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嬴政萌萌哒》 第1章 相思缘(一)捉 今天这一觉睡得沉,嬴政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的骨头都有点疼。奈何感到一阵汹涌的水意袭来,他摩挲了半天才找到知觉。眼睛虽然还闭着,却很有气势地挥了挥手,说:“来人,朕要出恭。” 等了半天却没人理他,嬴政怒了。哪来的宫人这么不懂规矩,皱起眉头霍然睁开眼睛:“朕……” 气势汹汹的话刚起了一个头,在看见面前那张脸的时候,剩下的就全咽回了肚子里。“千金何故在此?” 陆千金脸上淡漠的表情有点龟裂的趋势,隔了两千多年再听见他这么说话,真是感觉又怪异又微妙。但是她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自己实打实过了这两千多年没错,面前这一位,他可是睡过去的。 伸手拿了个枕头垫在他身后:“你先坐一会,吃点东西我再跟你慢慢说。” 直到她拿起枕头,嬴政才注意到她手里的东西有点怪异。顺带着一起打量了这间房子,以及自己正睡着的……这是榻吗?! 这是什么地方?! 朕的宫人哪去了?!朕的雕梁画栋被谁吃了?!朕为什么会在这里?! 带着震惊的表情想了半天,连带着那股水意都被压下去了。就这样他还真想起了点东西,却不是关于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的。而是……自己不是已经死了吗? 看他脸上的表情微妙变化,陆千金还以为他是睡得太久,身体醒了,脑子还没醒。轻声问了一句:“阿政,你在想什么?” 嬴政看着她的眼神实在复杂,像是庆幸,又像是有点心疼:“朕竟幸运至此,黄泉路上能得你相伴。” …… 敢情这位以为自己死了,这是在黄泉路上。也不想想,要是真死了,他还能这么高床软枕地坐着?不过也是她没考虑到嬴政这颗睡了两千多年到现在已经有点脆弱的小心脏,把房间布置得跟现代一模一样想要让他舒服点,忽略了他不适应这个问题。 陆千金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一个更委婉点的说法,到最后只能深吸一口气,简单粗暴地说:“阿政你听我说,你没有死,我也没有死。是我救了你,你睡了足足两千年,这张床也从一开始的榻换成了现在的席梦思。现在不是你的秦朝了,我说成这样,你能不能听懂?” ……嬴政沉默了很久才把头抬起来,从前一直运筹帷幄的始皇帝睁着迷茫的眼睛看她。“朕被逼宫了?那现在坐在位置上的,是朕哪一辈的孙儿?” 他天真地以为,陆千金说不是他的秦朝,那就是别人的秦朝。却没有想过,秦朝老早就不存在了。看着他迷茫的眼睛,陆千金竟然觉得有点萌啊。从前那么手腕铁血的男人,现在变成这样。真是反差萌啊反差萌。 “谁的秦朝都不是,现在是21世纪,至于皇帝那种东西,早就没有了。” 看他眼睛发亮跃跃欲试,她又加了一句:“你想都不要想,以后也不会有。” 嬴政在床上坐了半天还是没理清楚头绪,他还记得自己闭上眼睛的前一秒,胡亥手中的长剑就已经刺穿心口。他原本以为自己一定会死,却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活着,甚至还能活着见到千金。 这原本应该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可是千金却对他说,他这一觉,竟然已经睡了一千多年了。别说是他的大秦帝国,就是王朝都已经消散在过往的烟尘里面。 嬴政捧着镜子,觉得自己的手有点抖。 他在死前倾尽半壁江山,就是为了找到长生不死的办法。而现在看着镜子里面这张比自己死去的时候还要年轻的脸,他竟然觉得有点可笑。 曾经他令人远渡东瀛,曾经他命人踏遍河山,只是为了百年之后能够和千金永远在一起。却原来长生不死的法子,早已经握在千金手里。 陆千金领着吴美人进来的时候,嬴政正拿着一面镜子在沉思。两人在门口站了好一会他都没发现,和从前一有动静就能警醒过来的他实在大相径庭。 吴美人看得感叹:“睡了两千多年,好不容易醒过来,不会睡傻了吧?千金啊,我最近新交了个小朋友,人家是脑科医院的,要不介绍给你,做个检查什么的?你放心,我介绍过去的,保证童叟无欺,不会多收你钱的。” 嬴政听见这段话就已经怒了,结果看到说话人的样子,直接没能忍住,对着陆千金就问:“此妖女为何在此?”吴美人身上的穿着……超短裙,深v短上衣,露着一截雪白的小蛮腰。按照嬴政的眼光来看,实打实比两千年以前更像妖女了。 “你才妖女,你全家都妖女!你见过这么漂亮的妖女吗?” 陆千金却还是两千多年前一样,穿着一身玉绿色曲裾,手上端着一碗粥慢慢走进来,坐到嬴政床边:“你才刚醒,吃不了很油腻的东西,我给你熬了粥,你从前最喜欢吃我做的粥。”舀起一勺粥往他嘴边送,语气神态实在温柔。 他从前就不能拒绝这样的温柔,凑过去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勺粥,咽下去还是没能忘了吴美人这一茬:“她为何在此?” 陆千金还没说话,又引得吴美人一阵感慨:“我说那你就准备以后一直让他这么说话了?这要是往大街上走肯定得被人送到精神病院里去。” 对于这两个相看生厌了两千年这份深仇大恨,陆千金实在觉得有点头疼。“你们能不能有一次见面了不要这么苦大仇深的。阿政这两千年是睡过来的,不适应很正常,慢慢来就行。还有阿政,别总像对待阶级敌人一样对我师父,要不是有她在,我抢了你的尸体也只能把你葬了。” 咽下一口粥,他皱了皱眉,“何为阶级敌人?” “噗!”吴美人没能忍住,“你看,我就说吧。路漫漫其修远兮啊,你要把他调/教成正常人的模式,那得是多浩大的工程量啊。两千多年了,总这么死磕着你也不怕磕死。还是让美人我给你介绍两个小朋友,跟他们谈谈正常的恋爱有什么不好的?” “我就是觉得不好。”说到这个她就开始任性了,“阿政很聪明的。这些只是时间问题,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反正两千多年都熬过来了,这学着生存入世的一两百年,对她而言,也不过是弹指一瞬。 嬴政冷眼扫向吴美人,眼里杀气四溢,这时候倒是把当年当皇帝时候的杀伐果决展露了个痛快。“妖女,你若再危言耸听,休怪我不留情面。” 吴美人刚想说话,就听见外面响起清脆的铃声,一圈一圈荡漾过来。那声音漾过来的时候,空气中竟然有透明的水纹缓缓波动。 与此同时,外面还传来一个怯怯的女声:“有……有人吗?” 吴美人往门框上一倚,笑眯眯地说:“生意上门了,千金啊,那你还不去吗?” 陆千金不理她,也不理外面的声响,只专心致志地喂手里那碗粥:“我没空。” 吴美人差点没被陆千金气死,快步过去夺过她手里的粥碗,还是笑着:“你别以为他醒了就万事大吉,千金,还早得很呢。” 她回过头静静看了她好一会,终究还是站起身往外走。 看她走出去,吴美人抬了抬手里的粥碗,还是肆无忌惮地调戏嬴政:“呦呦呦,小政政~你家千金走了,要我给你喂粥吃吗?” 嬴政默默地看着她,最后吐出一句话:“朕宁可饿死。” 这幢房子从外面看是三层的别墅,嬴政的房间在三楼最深处。陆千金出了房门却没有朝外走,反而往墙壁那里直接走,却没有撞上去。 墙壁缓缓晃动,变幻出扭曲的水纹,显得影绰模糊。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而已,她却已经穿过墙壁,来到另一个地方。这地方竟然别有洞天。刚才还是现代的摆设,过了那堵墙就是古色古香的一座宫殿,雕梁画栋,四周的摆设无一不精。殿里很幽暗,点着许多蜡烛,到处都用红线挂着金铃,刚才的声音就是这些铃铛发出来的。 殿门口站着一个穿校服的少女,她推开了殿门,却不敢进来。听铃声听得有点毛骨悚然,却也没有走。然后就看见一个穿玉绿色曲裾的女人凭空出现,然后慢慢走过来。 这女人长得实在美,却冷着眉眼没有一丝笑的模样。少女看见了她,从她身上却感受不到人气。看着这样绝美的脸,却只想发抖。 她说话的声音却很轻柔,像是能抚平她心中所有的恐惧:“进来吧。” 少女却还是有点不知所措:“我……我……” 陆千金看她实在害怕,只能又出声安慰了一句:“能来到千金楼,是你的运气,也是宿命。来吧,告诉我,你想要知道什么。” 少女直发抖,却又忍不住对这个诡异的地方充满好奇。忍不住抬脚走了进去,在她进门的那一瞬间,殿门闭合,宫殿边上两排原本熄灭的烛台,一瞬间全部亮起…… 少女深吸一口气,咽了咽口水,终于还是一步步走到她面前:“这里是什么地方?” 第2章 相思缘(二)捉 陆千金看着她,轻声说:“这很重要?” 她说话的声音分明温和又轻柔,那少女听来,却总感觉有种萦绕周身的寒意。陆千金脸上一丝笑都没有,那眉眼都像是凝结住了,有一种一般人都不会展露出来的凉薄。 她又说话了:“来这里的人,都是有所求。你只需要知道,我能达成你的心愿。” 其他的,不必问。问了她也不会回答。 或许是害怕到极点了,少女这时候反而冷静下来:“我叫李盈。两个月前,我开始不断做一个梦。需要我复述一下这个梦的内容吗?” “不需要……”陆千金说了一声,左手摊开,就有一本簿子凭空出现在她手上。随手翻到一页,那上面寥寥数笔,却记载着一个女人生生世世不能圆满的爱情。“你想要什么?” 李盈脸上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苦笑:“我就知道,是真的。他们还说我异想天开,不过是个梦而已。我就知道,是真的。”喃喃自语了一会,她猛然抬头,眼中投射出浓烈的光芒:“我只想要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再简单不过的要求。 陆千金合上簿子,很明显根本没有把这个交易放在心上。“你的要求我大概知道了。” 李盈急切地问:“你能做到吗?” “需要时间。” “需要多久?” 陆千金抬起眼看她,“看情况。” 她还想再问什么,陆千金却不再让她问下去了。抬了抬右手,就有两个穿宫装的少女走过来,“李小姐,请~” 李盈动了动嘴唇,惊疑不定地看了看陆千金,终究什么都没有说,跟着他们往宫阙深处走去了。 陆千金收起手上的簿子,也没有马上离开。还是坐在桌前,伸手变幻出一套茶具。刚拿起茶杯,就听见吴美人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这生意你接了?” 话音未落,吴美人的身影就快速掠过来,坐到她面前,也端起一杯茶,似笑非笑地喝了一口。“你最近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什么样的人都敢见,什么样的生意都敢接。” 她不置可否,转动手里的茶盏,若有所思。“阿政呢?” “当然是在他房间里。”吴美人放下茶杯,撑着脸笑眯眯地看她:“特高兴吧,等了这么多年,收集了那么多寿命,总算把他给弄醒了。你现在肯定高兴得恨不得跳起来吧?” 陆千金直接站起来转身,吴美人在她身后叫:“哎,你干什么?” “我高兴得跳起来了。”她头也不回,继续往里面走。 “……这笑话真够冷的。”说完才察觉到边上有人,含笑看过去,是刚才那个叫李盈的女人躲在柱子后面看他们。难得这座冷冰冰的千金楼里面能看见活人,吴美人笑眯眯地朝她招了招手:“躲在那里干什么,过来啊。千金也真是的,客人上门了连杯茶都不给喝一口。” 李盈走过去坐下,目光戒备地看着她:“你们到底是谁?” 吴美人的手一顿,脸上还是带着笑:“这问题太难了,换一个吧。” “她要怎么帮我?” “还能怎么帮?”她说话的时候让人感觉简单又轻松,话里表达的却一点都不简单。“你刚才说话时候,千金已经找到你前世的记录了。李小姐,前世今生这种东西,是很奇妙的。今生的遗憾,都是前世没有完成的夙愿。想要知道你那个他的心意,当然是要回到过去。” “她能带我穿越时空?”这种事情太天方夜谭,李盈几乎要认为,他们是设了一个骗局来哄骗自己的。 吴美人摇了摇头:“你还真以为她无所不能?能去的,只有她。而你要做的,是住在这里,等她回来告诉你答案。”说着,喝掉茶杯里最后一口茶水,站起来转身往殿门那里走。 “最后一个问题,我要在这里住多久?” 听见背后放大的声音,吴美人回过头,意味深长地含起一抹笑。“真不愧是当过……的,说起话来,还真是……” 有几个字说得太模糊,李盈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本来是很快的,但是体谅一下最近楼主在谈恋爱,估计要用的时间比以前长一点。” 楼主……李盈默,许久才问了一句:“你也玩x涯吗?” 陆千金走进房间的时候嬴政正在看电视,上面放的是一部秦朝的古装剧,讲述秦始皇雄才大略的一生,还有英雄情怀下面,和女主角文丽公主儿女情长。 嬴政连着看了两集,眉头就没舒展过。 看到最后直接怒了,摔了手里的遥控器:“一派胡言!” 战场上打出了秦朝的富强盛世,他的力道可想而知。陆千金看着溅得遍地都是的碎片,在心底为自己的遥控器默哀了一把。不知道现在在淘宝上下单买个遥控器,包邮吗? 她走进去在他身边坐下:“阿政啊,我跟你商量个事情。现在不比从前了,不能这么糟蹋东西。这遥控器虽然是个小东西,但是也是要钱买的。我养你一个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再这样生气就要砸东西,我就养不起你了。” 嬴政指着电视屏幕,那上面饰演秦始皇的奶油小生一脸情深地对着文丽公主说:“有了你,负了天下又如何。”嬴政手指都在发颤,控诉:“朕愤怒!” 陆千金心里也很愤怒!低头看了看地上遥控器四分五裂的尸体,她表示,这砸的可都是钱啊! “那你记得克制一下。” 嬴政被她堵得心头发闷,她才又开口:“你跟这个生什么气,电视上的都是假的,为了娱乐大众才拍出来的。” “那也不能如此胡编乱造!”他要是会对女人说出那种不要天下的话,那根本就不会铸就他的帝国。 “乖啊,不气了。”摸着他的脸顺毛:“胡编乱造现在这不是趋势嘛,你跟他们生气那得气多久啊。不理这些,我有正事跟你说。” 嬴政的怒气总算压下去一点,抓着她的手,眼神放柔:“何事?” “生意上门,我要出一趟远门。”他刚刚醒过来她就要离开,实在很不放心。“师父不会离开的,你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跟她说,知道了吗?最重要的是,我离开这么久,你一定要记着天天想我。” “千金,朕想同你一起去。” 她顿了顿,说起来嬴政和她一样,活了两千多年已经不受时空法则约束了。他要是想要跟自己一起去,其实是可以的。但是他才刚刚醒过来,万一途中一个不舒服,又睡过去了……那画面太酸爽她有点不敢想。 “你身体还没有好,等你下次好了我再带你一起去。”正好留在千金楼里面,可以让吴美人给他调养调养身体。 她想的很好,谁知道嬴政的脸黑得就跟锅底一样:“朕拒绝。” “为什么?” “朕不想一个人面对那个妖女……” 陆千金至今不能理解,嬴政和吴美人是哪来的这深仇大恨,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就没和平过。 看她迟疑,他又加了一句:“你若不带朕去,朕便揍那妖女。” 这威胁一点都不够力道,陆千金却还是被威胁到了。她倒是不怕他去揍吴美人,就怕他反过来被揍一顿…… 她艰难地点了点头,“那好吧。”说着,起身拉着嬴政往外走。他的房间在走廊最深处,往走廊另一边走,直直走到尽头,尽头处还有一间房间。 房门上布满尘埃,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开过了。 她抬手一挥,那扇门就慢慢往里打开,带着古旧的吱呀声。走进房间,里面却什么摆设都没有,铺天盖地都是镜子。四面八方,甚至就连天花板和脚底踩的都是镜面。 嬴政略带疑惑:“不是出远门吗?” “是挺远的,一千多年以前呢。”陆千金侧头朝他笑了笑,那一瞬间活色生香。她摊开右手,那本簿子再度凭空出现,没有风,书页快快速翻动,直到翻到某一页的时候,终于停住了。镜子里忽然投射出盛大耀眼的白光,刺得人不由自主闭上双眼。 再睁开的时候,嬴政觉得自己眼花了。夜色漆黑,冷月高挂。荒草丛生,四处都是坟堆。一阵风吹过,莫名就让人感觉诡异又凄凉。 嬴政默默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她站在这片坟堆遍地的地上,却依然神色很淡,就像自己行走在金碧辉煌里面一样。 “千金,你来这里,做什么?”她现在的说话方式和从前有很大改变,他想要跟着她改,却还有点生硬,连断句都有点怪异。 陆千金面色平常,吐出一句:“翻错页数了。” “……”他只能用沉默表达自己心内的想法。 她撩起袖子,他还以为她要拿出簿子再回去的时候,她却拿出了两把铁锹…… 嬴政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铁锹:“做什么?” “在这里还能干什么?总不能白来一趟吧,挖坟啊。”陆千金说得无比理所当然。 第3章 相思缘(三)捉 嬴政万万没想到,他原本以为两个人的远行,竟然会是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两个人莫名其妙地挖了一夜的坟。一开始说是两个人一起挖的,但是嬴政哪舍得真的让她做重活?还不是象征性地让她铲了几铲子土,就把她推到一边去休息了? 于是陆千金就坐在边上一个土堆上面,撑着脸盯着他看。他干活的时候挺卖力,即使做了那么久皇帝,还在床上睡了两千多年,再拿起铲子,还是干得挺像模像样的。一开始有点生疏,铲到后面就变得行云流水了。 她越看越觉得,艾玛,我男人挥汗如雨肌肉勃发的样子,真是太帅了。 那座坟外面都是用石头砌成的,做工看起来挺精致,也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嬴政挖了一个晚上,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算是把外面的土挖开,看见了墓室的门。 陆千金起身走过去,刚想推门,就被嬴政制止:“恐有机关。” 这坟不是一般人能躺的,地位越是尊崇的人,对死后的坟墓自然也就越重视。嬴政只怕陆千金推门进去,什么都还没看见,就被扎成了筛子。 他想了想,轻声说:“你去捉只兔子来。” 陆千金瞪大双眼:“正事在前,这时候你还想着吃?!” 嬴政默:“待会将两只腿都给你。” 他这么一提,她还真是开始想念美滋滋的烤野兔腿了,口水都快要挂下来了。点点头:“成交。”拔腿就往边上的树丛里面跑。 等到兔子捉回来,嬴政却没有立刻把兔子杀掉。反而对着她左看右看,直接把她看得心底发毛了,才说:“披帛给我。” “干什么啊?我跟你讲现代已经没有多少做汉服的店了,我身上这套汉服很贵的……哎你干什么……嬴政你个土匪!” 她话太多,嬴政直接上手把她手臂间挽的那条披帛抢了过去。一端系在兔子身上,一端牢牢握在自己手里。陆千金这下算是看明白了,他是担心里面有机关,想要先放兔子进去看看。打算得很好,谁知道门开了,那只兔子往前蹦跶了两步,就直接窝在地上不动了。 嬴政又把目光扫向了她头发上的金钗……她倒退一步,“你休想……”话还没说完,金钗已经到他手里了。 陆千金怒了:“你两千多年做梦都在偷东西吗?”怎么做起来就这么得心应手? “别闹。”安抚地搂了搂她的肩膀,她就不说话了。看着他夹起金钗往兔子那边一甩,兔腿上被撩出一长条伤口,被疼痛驱使往前蹦跶。跑了一段路都没发现什么机关,陆千金和嬴政也就放心地跟着往里走。 墓道里面很阴暗,陆千金把腰间的荷包解下来,拉开荷包,柔和的光芒就溢了出来。把里面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拿出来,用手帕盖好。那光芒不够宽广,却已经能把视线所及处的景物照亮。 嬴政一手抱住她,一手拉着兔子,默默看了她手里的夜明珠一眼:“看来这些年,你私藏的宝贝不少。” 她手里的夜明珠那么熟悉,他怎么会看不出来……那可曾经是自己宫中的宝贝啊! 陆千金没什么其他的爱好,就是喜欢收集各式各样的珍宝。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爱好一点都没变。她干笑一声:“顺你尸体的时候,顺带便拿的。” 尸体……这个说法听起来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墓道并不是很长,这么短短的工夫,就已经走到了尽头。路分三面,主室的石门上雕刻着精致美丽的花纹,年代久远,但是墓室闭塞,上面并没有多少灰尘。 按照陆千金喜欢珍宝的性格,嬴政还以为她会往两边的耳室走,谁知道她竟然径直推开了主室的门。 出人意料,这场一座中等规模的墓,主室里面却没什么摆设,只有已经烧干了的烛台,和几件桌椅而已。陆千金直接往正中央的暗红棺椁。 那棺椁看起来像是很沉重的样子,陆千金挥一挥袖子,外面那层椁盖就轻飘飘落到了地上。嬴政忽然就觉得,刚才没有让她在外面挖土真是浪费了她的才能。 眼看着她已经要打开里面的棺材了,嬴政终于看不下去了,上前握住她的手,“千金,这是他人百年之所。”死者为大,破坏人家的百年之地,那是要遭报应的。 陆千金顿住手,含笑看着他。“你怕了?”就像他们最初相遇的时候,她含笑扬眉,也是问得他这句话。 害怕吗?其实嬴政从来不怕什么因果报应之说。但是……他认真地说:“与你有关,我便怕。” “没关系,报应到你头上就好了。”她安抚了一句……然后抬起手,直接把里面的棺材板掀了。 嬴政上一秒还沉浸在她的报应说里面,下一秒就被棺材里面的景象吸引了过去。时间太久,里面的尸体已经成了枯骨,曾经的绫罗绸缎,也在开棺之后不久,纷纷变成齑粉。 除了衣服和白骨,最引人目光的,是他双手交叠在胸前,掌心下那一抹亮丽的朱红色。 那是一串红豆手链。 陆千金走上前,俯下身想要拿起那串手链。手链却像是被指骨勾住了,扯了好几次都没能拿起来。她想了想,轻声对着那具白骨说:“她让我问你一句,你到底有没有爱过她?” 当然是没有人回答的,再扯的时候那串手链却松动了,很容易就拿了起来。 过了这么久了,十九颗红豆没有经过保养,却还是粒粒饱满鲜艳,艳丽得就像下一刻就要滴出血来。其他的丝织物都已经变成齑粉了,手链下面的红穗子却依然柔软鲜艳。 把红豆手链收到袖子里,“我知道了。”她说。然后抬手再度把棺椁复原,对着嬴政微笑:“阿政,我们走吧。” 嬴政跟着她往外走,临走的时候也没忘记把那只已经流血过多快要昏死过去的兔子带上。等到到了外面,太阳已经出来了。两个人忙活了一个晚上,倒真的是饿了。 于是捡了小树枝堆在一起,就在坟地上开始点火剥皮烤兔子吃。 嬴政一边转动手上的兔子一边看她,换来她娇俏的一个眼神:“看我干什么?” “千金。”他也笑了,“你说我睡了两千多年,再醒过来,你好像有很多地方不一样了。你从前看见血就害怕,现在也能坐在坟地上谈笑风生了。” 她的笑意变得有点苦,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这么多年你都睡着,没有人护着,还要护着别人的时候,就学会了不娇气。” “这么多年,辛苦你了。千金,以后都有我。”他一只手还在烤兔子,另一只手却环上了她的肩膀。很坚定:“从今以后,不会在让你为生计奔波。” 陆千金感动得满头黑线。 敢情他以为自己是来盗/墓的…… 她清了清嗓子:“阿政,我不是来盗墓的。” “那你?”这嬴政就不能理解了。 她从他怀里起来,站起身对着他仰望不远处明媚的太阳,然后被阳光刺得双眼发痛,眼泪不由自主渗出来,再回头就有晶莹的眼泪顺着脸颊滚落。 嬴政惊得差点把手里的烤兔子掉在火堆里,“你怎么哭了?” “因为我下面要讲一个很悲凉的故事,需要眼泪渲染一下氛围。” 嬴政无言以对,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不能理解陆千金的想法了。难道这就是他睡了两千多年的隔阂? 陆千金酝酿了一下,还真就把前因后果告诉他了:“阿政,我把你带走的时候,你已经断气了。当时我真的很难过,很想跟你一起去。也很后悔,如果我一直在你身边,或许他们就没办法对你动手。还是师父教我,说要你再活过来,是逆天。逆天也是有办法的。所以她教我建了一座千金楼,替别人完成心愿,而后收取相应的寿命作为报酬灌注到你身上。” 她在红尘之中辗转了两千多年,见过多少形形色/色的人,收集过数以万计人的寿命,才换来他睁开眼睛。 这份艰难,她不想细说,一句话带过,他却从这一句话里面,感知出她有多辛苦。 他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动了动嘴唇,说得却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这次要完成的心愿是什么?” 她掏出衣袖里面的手链晃了晃:“这次挺简单的,上门的是前任大唐玉真公主李持盈。咱们刚刚挖的是王维的坟,前任大唐公主想要知道,王维到底有没有爱过她。”看见他疑惑的目光,加了一句:“哦,对了,唐朝是比秦朝还强大的一个国家,盛世大唐,李持盈身为公主,多高贵可想而知了。” 嬴政默默看了她一眼,忽然就觉得自己被轻视了。 “你已经知道答案了?” “对,我已经知道。但是我知道了结果,却更想去看看,他们之间的故事了。说不定像你和我之间的一样感人呢?” 她朝他飞了一个媚眼,前任秦始皇面目纠结,觉得自己有点消化不良。 第4章 相思缘(四)捉 两只兔腿下去,陆千金立刻满血复活。把手里的骨头扔到已经渐渐熄灭的火堆里,说:“去哪里?” 嬴政抬起头:“去哪里?” 她抬起右手,那本簿子再度浮现在她手上。“王维已经死了,我们想要知道这个故事,当然要去他还活着的时候。说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含笑问他:“秦朝的时候好多东西都还没流传进来,这次要去的地方可是盛唐的皇宫,阿政我带你去御膳房吃东西怎么样?” 说实话嬴政觉得不怎么样,斜睨了她一眼:“你确定是带我去?”难道不是去满足她自己的口腹之欲? 陆千金没有再往下说,反正大家心里都清楚。刚刚从袖中掏出一方铜镜,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几道杂乱的声音:“二叔,我怎么闻见了肉味?” “我也闻见了!哪个不要命的敢在咱们祖坟上吃肉?!” 坐在人家祖坟里面烤兔子吃,想想也觉得这个画面有点不对。陆千金听对方的声音越来越近,忙翻开一页,把镜面对准书页。 刺眼的白光再度亮起,快速席卷两个人的身体。 等到村民们终于跑到肉味传出来的地方的时候,只看见已经熄灭的火堆,还有一只被扯掉了大腿,啃得七零八落的烤兔子。 …… 一阵风吹过,卷起无数沉默的省略号。 再度睁开眼睛,入目是华美的宫殿,不远处还有丝竹声不断传过来。陆千金确定自己这次翻对了。四下看了看,身体还是自己的身体,衣服也还是自己的衣服,看来这次没穿到别人身上,可喜可贺。 这地方估计是哪个宫殿的偏殿,檀香悠然,布置富丽堂皇,外面隐约还能看见走过的人影,还有……等等,嬴政呢?! “阿政……”怕引起别人的注意,陆千金低声叫了几句,果不其然,没得到回应。 陆千金觉得现在头很痛。两千年里面来来去去多少次了,从来没有带别人一起穿梭过时空。这两千年以来的头一遭,她还把同行者给弄丢了? 定下心拿出袖子里面的铜镜看了看,差点没跳起来。匆匆忙忙就找殿门出去,惊起无数宫婢内侍的惊呼声:“她是什么人?怎么会在公主的寝殿?!” “快抓住她!她肯定同方才那个人是一伙的!” 陆千金现在根本没心思陪着他们闹,跟着铜镜指引的方向往前走。那些侍卫的刀枪都已经往前扎,就快要扎到她身上了,下一刻却统统失了准头,纷纷撞击到一起,一片混乱。她却径直往正殿那边走过去,如入无人之境,脸上还带着一层煞气。 等到到了正殿,果然看见嬴政已经被人围住了。他站在那里,一手负在背后,一手拿着一把也不知道从哪里抢过来的长剑,冷眼而对,锐利的气势蔓延开来。 边上的内侍像是想要上前拿住他,却又被那种锐气吓住了,一个都不敢抢先上前。一时间双方僵持,竟是进退两难的境地。 嬴政却不把那些内侍放在眼里,只冷冷看着正殿上面坐着的一个女人。“我只问你一遍,千金何在?” 那女人就是玉真公主,她穿着杏黄色的绸缎齐胸襦裙,头发尽数盘起,一个盘桓髻梳得雍容华美,发间点缀的是数支金步摇和一个金梳篦。都说唐朝女人喜欢奢华,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玉真公主慢慢拉开手间的檀香扇,又唰得合上,声音娇媚得就像是春天的黄莺:“好大的口气,气势汹汹地来我这道观要金子也就算了,还一要就是一千两,你真是很大胆。” 嬴政默,这个女人在说什么? 陆千金好想掩面,她早就对师父说过想要改名了,师父每次都不肯。老是这么尴尬她也是很心酸的啊!不过玉真公主要是不说,她还真是不知道,这么富丽堂皇的地方竟然是所谓的道观……这年头,道士都改行赚钱了吗? 许久,嬴政才慢慢地说:“你若不言,我……” 身后的追兵已经追上来了,陆千金无奈,提起裙摆往里跑,“阿政,我在这里!” 嬴政回头,和他一起回头的还有围在身边的那几个内侍。内侍看又来了一个,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就往她那里冲过去,这两个人摆明了是一伙的,抓不到男的,抓到女的也好啊。 结果他们猜错了。 男的很冷肃不假,女的倒是不冷肃,她冷酷!随手抬起一只袖子一甩,那几个内侍就被重重地甩到地上。一开始还想爬起来,结果……就这么小小的一摔,直接痛得爬不起来…… “千金!”嬴政把剑背到自己身后,另一只手拉住她,目光总算放柔:“我还以为你被她抓去了。” 陆千金握紧他的手,不屑地说:“她哪有那个本事。” 被忽视了半天的玉真公主站起身,刚才还轻松的脸上,此刻多了几分严肃:“你们是什么人?” 陆千金面无表情地看向她,那目光里面似乎含着一腔冰,看得让她寒意骤起。这样的眼神,真的应该是活人应该有的吗?还有刚才那一挥手,是寻常人该有的力气吗? 玉真公主即使身为公主,却依然害怕灵异神怪。高贵的身份,只是让她在凡人面前高人一等,面对鬼神之说,她敬畏又恐惧。因为不可拿捏。 她慢慢往台阶下走,心神恍惚,甚至踩到了衣角,险些从台阶上滑落。 “公主!”还好一边的宫婢把她扶住了,手却也在不停地发抖。 玉真公主收回手,竭力镇定,“你们统统都下去。” 宫婢内侍鱼贯而出,玉真公主这才慢慢走到两人面前。她的衣服很长,铺在地上,是一道婉丽的色彩。“现在可以说了,你们究竟是谁。” 终究是公主,镇静下来的能力非同一般。 陆千金静静地望着她,正殿中一丝声音都听不见,气氛似乎都已经凝结了。在这一片寂静中,她突然出声:“你已经见过王维了?” 提到王维,玉真公主眼中闪过震惊和迷惑。在这之后,却有悲凉掠过。“你总不会告诉我,是他让你来的?” “这倒不是。” “当然不是。”玉真公主展开一个笑,却未及眼底,显得有几分苦涩。“他如今同娇妻新婚燕尔,巴巴的叫了人来我这里做什么。” 玉真公主说话的时候,发间的金步摇来回晃悠,简直晃得陆千金眼睛发花。她上前一步,伸手拔下那支步摇,慢悠悠往自己头上插,正好插在原本插金钗的地方。 她侧过头对着嬴政嫣然一笑,步摇的流苏在脸旁来回摇晃。“漂亮吗?” “漂亮极了。”嬴政看见她的笑,就什么都不想了。原本他还有大秦要放在心上,现在大秦没了,心上就只安放她的笑了。他伸手替她把那只步摇插得更紧一点,诚恳地说:“比她戴着更好看。” 玉真公主差点气出内伤,她从来没见过顺手牵羊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的!“你……” 陆千金摆摆手:“我勉为其难收下了。” 勉为其难……勉为其难…… 陆千金无视气得面色发青的公主,拉着嬴政一起在边上的椅子上坐下。“我有许多话要和你讲,站着太累了,坐下说吧。” 反客为主的功力也很强大。玉真公主真不知道自己是中邪了还是怎么样,要是放在平时有人敢这么跟她说话,她早就一顿板子赏赐下去了。结果今天竟然真的就走了过去,坐下了。 说是屏退左右,其实外面还有人等着听吩咐。既然坐下来了,就要有杯茶吃才像样。玉真公主扬声道:“来人,赐茶。” 既然是公主的茶,自然有很多讲究。玉真公主喜欢喝饼茶,要经过好几道工序才能得到最后的茶末,而后用来煎茶。这茶就是在皇家里面也算是上品,陆千金拿起来,却只是看了一眼茶汤的颜色喝了一小口,就对着嬴政说:“原本还想带你一起饱饱口福,谁知道公主这里的茶也这样一般。先将就着喝吧,等回去我再给你泡好的。” 嬴政不说话,拿起来喝了一口,又放下了。秦朝虽说已经有茶叶了,却不盛行,反正嬴政是不喜欢的。尝了一口也没觉得怎么样,倒是千金说回去给他泡,他起了兴趣。她泡的,想必会很好喝? 玉真公主自从见到了这两个人就被打击了无数次,就着一会会的工夫就感觉自己已经不是很放在心上了……反正放在心上也没用。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可怜的公主又问了一遍。 陆千金这次终于肯回答她:“我们?准确地说已经不是人了。” 这点玉真公主倒是同意:“也不会有人有你们这么大的胆子,说吧,来这里想做什么。” 陆千金摩挲着手上的茶杯,她这次说话的时候含了笑,眼睛里面却仍然是一团冰,带着让人不容置喙的冷意:“如果我说我是来听故事的,公主愿意讲给我听一听吗?” 第5章 相思缘(五)捉 玉真公主放下手中的茶盏,方才喝茶的时候有茶水沾染了衣袖,此时此刻,竟触手难以生温的冷冽。 “故事?可笑我自己竟不知,原来我们之间的事情,也是能被称作故事的。” 陆千金不动声色地微笑:“自然算得上是故事,并且我曾经,亲眼见证了你们这个故事的开端。” 玉真公主倒吸一口冷气:“莫非你是……竟然是你?!” 陆千金在这阡陌红尘里面开了两千多年的千金楼,一千多年前的盛世李唐,她也曾经亲身经历过。大唐玉真公主李持盈,在一千年以前,曾经是她的客人。 世事苍狗,千年之后,兜兜转转,她仍旧走到自己面前,为同一个男人。 他们故事的开端,实在太俗套了。但是才子与佳人,总是经久不衰的动人话题。 十六岁的王维,史书上称赞他用了四个字,妙年洁白。 其实玉真公主和他相见,原本就算不上是偶然。皇上最喜欢这个妹妹,所以即使她年少修道,也依然挥霍重金为她造了一座奢侈如宫阙一般的道观。 陆千金抬手一挥,空中出现透明的波纹,不断扭曲回绕。 时光交错之间,竟然是少年模样的王维,穿着一袭白衣,手抱琵琶,缓缓从帘后走出来。 玉真公主透过这幻象望见了王维清亮的眼,那一刻嘴角竟然浮现出甜蜜的微笑。时光翩然,过往模糊。却原来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也是这样好过的。 她看见当日的自己端坐在珠帘后,周遭坐着许多出名的文人墨客。她的两个哥哥歧王和宁王坐在边上,歧王端着酒杯,眼波含笑:“九妹妹,你一向喜欢听琵琶。这就是我们一直跟你提起的大才子王维,他弹得一手好琵琶,故而我们引他与你相见。” 王维跟着这声引荐抬起头,那双眼睛真是亮得很好看,就像父皇赏赐下来的夜明珠一样,熠熠生辉。 “参见九公主。”他的声音这这样好听啊,像是她去山间游玩时,凑巧听见清泉溅落在竹叶上的声音。 歧王眼中有促狭的笑意:“九妹妹,摩诘才气出众,你不是一向喜欢有才学的人麽。今日为了见你,他特意新编了一曲《郁轮袍》,想要弹与你听。” 画面戛然而止,陆千金又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才道:“还想再看下去吗?” 玉真公主紧紧抿着唇,没有再说话。 看了她一眼,陆千金慢悠悠往下说,冷着面容,像是在陈诉卷宗:“如今鼎鼎大名的王大人,当年正是凭着一曲《郁轮袍》打动了你,而后你哥哥歧王还拿了许多他写的诗词给你。有了皇上最宠爱的九妹妹的推荐,再添上他自身原本的才气,一举夺冠实在众望所归。原本这一切发展都很好,谁知道王维在不久后,就说要成亲……” “不要在说了!”玉真公主面色难看,仓皇地抓住椅子的扶手,“不许你再往下说!” 嬴政扫了她一眼,问:“你究竟做了什么。” 究竟做了什么,才会这样害怕被人说出来? “嗤。”这一声冰冷的嘲笑,几乎要将她的心都冻僵。陆千金从袖间取出那串红豆手链,“玉真公主来了千金楼,求取相思子十九颗做成手链,作为新婚贺礼,以公主的身份,赏赐给了王维的妻子。” “我叫你不要再说了!”玉真公主猛然挥手,把桌上的茶盏挥落到地。精美的瓷器砸落在地上,在这偌大的正殿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外面候着的宫婢和内侍听见声响,纷纷出声:“公主?” “我没事!谁都不许进来!”说着,她仍然看向陆千金:“这串手链怎么会在你这里?” “你第一次和我打交道吗?”陆千金冷笑,“总不见得这么短就忘了,时间的规则对我而言,是压根没用的东西。你这么惊慌,让我猜一猜,王维的妻子,已经去世了?” 玉真公主身子一震,当事实终于被说出来的时候,她本以为自己是要疯狂的。出乎意料,却没有。她只是扬起头,眼里浮现晶莹的泪光。 “不仅他的妻子,还有他。”眼泪终于不堪重负,顺着眼角慢慢滚落。她许久没有哭过了,这时候哭出来却并不觉得畅快,反而充斥着无可奈何的凄凉。“你知道吗,我算计了一辈子,到头来,却终究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剩下。我原本以为他妻子死了,他就会回来。长安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到达的地方啊!可是他再也没有回来……” 耳畔只余下她哀婉凄厉的呜咽声。她是真的爱王维,他却娶了另一个女人,甚至在多年前就远离长安,归隐山林,从此一心向禅,再也没有回来。 她哭得伤悲,嬴政却从两人的对话之间听出了丝丝缕缕牵绊下的真相。拿起那串手链,一颗颗鲜艳的相思子在指间,显得圆润又可爱。只是谁能想到,这艳丽下面,遍布着层层的杀机。 “这串手链里,藏着什么秘密?” 千金刚想说话,玉真公主就站了起来,一步步,走过去。等到终于从嬴政手里把手链拿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颓然了。她原本还是盛放的芙蓉,却在这一霎,瞬间凋零枯败。 她已经不哭了,声音之中透着看穿的凄怆。“我来告诉你,这里面的秘密。相思子,又称红豆。色泽艳丽,瞧着美艳,实则剧毒。” 嬴政望着面前这张脸,“你真可怕。” “我可怕?”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玉真公主乐不可支,接连笑了好一会儿都没能停住。眼角有笑出的细密泪痕:“他竟然说我可怕。可知,这手链是我在你这里拿的,那时候,你早就知道我用它来做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 陆千金面容冷淡:“我只收取想要的报酬,至于你要做什么,我不想知道,知道了,也不会插手。” “那你不是比我更可怕吗?你分明知道,我想要杀了裴云竹,却还是把手链给了我。其实,你才是最残酷的人。” 裴云竹是王维妻子的闺名。 水纹波动,里面出来的丝竹声绕梁不绝,最清晰的,却是那一句话。 “公主,三日后便是微臣成亲的日子。”假山后面,传出了这清晰的一声。 他要娶妻。 其实她早知道他要娶妻的消息,却没料到,他会这样直白绝了自己的念想。他这样,让自己更加觉得,去千金楼求了那串手链是正确的。 玉真公主的微笑僵在脸上,声音仿佛穿过身子,自动自发地发出声响:“是什么样的人,能得你青睐?” 王维低头温柔一笑,是她从未见过的柔情脉脉。“是我母家的小表妹,自小定了婚约。我曾经许诺,有朝一日状元袍加身,就娶她过门。” 看着他优美的侧脸,玉真公主恍然间觉得这一切其实都是错的。她不该与王维相见,也不该……妄自动了痴心妄想的念头。 玉真公主寻了一方石阶坐下,细细看手上的织锦团扇,那上头花团锦簇,简直不像是她这样的修道之人应该放在手里的东西。她原本是应该清心寡欲的,奈何偏偏舍不得这红尘,又害怕被这万丈红尘伤害。 “你从前写过许多诗,里面有一首,我最喜欢。” 他抬起头看他,如初见,目光清亮,即使凉,也带着温和。“能得公主喜欢,是微臣的荣幸。” 这样冠冕堂皇的话,她忍不住吃吃而笑。“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南国这个词,听起来总是温润多一些,如你。” “公主若是喜欢红豆,微臣来日归家,可带与公主赏玩。”其实他知道,她想要说的并不是这个。却偏偏装聋作哑,只做自己不明白。 “不必。”终于她还是没有失态,只是略抬起手,便有侍婢捧着一方锦盒上来。锦盒大开,里头红豆手串一串,色泽艳丽,红若滴血。“早知道你要成亲,特意寻来的小玩意。想着王大人你不爱金银,如今便权做新婚贺礼,甚好。王大人,可还喜欢吗?” 他的目光微不可见地一缩,而后接过锦盒,后退一步行礼:“微臣谢公主。” “我乏了,这就,先回去了。”宴会未毕,不远处仍是一片喧闹。她却莫名,觉得很疲累。从前她为皇兄做过许多事,安排过许多得力的能人异士。今日,却终是厌倦了这不绝的笙歌。走过一处假山,她回过头望。王维仍旧捧着锦盒站在那里,低头送行。 有些东西过了该说出口的时候,就应该缄默不言。 其实她是想要说出口的,只是王维,让她连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 不然,又能怎么样呢?她觉得自己还是不够心狠,如果她足够心狠,便是拿出公主的威仪压一压他又如何。只是她终究舍不得,看他伤心难过。 有眼泪落在团扇上,轻轻汩开一团湿润的深色。 第6章 相思缘(六)捉 波纹凝结,陆千金望着玉真公主的眼中,终究有了几分同情。 玉真公主在哭,在这幻象里面,她看见了自己当初眼中隐藏的恶毒。她不敢想象,王维究竟知不知道。更不敢想象,他知道了,却还不敢违抗皇命,将那串红豆给妻子佩戴时候的模样。 “摩诘三十一岁的时候就辞官了,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他想要躲避的究竟是官/场,还是我。只是如今,究竟是什么也不大重要了。摩诘走后的时光于我而言,是一段煎熬。陆楼主,你见过死水麽?那之后,我就是一潭死水。即使皇兄和他那位贵妃爱得轰烈,我也冷眼旁观。因为属于我的火焰,已经熄灭了。” 幻象又动,这一次,果然是道别。 幻象里面王维依然穿着白色衣衫,只是记忆里那个干净洁白的少年,已经在时光辗转世事沉珂中,周折成沧桑的模样。唯有目光,清亮如旧。 “微臣今日,是来告别。” 她的嗓音无比干涩:“你要……离开长安?” “云竹去了,我要送她的尸骨回故地。”云竹,是他妻子的闺名。 她皱了皱眉,有些想哭。“摩诘……”终于,她能够将这个在心底酝酿了多时的名字,唤出口。“其实你知道,裴云竹是怎么死的。但是,你连质问都不屑了,是不是?” 他动了动唇:“玉真公主……” …… 只这声出,她就哭得不能自已,就如雨打梨花,泪已潸然。“我多希望,你叫我一声玄玄。就是……唤我一声持盈也好……” “公主何必执迷。”王维面上不见隐忍,竟然是一派豁达与释怀。“公主与微臣,身份有别。” 玉真公主后退几步,跌坐在后头的软榻上,面色凄然。“摩诘,你走吧。” 他波澜不惊地拱手行过最后一个礼,而后转身就走。初初走到门口,就听见她在身后幽幽地说:“其实我很想求你留下,但是我知道,即使求了,你也不会留下,是不是?” “微臣,一心向禅。” 他终究还是走了,走得义无反顾,走得毫无留恋。任何人只消看了那个背影就能明白,他一辈子都不会再来到这个道馆。 玉真公主伏在边上的小桌子上,泪如雨下。 那是他们之间最后的相见。 他们并非相爱,离别的时候,自然也并不需要太多累赘的语言。只是一个轻巧的转身,就已经隔断天涯。 李持盈是大唐的玉真公主,她要遵从自己的身份,她要日复一日守在长安,即使看尽花开花落,也不能离开。 年幼的时候,公主的身份带给她的是身世浮沉。年长了之后,这身份带给她的,是永远无法走到心上人身边的鸿沟。 玉真公主终于不支,紧紧握着那串手链跪倒在地上。地上她刚才打翻的茶盏还蔓延开了水渍,水渍带出寒意,一点点蔓延上来。 她哭着说:“如果可以,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他一句话,他说要去哪里我都愿意陪他去。只是奢望,终究不能圆满。我眼睁睁看着他十六岁走进我的生命,他自以为三十一岁的时候走出去了,其实没有!他永远走不出去,因为我不会放他走。这么多年,我听说过他许多消息。他真的归隐山林,与诗歌为伴,以佛理为寄。裴云竹之后,他再也没有娶妻,其实我是很高兴的。就这样远远地隔着山水,我知道他很好,就够了。” 人生在世,她从未怨恨过什么。后来却终于怨恨了自己的身份,是这高高在上的大唐公主。如有来世,她要做那个幸运的裴云竹。什么都不做,就能得他一世相守。甚至在故去之后,还能得他终生不娶。 当她接到他的死讯时,那一瞬间她觉得,李持盈也跟着他,一起死去了。 她原本以为他走的时候,已经是这世上最伤悲的事情。原来更伤悲的还在后面,他已经死了,他解脱了,她却还在行走在这郁郁红尘,一寸寸熬干自己的生命,慢慢等着死亡把自己带走。 她猛然看向陆千金,眼中竟然带了几分祈求:“你是来带我走的吗?我记得当初,你问我讨要的报酬,就是我两年的寿命!这次你来,是要带走报酬了,是不是?” 说实话,陆千金很想带她走。这女人前世今生都被同一段爱情折磨,同样是女人,她也有点看不过眼。只是生死都是有定数的。她收取别人的寿命当报酬,已经算是逆天。如果再擅自改别人的命数,只怕将来要遭报应。 她不怕报应,只怕这些报应,真的会报复在嬴政身上。 “不是。”她站起身,缓慢而又坚定地,走到她面前蹲下。“我只是想来看完这个故事的结局。报酬我在多年前已经收取过,这条命仍然是你自己的,我不会带走,也带不走。”摊开手,“但是这串手链已经不是这个时空的东西了,我要把它带走。” “不!”玉真公主受惊一般,瞳孔一缩,死死把手链握在掌心,捂在胸口往后退了退:“摩诘死了,我什么都没了。就把它留下吧,我只有这么一个念想,都不行吗?” 陆千金叹了口气,右手一伸,那串手链就已经到了她掌心。“抱歉。” 不属于这个时空的东西,她只能带走。 她起身,朝嬴政摊开手。这一刻她多庆幸,至少他们相爱,至少他还在自己身边。“阿政,”她微笑,“我们回去了。” 嬴政目光温柔,伸手过去,用力把她握在掌心。“好,我们回去了。” 两人执手往外走,远远地,还能听见玉真公主在身后似真似幻的哀问:“你到底……有没有那么一丝……喜欢过我……” 直到回到千金楼里,嬴政还觉得有点恍惚。陆千金忙着去向顾客交代事情,把嬴政送回房间就要出去,谁知道嬴政一把就把她的手拉住了。 “千金……” “嗯?”看他有话要说的样子,她坐到他身边,“怎么了?” “于你们而言,男子是否将那句爱说出口,很重要麽?” “阿政……”她真是怀疑,嬴政睡了这两千年,是不是真的睡傻了。有时间还是要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和脑子……“阿政你听我说,其实许多时候,那句话并不是很重要。比如说玉真公主,她想要的,也并不是王维嘴上的一句爱。” 嬴政眉心打结:“她想要的,不就是他的爱情?” “其实玉真公主宁可当裴云竹,但是你觉得,王维是真心喜欢裴云竹吗?” 其实这已经是一个沉淀在时光中的秘密,原本就应该随着王维的死亡被永远尘封。可是转世的李盈不死心,遗憾的爱情也让她死不了心。所以她仍然来到千金楼,千年前她想要让裴云竹死,千年后她只想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爱过。 其实她最想要的,只是像裴云竹那样,能够陪着王维,即使很短暂的时光,那也是自己的枕边人。 王维真的爱裴云竹吗?未必。 如果爱裴云竹,为什么不跟她合葬。如果爱裴云竹,为什么在墓里留下的,是那串红豆手链? 但是话又说回来,王维是真的爱李持盈吗?或许,是爱的吧。只是,太浅薄了。 嬴政显然也想明白了这一点,轻轻吐出一口气,对着陆千金说:“千金,我不会这样的。大秦已灭,从今而后,我要握在掌心的,只有你的手了。” 陆千金微笑着,没有再说话。他拥抱了她,她靠在他肩头,却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阿政,曾经我也是被放弃过的啊……” “是吗?” “你忘了?” “估计是……”嬴政想了想:“你那个时候太不听话了。” 各个时空所流逝的时间是不一样的。在陆千金和嬴政两人看来,他们只是去大唐逛了一天一夜,而对于李盈而言,她已经在这座诡异的千金楼里住了一个多星期了。 每次来打发她的都是那个行为举止都很二笔的吴美人,她倒是想要自己出去,但是只要一走到殿门口,就会被无形的压力逼回来。 殿里有两排灯盏,她进来的时候纷纷自动亮起,这一个星期里面却一盏盏地依次熄灭了。 李盈问吴美人,她又是用那种恐吓的语调对着自己说:“别碰哦,这里面烧的可都是你的命。” 在经受了一个多星期这种非人的待遇之后,陆千金总算回来了,一起带回来的还有一串梦里见过的红豆手链。 她拿出那串红豆手链,李盈就开始发抖:“这……” “在他墓里找到的,是他棺椁里面唯一的陪葬。”陆千金拿着那串手链,鲜润可爱的红珠,在烛光中泛着神秘的色泽。“千金楼最近大酬宾,买一送一。现在还想知道他爱不爱你吗?” “不用了。”李盈含着眼泪,把手链拿过去。“我不想知道了。” 就让她还有所期待吧,就让前世今生,都变成一道永远鲜艳的伤口吧。如果偿还清楚,以后的岁月就要遗忘,那么,她宁可痛苦地活着。 来千金楼之前,她日日夜夜都做那个纠缠自己的梦,她觉得很累。来了千金楼之后,梦倒是不做了,心里面却开始空荡了。 其实有段回忆不完美,也不是什么坏事,不是吗? 殿门吱呀打开,一阵凉风吹过,门两旁那两排灯盏中的最后一盏,微弱的灯光缓慢地熄灭了…… 第7章 苏幕遮(一)捉 完成李盈的心愿之后,陆千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陪嬴政去适应21世纪的新生活,但是她发现生活不仅仅只有他醒来的美好,还有美好下面的苟/且…… 其中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嬴政……他莫名其妙地被文盲了! 陆千金一开始还没发现这个问题,从藏书室找出来好多大学课本给嬴政看,然后就换来了嬴政茫然又无辜的目光。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可能对他要求太高了,于是把大学课本换成了高中的。然后一路换下去,直到换到小学课本他还一脸茫然的时候,陆千金忍不住了。 “有什么问题吗?”还是他理解能力在这两千年里面真的睡掉了,小学课本都看不懂吗? 嬴政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委屈:“有篆体写的书吗?” “……是我的错。” 她只想到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解决嬴政现代知识匮乏的问题,却没想到,最主要的竟然是他现在等于不识字的问题。她错了,她真的错了。 除了这个,她还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睡了这两千年,嬴政好像真的……老了…… 最近他老说腰酸背痛还睡眠质量下降,她随手百度了一下他的症状,发现他竟然缺钙!缺钙啊!天呐!在她印象里面,貌似只有老年人才会缺钙吧?! 陆千金心内波澜起伏,但是又不能说出来,只能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嬴政。 嬴政顶着她诡异的眼神过了四天,在第五天的时候终于没能忍住:“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陆千金不想把他文盲又老年化的真相说出来,清了清嗓子,温柔地微笑:“看你长得好帅。” “……我相信了。”这种话骗鬼鬼都不会相信啊,她那种眼神……算了不说了…… 第五天下午,陆千金换衣服出了一趟门。出门之前还特地去了一趟吴美人的房间,咳咳,要钱。吴美人养了一条硕大的黄金蟒,最近那条蟒蛇在蜕皮,脾气暴躁得生人勿近。吴美人对它宠得不行,最近两天老在房间陪着,连饭都是楼里的婢女送上去的。 吴美人住的地方是楼里最奢华舒适的,用一个诗人的话来说,那就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当然苏城压根就没有海,这片海就是个幻象。 对于她这种自欺欺人的行为,陆千金一度感觉自己醉得不能自拔。 吴美人看见陆千金来找她,吃了一惊:“稀客啊,你怎么会来我房间。”陆千金一般是不来找她的,也不是他们师徒关系不好,真相只有一个,她怕蛇。 “有事找你。”陆千金站在门口,没走进去。伸出手,面色稍微有点纠结:“借我点钱。” 吴美人的下巴差点没能合得回去,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估计是年纪大了,耳朵有点不好使了。再说一遍。” 陆千金认真地看着她,面色诚恳:“借我点钱……” “……你被那个*政同化了吗?你那边的宝贝多得都能再造一个秦始皇陵了吧,来找我要钱,你觉不觉得自己有做铁公鸡的潜质?” “你才*政!你全家都是*政!你一户口本都是*政!”她怒了,“我没有现在的钱,给我几张一百!” 总不见得她去买东西等到要付账的时候,要拿出一个唐三彩对着人家说,亲,这是你的唐三彩吧? 那画面想想都觉得,蛋疼…… 吴美人刚要说话,就听见身后传来虚弱的嘶嘶声,他们说话的声音太大了,把她的黄金蟒给吵醒了。吴美人没工夫再跟她说下去,从口袋里掏出五张一百随手就揉到她怀里:“拿走拿走,看见你就来气!” 陆千金拿起来数了数,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走了。 吴美人差点被她气死,拿了就走了?连一句谢谢师父都不说?! 说实话,陆千金一开始拜吴美人当师父的时候,也曾经想过要好好尊敬这个师父。然而这个前提,是她得像个师父。 陆千金好几年没出门了,怕自己走丢,还特意带了个叫新筠的婢女一起出去。 千金楼里面婢女很多,当然,小厮也很多。一般而言只要成了千金楼里面的人,就等于和外面的世界说永别了。因此当新筠听见,自家多年不出门的楼主要出门,并且还要带着她一起出门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处于震惊之中。 然后这份震惊在看见陆千金走出千金楼,到地下车库把一辆车开出来的时候,到达了一个巅峰。 陆千金开车的时候都能感到这姑娘诡异的目光,扯了扯嘴角:“有话?” 新筠说:“楼主,你居然会开车。” “虽然觉得现在的世界变得太快了,但是该会的技能我还是会的。”侧头看了她一眼,“超市往哪开?” 新筠面色纠结,“楼主,我十年前就来千金楼了。” “你的意思是你不认识路吗?” “楼主,有种东西叫gps。” 陆千金默默打开了车上的gps,这辆车一般都是吴美人开的,她特别喜欢出去逛,所以里面的东西全是最新的。所以小小的一个gps,还是有的。 新筠一开始觉得,陆千金去超市,肯定是有很重要的大事要做。比如说又要帮人完成心愿啊,所以不得不出来。结果就看见她逛了一圈之后,询问一个超市工作人员:“有幼儿教学书籍吗?” 新筠默默看向她平坦的小腹:楼主,你怀孕了吗? 察觉到她怪异的目光,陆千金咳了一声:“我没有。” 新筠的眼神更怪异了,难道是吴美人? _(:3」∠)_吴美人,躺枪。 卖书的地方有很多关于幼儿教学的,陆千金拿起一本看了看,《捕捉儿童敏感期》pass! 又换了一本,《从尿布到约会》,这什么东西?! 再换一本,《中华字经》,这个还有点靠谱。 拿起《中华字经》走了几步,想了想又退了回去,把另外两本书也拿了起来,拿着吧,说不定到时候真的有用呢。顺手把边上的字帖和有图字卡一起拿走了。 买完书之后,陆千金又去了奶粉区,对着上面的字研究了半天,终于拿起了一袋子老年人高钙奶粉。 新筠看得面部抽搐,拿起一袋婴幼儿奶粉提醒:“楼主,婴儿奶粉在这里。” 陆千金理所当然地说:“我要的就是老年奶粉。” “……”她越来越不能理解这位楼主的行事方式了。 拿到自己想要买的东西,陆千金显然很满意,领着新筠就去付账。新筠一开始还以为她带自己出来是帮忙拿东西的,谁知道她买完了直接自己就抱着出去了,那叫一个行云流水。 坐到车子里,新筠最终没能忍住:“楼主,我觉得今天这个事情,你自己就能单独完成了。”所以说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把她带出来? 陆千金对此的回答十分正经:“我以为你会认识路。”结果却还是要靠gps。 人形认路机新筠,猝。 陆千金刚把钥匙□□去,不远处就匆匆奔过来一个女人,手里还抱着一个孩子,后面一批人在身后紧赶慢赶地追。女人跑到他们的车子边上,不断拍打着窗户,满脸眼泪,眼睛里面全是祈求。 眼看着后面追的人越来越近,新筠看不下去,摇下窗户:“怎么了?” 显然女人也看出做主的是陆千金,目光越过新筠,看着陆千金:“求求你,我不求你带我走,只要把我的孩子带走。” 陆千金扫了她一眼,目光冷淡:“你还能活两年。” 女人目光惊讶,又听见她冷淡地说:“上车吧。” 女人抱着孩子摇了摇头,脸上全是不舍:“他们会追上来的,我只求你们带着我的孩子走。” “你觉得他们为什么这么久还没追上来?”她引着女人看向身后,“因为我不想他们追上来。” 女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群人还在追赶,却根本没意识到,他们刚才追到哪里,现在还是哪里。女人恐惧地颤抖了一下,“你……” “去不去随你。” “谢谢。”即使对未知的东西害怕,女人依然上了车。 陆千金扭动车子,车子快速飞了出去,远远就把那群人扔在身后。女人抱着孩子,捧起他的脸,哭着说:“睿睿,我们以后再也不回那里了,好不好?” 小男孩抱着一个小毛驴布偶,明明眼睛里面也有眼泪,却还是乖乖地含/着,然后强忍着说:“好,妈妈,睿睿和你拉钩钩。” 女人流着眼泪笑了,伸出一根手指,和小男孩勾在一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小男孩累了,千金楼还没到,就窝在女人怀里睡着了。 车子开进车库,陆千金下车,看了女人一眼:“你跟我来。新筠,把孩子带下去休息,另外把我买的东西送到我房间去。” 新筠点头,女人却还是不放心地看着:“我的孩子……” “他丢不了。”陆千金带着女人进了另一辆电梯,这电梯通向千金楼正殿,电梯门一闭合,就消失在墙壁上,好像根本没有出现过一样。 陆千金右手一挥,殿里的蜡烛纷纷亮起,殿门旁两排灯盏也尽数点亮,轻轻摇曳,烛光暖黄得很好看。 她坐到椅子上,示意女人一起坐下来:“叫什么名字?” 女人已经被这里的摆设惊呆了,听见问话,好半天才反映过来,答了一句:“苏帷幕。” 第8章 苏幕遮(二)捉 “你紧张什么?”陆千金抬了抬袖子,桌上现出一套茶具。茶香袅袅,她拎起茶壶,注了一盏茶到杯盏里面。推到她面前,笑意微凉。“就当是讲故事吧,千金楼里的茶很好,我们坐下来慢慢喝一杯,顺带也听一听你的故事。” 那句歌词怎么唱的来着,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行走在这阡陌红尘里面的男男女女,谁身上没有背负着一段难以言说的往事呢? 茶是好茶,苏帷幕却吃不出滋味,牛饮一般灌了一口。眼泪已经止住,脸上却仍然带着哭泣过后的嫣红。“苏帷幕……”自嘲地笑笑,“这名字真是又俗气,又玛丽苏,对不对?” 陆千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冬天到了,一杯微烫的茶捧在手心,就让人从心底暖起来了。“很好听的名字,让我想起了清朝纳兰容若的那阕苏幕遮。” 苏帷幕抬起头看向她:“你想听故事,好啊,先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你……是谁?” “很多人都喜欢问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即使他们知道我不会告诉他们。不过……”话锋轻转,“你不是自己走进千金楼的,告诉你一下,也没什么。” 陆千金站起身,慢慢往朱红的柱子边上走,那柱子前面摆着高高的青铜灯架,灯架上摆着花纹精美的青铜灯盏。烛光有点摇曳,她摊开右手,凭空拿了一把小银剪子出来,小心地剪掉一段烛芯。剪完之后,把银剪子收回去。她轻轻转过身,那一瞬间四周水纹波动。她身上原本穿的连衣裙从上到下,慢慢变换成一套玉绿色曲裾,宽大的衣袖和腰封上面绣着精美的梅花,她走过来的一瞬间,苏帷幕甚至闻到暗香盈袖。 乌黑的长发一半像瀑布一样落在身后,到腰间的时候,又用玉绿色绣玉梅花发带松松扎好。一半梳成百合髻,盘在头顶,发髻一侧插着一支金流苏步摇,另一侧插着一支羊脂素白玉钗。 在这一瞬间苏帷幕觉得自己好像走错了时空,面前这个女人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应该被画在仕女图里面,精致古典大气秀美。可是,她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甚至还带着微笑,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 “做梦……”苏帷幕无意识地摇着头,她不敢相信这一切:“我一定是在做梦……” 就知道是这个反应,啧,现代人的接受能力真越来越差了。陆千金摇了摇头,还是坐到她对面。她茶杯里面的茶水已经快喝干了,陆千金拎起茶壶,又给她续了一杯。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超自然的东西存在吗?” “我是唯物主义者,从前我是不相信的。”苏帷幕抬起头,定定这把她从上看到下,“但是现在,我貌似不得不相信?” “是,你不得不相信。你应该庆幸把你带走的人是我,而我把你带到的地方,是千金楼,所以你的命运,还有翻转的机会。”陆千金朝她微微一笑,不像一开始的冷冽,添了点温度,那一笑更显得溢彩流光。“这里是千金楼,我是这里的楼主陆千金。有夙愿想要解开的人,都可以来这里和我做交易。” “是吗?”苏帷幕嘲弄轻笑,眼中的不屑鲜明刻骨。“什么都能完成?呵,如果说,我想要回到从前,不想要遇见那个人,可以吗?” “我可以,但是想不想帮你,在我。”陆千金摊开手,那本簿子出现在她手上,同时出现的,还有一支蘸满了墨汁的毛笔。 她把簿子放在桌上,拿着毛笔开始翻书。苏帷幕在一边看得胆战心惊,就怕那支毛笔上摇摇晃晃的墨汁就滴在她衣服上,把这身精美的汉服毁了。 翻到一页,她轻笑:“苏帷幕,我是应该叫你苏小姐,还是宁夫人。” “宁夫人?”苏帷幕仰起头,深呼一口气,“这称谓真可笑啊。”再低下头,看向陆千金。“我的确有个故事,从来没有人听说讲过,也不会有人能够听我讲。陆楼主,我倒真的可以讲给你听听。” 灵异神怪之流,她原本是不相信的。缘分之说,她从前也是不相信的。只是从遇见宁微那一刻开始,似乎她的不相信,统统都要变成相信。 苏帷幕含着眼泪朝陆千金笑,多少悲哀,都只凝结在那一眼眶眼泪里面。 “你有没有听说过那么一种女人,他们依傍着富豪和世家生存,没有尊严没有地位。所有人都唾弃他们,社会上对他们的舆论,永远都是负面的。这种女人,他们有个称谓,叫做情/妇。我就是这种女人,很不可思议吧?” “有什么不可思议的?”陆千金的面色很平淡,好像真的只是在听一个故事。“我这千金楼里面来来去去的客人太多了,有过皇帝、公主、妃子,也有过妓/女、小/倌、乞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至于舆论,那是社会的事情,跟我没关系。我看重的,是他们能不能成为我的顾客。” 情/妇?多常见的存在。 苏帷幕低下头,眼泪一滴一滴,滴落在手背上。她有一双很漂亮的手,雪白细腻,诗经里怎么说的来着,手若柔夷。她左手手腕上戴着一只翡翠玉镯,从水头看上去就知道价值不菲,更别说它上面的年份。 “不过还是有点不一样的,那唯一一点不同的地方在于,我爱他。” 提到他,她的情绪似乎有点失控了。陆千金问她:“你的雇主,是叫宁微吗?” 她猛然抬起头,震惊:“你怎么知道?” 看到她的反应,陆千金也有点吃惊。又翻了一页簿子,确认无误又抬起头:“你们这辈子应该是夫妻,能够恩爱一生白头到老的那种。可是出了什么问题?你们现在的缘分线,已经变成死结了。” 没有断,却变成一个结。没办法走到尽头,也不能重新开始。 苏帷幕苦笑了一下,伸手慢慢摸上自己的脸,有点恍惚:“你觉得我这张脸上面,哪个地方最好看?” 苏帷幕是个漂亮的女人,但是漂亮归漂亮,却是很常见的。她这样说了,陆千金才细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眼睛,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 其实平心而论,苏帷幕的漂亮百分之八十来于这双眼睛。她是很标准的杏眼,俏丽十足,里面亮光莹莹,一眼看过去娇美逼人,灵气满满。 如果把她这双眼睛遮住,瞬间就黯然失色了。 “宁微最喜欢我这双眼睛,不过不是因为漂亮。”她用力握着面前的杯盏,里面的茶水已经开始慢慢变温了。“陆楼主听说过宋汐吗?我这双眼睛,说起来也算是沾了她的光。宁微……宁微……其实不止我一个情/妇。他成了宁家的家主之后,找了许许多多女人,只要有长得像宋汐的,他都会留下来。” 当年的苏城第一美女宋汐,陆千金当然是听说过的。陆千金和吴美人的容貌已经算万里挑一了,可是宋汐的美,他们谁都比不上。陆千金认真地说:“和她比漂亮,的确谁都比不过。她那张脸太美了,眼睛能够像她,其实是一种运气。” 她说的诚恳,苏帷幕却忍不住哭了。“从前我好庆幸自己像她,可是现在,我宁愿不要这样的运气。” 看她哭成这样,估计也没办法把事情说清楚了。陆千金叹了口气,拿起面前的茶盏,把里面的茶水往右手边一泼。茶水却没有落到地上,空中好像有一张无形的网,把那些水珠儿全都积攒起来,千丝万缕地笼罩下来。 宁微西装革履,一步步走上学校的演讲台。他脚面上的皮鞋锃亮,那轻叩的一声一声,像是透过那些画面,再度打在如今的苏帷幕心上。 s大建校纪念日,校方特意邀请当年的风云毕业生来学校演讲。 他含着微笑站在演讲台上对着话筒讲话,他的脸平淡无奇,最多只能算干净。可是他金丝眼镜下面那一双桃花眼却漂亮得出奇,凭着一双眼睛他就秒杀了s大看台下的女人。 苏帷幕是其中之一。 宁微在一片掌声之中下台,还没走到门口,就被蜂拥而至的女生围住了。宿友也拉着苏帷幕挤到那个包围圈里面,这种男人他们是得不到的,但是得不到还不许yy一下?有机会看见了,多说两句话也足够少女心泛滥了啊。 “小心……” 当自己被推搡得一头撞进一个胸膛的之后,苏帷幕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这声音真好听啊。 第二个想法:衬衫上面的味道真好闻,洗衣液是什么牌子的? 第三个想法:卧槽这是宁微啊啊啊啊啊!!!她今天出门踩狗屎了吗?! 等到宁微把这姑娘的头从自己胸口挖出来的时候,发现她已经神色恍惚面色通红了。宁微的想法是:不会撞傻了吧?还是本来就是这么傻的? “你还好吗?” 苏帷幕的脸红指数加深了一度,茫然地抬起头,漂亮的杏眼里面一片迷蒙的水雾。“啊?” 宁微撞进那双眼睛里面,脸上风度翩翩的微笑在这一瞬间全都变成了震惊。 “你叫什么名字?!”脱口而出,她的眼睛……太像了…… 第9章 苏幕遮(三)捉 苏帷幕听见自己用颤抖的声音说:“苏帷幕。” 当时她怎么就没有感觉到,这名字充满着浓浓的玛丽苏味道呢?当时,她只看见宁微的微笑,像是清风涉水跋山掠过山岗,终于到达她心坎。那一瞬间她听见了露珠从草叶上滴落的声音,他带着低沉的笑意,轻声说:“这名字真好听。是拉开帷幕的那两个字吗?” 她的脸红得都快要烧起来了,点了点头,羞涩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苏帷幕贪恋地看着那层层水波里面的画面,即使现在意冷心灰,可是再度看见从前的景象,她却依然是高兴的。那是她的爱情一开始的模样,即使埋藏在层层谎言下面,也干净得没有一丝污垢。 这相遇太美好了,简直就像是童话故事里面灰姑娘和王子的初见。就连陆千金都看得有点感慨:“开始的时候挺好的,你们最后,怎么会闹成那样?” 苏帷幕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层水波里面的人影,可是不过一层幻象,一触碰到,就变成一圈圈透明的水波,荡漾开来。冰冷的触感,温暖不了指尖,也温暖不了心房。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问我的名字,是不是拉开帷幕那两个字。当初我很天真地以为,是我们之间的故事,要拉开帷幕了。只是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我们之间没有故事,我只是他掌心的提线木偶。遇见他,是我自由自在的生命,要落下帷幕了……” 她还想继续说下去,陆千金却察觉到了异样,抬手示意她停住。“等等!”说着,猛然转头看向身后,脸色发冷,声音冷肃:“出来!” 苏帷幕也被吓了一跳,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里有人吗?”空空落落的,分明只有一根柱子。 陆千金不回头:“出来了就知道。” 整个正殿忽然都安静下来了,只有蜡烛燃烧发出的微弱声响。陆千金又等了等,终于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千金,是我。” 是嬴政。 陆千金卸下防备,看着嬴政从柱子后面走出来。他像是刚刚睡醒,长长的头发披在身后,有点乱。身上也还穿着一身奶牛睡衣,灯芯绒上面印着白色斑点,屁股后面还有一条摇来晃去的牛尾巴。很可爱的衣服,穿在嬴政身上,配着那张狂狷霸气的总裁脸,总感觉这画风有哪里不对。 嬴政走过来,“我饿了,出来找你,然后绊了一下,以为会撞到墙,结果就到这里来了。” 陆千金此时此刻真是对嬴政的好运气佩服得五体投地。她起身朝他走过去,拉起他的手,“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拉着嬴政就要往另一边走。 走了两步才想起来,她把顾客忘在身后了。“你等一下。”放开他走到苏帷幕面前,尴尬地笑笑:“我这边有急事,你先在千金楼里面住下,明天再解决你的事情,好不好?” 被遗忘的苏帷幕小姐默然,她有说不好的资格吗?还有,所谓的急事,就是陪那个男人去吃饭吗?说好的高冷呢亲?刚刚陪着她看从前的事情时候的睿智豁达呢亲? 全都是泡沫…… 陆千金本来也没指着她回答,抬了抬手:“来人。” 也不知道新筠是怎么出现的,苏帷幕感觉自己就眨了眨眼睛,刚才那个叫新筠的女人和另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就出现在自己面前。表情很毕恭毕敬,简直不像是活在21世纪的人。 朝着他们指了指:“你住在这里的时候,他们会伺候你,想要什么就跟他们说,不必客气。新筠……额……”指到另一个婢女的时候,卡壳了,顿了顿:“你要什么名字来着?” 婢女弯了弯膝盖:“楼主,奴婢新珩,一年前刚刚进楼的。”言下之意是,您老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一个新婢女的名字也是很正常的,不用感觉尴尬。 陆千金点了点头,面无表情高冷状:“新筠和新珩。” 苏帷幕:“我装作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两个婢女恭恭敬敬地把苏帷幕请了下去,嬴政拉起陆千金的手往回走。然后发现她的手有点凉,于是拉着塞到了自己的奶牛服口袋里。灯芯绒的睡衣非一般地暖和,陆千金笑眯眯地接受了这份温暖。 一边走还一边问:“这身衣服还满意吗?” 在这一瞬间嬴政的心情是极其复杂的,他无法想象这两千多年里面她到底遭受了什么重大的打击,审美竟然会变成这样。还满意吗?他觉得很不满意! 他不说话,陆千金委屈地瘪瘪嘴:“我很认真地给你挑了一个下午的,你不喜欢吗?”很认真地,逛了一个下午淘宝,然后看见了这件奶牛服,一见钟情……买了下来…… 她看起来好委屈啊,嬴政有点慌了,昧着良心咬牙说:“喜欢,我很满意。” 陆千金转忧为喜,高兴地笑了:“你喜欢就好。” 当时嬴政还觉得自己为了心爱的女人忍辱负重,直到很久之后他不经意间直到了陆千金对于反差萌的这种恶趣味…… 当天晚上陆千金没能下床。 两人穿过那堵用来装饰的墙,嬴政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千金……” “嗯?” “为什么千金楼里就连婢女的名字都比你们师徒两个好听?” 陆千金……吴美人……简直俗透了。千金,有钱也不能这么任性啊。美人,好吧嬴政承认那个妖女还是很美的,但是也不带这么自卖自夸的啊! 这两个名字简直是够了。 名字这个话题始终是陆千金一生的痛,她默默地看了嬴政一眼:“我出生的时候师父就把我带走了。” “你想说什么?” “我的名字是师父给取的。” “不用说了,我明白了。”在这一瞬间,嬴政忽然就觉得好心疼自家小千金。这是得多悲惨啊,一出生就遇见了那么一个不着调的师父。放在吴美人身上,这个名字就有解释的来源了。这的确是吴美人能干出来的事。 到了别墅里面之后,陆千金先回了一趟自己的房间,把今天买的东西拿好,才去了嬴政的房间。嬴政还对着她早上遗留下来的一堆书绞尽脑汁,一抬头就看见她抱着一堆东西进来。 “这是什么?” “别看这个了。”放下那堆东西,把嬴政手里那本小学课本抽掉扔在垃圾桶里。“这个太为难你了,当当当当,看这个!”献宝一般拿出一摞幼儿教学字卡,双眼发亮:“这才是好东西啊好东西,我百度了一下,网上的新晋妈妈们都说了,他们教宝宝认字的时候就是用的这个……” “等等……”嬴政越听越不对劲,“你说什么?教宝宝认字?!” “是啊。”在桌子上扒拉了一下,找出那本《中华字经幼儿教材》。“先看那个字卡,然后再看这本书,阿政,我相信凭你的聪明,很快就能脱离文盲了。” “……”嬴政一时间对着她那张真挚的面容竟然有点无言以对:“你先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学幼儿的东西?” 