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之风起青苹》 第一章 提桶跑路 混沌。 自从失足从崖壁上坠落之后,卢飏便感到自己一直都在坠落,这山谷似乎根本没有底。 从开始的惊恐到后来的疼痛,再到如今虚无之态,似是过了好多年,走过了好多路,见了好多人,历了好多事,但又像是坠崖就在刚才。 神游之间,一个不甚清晰的声音传了过来。 “兄弟,鞑子就要来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卢飏缓缓睁开眼,腐烂的房梁,脏兮兮的芦苇顶,比之卢飏少年时的农家更加破败。 “升哥,憨娃还病着呢,咋走啊。” 卢飏缓缓坐起来,一阵头晕。 “抬着走呗,我跟狗儿把家里的门板卸了,咱一会儿抬着他走,等到了山里就好了。” 卢飏抚了抚额头,挣扎着站起身来,两脚无力,随后便摔倒在地上。 卢飏正要扶着炕站起来,房门却突然开了,一个妇人抢先冲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汉子。 “憨娃,憨娃,你醒了?你醒了?” 还未等卢飏反应过来,脑袋便被那妇人拥到了胸前,两滴眼泪接着砸在了他的额头,有些微凉。 “这下好了,这下好了。”身后的汉子拍着手,随后拉起那妇人,让其收拾细软,自己则跟其余两人将卢飏抬到了一个门板上,掖好被子,一前一后,便冲出了屋门。 一路小跑,没有人多说什么,只是那夫人一会儿托着门板,一会儿帮卢飏掖掖被角,还不时摸摸卢飏的额头,表情却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卢飏躺在门板上,两边的屋舍不断倒退,卢飏木然的看着,却找不出一点熟悉的感觉。 我是谁?我在哪? 头疼欲裂,脑中似被电击的感觉,又像是被人撬开脑壳,生生塞进一些东西。 卢家独子,年少启蒙,数年寒窗,幸而聪慧,中了秀才,却因一女子不告而别备受打击,昏厥数日。 一段段经历,一段段感情,一本本书册,一行行文字,充斥着、拥挤着进入了他的大脑,卢飏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似是过了很长时间,但却是短短瞬息,待头痛消失,卢飏再次睁开眼睛,发现才走出了一条不算很长的巷道。 穿越了,我竟然穿越了! 卢飏有些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四周,正欲起身,却被刚才那妇人按了下来。 不过此时,卢飏却认得了这个妇人,这是他这个时代的娘亲,后面抬着门板的汉子则是他的父亲,前面那个汉子是父亲的好友升叔,一旁跟着跑的半大小子则是他的儿子,小名狗儿。 躺着有些头晕,挣扎着,卢飏还是坐了起来,“咱这是去哪儿啊?” “去山里,鞑子来了。” 一旁的狗儿神情有些慌张,一边跑着,一边跟卢飏说话。 刚穿越,就要跑路,卢飏嘴里骂着p,接着又躺了下来,脑子里开始捕捉这个时代的原有记忆。 此地是永宁卫卢家洼,一个地处长城边的小村子,永宁卫属于延庆州管辖,在军事上则属于蓟镇,国朝九边之一。 此地不仅穷,还饱受北方鞑子袭扰,运气不好,还有生命危险,在他今生的印象中,十年时间,这个村子便被鞑子抢了两回。 卢飏躺在门板上,不仅为自己穿越后的处境感到悲哀,唯一值得欣慰便是自己还能再活一次,当然能活多久,卢飏也很没有信心。 众人抬着卢飏一路前行,很快便来到村口,一大一小两个女子正在焦急等待,卢飏抬头看了看,是升叔的内人和女儿。 狗儿见了娘亲和妹妹非常高兴,抢先跑过去接过女人背上的包袱,拉着妹妹便在前方飞奔。 “这村子里咋没人呢?” 一路行来,卢飏在村子里没见到一个人,此时好奇,便张口问道。 “天刚亮便有卫所的军士来示警,说鞑子离永宁不到三十里了,村里人一早就进山了,为了等着你,这才耽误了些时间。” 他爹嘴里说着,手上又加了加劲,脚也没停。 卢飏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感到这样跑路有些慢,便挣扎着要下来自己跑,古代草原民族凶残,这时候不跑,以后便真的没有以后了。 卢飏他爹自也觉得这样有些慢,见卢飏想要自己走,便也不再勉强,将卢飏放下来,让他走两步试试。 卢飏其实身体并无大碍,就是长时间卧床,双脚有些不习惯吃力,被人扶着走了两步,倒也很快适应了。 舍弃了门板,众人速度明显快了些,一路前行,锵锵转过一个山脚,前方的升叔突然停了下来。 升叔示意众人别说话,自己则将耳朵贴在了地上,随后眉头紧皱。 众人屏气凝神,目光搜寻着四周,随后又落在升叔身上,大气都不敢出。 “进山,鞑子来了!” 升叔起身,抱起自己的小女儿便往山上跑去,众人也赶紧跟上,扶老携幼锵锵翻过山头,便有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听这声音,似有千军万马之势。 躲在山头之后,声音越来越近,卢飏心里愈加紧张,心脏砰砰乱跳,喉咙像是喷火,嘴里全是血腥味,两条腿更像是灌了铅一样,此时鞑子要是上山,自己跑都跑不动。 卢飏不敢乱动,死命将头埋在草丛中,耳畔风声、虫鸣声、野草沙沙声已全然不见,天地间仅剩那催命的马蹄阵阵,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但卢飏仍然不敢乱动,怕那鞑子再杀回,众人亦是如此,又过了一会儿,见四周恢复了平静,升叔将手里的猎弓搭箭,这才大着胆子摸上山头望去,再三确认,鞑子确已走远,众人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紧张散去,一阵疲惫袭来,卢飏翻身躺在草地之上,大口的喘着气,初春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泥土的气息再次涌入胸腔,清心之后,卢飏忽觉喉咙瘙痒难耐。 鞑子虽已走远,但卢飏仍不敢大声动作,赶紧捂住嘴巴,拼命压抑之下,还是控制不住的轻咳两声,一张嘴,一口淤血便吐了出来。 第二章 概率学 卢飏吐了血,众人大为惊恐,忙上前询问,卢飏老娘更是关切的帮儿子抚着胸口,另一只手则死死的抓着卢飏,生怕他再有什么意外。 吐出一口暗黑的淤血,卢飏反而觉得心里舒畅了不少,自醒来后一直压在心中的大石似乎瞬间不见了,身子也感到轻快了不少。 见众人关切,卢飏忙表示自己没事,这血应是前些日子气结的淤血,吐出来便好了,众人这才稍稍放心。 鞑子走远,众人再度上路,经此一吓,决定往深山躲避。 此时已近申时中,到了这时代百姓用晚饭的时间,众人一早就起来跑路,饭都没有吃,肚子早就饿了,便分了几个黑乎乎的馒头,边走边吃。 卢飏看着手里的黑馒头,似乎还有些麸子夹杂其中,硬着头皮咬了一口,强忍着没有吐出来,却也不愿再吃了。 老娘见状有些心疼,心道儿子大病初愈,吃不得这等糙食,便又递过来一个黄灿灿的饼子,卢飏试着咬了一口却是小米做的,虽没有后世的香甜,但也总算能入得了口。 刚吃两口,卢飏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抬头便见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手里的饼子,升叔的女儿胖丫正趴在娘亲背上看着自己,眼睛里全是幽怨。 众人都在吃黑面馒头,连个胖丫手里都是一小块黑馍,估计是看到了卢飏的小米饼,觉得自己手里的黑馍瞬间不香了。 卢飏笑笑,便将饼子分成两半,一半递给了小胖丫,丫头虽叫胖丫,但却一点也不胖。 胖丫接过饼子,便将手里的黑馍递给了卢飏,卢飏瞬间有些脸红,在胖丫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将黑馍吃了。 用了些吃食,众人便恢复了些体力,遂加紧步伐往深山钻去,可刚走不远,前面开路的升叔忽又示意众人停了下来,众人立时趴在地上,寂静之中,果有一阵人声传来。 卢飏以为是找到之前进山的村民了,可细听一会儿却是听不懂的语言。 方言? 卢飏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老爹,老爹也是迷茫,倒是升叔见识多,伸出两个手指,随后轻启嘴唇,尽管没有发声,但卢飏依然读懂了。 两个鞑子! 众人立时心又提了上来,一动也不敢动,就是胖丫也被娘亲捂住了嘴巴,生怕引了鞑子注意。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但前面的鞑子却没有走的意思,众人只得继续等待,好在天就要黑了。 爬得时间久了,卢飏腿有些麻,但也不敢乱动,只能忍着等待天黑,众人都是如此。 又过了一阵儿,卢飏忽然觉得脖颈处有些瘙痒,不知是什么小虫子在咬自己,稍稍动了一下脖子,忽然瞥见了一旁的小胖丫。 小丫头此时正被娘亲牢牢捂在怀中,嘴巴也被紧紧捂住,尽管鼻子露在外面,但脸却被憋得通红,喉咙处似在涌动。 小丫头不会想要咳嗦? 卢飏有些诧异,再看升叔娘子,应是感觉到了女儿的难受,但却依然捂得紧紧,眼里还隐隐泛有泪光。 再看小胖丫的脸色,已经由红变紫了,卢飏心里一惊,心里暗祷可别是浓痰。 一旁的众人似是也注意到了小胖丫的异状,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再看升叔娘子,早已泪流满面,浑身都在颤抖。 胖丫眼神已经有些涣散,卢飏心急如焚,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猛然伸手将升叔娘子那只手打落,几声咳嗦立时响起,随后便有一口浓痰掉落在草丛上。 “谁?” 两声鞑靼语的询问立刻响起,众人顿感大祸临头,眼神交换着要不要快速跑路。 此时,小胖丫面色渐渐恢复,卢飏便也镇定了下来,在众人的惊讶中,背起一口铁锅和一个包袱,随后便站了起来,两只手背在身后,飞快的给其余人打着手势。 一成!卢飏心里算着成功的概率。 不远处的两个鞑靼人刚才便注意到了这边,手握弯刀正慢慢往这边踱步,本来也是紧张的不行,此时见卢飏站了起来,反而镇定了不少,大声呼喊着,似乎要卢飏慢慢走过去。 三成! 卢飏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心里早已定下了该怎么做,先将两只手慢慢举过头顶,手掌向前,五指分开,然后嘴巴张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这才慢慢向前蠕动。 任何时候,给人没有攻击性的憨笑总是没错的。 果不其然,见卢飏手里没有武器,身体也很瘦弱,那两个鞑子也放松了下来,互相对视一眼,说了两句,便也笑着向这边走来。 五成! 卢飏走的慢,鞑子走的快,随着双方距离的拉近,鞑子越来越靠近众人藏身的地方。 虽说胜算在稳定提高,但随着双方距离的拉近,卢飏心里却越来越紧张,直到那膻味充斥着自己的鼻息。 不等那鞑子抢夺,卢飏便将背上的铁锅献了上去,嘴里还不停的求饶。 草原铁器缺乏,铁锅更是稀少,而国朝担心鞑子将铁锅熔炼铸成刀剑,无论是互市还是赏赐都禁止铁锅贸易,在草原,人们煮饭大多用陶罐,一口铁锅能换五匹马。 所以鞑子犯边最喜欢三类东西,一为青壮女子,二为盐巴茶叶,其三便是铁锅等铁器制品。 此时见了卢飏家里这口祖传大铁锅,两人皆欣喜不已,上前便将铁锅举在头顶,对着落日查看是不是漏的,倒把一旁的卢飏冷落了。 六成! 装着指点铁锅的样子,卢飏有意识的挪动身体,逐渐将自己与鞑子的位置互换,让两个鞑子背对着众人的藏身之处。 七成! 换好位置,卢飏忙又将包袱献上,两个鞑子又是欣喜,不过随后却是失望,显然卢飏家里的细软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不过随后两个鞑子倒是一阵惊叫,却是发现了卢飏家的盐罐。 虽然只是一块拳头大小的盐砖,表面还泛着黄土的颜色,跟卢飏心中的食盐大相径庭,但依然令这两个鞑子兴奋不已,丝毫忘了一旁的卢飏,转而交换着舔着盐巴,还发出令人恶心的唧声。 九成!就是现在! “升叔!放箭!” 卢飏大喊一声,猛然向前扑倒。 第三章 这是银子 一瞬却又极其漫长,飞扑出去的卢飏不敢停留,顺势便往旁边滚去,起身之前的交代不知升叔看懂了多少,将该做的全都做完,卢飏便将命运交给了概率学,随后便能滚多远算多远了。 这一瞬真的极其漫长,直到卢飏已经打了两个滚了,还没有听到期待的声音。 卢飏心里慌张,暗道不好,正要犹豫着要不要起身奔逃,一声惨叫终于响起,随后又是一声,接着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升叔行动了! 喊杀声立时响起,卢飏抱起手边的石头,转身便冲杀回去,生死搏命,卢飏肾上腺飙升。 两个鞑子,此时一个已经扑倒在地,后脑勺上还插着一根箭羽,应是被升叔一箭毙命了,但另一个鞑子却刚刚站起来,突遭袭击有些懵逼,但草原战士的素养让他转瞬进入了战斗状态,举起弯刀便向卢飏扑来。 娘的!狗儿射偏了! 卢飏心里苦笑,此时已顾不得瞄准,将石头扔了过去,便又开始逃命。 一阵阴风袭来,卢飏下意识的扑倒在地,堪堪躲过一刀,瞬间又来一刀。 卢飏手无长物,顺手抓起地上泥土向那鞑子扬去,鞑子躲闪之间,便又躲过一刀。 一路后退,左突右支,很快便被鞑子逼到了死地,卢飏大呼倒霉,心里将狗儿骂了个底掉,埋怨着升叔他们咋还没赶上来救自己,哭笑自己的穿越之旅还未开始便要结束了。 又是一刀劈下,卢飏心里恐惧到了极点,两股之间似有水渍渗出,此时已万分后悔自己不该装逼,遂拼尽全力对着鞑子大叫一声。 “看,飞碟!” 随后便紧闭双眼听天由命了。 漫长其实一瞬,就在卢飏想着能不能再穿越一次的时候,耳边随后响起“噗嗤”一声,接着便是重物砸在了自己身上。 卢飏缓缓睁开眼睛,却见那鞑子脑袋正好倒在自己两股之间,后背上还插着两根羽箭,正中心脏,死的已经不能再死了。 总算这次升叔和狗儿都没有射偏!卢飏长舒一口气,瘫软在了地上,任由那死鞑子不雅的趴在自己身上。 “憨娃!憨娃!” 卢飏老娘的声音凄厉悲惨,见卢飏依然睁着眼,这才心安下来,一把将那鞑子推到一边,伸手便开始检查卢飏的身体,慌乱之间便抓到了尿迹。 卢飏有些尴尬,忙起身后退两步,正欲整理一番衣物掩饰,但小胖丫却没给他这个机会,一个箭步扑倒卢飏怀里,正欲放声大哭,但却硬生生止住了。 有些嫌弃的瞅瞅鼻子,随后一指头指向卢飏,奶声奶气的说道:“哥哥尿裤子了。” 众人一阵哄笑,卢飏略感尴尬,忙在包袱里找了一条裤子换了。 收拾残局中,众人意外发现了这两个鞑子的不义之财,几锭碎银子和一些绫罗绸缎,应该是在前面抢的,此时便据为己有了。 至于这两个鞑子为什么在这,卢飏猜测应该是掉队迷路了,这也解释了鞑子为什么一上来没有直接杀掉卢飏。 此时夕阳已下,众人收拾停当,便欲趁着天黑前再走一段,临走前,卢飏忍着恶心将那两个鞑子脑袋割了下来。 卢飏老爹一脸不解,突然觉得有些不认识这儿子了,病好后咋变得如此凶残,不但敢舍生冒险甚至都能上手割人头了,这在以前简直不可想象,儿子可是个秀才啊。 正要上前质问儿子要这吓人的人头作何,却被升叔制止了。 “老弟,这不是人头,这是军功啊!” 明军以首级论军功,此时集齐三颗鞑靼人头便能升上一级。 “升叔,咱不是军户,要这军功没用,不过却可以卖给那些军户换银子。” 卢飏笑笑打趣,随手将鞑子的衣服剥下,把那血淋淋的人头裹了起来,一颗丢给狗儿,然后笑嘻嘻问升叔:“这两颗人头应该能换十两银子。” “十两应该问题不大,但关键得看能不能找对人,永宁卫里都是些老,不给你黑了就不错了,很可能还得把你打一顿。” 升叔话里有话,看样子是熟悉边军内情的人,这不禁让卢飏感到好奇,印象里,这升叔一直是个猎户来着,咋还懂这边军里的弯弯绕。 “升叔莫担心,我自会找到那收人头之人,没准还能多卖上几两,别忘了我可是个秀才哦。” 卢飏不理会升叔的揶揄,将人头拴在腰间,又捡起了鞑子的那把弯刀,虽然不会使,但总能唬人的。 卢飏老爹此时得知这两颗人头竟然值十两银子,之前对儿子的疑虑瞬间消散,又嫌卢飏做事不牢稳,直接将那人头抢过来拴在自己腰间。 而且,此时连自己老娘和狗儿娘都不怕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两颗人头,生怕路上掉了寻不见。 众人的这番举动,到让卢飏哭笑不得,真是应了那句俗语,穷计、富长良心,古人诚不欺我。 借着天黑前的微光,一行人又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那个一半悬崖一半缓坡的山包,山包一侧有个隐蔽的山洞,升叔打猎时,常在此歇脚。 升叔领着众人,又往山包上行了约七八十米的距离,随后绕过一块巨石,便隐约瞧见了那个洞口,待将树枝杂草等物清除,一个宽阔的山洞便呈现在眼见。 众人走了一日,中间又历了两次生死之险,一个个皆疲惫不堪,进了山洞便都瘫倒在地,连火都懒得升,小胖丫更是直接爬在娘亲肩膀上睡着了。 此时恰是初春,卢飏歇了片刻,待身上汗渍褪下,便感到有些冷了,山洞里有升叔之前预备的干柴,再从老爹的身上掏出火石火镰,噼噼啪啪忙活一阵,却怎么也生不着火。 一旁的狗儿毫不掩饰的嘲笑之后,便伸手夺过火石火镰,啪啪两下,便将那火星崩到了引火的干草之上,接着趴在地上,对着那干草轻吹两下,“呲啦”一声,火苗立时窜起,但因为离得太近,差点把头发撩了,又让卢飏嘲笑一番。 月上中天,一夜平安无事。 第四章 人上人 延庆州地处太行山脉和燕山山脉的交汇处,大大小小的山包不胜其数,就算是本地人也常在山间迷路,也只有升叔这样的老猎户才能将这片山脉的地形摸得清楚,如此隐蔽的山包和山洞,当是安全无忧了。 跑路时,卢飏老爹和升叔一人背了半袋粮食,目测有个五六十斤,省着点吃,应该能吃半个月,半个月的时间,鞑子也就该撤了,如果不撤,那就再等半个月。 古代农民善于挨饿,半个月的粮食撑一个月问题不大。 随后的几日,卢飏便在这山里住下了,除了山洞有些冷外,其他都还好,每日就是拣些柴禾,寻些野菜野果,间或跟着升叔打猎,运气好还能多些肉食打打牙祭,几日住下来,卢飏真的有些喜欢这样的生活了。 没有房贷、车贷,也没有人关心你学习如何,工作如何,买房了没有,更没有那复杂的职场关系,大家每日的工作就是找吃的,一日多挖些野菜和蘑菇,便能高兴一整天,如果再能捕获点野味,那便能高兴好几日。 如此简单朴素的生活,让初来乍到的卢飏有了更多的时间来考虑自己的处境、适应这个时代。 此时恰是大明万历年间,但又与卢飏记忆中的大明有所不同,有些人物没有,有些事件也没有发生,卢飏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穿越的影响,还是本身就没有,也有可能是爹娘和升叔他们久居乡野,并不清楚朝堂上的大事。 不过总是明朝就好,起码不用留那难看的辫子。 对于以后,卢飏还没什么过多的考虑,跟那些小说中的穿越前辈相比,造枪造炮,改变世界,他算是比较随遇而安的,况且他也不认为自己有那个能力。 当然,用自己前世的知识和技能,尽可能的改善自己的生存处境,或者再博爱一些,改变周围人的生存处境,这点想法还是有的。 但总归还是想让自己过得舒服一些,前世活的太累,能再活一世,卢飏却不想再过发条那般的日子。 而且单看卢飏这一世的出身,他想要过那种发条般的日子也是很难。 卢飏的便宜老爹叫卢满仓,绰号卢老二,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一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延庆州城,还是因为服劳役才去的。 老娘叫沈静思,单从名字看,卢飏老娘便不是普通庄户出身,也确实如此,卢飏老娘是关外人士,家资颇丰,但因兵祸,八岁那年逃难至此,因与家人走散,便被卢家收留做了卢满仓的童养媳。 据卢飏老娘讲,卢飏的外公还是个秀才,她这名字还是外公取得,取自《诗经-柏舟》,“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于是,托卢飏外公的福,卢沈氏认得些字,见识自然也与普通庄户不同,尽管家贫,但还是咬牙供了卢飏读书,卢飏倒也争气,遗传了外公的优良基因,今岁便中了秀才。这本是喜悦之事,但卢飏却差点一命呜呼。 卢飏家贫,没钱去正规私塾读书,便跟了村里的一个老童生学习,老童生家里有个女儿叫张宝珠,跟卢飏一般的年纪,一来二去,日子久了,俩人便暗生情愫。 后来,张童生倒也答应将女儿许配给卢飏,不过却有个条件,卢飏必须中了秀才。 老童生考了半辈子,才是个童生,心中所念所想,提这样的条件也是应有之意,虽觉苛刻,但架不住儿子喜欢,卢飏一家便也应允。 本来卢飏便聪明,再加上爱情的激励,没成想今岁便一举得中,一家人正欢天喜地的准备下聘,没成想那张童生一家却连夜跑了,卢家一时丢了大人。 郁结积心,卢飏随后便病倒了,因缘际会间,便有了之前的那一幕。 乡野农家的一个小秀才,这便是卢飏此时的身份,而且单就身份来讲,应当是比前世强了不少,士农工商,卢飏此时算是勉强进入了士的阶层,算是统治阶级的一员了。 而且进可以考举人、进士,退也可以入衙门做小吏,又或者自谋职业,办个私塾教些学童,经年累月,成为乡绅一类的人物。 不过就生活水准来讲,却也没什么立竿见影的改善,除了少数秀才有廪生银外,大部分秀才还是得自食其力的。 但作为士的最低一级,秀才也是有特权的,见官不跪和刑不上大夫之类的暂且不提,关键是其家里可以不用缴税不用服劳役,这对于普通农家来说,其实是很大一笔收入,日积月累,也能混上个地主。 而且古代识字率低,乡间尤甚,乡民愚昧,衙门每有涉及乡间大事,便会请乡绅秀才之流的商议,皇权不下县,这秀才也算是个不在编的统治阶级了。 如果这秀才再脸厚心狠一些,勾结衙门,弄个乡霸也不是不可以。 总的来说,卢飏如今的身份算是很可以了,大富大贵难,混个有一定社会地位的小康家庭还是可以的。 呼吸着山林里的新鲜空气,卢飏也有些感念老天了,前世鸡飞狗跳、慌慌张张了半辈子,也不过混了个普通人,此生一开局便已是人上人。 跟升叔打了一套拳脚,吃过早饭,背起小竹篓,卢飏便随着老爹升叔和狗儿,出去碰碰运气了。 已在山林待了十日,粮食消耗的有些快,如果不能有些额外收获,随后的几日肯定要饿肚子了。 志得意满了几日,卢飏也终于要面临这个时代普通农家的寻常问题了,粮食总是不够吃的。 沿着林间动物开辟出来的小道前行,一路上卢飏也挖了些野菜,采了几株蘑菇,收获还算可以。 翻过一座山头,眼见前面又有大片蘑菇,卢飏欣喜不已,蘑菇可是好东西,不仅含有丰富的蛋白质,还富含人体必需的氨基酸和微量元素,在他那个时代,这种野山菇甚是值钱的,想买都买不到,正欲上前采摘,却被狗儿制止了。 蘑菇有毒! 第五章 猎鹿人 卢飏走近那片蘑菇丛,随手摘了一株,发现与平常可食用的蘑菇也没什么区别,连样子都是一般丑陋,并不是那种毒蘑菇常有的鲜艳之色。 不过升叔、狗儿他们说有毒,那肯定是有毒了,毕竟这么一大片就长在这里,连动物都不会吃。 小心绕过那片毒蘑菇,四人继续前行,刚走两步,狗儿便示意大家安静,当是发现猎物了。 此时卢飏三人皆在后面,没法看清到底是什么猎物,单就狗儿的表情来看,应是个大家伙。 众人屏气凝神,丝毫不敢动作,生怕惊动了猎物,但见狗儿缓缓抽出箭羽,搭在弦上将弓拉满,然后眯眼瞄准,尽管姿势很威武,但有了前次的失手,卢飏对他这一箭也不报什么希望。 狗儿一家姓袁,不是本地人,据卢飏老爹说,他们是逃亡的军户,明朝后期,卫所制度崩坏,军户生活艰辛异常,逃亡的不在少数,官府也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狗儿大名叫袁承志,与卢飏同岁,自小便和升叔学习刀剑,不过火候和升叔比起来,还差的不少。 升叔勇武,一把大刀耍的出神入化,人送外号“袁大刀”,但就是这样的猛士,却也被逼得逃亡。 卢飏觉得,大明的军士并不比鞑子差多少,但缺饷缺粮、将官奴役,再加朝廷重文抑武,便将这支曾经征战漠北的虎狼之师糟蹋成了如今的这番模样。 将官贪生怕死只为求财,军士浑浑噩噩只为糊口,上下皆不知为何而战,信仰崩塌,便是韩信在世也是无能为力了。 卢飏神游之间,狗儿那支羽箭已然离弦,随后便是一声悲惨鹿鸣,卢飏欣喜,但随后又响起了奔跑的蹄声。 他娘的,到底射中没有! 没等卢飏看清,升叔一个箭步便冲了出去,先踹了狗儿一脚,随后又追了出去。 “中了后腿,但没射中要害,那鹿受伤跑了。” 狗儿捂着屁股,有些尴尬的往鹿逃跑的方向指了指,随后三人便也跟着追了出去。 伤了一条腿的鹿,跑的不快,四人远远坠在后面,只等那鹿失血过多无力倒下。 此时,卢飏两眼通红的看着那远处一瘸一拐奔跑的小鹿,眼睛里像是看见了五花肉,还是烤熟的那种,滋滋冒油,当下加快脚步。 四人追到日头西斜,已翻过了三个山头,那头鹿终于倒下了,待众人上前收拾,却陡然一惊。 鞑子! 狗儿有些惊慌的指着不远处的一块空地,大约十余名鞑子正在山间谷地休息,同样二三十个大明百姓则被用绳子串在一起。 此地已经距离大路不远了,那些鞑子正是在山间道路旁休息,看样子是不知从何处劫掠了大明百姓,正准备带回草原当奴隶。 一路跋涉,这二三十个明人不知有几人能活着到草原,即使到了草原,日日受辱,又不知有几人能撑过今岁。 四人一阵唏嘘,但实在是势单力薄,只得收拾了那头鹿,便转身离开。 但就在此时,几个鞑子淫笑着走向那群大明百姓,一人从中选出一名女子,当着那些女子的家人,光天化日下便开始行兽欲。 目睹这地狱般的场景,众女子顿时呆如木鸡,如同行尸走肉般,任由那些鞑子行着兽欲。 队伍里终于有男子受不了这般欺辱,挣扎着想往那鞑子边上冲去,但却被绳子所拦,踉跄着跌在了地上。 见有人反抗,其余几个鞑子上前,便将这男子拖了出来,将其装在一口麻袋之中,随后那几个鞑子便翻身上马,冲着那麻袋而去。 一阵凄惨哀嚎! 卢飏不忍再看,翻身躺在草地上任由泪水滑过脸庞,双手却已将碧绿的嫩草捏成了泥。 一旁的狗儿想抽身搭箭,立时便被升叔拉住了,他是战场厮杀过的,比这凄惨的场景当也见过,此时还能保持理智,怕再待下去出事,拉着众人便离开了。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捕获猎物的喜悦早已消失不见,皆垂头丧气的行走着,如同那些被强奸后的女子一般,行尸走肉。 待又回到先前路过的那片蘑菇丛,卢飏却突然开了口。 “吃了这蘑菇会怎么样?” “山里人叫它死亡帽,吃了当然是死了。” 升叔不解的看向卢飏,先前已经说过有毒了,不知道他此时为什么又问这个。 “爹,我想去救那些百姓。” 如何救那些百姓,卢飏已经想了一路,此时又见到这些毒蘑菇,这才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卢满仓当然不同意,尽管他看到那些鞑子的兽行,心里也是满腔愤然,恨不能生吃了,但要是搭上自家性命去救那百姓,却断然无法做这决定。 “你是要用这蘑菇给那些鞑子下毒?” 升叔倒没反对,反而问起卢飏的打算。 “嗯,我是这样打算的,但到底能不能成,还得再去那边看看有没有机会。” 卢飏随后又对着老爹央求,“我也不是非得要做,但总得回去看看有没有机会,不然,心里实在难安,如果没有机会,我一定不会贸然行事的。” 面对儿子的央求,卢满仓有所松动,其实他也想回去看看,如果真有机会救人,那自然是好的,如果没有机会,自己也是尽力了。 但卢满仓本不是果决之人,这样重大的决定实在做不出来,便又看向袁升。 袁升思量再三,终还是点下了头。 人之所以为人,乃其见弱小而怜之,见欺凌而愤之,见困境而助之,见悲惨而感之,此乃良心也。 因良心不再受到责难,四人心中大石便落定,此时皆松快了不少,将那死鹿吊在树干之上,四人采了蘑菇,便返了回去。 此时已然天黑,四人走的不快,待到了之前那处地方,却见那些鞑子正围着篝火吃着晚饭。 三人神色黯然,便道没了机会,可孰料卢飏赫然一笑。 “时机还在!” 第六章 银子!全是银子! “时机还在。” 卢飏随后对三人说了自己的计划。 原以为要冒巨大风险的三人,此时听了卢飏的计划,皆定下心神,将身子蜷缩在的黑暗之中,轮流监视那伙鞑子。 子时刚过,乌云遮住了星辰,夜更黑,伸手不见五指,远处的篝火早已熄灭,卢飏极力远眺那伙鞑子的营地,万籁俱静,偶尔战马响鼻声起,遂叫起三人,该行动了。 等卢飏和升叔一前一后往鞑子营地而去,卢满仓和狗儿则去了远离营地的另一边,藏在草丛之中,预备行动失败好做疑兵之计。 一路弯腰前行,待离鞑子营地还有五十余米,升叔停了下来,弯弓搭箭预备接应卢飏。 卢飏继续前行,待离鞑子很近了,便开始匍匐前进,今夜是月初,恰又有乌云遮蔽,若不是篝火处还泛有微微火星,只怕卢飏也很难摸清鞑子营地的具体位置。 初春露水颇重,鞑子尽皆宿在毛毡里,前半夜放哨的鞑子,此时也钻进了帐篷里。 倒不是鞑子松懈,全因明军陪衬,自武宗之后,明军便很少主动出击,夜袭更是绝无仅有,只要鞑子不进逼边境太深,明军基本龟缩不出,任由鞑子劫掠边民。 当然,事先的预警还是要做的,但能跑多少,又有多少边民倒霉,那就不是他们关心的了。 拿着连养家糊口都做不到的军饷,受着将官的敲骨吸髓的压榨,再指望他们能迸发出保境安民的情怀,卢飏想想便觉得有些可笑。 如同前些年的鞑子袭边一般,永安卫的明军尽皆龟缩在卫城之中,只要鞑子不犯傻,又或是脑袋被驴踢了,转而进攻京师,那一切皆好办。 明军只要沉得住气,只等鞑子抢够了,等鞑子退却了,那便是什么也没发生,若是运气好,赶上朝堂昏君奸臣沆瀣一气,或许还能捞个退敌的军功。 鞑子自是不傻,这种好事自也看的清楚,所以在肆孽永安周边村寨十几日后,便准备回家了,尽管没有攻陷大的城镇,尽管收获不多,但也没什么损失不是。 马上开春了,草原上有很多的事情等着牧民亦或是强盗去做,牧草正是鲜嫩之时,饿了一冬的牛羊耽误不起。 鞑子们此时很惜命,马上就到了草原上最好的时节了,若是回不去,那娘子孩子可便宜家里的兄弟了,没有兄弟的,则便宜部族里拳头硬的了。 想想都t委屈的不行,所以回程的鞑子也没什么恋战的心思,此时心思早就飞到了草原上,而此次掠到女子的,甚至在憧憬着今岁还能再添一个孩子。 大家都很默契,可就是苦了边地的百姓了,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百姓不苦,难道要那些权贵们苦,那些将官们苦吗?想想都不可思议,所以百姓苦就苦点。 要怪就怪自己投错了胎,这辈子早死早托生,争取下辈子早些投胎到王侯将相家里,一出世便是人上人,岂不美哉? 所以对于封建王朝来说,只要不造反,或者造反没掀起波浪,那便就是四海升平的盛世,毕竟吃糠喝稀的盛世,靠地瓜续命的盛世,后世自也有屁民追捧,甚至还有屁民成精之类的屁精,还想向上天为他再借五百年。 而此刻正小心翼翼匍匐前行的卢飏,自是脑袋被驴踢了的,冒着被乱刀分尸的危险,却想着救毫不相干人的性命,或许是天选之子的自信,或许是现代人文情怀的熏陶,总之,他正一步一步接近目标。 待到了那处篝火边,正欲起身投毒,一匹可能吃多了的战马忽然打了一个响鼻,卢飏再一次感受到了双腿抽筋、口鼻窒息的感觉。 一动不动的趴在草丛中,等到那匹马舒服的倒嚼声消失半响后,卢飏这才试着将脑袋抬起。 四周依然寂静,但此地却能听到不远处那群边民的呻吟和微微啜泣了。 听着那些边民的呻吟,卢飏心中又是一阵战栗,待一通心里建设完毕,毅然起身将早已准备好的毒姑倒进了篝火上的铁锅之中,随后便转身离开。 卢飏的身影挡住了篝火的余烬,不远处的升叔见状,也放下了心来,刚才那破马的响鼻也着实吓了他一跳,升叔通晓马性,知道马的警惕性乃人之不及,生怕卢飏引起战马的注意。 又等了片刻,卢飏终于汇合了升叔,开始慢慢退却,一切又回到了子时刚过的时候,似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但倒伏在地上的嫩草,似乎在诉说着这里曾经有人来过,却没有人倾听。 不过还是有人知道有些事确实是发生了。 一夜未归,山洞里大大小小三个女人早已急的不行,但好在升叔家的脑子还没瓦特,山高林密加上夜黑风高,找也没处找去,遂说服卢沈氏静静等待。 以前升叔进山打猎的时候,也有多日才归的经历,所以升叔家的还算镇定,但那时似乎没有鞑子。 一夜忐忑,两个女人外加一个小小的萝莉,一会儿诉说着吉人自有天相,一会儿又怕虎豹豺狼,再想到还有那比虎狼更凶的鞑子,这一夜也是没怎么睡着。 直到清晨,洞口一阵响动,这才安下心来。 怕家里人担心,卢飏便和升叔商量,准备派人回去送信,本来想让狗儿回去的,可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狗儿却不想错过接下来好戏,遂扬起手里的弓箭,表示自己很有用。 升叔武力担当,卢飏脑力担当,狗儿也能射上两箭,于是众人便将目光都投向了卢满仓,似乎大概卢飏这爹最是没用了。 可惜不比种地,若论种田,这三个加起来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卢满仓一脸郁闷,只得悻悻的开始往山洞赶,争取能尽快打个来回。 乡下人就是有膀子力气,回去报完平安,吃点东西,稍微又休息了一个时辰,卢满仓便又赶了回来。 他倒不是想看戏,实在是放心不下那些鞑子的人头,自从卢飏说了五两一个,在他眼里,那些鞑子都是自行走的银子。 第七章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真的该死 清晨,阳光透过初春的迷雾,洒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人喊马嘶,这个三十余人的小营地渐渐醒了过来。 卢飏三人一动不动的看着那处篝火,清晨寒冷,一个鞑子便又将那篝火烧了起来,随后看了看那口铁锅,想着再弄些吃食。 升叔一颗心瞬间绷紧,生怕这鞑子将昨晚的剩汤倒了去,那可就白忙活了。 鞑子用手指沾了沾那锅里的剩汤,又放在嘴里吮吸了一下,然后笑笑,端起锅便去了一旁的小溪。 狗儿一脸便秘的盯着那鞑子,似是要用目光控制那鞑子的意志,让他直接将那蘑菇生生吞下才好。 卢飏此时倒是不甚担心,尽人事,听天命,若这鞑子真将这锅夹杂毒蘑菇的浓汤倒掉,只能说苍天无眼,活该这群百姓倒霉了。 初春的天气还是很冷的,昨晚吃的炖羊肉已经在锅里结起了一层奶白色的羊油,卢飏加进去的碎蘑菇早已沉在这层羊油下面,鞑子并未察觉。 来到溪边的鞑子并未将那锅羊汤倒掉,而是又盛了一些溪水进去,随后便端回来,又吊在了篝火上面。 和卢飏预料的一样,这鞑子确实舍不得这锅里的剩羊肉,当然更舍不得这锅里的盐巴。 草原多羊,但平常时节,牧民们却也舍不得吃,只是此次出来行军打仗,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吃的自然也要好上一些。 与大明一样,草原普通百姓的日子也是凄苦,甚至比之大明百姓尤甚。 “泥瓦匠,住草房; 纺织娘,没衣裳。 卖盐的,喝淡汤; 种田的,吃米糠。 编席的,睡光炕; 炒菜的,光闻香。 当奶妈的卖儿郎,做棺材的死路上。” 即使强如盛唐,依然有“心忧炭贱愿天寒,可怜身上衣正单”的卖炭翁,封建社会的百姓凄苦,跟皇帝圣明与否关系不大,主要是受制于生产力发展水平和人口的多寡。 大乱之后,人口骤减,生产力水平虽无提高,但人均土地增多,且人心思定,只要皇帝不犯二,弄个轻徭薄赋的政策,即使是泥胎塑像当皇帝,一样被人称为仁君。 历代封建王朝,多是国初出明君便是这个道理。 当然像秦始皇和隋炀帝之类的,自然是脑袋被驴踢了,放着后宫三千佳丽不管,一心只顾着上马各种大型工程,到手的明君都丢了,自然就是二世而亡了。 干的多、错的多,若是秦始皇和隋炀帝少些抱负和责任心,弄个轻徭薄赋,转而忙碌后宫,那历史上或许会少两个暴君,多两位仁君英主了,比如汉高祖和唐太宗,便很懂得这个道理。 当然君主贤明时,百姓日子也就相对好上那么一点点,能少饿死些人,那便是盛世了。 而大明到了万历年间,已经走过了二百多年的光阴,按封建王朝的历史规律来讲,积弊横生,积重难返,已到了穷途末路。 所以此时的百姓,无论是草原,还是大明,能活着便已是不错,至于将剩饭倒掉这种骚操作,不被人打死那便是运气爆棚了。 这便是卢飏的底气所在。 见那鞑子又将那锅端回,升叔父子一颗心终于落回到了肚子里,屏气凝神,只等着那群鞑子用早膳了。 没有让人失望,一刻钟的功夫后,鞑子尽皆围了过来,端着破碗开始盛羊汤喝。 羊汤,卢飏前世也很爱喝,尤其冬季,每天早上都会来上一碗,就着红红的辣子,搭配刚出炉的烧饼,啧,那滋味甚是一个讲究。 初春天寒,早上来上一碗羊汤,甚是妥帖,一天一宿没吃一口热食的卢飏,此时有些羡慕那些鞑子了,只是不知道那羊汤味道如何,少了那火红的辣子,应是少了灵魂,不过看这群鞑子喝的那鬼样子,味道当是不错。 卢飏正暗自想着,回头却也瞅见狗儿喉头涌动,似乎刚咽了一口唾沫。 “喝,喝,喝死你们这群狗鞑子。”狗儿小声嘟囔,随后又咬了一口黑馒头。 卢飏将那毒蘑菇弄得稀碎,看样子这些鞑子并未察觉异样,或许那锅里本来就有蘑菇。 草原上多的是蘑菇,卢飏记得前世有一种非常昂贵的口蘑,便是草原特产,这群鞑子应是经常吃蘑菇的。 见鞑子吃的开心,卢飏便也放心了,随后闭目养神,准备跟上去捡瓜落。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这群鞑子终于开始动了,将那些大明百姓用绳子串起来,一行人沿着山路往北而去。 因为有俘获的百姓拖累,这支小队伍自是走的不快,正好能让卢飏三人跟上。 因为怕蘑菇的毒性不明显,三人没敢跟的太近,一直在山林中穿行,远远的吊在后面。 大约走了一个时辰左右,终于毒发了,起初是一个鞑子走着走着,突然从马上摔了下来,其后便是更多的鞑子倒在了地上。 领队的鞑子有些慌乱,起初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以为遭到了突袭,立刻下马把队伍沿山坡聚拢在一起,弯弓搭箭,却没有发现任何敌人。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越来越多的鞑子倒地不起,终于也轮到那领队的鞑子了,卢飏远远的看着,似乎这鞑子便是那日挑破女子肚皮之人。 毒蘑菇中富含的鹅膏蕈碱刺激着他的肠胃和神经,让他疼痛不已,像那日遭其残害的女子一样,他两手死扣着肚子,似乎要将那毒物从肚子里抠出来一样,一会儿工夫,肚脐便被抠破了,血淋淋的一片,但他却未能如愿,未将肚皮抠破,便一命呜呼了。 卢飏远远盯着这一幕,心里暗祷这冥冥之中似有天意,或许那日惨死的女子,此刻正在看着。 卢飏心里为她祷告,希望她来生投胎到个太平盛世的富贵人家,莫在受今世之苦。 还有那日被群马踩踏致死的热血汉子,卢飏也一并祈祷了,这样有血性的汉子,值得他的尊敬。 又等了一会儿,见鞑子死的差不多了,卢飏便和升叔狗儿一起走出了丛林。 第八章 女子的血性 此时,那小小的队伍已经乱成一团,见鞑子尽皆倒地不起,那队被俘获的大明百姓此时正互相撕扯着绳索,准备趁机跑路。 慌乱间,却见三人自林间窜出,又是一阵惊恐,待看清来人的大明衣冠后,这才安定下来。 卢飏和狗儿一人一把弯刀,自是前次缴获那两个迷路鞑子的,而升叔则是一把明军的腰刀,三人背箭握刀信步而来,看气势也很拉风。 不管地上剩的那几个疼痛不已的鞑子,三人抽刀先将百姓身上的绳索砍断,一阵哭天抢地的感恩戴德自不必提。 卢飏随后便将刀递给了一个汉子,然后又指了指一个倒在地上抽搐不止的鞑子。 汉子自是明白卢飏的意思,但显得有些踟蹰,一步一步走向那鞑子,手里的弯刀却在颤抖,待举起弯刀准备下劈时,蹭棱一下,弯刀却掉在了地上。 升叔见状摇了摇头,他干了十余年的边军,自是知道草原民族和农耕民族的区别。 草原上十余岁的孩童,便敢持刀杀人,且人人不以为意。但在大明,别说十余岁的孩童,别说杀人,就是一精壮汉子可能连杀猪都不敢,诸如卢飏这种上来便割人头的异数更是少之又少。 大明汉子缺的便是血性。 升叔看了看一脸无奈的卢飏,便欲捡起那把弯刀,然后送这鞑子上西天,但就在此时,一个倩影飞快捡起那把弯刀,对着那鞑子的肚皮便捅了进去。 一刀、两刀、三刀、四刀那女子直到再无力气捅下去,这才丢下弯刀,抬起头来,脸上没有泪痕,有的只是仇恨。 卢飏认识这个女子,那日被鞑子凌辱,这女子便是其中之一,因其长的特别漂亮,便记忆深刻。 有人开了好头,剩下的人便止不住了,刀子、石块、绳索,甚至是牙齿,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武器,向那几个垂死挣扎的鞑子扑去。 大明不缺血性,缺的是领头人。 一会儿工夫,那几个鞑子便也上了西天,死相甚为凄惨,若不是卢飏三人拦着别毁坏头颅,那些鞑子必定亲娘也认不出了,饶是这样,还有几个鞑子的耳朵也不知被谁咬了去,光溜溜的圆球,甚是滑稽。 因为鞑子大队还未见完全退去,众人便也不敢在此地久留,将那十几个鞑子的尸体搬到马匹上,又收拾一番,便皆随着卢飏三人再次钻进了山里。 来到昨日鞑子宿营的地方,便见卢满仓正气喘吁吁的四处寻找众人的踪迹,此时见到这般场景,卢满仓一时喜上眉梢。 “成了?真的成了?哈哈,还真是成了。” 卢满仓挨个查看着那些马匹以及马匹上的鞑子,一时有些语无伦次,随后嘴里还念叨着五两、十两、十五两之类的话语,惹得卢飏三人哈哈大笑。 待走到山林深处,在一个僻静的山谷,升叔指挥众人挖了一个大大的坑,准备将这些鞑子埋了,而卢飏三人则在愉快的割人头。 “一共十二个鞑子,十二个人头,一个五两,那便是六十两,再加上前些天的两个,便是七十两。” 见老爹算的辛苦,卢飏脱口而出。 卢满仓闻言,那大嘴便再也合不上了。 卢飏有些无奈的看着老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七十两银子便找不到北了,竟然把最值钱的马匹给遗漏了。 明朝缺马,一匹上好的蒙古马,最少能卖二十两银子,当然像这种上过战阵的军马,更是难得,三十两一匹自也不在话下。 这里一共十五匹马,足足可以卖四百五十两银子。 此外,还有一些鞑子抢的碎银子和金银器皿、绫罗绸缎之类的,价格暂时不好估算,但升叔目测换个百八十两不成问题。 这一票赚大了! 待将那些鞑子埋好,众人将物品重新打包收好,这才赶着马匹,跟卢飏等人往山洞赶去。 卢飏四人当中,也就升叔会骑马,狗儿试了两次,刚走两步便滑了下来,只得牵马而行,引得升叔等人好一通笑话。而卢飏最是惜命,在没学会骑马之前,可不敢将性命交给这畜生。 最没想到的是,之前提刀砍人的女子竟然会骑马,而且看翻身上马的姿势,应该是以前常骑马的。 一匹马二十多两银子,而且饲养起来更是靡费不菲,每日粮食至少要顶五个成年人。这年头的马匹比之后世的豪车也不狂多让,甚至日常用度耗费更甚,若非富贵人家,买得起,那也是养不起。 卢飏此时再看这漂亮女子,心中则多了几分疑惑。 按理说,这女子应是出自高门大户,这种大户要么住在城里,要么住在乡下的高墙堡垒中,鞑子攻城能力弱的一比,一般不会死命攻城夺寨,卢飏一时还真想不明白这女子咋被鞑子捉了去,而且还和这乡野村夫村妇们混在一起。 想不明白,但又不好多问,卢飏索性便不再关注,反正这些人过几日便要自行散去,到时候便和自己再没什么交集了。 一行人步履蹒跚,路上又取了那头鹿子,直到日头西斜,这二十余人的老弱病残队伍才赶到那处隐蔽的小山包。 家里大小三个女人早已等待焦急,此时全在洞口张望,初见这诡异的队伍一时也有些惊慌,待仔细瞧见骑在马上的升叔后,这才奔下来迎接。 两日一夜,平白多了二十余人,十几匹马,还有十多颗人头,众人再次相见,似有沧海桑田之感,惊喜之间,也是唏嘘不已。 升叔找的这个山洞很大,二十余人都进来,也并不显得拥挤。 待卢飏再次将前因后果给众人讲述一番,那些被救的百姓此时才知道这卢飏等人竟是专门为了救自己,而平白以身犯险,更是感动不已。 一老者遂带领众人敛容再拜,三跪九叩,庄严肃穆,让卢飏也有些动容。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自己一下救了二十一人,当是能造好多浮屠了。’ 卢飏心里默念,恳求佛祖看在自己造了许多浮屠的份上,能保佑自己前世的家人平安健康。 第九章 若张师傅还在 卢飏心里想着前世的家人,眼里便也泛着泪光,众人见之,皆以为卢飏有悲天悯怀之心,一个个又是感怀不已,当得知卢飏还是个秀才的时候,更是恭敬,甚至连那有些孤傲的女子也单独过来磕头拜谢。 实在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卢飏便起身跟着升叔去一边剥鹿皮了,人口多了,吃饭也成了问题,今日幸好有这头鹿打底,总不会让人第一顿便饿着。 山洞条件有限,上好的鹿肉也只能混着盐巴煮了,劫后余生,众人吃得都很高兴。 山洞里人一多,秩序便有些混乱,卢飏便将那些百姓分成男女两队,男队交由那老者管理,女队则由那会骑马的女子管理,孩童归女队。 为了避免骚乱、疫病或者暴露的风险,卢飏给这些百姓制定了一些规矩,诸如喝开水、吃熟食、食物配给制,大小便都要去指定的地方方便,每日打扫卫生,男女分开居住等等。 此外,外出采集狩猎,也得排好班次,避免人员太多暴露或者迷失。 因为卢飏的救命之恩,又提供了避难场所,所有人都很服从卢飏的管理,几日下来,这个小小的山洞倒也秩序井然,唯一的缺点就是粮食不大够吃。 不过卢飏到不很担心这个,现在有十五匹马,实在不行,便杀上一匹,这些马都很壮实,一匹马便能出不少肉,吃个十天半个月不成问题。 卢飏不是守财奴,尽管一匹马能卖三十两银子,但守着这些马饿肚子,卢飏还没傻到那种程度。 从卢飏坐着门板离开卢家洼,至今已经十七天了,按以往的规律,犯边的鞑子应该要打道回府了,但谁也不敢冒险,既然粮食还有的吃,那就再等几天。 人一多,山洞便也热闹了许多,管着二十多人的吃喝拉撒,卢飏每日便也忙碌了一些,每天都有人找他汇报一些诸如粮食分配、外出班次调整之类的事务,间或又找到了前世管理团队的感觉了。 白日里卢飏闲下来的时候,还会教几个孩童识字,如此举动,到又让那些百姓感动不已,起初是卢飏自己教,后来忙的时候,那漂亮女子便主动揽过了这个活计。 长的漂亮,会骑马,能识字,那个女子越来越像一个大家闺秀了。 为了避免这些百姓情绪低落,惹出些自残或者伤害别人的事端出来,晚上的时候,卢飏还会围着火堆给众人讲故事,说些西游记之类的话本。 卢飏本以为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之类的话本此时已经有了,但看众人的表情,当是没出,他后来又问那女子,女子也言虽不是第一次听三藏西行的故事,但情节如此的确实是第一次听。 卢飏暗韬,这个明朝跟自己熟知的确实有些不一样。 有粮食吃,有公平的管理秩序,间或还有娱乐生活,在鞑子肆孽的永宁地区,对这些刚刚经历一场生死浩劫的百姓来说,这个春季总还有一些温情的。 而远在数百里之外的京师,气氛便没有这么好了。 大明,紫禁城。 乾清宫外,首辅方从哲正在廊厦间等候,大太监李恩神色凝重的从里间出来,方从哲赶紧迎了上去。 “如何?” 李恩摇了摇头,将跟前的小太监撵到一边,这才对方从哲小声嘀咕:“皇爷对虎墩兔此次犯边很生气,蓟镇战事不力,元辅可要小心回话了。” 方从哲闻言了然,对李恩点了点头,不敢再耽搁,跟着李恩便进了大殿。 一个有些虚胖的中年男子斜坐在御座上,两眼微闭,听着小太监读蓟镇奏报,此人便是万历皇帝朱翊钧了。 方从哲不敢打扰,跪拜之后,便在一旁候着。 自从万历十五年后,朱翊钧便很少上朝,有事都是招内阁进宫商议,起初内阁还是人才济济的,后来历经国本之争,内阁便日渐凋零,如今,便只有方从哲一人了。 听着那小太监读着蓟镇总兵官张承荫的奏报,方从哲琢磨着待会的要说的话,时间过得很慢,直到那小太监读到“臣张承荫有罪”后,万历皇帝才睁开眼睛。 “中涵?”(方从哲表字) “臣在。” “朕记得这张承荫可是你举荐的。” 方从哲闻言,心里问候了一下张承荫的祖宗,赶紧跪在地上。 “臣有罪。” “呵呵。” 万历皇帝轻笑两声,不置可否,随后坐直了身子。 “中涵,你与朕说说,这虎墩兔憨是个什么样的人?” 方从哲一脑袋浆糊,不知道皇帝想了解什么,只得从其生平讲起,幸好来之前准备过,此刻说起来倒也游刃有余。 “回陛下,这虎墩兔憨自称黄金家族后裔、成吉思汗嫡亲血脉,十三岁即大汗位,如今已有十余年光景,十年来,其权势日盛,自万历四十年起,便开始袭扰我边境,尤以去岁秋为大,今春又来,臣观此人狼子野心,当为我朝劲敌。” 在方从哲回话间,朱翊钧似是坐的累了,便在殿中踱了几步,随后又回到了御座之上。 观其步伐稳健,并没有传说中的腿疾,至于民间传说,万历皇帝梦中被猛虎咬伤脚,更是无稽之谈。 “中涵,可有退兵之策?” 方从哲心道戏肉来了,随后从袖中掏出奏折,上前一步递给李恩,李恩接过,走上御阶,交到万历手上,但万历却没看,直接丢在了御案上。 “说说。” “回陛下,臣以为,虎墩兔去岁秋大举进兵,所获寥寥,且兵马疲惫,今春再犯边,并无久战之心,可令山海关总兵杜松、宣府总兵姜显自蓟镇东西出兵,左右夹击虎墩兔,定可协助张承荫退敌。” ‘总共不到两千鞑子犯边,竟然要宣大和辽东共同出兵退敌。’ 万历闻言,满脸疲色,想了半响,虽有些无奈,但怕这股鞑子南下京畿,最终还是同意了方从哲的奏请。 ‘唉,要是张师傅还在,必不会让朕如此忧心。’ 第十章 你是个好人 方从哲跟着李恩从乾清宫出来,终于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也知道皇帝对他的奏章有些不满意,但好歹算是过关了,遂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准备回去再敲打敲打李承荫。 两人在乾清宫门外分开,一人去了司礼监拟朱批用印,一人则回了内阁筹划调兵及粮草事务。 回到内阁坐定,家里的小厮上了茶水,轻啜两口,又闭目养神了片刻,这才招来一名中书舍人,准备起草调兵和粮草的文件。 方从哲二十三岁中进士,如今已五十多岁,虽身子骨还硬朗,但长久的独相的生涯,让他也有些力不从心。 起初,少了其他阁臣的聒噪,皇帝又不上朝,方从哲权柄一时无限,自己也很享受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欲望,但时间久了,皇帝、六部、地方,所有事都压在自己身上,精力却也达不到了,多次请奏陛下增添阁臣,但万历都不置可否。 方从哲知道万历皇帝是在跟文官们置气,但自己夹在中间却两头不讨好,文官们认为自己一手遮天、蒙蔽圣听,而自己的票拟却也越来越不合圣上的心意。 而且最近这几年,朝堂上的事务也越来越多。去岁虎蹲兔刚大举犯边,今岁伊始那辽东奴酋便自立为汗,没几日,虎蹲兔一部又来寇边,山东巡抚报辖内多地发生旱情,河南、湖广的桃花汛眼看着也要到了,各地还屡有小规模的饥民叛乱发生,这大明真是到了多事之秋。 哎,难啊! 方从哲叹了一口长气,揉了揉眼睛,便又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此次寇边上了。 按照以往的规律,这种小规模的寇边,最多半月便会退了,边军和鞑子的默契,方从哲自然也知道,可不知这次是怎么了,都二十余日了,那些鞑子还在延庆一带活动,莫非真的有意南下京畿? 方从哲摸不着头脑,李承荫更是压力山大,皇帝的申饬刚看完,永宁那边又送来战报,说鞑子又往延庆那边去了。 延庆是京师的西北门户,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坐等敌退的策略看来是泡汤了,李承荫只得召集众将商议,这次势必要出兵了。 而卢飏此时也有些烦躁,粮食不够了,今日刚刚杀了一匹马,虽然他不在乎这三十两银子,但有人在乎啊。 一整天了,卢满仓便在他耳朵边不停念叨,说什么饿有什么可怕的,忍忍就过去,三十两银子就是三十石粮食,一个人敞开肚皮吃,能吃十年呢。 所有人都不开心,但总有一些人还是开心的,那些被解救的百姓,这些日子便很开心,没有粮食吃,那就吃肉,明代版的何不食肉糜,让他们好好过了一会儿嘴瘾。 蒸、煮、涮、烤,各种吃换着来,似乎将这辈子的肉都吃了,一个个吃的嘴上都起了泡,争相出去挖野菜好败败火。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日,卢飏又有了新的烦恼,那些鞑子人头开始腐烂了,尽管如今天还很寒,但没有石灰硝制防止腐烂,人头还是有变坏的迹象,无奈只得撒点珍贵的食盐。 卢飏每日都会和升叔出去探查,但也不摸不准这鞑子啥时候才能退却。 不过这一切终有结束的时候,当宣府和蓟镇的明军聚集在居庸关成关门打狗之势时,鞑子还是退去了。 也不知是哪里开始传鞑子退兵的消息,起初是山里的百姓开始陆续冒头,到后来便是山路上多了一些回家的百姓,打听一二,便道是永宁卫的军卒说的,鞑子已经从永宁这边退了。 卢飏素来谨慎,这永宁卫说的话,更是不敢太过相信,毕竟一群连卫城都没出的,谁知道究竟有没有看清,况且他手里还有鞑子人头,若是被抓住,连去草原做奴隶的机会也没有。 于是又过了几日,等到回村里探查升叔带回鞑子退却的消息后,卢飏这才放下心来。 终于到了离别的日子。是夜,卢飏将剩余的马肉全都一锅烩了,又拿出从鞑子那里缴获的米酒,众人好好狂欢了一番。 所有人都来找卢飏敬酒,卢飏今岁只有十五,只得偷偷将酒换成了水,水喝多了,便有些肚胀,尿遁归来,却见一清丽身影在山坡上徘徊,月光洒在身上,泛着银白色的荧光。 那个提刀砍人的女子,那个骑马的女子,那个有些孤傲的女子,那个识文断字的女子,那个大家闺秀般的女子那个被凌辱过的女子。 踏着月光,卢飏走上前去,他知道这女子在想何事,想要劝慰两句,但又不知如何开口,清咳两声,便又沉默。 这该死的封建礼教,男人挡不住鞑子,却指责女人失了贞洁,这世道。 “那个,你没事?” 琢磨半日,卢飏终于开口了。 女子转身笑笑,没有搭话,转而看向那月亮。 “这月色可真美啊,想必那月宫之上嫦娥仙子也是这般的圣洁美丽。” 卢飏很想说那月亮之上没有月宫,没有嫦娥仙子,只有光秃秃的丑陋环形山,但转念一想,这是古代,遂闭了嘴巴。卢飏知道这女子在想什么,便又道。 “有的人的圣洁是在身体,有的人的圣洁却在心里,想必那嫦娥仙子更喜欢心里圣洁的。” 女子一愣,默然不语,许久才道:“你是个好人。” 卢飏闻言,觉得这话有些刺耳,但转念一想,这是古代,好人梗还没有被玩坏,别人说你是好人那便真是好人,笑笑便也欣然接受了。 救了二十多条人命,还管吃管住,顿顿吃肉,能不是好人嘛。 “我订婚了。” 卢飏正在消化那句好人,这女子忽又蹦出这么一句,让卢飏顿感这好人梗是不是在古代也流行。 “夫君是个举人,家里书香门第,这次回去得给家里丢脸了。” 卢飏看看女子,又顺着那女子的目光看向那月亮,一时语塞,半珦才道。 “总会有好人来娶你的。” 第十一章 卢飏卖马 翌日一早,天还未亮,山洞便醒了过来,众人思乡心切,等不及要回家了。 一阵鸡飞狗跳的忙活,众人收拾停当,卢飏从那鞑子抢的碎银子中,拿出二十多两,一人一两分给众人,让他们回家好好过日子。 虽九死一生,但最后能平平安安的回家,众人都很高兴,欢声笑语中愈发显得几个女子的落寞。 卢飏知道她们的难处,但却也无可奈何,这世道就是如此,对女子太过苛刻,自己虽然救了她们,但今后的路还需她们自己去走。 普通农家的女子或许还好些,这时代的乡村,有大量男子娶不上老婆,即使是寡妇,那还是有人要的,而且官府也并不阻止女子改嫁,但可能多多少少要受人非议了。 其实这一点,古今皆一样,强奸猥亵案的受害者多数选择忍气吞声,也是担心名誉受损,怕被人指指点点。 相比于那些农家女子,真正前途艰难的便是那个大家闺秀了,毕竟一个自诩为诗书传家的书香门第,对女子节操方面的要求自然更高,脸面是他们这种人家最为看重的。 卢飏将银子递到那女子手里,女子推脱不要,卢飏知道她家里不缺钱,但回家的路还很长,银子在手,路上会少很多麻烦。 “我姓云,单名一个舒字。” 女子将那银子紧紧握在手里,小声对卢飏说着,脸色有些微红。 这个时代的女子,闺名是不轻易示人的,看着女子的模样,像是用了很大的勇气。 卢飏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 “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希望你不辜负你的名字,实在过不去的时候,便想想那个死去的女子,活着便有希望。” 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 女子闻言已是泪水连连。 众人收拾家当,在升叔的带领下,一路走出大山,待到了山间大路,便互相告别,各自离去。 二十余日的萍水相逢,最终还是散去,看着那女子单薄的背影、步履蹒跚的脚步,卢飏也有些不忍,遂追上去,将一匹马送与了她。 “憨娃,三十两银子能给你娶两房媳妇了。” 回来时,卢满仓一脸肉疼,吃了一匹,送了一匹,六十两银子便这么就飞了。 “孩子倒是好孩子,家世应当也好,可就是遇上了这番遭遇,要没这档子事,我还真想托人跟咱憨娃说说。” 卢沈氏自然要大气的多,望着那女子的背影,也是唏嘘不已。 送走了那些百姓,卢飏和袁升两家便开始准备如何处理这些缴获了,因为马匹目标太大,贸然赶到村里极有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卢飏便建议继续养在这山里,然后分开的发卖,至于人头,则用石灰硝制好了,带到延庆去碰碰运气。 延庆州的知州宋云霄是卢飏府试的座师,后来卢飏院试中了秀才,除了拜谢提学大人,也专程去谢过宋知州,宋云霄见他年纪小,还着实勉励了一番。 有这份香火情在,卢飏觉得这人头自能卖个好价钱,宋云霄虽然是文官,但没人嫌自己功劳少,如今多事之秋,文官若是能落个知兵的名声,亦是锦上添花了。 定下计策,便也不再耽搁,卢飏、升叔、狗儿三人,一人双马便去了延庆州城,留下卢满仓照顾女眷和那几匹牲口。 卢满仓也想去州城,但文不行、武也不行,只得留下来照看牲口,卢满仓种田是把好手,养牲口也是不错,多日下来,这些马也没怎么掉膘。 卢满仓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畜牧业才能,只是一匹马三十两银子着实可人,卢满仓恨不得一天十二时辰守着这些牲口,用心了,照顾的自然是好。 经过二十余日的学习,卢飏和狗儿现在也能骑马了,尽管还不熟练,但小步快跑还是可以的。 有了坐骑,速度便也快了,天不亮便出发,待到中午时分,便也到了延庆州城。 升叔有时会来延庆贩卖野味,对这里还算熟悉,直接领着卢飏、狗儿自北门进,进城右转便步入马市街。马市街,顾名意义,自然是贩马的地方了。 延庆地处京师西北,频临草原,马市非常红火,一些京城的马贩子常来此地购马,只是鞑子刚退去不久,此时的马市有些萧条,鲜有几个商贩牵着零星的几匹马售卖,相马人则四处游荡,有些提不起精神来。 但当卢飏三人六马出现在马市后,一会儿工夫,便被围了起来。 六马皆是战马,在草原上也是精挑细选的好马,此时一出现,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摸摸皮毛、看看牙齿,众人交流品鉴一番,随后便开始与升叔掏袖子。 前世卢飏也见过牛羊贩子的这种议价方式,不过却怎么也不明白,咋单凭几根手指便能确定价格,而且更不明白为嘛非要偷偷摸摸的,买者报价,价高者得不是更好嘛。 但入乡随俗,卢飏不敢太引人侧目,恰好升叔擅长此道,便全权交给升叔处理了。 升叔与几个意向购马者拉了一遍手,最后一个身穿绫罗的胖子脱颖而出,观升叔的表情,应是卖的不错。 “一匹三十五两。” 待那胖子在此检查马匹的时候,升叔小声对卢飏说道,卢飏闻言,亦是惊讶。 寻常挽马是二十两一匹,多是滇马,蒙古马则要贵一些,差不多二十五两左右,但这是战马,所以卢飏原本定价是三十两一匹,但没想到竟然卖到了三十五两,着实出乎卢飏的意料。 此时再看那胖子,竟觉亲切许多,舔着脸,卢飏便主动迎了上去,准备和那胖子拉拉关系,好把剩下的马都卖给他。 一番攀谈,这胖子原来姓刘名启年,京城人士,在京城西郊有个马场,常养着数十匹马,在京城马市也算是个人物,难怪财大气粗。 刘启年对卢飏的身份也很好奇,得知卢飏还是个少年秀才时,神情更是恭敬,更对卢飏放言,如此好马,有多少他便收多少。 第十二章 市井 那刘胖子说的豪迈,但卢飏知道他这是在套自己的底,便也不敢把话说满,只言手里没货了,以后要是再有好马,一准卖给他。 此时已经中午,那刘胖子还想做东请三人吃饭,但卢飏观这胖子太过奸猾,不敢与其交流太多,直言有事,便谢绝了好意。 六匹马二百一十两银子,当场钱货两讫,三人便离开了此地。 一行人沿雍顺街南行,直接来到城中的城隍庙,此地离州衙很近,三人在附近找了个酒楼吃饭,准备一会儿去衙门递帖子。 草草吃过饭食,卢飏给小二几个铜板,请他帮忙去买张拜帖。 古代风气,行事周全在乎一个礼字,正经人或者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之间往来,鲜有冒失上门的,之前必先送上一份拜帖,约定拜访时间,待对方回帖后,才能按照约定时间前往。 拜帖起源于汉代,初以竹木为之,所谓刺也,后到宋代熙宁年间,造纸业发达,便简化为纸张,而到了明代,拜帖则有了红白之分,为翰林者可用红帖写大字,其余人等则只能用白帖写小字。 卢飏区区一个秀才,便只能用白帖,从酒楼借来笔墨,卢飏便开始书写。 拜帖书写也是有固定格式的,一般为爵位+职位+籍贯+姓名+字+敬语+拜,比如关羽要是写拜帖变为:汉寿亭侯前将军河东解县关羽关云长敬拜。 卢飏一没有爵位、二没有职位,所以只能写成:末学后进生员永宁卢飏卢少卿敬拜恩师。 跟关二爷一比,卢飏这气势一看便弱爆了,古代特别讲究长幼尊卑,进学、出仕乃是所有文化人的理想,其中自有无尽好处,单是一个拜帖,便将此体现的淋漓尽致。 至于送拜帖,也是有讲究的,或打发仆人或自己亲往,要看自己与对方的地位如何,像卢飏这种弟子拜访座师,定是要亲往送帖才能全了礼数。 卢飏若是打发狗儿去送拜帖,肯定会把宋知州气得吹胡子瞪眼,大骂他不敬师长的。 整理了一番衣物,戴好软巾,系好皂绦,让升叔给看了看,卢飏便出门了。 卢飏完美的遗传了母亲的颜值,生的白净,身材修长,再配上生员衣冠,妥妥的一个世家公子,一出门便颇为引人侧目。 作为一个穿越者,卢飏以一个现代人的眼光审视自己的这套生员服饰,感觉明朝人民的审美非常之在线,通体玉色布绢直裁,圆领宽袖,用墨色点缀,腰身处用一皂绦收身,非常凸显身材,头上再配以四方平定软巾,简单大方,又不失稳重,一副温润如玉的读书人形象便跃然而出了。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走在州衙前的大街上,卢飏自恋的想起了这么两句诗。 待进了州衙门房,卢飏恭敬的递上拜帖,又偷偷塞给那门房几个铜板,客套两句,留下住址,便也就回了。 因为还要等宋知州召见,卢飏三人便就在那酒楼住下了,下午闲来无事,三人便去了城里闲逛,买些生活用品,也为家人买些礼物。 这年头,乡野农夫进趟城不容易,必须得有路引才行,没有路引有说不出来路的,先送进衙门打上十大板,然后才遣送回乡。 也就是卢飏这般有功名在身的生员可以仗剑游荡,官府不仅不管,还多加褒奖,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便是也。 遇上这样的生员过境,有的当地官员还会送点盘缠资助,若是生员有些名气,当地官员还会亲自设宴款待,席间唱和一番,留下一段佳话。 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背包客徐霞客便是这样的生员,其能游历华夏大好河山,成就《徐霞客游记》一书,当是离不开沿途官员帮助的。 卢飏推测,这个时候,江阴的徐霞客应该已经上路了,只是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见上一面。 三人从城隍庙出发,沿阜城街南行,很快便到了昌平街,此处多为商店铺贩,用现代的城市布局来看,算是商业街一类的地方了。 鞑子刚刚过境,此时的昌平街比以往要冷清一些,但各式店铺还是开了张的,街上的流动商贩也有不少,行人走走停停,吆喝打价声此起彼伏,好一番太平景象。 三人买了些油盐酱醋针头线脑等生活用品,还给女人们扯了几尺布,卢飏买了些笔墨纸砚,升叔给狗儿买了一口腰刀,还打了一坛好酒,些许熟食。 升叔想买张硬弓,但城里没卖的,在明朝弓箭盔甲长火铳皆是违禁品,当然也有卖的,但却不敢在城中明目张胆的售卖,当然买者也不敢在城中买,万一被人查到,至少也是一顿板子。 升叔记得南城门外有一家铁匠铺,偷偷售卖这些违禁兵器,便准备离开的时候到那里看看。 卢飏对此也很感兴趣,此时已近乱世,学习武艺,弄些兵器傍身总是有益无害的,而且听说那铁匠铺也暗中卖火铳,卢飏到想看看这时候的火铳是个什么情况。 一路闲逛,一路采买,待到了一处书店,卢飏便信步走了进去,这时代没有wifi,没有手机、电视,娱乐生活甚是乏味,卢飏便想买些书籍回去晚上打发时间。 升叔和狗儿不识字,自然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双方便在此地分手,转而去了另一家兵器铺子。 延庆地处北方边塞,文风自然不盛,文化人少,书铺里的书种类也不多,大多是四书五经等科举考试类的应用书籍,卢飏家里也有一套,不过却是手抄本。 受制于这个时代的印刷技术,此时的书籍很贵,对于卢飏这样的家庭来说,根本负担不起,卢飏便只能手抄了。 此时有了银子,卢飏便每样都买了一套,延庆文风不盛,像这样的大主顾委实不多见,直把那书铺老板乐的合不拢嘴,忙不迭的给打包包好。 趁老板打包的功夫,卢飏又转了转,一眼便瞅到了一本有些熟悉的书籍:《喻世明言》,翻开一看,果然冯梦龙着,他前世虽然没读过,但三言二拍的大名还是了解的。 “掌柜的,把这本书也包起来。” 卢飏话音刚落,一个清脆的女声便也响了起来。 “掌柜的,我也要一本!” 第十三章 你以后会嫁给一个大胖子! “掌柜的,那本书,我也要一本。” 卢飏回头一看,却见一头戴兜帽穿着雪白大氅的女子站在身后,芊芊细手轻指卢飏手里的那本书,脸上则带着浅浅的笑意,两眼若含秋水,一笑便似碧波荡漾。 我擦,这女子真美,这眼神可真勾人。 卢飏身体一愣,心里便蹦出这么一句。 “哎呀,实在不好意思,这书只有一本了。” 掌柜的那略带媚笑的话音刚落,那女子脸上的笑意瞬间便不见了,碧波荡漾的秋水眼看着就要成波涛汹涌的海水了,但最后还是止住了。 还未等那掌柜的说留下地址,过几日书进来后,便给送家里去,那女子便领着婢女风风火火的走了,带起一缕香风,留下一老一小两个男人的无限遐思。 “去东街了,东街还有一家书铺。” 见卢飏有些不解,那掌柜的便解释道。 包好书,付了银子,卢飏便拎着厚厚一摞书准备回酒楼,一路前行,就要到城隍庙时,那个白色大氅的身影又出现了。 “公子请留步。” 还是那个声音,还是那股香气。 卢飏停下来,将书放在了地上,两眼和善的望着那女子,不知她要干什么。 “公子可否将那本《喻世明言》让给小女子,我出双倍价钱。”说着,微微屈膝,盈盈一拜,眼中又换成了一汪秋水。 卢飏素来心软,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最受不得女子央求,便很有自知之明的将眼神从那女子脸上转开,一脸为难的回道。 “这本书,我也很想看,那掌柜的说了,过几日还会进几本来卖,小姐还是等等再看。” 说着便要走,但刚走两步,便听到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传来。 “小姐,跟这等酸子费什么话,直接抢过来就好了,像他这种汉人酸子,伊德勒一个指头便能将他掀翻在地。” 卢飏闻言,立时加快了脚步,但刚走两步,迎面便似撞上了一堵墙,抬头便见一粗壮的虬髯汉子正抱臂看着自己。 卢飏自己便有一米七左右,那汉子比自己还高一个头,目测差不多一米九,在人群中当是鹤立鸡群的那类,不知道刚才为嘛没看见。 卢飏此时有些尴尬,无论哪个时代当场吃瘪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特别是在美女面前。 比以往任何时候,卢飏都希望自己能跟升叔那样,身上有点功夫,遇到这种需要硬杠的场合,也不至于全然落了下风。 ‘要是有把枪就好了。’ 卢飏只得停下,暗暗琢磨着回程时必须得去那铁匠铺子弄把火铳防身。 “伊德勒休得无礼!” 那个熟悉的声音又起,见卢飏停下来了,那女子便又赶上来央求。 “公子见谅,小女子是外地人,家乡未有书铺,今日离开,不知何日才能再遇见这书,所以烦请公子将此书让与小女子,小女子愿出五倍价钱。” 接着便又是盈盈一拜。 前有猛汉拦路,后有美女哀求,再加金钱诱惑,看来这女子是志在必得了。 卢飏有些不爽,瞅了瞅那汉子,又看了看那美女,一时有些不解。 “草原人?” 女子点头。 “来大明作何?” “行商。” 卢飏闻言顿时心安了下来,鞑子刚刚退去,现在官府正对这城内的鞑子商人盘查的紧,想必这几人也不敢在这时过分嚣张。 “你可知这官府正在盘查鞑子奸细?你不会便是那奸细?” 心里有了底气,卢飏便也有了心思跟这女子逗逗闷子,好扳回一些场面。 果然,女子闻言便紧张了起来,忙说自己不是。 “你刚才想要作何?”卢飏又转到那汉子身前,一脸挑衅的又道:“别以为有膀子力气便可以嚣张,这里是大明,还轮不到你这鞑子在这里撒野。” 那汉子手指握的咔咔响,但没有小姐的命令,却也不敢妄动。 “你想要这本书?” 卢飏自然也不想挨揍,既然脸面有了,还是觉得应该有成人之美,况且对方还是个美女。 见了卢飏手里那本书,女子眼睛一亮,赶紧又福了一福。 “五两银子。” 卢飏见这女子穿的阔绰,便有心敲诈一笔。 “一两银子的书钱,剩余四两是精神损失费,刚才那胡茬子吓到我了,要不是他无礼至极,我便将书白送你了,要是你不愿意付也行,让我揍他一顿,那这书便白送你了。” 这书其实才两钱银子,但卢飏看那莽汉心里不爽,便有心刁难。 那女子虽然听不懂什么是精神损失费,但既然这男子松口了便有希望,她自然不想让那护卫平白挨揍,便赶紧命丫鬟掏了银子,递到卢飏手上,然后伸手便要拿书。 “慢着!” 卢飏将那书又揣回怀里,脸上堆起坏笑。“另外,你还得告诉我你叫什么?” 女子顿时羞的满脸通红,一旁的小丫鬟更是有些气急,便要让那伊德勒上来揍卢飏。 可那女子算是极其理性之人,知道此时不易节外生枝,便阻止了两人,遂上前小声道。 “玉儿。” “玉儿?大玉儿还是小玉儿?布木布泰?博尔济吉特氏?科尔沁?” 卢飏知其是草原人,一听到玉儿两字,便联想到前世看过的一部电视剧上了,随后便蹦了好多词出来,本想是逗闷子,可看这女子的表情,难道自己说的对了,她真是大玉儿? 那女子刚才羞红的脸,此时连脖根都有些绯红,本想是糊弄一下,拿自己的小名蒙骗,没成想却被这混蛋误打误撞给猜出来了,自己的小名根本没几个人知道的,莫非这人也是草原的? “我说准了?” 卢飏也有些惊讶,女子则闭口不言。 再看三人的表情,卢飏便知道自己真的猜准了,嬉笑着将那书塞到女子怀里,拎着其余书本便转身离去,走了两步,一番恶作剧的心态浮起,头也不回的又道。 “这本书送你了,另外再给你算上一卦,你以后会嫁给一个大胖子!” 第十四章 拜见知州大人 卢飏回到酒楼的时候,升叔和狗儿还没回来,不过那州衙的回帖已经到了。 州衙的帖子,掌柜的很重视,此时一见卢飏回来,便恭恭敬敬的送了上来。 对卢飏这个名义上的弟子,宋云霄还是很给面子的,答应明日接见。 不过古人的时间观念没有现代人这么精确,回帖上只说了静候,却也没说几时几刻,卢飏自然只能一早便去衙门候着了。 收好回帖,升叔父子便也回来了,一进门便对上了掌柜的有些谄媚的笑脸,直把父子俩吓了一跳,待进了房间,便疑惑的问卢飏这掌柜的是不是失心疯了。 升叔父子此时一身短打,尽管干净整洁,但一看便不是有钱有身份的人,若不是卢飏一身青袍帮衬,掌柜的甚至都不拿正眼瞧。 商人逐利,眼睛都是长在头顶的,父子俩也不以为意,不过此时却像变了一个人,直把两人惊得不行。 “哈哈,知州大人请咱明日过府一叙,之前那州衙来送帖子了。” 卢飏笑着招呼两人坐下,刚准备起身去倒茶,却被狗儿一把拉住了。 “憨娃,那知州老爷要见你了?” 狗儿有些激动,唾沫便飞了卢飏一脸,连带着稳重的升叔也面露喜色。 这个时代的官与民,用天和地来形容差距一点也不为过,是以百姓称官员为青天大老爷,普通乡野村民进趟县城便能回去吹嘘好久,比如卢飏他爹,这辈子到过最远的地方便是延庆,还是来服徭役,就这还时常跟卢飏他娘吹嘘。 卢飏他娘的活动半径便更小了,自从来到卢家洼,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镇上,还是去赶圩日。 “不只是见我,明天升叔和你都得去,我自己可扛不动那十几个人头。” 卢飏说完,狗儿和升叔便更激动了,能单独见到知州大人,这便是能吹嘘一辈子的事了,毕竟这知州是六品官,比知县还要高上两级的。 高兴之余,升叔忽然脸色一变,一脚便冲着狗儿的屁股踹去。 “当初叫你和憨娃一起读书,你死活不去,你看看现在,人家憨娃都成了秀才,能和知州大人见面了,将来没准也能做个知州,知州是啥,咱当年千户所的千户见了都得点头哈腰的,你说说你能干啥,将来再跟爹进山里打猎?” ‘完了,一不小心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看着升叔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卢飏心里腹诽,当年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如今却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正欲劝解两句,岂料狗儿却依旧嘻嘻哈哈。 “等憨娃当了知州,我就给他牵马坠蹬,就跟那个叫什么仓的一样,给关二爷牵马,最后也成了大将军。” 卢飏闻言厥倒,之前在山洞的时候讲三国,那么多英雄人物没记住,这小子倒记了一个周仓。 “嗯,周仓也行,最后没给关二爷丢脸,你小子还算有志气,你这辈子要是混的跟周仓一样,那咱祖坟也算是冒青烟儿了,到时候爹就回去跟那狗百户算账。” 真是有什么样的儿子,便有什么样的爹,儿子想当周仓,爹竟然还深以为然,周仓跟关羽一样,死的很惨的好。 卢飏有些无语的看着一脸认真讨论的父子俩,摇了摇头,便出去叫了酒菜上来。 三人吃饱喝足,为了显示对明日拜见的重视,升叔死活要沐浴更衣,还让小二出去买两身长衫回来,生怕怠慢了知州大人,卢飏劝不过,便也只能由着他俩去了。 卢飏也是理解升叔父子心态的,在后世,若是自己有机会去面见市长,少不了也是如此心态,只是这一世,卢飏是个刚刚穿越的现代人,还没有将自己完全代入到古代的社会秩序中来,即使是面见知州,心中也没有多少波澜。 翌日一早,天还没亮,狗儿便来敲卢飏的房门了,却见卢飏还未起床,便有些捉急,忙上前就卢飏拉起洗漱穿衣。 一番折腾之后,三人坐在楼下吃早餐,卢飏倒是精神了,却见升叔父子一人顶着一个黑眼圈,昨夜应该是激动的没睡好。 吃完早饭,升叔和狗儿一人背着一个竹篓,便随卢飏去了延庆州衙,竹篓里面自然是人头了。 待到门房坐定,送上回帖,又给了那门子些茶水钱,便等着了。 一州知州还是很忙的,民政法司尽归知州一人之身,也没有什么分管副知州帮他分担,尽管今日不放告,但进进出出的人还是很多,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宋家的仆人才来请卢飏三人进去。 明代的县府州衙基本都是前面衙门后面宅院的建筑模式,衙门自然为长官公办之地,后面宅院则是长官一家人居住的地方。 卢飏此时为拜谢座师所来,自然是私事,便直接被领进了后院。 穿廊过厦,一路徐行,三人很快便进了后院,延庆州衙的后院颇为阔绰,是个五进的大宅子,卢飏目测似乎还有跨院,宋云霄会客的地方便在二进院的位置。 卢飏嘱咐升叔父子在院中稍后,便被那家仆直接领进堂屋,只见一身穿道袍的中年长者坐在太师椅上,神情略显疲惫,此人便是宋云霄了。 宋云霄今年五十余岁,万历二十五年举人。 没错,宋云霄只是个举人,并不是进士。 万历十五年后,国本之争开始,朱翊钧跟文官集团闹翻了之后,便消极怠政,不仅小事不管,连一些选派官员的大事也拖着不批。 而且国本之争牵扯罢免官员甚多,导致各地官员紧张,于是一些举人便被启用,甚至诸如云贵、陕甘等边远凶险之地,秀才也有被抓来当知县的。 宋云霄便是国本之争的受益者之一,以举人之身做了知州,虽是延庆这等边塞之地,但总是一州之长,六品官了。 虽是举人,但宋云霄更珍惜这得之不易的主政一方的机会,从陕西米脂知县做起,广布教化,劝垦农桑,十余年来,官声颇佳,万历三十八年,改迁延庆知州。 第十五章 能吏 宋云霄不仅在陕北干的不错,从延庆百姓的市井评价来看,他在延庆做得也很好。 不过这时候的百姓要求很低,不横征暴敛,鱼肉乡里便是好官了,如果再能诉讼公平,捕捕盗贼,修修水利,教化乡民,那便是能吏。 而观宋云霄的作为,确实可以担得起能吏二字。 万历三十九年,延庆妫水河、野鸭湖畔,宋云霄勘察地形,带领当地百姓,历时三年,开垦水田六万余亩,始种水稻,士林百姓尽皆称颂。 此时进了厅堂,卢飏不敢拿乔,便直接跪下行礼,虽然他是个秀才,可以见官不跪,但天地君亲师,宋云霄是他的座师,儒家弟子最重此道,卢飏此时也不好再拿捏什么秀才功名见官不跪了,免得出去被人戳脊梁骨。 行礼之后,双方坐定,先是诉了一番师徒之谊,卢飏随后又给老师汇报了一下这些日子的学习情况,宋云霄照例考校勉励一番。 卢飏穿越的这个身体,委实智商不错,四书五经、科举文章掌握的还算可以,卢飏又将四书五经和现代的一些治世理念想结合,倒是听得宋云霄频频点头。 当然这主要是宋云霄自身的道德文章水平很一般,举人嘛,理论水平比进士还是差不少的,加之出仕了许多年,之前学的估计也忘得差不多了,所以问得问题都比较浅显,若是换个翰林来问,估计卢飏很快便会哑口无言了。 而且观宋云霄此人的经历,当是更重视实务一些,这便更中卢飏下怀,两世为人,特别是后世的管理经历,让他最不缺的便是实操经验,在一些具体事务的问题上,到让宋云霄刮目相看,就差拍手称快了。 如果说之前两人相见,宋云霄只是将卢飏当成中榜秀才中的一员,尽的只是座师的情谊,但今日一番交流之后,宋云霄还真起了爱才之心,大有将其收为正式弟子的意思。 落落大方、才思敏捷,且又言之有物、切合实际,一些见解甚至让宋云霄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如此少年英才,谁人能不喜欢。 不过宋云霄如今已到了知天命的年龄,城府不是一般的深,虽有正式收为弟子的意思,但还要再观察些时日,最好等到卢飏中了举人,毕竟举人才有做官的资格。 师门、同窗、同科,明朝官场上充斥着这样复杂的关系网,比如夏言是徐阶的老师,徐阶又是张居正的老师,靠着这样复杂的关系网,文官集团将自己的政治理想或者说是政治利益一代代传承下去,相互结党、抱团取暖,来与皇权抗衡。 自从成祖朱棣设立内阁起,这样的关系便一代代的传承、一代代的罗织,到了嘉靖、万历年间,已经成了一股皇权都撼不动的阶级了:文官士大夫集团,引得两位皇帝便只能躲在深宫里玩权谋,但最后皆以失败告终。 从第一位内阁首辅黄淮起,到如今的内阁首辅方从哲,一共五十八位,皆是亿万黎民中的佼佼者,精英中的精英,而这些人皆出身世家地主阶层。 所以如今大明身上最大的顽疾土地兼并,也算是栽什么树苗,结什么果,撒什么种子,开什么花了。 毕竟,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没有背叛利益的阶级,指着这帮人去搞改革,失败那便是板上钉钉了,比如张居正,他能够背叛他的阶级,但他背叛不了他的利益。 求仁得仁,大明最后被农民起义推翻,死的一点也不冤。 而此时,这股势力中的一个小触手,便毫无意识的开始拉拢刚刚进入这个阶层的一个小小卒子了,尽管此时,双方谁也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一位想着如何将这位少年英才收入麾下,另一位则琢磨着怎么优雅的骗些钱财。 一时相谈甚欢,见时机差不多了,卢飏便将鞑子人头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对于事情的经过,卢飏只是陈述事实,没有一丝夸大和故弄玄虚,但即使如此,依然将宋云霄听得惊诧连连,跟着事情的发展,时而紧张,时而平复,似是被卢飏代入了当时的情景中去。 卢飏前世是干过销售的,而且经过专业的培训,知道如何一步一步的捕获消费者的心里,对于眼前的这个积年老吏,他知道越是朴实的语言越能打动他,期间若是再夹杂一些少年般的狡黠那就再好不过了。 所以待卢飏讲到家贫,欲把鞑子人头割下来换钱,但又怕永宁卫的赖账时,宋云霄不仅哈哈大笑,遂打趣道:“所以你便来找老夫,想跟你老师做这生意?” 正中下怀! 卢飏窃喜,不过脸上却装的有些潮红,连道不敢,还大言不惭的解释说,这些人头实在不知如何处理,草草埋了又觉得可惜,但又不想便宜那些,便送来老师处了。 宋云霄今年五十岁了,此时看十五岁的卢飏便如子侄一般,熟料这十五岁的少年,两世的年龄加起来比他还要大的多,饶是觉得自己看透了人心,便不对一个少年设防,最终便被卢飏一步步的带进了早已挖好的坑里。 待卢飏说到人头也带来的时候,宋云霄立刻便坐不住了,赶紧吩咐下人,将那升叔父子引进来。 升叔父子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见如此大的父母官,虽然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但事到临头依然紧张不已,一激动便上来就磕了头,全然忘记了背篓里还有货物,一低头,那人头便全滚了出来,龇牙咧嘴的,倒把老头吓了一跳。 不过老头还是见过一些世面的,毕竟在米脂干了很长时间的知县,米脂地处河套,常有鞑子出没,人头什么的,老头自是见过不少。 定了定心神,又对更加紧张不已的升叔父子褒奖安抚一番,宋老头便开始细细查看这些人头。 一共十四个,老头点的很清楚,随后便让下人将这些人头收了下去。 第十六章 赔了 换盏重叙,宋云霄也给升叔父子看了座,更让两人受宠若惊。 卢飏知道,宋老头接下来要两相对照了。 果不其然,宋云霄先是褒奖了一番升叔父子的勇武和义举,其后便旁敲侧击的打听这些人头的来历了。 上位者稍微和颜悦色些,升叔和狗儿便起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心态了,没用宋云霄多问,自己便如竹筒倒豆子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十四颗鞑子人头不是小数,若在军营中,便可以连升三级了,由不得宋云霄不谨慎。 卢飏理解,便也不点破,由得宋老头自己来取证。 而宋云霄也不避卢飏,其意当是觉得信得过卢飏,只是再求证一下而已。 卢飏没有任何隐瞒,连怕被赖账都说了,所以两相对照基本一致,只是升叔和狗儿说的比卢飏夸张多了,还把卢飏为了救自家女儿才主动暴露的事也说了,这让宋云霄更加看重卢飏的品行。 宋云霄很忙,那仆人不时在其耳边耳语几句,当是有什么重要的公务要处理,卢飏察言观色,既已将人头处理,便不等知州大人点汤送客,就主动告辞了。 三人一路前行,待出了后院,升叔父子被宋知州灌得迷魂汤,此时似乎也醒了。 “憨娃,这知州大人咋没给咱银子呢?” 狗儿小声嘟囔,惹得旁边的升叔又是伸手一巴掌。 “本来就是碰运气,送给知州总比让那些骗去强,憨娃做的对,咱现在也是能和知州攀上关系的人了,这就够了,你个瓜怂咋还想着银子。” 狗儿自也是觉得他爹说的有道理,能和知州攀上关系,这可是他以前做梦都梦不见的,当然,要是知州大人念其辛苦再来点银子,那就更好了。 卢飏笑笑不说话,自己该说的都说了,而且这宋云霄也是个很不错的地方官,单纯将这人头送给老头,卢飏也觉得不亏,毕竟他是自己的座师,在科举制度成熟的明朝,这便是烙在卢飏身上一生的印记。 当然还有主持院试的刘宗周,将来主持他那一科乡试的主考官、会试的主考官等等,这便是明朝最强大的关系网,将天下士子尽入瓮中。 而且从个人情感上来讲,卢飏也觉得这老爷子不错,实干派,难得的务实,比那些只会嘴炮的清谈派要强的多,有这样一个老师,也算是卢飏运气好。 三人继续前行,刚到前衙的后罩房门口,宋云霄的老仆便小步赶了上来。 “公子留步!” 卢飏转身,却见那老仆拿了一个锦袋上来。 “这是我家大人的一点心意,大人要你好生读书,切勿再好勇斗狠,当记科举才是正途,若有难处,便来州衙寻我家老爷。” 老仆说的真诚,到让卢飏有些不好意思了,若是要了银子,反而显得自家小气了,这银子真的是不能要了。 当下一番推脱,卢飏一脸正气的拒绝了宋老头的好意,带着升叔父子,傲然出了衙门。 “憨娃,那知州大人的银子你咋不要呢?” 出了衙门,狗儿不解的问。 “要什么要,那知州大人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好意思要人家银子,你这次收了银子,下次有难处还好意思来寻知州大人,你个不成器的东西。” 啪啪,对着狗儿又是两巴掌,这升叔倒是看的明白。 “憨娃,知州大人这是把你当自己人了,你可别跟狗儿一样贪小利而忘大义,以后可得好好孝敬人家。” 升叔目光毒辣,卢飏倒是有些刮目,他自是也看出来了,这次拜见之后,宋云霄当是把他当自己人了。 三人收获满满,便欲回酒楼,但这时衙门前两个陌生人之间的无心交流却被有心人听了去。 “这宋知州怎么如此迂腐,工部拨款修建城墙,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嘛,怎么会因为经费不足就暂缓了呢,话又说回来,这上面的钱有哪次是给足了的。” 两人一边摇头,一边从衙门里出来,看来是吃了闭门羹。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卢飏七窍灵动,心里有了计较。 三人很快回到酒楼,又在城中逗留一日,翌日一早便从南门出了城。 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古时中国,除了北京、南京以及苏杭等几个特别大的城市,古代城池规模都不是很大,尤其是县府州城,相比于史书中记载的城市人口,那城中怎么看怎么都住不下那么多人。 那古代的城市人口都住在哪里? 答案自然是在城外。 就一个州县城池来说,小的周长三四里,大的周长七八里,城内能住多少人,可想而知。 而延庆作为京师西北的一边塞重镇,城墙周长也只有五里,城内居住环境有限,有不少人还是住在城外的,特别是城市贫民。 沿着四面城墙,同样划分出了一排排街道、店铺和屋舍,不过延庆处于边塞,时常会被鞑子袭扰,城外的规模要相比于京畿以南的城镇小的多。 卢飏三人出了南城门,不久便来到一处程记铁匠铺,一个将上衣扎进腰里裸着半边膀子的壮汉,正在那乒乒乓乓的打铁。 升叔跟那大汉认识,简单交流两句,升叔便领着两人去了铁匠铺后面,一个有些干瘦的老头则在那里对着一口腰刀擦拭,刀身乌黑,闪着寒光,卢飏虽然不懂刀,但却懂一点冶铁的知识,一看刀刃,应该是渗了碳的。 “程把式,最近有啥好货色吗?” 升叔围着铺子转了一圈,一把夺过那瘦子手里的刀,一边把玩一边说。 “这刀不错,是用苏钢打制的。” 老头看似瘦弱,但却甚是灵巧,用两根手指一夹升叔的腕关节,那刀瞬间便从升叔的手里掉落,但未等掉落在地上,老头便接住了。 “一两银子。” 老头一手握着那把腰刀,一手伸向升叔,依然板着一张扑克脸。 升叔被卸了兵器,却也并恼,只是讪讪的笑了笑,低头附耳对着老头说了两句,老头便将那腰刀放好,然后领着三人进了后院。 第十七章 程记铁匠铺的私货 对于这个姓程的老头,卢飏有些好奇。 升叔的刀法和箭术,卢飏都见识过,但皆是军中搏命之术,跟后世的军队搏杀差不许多,靠的是力量、速度和无数次练习换来的精准,但这老者却似乎并不是升叔那样的功夫套路。 前世,卢飏看过不少武侠小说,对于各种功夫套路甚为熟悉,什么一阳指、降龙十八掌、点穴等等,而且卢飏还与升叔探讨过这个问题。 因为这些是卢飏从小说中看来的,太过神乎其神,当时便被升叔笑了老半天,直言,那不是武功,而是神仙法术,还说世上没有这样的武功。 不过此时观这老者的身手,却更像是武侠小说中写的那般套路,仅用两根手指便夹的升叔张开了手掌。 这老头身上应该是带着功夫,不过经营刀剑铺子的,接触的都是些好勇斗狠的街头混混,甚至是江湖绿林人士,身上没点功夫,这买卖也做不起来。 但这老头身上,应该就是卢飏想要找的那种功夫。 带着好奇的心态,跟着这位老者,卢飏穿过刀剑铺子的后院,来到一处不起眼的东厢房,老者推开门,便见满屋都是弓箭火铳。 最让卢飏惊讶的是,竟然还有几副铠甲。 卢飏知道,这年头要想满门抄斩死的快,家里多备几副铠甲便是了。 《大明律-军律》中对私藏铠甲的处罚是一件杖八十,每一件加一等,止杖一百,流三千里。 看似不重,最多也就杖一百、流三千里,但铠甲这东西经常和谋反联系在一起,谋逆是个什么罪过,满门抄斩也不为过。 至于为什么铠甲总是和谋逆联系在一起,主要还是铠甲非民间必需品。 不同于刀枪弓箭等其他武器,万一被人发现,还可以解释说喜欢打猎或者防身,但是铠甲便不好解释了,普通人防身,也没见整天穿铠甲的,打猎便更用不上这东西了。 解释不清,便很容易被人大做文章,碰上昏官、贪官以及喜欢捞政绩的恶官,直接给你套上一个谋逆大罪,来个满门抄斩,银子、政绩便都有了。 所以即使买私货的刀剑铺子,也很少有卖铠甲的,一是脑残买主不多,二是风险太大。 卢飏着实不明白,这看似精明的老者,非得卖这东西作何? 不过升叔却不以为意,进屋便直接略过那几副铠甲,直奔弓箭而去。 一番精挑细选,升叔选了一把两石的硬功,明军弓手的选拔标准是开一石弓,能开两石的便是佼佼者,能开三石的几乎没有,传说岳武穆便能开三石弓。 趁升叔父子选弓箭的时候,卢飏也围着屋子转了转,想看看这个时代的火铳。 为节省空间,几杆火枪被高高吊在房梁上,卢飏看的有些费力,便烦请那老者取下来一观。 那火枪离地面差不多有一丈来高,卢飏以为老者得去搬个梯子什么的,但熟料老头一个鱼跃,直接便取了下来。 轻功? 直到那老头将火枪交到卢飏手中,卢飏这才回过神来,看老头依旧一张扑克脸,卢飏将已到嘴边的问题又咽了回去。 这是一杆火绳枪,明军称其为鸟铳。 为什么叫鸟铳,却也不是用来打鸟的,其中一种解释是说,为了表示即便轻捷如鸟也很难得以逃脱,其二则是因为其枪机衔着火绳落下点燃发火池中的火药,像是小鸟啄食般。 跟卢飏前世在博物馆中见到的仿制品一样,这鸟铳没什么稀奇的,梁上吊的四五杆皆是如此,不过却有一支枪杆要长一些。 待老者将最长的那杆枪取下,卢飏惊喜的发现这枪的枪机与之前那鸟铳有所不同,更加复杂,也更接近现代的枪机结构,虽然打火还是火绳,但是扳机、照门、准星一应俱全,单从外观上看,非常类似后世十九世纪末的那款经典98k。 卢飏问老者,这火铳的名字。 “鲁密铳,打得准,打得远,能打百步之外。” 老者一如既往的毫无表情,但却准确的说出了卢飏想要了解的东西,随后便也不再多说了。 跟他聊天能噎死,卢飏只得转而求助升叔。 “明军都用这铳?” “都用可用不起,这是鲁密铳,可贵着呢,京师的神机营里可能用这个,咱这边的边军一般用三眼铳。” 卢飏前世见过三眼铳的仿制品,但扫视屋子一周,却没发现。 “没人买。” 老者知道卢飏想问什么,便提前说出了答案,没人买,便也不会卖。 挑来挑去,卢飏倒是看上了这杆鲁密铳,但其他都挺好,就是枪杆太长,用来防身太过沉重,不好携带,总不能整日背个长枪来回晃悠,而且也没法出其不意,于是便问那老头有没有短一些火铳。 那老者闻言,很快便找来了一根竹笛般的武器,长约一尺见长,中间靠手柄的地方鼓起,应是用来装药的,跟卢飏想要的那种手铳相差甚远。 “能把这铳身锯短一些吗?” 既然没有自己想要的那种手铳,卢飏便试着能不能将这把鲁密铳改造一下。 不过话音刚落,那老者便拒绝了。 “刀剑弓箭还行,火器就算了,这东西不是他这来的。” 升叔上前,小声提醒。 ‘哦,原来是个经销商,看来还有上线。’ 卢飏了然,便也不再多问,依然要了那杆鲁密铳,想着回去以后找个铁匠按照自已的意思再加工一下,只是锯个枪管,改个小一些的木质手柄,最为关键的枪机部分不动,应该问题不大。 选了一杆鲁密铳、一只弓箭,待付了银子包好,卢飏三人便也离开了。 带着满腹疑问,在回去的路上卢飏便问了这程记铁匠铺子事,升叔倒是了解一些。 这程记铁匠铺子为何如此明目张胆的敢在城外卖违禁兵器,其背后自也是有道行的,单就是这火铳的来历,便很能说明问题。 据升叔推测,这里的火铳应该是来自边军或者京营。 第十八章 武功,道士 火铳来自边军?军品竟然也有人倒卖? 卢飏一脸惊讶,但转念一想,现如今的边军或者京营恐怕早就烂透了,历史上的关宁军连军粮都能卖给敌人,把武器卖给民间,便也没什么好奇的了。 只能说明这时候的边军或者京营烂的还不够彻底,起码比关宁军有节操的多。 毕竟为了利润,资本连绞死自己的绳索都卖,关宁军更是用行动践行着这一真理,一切都是为了利益。 大明朝正在沿着他既定的路线一如既往的烂下去,卢飏此时也无能为力,位卑言轻,索性也不再理会,转而关心起了那程把式的来历。 相比于火铳的来历,升叔对于这程老头了解的倒是挺多。 据升叔讲,江湖上传闻这老头本是终南山畔的富家公子,但却喜好舞刀弄枪,后拜终南山的道士为师,学习武艺。 三十岁那年下山回家探望父母,岂料因家财被当地县官觊觎,其家三十余口皆被县官所害。 当年的程道士,一怒之下,夜半潜入县衙,一夜之间便杀了县官家十余口成年男丁,还将人头尽皆吊在城门口。 其后,程道士家也没了,终南山自然也回不去了,但又不想死,便隐姓埋名,来到这边塞这地开了这程记铁匠铺,靠贩卖兵器为生。 卢飏听得稀奇,便问升叔,这程老头既然隐姓埋名,那你又是咋知道他的来历的,竟然连杀县官家十余口男丁的事都知道的这么清楚,咋官府也不追查呢。 升叔闻言讪讪,只道江湖传闻,道听途说而已。 倒是狗儿这次挺捧他爹的场,说他之前跟爹来延庆的时候,也听人提起过这事,这事定是真的,那老头确实挺厉害。 卢飏笑笑,这种道听途说的事,自然做不了真,但这老头有功夫却也是真的,本想再仔细问问这老头功夫的事,岂料狗儿两句话便浇灭了卢飏的习武热情。 狗儿讲,据说这老头练的功夫是童子功,欲练此功,便得一辈子不结婚,不破童子之身,否则必将走火入魔,全身静脉错乱,七窍流血而亡。 对于狗儿的这种毫无科学道理的瞎话,卢飏自是不信的,便转而向升叔求证,岂料升叔也是这般说,而且还有证据。 据说这老头真的一辈子没有结婚,老了便收了个徒弟,即是程记铁匠铺子里打铁的那个汉子,本想将毕生功夫传授于他,可孰料这小子受不住延庆城里花巷娘们的诱惑,一不小心破了童子之身,最后前功尽弃,只得抡锤打铁了。 卢飏一时语塞。 当然对于升叔的证据,卢飏也是半信半疑,童子功什么的虽不可考,但也从侧面说明,想要获得传说中的那种武功,对身体的要求也是很高的,没准也可能对身体有伤害,这老头不结婚,没准是练功练得某些方面不行了。 在前世少年时,卢飏便有一个武侠梦,自穿回古代,卢飏便一直寻找这方面的踪迹,待今日终见识到了传闻中的功夫,倒也觉得这功夫也不是一般人能练得,心里便有些失落。 不过卢飏仍有些不死心,想着有机会的话,一定要亲自问问那程老头,若是在不伤害身体的情况下,学上那么一两招,便是最好不过了。 三人一边赶路一边闲聊,虽路途遥远,但也不怎么觉得累,待到月亮升起,三人便也回到了之前的那个山洞。 因为还有众多牲口需要照料,卢袁两家便也没有着急搬回村里,此时见三人回来,卢满仓等人尽皆高兴,得知那六匹马卖了二百多两银子后,众人都高兴坏了。 当然最激动的便是狗儿了,一个劲的跟娘亲说,他见到知州大人了,那知州大人还亲口夸他少年英豪呢,众人又是一阵欢愉。 不过,当卢飏说到,送了人头,却没敢收知州大人的银子时,卢满仓便有些失落。 不过他也不是那种特别贪财之人,此时有那二百两银子打底,一时也觉得知州大人的银子不要也罢,权当给知州大人送礼了,毕竟憨娃以后进学,能有知州大人助力,便是最好不过了。 就着卢飏带回来的米酒,卢满仓当夜便和升叔喝了个酩酊大醉,简陋的山洞,一时装满了卢袁两家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 数百里之外的北方草原上,一处避风的山坳,十几顶帐篷散落在星空之下。 夜已深,其中一顶最为豪华的帐篷,依然亮着油灯,似是慢慢黑夜中的一盏孤灯,承载的却是对未来的彷徨。 “琪琪格,你说那人为什么说我会嫁给一个大胖子。” “哎呀,公主,那人定是唬我们的,你怎么能当真。” 正在收拾铺盖的小丫鬟显得有些无奈,显然诸如此类的对话,这几日已经重复好多次了,尽管她也劝了好多次,但她的小姐依然不厌其烦的向她求解。 为此,这个小丫鬟从卢飏的面相到谈吐,再到狡黠的眼神,又到无耻的笑声,从方方面面来证明这小子是个坏的冒烟的无耻之徒,说的话自然也不为信,但自家公主依然充满疑虑。 “你怎么就知道他是唬我的,若他说的是真的呢,毕竟你也知道,草原上的得道高僧也能预知未来的,若是这男子便如高僧一般,能看人面相预知未来呢,我可知道汉人的道家也有易学命理之类。” ‘完了,公主又要开始了。’ 小丫鬟在心里暗自翻了一个白眼,不禁腹诽:‘科尔沁的高僧预知未来,也从没见准过。’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高僧的预言也没有不准过,毕竟高僧的预言都是些似是而非的判词,如何理解全看个人,当然最终解释权归那高僧所有。 小丫鬟赶了一天路已经很累了,途中还要伺候主子吃饭、喝水、撒尿、拉屎之类的,如今又多了一个答疑解惑的工作,这让小丫鬟更感疲惫,双眼无神的说着车轱辘话,心里已经将卢飏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 随后便开始论证,那小子为何不是个道士。 第十九章 蓟镇乱局 随后的几日,卢飏等人没有再去延庆买马,一次性卖了六匹战马,卢飏担心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便想等风头过去再说。 而卢飏此时的注意力也转移到另一项发财的生意上了,烧制水泥。 卢飏所在的这个镇叫马蹄湾镇,顾名思义,便是这个镇上有一处像是马蹄的河湾,镇子不是很大,所辖村落也不是很多,但因为马蹄湾镇附近产石灰石,所以镇上也有一处石灰窑。 石灰的烧制也并不复杂,箍一口土窑,下为煤炭,中为柴草,上累石灰石,焚烧便可,算是古代最简单的一种工业原料,应用也极其广泛。 在古代,石灰不仅是重要的建筑材料,也是化工原料,除了粉刷墙壁,还可以用来蹂躏制革、消杀防疫,甚至还可用药,比如止血。 而且自春秋时期,古人便开始应用天然石灰,而到了东汉,古人便已经可以烧制石灰了,而且方法原理与明代基本相同。 一千多年来,石灰广泛应用于古人的生产生活中,历代文人也对石灰多有赞誉的文章诗词流传,当然最着名的一首便数一代名臣于谦的《石灰吟》了。 卢飏大约知道最早的水泥便是用石灰石和粘土烧制而成的,便去镇上买了一些石灰石碎料,粘土在山中就有。 卢满仓和升叔尽管不知道卢飏要用这死沉的石灰石干什么,但因为自鞑子寇边以来卢飏带来的一些改变,两人如今对卢飏算是言听计从了。 反正在山里闲着也是闲着,众人便在卢飏的带领下,一遍又一遍的试验石灰石和粘土的配比,然后煅烧制水泥。 原本世界上最早的水硬性水泥,诞生在十八世纪的英国,但如今因为有卢飏这个穿越者在,便提前一个世纪率先在明朝出现了。 看着那灰色粉末,加水后便硬结成石,虽然凝固时间比卢飏印象中的现代水泥要长一些,但还是让升叔三人大跌眼镜。 在水泥粉末加水后的第二天,原来还黏糊糊的东西瞬间变得硬邦邦,怀疑有什么戏法的狗儿便激动的上去踹了两脚,却被震得生疼,似是跟石头一样。 升叔和卢飏老爹,自也是知道这种能快速凝结成石的水泥意味着什么,便对卢飏更加侧目。 受制于古人的眼光,其他三人对水泥再怎么联想,应用却也有限,也只有卢飏知道这水泥对于这个世界究竟意味什么,尤其在加了钢筋石子以后。 确定了石灰石和粘土的最佳配比之后,卢飏便开始寻摸烧窑师傅了。 毕竟烧制水泥属于重度污染的行业,卢飏不想让自家老爹的袁家父子亲力亲为,只要配比掌握在自家人手中便好。 而且卢飏对于垄断这个行业也没有什么把握,毕竟技术并不复杂,若是有心人观察个一年半载,只要看水泥窑的用料情况,便也能琢磨个大概。 所以卢飏对水泥窑的以后发展,也只是抱着赚一把就算的心态,毕竟在技术复杂程度有限的前提下,想做到长久保密很难,不过只有能有个两三年的红利期,卢飏便也满足了。 毕竟对于卢飏来说,将这一技术提前一个世纪带到世界,也算是自己为了整个人类的发展做出了一点贡献了,而且这个贡献率先造福华夏这片土地,卢飏也感到很欣慰。 不过在卢飏谋划箍窑烧水泥的时候,整个蓟镇的文武官场却因为他而乱成了一团。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那鞑子反常的寇边说起。 对于蓟镇军民来说,原本这样的寇边,基本上年便有一次,一次半个月左右,有时秋季有时春季,鞑子的主要目的便也是打打草谷,抢一把就跑,并不恋战。 但唯有今春这次,鞑子足足在延庆及周边地区呆了近一个月,还向南推进了延庆州城一代,着实让京畿附近的居民出了一身冷汗,其中最大的京畿居民便是万历皇帝。 最后计算百姓生命财产损失,尽管与以往相比,并没有多很多,但万历皇帝也不知哪根弦没搭对,依然不爽,便令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严查在此次鞑子寇边中消极避战的文武官员。 皇帝震怒,朝野震动,而作为此次鞑子入侵目标的蓟镇,便一时风声鹤唳,大小官员纷纷开始检视自己在此次鞑子寇边中的所作所为,然后便开始惴惴不安。 不过能在大明朝当官的自然没有一个傻子,没有人会坐在家里,傻傻的等着锦衣卫上门,甭管有过错的还是没有过错的,一个个便都活动了起来。 圣人云: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这些圣人门徒自然领会到这句话的精髓了,京城骆府一时变得热络了起来。 骆思恭此人算是锦衣卫世家出身,嘉靖朝的锦衣卫指挥使骆安是他的叔爷。 可能是骆安此人做事太过刚直,而且少有通融,当然最为关键的是可能在大礼议事件上做事不合嘉靖心意,便在任上被罢免,最后搞了个指挥同知的级别退休,而且嘉靖最后给骆家定的武职承袭是降级承袭。 后来骆安的儿子骆椿英年早逝,没有留下子嗣,骆思恭的老爹骆秉良便过继给了骆安。 本来骆安人早就死了,死者为大,再有恩怨,便也消了,但因为嘉靖此人最喜玩弄权术,而且最爱记仇,做人做事忒不地道,于是在骆家的武职承袭上,依然使了小手段。 本来骆椿死时承袭的是锦衣卫指挥佥事,按理说,骆椿死后,骆秉良过继给骆安,便依然可以顶替骆椿承袭指挥佥事一职,但嘉靖给否了,让骆秉良降级承袭,指挥佥事变成了千户。 所以在名义上骆秉良更像是降级承袭了骆椿的指挥佥事,骆秉良不似过继给了骆安,更像是过继给了骆椿。 此时,骆安已经死了十几年了,但嘉靖却依然没有放过他。 而且最为可恨的是骆秉良本身比骆椿要大,过继时也是以骆椿兄长的身份入得骆安名下,但最后硬被嘉靖改成了降级承袭。 而且是只领俸禄没有实职的那种,明朝官员俸禄极低,没有实职也就意味着没有额外的收入,等到骆思恭这一代,骆家已经落魄多年了。 第二十章 夜半惊魂 虽说骆思恭年少落魄,但也不是卢飏这种纯草根能比的,锦衣卫千户每年的俸禄是米十二石,银二十一两,维持一家人相对体面的生活也算是足够了。 不过对于祖上出过锦衣卫指挥使的骆家来说,这样的生活确实是落魄了。 而且骆思恭承袭的千户是没有实缺的,想要谋个差事的话,还需要自己奋斗。 不过,骆思恭也确实是个人才,万历初年便一举中了武举会举。 明朝武会举六年才一次,武试比的又是身手,通常来讲,一个人体力最巅峰的时候便是二十到二十六岁,所以对于有志于武举的个人来说,武举一辈子便只有一次机会,抓住了便抓住了,抓不住基本也再没有机会了。 好在骆思恭算是抓住了。 靠着祖辈、父辈在锦衣卫的关系,骆思恭中举后,出仕便谋了一个实职的锦衣卫百户,而且骆思恭也并未满足于此,出仕便碰上了明朝对缅甸的战争,骆思恭主动去了前线。 明朝的锦衣卫其实特别类似于现代美帝的cia和fbi的综合体,既对内监察百官、缉捕盗匪,对外还开展情报工作,当然也会做一些策反、暗杀之类的间谍工作。 而骆思恭仕途的开始便是奋斗在隐蔽战线上,而且随后陆续进行的万历三大征,也为骆思恭提供了广阔的舞台,尤其是在抗倭援朝战争中,骆思恭最终脱颖而出。 待到抗倭援朝战争结束之后,骆思恭已经授了锦衣卫南镇抚司佥事管事,算是正式跻身到锦衣卫系统的高级官员行列,后又多次升迁,最终以锦衣卫都指挥佥事,掌里卫事,成为锦衣卫最高长官。 底层奋斗起来的骆思恭,不仅军事斗争经验丰富,政治斗争经验也异常敏锐,在万历年间风谲云诡政治局势中,能长久屹立不倒,绝对是个人物。 所以在万历皇帝下旨彻查今春的虎蹲兔寇边事件后,骆思恭便一边闭门谢客,一边开始暗中调查。 在万历皇帝身边多年,骆思恭也异常清楚这个皇帝的好恶。 这次,万历皇帝是真的生气了。 自万历十五年起,朱翊钧便很少上朝,但不上朝并不意味着不理事,万历三大征的成功,便很能说明朱翊钧的政治军事才能的。 而且相比于文治,朱翊钧其实更重视武功。 除了抗倭援朝、播州之役和宁夏之役外,朱翊钧还主持并发动了对明缅战争和对后金的作战。 这五场战役,随便拿出一场,便是灭国级的大战,而万历朝直接发动了五场,由此可见,朱翊钧对于武功的重视。 所以此次针对皇帝的旨意,骆思恭也不敢糊弄了事,无论最终如何处罚,但作为锦衣卫来说,总得先给皇帝拉出一个清单来。 最后到底是罢官、抄家亦或是杀头,那是皇帝的事,自己要做的就是将此事查清,为皇帝出气提供舞台。 于是,在蓟镇的范围内,锦衣卫的幡子便开始紧锣密鼓的忙碌开了,明的暗的齐出动,不仅查此次寇边中的失职渎职行为,连带着贪污受贿的线索也一起汇到了锦衣卫的北镇抚司衙门。 当线索汇聚到骆思恭手里,便是蓟镇文武官员的底细了,除了为官如何之外,连带着家财多少,几个小妾,小妾漂不漂亮,子孙成不成器,都应有尽有。 甚至于连某年某月某日,该官员说了啥大逆不道的话,尽皆承报了上来。 明朝虽然没有监听设备,但你也不知道你的下属、你的仆人、甚至于刚纳的小妾没准就是锦衣卫的暗探。 而在这千条万绪的线索中,有一件特别奇怪的事引起了骆思恭的注意。 延庆知州宋云霄,上报战功,斩首鞑子首级十四颗,而且据下面锦衣卫查实,人头是真鞑子的。 本来,这样的战功,在与鞑子作战过程中也是常有的,数千鞑子的寇边行动,死上几十个鞑子根本都不值得注意,毕竟长途奔袭,诸如坠马、水土不服之类的就能死掉几个鞑子,但这次各地上报的军功,也只有延庆知州这一条属实。 这便意味着,今春两千鞑子的寇边行动,真正有战果而且情况属实的也就只有这十四颗首级。 看到这样的结局,骆思恭也有些理解万历皇帝为什么发怒了,一群酒囊饭袋,连寻常的小规模袭扰都不做了,任由鞑子在蓟镇劫掠,如入无人之境。 但骆思恭此时又有了一个疑问,这宋云霄本是文官,而且鞑子此次也并未兵临延庆城下,就是不知道这宋知州的鞑子人头从哪里来的。 锦衣卫指挥使有疑问,下面的锦衣卫便迅速运转起来,很快便也查明了这些人头的来历。 卢飏,字少卿,延庆州永宁卫马蹄湾镇卢家洼村人士,年方十五,秀才功名,卢家独子,其父卢满仓,其母卢沈氏,世代务农。 骆思恭一脸纠结的看着眼前的一张薄纸,随后又拿起那张仵作的验尸报告,心下倒也了然,也算是能对得上了。 不过对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十五岁秀才来说,一下子毒死十几个鞑子,此事若是让骆思恭彻底信服,非得将经过原原本本还原才行。 于是,在一个平静的夜晚,卢飏正在灯下看明朝话本看得起劲,锦衣卫的幡子突然上门了。 选择夜晚上门,这便是骆思恭会做人了,一个十五岁的秀才,一人便砍了十几个鞑子首级,这样的人物,虽然还不值得他结交,但起码也不想得罪。 夜晚上门,不会引人注意,对卢飏来说,算是一种优待了。 今夜,老娘陪着老爹去山洞那边照看那些牲口了,家里便只有卢飏一人,陡然间两名陌生人上门,着实将卢飏吓了一跳。 而且这两人还武功甚高,直到推门而入了,卢飏才发现。 正要去摸那把已经改造好了的鲁密铳,却直接被人家用刀背将手给打掉了。 卢飏捂着那有些青肿的右手,一脸紧张的望着来人。 第二十一章 百户与总旗 前世,在众多的影视剧中,卢飏见过各种锦衣卫的形象,当然印象最深的便是那身飞鱼服和绣春刀。 不过这二人却是一身夜行衣,没有飞鱼服,也没有绣春刀。 两人一胖一瘦,一高一矮,高的瘦,矮的胖,一人握了一把腰刀,另一人则拎着一条齐眉棍。 两人虽然穿的不伦不类,不过那腰牌上却写的清楚,一个锦衣卫北镇抚司总旗,一个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 影视剧中,卢飏见过那种锦衣卫的腰牌,不过此时见到的两块腰牌,却与印象中不同,其中最大的不同便是笨重,长约半尺,宽约两寸,跟卢飏的手掌差不多大。 而且更令卢飏疑惑的是,那个持百户腰牌的高瘦男子竟然比持总旗腰牌的矮胖男子年轻的多,但在行动之间,那百户却似乎是听命于总旗的。 不过,既然确定这两人是锦衣卫了,而且看这两人也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卢飏便也就放弃抵抗了,只是不知道这两个锦衣卫为何半夜三更的来这边塞山村访自己作何。 两人见卢飏放弃了抵抗,便也轻松了下来,那个矮胖子开始翻看卢飏看的那本《卖油郎独占花魁》,另一人则对卢飏的那把改造了的鲁密铳很感兴趣。 那个年轻百户应是用过这种鲁密铳,看他熟练的摆弄枪机便应是行家里手。 “这是你造得?” 卢飏当然矢口否认,《大明律》中明文规定私藏火铳,一件便杖八十,要是自己造的话,那更是罪加一等了。 那年轻百户闻言笑了笑,随后便开始故意装腔作势。 “私藏火铳,你可知罪?” 卢飏当然说不知,并解释说,这不是火铳,明朝没有这样的火铳,这只是一把防身用的手枪。 随后卢飏又诡辩,《大明律》中的《私卖军器》篇和《私藏应禁军器》篇所说的军器是现役军器,而明军中自然没有装备这样的军器,所以他这不算私藏军器。 这次不光那个年轻百户,连带着那个中年总旗都笑出了声。 “你还懂《大明律》?” 这次换那小旗问了。 “嗯,刚读的。” 卢飏随后从书桌上将那《大明律》抽了出来。 “刚看的,还没看完,编的很不错。” 《大明律》是从洪武元年开始编纂,由李善长、刘基主持立法,至洪武七年而成,同年颁布实施。 为了便于百姓和司法官员理解,同年又制定了《律令直解》,算是《大明律》的司法解释,并颁布实施。 《大明律》成之后,洪武二十二年和洪武三十年又进行了两次修订,同时又废除了其他榜文和禁例,并规定决狱以此为准,算是确定了《大明律》为明朝基本法的地位。 朱元璋死后,因其“严禁嗣君变乱成法”的规定,《大明律》便再无修订,不过为了适应时代的发展,弘治年间又制定了《问刑条例》,作为《大明律》的补充。 从此,明朝便形成了法律和条例并行的司法制度,从中也能看到一些现代司法制度的影子。 其后,嘉靖朝和万历朝均对《问刑条例》进行了修订,至卢飏所在的这个年代,《大明律》和《问刑条例》已经非常成熟了。 但律法是一回事,执行又是一回事,在封建时代,朕即法律的大环境下,律法便只能用来约束百姓了,而且是普通百姓。 而且此刻一个非常现实例子就摆在卢飏面前。 《大明律》规定:凡夜无故入人家内者,杖八十,主家登时杀死者,勿论。 不过这锦衣卫肯定是不受《大明律》管辖的了,所以在听了卢飏说这《大明律》不错的时候,两人便笑的有些猥琐。 不过两人很快便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待将屋里东西都搜罗一遍,觉得没什么危险,也就说明了来意。 原来是问那十四颗鞑子人头的事。 卢飏这才心中稍定,但又不知道他们之前有没有问过宋云霄,而那宋云霄又是怎么对他们说的,若是两下对照不同,自己会不会害了老宋。 不过事到关头,卢飏还是选择相信老宋的人品,老宋一个知州,应该不会贪墨这十四颗人头的功劳。 话再说回来,若是老宋贪了,那这锦衣卫便不会再找自己了。 犹豫一刹那的功夫,卢飏当下便决定还是实话实说了。 两人一左一右在书桌前坐了,总旗负责问,那个年轻百户则执笔负责记录,这让卢飏越来越觉得这个百户应该来头不小,应是哪个公侯伯爵家的公子,承荫的百户。 虽然这种问话方式,让卢飏觉得自己似是犯人一般,但形势比人强,碰上了锦衣卫,这样的问话方式应该也算是优待了。 卢飏没有任何隐瞒,原原本本、一五一十的将杀了十四个鞑子的事情经过说了,待说道用蘑菇给那十二个鞑子下毒的时候,两人明显对视了一眼,那个年轻百户似是点了一下头。 卢飏将两人的反应看在心里,这两人当是掌握了一定的证据才来找自己了解真实情况的,心中便也了然了。 待卢飏讲完,看两人的神态倒也是满意,等卢飏在那口供上画押之后,两人便准备离开了。 “你很不错,一个人便杀了十四个鞑子,比那些酒囊饭袋强,可惜我爹不让我去边塞,要不我也能杀几个鞑子。” 那个年轻百户临走时,有些钦佩的对卢飏说,看表情,不似作伪。 不过钦佩归钦佩,那个年轻百户依旧顺手便把将卢飏的火铳给牵走了。 “这个太危险,容易误伤人,我便先替你保管了。” 卢飏心里一句p,嘴上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想着过几日去延庆卖马的时候,顺便再买一杆。 不过在两人出门的时候,卢飏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敢问兄台,你爹是谁?” 那个年轻百户明显一愣,随后看了看那个中年总旗,见对方没有反对,便也回首拱了拱手。 “家父姓骆,讳思恭。” 第二十二章 刘胖子的生意经 骆思恭? 骆养性! 卢飏闻言,一个趔趄,差点跌坐在地上,幸亏扶着门框,看上去还算镇定。 那少年见状,又是猥琐的笑笑,但也没再多说什么,只言后会有期,便与那中年汉子消失在黑夜之中。 一直等到那两人再也看不见了,卢飏才缓过神来。 不就是砍了几个鞑子的脑袋吗?咋还让骆思恭盯上了呢,骆思恭盯上了,难道皇帝也知道了? 卢飏一脑袋浆糊,往下便也不敢再想,他本就不是功名心特别重的人,而且他目前更不想跟皇权牵扯过甚,伴君如伴虎,在自身实力还不很脆弱的情况下,还是离皇权远一些。 不过回到屋里,却也怎么都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朱翊钧那个死胖子的画像,有名的抠门懒惰加小气,不知道真实的朱翊钧跟历史书上的是不是一样。 尽管对自己这次冒然出手的后果有些担忧,但卢飏却不后悔自己当时的决定,无论在哪个时代,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能救人一命,也是做人的基本。 迷迷糊糊间,卢飏倒也沉沉睡去了,不过半夜三更中,却被噩梦惊醒。 梦中,朱翊钧那个死胖子命锦衣卫将自己下了昭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而且骆养性那个傻叉还看着自己猥琐的笑。 惊醒之后,卢飏却也睡不着了,翌日一早,便起床去找了升叔,想再去延庆卖马,顺便再去找宋云霄打听打听情况。 待卢飏跟老爹说了再去延庆卖马的事,老爹说什么也要跟着去,后来老娘也心动了,一旁的小胖丫也吵吵闹闹,最后便成了卢袁两家全都去了。 卢飏理解爹娘的心情,钱是人的胆,如今手里有了银子,底气便也足了,爹娘自然也想去州城见识一番了。 当然,卢沈氏还有自己的一个小心思,不过此时也刚刚在心中筹划,还没有与父子俩商量,此为后话,暂时不表。 因为女眷和小孩不会骑马,升叔便去镇上雇了个马车。 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七人七马,另加一辆马车,便浩浩荡荡的往州城而去。 待到了州城,卢飏等人先去了北门马市,那刘胖子竟然还在,依旧三十五两的价格卖予了刘启年五匹马,卢家和刘家一人留了一匹马。 马是这个时代最重要的交通工具,两家如今有了银子,便一家养了一匹。 收了马匹,那刘胖子说什么也要请俩家人吃饭,实在推脱不过,卢飏便也答应了。 对卢飏来说,这次对待刘胖子,在心境上与上次又有了不同,卢飏已经打算做水泥生意,此时便有了与商贾结交的打算。 况且马匹都已经卖完了,杀鞑子的事也已经被锦衣卫知道了,卢飏此时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便也不再怕那刘胖子捣鬼。 而那刘胖子,上次也因为这马赚了个盆满钵满,六匹马赶回京城,一倒手便卖了五十两,而且甚为抢手,一些没买到的主顾,还百般嘱托刘胖子下次再有这样货色的时候,务必要为自家留上一匹。 明朝缺马,能做战马的就很少,而如此健康的战马更是少之又少,所以一经出现便引起哄抢,倒也不足为奇。 而且,京师又盛产各种达官显贵,以及更多的富二代和公子哥,为了一个粉头往往都一掷千金,花百八十两银子弄个精神点的坐骑,便也是人之常情。 今有豪车超跑,古有宝马香车,其实便是一个道理。 而且大明承平日久,各种王公贵族已累积多代,社会早已形成一股奢靡之风,尤以江南为甚,京师虽然差点,但亦是如此风气。 上次出手之后,刘胖子大为后悔,早知道便再卖高一些了,所以这次贩马回去,刘胖子便欲起价,卖八十两一匹。 而若此好的生意,没有不长久做下去的道理,所以这次说什么,也要套一套卢飏的底。 一行人进了北城一个酒楼,女眷单独开了一席,卢飏等几个男丁则和刘胖子在一起吃酒。 几杯米酒下肚,气氛倒也热烈了起来。 刘胖子憋了许久的疑问,此时便也吐露了出来,开始旁敲侧击的打听这马匹的来历,而且隐约的透露出他的猜测,还想让卢飏给介绍一下门路。 刘胖子说完,却把卢飏吓了一跳,忙看了看左右,让狗儿赶紧把门关上。 刘胖子猜测这马是边军的战马。 卢飏一脸尴尬,本来是战利品,却被这胖子怀疑是倒卖的军马,幸亏这胖子也是个想分得一杯羹的龌蹉之人,若是碰上个正直的二愣子商人,估计会偷偷把自己给报了官。 卢飏一脸尴尬,对上刘胖子那猥琐的表情,义正言辞的表示这绝对不是边军的战马。 “小秀才公,我又不出去说,你便告诉我底细,我自也不会亏待与你。” 卢飏看这胖子越说越猥琐,便也有心逗他一逗。 “你真的想知道这马匹的来历?” 刘胖子一脸激动的点了点头。 “当真想知道?” 刘胖子又点了点头,一脸期待的看着卢飏,因为点头点的猛了,连带着脸上的肉都抖了起来。 “果然想知道?” 刘胖子此时都快要哭了,一脸崩溃的上前拉住卢飏的袖子。 “哎呀,我的秀才公,你就快说。” “哈哈,那好。” 卢飏随后清了清嗓子,这才一本正经的坐好,开口便道:“先把这杯酒干了。”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但那刘胖子却也不恼,一抬手、一仰脖,便干了,然后又开始有些猥琐的看着卢飏。 对这样的滚刀肉,卢飏也是没了脾气,再不说却也不好交这个朋友了,毕竟自己以后还要从他这了解一些这个时代做生意的规矩,于是便也正了正色。 “刘老兄,非小弟我有意刁难,只是这事说起来,着实惊险的很了,实话说,这马是鞑子的,至于这马上的鞑子” 卢飏说着便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一语言罢,“哐当”一声,刘胖子便跌坐在地上。 第二十三章 大义凛然宋知州 “这生意做的?” 卢飏没有去拉那刘胖子,转而有些戏谑的看着他。 刘胖子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般,半天也没说出下文来。 酒足饭饱,卢飏等人便扬长而去,留下那刘胖子呆呆的坐在原地。 临走时,狗儿还有心跟刘胖子凑趣,伸手拔了拔腰刀,又冲着刘胖子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过等到卢飏走到楼梯拐角的地方时,那刘胖子似被银子冲昏了头脑,追出来大叫。 “公子,这生意做的!” 卢飏闻言,一时惊讶,但转瞬便恢复了正常,这刘胖子真是个纯粹的商人。 随后便对刘胖子拱了拱手,笑言:后会有期。 出了酒楼,一路南行,众人又到了上次的那个客栈住下,稍事休整,其他人皆出去逛街了。 卢飏没给父母说锦衣卫半夜上门的事,毕竟说了也没用,这个层面的事情,已经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说了只能徒增烦恼和担心。 待众人走后,卢飏便又向往常一样去了知州衙门送了拜帖。 不过这次没有让卢飏再等一日,拜帖刚送进去,宋知州的贴身老仆便迎了出来,说老爷正在内院等着呢。 这几日,宋云霄也是忐忑,虽说这彻查蓟镇官员失职渎职的事跟他关系不大,但这年月的吏治根本就是一坨屎,有罪没罪全系某些人的翻云覆雨之间,没准失地的没事,没失地的到被砍了头。 所以,尽管他一没失地、二又不是武将,但心里还是打鼓,该走的关系一样也没拉下,见庙烧香、遇寺拜佛一准没错。 老宋是典型的封建知识分子,但人却并不迂腐,知道该低的头,该修的路,所以这些年这官倒也当得平安。 但尽管如此,几日前,衙门里还是来了两个锦衣卫,着实把老头吓的不清。 自收了那十四颗人头后,宋云霄便在琢磨怎么报这军功,实话实说,这十四颗鞑子人头,对他的仕途关系不大。 宋云霄也在西北边地呆过,每次鞑子寇边,留下几十颗鞑子人头那是常有的事,这十四颗人头对于一个六品知州来说真的不多。 而且老头颇有节操,不是自己的,自然也没想着硬往自己脸上贴金。 所以宋云霄便在纠结,到底要不要以卢飏的名义上报军功。 看卢飏的意思,此事当是不想声张,但宋老头实在爱才心切,如此文武全才不为朝廷举荐,实乃人生一大憾事。 于是,在报功文书上,宋云霄大笔一挥,便添上了一行小字。 ‘有延庆乡民,秀才卢飏者,为救我黎民父老,斩十四鞑子。’ 但报功文书送上去没几日,衙门里便来了两个锦衣卫。 当老仆慌慌张张的赶到后院诉说此事时,宋老头也是吓了一跳。 老头先是大骂了一顿苍天无眼,随后又对这昏暗的吏治表达了满腔愤懑,最后则是大喊圣上,微臣冤枉。 随后老头倒也镇定了下来,叫来家人,一一交代了后事。 做完这一切,在一家人的泪眼婆娑中,宋老头慷慨而行,据说当时,老头还做了一首诗,想表达一下自己清白且大无畏的精神世界。 不过应当是做的不好,这几日也没有流传出来。 不过当宋知州磨磨蹭蹭的来到前衙的签押房时,两个锦衣卫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没给老头质问的机会,其中一个较为年轻的锦衣卫便上来就问:那军功是你报的? 宋知州眨了眨有些浑浊的眼睛,倒也一脸无谓,正准备搜肠刮肚大声质问这锦衣卫残害忠良时,那年轻锦衣卫接着便又问了。 “到底是不是你报的?” 老宋倒也甚有骨气,并不畏惧那锦衣卫的淫威,一脸正气的回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年轻人火气旺盛,本来就等的一肚子火,这时见这知州一脸欠揍的样子,顿时火冒三丈,上来便要抓老宋的领子,不过被另一个锦衣卫给劝住了。 那个有些矮胖的锦衣卫办案经验丰富,自是发现了宋老头或许是会错了意,便拱了拱手道。 “宋知州,我们来此并不是来查你的,而是想和你了解一些事情,许是你会错了意。” 宋云霄闻言,刚刚紧绷着的那根弦立时一松,便也站不住了,得亏老仆眼疾手快,这才堪堪扶住。 待扶着坐下,又顺了顺气,稍待片刻,那个一州父母便也回来了。 “哈哈,让二位贻笑大方了。” 老宋自嘲,那矮胖锦衣卫倒也知趣,忙道:“哪里哪里,实是我等莽撞了。” 这时那年轻锦衣卫也知道这是一个误会,但想起刚才那宋老头装模作样却又甚是惊恐的表情,却是一脸促狭,直到那矮胖锦衣卫使了好几个眼色,这才躬了躬身。 “惊扰大人了。” 宋云霄倒也大度,知道犯不上为了解一时恼怒便与锦衣卫这样的机构结下梁子,却也笑着摆了摆手,意思是此事就此揭过,此后谁也别提,最好一辈子别提。 锦衣卫说明了来意,宋云霄倒也没有隐瞒,便直接说了这军功是自己报的,但立此功劳者却是另有其人。 待听了宋云霄关于卢飏斩杀十四名鞑子讲述后,两人却也没有耽搁,连夜便去了卢家洼,于是便有了夜半惊魂的那一幕。 宋云霄不知道这锦衣卫调查此事所为几何,锦衣卫办案,自不便于详问,或者问了,人家也未必会说,心里便一直惴惴,生怕卢飏出什么意外。 此时听见门房说,之前的那个小秀才又投来了拜帖,便赶紧吩咐老仆去请进内院来。 此时见卢飏进来,顾不得礼节,张口就问。 “那锦衣卫去找过你了?” 卢飏自是为此事而来,此时闻言,心里便也放下了,看样子,那两个锦衣卫之前也找了宋云霄,自己实话实说却也对的。 随后两人便对了对口供,发现基本一致,倒也放下心来,接着又开始揣摩起锦衣卫的意图来了。 分析来分析去,两人最终得出结论,便是此事可能不是坏事,但是不是好事,若是好事又究竟好到什么程度,两人却也没法断定。 尤其是当卢飏说了那个年轻的锦衣卫百户是骆思恭之子骆养性后,带上了些许皇权的影子,此事便更加扑朔迷离。 第二十四章 宋知州的难题 一个无品无职的乡野秀才,一个边塞的六品知州,对于庙堂之上的分析,其实也是瞎分析,基础信息不足,分析就是瞎蒙。 其实在这件事情上,卢飏获得的信息要比宋云霄还要多一些,毕竟那骆养性那个猥琐男临走的时候可是说了“你很不错”这句话,而且脸上羡慕的表情也做不得假。 按下此事不表,卢飏便问起了前次在州衙门口听到的那件事:延庆州要整修城墙。 通过这次报功之事,卢飏感觉宋云霄与自己的关系更近了一些,毕竟两人现在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便是这个时代官场的常态,师徒父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宋云霄正为此事烦忧,此时见卢飏问起,倒也没有隐瞒,便将此事和盘托出了。 年初,为整饬九边防务,工部确实是拨了一笔经费下来,让边塞之地休整城墙。 本来从工部下来是百万两银子,出了京城便去了四分之一,再到各州各县,便连一半也没有了。 九边各镇大小城池,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平均一座城池连一万两银子都摊不到。 所以如今,分到延庆知州宋云霄手里便只有一万两银子,这还是看在延庆既是边塞,又是京师西北门户的面子上,其他诸如榆林、神木等距离京师遥远,鞑子又不凶悍的地方,便只能自求多福了,连银子毛也看不到。 本来按照朝堂和工部的意思,此次整饬的重点便在京畿、宣大和辽东等地的二十余座城池,而工部给的预算也基本靠谱。 修葺一座类似延庆这样的城池,富裕一点三万两,紧张一点两万两也能干,所以百万两工程款,京师先截留了三十万,随后拨给除了那二十余座重镇之外的地区二十万两。 剩下的五十万两便是京畿、宣大和辽东这二十余座军事重镇的,每座城池两万两,倒也够用了。 所以说工部也不全是草包,这账目倒也算的明明白白的,但唯一遗漏的便是地方上的各级官员了。 京官大佬吃肉,也得让地方上喝口汤不是,所以最后到了这二十余座城池主官手里,便只有万余两了。 比原定的预算拨款生生少了一多半,所以这工程实在是没法干了。 当然若是碰上一个心黑的府州县官,直接便揣腰包得了,修什么修,修了也是白修,毕竟一个心黑至此的父母官,也甭指望他能作出什么坚守城池的壮举来。 若是碰上一个稍微还顾些脸面的,则拿走一半,然后再找几个自己人将城墙缝子勾一勾糊弄了事。 但宋云霄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仅顾忌脸面,还想着把这件事办好,里子面子都想要,于是便犯了难。 这几日,宋云霄的师爷幕僚等人也给他提供了几个方案,比如找城中大户募捐,或者给百姓加派些赋税等等,不过宋云霄都不满意。 关于募捐修城的事,借着鞑子寇边、威胁延庆的时机,宋云霄便号召大户们募捐,不过效果却寥寥,十天时间,才收到一千多两银子。 就这,据说还有手眼通天的乡绅贤达要撺掇御史告他,城里的巡按御史衙门这几日也热闹了起来。 至于对百姓加派的事,宋云霄想了又想,实在做不出来,一来是顾忌脸面,二来是怕官逼民反,三来则是很可能也收不上来。 其实,明朝的赋税并不重,朱元璋泥腿子一个,自是知道百姓疾苦,于是在坐了皇帝之后,非常体恤百姓,国初田赋基本定在三十税一。 如此低的税率,在历朝历代中也是鲜见,也就是汉初可以相媲美,而且更为巧合的是,刘邦和朱元璋同样底层出身,一个和尚、一个混混,自是对底层老百姓的不容易深有体会。 不过,尽管明朝赋税很低,但挡不住那些不纳税的朱姓王爷和达官显贵的土地兼并,至万历四十四年,大明一半以上的土地便集中到了这些不缴税的人手里。 而剩下的那些田地以及束缚在田地上的百姓,便承担了大明全部的赋税和徭役,百姓之苦,苦不堪言。 明朝的税赋现状,大明历代皇帝自然也知道的,但知道是一回事,解决便是另一回事,皇帝与文官集团的巨大矛盾中,税赋便是其中重要一项。 因为大明的文官集团便是大明税赋制度的最大受益者。 自永乐后,大明历代皇帝都与文官集团进行抗争,特别是到了弘治朝以后,矛盾便愈加激烈,无论是武宗设立“豹房”,还是嘉靖和万历的久不上朝,皆是这种斗争的重要措施。 皇帝将大权牢牢控制在手中,只通过几个听命的大臣对外传达和执行,将那些阳奉阴违的官员隔绝在朝堂之外,这便是明朝皇帝加强中央集权的创新性发明。 而在百年之后,清朝的皇帝将此更是发展到了顶峰,设立军机处,更是将大多数官员,隔离在了权力中心以外。 但集权归集权,对于文官集团的土地及工商业免税等核心利益,明朝皇帝与文官集团们几次争斗下来,各种改革皆以失败告终。 即使改革前期顺利,但最后总会被底层的官员和士绅念歪了经,最终也逃不过人亡政息的命运。 万历皇帝此时推行的矿监、税监制度,便是征收工商税的一种手段,但无奈太监们既贪且废,到了基层更是两眼一抹黑,根本斗不过那些官员士绅等地头蛇。 但皇帝又有税赋任务,如何?便只能在当地士绅官员的忽悠下,又对着底层百姓下手了。 所以底层百姓一提起矿监税监,便是怨声载道,而这时候的士绅官员便站在了百姓一边,力劝皇帝取消此法,既当了表子又立了牌坊,好处名声便都有了,黑锅全让万历一人背了。 底层百姓税赋沉重,各地因为抗税而爆发的起义民变也是层出不穷。 宋云霄是个有节操的讲究人,这种触霉头的事自然也不想去做,最不济,城墙不修便是了,若是因为修城墙而激起民变,那就得不偿失了。 而且宋云霄也是老官场了,事情既然不好解决,那就先拖上一拖,过段时间,没准就有转机了。 第二十五章 难!难!难! 对于宋云霄的难处,卢飏上次在那衙门口便已经知道了,不就是钱不够嘛,此时与宋老头提起此事,心里当是有了解决方案。 当宋云霄说了钱粮不够、大户不捐、百姓没钱的难处,卢飏自是点头同意,并对宋老头的节操表示了钦佩,随后便表示,自己也许可以为老师分忧。 宋云霄闻言,自是将信将疑,待卢飏将随身带来的一个小口袋打开后,却见了一堆灰色的粉末。 用手将粉末取出,捻了捻,又闻了闻,却仍然不知道卢飏这小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这些粉末与修葺城墙又有什么关系。 卢飏也并不解释,只是吩咐人找来了两块青砖,然后用水将那水泥和了,再将两块砖粘在一起。 “先生,明日再看,便见分晓。” 宋云霄此时也大约明白了卢飏想要做什么,但效果究竟如何,还得明日再看,不过此时却有一个疑问,需要卢飏即刻释疑。 “此物价廉否?”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事,宋云霄一眼便看到了此事的关键。 “当然,比用糯米泥浆要便宜不少,小子初步算了一下,大约可以将成本降至一半,而且要更为坚固。” 古时没有钢筋混凝土,古人修建城墙,预算不足时便直接夯土筑成,预算好一点的便在外面包一层青砖,预算充足的,便用砖石合砌。 而延庆州的城墙,便是里面卵石夯土,外面包了多层青砖,论坚固程度,此时鞑子也没有大炮,想破城只能选择攀登这一种方式,轰塌城墙之类的,想都不要想。 古代青砖砌墙之所以坚固,其根本便在于糯米泥浆混合而成的粘合剂,效果非常之好,干燥后,箭矢也插不进去。明长城屹立千年不倒,其条石青砖间便用的此等粘合剂。 糯米泥浆好归好,但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便是:贵。 此时不比国初,如今大明一半以上的人连饭都吃不饱,还用糯米砌墙,成本自然便居高不下了。 要知道,延庆不比江南,不是大米的主产地,米价比江南便贵了一倍,如今延庆城里糯米的价格可是二两银子一石。 卢飏请泥瓦师傅初步算了一下,修建一段长约一里的城墙,光糯米便要用掉近一千石,延庆城周长六里,全部修葺一遍便要用掉六千石糯米。 大约需要白银一万两千两,这还不算人工和泥浆的费用,另外一些损坏严重的地方,还需要青砖夯土之类的建筑材料,又是一笔费用。 而宋云霄手里只有一万两银子,修葺城墙之事便只得作罢。 不过若是能将糯米泥浆的成本降到一半,其他方面再省一些,比如人工便征发徭役算了,然后大户们再出点血,这城墙似乎大概也许还能修上一修。 宋云霄脑子里飞快的计算一遍,心里便有了底,唯一还有拿不准的地方便是这泥粉的效果了,若真如卢飏所说的那样,修葺城墙之事便有望了。 “少卿,这,这,这?” 宋云霄手指卢飏旁边放着的袋子,一时想不出什么词来称呼了。 “水泥。” “对,水泥,这水泥效果真的要糯米汁还要好?” 宋云霄仍有疑问,卢飏却也不急着辩解,一切等明日便可知晓。 “先生明日见了自可知了,自家物事,小子也不便夸奖过甚,免得先生说我王婆卖瓜。” “你个小子,到学会卖关子。” 见卢飏仍有心打趣,宋云霄却也信了七八成,对于修葺城墙的期许便又大了一些,言语间也轻快了不少。 卢飏见宋老头有些志得意满,觉得他还是想的简单了,觉得还是要给他提一些醒,免得最后钱花了,城墙也没修好。 “先生似是忘了一事。” 宋云霄一脸错愕,不知道卢飏指的是什么。 “先生,那商人的利益呢?民夫能征发,那做夯土和砖石生意的商人,您总不能也一并征发了?” 宋云霄闻言,一拍脑门,立时恍然:“哎呀呀,确把这事给忘了,商人逐利,定要在此事上做文章,岂会平价卖我砖石。” “还有您下面的那些官吏,您不能指望他们如您一般,一心为民、两袖清风。” 此事隐晦,卢飏便说的小声,不过宋云霄却也听懂了。 自古吏滑如油,这些小吏最是奸诈,攥个蛤蟆都能捏出尿来,匡论过手的银子,除非宋云霄自己事必躬亲,所有事情都不假他人之手,但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且不说宋云霄根本没时间没精力,就是有时间有精力,以他古代封建士大夫的做派,此类包工头的活计,与他却是有辱斯文。 宋云霄顶多定个大方向,其他琐事便交予州丞和自己的幕僚去谋划了,而州丞和幕僚自然也不会亲自操持,必然层层下派,将此事丢给下面各房的吏员。 当然,既然过了一遍手,好处还是要留下一些的。 而底层吏员便更加无耻了,毕竟朝廷都不发他们工资,想养家糊口便只能贪墨,而这种工程款项便是人人喜欢的大肥肉。 等到了实际干活的人手中,一万两工程款能剩下五千两便是底下人有节操了。 而这五千两,还要给征发的民夫吃饭,还要让提供建筑材料的商人有的赚,那城墙最后修缮成个什么鬼样子,想想便知了。 宋云霄是个能吏,这里面的关节他又岂会不知,刚才只不过被那水泥带来的效果所迷失了双眼,此时想明白了,心气便也弱了下去。 在古代,有人官做的容易,有人官做的艰难,关键在于为谁做官,为百姓做官自然艰难,为士绅豪商做官自然容易。 为百姓做官,不但要与士绅豪商为敌,甚至还要得罪下面官员,一个不好便是身败名裂、空空如也。 而为士绅豪商做官,却是容易的很,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好,而且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利益,自然有人帮着准备好。 为官二十余年,宋云霄算是看透了这世道,遂一声长叹:想真心做点实事,怎么会这么难! 第二十六章 万全之法 宋云霄面沉似水,许久才用力呼出一口浊气,转头却见卢飏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小子,莫笑为师,等你有一天做了这一州之父母,便知今日老夫之难了。” 卢飏自是知道宋老头心里的苦闷,却也不急着劝慰,反而又用戏谑的口气道。 “先生教训的是,正所谓,为官难,为好官更难,为一个想做点事情的好官更是难上加难。” 宋云霄此时刚端上茶轻啜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往下咽,便立即被卢飏这句戏言给逗得呛了出来。 一阵剧烈咳嗽,宋云霄堪堪将气理顺,便又是一番感慨。 “好你个少卿,真是促狭,呵呵,不过细想起来,却也是这个理,做点事着实难啊,各方面的利益你都得顾及到,否则免不了有人在你后面捅娄子、使绊子。” 见时机差不多了,卢飏便也站起来,敛容正色躬身拜道:“小子不才,愿为先生驱使。” “好,好,好!” 宋云霄此时也站起来,上前将卢飏扶了起来。 “我既知你心,那水泥便是不错,为老夫解了大忧,但这城墙修缮之事,钱粮太少,仅靠那水泥也是不行,你也知道这里面牵扯的利益太多,此事还得容老夫细细思量。” 宋云霄以为卢飏的表态只是单纯的表态呢,勉励一番,却也就此打住了。 卢飏心里捉急,便又上前,这次却直抒胸臆了。 “先生,修葺城墙之事,小子有一良策,或许可以帮您解忧?” 宋云霄本来听得不以为意,但此时见卢飏态度端正,却不似只是说说而已,随即便升起了兴趣。 “哦?真有计策?快说来听听。” “先生明鉴,修缮城墙一事问题便在钱粮不足,但刚才先生也已算过,若是有了水泥,再去除那层层扒皮克扣,仅以成本来论,这一万一千两银子倒也堪堪足用,所以如今的难题便是如何避免这层层克扣?” 卢飏分析的透彻,宋云霄听的频频颔首扶须。 “是啊,但这层层克扣却是不好去除,你总不能让老夫亲自领着泥瓦匠去工地修城墙。” 想着宋老头身穿六品青色官服,头戴乌纱帽,脚踩黑面白底朝靴,在炎炎烈日下,跟一群光膀子的泥瓦匠讨论砌砖和节省成本的事情,这画面,想想就觉得违和。 卢飏忍住笑意,随后又道:“若是先生信得过学生,此事可交由学生来操持。” 宋云霄闻言,却是一愣,没想到卢飏这小小年纪、书生一名,却有心做这工程之事,不过再想起其怒砍鞑子十四颗人头的壮举,便也不觉奇怪了,但随后又道。 “我既是信得过你,但若是直接将此事交付与你,我这官便快当到头了,而且这营造之事,终是小道,切勿在此上面费太多心力,你终归还是要参加科举的。” 宋云霄说的诚恳,卢飏自是知道他的难处,贸然将这么一个大工程直接送给自己,底下的人还不翻了天,巡按御史可就在城里呢。 但卢飏对其这句话的前半句赞成,对后半句却不以为然。 科举?考什么科举?一旦当了官便上了那抠门皇帝的套了,官身不自由,哪有如今舒服。 前几日因为几颗鞑子人头的事便引得锦衣卫上门,已令卢飏后悔不已,若是当了官再牵扯到朝堂纷争,那就更不好脱身了。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毕竟在这个时代,一个少年秀才若是出言不想考科举,那热度可比后世的热搜还要猛,肯定会被别人归类到离经叛道的狂生行列。 而且儒家不比道家,人家讲究清静无为,儒家自先师孔子起,便是最讲究入仕的,为此孔子不惜周游列国,到处去推销自己的学说。 所以若是卢飏公开说自己不想入仕,不仅是个人问题,更是对儒家学说是否认同的问题,你不入仕,学儒家干什么,学道家不好吗?多琢磨几年,没准还能升仙。 而且如今现存的这些隐士狂生,乃至至圣大儒,不是久考不中的失意书生,便是饱受官场蹉跎或政治斗争失败的在野党。 这些人并非真隐士,只是情势所逼或者能力不足,无奈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罢了。 你一个连乡试都没参加过的十五岁秀才,上来便说不想当官,这不是打其他人的脸吗? 卢飏心里想着,嘴上却是巧言。 “先生,学业之事,小子自然上心,但小子却觉得为官之道并不止于道德文章,钱粮人力,农田水利乃至营造工程,甚至兵器甲胄,这些总要懂的一些,若是只修道德文章,与科举便是纸上谈兵,言之无物,与将来为官,更是遗祸一方。” 卢飏这句话倒是说到宋云霄心坎里,他本来就是举人出身,考了几次会试都没有过,赶上机会好,这才出仕为官,向来注重实务,对那些只会之乎者也的迂腐进士自然看不惯。 而且他非进士出身,即使做官,到一府之父母便也到头了,估计还是偏远地区的下等府,想入六部为官那是难如登天,想入阁拜相那更是痴人说梦,毕竟非进士不可为翰林,非翰林不可入内阁。 宋云霄空有一番报国之志和满腔济世才华,却也只能看着头上那隐形的天花板望洋兴叹,若说宋云霄对朝廷此等僵化的选人用人机制没有怨言,卢飏便是打死也不信的。 此时一番话言罢,却正中了宋云霄的痒处。 “老夫自是知道你的能力,但若贸然将此事托付与你,恐物议菲菲,不仅对老夫,便是对你也是不利,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宋云霄此时不担心卢飏完不成任务,转而担心其会受到非议,这对卢飏来说,便又进了一步。 “先生莫要担心,此事不足为虑,小子自有手段让别人说不出什么来。” 宋云霄闻言更是好奇,转而看向卢飏,眼里全是不解。 “什么好计策,你小子快快说与老夫听听。” “哈哈,先生莫急,此乃万全之法,名曰公开招标。” 第二十七章 招标 公开招标? 这是什么词? 宋云霄一脸雾水,“公开”二字他明白,“招标”却是不懂。 “招镖?招镖局?招镖局作甚?咱又不解运物件。” 卢飏一脸无语,好好的“招标”咋就扯到镖局上了。 “先生误会了,此标非彼镖,乃是木字旁的那个标。” 此时,标字的正确写法便是“标”,单字本意便是树梢,引申义则是指表面的、浅显的。 而“标”这个词最早当标志、标的或者是冠军讲则是在唐代,唐时有一项盛大的体育赛事活动叫竞渡,也就是赛龙舟,为了裁定名次,便在水上插一杆锦缎绣成的彩旗,时人称之为“锦标”,意为锦缎编织的标志。 竞渡船只以首先夺取“锦标”者为胜,故时人又将这一竞技活动称为“夺标”,其后,人们也用此来形容比赛取得胜利,“标”便有了冠军的意思。 比如:出自宋朝文士胡继宗《书言故事》一书中的“龙标夺归”一词,便指状元及第,夺得龙标。 当然此时招标这个词,却是卢飏首创,但在解释了哪个字后,宋云霄自然也明白了招标一词的含义。 “你的意思是让所有人都来争这个工程?” 古时亦有工程一词,明朝一代名臣李东阳曾给弘治皇帝上《应诏陈言工程奏》,里面便有工程一词,而且与现代意义基本吻合,也是指营造会事,土木建筑等。 “先生高见,可令知州衙门出一告示,上面写明这次城墙修葺工程的预算,建造的规制,以及需要达到的标准,广布州城,号召有实力的商人来投标。” 卢飏见宋云霄虽然眉头微皱,但显然是在认真思考,且没有打断的意思,便接着说下去。 “当然,其上最关键处,则要参与投标者必须得付标的一半的保证金,并与中标者签订契约,必须按期保质保量的完成工程,否则没收保证金,且保证金不足以覆盖损失部分,则罚没中标者家产抵充。” 听到此时,宋云霄眉头舒展,疑虑已经消散,转而笑着对卢飏讲。 “少卿此计可够毒辣,商人最怕官府漂没,你还让人家交那劳什子的保证金,只此一条,估计便没人敢来竞标了,这标自然非你莫属了。” 卢飏一脸尴尬,本来在后世以公平公正公开着称的招投标方式,到了宋云霄嘴里却成了毒辣。 遂暗自腹诽:‘商人不来投标,关键在于你这州衙没什么公信力,人家怕你把保证金给吞了,这关我何事。’ 不过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卢飏便自领了这个黑锅。 “哈哈,先生言重了,旁人不敢来,那是没有胆色,小子不怕,自然该拔得头筹。” 二人调笑两句,宋云霄忽又提起一事。 “那五千两银子的保证金?” “承蒙先生挂念,小子自有法子。” 卢飏淡然一笑,对宋云霄拱了拱手,又道:“只是有一事相求,还望先生给予方便。” “但说无妨。” “若小子中标,还望先生能及时将万两银子拨给小子,小子这厢先谢过了。” 说着,卢飏又是深鞠一躬。 “哈哈,那自是必然。” 宋云霄说着起身将卢飏扶了起来,遂又宽慰道。 “少卿在此事上为老夫分忧至深,老夫心里有数,此事也不能让你一人顶了压力,钱粮之事,民夫之事,工匠之事,调度之事,老夫自会帮你解决,你只要好好修墙便是了。” 宋云霄一言既出,便为卢飏卸去了大半压力。 本来宋云霄担心的便是下面人层层扒皮导致钱粮不足、偷工减料的事,但既在此为官,又不能不让下面人连汤都喝不上,而卢飏用招标一策帮他顶了雷、陷了阵。 宋云霄自是知道州城里面定是有人嫉恨卢飏,卢飏想要凭一己之力撑起这么大的工程,没有自己在暗处助力定是不行。 好在宋云霄是个实诚人,鸟尽弓藏、过河拆桥的事自是干不出来,卢飏难处他也一同担了。 而且按照宋云霄的本意,这事还是要自己在幕后掌总,当然具体营造便交于卢飏了。 两人将此事定下,宋云霄当晚便设宴款待了卢飏,席上宋云霄的师爷作陪,三人免不了又是一番附庸风雅,宋云霄提议以这春色为题,各自赋诗一首。 待宋云霄和那师爷各自赋诗之后,卢飏推脱不过,只得作了一首凑数。 本来以卢飏今世的才学,作一首滥竽充数的咏春诗倒也不难,但想起两人刚才的那两首烂诗,却突然涌上一股恶作剧的心态,遂从记忆中找了一首咏春诗出来。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这首卢飏前世小学学过的古诗,此时记忆却异常深刻,脱口而出之后,立时将那宋知州和赵师爷惊在了当场。 自春秋时期的《诗经》算起,三千多年的岁月里,华夏大地上诞生了无数璀璨的诗词歌赋,而到了卢飏前世的那个时代,留下来的便有数万首精品佳作。 