道,越是手握重权之人,其要做的事就越是重大,有时就越是急切吗?” 幼薇吐吐舌头,“你说得没错,我收回我的话。” “不知道节度使有何燃眉之急呢?”李近仁问道。 “这还用说,当务之急当然是粮食,每天都急吼吼一批人到我这里报道粮食短缺,粮食短缺我他娘也不会产粮啊。” 刘潼是个性子急躁的人,说话也极不注意,或者,这就是在军营里混的男人的本色吧,开口闭口都把娘挂在嘴边。 “粮食?这个确实不好解决。”李近仁皱眉道。原来那些拿着鞭子在街上急吼吼赶路的军人是前来太原府问粮草的呀,吃的都快没了,也难怪他们急躁上火。 “我你娘就知道不好解决,我要是知道,还用得着写信写到扬州去?刘瞻不是说派过来的人能帮我解决燃眉之急吗?你要是这个都不能解决,我要你何用?” 刘潼这话说得极不客气,这若是在平时,李近仁可能也就不放在心上,随他去了,偏这刘潼一口一个白面书生,让李近仁极为不喜,道:“粮食我倒也不是不能解决,但是钱呢?您得有钱才能解决问题,现在太原这情况,有钱还未必能买到粮食,更何况还是空口白牙,谁有粮食也不愿意送来这里啊。” 听到说能够解决粮食的问题,刘潼也不骂人了,道:“只要你能弄来粮食,钱不是问题,你能弄来多少,我按市面上的价格算给你。” “那倒不用。”李近仁笑道,“我买过来的价格,适当加些劳务费就可以了,我这个人赚钱,讲究适度,不赚不义之财。” “真的?”刘潼惊喜地问,铜锣大的眼睛直盯着李近仁,“你有这么大的本事?” 李近仁淡淡道:“刘瞻没有告诉你,我是广陵最大的粮食供应商?” 刘潼铜锣大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他一拍手掌道:“原来如此,刘瞻这他娘的,这么大的事情竟然在信中提都没提。” 说到刘瞻的信,李近仁摸出怀中的信道:“这是刘长史让我交给您的信。” 刘潼一挥手道:“还看什么呀,我这不全知道了吗?” 不过他还是接过信来看了,看了之后哈哈大笑起来。李近仁问道:“刘长史在信里写了什么?方便的话请透露一二,我俩心里也好有个数。” 刘潼只管点着信道:“有意思,看样子你们的性格他都摸得透透的呀,这个老狐狸。” 幼薇问道:“能不能给我们看看?” “那可不行。”刘潼边说边把信往怀里揣,“这是刘瞻老狐狸的证据,我要好好保管起来,以后随时拿出来恼他。” 李近仁走的时候,刘潼写了个数据给他,李近仁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刘潼想了想,又在下面写了一个数,道:“你若是弄得到,就再多弄点,这个是张议潮请求的。” “张议潮?”李近仁看着刘潼写的两个数据,随口说道。 刘潼以为他不同意,连忙道:“去年张议潮带着蕃汉联军七千人,一番血战,成功收复了凉州。他现在正筹备收复西州,粮食也是短缺得很。” “我的意思是,你们这么庞大的数目应该去找皇帝。我能量再大,终究只是一个商人。” 刘潼哂笑道:“皇帝要是管这事,动用全国之力,我他娘还用急得头发胡子都掉光了吗?” 幼薇插嘴道:“听说劝谏的刘蜕、张云被人一道诏书贬出了京城呢。” “那个另有内情。”李近仁道。 刘潼一语道破,“不管有没有内情,反正就是,我们这位皇帝他不管军事。若不是先皇恩德,我和张议潮他娘的早就不干了。” 第492章 离别的伤痛 看到刘潼给出来的粮食数目,李近仁大感为难,道:“你可真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 刘潼变得友善起来,拍着李近仁的肩道:“老弟,我相信刘瞻的眼光,凭你的本事绝对搞得到。” 从太原府出来,李近仁道:“我们俩都中了刘瞻的圈套了。我就说那几百上千万的赋税,他怎么说舍就舍了,而且是给你,这是犯法的呀。” 幼薇“嗯”了一声,“可能不仅仅如此,他先是用巨额利益吸引我们,让我们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等到太原后,他也料定我们发现情况不妙必会直接找刘潼。以刘潼的性格,他必定瞧不起我们,被他言语一激,你就轻率地答应他筹集粮草了。” “这个老狐狸,简直环环相扣,我们哪能逃得脱?算了,就冲着那么多钱的份上,我就去帮这个忙吧,况且,还能赚个劳务费呢。”李近仁自我宽慰道。 幼薇呵呵笑道:“你的想法只怕早在他的算计之中。” “是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幼薇没再去为之前的命案伤脑筋,因为她现在要面临着一个问题,那就是与李近仁分别的问题。才刚到太原,李近仁又要走,而且是元宵都不过,即刻就走。 尽管刘潼已经答应过李近仁,让幼薇在他帐下做幕僚,他会尽全力照顾好她,但是,刘潼再照顾,又怎比得上李近仁。 李近仁要走了,幼薇却仍是拉着他的衣襟不放。嘴上不说,那眼里分明是不让。幼薇从来没有这般矫情过,她很多时候都是大大咧咧的,就算有痛苦烦恼,也都是内藏于心。面上表现的是云淡风轻一般的超然,就像徐志摩在诗中写道:“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但是,现在她却没了那份淡然和不在意。幼薇本是笑着从刘潼府里出来的,虽然知道中了刘瞻的计,但她还算想得开,这事要没点难度,刘瞻不会那么大度。 但是,当刘潼追着让李近仁马上动身出发时,她就变了脸色,然后就抓着李近仁的衣襟不肯撒手了。 李近仁不禁扬了扬嘴唇,“乖,只是一个月而已,一个月我就回来了。” 幼薇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他怎么能这样,元宵节都不让人过,就催着人出发。我们才刚到这里,我在这里一个人都不认识,你就这样走了。” 李近仁很无奈,看了看跟在他后面的军队,道:“乖,只是出去一趟,家里还有绿翘和阿陌。这么多人等着我,我收购完粮食,马上就回来。” 李近仁刚从节度使府出来没多久,刘潼派来的军队就追上了他,这可是一大队兵马。节度使真是大手笔啊。 “我知道。”幼薇看了看那些骑在马上,一声不吭地看着他们的将士,一分分地松开手,眼睛微红,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到底才十五岁,又刚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李近仁心里一片怜惜之情。他控制着自己拥她入怀的冲动,对领头的军人道:“我送她回家后马上来与你们相会,怎么样?” 这人道:“没关系,你送她回去吧,我们在后面跟着。” 李近仁有些恼火,但也没有多说什么,他们要跟就让他们跟着吧,虽然有些碍眼,只要不妨碍他送人就行。 就这样,李近仁把幼薇送回了在太原新租住的小院,后面浩浩荡荡地跟着一大队兵马。 把幼薇送进小院,李近仁很快就从里面出来了。阿陌牵了马追在后面,道:“主子,你的马。” 原来,李近仁怕自己儿女情长,把幼薇送进去后跟阿陌交待两句就出来了,连马都忘了骑。 从阿陌手里接过缰绳,李近仁跳上马,街上很快响起狂乱的马蹄声,这是军队抽马狂奔带来的动静,想来李近仁火气没处发,一鞭子抽在那马上,马长嘶一声便狂奔起来,后面的人见了,也连忙追了上去。 幼薇站在前院没有出门,此时,那要掉不掉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 “阿姐,我们进去吧。”绿翘喊道。 幼薇红着眼,对绿翘道:“绿翘,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我真的舍不得他就这样走了。哪怕让我们吃顿饭,好好说一说话也好。这个刘潼,真他娘的太王八蛋了。” 幼薇爆了句粗口,爆完粗口后发现气顺了点,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接着骂道:“王八蛋,总要找个法子出了这口鸟气才行。” 绿翘傻呼呼地问:“王八蛋是什么意思,听阿姐的意思这是是骂人的话来着?” 幼薇哈哈大笑起来,“王八蛋就是,哈哈,我也不知道。” 用“王八”或“王八蛋”来骂人,始于明清时期。但是知识分子对“王八蛋”一词的解释,可以追溯到更早的古代文献《史记》和《五代史》。 《史记·龟策列传》载:“能得名龟者,财物归之,家必大富至千万。一曰北斗龟,二曰南辰龟,三曰五星龟,四曰八凤龟,五曰二十八宿龟,六曰日月龟,七曰九洲龟,八曰玉龟。”在贬龟之风日甚的时候,好事者将最后一种名龟“八王龟”简单地调换顺序,就成了“龟王八”或“王八龟”了。 人们的想象力实在惊人,玩起了文字游戏,将八项德行:“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也联系上了,因“王,忘”谐音,于是“王八”演化成“忘八”了。“忘八”便是八项德行中缺最后一项即无“耻”了。 事有凑巧,在北宋欧阳修撰《新五代史》中,记载了唐朝末年军阀、前蜀开国皇帝王建(字光图,河南舞阳人)的事迹。原文写道:“王建少时无赖,以屠牛盗驴贩私盗为事,里人谓之贼王八(因为王建在家族中排行老八)。……西川节度使陈敬瑄曰:‘王八,吾子也。’”于是演化出骂人的“王八蛋”,“王八羔子”等均寓有杂种语言的脏话。 幼薇闲着无聊,便把《史记》和《五代史》中的事编成故事说给绿翘听。 第493章 动心 绿翘听完幼薇讲的故事后羡慕不已,道:“阿姐好有学识,知道这么多东西。” “等你多识字,我看过的书你也可以拿去看。”幼薇道。 绿翘自然高兴得很,幼薇便带绿翘进房,找一些简易的寓言故事给她读。 绿翘读得半懂不懂时,幼薇就给她解释,这一番下来,倒也解了幼薇的离别之伤。 时间来到元宵节。 刘潼这个人颇有人情味,知道李近仁走了,幼薇只带了绿翘在这边生活,元宵节这天便派人送了很多东西来,吃的,用的,应有尽有。 幼薇客气地对来人道:“请告诉节度使,我们非常感谢。现在军队粮食少得厉害,节度使就不必送这么多物资过来了。” 来人也是少有的憨直,“这个是节度使吩咐的,若娘子有异议,可以找我们节度使说。” “呵呵。”幼薇就打了个哈哈,反正她是受益方,就不去劳烦节度使了。 中午吃着刘潼派人送来的美食,绿翘吐槽道:“阿姐,有没有觉得,这太原人跟扬州人差别可大,扬州人说话委婉客气,太原人动不动就跟人斗气似的。” “地域文化不同,不奇怪。” “地域文化不同吗?那长安人呢,长安人是怎样的性格?” 幼薇想了想,回道:“不知道。” 她确实不了解长安人,好像什么人都有,不能一概而论。 绿翘怕说到长安幼薇伤感,便连忙转移了话题,“今天元宵节,晚上要不要去外面玩一玩,看人放河灯或者做些别的。” 幼薇对此没有意见,道:“随便,你想做什么我陪你。” 绿翘道:“阿姐这样可不像一个十几岁的人哦。” 幼薇笑了,她的心理年龄当然不是十几岁,论起来李近仁和黄巢都要叫她一声“姑姑”,因为两世加起来她都已经超过四十五岁,已过不惑之年。 “十几岁的姑娘应该是怎样的?” “当然是很新奇,喜欢到处看看走走,看到喜欢的东西就心动不已,买到了就欢喜雀跃。阿姐就不这样。” “那我是怎样一个人?” “你啊,喜欢不断地压抑自己,真正的喜乐不在面上,而在心里,这样的你有些老气横秋。” “是吗?”幼薇一直觉得自己爱笑爱闹,没想到在绿翘眼里,自己却是个老气横秋的人。 也是,想想在扬州的时候,自己要么在府衙工作,要么伏案看书作画,根本就没有时间出去外面。这确实不像一个十几岁的人该过的日子。 幼薇叹道:“你分析得很到位,绿翘,没想到最了解我的却是十岁的你。” 幼薇伸手摸了一下绿翘的头,绿翘连忙躲开,“阿姐,你别把我当小孩子了。” 幼薇一边伸手摸她,一边笑,“我就摸,就摸,别说你,我的头都被他们这样摸来摸去。” 绿翘往旁边闪,“那是因为阿姐本来就比我大不了多少。”李近仁高,左名场也是高高瘦瘦的,伸手摸她的头再正常不过。 幼薇想起李近仁揉搓她头的样子,叹道:“他出去好几天了,也不知道现在到了哪里。” 绿翘嘻嘻笑道:“阿姐这是想念郎君了?” 幼薇含笑推她,“去去,谁想他了。”说完她自己又笑了起来。 想啊,怎么能不想呢?毕竟那是……自己的男人。 幼薇用这个词来定义李近仁,当“自己的男人”出现在脑海中时,她为这个词心痒不已。下次李近仁回来,她若是把这个词偷偷地告诉男人,他一定会趁机吃了她。想到这里,幼薇心潮澎湃,脸上红晕鲜艳欲滴。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当他为某个人心动时,往往是自己先把自己给醉了。幼薇现在便是这样,自己想得心潮澎湃。绿翘在旁边嗤嗤地笑,“阿姐不要太想郎君哦。” 幼薇吃吃地笑骂,“小蹄子,你懂什么?”心里却道,好在这里只有自己和绿翘两个人,若是叫旁的人看到,不嘲笑她才怪。 李近仁走了之后,阿陌便不再跟她们一起吃饭,幼薇甚至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是,只要一有事情,阿陌便会立即出现在她面前。像影子一样。幼薇有时会想,阿陌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影子护卫。他跟李近仁在一起时从来都是随侍左右。 那天晚上,绿翘陪幼薇去看放河灯,看别人把河灯放在河上,然后闭眼祈福,幼薇心动了。她带绿翘去买了两只河灯,在上面写了祈福的话,珍而重之地把河灯放在河里,看它随着流水慢慢地往前飘去。 她希望,河灯能够带着她的心愿,慢慢地流到李近仁的身边,让他知道,有一个人,已经深深地牵挂他。 元宵节,不宵禁,街上因此也热闹,卖东西的,猜谜的,玩杂耍的,应有尽有。绿翘拉着幼薇在街上转来转去,一会儿这个好看,一会儿那个好玩,幼薇见她喜欢,便都给她买了。 幼薇自己,走到一个猜灯谜的地方,猜了一会儿灯谜,又赢回两盏灯,于是带着绿翘又去河边放花灯。 来来回回地跑了两趟,幼薇累得很,回到家里,泡了一个热水澡,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绿翘捧着一身青色官袍出现在幼薇面前,“这个是节度使昨天派人送过来的,他说你今天需得去府衙报到。” 上班的事幼薇向来没有意见,在绿翘的帮助下,她很快穿好衣服戴好官帽。 绿翘把她送到衙门口,幼薇抬腿走进去。这是她第一次进节度使工作的地方,自然不知道节度使的办事处在哪里。打听到去处,幼薇一路走一路看,在这里上班的大多是文职人员,也有穿军装的走来走去,大多是找刘潼要批条拿东西的。 节度使工作的地方倒也不是特别大,但看装备,比长使府就要奢侈多了。 军队嘛,上面拨的钱多,尤其是这种常年有侵边战事的地方,朝廷的钱财是哗哗地往这里流。不过,自李漼当政之后,这种状况也是每况愈下。国家的财政收入尚不够李漼吃喝玩乐的,边疆的将领,那就自求多福吧。 第494章 去军营看尸体 幼薇走进刘潼的办事处,刘潼正暴跳如雷,“天天要这个要那个,我又不是铸钱币的,哪来的那么多钱?” 前来要钱的人也不是吓大的,大声道:“军饷一分都不能少,兄弟们都是提着脑袋吃饭的,使君要是这个都短缺,他们明天就提了行囊散伙了。” 刘潼眼睛一瞪,“他敢!娘的,又不是不给,只是缓一缓。昨天还拉了几车钱去买粮食,这一下子你让我到哪里筹这么多钱。” 幼薇站在旁边静默无声,听刘潼和手下诸将吵来吵去。 这些汉子不愧是军营出身,刘潼这么大的官,他吼,他怒,这些人照样跟他吼,跟他斗嘴,整个办事处闹哄哄的,比菜市场还热闹。 幼薇想起扬州长史处办公的时候,一个个那真是温文尔雅,说话都不敢大声似的。 等所有人都退出去,刘潼揉着额头连骂好几句。当然,这个时候的国骂尚少,再怎么骂,比起后世花样翻新的国骂,幼薇觉得都不值一提。 刘潼揉着额头坐下去,肥肥的身子把椅子塞得满满的,抬头看到幼薇,对她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幼薇便走了过去,拱手行礼。 刘潼点头,“说说你的长处。” 幼薇诧异道:“刘长史不是说你需要一个破案能力强的人过来吗?” 刘潼放下手,看着幼薇缓缓道:“这么说,你就是那个破案能力强的人?!” “我不敢这么说,只是协助刘长史破过几件大案,他觉得我观察仔细,碰巧也凭借那些小细节破了案,所以夸我厉害,倒不是真的厉害。” “多半吹的,你一个女孩子,能办什么案子?偶然发现个什么问题,推进了案件的侦破,这也是有的。” 这话让幼薇很不服气,但想想初见面时李近仁就被派了个大任务,谁知道这人是不是在扮猪吃老虎,于是道:“节度使说得对,其实就是碰巧发现了问题,又碰巧破了案而已。” 刘潼却一拍虎皮大椅站了起来,“正好大同军中发生了一件命案,他们报上来我还没来得及去看,你随我一起去吧,说不定碰巧就发现问题了呢。” “这……”幼薇瞠目,不是说她不厉害吗?怎么转眼又要带她去看尸体?她要是说自己真的厉害,刘潼是不是会说,是么,正好我这里有个案子,你跟我去看看,我考察考察你的能力。 总之一句话,你怎么说我都会把你安排去查命案。 “你不愿意?”刘潼睁着大眼睛问。 “没有没有,乐意之至。”幼薇连忙回道。 “骑马还是坐车?”刘潼问她出行方式。 山西多山,道路崎岖,幼薇于是道:“马车吧。” 刘潼道:“小娘们就是麻烦,骑个马多方便快捷,要坐车。” 话是这么说,幼薇上车时,刘潼拖着肥胖的身子也爬上了车,倒是他身边人,一个个雄纠纠地气昂昂地骑在马上,颇有行伍里的气质。 幼薇有些怀疑,以刘潼的体格,出门坐车必定比骑马舒服,但在手下面前,他不敢这么说,于是把坐车的责任推到幼薇身上。 见幼薇满目怀疑地看自己,刘潼理了理袖子。这个大胖子可不是表面看起来那般爽直愚蠢,你若是认为他豪爽耿直,那你八成要在他手下吃亏。 就比如刚才,幼薇估计无论如何回答,最后的结果都是到军营去看尸体。 “远不远,要坐多久?”坐在车里无聊,幼薇主动找话题,刘潼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眼睛一闭,顿时鼾声响起。 好吧,别自讨没趣了,幼薇掀开车帘往外看,这还在城里头了,也没啥好看的。 幼薇于是放下帘子假寐,车子摇摇晃晃,她也就睡得迷迷糊糊。肩上突然多了一只大手,抓着她的肩摇了摇,“醒醒,下去吃饭了。” 幼薇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头上一片巨大的阴影,抬头向上看,只见刘潼宽大的身子遮住了车里的光线。幼薇动了动身子,尴尬地道:“麻烦让让。” “嗯?”可能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口吻跟刘潼说过话,他疑惑地“嗯”了一声。 幼薇连忙道:“使君,您先下去,我随后就下来。” 刘潼这才点了点头,放开幼薇下车去了。 肩上的大手撤开,幼薇顿觉松了口气,那大手压得,好家伙,一根大铁柱子似的。幼薇觉得,刘潼这体格,去日本做相扑也不遑多让 下车后,刘潼走在前面,幼薇跟在后面,那些骑马的人早就高呼着拥进店里,要吃的要喝的,店里伙计稍有怠慢,他们就拍桌子骂骂咧咧起来,吓得店里的人全都围着他们转起来。 幼薇皱了皱眉,看刘潼面色不变地坐过去,显然,这就是他们出去的常态,刘潼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那么多大男人坐一桌,吆五喝六的,幼薇不便坐过去,道:“使君,我在旁边坐,随便给我一个馍,或者冷淘就可以。” 冷淘就是面条,这是唐朝晋一带的叫法。 幼薇不肯坐过去,有人拍桌子笑道:“兄弟们,你们太粗鲁了,把美丽的娘子都吓着了。” 众人拍桌子的拍桌子,拍腿的拍腿,嘎嘎地笑着看幼薇,幼薇面色沉静地坐在那里,也不作声,那些人笑得自己尴尬起来,正好一盘羊肉端来,他们转头哄闹着抢羊肉去了。 刘潼给幼薇端来一盘羊肉,拿了两个馍,道:“你别跟他们计较,都是没心没肺的人。”刘潼说这话时回头看了那些手下一眼。 幼薇摇了摇头,在她看来,一支强大的军队往往军纪严明,从来没有听说过纪律松散,动辄狐假虎威、欺压百姓的人在战场上足够血性。事实上,这些人更多的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徒有其表的。 想是这么想,幼薇还是很礼貌地点头道:“谢谢您,我一个人在这里就好了。” 刘潼跟幼薇说几句话后,很快就到手下那一桌去了。这些兵油子虽然油腻滑头,但对上司是真的热情,吆五喝六之中,好吃好喝的,都推到了刘潼面前。 第495章 驿站奇事 吃完之后继续赶路,幼薇上车的时候问了一声车者:“请问还有多久?” “还早着呢,起码明天下午才能到。” “这么远。”幼薇惊呼,她可是什么衣物都没带,而且身上也没带钱,晚上若是投宿,没有换洗的衣物,别人可能没觉得什么,但对于幼薇来说,却是一件要命的事。这个,广东海南人深有体会,若是哪天不冲个凉,那是非常要命的事。 “这有多远,能有到东都洛阳,上京长安那么远吗?”刘潼大声道。 “呃。”幼薇被堵得哑口无言。 再看刘潼,说完这句话之后闭上眼睛,只一会儿,就鼾声四起。又是无聊的一个下午,幼薇听着鼾声,不时掀开车帘看外面的景色。 山西是高原之地,从车里往外望去,与其他地方大不相同。因为是冬天,绿植本身就少。幼薇从车里看出去,能够看到的也就是千沟万壑的山脊,让人感受到的只有荒凉。 幼薇放下窗帘,坐在车子哇面,想象着绿翘接不到她,会不会急得在门外团团转。可怜的娃,但愿有人能告诉她,自己这是跟着大老板出去了。 坐车坐得骨子快散架的时候,车子停了下来。接下来就是吃饭、住宿的问题,这次停的是驿站,得到了驿吏热情的招待和照顾。 只是当幼薇偷偷问有没有热水洗澡的时候,驿吏面露难色。幼薇又问有没有卖衣服的地方,她想去买两身衣服。 驿吏已经看出她是女子,道:“有是有,离得有点远,最好来回有个人送你,安全些。” 问明地点后,幼薇便硬着头皮去与刘潼商量这件事,顺便支点钱用。刘潼道:“你们女人真是麻烦,一个夜晚,随便就过了,还要买什么衣服。”话是这么说,到底还是派了人给她,也支了钱。 幼薇拿着钱坐在车子里,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个时候,真想不顾一切地回去。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唯一陪在身边的绿翘也没能跟在身边,还有那阿陌,自己是从衙门里出去的,他可能也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 想到这里,幼薇心里酸涩难言。 车者一边赶车一边唱起歌来,悠扬的声音随风飘出好远。这本是一首叙述男女情事的民间小调,可幼薇愣是听出了伤感的情绪,差点要落起泪来。 从店里买了衣服回去,幼薇向驿吏讨来一些热水,一半洗脸,一半简单地清理了一下身子,便躺到床上去了。 刘潼带着一帮手下在驿站吃喝了半宿,吵吵闹闹,一直到很晚。 幼薇睡得很不安稳,大概是半夜时分,她听到门上两声叩响,一下子惊坐起来,起身下床,环视房子四周,却是连个趁手的东西都没有。 紧接着门上又响了几下,声音都不是很大,还有男人口里的咕噜声,好像在说着什么。 幼薇悄悄地走到门边,侧耳倾听,没再听到有别的声音,那人敲了几下门没人应门就走到下一个门口去了,同样是咚咚的几声。幼薇的旁边住的就刘潼带的人,玩到很晚,又喝了很多酒,躺到床上就像死过去一样,哪里能够醒得来? 于是,幼薇又听到敲门的声音远去了一些,后来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再后来就听不到什么了。 幼薇重新回到床上,这次她不敢闭眼,睁眼看着天花板,她怕她一闭上眼睛那个男人又回来敲门。 不过后来她再也没听到敲门声。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幼薇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很努力地睁眼,可那眼皮到后面用根棍子撑都撑不开了,于是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幼薇向来佩服那些熬夜的人,能够一熬就是一整夜,她不行,她是想睡就一定要睡的。 第二天早上醒来,幼薇躺在床上没动,先感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再感知一下周围的环境,觉得没什么异样时她才坐起来。 驿站内外静悄悄的,有人已经起床,拿了东西,悄悄地出行了。这些人,一般都是来投宿的普通人。 刘潼等人还在睡,幼薇不知道他们要睡到几点才起,于是自己要了一份早餐吃了。 因为她是刘潼带过来的人,驿吏也不敢收她的费。 “吏君,你这里除了住着官府的人外,还住了多少百姓?”幼薇想起昨天晚上的声音,有些不寒而栗,低低的叩门声,再加上男人的咕噜声,胆小的会被吓死。 “小官人为什么要这样问?”驿吏问道,“莫非半夜听到外面有敲门声?” “正是,吏君是否另隐情?” “这个……”驿吏面露难色,似乎有难言之隐,他看了看幼薇,吱吱唔唔道,“小官人不必理他,他没有害人之意。” 显然,驿吏是知道有这个人存在的,只是他出于某种目的,不愿意透露情况罢了。 幼薇看驿吏人不坏,也不忍心他为难,摆手道:“既然你不愿意说,我也不为难你了。整个驿站只有你一个人在打理吗?都没看到其他人出来帮忙,官府人来得多的话,你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幼薇问这话,纯粹就是早上无聊,找个话题与驿吏说说,谁知驿吏目光一闪,道:“还好,也不是很忙。” 说完这话,他就急急地走了,倒让幼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忆刚才所说之话,并无错误不当之处。 正低头想着,对面来了一个人,他轻轻敲了敲幼薇的桌子,低声道:“想知道情况?” 幼薇想都没想,回道:“是呀。”抬头看到对面人跟中原人长相大不相同,却操着一口流利的中原话,不禁大为诧异,“你不是中原人?” 男子敲着桌子道:“我确实不是中原人,但是我对中原的了解只怕比一般中原人还要熟悉,就说这个驿站半夜敲门声吧,我查了两天,今天终于查到原因了。” “什么原因?”幼薇忍不住问道。 男人笑,一副神秘的样子,他就等着幼薇这样问他,男人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始他的叙说。 而幼薇随着他的叙说,脸上变得气愤起来。 第496章 疯子的关心 男人低声道:“驿吏本来是有一个副手的,加上厨房清洁各两个人,这个驿站共有六个人。那个副手呢,现在每天晚上半夜都会去敲客人的门。有时候,只敲一间,有时候,从楼下敲到楼上。比如说昨天晚上,他就把楼上的房间敲了个遍。” 说到这里,他拿眼睛看幼薇,幼薇也正拿眼睛看他。 男人问道:“你不好奇吗?” “好奇呀,所以这不正听你说吗?” “好,我接着往下继续说。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为什么有时候只敲一间,有时会把整个房间都敲一遍?”男人问。 幼薇眨眨眼,问:“为什么?” “因为楼上有一个女客,那就是你,所以他就把楼上所有的房间都敲了个遍。” 为什么?幼薇压住提问的冲动,看着男人。 “你一定在心里问为什么吧?” 幼薇心道:这不废话吗? “让我说给你听。”男人说得兴致勃勃,不时拿眼睛去看幼薇,“因为他的妻子在某一天深夜死了。那他敲你的门是不是因为他怀念他的妻子呢?不是。” “因为他的妻子在这一天夜里被住在这里的官兵给蹂躏了,蹂躏至死,这个男人自此后精神就出了问题。”男人又拿眼睛看幼薇,“说到这里你怕不怕?我昨天可是发现你跟着一队官兵出行的。” 幼薇下意识地往后看了看,怕,怎么不怕?昨天吃饭的时候她就觉得那些官兵有问题,又听了这一耳朵,她还要不要跟着去? 男人见她眼里有惊恐之意,更有愤怒之情,于是笑了笑道:“昨夜,那个副手敲你门,可能就是觉得你一个女孩,跟一队官兵住在一起,他想提醒你注意安全。” “那他为什么又去敲其他人的门呢?” “可能想看看那些人是不是睡着了吧,没人出来应门他就放心了。” 幼薇沉默下来,所以,那个男人是在担心她这个女客的安全。抬头看驿站四周围,并没有发现那个疯男人的踪影。 “可惜哟,那么好的一个人,却疯掉了,疯了连自己都不知道在做什么,却还操心女客的安全。”男人啧啧叹道,“你以为驿吏对那些过往的官兵真那么热情?他们是没有办法,若是可以,相不相信第一个操刀的一定是他们。” 幼薇回过头来,盯着男人的眼睛问道:“你一个异国人,为什么要关心他国的事情?” “你说呢?”男人歪了歪头,他看起来还很年轻,三十岁不到,皮肤偏于深色,眉骨得高,眼窝深陷,鼻梁挺而直。 “觊觎!”幼薇缓缓吐出两个字来。 男人缓缓捬掌,笑道:“你真有意思,大唐疆域广阔,地大物博,的确值得觊觎。” “否则呢?”幼薇反问道,“这么冷的天,你吃饱了没事做,跑到别人的国家来,调查别人家的事!” 男人站起身来,说了一句,“有道理。”他拉了拉身上厚实的衣服,向外面走去。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外面下起雪来,大片大片的雪花随风飘落,地上已经白了一片。 幼薇追了出来,叫道:“你叫什么名字?哪国人?” “处月国人,处月赤心。”男人没有回头,迎着风雪大踏步向外走去。那雄纠纠的背影不禁让幼薇产生些不安,莫非这男人此前并没有觊觎大唐的江山,因为她的一句提醒,才有了争夺大唐疆域的决心? 若是这样的话,自己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处月国?又是哪个国家?历史上有过记载吗?唉,历史没学好,幼薇有些沮丧。 驿吏不知道从哪个地方走出来,站在幼薇旁边,向风雪之中望去,道:“这人在这里住了两天了。” 幼薇道:“吏君,你知道处月国是什么国吗?” “处月国?”驿吏想了想道,“我听说过突厥,回鹘,吐蕃,沙陀,没有听说过处月国。” “他说他叫处月赤心。” 驿吏摇了摇头,转身向驿站里走去。 幼薇转身看着驿吏的背影问道:“他说你的副手的妻子是被官兵蹂躏至死的,是吗?” 驿吏停下脚步,站了一会儿,没有转身,也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继续向前走去。 “站住。”幼薇跑过去问,“是昨天跟我一起的那些人吗?” 驿吏看着幼薇,然后摇头,道:“不是。”过了一会儿他又道,“总归来来回回也就是那么些人,不是同一支军队,差得也不远。” 说完,驿吏便走了。幼薇站在那里,脑袋被外面的雪花冻住了似的,不知该做何想。 幼薇回到房间,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呐喊,“快走快走,快回去,前方危险,不可再往前走。” 大概一个时辰后,她听到走廊里有人来来回回地走,有人发出咳嗽声,应该是刘潼带的那帮人起床了。 然后,门上想起笃笃的敲门声,刘潼的声音响起,“丫头,起来了没有?” 幼薇起身打开门,只露出一点空隙,她从空隙里伸出脑袋道:“那个,使、君,我身体有点不大舒服,我想,我能不能就此回去?我想回去。” “不舒服?生病了吗?生病了让人去找大夫来看病,已经走到半路,咋还回去?不能回去。” 刘潼的大嗓门一亮,上下楼都听到了。有一个官兵跑过来问道:“啥?生病了?生病了请大夫啊,小娘们真是麻烦!” 刘潼对他挥手,“去去,赶紧去找个大夫来。” 幼薇急得要哭,拉了一下刘潼的衣袖,“使君,天气太冷,我不想去了。” “原来不是生病啊。”刘潼对那个急步离开的人招手喊道,“回来回来,不是生病。嗯,如果觉得冷,让他们给你灌个热水袋吧,女孩子也不能太娇气是吧。”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不管幼薇怎么说,刘潼就是不同意。 最后,幼薇只得道:“使君,让我去可以,除非你能保证我的安全,否则我就在这里不走了。” 刘潼满不以为意,“你说我们这么多男人,保护不了你一个女人的安全?” 幼薇心道:就是因为有你带的这一帮男人在,所以才不安全。 第497章 中毒 一个官兵跑到刘潼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刘潼转身问道:“有这事?” 那人点了点头。 刘潼转过身来,看着幼薇道:“你是听说了什么吧?放心,有我在,他们什么都不敢做。” 幼薇在刘潼的保证下,心存疑虑,但还是跟着去了。坐在车上,她一颗心还是七上八下的。 刘潼道:“你若是害怕,就跟在我身边,他们谁也不敢在我面前放肆。” 幼薇觉得此言甚有道理,这些人再放肆,总不至于对自己的最高长官怎样吧。吃饭的时候,那些人闹是闹,对刘潼该有的尊敬还是有的。 况且,这是刘潼身边的人。处月赤心说的那些目无法纪的人应该是常年在军队里呆的人。军队管理严格,他们的身心常年处于被压抑被摧残的状态,一旦脱离军队的管制,便像脱了缰的野马似的,再也没有什么能够约束到他们了。 你看。那些烧杀抢掠的人往往都是从军队里出来的人,少有普通百姓。因为普通百姓没有见过鲜血和尸体,没有那个胆略,只有军队里的人才有那般血腥和残忍。 中午吃饭的时候,幼薇干脆离那队人马远远的,独自叫了一份饭菜,默默地躲在一边吒。刘潼也不管她,任她躲得远远的,只是把账都一起结了。 下午,刘潼上车后开始鼾声四起,看他抱胸坐在那里,铁塔一样,幼薇倒也放心。不过,她每次闭上眼睛,过不了多久,必定会睁开眼看看四周。想睡觉,基本上不可能。 没走多久,就到了大同军的驻地。当马车外面官兵大喊“到朔州军城了”的时候,刘潼一下子睁开眼来。他站起身来,大步踏了出去,对幼薇大声喊道:“来来来,跟我去看看情况。” 幼薇跟着刘潼下了车,往军营走去,没走多远,一队官兵迎了出来,他们远远地就喊:“刘大夫来了,快请快请。”(刘潼出为节度使前为右谏议大夫,所以很多人称他之前的官职名。) 刘潼走上去问道:“现场保护了吗?” 走在最前面的人回道:“没有问题,就等大夫您来查看了。” 刘潼于是叫他们前面带路。 幼薇跟在刘潼身边,也不敢东张西望,跟着他们走过一栋又一栋楼,这是较为高级的将士住地。低级士卒往往就地搭一个营帐,弄几个床铺将就着住。 幼薇觉得军营里的这些汉子过得也真够艰辛,长常累月驻扎在外,性格平和的都会被磨出脾性来。 大家走进一个小房间,介绍人说这里住着一位参军。他们在一具蒙着白布的尸体前停了下来,道:“就是这里。” 幼薇看着那具尸体,论时间,就算快马加鞭送信到刘潼处,刘潼再赶过来,这具尸体在此也停放了三天之久。 “这就是刘参军的遗体了。”说话者小心揭开白布,露出死者的遗容。死者皮肤有些暗沉,单看表面的话,看不出任何问题。 刘潼观察了一遍,看不出异样来,他向幼薇看过来,“你看出什么问题了吗?” 幼薇苦笑道:“府君,我不是仵作,我觉得此时你更应该喊个仵作来,他们随便哪个来都比我强。” 刘潼道:“那倒也是。仵作怎么说?”刘潼抬眼问他身边一直跟他说话的那个人。 这人道:“查不出死因。” “死之前有什么症状?”刘潼围着那具尸体转了一圈,时不时俯下去仔细观看。 “恶性,呕吐,腹痛,好像都出现过,后来说四肢痛,走几步路都会痛得承受不了。而且,仵作检查说不是中毒。” “这样死的人他是第几个?”刘潼直起身来问道。 原来这不是第一个这样死去的人。 被问者叹了口气,“这已经是第六十个了。” 刘潼拍拍他的肩道:“将军节哀,尽快查出原因来,否则就还会有第六十一个,第六十二个,第六十三个出现。” 将军道:“一直在查,但是查不出原因来。” “会不会有人投毒?”刘潼问道。 将军答:“若是有人投毒,就绝不可能只死几十个人。” 刘潼点头,正思忖间,有士兵来报:“将军,又有人出现呕吐现象。” “快带我们过去看看。”将军说道。 “是。” 于是大家在士兵的带领下向另一处营帐走去。 还没走到那处,就听得有人在嚎叫,抬眼看去,一个穿军装的男人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大家快走几步,走了过去,那士兵见将军带人过来,一把抱住将军的腿,哀嚎道:“将军,救我,救我,我还不想死,我父母还等着我回去呢。” 说着,男人抱着肚子又翻滚起来。幼薇看他痛得在地上打滚,脸上眼泪直流,额上大颗大颗的汗水滴落下来。 幼薇调动自己前世今生的记忆,最后得出来的结论除了中毒外再无其他。 她走到痛得脸上又是汗又是泪的士兵面前,发声问道:“你这几天吃过什么?” 士兵停了下来,哭道:“我吃的都是队里送来的食物,他们吃了都没有,只有我……哎哟……”他又抱着肚子哀嚎起来。 “除这个之外还吃过什么?你仔细想想,把这几天吃过的东西都说出来,不能隐瞒,哪怕在哪个地方喝口水都要告诉我,明白吗?” 士兵点头,痛得冷汗直冒,但他还是咬着牙颤着唇把这几天吃的东西一一说出来。其中说到一处水,他们在训练完之后便会在那里捧水喝。 幼薇又问:“每次喝水,你是不是喝得最多的一个?” 士兵点头称是,说那里的水好喝,没有训练的时候,他也要从那里打水放在营帐里喝。 “你再想想,前面死了的那些人是不是也跟你一样,喜欢喝那里的水,除了训练时喝,平时也打到营帐里来喝。” 被幼薇这么一问,周围听得消息过来的士兵纷纷点头道:“好像是这么回事。” 刘潼问道:“你的意思是那水有毒?” 幼薇道:“有没有毒,还得看他们反映的情况。” 结果一问,那些死掉的士兵果然最爱喝那里的水。 第498章 致命泉水 幼薇说士兵是中毒,将军很不服气,在旁边道:“可是仵作都检查过那些死去士兵的尸体,认为不是中毒。” 幼薇道:“有些毒是检查不出来的。比如说水银,它掉在地上,挥发掉了,周围的人只要闻一闻就可能出现头晕,眼花,呕吐的症状,查也查不出什么,这就是中毒,我们那有个称谓,叫重金属中毒。我看他的症状跟重金属中毒很像。” “重金属中毒?”将军咀嚼着这话,然后问道,“那你说说,他们中的是什么重金属毒?” 幼薇摇头,水里的微量物质太多了,谁知道是什么呢?即使是一千年后,有些重金属中毒也未必能查得出来呀。 “将军,救我,我还年轻,我不想死。”哪里的水好喝都想多喝一口,这样的生命往往是最积极健康乐观的。谁成想,好喝的水会成为夺命水呢。 “如果是你说的那种中毒的话,如何施救?”将军又问。 幼薇垂下了头,“先去看看那里水的情况吧,弄明白是什么中毒,再谈施救的问题。” 将军安慰士兵道:“你听,只要查出是什么中毒,就可以救你了。大家把他撵回营帐去,好好养身体。” 众人应了。 在士卒的带领下,幼薇等一行人来到他们所说的泉水处。可以看出,泉眼处的出水量不是很大,所以仅是一泓不大的泉。水没有流往其他地方,甚至这个潭里的水都不是很深。泉水很清澈,下面长有水草。一切看起来并无异样。 “这样也看不出什么,抓只鸡来,喂它喝这里的水,看看有什么症状吧。”幼薇想了想又补充道,“可能要喝几天才能看到症状,为了能够早日看出异样,每天喂多点水。” 刘潼道:“在这泉水旁先立一块牌子,写上‘此水有毒,禁止饮用’的字样。” 将军自去安排人,然后说要为刘潼接风洗尘。 幼薇连忙道:“府君,能不能先送我到镇上去住宿,这军营里我一个女子怕是不便。” 刘潼知道她心中所虑,于是派人把她送出军营,在附近的小镇上开了一间房供她居住。说饲养的鸡若有问题再来找她。 此后两天,幼薇就住在小镇上,找店家借了一本书,把那本书翻来覆去地看,又找来了碳,买了纸,在纸上涂抹画画,这样,时间过得倒也快。 转眼两天过去,第三天上午,刘潼就派人来接她了,说那只鸡抽搐起来,但是还没有死。 这就更加证明水有问题。 幼薇到军营的时候刘潼,将军,以及刘潼身边的人都在,她看了看那只倒地抽搐的鸡,已经不大会动弹,鸡的嘴边还有涎水。相比于人来说,鸡的生命力要脆弱得多。 幼薇道:“那水确实有毒。” 这是明眼人都知道的事,问题是,怎么治?这才是根本。 幼薇告诉他们,这是类似于重金属中毒的症状,至于是什么重金属中毒,她也不知道,依据现有的手段也检测不出来。 “那个发病的士兵怎么办?”将军问。 “没有办法,这种伤害和疼痛伴随终身,直至死亡。”幼薇还记得清华学霸“铊中毒”事件,最后智商只有七岁,终身需父母照顾。 在现代的社会条件下,对于重金属中毒都措手不及,何况是一千多年前的唐朝。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幼薇又道:“可以找大夫来看看,开些解毒的药给他,让他不要痛得那么厉害。找针灸的大夫给他针灸,让他的四肢能活动。或许会好。”幼薇毕竟不是专业人员,只能胡乱给些建议,让病人不要那么痛苦。 “之前的都找了大夫看,说不出所以然来,也不敢开药。”将军道。 “让他开解毒药。” “不用了,因为他已经……走了。”将军身后的一个士兵说,“我刚从那边过来,想向将军汇报,还没来得及说。” “死了?!”看将军的表情,既伤心又有种解脱感。如果真如幼薇所说,伤害和疼痛伴随一生的话,还是早死早解脱好。 幼薇有些伤感,为一条生命的过早离世,那么年轻,那么美好,就这样离开了,可惜! 其他人大概深有同感,都静默下来。 半晌,刘潼才道:“好好安葬,给死者家属一笔抚恤费吧。” 将军应了一声“是”。 幼薇嘱咐将军道:“这里的水可能都有一点问题,只是地下水严重一点而已,如果可能,建议换个地方做驻地。” “这个跟什么有关?”刘潼问幼薇。 幼薇说,可能跟地下埋藏的矿物质有关,水渗入到地下,沾染了有毒的矿物质,再被人体摄入,危害人身。 大家都觉得有理。 刘潼道:“曾将军,我们现在商量一下,哪个地方可以驻扎军队,尽快搬过去。” 于是,大同军的高级将领全部召集过来开会,商议搬迁的问题。 大同向来是兵家重地,这里驻扎了晋边大部分兵力,这一次大迁的话必定会朝野震惊,所以很多将领主张,暂时不迁。 但是还是有部分将领主张要迁,驻扎地用水有问题的话,牵涉到所有官兵的人生安全和健康问题,非同小可。 两派主张不同,一时争论不休。刘潼坐在主席台上,被他们吵得头疼,挥手道:“曾将军,你怎么看?” 曾将军站起身来,道:“按理是要迁,但他们说不迁也有不迁的道理。为大局着想,还是不迁,毕竟朔州我们已经驻扎了这么多年,也就是这次出现饮水问题。可能是我们训练的时候去了新的地方,发现地下泉导致的。” 刘潼点头。 但是一个副将又提出一个问题,“重金属中毒会不会累加,就是喝进去能不能随人体的拉撒排出体外,如果不能的话,是不是意味着增加到一定量的时候,我们也会像他们一样痛苦地死去?” 这真的是一个非常尖锐的问题。 另一个副将也提出来,“我们固然是去了新的训练场地,但水是活的,谁能保证这附近的水不受一点点污染呢?” 第499章 出谋划策 幼薇没有跟大家一起进大堂,但是她明白一个道理,跟在刘潼身边最安全,所以虽没有进大堂,但也在外面把这些问题听得清清楚楚。 刘潼不知道重金属中毒能不能排出体外,因为重金属的概念是幼薇提出来的,他下意识去看旁边。曾将军是个聪明人,低声道:“她人在外面,没有进来。” 刘潼示意他把人喊进来。 曾将军连忙起身去叫人。 幼薇来到刘潼身边。刘潼对她道:“你跟他们说说重金属能不能排出体外。” 幼薇对在座的各位拱手道:“各位将军,我刚才在门外,大家的话我听得清清楚楚,应该说,大家的问题尖锐而实际。我现在就来说说我所知道的情况。首先,重金属是不能排出体外的,少量的重金属可能不会让人体怎样,但是当它叠加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人体就会生病,出现头痛,呕吐,腹痛,呼吸不畅,胸痛,四肢疼痛等等症状。这个伤害是不可逆转的,而且是遍布全身的。” 底下一片喧哗,听到“不可逆转”、“遍布全身”这样的字眼,再想之前的死者症状,这些人都起了一身的疙瘩。 “如果是这样,那就非搬不可,到时都不用敌人来打,我们自己就先灭了。” “对啊,我们在这里喝了这么久的水,谁知道已经累积到什么程度了?” “说不定死去的人也是身体里已经积累了一定量的重金属,然后再喝泉水才导致的超量的呢。” …… 刘潼连咳数声,下面的讨论声才停了下来。刘潼见大家安静下来,问幼薇道:“除了搬迁外,有没有什么办法来解决喝水的问题呢?比如说,对水进行处理,除掉重金属,是不是就可以喝了?” 大家觉得刘潼的这个方法特别好,既不用离开驻地,又能喝到无毒的水,于是都拿眼睛去看幼薇。 幼薇在没进来之前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于是回答道:“办法倒是有,就是比较复杂,需要的工程也有点多。” 刘潼听说有办法,挺起了腰板,问道:“你说,军营里这么多人,难道还怕工程多吗?” 幼薇笑道:“没错,人多力量大,一定可以想到办法解决的。” “别磨蹭,说方法。”刘潼挥了一下大手,他迫切地想要听幼薇说方法。 幼薇于是把现代净化水的方法告诉他们,什么放矾石,生石灰,活性炭啦,建蓄水池,沉淀池等等。 生石灰早在公元前就有用,刘潼等人都知道,这个容易,但矾石和活性炭是什么? 幼薇知道温州有一个矾山镇,那里是世界闻名的“矾都”,于是让刘潼派人去温州矾山镇找那种晶莹的石子,卫就是矾石,多拉一些回来即可。 至于活性炭,也比较好解决,毕竟唐朝已经有炭,只要经过活化处理就行。幼薇很庆幸自己高中化学学得好,告诉他们怎么制作活性碳,怎么让清水从池子里出来。 曾将军提出一个疑问:“你说池子要越修越低我能理解,但是到出清水的这个池子你怎么又说要修高一点呢,水怎么会往高处流?” 幼薇在说到建净化池的时候,连比带划,早把一批人吸引过来了。若不是刘潼坐在那里,大家可能已经把她包围起来。因为刘潼坐在那里,他们不敢到刘潼后面去,便在前面围成了一个半圆,刘潼和幼薇成了半圆的直径。 幼薇道:“只要是封闭的空间,就可以上升到一开始进水的那个水位的。” 曾将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你懂得真多,哪个先生教的?教得真好。” 幼薇狡猾地回道:“大家都知道我师承温庭筠先生。” “温庭筠,我听说过,很有名的词人,前一段时间,军营里还流传他的新词呢。”曾将军道。 “军营里也有人喜欢他的词吗?”幼薇惊喜地问,由衷地为温庭筠感到高兴。 “是的,很多人都喜欢,因为曲子中有一个思念夫君的美丽妇人。军营里很多人出来前都是娶了亲的。” 刘潼这时也说了一句,“温庭筠是你师尊?” “是。”幼薇知道刘瞻和温庭筠是至交好友,只是不知道刘潼跟他关系怎么样。 刘潼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他这样子跟温庭筠可能不但没有交情,很有可能还有一些纠葛。幼薇心里猜测道。 曾将军道:“能不能请大夫和那个,”曾将军咳了一声,因为从头到尾刘潼也没介绍过幼薇,他就咳一声含糊带过,“留下来,我们在建池子的时候指导一下?” 刘潼道:“这个没有问题,是不是?”后面这句他是问幼薇的。 幼薇只能点头,然后道:“尽快,我怕阿妹在家里等得急,出门时我都没来得及跟她说一声。” 刘潼抬了一下粗胳膊道:“我派人跟她说过,她知道的。” “哦。”原来派人去说过,看样子刘潼还是粗中有细的。 “那今天就到这里吧,一起去吃个饭吧。” 刘潼说话大大咧咧的,让幼薇都不好拒绝,抬头看向眼前的人,见曾将军眼中有善意,再看看其他人,都含笑看她,幼薇不觉点了头。 大家欢呼起来。 “走吧走吧,体验一下军营生活。”站得近的一个参将还拍了一下幼薇的肩,看得出来,他很真诚友善,看向幼薇的眼神纯粹而干净。 曾将军带着一众部下向外走去,刘潼也站起身来,幼薇亦步亦趋地跟在刘潼身边,不过此时的她,已经没有刚到大同军时的害怕了。 “怎么样,他们没你想的那么恐怖吧?” 刘潼拖着笨重的身体一步一摇地走,幼薇走在旁边好想扶他一把,嘴里回道:“还好啦,那些犯事的军人,您不该好好查一查吗?在驿站蹂躏死一个女子,这是什么人能做得出来的?” 想到那些军人的恶行,幼薇就感到一阵恶寒,这样的禽兽,杀一千次都不足以解恨。幼薇很怀疑刘潼手下的军队的军纪问题,这样的一支军队,带到战场上能对阵杀敌吗? “已经派人传信过去了,我一定会严肃处理应件事。”刘潼回道。 “但愿节度使不要包庇手下才行。” 第500章 做文书 幼薇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刘潼带的这一大帮子人,也许是因为督军督察得不够严,否则也不至于出这种事。 食堂在离议事厅不远的地方,高级将领有专门的房间,房里摆着大桌子,餐厅装饰还很气派。 不一会儿,大盘的肉和面食端进来,盆里的肉一块差不多有一斤重,曾将军竟然分了一大块肉给幼薇,感谢她为大同军解决了难题。 幼薇看着眼前的大盘肉犯了难,吃吧,铁定吃不完,不吃吧,就只是个馍她也不甘心。再看看那块羊肉,肥腻腻的,她再一次胆寒了。 “怎么,不敢吃?”曾将军热情地问。 幼薇指着肉问:“我能不能只吃这边的三分之一多。” “没问题,你要多少我割多少,剩下的我来。”曾将军拿了刀,把幼薇需要的割给她,余下的放进自己碗里。 看着幼薇细嚼慢咽地吃着那一点点羊肉,曾将军道:“你们长安人是不是都像你这样,吃这么少?” “没有啊,我吃得不少了。” 幼薇的话引来周围一群人的哄笑,刘潼让她好好看看周围,那些人都是一边吃着面食,一边啃着肉,那肉一啃一大块,一斤多肉没几口就没了。 幼薇看得有些傻眼,“你们部队里这样吃,谁供得起?” “所以不是每顿都有肉吃,平时就吃这些面食。” 每个人眼里都带着晶莹的笑,好像在笑幼薇孤陋寡闻,少见多怪。 幼薇连忙埋下头去,慢慢地把肉吃掉,至于那些面食,她已经吃饱了,再也吃不下了。 接下来几天,幼薇都是从旁边的镇上出发,赶往军城,在那里指挥大家修蓄水池,净水池,过滤池,清水池,出水口等,忙完一天,又赶往镇上睡觉。 这一忙就是好几天,别说,感觉还挺好。那些人一有问题就向她请教,她还得在施工的地方走走转转,指导这些人的工程施工。这一忙,就什么都忘了,别说绿翘,连李近仁是谁都忘记了。 从朔州军城回太原,幼薇坐在车上还精神饱满,意气风发的。刘潼笑她,“也不怕他们了,还敢跟他们说笑来着。” “他们没有恶念当然不怕,我又不是胆小怕事不敢出门见人的人。” 刘潼叹道:“大同军治理得还不错,本身抽调过来的人也都是有能力的人,所以管理得好。” 大同是防御突厥的前沿阵地,派过来的肯定都是有才干能治军的人。难得的是,这样一支各方面都过硬的实力派军队,却毫无骄躁之色。 然而,大同军优秀不代表所有军队都优秀,刘潼不得不面对部分军队目无法纪、恣意妄为的事实。 晚上,他们还是宿在去的时候的那个驿站。这天晚上,幼薇没有听到敲门声。 第二天早上起床问驿吏,驿吏苦笑着说,接到太多投诉,为了客人不被打扰,他不得不辞退了这个人。他早就想辞退了,但是考虑到那人也是个可怜人,一直没忍心。至于安排,一个驿吏能做什么呢?给点钱打发了。 驿站里,只有驿吏是官府里的正式员工,其他都是驿吏根据需要请来帮忙的打杂人员,离开后什么保障都没有。 幼薇把这一情况转述给刘潼,刘潼承诺会妥善处理这件事情。 回到租住的小院,绿翘听得幼薇的声音,飞奔过来,直投入幼薇怀里,“阿姐阿姐,你终于回来了,可想死我了。你去了哪里?怎么去了那么久?” “被拉去朔州了,谁知一去这么久,我也很想你。”两个女孩手拉着手,相视而笑。 绿翘想起自己这几天的成就,连忙拉着幼薇往里面跑。 “阿姐阿姐,你看看我这几天的成就,你没在家,我每天就练字、练剑,练剑、练字,几天下来写了不少呢。” 因为没有书房,幼薇和绿翘各自在自己的卧室看书写字。幼薇被拉进小姑娘的卧室。房间收拾得很整洁,案几上放着绿翘写的字。 绿翘拿起桌上那一叠纸高兴地对幼薇说:“阿姐,你看我写了这么多,是不是很棒?” 幼薇接过她手里的纸,一张一张地看过去,嘴里道:“不错,确实挺多的。” “是吧,好开心,觉得这几天过得很充实。我还把阿陌教给我的一套剑法练好了,阿姐,来,你出来,我去院里跟你演练一遍。” 看绿翘这么开心,幼薇不忍心打断她,跟着她快步来到前院的空地上。绿翘放开幼薇,拿了剑,对着幼薇抱拳道:“请阿姐多多指教。” “这丫头。”幼薇笑起来。 紧接着,就见绿翘拿着一把剑挥舞开来,腾空,跳跃,翻滚,手上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有好几次幼薇都忍不住鼓掌叫好。 一套剑法演练完,幼薇大赞,“不得了了,绿翘长大了一定是个文武双全的大才女。” 绿翘得意地把剑负在身后,眼里笑意浓浓,“谢谢阿姐夸奖,我今后一定更加努力,不说文武双全,起码不让阿姐丢脸。” 两人嘻嘻哈哈地聊了一阵,绿翘便说要去做饭了,幼薇要去帮忙,被绿翘推了回来,“累了一天了,你先去休息一阵,饭做好了我叫你。” 坐了两天车,确实有点累,幼薇便回房了,在案几前坐下,幼薇随手拿了一本书在手里翻看,想起绿翘那手字,真是越来越像她的了,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窗外是呼呼的风声,门窗在大风之下更是哐当作响,这几天虽然没有下雪,寒冷却是依旧。 幼薇不知道李近仁会去哪里弄粮食,这个天单是在外面奔波都是一种痛苦,他还是长途跋涉。但愿他能早日找到粮食,早日回来。 第二天早上,依然是寒风凛冽的一天,幼薇穿着厚实的衣服去了办事处,刘潼正吩咐一个人做事,幼薇听着居然是关于驿站那个副手的事,听他那样安排好像还不错,起码可以保那人一辈子衣食无忧。 等吩咐完毕,刘潼道:“既然你在扬州做的是掌书记,以后跟在我身边也处理一些文书上的事吧。” 第50章 茶会 幼薇应了,刘潼便在身边设了一个位置给她处理公务。刘潼处理的都是军政上的事务,文书也是跟周围各部的往来。一些不重要的文书刘潼懒得看,就直接丢给幼薇,让她看了择要点汇报给他。需要答复的,他也交给幼薇,他只说要紧事。 幼薇俨然变成了刘潼的贴身秘书。随着阅读的文书增多,幼薇对晋边的军事布防有了大致的了解,也能跟刘潼探讨一二,还能出个主意啥的,惹得刘潼直夸她学习能力强,思维周密,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黄巢过年前回到了曹州,发现他不在的这一年里,他娶在家里不闻不问的妻子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小子。黄巢又惊又喜,抱着孩子看了又看,感叹生命的神奇。 他的母亲在他逗弄孩子的时候一个劲地说孩子跟黄巢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并且劝黄巢好好对待妻子。其时,他的女人刚生产完不久,躺在床上,含笑看着父子俩,身上散发着母性的光芒。 黄巢放下孩子,走到床边,握住她的手道:“辛苦你了。” “不辛苦,这是我作为妻子的本分。” “从今往后,我一定好好对你。”黄巢道。 妻子是个好女人,在家里勤勤恳恳,孝敬父母,操持家务,任劳任怨。黄巢回去,听到的都是父母对妻子的夸赞,又听得兄弟们对长嫂的溢美之词,黄巢心里充满愧疚之情。 这次,他安安心心地待在家里,陪伴妻子,照顾孩子,尽心尽力地做妻子的好丈夫,孩子的好父亲。 远在天边的雪媚娘自黄巢离开后天天盼,夜夜盼,却一直没有盼到心上人的归来。 这天,幼薇受刘潼邀请参加他家里的一个茶会。第一次被领导邀请,没有不去的道理,况且刘潼一再强调,其他人都带家属参加,她也可以。 有家属就有女眷,只要有女眷就好,否则一大堆男人,她带着绿翘站在中间,想相都不对劲。 突然想到阿陌,自己回来这么多天也不见他,便问绿翘。绿翘道:“我也好久头见过自了,该不会去找郎君了吧。” 要是去找李近仁了倒好,幼薇心里反而放心些。阿陌武功高强,有他跟在李近仁身边,一定会万无一失。 这天,幼薇带着绿翘一起去参加节度使家里举办的茶会。幼薇已经习惯了男装打扮,这天她穿了一件杏花黄的衣袍,头发高高束起,手拿扇子,一副名士风流的派头。行走间顾盼生辉,惹得一众娘子频频回头私语。 幼薇低声问绿翘:“我这样是不是越来越像男人了?我记得第一次和国香相遇的时候她还笑我,说我只能骗过眼瞎之人。” 绿翘掩嘴道:“阿姐男子装束穿久了,走起路来昂首阔步,而且,”绿翘说着看了幼薇一眼,接着道,“你这走路的姿势跟郎君越来越像,你说你是不是越来越像男人了?” 幼薇上下打量自己一番,越来越像李近仁了吗?或许吧,因为穿着男装,她难免会去看他们走路的方式,看李近仁的看得尤其多些,不知不觉就学了他,是这样吗? 一对母女从幼薇身边走过,年轻女孩看了幼薇一眼,连忙快走几步,低声对母亲说道:“阿娘,那个小郎君长得真是好看呢!” 幼薇看到年长的女人回头看了她一眼道:“瞎说,人家明明是个小娘子。” 幼薇瞠了瞠眼,敢情她这装束骗年轻的小女孩还可以,骗中年妇女却是很快穿帮。 绿翘在旁边说道:“不是的,我看她盯着你的胸看了一眼。刚刚没看你胸的时候估计也没看出你的性别。” 幼薇连忙低头看胸,咳,疏忽大意了,确实没绑好。 刘潼倒是讲究得很,分了男宾区和女宾区。连刘瞻请客时都没这么多讲究。唐朝本来就开放,妇女穿衣袒胸露肩的,社交场合也不讲究,男女接触都比较随便,到了唐末,除了老顽固老保守外,都开明得很。 傅乐成先生《唐人的生活》认为,唐朝胡风盛行,女性的生活十分开放和活跃。他在文中写道:“功利主义既然流行,儒学在社会上自不会发生多大作用,女性的约束也无形减少。唐代妇女受教育的机会较多,男女地位比较平等,社交比较公开,思想也比较自由。” 刘潼之所以这样分开,幼薇想,还是因为他手下人都是部队里来的大老粗,估计这些大老粗们也都知道,自己在觊觎别人家妻子女儿的时候,别人也在对着自己的妻子女儿流口水,于是乎,男宾区和女宾区就这样建起来了。 当然,这是幼薇的臆测,没有任何根据。 当幼薇出现在女宾区的时候,那些曾经对她侧目的女人纷纷瞠了眼,原来这是个娘们,难怪长得那么俊俏。 看到女人们的样子,幼薇不禁学李近仁的样子握拳掩嘴笑了。 有妇女涌上来问道:“请问你们是谁的家眷?此前都没见过你们呢。” 幼薇用扇子拍了一下掌心道:“我是扬州那边派过来的,大家没有见过正常。” “扬州派过来的,你是女官?”一个跟在母亲身边的年轻姑娘问,看得出来,她眼含羡慕之情。这一定是个不同寻常的姑娘,幼薇心道。 绿翘在旁边骄傲地道:“当然啦,我阿姐她办案可厉害了,你们府君向扬州长史请求派人过来帮忙,扬州长史才派我阿姐过来的呢。” “我们这里有发生重大的案子吗?要向扬州长史求助?”一个女人疑惑地问周围其他女人。 其他人都表示不知道。 若是以前,幼薇或许还会这么想,刘潼向刘瞻请求派一个会破案的人过来帮忙,现在她可不敢这么想。她之所以到了这里,一是因为刘玲珑,二是太原急切需要一个能解决粮食问题的人,也就是因为李近仁,跟她能不能破案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她咳了咳道:“我来这里倒不是因为我会破案。” 有人接口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不管怎样,女人做官总归是少嘛,周围其他女人对她的问题就甚为关心。 第502章 散布谣言要砍头 “因为……”幼薇想了想,她总不好意思说,因为我男人被这边人看上了,所以顺便把我带了过来。这话说不出口,看着周围殷殷的眼神,幼薇灵机一动,用扇子在桌子一拍,低声道:“你们还不知道吧,你们这边有不少人离奇死了。” “啊?”女人们掩口惊呼。 “所以,其实你还是来破案的?”女人问。 幼薇嘘声道:“别说出去,府君知道了可是要骂人的啊。” 女人们连忙掩口道:“不说不说。” 这边围成了一堆,有些好事的女人也蹩过来了,想听听这边在聊什么。幼薇挥挥手道:“都散了吧,回家问问自己当家的,他们一定能告诉你们情况。” 女人们都散开了,但幼薇说的话却被传了开去,女人们心里既恐惧又疑惑,同时还掺杂着丝丝兴奋,她们看向幼薇的眼神充满了某种神秘感。 幼薇在众人梦幻一般的目光中安然若素,处之如常,她优雅地吃,淡淡地笑,举手投足自带风流。想到绿翘跟她说,她的行为举止越来越像李近仁,幼薇忍不住学得更起劲。 “阿姐,你相不相信,若你真的是男人,这帮女人会向你扑过来。”绿翘在旁边说道。 “哪有那么严重?”幼薇用旁边的面巾擦了擦手脸,带着绿翘离开了。 刘潼因为招待男宾,幼薇也不方便过去,于是只向他的妻子打了招呼。 这天早上,幼薇还没出门,门上就被敲得一片响,绿翘去开门,没过多久,就听绿翘在外面喊:“阿姐,来找你的,说有急事。” 幼薇连忙戴上帽子走出来。站在门口的是跟在刘潼身边跑腿的马七,他说:“你快去办事处,府君找你。” 幼薇扶了扶帽子,道:“什么事这么急?我不是很快就过去了吗?还专门派你来走一趟。” 马七催促道:“快快,府君可是发了大脾气。” 幼薇奇道:“大清早的,府君发什么脾气?” “不知道,总之跟你有关,你快点去吧。”马七催着幼薇快走,一副急躁不安的样子。 “跟我有关?”幼薇跟在马七身边,一边问一边往前走,“我做了什么事让他这么生气?” “我哪知道?你快点走吧。”马七不耐烦道。 幼薇看了马七一眼,道:“他正在气头上,我这样过去,岂不是正好往枪杆上撞?我才不会那么傻呢。” 幼薇说着,转身往回走去。 马七连忙道:“对不起,是我说错了,你快去吧,你不去,整个办事处的人都要遭殃。” 幼薇这人,吃软不吃硬,怕的就是别人放下姿态求她。见马七开口道歉请求,她就心软了,于是又转过身来,道:“走吧。” 幼薇一边走一边想,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让刘潼如此生气,想来想去,除了昨天故作神秘地说了一通不知所云的话外,好像再没有别的事情。难道,昨天的话引发了什么严重后果? 幼薇走进办公室,果然就见刘潼黑着脸,瞪着眼,一看幼薇进来,指着幼薇问道:“你说说看,你昨天晚上散布了什么谣言,啊?” “谣言?我散布了什么谣言?”幼薇看着满屋子已经被训成狗的幕僚们,那些跟她一起去过朔州的人跟她算是相熟,有人用唇语跟她说话。 幼薇对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刘潼气得一个倒仰,敢情他发了一早上脾气,这个始作俑者甚至都还不知道,他指着马七问道:“你没跟她说?!” 马七咽了咽口水,道:“不敢说。” 刘潼起伏了两下胸膛,手指再一指,道:“你现在跟她说。” 马七连忙来到幼薇面前,沉声道:“你昨天晚上跟那些女人说了什么?” “哦~”幼薇语调微扬,“你说的那事,只是随意开了个玩笑而已,怎么了?引发严重后果了?” 不用刘潼说幼薇也知道,自己这次孟浪了,以那些女人长舌的本事,她说的有不少人离奇死亡此时必定已经像长了翅膀一般飞向太原城的各个角落。 如果她们再添油加醋点什么,引起社会恐慌也未可知。 都怪自己,怎么当时脑子一抽,心出那种话来,刘潼只怕要追究自己散布谣言之罪吧。 不管怎样,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如何把这件事消弥于无形。 刘潼大吼道:“严重后果?太原人现在只差没有出逃了。你知不知道,散布谣言是要被砍头的?” 幼薇吓得心“砰”的一跳,她最怕听到“砍头”二字,深吸一口气,平抚一下心情,幼薇连忙道:“别急别急,只是一个传闻而已,这件事要化解,现在还来得及。” “化解,你倒是想法化解啊。”刘潼怒哼道。 “我有办法,你要坊正把自己坊里的人口和离奇死亡的人口公布出来,你再把所有坊的情况汇总公布,大家见没有离奇死亡,自然就不用恐慌了。” “另外,再刊登一则公告,指明经调查,关于谣传有人离奇死亡的事纯属捏造,与实际情况不符,请大家不信谣不传谣。” “做这些事不用花费人力物力的吗?以后说话前先过过脑子……” 刘潼痛痛快快地又骂了一顿,出够了气,这才派人跟长史处那边联系。毕竟不是军政工作,必须要长史处那边才能处理。 经此一事,也算是吃了一堑。待刘潼冷静下来后,幼薇向他道歉道:“对不起啊,我只是开了一个玩笑,没想到事情闹得这么大。” 刘潼显得很疲惫,对她挥了挥手道:“无需多说,因为你不了解这些身处边境的人的心理,他们极度缺乏安全感,一有风吹草动就想着是不是要撤。” 幼薇点头道:“我明白了,以后为人处世一定严谨。” 刘潼闭着眼,靠在椅子上,不断地用手揉额头,“还好这件事只在城里传,若是传到军队里,动摇军心,可是要砍头的。” 幼薇点头道:“知道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刘潼睁开眼,虎目一瞪,“下次,你还想有下次?” 幼薇连忙摇手笑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下次。” 第503章 兔死狐悲 正当幼薇想坐到桌案后面去办公,门口传来一声“报告”,幼薇转身去看,就见刚被骂懵被刘潼一脚踢出去的一个幕僚又走了进来,报告说云中那边传来消息,犯事的人就是过年前派到太原的那批人,现在已经被抓,派人过来询问该怎么处理。 刘潼冷静下来的心一下子又被怒火点燃,跳起来叫道:“还问什么?全部杀了。这个百里慕容是吃干饭的吗?” “我这就去跟来人说。”报告的人跳着逃出去了。 刘潼有气没处发,瞪着幼薇道:“不做事,站在这里做什么?等着被问罪?!” “哦,马上。”幼薇差点笑了,刘潼在那边怒道:“你还笑,是没治你散布谣言之罪是吧,迟早被你们气出病来。” 幼薇连忙说“不敢”。 骂也骂了,跳也跳了,此时的刘潼比较好说话了。幼薇掌握了他的性格特点,对这个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的暴君也就不害怕了。其实,说起来,刘潼这种性格的人比较好打交道。反而那种天天笑容满面的要当心。就比如刘瞻,幼薇一向认为他很正道,但事实是,他坑起人来时比谁都狠。 还有就是,性格不阴不阳的人要当心,这些人,你永远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李近仁和李亿就属于这种,但李近仁更正义深沉些,李亿阴险鄙陋些。 接触过的人多,见识过的性格也多,幼薇觉得自己这方面算是颇有心得了。你若问她,她看人看得准吗?她可能呵呵笑着回道:“人性是复杂的,怎么能单凭几句话或两件事就揣摩出人的性格来?只能看个大概啦。” 对,人性是复杂的,刘潼表现的也只是他生活中的冰山一角,切莫认为这就是他全部的性格了。 下午回到家里,绿翘问她,“今天有坊正来登记离奇死亡的人数,是不是你那天晚上开的玩算大了?” “是啊。”幼薇无奈地苦笑,“一时得意忘形说了不该说的话,今天早上被叫去批了一顿。你一个十岁的孩子都知道我在开玩笑,这事最后却闹得满城风雨,你说,我找谁去?” 幼薇忍不住吐槽。 绿翘看她郁闷的样子,不忍心反驳她,于是转移话题,“阿姐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 “想吃~海带~煲肉骨头。”幼薇举着双手喊道。 “阿姐可真会选,明知道家里没海带,也没骨头,要不阿姐跟我一起去菜市场吧?走走路散心。” 幼薇觉得这建议不错,便同意了。 绿翘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竹篮,挎着竹篮欢欢喜喜地出了门,一边走一边眺望,问幼薇:“阿姐,这里的人跟扬州人相比,你更喜欢哪里人?” 风依然大,到了傍晚,风似乎更大了,呼呼的,吹的衣裙直往脸上扑,两个人要倒退着行走才行。 幼薇想了想回道:“这扬州人啊,就像精雕细琢的一块美玉,是经过打磨雕刻的;太原人呢,更像是一块璞玉,纯洁朴实,但没有扬州人那般精致美丽。” 正说着话呢,得得的马蹄声传来,街上行人立时往两边跑去。 才一匹马呢,这些人就惶恐得什么似的,山西人的血性呢? 没等幼薇回过神来,一匹马闪电般飞过她身边,马上人举着一封信,一边驱马急驰一边挥舞着信大喊道:“急报急报,闪开快闪开。” 急报?!能让幼薇想到用急报的,唯有战争,哪里又发生起义了?还是又有别国侵扰边疆? 这些都不得而知。 “阿姐,怎么了?”绿翘见其他人都从两边出来,幼薇却站在那里不动,眼睛望着飞奔而去的那一骑。 幼薇回过神,“嗯”了一声道:“没什么事,去买海带和骨头吧。” 两个人进入市场,发现要买的海带和骨头比之前又贵了很多。幼薇都有点舍不得买了,绿翘道:“阿姐,你不是说你每天进账数万吗?” 幼薇一听乐了,“是啊,买买,马上买,今天挨了一顿批,脑袋都不会转了,否则我哪天都要把这事在脑海里过几遍,算算我一上午账号进账多少,可以拿去买些什么东西,今天还没想过赚这么多钱怎么花出去的问题呢。” 幼薇说得开心,绿翘听得也开心,两个人说说笑笑就把东西给买齐了,然后回家炖汤喝。 而在太原府,一骑匆匆赶到,大声高喊:“报!” 府前人人让路,骑兵从马上滚落下来,一路飞奔,来到刘潼面前,高喊:“报~” 刘潼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绕过桌案,几步来到此人身前,道:“发生了什么事?快说!” 那人单膝跪地,双手高举,道:“南诏大军攻陷了交趾城。” 刘潼连忙接过那人手中的信,匆匆撕开信封,原来,早在去年十一月,南诏就发动五万大军进攻安南。安南守将蔡袭向朝廷告急请求增援。 然而,山长水远,援军还在半路,南诏军已经团团包围了交趾城。蔡袭只得据城坚守。 正月七日这天,南诏大军攻陷了交趾城,蔡袭带领将士浴血奋战,终因寡不敌众,身中箭矢十余支,与余将突围到海边,想要乘坐监军的船撤离交趾。然而,当时监军的船已经离岸,蔡袭跳入海中追赶,最终淹死在海里。 也许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刘潼破口大骂道:“混蛋!” 谁也不知道他骂的是谁,是南诏大军,还是海边的监军,还是当时正在京城城郊祭祀并大赦天下的皇帝,又或者是此前西南边将的贪腐。 信使被带了下去,刘潼叫来手下,让他们派人往各军送信,做好随时驰援的准备,一边计算着李近仁筹措的粮食什么时候到达,派人半路拦截,让李近仁带人把粮草大部分送往天兵军。 第二天早上,幼薇来到办事处,刘潼告诉她,李近仁只怕还要十天才能回来。幼薇问道:“为什么?是不是筹不到粮食?” 刘潼解释道:“我让他带人把粮草直接送往天兵军团的驻地,所以回来的时间会稍迟一点。” 第504章 大乱开始 幼薇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对于刚发生的大事,幼薇并不知情,因而也不知道刘潼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因为按照原定计划,李近仁把粮草送到太原就可以了。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想起昨天傍晚时遇到的那位信使,幼薇意识到一定是军中发生了大事。 刘潼叹道:“南诏攻陷了安南,西南边境只怕得烽火连天了。” “南诏?”这只怕将成为唐朝大乱的开始,说到底还是皇帝识人不明,幼薇感慨着,却是不敢开口胡乱说话。 普通人妄议朝政,抓起来是要打板子的。幼薇谨遵规矩,在刘潼面前不敢多说话。 刘潼正想听听幼薇对这件事的看法,结果她却一言不发,刘潼不禁问道:“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来太原前刘瞻就把我的情况告诉你了,刚见面时你对大势可是很有见解啊。”刘潼想起第一次与幼薇见面时她说的那一番话,什么裴休进入朝廷后就做了宰相,自己是升是降还未可知。 幼薇也想起自己来之前在刘潼面前故作高深的样子,笑道:“我还是被他诓骗过来的呢,他哪会跟我说这个,只不过我这人喜欢看书,恰巧就看过,又记下来罢了。” “原来是记性好。”刘潼道。 “大帅,军事上你肯定更有发言权,安南现在是什么情况,对国家的影响,你来说说呗。”幼薇自己不敢乱说,但是刘潼作为节度使,由他来说,自己听着了解一下大唐的情况也好。 刘潼没好气道:“有什么好说的,当然是召集大军把南诏赶出我大唐。想我大唐疆域广阔,人口众多,竟然被一个弹丸小国欺负,说出去简直丢人现眼。皇帝若是需要征调人,我河东第一个站出来支援。” 刘潼这话倒不是说说,他是真的这么做的,所以才急急地让李近仁把粮草送往精兵团天兵军城,就是准备随时听候朝廷的征调派遣。后来,南诏不满于只占有安南,挥兵北上,进攻左、右两江,直逼邕州城下,朝廷派人支援,刘潼立即命天兵军出发赶赴邕州,可惜,他们在赶赴邕州的途中,就听说南诏大军增兵至六万进攻邕州城,而邕州守将康承训仓促应战,派六镇兵马一万人迎敌,结果有五镇兵马八千人被打垮。康承训只得据城坚守,邕州被围得水泄不通。这些都是后话。 话说刘潼气哼哼地说要把南诏军打出大唐,这正合了幼薇之意,她夸赞道:“节度使霸气,朝廷要都是你这种将领,何至于今日?南诏为何敢侵占安南,还不是料定边疆没人。” 刘潼叹道:“边将贪腐,皇帝识人不明,这才是这场兵祸的根本原因。” 刘潼的话可谴是说到了点子上。但是他们的皇帝呢李漼呢?此前识人不明导致兵祸,而当安南被攻陷的急报送到朝廷时,皇帝正在皇宫里宴游享乐呢。 宦官田令孜接到消息后,他看了一眼正玩得开心的皇帝,悄悄地把奏章收进了衣袖,瞅着机会才将消息报给皇帝。南诏大军压境,已经攻破安南,皇帝一看,连忙下令诸道援军退守岭南西道,任由安南彻底被南诏占领。 安南的陷落是唐王朝统治危机的开始,它为南诏打开了一条挥军北上的通道。南诏在安南休整两个月后,继续向北进攻,进逼邕州。 而岭南西道观察使郑愚见南诏军声势浩大,吓得两股战战,一封奏疏上到朝廷,声称“儒臣无将略”,请求朝廷任用得力武将对抗南诏大军。 皇帝在田令孜的建议下,任命义武节度使康承训代任,同时征调荆、襄、洪、鄂四镇兵马一万人,随康承训一同赴援邕州。 然而,康承训根本不堪大用,平日里根本不派前哨侦看敌情,听说南诏大军逼近边境时才仓促起兵应敌,这才有了前面说的八千兵马被打垮,唯天兵军团晚到一天而幸免于难。 当刘潼接到这个消息时,肺都差点气炸。他急急派天兵军驰援,人家倒好,军情危机,他连前哨都不派,以为皇帝派他去哪里游山玩水的吗?还好天兵军无事,否则刘潼自己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下午,幼薇从办事处出来,刚出府门,就听得一声呐喊,“就是她,打她。”然后,铺天盖地的菜叶子臭鸡蛋往她身上招呼而来。 尽管绿翘来得及时,但还是挡不住一大波的烂草叶子和鸡蛋,幼薇身上被砸,有臭鸡蛋砸到她头上,蛋壳破碎,白的黄的从她头上流下来。 幼薇懵了,完全不知道自己遇到了什么事。绿翘身上也被砸到一些,她气得怒目一瞪,拔出剑来,剑尖往前一指,挽了一朵剑花道:“我这剑可是不长眼的,谁再往这里丢一片叶子,我就砍断她的爪子。谁来?” 一则,众人手里的东西都扔完了,二则,大家也是被绿翘手里的长剑吓住了,这些人“轰”一声全散了。 绿翘气得想去追,被幼薇抓住了,“别追了,让她们去吧,都是被人怂恿的,跟她们计较什么?你还是快点回去帮我烧一锅水吧,我被自己臭晕了。” 绿翘回头,见幼薇不断用手抓头发,上面有黄黄的或者透明的凝状物,身上还有烂菜叶子,绿翘连忙帮她把身上的叶子扒拉开,嘴里忍不住道:“阿姐还说这里的人朴实,像璞玉,我看他们就是烂泥坑里的烂泥巴。” 绿翘说得气呼呼,幼薇用那只干净的手拍了她一下,“快走吧,我快被熏死了。” 绿翘应着,两个人正准备走,刘潼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谁在太原府门前丢臭鸡蛋?” 幼薇稍稍回转过身去,道:“府君,快派人去把这些人抓住,我都看到了,带队的是你手下的那些夫人太太。” 刘潼本来怒气冲冲的,看到幼薇那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只是被扔了臭鸡蛋而已,要是因为你的谣言太原发生动乱,你的脑袋都得搬家。” 幼薇大感委屈,反驳道:“我承认我有错误,不该说那种话,当时不过是灵机一动,岔开话题,最后造成恐慌情绪说到底还是那些将军夫人吧。” 第505章 洗浴 因为幼薇胡乱说了一句“太原城离奇死了很多人”,这句话一传十十传百,夫人们回去自然得盘问家里的大老爷们,是不是真的离奇死了很多人。 军营里确实发生了离奇死亡事件,不过不是太原城发生的,但这些事哪里是能说出来的,将士们只好喝骂女人们胡说八道。女人们挨了骂,哪里能服气,更是把这事传得到处都是,于是经过添油加醋的谣言像长了翅膀一般飞遍了整个太原城。太原城里一片恐慌。 刘潼把这些将领狠狠地骂了一顿,结果查到这话的源头却是幼薇,这把刘潼气得,当即把幼薇喊过去狠批了一顿。 幼薇出了主意,事情得以平息,本难为事情到此结束了。谁知道还有这一出?幼薇闻着身上的臭味,手里满是滑腻浓稠的东西,恶心得胃里直翻腾。 “你手下娶的好老婆!”幼薇怒道。 “抓起来,我让人把她们全部抓起来!”刘潼嘴上这么叫道。 绿翘拉幼薇走,“阿姐,你别跟他扯淡,一点都不诚心,口里喊抓人,声音里全是笑,有这种节度使上司的?!” “嗨~你个小丫头,怎么说话的?”刘潼话未说完,绿翘已经拉着幼薇走了。敢对手握兵权的节度使如此说话,估计也只有幼薇家里养得出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来。 回到家里,绿翘连忙烧大火烧水,帮幼薇把浴桶倒满热水,又道:“阿姐,你先别洗,我去看看附近有没有卖香精油的,马上回来。” 绿翘急急地出去了,幼薇哪里忍得住,就算不洗澡,也先端盆热水把头给洗一遍吧,否则等一下整个浴桶里都是臭鸡蛋味。 说做就做,幼薇拿来一个盆,以前没有花洒的时候,就是用盆子端一盆水洗头发。幼薇这么想着,打了水开始用毛巾从盆子里醮水洗头发,越洗越觉得不对劲,感觉那水没动几下就凉得透骨了。幼薇想,再过一瞬,只怕要结成冰了。 “阿姐,你在干什么?”绿翘买完东西回来,就见幼薇正翘着臀往头上浇水呢,“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冷,你把水端到这外面洗头发,头上要结出冰来。” 幼薇连忙用毛巾包住头,山西冷她是知道的,有没有这么夸张啊? 事实证明,绿翘的话一点也不夸张,幼薇的头上已经结有冰碴子,她打了一个寒噤,连忙往房里跑,似乎这时候才想起来,当年去山西的时候,房里是供暖,出去的时候穿一件羽绒服,哪里会觉得冷? 况且,那时候也不需要在外面洗头,幼薇根本就没有机会知道“滴水成冰”是个什么概念。 被绿翘赶到房子里,又被绿翘赶进了浴桶。浴桶里的水很热,因为家里都有厚厚的门帘,房里烧炕,没有外面那么冷,而且,浴桶里是满满的一桶水,热气没那么容易散完。 泡进浴桶里,身子被热水包围,暖暖的很舒服。绿翘站在旁边,水里撒上精油,又细心地帮幼薇洗头。 幼薇感慨道:“要是每天有这待遇,那真是神仙日子。”她完全忘了自己为什么坐在浴桶里泡这个澡了。 绿翘笑呵呵道:“阿姐若是觉得这就是神仙日子,我可以每天烧一大桶水让阿姐泡澡,还可以提供搓澡、按摩等贴身服务。” “不用不用。”幼薇连忙道,“你出去吧,我自己来。” “行,我去煮吃的。”绿翘痛快地应了。 幼薇额上出了一层细汗,正要动手搓一搓身子,肩上多了一双手,不轻不重地给她按了几下。幼薇道:“你不是去做饭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舒服吗?要不要多按几下?”一道低沉悦耳的男声传进耳朵里,幼薇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她竟然听到了李近仁的声音?! 回过头去,男人一双幽深的眼睛正看着她,幼薇下意识地要叫,被男人捂住了嘴。 幼薇挣扎着,唔唔唔地。李近仁道:“我放开你,你不要大叫,你也不想吸引更多人来围观吧。” 幼薇点头,湿漉漉的眼睛里面像有盈盈的泪。 李近仁心蓦地慌了,松了手,幼薇连忙转身背对着他,道:“出去快出去,怎么每次我沐浴的时候你就出现了?” 李近仁听了这话莫名其妙,什么叫每次,他这是第一次好不好?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在梦中梦见我经常在你沐浴的时候出现?” 幼薇大囧,愠怒道:“出去快出去,请允许你这个时候进女人的房间的。” 李近仁轻笑一声道:“这个时候不允许,是不是不是这个时候就允许呢?” 幼薇的回答是愠怒的一个“滚”字。 李近仁摸了摸鼻子,有些受伤,走到屏风外,道:“我到外面来了,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幼薇平息了一下心情,心里也有些懊恼,觉得那个“滚”字太伤人,但是这个时候她可放不下姿态说话,低三下四,卑膝屈躬她做不到。 听不到幼薇的回答,李近仁叹道:“你可知道,为了见你,我丢下一大队人马,快马加鞭没日没夜地往家里赶?” 幼薇沉默了一会道:“府君不是让你把粮草送往天兵军城吗?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声音已经柔和了许多,不过依然听不出高低起伏。 李近仁道:“我走得急,并没有接到消息。” 幼薇道:“你先出去,我穿上衣服。” 李近仁却固执起来,“我就站在屏风外面,你穿衣服我又看不到你。” 此时天色已晚,房间里没有点灯,幼薇想想也是,连忙从水里出来,迅速地穿上浴袍。 李近仁听得里面的水“哗啦”一声,然后是窸窣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他走进浴室,一把抱住那个正往身上穿衣服的人。 幼薇就怕他这样,所以一出来就穿了浴袍,正往身上穿其他衣物,这人就进来了。 “别闹,等我穿好衣服再陪你好好说话。” 李近仁却道:“这样刚刚好,最适合说话。” 这什么意思幼薇能不知道吗?方便男人动手脚呗。 幼薇搬出撒手锏,“你上次发誓说不再对我无礼。” 第506章 春闺一梦 李近仁回答得自然,“我没有无礼啊,只是好久不见,想抱抱亲亲你。” 幼薇无语,男人铁定主意要耍赖,她也无法,推拒不过,只得退而求其次,“不准动手动脚,不准……” 话未说完,嘴已经被封上,李近仁于百忙中说了一句话,“我不动手动脚,我动嘴……” 房里响起各种声音,有女人的唔唔声,有男人的轻笑声。 窗外,树叶摇动,发出沙沙的声音。起风了,窗叶摇动,盖过房里的喧闹,有一只老鸦,嘎的一声从光秃秃的树上飞起,蹿向远处的高空。 房里春意浓浓,男人把女人搂在怀里,手指缠绕着她的头发,柔柔地哄着。 幼薇觉得委屈,“我才十六岁不到。” 李近仁道:“我娘十六岁生了我。” 幼薇无语,跟古人讲年纪,鸡同鸭讲。 “你说过不再对我无礼。” 李近仁委屈巴拉地说:“可是你说让我滚。” 意思是你先对我无礼,我才对你无礼的,说起来怎么都是幼薇的错。 见幼薇不作声,李近仁另外寻找话题,“是不是总是做梦梦见我在你沐浴的时候进来?” 这又回到了之前的话题,幼薇说“你怎么老是在我沐浴的时候出现”。被人提到这样的事,幼薇羞窘地往李近仁怀里钻。没错,她有时会做这样的梦,梦完之后还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幼薇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过自己做这样梦的原因。一是源于焦虑,她与李近仁曾经有过肌肤之亲,而这事发生前,李近仁把她按进了浴桶里,而她把李近仁给拖进了水里。她潜意识里觉得这样做不对,于是梦境中反复出现自己沐浴时李近仁出现在身后的事。每次梦都到此结束,幼薇则从惊吓中醒过来。 但这只是焦虑的一个方面。她焦虑的另一个方面是害怕,害怕以后两人再有这种事发生。所以每次李近仁出现在她身后时她就惊醒过来,深觉这样的事不能再发生。 除了焦虑后还有什么呢? 还有渴望。这是幼薇不想承认却忽视不掉的,十五六岁,正是青春发育时期,雌性激素的分泌让她身体和心灵上都有一种需求,这种对某事的需求便以这样一个梦的形式活跃在大脑皮层。 感觉到女人的羞窘,李近仁打心眼里欢喜,“原来你也是需要我的对不对?” “没有,你从哪里看出来我需要你了?”幼薇连忙否认。 李近仁轻轻地笑,手不安分地摸来摸去,“哪里都感觉到了。” 一句话让幼薇又羞又恼,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不知羞的男人?可她偏偏拿这个男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气得哼哼的,没过多久,她的气又被男人的柔情给抚平了。 第二天早上,幼薇睁开眼睛,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一转头,身边空空如也,李近仁已经不知道去向。连忙穿衣起床,走出去,也没看到人。 绿翘从一边走出来问道:“阿姐是找郎君吗?” 幼薇问绿翘道:“他去了哪里?” “郎君说他几天前的晚上离开粮队,只留了阿陌一个人在,现在又要转道天兵军城,他怕有情况,要跟过去看看才安心。” 幼薇去到办事处,刘潼不在,问办事处的其他人才知道,刘潼出去了。幼薇看看好像也没有留下什么事情给她做,于是便想着要不要回家。正踟蹰间,有人进来传话道:“门口有人找你。” 幼薇想着是不是绿翘找她有事,在这太原城,认识她的人不多,刘潼外出,李近仁和阿陌去护送粮草,除了绿翘她再也想不到其他人。 一路溜达至府门口,没有看到绿翘。一个穿着绯色衣袍的男人走过来道:“原来你真在太原府里做事,牛!”说着对幼薇竖起了大拇指。 幼薇上下打量着来人,男人玩笑道:“你不会认不出我了吧?” 幼薇道:“只是觉得奇怪。” “怎么了?” “你一个娄烦的大县令,每天政务缠身,今天怎么这么悠闲的呢?” 来者正是娄烦县令杨继先,不过跟他平时的形象不同,他穿着常服,腰上挂着一块质地莹润的白玉,手里拿着一把折叠的玉扇,颇有一副逍遥贵公子的作派。 “特意来找你和明德君喝酒,也顺便告诉你上次案件的结果。” 说到上次的案子,幼薇顿时来了兴趣,急忙问道:“后来怎么样了,他有没有认罪?” “认罪?怎么可能?不过他也没能逃脱法律的制裁。明德君呢?他没跟你一起么?”杨继先说着伸头往太原府里看去。 幼薇对他摆手,“不用看了,他去送粮去了。”说着,把自己和李近仁到太原的遭遇简单地说了一遍。 杨继先听后感慨道:“果然不愧是大官,个个都这么深藏不露。” 他说的是刘瞻,不动声色之间,已是一箭数雕。幼薇感慨着让杨继先多学学,争取早日做个大官。 杨继先笑道:“你别奚落我了,若不是我不会逢迎谄媚,何至于就派了个县令当。” 远离京城的县令,升迁最是无望。哪怕是天子脚下的长安和万年县的县令,升迁也难,他们甚至比不上朝廷一个九品校书郎,因为校书郎接触的都是高官,随便一句话都能让你平步青云。 远离京城的县令,从政治的角度说,那就是一枚弃子,毫无价值可言。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往旁边大道上走去。天气虽然寒冷,但杨继先说起上次办的案子,还是忍不住兴奋。 话说幼薇被李近仁接走之后,杨继先始终找不到冯提莫杀人的证据,正是山穷水尽之时,县尉刘大中说,瞎眼婆婆说有事找他。 杨继先听后连忙去看望瞎眼婆婆。 过年前,刘大中接到杨继先的信后,便把瞎眼婆婆安排在县衙后面的一个小房间里生活,还专门派了一个人照顾她。 杨继先随刘大中来到瞎眼婆婆的住处,老婆婆听说县令来了,哭着就要下拜,被杨继先一把扶住了。 瞎眼婆婆说出了一段往事,证实了冯提莫杀人的事实。 第507章 天网恢恢 原来,瞎眼婆婆虽然眼瞎,但耳朵灵敏,早就知道儿媳妇与她所谓的“父亲”其实不是父女关系,也知道儿媳妇不守妇道。但是,老婆婆觉得自己家穷,儿子好不容易娶了房媳妇,她若把此事说给儿子听,除了让儿子伤心难过,让家庭矛盾重重外,也没有别的作用。因而她把这件事一直放在心里,谁也没说。 后来事情发展超出了老婆婆的预测,儿子疯了。知道“亲家”是郎中,老婆婆偷听了他与儿媳妇的谈话,知道他们在儿子的酒中加了一味致人疯颠的药。 老婆婆没有办法,一面偷偷换了儿子喝的酒,一面寻求解救儿子之道,这就出现了前文说的,李保宗在山上遇到道士,道士说他身边有邪祟,让他搬到山上来住一段时间的事。 李保宗搬到山上去住了一段时间后,病就好了。 而冯提莫对自己下的药非常有信心,觉得李保宗要么死在山里,要么彻底疯了回不来。殊不知老太太已经偷偷换了酒,李保宗喝的量远没到非疯即死的分量。 于是,当李保宗再次活生生地站在冯提莫面前时,冯提莫彻底慌了,他买了砒霜,放在李保宗泡的酒里。 而这一切,依然没有瞒过老太太的耳朵,她想换酒,但她一个瞎眼老太太,行动不便,哪里能够轻易地就把酒换了? 这砒霜非比寻常,喝了可是要死人的。怎么办?要不要告诉儿子真相?老太太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就在这时,阿明来了,这个阿明,平时来了要钱要物不说,还要吃要喝。 李保宗回到家没多久,这阿明就来了,找来找去没找到什么吃的,除了自己伤寒时泡的一坛酒外,别无他物。阿明说,没有别的,喝酒也行。 李保宗于是倒了两碗酒,正要开喝,外面传来老太太的一声痛呼,李保宗连忙放下碗,大声问道:“阿娘,你怎么了?” “哎唷,儿子,我摔倒了,你快来扶我,腿好像断了,哎唷,痛死我老婆子了。”老太太这是故意摔倒在地弄出动静来,好叫儿子来救她。 李保宗孝心,听得他娘的话,连?一个箭步冲了出去,见老太太趴在地上,他连忙去扶。 老太太抓住李保宗的手正要告诉他酒里的真相,却听屋里“哗啦”一声响,李保宗听见这声音也没大多想,谁会想到阿明喝一碗酒会倒地毙命呢?李保宗只当是阿明在房里做什么,不慌不忙地把母亲扶起来。 老太太心知不妙,对儿子道:“你快去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李保宗笑道:“能有什么事?” 老太太非让儿子进去看看,李保宗听母亲的话往屋子里去了,这一看不要紧,只见阿明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浑身抽搐,而且慢慢地不动了。 正在这时,冯提莫来了。老太太担心冯提莫会对儿子下手,便偷偷摸了一块大石头,如果冯提莫敢对儿子动手,她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把冯提莫给杀了。 老太太紧张地站在门外,却听到冯提莫在给自己儿子出主意,让他装疯逃命。 老太太心想,逃了也好,若是继续留在这里,早晚被冯提莫杀了。 就这样,老太太一直死守秘密没有跟任何人说。 老太太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待得很清楚,在老太太的证词下,冯提莫伏首认罪。 而李保宗得知母亲还活着,也彻底从悲伤中走出来,他把母亲接回家中,从此安心度日。 至于冯提莫和宋茜茜,他们将接受法律的制裁。 此时,幼薇和杨继先正走到一个酒店前,杨继先道:“要不要进去喝两杯茶?” 幼薇婉言谢绝了,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来,那就是,宋茜茜和冯提莫明明是一对,为什么冯提莫要把宋茜茜送给李保宗,自己又和宋茜茜偷偷摸摸地保持关系。 杨继先想了想道:“这个我没有调查,因为与杀人案件无关。但是我做过推测,大概是因为,宋茜茜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冯提莫是普通人家,良贵不能通婚,况且,冯提莫比宋茜茜还大那么多。两个人为了在一起,于是私奔了。” “但是,私奔在外要讨生活,吃住都是一大笔开销,冯提莫身上的钱花完了,想上山采药换点钱,却又在山里摔得要死,幸而被李保宗救了。” “在李保宗家养伤期间,冯提莫发现李保宗家穷,三十多了还没有妻子,老母亲又是一个瞎子,于是心生一计,把宋茜茜嫁给李保宗。” “这样,宋茜茜暂时有了住的地方。冯提莫便出外赚钱,赚得的钱都交给宋茜茜,修了房子。