陆千金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政,我知道你不想承认,但是这毕竟是事实。幼儿的教学模式现在比较适合你,相信我。” 她真是不想直说,嬴政现在的水平,还不如幼儿呢。人家七八岁的孩子都会背唐诗三百首了,嬴政?不好意思,对于他而言,唐诗那是什么东西? 嬴政强忍着暴走的冲动,忍着喷血的怒火,拿起了那叠五彩斑斓的字卡。今天遭受的耻辱,他发誓,来日一定要在床榻上面……报复回来……始皇帝,一言九鼎! 看着嬴政默默攻克字卡,仍然一脸茫然的样子,陆千金有种想要流眼泪的冲动。要不要,先教教他怎么念拼音呢?她为什么有种他连下面的拼音都看不懂的样子? “你看的懂吗?” 嬴政沉默片刻,诚恳地说:“看不懂。” “……那你为什么还看得这么认真。” 不然坐在地上哭吗? 陆千金看着他,认命地拿出一只毛笔,和一摞宣纸。“拼音这种东西太高深了,其实我也不大会。这样,你拿一张字卡,我把那个字的篆体写给你看,你两张放在一起看。” 这是个好主意。然而当嬴政拎起陆千金写好的字的时候,仍然没能掩盖住自己眼中的鄙视之情。 这熟悉的眼神啊,陆千金当场就炸毛了,怒而摔笔:“你这眼神什么意思?!” 被发现了,嬴政忙着顺毛:“仔细看看你的字比两千年以前好看多了……” “你的意思是我的字两千年以前真的很丑吗?” “唔……”嬴政觉得自己有权保持沉默,所以说女人这种生物……有的时候是真的不可理喻啊。 陆千金皮笑肉不笑:“我这字还是你教的呢,别忙着嫌弃,写得丑也有你一份功劳在里面。还有我刚才听你说,你饿了?” 嬴政点点头,他是真的饿了。 “你做好准备,今天不把这些字认完,我不准备让你吃饭。” 第10章 苏幕遮(四)捉 是谁在夜晚唱歌,声声都像在江南,软糯又好听。 嬴政从书堆里抬起头,正好看见陆千金端着一杯乳白色的液体推门进来,甜甜的奶香扑鼻而来。 “是什么?” “泡的奶粉,晚上喝一杯对睡眠好。”把那杯奶放到嬴政面前,“很好喝的,快尝尝。” 嬴政抵不过她期待的目光,喝了一口,然后……皱眉:“不够甜。” 陆千金扶额,她忘了嬴政喜欢吃甜的了。“下次我会记得再给你多放一勺奶粉的,今天将就一下,我得去看看苏帷幕。” 嬴政当时心里就不高兴了:“她比我重要?大半夜的看什么?” “你没听见这歌声?” “听见了,挺好听的。”一开始嬴政还以为是陆千金唱的,转念一想……她不可能唱得那么好听。 “我要去阻止她……”虽然她唱得很好听,但是现在已经很晚了……她一点也不想枕着苏帷幕的歌声入眠。 嬴政深有同感,点了点头,面色严肃地端起那杯奶咣当咣当喝掉半杯,深沉地说:“早去早回。” 她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出去了。顺着那堵墙到了千金楼内部,楼里烛光摇曳,古旧的雕梁画栋中,透着一种莫测的温柔。和白天不同,晚上楼里是有婢女守夜的。走过两三步就有两个婢女站在过道边上听着差遣,唯恐住在楼里的顾客在晚上出了什么差错。陆千金一路过去,婢女们纷纷无声屈膝行礼。 一路走到苏帷幕的房间,新筠和新珩守在门外,看见她来了,也弯了弯膝盖行礼:“楼主。” 抬了抬手让他们起来,“她睡了?” 话音刚落,一阵悠扬的歌声就回答了她。新筠看了看她的脸色,揣度着说:“这……大概……还醒着?楼主要见苏小姐吗?” 陆千金冷着脸点点头,新筠吐出一口气,敲响了房门。 歌声戛然而止,苏帷幕的声音传出来:“什么事?” “苏姑娘,我们楼主来了。” “……进来吧。” 房门打开,陆千金走进去,绕过外面的屏风往里面走。苏帷幕正抱着儿子坐在床榻上面,看见她进来,微笑了一下:“大晚上的,有事吗?” 陆千金站在屏风边上:“你喜欢看恐怖片吗?” “啊?” “有部恐怖片叫《夜半歌声》,我推荐你看一下。” 苏帷幕听出她话里的意思,笑容有点尴尬:“抱歉,睿睿换了个地方睡不着,我在哄他睡觉。” “睡不着?”她走过去,衣袖摆动间暗香隐约。走到床榻边上,那孩子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她,眼睛里面写满害怕又带着控制不住的好奇。 陆千金俯下/身,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轻声说:“为什么睡不着?” 孩子往苏帷幕怀里缩了缩,半晌才传出一句糯糯的:“我害怕。” 千金楼里面的东西和他平时看见的都不一样,孩子最敏感,面对这种诡异的氛围和说不出的违和感,总归是会害怕的,这很寻常。 “别怕……”她轻柔地安抚了一声,抬手把他从苏帷幕怀里接了过去。他一开始还有点抗拒,等到触碰到她的衣袖的时候,却又服帖乖巧了。乖乖地窝在陆千金怀里,像个团子一样。陆千金随意在床榻另一边坐了下来,抱着他就哄:“我们都在这里呢,别怕,睡吧。”说着,忍不住低下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他的小/脸上泛起害羞的红色,用手捂着,团在她怀里,闻着她身上的香气,果然没多久就睡着了。 陆千金又等了一会,看他真的睡熟了,才把他放到床榻上面,拿起被子细致地盖在他身上。 苏帷幕在一旁看得感叹:“没想到你哄孩子也这么厉害,睿睿平时很乖,就是睡觉的时候总喜欢粘人。” “我身上的熏香有安神的效用,你跟我出来一下。”领着苏帷幕往屏风外面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铜镜递给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说:“我刚才看了一下宁家那边的情况,宁微很生气,你要做好准备。” 即使现在还想要回头,也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就算她后悔了想要回去,宁微也不会再容忍她的存在了。 苏帷幕坐在椅子上捧着镜子看,镜子里面宁微的幻想那样清晰。他没有睡觉,坐在书房里,拿着一张照片看。拧着眉心,看起来心情很糟糕。就连那双桃花眼里面,都是掩藏不住的心烦意乱。 她忍不住笑了。 “你知道吗,宁微喜欢女儿。他有许多女人,给他生了女儿的,其实不在少数。有个叫姓万的女人很幸运,生了个女儿长得像宋汐,性格也像。宁微很喜欢,给她取名宁心颜,带回了宁家。那时候他们都很羡慕那个女人,我却觉得庆幸,还好我生的是儿子。睿睿可以永远陪着我。” 宁心颜……宁微的意思昭然若揭,盛放在心头的容颜。 可是苏帷幕,高兴得太早了。 陆千金默默地听着没有说话,兴许是很久没有遇见这么好的听众了,苏帷幕忍不住又说了下去:“生了儿子其实很好,但是不好的是,宁微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他是宁家的当家人,唯一的儿子会被捧到什么地步,可想而知。儿子他是要的,但是儿子的母亲,是不会带回家里的。 这种事情,只要是个母亲,都没办法容忍。 陆千金听到这里,终于说:“所以,你逃了出来?” 苏帷幕抿着唇笑,“准确地说,我逃了三次。” 陆千金叹息了一声,“很晚了,你去睡吧。” 苏帷幕点了点头,转身往屏风里面走,走了几步,却又站住。“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贱?” “……难道你觉得我应该歌颂你?” 她苦笑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情/妇就是情/妇,见不得光,永远黑暗。不管最初在一起的理由是金钱还是爱情,走到这一步,也都已经低贱了。 尽管知道陆千金还在外面没走,苏帷幕还是躺下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太累,她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陆千金又在外面坐了一会,确认她睡熟了,才起身往里面走。原本他们的命运应该记录在册,现在却因为一个宋汐出现了偏差。所以她已经不能明确知道这段公案的前因后果,唯一能做的,就是去她的梦境里面逛一圈,看能不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抬手覆在苏帷幕额头上,她闭上眼睛,走进了那段回忆里。 陆千金感觉自己行走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地方,甚至隐约能听见滴答的水滴声。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在前方看见刺眼的白光。越往那里走眼睛就被刺得越痛,她眯着眼睛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苏帷幕!醒醒!” 陆千金猛地把眼睛睁大,然后就看见一个女人面色狰狞地抓着自己的衣领,“你睡死过去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 看她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女人气得不行,抓起她就把她往椅子上一塞,顺手把镜子送到她面前。“看看你现在的德行!我再提醒你一次,宁微已经在楼下等了差不多半小时了!” 陆千金拿起镜子一看,差点又让镜子下去。不带这么玩的,为什么自己会穿到苏帷幕身上?而且还是这么嫩的苏帷幕…… 饶是她见识过无数大风大浪,此时此刻也忍不住想要趴在桌上嚎啕大哭一场。从前穿梭各个时空,她都是冷眼旁观的。就算偶尔不经意穿到别人身上,那也是和故事主线没什么大关系的路人甲身上。然而现在……成为这个堪比八点档苦情剧的女主角,其实她是拒绝的。 她还是一脸迷茫,女人就差哭了:“苏大小姐,我求求你快点醒好不好?你再这样宁男神就要闯进女生宿舍了啊。”说着,像是怕她不相信一样,抓着手机让她看:“这已经是宁男神的第三个电话了。” 陆千金对着手机眨了眨眼睛,快速收拢自己发散的思维。自己现在……是苏帷幕了……于是……好吧……反正她进来就是为了看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到苏帷幕身上能看得更简洁明了直观,甚好,甚好。 这么安慰着自己,抓起梳子对着镜子梳头发。梳着苏帷幕齐耳的短发,陆千金真的好想哭。其实一点都不好,就看着这一头短发她就觉得很不好! 所以扒拉了一下就要往外冲,吓得女人一把拉住她:“你要干什么?!” “你不是说宁微在楼下等我吗?” “所以你就要穿成这样出去吗?!”女人的声音拔高了三度,活生生把宿舍里另外两只睡觉的妹子给震醒了。 “庞曼!还让不让人睡了!”一个胸/罩一双袜子飞出被窝,庞曼往边上一躲…… 陆千金:~!#¥%……那个胸/罩挂她头上了! 庞曼把胸/罩扯下来,拉着她走到衣柜面前找衣服,一边找一边念:“你今天怎么回事?跟见鬼了一样,不会是穿越了吧?哎,找到了,宁微不是喜欢你穿红裙子吗,给!” 拿过红裙子,陆千金给了庞曼一个赞赏的眼神。姑娘,不得不说,你真/相了。 第11章 苏幕遮(五)捉 陆千金穿好衣服还特意在卫生间多磨蹭了一会,磨蹭出来的结果差点让她哭了。到底出了什么差错啊亲?以前就算是不小心穿到别人身上,可是自己的能力都还是在的啊。这一次…… 她含/着眼泪趴到卫生间的大镜子上面,呜呜,这个镜子有用吗,可以让自己从苏帷幕的梦境里出去吗? 没等她伤心多久,庞曼姑娘又在外面催了:“苏帷幕你是要死在里面吗?还不快点出来!” 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陆千金坚强地走了出去。船到桥走自然直,说不定就这么顺着剧情走,她就能出去了呢? 陆千金以前是在幻象里面看见过宁微的,可是当她走下女生宿舍楼,亲眼看见宁微的时候,才算是明白,为什么宁微都渣成那样了,苏帷幕还能对他情根深种。 宁微是开车来的,估计是等了很久了,现在正靠在车上,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夹着一支香烟把/玩。没有点燃,他那双桃花眼里面,却像是已经晕染了袅袅雾气。 幻象里面他还戴着眼镜,这次却没有戴。那双招人的桃花眼看过来,一眼就让人感觉缠/绵四起,风月无边。 事业有成,没有老婆,成熟却不失风趣,关键是还有颜值。 对付起苏帷幕这样的小姑娘来,太手到擒来了。 他们之间的发展估计已经差不多水到渠成了,宁微看见她下来就笑了,随手把指间的香烟扔掉,往她那里走过去,揽住她的肩膀。 “今天真漂亮,难怪让我等这么久。” 呵呵……陆千金干笑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跟宁微演完这样对手戏。等到坐到车里,才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宁微眨了眨他那双漂亮得勾人的桃花眼,“昨天不是跟你说过了?” “……我忘记了。”她还能说什么,尼玛进来就是看剧本的,谁知道剧本都不给她就直接让她顶替女主角上场了。要不是因为和谐期间不能爆粗口,她现在已经开始国骂了。 宁微看了她一眼,觉得今天的苏帷幕有点不一样,但是没说出来,反而回答了她那个问题:“想容今天订婚,带你去蹭吃蹭喝。” 陆千金有点想起来了,那天看簿子的时候瞄到一眼,宁家是个大家族,宁微其他的不多,就是妹妹多。宁想容就是他堂/妹中的一个,最近要从京城嫁到苏城来,怪不得他会在苏城。 “宁微……” 宁微的眼神变得怪异了:“幕幕,是不是不舒服?怎么不叫我微哥哥了?” 微哥哥?这都是什么怪异的嗜好?!她都还没叫过阿政政哥哥呢! 陆千金披着苏帷幕的皮,决定不说话了。多说多错,好歹让她撑到吴美人来救她再说。 宁想容要嫁的季家也是京城的大家族,因此即使是个订婚宴,也办得很轰动。宴会办得低调又奢华,陆千金甚至还在现场看见了好几个自己的客人。宁想容是个病美人,别人自然不会勉强她喝酒。她穿着礼服拿着一杯果汁,跟在未婚夫身后跟宾客碰杯,看起来幸福得很。 她的笑容看起来有点眼熟,陆千金想了想,哎,想起来了。宁想容一年前来千金楼做过交易,交易的内容是什么来着……貌似就是能够嫁给那个男人? 啧,她跟这一家子都是什么孽缘。 宁想容显然跟宁微关系很好,看见他进来,就把果汁放到伴娘手里,惊喜地走过来和宁微抱了抱。“哥哥,我今天漂亮吗?” 宁微放开她,含/着笑看她在自己面前转了个圈。摩挲着下巴说:“我妹妹当然漂亮。” “你最会哄人了,哼。”宁想容说完才发现他边上的女人,哦,此时此刻还顶着苏帷幕的脸的陆千金。宁想容的笑当时就有点促狭了:“小嫂子才是真的漂亮。但是哥哥你至于吗,怕小嫂子穿了礼服裙把我压下去,所以干脆这么穿着就来了?” 陆千金身上那件衣服也很好看,但是对于这种宴会而言,实在太寒酸了。 宁微没有说话,陆千金说不出话。她实在想不通,都被宁微这么忽视了,苏帷幕是怎么爱上他的,最后还给生了个儿子。 看他们都不做声,宁想容抿着唇笑了笑,伸手叫了个人过来。“宁想衣,我姐姐。我叫宁想容,小嫂子千万不要把我们两弄错哦。云想衣裳花想容,很有诗意吧。姐姐,小嫂子没有换衣服,你带她到楼上去换件衣服吧。” 宁想容看上去看是可亲的,宁想衣就是气质高贵得让人忍不住想要仰望了。她点了点头,“跟我来。” 陆千金:~!#¥%……到了苏帷幕的身体里是不是随便一个路人都比她牛了? 她面无表情地跟在宁想衣身后就要上楼,宁微这时候才加了一句:“挑红的。” 到了楼上宁想衣就问她:“喜欢什么款式?” “随便。”无所谓地抛出一句话,坐在沙发上暗戳戳摊手召唤自己的簿子和镜子,没有一个能召唤出来的。陆千金感觉自己真是满脸血,吴美人要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她困在幻境里?!不会要等那条黄金蟒蜕完皮吧?还有阿政,等她出去,阿政会不会连研究生都考上了? 想想这个就觉得好忧伤。 宁想衣终于找到一条低调简约又不失漂亮的红裙子,递到她面前:“去穿吧。” 平时穿惯了汉服的陆千金姑娘:“我不会……”肩膀上面一根带子都没有,告诉她这衣服怎么穿? “……”宁想衣默默地拿着衣服,跟她一起走进了更衣室。 苏帷幕长得漂亮,穿上那条红色抹胸礼服裙更是漂亮得璀璨夺目。宁想衣站在陆千金身后,轻轻按着她的肩膀,语气很温柔:“怪不得哥哥愿意把你出来。眼睛是脸的灵魂,你这双眼睛,真是像极了她,很漂亮。” 陆千金对着镜子里面苏帷幕的脸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真是忍不下去了:“是吗?谢谢夸奖。” 宁想衣被她这个莫名其妙的谢噎了一下,又说:“小嫂子,你爸爸的病好了吗?” 这个她是真不知道。看她沉默,宁想衣还以为她的死穴被自己戳中了,微笑着说:“也是,小嫂子的卖/身钱给他治病,他不好,也得好了。” 卖/身钱?!治病?! 陆千金现在的心情是极度崩溃的,苏帷幕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没说出来?!她那个大骗子! 陆千金现在只能把自己的高贵冷艳发挥到极致,冷着脸把她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挥落,“我要下去了。” 刚走到门口,宁想衣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你觉得我是恶意的对吗?苏帷幕,我是见不得你这么糟蹋自己下去。小嫂子,你以为自己真的有成为我嫂子的机会吗?你一辈子都只能是小的!为什么哥哥交代要你穿红裙子,因为宋汐最喜欢穿红衣服。苏帷幕,你自己不肯放手的爱情,在别人眼里,其实根本一文不值。” “是吗?”陆千金含/着讽刺的笑意回头,“我倒是愿意放手,宁微肯吗?” 看见她尴尬的面色,陆千金松了口气。果然,自己猜对了。从宁想衣刚才的话里面她就听出来了,什么爱情,苏帷幕就是再脑子拎不清,也不会一头栽下去,成了人家的情/妇还不肯悔改。 卖/身钱……苏帷幕的父亲病了……她是单亲家庭,唯一的父亲病了。能做的是什么?一开始或许还能支撑,到最后家徒四壁身无分文,但是还有学费生活费和父亲的治疗费,该怎么出来? 苏帷幕是个女人,走投无路的时候,当然只能用女人的办法。 陆千金扭头就走,这话题亘古不变的悲凉,她不想再想下去了。宁想衣宁想容之流,生来就高人一等。他们享受着这个世界上最奢华的人生。而苏帷幕……她的卖/身钱,或许还不够他们买一个昂贵的包。 不过谁都没有错,这个世界也没有错。因果轮回,就是这样的。 陆千金穿着红裙子,顶着苏帷幕的脸从楼上缓缓走下来的时候,宁微的目光就胶着在她身上了,他没办法挪开自己的眼睛。 时光荏苒,岁月染满尘埃。吹起遗憾的碎末,他好像真的看见当初漂亮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宋汐,款款走到自己面前。 即使他知道,这是假的,却还是忍不住迷惑。 陆千金走到宁微面前,宁微颤抖着伸出手,想要碰她的眼睛:“小……” 她侧头躲开了。虽然知道这是苏帷幕的身体,却还是没能忍住。 梦境悄然破碎。宁微略带失望地收回手,转而揽住她光/裸的肩膀。“你今天真是漂亮极了。前两天不是说想留校当音乐老/师的吗,今天你们学校的校长也来了,我带你去见一下,嗯?”话里面已经带上了宠爱的意味了。 宁微搂着陆千金去找那个校长,结果校长是找到了……校长边上,他儿子的目光简直恨不得把他们两撕成碎片…… 第12章 苏幕遮(六)捉 “宁先生,我儿子祁阳。”随着校长这句介绍…… 陆千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僵了,再想到宁微还放在自己肩膀上面的手,更是寒从心底起。 “那个……”陆千金干笑着挣开了宁微的手,“我去一下洗手间。”说着就快速窜进人群里,左钻右钻,没多久就看不见人影了。 宁微收回自己空落的手,默默凝视着那个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今天苏帷幕有点不对。是刚才上楼换衣服的时候,宁想衣跟她说了什么? 慢慢收回目光看向校长,正对上校长他儿子吃人的目光:“额……” 校长他儿子高贵冷艳睨了他一眼,迈着两条腿往刚才陆千金的方向走过去:“我也去一下洗手间。” 校长:“……” 宁微:“……” 总感觉今天有什么不对,再说了,他们去的方向,那也不是洗手间啊…… 陆千金去的地方的确不是洗手间,她根本不知道洗手间在什么地方,胡乱走就走到了后院,那里有个秋千,她走过去坐下了。 在苏帷幕的梦里,这时候估计是夏天。可是即使是盛夏,这样的深夜里,也让人感觉丝丝寒意顺着肌理爬进肺腑,更别说陆千金这时候上半身等于是裸的。 才刚伸手摸了摸自己冰凉的臂膀,一件衣服就携着一股暖意,从背后罩了下来。往后看了看,看见是祁阳,陆千金也不吃惊,反而露出甜蜜的笑意:“你怎么来了?怎么进来的?” 祁阳一开始还想冷一下她,看见她这个笑直接没能绷住,表情瞬间就温柔了。伸出手缓缓推动秋千,他轻声说:“这里的时间和外面的不一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外面苏帷幕都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她儿子哭得不行。新筠他们看事情不对,就找了那个妖……你师父……她说自己还要陪自己的爱宠,就把我扔进来了。” 原来现在祁阳身体里面装的其实是嬴政的灵魂,陆千金看见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了。也难怪他刚才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自家媳妇被别的男人抱在怀里,换了谁不得气得冒烟? 陆千金想象了一下嬴政被吴美人扔进这里,然后醒过来一脸莫名的样子,顿时就觉得有点好笑。嘴角的笑意没能憋住,抬起头就看见他站在边上,用一种抑郁到极点的目光看着自己。 忙把笑意收回去,朝他长开双臂,软软糯糯地撒娇:“好冷啊,政哥哥要抱抱~”说起来这个政哥哥,还是从宁微和苏帷幕这对cp身上学来的。 效果却出乎意料地好,嬴政也没能从那句哥哥的酥爽之中逃出来,唇角溢出一丝无可奈何的宠溺笑意。俯身把她抱起来,自己坐到秋千上面,然后把她面对面安在自己腿上。 陆千金半天没看见嬴政,还真是有点想了。乖乖地搂着他的脖子撒了半天娇,才问:“阿政,师父有没有跟你说,我怎么才能出去?” “说了。” “说什么了?” 嬴政看着她,目光发亮,一副坐等奖励的样子:“告诉你有什么好处?你买给我的书上写了,孩子学会了东西,大人都会给奖励的吻的。” 陆千金震惊了。这么短时间就会现学现卖了,他真的这么聪明吗?还有那不是重点,重点是,说好的幼儿书籍,为什么他能从里面学会要么么哒…… 看他一副你不亲我我就不告诉你的样子,陆千金低下头,蜻蜓点水地在他脸上点了一下:“好了吧?” 嬴政默默地说:“看来你真的不是个好大人,没关系,我教你。” 说着一手按到她后脑勺,一手牢牢搂住她的腰,猛地含住她的唇瓣。 两千年没接过吻了,一开始还有点生涩,嬴政的舌头在她唇瓣上扫了扫,熟悉的快感和满足顿时把那种陌生一扫而空。唇齿浩浩荡荡洗劫了她,摩挲着她的唇瓣,讨要自己的奖励。 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陆千金被他亲得腿脚发软,双手不由自主把他的脖颈缠绕得更紧。夜色之中看过去,明晃晃的两条藕臂。她气息变得急促起来,要不是他一只手还牢牢抱着她的腰,她肯定已经从他腿上滑下去了。 一个吻结束,陆千金靠在嬴政胸膛上不断喘息,空气中还残留着浓浓的暧昧味道。她抬起头,嗔怪地怒视了他一眼。嬴政被她这个眼神看得撩起了火,抬起她的下巴又想亲下去,却被她伸手格开。 “你……先把出去的办法告诉我……”现在这还是苏帷幕的身体,用她的身体跟别的男人接吻,这感觉,真是酸爽得不行。 而且还是在人家原主的梦里面,不知道出去之后苏帷幕会不会拎起菜刀找自己拼命。 说实话嬴政也不大想用祁阳的身体去亲陆千金,这总让他有种错觉,顶着男小三的皮勾搭自家老婆红杏出墙。 “的确,把身体换回来这个最重要。”嬴政抱着她站起来,把她放到地上,拉起她的手:“走吧。” “去哪?” “你师父说了,要出去的办法就是打破剧情。”嬴政认真地看着她:“所以我们现在就进去跟宁微说,你要嫁给我了。准确地说,是苏帷幕要嫁给祁阳了。” 苏帷幕真的会拎起菜刀来砍死自己的……这年头,生意都这么不好做了。 “话又说起来,”嬴政拉着她一边走一边问,“你来这里这么久了,看出点什么了?你师父说你是进来找线索了。” 陆千金皱了皱眉鼻子:“进来之前已经猜到一点了,进来是为了验证一下,谁知道出了这种差错。” 关键是进来之后她召唤不出自己的簿子和镜子了,就算验证了也回不去。 宁微就感觉今天有点不对头,当看见苏帷幕身上披着祁阳的衣服,还跟祁阳手牵着手走进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脑子都不够用了。祁阳不是昨天刚刚回国吗?怎么可能认识苏帷幕,两个人还一副关系这么好的样子。 “你们……” 话还没说完,就被嬴政打断了:“你先等等。”看向现在这具身体名义上的校长爸爸:“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校长一看这这架势就有点不对头,一口酒差点呛在喉咙口。好不容易顺下去:“阳阳啊,有什么事情我们回去说。这大庭广众的,不是说话的地方。” “就是大庭广众我才要说。”拉起陆千金的手,眼里满是不悔的深情。“我爱上千……苏帷幕了……”差点说漏嘴,还好他顺回来了。“我想娶她,请你祝福我们。”转头看向在场的其他人:“也请你们祝福我们。” 嘴上说着请,眼睛里面写的却是:你们敢说个不字试试看。 在场的人都没说话。始皇帝做得久了,积威已深,一个眼神就让人感觉气势汹汹,还有人敢说什么吗?后背发凉啊亲…… 宁微的脸色很难看,伸手拉住陆千金的手,想要把她拉过去。奈何嬴政占了祁阳的身体,秉持着凑表脸至上的宗旨拉得死紧。宁微拉了好几下都没能拉动,脸色更难看了。 “幕幕,这样很难看。不要闹了,有什么不高兴的我们回去讲。这种玩笑就不要开了,跟祁先生说再见,我们回去了。” 陆千金看着自己手腕被他拉住的地方,又慢慢移到他手上。真可笑,这个男人现在名义上还跟苏帷幕谈着恋爱呢,却连她身体里面已经换了一个人都不知道。 她唇角扬起凉薄的笑意,苏帷幕脸上,那双像极了宋汐的眼睛,宁微最爱的眼睛里面,也盛满了不屑和决意。“你觉得是开玩笑吗?” 宁微觉得自己有点慌了,却还是迎着头皮说了一句:“难道不是吗?” 陆千金动了动唇,冷声说:“很抱歉宁先生,并不是。我想要跟祁阳结婚,我不爱你了。” 她是用着苏帷幕的身份说的这句话,对于这个梦境而言,那就是女主角爱上了男配角,故事走向彻底逆转,故事的结局,自然也就被改写了。 周围的梦境忽然之间都像镜子一样纷纷碎裂,一片片砸落下来,慢慢变成虚无。一瞬间天地都黑了,原来灯光奢靡的宴会也黯然消失。 唯一还真实存在在手心的,嬴政温热的手掌。 陆千金走过无数次这样黑暗的路程,却是第一次,有人陪着自己走。 即使这身体并不属于彼此,她却依旧清晰感觉到他的存在。她的阿政,就握着她的手掌,走在她左手边。 这世上再没有比这个好的事情了。 不远处白光乍现,刺眼得很,陆千金眼角忍不住渗出眼泪。 “千金,闭上眼睛。”耳畔传来一个声音,然后他抬手把她的脑袋按进了自己的胸膛里。 陆千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千金楼苏帷幕的房间里面了。嬴政坐在椅子上面,默默地喝了一口茶。来去匆匆,他有点渴了。 陆千金站在床榻边上,看向还紧闭着眼睛的苏帷幕。 她看起来还睡着,眼泪却不停从眼角滑落,眼睫毛剧烈地抖动着。 陆千金说:“起来了,梦总是要醒的。” 苏帷幕睁开眼睛,湿润的睫毛像是被雨打湿的蝴蝶翅膀。她扶着床榻边上的床柱坐起来,倚着它边笑边流泪。 “我刚才,做了一个好美的梦。” 第13章 苏幕遮(七)捉 嬴政把一杯茶都喝干了,才觉得喉咙有点润。淡声说:“有什么话都留着以后说,先看看你孩子。” “睿睿怎么了?” 顿了顿:“他哭了很久,新筠抱下去哄了。” 苏帷幕脸上满是焦急,拉开被子就要下床。陆千金制止了她,“坐着等。”说着,略抬了抬衣袖,果然下一刻门就被敲响。 新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楼主?” “进来。” 门被推开,又轻轻合上。新筠抱着睿睿进来,看样子她还是没能哄好,睿睿趴在她肩头哭得很厉害。没有发出声音,小脸已经哭得满是潮红了。 “睿睿!”苏帷幕忙从新筠怀里把孩子接过来,睿睿的眼睫毛湿哒哒地贴在一起,好不容易才把眼睛眯开了一条缝,看见是苏帷幕,搂着她的脖子不肯松手了。 “妈妈,睿睿叫不醒你,睿睿以为你不要睿睿了。呜呜……妈妈不要不要睿睿好不好?睿睿很乖的,睿睿一点都不想爸爸,睿睿只想跟妈妈在一起……” 苏帷幕被他哭得整颗心都是酸的,抱着他眼泪也忍不住落下来,却还要强颜欢笑:“妈妈啊怎么会不要睿睿,睿睿是妈妈的宝贝儿,妈妈舍不得离开睿睿的。” 睿睿到底是小孩子,知道妈妈回来了心就放下了,再加上之前哭了很久,现在一放松,就在苏帷幕怀里睡着了。 陆千金俯下身想要把她怀里的睿睿抱出来,苏帷幕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怎么了?” “先抱下去,我有点事情要问你。” “那……好吧……”苏帷幕这才松开手。陆千金把孩子抱了,还是交到新筠手里。“你先抱着,等我们话问完了,还是抱回来给她。叫新珩做点东西过来,苏小姐睡了一天一夜,应该很饿了。” 新筠应了一声,下去了。 陆千金缓缓走到嬴政边上的椅子那里坐下,抬袖一扫,嬴政的茶盏就满了,另外还多了两只茶盏,里面碧色的茶水还在微微荡漾。她拿起一盏随意往苏帷幕那里一扔,苏帷幕木然抬手接住。然后才把自己那一盏茶拿起来,喝了一口。 “苏帷幕,你既然想和我做交易,让我扭转你的命运,就不该有事情瞒着我。你和宁微在一起,真的是心甘情愿的吗?” “这很重要吗?现在最重要的是……”苏帷幕的眼泪已经干了,眼睛里面的悲哀还在,却又多生出几分孤勇来。她抬头看向陆千金,目光坚定:“我不要扭转自己的命运了,我要改交易的内容。” 气氛沉默了片刻,陆千金才冷声说:“苏小姐,你真是很有勇气。我这千金楼开了两千多年了,第一次有人敢跟我改交易。” “那是因为他们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想要的,而我,我现在才知道。” “也是,总有人目标不明确。”又抿了一口茶水,把茶盏放下。“你是想要,宁微爱你?” “谁要他的爱?”苏帷幕脸上勾起嘲讽的笑意。宁微的爱情,她早就不想要了。连带自己的那份爱情,也早就很想丢掉了。“我想要的是,宁微永远记得我,我要他恨我一辈子。” 女人的因爱生恨啊,真可怕。 陆千金心里这么想,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对于顾客,她一样都有求必应,外加上十足的耐心。“你是想要宁微,一无所有?” “不,我要他的生活永远衣食无缺,但是他身边的亲人,会一个个离他而去,他想要的爱情,永远都得不到。他身边永远尔虞我诈,友情这种东西,他也不配。” 陆千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别忘了,某种程度上来说,你是宁微的爱情,而你儿子,是他的亲人。” 苏帷幕显然没意识到这一点,颤抖着双唇说不出话来。 “不过……”她话锋一转,面上含起一抹微笑。“你运气不错,千金楼买一送一酬宾活动,连带着还能再送你一个愿望,你想要什么?” 陆千金原本以为,她会说,希望自己能够带着自己的儿子,永远离开宁家。可是她没有。她只是含着眼泪微笑,脸上全是母性的光辉。 “我记得你说过,我还能再活两年了?”原本她是不相信的,但是现在,她深信不疑了。“陆楼主,我希望我的儿子回到宁家继承一切,我希望他永远幸福。” 如果没有孩子,兴许苏帷幕还会继续执迷不悟,还会想要跟宁微永远在一起。但是她现在是个母亲了,那个孩子,就是她的底线。 陆千金答应了。有句话其实她很想要问一问苏帷幕,已经到嘴边了,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对于一个孩子而言,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和母亲在一起。那么当他的未来没有母亲了,你要他怎么幸福? “走吧。”陆千金想要跟嬴政离开了,他却抬了抬手,制止了她起身的动作。 “等等。”刚才陆千金和苏帷幕的对话之中,他一直都是静静旁听的。甚至眼睛都一直盯着茶盏里面的茶水看,到了这时候,却终于抬起了眼睛看向苏帷幕。“你瞒着千金的,到底是什么事?” 本身她瞒着什么事情,嬴政并不在意。但是由于这个秘密让千金身临陷境,这却不能容忍。他要知道那个隐藏的隐患是什么,并解决它。 苏帷幕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愣,“其实我并不是真的想要瞒着你们,只是我觉得这种事情,说和不说都没什么必要。没错,我和宁微一开始在一起,的确是因为我爱他。但是当我看见他钱包里面的相片的时候,当我知道他每年都会去祭拜那个女人的时候,我就明白了,我只是一个代替品,并且永远不可能战胜她。所以……我选择了离开。”她的笑容,说到底有点悲壮。 “没多久我父亲就病了,我是单亲家庭,他从小把我当成天底下最好的宝贝捧在手掌心,我不要看他这么离开我。医药费太重了,我承担不起。为什么我刚才会说那个梦很美呢,因为在梦里面,祁阳帮了我,说要娶我。而在现实中,我认识的有钱人只有宁微一个。愿意帮我的,也只有宁微一个。” 她看向嬴政,又看了看坐在他边上的陆千金,一字一句地说出对自己的宣判:“很老套的桥段,我把自己卖了。我的一辈子,换爸爸的一条命,真是物超所值,对不对?” 两人静默,最终陆千金轻声说:“你吃点东西,再休息一下。明天我会送你出千金楼,想要去哪里,你自己选。” 说完,她起身,拉着嬴政出去了。 外面的婢女还没有散去,看见他们出来,纷纷屈膝行礼。两人一路都没有说话,寂静无声地穿过墙壁。 这时候刚刚中午,陆千金想了想,“阿政,你先回房间,我有事情问师父。” 嬴政转身要往自己的房间走,又停住了:“那个,你上次给我泡的那个,还有吗?” 始皇帝表示,在梦境里辛苦了那么久,他老人家想要吃点甜的补补钙。 “那个……在楼下的厨房冰箱里面,你自己泡一下吧。三勺奶一杯热水,记得啊。”说着,又觉得嬴政估计不会明白厨房和冰箱这两种东西,把簿子召唤出来,翻到最后面,干净利落地撕了一张纸,吹了口气,变出一只千纸鹤来。“你跟他去吧。” 手心的千纸鹤模样不太好看,艰难地抖动着翅膀,慢慢飞了起来。到嬴政眉心转了两圈,好像在说,跟着本宝宝走。嬴政神色莫名地看了陆千金一眼,最终还是觉得奶粉的诱惑比较大,跟着千纸鹤走了。 陆千金推门进去的时候,吴美人正抱着她那条硕大的黄金蟒坐在床上吃饭。大冬天的她也不嫌冷,摸着蛇头,吃了几口还亲了亲它的脑袋。“小可爱啊,你什么时候醒啊。你不醒美人我做事都没力气了。” 一抬头就看见了自家徒儿,笑眯眯地朝她招招手:“回来了?你家政宝宝动作挺快的嘛。” 陆千金凭着自己强大的忍耐力,走近了几步。再多的没有,她是真的怕蛇到极点。亏吴美人还好意思给这条大蟒蛇取名叫小可爱,真是醉得不能自拔。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次我感觉很不对劲。” “没什么大事啊,就是这次的事情不小心扯到了天帝老儿他女儿嘛。”吴美人很无所谓的样子,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饭。“啧,你知道的,自古以来公主这东西就难搞得很,更别说是顶级*oss的公主了。” 陆千金倒吸一口冷气:“苏帷幕?” “她哪有真公主惨,是宋汐啦。苏帷幕她前世也没什么特别,江南才女沈宛,听说过吧?” “她的事情等等再说,这次出了这种事情,下次会不会还这样?” “你觉得呢?天界那帮人的事情最不好惹了,下来历劫的人命数都是规定好的。这么一来他们肯定发现我们在改你家政宝宝的命数,以后要完成心愿,难度应该会变大。”吴美人总算停下了筷子,沉吟了一下,“唔……咱们逃了这么多年天谴,他们奈何不了咱们,估计这次是想要趁着你在穿梭时空的时候,把你困死在那个地方。” 饶是这么多年已经练得很淡定了,听见这消息,陆千金也不由嘴角抽搐:“反正阿政也醒了,我就不能不干了吗?”她就不明白了,选个地方安静地过日子不好吗? “可以啊。”吴美人撑着下巴笑容妩媚,“你回去看看你家政宝宝现在的样子再来跟我说这句话呗,我绝无二话,立马卷了铺盖就跟你把千金楼拆了。” “……”陆千金面色难看,转身就往外跑。 第14章 苏幕遮(八)捉 嬴政不在房间里,陆千金站在门口想了想,想起他刚才说想要喝奶粉,转身又往楼下跑。最终在厨房捕获萌哒哒的始皇帝嬴政一只。 陆千金站在厨房门口,久久不能言语。 嬴政显然没发现身后的动静,抱着一个奶粉罐子,用勺子舀起一勺奶粉就往嘴里倒,使劲抿了两口。顿了顿,又舀起一勺倒进嘴里,重复了两次刚才的动作,他终于满足了。放下勺子盖上盖子,心满意足地把边上一杯泡好的奶端起来,转身就要回房。 “咳……”转过身的那一瞬间,时间都静止了。嬴政显然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偷吃奶粉就被她逮了个正着,掩饰一般咳了一声,面皮有点泛红。没话找话:“你……你怎么下来了……” 陆千金不说话,眼神诡异地看着他。 饶是始皇帝定力再好,再想装成什么都不知道,被她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也有点装不下去。“那个……我就是尝尝味道。” 啧,这话真是说给鬼听鬼都不相信。 不过千金这次总算说话了,只听见她幽幽地说:“你喉咙不干吗?” 当然干,要不怎么还泡了一杯奶,就准备等等上楼用来解渴的。嬴政握紧了手里的杯子,没有再说话。 “咳……”看不下去他这么尴尬,陆千金说:“你先喝吧。” 始皇帝嬴政先生硬生生顶着这诡异的氛围喝干了一杯奶,这感觉真是……棒(想)极(go)了(die)! 陆千金拿起那只空了的杯子,走过去放到水下洗干净。然后才转过头,对着一脸沉默的嬴政,认真地说:“以后不许你再偷偷干吃奶粉了。” 嬴政抬了抬头,抗议:“可是泡着喝味道很淡。” “干吃会上火……” 嬴政一脸迷茫:“何为上火?” “上火就是……算了不说了,我们先回楼上去。”陆千金实在没办法向他解释,上火就是上不出厕所这件事,想想都觉得……太尴尬了。 她在苏帷幕的梦境里面待了将近一天一夜,嬴政趁着这时间,已经把她买回来的幼儿书籍都翻了一遍。陆千金站在门口,看着满地翻开的书籍,忽然就觉得有点心疼。 侧头看了看嬴政:“你一晚上没睡?” 嬴政含着笑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宽心:“其实看看也挺有意思的,不过我现在真的有点累了,替我梳梳头发好不好?我想睡了。” “好。”让嬴政在沙发上坐下,她伸手变出一把玉梳篦来。 嬴政瞄了一眼:“这东西怎么这么眼熟?” “从你宫里顺出来的,和夜明珠一起。”反正自己顺他宫里东西的事情已经曝光了,再被发现多顺了点东西也没什么。 嬴政的头发很长,他睡了两千多年,看上去像是死了,头发和指甲却没有间断生长。陆千金常常会替他打理,却没有把他的头发剪成现代人的模样。 她其实是害怕的,她很害怕嬴政不会醒过来了,也害怕自己会把他变成截然不同的样子。所以她固执任性地,把他停留在两千年前的模样。 随手把发带解开,他乌黑浓密的长发就直直落到腰腹之间。满头漆黑如墨,其中一抹灰白,却显得刺眼。 陆千金缓缓把那缕头发藏进黑发下面,拿起梳篦,一边梳他的长发,一边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嬴政微笑着,眼睛里面却很平静。“解决完李盈的事情回来就发现了,年纪大了,总归要有白头发的,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没有告诉你。” 她拿着梳篦的手颤抖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冷声说:“谁许你做决定的?阿政,你别忘了,你现在完完全全是属于我的。所以关于你,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 “……好。”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一使劲,她就落到了他怀里。她坐到他腿上,躺在他怀里,含着眼泪看他。 “阿政……” 嬴政的回应直接而热烈,他直接低下头,狠狠吻住了她。她整个人都一颤,他的舌头却很不高兴她走神,伸进去,勾了她的舌头一下,让她跟着自己一起,迷失。 他唇齿之间还残留着奶粉的香甜,随着吻越来越深入,让她越来越不能自拔。 她依附着他的肩膀,梳篦还在手里,却已经拿不住了。随着他的吻,慢慢从手中滑落,最后轻巧地落在地上。她闭着双眼,眼皮不停颤抖,有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带着两千年都解不开的执迷酸楚。 ——阿政,我们还能这样亲吻多久,你还能陪在我身边,多久? 陆千金从嬴政的房间出来就想要去找吴美人,可是她发现,走出房门已经用尽她身上所有气力。她一步都迈不开了,靠在墙上,就像一条濒临死亡的鱼。 她以为嬴政醒过来是结束,没错,的确是结束了,是他的生命,真的要结束。如果他醒来换来的是快速衰老迅速油尽灯枯,那她宁可他还沉沉睡着,至少还有一点念想不是吗? 这一次吸干生命睡着之后,他还要多久才能醒来?又或许,永远不会醒来了? 她闭着眼睛默默流泪,就连吴美人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都没发现。 睁开眼睛一看,她站在自己面前,还是笑容妩媚地看着自己。她挺直脊背,擦了擦眼泪。“有事?” 吴美人的笑容看起来很漂亮,却有种说不出的阴冷。“来听你的决定,不过看起来不用听了,已经很清楚了。”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是。”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该知道,我建立千金楼,愿意遭受天谴,都是为了阿政。如果阿政不在了,这一切都没有存在的意义!”她的声音不由自主放大,害怕把嬴政吵醒,还特意伸手布下了一层结界。 “你生什么气?”吴美人冷笑了一声,“一碰到嬴政的事情就变得这么没脑子,这两千年来一点长进都没有。我让你继续运转千金楼,你不肯听话,那就让你看看没有千金楼支撑的下场。从前那些寿命可支撑不了嬴政多久,你自己掂量着办。别忘了平常人两年的寿命,在嬴政身上,也不过是两秒钟而已。哦,现在他醒了,效果估计好一点,大概变成了……二十分钟?” 陆千金疲倦地贴在墙壁上:“师父,你想要什么?这么多年,来来去去的人足够把阿政唤醒,他们都是有所求才来千金楼。那你呢,既然你能够帮我建立千金楼,那还有什么事你做不到的?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你对千金楼这么执着?” 死一般的寂静围绕着,吴美人沉默良久,最终冷声说:“这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苏帷幕的事情解决,最多还有两三天,天界和冥界那里就会派人来,做好逃命的准备。” 他们已经改写太多人的命运,也夺去太多寿命,这一天早该来了。 陆千金在自己的房间里坐到天亮,然后去找了苏帷幕。她已经醒了,正在等陆千金把她送回宁家。 她推门进去,苏帷幕抱着睿睿在发呆。看她进来,仰起头朝她笑了:“你来了?” 她点点头,低声说:“半个月之后,你会死。原本你还能再活两年,死因是自杀。”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为什么会自杀?” 她顿了顿,伸手摸了一下她怀里睿睿的脸。睿睿还睡着,小脸红扑扑的,像是一个大苹果。“宁微要把睿睿送出国,你撞墙死在房间,宁微安葬了你,以宁夫人的身份。” 很可笑吧。 生前苏帷幕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死后得到了。 苏帷幕自嘲一笑,抱着睿睿起身:“走吧。” “走之前,再让你看一下你们的前世。你上辈子是江南才女沈宛,深爱纳兰容若,是知己,却不是爱人。最终你离开他,回了江南。前世的遗憾,原本应该换来今生的相守,只是错就错在,纳兰容若的转世宁微,遇见了宋汐。” 说着,她依旧从袖子里取出铜镜,伸手递给苏帷幕。镜子里的人穿着旧时衣衫陌生又熟悉,同样的容颜,原本应该是不同的命运,只是他们的相遇,似乎总是迟了一步。 沈宛遇见容若,太迟太迟了。迟得她无法走进他的生命,只能兀自站在门外,聊以宽慰他的寂寥。 顾贞观的宴席上,沈宛第一次遇见容若。那时候,他的爱妻卢氏刚刚逝世。容光熠熠的男子,坐在宴席之上,却落魄黯然得像是一无所有。 顾贞观引荐的时候他抬起头,她看见他眉眼之间的愁容。在那之后许多年,她都没能忘记他眉目之间的愁色。听了她的名姓,他却有了一些精神。 “沈宛?江南才女那个沈宛?” 名满天下的才子,称呼她为才女。不由让她面上飞红,觉得羞涩:“御蝉不敢当。”御蝉是她的字,非亲厚人不知。她在他面前这样自称,是想要告诉他,她有心与他结交。 容若总是怜惜有才气的人,果然他们一见如故,不久就相交甚笃。 这原本,应当是已经很好的结局。顾贞观将她引荐与容若,不过是想要宽慰他丧妻之痛。却不料,到最后需要宽慰的人,变成了她自己。 看容若为卢氏郁郁伤情,终日愁眉不展,她总是冷静地劝他,不要太难为自己。却不知,她心里多羡慕卢氏。容若为她写下那样多情深意切的句子,看得她几乎鼻酸。甚至连自己心底卑微的小小心意,都不知该与何人说。 “容若,你别难过。世上这样多人,总会有人能够永远陪着你。”她没能忍住,在一次容若酩酊大醉的时候,将话说出了口。 容若握着酒杯,面上微醺,却依旧是不拘于时的绝世佳公子。“总会有人?我原本以为,表妹是那个人,但是表妹入宫了。后来我以为夫人是那个人,但是夫人去了。那个人,究竟在哪里?” 一番话,说得沈宛的心冻结成冰,再也不能消融。她惨白着脸望着他。他一定是喝醉了,否则平日深深藏在内心的话,不会这样轻易就说出口。她从前只知道,卢氏的死给了他莫大的打击,却没想到,在卢氏之前,竟然还有一个不能割舍的表妹,藏在他心底。 她几乎要哭了,却又忍住不肯叫它落下。倾身过去将容若的手握住,他的手是冰凉的。“我在这里,只要你愿意,我永远陪着你,可好?” 容若没有回答她,他已经酣然睡去,不知身前这十八岁的少女,已经哭得肝肠寸寸断。 这世上最可悲的事情于她而言,并不是不能接近,也并不是,已经失去。而是分明近在咫尺,她握住了他的手掌,却拭不干/他心头的泪痕。幽凉的夜里传来那一阕悠扬的曲,是哪家的歌女,声声哀愁唱着他早年那一首苏幕遮? 他没有回答她,他也回答不了她。 所以沈宛走了,她宁可离开,也不要在他生命里,做个插曲。就这样走了其实也很好,至少来日想起的时候,回忆总算,不是那么悲凉。 苏帷幕的眼泪落在镜子上,晕开了那些幻象。前世今生,从今天起都是前尘旧梦了。她和千金楼做了交易,她来世,会有很美好的爱情,只是爱情里面,不会再有宁微。 千金楼里不知道哪里吹来一阵寒风,吹凉了苏帷幕的心,也吹熄了,千金楼殿门两旁,那最后一盏灯盏。 第15章 留不住(一)捉 陆千金送走苏帷幕的那一天天气很好,索性带着嬴政一起出去逛了一圈。苏帷幕身上那两年寿命,在加上一开始李盈的两年寿命灌注到他身体里,他精神果然好了许多。 看见马路上飞驰的汽车,以及听见路上商店里面的巨大喇叭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吃惊。陆千金给他买过来的书是幼儿版的,那上面虽然著名了汽车商店家电之类的东西,却只是一笔带过,也就看见的时候能知道而已。这么直观地面对,这还真是第一次。 陆千金这次没开车出来,牵着嬴政的手在街上慢悠悠地走。看他看着街上汽车那好奇的眼神,忍不住解释:“阿政,那个是汽车,就跟那时候的马车差不多,但是速度快很多。” 虽然不知道没有马那车子的动力是哪里来的,嬴政还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反正他也不需要制造汽车,知道那么多干什么…… 陆千金却很享受这种她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嬴政一无所知的感觉。于是画面就变成了—— “阿政你看,这个买糖葫芦的,还有那个卖包子的,其实也没什么差别啦,就跟那时候的市井小贩一样,就是衣服穿得有点不一样。” “这个啊,这个是连锁超市,我跟你讲路边的那种小超市不要去,据说里面的东西都是假的。” “你看见那个了嘛,那个是博物馆哦。我跟你讲,里面还放着秦朝时候宦官用过的夜壶呢。那些历史学家还研究出来说是你用的,凑表脸的乱讲!” 嬴政一路都是严肃脸,一副我很认真听的样子,直到看见某个熟悉的人影,才动手扯了扯陆千金的衣袖,“千金,看那里。”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在博物馆门口看见了李盈。她站在博物馆门口的一根大木杆子边上,时不时低下头看看手机,像是在等人的样子。 陆千金和嬴政走过去,看见他们,李盈大惊:“你们怎么在这里?” 两人还没开口,她等的人就来了,也是一个少女,后面跟着一个男人。少女朝李盈招手:“盈盈!等多久了?” “也没多久。” 少女和她拥抱了一下,这才陆千金他们,疑惑地看向李盈:“这两个谁啊?”女的漂亮男的帅,两个人站在街上那简直就像是明星出来拍街拍一样,李盈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李盈楞了一下,稍微有点慌张:“我小/姨陆千金,另一个……额……那个……”她卡壳了,因为她不知道嬴政叫什么名字。 少女面色狐疑,陆千金这才上前,替李盈解围:“我男朋友赵政。” “啊,小/姨好,小/姨夫好。我叫王芸,这个……哎,你站那么远干什么!”伸手把边上的男人拉过来,直接无视男人一脸无言的样子。“我哥哥王摩诘,哥,快打招呼啊。” 王摩诘这才伸出手,却没有理陆千金他们,而是直接把手伸到李盈面前:“王摩诘。” 李盈抬起头就看见了他熟悉的眉眼,伸出颤抖的手,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李盈。” 微风吹过,明明是冬季,却在什么地方,吹过来一阵微弱的花香呢? 真好,终究还是柳暗花明处,褪去满地遗憾,终于在重重人海之中与你相遇。 陆千金扯了扯嬴政的衣袖,两人悄悄溜走了。 一直到了另外一条街,陆千金在买棉花糖,嬴政才问:“那个王摩诘就是王维的转世吧?” “你看出来了啦,挺有眼光的嘛。”接过那串粉红色的棉花糖,咬了一口。“好甜,你肯定喜欢。” 嬴政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棉花糖,虽然觉得在大街上吃东西有失体统,但是看着她满脸傻乎乎的笑容,还是很给面子,凑过去咬了一口。吃了一口之后,眼睛瞬间就亮了。“果然很好吃。” “就知道你喜欢吃甜的。”这爱好真是一点都不秦始皇,随手把棉花糖塞到他手里,自己继续往下一个小吃摊进军。“其实很明显啊,王维上一世的字是摩诘,这辈子就变成了名。老板,给我两串臭豆腐。” 嬴政咬了一大口棉花糖,咽下去之后又问:“既然这辈子王摩诘和李盈注定要相遇的,那她来千金楼跟你做那个交易,根本没必要啊。” “谁说没必要的。”拿起两串臭豆腐,递了一串给他,一边吃一边往前走。“玉真公主和王维的缘分在上辈子就已经断了,那一串相思子就是他们之间故事结束的象征。我从另一个时空把那串手链带走,就意味着我把那个象征带走了。到了这里,那串相思子就变成了遗憾。命运一旦改变,后面的事情都会跟着改变。如果没有把手链带回来给李盈,他们应该是生生世世永不再见的命运。” 嬴政带着嫌弃的表情咬了一口臭烘烘的臭豆腐,然后感觉……闻起来臭,吃起来还是挺好吃的。于是心满意足地跟着她继续往前搜罗好吃的。 “你把那串相思子带回来的时候就有这个想法了吧?那宁微和苏帷幕的事情你也处理好了?” 解决完臭豆腐又开始觊觎卤鸡脚,含/着口水买了两只,还是一人一只,拿在手里毫无形象地啃着吃。“宁微和苏帷幕之间的事情我没那么大能耐,把这个愿望实现了都够我呛的。宁微放在心里的人要是换了别人还能试试,天帝老儿的女儿,啧啧,那还是算了。万一把他女儿历劫的命数给破坏了,让雷神放两道天谴雷下来把我劈死了怎么办。” 嬴政还真没想到,苏帷幕和宁微之间的事情竟然还能扯到天帝老儿身上去。 陆千金啃着鸡爪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就感觉有点不对。明明是很繁华的小吃街,怎么走着走着,就这么荒凉了?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就连小吃摊上传来的声音都渐渐听不见了。 陆千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扔掉手里的鸡爪,不顾手上还有鸡爪的粘/稠的卤汁,一把抓/住嬴政的手腕。略有洁癖的嬴政面部抽/搐,强忍住拽掉她的手的冲动。 “怎么了?” 她没说话,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往后看了一眼,瞬间心里就宽面条泪了。刚才那些小吃街呢?都是她幻想出来的吗?师父,救命啊~ 心里这么想,表情的架势还是很唬人的。冷着脸慢慢把头扭回去,眼神冰冷锐利:“来都来了,不出来见一见,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嬴政心下一紧,也顾不上洁癖了,反手就把她黏糊糊的手掌抓/住,面色警惕地看向四周:“千金,是什么人?” “来抓我的人,和杀你的人。” 话音刚落,四周狂风大作。透明的波纹慢慢荡漾开来,一棵树被吹得东倒西歪,树后面走出一个浑身煞白的人来。 他全身的衣服都是白的,就连脸上也像是被涂了一层□□一样,陆千金真害怕他一说话脸上的粉就会刷拉拉往下掉。 面色惨白,看上去像鬼一样的,一个病美男纸。他动了动他煞白的嘴唇,说出来的话都像是冒着寒气一样:“我给你说遗言的机会。” 原本还是高度紧张的陆千金听见这句话,瞬间就破功了。“搞什么啊,我还等着你说出什么惊天语录,搞了半天你就抄袭了一句《生化x机》里面的台词给我听?” 人家原版的台词说起来更酷炫:有什么遗言要说吗? 那个白男纸瞬间面色更难看了,呼啦啦就从衣袖里面拔/出一柄发光的长剑。“陆千金,你和吴美人的行为已经违反天条,我奉冥帝的命令,将你带回地府处置。” “你休想!”嬴政一听那还得了,始皇帝的皇霸之气尽显,往前迈了一步,挡在陆千金面前。 白男纸怒了:“什么休想,顺便我还得把你带走。” 嬴政太高了,陆千金站在他后面完全被挡住了,她连那个白男纸的脸都看不见。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看他剑上那个白光啊,弱成这个样子还想来抓我,想得美。听话,他没这个本事。你边上去,让我跟他讲个话。” 嬴政听话地挪了挪,给她留出一个眼睛的位置:“他不好看,一个眼睛看就行了。” 白男纸:“……” 陆千金上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和他一起显得十分英俊勃发的嬴政,很有同感地点了点头:“是长得不怎么好看。不过你们冥帝也太看不起我了吧,派你来捉我,你谁?” “在下白无常谢必安,世人尊称七爷。”白男纸说起身份的时候明显有点骄傲,他和黑无常可是冥界最有名的鬼差。让他来拿一个陆千金,那都是抬举了她。 “敢情白无常还是有名字的?”还真是长见识了。暗戳戳估量了一下他的实力,确认他打不过自己之后,陆千金说话更有恃无恐了。面含微笑,和嬴政手牵着手站在他面前。“谢必安是吧,我的簿子上面命运很准,你知道你的命运是什么吗?” 白无常谢必安先生高贵冷艳地鄙夷着她:“鬼差没有命运。” “有。你的命运就是……你今天带不走我们。” 第16章 留不住(二)捉 谢必安怒了,当鬼差这么多年,也不是没人敢不给他面子,但是敢这么不给面子的,这还是第一个。 “陆千金你别太过分了!你和你师父逆天活了两千多年也就算了,那是人家天谴的事。可是你这两千多年来不断搜集别人的寿命,打乱冥界鬼魂投胎往生的秩序,这我就不能忍了。你知道你无形中给我加大了多少工作量吗?”说到这个谢必安就觉得好委屈,恨不得坐在地上哭。“上一任白无常都被你逼得引咎辞职了,走马上任的时候还以为是个美差,结果留下那么多死亡时间有问题的鬼魂给我。今天不把你抓回去简直难消我心头之恨!” 谢必安唠唠叨叨说了一大通,好不容易说完了,才提剑表示自己要开打了。“别说我欺负女人,我给你还手的机会……额……”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有一道金光穿过他白色的剑光,直直击在他脑门上。他还在想什么东西能穿过屏障打到自己的时候,身体已经支撑不住,翻了个白眼,晕了…… 陆千金默默地看了看不远处用来打他的金块,又看了看躺在地上晕得人事不知的病美男,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嬴政也被这一下给惊到了,“你确定他是冥界的吗?” “他身上全是冥界的味道……弱成这样,冥王真是太好意思了……” 嬴政无语了一会,拉起陆千金的手:“回去了。” “就这么把他放在这里吗?他的结界还有几分钟就要开了。”晕过去了还能把结界维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陆千金为他的执着而感动。 地上的白无常的确是个麻烦,杀了他太不现实,留着他,他醒过来之后肯定会马上回冥界去禀告。冥王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到时候就不是指派这么一个弱/鸡出来作战的事了。 嬴政想得皱眉:“难道你要把他带回去?” “不然呢?目前这个形式就把他带回千金楼比较好,师父肯定有办法处理这简直。啧,听说白无常和黑无常关系很好啊,黑无常可比他厉害多了。”陆千金走过去,伸出手拍了拍他煞白煞白的脸,没看见手上沾上白/粉的痕迹,眼神有点失望。“下一次要是真把黑无常派出来了,咱们还能把他当人质。” 嬴政想了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但是怎么把谢必安运回去,又成了一个难题。陆千金有个存放东西类似空间的玉葫芦,但是一想到一个男人跟陆千金的贴身东西那么近,他瞬间就不高兴了。 于是陆千金提出,让他背着谢必安回去。嬴政当时的脸色黑得简直就跟黑无常没什么两样。 看他不高兴了,陆千金又想了个办法,让嬴政抱着谢必安回去。想想那个画面也真是醉了,嬴政气得给了她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于是最后的画面就变成了,陆千金在沿途布了个结界,嬴政抓着谢必安的衣领,一路把他拖了回去。一路上衣料摩擦发出的声音之悲惨,简直是闻着伤心见者落泪。 当他们把谢必安一路拉到千金楼,扔到吴美人房间的时候,吴美人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谢必安可是白无常啊,鬼差啊!活生生被这两个人折磨成了这样。 吴美人一脸不忍直视,放下自家的黄金蟒,把谢必安翻过去,变成趴伏的姿势,看了看他的后背。谢必安雪白雪白的衣服,已经变成乌黑乌黑了。不仅如此,后背的衣服,已经全都磨破了。 “好好一个雪白雪白的极品受被整成这样,你们真够糟蹋人的。”拍了拍手站起来,重新把那条黄金蟒挂回自己脖子里。“不过把他弄回来也花了你不少力气吧,受伤了吗?” 听到她问受伤没,两人的表情都有点奇怪。陆千金说:“我用一块金块就把他打晕了。” “一块金块?看来这么多年为了维系那些亡魂不消散,他消耗了自己本身很多力量。不对,一块金块?”吴美人的表情瞬间狰狞了,“金块捡回来了没?” 陆千金在这一瞬间有种想要欺师灭祖的冲动,“大敌当前,你能不能正经点。” 同时接受到陆千金和嬴政鄙夷的目光,吴美人咳嗽了一声掩盖自己的尴尬。“我这不是觉得气氛太严肃了,调节一下嘛。咱们把白无常给扣下来了,我估计没多久黑无常就要找上来,黑无常和白无常比起来……还是别比了,我怕白无常伤心。反正千金你肯定打不过黑无常,我勉强能跟他打个平手,估计只够逃跑的。” 还躺在地上装晕的白无常泪流满面,可以不要这样吗? 听她这么说,嬴政也感觉有点烦躁。“那现在怎么办,妖女你就准备让千金等死了吗?!” 吴美人笑眯眯地说:“政宝宝急什么,又不是没办法。黑无常他们是没有办法穿越时空的,现在的办法就是,千金到别的时空去,先躲一下。” 嬴政皱眉,看了看千金:“可行?” 千金点点头:“理论上可行,但是现在没有顾客。” “顾客?”对于陆千金而言,难道穿梭时空并不是任意的,还是有限制的? 看着他疑惑的表情,千金再度点头:“你猜的不错,穿梭时空是有条件的。时空法则对于我而言,并不是完全没有干扰。只有顾客上门,借助他们心愿的力量我才能穿梭时空,并且到什么时候,到哪里去,是定向的。” 意念的作用力有的时候是很强大的,特别是人类的意念。 嬴政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握住陆千金手掌的手劲也越来越大,声音里面就像是揉了无数锋利的刀尖:“可是现在……没有顾客……” 吴美人还是含/着笑,看似云淡风轻,眼睛里面却也有点紧张的情绪在里面:“现在只能等,不能催。” 不知道是凑巧还是运气真的这么好,三人话音刚落,陷入短暂的寂静之中,就有一圈圈透明如水一般的波纹荡漾过来,合着一个女人的声音:“有人在吗?” 三人一愣,吴美人绽开一个笑容:“真是瞌睡了就有个人送枕头来,客人上门了,千金你和你家政宝宝去接待一下,我来好好照顾一下地上这个装睡的白无常先生。” 地上的白无常:“……”老黑,我想回冥界。 陆千金拉起嬴政就往外走,“来不及了,了解完这个顾客的需求之后,我必须马上带你穿梭时空。梦境也好,前世也好,总之不能让你再停留在这里。” “千金!”嬴政一只手被她拉着快速往前走,他使劲往后一拉,手臂绕到她身前,连带着她的那只手,把她环在自己怀里。“千金,你别怕。” 此时此刻,他抱着自己。温热的怀抱,炙热的手掌,还有紧紧贴在自己背后的胸膛,她能听见拴着后背传来的,他剧烈的心跳声。他看透了自己虚假的伪装,她其实并没有那么坚强。 陆千金闭了闭双眼,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阿政,我从来不怕死,因为我从来不贪恋生存在这个世界的一一分一秒。我也从来不怕你死,因为我知道,你从不畏惧生死。我害怕,是因为我怕黄泉这条路,我陪不了你。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孤单地上路。” 她从来不愿意放手,否则早在这艰难苦涩的两千年间放弃。 嬴政心头重重一痛,就连当初胡亥和赵高联合起来对着他一剑穿心,那时候的疼痛,也不及她现在这一句话,带来的伤痛。 他们从来不害怕死,害怕的是要一个人死,害怕的是死了之后,有缘无分的宿命。 “千金,当年我已经死过一次。当年最遗憾的,是你没在我身边。从醒过来的那一天我就发过誓,永远不会放开你的手。所以,别害怕,我不会死。因为你死不了,因为我还要永远陪着你。” 千金靠在他怀里,露出安静的笑意。“好,我不害怕了。” 陆千金和嬴政到千金楼正殿的时候,殿门两边的蜡烛已经点燃了。烛光明明灭灭,无风却在摇曳。殿里站着一个狼狈的女人,她像是刚刚被雨淋过,全身都湿透了。那些水珠顺着衣角滴滴答答落下来,在这寂静空旷的大殿之中,听起来有种说不出的诡谲。 出人意料的顾客。陆千金慢慢走到桌前坐下,嬴政也顺势过去坐下。她抬手一挥,桌上出现三只茶杯,一只茶壶来。茶香袅袅,过往辗转不死,雾气萦绕之中,是什么伤穿越千年,铭心刻骨。 陆千金拎起茶壶,倒了三盏茶。茶水注入杯盏,带着隔世经年的香。“你没有寿命,我这里只接活人的心愿。” 女人一步步走过来,脚步声中甚至带着被踩的水声。她一步步走近,抬起头来看向他们的眼睛,竟然是赤红色的。“你知道我是谁?”慢慢在椅子上坐下,拿过自己的那杯茶水。“我很多年没有吃东西了。” 陆千金不置可否地笑笑:“身为不化骨,你也没必要吃东西。” 手下用力,女人手中的茶盏瞬间破碎。锋利的瓷器碎片割裂了她的手掌,她却越抓越紧,露出森森白骨,却没有血流出来。 她森冷地说:“既然知道我是谁,就该知道我来的目的。你能穿梭时空,回到当初,把何戢带到我面前。事成之后,我会给予你身边这个男人,永远不死的身躯。” 第17章 留不住(三)捉 时间好像统统都被静止了,在这空旷的大殿里面,只有女人身上的水滴滴落到地上的声音。 今天的茶泡得不大好,陆千金抿了一口,觉得那种苦涩从舌尖窜到了心头。过了很久,她才开口:“我拒绝。” 女人没意料到她竟然会拒绝,赤红的眼中掠过吃惊:“你不愿意?都不问问他本人的意愿?”把目光移向嬴政。 嬴政眼中一丝波澜都没有,平静得很,甚至那种平静里面,还能看出一种讥诮来。“我的意愿?从我两千年前死去,两千年之后再度醒过来之后,我的生命,我的所有,全都属于千金。她的意愿,就是我的。女人,不要白费心思。说出你的来意,其他的与你无关。” “两千多年前?”女人面色冰冷:“居然活得比我还久。” 嬴政刚才从千金的话里已经听出她不是一般人这个讯息,却也没想到,她竟然也活了很多年,甚至有可能是比陆千金还强大的人。“你活了多少年?” 女人没有回答,而是把目光移向默不作声的陆千金身上。她端着一盏茶静静地听他们说话,目光幽幽,宽大的衣袖垂着,隐约之间暗香盈盈。 “你知道的,对吗?” 陆千金淡声说:“从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清代,有个叫袁枚的男人写了一本书,《子不语》。里面记载僵尸分八中。其中之最,曰不化骨。不化骨集天地怨气而生,不老,不死,不灭,为天地摒弃于六道轮回之外。能出入阴阳二界,上游九天,下游幽冥,虽身无生气无生无灭,却如仙人般逍遥自在[1]。这些有些见识的人,都知道。现在我是应该叫你不化骨,还是山阴公主,刘楚玉?” 山阴公主,刘楚玉。 听到这个名字,女人冰冷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极其细微,却能看出她内心剧烈的波动。 陆千金问她:“你想要哭吗?” “我已经没有眼泪。”女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恢复平静。“叫我刘楚玉吧,我还是更喜欢这个名字。” “你的能力,已经超过我。为什么来找我?” 刘楚玉顿了顿,“我虽强大,天地无法管制,却畏惧时间。我无法穿过时间。我已经去过地府查探何戢魂灵的去向,没有找到。他肯定还在那里。陆千金,找到他,带到我面前。” 陆千金默默看着她,“你觉得这样有意义吗?” 刘楚玉抬起头,和她四目相对。那赤红的眼睛像红色的宝石,闪着凌冽的寒光。“我不要意义,我只要他。” 陆千金没有话要说了。这世上最难劝的是执着,她自己是这样,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不要这样? 放下茶盏,朗声说:“新筠。” 水波荡漾,新筠和新珩款款而来,就像从仕女图走了出来。 刘楚玉起身,临走之前还特意留了一句:“别的我全都不要,只要你把他带到我面前。我有预感,何戢他,一定还在那个时代。” 陆千金和嬴政到了那间满是镜子的房间,和上次不同,这次房间变得干净又整洁。不需要白光,一走进去就亮得刺眼。 左右看了一下,陆千金显然很满意。从头上拔下一根素银簪子,往地上一扔。簪子却没有落到地上镜面上,快要落下的时候就被一道柔和的白光围绕起来,白光变大,最后从白光里面走出了一个穿浅粉色半臂,梳着双丫髻的少女来。 少女一落地就笑了,“君主[2]都快一百年没把素瑶叫出来了。” 陆千金看见她也笑:“从前不需要你出来,好好在簪子里睡觉不好麽。现在我要去南朝宋,你帮我守着这里,知道守不住的后果吗?” “当然知道。”素瑶还是笑盈盈的模样,“守不住,君主你就出不来了。”说着,往她边上看了看,就像是刚刚才发现嬴政一样。“君主,这是你的夫婿吗?” 嬴政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陆千金自觉有点脸红,“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 嬴政上前搂住她的肩膀:“走吧。” 她掏出手里的小铜镜,顺带便也把那本簿子拿了出来。簿子飞快翻动,停留在某一页的时候,终于不动了。 当那道熟悉的白光刺向双眼的时候,陆千金简直要哭了,为什么每次都是这么刺眼?果然还是同样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她和嬴政手牵着手往白光那里走,意识快要分离的时候,才对他说:“无论你醒过来变成谁,或者变成什么模样,不要着急。阿政,来找我,如果你找不到我,我一定会去找你。” 我一定会去找你……是陆千金在被那道白光带走的时候,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南朝宋的山阴公主荒/淫无度,除了驸马,就是面首都有三十多个。在野史上,就连她名义上的姑父,美男子褚渊,都没能逃脱她的魔爪。 陆千金想过自己醒来的时候,可能是一片酒池肉林,也有可能是三千美男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场景。却没想过,竟然会是这种场面。 她跪坐在地上,有个男人,气若游丝地躺在她怀里。他唇角那一抹血色太鲜艳,让人看了,就生出一种锥心刺骨的疼痛来。陆千金看着怀里的男人,皱着眉心疼得不能自抑。这不是她的情绪。她占据了刘楚玉的身体,刘楚玉的情绪却还在这具身体里面,疼痛不依不饶。 她甚至无法支配刘楚玉的身体,只能像个旁观者一样,感受着她的情绪,围观着这场惨烈。 身体里面,刘楚玉的意识,还没有死去。要多悲惨痛惜,才能让她的意识这样执着? “楚……玉……”那个男人这样喊她,分明满身满脸都是血,脸上却带着释怀的笑意。 在这样一个时刻,他眼中透出的情绪,是轻松,是自在。 刘楚玉的身体不受陆千金控制,自动自发地低下头,温柔地看着他,却没有流眼泪。“子业,别说了。你累了,闭上眼睛吧。姐姐马上就来陪你。” 陆千金如此清晰地感知到这具身体的想法,刘楚玉明白自己这个可怜的弟弟在想些什么,为什么还要苦苦撑着,不肯闭上双眼。她是他最信赖最爱的皇姐,他的心思,她最明白。 果然,在她说了这句话之后,子业便轻轻闭上了双眼,他终于安心了。这人世太苦,他舍不得放她一个人在上头。下边纵然是阿鼻地狱,总归,也还是有他陪着的。 “怎么到了今日,你竟然连哭都不哭一声?”边上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冰冷中带着一丝戏谑,像是子业的死不过是他一场游戏。 刘楚玉的身体极其缓慢地抬头,目光一一扫过他洁净鞋面,锦缎的衣裳,手上还缓缓低落血迹的长剑。他就那样站在那里,像是第一次见面一样,面容俊美,眉目如画。 在这一刻,陆千金透过刘楚玉的思维,明白了他们的身份,也看见了,这场错爱的覆灭。站在她面前的,是刘楚玉的驸马何戢。而刚刚死去的,很显然,是刘楚玉的弟弟,南朝宋第六个皇帝,刘子业。 她的驸马,杀了她的弟弟。 她却还是要陆千金,回到千年以前,把何戢带回她面前。 “没什么好哭的。”顺着刘楚玉的意念趋势,陆千金站起身回视他,刘楚玉的驸马,何戢。她的衣衫裙角上还沾着刘子业的血,可是她就这样一个淡淡的扫视,好像仍旧还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会稽长公主,刘楚玉。 她缓缓地拔下头上那支凤凰滴珠金步摇,那鲜红的滴珠在眼前掠过,就像子业唇边溢出的血。一滴一滴,滴得她眼前的世界一片殷/红。 “你要我伤心,要我痛苦,要我跪倒在你脚下。慧景,你将我看得这样轻……”只是这些,对于山阴公主而言,实在有些可笑。 陆千金这样说着脑海中的台词,也觉得很戏剧性,忍不住颤抖着笑出来。手上这只步摇,还是刘楚玉和何戢结亲的时候,她父皇赐下来的,要他们凤凰相依。 “慧景[3]……”她轻声地唤,后头似乎还带着许多绵长未言的话语。这是刘楚玉想要做的事情,想要说的话。陆千金没有多加干涉,而是照着写好的剧本,演了下去。 他的身子微不可见地颤动,却抿紧了嘴唇,不肯泄露出一丝一毫真实的情绪给她看。“刘楚玉,我等这一日已经很久。你荒/淫无道,刘子业昏庸残暴,你们不配这南宋江山。” 她仍旧看着他,却并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时至今日,她早已将一切看开,听什么都没有必要。“慧景,”她又唤了他一声,“前几日/你说,北方的大雪,真的那样美吗?” 何戢没有料到她竟然会问这样的问题,愣了一下,眼中闪现出莫名的光芒。 “是真的。” “真可惜……”说着这句话,手便捏着那支步摇想要往心口捅去。何戢不料她会有这样的动作,眉头紧皱,伸手擒住她的手腕用力往外一折。 她手腕吃痛,步摇就失了准头,不过堪堪划破了脖颈上的肌理。 他暗暗松了一口气,伸手夺过她手里的步摇,口中却道:“刘楚玉,你当我会让你死得这样轻松吗?” 第18章 留不住(四)捉 何戢一手拧着她的手腕,抬起头却看见刘楚玉唇角有众筹的暗红色液体滚落下来。她脸上甚至还带着得逞的笑意。 何戢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下一刻,她就好像再也支持不住一样,身躯软软地倒下。