而这其中能收录到教材中的,那便是精品中的精品,随便拿出一首,便足以秒杀一众文人。 这首看似浅显的七言绝句,前面写景,后面写人,动静咸宜,仅用二十八字,便勾勒出了一副恬静温婉的田园风光。 这其中的意境可不是那宋知州和赵师爷两个半吊子文人所能创作出来的,即使翰林院的老夫子来了,也得对卢飏说上一个“好”字。 不过,宋云霄也不是那嫉贤妒能之辈,况且卢飏还是他的学生,待将这首诗咀嚼了片刻,立时便拍案叫绝,端起酒杯便道:“当为此诗浮一大白。” 三人饮完这杯,卢飏便将此诗此事给丢到了脑后。 不过宋云霄却将此诗记在了心里,一个不成熟的计划已在心里升起,不久之后便改变了卢飏原定的人生轨迹。 当然那也是后话了,不过此时却是宾主尽欢,待卢飏回到客栈,已是夜深。 第二十八章 天使投资 昨夜喝得太多,浓睡不消残酒,待到日上三竿,卢飏依然昏昏沉沉。 古代米酒度数虽然低,但喝多了依然上头。 卢飏胃里难受,便让小二弄了碗米粥养胃,正吃饭间,州衙里的门子跑了进来,说府尊大人有请,请卢飏速去。 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这门子着急的样子,卢飏便也没有耽搁,粥都没喝,便跟着去了。 待到了州衙内院一看,才知道原来是那水泥之事。 只见内院两个仆人正一左一右拉那用水泥粘合在一起的青砖,看样子是拉了一会了,两人额头上都见汗了。 卢飏暗觉好笑,忙制止了这种有些中二的行为,靠人力拉开已经干燥好了的水泥,且不说这水泥强度有多高,单是从力学的角度上分析,两人如此的用力方式和角度,那也是白瞎耽误工夫。 卢飏拿起那两块青砖,查看了一下水泥的硬度,又对着地下的青石板磕了两下。 嗯,不错,强度可以,粘合度也可以。 “哈哈哈,少卿果然聪慧,如此物事可为朝廷节省多少稻米,于国有利,与民有福,老夫必上奏朝廷,为你请功。” 宋云霄走上前来,咧着大嘴用力拍了拍卢飏的肩膀,全然不顾知州的形象。 不过此言一出,倒把卢飏惊出一身冷汗。 以卢飏对历史上万历皇帝的了解,若是将水泥之事报给朱翊钧,那自己的水泥厂计划基本也就泡汤了,妥妥的要收归皇家所有,而且没准自己还得给朱翊钧打工。 好好的董事长结果变成了总经理,而且没准还是个副的,正的总得留给朱翊钧派来的太监不是。 上辈子一直在打工,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下辈子,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绝对不可能打工。 看宋老头喜形于色的样子,卢飏赶紧上前拒绝。 而且卢飏也没有对宋云霄隐瞒,便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了,宋云霄是明白人,了解了卢飏的担忧之后,便也放弃了这个想法,不过为国举才的心思却又重了一些。 有了水泥这个利器,宋云霄修葺城墙的疑虑算是彻底消失了,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这历史上的首次招标。 而卢飏出了州衙,则去了北城找刘胖子。 五千两银子,这不是一个小数目,大明也没有银行,卢飏便只能去找人忽悠,而卢飏在大明认识的唯一一个有钱人便是刘胖子。 昨日收了卢飏的马匹后,此时刘胖子还没有离开延庆,到了马市,卢飏便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 “刘兄,兄弟这里有个好生意,愿不愿意一起做?”。 两人进到昨日喝酒的那个酒楼,卢飏便开门见山了。 刘胖子眨了眨他的小眼睛,一脸欣喜,以为又是买卖战马的行当,当下便点了点头。 卢飏随后便拿出了从州衙带来的那两块青砖,然后放到了刘胖子面前。 刘胖子看的满头雾水。 不是生意吗?怎么鼓捣起了砖头,但这跟马匹又有什么关系? “秀才公,这是何意?” “水泥,比糯米汁效果要好,不过成本却是能下降一本。” 卢飏指了指两个砖头间的连接处,随后又掏出一个一袋,里面则是干燥的水泥粉末。 跟宋云霄一样,刘胖子先是用手捻了捻,接着便又用嘴舔了舔,又看了看砖头,也大概明白了卢飏的意思。 “老弟是要做营造生意?” 卢飏点了点头,随后便将承包延庆城墙修缮工程的事给刘胖子说了,当然,里面的细节没说,而是重点说了自己与宋知州的关系,以及里面的利润。 是的,即使预算只有白银一万一千两,但卢飏依然有利润可图,原因自然是这水泥的成本。 卢飏并没有给宋云霄交实底,水泥的实际成本差不多是糯米泥浆的两成不到。 山里的石灰石和黏土有的是,而且不要钱随便采,仅有的成本便是焚烧用的焦炭和人工。 至于人工,其实也不会太高,这个时代工商业不发达,百姓大多被绑在土地上,农闲时根本没有什么活计,以至于人力成本极低。 若是一天管两顿饭、一个月再给五钱银子,卢飏估计全延庆的庄稼汉都会跑来抢活的。 初步估算,干完这个工程,卢飏单从材料方面差不多便能净赚四千两银子。 卢飏眼巴巴的跑来主动帮宋云霄修城墙,目的便在这四千两银子,有这四千两银子,卢飏便能在这大明暂时安身了。 至于立命,那还得走一步看一步,目前还不是他这个小秀才能影响的了的,毕竟倾巢之下,难有完卵。 至于宋云霄知不知道卢飏在这工程上还有的赚,卢飏认为,他应该是知道的。 宋云霄为官多年,山东乡绅阶层出身,家里肯定也是有些生意的,对于生意人的这一套,应该也了解一些。 但看破不点破,卢飏这个少年,他还是很喜欢的,而且又为自己解决了难题,赚点钱也是应该的,宋云霄为官多年还屡有升迁,自然懂得利益均沾的道理。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绝对不知道卢飏能赚四千两这么多。 对于刘胖子,卢飏并没有隐瞒这种新型建筑材料的利润,毕竟要空手套白狼,不拿出点真金白银,刘胖子自也不会上套,而且卢飏承诺,事成之后,五五分账。 按照卢飏的意思,两人合伙成立一家土建作坊,刘启年出五千两启动资金,卢飏出技术,股份方面卢六刘四,收益则五五分成。 两个月后,刘胖子可以拿七千两本利拍屁股走人,也可以只拿利润然后继续经营这家作坊,主要看刘胖子的态度,到底是想要长期合作,还是只做一锤子买卖了。 此时已是二月份,待到五月芒种,征发的民夫要回乡收割夏粮,宋云霄可不敢误了农时,所以工期满打满算也就两个多月的时间。 两个月的时间,稳稳的净赚两千两银子,同时还可获得一间作坊一半的收益,对于刘胖子这样一个纯粹的商人来说,应该难以拒绝这样的诱惑。 结果也正如卢飏所料,面对这样好的生意,刘启年此时也陷入了纠结。 做还是不做,确实是个问题。 第二十九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此时,酒楼包间里出奇的安静,原本整日笑嘻嘻的刘胖子此时正眉头紧皱,似乎在做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 五千两不是小数目,这几乎是刘胖子经商多年的全部家当。 刘胖子,顺天府河间人士,早年贩驴出身,靠着嘴甜脸皮厚,以及喜好冒险的性格,在河间倒也闯出了一番名头。 不过刘胖子并没有就此止步,在河间立住脚后,便想着将生意做到京城,孰料直接栽了个大跟头。 京城不是河间,达官显贵摩肩接踵,多喜高头大马,鲜有骑驴者,这个跟头便让刘胖子摔得不轻。 不过刘胖子却没有就此退出京城,反而从危机中看到了商机,京城有钱人多,贩马的利润要远远高于贩驴,于是刘胖子便转而贩马,这几年慢慢的也做了起来。 但此时,卢飏直接将另一张大饼砸在了他的头上,一时之间便有些难以抉择。 跟之前那次改行不同,马和驴都是牲畜,用途也差不多,只是一个高端,一个低端而已。 但这次却是不同,卢飏给他打开了一个全新的领域,一个他之前并没有涉猎过的行当,而且这个领域似乎要比跟畜生打交道更高端一些,利润自然也不是贩马能比的。 做还是不做,刘胖子心里挣扎,眼睛却盯着那粉末状的水泥。 “这东西真的比糯米泥浆好用?” 刘胖子就是刘胖子,一眼便看出了此次合作的关键,这个作坊究竟能不能成,其实全看这不起眼的粉末了。 “哈哈,我什么时候食过言,若是不信,你可以拿回家去,按照我说的方法,试试这水泥的效果,看看它究竟值不值得五千两银子。” 卢飏将那水泥袋子推到刘胖子面前,转而起身出门。 “你若定了,明日午时中刻前去悦来客栈寻我,你若不来,这水泥便送你了。” 说完,卢飏颇为洒脱的推门便走,只留下刘胖子依然在那里纠结。 反正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而且卢飏打心眼里觉得这是给刘胖子机会,毕竟他是一个穿越人士,赚钱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 有时候,机会摆在面前,抓住了便抓住了,抓不住便也就再没有了。 至于卢飏为什么找刘胖子合作,一来是相对熟悉,二则是其没有根基,便于拿捏,其三则是看中了刘胖子敢于冒险的精神。 商人嘛,不冒险怎么行。 卢飏回到客栈,便立即被狗儿叫到一边,咬着耳朵告诉他,他爹娘刚才吵架了。 卢飏心里顿时一阵好奇,自从他来到这个时代,还没有见这两口子吵过架,卢飏为此还感叹了一番这时代的女人真是贤良淑德。 结果没几日,便被打脸了。 “何事?” “我在外面听得不是很清楚,后来又被我娘撵走了,隐隐约约听着好像是因为置宅子还是置地的事。” 卢飏听得明白,看来是因为有钱了,不知道咋花?俩人意见不统一,便起了争执。 “那你家是置宅子还是置地啊?你娘和你爹没打起来?” 卢飏转而一脸坏笑的问狗儿。 这次抢了那十几个鞑子,一共得银近五百两,升叔也得了二百多两银子。 “我娘不像你娘,没念那么多书,从来都是听我爹的,我爹说了先看看你家,再作打算。” 升叔倒是个谨慎的,陡然乍富,却也没迷了心神,有雷先让自家趟了。 卢飏心里腹诽一句老狐狸,便转身进了爹娘的房间。 “憨娃,你来的正好,快来评评理。” 卢飏刚进门,便被老娘拉了过去。 “憨娃肯定也不跟你一头,镇上的张乡绅家够有钱,人家还不是在乡下买宅子置地,也没说来着城里住,再说这城里有什么好的,人挤人,宅子还贵,看着就憋屈。” 卢满仓絮叨两句,却把卢飏听得满头雾水,看来不是狗儿说的因为置宅子还是置地的事,而是在哪里置宅子置地的事。 这个时代,民众投资渠道匮乏,有钱了,不是置宅子便是置地,稍微有点生意头脑的顶多再买个铺子,便算是投资了。 而卢飏父母此时争执的焦点便是要不要在延庆州城里置套宅子。 卢飏老娘自然主张在城里买套宅子,理由也很充分,憨娃以后进学,离不开名师指点,卢家洼那破地方有个屁的名师,方圆数十里,学历最高的便是卢飏和张乡绅了。 不过张乡绅那秀才是万历十四年中的,都过去三十年了,估计那些道德文章早就忘的差不多了,所以在马蹄湾镇,卢飏便是目前学问最高的人了。 而延庆城里便不一样了,不仅有正儿八经的书院,而且那书院里还出过举人和进士,城里的备考乡试的秀才也有不少,住在延庆城里,无论是名师还是同窗,便都有了。 卢飏此时才明白,当时要进城卖马,老娘非要跟着来的缘由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无论哪个时代,都想着要给孩子弄套学区房。 不过在为了卢飏的教育之外,卢沈氏还有自己的一点小心思。 她本身就是出自诗书门第,老爹也是个秀才,打小便住在城里,所以对于城市生活自有一份割舍不掉的念想。 之前穷,那也没办法,只能跟卢满仓住在乡下,如今有了钱,儿子又中了秀才,卢沈氏顿时觉得有了恢复以往生活习惯的希望,自是不想再过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 当然,这些心思她也不敢跟卢满仓明说,这时代女性社会地位很低,卢满仓又是一辈子老实巴交的民夫,最羡慕的日子便是镇上张乡绅家,即使跟他说了,估计也很难产生共情,反而还会觉得自己不够贤惠。 卢沈氏对卢满仓乃至已经故去的卢家两位高堂是有很深的感情的,当初逃避兵祸,她与家人失散,孤苦伶仃的流落到此,幸得卢家收留,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而且老卢家当时刚没了一个女儿,卢老爷子和老太太便把她当女儿来养,她又长的俊俏,虽说是童养媳,但却没受什么累,倒是卢满仓,经常被二老打,活也没少干。 待到两人大些,对这么俊俏的一个小媳妇,卢满仓那也是喜欢的紧,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是紧着媳妇来,对她自也是没得说。 所以,卢沈氏虽是卢家的童养媳,但对卢满仓的感情却也是真的。 不过这回,卢沈氏已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在城里置办一处宅子,此时见卢飏回来,便把希望寄托在了儿子身上。 儿子如今有了功名,说的话,他老子自也是听的,况且这银子还是他儿子挣得呢。 第三十章 父母爱情 “憨娃,娘在城里买处宅子有什么不好,你如今还小,少不了进学,将来总是要中个举人才成,在这城里,进学也方便,可不能听你爹的,回那村里,连个先生都没有,那可是耽误你一辈子的大事啊。” 卢沈氏说着说着,眼里便含上了泪,看来是情到深处,转而又指着卢满仓道。 “若是爹娘还活着,也是同意我这么做的,你卢家世代务农,如今好不容易出个秀才,你眼窝子咋这么浅,不以此事为重,光想那买地当土财主的事,若是爹在,非打断你的腿不成。” 卢沈氏说到激动处,竟然把已故去的卢飏祖父母给请了出来,这下子卢满仓彻底没话说了,因为据说,卢飏祖父死的时候,还单独给卢满仓交代过,说他性格鲁笨,静思又读过书,让他以后遇到大事,多听听静思的意见。 卢飏祖父死的时候,他已经八岁了,记忆中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 若说卢飏祖父卢春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便是收留了沈静思,一下子便改变了老卢家的基因,而且还强烈建议卢飏去读私塾,只此一件事,便让卢满仓服气。 搬出了公公婆婆,卢满仓彻底没了脾气,在一旁耷拉着脑袋,好似在反思自己或许真不如媳妇有远见,毕竟那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眼见卢沈氏胜券在握,卢飏便趁机上去又补了一刀。 “爹,我觉得娘说的对,咱以后还是住在城里,这边什么都方便,若是回卢家洼,连个书本都买不到。” 卢满仓闻言,心情便更加失落,这个时代的男人基本都是大男子主义者,此时被卢飏母子二人给抢了白,面子上自然挂不住了。 卢飏也不好再涨老娘的威风,转而又做起了和事佬。 “不过,爹说的也对,在乡里也得买些地,最好再起一处三进的院子,建个庄子最好,然后再招几个佃户,再买几个丫鬟,爹,你看这样可好?” 卢飏知道老爹羡慕张乡绅的日子,此时便帮他把梦圆了。 果不其然,卢满仓听完,眼睛都要直了,直接从凳子上站起来,激动之余便开始来回踱步,两手一会儿握紧一会儿松开,脸上笑的布满了折子。 “哈哈,好,好,如此甚好。” 卢飏刚说完,老娘却又不干了。 买丫鬟,买什么丫鬟?买来丫鬟干什么?卢满仓今年还不到四十,卢沈氏一时便有了危机感。 不过卢沈氏自然要比卢满仓有涵养的多,没明着反对,也没提丫鬟的事,反而问卢飏:银子可够? 这时代,延庆周边一亩中等田的价格大约在五两银子左右,常年有水浇地的上等田则在七八两银子,贫瘠的下等田则是三两银子左右。 所以卢飏这不到三百两银子,顶多买五十亩地,此外便没有买宅子的了。 而五十亩地,在这个时代其实并不算多,也就是一个小地主的概念,卢沈氏读过书,自然对这方面算的清楚。 “呃,不够啊,那就先修宅子,先在城里置办一处小的,然后再在乡下起一处大的,剩下的再买地,实在不够的话,那就再等等,过些日子,应该便够了。” 卢飏没有深切领会到老娘的意思,以为只是单纯的说银子不够,便只在银子上说事了。 不过卢沈氏却没有听进去,依然撅着嘴,满脸不高兴。 卢飏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头一脸茫然的看了看老爹。 不过,还是卢满仓了解自家老婆,挥挥手便把卢飏赶了出去,然后才道。 “不买丫鬟,绝对不买丫鬟,若是将来儿子出息了,非得给咱配丫鬟,咱只要几个老妈子便是。” 卢飏出门后,便躲在门后面偷听,一时间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与此同时,在京师紫禁城乾清宫门外,大太监李恩如同卢飏一般,也在偷听,不过李恩没有起一层鸡皮疙瘩,反而出了一身冷汗。 “什么?此次虎墩兔入寇,边军一共就斩获了十四颗首级,而这首级还都是一个秀才斩获的?” 朱翊钧虽已年过五十,但此时已然气若洪钟,那声音震得门外的李恩脑仁疼。 随后便是奏本杯盏落地的声音。 “陛下息怒。” 这是骆思恭的声音。 此时,骆思恭正跪在御案前,一动也不敢动,亏得那地上铺了波斯地毯,要不然脸上非得溅上几片碎瓷。 “查!给朕好好查!看看是谁在纵容鞑子犯边,看看是不是有人觉得朕老了,老眼昏花了,神智昏聩了,然后就可以给朕打马虎眼了,朕是老了,但朕还没死!” 随后又是一阵瓷器落地的声音,听这声音,李恩觉得应该是书架上的那对宣德炉遭了殃。 “臣遵旨。” 又是骆思恭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李恩便高兴不起来,万历朝,自大太监冯宝死后,东厂便一天不如一天,特别是因为张居正的事,皇帝自此之后便并不特别信任太监。 而且因为万历朝屡有大战,锦衣卫多有建树,特别是这个骆思恭,甚是得皇帝信重。 片刻没了动静,李恩觉得皇帝应是要让骆思恭退下了,正在考虑要不要转回那抱厦另一边时,忽然又起了声音。 “臣还有一事欲禀明圣上。” 又是骆思恭,李恩有些牙疼,且听这意思,不知又有哪个不长眼的要倒霉了。 “讲!” “臣在查访时,发现此次鞑子寇边,行踪颇为诡异,正月十五日夜,趁边军懈怠,鞑子自独石口破墙而入,随后便一路南下,肆孽赤城、永宁等延庆以北地区。” “待到正月末,鞑子便欲回师北上,臣寻访得知,此时各路鞑子便陆续集结北上,有的已经率先出了边关。” “但鞑子主力到了永宁以北地区,忽又停止不前,两日后便又分散南下,一度到了延庆城北,后因我大军集结居庸关,这才退去。” “哦?” 万历皇帝一声疑问,示意骆思恭说下去。 而门外的李恩尽管极其厌恶骆思恭,此时倒也想听听,鞑子既然都已经走了,其后为什么又杀了回来。 第三十一章 意外收获 “此事可有什么隐情?” 万历皇帝问出了李恩心里想问的。 “启禀陛下,臣起初也是察觉这其中当有隐情,随后便命人细细查访,随后发现,这鞑子二次南下时,目的却不似劫掠,而是广布哨骑,四处探查,似是在寻找什么人。” ‘找人?找什么人?派几千鞑子专程来大明找人?这鞑子莫非是发了癔症?’ 李恩腹诽了两句,心里暗骂了骆思恭两句胡编乱造、尸位素餐,其后却也细细听听了。 “找人?找什么人?” 这次换朱翊钧问了,李恩听了心里舒坦,暗道:看你丫怎么编下去?若是圆不会来,可别怪咱家给你上眼药了。 “回陛下,千余鞑子南下找人,臣起初也觉此事难以置信,查询数日也没得结果,臣亦百思不得其解,直到那一日,延庆州的鞑子首级送到,臣这才知了原委。” 话音刚落,朱翊钧便轻咳两声,李恩知道,这是嫌骆思恭卖关子了,在催促他快说下。 李恩了解万历皇帝,骆思恭这些年也不是扒干饭的,随后便快速吐露了实情。 原来那十四颗鞑子首级中,有一颗竟然是林丹汗兄弟粆图的。 怪不得。 朱翊钧哑然失笑。 “此事可当真?” “千真万确,臣属下中有一人,早年在虎墩兔作间,便是在那粆图帐下,见过此人多次,那些首级中,一眼便认了出来。” “且臣随后又通过虎墩兔的暗探得知,那粆图确是在此次寇边中下落不明,两相对照,臣便确认死的确实是那粆图。” “好,好,好!你做的很好!” 朱翊钧抚掌大笑,随后夸了骆思恭两句。 “陛下过誉了,此乃人臣本分。” 骆思恭谦虚。 李恩有些不以为然,这粆图又不是你骆思恭杀的,你在这充什么大个。 “你刚才是说,这十四颗首级是一个秀才斩获的?咱大明还有如此文武双全的秀才了?” 好似李恩肚子里的蛔虫,朱翊钧随后便问出了刚才李恩挤兑骆思恭的话。 “确为一秀才。” 骆思恭随后又将卢飏如何坑杀那十四名鞑子的经过给万历皇帝讲了,事情之婉转曲折,直听得朱翊钧时而紧张、时而惊奇。 待说到卢飏只有十五岁的时候,朱翊钧更感意外,大声连说了三个“好”字,直言自古英雄出少年,随后便下令重赏。 一人而坑杀十四名鞑子,其中一人还是虎蹲兔汗的亲兄弟,即使是在军中,也能担得住一句“传奇”,而这人还是一十五岁的少年秀才,更是让朱翊钧惊喜。 殿外的李恩自也是细细听了,对这少年的胆识也是佩服,心道:此子谋略胆识过人,若是能来我东厂,将来必能成为我的左膀右臂,可惜却被那骆思恭抢了先,不过以后有机会也要结识一二。 李恩看的明白,能等得起万历三个“好”字的人,又是十五岁就中了秀才,将来不愁没机会出头,在这宫里应是早晚能见到他,此时便已有了拉拢之心。 随后又是一阵软靴摩擦地毯的沙沙声,李恩知道这是皇爷起身在殿中踱步。 听这脚步声轻快非常,李恩还知道,皇爷此时颇有些兴奋。 “粆图失踪,虎蹲兔那边有何反应?” 朱翊钧踱了几步,心情渐渐平复,转而又问起边事。 “回陛下,探子报来,说那虎蹲兔的林丹汗与这兄弟感情甚好,得知粆图失踪便勃然大怒,已将此次领军寇边的大将博尔金给罚没了不少牛羊。” “哈哈,收买人心罢了,鞑子粗鲁,哪有伦常一说,兄弟之间贯是争斗,哪有感情一说,大怒也不过是收买人心,说不得那林丹巴图尔此时正偷着高兴呢。” 万历皇帝看的清楚,粆图失踪了,林丹汗其实并不很伤心,反而觉得自己背后少了一根毒刺。 “陛下圣明,那林丹巴图尔的确只罚没了博尔金一些牛羊,也并没有降罪于他,或者罚没他的草场,看样子也是惺惺作态而已。” 通过探查,骆思恭其实知道林丹汗并不大关心他兄弟的死活,但他起初并没有指出这一点。 毕竟陛下总是圣明的,若是自己将事情全分析透了,给陛下发挥的余地便少了。 “陛下圣明”四字,可不能光是虚夸,总得也让陛下能感受到自己确实有点圣明才行。 朱翊钧闻言,果然微微点了点头,忽又大声疾呼:“来人!” 门外李恩冷不丁一激灵,随后正了正衣冠,接着便推门而入。 “奴婢在。” “将粆图的首级送到太庙中去,让英国公替朕去祭祀太庙,那林丹巴图尔不是说自己是黄金家族的后裔吗,这粆图应该也流着黄金家族的血脉,列祖列宗见了粆图的首级,也总能欣慰一二了。” 李恩闻言心惊,此事已然上升到了祭告太庙的高度了,赶紧称是。 在对待蒙古的问题上,明朝的历代君王可以说是一以贯之,大明传承至今共历十三代帝王,除了在位时间过短的朱允炆和朱高炽,几乎所有帝王在位期间都与蒙古干过,其中还不乏亲自上阵的几位皇帝。 大明是在驱逐了蒙元之后才立的国,立国之后,朱元璋更是八征蒙古,徐达、李文忠、冯胜、沐英、傅友德、邓愈、汤和、蓝玉等多位名将,皆在征伐蒙古过程中,留下了呵呵威名。 特别是蓝玉,在第六次北征蒙古中,直接追至捕鱼儿海,战之大胜,俘获蒙古王公贵族两千多人,堪称蒙元的“靖康之耻”。 等到了成祖时,朱棣便又搞了五次征伐蒙古,皆是亲征,最后更是病死在第五次回师途中。 其后,宣宗朱瞻基,英宗朱祁镇,代宗朱祁钰,孝宗朱佑樘,武宗朱厚照,以及如今的万历朱翊钧,皆主动对蒙古诸部进行过征伐。 当然,这其中也有废柴朱祁镇,亦有猛人朱厚照,据说大同之战,朱厚照还手刃了一个鞑子。 可以说,自大明立国起,便于蒙元结下了梁子,此后蒙古诸部首领一直在换,但大明抗击蒙元的态度却一直未变。 如此强硬的王朝,在历代王朝中间当是独一份。 第三十二章 牡丹亭 骆思恭、李恩,大明两个特务组织的当家人,一前一后出了乾清宫。 抱厦间,二人拱了拱手,未发一言,便各自领命行事去了。 李恩去了司礼监,草拟令英国公张维贤祭祀太庙的圣旨,而骆思恭则直接出宫去了北镇抚司衙门,开始草拟对卢飏的封赏。 而在乾清宫中,朱翊钧此时也没有闲着,招来了首辅方从哲,开始商议对有罪官员的罢黜。 自张居正和冯保去了以后,朱翊钧尽管依然任用东厂和锦衣卫,但却不复之前的信任,对于一些重大的事件,朱翊钧并不会任用一方势力来单独主导此事,往往是要多方参与。 比如在此次整肃蓟镇文武官员方面,朱翊钧用锦衣卫负责前期线索的排查侦办,但到了定罪之事,却依然希望文官集团来办理此事。 做了四十多年的皇帝,朱翊钧对于分权与制衡,可以说是已经运用的如火纯青了。 方从哲受命操办此事,其中勾兑运作之事,自不必提,朝堂上一时风云诡谲。 而在数百里之外的延庆,卢飏却风轻云淡的坐在客栈厅堂中喝茶,旁边有一男一女唱着最近流行的曲目《牡丹亭》。 此时正是上午时分,店中客人寥寥,等的人还没有来,卢飏百无聊赖,便把心思放在了那曲目上。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伤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那秀丽女子咿呀唱罢,立时惊奇几个文士叫好一片。 卢飏听了,知道正是那《牡丹亭》中最精彩的一折,叫《游园惊梦》,女子此时唱的却是这一出中最出名的一首词,名曰《皂罗袍》。 “良辰美景奈何天,伤心乐事谁家院”的词句,卢飏前世便也听过,这几日显得无聊,也买了《牡丹亭》的话本来看,自然也是知晓一二的。 女子自怨自艾一番,片刻后便是那小生上台,两人对了几句,那小生便又唱到:“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小生咿咿呀呀的唱完,那几个文士又是一阵叫好,不过笑声中透露着促狭,因为下一幕便是那小生牵了女子,躲到花园一角,行那周公之礼了。 卢飏已经看完了新出的话本,对这些情节自是了然于胸,于是也在一旁跟着那些文士起哄。 女子见状,脸上红的剔透,似是掐出水来,引得众人又是一阵怪叫。 其后没法再演,这一幕到此便也结束了,古人保守,卢飏自是也没什么过分的期待。 不过等到那小生牵着那女子下了场来收赏钱时,卢飏还是大方的给了一钱银子。 这时代保守,若不是生活所迫,一个女子断不肯出来抛头露面卖唱的。 刚才起哄的那几个文士,也给了些铜板,不过给银子的也就是卢飏一人。 此时,一钱银子着实不少,那女子收完赏钱,便又来卢飏面前拜谢。 卢飏也是无聊,便邀了二人坐下一起喝茶,吃些糕点之类的打发时间。 前世,卢飏在江南工作过一段时间,闲暇时也去茶馆听过几段昆曲,闲着也是闲着,此时便与二人讨论起了昆曲唱腔之类的。 其实,卢飏主要还是对汤显祖感兴趣,想通过二人了解一些汤显祖的信息。 不过卢飏显然是所托非人了,汤显祖自万历二十六年奋而辞官后,便一直在江南一带生活,这二人却在北方,自是对这曲目的作者,知之甚少。 不过道听途说之中,卢飏也获得了有关汤显祖的只言片语。 稍事休憩,那男女二人便又告辞,欲去另一家酒楼赶场卖唱,世事艰难,没有谁的人生容易,卢飏也不挽留,任二人离去。 临近中午,酒楼慢慢热闹了起来,但卢飏等的人依旧没到。 卢飏却也不急,因为他觉得那人回来,这种感觉在那人想做鞑子战马生意时便已确定。 刘启年是一个纯粹的商人,纯粹到类似卢飏前世学经济学时所假设的那种理性经济人。 对于一个稳赚不赔的好生意,一个理性经济人是不会放过的。 当然,若是卢飏猜错了,他也并不着急,实在不行便去找宋云霄,只要宋云霄同意,那五千两充作保证金的银子,出与不出又有谁能知晓。 但卢飏本意还是不愿意与宋云霄有金钱上的来往,如今两人是清清白白的师生关系,一旦牵扯上了银子,以后的事便不好说了。 毕竟在前世,不与兄弟做生意可是商场亘古不变的铁律。 尽管卢飏不想在金钱上与宋云霄有牵扯,但若是实在没了办法,也只能让宋云霄帮忙了,无论是宋云霄出这五千两还是帮其隐瞒,但这情还是得记下。 而且以卢飏对宋云霄的了解,宋云霄出这五千两银子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日头渐渐窜上了头顶,卢飏从窗外望向酒楼前的那条街道,却是空无一人。 看来是错看了人。 卢飏摇了摇头,欲起身离开,忽然一个油腻非常的声音在门前响起。 “卢秀才,我没来迟。” 卢飏顺着声音便往门口望去,却见那个胖乎乎的刘启年正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两块青砖。 卢飏不想声张,便挥手招呼那刘胖子过来。 “想通了?” 卢飏接过那两块黏在一起的青砖,随后放在桌上,然后笑着问那刘胖子。 刘胖子亦是不好意思的笑笑,随后指着那青砖道。 “想通了,这水泥确实是个好东西,就是干的有些慢,若不是等着这水泥干了,我便早就到了。” 卢飏自是听出了这刘胖子话里的意思,不见兔子不撒鹰,若非是亲眼见到了这水泥的效果,想必这刘胖子便不会来了。 不过这也情有可原,毕竟是五千两的真金白银,搁谁身上都要思量再三。 卢飏也没拆穿这刘胖子的担忧,转而引了刘启年回到房间,白纸黑字,两人随后便定了契约。 大明历史上第一家现代意义上的土建作坊便就此成立了。 第三十三章 明朝置业指南 多年之后,风烛残年的刘启年回忆往事时,依然清晰的记得那个下午,在一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客栈中,他做出了平生最重要且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两人草草的订立了一份毫无语言美感的合约,上面用生硬的词语,约定了双方的权利和义务。 刘启年拿起那份合约,粗粗读了一遍,便有些怵眉,再看看卢飏,心道:这十五岁的秀才水平也是一般,不过写的倒是清楚,只要识字便能看的明白。 卢飏起草了两份,两人画押后,一人便收了一份起来。 “卢老弟,我刘胖子的身家性命自此可寄在你的身上了。” 刘启年弯腰拱手,神情肃穆,全然没有了之前嘻嘻哈哈的表情。 “刘兄放心,老弟岂敢不用命。” 卢飏亦是肃容还礼。 随后,刘胖子便启程回了京师,他要回去筹措银子,两人约定五日之期。 在这期间,卢飏则去购置了一间铺面和一处宅院。 在明代买房,其实和现代差不多,为了交易稳妥,也需要先找个房产中介,且《大明律》中对此还有硬性规定:“凡房屋买卖、或租或典,均需经由牙人,非是,市不得鬻,人不得售。” 此外,对于牙人的从业资格更比现代规定的严苛许多,同在《大明律》中,对于牙人的从业资格也做了明文规定:“凡城市乡村诸色牙人及船埠头,准选有抵业人户充当。” 也就是说,在明代,想做个中介,必须得有一定的家产,换句话说便是要在当地有房。 所以,若是在明代,一个乡镇小青年怀揣着发财的人生梦想,跑到京城去卖房,估计是活腻歪了,最好的结局便是杖二十,遣送回乡。 送走了刘胖子的第二日,卢飏起了个大早,便陪着爹娘来到一间牙行。 明代,牙行有官牙和私牙之分。 官牙故名思议,便是由官方成立的牙行,这类牙行在衙门有备案,亦有一些吏员负责管理。 私牙则是民间个人自发成立的牙行,这类牙行亦在衙门备案,不过却是自主经营、自负盈亏。 当然,私牙的佣金要比官牙便宜,不过在办理相关契约时,便不如官牙方便了。 卢飏一家转了几家专营房屋买卖的牙行,单从外表上看,难以分辨官牙还是私牙,但进店之后,卢飏还是清晰的感受到了官牙和私牙的区别。 私牙服务那叫一个热情,进门便称卢飏小相公,而官牙则带搭不理的。 卢飏当然选择私牙,一来佣金低,二来也为了自己心情舒畅,毕竟花了钱了,总不能还来找不待见不是。 而且卢飏又有宋云霄那层关系,在延庆地面上,自是不担心办理房契的事。 卢飏选了一间名为“裕兴”的牙行,进得门来,迎面便是一副画像,像前还有香炉,看样子应是供奉的祖师爷。 古代讲究师徒传承,各行各业均供着祖师爷,比如养蚕缫丝的供奉嫘祖,卖肉的供奉樊哙,盗墓的供奉曹操,开酒楼的供奉易牙,唱戏的供奉唐明皇,说书的供奉东方朔,道上混的则供奉关二爷。 对于这卖房的牙行供奉的是谁,卢飏还颇为好奇,走近一看却见画像右边一行小字,上书:先师段氏干木大夫。 段干木? 卢飏没什么印象。 这时,便有一房牙走上前来招呼,见卢飏盯着人家的祖师爷画像,便上来解释。 “此乃我们这一行的祖师爷,姓段干,讳木,春秋时,做过魏国文侯的老师,不过之前,却是晋国最有名的牙人。” 这房牙二十多岁,一身干净的短打,说起祖师爷也是一脸的骄傲。 ‘人总要有些职业荣誉感,古今皆是如此。’ 卢飏腹诽两句,不过却又有汗颜,他刚才还以为这段干木,姓段名干木呢,岂料人家是复姓,幸亏刚才没出声。 也难怪卢飏没什么印象,其实历史上关于段干木的记载,也并不详细,《淮南子》中也只是寥寥数笔:“段干木,晋国之大驵也,而为文侯师。” 不过段干木其人,还是有些名气的,传闻他在成为大儒,做了魏文侯的老师之前,为生计所迫,便在市井贩马。 “驵”者,骏马也,后常用驵侩来指买卖中间人、经纪人,“大驵”便是着名经纪人。 卢飏看了看那房牙,又看了看画像,一时有些尴尬,觉得自己以后还得多买些书来读。如今自己顶着一个秀才的头衔,以后少不了与文人交往,露怯可就不好了。 而且看这房牙的精神状态,应该是真的将这祖师爷当做自己的奋斗目标了,卢飏一时便觉这间牙行的企业文化建设的有意思,起码赢得了员工的认同感。 卢飏心里便想着,等自己的土建作坊成立之后,也弄个公输班的画像供上,毕竟这时代的百姓还是很信这个的。 待卢飏三人表示了要在城中买房后,那房牙便拿了一些册子,翻开之后,便是一些宅院的布局图,卢飏知道,这便是古代的户型图了。 指着那些房册,那房牙如数家珍,房子多大,院子多大,位置如何,之前何人居住,房子几成新旧,价格几何,皆给卢飏三人讲的明明白白。 卢飏看这房牙,便想起了自己前世干销售的时候,绞尽脑汁,钻研各种话术给客户推销。 凭这专业的态度,卢飏觉得这小伙子若是去现代卖房,应该也能混的不错。 一通房册看下来,卢飏心里也大约有了数。 延庆地处边塞,城中的宅院倒也不是很贵,三十两银子便能购置一间占地三分的独门院落。 如此院落一般有正房三间,东西偏房各两间,运气好,院子里还有一口井或者一株老树,有的南院墙处还有牲口棚和茅厕。 当然比起那些三进、四进乃至五进并带跨院的豪宅,这样的单进院落甚是普通了。 不过在卢飏看来,抛去古代不可能有的水电暖气网等设施,单纯从基建布局上来考量,已是相当不错,如此独门独院,要比前世住的鸽子楼强太多了。 更何况,只要付三十两银子,不光那宅院,连带着下面的土地也是自己的了。 第三十四章 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看了半日房册,卢沈氏和卢满仓心里也有了几处心仪的房子,待那房牙小哥跟掌柜的知会一声,便领着卢飏三人去了实地看房了。 明代没有期房,全是现房,而且新房不多,更多的都是二手房。 待风尘仆仆的看了几处宅院之后,卢沈氏看上了衙门南面的一处院落。 房屋占地大约是半亩,正屋三间,东西偏房各两间,院中既有水井,也有老树,南院墙处还有牲口棚和茅厕,而且甚是簇新。 听房牙小哥说,这处宅院的原主人是一个行商,这几年生意重心转到了京师,便不在这里住了。 卢沈氏颇为意动,卢飏也觉得不错,房子虽然不多,但好在院子够大,不过就是价格高了一些,要四十两银子。 卢飏倒觉得无所谓,多花点钱,买个称心的房子,况且这预算外的银子他也是出得起的。 卢沈氏一番讨价还价,最终将价格定在了三十七两,此外还得付给这个牙行五钱银子,至于这个房牙小哥能拿多少提成,卢飏便不知了。 不过从这个小哥快要咧到后脑勺的嘴巴上来看,应该能拿不少。 看好院子,众人便回到牙行立契,牙行掌柜也是高兴,很快便将一份制式的房契拟好,后又拿出这处院子的“问账簿”给众人看。 古代房屋不可随意买卖,《大明律》有明文规定:凡典卖、倚当物业,先问房亲,房亲不买,次问四邻,四邻不要,他人并得交易。 所以这“问账簿”便是这宅院公开售卖之前,询问亲属和四邻是否有意购买的凭证。 没有这张“问账簿”,这处宅院的交易便是非法的,在衙门也是无法备案的,但至于这张“问账簿”的真伪,卢飏便也无从考证了。 签字画押,再付了银子,这宅院便落到卢满仓名下了,不过生效还要等衙门备案,至于这其中的手续,便也不用卢飏操心了,这牙行自是都给办的。 拿了宅子的钥匙,卢飏一家便算是在这延庆州城里安家了。 因为还需要打扫,购置家具、被褥等物件,这房子暂时还没法住,不过这几日便有得卢沈氏忙了。 因为这房牙小哥服务甚好,卢飏便又委托他再寻摸一处铺面,最好是前店后院的结构,便于将来存放材料和给伙计居住。 不过这样的铺面便也不便宜了,三日后,卢飏花了六十两银子,才在南城盘下了这样一处铺面。 因为前些日子,卢飏开始捣鼓那水泥之物,所以卢满仓也是知道卢飏要做这土建生意的打算。 尽管又花了六十两银子,但出于对儿子的信任,便也没什么反对的意见,而当卢飏告诉他,这是要为知州老爷修城墙用时,卢满仓便更是全力支持了。 不等卢飏出面,卢满仓便说服了升叔和狗儿也留在这延庆城里帮衬自家儿子做这水泥生意。 升叔一家原本见卢家在城里买了宅院,也是有些意动的,但苦于没什么营生,狗儿又不在这城中读书,想想也没什么理由留在城里。 此时卢满仓请升叔一家在这城里帮衬儿子生意,很快便也答应了。 土建生意,除了有官面背景,还需要交好三教九流,升叔做过边军,武力又强,正好可以操持起这块,为此,卢飏还白送了升叔一家半成的股份。 有了铺面,有了伙计,卢飏便只等着刘胖子和他的银子了。 不过刘胖子还没到,州衙公开招标的告示便已经贴了出来,一时在州城引起一番轰动。 不到一日,延庆大街小巷便充斥着“公开”、“招标”、“保证金”等字眼,茶馆酒肆中亦是言必谈“投标”、“招标”,而在州衙门口,各色商贾鱼贯出入。 倒不是这些商贾人人想竞标,而是想找州衙里面的熟人,了解一下这“公开招标”里面的道道。 宋云霄倒也不隐晦,对于招标之事,下了命令让衙门的官员署吏广为宣扬。 不过这“招标”之事虽是炒的火热,但已然过了两日,来州衙咨询的人也是不少,不过却没有人报名竞标。 与当初宋云霄和卢飏预料的一般,这些商贾皆是对那五千两银子的保证金有疑虑,当然对于那不能按期保质保量完成工程的处罚措施,更是心存忌惮。 公告上,可是对城墙修葺的标准有着明确的规定,按照如此标准,一万两银子的工程款根本连成本都不够。 当然也有几个有着官府背景的商贾想过先接了工程,然后糊弄了事,不过却被衙门里的亲故世交给劝阻了。 原因自是宋云霄已经打过招呼了,这次宋知州是下了狠心了,谁想糊弄他,那就等着倾家荡产。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些通着衙门的商贾自是精的跟猴一般,没有油水的生意,便也没什么兴趣了,不过对最后哪个不开眼的敢接这个生意,却很是好奇。 终于到了第三日,还是有人出手了。 王元卜,人称王员外,延庆人士,兄长王元直在京师吏部做主事,有其兄这层关系在,王元卜在延庆商界便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了。 但延庆王家的主营业务却不是营造,而是皮货、羊马、盐茶、丝绸等边贸生意。 此次出手营造,其心便也没在工程上,想的也是先把那一万两工程款混弄到手了事。 而且有王元直这层关系在,王元卜也不怕宋云霄不给面子,毕竟吏部可是六部之首,更有天部之称,没有哪个官员不想升迁,吏部官员的面子还是够大的,况且宋云霄还是一个举人出身的六品知州。 王元卜信心满满的找了宋云霄投标,当然那保证金也是不想出的,不过到时候给宋云霄分些银子也就罢了。 对上这样的硬茬,宋云霄也是没办法,毕竟他不是海瑞那样的刚峰,面对权贵时还是懂的虚与委蛇的。 盛情接下了王元卜的投标,宋云霄对保证金之事自然连提也没提,一番相谈甚欢之后,还亲自将王元卜送出了衙门。 第三十五章 用于甩锅的评审委员会 对于王元卜这样有着官员背景的无赖奸商,宋云霄也没有什么办法,毕竟人家大哥在吏部任职,手里掌握着的自己的官帽子。 虽然王元直只是一个从六品的主事,对于宋云霄的升迁可能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但是想要坏事,那就太简单了,单就一点,若是将宋云霄从延庆平级调动到贵州云南琼州等地任职,他还是能办到的。 贵州、云南、琼州,瘴疠之地,各种民族混居,遍布大小土司,这些土司有钱有粮有兵,时不时的还起兵造反,宋云霄若真的去了这些地方,绝对够他喝一壶的了。 所以,自上任以来,宋云霄对于延庆王家可谓是礼遇有加,各种商业贸易,均是一路绿灯,此次王元卜前来竞标,自也是不敢拂了他的面子。 但宋云霄此人也不纯粹欺软怕硬的媚上之人,若说在不损害自己官声的情况下给王家一些照顾,那自是应当,但要是王家公然来坏他的事,他自也不会欣然接受。 如今看王元卜的样子,明摆着要来坏他的官声了。 开垦良田、兴修水利、修桥铺路,对于一个地方官来说,便是最大的政绩,干好了不止能升迁,甚至能青史留名,比如苏公堤,最不济的也能在当地的地方志中留下几笔。 所以,除了那些一心捞钱的地方官外,但凡有些志向的地方官都会重视这种修桥补路的大型工程,甚至有的官员弄不来上级拨款,也会自筹资金弄个大工程的。 而如今宋云霄运气好,赶上朝廷给拨了银子,又有卢飏提供水泥等利器,而且其他事物他自己也都已筹划好了,自是不想放过这青史留名赢得官声的好机会。 宋云霄甚至连城墙修葺完成后的立碑传记都已经让师爷准备了,此时那王元卜来横插一杠子,想让这工程烂尾,宋云霄自是第一个不答应。 宋云霄心里愤恨,面上却依旧平和,待送走了那王元卜后,便直接命人去请卢飏来商议了。 听完宋云霄的叙述,卢飏却是不以为意,不就是竞标嘛,他自也是不怕的,但前提是宋云霄得先挺得住那来自从六品吏部主事的压力。 卢飏对于宋云霄也没什么好顾忌的,直截了当的便问了他的意见,待知道宋云霄的心思后,便推出了评审委员会。 “评审委员会?” 宋云霄有些疑惑。 “就是找些人,组成一个临时机构,对参与投标的商贾进行打分,分高者中标,不过老师事先不要公布这些人的名单,若是老师不想与那王家撕破脸,便也不用参加这评审委员会。” 宋云霄也是聪明人,待卢飏说完后,心里便瞬间领会,这评审委员会便是给自己推卸责任用的,至于找什么人,还不是他自己说了算。 只要事先都勾兑好了,这中标者便不会旁落他人。 而若是那王元卜前来质问,自己也好推脱。 宋云霄大呼此计甚妙,看待卢飏便又多了几分爱才之心,不过这爱才之心,对卢飏来说也难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议定了应对王元卜之策,宋云霄转而问起了卢飏竞标之事。 “少卿如何还不报名竞标?” 竞标报名时间总共三日,今日已经是最后一日,见卢飏还不报名,宋云霄顿感疑惑。 “先生莫急,今日自会有人替我报名。” 既然已经与那刘启年合伙成立了作坊,为了避嫌,卢飏自不会用自己的名义报名。 卢飏避嫌的想法,宋云霄也是明白,便也不再多问,只说若是银钱不够,只管说话。 两人说话间,那刘启年终于姗姗来迟。 起初对于卢飏和宋云霄的关系,刘启年还有些怀疑,此时被人引到后院,见了相谈甚欢的两人,刘启年便也放下心来。 待卢飏为其引荐之后,宋云霄也勉励了刘启年两句,直把刘启年夸得一阵惶恐。 待和卢飏出了州衙,刘启年的脚都有些发飘了。 刘启年出身贫寒,经商二十余年,这还是头一次与正经的朝廷命官打交道,而且还被知州大人好好褒奖了一番,刘启年顿感自己的层次便也提高了不少,都已经到了能与六品官员说上话的高度了。 刘启年心里高兴,便对这土建作坊的前景又有了新的认识。 工期不等人,两日后,宋云霄便召集评审委员会,对这次唯二的竞标者进行了评议。 王元卜知道这个消息后,也并没感到多么惊讶,之前他已经了解过了,这次一共就两个竞标者,除了王家,便是来自京师的刘启年。 对于刘启年,王家也打听了一番,不过所获信息并不多,只知道他是贩马的,前些日子还经常在延庆北市那边贩马,只是不清楚这次为什么会来竞标这修缮城墙的工作。 但王元卜也没有在意,毕竟一个外地贩马的商贩对他来说,还够不上什么威胁。 所以对于宋云霄整出的这个什么评审委员会便也没有太多关注,而且在参加评审之时,王元卜自恃身份,自是不会亲自去现场受人品评,便只派了家里的一个掌柜去。 而且在竞标时,王元卜为了不留下什么把柄,还耍了一个小聪明,直接将工程预算报到了两万两。 王元卜不是傻子,他虽然没有涉猎过营造生意,但为了这次竞标,还是请了几个营造师傅测算了一下工程成本的,几个老师傅测算的大差不差,基本都在两万两左右。 王元卜将报价定在两万两,便是想的以后,宋云霄真的失心疯了非要追究责任时,也好为自己推脱。 王元卜想的是:成本便是两万两,你宋云霄只给一万两,城墙修不好,责任在你,而不再我。 而且在测算了成本以后,王元卜笃定其他竞标者的报价肯定也不会低于两万两,毕竟没有人会赔钱去帮官府修城墙的。 王元卜自觉稳坐钓鱼台,却不知宋云霄早已串通自己的弟子做好暗度陈仓的准备了。 而且评审会上出现的一种全新建筑材料,彻底颠覆了人们对于营造的认知。 第三十六章 评审一 按照与卢飏的商议,宋云霄将评审大会设在了州衙门口,而且广发告示,让百姓前来观看。 若是知晓现代营销手段的看客,自是明白这是为某种新产品的发布造势了。 当然,这个时代的百姓没有受过各种商业营销手段的轰炸,初见这个告示,还以为是知州大人公正廉明呢。 当然,卢飏撺掇宋云霄公开评审,一来是对自己的报价和品质有自信,想用围观百姓造势,好给宋云霄减轻压力,其二自然是想利用这次评审大会,为自己的水泥产品宣传了。 因为这是大明史上首次公开招标,所以到了评审这日,延庆州城里也颇有些万人空巷的架势了。 宋云霄的评审委员会,没有找属下官员,只是从城里的匠户里面找了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工匠。 而且事先也没有透露这几人的姓名,也没有告诉几人到底所为何事,只是说让他们评价几种营造材料的好坏。 待这几个老工匠到了评审现场,一时便有些懵,好在赵师爷在场,一顿安抚,这几个老工匠才放下心来,堪堪坐在几把椅子上,等着对营造材料进行评价。 此时的竞标评审要比卢飏前世简单许多,什么资质审核、项目设计、环评、可行性分析等等统统省去,这次评审只看两方面内容,一是报价、二是质量。 总体要求就是:质量优先,价低取胜。 当然这标准就是为竞标的刘启年所量身定制的。 宋云霄自是没有出席这次评审,主持评审的是州衙佐贰官,延庆州丞李宪李远山。 李宪与宋云霄一样,皆是举人出身,但运气却没有宋云霄好,自出仕便是佐贰官的县丞,干了十多年,这才进了州丞。 尽管级别从八品提到了七品,但州丞与县丞也没什么区别,有知州、知县在,他这个佐贰官还不如衙门里六房的典使有权利。 毕竟衙门里吏、礼、户、刑、工、兵六房都有自己实际管理的一摊事,而且一般的小事,各房的典使自可以一言而决。 上有总揽全局的知州,下有惟知州马首是瞻的各房属吏,李宪这个州丞很多时候便是个摆设。 其实,李宪比宋云霄年纪还大,但出仕却比宋云霄晚了十年,他是一直考到四十多岁才彻底死心,久试不中才出来谋了个佐贰官的差事。 不过三十多年的科举生涯锻炼了李宪的心态,自从放弃科举后,便似是一切都看开了一般,对于仕途也没什么想法,有个官职在身,能为家族谋点实际好处便也就知足了。 所以对于州衙事务,李宪一向是漠不关心的,知州大人若是想让他多分担些,他便多分担些,若是不想让他分权,他也乐得清闲。 此次宋知州让他主持这什么劳什子的评审大会,他也抱着当个摆设的心态来的。 李宪心态超脱,但却也是个聪明人,知道宋云霄对这这修葺城墙之事甚是上心,先是弄了个什么公开招标,其后又搞什么评审大会。 这两件虽都是新事,但透过现象看本质,他自也知道这是宋云霄想甩开底下人自己干。 以往县里或者州里搞个大工程,都是知县、知州自己征发民夫干的,当然用料什么的,自是依靠当地的商贾提供,于是在这其中,便有了各级属吏的好处。 卖石料的、卖青砖的、卖糯米的、卖柴薪的、卖木料的、卖镐头、铁锹、锤子、斧子锯子的,每个都有来头,甚至连工地上做饭的都是哪家小吏的亲戚。 李宪也知道朝廷给的那一万两银子不怎么够用,所以宋云霄便想处处节省成本,好把这件事做成,但就是不知道搞这公开招标到底有没有用,毕竟修葺城墙光成本就得两万两白银了。 当然,李宪对此事也只是隔岸观火的态度,干好了宋云霄的功劳,干不好黑锅也砸不到自己身上,无权便无责,这便是一个成熟副手的修养。 州衙门口摆了几个长桌,五个老汉坐在前面,便是那评审委员会的五个成员了,第一次遇到这种场合,人人皆很局促,但又有知州大人的命令在身,再惶恐也得坐下去。 况且知州大人的师爷还在一旁盯着呢。 五个老汉后面,端坐在州衙门口石阶上的,便是州丞大人李宪了。 虽说州丞是没什么实权的佐贰官,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那也是了不得官员了,李宪一出场,刚才还吵吵嚷嚷的吃瓜百姓瞬间便鸦雀无声了。 李宪满意的扫视了一眼全场,随后点了点头,旁边一个属吏便走到王家掌柜和刘启年面前,示意可以开始了。 第一环节便是报价了。 王家不清楚刘启年的底细,但有宋云霄这个最大的幕后黑手,刘启年却知道王家底细。 待王家掌柜说出自己两万两的报价之后,刘胖子不慌不忙的伸出一个手指,咧着大嘴笑笑。 “一万两。” 周围立时一片哗然,随后围观群众开始交头接耳,顿时又是一阵喧哗。 这次来的吃瓜百姓不少,但真正懂行的营造人士也有很多,刘启年刚说出报价,这些人便瞬间都被震惊了。 砖石、糯米砂浆、木料,这些材料的成本都是明的,对于此次修葺城墙所费几何,稍微懂些营造的工匠便都能算个八九不离十,两万两银子,不能少了。 王家掌柜自也是被震惊到了,但他其实与刘胖子是同行,是王家贩马的掌柜,对这营造之事并不很懂,但因为这次的事,他也询问过几个匠户,两万两是他们统一的报价。 “你这是想蒙骗知州和州丞大人吗?” 王家掌柜跟着王元卜也是见过不少世面的,尽管猛不丁被将了一军,但很快便回过神,出言甚是犀利。 “这位掌柜何出此言?我报我的价,如何就是蒙骗两位大人了。” 刘启年草根出身,这些年走南闯北,一张嘴也是伶俐,对上王家掌柜也是毫不示弱。 “一万两便是我的报价,不服,你也可以报一万两啊。” 刘启年贼兮兮的又补了一句,周围立时一阵哄笑。 第三十七章 评审二 对于这种现代的竞标模式,尤其在报价环节,其实观赏性极强,吃瓜百姓见两人杠上了,便也乐的起哄。 “你,你,你。” 那王家掌柜被刘启年挤兑的一时无话,便用手指着刘胖子,连说了三个“你”字,但反驳的话却也说不出来。 其实也不怪这王家掌柜嘴笨,与刘启年不同,他只是王家推出来应事的,决策拍板的权力都没有,说话不管用,气势上便先弱了一筹。 刘启年便是不同,前有卢飏给他的临机决断之权,后有宋云霄给他兜底,刘胖子此时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些年来做生意,从没像此次这么扬眉吐气,有官商背景就是好啊。’ 刘启年心里舒坦,面上便更加猥琐,王家掌柜看了更是来气。 “州丞大人,小人找工匠算过,延庆城墙全部修葺完成,至少两万两银子,这姓刘的报价一万两,必是存了偷工减料的心思,小人请州丞大人做主,治这人一个欺瞒上官之罪。” 王家掌柜语气诚恳,态度恭谨,一副大义凛然之态,倒也博得了现场百姓的一些好感。 尤其是那些懂行的工匠,这时便也聒噪了起来。 “两万两的工程,一万两来做,肯定是要偷工减料了。” “对对,这胖子一看就不是好人,你看这贼兮兮的样子,定是存那好好修葺城墙的心思。”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把刘启年退到了舆论的反面,正欲反驳,却是有人帮他出头了。 只见赵师爷跟一个衙役耳语了几句,那衙役便走上前来,大着嗓门喊道:“肃静!” 周围十几个衙役手杵水火棍,似鼓点般敲击着地面,嘴里还整齐的呼喊:“威武” 片刻之后,现场瞬间鸦雀无声。 卢飏躲在衙门对面的酒楼偷偷瞄着这一幕,心道:这时代的官府,还真是威风,怪不得无数文人才子,到死都念念不忘仕途。 “莫要聒噪,这刘氏是否有罪,自有本官有府尊大人定夺。” 待现场安静,李宪便不阴不阳的来了这么一句,倒把那王家掌柜吓得赶紧跪下叩首。 其实李宪话说的并不重,已经是在顾忌王家的面子了,若非如此,对于这想教上官做事的人,赏两板子也是可以的。 “王家掌柜,此次城墙修葺,衙门的预算便是一万两,你偏报价两万两,莫非那不足的银两,你王家补上?” 李宪此时有些不悦,说话便也带了些讽刺。 李宪对仕途看的很开,所以对于王家那在吏部任职的王元直也并不忌惮,他都五十多了,还是一个七品的佐贰官,若王元直真心想使绊子,将老头贬到偏远之地,老头便立马辞职回家养老了。 有容是否乃大无从考证,但无欲真的可以很刚。 “小人,小人” 王家掌柜又是一阵支吾,半日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 他当然知道王元卜存的什么心思,但那却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此时便也只能支吾了事,心里却将王元卜那个二百五骂了个底朝天。 王元卜自己不来,偏推了他这个什么也主不了的小掌柜来应付了事,但看今日之情形,这宋知州却是不想应付。 “罢了,罢了,报价自由,是否中标,还是得看评审委员会的。” 李宪也知道为难这个掌柜也没什么用,自己也不想平白与王家结下恩怨,便也把锅推到了那五个匠人身上。 “诸位老匠,觉得这两家报价如何?” 李宪将皮球踢了过来,那几个老匠人也只能接下,之前虽是惶恐,但这五人重压之下倒也很快达成了一致意见,便是只凭公心,莫论其他。 “大人。” 五人商议一番,一个最年长的匠人便被推出来回禀。 “我等几位觉得这刘掌柜报价太过离谱,延庆城不是长城边上的那种小堡,周长便有六里,且城基一丈有余,城头还有六尺,修缮此城,非两万两白银不可。” 这老匠人此话一出,便把李宪给顶了个够呛,之前刚因为报价的事教训了王家掌柜,此时便被这老匠人打了脸,一时便有些下不来台。 不过既然请了人家来评判,如今便也不好反驳,心里便一时摸不清了宋云霄的心思。 按理说,宋云霄弄了这么大阵仗,应该是不想让那王家揽了这个活计,而且这五个匠人也是宋云霄找的,却不知为何此时却又帮那王家说话。 李宪瞅了瞅那赵师爷,却见其并没有什么不悦,心里便更加疑惑,一时便搞不懂这宋云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了。 不过宋云霄到底想干什么,其实跟他李宪关系也不大,只要将这劳什子的评审大会弄完,结果如何,跟他也没什么关联了。 想到这里,李宪便也释然,轻咳两声,随后便道:“本官知道了,可以进行下一项了。” 王家掌柜闻言,心中那叫一个舒坦,但面上也不敢表现太甚,只对着刘胖子挑了挑眉毛。 但刘启年却不为所动,依旧对那王家掌柜露出了那标志性的猥琐笑容,倒把王家掌柜给恶心到了。 围观百姓被这突然翻转的剧情给惊得不行,刚才还处于劣势的王家,此时却又占了上风,这让一些知道王家底细的人似是看透了结局,心中不免对宋知州的观感便也差了几分。 当然诸如“既想当表字,又想立牌坊”的语言自是不敢说不口来,但心中腹诽两句,相熟之人交流两个“你懂得”的眼神还是可以的。 围观的百姓虽是也觉得此事不简单,但碍于刚才州丞的“淫威”却也不敢再造次,只得将聒噪的话先烂在肚子里,等到回家时再与相熟之人分享。 这时,旁边几个劳力便运来了一些砖石沙土,此一项考察便是现场砌墙了。 因为事先接到了州衙的通知,王家掌柜和刘启年对此倒也事先有所准备,两人一挥手,便有几个工匠便走上前来,就着那些砖石沙土,便开始砌墙。 砌墙是最简单的营造活计,无非就是砖石摸上泥浆,层层罗列起来,整齐结实便好。 对此等简单活计,两家理应也没什么差别,不过众人此时却发现,两家还真的有所不同。 第三十八章 评审三 平地砌墙,第一步便是先挖墙基,两家对此倒也没什么差别,不过在夯实墙基之后,到了码砖之时,两家的分别便显现出来了。 王家自然没什么稀奇的,用糯米汁混合了砂浆,将青砖一层层的粘合在一起。 王家财大气粗,在这种公开场合自然是用足了糯米汁,光看着那粘稠的糯米汁水芳香四溢,就令周围一群草民开始干咽唾沫。 不过当刘家的工匠拿出那灰色的粉末,配合沙子搅拌在一起后,众人的目光纷纷便被吸引了。 “那是什么?灰灰的,跟土一般。” “不是糯米汁?” “你是不是瞎啊,你家糯米汁是干的?” “看着像是烧得柴灰,不过看起来要重的多,里面掺土了?” 由于过于稀奇,周围围观的百姓也忘记之前州丞大人的余威了,一个个便又开始聒噪了,不过这次李宪没有阻止,因为他的注意力也被那水泥给吸引过去了。 当然,李宪自不必和那些草民一样没有涵养,见州丞大人看的稀奇,旁边的衙役早就取来一小盘水泥,放在了他的面前。 李宪拿手捏了捏,又凑上去闻了闻,但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心思回转,便瞅了瞅一旁的赵师爷,眼波流转,便也明白了几分。 ‘赵师爷依然稳坐钓鱼台,看来宋云霄应该也早就知道了,莫非这便是那宋云霄的杀手锏了。’ 李宪心思活跃,便又看了看眼前的水泥。 ‘这如土灰一般的东西,真能用来砌墙,而且成本要比糯米砂浆低?’ 心中充满疑问,李宪便又将目光投向了那几个干活的工匠的身上,只见几人将那水泥和沙子混了,然后便加水一通搅拌,片刻之后便成了黏糊糊的东西。 “不掺土?” 评审会的几个老工匠早就坐不住了,第一眼看到那水泥后,几人便起身来到了近前,为首的那个老工匠看到没有掺粘土便有些不解。 “不掺土如何能黏住?” 几个老工匠围着刘家那几个伙计,你一言我一语的便讨论开了。 自古以来,河沙便是很好的建筑材料,河沙配上粘土再加上糯米汁混合,堪称古代的混凝土,强度一点也不差,用上个几百年,一点不成问题。 比如用到这种粘合剂的明长城,直到卢飏来的那个时代依然巍峨耸立,而且再耸立个五百年,当也不是问题。 在没有水泥的时代,这东西便是构建大型建筑的标配了,不过缺点也很明显,那便是太贵,想想便是,用吃的东西来搞建筑,那成本岂不是要飞到天上去。 不过好在这时代的草民都是搭建土坯茅草房,根本也没机会用这玩意,住青砖瓦房的一般富户用茅草泥浆也很好,因为普通的单层房屋设计,茅草泥浆也是完全够用,而住亭台楼榭的真土豪们,自然也不在乎价格。 什么阶层用什么样的建筑材料,从价位上倒也分得清清楚楚。 不过这种糯米泥沙真正大批量采用的地方却不是民用住宅,而是古代的重要军事防御工事:城墙。 其实,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推动科技进步的一个重要行业便是军工业,因为军工业不同于别的行业,不好好搞真的可以丧命,而且不是丧一人一家之命,往大了去,那便是丧一族一国之命。 为了保命、保家、保国,在军工上,人们往往并不是特别计较成本。 这种糯米砂浆,干燥之后,劲弩也插不入,打磨光滑后,攀爬都没地方下脚。 不就是吃食吗?命都没了,留吃的有什么用,所以本来香喷喷的糯米,便被用来糊墙了。 至于成本,敌人年年来攻城,你跟我说成本?开玩笑,什么东西的成本能比命还重? 而且古代中原民族特别喜欢筑城,稍微成点规模的县城,城墙便都五米起步,土豪一些的都是用青石打底。 这种高度且沉重的建筑,要是用普通的茅草泥浆,日晒雨淋,两三年便会留下很大的缝隙,敌人中的高手甚至徒手都能攀爬了。 所以自从糯米砂浆发明了以后,一些有防御压力比较大的城池,便都用此来砌墙了。 此时,那几个老工匠猛然见到不一样建筑材料,怀疑之情溢于言表。 看着那几个刘家的伙计熟练的将水泥砂浆均匀的涂抹在青砖之上,评审委员会的几个老工匠也有些按捺不住,纷纷实操了起来。 “这粘合度竟然比那糯米还好。” “而且成型度也要更好,也更干净。” 一个老工匠用瓦刀掺了一些,后又倒下,眼睛则在细细观察。 一旁的刘启年则一脸鄙视的看着这几个老家伙,心道:真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殊不知前几日,当他初次接触这水泥时,也是如此一般,只是刘胖子选择性的遗忘了。 献宝一样,刘胖子拿过两个青砖,也用水泥砂浆粘合在了一起,然后放好,准备干透了以后,再给众人一个惊喜。 众人围观之下,几个伙计很快便砌起了两座两米长两米高的砖墙。 在效率方面,两家都也差不多,当然,刘家提前熬好了糯米汁,这个时间没有算在内。 因为这两堵墙都需要干透了才能检验,所以上午的评审随着两堵墙砌好便也结束了,等着下午稍微干一些后,才好评判强度。 对此,刘启年倒是一点也不担心,那水泥砂浆的干燥速度他可是检验过的,要比传统的糯米砂浆干燥的快得多,当然原理他不知道。 水泥的配方,卢飏还没与刘启年细说,毕竟刘启年还没有确定投资,目前两人还只是处在干完这一票就可能散伙的阶段。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上午评审结束之后,赵师爷还是妥帖的派了一队兵丁看守这两堵刚刚建好的砖墙。 不过却是赵师爷多虑了,虽然这水泥颇为新奇,但此时真正的效果还没有显现,王家却也没怎么瞧得上眼。 毕竟糯米泥浆可是用了数百年了,在明朝百姓朴素的思维观念里,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定比你这半道杀来的野路子强的多。 不过在王家的主宅中,王元卜在听了王家掌柜的叙述后,心里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第四十一章 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 一万两银子的生意,在这延庆绝对算得上大买卖了,即使对于深耕延庆多年的王家来说,这笔生意也顶的上两三年的收入了。 当然银子是一回儿事,面子则是另一回事,毕竟在延庆,王家的生意有一半是靠面子挣来的。 “查查那刘家的底细,看看背后到底是何人?” 王家主宅大堂,心态已经平静下来的王元卜开始琢磨这里面的道道。 王元卜也不是那狂妄无边之人,他王家虽然世代耕读经商,但直到了他这一代,王元直中了进士后,靠着官商的背景,这才慢慢在延庆显了出来。 本身就是靠官商背景起家,所以对于这来路不明的刘启年和宋云霄那尚不明确的态度,王元卜也只能先咽了这口气,若是那刘启年背后真是什么大人物,他也只能认怂。 当然若是刘启年就是个棒槌,那他为了面子和银子,总也得将这刘胖子给杀鸡敬了猴才行。 至于宋云霄,那就得禀了哥哥再做处理了,想必大哥不会白白咽了这口气。 王家的事暂且按下不表,州衙却是忙碌了起来,如今已然二月底,开工在即,征发民夫、建土窑、挖砂石,需要筹备的事情还有很多。 不过有宋云霄做后盾,卢飏和刘启年的筹备工作倒也做的顺手。 银子不缺,工匠不缺,马蹄湾镇的水泥窑和砖窑很快便树了起来,黑烟也冒了起来。 待到三月初,一切便都步入了正规,但卢飏却在水边察看沙地时,遇见了一个熟人。 “听说那是云家的小姐。” 见卢飏盯着河边取水的少女看,挖沙子的一个民夫殷勤的说。 ‘云舒。’ 卢飏心里默念,却也没有上前相认。 “你认识她?” 卢飏问那民夫。 “不认识,但我之前在云家打过短工,远远的见过。” “哦,那定是你看错了,那可不是云家小姐,那人我是认识的。” 卢飏想了想,指着那民夫,又转头对着一众民夫大声笑道。 “你这二愣子,我看你不光眼神不好,脑子还有毛病,哪家的小姐会自己来取水,瞎话都不会编。” 那民夫不要意思的摸了摸头,心里也觉得自己可能是看错了,哪有小姐来取水的,周围人又是跟着起哄,倒是惊到了对面河边的女子。 卢飏远远的挥了挥手,那女子应是看到了,却也没回应,蹒跚的拎着那桶水便走了,倒把卢飏弄得有些尴尬。 “云家是延庆有名的大族,祖上是成祖时的大将云景,后来家里还出过几个进士,最高做到过尚书,最近出的进士便是这女子的爷爷云文翌,不过早年便致仕了。” “如今延庆云家正当年的,是这女子的父辈一代,她爹、她三叔都是举人,家里还有一个秀才,便是这女子的大哥,名为云仁忠,是这延庆城里有名的青年才俊。” 卢飏回到城里的铺子,问起云家的事,没想到那刘启年倒是了解的清楚。 “云仁忠?” 卢飏对这个名字倒也有些印象,府试时倒也远远的见过一面,此人生得仪表堂堂,学问相当出众,都传下次乡试时定能中举,没想到这人竟然是云舒的哥哥。 ‘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 卢飏心里腹诽,对那女子的遭遇倒也了然了。 在这样的家庭,这女子最好的结局便是自尽明志,稍微次点,出家也可,到时候宋云霄这个当地知州便会上书皇帝请表。 朱翊钧这个皇帝大概率会准奏,然后延庆州便会给景家修一座烈女牌坊,这云家小姐的名字也必然会记在当地的方志中,传为一段佳话。 ‘万历四十四年春,虏寇边,景家女被掠,死节,上表其节,建坊彰之。’ 卢飏甚至连方志中的记载瞬间便给拟好了,这二十来个字便是这女子最好的归宿,当然也是云家最好的。 不过目前来看,这云家还算是有良心,没有将事做绝,应是给了这女子一条生路。 按理说,这云家不缺钱,想让这女子隐姓埋名过了一生,倒也不至于落魄至此,但看样子,这女子却是有些过的不好,不知这里面又有什么隐情。 ‘看来要会一会这云仁忠了。’ 卢飏心里嘀咕,稍后便也派伙计去云家递帖子了。 翌日上午,悦来客栈,卢飏见到了云仁忠。 云仁忠二十来岁的样子,满脸书卷气,当是云家最出挑的第三代了。 见面后,云仁忠先是对卢飏一揖到底,应是云舒告诉了他之前的事。 “公俭兄,前事不必再提,于你妹妹、于云家都不好,就当此事没发生过。” 卢飏赶紧起身将云仁忠扶了起来,算是彻底揭过了这一篇。 不过对于云舒的事,卢飏还是冒昧的问了。 “唉!” 云仁忠一声叹息。 “少卿,你是好人,也是舍妹的恩人,我家的事也就不怕你笑话了。” 云仁忠闷了一口茶,接着便又说了下去。 “舍妹是个苦命的,年初去永宁走亲,哪料返程时遇到了这事,人还没回来,那家便退了婚,回家后知道此事,舍妹便将自己关在屋里三天,粒米未进。” “我家你也知道,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等着授官和正在进学的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出了这档子事,老爷子压力很大。” 卢飏微微颔首,授官和进学都要家世清白之人,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多少都会受些影响。 “因为三叔正在等着朝廷授官,所以反应尤为激烈,难听的话也吐露了一些,我爹便动了手,相持不下,最后还是祖父拿了主意,让小妹改名换姓去临县的一个庄子上,自此云家便没有这个人。” 云仁忠言及于此,眼圈也是红红,兄妹感情当是很深。 云文翌的这个主意其实很不错,大户人家未出阁的少女本身很少有人见过,送到外县乡下去更是无人知晓,对外则说失踪,既全了云家名声,又保了云家姑娘的性命。 “可是,在家母将这个决定告诉小妹时,当夜小妹便不见了。” 说到这里,云仁忠又是一阵长吁短叹,倒是卢飏有些惊讶,不过随后便也明白了些。 这云舒看来是自己跑出来的,云家并不清楚她目前的状况,难怪一个大小姐会落魄至此。 果不其然,云仁忠随后便也印证了卢飏的猜测。 “小妹离家之后,家里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找人,官府更是不能报,暗暗找了数日,却也没什么线索,最后也只能作罢。” 第四十三章 工地琐事 卢飏奉上二两银子,接着又对那甲长表明了自己的秀才身份,直言这女子是自家妹子。 果不其然,甲长闻言,态度比之刚才又是恭谨了许多,毕竟他们镇上的里长也是个秀才,没准俩人还认识,读书人的事,自己还是不要参与的好。 当然,这还不算完,卢飏接着又秀了一下自己的肌肉。 “河对岸那片沙地是我家在管,工程能干两个月,若是村里人想混个饱饭也可以去试试,不想受累的,也可以去卖点针头线脑、米粮菜蔬之类的。” 村子就在河边,这甲长对河对岸沙地那边的情形自是清楚的,前几日领着村里的几个劳力想去谋些活计,却被人赶了出来,领头的还说这是州衙的买卖,直把那甲长吓得够呛,屁滚尿流的便跑了回来。 此时见卢飏自称那沙地是自家在管,以为卢飏是州衙的什么人呢,“噗通”一声,那甲长便跪了。 “哎呀呀,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真是怠慢了大人。” ‘这比装大了。’ 卢飏愣了一下,不过稍后也反应了过来,接着装比道。 “去那里找一个姓袁的管事,说卢秀才让你们来的,他自会给你们安排。” 顿了顿,卢飏将那甲长扶了起来,又道:“若是干的好了,以后还能给你介绍个长久的活计。” 直把那甲长听的感恩戴德。 谢绝了那甲长宴请的好意,卢飏接着便回到了对岸。 沙地这里,目前是袁升在管,卢飏将这村里的事给升叔交代了,升叔自是应允。 恰逢中午,卢飏便在工地一起用了饭,黑馍配大骨头咸汤,还算可以,运气好,碗里还能有块肉沫。 这些劳工都是征发的民夫,所以是没有工钱的,但卢飏实在过意不去,便做主在伙食上提高了一些。 一日三餐,全是干的,不限量,吃饱为上,干得好的还有肉吃,这让那些常年吃不饱饭的劳力感怀不已,直呼宋知州青天。 为了提高工作效率,卢飏还弄了竞争机制,将民夫分了多队,划定了每日的工作任务,每日优先完成的除了能吃顿肉外,还每人给十个铜板。 制坯烧窑和砌砖垒墙的也是如此,如今各个工地都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为了避免伤病和传染病耽误工期,卢飏还在工地修建了临时公厕和淋浴点,规定上厕所必须去公厕,三日必洗一回儿澡的制度。 当然,对于这些新规矩,这些乡野村夫也不是一开始便认真执行的,板子打折了不少,民夫们才学会守规矩。 怕这些精壮汉子时间长了,打架斗殴,卢飏还联系了城中的特殊从业者,七日来一次,不过生意却很不好。 关于这一点,卢飏确实是想多了,这些民夫妥妥的贫民,每日活计又累,根本没有精力也没有财力去光顾这些销金窟。 为这事,宋云霄着实将卢飏批了一顿,说他人小鬼大,误入歧途,还送了他一本《礼记》,让他回家好好学学先秦之风。 不过后来,卢飏也吸取了教训,从城里专门请来了戏班子,每七日去各个工地巡演一番,倒是受到民夫们的一致好评,也让宋云霄老怀欣慰。 而且对于卢飏在提高工效、防止疫病等方面的做法,宋云霄更是眼亮,还令赵师爷一一记了下来,等到再有这等事务时,也可仿照执行。 伙食供给的好,秩序维护的好,活计分配合理,奖惩制度公平,没有欺凌等恶性事件发生,此次征发的两千民夫,便一个也没跑。 宋云霄当了二十年的官了,大大小小的工程不知做了多少,但像如今这般井井有条者,却是少见。 而且最奇怪的是,宋云霄也没觉得卢飏做了什么,不就是每日多给了几个黑馍,拿出几两银子奖励嘛,这就能让那些民夫老实干活了? 宋云霄不解。 在衙门内宅,宋云霄、赵师爷、卢飏和刘启年坐在一起宴饮,酒至一半,宋云霄便问起了此事。 “公平。” 卢飏此时夹了一块麻辣兔肉刚放进嘴里,里面用芥末和花椒调味,有些辛辣呛口,赶紧饮了一杯温茶,这才堪堪说出两字。 “哈哈,知州大人知道你喜欢这口,专门让城里一品斋的大师傅给你做的,不过少卿一个北方人,不知为何这么喜欢麻辣,莫非上辈子是个川渝人?” 旁边的赵师爷揶揄两句,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见卢飏还在咳嗦,旁边伺候的小厮便又递了一碗茶来。 “你这小子莫拿这区区两字哄我,难道我之前处事不公?” 众人笑罢,宋云霄却没有被卢飏的“公平”二字糊弄过去,非得让卢飏拿出些干货来。 前世的卢飏自己便带过团队,也接受过管理学方面的培训,有知识储备,也有实践经历,在管理方面的造诣,自然不是那“公平”二字能全部体现出来的,相比于宋云霄这个老式官僚,自然要更胜一筹。 在卢飏那个时代,管理是一门学问,更是一种生产要素,其中四大原理、四大原则和五大职能等方方面面的现代知识,卢飏也不便于讲述,此时只能从组织的角度来搪塞一二。 呷了一口茶,卢飏先是起身拱了拱手,随后才缓缓道:“小子才疏学浅,又无甚经验,都是自己瞎琢磨的,但先生既然问了,那小子就献丑了。” “莫要搪塞老夫,让你说你便细细道来。” 宋云霄自是不吃他这一套。 “额,好。” 卢飏随后便将组织学的一点细微末节给几人讲了,比如扁平化组织和垂直型组织,期间夹杂了职能型和矩阵式的组织结构,当然名词全都用了明代的表达方式。 什么大队、小队、小旗等层级划分,然后便是砖窑、水泥窑等作坊的管理,再有一些分工与协作的知识,还有士气和公平机制的重要性,增加娱乐生活,让民夫适当放松的重要性等等。 虽然只是非常浅显的管理学知识,那些手段也是现代老掉牙的套路,但依然唬得几人一愣一愣的,赵师爷更是令书童拿来纸笔,当场记了下来。 卢飏此时见众人听得认真,装比的念头又起,随身便掏出来一本小册子。 第四十四章 丙辰科场舞弊案 宋云霄接过那个小册子,随手翻开,只一眼,便倒吸了一口气。 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了从大队正到小旗正,二百余人的名字、年龄、籍贯、所擅长的活计和目前承担的任务等等。 