条件成熟,他们便想法要赶走李保宗,达到他们霸占李保宗地基,房产的目的。” “也就是说,”幼薇接口道,“冯提莫这样做的目的是,占有李保宗的房产,在娄烦安身立命。” 杨继先点头,“就是这样,他让宋茜茜嫁给李保宗,也不过是方便他对李保宗下手。比如说在酒里下药,若不是老太太精明,李保宗疯了之后,所有的家产便都是冯提莫的。” 而且,李保宗若是疯颠而死,没有人会怀疑到冯提莫的身上。女婿死了,谁会怀疑他那个时时给钱的老丈人?再后来,他以另一个人的名字登堂入室,成了上门女婿,还得了全村人的夸奖。完美设计! 这完全符合冯提莫的人设——冷血自私,城府深不可测,郎中,熟知各种药性,要赶走一个人,又或者杀人于无形,对他来说都非常容易。 之所以选择李保宗,是因为李保宗憨直,娘又是个瞎眼老太太。谁能想到,老太太眼瞎心明,最后还揭露了他的罪行。 “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幼薇感慨道。 “对,举头三尺有神明,千万不要做坏事,善恶到头终有报。” 幼薇笑了起来,道:“你是过来对我进行劝化的吧。” “不敢不敢。”杨继先道,“既然明德君不在,我就不叨扰你了,明德君回来后欢迎你们到娄烦玩。你们帮了我大忙,我还没有尽地主之谊呢。” 第508章 路有饿死骨 中午,幼薇回到家里,本来是想静一静,趁机看看书,却看到绿翘站在院子里唉声叹气的。 “怎么了,小姑娘叹什么气?”幼薇走过去问道。幼薇心中,绿翘是开朗活泼的,年纪虽小,对自己的要求却高,除洗衣做饭外,她忙着练武和学习诗文,生活过得朝气蓬勃,此时,这个朝气昂扬的小姑娘却耷拉着脑袋,意志消沉得很。 绿翘抬起小脑袋,看了幼薇一眼,然后,伸手抱住幼薇的腰道:“阿姐,我好难过。” 幼薇伸手摸了摸绿翘的头发,因为年幼,她梳的是双鬟,一边一个,头发黑而柔顺,摸起来有一种丝滑的感觉。 “说说你遇到了什么事?” “阿姐,我看到死人了。” 幼薇扬了扬眉,死人?!绿翘以前难道没有见过?不至于呀。再想想,在李近仁府里做事,看到的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没见过死人也正常。 一念未了,听绿翘继续哭诉道:“两个人,是饿死的,好惨,那个孩子,肚子鼓得像箩,手和脚却细得像竹竿。阿姐,他好可怜。” 幼薇扶着绿翘的肩,让她站直,问道:“你在哪里看到这幅场景的?” “在菜市场后面,他们说,那对母子没有吃的,经常去菜市场捡些烂菜叶子吃。去年蝗灾,大家都没得吃了,市场上哪还有烂菜叶子捡,母子俩就这样活活饿死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绿翘又看到了男孩的尸体,难怪她这么难过。更重要的是,绿翘曾经跟着人贩子流浪过,那种不知道明天会怎样的惶恐一定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别怕,绿翘,我们一定不会沦落到那种地步,只要阿姐有一口吃的,必定少不了你的。” 绿翘摇头道:“我只是替那个男孩难过,阿姐,你不知道他有多可怜。” “我知道,我见过。”幼薇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网上随便一搜,都是各种难民营养不良的图片,他们面黄肌瘦,皮包骨头,形容枯槁,像是行走的干尸,那样子特别可怕。 “阿姐也见过?”绿翘擦着眼角的泪,抬头问道。 “是啊,哪里都有穷人。” “京城也有饿死的吗?”绿翘惊奇地问。 “京城也有饿死的呀。” 绿翘点了点头,“原来可怜的人那么多。”只有挨过饿的人才知道,饥饿是一件多么痛苦、难熬的事,饿得狠了的时候,胃会痉挛、抽搐,然后便是手脚无力,脑袋发晕。 “进去吧,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幼薇放柔声音。 绿翘擦了擦眼道:“现在大家都只吃两餐,早和晚,阿姐,我们也这样吧,省出点粮食可以去救人。” 幼薇诧异地看着绿翘,想不到这小姑娘境界这么高。 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大城市还是小乡村,人们都能看到一些无家可归的人在角落里挣扎求活,他们活得卑微,活得憋屈,活得痛苦。他们需要人帮助。 幼薇同意了,说:“可以,你要是愿意,也可以弄点吃的去救助那些无家可归的人。” “真的吗,阿姐?” “当然。” “那好,我现在去熬粥。”绿翘高兴地进了厨房。 没过多久,幼薇听到厨房里传来噼哩啪啦的声音,那是绿翘在翻箱倒柜把吃的东西拿出来。 幼薇跟过去道:“绿翘,你去做慈善阿姐不阻止你,但你要记得,你只是一个人,不是所有的人你都能救助得了。所以,你只能有选择性去帮助那些最需要你帮助的人。” 幼薇没有跟着绿翘一起去做这件事,她回到房里,磨墨铺纸,给刘潼写了一篇长长的文章,这篇文章里,提到一个重要的观点,那就是如何防止蝗虫再次为害庄稼。 文章从去年的蝗灾写起,写到蝗灾之后百姓生活的惨烈,所谓“饥者犹饿死,人心凄惶惨烈,莫过于此。” 为防止这种事情再发生,所以要做好预防工作。 洋洋洒洒数千言,幼薇写到最后,情绪激动,心情澎湃,抬头一看,已到下午上班时间,连忙把纸吹干,卷起文稿袖在衣袖里,往节度使府走去。 刘潼可能刚回来,正仰躺在椅子里用手按压眉骨。 “府君,我今天对治理蝗灾一事想谈谈我的看法。”幼薇大声道。刚刚慷慨激昂地写完一篇文章,心情依然激动,说话声音就特别洪亮。 刘潼的手停了下来,“蝗灾,你有什么主意?” 幼薇把中午写的文章双手递过去,道:“这是我中午写的文章,我的看法,包括解决措施都在里面,请府君过目。” 刘潼继续用手按压着眉骨道:“你念给我听。” 幼薇无奈,只得自己一字一句念起来。 几千言的文章,幼薇读到口干舌燥,读完之后刘潼却直摇头。他说:“第一,这事不归我管。第二,在老百姓心中,蝗虫是天神派过来对大家的惩罚,你说的这些消灭蝗虫的方法,那是逆天之行,最后是要遭天谴的。” 幼薇差点气笑了,刘潼可是节度使,怎么能跟老百姓一样信这个,信那企?蝗虫是天谴,这分明是迷信。 刘潼却摇头道:“这是所有太原人都认同的说法。” 好吧,你牛!幼薇只得另辟蹊径,问道:“那么太原人到底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要遭老天惩罚?” 刘潼半躺在椅子上,用手按压着眉骨,粗暴地回道:“不知道。” 幼薇翻了一个白眼,想想这事也不归他管,不如自己去找长史,他肯定要把这事管起来。于是道:“我去找长史。” 刘潼对她挥手道:“去吧去吧,你这心倒是操得够宽。”后面这句他是嘀咕着说的,奈何幼薇耳尖,听到了,反讽道:“太原城都饿死人了,你辖太原城的军民,却不管他们的死活,你这节度使当得逍遥。” 刘潼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小丫头叱骂了,他不自在地咳了两声,站起身来对往外面冲的幼薇道:“站住站住,你过来,说说我这节度使怎么当得逍遥了?我辖制的是驻守太原的军除,不是老百姓。” 第509章 学会说好话 幼薇转过身来,看着刘潼的眼睛道:“你用的是他们交纳的赋税养活你的兵,当他们发生灾难时却说这事不归你管。如果是这样,你为什么用着他们的血汗钱,吃着他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 “老百姓这是何苦来?喂养了你们,你们却不管他们的死活,当时的赋税还不如拿去喂狗,起码帮着看守一下院子。” 刘潼哂笑道:“你倒是骂得痛快,难道我大同军,天兵军不用去镇守边疆守护百姓安全的?” “那我问你,你们镇守边疆是为了什么?” 刘潼想都没想回道:“当然是保家卫国。” 幼薇冷笑起来,“保家卫国就是保障老百姓的生命安全。现在,威胁百姓生存的不是外面的那些敌人,是地里的虫子,虫子!你们却放任不管,任它们肆虐太原和太原的老百姓,到时百姓缺衣少食生灵涂炭,你们这样做,与叛国有何区别?” 刘潼心里那个气啊,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黄毛丫头,毛都没长齐,竟然敢说他“叛国”,只是小小的几只虫子,她竟扯到叛国上去了,何其可笑?! 刘潼瞪眼看着幼薇,眼中燃起熊熊怒火。他伸出手,手指一节一节地握拢来,指关节发出“咔咔”的响声。 幼薇向后退了一步,再退一步,她忘了,刘潼跟刘瞻可不同,刘潼虽然也是进士出身,但他常年出入于行伍之间,身上早就沾染了军人的戾气和霸气。他那拳头若是向自己挥来,会不会把自己打瘪? 刘潼瞪着幼薇,突然一拳砸在桌案上,桌子发出“砰”的一声。 幼薇忍不住看了一眼那桌子,还好,虽然体重不轻,到底是进士出身,那桌子还是完好无损。这若是李近仁一拳砸下去,这桌子只怕…… 幼薇佩服自己,这个时候竟然还能开小差。就在这时,刘潼张口大喝一声,“滚!” 这一声“滚”犹如平地起了个炸雷,震得墙壁嗡嗡作响,震得幼薇耳膜震动,仿若坐着飞机穿过密密的云层,云层挤压,幼薇的耳朵也受到了挤压,嗡嗡地震鸣。 她下意识地耸了一下肩头,眼睛扫了一下刘潼,迅速地转身跑了出去。 幼薇怂了。她虽然性格倔强,遇强则强,但还没有犟到头可断,血可流,战士志气不能丢的程度。她可不敢像肖仿一样死鸭子嘴硬,被拉到刑场抽鞭子还兀自骂骂不休。 幼薇惜命,也怕疼。她一时气愤填膺,出言不逊,不代表她醒悟过来后还要坚持斗角到底。 但是,她不甘心自己几千言的文字如泥牛入海,况且,这确实也关乎到老百姓的生死,幼薇决定去长史府。 一路打听一路往前走,天气虽然寒冷,但幼薇的心里燃烧着一团火,她一定要做成这件事。否则,一旦蝗灾再起,太原不知有多少百姓要被饿死。饿殍遍野,生灵涂炭,这可不是她想要看到的。 来到长史府,幼薇让门卫向里面通报,只说节度使派人来长史府,有要事相商。 长史和节度使一个负责日常事务,一个负责军政要务,按理两者应该平起平坐才是。但实际是,节度使因为手握军权,常常凌驾于长史之上,有些节度使干脆把军政和衣食住行这些日常事务全都包揽下来,长史则沦为他的帮工。 幼薇搬出节度使来,长史哪敢怠慢,连忙派人把她迎进长史处。 河东的长史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调任过来的令狐绹,也就是拿了温庭筠的诗词献给皇帝,说是自己写的,没过多久,被温庭筠揭穿的那个令狐绹。为此,他恨得牙根痒痒,后来给皇帝进言,让温庭筠永世不被录用,这才出了心中的那口恶气。 再后来,温庭筠在扬州为幕僚的时候被李虞侯手下扇耳光,牙齿都打掉了两颗,这事当时就闹到了令狐绹那里,令狐绹说温庭筠犯禁,李虞侯及手下按规定处罚,并没有过错,于是不予理会。温庭筠被伤了面子,一不做二不休,直闹到京城裴休面前。 裴休一纸文书送到扬州,李虞侯被结结实实打了十杖,当晚就吊死在李府书房。 如今,令狐绹被调到河东做长史,刚到任没多久就发生了蝗灾,河东田野颗粒无收,百姓衣不蔽体,食不裹腹。但是,这些令狐绹看不到,他还是跟以前一样,该吃吃,该喝喝,日子过得别提有多逍遥。 幼薇被人接进去,向令狐绹呈送上几千言的灭蝗大计,令狐绹一边看文章,一边用眼睛打量眼前之人,想不明白,刘潼居然派了一个小娘们来跟他商量灭蝗的事情。 看完文章,令狐绹把那一叠纸往桌上一丢,问道:“大夫派你过来,是怎么说的?” 幼薇道:“他就让我来找你谈一谈灭蝗的事情,没说别的。” 反正刘潼说过让她找长史,她就抓住这点了。若是说是她自己要灭蝗的,令狐绹铁定不理会她。 当然,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眼前坐着的是前宰相令狐绹,只知道这人不停地用眼睛打量她。 令狐绹点了点头,“你的灭蝗大计我看了,我考虑考虑再给你答复好吧。” 这样的回答可不是幼薇想要的,她站在那里,双手交叠放在腹部,不卑不亢地问道:“长史若是觉得哪里不好,请指出来,某再想想是不是还有其他更好的方法。” 令狐绹身子往前坐一点,再次翻了翻眼前的灭蝗大计,道:“你说的方法是不错,但是,蝗灾是天遣,神罚,我们若是把上天派来的这些蝗虫灭了,灾难是要降临到我们头上的。” 这话,幼薇都要气笑了,不过这次,她可不敢像在刘潼面前那样,只顾嘴上快活,最后惹得刘潼大怒,啥也干不成。 这样的事干过一次就够了。 幼薇伸手摸着自己的锁骨,低头,深呼吸,再深呼吸,告诉自己说,“心平气和,泰然处之,学会好好说话,一定要把事情办好了。” 第510章 说服长史 告诫完自己之后,幼薇开始心平气和地说话。她满面含笑地告诉令狐绹,蝗灾不是天降神罚,只是自然灾害,如果实在有什么天谴,当然不关长史什么事,要罚也罚她这个提议者,是她督着大家去做这件事的。 令狐绹捏了捏眉间,还是道:“这个得好好考虑考虑,况且,现在时节还早,哪里灭蝗去?” 幼薇打赌,她写的文章这家伙只是装模作样看过,因为她在文章中写得很清楚,灭蝗一定要趁早。 只要把蝗虫的数量控制住,剩下的可以通过喂养鸡,鸭,鹭丝这些蝗虫的天敌解决。若是数量没控制住,等大批量的蝗虫孵化出来,集结成团,只怕是一夕之间,寸草不留。那个时候再来谈灭蝗,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 幼薇没有办法,她想把事情办成,就只能心平气和地跟令狐绹讲消灭虫卵的问题。 “现在百姓没钱没粮,长史若是能以卵换钱,很多百姓会去田间找虫卵。而且,蝗虫会聚集产卵,只要把大片的虫卵消灭掉,剩下的就好解决了。” 令狐绹连忙摇手道:“不行不行,那得多少钱,太原之地不比别的地方,能收上来的赋税本来就少,还得大部分供给兵部。分到长史府本来就少,还要拿出来一部分去灭蝗,长史府就运转不开了。所以,不要谈什么以钱换卵,修德才是消灭天灾的唯一办法。” 幼薇道:“修德当然好,不要花一分钱。但是长史想一想,若是您是诚心诚意修德了,蝗灾却还是发生了,皇帝会不会认为是这个地方长官德行有亏啊?毕竟,蝗灾是发生在您在任期间。而且,就去年来看,蝗灾过后,这里并没有采取任何灭蝗措施,虫卵肯定还留在地里,待春暖花开,虫卵孵化,蝗虫过境,草木成枯,皇帝会不会认为是您德行亏损得很厉害呢?” 这真是戳中了令狐绹的痛脚,自李漼继位之后,他先是被驾空权力,罢了首相之位,晋为司空。看起来司空是好听,但谁不知道那就是个虚职啊。然后是贬出京城来到扬州,扬州还算富裕,他待得也还算安逸,但是后来又从扬州贬往太原,算是一贬再贬,越贬越远离政治中心。他若在任所再出事故,皇帝难保不作他想。 心里深深叹了口气,令狐绹问道:“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幼薇在心里对他翻了一个白眼,敢情她耗费了一个中午的心血都是做无用功,灭蝗大计里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好吧。 事情到这一步,岂能功亏一篑,幼薇耐着性子回道:“长史应该先贴出告示,凡是抓到蝗虫卵的,都可以到村正或乡正那里换钱。现在天气寒冷,老百姓在家里无事可做,物价又上涨得厉害,已经远远超出一般百姓的承受能力。很多人在家勒紧裤腰带忍饥挨饿。这告示一贴出去,老百姓知道抓虫卵能换钱用,保证能动的人都会到田地里去抓虫卵。” 令狐绹不怀疑幼薇所说的这些,他只是有些心疼钱,不过想想,万一蝗灾又起,皇帝怀疑自己不修德行致天灾人祸,岂不是更不好?于是咬咬牙,同意了。 幼薇立即催他出告示,而且要马上派人通知到下面乡镇里。 整个长史府都忙碌起来,有人忙着出告示,更多的人派往四里八乡去通知村正,乡正。 幼薇见大家都行动起来了,事情便算大功告成了。至于最后执行得怎么样,幼薇相信,只要钱到位,田里的虫卵不敢说都翻干净,起码能去掉十之六七。 永远都不要低估劳动人民的力量,也不要低估金钱对人的驱动。 幼薇含笑向令狐绹告辞。 令狐绹忍不住道:“与你相谈甚久,只知你是节度使派过来的,某好奇,能否告诉某你姓甚名谁,在太原府所任何职?” 幼薇连忙道:“在下鱼贤令,只是节度使手下的一个普通幕僚,并没有具体职务,平时跟在府君身边帮他处理一些书信往来的事。” “那真是……屈才了,有没有兴趣到长史府来?某能给你安排更好的职位。” 令狐绹觉得,这鱼贤令虽是女子之身,但观其文章,见识文章都远超一般男子,实乃难得之才,只在太原府做一个毫无职务的打杂人员,实在有些屈才。 长史府每天日理万机,处理的事务繁多又复杂,正需要有一个这样的人在身边,于是生了惜才之心,只要幼薇同意,令狐绹便准备向节度使讨要人才。 幼薇向令狐绹行礼道:“谢长史看重,某在太原府还算自在,暂时还没有离开的打算。” 令狐绹遗憾道:“那真是可惜了。不过你若是要来,我长史府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幼薇回到家中,绿翘问她去了哪里,说节度使派人来寻她。 幼薇有些诧异,不知道刘潼找她何事,不是让她滚吗?现在又来找她。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去一趟节度使府。 刘潼坐在椅子里,胖胖的身子往向仰了仰,眼睛扫到身前案几前,一个瘦高的人站在那里,定睛一看,才发现眼前站着的是幼薇。 他连忙坐直了身子,迟疑了一会儿问道:“刚才出去哪里了?他们说你不在家。” 那样子和说话语气,怎么看都有点小意讨好的意思。幼薇不敢托大,向他行礼,一本正经地回道:“回府君,刚才去了长史府。” “商量灭蝗的事?” 幼薇大声回道:“是的,长史同意,当即便派了人去往四里八乡,告示也已经贴出去。” 刘潼有些不大相信,“令狐绹同意了?!” 就他所知,令狐绹可不是那么轻易能被说服的人,关键是,这人有些扣,你让他花一大笔钱去换蝗虫卵,他怎么可能会干?还有就是,蝗灾一向被认为是天降神罚,灭蝗可是要遭天谴的,令狐绹那个人能接受灭蝗? 然而,幼薇的重点却不在这件事上,她看着刘潼问道:“你心他就是令狐绹?” 第512章 挑战 李近仁到底在做什么呢?他们押送粮草到关帝山时,遇到了劫匪。关帝山一带本来静悄悄的毫无声息,走在最前面的人突然踩空掉进坑里,正在这时,冲出来大队劫匪,他们骑马的骑马,没有骑马的手里拿着刀剑,套马绳。 前面的栽进坑里,后面的就乱了,他们押运的是关乎整个军队的粮食,一乱就难以收拾。 就在这时,李近仁和阿陌腾身而起,冲进劫匪之中,左砍右削,不过片刻,就把所有的劫匪全部击倒在地。 刘潼派去押送粮草的人都是军中精英,真正出事的时候,却多亏了李近仁和阿陌这两个人。他们在一众英雄豪杰面前展示了什么叫做武艺高强,什么叫做如入无人之境。 他们每一次出手,都精准到位,必击匪徒的要害,让其失去战斗能力。众军士这才知道,这两个人,一个像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白面书生,一个瘦得似能被风吹倒的病弱之人,却是这里面最厉害的两个人。不止这样,即使晋军里面最厉害的将军,战斗力也不能跟他们相比,因为根本不在同一个层面上,简直是碾压性的优势。 一时,众军拜服。 人被拿下,李近仁便审问这些人,为什么要拦路抢劫?众人都说,没饭吃,太饿了,听到消息说有粮队要从这里经过,便组织人马想劫点粮食。 经反复询问,确定这些人真是因为饥荒才落草成寇的,李近仁便给他们提了一个建议,让他们跟着送粮的队伍去投军,这样,既有饭吃,还可以拿军饷给家里人用。 这些人原本是农户出身,被逼做了劫匪,如今有这样一条出路,便都同意跟送粮队伍前去投军。 同行押粮的人道:“天兵军团可不是随便就招人进去的。” 李近仁道:“先过去再说,实在不行我再带他们去别的军团。起码让天兵军团的统帅开个介绍信,我带他们去别的军团也容易被人接洽。” 于是,李近仁带着这一众人直奔天兵军城。进入军城交接粮食,之后,李近仁便对接待他们的将军道:“跟我来的人有不少是普通老百姓,都是善良人,因为饥荒落草为寇,被我们抓住带到这里来了,我想让他们加入天兵军,希望你们能收下他们。” 接待他们的将军叫梁敬标,听了李近仁的话后,看了看跟在他身后的所谓普通老百姓,道:“你以为天兵军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吗?” 梁敬标说完这话抬腿走了,嘴里道:“给他们好好安排一顿饭菜。” 他身后的人应道:“是,梁将军。”并对李近仁和众粮草押送官道,“各位请吧。” 梁敬标根本没把这帮泥腿子放在眼里,李近仁在他身后大声问道:“请问要达到什么标准才能留下来?” 人是他带来的,无论如何都得给他们一个交待,本来去别的军团也无不可,但梁敬标的态度让李近仁下定决心,一定要把人留在天兵军团。 梁敬标顿了顿步子,回过身来,看着李近仁道:“只要能打过我就行了。” 这摆明了是刁难人了,梁敬标是将军,但凡做到将领的,手底下都得有些硬功夫。李近仁带过来的这些人,就算年轻体壮,到底都是乡下出来的泥腿子,怎么打得过常年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的梁敬标? 李近仁上前一步道:“我可以试试梁将军的身手吗?” 梁敬标视线在李近仁身上上下移动,白净,儒雅,虽说是负责运送粮草过来的人,但这样子,不过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你确定要跟我打?”梁敬标笑问道。 “对,请移步到平地。”李近仁伸手做了一个请字。 梁敬标倒也没说什么,抬腿走回来。 李近仁带过来的那一批人,不论是押送粮草的,还是半路打劫粮草的,此时都围了过来。 梁敬标带的人也都围了过来。 消息传播开去,大家很快呼朋引伴,引来军团里其他的人。大家分成两派,军团的人站在梁敬标身后,为梁敬标喝彩。押送粮草的和李近仁带过来的那些年轻人站在李近仁身后,为他鼓劲。 阿陌抱剑站在这两派中间,不言不语,静默地站着。 李近仁和梁敬标相向而立,李近仁站得很随意,一派洒脱飘逸的样子。梁敬标则站出了军人的气派和威武,惹得身后人不断喝彩,同时嘲笑李近仁。 “这家伙是来搞笑的吧。” “凭他这样子也敢来挑战天兵军团的将军,小心被梁将军打趴在地上啃泥巴。” …… 揶揄,嘲笑,一声声清楚地传递过来。 李近仁身后的人很不服气,也大声地回怼过去。 “你们将军才要小心点,到时候被李兄打趴下那才丢面子。” “我们李兄武功盖世,岂是你等能够打趴的。” …… 李近仁看着清冷,但是外冷内热,大家与他相处熟了之后,不论年龄大小,都愿意亲热地尊他一声“李兄”。 梁敬标向李近仁身后望去,穿得杂七杂八衣服的憨汉,暴跳着,激动地与他身后的天兵军对骂。梁敬标又看了看自己身后,天兵军穿着整齐,士气上看着更高昂一些。 梁敬标觉得,李近仁的人真是迷之自信,竟然觉得自己打不过一个白面书生,以为天兵军团的将军那么好当的。 梁敬标面带微笑地看着李近仁问道:“比刀剑还是比拳脚功夫?” 李近仁扬眉问道:“你擅长什么?” 梁敬标暗自冷笑,这是多大的自信啊,竟然问他擅长什么? “刀剑。”梁敬标回道。 梁敬标话音刚落,李近仁就接口道:“那就比刀剑。” 梁敬标扬了扬眉,没再说什么。 阿陌本是双手抱剑立在一边,听闻把手里的剑一抛,道:“接住。” 宝剑抛出去,于空中出鞘,华光一闪,剑和鞘双双飞向李近仁。李近仁伸手在空中一探,接过宝剑,也没见他怎么动作,剑鞘到他面前停住不动,片刻后沿原路飞回,落入阿陌手中。 两人这默契的收发剑,展示出两人非凡的武功修为。梁敬标被这一手震了震,道:“原来是同道中人。” 第511章 君子以仁 刘潼“哼”了一声,站起身来,从桌案后面走出来,对着幼薇上下打量她两眼道:“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你怎么说服他的?” 幼薇如实回道:“他说灭蝗不如修德,我就顺着他话问他,若是蝗灾再起,皇帝会不会认为他是修德不力,以此追责他?” 刘潼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妙极。” 令狐绹被罢了宰相之位,皇帝李漼对他的态度十分矛盾,似乎不大忍心的样子,罢了他的位,又顺手给他儿子令狐滈一个进士,好像在补偿他。但另一方面,又把令狐绹贬出了京城,而且越贬越偏远,先是贬到扬州,再贬到太原,像在逐渐疏远他。 令狐绹处在这样一个位置,心里本就不安,幼薇这句话正好戳中他的痛点,他就算再吝啬,也不得不为自己的前途考虑。况且,那钱也是太原府的钱,他省着不花,也到不了他的荷包袋。 刘潼笑,幼薇也笑,两人之间的不快很快消弥于无形。 刘潼道:“今年太原若是能丰收,你是最大的功臣。” 幼薇扬了扬眉,咦,这风向不大对啊,她刚开始提出灭蝗的计划时,刘潼可是完全持反对意见啊。 刘潼主动解释道:“你走了之后,我仔细地想了想,觉得你说得对,所以我打发人来找你,本是想商量灭蝗的事。不过现在不必了,灭蝗由长史来处理更合适。” 幼薇回道:“你若是能帮忙,两府一起,岂不更好?” 第二天,幼薇也没有特意去打听灭蝗的事,但是走在街上,听到大家谈论的都是这件事。有些人见面就问:“有没有打算去田地里去找蝗虫卵?” 这是太原城的人,想必在乡下,又是另一副光景,大家相约着去找虫卵,同时又忐忑着虫卵到底能不能换钱,有人大声道:“管他能不能换钱,先找着了,拿去村正那里不就知道了。” 于是大家都往田地里去了。虽然天气寒冷,但田地里到处都是人,他们用锄、耙等农具翻开土地,低头仔细寻找。找到的欢欣雀跃,把地里的虫卵一个个拣进事先准备好的箩筐里。 忙活了一天,大家陆陆续续提着自己找到的虫卵换钱。村民们拿了钱欢欢喜喜地去买吃的,口里说着好久没吃米面了。村正把虫卵收集起来,倒入事先挖好的深坑里,下面堆积着柴禾,点一把火,把那些虫卵都烧了。 而换到钱的村民第二天继续去田里找虫卵,傍晚回家换钱,买米面,由此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这是幼薇脑海里想象的农村生活画面。 实际上哪有她想的那么美好,一项政令颁布下去,执行者总会出现这种那种偏差,效果会有,但远没有想象的那般美好。 首先,村民破衣烂衫衣不蔽体的,外面寒风凛冽,本来就饿了一冬,现在又去田里找虫卵,冻饿死的有之。还有些已经饿得没有力气出门的,只能眼巴巴地看别人去抓。乡正村正克扣钱财中饱私囊的,让找了虫卵的也拿不到多少钱。 这些就不是幼薇能知道的了。 绿翘走在幼薇旁边,看她露出老母亲一般的欣慰面孔,忍不住问道:“阿姐有什么喜庆的事吗?” “有什么喜庆的事?”幼薇疑惑地看着绿翘。 “没事就好,看到阿姐笑成那样,觉得一定是有喜事罢了。” 幼薇摸摸自己的脸,那扬起的嘴角还没落下。人就是这样,自己做的事情总是格外关心些,稍有点成就就像看到自己娃取得战绩的老母亲一样骄傲自豪。 来到办事处,刘潼还是像往常一样坐在他的大椅子里,胖胖的身子微微后仰。幼薇走进去的时候他朝幼薇招了招手,幼薇便走了过去。 “府君,有事吗?”幼薇向刘潼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礼,然后才问道。 刘潼看了她一眼,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叩了叩,不知是褒是贬地说了下面这样一句话,“你厉害呀,才去了一天,别人就巴巴地跑来向我要人。” 幼薇想着可能是令狐绹过来向刘潼要人,刘潼不爽了,于是连忙道:“我觉得还是在府君身边做事舒服,都是直性子的人,即使工作中有什么不愉快,说过就忘。我哪里都不去,在这里就好。” 刘潼看她满满的求生欲,心里舒畅起床,对幼薇扬扬手道:“行了,去做事吧,令狐老狐狸也不想想,我好不容易求着刘瞻派过来的人,怎么可能送给他用?想都别想。” 刘潼话是这么说,幼薇可不敢自诩自己是刘潼求过来的人才,根本就是买一送一好吧。刘潼缺的是李近仁这种能给他弄来粮食的人,她只不过是刘瞻顺手送过来的附属品,一来给刘潼送了人来,二来可以解决他女儿的婚姻问题,一举多得,买一送一,刘潼和刘瞻两个都高兴。 接下来一连几天都无事,幼薇跟在刘潼身边,帮他处理一些文书的事,偶尔也跑跑腿,传个话什么的。 日子过得如流水,转眼已是半月有余,那个信誓旦旦说很快会回来的人却一直没有回来,而是托人带了一封信来,说是在军营里有事,暂时脱不开身。 幼薇也不知道他在军营里有什么事脱不开身,信上也没有细写。她来到办事处,想到刘潼这里探寻些消息,刘潼却说他根本不知道这事儿,可能是遇到性格相合的将士,所以多留几天也是有的。 性格相合的战士,幼薇想象着这事的可能性。李近仁看着清冷,在大事上却极有责任担当。他不喜欢科举之路,做生意的时候却要顾及民生,说到底还是受儒家思想影响极深的人。所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君子以仁。仁者爱人。李近仁。李近仁。 他会不会喜欢军旅生活呢?很难说,他一身的功夫,若是不能上阵杀敌,也是浪费。会不会在那里,他就觉得自己浑身的本事有了用武之地呢? 幼薇不知道,因为一切都是她凭空瞎想。 第513章 一月之诺 李近仁轻轻挽了一朵剑花,淡笑道:“好说。” 天兵军团的人也被李近仁主仆这一手震住了,过了片刻后对梁敬标大喊道:“梁将军,我们挺你。” 梁敬标转身对他们抱拳道:“谢谢兄弟们。” 李近仁这边的人也不甘示弱,大叫道:“李兄,我们挺你。” 李近仁把剑负在背后,朝他们挥挥手,“谢了。”声音不大,但带着笑意,听了让人如沐春风。 这时有人大喊道:“李兄,关帝山。” 于是,很多人跟着呐喊,“关帝山,关帝山。” 关帝山李近仁和阿陌搀狂澜,一柄剑左劈右削,尽显英雄本色。有人一喊“关帝山”,大家便都明白是什么意思,所有人都加入呐喊队伍,“关帝山,关帝山,关帝山。” 口号整齐响亮,把天兵军团的其他人都吸引了过来。 李近仁朝后摆了摆手,大家这才安静下来。 天兵军不知何意,见他们喊得起劲,有人反唇讥道:“什么关帝山?我们还吕梁山呢。”吕梁山脉南北长约四百公里,关帝山只是吕梁山中段的一座小山,跟吕梁山相比,关帝山根本不值一提。 这时,梁敬标抽出腰中软剑。李近仁见此,对梁敬标抱剑行礼道:“将军,请。” 两人就此大战起来。 李近仁一接梁敬标的剑招,对他的实力已经有所了解,他有把握在五招内打败梁敬标。但是,李近仁闯荡江湖这么多年,岂会做出这等堕人威风的事? 于是两人过了将近百招,梁敬标知道李近仁相让,一百招之后,他自动从圈子里跳出来,拱手道:“李兄厉害,某自叹不如。” 李近仁把剑往阿陌那边一抛,向梁敬标抱拳行礼道:“梁将军武艺高超,在下惭愧。” 梁敬标承李近仁相让之情,道:“刚刚某言语过激,还请李兄不要放在心上。但是,李兄说的让那些没有经过任何训练的人留在天兵军团,这个却是不行。天兵军团承担着守卫边疆的重责,我们需要的是有实力的人,而不是只能凑数的寻常百姝。” “我明白。”李近仁回道,“不知将军刚刚说过的话可还做数?” “我说过的话?”梁敬标稍一回想就知道李近仁说的是什么,他向那些穿得杂七杂八衣服的汉子们望了一眼,道,“李兄虽然武艺高强,但要让他们打过我,李兄未免托大。” 李近仁笑道:“我岂敢轻视将军?实在是这些人因为天灾被逼得落草为寇,我若不给他们找条出路,他们只怕又得到处飘零,最后还得落草为寇,岂不是又给社会带来危害?将军仁德,自然不忍看他们这样。我想提一个条件,让他们在军营留一个月,若是在这一个月里,他们能成为一支可与将军手下相媲美的队伍,就让他们留下如何?” 梁敬标看看李近仁,又看看站在他身后的杂牌队伍,这些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梁敬标想,若是可以成长为一支可以与他的队伍相媲美的军队,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一个月,可能么? “我去跟统帅汇报,行不行,要看统帅的意思,但是李兄一个月内只怕难以训练出一支强大的军队。当然,以李兄之才,如果能留在军营里长期教导他们,我想统帅一定会同意的。” 听他话的意思,只要李近仁留在这里教导他们,统帅就会同意。 李近仁当即道:“我自然教到他们有一定能力后才离开。” 梁敬标点点头,把软剑缠在腰间,转身去找天兵军的统帅去了。李近仁在他身后大声道:“谢梁将军成全。” 李近仁身后的人,不管是押运粮草的,还是来投奔的汉子,也大声喊道:“谢梁将军成全。” 梁敬标朝后挥了挥手,径直走了。没过多久,他又快步走过来,对李近仁伸出一根手指头道:“一个月,希望你们成功。” 李近仁道:“一定不会让将军失望。” 李近仁和阿陌就这样留在了军营里。但是刘潼派过去的人里要回太原复命的,于是李近仁写了一封信让他们带给幼薇,只说留在军营里有事,要一个月后方能回太原。 但是,怎样才能在一个月内让这些没有经过任何训练的普通乡民能与久经沙场的铁血战士媲美呢?李近仁想来想去,唯有阵法。 但是但是但是,他……不会阵法,阿陌也不会。 李近仁于是去找梁敬标,要借他的兵法书看。自己看书的同时,他让阿陌带着这些乡民训练,提高体能和耐受力,学习擒拿和散打,起码让他们在战场上有与敌人拼杀的能力。 李近仁自己呢?抱着兵书,认真地学习兵法,虚心地向梁敬标讨教。李近仁武艺高强,梁敬标早就报告给统帅莫鲜夜。现在他又这么刻苦努力,立时引起了莫鲜夜的关注。 这个叫莫鲜夜的男人,是天兵军团的最高统帅,他相貌英俊,看起来冷漠又高傲,而且他从来都是自视极高的。但是当他听到李近仁的相关事迹后,对李近仁这个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于是这天,扑在梁敬标房里学习兵书的李近仁迎来了这个冷漠高傲的男人。他力邀李近仁加入天兵军,李近仁笑笑道:“承蒙大帅看得起,我只是一个商人,虽然从小敬仰崇拜守卫边疆保家卫国的将士,但个人的志向并不在此。” 莫鲜夜见说服不了李近仁,只能做罢。他见李近仁正在学习兵法,便问道:“你只有一个月时间训练那些乡民,你不去努力训练,还躲在这里看书,那些乡民你一个月内如何让他们变得强大?” 李近仁笑道:“我就算这一个月内没日没夜地训练,这些人也不可能在一企月内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你准备怎么办?” “学习阵法。” 阵法靠的是众人之力,单个人的力量可以弱小一些,这样可以规避他们个人战斗力不强的短板,通过阵法来加强整体的战斗力。不得不说,这是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法。 莫鲜夜点头道:“我可以教你阵法。” 第514章 好男儿 幼薇接到李近仁的信,不知道他在军营里是否遇到什么事,为何要在那里滞留一个月。去问刘潼,他也不知道,这就更加郁闷了,恨不得带了绿翘赶去军营,把李近仁抓出来问个明白。 幼薇心里猫抓一样,哪怕是学过心理学,不断地建设自己,也还是难受。她很想问李近仁,为什么不写清楚明白?转念一想,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让他没有时间来写清楚明白?那也不对。 因为何?如果没有时间写清楚,怎么就有时间托人带信? 幼薇决定去找那个送信人。 从办事处回到家里,问绿翘可知道送信人是谁?绿翘想了想道:“穿的好像是军装,对,是军装,跟一般人穿的不一样,显得人英气勃发。” 绿翘话说完,幼薇已经冲了出去。穿军装,在这太原城里,穿军装的她只知道刘潼及其手下。 幼薇飞奔到办事处,问道:“那些押送粮草去天兵军的人是不是回来了?” “回来了啊。”刘潼很惊讶,瞪着铜锣大的眼睛看幼薇,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个。 “我找他们了解情况。” 幼薇匆匆说完要走,刘潼一拍大肚子道:“我与你一起去。”刘潼站起身来,解释道,“他们来汇报过情况,不过我正忙,没听他们细说,只知道粮草安全送到了。” 幼薇偷偷翻了个大白眼。 两个人一起去找迷运使,有刘潼带路,找人就方便多了,而且直接找的就是粮草官陆希凤。 陆希凤道:“信是我带回来的。” 刘潼道:“他为什么没有回来?” 陆希凤把李近仁天帝山与阿陌两人制服一百多劫匪的事情说了一遍,再说到天兵军里与梁敬标之间的对战,把李近仁差点描述成天神下凡,专门来搭救贫民百姓的英雄。 “就这样,为了能让那些人留在军营,李兄和阿陌就留在那里训练他们,时间是一个月。” 走在回办事处的小道上,刘潼对幼薇道:“真想不到,你那个……啥,看着白面书生似的,竟然是个深藏不露得高手。” 幼薇初见李近仁动手,也是大为惊讶,黄巢号称从小习武,却完全不是李近仁的对手。 “可能小时候有高人指点。”幼薇道。 “好男儿,我大唐的能人,栋梁!哈哈!” 听着刘潼的夸赞,幼薇心里是甜蜜蜜的欢喜,自古以来,谁不爱英雄?何况是李近仁这种有钱有颜值武力超群的英雄人物。 但是,刘潼这样说的时候,幼薇却给了他一个大白眼,道:“你当然夸他,他这么努力培养的人,最后还不是为你所用。要是培养不好,他还得自己负责安排这些人的去处。这么好的事,你去哪里找去?” 刘潼哈哈笑道:“为国尽责,哈哈,为国尽责。”为了缓解尴尬,刘潼转移也话题,问幼薇上次灭蝗的事情怎么样了。 “据说城里那些青黄不接的也跟着出了城,大家都到田地里找虫卵,效果应该不会差吧。”幼薇没再去过长史府,灭蝗的事情也只是道听途说,所以给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这么说,动员工作做得不错,连城里的人都去了。” 幼薇道:“府君要是肯再多加点钱,保准连你的手下都想去地里刨虫卵。” 刘潼笑,幼薇的话说到点子上。太原如今的形势,百姓水深火热,哪怕是一文钱,都有可能成为救命钱。 “加钱就不必了,还是让老百姓多换点钱活命吧。” 资本的力量是巨大的。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会铤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被绞死!人受利益驱使可以达到这种程度,有钱能使鬼推磨。若是再加钱,一旦有权势的人想分不杯羹,老百姓还能得到多少?刘潼虽然没有学过资本论,却深知金钱的力量,也深知贪官污吏的能耐,他们是敢于从百姓口中夺食的。 刘潼道:“希望今年有一个好收成,老百姓不用挨饿受冻,我河东军也不用为粮草发愁了。” 二月底,天气渐渐回暖,地里的麦子开始生长了。随着天气的回暖,田地里的各种虫子也活跃起来。 看到院子里花木吐绿,虫蚁奔放,幼薇有点坐不住了,不知道田地里的情况怎么样了,蝗虫多不多。她向刘潼报告了自己的想法,刘潼很爽快地允了她去长史府询问情况。 幼薇还记得刘潼上次不知是讥是赞的一句话,有些不放心地重复了一句,“那我去了啊。” 刘潼朝她摆手,“去吧去吧。” 走在路上,风还有点凛冽,幼薇拢了拢衣服,心里想着刘潼这次怎么这么爽快。哦,对了,他说过,蝗灾治好了,地里丰收了,他就不用再为粮食发愁了。 幼薇来到长史府衙外,令门人传话。没过多久,令狐绹亲自迎出门外,要不是幼薇是女性,令狐绹一定会握着她的手说一大堆感谢的话。 原来,令狐绹发了告示后曾经带人到乡下考察过,亲眼看到乡民把一堆堆的虫卵交到村正手里换钱,只要想到那一堆堆虫卵在春暖之际就会变成一只只蝗虫活跃在田间地里,令狐绹就吓出了一身冷汗。 第一年蝗灾情有可原,若是第二年再次出现蝗灾,太原将会民不聊生,那么,皇帝怪罪下来,担责的一定是他这个长史。现在已经贬到太原,再贬下去,可能就是流放了。 而看那一堆堆的虫卵,不用说,若是没有幼薇的这次提议,太原一定会再一次爆发蝗灾。 听令狐绹说百姓找到了很多虫卵,幼薇也是高兴,问道:“不知道天气变暖之后的情况怎样?长史有没有去地里察看过?” “这两天正准备去地里看看,你要不要一起去,就算是提前踏春了。” 令狐绹力邀,加之幼薇也想去田地里看看,一方面确实想看看地里的蝗虫多不多,另一方面也想去散散心,毕竟,太原城里,只有她和绿翘相依为命。 “那就有劳长史了。” 第515章 两村纠纷 幼薇表示,想带自家阿妹一起出去走走。这本就是极简单的事,只要把住的地方说一声,车者开车过去接人就可以。令狐绹二话不说,当即安排车者去接人。 绿翘半信半疑地跟了过来,看到幼薇,连忙跳下马车,“阿姐,我还以为他们是骗人的呢。” 幼薇笑道:“你倒是警觉,今天是我疏忽了,下次我写个字条给你,你就不会怀疑了。” 车子出了太原,向附近的小村庄走去。车行一半,前面被挡住了。令狐绹掀开帘子问:“怎么回事?” 随行的人连忙去打听情况,却是两个村因为抓虫卵的事情打了起来。一开始是两个人吵架,吵到后来一人动了手,打了另一个,另一个不服,叫了村里的人,于是由个人争吵事件上升到群欧,再到两个村之间的矛盾纠葛。 这两个村素有恩怨,这个事件把两村的旧恩怨重新提上日程,于是越演越烈,仇越结越深。 现在,两村的男女老少都集中在这里,手里拿着家里的锄,耙,扁担,正吵吵不休,越吵越近,正要动手,千钧一发之际,令狐绹走下车来,大喝道:“住手!” 令狐绹向村民们走去,幼薇也连忙下车跟在他身边,随行人员怕伤着长史,全都跟上来把他护在中间,嘴里喊道:“长史来了,都散开些。” 村民虽然彪悍,但听得说长史来了,还是往后退了两步,让出一条路来。 “村正呢?两个村正出来。” 两个人走出来,来到令狐绹面前。 令狐绹虽是文官,但为官多年,又曾做过宰相,气度相貌凛然,还没开口说话,两边村民已经怂了,气势委靡下去。两个村正则局促不安地站在令狐绹身前,等着训话。 令狐绹问道:“你们俩就是村正?” 两人回道:“是。” 令狐绹看着两个村正。 随从对着村民大声喊道:“你们准备干什么,打架吗?带那么多家伙过来,是不拼个你死我活绝不罢休吗?” 村民手里的东西有些握不住了。 村正在令狐绹无声的威严之下低了头,令狐绹开口道:“说一说是什么情况。”令狐绹的声音不大,也没什么波浪起伏,但是极在震慑力。 一个村正道:“他们先动手打人的,我们只是自保。” 另一个村正道:“他们骂得难听,我们才忍不住动了手。” …… 两个村正你一言我一语争了几句,扯着扯着就扯到了前尘往事,一个说你们村太欺负人了,上次把我们村的徐老八差点打死,另一个说,你们若不是打了我们村的汪老四,我们怎么会下那么大的狠手…… 令狐绹不快地皱了皱眉,这两个村正察言观色,见长官厌烦,他们不敢再多嘴,惴惴地收了口垂下头。 幼薇见令狐绹眉心不展,估计不喜欢处理这些村里的小事,曾经身为一国之宰,手握的都是生杀大权,至少也得是经济民生,几时听过这些繁琐小事,特别是为这些小事还掐得你死我活,令狐绹哪里高兴得起来? 幼薇道:“长史,我看这两边村民男女老少都出来了,难得的齐心,这是一件好事。我有一个建议,你看他们,一个个身强体壮,生气勃发,而且全都不怕死,嚷嚷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了,这么彪悍的老百姓不拉去当兵真是太浪费了。现在南诏犯境,边境失守,多少英雄好汉血溅沙场,他们却把这青春热血抛洒在与村人的争斗打架中,多浪费啊。要是拉去保家卫国多好啊。你看,他们拿着锄头、耙子、铁棍,雄纠纠,气昂昂,铮铮铁骨,有他们在,南诏大军来一个我们杀一个,来两个我们杀一双,管叫他们有来无回,从此再不敢犯我南境!” 幼薇越说越激昂,村民们羞赧不已,本就握不住手的东西此时更沉了,有人悄悄地放下手里的武器,或者偷偷地塞在旁边的妻子手里。 幼薇又道:“我们太原的妇女孩子也很不错,丈夫说打架,立马全副武装支持,家里木棍长条都拿出来了,真是全国妇女的楷模、典范。若是你们的丈夫出征,希望你们也能拿着棍子武器出行。俗话说得好,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如果我们出行都是夫妻搭档,夫妻肯定齐心协力抵挡敌人。丈夫若是不幸被南诏兵杀了,妻子舍命为丈夫报仇。反之亦然。这样,人人拼死,岂能不胜?长史可以先向节度使提建议,把这两村的人都招了送去安南。” 此话一出,妇女们手里的木棍也拿不住了,悄悄地往地下扔,有些人想找个人接手,环视一圈,自家丈夫和孩子都离她远一些,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悄咪咪地把东西放地上。 那些半大的孩子,见父母都放下了手里的棍子,锄头,刀斧,他们哪好意思拿,悄悄地放在脚下,还用脚踢了踢。 幼薇见大家都把手里的武器放下来了,笑眯眯地对令狐绹道:“长史,不如问问他们对于上战场的看法吧,若是没有意见,就向节度使汇报去,想来有这样一支军队,他也乐于接收。” 一个村正讪笑道:“长史,我们村的村民只是心直口快,没有别的本事,在乡里小打小闹还行,要上战场本事就差了点。” 另一个村正也讪笑道:“我们村民不懂事,屁点本事没有,脾气还大,去到行伍里,也只能制造麻烦和拖后腿,就不要让他们去了吧。” “是吗?我看他们厉害着呢,都敢拿锄头刀斧出来砍人了,还敢叫嚣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了,怎么可能拖后腿呢?军队里就需要你们这样的人去冲锋陷阵。” 幼薇可不管这两个村正尴尬不尴尬,两个村闹到这种程度,少不了两个村正的纵容,甚至是煽风点火,只要有一个村正理智宽容些,也不至于成这样。 “我回去教育他们,以后再不敢这样说。” “是我的错,没有教育好他们。” 两个村正先后表态。 “是吗?你们让村民们表个态,我觉得刚刚大家斗志昂扬的状态上战场挺好的,长史您觉得呢?” 第516章 为社稷积福,为己积福 令狐绹这回不能不说话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幼薇一眼道:“没错,我大唐男儿向来铁骨铮铮,奋勇向前,两村的百姓都挺不错。” 这时候,令狐绹夸赞很要命。虽说大唐男儿崇尚建功立业,但那是在盛世时期,那个时候,无论老少,只要跟着去边疆走一圈,参与一两场一上场就把敌人吓得屁滚尿流的战争,回来就可以封侯拜相。 