何戢在这一刻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他呆愣住了,却伸手抱住了她。 “刘楚玉……我不许你就这样死,你欠我的还没还,我不许你和刘子业一起走!”说到最后,已经有些疯狂。何戢无意识地伸手抹她唇边的血,好似将那些血擦去,就能掩耳盗铃,掩饰她身上的伤一样。 刘楚玉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甚至连眼睛都有点支撑不住,想要闭上。透过那一层笑笑的缝隙,陆千金看见了何戢眼中,说不出口的那些情感。忽然就明白,为什么刘楚玉那么执着,为什么这么多年了,还想要让自己把何戢带到她面前。 她分明知道何戢对她的心思,却还是在这时候选择了死。因为太爱了,所以到最后变成了恨,所以,不愿意活着再看见他。 她此时此刻明明什么都不要了,可是度过风霜雨雪的一千年,却还是,如此深刻地想念着何戢。 刘楚玉抓/住了他的手,一阵冰凉,何戢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这手的温度,凉透了。“慧景……是你…是你亲手…你忘了……” 慧景,是你亲手在那只金步摇上淬了毒,忘了吗? 何戢猛然想起,新婚之夜,的确是自己在这支步摇上面淬上了毒液。那致命的一滴,竟然会真的要了她的性命。他喃喃道:“有解药的,楚玉,有解药的!”说着,猛然回过头朝刘彧大喊:“解药呢?拿来!” 刘彧眼里流露出悲哀,“慧景,你知道的,沉醉从来没有解药。” 最后一丝希望被打破,他第一次用力地抱着面前这个女人,哑声喊:“楚玉……” 他终于肯唤自己楚玉,却是在这样一个时刻。“何戢……”她却带着恨意,气息奄奄地道:“这一世…遇见…你…是我……是我错了……” 这是她的最后一句话,她甚至没有来得及闭上双眼,死不瞑目。至死的那最后一眼,也不过是望着一旁死去不多时的刘子业。 何戢缓缓伸手挡住了她的视线,方才心底的那股子沉痛变成了一种幽怨。他满怀恨意地道:“你想同他一起走,我偏偏要你死了也不能如愿!” 何戢合上了刘楚玉的双眼,陆千金的视线也因此被隔绝,只能凭借听声音窥探外界的动静。一边听还要一边想,她来这么久,甚至都已经在刘楚玉身体里面死过一次了,嬴政竟然到现在还没出现,他跑到哪里去了? 何戢疯了。这是刘彧看见他抱起刘楚玉的尸体时,心底的感觉。 陆千金感觉刘楚玉的尸体被谁抱了起来,动作很轻柔,估计是要被安放到陵寝里面去了。 刘楚玉是先皇最宠爱的山阴公主,刘子业最喜欢的会稽长公主,她的陵墓一早就在筹备之中。便是她横死,也应当照着礼法将她葬入公主陵。 然而何戢抱着尸体,说出的话,却锋利得像是风刀。“楚玉的尸体我带走了,至于公主陵……”扫了地上刘子业的尸体一眼。“既然他想要和他姐姐在一起,躺在她原本的公主陵里,也算是,合了他的心意。” 何戢帮着他除了刘子业和刘楚玉,这样小小的做法,刘彧自然允了。刘子业堂堂帝王,到最后却睡在自己亲口下令为姐姐建造的陵墓中。 自古成王败寇,这结局,却终究有些凄凉。陆千金心里却在疑惑。刘楚玉并没有被葬在风水绝佳的公主陵之中,那么她是哪里来的因缘契机才能变成不化骨? 她的尸体,被何戢带去了哪里? 何戢抱着刘楚玉的尸体去了宫殿深处的荷塘,那是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时值十一月,江南也遍地寒霜,一池碧荷枯败倾颓,就连荷塘都已经干涸。 他抱着她在池塘边上坐下。她已经去了,却容色未改,甚至面色红/润,就像只是入睡一般。这便是沉醉之毒的特性,恍如沉醉,不知去时。 他觉得自己手脚冰凉,不知道往什么地方摆。甚至还想要,将从她手中夺过的凤凰步摇重新簪回她发上。 她喜欢梳十字髻,一只凤凰稳稳地待在上头,丝毫寻不见初见时候那个琉璃姑娘的模样。可是何戢知道,她一直是她,从未改变。取出袖间的手帕,细细将她唇角的血污擦拭干净。做完这一切,他抱起她起身,荷花塘下头都是淤泥,即使干涸了,踩在上头却仍旧有点松软。 有潮/湿的泥水一点点渗进鞋袜里,似乎要将他这一生都变凉。 将她平放在地上,他并没有用工具,只是徒手将那些潮/湿松软的淤泥挖开。泥水沾染在手心衣角,变成挥之不去的脏污。他挖了许久才挖出一个小小的坑来,埋这样一个身形瘦弱的她,却已经足够。将她放入小坑中,最后再看了一眼,而后毫无留恋地将淤泥填上。 “刘楚玉,我偏偏不要叫你如意。” 她喜欢洁净,他却偏偏要将她葬在这污泥之中。她要跟刘子业一起走,他偏偏要将他们死后再也不能相见。 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他就是做了。他其实是憎恨厌恶这个女子的,不然也不会设了这样大的一个局要她一败涂地。然后终于走到这一步,他虽然未曾觉得后悔,心底却有些说不出的疼痛。他吃力地转身离去,一脚深一脚浅地陷在泥地里,没有再回头。 这片荷塘,来年春天会盈满春水,生长出一池姿态曼妙的荷花。她的肌理也会渗透进土壤,伴随这这片荷花,生生不息。 他便是要她连灵魂都不得安宁! 陆千金躺在荷塘的淤泥里面,那些泥水浸湿了刘楚玉的衣裳。刘楚玉已经死了,代替她忍受这种冰冷的,却是陆千金。莫名其妙被埋到了泥地里面,陆千金真是欲哭无泪。 还带这么玩的啊?好歹也是夫妻,连个棺材都不给刘楚玉准备,就这么把她埋在荷塘里面了。怪不得刘楚玉会怨恨,会吸收荷塘里面的阴气从而变成不化骨。 要是换了她…… 坑外传来深深浅浅的脚步声,陆千金还以为是何戢后悔了,想要回来把刘楚玉的尸体挖出去。没想到坑是被挖开了,身体也被人重新抱在怀里了,声音却不是何戢的。 “千金?千金你在不在她身体里?!” 陆千金默默地躺在刘楚玉身体里。 是嬴政来找她了…… 嬴政急得不行,“现在怎么办?”陡然想起……上次在苏帷幕的梦境里面也是,陆千金寄生在苏帷幕身上,别说回去了,就连簿子和铜镜都召唤不出来。 看了看刘楚玉已经死去的身体,刘楚玉长得很漂亮没错,但是这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脸上还全是泥。要不是陆千金的魂魄还在她身体里面…… 嬴政深吸一口气,默默低下头,碰了刘楚玉冰冷的嘴唇。 一个吻落下,原本丝丝缕缕侵袭陆千金的寒意就全部褪去,她感觉浑身一轻,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拉扯自己一样,整个魂体就被拉扯到了刘楚玉的尸体外面。 陆千金站在边上,看着嬴政怀里还抱着刘楚玉的尸体,幽幽的说:“还没抱够吗?” 嬴政对她这种恶人先告状的行为也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慢慢把刘楚玉的尸体放回坑里,一点点把淤泥重新埋上。做完这些才站起身,“刘楚玉已经死了,要直接带何戢回去吗?” 她摇了摇头,面色有点凝重:“不可以。我能带着你穿梭时空,是因为你躲避时空法则,活了两千多年,不属于任何一个时代,所以哪里都留不住你。何戢不一样,唯有他死,我才能把他的魂魄带回去。” 嬴政有点无语,“难道我们要在这里等着何戢死?他什么时候才会死?” “等一下。”陆千金把簿子拿出来翻了翻,“历史上记载,山阴公主刘楚玉死于465年,而何戢死于482年。” “……十七年……”嬴政咀嚼着这三个字,末了竟然觉得很可笑。“他竟然还活了十七年。” 陆千金嘴角也有讥讽的笑意:“恐怕也不大好过,手上沾了自己妻子的血,晚上睡得安稳吗?”说着,转过身:“走吧。” “去哪儿?” “光葬在这里肯定不会直接导致刘楚玉变成不化骨,何戢肯定还做了什么,去找找原因。” 嬴政上前一步拉住她:“你现在出不去的,现在南朝宋刚死了皇帝和公主,宫廷大乱,你出不去的。” 她停住脚步:“这倒是提醒了我,阿政你怎么进来的?怎么知道我在刘楚玉身体里?” “知道你在刘楚玉身体里不难,跟着你魂魄的气味找过来的。至于进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宫门口的侍卫看着像是对我现在的身体很尊敬,都没拦我。” “他们叫你什么?” “褚渊大人。” 第19章 留不住(五) 听到他说出这四个字,陆千金就神色怪异地看了嬴政一眼。 嬴政一边拉着她往走出荷花塘,一边说:“怎么,这个身份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陆千金死死握着他宽大温热的手掌,这是褚渊的身体,褚渊的手掌,却是嬴政的温度。大概是这天太冷,又或许是刚才在淤泥地里面待的时间太久。即使握紧了嬴政的手掌,她还是感觉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凉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 “褚渊是刘楚玉的姑父。史上风评不堪如刘楚玉,除了三十余面首之外,传言她甚至还肖想过自己的姑父,褚渊。历史上写,刘楚玉最好男色。南朝宋这时候一共有两个美男子,一个是何戢,成了她的驸马,一个就是这个褚渊。据说她弟弟刘子业非常喜欢这个姐姐,曾经下过命令,让褚渊去公主府陪伴刘楚玉十几天。” 接收到她带着冷意的视线,嬴政显然也反应过来:“褚渊在这场宫变里面,也扮演了角色?” 扬起左袖,一阵暖风扫过,下一刻两个人身上的泥水脏污已经全部消失不见。陆千金带着微笑,仔仔细细地对着嬴政现在这张脸看了半天。 “扮演了角色?宫变兹事体大,他却入禁宫如入无人之境,阿政,亏你从前还是始皇帝呢,连这点都想不通吗?果然很好看,刘楚玉看上的男人还真都挺好看的。只是两个都不是只靠着脸吃饭的,都不是省油的灯。刘楚玉折在他们身上,也不算太冤枉。” 其实,怎么会不冤枉呢? 亏你以前还是始皇帝呢……这句话听起来怎么就感觉,自己又被鄙视了?嬴政表示,在这一刻他真的好想念自己的皇宫,那时候的日子多潇洒。陆千金也没嚣张成这样,软软糯糯的多可爱? 陆千金扫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就想吧,也只能想想了。啧啧,时间啊,就是这么任性,再也回不去了~” 嬴政:“……” “咳……说正经的。”接收到他莫测的视线,她也觉得有点不大好意思,轻咳了一声,紧了紧被他握着的手。“既然你能以褚渊的身份把我带进来,就能带我出去。不用担心,大摇大摆走出去,就说我是你安插在宫里的暗棋就行。” 反正这宫里面两尊大佛都已经死了,即将即位的刘彧是嬴政现在这句身体的背后大靠山,至于何戢,他倒是个明白人,可惜老婆死了,估计要疯一段时间。 刚刚已经听她说了这里面的关系厉害,嬴政其他的倒是不担心了:“带你出去估摸着没什么问题,但是出去了你想去哪里,直接去找刘彧?” 身为两个穿越人士,对这里的道路那可是真的两眼一抹黑。 已经快要走到宫门口了,陆千金回过头,一脸严肃地看向他。“阿政。” 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嬴政心头一颤:“怎么了?” 千金姑娘认真严肃到令人发指:“我觉得除了把那件事情弄清楚,在此之前,我们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比如?” “比如说现在,已经是饭点了。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回褚渊府上,吃顿饭。” “吃饱喝足再去找何戢?” 瞟了他一眼:“吃饱喝足之后当然应该睡一觉。” “……”为什么他忽然就有种她在这个时代活得很滋润的感觉。 刘楚玉和刘子业死的时候是深夜,嬴政顶着褚渊这张皮找到陆千金的时候已经快要凌晨了。太阳还没出来,天色灰蒙蒙的还没有变亮,晨风却冷得像是能把所有都吹得冻结成冰。 南朝宋的衣服不像秦汉的时候注重端庄,已经开始追求奢华和飘逸了。陆千金还好,身上穿的是自己平时在千金楼的的冬裙。水红色齐腰交领襦裙,外面还披着一件长到脚踝的厚毛披风。嬴政就有点惨,褚渊身上的衣服比较宽大,那风呼啦啦地往衣服里面灌,他冻得脑子都有点发僵,却强撑着不肯展露出来。 好歹他也是堂堂一个始皇帝,冻死事小,丢人事大。 在自己的女人面前,他才不要展现得自己很怕冷…… 陆千金的左手还被他牢牢抓在手里,他的手心倒还是烫的。这抹温度让她想起了从前,神情就有点恍惚。 嬴政看她傻愣愣的样子,伸手弹了她脑门一下:“想什么?” “很痛……” “痛就对了,不痛你怎么肯回神。说吧,刚刚在想什么?”看她皱眉了,赶紧伸出手给她揉揉脑袋。本来就不怎么聪明,要是弹得更傻了那就不好了。 陆千金觉得自己真的应该吃药了,分明被他弹脑门了,结果他伸手过来这么一揉,她心里竟然还生出几分甜蜜来。抿着唇把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笑成了月牙:“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啊。” “还说呢。”使劲按了她的脑袋一下,嬴政脸上带笑,嘴里却很无奈:“也不知道你那时候脑子怎么长的,在皇宫里都能迷路,每次都要我去找你。” 歪着头想了想,还真是那么回事。陆千金也不知道是继承了谁的基因,天生没方向感,巴掌点大的地方都能迷路,更别说是那么穷奢极侈的秦皇宫了。 可是千金姑娘她是在山林里面长大的,虽然路痴,却天生闲不住,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在秦皇宫里面乱走。于是始皇帝每天下朝批完奏折之后,还有个例行公事,那就是领着一大帮宫女宦官,浩浩荡荡地去找他的小千金。 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陆千金在秦皇宫里面生活了好几年,最后仍然路痴,而始皇帝嬴政先生却把整个宫里能藏人的地方摸了个通透,保管刺客来了都想不出地方躲。 现在回忆起来,两人都对当时的彼此有点无语,回忆起来却依然很甜蜜。手牵着手没走多久,褚渊的府邸就到了。 “驸……”褚渊府上的管家一个驸马的驸字刚刚喊出口,后面的话就全都卡在了喉咙里,一张老脸配上雪白的胡须,颤抖得就像风中的落叶。 现在这是……变天了?变的不仅仅是宫里的天,还是他们府上的天? 褚渊一晚上没回府,再加上又是这么一个宫变的多事之秋,整个府里的人谁还睡得着?个个提心吊胆,就连褚渊的夫人南郡献公主都在管家的陪伴下在府门口站着。 结果站了这么大半个晚上,褚渊倒是等回来了,他手里牵着的这个女人是谁? 陆千金原本脸上还带着笑,在看见门口站着的那个满身华贵一脸错愕震惊的女人的时候,顿时一个激灵从头冷到脚。 尼玛! 嬴政的这个身体是褚渊的啊!褚渊是有老婆的啊!我去!褚渊的老婆那可是山阴公主刘楚玉和前废帝刘子业的亲姑姑,南郡献公主啊! 公主可都不是好惹的……陆千金脸上的笑全僵了,差点老泪纵横。 她居然把这茬忘了! 褚渊大人……他可不仅仅是一般的大人,他们褚家基本上娶的都是公主,就连褚渊他老娘也是公主,叫什么来着……始安哀公主……他老娘死了之后他老爹又去了始安哀公主的五姐姐,吴郡宣公主…… 理着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陆千金觉得自己头好痛。 结果人家南郡献公主到底是公主,看自己的驸马领着一个陌生的漂亮女人回府,在一瞬间的错愕和受伤之后,竟然还能露出若无其事的笑容迎了上来,“彦回,你回来了,饿了吗?我让人在小厨房温了点心……”一边说一边伸手想要去挽住他的臂膀。 如果是真的褚渊,大概就这么让她挽上了。然而现在这个皮里面,裹的是嬴政。嬴政往后退了一步,冷着脸躲过了她的触碰。 开什么玩笑!身为始皇帝的时候就只有千金敢主动碰他,别的妃子见了都得低着头。现在这只,她谁? 被自己的驸马当着管家和婢女们给了冷脸,南郡献公主表示,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当时南郡献公主虽说还能勉强维持住脸上的笑,目光里的诡色却已经有点压不住了。 陆千金这时候只想扶额泪奔,嬴政他到底有没有一点穿越人士的自觉。这样真的不会被发现不是正主吗?!她现在不大好说话,只能暗戳戳扯了扯嬴政的袖子,示意他不要给褚渊他媳妇没脸。 结果……嬴政一脸莫名地看着她,十分呆萌地问了一句:“你扯我袖子干什么?” qvq什么叫猪一般的队友?陆千金默默别开脸,不想再跟他说话了。 偏偏嬴政还不肯放过她,放柔了声音问:“是不是饿了?”陆千金还是美回答他,他也不在意,转过头对着南郡献公主说:“你刚才不是说温了点心吗?千金饿了。” “……”南郡献公主僵硬地笑:“彦回……还有这位千金姑娘,先进门吃点东西再说吧。” 到底是一门权贵,府上的东西做出来的就是精致。陆千金饿了一天一夜,嬴政也没好到哪里去,醒过来了就开始找她,刚才还不觉得,现在看见点心了,饿得就差前胸贴后背了。 南郡献公主到底有气度,等自家丈夫和这个疑似丈夫外室的女人吃饱喝足了,才试探着开了口:“彦回,这位妹妹是……?” 第20章 留不住(六) 嬴政……嬴政老神在在地端着茶喝,丝毫没意识到南郡献公主是在叫这具身体,也就是褚渊的字。 南郡献公主等了半天都没等来自家驸马的回答,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偏偏嬴政这辈子什么都会,就是不大会看其他女人的脸色。一边喝茶还一边对着陆千金说:“这个茶没有你那里的好。” 千金姑娘顶着南郡献公主如同刀片一般的目光,笑得十分僵硬:“大人谬赞了。” 她是想要借着这个提醒一下嬴政他现在的身份,然而人家仍然一副听不懂的样子。问她:“吃饱了?” 千金觉得自己已经生无可恋了……点了点头:“饱了。” 拉起她起身:“回来的时候不是说饿了吗,吃饱了就去睡一觉,有什么事情都睡醒了再说。” “彦回!”南郡献公主也起身,不遗余力证明自己的存在感:“既然千金妹妹累了,我这就让人下去准备房间。” “不必了。”拉着千金的手头也不回,“她和我一个房间,还有……”像是想起了什么,终于回头了。 “彦回……”南郡献公主还以为他总算明白这样不好,柔婉地笑了。 嬴政先生顶着南郡献公主的驸马褚渊大人的皮,一本正经地说:“你不要叫千金妹妹。”认真说起来,陆千金比面前这个女人不知道大了多少岁。听她满脸堆笑一口一个妹妹,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南郡献公主脸上的表情……龟裂了…… 嬴政熟稔地绕过亭台楼阁,层层长廊,到了褚渊的房间。陆千金跟在他后面感觉自己眼睛都花了,走到褚渊房里还在郁闷:“你竟然把路认得这么准。” “拜谁所赐我才有了这个特异功能呢?” 听着他怪怪的语调,陆千金呵呵干笑,岔开话题:“阿政你好棒哦,竟然连特异功能这个词都知道了。” 两千年前只要说到了她尴尬的事情就一直是这个反应,嬴政觉得自己实在已经习惯了。用那什么21世纪的话来说,那就是已经无力吐槽了。 “不是说累了吗?先睡一觉?” 她兴冲冲地从袖子里掏出小铜镜,拉着嬴政到软榻上坐了下来:“累什么累,现在是累的时候嘛。”指尖夹起一根头发丝,往铜镜里面一放。镜面把发丝吞进去,然后就像水波一样缓缓荡漾开来,波动的画面也渐渐从模糊变到清晰。 嬴政万万没想到好不容易不用再跟那个公主虚与委蛇了,结果到了房间,陆千金竟然这么猥琐地开始偷/窥人家了。看着镜子里面南郡献公主和侍女在一起窃窃私语的景象,他何止一个蛋疼了得。 “你这是干什么?” 陆千金犹如在看小电影一般兴致盎然:“刚刚路过的时候从她身上拽了一根头发下来。阿政我跟你讲,我有个直觉,这个女人肯定跟刘楚玉的死有点关系。南朝宋刘家的公主个个都不是简单角色,褚渊和这个公主最后成了皇室争斗里面最大的赢家。要我相信这里面她一点力都没出,真是打死我都不相信。” 南郡献公主虽然在历史上连个名字都没有,却没有记载过她父亲宋文帝究竟怎么样,但是她成了宋文帝所有女儿之中最圆满的公主,这一点是无疑的。史书上记载刘楚玉曾经觊觎过她丈夫褚渊,作为普通女人肯定就忍了。可是南郡献公主并不是普通女人,那么,她会做什么? 果然,南郡献公主一回房就扫落了桌上的茶盏,原本温婉柔美的面容,在此时此刻看起来竟然有些狰狞。“本以为把刘楚玉除掉了就能安枕无忧,水到渠成的时候,竟然凭空一个冒出个女人来。千金?这名儿可真够俗的。” 一旁的婢女也符合自家公主,小声道:“谁说不是呢。只是她究竟是个什么来路,世家贵女和官宦小姐里头,可从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位。难不成是商贾之家的?” 提到陆千金的身份,南郡献公主面上也闪过疑惑:“这正是我不解的地方,早先却也不曾听闻彦回看中了什么人。便是看中了,也不用到这时候才带回来。” 两人不过略说了几句话,门就被敲响了。两人立刻端坐,南郡献公主道:“什么人?” “公主,是奴婢。” “进来。” 有个婢女推门进来,看起来倒是很小心翼翼的模样。走过去行过礼,才压低了声音道:“公主吩咐奴婢的事情都查清楚了,山阴公主昨夜确实去了,并没有葬入公主陵,驸马将公主的尸身带走了,如今墓中躺着的是前废帝。至于那个半路出来叫做千金的姑娘,听宫门口的侍卫说,是咱们驸马从宫中带出来的,他们从前也并没有见过这个人。” 还是没能查清她的来路,南郡献公主脸上的神色顿时有些惊疑不定,喃喃自语:“竟然查不出来,难道是彦回插在宫里的暗棋?不可能……这件事是咱们一起筹谋的,他没有瞒着我的道理……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说了这么多根本没几句是有用的,陆千金听得郁闷,直接把镜子扣在桌上,拿起已经有点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嬴政看得好笑,伸手过去摸了摸她炸毛的脑袋。 “千金啊,看来你还是低估了女人的嫉妒心。” 南郡献公主原来估计是想要说正事的,结果陆千金跟着褚渊一起出现,她的心思就都放在这个抢了她丈夫的女人身上了。 白了他一眼:“还不都是男人逼得。”一边埋怨一边却还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他手心的温度暖暖的,很舒服。兴致勃勃等着看小电影,结果裙子都撩起来了就给看这东西。忧伤地靠在嬴政身上,“阿政,我对这个充满欺骗的世界绝望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好笑,嬴政揽着她躺在软榻上,让她的头枕在自己大/腿上,自己一下下抚摸着她一头黑发。头发丝绕在手指上,感觉连心都一寸寸变/软了。 “刘楚玉身为不化骨却还是找不到何戢的所在,那就说明这件事肯定有难度。别想着一蹴而就,慢慢找线索才是关键。别这么心急,千金,我陪着你,当做看故事一样慢慢来,不是很好吗。” 他的手一下下,太温柔了。这份惬意让她不由自主觉得浑身发懒,忍不住眯上眼睛,眯着眯着就真的困了。意识已经快要睡着了,却还分出一点点来听嬴政讲话,听他讲完了,含糊地说:“南郡献公主这里挖不出东西了……明天还得从……褚渊……书房……” 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前面一句听起来还有点清楚,后面就模模糊糊的。嬴政想要听得更清楚一点,低头一看,她已经睡着了。 愣了愣,拉起边上的软被轻轻盖在她身上。 来这里之前跟白无常打了一架,还费心思招待了一下/身为不化骨的刘楚玉,到了这里之后立马就死了一次,好不容易被他从淤泥里挖出来,走了老长一段路回府,最后还打着精神看了一部小电影…… 这种高强度的工作简直不心力交瘁都让人觉得丧心病狂。 “睡吧……”嬴政压低了声音,低头静静看着她。“我在这里陪着你。” 南郡献公主进房间的时候嬴政也睡着了,于是在她眼睛里面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她的丈夫褚渊坐在软榻上,靠着边上的小柱子睡着,一只手放在那个女人头发上,另一只手牢牢按在软被上,像是害怕被子会掉落一样。而陆千金睡在软榻上,头却枕在褚渊腿上。乖乖地盖着棉被,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拉住了褚渊的一根手指。其余部分盖得很严实,只露出一张睡得面容酡/红,娇艳的绝色面容来。 她的丈夫抱着别的女人睡在软榻上,以这样柔情疼惜的姿态。她忍不住倒退一步,倚着边上婢女的手才勉强站稳。 婢女显然也见不得这样的场面,上前一步,十分愤怒:“他们怎么敢……” 南郡献公主没让她说下去,抬手制止了她,转身出门。婢女扶着她离开了这里,一边走一边还很忿忿不平:“驸马怎么敢这么对公主,如今这世道,竟然连外室都这样张狂了麽?” “她张狂总好过刘楚玉在我面前张狂。”南郡献公主面色阴沉,手指用力,掐破了婢女手腕上的皮肉。婢女吃痛,却不敢说出来,只能死死忍着。她却犹自不觉,只继续道:“彦回心里从来没有我,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可是公主分明在这次事情中帮了驸马这样多,若非公主,驸马能和何戢大人这样容易地除去山阴公主和前废帝麽!” “他未必不知道我真实的心意并不是帮他,而是为了除去刘楚玉这个心头大患,只是他不说出来而已。”她仰起头,太阳隐约之间出来了,亮堂堂地,光芒有些刺眼。“我一直害怕彦回会真的对刘楚玉动心,其实说不准,他早就动心了。我一直骗自己,最害怕的,大抵是害怕他知道自己的这份心意,那时候,才是真的一败涂地。所以我才这样费尽心思帮他们设局除去了刘楚玉,却忘了……不是刘楚玉……也会是别人啊……” 终究,还是好一些的。毕竟,这个叫千金的女人,不是自己的亲侄女。面上不会这样难堪。 第21章 留不住(七) 两个人一觉直接把午饭也给睡了过去,等到醒过来的时候再度饥肠辘辘,再一看时间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 其实两个人压根就没醒来的自觉性,还是南郡献公主手下婢女的敲门声把他们敲醒的。 陆千金有起床气,没睡饱还被人打扰,皱着眉翻了个身,语气也不大好:“什么事?” 门外传来婢女的声音:“驸马,千金姑娘,公主差奴婢来传话,是用晚膳的时候了。” 就这破事!千金还是不想睁开眼睛,“我不想出去吃,让人端进来。” 当时婢女就被气到了。你谁啊你,公主请你去吃饭是给你面子,你居然来一句端进来?别说现在还不是驸马的侍妾侧妃呢,就是是了,在当家主母面前怎么敢提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要求?多大脸?! “府内没有这个规矩,还请千金姑娘起身去前厅用饭。” 烦不烦?! 陆千金紧紧皱着眉,腾地一声坐起来,觉得有种杀人的冲动。嬴政也已经醒了,闭着眼睛靠在小柱子上面假寐。一开始还没什么,察觉到她坐起来了,才睁开眼睛伸手把她抱进怀里。 对着外面冷声说了一句:“叫你端进来没听见?!”当了那么多年始皇帝的威仪犹在,一句话说出去婢女的小/腿肚子都在抖。 驸马今天这是怎么了?是被那个叫千金的妖女迷了心窍还是吃错药了? 平时温润如玉风姿郁美,今天跟煞神似的。 婢女的声音跟着小/腿肚子一起颤:“可是公主……” “那就让她自己来跟我说。”离开秦皇宫之后多久没处理女人之间叽叽歪歪的事情了,结果这回在褚渊他府上再度重温噩梦,始皇帝嬴政先生表示,简直烦的不行。 低头一看,千金闭着眼睛靠在他怀里,也是一脸不耐烦。没睁眼,嘟囔了一句:“她这是要立威。看样子褚渊平时跟她的关系就不怎么样,不然身为公主,不大可能这样狗急跳墙。” “理她干什么。”低头想亲/亲她,陡然想起现在用的还是褚渊的身体,硬生生忍住了,脸色实在郁闷:“就不能让我从褚渊的身体里出来吗?” 身体不是自己的,想要亲/亲千金总感觉有点奇怪。这也就算了,家里还有个这么不省心的公主,跟着外人一起把侄女和侄子弄死了……褚渊他是怀着什么心情跟这么一个女人睡在一起的? 陆千金这时候才睁开眼睛,懒洋洋地睨了他一眼:“这时候还有心情想这个,准备准备吧,南郡献公主估计马上就会来了。” “她来干什么?” 话音刚落,门外就想起敲门声:“彦回……” 陆千金起身伸了个懒腰,“我们两这么不给她面子,她不上门来说点什么简直不符合故事情节走向。”说着,走到门口,直接把门拉开。 南郡献公主看见陆千金来开门,脸上的笑容看上去仍旧温柔:“千金姑娘,听闻你们想要在房里用饭,我命人另做了一些,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退开一点让她进去。南郡献公主秉持着温柔贤良当家主母的本质,把婢女提篮里面的菜一道道搬出来。一边搬一边还对着嬴政说:“彦回这一觉睡得很长,方才何戢大人派人来请大人过府一叙,想着彦回你和千金姑娘还在休息,就将他打发回去了,暂且约了明日。” 嬴政:“……”直接走过去坐下,对着千金招了招手:“来吃饭。” 南郡献公主说话的腔调和从前秦皇宫里面女人说话的样子很像,从前觉得有理有度又很典雅,怎么到了今天就感觉这么啰嗦这么烦呢…… 陆千金直接无视南郡献公主的眼神,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刚吃了没几口,就听见南郡献公主又说:“彦回既然将千金姑娘带回来了,总要给个名分吧,总不能这样没有首尾跟着你。” 嬴政停下筷子看向她,眼里的锐光藏得有点深。“你什么意思?” “我是想着,既然彦回你很喜欢千金姑娘,自然不能委屈她。虽说身份有些低了,却也没什么不大过的,上报宗室,封个侧室也可……” 看他很有兴趣的样子,南郡献公主还以为自己终于说到他心坎逃了他欢心。还没高兴一会儿呢,下一刻他就把筷子摔了。 南郡献公主当时就愣了:“彦回……” 他一字一句都像是携带着怒火,烧得人满心都是恐惧:“我看你是太闲了!我和千金的事用不着你担心,你也别总在我面前晃悠。” ……南郡献公主几乎要哭了,事实上她眼睛里面也早就忍不住含了眼泪。她委屈地说:“我怎么就不能管了?我是你的正妻!还是一国公主!连丈夫内院的事情都不能管么?彦回,还是在你心底,能管这种事情的,从来不是我?” 她早该知道的。 他的心从来没让她进去过。他今天莫名其妙带了一个女人回来,是想要向她示威吗?因为她,害死了刘楚玉? 眼泪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她也顾不上公主的仪态了,左右在丈夫面前哭,也没什么丢人的。“你现在是在责怪我吗?就因为刘楚玉死了!彦回!我以为刘楚玉这样的女人会活下来的,我没想到她淫/乱了一辈子,到了末尾反而贞洁了一把。你不能因为这个怪我!” 嬴政沉默不语,要是换了从前的褚渊有可能,可是他还真不是因为这个生气的。 他生气是因为南郡献公主说要上报宗室,让千金做小……名义上还是褚渊的小……我勒个草他谁啊,莫名其妙就让老子的女人给他做小?老子当年都不舍得让她做小! 陆千金没理他们,慢吞吞吃了半碗饭,肚子里有点饱的感觉了,才笑眯眯地问她:“当初你骗褚渊,说是刘楚玉绝对不会在这场夺位之变里面受到伤害,所以褚渊才下定决心帮助刘彧即位,对吗?” 她这番话直呼公主和驸马的姓名,还直呼新皇的名字,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南郡献公主却像是没注意到这个一样,面色骤变,甚至连哭都忘记了,震惊地看向她。 她这句话里面,用了一个骗字。就是褚渊,怀疑的时候也不会这样斩钉截铁地说出来。她却这样直截了当,说,是你骗了褚渊。 “你怎么敢……” “笑话,我为什么不敢。”斜睨了她一眼,发现这种温婉柔弱的白莲花害怕起来的时候更能下饭,陆千金就着她这份恐惧把剩下的半碗饭扒拉干净了,才似笑非笑地抬起头。“你父王刘义隆活着的时候,你不是他最宠爱的女儿,你哥哥在世的时候,你也不是他最喜欢的妹妹。至于刘子业,何曾看重过你这个姑母?所谓南郡献公主,不过是个过气的公主,我有什么不敢的?” 南郡献公主浑身都气得发抖。自己藏得最深的苦痛被她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她高高在上身为公主的骄傲,在她的不屑面前瞬间七零八落一文不值。她有种杀人的冲动,甚至无意识地抬起了手。 嬴政像是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一样,冷眼扫过去:“你想干什么?” 南郡献公主倏然惊醒,恐惧而绝望地看着嬴政:“彦回,你不要相信她,我没有骗你。当初我是真的不知道,刘楚玉竟然会死……” “到现在你还在说谎。你怎么会不知道呢?这个世界上最想要刘楚玉死的,就是你和刘彧了……”千金的声音分明是很温柔的,她说话的时候脸上也还带着笑,可是听着看着,却让人从心底生出一种怪异的冰冷和恐惧来。 她的眼睛就像能看到心底,别人自以为深埋在心底的秘密,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陆千金看透了南郡献公主虚伪的表情,和温柔娇美下面的丑陋,所以对这个女人,自始至终她都抱着一种鄙夷不屑。在皇族里算计本来就是寻常事,没人会觉得怎么样。但是你当了荡/妇却还想要立块贞节牌坊,这就恶心人了。 南郡献公主一步步倒退,直到背后抵住了柱子,才勉强站稳。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嬴政,像是不相信丈夫竟然会由着外人这样讽刺自己一样。 原本已经停住的眼泪在这一刻奔腾而下,眼睛里面的眼泪总会停的,可是她知道,从今而后,她心头的泪水,再也无法干涸。 “我不甘心!”她忽然爆发了,不顾一切地朝着嬴政和千金疯狂嘶喊,面目狰狞。“彦回!我没办法甘心!明明我才是你的正妻,凭什么你会喜欢上那个淫/乱的女人!分明我已经绝了你们之间所有的可能,分明我已经设计让她和何戢相爱,为什么你还是那么舍不得?!” 设计她和何戢相爱? 陆千金和嬴政对视一眼,这是什么说法?难道说当初何戢和刘楚玉的婚姻是南郡献公主一手设计的?那么在这场宫变里面,南郡献公主一直都在欺骗褚渊,其实真正和她共谋的,是何戢?! 第22章 留不住(八) 心里存了那么多疑问,白天又睡多了,到了晚上陆千金怎么都睡不着,拉着嬴政就让他带着自己偷偷溜到了褚渊的书房。 嬴政看她拉着自己,暗戳戳地掏出夜明珠,轻手轻脚一副过来偷钱的样子,脸上的表情真是不忍直视。“千金,我现在这具身体还是褚渊的。”所以说他们现在就相当于是在自己家里,为什么要做出这种猥琐的举动? 她抽空瞪了他一眼:“做这种事情都是要氛围的好不好,光明正大地来多没感觉啊。” “……那你应该去某宝买个蒙面黑口罩。” 她前进的步伐顿了一下,再回过头的时候眼睛亮得吓死人。嬴政都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干什么?” “阿政你好棒!才多久时间就知道某宝了,你好聪明啊~” 嬴政一脸无言,拉着她往里走:“别说了……”他觉得自己已经get不到千金的点了。 褚渊的书房很整洁,书桌上还摆着一副没完成的画。陆千金原本以为,按照褚渊这种身份,就是不画兰花什么的表达一下自己的高端情操,也应该画点山水。走过去用夜明珠的光一照,顿时整个人都有点不大好了。 画像上是个女人,一笔一划画得极其细致。宫装上的刺绣花纹都勾勒得很清楚,云鬓乌发画着漂亮的堕马髻。样样都画全,唯独女人的脸是一片空白。 “有点意思。”在椅子上坐下来,拿起那副画对着看了半天,“阿政,猜猜看,这幅画上面画的人是谁?” 还用猜?嬴政站在一边扫了她一眼,“山阴公主刘楚玉。” “正常人都会猜是南郡献公主吧……” 嬴政说:“南郡献公主是褚渊的妻子,天天都能看见,他吃饱了撑的还在这里画幅画?”反正他并没有觉得褚渊对南郡献公主多喜欢。 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的。要是褚渊真的喜欢南郡献公主,她今天绝不对这么坐不住。啧,褚渊口味挺重啊,刘楚玉名义上还是他侄女呢,他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暗恋人家……被亲姑姑算计,被亲叔叔和老公算计,还被姑父暗恋,啧,刘楚玉太惨了。她要是不变成不化骨,简直天理难容。” 嬴政嘴角抽/搐:“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难道今天晚上来,不是为了查清楚褚渊和南郡献公主两个人,到底在刘楚玉死亡这件事里面做了什么吗…… 陆千金像是这时候才想起来,说了一声:“也对……心路历程可以回去慢慢问刘楚玉。”从袖子里把铜镜掏出来,从他头上拔了一根头发下来。“先看看他们两到底怎么回事。” 头发丝没入镜面,波纹颤动之间,画面迷离又清晰。 嬴政和千金都以为,画面里面出现的会是褚渊,然而,并不是这样的。 初见的时候,何戢和刘楚玉都不是后来那样不堪的模样。 想当年,这个词,听起来总是太凉薄了。 那一日是盛夏,荷花盛绽。当时刘楚玉的父皇是孝武帝刘骏,特意办了一个盛大的赏荷会。刘楚玉是孝武帝最宠爱的公主,仗着这份宠爱,她偷偷溜走了,躲进了一旁的荷花塘内。 这样炎热的夏季,她却坐在菱桶里,拨开层层叠叠像碧玉一样的荷叶,她的脸是这荷塘里最娇艳的一株荷。顺手摘下一朵还未开败的荷花别到发髻上,她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散开来,伴随着水声散开的,是她哼唱乐府采莲曲的歌声。 何戢便是这个时候来到这里的。她循着荷花,他却是循着这笑声。 宴席之上,南郡献公主看见他向往的神色,还特意笑着添补了一句:“听着像是从荷塘那里传来的,想必是个年纪小的宫婢,正娇/嫩活泼的时候呢。” 何戢随意扯了一个由头,脚像是不受控制一样,往歌声飘过来的地方走。走到荷塘边上,最先看见的一双藕臂,在碧玉色的荷叶之中,明晃晃的,白得有些刺眼。 唱歌的人躲在荷叶后头,只能看出是小小的一个,脸被荷叶挡住了,看得不真切。何戢的心被那节藕臂勾得有些痒,下意识探出头,想要看清她的样子。 刘楚玉透过荷叶的缝隙,隐约看见有个人影站在荷塘边上。还以为是父皇叫来寻她的婢女,拨开荷叶,脆生生地道:“你来做什么?” 话刚出口,就愣住了。 她没有料到,外面站着的竟然是个不曾见过的男人,并且还是个生得十分俊美的男人。 何戢这才看清她的脸。不过是十三四岁的模样,梳着垂髫髻,发间并无别饰,不过一朵含苞欲放的荷花,上头还有一滴水滴,在日头下闪着耀眼的光。她跪坐在菱桶内,玉白的手正扶着一株荷花,夏季裙衫轻薄,她不过穿了一身浅粉色半臂,窄袖挽到肘间,左手手腕上带着一只明晃晃的细金镯子。目光往上移,能看见她未足的身量,面容虽然还未长开,却已经能看得出不俗的仪容。最特别的是那一双水光盈盈的杏眼,叫人一眼看过去,就有些晃神。 本身外面站着个男人已经是十分叫人吃惊的事情,他还用这样的目光打量自己……把他上下扫视了一遍,他穿的很轻简,却丝毫不显寒酸。容貌俊美,站在阳光下头,却是个自己能发光的人。她藏回荷叶后边,娇/声问:“你是什么人,怎么敢在内廷随意行走。” 她自己躲着,却要从叶子的缝隙里偷偷看他。看见他目光清浅,听见声音轻柔:“何戢,字慧景。” 像是一阵清风,带着荷花的香气掠过心湖。 刘楚玉恍然,“啊,我知道你的。你父亲是金紫光禄大夫,何偃!” “你问我是谁,”他含笑道,“那你又是谁?” “我……”她刚要回答,就看见那头有个宫婢奔过来。 “公主!”宫婢跑过来,看见何戢在此略微有些吃惊,行过礼便在池塘边上跪了下来。“公主,奴婢知道您在里头。皇上吩咐了……” 刘楚玉原本不想理会她,不知怎么,却听得有些烦闷。索性拨开荷叶,将菱桶划出来,高声道:“我在这里,你嚷嚷什么,别叫人看了笑话。” 宫婢有些惶恐,“公主,奴婢知错。” 把菱桶划到岸边,用绳子系在岸边一根木桩上,她提起裙摆就跳上了岸。宫婢上前想扶她,她却甩开了,径直走到还站在一边的何戢面前。 侧头观察了他许久,他浑然不动,只问一声:“公主为何这样看着下官?”看见她身上衣着的时候,他就知道她身份有些尊贵。却没料到,竟然能尊贵到这个地步。十三四岁,分明只有皇上的长公主才正是这个年岁。 她道:“怎么,你既然知道我是公主,为何不行礼?” 何戢一愣,下一刻却撩起衣摆跪了下去。“下官何戢叩请山阴公主圣安。”一早听说山阴公主最得圣宠,导致如今刁钻古怪,顽劣不堪。方才看着还是小女孩模样,如今这样一来,却是同那些传言没什么出入。 “你竟然能知道我是山阴公主?”她又走近了他一步,低头对着他说:“你这样聪明,又生得这样好看,我很喜欢。既然你用了这样的方法,你放心,我会同父皇讨你的。” 说罢,看都不看何戢的表情,扶着宫婢远去了。 她从小养尊处优,皇上最宠爱这个女儿,是除了皇后太后外,这世上最有权势的女子。她从来都是用这种语气说话。一向很多男人为了荣华富贵,处心积虑制造邂逅来接近她,今日何戢出现在此,她理所当然也将他看做了那样的人。只是今日这个偶遇,却很得她心意,因此她才说了这样的话。 可是她这样对待何戢,却让他感到一种屈辱。 堂堂七尺男儿,她竟然用讨这个字眼。何戢觉得方才那个隐在荷叶间的女孩子,就在这轻描淡写之间被她亲手扼杀了,似乎从未出现过。 宴席上有山阴公主的位置,她却偏偏坐到了皇上身侧。这样的待遇,便是同她一母同胞的临淮康哀公主刘楚佩,都不敢奢望。 刘楚玉入座后不久,何戢也回到了宴席上。他身侧原本应该坐着最俊美的褚渊的,褚渊却不知道去了哪里,偏偏不在。于是何戢就成了里面最为耀眼俊美的一个。坐在那些人之中,他让人觉得鹤立鸡群,恍若美玉被扔在金子里头。刘楚玉从这边望过去,觉得自己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黄金有价玉无价。 皇族都喜欢生得俊俏一些的男子,便是刘楚玉不过十三岁,也不能例外。可是真正让她心动的,却是方才他站在荷塘边上,浅笑低语的模样。他问自己是谁,其实刘楚玉觉得他是知道的。总有这许许多多的世家公子故意来接近自己,只是这人换了何戢,她宁愿装作自己不知道,宁愿骗自己他是真的偶遇了自己。 皇族总是多心的,这一刻她却宁愿自己没有心。 倘若一早知道她是内廷令人“闻风丧胆”的山阴公主,何戢发誓,他一定不会离开宴席,一定会离那个池塘远远的。 “玉儿可有中意的麽?”父皇含/着笑问她,声音并没有压低。像是就是要这样告诉这些世家公子,什么是君臣。他们身为男子,却也不过是任凭他长女随意挑选的人。 有些人觉得屈辱,有些人心里跃跃欲试,明面上却统统都只能面面相觑,没一个人敢说什么。 他们只看见那个看起来天真可爱的少女,她伸手将耳边的碎发挽到后头,脸上的笑意冰冷不屑。她的声音轻柔清甜,偏偏一字一句让人听得十分清楚:“回父皇,这里头的男子,没有一个能让玉儿十分中意。” 瞥见何戢状似松了一口气,她却又将话锋一转:“不过紫金光禄大夫之子何戢,虽并无十分风华,却略得女儿心意。” 皇上在一个程度内,是什么都肯依着刘楚玉的。她既然这样说了,那想必挺喜欢何戢。何况何戢一向有小褚渊这个说法,褚渊尚姑母南郡献公主,何戢尚侄女山阴公主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就因为这句话,何家得了这无上的荣耀。 何戢被皇上赐婚,不日尚山阴公主,为其驸马。 第23章 留不住(九) 镜子中的画面这里,有一段时间的空白。 陆千金仰起头看向嬴政,口吻疑惑:“奇怪,明明拔的是褚渊的头发,为什么出现的竟然是何戢?”甚至原本应该是男主人公的褚渊,连个影子都没出现。 嬴政显然也有点怀疑,又盯着镜子看了看,揣度了一下才说:“我觉得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何戢和刘楚玉的相遇是褚渊一手促成的,但是看里面南郡献公主的反应,不大像。那么另一个可能就是,我们看的,是褚渊的记忆。何戢和刘楚玉相遇的时候,褚渊在某个地方从头看到尾……” “这癖好也真是有点奇怪。”摇了摇头,感叹了一句:“的确有这种可能,会在镜子里面展现出自己的记忆,或者是最深刻的,或者是最美好最悲哀,也有可能,是最遗憾,你觉得对于褚渊而言,是哪一种。” 嬴政微笑着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他就知道她又有点钻牛角尖了,宽慰她说:“其实哪一种都不是很重要了,如果这真的是褚渊的记忆,我看不起他。身为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还这么磨叽,换了我,肯定不会让他们有机会相遇。” 白了他一眼,“就你行,你这个在x江文学城里面就是强取豪夺系男主角的代表!一点都不懂什么叫含蓄内敛。” “褚渊懂!”结果嬴政的鄙视比她的来得还要赤/裸裸:“结果喜欢的女人嫁给了外号小褚渊的何戢,家里的老婆和那个小褚渊合起来把他喜欢的女人弄死了。男人做到这个份上,也真是不容易。” 千金对他这种还在原始社会强侵掠夺的脑回路展现了自己深刻的不屑:“你醒过来之后地沟油吃多了把你吃傻了是吧?看上了冲上去抢,就你能耐,你咋不上天呢,要给你买窜天猴不?褚渊和刘楚玉是什么关系你理清楚了没?人家是一个是姑父一个是侄女,这放在x江那是要被和谐的知道不?” 忍不下去了……听见她这么说话嬴政就有种想要伸手把她打死的冲动……竭力把不受控制的手按下去,不能打不能打,她现在比自己厉害,万一自己反过来被她打死了就太得不偿失了。 嬴政最后只能无奈地挤出一句:“少看点xx小马甲的微博,看你现在说话都变成什么样了。” 陆千金最受不了他一脸无奈却又隐忍宠溺地看向自己的时候,正巧镜子里再度传来了动静,忙低下头岔话题:“来了来了……” 嬴政默然跟着她低下头,总觉得是在跟媳妇一起看小电影怎么破! 接到圣旨,何家有喜有忧。喜的是这一来,何家从此不用再担心。刘楚玉身为皇后与皇上的嫡长女,娶了她,何家平步青云自然指日可待。忧的是伴君如伴虎,刘楚玉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其刁蛮跋扈早有耳闻。如今何戢要娶她,今后的日子如何,还未可知。 更何况,何戢一早便定了婚约,是他表妹宋向柔。 果不其然,诏书下的第二天宋向柔就扯了个恭喜表哥的理由来了府上。她一向性格怯懦,即使一时冲动找上门来,也不过是对着他默默垂泪。她这样的女人总是善解人意多一些,她明白何戢的难处,愿意包容原谅,心底却还是忍不住埋怨。 何戢看着她的眼泪束手无策。他和她从小指腹为婚,早就认定了彼此是自己的归宿。只是终究他要对不住她。她待自己一直很好,从来没有哪一处对不住自己。 “向柔……” “表哥……”他只这样叫了她一声,便被她打断。她脸上还挂着眼泪,哀戚的模样,看着就叫人心生怜惜。那其中柔肠寸断,如何言说?“我今日是以表妹的身份来见你。” 她这句话说出来,显然是已经接受这个事实。公主在前,她与他,不会有以后了。她看出他十分为难,而她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叫他放心。 她一向是内敛的,那一日却出乎意料说了许多。她说她会找个好人嫁了,叫他不用担心自己。她也说了,自己指不定能比嫁给他过得更好一些。 何戢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她。他怕自己一开口,就要让她伤心。 宋向柔今日这番话是真心的,她是真的想让表哥好好过。却没料到她肯这样,刘楚玉却未必肯。她是山阴公主,是这天底下最肆无忌惮的女人。她看上的驸马,竟然还有这么一个指腹为婚的表妹。叫她怎么不起了心思,想好好见一见。 宫里头的人,能一帆风顺活到长大,自然一个个都是人精。刘楚玉是在宫外的别苑见的她。宋向柔被强行押过来的时候还一头雾水,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直到有个婢女一脚踢在她腿弯:“大胆,见了山阴公主还不下跪,你是死的吗?” 呵……原来是山阴公主。她说怎么有人敢,在大街上就把她押过来。 刘楚玉坐在位上,细细地把她端详得一清二楚,才对着身旁的宫婢道:“也没什么特别的。” 那宫婢答道:“皇族貌美者多,公主见的多了,如今看见她,自然觉得寻常。” 刘楚玉抬头问了她一声:“你是宋向柔?” 她却笑了一下,答非所问地道:“算算时候,也该到了。” “什么?”刘楚玉十分不解,却听见外头一阵喧哗,还掺杂着侍卫的声音:“何大人,公主不曾召见,您不能进去。” 他是未来驸马,侍卫自然拦不住他,没多久就闯了进来。 刘楚玉这才知道,原来她说的该来了,是何戢该来了。 何戢一进来就看见被押着跪在地上的宋向柔,眼神一厉。上前扶了向柔起来,强压住怒气,问道:“不知公主强押下官表妹前来,所为何事。” “并没什么事,”她淡声道,“我有些事情很好奇,故而请她来问一问。” “我倒不知,宫里请人的法子是这样的。”何戢冷笑。 她这才觉得,何戢像是有些生气了。不过他为什么这样不高兴?难道是因为他对宋向柔还心存眷念?这样想着,自然也就这样问出了声。 宋向柔抖了一抖,何戢却不屑地道:“你这样的人,自然不会明白。” 是的,她不明白,他口中所谓的感情,她到死也没能明白。她虽然性格霸道,却是真心喜欢何戢。他不喜欢自己见宋向柔,她就不见。他喜欢风雅,她便缠着父皇搜罗了许许多多书画送他。他擅长音律,她便将父皇最珍视的琵琶送了他。 何戢其实并不想受她恩惠,然而公主送的,算是赏,不能拒绝。东西收下了,他对她却仍旧冷着脸不假辞色,像是她无论做什么都打不开自己的心扉一样。 在漫长的黑暗里他经常想,倘若那一日/他没有去那个荷塘,自己的人生会不会不一样? 何戢冷着脸牵起宋向柔的手离开了,把她送到宋家门口,她颤抖着身子,无声哭得满脸是泪。“表哥,传闻都是真的,她一点儿也不好,不能不娶她吗?” 不能不娶她吗?是的,不能不娶。拒绝一个刘楚玉简单,拒绝皇上的圣旨,那就是抗旨不尊。为了他自己的私心,就要让整个何家陪葬吗? 答案是否定的。 其实宋向柔也早就知道他的答案,这句话说出来,更多的是表达一种无能为力。“她不就是皇室公主麽?总有一日……总有一日我……” 何戢眼里有悲哀:“向柔,不要说傻话。”什么叫做总有一日……别妄想了。 宋向柔就是这样恨透了刘楚玉的,她明明没有想过和刘楚玉争,为什么刘楚玉还是不肯放过自己?为什么要在大街上把自己押过去,凭什么她能给自己这样的羞辱,就凭她是公主麽? 如果有一天刘楚玉不是公主了,那么她抢走的自己的一切,是不是就能全部还回来? 何戢走之后,宋向柔怀着这份心思,去见了南郡献公主。 同样都是公主啊,刘楚玉高高在上盛气凌人得可怕,而南郡献公主,刘楚玉的姑母,她是这样可亲的。 在茶楼里,宋向柔红着眼眶一口口把苦涩的茶水咽下去:“我想要刘楚玉死。” 南郡献公主的笑意那样温柔,说出来的话却带着隐约的血腥气:“一样,我也想要她死。”宋向柔装作看不见她眼里闪过的毒辣。 她抬起头,“一起做事,最重要的是坦白。我是因为表哥,公主您呢,您是为了什么?” “你觉得呢?”南郡献公主露齿一笑,雪白的牙殷/红的唇,好冷。 宋向柔不由自主抖了抖,眼中有不可置信的神色掠过。“她竟然敢对褚渊大人……” “别说出来!”话还没说完,就被南郡献公主冷声打断。“我不想听见这个,宋姑娘,你最好装作不知道。” 她自然是应该装作不知道的。早听说皇族肆无忌惮了,却没料到,竟然会乱得这样。 宋向柔觉得有点恶心。更觉得,她的表哥,不应该陷入这样的恶心事里面去。 第24章 留不住(十)加更 镜子里面的宋向柔眼睛坚定,镜面外面的陆千金啧啧感叹:“所以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都说女人是祸水,其实男人未必不是啊。” 她一天要感叹三百遍男人不好,嬴政懒得理她,想了半天,还是觉得有一点想不通:“我还是不明白,褚渊在这个故事里面,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能有什么角色啊,要是刘楚玉的这段往事拍成电视剧,褚渊肯定是男二号,还是特苦逼一直默默爱着不说出口的那种。”摩挲着那面铜镜,她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古怪。 嬴政看了她一眼,问:“你牙疼?” “我这个是渲染悲凉的氛围!你一点都不懂女人!” 嬴政这时候的表情就像被逼着吃了两大口黄莲一样:“我觉得你这个不叫女人。” “嗯?” “应该叫女傻/子。” “……”陆千金看向他,一字一句认真地说:“我觉得我可能要失去你这个男朋友了。” 嬴政……嬴政直接把她抱起来踢开书房的门往寝室走:“男朋友是什么东西,我是你男人!” 回房之后直接被扔到了床/上,“你要干嘛?” 嬴政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伸手解开自己的腰带,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不干。”也不看她已经涨红的脸,直接躺到她身边闭上眼睛,那动作要多规矩有多规矩。 “睡觉,现在我不想碰你。等到身体换回来……”后面的话他没说完。 陆千金在这一刻觉得自己的牙真的开始疼了,忽然好庆幸嬴政用的不是自己的身体怎么破。 第二天是个雨天,嬴政没忘记南郡献公主给褚渊和何戢的会面约在了今天,大清早地就起来了,等到梳洗完了才去叫陆千金。她还躺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嬴政保证,一刀下去见血了她都不带醒的。 嬴政深吸一口气,“千金,起床了。咱们今天还有事呢,千金,醒醒!你再不醒我就自己走了……你再不醒我就把早饭吃光了……” 最后一句话还是有点用的,一句话刚说完,床/上睡得很平稳的千金就朝他张开了手,眼睛还是闭着的:“阿政~抱~” 边上端着青盐漱口茶水洗脸水的婢女差点在这一声喵叫一样的撒娇/声中把手里的家伙什摔了,神色莫测地看向自家驸马大人。大人您床/上这位爱妾是吃错药了麽?昨天血洗皇宫,御医还活着吗,没死就快请一个过来看看脑子啊! 他们都以为自家驸马大人会拂袖而去,没料到这具身体已经换了一个魂魄。而如今占据着褚渊身体的嬴政先生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坐到了床边把她上半身捞起来抱到了怀里。不仅如此,还对她的撒娇很受用一样,低头蹭了蹭她的鼻尖:“不要再撒娇了,乖,起床吧。” 有起床气的千金姑娘闭着眼睛,十分任性:“那你给我漱口擦脸。” 边上的婢女:姑娘您真是有勇气,那谁快把房里的利器给收起来,万一待会儿大人暴怒起来把她捅死了咋办? 然而……嬴政脸上一点怒气都没有,很顺手就把漱口的茶水拿了过去…… 漱口擦脸的全程,陆千金眼睛都闭着,而嬴政动作温柔…… 磨磨蹭蹭到何戢府上的时候已经到吃饭的点了。到底死了公主,昔日辉煌奢华的公主府如今满府素白。原本山阴公主死应该是很大的一件事,但是偏偏她是以乱臣贼子的罪名死的。所以公主府面前很凄凉,别说来吊唁的人了,就是坐在灵堂前面哭一声的人都没有。 嬴政和千金被府里的奴仆引进了后院,路过长廊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一个穿粉色衣裳的女人抱着一个孩子在哄。她抬起头,眉目柔和。陆千金发现自己认识这张脸,宋向柔…… 陆千金意有所指,讥讽地笑出声:“看样子她过得倒是不错。” 嬴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看见了宋向柔。在刚死了公主的公主府里面穿粉色的衣服,她可真是……肆无忌惮了…… “事宜事宜,成王败寇,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奴仆把他们引到了何戢的寝室,察觉到两人怪异的目光,奴仆有些无奈:“公主死后驸马瞧着就有些不大好,从褚驸马您府上回来之后,更是不思饮食……” “不要说了。”陆千金不想再往下听了。这种迟来的遗憾和落寞,说给谁听有用呢? 把寝室的门推开,里面就有一种怪异的酸腐味道传出来。屋子里很阴暗,有个人团成一个球,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靠着柱子坐着,大概……就是何戢了。 听到脚步声,他慢慢抬起头,落魄颓败,面容却是清晰的。果然是何戢。他看向褚渊,眼里一丝光芒都没有了,像是一口阴暗的古井。“我以为,你一来就要打我的,褚大哥,是我害死了楚玉。” 陆千金懒得听苦苦回忆从前,直接过去从他头上扯了一把头发扔到镜子里。 其实赐婚以后的事情,何戢已经有点记不清了。 依稀是他们成亲了,成亲当天皇上亲自赐了一枚凤凰步摇给山阴公主。这莫大的荣耀,普天之下,能够戴凤凰的,除了皇后太后,想必就是她了。 成亲当夜何戢不愿意碰她。刘楚玉的叔父刘彧看他这样为难,给了他一瓶沉醉。他说这毒很少有人能看得出来,便是御医见了,得出的结论也不过是暴毙身亡而已。 何戢知道刘彧对那个位置一直心存贪念,却不知杀死刘楚玉,是他计划中的哪一环? 成亲那个晚上到处都是鲜艳的红色绸缎,何戢在喝交杯酒的时候顿住了,他并不愿意。 刘楚玉那时候已经十四岁了,挑眉冷笑的时候已经有些妩媚,也懂得了女子都懂的嫉妒。她未假他人之手,亲手倒了两杯酒,将一杯推到何戢面前。 “是这酒不好麽,驸马才不愿意喝?” 她的脸庞在红烛下娇艳得就像一朵花,让人看了就有些心/痒。何戢察觉到自己不该有的心思,别开头僵硬地说:“我不愿意同你喝这杯酒。” 她问:“倘若坐在你边上的是宋向柔,你又待如何?” 何戢没有回答,她却苦笑着自己回答了自己:“你肯定是愿意的。”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明白,什么荷塘计划好的相遇,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父皇说女追男隔层纱,男子最受不住女子热烈的爱意。只是父皇,原来也有算不准的时候。 她拔下头上的金步摇扔在何戢面前,笑容有点苦:“这是父皇赐的,今日本宫赐你以它自尽。” 既然得不到,那么她也不会让宋向柔得到,这是她身为公主的骄傲。 何戢看着那枚步摇,同寻常的步摇不同,这钗头是尖利的,在烛光下泛着锐器的光。南宋皇族果然都是疯子,她竟然要自己死! 他忽然就觉得十分可笑,自己的人生竟然就是被这样一个女人毁掉了。他为刚才那么一刻自己心底升起不该有的心思感到可耻!从怀里掏出刘彧给他的沉醉,扯开瓶塞将毒液倒了上去。 他的笑意冰冷肆意,“区区一支步摇如何杀我?不若添上沉醉。” 他拿起步摇,却被刘楚玉一把夺过,重新簪回自己头上。她拂袖而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异常悲怆地说:“你并没有赢。” 她是皇上最宠爱的山阴公主,她不会向任何人服输低头,即使对象是何戢,也一样。 高高在上的山阴公主成亲之后过得并不幸福,所有人都知道她和驸马从成亲那日就开始疏远。他们甚至不住在一起。 刘楚玉自小就和她的同胞弟弟刘子业关系好,被何戢这样对待之后,子业那里成了她唯一能去的地方。她不能进宫,因为父皇病了,她不想让他再担心,也不像让父皇动手处置何戢。 真可笑,即使到现在,她竟然还想着他。 父皇这一病就没能再起来。跪在他棺木前,她没有落一滴眼泪。何戢用冰冷的目光看着自己,好像在质问她,为何这样狠心。她没有解释,她也解释不了什么。 终究是子业啊,已经上/位的新帝一身素白,在众人看不见的时候将她抱进怀里,轻声说:“皇姐,你哭一声。” 刘楚玉便真的哭了,那样绝望悲怆的哭声,声嘶力竭。她知道,这世上最爱她的父皇,去了。 那之后她回了一趟公主府,他坐在亭子里弹琵琶,用她送他的琵琶。 “慧景……”她叫了他一声。 何戢回过头看她,先帝大去,她似乎憔悴了一些,却不见泪容。 “子业说,父皇死于沉醉。” 他身子一僵,“你怀疑我?” “不,我不怀疑你。”因为她很确定,是刘彧。只是何戢在他的阴谋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她是疑惑的。 她是回来收拾衣服的,衣裳收好,便对他道:“我要去宫里住几日。” 新帝刘子业,同其姐山阴公主同吃同住的事情很快就引得朝堂震惊。大臣不敢相信他们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连带着看何戢的目光,都有些同情有些鄙夷。 她没有解释,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些什么。 不久之后她就等到了结果,她的驸马何戢,他带来了宋向柔,怀着身孕的宋向柔。 他要纳妾。 第25章 留不住(十一) 听见何戢说出纳妾这两个字的时候,刘楚玉觉得自己悲哀。她才十六岁,竟然就要面对这种事情。小时候父皇宠她登天,她从未受过委屈,原先她也以为,自己究其一生也不会委屈的。但是好像自从认识何戢,她便一直活在委屈里头。 “你要纳妾?”她勾起唇笑,像是毫不在意的模样。 何戢点头,“向柔有了身孕,我不可能再放她在外面。” 原来是宋向柔……原来是那个他一直愧对着,一直想要偿还的宋向柔。她竟然,还有了身孕!她没有的,宋向柔有了。她有的,宋向柔也即将有。 何戢原本以为她会坚决反对,他也一早想好了应对的办法。甚至连坐在她边上的刘子业,都觉得愤怒,他觉得自己的皇姐,肯定也会愤怒的。 可是刘楚玉没有露出丝毫他曾想过的表情,她竟然在微笑。转头对着刘子业说:“皇上,楚玉一直有一事,觉得十分不公,还请皇上做主。” “皇姐还请明言。”刘子业最依赖这个姐姐,自然什么都肯依她。 刘楚玉笑道:“皇上三宫六院,臣姐枉为皇姐,缘何只得驸马一人?今日驸马纳妾,楚玉仍拥一夫,未免有失公允。” 次日,宋向柔就被何戢风风光光地迎回了府里。驸马纳妾,这是惊世骇俗的事情。然而更惊世骇俗的,却是皇上赐了三十面首给山阴公主。 并且下令,封山阴公主为会稽长公主。 天子对公主这样的纵容,引起了言官的不满。而刘子业,那个阴郁的少年。还未及弱冠,是刘楚玉一直在他身边,安抚他,保护他。他能够接受言官说他不配做皇帝,却不能接受他们非议刘楚玉。上谏的七个言官都被处以极刑,个个死法残忍。这少年天子,终于在这一刻,露出了狰狞的爪牙。 自此之后无人再敢非议刘楚玉。她同何戢,也在不知不觉走越走越远。也或许,他们从未走近过。 她十七岁那年驸马得了一个女儿,取名何婧英。刘楚玉去看了那女孩一眼,何戢把何婧英抱在怀里,生怕她会有什么举动,对他的宝贝女儿不利。 她大笑离去。何戢啊何戢,担心什么呢?刘楚玉身为皇族第一美人,难道还会嫉妒你这个女儿吗? 其实她的确嫉妒,从此之后便愈发爱和自己的男宠在一起。他不是不喜欢自己吗?多的是人喜欢自己。他不是拒绝吗?多的是人欢迎。 人世是一场仓皇的梦,刘楚玉下嫁之前想过无数种自己和何戢琴瑟和鸣的模样,她曾经坚信,能够解开他心里的结,毕竟他们是要一起走一辈子的人。只是她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走到这一步,她有了自己的公主府,公主府里面住着何戢,还有何戢的爱妾。 她日日都住在皇宫里面,和自己亲爱的弟弟在一起。她不愿意回那个公主府了,大概,她从来也是回不去的。 刘楚玉是在这时候正视褚渊的。 于褚渊而言,刘楚玉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他的注视贯穿了她活着的十六年,只是为什么他们之间要相差了这些岁数,为什么宋文帝的圣旨要下得这么快? 他还没有那个小姑娘长大,就要先成为她的姑父,从此天涯隔绝,再也没办法顺理成章牵起她的手掌。 他眼睁睁看着她和何戢相遇,他以为何戢会好好对待她……到最后却换来何戢决然纳爱妾,而她含笑收面首。 她成了皇族惊世骇俗鼎鼎有名的淫/乱公主。 他心痛得不能自抑,却连一句宽慰的话都不能说。那一日入宫和刘子业商议国事,他终究还是存了私心,留得时间长了一点,让刘子业开口留他下来用午膳。 刘楚玉果然在内殿,正等着和刘子业一起用午膳。他们姐弟关系很好,就是弟弟成了皇帝,她也没怎么在意。心里不高兴,没有等刘子业,自己就先吃了。 菜没吃几口,一壶酒已经到底。人难过的时候其实是不应该喝酒的,因为太容易醉。 刘楚玉醉了,趴在桌上毫无仪态地晃动酒杯,袖子已经撩起来了,露出莹白的手臂。她发髻里的一支簪花摇摇晃晃,合着她含糊不清的话,一起在褚渊心底,跌跌又撞撞:“子业……我这么喜欢慧景,他为什么不肯喜欢我?甚至试一试都不肯……” “皇姐,皇姐你醉了……”乖戾狂放的少年君王刘子业在这一刻温柔异常,连眼里都盛满化不开的疼惜。他伸出手想要刘楚玉抱起来,她醉眼迷蒙之间却把褚渊看成了何戢。 她踉跄了几步到褚渊面前,抓/住了他的衣角,才堪堪站稳。这个一直都高高在上骄傲美丽的山阴公主,如今的会稽长公主,她仰起头,悲怆又哀戚地求他:“慧景,我以后再也不任性了,你不要纳妾好不好?宋向柔给你生了女儿,我也愿意给你生女儿,你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 “皇姐你认错了……”刘子业上前想要把她捞回来,却看见褚渊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了她。 然后是他绝望却坚定的声音,他说:“好。” 怀抱里,她的体温这样清晰。褚渊还记得,最早看见她的时候,她还梳着双丫髻,正在换门牙,门牙处的空洞,显得边上的小虎牙特别可爱。 她那时候迷路了,跌跌撞撞地抓着自己的衣摆哭:“楚玉害怕……” 还是少年的褚渊抱起她,也抱起了自己这一生都没能逃脱的梦。 后来她越来越好,越来越美,这份美好,却永远不会属于自己。他是她的姑父,所以他永远只能藏着自己的心意,像个长辈一样,在各个地方偷偷注视着她。 或许是在颀长的宫巷,又或许,是在那个她和何戢初次相遇的荷塘。 他以为自己藏得够好了,却没想过,感情是藏不住的。他的妻南郡献公主看见他因刘楚玉的歌声离席,就把主意打到了同席的何戢身上,她故意引何戢去了那个荷塘。 后来他终于知道了这场偶遇的人为迹象,却终究只能缄默不言。她和何戢,或许也能很好的。何戢的外号是小褚渊,那么这是不是也能宽慰自己,其实他是以另一种方法拥有她呢? 他以为她可以过得很好,然而只是他以为,其实她过得一点都不好。 何戢明目张胆纳了妾,而她状似放浪形骸地养了三十个面首。 他深深藏在心底当做明珠一样宝贝的小公主,因为另一个男人,千夫所指面目全非。 褚渊紧紧抱着刘楚玉,好像自己这样做了,就能让她不再心伤一样。 刘子业站在原地没有动,这惊世骇俗的一抱甚至没能撼动他半分。他想要的无非是他的楚玉姐姐能够高兴,其余的都不重要。 刘楚玉在褚渊怀里睡着了,刘子业这才动了动唇:“九姑父……” 褚渊抬起眼看向刘子业,他的声音同样很轻:“楚玉到底嫁出去了,皇上不该总把她留在宫里。皇上,人言可畏。” 子业,你是皇上,是男人。可是楚玉,她是个女人。世人最喜欢的,就是把许多错归结在女人身上。所以子业,你应该放她回去。 那一晚褚渊没有回宫,他坐在刘楚玉的床榻边,拉着她微凉的手,妄想捂热她。 第二天刘子业就送刘楚玉回了公主府,跟着她一起被送入公主府的,还有褚渊。 褚渊永远无法忘记,那个少年天子看着自己微笑时候,那苍白又坚韧的模样。他说:“九姑父,我知道你喜欢皇姐。皇姐太伤心了,你去陪陪她好不好?她的驸马不喜欢她,而你,大家都说驸马何戢像你……” 褚渊苦笑着应了。从来都是何戢作为他的影子而存在,现在他竟然要可耻地作为何戢的影子,才能接近自己心爱的女人。果然世事就是一场轮回,谁好过谁? 褚渊进公主府的那天下着雨,他坐在马车里,撩/开车帘就在烟雨蒙蒙里面看见了刘楚玉的脸。她的目光在雨珠中显得隐约又影绰,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被勾住了。 刘楚玉迎他走了进去,或许是因为何戢和他相似的面容风华,也或许是因为她真的执着于那个小褚渊的名头,那简短的十余天,她没有再去过别的男宠那里。 褚渊想,他这一生都没办法遗忘她眼泪的滚烫。 她在夜间那昏黄的灯光下对着他的脸仔仔细细地看,眼泪滚落在他手背上,烫得他连心都疼了。“九姑父,你不要怪子业,他只是想要让我高兴。你也不要责怪我,九姑父,我发誓,绝不会玷污你的名声。” 褚渊抬手想要擦她的眼泪,手指还没触碰到面颊,却又快速缩了回去。最终他能做的,也只有拿出一方锦帕递到她面前:“擦擦眼泪吧,慧景他只是一时想不明白。” “是吗……”她拿着那方锦帕朝他微笑,那笑里面有心如死灰,有认命绝望:“一时想不明白?九姑父,别再宽慰我了。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不是想不想的明白的事,而是他根本不愿意去想。所以,不是一时,是一世。” 第26章 留不住(十二) “够了!”何戢猛然起身,想要挥落陆千金手里的铜镜。 画面戛然而止,陆千金猛然倒退一步,不满地看向他:“你干什么!” 他已经看不下去了,那苦痛的回忆为什么会在镜子里面显现出来?很久没有见过太阳,何戢就连眼睛里面都淬着阴森郁结:“你是谁?” “问话就问话,不要动手动脚的行吧,我这个镜子可贵了,摔坏了你给我找一个出来啊。”陆千金小心翼翼地把镜子塞回袖子里,可不能让这个已经疯魔了的男人再有机会摔了,不然她连哭都没地方哭。 他又问了一声:“你到底是谁?”接着,又看向一旁还披着褚渊这张皮的嬴政。“你用这种方式报复我?” 嬴政没有说话,眼神里面表达的意思很清楚,懒得理你。陆千金冷声说:“何戢,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刘楚玉和我做了交换,让我来带你走。” 何戢阴沉的目光之中忽然闪过一丝光亮,就连口吻都变得急切:“楚玉?她没有死?”说着,脸上竟然挤出微笑。“是了,她这样的女人肯定不愿意死的,她肯定有别的办法活下来,我就知道她是骗我的……” “你错了。刘楚玉已经死了,永远。”陆千金带着带着深刻的嘲讽,她一步步走近何戢,伸出手覆在他心口。何戢想要躲开她的手,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动。“真想替她把你的心掏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颜色的。” 她说的轻巧,何戢背后的冷汗却在一瞬间密密麻麻布满了整个脊背。她脸上的表情一点都不带开玩笑的,何戢完全相信,她真的会把手伸进去,把自己的心抬出来。 就在他还胆战心惊的时候,她却已经把手收回去了,还在嬴政身上擦了两下:“还是算了,我嫌脏。” 嬴政生无可恋脸,难道他就觉得很干净吗? 何戢的脸色惊恐,千金却转过身直接出了门,“走了。” 嬴政没什么意见,这男的渣的他都看不下去,早点走了算了。等等……顿下脚步:“千金,刘楚玉是要你把何戢带回去。” 她转过头,脸上的表情像是惋惜又像是庆幸:“他的寿命未尽,现在把他带回去分分钟雷神就来道雷把我劈死你信不信?先回千金楼一趟吧,我估计刘楚玉要是知道了褚渊的心意,大概也不会对何戢这么执着。” 女人都是喜欢被爱的,谁能百年如一日不放弃地爱着一个伤害自己的人?又不是受虐狂。 “那就先回去吧。” “站住!”何戢大声叫住他们,眼中又惊又疑。这两个人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从他们字里行间听起来,刘楚玉像是还没死?可是那个女人刚刚又说刘楚玉已经死了。 还有这个男人!明明是褚渊的长相,为什么他说起话来根本不像是褚渊,就像是两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他们两个还真是站住了,转过头,都是一脸不耐烦的样子。换了谁想回家的时候三番两次被叫住,心情都不会太好。 千金没好气地问:“你还有事?” 何戢踌躇了一下,末了才问:“楚玉……楚玉在你们那里?” 点点头,反正她一点都不想让何戢好过,就让他在活着的时候被回忆谴责折磨也没什么不好的。“她在我那里。”看见他眼里升起希望的光亮,又恶意地补了一句:“但是她已经死了,行尸走肉,听说过吗?” 所谓不化骨,听起来真是很厉害的生物,但是造物主既然给了你优待,又怎么会不付出代价?不化骨肆意行走,来去无扰,但是他们没有生命也没有未来。永远活在黑暗里,死去时候的痛苦反复纠缠,他们才是最绝望的人。甚至在他们成为不化骨的时候,就已经被剥夺转世的机会。 永远如此,无人为伴。 何戢眼中的希望一闪而灭,刘楚玉死去之后他其实是有过酸涩的,但是直到这一刻,他才觉得,苦痛、绝望、感觉再也没有以后。 他的声音都颤抖了:“她……你们不是说,她让你们把我带走吗?”脸上带上了祈求,“为什么……不带我走……” 陆千金默了一下,说:“因为带不走,你还要活着,痛苦地活着。”说完,她再也不想多看那张脸一眼,拉起嬴政的手,大步往外走。 脑后传来他近乎疯狂的哀求,还有跌跌撞撞的追逐声,他说:“求你们……把我带走……” “不要留下我……我不想……” “……” 后面的声音湮灭在仆役规劝的声音之中,陆千金走得太快,他追不上去的。 陆千金和嬴政回到千金楼的时候是正中午,刚刚吃饭的时间。穿着浅粉半臂的素瑶坐在满是镜子的地板上啃鸡腿,胡吃海塞,镜面上扔了一地鸡骨头。 看见两人回来,她高兴地起身,想要上去和千金来个拥抱,却舍不得手里的鸡腿,最后只能提着鸡腿兴高采烈地喊:“君主,你可回来了。” 陆千金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我去了几天?”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素瑶跟在她身边回答:“君主你去了三天三夜,那天前脚刚走,冥界的黑无常就来了……” 脚步猛地顿住:“他把白无常救走了?不对啊,他来了我这个楼怎么还保得住?师父出手了?” “没有唔……”素瑶咬着一口鸡腿摇头,说话含糊不清,好不容易才把肉咽下去:“美人师父没出手,白无常也没被救走。是那个住在这里的女人把他打走了……” 陆千金一听,顿时放心了,继续往外走。怎么把刘楚玉这一茬给忘了,身为不化骨,打架当然要有点本事…… 走到嬴政房间门口,陆千金说:“阿政你先去洗个澡,我先去向刘楚玉汇报一下事情的进度。” 嬴政站在房门口半天不肯进去:“那个……” 看他一脸不好说的样子,她猜了一下:“你是要我给你擦背?其实楼里也不是只有婢女,你等我给你喊一个来。” 嬴政先生面皮有点发红:“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想要说什么?”想了想,再度恍然大悟,自己也不由有点脸红:“你是想要我给你擦背?