二百余人,全都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而且看这册子的磨损程度,卢飏应是经常拿出来翻看的。 宋云霄一字未发,将那册子合上又递给了赵师爷,两人看完,沉默良久,眼睛则在卢飏身上打转。 “先生,赵先生?” 卢飏被二人看的发毛,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早年读《唐书》,闻太宗将各地都督、刺史的名字书于居室屏风之上,‘得其在官善恶之际,皆注于名下,以备黜涉,’后人皆感其心细如发,今观少卿之册,颇有唐宗之风。” 卢飏刚抿了一口茶水,还未咽下,就被宋云霄的话给吓到了,一口水便喷了刘胖子一脸。 “先生,先生,莫要害我,莫要害我。” 来不及整理衣衫,卢飏便对着宋云霄一阵苦笑,众人又是哄笑。 “唉,老夫年逾半百,阅人无数,但如少卿此般年少有为者,却未曾见过,老夫真是想为朝廷举才啊。” 宋云霄一阵长吁短叹,卢飏却是听得后脊发凉,心道:你可千万别举荐,就目前朝廷那个死样子,越有才死的越快。 卢飏心里如是想着,嘴上却笑道:“学生非幸进之辈,出仕当凭自己学识,先生莫要将学生架在火上烤。” 宋云霄闻言,不置可否,但也扶须点头,此事就算是翻过了。 城墙修葺有宋云霄亲自主持,倒也没遇到什么难事,工程进度进展很快,卢飏测算了一下,四月底前肯定能完成。 卢飏闲着没事,因为云舒大哥云仁忠的关系,期间参加了几次延庆的文会,做了一首歪诗,倒也没引起什么注意。 如今是万历四十四年,朝廷年初刚举行完会试,距离下次乡试还有两年多,所以文会的氛围还算轻松,有门路的搞来了会试中榜进士的卷子,倒也引起了一番轰动。 托云仁忠的福,卢飏也有幸膜拜了一下新科进士的大作,仅读了一篇,便被惊艳了。 跟卢飏想的不同,明朝科举题目虽然尽出自《四书》、《五经》等老掉牙的书本中,但每次选题想考察的侧重点却是不同。 大明自洪武三年开科取士,二百多年的时间,考题虽均出自四书五经,但考察内容却是五花八门,总的来说,可以分成六大类:封建伦理类、军事武备类、财政经济类、时事点评类、治国有术类和文化教育类。 在卢飏看来,这六大类分别代表了思想政治、国防军事、财税金融、监督监察、治国理念和科教文卫等重要方面,基本涵盖了一个封建王朝所需要治世人才的方方面面了。 比如今岁殿试的考题:问帝王之政和帝王之心,考察的便属于治国有术类,其实也是皇帝问政了。 而卢飏手上今科状元的这篇文章,全文两千余字,博古论今,从推行法治、监察巡察、政令通达、选人用人、刑罚公正等角度论述了如何治国。 以卢飏一个现代人的视角来看,这篇文章其实暗和了依法治国、政令落实、监督巡察、考核评价和司法公正等方面的思想,也算是言之有物了。 当然能否落实,卢飏也不会过于苛责,毕竟对于一个没有任何施政经验的人来说,能提出这些措施也算是很不错了。 虽然卢飏前世受过长达二十多年的现代教育,又有互联网的信息爆炸加持,但若要卢飏当场说出如何治国,他也没把握比这哥们写的好。 毕竟对于一个古人来说,能提出依法治国、巡查监督和司法公正的理念,便是很超前了,而且文章里还有如何推行的简要概述。 随后又读了新科进士的几篇文章,卢飏便觉得自己对明代科举的看法狭隘了。 明代八股文章,并不是他想的那样,虽然站在现代人才选拔机制上来看,确实是有一定弊端,其中最大的弊端便是阶级局限性,毕竟在古代,能读书的一般都是有产的官商地主阶层。 但若是站在历史当事人的角度来看,科举算的上是比较公平合理的人才选拔机制了,而且相比于隋朝以前的门阀制度,有着很强的进步意义。 而且横向比较,单从人才选拔机制上,明代的科举制度仍然要领先西方世世代代的封建领主制。 不过凡事有因亦有果,西方封建领主制下的人才流动闭塞,却也倒逼底层百姓通过其他渠道来谋求出路,也是大航海时代开启的一个重要因素。 但若要说明朝科举禁锢了人们的思想,却是站在现代视角上的历史唯心观了,因为明科举文制八股,题出自四书五经,但考察的内容却五花八门。 而且以卢飏这些日子参加文会得来的信息来看,若是一个读书人两眼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考个秀才还有可能,但是乡试中榜便绝没有希望了。 卢飏参加的这次文会便是如此,虽是以讨论文章的名义聚集,也作几首歪诗,但最后都会以交流思想,品评朝廷的时事来达到高潮。 文会过半,有人便提起了年初会试的舞弊事件了。 今岁丙辰科会试开考于二月初九,分三场进行,分别为初九、十二和十五日,每场都是连头带尾三日。 比如初九的头场试,便是初八午后进场,初九清晨发卷,初十一早收卷出场,举子们要在贡院狭逼号房中住三天两夜,着实辛苦。 此次会试在十六日结束,十日时间组织阅卷,二月二十七日发榜,但发榜当日,会榜便被人泼了大粪,因为此次会试会元,吴江人沈同和被同乡举报“素不能文”。 一石激起千层浪,万历皇帝震怒,严令彻查。 有皇帝督办,这事很快便有了结果,经查,会元沈同和头场七篇文章中的前四篇皆是抄袭,其中一篇竟然抄的是万历二十三年会元汤宾尹的大作,而后三篇则与此次会试第六名赵鸣阳雷同。 而这赵鸣阳与沈同和恰是姻亲。 第四十五章 科场作弊指南 沈同和一个举子,竟然有如此大的能量,在以监察森严着称的会试中行舞弊之事,而且还高中了会元。 卢飏起初听到此事也是不敢置信,不过多参加了几次文会之后,却也知道了一些细节。 沈同和何许人也,乃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奉旨巡抚河南沈季文之子也, 明代督察院乃承袭唐宋的御史台,监督百官、考察民情之用,皇帝直接管辖,不归内阁钳制,权力极大,督察院的六科监督六部,甚至有封驳之权。 而且督察院中的御史互不统属,没有严格意义上的上下级概念,一个刚入职的七品进士,一样可以弹劾尚书,而且督察院的各级长官还不能明着阻拦,因为在名义上,御史只对皇帝一人负责。 这种权责极大,又可通天的机构,在朝堂上最是清贵,每年的新科进士除了头甲等佼佼者进翰林院外,其次便以能进督察院为傲了。 大明二百余年,单从内阁成员的履历来说,除了翰林院詹事府等机构,最多的便是督察院了。 所以沈季文虽是一个巡抚河南的三品都御史,但也算大明最高权力阶层的一员了。 而且明朝是一个农业社会,河南自古便是产粮大省,在明代河南可是非常重要的,卢飏初步估计,此人在大明的文官集团中,能排进前二十名。 弄清了沈同和的背景,卢飏对其科场舞弊之事倒也不奇怪了,不过在知道了沈同和的作弊手段后,卢飏还是得尊他一声‘人才’。 院试、乡试的舞弊,自不必说,沈同和作为左副都御史的公子,这点能量还是有的,但其在会试中的手段,那就当得起‘人才’二字了。 在乡试通过之后,高兴之余,沈同和也犯了难,因为会试在京师举行,主考官一般为大学士,副主考便是尚书,同考官也是翰林学士充任,对于这些人,他爹的能量便力有不逮了。 而且出题的一般是两个主考,想让大学士漏题,那便是痴人说梦了。 所以沈同和便没法打买题的算盘了,只能从抄袭入手。 抄袭分为两种,一种是夹带,一种则是抄袭同考场举子的,而沈同和则选择双管齐下。 没法走通大学士的门路,沈同和便走了巡场官和搜检官的路子。 会试的巡场官和搜检官一般都是御史兼任,级别不会很高,这个沈季文倒是能说上话,再加上大笔的银钱,倒也有不怕死的应了这事。 夹带倒是好弄,进场前,沈同和花大价钱请人造了精巧的袖珍小抄,又有人暗中通融,带进去应该不难。 但是却没法保证一定能用得上,毕竟此次会试的题目不一定跟自己准备的夹带正好匹配。 其实那个答应通融的搜检官也是抱着这个想法,毕竟这种巧合的概率微乎其微,大概率那夹带用不上,自己却白落了一大笔银子。 沈同和是个‘人才’,自然不会只这一手准备,于是便想起了自己的亲家赵鸣阳。 赵鸣阳是河南人士,素有才名,至于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而和沈同和结为儿女亲家的,卢飏便不得而知了。 不知是沈同和父子二人的刻意谋划,还是一切都碰巧了,反正赵鸣阳、沈同和两个亲家便一同参加了此次的会试,而且赵鸣阳还是个颇有文采的名士。 沈同和便把抄袭的主意打到了赵鸣阳身上,为此还买通了礼部负责安排考场座次的官员,将自己和赵鸣阳安排在了相近的号舍里。 一切都准备好了,到了头场入场这日,沈同和便如计划那般,夹带入场,而他的号舍旁边便是亲家赵鸣阳。 一切都赶巧了,待到九日清晨发下试题后,沈同和欣喜若狂,那头场的第一道四书大题便被他的夹带蒙中了。 他夹带中便带了历科会元的大作,其中万历二十三年会元汤宾尹的大作正与此次题目相仿。 巡考官也已被买通,一阵旁若无人的奋笔疾书,沈同和很快便完成了第一题,但随后却又犯了难。 相比隋唐宋元,明代科举制度异常完善,考题的划分也很科学。 头场考四书五经,一共七题,三道四书、四道五经,主要考察举子的思想政治和治国理念。 二场考“论诏诰表判语”,一共五题,论、诏、诰、表、判语等各一道,主要考察举子处理实际公务的能力。 三场则考策问、诗赋,一共五道,考题便就五花八门了,既有异常简单的,也有异常难的,比如弘治十二年会试的三场题目便很难了,全场数千举子中,也只有唐寅和徐泾答对了。 因两人之前装逼过甚比较招人恨,亦或是负责出题的程敏政牵扯到了入阁的纷争,两人便被举报跟出题的程敏政有一腿,但最后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只得草草结案了。 由此,这会试的第三场,难度可见一遍,其主要考察举子的知识水平和智商。 综合来看,在封建社会,这三场考试便能比较全面的考察出一个人的能力了。 但制度是好的,实行起来,却是走了样。 在明朝,科举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便是阅卷只重头场,头场只重开头的那道四书文。 因为从二月十六日最后一场结束,到二月二十七日发榜,留给阅卷官只有十日的时间。 这十日间还需要糊名、誊卷、会商、搜落卷、报皇帝审批等必要的程序,所以真正用于阅卷的时间也没多少。 一科会试应试举子少则三千,多则四千不止,一人就有十七道答卷,这么多的卷子,一共就十八名同考官批阅,不到十日的时间,就是不吃不喝不睡,也是批阅不完的。 没办法,考官们便只能看中头场,而头场中又以第一道四书题为重,只要这题答好了,其他题目能中规中矩不犯大的失误,当是一个进士落地了。 但这个中规中矩的要求,对于已经蒙中第一题的沈同和来说,难度也是不小。 尽管他不是如那些落第举子攻讦的目不识丁,但要说中规中矩的答好剩下的十六题,却也是难为他了。 不过好在他还有亲家。 第六十四章 反杀 那旗官被派来带指挥使的公子,必是个老成持重之人,可能平日里低调朴素惯了,穿着上与一般的武人差别不大,导致王元卜把他当成了宋云霄的仆从。 一通斥责之后,便是一个大嘴巴。 卢飏直接呆住了,宋云霄也是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而骆养性跟他俩则不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去便给了王元卜一个窝心脚。 接着便骑在了王元卜身上,两手便开始了左右开功。 “你特么又算是个什么东西,真是瞎了你的狗眼,小爷今日便叫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伴随着“啪!啪!啪!”的声音,卢飏上前瞅了一眼,瞬间便退了回来,忙将目光移到了别处。 太惨了! 这骆养性是练过功夫的,下手又没留力,瞬间王元卜便被打成了猪头。 周围的家丁见主子受辱,持刀的持刀,搭弓的搭弓,一个个急吼吼的便要上来灭了骆养性。 “锦衣卫办差,闲人退后!” 见都有人搭弓了,怕指挥使的公子有个闪失,那旗官便也不敢再低调,忙将招子亮了出来。 明朝的锦衣卫,那是声名在外,对于一般的百姓而言,那根本是皇帝亲临一般的存在。 因为明朝锦衣卫执行的都是皇帝的命令,办的案子都是抄家灭族的大案,所以一般的人碰到锦衣卫躲都来不及,生怕自己被牵累进去。 旗官亮出了令牌,那些家丁也不敢再向前,只看着自家老爷被一掌掌打的血肉模糊,心里想的却是,抽空赶紧收拾跑路。 毕竟这王家得罪了锦衣卫,自己还是快点离开为妙,免得引火烧身。 见众人都被吓住了,那旗官便将令牌收好,上前又拉起骆养性,让他别打了。 骆养性此时打的也有些累了,而且那王元卜早就被打晕过去,再打也没了意思,便起身又对着众人道。 “待你家老爷醒了后告诉他,他这顿揍挨得不冤,若是想要报复,让他来锦衣卫北镇抚司寻我。” 这骆养性嚣张的很,卢飏在他身上看到了“山鸡”的影子,一众王家奴仆瞬间便被吓住了,只得跪下磕头赎罪,全然不敢应诺报复之事。 “少卿老弟,咱走。” 一个锦衣卫侍从递来一张手帕,那骆养性擦干手上的血迹,便搭着卢飏的肩膀离开了。 待出了王家大门,卢飏便将骆养性的手打了下来,然后检查自己的肩部,看有没有被骆养性的血手给弄脏了。 “我刚买的袍子,三钱银子的,这血可不好洗呢。” 卢飏看着自己肩膀上的五个血手印,有些可惜的道。 “少卿你太吝啬了,我此次来是给你送一个天大的恩赐,区区袍子算得了什么。” 骆养性伸手又在卢飏身上一阵乱划,他的手干净了,卢飏的袍子却彻底没法穿了。 卢飏其实最讨厌这种官二代,但谁让人家是官二代呢,除了羡慕之外,也只能在心里默默的把骆养性又鄙视了一番。 “什么恩赐?” 不过鄙视之余,卢飏却没忘了正题。 “哈哈,你待会儿就知道了,不过你可能得先回家换件干净的袍子了,要不然会对圣上不敬的。” 骆养性说着对东南方向拱了拱手。 “真有赏赐啊?” 见骆养性不说,卢飏又问宋云霄。 “嗯,天使都等在州衙了,少卿赶紧回家沐浴更衣,然后让你双亲都来,感受皇恩浩荡。” 宋云霄也对着东南拱了拱手,态度异常恭谨,卢飏看他表情不像是装的,那是真的恭谨。 这个时代相当多的士大夫真的有忠君思想,历史上明朝灭亡后,剃发投降的士大夫很多,但举家自尽死节的士大夫也是不少。 即使是到了万历后期,皇权依然是不可撼动的。 见众人都很重视,卢飏也不敢怠慢,赶紧回家沐浴更衣。 当卢满仓和沈李氏得知有圣旨给自家时,激动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沈李氏连着换了几件衣服都不满意,还嚷嚷咋不早说,要不她好去做件新的。 在封建时代,接旨是件大事,按理说,卢飏家里应该洒扫庭院黄土垫道什么的。 但宫里宣旨的人看了卢飏家那一进的小院子,直接便给否了,还是决定在州衙颁旨了。 等卢飏一家赶到州衙时,州衙已经收拾一新,衙门正堂中摆上香案,一众衙役全都换上了簇新的号衣分列左右,州衙中的各级官员也全都在等着了。 卢飏看了一圈,只认识知州宋云霄和州丞李宪,他俩周围还有一些穿青色补子官服的官员。 卢飏知道补子上的图案代表了品级,但他只认出了黄鹂和鹌鹑,还有几种不认识,不过看衣服颜色应该品级不高,八品、九品的居多。 虽然卢飏只见过宋云霄和李宪,但其实州衙中的官员也不少,比如主簿、典史、教谕、巡检、驿丞、医学正科、阴阳学正学、僧纲司都纲、道纪司都纪等。 除此之外,还有吏、礼、户、工、兵、刑等六房的吏员,以及皂、快、壮等三班的衙役,人员加起来也有上百个了,这还不算一些不在编的帮闲。 第一次见州衙里竟然有这么多人,卢飏也是吃惊,明朝的冗官也很严重啊。 而卢满仓瞬间便走不动路了,因为对他来说,这里面凡是穿公服的都是官老爷,毕竟往常下乡催粮的皂吏帮闲的手段他可是领教过的。 相比于卢满仓,沈李氏的气度便好多了,毕竟她家原也是这些吏员中的一员,据说卢飏的外公还做到过户科的一把手。 卢飏和沈李氏一左一右扶着卢满仓,一家人刚踏进衙门正堂,卢满仓和卢沈氏便要跪下行礼。 不过这次这些官老爷们也不敢受,在宋云霄的带领下,率先来迎接了。 “卢家公为我们延庆培养了一个好儿子啊,这礼我们可是不敢受。” 宋云霄虚扶了一下,笑意盈盈。 卢满仓家里八辈贫农,哪里见过这阵仗,此时光顾着激动,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客气话,张着嘴啊了半天,一个词却也蹦不出来。 第六十五章 圣旨 卢沈氏想要代为答礼,但她顾忌自己是女子之身,这种场合,根本就没有她说话的份。 场面有些尴尬,卢飏只得帮老爹道:“知州大人及众位大人言重了,家父感怀慰慰,失礼失礼。” 说着,对着一众衣冠禽兽一一作揖回礼。 这些官员虽然品级不高,八品以上的都很少,但依然是这延庆州里的最有权势的一群人了,此时看了仪表堂堂、进退有据的卢飏,再看看木讷不能言的卢满仓,心中有些怨恨老天不公,自家咋就生不出这样的儿子来呢。 甚至有那恨铁不成钢的急脾气,已经准备回家后,拿卢飏这个典型来教育自家儿孙了,脾气大的、儿孙不成器的,估计少不了一顿竹笋炒肉。 卢飏此时不知道,不久以后,他便成了这延庆城内众多纨绔子弟的噩梦。 卢飏与众人寒暄一番,宋云霄见时间差不多了,便亲自去请了宣旨的天使。 宋云霄走后,周围的官员明显轻松了一些,一个身前绣着鹌鹑的官员走过来与卢飏套近乎。 “卢老弟威武,那王家最是跋扈,仗着自家大哥在京城吏部,在这延庆城里横行霸道,没想到这次栽在老弟手里了,有时间老哥做东,定要为老弟好好贺上一番。” 卢飏闻言有些吃惊,没想到上午发生在王家大宅中的事,此时已经传了出来。 不过也确实没什么能隐瞒的,毕竟当时在场的有几十人不止,在娱乐生活匮乏的年代,这种爆炸性的新闻,估计此时全城得有一般人知晓了。 卢飏并不认识这人,只得有些尴尬的笑笑,直言好说好说。 对于上午的突发事件,卢飏现在还没想好后续的计划,当时劫持王元卜,只为了自己脱身,对于后果也没想太多。 不过后来骆养性和那个小旗官的加入,让这件事瞬间逆转,形势对于卢飏越发的有利,正好可以好好利用一下了。 王元卜如今已经得罪骆养性了,骆养性什么人,那是当朝最大特务集团头子的公子。 可能骆养性对这件事的后续并没有多想,毕竟打都打了,但上赶着给骆公子出气的人肯定少不了,估计这延庆城里的锦衣卫探子已经盯上了王家。 王元卜此时绝对没有精力来谋夺这水泥之法了,不过卢飏却没想着要放过他。 毕竟此时是彻底解决此事的最好时机,趁他病,要他命,卢飏决定还得给骆养性吹吹风,争取在他离开延庆之前,把王元卜给办了。 卢飏正想着王元卜的事,州衙大堂的屏风后面忽然一阵响动,却是那宣旨的天使来了,众人赶紧起身相迎。 卢飏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份恩赐没领呢。 上午,在卢飏的软磨硬泡下,骆养性最终透露了两句,说是圣上对卢飏勇杀鞑子的事情很高兴,赐下封赏以示表彰。 待卢飏再问到底是什么赏赐时,骆养性这个猥琐男却是闭口不言了。 卢飏准备再问问那个中年旗官,但还没开口,就有一张冷脸先甩了过来。 这旗官应该是对上午的事回过味了,觉察出了一丝不对,所以对宋云霄和卢飏一直冷着脸。 卢飏此时对那赏赐到有了几分期待,正猜想间,一个干瘦略黑的中年宦官在宋云霄等人的的簇拥中出来,一左一右还有两个小宦官,而骆养性和那旗官则身着光鲜亮丽的飞鱼服,跟在后面。 这是卢飏第一次见到真实的飞鱼服,飞鱼似蟒,曳撒修身,宽肩窄袖,非常好的衬托出了男性的孔武之气,看的卢飏也想弄一件穿穿。 不过在大明朝,这飞鱼服也不是想穿就能穿的,即使是在锦衣卫内部,也不是人手一件的。 飞鱼服其实也是皇帝恩赐的一种,与莽服、斗牛服一样,一般是皇帝赏赐才能穿。 卢飏收回幻想,也随着众人赶紧上前见礼。 一众大小官员中,那中官一眼就认出了卢飏,上前拍着卢飏的肩膀道。 “哈哈,卢小秀才甚是不错,一人便杀了十四名鞑子,谁说文人不可杀敌,真长我大明国威。” “小子才薄,常受延庆诸位大人教导要忠君爱国,此次杀敌,更是全赖圣上天威。” 卢飏赶紧谦虚几句。 卢飏回答得体,延庆的大小官员也与有荣焉,那中官更是笑笑,又夸了卢飏两句。 待吉时到来,礼乐声响起,卢飏这才注意到一旁还有教坊司的乐手在演奏他也认不全的乐器,不过听起来,却是异常庄重。 古代皇帝宣旨还真的不是简单的事,圣旨便代表皇命亲临,自是越隆重越好。 而且古代交通不便,皇帝也很少出京师,一般进士出身的官员也只有在殿试和琼林宴上能见到皇帝一面,此后若一直在地方任职,便很少能得到皇帝的垂询了。 而像宋云霄、李宪这种举人出身的官员,还有他们身后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官,因为没有进士及第,更是无缘见皇帝一面。 今日宣旨,估计也是他们中好多人第一次这么直接的聆听圣训,所以一个个都激动的很。 礼乐响起后,众人皆不再言语,纷纷在自己的位置站定,而刚才那中官则清了清嗓子,大喊道。 “请圣旨!” 一个小宦官双手恭敬的举着一截黄绸,端放在早已备好的供桌之上。 “拜!” 众人随着中官的号令,齐齐跪下叩首三次。 “起!” 众人直起身子。 “拜!” 如是三次,三拜九叩完成后,众人这才站起来。 这个环节完成后,那中官才又拿起圣旨准备宣读,而众人又得跪下,不过这次,卢飏一家三口则跪在了队伍的最前面。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乃能文武兼全,出力报效讵可泯其绩而不嘉之以宠命乎。尔延庆生员卢飏,以文弱之躯,力毙敌寇十数人,大彰国威,乃我军民之表率。” 读到这里,那中官略一停顿。 卢飏的心则被吊到了嗓子眼上,恨不得上前一把抢过那圣旨。 第六十六章 皇恩浩荡 低头跪着的人当中,不止一人如卢飏那般,想把那中官拖过来打一顿出气。 中官停顿之间,堂内针落可闻。 “为彰其绩,特拔其为锦衣卫总旗官,赐飞鱼服,赏银百两,钦此!” 随着那中官拉长的调子,圣旨便宣读完毕,不过卢飏却呆在了原地。 其实自从上次骆养性两人来问了鞑子首级的事之后,卢飏便觉得会有好事上门,自己是民户,即使不给算军功升官,物质奖励总会有一些。 不过后来时间拉的有些长,便也将此事忘了,以为自己的功劳被那个不要脸的官员给贪墨了,便也不抱希望了。 直到上午,骆养性说有皇帝恩赐,卢飏便想着是不是银子什么的,因为毕竟他是民户,除了银子,顶多再给个嘉奖什么的。 而且卢飏当时还有些担心,怕朱翊钧那货觉得自己武力值满满,强行将自己征召到边军杀敌。 不过千算万算,他实在没想到朱翊钧会给自己封这么一个大礼包。 锦衣卫总旗官是个什么官职,是不是跟那个死人脸的中年锦衣卫官职一般大了,那看样子应该官职也不小了,不过应该不如骆养性那个官二代的官职大,卢飏记得他是百户的。 明代锦衣卫其实也是军户的一种,而且内部体制与卫所制度很像,这从锦衣卫的名称便可以看出,也是分为小旗、总旗、百户、千户等。 卢飏心里正盘算着官职大小,忽然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顿时将他拉回了现实。 “卢总旗,接旨。” 卢飏闻言,赶紧双手接过圣旨,又对着东南方向,叩首谢恩。 那中官便主动上前一步,将卢飏扶了起来。 卢飏作为一个现代人,自然没有这时期文人对于宦官的普遍蔑视,相反对于宦官这种残缺人士反而是有一丝同情的,当即也不避讳,拉着那中官的手臂便站了起来。 如此动作,反而获得了那中官的一些好感,当然最大的好感其实是来源自他干爹魏朝的吩咐,说是大太监李恩交代,皇帝对这小秀才很有好感,让好生对待。 明朝紫禁城中的秀才其实也不全是权势熏天之辈,更多的则是默默无闻的小角色,上升渠道也很狭窄,平常也没什么搞钱的门路,就如这中年中官一般。 所以一般的宦官便巴结宫里有头脸的大监,好争取个有油水的外放,比如江南的某地的镇守太监,课税太监、织造太监,亦或是盐茶太监等。 这些职位轻松,油水又多,而且身处地方,头上又没有婆婆管着,最是惬意不过。 不过这样的职位也不是一般人能抢到的,初此之外,便是一些出京巡查、宣旨的活计,这些虽然辛苦些,但好歹能赚点外快,也是众人争抢的对象。 这次这中年宦官便是拿出了自己多年珍藏的宝贝送给干爹魏朝,才换来了此次的出京宣旨。 不过有投资就有回报,这中官刚到了延庆,宋云霄就送了一笔不小的程仪,那投资一下子便赚回来了。 当然,沿路的官吏也有些孝敬,虽然每地官员给的不多,但加起来便也不少了。 总的来说,这趟出京,赚了不少,除了给干爹孝敬的,自己还能攒些私房钱。 所以这中官心情一直很好,此时看卢飏也觉得这小子不惹人厌。 这时,旁边一个小宦官端过来一个托盘,上面便是卢飏的告身、令牌和那身飞鱼服。 卢飏拱手对那中官又谢了一番,这才接过。 宣旨完毕,周围的气氛却有些凝重了,延庆的一众官员踌躇的互相看看,不知道要不要上前来恭贺。 若说这大明朝谁人最怕锦衣卫,那当属文官集团了,因为朱元璋当初设立锦衣卫的最重要的目的便是监察百官。 而且锦衣卫的监察官员的职责与御史还不一样,御史一般都是明着来的,手段也很有限,无非就是上书弹劾之类的。 但锦衣卫却不同,他们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暗着来的,有时候甚至还得来些阴的,什么跟踪、潜伏、刺探之类的都是家常便饭,没准宋云霄的家仆中便有锦衣卫的暗探。 对于这样的角色,没人会喜欢的来,所以在文官士大夫眼中,锦衣卫名声其实很差,“走狗、鹰犬”一类的词,便常被冠在锦衣卫的名前。 宋云霄此时也有些为难,自己最看好的弟子,竟然被皇帝封了锦衣卫的总旗,他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当然,延庆这些官员里面,肯定也有不少想结交锦衣卫的,毕竟以后有什么把柄被人家抓住,也好找人疏通一下,不过那一般都是暗中结交的。 毕竟明朝的文官最重脸面,众目睽睽之下,也没人敢冒着被人戳脊梁骨的危险,主动上前攀交情。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不过,还好有骆养性在,他可不在乎这些文官的想法,大步走向前来,对着卢飏装模作样的恭贺道。 “恭喜恭喜,自今日起,少卿老弟便算正式入了我锦衣卫的门户了,来让哥哥看看,你是哪一司的?” 明朝锦衣卫的机构其实颇为庞大,不仅有南北镇抚司,还有掌管皇帝仪仗的仪銮司,还有负责宫内侍卫的卫值司,以及掌管京畿治安的捕盗司等。 人员很多,所以骆养性要看看卢飏属于哪一个司。 不过当骆养性接过腰牌仔细查看一番后,却也愣住了。 “你的腰牌如何与我的不一样?” 卢飏心中惊讶,这腰牌难道还有区别,接着拿过两个对比一下,果然不同。 只见骆养性的上书:锦衣卫百户骆养性北镇抚司巡查缉捕事,背面则是他的相貌特征等等。 而卢飏这个腰牌则是:锦衣卫总旗卢飏,然后便没有了。 既没有隶属何司,也没有掌管何事的描述。 当然背面则是一样,是卢飏长相的描写,什么面白少须,身长多少等等。 卢飏一时惊呆,这朱翊钧是个什么意思,难道光给了自己一个虚衔? 其实官职这个卢飏倒不在乎,他反正也不想去上班,可是没有了隶属衙门,到时候他去哪里领工资啊? 第六十七章 圣旨的补充说明 经骆养性这么一闹,延庆的一众官员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开始互相交头接耳。 “咳,咳” 中官有些不悦,轻咳两声,又高声喊道。 “圣上口谕!” 刚才还嗡嗡嗡的大堂中,一时间鸦雀无声,众人齐刷刷又跪了下来。 卢飏此时还沉浸在对朱翊钧抠门小气的腹诽当中,听到还有口谕,便也跟着跪了下来,不过却不清楚这朱翊钧还要带什么话给自己。 “卢飏听旨!” “臣在!” 刚才还是生员,一道圣旨之后,直接便成了臣子了,古代皇权便是如此。 “你很好,一个人就砍了十四颗鞑子人头,朕很欣慰,听说你还是个秀才,而且才十五岁,朕便不让你来锦衣卫就职了,好好读书进学,将来中个进士,再来给朕效力。” 中官一口气说完,卢飏彻底呆住了。 这口谕还真是帮皇上带话,这话说的还真是朴素。 不光卢飏惊呆了,延庆的一众官员更是呆住了,刚才还在想着要不要跟卢飏套近乎的官员,此时眼睛都红了。 “卢大人,圣上如此对人下旨,真是不多,皇恩浩荡啊,还不快谢恩!” 见卢飏愣住了,中官便提醒了一句。 卢飏便又对着东南方向拜了一拜,这才起身。 这下那些延庆官员没有再观望了,一个个争先恐后的上前道贺,瞬间把卢飏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到让卢飏没有功夫给那中官道谢了。 其实这也不怪那些官员,实在是这皇恩太过浩荡了,皇帝不光封了个锦衣卫总旗,还嘱咐说好生进学,将来中进士云云。 这等于是皇帝明着告诉天下人:朕很看好这小子,将来若中个进士,必是肱骨之才。 这些延庆的闲杂官员,一辈子都没见过皇帝,更没有接到过皇帝的任何旨意,此时见卢飏一个从没与皇帝见过一面的小子,竟然受到皇帝如此关爱,如何能不眼热。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这小子才十五岁,还没有成亲,这些老丈人们对此可是关切的紧。 一个个围着卢飏道贺,问八字如何,有那挤不过去的,便直接将卢氏夫妇围上了。 大堂之中时不时充斥着小女年方二八才貌俱佳的话语,让宋云霄听得不住皱眉。 ‘这帮左贰官,吃相太特么难看了,斯文扫地,真是斯文扫地。’ 气愤腹诽之余,宋云霄也开始怨恨自己的女儿为嘛嫁的那么早了。 “咳!咳!” 宋云霄自己得不到,也不想别人得到,轻咳两声又道:“少卿,还不快来拜谢中官大人。” 见知州大人发话了,延庆官员也只得赶紧散开,好让卢飏拜谢那太监。 卢飏知道,太监这类人,心里最是在乎别人对他的态度,直接便一揖到底,礼数一点也不含糊。 那中官直言受不起,受不起,忙上前将卢飏扶起。 “卢大人真是折煞咱家了,卢大人简在帝心,前途不可限量,将来咱家没准还要卢大人关照一二呢。” 中官话说的客气,卢飏自不敢照单全收,赶紧又道:“哪里哪里,公公说笑了。” 众人寒暄,簇拥着那公公回了后衙,宣旨完了,自要有番饮宴的。 期间待那中官喝得七荤八素,卢飏悄悄递过去一个五十两的大银锭,直把那中官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拉着卢飏便开始称兄道弟。 卢飏知道,万历皇帝没见过自己,将来这公公回宫后,必得皇帝召见,少不了一番关于自己的盘问,如何评价自己,便全掌握在这公公的嘴中。 五十两银子,延庆一套二进宅子的价格,卢飏送得有些牙疼,可担心这太监坏自己的事,却也不敢不孝敬。 不指望他能说的多么好,但起码不要拆自己的台。 不过看这太监收到银子后的表情,这礼应该是送到位了。 “宋大人,你这弟子将来不可限量啊,年纪轻轻的,不仅文武双全,还知晓这人情世故,说句您包涵的话,将来此子的成就必然要超过你的。” 那中官大着舌头说道,宋云霄听了也不以为意,反而看卢飏越看越中意。 酒足饭饱,待那中官等人休息后,卢飏便小声问这骆养性那中官的姓名。 刚才宴席上光听到众人喊他李公公,却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也不好问。 但送了这么重的礼,卢飏也不想就这么算了,宫里姓李的公公多了,总要知道名字才好,将来若真有用得到的地方,也不枉费自己这五十两银子的礼金。 “你说那宣旨的太监啊。” 骆养性喝得也不少,这时说话也有些口无遮拦。 “李进忠,李公公,在东宫大监魏朝底下当差,这次也不知走了谁的门路,讨来了这宣旨的差事。” “什么?你说他叫李进忠?” 卢飏有些激动,但又不敢大声,只得仅仅抓住骆养性又进一步核实。 “对啊,是叫李进忠,看你激动的,这名字咋了?” 骆养性有些不解。 “啊,没啥,没啥,我有些喝多了。” 卢飏忙顾左右而言他。 李进忠是卢飏匮乏的历史知识中又一个熟悉的名人,而且卢飏知道此人还有一个名字:魏忠贤。 卢飏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碰到魏忠贤,而且看样子,这魏忠贤还没有开始发迹,那自己得好好巴结一番。 卢飏想着,一时感觉自己那五十两银子是不是送得有些少了。 骆养性喝多了,便嚷嚷着要跟着卢飏回家看他那个火铳,卢飏拒绝不过,只得将其扶回家里。 至于卢飏的老爹卢满仓,早就喝多了,宴席才进行到一半,就被宋云霄安排人送回家了。 席上,许多延庆官员都跟卢飏老爹敬酒,卢满仓哪受过这待遇,基本是来者不拒,杯到即干,于是很快便喝多了。 好在卢满仓酒品很好,喝多了也只是睡觉,并没有出什么丑。 卢飏和骆养性两人正在延庆街上踉踉跄跄的走着,忽然一个身影闪过,接着便是一顿哀嚎。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恶了两位大人,真真该死。” 接着便是脑袋磕地的声音。 第六十八章 彼此彼此 卢飏和骆养性被吓了一跳。 待旁边的一个州衙小厮举起灯笼细细照了,卢飏才认出这人竟然是那王元卜。 在卢飏等人走后,王元卜很快便醒了,正打算找人算账时,王家的管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告诉王元卜,打他那人是锦衣卫。 王元卜吓得立时又昏了过去。 等着再醒来,王元卜也顾不得身上的伤,打听清楚骆养性等人去往何处后,便赶紧跑到衙门请罪。 不过因为州衙里有迎旨的要务,所以守卫异常森严,再加上宋云霄有心让这王元卜吃瘪,又怕他坏了自己有心在天使面前营造的政通人和的气氛,便吩咐衙役,不许王元卜进门。 于是,可怜的王元卜便在衙门口待了一天,而在这期间,他又听说卢飏那小子被皇上封为了锦衣卫总旗,顿时面如死灰。 小旗、总旗听起来官职不大,但其实不小了,小旗从七品,而总旗则是正七品。 虽然大明的武职不值钱,但卢飏这个可是锦衣卫的官职,权力极大,意义自然也不一样。 而且自明朝永乐后,锦衣卫从严格意义上讲,已经不是一个军事组织,更多的类似于一个游离在六部衙门之外的衙署。 所以相比于卫所等军事组织,锦衣卫其实更像是一个类似督察院或者大理寺之类的衙门。 王元卜这一日可谓是经历了从大喜到大悲,当卢飏如期而至时,王元卜以为稳操胜券了,可没成想却成了这样一个结局。 而如今,这卢飏又成了皇帝亲自简拔的锦衣卫总旗,王家这次还真是栽了。 所以为了给王家换来一丝生机,王元卜连脸都不要了,一直便跪在州衙门口,无视赴宴的人员进进出出,只为了求得那骆养性和卢飏的谅解。 当然,这王元卜此时还不知道揍他那个年轻人是锦衣卫指挥使的公子,若是知道了,估计又得晕过去。 待到酒宴散去,延庆的大小官员出来,见到被打的猪头一般的王元卜,纷纷捂嘴轻笑,竟没一人主动上前劝慰,可见王元卜在这延庆城里人缘奇差了。 其实从卢飏这件事上就可以看出,这王元卜在这延庆城里太过于霸道,什么生意都要来插一杠子,而且往往还无所不用其极,手上的人命应该不只那沙场的三条。 等到卢飏和骆养性两人踉跄着出了州衙,王元卜便似见到了救星一般,便有了之前的一幕。 骆养性此时喝得醉醺醺的,见了跪在地上的王元卜,立时嘻嘻哈哈的蹲下去,拍了拍那王元卜的脸蛋,一脸鄙夷的道。 “哈哈,这不是那狗屁的员外嘛,之前不是牛的很嘛,怎么还想来讨小爷的打啊。” 被如此羞辱,王元卜也不敢有什么怨言,只得顺着骆养性道:“大人教训的是,若还想出气,您照着小人身上招呼就行。” 不过骆养性孩子脾气,当时的那口气出了,这时却不想打人了。 “哈哈,小爷今日高兴,便就不打了,赶紧滚!” 说着一脚便把王元卜踹了一个趔趄,不过王元卜爬起来,依然跪在两人面前,然后开始啪啪的掌嘴。 “卢大人见谅,小人真是瞎了狗眼,坏了心眼,竟然想谋夺大人的产业,小人真真该死,还望大人见谅。” 卢飏自是比骆养性成熟且有城府的多,毕竟这是在衙门口,周围还有不少衙役看着呢,赶紧上前一步把王元卜扶起来。 “王员外真是折煞卢某了,员外所说谋夺产业之事,卢某怎么不知,而且卢某也没有什么产业啊,员外别自己往自己身上泼脏水了,夜里天凉,赶紧回去。” 王元卜闻言,一时呆住了,他之前预想到了各种可能面临的场景,比如再被打一顿,或者被奚落一番,可唯一没想到的就是此时场景。 他一时有些不敢相信,可卢飏那张笑嫣盈盈的脸就在眼前。 见卢飏一脸平静的微笑,王元卜只得有些难以置信的又问:“卢大人真的原谅小的了?” “之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王员外就别再节外生枝了,于我于京师卢老大人都不好。” 卢飏话已经说得很明白,王元卜自是清楚,不仅感恩戴德,又对着卢飏一阵叩拜。 待卢飏二人走远后,王元卜这才起身。 “老爷,那卢家的小子真是不计较此事了?” 见二人走远,王家的老仆赶紧上前来搀扶王元卜。 “不清楚,这卢家小子城府太深,说话滴水不漏,我都不知道他哪句说的是真,哪句说的是假了。” 王元卜踉踉跄跄的在老仆的搀扶下站住,望着卢飏远处的背景又道:“他越是这样,我越是不踏实,说实话,他不如跟那个锦衣卫一般揍我一顿呢。” “老爷这是哪里话,兴许这卢家小子忌惮京师老大人的威势,不敢再纠缠呢,毕竟他现在也是个官了。” 王元卜闻言苦笑。 “唉,若他是文官,我便信了你的话,可他偏偏是个锦衣卫的官,锦衣卫可不归吏部管啊。” 王元卜心里没底,却也无可奈何,该做的他都做了,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你真要放过那个狗屁的员外?你这可不像我锦衣卫中人的作风啊!” 延庆街上,骆养性有些鄙视的对着卢飏道。 卢飏笑笑,回头望了望那王元卜远去的地方。 “我哪里说过要放过他的,我只是说我不记得他谋夺我产业的事了,但是他可是掘堤害死了三条人命的,而且他家还有劲弩,即使我想放过他,《大明律》也不能容他!而且我看延庆这里的官员,早就按耐不住了,何须我等动手。” 骆养性闻言,顿时愣住了,随后又对着卢飏拱了拱手道。 “怪不得圣上要让你考进士,你肚子里这弯弯绕,还真跟那些狗屁的文官一样,存的全特么都是坏水,你不去做官,还真是可惜了。” 卢飏闻言,对着骆养性也拱了拱手。 “彼此,彼此,承让,承让。” 第八十三章 大都市 离开延庆之后,因为距离国子监开学的日子还早,卢飏三人便也没有赶路,一路信马由缰,四处游逛了一番。 从延庆去往京师,沿途需要穿过燕山余脉虎裕峡,自居庸关过内长城,进入昌平州界,然后一路往东南方向行进,便到了京城。 其实这段路一共就二百多里,若是不惜马力,一日便能到达。 而且卢飏前世也走过这条路,开车走高速,用不了三个小时,若是坐高铁,甚至用不了一个小时。 不过卢飏这次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正值盛夏,一路上便游山玩水,又有佳人相伴,一日也就行个三四十里路。 直到五日后,三人才抵达京师。 自穿越以后,这还是卢飏第一次离开延庆,过居庸关,进了内长城之后,市井明显繁华了起来。 终明一朝,明朝赋税其实很低,虽然朝廷财政岌岌可危,但在崇祯之前,历代皇帝也没想再在农民身上加税。 所以此时虽然土地兼并严重,但因为尚未征收辽饷、剿饷等附加税,升斗小民日子还能勉强过得下去。 而且京畿地区商品经济还算繁荣,失地农民还可以参加商业活动,也不至于饿死。 至于自然灾害方面,此时的小冰河期虽已开始,但各地的旱涝灾害还没有那么频繁,朝廷边患的负担不重,各地的赈灾措施也能缓解一些社会矛盾。 所以卢飏一路行来,欲走便愈加繁华,百姓神态也更加自若,每遇圩日,街上便摩肩接踵,叫卖声、还价声不绝于耳,倒也有些太平光景的意思。 而且最为可贵的是,明朝后期社会风气颇为开放,常有不少市井女子结伴逛街,倒把卢飏给惊住了。 若是光看这繁华之景,纵是卢飏也想不到二十多年后,大明便要亡了。 待过了西山踏入京师地界,便又是一番繁华景象,各种材质的房屋沿着城墙鳞次栉比的铺开,如棋盘般拱卫着内城,这便是百万人口城市的气魄。 卢飏从京城边缘底层百姓搭的草棚子走起,一路上,越靠近城墙,房子便越好,待经西直门进了内城,连道路都是条石铺垫的了。 在城门处验了文牒,卢飏有秀才功名,自然也用不着路引什么的,而云舒和吴香自然便当做卢飏的婢女,一并入了城。 其实卢飏还有锦衣卫的腰牌,拿出来要比秀才文牒好使,不过卢飏不想跟锦衣卫扯上什么关系,便没有节外生枝。 西直门地处京城西北,进城后,卢飏便沿着西直门大街一路东行,但因为京城北面什刹海的缘故,到宣武门大街,便又转头往南走了。 然后再到棋盘街折向东,再到崇文门大街一路向北,做到内城的最北边,便到了国子监。 卢飏三人皆是第一次来京师,不熟悉京师布局,便围着京城转了一圈才到国子监。 若是一开始从东北方向的安定门入城,进门左拐便到了国子监。 不过卢飏三人再城内转了一圈,倒也领略了不少京师风光,特别是经棋盘街路过正阳门大街时,卢飏特意驻足往正北方向看了看,紫禁城便赫然在目。 此时大明门还在,门前一条廊道,两侧则是六部和五军都督府等衙门,配上正北的紫禁城,这便是大明的最高权力中枢了。 卢飏原本想沿着正阳门大街往北,去大明门外看看,但因为三人赶了一天的路,两女此时都有些累了,卢飏也只能放弃了这个想法,等到安顿好了,再来参观一二。 再内城浪费了太多时间,等三人到了国子监附近,天色已晚,卢飏便就近选了一家还算气派的客栈住下了。 三人赶了五天路,虽不是风尘仆仆,但骑马赶路还是很累的,待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上干净衣服,卢飏这才觉得浑身苏醒了一些。 “公子,这京师就是不一般,咱们才在城内走了一圈,便花了一个多时辰,比之延庆州城不知大了多少。” 收拾利索后,三人坐在楼下厅堂用晚饭,吴香便有些兴奋的说道。 这还是吴香第一次如此自由的出远门,自出了延庆,一路上都颇为兴奋,连带着性子也活泼了起来。 卢飏看她好似是换了一个人,或许这才是吴香原本的性子。 “哈哈,咱这只是沿着宫城走的,还没去外城呢,这京师里外加起来据说有百万人呢。” 卢飏夹了一口水母汇(明代版凉拌海蜇皮),对着二女卖弄道。 “百万人!真的假的,公子可惯会说笑的。” 云舒一脸不敢置信,她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延庆,延庆州加上乡里还不到十万人,自然难以理解一座城竟然有百万人之众。 “当然是真的,而且据说这只是常住人口,一些行商和前来办事的人,都不记在这里面呢。” 百万人口对于来自后世的卢飏其实不算什么,在他那个时代,一个中等的地级市便有百万人口,那时的北京城更是有两千多万的人口。 若是云舒穿越到了他那个时代的北京,估计会震惊的当场晕掉。 卢飏心里想着,嘴上便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 “公子是在嘲笑奴家没见识吗?” 云舒见卢飏发笑,以为是在嘲笑她无知呢,而且接触多了,云舒也知道的卢飏的好脾气,最喜平等交流,便佯装发怒,让卢飏好一顿安抚。 吴香看二人有些暧昧,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虽然她感恩卢飏的心思更多一些,但心里还是有些吃醋,便岔开话题道。 “如此多的人口,这下云姐姐的肥皂生意也不怕做不起来了。” 原来,在来京师以前,云舒还是有些担心肥皂生意的,京师物价腾贵,怕自己养活不了自己,反而成了卢飏的负担。 她不比吴香,吴香是卢飏买来的,吃卢飏的喝卢飏的天经地义。 但云舒不行,因为被鞑子凌辱的之事,她自觉这辈子与卢飏也无缘了,尽管卢飏从不提及此事,但她却无法放下。 第八十四章 入学 听到吴香提起肥皂生意的事,云舒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过去。 “嗯,明日咱得去看看房子,争取早日将这肥皂生意做起来,京师物价腾贵,咱仨住这一晚上就要一钱银子,还有马料银二分,得赶紧买个房子安顿下。” 云舒自力更生了几个月,对于持家之道有了更深的认识,所以一进京师就要卖房子。 京师的房子不同于延庆,特别是内城之中,自然要贵的多得多,等到第二日,三人出去转房子的时候,着实被吓了一跳。 一座普通的单进院子,如同卢飏在延庆那间,就要三百两银子,足足贵了十倍。 不过卢飏想了一会儿倒也有些释然,这是京师,又是在内城,比延庆那个口外之地贵上十倍也是应当。 而且卢飏此世算是比前世阔气了不少,当年在北京买个六十平的老房子都不敢想,如今买个院子,也只是稍微肉疼一下罢了。 不过云舒却没有卢飏这般财大气粗,当时她是从家里带了不少银子出来,但那些银子要是在京师买房却也是不够,所以看房回来,心里便有些失落。 卢飏看出了云舒的心事,便将吴香打发出去准备午饭,自己则坐下来跟云舒商量事。 卢飏从一开始便没想让云舒在京师单过,京师鱼龙混杂,绝不是云舒这样一个女子能做成生意的。 原来在延庆的时候,碍于云家,有些话卢飏不便于说,如今到了京师,离云家远了许多,卢飏便觉得手脚一下子便放开了。 而且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卢飏觉得云舒身上越来越有些现代女性的味道,让卢飏相处起来更加自在一些。 卢飏看了看有些为银子发愁的云舒,想了想便道:“咱们住在一起如何?” 云舒此时正拿茶壶帮卢飏倒水,听到这话,那水便直接浇在了桌子上,羞得连脖子都红了。 卢飏见状,自觉失言,忙又解释道:“哎呀,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意思是说,我买个大些的院子,咱们一起住,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云舒这次听懂了,但脸上依然红彤彤的一片,小声说道:“我付你房租。” 卢飏知道云舒的想法,便也没再争辩,反正到时候自已不要就是了,就如同每次云舒给她肥皂生意的收入一般,他也是不要的。 随后的几日,三人又去看了房子,这次三人都有了心里准备,看了几处宅子后,便选了一处中意的。 这房子就在内城东北,与国子监在一条街上,走路也就半刻钟的样子,方便卢飏上学和放学。 更为难得的是,这宅子是个二进院,前面有排倒座房,而且临街,已经被原房主改成了临街商铺,用来做肥皂生意正合适。 虽然价格比普通的宅院贵了一百两,但卢飏还是当场定了下来。 两女收拾了几日,又买了些被褥家具,三人便搬了进去。 正屋三间,卢飏住了一间,一间会客,一间做了书房,两女则住了东西厢房,三人各自都有了私人空间,倒也互不打扰。 安顿下来之后,云舒便风风火火的做起了肥皂生意,连带着吴香也忙碌了起来,但两女都不让卢飏插手,怕耽误他进学,倒是卢飏成了闲人。 不过,随着六月一日日的过去,卢飏的休闲时光便也不多了。 于是在七月初一这天早上,卢飏起了个大早,好好收拾了一番后,便去了国子监报道。 明代国子监是全国最高的学府,虽然此时相比于明初,国子监的地位有所下降,但因为举监生和贡监生的存在,仍会出不少的进士举人,时人也不敢太过小觑。 明代国子监起初是在南京,后随着成祖迁都北京,国子监便也随之迁到了北京,不过在南京的国子监仍然保留,称为南监。 再卢飏那个时代,明代留存的国子监已经成了一个旅游景点,只花三十元便可进去游览,卢飏便去过几次,此时再走近这所记忆中的古老建筑,心中又是一番滋味。 这时的国子监,自然要比卢飏那个时代残存的建筑规模大上许多。 明代国子监坐落在崇教坊,正门位于东直门大街,往北直接便到了北城墙,占地大约百亩,几乎占了崇教坊的一半,在京师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也算是极其难得了。 走近国子监,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东西两座牌坊,过了牌坊便到了正门,上书“太学”两字,飞檐斗拱,看上去也颇为气派。 卢飏在门口驻足片刻,身边不时有身着青衿的士子进出,看上去都颇为斯文,一派书香之地。 此时的国子监祭酒是名噪一时的大儒刘宗周,管理上甚是严格,虽然国子监中也有荫监生和例监生,但对上刘宗周这样的大儒,也不敢太过造次。 待门子验了身份,卢飏便信步迈入了国子监的大门。 明代国子监也是古代四合院的建筑风格,只是房舍更多,跨度更大而已,而且院中多栽种槐树,名为“文昌槐”,取文教昌盛之意。 卢飏看着眼前这些从元朝时便栽种在此的古槐,不由想起当年游览国子监时,一些高考生还来拜古槐的场景,心中甚是感慨,不知这里的槐树是不是就是后世的那些古槐。 国子监占地面积颇大,建筑也多,光教室就有四厅六堂,每堂还分若干班级,卢飏问了好几人,才弄清楚去哪里报道。 七拐八拐进了主管国子监生学籍的录籍司,卢飏将延庆州给自己开局的证明文书交上,一个小吏仔细核对之后,又问了卢飏几个问题。 卢飏不是冒充的,自然也没什么问题,那小吏便在一张上书“监照”两字的制式文书上提笔写了:“案今准延庆卢飏入监进学,年十五,中长身材,面白无须。” 卢飏看了一眼,便明白这大约是自己的“学生证”了。 那小吏写完,随后领着卢飏去了另一间公事房,房中坐着一个穿鹌鹑补子官府的老头,又验了一遍,这才收了那个监照,等祭酒大人审核后再统一盖章生效。 第八十五章 小窥国子监 录籍司的这个老头看官服只是九品,比卢飏还低好几级,不过县官不如现管,对上这九品老头也得毕恭毕敬。 实际上,这老头是个学录,只是从九品,不过好歹是进入了官员的序列,比那个具体办事的小吏要强的多。 卢飏从录籍司出来,又问了刚才那个小吏,穿过跨院,便到了廪膳司,这里便是管理监生一日三餐和分配宿舍的地方。 同样是个小吏接待了卢飏,不过还未等卢飏开口,那小吏便问了卢飏在京师有没有住的地方。 如今国子监生源比成祖刚迁都北京时多了不少,再加上一些监舍年久失修,便有些不够用的了。 这些年来,大明财政每况愈下,皇帝连皇宫被雷劈了都没钱修,国子监的监舍更别提了,即使拨了银子,也被层层留扣,贪墨了大半,导致如今国子监可用的监舍比成祖时还要少。 每到新生报道,廪膳司便很头疼,尤其是将新来的监生往老生监舍中分配的时候,老生常常不愿意。 这些人不是恃才傲物就是家里有财有背景的,又仗着监生身份,常常与廪膳司的小吏闹得不可开交。 所以,当卢飏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回答后,那小吏甚是高兴,也不等卢飏再说什么,直接便告诉卢飏回家住就好。 而且这小吏不光是高兴不用为了分配宿舍去跟那些监生磨嘴皮子了,更高兴的是卢飏的烤火和伙食银又可以贪墨了。 对于国子监的监生,朝廷按人头,每年还会发一定的取暖银、三餐伙食银、笔墨银等等,若是在外面住的人多了,这银子便能省下了。 卢飏刚来,也不清楚这里面的道道,不住监舍正和他意,便也没有多话,面上还很高兴,倒让那小吏看了,不觉在心里把卢飏当成了二傻子。 卢飏从廪膳司出来,又到了课业司,这里是国子监掌管教学和日常考评的部门,同样是一名学录在管,下面有几个小吏负责日常事务。 卢飏报道之后,一个小吏根据廪膳司的文书,将卢飏分到了外班,所谓外班便是走读生的意思。 与外班相对的便是内班,也就是住校生的意思,内外班分开,更加便于国子监的日常考勤和学生安全方面的管理。 分到外班的监生,国子监会发给一个腰牌,便于日常出入,而内班生则没有,要想出门,必须跟所在堂的学正请假才行。 国子监设有正义、崇志、广业、修道、诚心、率性六堂,其中正义、崇志、广业三堂为低年级,修道、诚心二堂为中年级,率性堂为高年级。 与现代教育体系不同,三个年级的分配并不是按入学时间或者监生的年龄来分的。 每年入学时,国子监会组织新生进行统一考试,成绩好的可以直接进入率性堂,成绩差的便进入正义、崇志、广业三堂,成绩若是再差,那便直接不予录取发回原籍了。 至于学制,如现代大学一般,也是四年,其中低年级一年半、中年级一年半、高年级则是一年。 当然这个四年的学制也只是原则上的,因为从低年级升入上一年级需要考试,考试成绩合格了,才会准予升学,不合格的,则继续在原堂学习。 而且国子监在毕业要求上,与现代大学也有一些共同点,也是实行积分制。 进入率性堂后,一年大约有8次考试,每次考试成绩优异者可以积一分,成绩中等积半分,成绩差的不得分,积够八分者,才准许毕业。 单从学分积累制度上看,要想顺利的一年就拿到毕业证,却比现代大学难得多,能顺利毕业的,学业水平可以算是优秀了。 所以,监生从国子监顺利毕业后,会得到皇帝召见和考核,考核通过者,便会直接授予官职。 当然官职与进士出身的没法比,基本都是些县丞、教谕和典史之类的,跟举人有些类似,但还要差一些,不过也算是踏入官员的门槛了。 从国子监毕业可以当官,这也是国子监至今依然吸引大批学子向往的关键所在。 而且入学国子监后还有一个福利,那便是非秀才也可以参加乡试,若是中了举人,一样可以选官或者再考进士。 因此,有一些屡次过不了院试的童生,也会花钱捐个例监生,好获得考乡试的资格。 而且在江南一些文风兴盛,院试竞争激烈的地方,便有不少家境殷实的童生这么干。 过不了院试,但是在国子监学习几年后中举的人,大有人在。 因为还要组织入监后的统一考试才能分配学堂,所以卢飏报道后也没有正式跟班读书。 那课业司的学录给他登记后,也只是嘱咐他这几日好好复习,准备十五日的考试,便将其打发了。 出了课业司,卢飏既没处可去,也没人管他上课,他便在国子监参观游荡,期间又遇上了几个和他一样的新监生,几人便结伴熟悉国子监的环境。 几人中有一个叫钱敬忠的,京城人,和卢飏年岁相仿,两人聊了几句,甚是投机,临近中午,卢飏便请他出去吃了顿饭。 这钱敬忠虽是京师人士,但衣着甚是朴素,不仅洗的发白,而且还有补丁,最让卢飏奇怪的是他还是个内班生。 卢飏刚去看过国子监的监舍,条件不怎么好,卢飏不明白这钱敬忠为什么会选择住校。 不过看着钱敬忠的穿戴,许是家境贫寒,人家不愿意多说,卢飏初次见面也不方便多问了。 一顿饭下来,卢飏看出这钱敬忠银钱上甚是窘迫,不过性格却是开朗,而且也没有因为自己窘迫的状况而妄自菲薄。 甚至在两人吃完饭后,钱敬忠直言自己家贫,便将剩下的餐食打包了,好带回去给自己的母亲吃。 在前世,卢飏自己应约赴宴,最后还打包带走的情况也有,不过那都是非常要好的关系了。 如钱敬忠这般,第一次见面,不光白吃还打包的人,卢飏也是活久见了。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这钱敬忠做得还十分自然,一点也不露怯,当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 第八十八章 阅卷 钱敬忠看看杨文岳,笑笑也坐下来吃冰烙。 “考的如何?” 卢飏问钱敬忠。 “还好,这次题目不算很难。” “连吴胖子这例监都能这么快答完,这题目当是小儿科了。” 杨文岳一碗冰烙下肚,浑身便凉快了,这时便有心情来跟吴国祯互怼了。 “不难,还写这么长时间。” 吴国祯嘴上也不饶人。 “我那是为了给祭酒大人留一个踏实的好印象,哪像你这般坐不住。” “虚伪!” 四人说笑间,几碗冰烙下肚,暑气消散不少,随后便也散了。 钱敬忠照例要回家,而杨文岳和吴国祯则要趁着还没正式入学,结伴要去南城那边耍耍,问卢飏要不要去。 卢飏自然知晓二人要去往何处,但穿越而来的卢飏,很为这个时代的性病预防头疼,而且万一中招,还没有特效药物治疗,出于安全考虑,卢飏便委婉的拒绝了。 与三人分手后,便回家而去。 云舒和吴香都知晓卢飏今日有入学考试,上午连肥皂生意也没做,正在家里忐忑。 特别是吴香,对卢飏的学业异常上心,头天还抽空去了国子监旁边的孔庙拜了拜。 此时二女皆坐在前院的铺子里,吴香还不时的出来张望,再张望了不下十次之后,终于等到了卢飏,便赶紧迎了上去。 “公子考的如何?” 卢飏其实也不清楚吴香为什么对自己进学之事如此热心,不过见其问了,还是耐心的回道。 “题目不难,但是文章这东西如同戏曲一般,一千个看客眼里便有一千个杜十娘,至于会不会入得考官大人的法眼,那就不好说了。” 卢飏原本要说一千个读者眼里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的,怕吴香再问哈姆雷特是谁,便临时改成了杜十娘,不过这意思却是表达清楚了。 吴香跟卢飏在一起久了,对于他嘴里不时蹦出的颇具意味的怪话也习惯了,仔细品了一下,觉得卢飏说的还真有道理。 前几日,吴香、云舒跟卢飏去茶楼听戏,正好看的就是杜十娘,结果吴香和云舒对于杜十娘到底值不值便起了争执。 云舒觉得杜十娘总是轰轰烈烈的爱过一回,虽然被辜负了,不过却也是直了。 不过吴香却觉得杜十娘为了一个没有担当的男人,差点毁了一生,颇有些不值。 当时两女争执的厉害,还是卢飏从中调解,不过通过这件事,对于二女性格的了解却也可以斑中窥豹了。 “公子才华出挑,就是刘宗师亲自阅示,也定然会看出公子大才的。” 尚在延庆时,吴香便知晓了那首《蝶恋花》,对于卢飏的崇敬之情更是又上了一层楼,以至于到了有些崇拜的地步了。 吴香觉得唯一有些可惜的便是卢飏将这首词送给了教坊司的一个乐人,要是给自己就好了。 两人正说着话,云舒听见声音,便也从铺子里出来了。 “公子可回来了,你不知道香儿这丫头都望了几回了,都快成望夫石了。” 云舒打趣,吴香瞬间便红了脸颊,两女笑闹一番,卢飏倒也觉得这日子颇为不错。 应付完入学考试以后,卢飏便轻松了不少,每日读读书,闲时帮着二女打理一番肥皂铺子的生意,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应付完入学考试以后,卢飏便轻松了不少,每日练练武、读读书,闲时帮着二女打理一番肥皂铺子的生意,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不过国子监的祭酒大人却没有卢飏这般的惬意,入学考试结束后,便一直也没闲着。 尽管新生的卷子有国子监的博士初审,而且都排定了等次,但刘宗周还是一一把关了才放心。 不过刘祭酒如此尽职尽责,也不全是为考生负责的缘故,其中也是为了鉴别出新生的真实水平,好应付那些请托。 刘宗周是当世大儒不假,可他也是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为官多年,自然也不是那些腐儒,对于官场上的潜规则也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刘宗周毕竟是大儒,总是有自己的道德标准的,对于请托也是要看新生的真实水平的,若是差的不多,自然也可以放放水,若是差的太多,刘宗周也不能坏了自己的名声。 所以这几日,刘宗周一边应付那些请托,一边阅着试卷,颇为辛苦,不过每当阅到一篇称心之作时,还是颇感欣慰的。 因为去岁和今岁分别进行了乡试和会试,国子监有不少生员得中离校,还有不少心灰意冷的生员选择放弃回乡或者接受杂官赴任。 所以,今年国子监的招生名额便比往年多了一些,达到了三百人之多。 得天下英才而教之,是每一任国子监祭酒的理想,刘宗周自然也不例外,不过他对于英才的标准还是很严苛的。 “吴国祯,山西阳泉人,例监生。” 刘宗周看了一下考生的简要情况,眉头有些微皱。 此时夜已深,刚和吴香、云舒二女打完叶子牌的卢飏已经洗洗睡了,不过刘宗周仍在阅卷。 吴国祯的试卷上此时有两个点两个直和两个叉,情况不是很乐观。 古代阅卷,没有准确的数字来排定名次,便用圈、尖、点、直、叉等五个符号来表示优劣,跟现代教学考试中的a、b、c、d、e等级有些类似。 圈自然是最好的,尖次之,点则表示一般,直便是差了,叉则表示非常差了。 去掉两个点和两个叉,综合来看便也是差了,若是往年,这样的考生,刘宗周肯定会被退掉的。 因为这样的监生在国子监是白耽误功夫,哪怕读上八年,估计也考不中举人,甚至连肄业也成问题。 所以为了不耽误考生年华,刘宗周一般都是大笔一挥直接黜落的。 不过今时不比往日,今年多了近五十个名额,所以刘宗周便动了恻隐之心,再看看吴国祯的例监生身份,家里似乎也不缺钱。 ‘多读上几年书总也没有坏处。’ 刘宗周自顾自的说着,随后便在那吴国祯的卷子上又点了一个点,然后放在了录取的那一叠卷子上。 第九十一章 春光 “妙啊,妙啊。” 一曲唱罢,杨文岳一脸陶醉的站起来拍手称快。 “这‘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堪称神来之笔,我老杨自启蒙以来二十余载,自问是阅遍古今诗词,如此妙词,还真乃平生第一次见,以后再谈《蝶恋花》,便不是唯那四首了,当是五首才对。” 杨文岳说着,便请身旁姑娘取来纸笔,然后将刚才听到的诗词,一字一句的开始记录。 “杨兄所言甚是,而且我觉得刚刚这首,比之柳三变的‘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也不枉多让,甚至比其余三首还要好一些。” 钱敬忠此时听到好词,话也多了起来。 “敢问姑娘,这首词是何人所做,不知是哪位当世大儒?” 吴国祯一语中的,终于问到了关键所在,卢飏闻言,心中便有些坠坠。 卢飏其实倒不是怕作诗,受益于前世的应试教育,卢飏背了不少古诗词,送别的、怀古的、抒情的、写景的、言志的,足以应付各种场合,拿出一首来,便是佳作。 不过卢飏担心的是出名。 卢飏如今只是一个国子监监生,充其量一个锦衣卫的七品总旗,唬唬小老百姓和级别差不多的小官还行,真对上了权贵高官,那也只有讨饶的份。 卢飏如今没啥名气,便不会参与到那些权贵高官的斗争中去,可一旦出了名,便也不好说了,没准被人当枪使也是可能的,虽然可以攫取一些利益,但更多的会是身不由己。 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说的便是这个道理。 “哦,这首词是莳花馆的花魁鱼玄机传出来的,至于何人所做,公子却是难为奴家了。” 婉儿姑娘话音刚落,屋中立时响起三声叹息,不过卢飏却松了一口气。 “唉,如此佳作,竟然没有留下姓名,真乃憾事,若不然,我定要亲自拜会一番。” 杨文岳长叹一声,一脸的遗憾,钱敬忠和吴国祯也是如此表情,好像真是什么人生憾事一般。 不过自古文人相轻,至于三人心中是否真的如此仰慕,卢飏便也不知道了。 卢飏心道:‘若是他们知道这首词是自己所写,肯定会为自己刚才这番表演感到后悔的。’ 卢飏心中庆幸,不过却也有些疑惑,他不明白鱼玄机为什么不愿意替自己扬名,莫非是还在为那次文会的事怄气。 通过云仁忠的转述,卢飏也知道了刘家那次文会被自己半路搅局的事,害的鱼玄机大老远来到延庆,竟然连脸都没捞着露。 卢飏心道:‘估计这小妮子是恨上自己了,至今连出处都不与人说。’ 不过卢飏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此时,在那莳花馆中,鱼玄机一袭薄衫,刚刚弹唱完卢飏的那首《蝶恋花》回到后台换装。 自从回京将这首《蝶恋花》公之于众后,这首新作便很快开始了传唱,不仅鱼玄机自己表演过多次,连着教坊司的其他青楼也纷纷来学艺。 卢飏眼前这叫婉儿的姑娘,便是从鱼玄机那里学艺的。 “姑娘,你为何不告诉那些公子,这首词是何人所做?” 鱼玄机刚回到房中,婢女便迎上来帮其卸妆,待会儿她还要出去应客,一种场合一种装扮,一套衣服一套妆,这是鱼玄机这种高端清倌人所必须的要求。 不过想要人前显贵,必须人后受罪,这种频繁的换装打扮,也折腾的鱼玄机甚是疲累。 “当时那公子是被人逼到份上才做的这首词来正名,此人乃是藏拙的的性子,定然不想让人知晓,不经人同意我便传唱人家的诗词已是不妥,若是再违背了人家的本心,那便是大大的不是了。” 鱼玄机用打湿的帕子轻轻的擦了刚刚画上的腮红,为了舞台效果,她刚才画的是浓妆,离远了好看。 不过待会要宴客,需要近距离接触,再带着浓妆便有些不妥,清新雅致的淡妆才合适这种场合。 旁边婢女一边帮鱼玄机拆掉头上的钗环,一边仍有些愤愤的道。 “那穷酸秀才能得小姐帮其扬名乃是大大的福分,如何会怪罪小姐,若不是小姐帮他把这首词带到京师,或许他一辈子便只能在那边塞之地传名了。” 这婢女说话刻薄,应是还在记恨卢飏搅了文会,让自家小姐白跑了延庆一趟。 “平儿,你这张嘴还真是不饶人,那公子可不是穷酸秀才,我听那刘公子说起过,这卢姓公子可是圣上钦赐的锦衣卫大人呢,而且还要入学国子监,以他的才华,将来也许能中个状元呢。” 鱼玄机说的真切,脸上却泛起了一丝红晕,随后忽又想起一事,扭头对身后的婢女道:“平儿,我上次让你打听的事,你去问了没有?” 不过这时那叫平儿的婢女瞬间换上了促狭的表情,佯作不知的问道:“打听什么?姑娘说过吗?” 鱼玄机闻言,脸上红霞更深,不过她急于知道结果,便也没在乎脸上的火烧,转身便捉住那婢女。 “哎呀,我的好妹妹,你就别跟姐姐打哑谜了,快说说打听的如何了,他来了吗?” 因为鱼玄机还要赶场出去敬酒,时间有限,那婢女便也不敢太过耽搁,随后便笑嘻嘻的道:“上午国子监放榜,我一早便去等着了,卢公子在榜上呢。” “你可看清了?” 鱼玄机还有些不放心,遂又问了一句。 “看清了呢,延庆卢飏,修道堂,上面大字我看的清楚着呢。” 见小姐不信自己,那婢女便又补充道。 “嗯,来了便好。” 鱼玄机说的声音很轻,但那婢女依然听到了,随后却依然促狭:“要不要明日我去国子监那里寻人,到时候帮小姐捉来床上。” 教坊司这种地方,虽比一般的妓馆要雅致一些,但到底也是秦楼楚馆,女子也是要放得开的,开些荤素不忌的玩笑也是家常便饭。 鱼玄机闻言,双脸羞得绯红,急的便起身去掐那婢女,不过却忘了身上揽薄纱的玉带早已解开,猛一起身,瞬间便春光大泄,风光旖旎。 第一百零八章 何为国(二) 几人觉得卢飏故弄玄虚,顿时便想对卢飏口诛笔伐,但随后卢飏的一句话,却又让几人陷入沉思。 “所谓一国,便是一群人结成一个利益整体,然后对抗共同的敌人,最终形成组织,来维持这群人的利益。” 卢飏本想说国家是统治阶级的工具,但考虑到上来就跟这些人谈阶级,他们肯定也理解不了,只能解释成这样了。 这些都是大名最优秀的知识分子之一,卢飏说的朴素,他们多少也理解了一些,但是对于一个封建王朝来说,敌人是谁?利益整体是谁?或许他们跟卢飏想的并不一样。 不过他们理解了国家的产生便可以了,至于理解成什么样子,并不妨碍卢飏解释国家需要治理成本的概念。 “一国产生之后,便要对国家进行治理,要维护利益整体的利益,这些都需要成本。” 理解了国家的概念后,其他人理解其治国的概念则更容易一些了。 “少卿所言,就是打天下和治天下?” 孙传庭说的透彻。 见孙传庭说到了点子上,卢飏对其点了点头,接着又道:“伯雅说的对,打天下就是建国,就是一群人结合起来,反抗暴政,组成新的利益共同体,治天下则是如何组织管理好这个利益共同体,而管理这个利益共同体,也是需要成本的。” 卢飏抽丝剥茧,渐渐说到了关键之处。 “比如靠谁去管理,我大明自太祖起开科取士,管理大明靠的便是你我这样的读书人,当然,我们若想真正跻身其中,还得中了进士才行。” 卢飏结合实际,几人听得便都与有荣焉,也觉得卢飏说的更有道理一些。 “然后还需要军队,需要抵御外敌入侵,还需要有衙役,维护地方治安,保证百姓能在一国中活的安全,其他的还有各地的驿站,养济院,形形色色的衙门,都在治国中发挥着自己的作用。” 见众人频频点头,卢飏便又话锋一转,接着又道:“但这些都是需要有成本的,官员的俸禄,军队的粮饷,各个衙门的开支,这些都需要银子和粮食。” 卢飏说到了银子,其余几人知道他快要转到税监的问题上来了,便聚精会神等着卢飏的高论。 “我大明维持朝廷军队运转的银钱和粮食从何而来,各位应该很清楚,主要就是夏赋、秋赋,各地钞关的税银,还有盐课和茶课也能帮衬一些,但主要是夏赋和秋赋。” “而夏赋和秋赋主要是谁在缴纳,不是富可敌国的商人,也不是你我这样可以免赋的读书人,而是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农民,如今大明的农民生活的如何?诸位肯定清楚。” “江南之地的百姓我不敢说,但其他地方农民的日子,用饥寒交迫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钱敬忠这些人并不是五谷不分的书呆子,对于此时农民的困苦也多少知道一些。 “但咱大明要维持统治,各地官员吏员的俸禄得发,军队的粮饷得发,赈灾治河粮也得有,这些谁出?再给几乎已经一无所有的农民身上摊派?那咱大明与蒙元又有何异,没准还会出个高皇帝。” 卢飏这句话说的很尖锐了,其他人对视一眼,皆面面相觑。 “所以陛下派内臣去各地做税监收矿税、盐茶课税和商税?” 与聪明人交流就是这般简单,几人很快便明白了卢飏的意思。 “正是如此,陛下身处天下中心,一天处理多少事,对于当今大明的处境肯定比你我清楚,农民困苦,已不能再加税,但大明要维持统治,处处都需要银子。” “而如今天下谁最有钱?” 卢飏说到这里,拿眼睛瞟了瞟吴国祯,又指了指自己,随后才道:“那便是吴胖子这样的商人。” 吴国祯早就知道卢飏要说自己,虽然不情愿,但卢飏说的在理,他也没法反驳,相比于钱敬忠、杨文岳等人,他却是算是有钱人。 而且卢飏丝毫也不避讳自己行商的身份,顺带着将自己也卖了,吴国祯更是没话可说。 “大明建国之初,农民、商人、甚至一些士绅和元朝的官员,都受蒙元暴政压迫,大家结成一个利益共同体反抗蒙元,最后组成一国,其中出力最大的便是农民。” “而如今,在咱大明,商人、士绅、官员几乎是不纳税的,而当初建国中出力最大的农民则承担了几乎全部的赋税和劳役,而且有越来越重的趋势。” “如此下去,之前一同推翻蒙元的利益整体便会分裂,当然如今已经开始分裂了,而一国的基础便是一个利益整体的集合,如今集合已经破裂,那国也将不国了。” 听了卢飏这番话,众人已是目瞪口呆,如此论调跟他们这辈子受到的各种儒家教育完全不同,之前可是从来没有人将农民这个大明最大的群体正眼来瞧的。 在这些封建时代的知识分子眼中,农民皆是工具人,是愚昧无知的,是需要他们这些士大夫来教育的,所谓“承天牧民”便是这种思想的代表。 如今卢飏将农民这个群体提到了与士绅官员一样的高度,颇让他们感到新奇。 “少卿是说‘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吗?” 杨文岳从孟子的思想中找到了卢飏这种观念的理论依据。 “是也不是,亚圣所说的民为重是让君主以仁治国,善待百姓,在亚圣眼里,民依旧是需要君主来统治的,而我所说的民却不是如此。” 说到这里,卢飏扫视了几人一眼,接着便说出了那句抄袭来的至理名言:“在我眼中,民才是历史的缔造者。” 卢飏这句话说的平淡,但却是振聋发聩,以至于多年之后,当几人接受采访时皆言,自己思想启蒙的日子是在一个冬夜。 于是,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冬夜,钱敬忠、杨文岳、孙传庭和吴国祯听到了此生以来最为奇怪的新思想,而这个冬夜里的新思想也深深的影响了他们以后的人生。 第一百一十章 虚构 吴香望着火盆,眼里全是小星星,云舒见状,伸手便拍了一下吴香的头。 “小妮子,又发春了,要不要今晚就让你给公子暖床?” 云舒说笑,但吴香也只是羞红了脸,却也没有反对。 众人对卢飏行礼,卢飏有些受宠若惊,赶紧对着众人一一拱手回礼,随后又道。 “多年前我拜了在延庆山中隐居的一个大儒,承袭师尊教导多年。” 卢飏为了给自己的奇葩思想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便硬生生造出一个大儒来。 不过这时代有一些隐士的大儒,所以众人也没疑有他。 “哦,怪不得少卿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见识,原来有大儒教导,不知这大儒如今在何处,我们也好去拜会。” 卢飏撒了一个谎,然后便又需要用另一个谎言来圆了。 “师父年初去了北边云游,载间是不会回来了。” 卢飏没办法,只得那程老头当挡箭牌,反正老程头也不知道,再说大儒最终回不回来,还不是卢飏说了算。 飏小小年纪得大儒教导便能有如此见识,众人皆是心向往之,此时听了大师云游,皆有些失望。 “大师,还给你传授啥学问了?” 吴国祯又问。 “天文地理,日月星辰,人文科普,皆有涉猎,不过师父传的知识比较杂,我有些记得也不大清了。” 卢飏搪塞,但也为自己以后时不时爆出的新发明新思想找到了借口。 “人文科普?” 卢飏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便被细心的钱敬忠抓住了。 “呃,就是格物之学,比如这火锅、蜂蜜柚子茶之类的。” 此时文人普遍都喜欢形而上的学问,对切合实际的格物之学并不感兴趣,所以卢飏搪塞两句,众人也没在意。 虽然这火锅很好吃,但若是让几人自己做,那绝对是不可能的,顶多让卢飏多做几个,拿回家去用才是正理。 但卢飏讲的“屁股决定脑袋”和“民才是历史缔造者”的观念却给几人带来了深深的震撼。 随后的日子里,几人不断缠着卢飏,让其讲授一些“大儒”的学问,卢飏便将朴素的唯物主义哲学原理和经济社会发展规律,结合明朝实际,给几人胡吹一通。 尽管是胡吹,但因为是古今中外数代人的智慧结晶和实践成果,所以在自圆其说上是绝对能站得住脚的,确实为几人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此时的大明,经过文官集团与皇权的百年争斗,封建集权正在慢慢弱化,而社会风气却日益开化,各种新思想新观点层出不穷。 