然而到了现在,谁不知道最近几十年的战争几乎都是参战男儿九死一生,甚至全军覆没啊,对于这样的战争,若不是国家强制征兵,村民谁想去?! 大唐已非过去的大唐,男儿建功立业的想法也被苟且求活所代替。徐家村和汪家村的村民不傻,这时候去前线作战,很可能就是弹指间,“樯橹灰飞烟灭”。 徐村正立时转身对村民们呵斥道:“还不快点表态!” 汪村正也不甘示弱,“快说说你们的想法。” 最后两村差点火拼的局面以两个村的村民纷纷表态不再打架闹事结局。令狐绹对这样的结果很满意,正好两个村正在,便让两个村正带大家田地里走一遭,看看有没有蝗虫活跃。 村民们都散了,两个村正热情地引导大家进田里考察,他们一边走一边介绍目前他们了解到的情况,态度极其谄媚讨好。 幼薇告诉他们,可以养鸡鸭或者鹭丝,这些都是蝗虫的天敌。把鸡鸭放进田野,若有小蝗虫出来,鸡鸭喜欢啄来吃。这样,又养了鸡鸭,还能消灭蝗虫,一举两得。 另外,蝗虫油炸了还可以做零食,而且相当美味,幼薇小时候烤过来吃,因而知道。 然而两个村正连连摇手道:“那东西可不敢乱吃。” 令狐绹也笑着说:“你可别瞎指挥,那是虫子,哪里能吃?” 幼薇笑道:“长史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吧,蝗虫油炸了吃补着呢。还有,若是把蝗虫晒干,放盐,装坛,腌制后也好吃得很。” 令狐绹摆手,让幼薇快别说了,犯恶心。 幼薇真想实验给他看,农村里长大的孩子都知道,蚂蚱烤着吃香得不得了。后世的美食街上,有烤成串的蚂蚱,还有制成香辣味的,有些油炸了给爱喝粥的人做咸菜。 可惜,一路走过去,大家都没有看到蝗虫,自然就没有机会把它油炸了。若是有,幼薇就想当着村民的面炸了它,让香味儿四处飘荡,让大家伙儿垂涎欲滴。 “抓得很干净。”令狐绹很满意,看那一畦畦的麦子,他眼里全是笑意。 长史心情好,随行人员也开心,说话也更大声些,还能偶尔开个玩笑。当然,这个时候是少不了赞美之词的。 “长史英明。” “长史有先见之明。” “长史能来这里,是太原之福。” …… 溢美之词不断地从这些随行官吏的口中吐出来,听得令狐绹直摆手,“这个都是她的功劳,跟本官没有多大关系。” 就算是这样,这些人也有本事吹捧他,道:“就算这样,最后还不得长史拍板,长史有识人之明,更有雷厉风行的手段,非我等能够企及。”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长史厉害,这是推脱不掉的。 若是这件事办砸了,当然全是幼薇的错,谁叫她没事瞎啄磨这些?长史有没有责任?开玩笑,若不是献计者死搅蛮缠,长史根本就不愿搭理她。 想都不用想,幼薇能帮他们找出上千条理由,最后把耻辱钉在她的身上。这就是人性。 有一句话叫做什么来着,当你看破了人性,却依然热爱生活,这就是英雄。幼薇觉得,她完全可以得到一个英雄的称号,她从来没有因为看到人的阴暗面而消极衰沉,相反,她认为这很正常。趋利避害,这是生物本能。作为唯一的灵长目,智慧动物,又怎么会脱离开本性而高蹈于世呢? 令狐绹对于随行后面几句吹捧,还是比较受用的,起码,他接受了这个计策,而且当时立即执行了。他当得起英明这个词。他完全忘了,当初是幼薇逼着他当即立断执行的。 考察的结果还算满意。 一行人开始往回走。 绿翘悄悄地问幼薇,“阿姐,你什么时候办的这事,好像没听你说起过呢。” “可能事情太多忘了跟你说了。”幼薇想了想,可能事情太忙,就忘了。后来又以为讲过了,所以再没提。 “阿姐,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像没听你说起过,所以问一声。”绿翘虽小,却很聪明,生怕幼薇误会她,连忙解释道。 幼薇握住她的手道:“我知道,你要记住,你是我最亲的姐妹,我岂会因这点小事与你产生嫌隙?” 幼薇珍而重之的态度让绿翘很是感激。她发誓,这辈子一定要把最好的回报给阿姐。因为在这个世上,没有人比阿姐对她更好。父母为了生存,把她们姐妹卖了,让她们从此过上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生活。她算命好,进了李近仁的家,但在那里,她终归只是一个小奴婢。只有幼薇真正地平等待她,从来没有看不起她。 幼薇曾经说过,“只要我有一口吃的,就绝不饿着你。”这是真正地把她当成家人啊。何其有幸,能与这么好的主人相遇! 从乡村里考察回来,令狐绹在幼薇的建议下,再发了一条通告,就是鼓励大家多养鸡鸭,且以放养为主。为了做好这项工作,他把州郡的长官都集中起来开会,然后让他们把乡正集中起来,乡正再把村正集中起来,一层一层地传达会议精神。 这些事情幼薇没有去参加,但她收到了令狐绹专门派人传过来的信,称几天时间干了一年的活。幼薇在信下回道:“此乃乡民之福,社稷之福,亦是为己积福,何乐而不为?”然后让来人再把信传回去。 令狐绹接到幼薇的回信后,想了想,把自己在太原的所做所为写了一封奏折送往朝廷,细数实施灭蝗计划之后所取得的成就。为自己积福固然重要,但自己的功绩不能就此湮没,总得让皇帝看见。 第517章 选择 太原城的工作开展得如火如荼,杨继先借此机会,过来探望幼薇和李近仁,得知李近仁留在军营训练落草的乡民,说道:“明德当时选了一条与我们完全不同的路,我们走科举之路,他选择经商,其实,他的学问比大多数人都好。但他坚持说,不想参与到朝政中来。以现在的趋势看来,他迟早得参与到朝政中来。从行伍中起来,以一个驰骋疆场的将士形象进入朝廷。” 幼薇道:“只是训练乡民,如今说这些还是过早了些。” 杨继先道:“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每一个男人都有一个建功立业做盖世英雄的梦想。我们走科举之路,是因为除了这条路外别无选择。但凡我能沙场点兵,叱咤风云,谁还做这鸟什子县官?” 杨继先感慨又羡慕,道:“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向来是我大唐健儿最崇高的使命。” 幼薇可不想李近仁去行伍中行军作战,道:“他讨厌政治,不会参与到朝政中去。” 杨继先笑道:“你确定你理解他?他看不得百姓饥苦,于是贩卖粮油;他看不得乡民落草,于是训练乡兵。他其实早就参与到朝政中来,只是未走到政治中心而已。” 幼薇哑然。 李近仁很早就跟幼薇分析过一件事,卖粮油,利润虽低,但是关乎民生。对,从一开始,他就与普通商人不一样,因为他的目标不仅仅是赚钱,他有更崇高的追求。 又想起在左名场的结婚典礼上,幼薇被人泼脏水时李近仁对裴子瑜说的话:“我陇西李氏,乃是与太原王氏并称的高门家族,你跟我谈家族,你还不配!” 李家是起于秦汉时期的高门大族,其家族积千年之财,想来就算家道中落,也不至于到要下海经商的程度。所以,李近仁明明有更好的路可走,却走了一条最让人瞧不起的经商之路,这让人匪夷所思的选择难道真的另有所图?还是如他所说的自由? 回到家里,绿翘正在院子练武,见幼薇回来,连忙迎了上来,“阿姐,今天怎么这么早?” 幼薇道:“绿翘,你觉得你家郎君是个什么人?” 绿翘歪了歪头,“我家郎君?阿姐为什么要这么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幼薇刮了刮绿翘的鼻子,“放心,不是怀疑他是坏人,只是他的同窗杨继先,就是那个县令,他说你家郎君有可能会从战场走向朝政,我看他平时挺不耐烦政治的,所以想问问你。” 绿翘道:“郎君走朝政之路不好吗?阿姐不喜欢主子从政。” “也不是。”幼薇觉得自己说不清楚,好像从政也没什么不好。从小到大,父亲就希望她像上官婉儿一样,能在朝堂上有出头之日。可惜,父亲一直没有找到门路让她进入朝堂,只得带着她到处炫耀她的文采,满足他低廉的荣耀感。 “可能习惯了他是商人吧。” 绿翘道:“老夫人常常感叹说郎君是读书的料,偏偏要走经商之路,让人瞧不起。如果他能从政,我想老夫人是最高兴的。” “呃。”官宦之家看重权位吧,何况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始终是排在最末等的。 只有她这个现代人才会觉得做官和经商没有什么区别吧。 “你说得对,从政也没什么不好。”至于他经商是不是另辟蹊径,别有所图,又有什么关系呢? 幼薇不再纠结,开开心心地让绿翘耍剑给她看。 绿翘抱怨道:“郎君和阿陌还不回来,没人指导我,我这一个月感觉都没进步。” “快了快了,很快就回来了。”幼薇嘴里说着,心里计算着,总归是这两天到家吧。 然而事与愿违,两天后幼薇等到的还是一封信。信中写道,可能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找节度使帮忙。并说他会写信给节度使,请求节度使照顾幼薇的生活。 这次,幼薇真是出离地愤怒了,一次两次,这个男人把她当什么了。不回来就不回来吧,偏偏写一封这样不明不白的信,什么事情都不交代清楚,以为她是没有脑袋的木头菩萨吧。 幼薇拿着信气冲冲地去找节度使了。 刘潼不在办事处,身边人说他回家了。刘潼的家幼薇是知道的,她想都没想,冲冲冲就冲去了刘府。 门阍向里面汇报后领了幼薇进去,刘潼正坐在厅里喝茶,他的对面坐着一个还算秀丽端庄的女人。这个幼薇认识,她是刘潼的原配妻子刘夫人。 刘潼见幼薇进来,指指旁边的凳子,道:“坐吧,今天来是什么事?” 幼薇向刘潼和刘夫人施礼后道:“明德又要推迟回来,他说会写信给你,我想知道,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刘潼道:“大概还是不放心那些乡民吧,毕竟才一个月。” “他不是说话不算话的人,再说,那些乡民放在军营里迟早会磨砺好,他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个,是这样的,”刘潼咽了咽口水解释道,“南诏国攻陷安南,现在挥兵北上,皇帝调天兵军去支援,可能他训的那百十号人身手不错,被派出去了。” 幼薇看着刘潼道:“刚训了不到一个月的乡民被派去驰援,这绝不可能是天兵军会做的事,应该是你安排的吧。” 而且,幼薇推测,应该是知道李近仁和阿陌在关帝山大展神威之后,刘潼就把主意打到了李近仁身上。 确实,军队里像李近仁这种能够以一当百的人少之又少,何况还有阿陌这个助力在,再带上百十来号亲自带到天兵军并亲自训练的军队,这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想当初,大中年间,朝廷从广州、桂州、容州征发兵马驻守邕州,一共也就征调了三千兵马,若不是李蒙为贪军饷,退了这三千兵马,只用了招募到的五百人守城,邕州还不会失守呢。 看到了吧,邕州那么重要的位置朝廷只要三千人就能驻守。而李近仁和阿陌,两人若是再带上兵马,那就是牛逼哄哄的存在。 第518章 去邕州 见幼薇拆穿他,刘潼也不尴尬,哈哈笑了两声道:“国难之际,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嘛,你也不用那么着急,以他的身手,战场上谁能伤到他?” 幼薇回道:“府君也不敢保证吧,再厉害的人,双拳也难敌四手,何况战场上向来瞬息万变。” “他身边还有一个随从吧,听说那个随从跟他一样,武艺高强。就算战争不利,以他两人之力,逃命自保应该没问题。” 然而,不管怎么着,这话总是难以让人信服。刘潼也知道,无论如何他都说不服幼薇,于是对夫人道:“我还有事,你带她去花园里走走。” 刘夫人倒也和蔼,起身对幼薇道:“小娘子跟我来吧。” 幼薇哪有心思闲逛,正想拒绝,抬眼对上刘夫人温和的笑脸,她就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刘夫人携了幼薇的手,带她向花园走去,一边走一边道:“男人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不过我想,你家男人既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心里也是愿意的吧。男人跟女人不同,他们志在四方,我们女人只能在家里多为他们祈祷,祈祷他们平安归来。” 幼薇听到“你家男人”这四个字,早就羞红了脸,道:“夫人,我还没有结婚。” 刘夫人掩嘴笑道:“是我看走了眼,你穿了官服,戴了帽子,我还以为你……没结婚也是迟早的事嘛,是不是?” 幼薇只是笑笑。刘夫人又扯了些别的家常,询问幼薇的一些情况,诸如年龄呀,是哪里人呀,听口音不像是太原人,倒像是长安来的。又问幼薇怎么进了官场,现在都做些什么事。 幼薇都一一做了回答。 刘夫人便邀请幼薇在家里共进晚餐,幼薇拒绝了。 从刘府出来,幼薇看到绿翘站在一棵大树底下,不断地用脚踢石子,抬头看到她,连忙跑了过来,唤道:“阿姐。” 那语气,就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似的,幼薇问她:“你怎么在这儿?” 绿翘道:“我见阿姐气冲冲地从家里出来,便连忙跟上了。” 绿翘追在她身后,她却一直没有发现,幼薇心里有些抱歉,握住绿翘的手道:“走吧,回去做饭吃,我饿了。” 绿翘连忙点头。 幼薇出来时已是傍晚,在刘府呆了这么久,夜幕早已经降临。两个人手握手一起往家里走去。 李近仁呢,眼看着一个月的期限要到,正思量着什么时候与梁敬标手下的队伍比一比,梁敬标找过来了,说可以不用比试了,把李近仁带的这些人直接编入正规军,但是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李近仁必须再带他们一阵子。 李近仁不同意,道:“比吧比吧,若实在比不了,我带他们另寻他路。” 梁敬标道:“不是不愿比,是根本没有时间比,刚接到命令,驰援邕州城,即刻出发。” 李近仁大吃一惊,向来处怪不惊的他这时也有些失态,“什么?你的意思是要我带着他们随你们一起驰援邕州?!” 梁敬标反问道:“否则呢?你不是让他们加入天兵军团吗?我们天兵军现在就要赶往邕州,让他们留守在这里吗?” 李近仁本想说“也不是不可以”,但想想也就算了,摆明了不跟去就不要你的意思,分辩有何意义。 “你不是说用一个月的时间,训练出一支可以媲美我们军队的一支队伍吗?现在就是检验你们这支队伍的时候,你不会是怂了吧?” 还有什么比上战场更能检验一支队伍的呢?梁敬标抓住李近仁这句话作文章,无非就是想逼李近仁就范。 正踌躇间,统帅莫鲜夜走了过来,一掌拍在李近仁身上,“怎么了,兄弟?好男儿就该上战场挣军功啊,这么好的建功立业的机会你不要?” 李近仁摇头,“我志不在此。” 莫鲜夜摆手道:“你那一百多号兄弟你放心让他们奔赴战场,是你把他们带来这里的,人生的第一场战争你不想看看?而且,我们节度使也希望你能全力帮助我们。” 李近仁也不是婆婆妈妈的人,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想多说了,就这么走让那一众兄弟跟去打仗他不放心,毕竟相处了一个多月,又教导了这么久,那就……留下吧。 李近仁深深地叹息,想到幼薇,初到太原,把她一个人丢下这么久…… 想回去啊…… “阿陌,你回太原一趟吧。” 阿陌抱剑站在那里,以沉默来回答。战场上,刀剑无眼,这个时候他哪里能走? 李近仁叹了口气,“行,我去写信。” 待到提笔来写,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最后只匆匆写了一行字,说自己可能还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想了想,又提笔写道,有事找节度使帮忙。另写一封信给刘潼,云自己带队前往邕州,望节度使能帮忙照顾自己家人云云。 天兵军当天开拔前往邕州。 幼薇和绿翘回到家里,绿翘拽了拽幼薇的手道:“阿姐,只要你想,我可以陪你去邕州,真的,别看我年纪小,一般的人欺负不了我们。” 幼薇有些惊喜心动,又有些疑虑,“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绿翘反问道,她毕竟比幼薇小,考虑问题要简单直观很多。幼薇要考虑战争的因素,还要考虑这一路过去得经过哪些地方,安不安全。绿翘想的则是想去就走,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幼薇拍拍绿翘的肩道:“我想想。” “阿姐,想去就走啊,有什么可想的?我这一身功夫保住我们两个人没有问题。” 这天夜里,幼薇和绿翘平静地做了饭菜,吃过晚餐,幼薇便回房休息了。也许是白天工作太累,晚上又情绪激动,幼薇很快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一睁眼,幼薇立时从床上坐起来,穿戴整齐后,打开门走出去。她原本是想去叫绿翘的,没想到绿翘已经做好早餐,正等幼薇出来。 幼薇端着早餐,期期艾艾道:“绿翘,我们去邕州吧,反正在这里也没什么事,天天写文章写得我都要闷死了,节度使那边,我写封信让人送过去就好了。” 第519章 急切 “好的,吃完早餐后我们便去买车马,不过,阿姐,我们还是向节度使汇报一下,毕竟,我们手头不宽裕,无论是买车马还是租车马,这都是一大笔开支,我们身上的钱有点紧缺。” 幼薇把在扬州赚的钱都带在身上,但是不多。李近仁也放了钱在家里,其实还算挺多的,但是买车马,还是有点不够,况且还要赶车的人。 那种说走就走的潇洒被现实击得粉碎,幼薇发现,除非你非常有钱又非常有闲,否则还真没有说走就走的勇气。 看出幼薇为难,绿翘道:“我想到了一个主意,阿姐不想跟节度使开口,但是若是去找娄烦县令,他一定很愿意帮你解决这个问题,阿姐,你觉得呢?” 租个车去娄烦,这个还是没有问题的。让杨继先派辆车送她去邕州,会不会有问题呢?这个还真不好说。 但相比跟节度使刘潼借车来说,幼薇还是更喜欢跟杨继先打交道。其中原因或许是因为刘潼官职高,而杨继先官职低,而且就年龄上来说杨继先更年轻,又与李近仁是同窗,说话没压力。 于是,两人到租车行租了车去往娄烦。 娄烦县衙没什么变化,还是跟以前一样,门口有人值守。当时幼薇是跟着杨继先来直接进去的。这次却没那么好进了,在门口被人拦住了,“你找谁?” 幼薇道:“找你们的县令。” 那人哂笑地看她一眼,对旁边的差役道:“她以为县令是谁都能见的?” 值守的人不认得幼薇,无论幼薇怎么说他都不肯放行,也不肯去通报。幼薇没法,只得站在县衙门口等,看有没有熟人出来。 没过多久,刘大中带着一队人从县衙里出来,幼薇连忙迎上去,行礼道:“少府。” 刘大中停下脚步,见是幼薇,眼中一亮,惊喜道:“是不是明府请你来的?” “没有啊,是我找明府有事。”幼薇看了看刘大中身后的人,这些人个个神色凝重,于是问道,“又发生重大案子了吗?” “是,你要是不忙的话可否一起去看看?” 看刘大中的样子,这案子还颇为棘手,带这么多人去侦查,莫非又是与人命相关的案子? 若是这样的话,还真不是三两天就能解决的。幼薇心念电转,觉得还是去往邕州更重要,遂道:“我找明府有事,就不胡乱插手了。。” 刘大中见幼薇不肯去,只能让守卫放幼薇进衙门,“明府也正在为这件事发愁。”刘大中在幼薇身后道。 幼薇朝后挥了挥手,然后背着手向里面走去。刘大中朝身后人挥手道:“走吧。” 幼薇走进杨继先办公的地方,因为之前来过,所以轻车熟路很快找到。正如刘大中所说,杨继先坐在桌案后面,正眉头深锁地思考着问题。 幼薇伸手敲门。 杨继先抬起眼睛,见是幼薇,立时站了起来,动作太快,把桌案上的一个杯子给碰倒了,水流了一桌子,又从桌上往地上滴落。杨继先也没管它,直朝幼薇冲过来。 绿翘本是站在幼薇身后不远,此时小身板一挺,就站到了幼薇身前。 杨继先开心地冲过去,正要抓住幼薇的肩膀,被绿翘小身板一挡,给拦住了,嘴里道:“你来了,真是太好了。” 杨继先没能抓到幼薇,低头,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站在那里,眼睛骨碌碌地看着他。 杨继先放下张开的双手,尬笑了一下,道:“得意了,别见怪啊,哈。”说着搓了搓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幼薇笑道:“不会,我知道明府乃性情中人。” “喊什么明府,就像以前一样,用你我称呼多自在。来来,快里面坐,我让他们上茶。” 杨继先忙不迭地要安排人上茶,幼薇道:“我是来找你帮忙的。” “只要帮得上忙,在下必定竭尽全力。” 幼薇于是把想让他派一辆马车的想法说了出来,得知幼薇马上要出发前往邕州,杨继先失落不已,“正有一个大案子解决不了,你来了,想让你帮着想想办法。” 幼薇摆手道:“你们都是高手,哪里用得着我,放心吧,不用两天,自然就理出头绪来了。要知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完美犯罪,只要犯案,就一定有破绽。” 杨继先见幼薇执意要走,他也不好强留,于是给她安排了车马,还派了个身手好的人做车者。 幼薇一刻也没有停留,当即就启程了。 你若问她为什么这么急切,她多半会告诉你,只是突然想去某个地方走走,爱好旅游的人,可不是说走就走吗?是想念李近仁了吗?哦,虽然有些想他,但是还好啦,没有想像中那么严重。 京城的某处私宅里,一个穿着白色常服的男子正在大发雷霆,他刚接到家中来信,信中写着年前发生的一件事,这件事传遍了整个扬州大地。信中写道: “夫人得知状元郎当天晚上去了鱼幼薇那里,气得差点当场发飙,当即带了人去了左府。因为左府正办婚事,鱼幼薇要去参加婚礼,这时候必定在那里。” …… “谁都没想到,李近仁居然会来,还带来了当时值守的人,那些人一致证实状元郎被丢进了%一*#,还说出来时身上满是屎尿,臭了一条街……” 看信人气得当场砸断了两把椅子腿。 这人正是那被人扔进粪坑里的新科状元郎李亿。 李亿骂道:“蠢才,废物!”他把桌上的所有东西都扫到了地上,又把其他地方的摆放物件都砸到了地上。家里一片呯呯砰砰,然后便是满地狼藉。 “我要休了她,蠢才,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拿笔来,拿纸来,我现在就写放妻书。”李亿咬牙切齿道。 许羡和牛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战战兢兢地等在门外,听李亿喊纸笔,许羡推了推牛冯,“还不快去。” 牛冯摇了摇头,“我不去,你去。” 许羡道:“自从那件事之后,主子对你冷淡了很多,你还不抓紧这个机会表现表现?” 牛冯还是有些胆怯,摇头,“我不去。” 第520章 权势 许羡哄他道:“只是挨两个窝心脚,等事后,主子平静下来,他就会觉得愧对你,这个时候,你若能进去多陪陪,主子待你保证跟之前不一样。” 牛冯觉得也有点道理,于是壮着胆子给送了纸笔进去,果不其然,兜心窝被踹了两脚,狼狈地滚了出来。 再说李亿抓起纸笔,心里就突突起来,真要休妻,他还是得慎重考虑,毕竟其妻乃是裴氏之女,休妻之后,裴氏家族将不会给他任何助力,甚至可能会给他造成阻力。毕竟,休妻,那就是给裴氏家族羞辱…… 李亿恨得牙根痒痒,如果裴子瑜在眼前,他会毫不犹豫地给她两个耳光。堂堂状元郎,被裴子瑜这么一闹,以后他还有脸回扬州? 李亿手撑着桌案,白净的脸胀得通红,真是家门不幸,娶妻不贤,娶妻不贤啊。 他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越想心里越不得劲。他之所以丢光了脸面,说到底,还不是因为鱼幼薇。 李亿握紧了手,手中之笔“咔嚓”一声断了,“鱼幼薇,我跟你没完。” 在椅子里坐了半晌,唤道:“都进来,帮我磨墨,收拾收拾房间,另外,再换只笔来。” 他要给家里写信,以后大小事务,都要跟他说一场。还有裴子瑜,他也要写信去谴责她。 另外,鱼幼薇不在长安,她的父母在,他不出了心里的这口恶气,誓不为人。只是这一次,他一定要好好地找个理由。不让那人有察觉的机会。 李亿写好信,家里也收拾干净了,站起身,一展折扇道:“我们去工程部走走。” 许羡要去安排车马,李亿不让,说天气已经回暖,走走挺好。 破天荒地,李亿没有坐车马出行,而是拿着一把折扇,风度翩翩地走在长安城的街头。他走走停停,停停看看,在工程部那里停了下来。 朝廷因为资金紧缺,工程部现在几乎是上一天班休一天,有时甚至休三天,公事几乎处于瘫痪状态。 鱼秀才并没有在工程部。 李亿用扇子敲了敲掌心,轻蔑地笑了笑,休妻办不到,要整一整鱼秀才他还是有办法的。他只要把工程部的理事约出来吃一顿饭,鱼秀才在工程部的职务可能就保不住了。 鱼幼薇,你可不要怪我,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李亿在工程部门口站了片刻,扯着嘴唇笑起来。 许羡和牛冯站在他身后,虽然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森冷味道,不禁互相对看一眼。 可怜的鱼秀才,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竟然莫名其妙地丢了工作。他奋斗了一辈子,总想着哪一天能够出人头地,却不成想,最后落得两手空空。 李亿喝得醉薰薰回家,收到裴休派人送来的信,却是约他第二天共进午餐,他睁着朦胧的醉眼,把信一丢道:“我不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裴家就是想以权压人,这一次,我就算不休了裴氏,也一定要好好教训她,不让她好过。” 第二天中午,还没到约定时间,李亿就等在那里,一心一意等裴休来,心里说道:我不是屈服于他,是为了自己能早点回扬州找鱼幼薇算账! 李近仁带着一百多号兄弟跟着天兵军团一路急行军。这天,他们穿过宜州,只有一天路程就到达邕州城了,先行部队派人传来消息说,皇帝派去的八支队伍已经有七支赶到邕州城,但因为康承训的失误,那七支队伍已经全部落败。现在,邕州城已经被南诏军团团围住。 莫鲜夜当即让大家就地驻扎,各队领军去他那里集中。李近仁连忙命兄弟们停止行军,就地扎营,自己去找莫鲜夜。 莫鲜夜正命人扎营帐,其他将领也陆陆续续赶到,负责粮草的梁敬标也来了,两人相互点头示意。 等营帐扎好,大家便一起进帐议事。 众人席地而坐。莫鲜夜大致讲了讲情况,道:“康承训过于麻痹大意,七支队伍落败,他自己死守邕州城。这件事对我们来说就是前车之鉴,所以,天兵军的领导权绝对要牢牢地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就是,来驰援的军队只有我们这一支队伍因为没有赶到,还保持完好。但是,也只剩下我们这一支队伍了,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邕州城被南诏团团围住,我们是救还是不救?救的话应该怎么救?” 莫鲜夜的话刚刚落音,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说开了。大家的意见有主张救的,也有主张不救的,救的话实力不足,但是不救,又担心朝廷问责,一时进退两难。 李近仁站起身来道:“我们先不谈救不救的问题,南诏军接连打了几次胜仗,正值士气高涨之际,况他们的兵马数倍于我军,以天兵军现在的人数,打是打不过的。所以个人建议按兵不动,静观邕州城的变化,他们若是有所动,我们再暗中驰援,大家觉得怎么样?” 暗中驰援,也就是不跟他们正面相碰,算是在这两难中间选了一个既有利于自己又不怕被皇帝问责的方法来处理这件事。 莫鲜夜看了看大家,见不少人微微点头,于是道:“明德君这个建议不错,我们可以尝试。南诏本来就有五万兵马,后来又源源不断增加了几万人,算起来有十万之众,我们天兵军只有一万人马。这种情况下去救他们,只会落得与那七支军队一样的下场。所以即使要救,我们也不能跟南诏军正面相碰。” 大家纷纷议论起来。 梁敬标起身道:“反正我的人不参与这样一场战争,明知道是死,还巴巴地送命吗?” 李近仁也道:“我带的兄弟才训了一个月,若是搞个偷袭还行,其他的事我们就不参与了。” 没有人是傻子,把自己人往死里送。梁敬标和李近仁这么一表态,其他将领也都纷纷表示,自己带的人不参与这场战争,但是,若是像明德君说的那样,搞个偷袭啥的大家还可以商量。 第521章 接受命令 莫鲜夜见大家意见比较统一,于是道:“那就先驻扎在这里好好休息一晚,派哨探前去探看情况,具体怎么做我们到时再做商量。” 众将应是。 莫鲜夜派人前去打探消息不提。 李近仁回去,营帐已经搭好,阿陌与几个队长都在等他,见李近仁回来纷纷围上来问情况。 李近仁把大家迎进帐篷,把情况和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只参与小型的作战,这些没上过战场的人还不知道战场的残酷,只是表示,大家一定跟在李近仁和阿陌的左右。 待得几个队长回去后,营帐里只剩下李近仁和阿陌,赶了一天的路,也都有些累了,李近仁道:“早点休息。” 两人和衣躺下,李近仁闭着眼睛,却久久不能入睡,睁开眼看看阿陌那边,没声没息的,也不知道他睡了没有。 “阿陌。”李近仁轻轻唤了一声。 阿陌翻过身来,“主子。” “你也没有睡着。”李近仁睁眼看着营帐上方。 “有些睡不着,大概是因为明后天就要带他们见识真正的战场,有些激动,有些忐忑,刀剑无眼,还有些担心。” 阿陌是真的担心,毕竟带了一个月的人,每一个兄弟都那么熟悉,谁出意外他都不好受。 “嗯,尽量少跟南诏军正面接触,保护好自己。”李近仁嘴里说着这话,心里想的却是,也不知道当时带他们进天兵军到底对不对。 想着其他七支军队的落败,其中不知道有多少条生命在这场战争中消失,李近仁万分感慨,真的是身处乱世,人命如草。 正辗转反侧间,听得外面一阵脚步声,学武的人警醒,李近仁和阿陌双双抓起放在床头的剑,一跃而起,靠在营帐入口处两侧。 外面有声音问道:“他们是住在这个营帐吗?” 有人回道:“是的,统帅。” 李近仁松了松手里的剑,轻声对阿陌道:“是统帅,不知他这么晚来找我们有什么事。”话刚落,就听莫鲜夜在帐外喊道:“李兄弟,睡了没有?” 李近仁咳了一声回道:“刚躺下没多久,请问统帅有何要事?”一边说,一边让阿陌点灯,自己迎了出去。 莫鲜夜身后跟着几个将领,个个都穿着盔甲,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正是莫鲜夜身边的几个得力干将。 李近仁把他们迎进帐来,笑道:“不知各位将领深夜来访有何要事?” 莫鲜夜道:“是这样,因为邕州已经被团团围住,要与康承训取得联系,必须派一个武功高强的人才能通过包围圈,我思来想去,觉得你最合适。” 李近仁还没有答话,阿陌就急道:“主子,不能去,这不是武功高不高强的问题,南诏十万兵马,除非我们能飞进去,否则不可能进去。” 李近仁对莫鲜夜笑道:“统帅真是太看得起我了,我虽然有些功夫,但实难当此大任,还请统帅另派人马。” 莫鲜夜看着李近仁道:“兄弟,身为统帅,我不该强人所难,但是你看看我身后的这些将领,他们都是马上打仗的好手,但若说到轻装简从地偷进军营,越过防守,我们这些人谁能比得过你?” “不行。”阿陌断然拒绝道,“你们以前肯定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以前怎么解决现在就还是怎么解决,总不是因为我们主子来了,你们连这种事情都解决不了。” 李近仁轻轻呵斥了阿陌一声道:“阿陌,不得无礼。”又对莫鲜夜道,“对不起啊,统帅,本人能力有限……” “只要你办成这事,我保证给你带来的这些人最好的待遇。”莫鲜夜打断李近仁的话道。 李近仁也正担心这些新进军营的人,就怕一场仗打完,他们所剩无几,那他就会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 阿陌看着李近仁,又看看莫鲜夜,这个统帅吃准了他们两个的心理,所以提出这个让人心动的条件,阿陌翕动了一下嘴唇,有些艰难地说:“主子,不要答应他。” 莫鲜夜道:“我可以先把他们编到梁敬标那里,以后实在要用他们,也编派到最好的将领部下,比如说蒋金助将军,你看怎样?” 梁敬标主要负现粮草,他的部下一般不用直接应战,蒋金助将军,太平军有名的大将,武艺高强,作战技术好,还特别关爱部下。李近仁对他比较熟悉,主要是这位将军战术好,常常打胜仗,李近仁时不时会向他请教战法战术。 蒋金助有一句话挂在嘴边,那就是,“战无定法。”一切要根据当时的情势作出判断和谋划,所以,做将军,很多时候考察的是你的随机应变的能力,全盘作战的布局能力。 对蒋金助的这个说法,李近仁是比较认同的。蒋金助是天兵军团里除了莫鲜夜外领导地位最高的将领,跟着他容易打胜仗攒军功。 想明白这一点,李近仁道:“希望统帅能说到做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莫鲜夜说话也是掷地有声。 “我信你。”李近仁转身看着阿陌道,“阿陌,我们走。” 两人对着莫鲜夜和众将抱拳行礼,跨步往营帐外走去,莫鲜夜在他们身后道:“两位且慢,待我们为两位备最好的鞍,选最好的马来。” 李近仁头也没回,“不必了,我们有好马。” 莫鲜夜追了出来,给了李近仁一道令牌,道:“拿这个去见康承训,兄弟,一路平安,我们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李近仁和阿陌来到拴马的地方,解开缰绳,跨上马背。 “主子,你不该答应他们的。”阿陌心里满是担忧,那么多人围攻邕州城啊,他们又不是大雁,能飞进去,“主子,到时让我进去,我要是失败被抓,你不用管我。” 李近仁拉了拉缰绳,笑骂道:“婆婆妈妈的,谁说一定要硬闯了,他们那么多人,插翅也飞不过去。不用担心,总有办法,到时见机行事就好了。现在,我们先去看看他们营地的安排,再做筹谋。” 第522章 智进邕州城 “我知道不是硬闯,但南诏兵也不是吃干饭的,被发现了可不得硬闯。” 李近仁挥了一鞭子,道:“我还从来不知道你是这么婆婆妈妈的人,走呢你。” 阿陌连忙驱马跟上。 两个人连夜赶往邕州城。这样连夜赶往某地的事,阿陌跟在李近仁身边常常干,一开始是为了生意,后来是因为一个姑娘,这次却是因为一场战争。 两人骑的都是良马,日行千里,夜走八百,一两百里路程,并不需要花费太长时间。李近仁到的时候,大概是丑时末,正是人体最为疲惫的时候。 阿陌道:“现在进去,正是防备最为松懈的时候。” 李近仁应了一声,从马鞍上取了一袋水,仰头喝了两口,丢到阿陌手里,道:“喝完之后换衣服。” “是。” 两人迅速地换了青黑色的衣服,把剑插在腰后,向前面走去。再往前,就是南诏兵的驻扎地了。远远看去,四周用火炬照明,亮如白昼,另有巡逻队时时巡逻,根本不是他们偷溜就能够过去的。 “主子,不行,这样太危险了,怎么办?” “没事,跟我来。”李近仁很是镇定,带着阿陌在附近晃悠。经过观察,李近仁指着其中一处道,“你想办法,把这个地方的营帐点燃,扰乱他们的视线,我趁乱进去。” “主子一个人进去?”阿陌担心地问。 李近仁的手重重地落在阿陌肩头,“相信我,分头行事,只要你把此处的火点起来,我肯定能安全抵达邕州城。” 阿陌问:“此处跟别处有何不同?” 李近仁道:“你仔细看这些营帐,是不是跟别的营帐不同,再看营帐外,是不是都有持戢卫士站在营帐两旁?” 因为离得远,不注意看还真看不出来,阿陌远远看去,果然就看到了那些持戢而立的卫士,瞬时明白过来,这些营帐是南诏国的高级将领甚至有可能是统帅的营帐。 只是,他们的位置比较中心,要靠近是个大问题,何况是放火。 阿陌为了难,想不到有什么好方法。 “要不,我们明晚再来?今天好好想主意。” “不用,我们有现成的方法,看到那些举得高高的火把没有,我们先想办法把它们射倒,点燃这些营帐,然后趁乱往中间去,你再趁机点燃中间那几个营帐。这样,我就可以混进去了。” 以李近仁和阿陌的身手,确实可以在一个地方引起混乱后,迅速转移到另一个地方。 “你把中间营帐点燃后,就往山里跑,我呢,往邕州城内跑,兵分两路。” “好,你小心,一定要等我把他们彻底扰乱后你才偷溜进去。” 李近仁比了个手势。 计策制定,两个人分头行事。 火把虽明,但照亮的毕竟只是营帐附近,而且,只要取得火把,往营帐上一丢,大概率这火就燃起来了。 李近仁偷偷地向营帐摸去,趁哨兵不注意,把其中一个哨兵打晕了过去,拖到背人处,把他的衣服剥了下来,迅速换在自己身上,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进去,直接走到火把面前。 刚想把火把举起来,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是谁?站在那里干什么?” 南诏国的官方语言就是汉语,所以不存在交流的问题,也不存在会因为口音而暴露的危险。 李近仁没有转身,回道:“只是看看而已,站了一个晚上了。” “还不回到岗位上去,小心队长看到。” 这个人也是好心提醒,李近仁连忙回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回到你的岗位上去。我只是看看,很快就回去放哨。” 待那个哨兵转身走开,李近仁瞬间拿了火把,绕着一个营帐走了半圈,很快又走向另一个营帐,当他点到第五个营帐的时候,第一个营帐燃起了熊熊大火,里面正酣睡的人和站岗的哨兵瞬间大喊大叫起来。 李近仁把火把丢在第六个营帐上,瞬间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大火和士兵的大叫声吵醒了很多人,大家揉着惺忪的眼睛,跑出来问:“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有巡逻的人过来,大声喝道:“大家不要惊慌,守好自己的阵地。” 阿陌像夜间幽灵一样,身形在各帐篷晃过,所过之处,火把都被他的利剑砍下来丢在帐篷上。 无一例外的,这些帐篷都着了火。 “有奸细进来,抓奸细。” 那些人在打火之余,慢慢地醒悟过来,大冷天的,没道理几个地方同时起火,这一定是人为。 于是抓奸细的声音此起彼伏。 阿陌早已经离开这个地方,在另一个地方打晕了一个哨兵,换了他的衣服穿上继续往里走。 南诏国的将士都从帐篷里出来了,他们奔来跑去,阿陌的一身功夫这时有了发挥的余地,躲开往来穿梭的士兵,暗暗点燃帐篷,于他而言都不费吹灰之力。 但是,要点燃李近仁所说的高级将领的营帐还是让他颇费了一番功夫,主要是这里的人太多了,他一走过去几乎无所遁形。只能再到周围搞破坏,分散人群,这才找着机会。 统帅的军营被点燃,将士们又纷纷往这边赶来。阿陌为了多制造混乱,把附近的军营都点了个遍,差点被人抓了个正着,还好他见机快身法也快,躲过了最初那波将士的追杀。因为穿的是南诏国士兵的衣服,他轻松地从南诏军营里出来了。 李近仁比阿陌要轻松得多。南诏军已经被整乱了,他穿的又是南诏士兵的衣服,一路畅通无阻地穿过了南诏国的防守,然后脱了南诏士兵的衣服,摸黑来到邕州城下。 城墙上灯火通明,上面荷戟卫士威风凛凛地站在城墙垛口。李近仁刚到城下,上面的弓箭手就拉弓对上了他,喝问道:“来者何人?” 李近仁道:“天兵军使者,欲与康大帅共商破敌大计。” 上面人商量了一阵,吊了一根绳子下来,让他出示凭证。李近仁把莫鲜夜给他的符证绑绳子上。 很快,上面放下吊桥,打开城门,李近仁进了城。刚进城,城门就关了,同时,数十弓箭手围住了李近仁。 第523章 二用火攻 话说李近仁刚进城门,就被数十弓箭手围住,缴了他的剑,弓箭手退下,一个将军模样的人走上来。 李近仁道:“你们如此对待我天兵军使者不大妥当。” 领头的将领道:“对不住了,兄弟,非常时期,小心点为好,跟我去见大帅。” 李近仁被带到邕州城的最高帅府,送到康承训的跟前。 康承训长得瘦瘦的,脸两边向下凹陷,一双眼睛在李近仁身上梭来梭去,“你说你是天兵军派来联络我的,可有信物?” 李近仁道:“走得匆忙,莫大帅给我的信物刚才已经送到您的手中。还有,南诏军中的大火,是我和我的同伴刚才放的,大帅可以问他们。” 康承训眼睛看向送李近仁来的几个人身上,带有询问的意思,那几个人连忙道:“没错,他过来的时候南诏军营确实多处起火。” 康承训点头道:“曾煜棠将军现在可好?跟他有好多年未曾见过面了,甚是挂怀。” 李近仁听了哈哈笑道:“大帅你莫诓我,我知道莫鲜夜大帅,也知道蒋金助将军,梁敬标将军,曾邵炀将军,就是没听说过曾煜棠将军。” 康承训笑了笑道:“他可能现在不在天兵军了,所以你不认识罢了。说说你是什么时候进的天兵军?” 李近仁实话实说,他知道,这并不是一般的拉家常,而是在确定他的身份,确定他是否天兵军的人。若是一开始有这份谨慎,何至于仓惶出兵应对,导致落败呢?也许康承训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行事谨慎起来。 其实,这时的康承训已经急得团团转,眼见着围城的人越来越多,自己就带着几千人马守城,白天,南诏兵已经采用云梯,双车等试图登上城墙,被守城的将士浇油放火给逼退了。 但是,这只是他们第一次尝试攻城,以后这种进攻会越来越频繁,攻城用的工具也会越来越精良,而他康承训带兵坚守,时间越久,物质就会越匮乏,到时,粮草吃尽,弓矛用光,他拿什么来守城? 康承训拿了李近仁的符证,手指在符证上摩挲过,道:“一个小校,莫大帅为何会派你来?”言下之意,李近仁小校的身份还不够与他相谈。 李近仁道:“既然康大帅如此看不起小校,那我趁夜回去跟莫大帅汇报,就说康大帅认为,只有将军以上级别的人才够资格跟他谈话。” 其他七支援军全部落败,唯一的援军就是天兵军了。康承训此时还真牛气不起来,见李近仁转身要走,连忙给自己找台阶下,“壮士,请留步。莫大帅能派你来,想必你必有过人之处。” 李近仁笑了一下,转过身来,道:“既然如此,康大帅还是说说现在的情况,我们根据情况再来商议具体应该怎么做。” 康承训道:“南诏军已经做了四天的攻城准备,昨天第一次正式进攻,被我们用桐油浇,用火烧,因此没能攻得上来。我连夜召开大会,希望大家献计献策,守住邕州城。但是,现在的情况是,邕州城里只有几千兵马,而南诏号称有十万之众。” 李近仁道:“大帅光是守城可不行,这个时候大可以以攻代守,比如说刚才这个时候,南诏军刚经历过一阵混乱,大帅若是乘夜分兵偷袭敌营,他们一定意想不到。” 康承训犹豫不决,“南诏有六万兵马,后来又增兵不少,现在就算没有十万,也得有八万人之众。这么多人,我们派几队人去偷袭,无疑是羊入虎口。” 李近仁道:“大帅的顾虑不无道理,但我刚刚总共只有两个人,照样扰乱了南诏大军,只要布置得当,偷袭能够凑奇效。” “我得想想。”康承训道。 李近仁急道:“大帅,今天可是一个好机会,前面我们已经制造了混乱,他们必定料不到还会有第二次,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要是错失了,可就再难有第二次这么好的机会了。” 康承训想了想,还是犹豫不决。 李近仁道:“要不这样,大帅给我三百勇士,我带他们趁夜出城,突袭南诏军营,若是成功,大帅再与我军联手攻敌如何?” “若是有你带队,这个倒是可以一试。” 康承训分给李近仁三百勇士,李近仁二话不说,当即带着这批勇士摸黑出也城。 刚从南诏军过来,李近仁对南诏军营的布置了然于胸,他带着三百勇士,在路上对三百人进行了一番布局,让他们赶到南诏军守卫薄弱的地方,再次放火烧营。 南诏军刚灭了一次火,正累得要死,躺下去就睡成了死猪,没想到再次遭遇火袭,在一阵吆喝和紧锣密鼓声中睁开眼睛,却被赶来的三百勇士一刀砍下了脑袋。 李近仁带着这三百勇士,左冲右突,共斩杀了五百人,他见好就收,一声呼啸,三百勇士齐齐后退,吊桥放下,城门打开,三百人依序进城。 进城后清点人数,无一伤亡。 康承训大喜。 李近仁趁机献策道:“南诏军若是今天继续攻城,大帅可以像昨天一样用桐油火攻抵抗,只要让他们进不了城即可。待到夜晚,大帅可派兵佯攻,我趁乱出城,第二天晚上继续佯攻,到第三天晚上,大帅分兵几队,再次火攻,我天兵军在外面接应,如此,南诏军精疲力尽,我军必可取得胜利。” 李近仁带三百勇士便扰乱了南诏军营,还杀了南诏五百人,这让康承训看到了希望,当即同意了李近仁的提议。 李近仁奔波一夜,又连续两次带人烧营,此时已经疲累不堪,遂请求安排帐篷休息一下。康承训连忙命人带他去旁边营帐里休息。 李近仁一躺下去就睡了个天昏地暗,正在云里雾里,有人摇着他大喊:“将军,快起来起来,南诏军有异动。” 这若是在平时,人一靠近李近仁就会警醒,这次却是被人摇醒,李近仁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一跃而起,问道:“出了什么事?” 小兵道:“是大帅让我来叫你,他说南诏军有异动,大帅已经登城查看,让你速去。” 第524章 自负又轻率 李近仁没有迟疑,当即要小兵带路,一路跑向城墙。登上城墙,看到康承训带着一群将领,正向远处眺望,看他们神态,似乎并不紧张,反而有大松一口气的感觉。 李近仁连忙走过去,展目望去,却见南诏军正拔营起寨,忙个不停。李近仁有些无语,这南诏军也太不经打了,昨天才烧了几个军营,他们就要走,他还预备了一肚子的战略战策呢。 但是,这是个好机会,李近仁连忙建议道:“大帅,若是这个时候你发兵攻打他们,一定能大获全胜。” “有道理,我这就下令。”康承训大喜,转身对着身后的将领喊道,“给我带兵打出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李近仁连忙阻止道:“大帅,我们好好商议一番,定个计策再出手不迟。” 康承训挥手,“这个时机出击刚好,等到商议得计策来,人都走光了,都走走,带上自己的兵马杀出去。” 康承训把这些将领往城墙下赶,将领们跑得飞快,都想抢立军功。李近仁急得大喊:“大帅,他们虽是开拔,但人数众多,我们要从长计议才好。” 