要不你先泡一会,我等等就过来……” 嬴政先生连耳朵都一起红了,让千金给擦背什么的,这是不是有点太污了?睡了两千多年,一觉醒来半个月都没到就鸳鸯戏水了?这个进度是不是有点快啊? “其实我只是想在洗澡之前喝杯奶……”嬴政对奶粉的执念实在有点大,顿了顿,又说:“其实你要是想给我擦背,我也不介意。” 会错意的羞耻…… 陆千金别开脸:“自己去泡。”然后带着素瑶穿墙而过,她决定不理嬴政了,她要和他冷战一个小时。 等到穿过墙了,又想起了点什么,侧头对着素瑶说:“你别跟着我,去厨房看着阿政,不许他偷偷敢吃奶粉。” 素瑶一脸为难,那可是君主的夫君啊……“君主,他要是不听我的怎么办?” 想想嬴政对奶粉的执着,还真是有这种可能。陆千金狠了狠心:“那你把奶粉罐子抱住,贯彻四个字方针,‘死都不给’!” 认真地点点头,拎着手里的鸡腿往回跑:“好的君主!” 可以想象,当嬴政在厨房里一勺勺干吃奶粉吃得正欢的时候,突然窜出来一个粉色的脑袋,把他手里的奶粉罐子抢了不说,还义正言辞地说:“君主说了,死都不给!” 嬴政十分可悲地,被奶粉呛住了…… 朕的侍卫呢……来人呐,把这只二货叉出去,乱棍打死……打死…… 陆千金到刘楚玉/房间的时候她正在吃饭,其实她也吃不了东西。桌上摆满了饭菜,也只能看着而已。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直握在手掌心,就差用体温把它捂热了。 千金一进门看见这架势就心疼得不行,一桌的好饭好菜放着不吃,这是浪费啊亲! “光看着能饱?”走过去拿起刘楚玉/面前的一碗饭就往嘴里塞,饭点已经到了,刚刚在何戢的府上一点东西都没吃到,饿着肚子来来回回,千金觉得自己心好累。 刘楚玉皱眉说:“这是我的饭。” “这是我楼里的人做的。”陆楼主很理直气壮:“你又不能吃,浪费粮食是要遭天谴的你知道不!” 刘楚玉没有再说什么,转了话题:“何戢呢?” “别提了,穿越有风险,一不小心穿错时间了,我过去的时候你刚刚死,何戢还能活好久呢。”一边塞饭一边从袖子里掏出铜镜递给她:“反正不能白去,我就给你查了查你死亡的原因,还真是挺精彩。” 她冷着脸拿起铜镜:“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把何戢带到我面前。” “我这次回来其实是有个问题想要问你。”陆千金放下已经空了的碗,认真地看向她。 这么快就把一碗饭吃完了,她是有多饿……刘楚玉眼皮抽了抽:“问。” “先看吧,看完之后你还想要何戢的话,刘楚玉,不得不说,我很佩服你。” 第27章 留不住(十三) 陆千金推开嬴政的房门,里面空荡荡的没人。疑惑地转过头,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找你家政宝宝啊?估计还在楼下。” 差点没被吓得魂飞魄散,回过头看见吴美人的脸,靠在门框上不住拍胸:“你走路能不能有点声音,你家小可爱冬眠结束了?” “还没呢,小可爱想吃活物了,我出来给它找。”两人一边说一边往楼下走。 听见吴美人那条黄金蟒想吃活物,陆千金身上简直是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婢女不是会定时送过去吗?”要是千金楼天天有条黄金蟒爬来爬去,别说她了,估计连客人都得跑光。 走下楼梯,随手在桌上拿了个杯子:“在房间里窝那么久,我也是要出来放放风的好不好。” 陆千金简直就跟听见了天方夜谭一样:“那条蛇只要是冬眠的时候就缠着你不肯放,不然能把我这千金楼都给活吞了。今天你是把他捏死了所以才能出来的吗?” “辜负你的期望真是不好意思,并没有。新来的那个小白,我家小可爱特别喜欢他,缠着他睡觉呢,连我都不是那么亲了。”单手捂脸娇羞状,“说起来人家真是有点小失落的。” “你够了……我刚刚吃饱,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陆千金拐了个弯走进厨房,看见里面的情况之后,顿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你们这是在干嘛?” 素瑶紧紧抱着那罐子奶粉贴着墙站着,嬴政站在她面前两三步外,死死盯着她,那架势大有她不交出奶粉罐子就和她死磕到底的样子。 “君主!”素瑶如蒙大赦,小跑了几步过去,把奶粉罐子塞到千金手里,一溜烟跑了。嘤嘤嘤嘤,嬴政的眼神太可怕了,她能坚持这么久自己都为自己感动。 陆千金默默看向嬴政:“你把她吓跑了。” 嬴政的眼里写的全是我很无辜,我什么都没有干,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看见他这样的眼神她就没话说了,好歹当年也是当过始皇帝的,身为皇帝,就要扛得起霸气,露得出演技……人生如戏嘛……无奈地走过去,拎起热水壶,打开奶粉罐子三勺奶一杯水,热腾腾的奶就泡好了。 伸手递到嬴政面前:“对你说了不要总是干吃奶粉……” “我知道不好……”嬴政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有点烫,吹了吹,再抬起头无比认真地说:“可是我忍不住。” 你在一个喜欢吃甜食而且还爱上了干吃奶粉的人面前放一罐子奶粉,那作用不亚于在葛朗台面前放了一堆金子…… 陆千金扶额,真的好想学言情小说里面的霸道总裁叹息一句,我该拿你怎么办。吴美人倒了杯水站在厨房门口看了半天好戏,然后发现这画面太美她看不下去了,转身就走。 走之前还想起了一件事,“对了千金,素瑶借我用一下……” “你要干什么?” “我家小可爱算算也差不多到交/配的时候了……” 陆千金当场就崩溃了,为什么有了这么一个不着调的老公,她还要有这么一个不着调的师父?“不行!素瑶是有主的。”想了想又觉得她不大会当一回事,气势汹汹加了一句:“你要是敢动她我就敢欺师灭祖,你信不信。” 吴美人回过头满脸鄙视:“德行,说得你真能一样。行吧,我就让我家小可爱再等几年,修成/人形了再说……” “不会有那个时候的……”陆千金的声音有点虚弱:“建国以后不许成精的师父……” 趁着他们说话的工夫嬴政已经把一杯奶喝完了,末了还问:“我能再要一杯吗?” 毫无悬念地被拒绝。 “要不要吃点东西?”拿过杯子放在水下冲了冲,晶莹的水花一点点沾在玻璃杯上面,耀眼闪烁得像钻石,很漂亮。她低着头洗杯子的动作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嬴政不由自主上前,从背后把她抱住了。 陆千金顿住手不动,微笑着说:“阿政,如果这一刻能变成永恒就好了。” 难得煽情一把,谁知道嬴政盯着玻璃杯看了半天,挤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千金,你想要钻石吗?” “什么?”她还以为自己没听清楚,刚醒来没几天,知道某宝也就算了,知道微博和xx小马甲也就算了,钻石这种和他们生活毫不相关的东西,他是哪里听说的?“你哪听来的?” “那个妖女那里……她说我现在什么都没了,别说房子车子,就是结婚的钻石戒指都买不起。千金,我想和你结婚,所以你想要钻石戒指吗?” 千金默,放下玻璃杯,抬手拍了拍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钻石戒指这种东西又不能吃,戴在手上我都嫌硌手,要它干什么用。还有我师父她最近几年越来越不着调了,她说十句话你听半句都撑……” 然而嬴政还在纠结这个问题:“所以你不想要戒指,只想和我结婚?” “……”拉开他的手,在他身上蹭了两把,把手上的水擦干净,一副关怀智障儿童的语气:“乖,咱上去洗个澡,把脑子里的水倒出来再说啊。” 结婚?结个屁!嬴政放在21世纪那就是传说中的黑/户加文盲,别说身份证了,连个出生证都没有,那就更别说毕业证了,小学都没毕业呦亲~ 还结婚呢……陆千金半点都没有正常女人被求婚时候的激动,满心都是:别异想天开,洗洗睡吧…… 回到房间之后陆千金义正言辞拒绝了嬴政先生要求擦背的要求,在他进了门之后还让人送了一桌饭菜过来。什么?她刚刚在刘楚玉那里已经吃过了?对于吃货而言,吃饭永远不是顿的问题,而是吨的问题…… 原本想等嬴政洗完澡出来一起吃的,陆千金对着桌上香气扑鼻的万三蹄看啊看,口水都快滴到上面了。于是共同吃饭计划宣告破产,等到嬴政热气腾腾地出来准备秀一秀自己的身材的时候,陆千金已经吃饱喝足侧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嬴政站在那边看着,顿时就心疼了。穿越时空肯定需要付出代价,千金这么穿来穿去总共就睡/了一觉,期间还心力交瘁地找证据,能不累吗? 他放轻脚步过去,慢慢在她面前蹲下来,对着她看了好几分钟,才开口喊:“千金醒醒……洗个澡再睡……千金……” “……” 他早该明白千金一旦睡着不睡够六个小时是叫不醒的,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正如你永远无法叫醒真正睡着的千金。 嬴政郁闷了。 千金总不能就在沙发上睡着吧……把她送回自己房间?自己的女人在自己的房间睡着了,他把他送回去?除非他不是男人!把她抱到自己床/上去?这是个好主意,可是她没有洗澡,然而自己有洁癖…… 嬴政的表情……顿时就有点微妙……“千金你醒醒……至少洗了澡再睡……” 满室寂静,仍然没人理他…… 嬴政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一般,缓缓把手伸过去……她今天穿的是浅紫色对襟齐腰襦裙,因为天冷外面还罩着一件褙子,厚毛斗篷在千金楼里是不穿的。 外面的披帛和褙子好办,等到里面的对襟的时候,曾经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多到要人家称呼妃嫔媵嫱的始皇帝,他脸红了…… 仔细算算和千金做那种事也是两千年以前的事情了,阔别两千年的坦诚相见啊……什么?后/宫那些妃子?嬴政表示,和心爱的女人做这种事情,能一样吗?!啊?! 等到嬴政千辛万苦把千金里里外外洗干净,顺带着吃了点嫩豆/腐之后,他整张脸就连耳朵根都红透了。然而世事或许就是这么催人进步,等到他从自己的衣柜里拿出宽大的睡袍给千金套上的时候,他的脸却一点点恢复了,一点红都看不出来呦~ 所以说脸皮这种东西一定要多练练,等到没办法再不好意思下去的时候,说不定就好意思了呢? 嬴政抱着千金把她放到床/上,然后就可悲地发现自己还要再洗一个澡,还是用冷水的那种。 寒冬腊月在浴/室里面冲身体的时候,嬴政在思索一个问题,为什么自己的女人就那么躺在外面的床/上,他却要在这里洗澡呢?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也变得正人君子起来了呢,千金再也不能骂他是土匪了! 然而结果却是…… 大清早的嬴政是被捏醒的,昨天他伺候了一个晚上的小女人满脸通红,趴在自己身上不断拧自己身上的肉,嘴里还在骂:“嬴政!你个凑表脸的死土匪,竟然趁我睡着就这么把我给扒/光了!” 事实上她拧得也不算重,就是有点不舒服,嬴政觉得没必要阻止,但是还是要纠正一下她错误的观点:“我哪里土匪!昨天晚上我都没把你睡/了!” 陆千金下手更重了:“死土匪!你还想睡?!想得挺美啊,你咋不上天呢?!” 嬴政:“……可以给我买窜天猴吗?” 第28章 留不住(十四) 陆千金和嬴政吃完早餐去找刘楚玉的时候,她正坐在房里,和昨天一样,桌上摆着早餐却不吃,只是定定地看着。 “昨天我就跟你说过了,光看是看不饱的。”陆千金拉着嬴政过去坐下,千金楼里面的早餐是西式的,一杯牛奶两片吐司一个煎鸡蛋,看上去简单又清爽。她把那杯牛奶放到嬴政面前:“别浪费粮食。” 刘楚玉动了动唇:“不化骨不能吃东西,我只是想看看,回忆一下从前吃的时候的味道。” “那你这可真回味不了,你活着的时候这些东西还都没出来呢,话说南朝宋那个时候有铁锅了吗,能煎鸡蛋不?”一边问一边拿起一片土司往嘴里塞,她已经吃得很饱了,但是看见有人浪费粮食就忍不住动手。 不小心噎住了,从嬴政手里抢了半杯奶哐当哐当喝下去,打了个饱嗝,半天才缓过来。嬴政默默地看着自己手里空了的杯子,不说话。他还能说点什么?! “行了,说正事。”朝刘楚玉摊开手:“我那镜子呢?” 刘楚玉从衣袖里面掏出镜子递给她,“这里面许多事情,我很早就知道了。一直不知道的,是原来……也有一个人是这样喜欢我的……” “世上的事变化莫测,又有谁能保证自己能明白所有。不过……”陆千金话锋一转,“褚渊进了你的公主府十几天,野史里面说他宁死不屈,所以你才把他放出去的。可是既然褚渊喜欢你,为什么他还要这样做?” 刘楚玉显然没料到她竟然会问这个,愣了一愣,旋即露出苦涩的笑。她已经是不化骨,面上不会有太多表情,因此这时候扬起笑,显得有几分阴森可怖。“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说了。”从头上拔下一根头发递给千金,“你自己看吧,不要在我面前看。” 伤心事伤心到过了一千多年还是不愿意回忆,这倒是能够理解。陆千金点了点头,走之前还问了一句:“要换交易的筹码吗?” 刘楚玉木然坐在那里,半天之后,才抬起头,“有一句话其实说的很对,昨日种种似水无痕。何戢与我,早就应该过去的事情,一直以来都是我太过执着。” “你总算看明白了,女人的执着有时候是好事,但是放在不喜欢自己的男人身上,就是犯错。” “所以,不要再把何戢带到我面前了。陆楼主,我现在只要你把真/相找出来,我不知道的事情,究竟还有多少?”归根结底,还是昨天陆千金给她看的幻象让她心起波澜了。 一直以来她给自己的定位就是,父皇和子业过世之后再也没有人疼惜没有人怜爱。可是陡然这个认定就被推翻了,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年岁里面,也有一个人,这样小心翼翼而又可悲地爱着自己。 刘楚玉用了一整个晚上的时候去回忆褚渊,他的眉眼,他的手帕,还有他宽慰的话语。 一千年以来的执念和偏执,在对上幻象里褚渊的眼神的时候,轰然倾覆。 “既然这是你想要的,我当然会把真/相带到你面前。”陆千金拉起嬴政起身往外走,走进那间全是镜子的房间,素瑶在里面找了个舒服的角落打瞌睡,陆千金没惊动她,悄悄幻出簿子拿出小铜镜。 陆千金听见了哭声,嘈杂地响在耳边。 猛然睁开眼睛,刺眼的日光就射了过来,陆千金眼角渗出晶莹的泪花。擦了擦眼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一直提着的心顿时就放下来了,还好还好,还是自己的身体。阿政又跑哪去了? 四下看了看,这次很幸运,嬴政也还是自己的身体,就在她不远处躺着。 “阿政!快醒醒!” 嬴政被陆千金摇醒,一时间还没反映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睁着眼睛对着四周的环境看了半天,这是啥?一个小巷子?上次穿越的时候还有锦衣玉食加上南郡献公主伺候着呢,今天是什么情况竟然这么凄凉?! 还有……那个哭声是怎么回事?! “千金,咱们这是在哪?”嬴政拉着千金站起来。 “等等。”陆千金掐着手指算了算,“南朝宋灭了,现在是萧道成建立的南朝齐。” “这个哭声……” “南郡献公主死了,人家不得哭两声啊。”白了他一眼,“她死了还省事了,走了走了,去褚渊他府上看看。他可是帮萧道成建国的大功臣,咱们去看看他现在混得怎么样了。” 褚渊现在的确混得很好,曾经的驸马现在已经是南朝齐四贵之一的南康郡公了,而曾经给他带来无限荣光的南郡献公主,也终于蒙受夫君的福荫,得封南康郡夫人。 他们一家,也真的算是位极人臣了。 陆千金走进大门的时候被人拦下来了,理由是今天是他们夫人的忌日,陆千金却穿了一身红裙曲裾,宽大的衣袖虽然是白色的,上面却还绣着两株红梅。 这样的装扮,到人家的灵堂上去,未免太不尊重死者了。 陆千金微笑地看着拦住他的仆役:“我不是来给你们夫人吊唁的,别拦我。” 好歹是褚渊府里的仆役,说起话来底气十足:“走走走,哪来的这么不懂规矩!管你是来干什么的,穿着一身红就是不能进门。” 时间紧迫,懒得再跟他说下去,抬手一挥就把他挥到一边。那一下挥得不重,仆役跌倒在地上,却并没有受伤。 边上的下人听见动静还以为是有人上门找事,一个个拿着棍子围了上来。“你是什么人,不要命了吗?” “就是!知道咱们这是什么地方吗?!你好大的胆子。” ……众人正乱成一团的时候,却看见原本跪在南康郡夫人面前的那个丫头,缓缓地占了起来。她脸上还挂着眼泪,目光却是惊恐的,或者说,在看见包围圈里面的那个女人的时候,她已经吓得忘记哭了。 拨开包围圈边上的一个仆役,她颤声问了一句:“千金姑娘?” 陆千金挑了挑眉:“小丫头眼神不错嘛……” 那一瞬间那个丫头感觉自己浑身都软了,“你是人是鬼?!”她不敢相信,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那个神秘出现又悄然消失的女人,竟然会再度出现在这里。 明明他们的夫人曾经的南郡献公主都已经死去了,她却容色依旧,一点都没有改变。她真的是人吗?还是来索命的女鬼? 陆千金显然也发现这个丫头害怕得在发抖,不想吓一个无辜的丫头,竭力笑得和蔼可亲:“别怕,我不会动你。褚渊呢,让他出来见我。” 她觉得自己笑得够温柔了,谁知道那丫头抖得更厉害了:“在……后……后院……奴、奴婢……这就去叫……”一边说一边抹着吓出来的眼泪往后院奔。 既然有人去请了,她也没必要再进去。拉着嬴政四下看了看,发现那边有两个空着的椅子,走过去坐下。 包围圈的仆役瞬间就怒了,穿着红衣服来大闹他们夫人的灵堂不算完,竟然还坐下了?!那地方是给他们坐的吗?! 当下就有个仆役生出几分胆气,拿起一根棍子就往两人身上打过去。死命用力的一棍子,却像是根本没有打到实处,软/绵绵地凹下去,下一刻又被弹了回来…… 这是什么怪力?仆役吓得连手里的棍子都掉了,这可是在灵堂上啊,光天化日地就发生了这么怪异的事情……难不成是…… 见鬼了?! 白日见鬼?! 一圈人抖得哆哆嗦嗦的时候褚渊总算来了,他也已经上了年岁,虽然穿着白衣服,脸上却看不出伤心,甚至连流泪的痕迹都没有。 陆千金在他的眼中,甚至看见了一种麻木。 他竟然对他夫人的死亡,是很麻木的。就好像一本看烂了的书,几十年之后终于看见了结局,所有情绪早已经在这几十年之间磨平了。 看见陆千金,他的眼中划过惊讶:“是你!”又看向嬴政:“还有你,你竟然也还在!” 嬴政不解地看向陆千金,千金姑娘接收到他的疑惑,答道:“夺舍的时候的确有种可能,宿主还存在在体内,甚至清醒地看着你用他的身体做事,估计褚渊就是这一类。” 褚渊挥了挥手让仆役下去,顿时整个灵堂都空了。檀香袅袅,那灰白的一缕烟飘摇着上升,不知道要去到什么地方。褚渊看了一眼这全然素白的灵堂,又看向陆千金。 他眼中终于露出苦痛,却不是为了他死去的妻。“楚玉……她在你们那里,过得好吗?” 陆千金侧了侧头:“看来被夺舍那段时间的事情你还真是全都知道,褚渊,这么多年过去了,开口第一句话问的还是刘楚玉,还在你妻子的灵堂上,你不觉得这对你妻子有点不公平吗?” “公平?”他苦笑着反问:“人人都想要公平,这个世界上欢喜却是最不讲究公平的事情。我只是问了楚玉一声,便是不给妻子公平,那么楚玉的公平,谁肯给她?” 第29章 留不住(十五) 这世上情花千万种,却唯独少了一朵,叫十全十美。 陆千金对这几个人之间纠结的爱恨也说不了什么,抬头看向褚渊的脸。他已经有些年岁了,时光却看似很优待他,俊美依旧,只是比起从前,更多了几分沉稳,那是岁月赋予男人的独特魅力。 “坐下吧,有些事想要问你,也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会讲很长时间,”说着,扫了他夫人的灵堂一眼,“或许你会觉得我很不尊重死者,但是这些事,我觉得她也很有必要知道知道。” 褚渊不置可否,抬脚过去坐下。“你想要知道些什么?” “并不是我想要知道,其实我只会替刘楚玉来问一句,何戢,他这么些年,过得好吗?” 褚渊眼中闪过隐痛,无论他欺骗自己多久,到头来还是要接受这个事实。刘楚玉喜欢的,一直都是何戢啊…… “于你们而言,什么叫好?什么又叫不好呢?”他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感觉直直苦到心底。“于外物而言,他家境丰厚,爱妾在旁,娇女坐侧,自然过得很好。于内心而言,我觉得他比我还要痛苦。” 比爱而不得更悲哀的是,得到了,以为不爱的,等到在自己面前烟消云散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这样在意。 有些事物失去了还能再回来,有些却永远不再,譬如说,刘楚玉的生命。 “他如今很喜欢弄奇门鬼术,家也不大愿意回了,总喜欢在宫里的荷塘那待着,口中还神神叨叨地说什么要复活楚玉。可笑,这样做又有什么用?” 陆千金了然地和嬴政对视,一开始就猜测刘楚玉变成不化骨可能和何戢有关系,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只是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么办法…… 人走茶凉,刘楚玉的尸骨都已经在荷塘里面变冷了,许多事情再做,也都没了必要。 陆千金又问:“你夫人的死,和你有关系吗?”想来也没过几年,当初看起来康健无比的南郡献公主就这么死了,常人都要怀疑一下。 “没有。”褚渊没料到她会问出这种问题,诧异地道:“我虽然心里放着楚玉,却到底不会动手害发妻性命。”这却是褚渊和何戢之间最大的不同了。 他又继续道:“夫人大去早有征兆,南朝宋覆灭,她身为公主,如今却要看着另一氏族登上皇族之位,心底早有郁结。更何况这些年她心里一直藏着害死楚玉的事,更疑心我和楚玉那十余天真的发生了什么,心魔并发,才走得这么早。” 说到底,她想得太多,要得也太多了。后来身份一朝易,为难不了别人,自然就只能为难自己。 只是因为一个情字。 陆千金点了点头,“我想要问的,你都已经告诉我了。”从袖子里面拿出那方小铜镜和一根红线递给褚渊,“把头发丝放进镜面里,就能看见从前刘楚玉的记忆。” 褚渊的手有点颤抖,听见她的话,更是震惊地颤抖得更加厉害了。过去和从前,真的能够展现在自己面前吗?他真的,还能再看一眼她鲜活的容颜吗? 把两样东西接过来一看,铜镜小/巧/玲/珑,再看那根红线上面,果然绕着一根乌黑的发。 他迟疑地看了陆千金一眼,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小心翼翼把发丝取下来,往镜面上放。那头发丝接触到镜面,就像是被吸进去一样。犹如碎石入水,荡漾开一波又一波的涟漪。 过往辗转不死,隔世经年不朽。 是谁的回忆跨越千山万水,再度来到他面前? 是楚玉。 刘楚玉在哭,她的眼泪一滴一滴,顺着她的脸滑落下来。她哀戚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分明就在面前,为什么她觉得,他们之间竟然隔了千重山水? “慧景……” 回答她的,是何戢带着浓浓的失望和颓然的声音:“你别这么叫我,公主,你别这么叫我……” “我如今竟然连这样叫你的资格都没了吗?何戢,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太残忍了点?!你要纳妾,我许了,你要纳的是宋向柔,我也许了。你心爱的妾室生了女儿,我也许了!你自去过你的日子就是,又来招惹我做什么?何戢,你既然叫了我一声公主,为什么不能尊重尊重我这个公主?!” “你扪心自问自己有一点公主的样子吗?!”何戢怒而挥落桌上的茶具,那散碎一地的碎片就像在他们之间画下了鸿沟,谁都无法跨越。“你同皇上之间的事情,我装作看不见。你收那些面首,只要不闹到我面前来,我也权装作没有。可是你不该把心思打到彦回身上,你别忘了,他是你九姑父!” 原来,是为了褚渊。亏她,还以为他心里有她,才会开始在意! 她一步步走近他,眼泪分明还挂在脸上,却让人感知到一种决绝来。“什么男人,只要我看上了,就一定是我的。既然我看上了褚渊,那么,他就不再是我九姑父了。正如你,何戢,我再不愿意喜欢你了,那你也不会再是我的驸马。” “刘楚玉,你们刘家的人都是这样的疯子吗?!”他猛然伸手抓/住她的肩膀,状若癫狂。他不敢相信啊,曾经藏在那层层叠叠荷叶之间的琉璃小人,怎么会变成这样淫/秽不堪的模样?“你那皇帝弟弟刘子业暴虐,甚至强纳亲姑姑在后/宫。而你刘楚玉不遑多让,养面首尚且不知足,脸自己的九姑父都不放过!刘楚玉,你真让人恶心!” “你才恶心!”在他的桎梏中,她的肩膀疼得就像下一刻就要粉碎了,她却还是任性又固执地不肯松口。“你和宋向柔私通,何戢,你才恶心!褚渊虽然在我府中,我却从来没碰过他!何戢,我如今对你说了真话,你可愿意信我妈?” 何戢在这一刻愣住了,他没想到刘楚玉在这一刻用这样的姿态示弱了,本质上,他是不愿意相信刘楚玉的。 所以他无意识地,摇了摇头。 他眼中不相信的质疑,击碎她心底所有期许。她甚至笑了,原来伤到极致反而哭不住出来,“我就知道,你不信我。罢了,反正信不信,也没什么必要了。” 她伸手拔下头上的凤凰步摇抵在他心口:“放开我,否则我现在就让你死!”眼神狠厉。“步摇上有你淬的沉醉,何戢,你别忘了,永远也别忘记。” 何戢不想死,至少现在还不想死。宋向柔还要他保护,他的孩子才刚刚出生没多久。如果他死了,谁能护他们周全? 所以他轻轻放开了手。 许多年以后何戢回忆从前,好像是从这时候开始,刘楚玉就不再对他有幻想。她后来总是让他放手,因为她也已经决定放手。 刘楚玉握着那只凤凰步摇出了门,打开门的时候刺眼的阳光照过来,映出她眼中一片潋滟的水光。她是在和褚渊喝酒讲话的时候被何戢拉过来的,来的时候还是阴云密布,等到推开门,却已经日光盛好。 她无声笑了,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她不再对何戢心存眷恋了,以后的日子,也会云消雨霁? “楚玉!”当她跨出房门的时候,何戢用尽全力喊了她一声。 她回过头,看见他眼带祈求:“别为难彦回,求你。他和你我之间的事情,原本并没有什么干系。你要报复就找我,不要加在别人身上。” 她没有说话,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过一下头。 回到褚渊那里的时候,他正在弹琴。普普通通的古琴,在他指尖的拨/弄下发出悠扬静好的声响。很好听。 刘楚玉站在门口,微笑着看他把这一整首曲子弹完。看他抬起头发现自己,脸上露出一抹惊讶:“来了怎么不进来?” “不舍得打扰这段好乐音。”她抬脚走进去,仍旧在还未开动的宴席上坐下来。她拎起酒壶,倒了两杯酒。褚渊起身走过去坐下,接过了她推过来的那杯酒。 她拿起自己那一杯,仰起头一饮而尽,手下衣袖生风,竟然带着几分释怀的豪气。 褚渊却看得心疼,“驸马为难你了?” “他哪里敢?”她脸上仍旧带着笑,却未及眼底。又倒了一杯,看见褚渊没动,便道:“九姑父怎么不喝?” 褚渊抬袖,把那杯苦涩寒凉的酒慢慢喝下去:“酒我喝了,楚玉想说什么?” “今天已经是第十天了,喝完这杯酒,等等我会让人送九姑父回府。”她一手捏着酒杯,眼中的神色,却是真诚的。“九姑父放心,你宁为玉碎也不愿意陪伴我的消息,已经着人传出去了。回府之后,你的声名不会有一丝一毫受损,子业也不会责……” 他听不下去了,猛然伸出手,捉住了她的手。像是被他手掌的温度烫到了,执杯的手猛地一颤,杯中的酒散落在桌上,沾染了桌面。 “楚玉,那你呢,你的声名,该怎么办?” 刘楚玉从没想过褚渊会喜欢自己,所以这时候,也不过看做是长辈对小辈的疼惜。因此她给了他一个宽慰的笑,只是不知,到底是在宽慰他,还是自己。 “我的声名?也就是这样了……” 第30章 留不住(十六) 第二天,刘楚玉送褚渊回去了。世人都在赞扬褚渊宁折不屈的时候,没有人看见,他藏在眼底的泪光。 我心爱的小公主,为什么我不能替你疼? 目送褚渊离开之后,刘楚玉没有再停留,抬脚就往宫里去了。何戢站在她身后,看她的背影飘忽得像是随时随地都能消散的烟,有一种她再也不会回来的感觉。 宋向柔不知道什么时候抱着女儿来了,把孩子交给下人,她伸手拉起他的手,他的手掌冷得半分温度都没有。“回去吧,她不会回头了。” 何戢没有动,还是看着刘楚玉离开的方向,木木地说:“她会回来的,她什么都没有带走。” “那是因为公主府里面其他的东西,她根本不想带走。” 剩下的话宋向柔没有再说下去,何戢既然想不明白,那么就永远不要想明白了。 在这个公主府里面,刘楚玉真正在意的,只是何戢。而何戢恰恰是她这一生永远无法带走的。 何戢跟着宋向柔回了她的房间,抱着女儿,她的笑脸天真又可爱,看得他心底一片柔软。这样温情的动作,口中吐出的,一字一句却都是阴谋和诡谲:“湘东王那里还是没消息?” 宋向柔坐在他身边,探身过去摸女儿的脸。脸上的笑意都是苦的:“没有消息便没有,我最怕的是有消息了,却是最不好的那一个。更何况,如今又何来的湘东王?被关在深宫之中日日受尽折辱的刘彧,如今已沦为猪王了。若不是表哥你纳了我做妾,只怕我的女儿,也是生不下来的。” “你让他在等一等,褚渊今日回府,南郡献公主的忍耐只怕也到顶了。只消再过几日,便又是一番天地……”何戢原本不想做这种事情,只是刘子业和刘楚玉做得太狠,倘若再让他们这样胡闹下去,百姓就再没有活路了。 刘楚玉这样高高在上的女人,她不会知道,宋向柔被退亲之后,再也没有人敢娶她。自然她也不会明白,宋向柔为了生存,爬上了刘彧的床,好不容易怀了生子,原本的湘东王却在刘子业的猜忌之中沦为阶下囚。 何戢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窗外。阳光正好,刺得他的眼睛有点疼。这是一场只许胜不许败的篡位,他们一定要赢。在赢了之后,他和刘楚玉身份持平,或许他会考虑一下,爱她…… 刘子业这几年为了稳住皇位,做了不少铲除异己的手段。湘东王刘彧被他封为猪王,关了起来。她知道,子业想必已经查出了点眉目,知道父皇的死是刘彧动的手。但是苦于没有证据,只能这样子关着。 刘楚玉进宫的时候刘子业正在小憩,他睡得很不安稳。因为他亲手杀了那个害死父皇的宫女,每每夜不能寐,梦回惊醒。她抱着自己才十七岁的弟弟,竭力让自己的肩膀看起来强大一些,轻声安抚:“子业别怕,那些都是假的。姐姐在这里,别怕。” 只有在她陪伴的时候,子业才会有一些安稳。 何戢在三天后/进了宫。 因为夜间不曾睡好,刘楚玉白日还在补觉。却听见宫婢叫醒她,声音还有些激动:“公主!公主醒醒!驸马来了!” 便是再大的睡意,也在这一声驸马之中,烟消云散。 不曾发生什么大事,他怎么会来?刘楚玉拢了拢头发,也不穿衣裳,只是歪在床/上,平静地道:“请驸马进来。” 她如今不是当年那个天真的小女孩了,只要他一个眼神,就叫她激动得不能自已。每每盛装,想叫他看见自己最美的模样。其实都是虚的,他满心满眼都是宋向柔,便是她再美,也入不了他的眼。 何戢从宫门外头走进来,还是初见时候那样颜色的衣衫,简单却高洁。他容色平静,一双冷淡的眼睛里面,今日却少见地蕴了柔情。 看见她懒懒的歪在床/上,他似乎愣了愣,不过一瞬间。“刘楚玉,”他轻唤了一声,“今日是我生辰,你不愿意跟我回去庆祝庆祝吗?还是你已经忘了?” 忘了?她自然是不曾忘记的。关于他的一切,都像刻在肌理之中,提起就能说出来。 刘楚玉知道他在骗自己,他或许有什么计划,但是她跟他回去了。 她只是想要一个让自己彻底死心的理由,却没料到,回来的时候子业就已经躺在血泊里,以气息奄奄的姿态。 半夜里子业梦魇惊醒,刘彧让刘楚佩[1]扮演她,陪子业去林间射鬼。将子业引到那里,刘楚佩便跑了,然后就是普天盖地的箭雨。 她可怜的子业,是这样死的,就像一只刺猬。 刘楚玉陪何戢用了一顿晚膳,何戢那一日心情看起来很好,他握着酒杯说:“看过北方的大雪吗,铺天盖地一片雪白,好像一切脏污都能被掩埋一样。” 从来不曾拥有过的柔情,如今就在她面前。可是她总觉得心里有点忐忑,像是要发生什么一样。 她刚起身,便听见何戢在身后凉凉地道:“担心刘子业梦魇?放心,他往后都不会再梦魇了。” 她猛然看向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目光冰冷,“他死了。” 她提起裙摆就跑。宫里找不到她的子业,她可怜的弟弟。是楚佩,刘楚佩告诉她,子业在林间。她跑过去,子业果然在那里。 他浑身是伤,遍地是血。她走过去抱住他,他竟然还活着,她不知道他是怎么熬着,等她来,见他最后一面。 刘楚玉想哭一哭,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哭不出来。 到最后死的不止刘子业,还有刘楚玉。 这一切发生在褚渊沉沉入眠的时候,一觉醒来尘埃落定。他名义上的妻子因为所谓的爱情,想要除掉楚玉。 要除掉楚玉,就要先杀死刘子业。南郡献公主挑中了刘彧,暗中让宋向柔爬上了刘彧的床,怀了刘彧的孩子。刘彧被刘子业关起来之后,又顺理成章让宋向柔以楚楚可怜的模样去找了何戢。她知道,以何戢的品性,绝不会放着自己的表妹不管。 她想要处死的不止是刘楚玉的身体,还有她的心。 她算计了一切,却没算计到褚渊的心。刘楚玉死前他不肯爱自己,死之后也是一样。或许是因为知道了真/相的原因,那种冷漠更变本加厉了。 南郡献公主死在一个阴风阵阵的清晨,这么多年不得已的生活,她已经形同枯槁,枯瘦的手掌伸出,像是一节干枯的树枝。她竭力伸出手去,想要触碰一下褚渊的手。 他就坐在自己身边,却连握一下手都吝啬。 她含/着眼泪:彦……回……你抱……”彦回,你抱抱我。 褚渊冷冷盯着她,那双眼睛里面从来没有爱,从前或许还有怜惜和愧疚的,到了今日,也都统统没有了。“我不。” 他绝情地说,我不。 “我不是一个好丈夫,我负了你,但是我一点都不抱歉。”所以他不要她原谅,宁可她含/着怨恨死去。 她的手颓然掉落,眼睛也不甘地慢慢阖上了。耳边的声音低下去,就连他的脸都模糊不清。他说他不是个好丈夫,其实她也不是个好妻子。 因为她一生都活在怨恨里面。 幻象模糊,那些曾经或伤悲或残忍的爱恨,也渐渐远去了。 陆千金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神色起伏的褚渊:“你放了自己的头发进去?” “是。”褚渊还是盯着那面小镜子看,唇齿之间都是苦涩的血腥气。“有些事情,楚玉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既然你们来找我,肯定是有想要知道的东西。既然说不清楚,不如一起看完。” 在这一瞬间,陆千金觉得刘楚玉当年眼瞎得不轻。 褚渊看事情的通透程度,何戢及不上他一分。至于感情,更没有可比性。 陆千金站起身,抬手把小铜镜拿回去,看了看镜子,放进袖子,而后朝褚渊扯了扯嘴角:“你妻子死了,在这边想必没有什么需要你负担了?” 褚渊跟着她站起来,他眼睛有点疼痛,却没有流泪。“再没有了。” “那要跟我走吗?去找刘楚玉。” 褚渊眼中一瞬间是迷茫的,片刻之后波澜起伏:“你能把我带回去?” “你的寿命已经到底,我可以带你走。但是在这之前,我要先去见一个人。” 他了然道:“他不再住公主府,我带你们去他府上。” 陆千金和嬴政跟着褚渊到了何戢府上。 何戢从前是很喜欢奢靡的东西的,如今住的府邸却简朴许多,不复从前公主府的金碧辉煌。开门的人想必认识褚渊,立刻请了他进去,一边派人去请何戢出来。目光却不停地扫他们三个,褚渊的妻子昨天刚死,怎么今天他就有兴致来他们府上了? 注意到了那人的目光,三人却都没有在意。陆千金跟着走了一段路,才想起来:“宋向柔和何戢还在一起?”按那段回忆看来,宋向柔的孩子大概根本不是何戢的,而是刘彧的。 如今刘彧已经被逼退位,宋向柔身为他的女人,现在又在哪里?! 第31章 留不住(十七) 仆役不曾料到她竟然会知道宋向柔的存在,略带惊讶地道:“柔夫人多年前就已去世,如今是我家大人一人带着小姐过活。”叹息一声,“如此义重情深,何等难得。” 义重情深?陆千金忍不住露出嘲弄的笑意,或许是有的,只是他这份情深,给的又是谁? 三个人走了许久才走到里面,何戢坐在庭院里的石凳子上,抱着一只琵琶在弹。那琵琶声淙淙,如流水将断未断,带着说不尽的抑郁沉涩。 从背后远远地看,何戢如今的穿着也同从前很不一样。先前风流雅致的公子何戢,已经静悄悄死在了岁月里头。 正在这个时候,何戢回过头,嘴里说:“不是说褚大人要见我,怎么还不带进……”口中剩下的话在也没能说出来,在看见陆千金和嬴政的脸的时候,他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瞬间惨白,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眼里带上惊惧:“是你们。” 陆千金的脸色极冷,唇角分明是往上/翘的,却在对上她那一双眼睛的时候,让人感觉有一股寒意注入心底,肺腑心脉都冷到结冰。 她动了动唇:“是我们。” 他把琵琶放在石桌上,慢慢站起身来,看了褚渊和嬴政一眼,最后又看向她。“你们终于要来带我走了?” 陆千金冷笑:“何大人,何来此问?” “你上次说,是楚玉让你来到我面前,就是为了把我带过去。上次没有带我走,是因为还不到时间。现在你再次到来,肯定是为了带我走。”顿了顿,“这么多年了,我用了无数种办法,都没能复活楚玉。原本以为不可能的,现在再看见你,我明白了,原来不是不可能,而是她再活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死去了。” “你答非所问,何戢,我问的不是这个。”陆千金慢慢走过去,走过他身侧,到石桌面前。伸出手,白/皙的指尖摩挲那只琵琶。这琵琶想必保养得很好,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弦却依旧是紧的。她试着拨动了一下,琵琶声清脆好听。她索性拿起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果然看见琵琶的末端刻着两个小字:楚玉。 这是刘楚玉送给何戢的琵琶。 “她在的时候,你对她不好,她走了,你对她留下的东西,倒是很在意。”她冷笑着说:“只是人不在了,这琵琶想必留着也没什么用罢?为了不让何大人你睹物思人,再思及刘楚玉心中厌烦,不如我今日就替你将它砸了,也算是解了你心头之恨。”说着,竟然抬手就要往石桌上砸,片刻都不给何戢转圜的余地。 电光火石之间,琵琶被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何戢看得瞠目欲裂,脑中一片空白,却只能喊出一声:“不要!!!”快速过去将身体挡在石桌面前,想要拦下她的动作。 那只琵琶重重落在他心口,他骨头碎裂的声音在这一刻竟然十分清晰,比琵琶破损的声音听起来更响亮一些。何戢一管养尊处优,如何承受得住这样猛烈的撞击?当下面色骤变,嘴唇发紫,怀抱着已经被击打得折断了的琵琶跌坐在地,依靠着背后的石桌堪堪撑住,头往边上一偏,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嬴政和褚渊都没有动,边上还候着的仆役却大惊失色,“大人!”转身就要叫人来。 却听见那个女人温柔地道:“你别叫人。” 他赫然回过头,却看见她面上诡异的笑容。她容色生得很美,在扬起这样冰冷诡谲的笑容的时候,更是美不胜收,却有点可怖。 “你……” “我现在只是想要打一打他,你如果叫了人,我为了灭口,就只能把他和你们全杀掉了。” 她这话说得温柔又亲和,这样狂妄的话原本他是不该相信的,可是看着她状似玩笑的神色,他竟然不由自主信了。不仅信了,还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这女人看着漂亮,可是看她刚刚对大人动手时候的样子,一点都不带含糊的。算了……褚渊大人在这里,他都没说什么,大概……不会出什么大事吧? 陆千金侧过头看向嬴政:“他看起来好像很害怕,阿政,让他带你去逛逛何大人的宅子吧,免得我等等说得话,再把他吓死。” “我……”我不想去……嬴政一把把那个仆役的嘴给捂住了,他剩下的话全都堵在喉咙口,不得已全都咽了下去。 嬴政强盗一般把人带走了,陆千金看着边上的褚渊:“不走吗?” 褚渊看着何戢,“我想看着。” 陆千金没再理他,兀自在何戢面前蹲下,眼中满带着冷漠和快意。何戢这一下伤得不轻,这时候看向她,也只有倒吸冷气的份了。偏偏她还要问:“这一下挨得舒服吗?” 何戢睁着眼睛,看着她:“为……何……” “你可别冤枉我,我原本要砸的是这个琵琶,是你自己凑上来的,怪不了我。” 他仍旧问了一声:“……为……为何……” 这一次陆千金总算回答他了,她道:“其实没有原因,看见你这张脸就莫名手痒,看见你高兴,我就觉得老天特别不长眼。” 为什么刘楚玉死了,何戢却还能独善其身,甚至活得这样好? 她带着恶意的笑,继续说:“这一下,是我替刘楚玉还给你的。何戢,你一直觉得,是她勉强了你,所以你才成了她的驸马。可是你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究竟配不配得上她的爱,何戢,你从来不配。” 何戢眼里满满都是悲哀:“我不是……我是真的……” “不要再说了!”她皱起眉打断他的话,“何戢,看见你情深款款的样子我就觉得恶心。你知道什么样的感情是最不值钱的吗?那就是失去之后才明白珍惜,和锦上添花有什么两样?” 不管你心底是怎么想的,归根到底,刘楚玉因你而死。所以何戢,不要再说什么你是真的很爱她了。这种话说出来显得你深情,听起来,就让人作呕。 何戢挣扎着要开口,陆千金抬手伸出食指压在自己嘴唇上,轻声道:“嘘,别浪费力气,你也就这么一次机会了,听我说完吧。没错,何戢,刘楚玉一开始的目的是想要让我把你带回她面前,但是我告诉你,那不是因为她还爱着你。你现在做的努力没有复活她,只是让她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行尸走肉,所谓的不化骨。别动……别激动……继续听……” 压下他的肩膀,她继续道:“归根结底,她对你不过是一种执念,或者说她只是想要自己的爱情有个结果。但是看到那些被掩埋的事实真/相之后,她就不想要你了。何戢,听清楚,我不会带你走。你受的伤不至于死,你可以继续好好地做你的何大人,我永远不会再回来这个朝代,因为我和刘楚玉的交易,已经结束了。” 她只用一只手压着他的肩膀,看起来轻轻松松,实际上何戢半边身子都麻了。他张了张嘴,殷/红的血顺着唇角流下,惶惶然之间他竟然在想,当初刘楚玉死的时候,唇角也有血。她是不是也像自己这样痛? 不……大概……会比自己更痛的…… “楚玉……”他费尽力气才吐出这两个字来,他好后悔。如果早一点知道就好了,如果当初没有那么相信宋向柔他们就好了……如果……当初她自尽的时候,他的手再快一点就好了…… 如果当初在荷塘第一次相遇,他就开开心心地接受了那个驸马的称谓就好了…… 何戢低头看向自己怀里折断的琵琶,这算是,她留给自己的最后念想吗? 陆千金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那只琵琶,站起身抬手一抓,那已经破损的琵琶就已经到她手里。周遭的空气都像是遭受挤压一样,那琵琶浮动着扭曲,粉碎,不多时就已经化成齑粉,随风消散了。 低头看向何戢悲痛欲绝的目光,他在低声地求:“不……” “在我这里你没有说不的资格。何戢,我就是要你知道,这个世界上关于她的任何东西你都留不住。” 永远。 她面容冷酷,漠然转身,对褚渊说:“叫上阿政,我们走了。” 她转身的身影像是扬起了风,那样冰冷地,凉透了他的心。恍恍惚惚之间何戢像是又听见那个少女清甜轻柔的声音,她叫他,慧景。 他闭上双眼,潸然泪下。 陆千金带着嬴政和褚渊的魂魄回到千金楼的时候是晚上,交代嬴政先去睡,她带着褚渊先去见了刘楚玉。外面像是下了雨,刷拉拉的声响落在耳边,打在心上。 敲开刘楚玉的房门,她正坐在桌前发呆,转过头就看见陆千金带着褚渊走进来。 还是和记忆中的九姑父一样,他穿着飘逸的锦衣,面容温雅俊美。一向稳重的男子,此时此刻,他眼中竟然带泪。 他动了动唇,轻声道:“楚玉……” 夜雨滂沱,夜风轻起,吹进千金楼的殿门,吹熄殿门旁,那最后一支烛…… 第32章 垓下歌(一) 刘楚玉撑着伞来找陆千金的时候,她正坐在庭院里面的游泳池边上监督嬴政学习。嬴政坐伞下看书看得一丝不苟,陆千金坐在他边上,看他看得目不转睛。 转头看见刘楚玉,陆千金朝她招了招手:“过来坐。” 她走过去坐下,对着嬴政手里的东西看了看,看向陆千金:“逼着他学这个,你害怕自己养不活他吗?” “当然怕啊,现在物价很贵的,房价什么的蹭蹭蹭地往上涨啊。不说这个,”她摇了摇手,朝刘楚玉来的方向看了看:“褚渊没跟着你一起来?” “今天阳光太烈了,他刚开始修行,受不住这样的刺激。” 陆千金了然点头:“他刚刚入了紫僵的门,后面还有许多路要走呢,现在是应该多在阴冷的地方待着。说到这个,你不在房间里面陪他,出来干什么?” 刘楚玉说:“你替我带回了真/相,却一直没说想要什么报酬。再过两天我想找个灵气足一点的地方陪彦回修行,你想要我做什么,直接说了吧。” 看来她是等不及了。 嬴政听见她说这个,也抬起头来看,被陆千金一眼瞪回去:“看什么,看你的书!今天晚上就给你考试,不及格不给你泡奶粉我跟你说。” 始皇帝默默地下了头。朕的宫阙侍从,朕的三千佳丽,朕在这一刻忽然好想你们…… 转过头撑着下巴对刘楚玉笑得阴测测地:“你准备好了?” “……你为什么笑得这么诡异?” “哪有!”陆千金眨巴着无辜的双眼,“楚玉啊,留下来给我当保镖吧。” “……”刘楚玉诧异地伸出一个小拇指,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她不会是失聪了吧? 陆千金认真地重复了一遍:“留在千金楼里给我当保镖吧。” 刘楚玉直接站起身:“不干!” “食宿全包!” “僵尸本来就不需要那玩意!” “给你包五金!” “你觉得我需要吗?”刘楚玉转身就走,她觉得和陆千金已经没有交谈下去的必要额。去了两趟南朝宋就把千金楼楼主给逼疯了…… “我手里有样东西,你要不要看过之后再做决定?” 东西?刘楚玉停住脚步,转过头狐疑地看向她:“你这里还会有好东西?” 她这话说得陆千金就不高兴了,起身往她那边走过去:“什么叫还会有好东西,这两天你住在千金楼里面,里面的摆设不都是好东西吗?” “……”刘楚玉默:“你真的觉得我看不出那些都是假货吗?” 陆千金一愣,平时都放在那里用来骗骗现代人,忘了面前这一个也差不多活了要有一千年了。掩饰一般咳嗽了一声:“你跟我来。” 走了几步,又想起了一件事,转头对着苦苦学习的始皇帝嬴政先生疾言厉色:“好好学习知道吗,要是让我知道你偷偷到厨房偷吃奶粉,我就……” 嬴政抬头看她,挑了挑眉,含起一抹总裁一般邪魅狂狷的笑意:“你就怎么样?” “我就让我师父来监督你学习。” 她师父?吴美人?那个妖女! 嬴政默默地说:“知道了。” 陆千金这才放心了,带着刘楚玉往里面走。外面还是阳光明媚,等到了别墅里面的时候,就感觉一阵阴气扑面而来。即使落地窗帘全部拉开,阳光也能从落地窗照进来,却给人一种照不到身上的感觉。 刘楚玉跟着她上楼,说:“你这房子里面死了多少人了?” 陆千金脚步不停,带着她七绕八绕半天才在自己门口停住:“记不清了。” 推开门带着刘楚玉走进去,在梳妆盒里面找了半天,找出一块翠绿色的玉佩,递给刘楚玉。 刘楚玉在看见那块玉的时候就已经震惊了,等到那块玉入手,只感觉丝丝缕缕令人舒爽的凉意携带着浓重的煞气扑面而来,这玉里竟然有这么深的怨气! 对于常人而言,只要这块玉戴在身上,想必没多久就要被这些煞气侵袭而死。可是对于僵尸而言,是良药补品一般的东西。 “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陆千金微笑着看她,那笑中意味深长,竟然让她无法看透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人活得久了,总会有一些看家的法宝。如果没有这东西,你说你家褚渊修到白僵要多久?” 刘楚玉紧紧握着那块玉佩:“我答应,但是你要告诉我,这块玉佩的来路。” 这种东西,要么就是在皇陵里面被挖出来的,要么就是沾了死人的血,并且那血一定要掺杂着无尽的怨恨和不甘。用好了是利器,用不好把自己弄死了都不知道。 褚渊现在的身体太弱了,她必须考虑周全。 听她问这个,陆千金也不惊讶,抬手过去把那块玉佩拿了过去。她的指尖白/皙得很诡异,和这翠绿的玉佩放在一起,有种怪异的美/感。 “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说起来,这块玉佩其实活得比你更长。如果你听说过楚汉争霸,就应该知道这个人。别用那种惊讶的眼神看着我,淡定点。没错,这玉佩原本的主人是当初大名鼎鼎的项羽。有美人者名虞,项羽和虞姬相爱之后,把这块玉佩送给虞姬。” 刘楚玉抢过玉佩一看,“这玉佩上面……不对啊……” 她成为不化骨之后也是看过历史的,项羽字籍,自封西楚霸王,而他身边的确一直跟着一个女人,当时称虞姬,后人美称虞美人。可是这玉佩上面刻的字…… 曦墨……? 陆千金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道:“能不能有点见识?看你呆的那个样子,还是我千金楼的保镖呢,还是当年的山阴公主呢!虞姬不过是个称号,就不兴人家有个名字?虞姬全名虞曦墨,当初是项羽亲手握着虞姬的手,一笔一划把这两个字刻在了玉佩上面。” 这是他家传的玉佩,在兵荒马乱随时要慷慨赴死的时代,把一个女人的名字刻在上面,是什么用意,可想而知。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陆千金含/着羞涩的笑意说:“请叫我百科全书●陆。” 第33章 垓下歌(二) 刘楚玉走后陆千金在房间里发了半天的呆,直到嬴政敲响房门走了进来。 “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陆千金这才回过神,跟他一起走到沙发前坐下。 嬴政自动自发伸出手把她抱到怀里,低下头亲了亲她的脸,“刘楚玉的事情解决好了?她愿意留下来?” 她伸手揽住他的脖颈,轻声说:“她其实不愿意,但是褚渊现在的情况根本就不适合挪动。千金楼里面的阴气很重,21世纪污染这么严重,哪来那么多深山老林给他修行。更何况那块玉佩交到她手里面,里面的灵气够养褚渊一段时间的了。”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非要把刘楚玉留下来。” 陆千金支起身子,白了他一眼。“不把她留下来,等黑无常下次再来的时候你给我去打架啊?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我和师父都没办法把玉佩里面的灵气吸取出来,褚渊现在已经踏进僵尸的门槛了,刘楚玉肯定有办法帮他。” 听她这么说,嬴政也明白过来她的意思。陆千金从本质上来说其实并不缺刘楚玉这个保镖,她想要留下她和褚渊的原因是因为他们还有利用价值。他皱了皱眉:“那块玉佩里面有什么秘密?” 陆千金想起了从前的回忆,表情有点恍惚。过往纷沓而来,卷起世世生生的骇浪惊涛。她幽幽地说:“两千多年以前,曾经有个女人来找我……” 公元前202年,嬴政死后第八年。 那一天是阴天,阴冷幽咽的风像是会永不停息地吹,不知道吹疼了谁的心,也吹落了谁眼睛里面的泪。 那个女人穿着鹅黄的直裾推开了千金楼的大门,殿门边上两排灯盏纷纷亮起,又在她迫不及待往里面走的动作之中,摇曳颤抖。 她像一个上门追债的人一样风风火火闯进来,甚至等不及陆千金开口,就劈头盖脸地问:“我听说你这里可以帮人实现心愿,只要肯付出相应的代价?你想要我付出什么代价?” 陆千金在烛光明灭之中看她的脸,唇角带着古怪的微笑:“老朋友相见,第一句话就说这个吗?” 女人动了动唇,像是想要说点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口。陆千金招呼她坐下,然后伸手拿出一套青铜的酒樽,酒色琥珀,注入酒樽之中,发出清越动人的声响。 陆千金抬手,把酒樽推到女人面前:“你很久都没有陪我喝过酒了。” 女人手指颤了一下,最终伸出去,坚定地拿起酒樽。抬起袖子遮住脸,把那杯酒喝了下去。手指一松,那只酒樽就落到桌上,滚了几圈,最终从桌子的边缘落下,在地上又滚动了好几圈才停下。 “时光太匆匆,却对你很优待。千金,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没有丝毫改变。”女人抬起头,像是想到了从前的事情,唇角扬起苦涩的笑意。“千金,可是我却已经要老了,我和阿籍,我们都要老了。” 第34章 垓下歌(三) 陆千金深吸一口气,拿起酒樽,一饮而尽。这酒很糙,却很烈。呛红了她的眼睛。“曦墨,这些年,你觉得值得吗?” 叫曦墨的女人看着她:“那你呢,这些年,你觉得值得吗?” “我不知道值不值得,这些年就只学会了三个字,不要问。” 许多事情,在许多时候你都不要问为什么。因为你想要问的时候往往都不会有答案,终有一日,当你已经不想再知道的时候,或许时光用最温柔的姿态回答你。 “所以……你也不要问我。”她回答不了,因为自己也没有答案。 沉默许久,千金终于轻声道:“你想要什么?” 曦墨扬起笑,和方才那丝苦笑不同,这一抹明艳的笑意,瞬间就倾颓了城池,也让千金想起了从前才山林里面,最无忧无虑的时候。 “那时候……真好啊……”没有那样多功名利禄,也没有这样多纷纷扰扰。只有满眼青翠的山林,和高耸入云的山顶,还有那片伸手就能触及的蓝天白云。收了收心神,她问:“听阿籍[1]说,他前两年来找过你,你能知道人的命运。千金,你告诉我,阿籍这辈子,到底有没有当皇帝的可能……你告诉我……” 陆千金抬了抬袖子,一本簿子浮现在她手中,慢慢翻动页数,最终停在那页。其实她早就已经知道他的命运了,却还是忍不住想要看一看。好几年过去了,说不定命运也会有转圜的机会呢? 事实证明她还是错了。 这个世上最不会改变的,就是命运。 “没有。”她看着曦墨,眼里有悲哀。“他这一生,最显赫的时候就是自立为西楚霸王的时候。” 曦墨感觉自己的手一点一点变冰凉:“我们以后会怎么样?” “曦墨,你还听不明白吗?你和他不会有以后了。项羽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他今年就会死。而你……”陆千金站起身,慢慢走到曦墨身边。伸出手覆在曦墨脸上,她的手指很凉。像是应和着千金楼里诡谲的氛围,她说出的话都让人感觉有些阴森。 “而你,曦墨,你会消失在史书里面,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你的下落。关于你的结局,会有许许多多种猜测,或许,是陪项羽死了吧,也或许被人掳过去,成了另一个男人的女人?这些都是很不可知的事情,唯一清晰的,是项羽自刎于乌江的时候,你没有陪在他身边。大抵,你的结局会是后者吧。因为项羽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你的却还很长久。” 她说完最后一句话,曦墨猛然抬起头:“只要我愿意付出代价,你就肯完成我的心愿,是吗?” “你想要什么?曦墨,考虑清楚再说。” “我来的时候考虑得已经很清楚了。”曦墨环顾四周,眼中竟然带泪。“千金,为了那个暴君,你愿意日复一日守在这个千金楼里面,在别人的人生里奔波来回。我没有你这么大的本事,但是……我也想要守着自己的爱情。” “……我其实已经知道你想要什么了,却还是很想让你改变主意。”陆千金收回手,慢慢退回自己原本的位置坐下,面上有些感叹。“我会完成你的心愿,你直接走吧,不要回头。” 曦墨呆坐了片刻,终究站起身,转身往外走。殿门两边那两排蜡烛幽幽晃动,最靠近殿门的那一支竟然已经开始熄灭了。走到殿门口,她站住了。却还记着千金那一句不要回头,她站在那里对着殿门外面看。外面就是蓝天白云,光怪陆离的景象快速掠过,分分秒秒都是不同的画面不同的脸。那千千万万的浮光掠影之中,会有哪一秒是属于他们的? 低低地,她哑声道:“千金,你可以活很久很久的。千万不要太轻易忘记我,我会伤心的。” 陆千金看着她的背影,泪光涌动:“不会忘记的。你是曦墨,虞曦墨,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曦墨的背影似是轻/颤了一下,最终坚定地迈开脚步,走了出去。 她最终还是选择这样一条路。陆千金紧紧握着酒樽,稍稍闭上双眼,眼泪就滴落在酒樽里。 “哭什么?”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吴美人从宫阙深处走出来。“这是她自己选的,你哭什么。比两年更多的寿命灌注在嬴政身上,他会更早醒过来,你该开心啊。” 陆千金哭得更厉害,抬起头看向吴美人,整张脸都是眼泪。“她是我唯一的朋友。” “乖,不哭啊。”吴美人抬手过去擦了擦她脸上的眼泪,状似没心没肺地笑了笑。“像咱们这种人,朋友总是一批一批来来回回地换。习惯了就好,习惯了你就会明白,既然总有一天是要失去的,那你就应该学会不要把别人当朋友。” “师父……”她泪如雨下,带着疑惑和迷茫问:“阿政会醒过来的,对不对?我现在做的,不是无用功对不对?” 吴美人朝她微笑,“当然。”用指腹揩去她的眼泪。“你的阿政会回到你身边,千金,你要坚信着一点,才能继续活下去啊……” 嬴政凝着眉眼听她讲过去的事情,听她说失去最后一个朋友的伤心,听她说害怕自己再也不能醒过来的恐惧,也听她说对自己不问对错只等醒来的执念。 她现在就在自己怀里,轻言絮语,一点都想象不出她哭得满脸眼泪时候的模样。可是嬴政却感觉,一滴一滴,她的眼泪像是落在自己心头。落在曾经被胡亥一箭穿心的地方,浸得整颗心都是痛的。 他轻轻松松睡/了两千多年,她却日复一日活在苦痛和等待之中,时光与她,每一分钟都意味着失去。 “千金……”他低低叹息了一声,这懵懂不知的两千多年,他该怎么还? 陆千金像是明白他心里的想法一样,把头靠在他肩窝,“这么多年,我看着无数人来来去去,曾经很容易被感动,现在也变得寻常了。阿政,我没有朋友,也没有明天,我只有你。” “我知道……”嬴政用力扣着她的腰,低头狠狠一口咬在她玉白的脖颈上。“我也只有你。” 静静抱了一会,嬴政又问:“后来,你和曦墨再也没有见过?” “再也没有了。”她摇了摇头,“曦墨死了,她的心愿是和项羽一起死。她大概……怕项羽在黄泉路上一个人走得太孤单。” 有人的心愿是能够自己过的好,有人的心愿是只要对方过得好。 而虞曦墨,她的心愿是两个人一起死。即使不好,那也是两个人共同的结局。 嬴政当年也曾经见过虞曦墨一面,依稀记得她是千金很好的朋友,相见的画面隐约还眼前,却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那个刚烈果敢的女人就这么静悄悄死去了。 嬴政说:“现在在玉佩里面藏着的是谁?” “是……”一句话还没说完,房门就被重重推开。 两人同时抬起头看过去,吴美人满脸兴奋地冲进来:“千金!” 然后在看见他们两个姿势的时候,卡壳了。干笑着看他们两,嬴政坐在沙发上,陆千金跟没骨头一样靠在他怀里,两个人依偎在一起说话,简直毫无公德心地秀恩爱。 吴美人顿时就呵呵了:“光天化日大庭广众,秀恩爱死的快你们知不知道?” 陆千金从嬴政怀里坐起来,“这是我的房间!我还没告你私闯民宅呢!”哪来的大庭广众?! 嬴政鄙夷又不屑地看了她一眼:“妖女,真粗/鲁。” “……你们别以为你们两夫妻档我就骂不过你们!”随意在沙发上坐下,“好了好了,我今天不是来跟你们吵架的。千金啊,我刚刚路过博物馆,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陆千金歪了歪头,很给面子地捧了一下场:“阿政用过的夜壶?” “……千金,你这样真的好吗?” “……你才去看那种东西,你全家都去看那种东西。”吴美人满脸嫌弃,“我刚路过博物馆的时候看见他们在那里打广告,好像出土了一具秦汉时期的女尸。” 陆千金瞬间来了兴趣:“在苏城[2]挖出来的女尸?” 点点头:“好像就是上次那个被挖掘的古墓,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大概真的是秦汉的。你说会不会是虞曦墨的尸体?” “得了吧,曦墨死的时候在宿城[3]垓下陪着项羽打仗,现在宿城还有虞姬墓,等等……”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话锋陡然一转,“让我想想,曦墨是不是苏城人?” 好像有这么个印象,但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吴美人一脸鄙视地掏出手机:“看把你给蠢的,问问度娘不就行了。”百度了一下,“还真是,度娘百科上面写虞姬是苏城吴中人。” 陆千金霍然起身,拉起嬴政就往外走:“阿政陪我去趟博物馆。” “等等!”她走的太快,走出房门了才听见吴美人在身后叫:“你就穿成这样出去?还有把你家政宝宝的头发梳梳再走啊……两*……” 第35章 垓下歌(四) 换完衣服出门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了,仔细算算正好,去博物馆看完那具女尸之后还能带嬴政去外面吃顿饭。想一想也是,嬴政醒过来都这么久了,她还没认真带他出去玩过。上次带他出去逛个街还被白无常缠上了,在那之后更是陪着她在南朝宋和千金楼之间来回穿梭,两个人连秀个恩爱的时间都没有。 “阿政,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跟你讲,现代好吃的比秦朝的时候多多了……”陆千金一边开车一边暗戳戳掏出手机问度娘:苏城最佳约会地点。 嬴政坐在副驾驶,没回答她刚才的问题,死死盯着车窗外:“千金……你先停下……” “停下干什么?” 嘭…… 一阵突如其来的撞击,陆千金条件反射猛地踩下刹车,抬起头看向车窗外…… 卧/槽……追尾了……还尼玛追的是辆跑车!!! 正好是个红灯,她忙着低头看手机,没注意到前面的车子已经停了。看见车上有个男人拉开车门走下来,陆千金还抽空看了看嬴政,始皇帝嬴政先生面无表情:“我提醒过你了。” 陆千金的脸真是好看得就像面前的车祸现场一下:“阿政,你不觉得说得太委婉了吗?” “我觉得我应该去考驾照了……”当初骑个马都能在马上睡着的人,他还能指望她什么?他觉得还是指望自己比较好。虽说陆千金的寿命是没有尽头的,但是也架不住她这么糟蹋。 车窗被外面的男人敲响,陆千金清咳两声,准备好了才摇下车窗,秒便高冷白富美:“抱歉,我是全责,你要多少钱?” 话说完才看见那个男人的长相,这么多年稀奇古怪的事情见得多了,饶是这样,那个男人还是把陆千金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和尚?! 穿着黄色袈裟的和尚?! 现在这年头就连和尚都有钱到开跑车了? 关键是这个和尚还一点都不像传说中那么温和,一手拿着佛珠,一手放在胸前,说:“阿弥陀佛,在下正要去找女施主,女施主竟然已经自己到在下面前来了,甚好,甚好。” 陆千金面色僵硬,正要去找她?难道是天界派来收拾她和吴美人的? 那个和尚像是看出了她心里的想法一样,笑了笑,说:“我们先到边上说吧,再在路口说下去,大概要交通堵塞了。” 陆千金微笑着点了点头:“好,你先停到边上去。” 那和尚看上去涉世未深的样子,看她这么好说话,稍微有点吃惊,但还是听了她的,上车先把自己的车挪到了边上。刚刚挪走,再抬头看过去的时候……车呢?! 在他挪车的时候陆千金早就已经把车子开走了,还挪到边上慢慢说呢,谁理你? 嬴政一直没说话,等到后视镜里看不见那个和尚的影子了,才问:“天界派来抓我的?” “是我们。”陆千金给他补了个字,“也是够倒霉,今年总共就出了三次门,次次都碰到麻烦。” 第一次出去给嬴政买奶粉和书,结果捡了苏帷幕这个麻烦回家,不小心触动了天帝他女儿的命运,导致天界发现了千金楼一直在收集活人寿命。 第二次带嬴政出去逛了个街,结果遇见了白无常谢必安,打是打赢了,但是杀也不是放也不是,到现在还放在千金楼里吃白饭,还要时时刻刻提防黑屋上来踢馆救人。 第三次……遇见了一个找她的和尚,还把他的车给撞了…… 陆千金对自己的运气感到十分感动。 到博物馆门口的时候是三/点半过一点,馆内有一具秦汉时期女尸的消息早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平时冷冷清清的博物馆今天挤得水泄不通,陆千金看见那长长的队伍就觉得头疼。 关键时刻还是吴美人有用,陆千金陡然想起她有个前男友好像就是博物馆里面做事的……?打了个电话过去说明情况,十分钟之后就有个女人笑容满面地来请他们进去。 “真是失礼了,竟然让贵客在外面站了这么久。既然是咱们副馆长的贵客,怎么一早不说呢?” 陆千金不理他那种探究的眼神,直接了当地问:“那具女尸在哪里?” 女人愣了愣,旋即又是满脸灿烂的笑,摊开手引他们往右拐:“在这里呢,最近这具女尸很火,来看的人很多。” 认识工作人员的好处就在于,永远不需要排队,并且永远都能站在最佳视角看到最清晰的画面。 围在女尸边上的人熙熙攘攘,大多数看了不到几分钟就走了,小部分多看一会儿,还偷偷拿出手机拍照。他们其实看不出什么东西,也就是凑个热闹。 女人引陆千金和嬴政过去的时候,正好一拨人散开。女尸静静躺在水晶棺里面,身体的水分都已经风干了,闭着眼睛的样子有点可怕。 女尸身上套着一件鹅黄色的直裾,一手放在小腹处,一手放在身侧,手指弯曲,形成一个握住东西的动作。裙摆散开,像是一个陈旧旖旎的梦一样,蔓延到脚边。隐约能看见她米色的绣花鞋,那上面绣着鹅黄色的小花,精致可爱。 陆千金觉得自己的脚有点软,连意识都在这一刻有点恍惚了。嬴政看出她不对劲,忙伸出手把她扶住,半抱在怀里。 他低声问:“不舒服吗?” 她无意识地摇摇头,轻声说:“这不是她原来穿在身上的衣服。” 就这么一句话,嬴政就知道了,她已经明白这具女尸的身份。 边上的女人听见她这句话却很吃惊,“您眼光真好,这具女尸挖出来的时候尸体和身上的衣物都保存完好,但是如果保存不当,衣服很快就会化成粉末。专家用了很多办法才把衣服脱下来……这可是秦汉时期的衣服……很有研究价值……不过也挺可惜的……”说到这里,女人脸上出现惋惜的神色。“保存得挺好的,但是这具尸体生前大概遭受过什么事情,那件衣服上斑斑点点的好多黑点,经过特殊方法检验之后发现都是血……” 都是血…… 陆千金感觉自己心头有种幽幽的疼痛又蔓延上来,从虞曦墨决意离开的时候开始,千年不息,一直痛到今天。 从见到这具女尸的第一眼,她就发现这是虞曦墨的尸体了。这件仿造的衣服,和她最后一次来见自己的时候穿的,一模一样。她头上那只发钗,还是自己送给她的,她那双绣花鞋上面的花样,是他们曾经一起画的…… 丝丝缕缕,都是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千金!”嬴政用力握住她的手,似乎想要给她一点勇气一样,却发现她的手是冰凉的。“乖……”他把她抱在怀里,亲了亲她的头顶:“你这样我会很心疼。” 边上的女人也看出来有点不对,疑惑地问:“怎么了?” “没事。”嬴政牢牢把千金抱在怀里,不让她的脸露出来。眼里写着温柔,和某些别人看不懂的东西:“她胆子太小了,又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看了一眼她就害怕了。” 这具女尸乍一看是有点可怕的,女人了然地点点头。那边有人叫工作人员处理事情,女人想过去又不放心这边,嬴政就说:“你去吧,我们可以自己看。” “好的先生,观赏愉快。”女人弯了个腰走了。 嬴政这才低下头,对着千金的耳朵低声安抚:“别伤心,我还在你身边,我永远不会离开你。”除非……你比我先走…… “我不伤心。”话虽如此,她从他胸膛里抬起脸,眼睛里面却有点亮。像是含了眼泪却又硬生生憋回去的那种亮。嬴政看看她这样的眼睛,觉得自己的心又开始疼痛。 从前千金其实很爱哭的,她其实一点都不坚强,娇气又任性。可是两千年的岁月究竟是怎么样一场宏伟的磨砺,让她能够把伤心和眼泪小心藏好,轻易看不出真实情绪。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嬴政从前从不后悔,在这一刻却感到深沉的悔意。如果……那时候他没有执着那些东西,如果这些年他都在她身边,那么她是不是不会假装坚强? 他还在想,千金却已经离开他的怀抱,牵着他来到了女尸的头顶位置。 她的情绪已经恢复过来了,侧过头看向嬴政,“我想看看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嬴政皱眉:“你想怎么看?” 看活人的记忆过往于她而言很容易,一根头发就能看穿前尘。可是虞曦墨,她现在已经死了。并且尸体以镇馆之宝的身份被安置在水晶棺里面,得到她的一根头发,谈何容易? 陆千金抬起右手,拇指指甲在中指上一划,看似圆润的指甲就轻易滑破肌理,一抹鲜艳的红从伤口处涌/出来。她反手把那枚血珠弹了出去,正弹落在那具水晶棺的缝隙边上,缓慢渗透,最后滴落在女尸身侧的右手上。 水晶棺的棺面上渐渐出现影像,边上行走的人群却还是匆匆来去表情如常,像是根本看不见这诡谲的一幕。 陆千金低低地说:“我布了结界,他们看不见的。” 第36章 垓下歌(五) 那一日的深夜下了雪,洁白的雪花在黑夜之中星星点点落在帐上,于静谧之中,发出温柔的声响。 那一晚虞曦墨和项羽,谁都没能睡着。包括项羽手下那仅余的数百骑兵马。 帐外不时有巡兵走过的脚步声,一声声沉重地踏在心头,变成泣血的绝响。 项羽辗转难眠,终究还是披着衣裳起了身。他坐下了,取出那柄已经擦得雪亮的霸王枪,再度擦拭起来。 “大王,喝杯酒吧。”曦墨也起了身,跪坐到他身边给他倒酒。灯光莹莹,酒的颜色亮闪闪的,很好看。倒在陶碗里面,是一泓剔透的冰冷。 项羽端起酒碗,许许多多年过去了,他的面容依旧英挺俊朗。仿佛时光重头,他还是隔着墙折花给她戴的少年。 他一饮而尽,余酒从颊侧滑过,直直滑入衣襟。烈酒划过喉头,灼得五脏六腑都开始疼痛。他曾经喝过很多比这还烈的酒,却从来没有这样……烈得让人发颤。 项羽随手擦干唇角的酒,看向身边的虞曦墨,微微笑了。 虞曦墨静静看着他的眼睛,目有双瞳,他生来与常人不同,注定了要轰轰烈烈。她曾经想过的碧水青山岁月静好,想必与他,不大公平。所以她从来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地,跟随。 当年他起兵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微笑,他说,曦墨,等我回来。她点了点头,从此等待。 后来他回来了,带着盛大的声名,荣归故里,他说,曦墨,我要娶你。她点了点头,从此相随。 再后来他自封西楚霸王,他封了她当美人。她有了虞美人的尊称。他身边也曾经有过别的女人,来来去去,跟在他身边永远不换的,只有她。 怨吗? 不怨。 因为爱他,所以她选择不怨。 后来的后来,就是今日。 隔着渺渺茫茫的油灯,他说:“败局已定,曦墨,孤该为你找个怎样的退路?” 曦墨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替他将酒满上,不去想那个令人痛苦的问题。在灯下,她发现昔日那个意气风发的西楚霸王,他的鬓角已有几分灰白。 是什么时候起,一切已尘埃落定? 他起身撩起帐帘,看雪轻落。人生过半,也曾容光万丈,却都如烟散去。遥遥回望,竟然是双手空落,豪情成灰。 曦墨仍旧没有说话,跟着他站起身走到帐门口,看雪飘落,在风中像一首委婉的歌。 她没有打扰他。 她知道的,他在怀念。 怀念当年如火时光,年少成名,手握重权。他是天生的将军,百战百胜。丰功伟绩,西楚霸王这盛名,天下谁不知道?可是……他太心直口快,不懂心机与谋略。与谎言随意出口诡计信手拈来的刘邦相较量,注定要失败。他自称是“孤”,孤家寡人。即使手下良将忠臣无数,他仍然怀疑、嫉妒。他是寂寞的,因他生性多疑,从不相信任何人。 即使是她,也一样。 他牵起她的手,坐会原位,面上还是带着微笑。“这一战我败了,你就去追随刘邦。曦墨,你是美人,没有男人能拒绝美人。” 再次替他满上酒碗,她学着他,微笑,心里很是平静,“大王希望曦墨如此?” 他看着曦墨,目光冷凝。他其实想杀了她,这一句让她追随别人的话,只是他的试探。但他不会下手,他太心软,这样的人是当不了皇帝的。他是西楚霸王,他也只是西楚霸王。 果然他没有动手,他一口喝干了碗里的酒,眸色壮烈,似乎已经下定决心。“曦墨……”声音却有种粗糙的温柔。“曦墨你很久都没叫我阿籍了。” 是嫁给他之后吗?还是他自封西楚霸王之后,她就不像年少时候一样叫他阿籍了。他成了她的王,她的唯一。她却成了她众多姬妾中的一个,最多,是最受宠爱的一个。 曦墨眨了眨眼睛,里面隐约有泪光。“阿籍。” 明明应该凄厉的,又是为了什么,在这一刻竟然觉得痛快和解脱?倘若这一战他不败,来日/他仍旧能做他的西楚霸王。可是这一战他注定是要败的,就连陆千金都已经宣判了他的结局。他要败了,穷途末路的时候,他就再度只是属于她一个人的阿籍了。 甚好。 项羽一下子摔了酒碗,拿起霸王枪,迈开脚步,抬手刺出。步伐有些凌/乱,呼吸有些急促,就连唱歌的声音都有点混乱。他在唱:“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歌中不无悲壮慷慨。 他已知穷途末路,却依旧坚持最后一击。他决心与之一战,即使那已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战争。不战而降,有负其勇猛无敌之名。 歌已数遍,帐外却有另一种声音响起,渐渐弥漫了整个营地,是楚歌。 他的战士,想家了。当一场战争打到战士渐生归心的时候,就意味着,要败了。 他陡然停下来,喘息着把霸王枪插/入地面,倚靠着枪站稳。 四面楚歌,已无生路。他眼中隐有绝望,像当日/他们猎杀虎狼时候的眼睛。但是只有绝望,没有恐惧。英勇无惧的霸王,是不会害怕的。 “阿籍……”曦墨轻轻唤了一声,走到他面前,抚上他的脸。他脸侧有一道淡淡的血痕,那是昨日打斗的时候不慎被划伤的。她凑过去,吻了那道伤疤。有眼泪落下,烫得人心都发痛。“阿籍,你在担心什么?” 项羽看着她,伸手揩去她脸上的眼泪。带着茧的指腹擦过她腻/滑的脸,“别哭,我最讨厌看见女人哭。” 于是曦墨就笑了,她仰起头朝他笑,是带着眼泪的悲壮笑意。 虞美人,虞姬美名,众所周知的事情。可是项羽在此时却发现,从前的颜色算得上什么?