尤其在江南,文会学会日益风行,朝堂上文官结党,民间文人结社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自成祖以后,皇权对于基层的掌控力越来越弱,而且纵观大明二百年,好像也没怎么对民间思想进行管控,特别是在心学之后,大明民间的各种思潮已经初步呈现出百花齐放的格局了。 卢飏在想,自己要不要也弄个社团,好好的宣传一下科学思想,通过科学启迪民智,随后引导基层百姓起来争取权益,最终改变大明的历史进程,让华夏民族少受些苦难。 不过对这些,卢飏也只是想想,毕竟他这番思想跟那些隔靴搔痒的心学没法比,万一闹大了,肯定会惹祸上身。 在自身实力还没有达到的时候,也只能先隐藏包装起来,不过暗中发展几个拥趸还是可行的。 万一到时候天下有变,没准还能拉出一个班底来搞些事情。 寒夜之中,卢飏透窗望着南边天空的漫天星斗,为自己为大明的百姓打着算盘。 与此同时,东四牌楼莳花馆的一间楼阁中,一个女子也在仰望星空,不过她却没有卢飏那般心怀天下,只是想着自己的心事。 “小姐,要不我去那国子监一趟,就说小姐有请,那卢公子肯定会来的。” 鱼玄机的丫鬟看着小姐发愁,心中有些不忍,便给出了主意。 这些日子里,鱼玄机越来越红了,但当初与丫鬟的戏谑之言,却一直没有实现,卢飏还真的不来这秦楼楚馆。 “唉!” 鱼玄机一声长叹。 “卢公子是个君子,跟那些纨绔不同,就是我下了拜帖,人家也不会来咱这种地方的,或许卢公子根本就不知道有我这个人。” 鱼玄机越说,心情便越低沉,到最后,倒有些自怜自哎了。 不过那丫鬟却不这么认为,她觉得世上没有哪个男人能对自家小姐的颜值才华无动于衷,至于卢飏为什么一直没来莳花馆,或许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小姐,你也别多想,那卢公子不来咱莳花馆,肯定是有隐情的,兴许是因为手头银子不宽裕,毕竟来咱莳花馆,至少得十几两银子,十几两银子可够京城一家人一年的花销了。” 丫鬟提供了一种可能,如溺水的人一般,鱼玄机一下子便抓住了。 “啊,对,定是卢公子手头不宽裕,戏文中不常说嘛,一般有才华的公子,大多家境贫寒。” 刚才还自怨自艾的鱼玄机,此时便为卢飏不来莳花馆找到了一个自认为合理的理由,心情也好了一些。 不过,若是卢飏听到这个奇葩的理由,定然要说一句,言情话本害人不浅。 那戏文和话本为了制造戏剧冲突,都是用穷才子和俏佳人来配对,好制造矛盾,增加看点。 就大明国子监的实际统计数据来看,哪有那么多的穷才子,官宦才子倒是不少。 而且穷才子更没有银两去逛青楼,什么卖油翁独占花魁之类的,只是切合人们的美好愿望罢了。 就如同后世的那些霸道总裁爱上我一般,谁都知道不可能发生,但女子就是爱看,无他,现实中实现不了,只能在戏剧中寄托自己的美好愿望罢了。 不过鱼玄机虽然貌似知道了卢飏不来莳花馆的原因,但却依然不能与其相见。 刚刚平复下的低沉情绪,又有一片愁云袭上心头,遇上心仪之人,鱼玄机京师花魁的自信似乎有些荡然无存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诗会(七) 鱼玄机闻言,便想着往前厅追去,不过转念一想,那前厅都是来看此次诗会的士子,满满都是人,哪里找去。 “你看清那人长什么模样了吗?” 鱼玄机又问。 那小厮还是第一次跟鱼玄机这么近距离的说话,浑身紧张极了,张口结舌的回道。 “李妈妈说、说过,客人来时要垂下头,不能盯着客人看,小人还真不知道那人模样。” 鱼玄机闻言,顿时有些丧气,哎,今日来了得有好几百人,那人既然不愿意露面,找也是白找了。 “玄儿,你干嘛呢,快些来排练了,时间不多了。” 鱼玄机正怏怏惆怅间,忽然听到李外婆的声音,猛然意识到还有一场极其重要的诗会等着自己呢。 既然那人会来帮自己,以后应该还会有机会见面的。 鱼玄机想了想,心里便也淡然了,随后便迈腿准备进屋。 “回、回小姐,小子记起来那人应该年岁不大,而且穿一件墨青色的道服,头上似乎带了平定巾。” 鱼玄机正要进屋的时候,那个小厮忽然又来了这么一句。 鱼玄机心中一击,猛然间心跳开始加速,转身抓着那小厮的臂膀道:“你说那人穿墨青色的袍子?你看清了?” 被鱼玄机猛然间抓住,那小厮更紧张了。 “是墨青色袍子,小人看清了,因为客人里穿这么深色衣服的人少,所以小人还多看了两眼。” “好,好,好,你很好。” 鱼玄机闻言,嘴角满是笑意,把那个小厮笑的有些莫名其妙。 “玄儿,快进来,就等你了。” 鱼玄机在外面又耽误了一会儿,李外婆便出来拉她了。 因为有了绝世佳作,众人又燃起了夺头名的热情,群策群力,很快一出围绕这首《木兰词》的戏剧便排成了。 明代的青楼不同于妓院,帮着客人解决生理问题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丰富明朝文人的歌舞音乐等娱乐生活,其实青楼便是明朝的文化娱乐产业。 青楼平时便有很多曲目在上演,所以只要在之前的曲目中找到与这首《木兰词》相称的,稍微一改,将这首词嵌入进去,便成了一首新的曲目了。 虽然熟练程度上还有些欠佳,但救场还是没问题的,而且加上这首从天而降的传世佳作,这次头名便是跑不了的。 在莳花馆的姑娘们忙着排练的时候,卢飏好整以暇的回到了之前的雅间,刚坐下,吴香便过来说他错过了刚才那出好戏。 卢飏笑笑,直言他刚才走到楼下的时候正好看见了。 “这潇湘馆的真不是东西,耍这种心机,那各家的曲目一开场的时候便给众人发了,她潇湘馆当时也是知道的,当时不说,非得到了评定名次的时候才说,这不是要那莳花馆竹篮打水一场空嘛。” 吴国祯是妥妥的颜控,谁长的漂亮便挺谁,见到卢飏便喋喋不休的喷了起来。 “唉,这事潇湘馆虽然做的不地道,但莳花馆也确实有失误,这次诗会要的就是新,那莳花馆还用那首诗词,也不能怪人家抓了把柄。” 孙传庭虽然跟卢飏他们在一起久了,性格上多少软了一些,但说起话来却依然不会让人舒服。 “哈哈,不出这么个事故,咱们如何能看这场热闹呢,也不知道莳花馆的玄姑娘找好了诗词没有,是不是在那哭鼻子呢。” 杨文岳这人是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旁的钱敬忠闻言也道:“我看这次莳花馆却是悬了,这么短的时间,去哪里去找好诗词。” 众人你一句我一说说着自己的看法,满堂看客也皆是如此,比之前看表演时还要兴奋。 “我倒不同意敬忠的看法,我刚才出恭回来的时候,便看见后院那莳花馆依然练上了,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卢飏觉得有自己剽窃的那首绝世佳作,再加上鱼玄机的人气,还有礼部和教坊司官员的于心不忍,莳花馆在此夺魁的机会很大。 众人闻言,对卢飏的这个看法也是笑笑,反正都是扯闲篇,也没人当真。 在莳花馆的一间高档雅间中,此次诗会的评审官员都在休息,不过这里却没人讨论莳花馆的二次曲目,毕竟要避嫌。 “大人,这莳花馆为这次诗会忙前忙后,出力甚多,可出了这档子事,甚是委屈,希望大人待会儿能招抚一二。” 这苟荣还算有良心,自知这事闹的对不住莳花馆,便趁着休息时给那礼部员外郎说情。 “本官心里有数。” 因为人多,所以那礼部员外郎也不能多说什么,但有这句话在,便也足够了。 莳花馆的一众看客闲聊之间,竟然有人开出了赌局,而且赌输赌赢的概率已经到了十比一。 卢飏几人闲着没事便也去凑了趣,当然卢飏是赌赢的,杨文岳和吴国祯则是猜输,两人为此还喋喋不休的劝卢飏。 “你这一两银子看来是要打水漂了。” 钱敬忠见卢飏仍然执迷不悟,便毫不留情的挤兑卢飏。 “一两银子,没了便就没了,但是若是赢了,那便是十两银子了,但是你们猜输,即使赢了,那才一钱银子,没甚意思,还不如像我这般来场大的,赢了便通吃,输了也就输了。” 因为有那首诗词,卢飏大约能猜到结果,不过他也不过分干预几人的想法,一两银子而已,这两人也输得起。 “少卿既然这么说,那我选择相信少卿,不过少卿可否借我一两银子。” 钱敬忠虽然年岁不大,但是听话听音,他倒是觉得卢飏说的也有道理,一两搏十两,这买卖做得。 于是钱敬忠便借了卢飏一两银子,直接便选择了押赢。 “还是敬忠有眼光,咱就等着收银子好了。” 卢飏说着,便又看了看杨文岳和吴国祯道:“你俩真的不改了?” 两人被卢飏蛊惑的也有些犹豫,不过这明摆着莳花馆要输得局,翻盘又谈何容易,两人思虑再三,还是决定不改了。 “公子,奴家选择信你,我也押赢。” “嗯,公子,我也押那莳花馆赢。” 云舒和吴香这次回来看了灯会和诗会,此时正激动着呢,见那杨文岳和吴国祯不信自家公子,两人便用实际行动来支持卢飏,一人押了一两银子。 “哈哈,你二位真是小家子气,还不如我家女子,一赌十的机会都不珍惜。” 卢飏笑笑道。 杨文岳也不吃卢飏这一套,接口道:“待会你们这四两银子打了水漂后,看汝等还笑得出来否。” 这莳花馆中,除了一些鱼玄机的铁粉外,绝大多数的看客都是押莳花馆输,即使是十赔一,开赌局的老板也有些惆怅,担心那些押赢的人的银子不够赔的,到时候还得他来倒贴。 此时见一下子有四人押赢,便直夸卢飏几人有眼光。 众人见此,也只是笑笑,而吴国祯和杨文岳知道押赢得人如此至少,便更坚定了自己的看法。 不过,博戏只为娱乐,众人押定之后便又回到雅间之中等着看戏。 半个时辰过得很快,卢飏几人喝了一壶茶,吃了些糕点之后,便见舞台前面的评委席上陆陆续续有人开始坐定,便知这莳花馆的背水一战便要开始了。 遂聚精凝神的盯着那舞台,看莳花馆如何翻盘。 卢飏虽然知道莳花馆翻盘的可能性很大,但对莳花馆半个时辰排演出来的曲目也很期待,这首千古名词究竟会以什么形式出现在明朝呢。 众人平气凝神间,只听一阵琵琶声响,大幕便徐徐展开了。 因为时间仓促,剧情演义什么的便被莳花馆直接舍弃了,鱼玄机作为女主角率先上台,装扮精致,伴着那首木兰词的曲调,贝齿轻启。 “人生若只如初见。” 只一句,全场便鸦雀无声了,隐约间还有人倒吸凉气的嘶嘶声传来。 幕后的李外婆探出脑袋来望了一下全场,随后暗自点头,这头一句算是镇住场子了。 “何事秋风悲画扇。” 第二句一出,原本寂静的大厅,顿时如热油入凉水,直接便沸腾了起来。 “好词,好词,绝妙好词。” 叫好声、鼓掌声、呼啸声,此起彼伏,现场形势直接发生逆转。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我得个乖乖,这莳花馆还真是藏拙啊,这么好的诗词之前竟然没有拿出来,哎,这下糟了糟了,刚才悔不听少卿之言啊,白白损失了一两银子。” 杨文岳此时被这首木兰词震的,连家乡话都蹦了出来,而且一脸的捶胸顿足,旁边的吴国祯也是如此,而且更甚。 “谁想到这莳花馆竟然还藏了这么一首绝妙好词,悔之晚矣悔之晚矣啊。” “哈哈,让你们刚才不听我家公子的,这下后悔了,而且我要提醒你们一句,你们损失的不是一两银子,而是十两银子,若是刚才听我家公子的,此刻便有十两银子入账了。” 吴香思绪敏捷,谐谑着又给了吴国祯和杨文岳补了一刀。 “哎呀呀,香儿姑娘可别说了,我,我,我胸口疼得紧。” 杨文岳也是谐谑之人,就着吴香的话头,便用手捂住了胸口,立时把屋内众人逗得哈哈大笑。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卢飏等人谐谑之时,鱼玄机便又唱出了随后的两句,满厅又是叫好一片,比之刚才还胜。 鱼玄机一边唱,一边用眼睛扫视全场,她心里已经知晓刚才送诗词那人,此时便希望在现场能看到他。 可是鱼玄机来回扫了多次,却依然没有发现卢飏的踪影。 唱完前四句,鱼玄机停顿留白,就着过场的音乐,随后莳花馆的众姑娘便袅袅婷婷的上了场来,鱼玄机汇入其中,与众女一起舞蹈。 这舞蹈,莳花馆的姑娘之前一起舞过多次,此时虽是救场亮相,但也没出什么纰漏,而且很具美感。 人总是喜欢同情弱者,喜欢反转,先前那七家青楼集体发难,已经将莳花馆逼入绝境,此时却是山回路转柳暗花明,所以看客们皆是情绪高涨。 “好!好!好!” 中间过场舞蹈的时候,那礼部的员外郎又连叫三个“好”字,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他本来想的是只要莳花馆拿出个差不多的诗词,他冲着莳花馆劳心劳力的份上,争取弄个前三,可没成想那些青楼老鸨们一闹,却出了个意外之喜。 诗会、诗会,为的就是出几首传世佳作,之前那礼部员外郎还对本场诗会唯有传世新作而心忧,此时见意外出了一首,心中便是欣喜异常,连避嫌都忘了,直接便对身边众评委道:“这莳花馆真是名不虚传啊。” 评委之中,就这礼部员外郎官职最大,此时见员外郎定了调子,众人便也连连称是,祝贺此次诗会又有佳作传世。 因为排练仓促,这首诗词演绎的时间也就分钟,但就是这分钟,却彻底逆转了莳花馆不利的局面。 等到鱼玄机最后一句唱罢,全场依然沸腾。 “成了!成了!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啊!” 莳花馆众女演完退场,那幕后的李外婆激动不已,两手合十嘴里念叨不停。 “妈妈,妈妈,咱这次定是头名了,我刚才看那些宾客都要疯魔了,你听我们都退场了,那叫好声还在呢。” 莳花馆的一个姑娘也是高兴,对着李外婆道。 “嘻嘻,这次看那张婆子还有什么话说,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让咱家又唱红了一首名篇,就是不知道这名篇是哪个才子雪中送炭的,这咱得好好谢谢人家。” 又一个姑娘说道。 “你如何谢人家啊,莫非要自荐枕席?” 一个姑娘打趣,姑娘们久在青楼,互相开起玩笑来也是颇为大胆。 “自荐枕席又如何,有这样一位才子,我没准还能成就一段佳话呢,可就怕人家不愿意。” “幺幺幺,你这还真当真了,这佳作是那才子投给玄儿的,若是荐枕席,那也得玄儿去,是玄儿妹妹?” 第一百二十二章 佳人有约 众女本是说笑,可是鱼玄机可知道是谁送的诗词,众女说到自荐枕席,鱼玄机眼前便浮现出那日见到卢飏的样子,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哎呦,玄儿妹妹都脸红了,看来是真动心了。” 青楼的妹子擅长开这种玩笑,以往鱼玄机也是脸不红心不跳,但这次有明确的对象,鱼玄机心便不静了。 莳花馆表演完了之后,评委们名次拍得也是非常快,因为这名次基本跟先前一样,只是原来第二名的潇湘馆被挪到了最后一名。 当然这是来自礼部和教坊司的愤怒,对于这种没事挑事的,教坊司自然不会放过打压的机会。 而且潇湘馆由于之前的吃香过于难看,反而挺好的演出却失了观众缘,即使最后一名,也少有观众为她们叫屈。 名次宣布以后,卢飏几人便赶紧去找那开赌局的老板领钱了,四十两银子,不多不少。 “你这银子里,便有我的。” 吴国祯看着卢飏和钱敬忠领钱,心里有些不愤。 “给你。” 钱敬忠挑出一个一两的碎银子,随后递给吴国祯,然后又将借了卢飏的那一两还了,自己还剩八两。 钱敬忠家贫,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所以吴国祯可是不敢要他的银子,不过对钱敬忠的表现还是很感动的。 钱敬忠家贫却对银钱并不看重,这让卢飏也觉得这人可以深交。 “多谢少卿,这些银子至少能让家母过半年松快日子了。” 钱敬忠平时也不避讳家贫,而且也不接受卢飏几人的资助,他平时就靠写八股时文卖给书铺赚一些润笔的银子,再加上廪生银,日子还能过得去。 此次意外得了九两银子让钱敬忠很是高兴,当下决定便请几人去酒楼吃酒。 因为大家都知道钱敬忠家贫,所以几人平日里上酒楼基本不让他出银子,所以这次,钱敬忠总要回请一次。 众人知道钱敬忠的想法,便也不搏他的面子,出了莳花馆,选了一家还不错的酒楼。 万历四十五年初春,轰轰烈烈的京城诗会便落下了帷幕,但其余韵却没有随之消散,这次诗会中的佳作便随后流传了起来,当然流传最广的便是那首《木兰词》了。 “《蝶恋花》、《木兰词》最近出了两首好词,可是这作者却是神秘的很,至今也没听说。” 国子监中,吴国祯对卢飏几人说道,此时正是午餐时间,卢飏几人结成了小团体,经常在一起吃午饭。 “我怎么听说这《蝶恋花》是延庆士子做的呢?是鱼玄机去延庆参加诗会带回来的。” 杨文岳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好似已经知晓了《蝶恋花》的出处。 “确实如此,我也听说了,好像是姓卢的一个年轻士子,上次我去外面买书,听一个士子说的。” 孙传庭透露了一个重要的信息,然后众人便都看向卢飏。 “不会就是少卿你,姓卢,又是延庆来的。” 钱敬忠有些惊讶的看着卢飏。 卢飏被这突如其来的追问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只得低头扒饭,好想一些托词。 其实自从卢飏在延庆做了那首诗以后,已经过去半年了,延庆卢飏《蝶恋花》的诗名已经在京师开始流传了,只不过因为国子监管理严格,监生们消息比较闭塞。 而且即使知道延庆卢飏名字的,也没有将这个名字与国子监卢飏联系起来,关键是卢飏在国子监中还很低调,也不住校,所以知道他名字的人并不多。 “是不是你啊?” 众人见卢飏不说话,心中疑虑更重。 “真是你啊!” 吴国祯吃惊的脸上的肉都抖了起来。 “放学后说,放学后说。” 卢飏知道隐瞒不过,便只得对几人作揖告罪。 几人见卢飏如此做派,便知道此事八九不离十了,不过看卢飏不想说的样子,几人也没有再追问,等着放学后卢飏一一道来。 因为还是初春,下午天黑的快,吃饭午饭,又上了一堂经义课,便早早放学了。 “快说,怎么回事?” 一放学,几人便奔来找卢飏。 卢飏见再隐瞒也没什么用处,便把先前那首《蝶恋花》的事一一说了,不过卢飏脸皮还不够厚,只说这诗词是他恩师所做,他只是代为传世而已。 “啊,你竟然给鱼玄机写过词?” 这吴国祯的关注点与其他人不一样,卢飏说了这首词是他老师写的,他却关注卢飏将这首词送给鱼玄机了。 “不是我给她的,我当时做完这首词,将其送给了延庆的一个旧相识,可却被鱼玄机先拿来用了,而且我当时走的早,我都没见到鱼玄机的面。” 卢飏生怕自己跟鱼玄机扯上关系,便连忙解释,吴胖子听完,激动之情这才平复。 不过因为这首词的缘故,吴国祯觉得卢飏应该在鱼玄机那里还是有些面子的,便想着让卢飏帮他引荐鱼玄机。 对吴国祯这种猥琐的要求,卢飏当然是拒绝了。 “这首词真是你那位去了蒙古的恩师写的?” 与吴国祯靠下半身思考不同,孙传庭几人的脑回路还是比较正常的。 “是恩师写的。” 卢飏说的坚定。 “那你那恩师还写过别的诗词吗?一起拿出来让我们拜读一下。” 杨文岳脑子转的快,很快便给卢飏下了一个套。 卢飏闻言,身上一个激灵,斟酌半日,却是无法回答。 若是说有,不拿出来肯定没法说得过去,若说没有了,那他记忆中的那些名篇便没法拿出来了。 里外不落好,卢飏便决定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恩师的事,恩师临行前嘱咐我不能多说,师命难违,你们便别逼我了。” 卢飏只能又拿出恩师来做挡箭牌,不过这几人也不是傻子,刚才卢飏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少卿诗才,佩服佩服!” 钱敬忠最是聪明,一眼便看穿了卢飏的隐瞒。 “哎呀,我说了不是我写的,你们爱咋想就咋想。” 卢飏见搪塞不过,索性就耍了无赖,抓起书包便往国子监门外跑去。 几人自然不会这么轻松放过卢飏,也跟着卢飏去了。 不过卢飏还没走到前院,便见国子监的门子进来了。 “卢监生,外面有人找你。” 那门子见卢飏正好来了,便喜出望外,对着卢飏便道。 “哦,是吗,那快带我去。” 卢飏正愁没有理由甩开这执着的几人,迎着那门子便往外走。 钱敬忠、杨文岳和孙传庭是内监生,此时不是旬日休假,便不好再跟出去。 不过吴国祯却是外监生,笑嘻嘻对几人挤了挤眼睛,直接跟了卢飏出门。 卢飏和吴国祯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国子监的大门,却见一俏婢立在西牌坊下。 “卢监生,就是这人找你。” 这门子刚才收了那俏婢二十文钱的辛苦费,所以服务还是很到位的。 “找我的?可是我不认识她啊。” 卢飏看了看那俏婢,又看了看门子,一脸疑惑。 不过,身后的吴国祯也是与卢飏表情不一般,以为卢飏惹了哪家的小姐,被人家找上门来了呢,于是便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立在国子监门前,等着看好戏。 “找我的?” 卢飏冲着那俏婢指了指自己。 那俏婢没有说话,只是冲着卢飏招手,卢飏心中疑惑,但还是走了过去。 “这小子定是勾引了哪家的姑娘,结果被人找上门来了。” 吴国祯煞有介事的对那门子道。 吴国祯也是每日都要出入国子监大门,所以这门子也认识他,不过这门子的修养可比他高多了。 “吴监生,这话可不能乱说,您说卢监生可能没事,但若是被那家的小姐知道了,您这不是毁人名节吗,小心人家家里人来找你。” 国子监的门子长久浸润圣贤之道,说起话来也是头头是道,本来是玩笑话,到弄得吴国祯有些下不来台了。 “切,老董,你这国子监的门子都学会假道学了,可真没意思,我不与你说了。” 吴国祯自讨了个没趣,便跟着卢飏往那婢女的方向走去。 “哎,这国子监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想当年湛祭酒主持国子监时,像这种人早就给赶出去了,哼,这家伙不着四六的,也不知咋中的得秀才,八成是捐监的。” 门子老董看着吴国祯的背影,偷偷啐了一口唾沫。 此时卢飏已走进那俏婢,俏婢先是有些放肆的上下打量了一遍卢飏,随后便福了一福。 “卢公子,我家小姐那那边马车上等您。” 卢飏头一次见这么打量人的婢女,心中便有些不悦,此时听到那婢女的话,心中更是疑惑,以为是哪家泼皮因为肥皂厂的事来找茬呢,便警觉的道:“我不认识你,更不认识你家小姐,你家小姐是谁?” 那婢女见卢飏警觉的样子,心中暗自好笑,心道:这公子估计是把我家小姐当成劫路的了。 “公子勿惊,这事确实是我们梦浪了,我说一事,公子便知晓我家小姐是谁了。” 这婢女还卖了一个关子,不过却勾起了卢飏的兴趣。 “愿闻其详。” “莳花馆后院,窗外飞来《木兰词》。” 那婢女说的小声,不过卢飏却听懂了。 “鱼玄机?” 卢飏心中立时浮出一个名字,心中刚才的担忧便也瞬间消散了,因为知道窗外飞来《木兰词》的也没有别人。 “多谢公子那日相助,我家小姐甚是感激,要重谢公子。” 这婢女便是鱼玄机的贴身丫鬟屏儿姑娘,此时她见卢飏知道了自家小姐的身份,便又福了一福。 卢飏抬头往那边望了望,恰有一辆油壁马车停在远处,马车车棚漆成了黑色,显得非常朴素,有点称不上鱼玄机的身份。 ‘兴许是不想节外生枝。’ 卢飏暗暗心道。 对于鱼玄机,卢飏通过这两次诗会,却也是见了数面,不过却都离的比较远,容貌艳丽非常,卢飏此时想来,心中便又痒痒。 遵从本心,卢飏便对着那婢女点了点头,伸腿便往那马车而去。 不过刚走两步,背后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少卿去哪里,带我一起。” 不用回头,卢飏也知道是吴国祯那厮,遂停下脚步,转头道:“一个亲戚,约我去家里坐坐。” “你个延庆人,哪来的京师亲戚,我看是哪家小姐。” 吴国祯说话依然猥琐。 “我延庆的如何就没有京师的亲戚了?和我一起制肥皂的刘启年,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去他家。” 卢飏没办法,便把刘启年搬来挡箭,心道:若是被吴国祯知道那马车里是鱼玄机,这小子肯定死缠烂打的跟上去,以后也少不了麻烦。 吴国祯也是见过刘启年的,见卢飏不带他,便只得悻悻而去。 见吴国祯走了,卢飏这才松了一口气,便又随着那婢女往马车走去。 走近马车,卢飏突然想起那日的惊鸿一撇,遂有些心跳加速。 停在马车前,卢飏又看了看那婢女。 “公子请上车,小姐正等你呢。” 美人邀请,岂有推辞的道理,遂拉开车帘便进了车中。 蓬荜马车,盛装少女,盈盈一笑,一下子便击中了卢飏的心坎。 “卢公子,奴家这厢有礼了。” 如此近距离接触鱼玄机,卢飏还真有些被其美貌震撼了,脸若凝脂,口若朱丹,一双眸子如秋水深邃,声音也是悦耳动听。 卢飏直接愣在当场,心道:难怪这鱼玄机如今红成这样,当然有自己诗词的原因,但主要的还是这女子长的是在太好看了。 鱼玄机见卢飏这般作态,也不以为恼,心中反而更喜。 不过卢飏的愣神也只是片刻,两世为人,这点定力还是有的,当即对着鱼玄机虚扶一下。 “姑娘快快请起。” 车中空间狭窄,鱼玄机半蹲着行礼甚是不便,起身时,便摇晃了一下,卢飏本能反应的扶了一下,角度的原因,直接便触到了鱼玄机的臀部。 鱼玄机本来没事,结果却被卢飏这一扶给惊到了,直接便“啊”了一声。 第一百二十四章 蜗居 听到卢飏的话,这些人便面面相觑,随后便都看向那领头的匠户。 “不是工钱的事,之前那位李掌柜开的条件比我们在老家时已多了一倍,而且这几日住下来,我们也发现少爷这庄子也是仁义非常的,我们自然想留下来,可是家小都在芜湖,当初来京师服役时,便约定了到期必会去,不然家人便要受逃户之责了。” 领头的匠户说着眼神便有些黯淡。 关于留在京师的事,之前李铁已经给他们聊过了,开出的条件那是相当丰厚,每人每月至少二两银子打底,而且还有年终奖。 另外,视技艺程度不同,还会有向上的浮动,比如领头的这个匠户,李铁便给他开了三两银子,基本和李铁的月薪差不多了。 即使每月开二两银子,一年也是二十四两,相当于明朝小地主的年收入了,养活一家人再纳个小妾也是没有问题的。 对于李铁给出的这条件,这些人都很动心,只是家中还有家眷押在官府,这些人都没法子贸然当了逃户。 明朝晚期,匠户日子过得辛苦,举家逃亡的匠户很多,但这些人因为家眷的缘故,所以便没法子留在京师了。 卢飏闻言,心中便有些失落,再怎么着,也不能让人家的家人受当地官府苛责。 不过卢飏脑子转的快,随后便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让这几人先回芜湖应了官府的差事,然后再交了免役银,便可以来京师了。 此时的大明吏治腐败,只要有银子便没有办不成的事,所以交了免役的银子,官府便不再管这些匠户了,在延庆,卢飏也是帮李铁这样办的。 那时候再来京师给李铁这些工匠传授炼钢之法,便就两全其美了。 至于什么苏钢炼铁保密之类的事,自然不在这些服役匠户的考虑范围内,那苏钢又不是他们家的,他们也是给官府打工的,自然职业素养便没有那么高。 但是如此方法,卢飏也不可能给这些人都说,待这些人都安歇之后,卢飏独自又找了这个领头之人,说了这个想法。 此人姓邱,在芜湖官办苏钢作坊做工多年,听了卢飏的话,便也有些心动。 因为卢飏许了他一百两银子的技术转让奖励,邱铁匠不可能不心动。 但是此事也不能太多人知晓,人多了,心思便难以控制,另外若是这些人都交免役银子,估计芜湖当地官府也不允了,所以卢飏只给邱铁匠一人说了。 当然,最佳方案是邱铁匠回去后,领着家人当逃户,一起来京师,但是那样的话,有一定风险。 至于哪种方案,卢飏都同意,只看邱铁匠自己的选择了。 几日后,邱铁匠身体好了些,卢飏给了这些人二十两银子的盘缠,又单独给了邱铁匠二十两的免役银,便让这些人回去了。 至于这些人能不能回来,会有几人回来,卢飏便也没了把握。 不过四十两银子,也就是卢飏去趟莳花馆的花费,这银子花得倒也不心疼。 而且这些人见卢飏出手这么大方,心中便更倾向于来京师投奔卢飏了,只是那芜湖官府不好应付而已。 万历十五年的春季很短,一场春雨之后,天气便暖了起来,卢飏也脱下了厚厚的冬装,换上了夹层的青衿。 这是吴香亲自缝制的,穿着很合身,就是素了些,比吴国祯的那身丝绸面的,看起来寒酸一些。 卢飏不知道这时代的人为什么喜欢穿丝绸面的衣服,虽然光鲜不少,但卢飏总觉得有些暴发户的气质。 毕竟在卢飏那个时代,衣服以棉和毛料为上,而且在衣服的面料之外,其实更重的是款式和品牌,同样面料的衣服,品牌不同,价钱则是天壤之别。 不过这个时代有这个时代的需求,此时面料种类少,也就是棉、麻和丝绸,而且纺织印染技术不发达,棉麻面料很厚,而且可以印染的色彩很少,只能靠丝绸和刺绣来衬托身份气质了。 不过卢飏不需要,他觉得丝绸衣服不如棉布衣服有质感,尤其那棉布衣衫浆洗之后,非常挺括,更贴近卢飏在前世的审美。 对于自家公子这个爱好,吴香和云舒也只能用不喜奢华喜朴素来理解,却不知卢飏认为这棉布道袍更有范。 今日休沐,卢飏仍去了国子监旁边的京石坊找范博士求教。 范博士名叫范景逸,万历四十一年二甲进士,因为是上届进士,有些丰富的临考经验,而且刚考了不久,后来又在国子监教书,对科举八股之道比较熟悉,国子监博士中间,卢飏与他最为要好。 寻常时候,卢飏经常将自己写的八股时文拿给范博士看,范博士对于这个两日一篇八股的勤奋少年监生很有好感,经常会提一些针对性的建议,让卢飏受益匪浅。 卢飏自然也不是那种不知礼数的少年监生,每月都会给范博士送一些酒肉之食。 范博士家境并不富裕,不过为了和妻儿团聚,还是硬着头皮将妻儿接到了京师,一家人在国子监旁边与人合租了一个小院子,卢飏去过几次,条件甚是艰苦。 一个一进的四合院,住了三户人家,范博士家人多,住正房,还有两个进京求学的士子各自住了东西偏房。 从这也可以看出,明朝女子受封建礼教的迫害并不严重,尤其在晚明时,市场经济的发展导致女子也可以做工,而城市化的进程引发的居住环境的变化让女子也无法恪守古礼。 比如范博士的老婆范周氏,受家庭条件所限,只能与人合租,少不了每日与陌生男子碰面,那些封建礼教的糟粕,便没法遵守了。 而且像范家这样的情况,在京城并不少见,尤其在南城,合租才是常态。 所以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卢飏觉得在明朝同样适用,比如他那便宜老娘,以前家贫的时候,一样要跟着老爹去地里干活,什么女子不能抛头露面的规定,根本就没人在意。 好在如今卢家阔了,上次狗儿从延庆带信来说,他家和卢飏家,一家买了一个小丫鬟。 卢飏来到范景逸家中,大门正好开着,便提着酒肉米面进了去。 “少卿哥哥来了。” 院子里一个扎着总角的小男孩见是卢飏,便笑着跑了上来。 卢飏蹲下身子,然后从褡裢里掏出一个纸包递了过去。 “跟妹妹一起吃。” 随后又摸了摸那小孩的总角,接着又问:“老师在家吗?” “在家呢,跟妹妹玩呢。” 那小男孩吃着糖糕,拉着卢飏便往屋里去。 “少卿来了。” 还没走到门口,范景逸便抱着一个同样梳着总角的小女孩走了出来,那小孩一见是卢飏,也扭着身子下地跑了过来。 “少卿哥哥,我的布偶呢。” 卢飏便又从身后取出一个布熊猫,递给了那小丫头,小丫头接过来一看,一个胖嘟嘟的小熊猫,有鼻子有眼的,憨态可掬,抱起来还挺柔软,立即高兴的抱着就去了屋里找妈妈了。 这布熊猫是卢飏上次答应做的,回去以后,卢飏给吴香大约说了一下布偶是怎么做的,没想到吴香还真给做出来了。 而且吴香还擅长绘画涂色,弄得这个熊猫活灵活现。 卢飏一开始想弄布娃娃的,但这个时候人们可能都比较忌讳这种人形的玩偶,只得退而求其次,先弄个动物的,看看这时候人的反应,然后再弄布娃娃。 “少卿,又让你破费了。” 范景逸见卢飏提着米面肉食,便也接过去一些。 “不破费,给忻杭、忻蕊改善一下伙食。” 卢飏一边说一边跟着范景逸进了屋子。 范景逸的屋子一共就三间,中间是大堂,范景逸会客用的,平日里一家人也在这里吃饭玩耍,东边是书房,西边则是一家人睡觉的地方。 因为忻杭、忻蕊年龄还小,一家人一起睡也没什么,等到孩子大些,可能就不行了。 不过到那时候,估计范景逸就谋求外放了,居住环境肯定就改善许多了。 京师里面,像范景逸这样的蜗居的新科进士有很多,不过大部分都是一个人,像范景逸拖家带口蜗居的就比较少了。 这些蜗居的新科进士,大部分属于头甲和二甲的进士,进士及第后被留在朝廷的各个衙门,属于京官,晋升比较快。 但除了少数佼佼者会一直在留在京师,大多数还是在年后谋个外放,京官外放升一级,一般会放个知府。 所以在京师待个五年七年的,大多数都能从七品升到六品或者从五品,弄个知府问题不大。 但若是进士及第后直接外放,那基本是从知县做起,若是再想升到知府,至少需要十年,运气不好的,一辈子可能也升不上知府。 尽管家境不好,但范景逸进士及第后,并没有忙着外放,而是选择留在了国子监教书,去年他已经升到了国子监的博士,从六品。 再待三年外放,至少能谋个正六品的知州或者推官,若是运气好或者家里有背景,直接外放知府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范景逸估计够呛,他家境不好,又没有背景,很大概率便是正六品外放了,不过这升迁速度也好过直接外放知县了。 京官机会多,升迁快,但也有不好的地方,那便是生活拮据,若是家境不好,那便得蜗居了。 “少卿以后再来便不要拿这些俗物了,上次祭酒大人说过了,朝廷已然发给我等禄米,再收学生束修便是不妥。” 卢飏刚把那些米面肉食放下,便听到范景逸的告诫,一时有些尴尬。 “哈哈,不是给老师的,是给忻杭、忻蕊补身体的。” 卢飏干笑两声,便将那米面放下。 “这些日子可又作了八股时文了?” 范景逸知道卢飏来便是请教的,也不等卢飏说,便直接索要了。 卢飏闻言笑笑,随后拿出这些日子做的八股时文,双手递给范景逸:“请老师指点。” 范景逸很欣赏卢飏,不仅才思敏捷,而且对于人情世故见识颇深,又于朝堂时政颇有见解,关键是还勤学好思,笔耕不辍。 才思敏捷者范景逸见得多了,但如卢飏这般勤奋的,却是少见,两日一篇八股,无一日荒废,单就这份毅力,便让范景逸刮目。 范景逸坐在书案之后,翻看着卢飏的八股,不时点头,看到精彩的地方还用毛笔圈注,看到不足的地方,便直接修改,不一会儿功夫二十多篇八股时文便阅完了。 范景逸是万历四十一年的进士,这些年又在国子监教书,有丰富的临场考试经验,亦有教学经验,所以在八股之道上,其实比祭酒大人刘宗周还要深一些。 其实在卢飏看来,任何考试都是有应试技巧的,比如这科举八股文,若不得其法,当世大儒亦有许多过不了乡试会试的,若得其法,十七八的少年中举中进士的也不在少数。 这其中的关键,便在于找到这八股之道的敲门砖。 卢飏认为,要做好这八股文,除了要精通四书五经之外,便是要多写多练,所谓八股,无外乎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个部分。 一共六七百字的文章,格式已经固定,就相当于后世考试时的公式一般,将自己所学所悟用这套格式上表达出来,便是一篇不错的文章了。 而如何将这格式套的高明精彩,便是卢飏需要在国子监中学习的,也是他要向范景逸这个已经上岸的前辈学的。 “不错,不错,少卿之文,比之刚来国子监时可谓进步神速,观之已经找到了这八股之法了,待勤加苦练,假以时日,科举中试便如探囊取物一般。” 范景逸今年三十岁,当年中进士时才二十六岁,所谓五十少进士,七十老明经,范景逸二十六岁便中了二甲,绝对称得上少年得志了。 其实按理说,凭范景逸的才学,科举结束后的庶吉士考试,他也是能选上的,不过因为家势不显,便吃了亏,后来他会试的座师慕其才,便将其留在了国子监教书,免得其放了知县,沉迷于钱粮刑名,再无出头之日。 第一百二十五章 校办工厂 而且范景逸的那个座师,也不是别人,而是原东阁大学士韩爌,只不过此时韩爌因为国本之争的事,恶了万历皇帝,前两年便给贬回了老家去。 没了韩爌庇护,范景逸以后的仕途便有些暗淡,不过这也比那一开始就外放的新科进士们。 范景逸看完卢飏的八股时文,又向其讲述了作八股文的一些要领,不知不觉间,便到了中午,忻杭便跑进来叫两人去吃饭。 趁着卢飏和范景逸讨论八股文的时候,范景逸的老婆范李氏早就做好了饭菜,因为有卢飏赞助了猪羊等肉食,这一餐的伙食很好。 特别是忻杭和忻蕊两个小家伙,吃得是满嘴流油。 范李氏是范景逸老家的一个小地主的女儿,自然也没有那些大家闺秀的毛病,范景逸也不避讳卢飏,一家人便都坐在一起吃饭。 席间,卢飏陪着范景逸喝了两杯,两人在饭桌上依然讨论文章,说着说着便说到了国子监中的各种典籍。 国子监作为古代的最高学府,各个朝代都很重视,期间不光教书育人,也有不少大儒在其中做学问,自然也有不少世上罕见的典籍。 特别是卢飏的本经是《春秋》,需要阅读的典籍甚多,便对国子监中的藏书赞不绝口。 心道幸亏进了国子监,若不然就在延庆那穷乡僻壤的地方,买本时文集都买不到,能考上进士才怪。 虽然明朝的印刷业已经很发达了,而且因为造纸术和活字印刷术的普及,书本的成本较同时代的西方,依然降低了不少,但对于普通民众来说,仍然较贵。 而且活字印刷术由于要制作泥坯活字,依然很繁复,不光时间长,而且还需要排版,对于印刷大本的书籍并不方便,是以书本依然很贵。 除此之外,泥坯的活字虽然成本相比与木板雕刻或者铁板雕刻的活字低,但是质量确实不佳,多次印刷之后,活字便变得模糊不清,大规模印刷,需要多次制作活字。 卢飏觉得若想改革大明,避免大明如历代封建王朝一般落入三百年一周的死循环中,除了要革除土地兼并、藩王、士大夫这压在大明百姓身上的三座大山之外,还要开启民智,而开启民智,首要便是普及识字,这书本便必不可少了。 所以卢飏之前在国子监读那些典籍的时候,便想着如何将这些典籍用廉价的方式给更多的士子看到,从而便又想到如何让书本普及到大明的家家户户。 就如当年朱元璋给每家每户发放《大诰》一样,若是每家都有一本三字经,那大明的识字率定然会突飞猛进。 此时与范景逸谈起国子监的典籍,卢飏便又想起了此事。 “老师,这国子监典籍甚多,为何不印刷出来,让天下更多的学子看到,以教化万民,而且国子监还能从中分成一二,可谓一举两得。” 卢飏这句话说完,范景逸当时便愣住了。 国子监的典籍他知道,但是将国子监的典籍印刷售卖,他却是从没有想过。 而且不光他没有想过,国子监的诸多教职工也从没想过此事,国子监中研究典籍的不少,想着印刷售卖的却是没有。 其实这也不怪范景逸这些老古板,国子监的师生从祭酒到下面的学生,大家都是有工资领的,虽然不多,但养家糊口还是没问题。 而且大家都是文人士子,还有官员,印书售卖什么的,那岂不是跟商人一般了,是以二百多年的国子监,无数人来了又走,守着那些典籍依然过着清贫的日子。 但是卢飏不一样,他是经过市场经济洗礼的,在他那是时代,商机无处不在,市场经济高度繁荣,只要瞅准了,社会的各个领域都有赚钱的门道。 卢飏那个时代,世人以寻求商机为目标,不少人做任何事情,首要考量的便是经济效益,这也是卢飏与古人不同的地方,但是这其中孰优孰劣,卢飏却不好评价。 毕竟在卢飏那个时代,为了经济效益泯灭良心的事不胜枚举。 卢飏来到明朝后,用他那市场经济的眼光,发现了不少商机,但是因为实力不足,有不少商机只能停留在纸面上,但国子监印书的这个商机,他却觉得此刻拿出来正合适。 当然,卢飏在这个事情上倒是公心甚多,一来可以丰富大明的文化事业,二来提高大明的识字率,三来则可以给国子监的师生谋些福利。 若说卢飏在此事上的私心,倒也有那么一点,此事若是办成,他便在国子监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对于他今后在国子监的求学之路便更加便利了,而且在天下士子心中也会留下一定的好名声。 对于想要改革大明的卢飏来说,好名声就是资本。 见范景逸一脸惊讶的样子,卢飏便将自己的想法给范景逸说了,多方受惠,百利而无一害,让范景逸听了频频点头。 而且更为关键的是,卢飏还为这国子监开办印刷社的事拿出了初步的章程。 当然卢飏依照的是后世校办工厂的模式,印刷社的所有权归国子监所有,部分国子监的老师书吏负责日常运营,盈利所得归国子监的师生,用于改善国子监的办公学习生活条件,提高教职工的福利水平,资助贫困监生等等。 卢飏拿出后世给甲方讲ppt的水平,从经济效益(国子监收益)到社会效益(传承教化,造福大明)把个范景逸唬的一愣一愣的,当下便颇为心动。 两人草草吃饱饭,范景逸便拉着卢飏去了国子监祭酒刘宗周家里。 刘宗周就在国子监里面居住,国子监后面靠近城墙处有一处单独的小院,便是刘宗周一家所在。 刘宗周是绍兴山阴人,少时经历坎坷,父亲在他母亲妊娠五月的时候便去世了,所以刘宗周是个遗腹子。 父亲去世后,独留宗周母亲带着一个遗腹子,刘家又酷贫,宗周母亲没办法,便带着肚子中的刘宗周回了娘家,所以刘宗周其实是在外祖父家长大的。 困苦的少年经历磨砺了刘宗周坚韧的性格,十九岁便中了举人,二十三岁中了进士,可谓少年英才。 刘宗周做官后,不求田问舍,一心专研学问,甚为清廉,期间曾在山阴县城北部戢山讲学,亦被成为戢山先生,与东林党的顾宪成、高攀龙亦有交往,是以前次上书,被弹劾为东林党。 范景逸和卢飏二人来到刘宗周门前,向门子说明来意,门子便进去通报,一会儿工夫便出来又引了卢飏和范景逸二人进去。 待进到后院,却见监丞张正阳也在这里,看两人情形,应该是在商量监务。 刘宗周教书做学问一把好手,但是与俗物却是不擅长,而且对于刘宗周,卢飏在前世也了解一些,是明末大儒没错,但是于政务确实浅薄的很。 是以国子监的繁杂事务,一直都是张正阳在主持,不过张正阳会做人,刘宗周虽然不大管事,但是张正阳的请示汇报却并没有因此减少。 刘宗周和张正阳两人一个主管教学,一个主管后勤,配合的还很默契。 卢飏此时见张正阳也在这里,心道真是天助我也。 刘宗周不喜俗物,卢飏若是给他提国子监印刷社的事,被毙掉的可能性很大,但是张正阳在这里就不一样了。 张正阳管着国子监的吃喝拉撒,自然知道国子监的难处,应该会对卢飏的想法感兴趣。 今日国子监休沐,此时两人正在小酌,门子报说范博士带着监生卢飏来求见,大中午的一个博士带着一个监生前来,两人面面相觑均不知是何事,不过心里都觉得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便赶紧让门子引二人进来。 范景逸领着卢飏来到前廷,给二人见礼后,范景逸便先把卢飏的想法说了。 果然不出卢飏所料,刘宗周和张正阳闻言后,面色迥异,刘宗周不置可否,但张正阳却是面露喜色。 刘宗周喜静,张正阳则是火爆脾气,但此时刘宗周在场,他也不好先表态,但见刘宗周面色,张正阳心道不好,也顾不得忤了刘宗周的面子,先问了这印刷社是怎么回事。 卢飏便又将上午忽悠范景逸那一套拿出来,开始忽悠刘宗周和张正阳,而且着重强调教化万方,惠及百姓。 另外,为了贴合刘宗周少时家贫的经历,卢飏还拿自己举例子,说自己年少时家贫,连四书五经都买不起,只得抄书。 卢飏的这段求学经历,倒是引起了刘宗周的共鸣。 这年头,书籍腾贵,动辄几钱银子可不是寻常百姓承受的起的。 卢飏前世没少做乙方受气,当然对于如何说服甲方也有着丰富的经验,一番话说完,观张正阳之态,应该是同意的,但是看刘宗周似乎还有犹豫之色。 但张正阳作为一个监丞,颇为懂得自己的身份,见刘宗周还没有下定主意,此时也是不好劝的。 为人臣属,要懂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如此大的事,刘宗周不表态,张正阳也只能干瞪眼看着,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卢飏一番话说完,刘宗周思虑良久,最终还是说道:“这印刷社确实是好事,但是我国子监乃是大明太学,行此商贾之事,恐被人耻笑,到时候闲言碎语也不是我等能替国子监承受的。” 刘宗周这话说的晦涩,但卢飏却是听懂了,这刘宗周倒不是怕人耻笑,主要还是怕那些言官没事找事,若是国子监办印刷社,定会弹劾的。 卢飏闻言,心中一惊,所谓一把手,不光权力大,责任自然也大,张正阳、范景逸可能不怕这些弹劾,毕竟有国子监祭酒在,那些言官们也不会折腾他两个虾兵蟹将。 所以作为国子监的实际负责人,刘宗周考虑的肯定比卢飏他们要多得多。 不过对于刘宗周所虑,卢飏却觉得没什么要紧的,而且对策,卢飏很快便也想好了:分一部分利润给万历皇帝的内帑。 待卢飏将对策给刘宗周说了之后,刘宗周惊讶的望着卢飏,半日说不出话来。 这半年多来,各种大小考试,刘宗周均看了卢飏的八股制艺,可谓进步飞快,而且更难能可贵的是,其中的论述也不是泛泛而论的,有一些甚至可以拿来直接实施。 刘宗周当时还有些纳闷,卢飏这样一个边塞少年,如何懂得这么多治世之学,但今日一见,便打消了他的疑虑,有人生而知之,便说的卢飏这种人。 “老师,有时候行好事,并不耽误挣银子,所谓一举两得便是如此,咱国子监这么多典籍,只有我们这些监生阅读,岂不是违了先贤教辅天下的志向,所以将这些书印刷出来,让天下所有向学之人,都能买的起书,这才是对圣人之学最好的践行。” 刘宗周闻言,又是思虑良久,不过此时比之前那思虑却要坚定了许多,随后便看向张正阳:“张监丞觉得此事如何?” 刘宗周不表态,张正阳也是憋得难受,此时见祭酒大人开始征求他的意见,便知道刘祭酒心中有了大概,这时候正好是他这种下属表态的时候。 当即便起身对着刘祭酒拜道:“少卿此举,利圣人之学,利天下诸生,利我国子监,亦于江山社稷有利,此乃四利而无一害,真乃至善之举。” 刘宗周闻言点了点头,卢飏和范景逸闻言,也是颇为高兴。 不过随后那张正阳话锋一转,接着又道:“此举虽好,但下官唯虑一事,便是天家是否同意,若天家同意,那此事便无虑了。” 张正阳作为下属,自然不可能光说好的,不说坏的,特别是刘宗周身上的压力,他一定也要感同身受。 “正阳所言极是,此事关键便在圣上,故少卿和景逸要先拿出一个章程来,到时候老夫写一奏折,一并交由圣上裁决。” 刘宗周官场沉浮多年,自然也不是二愣子,先让卢飏拿出个具体的章程来,他看看是否可行,到时候再报给陛下御览。 第一百二十六章 拜师 对于刘宗周的要求,卢飏和范景逸自然允诺,而且卢飏也理解刘宗周的顾虑,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谨慎行事不为过。 应了这个差事,卢飏便和范景逸告退了。 范景逸也是个急性子,当时便拉着卢飏回家,先弄出个草案来。 前世的卢飏作为职场狗,对于弄方案这种事那是手到擒来,当下便比着后世校办工厂的模式,很快便将国子监印刷社的框架给拉了起来。 而且卢飏弄得虽是草案,但在范景逸看来已是非常详尽了,仔细阅读一遍更对卢飏刮目相看,当下便对国子监印刷社的前景更加看好。 “少卿家中有人经商吗?” 范景逸看卢飏将那印刷社的草案写的条理清晰,以为卢飏家是经商的呢。 见范博士问到这里,卢飏也不避讳,便将自己开办肥皂作坊的事给范博士说了,范博士闻言,立时大惊。 “少卿,那肥皂是你家产的?” 范景逸说着,便跑到外屋拿来一个黄黄的肥皂。 “确实学生家办的,作坊就在西郊,下次学生给老师多带几块来。” 知道卢飏办了那肥皂作坊,这下范景逸便更加放心了,这肥皂也费不得几个铜板,范景逸也没有推辞。 “老师,这印刷社的草案还需要进一步细化,小子还需要几日功夫,到时再报给老师把关。” “这还需要细化?” 范景逸拿着那份在他看来已经十分详尽的草案,有些吃惊。 “当然,这只是印刷社的一个构架,诸如需用工几何,谁来负责日常管理,书本成本定价等等的,皆需要进一步说明,毕竟是给陛下的东西,务必要详尽,若这次通不过,以后再想办印刷社便就难了。” 卢飏心道:这还是简化了的,在他那个时代,给甲方做得标书,那都得用拉杆箱运的。 范景逸一想,也对,若想在国子监办印刷社也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了,万一被圣上否了,以后便就再无希望了,而且这也关系着他的切身利益,慎重点好。 随后的几日,卢飏便每晚写那印刷社的策划书,从组织架构,人员招聘,管理模式到成本收益皆做了详细的说明。 然后在这份详细策划的基础上,卢飏又整了个精简版,免得万历懒惰嫌多,直接给毙了,那就多此一举了。 弄完草案以后,卢飏便先拿给范景逸看了,范景逸这时才知道卢飏说的那份详尽的草案是有多么详尽,照着这个章程,傻子也能办起印刷社了。 范景逸见之大喜,当下便领着卢飏去找了刘宗周。 刘宗周细细看了这份承办印刷社的章程,再看看卢飏,半日说不出话来。 以往他们这些朝臣给皇帝上书,有简有繁,可是繁复的却也不是卢飏这种写法,朝臣奏疏的繁复主要在于引经据典,有时候洋洋洒洒的几千字,有时候可能两字就能概括,比如:立长。 但是卢飏这个章程弄得虽然繁复,但却条理清晰,让人一看便知这办理印刷社是个好事,不仅可以补贴国子监的用度,还可以让贫困的监生来勤工俭学,一年还能印制数千册书籍,彰显教化,更为重要的是,一年还能给皇帝数千两银子。 刘宗周觉得,若是自己是万历皇帝,定能被这份奏疏所打动,当下便叫来张正阳一起商议。 “老师,这各方盈利的分成只是学生的一个初步想法,具体还需要老师们把关。” 对于给万历的奏疏,卢飏觉得其他都不重要,关键在于这盈利分成,以他对万历的了解,估计就这一年几千两银子的利润才能打动他。 “少卿这分成,我觉的不错,正阳以为呢?” 经卢飏提醒,刘宗周又重点看了下那成本收益的一章,转头问张正阳。 卢飏按照一年印刷一万册的规模来核算的,因为大多都是古籍,不涉及版权问题,所以每本成本在一钱银子以内,售卖则根据字数多少不同定价,平均在四钱银子,抛去成本,每年便可以净赚白银三千两。 当然,卢飏这是初步的估算,每年印刷一万册,只是江南一个中型书商的规模,若是以后做大了,一年赚万两银子也不是很难。 而卢飏给万历皇帝定的分成是五五分,五成上缴皇帝内帑,剩下的则由国子监留存,用于改造校舍,提高教职工和监生的福利等等。 张正阳看完之后,对于卢飏也是刮目相看,他们都是科举上来的官员,四书五经精通的很,但对于商事却是一窍不通,而且对于卢飏这样详尽的章程也甚为惊奇。 “回大人,下官以为,少卿这样分也无甚不可。” 张正阳心道:万历皇帝啥也不干,一年平白多了数千两银子,哪有不准之理。不过他也只敢说前半句,后半句的腹诽却不敢再说了。 虽然张正阳没说后半句,但刘宗周也都知道,万历皇帝好敛财,对这一年数千两银子的稳定收益应该也是欣喜的,当下心中大定。 不过再看看卢飏,刘宗周又道:“少卿有陶朱之才,不过却不可在商事上费心过重,我等读书,还是要以科举为重,待到为官一方时,再把陶朱之才造福乡梓。” 卢飏自然赶忙称是。 “听说,少卿没两日便要做一篇八股?” 刘宗周也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自己这题海战术了,此时便又问起。 “学生愚钝,自然笨鸟先飞,笔耕不辍,才能不至于落后太多。” 卢飏说的谦虚,刘宗周扶须点头,接着道。 “谦虚明理,孺子可教,以后每月将汝所做之文拿与为师看看。” 卢飏闻言大喜,这刘宗周是国子监的祭酒,按说也是他的老师,不过却是名义上的,但此时刘宗周说了每月都要看他所做八股,那便是有收他为弟子的意思了。 对于能拜在刘宗周名下,卢飏自然求之不得,明代官场便是同乡、同科、同门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有晚明大儒刘宗周这个大树在,卢飏自然要更好乘凉了。 见卢飏一时楞在当场,范景逸以为卢飏还没明白刘宗周的意思,便上前提醒道:“少卿,还不快拜谢恩师。” 卢飏闻言,随后便撩开袍踞,直接拜倒在地,直接行了拜师大礼。 刘宗周端坐上首,肃容受了卢飏这一拜,便算是正式收下卢飏这个弟子了。 范景逸和张正阳见了也是欢喜,纷纷恭喜祭酒大人又得了一个好弟子。 刘宗周对卢飏自然也是满意的,当下便在家中设宴款待了卢飏几人。 第二日,在范景逸陪同下,卢飏又准备了干瘦腊肉、芹菜、龙眼干、莲子、红枣和红豆等物,向刘宗周正式行了拜师大礼。 刘宗周则赠送了卢飏一杆毛笔,并嘱咐卢飏好生学习,将来科举中榜,报效朝廷,造福百姓。 从此以后,卢飏便多了一个刘宗周弟子的身份,至于这个身份是好是坏,卢飏此时也不清楚,但他也明白,刘宗周与东林党的党魁叶向高等人相交莫逆,自己自然与东林党再也脱不了干系。 不过以后的事,卢飏也想不了那么多,刘宗周只算得上东林党的外围成员,此时能拜师刘宗周,起码他的科举之路便又多了几成胜算。 结合卢飏的印刷社章程,刘宗周很快便写好了奏章,连同卢飏的章程,一齐递到了通政司。 万历皇帝虽然不上朝,但却不是不理朝政,官员的奏章还是要看的。 这日用完早膳,因为不用上朝去应付那些官员们撕逼,朱翊钧便有大把的时间来看奏章。 大太监李恩将昨日内阁送来的一摞奏章放在御案之上,朱翊钧伸了伸懒腰,便坐在御案之后开始批阅。 这些奏疏大部分都是经过内阁票拟的,所以朱翊钧看起来也省事的多。 若是觉得内阁票拟的建议不错,朱翊钧便提笔在上面画个圈,这便是朱批。 若是觉得内阁票拟的建议不行,朱翊钧恰好有思路,便会直接在奏章上提笔写意见,但若是朱翊钧也没有好的思路,便会放在一边,让内阁重新票拟。 朱翊钧干了四十年的皇帝了,对于批阅奏章已经是熟门熟路,面前的一摞奏章,很快便移到了另一边。 朱翊钧虽然懒得上朝,但是奏章却很少假于他人之手,所以终其万历一朝,除了前期年幼他尚未亲政之时,无论外朝还是内监,都没有出过权柄超天之人。 而朱翊钧不出宫,不上朝,却将权力牢牢的掌控在自己手中,所依靠的除了各地镇守太监和锦衣卫,其次便是这些来自各地的奏章了。 眼看着面前的奏章很快便看完了,朱翊钧身心也很愉快,随后将最后一本奏章拿起来,准备看完之后便出去走走。 朱翊钧今年五十四岁了,这个岁数虽然不算太大,但就历代朱家皇帝来说,算是高寿了,而且最近几年,朱翊钧也感觉身体大不如前了,坐一会便会腰疼。 朱翊钧活动了一下筋骨,拿起最后一份奏章,这份奏章没有票拟,而且用的是黑面,上面的朱漆依然完整,这是一份密折。 所谓密折,便是不经内阁,直接送给皇帝的奏章。 朱翊钧见到这黑面奏章,立时来了兴趣,一般用密折奏报的,大多是各地镇守太监,主要是涉及文官以及一些不想公之于众的秘密。 是人就喜欢窥探秘密,朱翊钧也不例外,待李恩将那朱漆割开,朱翊钧翻开那份密折,便见上面写着,臣刘宗周启奏。 ‘刘宗周?怎么会是刘宗周?这个假道学什么时候也学会写密折了?’ 对于刘宗周在士林中的名气,朱翊钧还是了解一些的,这也是他将其安排到国子监教书的原因,既然是大儒,那便去教,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可是刘宗周平时正气的不得了,从来也没用过密折,不知今次为何转了性子,难道是因为上次那奏章之事被人攻讦,这次多了个心眼? 朱翊钧心中疑惑,便赶紧看下去,可看着看着突然笑了起来。 按照刘宗周以往的形象,朱翊钧以为他这次又是帮东林党说话,但看完之后才觉不是,竟然是要在国子监办印刷社的事。 想想刘宗周正气凛然的形象,再看看这份奏章,朱翊钧却怎么也不能将这两者联系起来。 刘宗周要办印刷社,这简直太可笑了,而且还是密折,看来刘宗周也觉得这事会被士林耻笑,所以便用了密折的方式。 朱翊钧越想越觉得好笑,是以笑出了声来。 一旁的李恩看朱翊钧这表情,心道:莫非是哪个地方的镇守太监给皇爷的密折,这些镇守太监就会讨皇爷开心。 朱翊钧笑的有些忘形,拿着那份密折的手便抖了两下,便见一些纸张掉了出来。 ‘咦,怎么还有东西?’ 朱翊钧心中疑惑,一旁的小太监甚有眼力价,很快便将那些掉落在地上的纸张捡了起来,这些纸张便是卢飏关于国子监印刷社的章程。 在前面的奏章里,刘宗周列举了在国子监中办理印刷社的好处,朱翊钧心中便有了一个大概,觉得这在国子监中办理印刷社确实是不错。 而此时当他再读卢飏写的印刷社章程时,那详尽的介绍,便让朱翊钧心中瞬间有了印刷社的模样。 朱翊钧鲜少出皇宫,对于宫外的生活都是听各地官员太监的奏报,还有宫中女侍太监的讲述,虽有一个大概的印象,但却没有深入体会过。 此时读了卢飏的这份章程,他心里竟然对民间印刷社的运转有了一个深入的了解。 所以顾不得腰疼,便又将卢飏的那份详细章程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从选场地到雇佣工人,雕版印刷还是活字印刷,所用费用几何,以及如何销售,如何定价,能有多少盈利,都详细读了。 对于一些数字的方面,他还拿朱笔亲自算了,瞬间便体会了一番生意人的乐趣。 当他读到最后,这国子监印刷社竟然有他一般的盈利后,瞬间抑制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密折 李恩不明所以,以为是哪个镇守太监的邀宠之作,心中便有些不喜。 不过皇爷大笑,他也不能哭丧着脸,只得摆出一副与皇爷同喜的表情。 朱翊钧笑够了,便对李恩吩咐道:“去请刘祭酒来。” 李恩闻言,心中一惊,这奏疏难道是刘祭酒写的,心下狐疑,却又赶紧下去吩咐人去请刘宗周来面圣。 趁着这空闲,朱翊钧又将那章程看了一遍,随后开口问道:“李恩,你可知民间书坊是个什么规程。” 李恩此时静立一旁,还在思索刘祭酒给皇爷讲了什么好笑的事,猛然被朱翊钧一问,立时一愣。 李恩自幼家境贫寒,十岁左右便进了宫,对于书坊什么的并不了解,识字什么的都是进了宫后,在内监学的。 尽管李恩不清楚书坊的规程,但常久以来伺候人,让他有了一定的职业素养,皇爷问话,自然不能直愣愣的说不清楚,那样时间长了,皇爷便会烦他了。 “回皇爷,小人自幼便进宫了,对这书坊也不甚了解,这书坊许是印书卖书的地方。” 万历皇帝见李恩憋了半天就憋出个这个来,当下便笑道:“我还不知道书坊是印书卖书的地方,我是问你如何印书,如何卖书,印书要多少本钱,卖书要卖多少钱才能有赚,一本书能赚多少。” 李恩见万历皇帝笑了,便就放下心来,他们这些太监,干的就是伺候人的活,只要被伺候的人舒服了,他们说什么其实也不重要。 此时,李恩见万历皇帝又问,而且问的又是如此详细,虽然李恩不清楚什么是设问句,但也知道这是皇帝在准备自问自答呢,当下便道。 “奴婢哪知道这些,就知道个书坊是卖书的地,还请皇爷示下。” “这一本《大学》,若是雕版的话,得四钱银子呢,朕记得上次南京守备太监来报,说是一月五钱银子便可以养活一个四口之家了,这一本书着实贵了些。” 万历皇帝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跟李恩说,但李恩十岁便进了宫,既不知道一本《大学》要卖四钱银子,也不知道五钱银子就能养活一个四口之家。 “皇爷洞察天地,体恤百姓,实乃苍生之福。” 李恩不懂,但很会拍马屁。 万历皇帝今天高兴,对于李恩的马屁也受之若素。 因为从国子监到紫禁城着实有一段路要走,朱翊钧等的久了,便出去走了走。 “李恩,你说这书如此之贵,那能买得起书,又中了进士的,岂不都是民间富户了。” 李恩不知道万历皇帝咋问起了这事,心道:在咱大明当官的,不都是官宦之家吗?像他这样贫苦出身的士子能有几个,皇爷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回皇爷,寻常百姓人家,生计还忙不过来呢,哪有心思去让子弟考科举。” 李恩没有说大明的进士官员几乎全是官宦世家,最次也得是个乡绅地主,他不清楚万历皇帝问话的深意,便只能陈述一个事实。 朱翊钧前面走着,听见李恩这话,便顿了一下,不过什么也没说,便又迈开了步子。 李恩见万历皇帝有些不太高兴,赶紧跟上去,随后想了想又道:“奴婢知道这刘祭酒少年家贫,听说还是个遗腹子。” 明朝没有档案管理这一说,但是李恩作为东厂的掌印,自然也对一些高阶官员的情况了如指掌。 对于刘祭酒遗腹子这事,万历皇帝也是知道的,随后便道:“所以刘祭酒知道寒门士子的疾苦啊。”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这话,在万历面前,李恩脑子眼睛嘴巴都是高度紧张的,正走着便见他门下的一个小太监小步快跑的往这边来了。 李恩适当放慢脚步,与万历皇帝拉开点距离,等着那个小太监,这小太监就是刚才被派去请刘宗周的那人,看样子,刘宗周已经到了。 “回爷爷的话,那刘祭酒已经在乾清门外候着了。” 这个小太监很激灵,刚才小跑着过来,气有些喘,但越到李恩近前脚步越轻,而且自己调整好了呼吸,说话匀速清晰,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知道了。” 李恩回了一句,随后便追万历去了,那小太监不用嘱咐便跟在一群太监中,等下若是皇爷要召见刘祭酒,他还得出去传话,所以便要一直跟着。 因为这群太监离万历皇帝比较远,所以在那小太监混在其中后,便有人上来问他:“王承恩,你出宫一趟,那刘祭酒赏你几钱银子?” 小太监闻言,瞪了那人一眼,接口道:“哪有什么银子,那刘祭酒的秉性你们又不是不清楚,刚才你们不愿意去,这会儿却拿来编排小子。” 王承恩今年虽然才十三岁,但口齿伶俐,面对比他年长的太监,一点也不吃亏。 其实那个年长的太监问这话也是打趣王承恩,此时闻言,便抿嘴笑笑,其他人也是如此,王承恩年岁不大,但干活却不偷懒,有时候让他们这些备懒的很被动,所以对王承恩便很不爽,经常取笑他。 众太监低头浅笑时,李恩那边已经给万历皇帝汇报完了,回头就要招小太监给刘祭酒传信。 这王承恩虽然跟一众小太监低声说笑,但眼睛却一直盯着李恩,此时见李恩回望,便赶紧小跑着上去。 李恩见王承恩很有眼力见,心中很是满意,这个小太监是他在众多小太监中看好的苗子,此时已经收到了门下。 李恩吩咐王承恩去传刘宗周,自己则随着万历皇帝回了乾清宫。 朱翊钧升座坐定,刘宗周上前行礼,礼毕,刘宗周起身侍立一旁等着问询。 临来的路上,刘宗周也大约猜到了万历皇帝宣他何事,路上便打好了腹稿,此时见朱翊钧满面春风,心中也定了不少。 “没想到刘祭酒不光文章做得好,连这书坊之事都是如此明白,朕之前还真是漏掉了启动的经世之才。” 万历皇帝看了刘宗周奏章中说要给他分银子,自然也对这个之前牛脾气的学究多了一丝好感,说话便也和气了许多。 “回陛下,这书坊之事,臣还是真不清楚,此事是臣的学生操持。” 刘宗周自有大儒气质,对上万历皇帝也是不卑不亢,此时见皇上满面春风的问及此事,心下便有了数,顺口便把卢飏托了出来。 将来他这学生是要走科举之路的,提前在万历皇帝这里挂个号,对他将来的殿试有好处。 “莫非这奏章不是启东先生写的?” 万历皇帝闻言有些吃惊,再看看那奏章,不光字迹连带语气却又是刘宗周的口吻。 “回陛下,这奏章确实朕的,但臣不通商事,这印刷坊的章程却是臣的学生所做。” “哦,原来如此,朕还以为启东先生突然脑子开窍了呢,竟然连这经商之事也通了呢。” 万历皇帝这话说的揶揄,不过刘宗周听了却脸不红心不跳,当做没听见。 自从刘宗周在京为官后,常常写奏章劝谏万历皇帝,比如什么君子修身养性、亲贤臣远小人之类的,让万历皇帝很烦。 万历本是小气之人,所以逮着机会,便会揶揄刘宗周两句,但刘宗周却不以为意,依然我行我素,该劝谏的依然劝谏。 朱翊钧揶揄了刘宗周两句,见刘宗周也不辩解,顿觉无趣,随后便又问道:“国子监也有这样通商事得学生吗?” 刘宗周闻言,立即接道:“国子监去岁由延庆举贡一学生,名曰卢飏,是个博古通今之才,此监生年少家贫,感慨寒门读书不易,便想出了这样一个主意。” 刘宗周对于卢飏,自然是关怀备至,圣上面前,便不遗余力得推荐自己的学生。 “卢飏,延庆生源,莫非是去岁斩杀十二鞑子的那个秀才。” 刘宗周不甚了解卢飏之前斩杀鞑子的事,但是朱翊钧对此却是印象深刻,这卢飏来国子监便是他独巨决的。 刘宗周闻言有些惊讶,不明白万历皇帝竟然也对卢飏也有所了解。 “这卢飏确是延庆人,去岁国子监也只招收了一名延庆生源,便是这卢飏,但臣不知道其斩杀鞑子的事,臣观其人,确有贤才,不仅通晓四书五经,且人情练达,对商事也了解颇深,以后若是为官,当时经世济用之才。” 刘宗周这句话其实说的已经很露骨了,不过万历皇帝却似乎对卢飏更加感兴趣。 “这章程是卢监生所做,这卢监生在国子监表现如何?” 见皇帝好奇自己的学生,刘宗周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卢飏在国子监的种种表现捡着优秀的方面的说了。 “这卢飏竟然还是个勤敏好学之人,朕当初没错看他,启东先生觉得这卢飏能中进士否?” 刘宗周闻言,心中惊颤,似乎皇上陛下对于卢飏也是了解一些。 但是卢飏能不能中进士这话,刘宗周也不敢放言,江南一些颇有文名的儒生穷尽一生中不了进士的也大有人在,中进士这事一靠文才,二则靠运气。 而且更为关键的是,刘宗周作为国子监祭酒,是有很大机会将来担任乡试会试考官的,那便更不能说了。 万历皇帝见刘宗周闭口不答,这才意识到自己这话问的有些过了。 在经过弘治年间的科场舞弊案后,官员们对于谁能中进士的事,都讳莫如深,免得一不小心说出去的话,最后反而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哈哈,朕问的有些不合时宜了,不过这卢飏十五岁便中了秀才,以后中进士应该也不难。” 朱翊钧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跟刘宗周闲聊,但刘宗周心道:这话你能说,我可不能说。当下还是唯唯搪塞。 “陛下似乎知道这卢飏卢少卿?” 见万历皇帝老抓着卢飏能否中进士的事不放,便赶紧转移话题,正好将心中疑问说了出来。 刘宗周对于去年春季万历封赏卢飏的事不甚了解,所以便不清楚卢飏与万历皇帝的渊源。 “朕确实与这延庆卢飏有些渊源。” 不等万历皇帝吩咐,那李恩便把话接了过去,将之前卢飏斩杀十几个鞑子的事给刘宗周说了,直把刘宗周唬的一愣一愣的。 刘宗周没想到这卢飏看着文质彬彬的,学业也是精进,竟然还杀过十几个鞑子,当下便被震住了。 “少卿不仅文章做得好,这武功也是不凡,而且少卿于商事上也颇有陶朱之才,这章程便是少卿与国子监的范博士商议的,臣恭喜陛下得一文武全才。” 刘宗周说着跪拜行礼。 万历皇帝则虚扶一下,心里甚是畅快,这卢飏可是他从草莽之中简拔来的,而这刘宗周作为卢飏的老师,竟然还不如他慧眼如炬,心中也是有份小得意。 “这小子是个好苗子不错,就是岁数小了些,所以朕把他送到你那里,启东先生可不能藏私,总要把这小子送到殿试来,如今文武全才不好找,将来朕平北疆,没准还要靠他。” 万历皇帝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门下弟子受皇帝赏识,刘宗周也是与有荣焉,当下便表示一定倾囊相授,为陛下再培养一个济世之才。 刘宗周见万历非常欣赏卢飏,便将这国子监印刷社的来由一五一十的给万历皇帝禀报了。 当朱翊钧得知这个主意竟然是卢飏先提出来的时候,便更加欣喜,这说明这小子不是死读书的货色。 朱翊钧情绪所致,便想着把卢飏叫来勉励几句,但心中有担心这小子陡然面圣,心存傲气,以后再成了伤仲永那便得不偿失了,当下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这个奏章朕准了,还有那个给朕的一半收益,朕也不要,你们用这收益将书籍的银钱降些,也算是朕给天下士子一点奖掖。” 朱翊钧此事上如此大气,到让刘宗周有些措手不及,赶紧跪下谢恩。 不过待刘宗周回到国子监,将此事给卢飏说了后,卢飏却连道不可。 第一百二十八章 面圣(一) 见几人不解,卢飏随后解释道。 “老师,这书坊书本的定价也是有章程的,咱虽然不图赚钱,但也不能将价格压得太低,短时间来看,确实是买书的收益,但长久来看,却不利于书本行业的发展。” 刘宗周闻言一头雾水,心道:书本降价了不是好事吗,怎么久了却成了坏事了。 一旁的张正阳和范景逸也都没有经过商,对于卢飏这看似奇葩的论调也是不明白。 卢飏见几人还不明白,便给他们普及一下那只“看不见的手”的作用。 “不知各位老师留心过没有,目前咱京城书本售卖的价格基本都差不多,即使印刷质量不同,但相差也就几文钱的事,同样的一本书城南和城北的价格是没有超过十文钱的,诸位老师可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刘祭酒几人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关窍,卢飏便接着说下去。 “道理很简单,你买贵了,士子们不会来你这里买,你卖便宜了,那自家盈利就少了,所以根据印刷成本和士子们的可接受程度,这书本的价格,便是这样博弈来的。” 卢飏尽量说的简单,但张正阳却依然没听懂。 “那我就不想挣钱,把书本的价格定的低低的,也没人管我啊,为嘛还会对书本行业有影响呢。” 张正阳这个问题算是问到点子上了,卢飏闻言接着道。 “咱不为挣钱,可以将书价定的很低,于是京城士子都来咱这里买书,甚至京畿周边的士子也会来,其他书店便每人去了,撑不下去,他们自然就关门了。” 这句话很好理解,竞争不过自然要关门了呗,这也没啥好说的。 “但是,诸位老师想过没有,就靠咱这印刷社,能供应京师所有士子的需求吗?” 京师作为一个百万人口的城市,而且又是大明的政治中心士子又多,再加上京城的各级官吏,喜好看书写字的应该不下十万。 按每人每年五本书计算,这京师每年书籍的市场差不多便有五十万。 此时不是后世,电子机器印刷,一夜之间便能印刷几十万份报纸。 这时代的书本都是活字和雕版印刷,都是需要刻版的,即使国子监印刷社再发展壮大,也没法独自吃下这京师的印刷市场。 刘宗周几人虽然不懂经商,但是算学还好,粗略估算一下,便知道单凭国子监一己之力想要给全京城的士子供应书籍那是不可能的。 “少卿的意思是,咱们若是压价,短期内会把京师的其他书商挤垮,但是咱们又不能满足京城士子购买书本的需要,所以反而耽误了京城士子买书?” 卢飏闻言,心中松了一口气,心道,可算是明白了。 这几人没有受过市场经济的洗礼,能明白有效竞争的好处也不容易。 “老师说的极是,而且若京城只有咱国子监一家印书,那咱家印书肯定有咱家的偏好,若是咱家光印四书五经,那想看话本的人可就抓瞎了,师母想看《西厢记》,老师也没处帮她买去了。” 卢飏说的揶揄,刘宗周几人也是哈哈大笑。 明朝小说文化极其繁荣,深受百姓喜爱,不仅有话本市场,连带着说书的、演戏的也极其受百姓欢迎。 特别是在京城这种大城市,话本和戏曲也极大的丰富了市井文化,甚至在邸报之外,还有几家载时局和话本的抄报,卢飏便买过几次。 那抄报不仅有从朝廷邸报上抄来的官文,还有一些话本连载,民间故事等等,而且采用活字印刷,差不多是五日一期,已经有了现代报纸的雏形。 除此之外,在卢飏来到明朝京师后,卢飏还见过许多现代行业的影子,比如外卖业,此时也已经有了。 若是家中来的人比较多,主人来不及做饭,便会让酒楼送一桌宴席过来。 还有早期的作坊式工厂,在京郊便有不少织布作坊,比较大的作坊用工已经达到数百人之多,此时已经出现了大量的职业工人。 这还是京师,若是在江南之地,卢飏听说那里养蚕缫丝织布销售已经形成了完整的工业循环,再加上沿海的海盗贸易,江南地区的进出口贸易做得也是非常红火。 而且晚明的文化繁荣也催生了思想解放,特别是在阳明心学之上,诞生了各种奇奇怪怪的思想家。 有豪放不羁希望破除礼教束缚的李贽,也有开眼看世界的徐光启,还有提出“天下为主,君为客”思想、抨击封建君主专制的黄宗羲,而黄宗羲甚至被后世认为是中国的伏尔泰。 更有甚者,在江西永丰,泰州学派的何心隐还建立了一个现实的乌托邦,名曰萃和堂,在那里实实在在的搞社会改革。 有时候夜深人静,卢飏便会扪心自问,晚明已经出现的思想启蒙、轻工业与商品经济萌芽、文化繁荣为何因为清朝入主中原而瞬间烟消云散,以至于到了清朝末年,华夏大地竟然成了那样一番景象。 卢飏对那段历史了解的越多,便越珍惜如今晚明最后的时光,虽然晚明也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但是相比于晚清,卢飏心中还是有杆秤的。 而且如今小冰河时期还未显现,明朝在北方的劲敌还正在崛起,加收三饷的朱由检还在穿着开裆裤到处跑,而大明也已经十多年没有大的战事了。 总的来说,虽然土地兼并已经很严重了,但明朝大多数百姓的日子还能勉强过得去。 此时社会风气开化,但封建社会的弊端也开始显现,大明不少有识之士也在呼吁改革,比如国子监中,便有不少人对此时的卫所兵制、藩王之制、赋税之制每日进行辩论。 虽然国初太祖朱元璋下令,天下人皆可言政,唯诸生(生员)不许。 但大明已经过去二百多年了,加上此时的朱翊钧不大关心这个,如今若是秀才不对朝政针砭时弊,没有自己的见解,那便谈不上什么名望了。 刘宗周等人听卢飏说了之后,也基本明白了卢飏的意思,但圣命难为,刘宗周只得又写了一份密折解释此事,当然这份密折是经过卢飏参详的。 虽然在密折中,卢飏尽量将此事解释的清楚,但朱翊钧最后能不能看懂,卢飏也不没有谱。 果不其然,密折送上去的第二日,刘宗周便又被招进了宫里,这次连着卢飏也被招见了。 因为皇帝的招见,卢飏先被宫中的太监教授了一遍陛见礼仪,随后便跟着一个小太监进了宫门。 时隔四百多年,卢飏再一次进到这里,却少了当年的那份从容。 在前世,他是以游客的身份来参观这里的,自然行走坐卧皆自在随心,甚至在那个京片子导游的讲述下,还窥探了一番古代帝王的生活。 但是此时此刻,卢飏却没了之前的心境,各处都有金吾卫的军士,气氛也是异常整肃,旁边也没有额京片子导游,而换上了一个低头急行的小太监。 一旁的刘宗周也是低头不语,跟着那个小太监一路前行。 就要见到明朝最大的统治者朱翊钧了,卢飏在激动之余,心中还是有些忐忑的。 此时不比前世,皇帝口含天堑,对卢飏这样的小人物可是有些生杀予夺之权的,容不得卢飏不心怀畏惧。 不过卢飏到底是现代人,即使再敬畏,却也不像刘宗周这般,虽然也是低着头,但两只眼睛却滴溜乱转,想看一看此时的皇宫大内跟后世有何不同。 