康承训却不再理他,自己大跨步下城墙去了,李近仁去前头堵他,“大帅,你不能这样,南诏兵马众多,我们就这样攻过去,要吃大亏的。” 康承训对身边人喝道:“拦住他,一个小校,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瞬间,几个人涌上来,拦在李近仁面前,康承训看都没看李近仁一眼,大跨步走了。 李近仁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无知又这么自负轻率的人,打仗对他来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吩咐将领带兵杀出去就行,什么方法策略,全不在他眼里。 眼睛在拦他的几个将士脸上扫过,李近仁愤然道:“走开,我出城去看看。” 康承训已经走了,这几个人被李近仁看得心里发怵,连忙向两边分开。李近仁从他们中间穿过去,没再看他们,而是负手向城门口走去。 大家好像看到一个无畏的勇士,带着傲然风骨向城门外走去,不禁互相觑了一眼,有人提议,“要不我们也去看看?” “走,去看看。” 于是,李近仁的身后又跟了五个将士,他们原本是跟在康承训身边的,却不知不觉被李近仁的气质吸引,跟在李近仁的身后。 城门外,一片兵慌马乱,前面,南诏军在匆匆收拾东西,准备开拔,李近仁出去后不久,邕州城内的将领带着自己的兵马抢出城门,因为都想争功,所以显得有些急切。 然而,南诏军并不如他们想象得那般弱不禁风,他们看到大唐兵马过来,撤退的同时拿起了武器,一边打一边走,大唐将士只得一路追击出去。 李近仁原本还想跟着出去奋勇杀敌,但走出去看到的却是南诏军丢下受胁从的土着人匆匆离开,而大唐将士在战场上把那些不知所措的土着人杀的杀,捆的捆,忙得不亦乐乎。 李近仁一言不发,收了手中的剑,悄然离开了。 南诏军看似仓惶而逃,但并未受到多少损失。最后的结果是,大唐共斩杀俘获南诏三千人,而这三千人,主要是受南诏胁从的当地土着人,真正杀了多少南诏人,康承训自己恐怕也并不清楚。 然而康承训却不知羞耻地上报朝廷,奏称此次大战中,他带领邕州兵马大破南诏大军。皇帝信以为真,加封康承训为检校右仆射。而且,康承训在上报的立功受赏名单中,把自己的嫡系全部加了进去,却只字未提天兵军及天兵军团派过来的李近仁。 李近仁不在意这个,但是天兵军在意,他们长途跋涉,历经辛苦,最后在上奏时连个名字的都没有出现过,更别提李近仁代表他们所立的功绩。天兵军牢骚满腹,有人说:“以后到哪里驰援都别派我们,我们只负责守好我们的地盘。” 这是后话不提。 李近仁从邕州城内出来,找到阿陌,想到天兵军还在等两人的消息,两个人不敢耽误,立即骑马回程。 然而,南诏在邕州城下受挫后,并没有打道回府,而是一路向西南进发,准备进攻巂州。 马车带着幼薇从娄烦出发,经汾州,晋州,再往前走就是长安了。赶车的是杨继先特意安排的人,这人大约三十来岁,身强体壮,看起来忠厚老实,叫岳成鹏,人称岳老三。 在快要到达长安的时候,岳老三特意停车问道:“前面进城就是长安,两位要不要进都城看看?” 绿翘对长安还是很向往的,时不时问问幼薇长安的风土人情,这时听问,一双眼睛便向幼薇看过去。 幼薇本来想让岳老三把车开过去,但看到绿翘那双眼睛,她又有些犹豫了,考虑再三,她决定还是问绿翘,让她决定好了。 “绿翘,你想进去看看吗?” 绿翘道:“阿姐想去就去,不用考虑我。” 幼薇叹了口气,道:“那、就进长安。”她无法忽略绿翘眼中的渴望,还有心中那若有若无的牵挂之情。 不管怎么说,小时候鱼秀才给了她最好的父爱,就算后面有所改变,但不可否认,他曾经是个好父亲。还有鱼娘子,那个柔弱又刚强的女子,她也是打心眼里疼爱自己。只是在爱女儿和爱鱼秀才之间,她娘选择了后者。 但这有错吗?没有。她只是不像其他女子一样,把子女放在第一位,她把丈夫放在第一位。 这只是一种人生选择,人活在世上,就难免有取舍,你不能因为她没选择最爱的人是你你就怨气冲天。 幼薇一路安慰着自己,其实也是和父母和解。恨一个人需要消耗能量,她不想在这上面消耗自己。过去了就过去了。 岳老三已经驱车往城门口去,排队等候中,岳老三感慨道:“呀,活了一辈子,今天是第一次进长安城,不知道京都的百姓是不是每个都吃得好,穿得好,玩得好呢?” 绿翘在车里掩嘴嗤嗤地笑,“阿姐,你看,他也是这么说,跟我当初说的一样,你说傻不傻?” 第525章 矛盾 绿翘的问话让幼薇“啊”了一声,她刚才并没有认真听岳老三说什么,好在岳老三说的话她还有记亿,遂过了一下脑道:“都是你们自己想象的,京城的百姓跟其他地方的人还不是一样的,有穷的,也有富的。区别在于,京城当官的比较多。这跟扬州城里有钱人多不是一回事吗?” “话是这么说,但人家是京城哎,天子脚下,怎么样都感觉比我们好。” “是是。”幼薇很敷衍地应着,心里却道,这和后世人总觉得外国比中国好是一个道理,不过,后世有一个专有名词叫做崇洋媚外,放在现在就叫做崇京媚都。 外面,岳老三已经通过检查,还好杨继先安排周到,为他们办了通行证,否则,说不定得被抓去见官,然后发卖为奴。 车从南门进,一进城门便是朱雀街,岳老三一边驾车一边啧啧叹道:“到底是京城,这路面整得就是宽敞,两边的房子建得也气派。就是两面是墙就没味道了,还是得在两面墙上开些门窗来,这样才更有烟火气嘛。” 绿翘自从进城后便掀开窗帘往外看,听到岳老三的话道:“要是在这两边开上门窗,热闹是热闹了,但这样一来就不叫京城了,得叫娄烦了。” 在小姑娘眼里,这个样子才叫长安,如果墙上开出门窗,只有小县城才这样。 幼薇道:“你往前开,快到皇城的时候会看到不少房子是从墙上开门出来的。” “阿姐,为什么快到皇城时才能看到在墙上开出门来?” “因为那些位高权重的人都住在皇城附近,而皇帝规定三品以上官员可以临街开门。临街开门,出入方便,又能彰显门楣,那些三品以上的高官自然乐意为之。” 在绿翘眼里,幼薇就是个长安佬,长安的一切她都知道。听了幼薇的话绿翘叹道:“原来还有这种规定,要是我我也想在墙上开门,多有面子啊。” 岳老三在前面问:“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幼薇摇头,“没有。” 岳老三又道:“我听闻京城有东西两市,特别出名,要不我们去那里看看。” 想到岳老三是第一次来京城,幼薇也不大好阻止,便道:“可以在东市停留片刻,时间不宜太长。” “好呢。”岳老三爽快地应了。 车子在东市门口停下了,岳老三道:“我们把车马就放在这里,进去看看很快就出来。” 绿翘站起身来,见幼薇不动,她道:“阿姐,你不跟我们一起走走吗?坐了好久了,要活动活动筋骨。” “你与岳老三去。我在这里看车。”幼薇拒绝道。东市开市,附近的人都会来此购物,幼薇下去,指不定遇到哪个熟人。 绿翘嘟了嘟嘴,但还是下车去了。岳老三见幼薇没下来,有些诧异,“你阿姐不去?” “不去。” “哦。”老实人没有太多话,只是“哦”了一声,便向东市里面走去,绿翘连忙跟上。 东市和西市每天只要开市,都是热闹非凡。这么大一个京城,只有两个大市场,全京城买东西的人汇聚在一起是个什么场景,说人山人海也不为过。 岳老三赞道:“热闹。” 绿翘跟在他身边东张西望,各种店铺,应有尽有,绿翘有点看不过来,赞道:“果然是京城,店铺都更齐全些,想买什么东西都能从这里买到。” 岳老三看她一眼道:“这你也知道。” 岳老三又道:“你这么小,不是应该关注吃的喝的玩的么?你看,那里有个首饰铺,我们去那里看看。” 绿翘道:“你一个大老爷们去看那个干嘛。” 岳老三嘿嘿笑着搓了搓手,“还不准我给相好的买点东西吗?” “哦。” 两个人一起进了首饰店,立时有人迎了上来,“郎君想买什么?是不是想给女儿买点什么?” 岳老三低头看绿翘,心里问道:“我女儿?这不开玩笑吗,我妻子都还没娶到呢。” 两个都没有答话,伙计就知道自己说得可能哪里不对,连忙把两人带到柜台旁。 岳老三选首饰的当口,绿翘便在旁边转悠开了,铺里的金银珠宝琳琅满目,绿翘都没看得上,却偏偏对一个镏金银香囊爱不释手。 这个香囊由两个半球组成,子母口可以扣合,球体内有一个焚香金盂,无论球体如何滚动,香盂本身都可以保持盂面的平衡,这样,香灰和火星就不会外漏。 一伙计走到绿翘身边问道:“小娘子想买这个香囊吗?” 绿翘抬眼问道:“这个多少钱?” 伙计道:“不贵,五百文就够了,还不到一件衣服的价钱呢。” “五百文太贵了,一百文我就买了。” 伙计对天翻了个白眼,脸上笑意不减,“小娘子,一百文买不到这个,你看看旁边有什么喜欢的。” 岳老三走了过来,看绿翘抓着那个香囊不放,低头看了看,“这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绿翘松了手,岳老三拿在手里掂了掂,惊喜道:“这东西好喂,我对象肯定喜欢,多少钱?我要了。” 绿翘把香囊抓过来道:“这个是先我看上的。” “你不是不想买嘛,我的意思是你不买我就买。” 绿翘很生气,瞪了岳老三一眼,这男人,知不知道她这是在杀价,杀价懂不懂? 岳老三见小姑娘眼神不善,摸摸鼻子走一边去了。走到一半又转回来,道:“你要是不想要我就买了。” 绿翘要呕血,见过憨的,没见过这么憨的,这男人脑袋里装的是水,都不带想的。 绿翘心里气哼哼的。岳老三这一打岔,伙计哪里还肯少钱,咬死了少于五百文不卖。 绿翘含血付了账,回到车上,把这事与幼薇一说,幼薇笑得前仰后合。 绿翘跺脚道:“阿姐,你还笑,我们起码多出了两三百文钱。” “没事。”幼薇抚着镏金银香囊道,“钱不值钱,但是这是个好东西,若是流传下去,唐朝的文物,怕不拍出天价来。” 第526章 熟悉又遥远 幼薇想起自己在博物馆曾经见过一个同样的香囊,时间标注是唐朝的。因为做得精致,同行的人都很喜欢,于是讨论,这样一个香囊拍卖的话能卖多少钱。 最后得出来的结论是,绝对超乎你的想象,关键是,你有钱也买不到,全球独一无二,中国不卖。 “阿姐说什么啊,这么个东西卖出天价来?!”绿翘不信。 幼薇笑笑道:“我是说以后,这东西是真的好,再加五百文我也买,岳老三很有眼光。” 说到岳老三,绿翘嘟了嘟嘴,但还是甜甜地笑了起来,道:“我就知道阿姐会喜欢。” “还有什么地方要去的?”岳老三在马车前大声问道。 “平康里。”幼薇平静道。 平康里,当幼薇念出这个名字时,并不如表面上那般平静轻松。那毕竟是生养她的地方,从小在那里长大,平康里的哪一处犄角旮旯她不熟悉? 但是,如今竟已是恍若隔世,这个名字熟悉又遥远。 平康里离东市很近,岳老三几乎不用怎么打听就知道路怎么走。只是从西门进去之后,再往哪里走,就得要幼薇指示了。 幼薇给他画了路线图,岳老三便顺着线路驱车过去,来到一座破烂的小院前,把车停在树下。 幼薇端坐在车里一动不动。绿翘掀开窗帘向外面看看,路上人来来往往的,但小院里似乎没有动静。 “好像没人居住似的,太静了。”绿翘道。 “我娘不怎么说话,要么在房里绣东西,要么出去洗衣服,也不知道她后来有没有再帮人洗衣服。”幼薇吸了吸鼻子,“阿耶可能会先去衙门里逛逛,然后就吹牛去了。” 幼薇的心里,父母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她却不知道,此时的鱼秀才已经被革了职,整天在家喝酒骂人。 “阿姐,不对,有人出来了,是个男人。” 幼薇连忙凑过去往窗外看去,确实有个男人从小院里出来,这个男人就是幼薇的父亲鱼秀才。 只见他脸颊消瘦,两侧脸腮深陷下去,整个脸显得很长,有点像后世电视里放出来的快要死了的吸毒者。他的头发又脏又乱,像是很久没有梳洗过。 幼薇不解地问着:“怎么会变成这样?” “喝酒。”绿翘在旁边说,“你看他手里抱着个酒坛子,坛子很轻,估计是要去打酒。” 就在这时,鱼娘子端着一盆已经洗好的衣服走过来,看到鱼秀才,她把盆子丢在地上,冲了过去,嘴里说着“你又去打酒喝”,伸手去抢鱼秀才抱在手里的酒坛子。 鱼秀才一闪躲过了,“你别管我,我这一辈子除了喝酒还有什么用?” “家里已经没钱了。” “没钱?不是还有你女儿留下来的首饰吗?” 鱼秀才说着要走,被鱼娘子一把拽住了胳膊,“别去。”鱼娘子哀求道。 有一瞬,鱼秀才似乎松动了,神情间有对鱼娘子的怜惜,但下一个瞬间,他手一振,甩脱了鱼娘子,自己抱着酒坛子走了。 鱼娘子蹲在路边哭起来。 幼薇看到她娘哭得伤心,心里很不是滋味,对绿翘道:“你拿些钱给她,问问她是怎么回事?” 绿翘拿了几百文出来,掀开车帘下了车,她来到鱼娘子面前。 “阿婶,别哭了。” 鱼娘子抬头看她,脸上挂着泪珠,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用手擦了擦脸,“小娘子。”她呐呐地说了一声。 绿翘把钱放到她手上,“这个是我阿姐给你的,你拿去买点好吃的。” 鱼娘子看了看手里的钱,又看了看绿翘身后的马车,站起身来,向马车走去。 车里,幼薇有些紧张,绿翘连忙跟上来,拦住她道:“阿婶,我阿姐不想见外人。” 鱼娘子突然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听你口音不像是京城人氏。” 绿翘道:“我们从太原来的。” “太原。”鱼娘子抬头看向马车,眼里有失落之意,“原来你们是太原来的,这个,我……”她看着手里的一串钱,想说,“我不能要。”但是未开口,泪已经落了下来。 想想家里的窘况,她握了握手。 绿翘柔声问道:“阿婶,阿伯怎么了?看他状态不对。” “他……”鱼娘子握了握手,铜钱的清凉刺激着她的肌肤,她难过的低下了头,“被工程部辞退了,他心里难过,就喝酒。以前,他还能出去吹吹水,现在,那些同事都嫌他晦气,不同他来往,他也只能喝喝酒。” 鱼娘子这话与其说是说给绿翘听,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的,很明显,她在为丈夫开脱,为丈夫寻找理由。 绿翘道:“原来如此。阿婶,要不我给你出个主意。” 鱼娘子看向眼前的小姑娘,她长得眉清目秀,眼神清澈灵动,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长得不像女儿,她却在小姑娘身上感觉到一种熟悉。 鱼娘子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我觉得阿婶太宝贝你家夫君了,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疼,他当然不懂事,负不起家庭的责任。阿婶,从今天起,你装病,他一看你生病了,身后再没有支撑他的人,他自然就挑起整个家的重担了。” 这话别说鱼娘子听得瞠目,就是幼薇,听得也微微张大了嘴,没错,绿翘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这个家庭的问题所在。幼薇是学心理学出身的,可是她身处其中,却没有看出问题的症结所在,却让绿翘一语道破。 她的母亲,根本不是把丈夫当成弟弟疼爱,而是当成儿子疼爱,这就能解释得清,为什么她能毫不犹豫地站在鱼秀才身边舍弃女儿。 “这样……能行吗?”鱼娘子睁着一双美丽的眼睛问。 绿翘甜甜地笑了,“你试试,反正你又不亏钱。” 鱼娘子居然对着一个小丫头点了点头,认真道:“我试试。” “阿婶,一定要坚持下去,不能心疼他,否则就前功尽弃哦,而且你夫君知道你是装的,可能还会变本加厉。” “好,我会坚持下去。”鱼娘子看着绿翘,眼睛一眨不眨的,仿佛看见了女儿小时候,一瞬间,眼泪又模糊了视线。 第527章 念想 “阿婶怎么了?”绿翘问。 “阿婶……想女儿了。”鱼娘子说着,匆匆向小院里走去,连盆子也忘了拿。 绿翘对着那扇关了的门看了几眼,叹了口气,回到车上,就见幼薇满眼含泪,皱皱着鼻子抽咽。 “阿姐,要不要进去看看?” “不用了,走。”幼薇哽咽道。 岳老三咂巴着嘴,终于醒悟过来,原来在车里不肯下来的小娘子是京城人氏。可是为什么呢?看她年纪也不大,为什么不在父母身边?嫁人了?还是被父母送人了? 都不像。 想不明白,只能不想。 车子开出平康里,幼薇道:“载我去一趟书店,我告诉你怎么个走法。” 不过片刻,马车载着幼薇停在了三水小牍的门前。幼薇从车上下来,与她一起下来的,还有绿翘。 抬头看了看门上的牌匾,跟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她抬步走进店内。 皇甫烨雷打不动地守在柜台后面,见人进来,他头也没抬,说道:“想买什么书,自己去书柜上去看。” 幼薇轻车熟路地来到卖自己书的书柜前,她托人带过来的草稿已经印成书册了,她伸手摸了摸书封,翻开里面内容看了看。 “这书卖得好么?” 冷不丁听到这么熟悉的声音,皇甫烨惊讶地抬起头来,但是,幼薇站的位置他在柜台后面看不到人。皇甫烨迅速放下手里的笔,从柜台后面走出来,走到幼薇站的那一排书架旁。 女子穿了一件青色长袍,戴着帽子,乍一看像个男人,可是,皇甫烨熟悉她的身影,哪怕她长高了不少。 幼薇回过头来,对着皇甫烨微微一笑,皇甫烨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这书卖得好吗?”幼薇再次问道。 皇甫烨走近她,吞了吞口水道:“卖得好。你,过得好吗?”要问出后面的话,于他而言,好难,他很高兴自己终于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幼薇对他笑了一下,“还好。” 她低头去看书,皇甫烨的眼中,她的每一个动作都美到了极点。她低头,露出一段白晳的脖劲,那弧度,犹如天鹅颈一般优美。 “什么时候来的京城?”皇甫烨问道。 “今天。”幼薇抬头看了他一眼。 皇甫烨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她,可是,她就这样优雅地站在那里,他一句话也问不出来。多看看也是好啊。 见皇甫烨一直站在身边,眼睛不停地打量她,幼薇放下书道:“我想了解一下这一段时间的收入情况。” “从去年到今年吗?”皇甫烨当先向柜台走去,他拿出一本账册,翻到其中一页,把它推送到幼薇面前。 幼薇低头看去,好像自从她离开长安后,书就卖不动了,每个月的收入都在减少,一直到过年后,才有所增加。老书卖不动了,新书出来,又有点新书效应,带动着卖了点老书。 她还注意到,每个月都有一千文钱支出去给她家里人,剩下的,账册上也标得明白,送到钱庄投资了。基本上是按她的要求在做。 幼薇指了指账上的钱道:“以后,这里每月收入多少,都给我家里送去,不用送到钱庄了。” “好的,请问还有什么吩咐?”皇甫烨熟练地回答。 幼薇抬起头来,“没有了,你叔叔呢?今天不在店里?” 皇甫烨道:“打理钱庄去了,他现在基本上不管这边。” “那可惜了,我要走了,本来还想请他吃饭来着。” 幼薇把账册推过去,转身要走,皇甫烨佛至心灵地问了一句,“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幼薇转过头来,“你要看店呢,哪有时间出去?” 皇甫烨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嘴里道:“没关系,这段时间学子们忙于中举的事,很少有过来买书的,我关了门就是。” 幼薇才想起来,一年一度的中举已经揭榜,想起去年的这时候,父亲失意,自己和母亲很忙了一段时间,然后就是看京城里各中举学子志得意满地请客喝酒。 对了,她还在崇真观壁上写了一首诗:“云峰满目放春晴,历历银钩指下生。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 那个时候哪里会料到自己有一天会远走天涯呢。 幼薇思索间,皇甫烨已经锁好了门,走在她身边,轻声道:“走,有个地方我想了好久,一直没机会去,今天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圆了我的念想。” 幼薇笑道:“你这么说我都不好意思拒绝了。” 皇甫烨嘿嘿笑了两声,“不能拒绝,你一拒绝,我又舍不得去了。” 幼薇拢了拢衣服道:“我还得带两个人去哦。” 皇甫烨很爽快地应道:“必须的。” 很多年以后,皇甫烨回忆起自己和幼薇吃饭这天说过的话,还是很满意。他本来不大会说话,但这天,他好像聚集了他一生的智慧,不但把幼薇邀请进了一家他向往了好久的饭店,还非常得体地与幼薇进行了饭中交流。 他一辈子没有好好说过的话这一天都说好了,一辈子没舍得吃的菜也在这天点上了,他感觉到人生圆满。 吃过饭后,皇甫烨把幼薇送上马车,目送她离开,然后折身打开书店的门,店里空空荡荡的。 已经过了金秋时节,现在是春天,店里的书没有那么好卖了。皇甫烨走到幼薇站着的地方,对着书架上的书看了半晌。 这些书他都仔细看过,即使不翻开,他也知道每一页的内容。走回柜台,皇甫烨拿出账册,低头在上面记了两笔,抬起头来,恍惚还能看到那人走向书柜的背影。 叔叔的声音适时的响起,“阿烨,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等明儿给你说一房媳妇去。” 皇甫烨闷不作声,问得多了,他憋出一句话来,“要你管。” 皇甫枚是个读书人,他性格温和,说不出什么硬气的话,也不忍心责怪他,只道:“你年纪大了,再不说媳妇,我怕长兄要骂我没有尽到做叔叔的责任。” 他看到叔叔在茶几旁坐下来,姿态优雅、动作流畅地烧水煮茶,他很羡慕叔叔能够从容地应对生活中的一切,而他,总是跟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第528章 投店 他的一辈子或许就这样了。伸手摸了摸脸,脸上的青春痘消失了不少,但留下了不少痘坑,让他的脸显得坑坑洼洼的。抬眼去看叔叔,茶几旁哪里有人。 皇甫烨有些恍惚,感觉今天的一切都不太真实,连忙去翻前面做的笔记,只见上面写着,“以后每月的收入全部送到鱼家。”这是给幼薇做的账册,上面是他一笔一画写下来的字。 恍然抬眼,还能看到那个身穿青色衣服的人转身对他一笑,于是,他的心停止了跳动。当那人再次回头对他一笑的时候,他的心才恢复过来。 原来,她真的来过。 从长安城驾车出来,车子行走在官道上,速度不算快,但车行平稳,岳老三突然挥着马鞭唱起歌来。 幼薇仔细听来,却是翻来覆去的四句话,“三月樱花遍地扬,九州星子有寒凉。人生自在有留意,何须醉后梦里藏?” 也不知是哪个山野村夫编出来的歌词,幼薇听他唱得有意思,于是扬声问道:“阿兄,这歌是哪里学来的?” 岳老三挥了挥鞭子道:“一个砍柴的老翁唱的,大家听他唱得多了,也便跟着唱,唱着唱着就记熟了。” 太原山多,砍柴的人一般都是贫苦人家,砍了柴后挑到市集上去,换几个钱补贴家用。 “这老翁不是一般人?”幼薇问道,能够看破人生百态,在任何时候都能自在得意的人怎么可能是普通人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老翁常常在山里砍柴,有一把白胡子,看起来神仙一样。” “如此,肯定不是普通人了。”说到这里,幼薇学着岳老三的腔调,和了一首诗,“樱花摇落山花扬,归燕徘徊唱寒凉。人生沉浮自有意,何必酒后剩余伤?” 如果说樵翁的诗俏皮有趣,幼薇的诗则多了一些文人的雅致。人生处处有风景,何必自怨自伤,珍惜当下,过好每一天才是最好啊。 想到这里,幼薇撩开窗帘问道:“从长安到邕州还有多远,还要走多久?” 岳老三道:“至少还要半个月,从太原到邕州城很远的。小娘子去那里要做什么?” 幼薇有些后悔了,这么远的地方,自己脑袋一发热就动身了。现在天下动荡不安,要是一路走过去顺畅还好,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出了事,别人还会说为了找男人才落得这个下场。 “草率了。”幼薇道。 “怎么会呢?阿姐,你不想仗剑走天涯吗?一路过去,看看风土人情也好啊。” 绿翘心里有一个侠客梦,那就是笑傲江湖,扬善除恶。这是她跟着幼薇之后慢慢建立起来的。以前她做女婢,想的就是如何照顾好主家,保护好主家,跟了幼薇后,幼薇教她看书习字,教她睁眼看世界。虽然只有十岁,但这半年来,绿翘懂得了很多,也有了一个侠客梦。 幼薇从来不嘲笑绿翘有这样一个梦想,她反而觉得绿翘是个有理想的人,反而是她,好像失去了追逐的目标。 叹道:“我也想仗剑走天涯,然,我就算有这个梦想也没有这个本事啊。” “那没关系,我带阿姐走天涯就好了。”绿翘回答得很轻巧。 幼薇算道:“平常给你看的传奇太多了,你想把自己也变成传奇了。” 岳老三在前面道:“我们穿过金州,通州,涪州,沿着涪陵江往南走,到播州,离邕州就很近了。金州山多,我们尽量晓行夜宿,非必要不走夜路。” “明白。” 岳老三又补充道:“今天我们再往前走一点点就要投宿了。” “好,一切听你安排。”杨继先安排的人做事认真负责,几日的相处,已经得到了幼薇的完全信任。 这天半下午的时候他们到了一个镇上,岳老三说就在这里投宿了,因为不知道前面走多远才有镇子,如果错过了这个镇,傍晚时分又到不了别的镇,晚上就很危险。 幼薇很是认同。绿翘有些不以为然,“就算遇到了坏人,我可以打跑他们。” 岳老三笑她说孩子话,“打得跑固然好,打不跑你阿姐这么娇滴滴的女孩子可怎么办?” 绿翘便老实下来。 在小镇上找了一家民宿,看着也还干净,便住下了。因为还早,绿翘便拉着幼薇到小镇上溜达。 三月,正是草木蔓发的时节,走出去,到处可以看到一片新绿,盎然生机。 “虽然太原城也不错,但出来这一趟我还是学到了很多。” “行千里路读万卷书,读书和游学同样重要。” 两个人正聊着,就见前面有一个做手艺的,正拿着一个大树根在做根雕,这真是太难见到了,幼薇连忙拉了绿翘站近了去看。 老师傅雕得很细致认真,幼薇她们站在旁边看,他头也不抬一下。 “天哪,太厉害了。”幼薇看着老人的刻刀一下下地雕刻,慢慢地雕出形状来。 “阿姐,你看那里。”绿翘指了指老人的屋里,那里摆放着老人雕刻的各种工艺品。 幼薇问老人,“阿翁,我可以进去看看么?” “尽管看。”老人回道。 幼薇便拉着绿翘走进老人屋里看,屋里的工艺品已经上了油漆,看起来更加逼真。 “真佩服他们,雕了这么多,该花多少时间啊。”一个人若是能把时间都用在做某一件事上,一定能取得很高的成就。 幼薇带着绿翘从房里走出来,对老人说:“阿翁,我要向你学习。” “你们是外地来的?”原本不怎么说话的老人突然抬头跟他们说起话来。 幼薇道:“也算不上外地,就长安的。” 老人点点头,“我知道,但你身边的小女孩不是本地人,看你们的身上,风尘仆仆的,一定走了好几天的路。” “是的,阿翁厉害。”幼薇含笑回道。 “出门在外小心点,晚上睡觉警醒点。”老人意味深长道。 “哦。”幼薇应着,心里升起了疑惑,老人为什么要这么说,难道这个小镇的人,会在半夜的时候对客人下手? 突然想起《水浒传》里描写的黑店,那可是要卖人肉包子的。 第529章 小毛贼 幼薇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搓了搓手背,对绿翘道:“快走,我们回去。” 老人站起身来,看着两人匆匆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 回到宿处,幼薇去找岳老三,他正躺在床上休息,哪里也没去,幼薇敲开他的门,把老人的话说了一遍,岳老三有些狐疑,但人在外面,小心点总是没错,于是道:“我现在好好睡一觉,晚上我守夜。” 躺在床上,幼薇却怎么也睡不着。绿翘也睡不着,问道:“阿姐,你今天说的做人肉包子是什么意思?” 幼薇拥被坐起来,给绿翘讲《水浒传》的故事,说到黑店那一段,绿翘身子贴过来。 幼薇笑问道:“怕了?” 绿翘“嗯”了一声道:“他们好凶残,太坏了,还自称是英雄好汉呢,跟那些侠义人士全然不同。” “怎么说呢?你看《史记:游侠列传》里的那些人,他们都不能说是道德高尚的人,但他们快意恩仇,有风骨、有气概,不甘庸常,杀伐决断,扬鞭走马,轻生死,重大义,大概就是这样了。” 绿翘点头,“阿姐说得也对,回去后,我要看《游侠传》,不懂的地方阿姐给我解释。” 幼薇抱了抱绿翘道:“好,我们睡,外面有岳兄看着呢,他不会让我们有事。” 毕竟是小孩子,绿翘很快睡了过去。幼薇也想睡,但她强撑着不让自己睡。大约丑时末,正是人体最为疲惫的时候,幼薇听到外面有细碎的脚步声,然后是窗户上的声音。 再然后,再然后当然是岳老三的喝斥声了,“你们干什么?” 岳老三从房梁上翻身而下,剑尖指着廊下的人,正是经营民宿的两夫妻,他们手一哆嗦,手里的东西掉落在地上。 岳老三从地上拣起来,是一段已经点燃了的香,“迷香,你想杀了我们?” “不不,我们不敢杀人。” “那你们要做什么?” 这时,幼薇打开门走出来。夫妻俩抬头看了幼薇一眼,妻子道:“我们只想劫点财,从来不敢谋财害命,你们可以去问周围的人,我们很善心的。” “你的意思是,你们镇里还有不善心的?”幼薇看着他们问道。 “这,这……”女人转头去看男人,“没、我没这么说。” 幼薇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而是直接问道:“你们镇有哪些开店不善心的?”见两人不肯说,幼薇出了个主意,“这样,你们把不善心的店家写出来,不写的话,阿兄,谁不写就砍谁手脚?去拿笔墨纸砚,分开两头,各写各的。” 男人道:“我家没有笔墨纸砚。” 幼薇呲了呲牙道:“没关系,划破手指头写,没有纸,撕下自己的中衣用。” 岳老三毫不犹豫地执行了幼薇的命令,用剑割开两人的手指头,撕了男人的中衣,让两个人跪在地上写。男人哭了起来,“这年头,要不是不能活命,谁能干这伤天害理的事?况且我们夫妻俩,从来都不把客人的钱财拿光,你们却是这般对我们。” 幼薇都气笑了,“敢情那些被你偷盗了的人还要对你感激涕零才对得起你们的这般行径?” 岳老三一剑指在男人肩上,喝道:“哭哭啼啼地不想活了不成?简直丢人现眼。” 不一会儿,两人把名单写好,幼薇把两人写的对了一遍,道:“算你们老实。” 两人写的一样,都写到这里的某某客栈,杀人害命,且不只一个。 岳老三于是把这两人用绳子捆了起来,为防止他们耍花招,他又分别把两人绑在房檐下的柱子上,嘴里塞了两双臭袜子,熏得两个人脸都绿了,拼命扭头,可惜,塞得紧,弄不出来。 第二天一早,岳老三把两人用血写成的东西送到了附近的县衙,便有人把这两人拘走了。 绿翘起床看到这一幕,惊讶地问:“阿姐,昨晚发生了什么?” 幼薇道:“抓了两个小贼。” 绿翘遗憾不已,“我怎么睡过去了呢?我应该协助岳兄的嘛。” 这里离京城还不远,就出现了这种事,前路如何?幼薇有些忧心忡忡了。 离开前,幼薇特意来到做雕刻的老人家里,感谢他的提醒。 老人道:“我们要感谢你,有你们弄到的血书为证,那个悦来客栈被查封了,老板也被人带走了,这是为社会消除了一个大毒瘤。我也是这镇里的人,我不喜欢看到镇里的人干伤天害理的事。” 再往前走就是金州了,从金州去往通州,要经过大片山区。这个岳老三已经跟幼薇说过,不过他也说过,会选人多的地方走,尽量少走偏远之地,实在要走,也会万分警惕。 绿翘自告奋勇坐在车前来,她对遇匪之事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期待是因为她学武这么多年,还没有真正与坏人交手过,害怕则是,自己万一不敌,连累了阿姐。 岳老三跟绿翘说了一会儿话,便让绿翘进车里去陪幼薇,他说,若有事,他来解决,绿翘照顾好幼薇就行。 绿翘是嘟着嘴进来的。 幼薇安抚她道,如果有劫匪,她先扑出去,自己则躲到岳兄身边去,这样是不是不错? 绿翘反而担忧起幼薇来,幼薇道:“有岳兄在,你怕什么?打不过,你回来,换岳兄上去。” 这方法不错,绿翘于是乖乖地呆在幼薇身边,期待着一展身手的机会。 还别说,从金州去经过大唐山的时候,还真遇到过几批小蟊贼,但都不成气候,绿翘一开始还元气满满地一冲就上,但这些人不禁打,十岁的绿翘三脚两脚就把他们解决了。 一开始,绿翘还挺神气,觉得自己武艺高强,很志得意满了一阵子,后来这事她也不想干了。因为打下来之后,发现都是附近被饿傻了的村民,出来想劫点吃的,一碰到绿翘这种手拿长剑,舞得虎虎生风的人,他们自个儿就先怂了,没劲。 后来再遇到类似情况,绿翘就很安然地坐在马车里,让岳老三去解决。 第530章 渌水村 这天,他们来到一个叫做渌水村的地方。一进去就发现这里大多的宅子都挂着白幡,村民们看到有人进来,都蹩到一边去。 幼薇道:“这地方的人有些古怪呢。” 绿翘回道:“可能是村里死了人,大家都心事重重。” “也许。”幼薇不置可否。 已经是傍晚时分,得找个地方投宿,这村里又没有住宿的地方,那就只能借宿。 但是,奇怪的是,没人愿意借宿给幼薇他们。幼薇没法,只得来到挂了白幡的地方,说明情况后,一个老人出来迎接了他们,给他们安排了住的地方。 因为住在别人家里,幼薇便提出祭奠一下死者,老人道:“不用了,你们早点安歇,家里因为出了不幸事,不能好好招待你们,还请勿见怪。” 幼薇等人经过一天的奔波劳累,此时已经精疲力尽,在老人着人送来饭菜吃过后,便都上床安寝了。 第二天,幼薇本想着吃完早餐留下食宿钱就走,也不想打搅主人家了,谁知道出门就遇到衙役,他们手里拿着武器钩子之类,幼薇吓得连忙避进房里。等这些人过了之后她才带着人出来。 问这家里的仆人,却说自家三个郎君死得蹊跷,所以报了官,这两天官府正在调查此事。 幼薇问如何蹊跷法,那个仆人告诉幼薇,说家里主人共有三个儿子,然而这三个儿子都陆陆续续上吊死了。 原本大儿子上吊死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想不通上吊自杀的。因为大儿子之前与父亲发生了争执。结果大儿子下葬没多久,二儿子和三儿子也分别上吊死了,死法和大儿子一模一样。这引起了老主子的怀疑,于是报了官。 经查,三个人都是遭人下药,然后再被人吊上房梁吊死的。那么谁会做这种事情呢? 大家一番分析推论,认为很可能是主子家的侄儿子干的。因为侄儿是孤儿,眼红他家家产日久,但是主家有三个儿子,怎么都轮不到侄儿来继承这份家业。官府于是准备捉拿侄儿调查此事,侄儿却失踪不见了。 大家都以为侄儿畏罪潜逃了,却在昨天傍晚,仆人在柴房里发现了他的尸体。 这就是为什么大清早的就有衙役登门的原因。 这也是为什么昨天晚上,幼薇来投宿时那老人一声不吭的原因了。仆人说,他家主子已经气得一病不起,家里所有一切现在都是管家在打理。昨天的老人就是家里的管家。 幼薇感慨道:“真是升米恩斗米仇了。” “是啊,老主子哪里想得到,几个月就抱养在身边喂养长大的侄子会成为自己的灭门仇人呢,唉。” 仆人长长一叹,走了。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幼薇正准备带着人走,就见刚才进来的人抬着担架,担架上铺着白布,远远看去,下面是个人形,想来这就是死去的那个侄子了。 幼薇看到昨天那个老人扶了一个四十岁多一点的男人出来,男人脸色灰黑,嘴唇假白,一副走路不稳的样子。 幼薇看到男人的眼睛盯着那个担架看了半晌,眼里有浓浓的恨意,更有一种说不清的痛楚。 幼薇朝着男人和老人行了一个礼,便带着绿翘和岳老三跟在那些衙役后面走出这家大宅。 走出去后,看到大宅的两边零散地站着一些村民,他们跟昨天傍晚时一样木着脸,让人看不出悲喜。 幼薇见他们面有菜色,低声说道:“这些人怕都是饿傻了。” “真的很难看到一个村的村民都不八卦的。”岳老三深知人情世故,对这个村的村民的表现很是惊讶。 “也很难看到,一个村的村民都面无表情的。”幼薇接口道。 三个人登上马车,岳老三吆喝一声,马车起程。幼薇撩开窗帘向外看去,再次觉得这家村一大半的宅子都挂上了白幡,“好富有啊,可惜一家子都死了,唯有一个男主人,也要被活活气死了。” 车子驶出渌水村,岳老三道:“过了这个村,再往前就是通州了。” 车里没有回应,岳老三也不在意,挥着鞭子哼着歌,歌还是那首老歌,“三月樱花遍地扬,九州星子有寒凉。人生自在有留意,何须醉后梦里藏?” 快到中午的时候,车子来到一家小镇上,正好闻到店家炒菜的香味,幼薇便让岳老三在附近店里吃了饭再走。 岳老三把车停在店子旁边,幼薇和绿翘从车里出来,进到店里,点了三道菜,要了一份饭,三个吃了起来。 幼薇向来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她一边吃一边思考着说:“今天早上那事儿,我总觉得有蹊跷,但是又说不上来。阿兄,你跟在杨县令身边那么久,你能不能看出点什么?” 岳老三正喝着小酒呢,这是幼薇给他的小福利,感谢他千里相送之意,每顿喝一小杯酒,不能太多,太多怕他醉了误事。 “嗨,你还在想着这事呢。” 绿翘道:“我阿姐可是破案神手,想当初你家县令那案子还多亏了她提醒。” 幼薇拍拍绿翘的手道:“别瞎说,只是跟他们一道来太原而已,哪里就你说的那样?” 岳老三伸了伸腿道:“这我知道,出发前明府还一直嘱咐我呢。” 绿翘不管幼薇的谦虚,道:“本来就是嘛,阿姐对案子有一种天生的敏感,她说蹊跷,那一定是有些问题。” 幼薇摆手,“你别给我吹,可能是我多疑,瞎想。不过,一个案子有了疑问不去求证,万一真的有问题呢?岂不是让作恶的人逍遥法外,这可不是我想看到的,阿兄,你说是吗?” “有道理。”岳老三应道,但也仅仅只是应着,没说什么有实质作用的话。 幼薇叹道:“我很想再回去看看,阿兄不会觉得我这个人烦。” “不会不会。”岳老三连忙道。 “那吃了饭我们就往回走怎么样?”幼薇连忙拍板,明为问,实际上她已经下定了决心。 岳老三是个聪明人,连忙点头应道:“行行,没问题。” 第531章 要捐献家产粮食 就这样,在这天下午,幼薇乘着马车又回到了渌水村。不过,走的时候阳光明媚,再回去的时候突然下起了绵绵细雨。 岳老三道:“我怎么感觉这形式有点不大妙啊?” 幼薇知道,古人都讲究这一套,她不怕也不信,但岳老三信,遂道:“我们进村后小心行事。” 进到村里,村子外面没有一个人,傍晚时分,这个村子显得有些苍凉凄清,再加上那半个村的白幡在风中飘摇,更添了些阴森。 迎接他们的还是昨天那个老人,他明显有些不快,问道:“你们怎么又来了?” 幼薇道:“阿叔,这真是遇到了前所未遇的事情,我们在前面那个山头转了一天,愣是没走出山去,走来走去都又回到了原处。这不,眼见着天黑了,我们只得再来贵宅打扰一番。” 绿翘道:“我听我们村老人说,这叫做鬼打墙,碰上了,非得烧点什么给它,才能放我们过去。” 这话老人居然信了,还嘀咕着说自己明天让三人带点纸钱在路口烧了,这样就可以出去了。 幼薇千恩万谢地跟在他旁边,在老人的安排下,三人住进了昨天的房子,幼薇绿翘一间,岳老三就住在隔壁。 老人着人给他们送了饭菜,就不再管他们了。 幼薇这次来可是为了解答心中的疑问的,所以吃过饭后不是像昨天一样,休息一阵后便上床睡觉,她先是让岳老三在村里转悠了一圈。 回来说村里黑漆漆的,没有人点灯,除了这处大宅子。这幼薇能理解,在长安那会儿,她家也不点灯,她看书点个烛,她娘还心疼。对于穷人来说,哪怕一天多一分钱的花销,那也是不得了的事情。 没有灯,没有人,自然打探不到什么消息。 幼薇道:“我们去见见主家,在他家打扰了两个晚上,都还没有对他表示感谢之意呢。” 于是,幼薇带着绿翘,还有岳老三去见主家,在仆人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主家的卧室外,仆人说主子在里面一天都没有出来。 正巧,迎接他们的那个老人从房里出来,幼薇听仆人唤他贺管家。贺管家对幼薇等人点了点头,准备离开。 幼薇连忙道:“贺管家,我们在这里连续叨扰了两天,想进去对主人家表示感谢之意。” 贺管家摆手道:“不用了,主子心情不好,已经早早地躺下了。” “我有几句话想跟主人家说,或许他听了之后心情就会好起来呢。” 贺管家正要拒绝,就听房里传来男人的咳嗽声,然后是男人的声音,“贺管家,你让她进来。” 贺管家没法,只得转身推开门,重新点了烛,邀幼薇等人进去。 幼薇刚进门,主家就问:“我就想问你,我家已经这样了,你说什么话能让我心情好起来?” 幼薇道:“这个,我想一个人跟你说,管家和绿翘,阿兄在门外等一下我吗?” 主家对管家挥了挥手,道:“你先出去。” 管家略一施礼,便和绿翘,岳老三一起退了出去。 也不知道幼薇在里面说了什么,管家听到房里传来主子的笑声,虽然不长,但听声音,确实有些开怀。 第二天早上,天还是阴沉沉的,但是没有下雨。主家破天荒地起来了,他让仆人端来丰盛的早餐,又让人去请幼薇等人过来,几个人一起非常和谐地吃了一顿。 吃完后,这位男主子便把所有仆人包括管家都叫了来,说要向大家宣布一件事,幼薇等三人便是他请的证人。 贺管家对着主子拱手道:“请主子吩咐,我等一定谨遵主子的话。” 主子清了清喉咙道:“是这样,我的妻子,孩子,包括我的侄子都已经不在人世,我想事情之所以会变成这样,一定是我上辈子造孽太多,老天才会给我这么惨烈的惩罚。鉴于此,我想去佛寺里剃度,从此青灯古佛,积攒福缘,了此残生。” “但是我贺家家大业大,我走后留下这么多的产业,该交到谁手里呢?我思来想去,要攒福缘,那就把所有的钱交给佛寺,把所有的产业交给当地官府。” 贺管家上前一步道:“主子,家里虽然遭受了严重的打击,但是,还请主子不要放弃,你春秋鼎盛,正值当年,只要挺过这一关,一切就会好起来了。” “我主意已定,还请管家莫要阻挠。管家现在就去安排车马,我现在就出发去衙门。” 管家应了一声,喊了一个赶车的仆人,两人低头出去了。再回来时,说已经备好车马,请主子上车。 幼薇对主人家拱手道:“证我们也已经做了,去县上还需要我们跟过去吗?如果不需要,我们叨扰这么久,就先告辞了。” 男人道:“县上不需要你们作证了,我自己过去说明缘由就好。” “行,我们就先走了。”幼薇说着,就带了绿翘和岳老三往院子外走去。 男人也站起来,道:“那我也去县里了,管家跟我一道。” 幼薇等三人走在前面,男人带着管家走在后面,幼薇又回头对男人说了几句感谢的话,男人客气应道:“不用不用,出门在外,谁都有这么个时候,这些是我们该做的。” 从院子里走出来,村子两边站了不少人,都看着这边。 幼薇扬了扬眉,对岳老三说:“阿兄,你去把车马开过来。” 这家人宅子修得大,为了方便出行,就在入门处的旁边专门修有马厩,昨天到这里之后,车马就停放在那里。 然而,岳老三很快就过来了,单人,空手,并没有把车子开出来。他在幼薇耳边说了一句,幼薇点了点头。 而另一边,男人问管家,“不是说车马已经准备好了吗?怎么现在还不见出来?” 管家道:“主子,村正说有话要跟你说,你不妨先听听他怎么说?” 男人看了管家一眼,管家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因为他在主子的眼里看到了深深的恨意,但是,现在,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第532章 坦白 这时,一个留着长胡子的老人走了出来,这个人也没有多老,胡子都还是黑的,只是按唐人的年龄,这个人已经算是年老的了。这人就是村正。 村正身后跟了几个小年青,他走到男人面前,道:“沧州,听管家说你要出家?!” “是,村正还有什么要安排的,沧州必定认真完成才去出家。”贺沧州毕恭毕敬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能不能与你商量个事?”村正说话语气还不错。 贺沧州的语气也就不错,“不知道您要商量什么事?” “是这样,既然你都要出家了,家里那么多的粮食,不知道可不可以分给村民,你看看我身后这些人,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吃顿饱的,每天饥寒交迫,尤其是那些孩子,饿得哇哇的。” “原来是这事,”贺沧州笑了笑,笑里有些悲凉,他感叹道,“老叔啊,有这个要求,你应该早点来跟我商量,你看我贺沧州对待村里的人小气过没有?从来只要大家有要求,我都尽力满足。但是,这一次只怕是不行。” “为什么?”村正急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连忙问道。 贺沧州笑了笑,有些沧桑,“老叔,是这样,我昨晚上想了想,我家孩子死得这么惨,一定是我前辈子孽报太多,福泽一个村也还不了的孽账,所以,我已经许愿把所有的粮食捐给周围寺院,让他们帮我每天煮一些粥米,施给去寺院里烧香的施主吃。只有这样,才能惠泽更多的人。而且,多做一些善事好事,我的孩子下去后应该也可以少受一些罪。” 贺沧州说得越多,老村正的脸就变得越黑,最后,他哆嗦着手指着贺沧州道:“贺沧州,你怎么能这样做?你看看我们村的村民,他们都饿成什么样了?你都要出家了,为什么还不能给他们留点粮食?” “对不起啊,老叔,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我对一个人多好,他都不会对我感恩戴德,反而会因为我的财富更加地仇视我。我为什么要帮这样的人呢,老叔?” 村正瞪着眼,“你说什么呢?” 贺沧州笑了笑,道:“老叔啊,其实,当我从院子里出来,你们一个一个地全站在这里的时候,我就全明白了。我的孩子们,仅凭光泽一个人还杀不了他们,要把他们吊在房梁上,必须有大力气的人帮他。而帮他的人,就是你们。” 村正故作迷茫道:“沧州,你在说什么,我们怎么会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你是不是病还没好,开始说胡话了?” 贺沧州不再笑,他眼睛掠过村正,向他身后的那些村民看去,“我有没有说胡话你们心里有数。你们放心,你们的报应很快就要到了,你们不但从我这里得不到一丁点的粮食,你们的孩子还要被活活饿死。我的孩子是被你们下了药,然后套上绳子勒死的,他们在睡梦中,什么都不知道地死了,没有尝过什么痛苦。但你们的孩子就不同了,你们的孩子会一天天地品尝饥饿的滋味,他们会肠胃绞痛,灼烧,然后是万蚁噬心一般的折磨,就算是这样,他们可能还死不了,还保留对外界事物的感知……” 一个村民厉声喝道:“贺沧州,你怎么这么恶毒?孩子们那么小,你就这样咒他们!” 