再没有一刻能比得上此时此刻,她带着眼泪微笑,在灯光下分明显得有些狼狈,却在他心底美得举世无双。 “阿籍,你永远都不用担心我。所有人都会离开你背叛你,只有我不会。”她在他耳边这样说,“拿起你的枪,这是用来杀敌的,不应该对着地面。” 项羽拿起了枪。 她含笑看着,下一刻,却在他怔忪之际,扶着他的手,重重捅/进自己的小腹。那一刻穿身而过,血色嫣然。 “曦墨!”他抱着她,他想要用力抱紧她,却又不敢抱紧她。他只能看着源源不断的血从她体内流出,染红了她鹅黄的直裾,也染红她身下的地面。 “额……”曦墨微微蹙起眉头,腹部的疼痛纠缠着,几乎要把她所有的思维都剥离。她唇角已经有血沫溢出,倚在他怀里,他抱着她单膝跪地,眼睛里面都写满痛苦。 她凑近他的耳朵,一字一句,气若游丝地说:“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歌……声……大王……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生。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她用这简短的四句话回答了他,阿籍,不要再担心,也不要再忧心我的以后。从当年你越过墙拿着花来到我面前,曦墨的从前现在往后,就统统与你相干。 所以,我不会苟且偷生。阿籍,我要你心无旁骛地去打一仗,即使我先你一步走。 曦墨的目光非常平静,温柔又伤悲。却抚平了项羽心头所有的迷惘不知和悲怆。他低头吻在她唇上,她的唇已经渐渐冰冷了。 “好,你等我。” 她露出满足又甜蜜的笑意,伸出手摸/他的脸。她手上还带着血,那血染着她的温度,带到项羽脸上,是死生不忘的纠缠。“阿籍……霸王枪上……有……有我的血……带着它……去打仗……” 阿籍,霸王枪上有我的血。我用我的血帮你洗净了那上面不该有的绝望迷惘,所以你勇敢地去把,打出最漂亮的一仗,就好像我还陪在你身边一样。 他抹去曦墨脸上飞溅到的血痕,眸如最后的火光,灼人却哀伤。 “如你所愿!” 曦墨的尸体渐渐冷了,项羽放下了她的尸体,整理好了她身上的衣裙。然后咬着牙,从她身体里,拔/出了那杆霸王枪。 他起身想要走了,却低下头,再度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这个女人,刚刚还在给自己倒酒,笑颜如花的模样,好像那一刻就是地久天长。只是这样短暂的回眸擦身,她就先他一步,永远离开了这个纷繁世界。 “曦墨,你不会喜欢这里的。”他说,“我会送你回姑苏。” 她不过是先走一步,请静静等着他的魂灵度过万水千山,去到他们最初相遇的吴地,闭上双眼,再不醒来。 东方即晓,号角已响。他隐约已经听见了兵马整顿的声音,还有远处战马嘶鸣的声响。他站起身走出帐子,拿着那杆霸王枪,翻身上了马。 他听见自己略带嘶哑的吼声:“杀!” 明天已经到了,但她看不见了。这一场,将会是最后的破釜沉舟。 他要是虞曦墨心底永远的西楚霸王,纵失败,不能羞! 第37章 垓下歌(六)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坐在车里,嬴政看陆千金差不多调整好了,才把自己的感觉说出来。 陆千金其实也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却说不出哪里不对。“你觉得哪里不对劲?” “三个问题。”嬴政和项羽曾经是对手,此时此刻他谈论起项羽的死亡表情很严肃。“第一个问题,虞曦墨死得太决绝了。”这种问题放在一般的女人身上,或许很正常,毕竟穷途末路,退无可退的时候,正常人都会选择死。 可是虞曦墨不同,在她身边的是项羽。虞曦墨死得这么决绝,间接也代表了项羽的决心,他也已经决定决一死战,所以才会允许自己的女人寻死。可是他是西楚霸王,忘了曾经的破釜沉舟吗?即使失败也不过回江东重头再来,就这么死了,是不是有点太容易了? 陆千金就着他的话想了想,也想出一个问题来:“第二个问题,曦墨死了,她的尸体是谁运到姑苏的?” 虞曦墨的尸体是在苏城挖出来的,据说那个墓非常奢华。里面虽然只葬了她一个,却是双墓,很明显墓的另一个主人并没有下葬。她在项羽死之前死亡,项羽把她的尸体留在了营地里面,然后就是自刎于乌江。当时他全军覆没,还有谁会把虞曦墨的尸体千里迢迢运回姑苏? 看来她已经从看见虞曦墨尸体的打击里缓过来了,嬴政点了点头,又说:“是这样,那么第三个问题就建立在第二个上面来了,那个人运了虞曦墨的尸体回来,为什么不把项羽的运回来?” 别说没有能力,既然他有能力把虞曦墨的带走,那么项羽的当然也带的走。 陆千金幽幽地说:“只有一个可能,他不想带走。他并不想要让项羽和曦墨在一起。我们可以猜一猜,或许墓的另一个墓室并不是为项羽留的,而是他想要百年之后自己睡进去陪伴曦墨。” 夜幕降临,路灯一排排亮起,那亮色不断向远处蔓延。暖黄明亮的灯光擦着车前玻璃,掠过陆千金的脸,美得很温柔。 在这一瞬间嬴政觉得自己应该那些所谓的心灵鸡汤,女人都是感性的动物。同一件事情他想的是政治谋略阴谋诡计,陆千金想的却是爱情。 他靠到椅背上,老神在在地看她,“为什么不猜女人?” “女人?”她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你也不是不知道,曦墨的朋友总共就我一个,哪来的女人跟她那么大情分,千里迢迢把她的尸体运回姑苏?更何况就算是有那个女人,她哪来的本事?项羽的尸体当初刘邦花了大价钱弄回去的,抢到一块肉都是军功。至于曦墨的,你觉得他们会放过?好歹是项羽的女人。” 而且运走曦墨尸体的人动作太迅速了,这样的雷厉风行,不可能是女人做出来的。 当年垓下之战的时候她正在别人的梦境里面替人完成心愿,等到出来的时候曦墨已经死去。她匆匆赶到垓下,那里有一片土地,临着乌江,遍地都是战士的尸体,那些血渗入土地,融进江水,就像东方那冉冉升起的一轮骄阳。 惨绝人寰的美。 她在尸体堆里面找了曦墨一天一夜,最终只找到一方碧绿的玉佩,浸在一汪已经发黑的血里,却没有破碎。 拿起来的一瞬间就感知到浓重的煞气扑面而来,她以为曦墨在里面,小心翼翼带在身边两千多年。结果嬴政已经醒了,那枚玉佩还是一片死寂。 看她脸色不大好,嬴政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好好开车,别想这么多。实在不行就回去看看,有些真/相还是要自己去找的。” “也是,反正现在曦墨的尸体在博物馆里面放着,到时候偷根头发就行。” ……嬴政默默收回了手:“我有点饿了。” 陆千金低头看了看手机,还真是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想了想有什么好吃的嬴政还没吃过,然后发现他大概基本上都没吃过……秦朝听起来强大,实际上……物资和美食太贫乏了。 吸了吸口水,她说:“苏城的苏帮菜特别好吃,我带你去得月楼吃晚饭怎么样?” 始皇帝嬴政先生忍不住伸出手,拧了一把她的腮帮子。“我看是你自己想吃了。” 陆千金一个高贵冷艳的白眼飞过去:“说话就说话,还动起手了,你咋不上天呢?” 嬴政刚想开口说话,陆千金的手机就响了。“阿政给我接一下。” 看见手机上面的名字嬴政就不大想接,但是她很任性地在屏幕上跳动,最终他还是没能拼过对方的耐心,接了,但是开的是扩音。 陆千金用余光看见了,又是一阵感叹:“阿政你好聪明啊,现在接电话都会用扩音了……” 嬴政感觉自己在此时此刻真的心好累:“你不要总用关爱智障儿童的语气来夸我。” 她还想说点什么,就被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你们两能不能等我说完正事再*?” “……多新鲜啊~”陆千金听见吴美人说正事的那一瞬间就想笑场,“你还能有正事?” 吴美人的声音在那边严肃又沉重:“快回来,千金楼里来了个和尚。” 唰—— 陆千金猛地踩下刹车,表情凝重地捞起手机:“你说什么?” “楼里来了个和尚!” “我马上回来!”随手把手机扔到座位上,转动方向盘,“阿政,坐好!” “……”嬴政默默地看着猛地打了个弯之后继续蜗行牛步的车子,抬头看向陆千金,眼睛里面的意思很明确:就这种车速,真的需要特意交代一声坐好吗? 陆千金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一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脸上却有点发红,连带着耳朵后面都有点红。脸上装得无动于衷,心底却在暗戳戳地对着吴美人形的小人扎针,摊上这种师父不着调的师父就应该欺师灭祖,欺师灭祖! 说好的这辆车包养得很好呢亲?说好的像新车一样呢亲? 友尽不爱了亲! 回到千金楼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七点了,陆千金和嬴政手牵着手进了电梯。刚到楼里,陆千金立刻喊了一声:“素瑶!” 素瑶含/着一根棒棒糖欢天喜地地来了:“君主你回来啦,给素瑶带好吃的了没?” 陆千金一指头戳过去:“就想着吃,棒棒糖给我一根。” 素瑶哇地一声就哭了,一边哭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委屈地递给她。她万万没想到,自家君主出门一趟不给她带好吃的也就算了,回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搜刮剥削她! “给。”她拿到手里也没想吃,随手塞到嬴政手里。“这个给你,不许干吃奶粉。素瑶你带阿政到前面去。” “好的君主……” 嬴政一把拉住抬脚要走的陆千金,眼带忧色:“我跟你一起去。” “你不能去。”看他一脸不赞同,她无奈回头,抚着他的脸。“乖,阿政。一个和尚而已,我能对付得了,真对付不了,还有刘楚玉呢,总不能让她在咱们楼里吃干饭吧?” 此时此刻留下刘楚玉的作用就凸显出来了,嬴政一想也对,自己现在什么都不会,与其去给她扯后腿,不如回房间等待。于是放开了她的手,又加上一句:“你早点回来,我等你。” “好。”微笑着说完,转身快步走了。 嬴政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宫阙深处,眸色幽深。“这次很危险,对吗?” 素瑶还低着头在吃糖,听见这句话就抬起了头,却看见嬴政还盯着自家君主消失的地方看。砸了咂嘴:“是有一点点啦,佛家那帮和尚虽然是吃素的,杀起人来也不手软。君主不想让你担心才那么说的,你怎么看出来的啊?” “她脚步有点急……”收回目光,然后就看见素瑶正楚楚可怜地盯着自己手里的棒棒糖。“你……” 素瑶泪眼迷蒙:“你不喜欢吃糖对不对?”眼里面全都是祈求。 嬴政……撕开外秒的塑料包装纸,拿起那根粉红色的棒棒糖,缓慢又坚定地放到自己嘴里。“草莓味的?味道不错。”直接用行动回答了素瑶,自己很爱吃甜食这个事实,嬴政转身穿过那道墙,回别墅里面等陆千金去了。 “你等等我……”素瑶被他气得一抽一抽,却还记得陆千金的交代,委委屈屈地跟上去,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个和尚坐在正殿里面,明黄色的袈裟披在身上,紫檀木的佛珠握在手里。他闭着眼睛缓缓拨动那串佛珠,面色平静,远远看过去恬淡又静谧,很容易就让人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他是个男人,还是个和尚,他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却这样清晰地展现了什么叫做眉目如画,清秀干净。 仔细想想很多高僧年轻的时候长得都挺不错啊,想当年高阳公主都为了辩机和尚闹成那样……难道是因为和尚总是吃素的原因,所以长得比一般人都干净柔和点? 陆千金走到他面前,他睁开眼睛看向自己,眼睛黑亮,像清泉里面的黑曜石。顿时很有感触地点了点头,大概真的是这样…… 第38章 垓下歌(七) 那个和尚缓缓开口:“陆施主。” 陆千金眉目不动,在他面前的座椅上坐下来。“怎么,和尚也有事想找我办?”勾了勾唇,笑意却冰冷。“出家人,你凡俗未尽。” 和尚抬起眼看她,眼睛像是一汪清澈的泉水,干净又剔透。却让人看不真切,他心底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的声音也像是泉水叮咚,清越又好听:“并非。” “那你找我做什么?” “度你。” 这一瞬间,陆千金脸上就连冰冷的笑意也全都没有了。她的手死死扣住桌子一角,那尖锐的棱角抵着手心,有种钝钝的疼痛传来。 “你当我这千金楼是疯人院吗?”说着,手撑着桌子站起来。冷声说:“我不需要你度,你也度不了我。”说着,猛然转过身:“新筠,送客。” 新筠从宫阙深处走出来,还没开口,那个和尚的话就又从身后传过来:“偏执至此,为何不度?陆施主,你已病入膏肓。” 陆千金回过头,“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何干呢?你要信你的佛,你大可以去信,我只要我的偏执。” 她要的从来不是大彻大悟,只有嬴政一个。 “其实我很好奇,你就这么来了,我不想搭理你,你又打算怎么办?” 和尚似乎很苦恼,想了想,说:“留在这里,等待度化你。” “……”陆千金觉得自己和这个和尚一点共同语言都没有! 看见她无言的表情,和尚像是很满意,看着她认真地说:“陆施主,许多时候不得不信的,是天命难违。你逆天改命,已属不当,何苦如此?” 他说得字字句句都那么恳切,陆千金忽然就觉得很好笑。天命难违?她怎么会不知道天命难违……但是有时候天命太残忍了,既然如此,那就自己去争命吧。 她一步步走到那个和尚面前,他还坐在那里,眉清目秀,像是这凡尘俗世间的尘埃,丝丝缕缕都没办法牵绊住他。 “你现在能说出这种话,是因为你没有经历过死生别离。看你年纪也不大,知道初生牛犊不怕虎怎么写吗?”刚才在大街上看见他的第一眼,她就发现了,他身上的佛气很浓,可是要说修为的话,恐怕嬴政都比他多一点。就他这点水平,佛界还敢把他派出来…… 冥界和佛界还真是挺看得起自己的。 那个和尚根本没把她的话听到心里去,继续说:“我只需要度你,其余的,不用懂。” “没工夫跟你废话,新筠,把他给我赶出去!”陆千金转身就走,不想再跟这个和尚再多说一句话。 还说要度她的偏执?泥煤,偏执的是他自己吧亲! 陆千金直接往宫阙深处走,走到最深处一扇门前面,敲响了房门。 房里传来刘楚玉的声音:“进来吧。” 她推门进去,外间没人,往里走了几步,绕过屏风,刘楚玉正坐在椅子上看书,低垂着眉眼,倒没有从前当公主时候看上去那样泼辣任性了。 褚渊则盘腿坐在床/上打坐,双手指尖相触,一枚翠绿色的玉佩漂浮在指尖上面,上上下下不断游移,玉佩之中有一缕肉/眼看得见的黑色雾气慢慢从玉佩里抽离,顺着褚渊的头顶盘旋渗透,最后化成他身体的一部分。 看褚渊已经入定了,陆千金也没打扰他,直接对着刘楚玉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刘楚玉放下书,“就在这里说吧,彦回他入定了,听不见的。” “那个和尚有什么来历,你知道吗?” 刘楚玉一听就笑了:“开什么玩笑,你陆千金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我不跟你开玩笑。”陆千金的声音很冷,眉目之间都像是在冰里面冷冻过,轻轻扫过去都是寒霜万里。这间房间分明不透风,下一刻却有寒风千丝万缕透过缝隙吹进来,吹得陆千金和刘楚玉两人身上的衣袂都在飘动。 刘楚玉看她动了真格的,也收去脸上的笑意,放下书站起身。“他没有恶意。” “如果他有恶意,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话虽如此,房间里面的寒意却没有因此褪去,反而越来越浓烈了。“告诉我原因。” 刘楚玉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把心底的话说了出来:“他是子业的转世。千金,他真的没有恶意。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入了佛门,怎么说都不听……”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其实这也挺不错的,如果他没有接到这次的任务。” 谁能想到前世暴虐嗜血淫/乱的废帝刘子业,历经千年风霜,竟然变成了一个和尚,还是一个干净得玲珑剔透的和尚。 陆千金也觉得这事件发展实在有点可笑,房内的寒意倒是渐渐散去了。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他太弱了,佛界竟然敢派他来。让我猜一猜,他们这么做的原因,是觉得,他是你的弟弟,而你现在是我千金楼里面的人,吃准了我不会动他?” “这个可能大概占百分之五十。”刘楚玉也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说起这件事就是良多无奈。“另一个可能大概是因为没人敢来,所以他们就把子业推出来了。”看了陆千金一眼,“你和你师父在人界逆天改了两千年的命,从你们手里过的寿命简直是个天文数字。能办到这么庞大工程的人,你自己觉得,会是普通人吗?” “所以他们怕了?”要怎么解释其实他们并没有那么厉害,这么多年没人来管的原因,大概是因为人家觉得他们不成气候,没打算来管……? 要不是因为接了苏帷幕这个麻烦,不小心触及到了宋汐的命运,可能永远也不会有人管…… “你这个说法不成立,他们怕,难道刘子业就不怕?” 提到这个,刘楚玉的面色有点暗淡:“子业和从前很不一样了,他的想法很干净,只要有什么事情落到他头上,他就会拼尽力气去做,哪怕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懂了。”陆千金了然地点了点头:“这就是情商智商一块低的后果。你现在打算拿他怎么办?” 刘楚玉踌躇了一下,“我想把他留在千金楼里……” 她这是疯了吧?! “我知道这个想法很天真……”刘楚玉显然也很明白她眼神里的意思,“但是我没有办法。子业不完成这个任务就没办法回西天,在外面,他那个长相……你也不是不知道……” 摩挲着下巴想了想,还真是那么回事。“说起来你们刘家基因还真的挺不错啊,就这么放出去估计还没走多远呢豆/腐就该被人吃完了。刘楚玉,要我留下他可以,但是他要是敢找我麻烦,哼哼……”阴气森森地磨了磨牙。 剩下的话她不说刘楚玉都知道,忙道:“就他那水平也找不了你麻烦。” “行了,那我就先回去了。”起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又想起来一件事:“那个玉佩里面有个魂体,褚渊吸完了煞气把魂体给我送来。” “谁的魂体?” “项羽。” 公元前202年,虞曦墨离开千金楼的第二天。 那一天下了雨,寒冷的冬季绵长得好像没有尽头,就像是人世间的争斗从未停止,而爱恨永远看不清结局。 有个男人,他提着一杆枪推开了千金楼的门,枪头上面的血缓缓滴落,蔓延出一条血色的小径。 男人眉目英气俊朗,身材高大,目是双瞳。 看见陆千金的第一眼,他就直截了当地开了口:“我还有寿命和你交换吗?” 陆千金伸手幻出簿子,翻开找到项羽那一页,看了看,抬头说:“你的寿命不足以和我交换你的心愿。” 叫项羽的男人往前走了两步:“我的心愿很简单。”看她不为所动,又加了一句:“我知道曦墨来和你做了交换,在那个愿望的基础上,答应我的要求。” 陆千金默默看着他那杆霸王枪上面缓缓滴落的血渍,也不让他坐下,许久才幽幽地开口:“你知道曦墨想要的是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项羽脸上露出自信的笑意,却略微有些苦了。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曦墨想要什么……他说:“曦墨是个傻女人。” 虞曦墨想要的不会多。她想要的无非是,生同衾[1],死同穴。 这样简单。 “这点我认同,不是傻女人,也不会愿意跟你南征北战这样多年。”在家里好好的大家闺秀不做,偏偏加了这么一个雄心壮志的男人,跟着他走南闯北,看着他意气风发又从云端跌落,这样的女人不是傻女人是什么? 陆千金在心底叹息了一声,脸上却还是不动声色的模样:“说吧,你想要的是什么?” 项羽扬起笑容:“这一仗我若败了,不会有全尸。请你把我和曦墨的尸体带回姑苏,我要和她葬在一起。” 生前他没有给虞曦墨的独一无二,死后他要给她。 有曦墨暖着那一方墓穴,死去之后的墓土,想必也不会太冷吧? 再一次,他坚定地,一字一句地说:“我要和她葬在一起。” 第39章 垓下歌(八) 离开刘楚玉的房间之后,陆千金回了别墅里面,却并没有娶找嬴政,而是一路往前去到另一边,敲响了吴美人的房门。也不等她开口,直接就推门进去。 吴美人正在吃晚饭,那条黄金蟒倒是没缠着她,反而整个身子都缠绕在一边的谢必安(白无常)身上,舌头正好搭在谢必安嘴边,猩红的舌头不断吐出又缩回。 看见陆千金进来,谢必安简直要哭了。陆楼主,能放我回家吗?宝宝害怕。 陆千金看得嘴角抽/搐,随意拉开椅子坐下来:“你还说我上次折腾他,看看你把人家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吴美人含/着一口饭眼神无辜,看了看谢必安又看了看陆千金:“他这不是挺好的吗?” “如果完美诠释什么叫做生无可恋也算是好的话,我觉得他是过得挺不错的。亲,要我提醒你吗,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喜欢蛇的。” 总算知道她在说什么,吴美人笑了笑:“这不是小可爱喜欢缠着他吗。” “……那是因为他是冥界来的,身上自带空调……” “好了,说说你来这里干什么?总不见得又是来要钱的。” “不是。”陆千金看向坐在一旁的谢必安,一字一句地说:“我要放他走。” 谢必安的眼睛在那一瞬间都闪闪发亮了,真的放他走?他没听错吧? 吴美人顿住了,似笑非笑地看她:“出去一趟你就疯了?” “我没疯。”她直接站起来让谢必安把脖子上那条黄金蟒放在一边,然后拉起他就往门口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补了一句:“对了,回来的时候开的有点猛,我把你车子的方向盘给拽松了。” 吴美人默……当初驾校的师傅到底是怎么让这只奇行种过关的?科目一到四都直接过的吴美人小姐没想过,这世界上还有一种生物叫做代考…… 走出了吴美人的房门谢必安都觉得云里雾里像是在做梦一样,等到陆千金把他拽到别墅外面,晒到久违的月光的时候,他简直有种流泪的冲动。 他终于从黑店里面出来了…… 心里激动,脸上却还有点战战兢兢:“你真的要放我走?”不怕他会冥界找一帮人来端了她这个贼窝吗? 陆千金一脸高贵冷艳的不屑,像是完全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反问一句:“就你?” 谢必安在被她抓进千金楼之后她一开始还以为会有大麻烦,结果到最后只有一个黑无常找上门来,就凭着冥界对他这种看重程度……还找一帮人呢……洗洗睡吧孩子。 “……”对于她这种鄙夷的眼神,谢必安心底是有点受伤的。好吧他承认他在冥界没什么朋友,但是也不用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吧?这种心情总共维持了没几秒,等到他整个人走到门外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整个鬼都好了。 老黑,宝宝回来啦…… 然而高兴的时间并没有很久,几乎下一分钟,他的衣领就被陆千金扯住了。他现在穿的衣服是吴美人给他在地毯上买的t恤,总共两套,最近洗得已经有点薄了。所以当陆千金把他衣领扯住的时候,谢必安差点没哭出来,“轻点轻点,这个衣服料子不好,我不想光着回冥界去……” 陆千金没理他,颀长的睫毛在月光下漂亮得像是会发光。庭院里起了风,把高大的树木吹得呜咽作响。原本还残存在枝头的树叶纷纷飘落,像是刀片一样席卷而来,卷起堆堆落叶的骇浪惊涛。庭院里的泳池也开始震荡不安,小小一个游泳池,在此时此刻看起来,竟然像海浪堆叠而来。 白天还漂亮洋气的小别墅,此时此刻竟然显得阴森又可怕。 陆千金冷冷盯着一个方向,“怎么,还不肯出来吗?” 谢必安被她抓着,咽了咽口水:“你……你在跟谁说话?” “你不是鬼差吗?怕什么?” 谢必安泪流满面,“谁说鬼差就不怕那种东西了,鬼差也是会死的好不好?”说起来鬼差更怕死,就跟人间的公务员一样,当上了谁乐意死啊? “他倒是不会让你死。”一手扯着他的后领,一手掐上他的脖子,陆千金的声音冷得像是刚刚从冰箱里走出来一样,继续看着刚才的方向,一字一句地说:“出来,或者他死。” 一阵死寂,唯有风带着落叶呼啸而过。 陆千金眯了眯双眼,手下用力:“看来你是选后者……” “……你……”她手下真的用了力气,谢必安被她掐的几乎翻白眼,只感觉喉咙处传来阵阵剧烈的疼痛,呼吸一点点从她指缝间被夺走……在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真的要死了…… 如果仅仅是掐着脖子还好,可是她是用了术法的……还是禁术…… 她的手一点点收紧,谢必安绝望地闭上双眼,静静等待死亡。他甚至根本不知道,陆千金究竟想要用他逼谁出来…… “咳咳咳咳……”一阵熟悉的凉意蔓延开来,被陆千金掐得灼痛的喉咙一送,大量空气灌了进来。谢必安用力呼吸,捂着脖子忍不住弯下腰咳嗽。 咳了半天他才抬起头看过去,庭院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个穿黑色t恤的男人,他浑身上下都是黑的,脸色却苍白得很,一丝血色都没有。那头乌发却好似黑得能发光,在月光下漂亮得不可思议。 他精致好看的脸上面无表情,看谢必安不咳了,才缓缓地对着陆千金开了口:“你想死?” 陆千金含/着笑轻轻松松地揪着谢必安的后领,自在得就像是在和一个老朋友聊天一样:“黑无常范不救,久仰大名。你不妨试试,到底是你的手快,还是我快。” 看着还在她桎梏里的谢必安,范不救皱起了眉:“你想怎么样?” 陆千金抬起头看天上的月亮,今晚的月光尤其好,就连遮蔽的乌云都没有,好看得就像是在上面挂了一轮白玉盘,很容易就让人想起千年前还没有饱受污染的明月。她很快收回了目光,再度看向范不救。 “我这个人没别的爱好,最喜欢和人做交易。谢必安不自量力想杀我,我既然把他带回千金楼,他的命就是我的。你想要他的命,就要用等价的东西来换。” 这世间谁不知道,陆千金从来不做亏本的交易。 范不救的目光很冷:“你敢打鬼差的主意?可惜……鬼差没有寿命……” “这人间别的不多,就是人多。我要是想要寿命,吃饱了撑的才会找鬼差做交易。范不救,那你真当你们的命很值钱麽?”最后一个字说得有些婉转,却让人听出里面的不屑来。 鬼差凌驾于人和鬼之上,一向都只有他们不屑的份,这个女人,她竟然敢! 她却看穿了他的心思,老神在在添了一句:“我有什么不敢的?挟持鬼差这罪名可不轻,既然逃不开,不如就着这个为自己多谋点福利,你说是不是?” “……”静默片刻,范不救冷声说:“你想要什么?”言语之中已经有了软化的意味。 谢必安本来就是犯了错才被指派来收拾陆千金和吴美人的,这次被他们抓/住,要指望高层来救他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千金楼里面的人不足为惧,最近却又来了一个刘楚玉。她是不化骨,范不救打不过她。看现在的意思,如果他不答应,陆千金想必是不会放了谢必安了。 在这种时候,他不得不低头。 “我想要的很简单,把项羽的尸体给我。” “不可能!”范不救脱口而出,平静无波的眼里染上波澜:“项羽的尸体在十八层地狱。” 十八层地狱那是什么地方?就连十殿阎罗都不能轻易进去的地方!陆千金还真是不客气,狮子大开口就想要项羽的尸体! “就是知道他的尸体在那里,我才想跟你做这个交易。”陆千金根本没把他的吃惊放在心上,“要么,你把他的尸体交给我,要么我把谢必安的尸体交给你,孰轻孰重,你自己看着办。啊,差点忘了,鬼差死了是没有尸体的,我可以把他穿过的衣服送给你,你可以给他造个衣冠冢。” 谢必安听到这里终于没能忍下去,即使知道没用也开始竭力反抗:“项羽的尸体没有灵魂,早就被冥帝送到十八层地狱去用地狱之火日日淬炼了,你想要他的尸体简直痴人说梦,更别说你要了他的尸体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冷声喝止了他,陆千金仍旧把目光投向范不救。谢必安半点用都没有,这件事还是要指望范不救。“如何,这交易你做吗?” 范不救眼里有点挣扎,嘴上却不肯展露出来:“陆楼主,你想要的很多,但是你真的确定,那些最后都会是你的吗?” 陆千金冷哼一声:“我自然不确定想要的会不会真的变成我的,我能确定的是,如果我不去做,那么那些东西,一定不会是我的!” 项羽的尸体她要来没用?可笑,要不是因为没有他的尸体,她早就让他和虞曦墨团圆了,用得着等到现在? 第40章 垓下歌(九) 陆千金上楼推开门的时候还以为嬴政睡着了,结果走进去就看见他抱着一只大白猫坐在床/上,一手拿着一本书在看,专心致志到连她进来都没发现。 大白猫听见动静竖起耳朵一看,然后就跳了过去,陆千金一手捞起来抱到怀里。一边揉她的脑袋一边问:“素瑶?怎么变回原身了?” 原来这只大白猫竟然就是素瑶的原身,素瑶动了动嘴,喵叫一声之后嘴里开始说人话了:“嘤嘤嘤嘤……我饿了……” 陆千金无言,“等着。”从怀里掏出一只纸鹤吹了口气,纸鹤颤颤悠悠地飞了起来,绕着陆千金转了两圈。她低头问:“想吃什么?” 素瑶再度喵叫一声,蹭了蹭陆千金的手肘:“喵,要鱼,要饭~” 陆千金在这一瞬间觉得自己够了,为什么要问一只猫想要吃什么?!纸鹤抖了抖有点别扭的翅膀,从门缝里飞了出去。 抱着素瑶走到床边,在嬴政身边坐下,像素瑶一样凑到嬴政身上蹭了蹭,“在看什么?” 嬴政合上书,把封面给她看了看,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大秦帝国》。随手把书扔到一边,伸手把她抱在怀里:“看看过去的事情,发现自己竟然在别人纸上笔下,这感觉真是有点古怪。” “有什么古怪的……”陆千金当然知道他是想念从前了,笑着咬了他的耳朵一口,小声说:“你还当自己是秦始皇嬴政呢,我跟你讲早就不是了。现在提起过去的事情,是不是想你的三宫六院了?” “小心眼。”拧了她的脸一把,还觉得不够,又过去恨恨咬了一口她的脸。“这么多年了,一点都不带变的。” 陆千金被他咬得有点痒,缩在他怀里躲过去,手下无意识地摸素瑶柔软的皮毛。素瑶趴在她腿上泪如雨下,君主,不带这么虐单身狗,哦不,单身喵的…… 单身喵也是有人权的! 嬴政静静抱着她,她的体温就熨帖在他胸口,很容易就让人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就在这一刻,嬴政忽然觉得,从前那些豪情壮志驰骋沙场江山如画,有她在怀的时候,统统都变成了刹那的过眼烟云。 曾经那些东西在他手掌之中,辉煌又绚丽,现在都已经变成一杯黄土沉入地底,慢慢被风吹散。而唯一真实亘古永恒的,只剩下她的拥抱。 他甚至想,不要有人打断就好了,这一刻变成永远就好了。 然而……下一秒这份宁静安好就被打破了……原因是……为了给饿得已经变回原形的大白喵素瑶小姐送饭。 素瑶的原身是一只在建国前就已经修成/人形的大喵,不要问为什么是建国以前,因为爱情!素瑶修成/人形之后就被陆千金养在身边,这么多年一只混吃等死,修为一点没长进说不定还倒退了,所以这么一只大喵妖才会出现吃不饱被饿出原形这种奇葩事件。 新筠和新珩端着两托盘菜进来,“楼主,饭菜准备好了。” “放那吧。”让人把饭菜放在桌上,陆千金起身抱着素瑶走过去。新筠他们给准备的饭菜很好,大概听了素瑶喵小姐要吃鱼的要求,桌上的全是鱼。 一大碗煮的浓稠得发白的鲤鱼汤摆在正中间,香气扑鼻,看见了就让人食指大动。边上还摆着一盘炒三鲜,芹菜青嫩胡萝卜鲜艳,五花肉和豆干掺杂在里面,看起来十分诱人。另一边却是一道凉菜,最简单的糖拌西红柿,水红色的西红柿切成片摆出花瓣的形状,上面撒着一层白砂糖,星星点点点缀在上面,清爽又干净。最后一道还是鱼,却是酸甜可口的糖醋鱼。酸甜的热气袅袅蒸腾而起,浓稠的酱汁浇在一整条鱼上,别说素瑶了,就连陆千金看了都有点胃口大开。[1] 素瑶整只喵都激动了,差点伸出爪子挠了陆千金一下,被嬴政在一旁冷气森森的一个眼神瞪得愣是把指甲锁了回去,最后落到手上的就是有一个软软的小肉垫。 陆千金根本没意识到这个小插曲,抱起素瑶把她放在桌上,伸手拿起筷子,“想吃什么?”素瑶现在还是大喵样,吃起鱼来倒是不怕卡到刺,就怕吃得满脸酱汁……然后帮她洗澡?陆千金想想那个画面都觉得太美了。 于是堂堂陆楼主化身大写的喵奴,开始伺候素瑶喵小姐吃饭。 素瑶对着那一桌菜看了看:“喵,君主,要糖醋鱼。” 她伸出筷子夹了一筷子,细细挑干净鱼刺,然后放到素瑶面前的小碟子里。侧头看见嬴政站在她身后默默看着她,诧异地问:“你站着干什么?” “不然呢?”始皇帝嬴政先生怨念丛生,为什么千金对素瑶比对自己还好?她都没给自己挑过鱼刺。 “坐下吃啊,不然你以为我叫这么多菜干什么,素瑶也吃不了。”说着,扭头对着自己身侧的椅子示意了一下:“乖,坐着,今天晚饭都没吃,你肯定饿了。” 其实嬴政早就饿了,所以才对她给素瑶叫了一桌饭菜丝毫没考虑到自己那么怨念……他绕到那边,默默坐了下来。夹了一筷子糖拌西红柿往嘴里送,下一秒嬴政先生眼睛就亮了。 又酸又甜,这滋味,是他的菜啊! 陆千金刚给素瑶挑完一筷子鱼刺,转过头看见他满足的表情,笑眯眯地说:“喜欢吧,知道你喜欢吃甜的,特意让人给你做的。” 嬴政又夹了一筷子,嘴里还嚼着一片,含糊不清地说:“喜欢……” 看她伺候素瑶吃饭伺候得不亦乐乎,嬴政顺手给她夹了一筷子西红柿:“别光顾着喂她,还能饿死?自己吃……” “不能让素瑶自己吃,会弄脏身上的毛。”陆千金摇了摇头,给素瑶剔干净一大块鱼之后总算暂时空下来,把那块西红柿塞到嘴里,嚼吧嚼吧咽下去,才感觉自己饿的有点没感觉的胃充实了一点。 囫囵扒了几口饭,感到自己又活过来了,陆千金问新筠道:“那个和尚还在门外?” 那和尚长得太帅了,新筠就是在千金楼里面见多了俊男美女,提起他也不由自主有点羞涩:“子业小师傅被刘姑娘接回去了,在刘姑娘边上住着。” “刘楚玉倒是真心心疼这个他这个弟弟,只可惜一碗孟婆汤下去,谁还记得谁?” 嬴政夹了一筷子芹菜让她吃:“这芹菜吃着挺好的,听你话里的意思,那个和尚是你认识的人?刘楚玉的弟弟?” “嗯……也不知道是见鬼了还是怎么样,上辈子杀人当杀鸡玩的人,这辈子竟然变成了一个心慈手软还说要度我的和尚,这剧情发展也是够搞笑。” 本身他们和刘子业不熟悉,也算不上什么故人,不需要留什么面子底线。偏偏刘子业竟然是刘楚玉的弟弟,而现在千金楼还需要借助刘楚玉的能力来坐镇…… 不仅不能打不能骂,还得当佛爷供着,别说陆千金了,就是嬴政想想也觉得略微有些蛋疼。自从在21世纪醒过来知道蛋疼这个词之后,嬴政觉得自己很多以前不能解释的淤塞情绪都能用这个词来解释了,发展了两千多年,中华文化越来越博大精深了。 “你刚刚就是去处理那个和尚的事情了?” “也不全是……”一面说一面给素瑶盛了一碗饭,舀了一勺鱼汤,顺带便又挑干净几块鱼肉放进去,素瑶看着那碗鱼汤拌饭喵叫声越来越嗲了。陆千金也给嬴政盛了一碗汤,顺手递过去,说:“喝碗汤。刘子业倒不是什么大事,关键是项羽和曦墨这里,那个心愿我欠了他们一千多年都没有完成。好不容易这次找到曦墨的尸体了,一定要把这件事做完……” 嬴政只知道虞曦墨跟陆千金做了交易,并不知道项羽在那之后还来了千金楼一次,疑惑地问:“虞曦墨想要跟项羽一起死,不是已经完成了吗?” “这个完成了,但是在那之后项羽又来了一次,想要在死后和曦墨合葬。可惜他们死的时候我有事耽搁,等到去的时候项羽的魂体由于煞气和执念太重被吸入玉佩,尸体被想要军功的将士带走。在那之后我曾经去过刘邦那里,想要把他的尸体找回来。可是一直没能找到。后来才知道由于魂体缺失,项羽不能投胎,所以尸体被鬼差带回冥界,压在十八层地狱。” 嬴政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曲折的一段往事,听得直皱眉:“用得着这么大费周折?” 陆千金嘴里正在吃菜没空回答,倒是素瑶扬起一张大喵脸说:“项羽可不是一般人,人家的命格金贵着呢,生生世世都是乱世里的英雄,魂体缺失对后面的历史走向都会造成偏差的。” “那你刚才去找项羽的尸体了?” “没……”把最后一口饭扒拉进去,陆千金总算饱了,摸了摸素瑶的头:“乖,把饭吃完。”素瑶低下头继续吃饭,她则对着嬴政说:“刚刚用谢必安威胁范不救去给我偷尸体了,下面有人,方便。” “……”然而是你威胁的…… 第41章 垓下歌(十) 陆千金连夜制定了一个偷盗计划,在自己的储物空间里翻出一大堆东西,造了一具假尸体出来。 第四天抱着这具阴气森森的尸体敲响了嬴政的房门,饶是始皇帝对着血流成河的场面眼睛都不带眨的,猛地一开门看见一具尸体,也吓得不轻。 最近在千金楼里修身养性,吃的用的都是有灵气的东西,嬴政一惊之下差点把门把拧下来。定了定心,“你杀人了?” 陆千金原本是两只手抱着尸体的,现在换了一换,把尸体扛到肩膀上,一只手扶着,另一只手在裙子上擦了擦就去拉嬴政的手:“嗯,宝宝现在要去警察局自首。” 有洁癖的嬴政先生默默看着她那只摸过尸体,又来牵自己的手,心里怨念丛生。怎么办,好想把她的爪子剁掉qvq。嬴政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个表情清晰直接地表达了自己内心的情绪。 凭借强大的毅力,嬴政忍住了没动手,任由她牵着自己僵硬地往前走:“这是去警察局的路吗?” 陆千金没理他,拉着他一路走到那间全是镜子的房间。前两次来得匆匆忙忙没仔细看,这次倒是在门上看见了三个字……旧事镜……这个名字取得是不是有点潦草? 她没空在意他的小情绪,推门进去,把尸体从身上卸下来推到嬴政怀里:“帮我拿一下……” 嬴政默默接住那具尸体,收拾好自己心底的怨念,看她把那本簿子拿出来,随手翻了几页,忍不住说:“自个首这么麻烦?” 镜子已经发出白光,陆千金死死拉住嬴政的手往白光里面走。 一阵刺眼的光芒过后…… 嬴政默默地看着这个漫山遍野都是坟堆的地方,不说话了。他还能说点什么? 依稀记得好像第一次穿越的时候,千金就把自己带到了坟地里,当时她说什么来着?貌似是翻错页数了? “你这次又接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愿望?” 陆千金左右看了看,最终目光定焦在一个方向。“阿政……” “怎么?有危险?”嬴政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好迎战了。 结果陆姑娘吸了吸口水:“那边有只野鸡,捉过来我给你做叫花鸡吃吧。”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关注点有点不大对?” 陆千金相当认真:“对于我来说吃的永远是最重要的关注点。” 看她是真的想吃,嬴政无奈地撩起衣袖去捉野鸡。当初能秦王扫*,嬴政手脚工夫也是很好的,宫里面的侍卫没几个能打赢他。 当年多风光,再想想现在……堂堂始皇帝竟然在用这一身本领对付一只野鸡……不说了,说多了怕心酸。 嬴政身手好,野鸡虽然比家养的跑得快战斗力强,但是统共也没花费他多少时间。等到他提着一只死透了的野鸡一路血淋淋地回去的时候,就看见陆千金一个人站在坟地里,背对着他不知道在看些什么。而他们带过来的那具女尸已经不见了。 再一看边上,就连做叫花鸡的坑都挖好了,边上还摆着几张碧绿的荷叶。嬴政很想问她这荒郊野岭的哪来的荷叶,但是最后还是忍住了。为了吃她总是会无所不用其极。 把野鸡扔到地上,上前几步从背后抱住她:“你在看什么?” 从她这个视线看过去,正对西方,有一轮黄澄澄的夕阳斜斜挂在那里,缓慢地落下。那边远远的还有一条江,夕阳的余光照在上面,波光粼粼,晃动出无限温柔。 那夕阳照在陆千金脸上,她的美丽变得很生动温暖。她靠在嬴政怀里,轻声说:“一天很快就过去了……我在想你到底多久才会把那只野鸡带过来……” 原来是在等吃的,嬴政忍不住笑:“已经把野鸡给宝宝你捉来了。” 陆千金在他怀里转过身,揪着他的衣领面无表情,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不要叫我宝宝,要叫我女王大人。” “好的,女王大人……”把自己说得赛过三皇五帝的始皇帝嬴政先生笑意清浅,一点都看不出史书里面手腕铁血的模样。 “本女王要做叫花鸡了,边上待着去……”一指头把他戳开,走到那个挖好的坑边上蹲下。野鸡艳/丽的羽毛还没有拔掉,她朝他招了招手:“阿政,过来帮我拔下毛。” 嬴政先生含/着热泪去帮女王大人拔野鸡毛了。 等到叫花鸡熟还需要时间,嬴政找了块大石头坐下,随手把陆千金捞起来抱在怀里,跟她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看夕阳。 这种平静和美好对于他们而言太弥足珍贵了。 千年前嬴政忙政事,千年后千金忙他的命。 陆千金靠在嬴政怀里,低声说话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好像时光都缱绻在她青丝指尖,“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嬴政无意识地把她的头发在指尖绕圈圈,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条江河在逐渐暗淡下去的夕阳里,变成渐渐隐去的风景。“是哪里?” 她唇角露出微笑:“千年前的乌江。项羽就是在这里自刎的,现在应该是他死后……半年。曦墨和他死去的时候是冬天,战士们的血把乌江边上的土都染红了半寸。现在你看,除了这些坟包,还有什么能够证明那场壮烈的战争曾经发生过?” 又有谁还会记得,千年前有一个贞烈执着的美人,为了追随她心爱的男人,决绝在这里死去。 许多人记忆都磨损了,唯有史书,还替他们记得。 历史的笔脚这样绝情,又是这样温柔。 她话说得很平淡,嬴政却知道,她是想念虞曦墨了。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你把那具女尸带回千年前的乌江边上安葬,是为了回到21世纪之后挖出来,然后用来和曦墨的交换?” “你还是这么聪明,一眼就能看穿我的想法。”她含笑侧头,咬了咬他的耳/垂。嬴政的耳/垂很小,偏偏肉挺厚实,还很敏感。每次她咬他这边,他都会从耳/垂脸红到脖颈。 嬴政被她撩得一僵,那片红以极快的速度红到脖颈,蔓延到白衬衫里。他哑声说:“千金,别闹。” “阿政……”她装作听不见的样子,继续在他耳朵边上说话。呼出的热气就在他耳/垂边上萦绕,嬴政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这种痛并快乐着的感觉为哪般?“但是你不许瞎想,我没有杀人,那具女尸浪费了我好多宝贝才做出来的。” 嬴政也从来没真的相信过她会为了一己私欲去杀人。 很多时候她绝情又残忍,但是某些方面来说,她比这世上很多人都要善良,善良很多, 他没说话,她却铁了心想要看见他失控的样子,继续在他耳朵边上吐气,还伸手揽上了他的脖颈,状似天真地问:“阿政,你为什么不理我?” 当一个人被逼/迫到某个地步的时候会做出什么事情?嬴政在此时此刻做出了回答,他的反应是——变守为攻。 坐的那块大石头离地面也没多少距离,他一把抱起陆千金就地一滚,双手压在她背后牢牢护着,身体却不容反抗地压在她身上,他低着头认真看着她,眼睛里面神采飞扬。 撩出火来了?陆千金心里有点慌,两只手抵在他胸口:“阿政,你要冷静……” 他不想冷静!直接低下头以吻封口,含/住了她的唇/瓣。她一开始还想挣扎,双手却直接被他从背后挪出一只手制住,另一只手固定她的头,吻得煽情又暧昧。 “唔……”两人的唇/瓣厮/磨着短暂分离又贴合亲吻,她不由自主发出让人脸红心跳的呻/吟,热气上升,感觉周遭所有空气都在燃烧。 亲了好久嬴政才舍得放开她,她躺在地上急促地喘息,脸因为缺氧已经泛红了,唇/瓣更是被啃咬地有些红肿。一副刚刚被人欺负过的样子,让人看得更想欺负她了。 嬴政眼里明明暗暗又想亲下去,陆千金脑中警铃大作,双手已经解放,忙把他格开:“等等!” “嗯?”他勾起唇角,如霸道总裁一般邪魅狂狷:“等什么?” 她又喘息了几下,才说:“等……等……”闻到边上叫花鸡发出的香味,如蒙大赦:“叫花鸡好了,我们起来吃鸡/吧!” “千金,你在说什么?”嬴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是个女孩子,怎么能这么堂而皇之地向我提出这种要求?” 千金一时间还没反映过来,看着他的目光有点茫然。想了半天才在他促狭的视线里面恼羞成怒,脸颊涨得通红:“凑表脸的你想到哪里去了,给我起开!”双手用力把他一推。 她推得不重,嬴政就势往边上一趟,双手枕在脑后,无赖地看着陆千金:“我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说是你自己想歪了好吗?本宝宝好委屈啊!” 陆千金把叫花鸡从坑里挖出来,满脸狰狞地往下一摔:“凑表脸的你再装?!” “我装什么?”嬴政一脸无辜,“千金啊,现在这个社会需要更多和谐,你这样很不好。不要污,要优雅。” 千金气得手都在抖,这种人就应该打死……打死…… 第42章 垓下歌(十一) 咸阳宫/内长乐宫灯火通明。 时至午夜,万籁俱寂。长乐宫外偶尔有宫婢内侍走过的脚步声,不过都被放得很轻。 陆千金和嬴政站在长乐宫房顶上,黑夜成了他们最好的掩饰。长风猎猎,把他们的衣服吹得徐徐飘动。嬴政看着脚下富丽堂皇的皇宫,眼里有许多种情绪。 他的声音里面甚至听不出喜怒:“来这里干什么?” 陆千金看着他,眉目不动:“来找刘邦问个真/相,你以为来这里干什么?” 嬴政不说话,她盯着他好看的侧脸,他的嘴唇抿得有点紧。“怀念吗?” 她问他,怀念吗。 怎么可能不怀念? 这里曾经是属于他的地方,他曾经在这里建立起了秦朝最强盛的统治,他曾经在这里万万人之上。他甚至曾经站在这咸阳宫的最高处俯瞰整个皇宫,以为自己的基业能够百年千年甚至万年地延续下去。 然而秦朝的步伐在胡亥手里戛然而止,更确切地说,是在他死去的那一刻,就已经迅速走向衰败。 现在这个辉煌的宫殿,是属于自己曾经的对手的,刘邦。 嬴政心底隐约有些微妙,更多的是怅然。富贵荣华,生死争斗,原来都是一瞬间的事情。 陆千金是明白他的想法的,轻声说:“不用怀念。很快这里就不会存在了,谁都无法永远拥有一座皇宫,你也是,刘邦也是。” 只是对于这世间许多男人而言,能够走到那个位置,已经算是成功。 他当然知道不用怀念,因为怀念也不过是无用功,现在乃至将来,他需要放在心上的,只是面前这个人。他收回视线,回应她的目光,眼底有清浅的歉意:“我……” “不要说。”她摇了摇头,微笑着伸手握住了他被风吹得冰冷的手。“阿政,不要说抱歉,也不要解释。那是你的曾经,要忘记太难了,我也从来没想过要你忘记。我们都不要再想了,两个人能够在一起度过每一天,已经很足够。” “是的,很足够。”嬴政反手回握她的手,她的手也是冷的,两个人握在一起,却慢慢把彼此的手心都温暖了。他露出释怀的笑意,终于又像当年在山林之中初次相遇的时候那样,英俊又好看。 “我们下去吧,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刘邦。” 嬴政点了点头,刚想要下去,却看见一个女人带着一排宫婢内侍,从远处缓缓走到长乐宫前。她穿着桃红色直裾,衣袖和衣领上的花纹精致又繁复。 长乐宫前的内侍和侍卫看见她竟然都退开了,有个大内侍模样的人从殿门里出来,看见是她,恭恭敬敬行了礼,道了一声:“奴婢[1]请戚夫人安。” 被称作戚夫人的女人颔首示意他起来,转身从身后侍婢的手中拿过一个食盒,轻声道:“你们在外面候着,我自己进去。” 侍婢内侍纷纷屈膝,齐声声回:“喏。” 那大内侍伸手过去,将她扶着往内殿走,边走边恭维道:“今儿皇上费心思,将将在眯了半刻,夫人来了,当能为皇上解忧。” 戚夫人略微有些蹙眉:“皇上又头疼了?” “正式……”两人许是往里面走了,那声音渐渐小下去,最后听不见了。 还站在长乐宫屋顶上的两个人面面相觑,看着彼此的眼神都有点诡异。 沉默半晌,嬴政问:“你想要问刘邦的问题是不是不用问了?” 陆千金扯了扯嘴角,僵硬地说:“好像是不用了。你从前没看见过刘邦一直带在这边的这个戚夫人?” 嬴政古怪地看着她:“朕当年什么身份,见她作甚?” 瞧瞧,一激动那个朕字就又爆出来了。他还沉迷在身份地位带来的优越感里不能自拔呢! “说起来……”嬴政看她脸色有点不好,赶忙又补了一句:“这么多年你见过那么多事情,竟然没见过她?” 陆千金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这个还真没见过。 刘邦是出了名的好色,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地换,最后能站在他身边屹立不倒的除了他的发妻吕雉之外,就是这个戚夫人。从遇见到自己死亡离开,刘邦最宠爱的女人一直都是这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戚夫人。在此之前,陆千金虽然好奇过戚夫人是什么样的,却从来没仔细想过她受宠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想了想,说:“我们下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说着伸手抱住嬴政,只看见她腰/肢一动,两人就化作两道微光,在漆黑的夜里划过,落到长乐宫中才现出原来的模样。 (⊙o⊙)!这是又被刷新了世界观的嬴政先生。 敢情她还会这一招?!那为什么前几次他们都要走路?! 陆千金准确无误地接收到了他的情绪,低了低头,稍微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师父教导过我,众生平等,不能滥用术法……” 嬴政冷酷无情无理取闹地打断了她:“你觉得我会相信吗?”打死他也不会相信那个不事生产的吴美人会说出这种话…… “好吧……其实是前两次我忘记了……”下意识就选择走路了。 他一脸我就知道是这样。 “不要说这个了,办正事……”她岔话题岔得一本正经,扳过他的头往里看。 他们现在这个位置正好在内殿的一根柱子后面,也没用心挡,就这么随便遮掩了一下,竟然没人发现他们。左右看了看,才发现内殿里面伺候的人都已经被屏退了,只剩下戚夫人坐在榻边,和一个男人讲话。 那个男人大概就是刘邦,靠在榻上,就着戚夫人的手吃东西。刘邦这时候五十四岁,年纪已经很大了。前几年还在战场上东奔西走,如今陡然安定下来,却老态尽显。 “四年。”刘邦伸出手,轻轻摸了戚夫人的发。他的手苍老枯瘦,和戚夫人黑亮美丽的长发,对比鲜明。“语冰……你跟在朕身边,已经四年了。你青春貌美,朕行将就木,跟了朕,一直颠沛流离,你可后悔麽?” 戚语冰笑意微微,一勺勺喂他吃完了那碗点心。替他把唇角擦拭干净,把碗放到一旁,才轻声道:“后悔?语冰认得许多字,就是不知道,这两个字该怎么写。” “……那你……”他咳嗽了一声,旋即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戚语冰忙伸手替他拍背止咳,他咳了好一阵才缓过来,摸着她娇/嫩柔美的脸,问:“那你,可曾怨恨过朕?” “怨恨?”她反问一句,眼中略有悲凉:“语冰是皇上的女人,如何敢有怨恨一说?” “朕要你说实话!”他一把握住她的肩头,看她痛得皱眉都没能松开。他睁着浑浊的眼睛说:“朕要听你说实话!” 实话?戚语冰意识面容都有些恍惚,仰着头看他,空洞着美丽的双眼问他:“皇上是又做梦梦到了,还是又不由自主想到了?” “朕……”他不由自主松了手,颓然靠到软榻上。他脸上写满了疲惫,眼睛却不肯从戚语冰脸上移开,死死地,迷恋地盯着她:“你和她越来越像了。” 戚语冰握住了手心的绢帕,语焉凄凉:“说到底,还是皇上你想念她了,或者说是,皇上从没有一时半刻忘记过她。”伸手抚上自己的脸,“很久以前语冰就明白,皇上宠爱语冰,不过是因为这张脸。如果皇上是问语冰怨恨不怨恨这个,语冰想回答皇上,不怨恨。” 不仅不怨恨,她还很庆幸。 庆幸自己有一张和虞曦墨相像的脸,庆幸自己能够在彭城之战的时候遇见刘邦,更庆幸虞曦墨不想要的东西,能够被她这个影子所拥有。 刘邦闻言,似乎有些欣喜,又有些惆怅:“你和她,终究很不一样。倘若是她,她一定要怨恨我,怨恨到死。” 虞曦墨太刚烈了,他不确定自己能够驯服她,拥有她。 “方才皇上还说……语冰同她越来越像了……”戚语冰略笑了笑,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皇上累了,安置吧。” 他闭上双眼,似乎是睡去了。在灯光下,戚语冰静静看着这张苍老的脸。初见犹在眼前,他是落魄逃难的主公,被她父亲留下救助。他却泼皮一般毫无借住的自知之明,在她掐花戴的时候,突兀出声,他说:“好花配美人。” 她吓了一跳,撞进他那时候还明亮的眼睛里面,那里面写着无赖和狡黠。 之后她成了他的妾,他的心头好,他的戚夫人。 却唯独,不再是那个拈花一笑的戚语冰。 戚语冰深深叹了口气,刘邦闭着眼睛却没睡着,动了动眼皮,又睁开了双眼,凝视着她:“语冰何故叹气?” 她略愣了愣,旋即又是完美无缺的笑容:“夜深,语冰有些累了。” “累了就回去罢,朕这里有人。” “喏。”她应了一声,起身弯腰,缓慢退下。却听见她走出内殿的门,狠狠扣住了门框,眼睛有些发红。 她不怨恨,终究不能不放在心上。只是再在意,也不会傻到说出来的。毕竟虞曦墨已经死了,而她会是刘邦挚爱的唯一寄托。 她已满足。 第43章 垓下歌(十二) “阿政,你待在这里。”让嬴政先不要出去,陆千金从柱子后面慢慢走了出去。刘邦和嬴政可是见过面的,他已经垂垂老矣,嬴政却重归华年,她可不想再这种时候活活把刘邦气死改变历史。 刘邦并没有睡着,多年战场拼杀下来,对声音敏感得骇人。听见陆千金的脚步声,立刻睁开双眼像扫射过去,却在看见她的面容的时候,面色震惊。 “是你!”自觉危险来临,他身上哪里还有刚才的腐旧沉珂,翻身下榻站定,眼中精芒大作。他反复观察着陆千金,“你竟然还没有死,并且……” “并且还这样年轻,是麽?”陆千金不动声色接下了那句话,“皇上,要叫外面的侍卫进来麽?” “不,不用。”刘邦往后退了一步,坐在榻上,手却按住了边上的赤霄剑,眼睛紧紧盯着她:“你既然进得来,朕那些侍卫就伤不了你,不是麽?” 她微笑道:“从一个地痞走到皇帝的位置,果然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到的。刘邦你很聪明,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因为不会浪费时间。” “哦?”他反问了一声:“你今日来,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说是怀念从前,来探望老友,你信吗?”说着,自己也觉得有些可笑,又道:“你自然不信。”后退一步,四下环视这内殿一圈,像是喟叹:“时间真是变得很快,一眨眼就是天翻地覆,你如今竟然也是皇帝了。怎么,这万万人之上的滋味,感觉如何?” “你还要问朕吗?”刘邦挑了挑眉,他年岁大上去,表现得却仍然顽劣无赖:“当初做嬴政那个暴君的宠姬,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你没享受到?说吧,你今日来究竟想要做什么,总不见得,是来自荐枕席的?” “你还真是没变多少,就算没能耐动别人,舌头上也要占点便宜。”陆千金收了笑,面色极冷。当年她和曦墨一起遇见了他,那时候他也是这样,放肆的目光和下/流的言语。“曦墨的尸体,是不是你派人带走的?” 像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刘邦略微有些诧异,“是又如何,不是又待如何?” “如何都与我无关,我只是好奇问一问,知道不知道,都没什么紧要……”话音刚落,便快步上前。右手快速伸出去在他右肩膀一捏一拧,刘邦的右臂就被她卸了下来,他整个人痛得脸色发白,手中刚刚抽/出的赤霄剑掉落在榻上。她顺手捏住他的脖颈,只略一用力,就换来他剧烈的挣扎。 他眼里充满着祈求和恐惧。 他不要死。他千辛万苦才走到这个位置,他才刚建立起属于自己的政权,他才不要死! “你……” 他刚说了一句话,脖颈上的力道就又加重了一分,右臂上的疼痛和喉咙处的窒息感纠缠上来,让他脸色发青。陆千金低下头,步摇上颀长冰凉的金链子垂下来,扫过他的脸,引来一阵颤栗。 “我让你说话了吗?刘邦,你最好识时务点。”目光扫过一旁的赤霄剑,嘲讽道:“想暗算我?你有多大能耐咱们大家都知道,何必自取其辱呢?” “额……”他摇着头,眼里带着绝望的哀求,他在求她放过她。 她松了手,随手把他甩到一边,从衣袖里拿出一条手帕,慢慢擦拭右手。目光却还在刘邦身上,他趴在榻上捂着喉咙咳嗽呼吸,像一个濒临死亡的人。 她嫌恶地把那块用过的手帕扔到他脸上,“是你害死了曦墨。你想要天下也想要美人,所以你在项羽快要失败的时候放出风声,说在打败项羽之后会接走曦墨。你想要让项羽误以为曦墨会背叛他,想要让曦墨被他厌弃,想要让曦墨走投无路来投奔你。你要曦墨,即使她那时候已经身败名裂,是不是?” 刘邦把那块手帕从脸上拿开,却不扔掉,而是死死握在手里,像是要握住些什么东西,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一样。 “没错!”知道斗不过她,他反而不怕了。“她是朕喜欢的女人,朕不介意她从前有过别的男人,但是最后既然朕赢了,她就要在自己身边。”说到这,语气却又低下去:“朕当初说要接走曦墨是真的……却没想到……” 却没有想到,虞曦墨宁可死也不愿意跟他走。项羽宁可她死在自己怀里,也不要她成为别个男人的女人。 他们认定了对方是属于彼此的唯一。 刘邦最后仍然接走了曦墨……即使只是她的尸体。 他一直都是这样,只要自己想要的,不择手段也要得到。即使在自己手心的时候已经破碎了,那也是属于自己的,不是麽? 终于得到这样肯定的回复,反而越发平静下来。她静静看着面前这个苍老可耻的男人,“曦墨死了,即使你能拥有她死后的日子,你觉得,这样她真的会开心吗?” “她开不开心已经不重要了,左右与我在一起,她从来不曾开心过。”他自嘲地笑了笑,面上浮上一层丑陋的煞气。“既然如此,我为何还要在意她?既如此,我就只要自己开心。她活着的时候,她的身心都属于项羽,死后,至少我要占一样,才不枉费,曾经喜欢过她一回。” 分明已经春暖花开了,为什么陆千金还觉得身上这样凉?她不由自主颤栗了一下,轻声道:“你想得很好,只是刘邦,你以为这世上所有事情都能心想事成吗?不……你想要的,都不会属于你。” 说罢,她决然转身离去。身后的老男人太丑陋不堪,再看他一眼,她都怕自己要忍不住杀了他。 曦墨是枉死的。 如果刘邦没有因为一己私欲放出那些话折损她的名声,她不会走投无路去千金楼和陆千金做交易。 如果没有那些流言蜚语,即使项羽自刎乌江,陆千金也可以带走虞曦墨,即使不能长生,也能平静安好地了此残生。 可是一切都不过是如果,当千年前虞曦墨和项羽一前一后走进千金楼,用自己的寿命交换一个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宿命的时候,就注定了他们此后,颠沛流离,千年不见。 “你站住!”身后竟然传来刘邦的高呼声,他颤巍巍地站起来,带着期冀问:“曦墨……曦墨是不是还活着?你和她是挚友,你活着,你还这样年轻……” 那么虞曦墨,是不是也还活着? 那具尸体,会不会只是她的障眼法? 陆千金转过头,心底恶意丛生。她冰冷地启唇:“没错,她还活着。刘邦,你知道自己的宿命吗?” 刘邦在害怕,他害怕地站立不稳,害怕得浑身发抖:“是……是什么?” “你永远见不到她,从此以后,世世生生。” 看见他眼底所有的亮光都黯然熄灭,陆千金心底竟然升起快意。他害死了曦墨,那她也不要他好过。还期待着死后和她睡在一个墓室里面吗?别想了。 陆千金走到柱子后面,嬴政牵起她的手,“回去了?” “还有个地方想去。”拉着他略一凝眉,两人就化作两道光芒,消失在原地。 他的脸! 刘邦面色惊恐,极度恐惧地奔到两人消失的地方。没有……没有他们曾经来过的痕迹!难道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他想象出来的?不!不可能!榻上的赤霄剑已经抽/出来了,他脖子上剧烈的疼痛还在! 他猛地踉跄了一下,伸手扶住一旁的柱子,哑声喊:“来人…来人…来人呐!” 众人鱼贯而入,寂静的内殿顿时被一帮内侍宫婢塞满。 陆千金和嬴政站在屋顶,她淡声说:“他看见你的脸了。” “那又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当然不会怎么样,他们离开这里之后,所有存在过的痕迹都会被抹去。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痕迹。只是……“刘邦以后的日子,会过得更加胆战心惊。” 无论什么时候,秦始皇嬴政和西楚霸王项羽,都会是刘邦心底最深的刺。当原本以为已经死去的人再度出现在眼前,心底的恐惧就会一圈圈绕上来,甚至连他自己,都不会不自觉放大那份恐惧。 刘邦死于七年后。 离开长乐宫之后,陆千金沿着宫巷,去见了戚语冰。 她已经回了内殿,发饰尽数褪去,却坐在榻上,并没有入睡。有宫婢劝她:“夫人早些睡吧,时辰不早了。” 戚语冰摇头,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悲:“太冷了,我睡不着。” “虽说是开春了,夜间倒也有些冷,奴婢给夫人拢个汤婆子?” “不必了。”戚语冰自嘲轻笑,按了按胸/口。“这里冷,你的汤婆子有什么用?” 这宫婢大概是她很得用的人,竟然知道她和刘邦之间的纠纠缠缠,叹了口气,道:“奴婢还是劝夫人想开一些,能够像虞姑娘总不是坏事,像总比不像的好。” 许是说到了她心坎上,她竟然笑起来:“是了,总比不像的好。看一看皇后娘娘,门庭冷落,这就是……不像的坏处。” 第44章 垓下歌(十三) 原本陆千金觉得戚语冰是有些可怜的,当听到她说这一番话之后,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叫做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因为看见她那张想象的面容从而心底升起的微弱怜惜,就像是风中的烛火,一瞬间就被吹熄了。 陆千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走进这扇门的必要了。 “不进去了吗?”看她脸色有点不好,嬴政有些忧心,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 她就势在他掌心蹭了蹭:“不了,我们走吧。” 他们转身就走,想要说的话,都被丢弃在风里。 两人刚回到千金楼,还没从旧事镜里面走出来,一只大白猫就扑进了陆千金怀里:“君主你们可回来了,出大事了!” “不急不急。”她一边给素瑶顺毛一边宽慰:“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喵~”素瑶这一声叫得万分哀戚:“君主救命啊,那条黄金蟒他化形成/人了啊!这都建国后了他还敢成精,他这是作死的节奏啊!” 陆千金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佯怒:“我还当是什么事呢,就这事?小可爱化形了不是好事嘛,以后就有人陪你一起玩了,这不好吗?” 说到底她和素瑶虽然亲近,却终究不是妖族,想想大概素瑶会和那条化了形的蟒蛇更有共同语言,陆千金深深觉得这是件好事。 “一点都不好喵!”素瑶可怜巴巴地都快哭了:“他老是缠着我,把我身上的毛都缠掉了,你看~” 陆千金低下头仔细看了看素瑶身上的毛,还真是。走之前油光水滑的毛光泽都有点暗了,尾巴上的毛更是蔫吧了一样,看起来有点凌/乱。素瑶喵形的时候眼睛是蓝色的,此时此刻那双原本漂亮得像是化了一片还在里面的猫眼目光暗淡,一点精神都没有。 顿时她就心疼了。“什么情况?他欺负你?” 听见她有替自己做主的意思,素瑶缩在她怀里说得那叫一个委屈:“他老拉着我跟他玩……他化形时间不够,就逼着我也化原型躺在他身边,他身上那么冷……呜呜,我一跑他就用尾巴缠我……” “……”陆千金忽然觉得自己头好痛。摸了摸素瑶脑袋上的软/毛,“乖,我会替你说他的。小可爱不会去阿政房里的,你先去陪阿政,我处理完事情就回来。”顺手把素瑶递到嬴政怀里,又交代了嬴政一句:“这两天你都没喝奶粉,等等自己去泡一杯。就一杯!不许多泡更不许干吃!” 嬴政严肃而正经地点了点头,答应了。 然而答应是一回事,做不做到就又是一回事了。看她的背影走远了,嬴政低下头阴气森森地看向怀里的大白喵。 素瑶愣是被他这个眼神看得抖了抖:“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嬴政抱着素瑶走下楼梯,往厨房方向进军,若有似无地问:“你怕蛇啊?” “正常的女孩子都会怕蛇喵~”素瑶舔/了舔自己的尾巴:“君主最怕蛇了,不信你去问。” “我不问,我知道她怕。”把素瑶放在桌上,一手打开冰箱拿出奶粉罐。从桌上拿了一个玻璃杯,舀起三勺奶粉倒在里面。然后继续舀起一勺奶粉,刚想往嘴里倒,就接收到了素瑶意味深长的目光。 他顿了顿:“你在看什么?” “君主不让你偷吃奶粉,我要告诉君主!” 嬴政面带微笑,却活生生把素瑶笑得打了个寒颤。“千金不用永远在千金楼里的,可是那条黄金蟒,估计会一直在的。素瑶,我不介意你打小报告……” 只是在她打了小报告之后,他会善解人意地让她和小可爱近距离接触一下,增进感情。 素瑶泪如雨下,含/着热泪扭过猫脸:“我装作看不懂的样子。”君主,素瑶对不住你的嘱托,嘤嘤嘤嘤。 陆千金推门进去,吴美人正在给一个高高大大却长着一张娃娃脸的男人配衣服,一边配一边说:“你个子高,穿衬衣和t恤都很好看,乖,女孩子嘛,最不能抗拒长得好看个子高的男孩子了。只要你用尽全力去追,美人我相信,总有一天素瑶会喜欢上你的。” 男人乖乖地点了点头,“好。” =-=陆千金一脸不忍直视,这样胡乱教导别人真的好吗? 吴美人转过头,惊喜地说:“千金你回来了?看看我给小可爱选的衣服,是不是很好看?” “这个以后再说,先算算把素瑶吓得掉毛的帐。” “这个你可真不能冤枉我们小可爱,他那么喜欢素瑶,怎么会去吓她?”看向身后的男人,“是吧小可爱。” 被叫做小可爱的男人点了点头,天真又无辜地说:“是的,我很喜欢素瑶。” 陆千金觉得自己的头更痛了:“你们两个够了。虽然猫大部分是不怕蛇的,但是素瑶她是真的怕。”也不需要小可爱真的欺负她,只要出现在她面前就够把她吓得浑身炸毛了。 小可爱睁着自己圆圆的眼睛,委屈地说:“我不可怕,我没吓她。” “可是素瑶说你逼着她变回原身……” “因为她毛茸茸的样子很可爱。” “素瑶还说你不许她走,非逼着她睡在你身边。” “因为她身上毛茸茸的暖暖的,躺在身边很舒服。” “……”陆千金认真地看向吴美人,“真的不考虑一下给他买点毛绒玩具吗?”这个刚化成/人形的蛇精,他是个毛绒控啊! 吴美人听了这个深深地觉得自己带出来的蛇精真是情商好低,低得连她都不好意思帮他讲话了。“好了,我会好好教他的。他刚刚化成/人形,你多体谅一下。” 陆千金煞有其事:“师父你千万好好教,可不能让他得病,不然就是正宗的蛇精病……对了……既然能化形了就要有个名字,总不能还是叫他小可爱吧?” 叫这么一个高大的男人小可爱?那画面太美,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吴美人摩挲着下巴,思索了很久:“也是,你觉得肖柯皑怎么样?肖想的肖,柯九思的柯,皑皑白雪的那个皑。” 她认输了。她就不该开口问这个问题的。以吴美人的眼光和审美,她能想出什么好名字?眼带怜惜地看了看肖柯皑,他满脸茫然。她深深地叹息,少年,你还是太年轻了。 “你开心就好……” 只要确定将来他不会欺师灭祖就行…… 转身往外走:“饿死本宝宝了,我去吃饭。” 吴美人却叫住了她:“刚刚范不救和那个叫子业的和尚都来找过你。” 她诧异地回过头,范不救找她还有缘由,刘子业找她干什么?“范不救那里进行得怎么样?” “他说已经找到项羽的尸体了,大概不久就能送到你手里。” 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她满意地点了点头:“等把他的尸体和曦墨的合葬,然后把他的魂魄抽/出来,就能送他去轮回了,总算了了我心里的一件大事。” 提起项羽和虞曦墨,吴美人也有点叹息:“我那几天问谢必安,虞曦墨的魂魄投胎了没有。谢必安说没有,她一直站在在奈何桥下等,等了将近一千多年,却还是没能等来她想要的人。” 项羽在一方玉佩里执迷不悔,只是因为他死前心愿未了,没能和虞曦墨合葬。 虞曦墨在冥界徘徊不去,是因为她没能等到那个说好和她共赴黄泉的人,所以不走。 爱是无尽不弃的等待。 “师父……”陆千金脸上表情诡谲,显得有些阴森。“这一趟回秦汉,我去见了刘邦。看见他,我心底的恨意又蔓延上来了。” “别恨……”吴美人上前,摸了摸她的头发以示安抚。“千金,不要恨。恨对修行没有用处。你要做的,是过好自己以后的生活。刘邦他就是再可恨,也不过是从前的旧事了。或者说,他早已经是一捧黄土。” “不过我现在不恨了,反而觉得痛快得很。”她露齿而笑,洁白的贝齿冷意森森。“他其实是真的喜欢曦墨,但是曦墨永远不会喜欢他。可笑,他就是得到了那个位置又怎么样,还不是没坐稳几年就死了。师父你知道吗,他原本是想死了跟曦墨合葬的,但是我对他说,曦墨并没有死。看他脸上的希望一瞬间破灭,这种感觉真是好极了。” 吴美人怜惜地看着她:“你恨他,是因为他害死了嬴政和曦墨。我让你不要恨,是因为没有刘邦,他们也会死。所以没有恨的必要。千金,你现在的样子有些痴狂。” 陆千金咬住下唇,五指狠狠扣住边上雪白的墙壁,嵌进去,嵌出深深的五指印。“若不是他……倘若不是他……阿政不会死得那样早,秦朝不会覆灭得那么快。师父,你轻易说出不要恨,不过是因为你没有在意的人因他而死!” “其实是有的,只是我选择遗忘。”吴美人极少回忆从前,这一次陡然被她提起来,却发现那记忆从未被遗忘。一直藏在心底最深处,只要翻出来,就是满心苦涩。 “我知道……”她眨了眨眼,眼中滚出两颗透明的泪珠。“那件事之后,你就再也不听《山有扶苏》了。” 第45章 垓下歌(十四) 他用尽全力在奔跑,鲜红的血液在急速的奔跑中飘散在身后。 他许多年没有受过伤了,却没想到,一受,就是这样严重的伤。 隐隐约约之间,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他只有一个人,而身后却是冥界千千万万的追兵。他是冥界的鬼差,却监守自盗窃取了项羽的尸体。害怕吗?当然有一点。后悔吗?不,不后悔。这具尸体,能够换回谢必安的命,他不会后悔。 不知道跑了多久,弯弯绕绕的躲避之中,身后那些追兵的叫嚣声离他很远了。他浑浑噩噩地奔跑行走,终于看到那扇大门的时候,觉得自己身上的血都快流干。 他竭尽全力跑过去,用力击打在那扇门上,留下一个暗沉的血手印。门里面似乎有脚步声传过来了,他再也支撑不住,缓缓顺着殿门滑下,体内的血液顺着殿门外的台阶蜿蜒而下…… 昏迷过去的时候隐约听见那个女人的声音:“范不救?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范不救感觉自己的眼皮沉重得睁不开,就好像被人用胶水黏住了。他挣扎了好久才把眼睛睁开,映入眼帘的是床顶,纱幔柔软地堆积在上面,顺着架子流泻而下。侧过头往边上一看,视线都被垂下的纱挡住了,只能看见外面隐约透进来的光亮。 范不救的脑袋当机了半天,才发现这是一张架子床。竟然是架子床?现在都21世纪了,冥界都改睡席梦思了,居然还有人在睡架子床?他不可置信地伸出手摸了摸架子上的雕花,精致繁琐,不像是现代的手艺能雕出来的。 一手撑着床面想坐起来,刚动了下手心就传来一阵剧痛,腰侧更是痛得几乎撕裂。他皱眉低下头看了看,倒是已经包扎好了,刚才那一动,却又有血色从白绷带里面透出来。 他没理会,伸手撩/开床帘,咬咬牙下了床。一脚刚踩到地面,就听见推门响起,三三两两的脚步声渐行渐近,绕过一个硕大的屏风,就看见两个穿着裋褐[1],梳着双丫髻的少女俏生生地走进来,手上还托着绷带和热水。 范不救:“……”所以他这是穿越了吗? 其中一个少女看见他醒了很高兴,露齿一笑,把东西放在桌上,朝他走过去,把他扶起来,走到桌边坐下。对着另一个少女道:“范先生醒了,新珩去请楼主过来。” “好的。”新珩放下东西出去了。 听见她说楼主的那一刻范不救就明白过来了,这里大概就是千金楼。他曾经也想象过千金楼的模样,在他脑补里,应该是阴气森森,黑暗幽冷的。可是现在所看见的,完全把他脑中的影像打破了。 陆千金竟然把这座原本就不该存在的千金楼布置得这么逆天,摆设用具全都古色古香,甚至还地主婆一般用了婢女! “范先生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了,应该吃点东西。先生想要吃些什么,新筠派人下去做。” “等等……”范不救的大脑还是有点无法转换,摆了摆手:“新……新……”新什么来着? 新筠看他想得痛苦,加了一句:“范先生,奴婢新筠。” 总算知道她叫什么了,范不救刚想说话,陆千金就带着新珩来了。他嘴都张开了,却也只能硬生生把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陆千金今天穿了一身白底红边绣小朵碎花的对襟襦裙,虽说是在屋里不冷,外面却还是套着一件褙子。手肘上挽着一条长到足踝的披帛,头上梳的却是倭堕髻,发髻里插着一颗洁白的珍珠,珍珠下方垂下一串流苏。看起来飘逸又干净,倒是和平时的端庄有所不同,更多了几分娇俏。 她今天看起来像是心情很好,和范不救说话也是笑盈盈的:“你想要问什么,直接问我,我最清楚。” 范不救蠢死了才会真的相信她这句话,他对陆千金劫持谢必安威胁自己还心有余怒,看见她也没有好脸色,“没什么。” 