在卢飏前世,当初参观故宫可是废了一日的时间,那还是从午门进的,此时的紫禁城比后世还多了大明门,所以卢飏要比后世还要多走一段路。 小路跟着那个小太监小步快走,等到了乾清门门前,刘宗周已经在喘了,卢飏此时便有些理解,为什么说皇帝赐紫禁城骑马是一种优待了。 “小公公,容老夫喘口气。” 眼看已经到了乾清门,刘宗周便停了下来,他不能喘着粗气去陛见,那会被言官弹劾不敬的,所以刘宗周便要在乾清门前歇一歇,顺便调整一下气息。 “好说,好说,但万岁爷已经等了一会了,刘祭酒不可耽搁太长时间。” 那小太监用有些尖细的嗓音说。 刘宗周便赶紧拜谢一番。 卢飏因为常常练武健身,所以走了这么远的路依然气不喘。 “还是少年人好啊。” 刘宗周看卢飏气定神闲的样子,心中不免感慨。 “老师也老嘛,就是缺乏锻炼而已,学生每日晨起便要跑五六里路,再打一套拳的。” 刘宗周今年其实才三十九岁,在后世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但此时文人们都不爱锻炼身体,是以刘宗周的身体在卢飏看来也是虚的很。 “卢公子果然文武双全,奴婢上次还听万岁爷提起你去岁杀鞑子的事呢。” 一听卢飏还要每日晨起练拳,那小太监便想起了万历皇帝说的卢飏文武双全的事。 卢飏虽然是少年人的身体,但两世为人,心智要远超成年人了,对于这公公的主动示好,自然要笑纳。 “公公谬赞了,小子只是瞎练而已,公公这么小的年纪便能在陛下面前侍候,将来必能一飞冲天。” 投桃报李,卢飏便对这小公公夸赞了一番。 这小公公不是旁人,便是那日被派去国子监传刘宗周的王承恩。 王承恩从干爷爷李恩那里得知这姓卢的少年简在帝心,自然也是恭维的很,此时见卢飏还如此客气,并不因为皇恩浩荡而跋扈嚣张,心中也是觉得卢飏不错。 趁着刘宗周歇气的时间,卢飏跟这王承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两句,当得知这小太监便是王承恩时,心中也是赫然。 能在历史上留下姓名的人物,都不简单,即使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太监,也已经显露出了过人的能力。 按下心中激动,片刻之后,那小太监便领着刘宗周和卢飏进了乾清门。 出于对卢飏的好感,王承恩便又提醒卢飏,进了这宫门后,卢飏切不可再四处乱看。 原来在刚才的时候,这王承恩已经看见了卢飏的小动作,不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王承恩很会做人。 但此时因为卢飏对他的奉承,王承恩便又不一样了,直接便好言相劝了,毕竟在皇帝看来,卢飏眼神四处流转,那是大不敬的。 卢飏自然知道王承恩的好意,当下点头应允,目光也不敢再乱看,只低头跟着刘宗周往前走。 进了乾清宫,卢飏还没抬头,便听一个声音从身前响起:“臣刘宗周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卢飏一个激灵,立时想起刚才学的陛见礼仪,赶紧跟着跪下叩拜,口中也跟着刘宗周山呼万岁。 “免礼,平身。” 一个有些低沉的男中音的响起,卢飏觉得这是一个胖子的声音。 卢飏跟着刘宗周起身,眼睛也学着刘宗周一般盯着脚面,心里虽然很想看看朱翊钧长什么样,但理智告诉他不可。 “哪位是卢监生?” 那个声音又响起,卢飏闻言赶紧应了一声:“学生在。” 因为国子监是明朝的太学,所谓天子门生,所以卢飏对万历皇帝自称学生也是对的。 “上前一步,抬起头来,让朕看看你。” 卢飏闻言,心中有些恶寒,心道: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腿却没有打叉,直接向前走了两步,接着便将头抬了起来,不过目光却正好对上朱翊钧,脑中则瞬间想起了之前那教礼仪的太监说的,切不可与皇帝对视,便又赶紧低下了头。 “哈哈,果然生的眉清目秀,是个俊逸之才。” 就刚才那一撇,卢飏也大致看清了朱翊钧的长相,一个中老年的白胖子。 “谢陛下!学生受陛下简拔,得以进国子监读书,心中常常感怀,却又无以为报,只愿陛下福寿绵长。” 皇帝夸奖了,卢飏自然要谢一下,连带着前次受赏之事一并谢过。 第一百二十九章 面圣(二) 朱翊钧见卢飏进退有度,举止得体,不禁对自己的慧眼识珠更加自得。 “数千甲士不及秀才一怒,朕简拔你也是为国选材,启动先生说这办书坊的主意是你出的?” 卢飏应诺,接着拜道:“回陛下,近岁,各地水旱频发,朝廷太仓紧张,但国子监不少校舍年久失修,学生感朝廷之不易,便想出了此策。” “好啊,你能这么想,朕很欣慰,可叹天下衮衮诸公,竟然不如一少年。” 朱翊钧说着,还看了一下刘宗周。 朱元璋匡扶华夏,其功至伟,但也给大明挖了不少巨坑,比如藩王、比如明朝的财政制度。 大明的财政制度不是中央集权式的,因为在张居正改革之前,大明的赋税是收实物的,粮食布匹丝绸等等,皆是以实物的形式进行缴税。 于是这便带来了一个弊端,古代交通不便,启运实物的成本很高,江南的米粟运到京城,人吃马嚼,加上沿途漂沫,起码损失三分之一,这还是有京杭大运河的助力,若是其他地方走陆路运输,损失的还要多。 于是朱元璋便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既然江南的赋税要启运京师,而江南各地卫所的用度也需要从京师再运回来,那为嘛不让江南的赋税直接给江南的卫所呢。 朱元璋一拍大腿,顿觉此计甚妙,让各地缴纳的赋税直接供应各地的支出,一下子便可以挽回至少三分之一的赋税损失,于是便有了这奇葩的财政制度。 朱元璋的这一举动,确实降低了征税的成本,但是也造成了大明中央财政长久以来的弊端,各地的赋税直接供应各地,征税成本确实降低了,但也实实在在的消弱了中央在财税上的分配权,也造成了大明长久以来的财政紧张。 明朝建国之初还好些,天下初定,轻徭薄赋,用银子的地方不多,中央财政还能支持。 但是明朝中叶之后,藩王和土地兼并,让大明百姓困苦不堪,但因为明朝奇葩的财税制度,导致中央想平衡各地的税收,都没有手段,想转移支付手里却没有银子,这让明朝历代帝王都很困苦。 除此之外,朱元璋制定的这个财税政策还有一个非常大的弊端,各地征税各地花的政策导致地方政府征税用税的权力过大,没有制度上的约束,让不少地方官员恣意妄为,导致百姓负担日益沉重。 特别是在明朝中叶以后,吏治腐败,虽然名义上的大明赋税不多,差不多是二十八税一,但是由于地方官吏的贪婪,落实到百姓身上,却是八税一都不止了。 当然,对于朱元璋的这个奇葩的财税政策,大明有不少有识之士也是明白的,但是忌惮于各地官吏,鲜有人敢提改革。 万历初年,恰逢天时地利人和,好不容易出了一个敢为天下先的张居正,好好的改革了一番税制,让中央朝廷终于过了十几年的富裕日子。 但是因为万历皇帝朱翊钧成长的过早,加上青春期叛逆,十九岁的年纪还不是特别清楚大明这个国家机器是如何运转的,单凭一时意气,张居正一死,便不惜开棺鞭尸,直接把张居正打入了十八层地狱,顺带着也把张居正的一条鞭法送进了坟墓。 张居正辛苦十年,背负天下骂名,用考成法这个大棒外加一条鞭法的制度,给朱翊钧攒下了千万家财。 到万历十年,张居正病逝时,太仓存银已经有了千万之巨,存粮也是满仓,张居正因此还免除了各地之前积欠朝廷的赋税,大明气象一新,已现大明中兴之象。 但是这一切遇上朱翊钧这个青春期的二愣子,再加上各地腐败官员的鼓噪,让万历皇帝随后不仅废除了一条鞭法,还在上面踏上了一只脚,让张居正直到天启年间才恢复名誉。 不过万历皇帝因为一些个人原因,虽然不喜欢张居正,但却踏着张居正的尸体,完成了他一生最大的功绩:万历三大征。 不过这三大征下来之后,张居正给他攒的家底便也花光了,加上的一条鞭法的废除,大明又恢复了之前财政紧紧巴巴的日子。 后来朱翊钧这个二愣子凭着个人喜好,硬生生搞出了个国本之争,导致大明不仅财政紧张,顺便将腐朽的吏治又拷上了党争这个枷锁。 一个国家最怕政局不稳,而万历皇帝这个二愣子亲政后,却唯恐天下不乱,直到四十岁以后,似乎才明白了这一点,于是不想折腾了。 手里没钱,吏治又腐败,皇帝说的话便很难传达到基层百姓,大明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那副景象,朱翊钧似乎有些心灰意冷,加之岁数大了,也没什么心思折腾了。 皇帝不爱管事,官吏只想着捞钱,于是也间接造成了晚明思想文化的繁荣,于是朝堂上有东林党、齐党、浙党、楚党、晋党等等,朝堂外有复社等各种民间社团组织,官员不干事,思想文化和工商业却是欣欣向荣,以至于竟然出现了资本主义的萌芽。 但是做了四十多年皇帝的朱翊钧虽然不爱管事,但对于这一切却也是门清的,所以说话间时常就会流露出对士大夫的不满。 刘宗周此时见朱翊钧的眼光看过来,却也当没看见没听见,木然侍立,不发一语。 朱翊钧见刘宗周无趣,便又看向卢飏。 “你小小年纪就能体会到朝廷的不易,甚为难得,比那些首辅尚书都强,那些人来朕这里就会开口要银子,这主动给朕送银子的,这天下便只有你卢少卿了。” 卢飏闻言,偷眼看了一下朱翊钧,却发现朱翊钧言语晏晏,一副老太翁的表情,顿时神情一松,当下也对着朱翊钧笑了笑。 朱翊钧多年来,一直与朝臣斗法,对上的都是各种如刘宗周般的似乎也受到了卢飏这一笑的感染,接着便对李恩说:“赐座。” 李恩闻言一惊,万历皇帝因为与朝臣不睦的事,这些年都很少给朝臣赐座,即使是年过半百的内阁首辅方从哲来了,也得站着回话。 刘宗周自然是受宠若惊,当即便行礼谢恩,卢飏也跟着刘宗周行礼。 不一会儿,两个小太监便送来了两个杌子。 所谓赐座便是赐坐杌子,这时的杌子跟那样那个时代的圆凳差不多,因为没有靠背,坐着极不舒服,坐久了腰疼,还不如站着呢。 不过刘宗周显然不这样认为,再次谢过之后,便轻撩袍裾,半个屁股挨着杌子做了,一脸的受宠若惊。 但卢飏见到这个杌子却是有些哭笑不得,心道:这也太过寒酸了,这赐座还不如不赐。 卢飏以为皇帝赐座,总要搬张官帽椅来,可没成想却是这样的小方凳。 但卢飏不知道的是,在宋太祖赵匡胤这个猥琐男当朝撤了宰相们的椅子后,椅子这种物事便在朝堂之上彻底消失了。 卢飏心中不愿,怎么看怎么觉得这赐座不像是恩赐,更像是一种蔑视。 但皇帝赐,不敢赐,跟着刘宗周又谢了一回恩,便直接就大喇喇的坐了下去。 但刚坐下去,便觉气氛有些不对,抬头发现刘宗周正在拿眼睛瞪他,再看刘宗周的坐姿,立时明白了,瞬间有些尴尬的将屁股往凳子下面滑了滑。 因为教卢飏礼仪的那个小太监怎么也不会料到万历皇帝会给卢飏二人赐座,加上时间紧迫,便没有教给卢飏赐座的礼仪。 刚才李恩也发现了卢飏不恭的举动,正要出声提醒,却见万历皇帝正拿眼神阻止他,心道:这小子还真是受宠啊。 万历皇帝少年丧父,早早便做了皇帝,加上李太后又对他过分宠溺,外有张居正帮他主持朝政,内有李太后帮他打理后宫,朝堂内外一派秩序井然,导致朱翊钧性格上有些自以为是,小性子比较多。 对于他喜欢的人,自然是万般皆是好的,比如:郑贵妃。 对于他不喜欢的人,即使是天皇老子他也要拉下马来,比如:教他、帮他,为他创立万历中兴,攒下巨额家业张居正。 而卢飏自然是他看上的人。 去岁卢飏在延庆斩杀十四名鞑子,便恰逢其会的入了朱翊钧的法眼,随后文臣们对封赏的反对,让朱翊钧觉得有些愧对卢飏,就像他觉得愧对郑贵妃母子一样。 随后,宣旨回来的魏忠贤得了卢飏的银子,又对卢飏赞赏有加,让朱翊钧对这个少年秀才好感备至。 而此回初次见面,一番奏对下来,朱翊钧更觉得卢飏句句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而且更为关键的是,卢飏不仅这样说了,还将此付诸了行动,这每年数千两银子的分红便是卢飏的拳拳忠心。 经过此事,朱翊钧觉卢飏更是称心,以至于卢飏一些在外人看来颇为不恭的举动,在朱翊钧眼里也成了率真童趣。 朱翊钧此时也转回了御案之后坐定,接着便问了书坊不可降价之事。 刘宗周刚才已经说了这办书坊的主意是卢飏出的,所以此时,卢飏对刘宗周拱了拱手,直接将前次给刘宗周讲的话又说了一遍。 朱翊钧本也是极聪慧之人,只是少时经历让他有些小性子而已,而且这小性子放在普通人身上也无甚大碍,但对于一个君王来说,却国家之大不幸了。 朱翊钧听了卢飏的解释,瞬间对卢飏又多了一份欣喜,当然更多的是对自己慧眼识才的肯定。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还懂得这商贾之事。” “回陛下,只是略懂而已。” 在万历面前,卢飏甚为谦虚。 “哈哈,难得你还这么谦虚,刘祭酒教的不错,不过既然你说了降价之事不可,那朕便依了你,不过这银子朕可不能要,朝廷虽然缺银子,那你那几千两也没什么用,就留在国子监给诸生谋些优待。” 此事正中刘宗周和卢飏的下怀,这下国子监可支配的银子便多了。 “朕上次看了你的奏章,说一本《大学》竟然要四钱银子,如此多的银钱,如何天下寒士买得起书,对此,朕心甚忧,不知卢生可有妙策将这书价降下来。” 万历皇帝这便是考校了,他刚才听了卢飏所说的不可降价,随后便又问如何才可降价,就是要看卢飏如何回答。 至于答案如何,万历并不太关心,他主要想看看卢飏的急才。 卢飏闻言却没有万历那么复杂的想法,不就是价格波动规律嘛,他在中学的时候便学过了。 什么价值决定价格,价格反映价值,还有供需之类的,这些都是现成的经济学理论,他稍微总结梳理了一下,便开始作答了。 卢飏嫌那样坐凳子实在太难受,趁着回话的关口,直接便站了起来。 “一个物品的价钱,主要是由其成本决定,这雕版的书印刷不易,需要工匠一个字一个字的雕刻,还要排版上色,工序甚为复杂,书坊印制售卖一本书,工匠的奉银,纸张,油墨,这些都要考量进去,此外还有书坊的房租,各种工具的置办磨损等等,这些都要银子的。” “另外,商人耗费精力印书,自然也是为了赚钱,所以在成本之外还要加上商人想要的利润,当然这利润也不是商人想要多少就能有多少的,因为文人士子也不傻,定价贵了,他们自然就不来他家买了。” “至于这期间的博弈,学生认为如四季运行一般,也是有他一定的规律的,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商人想行商赚钱,必须要切合这个规律才行。” 卢飏站起来侃侃而谈,朱翊钧听得也是频频点头,虽然卢飏还没正面回答如何降价的事,但朱翊钧已经很满意了。 不过他还想再给卢飏一些压力,接着便道:“卢生还没说如何才能降价。” 卢飏闻言,瞬间在心里给朱翊钧翻了一个白眼,心道:定价如何来的都已经说了,这朱翊钧竟然还不明白如何降价,给这个时代的人讲授经济学原理可真是累心。 第一百六十九章 圈与叉 卢飏刚刚停笔,便有宫里的太监送来了吃食,都是一些茶点,卢飏简单吃了些糕饼,但是水却不敢喝,免得到时候出恭麻烦。 吃完东西,卢飏又仔细修改了一番,便开始动手誊抄,到未时中,卢飏誊抄完毕,又检查了一遍有没有犯忌讳的地方,便直接交卷了。 殿试跟乡试和会试不同,可以提前交卷,交完卷子之后,卢飏便在太监的陪同下出了宫门,可是到了承天门外,却也没见到钱敬忠。 又等了片刻,孙传庭等人便也出来了。 几人问了登闻鼓前面的军士,才知道钱敬忠已经被太监带到宫里去了。 中国古代除了蒙元和满清,历朝历代都有登闻鼓制度,算是底层民意直接上达天听的最后一道屏障。 而明代的登闻鼓是朱元璋设立的,朱元璋来自底层,深知百姓状告无门的疾苦,不仅设立登闻鼓,还将登闻鼓制度写进了《大明律》中,以律法的形式将谁人可以敲鼓,敲鼓之后如何处理等程序都规范了下来。 如今大明的登闻鼓是立在承天门外,周围有锦衣卫军士看守,每日安排一名御史值班,若是来告状之人不通文墨,这个御史负责给写状纸。 “陛下肯见他,说明就还有希望。” 众人都很担心,便都在承天门外等待,孙传庭出言宽慰大家。 “嗯,若是陛下连见都不见,小钱这次可就白折腾了。” 杨文岳心直口快,说的话有些不中听,不过几人都很熟悉,知道老杨是无心之言,便也没人怪他。 “陛下肯定会见他,今日是什么日子,是国家取材的日子,陛下怎么会放让小钱在外面,你没看到这次陛下都亲自参加殿试了嘛,为了给天下士子一个交代,陛下肯定会见小钱的。” 卢飏一副智珠在握的表情,不过心里还是挺忐忑的,万一朱翊钧不按套路出牌,脸面都不要,非得跟老钱置这个气,那便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而在此时煤山别墅中,朱翊钧也见了钱敬忠。 “你爹是钱若赓?” 朱翊钧也是今天早上经过这事才想起钱若赓来的,都快二十年了,朱翊钧早就忘了钱若赓了,不过今日经钱敬忠这般一提醒,这才想了起来。 “你爹还活着?” 朱翊钧话刚说出口,便觉得当着人家儿子的面说这个有些不太合适,转而对李恩吩咐道:“去把骆思恭请来。” “你这次中了会试第六名?” 朱翊钧低头打量了一番钱敬忠,一看才是个少年人,而且还是甚为优秀的士子,心中便起了一丝波澜。 “回陛下,小子不才,中了乡试经魁,会试第六。” 钱敬忠不敢抬头。 “嗯,那为什么不来参加殿试,还有这个主意是你自己想的还是有人给你出的主意?” 朱翊钧觉得一个少年人竟然能有如此心机,而且还敢于下本,拿自己仕途来当赌注,这样的人可不简单,先不说最后结果如何,弄得朱翊钧自己都觉得对钱若赓一家有些太过苛责了,心中已经有了些不忍。 不过这人对于人性的把握如此之深,却让朱翊钧有些不舒服。 “回陛下,此事乃是小子自己的主意,小子为救父亲冲撞了陛下,小子有罪,但小子父亲被关诏狱十七年,小子一刻不在想念父亲,还望陛下开恩。” 钱敬忠这人人品不错,没有把卢飏给卖了,自己一力担下了。 “你会试第六,这次殿试一个进士出身对你便不是难事,你这样放弃殿试,不后悔吗?” “回陛下,小子不后悔,小子读圣人文章,懂得百善孝为先的道理,父亲您年已经六十多岁了,小子怕父亲死在诏狱里,只得出此下策了。” 说着,钱敬忠竟然呜呜的哭了起来。 钱敬忠这一哭,弄得万历皇帝眼圈也有些红,他也是当爹的人,可是自己的几个儿子全都盯着自己的皇位,哪有人家儿子这番孝心,为了救父,竟然前程都不要了,反观他自己的几个儿子,估计正盼着他早些死呢。 所谓天家无父子,还真是有一定道理。 “唉!罢了,若是你父亲还活着,你便领着老父回乡,钱若庚有个好儿子,朕不如啊。” 朱翊钧一声长叹,还是被钱敬忠的孝心打动了。 钱敬忠闻言,接着便对朱翊钧咣咣咣的磕了三个响头,再抬头额头已然有了血迹。 “陛下大恩,小子没齿难忘!必在家中给陛下立个长生牌位,日日进香叩拜。” 钱敬忠说的真诚,不过万历皇帝却是不信,心道:钱若庚那个硬骨头不恨朕就不错,还立长生牌位。 不过朱翊钧虽说已经答应将钱若赓放了,但是大理寺和诏狱却不能直接让钱若赓将人接走,那样不等于说朝廷抓错了,而且万历皇帝的脸面也没地搁了。 这其中还要走一些脸面上的流程,所以等到钱敬忠从宫里出来,依然是孤身一人。 “如何?” 看到钱敬忠出来,卢飏几人赶紧围了上去。 钱敬忠没有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几人知道此事成了,也不敢在这里久留,便赶紧簇拥钱敬忠离开。 到了第二天,时隔近二十年,大理寺审理了钱若赓的案子,自然是判了钱若赓执法过严,当庭革职。 对于这样一个结果,钱敬忠也是理解的,毕竟要保全天子和朝廷的脸面,关了这么多年也不可能说无罪释放,索性给定个罪名,然后弄回家去算了。 而且这次大理寺和锦衣卫极其有效率,殿试的第二天便走完了程序,等到下午时分,钱敬忠便在大理寺门口接到了老爹。 钱若赓已经六十多岁了,虽然很瘦,脸色蜡白,不过老爷子精神头还算好,在诏狱里待了这么多年,身体却没什么大的毛病,不觉让人暗暗称奇。 原来钱老头因为会周易命理,所以在诏狱里也没有闲着,闲着没事就给狱卒看个相,劈个八字什么的,而且老头看的还很准,一时便受了狱卒不少优待。 再加上老头也不是重刑犯,所以老头不仅住上了比较好的牢房,一日三餐也很及时,时常还有狱卒带了酒肉来,寻常天气好的时候还能在院子里散散步。 是以老头关了十七年,身体却没被拖垮。 此刻父子相见,自然一番感慨。 稍后,钱敬忠给老头介绍了卢飏等人,不过等到介绍到卢飏的时候,老头有些混浊的眼睛瞬间一亮,随后盯着卢飏又看了半天,不过却也没说什么。 卢飏被老头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他也不好意思多问,老头刚出狱,早点回家跟家人团聚才是正事。 卢飏让大石头赶着马车将钱敬忠和钱若赓送回家中,而自己则和孙传庭等人去了城中酒楼。 殿试只有三百多人参加考试,而且只有一篇策论,一天多的阅卷时间差不多了,明日或者后日应该就能公布成绩了。 当卢飏等人在酒楼中喝酒听曲的时候,朝中六部、内阁以及翰林院的十几个大佬正在宫中一边吃着糕点一边阅卷,殿试不比其他,这些人已经是准朝廷官员了,所以阅卷的规格也比较高,主要由六部尚书、翰林院学士和内阁大学生亲自操刀阅卷。 这些人宦海沉浮多年,又在中枢,这阅卷标准自然跟乡试和会试的阅卷官有所不同。 因为殿试只排名,不黜落,所以阅卷要依次评出优劣来,但是古代有没有打分的机制,便用圈、三角、点、竖和叉等符号来评价。 圈是最好,三角次之,点表示一般,竖和叉就表示差了,而且这种评价也很便于排名,先数圈,圈最多的排头名。 另外,为了防止每个阅卷官的标准不一样,还规定两个人打的标准差距大的,需要拿出来重新评判。 比如,若是一人打了圈,另一人打了竖,这便要退回去重现阅。 而现在就一份卷子,被退回去重新阅了,因为这份卷子上有七个圈,两个三角,然后还有一个叉。 “黄尚书,这篇平建奴疏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方从哲有些不解的问兵部尚书黄嘉善。 殿试因为是排名的考试,能参加殿试说明考生的八股水平已经很搞了,所以殿试的阅卷官一般打圈、三角和点的比较多,基本上没有打竖的,叉就是更没有了。 国人在哪里都讲究河蟹,若是殿试打了一堆叉,那岂不是打了会试阅卷官的脸面,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不是这些官场老油子做的。 而兵部尚书黄嘉善竟然堂而皇之的给这篇《平建奴疏》打了一个叉,而且还是在其他阅卷官打圈的基础上,这就不得不让人感到好奇了。 所以,还没让众人重新阅卷,作为这次阅卷的总管方从哲便先问了黄嘉善。 不过他不问,也大约猜到了原因,因为这篇文章是卢飏的,而当初殿试之前在万历皇帝的煤山别墅,卢飏冲撞过黄嘉善。 殿试阅卷只糊名不誊抄,所以若是刻意记笔迹的话,还是能猜测谁是谁的卷子的。 殿试的时候,黄嘉善也在考场,估计是记了卢飏的笔迹,等到阅卷的时候便报复卢飏。 如今朝堂之上,礼部、刑部和工部都没有尚书,吏部尚书赵焕都八十了,基本是每月一封致仕的奏疏,不过万历皇帝一直拖着不放人。 剩下的也就是兵部尚书黄嘉善和户部尚书李汝华,两人是入阁的强有力对手,平日里早就对方从哲的独相不满意了,寻常时候没少在背后上眼药。 今日见方从哲意有所指的问了,黄嘉善也是硬气的很:“难道《大明律》规定不能在殿试卷子上打叉吗?” 这一句话差点把方从哲噎个半死,而正在阅卷的其他人见了,也都放慢了手中的笔,虽然还看似在专心阅卷,其实都在静静听着,时刻准备看热闹。 “重阅!” 方从哲知道黄嘉善针对自己,便也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他争执,只能按程序来。 既然打分的差距这么大,那便按照规矩重阅呗。 底下的各部大佬和翰林院的学士眼见没有好戏看了,都觉得很遗憾,于是在重新阅卷的时候也没心思再看一边,还是按照原来的标准打分。 至于黄嘉善,肯定是坚持己见的,依旧打了一个叉,于是一切又回到了。 不过这次那些各部的大佬们可觉得有意思多了,一个个都竖着耳朵,等着看方首辅如何处理这事。 一众大佬奋斗了一日,此时卷子都已经阅的差不多了,名次也差不多排了出来,本来卢飏有八个圈,妥妥的前十名了,可就是这一个叉让方从哲没法排名了。 方从哲也是老油子,一看这结果跟之前一样,便知道这黄嘉善是存心跟自己过不去了。 若是第一次黄嘉善打叉是跟卢飏过不去,但自己让重新阅卷了,他还打叉,那就是针对他方从哲了。 其实黄嘉善也是,你要是存心恶心卢飏,你打个点就可以了,毕竟人家都是打圈的,而且平心而论,卢飏这篇策论比他这个兵部尚书对辽事的见解还要深厚,但谁让黄嘉善心眼小,又是个小人呢,于是就想让卢飏存心难堪,顺便再恶心恶心方从哲,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不过方从哲这首辅也不是盖的,看了一眼重阅结果,眼皮都没抬,嘴里便吐出俩字:“重阅!” 好,一众大佬又走了一遍程序,不过结果还是一样,方从哲瞟了一眼黄嘉善,却见这厮正在闭目养神,一副凛然正气。 方从哲见状,也不再跟黄嘉善置气,直接把卢飏的卷子放在了上首,然后说了一句:“既然黄大人执意打叉,那便让陛下定夺。” 众人闻言,立时觉得有些泄气,一场好戏还没上演就结束了。 不过方从哲却不理会众人的表情,拿起刚刚排好的名次,以及前十名和卢飏的试卷,直接去了煤山别墅。 第一百七十章 借刀杀人 不过等到方从哲进到房间里面,却见气氛有些不对,行礼之后,便见朱翊钧脸色差的脸色差得很。 “陛下?” 方从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朱翊钧没有说话,转而用手指了指案桌上。 方从哲上前看了看,发现是一份密报,不过还是拿了起来,随后翻开一看,直接也是惊在当场。 “辽东败了,刚来的战报。” 万历皇帝说完,就坐在了躺椅上,久久没再说话。 方从哲又将战报看了一下:辽东总兵杜松不听圣令,贪功冒进,领十万兵马在萨尔浒,被建奴六万八旗军缠住,双方激战两日,大部将士战死,仅后军李如柏等两万军士逃出幸免。 “陛下!胜败乃兵家常事,还望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保重龙体。” 对于这样一个结果,方从哲也是有些无语,皇帝已经下旨说了不要贪功冒进,两部要保持一日的行军距离,可是杜松这个王八蛋,却将圣旨当成了擦屁股的纸,结果将辽东数万精锐葬送在了白山黑水间。 方从哲见万历皇帝神情抑郁,忽然又想起一事来,便赶紧将卢飏的那份殿试考卷递了上去。 “陛下,建奴疥癣之疾尔,我大明人才辈出,已然有人献上了平辽之策。” 万历皇帝正愚昧着呢,此时一听平辽之策,立刻来了精神,伸手接过那份考卷,直接便读了起来,待一口气读完,立时长舒了一口浊气,心情这才稍微好些。 “这份卷子是谁的?” 万历皇帝问方从哲。 方从哲在殿试监考的时候,其实看过卢飏的卷子,知道他的笔迹,猜测着应该是卢飏的卷子,但是却也不敢太肯定,况且在未拆封之前,即使知道这是谁的卷子,方从哲也不会说的。 “回陛下,臣不知,不过臣以为这份卷子对于辽东之事可是清楚的很,而且提出的平辽之策也是甚为实际,乃是近年来不可多得的策论之卷。” 方从哲没说这卷子是谁的,但是却将其夸上了天。 “嗯,爱卿所言不虚,这份卷子着实不错,乃是一等的卷子,你们定的第几?可在头甲?” 万历皇帝一边说一边还在看卷子里的平辽之策,如今这些平辽策对于他来说比吃了千年山参还管用,而且来的还这么及时,让他似在黑暗之中,又寻到了一丝光明。 “回陛下,臣与六部和翰林院的同僚本想将其定在头甲的,可是兵部尚书黄大人却觉得此卷不妥,打了一个叉,臣见差距太大,便依照惯例重阅,可是阅了三次,黄大人依然打叉,臣不敢擅专,还请陛下定夺。” 三言两语,方从哲便把黄嘉善给卖了,而且恰逢辽东兵败,卖的时机非常之好,简直有如天助,让方从哲认为扳倒黄嘉善的时机已经到了。 万历皇帝闻言没有说话,转而看了看卷子上首,果不其然,七个圈,两个三角,一个叉,而且打了三次。 “黄嘉善这个废物,怪不得辽东会兵败,这么好的平辽之策竟然被兵部尚书打了叉,这黄嘉善是眼瞎吗?李恩,传他来见朕,还有,让骆思恭也来。” 万历皇帝正好有气没地方撒,这下黄嘉善算是撞枪口上了。 而一边的方从哲却是面色不惊,不过心里早就乐开了花,而且已经琢磨上了这次如何将黄嘉善赶出朝堂。 黄嘉善本来就在宫里,一会儿工夫便进的煤山别墅。 刚才接到万历皇帝的召见,黄嘉善猜测应该是那份殿试卷子的事,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方从哲在皇帝面前进了自己的谗言,于是一路上便想着如何反驳这份考卷上的平辽之策。 不过到了煤山别墅,黄嘉善与方从哲一样也感到了气氛有些不对,但是因为那份考卷的事,黄嘉善也没有往别的地方想。 “黄部堂,你可知罪?” 没给黄嘉善喘息的机会,万历皇帝上来便兴师问罪了。 黄嘉善一听,心中顿时有些慌神,觉得不就是一份卷子嘛,至于发这么大火气嘛,肯定是方从哲那个混蛋在前面添油加醋了。 “陛下,这份卷子臣确实觉得不妥,想我二十万大军已经出动,顷刻便会对建奴来上一场犁庭扫穴,平辽之事手到擒来,而再看这份卷子,全篇都是怀柔之策,还有不卖给辽东盐铁粮食,拉拢四方打压建奴,这简直是小人行径,岂是我大明堂堂之师,如何使得这般下三滥的手段。” 黄嘉善还在喋喋不休的喷着,不过朱翊钧却忍不了,拾起桌上那份密报便砸到了黄嘉善的脸上。 “看看,看看,你这个自以为是的笨蛋,辽东之败便败在你这个尸位素餐的兵部尚书手里了。” 黄嘉善被万历皇帝这一砸,当时便慌了神,顾不上额头上的疼痛,慌忙捡起那份密报读了起来,越往下读,心越两,等到读完之后,直接便摊在了地上。 而这时候,正好骆思恭进了来。 “把兵部尚书送到诏狱关两天,让他清醒清醒。” 没等骆思恭行礼,朱翊钧便先对骆思恭下了旨意。 骆思恭消息灵通,在来宫里的路上便知道了辽东兵败的事情,此时见朱翊钧如此做派,暗道:这陛下行动好快,此刻已经开始处理人了。 骆思恭知道皇帝正在气头上,也不敢多说什么,唱了一声诺,亲自拉起黄嘉善便出了门去。 心中的那口闷气出了以后,朱翊钧感觉浑身似被抽干,颓然坐在椅子上,半响没有说话。 不过方从哲心中可是痛快的很,黄嘉善被下了诏狱,这等于仕途已经绝了一半,等到回去便召集浙党的言官明日再给黄嘉善上上眼药,准备直接把老黄从诏狱干到老家去。 方从哲暗暗想着,猛然抬头却见万历皇帝正在盯着自己看,顿时一个激灵,接着道。 “陛下,此时建奴兵锋正盛,切不可与之再战,臣记得之前卢士子在跟黄大人推演的时候说过,建奴有可能采用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的策略,臣以为此时应速速下旨,召回另一路兵马,休养之后,可与建奴再战。” 方从哲提的这个意见还算中肯,虽然丧失了利用建奴刚刚经历一场血战人困马乏的有利时机,但是胜在稳妥,毕竟第一仗是建奴胜了,谁也不知道建奴伤亡情况如何,贸然进军,也有可能在此被全歼。 听了方从哲的话,万历皇帝起身来到沙盘前,冥思半响,还是对方从哲道。 “就依照爱卿所言,速速给杨镐拟旨,命其务必确保剩余一路全身而退。” 兵贵神速,方从哲不敢怠慢,直接便给李恩要了纸笔,立刻开始拟旨,拟完后给万历看了看,又交给李恩用印,接着便有人来取了这份秘旨连夜往辽东而去。 方从哲拟完圣旨忽又想起一事,那殿试的名次还没排好呢。 “陛下,这殿试的名次,还请您过目。” 方从哲说着将殿试的名次和前十名的考卷递给了李恩,李恩正准备呈给万历看,不料万历皇帝直接将手中的那份考卷拿起来开口道。 “这份考卷定为状元,其他的就按你们拟的排,朕累了,你们下去。” 方从哲领命,然后便又抱着那堆纸张出去了。 等到回到之前阅卷的大殿,众人便都围了上了,想看看皇帝选定的头甲是谁? “其他的不变,就是这份考卷,陛下钦定的状元,拆封。” 除了卢飏的那份卷子因为一直僵持不下名次便没人敢拆封外,其他人的卷子早就拆封了,连名次都排好了。 众人此时的目光都投向了方从哲手中的那份考卷,方从哲则拿起剪刀,将事先糊住的考生信息部分拆开,正如他猜测的那样,这份试卷果然是卢飏的。 “延庆卢飏,一甲头名,己未科状元。” 方从哲高声读到,下面立时便炸了锅。 “卢飏?乡试解元,会试会元,殿试状元,这不就是我大明的第三位大三元嘛?此乃祥瑞,我等明日便要上书为陛下贺。” 翰林院的一个老学士说着便两眼有些湿润,不知是感动的还是被蜡烛的烟火给熏的。 “卢飏?是不是写出了《蝶恋花》和《木兰词》的那位啊,我观此人策论,是个知兵之人,此人可谓是文武双全,颇有前宋辛稼轩的风采。”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喜气洋洋的谈论着,然后翰林院中一个年轻的学士开始往榜单上誊抄名字,准备明日一早便在皇极殿前唱名。 古人都很迷信,自己阅卷的这科出了一个大三元,众人都觉得是祥瑞,一个个便与有荣焉,谈性正浓,只有方从哲眉头紧锁,在思索着要不要将辽东兵败的消息告诉众人。 不过此时也没人注意方首辅的心情,但还是有一个人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方阁老,黄大人呢?” 吏部尚书赵焕率先发现了不对的地方,便问方从哲,因为刚才两人是先后面圣的。 众人也立时感到有些奇怪,虽然两人是先后面圣的,但是既然状元已定,皇帝自然是遵从了方首辅的意见,但是不知为何黄嘉善却没有回来。 众人立时都将目光投向方从哲,方从哲见瞒不过,便直接说了:“黄大人被下了诏狱。” 话音刚落,殿中立时又炸了锅,随后众人看向方从哲的眼神便也不对了,众人都想到了,但不好先开口。 “方阁老,你,你!” 吏部尚书赵焕都八十多了,而且对于仕途也没啥想法,就想着赶紧回家过几年舒坦日子,此时听了方从哲的话,立时觉得有些过分了。 赵焕心道:黄嘉善这人是不大地道,但是你方从哲也不能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在陛下面前进谗言,将一个堂堂的兵部尚书下了大牢。 方从哲见众人面色不善,心道这可是误会自己了,便赶紧对着赵焕和众人解释道。 “赵天官,诸位,诸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刚接辽东密报,辽东战败,八万将士战死,陛下一气之下,便将黄尚书下了诏狱。” 方从哲说完,殿中又炸了一遍锅。 “什么?辽东败了?快快说与老夫,老夫” 赵焕岁数大了,这一晚上被惊到了三次,心脏便有些受不了,本想再问些详细的,可是嘴却不听使唤,直接跌坐在椅子上,然后嘴里还不住的往外倒气。 若是卢飏在这里肯定要找速效救心丸了,但是这是大明,此时还没有速效救心丸,于是众人便赶紧高声叫道:“快传御医,传御医!” 正好是在宫里,御医来的及时,一番忙活,赵焕总算又能往里进气了。 “快给老夫说说,到底怎么回儿事?” 赵焕真是为国为民的古代文官系统的典范,刚醒过来,便抓着方从哲问辽东战事。 方从哲见状,也是长叹了一口气,便将密报上的事情给众人说了。 众人闻言,皆是默然。 “扶我起来,我要去见陛下,咱大明还有一路兵马呢,且不可再折在辽东,兵贵神速,还得早作打算。” 说着,赵焕便挣扎要起来,不过刚起身便又被方从哲给按下了。 “陛下已经给辽东杨镐去了圣旨,让他速速撤兵,务必保全那剩余一路的兵马。” 众人闻言,皆对着正北方向拱了拱手,直言:“皇上圣明!” 见众人都平静了下来,方从哲便又对着众人说道:“辽东之事依然如此,朝廷抡才大典也是大事,我等还是先将明日唱名的事定下来。” 方从哲转而又对着一旁的礼部官员道:“刘侍郎,明日皇极殿前唱名的事可准备妥当了?” 礼部的尚书在万历四十四年的时候,因为会试科场舞弊案自请去职,但是后来,万历皇帝也没有选新的礼部尚书,礼部尚书一职便空缺了三年,目前礼部事务由左侍郎刘炳乾代理。 “俱已准备妥当,只是下官还有疑问,不知明日大典,陛下是否亲临?” 刘炳乾躬身问道。 第一百七十一章 金殿传胪 每三年一次的殿试传胪大典都是固定的模式,所以在准备殿试的时候,礼部已经命人准备传胪大典了,只是万历皇帝是否参加礼部还需要提前准备。 若按照以往,万历皇帝肯定是不参加的,但是前两天殿试的时候,万历皇帝却突然参加了,这让礼部有些措手不及,于是便有些拿不准了。 方从哲没办法,他也摸不清万历皇帝的心思,便只能拖着一把老骨头,又往煤山跑了一趟。 等到方从哲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黢黑了,出乎众人意料,万历皇帝要参加明日的传胪大典。 这下子可把礼部打了个措手不及,刘炳乾立时黑着一张老脸,皇帝参加传胪大典要多不少程序,虽然提前准备了,但是为了避免出现失误,还是要重新检查一遍。 若是万历皇帝不参加,礼部便可以松快很多,即使出现什么失误,也没人在意,但是皇帝参加,那便不一样了,特别是在礼部空缺尚书之时。 刘炳乾已经主持工作三年了,按说也该扶正了。 礼部左侍郎走了,其他人也渐渐散了,最后只剩下吏部尚书赵焕、户部尚书李汝华和内阁方从哲,对于辽东之事,他们还得细细谋划一番才行。 到了第二日便是传胪,卢飏等新科进士早早的在紫禁城前聚集了起来,身上穿的则是礼部提供的黑色进士冠服。 古代礼制森严,如此大典衣服自然不能乱穿,一般参加如此大典的都是穿朝服,但是新科进士们因为还没被授官,自然也没有朝服,于是礼部的人便想了个法子,创造出了这种进士冠服,让新科进士们在传胪大典时穿。 而且这衣服也只穿着一次,因为这些进士们授官以后再有这样的场合便穿朝服就好了,于是礼部本着节省的原则,在传胪大典结束后,便将这身衣服收回去,等到三年以后新的进士来了,再给下一批用。 卢飏身上穿的这身就是这样,也不知道被多少人穿过了,刚从礼部领回来的时候,散发着满满的霉臭味。 卢飏无奈,只能让吴香给洗洗,可是一浸水,便有地方糟烂了,没办法,卢飏只能自己买了一模一样的布匹,让几个女眷连夜赶制了件一模一样的。 不光是卢飏如此,不少新科进士也是如此,毕竟总不能穿一身打着补丁的衣服去参加大典,一辈子可只有一次啊,所以不少人便自费帮礼部更换了衣服。 当然也有运气好的新科进士,比如孙传庭,他就领到了三年前刚刚被人更换的衣服,虽然有些霉味,但是洗一洗也跟新的一样。 于是礼部的进士冠服便被一届一届的新科进士们自发的做着更换,这样倒为朝廷省了钱。 等到这些新科进士们在承天门前集合的时候,卢飏见到的都是簇新的进士冠服,丝毫看不出朝廷和礼部的寒酸。 此时来的早的人便跟自己熟识的人站在一起聊天,今日是这些新科进士们可以荣耀一辈子的日子,所以无论名次如何,众人脸上都挂着笑。 卢飏几个要好的朋友也在一起说笑,只是遗憾钱敬忠为了救父而丧失了金榜题名的机会,不免为其惋惜。 “敬忠八股文章做的很好,下一科也没问题,只是早晚的事,到时候正好排在咱等后面,每次聚会,正好让他给咱们端茶倒水。” 吴国祯说笑道。 经过大明二百多年的发展,明朝的科举制度越来越完善,而大明的官员们也皆以进士及第为一生荣耀之事,凡是私下聚会排座次,基本都是按照中进士的年份和几甲进士来论。 这进士及第无异于这些士子们的第二次生命,所以以此来论也说得过去。 等到辰时末的时候,便有礼部的官员来了,众人便再次按照会试的名次依次站队,然后便由礼部的官员领着进了紫禁城。 紫禁城的承天门有三个门洞,但是卢飏等人只能从两边的门洞进,中间的那个门洞只有皇帝能走,此外,在皇后大婚的时候可以从此门入,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人可以从此门进入皇城。 不过出门的时候却有特例,为了表示对科举的重视,特许进士一甲的三名在传胪大典结束之后可以从这个门出来,这便是一甲进士的荣耀。 当然,一甲的荣耀还不止于此,一甲的进士直接可以进翰林院,其中状元授从六品,榜眼和探花直接授正七品,而其他的进士则只授从七品,要在至少三个月的观政期结束之后才会授七品官。 当然这里面最重要的还不是官阶上的差别,而是一甲可以直接进翰林院授官,明代有非进士不可选翰林,非翰林不可进内阁的说法。 也就是说,一甲的进士直接有了以后进内阁资格,而其他的进士还要再参加一次庶吉士的选拔考试,选中了才能进翰林院。 而且二次选拔的庶吉士跟一甲的三位还有一个很大的区别,庶吉士是没有官职的,属于在翰林院实习的学生,三年期满散馆之后才能授官。 所以明朝科举分为三甲,只有一甲的才叫进士及第,二甲则是赐进士出身,三甲则更惨,是赐同进士出身,从这名字便能看出差距。 众人一路前行,很快便来到皇极殿前的广场上,此刻殿前广场已被布置一新,所有在京的官员也全都在场站定,广场上旌旗招展,鼓乐齐鸣。 卢飏等人按照礼部官员的指引,在自己的位置站定,此刻这些新科进士们可是意气风发,颇有些裨倪万物的气势。 卢飏此刻突然想到前世大学毕业进入社会的时候,那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可是经过社会的毒打之后,自然会觉得之前的那种心情真是可笑。 卢飏两世为人,心中还算淡定,但孙传庭和吴国祯等人可是不一样了,激荡之情溢于言表,刚才在承天门外众人交流的时候,卢飏便体会到了。 又等了一会儿工夫,便听着礼乐变了,卢飏也学过礼记,知道这是天子出巡的音乐,便赶紧站好,等下朱翊钧这个大懒蛋便要出场了。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朱翊钧便出现在皇极殿前的廊厦下,照例又是一份勉励的诏书,随后便是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方从哲拿着一卷皇榜随后便站到了台阶之上。 卢飏等人此时还不知道自己的成绩,见方从哲拿着榜单站了出来,一个个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己未科殿试,三甲第三百四十四名,庐阳程善。” 随着方从哲的唱名,一个接一个的己未科进士便走到殿前,向万历皇帝跪拜行礼。 这便是被后人津津乐道的东华门外唱名,乃是古代士子的最高荣耀,不过明代不是在东华门外唱名,而是在皇极殿的殿前广场上。 一个个新科进士上前对着万历行弟子之礼,这便是所谓天子门生的来历。 卢飏在自己心里默默的听着方从哲唱名,祈祷着不要太早念到自己的名字,殿试不黜落人,越晚念到名字,名次越高。 卢飏仔细听着,当念到殿试第三百零一名的时候,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那是文起社的士子,随后到二百二十名,又有两个文起社的士子。 接着便是第一百九十八名,吴国祯的名字,到了九十多名是杨文岳的名字,到了二十三名是孙传庭。 在这期间,卢飏还听到了许多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人物,比如袁崇焕、比如马士英、当然还有孙传庭和陈子壮。 特别是陈子壮是明末岭南三杰之一,也是着名的抗清义士,这次便中了二甲第一名。 越到后面,卢飏心中越激动,直到只剩下前三甲的时候,卢飏的心跳的砰砰快。 “己未科殿试一甲第三名孔贞运。” 方从哲话音刚落,卢飏心中又是咯噔一下,还剩下前两名,自己不是状元就是榜眼。 而且卢飏对这个孔贞运还有些影响,此人应该是孔家的人,自己前世看《明史》的时候,好像还看过他的传记。 卢飏的心都快要蹦到嗓子眼了,不过方从哲没有让他等太久。 “己未科殿试一甲第二名庄际昌。” 这次卢飏刚刚蹦到嗓子眼的一颗心忽然一些又急速坠落,千种情绪瞬间又归于了平静。 “己未科殿试一甲第一名,延庆卢飏。” 话音刚落,卢飏便迈着方步出班,然后步履平和的向大殿前走去。 拜谢了皇帝,皇极殿前的唱名大典便宣告结束,朱翊钧以及各部的官员便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这次殿试足以让他们谈论多日。 不过卢飏等新科进士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接下来还有跨马游街等着他们。 在礼部官员的布置下,卢飏等一众新科进士的头上都被插上了大花,卢飏虽然觉得男人戴花很丑,但是这是自唐朝流传下来的习俗,新科进士都得戴,卢飏也只能入乡随俗。 插完花,又收拾了一番,卢飏等人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便出了紫禁城。 出承天门的时候,卢飏、庄际昌和孔贞运则有了一甲的殊荣,可以从承天门的中门出。 这一辈子便只有这一次,卢飏感觉还好,因为他前世从这个门下走过多次,而庄际昌和孔贞运则激动的多,出门的时候走的特别慢,好像要留住这个激动人心的时刻。 卢飏心道,若是这时候有只能是手机,这两个货肯定会拍照发朋友圈,而且还得配文:这一刻的荣耀配得上十年寒窗。 想到这里,卢飏不禁笑出了声。 “少卿为何发笑?” 庄际昌好奇的问卢飏。 “哈哈,高兴,高兴。” 卢飏稍显尴尬,接着收敛笑容。 待三人出了承天门,门外跨马游街的仪式已经准备好了,顺天府尹黄立极牵了一匹纯色的黑马,让卢飏上马。 给状元牵马坠蹬是顺天府尹的职责,也是荣誉,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给状元牵马的。 当然,这只是做做样子,顺天府尹是三品官员,妥妥的朝廷要员,状元授官也只是授从六品,所以也不可能一个三品大员真的给自己牵马。 见黄立极牵了马来,卢飏赶紧上前接过缰绳,并对着黄立极拱了拱手。 黄立极见卢飏如此上道,倒也很高兴,勉励了两句,便跟着其余的新科进士站到了一起,毕竟不是真的牵马。 而牵马的职责自然有顺天府的吏员为府尹大人代劳,而这个名额也是顺天府众多吏员竞争的结果,新科状元被明人称为文曲星下凡,给文曲星牵马算是给神仙服务了,也能沾沾喜气,积积善缘。 新科进士三百多人,跨马游街也只有状元才有的份,其余人也只能走着。 见状元上了马,教坊司的乐手便吹打了起来。 古代老百姓娱乐生活匮乏,底层百姓也没有资本去青楼等娱乐场所,所以对于看热闹便是非常的热衷,卢飏等人刚走到棋盘街,便遇到了热情的大明百姓。 “今年的状元好年轻啊,看这样子不知道有没有十八。” “不知道娶妻了没有。” “娶不娶妻也跟你没关系,就你家闺女那样,许给我儿子正好,状元公你就别想了。” 旁边围观的百姓大声的议论,不时传到卢飏的耳朵里,卢飏闻言,略显尴尬。 底层百姓不关心朝政,只关心这些花边新闻。 卢飏等人一路前行,因为围观的人实在太多,走了大约一个时辰,众人才到了国子监。 国子监祭酒刘宗周领着一众教职工早已经在门口等待多时,这次科考国子监可谓是大获丰收,不仅中了二十多个举人,而这些举人中还有一半中了今年的进士。 要知道大明两京十三省,加上往届的举人,那可是有四五千人参加今科会试的,国子监一下子便有十多个乡试会试连捷,这如何不让国子监名声大震。 对此,国子监的一众师生也是觉得与有荣焉。 第一百七十三章 京营 听到卢飏答应了,朱翊钧略微点了点头,接着道:“有什么条件你说,只要能抵住虎墩兔寇边,朕都答应你。” 卢飏闻言,略一沉吟。 “那臣便说了,一是即刻调动身在辽东的宣府、蓟镇兵马回援,令其八日到蓟镇,十五日到宣府;二是命英国公张维贤、定国公徐希文、惠国公李成栋、惠安伯张庆臻、新城侯王国兴、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刘文耀以及兵部左侍郎随臣一起出征,三是赐予臣尚方宝剑,可斩五品以下官员,可临时看押二品以下文武官员,四是臣需要亲自选兵和兵器甲胄,五是粮饷供给需由户部三日内凑齐,同样请户部侍郎随行,六是征调全城一半的郎中随军出征。” 卢飏提的这些条件都是为了调兵方便,是为了增加自己的权威性,要不然京营那些老爷兵们,哪个会听他的,让英国公、定国公、惠国公、惠安伯、新城侯和左都督一起去也是如此,京营一直是他们勋贵的禁脔,也只有他们能真的镇住那些人。 至于大明勋贵这么多,为什么非得让他们几个去,主要还是卢飏前世泡论坛的时候,看见有人发过明末殉国的勋贵名单,这些人都是赫然在列的,他们对大明有很深的感情,拳拳报国之心还没有泯灭,卢飏用他们比较放心。 至于让兵部和户部的官员随行,主要还是怕这些文官们在家里捣乱,带着这些人出去,也算是拿了人质,万一有人在后勤方面掣肘,卢飏不介意将他们全都杀了祭旗,用来平息将士们的怒火。 卢飏想的周到,不过围观的大佬们却炸了锅,听完卢飏的话,一个个交头接耳了起来,全然不顾督察院右都御史李光泰咳嗽声。 是的,督察院也没有主官,只有一个主持工作的右都御史李光泰,而且他这个右都御史干的年数也挺长了,万历皇帝也一直不给人家转正。 当然李光泰也是能力不行,督察院那些人都有些不服管,而且被朝廷的各个党派拉拢,李光泰都快成了光杆司令了。 “吵什么吵?你们行你们去啊!” 万历皇帝啪的一声将砚台砸在了地上。 “要不方阁老你去?赵尚书你去?李侍郎你去?” 万历皇帝接着起身,指着方从哲、赵焕和李汝华一个接一个的问,被点到名字的人尽皆低下了头。 “此事就这么定了,今天晚上大伙儿都别走了,就少卿提的几个事赶紧拟个章程,明日一早便集结军队,三日后出师。” 万历皇帝一言而决,大臣们也没什么意见,反正又不是让他们去,都是勋贵们去当炮灰,他们正求之不得呢。 估计有那心理阴暗的,还想着这次能重复土木堡之变的故事,将剩余的勋贵一网打尽。 而且他们觉得这次跟土木堡很像,都是乳臭未干的小年轻带兵,而且勋贵去了不少,基本是囊括了京营的精锐,这次报销的可能性比土木堡之变还大。 当夜,大明的文官们在梅山别墅的别院连夜办公,不过卢飏却没跟着他们折腾,反正今晚也没他的事,明日才有的他忙。 今日在紫禁城的前殿有琼林宴,不过万历皇帝也没说放他走,国难当头,他也不能自己要求去参加。 ‘娘的,这下亏大了!’ 心中烦躁的卢飏索性便在别墅里找了一间屋子呼呼的睡起了大觉。 等到第二日一早,众臣准备给万历汇报的时候,才发现卢飏没在,万历皇帝便命李恩找人,李恩领着一群太监在群臣办公的隔壁将呼呼大睡的卢飏直接抓了起来。 “你这小子倒是心宽,你还真睡得着,马上就要出征了,你一点也不着急?” 万历皇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心道:这次估计悬了,早知道派个老成持重的人领兵了,但是自己昨日已经应了,所谓金口玉言,现在改口也来不及了。 “回陛下,这几日臣都忙着殿试和传胪大典,昨日臣寅时就起了,一直忙活到晚上,实在困得不行,还望陛下赎罪,况且昨晚的事臣也插不上手,今日才有的臣忙,臣必须的养足精神不是。” 看卢飏这软硬不吃的做派,万历皇帝也是没办法,只得不再理会他,直接开始看重臣们折腾了一宿的章程。 这次文官的办事效率很高,当夜前往辽东调兵的传令兵已经连夜出发了,至于京营出兵的章程拟的也很不错,基本都是按照卢飏的要求来的,就是粮饷有些麻烦,户部实在没银子,三万人的开拔银子一时也凑不齐。 没办法,如今事情已经火烧眉毛了,万历皇帝只得自己出血,从内帑拿了十万两银子,算是凑齐了粮饷。 一切准备就绪,清晨一道道圣旨便从紫禁城发了出去,文官们折腾了一宿也还不能歇着,特别是兵部、户部的官员们,最近两天可有的他们忙了。 而卢飏却不能走,他还得等英国公他们,虽然他是这次出征的主帅,但是那些国公们都是老资历,没有皇帝当面敲打,估计也不会听卢飏的。 于是在梅山别墅,等英国公等人到了之后,万历皇帝开始给卢飏撑腰。 大明成化年间之后,便开始流行以文驭武,到了万历年间已经成了惯例,卢飏作为新科状元,虽然年轻了一些,但也是属于文官集团的,既然皇帝发话了,这几个国公侯爷的也没什么异议。 而且更为关键的是,自土木堡之变之后,京营基本算是完蛋了,自那以后,京营很少出征,所以这些勋贵虽然贵及超品,但是却一直没有带兵出征的机会。 而且文官们为了防备勋贵崛起,这些年也没少打压他们,成化之后近二百年,大明涌现出不少优秀的将领和军队,不过却没有京营和勋贵的事。 若是说他们不眼红,那是不可能的,没有人喜欢混吃等死的日子,特别是这些原本历史上殉国的勋贵,他们还是很有追求的。 于是,当他们得知是卢飏替他们争取了这个机会,对于这个年轻人也是感激的紧,哪还会嫌弃他年轻。 他们也有自知之明,虽然他们岁数大,但是也没有过带兵的经验,跟卢飏也强不到哪去。 不过万历皇帝也是够意思,怕卢飏镇不住他们,不仅当场赐了卢飏尚方宝剑,还封了卢飏钦差的名分,这下卢飏便瞬间老母鸡变鸭了。 钦差大臣啊,那就相当于皇帝的特使和替身了。 为了进一步增加卢飏的权威性,万历皇帝还给卢飏派了一个太监监军,这个监军卢飏还认识,就是魏敬忠魏公公。 因为卢飏现在还是新科进士,虽然是状元,按理说应该授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但是因为这事太急,新科进士的授官工作还没有开始。 所以卢飏如今不仅没有官职,而且连办公场所也没有,没办法,从梅山别墅出来之后,卢飏便随着几个勋贵去了五军都督府,卢飏也只能将那里当做临时的办公场所。 因为土木堡之变以后,兵部将五军都督府的职责抢了去,于是在太祖成祖年间极其重要的五军都督府便成了摆设,虽然也有吏员在这边上班,勋贵们却是很少去了,五军都督府基本上成了勋贵们挂职领工资的地方。 一众勋贵大佬簇拥着卢飏进了五军都督府,这让在里面喝茶看邸报的官吏们好奇的紧,多少年了,这五军都督府哪一次来过这么多勋贵,于是便都出来看热闹。 “看什么看?两日后我等就要出兵,都回各自公事房听令,没来的抓紧通知,半个时辰后,我要在殿前点名,到时候来不了的,以后也不用来了。” 左都督刘文耀是目前五军都督府的最高长官,平日也常来这边看看,这些官吏还算怕他,听到都督发话了,立时炸了锅。 “出兵?” “出什么兵?” “真的要出兵?” “大人,您确定是要我们五军都督府出兵?不是兵部?” 一众五军都督府的官吏听到刘文耀的话,一个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百多年了,什么时候轮到五军都督府出兵了,于是便七嘴八舌的问开了。 “圣旨都领来了,那还有假?程墨程主事,赶紧带几个人把玄武堂打扫一下,等会儿要用,半个时辰后,所有五军都督府的官吏都要到玄武堂前听命,都忙活起来。” 刘文耀扬了扬手中的圣旨,接着给五军都督府主事程墨安排了差事。 众人一见果然有圣旨,便也不再怀疑,不过对于此事还有些摸不清头脑,只得等半个时辰后再说,至于各个司没来的人,众人都开始通知,五军都督府虽然是清水衙门,但好歹能领薪俸,谁也不想犯到枪口上。 一时间沉寂百年的五军都督府忽然又喧闹了起来。 “让状元公见笑了,咱五军都督府一百多年了,从来没有过战事了,官吏们都有些懈怠。” 对于五军都督府的现状,刘文耀颇有些不好意思,旁边的英国公等人也有些脸红。 当年他们的祖上哪个不是名震九州的人物,可到了他们这代,却成了混吃等死的纸上勋贵,若是心里不惭愧,那是不可能的。 “以后就好了。” 卢飏没有多说什么,等程主事等人打扫完玄武堂,便进了去。 进了堂中,卢飏先将尚方宝剑摆好,又令程墨取了香炉,接着便领着众人祭拜了一番。 卢飏神情庄重的做完这套仪式,随后便坐了主位,魏公公则坐了此位,其余大佬们则依次坐了,卢飏这番做派,到让一众勋贵也不敢小觑。 而且这些大佬们还不敢有一点怨言,没办法,谁让卢飏是钦差、魏公公是监军呢,这俩都是代表皇上来的,若是怠慢了他们,便是怠慢了皇上。 待诸位坐定,卢飏便先开了口。 “诸位公爷、侯爷、伯爷,小子年少,承蒙皇帝信任,此次奉命带兵出征,若是有不妥当的地方,还请多担待,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咱们可就拴在一起了,这一仗能不能成,不仅关系到小子的前途命运,同样也关系着京营的未来,这一点诸位公爷、侯爷、伯爷肯定比我清楚,所以我希望诸位能与小子一起,共同打好这一仗。” 卢飏说的这话算是到家了,一百多年了,五军都督府领兵的日子终于又重新开启了,至于以后还有没有,就像卢飏所说的,就看这一仗了。 这些勋贵们自然不希望刚开始就结束,一个个尽皆称是,纷纷表示愿意配合卢钦差打好这一仗。 对众人的表态,卢飏很满意,这也是他选择京营的原因,雪中送炭要比锦上添花更能收买人心。 想了想,卢飏决定再给这些勋贵们打打鸡血。 “诸位,如今我大明已到了多事之秋,辽东建奴、草原鞑子、沿海倭寇、西南叛乱,以后打仗的地方多着呢,这是我们五军都督府的机会,也是诸位的机会,能不能实现诸位先祖的荣耀,便看这次了。” 随后卢飏便将这些勋贵老祖宗的战绩大声在堂中念诵,直说的众人眼泪汪汪。 这些人建功立业的心思还没有消灭,卢飏的这针鸡血打的是甚为及时,一番话说完,便都卯足了劲要打好这一仗。 卢飏看时机差不多了,便又对英国公道:“这次陛下让出三万人,小子不是很清楚京营现在的状况,不知道能不能凑够三万人?不过小子可不想要痞子兵,必须得是能上战场的兵的才行,英国公得给我一个准数,这是关系你我性命的事,切不可有所隐瞒。” 张维贤闻言,接着与几人合计了一下,随后对卢飏道:“能战之士三万人可能凑不够,我等将家丁凑上,估计等凑够两万人。” 说到这里,定国公徐希文又是一脸唏嘘:“想当年成祖靖难之后,我京营能战之士不下五十万人,可如今竟然只能凑出两万人来,唉!” 定国公一声长叹,其余人也是唏嘘不已。 第一百七十七章 火力输出 鞑子马好,有自知实在跑不过鞑子的夜不收便往两边跑,避开鞑子攻击的方向,然后再寻机跑回车阵。 这一百余人,等到跑回车阵中,就剩下了五十余骑,其中一些人则是死了,还有一些人则是跑散了,而回来的这五十余骑兵,还有一半身上都带着箭伤。 这便是战争的残酷,刚才还在面前活蹦乱跳的人,顷刻便没了呼吸。 “大人,是虎蹲兔的鞑子,大约三千余骑。” 夜不收的队长张虎腿上插了一杆箭羽,不过丝毫不在意,冲回车阵后,便一瘸一拐的跑到卢飏面前来禀告。 卢飏闻言,点了点头,让他下去4医治,此时那些郎中也已经摆开了架势,已经开始医治受伤的夜不收了。 卢飏单独在车阵中给医疗兵划了一块地方,军士们看到有一百多个郎中在,心里都镇定了不少。 得知只有三千骑兵,卢飏长舒了一口气,车阵摆好后,这三千骑兵便也翻不出大浪了,正好可以拿来练练兵。 卢飏穿好盔甲,骑马便来到军阵前,大声吼道。 “鞑子就三千骑兵,而我们有一万五千战兵,还有近五千辅兵给你们做后勤,咱们还有车阵,都别慌,按照训练时候的要求打,正好拿他们来练练兵。” 得知卢飏要领兵出征后,这次升叔和狗子也跟着卢飏来了,充当了卢飏的侍卫队长。 两人一左一右护在卢飏身边,让卢飏感到安全了不少,其实卢飏现在的武功要比升叔高了不少,但是战场上流矢很多,乱拳也能打死老师傅。 卢飏一番鼓动,军士便都安下心来,再加上卢飏就处在车阵后面,和军士们站在一起,士兵们也都镇定了下来,而且受卢飏的影响,张维贤等勋贵也都站到了一线,立时为士兵们提气不少。 卢飏的视线里已经能够看到呼啸而来的骑兵了,三千骑兵的威势着实不小。 “稳住,稳住,火枪手在前,弓箭手在后,虎蹲炮手装填准备,长矛手列队准备,听我口令,预备!” 卢飏将手高高举起来,然后旁边的令旗手也将令旗高高举起,分布在战场上的旗手也是如此。 卢飏盯着那领头的骑兵,目测着距离,一百步、八十步、五十步,卢飏浑身紧绷,右手猛的往下一挥,嘴里大喊一声“放!” 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火铳声响起,卢飏本想再放进一点打,但是这些火铳手都没有经过严格的训练,卢飏担心他们离得太近承受不住压力,到时候不听命令自己乱放一气,那就歇菜了。 所以在五十步的距离,卢飏便命令开火了。 五千火铳手,卢飏分了两队,如今开火的是两千五百人,不过由于过于紧张,两千五百杆枪就响了发火成功率只有两千。 不过即使这样,两千火铳齐射,还是给鞑子造成了一定的损失,如同一条线般,冲在前面的鞑子骑兵被横扫一空。 卢飏来不及看鞑子的损失,接着又道:“弓箭手放!” 听到卢飏的命令,旗手又换了一块蓝旗,接着就挥了下去。 紧接着弓弦响动,哗拉拉便是一阵箭羽飞过。 卢飏紧接着又发出指令:“虎蹲炮准备!” 随后又是一阵旗语,不等弓箭手撤下来,两人一组的虎蹲炮手便穿插进空隙中。 此时骑兵已经进到了二十步的距离,鞑子骑射出来的弓箭已经有很强的杀伤力了,有不少弓箭手被射中,旁边等着的担架兵便赶紧弯腰跑过去,把受伤的弓箭手给抬到医疗兵那里去。 第一轮火铳齐射让鞑子骑兵损失了百人,刚才一轮弓箭齐射又让他们损失了几百人,如今三千人的骑兵还剩下不到两千五百人,而且最为关键的是,两轮齐射让骑兵的马速降了下来,冲击力不比刚才了。 此时最快的骑兵已经冲到了二十余步的距离,弓箭手跟他们展开对射,步弓对骑弓,明军保持着优势。 二十步到五十步的距离非常好,极其适合虎蹲炮发挥最大的威力,卢飏见炮手都已经就位,接着就挥下了手臂。 又是一阵旗语翻腾,接着二百门虎蹲炮同时爆发出巨响,两万个石子铁球高速飞向骑兵群。 这种密集阵型,骑兵又已经失速,对于散弹炮来说就是活靶子,所以这轮炮击过后,粗略估计得杀伤五百人不止。 虎蹲炮打完之后,卢飏便把最后的那两千五百名火枪手派了上去,这是最后的远程攻击序列了,若是还挡不住鞑子,那就只能让长矛手和刀盾兵上了。 不过这些鞑子骑兵没有给卢飏继续练兵的机会,等到虎蹲炮的硝烟散尽,卢飏便见到了满地的人马尸体,然后就是掉头逃跑的骑兵。 此时鞑子已经逃跑,卢飏尽管知道再一轮齐射的效果不会很好,但是为了练兵,卢飏还是让剩余的那两千五百名火铳手又来了一轮齐射,这样火枪手便都算在战场上开过枪了。 “哈哈,赢了,赢了!” 见鞑子逃窜,张维贤等人便咧着大嘴跑了过来。 “这就是少卿说的火力输出?不过咱这还没输出完,那些鞑子就顶不住了。” 定国公徐希文也是大笑不止。 刚才两军对射的时候,这几个国公侯爷伯爷的也没有跑,有力的稳定了军心,卢飏对此很感激。 “有几位爵爷压阵,什么鞑子也是白瞎。” 卢飏几人说笑了两句,便又命夜不收出去探查,因为他不知道鞑子是不是真的撤了,还是诈败,所以卢飏并没有让人出去追击,所有人都在车阵中休整,火铳手和虎蹲炮手赶紧装填弹药准备。 又等了一刻钟的时间,等到前出探查的夜不收回来禀告说鞑子真的撤了,卢飏才让长矛手和刀盾兵出去割人头和补刀。 鞑子此次来了三千人,留下了差不多一千人,三成的损伤率才崩溃,虎蹲兔的骑兵也算得上是强军了。 等兵士将鞑子人头割干净,把伤马死马的肉割下来收好,再把那些无主的好马收拢起来,卢飏便准备继续进军。 不过在割人头的期间,却也发生了一些骚动,因为明军是以人头记功的,所以等鞑子骑兵溃退以后,有几队明军便想着出去割人头。 卢飏自然令军法官喝止了这种无组织无纪律和抢功的行为,当场宣布这些人头归所有人共同所有,不许任何人私藏,即使抢了,他也不会给报功的。 这场小规模的遭遇战看着打的火热,其实真正交手也就三分钟左右,明军只来得及射了两轮火铳和一轮炮击,外加大约一分钟的弓箭对射,所以加上前期准备和后期打扫战场的时间,也就半个多时辰。 若是加紧赶路,天黑之前还是能赶到新城山的。 卢飏和几个勋贵一商量,众人自然是属意赶到新城山,那里是此次行动的目标地,而且有地势优势,可以建立工事,相对来说也更安全一些。 “少卿,此战我军斩首九百七十三级,俘获战马三百一十五匹,大捷啊!” 孙传庭作为作战参谋负责战场结果的统计工作,工作效率非常高,刚割完人头便将战果统计好了。 孙传庭出身军户世家,又在边地,所以对于边境的各种小规模冲突也有所了解,近千人的斩获,绝对算得上大捷了。 “哈哈,好好好,要说还得是咱们京营,老夫之前看朝廷的战报,杀个百八十的鞑子就算大捷了,如此咱一出手就是千余首级,而且这还是实打实的,这下看那帮酸儒们怎么说。” 张维贤咧着大嘴用力的拍着卢飏的肩膀,若不是卢飏练过,非得给他拍肿了不可,另外几个勋贵也是喜笑颜开,然后开始准备如何给陛下写战报了。 “没有俘虏?” 卢飏接过孙传庭统计的战报,仔细瞅了,确实没发现有俘虏。 “呃,这个,一开始是有俘虏的,不过后来都成了首级了。” 孙传庭有些支支吾吾。 不过卢飏却是听明白了,虽然觉得有些不人道,但是此时他们是在虎蹲兔的地盘上,带着俘虏会有诸多不便,还是人头比较好。 “咱们伤亡怎么样?” 卢飏将战报又递给孙传庭,接着又问道。 “伤了一百五十三个,死了三十四个,其中有十八个夜不收,都是在回营的途中被鞑子追上砍杀的,剩下死的那十六个则是战兵,都是是被射中头和脖子的,还有被鞑子的骨朵伤到了脏腑的,当时就死了,另外伤者中还有三个被射中头和腹部的,重伤,不过命大,还没死,其他的都是轻伤了,咱的兵士都穿了铠甲,都是射中胳膊和腿的比较多。” 战斗打的最激烈的时候,卢飏看到有一个方向的鞑子冲的特别猛,基本都快冲到了短兵相接的位置,这个距离上的骑兵的弓箭和骨朵等杀伤力就很大了,伤亡也主要是那个方向产生的。 孙传庭汇报的很仔细,不过卢飏还是决定去看看。 “国公爷,小子想去看看伤兵。” 几个勋贵虽然打仗的时候坚持在一线,也算是做了表率,不过对于大头兵的伤亡,他们却不在乎,常年来的养尊处优让他们很难低下头来关心这些云泥一样的普通士兵。 不过他们兵书还是读过不少的,知道卢飏战后抚慰伤兵的意图,便也欣然跟着前往。 卢飏战后抚慰伤兵当然有收买人心的想法,若不然也不会拉着这几个勋贵一起去,但是主要还是想看看这些明代的郎中有没有给好好治疗,这些都是外伤,可别感染了。 卢飏领着几个勋贵,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到临时救助点,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几十个死亡的军士,卢飏走过去,扯下自己的一块衣服,然后小心的给他们擦伤脸上的血迹,整理仪容。 这一幕让周围的伤兵看见了,纷纷站了起来。 几个勋贵见卢飏这般做派,知道这是收买人心的好机会,便也都学着卢飏的样子,从自己的身上扯下一块衣服,开始给那些死亡的军士整理仪容。 越来越多的士兵看到了这一幕,战场上瞬间陷入了沉静,等众人将仪容整理完毕,卢飏便将盔帽摘了下来,然后右手握拳放到左胸。 “连峰际天兮,飞鸟不通。游子怀乡兮,莫知西东。莫知西东兮,维天则同。异域殊方兮,环海之中。达观随寓兮,奚必予宫。魂兮魂兮,无悲以恫,魂兮魂兮,归来返乡。” 古人信仰魂魄,卢飏便将这段话念了三遍,好将其魂魄招回来,然后一起归乡。 卢飏起初是自己念,等到念第二遍的时候,他念一句,几个勋贵也念一句,后来便是所有军士一起念。 他们也学着卢飏的样子,脱帽肃穆站好,将右手握拳放在左胸,神情庄严肃穆。 所谓仪式便是众人一起干一件看似没有什么意义的事,但是所有参与这场仪式的人便都能从中汲取到感动和力量。 卢飏带领众人做完这个为死难弟兄招魂的仪式,众人皆是红了眼圈。 卢飏随后又去查看了临时救助站的伤兵,卢飏事先已经给这些郎中普及过伤口感染的概念,临行前也采购了大量的烈酒、白棉布以及杀菌消炎的中药材。 此刻见到这些郎中处理伤口都是按照自己事先的吩咐,先用凉开水冲洗伤口,然后撒上烈酒,然后在进行包扎。 卢飏也给他们说过若是伤口过大可以用针线缝合,但是敢于下手的却是不多。 卢飏走到一个腹部被骨朵重创的伤员前面,骨朵已经被拔了出去,但是肚子上却开了一个大口子,一个郎中正准备帮他包扎。 这个伤员已经昏迷了,那个郎中对着卢飏摇了摇头。 卢飏上辈子虽然不是医生,但是却看过不少医疗剧,在仔细查看了伤口后,却发现这人肚子虽破了,不过却也没有伤到脏器,那些花花绿绿的肠子,只是看着有些吓人而已。 第一百八十二章 阴谋 “大汗,先让勇士们退回来,这股明军跟之前的不一样,咱们得好好合计合计。” 图也魂也目睹了之前的作战,便对林丹汗建言,虎墩兔的勇士已经被打破了胆,再不撤退也只是白白牺牲。 “唉,先撤。” 林丹汗也看到了刚才的战斗经过,对于明军新式的战法也颇为无奈,见图也魂给了建议,便赶紧顺坡下了,命军队撤了回来。 随后林丹汗的大帐之中便围绕如何攻下新城山展开了争论。 “大汗,明军此次的战法与以往都有不同,他们挖的壕沟不仅给自己提供了遮挡,关键是让我们的骑兵没了用武之地,若是下马步战,我们则没有了骑兵的优势。” 一个虎墩兔刚撤下来的将领说道。 “还有,那新城山太过狭小,咱们的人马都展不开,每次最多只能派五千兵马进攻,再多便成了人挤人,但是明军却不存在这个问题,他们沿着山势部署,呈阶梯状,又有火炮等远程攻击武器,他们可以躲在后面打咱们,咱们却只能一个接一个网上仰攻。” 有一个将领说了自己对刚才那场战斗的观察。 “这次明军也是凶猛的紧,原先那些明军见到咱们都跟老鼠见到猫一样,可这次却是不一样了,咱们兵马足足比他们多了一倍,他们却丝毫无惧,而且这次明军战术也变了,他们的火铳齐射,再配合小炮和大炮,还有间夹着的弓箭射击,火力太凶猛了,咱们的勇士还没接敌都被打死了。” 众将领你一句我一句的将明军这次的作战的特点都给总结了出来,若是卢飏在这里,肯定要夸赞一句总结的好。 但是明军打得好,便是虎墩兔的灾难了,明军此时占据地利优势,再加上战术先进,目前来看,还没有什么破绽,唯一的破绽就是不能长久被围困。 粮食如实吃完了,那肯定要歇菜了。 但是虎墩兔却也没有那样的机会,因为辽东的兵马已经开始往关内撤了,虽然走的很慢,但是已经开始走了,这对于虎墩兔的围困来说真不是一个好消息。 “别特么扯扯这些没用的,我眼睛不瞎,你说的这些我都看得见,本汗现在要的是破敌之法。” 林丹汗出言制止住了众将的颓废之言,再说下去,军心士气就会受影响了。 “就一个小山,又不是攻城,不到两万的明军,还是在野外,咱们怎么就攻不下来,你们说的那些都是托词,本汗现在问你们如何破敌?其他的不用再说。” 林丹汗随后又补充了一句,让众将全都低下了头。 众将心里打鼓,心道:我若是知道如何破敌刚才便攻上去了,还用得着再退下来。 众将一个个不说话,林丹汗面露不善之色,明军如此的战术,让他一点头绪也没有,心中也很着急,随后便一指图也魂:“国师可有良策?” 图也魂被林丹汗这猛然一指,心中也是哭笑,心道:我之前劝你罢兵,你不听,现在打不下来了,就问我计策,我若是有计策之前便不会劝你罢兵了。 不过既然大汗问了,图也魂也不能说你早干嘛去了,只得迅速开动小脑筋,好想出个法子来搪塞。 “大汗,这股明军确实不一般,咱们不用之前的战法来对付这股明军,特别是在咱们的骑兵没法用的情况下,更不能强攻。” 图也魂说着没营养的话,好给自己拖延时间。 “以国师之见,可有什么好的计策?” 林丹汗以为图也魂真有什么良策,便欣喜的问道。 图也魂哪有什么良策,被逼问急了,只得说道:“大汗,孤师远征最怕什么?” 其实这不是图也魂有什么对策,而是反客为主的一种手段,便被动为主动,适时抛出设问句,让大家集思广益,最后自己好见招拆招。 “弹尽粮绝?” 林丹汗闻言,并没察觉图也魂的小九九,非常配合的说道。 图也魂立时松了一口气,心中顿时有了计较,接着便顺着林丹汗的话又道。 “对,最怕弹尽粮绝,明军两万大军从其都城而来,能带多少粮食,咱们把他一围,然后再截断明军的粮道,到时候明军粮草不足,自然就会破绽百出,甚至不用咱们攻击,就会自己败亡了。” 经过林丹汗的提醒,图也魂终于将自己挖的坑给圆上了,众人闻言,也是点头,打又打不得,围困算是最好的计策了。 但是此时众人都忘了一个关键点,那便是明军还有援军,若是援军来了,那围困便是白围了。 不过众人忘了,林丹汗却是没有忘。 “国师,你似乎是忘了一个事,辽东的明军已经开始往回撤了,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林丹汗一提醒,众人便都突然想起了之前被刻意隐藏的那支明军了。 图也魂也是心烦的紧,心道:众将都没想起来,就你想起来了,你以为就你聪明啊,众将都想着是围困,等那支明军来了以后,便撤退回去算了,你现在挑明了,这不是自己没事找事嘛。 不过不光他自己挖的坑需要自己填,林丹汗挖的坑他也得填,谁让他是国师呢。 “大汗,此事不足为虑,咱们现在所虑主要是明军龟缩不出,若是他们跟咱们平地野战,咱们还会怕他们吗?若是救援的明军来了,不是正中了咱们的下怀吗?” 图也魂留了半句,不过林丹汗却也听明白了,明军的援军若是来了,自己未必没有机会,到时候咬上一口,也能吃个半饱。 想到这里,林丹汗心情大好,接着便下令,对新城山上的明军进行围困。 不过这对于明军来说正是个好消息,反正时间对他们有利,只要拖到辽东的援军来了,到时候就能回家了。 如今明军和虎墩兔都在等辽东的援军,不过目的却是不一样,明军想的是反击,虎墩兔想的却是打个秋风。 时间便一天天的过去,这几日里,明军和虎墩兔的军队每日叫骂,但就是不接触,弄得军士们心里有些浮躁。 明军此时被困在山上,下面的交通已经被虎墩兔给围了,一天两天还好,时间长了,跟外界又断了消息,明军的心理便起了些变化。 “辽东的援军走到哪里了?” 每日中军会议上,徐希文每日都会问这个问题,如今夜不收派不出去,消息不通,连军中大佬心里都不安了。 “三日没有消息了,之前说走到浑河了。” 左都督刘文耀解释道。 “娘的,从咱们准备出征到现在,都十日了,这些王八蛋就从沈阳走到浑河,不知道的还以为大明的军士都小脚女人呢。” 徐希文拍了桌子,直接开始马娘。 卢飏对此也很不解,按照皇帝下了急令,援军肯定要急行军的,怎么就看目前的行军速度,连正常的速度都赶不上。 “少卿,我觉得这事有蹊跷。” 相比于其他勋贵,张维贤深得万历皇帝信任,算是一直活跃在朝堂上,所以政治敏锐性要更高一些。 