贺沧州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笑得咯咯的,“怎么,这样你们就受不了啊?要知道,你们这种造孽的父母养的孩子,下到地狱去后还要受分尸之苦呢。你们知道什么是分尸之苦吗?就是白天被刀子活剐成一片一片的,到了晚上,这些一片一片的肉又会自动粘合在一起,第二天早上再承受一次分尸的痛苦,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他们每天都要把这痛苦尝一遍。” “疯了,疯了。”老村正说道。 一个村民高声喊道:“村正,别跟他废话,把人抓起来杀了,他家的粮食还不任由我们分。” “分粮食,分粮食!” “分粮食,分粮食!” …… 不少人跟着喊起来。 幼薇发现,当这些人说到粮食的时候,原本木讷的脸绽放出光芒来,张开嘴嗷嗷地叫。这真的是一群会吃人的人。她就说,为什么她一到这个村子就觉得瘆得慌,原来,他们木讷的面孔下有一双会吃人的眼睛和一张会吃人的嘴。 贺沧州负手大笑起来。 幼薇大声道:“你们这些人也太无法无天了,大白天的居然敢公然杀人,王法何在?” “王法?人都要饿死了,哪还管什么王法?” “是啊,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谁还管王法?填饱肚子是王道!” “你们要真敢这么做,我们马上去报官。” 幼薇的话刚落,她和绿翘,岳老三就被村里的男人包围了起来。其中一人狞笑道:“既然要杀,这三个外地人当然也不能放过。” 村正挥了挥手,叹道:“沧州,事已至此,你也别怪老叔狠心,先把人抓起来。” 村正下令,他身后的几个年青人便绕过村正,跨上几步,把贺沧州围了起来。 贺沧州的视线在这些年轻人身上扫过,那些人一接触到贺沧州的眼神,便都垂下头来。 贺沧州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老叔能给我解答吗?”村正没有说话,黑着脸,贺沧州也不管他回不回答,问道,“你们杀了我的孩子之后,只要我还活着,你们就不敢从我这里拿粮食,请问你们是不是准备把我也杀了?” 管家这时候站出来回道:“这个问题我来回答你,我们一开始确实有这种想法,事实上,你平时喝的茶水里已经放了一种慢性毒药。看你痛心孩子伤心欲绝,眼看着就要倒了,我们便说,就让你自己霍霍自己,要是拖的时间不长,我们自然没必要下这个毒手,若是拖的时间长了,我们这些人抗不住的时候,也会像对待你儿子一样,把你吊死在房梁上。村里人对你的死自然会守口如瓶,外人看你,就是上吊死的。” 第533章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贺沧州点点头道:“我一旦死了,这所有的房子,钱财,粮食,就全都是你们的了,到时,你们想怎么分就怎么分。对了,管家应该是占大头。可惜,我的侄子太傻,他怎么就相信了你们这些豺狼?” 管家道:“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光泽本来也没想害你们,但是我们承诺你及你的孩子死后,所有的钱财都给他,我们只要粮食,他动心了。要怪就怪你家太富裕了,财帛动人心,才让他忘恩负义背叛了你。” 贺沧州看着管家道:“好个财帛动人心,光泽不知道,你们其实从来就没有打算实现承诺,可他居然傻傻地就跟着你们干了,最后白白地送了自己的性命。” 管家道:“都已经杀了三个了,自然不会在乎再多加这一个,是?” 幼薇鼓起掌来,“谢谢你们这么坦白,否则要定你们的罪真的很难呢。” 管家恶狠狠道:“小娘们,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 幼薇哂笑道:“死到临头的是你们!” 幼薇的话刚落,四周围就响起一片声响。众人回头,就见一个当官的,领着众衙役从四面走出来。 “全都站住,不许动。”走在最前面的县令大声喝道。 村民们傻了眼,有人想逃,被扑上来的衙役一棍子打在腿弯处,“扑”一声跪倒在地上。 小孩哭闹起来,大声喊“爸爸”“妈妈”,女人随即也哭喊起来。 但是,无一例外,这个村的村民全都被捆绑起来,丢在一旁。 县令大概跟贺沧州有些交情,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贺沧州一下子泪流满面,哭得不能自已。 幼薇向县令和贺沧州告辞,县令含笑道:“真是天下奇女子也,若不是你,那四条年轻的生命真是死不瞑目了。” 幼薇笑道:“长官英明神武,自然也能很快查出来。” 原来,幼薇在来渌水村之前就已经拜会过县令,县令正为查案愁眉苦脸,听得有人说能够帮他查出案子,非常痛快地接待了她。 当然,幼薇也用了一点技巧,比如说,递拜帖的时候言明自己曾经做过扬州长史刘瞻的手下,与他一起办过很多案子,现在是河东节度使刘潼手下,是长史刘瞻举荐她去的。 县令一看这资质履历,这还了得,办案高手啊,趿拉着鞋子就往外跑。 幼薇先是问,早上从渌水村抬出来的人仵作说是自杀还是他杀。县令告诉她,是他杀。 他杀的话,杀人者是谁?目的为何? 这就是幼薇接下来要解决的问题。 那个时候,幼薇还不知道凶手是谁,只是嘱咐县令第二天带多一点人过来。 昨天下午进村的时候,风雨凄凄,阴雨绵绵,整个村子阴森森的,幼薇脑海里闪过一点什么,但是,却是什么也没有抓住。 不过,她跟贺沧州献的计策本身就是引蛇出洞的一个计策,因为她想,贺沧州的三个儿子死了,连从小养在身边的侄子也死了,那么,杀人者很有可能就是冲着贺沧州的财产来的。 于是,幼薇便想到一计,如果把家里所有的钱财包括粮食全部捐献的话,杀人者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一定会想办法阻止。这方法确实好,蛇引出来了,不是一条蛇,而是一窝蛇。 幼薇心里很庆幸,庆幸自己提前跟县衙里打了招呼。否则,就算岳老三和绿翘有武功,也难保不出意外。 幼薇临走前来到老村正面前,这个老人被绑了四肢后看起来蔫了巴唧的。她蹲下来看着村正问道:“阿叔,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贺沧州那么好的人,村里有什么事,只要求到他头上来,他没有不帮到底的,为什么你们还要这样做?你们这是要灭门哪,人哪有这样丧尽天良的?” 村正一下子老泪纵横,道:“孩子,你向人开口求过情没有?如果你开口求过情,你就会知道,向人开口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贺沧州他是好,可他若真的好,看到村里人食不裹腹的时候,为什么不主动拿出一点粮食分给我们?还必得我带着村人眼巴巴地向他讨要!” “要怪就怪我们生在这个乱世,苛捐杂税已经掏空了我们的家底,朝廷却还在巧立名目,逼得老百姓贴妇卖儿,时不时还要碰上劫匪打砸抢掠,我们村里,谁家还有余粮?早就青黄不接,难以为继了。” “可是我们年年求,月月求,这么多年,我豁出老脸不要,我的心里也苦啊。” 村正说得满脸是泪。 幼薇叹道:“就算是这样,也不是你杀人的理由啊。” “我也不想,可当时管家找到我们,村民们想到有粮食吃,不用再饿肚子,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怂恿我,我想,死他们一家五口,总比死全村人要好,于是脑袋一热就答应了。” 幼薇又来到管家面前,问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管家垂下头道:“我是管家,知道主子家多有钱,有时候我会情不自禁地想,若是我手里有这么多钱,我就不用在这里卑躬屈膝地伺候别人了。” “那天,因为一件小事被小主子骂了,回到房里想了又想,越想就越觉得这个世道不公平。他一个小孩,还是我从小伺候到大的孩子,都可以把我骂得狗血淋头,我越想越激愤,于是便去找村正商量这件灭门的事。没想到他们……一下子便答应了。杀了大郎后,我也曾动摇过,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后来,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了。” 幼薇觉得不寒而栗,这就是人性啊,为了一口之食,为了所谓的面子,就可以杀人放火灭门。她站起身来,愤愤道:“你们这些杀人凶手,你们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一个妇人颤颤兢兢地问:“我的孩子呢,她会怎样?” 幼薇冷冷地回道:“卖为奴。” 妇人一下子松了一口气似的,嘀咕道:“能够被卖为奴也好啊,起码能有口吃的。” 幼薇看着妇人身边的小女孩,黑黑的脸蛋,小小的身子,正一脸茫然地看着幼薇。幼薇心里一酸,叹道:“罢了罢了,我们走。” 第534章 国将不国 岳老三已经问明车马的去向,于是驱车过来,幼薇携绿翘上了车。绿翘上车后低声对幼薇道:“阿姐,我觉得那些孩子好可怜,有些比我当时还小。” 幼薇叹道:“怪只怪这个社会苛捐猛如虎,可惜我们的圣人还不知道收敛一二,再这样下去,国将不国了。” 幼薇记得,唐朝灭亡是九零五年,但那是用现代纪年法记载的,放到唐代,现在离九零五年到底还有多久,她却分不清了。 “走走。”幼薇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评价这件事情了。总之,国家不把人当人,老百姓也活不出一个人样。她有些后悔自己回来调查这件事情,有个时候糊涂未必不是福。就比如贺沧州,他家里人都死光了,又揭露出这件事情的真相,他的后半生将守着一屋子的钱财,还有空荡荡的村子,往后岁月也就只剩余伤了。 一路上,幼薇和绿翘都没有说话,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岳老三把他的那首歌唱了又唱,唱到后面他觉得没趣了,这才停了下来。 不觉已到了中午,岳老三在上次的那个小镇上次的那家餐馆停了下来,问道:“去这家吃饭怎么样?” 幼薇看都没看到了哪里,回道:“没问题。” 下车的时候岳老三道:“别这么丧气,生活中有坏人,自然也有好人,大抵还是好人为多。” 幼薇道:“不是丧气,只是觉得人的善恶往往只在一瞬间。渌水村的村民,他们若是生在和平年代,个个过着丰衣足食的日子,没有人会去犯罪,我相信大多数村民都是善良的。” 岳老三以一个兄长的语气道:“那就是了嘛,都是被逼的,谁不想活命呢?那不是没有办法吗?” “不。”幼薇坚定地摇头,“这件事告诉我们,做事要有底线,超越界线和底线的事哪怕是死,也不能做。” 岳老三“哼”了一声道:“那是因为你没有饿到一定程度,等你饿到一定程度,看到一粒米眼睛都会放光的时候再说。” 幼薇狐疑地看向岳老三,“莫非阿兄也曾经做过类似的事情?” 岳老三淡然道:“我只是挨过饿,知道其中的滋味而已,所以,他们能做出那种事来一点儿也不奇怪。” 三人在小餐馆吃过中饭,便继续起程了。还是跟以前一样,晓行夜宿,半下午的时候遇到客栈就宿下了。 而越往南走,所过之处就越为荒凉。 幼薇心颤颤的,大唐女子固然豪放,但像她这样横跨中国的女子只怕是少之又少。但是,现在已是骑虎之势,无论是往前走还是往后退回太原,距离都很遥远。可能回太原的路还更远。 岳老三问她:“你横跨这么长的距离去做什么啊?” 幼薇惊讶道:“明府没有告诉你?” “没有啊,他只说好好保护你,回去给我奖励。” 幼薇大大松了一口气,她怎么好意思说出口,说自己为了一个男人横跨中国?哎,也是绿翘怂恿,她脑袋一发热就出发了。如今再想起,她到底哪来的勇气?不但李近仁将来会骂她,这会儿她自己都想骂死自己。兵慌马乱的年代,还以为是现代社会可以四处旅游呢。 不想被岳老三骂,幼薇胡诌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好在旁边的绿翘也不揭穿她。 这天中午,三人点了菜正等着,一个年轻女人走过来问道:“看三位的样子应该是外地来的?” 幼薇见这女人面相和善,于是笑眯眯道:“正是,大姐也是外地来的?” “对,我是刚从播州那边过来的,你们是不是正要往播州去?” 幼薇惊讶地看向绿翘,又看了看岳老三,转头笑看着年轻女人道:“大姐从哪里看出来的呢?好像我们刚刚没有说过要去哪里的话。” 女人指了指门外那条路,道:“你们可能刚才没注意到我,我和你们先后进的店,你们从那边来,车头和我相对,你说我怎么知道你们要去的方向的?” 幼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进店的时候正和绿翘说话,并没有注意到女人。 “如果你们去播州的话,我建议你们还是不要去了。”女人继续说道,她看幼薇疑惑地看她,于是道,“播州正发生兵乱。” “兵乱?!” “对,你没听错。邕州城被南诏军包围这事不知诸位听说过没有?” 幼薇正想了解这方面,连忙起身把妇女迎到自己的位置上,自己则坐到旁边的座位上,然后才回答问题。 “听到过一点。” 女人坐在凳子上,动了动身子,不大习惯幼薇的热情,道:“邕州城的守将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在南诏军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的情况下,仅凭手里的几千人马,竟然把南诏军打退了。而且……” 女人的话还没说完,岳老三插嘴问了一句,“邕州城的守将是谁?” “好像叫做什么、康什么。”女人努力回想,想不起来,便道,“总之,叫康什么的,他带兵把南诏军打败了。南诏军当时慌慌张张,兵不择路,很多人走散了,有些人就来到了播州,没有吃的,就在播州这里抢掠。我就是因为播州兵乱,这才离开播州来到这里,准备去亲戚家避一段时间。” 这时,店主端了饭菜过来,幼薇便留女人一起用餐。女人开始不同意,耐不住幼薇强留,便与他们一起吃饭了。 幼薇又问了问邕州城的事,这女人说得半清不楚的,也不知道是否有援军相助。 岳老三分析道:“凭几千人马就赶走南诏将近十万的大军,要么就是南诏军太弱,邕州军太强,要么就是有外援相助。但是,但是,”为了强调,岳老三用筷子在桌上点了点,“南诏军弱吗?” “不弱。”幼薇回道,“如果弱,安南是怎么被攻破的?” “对,南诏军不弱。那邕州军强吗?” “应该也不强,若是强的话,又怎么可能被人围得水泄不通呢?早在来之前就被人打得落花流水了。” “由此可见一定有外援啊。” 第535章 播州兵患 岳老三话音刚落,坐在幼薇旁边的年轻女人道:“援军听说来了好几批,不过都被南诏军打败了,死了好多人呢。” “你说援军被南诏军杀死很多人?”幼薇抓住女人的胳膊问道。 “是啊。” 幼薇向绿翘看过去,绿翘放下碗,站起身来道:“阿姐,我们快点去邕州。” “对对。”幼薇也站起身来。 岳老三连忙喝了酒,又吃了几口饭菜,嘟囔着问道:“你们家谁在援军队伍里?” 幼薇道:“绿翘的兄长。” 岳老三憨实,居然信了,匆匆扒了几口饭道:“那快点走。只是现在过去,该发生的都发生了,我们也帮不了什么忙。” 绿翘道:“我阿兄肯定会没事的,他武艺那么高强,还有阿陌跟在身边,谁能把他们两个怎样?阿姐,你说是不是?” 绿翘这是变着法子告诉幼薇,不要担心。 “对对。”岳老三点头道,“绿翘小小年纪功夫都那么好,她阿兄必定身手不凡,肯定没事的。” 绿翘去柜台上付了账,几个人便出了餐馆门,上车而去。岳老三上车后把车开得快了很多。 车子飞快地往邕州城开去。 李近仁呢,带着阿陌回到天兵军,莫鲜夜没想到他们这么快便回来了,连忙打听情况,听李近仁说了康承训及其手下将领的所作所为,莫鲜夜道:“此人不值得相救。” 于是,在莫鲜夜的带领之下,众将士打道回府。后来听说那些败走的南诏军队扰民的事情,他们便一边往太原走,一边收拾清理那些落单的南诏军。 落了单的南诏军能有多少人,哪是一支军队的对手,所以所过之处,南诏军被或杀或俘扫荡了个干干净净。 天兵军因此士气大涨,战士们争相效命,知道哪里有南诏军,往往便会有好些将士请命。 这天,他们来到播州,听说播州城兵祸连连,原本被安排到梁敬标手下看守粮食的那帮兄弟找到李近仁道:“我们来到天兵军,至今未有寸功,何不趁这个机会抓几个南诏兵来?” 李近仁想想也有道理,于是便向莫鲜夜请求带着一帮兄弟去练练身手。 莫鲜夜同意了。 不论是商场还是战场,李近仁信奉的标准是谋定而后动。莫鲜夜同意之后,他便派阿陌带了几个人出去打听情况,如果碰到南诏军,一定要弄清楚他们的行踪,然后再制定计划攻之。 阿陌很不以为然,跑到播州来的南诏军能有多少?但他还是谨遵李近仁的吩咐去办这件事情。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播州这兵祸真不是无端的,州府之所以把能派的衙役都派出去了还制止不了这场兵乱,是因为来到播州的南诏兵太多。而且这里面有一个小校,他把南诏兵号召团结起来,每天打游击战术——抢掠一波立时逃跑,藏到山里龟缩起来,等吃完抢掠到的东西之后再下山抢劫。如此这般,百姓苦不堪言。 南方多丘陵,进山之后如果没有大队人马围山根本抓不到人。所以州府里派出的衙役永远都是追着人家屁股跑。听到哪里有祸乱发生就往哪里跑,等他们赶到的时候,钱财粮食早就被劫了。他们能做的也就是帮助老百姓善后。 百姓苦不堪言,州府却苦无对策。 阿陌找到那些被劫掠过的村庄,打听大概有多少南诏兵。他们说,起码有好几百人,一来就控制整个村庄,因为这些南诏兵手里都拿着锋利的武器,老百姓吓得不敢动弹。剩下的南诏兵便去他们家里搜刮钱财粮食。 阿陌把这一情况报到李近仁那里,李近仁道:“这么多人,不是我们这一百人能够拿得下的,现在必须跟统帅报告这件事,让他派出更多的兵马才行。而且,播州山多,人躲进山里根本找不到踪影,必须出奇谋才能拿下这些人。” 当李近仁汇报完情况后,莫鲜夜沉吟着问道:“李兄弟可有方法?” “引蛇出洞。”李近仁在路上已经想过,该怎么把龟缩起来的人引出来。 莫鲜夜点头,随即抛出一个问题,“怎么引?由谁引?” “让我和我的人去充当诱饵,我想他们应该没有意见。我和阿陌可以保护他们的安全。” “可以。”莫鲜夜点头。 至于怎么引的问题,李近仁也给出了自己的意见。南诏兵缺吃缺喝,他们虽然到处劫掠,但是,老百姓现在自己都是青黄不接,如果不是劫掠到富贵人家,基本上抢到的东西维持不了几天,所以,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粮食。 引蛇出洞,当然是他们最缺什么就用什么引。 莫鲜夜大笑道:“这些天的兵法书让你受益甚多啊。” 李近仁谦虚道:“是大帅您教得好。” 没有人不喜欢被奉承,莫鲜夜也不例外。两个人的相谈更加融洽,很快就议定具体的操作过程。 由李近仁带自己的兄弟(当然不需要一百多号人,大约十几人)扮作慈善家给被抢劫的村庄送粮食,州府衙役几十人护送,一路上敲敲打打,声势浩荡地走向村庄。这几十名衙役也是由李近仁带的兄弟扮的,反正也只是换一套衣服的问题。 莫鲜夜派人在南诏兵可能出现的地方等候,一旦南诏兵出来拦路,天兵军马上发动攻击。 接下来的任务便是选择哪一个被劫掠过的村庄作为他们送粮的对象,这个村庄最好能利于南诏军出来抢劫,也能利于天兵军掩藏。 莫鲜夜于是派出前哨部队去考查那些被劫过的村子,等所有消息集齐后再来商量去哪个村,什么时候去。 幼薇一路往邕州赶。到达播州后,因为知道播州正在遭受南诏军的骚扰,他们格外小心。这天他们要经过播州的一座高山,只有一条道通往另一边,偏偏这条道就是从两山间穿过去的。 这要是遇到兵匪,三个人很难逃得出去。 岳老三不敢再往前,就把车停在离山稍远一点的地方,说是看能不能多等一些人结伴同行。 人多一些,到底有保障一些。这是众人心里的想法。 第536章 错身而过 等了半上午,愣是鬼影都没一个。岳老三心一横,“要不就这样冲过去?” 他问幼薇,幼薇探头看看两侧山峰,也是心惊胆寒,这样的地方,真的是天然的抢劫之地啊,前后一夹击,准得完蛋。 这次,连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绿翘有闭口不言了。 岳老三道:“如果不走就不等了,打道回府,播州兵祸连连,别人不会这时候去播州。” 幼薇心说不会那么倒霉,一从这里过就遇到南诏军。再说了,大家都知道这地方难走,自然不会从这里经过,南诏军守个几天,没看到有人,也就不守此处了。想到这里,幼薇眼睛一闭道:“走走,要是遇到了,就是我们命该绝于此地。” 这个决定完全是看运气赌命运,岳老三倒也不说什么,反正没老婆孩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幼薇说走,他立时就扬鞭驱马往唯一的那条道上跑去,嘴里道:“大不了就再也见不到那个婆娘。” 当马扬蹄踏进两山之间,幼薇心跳如雷,干脆闭上眼睛。绿翘挽住幼薇的胳膊,把头靠在幼薇身上,道:“阿姐,就算有南诏兵,只要人不是太多,我都可以保护你。” 幼薇摸了一下绿翘的头,“万一保护不了阿姐,别忘了往阿姐心窝子里送上一剑,阿姐一定感激你。” “不会的,我们一定会平安无事的。”绿翘把头往幼薇怀里挪了挪,道,“阿姐,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特别喜欢你,你就是我最亲最亲的人,你若是不在了,我也不活了。” 这时候,幼薇可不敢说让绿翘活下去的话,她觉得她若是因为南诏兵太多在这里死了,绿翘最好也别活,她可不敢奢望南诏兵会善待绿翘。 就在两人心跳如雷战战兢兢相拥相抱的时候,听得岳老三在前面喊:“通过了。” 就算通过了,只要还在山边就还没有脱离危险区,幼薇睁开眼睛道:“开快点,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好嘞。” 这个时候大概是上午十时许,也就是这时候人们说的巳时中,正是阳光明媚、春光正好的时节。 岳老三突然道:“前面有一支队伍,抬着不少东西,两边还有衙役相护,也不知道是做什么事,路全被他们占了,我们过不去了。” 幼薇掀开帘子看了看,诚如岳老三所言,前面那支队伍中间的人担着担子,两边衙役带刀相护,手放在刀柄上,一副随时出鞘的样子。 幼薇无端地觉得心安,道:“既然有这么多衙役,不怕了,那南诏兵总不敢惹官府的人。” “说得对。”岳老三应了一声,把马勒住,让它把速度放慢下来。 岳老三坐在车前,可以看到,前面队伍很长,队伍的最前面,是两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两个人穿着华丽。那些挑担子的人,挑的扁担一颤一颤地上下摆动,岳老三越看越觉得,那些担子里挑的是粮食。 等再近一点,岳老三已经能够肯定,担子里挑的是粮食,这么多的粮食,是要送给谁?还有衙役相送,什么样的人才有衙役护队送行? 穷尽岳老三的想象,他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只能想到,前面那两人是当官的,但是,后面的衙役都穿着统一的服装,一看就是官府的人,前面两个人却不穿统一的服装。 想不明白。 不过,他看到另有一条小路可以不与这大队人马相遇,于是他挥鞭驱马往这条小道开去。 幼薇却不知道,她掀开帘子往外看时,但凡往骑马人身上看一眼,她和李近仁也不会面对面错过。然而,她眼里看到的只有带刀衙役,然而便放下了帘子。随着岳老三一声鞭响,她和李近仁的距离再一次拉远。 两人错身而过,而双方都毫不知情。 随着离播州城越来越近,幼薇终于可以放宽心了,她笑着对岳老三道:“中午在播州城好好吃一顿庆祝一下。” “好。”绿翘也高兴起来。 岳老三道:“我别的不要,只要你多给我几杯酒。” “这个没问题。”幼薇爽快地答应了。 李近仁做梦都没想到,他们带着衙役送粮的路上遇到的小车里坐着他心爱的姑娘。他和阿陌骑马走在前面,已经绕山半圈,眼看就要到达目的地了,却还是没有看到南诏军的影子。 李近仁道:“这一趟怕是白来了。” “可能因为有衙役在,他们不敢轻易出动。” 李近仁和阿陌担心南诏军不来,南诏军呢,其实也在经历着煎熬,去还是不去。去,怕其中有诈,且有官府的人参加,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与官府有冲突。 不去,眼睁睁看着那么多粮食从眼皮子底下经过,众兄弟还饿着肚子,只能舔着干瘪的嘴唇,想想已经好久没吃过饱饭了,心里一个念头反复出现:“去去,只要支,今晚就可以好好地大吃一顿,那么多粮食啊。” 有人忍不住怂恿道:“去去,他们才那么一点人,我们人多,粮食肯定抢得回来,只要不伤了他们就可以了,抢了粮食我们就换个地方生活,官府想抓我们也抓不到。” 有人可怜兮兮道:“去,马上就去。我肚子饿得难受,吃了几天树根树皮树叶了,我只想吃顿好的。” 小校看着远处,每一个人的担子都很重,他仿佛闻到了稻谷的清香。尽管如此,他还是挥了挥手道:“不能去,要劫也只能在这些农户中劫,绝不能跟官府对上。” “如此大张旗鼓地送粮,其中必有古怪。而且,最新消息,播州最近来了一个军团,据说专抓我们的人。所以这段时间我们行事一定要小心谨慎,等这个军团过了播州再说。”小校说得斩钉截铁,其他人一半被他的态度震慑到了,一半是被播州来的军团震慑到了,都不敢动。 “那我们什么时候行动啊,你给个时间,好让我们做到心中有数,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粮食进入别人家,我们却只能喝西北风的日子太难熬。” 小校也难熬。却不能给他们一个答复,只说:“管军团走了之后再说。” 第537章 进邕州,见统帅 粮食被一担担地送进了一个叫做坪山村的小山村,南诏军心里浮躁不安,很想冲下山去,把那一担担的粮食据为己有。 乡民们沸腾了。在李近仁的组织下,每家每户都领到了一定数额的粮食。 分完粮食之后,李近仁没有急着走,而是偷偷派人联系了潜伏在附近的天兵军,继续潜伏以观后效。 做完这些事情之后,他才带着自己的兄弟悠哉悠哉地离开了。 乡民们开始熬粥,这是李近仁吩咐的,一方面,粥的香味四溢,能吸引南诏军下山来;另一方面,饿久了的人,只能喝粥。同时,粮食看着多,其实分到每家每户的并不多,喝粥,省粮。 山里的南诏军闻着香味流口水,摸着瘪瘪的肚子说:“不管怎么样,今晚就动手。” 李近仁带着兄弟们表面上是离开了,实际上他们偷偷地潜伏在山里面,就等着南诏军来自投罗网。 李近仁派阿陌出去,利用他飞檐走壁的本领去查探南诏军的位置。 因为李近仁坚信,只要南诏军躲在山里,今天送粮的举动一定能吸引他们过来。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些人这么能忍,竟然没有在半路上拦截他,也没有在他们离开天坪山时对村民下手,这让他对这部分南诏军高看了一眼。 小校不错,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还能辖制住那么多蠢蠢欲动的心。 半下午的时候,阿陌回来了,他探到山上确实有人,因为不敢太靠近,他并不知道这里潜伏了多少人。 “等!”李近仁道。 同时把这一情况告诉告诉潜伏在附近的天兵军。 山风寂寂,吹过树梢,发出涛浪的声音。大家都潜伏在山里,等着太阳的降落。 李近仁说:“这些南诏军再能忍,能忍过今夜算我输。” 半夜时分,南诏军偷偷摸下山。小校本来不准他们行动,但看着一个个饿得面色发青的同伴,他沉默了。 南诏兵的想法没错,趁村民们睡着,偷偷地把粮食拿走。可是,当他们摸下山头,齐齐进村的时候,山里响起了一声鸟鸣,他们惊讶地转头。 山里发出簌簌的声音,一队队兵马似乎从天而降,把他们团团地围了起来。 领队的人低喝道:“放下手里的武器,留你们一条命。” 这些摸下山的南诏兵很快成了俘虏。 李近仁对那个小校感兴趣,然而打听之下,被抓的这些人中没有小校,而且,总共只抓到一百多人。 根据查探情况,流窜在播州的南诏兵数量众多。 这下子,剩下的南诏兵只怕再难抓到。 回到军队驻扎地,向统帅汇报了这个情况,莫鲜夜道:“我们的粮草得不到补给,反而还送出去不少,天兵军在这地方消耗不起了,只能把这个情况报告给这里的节度使,维护辖区百姓的平安,本来就是他们的职责。” 李近仁建议在这里再呆两天两夜,主要是坪山村那里,还得派人潜伏在附近,以防万一。 莫鲜夜同意了,同时派人把这里的情况通知当地节度使不提。 两天之后,莫鲜夜带着太平军离开了这个地方。而南诏军,也在小校的带领下,继续在西南边境流窜,老百姓深受其害。 幼薇和绿翘在播州受了惊吓,当日中午大吃了一顿做了补偿。然后便一路畅通,再没有遇到什么。播州离邕州已经很近,几天后,他们就到了邕州城外。 没有南诏军,城外也收拾得干净妥贴,看不出战争的痕迹。 岳老三问:“进城吗?” 既然南诏军已经撤走,进城打听一下天兵军的去向岂不是好?说不定还能直接找到他们军队的驻扎地呢。 想到很快就要见面了,幼薇心里有些小激动,不过,相见的欢喜过后,自己肯定要挨骂的。兵慌马乱的年代,自己委实过于大胆了。还好杨继先给她配了一个身手好的人,否则这一路上,她真不敢肯定,绿翘能把所有的小蟊贼都打跑。 岳老三把车开进邕州城。 战后的邕州城相对来说还是萧条,这首先表现在街上的行人不多,出来的那几个人也都沉默寡言,与其他城市的繁华相差甚大。 幼薇让岳老三把车直接开往邕州城防处。在那里,他们没有打听到天兵军的消息。 “不对啊,怎么没人听说过天兵军呢?难道他们没进到城里来?” 幼薇不甘心于就在这附近打听,她向来胆大,干脆就写了一封拜帖,署名却是河东节度使刘潼派来的专使,这招在拜访令狐绹时就使用过,她觉得好使。 帖子递进去后没等多久,就出来了一个穿着戎装的汉子,上下打量了幼薇一眼道:“观察使让我带你进去。” 幼薇带着绿翘,还有岳老三一起进了城防处,一边走一边四下里打量,因为是城防,到处可见各种武器,穿着戎装的军人来回走动,也有手持长戟的站岗武士。 幼薇被直接带到了康承训的面前,康承训此时正坐在椅子里,手里拿着幼薇刚递进来的拜帖,抿着唇,一脸的沉思。 幼薇站在他的面前,他眯缝着他那双狭长的眼睛从下往上看幼薇。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幼薇对他的感觉一点儿都不好。 这是一个怎样的人呢?看他那双锐利的眯眯眼,紧抿的双唇,幼薇觉得这男人心思狭隘深沉。 康承训怎会把一个小丫头片子放在眼里,眼睛迅速地落在岳老三的身上,问道:“你就是刘大夫派过来的使者?” 岳老三长得高大,魁梧,一身的军人气质,相比起幼薇来,他更像是刘潼派过来的专使。 而且,康承训还在心里纳闷,“这刘潼派个专使来也就算了,怎么这个专使身边还带两个小丫头过来,一个丫头看着像是及笄了,另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岁,带她们来做什么?” 康承训觉得,要送人的话,是不是送两个大点的,而且,进来的时候不应该穿得花枝招展的,然后风情万种地扭着腰肢来讨他的欢心吗? 看看这两丫头穿的什么?一身乌七麻黑的男装,头上戴一顶黑黑的帽子,像个什么样子。 第538章 邀请 康承训正万般嫌弃地想着,幼薇向他行了一个拱手礼,道:“观察使,我才是河东节度使派来的专使。太平军应该到此多日,我来是要向他们传达节度使的命令的。” 康承训这才知道,原来河东节度使派来的使者是面前这个高个女孩,刘潼是没人派了吗?居然派个娘们来?! 康承训心里疯狂吐槽,脸上却是不显,老奸巨猾的眼睛一凛,问道:“不知河东节度使有何命令?” 幼薇才不傻,直接道:“这是节度使对天兵军的命令,属于河东事务,我应该对天兵军的统帅传达才是。” 康承训呵呵笑了两声,嘴里道:“也是也是,不过……”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眼睛落在幼薇的脸上,发现这丫头虽然做男子打扮,但五官轮廓长得特别精致耐看,且有一种异域风情,长年呆在军营的他不禁心里一动,这要是刘潼送给他的美人该多好啊。 幼薇见他迟迟不说话,便问道:“不过什么?” 康承训呵呵笑了两声,用以掩饰自己内心龌蹉的想法,回道:“天兵军没有进邕州城。” 幼薇这才知道,为什么在城防处打听不到天兵军的消息,原来他们根本就没有进城。但是不对啊,朝廷派天兵军来驰援,他们怎么可能连面都没露呢? 当幼薇提出质疑后,康承训表示,他也不知实情,大概来了之后,看到邕州城围困已经被解除,他们觉得没有必要进城,直接打道回府了。 幼薇还是不相信,就算邕州城被解围,跋山涉水来到这里,怎么可能不与康承训打个照面就走呢? 康承训表示,他也不知道。 事实上,康承训猜测,天兵军之所以没有进城来跟他打个照面,主要还是因为最后追击南诏军时,己军草菅了很多土着人的性命,那个小校不满,于是愤而离去。 但这些原因,康承训怎么可能讲给幼薇听?他甚至希望,那个小校在中途遇到不测,那么,小校在这里出谋划策的事情就谁也不知道了。因为上报朝廷的时候,他毫不客气地把这些功劳全部揽为己有。 小校么?没有。天兵军来的小校,天兵军来都没来过,怎么会有一个小校出现过,反正本观察使没有见过,我的部将也没有见过。再说,一个小校能做什么? 这事要不是天兵军回去后汇报给了刘潼,刘潼又上报了朝廷,历史上连这闲闲的一笔都不会有。 史料记载,邕州城之所以解围,是因为来了一个小校,这个小校带着三百勇士夜袭南诏军营。南诏军营受损,第二天拔营而去。康承训趁机派人追杀,但他没有杀到南诏将士,却把杀了三千土着人的数量当成战功上报朝廷。 幼薇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只知道,她来到了邕州城,而天兵军千里跋涉,却破天荒地连邕州城都没进。 这是多么不可能的事啊。 可它就这样活生生地发生了。 幼薇就算有再多的不解,也只能从城防处走出来。天兵军去了哪里?会不会出事了? 岳老三安慰道:“出事是不大可能出事的,那么大一支军队呢,如果不是天兵军作战勇猛,皇帝也不会大老远地让他们来邕州驰援。” 幼薇心想也是,一万人的军队,不可能凭空消失。 岳老三又道:“这么多人的一支队伍,他经过哪里一定能查得到。” 幼薇道:“我们来的路上一直没听说天兵军行军经过某地的消息。” “他们走的线路可能跟我们不同。” 幼薇决定,先在邕州城休息一个晚上,明天再出发,换一条道走走,说不定就听到天兵军的消息了。 殊不知,他们恰巧和天兵军走了相反的路,也就是说,他们决定回去走的道恰恰是天兵军来的道。而在来的路上,与天兵军相逢的唯一一次机会又被他们完美错开了。只能说天意弄人。 再说,这天晚上,康承训喝了点小酒,想起下午接待的小娘子,虽然全身穿得黑麻麻的,但她那姿色容颜若是换上女装的话该是多么美丽动人啊。那女子应该不是完全的中原血统,听口音又像是长安人,怎么又做了刘潼的手下? 康承训喝着酒,问手下,“今天下午来的那三个人后来去了哪里?” “大帅说的是哪三个人?”坐在康承训身边的将领并不知道幼薇以河东节度使的使者身份前来造访的事,故而问道。 另一个略为知情的人问道:“大帅想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吗?我现在就派人去打听。” 康承训没有说话,这个人心里便明白过来,出去吩咐人做这件事情,很快就回来了,给康承训斟了一杯酒道:“大帅怎么问起那三个人呢?” 康承训想了想道:“刘潼派过来的人,若是还在城里的话,应该好好招待一番,下午事务繁多,没想到这一层,现在突然想起,也不知道他们回去后会不会在刘潼面前奚落。” “这个好办,他们若在城里,马上请来,重新摆上宴席,我们陪他喝几杯。”在座的人都是康承训的嫡系,听康承训这样说,连忙拍胸脯道。 没过多久,派出去的人传来消息说,人就住在离城防部不远的客栈里。 康承训连忙派人去接。 幼薇正想早点休息,却接到消息说邕州城的长官有请,从房里走出来,见到一个一身戎装的小将,于是客气问道:“不知观察使有何要事?” 小将连忙道:“大帅知道使者没有离城,所以派小将前来,请使者一起去喝一杯,也是尽尽兄弟们的地主之谊。” 幼薇听说要喝一杯就头痛,她是不能喝酒的体质,一喝就傻,现在要去的地方还是男人军团。 不能去! 幼薇笑道:“我们刚吃完,就不必麻烦你家大帅了。” 小将不卑不亢地回道:“不麻烦。” 幼薇见推拒不掉,便道:“我阿兄能喝酒,而且好喝酒,不如让他去,相信他一定能与大家喝得尽兴。” 小将道:“大帅嘱咐过小将,一定要把三个都请去,否则就是违抗军令。” 第539章 落入险境 幼薇知道,军令这事非同小可,看着眼前这个嘴上还有细绒毛的小伙子,幼薇不想让他为难,于是道:“你稍等,我换身衣服。” 进房之前,幼薇让岳老三换身衣服一起去。 幼薇和绿翘又重新穿上了青黑的男装,头上帽子把大半个脸都遮住了。 在路上的时候,幼薇告诉岳老三,自己不能喝酒,如果有人劝酒,还请他帮忙挡住。 岳老三是无酒不欢的人,非常痛快地应下了,“放心,要论喝酒,我能把他们喝趴下。” “那就好。” 幼薇等人来到城防处,这次是被迎进去的,很有些诧异,感觉他们热情得过了头。然而,这些鬼精一看幼薇,就有些明白,老康今天演的是哪一出了。 原来刘潼派来的使者是个小娘们,虽然穿着男装,帽子盖住了大半个脸,但康承训的手下是什么人,猴精猴精的,一看就知道此女美丽不可方物,连忙把幼薇往康承训身边引。 康承训高兴,笑眯着眼睛道:“请坐请坐。” 幼薇道:“大帅,我等都已经吃过了,就不坐这里了,让阿兄陪大家喝几杯。” 康承训道:“吃过没事,先坐下坐下,吃过了就吃点菜嘛。” 在康承训和众将士的劝导下,三人都坐下了。 看着满屋子的男人,一个个都眉眼带笑的,幼薇心里犯起了嘀咕,下午康承训一副巴不得她快走的样子,晚上又邀她回来,怎么个意思呢?看他们笑眉笑眼的,一定是不怀好意。 很快,美味佳肴摆满了桌子,菜香四溢,美酒倒上,桌上的气氛热烈起来。 康承训伸手指了指桌上的菜,问幼薇:“想吃什么,我帮你夹。” “怎敢劳大帅驾?我自己来。” 幼薇话这样说,桌上的筷子却一直没有动。只有绿翘,看到桌上的美食食指大动,幼薇看她那样子可爱,笑了一下,道:“想吃什么,自己夹。” 绿翘立即拿起筷子向面前的红烧狮子头夹过去。 康承训抓住了这个话题,问道:“她是你妹妹吗?你们俩看着不像。” 幼薇笑着道:“是我妹妹,亲妹妹,一个像父亲,一个像母亲。” 康承训笑道:“原来如此。” 宴席进行得十分顺利,岳老三和众将的酒喝得越来越酣,论调也越来越高昂,话中带出天兵军来。 一个将领道:“天兵军么,我倒是见过他们……” 康承训突然被酒呛了,咳咳咳地咳起来,咳得大家都看向他,他挥了挥手,道:“别管我,被酒呛了一下。” 大家见他没事,便自顾自地聊起去。幼薇问刚才说话的将军,“你什么时候见过天兵军,是不是就在不久前?” 将军回道:“哦,好久前的一次战场上,他们的一个小校,身手了得,出手如风,杀了好多人。” 说话的将军其实是上次南诏军拔寨时追出去的一个,他亲眼见李近仁徒手杀了几个南诏兵,对李近仁甚是敬佩。 幼薇不禁有些失落。 喝酒喝得有些晚了,康承训便让三人在这里将就过一晚。岳老三自然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幼薇,周围都是大老爷们,从席间他们的目光来看,他们应该看出她和绿翘是女儿身了。 幼薇以不方便为由坚持要回客栈。 康承训道:“邕州城刚从战斗中停歇下来,城中秩序并没有完全建立起来,在客栈中住宿不是很安全。” 幼薇看到岳老三已经被人扶进去了,这个憨实的人,愣是陪了整个城防部的将领,他们一个接一个地与他对饮,岳家阿兄此时已经醉得人事不醒。 幼薇也不知道客栈到底安不安全,她有点蹰躇起来。 “不如大帅派两个人送我们姐妹回去,你们一身戎装,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一看你们的服装就怂了。” 幼薇说得轻巧,而变故的发生往往只在一瞬间。康承训嘴里答应着,并派了四个人送幼薇和绿翘回客栈。却在幼薇和绿翘出门的瞬间一左一右的两个人把她们的手扣住了。 幼薇面色一变,喝问道:“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康承训笑道:“为了保护你们的安全,只好得罪了。”说着,让士兵把她们分别送往不同的房间。 幼薇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康承训为什么要把她扣押起来,但表面上依然保持镇定,道:“我和阿妹从来都是同宿同止的,还请大帅今天也一样,让我们姐妹住在一起。另外,你让他们松手,我答应在这里住下。” 到底是刘潼派过来的人,康承训不敢太过为难,于是命士兵放开她们。 手虽然放开了,但是人并没有退下,而是很客气地对幼薇和绿翘道:“两位请。” 绿翘用眼神问幼薇,能不能动手,幼薇摇头,先看看再说。于是,两人被押送进不同的房间,无论幼薇怎么要求,这些人只有一句话,“这是大帅的吩咐。” 幼薇看着绿翘进门,房门随即被关了起来,两个士兵站在门外。幼薇听到绿翘在里面下了门栓,心里稍安,道:“阿妹,你早点休息,有城防的士兵在这里为我们站岗放哨,我们应该很安全。” 绿翘回道:“阿姐,我明白,你也早点休息。” 幼薇进了门,押她的两个士兵一左一右守在门口,好像在防止她逃跑。 幼薇进了门之后,也下了栓。就着微光观察房里的一切,一张床,床上被褥叠得非常整齐,蚊帐用绣钩向两边分开。看床和被子、蚊帐,用料都较为讲究。一张条案,案上放着一排书,还有文房四宝,案前的橔子是包了皮的。 这个房间布置虽然简单,但是却透露出一个信息,这是某个将领看书办公的地方。 幼薇心里有些不安起来,但又自我安慰,康承训应该不会对她怎么样,毕竟,她是以刘潼的使者的身份见他的。 但话又说回来,康承训扣押她到底做什么呢,对付刘潼,两人之间有过过节?这个时候,打死幼薇也想不到,康承训是看上她的色了。 第540章 机智脱险 房间里没有灯,幼薇摸索着在条案前坐下来,摸到了放在条案上的烛台,却没有摸到打火石。 这该死的年代,连个灯都没有。 幼薇心里骂了一句。 就在这时,她听到门栓拨动的声音,她刚站起身来,门就从外面打开了,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 外面射进来的微光刚好被他挡住,尽管看不清他的脸,幼薇还是判断出这人是康承训。 幼薇尬笑了一声道:“大帅以这种方式进入河东节度使使者的房间,似乎不大合适。” “河东节度使使者的房间?”康承训笑道,“这分明就是我日常办公的房间,晚上若是晚了,我就在此处下榻。不过也没关系,使者就与我将就着住一个晚上。” 幼薇这才知道,康承训打的是什么主意,连忙道:“那可能是士兵弄错了,我应该去隔壁阿妹住的那间房子。哦,大帅可能还不知道,我还有另一重身份,那就是扬州长史刘瞻的义女,虽说是义女,但那只是明面上接我回去的幌子,我的实际身份是他的亲生女儿。” “刘瞻的亲生女儿?!” “是啊,阿耶最爱我阿娘了,可惜阿娘死得早,阿耶没办法,只得将我接回身边。大帅不知道阿耶给我取名叫刘玲珑是什么含义,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后来阿耶告诉我,玲珑这名字取‘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的意思。你说,我阿耶是不是特别疼爱我呀?” 若是仅仅是刘潼派过来的使者,侵犯了也就侵犯了,刘潼大不了严厉责备他一声,最多参他一本。但若是刘瞻的亲生女儿,而且是他最爱的女人生的女儿,康承训就要深思了。 刘瞻向来个性耿直,刚直不阿,若真闹起事来,只怕是不死不休之局,为了一个女人,闹出这样严重的后果,到底值不值? 康承训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你真是刘瞻的女儿?”康承训还是有些不甘心,毕竟是到嘴的肥肉。 “当然是。阿耶跟我母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人之间并无多少感情,直到遇到我阿娘,阿耶才知道什么叫做爱情。阿耶的风流韵事坊间人尽皆知,大帅大可以打听打听,也可以先把我留在这里,写封信给我阿耶,看他怎么答?” 幼薇对答如流,康承训不得不相信,这个小娘们,可能真是刘瞻的女儿,但是还有一个问题他想不大明白,“刘瞻怎么会派你去刘潼那里?” 她这个年纪,不是应该承欢膝下,然后给她找个年纪相当的世家子弟嫁了吗? “这个说来就话长了。大帅要是不忙的话,我可以详细说给你听。”幼薇见康承训慢慢相信了她的话,心里没有刚才那么忐忑了,说话也轻松起来。 康承训吩咐道:“掌灯,本大帅今晚要与使者促膝长谈。” 幼薇翻了个白眼,连忙把头上的帽子压了压,只露出一点眼睛来,心里疯狂吐槽,谁要与你促膝长谈,不要脸的色胚子,竟敢打老娘的主意。 幼薇只想快点去到隔壁绿翘的房间,康承训却命人掌灯,明显是不想放人走。幼薇后悔死了,千不该万不该,说什么详细说给人听,这人就随棍子上了。 康承训让幼薇坐下来,自己在她对面坐下。 幼薇想了想道:“大帅,现在也还早,不如,我们去外面走走。” 幼薇本意是先走出这个房间,狭窄的空间容易滋生犯罪的欲望。 康承训立马应承下来,“正好,我们去城墙上看看,你一定没有登上城墙看过?” 幼薇尬笑了一下,“确实没有,我阿妹也没有登过城墙,我把她叫来。” 康承训应允了。 绿翘年龄虽小,却也知道今天这事事出有异,正小心翼翼地探听周围的一切,幼薇一敲门,她就开门出来了,拉住幼薇的手道:“阿姐要带我去哪里玩?” 幼薇伸手戳了戳她额头,道:“大帅说去城墙上看看。”又回头对守着她们房间的两个士兵道,“你们几个也要跟着,我和阿妹从来没有去过那地方,你们要保护好我们,是不是,大帅?” 四个站岗的士兵转头去看康承训,康承训挥手道:“跟着。” 对幼薇聪明机灵的表现康承训生出几分佩服之意,对她的身份更无怀疑了。试想,一个普通女子,这种情况下哪能这般沉着从容地应对?