知道他带来了项羽的尸体,陆千金也没恼,跟一个伤患过不去干啥?看向身后的新珩:“他才受了伤,你去煮点白粥来给他吃,顺带,把谢必安请过来。” “是,楼主。”新珩欠身退下,那规规矩矩的样子让范不救看得眼皮直跳,这真的是在现代吗? 察觉到他的目光,陆千金问:“怎么?” 范不救皱着自己精致的眉眼,冷声说:“你这样的就该被斗地主斗死。” “放心,不会有那种场景出现的。斗地主的人都没我坏。”她缓步过去,在他面前坐下,摊开手掌:“项羽的尸体呢?” 他眉眼冷凝:“只要我把尸体交给你,你就肯放了谢必安?” “当然。”她回答得很爽快,“我又不是攻,留着他那种极品受也没什么用,你说是吧?” 范不救抬手把一枚翠玉戒指扔到她手里:“在里面。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想要干什么,但我还是奉劝你一句,不要做得太过分。现在除了人界,其余五界都在通缉你,知道你和嬴政的人头现在值多少钱吗?” “我不需要知道,反正肯定很值钱。”陆千金心满意足地拿起戒指,起身走出去。出门的时候正好看见新珩带着谢必安来了。谢必安浑身上下都被一根绳子牢牢捆住,绳子的另一头却攥在新珩手里,他只能委屈地跟在她身后走,雪白的脸涨得通红。 谢必安看见她怒火中烧,气势汹汹地骂了一句:“死骗子!你说了放我走的!” “这不就放你走了吗?”陆千金笑眯眯地踮起脚尖,拍了拍他雪白的脸:“乖,吃了我楼里这么多饭,总要有点回报你说是不是?好歹是个鬼差,拿你去交换一具尸体我还觉得有点亏。趁我还没后悔的时候,乖乖地闭上嘴跟着范不救走,听懂了吗?” “你!” “嘘。”她收回手,竖起一根手指压在自己嘴唇上,“再多说一句话我就不放你走了哦。” 谢必安还想说点什么,但是想到她绝对说得出做得到,最终还是忍了下去,直接越过新珩,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他就知道只有老黑对他最好,嘤嘤嘤嘤~ 看着他的背影进门,陆千金收回目光,无奈地摇了摇头。这种性格……没有范不救陪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陆千金拿着戒指来到嬴政房间的时候他正在上厕所。 是的,上厕所。 确切地说,他已经上了半个多小时的厕所了。 陆千金记得自己出去的时候他就在厕所里,现在回来了他还在。 她有点担心,朝里面喊了一句:“阿政?”还活着吗? 传来嬴政一句阴沉痛苦的:“嗯……” “你怎么回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嬴政言简意赅:“我没事……” 这像是没事的样子吗?陆千金想了想,心里闪过一个可能,但还是不太确定。出门下楼走到厨房间,从冰箱里拿出那罐子奶粉打开看了看,顿时气得火冒三丈! 奶粉罐空了?! 这才买回来几天?!就空了? 陆千金怒了:“素瑶!” “来了来了来了!”素瑶正在睡午觉,听见叫她披头散发地从楼上奔下来。刚想问叫她什么事,结果就看见了陆千金满脸怒容地拿着那罐奶粉,吓得素瑶直接倒退了一步。 完了,被发现了! 陆千金面沉如水,边磨牙边说:“素瑶?” 素瑶干笑着摇头:“君主你在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要么说实话,要么今晚你陪肖柯皑睡,自己选。” 冷酷无情的君主……说了也要陪肖柯皑,不说也要陪肖柯皑……让她死了吧!素瑶差点就直接哭出来了:“君主,我真的不知道。” 陆千金面带微笑:“我要叫肖柯皑了。肖柯……” “君主!”素瑶猛地一扑,把她剩下的话打断了。“君主我说我什么都说,你不要叫他!”素瑶一边抹眼泪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嬴政现在不在,就是要秋后算账也是明天的事情了……没关系,能晚死就晚死点。 素瑶抽噎着说:“他最近老是干吃奶粉,我都劝不住。嘤嘤嘤嘤,他还威胁我,说我告诉君主的话就把我扔去给肖柯皑玩……” 这么短时间就学会威胁别人了,看来他对21世纪的生活适应得不错嘛…… 陆千金看起来一点都不生气,微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去睡觉吧。放心,他不敢拿你怎么样。” 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素瑶却看见那个奶粉罐子已经变形了……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君主看起来真的好生气啊。 陆千金随手把罐子一扔,怒气冲冲地上了楼。走到门口,猛地把门推开。 嬴政已经从厕所出来了,躺在床/上一脸生无可恋。眼里清晰表达着这么一个情绪:朕好痛…… 听见巨大的推门声,嬴政吓了一跳,胆战心惊地看向陆千金,还以为自己偷吃奶粉的事情呗发现了。 却看见她笑靥如花地走进来,温柔无比地说:“阿政,我们今天去吃麻辣火锅吧。” 第46章 垓下歌(十五) 陆千金在灯下穿针引线,缝的却不是衣服。她低着头,很专心地把一颗人头缝在一具尸体上。她面无表情,看起来恐怖又阴森。 “君主君主……”素瑶一边喊一边跑进来,看清她手下的动作之后又火速跑了出去,缩在门外瑟瑟发抖:“君主……你这是在干吗?” 被她打扰,陆千金差点把一针缝歪掉。正好有点累了,把人头和身体放到桌上,她起身倒了杯水。“紧张什么,这么多年见过的尸体还少吗?” 素瑶抖着两条大/腿害怕地走进来,“见得多也不代表不害怕了啊。”更何况君主你坐在床/上缝尸体,看上去真的很像变/态杀人魔啊!有木有! 小心翼翼往她床/上看了一眼,“君主,这就是项羽的尸体吗?” 陆千金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冥界这几千年在干什么,把人家尸体扣下来了脑袋和尸体还是分开的,今天正好有空,顺带便帮他缝一下。对了,你怎么回来了?” “我把虞曦墨的尸体偷回来了……”说着,她伸出右手在自己左臂一个地方点了一下,人像影影绰绰浮动,最后一具尸体慢慢被安放在床/上,和项羽还没缝好的尸体躺在一起。 虞曦墨静静躺在床/上,面容安详。就像并没有死去,只是这样安静地睡着了。 陆千金默默看着,很久没有说话。直到敲门声响起,刘楚玉站在门口:“虽然觉得现在不是打扰你的时候。” “你还是打扰了,有事吗?” “玉佩里面的魂体……”她往身后看去。 陆千金顺着她的视线往门外看,一个半透明的魂体飘在她身后不远处。依稀是项羽的眉眼,脸上却一片茫然。 “啊啊啊!鬼啊!”素瑶尖叫着躲到她伸手,拉起她的衣袖挡住眼睛,怕得瑟瑟发抖。 陆千金默:“……素瑶,你是个妖……” “妖也怕鬼啊!” “你先坐会。”把她按在椅子上坐下,陆千金朝门外那具魂体走过去。他魂体的颜色很淡,像是下一刻就要飘散了。他的目光飘忽而又空洞,一丝光彩都没有。 陆千金轻声问了一句:“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他没有说话。几年前的风霜雨雪,他已经忘记自己是谁了。 陆千金觉得有点心酸,转过身不想再看见他这幅样子,低声说了一句:“楚玉,还是要麻烦你一件事。” 刘楚玉看了看那具魂体:“要我把他送到冥界去?” “曦墨在冥界等了他很久……我不能去冥界,你知道的。”去了冥界,大概她就回不来了。 刘楚玉沉默了一下:“他现在这个样子,你觉得虞曦墨看见了,会高兴吗?” 她侧过头看向她,露出一个微笑。“曦墨会高兴的。” 前尘尽忘又怎么样?只要虞曦墨最终还是等到了自己想等的那个人,其余的,无关紧要。 “好。”刘楚玉应了一声,带着那具魂体离开。 陆千金往里走,再度拿起针线。项羽闭着眼睛,看不见双瞳。英气俊朗,此时此刻看起来就像一个最寻常不过的男人一样。 当她缝好项羽的头颅的时候,素瑶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没有叫醒素瑶,抬手把项羽和虞曦墨的尸体收到储物空间里,抬脚走出了房门。 她是一个人去的,没有叫嬴政。 毕竟当年嬴政和项羽也是不死不休的敌人,这种事情叫他去感觉不大好。 当初他们想要合葬的墓已经被发掘了,陆千金带着他们的尸体,去了一切最初开始的地方。 曾经虞曦墨和项羽两家是挚友,一墙之隔,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她带着他们两个人的尸骨,去了吴中的穹窿山。那地方已经变成旅游景点了,来来去去的游客很多。 把他们葬在这里,大概不容易被人挖掘出来。 他们在红尘俗世里面辗转了两千多年,想要的不过是安静地合葬在一起。陆千金不想再让别人打扰他们。 她挑了半山腰一个平坦一些的地方,边上还有一个小亭子。她轻笑着呢喃了一声:“曦墨,我觉得你会喜欢这个地方。” 她布了一个结界,开始帮他们挖一个亏欠多年的坟。坟地挖得很深。陆千金没有帮他们准备棺椁。其实那些东西对于他们而言,也并不是那么重要。 她把他们安葬了。这是他们一直想要回来的地方,也是他们一直想要的结局。 甚至没有堆起坟包,陆千金堆平了那寸土地,然后动了动指尖,枯黄的草叶蔓延开来,牢牢护住那个地方。 “很快就要春天了。”她说,“春天的时候,这里苍翠一片,好看极了。” 冬天的风吹过枯柏苍树,带来凄楚的回响。陆千金站在那里,感觉天地苍茫,似乎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她想起当年最初看见虞曦墨的时候,曦墨穿着鹅黄素衫,挽着小竹篮走在山间,那嫣然一笑漂亮得就像是春天盛开的春花。 她笑靥如花,朝着不远处的项羽挥手,她喊他:“阿籍。” 那是故事最初开始的模样,没有血腥和苦痛。 陆千金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天,“都过去了。” 她撤了结界,抬脚往山下走。刚走了几步就感觉有点不对劲,身后好像有人跟着自己?! 猛然回过头:“谁?” 却看见有个颓废瘦弱的女生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身上还穿着校服。她脸上写着麻木和绝望,嘴唇干裂。明明应该像花朵一样绽放的年纪,却沧桑又难看。 一个一心求死的人?陆千金盯着她:“你跟着我/干什么?” 女生木木地动了动嘴:“我都看见了。” 看见?不可能!她刚刚明明布了结界。陆千金不想再理她,转身就想走:“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却听见她在后面喊了一声:“我看见了!你站在那里,突然消失了,又突然出现了!” 她竟然看见了自己布结界?!陆千金陡然转身,杀气腾腾地看向她。为了不让人发现,她还特意找了穹窿山关闭开放的傍晚来。谁知道会出现这么一个变数! 女生被她的眼神吓到,踉跄着倒退了几步:“我……我不……我不会说出去的……” “那你跟着我/干什么?” 女生觉得自己眼睛一花,她竟然已经到了自己面前,甚至还伸出手扼住了自己的脖颈。她力气不算小,可是这个女人动手掐住自己,她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被她死死拿捏住。 “说!” “你……你先放开我……” 最普通的人类。陆千金松手把她甩到地上,目光却没有放过她。“现在可以说了。” 女生趴在地上,捂着喉咙咳嗽了好一会,才说:“我叫卢黎黎,求你!”她猛然起身,握住了陆千金的脚踝。原本木然死寂的眼神中竟然爆发出一种强烈的仇恨光芒:“求你!我不想就这么结束人生,我想报仇,求你帮帮我!” 想报仇? 陆千金慢慢蹲下/身,捏住她的下巴,“如果我没猜错,你今天来,是想要自杀的吧?一个想要死的人,你现在跟我说,不想就这么结束人生?是不是太好笑了点?” “那是被人逼的!我已经活不下去了,才想要死!”卢黎黎忽然就爆发了,大声嘶喊着:“可是我看见你消失又出现,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可能能帮我摆脱这一切,你肯定能帮我。” “当然。”这个她倒是不否认,“我可以帮你报仇,但是光求是没有用的,还要用东西来交换。卢……”想了想,“卢黎黎,你准备用什么来交换?” 卢黎黎眼里一片决绝:“我除了这条命什么都没有,只要你能帮我报仇,我就把命给你。” “啧,话不要说得这么满,说不定到时候你就不想死了呢。”她扯了扯嘴角,“我要你的命没用。我做交易一向公平公正,收取的报酬不多。”她伸出两根手指:“两年的寿命,换不换?” 卢黎黎原本就已经想好要死了,根本没想过一切还有翻转的机会。现在只要用两年的寿命就能换来报仇重来的机会,为什么不换?! “换!” 奈何桥上的风又大又冷。 项羽的魂体这些年来消耗得厉害,要不是刘楚玉护着他,他还没接近奈何桥,就已经被吹散了。 孟婆最先看见刘楚玉,老熟人了,笑眯眯地应了上去:“又来找人?” 刘楚玉摇摇头,把项羽拉到面前:“这次是来送人。孟婆,你这里是不是有人穿鹅黄色衣服的姑娘?” “有啊,在这里站了好几千年了,那不就是吗?”孟婆遥遥把手指指向远处一道鹅黄色的身影。 兴许是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她回过头来,颜色倾城,恍如旧画。 那一直木木的魂体此时此刻竟然动了,那目光也像是有了焦点,投到她脸上。 穿鹅黄色衣服的女人像是在哭,只是鬼魂是没有眼泪的。她动了动唇,距离太远,风声太大,声音很快就消散了。 却能看见她的口型,她在唤:“阿籍。” 度过千万年的山水阡陌,我们依然要在这里重聚。 是誓言,不敢忘。 第47章 撕白莲(一) “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凭什么……她张张嘴就毁掉我全部的人生?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卢黎黎坐在桌前,死死咬着牙。她的心里满是仇恨,她的心里没有美好,她想要的只是报仇。 陆千金抬了抬手,打断了她的话。她拎起茶壶,给卢黎黎倒了一杯茶。茶香袅袅,烟雾轻轻。“说了这么久你,你渴了,喝杯茶吧。” 卢黎黎的确已经渴了,甚至连喉咙都因为长时间说话而隐隐作痛。可是她不想停下来,她害怕自己停下来就会想起那一场场噩梦。同学异样的目光,父母落在脸上的巴掌,还有他……还有他厌恶的眼神。 陆千金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大概是今天水放多了,喝起来味道有点淡。“其实我不大能理解你们这些小女生,明明已经拥有最简单轻松的人生,明明有些东西自己就有,为什么还要觊觎别人的。当然,我不能理解,不代表不存在。卢黎黎,其实我有句话想要问你。你觉得,你现在恨的,究竟是那个女人,还是对命运无能为力的自己?” 一句话就把一切都戳破,她自以为绝佳的伪装,在她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是啊,我究竟恨的是什么呢?其实还是恨自己比较多一点吧。恨自己,太软弱了。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不会再让自己重蹈覆辙……” 她说的斩钉截铁。 陆千金拿出一本簿子翻了翻,卢黎黎的人生其实很简单,不过是薄薄的一张纸,甚至连翻页都不必。她20岁的时候就在山里割腕自杀了,就说等到第二天巡山人员发现她的尸体的时候,她的尸体都已经硬了。 如果按照剧本走的话,卢黎黎现在就应该死了。可是陆千金去了穹窿山,并且让卢黎黎看见了她,这直接导致卢黎黎命运偏差,以至于前一种结局被涂抹,现在就连陆千金都看不见她最终的结局是什么。 她合上簿子:“你想要重新来过,其实也不难。当然,现在这个世界是不可能了,扭转时光这太难。听说你们女孩子都挺喜欢看言情小说的,那你听说过空间重叠吗?” 卢黎黎当然听说过空间重叠。空间重叠说的是这个世界上其实又很多不同的空间,他们共同构成这个世界,彼此之间有某些特定的点锁链接,但是又各不相关,是独立的整体。就像此时此刻,卢黎黎坐在这里,她是活生生的。可是放在整体里面看,或许她不过是一个小空间里面的人物,只是一张薄薄的纸。而同时存在在这里的,有可能还会有别人。[1] 看她点头,陆千金又说:“世界又多重重叠的空间所组成,这里可以有卢黎黎,另一个空间也可以有卢黎黎。我要遵守这个空间的时空法则,却不需要遵守另一个空间的。我不能让你重生,可以我可以带你去另一个重叠空间,把你带到那个卢黎黎小时候,让你代替她,把人生重新来过。” 千金楼里烛光摇曳,映在卢黎黎的脸上,显得有些模糊。她抬起头看向陆千金,看了很久,才勾出一个干枯的笑:“这听起来真荒谬。但是……”话锋一转,“但是我愿意!反正我的人生都已经是这样了,只要能够报仇,能够重新来过,在哪里,一点也不重要了。” “会有后遗症。”陆千金觉得自己有必要把好处和坏处一并跟她说完,“既然你取代了那个空间的卢黎黎,那么在这个空间,你就已经死了。就算你报仇结束,你也会在那个空间继续生存下去。换句话来说,你永远没有再回到这里的机会。” 卢黎黎自嘲地笑了:“回来?我要回来这里干什么?” “你不想想你的父母吗?”离开不是简单的两个字,离开更是沉重的道别。不仅仅是和人生,还有家人。陆千金很难想象,究竟是什么造成了卢黎黎这样偏激的性格,甚至提到家人的时候,她那么厌恶。 “我为什么要想他们,他们那样对我的时候,曾经想过我吗?”卢黎黎抬起头,那眼神冷得让人发颤。“听说过重男轻女吗?陆楼主,曾经我恨的,一直是自己为什么要是个女人。” 她哭了。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桌上,溅落的声音很轻,陆千金却好像听见了一颗心破碎再破碎。 她听卢黎黎说自己的人生,终于明白,她的恨从何而来。也终于明白,她为什么想要报仇。 你相信都已经21世纪了还存在重男轻女这种想法吗? 卢黎黎不是苏城人,她父母在她三岁的时候远离故土来到苏城,为了生存,也为了躲避计划生育。卢黎黎的母亲生她的时候是顺产,刚推进手术室,她父亲连床都没铺好她就被抱出来的。 原本是很高兴的,一切截止在护士小姐那句话里面,她说,恭喜,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很多年以后卢黎黎才明白,原来这时候护士小姐是在说反话啊。她出生她父母一点都不觉得欣喜,她长得也不够漂亮,没办法被他们带出去充门面。 卢黎黎的童年就是爷爷和奶奶冷漠的脸,还有扫不完的地和做不完的饭菜。他们家境其实不算太差,但是大人手掌里面不会漏出一点东西给她。 因为她是女孩子。卢家一切的一切,都要留给儿子。 卢黎黎七岁的时候她弟弟出生了,在此之前她母亲其实还怀过好几胎。他们偷偷塞钱给医生,得到的结果无一例外,都是女孩子。堕胎三次,终于换来这么一根宝贝独苗。 她是在七岁被接到苏城的,父母忙于生计,照顾不到弟弟,所以就想到了她这个免费劳力。 当时她真高兴,马上她就要去城里了。听说城里的孩子可以上学,老/师都很温柔,要是读书认真很乖很乖的话,就会奖励小红花。 卢黎黎不喜欢小红花,但是她喜欢被奖励。 但是去了成立之后生活好像并没有什么改变,扫地做饭,还要加上带弟弟,任务好像更多了。并且弟弟不能哭,只要哭了就是她看得不用心。 平时连话都懒得说的母亲,每次在弟弟哭的时候都会卯足了劲打她,一边打一骂:“你这个赔钱货,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就是见不得你弟弟好是不是?!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黑心肝的东西来?” 一开始卢黎黎还会哭的,但是后来就发现,她的眼泪打动不了任何人的心,只会让他们下手更重。然后她就慢慢地不哭了,懦弱和忍受似乎已经刻在她血液最深处,因为连反抗都已经变成罪。 卢黎黎能够上学是因为十岁那年她生了一场大病,很重很重,重到父母无法再装作不知道,只能把她送到医院。医院里面,她瘦弱的手抓着医生的衣袖,苦苦哀求:“医生叔叔,我想上学。爸爸妈妈不让我上学,你能帮帮我吗?” 那个医生震惊了,他不敢相信现在这个社会,竟然还有家长不肯让女儿上学。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交涉的,出院之后父母就让她上学了。她背着书包,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其实她不喜欢读书,但是她看见电视上面说,读书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她不想再待在这种丑陋不堪的家里,她不想永远都为弟弟活着,所以她想读书。 卢黎黎很拼命。整个班级再也没有一个学生像她那么死命地学习。当初那些嘲笑她十岁还读一年级的人渐渐都不说话了,甚至连老/师都对她很好。 很快卢黎黎就跳级去了适合自己学习的四年级。对于她这短暂的人生而言,读书那段苦涩的记忆,竟然变成仅剩的温馨和美好。因为老/师都喜欢成绩好的学生,而她成绩好。有的时候卢黎黎甚至觉得,自己为什么要有父母呢?自己一个人说不定能活得更好。 中考的时候卢黎黎超常发挥,考上了最好的重点高中。但是她没能去读。那时候她弟弟已经要读初中了,他们想要把钱全都用在弟弟身上,所以让她不要再念下去,直接打工,供弟弟读书。 卢黎黎不愿意。说她自私也好,说她不懂爱护弟弟也好。凭什么?弟弟的生活要用她的未来陪葬? 初中毕业整个暑假她都在外面打工,父母都以为她想通了,可是她没有。她赚的,是自己高一的学费。直到开学前三天卢黎黎拿到自己的学费,她哭了。蹲在太阳底下,她哭得声嘶力竭。 不够。她考上的重点高中学费太贵,她转到的钱不够。 最终卢黎黎认命选了一所三流高中。学费便宜好多,还能剩下来五百块让她住宿。卢黎黎对这结果很满意,总比出去打工供弟弟要好。 卢黎黎在学校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是成妍,她长得完全不符合自己这个名字,黑得跟块炭似的。成妍长得难看,卢黎黎穿得土气,没有人愿意和他们做朋友,所以他们成了彼此的朋友。 高一是最美好的时光。如果没有高二分班这件事,如果夏箐雪和华续沣没有转到这个班,一切是不是还能继续好下去呢?卢黎黎后来常常这样想。 第48章 撕白莲(二) “仇恨和执念都不过是虚妄,唯有宽恕和遗忘才是永恒。”刘子业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内殿走了出来,她还是穿着袈裟,手上挽着佛珠。把缓慢的行走变成了一场动人的劝诫。他的眼睛温和又慈悲,像是能够原谅所有不洁以及丑陋。 他打算了卢黎黎的回忆,甚至走到他们面前,端起了卢黎黎面前的茶盏,轻声道:“凡世间苦痛,只需视作修行。前世债,今生还。” 卢黎黎看向一旁的陆千金:“你这楼里还提供禅师服务?” “他可不是我楼里的。”陆千金起身夺过他手里的茶盏,不经意间看见这和尚竟然有一双特别好看的手。大概一心一意都在所谓的修道成佛上面,十指不沾阳春水。其余的都已经磨灭了,倒是这双手还像做皇帝的时候一样,宛如美玉。 “刘子业我留你在楼里可不是让你来搞砸我的生意,看在刘楚玉的面上我不动你,你也别自讨没趣。” 刘子业睁着一双柔和的眼睛看她:“陆施主,我此行是来度你。你哄骗世人,我有责任为他们揭开迷障。” “别开玩笑了!”陆千金忍不住笑,茶盏里面的茶水泼在手腕上,浸/湿/了那块衣料。她笑了一会收住,冷肃地看着他。“不是人人都能立地成佛,就比如说你面前这位,她就愿意,坐化成魔。”目光扫向卢黎黎,带着说不出的幽凉:“你说呢?” 卢黎黎讥讽地说:“佛能帮我做什么?因果缘法,这些我都不信。我只知道这辈子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却逼得走投无论。在我恨不得死的死后,佛没有帮我。” 刘子业脸上现出淡淡的悲悯,他抬手覆上她的头顶,“佛普度众生,佛祖昔日割肉喂鹰……” “凭什么要给予?”卢黎黎一把甩开他的手,仰着脸,倔强而又决然。“我就是想不通,我就是要仇恨。你们永远只会高高在上说一堆大道理!却不知道我不想要原谅!” 即使恶毒也好,好过任人拿捏,软弱而可悲地活着。 刘子业叹了口气,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她打断了。她倏然站起身来,一字一句地说:“这位师傅,你不用再劝我。两年的寿命换重新来过,我觉得很值得。” 边上传来陆千金含笑的声音:“我也觉得,很值得。”抬手,“新筠。” 宫阙深处有两个从来没看见过的婢女款款走来,衣袖在行走之间像是朵朵绽放的莲。走到三人面前,他们先朝着陆千金行了个礼,轻声道:“奴婢新盏、新意听楼主吩咐。” 千金楼看起来空旷,实际上婢女多得数不清。除了新筠和新珩两个一直出来接客的,陆千金根本一个都记不住。盯着面前两个漂亮的少女看了看,“新筠呢?” 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叫的是新筠出来的会是这两个。 新盏和新意面面相觑,而后新盏才说:“楼主你师父把新筠和新珩叫过去打掼蛋了。” “……”她不该问的。她强忍着面部的抽/搐挥了挥手:“算了,你们把她带下去。” “是……”新盏和新意领着卢黎黎,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陆千金刚想起身,就看见刘子业还站在边上。“你还有事?” 刘子业静静看着她,千年之后他的眼神似乎总是这样,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意味。好像他舍弃自己的感知,去怜惜任何人。 或者前世债今生还是有道理的。当初刘子业杀了那么多人,现在修佛,又何尝不是在为自己当初犯下的杀孽恕罪? “你没话说我就走了,阿政还等我吃晚饭呢。”看他一副要说不说的样子,她转身就走。开什么玩笑,修佛的人最喜欢叨叨,要是真跟他说开了,她还吃不吃晚饭了? 结果刚踏出一步,他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你觉得这样你会高兴吗?用别人的寿命来滋养你的爱情。” 陆千金回过头,她没想到他知道得还听清楚,虽然修佛,爱情两个字却这么简单轻易说出口,都不怕犯戒的。她既然这么说了,她倒有兴趣真的和他说一说。 “小和尚,我不高兴,但是我愿意。失去寿命在某些人看来或许很残忍,但是换一种方式来看,又怎么不算是另一种慈悲?两年寿命换自己最想要或许是永远得不到的东西,于他们而言,很值得。” 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她制止了。“你既然问了我,就让我好好说完。你现在能够问出这种问题,是因为你现在还不懂什么是爱情。” 他皱了皱眉:“我不需要懂。” “你修佛,当然一辈子不懂最好。当然……”她露出一个极淡的微笑,轻得很,下一刻就消散了。“也不能懂。” 刘子业很疑惑。他从小就生活在寺庙里面,从来没人跟他说过这些。所谓风月无边,究竟何谓风月?看见她这样孤注一掷,看见刘楚玉寻觅千年,看见项羽和虞曦墨执意等待……他深深地疑惑着,不解着。 他觉得自己将要犯戒了,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再这样好奇下去。 可是偏偏,他又控制不住。 就好像心底有一颗枯寂很久的枯树,他竭力想要让它继续枯败下去,可是没有用。春风吹过来,它就隐秘地开了。 是不该,是不能。 “你似乎很迷惑,小和尚,再好好去想想吧。我没空再给你解答疑惑了。”陆千金笑着摸了摸/他锃亮的光头,发现那种触感竟然还不错。怪不得每次素瑶看见他的光头都想要变成猫形爬上去感受一下…… 到嬴政房间的时候他正靠在摇椅上忧郁地看书,大/腿上趴着猫形的素瑶,摇椅扶手上缠着一条手腕粗细的黄金蟒。看几页他就要叹息一声。最近奶粉吃多了,上火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不好了。在发现他一直偷偷敢吃奶粉之后,陆千金还冷酷无情无理取闹地把奶粉断了,别说干吃,就连每天一杯的定量都没了。嬴政觉得自己的心好痛。 想当年自己身为始皇帝的时候,三宫六院不多说,自己想吃肉不敢上汤!哪会想到现在竟然沦落至此,真是虎落平阳……啊呸,千金才不是犬。 陆千金走进门,顺手拐走他腿上素瑶一只。今天了结了虞曦墨和项羽的事情,还顺带便接了个新生意,她心情好得不行,抱着素瑶就在她的猫嘴上印了一个大大的么么哒。 “喵~”素瑶嗲嗲地喵叫一声,舔/了舔她的脸。“君主今天心情很好啊。” “是挺不错的。”一屁/股坐在嬴政身边的靠椅上,靠椅不堪重负,前后摇摆着,发出虚弱的吱呀声。“对了阿政,君菊可安乎?” 嬴政正在翻书的手顿住了,抬起头神色莫测地看着她,挤出了一句:“君可不污乎?” 素瑶在一边啃着爪子回应自己的鄙夷:“可说人话乎?” 陆千金点了点头:“可。”然后画风终于恢复正常了,“阿政你不要讳病忌医,要是不舒服真的真的要跟我说,我带你去医院看病。”似乎觉得说得不够诚恳,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真的不会嘲笑你的。” 嬴政:“……你现在就在嘲笑我。”看她又要开口说话劝她,他忍无可忍地扔下书,坐起身抬手把她抱到自己怀里。“好了,换个话题。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在他肩窝蹭了蹭,“毕竟很快就能去异时空旅游了嘛,这次的顾客很有意思哦,重生听说过吗,带着记忆让一切重头来过,啧,想想都觉得这根金手指太赞了。” “等等,你不是说只能你自己穿越时空吗?” “在这个时空是的,在另一个就不是了啊,所以说是异时空嘛。”腾出一只手把/玩他软软的耳/垂,越玩越觉得这块软/肉触感很好,磨了磨牙控制住自己才没饿狼扑食冲上去咬一口。“说起来我刚刚算了算,重生过去异时空那里好像是夏天。啧啧,想想都觉得很期待呢,可以穿超短裙了。” 陆千金平时虽然喜欢穿汉服,但是夏天那也是喜欢尝试尝试短裙短袖的,毕竟布料少,比较凉快。就是有的时候款式不太好看,有点太露了。 果然她能想到这点,嬴政先生也想到了,立马皱起眉:“超短裙?就是网上图片里面那种,走个路吹阵风过来都怕走/光的?” “你这是什么反应?” “我能有什么反应?”始皇帝怒了,“不许穿!” 陆千金比他更怒,坐直身体怒目而视:“凭什么你说不许就不许,我说不许你干吃奶粉你应了吗?” 怎么又绕到这个话题上面来了?“那种衣服有伤风化!”这是身体已经活在现代,然而思想仍然活在秦朝还没能转过来的嬴政先生。 她一个白眼:“就穿,我就穿,气死你。” 嬴政还真被她气得不轻,气得连话都有点说不出,最后想了半天,才想起今天上网看见的那句话,真诚地问:“阁下何不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1] 第49章 撕白莲(三) 卢黎黎觉得今天的房间特别陌生,睁开眼睛看见那块熟悉的脏污的窗帘的时候还有点恍惚。她盯着窗帘破了的一角发呆,有点愣神地想,这块窗帘不是在自己高一的时候就被妈妈扯下来给当抹布了吗? 当时她扯下来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反正你长得也不漂亮,不要窗帘也不会有人偷看你,还不如省块布给我当抹布用。 卢黎黎闭上双眼,感觉有一股酸涩的水汽弥漫在自己眼中。刚闭上没两秒钟,就听见她妈尖锐的声音响起:“卢黎黎!死丫头!几点了还不起来给你弟弟做早饭,你存心要饿死你弟弟是不是?” 她条件反射,扯着嗓子回了一句:“就来了!” 腾地掀开被子爬起来,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慢慢停止了动作,坐回小床/上。她明明已经高中毕业上大学了为什么还会在这里?!目光倏然投向那块不该存在的窗帘,为什么它会出现?! 难道……她的眼睛瞬间亮了,难道陆千金真的让她回来了? “不是回来,而是平行时空,你取代了另一个你的存在。”房间里忽然有水波浮动,下一刻陆千金和另一个男人的身影就从模糊到清晰。那个男人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像是有点不高兴。 卢黎黎就算已经有心理准备了,还是被她这样突然出现的情况吓得腿肚子抖了抖。“你……你……” 陆千金和在千金楼里面的样子穿得很不一样,一身圆领浅紫色收腰连衣裙,脱去了汉服乍一看感觉有点别扭,多看了两眼却又觉得是种不同风格的漂亮了。 而她身边的男人卢黎黎没有见过,好看得让人感觉这种男人就应该活在硬盘里。其实他穿的很简单,就是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浅灰色窄脚裤,黑色皮靴,上面是白色的绑带。明明他什么动作都没有,只是站在那里,甚至脸色还很不好看,却有很强的存在感。一眼看过去,帅得让人连心都在发颤。 陆千金走到卢黎黎面前把她拉起来,“你敢在穹窿山拉住我和我做交易,也敢在我鬼气森森的千金楼里面睡一个晚上,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换了个地方,怎么胆子也变小了?” “我不是被这个吓到的……”换了谁看见房间里忽然出现一个女人,不管这个女人是不是认识的,猛地一下都会被吓到的好不好? 她理解地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嬴政,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嬴政虽然心情不好,却还是走了过去,有点闹脾气一样,硬/邦/邦地问了一句:“干什么?” 她没理他,对着卢黎黎介绍:“我男朋友,嬴政。这次负责你的事情估计时间不短,我就把他一起带过来了。” 嬴政?秦始皇? 卢黎黎咽了咽口水,虽然觉得在千金楼里面万事皆有可能,却还是不可置信地问了句:“重名?” “不是哦。”摇了摇食指,“正宗的始皇帝嬴政先生,童叟无欺。” 始皇帝生无可恋脸:“闹够了没有?” “你真没意思,我到底是怎么看上你的。”她从心底深处升起一种深深的嫌弃。索性不理他,指了指墙上的钟问卢黎黎:“已经十分钟了,你还不出去吗?你/妈妈好像脾气不太好……” 卢黎黎腾地一声跑到洗手间开始刷牙洗脸。就算到平行空间重来一辈子,她现在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高中生,父母想要揍她简直太容易了。她可不想还没走出家门,就被那个所谓的爹活活揍得趴回床/上。 收拾干净她就冲出门去做早饭了,那速度连刘翔看了都要自叹不如。 陆千金跟着她想要走出去,刚走到那扇破破烂烂的门前就被嬴政拦住了。吃够了他一早上的冷脸,她脾气也上来了,斜睨了他一眼:“干什么?” 嬴政皱着眉把她上下扫视了一遍:“你还真准备这么出去了?” 她继续冷酷无情无理取闹:“你有意见?” 他有意见,还有特别特别大的意见!“你这露胳膊露腿的……” “你这个是封建残余你懂不懂!露胳膊露腿怎么了,你去外面看看,那些女人不都是怎么这穿的?我怎么就不行了?” “他们怎么和你比?”嬴政直接把心底的话吼了出来,等到吼完之后接受到她怪异的视线,又觉得脸有点烫,但是还是把话说完了:“他们不是我喜欢的女人,可是你是。我喜欢你,所以不想让你被别人看见。” ……早这么说不完了?陆千金听见他表白瞬间就高兴了,她脸也有点红,小声说:“你小气死了。”在他发怒前一秒拉起了他的手:“谁让我就喜欢你这种小气的男人啊。”说着,拉着他就往门外走,一边走一边解释:“他们看不见的,我用了结界。” 他们走出房门的时候卢黎黎还在做早饭,现在是夏天,她穿着睡衣在厨房里面煮粥,整个人都热得满头大汗,却根本没人看她一眼。 狭小的客厅里挂着一个电扇,虽然很老很旧了,旋转带来的凉意却也比那个闷热还有阳光的厨房好。一个男人穿着深蓝色的宽带背心,坐在桌边看报纸,时不时看看手腕上的手表,看起来很不耐烦的样子。看起来就是卢黎黎的父亲了。 他左手边坐着的女人应该就是她母亲,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看到搞笑的地方,笑得浑身发抖,手里的瓜子壳落了一地。等笑完了,还能抽空对着卢黎黎喊一声:“死丫头,等等把地扫扫,你看这脏的。” 男人对面坐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年纪看起来小,肉却不少。天气热,他扯起t恤扇风,露出厚厚堆积起来的脂肪层,就像沙皮犬身上那一层层的褶子。他脸上的肉也全都挤到一起,眼睛被挤得都快看不见了。他正就着客厅里的白炽灯补作业,边上还放着一杯乳白的鲜牛奶。 他写了会作业,也不叫姐姐,对着厨房就喊:“哎,你快点弄!完了过来给我把作业写了,要是我上学之前写不完你就别想喝粥!” 陆千金和嬴政两个人无声站在卢黎黎父亲身后,从这个方向看过去,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在最后,动作有略微的僵硬和迟疑。 父母的冷淡还好,卢黎黎弟弟的做法最让嬴政反感。曾经他当皇帝的时候胡亥想要争皇位,暗地里没少给扶苏使绊子,可是他们明面上还是兄友弟恭的。胡亥和扶苏那样做还有理由,毕竟帝王之争哪有和平的?可是卢黎黎和她弟弟呢?他们活在和平年代,可是为什么他弟弟连最基本的都不知道? 他甚至于,连一声姐姐都不叫? 看他皱眉,陆千金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那个胖墩,凉声说:“家庭教育很重要,父母会无形中给孩子做下榜样。他们平时对卢黎黎不尊重,甚至并没有给她弟弟灌输一种平等的姐弟观念。或许在那个胖墩眼里,卢黎黎不过是一个不要钱的佣人而已。” 免费的,任劳任怨的,家庭奴隶。 嬴政没有再说话,眼里却有厌恶。目光一扫,却看见了胖墩手边动都没动过的牛奶。顿时他的目光就僵住不动了。嘤嘤嘤嘤……他想念那种味道,好几天都没喝到了。 陆千金有点担心卢黎黎,交代了一声:“我过去看看,你别走出这间房间。” “嗯……”嬴政压根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他现在全部心神都用来注意那杯牛奶了。知道他们都看不见自己,陆千金走后他直接暗戳戳走到了胖墩身边。趁他撩起t恤擦额上的汗的时候,直接拿起桌上的牛奶往嘴里倒,半分钟不到就灌完了,他又不动声色把杯子放了回去。想要好好回味一下,嘴里还含/着一口奶不肯咽下去。鼓着嘴左看右看的样子,犹如在练□□功。 陆千金走到厨房就感到一阵热气扑面而来,“艾玛,热死宝宝了。” 卢黎黎听见声音,诧异地回过头:“你怎么进来了,我在煮粥,很热的。” 她注意到卢黎黎用来煮粥的并不是高压锅,而是最普通的小锅。卢黎黎笑了笑:“压力锅太贵了,他们不肯买。反正是我煮,只要能吃到粥,其他的他们都不会放在心上。” 说着,她又低下头,撕开一袋榨菜倒到小碗里,顺便还把粥里的咸鸭蛋捞出来,放在冷水里镇一镇。 “你们家条件不错嘛,还有咸鸭蛋吃。”好久没吃榨菜了,她顺手捏了一根往嘴里塞。榨菜有点辣,还很鲜咸,吃着味道不错。她眯了眯眼,又捏了一根。 条件不错?卢黎黎冷笑:“他们很早就来苏城打工了,还买了房子,条件的确不错。只是这种不错和我都没有关系。”抬了抬手里的咸鸭蛋,“卢予希的专属。”卢予希是她所谓的弟弟。 “别急。”陆千金笑意凉薄,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将来他们哭的时候多着呢。” 卢黎黎不会对他们怎么样,到底是给了她生命的父母。可是卢予希就不一样了。那个看上去就自私的胖墩,将来究竟会变成卢家的希望,还是绝望,尚未可知。 第50章 撕白莲(四) 煮粥是很快的,差不多半个小时就好了。卢黎黎在厨房里忙活了这么久,身上的睡衣都已经被汗湿/了。她把粥和榨菜一样样端出去放到桌上,然后回到厨房,就着几根榨菜,两三口把属于自己的那份米汤喝掉,然后会房间换衣服。 这个家里她是没有地位的,当然,也不会有上桌的权利。十岁之前她吃饭的回忆属于厨房门口的小板凳,十岁之后干脆连板凳都没有了,站着吃。 卢黎黎面无表情,换衣服的手脚却很快,刚套上裤子胃部就有一阵尖锐的疼痛传过来。她捂着胃部停住动作,慢慢等疼痛缓和才继续穿衣服。整个过程显得稀松又平常,看起来对这种生活已经太过习惯。 陆千金站在她身边看得都不由摇头:“你是怎么把身体糟蹋成这样的。”说着,放空意识在自己的储物空间里找了找,眼睛一亮:“找到了。” 手指动了动,像水波一样的波动一圈圈在空中荡漾开来。右手往上摊开,就看见她手心出现一块乳白色的玉佩。说起来也奇怪,那块玉佩一出现,卢黎黎就感觉身上的闷热感就消失不见了。她睁大眼睛抬手碰了碰那块玉佩,指尖传来丝丝凉意,舒适感顺着手指传遍全身。 “这是什么?” 示意她把头低下来,千金把这块玉佩挂到她脖子里。“我也忘了是谁的陪葬品了,那时候看挺喜欢的就留下来的。不过现在我有了更好的,它对我也没什么用。送你了,天然空调,春暖夏凉,还自带储物空间哦亲~” 储物空间? 卢黎黎倒吸一口冷气,“这……这种东西还是真的存在的啊?”她也不是没看过小说,空间文什么的也看过不少,大多是主角在某些危急关头把血沾到首饰或者小东西上面,就可以开启属于自己的空间。居家旅行必备良品,末世文最佳搭档。想到这个,她的脸色顿时有点古怪:“难道这个平行空间马上就要爆发丧/尸了?” “……你想多了。”所以说现在这年头,小姑娘个个都想太多。“这东西很好用,里面是可以种菜的,速成而且好吃。你不是要赚学费吗,卖菜也挺好的,关键是自己饿不着。” 卢黎黎总算明白她想法了,只是面部表情稍微有点抽/搐。好好的一个复仇重生文啊,硬生生被陆千金扭转成了种田文,这样真的好吗? 虽然这样想,却还是知道这是个宝贝。拉起胸前的玉佩细细观察,玉色通体乳白,只有卢黎黎拇指大小,雕刻成貔貅的模样,雕工精美,小/巧/玲/珑。她虽然对玉器这种东西不了解,却也能明白,这块玉佩品相就不一般,更别说藏在里面的空间了。 这根金手指太闪闪发亮,卢黎黎有点激动:“怎么开启?是不是要滴血认主什么的?” 换来千金一个鄙夷的眼神:“你小说看多了?这玩意要是滴血有用,早就被各种各样的血泡透了。” “啊?”敢情小说里都是骗人的?“那我该怎么进去?” “含到嘴里,然后想你要进去就行……” 含到……嘴里……?卢黎黎的面部抽/搐得很有节奏感,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刚刚陆千金还说这是别人的陪葬品吧?这样……真的好吗? 看她一脸为难,千金也不继续劝她,只说:“阿政应该饿了,空间里面有做饭的家伙和新鲜的菜,你煮点东西给我们吃吧。我出去看看,你先熟悉一下。” 说完陆千金就出去了,而卢黎黎则纠结地拿起玉佩放到嘴边又放下,放下又拿起,如此反复了三四遍之后,才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把那块玉佩放到了嘴里。 什么味道都没有,一股凉爽从舌尖传到四肢百骸,带着说不出的舒适。卢黎黎不由自主闭上了双眼,想到空间,又开始在心底默念:我要进去,我要进去…… 刚念了没两句,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什么吸住了,身体一轻。短暂的昏黑感之后睁开眼睛,卢黎黎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场景,使劲揉了揉眼睛才发现是真实的。 她现在正站在一块大石头上面,而石头边上是一汪圆形的泉水,泉水的另一边连着一面瀑布,急促的水流奔流而下,不停灌注到这汪泉水里。低下头仔细看了看,发现泉水里面竟然还有不少游鱼。 抬头望去,另一边是空旷的菜地,绿油油的小青菜和嫩生生的小白菜长势喜人,其间还夹杂着许多别的蔬菜。 再往后是一大/片果林,卢黎黎跑过去一看,竟然有几颗是自己最喜欢吃的樱桃。她摘了几颗也顾不上洗,随意在身上擦了两下就放进嘴里。酸甜的汁/液携带着果香,爽口又甜美。卢黎黎欲罢不能,又往嘴里塞了几颗。继续往里走,发现这个空间根本不是按常理长的。热带寒带的水果全有了,不仅如此,就连不同季节生长的水果都一起成熟了,沉甸甸地挂在枝头。 卢黎黎在这一瞬间觉得自己真是捡到宝了,有了这个一个空间……卖啥菜啊卖菜,卖水果都能把学费挣出来。现在外面的水果都是激素农药轮着打,哪有这空间里面的好吃? 当初卢黎黎能吃到樱桃,那还是小姑姑特意给卢予希买的外国货,自己偷偷吃了两颗,那滋味一直回味到现在。现在吃了空间里面的,就开始嫌弃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本来还想继续摘点水果吃的,想到刚才陆千金让做点东西吃,卢黎黎就返身往菜地那边过去了。反正空间在这里,她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卢黎黎这才想起来一个重要的问题,空间里面的菜很多,也有水稻和麦穗,但是没有米…… 皱着眉四下看了看,却在果林边上隐约看见了一幢房子。摘了几颗青菜,卢黎黎快步走过去,原来是一座小竹楼。主楼是依靠着一棵大香樟树建的,不高不低,从外面看起来大约两层高。主楼门前还有一条蜿蜒的小溪,小溪边上生长着零零星星的小野花。 这楼肯定是陆千金建的,卢黎黎一边想一边走进竹楼,果然看见楼里有个小楼梯通往楼上,那才是休息睡觉的地方。四下找了找,在底楼右手侧找到了厨房,锅碗瓢盆都有,煤气灶也是现成的。灶边有个碗橱,打开碗橱下边的门一看,果然看见里面有一袋子吃了三分之一的大米。 卢黎黎叹息了一声:“她也太会享受生活了。” 锅碗瓢盆太久不用,已经落灰了。幸好门外就是小溪,把小件全都放到锅里,卢黎黎抱着就到小溪里面去洗了。早上不能吃得太油腻,卢黎黎就想着给他们做青菜粥吃。 这边她在熬粥,那边陆千金被嬴政气得脸色发青。 她刚出门就听见胖墩黎予希在外面哭,一边哭一边喊:“我的牛奶没了……” 听到这个她心底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抬头看过去,卢予希坐在桌边一边敲桌子一边哭,脸上横肉交错,泪痕遍布,看起来狼狈得有点恶心。要么怎么说这个世界还是看颜值呢。 他妈妈在边上心肝加宝贝地安慰着,看哄不住了,索性又给他倒了一杯,哄着他:“宝贝儿子,妈妈又给你倒了一杯,喝吧,别哭。你一哭妈心都要碎了。” “……”陆千金对这家人的思维方式无言以对,转头看向嬴政,嬴政先生一副我很无辜的样子。 “你看我/干什么,不是我喝的!” “我有说是你吗?”何为此地无银三百两啊亲? 很好,本来陆千金还没想到是嬴政把人家牛奶偷喝了,现在她确定了……嬴政为了一杯奶,的确能做出如此厚颜无耻的事情来。 那个小破孩又得到一杯奶还不肯罢休,一边哭一边抬手狠狠一扫,那杯牛奶被他重重扫落在地,碎片四溅。“我不要!我就要我刚刚那杯。” 小破孩想破了头都想不明白,一杯牛奶好好地放在桌上,自己还没喝上一口,怎么就没了? 他妈妈愣了一下,看他继续嚎哭,也开始抹眼泪了:“儿子,你别哭,你一哭妈就想哭啊……” 陆千金嘴角抽/搐,她现在确定了,除了卢黎黎稍微正常点,卢家就是个疯子窝。他们娘两还在哭嚎,吵得陆千金头皮都开始疼了。走过去拽起嬴政就往卢黎黎房间里走,然后把房门合上。 无奈卢黎黎的房间根本不隔音,那种撕心裂肺的声音还不停地传到耳朵里,陆千金整个人的脸色好看得不可思议。“行啊你,越活越回去了,现在就连小孩的牛奶你都抢。” 嬴政依然坚持自己刚才那个回答:“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反正我没偷喝。” “真的吗?” 他严肃地点点头:“真的。” 陆千金语速很快:“说真话回去就给你买一罐奶粉恢复每天晚上一杯奶的定额。” “……是我偷喝的。” 爱吃甜食的始皇帝嬴政先生,已经不懂面子为何物了…… 第51章 撕白莲(五) 跟千金还有嬴政三个人一起吃好早饭,卢黎黎就出去卖菜了。 没错,就是卖菜! 这年头买水果还有人不放心,卖菜还不简单?卢黎黎掌管一家的饭菜,也是经常要去买菜的。她妈给的菜钱很少,所幸这幢小区后门有一条常年废弃的小路,有很多老爷爷老奶奶在那里卖菜,都是自家种的,菜钱低廉又比市场上的好吃。 有的老人是为了生计,有的纯粹就是待在家里无聊想要出来找点事干。卢黎黎乖巧又懂事,可惜摊上的爹妈不好。她经常来这里买菜,老人们基本都认识她了,有的心疼她,每次她买菜都会给多饶一点。 这次她出来,老人还以为她又是来买菜的。却看见她挑着两个大框子慢悠悠地走过来了,那框子看起来很重,她瘦弱的脊背不知道是怎么挑起来的。等到走到一个空位那边的时候,她整个人身上都是汗。 卢黎黎顾不上休息,随意伸手擦了擦额上的汗,就拿出框里的一块布铺在地上,然后又陆续拿出丝瓜、冬瓜、西红柿、青菜等等夏天有的蔬菜出来。空间里的蔬菜看起来水灵灵的,摆在地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她还带了一个小板凳,端坐在板凳上,耐心等待第一个客人上门。夏季早晨的太阳已经很烈了,卢黎黎一张脸很快就晒得通红。额头上的汗刚刚擦干,又快速凝出密密麻麻的细汗,聚在一起变成豆大的汗珠,顺着脸滑下。 边上一个老婆婆看得心疼,“黎黎啊,这么热的天不在家待着,怎么出来卖菜啊?” “对啊对啊。”一个老爷爷符合着说:“这么点大的孩子出来卖什么菜,你爸妈也舍得?” 他们怎么会舍不得?卢黎黎原本是想要冷笑的,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低下头,怯懦地说:“我初中毕业了,我爸妈不让我继续念下去了。他们不给我交学费,我有个同学家里是农贸市场的,我就求他赊了点菜给我,赚了钱就还他……” 她这个谎其实说的不算高明,可是架不住这里的都是老人,脑子都不活络了。再加上爸妈不让读书的事情说在前面,满心就只剩下对卢黎黎的心疼了,哪里还顾得上找她话的错处呢? “黎黎你也真是命苦,要是换个爹妈,哎……”那个老婆婆连声叹息。 老爷爷也点着头:“谁说不是,就没见过天底下有这么狠心的爹妈。” “就是。”边上也有人看不下去,“黎黎瘦成这样,才几岁的孩子一直被他们指使着做事。倒是他们那个儿子,叫什么卢予希的,我见过几次,胖得不行了。都是一个爹妈养的,也不是后妈,也真是舍得。要是换了我,就是再不喜欢也舍不得让这么受苦的呀。” 卢黎黎一直低着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谢谢张奶奶,谢谢吴爷爷。我不觉得受苦,就是想上学。你们放心,赚到第一学期的学费我就走,不会抢你们生意的。” “黎黎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张奶奶更心疼了,“我们这些老骨头就是图热闹,谁都不是真心想赚这点钱。倒是你,看见你我就想起我大孙子。” 张奶奶话刚说完,就有个女人停下脚踏车,走到张奶奶面前:“张阿姨,今天这菜怎么卖啊?” 显然是张奶奶的熟客,她也不说价格,指了指卢黎黎:“今天我的菜有点蔫吧了,黎黎那边的菜很新鲜,你去看看吧。” 女人闻言,倒是过去看了看。这么一看,却发现卢黎黎的菜是真的好,水灵灵的,根部还带着土。菜叶也都是脆生生的,为了防止阳光晒蔫吧,撒了一点点水花在上面,看上去更是青翠欲滴。再一看卖菜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浑身都是汗,心里也有点怪异的感觉。 问了一声:“小姑娘,你这菜怎么卖的?” “阿姨,跟爷爷奶奶他们卖的价钱都是一样的。青菜一块八毛钱一斤。” 女人点了点头,随意挑了挑,发现都是好的,索性抓了两把起来。卢黎黎已经把袋子张好了,等她递过来就干脆利落地放到袋子里拿起秤一秤。“两斤一两,那一两就不算了,阿姨你给我三块六就行。” 卢黎黎做起生意来不急不缓,却又不拖拉,倒是难得的干脆利索。女人不由自出朝她笑了笑:“谢谢你啊小姑娘。”掏出三块六朝她递过去。“要是吃的好我明天还来。” 说着就要走,结果被卢黎黎叫住了:“阿姨等等。”她把钱放好,从身后的框子里面拿出一小囊西瓜递过去。“这是我进的水果,怕不好吃就拿了一个。给你们带一点尝尝,要是觉得好,我这里以后也卖水果的。” 小姑娘倒蛮懂买一送一的,白捡了个便宜,女人挺好听,笑眯眯地接了过去,连声说好。 总算做成了第一笔生意,卢黎黎轻吐一口气,擦了擦头上的汗。看边上张奶奶和吴爷爷也是满头的汗,想了想,从后面掏出两囊西瓜递给他们,“天太热了,张奶奶,我请你们吃西瓜。” “不不不,怎么好吃你的东西,这个不行的。”两人连连摆手,却被她强制性塞到了手里。 只见她认真地说:“你们就吃吧,要是吃了好吃,我再进,你们记得照顾我的生意啊。”说着,又陆续拿出几块,递给边上的老人。 老人们一开始还不想拿,听她这样说了,也只能接下了。等到一口咬下去,却发现,这西瓜怎么这么甜呢?市场上卖的西瓜也甜,可是那种甜吃多了是很腻味的。卢黎黎的西瓜不然,爽口清新,甜得干净,散发着一种幽幽的水果香气。 老人们三两口吃光了手里的西瓜,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心,问她:“黎黎啊,你这个西瓜什么地方进的啊,怎么这么好吃?” “这个是秘密。”卢黎黎俏皮地把手指放到嘴唇上按了按,“告诉你们了我就没地儿赚学费了。” 大家也就是随口一问,卖菜就够了,哪有人真心想要卖水果呢?想吃跟卢黎黎买就是了,那么麻烦干什么?当下笑声一片,都不再多问了。 卢黎黎唇角含/着淡淡的笑意,她话不多,也没有特别的表现,就是坐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的下一个客人。 陆千金和嬴政两个人一直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面看她,见她游刃有余,嬴政也赞叹了一句:“她挺聪明的。” 她侧头道:“这就是我不直接给她钱的原因。像她这样的女孩子,既然吃了苦,就应该把这份苦吃透。这对她有好处。” 嬴政很有同感:“我觉得她心里的仇恨很高,虽然她一直收敛得很好没有表现出来,但是我能发现她时时刻刻都在恨。现在让她万事重新开始,不要一上来就赢得顺风顺水,也能把她的性格磨得平和一点。” 现在他们帮她报复了过去成了人生赢家有什么用?他们早点晚点要离开这个世界的。到那时候卢黎黎没了他们的帮助,是不是要再一次重蹈覆辙呢? 这就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 一个人赢久了总有一天会失败,但是经历和经验永远不会过时。 两个人说话正说得好好的,陆千金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陡然转过头,眯起眼睛看向一个方向,淡声说:“来了。” “谁?” “你猜?” 嬴政对着那个方向看了看,两分钟之后终于看见一个少年骑着黑色的死飞过来,白t恤咖啡色裤子,耳朵上带着耳机。 在这个方向能看见他的侧脸,那是一道帅气的弧线。线条干净利落,没有冗余。 他找了块树荫把车停好,扯下耳机让它挂在肩上,所以走到张奶奶面前。“奶奶你怎么又出来卖菜了?” 张奶奶在看见少年的一瞬间喜出望外,站起身,手无意识在围裙上擦了擦,“我大孙子回来了,钧易,快让奶奶看看,瘦了没。” “当然没。”叫钧易的少年下蹲一点,好让张奶奶能摸/到他的脸。语气有点无奈,却没有不耐烦。“奶奶,我上个星期才回来过,哪能瘦那么快。” “这可不,我老糊涂了。走走走,咱回家了,今天不卖了。”张奶奶蹲下/身收拾东西,卢黎黎就在她边上,也顺手帮着收拾。正好碰到少年伸出来帮忙的手指,她像是触了电一样,快速收了回去。 少年若有似无地看了她一眼,帮着他奶奶收好东西,站起身问了一句:“奶奶,你们这还有童工?” “说点什么呢。”张奶奶嗔怪了一句,朝卢黎黎解释:“黎黎啊,这是我大孙子,张钧易。钧易,这是咱小区里的小姑娘,叫卢黎黎,人家今年初中毕业了,不算童工。” 初中毕业了?张钧易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长得这么小……” “……”卢黎黎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回头掏了块西瓜出来,递到张钧易面前:“给。” 快吃吧,把你嘴堵上!卢黎黎是这么想的。 第52章 撕白莲(六) 卖菜的收入不高,但是卢黎黎不需要进菜,可以说是完全零成本,所以一天下来数目也挺可观。第一天打下了好的开头,再加上卢黎黎从空间拿出来的菜的确好吃,第二天她刚到没一会就有生意上门了。 遇见有陌生的脸,就还是跟昨天一样,买菜搭水果卖。昨天被送了水果的,今天却特地来问了:“小姑娘,你昨天那个水果还有吗?我想买一点。” 卢黎黎听见这句话高兴得不行,转身把身后的篮子拿到面前,把面上的布撩/开。只看见里面不止有两大盘切好的西瓜,还有几个圆/滚滚没切过的西瓜,还有一些毛茸茸的浅粉色桃子,边上甚至还摆着一些很容易烂的葡萄。 来人刚蹲下/身就闻到一阵清甜的水果香气传过来,“呦,小姑娘,你这水果可真香,就是分量和种类少了点。” 卢黎黎笑笑:“怕进多了卖不出去,先少进了点。” “你明天能进点荔枝不,我女儿挺喜欢吃那个……” 荔枝?卢黎黎想了想,空间里面也是有的,只是她当时担心难保存,而且那个比较贵买的人会少,所以没有拿出来卖。 她点了点头:“有的,我明天拿一点过来。” 卖菜也就是早上一会儿时间是黄金段,过了这段时间天气就更热了,老人也受不住,陆陆续续收摊回家了。 吴爷爷一边收拾还一边劝她:“黎黎啊,差不多行了,马上中午的太阳毒着呢。” 想想也是,等等中午还要给卢予希送饭,晚了他又要发少爷脾气了。于是把剩下的菜放到篮子里,收拾收拾也准备回家。还没收拾完,就有一个人走了过来。 感觉到一片阴影压在自己身上,卢黎黎头也不抬:“想要买什么你说吧,做完这个生意我就要收摊了。” 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我不买菜。” 卢黎黎这才抬起头,却看见了张钧易好看的眼睛,还有他白/皙干净的脸。她张了张嘴,“那个……张奶奶今天没来。” 张钧易点头说:“我知道,今天太热,我没让奶奶出来。” 她干笑了两声,完全不知道现在张奶奶没来,那他走到自己面前干什么。张钧易身上总有一种若有似无的疏离和冷凝,大夏天的和他说话她都怕自己冻出冰渣子。 “那个……我先走了……”被他的视线盯着,卢黎黎总感觉有点怪异,蹲下/身把担子放到肩膀上想要回家,站起身却没感觉到重量。转过身一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近了,还把担子从她肩膀上拿了下来。“你还有事?” “嗯。”他应了一声,干脆把她的担子挑到自己身上,往前走了两步,看她还站在原地不动,回头问:“你家在哪?” “……我自己来吧!”卢黎黎长得不怎么样,从小到大就没接触过什么男生。张钧易这种男神级别的莫名其妙来跟她说话,还帮她挑担子,她有点承受不住啊! 第53章 撕白莲(七) “别磨叽,很热。”张钧易侧身躲开卢黎黎的手,直接往小区里走:“走这边?” 一看抢不回自己的担子,卢黎黎只好给他指方向:“是那边。” 结果画面就变成了,穿着t恤挂着耳机线看起来帅气干净的少年,他挑着一个跟自己完全画风不符的担子往前走,而卢黎黎小媳妇一样一步步跟在他身后。 卢黎黎家住五楼,没有电梯的那种。张钧易把担子挑到五楼的时候背后的衣服已经被汗湿/了,开了门,看他还站在门口,干笑着问:“要进来喝杯水吗?” 毕竟人家给她挑了一路的担子,虽说不是她愿意的,但是总不能一口水都不给吧? 结果张钧易跟个大/爷一样点点头,一副进你家门是给你面子的样子,说:“可以。” 来者是客,卢黎黎还从冰箱里偷偷倒了一小杯黎予希专属的冰牛奶给他。然后一看墙上的钟都已经十点半了,顿时有点着急。 “那个……你先坐会儿行吗,我得给弟弟做饭。” 张钧易闻言,挑了挑眉:“你还挺有姐弟爱的。”昨天他可是听奶奶说了,卢黎黎家特别重男轻女,不然她也没必要为了高中的学费去卖菜了。 卢黎黎自嘲一笑,没有接他的话。姐弟爱吗,那种东西或许曾经是有过的,只是这辈子重生之后,也都已经没有了。重来一次,她要为了自己活着。 天气很热,卢家的房子又小又闷,即使张钧易坐在吊扇下面,还是出了一身汗。他起身走到厨房门口,还没走进去,就感到一股热浪袭来。客厅的吊扇好歹还是有点风的,厨房里却真的像个蒸笼一样,站在里面都转不开身,更别说还要在里面做饭。 张钧易站在门口看她煎鸡蛋,豆大的汗珠顺着她涨红的脸缓慢地滚落。就像昨天他第一次看见她,她也热得汗水不断滚落,看起来很狼狈。 “你怎么过来了?”卢黎黎转过头去拿盐,看他站在门口,愣了一愣,尴尬地笑笑:“这边很热的。” “我有事跟你说。”他换了个姿势,靠到门框上。目光却还是盯着她不放:“听说你中考成绩很好,考上了一中但是你爸妈不让你读,所以你才出去卖菜卖水果挣学费的?” 她正在翻鸡蛋的手顿了顿,旋即若无其事地铲起来放到碗里,“嗯,是这么回事。” “我开学也会去读一中。” “啊?”卢黎黎疑惑地看向他,这个和她有什么关系吗? “我刚回国,语文不太好。奶奶说你成绩不错……”说到这里,张钧易显然也觉得有点尴尬,摸了摸鼻子,脸色有点泛红。 卢黎黎这下明白了:“你是要我给你补语文?” “算是这么回事吧。”事实上他一开始是想找个正规的家教的,毕竟教出来好。但是奶奶说卢黎黎成绩在这地方是数一数二的,既然要请家教不如请她,还能帮帮人家小姑娘。 张钧易当时刚吃完卢黎黎给的那块西瓜,听见奶奶这么说,脑海里就浮现了卢黎黎苦哈哈坐在大太阳下面卖菜的场景。刚想说好,话在嘴边却又硬生生打了个转,变成了:“我明天去问问她,人家也未必乐意。” 事实上卢黎黎听见这个件事情的时候感觉就像天上掉了块馅饼,喷香的还带着热气的那种呢,就是太好了,好得让人不敢相信是真的。 不敢相信的结果就是卢姑娘她愣了,张钧易看她愣住了心里还在打鼓,不会是真的不愿意吧? 张钧易问了一声:“你不愿意?” “啊?”她猛然回过神,“愿意!我当然愿意啦!” 这种好事来钱快还不用坐在太阳下面,她是傻了才会不愿意。 答应了就好,张钧易满意地点点头,“那我们下午就开始吧,一寸光阴一寸金,不能浪费。你知道我们家住哪里吗?” “……不知道。” “我带你去认认路。” 卢黎黎有点为难:“等等行吗,我得给我弟弟送饭去。马上小学就放了。” “学校和我们家顺路,送完饭正好去我们家吃饭,我奶奶特意交代的。”她其实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了。只能点点头应了,拿起一个大饭盒把菜和饭都装进去。 刚走到门口,卢黎黎房间的门就被推开了:“黎黎啊,今天中午吃什么?” 被嬴政威逼利诱后已经穿上汉服的千金姑娘一边揉眼睛一边走出来,看见张钧易之后顿住了,看向卢黎黎:“这么快就回家约会了?” 卢黎黎心里全是呵呵,刚想庆幸张钧易看不见陆千金,想要把他拉出去的时候……张钧易看了看卢黎黎,又看向陆千金,“你还有个姐姐?汉服爱好者?” 不对啊,不是说卢家穷得叮当响连女儿上学都不给吗,哪来的钱给买汉服? 卢黎黎当场石化,震惊地看向陆千金,眼中中赤/裸裸地写着自己的疑问:你没布结界? 陆千金比她还要震惊:“你看得见我?” 他诚实地点点头:“看得见。”心里想这个女人还有扮鬼吓人的爱好? 陆千金迅速镇定下来,走过去绕着张钧易走了两圈,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下,说:“阴阳眼?小伙子运气不错嘛。”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我看好你呦。” 张钧易……张钧易面无表情地看向卢黎黎:“你姐姐吃药了吗?” “……”卢黎黎捂着脸险些崩溃,苍天啊,谁能告诉她现在应该怎么办? 苍天并没有给她回应,并且还嫌事情不够混乱一样,让嬴政先生从她房间里走了出来。嬴政先生是出来找他家千金的,出来找个饭吃那么久没回去,他有点坐不住了。 然后走出来的嬴政先生最先注意到的是桌上的一杯冰牛奶,瞬间喜形于色:“倒给我的吗?” 三个人谁都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快步过去,抓起那杯奶哐当哐当喝掉了。并且在喝完之后还拿起杯子无辜地询问:“还有吗?” 陆千金别过头不看他,憋说话,她想静静。 张钧易充满疑惑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卢黎黎,他现在想起来了,奶奶说过,卢家就两个孩子。那现在出来的这两个是什么鬼?看起来傻/子不想傻/子,正常却又有点傻不愣登的…… “我……”卢黎黎想要解释,张开了嘴却又实在不知道该解释点什么。难道笑眯眯地跟他说,嘿少年,我现在正在玩重生种田,你要一起加入吗?会被送到精神病医院去看病的好麽! “行了,我来解释。”陆千金看她一副即将狗带的样子,大手一挥,“先坐下!” 四个人齐齐坐在餐桌边上,卢黎黎紧张得连送饭都忘了,此时此刻也没人会想起来提醒她了。 陆千金撑着脸,在桌子下面踢了嬴政一脚:“你坐下干什么,给本宝宝煮个白煮蛋吃去。” 史上最悲催始皇帝站起身,默默走到厨房里去煮鸡蛋了。 陆千金开始一本正经地解释:“看过言情小说吧,哦忘了你是男的,那看过某点的种马啊玄幻什么的吧?从某种角度来说我就是那种小说里面的系统,职业指导某些特定人物扭转人生改变命运,成功走上人生巅峰。我这样解释你懂了吗?” 张钧易含义莫测地看向卢黎黎:“你真的不喂她吃药吗?” 卢黎黎抬起头认真地看向他:“她说的是真的。” “……我不信。” “马上你就会信了。”迎上两人询问的目光,陆千金眨了眨眼睛,指了指墙上的钟:“你弟弟没等到午饭,很快就会冲回来和你闹了。” 果然话音刚落,家门就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紧接着就是猛烈的一脚,家门被踢到墙上又反弹回来,发出剧烈的声响。 胖墩卢予希的脸愤怒得狰狞:“卢!黎!黎!你找死!”用力把手里的钥匙朝她扔过去,她侧身一躲,钥匙砸在地上,听声音就知道用足了力气。 卢予希快走几步过来,看见桌上的杯子,更是勃然大怒:“好啊你!还敢偷喝我的牛奶,看爸妈回来我告诉他们,让他们揍死你!”目光一转,手指一指,差点戳到张钧易鼻子上。“你是不是把我的牛奶偷偷给你外面的野男人喝了?好啊你,卢黎黎,你死定了!” 张钧易第一次被人骂野男人,整张脸好看得不忍直视。卢黎黎更是在外人面前被弟弟说成这样,脸色也很难看。要不是理智还在,肯定抬高手就直接打下去了。 陆千金却笑眯眯地起身,“小胖墩说话真难听,我都听不下去了。本来不想动手的,现在你先去睡会儿吧。” 说着,快速走到他身后,抬起袖子在他面前一撩。只听见噗通一声,卢予希趴倒在地上,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陆千金收回手,脸上的笑已经没有了,眸色漆黑冷凝,即使是炎炎夏季,也还是让人看了就想发抖。 “你这个弟弟,真是很容易让我想起从前一个很讨厌的人啊。” 第54章 撕白莲(八) 嬴政拿着两个白煮蛋走出来,看到卢予希趴在地上,愣了愣:“他怎么睡在地上?” 陆千金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走过去拿起一个鸡蛋在桌上敲破,一边剥壳一边说:“熊孩子不懂事,烦得很,我让他睡会。不过说起来,这个熊孩子的脾气和你儿子挺像的,真够招人讨厌的。” 他拿起另一个鸡蛋剥壳,剥完了之后递到她手里:“扶苏是个好孩子。” “我说的是胡亥!”那可是史上最熊的熊孩子,人家熊最多也就祸害祸害亲戚家的小孩,胡亥那可是把整个秦王朝都给祸害掉了,还把自己的亲/哥和亲爹给结果了。这种熊孩子一千年都难出一个。 站在边上的张钧易脸上写着两个大写的茫然:“你们……” 陆千金像是这时候才想起他们,诧异回过头:“你们两怎么还在?” 卢黎黎嘴角抽/搐:“不然我应该去哪?” 你老莫名其妙跟张男神说了一通自己是系统的傻话,完了还把她弟弟给弄晕了,换了谁会这么心大看完就跑? “你和这小伙子刚刚不是要出去吗?出去吧。”眼睛瞄到地上的胖墩,“你弟弟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 卢黎黎默默地看了看还拿在手上的饭盒,觉得自己其实已经没有出去的必要了。把饭盒放到桌上:“那你们把它吃掉吧。” 既然陆千金说她会处理好,那自己就不用担心了,天大地大赚钱最大,干脆直接去张钧易家里蹭饭补习算了。 于是她放宽心,拉着精神恍惚的张男神一溜烟跑了。 嬴政是真的饿了,坐下来就把饭盒拉了过来。打开一看他就郁闷了,这都是啥?陆千金看他一脸嫌弃,也凑过来看了看。 “啧,卢家的菜色还真是不敢恭维。”一道炒空心菜,凉拌黄瓜,两个煎鸡蛋…… “糟透了。”嬴政一边嫌弃一边提起筷子吃饭。他好饿……千金好歹刚刚还吃了两个热鸡蛋呢,他就喝了一杯牛奶,还是冰的。 始皇帝往嘴里送了几口饭,夹起一个煎蛋往她嘴里送:“对了,那胖墩还在地上躺着呢,你打算怎么处理?” “暂时不处理,天热,让他先在地上躺着吧,凉快。”两三口把煎蛋吃完,又说:“孩子任性不懂事,多半是惯得,打一顿就好了。” 她顶着一张少女的皮说这种话,怎么着都觉得奇怪。嬴政忍不住笑,凑上去亲了亲她的嘴唇。“看你有板有眼的,怎么,打算在这里先练习一下怎么教孩子,等回去咱们生一个亲身体验?” “越来越凑表脸了!”一指头顶着他的额头把他戳开,“我可没那闲工夫帮别人教孩子,除了雇主的命运,其余的咱们都得让他们照着命运走,懂不懂?卢予希这小胖墩嘛……”她走到还趴着睡觉的胖墩身边,抬脚用脚尖踢了踢他的手臂:“他注定了是要一事无成的吸血鬼,小时候吸卢黎黎,卢黎黎死了吸爹妈,爹妈死了吃牢饭。” 嬴政在这说话的当口把饭给吃完了,擦了擦嘴:“这么混账?” “谁混账得过你儿子?”白了他一眼,“吃饱了就干活,给我把这胖子搬到他床/上去。” 嬴政:“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好歹他也是堂堂始皇帝,在她这里又是杀鸡又是搬运工的,简直辱没门楣! 别看那小胖墩才小学,那体重可都是实打实的。嬴政费力把他搬到床/上,等搬完了身上已经出了一身汗了。 陆千金拍了拍他的肩膀:“出去把碗洗了,我这边有点事情。” 是可忍孰不可忍!嬴政猛地在床边坐下,“不干!”凭什么他总是做苦力啊?!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变了个调,听起来有点危险,“你再说一遍我刚才没听清。” 嬴政腾地站起身往外走:“我说我特别想洗碗我现在就去!” 陆千金在后面忍不住笑:“看你那德行!”转身看向床/上睡得昏天黑地的胖墩,脸色冷了下来。伸出手放在他头顶上方,她冷声说:“没工夫留着你坏我的事,你就病着吧!” 卢予希头顶上方现出一道光芒,一闪而过,然后迅速消失不见。 “你等我会儿。”张钧易扔下一句话,快步往超市里走。 卢黎黎在外面站了两分钟他就出来了,手上还拿着两盒冰激凌。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盒子外边一圈冰凉的水珠。把其中一盒塞到她手里:“吃吧。” 这种冰激凌很贵,爸妈有时候被缠得不行,也会咬咬牙给卢予希买一杯。至于卢黎黎,这种冰激凌的奶油香,对于她而言是很遥远的奢望。 从来没有人问过她热不热,是不是想要吃点冰激凌。 张钧易也没有问,他只是这样简单轻易又很寻常地把这杯冰激凌塞到她手里。然后迅速地偏过头,卢黎黎咬着勺子偷偷看过去,发现他脸红了。也不知道是被太阳晒红的,还是因为向她表达了这份善意的关怀,而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吃了几口发现他还握着另一盒,一点都没有打开的意思。卢黎黎问:“你不吃吗?”害臊得连东西都不好意思吃了? “啊?这个?”张钧易拿着冰激凌,唇角有微小的笑意一闪而过。“我奶奶喜欢吃甜的,给她带的。” 这年头吃东西还能想到爷爷奶奶的少年还真挺少见的,但是……卢黎黎含/着勺子眨眨眼睛:“老年人不能吃太多刺激性的冷冻食品。” “我知道,我爸妈也不让奶奶多吃。但是奶奶想吃,我偷偷给她买一盒解解馋。” 卢黎黎恍然,原来是偶尔吃一盒。 给张钧易补习语文是一段特别美好的记忆,即使很多年以后卢黎黎再想起来,脸上还是会绽放出如花的笑。 仔细回想上辈子,她很少和男生接触,仅有的印象还是华续沣给她的。所以在认识张钧易之前,男生在她脑海里就是虚伪善变滥情的代名词。 而张钧易刷新了她的认知。 他看起来是冷淡的,甚至就像是一朵高岭之花一样。可是接近了就会发现,他的温柔其实细致又安静。并且是干净的,在关怀别人的时候,又总是羞涩的。 这年头会脸红的男孩子越来越少见了。 最关键的是,张钧易没有再问过陆千金和嬴政的事情,即使他很想知道。 卢黎黎有好几次都想告诉他,但是每每话到嘴边,又统统咽了回去。她能告诉他点什么呢?自己其实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在某个平行时空里面她一无所有,被人逼得只能用自杀来解脱? 还是不要说了,她希望自己在张钧易面前是干净的,即使这份干净里面,带着几丝他不能理解的神秘。 假期总是过得飞快,很快暑假就结束了,张钧易要回市里准备开学,而卢黎黎也赚到了足够读高中的钱,准备瞒着父母去交学费。 离开的时候张钧易盯着卢黎黎,一个暑假过去了,他又长高了一点。每天都陪着奶奶和卢黎黎去卖菜,皮肤也晒黑了点,没有刚来的时候的那种苍白。 “你的成绩,肯定会分到一班的。”张钧易憋了半天才憋住这么一句话。 卢黎黎低下头,挽了挽自己耳边的碎发。“天很热,你快点上车啊……”一句话没说话,腰就被他扣住了。她惊慌失措地抬头,只来得及看见他含笑的眼睛,还有压下来的嘴唇。 他吻了她,没有深入,时间也很短暂。离开的时候却不轻不重地咬了她一口,咬在唇上,更像是咬在心头。酥/酥/麻麻,有种难以言说的悸动。 