而经张维贤这么一提醒,卢飏脑子忽然闪了一下,顿时蹦出来几个字。 “国公爷,是想到了什么吗?” 卢飏问。 “嗯,我自从接到出征的旨意后,心里便有些不踏实,一直到了这两日,才想到了哪里不踏实。” 张维贤捋着胡须,见众人都看向自己,他便接着道:“你们不觉得咱们这次出征太过顺利了吗?” 卢飏闻言,心中猛然一惊,然后与心中的那个想法不谋而合。 是啊,这次京营出征实在是太顺利了,不仅那些聒噪的文臣们集体保持缄默,而且还异常配合,事出反常必有妖,卢飏再想想之前脑海中的那五个字,顿时便明白了。 土木堡之变! “国公爷是说有人在背后暗中搞我们?然后要效仿土木堡之变?” 卢飏率先说出了自己的疑问,不过卢飏这句话一出,帐中立时一片哗然。 “是的,诸位想想,京营已经多少年没有单独出征过了,以往京营想要出征,哪次文官们没有反对,怎么这次偏偏连一份弹章也没有,而且在出征筹备过程中又是极其配合,大明的文官是个什么德行,诸位肯定清楚,这次为什么转性了,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再加上,辽东的援军行动迟缓,这事不得不防。” 张维贤说道这里,胡子也不捋了,直接又道:“刚才少卿提到土木堡之变,实不相瞒,我心中也是这么想的,你们想想这次出征跟之前那次土木堡之变多么像,一样都是勋贵出征,一样都是没什么经验的少年领兵。” 张维贤刚点了两句,帐中立时又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被惊住了。 一百多年前土木堡之变后,便有人传言,说是文官集团集体坑勋贵,而从那次的后果也能看出,文官集团取得大胜,不仅将五军都督府的权利收回到了兵部,还把勋贵们的军权给削没了。 而且目前在帐中的各位勋贵,他们的祖辈都在上次的土木堡之变中被坑死了,所以对这件事记忆犹新,而对于这个阴谋论也是信奉的很。 “这群腌臜泼才,这是想重蹈土木堡之变的覆辙,然后把咱们都坑死在这里吗?” 惠国公李成栋一拳打在案几上,将砚台上的墨汁都弄洒了一地。 军帐之中瞬间便又炸开了锅,一众勋贵开始指天日地的开始了国骂。 不过卢飏却是没有参与,他虽然觉得那群文官就是在坑这些勋贵,但是却觉得这次并不会上演新城山之变,因为这次没有那个弱智一般的皇帝。 等众人吵吵了半日,才发现他们的小卢帅正坐在案几后面好整以暇的喝茶看着他们,顿时都有些不好意思。 “少卿为何还能如此平静?” 连张维贤这个老成持重的都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卢飏的风轻云淡便更显得格格不入。 卢飏见众人都在不解的看着自己,便也站起了身,边走便道。 “事已至此,马娘也是没用,况且小子也在感谢那帮文官们给咱们这一次机会,不过所谓机会便是有风险也有收益,风险自不必说,弄不好咱们就一起捐躯,但是收益也是不错,若是这一次咱们赢了,那以后大明的朝堂上便也有咱们的一块天地了。” 卢飏寥寥数语,便把勋贵们的情绪调动了起来。 是人就有赌徒心理,若是这一战赢了,那以后勋贵们也等挺起腰杆子做人了,而且如今谁都看得出来,大明正是多事之秋,用武的地方多着呢,只要这一战赢了,以后必然大有可为,重新恢复先祖们的高光时刻也不是不可能的。 不过卢飏却没想着就这样给这些勋贵们打打鸡血就算了。 “诸位,所谓天有阴阳,月有圆缺,在这朝堂上也是一样,有文自然也要有武,可是咱大明自宣宗之后,这武将的地位不用我说,诸位也都看得清楚。” 卢飏将众人的情绪调动起来,接着又道。 “武功不彰,朝廷便像失去了一支臂膀,这些年来,我们失去了交趾,失去了河西走廊,失去了北河套,失去了奴儿干都司,这些都是朝廷不重视武将的结果,以至于今日大明十万大军被被辽东的野人欺辱,这是大明的耻辱,更是汝等勋贵的耻辱,若是以后,汝等见了先祖,先祖问你们,明军在你们手上可否为大明开疆拓土,汝等作何回答?” 卢飏这句灵魂的拷问,将这群勋贵给羞得都说不出话来。 不过这倒不是卢飏的拷问有多么深入人心,主要还是这些勋贵都是良心未泯的。 “唉。” 听卢飏说起此事,众人都是长吁短叹,有那感情丰富的甚至都长啸道:“吾对不起祖宗。” 不过众勋贵被打了鸡血之后,却也没忘了敌我力量的悬殊,这些勋贵都早已不是少年人了,情绪平复下来后,便有人问卢飏。 “少卿,可有破敌之法乎?”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上班 至于孙传庭、杨文岳和吴国祯三人,因为出去打了一仗,回来的时候庶吉士的考试已经结束了,没办法,万历皇帝便直接点了三人为庶吉士。 三人皆是欣喜非常,明朝科举在殿试之后,除了一甲的三位进士确定能进翰林院外,其他的新科进士都得参加翰林院的庶吉士考试,只有考中了,才能继续留在翰林院观政学习。 明朝有非进士不可选翰林,非翰林不可入内阁的传统,所以被选为庶吉士,为孙传庭几人的仕途打开了无限的空间。 对于钱敬忠,万历皇帝想直接给他安排个七品的知县干干,这也算是对他随军出征的褒奖了,钱敬忠没有参加殿试,只能算是举人出身,直接授正印官算是提拔了。 不过钱敬忠却是拒绝了,他依旧想要参加科举谋个进士出身。 随后万历皇帝又对京营的大小官员进行了封赏,对死伤的进行了抚恤,此次出征,京营死伤五千多人,这些人的家里都会选一个家眷进入皇产做工,万历皇帝的压力还是挺大的。 战争就是这样,打的就是银子,不光是战前需要花钱,战后一样需要花钱,当然这还是打赢了,若是输了,那赔的更多,比如辽东,直接将沈阳以北的大片土地丧失,那损失便是难以估量的。 折腾完这些,卢飏在家中休息了两日,便直接去翰林院报道了,与他一块去的还有孙传庭等人。 几人之间就卢飏现在有正式官职,庶吉士不是官职,算是实习生。 翰林院的正式职责不多,除了帮助起草诏书、编史、给皇帝太子上课等,其他的也没什么事了。 所以翰林院的正式职员并不是很多,相比于六部衙门算是个小部门,不过大明朝的阁老们大部分出自于翰林院,身份最是清贵了。 因为新城山之战,卢飏算是报到晚的了,榜眼和探花已经上班一个多星期了。 如今翰林院的掌院是张瑞图,万历二十九年的进士,当年的探花郎。 张瑞图今年快五十了,先是在翰林院干,后来干了一阵给事中,然后又回了翰林院,又干了十多年,便干上了翰林院学士。 张瑞图此人整天拉着一张脸,正派不正派的不清楚,但是看那张死人脸显得比较正派。 卢飏和孙传庭几个先去见了张瑞图,对于孙传庭几个,张瑞图没什么好说的,庶吉士三十多个呢,让他们跟着别人一起学习道德文章就行。 等到半年后学习结束,再分配到各个衙门观政,不过那就不是他说了算的了。 至于卢飏,张瑞图却留他在公事房里多聊了两句,不过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话,卢飏也是干听着。 到了最后,张瑞图终于给卢飏安排了事,让他跟着上上届的状元周延儒整理典籍。 卢飏一听周延儒,脑子翁的一响,稍后便对上了号,这个周延儒是崇祯朝非常有名的一位内阁首辅,不过却是恶名。 卢飏在张学士的公事房里等了一会儿,便见一位颇为年轻的官员进了来,行礼之后,张瑞图便介绍了两人认识。 周延儒这个人绝对的小人,被分到他手下干事,卢飏心里颇为忐忑,不过好在此时周延儒才是正六品的侍讲,跟卢飏一样品级,卢飏倒也不用太怕他。 两人随后便从公事房里出来,转而去了隔壁跨院的一个比较宽敞的正殿中,那里是翰林院侍讲学士的公事房,据周延儒说,那是他俩的分管领导。 卢飏的分管领导是一个有些黑且瘦削的中年男子,看起来其貌不扬,不过当周延儒介绍了之后,卢飏却被惊了一下,因为这翰林院侍讲学士是钱谦益。 ‘水太凉?” 钱谦益是万历三十八年的探花郎,反正翰林院里最不缺的就是一甲的进士,不是状元就是探花榜眼的,妥妥学历最高的衙门。 卢飏稍微平复了下心情,接着拜见了钱谦益,老钱这时候还没被罢官回乡,也就没有机会遇到柳如是,所以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情形还没出现。 对于钱谦益这个人,卢飏不好评判,虽然明亡的时候他嫌水太凉没有殉国,但是也参与了后来的抗清活动,但是因为失败后又降了满清,气节上却是有亏。 钱谦益性格比较优柔寡断,不过也因为这样,他的脾气要比张瑞图看起来好很多,在他手下干事,应该会松快一些。 果不其然,钱谦益随后便与卢飏说了工作,说现在翰林院甚是轻松,陛下不怎么上朝,也不怎么出席大的典礼,所以知制诰什么的也就不多,至于给陛下讲学,那更是没有的事,所以如今翰林院的人大部分的工作就是整理典籍,而且还是没有时限的那种,干多干少全凭自觉。 一听这个,卢飏觉得甚是开心,他上一辈子就想要这样一份工作。 老钱随后又问了卢飏的家庭情况,得知卢飏出自贫寒农家后,眉头便有些皱。 看了看卢飏,随后还是欲言又止的说道:“咱翰林院啥都好,就一点不好,少卿以后的日子可要清苦些了。” 老钱虽然说得不明白,但是卢飏却是听明白了啥意思。 翰林院是清水衙门,平常也没啥油水,所以家境不好的同僚,日子便要清苦一些了。 不过卢飏不存在这个问题,如今他名下的水泥和建筑产业已经在京师铺开了,他还是不缺钱的。 从分管领导屋子里出来,周延儒又领着卢飏回到偏殿,这便是他们的公事房了,公事房是三间偏殿打通的,里面此时还坐着两个人,几人又互相认识了一下。 在卢飏来之前,周延儒是这个屋子里官职最高的,其余两人一个是万历四十四年的状元,名叫钱士升,还是从六品的修撰。 对于钱士升,卢飏没什么印象,好像也当过崇祯朝的内阁大学士,不过崇祯朝一共有五十多个内阁大学士呢,卢飏有印象的也就是周延儒、温体仁什么的。 不过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卢飏则是如雷贯耳了,当那人报出自己的名字后,卢飏心中一个哆嗦,因为那人名字叫崔呈秀。 ‘阉党?五虎?’ 在原本的历史上,崔呈秀是阉党骨干,五虎之一,干到了兵部尚书,不过现在魏公公还卧着呢,崔呈秀也只是个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 崔呈秀与周延儒是同年,不过是个三甲进士,后来考中庶吉士,三年后散馆,也不知怎么运作的便留在了翰林院。 等卢飏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看着眼前的另外三人,半天没缓过神来,心道:这屋子还真是卧虎藏龙。 若是历史按照既定的轨道前行,这屋子中的三人将会产生一个内阁首辅,一个内阁大学士,一个兵部尚书, 都说翰林院清贵,清是真清,贵也是真贵。 本来翰林院平常也没什么事,卢飏第一天上班,也更没什么事了,不过刚坐了一会儿,便有访客来了。 原来是本科的榜眼庄际昌和探花孔贞运,俩人早就来上班了,今日听说卢飏来报道,便来看一下。 庄际昌和孔贞运不跟卢飏一个办公室,他们在另外一个跨院,不过古代科举最重同年,两人对卢飏还是蛮热情的。 中午翰林院会管饭,第一天上班,卢飏见几人都没有回家,卢飏便也在翰林院吃了午饭,吃完饭后,众人都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眯了一会儿。 等到下午两点来钟,老钱突然来了卢飏他们的公事房,然后说要给卢飏接风的事,让周延儒晚上安排一下。 卢飏闻言心道,这中华传统还真是源远流长,欢迎新同事的传统自明朝就有了。 卢飏本想叫着孙传庭他们,还有榜眼庄际昌和孔贞运,但是一想,又不是自己请客,老钱没说,他也不好再叫别人。 等又挨了一个时辰,到四点来钟的时候,周延儒便起身说下班了,几人去正殿请了钱谦益,钱谦益又带几人去了隔壁院子请了张瑞图。 对于这种场合,张瑞图一向是不参加的,但是却不能不请他,这是礼节,也是一种尊重。 果不其然,张瑞图闻言脸上难得露出点喜色,不过又推说有事,让几人自便便可。 几人随后便出了翰林院,然后直奔正阳门而去。 翰林院在东长安街的南面,背靠皇城,西边则是六部衙门,所以卢飏出来的时候,便见到了不少下班的六部官员。 此时太阳还在西边挂着,卢飏有些恍惚,心道:大明朝下班咋这么早。 问了钱士升,卢飏才明白明朝的官员的上下班时间,在明朝的京师,也是分为冬令时和夏令时,中间以春分和秋分来分割。 执行冬令时时,早上八点上班,下午三点下班,执行夏令时时,早上七点上班,下午四点下班。 在卢飏那是时代,人们常说点卯,便是这样来了,卯时便是七点。 不过大明原来也不是这样的,早在太祖成祖年间,那两个皇帝都是工作狂,每日都是上早朝的,其中以太祖朱元璋最甚,在京的所有官员都得上早朝。 那时候还在南京,大殿中盛不下这么多人,朱元璋便将大朝会改在了大殿前的广场上,朱元璋本人则搬了一把椅子坐在皇极门下面,这便是御门听政的由来。 不过到了明朝中后期,大部分皇帝觉得这种朝会的办事效率太低,而且天天早起也是费劲,于是便改成了三日一次大朝会,后来又改成了十日。 到了嘉靖、万历年间,这十日一次的大朝会也基本给废除了,只有重大节庆或者重大事件的时候才举行大朝会,其他时候都是各找各妈、各回各家,官员按时去自己的衙署上班点卯就行了。 为了保证每个官员都按时上下班,于是便有了这冬令时和夏令时的制度。 对于这套上下班的时间,卢飏觉得很欣慰,基本上比他前世朝九晚五的上下班时间还滋润。 而且这时候很少加班,因为内城是实行宵禁的,一过了三更,也就是晚上十一点,大街上便不能有人走动了,若是被巡城的兵丁抓住,那是会被关进牢房的。 卢飏跟着几人往外面走,路上遇上不少下班的官员,不过卢飏基本都不认识,不过认识他的不少,毕竟前两天才在承天门前漏过脸,之前还在北京城内游过街。 对于打招呼的官员,卢飏虽不认识,但是还是非常郑重的一一回礼。 明朝的官员上班时都穿的很正式,因为要符合礼制的要求,在古代,衣服也是礼制的一种重要载体,所谓话可以乱说,衣服却不可以乱穿,所以上班的时候,官员们基本都穿官服。 明代官员,四品以上穿绯袍,五品到七品穿青袍,八品以下则是绿袍。 幸亏卢飏现在是正六品,可以穿青袍,若是八品官,则只能整日穿一身绿衣服了。 在明代,四品以上的官员可以称得上高官了,所以卢飏出来以后,基本没看见过穿绯袍的官员,卢飏以为他们不按时下班。 其实不然,明代文官都坐轿,尤其是高级别的官员,朝廷给每个高级别的官员都会配一顶轿子,轿夫什么的朝廷每月给开工资。 而高级别的官员也喜欢坐轿,除了这是一种身份的体现外,更重要的是非常实用。 因为在明代,文人们都是比较重视礼仪的,路上若是遇到穿绯袍的高官,少不了要行礼,这样一来,若是赶上下班时间,这些官员便在路上忙着受礼了,等天黑了也回不了家。 所以还是做轿子好些,轿帘一落,便免去了很多麻烦。 卢飏随着众人一路南行,出了文官衙署区,又过了东交米巷,很快便来到了正阳门。 出了正阳门便来到了外城,一门之隔,这里的气氛与内城截然不同,相对于内城的雍容大气,这里多了许多市井风光。 几人又走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便进了一家酒楼。 第一百八十八章 大明皇家银行 重臣都走了,不过朱翊钧却把卢飏留下了,两人在乾清宫里用了午饭。 “陛下,我看这事得黄。” 卢飏全程参与了朝臣们争论,终于知道在大明干一件事的难度了。 无论多么好的事,总有人找出这样或者那样的理由来反对,想顺利推下去,那是不可能的。 “呵呵,你看的很准。” 对于文官集团的做派,朱翊钧早就习惯了。 “陛下,要不然咱们单干。” 卢飏决定还是绕开文官集团,中央银行的事先搁置一下,然后先把银行办起来,到时候再把铸币从户部抢过来便行了。 “如何单干?” 朱翊钧有些不解。 “陛下,咱们出银子,先把银行办起来,然后做钱生钱的买卖。” “得需要多少银子?” 朱翊钧有些心动。 “保底得五百万两白银。” 卢飏觉得若是开银行的话,按照后世百分之四的核心资本充足率以及百分之九十的资产负债率,这五百万两银子可以撬动五千万两的生意。 不过这时代的信用比不上后世,但卢飏觉得弄个两千万两的生意还是不错的。 “可是朕没有这么多银子。” 朱翊钧有些为难,其实五百万两的银子,他内帑还是有的,但是若都投了这个生意,风险就太大了,万一打了水漂,他都没地哭去,而且朝廷上的那些大臣们肯定都会笑掉大牙的。 卢飏也大约知道朱翊钧应该能拿出五百万两银子,因为在原本历史上,朱翊钧死了之后,给朱由校留下的现金遗产,差不多就是这个数。 “陛下您能出多少?” 卢飏就像一个集资的骗子一般,蛊惑朱翊钧多投点钱。 “二百万两?” 朱翊钧不敢肯定。 “陛下投的多以后赚的也多,您若是实在觉得银子不凑手,可以让藩王们都投些银子,就跟办超级市场一样,可以藩王们合伙。” 卢飏刚打了勋贵们的主意,这会儿又盯上藩王的银子了。 一听说可以让藩王们入股,朱翊钧顿时来了兴致:“那朕就出两百万两,不够的让藩王们出。” 朱翊钧想了想,眼睛眯着看向卢飏:“你出多少银子?” 卢飏闻言面露难色,心道:我倒是想出,可我没钱啊。 卢飏的生意最近都在扩张期,手里也就几万两银子的现钱,这些银子拿来办银行,实在是杯水车薪。 “陛下,微臣没钱。” 卢飏回答的很无奈。 万历皇帝其实也大约知道卢飏的家底,东厂给查过,卢飏拥有水泥厂、香皂厂和建筑队,这些都非常挣钱,不过他也知道卢飏的摊子铺的很快,现在手里没有现金估计是真的。 “这样,你把水泥厂抵给朕,朕借你二十五万两银子,算你入半成的股。” 万历皇帝想要卢飏去操办这个银行,但是他也知道若是卢飏在里面没有份子,恐怕会不好好干,于是想出了这样的一个法子。 不过卢飏却不大愿意,因为此次组建的这家银行,以后是央行的模板,最后肯定要退出盈利性经营的,卢飏想的是,等自己有钱有权了再组建自己的商业银行,到时候自己能说了算,总比在朱翊钧的阴影下发展的好。 “就这么定了,吃完饭你就起草一份抵押声明,朕给你两年时间还款,利息十五。” 不等卢飏答应,朱翊钧便直接定了,卢飏也是无奈。 吃完饭之后,卢飏没有出宫,而是跟李恩一起,开始给各个藩王下旨,让他们尽快进京来商量筹办银行的事。 随后的日子里,卢飏的工作便忙了,他现在需要打两份工,一份在翰林院,一份给朱翊钧。 最后忙得没办法,卢飏给朱翊钧请示了之后,便不用去翰林院点卯了,专心筹备银行和市场的工作。 万历皇帝给卢飏在紫禁城里划了一个地方,就在六科廊旁边的灯笼库。 灯笼库,顾名思义,便是放灯笼的地方,在紫禁城的西南角,进了午门往左拐,再进归极门,过了六科廊就是了,一个小四合院,卢飏让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在这里办公了。 卢飏为了工作方便,便成了两个工作处,一个是市场建设处,一个是银行筹备处。 由于藩王们一时半会儿还来不了,卢飏如今主要忙活市场的事。 勋贵们对于万历皇帝的召唤要比文官们强多了,而且做生意的眼光也要更好一些,当卢飏说了建设超级市场的前景之后,一个个便争先恐后的开始入股投钱了。 勋贵们入股以后,卢飏也就有了手下干活的人,卢飏让各家出一个年轻人,说是来管理这事,其实就是来给卢飏当苦力的。 因为卢飏跟勋贵们一起打过仗,这交情自不用说,很快便把各家得力的小子给派来了。 有钱有人,市场建设处的架子也很快搭了起来。 因为是皇家第一号工程,又有勋贵们的私人力量加持,卢飏很快便选好了一片地,而且拆迁工作也进行的很顺利。 地点在南城的崇南坊,这里靠近广渠门,交通比较方便,这里民房也不紧凑,拆迁成本相对低一些。 对于那些住家,卢飏直接溢价百分之十到百分之二十买了,再有漫天要价的,自然有勋贵们的走狗出马,所以民房这块的拆迁工作进行的很顺利。 到藩王们进京的时候,那块地已经平整完毕了。 拆迁工作比较顺利,卢飏便又多买了一块地,这地方以后要建设银行的总部。 藩王们对于皇帝的此次召见,非常高兴,这些藩王都在封地憋坏了,最近京师四十多年了也没有死皇帝,他们也没有引子来京师玩。 这次接到皇帝的圣旨,一个个都高兴坏了,拖家带口的便来了京师。 明朝早期有藩王镇守边疆的传统,所以大部分的藩王都封的比较远,比如云贵川、两广、湖广、山陕等地比较多,一直等了三个月,藩王们才终于到齐。 大明朝历时二百多年,如今有名有姓的藩王有五十多家,当然这里面有富裕的也有相对差些的,但总体来说却是大明朝顶级的富豪了。 万历皇帝在紫禁城设宴款待了这些藩王,然后便说了办银行的事。 一听说皇帝要开钱庄,藩王们都很高兴,不用卢飏鼓动,便开始投钱,五百万两没有怎么费事便筹齐了。 从这两件事上,万历皇帝却是走心了,看这些藩王财大气粗的样子,感情他一个皇帝还不如藩王过得滋润。 有了银子,银行的筹备工作便进行的快了。 不过银行不比那个市场,这属于专业工作,所以在银行开业之前,卢飏对招聘的一批员工进行了现代金融知识的培训。 这些人都是从钱庄和当铺里招来的,有一定的金融从业经验,稍加培训之后,便为他们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等到九月桂花香的时候,大明第一家现代意义上的银行便在棋盘街上开业了。 棋盘街是京师内城最繁华的一条街,又在内城,也方便土豪们来从前。 卢飏给这第一家银行取名为大明皇家银行,字是万历皇帝自己题的。 自从那次朝会之后,万历皇帝再也没有在公开场合说过办银行的事,所以文官们都以为万历皇帝放弃了呢。 不过后来也知道皇帝找藩王们筹款建银行,但是都以为是皇帝在惦记藩王们的银子呢,所以都在一边偷着乐,可没成想,半年的时间过去了,这银行还真的建起来了。 在卢飏的力主下,大明皇家银行也成立了董事会,不过为了入乡随俗,卢飏给他改名叫东家联合会,朱翊钧自然出任了首席东家,卢飏则被推举为掌柜。 不过卢飏觉得掌柜听起来不够霸气,便自己任命为行长。 为了增加皇家银行的流动性,卢飏说服朱翊钧将内帑的银子都存在了皇家银行里面,然后一年是五分的利息。 朱翊钧自然高兴,原来的银子都躺在紫禁城里睡大觉,如今一年他啥也不干,便有十五万两银子的进账,这如何不好。 其后,卢飏打着皇帝旗号又游说了勋贵和藩王,让他们都来存钱,一年五分的利钱,他们自然应允,所以打一开业,大明皇家银行的实力便是无人能敌的。 一个月的功夫,大明皇家银行便吸收了一千万两银子的存款,再加上自有资金,如今可利用的资金便有了一千五百万两,这相当于大明中央财政两年的收入了。 当万历皇帝看到银行账目的时候,脸上早就乐开了花,心道:这银行果然挣钱。 相对于朱翊钧的欣喜,卢飏却是有些发愁,除了自有资金,剩下的那一千万两存款,一年光利息就得五十万两,所以卢飏得早点把这些银子贷出去。 虽然这时候没有监管部门,但是卢飏为了保证银行的安全性和流动性,还是按照后世的监管要求,留存了准备金和超额准备金,还计提了拨备金。 卢飏谨慎起见,一千五百万两银子,留存准备金和计提拨备后,大约还能贷出去一千万两。 卢飏将贷款的基准利率定在了百分之十五,这样的利差基本锁定在了百分之十,这样一年的利润差不多就有一百万两。 这时候的钱庄或者当铺都是高利贷,流行九出十三归,差不多是百分之四十五的年息,当然这还是正规的,那种民间的不正规高利贷都是利滚利,一年翻一倍都很正常。 所以大明皇家银行的贷款一经推出,便受到了京师商贾们的广泛欢迎,一个月的时间,便贷出去了五百万两。 不过有人笑便有人哭,自从大明皇家银行成立之后,京师的钱庄和当铺的生意便一天不如一天了,他们原本还想来找银行的麻烦,不过在了解了银行背后的东家后,也全都偃旗息鼓了。 最后没办法,只得把利息降了下来,而脑子转的快的,也开始琢磨着成立银行了。 当然这场京师金融领域的初级争斗,最后受益的还是百姓和商贾,自打大明皇家银行成立的那天起,便是对大明的高利贷发出了挑战。 一听说有人也想要成立银行,卢飏便赶紧给万历皇帝建言,必须要成立银行的监管部门,因为银行跟当铺和钱庄不一样,那些大部分都是东家的自有资金,而银行却是吸收公众存款的,万一弄不好倒闭了,损失的可是百姓的钱。 万历皇帝也不想这么快就有人来竞争,随后便听从卢飏的建议,决定成了一个银监司,就设在户部下面,跟宝泉司一个级别,暂时由卢飏筹备。 于是不到一年的功夫,卢飏便从正六品的翰林院侍读升到了从五品的户部银监司的员外郎。 当然如今还没有人真的来开办银行,所以卢飏的这个职位也是虚的,不过趁着没有业务,卢飏倒是跟银监司的同僚们普及一些监管知识。 卢飏是乐的大明有更多的银行,少一些祸害百姓的高利贷,于是欣然领命,于是开始按照后世的金融体系,打造大明的金融王国。 一年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年底分红的时候,当卢飏将银行的利润送到宫里的时候,万历皇帝都笑的合不拢嘴了。 万历皇帝出资了二百万两白银,占股四成,所以分到了四十万两的利润,年化收益率接近了百分之二十,差不多是大明中央财政收入的半成。 “还是少卿有办法啊,即打击了那些利滚利的高利贷,让百姓得到了实惠,还让寡人赚了银子,真是一举三得,幸亏外庭的那些文官不开眼,若不然这银子肯定得进太仓了,这下朕收朕的银子,就让他们干后悔去。” 朱翊钧很是得意。 “陛下,这个银行我想着,明年要不要在南京开个分号,江南有钱人多,商贾也多,到时候肯定赚得比现在多。” 卢飏想去大明商品经济最发达的南方分的一杯羹,顺便用金融区刺激一下资本主义的萌芽,看看能不能加快大明的工业化进程。 第一百八十九章 熊廷弼赴辽东 万历皇帝如今看卢飏就如看待财神爷一般,哪里还有不准的,很快便同意了卢飏在南京开设分行的建议,并让他全权处理。 “陛下,南城的市场也建设完了,等到年后便可以出租了。” 经过一年的建设,京师的超级市场已经建成,里面不仅有商铺,还有货站,占地五百多亩,转一圈就得一天,可算得上当今世界上最大的市场了。 “嗯,你看着办就好。” 出租之后,朱翊钧每年便能收到回头钱了,就按目前的这个发展势头,朱翊钧自己算了一下,单就是银行和市场两样,他一年差不多就能纯收入五十万多两银子,这可比之前所有皇产收入的总和还要多,就是他外派到各地的税监、矿监的税收收入也就比这个多不了多少。 以前万历皇帝的皇产和各地征税的收入加起来也就是八十万两的样子,除去各种开销,他一年也就能剩下个三十万两的样子,这还得省着花。 而且就这,外庭的那些大臣们还整日里盯着他这点银子,一遇上什么大灾大难的,便会集体来打他的秋风,朱翊钧做了四十多年的皇帝,到现在也才攒了五六百万两的银子。 有了银行和市场以后,他一年就能纯收入八十万两了,相当于大明中央财政收入的一成了,朱翊钧对此很满意。 万历四十七年的春节,朱翊钧过得很愉快,跟历史上不一样,朱翊钧没有出现一点病重的征兆,相反身体条件比以前还要好上一些。 虽然辽东惨败对他造成了一定的打击,但是随后卢飏又在新城山取得一场大捷,便也冲淡了朱翊钧心中的块垒。 不过卢飏却没有朱翊钧这么大条,心里一直放心不下辽东的战事,于是在说了银行和市场的事后,便又提起了辽东的战事。 “陛下,辽东的巡抚的人定下了吗?” 上次辽东惨败后,万历皇帝将杨镐下了大狱,辽东巡抚的人选便一直在空着。 万历皇帝一直也没想好合适的人选,便让王化贞等人先干着。不过对于今年辽东的变局,卢飏也大约了解一些,在原本历史上,开春三月份,女真人还会在辽东发动一波攻势,大明的开原和铁岭会相继沦陷,沈阳和辽阳便暴露在女真人的眼皮子底下了。 因为辽东惨败的事,朱翊钧现在很不愿意提起辽东的事,所以卢飏一说起来,朱翊钧便皱了皱眉头。 “陛下,臣觉得今岁开春女真鞑子还会有动作,鞑子还会南下,一步一步侵蚀大明的土地,开原和铁岭危险。” 朱翊钧听卢飏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也不得不重视,让人取来地图,便就在御案上摊开了。 “女真鞑子跟草原游牧民族不一样,他们的八旗制度非常严格且紧密,老奴酋在女真人那里可是说一不二,他是全民皆兵的制度,组织度甚至要强于咱大明,人口虽然少,但是所图甚大。” 卢飏拿着毛笔在地图上一通书画,很快把辽东的敌我态势标记的一清二楚,如今女真人已经逼近了开原城下,若是攻下开原,两日便可到沈阳。 局势如此明显,也由不得朱翊钧不关心了。 “听少卿的意思,看来是有合适的人选了?” 朱翊钧问卢飏。 “回陛下,前辽东巡按御史熊廷弼素知兵事,为人刚正不阿,时被辽东军民称为熊瞎子,辽东关系错综复杂,如今又值新败,亟需一位有魄力的经略去经营一番,熊廷弼便是最佳人选。” 朱翊钧闻言,扶须不语,良久才道:“朕再听你一回,不过朕要见见熊廷弼,看看他是不是如你所说。” 外廷的大臣们对此也上奏过几个名单,但却没人推荐熊廷弼,而且对于熊廷弼,朱翊钧虽有些印象,但是老熊被罢官十年,朱翊钧也把他忘得差不多了,如今辽东不比以往,所以必须得考较一番才行。 熊廷弼是湖北武汉人,这时候被称为湖广江夏,万历二十六年就中了进士,万历三十六年被授右副都御史、巡按辽东。 熊廷弼这个人比较刚正,但是一张嘴又是不饶人,当时辽东巡抚赵辑和总兵官李成梁放弃了辽东宽甸八百里的土地,将百姓迁移到内地去安家。 对于这种扯淡的行为,熊廷弼自然看不过眼,双方就硬杠了起来,熊廷弼主张在辽东屯田,提出个口号是以辽人守辽土。 这个口号后来被另外一个人给窃取了,而且只窃取口号沽名钓誉,借故给朝廷要钱,并不真正实施,那人便是袁崇焕。 好在朱翊钧还算是个不错的皇帝,分得清是非,自然知道赵辑和李成梁的行为有多么丧心病狂,于是便直接把赵辑给撤了,李成梁也被罢官,不过因为这家伙拥兵自重,辽东总兵官的职位还是让他儿子世袭了。 后来老熊在辽东折腾的太过,辽东将门苦不堪言,后来以李家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自己出钱给老熊去京师活动关系,给老熊谋了一个美差,升左副都御史,然后去了南京干督学。 督学是管理一省士子科举事宜的官,不仅主持考秀才的院试,还要主持考举人的乡试,这可是个既有名又有利的美差,而且南京是明朝的留都,南京的督学那是掌管整个南直隶的。 明朝科举最盛者便是南直隶,如此可见,辽东将门是下了血本了。 但是这么好的机会,老熊却是没有把握住。 老熊性格刚直,嘴上又没个把门的,到了南京后便开始整治学风,南京啊,那可是十里秦淮,温香满玉的地方,风气自然不对老熊的脾气。 于是就狠狠整治了几个比较极端的生员,而且不光是训斥,诸如打屁股这种招数也用上了,然后一个叫芮永缙的生员便被打死了。 熊廷弼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明朝商品经济下,南方一些城市已经形成了市民阶层,而且识字率普遍很高,万历年间江浙一带的识字率到了惊人的百分之四十,为历代之最,就是到了民国时期,也远远不如。 市民普遍识字,想法也多,维权意识也强,死的又是生员,南方生员喜好结社,同社的生员自然要为死难的同窗打抱不平。 南方生员又多,群情激愤,一时间这件事闹得很大,最后熊廷弼罢官了事。 熊廷弼虽然性格不大好,但是确实是个好人,罢官后回家也没闲着,四处奔走主持修建了长江堤防,深受乡人尊敬。 这日,老熊正在家里看兵书,忽然老仆来报,说朝廷来人了。 两天后,老熊便坐上了北上京师的船,不过前路却是未知,因为万历皇帝要求保密,传旨的太监也不知道皇帝召熊廷弼去干嘛。 从江夏坐船,一路东行到了南京,这是老熊的伤心地,然后老熊也没有心情去秦淮河逛逛,过南京而不入,接着便沿大运河北上。 但是在这期间,又发生了一件大事,辽东开原和铁岭丢了。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万历皇帝直接怒火攻心,吐了一口血后,晕了过去。 朱翊钧醒来后,谁也没见,而是急招卢飏进宫,卢飏没说什么,只道:“熊廷弼可解此局!” 万历皇帝无奈,只得又派锦衣卫去催促熊廷弼尽快来京师。 老熊在路上也听说了开铁失陷的事,再结合催促的锦衣卫,也大约知道了是什么事。 老熊是个实诚人,便弃了船只,只身跟着锦衣卫骑马赶路,三日后便出现在了紫禁城的梅山别墅。 此时,太液池旁的新办公大楼已经修好了,卢飏用水泥钢筋做骨架,又仿制皇极殿的形制,修了一个缩小版的办公楼。 里面有全套的通风采暖和卫浴设施,而且窗户也开的奇大,准备以后烧制出了玻璃全换成落地窗。 不过因为万历皇帝生病的事,还没有来的及搬家。 万历皇帝见了熊廷弼也没有再废话,直接问他平辽策略,老熊在路上已经打好了腹稿,此时皇帝问起来,便直接和盘托出,听得朱翊钧是连连点头。 老熊其实也没有什么新鲜策略,还是他十年前在辽东的老一套,什么修建边墙,整顿军事,重建卫所,辽人屯田,免三年赋税,联络朝鲜蒙古等等。 若是卢飏在这里,肯定会觉得这里面有不妥的地方,比如修建边墙什么的,劳民伤财还没什么用,军队不能打,靠墙能守住?岂不知山河之险在于人心,人不行,就是长江天堑也守不住。 但是老熊这一套用来忽悠朱翊钧却是满够了,老熊随后便被任命为辽东经略。 “卢飏卢少卿是你什么人?” 说完了辽东的事,朱翊钧的疑心病又犯了。 熊廷弼闻言,一脸懵逼,心道:卢飏是谁?但转念一想,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见过。 ‘新科状元?新城山大捷?’ 老熊脑袋里忽然闪现出这样的字眼。 老熊作为前左副都御史,即使罢官后还是有一定政治待遇的,每期的邸报他都能看到,所以在邸报上见过卢飏的名字几次。 “莫非是新科状元?” 老熊回答的很小心,因为他不清楚万历皇帝为什么提起这个人,也不知道皇帝是喜欢这个人还是讨厌这个人,免得惹祸上身。 “你认识他?” 朱翊钧又问。 “臣不认识此人,只是在邸报上听过他的事,去年的新城山大捷,杀敌两万余人,此人少年有为,乃社稷之臣也。” 朱翊钧闻言,脸上有些红,但有些不信,卢飏怎么会举荐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呢,但是看熊廷弼的样子也不像是说谎。 “是卢侍读向朕举荐了你,说辽东乱局只有你可以安定。” 朱翊钧说着,眼睛盯着熊廷弼,看他的表情。 老熊闻言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跟着姓卢的都不认识,他为何要举荐自己,难道是自己之前在辽东的名声吗? 见熊廷弼有些惊讶,半天也没说话,朱翊钧这才放了心,对卢飏便更信任了。 之前满朝文武举荐的人选还不如一个小状元。 因为战事紧急,第二天一早,运行礼的船还没跟上,老熊便去了辽东,开铁失陷,辽东亟需一位有威望的大臣去坐镇。 卢飏还想着和老熊认识一下呢,去驿站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老熊一早就走了。 卢飏只得又去了宫里,准备让朱翊钧出点钱编练些新军,靠老熊守城还行,若是打建奴,还得自己上。 “这不是火铳吗?” 朱翊钧看着眼前的一支火铳,有些不解的看着卢飏。 “是火铳,但是跟之前的又有所不同,这是自生火的火铳,不用火绳,自己就能大火,这样就不怕阴雨天了。” 卢飏与林丹汗在新城山鏖战的时候,幸好没有下雨,要不然鹿死谁手就不好说了。 “不用火绳?还有这样神奇的物事?” 朱翊钧立时来了兴趣,他是主持过三大征的皇帝,对于火器非常了解,也很重视,自然知道这自生火的意义。 卢飏闻言,心道幸好碰上了明朝的皇帝,若是我大清,肯定得说我们马背上的天下,这是奇技淫巧巴拉巴拉之类的。 卢飏随后给朱翊钧讲了原理,然后趁机说了编练新军和装备新式火器的事。 朱翊钧闻言当然是不痛快了,任何给他要钱的事他都不甚喜欢,但是他也清楚辽东的局面,弄不好会出乱子的,思虑片刻,便也答应了。 “编练多少新军?要多少银子?” 朱翊钧一下子就问到了关键。 “新军当然是越多越好。”卢飏刚开了一个头,便见朱翊钧面色不善,于是便赶紧还嘴道:“初步计划一万,先看一下效果,效果好,便继续扩军。” “一万?” 朱翊钧直接制止住卢飏,接着道:“一万太多,先编练三千,至于以后,得看效果怎么样?你要多少银子?” 卢飏的新军编练计划,还没开始,便被万历砍下去七成,不过也没办法,谁让人家出钱呢。 第一百九十章 新军 卢飏想了想,决定给朱翊钧算的仔细点,一来被让他以为自己贪墨了他的银子,二来也让他对养兵的花费有个概念。 “一个士兵一日两斤粮食,一年六石,便是六两银子,一杆火铳造价得二两银子,训练用火药和弹丸也得五钱银子,一年四季的军服得一两银子,铠甲得三两银子,军饷一个月一两五钱,一年十八两,总计三十两五钱银子,三千兵士便是九万一千五百两,当然,这里面诸如铠甲火铳的银子是一次性的,以后便没有了。” 卢飏说道这里,嘴上笑了笑,接着又道:“所以陛下给凑个整,给十万两就可以了。” 朱翊钧闻言,心中一阵肉疼,他不是不知兵的人,知道养兵费钱,但三千兵一年就得十万两银子,他心里更觉得太祖朱元璋卫所制度的伟大。 “一个兵一年得花三十两银子,边军也没有你这费钱。” 朱翊钧嘟囔了两句。 当然边军没有卢飏这费钱,因为边军是脱胎于卫所制度,里面一半多都是普通的军户,没打过仗的,他们的饷银也都被将领的家丁给贪墨了大半,当然,将领打仗时也主要依靠家丁。 因为边军基数大,所以单兵的耗费也就十两银子上下,而卢飏这三千人却是实打实的,花费看上去就多了些。 “陛下,边军是个啥样子,您是知道的,里面的猫腻您也清楚,若论真能上战场的单兵花费,微臣算过了,我这还便宜些呢。” 卢飏小声对朱翊钧道。 大明一年九边的军饷也是个大数目,再加上各级将领贪墨的,平均到实打实的单兵花费上,卢飏真觉得自己这已经挺省的了。 “唉。” 朱翊钧长叹一声,接着又道:“罢了,朕给你这些银子,不过你可不能吃空饷,得给朕练出精兵来才行,若是练得好,朕一年给你一百万两银子,但你得保证能替朕平了辽东和草原。” 朱翊钧现在收入倍增,说话自然也粗了,一年一百万两银子,那卢飏便能练三万新军。 卢飏觉得有自己这三万新军,平了辽东的六万鞑子问题应该不大,不过要是再来三万就更好,但是却不敢再在这节骨眼上提了。 “陛下,微臣在此立下军令状,只要银子足够,微臣保证三年之内为陛下灭掉后金。” “好,朕等你三年!” 朱翊钧闻言,立时老怀大慰,每次当边事变坏的时候,都是卢飏给他信心,四年前的虎墩兔寇边,上次的新城山大捷,这次的新军,莫不是如此。 朱翊钧如今对卢飏可谓是言听计从,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如此信任这个青年,可能是自从四年前的虎墩兔寇边开始,他给了自己太多惊喜了。 卢飏领了编练新军的命令之后,很快便筹备开了,而且新军的招兵对象他已经选好了,一部分是流民,一部分矿工,至于兵器铠甲等玩意则是自家铁匠作坊制作了。 卢飏给万历皇帝请示了以后,将自家的铁匠作坊进一步扩大,因为这涉及保密,毕竟自生火的火铳也只有卢飏知道怎么造,若是将技术泄露给工部,万历皇帝也不怎么放心。 十五日后,卢飏的三千精兵便招满了,然后开始基础训练,与之前的京营不同,卢飏这次是全火器部队,编练方式也是按照近代火枪兵的操典来的。 而单兵的装备,卢飏也是按照后世来的,不过略加改良,进一步适应这个时代的作战方式,比如每人一副板甲,则是近代火器军队没有的,但是在这个时代非常有用,有了板甲,敌人箭矢的杀伤力将会大打折扣。 另外卢飏还给火铳上配置了三棱刺刀,而卢飏所说的自生火火铳其实是米尼步枪了,包括米尼弹之类的,之前在卢飏的亲自指导下,李铁等人已经早就研制出来了样板,不过因为没有皇帝亲旨,所以不敢生产罢了。 此时有了皇帝的旨意,卢飏的铁匠便摇身一变,改成了大明第一兵工厂,朱翊钧也来看过,对此赞不绝口,不过对外却是保密的。 所以除了朱翊钧之外,大明的绝大多数朝臣其实不知道大明又多了一个兵工厂。 至于为什么说绝大多数不知道,因为这兵工厂里还有徐光启、毕懋康等人,这些都是卢飏给万历皇帝要的人。 当然,其中最关键的是还有朱由校,这个大明最喜欢的科学技术的皇孙,早就来卢家庄多次了,每次从卢飏这里都会收获各种科学知识。 跟历史上不一样,如今的朱由校并不特别热衷于器械制造,而是更专心于科学理论知识的学习,因为卢飏给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研究科学要比摆弄那些木头啥的更有意思。 而且卢飏还给他普及了一些社会学、政治学和经济学的范畴,这让朱由校也很感兴趣,而朱翊钧为了名正言顺,便又给卢飏挂了个职位,叫詹事府府丞,专职教导朱由校读书,至于太子朱常洛,朱翊钧已经放弃了。 除了生产火铳之外,这个兵工厂还生产手雷、匕首、工兵铲等单兵装备,当然目前该厂最热的项目是小型钢炮的研发。 对于这支新式军队,卢飏可是寄予厚望,所以编制训练都是按照后世来的,十人为一小旗,小旗设小旗长一名,副职一名,三个小旗为一总旗,令加总旗长一名,这样一个总旗就是三十一个人。 三个总旗为一个把总队,设把总一人,教导官一人,军法官一人,副把总一人,另外还配备一个炊事小旗和一名军医。 这样一个把总队大约是一百零八人。 三个把总则是一营,设百户一人,教导官一人,军法官一人,副百户一人,军医一人,另外还配备一个营属虎蹲炮总旗三十一人,配十五门虎蹲炮,一个侦察小旗十人,担任保卫及侦察工作,还用营属炊事小旗十人。 这样一个营大约是三百七十九人。 三个营则为一个千总队,设千总一人,教导官一人,军法官一人,副千总一人,另外配属一个炮兵把总队,十门小钢炮,配一个侦察总旗队,负责侦察和保卫工作,配一个工兵总旗队,负责行军道路和扎营工作,设千总参谋部十人,千总部炊事小旗十人,军医一人。 这样一个千总队大约是一千三百一十一人。 三个千总队则为一旅,设旅长一人,教导官一人,军法官一人,副旅长一人,另外配属一个侦察把总队,负责侦察和保卫工作,旅部参谋十人,传令小旗十人、炊事小旗十人,军医一人。 这样一个旅大约是四千零七十二人。 卢飏如今正好组建了一个旅,虽然比预计的多了一千人,但是禀告朱翊钧后,他也同意了。 为了对这些编制严格管理,卢飏都将这些写进了步兵操典里面,而且每个职位的职责是什么,卢飏也都进行了明确,作为一级长官,该管的必须得管,但是不该他们管的,他们也不能越权。 卢飏还教这些新兵识字,每日便让他们背诵这步兵操典,好知道军纪为何物。 当然卢飏如今对这四千人也只是搭了个架子,特别是各级的长官还都空着,因为都是新兵,卢飏也不知道他们的本事如何。 但这样,卢飏便就辛苦了一些,卢飏没办法,便从卢家庄的护院里面挑选了一些人帮助自己管理这支从无到有的军队。 卢飏如今的护院队大约是五十人,卢飏从中挑选出三十人来,这些人都是受过卢飏的正规军事训练的,也都识字,有一定的军事理论基础,用他们,卢飏也比较放心。 如今还是练兵阶段,用这些人没有问题,但以后的各级长官还得从实战中简拔,练兵好的不会打仗也是白瞎。 卢飏将军营建在了自己买的山地中间,那里比较隐蔽,而且远离城市,便于管理。 忙活完军队的组建,卢飏便又组织开始了南城超级市场的租赁招标工作,除了部分皇产和一些股东的铺面搬到了市场里面,其他的商铺卢飏都拿来出租。 因为卢飏前期宣传搞得好,租金又合理,一个月的时间,铺面基本都租了出去,而前期的建设及拆迁成本便也收回了一些来。 卢飏的这个超级市场占地面积大约五百亩,建筑面积大约二百亩,铺面大约三百多间,基本囊括了大明南北所有售卖的物品,而且里面还有餐饮娱乐等铺面,咋一亮相,便引起了全城的轰动。 明朝末年,商品经济已经十分发达,尤其在京师这样的超级大城市,居民的购买力也是杠杠的,第一个月的营业额便超过了十万两。 时间如白驹过隙般一闪而过,时间来到万历四十八年的夏天,卢飏来到了大明的留都南京,在这里他要筹备大明皇家银行的第一家分行。 当从船上近距离眺望这座都城的时候,卢飏简直被那高大的城墙给震撼住了。 前世他也去过南京城,那里有一段保留完好的明代古城墙,据说是当时现存最大的古城墙,也是世界之最了,城墙高十米,底座宽十二米,顶部宽十米,周长近八十里,里面是夯土,外面则全是砖石包裹。 卢飏当年看到这段城墙时便很震撼,此时见到全城都是这样的城墙,心中的震撼更是溢于言表。 不过进了城内,卢飏更是震撼,因为里面的繁华程度比北京城更甚,各种商铺云集,行人摩肩接踵,而且这里百姓的穿着和精神状态要比北京城更好一些,所谓江南富庶由此可见一斑。 卢飏一路进到内城,那里是明朝留都的皇宫,在朱雀门前递了帖子之后,很快便有一个中年太监迎了出来。 此人姓钟,名铉,是南京镇守太监,这次卢飏在南京设立分行的事宜,万历皇帝让钟铉全程配合,早就有旨意到了南京。 所以一听说卢飏来了,钟太监便赶紧迎了出来。 如今的南京宫城已经没有皇家居住,但是还有一些太监在这里看管,镇守太监和织造太监的官署也在里面。 两人寒暄片刻,又来了一个太监,这便是南京的织造太监了,姓吴名翰。 钟太监引路,几人便进了镇守太监的衙署。 “咱家早就听说了卢侍读的大名,一直未曾得见,真是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钟太监作为留都的镇守太监,那在万历皇帝心中也是挂着号的,地位虽然比不上内廷上几监的太监,但是在宫里还有一定的影响力,所以对于卢飏在万历心中的地位还是了解一些。 太监跟文官不同,他们是皇帝家奴,最看重皇帝的心思,皇帝重用谁他们便巴结谁,所以卢飏到了镇守太监府邸,那是受到了最高规格的礼遇了。 卢飏跟两人寒暄几句,便说明了来意,两人没什么可说的,自然全程鼎力支持。 当下便拿出南京城的地图,让卢飏随便选地方,还直言,除了皇城和几个国公的府邸,其他地方卢飏随便选,只要卢飏选中了,十日内,他们便能给盘下来。 这钟太监在南京城的权势可见一斑,所谓天高皇帝远就是指的钟太监这样的人,也怪不得他们会被文官们嫉恨。 当日,卢飏便在镇守太监府住了下来,这次不是卢飏一个人,鱼玄机也跟来了,而来卢飏还带来了十个总行的骨干,他们以后要留在南京,主持南京分行的工作。 吃完接风宴,卢飏刚想跟钟太监和吴太监出去转转,门外便来了名帖。 卢飏仔细瞧了一下,是以魏国公徐宏基为首的南京勋贵们,这些人跟北京的那些勋贵都有联系,应该是得到了银行赚钱的消息,想来分得一杯羹了。 至于他们怎么得知卢飏到了南京,应该也是北京的那帮人给他们透露的行程。 不过卢飏也乐得他们来入股,如今大明皇家银行正是蓬勃发展的时候,急需要进一步扩充股本。 第一百九十五章 炮击 大明和后金的算盘都打的很好,至于谁会笑到最后,那便是在战场上见真章了。 而且就目前双方的部署来看,战役的焦点完全集中在东路,关键在于东路明军能不能抵挡住后金的进攻。 在沈阳和抚顺有一条河,名叫浑河,山北岸有一座山,名叫高尔山,明军便驻扎在高尔山上,此山距离抚顺城不足三十里,可谓是战略要地,若是占据这个位置,那这次战役便先抢到了先机。 可是如此地势,后金的将领自然也不是棒槌,眼睛也是看的清的,驻抚顺的后金大将布扬古早就部署了一部分兵力在高尔山上,与抚顺遥遥相望,互成犄角之势。 高尔山绝对海拔还不多一百米,说是山,其实是个土丘,山势非常平缓,布扬古没想过明军真的会来攻打抚顺,所以山上平时只有五百人。 三月二十日上午,明军抵达高尔山下,行军一日半,行踪早就被后金察觉,然后布扬古便向高尔山上增兵一千,目前山上有后金军一千五百人。 抵达高尔山下,卢飏顾不上休息,便命侦察总旗持望远镜和绘图设备前出高尔山探查。 随后便在山下召开了作战会议。 命张维贤率京营一万五千人往高尔山东面,摆车阵,抵挡抚顺的后金军前来救援。 然后命新军四千人,全力攻打高尔山,务必在天黑之前拿下高尔山。 稍事休整之后,明军吃了午饭,随后侦察总旗回来,卢飏便拿到了后金军在山上的部署,有望远镜这种侦察利器,再加上现代绘图技巧,然后后金军的部署在卢飏眼中便成了透明的。 参谋团队很快便就这张敌军部署图拿出了作战方案,顺便将这张部署图拓印了多份。 卢飏之前受前世上学的时候学校老师用蜡纸拓印试卷的启发,将油墨印刷技术带到了这个时代,不过因为技术还不成熟,没法大规模的搞油墨印刷,但是小批量的一次印个几十份上百份还是可以的。 于是那张高尔山敌军军力部署图便很快拷贝了七八十份,等着作战会议召开的时候,发给各个军官,争取让总旗官以上的军官人手一份。 卢飏对参谋制定的作战方案,稍事修改后,便批准后,随后参谋处立刻召集百总以上主官开了作战会议,给每一百总都安排了作战目标。 各个百总拿着这张敌军兵力部署示意图以及各自的任务目标,很快便回到了各自的部队,然后召开总旗以上的作战会议,将本部的战略目标讲清楚,然后下派任务。 最后各个总旗官拿着这张敌军兵力部署图回到了自己的队伍作战前简报,将作战任务下发到每一个士兵,务必让每一个士兵都清楚自己要干什么。 这样,即使一级主官战场上牺牲了,士兵也不会慌乱,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任务在哪里,没有主官一样能干,而随后接替的主官指挥的也会更加顺畅。 午时三刻,随着隆隆的炮声中,便拉开了高尔山攻防战的序幕。 卢飏给炮兵百总队的命令是摧毁敌人在山上的建筑设施,然后对山上敌军兵力密集处进行覆盖性打击,给敌军集结造成障碍。 明军火药有的是,铁蛋也不少,关键这东西还能回收,等到攻下来高尔山,这些铁球擦洗干净了之后,还能用。 三十余门火炮在高尔山下一字排开,然后对着这座小山便开始了第一轮洗地。 有望远镜这种远距离观瞄设备,再加上金成弄得简便测算公式,三十余门火炮基本上指哪打哪。 而在这个百总炮队里面,还有一个年轻人也带着一个炮组进行观瞄,这人便是朱由校。 得知卢飏要带新军出征,朱由校便闹着也去,卢飏自然也想带他出去见见世面,不过这么大的事卢飏可不敢做主,便让他去找朱翊钧。 也不知这小子怎么软磨硬泡,朱翊钧竟然答应了,可能是老朱心里还是喜欢老二朱常洵一家,对老大一家的生死并不怎么感冒。 不过对于朱由校,卢飏也没什么优待,直接把他打发进了炮兵队里,跟那些大头兵同吃同住同劳动。 炮兵队不用深入第一线,基本上都在后方,只要卢飏活着,这家伙也死不了。 而且炮兵队相对于步兵队,还要轻松一些,因为要用马车运输火炮,所以在平路上,炮兵们可以搭乘马车行进,只有在跨越山地的时候,需要炮兵们进行搬抬,所以朱由校这一路下来,还算受得住。 来之前,卢飏跟朱由校约法三章,不允许他搞特殊,也不允许他透露个人的信息,不过因为这小子跟炮兵队的主官金成一起上过卢飏的小课,所以金成这小子知道朱由校是谁。 金成明里暗里的给朱由校一些优待,于是在炮兵队里朱由校还算过得去。 而且朱由校受过卢飏的正规科学训练,对于打炮的那一套理论基础要比普通的炮兵更加娴熟,经常会教授炮兵们一些函数和几何的知识。 再加上,这小子有的是钱,之前在行军的途中,遇上城镇,他就会买一些肉食,给同队的炮兵改善一下伙食,所以炮兵们也都很喜欢他。 此刻,朱由校便站在一门火炮前面,进行观瞄,然后大声下着命令。 “炮口下调五度,药量十斤,五斤炮弹,一发装填。” 身后的炮兵闻言,大声重复着命令,然后快速忙碌了起来。 朱由校是这门炮的炮长,也是该小旗的旗队长,炮兵百总的一个炮兵小旗也有十个人,炮长也就是旗队长一名,副炮长一名,负责观瞄,装填手主副各一名,弹药手三名,清膛手一名,车马手两名。 当然这些炮兵在训练中不光只是熟悉自己的工作,基本上这个小队的队员都会单独完成射击,即使是运输火炮的车马手也会打炮,如此分工只是为了射速考量,这样每个人都对自己的工序非常熟悉,在不考虑散热的情况下,一分钟可以打三发,最高可以保持五分钟的急速射。 因为之前的目标都是已经标好了的,于是金成便给各个炮队都分下了各自的射击命令,修正射击诸元之后,变先对着山上的固定目标来了一通三分钟的急速射。 一分钟三发,三分钟保底九发,一个炮队接近三百发铁弹瞬间便倾泻到了高尔山,而且还异常准确,一轮急速射之后,山上的建筑物便都看不见了。 后金军哪里见过如此猛烈的炮火袭击,一时间便慌乱成一团,各级将领争先恐后的涌出各个建筑物,跑得慢的便被埋在了废墟之下,也有那比较倒霉的直接被炮弹击中,当场丧命。 士兵们则是像被捅了马蜂窝一般,开始满山乱窜,直等到急速射结束之后,才在将领的呵斥下,开始缓慢的结队,准备反扑。 当然,鞑子的一举一动都被山下的明军望车看的一清二楚,望车上的两个明军拿着高倍望远镜,看山上的鞑子就跟在近前一样,然后将信息传递给炮兵队。 之前侦察总旗已经将山上的各个位置进行了网格标号,于是便命令到达金成这里便成了:第四号位置发现敌军集结,人数大约三百人。 然后金成便开始准备炮兵进行集火,传令兵骑马大声高喊:所有炮队,四号位置,三发急速射。 从明军观察哨看到鞑子集结,到明军炮兵开火,整个过程也就三四十秒的时间,所以鞑子还没完成集结,刚凑起来百人,瞬间便遭到了一百来发铁弹的洗礼。 这种密集阵型遭到炮弹攻击,那真是死伤无算,顷刻的功夫便打死打伤了一百多鞑子,剩下的便直接四处奔逃,刚刚集结起来的队伍顷刻便做鸟兽散。 随后的十几分钟时间里,山上便不停的上演着这种聚起来被打散,打散后再聚起来的戏码,而在炮火之中,鞑子也死伤了五六百名官兵。 当然最为恐怖的是,这些鞑子至今连明军的面都没有见到。 “国公爷,这新军的火炮可真猛啊,轰隆隆的响乐快一刻钟了,这下鞑子可有得好看了。” 此时,在高尔山的东面,明军正在布置车阵,根据命令,他们需要抵挡住抚顺城内前来支援的鞑子士兵半日的时间。 经过前方探马报告,说抚顺城里的鞑子已经开始集结了。 不过从城里出来走到这里,还得一个时辰的时间,京营有足够的时间来设置障碍。 经过一年的整备,朝廷也是砸了不少银子,勋贵们这次没中饱私囊,全都实打实的拿来更新这支队伍的装备了。 之前不大合格的火铳全部换掉,甚至有一部分火铳手都换上了遂发打火的鲁密铳,弓箭手则全部装备了机械弩箭。 这种弩箭早在战国时期便出现了,后来在两宋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不过在明朝后期,火器崛起以后,这种弩箭应用的少了。 不过在上次新城山之战中,卢飏发现明军弓箭手普遍都用简单的手拉弓,于是便提出了用两宋时期的机械弓弩的想法,这种弩箭比弓箭射程远,上弦也更加轻松,射速高,准确度也高,关键是特别适合快速培养弓弩手,即使臂力不强的,借助全身的力量,一样可以给弩箭上弦。 卢飏的这个提议得到了张维贤等勋贵的支持,而且技术上也并不复杂,明朝的工匠很快便拿出了样机,稍加改造之后,便大批量的生产,并将这种机械弩装备到了京营里面。 另外对于车阵的防御,在卢飏的建议下,又加上了铁蒺藜和铁丝网。 明朝已经有了拉丝技术,不过是用在金银铜等贵金属上面的艺术造型,卢飏找到工匠之后,给他说了铁丝的概念和形状,很快便给卢飏弄出了样品。 虽然这铁丝不如后世的那般长,但是用作铁丝网却是够用了,将这些一截一截的铁丝连起来,再卷成一圈圈的,上面弄上铁蒺藜,便和后世的那种差不许多了。 看着车阵前面挖的陷马坑,以及车阵上面布置的铁丝网和铁蒺藜,张维贤感觉安全多了,这东西摸一把都可能把手给扎破了,这下子看那些鞑子怎么进来。 不过这时候抚顺城内的鞑子还在列队,但是高尔山上的炮火已经停了,一刻钟的炮火打击之后,山上的鞑子都快要疯了,于是便也不再集结,而是呈小队开始往山下冲。 卢飏迅速调新军步兵以把总为单位进行拦截歼灭,具体作战小队则到了总旗,三十人一队对这些零散的鞑子进行打击。 古人作战最重阵法,因为相对于结阵的军队,没有阵法的军队便没有组织度,个人武勇在阵列面前作用不大,即使你躲过了一人两人的长矛,但是十人的长矛从各个方向向你刺来的时候,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鞑子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但是既然知道还这么无头苍蝇般的乱冲,一是因为明军炮火又猛又准,根本没法结阵,二则是他们的主帅寻不见了,估计是死了,就在明军的第一波对山上建筑集火打击的时候,主帅没有跑出来。 高尔山驻扎的鞑子主帅名叫和合礼,姓董鄂,也就是后世盛传的董鄂妃的老爹,这人是正红旗的甲喇额真,作战那是相当英勇,不过再英勇也敌不过五斤的铁弹。 和合礼现在生死未卜,结阵又集结不起来,于是被打的懵逼了鞑子便以十几人的小队开始猛的往山下冲。 其实这也是这些鞑子没有经历过炮战,不知道如何应对,其实应对炮击很简单,立马找掩体躲起来,千万不可乱跑,找不到掩体的,就直接趴在地上。 当然若是这样还被击中,那就自认倒霉。 等到不打炮了之后,或者敌人步兵攻击之前,再集结就是了。 可是这些鞑子没有受过这方面的训练,一刻钟的炮击,彻底把这些鞑子打的红了眼。 第一百九十六章 小试牛刀 这种光挨打不能还手的境遇很是让人崩溃,于是就有了之前的一幕,一队队鞑子也没人组织,全都对着明军冲了下来。 而明军此时已经将这座小山围的严严实实的,然后以总旗为单位,开始了十人一组的三段射击。 新军火铳手的射速是十二秒一发,三段射击便是十二秒三发,一分钟则是十五发,如此射速基本上比得上后世的栓式步枪了。 于是在鞑子的猛烈冲击中,以总旗为最小作战单位的新军便好整以暇的开始玩起来三段射击,而不知道明军火铳改良了的鞑子一个个则全成了活靶子, 明军如今有兵力优势,四千明军对一千鞑子,所以十几个鞑子的冲锋对上一个火器总旗,直接一轮三段射击,便剩不下几个人了,实在有剩下的,便是一轮刺刀拼杀,三十对三,鞑子基本毫无还手之力。 当然捞着跟明军拼刺刀的都是少数,但是卢飏也从中看出了鞑子的凶狠,有的一人面对十几名明军丝毫不惧,甚至还能杀伤几个明军。 卢飏全程目睹了高尔山上的厮杀,这些从山林里面钻出来的鱼皮鞑子实力还真是有的,正好可以拿来给这些新兵练练拼刺刀。 新军的刺刀拼杀,是卢飏结合后世的拼刺刀技术基础上创立的,又找了京营的几个武术必将厉害的兵士给优化了一下,如今这些新军士兵两三个一队,跟那些落单的鞑子开始拼杀。 新军成立也有一年了,这些日子里,各种蛋白质都不缺,训练强度也够,所以对上这些鞑子除了经验差一些,其他的倒还好,再加上人数优势,间或还有放冷枪的新军辅助,大约一刻钟的时间,战场上的鞑子便也不多了,剩下的全都聚集在了山顶。 卢飏命令新军慢慢往上冲杀,不过到了八十步的距离上便又停住了,然后命令投石机分队上场,刚才这些士兵一直没有捞着使用,这会儿正好拿来练练战场经验。 投石机很快装好,这会儿山上的鞑子正在疑惑,不知道明军为何不往上进攻了,以为明军从下往上进攻,体力消耗的差不多了,然后剩余的三百来鞑子正准备待会儿一鼓作气的冲出去,领头的牛录额真为此还作着部署。 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一场悲剧正在等着他们。 “投石机准备完毕!” 随着一队队士兵将投石机架好,投石机百总队的百总大声下了装弹的命令,随后旗子一挥,百颗装满火药的陶罐便闪着火光对着山顶飞了过去。 相对于火炮可以用公式来确定弹着点和用药量,这投石机的准头可就差了些,一百颗陶罐,只有三十多颗土制炸弹命中了目标。 虽然准头差了些,但是威力却是杠杠的,这种十多斤的陶罐就相当于后世的小型炸药包,而且里面卢飏还加了不少猛料,一颗炸开之后,各种石子铁球乱飞,山顶很快便成了人间炼狱。 “自由射击,三发急速射。” 投石机百总队的百总随后又下了命令,这东西不跟炮兵的铁弹,这玩意炸了就没了,所以卢飏给百总队的命令是五发之内,所以那百总便用了四发。 有了第一发的依据,后面三发准确度普遍都上来了,于是这三百多发炸弹打完,山上已经是硝烟一片。 “娘的,还是炸弹威力大,有时间还得研究一下开花弹。” 卢飏从望远镜中看到了山上鞑子的惨状,各种胳膊腿的乱飞,虽然此时火药的威力没有后世的tnt那么强大,但是赶巧了,还是能炸的血肉横飞的。 卢飏嘴里嘟囔着,随后便下达了总攻的命令,传令兵接着吹响冲锋号,新军士兵以把总为单位,嘶喊着冲了上去。 不过到了山顶一看,站着的鞑子已经没有几个了,随着零一排排的枪声响起,那些站着的鞑子很快也被消灭了。 卢飏看了看表,从第一发炮弹射出,到现在才半个多时辰,也就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一千五百鞑子便被全歼了。 这便是军队组织代差和武器代差,当十九世纪中叶的军队遇上十七世纪初的军队,再勇武的血肉之躯也难以抵挡的住密集的炮火,况且明军还占有道德优势。 卢飏也没想到此战赢得如此顺利,毕竟前世论坛上部分遗老遗少吹嘘什么八旗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之类的,那也就是遇上晚明腐朽的军队了,若是遇上太祖时期北征蒙元的徐达常遇春,保准分分钟教他们做人。 战后总结伤亡,鞑子一千五百余人全歼,明军伤亡十九个人,其中阵亡七个,重伤三个,轻伤九个。 这些伤亡基本上是在拼刺刀的过程中,被那些鞑子的巴牙喇所伤,这些巴牙喇是鞑子的精锐,数量不多,但却异常凶狠。 “打扫战场,修筑工事,传令兵通知京营回撤,高尔山攻下来了,令第一千总部和第二千总部,接应京营撤回到高尔山驻扎。” 卢飏下着命令,随后新军便又忙碌了起来 传令兵骑马跑的很快,很快便将军令下达到了京营,当张维贤等人得知卢飏已经拿下高尔山之后,一个个楞在当地,半珦说不出话来。 “大人,快些回撤,主帅命令天黑之前务必修筑好简要工事,防备鞑子大举进攻。” 见张维贤半天不动,那传令兵有些不耐烦了。 “啊,对对对,撤撤撤。” 张维贤嘴里嘟囔着,然后又问:“我军伤亡如何?” “死伤了十几个,倒是鞑子一个没活,大人您快些,主帅让您留意可别被抚顺的鞑子咬住了尾巴。” 那传令兵也不下马,接着对张维贤行了个军礼,随后便拍马回去复命了。 “国公爷,时代变了,刚才打炮您也是听见了,那样密集的炮弹,谁能吃的消,咱们赶紧撤。” 成国公徐希文对张维贤说着,接着又问旁边的夜不收:“抚顺的鞑子到哪了?” “刚出城五里,距离咱这大约三十里。” 张维贤闻言,这会儿也醒悟了过来,接着笑道:“哈哈,少卿这时间点卡的真好,正好留给咱们撤退的时间,赶紧收拾家伙,目标高尔山,让抚顺的那些鞑子在咱们后边吃屁。” 随后张维贤一声令下,京营开始拔营快跑。 等半个时辰后,京营遇上了在山下接应的新军士兵,那些鞑子已经出现在了视线当中。 “娘的,追的够快的。” 张维贤一边指挥着队伍往前跑,一边往后面看。 不过就在一眨眼的功夫,那支队伍却又不动了。 “怎么回儿事?” 张维贤问徐希文,徐希文自然也明白,不过身边的家丁却是看的清楚。 “国公爷,您看山上。” 张维贤和徐希文抬头往山上一看,瞬间便也明白了,山上已经升起了明晃晃的旗帜,而且上面还有更加明晃晃的“明”字。 原来这些鞑子并不知道高尔山已经被明军攻下来了,以为还在自己手中,所以一路追击准备来解高尔山之围,此时被山上的大明旗帜晃瞎了眼,知道高尔山已败,便也不敢再追了。 “贝勒爷,高尔山已经丢了。” 后金军的队列前面,一个牛录额真对布扬古说着。 “我眼睛不瞎,看得见。” 布扬古紧赶慢赶追了一路,眼看着就要追上了,正准备跟着这路明军击破高尔山外围明军的围困,结果却看到了城头变幻大王旗,这心情如何能用一个憋屈来形容。 “这和合礼也太废了,半个时辰都没顶住?” 不过看见归看见,布扬古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接着对那个牛录额真说道:“派几个人,抵近侦查一番,看看是不是明军真的攻下了高尔山。” 后金军随后停下,等着详细的情报。 一会儿工夫,后金的探马便回来报:“贝勒爷,那明军确实攻下了高尔山,此时正在山上挖沟呢,应该是想要在此住下来。” “真攻下来了?” 布扬古喃喃自语,接着又问那个鞑子:“有没有退下来的勇士,带过来。” 不过那个鞑子闻言却道:“附近也没有见到有我们的人,不知是不是没有人逃出来。” 布扬古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山上有一千五百人呢,就算丢了高尔山,也不可能一个人也逃不出来,而且上面还有个甲喇额真和合礼呢。 不过事实就是如此,看那个鞑子的样子也不像说谎。 布扬古领兵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这时候便到达了高尔山下,仔细往山上望去,才发现这支明军跟他见到的辽东军不一样。 这只军队太干净整齐了,人人都有甲胄,而且火铳手非常多,还都是自生火的火铳,没有火绳,更为关键的是这支军队训练有素。 此时,这支明军见鞑子近到了山前,便都停下手里的活,迅速在各级军官的指挥下,开始列阵迎敌,很快便形成了一个个整齐的方队,前后不超过五分钟。 这集结速度,巴牙喇也比不上。 布扬古目测山上的明军大约有两万人,而他这次只带来了两千五百兵士,另外明军刚刚大胜了一场,强攻应该够呛。 不过布扬古作为一名老将,还是想试试明军的成色。 “舒尔哈齐,带三个牛录,冲一把试试。” 布扬古扭头对一旁的甲喇额真说。 舒尔哈齐欣然领命,接着点了三个牛录便开始往山上冲去。 卢飏自然注意到了后金军的动作,接着派出一个千总部,一个虎蹲炮把总队前出迎敌。 因为担心后金军有诈,卢飏还命炮兵和投石机队装弹待命,好给山下的那支后金军来上一轮远程打击。 后金军一个牛录有三百多人,三个便是一千人,新军为此也是分了三段射击,一排三百人,虎蹲炮把总队则部署在后面,准备事有不测,接应火铳手后退。 明军站定,看着后金军一步步逼近,在事先标好的射界八十步的距离明军第一排便开火了。 后金军见状,开始很高兴,不过很快便没有机会笑了。 后金军高兴是因为这支明军又顶不住压力早早开火了,以往辽东的明军火铳手就是这样,还不到射程,便早早开火,不仅根本杀伤不了敌人,而且还浪费了一次射击的机会,再想装填射击,那就难了。 不过当这些明军射出的铅弹洞穿他们的甲衣的时候,他们就没有机会笑了。 “能打这么远?” 骑在马上的舒尔哈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眼前倒下的士兵让他却又不得不相信。 “上盾牌!” 舒尔哈齐也是一名跟着努尔哈赤起家的老将了,虽然震惊,但还是迅速拿出了应对措施。 随后一排排大盾便竖了起来,后金军缺铁,大盾都是用老松木做得,很厚,这样距离上面,还真的能防住明军的火铳。 不过鞑子会变阵,卢飏也会,接着便见明军阵列里面,推出了十几门钢炮,接着钢炮炮口平移。 金成阴恻恻的看着面前的鞑子盾牌的阵列,一挥手下达了点火的命令。 七八十步的距离,炮口平放,不用瞄准也能打中,随着轰隆隆的声音,十几颗五斤重的铁球便冲向了鞑子的阵列,紧接着便在队列中厮出了十几个口子来。 原本整齐密集的阵列,瞬间便被分割成了十几块。 而且阵列的豁口处,场面异常血腥,胳膊腿的撒了一地。 刚才一轮枪击和随后的炮击,鞑子已经死伤了二百来人,此时剩下的人全都战战兢兢,因为明军的火炮又开始装填了。 不过舒尔哈齐显然不想再给明军穿糖葫芦的机会,随着身边的传令兵旗子挥动,那些聚在一起的鞑子很快分成了五六人为一组的小队。 一会儿的功夫,鞑子已经变了三阵了,这让在上面一直观战的卢飏也暗吸一口凉气,心道:鞑子果然不简单。 不过舒尔哈齐有那张良计,明军自然也有过墙梯。 第一百九十七章 攻城 金成见鞑子换成了小队,于是便立刻下令换上了散弹,随后一声令下,十几门便喷出了数千石子弹丸,对着那些小队鞑子便劈头盖脸砸了下去。 火药用量充足,这些石子弹丸动能巨大,再加上此时鞑子已经冲到了五十步的距离,那些盾牌也挡不住了,只听霹雳啦一阵巨响,接着前面擎着盾牌的鞑子纷纷倒地,后面那些鞑子便彻底暴露了出来。 随后一声笛子响起,接着便是火铳的发射声,明军的火铳手没有给这些鞑子喘息的机会,随后便开了火,一排排的鞑子瞬间倒地。 卢飏目测这些鞑子伤亡应该到了三四百人了,不过舒尔哈齐没有下令撤退,这些鞑子一个也没敢逃跑,不过前进的脚步却是慢了不少。 不过到了四十步的距离,鞑子已经可以反击了,于是鞑子的弓箭手开始射箭,这给前面的明军火铳手造成了一定的伤亡。 好在明军都穿有甲胄,除非射在了脸上,其他部位都不会致命。 见到明军终于出现了伤亡,这些鞑子一个个又都兴奋了起来,开始大呼小叫,随后开始加速冲锋,准备一举冲垮明军的火枪阵列。 不过明军没有给这些鞑子机会,火铳手加快了射速,冲的最快的鞑子随后便一排排的被击倒在地,而紧接着三十门虎蹲炮的一次齐射,瞬间打垮了这支鞑子分队的精气神。 剩下没死的鞑子开始蜷缩不前,只让后面的弓箭手进行抛射,那行进的速度跟龟速无异。 不过这样子更加加剧了明军火铳手对他们造成的伤害,只挨打不还手的境遇,让鞑子到了崩溃的边缘。 明军依然如同机器一般按照四秒一轮的速度打着排枪,而此时一千鞑子兵还能战斗的也就只剩下三百多人了。 卢飏也不得不感慨女真鞑子士兵的强悍,伤亡七成还没有崩溃。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努尔哈赤在女真部落里搞得那种铁腕统治有多么血腥,战场临阵脱逃,不仅本人会被杀,全家都得跟着一起死。 在如此血腥的统治之下,这些士兵宁远自己战死,也不敢逃跑,于是便有了之前的那一幕,这些鞑子宁远当做靶子被明军射杀,也不敢丝毫后退。 “既然想死,那就成全他们。” 卢飏随后便下令,要明军实验一下手榴弹的威力。 不过话音刚落,便听到了后方的后金军阵列响起了一针号角声,随后便见那些鞑子争先恐后的往后面逃窜,那速度可以去参加奥运回去了。 鞑子的光速撤退与之前的羣缩不前形成鲜明对比,引得明军战士哈哈大笑。 待这些鞑子回到山下,后金军没有停留,接着便回抚顺方向去了,虽然打了败仗,但是鞑子撤退的阵列还是整齐的,。 “送送他们!” 卢飏对金成笑道。 随后明军这边三十多门火炮以最大仰角和最强装药射击,射程达到了四里多。 准头虽然不是很强,但是还是有十几发落到了后金军的阵列里面,立时引起一阵骚乱,随后鞑子们便不拘泥阵列,呈小队,一窝蜂的奔跑着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这场小规模的遭遇战,明军又抢了七百来的人头,不过里面还是有活人的,那些人便被抓了舌头,一审之后,竟然还发现了个大鱼。 “鳌拜?” 卢飏放下水杯,跟着李正去了审讯室。 鳌拜此时才是个巴什库,人也年轻,目测也就二十岁不到的样子。 不过此时鳌拜被打伤了一条腿,经过严刑拷打之后,哪还有后世那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气魄。 “你是鳌拜?” 卢飏盯着鳌拜打量了上下。 此时没有给鳌拜用刑,这鳌拜又恢复了些精气神,抬头看了一眼卢飏,有些震惊,他没想到明军的主帅竟然会这么年轻。 “是。” 鳌拜有些垂头丧气。 “说说。” 李正给卢飏搬了一把椅子,随后鳌拜便把后金在抚顺的部署和努尔哈赤要率领一万五千兵马前来的消息给说了。 鳌拜是后金军的探马小头领,对于这些情报还是了解一些,一开始鳌拜被俘的时候还嘴硬不说,不过当李正用上卢飏教给他们的询问方法后,鳌拜也是熬不住了,到了现在,变成了问什么说什么,不问也说。 “哈哈,终于要迎战老奴酋了。” 从询问室里出来,卢飏竟然有些期待。 随后,按照参谋处和工兵部队的指导,明军开始在高尔山上修筑防御工事,就等着后金鞑子来攻了。 不过在抚顺城里,努尔哈赤还在纠结要不要去铁岭救援,因为看明军这架势,摆明了是早就做好了阻敌增援的准备,而且就刚刚发生的两场战事来看,这股明军似乎异常强大。 而且何止是强大,在布扬古眼里,简直就是天兵天将一般。 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布扬古又把明军的实力吹翻了三倍,说什么明军有了那种不用打火的连珠火铳,可以一直射击,还有火炮也是厉害的很,一炮竟能糜烂数十里。 努尔哈赤当然不信布扬古的这些话,早在二十年前,他就在辽东明军里面当差,明军的那些家伙事他不仅都见过,而且都会用,因为表现出色,还被李成梁收为了干儿子,明军什么样,在后金没有比他更了解的了。 于是布扬古便被解除了兵权,接着便下了大狱。 但究竟打还不是不打,努尔哈赤却一直下不了决心,因为后金有一半的兵力都被弄到朝鲜抢粮食去了,还有一部分需要防备北方的野生女真,几个城市的防守也需要兵力,所以努尔哈赤现在手下可用的机动兵力就只有一万五千人。 而且更为关键的是,辽东并不是产马之地,所以后金军的主力其实是重装步兵,因为没有太多的马匹,这长途奔袭也不是他们能玩的。 但若是不救的话,铁岭肯定保不住,那里就只有三千来人,再加上开原的兵马顶多也就六千来人,而且因为有城需要守,这些人还不可能都拿来野战,所以铁岭之战,可用的兵士估计也就四千多人。 熊廷弼的大名,努尔哈赤这一年可是听了不少,这个会武术的进士一年时间就把辽东折腾的天翻地覆,之前一些和老奴酋暗地里互通款曲的将领不是被撤职就是被下狱,搞得老奴酋的情报工作很是被动。 而且熊廷弼还整饬军备,裁撤了老幼,虽然军队数量大大缩水了,努尔哈赤知道,这五万兵马应该就是辽东真正能打的了,关键是朝廷对辽东的军费没有减少,人少了、银子多了,如今的辽东军,装备都换了一新,而且熊廷弼还提拔了一些诸如曹文诏之类的少壮军官,这些人与辽东将门没什么牵扯,而且年少血涌,很是敢战,之前跟明军的几次小规模冲突,老奴酋便有所领教。 所以就算熊廷弼只出动一半兵力,自己若是不救援,铁岭肯定守不住,而且后金的探马来报,熊廷弼应该就是出动了两万多人,还有大量的火炮。 更为关键的是,铁岭一旦失守,老奴酋之前苦心部署的以铁岭和抚顺为据点,对沈阳呈围困之势的战略部署便被打破了。 铁岭和抚顺一个在沈阳的北方,一个在沈阳的东方,两城均距离沈阳不足二百里,骑兵一日便可到达。 