早吓得花容失色,六神无主了,但幼薇不,她一直在积极地想办法。 在他表明来意后,她先是不慌不忙地亮出刘瞻女儿的身份,接着让他走出这个危险的房间,然后叫出阿妹,还叫上士兵,这么多人跟着,他还能打什么主意? 所以,这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能做得出来的事情。只有见过大世面的女子,才能这般沉着,这般冷静! “令尊现在怎样?”康承训问道。 “父亲现在很好,母亲是个温婉的女子,待我也很好,其他兄弟姐妹都已经结婚,我后来又去了太原,现在家里就只有父亲和母亲两个人。” 就算不是刘瞻的亲生女儿,到底做过他的养女,回答起这些问题来,幼薇毫不费劲。 “你这个年纪怎么会去太原呢?” 幼薇已经完全放松下来,康承训还算理智,能够控制好自己,现在又相信她是刘瞻的女儿,不会再对她有非分之想了。 “说来话长,不过我们正好有时间。年前,父亲收到河东节度使发来的求救信,说是粮食短缺,让他想办法拨一点粮食去太原。” 康承训接口道:“山西去年蝗灾,粮食欠收,刘潼要养那么多兵,肯定缺粮。” “正是。” “这与你去太原有什么关系?你又解决不了粮食问题。” 幼薇道:“我确实解决不了粮食问题,但是,我父亲为我订亲的对象能解决粮食问题呀。” 幼薇半真半假地编着。 康承训问:“不知道这人是谁,能够有这么大能耐?!” 幼薇笑了,问:“陇西李氏你知道?我将来的夫君就出自于这个家族。”幼薇也顾不得羞耻了,“他现在是广陵首富,扬州城一半的粮食都出自于他的店铺。父亲派他去太原,我想玩,就偷偷地溜去太原了。” “这小丫头是你的丫鬟?”康承训指着绿翘问道。 “正是,大帅好眼力。”幼薇赞道。 第541章 离开邕州 这下,康承训更加相信幼薇乃刘瞻之女了,打量着绿翘道:“是什么勇气让你带着一个小丫头就能走南闯北的?” 此时已经到了城楼上,站在城楼的防护墙边,据高临下,俯瞰远方,一片莽莽苍苍。 幼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能假装看远方。绿翘接口道:“当然是因为对郎君的爱,还有,我虽然是小丫头,但我有功夫,这就是我家小娘子敢跟来这里的原因。”她说得铿锵有力,落地有声,听得康承训都笑了起来。 回过头来看着绿翘道:“你有功夫,跟他们比比,看你家小娘子能依仗你走南闯北么?”康承训指了指身边的四个士兵。 “比就比,谁怕谁?”绿翘往中间一站,道,“你们四个一起上呗。” “嘿,这丫头,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康承训被逗笑了,对四人摆头,“上去,好好打,别给我丢人。” 四个小兵有些尴尬地搔了搔头。 幼薇道:“你们别小看她哦,这一路上,她一人可以单挑七八个拦路的壮汉。” 四个小兵立时神色凝重起来。 绿翘摆开架势,对着四人招了招手,这边四个顿时向她冲过去,两下里打将起来。绿翘矮小单薄,四个小兵到底是大老爷们,身高体大,绿翘便利用自己灵巧的动作在这四人中穿梭往来,趁机下手攻击。 四个人面对这么一个小丫头,竟然被她弄得左支右绌,狼狈不堪。康承训恼怒地喝道:“都退下,丢脸。” 四个人立时退下,站成一排,双手负于背后,低垂着脑袋。 康承训捬掌赞道:“小丫头不错。” 绿翘扬了扬头,毕竟只是十岁,得了表扬便得意起来。 康承训笑看着幼薇道:“告诉我,你到底是为什么来了邕州?别用河东使者那套来骗我。如果你是刘瞻的女儿,他怎么可能派你做使者到邕州来。” 幼薇也笑了,哈哈两声,然后道:“这个,不瞒大帅,是因为那个人他来了邕州。” “他跟天兵军来了邕州?”联想到幼薇一来这里就打听天兵军的去向,这一结论并不难得出。 幼薇笑盈盈道:“确实是这样。” “谁?他叫什么名字?” “李近仁。” 康承训彻底沉默了,他怎么会不知道李近仁是谁?他还记得,那人来到他面前抱拳道:“在下是天兵军的一个小校李近仁,统帅特命我与邕州守卫取得联系,共商讨敌之策。” 当时,李近仁的建议康承训拒不接受,便向他讨要了三百勇士,这人凭借着三百勇士,愣是在南诏军中放了很多把火,彻底扰乱了南诏军,这才有了第二天南诏军的拔营起寨。 在城楼上,李近仁建议康承训部署一番,追击南诏军,康承训直接命令部将带人追击出城。部将争功,结果杀了很多土着民。李近仁愤然而去,太平军也没再进邕州城,直接掉头离开了。 幼薇转头看康承训,“大帅见过李近仁?” 康承训咳咳了两声,“没有,你说他是广陵首富,后来又进了天兵军?” “是。” “从商人变成战士,厉害!”康承训发自内心地赞了一句。 “那还用说,我们郎君从小就身手不凡,进到军队,那也一定是里面厉害的角色。”绿翘傲然道。 从城楼上下来,康承训把幼薇和绿翘安排在同一个房间里,还非常认真地说:“你们可以安心睡觉,没有人再来打扰你们。” 幼薇感谢道:“谢大帅。” 这天晚上,幼薇和绿翘睡得很放心。有了康承训的保证,这城防部再也没人敢对她们怎样。 康承训呢,就在隔壁的房间睡。相比于幼薇来说,他就睡得不大安然了,他一直在想李近仁这个小校,心说这个年轻人不得了啊,广陵首富,掌经济,有谋略,背后又有刘瞻和刘潼这等大臣支持,应该很快就能从军中崛起。 刘瞻这老狐狸,真有眼光,找了这样一个乘龙快婿,睡在梦中也会笑醒。他又想到写往朝廷的奏折,只字未提天兵军那个小校…… 第二天早上起来,小兵们给三人送来了丰盛的早餐。 岳老三边吃边说:“这邕州城的大帅还真够意思。” 绿翘白了他一眼。 岳老三搔搔头道:“怎么了,我哪里说错了吗?” 幼薇笑道:“没错,哪会错呢?康大帅对我们确实好,是?”幼薇转头,对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小兵说。 岳老三也不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只觉得那几个小兵笑得有些尴尬。三人登上马车向城外开去时他还记挂着这件事情,问车里坐着的两个人,“为什么那些士兵笑得那么不自在?” 绿翘笑骂道:“喝死你得了!昨天要不是阿姐机灵,早被人吃了剥皮了。” 岳老三惊问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幼薇连忙阻止绿翘道:“没什么,绿翘吓你的呢,你也相信。” 岳老三有些糊涂,这到底是发没发生事情呢?没人告诉他,他不禁愧疚道:“都是我,昨天竟然被他们灌醉了,这真是,喝酒误事,我保证下次不喝了。” 绿翘“切”了一声道:“摆明了人家灌你你都没看出来。” “真不知道,糊涂了糊涂了。”岳老三连连道。后来,到底趁着幼薇不注意,岳老三从绿翘口里知道了晚上发生的事,不禁骂道,“康承训这个色胚子,这么大生纪了,竟然敢打小娘子的主意,我要是在那里,当即宰了他了事。” 绿翘也陪着他骂了几句,心里又有些后怕,还好没出事,否则郎君得剥了她的皮。这次旅程让她对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多了几分认识。 马车出了邕州城,这次,他们换了一条路走。 这天,三人来到宜州,这正是天兵军驻扎过一天一夜的地方,不过,他们当时驻地在荒野之地,真正知道他们来过的宜州人不多。 于是,幼薇又没有打听到天兵军的消息。一直没有打听到天兵军的所经之地,幼薇没有心思在这里多作停留,很快就离开了宜州。 第542章 想她了 大明宫,李梅灵正被逼着绣花绣蝴蝶,名曰什么百蝶穿花。她要绣的花是一朵朵大牡丹花,艳丽的牡丹花一瓣叠着一瓣,层层叠叠,缠缠绕绕,花下面有绿叶衬托,叶子须用不同的丝线绣出不同的光泽和不同的深浅颜色。而在花的周围还有不同品种上下翩飞的蝴蝶。 一朵花,她花一天的时间才能绣出来,还要被指导她的老师指着数出各种不足之处,告诉她如何改进。 李梅灵很烦,她贵为公主,却天天被关在这宫里绣花绣叶子绣各种花鸟鱼虫,这种日子真是烦闷又枯燥。 这时,一个小丫头偷偷地溜进来,对李梅灵道:“公主殿下,他来了。” 李梅灵四处看了看,确定教她绣工的老师不在,这才站起身来,飞快地向外面跑去,小丫头在前面带路。 她们很快就来到一个小湖边,湖里的莲叶小小的,像浮萍一样。一个身穿藕色衣服的男子面湖而站,微风吹起他的衣袍。他的腰上系一块碧色的翡翠,衣袍与翡翠的玉穗在空中飘飞。 男子转过头来,唇红齿白,鼻梁高挺,端的是最好的容颜。一年不见,韦保衡又长高了很高,五官长开了,相比起以前的隽秀来说,更多了些风流韵迹。 “殿下找我?”韦保衡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问道。她的那双深而幽黑的眼睛晶亮有神,还是像以前一样机灵而慧黠。 “是啊,你知不知道陌上飞去了哪里?我太想她了。”李梅灵巴巴地问道。 “她……”韦保衡低下头,这一年多来,幼薇像是消失了一样,从鄠邑回来后,他再也没听到过幼薇的消息,“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李梅灵脸上滑过一阵失落,继续问道:“你能带我出去玩一会儿吗?就在皇城附近走走。” 看着李梅灵渴望的眼神,韦保衡心里有些动摇,“我怎样带你出去?” “你等等我。”李梅灵道。她一溜烟地跑了,回到宫里,换了一身黑色的男童服,让小丫头给她总了两个角,并让小丫头穿了她的衣服坐在那里绣花,自己又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韦保衡站在湖边,眼里满是沉思。 李梅灵来到他身边,从他身后伸出脑袋,向他挥了挥手。 韦保衡回过神来,转头看到一个瘦削的男孩站在他面前,他掩唇笑了一下,“走。” “走。” 李梅灵跟在韦保衡身后,自动落后两步,低头含胸,活脱脱一个跟班小厮的模样。 一路从宫中出来,谁也没有看出,韦保衡身后跟着的竟然是公主。 出了皇宫大门,韦保衡问道:“殿下想去哪里?” 李梅灵眼珠子一转,道:“我想去三水小牍看看,你能陪我一起去吗?”她仰头看着韦保衡,大眼睛里全是恳求。 把公主带出宫外本就违禁,若是再让她出点事,皇帝追究起来,那可是掉脑袋的事。韦保衡本来就没想过把同昌公主带出来后就任由她在外面游荡,何况现在公主还眼巴巴地求他。 “走。”韦保衡应道。 一双小手伸了过来,拉住了韦保衡的手,小手软软的,柔柔的,握在手里,有一种特别的触感,韦保衡的心像被羽毛搔了一下。 “走。” “好,走。” 皇城比较宽阔,从皇宫里出来,走了很长时间,再走到三水小牍,已经差不多半个时辰,李梅灵一直拉着韦保衡的手不放。 韦保衡在家里排行最末,兄长们对他向来呵护有加,第一次照顾别人,让他有一种被需要的感觉。 两人手拉手走进书店,皇甫烨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想要什么书,自己去书柜上找。” 李梅灵拉着韦保衡直接来到卖漫画书的柜台,一看上面摆的书,惊喜道:“好像有新书哎。” 她拿起一本书看了看,上面果然署名为“陌上飞”,拿了书飞奔到柜台边问道:“陌上飞回来了吗?陌上飞是不是回来了?” 皇甫烨抬起眼皮,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回了一句,“没有。” “不可能。”李梅灵固执地说,“如果她没有回来,这里怎么会有她新出来的书?你别骗我了。” 皇甫烨干脆连话都不说了,只用眼睛横了她一眼。 与此同时,韦保衡也跟了过来,他屈指在柜台上叩了叩,“兄弟,我是她的朋友,如果她回来了,还请兄弟告知一声。” 皇甫烨看都没看他,淡淡道:“没有。” 李梅灵不相信,“她都把新出的书交给你们了,还说没回来。” “托人带过来的。” 韦保衡拉了一下李梅灵的手,“走,我们去平康里去看看。” “对,平康里。”李梅灵跟着韦保衡向外走去。看他们的步履,迫不及待,健步如飞。 这天上午,平康里的鱼家小院来了两位不速之客,这两个人叩开了小院的大门。 开门的是鱼娘子,看着韦保衡那张细白如瓷的脸蛋,她惊喜地叫道:“韦家小郎君,哦,还有你。”这后一句是对矮了韦保衡许多的李梅灵说的。 韦保衡没有看到幼薇,而鱼娘子已经欢喜地朝屋内喊:“韦家小郎来看你了,你快出来看看。” 不消片刻,韦保衡就看到抱着酒坛形销骨立的鱼秀才,他惊讶于鱼秀才的变化,微微张大了嘴。 鱼秀才看到韦保衡,手里的酒坛掉落在地,“砰”一声摔碎了,坛里的酒飞溅出来,有些落在韦保衡和李梅灵身上。 李梅灵不悦地皱眉,正想喊韦保衡离开,那个头发乱得像鸡窝的男人突然大哭着扑向韦保衡。 韦保衡连忙拉着李梅灵侧身躲开,他庆幸自己身手还算敏捷,反应还算及时,鱼秀才没能扑到他身上来,否则他今天要恶心死。 鱼秀才扑了个空,正好来到小院门边,他便趴在那里大哭起来,边哭边控诉,“我还以为你们都不理我了呢!我去找你找了几次,每次都被你家仆人乱棍打出来。” “我说我是你们小郎君的朋友,他们说,‘我们家小郎君才不会交你这种朋友。’看真的是有苦无处诉,有冤无处伸啊。” 第543章 寻求庇护 鱼秀才伏在小院门口哭诉,有憋屈,愤懑,无奈,想找个人帮自己讨回公道,可这些都是要人脉的,而他能想到的只有张直方和韦保衡两个人。然而,不管他去到哪里找人,总是被门阍乱棍打出。 韦保衡有些无语,鱼秀才这蓬头垢面的样子,去到任何一个稍微有点地位的人家门前,只怕都会被门阍乱棍打出。 到底是幼薇的父亲,韦保衡决定还是把这事管起来,遂道:“你先去把自己一身洗干净,穿整洁些,你这个样子,谁也不敢接洽你。你的事情我知道了,我会帮你去问问情况。” “对对,小郎帮我们去问问情况,最好能让他官复原职。”鱼娘子脸上堆满了笑容道。 “这个,我暂时不能答复你们。”韦保衡自己还是个白衣,要帮忙只能通过熟人,能不能做成这事他没有十足把握。 “行行,我们知道了。”鱼娘子连忙应道,到底有人帮忙,有个盼头。 “另外,”韦保衡对鱼娘子道,“你帮阿伯洗一洗梳一梳,去到哪里都要注意形象,阿伯这个样子去到哪里都会被门阍赶出来。” 这话说得够明白,鱼娘子羞红了脸,鱼秀才抬起脸来,道:“以后出去我会注意形象。” “那个,阿薇去了哪里你们知道了吗?”韦保衡迟迟疑疑地问道。 鱼娘子叹道:“听说去了扬州,在那里做了掌书记,日子过得还不错。”这是李亿告诉鱼娘子的,具体情况她并不知道。 从鱼秀才家的小院出来,韦保衡叹了口气,没想到鱼秀才会变成这个样子。幼薇啊幼薇,若是我这次努力帮了你父亲,你以后回来就不会怪我了。 手被人轻轻拉了拉,韦保衡低下头来,李梅灵眨巴着大眼睛道:“那个阿伯好可怜,他哭得我都想哭了。” 韦保衡点头道:“公主殿下心善,见不得民间疾苦,放心,我会关注这件事情的。” “阿姐去扬州做事了吗?她什么时候才回来?她阿耶那么可怜她都不回来看看他?”李梅灵问了很多问题。 韦保衡要送她回去,李梅灵没有反对,乖乖地跟在韦保衡身边,小大人似地叹气。 韦保衡觉得好笑,问她:“你叹什么气?” 李梅灵道:“你不是也在叹气么?” 韦保衡于是“哦”了一声,站在皇宫前面,让李梅灵自己进承天门。承天门的守卫自然不肯放人,李梅灵揭下自己的方巾,表明身份,对于这个公主,即使没有见过,也早有耳闻,承天门下的人哪敢阻她? 李梅灵偷偷地溜进大明宫,还没进自己的宫门,就听见郭淑妃责骂侍女的声音。 李梅灵连忙往含光殿跑,在那里没有看到皇帝,又往含元殿去,最后还是在花园里找到了正玩得开心的父亲,连忙跑过去,嘴里叫道:“阿耶阿耶,快救救同昌。” 李漼向来把同昌公主看得眼珠子似的,见女儿飞奔过来求救,连忙问道:“怎么了,同昌,出了什么事了?” 李梅灵拉着父亲的手,眨巴着眼睛说:“同昌刚刚出去玩了一会儿,阿娘发现了,在惩罚侍女,同昌怕待会儿进去后跟着侍女受罚,阿耶救救我。” 李漼虎着脸道:“又出宫去玩了?” “就去了一趟三水小牍,看阿姐有没有新书出来,很快就回来了,没玩多久。” 李漼哪里舍得真心责备自己的小棉袄,拉了她的手道:“阿耶带你回去,只说你跟阿耶在花园里玩了一会儿。”又回头吩咐李可及跟着一起来,这才带着同昌公主前往大明宫。 李可及对同昌公主刮了刮自己的鼻子,同昌公主对他吐了一下舌头,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 李漼拉着同昌公主去往大明宫,后面跟着李可及,还有大太监田令孜带着一群宦官,其余伶官依旧在花园里咿咿呀呀地唱。 走进大明宫,果然就见郭淑妃在责骂同昌公主的小侍女,小侍女跪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李漼走上去问道:“淑妃这是怎么了?生这么大气,不过一个小宫女罢了,你又何必计较?” “小宫女罢了,你看看她穿了什么?同昌的衣服,我还以为同昌坐在这里认真绣花呢。” 说话间,已看到李漼手边的同昌,就要开口,李漼把同昌往后面拉了拉道:“你别吓坏了孩子,她只是往花园里跑了一趟,听阿及唱歌呢。” “你又护她。”郭淑妃有些气恼。 同昌公主从李漼身后伸出脑袋,小声道:“好几个月了,我才出去这一次。” 郭淑妃怒喝道:“你过来。” 同昌立时把脑袋往李漼背后缩,笑道:“我又不傻。” 李漼就笑起来。 郭淑妃本是怒火中烧,被父女俩这一闹,顿时破了功,忍住笑,最后还是没忍住,笑喝道:“你出来,我不打你。” 李漼走过去揽住郭淑妃道:“就这一个宝贝女儿,你舍得打她?” “就你娇惯她。”郭淑妃横了李漼一眼,气也消了,被李漼拉出去了。李梅灵连忙扶小宫女起身,问:“阿娘有没有打你?” 小宫女摇头,“娘娘逼问你的去处,奴婢不说,她就责骂奴婢,并没有动手。” “那就好。对了,我今天看到阿姐出新书了,你想办法给我买进宫来,我们俩一起看。” 小宫女的眼睛亮了。 李漼哄好郭淑妃后便来看女儿,李梅灵和小宫女正趴在小案几上叽叽咕咕有说有笑。李漼走上前去,背着双手,问道:“在说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李梅灵见父皇过来,连忙跑过去,抱着他的手道:“阿耶,我看到陌上飞又出新的漫画了,到时买回来阿耶跟我一起看好吗?” 李漼老是听她念叨着陌上飞,念叨着漫画,心里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书这么能吸引你们?” 小宫女机灵,连忙抱过郭家表姐给公主的书送到同昌手边,同昌接过后递给李漼。 李漼随手翻了翻,道:“原来是小人书,画得倒是挺有意思的。” 第544章 寻人 “是,阿耶,你不知道,好多人喜欢陌上飞,她的书一出来,大家都抢着买。” “是吗?这么火热。”李漼大致地翻了一下书,评价道,“挺有新意,故事编得也不错,难怪能骗得你们喜欢。” 李梅灵道:“阿耶,我觉得这本书中的女主好幸福,那个男人就只喜欢她一个,再漂亮的女人在他眼里都是虚无。阿耶,你说世界上有没有这样的男子?” 李漼想说,怎么可能,世上的男子都花心,就比如他,再怎么喜欢郭淑妃,不还得跟其他女人调调情吗?否则人生得过得多单调无趣啊。 但是,他没能说出口,看着女儿像黑葡萄一般清澈的眼神,李漼收回了滚到喉咙边的话,道:“可能有,不过需要我们用心去寻找。” 李梅灵眨巴着眼睛,小宫女小声嘀咕道:“皇帝一定能为公主找到一个这样的好夫婿的。” 说到夫婿,李梅灵也不害羞,只是眨巴着眼睛看父亲。李漼朝她点了点头,“父亲一定尽最大的能力为你找天下最好的夫婿,而且以你为中心,只疼你一个的。” “要跟文中的男主一样。”李梅灵道。 李漼毕竟只看了其中一本书,而且是第一本,男主对女主到底怎样他也不很清楚,但是,公主的驸马是不能再娶别的女人的,若是只这一点,倒也可以保证。 “你那画漫画的朋友上次去了哪里?好不好玩?” 在李漼的心里,世界上只怕没什么能比得过玩的。 “她还没回来呢。她父亲可真可怜,哭得稀里哗啦的。” 李梅灵想起看到鱼秀才那一刻的震惊,她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可以瘦成那样的。 幼薇正要向父亲求情赏他一份事做,李漼却更关心哪个地方更好玩,听女儿说起这个,他忽略掉不关心的问题,关切地问起陌上飞去哪里玩了,好不好玩。 父女俩关注的事情不一样,况且李梅灵也只知道幼薇去了扬州。李漼道:“扬州是个好地方,有机会我们到时也去那里玩一玩。” 李梅灵关注的是陌上飞什么时候回来,李漼却只顾着讲扬州的风景名胜之地,两个人谈起来就是鸡同鸭讲,话不投机。李漼觉得没趣,便带着李可及去花园听伶人唱戏了。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手捧着一封快马加鞭传递过来的信,对着皇帝跪下去,叩首道:“圣人,这是邕州城那边送过来的。” “邕州城,”李漼只是稍微打了一下顿,很快就别过小太监往前走了,嘴里抛出一句话,“给田公公看过就行。” 田令孜从小太监手里接过信,打开看过,颠颠倒倒地跑向皇帝,“圣人圣人,康承训把南诏军打跑了。” 李漼眼睛亮了一下,“好好,要好好赏,你把情况说一下。” 田令孜道:“康承训先是派人趁夜火烧军营并斩杀了几千南诏兵,南诏军大乱,康承训又趁机兵分三路进击,南诏军四散乱逃,被我方兵马斩杀三千余人,我军大获全胜。” 李漼大喜,道:“加封康承训为检校右仆射,其他各有封赏。” 田令孜于是抱着书信喜滋滋地写诏书去了,写好诏书后,皇帝看了一眼,便在上面盖上玉玺。皇帝懒的时候,甚至连玉玺都是田令孜帮盖的。 而事实上,各路南诏大军正陆陆续续赶到巂州,在巂州城前汇聚,准备开始攻打巂州城。 皇宫里,田令孜正喜滋滋地拟诏书呢。 播州事件后,李近仁向莫鲜夜告辞了。李近仁不是天兵军的部下,莫鲜夜没有理由再让他留下来,只能放行。 李近仁带来的那一百号兄弟已经被莫鲜夜编到梁敬标的部下,专门负责看守粮草。李近仁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即使将来上战场,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磨砺,这支一百多人的军队不会太孬。 和阿陌快马加鞭赶往太原,原本以为太原美人日夜相望,谁知人去楼空,香踪无影。去拜访过刘潼才知道,这两丫头居然偷偷去了邕州。 这还得了,邕州城正值战乱,再说,路上到处都是逃得慌不择路的南诏军。南诏军外,还有很多被逼得走投无路占山为王的各路劫匪,只要遇到一波…… 李近仁又气又急,没法再想下去,从太原府里出了门就拉着阿陌打马往外跑。阿陌连忙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李近仁道:“她们去邕州了。” 阿陌“啊”了一声,有些不敢相信,“谁?谁去了邕州?” “幼薇,还有绿翘。”李近仁咬牙切齿地说,“这两个该死的,看我找到人不抽筋剥皮!” 李近仁嘴里说着,心里却急得冒烟。只要一想到幼薇和绿翘两个被歹徒抓住,他就心里堵得慌,脑子短路。 阿陌知道主子着急,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他,只是道:“这样去找人,天大地大,如何找得到?” “找不到能怎么样?也得去找呀。”李近仁向来淡然自若的形象这一次彻底破功,他发誓,找到那个女人一定要把她饱饱打一顿。 出了太原城,又向前奔出好远,阿陌又提出一个问题,“若是不受任何阻拦的话,她们应该早就到达邕州了。在那里找不到我们,她们应该就会往回走,主子觉得她们会走哪条路?” 李近仁不知道,想了想道:“不管怎么样,她们一定要从金州过,我们就守在官道上。” 这个问题解决完了后,接下来就是官道上人来人往,骑马的,或者步行的,都是好说,若是马车,是否拦住检查? 李近仁的方法简单粗暴,“拦住,直接问。” 阿陌听得笑了,道:“有点像拦路抢劫。” 李近仁瞥了他一眼,“世上有你这般瘦得能被一阵风吹倒的劫匪?有我这般贵气逼人玉树临风的强盗?!” 虽然李近仁用词刻薄,但这一刻,阿陌竟然无言以对,看了看自己“弱不禁风”的小身板,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吃肥吃胖,吃得起码往道中一站,能让人把他当成劫匪,俗话说,不蒸馒头争口气啊。 第545章 相见 阿陌想到一件事,绿翘的身手不错,有她护卫,小娘子不会有事。然而,李近仁却说,万一她们碰到的是几百上千的南诏军呢?总而言之,没有见到人安然无恙之前,什么话都很苍白。 两人紧赶慢赶地来到金州官道上,李近仁和阿陌在官道上勒马一站,就拦住了大半边道,来往行人看得一清二楚。 如有马车,就拦住道:“我们要找人。”别人自然问他找谁,李近仁就说找谁谁谁,当然,这些话说完,车里要是一无反应,那里面准不是幼薇和绿翘。 这样拦了几辆马车,李近仁觉得自己有点傻,于是让阿陌继续拦车,他则去了京城长安。 长安城里有一个组织,只要钱够,杀人都行,他们的消息四通八达,全国各地都有人手。 这个组织很早以前就有,原本以为他这辈子都没法接触到这个组织,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要找这个组织帮忙找人。 到了长安,李近仁第一时间去了皇甫枚家。要说人脉,在京城,皇甫枚的人脉远比他要深广得多。最后在皇甫枚的一个朋友的帮助下,李近仁找到了那个组织,花费了一笔不菲的佣金,让他们找人,只要找到人,就把确切消息马上告诉他。 李近仁不敢让那些人把幼薇直接带到他面前,怕吓着了她。 阿陌被传召回了京城,李近仁一边打理京城的生意,一边静待幼薇的消息。虽然有时也会想,如果幼薇被匪人抓住糟蹋了怎么办?死了怎么办? 他默默地做事,有时与皇甫枚出去谈生意,喝酒的时候会变得非常豪爽,喝完后又很安静。 静待消息的日子很难熬,但李近仁表面上平静如水。 这一天,李近仁接到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他要找的人正在通往长安的路上,让他到哪里哪里等,到地方后会有人接应他们。 与阿陌再次踏上去金州的路,李近仁心里轻松了很多,因为小纸条告诉他,他要找的人一路上貌似过得还不错。 这天,幼薇、绿翘,还有岳老三正在路边的小摊边吃饭,之所以会在这里吃,是因为这里煲着一锅浓粥,闻起来清香好闻,幼薇于是叫了一大盆粥,几道小菜,又给岳老三叫来了酒,三个人坐在摊边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正吃得开心,桌上忽然投下一道阴影,幼薇本能地抬头去看,却撞上一双幽黑如深潭的眼睛。 下一刻,她的勺子掉落在地,人被一拽,脚立时落了空,腰被人抱住,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进了一个密闭的空间。恍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进了岳老三开的那辆马车。 岳老三见幼薇被人劫走,连忙去抓放在脚边的剑,被阿陌一脚踢走。岳老三反应也是快捷,从地上一跃而起,朝李近仁扑过去。 阿陌伸手拦住他,两人就在路边动起手来。 岳老三高大,走钢猛路线,掌声呼呼,掌影纷飞,每一下都至钢至猛。 阿陌呼道:“不错,再来再来。” 阿陌和李近仁走的是轻灵路线,飘来荡去,鬼魅一般。但是别以为他们拍出去的掌是柔弱无力的。尤其是阿陌,你可别被他的外表迷惑了,他拍出来的每一掌,都蕴含着极大的威力。 没拍到人身上,那就是一道风,一旦碰到人,掌心里就会喷吐出一股强大的力量,轻则飘落出去,重则骨碎牙裂置人死地。好坏善恶全在一念之间。 岳老三就这样被打了一拳,不过阿陌并不是真的要伤他,所以只是把他震飞出去。 难以接受,竟然被人这么轻易地击败,岳老三眼里全是不服,用手揩过嘴角,岳老三往那边马车看去。 幼薇被带进马车,若是出事,他可怎么向杨县令交待,正待再打,绿翘跑过来拦住他们两个,对岳老三谄媚笑道:“自己人,都是自己人。”又对阿陌道,“喂,你怎么能一声不吭就开打,还好岳兄为人大度,不同你计较。” 阿陌道:“他带着你们走了一路,我不过是测测他的武力值而已。”说完,对岳老三抱拳道,“得罪了,老兄。” 岳老三有些无语,这测试让他无颜以对,感觉自己在这瘦猴子面前像是桌上的一盘菜,捏扁掐圆别人可以随心所欲。 再说马车里,幼薇被拦腰放在某人的膝盖上,某人对着她的屁股“啪啪”就是两下,痛得幼薇眼泪都掉出来了。她一边挣扎一边喊:“喂,你干什么干什么?” 李近仁在她的屁股上又是两下,“干什么?你自己想想你该不该打?” 幼薇的泪刷地掉了下来,有些委屈,关键是,她真的痛啊。想到李近仁肯定会骂她,却没想到,他会动手打人。 李近仁也知道,自己这次下手是重了点,但不重不长记性。听到幼薇小声地啜泣起来,他才一捞把人扶正坐好。 幼薇被强制坐在李近仁膝上,与他面对面,抹泪的同时发现李近仁也红了眼眶,“你……” 李近仁眼睛往上一抬,幼薇噎住了,半天才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李近仁叹了口气,把幼薇揉进怀里,他想了很多种可能,最怕的就是看到她肢离破碎的身体组织,如今看她完完整整的,自己先红了眼眶。 都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李近仁第一次为一个女人这般煎熬,他抱着幼薇道:“你让我省点心。” 幼薇见他伤心,便乖觉地缩进他怀里,还用手抱了抱他的腰。 李近仁想,他大概是中了这个女人的毒,明明咬牙切齿恨得要死,看到她却只想好好抱一抱。 “以后不准这么任性知道吗?”他的声音柔得像要化出水来。 幼薇用头在他怀里拱了拱,拱得李近仁不得不伸手按住她,不让她动。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她这样很容易让人擦枪走火啊。 磨磨蹭蹭半天,幼薇才说了一句李近仁最想听的话,“我想你了,所以才这样。” 说着,幼薇又往李近仁怀里钻了钻,脸上滚烫火辣,幼薇感觉到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在心里流淌。 第546章 游玩 李近仁伸手去摸藏在他怀里的那张脸,果然摸到一手的火热。心里就笑开了花,他的女孩,原来是想他了。忍不住捧起她的脸,在她额上印了一口。 幼薇却抱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车外,岳老三,阿陌重新坐下来,上了菜,还要了酒,两个人边吃边聊。岳老三大致讲了这次去邕州的经历,说到在播州峡谷的经历,说出谷后遇到一支官府送粮的队伍,这才安了心。 阿陌顿时惊呼出声,两相对照,原来那天两边曾短暂地相逢。可惜,那时的李近仁一心只想着如何引出南诏军。而幼薇呢,也许是紧张,掀开窗帘看了那些担粮的衙役一眼就放下帘子了,却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男人就在队伍的最前面。 李近仁带幼薇暂时回了京城长安,两人就住在长安的李家宅院。在这里,两人安安静静地过了一段时间的生活。 因为答应刘瞻要在太原帮助刘潼,况且,李近仁也想好好感谢一下杨继先,要不是他派了一个功夫过硬的男人保护幼薇,很难说幼薇就能这么安然无事地回来。 幼薇没敢说在邕州城里康承训想要侵犯她的事,说了,估计得再挨一顿打,她何苦来着。 这一次的出行,让幼薇看到唐王朝已经慢慢地走向没落,百姓挣扎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咀嚼着苦难,迎接不知道哪一天就会降临在头上的灾难。 她想起一句话,时代的尘埃落在个人的头上,那就是一座大山。 没过多久,两人启程赶往太原。一路上,桃花,樱花,梨花漫漫地开,两边的草木由原来的新绿变成了深绿。 天上飘起毛毛细雨,一年一度的梅雨季节再次降临。 从长安城出来,幼薇往后回望了一眼,这段时间,她虽身在长安,却没有去看她的父母,因为怕看到他们的窘迫,怕自己忍不住心软。 李近仁知道她的心思,替她去看了鱼秀才,说一切都好,前段时间失了工作,这段时间好像又回衙门去了,据鱼秀才说,是韦保衡帮了忙。 李近仁原原本本地把这些事告诉了幼薇,幼薇对韦保衡有感激。李近仁哪里知道,韦保衡努力帮助鱼秀才,不过是对幼薇存了一些念想。李近仁又哪里知道,多少年之后,韦保衡会祸及幼薇。 害自己的人,往往就是自己的身边人,这话从来不假。 这些都是后话不提。 从长安回到太原城,已经是五月份了,很快就到了幼薇的生日。 在幼薇看来,她的生日过与不过,她都不是很在意,因为过的话,总会让她想起那个让她狼狈逃跑的及笄礼。所以,最好是谁都不要提及她的生日,就让这天悄悄地过去。 李近仁却不这样想,这是幼薇第一次跟他一起过生日,就算不请亲朋好友,起码自己人得好好庆祝一番。 这天,李近仁包了一个包厢,先是在包厢里吃了饭,饭后就说带幼薇去消食,命阿陌把车开到了吕梁山。 山西省境内山峦叠嶂,丘陵起伏,沟壑纵横,西部是以吕梁山为主干的黄土高原,吕梁山脉中比较出名的有管涔山、芦芽山、云中山、黑茶山、关帝山、紫荆山、龙门山等等。 李近仁想趁天气好,带幼薇去爬一爬山。至于爬哪座山,当然是从离得近的开始,一天玩一个地方。他巴不得天天都在爬山的路上,爬不上去的时候他可以拉着幼薇,甚至抱着她上去。总之,让幼薇一直依赖自己,需要自己,这样,在情感上才会更加认同需要他。 太原的粮草问题解决了,新出的麦子收成也不错。 李近仁暂时无事可做事情,他准备带幼薇好好玩一遭,然后认真考虑在太原做生意的事情。 这天,他们来到了芦芽山。幼薇一直说想要攀岩,李近仁便带她来到一处陡峭的山崖底下,道:“攀岩的话这个地方不错。” 幼薇抬头往上看了看,确实不错,乱石穿空,如果能够配备攀岩的必备装置那就更好了。 李近仁见她一脸沉思样,笑问道:“怎么样,敢不敢上去?” 幼薇瞪了他一眼,“这么高,明知道我爬不上去,还问。” 李近仁得意道:“其实,我可以带你上去,要不要试试?” 幼薇很干脆地拒绝,“不要。”李近仁能飞檐走壁,再高的塔楼他都能上去,这种飞石横出的峭壁对他来说还不是蜻蜓点水一般轻巧容易。 “你要想自己上去,倒也不是不可以,我给你想办法。”李近仁摸着下巴思考着。 幼薇蹭到他面前,眨了眨眼道:“我想到要用什么东西了。” 李近仁居高临下审视着幼薇,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芒。 看着幼薇笑得像只小狐狸,李近仁控制着自己骚内心的骚动道:“你说。” “我要绳子,又粗又长的那种,安全带,一双靴子,帽子等等。” 李近仁二话不说,挥了挥手,“买。”财大气粗的样子像个暴发户,幼薇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陌带着绿翘离开了,崖底只剩下幼薇和李近仁两人,幼薇看到李近仁看她的眼神粘腻,连忙离他数步。李近仁便笑了起来,他的笑声低低的,从胸腔里出来,整个腔子都在震颤似的。 幼薇觉得,不是他的声音在震颤,是她的一颗心在震颤。 李近仁向她靠过来,唤道:“幼薇。” 幼薇假装没听见,双手往突出的岩石上一搭,飞快地向崖上攀去。一开始,她像一只敏捷的猴子,左攀右爬,不过片刻,就已经爬了好高。 随着高度的增加,幼薇也越来越小心,她一级一级地,手脚并用地往上面爬,爬几步又仰头向上看,感觉高不可攀,若是爬到半道摔下来,咳,虽然不至于粉身碎骨,但伤筋动骨只怕在所难免。还有那么多乱石…… 两腿战战,幼薇往下看过后再也不敢乱动。 李近仁仰头看她,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道:“放心,你若摔下来,我用双手接住你。” 这一点幼薇相信他能做到,但是,若真这样,就算他有神功护体,那双手只怕也会骨折。 第547章 受伤 幼薇转头向头顶上仰望,站在这里,最顶点就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突然感觉到身后贴了一个人,连忙扭头去看,被人从后面用双手托住。幼薇转不过头,但来人身上的草木香味早已让她猜到是谁。 “别闹,攀岩呢。”幼薇嗔道。 李近仁把头埋在幼薇的后颈窝里,叹道:“不能放,一放开你又溜了。” 原来,李近仁运粮中途开溜回来占了幼薇的便宜,再见幼薇时又打了她的屁股,而且趁机又占了她便宜,后来幼薇见他,总是逃得比老鼠还快。 白天还好,晚上防他防什么似的,为了防止夜晚房门、窗户被人打开,她用绳子和插销把门窗都缠起来了。回到太原之后,她的房间更是随处可见铁链,李近仁要进她的房间,就得斩断铁链绳索。 现在好不容易等到幼薇爬到岩上,看她站在那里上不去又下不来,想动也不敢乱动的样子,李近仁想都不想,纵身跃上,抱得美人。 这个时候,他怎么舍得放手呢? 幼薇有些无语,她在岩上颤颤兢兢地攀爬,这人却是一肚子的风花雪月,真是有愧于陇西李氏家族。想当年,李家可是赫赫有名的高门大户。 其祖先飞将军李广,德高望重,后世尽知,何等威风显赫?却有这样一个后代子孙,真是羞死人了…… 幼薇正在腹诽,却听李近仁在她身后问道:“在想什么呢?说来听听。” 李近仁觉得幼薇满面羞红的小模样最是好看不过,越发想要逗弄她,于是用下巴摩挲着她的颈窝,幼薇脖颈处搔痒难耐,不得不用手去推他。 “别推,别推,掉下去了。” 幼薇嗤嗤地笑,“掉下去才好呢,谁叫你趁机占人便宜。” 李近仁也笑,“占妻子的便宜不算占人便宜。” “谁是你妻子?你才是。”幼薇羞得语无伦次,手往后重重地推了一下,李近仁似乎没想到她会推那么重,身子往后倒去。 幼薇连忙伸手去拉,哪里拉得住,随李近仁一起往下掉去。 幼薇惊呼,这可是在悬崖峭壁上,虽然不是特别高,离地面起码也有三四层楼高,这掉下去还得了? 李近仁把她紧紧地扣在怀里,耳边风声呼呼,那是速度太快产生的。 完了,完了…… 一念未了,“砰”一声,人体落地发出巨响。 幼薇趴在李近仁怀里,被震了一下,但因为是李近仁的背部着地,她的影响不大。 在李近仁怀里趴了一阵,幼薇一下子爬起来,拍了拍李近仁问道:“你怎么样了?快起来。” 李近仁一动不动,幼薇看他眼睛紧闭,面色雪白,一下子慌了神,用手去摇他他也不醒,于是去拍他的脸颊,嘴里喊道:“你醒醒,快醒醒。” 李近仁咳了一声,张嘴吐出一口血,那血鲜红艳丽,染在他的唇角,流向他的下颌。幼薇吓坏了,连忙用衣袖去擦,带着哭腔问道:“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李近仁道:“我没事,就是下面的石子硌得我背痛。” 幼薇伸手往他背后一摸,果然摸到一块硬东西,就硌在他的背部,这要是普通人,还不当场嘠崩。 幼薇惭愧道:“对不起,我忘了那是在高崖上。” 李近仁本来想说没事,想想这段时间幼薇避他如蛇蝎,现在可是个好机会,于是用力一逼,嘴角又溢出血来。 幼薇果然就更急了,用衣袖擦着他嘴角的血,问道:“怎么又出血了?是不是伤得很重?” “有、有点……”李近仁故意声气虚弱地说话,脸也由原来的假白变成蜡黄,伸手抓住幼薇的手道,“我要是不幸,你要找的话起码也得找一个比我对你更好的人结婚,一定得是明媒正娶,我能做到的他都能做到,只有这样才能嫁知道吗?” 这一番话,说得幼薇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道:“你别多说话,我带你去看大夫,一定会没事的。这个世界上,除了你答应会明媒正娶我,还有谁会对我有这么好。所以,你一定得好好活着。否则,我告诉你,你敢死,我就挂个牌子营业去,让你头上戴很多绿牌子。” 幼薇故意把后面的话说得恶狠狠的,听得李近仁咬牙切齿的,握她的手不断收紧,“你这女人,你还真敢说。” “你敢死我就敢做,试试看。”幼薇的手被握得生痛,说着赌气的话,眼泪都出来了,也不知道是痛的,还是因为担心、害怕。 “你、你先扶我起来,我养养我的身体。” 李近仁没有表面伤得那么重,但也不轻,听幼薇的气话,他觉得自己能被气个半死,还是先保命要紧,否则一不小心就是绿帽子戴上头。 幼薇连忙扶李近仁起来,李近仁让幼薇扶他靠崖壁坐,幼薇看了看道:“靠那里,你还不如靠我背上。” 崖壁上乱石横生,哪有一块能靠人的地方? “行。”李近仁艰难地起身,在幼薇的帮助下盘膝坐好,开始打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阿陌和绿翘回来了,一看这样子,阿陌跳下马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幼薇红着眼,抿嘴道:“他受伤了,从那上面摔下来。”幼薇看了一眼悬崖峭壁,有些委屈地道。 阿陌满脸诧异,道:“主子怎会摔下来呢?” 幼薇不语,阿陌猜可能跟她有关,没好气地道:“你起开。”说着,双手扶住李近仁,帮他运功疗伤。 幼薇连忙起身站开,绿翘拉了她的手走到李近仁面前,指了指李近仁道:“阿姐不必太过担心,你看郎君的面颊,越来越红润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幼薇定睛去看,果然,李近仁原本蜡黄的脸已经恢复了健康的红润,头上似乎萦绕着一层雾气,她猜测,可能跟他们练的功夫有关。 又过了一段时间,阿陌从身上掏出一粒药丸喂到李近仁嘴里,李近仁闭目吞下。 幼薇连忙去马车里拿水囊,拔下塞子想给李近仁喝,被阿陌喝止了,“你别假惺惺的,滚一边去。” 第548章 相陪 绿翘眼一瞪,就要发作,被幼薇拉着退一边去了。绿翘道:“阿姐,他骂你呢,他是个什么东西,敢叫你滚?!” 幼薇摇头,“别在言语上过多计较,他也只是担心主子,况且原本就是我不对。而且,阿陌他是你半个师傅,你怎么能那样对他说话?” “阿姐……” 绿翘委屈巴拉地看着幼薇,幼薇打了她一下,“行了,我又不委屈。” 李近仁睁开眼来,对阿陌道:“去面壁,想清楚后再回来。” 阿陌一言不发地走到悬崖边,面对悬崖站好,双腿站得笔直,双手垂在两边,站姿很标准。 幼薇拉了拉李近仁,“他刚刚救了你,你怎么罚他?” 李近仁看她一眼道:“你别管,他自己知道。”说着,就要上车,被幼薇拉住了,“怎么?”李近仁回过头来。 幼薇道:“要罚也别在这里,荒山野岭的,回去之后再说。” 阿陌冷声拒绝道:“不用,这个地方挺好。”显然,他并不领情。 绿翘“哼”一声道:“别理他,就让他在这里站着,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阿陌道:“记得陪主子去看大夫,开几付药。”他这话是对绿翘说的。 绿翘“哼哼”两声,“我现在的主子是阿姐,要去你自己去。” 这一大一小两个人也闹起脾气来,幼薇无语地看了李近仁一眼。李近仁道:“不回去就都在这里罚站。” 绿翘连忙钻进马车,幼薇这时却笑了起来,问李近仁:“你罚他在这里面壁,身受重伤的你准备亲自驾车吗?” 幼薇一句话点醒倔强中的某人,他大踏步走过来,一跃坐在马车前面,瘦竹竿般的身子让衣袍飘荡起来,一腿曲着,一腿悬空,就这么姿态不雅地坐在马车前面。 李近仁没有管他,在幼薇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幼薇为他掀开帘子,扶着他在车内坐好。整个过程,他都享受着幼薇极为贴心的服务。原来受伤是有福利的。 早知道这样,哪用得着带幼薇去爬山,直接生场病不就好了嘛。 话是这么说,李近仁决定有时间还是多带幼薇出来走走,看得出来,她很享受这种四处闲逛的日子。 马车回到他们租住的小院。刚进门把车停好,阿陌就跳下马车,一声不响地去面壁去了。 “挺有个性的!”幼薇赞道。 李近仁接了一句,“犟得像头驴。” 幼薇倒是欣赏阿陌的性格,也喜欢他的忠心。她不想跟李近仁犟着来,于是拍了拍李近仁的手道:“我去找老大夫给你开几付药,你回房好好休息,等药煲好了我给你送过去。” 李近仁抓着她的手,道:“开药煲药不还有绿翘吗?我都还没好,你就不管我了。” 他说得有些委屈,幼薇抬头看他的脸,隽逸的脸庞,黑曜石般的眼睛深邃而迷人,哪怕知道他是在装,幼薇也不忍心拆穿他。她眯眼笑道:“好,我陪着你。” 绿翘爽快地接了一句,“我先去开药。”说着飞快地走出去,边走边道,“哎呀,还得去找大夫,抓了药回来还得重新生炉子煲药,还要好长时间啊,阿姐。”说完咯咯笑起来。 李近仁双眼含笑看着幼薇,幼薇啐道:“好你个绿翘,你竟敢取笑我?!” 绿翘笑嘻嘻的声音,“不敢不敢,哈哈。”说着不敢的话,笑得却那么开心,幼薇好想过去揍她一顿。 李近仁拉着幼薇往他房里去,嘴里教育道:“都是你教得没大没小的。” 幼薇不服气地回道:“你教的就有大有小?阿陌还在那犟着呢,谁也不比谁好?” 两个人相互望着,幼薇一脸的倔强不服气,李近仁却笑了起来,幼薇崩不住也咯咯笑了,两人都大笑起来,李近仁笑不了一瞬,就含胸弯腰咳起来,幼薇连忙扶他进房,让他靠在床上,又给他抚胸,见他不咳后,给他背后塞了个枕头。 “要不要躺下?” “不要,我想跟你说一说话,你都好久没与我好好说话了。” 李近仁拍拍床边,幼薇很听话地去搬了个小橔子来,靠床边放下,自己就挨着李近仁坐下了,嘴里嘟囔道:“谁让你老欺负我?” 李近仁把幼薇的手握在手心里,珍惜地握了握,满目怜爱地说:“我心疼你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欺负你?若说上次打屁股的事,你自己说该不该打?”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柔,眼神里满是柔情蜜意,幼薇的心酥酥的,低声道:“打那么重,痛死我了。” 李近仁忍不住又笑起来,笑声一起又微微咳了一下,幼薇帮他抚着胸腔,埋怨道:“明知道不能笑还笑,快别笑了,牵动里面可就不好了。” “那你陪我躺一下,不说话,这样我就不笑了。”言下之意,只要幼薇说话他就忍不住要笑。 幼薇有些无奈,不情不愿地爬上床,被李近仁抱着一个翻身,就把她放在里面去了,幼薇想要出来,被李近仁挡住了,“别动,你会压到我的。” 幼薇觉得自己就是好骗,看他刚刚把她翻过来的身手,哪里像受伤的人?以这个为借口哄她到床上来。 幼薇的脸上满是疑惑,李近仁抚着胸口,哼哼两声道:“我这里面一定裂开了,好痛,痛死了。” 