张钧易用力抱住她,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黎黎,我在一中等你。” 他第一次这么叫她。卢黎黎的脸在金灿灿的太阳光下面,漂亮得像是天边被染得通红的云霞。 她仰起脸,朝他微笑。那张平淡无奇的脸在这一刻竟然也是很漂亮的。 她听见自己说:“钧易,再见。” 张钧易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上了车。车子开动,夏风吹动了树梢的绿叶。卢黎黎也转了身往回走,她知道,梦终归是要醒来的。 刚走进房间陆千金就问:“送走了?” 卢黎黎心情不好,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不是我说你,人家小伙子挺好的,干嘛不跟他去读一中?” “因为我没忘记自己是为了什么回来的!”卢黎黎死死握住边上的课本,脸色冰冷,目光狠厉。“我要的是报复,不是爱情!” 她要扭转自己从前的人生,所以她要去三中。张钧易的出现太美好了,美得不像是真实的。拥有过却又失去的痛苦她已经尝过一次了。 那么这一次,就让张钧易藏在心底吧。卢黎黎按了按自己胸/口的位置,笑意有点苦。如果将来还能够再遇见,如果他还喜欢她,那她一定,和他在一起。 而此时此刻,只愿他在此安然常住,岁岁年年,花开不落。 第55章 撕白莲(九) 开学的时候是陆千金和嬴政陪着卢黎黎一起去的,别人家的孩子都有父母护着送过来,只有卢黎黎自己一个人,拎着大包小包,自己一个人来到学校。 而她父母给予她的,就是得知她要来念书的时候,竭尽全力的一个巴掌。 卢黎黎找到自己的宿舍,刚刚把东西放下,就有一只手伸到自己面前,紧跟着过来的还有那句熟悉的问好声:“你好,我叫成妍,是你宿友。” 卢黎黎顿了顿,抬头看向说话的女生。她还是和当初初次见面的时候一样,其貌不扬,扎着一个短短的小马尾,肤色很黑。 上辈子来到这个宿舍,成妍也是这样第一个朝她伸出手。成妍是卢黎黎在高中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只是后来,也全都没有了。 没有按照当初的剧本走,卢黎黎朝她点了点头,微笑有点疏离:“你好,我是卢黎黎。”说完就不再和她多说什么,拿起面盆去盥洗室放水洗凉席了。 盥洗室人很多,卢黎黎站在那里排队,面无表情,眼里是冰冷的。 陆千金和嬴政站在几步开外,嬴政说:“她要回来报复的就是那个女生?看起来不像啊。” 嬴政觉得成妍不像是会做坏事的人,事实上成妍的确不是坏人。 “成妍不是。卢黎黎对于成妍其实没有多少恨意,她现在想的,大概是不想再和成妍扯上任何关系。” 某些东西从未得到过不可怕,可怕的是得到了,却又被人硬生生夺走的时候。友情和爱情,属于这某些东西。 上辈子卢黎黎和成妍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当然,仅仅维持到夏箐雪出现。夏箐雪温柔又懂事,并且还很时尚。成妍其实很在意自己不漂亮的脸,但是卢黎黎整天想着怎么打工赚到下学期的学费,所以他们之间没什么共同话题。但是夏箐雪会跟她说这些,小恩小惠积攒起来就变成了共同的兴趣爱好,再不轻不重说点耳边风,卢黎黎在成妍心里就变了个模样。 这些事外人听起来其实是很不可思议的,他们不能想象女孩子之间会有这么多丑陋,甚至几句没有边际的话,几个冷淡的眼神,就足以毁掉一段友情。 如果仅仅是这样,并不足以毁灭卢黎黎。 她真正的痛苦来源于自己喜欢华续沣,而夏箐雪也喜欢华续沣。 华续沣是模范生。 陆千金和嬴政跟着卢黎黎到班级交学费,然后就看见了传说中成绩好长得好看家里还很有钱的华续沣。 那天校服还没发,华续沣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身影修长,脸庞清秀。 卢黎黎走进班级的时候边上没有人,她轻声地说:“你们知道我以前是怎么认识他的吗?” 陆千金看着她的眼神有点怜惜:“怎么认识的?” 她忽然就微笑了,眼中带着痛:“班里刚刚拖了地,我走进去,没有站稳,他扶住了我。”那时候她以为,这像言情小说一样的开端,会让他们有很美的结局。 她的笑容变得灿烂起来,仰起脸朝陆千金笑:“这一次我会走得很稳。” 第56章 撕白莲(十) 卢黎黎仍然被华续沣扶住了。 她走得很稳,可是才走了几步,就有人跌跌撞撞跑进来,撞到她身上。她手忙脚乱撑着边上的课桌想要站稳,结果课桌里面还没放东西全是空的,支撑不住她的重量。眼见着要摔到地上了,华续沣快步上前,扶住了她。 “同学,你没事吧?”他把她扶起来,低声问了一句。 卢黎黎冷淡地笑了笑,“我很好,谢谢。” 华续沣还想再说点什么,有老/师抱着点名册走进来,站在讲台上,拍了拍手:“同学们找个位置坐好,我有几句话要说。” 卢黎黎四下看了看,学生差不多都已经到了,整个班级的脸她大部分都还记得。曾经不止一次出现在梦里面,让她生生从梦里惊醒。 有的时候她会想,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在最应该天真无邪的年纪,残忍地对待同班同学的呢? 真的是因为讨厌吗? “卢黎黎!这里!” 她看过去,是成妍在向她招手,大概是看她一直发呆以为她不知道要坐哪里。她别过头,当做没有看见的样子找了一个空座位坐下。 成妍失落地放下手,笑脸有点尴尬。 班主任随便交代了几句话,就开始分配任务,让学生把教室打扫一下。女生任务不重,大多数都是擦窗户扫地。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女生男生已经打成一团,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话。卢黎黎的任务是擦窗户,她拿起水盆,在讲台里找到几块旧抹布,走出教室去厕所放水洗抹布。 刚走出教室就听见成妍小心翼翼的声音:“我和你一起去吧。”说着,伸手拿过她手里的水盆,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我帮你拿。” 卢黎黎看着她的脸,没有说话。她其实很不明白,为什么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成妍一开始都那么费尽心思讨好她呢?难道他们之间真的那么有缘分? “不用了。”她冷淡地回绝了成妍,“你不是扫地的吗?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无视成妍难过的表情,她拿起水盆就往厕所走。果然和上辈子的轨迹一模一样,女厕所对面就是男厕所,而华续沣正和班里的男生在男厕所洗拖把。 大概男生天生就是很容易打闹起来的,他们提着*的拖把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卢黎黎端着水盆走出来的时候,正好一个男生拖把没拿稳,拖把上的水珠甩着晶莹的水花朝她飞过来。 上一次卢黎黎被浇得跟落汤鸡一样,这一次她学乖了,提前侧身往边上躲,果然那阵水花全都甩到了另一个要出厕所的女生身上。 “啊!”水花冷得很,女生一边尖叫一边擦脸,和对面那帮男生的哄笑声混合在一起,听起来刺耳得有点头疼。 卢黎黎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放到女生手里,什么都没说,端起水盆往外走。还没走几步,就被人拦住了。抬头一看,呵,还真是冤家路窄。 竟然是夏箐雪。原来改变人生轨迹是有后果的,她改变的后果就是,太快看见这朵白莲花。 卢黎黎问:“有事吗,你挡住我的路了。”剧情从这时候就开始不一样了,其实这也挺好的。重活一辈子,不就是为了改变吗? 夏箐雪挡在她面前,脸上带着责怪:“你这人怎么这样?道歉都不说一声就要走吗?” 恕卢黎黎一时间真的没能跟上她超人的脑回路:“我为什么要道歉?” “你还好意思问为什么?”她伸手一指,正好指到刚才那个被水泼到的女生:“刚刚要不是你躲开,汤霞丽会被水泼到吗?你竟然脸对不起都不说一声?” 卢黎黎没能忍住,侧过脸嘴角不由自主扯住一缕冷笑。 “你笑什么?!”夏箐雪上前一步,脸上的责怪更甚:“你这人有没有礼貌?” “我笑什么?”她老神在在地看着夏箐雪,眼里的嘲讽直截了当不加掩饰,浓烈得几乎要溢出来:“我笑你可笑啊。这位同学,水是对面那帮男生泼的,你不去找他们理论,来找我,是想要找存在感呢还是怎么样?哦,你的意思是说我躲开了,那位女同学才会被泼到的是吧?你这话就更可笑了,我不躲开,我被泼到了就是活该,她被泼到了就是可怜?你这话说得,是不是有点自私?” “你……”夏箐雪皱着眉,还想说点什么,就被卢黎黎快速打断了。 “别再你了,这位同学,我很忙的,没工夫陪你在这里玩什么伪圣母游戏。你要找存在感,请找别人。好走不送。”说完她端着水盆绕了个弯,从夏箐雪身侧走了过去。 身后传来夏箐雪楚楚可怜的道歉声:“天呐霞丽,你身上全都湿透了。会不会感冒啊?对不起,我没替你讨回公道,她不肯道歉……” 叫汤霞丽的女生轻声说:“没关系的箐雪,有些人素质就这样,还能说点什么呢?” 接收到边上传过来的指责目光,卢黎黎顿了顿脚步,最终没有理会,直接走进了教室。 嬴政在边上看得嘴角抽/搐:“两千年过去,人的智商都已经退化成这样了?” 陆千金一个白眼:“比你们那个时候高多了。” “那个叫夏箐雪的女的,她的伎俩也太拙劣了。这些人该是眼瞎到什么程度才会同情她,鄙视卢黎黎啊。” 觉得很有必要给他上堂课,陆千金靠着墙壁,好整以暇地看向他,似笑非笑地说:“阿政,现在和你那时候的□□主意是完全不一样的。时代在发展,每个人都要求有人权,有自由发言的权益。这其实很好,但是也有弊端。往往这种时候,依仗着弱者最大的人,就出现了。” “什么意思?”嬴政有点听不懂。 “意思就是今天卢黎黎表现得太御姐了,而夏箐雪就是楚楚动人的小可怜。大部分人都是同情弱者的,所以谁看起来可怜,他们就相信谁一点。” 不公平?这个世界本身就没什么绝对的公平。 这辈子的剧情和上辈子有了很大差别,至少之前卢黎黎的名声是在高二分班之后才被夏箐雪说臭的,而现在高一开始就已经臭了。 但是卢黎黎没工夫把心思放在这上面,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好处。她现在整天想的就是怎么再把自己的成绩提高一点,她家没钱,有钱也不会用在她身上。这辈子她要有很好很好的成绩,在学校里面,老/师和学生总是偏向好学生的。 重新再把知识系统学一遍,对于卢黎黎而言是比较轻松的。 第一次月考,卢黎黎考了全校第一。这一次老/师本身就挺喜欢她,这一下子更喜欢了。而同学之中疯传的谣言,在这时候也隐约有了转变风向的迹象。 从卢黎黎高傲欺负人,到夏箐雪嫉妒装可怜。 这个转变里面,卢黎黎只是随便跟来问自己问题的学生提了提,其余的走向全都是流言自己改变的。她看着卷子上好看的分数,眼神不可谓不凉薄。 她抬眼看了看陆千金,冷笑说:“你前两天问我为什么不解释,这种事情我经历过一次了,解释其实都是没有用的。唯一的办法就是你强大到别人觉得恶意的中伤对于你而言是一种羞辱,而在学校里面,这种强大来源于成绩。” 虽然是高中了,老/师的态度也是一种无可逆转的权威。当你成绩好得老/师在什么事情上都愿意袒护你的时候,你就已经成功了。 这是她上辈子从华续沣和夏箐雪身上学到的。 陆千金深深地看着她:“你觉得自己开心吗?” 她微笑着:“我最开心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人要往前看,谁能永远活在开心里面呢?” 陆千金想了想,最终还是把心底那个猜测说了出来:“那个夏箐雪有问题,我闻到她身上有鬼气。” “什么?!”卢黎黎猛地坐直身子,却忘了学校的床很低,嘣的一声撞到床板,疼得呲牙咧嘴的。还好这时候大家都去吃午饭了,没人在,不然肯定有人把她当神经病看。一边揉着头一边问:“什么鬼气?” 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指了指肩膀。嬴政会意上前替她捏起肩膀来,她一边享受一边说:“她和你在女厕所外面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闻到了,当时觉得学校有鬼气难免的。后来传出那种流言,她和你现在又没有直接的仇恨,干嘛揪着你不放?嘶,轻点!你今天吃得太饱了是吧?” 嬴政委屈地放轻了力道:“这样可以吗?” 陆千金舒服得眯了眯眼:“凑合吧。” 他喜形于色,凑过去问:“那我今天能喝杯牛奶吗?” “……现在真的是讨论吃什么的时候吗?”卢黎黎满头黑线:“那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可别告诉我夏箐雪也是重生的!” “这倒不是,我这段时间特意去试探过了。别的没什么,就是她身上的鬼气越来重了。我怀疑夏箐雪不是活人,她已经死了!” 第57章 撕白莲(十一) “你说什么?”卢黎黎大惊失色,脸色有点发白,甚至连手和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虽然她现在重活一辈子,并且见到了传说中的始皇帝和并不存在于传说中的陆千金小姐,但是这并不代表她就不害怕鬼了啊! 想想看自己天天摩拳擦掌准备撕逼的人,陡然发现她根本就不是人,已经死了,说不定还是个厉鬼…… 肩膀上的手停住了,陆千金道:“你什么情况?别跟我说你和卢黎黎一样怕鬼啊……” 嬴政:“……”始皇帝想了想自己空空落落的钱包,又想了想掌控着分发牛奶大权的陆千金,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致志捏肩膀。 她这才放过他,转头对着卢黎黎说:“其实也不是怀疑,我已经很肯定了。人死了一般都会立刻离开肉/身,常人基本上都是看不见的。我也不知道冥界出了什么差错,竟然让夏箐雪的鬼魂还游荡在人界。当然这样的事以前也有,但那都建立在那个人自身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基础上,强大的本能和意念会让他在身上残存一点时间。最多也不超过三天。” 卢黎黎脸色本来还有点红/润的,听见她这番话算是彻底白了:“夏箐雪满三天了吗?” “夏箐雪这件事有点诡异,她身上浓重的死气说明她死了已经不止三天了。而且她好像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我前两天跟她回家,看见她指使她爸妈给她烧香烛纸钱来着。” “真的假的?”卢黎黎不寒而栗,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夏箐雪不会成厉鬼了吧?” “你以为厉鬼这么容易变的?”瞥了她一眼,陆千金道:“照现在的情形来看,我觉得应该是有人……或者有鬼,把夏箐雪的鬼魂定在了她身上,想要借助夏箐雪的身体得到些什么。黎黎,最近夏箐雪有什么异常?” “能有什么异常?前两天和华续沣正式在一起了算不算?” 陆千金目光微闪:“上次你说事情的发生整体都提前了,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你的蝴蝶翅膀导致的,现在看来好像还有点文章。” 卢黎黎有点想起来了:“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到了,上辈子夏箐雪跟朵白莲花似的高冷得很,围在身边的男生虽然多,却很少听见她真的和谁在一起了。结果这辈子她男朋友一个一个换,前两天才换成了华续沣。这里面是不是有问题啊?” 夏箐雪男朋友多得数不清,也是这辈子卢黎黎能够扒下她假脸扒得这么顺利的原因之一。 不停换男朋友?陆千金拍掉嬴政还在给她捏肩膀的手,站起身:“我有事出去一趟,阿政你待在这里陪黎黎,必要的时候带她回千金楼。” 说着,她在衣袖里找了找,在里面掏出一方小铜镜,递到嬴政手里。“素瑶在旧事镜那边守着,这方铜镜和那边是相通的,危急的时候你叫她的名字就可以了。” “等等!”嬴政快速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指尖透着轻微的凉。被他握着的那一截手腕白/皙胜雪,丝丝缕缕的温度透过指腹温暖他的手掌。他的眼中有许多难以言说的情绪,复杂地缠绕在一起:“你要去哪里?” 陆千金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他握得太紧,没能抽/动。“阿政……” “告诉我!”他压低了声音,嗓音里面却透着太多不确切的东西。 当年还是始皇帝的时候,她对于他而言就是患得患失的。现在更是。他讨厌这种和她分开的感觉,就像自己是可以被舍弃抛却的一样。 她抬起头看着他的脸,“这件事牵扯到了冥界,我必须去看看。” 嬴政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我就知道……”他恨恨地说了一句,又道:“我记得你说过,天界和冥界他们已经知道我的存在,所以一直不遗余力想要抹杀我和你。你现在还敢送上门去,千金,你是觉得自己活得太长了,所以主动要去找死吗?” “阿政!”她的声音有点大,回头看了一眼被他们忽然的争执吓到的卢黎黎,“抱歉。”说着,把他往门外拽:“你先跟我出来!” 卢黎黎住的宿舍楼是二楼,不高,有轻微的风。夏天已经快要过去了,秋老虎却还不遗余力发光发热,像是要榨干人身上最后一滴汗。风吹在身上也是粘/稠的,带着恼人的热气。 陆千金站在走廊上,眺望远处三三两两吃饭归来的学生。嬴政站在她身后,单手环住她的腰,下巴磕在她左肩上,眼神有点委屈,看上去就像一只撒娇的二哈。 “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阿政,我们别无选择了。”她深吸一口气,“夏箐雪背后站着的是谁我不知道,但是绝对不简单。我完全有理由相信,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而夏箐雪是冥界的计策,他们想要瓮中捉鳖。” “这些都是你的猜测不是吗?”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不要在意这些不好吗?我们直接回千金楼……” 陆千金笑了:“阿政,我从来没有想过,你竟然也会有想要退缩的时候。”她伸手握住了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转过身微笑着看向他,“我记得从前你都是很一往无前的。” 他也无奈地笑着低头,亲了亲她的嘴角,低声道:“好汉不提当年勇,更何况遇见你之后,我就再也不算是好汉了。” “其实我并不是没有想过要逃避,事实上自从你醒过来之后,我就一直在逃避。不让你学术法,不让你跟顾客有太多交流,甚至不肯让你出千金楼。”她顿了顿,“我甚至自欺欺人地认为,只要躲在千金楼里面,那些人就找不到你。实际上这是很可笑的。” 他用力抱住她,分明她就在自己怀里,为什么他觉得这个拥抱这样飘忽,就像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见? “千金,不要离开我。这两千年来,一直都是你在护着我。等这一次回了千金楼之后,我好好学术法……”他安抚一般微笑,“我比你聪明多了,一定学得比你好。以后我来保护你。” “好啊。”她倒是直接应了,甚至仰起头,主动亲了亲他的唇/瓣。她贴近他的耳朵,轻声说:“回去之后,你要保护我。” 她像一条入水的鱼,灵活地从他怀里游走了。嬴政觉得不对……自己的手脚为什么不能动了? “千金!”他怒了,她到底想要怎么样?! “嘘。”她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他唇上。“不要担心我,阿政,我会回来的,我保证。” “……你的保证一点都不值钱。”他被死死定在那里,却还妄想说服她。 她面朝他,脚步却在倒退,一步一步离得他更远。“回来的时候,我会记得给你带牛奶的。么么哒……” 够了!谁要你的么么哒!嬴政发誓,等陆千金回来他一定要把她那啥那啥和谐到不能下床! 陆千金决然转了头,在那一瞬间脸上的笑意全都不见了。 冥界已经对她下过击杀令,甚至曾经派黑无常来捉拿过她。能不能找到夏箐雪事件的源头她不知道,反正她知道,这不会是一趟轻松的旅程。 天色暗了,却不是自然暗下来的。 大团大团黑雾聚在一起,萦绕在嬴政身边,越聚越多,嬴政的脸在黑雾里都变得有点若隐若现了。可是他不能动……天杀的千金到底把他定了多久?! “咯咯咯咯咯……”黑雾里传来妖异渗人的笑声,笑声过后说话的声音又尖锐刺耳:“她只定了你半个小时。只是我觉得始皇帝这个样子实在难得一见,所以故意延长了点时间而已。” 那声音太难听了,嬴政皱眉:“你就是把鬼魂定在夏箐雪身体里的人?” “人?”黑雾里的声音又是一阵大笑:“好怀念这个称谓啊,皇上……我可不是人……很多年以前就不是了……” 嬴政的眉皱的更紧了。当年他是始皇帝的时候,叫他皇上的人多了去了。但是没有一个叫得这么怪异难听,他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造反了。 “滚……”这话始皇帝是咬着牙说的。 “啧……”黑雾根本不理他,甚至幻化了一只手出来摸了摸/他的脸。“陆千金还是有点本事的,竟然真的把你复活了。这样的人,你觉得那些所谓的正派人士会让她活着吗?既然有这种能力,不如为我所用,还能留下一条命……” 嬴政嫌恶地想躲,却躲不开:“这话你应该自己去跟千金说,虽然我知道,你说了千金也不会答应你。” “她这不是去冥界了嘛,我不敢跟上去啊。”话虽如此,嬴政却听不出他话里有害怕的感觉在里面。“不如把你抓走好了,咯咯……”黑雾高兴一般,凝聚得更密了。一团团绕在嬴政身上,没多久就把嬴政整个人都淹没在里面了。“咯咯咯咯咯,把你带走了,她一定会找上门来的。小丫头,记得告诉陆千金,我等她!” 宿舍楼门口,唯一能看见嬴政和黑雾的卢黎黎靠着门框瑟瑟发抖,鬼……鬼鬼……鬼啊! 第58章 撕白莲(十二) 去冥界都是要坐船的。 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陆千金在东南方向找到了一条小船。小船没有篷,杆子上却点着一盏小油灯。摆渡人头发和胡子都白了,脸上却一条皱纹都没有。这船走的不是水路,而是任性地穿过一片稻田,摆渡人一竿子插在田埂上停住。 “坐船?” 陆千金点了点头:“坐船。” 那个摆渡人笑容可掬地伸出手:“船费五百。” 走得意气风发的陆千金当时就懵了,有谁苦逼成这样麽,主动去冥界找死也就算了,还得付买路费! 从衣袖里拿出五张红钞放到他手里,摆渡人凑过去看了看,当场怒了:“小姑娘耍我呢?冥界不收人民币!” 她囧了,不收人民币,不然收纸钱吗?这时候她上哪给他找纸钱? 摆渡人看她那个样子算是回过味来了:“你怎么死的,家人不给你烧纸钱啊?”难不成是被家人给弄死的,所以连纸钱都不给烧? 陆千金:“……我没死。” “哦,没死。什么?!没死?!”摆渡人震惊了,“没死你怎么到冥魂渡口来的?不对这不是重点,你活人怎么看见我的?” “少见多怪什么?”陆千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成功让他噤声之后,高贵冷艳地上了船。 这种冥船可不是一般人能看见的,就算有的活人霉得没边看见了,也是绝对上不了船的。可是她竟然就这么简单容易地上来了?摆渡人呆滞地看着陆千金:“你……你……” “你什么,活死人没见过吗?”她没跟他解释太多,直接了当抛下两个字:“开船!” 摆渡人:“……”第一次看见坐霸王船坐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竹竿一撑,小船就轻飘飘晃动起来,朝另一片田埂飘了过去。摆渡人又陆续接了几只新鬼上来,其中一只女鬼死相尤其惨,浑身是血,脑袋已经不在脖子上了,歪歪扭扭地挂在背后,一眼看过去毛骨悚然。她一上来边上另外几只鬼就离她远了好几步,没办法,这年头不仅人怕鬼,鬼自己也怕啊! 唯一没动的是陆千金,她在想事情,根本没工夫把视线放在她身上。更何况千金楼里千奇百怪的顾客多了去了,前段时间她自己还做一具尸体,那脑袋就是她亲手缝的。所以当那只女鬼飘到她身边背对着她跟她讲话的时候,她稍微有点诧异,却没有被吓到。 对没错就是背对着讲话,这只女鬼的头在背后摇来晃去,眼睛鼻子都已经到后面去看人了,所幸方向是正的,眼睛在上鼻子在下,不然看起来更惊悚。 “看你浑身上下这么干净,哎,你是怎么死的?这身上的衣服是古装,妹子你是出汉服外景的时候死的吗?” 她又靠近了自己几寸,那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陆千金皱了皱眉,没回答她的问题,反问:“你是怎么死的?”死相这么惨还没变成厉鬼,心该是有多大。 “别说了,没有鬼比我更惨了。我就出门买包方便面,一团黑雾突然窜过来,我根本看不清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再看清的时候我已经在路中央了……” 接下来的话不用说都猜到了,路中央……那么多车……这姑娘死成这样已经算好看的了。 “别伤心,去冥界喝碗孟婆汤,下辈子投个好点的胎……”陆千金习惯性地伸手想要摸/摸这妹子的头,然后发现她的头和脖子只连着一点皮,摇来摇去感觉再加点力气就要掉了。换了个方向在她肩膀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她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姑娘哇地一声就哭了,当然鬼是没有眼泪的,她也就干嚎:“我不想死……” 她这一哭船上其他的鬼也跟着哭,谁都没活够呢,谁想死啊? 摆渡人觉得今天这趟活接得真是够了!他总算知道了鬼哭狼嚎前两个字到底有多大的威慑力。 把他们载到冥界大门口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轻松了,快结束吧!他发誓一定要考上今年的公务员考试当正经的鬼差,摆渡人什么的太为难鬼了。 冥界的入口有两扇门,一扇门特别大特别豪华,那是留给在人界历劫避难之类的上仙上神们轮回用的,有时候冥帝之类的想要出去溜溜弯也会开。还有一扇小门开在大门右侧最边上,又小又破,在这种意境普及了防盗门的时代,它竟然还是扇木门! 鬼进冥界都是要排队的,陆千金也跟着排在队伍后面,她后面就站着船上那只倒霉女鬼,她是反着排的,要不然看不见前面的队伍。 队伍排得很快,没多久就轮到陆千金了。一脚踏进那扇小木门,木门边上站着一男一女,女的挺漂亮,穿着绿色的衣裙,看上去像是明代流行的款式。 “自杀的往我这边走,横死的往他那里走,老死的走中……额……”穿绿裙子的女人重复着这句话,看到陆千金走进来,惊讶地卡壳了。“陆楼主?你也死了?怎么死的?” “绿珠?”陆千金看见熟悉的人也有点吃惊,再转头看了看另一边的男人:“你跟石崇没去投胎啊?” “我考上了冥界的公务员,在冥界当鬼差比上去投胎强多了。” “也是。”她点了点头:“石崇也考上了?” “得了吧,他还考呢!”绿珠鄙视不已:“仗着钱多买的,你说钱多也不买个好一点的差事,来这边看门……” 边上的石崇听了就不乐意了:“绿珠!我这不是想陪着你嘛!” 后边等着的鬼越听越不对,开始起哄了:“前面的你们怎么回事?地府也有熟人能聊上啊?!” 绿珠忙把陆千金拉到一边,正好看见那边有个熟人走过来,忙招招手:“苏茉儿!快快!过来帮我顶个班,我等等就回来。” 说着,也不等苏茉儿同意,拉着陆千金就飘远了。“陆楼主你这什么情况,到底怎么死的?”也不等她回答,又说:“你别急,轮回道那边我有熟人,等等你过的时候我让他们给你找个好胎……” 多年不见绿珠还是个话唠,陆千金无奈想。“绿珠我没死,我是下来办事的。” “办什么事要到冥界来办……” 一句话还没问完,边上就有个冷凝的声音响起:“鬼差绿珠擅离职守,扣半个月工资。” 扣工资?!绿珠炸毛往身边一看,吓死鬼了好麽!黑白无常什么时候出现的,平时看都看不见的高官来这里干什么? 刚在心底喊完,就看见陆千金笑眯眯地抬起手朝他们挥了挥手:“嗨,好久不见想我了没?” 黑无常范不救白着一张脸不说话,白无常谢必安气得脸都黑了。 谢必安还记着自己当初被她蹂/躏的仇,愤怒道:“想你去死!” “死了然后在冥界天天见我吗,没想到你这么想我啊。” “……”谢必安觉得自己就要被气得再死一次了。 “别废话!”范不救终于看不下去了,冷声道:“冥帝已经知道你来冥界的事情了,他想见你。” 提到正事陆千金也没心思再跟谢必安插科打诨了,点了点头:“我这次来就是来见他的。” 黑白无常示意她跟上,然后转了个身。陆千金想跟上去,然后手臂就被拉住了。 一回头绿珠的眼睛在冥界这种地方亮得能当灯泡用,“陆楼主,你连我们鬼里的高层都认识啊!”就差没在脸上写着求推荐三个字了。 陆千金满头黑线:“……知道了。” 绿珠心满意足地放开了手,目送她离开,陆楼主,一定要记得有鬼在等你的好消息啊! 大家都认为冥界这地方是黑不溜秋一点光都没有的,其实这在本质上是错误的。虽然冥界鬼多,但是冥界的鬼差阎王冥帝什么的,那些不怕光的鬼,还是比较喜欢光的。 冥帝身为冥界的主掌,住的地方当然是亮堂的,不仅亮堂,还是富丽堂皇,犹如琼楼玉宇。冥界现在已经普及现代化建设了,边上一溜全是住宅区别墅什么的,唯有冥帝他老人家的住址,还是一幢古色古香的宫殿,殿门外面还留着守门的婢女。 看到这一点陆千金就放心了,同样骄奢淫/逸的人……和鬼之间总有点共同语言的。 黑白无常领着她走到殿门外,黑无常道:“帝君,陆千金已经带到。” 结果里面传来一个女声:“你们先进来吧。” 陆千金诧异地看向黑白无常,冥界的冥帝,是个女的?不对啊,虽然没见过,但是一向都听人称呼他驿汲冥帝的啊口胡!要是冥帝是个女的,那应该是帝姬好麽…… 殿门里的女人穿着绯红的宫装站在一个硕大的鱼缸面前喂鱼,饶是陆千金见识过人界绝大多数盛名的绝世美人,看到她的时候,也不由自主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人能够漂亮得这么登峰造极,似乎任何词汇用在她身上都是不完美的,她的美描述不出来。 她显然不是冥帝,因为黑白无常看了她一眼就深深把头低了下去,闷声道:“参见公主……” 第59章 撕白莲(十三) 公主?倒是听说过冥帝还有个妹妹,但是听闻冥帝他妹妹年纪小,长得也很一般。这传言不会失真成这样吧? 陆千金心里天马行空地想,目光盯在那个公主脸上,半点都没移开。 对方被她盯得怪异丛生,鱼也不喂了,抬起头来看向她:“你就是陆千金?” 她点了点头,迟疑地问:“你是……驿汲冥帝的妹妹?” 女人摇头,头上佩戴的金流苏摇来晃去。她刚想说话,就看见内殿里走出一个穿黑袍的男人,紧跟着过来的还有男人的声音:“绯裳,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女人回过头看他,“我不能来这里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男人走到她面前,柔声说:“你魂体伤得很重,主殿这里来来往往的鬼太多了,对你的伤不好。”说着,脱下/身下的黑色外袍披到她身上,“先回去,我等等来看你。来人,送绯裳公主回去。” 话音刚落,立刻有两个婢女走过来,扶着她往内殿里走去。 男人这时候才看向陆千金,一双眼睛幽冷沉寂,连说出的话都鬼气森森:“陆楼主敢只身来我冥界,是准备好把命送出来了吗?” 陆千金看了看他,又看向身后竭力装自己不存在的黑白无常:“不知道我的命,在驿汲冥帝眼中看来,值多少钱?” 冥帝没有接她的话,反而转了个话题:“你既然来冥界,想必也已经发现了人界发生的事情。人类大批横死,人界厉鬼聚集,煞气逐渐浓重,冥界的工作量又增加了。” “又不是我导致的。”他不去处理那些问题,反而把她叫过来干什么? “千金楼逆天行/事,夺取人类寿命。导致生死提前亡魂增多,但是轮回的时机却不到,导致冥界鬼大批量聚集,物价上涨……”冥帝慢悠悠扫了她一眼,“这笔账我要怎么跟你算?” 只听说过人界有物价这种东西,没听说过冥界也有的,陆千金表示自己长知识了。“大不了我回去多给你烧点纸钱,寿命换回来这种事,抱歉,办不到。” 冥帝像是就等着她说这句话,紧跟着就说:“前面的事可以一笔勾销,甚至之后你想收取凡人的寿命,我也不会阻拦你。” 条件太优厚,陆千金疑窦丛生,“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她可不会认为,冥帝也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千金楼去做的。仔细想了想,刚才他好像说那个绯裳公主身体不好?魂体受损? 她有点明白过来了:“你想要借助千金楼的力量为她汇集生气,用来修补魂体?她究竟是谁?” 这种被瞒在鼓里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感觉真是一点都不好,冥帝既然想要利用她,也要让她被利用得明白吧。一头雾水的,什么事都干不成。 冥帝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让黑白无常下去。慢慢走到鱼缸面前,抬手让陆千金过去:“你过来看。” 陆千金走过去一看,才发现鱼缸里面根本没有鱼,而是人界的景象,被分割成无数个小格子,里面全是不同的画面。陆千金甚至在其中一格里面看见了卢黎黎考试的画面。 然而本来应该平静的画面,却都蔓延着诡异的黑雾。由远及近,逐渐蔓延到人类身边。边上的人却都像看不见一样,唯有被黑雾缠绕的人,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血腥恐怖地死去。 陆千金抬起手碰了一下,那些不过是被投在水面上的幻影,一被触碰到,就统统粉碎不见。唯有指尖湿/润的水意,证明他们曾经存在过。 冥帝道:“他们放大凡人的贪念,收集凡人心底的怨念和恶欲,直到他们死亡,再吸收他们的亡魂。如果不清除,对人界将会是一场灾难。” 他已经说得这么明白,陆千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和冥界做交易,她的胃口还没那么大。更何况……“灾难也好,其余的也好,都和我没关系。我来这里只是因为我的顾客遇到了这件事,来查个真/相而已。现在事情都已经清楚了,我没有帮你冥界解决问题的义务。” 她转了身要走,却听见冥王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你真以为自己走得了吗?” 她顿住脚步,回头看向他。冰凉的金步摇流苏绕过耳畔,带来一阵颤栗的寒意。“听帝君你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些黑雾于你而言并不算什么。既然你自己可以解决掉的问题,何必舍近求远,来找我处理?” “我无法动手。”驿汲冥帝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却终究说了出来:“这些黑雾是从地府蔓延出去的,只要我一动手就会被天道发现。届时……我不在意那些惩罚,但是绯裳,她受不住。” 陆千金震惊失色:“这些黑雾的出现与你有关?你已经是冥帝了,还想用他们做什么?” 他闭了闭双眼,脸上竟然有疲惫:“他们是厉鬼的魂体凝聚而成的。绯裳魂体受伤很严重……” 他语焉不详,陆千金却是彻底听清楚了。那位绯裳公主魂体受伤,这是连冥帝都没办法的事情。所以他剑走偏锋,用厉鬼的魂体去修补了绯裳公主的。但是既然说了是厉鬼,那是能简简单单就被利用的吗? 后来想必就是厉鬼的魂体越聚越多,最后直接脱离绯裳公主的身体,自成黑雾。那么多厉鬼恶气,也幸好现在还是黑雾的形态。如果修出了身体,后果更不堪设想。 陆千金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谴责的话,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她也为了嬴政逆天而行,宁可夺取别人的寿命也要让他活着。驿汲冥帝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收集厉鬼魂体,她又有什么资格谴责? “人界的能人异士也不少,你为什么会选中我?” “你以为这些黑雾就能搅出风浪来吗?他们不过是没有神智的东西。”冥帝道,“站在他们背后的人,和你千金楼里面某个人有渊源。只有你才能摆平这件事。” “那个人是谁?” “到时候你就会知道。” 看来他是不会告诉自己了,这件差事大概也是躲不过去了。陆千金说:“这交易我很吃亏啊,除了以后不再干涉我收取凡人的寿命,总要再给我点好处吧?千金楼可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冥帝挑了挑眉:“你难道以为,当初天道没发现千金楼存在的时候,六界里的帝君帝姬他们都没发现?陆千金,你就不想想,为什么派去围剿你们的人弱成那样,而又是为什么,大家都对你们做的事视而不见?” 其实六界一直在给他们开后门。想想也是,佛界派了个除了念经之外啥都不会的和尚,冥界派了个弱受,一块金子就把他打晕了。天界神界之余就更别说了,压根没派人过来。 原本没想过的事情此时此刻被提出来,还真是挺怪异的。陆千金惊悚了:“为什么?” 一直没有表情冷肃得像个石雕的冥帝忽然笑了,很轻微的一个笑,却让他整张脸的颜值直接上升了一个级别。“只要你把这件事处理好,我就告诉你,你师父想要找的人究竟是谁,他一直以来都在哪里。” 吴美人让陆千金运转千金楼的目的并不仅仅是为了复活嬴政,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了。两千年以来一直有三个问题困扰着她,至今未解。其中一个就是,吴美人她究竟在找谁。 另外两个分别是,吴美人是谁,而她自己,有究竟是谁。 这个秘密都被尘封在岁月里面,吹起灰尘,飞舞荡漾之中迷离了双眼,却还是找不到一个答案。 陆千金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最终点头答应:“成交!” 听见她同意,冥帝暗暗送了口气。这件事除了让千金楼里的人去办,还真想不到更好的人选了。“我会让黑白无常去帮你,我没办法出冥界,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你可以让他们传消息给我。” 陆千金一脸鄙视:“你们冥界的物价就高成这样,堂堂冥帝连个手机都买不起吗?” 消息竟然还要靠人传,这通讯该是闭塞到什么程度啊。 冥帝装作看不见她的鄙视,拍了拍手,从内殿走出一个断头鬼来。陆千金一看,这鬼怎么这么眼熟啊?等到她把挂在背后的脑袋转过来一看,这不就是和她乘船一起来冥界,那个倒霉催的姑娘吗? 敢情刚才冥帝不在,就是去接这只鬼了? “她是被黑雾侵害导致惨死的鬼,跟你现在的顾客卢黎黎好像是好朋友。咳,买一送一,你把她也带回去吧。” 冥帝真是不好意思说,这姑娘横死,尸体还没烧掉,本来就是要被抹去记忆还魂继续活的。既然陆千金要回人界,就帮他一起把这姑娘带回去。 卢黎黎的好朋友?陆千金盯着那颗晃悠悠的脑袋想了半天,最后才想起来,这不就是上辈子跟那朵白莲花成为好朋友的那姑娘嘛…… 叫啥来着? “成妍?!” 第60章 撕白莲(十四) 那姑娘激动地上前一步想要抓/住陆千金的手,她手上全是血,千金忙倒退一步,她没抓/住,顺着这个姿势开始手舞足蹈:“你认识我?你怎么知道我叫成妍?” 陆千金:“我知道的多着呢!站那别动,你手上的血全飞我身上了!”看向冥帝:“你不会是想要我把她带回去还阳吧?” 冥帝道:“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陆千金完全没想到,身为冥界的帝君,他的智商竟然能低到这个地步。“就算尸体没烧掉,她脖子都断成这样了,你觉得躺进去能还阳吗?!更何况车祸这种事情现在肯定已经上新闻了,差不多半个中/国都知道的事情,除非你逆转时间,否则要一个个去消除记忆吗?” 这个……冥帝还真没想过。不过他一点都没纠结,瞬间就想到了一个更美妙的解决办法。“冥界枉死的鬼太多,地皮越来越贵。反正这只也不是厉鬼,你们千金楼地方多,你把她带回去吧,还能当个苦力什么的。就这么决定了!” 最近一百年枉死的鬼是越来越多,说实话冥界是有点装不下了。 陆千金无奈地看了看边上脑袋挂在后背上,朝她笑出一脸傻兮兮的成妍。“你算盘还能不能打得更响点?” 冥帝一脸正经:“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让那些因为你提前死的鬼都住到千金楼里去。” “不用了!这份礼我真收不起。”她敬谢不敏,忙摆手叫否。对着成妍说:“我要回去了,你跟紧我,丢了我不负责找。” 说完她还真的就不管成妍了,直接转身往外走。殿门边站着的黑白无常一左一右替她把殿门打开,只听见冥帝在身后说:“你们两直接跟过去,手头的事我已经移交给霍去病和辛弃疾。” 两只鬼对视一眼,朝冥帝拱了拱手:“是,帝君。” 直到走出殿门陆千金才陡然想起,好像忘记绿珠托付的事情了? 范不救好像明白她在头痛什么,领着她往另一条路走:“你进来的时候走的路是鬼走的,现在回去,自然应该走另一条路。” 陆千金瞬间就明白为什么同是无常,黑无常的鬼力比白无常强那么多了。知道上领/导心里在想什么,不管是人界还是冥界,都是很吃香的啊有没有! 跟着他往前走,走过两道血色的瀑布,就看见一条血黄色的大河迎面而来。大河平稳异常,又宽又长的河水之中竟然看不见一块石头。河两边长着盛大美艳的花朵,红色的丝缕花瓣汇聚在一起,是一片血色的花海。站在这里遥遥看过去,河对岸的花繁多茂盛,好像一块地毯将整个冥界都覆盖了。 还没细看,就听见边上成妍深吸了一口气,感慨万千地说:“好香啊!” 香?陆千金使劲闻了闻,见状,谢必安嘲笑:“你闻啥呢,彼岸花的味道只有鬼才能闻到。” “这就是彼岸花?”还真是和人界的曼珠沙华没什么两样。 谢必安跑过去采了几朵,走到陆千金面前,特趾高气昂:“虽然和人界的长得一样,功能可完全不一样。”把手里的花递到她面前:“快让断头鬼吃了,她脖子老挂在那里,看得我都感觉自己的脖子要断了。” 陆千金嘴角抽/搐地把花接过来,敢情冥界的白无常还有强迫症,她头挂在那里,你不看她不就完了?把花送到成妍嘴边,成妍一边张嘴嚼花一边哭:“我还以为以后都要挂在这里了。” 成妍只嚼了一朵,脖子连带着头颅就漂浮起来,慢慢悠悠晃到那截断掉的脖颈上。红光乍现,那颗头颅已经老老实实安在脖子上了。只是脸上还带着血珈,看起来虽然没那么恐怖,却还是显得诡异又邋遢。 陆千金拿着剩下的几朵凑近鼻子,还是没闻到味道。成妍惊喜不已,摸着自己的脖子就差喜极而泣了:“这花怎么这么神奇?” 她说:“《佛经》记载,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据说彼岸花的香气能够让人想起前世今生模糊的回忆,还真没听说过能让鬼变成死前的样子。” 成妍微笑了一下,迎着满脸血珈,看起来有些凄惨:“前世今生没想起来,想起了自己死前看见的最后一个人。” “夏箐雪?” “是……”成妍陡然看向她,眼中写满震惊:“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目前为止她知道的在人界有问题的就夏箐雪一个,更何况那个人还和成妍是认识的,不猜她,她都觉得说不过去。 一行三只鬼一个人飘到卢黎黎宿舍门口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耀眼的晨曦在地平线那端遥遥投出。黑白无常已经不怕太阳了,唯有成妍撑着一把伞躲在陆千金身后瑟瑟发抖。“我们来这里干什么啊?”她可不会认为陆千金是来这里帮她报仇的。 陆千金冷冷看了她一眼:“你的问题太多了。” 卢黎黎和几个宿友在盥洗室刷好牙回来,拿着毛巾的手就顿住了。宿友推了推她:“你怎么了?” 她捂着肚子叫疼:“那啥我大姨妈好像来了,肚子疼得慌,你帮我跟老/师请个假吧。” “行。”卢黎黎学习成绩好,老/师对她放得也宽松。请假什么的,托人说一声就行了。 宿舍楼里的人走得很快,拿了钱和书本,匆匆忙忙就往食堂奔去吃早饭。卢黎黎左看右看,看见四周都没人了,才敢招手让陆千金进去。 “千金!嬴政先生被人,哦不,不知道什么东西抓走了!” “什么?!”陆千金面色大变,上前几步抓/住她的肩膀,目光狠厉:“到底被什么抓走了,你说清楚!” 卢黎黎面色发青,咽了咽口水,像是又想起了那天诡异的场景,眼中带着恐惧:“我不知道是什么,只看见一团黑雾把他围起来,他们好像还说了几句话,我没听清楚,就听清了一句……” “什么?” “那团黑雾说,只要抓走嬴政先生,你就一定会去找他,他等你……” 第61章 撕白莲(十五) 陆千金面无表情,看上去好像很冷静,眼睛里面却是空洞而又迷茫的。抓走嬴政的人只留下这样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他笃定了自己会去找他这没错。可是天下之大,世界茫茫,就是她有心,又该去哪里找他? 谢必安看她脸色稍微有点白,挠了挠后脑勺,安慰她说:“你放心。现在都21世纪了,他就算把嬴政抓过去也没用,又不是秦朝,抓了始皇帝能挟天子以令诸侯。” “如果他要的本身就不是令诸侯,而是令我呢?”她一字一句地道:“抓阿政威胁不了任何人,除了我。” “千……千金……你在和谁说话?”卢黎黎在一旁听得就差发抖了,陆千金是人没错,一般人看不见她是因为她开了结界,只有卢黎黎才能看见。可是黑白无常和成妍是鬼啊鬼!在卢黎黎眼中现在陆千金就是在和空气说话,还说得那么煞有其事。 “白无常谢必安。”陆千金咬破手指,把指腹上殷/红的血往她眼睛上一抹,顺势指了指谢必安。然后又指指除了一张脸惨白其余浑身漆黑的黑无常:“黑无常范不救。”手指移到边上,“至于这个,成妍,你认识的。” 卢黎黎也知道她昨晚是去了冥界,看见有鬼跟她来人界是很正常的,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害怕:“你把他们带上来干嘛?” “有事。”随意把指腹往衣服上擦了擦:“阿政失踪,我要回一趟千金楼。这里的事情你自己能解决吗?” 按照千金楼的售后服务而言,陆千金应该在这个世界陪伴卢黎黎完成手撕白莲花的复仇大业,然后再回去。可是她没预料到这件事情的发展竟然会这么离奇,现在竟然没有时间再留在这里。 卢黎黎靠着她给的那一枚空间戒指,现在不缺钱不缺吃的,就连夏箐雪的名声也差不多了。假以时日考上自己心仪的大学,重新书写自己的人生,可以说是很顺利的。 虽然还是有点担心以后的事情,却还是点了点头:“出事了我可以躲空间戒指里面去。” 陆千金看向一旁一直闷不做声的成妍:“你有什么话想要说。” “啊?有……”成妍猛地抬起头望向卢黎黎,脸上的血珈随着这个动作掉下了一大块,露出里面黝/黑的皮肤来。“从第一次见面,我就一直很想亲近你,可是你一直那么讨厌我,为什么?” 陆千金没兴趣听他们之间讲故事,退了几步,转身往外走:“我去找夏箐雪,等等来带你走。” 宿舍门被打开,又再度合上。成妍看见,卢黎黎的脸上不止有冷淡,还有微不可见的厌恶。 “为什么?”成妍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卢黎黎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那抹笑是嘲讽的。她抬起头看向成妍,她脸上全是干涸的血珈,比活着时候的丑陋,更多了几分可怖。 “你是怎么死的?”成妍怎么可能在这时候死?她明明考上了大学,去了很远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昨晚夏箐雪来找我讲话,说着说着我有感觉有点困了。然后她就让我跟她一起回宿舍,我就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我就站在马路中间了,夏箐雪却不见了……” 那份恐惧至今还残留在脑海,以至于她这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毫无修饰。卢黎黎却全都听明白了,成妍的死肯定和夏箐雪有着莫大的关系。 真可笑,上辈子成妍因为夏箐雪舍弃自己,这辈子她死在夏箐雪手里。谁说老天不长眼睛的?那句话果然很对,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卢黎黎看着成妍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忽然有种想要哭泣的冲动。“你相信前世今生吗?如果我说我活了两辈子,你信不信?” 灵异神怪,成妍原本是不相信的。可是黄泉地狱都已经走过一趟,她还有什么不相信的? “你不肯理我,是因为我们上辈子有仇?你还记得上辈子的事情?” “上辈子我们是朋友,”顿了顿,卢黎黎补了三个字,“曾经的。” 上辈子的夏箐雪高二分班到卢黎黎他们班级,一进来就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漂亮清纯还善解人意,出手大方,班里面的人要么吃过她送的小吃,要么收过她送的小礼物。 除了卢黎黎。 或许是家里穷,又不受父母待见的原因。她性格接近孤僻,唯一的优点或许是……成绩好? 夏箐雪的手段在她这里全都失了效,仿佛是一座不可攻下的孤岛。 那时候卢黎黎已经跟华续沣在一起了,她太喜欢他,所以即使孤僻即使胆怯,也还是鼓足勇气追了他。或许这一生的运气都用在这里了,竟然被她追到了。 如果早知道终有一天会失去,那么她一定不妄动贪念。 华续沣跟她说分手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世界里的星星全都熄灭了,只剩下他眼中的失望迎面而来。他说:“我从没想过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卢黎黎含/着眼泪问他:“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告诉我。” “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都在说什么?他们都说你和我在一起是为了钱!”华续沣家里只能算小康,可是比起卢黎黎,已经有钱得很。“我说你当时怎么追我追得那么殷勤呢,原来是为了这个!” 卢黎黎在自己男朋友嘴里明白了自己原来是拜/金/女,然后在同学嘴里明白了自己原来初中的时候就为了钱被男人睡/过/了。 这世界怎么能这样众口铄金?到最后就连班主任都找她谈话了。那个刚刚工作没几年的年轻男教师,他看着卢黎黎的眼中都是显而易见的厌恶。 “成绩好不能当饭吃,对于学生而言,品德更重要。现在同学都传成什么样了你知道吗,这种影响很不好。” 是到隆冬腊月了吗,是自己没有穿鞋子吗?为什么脚心会传来这样刺骨的冰凉,让她感觉自己在冰面上踽踽独行,无人依凭? 班主任当着她的面叫来了她的母亲,那个只剩下一个称谓的女人匆匆赶过来。然后狠狠甩了她一巴掌,真是疼啊。 “我们家是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穿,要你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情?” 卢黎黎茫然地看着她,这么多年了,心里第一次生出了恨。既然不爱她,既然没有人肯爱她,为什么要把她带到这个世界? “跟我回家!”她一把拉住卢黎黎,面目狰狞。“这书你也别读了,回家打工给你弟弟挣学费去!” 她说话声音很大,下课的学生全都围到办公室门口看热闹。卢黎黎在这一瞬间明白了,原来丢人丢到一定地步,就无所畏惧了。 卢黎黎甩开了她的手,“我不要。” “你还要脸吗?!你不要脸我们卢家还要!” 面对这可笑的指责,卢黎黎冷笑了一声:“脸多少钱一斤,你告诉我,我卖了。” 面对华续沣她没有哭,面对母亲她没有哭。当成妍轻飘飘的一句:我以后要跟夏箐雪一起走,砸过来的时候,卢黎黎哭了。 所谓的委屈和痛苦在这一瞬间似乎找到缺口,连身边最后一个人都离开的时候,流泪也早已经变得无所谓了。反正都是要失去的,软弱和坚强,似乎并没有多大差别。 “我不想和你这样的人做朋友,为了钱你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是成妍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时隔多年,卢黎黎又翻出了小时候看的《成语故事》。她看见了三人成虎,也看见了众口铄金。真可笑啊。这么多年了,原来她自己都没认识过自己? 高考的时候卢黎黎填了北方的学校,离这里很远。如果有可能,她这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到这座城市了。可是最终,她仍然回来了。她只读了一年书,父母千里迢迢去学校把她绑了回来。 他们想让弟弟去读外国语高中,可是学费太贵,所以他们把念头打到了彩礼钱上面。男方姓夏,是个瘸子,家境小康,想要找个大学生。 卢黎黎在相亲会上再次看见了夏箐雪,她还是那样漂亮得像一朵白莲一样,说出的话温柔却伤人。“黎黎,怎么是你?毕业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你的消息了,你不会还在记恨从前同学们说的那些话,所以不肯跟我们联系吧?” 她想说,是的我记恨。可是夏箐雪说得比她快:“表哥,这就是我一直跟你说的那个高中同学。高中的时候被那些流言蜚语害得好惨啊……” 当时那个男人脸就青了,夏箐雪一直说的那个女生,他当然听说过。风评差得登峰造极。 这门婚事没有成,当天晚上回家的时候卢黎黎差点被她弟弟掐死。之后差点杀死她的,就是那些铺天盖地的诋毁。就连她流/产了几个孩子都被人说得绘声绘色,真像一场电影。 卢黎黎挑了一个风和丽日的日子,上了穹窿山。她想要在那里,结束自己不堪回想的半辈子。她没想过竟然会在那里遇见陆千金,遇见了之后,她就只是想要拖着夏箐雪他们一起死。根本没有想过,可以让一切重头来过。 只是人生重来,剧本似乎写错。 否则成妍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以鬼的形态,幽怨询问自己。那些事情,远得就像隔世尘烟了。今天再度回想,苦痛依旧。 第62章 撕白莲(十六) 陆千金和黑白两只无常找到夏箐雪的时候,她正坐在教室里上课。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投到她白/皙如玉的脸上,显得很漂亮。 谢必安刚飘到这边就开始皱眉了,越靠近窗户眉皱得越紧,到最后直接没能忍住,一手捏着鼻子一手开始扇风:“搞什么,这么重的尸臭,这女的死了多久了啊?” 恐怕死了很久了,陆千金甚至怀疑,第一次看见夏箐雪的时候,她是不是就已经死了。看了看谢必安:“把她魂勾出来。” 谢必安委屈得大叫:“为什么是我!” “因为现在是白天……” 身为白无常的谢必安,猝。 掏出藏在怀里的勾魂爪,站在窗外对着夏箐雪的头顶遥遥一勾。眼前黑影一晃,谢必安收回勾魂爪,手里牢牢提着夏箐雪的魂魄。 班级里夏箐雪的身体原本坐得好好的,下一秒就睁着眼睛噗通倒在了地上,竟然是死不瞑目,至死身上都带着浓重的怨气。 “老/师!夏箐雪晕倒了!” “快把她扶到医务室去……” 班级顿时变得乱糟糟,夏箐雪边上围满了人,少数几个没有围上去的,也在边上张望。只有满脸憔悴的华续沣漠然坐在位置上,冷淡地收回了视线。 这个女人,总算是死了。只要死了就好,他不想探究,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谁都不知道,他多么怨恨她。 陆千金饶有兴味地看着在谢必安手下不断挣扎的夏箐雪,“看看华续沣的眼神,里面可全是怨毒全是愤恨。你对他做了什么,让他变成这样?” 夏箐雪使劲扭动着魂魄想要逃开,但勾魂使者出手可是专门对付她这种鬼魂的,哪里逃得掉。夏箐雪只能仰起脸,充满毒辣煞气的目光直直看向她:“你是哪里的鬼,竟然敢对我下手,知道我是谁吗?”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她猛地伸手,攥/住夏箐雪的头发用力往后扯。即使是鬼魂,被直接抓/住魂体也是会痛的。夏箐雪吃痛,却咬着牙不肯发出声音。只听见她冷声道:“我觉得很有必要让你认识认识,我是谁。” 一手抓着夏箐雪,一手用力击向面前一扇闭合的玻璃窗。玻璃窗没有碎裂,反而像水一样荡漾开来。水波里不见教室,而是不断翻涌的漩涡。那漩涡越转越大,陆千金拉起夏箐雪就跳了进去,临走前还特意交代:“把成妍带回千金楼。” 话音刚落,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两只鬼面面相觑,她就这么……干脆利落地走了? “啊!”夏箐雪被用力地扔在满是镜面的地板上,那镜面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她一趴到上面竟然就有滚烫的灼痛感传来。她跳起来想要跑,慌不择路正好撞在陆千金身上,被她推开倒退了几步。不知道触碰到了什么阵法,一时间光芒大作,千万条透明的光线勒在她魂魄上,不断发出滋滋的煎灼声。 她用力挣扎,却根本挣扎不开,相反的,那光线竟然越缠越紧,把她整个人都束缚住了。她还在地上翻滚不休,陆千金抬手结了一个印朝她扔过去,鹅黄色的光芒正好投入夏箐雪眉心。她高声尖叫了一声,最终颓然瘫软在地,不断喘着粗气,眼睛里面的煞气越丝毫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浓重了。 陆千金冷着脸,一步步走过去。她脚步声很轻,分明没什么声音的,可是一下下却好像都击在夏箐雪耳朵上,她难熬地想要伸手捂住耳朵,奈何双手都被紧紧束缚住,根本没有办法动。 “我劝你别白费功夫,这地方不是凭你一直新鬼可以跑出去的。” 夏箐雪恨恨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话音刚落,屋里的门就被人推开。抬头望去,一身袈裟的刘子业手拿佛珠,光头上顶着一只大白猫出现在门口。 陆千金:“你怎么会在这里?”千金楼跟她和吴美人居住的小别墅是分开来的,刘子业怎么可能在这里? “喵,是素瑶让他过来的喵~”平时一看见她就要扑过来的素瑶仍旧趴在刘子业的光头上,懒洋洋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他的光头趴着好舒服啊喵~” 陆千金不忍直视地捂脸,刘子业要不你还是回你西天佛祖那去吧,留在千金楼别说有出息了,恐怕连形象和面子都没了。 素瑶舔够了爪子,这才看见地上躺着的恶鬼,顿时整只猫都不好了:“这只厉鬼哪里来的?” 刘子业也看见了,先抬手摸了摸素瑶的毛以示安抚,而后双手合十朝夏箐雪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这位鬼施主看样子刚死没多久,身上的煞气竟然已经这么重了,看样子害了不少人。陆施主,你带这只鬼回来,是想要让贫僧度化她吗?” “度化?”陆千金回头看了一眼还躺在地上的夏箐雪,“等我问完了话可以考虑扔给你,现在不行。”说着,抬手抓/住一根光束,拉着夏箐雪就往外走。“我现在要去找师父,你们都不许跟过来。” “等等君主!”素瑶这才想起来自己过来是有大事要报告的,猫毛倒竖:“前面的蜡烛都已经熄灭了,难道这么短时间君主就把这次的事情处理好了喵?”朝她身后看了看:“君主的相公没有跟回来?” 提到嬴政陆千金就恨不得咬牙:“被抓走了!” 说完,也不理会素瑶和刘子业一样的目光,拖着夏箐雪的魂体就往吴美人的房间走。期间夏箐雪嚣张怨毒的国骂在走廊中不断回廊,其声音之大,连素瑶听了都不由心内发寒,忍不住猫爪用力,捂紧了刘子业的光头汲取温暖。 刘子业:“素瑶施主,你捂住贫僧的眼睛了。” 嘭!正抱着化成原形的肖柯皑睡觉的吴美人被活活吓醒了,坐起来一看差点破口大骂。孽徒!把她门踹开了也就算了,扔在地上的这是啥?一只厉鬼? 等等……吴美人使劲吸了两口气:“这味道……”放下肖柯皑跳下床,凑近夏箐雪又使劲闻了两下,口中喃喃自语:“不会错的,不会有错的!这是不死树的味道!难道你是不死国的族人?”又摇了摇头:“可是你明明已经是鬼了,为什么身上还会有这个味道?” 陆千金站在边上听见了,冷笑道:“果然是不死树的汁/液。” 吴美人直起腰,脸色难得正经十足:“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只鬼的主人抓走了阿政!她是这次的顾客的首要报复对象,可是在这过程中我发现,她竟然早就已经死了。所以我怀疑她是用不死树的汁/液把魂体固定在肉/身上,用来维持自己日常行走的动力。” “三千多年了……”吴美人声音中听不出情绪来,走到床边坐下,轻轻抚摸肖柯皑的头。“我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竟然还能闻到不死树的味道。当年不死国的大火烧了整整七天七夜,从那之后,我带着人界仅剩的一块不死树树干离开。直到遇见你,从此之后,再也没闻到过那味道。还真是……让人怀念……” 换了以前,吴美人肯主动提起那些秘事,陆千金是很愿意听的,可是今天却半分心思都没有。她紧紧皱着眉:“人界再无不死树,究竟谁能得到不死树的汁/液!” “我不知道。”吴美人微笑着看向地上的夏箐雪:“你知道吗?” 夏箐雪顶着两个人的目光,和一条黄金蟒的视线,察觉到危险,不由自主有些发抖:“我不知道……” “不知道啊……”吴美人凉凉道,“她什么都不知道你把她带回来干什么?不如喂了我家的肖柯皑吧,新鲜的厉鬼可是大补品。” “不!”看见那条硕大的黄金蟒游过来,夏箐雪眼中盛满恐惧,使劲摩擦地面想要往后退,却无法移动分毫。那条蛇游得很快,没多久就到了自己面前。他的蛇头高高扬起,猩红的舌尖不断吐出又收回,甚至有几次已经舔/到了她的脸。 夏箐雪活着的时候最怕的就是蛇,死了也还是。眼见着蛇头越来越近,她忍不住高声尖叫:“不要过来!我什么都告诉你们!别吃我!” 她已经死了,要是再被这条蛇吃掉,那就是魂飞魄散。谁都不想自己这辈子死了,连下辈子一起透支掉。 夏箐雪瑟瑟发抖:“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他被一团黑雾包裹起来,穿着黑色的大斗篷,就连手上的都带着黑色的皮手套。那天我刚刚醒他就在了,对我说我已经死了,然后问我想不想继续活着。我说想,他就递了一杯红色的水给我,说只要喝了,我就能回自己的身体里继续活着。” 鬼是没有眼泪的,可是在此时此刻,夏箐雪是真的想要哭。她竟然这样轻易背叛了自己的主人,就算陆千金他们不动手,主人也不会放过她了。可是她真的害怕…… 陆千金问清楚大致情况,看她怕成这样,不屑地说:“怕什么?你以为他为什么把你留下?” 他留下夏箐雪,就是为了留下破绽,让她去找他! “红色的水……”陆千金呢喃了一句,看向吴美人:“你受伤了?” 吴美人摇头:“我都快几百年不知道受伤的滋味了。” “那他的不死树汁/液,到底是哪里来的?” 第63章 撕白莲(十七) 吴美人从床/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这种事情还是问当事人比较好,先找到他然后再严刑逼供好了。你猜出他可能躲在什么地方了吗?” 陆千金眯了眯眼:“差不多已经猜出来了。” 他抓走嬴政的目的绝不仅仅是想要让自己去找他这么简单,更重要的可能是他想要找一个栖身的大本营。这世上谁能比曾经的始皇帝嬴政拥有的地方多?活着的时候他占据着秦皇宫和阿房宫,死了之后曾经的秦始皇陵也是属于他的,即使他并没有躺在那里面。 两个人带着夏箐雪这只鬼回到了旧事镜那里,借助旧事镜到了西安。其实世人的猜测是对的,奢华盛大的秦始皇陵的确就藏在兵/马/俑下面,安静地沉睡着。 他们结了结界走进去,时隔两千多年,再度回到这个地方,吴美人心中无限感慨。看向陆千金,她轻声问:“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再回来?” 差一点她就跟着嬴政的尸体永远睡在这里面了,差一点这座皇陵就是他们永远的归宿。 陆千金扯了扯嘴角:“兵/马/俑比起从前,难看了许多。”身上的色彩全都剥落了,只剩下满身沧桑,静静伫立在那里。 两个人在兵/马/俑边上静静站了一会,并没有进去的*。把手里的夏箐雪扔给吴美人提着,陆千金拔下头上一只金钗,往手心中一划。那金钗锐利得很,就这么一下,手心就被划了常常一条血痕。暗红的血一滴一滴顺着肌理滑下,落在脚下的土上,一点一点渗透进去。 就在这个时候耳边竟然传来夜枭一般刺耳难听的笑声,与此同时,一团团黑雾慢慢凝聚在一起,吞没了一尊执剑的兵/马/俑。没多久,那兵/马/俑缓慢地眨起眼睛,竟然活了。只是面容还是僵硬的,没有人那么灵活。 “陆千金,我就知道你这么聪明,一定会找到这里来。” “少废话。”陆千金来这里不是为了听他恭维自己的,“阿政在哪里?” 那尊兵/马/俑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笑得身上的粉尘不断落下。“我可以把他还给你,但是你,准备用什么来跟我交换?” “交换?”陆千金听出点意思来了,饶有兴味地问:“你准备要点什么,是我的忠诚,长生不死的秘密,还是刘楚玉?” “你竟然知道我是谁了!”那团黑雾陡然从兵/马/俑身上离开,自发凝聚在一起,凝出一个熟悉的人来。 她冷笑一声:“好久不见,何戢。” 站在面前的正是当年山阴公主刘楚玉的驸马何戢,他穿着一件硕大的白衬衫,下/身套着一条肥硕的黑裤子。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上一点颜色都没有,整个人都像一张纸。 他脸上阴佞的表情越发浓重,带出一种妖异的恐怖。那一双眼睛却是漆黑的,眼白很少,看过去就让人心底发寒。 “陆楼主大概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们会再见面吧?”他漂浮在半空中,转了一圈,脸上竟然带笑:“为了复活楚玉,这么些年,我找了无数种办法。只要是有一点可能的,我都愿意去试。只是最终我也没能复活楚玉,只能让她变成了行尸走肉一样的不化骨。不过变成不化骨也好,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可是我没想到,你!”他猛地看向陆千金,眼中锐光大盛:“你竟然把褚渊带回来了!你竟然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把那支金钗重新插回自己发间,她说话声音很慢:“相比你连修魔都敢,我带回一个褚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何戢,归根结底失去刘楚玉这件事你怪不了任何人,曾经她是你的,没有人能够抢走,可是你自己不愿意要。” “可是我现在想要了!”他猛地一甩手,扬起一片尘土。数个兵/马/俑纷纷撞击在一起,在强大的撞击下变得粉碎。“谁都不能把她从我身边抢走,褚渊也不能。” 陆千金没能忍住,直接笑出声:“你在做什么美梦呢?女人吃过一次亏上过一次当了,你真当她蠢成那样还愿意回到你身边吗?”说着,她往前走了几步,竟然也如同何戢一样悬浮在空中。 她抬手轻轻一抓,却是一朵光彩四溢的透明睡莲浮动在手心,却已经是一副攻击的状态了。“废话不多说,你带走阿政这么久,已经快要超过我能忍受的极限了!” 何戢也往前跨了一步,脸上妖异非常,他右手竟然抓/住一柄浑身漆黑的长剑来,直直指向陆千金胸前。“交出楚玉,我就把嬴政还给你。” “要做梦等你睡觉的时候再做!”她抬手举起手中睡莲,反手朝他掷过去。睡莲没有脱手,反而从莲中射/出千万枚鹅黄色的光钉,直直飞向何戢。他侧身躲过,下一秒举剑在手,蹂身而上,朝她刺去。 陆千金疾步往后退,何戢的剑已经到她胸前,却被另一柄通体金黄的长剑挑开,一时间光芒大作,竟然将何戢散发出来的黑雾驱散不少。就连何戢也忍不住眯上双眼,一时间竟然使不出半分力气。 何戢怒骂:“你竟然还有帮手。” 被来人护在身后的陆千金却一脸茫然,她一开始还以为吴美人总算看够戏了出手了,谁知道站在自己身前的全是一个从来没看见过的男人。关键是这男人还和众多玛丽苏男主一样……一袭白衣,缥缈出尘…… “你是谁?” 男人没理她,只看着何戢冷声说:“弱成这样还敢嚣张?” 何戢也知道今天讨不了好,心里已经生了退意。“今天算你厉害!” “站住!”男人飞身上前,金黄长剑直接横在何戢面前把他挡住:“把你抓的人交出来!” 何戢几次想跑都被拦住,最后也是无奈,直接取出挂在腰间的葫芦扔给他。撑着他拿葫芦的当口,竟然一溜烟消失不见了。 男人随手把葫芦给了陆千金,她接过来就落到了地上。打开葫芦的塞子,一阵光芒闪现,躺在地上闭着眼睛昏睡的果然是嬴政。 “阿政!醒醒!”陆千金拍了拍嬴政的脸,看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她都快要哭了。“你敢不敢再睡一会。” 嬴政躺在地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是在千金楼里。伸手抱住她就地一滚,含糊说:“不敢。”果然一个打滚还没滚完,身体撞到什么东西,顿时停住了。 抬起头一看,吴美人站在那里遥遥看着另一个方向,好像已经呆了。而自己撞到的,是她的脚……再收回视线看了看自己怀里的人,还好怀里的人没抱错。 抱着陆千金从地上起来:“我怎么会在这里?” “还说呢!”陆千金没好气地替他整了整衣服,就差送他两个白眼了:“不是对你说遇见危险就回千金楼的吗,为什么还是被人抓走了?” 回想起被抓走的场景,嬴政也是满脸牙疼的表情:“你刚说完还没走远他就来了……”然后立马就被定住了,就是神仙也没那么大的能耐掏出镜子回千金楼去啊。 “对了,这次你能回来还要谢谢人家……”陆千金抬起头,陡然看见吴美人直勾勾地看着刚才那个男人。眼里雾气缭绕,像是要哭了。 陆千金惊悚了:“师父,你这是怎么了?” 却看见吴美人颤抖着嘴唇,对着那个男人喊了一声:“师父……” ……陆千金嘴角抽/搐地看向男人:“师祖?” 男人也是一脸茫然:“你们认错人了吧?” “不可能!”吴美人发出尖锐的声音,和平时淡定的她截然不同,竟然像是两个人。她使劲摇着头,“绝对不可能,我会认错天下所有人,就是不会认错你!” …… “所以你们就把他带回千金楼了?”千金楼里,素瑶趴在正在念经的刘子业头上,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对着美男发呆的吴美人,又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喝茶的陆千金和嬴政。 “陆千金呢?”陆千金放下茶杯,伸手把她捞到怀里使劲揉了好几把。“师父难得任性一次,我做徒弟的难道还能不满足吗?” 素瑶整张猫脸都抽/搐了,真的是难得任性一次吗…… “那卢黎黎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说到这个陆千金也有点唏嘘:“她回去是要复仇,可是夏箐雪死了,我总不能把鬼魂交给她蹂/躏吧。成妍也死了,华续沣半死不活的样子,这个仇已经没有要报的必要了。” 或许天道看不过眼,已经先下手替她报了。人能够重新活一次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难道真的要把时间浪费在复仇上面,才算是不虚度吗? “听说她不久就转学去找张钧易了,大学是出国读的,后来再也没有回来。”她低头啃了素瑶肉嘟嘟的爪子一口,“至于她的父母和弟弟好像和从前一样,父母很早就死去,弟弟杀了人进监狱坐了牢。不过那些和她都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嬴政抬眼看向千金楼殿门两排蜡烛,早已经熄灭了,恍惚之间,却又念头千千万。 他释怀地笑了笑,转头问陆千金:“今天晚上吃什么?” 第64章 十八春(一) 过完年之后春天似乎就已经来了。北方还是零下十几度,处在南方的苏城却已经有种春暖花开的气息散发开来。其直接展现在温度上升至零上,外出的时候就连吹到身上的风都是暖融融的。 嬴政当年一直居住在西北咸阳,南方的春意来得这么早,倒是有些让他始料未及。 陆千金趁着天气最暖和的一天带着嬴政去了一趟超市,大采购。年前完成了卢黎黎事件之后他们倒是出去采购过一次,但是那时候正赶上过年,超市里面人多得就跟不要钱一样。出门的时候一直都是这条路朕走了别人就得跪着秦始皇一时间没能接受这个落差,匆匆抢了几样东西就和她挤出了超市。 整个过年期间都没出门,就窝在千金楼里面避寒。直接导致吴美人腰上的肉多了一圈,陆千金脸上消失多年的婴儿肥重出江湖,而素瑶整只猫胖滚滚的连都路都让人感觉肚子拖到地上。直到年后东西全都被吃光了,天气又渐渐转暖,他们才出了一趟门。 超市里人很少,总算能好好逛一次,两人一进去就往食品区奔。看中了什么就往推车里放,一点都不带迟疑的,简直就是有钱任性的典范。 直到嬴政走到奶制品区,看见两大排货架上面摆着的奶粉之后,他走不动道了。两眼冒星星地看着陆千金:“可以吗?” 陆千金面带微笑,带着婴儿肥的脸少了几分冰冷更多了点娇俏柔和,说话的话却一点都不温柔:“不可以。” 嬴政的脸瞬间垮下来,整个人的状态就变成小s式冷漠.jpg。陆千金看都不看,推着推着继续往前走。嬴政追上去:“我这次保证不偷吃了!” 她拿了大包果冻放进车里,“你上次也是这么保证的,结果呢?” 结果就是他不仅偷吃,还偷吃得肆无忌惮,甚至把自己吃上火了。 看她不理自己,他绕到他面前严肃脸:“我这次绝对不偷吃,我以我的人格保证。”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需要我提醒你吗嬴政先生,在史书上你已经死了两千多年了,人格那种东西早八百年前你就没有了。让让,”把他往边上拨了拨,“师父让我买点酒给师祖喝,你挡住我的路了。” 