如此压迫的形势,可以让老奴酋挫败明军在沈阳坚守的信心,他可以趁机再在沈阳城内搞一些细作,收买一些汉奸,到时候自己便可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攻下沈阳城。 而在历史上,沈阳城的陷落跟老奴酋设计的一样,后金军围攻沈阳,沈阳城内将领叛变,仅一天时间,大明在辽东的第一重镇沈阳,便宣告陷落,而且后金基本上一点损失也没有,而此时救援的明军已经到了沈阳城外的浑河,而且前锋已经过了浑河,这次救援的军队里面便有大明最能打的浙兵和白杆兵。 浙兵便是大明最后的戚家军,白杆兵则是四川土司秦良玉带领的军队。 这场战役不仅是丢了沈阳这么简单,等于是把救援的明军暴露在了旷野之上,接着便是在历史上留下了重重一笔的浑河之战。 这场战役被满清誉为满清一百年来第一血战,此战,满清甲喇额真以上级别的将领有九人被斩杀,满清数万八旗精锐被斩杀万余人,一度让围困的努尔哈赤束手无策。 而参加此战的明军只有七千人,其中浙兵四千、白杆兵三千,战役结束之后,七千人几无一人生还。 所以什么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之类的话,其实都是后世满清自己吹出来的,于是敢战的明军,一比一的交换比,鞑子都不一定能撑得住。 鉴于铁岭的关键位置,努尔哈赤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走这一趟。 不过当努尔哈赤做出救援铁岭的决定之后,铁岭攻守战,也到了最吃紧的关头。 此时已经到了铁岭攻防战的第二日。 第一日,双方在城外进行了一场小规模的遭遇战,互有损伤,然后鞑子便坚守不出了。 随后明军开始打造攻城器械,并对铁岭进行了试探性攻击,城内鞑子战力强悍,明军损失了一千多人。 不过明军攻城的战略却不是靠着人命去堆,之前的人力攻城只是迷惑鞑子的一种手段,明军的杀招在于那三十几门大大小小的火炮。 自从抵达铁岭城下,这些火炮便一直在对着一个地方进行开火,而且是不间断的,连晚上都没有停。 辽东明军使用的火炮还是之前的,所以质量上有些差,特别是打到十炮就需要散热。 于是熊廷弼将这些炮分成了两拨,开始不间断的对城墙进行轰击。 不过即使这样,这些炮大到第二天,已经炸了三门了,另外又被城上的火炮打坏了三门。 铁岭失陷以后,那些原来城防炮便落到了鞑子手里,不过这些鞑子里面会操弄火炮的不多,打的炮基本都不准,也拿不准用药的量,还没打到明军,自己先炸膛了一门 到是也有之前被俘的明军炮手给他们指挥,但是随后被城下的三十多门火炮来了一个集中打击,也都哑火了。 当然,在这期间,城下的明军炮兵也有些许损失,但这也没有阻止那些炮继续发射铁弹,到了第二日,那段城墙已经出现了一个大的凹陷,据炮兵长预测,再来一上午这城墙就给垮塌了。 明军这么明显得炮击,鞑子们自然也明白了他们的意图,于是鞑子便组织了敢死队,来袭击这些火炮。 熊廷弼也不是棒槌,自然早就料到了鞑子会来,便准备好了埋伏,于是鞑子的几次突袭,都被熊廷弼包了饺子。 到了第二日,城内的鞑子便有些惴惴不安了,因为他们知道城墙一旦被轰塌了,他们这两千多人根本不可能抵挡住明军的两万人。 于是城内便出现了守还是撤的争议,不过这时候从开原传回来了消息,说开原的一千五百援兵已经在路上了,而且开原方向也向科尔沁蒙古求援了,只要守住铁岭两日,那援军便会源源不断的前来支援。 于是铁岭城内的鞑子便做好了坚守的准备。 不过在这个时候,城外的熊廷弼用卢飏给的望远镜,看着城墙上的大窟窿,脸上浮现出了笑意。 “还是国公爷给的这几门炮威力大,我看再来几炮,这城墙就要塌了。” “状元公给的这些炮兵也是强,用他们教授的方法,咱们的炮兵打得也更准了。” 旁边熊廷弼的师爷,闻言也附和道。 熊廷弼看了看那些在炮阵前忙碌的新军炮兵们,接着对身边的祖承训和曹文诏道。 “你二人各带一千精兵,待城墙一破,便火速进攻,务必抢占那段豁口,我率大军随后就到。” 祖承训和曹文诏对视一眼,接着便领命回去准备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对阵努尔哈赤 五千鞑子,退回去的只有三千五百人,另外一千五百人便留在了山坡上面。 “大汗,这支明军确实了得,这火器太猛了,当年明军打倭寇的时候,火器也没有这般厉害。” 扈尔汉对努尔哈赤道,跟布扬古一样,扈尔汉也是努尔哈赤起兵时期的老人了,跟他们一道的还有和合礼、费英东与额亦都。 其中费英东两年前死了,和合礼在卢飏攻山的时候被炸死了,布扬古被下了大狱,额亦都则跟着代善去了朝鲜打粮。 努尔哈赤也是见过明军在朝鲜打倭寇的,那时候明军已经装备了很多火器,但是也没有如今这般厉害。 今日首战,他可是长了见识,这支明军的火器是全方位立体的,从后金军开始进攻的那一刻,明军的打炮在三里多远的地方就开始轰上了,而且打的还挺准,然后一直到一百五十米的地方,明军火铳和弩箭开始射击,接着就是那种会爆炸的炸弹,再就是虎蹲炮发射散弹,而明军火铳射速非常快,能够一直保持活力输出。 更为致命的是,明军的火力输出是覆盖整个战场的,不是说后金军攻到三十米的距离上,明军就只对着前面的后金军开火,而是一直在立体的打击,尤其对后阵的打击,让后金军的后援力量迟迟攻不上来,前面即使有几个猛人攻到了近前,没有后续力量的支持,很快也被明军消灭了。 这才是让努尔哈赤最为头痛的,之前对阵明军的时候就没有这番问题,只要是攻到了明军的近身,那些手持火铳的明军一准要吓得溃败,直接便会引得整个明军阵列溃败,那时的后金军只要挨过前面几十米的射击,基本就胜券在握了,可如今却不是这样了。 从一百五十米开始,一直到三十米,这是后金军损失加重的一段距离,如何能快速通过这段死亡阵线,成了摆在努尔哈赤案头的难题。 “额汗,要不要让骑兵冲锋,我看那些明军的壕沟也不是特别宽,马应该能越过去的。” 努尔哈赤的五子莽古尔泰献策道。 长子褚英被努尔哈赤给吓死之后,五子莽古尔泰便成了最为英勇的一个儿子,深受努尔哈赤喜爱。 按说老奴酋的长子褚英,无论是军事还是政治方面都算是比较出色的,但倒霉就倒霉在他生的太早,努尔哈赤还没有老。 所以如此优秀的儿子并没有换来老奴酋的栽培,反而处处打压,弄得褚英英年早逝了。 好像爱新觉罗家一直有这样的传统,在大位传承上搞得比较血腥。 这次不光莽古尔泰来了,皇太极和阿济格也被带来了。 因为上面有好几个哥哥,老奴酋也活的好好的,所以皇太极现在还是鹌鹑一般,并没有流露出多少雄才伟略。 而且有褚英的例子在,他也不敢表现,免得碍了老奴酋的眼,所以,他虽然觉得莽古尔泰的这个靠骑兵冲刺的主意并不怎么好,但是也没有说什么。 不过努尔哈赤觉得这个主意还好,不过却又完善了一下,让骑兵前面冲锋开道,后面步兵跟上,哪怕骑兵最后做了炮灰,只要步兵冲到了近身,那就值得。 随后莽古尔泰亲自带着两千骑兵开始冲锋,后面则跟着五千步兵,其他的万余后金军也是披挂准备,等着前锋打开通道,到时候好一举拿下高尔山。 卢飏在望远镜中已经看到了后金军骑兵的异动,随后便立即吩咐明军在八十米的距离上设置铁丝网和铁蒺藜,那些铁丝网和铁蒺藜都是事先准备好的,片刻功夫工兵部队便设置好了,而这时候鞑子的骑兵还在一里地之外。 鞑子的骑兵自然也看到了明军的动作了,不过却也不是很清楚明军这是在干什么,毕竟这东西也是第一次出现在战场上,之前京营布置过,不过还没和鞑子交手便撤了。 这是后金军第一次见到铁丝网这种东西,殊不知壕沟、铁丝网和马克沁是终结骑兵的三大利器,现在明军有了俩,鞑子的骑兵也快要被终结了。 骑兵的速度很快,一会儿功夫便冲到了一百米的距离上,因为骑兵的高机动性,明军火炮这时候的威力便没有对付步兵时那样强大了,虽然也有倒霉蛋中弹的,但是总体来说伤亡微乎其微。 后金军见状,士气便在慢慢恢复,觉得似乎是找到了克敌制胜的关键点,殊不知前面的铁丝网很快便成了他们的绞肉盘。 卢飏弄得这个铁丝网,是专门用来对付骑兵的,所以分成了三道,一道大约一米多宽,三道差不多五米,这个距离就算是马术冠军也跳不过来的。 关键卢飏还将第一道铁丝网和第二道铁丝网之间的距离拉大了一些,正好可以让马匹跳进这个缝隙里面,但是又跳不过剩下的两道铁丝网。 卢飏之前用马匹试验过,如此布置,只要马匹进到第一道铁丝网后面的缝隙中,基本上便出不去了。 而鞑子的骑兵是第一次见这东西,自然没什么经验,很快便掉入了这种陷阱里面,马匹一旦失速,然后就被明军的投石机和米尼步枪当成了活靶子,铁丝网构成的防线,很快便成了鞑子的绞肉盘。 壕沟内的明军好整以暇的射击着这些目标庞大的骑兵们,前排壕沟的火铳兵们甚至在百总的带领下,开始了三百来人的齐射。 不过死亡的这近一千匹战马也给后续的步兵当了垫脚石,马匹和鞑子的尸体摞在铁丝网上,倒为后续的步兵打开了进攻的通道。 于是后续的鞑子踏着同袍的尸体,很快便也越过了铁丝网,但是随后等待他们的还有铁蒺藜。 这种廉价的东西很快便减慢了步兵的进攻速度,随后便遭到了成排明军的毁灭性打击。 跟事先预演的一样,这些看似毫不起眼的小物件,却给鞑子的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随着投石机和明军虎蹲炮的射击,明军阵地前面很快便布满了鞑子的尸体,后金军伤亡惨重。 不过这次努尔哈赤并没有及时鸣金,反而将后续的部队也派了上来,准备一鼓作气拿下高尔山。 卢飏眼见努尔哈赤拼了命,便也把部队都往前压了,让京营的长矛手做好准备,好抵挡鞑子步兵的近战。 不过卢飏高估了后金军的战力,当他们的前锋历经艰险终于冲到距离明军二十米的距离上的时候,随后飞来的手榴弹却成了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鞑子随后便开始崩溃了,因为他们的领军将领莽古尔泰便死在了明军手榴弹的轰炸之中。 莽古尔泰以往作战就异常凶猛,虽然他不是每次都冲在最前面,但是也是跟着队伍冲锋的,在铁丝网那里,鞑子损失了一千多骑兵之后,莽古尔泰便成了前锋。 杀红了眼的莽古尔泰此时啥也不顾了,跟着剩下的骑兵便猛打猛冲,在铁蒺藜那里有又损失了一百多骑兵后,他们终于冲过了各种埋伏,接下来便要面对明军的步兵了。 莽古尔泰嚎叫着冲了上来,便射箭,便冲锋,随后又遭到了明军虎蹲炮的打击,立时倒下了三百多骑兵,莽古尔泰环视四周,发现周围就剩下四五百骑兵了。 不过莽古尔泰不怕,因为他已经可以看到明军士兵的面庞了,只要再给他几秒钟的时间,他就可以冲到明军的壕沟里面给这些南蛮子好看了。 不过就在莽古尔泰要毕其功于一役的时候,忽然就听见对面一阵急促的短哨声,然后便见一些黑点从明军的壕沟中飞来,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眼见便又一道亮光闪过,随后他便啥也不知道了。 莽古尔泰走的很安详,基本没有什么痛苦,因为那颗手榴弹就是在他半米之内的距离爆炸的,爆炸的小铁球正中了他的面庞,然后打穿了头颅,莽古尔泰直接就交代了。 莽古尔泰一死,这些前锋骑兵的最后一股精气神便也泻掉了,当明军再扔出一轮手榴弹的时候,这些骑兵终于崩溃了。 骑兵的崩溃连带着后面的步兵也全都退了回去,虽然老奴酋派了督战队,但是面对大批溃兵,老奴酋也是没有办法,他一共就一万五千兵马,刚才损失了一千五,这会儿又损失了两千,若是将逃回去的五千人也砍了,那他就剩不下多少人了。 一万五千人,还没和明军照面,便损失了三千五百,这让老奴酋一时气结,特别是当得知莽古尔泰没有回来之后,老奴酋便坐在大帐之中,半日没缓过神来。 扈尔汉来劝努尔哈赤退兵,不过老奴酋没有听进去,这么多年了,他一直是打顺风仗的,这次陡然遇上一个硬茬子,老奴酋却是不甘心的很。 “午时埋锅造饭,下午休整,准备晚上夜袭。” 老奴酋白天打不过,便想着晚上来偷袭:“午后的时候,命一些兵士装作收拾营帐撤退的样子,迷惑明军。” 见后金军那边炊烟升起,卢飏也松了一口气,吩咐军队就地休整,吃些热食,准备下午的血战。 上午的鞑子的最后一次冲锋攻势凶猛,眼看就要抵达明军的战壕,好在明军还有手雷,一通扔出去,却也抵住了鞑子的冲锋。 其实卢飏不知道的是,这是明军运气比较好一些,正好把莽古尔泰炸死了,若不然,少不了一番血战。 到时候就算明军能把鞑子打退,那伤亡肯定也得猛增了,如今明军这边才伤亡了六百多人,大部分都是轻伤,这让卢飏长舒了一口气。 等到下午,明军这边已经做好了与鞑子血战的准备,卢飏估计下午的时候,这老奴酋肯定会全力以赴了,双方少不了要近身搏击一番。 不过卢飏不准备给老奴酋这个机会,明军这边火铳兵和弓箭手居多,近身肯定是劣势的,所以在下午的方案中,若鞑子攻到壕沟,明军将果断放弃第一道防线。 但是出乎卢飏意料的是,下午鞑子并没有进攻,反而在陆续的收拾营帐,看样子是想要跑路。 起初卢飏还是有些兴奋的,毕竟打退了老奴酋,但是转念一想,却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仗打的似乎有些太顺利了。 老奴酋亲自出马,千里迢迢来到这抚顺,不会就攻了两次就撤退,这样的老奴酋还是那个狡诈却又坚韧的老奴酋吗? 卢飏自己拿不定主意,便召集众将和一众参谋讨论,也派了侦查兵出去探查。 众人经过讨论,大部分人还是觉得此事有蹊跷,于是明军便也不敢懈怠,继续顶盔掼甲的在壕沟里等着鞑子的进攻。 等到下午晚些时候,出去探查的侦查兵回来了,然后便告诉了卢飏一个消息。 鞑子走了。 一下午的时间,鞑子将营帐收拾停当,便排队跑路了,卢飏用望远镜远远的看了,也是如此。 不过这事还是透露着一番蹊跷,卢飏不敢松懈,将侦察兵全都派了出去,让他们在后面尾随,看看这些鞑子到底想干什么。 等到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后,一个满身是血的侦察兵跑回了山上,说是遇上了鞑子骑兵的反扑,他们侦察兵损失惨重。 卢飏心中一惊,按说要是鞑子撤退的话,不会过度为难这些侦察兵的,因为小队人马只是监视他们的动向,既然他们要撤退了,也不怕泄露动向,自然不会为难这些侦察兵。 “鞑子要夜袭!” 卢飏脑子忽然转出一个念头,接着问那侦察兵,鞑子现在到了哪个位置? “距离这里大约十里的地方,不过这会儿不知道哪里。” 那侦察兵答道。 十里的路程,急行军的话一个时辰便能赶回来,卢飏顿时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虽然卢飏下午的时候,下令全军继续保持戒备,但当看到鞑子撤退之后,连卢飏自己都有些松懈了,更遑论经过一番苦战的士兵了。 第二百章 将计就计 卢飏立即准备将鞑子即将袭营的消息传下去,但脑子一转,又想出了一个坑死老奴酋的主意,立时便让参谋召集众将开会。 “什么撤退?” 当卢飏将自己的方案说与众人之后,张维贤立时有些惊讶。 这高尔山是附近为数不多的可供拒守的险地,好不容易攻下来,为何要放弃。 不过卢飏稍后将坑死人不偿命的主意说出来之后,众人便都笑着回去准备了。 此时距离鞑子回来大约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但让明军撤退已经是足够了。 一声令下,明军纷纷打起包袱,拎着家当便撤出了营地,从高尔山的西面下了山,不过下山之前,卢飏还是给老奴酋留了一份厚礼。 为了引诱后金军上当,卢飏也留了一些人在山上,而且帐篷啥的也没有拆,还按照之前的营地的规模,处处都点了火把,等到卢飏等人从山下往山上看去之时,一点异样也看不出来。 卢飏命全军埋伏在旷野的草地之上,连马也给戴上了嚼子,全军不发出一点动静,慢慢的等着老奴酋上钩。 果不其然,等到子时一过,便听见山脚下有了动静,随后那动静便慢慢的往山上蔓延。 不过随后一声怪叫之后,山上的明军开了枪,接着火铳声叫喊声此起彼伏,其中还透露着一丝慌乱,卢飏心道:这李正的演技还真不错。 挣扎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充当疑兵的李正部便败退了下来,卢飏没有派人去接应,任由李正的人马往西边退去。 “大汗,明军没有防备,被我大金勇士一个冲锋便赶下了山,目前巴牙喇们已经基本占据了山顶。” 高尔山的东坡下,一个传令兵对努尔哈赤禀告道。 夜黑风高,这个传令兵对战斗的经过了解的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后金军已经攻下了山头明军的阵地。 “嗯嗯,好!” 努尔哈赤抚须笑道,周围的将领也纷纷开始恭维,只有扈尔汉面色有些忽闪不定。 “明军抵抗激烈吗?” 扈尔汉问那个传令兵。 这个传令兵并没有参加战斗,他的信息基本都是进攻的巴牙喇固山额真给口述的,那固山额真为了显示自己攻坚的难度,肯定要把战斗经过往艰辛里说。 “很激烈,不过因为天黑,明军没有防备,进展倒是很顺利。” 那个传令兵就按照固山额真交代的说了,不过扈尔汉却仍然有些疑惑。 “大汗,那明军的营帐什么的都没有来得及拆,辎重也没有转移,固山额真大人请大汗到山上休息。” 为了让效果更加逼真,卢飏连山上的营帐和辎重都留了一些给后金。 其他将领闻言,一个个都有些坐不住了,他们这次攻山都损失了不少人马,一听说有辎重,便都争着要立刻上山,不过却被扈尔汉给拦住了。 “大汗,这攻山进行的太过顺利,奴才有些疑虑,还是等天亮了看看情势,我等再上山也不迟。” 扈尔汉这么一提醒,努尔哈赤也觉得这次攻山太过顺利了,虽然有夜袭的先机在,但是他也怕其中有诈。 “扈尔汉,你磨磨蹭蹭干什么,谁不知道,这次夜袭你的旗出人最多,莫不是想独吞那些明军的辎重?” “再说了,山上我大金勇士少,若是明军再反扑,你又如何?” 扈尔汉虽然秉的是公心,但是若说一点私心没有,那也不可能,他也是想着让自己人多捞一点,被人这样一置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若是明军趁机反扑,山头再丢了,他也担待不起。 当然扈尔汉也不等任别人这么泼脏水,于是便跟人吵了起来。 众人争论不下,都看向努尔哈赤,等着老奴酋定夺。 努尔哈赤本来想尽快上山安顿下来,但是经扈尔汉这么一提醒,心里却也有些疑虑,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决定先让先头部队守好山头,等到天亮以后,大部队再上山,反正也就一个时辰就天亮了。 努尔哈赤的谨慎,却让卢飏有些意外,见后金军不上山,明军也只能继续后撤潜伏。 一个时辰之后,东方天才微微亮,后金军为了抢占明军留下的辎重,争先恐后的都上了山。 “大汗,明军应该是真的撤了。” 站在高尔山的最高点,一个固山额真说道。 “嗯,不过也不能大意,派出斥候,往外搜索,看看明军的溃兵去了哪里?” 不过那斥候那没有出发,在山丘北边的密林中,便窜出了一队队的军士,片刻功夫便把高尔山给围了。 “大汗,咱们上当了!” 扈尔汉刚才还在因为自己的谨慎被众人嘲笑,这时候见明军突然冒了出来,便赶紧站了出来。 不过这时候努尔哈赤却也是心惊的紧,自然对扈尔汉也没有好气:“本汗看见了,不过现在咱占据了制高点,明军也没什么工事,骑兵自上而下一个冲锋,便能打垮他们,本汗打了三十多年的仗,还没见过有明军主动来围困咱的呢,本汗正想找他们的,传令下去,骑兵上马,准备冲锋。” 命令下达,后金军的骑兵便开始纷纷乱乱的上马结阵准备冲锋。 不过还没等他们结阵,山下明军的大炮便响了起来。 数十枚炮弹呼啸而来,山上后金军顿时乱作一团。 “赶紧上马,夺下那些明军的大炮!” 努尔哈赤这句话还没有说出口,便听轰的一声,整个上头便想起了此起彼伏的爆炸声。 “状元公,炸了,炸了!” 张维贤见山上尘土飞起,兴奋的跟个小孩似的。 “好,全体上刺刀,冲锋!” 卢飏见计策已成,赶紧命令明军趁乱冲锋,接着又对炮营下令:“所有火炮急速射,为步兵提供火力支援。” 一声令下,炮火更加密集了,刀盾手、长矛手和火枪手全都结成十几人的小阵,嚎叫着冲了上去。 此时的山上早已是狼藉一片,明军事先在山上埋了大量的火药,这次爆炸直接让后金军死伤了一半的人马。 而且爆炸是无差别损伤,连带着各级将领也死伤了不少,爆炸带来的巨大震撼,让后金军此时已经失去了组织力。 随后的一阵火炮洗礼,也让这些后金鞑子成了无头苍蝇乱窜,没有受伤的鞑子,则几人一队准备往山下冲。 不过还没等他们冲下去,明军便杀了上来。 卢飏新军的小阵是按照戚继光纪效新书里面练得,略有小的改动,刀盾手三名,火枪手三名,长矛手三名,圆盾手两名,队长一名。 远程打击用火枪手,近战要求刀盾手掩护长矛手与敌人进行对抗,圆盾手持盾,防御敌人的弓箭。 在实际战斗中,一寸长便有一寸强,有刀盾手掩护,可以有效的收割那些持短兵器的敌人。 而且火枪手还能抽冷子装填搞偷袭,所以这种多兵种配合出战的小队对上后金军的残兵,优势非常明显。 特别是在明军人数占优的情况下,一个照面,后金军死伤无算。 “戚家军又回来了。” 张维贤用望远镜看着山上的战斗,老泪有些纵横。 之前明军是一直用火枪火炮来对抗后金军的冲锋,这种近距离的对抗基本没有,如今这种一刀一枪的厮杀,让张维贤几个勋贵热血沸腾。 若不是卢飏拦着,这几个勋贵都要翻身上马亲自上阵了。 卢飏不敢让他们冒险,他以后还得指着这些勋贵来对付那些文官呢,战场上刀枪无眼,万一有个闪失,那可是实打实的损失,况且现在战斗已经接近尾声,光等着计算战果了。 两万人对战四千鞑子,战斗进行的很快,大约半个时辰的时间,山上就又恢复了平静。 “大帅,俘虏了大约五百鞑子,其他的鞑子已经被我部全歼。” “哈哈哈,这下赚大了,不知道努尔哈赤在不在里面。” 对这样的战果,卢飏也是喜出望外,特别是努尔哈赤也有希望在里面。 “给李正说,让他领着那些俘虏挨个查看尸体,牛录额真以上的,就算是死的,也得找出来,到时候咱回京城领赏,另外让那些俘虏互相检举,看看能不能炸出大鱼来。” 怕被山上装死的鞑子打冷枪,卢飏此时还不想上山,等李正清缴一遍后再说。 一个时辰之后,李正亲自下了山,离得老远,卢飏便见李正后面有四个军士抬着一个五花大绑的鞑子。 “少爷,咱们这回立大功了,老奴酋被咱逮了。” 李正话音刚落,卢飏还没反应过来,张维贤便小跑着窜了出去。 “你是努尔哈赤?” 张维贤一手抓着那个鞑子的小辫子,有些兴奋的问道,不过问了半天,那鞑子连眼睛也不睁。 “国公爷,这鞑子腿被炸断了,已经昏过去了。” 李正看着张维贤急切的眼神,接着又道:“我问了那些俘虏,他们都说这就是老奴酋。” 卢飏这时也走了上来,看了看这个辫子已经有些花白的鞑子,接着便吩咐军医赶紧准备给他做截肢手术,务必要保住他的性命。 活的努尔哈赤要比死的值钱的多,而且也更有用。 为了救活老奴酋,卢飏亲自指导那军医做截肢手术,折腾了一下午,等到天黑的时候,老奴酋终于醒了过来。 “你就是努尔哈赤?” 看着躺在床上这个留着金钱鼠尾发型的老头,卢飏笑的有些合不拢嘴。 “本汗上了你的当了!你杀了我!” 老奴酋被截肢手术折腾的早就生了半口气,不过这时候说话依然很硬气。 “哈哈,杀你哪有这么容易,总要好好消费一番的。” 卢飏不怀好意对努尔哈赤笑笑,接着便命人好生看护他,切莫让老奴酋寻了短。 确定了老奴酋的身份,卢飏心中又生一计,既然老奴酋都被逮了,可以顺便扩大战果,趁机将抚顺给夺回来。 卢飏跟张维贤等人合计了一番,当夜卢飏便带着新军往抚顺方向而去。 等到子时,一队鞑子装扮的兵士簇拥着一个老者到了抚顺城下。 “大汗回来了,快快打开城门!” 一个鞑子士兵叫嚣着,气焰十分嚣张。 此时城上已经点起了灯笼,但是因为亮度有限,却也很难让人看清城下。 “额驸有令,天黑后不能开城门,主子稍待,奴才已经让人去请额驸了。” 城上的鞑子一听是大汗,也不敢怠慢,忙命人去请示城中驻守的李永芳。 不过城下鞑子装扮的士兵可不管这个,一个劲的叫骂,甚至还有的鞑子开始往城上射箭,但后金军军纪森严,城上的鞑子却也不敢开城门。 又等了一刻钟的时间,李永芳终于赶到了城头上。 李永芳是万历四十六年投降后金的,而且娶了努尔哈赤的孙女,鞑子都称他为额驸。 他原本是明朝驻守抚顺的守将,投降后金后,老奴酋还让他守抚顺,以示后金优待。 不过李永芳在后金高层中地位却也不怎么高,毕竟属于二等公民。但李永芳做事却很小心,也不参与后金的权力斗争。 此时李永芳一听说,努尔哈赤回来了,赶紧便从床上爬起来,连鞋都顾不上穿,就出了门。 不过等到被风一吹,李永芳也清醒了不少,特别是现在正是深夜,他也搞不明白努尔哈赤这个老家伙这时候回来干嘛。 “城下可是大汗?” 李永芳高声说道。 “正是大汗,李额驸快快打开城门,让我等速速进城。” 城下回道。 “夜黑风高,明军就在附近,可否点燃火把,让我验证一下。” 李永芳虽然惧怕努尔哈赤,但他速来小心,也怕被人诈了城池。 “李永芳你这个汉狗,大汗的命令也不听了,等到大汗进城后,看怎么收拾你。” 城下鞑子说着,便命人点燃一支火把,将那个老者照亮。 城上李永芳定睛一瞧,心下一惊,心道:这不是努尔哈赤又是谁?而且看样子也受伤了,难道在高尔山打了败仗? “李永芳你个奴才,大汗就在这里,快点打开城门,耽误了,你可吃罪得起?” 城下鞑子接着叫嚣。 李永芳闻言,这下也顾不得多想,亲自下城墙去开门。 “大汗,奴才迎驾来迟,还望赎罪。” 出了城门,李永芳便跪在了城下。 不过那些鞑子装扮的士兵没有人理会他,尽皆拥着那个老者进城,把个李永芳吓得半死,心想这下完了。 不过正在李永芳想着待会儿怎么脱罪的时候,那些进了城的鞑子突然面露凶光,拿起兵器与守城的鞑子厮杀了起来。 还没等李永芳反应过来,四周又想起了喊杀声,接着一队队的明军从黑暗中冲了出来,尽皆涌进了城里。 “完了,中计了!” 李永芳大叫不好,就要逃命而去,但还没开始跑,便被明军控制住了。 “哈哈,李额驸,别来无恙啊。” 卢飏笑嘻嘻的看着惊恐万分的李永芳,接着让人将他捆了起来。 第二百零一章 攻打抚顺 四千明军迅速冲入抚顺城内,沿城墙与鞑子进行厮杀。 卢飏的新式鸳鸯阵在城墙这种狭窄的地理环境更加游刃有余,长矛加火枪的组合,让那些鞑子很难招架。 因为有刀盾手的存在,鞑子也很难近身,另外还有单兵的手榴弹加持,遇上彪悍的鞑子,直接一颗手榴弹了事。 明军很快就占据了城墙,然后将四门关闭,开始逐个巷子追杀剩余的鞑子。 大部分鞑子都被老奴酋带去野战了,此时城内也只有一千多守军,激战一夜之后,鞑子很难组织起来成建制的抵抗,纷纷逃到民户家里躲藏。 抚顺城内的汉民这几年没少被这些鞑子祸害,此时见明军杀回来了,全都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胆大的、仇深得直接跟那些鞑子就干了起来,胆小的也给明军提供信息,帮助找那些躲藏的鞑子。 一夜激战,等到天明,抚顺城又回到了大明的怀抱。 抚顺官衙,卢飏坐在案几后面。 “给国公爷报喜,说抚顺已经光复,让他赶紧移师抚顺,以后咱就在抚顺扎下来了,有了抚顺这颗钉子在,看鞑子以后再如何东进。” 待到中午时分,张维贤率军进了城,有了城池依托,明军终于可以好好休整了。 当日,众人好好商议一番,给朝廷写了一份详细的战报。 卢飏为了获得最大的政治资本,没有将努尔哈赤一同押解进京,而是以老奴酋伤重为由,等着他自己入京的时候亲自来押解。 “少卿,这次咱们几个可赚大了,不仅抓住了老奴酋,而且还光复了抚顺城,有抚顺在,咱们进可以直击赫图阿拉,退可以助守辽阳沈阳,现在就看熊廷弼的了,若是能夺回开原,咱这次进军可以说是大获全胜了。” 坐在抚顺官衙,张维贤乐得合不拢嘴,其余勋贵们也在讨论这次回京能得到什么赏赐,有的甚至在讨论回京后去告祭祖庙了。 卢飏也很高兴,觉得这次回京后,自己应该就可以在朝堂上立足了,顺带着撺掇朱翊钧搞海贸。 众人正在兴高采烈的议论中,又有军士来报,说熊廷弼攻下了铁岭。 因为没有了援军,熊廷弼的进攻也很顺利,跟预想的一样,两日铁岭城墙就被轰塌了。 “哈哈,超预期达到了战略目标,这次秋季攻势的成功,初步扭转了辽东的局势。” 张维贤实战虽然不怎么样,但是战略眼光还是有的,夺回抚顺和铁岭、活捉老奴酋之后,辽东的形势终于有了改善。 特别是老奴酋被明军活捉,后金高层提前七年进入了权力争斗之中,此时皇太极才二十九岁,势力比历史上小的多,卢飏推测,皇太极接班的可能性不会很大,最有可能接班的应该是代善。 不过也不一定,毕竟老奴酋是被抓了,而不是死了,所以明朝还可以拿老奴酋来做文章,要是能让他那几个儿子内斗就更好了。 三日之后,卢飏安排好抚顺城的防守,便亲自押解老奴酋回京。 半个月之后,卢飏回到京师,京师举行了盛大的献俘仪式,朱翊钧亲自出正阳门迎接,北京城内万人空巷,都挤到正阳门前来看热闹。 当老奴酋被装进囚车出现在正阳门前时,“杀鞑子”的喊声冲上云霄。 “哈哈哈,少卿真乃我朝冠军侯也!” 卢飏行完参拜大礼之后,朱翊钧拉着卢飏的手亲热的说道。 卢飏闻言,立时翻了个白眼,心道:你光会嘴上说,你倒是给我封个侯啊。 回京之前,朝廷已经有人跟卢飏透信,说是万历皇帝准备给卢飏封伯。 得知这个消息后,张维贤等人还给卢飏庆祝了一番,因为他们觉得卢飏封伯以后就迈入了勋贵圈。 但卢飏却不甚高兴,因为他担心封伯以后,那些文官们会用这点来攻击他,让他没法成为朝官。 好在朱翊钧不傻,他也看出来土木堡之变之后武官集团势微,文官集团太过强势,如今又是多事之秋,朱翊钧有意给武官们开个参与朝政的口子,而这个口子就从卢飏这里开了。 于是随着封伯消息而来的还有升官,传言卢飏要被升为兵部武选司郎中。 这个官职虽然只是正五品,但是权力很大,专管武将的升迁,这也从侧面看出来万历想让勋贵来管理武官了。 对于这个官职,卢飏也算是满意,他准备利用这个平台,好好的为大明选一选武将。 朱翊钧放过卢飏,又亲切的拉起旁边的朱由校,这次朱由也跟着卢飏回京了,这个皇孙经过这次战役的历练,成熟了不少,这让无法亲自上战场的朱翊钧非常开心。 “好孙子,听少卿战报上说,你还亲自操炮了,真是朕的好孙子,有太祖、成祖和武宗之风。” 朱由校如今也算是上过战场见过血了,尽管身子还有些单薄,但是气质却改变了不少,拉着他爷爷的手,说着战场上的事。 随后朱翊钧一一见了这次出征的勋贵,还对着那些战死将士的骨灰拜了一拜,这让那些阵亡将士的家眷异常感动。 朱翊钧还当场宣布,要在京师为阵亡将士建立祭祀的庙宇,供奉他们香火。 京师百姓闻言,皆为之感动。 当然有高兴的就有不高兴的,卢飏和勋贵们这次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文官们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但他们也无可奈何,巨大的功劳摆在这里,老奴酋还在囚车里关着,他们也没有办法,只能假惺惺的跟着万历上前恭维。 不过里面也不是没有真心恭维的人,毕竟也有不少文官是希望大明强大的,比如卢飏的老师刘宗周。 “哈哈哈,好好好,老师这辈子有你这样一个学生,老师也是死而无憾了。” 看出来刘宗周是真的很高兴,连带着中庸的话也不说了。 众人一一见礼,随后纷纷上马一起到承天门前参加献俘仪式。 上次献俘主要是人头,这次可是有老奴酋这个活物,所以程序方面多了不少,但是也多了不少乐趣,其中最经典的莫过于老奴酋俯首认罪了。 卢飏原以为老奴酋会有点骨气,到时候会弄得献俘仪式不好看,但是出乎卢飏的意料,老奴酋全程配合礼部官员的指引,该跪跪该拜拜,一点也没有犹豫。 后来卢飏分析了老奴酋的心理,觉得这也正常,毕竟这家伙之前是给李成梁当干儿子的,节操对他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第二百零二章 海关 献俘仪式之后,老奴酋就被看管了起来。 朱翊钧接受卢飏的建议,先不忙着处理老奴酋,也不给说法,先放一放,好让辽东那群鞑子互相争斗一番,然后看争斗的结果,再适时将老奴酋拿出来溜溜,顺便放出些影响后金政权稳定的言论来。 几天之后,卢飏的爵位也到手了,平辽伯,不过因为朱翊钧一贯的抠门,卢飏连个伯爵府也没有捞着,只能自己做了一块牌匾,挂在了卢家庄正门上面。 英国公几个人为此还嘲笑了卢飏一番,说这是大明史上最寒酸的伯爵府了。 不过卢飏并不太在意这个,他自己有钱,朝廷的西苑政务殿都是他修的,想修什么样的伯爵府不成。 而且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西苑勤政殿,内阁和六部的官员济济一堂,另外还有几个勋贵,卢飏也忝列其中。 此时正是初冬季节,明媚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大殿之中,温暖祥和,但是殿中的气氛却有些紧张。 刚刚,坐在上首的朱翊钧提出了征收关税的想法,但是下面的文官首领们大部分都反对。 其实自隆庆开关之后,大明已经全面放开了海禁,特别是东南沿海与西方的贸易额占了全世界的三分之一,全世界接近一半的白银涌进了中国,大明也被西方人称为白银黑洞。 而且不单单是东南沿海,甚至北方的天津等几个港口,与倭国的贸易也做的很频繁,从天津港出发去倭国贸易的船只,一日便有十几艘。 但因为大明糟糕的财政税收制度,朝廷却没有从中取得太大的好处。 所以在卢飏的力主下,朱翊钧决定动一下海贸这块大蛋糕。 与预想的一样,朝廷里面大多数官员都反对,理由也是千奇百怪,什么与民争利了,轻徭薄赋了,甚至一些老学究还背诵了贾谊的《过秦论》。 卢飏之前和朱翊钧讨论过这个,连这些朝廷重臣反对的理由卢飏都给列举了,如今朱翊钧再听到这些陈词滥调,不觉心中好笑。 于是在朝廷大元们痛心疾首的反对时,朱翊钧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众卿说的很对,但是朕今日说的征税不是向咱大明的百姓征,当然也不是向商人们征收,而是向那些西洋人征收。” 朱翊钧刚说完,大殿之中瞬间鸦雀无声。 其实征收关税这事,朱翊钧之前已经放出了些许风声,而且谣言传的是向海商们征税,于是有不少海商通过自己的渠道联系到朝廷的重臣,极力想要弄黄了这件事。 刚才朱翊钧一提征税,朝臣们便纷纷反对,从古论今,各种理由,其实都是事先准备好的。 不过此时听到朱翊钧这般说,朝臣们尽皆傻了眼,纷纷在心里谴责朱翊钧不按套路出牌。 是啊,之前一提收税就想着向大明的百姓和商人们征税,从没人想过要对那些西洋人征税,这有些始料未及。 但能在今日站在朝堂上的都是些万里挑一的聪明人,朱翊钧刚说了要对那些西洋货船征税,这些人立马就看出了这里面的巨大利益了,于是纷纷开始在心里盘算怎么在这个新开辟的蛋糕上来分一杯羹。 不过朱翊钧和卢飏并没有想着给他们这个机会,随后朱翊钧便命李恩宣读圣旨了。 按照卢飏的意思,大明要在各个海贸港口建立海关,海关直属大明中央朝廷,第一任海关税长就是卢飏,而各地海关的人员构成则是由前两次战争受伤的和退伍的将士担任。 这些人的纪律性和服从性都很好,而且对卢飏忠诚,对大明忠诚,用他们来管理海关,卢飏用着比较放心。 而且卢飏借照现代海关的里面来管理,内部监督制度相对比较完善。 当李恩宣读完圣旨后,朝臣们一脸懵逼,他们本来还想分一杯羹的,但是当朱翊钧拿出圣旨来的时候,他们便也明白了,朱翊钧早就谋划好了,这事根本就没有他们的事。 另外,圣旨中说的那些复杂的海关知识,他们连听都没有听过,根本就弄不懂,就甭说想从里面渔利了。 更为关键的是,海关队伍里面竟然还有一支军队,圣旨上说是缉私队,类似于各地官府的衙役,不过当他们听说队伍是从刚刚打了胜仗回来的京营和新军中选出来的后,就知道这事并不简单。 而且缉私队的经费也不从当地出,而是中央朝廷直接划拨,人财物都不归地方管,还有每年的轮换驻防制度,这让那些地方势力很难打入进去。 “陛下这是怎么了?老是弄一些咱们听不懂的词,那个海关缉私,还有阶梯税率,免征额,贸易保护,保护民族工商业啥的,你们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出了勤政殿,礼部尚书不解的问。 “我若是明白,便早就知道海关这事了,还用的着你问。” 方从哲最近不怎么高兴,因为作为内阁首辅,他越来越不清楚皇帝的想法了,而且好多事皇帝都不找他商量了。 “那你看这事能成吗?” 户部尚书毕自严又问。 “成不成的我哪知道,李公公念了半天,字我是都认识,但是连在一块就不知道什么意思了,我连陛下究竟要干什么都不清楚,能不能成,我就更不清楚了。” 方从哲边说边摇头,接着又无限落寞的道:“哎,老了老了,快跟不上趟了。” “是啊,咱确实是赶不上趟了,就说之前那个什么银行,早知道这么赚钱,当时就让户部出银子了,现在内帑出了,听说一年能赚一百多万了,现在陛下打仗都不让户部出银子了,自己直接就能出得起饷银,而且我听陛下说,还准备在济南、杭州、泉州、广州、武汉、西安和成都都设立分行,要到那时候,我估计一年得收入三百万都不止啊。” 毕自严说起银行这事,如今就是满脑子懊悔,而且不光他自己懊悔,户部上上下下都在埋怨他,本来挺好的一块大肥肉,如今却一点也吃不着了。 “不给你要钱不是挺好嘛,省的老朽每次打仗还得看你的脸色,我看这样挺好,你看这次军饷充足,兵强马壮,直接就把老奴酋给抓来了,咱上次参加宴会,老奴酋不还给咱跳舞了嘛,冲这点,我就觉得挺好。” 兵部尚书念念不忘老奴酋被迫营业的事,每次喝多了,都会给别人惟妙惟肖的学这段,弄得现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哈哈哈,这少卿老弟还真是壮我国威,也是,反正不给咱们要钱,咱们也轻松了许多,陛下有银子也是好事,若是哪里再有个天灾水患什么的,咱们就不用急银子了。” 虽然这些朝臣们都有各自的派别,但是在打建奴这件事上却是出奇的一致,所以现在一提老奴酋跳舞这事,众人都是笑得不行。 第二百零三章 杭州海关 “少卿啊,还是你的计策好,先收那些洋人的税,这下那群酸子就没啥可说的了。” 众臣走了以后,朱翊钧颇为得意,四十年了,他每次想推行个事,都会跟那些酸子们扯皮,自从来了卢飏以后,政策推行可是顺利多了。 其实朱翊钧不了解的是,卢飏到如今的改革都是在做大蛋糕,而没有去真正动既得利益者的奶酪。 等卢飏回到卢家庄,发现已经有人在那里等他了。 “骆大人,您要是有事,直接招呼小侄一声,怎敢劳您大驾。” 分宾主坐定,卢飏看着对面的骆思恭和骆养性有些不解,不知道他来找自己干嘛,而且还带着骆养性。 卢飏现在也是勋贵了,虽然是伯爵,但也是超品的存在,骆思恭也不敢再像之前那样对他吆五喝六的,只能自己前来。 两人寒暄了几句,骆思恭倒也痛快,直接步入正题,他想让骆养性在海关里面谋个职位。 骆思恭作为特务头子,不仅消息灵通,眼光还毒辣,因为之前银行的事,他这次不想再错过发财的机会。 卢飏没有多加思索,直接便同意了,准备让骆养性干他爹的老本行,管海关内部的廉洁审查。 海关这事非常大,以后的蛋糕也足够大,当然阻力肯定也不小,所以卢飏对于锦衣卫的势力也是尽量拉拢。 刚送走了骆思恭,接着就是英国公等一众勋贵前来拜访,跟骆思恭一样,也是想为家里的子弟在海关里面谋个职位。 卢飏对此一一答应了下来,所谓斗争,就是将朋友发展的多多的,敌人少少的。 送走了这群勋贵,卢飏也不进屋,直接在门口等着下一波,果不其然,片刻之后,京师里的文官大佬也都一一上门,卢飏照例还是答应了下来。 一个月之后,卢飏领着一群官二代和两千军士便去了杭州,卢飏要在这里开辟大明第一座现代化的港口,也要给其他地方的海关先打个样子。 杭州在明朝属于排名前五的特大型城市,人口也在百万左右,而且繁华程度比京师更甚,也就是比南京相对差一些。 江南鱼米之乡,手工业发达,不仅有各式的小作坊,还有一些大的丝织厂和棉纺织厂,有不少雇佣工人在百人以上。 明朝后期,北方天灾不断,导致南北差距越来越大,卢飏到了江南之后,北方那种民众挣扎在贫困线上的景象瞬间消失不见,转而是各种奢靡和繁华,若不是亲眼所见,卢飏甚至不敢相信这是在一个国度。 明朝糟糕的财税制度,不仅起不了劫富济贫的作用,反而都是反作用。 江南繁华,士族、商人、大地主层出不穷,这些人充分利用投献、隐田和各种影响京师官员决策的手段来逃避赋税和徭役,导致其他贫穷的地方和小自耕农反而成了明朝赋税的主要贡献点。 尤其到了明朝后期,财政支出越来越多,但是税源却越收越少,再加上天灾,最终导致自耕农的破产,民众揭竿而起。 一路行进,卢飏在路上跟这些官二代们普及了一些税收的知识,对于一些还有改造价值的官二代,也简略讲了一些财税的运作原理。 这让骆养性和张茂泽等人新奇不已,一到休息的时候,就缠着卢飏讲经济学知识。 所谓政经不分家,说经济其实也是在说政治,这些官二代平时都是耳濡目染的,但是却从来没有人将朝堂争斗讲的这么清楚,连他们久经官场的老爹都不行,一个个顿时对卢飏刮目。 其实大部分官二代都是想有一番作为的,毕竟谁也不想被人称为酒囊饭袋,而且人在满足物质追求之后,多少都会有些精神追求。 于是卢飏给他们画了一个巨大的饼,勉励他们只要好好干,绝对以后的国之干城,就算是实在考不中科举、袭不了爵位的,凭这些经济学知识,将家族经营光大也不是问题的。 当然林子大了什么鸟也有,这群官二代中还真有几个混吃等死的货色,对于这种人,卢飏了解以后,直接在出了山东后就给撵下了船。 卢飏已经团结了大部分人,对于几颗老鼠屎,卢飏也不怕他们的家族闹出天来。 来到杭州之后,卢飏直接接管了市舶司,顺便将市舶司的镇守太监王力拿下了。 抄家之后,卢飏直接给朱翊钧的内帑贡献了三十多万两的银子,另外还剩下二十万两,卢飏留出来做了海关的经费。 王力在杭州市舶司干了十三年,收的税加起来还没有七十万两,而且每年基本上固定五万两,连点波动都没有,若说这里面没有猫腻,连朱翊钧也不信。 所以在出京之前,朱翊钧便给了卢飏查抄市舶司镇守太监的权力。 因为朱翊钧这个抠门,不想给海关起步经费,当初临走的时候,卢飏便跟朱翊钧要了这个权力,承诺收成四六分,朱翊钧对此非常高兴,当场便给了他尚方宝剑。 一个月后,朱翊钧在京师高兴的收下了三十万两银子,心道:这小子还真不错,就算是不弄海关,今年也算收成不错了。 若是卢飏知道朱翊钧的心理活动,肯定喷他一句没见识,三十万两银子就满足了,大明这海外贸易额,一年不弄三百万两银子那就等于白忙活了。 其实也不怪朱翊钧没见识,目前大明海外贸易方面的税收,一年就是三十万两。 杭州市舶司是从宋朝继承下来的底子,宋朝海外贸易发达,税收制度也很完善,再加上杭州在南宋的时候还是都城,所以一直到明万历年间,杭州的海贸都很繁荣,不仅有与朝鲜倭国的贸易,西洋的船只也很多。 卢飏将王力砍了以后,市舶司的一众官员都老实了不少,卢飏也没有扩大追究范围,只是对市舶司的内部建构进行了改革。 一个月之后,杭州废除市舶司,设立杭州海关,同时,杭州海关侦缉队也相应成立,原来市舶司的几艘破船被卢飏给卖了,又添了些银子,买了几艘快船,装备上火炮之后,开始在杭州湾打击走私。 杭州港是个大港,进出货物品种非常多,卢飏忙活了一个月,才对这些货物进行了从免税到百分之二十不等的税率划定。 对于粮食、矿石等大明急需的物资是免税的,对于毛毯、香料等奢侈品则征收百分之二十的重税,其他货物大多在百分之五以下。 当税率划分出来以后,自然引起了一些反抗,好在只是对进口的货物征税,多是外国人在做这方面的生意,倒也没引起多大的反抗。 这一日,一艘西班牙的船只停在了栈桥之上,不过这名叫弗朗西斯的商人没有等来大明的贸易伙伴,反而等来了一些穿着制式服装的杭州海关吏员。 一听说要缴纳百分之二十的关税,弗朗西斯当时就拒绝了,对弗朗西斯这样的商人,杭州海关的吏员们这些日子见得多了,给了他一天考虑的时间,如果明日还不同意,杭州海关将采取强制征收措施,直接扣下百分之二十的货物,冲抵关税。 当夜,弗朗西斯陷入深深的沉思,开始让手下联系他在大明的贸易伙伴,希望他们能给予一定通融。 在大明敢做这么大规模香料生意的人,那都是有背景的,一般的官员也不敢上来找麻烦。 不过等到了五更时分,弗朗西斯还是没有联系上贸易伙伴。 “老爷,海港周围都有兵丁把守,小人根本出不去,问了一个兵丁,那人说这是什么关税区,只有缴纳了关税的,才允许人出去贸易。” 弗朗西斯闻言,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从印尼群岛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结果人家不让贸易,这下子赔的有点大了。 冥思苦想了片刻之后,弗朗西斯终于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回广州,当初在那里补给的时候,也没见到有什么劳什子的海关,自己不再这里交易了还不行吗? 于是趁着天黑,弗朗西斯赶紧命令船只起锚跑路,不过当他解开缆绳的时候,一队队明军士兵当时就冲了上来,顶在最前面的竟然是三门六磅炮。 “娘的,少卿说的真对,这家伙果然想跑路,兄弟们,先给他来上一炮压压惊。” 带兵的正是张茂泽等几个勋贵,他们守了一晚上,就等着开炮轰人了。 随后三门六磅炮开火,对着桅杆就打了过去,一发命中,桅杆直接断了,这艘船想跑也跑不了了。 弗朗西斯的船上其实也有火炮,而且口径更大,如今的海商皆是亦商亦盗,遇上便宜的无本买卖也会干上一票。 不过事发突然,因为距离的太近,那些火炮还没来得及调整好仰角,明军便已经涌向了甲板。 这些明军都装备了新式火枪,射速很快,海盗遇上成建制的军队,根本毫无还手之力,一刻钟的时间,甲板便被清除干净,随后明军结成十人小队开始逐仓清理。 “小心点打,这艘船平辽伯要了,可别打坏了。” 随着一声手雷爆响,领兵的一个千户大声嚷嚷道。 又过了一刻钟,喊杀声消失,明军押着几个俘虏下了岸。 “让你交两成的关税你不交,这下好了,连船也赔掉了,拉下去砍了。” 张茂泽笑嘻嘻的看着弗朗西斯说道。 弗朗西斯这时肠子都悔青了,连忙跪倒在地磕头,大声叫着说愿意缴纳关税。 不过这时候说什么也晚了,明军出动一趟岂能白白干活,张茂泽看也不看,挥挥手示意拉下去。 “你们这群强盗,天主会降祸给你们的。” 弗朗西斯见求饶不成,开始气急败坏的骂娘,全然忘记了,自己在菲律宾外海抢劫大明商船的事了。 明军士兵手起刀落,弗朗西斯的叫骂声瞬间戛然而止。 随后,张茂泽命人仔细检查了这艘船,竟然还有意外发现,在船上的底仓中,竟然藏着二十万两白银,而且那白银上还印着汉字,正是弗朗西斯抢劫大明船只的所得。 “哈哈,砍头真是便宜这小子了,早知道这小子还抢劫过大明船只,直接当海贼押到京师,还能跟朝廷换些银子的。” 不过这时候也不晚,那个千户说着,便命人将这些海盗的首级收敛好了,准备送到巡抚衙门报功。 一艘船、二十万两银子,还有满船的香料,卢飏闻言很是高兴,这下至少还能建造装备三艘盖伦船了。 卢飏现在手里已经有了两艘装备三十门火炮的大船,若是再来四艘船,那他明年就能组成舰队去广州设立海关了。 想到这里,卢飏巴不得那些前来贸易的西洋人多多反抗,好快速的完成海军的原始积累。 第二百零六章 持续折腾后金 这一日夜晚,代善府邸突起大火,火势甚为凶猛,烧死了代善的一个儿子,若不是代善跑得快,后果难以预料。 于是代善终于忍不住了,想也没想,当夜便点齐人马杀向了皇太极的府邸,并开始控制赫图阿拉城。 当夜,代善和皇太极双方人马不断厮杀,后来杀狠了,后金高层也都卷了进来,一直杀到第二日早上,最终代善胜出,皇太极带着残兵逃出了赫图阿拉。 “千防万防,就是没有防备代善竟然真敢鱼死网破。” 赫图阿拉郊外的正黄旗大营之中,皇太极仍然一脸惊惧。 昨天晚上,代善的正蓝旗出其不意,跟不要命似的,将皇太极的人往死里砍,谁也顶不住。 “大汗,奴才听说昨夜代善的府邸失火了,烧死了他最喜爱的一个贝子,代善也险些被烧死,兴许跟这事有关。” 宁完我在一旁帮皇太极分析。 皇太极闻言,半响没动,最后一拍案几恍然大悟道:“这定是明狗的奸细干的,然后嫁祸到本汗的头上,二哥这个棒槌,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 到了清晨,赫图阿拉城内一片狼藉,昨夜那场混战,有不少后金贵族参与,此时一个个都在查点各自家中的损失,有几个贝勒贝子都被当场格杀,城中气氛依然紧张。 议事殿中,代善坐在大堂之上,下面是阿敏、济尔哈朗和阿济格等一众后金军事贵族,一个个全都面带血迹,杀气冲冲。 “老八这个混蛋,不顾兄弟亲情,竟然想放火烧死我,如此奸诈之徒,断是不能留了。” 代善坐在上首,仍旧气愤不已。 此时众人已经听说了事情的原委,自然对皇太极有些愤愤。 “大贝勒说的对,老八这人看着人模狗样的,满肚子都是花花肠子,之前说的挺好,让咱一起辅政,可谁承想他竟然是先稳住咱们,然后再下杀手,如今大贝勒有老汗书信为凭,监国理所当然。” 阿敏见此时代善已经占了上风,赶紧改旗易帜,转而支持代善。 如今赫图阿拉已经被代善控制,其他人也只能上前附和。 在众人之间,只有多尔衮觉得火烧代善这事蹊跷,以他对那个八哥的了解,要么不做,要么做绝,定然会准备妥当,不会让代善有翻盘的机会。 如今皇太极被赶出了赫图阿拉,不像是事先谋划过的, 等到多尔衮回到府里,也想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应该是明国的细作干的,但是他也不会点明的,代善和皇太极斗得越狠,他越得利。 想到这里,多尔衮决定以后多跟阿敏亲近亲近。 得知后金内斗的消息,卢飏大笑不止,如今皇太极和代善已然撕破脸了,以后少不了各种争斗,后金基本是没有功夫来大明转悠了。 趁这个时机,卢飏决定大练新军,一年后彻底解决辽东之事。 目前卢飏有两万新军,一年的时间,卢飏准备将新军翻倍,这可是个大工程。 大明不缺人,但是新军的武器装备却是不好凑齐,特别是火铳和火炮的生产,还需要进一步扩大规模。 在跟朱翊钧商议了以后,朝廷决定成立京师军工厂,京师的王恭厂和匠作坊全部归到京师军工厂名下,第一任京师军工厂的厂长是朱由校。 大明正在如火如荼的搞军队建设,而后金的内斗基本也快分出了胜负。 皇太极被赶出了赫图阿拉以后,跑到了开原这个地方,然后从蒙古借兵,在赫图阿拉城下与代善大战一场,最后夺回了赫图阿拉城,将代善圈禁。 多尔衮想的渔翁得利之术还没有实施就已经结束了,待皇太极带兵回到赫图阿拉之后,多尔衮只能接着当孙子。 不过因为他和阿敏勾搭到了一起,手下兵丁已经两万多人,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皇太极如今也是没有办法。 特别是皇太极上面还有老奴酋在,尽管被大明俘虏,但是还时不时的添乱。 得知皇太极再度掌权之后,卢飏暗道这胖子手腕还真是不错,又娶了几个蒙古格格之后,实力又恢复了。 皇太极能拉拢科尔沁蒙古,大明自然也会拉拢虎墩兔蒙古,大明以开放蓟镇茶马互市的条件,撺掇林丹汗攻打科尔沁。 林丹汗自诩为黄金家族的唯一传人,一直致力于统一蒙古各部,但由于后金在蒙古的介入,让他的梦想困难重重。 林丹汗早就看科尔沁蒙古不顺眼了,如今大明开出了科尔沁的蒙古人换盐铁的市场之后,林丹汗便时常去骚扰科尔沁蒙古。 另外,眼瞅着代善已经没法再利用,卢飏又让老奴酋开始扶持多尔衮跟皇太极斗。 反正老奴酋的儿子足够多,而且每个人都野心勃勃,不愁没有斗争的对象。 在后金高层争斗的时候,卢飏和朱翊钧却在谋划一场大战,来彻底解决辽东的战事。 目前军队有了,新军四万、京营三万,再加上辽东的三万人马,这些都是足额的可战之兵,加起来可以出动十万人马了。 而且新军已经全员装备了燧发枪,虎蹲炮和各种火炮也尽数齐全,另外还有各种手榴弹、投石机等开花炸弹,装备可谓是目前全世界最先进的了。 另外京营和辽东军也基本换装了,京营和辽东军的火器部队尽数装备上了燧发枪,长矛兵、刀盾兵也都是崭新的兵器。 卢飏改良了钢的生产模式,大明目前的钢材产量,足以让明军所有的冷兵器全都采用钢刀,就是弓箭的箭头,也都换上了穿透力更强的钢头。 而且和虎墩兔的边境贸易,让京营和辽东军各有了一万的骑兵。 虽然军队已经装备妥当,但是因为粮饷问题,却迟迟没法出兵。 卢飏不想再重蹈萨尔浒的覆辙,所以极其重视军队的后勤保障。 要想彻底解决后金,卢飏认为起码得一年的时间,打仗就是打后勤,十万大军一年的消耗差不多得千万两银子。 但是朱翊钧不想出钱,虽然这几年卢飏帮他赚了不少银子,但是这老抠还是不想往外吐。 至于户部,那更是没钱了,特别是如今大明已进入了小冰河期,各地灾害不断,户部还经常跟朱翊钧借钱赈灾呢。 大明的财政真是一塌糊涂,卢飏决定在灭了后金之后,一定要改革大明的财政制度,什么商税之类的一定要尽快收起来。 卢飏苦思冥想之后,终于想出了一个来钱的渠道,抄八大晋商的家。 第二百零七章 伐金 万历五十年冬,在征得朱翊钧的同意后,卢飏亲率四万新军前往山西,准备给八大晋商来个瓮中捉鳖,顺便给四万新军来个战前练兵。 这些新军都是卢飏从各地流民中选出来的,皆是能吃苦耐劳的人,全副武装下,一日行军可达六十里,而且无人掉队。 急行军情况下,一日可达八十里,还能保证队形不散。 从西山大营出发之后,半个月之内,新军便到了太原城下。 如此出其不意,让驻守太原的明军有些不知所措,不清楚朝廷这么多的军队来干什么。 不过卢飏在将太原围了之后,才派出前锋进城宣读圣旨,顺便接管了太原的城防。 随后便是对八大家的抄家行动,历时一个月的时间,将八大晋商翻了个底朝天,光是现银就抄出来近三百万两。 从万历四十四年,老奴酋起兵以来,这八大晋商就跟后金勾搭上了,开始给后金运送粮食布匹铁器等,几年的时间每家就积累了近百万两的资产。 原本历史上的八大晋商到大明灭亡时,家资累计在五千万两左右,真正的富可敌国。 随后卢飏又将那些金银玉器拿到京师变卖,又得银二百多万两。 当然这还不算八大晋商的宅子和田地,那些没法变卖,若是变卖了之后,估计也差不多有个四五百万两的样子。在朱翊钧的授意下,锦衣卫和东厂早就对八大晋商进行了调查,通奴证据确凿,别人也无话可说。 即使朝堂上有些大臣想要搞事情,朱翊钧拿出通敌卖国的证据来,一个个也都不敢再说话。 万历不是天启和崇祯,朱翊钧是一个在位五十年的老皇帝,通过几次国本之争,朱翊钧早就将各个党派折腾的半死不活了,大多数时候,内阁和六部都不满编,大臣们想吵架都找不到人。 经过卢飏劝谏,万历才堪堪将六部的尚书填满,内阁依然是方从哲,外加一个韩爌。 八大晋商被抄家之后,朝堂上也没有掀起多么大的风浪,倒是朱翊钧有些意外,没想到这几个晋商竟然比他还有钱。 有了军费,卢飏迅速开始装备新军和京营,半年后,万历五十一年四月,明军从京师出发,誓师讨伐后金。 另外,虎墩兔也出兵两万,从草原逼近后金。 虎墩兔的心思,卢飏研究的很明白,其实就是坐山观虎斗,若是后金败了,他便北上统一科尔沁蒙古,若是大明败了,他便南下劫掠大明。 虽然虎墩兔不老实,但是他能在明军出兵时保持中立,对于大明来说已经够了。 行军二十余日,到四月底,京营和新军抵达沈阳城下,又与辽东军合并一处,共计十万人马,休整过后,定下五月一日出兵。 明军出兵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后金,如此大规模的军队调动肯定也瞒不过后金。 早在大明准备出兵的时候,后金便因为这个消息而乱作一团,特备是皇太极这个搅屎棍,趁机给代善修书和好。 皇太极的姿态很低,说要共推代善为新汗,共同来对抗大明的这次进攻。 大军压境,皇太极看出这次大明想毕其功于一役了,于是也只能先屈身与代善。 代善也知道这次不好抗,只能先放下内斗,与皇太极合并一处,准备再次坑一下明军。 如今,除了开原之外,铁岭和抚顺都回到了大明的治下,情形似乎又到了萨尔浒之战开始的时候,当时明军还是二十万大军的。 如此比较,后金高层瞬间觉得自己赢面很大,没准还能借这次机会来一举攻下沈阳。 只是他们不清楚的是,这次明军虽然出动了十万大军,但却是实打实的精兵,无论是军队士气还是武器装备都与之前那次不可同日而语了。 如今这十万大军,光是新式火炮便有三百多门,最大的二十四磅,最小的也有六磅,其他还有二百多门大小佛郎机,虎蹲炮更是无算,光是炮兵就有一万余人。 此外还有四万火枪兵,皆是接受过一年以上排枪设计训练的,平均一分钟皆在三发以上,射程都在一百五十步以上。 另外还有一万五千长枪兵、五千弓箭兵,两万刀盾兵和一万骑兵。 而经过这几年的内斗,后金的八旗兵已经被打垮了两旗,其他各旗也并不满员,整个八旗其实满打满算也就六旗左右,总兵力在五万人左右,蒙古诸部也凑了三万人马。 另外后金又招募了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余丁,大约在三万人左右,合计兵力在十一万。 除此之外,后金还将十二岁以上的男丁全部动员,充作预备队和后勤队,大约有五万人,又在朝鲜征召两万人。 十八万人,这已经是后金的动员极限了,若是这一仗输了,后金妥妥的灭国了。 以小国伐大国,每一仗都是灭国之战。 卢飏虽然是穿越人士,但是对于打仗却并没有什么天赋,结合上次萨尔浒之战的教训,卢飏制定了谨慎的作战思路:接硬寨,打呆仗。 此次明军出兵粮饷充足,卢飏估算撑到年底一点问题也没有,甚至吃的紧巴一些,可以撑到明年开春。 一年的时间,足够卢飏来跟后金拼消耗了,而且这次作战还是在后金境内,后金又搞了一个全国动员,只要明军不自己瞎打,耗也能把后金耗死。 此次伐金共有三个阶段,一是收复开原,截断后金和蒙古诸部的联系,第二阶段便是攻占赫图阿拉,若是一切顺利,那边进行第三阶段,犁庭扫穴。 五月初,明军出兵三万围攻开原,仅仅两日,便收复开原。 明军大兵压境,后金这次采用收缩战略,开原只有两千人,没有多少抵抗,等于后金自己将开原放弃了。 明军留一万人守城,另两万人则沿着开原城外的辽河沿线驻扎,堵截后金往草原的退路。 此三万人马为辽东军,由熊廷弼和曹文诏率领。 卢飏自己则亲率七万人马出抚顺,往赫图阿拉进发。 这一次卢飏没有再分兵,七万人马同进同退,每日只行军二十里,天亮出发,天不黑便扎营,并广派哨骑侦察敌情。 此时乃五月份,正是辽东地区一年最好的光景,非常利于行军,如此行军速度,连明军的炮营也能跟得上。 抚顺到赫图阿拉直线距离一百五十里,但因为沿途多是山路,路程差不多就要翻倍,但即使如此,十日也可抵达赫图阿拉城下。 所以卢飏一点也不着急。 明军不急,但是后金军却急的很,因为他们原定的计划是再用老奴酋的计策,等着明军分兵,然后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 不过明军行进了五日,却一直龟缩在一起,而且每日只行军二十里,不急不缓,队伍严整的很,即使中途袭击都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这一日,明军已经到达距赫图阿拉直线距离五十里的地方,后金方面终于坐不住了。 第213章 决战(四) “长矛手稳住,前三排长矛撑地,双手抓牢!” 长矛兵的将领下达了最后的命令,接着便是嘭嘭嘭的撞击声,矛尖入肉的噗噗声,以及长矛折断的卡卡声。 相比于热兵器的爆炸声,卢飏觉得这种冷兵器的战斗更加惨烈, 这种面对面的厮杀更能让人血脉喷张。 在战马的高速冲撞之下,长矛阵死伤惨重,特别是前三排,基本死伤过半,不过鞑子的骑兵前队也没有好到哪去,不少骑兵和马匹都被扎了个对穿。 而且在长矛兵近乎自杀性的阻挡之后, 鞑子骑兵的速度彻底降了下来,被随后杀来的刀盾兵和弓箭手团团围住, 双方陷入了冷兵器时代的捉对厮杀。 骑兵失去了速度, 杀伤力大打折扣,面对身穿板甲手持钢刀的刀盾兵一点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在类似唐代陌刀的钢制斩马刀下,马腿也被轻易的砍断。 其实鞑子骑兵在打开明军阵列缺口后最好的布置应该是往两边撤离,甚至杀穿出去,然后再聚集再冲杀,这样才能持续保持骑兵的快速冲击优势。 不过明军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在撞开明军长矛手的阵列之后,刀盾手和弓箭手接着便扑了上来,死死的缠住骑兵,一时让骑兵难以脱身。 对于移动缓慢的静止高大目标,步兵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他们几人一队上斩骑兵,下斩马腿,一个个杀的兴起。 代善无论如何也没有预料到是这样一个结局,在骑兵撞开明军阵列之时,他本想着明军应该会接着崩溃, 因为在这个时代,阵列一散,战斗力就大打折扣,接着就是骑兵杀穿明阵,然后再杀回来。 而且在之前对战明军的战斗中,仅仅是一次杀穿阵列,明军就会大溃散。 可没承想,这支明军不仅没被杀穿,反而散开阵列反冲了上来。 “戚家军?” 在代善死亡的最后时刻,他脑海中想出这样一支军队的名字。 其实这也是代善没有文化,比如在后面观战的皇太极就比他更加有文化,不仅想起了戚家军,而且知道这是戚家军的小三才阵。 这种三人一组的战斗组对上失去速度的骑兵那真是克星。 代善脑子一失神,身体便感到一阵失重袭来,他的坐骑被砍翻在地,接着不知从哪里来的一支长矛将他还在下落的身体给穿了个通透。 代善穿了三层甲衣,不过还是没有抵住这支高碳的钢矛,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看到这支长矛的主人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士兵,那士兵看着很年轻,而且面相很憨厚,似乎跟他掳来种地的汉人农民一般,不过眼神却坚毅的很。 代善感觉血在慢慢的流逝,眼皮也再难以抬起,就这样被个小兵杀死,他有些不甘心。 “柱子,你小子厉害啊,杀了一个鞑子大官啊!” 这句似是从远方传来的一句话,算是为代善罪恶的一生画上了一个不怎么圆满的句号。 ‘是啊,埋的时候总不会跟那些小兵在一起了。’ 代善这样想着,然后就再没有了生息。 “命火枪手迂回两翼,对鞑子步兵进行三段循环射击,火炮齐射覆盖鞑子步兵。” 在鞑子骑兵与明军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卢飏接着便命已经装填完毕的火枪手开始应对后续赶来的鞑子步兵。 因为双方已经纠缠在一起,火枪手也没法进行集火,所以只能快速迂回到两翼,从侧面对鞑子步兵进行集火。 不过这需要时间,为了给火枪手争取时间,火炮不对也只能冒着误伤的危险,对距离厮杀阵列五十步意外的鞑子步兵大队进行炮火打击。 这也就是新军的火炮能做到这一点,之前也做过步炮协同训练,五十步的距离还是有些危险。 不过卢飏也没有别的好办法,只能冒险了,明军人数处于劣势,火枪的优势现在也没法再发挥出来,只能先用火炮来迟滞鞑子的进攻了。 明军的火炮很快就奏效了,鞑子们也没想到明军竟然敢在这么近的距离上发射火炮,而且炮火相当密集。 若是从空中往下看,便能很清楚的看清战场的情形,明军的刀盾手和弓箭手在围攻鞑子骑兵,后面五十步的距离上,鞑子大队步兵快步前进,天上则是从明军阵后飞来的数百枚铁弹,无情的冲杀着鞑子步兵,而在战场的两翼,明军火枪手则在成建制的运动着。 双方都在争取时间,看谁先取得先机。 而在更远的地方,万余明军骑兵还在静静的等待。 “伯爷,派骑兵上!” 卢飏的参谋长建议道。 “不急,看看火枪手的表现,不行再上,我要毕其功于一役,尽量不放跑一个鞑子。” 卢飏有些紧张的握着望远镜,他现在还不想出动骑兵,骑兵是他准备用来对这次战役进行收尾的,追杀溃兵要更有效果。 当然这些骑兵也是卢飏最后的预备队,若是前面战斗不顺,还可以投入扭转局势。 卢飏是谨慎的性格,他不是那种打光枪中最后一颗子弹的人,除非到了非打不可的地步。 数百枚炮弹密集砸向鞑子的步阵,一列列的收割着人命,明显将鞑子步兵的进攻速度降了下来。 而且这种出人意表的高精尖打击,让鞑子的心里承受着更大的压力。 不过跑的快的鞑子前阵已经开始接触厮杀阵线了,鞑子有生力量的投入在慢慢改变战场的局势,不过后续的鞑子还在前进当中,而且密集的炮火打击,明显将鞑子的步兵方阵分成了两截,后续推进的鞑子行动有些缓慢,队列也不再严整。 明军的火枪手这时候也移动到了战场的两翼,他们在竹哨的声音中开始列队。 一切刚刚好。 已经整好队的火枪兵开始了首轮射击,在望远镜中,卢飏看到那排整齐的烟雾散开,随后在带队军官的口令下,边走边射击。 这种行进中的三段轮换射击已经演练多次,而且在没有敌人进攻的情况下从侧翼射击,火枪兵们都很放松,命中率非常高。 后续赶来的鞑子步兵很快便被这突如其来的密集铅弹击中,两侧的鞑子纷纷被击倒。 处在中心位置的鞑子也开始迟滞不前,四目张望寻找敌人的位置。 第214章 决战(五) 地处战场中心的士兵还没有察觉到战场的变化,不过在山上观望的卢飏眼中,一个口袋阵已经形成。 围三缺一,就看鞑子能撑到几时了。 不过此时在战场中央的鞑子们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峻性,特别是已经进入明军刀盾兵中的鞑子包衣们,这时候正冲杀的起劲,给明军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得亏鞑子是一个等级森严的奴隶社会, 像这种冲锋的活,一般都是先派遣包衣奴才当炮灰的,这好歹减轻了刀盾兵的压力。 而此时的鞑子步兵主力已经被火枪兵给缠住了,在排队枪毙的恐惧当中,有些人已经发现了危险来自何处,一个个牛录开始组织人员对两翼的明军进行反击。 “把那十架大家伙拿出来给鞑子们开开眼。” 卢飏说完,身边传令兵便翻身上马去传递命令了,随后便有十架火炮样式的小车被推到了左翼的战场。 这是新军按照卢飏指示研发出来的连铳机,卢飏称其为机关枪,其实这只是机关枪的初代模式,只是后装线膛枪研发失败的产物。 因为气密性和准确性以及射程的原因,后装线膛枪没有研制成功,不过在卢飏的启发下,研发组弄出了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东西。 这玩意吸收了左轮手枪的原理,采用转盘装填子弹的模式,用手摇驱动转盘,一个转盘上有三十六发子弹,可以事先装填好,然后一分钟内发射完毕。 严格意义上讲,这东西并不能算是机关枪,而且由于后装气密性的问题射程只有五十步,也没有膛线,准确性非常低,但是对于这种密集阵型,却是预防敌人冲阵利器。 不过因为一分钟射速只有三十六发,对付骑兵还是不行, 只能用来对付步兵。 经过侧翼明军火枪兵的打击, 一些鞑子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纷纷组织兵力对侧翼明军进行死亡冲锋。 一些火枪兵薄弱的阵型,几次被鞑子攻到近前,都是多亏了手榴弹的作用,才勉强将阵线稳住。 这已经是到了双方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双方都下了死命令,所以这些初代机关枪的出现就很有必要了,这种持续的火力输出可以为火枪兵的射击间隙提供一部分火力震慑。 当这种初代机关枪以不到两秒钟一发的频率持续保持火力输出的时候,果然就吓住了一部分鞑子,让他们的冲锋势头得到了遏制。 而且移动灵活,哪里的鞑子冲的猛,便移动哪里进行火力压制,再勇猛的巴牙喇,在五十步的距离上对上铅弹,那也是一颗报销。 战事打到正午,情形就很明显了,鞑子体力已经跟不上了,冲锋的势头明显减弱,胜利的天平已经在明军这一边了。 两翼的火枪兵开始对中间的鞑子进行合围,而之前跟刀盾手血战的鞑子这时候也开始退却。 “鞑子要跑了,骑兵准备追击,务必全歼鞑子的有生力量!” 卢飏此时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准备了多年的对战,在一刻终于要做一个了结。 随后卢飏又吩咐自己的亲卫也随军追击,不过他们的目标不是普通的鞑子,而是皇太极这个大胖子。 因为皇太极太胖的缘故,即使有马能驮住他,但也没法上战场冲锋,所以他并没有在战场中,而是在战场外观战。 而且他本人也早就想好了后路,在开战之处就想着跑路。 此时见战场情形不妙,皇太极开始召集心腹聚集在自己跟前,一等大队溃败,他就开始跑路。 在排枪的持续打击中,鞑子终于有顶不住了,开始纷纷后退,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败了、跑啊!”然后便变成了全员溃散。 几个人的溃败很快便演变成几个牛录的溃败,接着就是整个鞑子军队的溃败。 在接触式战斗中,这种无组织的溃败是非常惨烈和危险的,一群人直接将后背暴露给全副武装的军人,那等待他们的只有杀戮。 卢飏见状,当即下令明军骑兵出击,这股明军的机动有生力量迅速冲到战场,开始追着那些鞑子劈砍。 明军的步兵也纷纷结成战斗小队,开始对溃散的鞑子进行追击。 在不远处的一个山坡上,皇太极见状赶紧翻身上马,在他的铁杆护卫下开始逃命而去,而卢飏的精锐小队也已经盯上了他。 接下来的战斗就不用卢飏指挥了,等到日头西斜的时候,战场上已经平静了许多,只是远出还有不少骑兵来回冲锋,开始围猎那些跑到战场外围的鞑子。 “鞑子已经吓破胆了,把炮兵也派出去,让他们也近距离见见血。” 卢飏随后将炮兵也派了出去,尽量不放走一个鞑子。 刚下完令,便见自己的精锐小队返了回来,然后队长身后的一匹马上托着一个金钱鼠尾的大胖子,这便是皇太极。 若是此役卢飏最大的收获便是全歼了后金的有生力量,意外收获便是皇太极了。 临近黄昏的时候,战斗已经全部结束,卢飏开始清点战果。 此战全歼鞑子十余万主力部队,跑了的鞑子主力大约一万余人,还有四五万的余丁,不过这些人普遍带伤,又缺医少药还没有充足的食物,估计一半人撑不过这个冬天。 而明军此战也伤亡不小,刀盾兵、弓箭兵和长矛兵损伤六成,战死两万人,伤一万人,火枪兵倒是伤亡不大,大约伤亡两成,有一万来人,轻伤居多。 目前明军还能战斗的部队大约还有五万人左右。 这一仗明军以少打多,胜的也很惨烈,不过这一仗基本全歼了鞑子的军事贵族集团,代善、阿敏、阿济格等尽皆战死,俘获大小贝勒贝子一百余人,基本上将鞑子上层一网打尽。 不过在死亡和被俘的鞑子贝勒中,卢飏没有发现多尔衮,卢飏猜测这小子肯定是跑路了。 卢飏来不及休息,第二日一早便率领三万精锐突袭后金留守在后方的硕里阿拉。 此时鞑子的溃兵也刚刚抵达硕里阿拉,然后在城中洗劫一番后,正准备钻山林子跑路。 接着明军便对硕里阿拉发起进攻,战斗是一边倒的态势,这些溃兵根本没想抵抗,全都争先恐后的跑路。 几次追击下来,明军又留下了两万余鞑子的尸体,还有一些鞑子的妇孺也尽皆被俘获,剩下的鞑子都钻了山林,再追击便不好追击了。 战斗进行到这里便也不好再打了,休整三日之后,卢飏留下三万明军驻守赫图阿拉,在剩下的时间里对林中的鞑子进行时不时的围剿,然后卢飏便带着一部分军队和伤员返京了。 第215章 尾声 卢飏率领大部队一路往京城进发,在抵达山海关的时候,便有锦衣卫来报,说光宗令卢飏等人在山海关休整,等旨意。 卢飏知道朱常洛的意思,他虽然跟朱常洛私交不错,但是架不住这家伙耳根子软, 估计被那些大臣忽悠了。 卢飏没有说什么,队伍里有伤员,正好在山海关休整一下也不错。 在山海关住了不到一个月,又有锦衣卫来报,光宗驾崩,光宗长子朱由校即位, 命卢飏率军火速进京。 虽然卢飏做了一些改变, 但是朱常洛还是做了不到两个月的皇帝便撒手人寰了。 卢飏全军肃缟,带着两万精锐火速往京城进发, 朱由校给卢飏的秘旨说京师不稳,让他快点带兵稳定局势。 卢飏快马加鞭,五日后抵达北京城外,卢飏也来不及等献俘仪式,两个月换了三个皇帝,这时候估计也没人想这些事了。 卢飏命大队人马驻扎在东直门外,然后带着一千甲士手持秘旨进了京城。 等到卢飏进到紫禁城,终于见到了已经是皇帝的朱由校。 接着卢飏便辅佐朱由校对内进行了稳固,经过三个月的时间,朱由校算是稳定了内外局势,然后开始劳军和献俘。 紧接着,卢飏在朱由校的支持下,开始改革军制,在军队的支持下,对各省进行改革,三年后, 装备了后装燧发枪的明军很快便扫平了漠南蒙古,卢飏建立了漠南行省, 开始在那里设立毛纺厂,用经济手段和军事手段,让蒙古融入大明。 再三年,漠北蒙古宣布臣服大明,大明设立了漠北行省。 随后卢飏率军进军西域,两年打到里海,建立西域行省,重新打通丝绸之路。 同时,卢飏建立了庞大的海军,郑芝龙迫于大明海军的威势,不得已彻底投降了大明,大明趁机在台湾建立州府,然后将郑芝龙的舰队改造了一番,先发配到了吕宋做海盗。 在确立了大明的整体疆域之后,卢飏和朱由校开始对内进行进一步的改革,全面开放海禁,搞六年义务教育,开始在大明搞工业革命。 随后,装备了蒸汽机的大明海军在吕宋外海跟西班牙舰队干了一架,大胜,大明海军顺势占领了吕宋,设立吕宋行省,然后接着讲郑芝龙等人派到了马六甲,不久,大明海军又与荷兰人在马六甲干了一架,彻底控制了这个咽喉地带。 而此时,在距离赫图阿拉一千多里的长白山林中,一个被风的山洞,大约几十个鞑子在围着篝火取暖。 在距离篝火最近的地方,几个鞑子贵人在小声交谈。 “要不咱降了,这些年咱们的族人已经死伤大半,明军已经跟着咱们一路围剿,一路建城到了跟前,咱们的族人都快死没了,就剩下咱们这几十号人了。” 已经三十多岁的多尔衮对着一个比他大点的女人说道,那个女人就是布木布泰。 当年大溃败的时候,多尔衮鸡贼的跑路,而且卷了皇太极的老婆跑的。 这些年他们一直东躲西藏,最后就剩下这几十人了。 不过就在众人说话的间隙,数百明军已经将这个山洞围了起来,然后数十枚手榴弹就扔了进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