幼薇也不知道真假,半起身看着李近仁问道:“哪里痛,要不,我给你揉揉?” “伤在里面,你哪里能够摸到,除非你化作一根羽毛。” 这人太狡猾,问是问不出来了,幼薇老实地呆在里边不敢乱动,怕碰到他,说这里痛那里痛。 想想也憋屈,分明是他想占便宜,结果处处都是自己的错,阿陌还犟着呢,觉得都是自己弄伤他主子。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幼薇抿着唇,越想越不得劲,李近仁拉了拉她的手,“想什么呢?” “啥也没想。” 李近仁不信,“想骗我,嗯?”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两人聊着聊着,气氛就变得粘腻起来。李近仁还拉着她的手,诱哄她,“你躺下来,别坐那么高,我都看不到你。” 第549章 你我相离会怎样? 幼薇心想,我才不躺呢。李近仁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我现在还伤着,笑一下都痛得厉害,你怕啥?” 幼薇想,做事要有底线,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就会越来越不受约束,哪怕他受了伤也不行…… 一念未了,被李近仁一拉,人就倒了下去,一床被子兜头下来将她牢牢地裹住。 李近仁轻笑道:“我们俩之间你还犹豫矜持什么呢?什么没发生过?” 听到李近仁这句话,幼薇真是又羞又恼,脸上火烧火燎的。 李近仁嗤嗤地笑,气氛粘腻浓稠,幼薇觉得自己又喘不过气来了。 “听说你唱歌唱得好,不如你唱首歌给我听。”他的声音像低沉的大提琴,每一声都是撩拨。幼薇好想起身离开,她实在缺少谈情说爱的经验,这种场面应付不来,但是又有点舍不得。 窗外传来啾啾的鸟声,庭院寂静,只听得见彼此呼吸的声音。 李近仁用手肘碰了碰她,“嗯”了一声,像是在问她怎么不唱。 幼薇觉得自己连骨头都是酥的,脑袋里晕乎乎的,努力去想上次她给绿翘唱了什么歌。绿翘该打,怎么能什么都跟她主子说?绿翘说好听的歌是哪首来着?有点想不起来,那天晚上她喝醉了酒,唱了好多了歌,她唱第一首的时候,绿翘说她唱得好听。 李近仁又用手肘碰了碰她。幼薇道:“你让我想想。” 李近仁转头,幼薇从裹紧的被子里钻了出来,她浑身发热,脸颊通红。李近仁伸手去摸她的脸,他的手微凉,触在幼薇滚烫的脸上。 他的声音饱含柔情,他说:“你随便唱首就行。” 幼薇连忙背转身去,她怕自己面对这样的李近仁会忍不住扑上去。深吸两口气,幼薇平静了一下紊乱的心道:“那就《月满西楼》。” 这是一首李清照的词,后人谱了曲子。想当初上学那会儿,为了学唱这首词,戴着耳机跟唱了好久,到后来,走到哪里,脑海里回响的都是这首词的曲调。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却上心头……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却上心头……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却上心头。” 幼薇的声音清脆婉转,如黄莺啾啾,加上这首词情美词美,自有一股动人的魅力。 一首词唱完,李近仁咀嚼着这词中所写,久久回不过神来。 幼薇见李近仁拉着自己的手,迟迟不作声,回过头来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李近仁让幼薇躺在他身边,转头面对她道:“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们两个也是这样相思断肠,你会怎样?” 李近仁问得认真,幼薇也答得认真,“像上次,穿越千山万水来见你。” “你记得你说过的话。”李近仁在幼薇额头上吻了一口,“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要想我,就穿过千山万水来看我,好吗?” 幼薇把头埋在他怀里,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没有。”李近仁否认,“只是听到这首歌时突然想问你一个这样的问题。不过我想,这样的事不会发生在我们俩身上,是?我会始终跟在你身边,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一切以你为重,像你漫画中所写的那样,好不好?” 幼薇从他怀里钻出来,看着李近仁问道:“你看过我的漫画,全部看过?” 李近仁把她的头按在怀里,嗤嗤地笑,“全看过,否则我哪里知道女孩子那么多的想法。” “什么时候?” “在长安的时候,你不在三水小牍的时候。”李近仁声音里全是笑,“我把你的书研究了一遍又一遍,所以我才这么了解你。” 幼薇在李近仁怀里静默片刻,幽幽道:“你要是真像我书里写的男主角一样,我必定也会生死相随。” 两个人说着话,幼薇慢慢地睡了过去。第二天早上,幼薇睁开眼,发现一条胳膊揽在腰上,李近仁帅气的眉眼近在咫尺。她昨天晚上竟然就这么睡过去了,连忙就要坐起身来,李近仁的胳膊压得她动不了身。幼薇想要搬开那条胳膊,然而,不管她怎么用力,那条胳膊像是长在她身上一样,根本挪不动。 一个慵懒的声音响起,“早啊,宝贝,再睡会儿。” 幼薇抬头,李近仁闭着眼睛睡得很安稳,好像压根没醒过。 绿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阿姐,有人来拜访你。” 幼薇连忙去搬李近仁的手,这次一下子搬开了。男人随即睁开眼来,问道:“是谁?”这一刻,他的声音清晰无比。 幼薇就知道,丫的,装睡。 门外,绿翘回道:“太原府的长史。” “令狐绹,他来干什么?” 幼薇没时间追究李近仁装睡的事,飞快起身,她穿的还是昨日的衣服,昨晚就这么和身躺下睡着了。突然想起一件事,一边爬过李近仁一边问道:“昨天晚上你喝药了没有?” 李近仁紧跟着起身了,幼薇看到他穿的是一件中衣,修长挺拔的身材穿着中衣站在那里,简直看一眼就想犯罪。 幼薇脸红了,摸了摸自己的脸,也不管李近仁喝没喝药,把鞋子套上,起身准备走,被李近仁一把捞住,一只手轻佻地抬起她的下巴,笑容暧昧,眼神迷蒙地看着幼薇道:“如果想要我,直说就行,不必想得面红心热。” 臭男人,幼薇想一脚踹飞他,推了他一把飞快地往外面跑去。听得李近仁叫了一声“哎呦”,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李近仁一手抚胸,脸上似有痛苦之色。 幼薇也管不得那么多了,轻叱一声“活该”,人飞快地跑了出去。 李近仁放下抚胸的手,看向门外,笑了。小妮子心善,这次受伤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第550章 长史来访 幼薇来到大厅,令狐绹已经被迎进来了。绿翘端了茶过来,放了一杯在令狐绹面前,然后在幼薇面前也放了一杯。 幼薇客气道:“长史到此不知有何贵干?” 令狐绹脸上笑着,对立在他身后的人点了点头。那人便从后面走出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了一个盒子,看那盒子不小,里面应该放了不少东西。 那人郑重其事地向幼薇行礼,然后把托盘放在幼薇面前的桌上,道:“这是主子送给你的,请笑纳。” 主子,也就是说,这人是令狐绹的家仆,这东西是令狐绹私送给幼薇的。 令狐绹在桌子那边道:“小小礼物,请笑纳。” 幼薇惊讶,不明白令狐绹为什么要送礼物给她。狐疑地看了令狐绹一眼,幼薇伸手打开盒子,盒子打开,珠光宝气扑面而来。幼薇闭了闭眼,再睁开,只见盒子里闪闪发光,仔细看,有珍珠,有玛瑙,更多的是金玉制作的各种精美首饰。 “长史这是什么意思?”幼薇问道。 令狐绹笑道:“灭蝗取得显着成效,朝廷下令嘉奖。若不是有你督促,今年蝗灾必定再次降临,那时候别说得圣人嘉奖,只怕发配到更偏僻的地方也说不定。这是我给你送来的谢礼。”因为见识过村民拿来的一袋又一袋的虫卵堆积成山,令狐绹故有此言。 李近仁从房里走出来,对令狐绹行礼道:“见过长史。”随即自动走到幼薇身边坐下,看了看那盒珠宝首饰道,“长史客气了,既然长史这么有心,我们也就收下,长史应该还有别的事?” 令狐绹吱吱唔唔的,这倒让幼薇诧异起来,这令狐绹在朝堂叱咤风云少说也有十几二十年,何等的精明强干,有什么事让他说不出口? 令狐绹吱唔了一阵道:“两位会下棋吗?” 幼薇看了李近仁一眼,李近仁会意,道:“我会,我陪长史下一盘。” 棋局摆在庭院的杏树下。这棵杏树不知树龄几何,树干粗大,要几人合抱才能勉强抱住。现在正是花叶正茂的时候,在树下下棋正合适。 令狐绹和李近仁摆开局,很快就展开厮杀,令狐绹棋力有限,被李近棋几招逼得败象环生,脸上冒出细汗来。 幼薇坐在旁边,把令狐绹面前的茶杯往他面前推过去一点,道:“长史,还是先喝口茶。” 令狐绹“哎哎”了两声,端起茶杯,慢慢地啜了两口,看着棋局,想了想,退出厮杀的地方在外面摆了一颗棋子,然后看着李近仁。 李近仁笑了一下,道:“不错。” 令狐绹也笑了一下,道:“没办法,已经被杀得不成气候了,不如出来另辟蹊径。” “你说得没错。” 两个人于是继续下棋,虽然到最后,令狐绹还是败了,但自他另辟蹊径之后,倒还是支撑了很久。 这盘棋下完,令狐绹把棋子一推,站起身来,抱拳道:“兄弟虽然年纪轻轻,但谋篇布局能力强,思虑周密,老夫自叹弗如。” 李近仁抱拳行礼,“不敢当,只是碰巧而已。” 令狐绹于是向两人告辞,他身后的仆人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很快走出了院门。 幼薇重新在杏树下坐下来,看着推乱的棋子问道:“他跟你说了啥吗?” “嗯,说了。” 幼薇问道:“说了什么?” 李近仁刮了一下幼薇的鼻子道:“傻了,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问题呀,只是跟他下了一盘棋而已。” 幼薇有些不信,他不知道,怎么知道从棋中去引导人破局? 李近仁携了她的手,带她在院子里散步,“一般来说,人在困境之中走不出来,就犹如在棋局之中,前后左右好像都已无路可走,该怎么办?最后怎么破局,其实代表的就是一种人生态度。你看他今日从棋局之中跳脱出来,不再在原地厮杀,我估计他是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怎样才能获得一条最好的出路。” “以前做生意,或者人生遭遇什么重大事故时,我会去找寺院中的高僧去下棋,他们会通过棋局指导我思考,人生应该姐使决择。” “棋局即人生是,这我倒知道,但我总觉得他今天来要说的不是这个。他最近可能也正在思考今后的路该如何去走,通过下棋,他有所收获,要说的话本来就难以出口,所以干脆就不说了。” “那你觉得他要说什么?” 幼薇手指在李近仁胸膛上一戳,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来来,陪我下盘棋如何?”李近仁棋兴大发,拉着幼薇来下棋。 幼薇道:“我技术不大好哦。” “技术不好我教你。” 于是两人在杏树底下下起棋来。 绿翘捧着那盒首饰出来,问幼薇道:“阿姐,这么贵重的东西放哪里?我感觉这钱拿着好像不大好使呢。” 幼薇把盒子放在下棋的那个橔子上,抓了一把首饰出来,太阳底下,莹光闪闪,“都是好东西啊,你说他为什么送这么多好东西过来,不要跟我说感谢我。感谢我不必送这么多宝贝。” 李近仁拿了一枚棋子在棋盘上敲了敲,道:“我推测,他必定是得了很多好处,比如说升职,还有一点可能就是,他不希望你把灭蝗的事情宣扬得到处都是,说是你建议长史去做的,一切都是你的功劳。因为在向朝廷述职的时候,他不可能说灭蝗是你这个连官职都没有的女娃娃的建议是。” 幼薇点头道:“我认同你的第二个观点,他想拿钱做封口费。我想,他吱吱唔唔的不好意思开口,想要说的就是这个。我就说,他一个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幼那么多年的人,怎么可能因为我向他提个建议就送这么多东西给我?原来并不是要感谢我,是想让我闭嘴。” “有感谢,也有封口的意思。我推测,他奏请皇帝之后,皇帝给他的嘉奖是两种选择,一种是回到都城长安,另一种是游离政治之外,做一个衣食无忧、逍遥自在的地头蛇。以令狐绹多年宰相的资历,皇帝会给他选择的自由。” 这是一个老臣的荣誉。 第551章 换钱买粮 令狐绹怎么选择幼薇不关心,她现在想的是,如何把这一盒宝贝处理掉。 幼薇的意思是把它换钱,然后用钱买一批粮食,去接济那些没饭吃的百姓。 想起上次全村人谋害贺沧州一家人的事情,幼薇心情无比的沉痛,“有些罪恶,真的是,人性的悲哀。” 她向李近仁讲述了在那个村子里发生的一切,就算时隔这么久,想起来还是会不寒而栗。 “你不知道,那个村子的老百姓,他们的眼睛会吃人,他们嘴巴里会发出嗷嗷的叫,他们的嘴也会吃人。” “我常常想,人是智慧的动物。正因为我们拥有了智慧,所以才创造了很多的不可能。我们比动物高级,活得也要比他们高级。但是,事实上不是这样的。” “人们用智慧创造文明和财富的同时,也创造了很多肮脏的东西。相比于下作的手段,我还是更喜欢看动物世界的厮杀。尽管鲜血淋淋,但它起码直观,没有那么多阴谋和算计。” 李近仁摸了摸她的头,站起身来,往一边走去。幼薇感觉到不被理解的委屈,立时红了眼。李近仁走了几步,顿下来,转过身来,问:“不是去换钱吗?还不跟过来。” 幼薇抬眼,见李近仁负手站在那里,一双眼睛幽深如海,正炯炯地看着她。 幼薇顿时傻了一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这样抬头看着李近仁,忘了起身。李近仁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拉起她的手,道:“走,怎么这个样子?傻了一般。” 幼薇被李近仁拉起,她看着那盒宝贝道:“把东西带上。” 李近仁道:“有阿陌,你就不要管了。” 绿翘连忙道:“郎君慢着,你还没有喝药。”她飞快地向厨房走去,很快端了一个托盘出来。托盘里是一碗乌黑的药,还散发着苦涩的味道。 李近仁一口喝掉,苦得脸皱成了一团,绿翘把一颗蜜饯塞到幼薇手里道:“阿姐喂他吃颗蜜饯,我听老太太说,郎君从小就不肯吃糖,说那是给女孩子的玩意儿。” 幼薇看了看手里的蜜饯,又抬头看李近仁,李近仁也正看她,看完她又低头看她手里的蜜饯。 幼薇有些尴尬,问李近仁,“我喂的你吃不吃?”要是不吃她也尴尬好不。 李近仁走过来一点,不说话,只用行动表示。 绿翘捂着嘴咯咯笑起来,接了李近仁手里的碗,把幼薇推到李近仁面前道:“你喂,我保证不看你。”说着咯咯咯地转身走了。 “那我喂了。”幼薇还有些尴尬的,那手要抬不抬,半天没送到人嘴边。李近仁急了,抓了她的手往嘴边一送,然后趁机再吻了吻那只手,吓得幼薇连忙把手藏在后面。 李近仁笑起来,“蜜饯原来这么好吃。” 幼薇问他:“你的伤不要紧。” 李近仁说没事,咬咬牙就过去了。 阿陌把马车赶出来,盒子被搬上马车。他们拿首饰换了钱,再购买了大批米面,亲自送往贫困地区。 李近仁陪着幼薇一一做下来。 在路上,李近仁告诉幼薇,他之所以做商人,是因为他曾经看到过饥饿的村民掘野根吃的样子,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走在路上东摇西摆。而且,这样的人不是一处两处,到处都有。 尤其是近几年,出门在外,看到这样的事情就更多了。他也想帮他们,可是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他帮不了他们。这实在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情。 幼薇道:“国家现在这样,老百姓只会越过越艰难,我们帮得到就帮,实在帮不上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我们是人,是人就能力有限。” 令狐绹回到府里,派人时刻关注幼薇的动静,得知她用自己送的那一盒珠宝买了粮食,然后一个村一个村地把粮食送到老百姓家里,令狐绹心里生出了敬佩之意。 他送的那盒首饰价值不菲,面对如此巨大的诱惑不贪婪,把首饰换钱买来粮食送贫困百姓,可见其人品高尚。 令狐绹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有多坏,对品格高尚的人他还是打心眼里佩服的。这么高尚的人,但愿她能聪明一点,能弄懂自己送这么多珍贵东西给她的含义。 令狐绹想想,就算幼薇不知道,她身边的男人听说是个商人,商人在商海里沉浮,他总该猜到自己的用意。 诚如李近仁分析过的那样,令狐绹在这次灭蝗事件中确实得到了好处,那就是所有百姓联合起来给他送了一份万人签名的万民书,请求朝廷给他嘉奖。 令狐绹正准备给皇帝写奏折,老百姓就给他送来了这个,令狐绹喜出望外。有这东西在手,何愁皇帝不嘉奖赏赐? 但是,他又想到了一点,若是幼薇到处宣场灭蝗是她的功劳,恰又传到皇帝耳中,像上次温庭筠做的那样,令狐绹在皇帝面前不多的形象只怕会彻底崩塌。所以那一盒珠宝叫做封口费。有感谢的意思,但更多的是想要封口。 令狐绹有些懊悔,那天应该直接说的,这样猜来猜去毕竟还是不放心。于是他决定派个人去跟李近仁沟通沟通,这个年青人比较通透。 这一天,幼薇和李近仁在送粮的过程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这人委婉地道明来意,表明意图,幼薇立即道:“灭蝗本来就是长史的功劳,没有他的允许和后来的呼吁,百姓怎么可能那么齐心协力?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否则怎么可能送万民书给长史?所以请长史放一万个心,我鱼贤令别的本事没有,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放心放心。” 见幼薇说得如此慷慨激昂,合情合理,来人放了心。幼薇怕令狐绹还有什么疑虑,于是又道:“回去告诉长史,所有的方法策略都是他自己提出来的,鱼贤令虽然去长史府拜访过,只是普通的一次探访而已,什么话也没说,什么事也没做。” 来人将幼薇的话如实传回,令狐绹一颗心落回肚子里,记了幼薇一次恩情。 在令狐绹看来,幼薇是一个特别识时务的人。但是于幼薇来说,令狐绹是睚眦必报的人,她只是不想步温庭筠的后尘而已。 第552章 每况愈下 这天,幼薇在庭中杏树下看书,微风徐徐吹过,带来阵阵凉意。有燕子在树上追逐打闹,绿翘站在幼薇身后,手里端着一杯茶,过了一会儿道:“阿姐,喝杯茶。” 幼薇回过头来,笑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都不知道呢。” 绿翘道:“阿姐看书看得认真,绿翘不忍心打扰阿姐。” 幼薇把书合上问道:“什么时辰了?” “辰时初。” “他们走了几天了,应该要回来了。” “快了快了。”绿翘应着,心里道,这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郎君明明昨天才走,阿姐像是忘了一样,一连问了好几次,可见牵挂之甚。 幼薇叹了口气,她何尝不知,自己对李近仁情根深种,这个人,才离开,自己的魂儿都被带走了一般。 就在这时,门上响起一阵敲门声,绿翘去开门,原来是刘潼派人来问幼薇,什么时候能够回府衙,说是很多事情要做。 从邕州回来之后,因为正好是幼薇的生日,李近仁给幼薇请了假,后来李近仁又受了伤,于是这个假一直延续到今天。幼薇是能拖就拖,因为跟刘潼见面,被骂是必然。 现在刘潼派人来问,躲是躲不过了,索性现在就去。于是幼薇回道:“我去换身衣服,现在就回府衙去。” 来人得了信回报刘潼去了。 幼薇回房换衣服,然后与绿翘一起去往府衙。绿翘把幼薇送到门口停下,看着她进门,这才转身离开。 幼薇来到办事处,刘潼坐在他的虎皮大椅里,肥肥的身子塞满了整张椅子,见幼薇进来,刘潼道:“你倒是玩得好啊,一走就是一两个月。” 幼薇知道自己不对,当初走的时候就是偷偷溜走的,于是她歉意地打了个哈哈。 刘潼又问:“没有通行证你是如何去到邕州城的?” 幼薇双手交叉放在腹部,低眉顺眼道:“找一个朋友办了通行证。” “官府的朋友?令狐绹?” 令狐绹是太原的长史,弄一张通行证确实容易。然而幼薇告诉他说,不是,是一个朋友,到底是哪一个她却是不说。虽然刘潼不管军政外的事务,但县令这小芝麻官,节度使要找他麻烦还不是一找一个准。当然,刘潼不会因为这事找杨继先麻烦,但总归不是多好的事,就没必要到处宣扬了。 刘潼又道:“一个女孩子,胆大妄为,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到处盗贼出没,劫匪横行,你敢走这么远的路去邕州,谁给你的胆子?” 被刘潼骂,幼薇早有准备,她低着头,装出一副乖顺的样子来。刘潼说得多了,见对方没有回应,自己也觉得烦了,于是拿出一堆文件让幼薇去处理。 “把这点快点做好,我马上要用。” 文件有点多,幼薇也不敢多说什么,抱回自己的条案,任劳任怨地去埋头工作。 下午,刘潼对幼薇道:“今天晚上与明德君一起来府里吃个饭。” 幼薇只得告诉他说,李近仁出外送粮食去了。送粮食毕竟是粗活重活,李近仁不忍心幼薇跟着忙前忙后,远的地方便不让幼薇跟着去。他和阿陌全权负责搞定。 刘潼只知道李近仁受了伤,不知道送粮食的事情,还以为他在太原开始做粮油生意。幼薇跟他说明情况,刘潼才知道李近仁买了很多粮食救济百姓,叹道:“这两年天灾人祸,太原的百姓确实受罪不少。” 幼薇整理完手头的资料,正准备回去,听刘潼说太原人受罪不少,不禁反驳道:“何止是太原,其他地方也好不到哪去。” 说起路上的所见所闻,刘潼低头负手在房中踱了几步,“每况愈下啊。宣宗在位时出现的大中之治,这才几年啊,各地就变成了这样。再加上这不时爆发的战争,哎,大唐王朝……” 有人说,宣宗在位时的大中政治,媲美贞观,虽有夸大之说,但足以见出,大唐在大中年间,曾经有过短暂的振兴。作为从宣宗时期就上任的臣子刘潼来说,此时两相对比,真是感慨连连。 他感慨着大唐的衰落,咽下后半句没说完的话,摇了摇头,对幼薇说:“明德君不在,你带丫鬟过来吃个饭。” “府君是有事?”总不会无缘无故地请她吃饭。 刘潼似乎有点难为情,咳了一声道:“是我的生日,我说不办生日宴不办生日宴,我那个婆娘偏要办,还要邀请大家都来。这有什么可过的,一年比一年老,每老一岁就接近衰老和死亡一步,有什么好办的?” 看着刘潼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的,幼薇忍不住扑嗤笑起来,这分明是个幸福的男人,有妻子张罗着生日,有部下庆贺,吃得起满桌的酒席,还要怎样? 刘潼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奢侈了,连忙道:“我会让夫人尽量简朴些,老百姓忍饥挨饿的时候,我们这样大吃大喝是不对的。” 幼薇连忙道:“府君别因为我扫了大家的兴,到时我就成罪人了。” 唐朝到了末年,吃喝之风愈演愈烈,真正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像是刘潼这种官员,在唐朝末年已经算是有所作为,能体恤民苦的好官了,大多数官员是尸位素餐,酒肉度日。 幼薇临走时对刘潼道:“我一定会到,可能晚点,你们先吃就好。” 她已经打定主意送刘潼一个生日蛋糕,做起来虽然麻烦点,但花费不多啊。现在你让她买别的礼物,贵重的礼物她买不起,便宜的又不像样,拿不出手,只能以新奇取胜。 回到家里后,幼薇带着绿翘开始做蛋糕。绿翘跟幼薇做过一些小零食,现在说是要做蛋糕,她新奇得很,问:“什么是蛋糕啊?是不是用鸡蛋做的糕点?好吃吗?” 幼薇被她逗笑了,道:“你别问我,呆会儿做出来你就知道了。” 做蛋糕不难,关键是打发蛋清,另一个是做奶油。这两个都要加速搅拌,现代社会不难,用机器几分钟,但是在古代,只能手动了。幼薇把这个任务交给了绿翘。 第553章 生日礼物 绿翘练过武,手速够快,但要打好,打到立得住筷子,也用了小半个时辰,打到绿翘说手臂发酸了。 等到烤蛋糕的时候,幼薇又让绿翘做奶油。最后抹上奶油,再加上各种鲜果,也算是鲜艳好看了。 闻着浓浓的蛋糕香味,绿翘连连道:“下次郎君生日的时候你也做这个,他绝对高兴。” 幼薇这才想起,她还从来没有问过某人的生日是哪一天呢。问绿翘,绿翘神秘地说:“快了快了,到时候我告诉你,你也做个这样的蛋糕就好了。” 刘潼的生日宴,他的部属自然带了老婆孩子来,于是幼薇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其中有不少是那天怂恿人向她丢臭鸡蛋的人。虽然刘潼说,他的部下回去都狠狠地责罚了她们,但到底没见她们来道歉。而且,这些女人看到幼薇,竟然掩嘴笑起来,大概是想起那日幼薇的狼狈来。 幼薇表现得很大度,她们笑,她毫不在意地朝她们点头微笑,不过也就是一笑而已。 绿翘不平衡道:“看她们那得意样,阿姐一定要想办法煞煞她们的威风。” 幼薇咳嗽两声,低声道:“不忙,今天是节度使的生日,咱们不闹,不过,以后就难说了。反正我们的日子也过得清闲,逗得乐子也行。” 绿翘兴奋道:“阿姐是想到怎么做了吗?快说说。” 幼薇捂着一边嘴,对绿翘说悄悄话,“不~告~诉~你,除非你告诉我他的生日。” “阿姐,你真讨厌。” 两个人叽叽咕咕,嘻嘻哈哈,选了一个位置坐下,绿翘站在幼薇身后。旁边的一个夫人说道:“这是哪家的娘子,真是不懂规矩,这是什么地方,是你们能嘻哈的地方吗?” 幼薇连忙推推绿翘,自己端正坐好,对那位夫人微微一笑道:“夫人教训得对,贤令一时孟浪了。” 这位夫人伸手摸了摸头上的珠翠,眼睛横着扫过来,得意道:“知道就好。自己什么身份不知道,还敢到这里喧哗,我劝你最好谨言慎行,免得出了差错在众人面前丢脸。” “谢谢左夫人提醒。”幼薇含笑道谢。 “我们夫人姓左,你可以称呼左夫人。”左夫人身后的丫头说道。 “哦,谢谢左夫人提醒。”幼薇好脾气说道。 左夫人抬手摸摸鬓角,发出一声不知是“哼”还是“嗯”的声音。 绿翘在后面撇嘴,若不是幼薇一直用手在后面打手势阻止她说话,这丫头指定说出什么好话来。 左夫人得意地扭了扭身子,就见刘潼和夫人来到最前面,他们身边跟着一个仆人,仆人手里端着的,就是幼薇送给刘潼的生日礼物。 为了让这个蛋糕包装得好看一些,幼薇想了很多办法,毕竟,下面必须是硬纸板,还得是方方的。最后,当然只能用木板代替,再在木板上铺上一层油纸。除了这个底板,幼薇和绿翘用油纸又做也一个圆筒盖。 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仆人手里的东西,悄悄地问:“那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 左夫人也在问,“节度使让仆人端着的那个圆圆的东西是什么呀?” 幼薇笑了笑道:“是我做的,非常好吃,你到时生日如果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帮你做。” 绿翘站在后面唤了一声,“阿姐,好难做的。”她才不要给这个女人做生日蛋糕呢。 幼薇安抚地拉了绿翘一下,道:“没关系,左夫人的夫君可是将军呢,帮她做蛋糕是我的荣幸。” 左夫人挺了挺身子,“算你识趣。” 幼薇笑道:“应该的,不过像左夫人这么高贵的身份,怎么样都不会让我白送的是。我算了一下,这蛋糕材料加人工算起来千儿八百的,左夫人起码得有个几千文的回礼才像话。” 左夫人这次重重地“哼”了一句,不再跟幼薇聊,一双眼睛看向最前面刘潼夫妻。 刘潼正在说话,他说,自己接到了一份特殊的礼物,想拿出来给大家分享一下。仆人于是把蛋糕放在一个高台上,把上面的圆筒揭开,就可以看到一个漂亮的圆盘,上面摆着红红绿绿的水果,下面是白白的。 刘潼笑道:“这个我也是第一次见哈,不知道吃起来会是怎样的味道。有没有想跟我一起品尝的,可以先切出十块来。” 立时有人举了手,幼薇也举起手来。左夫人道:“不是你做的吗?你不知道这蛋糕的味道?” 幼薇道:“知道,但是我家阿妹想尝尝,她年纪小,没吃过。” 左夫人向绿翘望过去,那眼睛始终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味道。 幼薇送蛋糕过来的时候跟刘潼身边的人已经说过,这蛋糕要怎么切块。 刘潼见这么多人举手,吵着要吃这种新颖的东西,他很是满意,点了点头。仆人操刀把蛋糕切成块,先给主子和夫人各盛了一块。 蛋糕切开,露出里面淡黄的颜色,一时,白色的奶油,黄色的蛋糕,还有红、绿相衬的水果,放在白色的碟子里,颜色交相辉映,看起来特别养眼。 仆人再切出几块,另有仆人拿了碟子盛了,交到举手宾客手里。 刘潼先是用勺子挖了一点尝了尝,立时眼睛一亮,这蛋糕甜而不腻,入口即化,于是又挖了两口吃,满意地点了点头。 幼薇举了手,可惜,前面要的人太多,就算这个切蛋糕的仆人知道是她做的想照顾着点也不行,蛋糕用碟子盛了,仆人才刚端出去就被人拿走了。 绿翘沮丧着脸,幼薇拍拍她的手道:“想吃,我们明天再做嘛,不就是一个蛋糕吗?随时想吃随时做。” 吃过蛋糕的人都说特别好吃,刘潼走到幼薇面前问她,什么时候再做一个蛋糕过来,他和夫人都非常喜欢。 幼薇起身道:“谢谢大家的喜欢。”又问刘潼,“不知夫人哪天生日,贤令到时做一个大蛋糕送过来,比节度使的这个还大。” 刘夫人当时就在旁边,笑道:“看样子,我得把生日提前几个月过才能吃到蛋糕。” 幼薇连忙道:“夫人要是想吃,随时吩咐贤令做就是。” 第554章 出路 刘潼一走,其他家的夫人小姐立时围过来问道:“那个点心怎么做的?传授一下经验,我回去让厨子学着做一下。” 绿翘道:“这可是我做过的最难做的点心,你们就别想做出来了。” 幼薇道:“大家要是想订蛋糕,倒是可以找我阿妹,就是这蛋糕有点贵,大一点要一千文,小一点也要八百文。” 这点的小钱对夫人们来说算什么呢,立时有尝过的夫人就说要订,其他人没尝过,听别人说好吃,也凑过来纷纷要预订。 幼薇没想到,替人做生日却意外地做起了生意,一边笑呵呵地应了,一边吩咐绿翘一一记下,并要求他们先交定金,心里暗暗后悔价格还是定得低了点。 绿翘因为参与过蛋糕的制作,知道制作一个蛋糕花费甚少,鸡蛋,糖,面粉,都费不了几个钱,现在阿姐定这么高的价格,竟然还有这么多人来预订,真真是有钱人的世界穷人看不懂啊。 做蛋糕很累,幼薇也不想绿翘太累,因此只接受了为数不多的订单,还是排着日期来的。 刘潼的生日宴开始了,幼薇让大家先散了,如果要订蛋糕,可以去自己的小院。她心里已经决定,在小院的前面开出一个小窗,里面做一个小屋,小窗打开,客人可以从窗口拿蛋糕。 还有,不能让绿翘太累,绿翘还要跟着自己学习,还得早晚练剑,所以得请一个阿姨来。 太原不像扬州,扬州的刺绣闻名天下,女人们只要勤快些都可以去找份刺绣的活做。太原女人会做面点,但是人人会做,又不能远销,相当于没活做。自己要是能够把这蛋糕店开大,说不定还能为附近的穷苦女人提供一份工作。 幼薇越想越开心,刘潼生日宴上的菜肴很丰盛,她吃得开心,大口大口地吃。其他夫人小姐都是用筷子挑一点,吃得极其文雅,只有她吃得畅快。 同桌的人便都用眼睛看她,她抬头笑笑道:“吃不胖,所以要多吃。” 唐朝以丰腴为美,但这个丰腴,跟现在说的唐朝以胖为美不是同一个概念,丰腴,即丰满,身体线条圆润而有优美弧度,或者,珠圆玉润,美而不肥。幼薇跟周围的美人相比,明显要瘦一些。 绿翘和他们不同席,吃完后便过来了。过来后拉着幼薇兴奋地说悄悄话,说刚刚自己算了一下,收的订金不少。 李近仁回来时幼薇已经去了太原府衙,只有绿翘一人站在大堂里拼命地搅拌着什么。 “你这是在做什么?”李近仁走过去问道。 绿翘抬起头来,看到李近仁几乎跳了起来,“郎君回来了,我去找阿姐。”她把手里的碗放下,往外跑出几步,看到阿陌跟在李近仁身后,连忙又转过身来,捧起桌上的盆子放阿陌手里道:“你来拌这个,记住不停地顺着一个方向拌,要拌到筷子插下去不会倒为止。”绿翘说完,做了一个示范动作,然后就推到阿陌手里。 阿陌按着绿翘说的方法搅拌,感觉没啥作用,才拌出些泡沫来,这筷子插下去不倒到底要拌多久啊? 绿翘出门时道:“不久,小半个时辰,我打过,可以做到的。你速度快点,说不定我回来就能拌好。” 阿陌于是站在那里一阵拌,白色泡沫越来越多,越来越稠,李近仁过来看了一眼,阿陌对他道:“感觉挺有意思,郎君要不要过来试试?” 李近仁笑道:“离稠得插得住筷子还有点距离,你好好拌,我去接人。” 这分明就是个借口,阿陌幽怨地看着自家郎君甩着袖子悠哉悠哉地向院门口走去。 拌这东西,简单而枯燥,阿陌宁肯去练剑,这个什么东西,拌来做什么。心里腹诽,手里却没有停下来,一是绿翘的吩咐,二是他也想看看,能不能拌得筷子立得住。这种事情实在没做过,也没见人做过,他有些好奇。 绿翘没能把幼薇接回来,说是跟着节度使出外巡查去了。李近仁半道上只接了绿翘。 等到绿翘和李近仁回来,阿陌把蛋清已经打稠了。绿翘很高兴,夸道:“还是师父厉害。” 阿陌忍不住笑道:“奇怪了,这次又肯称师父了,上次还骂我,恨不得踹两脚。” 上次,阿陌指责幼薇弄伤了他主子,绿翘则护着幼薇,指责阿陌,后来还好几天对他爱搭不理的。 阿陌对这个小不点真是又气又无奈,自己悉心教她武功,这丫头竟是一点也不领情,一门心思就护着她主子。 “这东西是做什么的?”李近仁指着那盆打稠了的蛋清问。 这可是有得说了,绿翘把做蛋糕和昨天晚上发生的事竹筒倒豆子般噼哩啪啦就是一顿说,说到最后,她道:“阿姐说了,想在院子的一角开出一个小房子来,专门在里面做蛋糕。同时,院角开出一个窗户,顾客需要拿蛋糕,就从窗口递出去。这样,既安全又不会太嘈杂。” 李近仁也想过开店的事,正不知从何处入手,这样,慢慢做起,说不定就寻着出路了。 “哎呀,我要做事了。”绿翘端着打发的蛋清往厨房跑,顾客拿蛋糕是有时间约定的。绿翘回到厨房,又弄了一盆蛋清做奶油,同样是让阿陌打发它。 等到蛋糕出炉,抹上奶油,又放上水果,一个香甜美味的蛋糕就做成了。 李近仁和阿陌啧啧称奇,闻着奶油的香味,都想尝一尝这新式糕点的滋味。 绿翘看着两人食指大动的样子道:“别急,等忙完了我们做一个自己吃。” 李近仁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道点心的做法的?” 绿翘忙着做盒子,一边回道:“阿姐告诉我的,看她做得熟练,以前应该做过不少。” 李近仁点头,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这种点心。她会的东西还真不少啊,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 李近仁摸着下巴,正沉沉地想着心事,就听门上一阵叩响,绿翘连忙跑去开门,正是昨天最早订的那个夫人带着几个仆人来。 绿翘道:“刚做好,还没来得及装盒呢。” 第555章 受刺激了 夫人手里拿着一块白色的手绢,她甩动着手绢,扭着纤腰往前走,身后的仆人亦步亦趋甚里贴心。 夫人道:“我就是想看看东西是怎么做的,故而特意来得早一点,这么说来得刚刚好。” 绿翘告诉她,其实也就剩下装盒这一步了。 “那我再预订一个,到时天一亮我就带人过来看怎么样?” 原来是想来学艺的,绿翘往女人身后瞧了瞧,有钱人家一般是带两个丫鬟出门,她这身后亦步亦趋地跟了五个,男男女女都有。排场不小! 李近仁笑了一下,道:“夫人是想让身边的人学会,好随时尝个鲜。这也没关系,我们负责教会你身后的一个人,不过,学艺要交束修。只要钱够,今天下午就可以开始教。” 这个夫人倒也痛快,问要多少钱。 “三万。”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众人回头,穿着一身官袍的幼薇走了进来,她一边走一边说,“三万包教包会。” 她俨然一副商人的派头,走到李近仁的身边,仰头眯眼看他,问道:“你觉得三万这个定价怎么样?” 李近仁点了一下她的鼻子,“我觉得太少,他们学了去,就不会再来你这里买了,你岂不是没了生意?” 那位夫人生怕他们再提价,道:“三万就三万,我马上让人去取钱。” 幼薇朝她挥手,“去去,交了钱马上就教,今晚你就能让他做个蛋糕给你们尝尝。” 夫人连忙打发人回家取钱。 唐朝的钱都是铜钱,稍微多点就要用车拉,故而携带十分不便。 李近仁拉着幼薇的手,轻声问道:“刚才去了哪里?” “就是陪着节度使在附近营里转了转,没发现什么事,就回太原府了。” 那位夫人拿着手帕也往这边靠,嘴里笑道:“这位郎君好生俊俏呢,昨天节度使生日宴上并没有看到,请问郎君贵姓大名啊。” 她说话嗲声嗲气,翘着兰花指,身段风流妖娆,说着话就往李近仁身上靠。 李近仁吓得拉着幼薇一退好几步,道:“夫人自重。” 幼薇道:“夫人自我介绍一下,虽然见过几面,但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夫人。”在昨天的席上,第一个接过蛋糕的就是这位夫人,幼薇印象还比较深刻。 女人用手帕掩着红唇,道:“我夫君是天兵军的统帅莫将军,你可以称我为莫夫人。” “原来是天兵军统帅的夫人。”难怪宴席位置那么靠前。 李近仁震惊地看了莫夫人一眼,意味深长地道:“莫将军乃是当代的英雄豪杰,莫夫人好福气。” 莫夫人摸了摸鬓角的珠翠,笑道:“能嫁得如此英雄豪杰,确实是我的福气。” 幼薇怎么听都觉得莫夫人说“福气”二字的时候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不禁朝李近仁看了一眼,李近仁却是一脸沉思的样子,并没有看她。 过了一会儿,回去拿钱的仆人来了,他把马车开进院子,三万钱,三十缗,再加上蛋糕钱,要三十一缗,蛋糕付了两百定金,算下来要三十缗八百。 莫夫人让仆人把钱搬到大堂,然后问道:“现在可以了吗?” 幼薇笑道:“可以了,我们先给你包装好蛋糕,夫人就可以拿回去了。夫人想让哪个人跟着我们学习,把那个人留下来,我们现在就教他。” 站在莫夫人身侧的一个仆人向莫夫人靠了靠,对莫夫人说了两句悄悄话,莫夫人微微点了点头,后来留下来的就是这个人。 幼薇发现,李近仁这天表现特别奇怪,明明没个啥事,却偏偏往厨房这边靠,眼睛在那个留下来的仆人身上扫来扫去,问他:“你是莫府的厨子?” “是。” “你叫什么名字?” “我也姓莫,叫莫鲜倍。” “莫鲜贝。”李近仁咀嚼着这个名字,突然连发两问,“莫府的厨子好当吗?你和莫鲜夜是什么关系?” 莫鲜贝道:“我是莫鲜夜的远房族亲,莫府的厨子~还行。” 李近仁的发问并没有让莫鲜贝感觉到特别为难,甚至于李近仁打量他的目光,莫鲜贝也不甚在意。 中午,在忙了别人的蛋糕之后,绿翘终于品尝到了自己亲手做的蛋糕的味道,果然好吃得不行。李近仁和阿陌也尝了蛋糕,李近仁评价道:“太甜了点。” 对于一个不喜欢吃糖的人来说,糖多了会让他们觉得腻。 下午,又是忙碌。 直到晚饭之后,众人才清闲下来。李近仁拉着幼薇在杏树底下乘凉,幼薇问起他今天的奇怪表现,李近仁淡淡道:“只是关心朋友罢了。” 李近仁在天兵军呆了两个月,不算莫鲜夜的下属,但莫鲜夜时常指导他兵法,还告诉他阵法,在去邕州的路上,与莫鲜夜亦多有接触,李近仁对莫鲜夜很有好感,颇有点英雄惺惺相惜的味道。 莫鲜夜对李近仁的欣赏更是在言语中表现出来,多次留他在军营发展,许他以职位,但均被李近仁拒绝了。 李近仁想着这些心事,突然生出想去天兵军的冲动,与幼薇说了这事。幼薇笑道:“你这么牵挂军营,实在应该去军营里去谋个一官半职来。” 李近仁对此不置可否,但邀请幼薇一起去,理由是,路上颇多风景,况且,他也只是想去看看,当然希望与心爱的人纵马逍遥。 对于说情话这事,李近仁已经手到擒拿,说起来脸不红心不跳,还能温柔体贴细腻。 幼薇伏在他怀里哈哈大笑:“兵荒马乱的,现在又允许我乱跑了吗?”这是把之前李近仁打她的事又翻出来做旧账呢。 李近仁的回答理直气壮,“有我在,谁敢动你?而且,我怕,哈哈。”至于怕什么,李近仁一笑而过,幼薇到底也没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纵马江湖,寄情山水,无论何时来做都是一件幸事。这件事幼薇无须考虑太多,因为她爱玩啊,否则怎么能到这大唐来?没有那一趟旅行,说不定她现在正坐在床上刷手机呢。 幼薇的接单不多,本意是不想绿翘累,到最后是帮了自己的大忙。迅速地处理完订单的事,李近仁就带着幼薇,阿陌,绿翘三人出发前往天兵军城了。 第556章 论公平 五月份,很多麦子已经收割了,田地里是一片收割后的景象。有农人在地里刨土,准备种植其他庄稼。 绿翘道:“今年的收成应该还不错,你看地里的人,一个个有说有笑的。” 幼薇伸出头往外面看,干活的老百姓在田里一边劳作,一边说着玩笑话,干瘦的脸上洋溢着笑容。 幼薇心有感慨,道:“他们一开始还不同意,说灭蝗会惹得天怒人怨,天神会惩罚太原。后来发现,蝗虫被抓光了,老天爷好像也没动怒,还风调雨顺的,荒谬的观念打破后,想起来要感谢长官,便给令狐绹送了万民书。” 老百姓是最质朴的人,谁帮了他们,他们都心记恩情。自古以来,中国的老百姓都是最值得敬佩和赞美的一群人。他们用自己的朴素和勤劳,供养了整个国家。 要问谁是推动历史向前发展的人,幼薇肯定会说是老百姓。伟人引领方向,百姓推动发展,没毛病。 “这不公平,他们最应该感谢的其实应该是阿姐。”绿翘有些愤愤的。 幼薇却道:“我只是个提意见的人,真正同意这样去干的是一州长官,人老百姓没错。” 绿翘还要再说,李近仁朝她摆了摆手道:“世界上哪有什么绝对的公平合理,你站的位置越高,得到的资源就越多,你站的位置越低,享受到的公平就越少。你看看地里的农民,他们辛勤劳作,付出所有的心血和汗水,可是你看看,最先吃不饱饭的人,却是这群在地里干活的人。你觉得这公平吗?” 幼薇对李近仁竖起了大拇指,“人间清醒!遍身绫罗者,不是养蚕人。在风波里出没的是打渔人,吃鱼的人是坐在豪华宴席上的有钱人。” 绿翘往幼薇身边腻了腻,“阿姐,你不能这样说。”小女孩感到有些委屈,她有些不能接受这样真实的人间。 幼薇摸了摸绿翘的头,道:“动物世界的弱肉强食一目了然,但是在人类社会,方法和手段都很隐蔽。所以你才需要不断地学习,兢兢业业地练武,目的都是把自己变得更强大。” 绿翘点了点头。 这天晚上,车行到关帝山脚,天色已经晚了,他们便投宿在一户村民家里。 幼薇第一次进这种窑洞的房子。这是太原的一大特色,依山而居,在山壁上凿出洞来。 开门的是一个年轻妇女,听他们说是来投宿的,女人犹豫了好久才开门。 因为没用晚餐,李近仁便问有没有吃的,大家都饿了。女人笑着说,她男人是打猎能手,已经是五月份了,他们家还有很多上一年猎回来的干肉吃。 幼薇说:“干肉好吃啊,都好久没有吃过腊干的肉了。” 于是,女人煮出了一大盘干肉,还有蒸得热气腾腾的大馍片,四个人吃得很是尽兴。 吃饭的时候,主人家七八岁的小男孩在旁边拿着马蹄锁在玩,玩来玩去就是解不开,男孩有点烦躁,乱拉乱扯起来。 幼薇见男孩拉来拉去就是解不开,很是新奇,对孩子道:“给阿姐看下,这时代竟然有这东西了,真是不错。” 李近仁笑她,“说得好像你不是这时代的人一样。” 幼薇连忙插科打诨,“是啊,我老觉得我和你不是同一个时代的。” 李近仁就觉得幼薇在说他老。 女主人在旁插话道:“看着别人玩,吵着要买一个,贵着呢。要不是他阿耶能挣点钱,可舍不得给他买这个。” 男孩把手里的马蹄锁递到幼薇手里,站在一边想看幼薇能不能解开它。 幼薇一边尝试着解环一边问小男孩,“你自己解开过吗?” 男孩摇头,“没有。”男孩长得白白胖胖,似乎不大爱说话的样子。 幼薇也没有玩过这类东西,但是她知道这类玩具都是利用空间错位的原理打开的,所以一直扭来扭去,那位置怎么也错不开,总是被那环拉扯着。 李近仁坐在旁边看她解锁,突然从她手里拿过马蹄锁,按照幼薇的那个手法,一错,用力一拉,位置错开,那铁环一看就能取得出来。 男孩伸手把铁环取出来,放在眼前看了又看。 幼薇刚才还在想,空间错位莫非是个假概念,没想到李近仁顺手就打开了。 男孩倚了过去,李近仁问他,“想学吗?” 男孩眨巴了一下眼睛道:“想。” 李近仁把铁环装上后在男孩面前演示一下,就让男孩自己玩了。结果男孩绕来绕去还是绕不出来。 绿翘看得不耐,抓过男孩手里的马蹄环道:“我来。” 男孩正较劲呢,哪里愿意给她,伸手就想往回抢。绿翘把手举高,男孩跳起来都够不着。 两人年龄相差不大,但绿翘发育得早,比男孩高出一头。 男孩抢不到生气了,脸涨得通红。李近仁便哄他出去走一圈,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近仁长得好看,说话有感染力,男孩竟然放过马蹄锁跟他出去了。 绿翘和幼薇于是拿了马蹄锁来玩,绿翘学着李近仁的样子,却怎么也成功不了。幼薇拿过来倒是一下子就成功了,套进去之后再玩又取不出来了。 绿翘又从她手里拿过去玩,如些反复几次,幼薇终于弄清楚了它的原理,所谓的空间错位,弄明白之后真的很简单。 难怪李近仁演示的时候速度要快,因为一旦猜穿,这个马蹄锁就没有吸引力了。 男孩进来后,绿翘在他面前快速地表演了一番,哈哈大笑。 男孩又要伸手来抢,绿翘随手抛给他了。 就在这时,女主人抱着被褥等东西过来了,她对幼薇等人道:“我这里房子不够,家里有老人,他们早早地就睡下了,因而只能腾出一间房来,我给你们打个地铺你们看怎么样?” 这是借宿在别人家,当然只能是客随主便。李近仁道:“那就请主人家打个地铺,其他的我们几个人解决。” “那行。”女主人进了离幼薇不远的一间房,打好地铺后便带着男孩离开了。 幼薇奇道:“我看他们房子挺宽的呀,两间房都腾不出来吗?” 第557章 畅想未来 第558章 情义无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