嬴政完全没料到如今竟然一个半路杀出来的师祖都比他重要,一脸懵逼地被她拨到一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推着车子到另一排货架口了,嬴政瞬间悲从中来:“千金,你不爱我了!我就知道你不爱我了!” 陆千金头疼地回过头:“你最近看琼瑶小说了?” “那天放x珠格格的时候看了一集,不对你别岔开话题!”他追上去继续控诉:“你说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我早就发现了,你对我越来越冷淡了!反而对你那个什么师祖殷勤得很!你说,你是不是喜欢他?我告诉你,逆cp是要遭雷劈的!乱/伦什么的现在123言情他们都是不允许的,你死了这条心吧,小心被和谐!” 她现在连一莲花捅死他的心都有了:“你在乱说些什么!”一脚踩在他脚背上碾了几碾,然后冷哼一声收回脚:“回去我就把网线拔了,让你再上那些网站。好的没学到,满脑子都是大写的污!” 说完她再也不想理他了,直接往酒水区走。然而当陆千金推着车子去付钱的时候,看着车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两罐子奶粉,她沉默了。 什么时候丢进去的她都不知道!果然睡着的两千多年里面都是在梦里面练习偷东西去了吧!果然是这样吧! 意味不明地看了嬴政一眼,他一脸严肃冷酷地掏出了皮夹,“奶粉钱我自己来。” 她直接把收银台上面一堆东西都推到了他面前:“所有的都你来。” 反正嬴政最近不知道在外面找了什么工作,大把大把钞票哗哗的收。还当她不知道呢,哼哼,也不想像,他那个写着赵政的身份证都是她给办的。凭着那张身份证办的卡,她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他动作顿了顿,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何故理直气壮至此?” 结果她真的是特别理直气壮,直接推着车子走了出去,就等着把东西放到车里了。“你看看现在谁追女朋友不用花钱的,白当了你这么多年女朋友,连点东西都不买给我!哼,一百块都不给我。” 嬴政:“……”说得好有道理他竟然无言以对,只能以行动来表达。他默默拿出了自己钱包里的卡递给收银员。 收银员目光莫名地看了陆千金一眼,她貌似看见了现实中的拜/金/女,哦都开,虽然这拜/金/女很漂亮,但是貌似人品有问题?帅哥你还缺女朋友吗,会收银的那种。 收银员刷了好久才把东西全都刷完,最后还多给了嬴政一张卡,满面笑容地说:“一共收您2987元,在本超市消费满1000元可获vip金卡一张,享受八五折优惠。赵先生,这是你的小票和会员卡,请拿好。” 嬴政拿过来看也没看,直接扔到了陆千金怀里。不仅仅是那张会员卡,还有他那张工资卡。他很无所谓地说:“想用就用,反正我也没用钱的地方。” 陆千金拿着两张卡在这一瞬间觉得,这么有男友力的男朋友感觉真是棒棒哒。 收银员在一旁看都觉得好感动,更别说陆千金本人了。看,那姑娘拿着卡整个人都忍不住在颤抖啊。 全然不知道陆千金颤抖是被嬴政气的,因为他贴在自己耳朵边上,还说了一句话:“买的时候带上我,我来输密码。” 这种行为简直无耻! 这次出来的时候还是陆千金开的车,然而等到回去的时候,嬴政坚决不让她开了,而是自己亲身上阵。毕竟自己睡/了两千多年好不容易再次活过来,他可不想横尸街头一车两命。还好年前他已经加紧速度考到了驾照,否则按照陆千金的开法,他觉得自己不死在车祸上都要死在心脏/病上面。被她吓的。 车子开到千金楼那边,撞进结界里面,瞬间消失不见。陆千金把所有东西都丢给嬴政,自己一身轻松地下了车往里面走。才刚乘着电梯走到千金楼里面,一直大肥猫都飞了过来直接铺在她脸上。 “喵!君主!你可算是回来了,有客人啊有客人!” 陆千金吐出一嘴猫毛,忍着怒气把她从自己脸上拔下来,“你是八百年都没看见过客人了吗?”捏捏她肉嘟嘟的梅花爪,“得亏你这爪子都剪掉了,要是挠我一脸血,我就让你尝尝什么叫慢火炖猫爪。” 素瑶被她吓的一抖,舔/了舔自己的猫,睁着自己水汪汪的眼睛卖萌:“君主,你忍心吗?” “忍心……” “可是这次的客人真的很特别,他看起来真的好恐怖啊!”素瑶为自己辩解。 “有肖柯皑恐怖吗?” “……没有。” “那就不恐怖。” 她还真就不相信了,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始皇帝嬴政是她楼里的镇楼之宝,混吃等死但是无疑能力超众后台强硬的吴美人是她师父,来她楼里的不是21世纪的豪门世家就是从前的王侯将相。看了这么多年,素瑶还能吓成这样,那枚别的,只能说明她怂…… “我/干脆给你改个名字好了,”陆千金一本正经地开玩笑:“小怂包你觉得怎么样?”正好前两天看了本*文,里面的小攻养了条蛇叫小醋包来着…… 她一路歪着楼走到千金楼正殿,然后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 不死树的……汁/液的味道…… 她目光一厉,抬眼看过去,却看见坐在桌前喝茶的,只是一个垂暮的老者。他真的已经很老了,不,事实上,他已经死了。 陆千金抱着怀里瑟瑟发抖的素瑶一步步走过去,离他越近,他身上的死气夹杂着不死树的味道越浓重。对于素瑶这样修正道的妖,这种味道的确是碾压性的恐怖。 安抚地摸了摸素瑶的头顶,她在那个老者面前坐下了。“千金楼里有三样东西千金难求,茶叶就是其中之一。老先生,这茶吃着,感觉如何?” 那老者似乎在微笑,只是面色僵硬,看起来更加恐怖阴森了。 他说:“很好,只是比不过我当年在琉璃那里喝过的。” 她笑了笑,并没有很在意,摩挲着素瑶的皮毛,问道:“老先生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我为你千金楼里,另一样千金难求的东西而来。”他眼中在这一瞬间放出了热烈的光芒,根本不像是一个老者,甚至一个死人应该拥有的眼神。“偿还遗憾的机会。” “你想要和我做生意。”陆千金在桌上一拂袖,桌上就现出了茶盏茶壶。提起茶壶轻轻往茶盏里注水,茶香扑鼻而来,烟雾袅袅升起。“可惜老先生你已经死了,并没有和我交换的本钱。” 她要的报酬是两年寿命,所以死人的生意她不做。刘楚玉是例外。 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她抬眼看向他,声音冷凝而果决:“我不愿意做你这个生意。” 第65章 十八春(二) 十里洋场金迷纸醉,是谁站在戏台上吟唱着那一曲荒诞的《离魂记》,声声婉转。眉目如画,入眼都是软红旖旎。 琉璃是荣福戏班两根台柱子里面最坚实的一根,只要有她唱的戏,场场座无虚席,每每都叫戏班赚的得盆满钵满。娇/声唱完最后一个字,琉璃在戏台上欠身,示意今天的戏到此结束,在一片叫好声中退了场。 她一下场,立刻就有小丫头递了茶水上来,低声在她耳边说:“梁将军派了车子来接。” “知道了。”随意应了一声,琉璃喝了一杯水,走到镜子面前除钗环。 脸上的脂粉才擦了一半,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边上坐在另一个梳妆台面前上妆的女人,“下一场是玉棠姐姐的戏?” 前面说了,荣福戏班有两根台柱子。琉璃坚实,那玉棠就是这不怎么坚实的一根。听见琉璃的话,玉棠手也不停,只抽了个缝隙回她:“嗯。” 看她这样,琉璃就想笑:“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有疙瘩,不想理我……” “你怎么知道的?”玉棠上完妆,放下手里的脂粉看向她,“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玉棠姐姐何必呢,装得这样无所谓,其实咱们都知道。”琉璃总算把脸上的粉都擦干净了,起身走到她身后。伸出她白/嫩纤细的手指,轻轻擦过玉棠脸侧。“梁将军的事情,我自己也觉得蛮对不住姐姐你的。我也劝过将军,只是他别的都肯听我的,这件事上面,却一定都不肯松口呢。” 外面已经响起催玉棠上台的声音,玉棠拎起边上的花篮,最后瞥了琉璃一眼:“你想多了。” “看她那样子。”小丫头在边上啐了一口,“怪不得将军看不上她,换了我也看不上。” 琉璃略笑了笑,没有再说话。换了一身旗袍,拿起桌上的白色小提包就往外去了。果然梁将军派来的车子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多稀罕的东西,边上还围着好些人指指点点地看。 有人拉开车门,琉璃坐进去。看了外面的人一眼,低声讽刺:“乡巴佬。” 琉璃到梁将军置办的园子的时候他还没到,大概是一早就派人在戏班等,只等着戏结束了就接走。 这时候正是春天,茶叶都最新鲜的时候。琉璃让人拿出茶具,煮了一壶雨前龙井。 梁岑一进门就闻到了茶香,褪/下手上的皮手套放到下人手里,微笑着走进去:“在煮茶?” “第二遍刚出了色,将军就到了。”琉璃起身为他脱掉外套挂起来,又坐回去为他倒了一盏茶,“今天将军想听什么戏?” 梁岑喝了一口,这茶吃着很好,泡得也不错,不知道为什么,吃起来总感觉有点不对。摇了摇头不再想,把茶盏放到桌上,“今天不听戏。” 看她脸上疑惑,又说:“不想听戏,只是想你了。” 谁说梁将军木头人一般不会说甜言蜜语的?一说出来简直要人命。琉璃羞红了脸低下头,嗔了一句:“从哪里学的这些。” …… “千金,你都说了这件事情是何戢在操控,那为什么还要接下来?”此时此刻嬴政和陆千金两个人正布了结界,站在窗户外面偷/窥。 陆千金看得正起劲,听见他的问话,回道:“最近生意越来越难做了,总不能上门了把人家往外推吧?” 嬴政:“说实话……” “……说实话我对他们的事情很感兴趣。”陆千金回头看向他,“照那个男人的说法来看,琉璃温柔大度,待人处事井井有条。他们之间相濡以沫,在一起度过了十八年。直到军/阀被打散,梁岑无奈跟着蒋/介/石败/退/台/湾。” “有什么不对吗?”嬴政特意伸出头,又看了一眼屋里的两个人。刚刚还面对面喝茶谈情呢,就这会子工夫两个人的衣服都已经快要脱/光了。对于这种直观的现场直播不忍直视,他故作镇定地收回目光:“我看他们挺相爱的。” 相爱吗?大概是这样吧。 陆千金竭力忽略无力传来的各式各样的声音,一本正经地说:“可是为什么,多年之后他死去了,借助不死树汁/液的力量来到千金楼,想要找到的,却是玉棠葬在哪里?” 他们之间肯定发生过什么,才会让这个本应该长眠地下的男人死了也不肯罢休,天翻地覆一定要找到玉棠。 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他深爱的是琉璃,那么玉棠在他的生命之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嬴政显然也想到了,皱着眉不说话。陆千金却又加了一句:“何戢这样的男人,深谋远虑了这么多年只是为了重新得到刘楚玉。他既然处心积虑地做了这件事情,就绝对不会做无用功。他给梁岑不死树的汁/液,让梁岑来到千金楼,这一切肯定都有目的。” 他的目的是什么?陆千金其实是不想要知道的,可是他偏偏一定要把自己丑陋的*施加到千金楼上面,一定要摊开来给她看。 既然躲不过,她就不要躲了。 所以她带着嬴政来到了这里。听故事总是有偏差的,那些爱恨和曾经,还是亲眼去看看比较好。虽然说许多时候,眼见的,也不一定是真的。 没有再理会屋里的春/光明媚,陆千金和嬴政又回到了荣福戏班。 玉棠那一场戏还没有结束,故事已经到了最后。扮演天女的玉棠手捧着花篮,一边唱一边把篮里的鲜花洒出。鲜花花瓣迎着长长的水袖,一时间纷纷扬扬,竟然有些美不胜收。 结束之后她并没有逗留,转身就下了台。也没有小丫头伺候,走进去先自己倒了一杯水喝,然后才坐到镜子前面。 有个男人站在门口把屋子全都扫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而后把视线放在玉棠身上:“玉棠,等等来我这里,我有话要交代。” 玉棠顿了顿,低声说:“知道了,班主。” 边上一个男人刚穿上戏服,看班主走了,凑过去轻声道:“他能有什么好事,不过是处心积虑把你送出去换大洋而已。” “是啊,玉棠,你可不能答应他。”另一个女人也凑过来劝她,“前两天就听人说班主被陈先生请过去喝茶,恐怕不是好事。” 陈先生是这里首屈一指的商会会长,家里有钱,人长得听说也不错,家里还没娶妻子。被这样的男人看上其实是挺好的事情,只是世上要是真有十全十美的就好了。 陈先生什么都好,就是名声不好。要不你觉得家大业大,却娶不到妻子的原因是什么?无他,有些名望的人都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风流也就算了,还喜欢大女人。这样的男人谁家女儿吃得住? 那劝她的女人显然是想到了这个,叹了口气,不希望玉棠去送死。这兵荒马乱的年头人命贱得很,更何况是像他们这样的戏/子。从陈先生那里抬出来的尸体,可是不少了。 玉棠脸色有点不好,女人又宽慰她:“你也别怕。虽然听说陈先生手段厉害,却不喜欢强逼别人。只要你不点头,他就不能拿你怎么样。好歹也是梁将军看中过的,他不能不顾及。” 玉棠没有打算点头,但是听见她说起梁将军,却开了口:“如姐,以后别再提这件事了。我都已经忘记了。” 如姐仍旧有些忿忿:“怎么就能忘记?当初梁将军待你多好,只差抬你回去。要不是他后来娶妻,哪轮得到琉璃那小蹄子!” “如姐!你越说越离谱了!”男人扯了她一把,“咱们是时候上台了。” 玉棠起了身,“我也是时候去找班主了,回来给你们带糖炒栗子吃。” 果然班主找她去是为了说陈先生的事情。 他对着自己说话,还颇有些语重心长的感觉:“玉棠,我真不是为了钱。人总是要往前看的。从前你被梁将军宠着,日子也好过,没人敢动你不是?只是现在梁将军捧琉璃,你要是再这么下去,只怕只要玩不转了。” 玉棠定定看着他不说话,看得班主脸上的笑都有些僵:“玉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班主要是现在站到台上,大抵还是一个好戏/子。” 班主的脸色略略变了:“玉棠,你这话是怎么说的?” “自然是用嘴说的。”玉棠冷笑了一声:“我范玉棠可没有卖给你,什么都要听你来给我做决定。我现在还尊重你,所以叫你一声班主。你可千万别等我不尊重你了,到那时候我嘴里这一声班主,叫的可不是你了。” “你!”班主被气得满脸通红,伸出手指颤抖着指向她,“你竟然敢这样跟我说话,范玉棠,我看你是找死。” “我死也不会死在你面前,班主,您多虑了!”玉棠不愿意再继续留下看他丑陋的嘴脸,转身就走。 戏/子本低贱没错,但是倘若他们都瞧不起自己,作践自己,为了生活好一些出卖自己,那么还指望谁来看得起他们? 没有人瞧得上她,那很好,她有自己,就已经足够了。 第66章 十八春(三) 范玉棠出了门,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就想去买点糖炒栗子带给如姐他们吃,顺便回去吃晚饭。 她运气不太好。 糖炒栗子刚抱到怀里,就看见陈鸿。他顶着一张好皮相靠在车上,似笑非笑地对着玉棠看,不知道在那里已经等了多久了。 范玉棠深吸一口气,装作没看见,绕了一个弯想要走过去。陈鸿迈了几个步子,伸出一只臂膀挡住她。 看真的躲不过去了,玉棠才抬起头,微笑着说:“陈先生也来买东西,真是巧。” “不巧。”陈鸿似笑非笑地挑眉,“玉棠小姐,我在等你。” 她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陈先生想要请我过去唱堂会,这事儿得跟班主商量,我自己做不了主。” “我对堂会没有兴趣。”他收回那只臂膀,又迈了一步,直接站到她面前。“玉棠小姐,我在这里等你,的确是为了请你去我府上。不过不是为了堂会,而是得了一个好位置,想要让你坐一坐。” “什么位置能得陈先生你说一句好?”玉棠整张脸皮都已经快要僵住了,朝这边看的人越来越多,她有些撑不住了。 “陈太太这个位置,不算好?” 玉棠的面色瞬间变了,却还是强自微笑着:“陈先生真是爱开玩笑,玉棠何德何能……” “我陈鸿从来不开玩笑,一言九鼎,整个上海滩的人都知道我。”他直接打断她的话,“玉棠小姐,你听不出来吗,我在跟你求婚。” “陈先生……我很抱歉……” “玉棠小姐!说什么话之前最好都考虑清楚。要不要拒绝,你又,能不能拒绝……” 范玉棠轻声抽气,一时之间犯了难。她当然想要拒绝,可是面前这个男人他势力太大了,就是军/阀那边都要给他三分面子。偏偏不能拒绝。 别说是她了,就是一般的女人都没有拒绝他的份。 她低着头,无比艰难地说:“只要陈先生你开口,上海滩十里洋场,多少名媛小姐都愿意嫁给你。”这次他没打断她,于是她很顺利地说了下去。“玉棠蒲柳之姿,贫贱之身,不过一介戏/子,实在配不上陈先生。” 陈鸿静静等了一会,看她没有再说下去,才问了一句:“你说完了?” 看她点点头,才说:“那轮到我说了。没错,上海滩比你身份出众的女人许多,但是在我眼里,他们都比不上你。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是我开心。只要我开心了,那么就没有配不配得上这个说法。”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可惜说不到玉棠心坎里。她抱紧了怀中的糖炒栗子,像是想要从那个油纸袋子上面汲取勇气一样。 “陈先生,恕难从命。” 陈鸿像是一早料到了这个结局,抬手打开那个纸袋子,从里面拿出一颗栗子剥开,放到嘴里嚼了,随意把手里的栗子壳扔掉。 嚼完栗子,他才低下头,语气颇有些不容置喙:“我就知道不该问你,偏偏他们都说对女人要温柔一点。温柔有个屁用!老子告诉你,恕难从命也要从!好好准备嫁妆,老子回去让人挑个良辰吉日就来娶你,别等我来抢!” 说完就回身上了车,车子快速开走,只剩下玉棠站在原地,抱着一袋子糖炒栗子,不知所措…… 不远处一个拐角口,嬴政和陆千金两个人站在那里一边看一边吃栗子。要不怎么说以前的东西好吃呢,配料放得足。说了是桂花糖炒栗子的,那就肯定是用桂花糖炒出来的。剥出来的栗子肉饱满十足,金灿灿的,带着桂花的香气和栗子本身的甜糯。 陆千金吃了一个就打住了,嬴政喜欢吃甜食,吃了一袋子还不够,还暗戳戳地从过路人身上偷了几个铜板,准备再去买一袋。 “你吃完了没有!”玉棠已经走了,陆千金往前追了两步察觉到嬴政没跟上来,往后一看,他还窝在那里吭哧吭哧剥栗子吃呢!陆千金怒了,两三步跑回去对着他的脚就是一个大脚印子。“范玉棠回家了!你还不跟我追上去!” “哎哎哎,慢点慢点,栗子要撒了……都叫你慢点了……千金我跟你讲你打我可以拽我可以,别动我的栗子啊……” 陆千金揪着他怀里的栗子带子往前走,嬴政奋力搂着,一边捍卫自己的袋子,一边还能抽/出空来剥几个栗子往嘴里送。 他们追着范玉棠到荣福戏班的时候已经开饭了,伙食不错,虽说荤少了一些,饭和大馒头却管够,素菜什么的做得分量也足。嬴政一天没吃饭了,闻着闻着就觉得自己有点饿了。 “要我说这根本没什么可观察的!很明显范玉棠以前跟那个什么梁岑是一对,后来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他们分开了,然后梁岑就换了一个人就是那个什么琉璃捧着。范玉棠没人护着了,就被陈鸿看上了,现在陈鸿想要强娶她!” 陆千金回过头一脸鄙视地看着他:“就你明白,就你看出来了,我没看懂!” “……”嬴政听不出她在说反话他就是傻/子!“你到底想要知道什么!梁岑想要知道的是范玉棠葬在哪里,现在离范玉棠死还有十八年,根本就不可能找到线索!” 陆千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你在急什么?” 嬴政一脸茫然:“我急了吗,我没有啊。” 她嗤笑了一声,“是不是觉得范玉棠和那个人很像?” “不觉得!谁告诉你我觉得很像?她和那个人长得一点都不像。” “哦?”她意味深长地反问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在说谁?” 嬴政僵住,末了知道躲不过去了,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她嘴角噙着一抹冷笑,那冷意似乎要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把所有情意和过往都冻结成冰才算完。“不提起,不代表我忘记了。脖子里的血溅出来,气管没割开,那种窒息的的痛苦,换了你,你会忘记吗?” “不要再说了!”嬴政想起她曾经差点死在自己面前的场景,只觉呼吸艰涩,猛地伸手把她抱进怀里。“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那么痛苦的回忆,为什么还要记着。” “我可没想过要提起旧事,是她的脸让我想起来的。”被他抱在怀里,陆千金只能扭过头看向范玉棠。她美丽的脸在橘黄色的灯光下显得越发柔和,眼睛黑亮,带着一种温柔的漂亮。 就像两千多年以前,她在地上翻滚着,快要死去的时候一样。也是这样一张脸,带着一双温柔漂亮的眼睛看着自己。她低下头,在自己耳边低声说:“别怪我,你太美了,他太喜欢你了。这份容忍留到最后,一直是要出事的。咱们都得为了自己打算,更何况,我还有个儿子……” 而此时此刻,范玉棠坐在位置上心事重重地吃菜。这菜其实是香的,但是她心里有事,吃到嘴里就变成了纸片一样的干涩。 如姐在一旁看了很久,终于没能忍住。夹了一筷子青菜给她,“玉棠,怎么看起来心情不好,班主逼你做什么了?” 玉棠闷闷地把青菜放进嘴里,味如嚼蜡,嚼了好久才艰难地咽下去。“班主还逼不了我。” “那你怎么看起来这么不开心?还是琉璃那小蹄子又给你气受了,要我说就看不上她。成天不干好事,狐媚子一样飘来飘去。她的嗓子还不如你呢,也不看看是凭着什么坐上的现在这个位置!” “不是她。”玉棠苦笑了一下,为了宽慰如姐,夹了一块鱼肉给她:“咱们不是说好了不要再提那些事情了吗……” 不是琉璃惹她,那如姐就更疑惑了。一边吃鱼一边说:“你究竟苦恼些什么,说出来,咱们大家伙给你支个主意,总比你自己闷在心里强啊。” 众人也点头说是。 玉棠叹了口气:“咱们这顿饭吃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跟你们同桌吃饭……” 一句话还没说话,桌上吃饭的人瞬间停住动作,全都静了。反映过来后,如姐直接把筷子往碗上一扣,连带着放到桌上:“怎么个意思?班主还真让你嫁给那个陈先生不成?”说着,猛地站起身:“我找他去!” “我也去!”在后台跟他们说话的男人也站起身,“不能让班主就这么把玉棠卖了!” 玉棠哭笑不得,站起身一手一个把两个人拉住:“你们听我说完行吗?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两人又坐下来,玉棠四下看了看,今天琉璃不在,其余的都是戏班里信得过的人,于是也没打算藏着掖着。“原本是想在戏班里长待的,现在看来是待不住了。我预备着走了,晚上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走。” 虽说不是进火坑,如姐也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把攥/住玉棠的衣袖:“你跟我说实话,到底为什么突然要走!是不是班主逼你?”说着说着,竟然有些抽泣:“这么些时候了,玉棠,我舍不得你。怎么非得你遭这个罪?” 玉棠道:“陈先生想娶我,我不能再留了。” 第67章 十八春(四) 第二天范玉棠起了个大早,那一天冷得很,她领着自己的小皮箱站在门口,即使想了一个晚上去留,也觉得有些迷茫。 和戏班里面的人已经道过别了,至于其他人,她很想和他说一声再见,但她更明白,其实也没什么必要了。 天色灰蒙蒙,玉棠觉得今天大抵不会出太阳了,或许还会下雨。她关上门,拎着箱子往前走,才走了几步就停住了。 不远处空旷的路口停着好几辆汽车,此时此刻应该了无人烟的街口,却平白多了好多人,在悉悉索索地说话。 陈鸿靠在车上,还是像昨天那样的动作。他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抛自己手里的枪玩。 范玉棠从这个方向看过去,竟然发现那个男人有出奇俊秀的侧脸。 大概是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陈鸿收住玩枪的动作,朝着这视线回望过去。在看见范玉棠的时候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他走过来:“我以为你会半夜走的,没想到啊,起得还挺晚。” 这个人就像怎么躲都躲不开的无赖,范玉棠有些无奈:“你究竟想怎么样?” “也不想怎么样。”他凑过去,近得几乎要亲到她的侧脸。“就是想请你到我陈家去做做客。” “我不想去。” 他伸手到一侧动了动手指,手下立刻扔了一捆绳子过来。他上下抛动着那捆绳子,似笑非笑:“这捆绳子可不会问你想不想。” 范玉棠沉默。 这时代时局太混乱,枭雄太多。有权有势的人就是老大。范玉棠除了跑就是认,从来没有第三种选择。真可笑,抗拒了那么久,就连跟梁岑在一起的时候都坚守着没有跟他回家。现在却跟着陈鸿这样一个几乎陌生的男人去了,即使这是不得已的,也还是让人嗤笑。 陈鸿没有没收她的箱子,反而好好地替她拎着。到了陈家,先是送她到了一间房间里面。 “这间房间从我和你重遇的时候就开始准备了,里面的东西全是一点一点收集起来的,喜欢吗?” 范玉棠没回答他,而是对着这间房间细细看了好几遍。的确费了心思,里面安放的东西都是大价钱。范玉棠隐约觉得,这和自己以前在范家的闺房有些像。只是那记忆太过久远,已经有些影绰了。 “我不会在这里长住,你这样做,很没有必要。” 陈鸿看着她,低声喊了一句:“班班,你不喜欢吗?” 听见班班那两个字的时候,范玉棠脸上的表情就变了。班班是她的乳名,自从范家家破,父母双王,而她被卖进烟花地之后,就再没人这样叫过她了。 甚至多年之后重新和梁岑相遇,他也再没这样叫过她。 她没想到陈鸿竟然还会记得,甚至在这时候,叫出来。 她神色有些复杂:“你……” “你一直在怪我对不对?”陈鸿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苦涩,听得人几乎鼻酸。“当初范家遭事之后,我和梁岑都去找过你。但是那时候范家已经变成一片焦土,你们家的下人散的散死的死,一点都打听不到你们的消息了。班班,我以为……以为你和伯父伯母他们一起死了!” 范玉棠看着他,眼里有泪光。她几乎是哽咽的:“那一天范家遭了山贼,爹娘和哥哥都死在他们刀下。他们闯进我房间,奶娘拼死把她身上的血涂在我脖子上,却还是没能逃过去。那时候我太小,他们动不了我,于是就把我卖进了妓院。” 要不是她长得好嗓子好,后来也不会被来妓院的名角看中,然后赎了出去。 “班班,我找了你这么多年。”天知道他要用多大的意志力克制,才能忍住不伸手去拥抱她。“要不是那天你在戏台上失手划破了戏服,要不是你手腕上有那块胎记……你其实一早就认出我和梁岑了是不是,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们!” “我和你们要走的路是不同的,陈鸿,我已经是戏/子了,我也只能是戏/子。这是最低贱的行当,你明白吗?”要是她和他们相认,不会有人赞颂这段相认。只会有人记得,梁岑和陈鸿他们,有这样一个低贱的朋友。只会有人觉得,范玉棠为了活得好一些,把从前的情分拿出去随意出卖。 她不要做这样的人。 她出生之后就认识梁岑和陈鸿了,那时候范玉棠是范家的嫡女。她父亲纳了许多妾,有许多个通房,生了许多个庶子,才得了她和她哥哥这对嫡子嫡女。 不仅是嫡出,还是龙凤胎。范玉棠从小就是被父母捧在手掌心里面的,她哭了,整个范家都疼,她笑了,那整个范家也跟着笑。 范玉棠右臂上有个胎记,像极了一朵海棠花,于是父亲给她取名范玉棠。更有以母亲的姓氏作为乳名,小名班班。那时候梁岑和陈鸿他们和范家是世交,他们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比起陈鸿,范家对梁岑更亲近一些。因为在范玉棠出生之前他们就和梁家定下了,指腹为婚。 七岁之前的幸福和美好像是一场梦,做得太逼真,却在七岁的时候毫无预兆地破碎了。她被奶娘抱着坐在床/上玩,然后就听见外面传来下人撕心裂肺的嚎叫。奶娘惊恐地捂住了她的嘴,让她不要发出声音。她透过窗户,看见绣楼下暗橘色的火光,那是山贼们手里的火把发出的光亮。 她害怕极了,可是害怕也没有用。山贼们很快奔到她绣楼上,杀光了她房里的婢女,还有她/的/奶娘。 奶娘把身上的血涂到范玉棠身上,她叫她,闭上眼。 她听话地闭上眼,可是山贼举着刀把她的手掌钉在了地上…… 很多年以后范玉棠想起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常常会从梦里惊醒,她会想起自己忍不住叫出声,然后被那些山贼狞笑着抗在肩上走出范家。她会想起自己看见父亲的尸体被他们砍成好几块,零散地落在书房门口。她还会想起,母亲的衣服都被扯碎了,浑身是血躺在地上,身上还有对她施暴的人。她当时没有死,但是已经离死不远了。母亲手里死死握着一双小手,那双手曾经是属于范玉棠的哥哥的。而现在脱离了她哥哥的身体,就那么一小截。 为什么全家人都死了只有她不死?为什么她要流落到那种地方,那样肮脏地继续活着? 范玉棠的养父是个名角,但是他有病。他花光所有积蓄赎了范玉棠,然后把自己这辈子的绝学全都教给她。养父死了之后她流浪许多地方,凭着唱功混出一些名气,只是从不在某个地方过多停留。 十八岁这一年她来到上海滩,见识了人们口口相传的霓虹闪烁和万仗软红。 和以前一样,她找了一个戏班,准备短暂停留之后就离开。没想到会在台下看见梁岑和陈鸿,他们已经长成了,有了很大变化。可是他们身旁伺候的下人,却在十一年前已经定了样。范玉棠把十一年前的事情记得很牢很牢,以至于她心神恍惚,第一次在台上失了手。 于是风姿飒爽的穆桂英被她演成了一个失魂落魄的女将,她甚至在别人的刀上划破了衣袖,露出了那枚海棠胎记。 梁岑和陈鸿全都站起了身,他们以为范玉棠死在十一年前,却没想到她竟然活了下来,而且辗转之间又再度走到自己面前。 一开始相认的时候真是一段很好的时光,梁岑还记得指腹为婚的誓言。他每天都会来看她,他对她,那时候是很好很好的。她终究太年轻了,以为真爱可以突破门第的界限。以为她曾经是梁岑指腹为婚的妻子,那么,现在重逢了,她也一定能够嫁给梁岑。 只是这种世道,肯用真心喜欢一个人已经难得,怎么还能要求地久天长呢? 梁岑终究还是要娶别人。听说苗家家财万贯,苗家嫡出的小姐才貌双全。听说他们一早和梁家说定了,要结成二姓之好。 那么她算什么?范玉棠算什么? 那一日范玉棠撕开精致美丽的谎言,和梁岑爆发了激烈的争执。她不能想象自己这些日子,是在和一个有了婚约的男人儿女情长。 “既然你早已经有了定下的妻子,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她明白了,她终于民明白了!为什么陈鸿欲言又止,为什么戏班里面的人,眼神那样古怪。 原来原因在这里!原来是她鸠占鹊巢,还做着浪漫的美梦! “你现在的身份我不能娶你!”梁岑用力握着她的肩膀,想要让她冷静下来。“玉棠你相信我,我的心是真的。只要苗小姐进了门,我马上和她说,抬你进门做侧室,我不会委屈你!” 范玉棠用力推开他,一步步倒退。“不会委屈我?可是你现在就在委屈我!” “玉棠你站住!不要再退了!”她再退过去,就是门槛了。他一步步走近房门,让他有种她转头就要离开的感觉。 她苦笑了一声,眼泪在这一瞬间倾覆。“我早该退了,在我们重逢的那一瞬间,就永远,退出你的世界。”她转过身,被门槛绊到,踉跄了一下。 不等梁岑来扶她,就用力地,跑着离开。 第68章 十八春(五) 陈鸿觉得自己很疼,偏偏这种疼痛里面,又有一种病态的喜悦。 原本范玉棠是属于梁岑的,即使站在自己面前,他也永远不能伸出手去触碰她。可是范家竟然会遭了那大祸,所有人都死了,唯有范玉棠活着。 兜兜转转她又重新来到他们面前,她还遵守着那个可笑的约定,她眼睛里面看见的只有梁岑一个人。如果梁岑真的可以娶她,陈鸿愿意长此以往,都以默默注视的方式看着她。 可是梁岑不愿意娶她。他想要的东西很多,儿女情长在里面只占据了很小的部分。他必须娶一个正妻,以此巩固自己的身份地位。于是范玉棠就变成了他生命里面能够舍弃的一部分。 梁岑娶妻那一晚满目皆红,苗家的姑娘穿着凤冠霞帔,在吹拉弹唱之中踏进了梁家的门。那一天范玉棠和琉璃一起,被梁家请去唱堂会。 看见玉棠穿着戏服在台上亮相的时候,陈鸿觉得自己心都在滴血。为什么梁岑能够这样绝情冷酷,娶妻还不够,还要叫上旧情人,来见证他大婚的喜悦? 那一晚喝醉的不是新郎梁岑,而是梁岑的挚友陈鸿。 他喝得酩酊大醉,在跌跌撞撞之中一把抓起梁岑的衣襟,双眼赤红:“你为什么不去死?” 梁岑死了范玉棠也会难过的,但不是像现在这样,痛得连喊都喊不出声。 梁岑的脸上还有没褪去的喜色,被好友抓起来就是一拳头,他整个人都被打懵了:“你疯了?” “是,”陈鸿点点头,忽然就笑了,放肆拼命地仰起头笑,笑了许久才停住。“梁岑,从今而后,咱们割袍断义,我再没有你这样的朋友。” 说着,他松开梁岑的衣襟,用力把他往人群里一推,深深看了一眼台上还在唱着喜庆词曲的范玉棠,转身走出了梁家的门。 从此以后陈鸿再没有梁岑这个朋友。梁岑辜负了范玉棠,不啻于在他心头割下一道浓烈且不能痊愈的伤疤。 梁岑成亲的第二天,陈鸿家里抬出了两个女人的尸体。据说这两个都是陈鸿的床/上人,今天却被他活生生打死了。再并上他在婚宴上闹出的事,于是陈鸿心系梁岑的妻子苗家大小姐的风言风语,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更多人相信的,是他暴虐残忍的性格。 原本想要把女儿嫁给他的人家一时之间统统没了消息,陈鸿乐得清静,细致地布置了一间屋子,以范玉棠喜欢的模样装饰。 如果梁岑不肯给她想要的,那么他给她好了。 如果梁岑不愿意娶她为妻,那么他能不能奢求一下? 范玉棠终究还是在陈家住了下来,她的确没有地方去,即使有,陈鸿也不会放她离开。她原本以为陈鸿会强迫自己,可是他没有。他对自己一直很尊重,就好像当年在范家的院落里面,哥哥和梁岑总是喜欢欺负她,把她的头发弄散乱。唯有陈鸿会抱着她坐下来,细心地帮她把头发梳好。 回想起来,他对自己一直是很好的,却口不出声。 那一日陈鸿带着自己去扫墓,天色瓦蓝,澄澈又干净。春风吹过来,暖暖的舒服极了。 陈鸿带着她走到墓碑面前,那里有三座坟,两座稍稍大一点,一座稍微小一点。上面写着范玉棠爹娘,还有哥哥的名字。 范玉棠噗通跪倒在墓碑前,哀戚地喊:“爹娘、哥哥……班班很想你们……” 陈鸿也在她身边跪下了:“当初到的时候,爹酿只来得及带着我为伯父伯母收了尸。我原本以为,再也不会有带你来祭拜他们的机会了。” 她深深在墓碑前磕头,一磕一泪流。 七岁那年不得已的离开,可曾想过终有一日还能到父母坟前磕个头。半生匆匆,竟然已经十一年了。十一年的雨雪风霜,十一年的颠沛流离。爹娘可有预见,曾经捧在手心的珍宝,有一日竟然也会被人作践,成为最为低贱的戏/子之流? 范玉棠呜咽着哭,哭到最后却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泪还在眼眶,却含/着眼泪笑。 “班班,我在伯父伯母面前发誓。”陈鸿将右手举过头顶,认真地看着她:“我发誓,这一生都会待你好。只要你愿意嫁给我,我以正妻之位相聘。终此一生再不纳妾,只有你一个。” 范玉棠侧过头看他,在这蓝天白云之下看见了他明亮的双眼。在这一刻忽然就顿悟了,面对这样一个男人,她觉得自己可以嫁了。 “她就这么答应了?”嬴政在不远处看见范玉棠点头,转头看向陆千金,觉得自己有点无语。 范玉棠看起来对梁岑情根深种,结果陈鸿求了个婚,她竟然就这么简单轻易地答应了? “不然呢?”陆千金看看他,又看了看还跪着的两个人影。“你们男人总是有太多人不明白女人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他们或许可以不要你的爱情,也可以不要你给她财富和地位,要的就是你能够好好对待她。爱情原本的意义就是,能够让两个人在一起。” 陈鸿或许不够好,但是他对范玉棠好。宁可被人说娶戏/子为妻也要予她正妻之位。与其他人相比,他已经很好了。范玉棠选择和他在一起是很明智的,甚至可以说是会比较幸福的。 陆千金再度深深看了两人一眼,转身离开:“走吧,再待在这里已经没什么必要了。” “不找范玉棠的墓了?” “据梁岑说,他是在这一切发生又七年之后,跟着国民党败/退/台/湾的。这七年里面的事情大抵很琐碎,我不想知道了。七年后他离开,那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倒还是有点兴趣的。” 时光交错,世事易变。 陆千金和嬴政刚刚到那个时代的时候,琉璃在台上唱戏,唱的是《离魂记》。 时间往后推七年,琉璃竟然还是在唱戏,唱的是《西厢记》。只是她不是站在万人簇拥的高台上面,而是在寂静零落的院子里。 那时候是秋天,秋风瑟瑟,园子里面所有植物都枯萎,看起来颓败又寂寥。琉璃甚至没有穿戏服,一身淡灰紫色牡丹花旗袍,肩上披着雪白的狐狸毛披肩。光着半只膀子站在这萧瑟的秋风里,看起来却像是不惧寒冷。她捏着兰花指,眉目轻挑着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梁岑坐在她几步前的摇椅里,摇晃着,对着茶壶嘴吸了几口茶。 看起来闲适,却带着说不出的苦涩,并凄凉。 琉璃的唱词已经到了最后,好似有宽袖,她做了一个拂袖的动作,眉目哀戚,却强撑着笑:“将军,我唱的好吗?” “好。”梁岑放下茶壶,朝她伸出手。她走过来伏在他身上,一片温香/软玉。 “即使再好,将军放在心底最深处的,也只有她一个,是吗?” 他稍稍有些静默,却稍纵即逝。抚上她如玉的膀子,他轻声笑:“什么她一个,你陪着我都已经这么多年了,还不明白我吗?这么多年除了你,我身边还有谁。” “她不在你身边。”琉璃笑盈盈的,伸出洁白的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心口处,“她住在你这里,一直。” 梁岑捉住了她的手,推开她站起身,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我累了,下次再开看你。” 琉璃看着他的背影,泪如雨下。“你心里既然有她,又为什么要来招惹我?我陪伴你这么多年,在这种危急关头,你竟然想要把她带走?!梁岑,你别忘了,她早不是从前那个孑然一身的玉棠,她是陈鸿的妻子。” 梁岑在园子门口顿了顿脚步,“这是我的事,轮不到你管。” 是的,他们败了,不日就要离开。 他的发妻死去多年,他一直不曾再娶。在这即将离开的时候,他想要带范玉棠走。 即使她已经是陈鸿的妻子了,他却还是想要问一句,她愿不愿意跟着自己离开这混乱的地方,跟着自己离开,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只是秋天的风怎么这么冷,秋天的霜怎么这么刺骨? 七年前为了自己所谓光明的未来,他娶了名门闺秀作为自己的正妻。那时候范玉棠离开得太过决绝,以至他后来选择了琉璃做为慰藉的替代品。 七年前陈鸿就跟他割袍断义了。在不久之后范玉棠就嫁给陈鸿了,以正妻的身份,三媒六聘。 如果日子真的能够这样过下去,多好? 七年之后,他终于去见了自己曾经的朋友,和他的夫人。 岁月似乎没有在他们身上留下多少痕迹,恍恍然还是初见时候的模样。 范玉棠的身影窈窕,站在陈鸿边上温柔浅笑,很容易就让人想起小鸟依人这个词。 “你们……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梁岑从没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说话这样艰难过。 这件事陈鸿他们已经知道了,但是他们和军阀并没有多大干系,他们是不准备走的。范玉棠没有说话,看了陈鸿一眼。陈鸿也朝她笑笑,而后看向梁岑:“我们不准备走了。” 梁岑带着希望看向范玉棠,却见她微笑依依:“岑哥哥,一路顺风。” 他们一起长大的时候,就是这样喊他,岑哥哥。那一刻梁岑眼中有泪。 原来已经十八年了。 第69章 十八春(六) 长风绵延万里,海浪侵蚀岁月。 离开那一日风尤其大,梁岑站在路口,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被吹得冰凉。那些过往的爱恨一层一层卷上来,让他近乎窒息。 当年知道范玉棠即将嫁给陈鸿的时候,疼痛就尖锐刺骨,此时此刻那种痛又千丝万缕牵绊上来。 梁岑回过头看,范玉棠依偎在陈鸿身边看着他,以温柔的眼神。 岁月如此温柔,她曾经对自己的怨恨终于被一一抚平。 岁月如此残忍,她曾经予以自己的深爱至此尽数似水。 在上海滩等了这么久,他终于能够离开。带上的不止是琉璃,还有陈鸿给他的半副身家。 陈鸿是这样说的:“那里情势不明,你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带上这些东西,无论什么时候,日子总能过得更好一些。” 梁岑深吸一口气,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还是归于静默,再说不出来了。 “岑哥哥……”范玉棠微笑着,轻声说:“我知道你想要说些什么,其实我自始至终都没有怪过你。” 是的,范玉棠从没有怪过,也从未怨恨。只因她知道,这些都是很没有用的。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谁都没有想过,当初十一年后再次相见,他们之间的差别竟然会变作云泥。放弃她,不是梁岑想要的。可是他既然做了这个选择,其实也挺无可厚非。 你自己沉迷了,怎么能怪别人清醒? 只是范玉棠不怨恨,却也再也找不到理由,继续与他毫无嫌隙地在一起了。 十八年前范玉棠是梁岑指腹为婚未过门的小妻子,他们在园子里赏花折梅念诗书。十八年前范玉棠站在梁岑的挚友陈鸿身边,小鸟依人,是陈鸿唯一珍爱的妻子。 你看命运多变,站在故事的开头,谁能预料到结局如此? 坐在飞机里,琉璃看着身侧的梁岑对着飞机外深深回望,她木然坐在那里,泪如雨下。 梁岑侧过脸看他,眼里寂静无波,“你终于如愿以偿,这是喜极而泣吗?” 琉璃看着他,眼里全是伤悲:“如愿以偿?你从来不知道我的愿望究竟是什么,怎么能有如愿以偿这一说?” “你竭尽全力想要跟着我去那里,不就是因为能够脱离戏/子的身份,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 琉璃的眼泪落的更厉害,她这哽咽的一声声,凄楚得可怕:“你分明知道,我的愿望,只是能够和你好好在一起。其余的,对我来说都不是很重要。只是你宁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对吗?梁岑,人心都是肉做的。你怎么能,对我这样绝情?” 梁岑转过头,朝着窗外深深地看,故国这一片土地。从此以后,祖国成为故乡,深情永成旧爱。 身旁的人在哀戚地哭,一声声都在控诉自己的苦痛和绝望。听在他耳中,却远得像是在天边,回音若有似无。 他深深闭上双眼,又想起一切最开始的时候。 小时候他叫她班班,他和她哥哥最喜欢闹她。而陈鸿总喜欢抱着她在花园里逛,看见喜欢的,就折一支,插/进她还稀疏的发髻里。 十一年后他以为她已经死了,可是她没有。她站在繁花似锦的戏台上,水袖一扬秀眉一挑,目光流转之间却是那一刹的万种风情。 从今天开始,应该彻底忘记了。梁岑感觉自己的眼睛胀得发痛,然后两边眼角各自滑落一滴湿/润的水痕。 而站在地面的陈鸿和范玉棠相视而笑,不约而同都是岁月温情的依依。 “我一直很好奇,这么多年,你从来都没有问过我那个问题。” 陈鸿笑笑,牵着她往回走,低头在她耳边说话,声音很轻,就在她耳边,吐着温热的气息。“我不想要知道,所以不问。” 真的不想要知道吗,怎么可能? 但是他早已经知道那个答案,所以选择不问。 梁岑负了范玉棠,范玉棠嫁了陈鸿。 如此别娶他嫁,范玉棠就真的不再爱梁岑了吗?未必。 爱情很多时候都是没有道理讲的,你喜欢一个人,他不够好,他甚至很坏,可是你就是深爱他。 可是相爱就一定要在一起吗?也未必。 在世俗的压力下,相爱却离散的人太多了。宿命让他们相逢,却也让他们匆匆离散。或许分开这个结局,对于他们来说比较好。 此后多年,他们分隔海岸两边,彼此消息相断。梁岑再也没有得到过范玉棠的消息。 两岸恢复通讯之后梁岑让许多人会来打听过消息,她的结局在众人口中流传,却没有一个是真正版本。 多年以后他已经花甲,站在来时的路口,发花齿松,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中夹杂着数不尽的悲凉。 或许命运给予他们的缘分,就只有这匆匆的十八载。 十八个春天之后,世事周折,萍水相散。 后来他终于回到这片故土,以横着的姿态。他临死前的遗言,是想要把自己的尸体葬回故国。 原来命运是如此悲凉的故事,这么多年他骗自己心里深爱的是琉璃。骗了这么多年,他连自己都要相信了。可是到最后,假的终究是假的。 他内心深处还是想要回到自己原本属于的地方,还是想要找到范玉棠的墓。 他甚至没有想过有这种奢望能和她合葬,找一块地,能够和她遥遥相望,已经足够。 可是他没有想过竟然会这样天不从人愿,他找不到范玉棠的墓! 在台湾的时候他曾经无数次抬起头,仰望头上繁星数点。是因为心怀故国么,还是因为她在那片星空下踩碎了的那一地月光,使得台湾这头的月夜显得黯淡失色? 这执念在他心头纠缠,他不肯罢休,不肯离开。人的力量在某些时候是很强大的,当你必须去一个地方,但是却又不想要离开的时候,你有的是办法逃过去。 梁岑很幸运,魂体飘飘荡荡,甚至黑白无常都还没来得及勾他的魂魄,他就被何戢找上了。 大概是他们的命运太过相像,何戢用不死树的汁/液暂时维系了梁岑的生命,然后让梁岑在半个世纪之后,走进了千金楼的殿门。 他让他来找一个答案,来圆一个多年以前的第十八个春天,就已经破碎的梦。 他知道只有陆千金能够做到。 梁岑想要知道范玉棠葬在哪里。 陆千金深深叹了口气,对着嬴政说:“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回千金楼?” 她点点头:“回千金楼。” 嬴政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看见她脸色不大好,到底没能说出来。 陆千金却看见了他欲言又止的神色,笑了笑:“你是不是想要问我,范玉棠的坟墓还没有找到,为什么就这样回去了?” “梁岑想要知道她在哪里。” “梁岑是想要知道范玉棠葬在哪里。”她掏出袖子里的小镜子,召出那本簿子,翻开一页。“等回去我对梁岑复述的时候你就会明白,这个问题已经没有追寻的必要了。” 两个人回到千金楼的时候,梁岑正撑着一把黑伞,坐在千金楼殿门前晒太阳。他贪恋这样的温暖,即使他现在已经不能拥有。 陆千金和嬴政刚刚回到千金楼,素瑶就飞身扑到了她怀里:“君主你总算回来了喵~素瑶好想你喵~有带特产回来给素瑶吗喵~” 她把素瑶按在怀里狠狠揉了几把,然后伸出手三根指头弯曲,把指骨那一面对着素瑶的猫头,狞笑道:“毛栗子要吃吗?” 素瑶吓得猫毛倒竖:“不要啊喵!素瑶不要特产了!不要了不要了!” “行了,边上玩去,我有正事。”弯腰把素瑶放下去,素瑶一溜烟往前跑,跑到刘子业面前,顺着他的袈裟一角往上爬,顺利溜到他头顶趴着不动了。 陆千金直起腰,却看见梁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了殿门,看起来有些激动。 “玉棠的墓,葬在哪里?” 陆千金看着他,很不明白这些男人为什么都是一个样子,许多事情都要等失去了才珍惜。 “在我回答你面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这么多年,你真的明白自己心底爱的究竟是谁吗?” 梁岑愣在当场,张张嘴却又无力地闭合上。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爱的究竟是谁?是琉璃,还是玉棠…… “其实也不重要……”她嘲弄地扯了扯嘴角,“你爱的究竟是谁,原本也已经没有人想要知道了。我问你,只是因为好奇。至于范玉棠的墓在哪里,我没有办法告诉你。” “为什么?!” “她还活着,并没有墓。”在他们的故事走到即将结局的时候,陆千金看了范玉棠的结局。她好好活着,和陈鸿一起。相濡以沫几十年,他们活得安静又自在。 梁岑在那一瞬间表情茫然,下一刻却又激动起来:“她在哪里?让我看她一眼!我只要看一眼!” “不可能。”陆千金断然回绝,微笑之中竟然有几分冷酷的恶劣:“我不会让你去打扰她平静的生活。” 她给过梁岑机会了,就在刚才。可是他迟疑了,甚至并没有给出答案。 那么范玉棠在哪里,他就永远失去知道的资格。 梁岑木然站在殿门口,脸上充斥着绝望。鬼是没有眼泪的,可是在这一刻,他让人觉得在哭。 第70章 良辰空(一) “君主!君主!”素瑶焦急的声音划破千金楼的宁静。她一路奔到陆千金房间里,凑在她耳边拼命喊:“君主!你快醒醒啊君主!” 陆千金前两天刚在民国忙活了一圈,结果什么都没捞到。今天一大早就被一只炸毛猫叫醒,心里直接就怨念丛生了。她爬了爬头发,腾地一声坐起来,拎着素瑶两条前腿,面容看起来阴测测地:“你最好有什么紧急的事情,我不然我就把你的皮拔下来给阿政做猫皮手套。” “喵!”素瑶被她吓得抖了抖,忙说:“我的事情特别紧急,君主你相信我啊喵!” “什么事?” “青丘国的茗杉帝君来了。” “这也算大事?”随手把她扔出去,躺倒在床/上闭上眼睛继续睡。“茗杉帝君来了就来了,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既然来了千金楼,那肯定是想要求她办事。你见过谁求人办事,被求的人还要火急火燎赶过去的吗? 没有人! “不是啊君主!”素瑶舔/了舔腿上的毛,含/着热泪又扑了回去。“君主,茗杉帝君他来了,怀里还抱着一只血淋淋的小狐狸啊。据说是他想要娶的帝后,据说君主这里有不死树的汁/液,千辛万苦冲突两界之间的结界跑过来找君主救命的!他怀里那个未来的帝后看上去很快就要死了……” 陆千金掀开被子换上衣服就往外冲:“你怎么不早说?” 有人来求着办事,让他等着并没有什么。但是你要是再这让人等的时间里面把人家未来老婆耗死了,你试试? 果然刚刚走到千金楼里,就看见一个穿着宝蓝色宝瓶纹长袍的男人坐在那里,想必就是茗杉帝君。他怀里抱着一只浑身是血的小狐狸,身上的衣服看上去已经被她的血染透了,胸/口那一块看起来颜色有些深。 他一开始是低着头看怀里的小狐狸的,听见陆千金走近的脚步声,他抬起了头。“陆楼主。” 他似乎是想要起来和她打招呼,陆千金摆摆手示意他继续坐着,然后走到他身边。他怀里的小狐狸看起来伤得很重,身上的血已经变成血珈,左前腿到右后腿劈了长长一道口子。伤口被劈得焦黑,已经不流血了,看起来狰狞得很。 青丘国一样不理俗事,少有伤得这样惨重的。虽说自从当年妲己之后,青丘国地位一落千丈,却也不会弄到这种地步。陆千金伸手过去在小狐狸身上从头抚到脚,忍不住叫出声来:“竟然是天雷?” 茗杉帝君道:“是天雷。”抬起头看向她,目光有些祈求:“治得好吗?” “不一定。”陆千金一时间拿捏不准,在他对面的位置上坐下来。“天雷的伤很难凭借外力痊愈,大部分都要靠自身。可是我刚刚看她身体里,修行的灵根已经毁的差不多了。帝君,她这天雷,肯定不是飞升的天雷,是吗?” 飞升的天雷不会这么狠辣。如果她能够在天雷下存活下来,就代表天道已经承认她飞升成仙。那么她身上这种天雷造成的伤口,会在一瞬之间自我修复完成。 可是现在别说修复了,恐怕她连疗伤都很困难。 说起这个,茗杉帝君的面色有些冷:“这不是你该问的,陆楼主,你现在的任务就是,救活她。” “恕难从命。”陆千金双手五指交叉,靠在身后椅背上。“你不告诉我这伤口的来历,我没有办法进行救治。茗杉帝君,你大抵是被人推荐来我这里的,不大明白的我这里的规矩。”她动了动嘴角,似乎是在微笑,看起来却冰冷又不屑。 “来千金楼的都是有所求,而我能够给他们想要的。权利、地位、财富,甚至是改变过去,逆转人生。同样的,也需要用一些等价的东西作为交换。来过的都知道,其余的在我这里没有价值。你想要达成心愿,就要用两年的寿命作为交换。不过对于茗杉帝君你这样的神族,两年的寿命,实在很无足轻重。” 茗杉帝君连半分犹豫都没有:“你想要我的寿命,我可以给你。但是你必须治好她。” “先告诉我她是怎么受的伤。”她敲了敲桌子,看起来有些不耐:“帝君,好歹你也是神族,连天雷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吗?天雷这种东西,要么劈飞升的人,要么劈罪大恶极的人。我看你怀里这个,,恐怕是犯了天道?不过天雷对她的惩罚明显比较小,她内里都没怎么受伤,我猜是你替她挡掉了?” “没有受伤为什么不醒?”他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她已经昏迷了两个月了。” “因为她不想醒过来。”她微笑着说,“她很痛苦,所以她不愿意醒过来。” 那一刻茗杉帝君的表情变得有些悲哀:“你觉得她,痛苦?” 她点头:“她的内心一片混乱,苦痛和血腥纠缠。” 所以她不愿意醒过来,宁可在梦里面沉沦。 茗杉帝君一时间没有说话,低下头轻轻亲了她的额头一下。而后才抬起头,看向陆千金:“你想要怎么救她?” “找到让她痛苦的根源,并且消除掉。如果没有办法消除痛苦……”她把视线投向他怀里的小狐狸:“那就消除她的记忆,当然,这个本身你自己就能做到了,没有必要来千金楼。为了让这桩交易更加完美,我需要去让她痛苦的地方走一趟。所以你必须原原本本告诉我,她身上发生过什么事。” 茗杉帝君深吸一口气,望着怀中的小狐狸,露出悲凉的笑。“她叫清然。你应该知道,自从发生妲己的事情之后,我们青丘国的狐狸就被天道规范,不许再和人界的人有纠缠。有情,更是忌讳中的忌讳。可是清然跑出青丘国没多久,就爱上了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叫慕玥。 和慕玥初次相见的时候,清然才刚刚修出人身。她母亲在不久之前飞升去天界了,在那之后再没人能管住她。清然和茗杉帝君虽然有婚约,心里对茗杉帝君却一直不大喜欢。 那一天她瞒着帝君跑出了青丘。她是狐狸修成的妊/娠,长得漂亮。又从没有出过青丘,天真得可怕。茶寮里人家不过用一盏加了迷/药的水,就迷昏了她,把她卖到了青楼里面。 “哼,帝君都留不住我,就凭你们还想捉住我?”清然醒过来之后就知道自己被人骗了,一边低估一边打开窗户想要跑。这青楼建得很高,楼下是一条波光粼粼蜿蜒的小河。 她探出头去看的时候,正好看见一条乌篷船在河里悠然荡漾着掠过。有个穿青色衣裳的男人站在船头,河对岸有一树开得正好的海棠。 有人推门进来,看见她的动作吓得马上喊:“不好了妈妈!新来的姑娘要跑!” 门外响起匆忙杂乱的脚步声。 清然一急,把窗户开到最大,翻身往窗外一跳—— 就算修出了人身,她本质上还是一直狐狸,身体轻/盈。她轻轻落在那个穿青衣裳的男人船上,正好落在那乌篷船的船顶。 他抬起头,面色如玉。眼中有吃惊,却一闪而过,而后变成了温润的笑意。清然看着他,忽然就想起了中秋在林间奔跑,天上那一轮惊艳的月。 对岸那一树海棠开得灼灼其华,却在他的笑脸中变成黑白。 他朝她伸出手,那只手是白/皙的,像玉雕成的。精致又好看。“躲在上面干什么,下来啊。” 清然看着他,一时间没敢伸出手。而他始终保持笑容,手也一直伸在那里,没有收回去。片刻之后,她终于伸出了自己的手。一点点伸过去。 和他指尖相触,一向不懂什么叫做羞涩的清然,在这一瞬间竟然脸红了。 清然被他扶着跳下了船顶,那个男人的微笑像是水一样荡漾开来:“我叫慕玥,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清然正蹲下/身,把手伸到水里去逗一尾鲤鱼。她仰起头朝他笑:“清然,我叫清然。” 风骤起,岸上海棠飞舞,有花瓣落在她发顶。他俯下/身替她拾起,目光中带着微微的温柔。 “真好听。” 清然笑颜如花,她最喜欢听别人夸奖她。 “清然……”慕玥也学着她的样子,在她身边蹲下来。“清然,你去过京城吗?” 她摇头,“没有,这是我第一次出门。京城是什么地方呀?” “京城?”慕玥的声音之中带着一丝微不可见的引诱:“京城是这个世上最富贵的地方,漂亮又热闹。清然,你想去看看吗?” 她不懂富贵是什么好意思,但是她喜欢漂亮又热闹的地方,因为青丘国的山林里面,太过安静了。 清然拍着手笑:“好啊,我想要去京城。” 清然跟着慕玥,换了一条更大一些的船。然后顺着更宽一点的河流,逆流而上,去了这天下间最富贵的地方。 第71章 良辰空(二) 清然跟着慕玥,陆千金和嬴政就窝在后面一条船上面追着他们。陆千金观察完清然两个进来,就看见嬴政趴在床/上一脸郁卒。 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背:“路还那么远,你是准备一路吐到京城去码?” 嬴政哀怨地看了她一眼:“晕船又不是我愿意的。” 没错,堂堂始皇帝嬴政先生,他!晕!船!从上船就开始晕,原来以为忍一忍就会好的,谁知道到后来吃完饭之后就吐了。后来更是吃什么吐什么,就跟怀/孕的女人没什么两样。 陆千金没办法,只能每次到了吃饭的点都把他带回去,等到吃完饭差不多消化完了再带回来。让他好好留在千金楼养着偏偏又不肯,说什么怕她在路上出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唯一不在预料里面的就是嬴政晕船好么! “对了……”感觉晕眩稍微过去一点,嬴政靠在船壁上问:“外面怎么样了,那只狐狸是不是把那个叫慕玥的咬死了,然后才引来的天雷?” “你想多了,我看他们两个挺好的。”陆千金坐到他身边,扶着他半躺到自己腿上,伸手给他轻按太阳穴两边。“郎情妾意,差不多就要水到渠成了。说不定那个男的千辛万苦把她诱/惑到京城去,就是为了娶她。不过要是这么一来的话,也就没有茗杉帝君什么事了。” 要是光光是这样,仅仅触犯了青丘狐不许和凡人相爱这层天条的话,天雷大抵是不会劈下来的。人人都觉得天道严谨,其实天道是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许多条条框框,就是你越过去了也没什么。清然会引来那些天雷,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很快陆千金就隐约知道了天雷劈下来的原因是什么。 那一晚正赶上中秋,月亮挂在天上,漂亮得倾国倾城。慕玥那条船刚刚赶到姑苏城外,寒山寺上似乎有僧人在敲钟。那钟声一圈一圈,顺着被船桨撩出的层层水波,荡漾到他们耳边。 清然拉着慕玥站在船头赏月,微风吹过湖水,带来静好的惬意。 “慕玥,京城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好吗?” 慕玥深深看着她,比起平时,眼里似乎有了许多别的情绪,但是他全都牢牢压制住了。“当然,京城繁华有热闹,漂亮的东西很多。那里是天下最好的地方,住着天下最富贵的人。到了那里不会有人敢欺负你,你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护着你。” 他说的这些清然不是很在意,她只是侧着头问:“那我可以想要吃什么,就吃什么吗?” “当然可以。”他嘴角含笑,似有银光。“你想要什么,都会有人送到你面前。”只是那层笑里面,总归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惆怅。 清然白天玩累了,站着看了一会儿月亮就有点站不住,挽着慕玥的手臂撒娇:“慕玥我累了。” “不是说了要赏月的吗?” “可是我累了啊,这个月亮总是挂在那里,我想什么时候看都可以。但是今天的觉,就必须今天睡啊。” 他总是有许多歪理。慕玥拿她没办法,挥手让人送她回船舱去休息,自己却还是站在船头眺望。 到了深夜风就有些冷了,他却站得笔直,好像要把这场赏月凝固成永久的姿态。 后面那条船上,陆千金打了个哈气,也觉得有点困了。“看起来没什么事了,咱们回去睡觉吧。” “等等!”嬴政把嘴里的豆沙小月饼塞到嘴里,使劲嚼了几下刚想跟着她进去,看到那边船上的事情,急忙把她叫住:“千金等等!你看那条船上,好像出了什么事。” 陆千金疑惑地回过神,顺着他手指向的方向看过去。 慕玥还站在那里,他身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穿暗灰色衣裳的男人。那个男人对慕玥恭敬地拱了拱手,看起来像是他的下属。 风轻轻把他们的对话带过来,平白就让人从心底生出一种凉意。 宛如冰霜侵袭,铺天盖地飘洒下来。 “殿下,您犹豫了。” “我有吗?”慕玥不动声色地微笑,“不,我没有。” “殿下,您有。”男人的确是他的属下,却也不怕他。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说:“殿下,或许您自己本身没有发现。” “你发现了,有能怎么样?” 男人猛地拱起手,深深把腰弯下去,恳切道:“只求殿下大局为重,不要拘泥于儿女情长。殿下,如果您喜欢清然姑娘这样的女人,等登上大位之后,天下的女人都是您的。可是现在,她必须是皇上的。” 慕玥久久没有说话,他似乎是在想些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男人噗通跪在甲板上,以头抢地:“还请殿下早做决断。” “我知道。”慕玥看起来很累,随意挥了挥手,示意他起身。“这些事,我心里都明白。如果我真是这样目光短浅的人,早已经死了许多次了。” “殿下能够这样想,总有一日能成大事。”男人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 “大事?”慕玥僵硬地扯扯嘴角:“或许吧。等到回京城,就火速把清然送进宫里去。她和……想象……父皇一定会喜欢她……” 那些声音远远飘来,又随着风散到更远的地方。陆千金冷笑着把随风飘飞的长发挽回耳朵后面,“怪不得会招来天雷,原来慕玥竟然是皇族。原来,并不是他自己想要娶清然,竟然是要把清然送给自己的父皇。” 当初妲己亡纣,从此之后青丘狐被人厌弃,被天道冷待。当所有狐狸都在小心翼翼躲避皇族的时候,清然竟然已经一脚迈进了这个深渊。 “我以为他挺喜欢清然,原来竟然是装的。”慕玥再度刷新了嬴政对于演技的认知。他一开始接触到这种高超的演技是在胡亥身上,从前装得那样顺从,原来是预备着到了最后,竭力那一口,能够将你咬死。他叹息了一声:“那个女人也是无辜。” 清然天真纯美,身上处处都洋溢着令人怜爱的娇俏。嬴政看见这样的女孩子,总想起自己当年和千金收养的十公主。可惜十公主也死了,死在她弟弟亲口的命令下面。 原本的兄友弟恭,兄妹之谊,竟然像是琉璃做的杯盏。看起来流光溢彩,实际上一颤抖就掉在地上碎了。满地的琉璃渣滓,踩过去都是满脚的疼痛。 对他这声叹息,陆千金却有点不屑,冷哼着说:“无辜什么?这条路是清然自己选的,到最后会有怎么样的结局,都怪不了别人。” “可是她并不知道。” “阿政。”她看向嬴政,“我发现你在21世纪醒过来之后反应就越来越迟钝了,还没什么警惕性。你别忘了清然她是狐仙,就算她资质再怎么差,能修成/人身,修为就不会太差了。慕玥他们终究是普通人,就算声音压得再低,清然都是能听见的。既然她选择不出来,就说明她知道了宁可不知道。她要沉迷,你为她叹息什么?” 一切都是自作自受,怎么还要叫别人来怜惜你呢? 没错,清然全部都听见了。她只是天真,却不傻。一开始或许没有听懂,后来却全都明白了。 原来慕玥想要把自己送给别人,成为别人的女人。甚至那个别人,是他的父亲。 清然缩在船门里,慕玥站在船外,他周身都被月色染上一层淡淡的银霜,看上去仙气袅袅,而她从未靠近过他。 原来他们真的是殊途。 就在这时候,她又听见慕玥的下属在外面问:“殿下,您可曾对清然姑娘真的动了心?” 风又起,吹起慕玥的广袖。他面色上带着一些清冷,和平时微笑的时候看起来差别真是很大。 轻轻地,清然听见慕玥的回答:“不曾。” 那一刻清然跪倒在甲板上,捂着嘴哭得眼泪纷纷散落。她疼极了,就算那时候娘飞升而去,她都没觉得这样疼过。只因为她知道,总有一日/她也会飞升,他们总有一天会有再次相见的机会。 可是慕玥在这时候推开她,那么就注定了,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走到他身边的机会。 清然深吸一口气,擦去脸上的眼泪,走到门外面。她已经不哭了,脸上甚至带着笑,看起来却苦的很。 “慕玥……” “清然?”慕玥没想到她竟然会出来,他不确定刚才那些话,她听见了多少。 清然就站在几步之外,她今天穿了粉色的衣裳。这时候风已经止了,船却开得快,于是她的衣袂在这清冷的夜之中,微弱地颤抖。 “慕玥,原来你是想要那个位置。你跟我说去京城的时候还在想,谁是这个世界上最富贵的人。现在想想,天子……他当然拥有一切。只是我不明白,那个位置,和送我出去有什么关系?” 慕玥沉默了很久,他看着她,而她固执地回望。终于他吐出一口气,轻声却又不容置喙:“你不需要知道。” 是的清然,你不需要知道。你是个女人,而女人需要做的事,就是服从男人为你安排的人生。 要怪就怪命运,为什么要把她送到自己面前来。 清然眼里泪光闪烁,脸上却带着自嘲的轻笑:“你是不是吃准了我不会离开?慕玥,你要是让我伤心了,我会逃走的。” 慕玥看着她,有些心疼,可是更多的,却是决绝。既然一切都已经撕开了,那么他就不要小心翼翼苦心经营了。她要真/相,他给她。 “你走不掉。” “我走得掉的。”她认真地告诉他,“我现在已经很难过了,可是我还不走。是因为我还喜欢你。总有一天我会不喜欢你。” 说完,她转过身进了船舱,再也不愿意多说一句话。 既然这是他想要的,那么就顺着他的规划走下去好了。左右除了这个,她什么也给不了他。、 因为她动了心,所以她只能允许他的利用。 只是慕玥,权倾天下之后,你还会记得吗?曾小舟轻泛,月下垂杆,少女容色无双。 或许他会后悔。 可是清然不需要,因为他们走的,本身就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第72章 良辰空(三) 又走了好几天水路才到京城,当走下船脚踩着坚实的土地的时候,嬴政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好了。像这种幸福的时刻,就应该来一杯牛奶好好庆祝一下。 陆千金当做没听见,看着宫里的人接走了慕玥和清然,又看了看四周。慕玥说的话倒也不是全都骗清然的,这京城的确繁华得不可思议。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这里没有的。真正的销金窟。 和嬴政两个人找了个没人的小巷子,先是扯掉了两个人周围的结界,再各自换了一身衣服,然后才缓步走进人潮之中。 嬴政那时候掌控秦朝,可是街上远远没有这样热闹。他不大喜欢这样拥挤的人潮,皱了皱眉问:“上次调查范玉棠的时候全程布结界,从来没撤掉过,这次怎么一到京城就撤掉了。” 她笑盈盈的:“看你晕船晕得难受,撤掉结界让你好好玩个够啊。” “……你觉得我可能会相信吗?”为了晕船这件事,她在船上的时候早就不知道嘲笑过自己几次了。要是有可能的话,他觉得她可能会继续嘲笑下去。 她一脸感叹:“阿政你最近真是越来越聪明了,以前我对你说谎你都当听不懂的。” 他那哪是听不懂,装听不懂而已。毕竟自己当年是皇帝,难道为了那些无关痛痒的小谎话跟她大动干戈?何况自己放在心上宠的女人,她想要调解一下生活情趣,让让她又怎么了? 装得次数多了,敢情她还真以为自己不懂啊?无奈地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点什么,饿了吗,先去吃点东西?” “我不饿。” “……我饿了……”他闻到前面那家店里散出来的饭菜香了!拉起千金加快脚步往前面那家酒楼走,“走,先吃饭,有什么事情吃完饭再说。” 酒足饭饱之后,嬴政拿出银/行/卡贮备刷卡。陡然想起他们现在不在21世纪,卡着玩意这边不认,又默默地收了回去,看向陆千金:“你带银子了吗?” 以为他身上有钱的陆千金刚刚咽下去的饭菜差点梗在喉咙口:“你觉得我身上可能有那种东西吗?” 还以为很快能办完这件事,她这回是空身来的。当然,拿叶子什么的变成金子当饭钱这种事情她也做不出来,人古代劳动人民也很艰辛。 嬴政当过皇帝,就干不出欺骗广大劳动人民的事情了。于是他默默地把目光移向了陆千金的发髻。她这次来只戴了一支簪子,是一支羊脂玉雕花长簪。那一抹剔透的白簪在乌黑的发间,看起来有种逼人的清丽。 被他盯得汗毛倒竖,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直接伸手捂住了那只簪子:“你别想!” 他一脸无辜:“那咱们总不能吃霸王餐吧?” “那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她的首饰基本上都是走过这么多个朝代的时候一点点收集起来的,每样都价值不菲。上次去挖坟的时候金簪被他当做暗器她忍了,可是这次要她拿出自己的私房付这顿饭钱,她忍无可忍! 要是真有办法,嬴政也不想用女人的钱。可是这人生地不熟的……他咬咬牙:“这只是权宜之计你懂不懂,等咱们回现代了我带你去拍卖会买。” “买十样!” 嬴政快要被她对首饰的执着打败了,无奈地点点头:“买十样。” “那好吧。”恋恋不舍拔/出那只簪子,刚要递到他手里,又收了回来,“记得轻拿轻放啊,玉很脆的。” “知道了。”把玉簪塞进怀里,预备着下楼去问问哪里有当铺。 “等等!”刚站起来就被她叫住了,他又坐下。 “怎么了?” 她一边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一边道:“去当铺的时候顺便打听一下现在是哪个朝代,还真挺有意思的,真没听说过哪个大王朝有皇室姓慕的。也没听说过哪个皇帝叫慕玥。要么就是他压根没登上帝位,要么就是这个王朝太小了,小得被史书都忽略。可是能够在京城定都,后一个猜测显然不大可能。” 她这样一说,嬴政显然也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有点凝重:“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有答案了?” “暂时没有办法确定。” “千金,如果这个王朝是历史上并不存在的,那么我们现在在哪里?发生在清然身上的事情,又怎么解释?” 这显然是个悖伦,她也觉得有点头疼,按了按额角:“你先去当铺,让我一个人好好想想。” 他站起身:“你不要走开,就在这里等着我。” “你越来越啰嗦了……”挥着手示意他快点走,“我都活了这么久了,这些事你不用担心我。” “对于一个路痴还真不能不担心……” 陆千金在雅间里坐了好一会,到最后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一时间抓不到头绪,袖子里的小铜镜却忽然开始发烫。把那面镜子拿出来,摊平手掌在上面掠过,然后就看见素瑶一张硕大的猫脸出现在镜子里。 “素瑶,跟你说了通讯工具不要乱用,要是我正在办急事,你打扰我这个就叫做猪队友你知道吗?”完全当做是素瑶不小心触动了旧事镜里面的讯通功能。 急得素瑶喵叫了一声,直接站起来变成了人形。“君主!这次真有正事!” “你能有什么正事?猫粮吃完了?” “快吃完了,不对,不是这件事!君主,你上次带回来的那只叫做成妍的鬼魂不见了!” 不见了?陆千金仍然没放在心上,继续老神在在玩手里的瓷杯:“这么一只大死鬼怎么可能突然不见?是不是千金楼待无聊了,偷偷溜出去玩了?” “才不是!君主你不在的时候成妍老是跑出来跟我们玩,她在千金楼这里待得可有意思了,才不会偷偷跑出去。而且黑白无常他们都说了,千金楼外面一直有一股很浓重的煞气,成妍肯定是被人抓走了。” 肯定被人抓走了?黑白无常为什么这么肯定?还是他们已经知道抓走成妍的是谁了,只是没有对素瑶说? 目前会跟千金楼作对的只有何戢,可是就算他想要抓谁威胁陆千金,也没必要抓成妍,因为对于千金楼而言,成妍根本无足轻重。那么他抓走成妍,肯定是因为她身上还有利用价值。 成妍身上有什么利用价值? 陆千金百思不得其解,素瑶在那边急得快要跳脚:“君主!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发呆!咱们楼里的人都被抓走了,这可是挑衅啊挑衅!” 皱着眉挥了挥手示意她安静,“现在我有事,挑衅你也得忍着。我不在的时候你多跟刘子业在一块,他是刘楚玉的亲弟弟,要是何戢真打进来她会看在刘子业份上护着你的。”虽然凭借何戢的能力能打进千金楼的可能微乎。 “可……”素瑶还想说点什么,她抬手在镜面上一掠,通讯就被掐断。想了想,又换了一个频道。看见镜子里的场景的时候陆千金简直啼笑皆非。素瑶在千金楼里面急得要死,吴美人倒是舒服,窝在自己的房间里面,一手抱着肖柯皑一手抓着她师父的衣袖。 “咳~”陆千金轻咳了一声,“虽然很不想打断你们,但是我现在的事情比你们相互对看重要多了。” 吴美人这才回过神,顺着声音传来的位置看过去,然后就看见自己的穿衣镜里面明晃晃的就是陆千金坐在雅间里的样子。抱着肖柯皑拉着她师父走过去,在穿衣镜面前坐下:“你不是在替茗杉帝君办事,没事来偷/窥我/干什么?闲得慌?” 陆千金忍不住翻白眼:“对,我吃得太饱了,撑得慌。” 她朝着镜子里看了看,陆千金问:“看什么?” “你家政宝宝不在?新鲜啊,自从他醒过来,你们两部都是形影不离的吗?他就差黏在你身上了。” “他出去有事。”陆千金竭力把话题转过来:“听说千金楼里那只叫成妍的鬼丢了?” 吴美人一副就知道你要问这个的表情,“素瑶告诉你的吧?她最近跟那只鬼玩得可好了,那只鬼失踪了就急急忙忙哭到我这里来。我已经查过了,成妍活着和死了一样普通,没什么特别的。但是她吃过曼珠沙华,那花的用处你没忘记吧?” 曼珠沙华? “能够让人回想起从前,甚至是好几辈子以前的。”她冷冷地说,“难道何戢以为刘楚玉是把从前的事情忘记了才会不想见他?他未免太会自欺欺人了。” 吴美人摇头道:“我觉得应该不是这个原因,他做事都有明确的目的,这不符合他做事的风格。现在也想不出来,到时候我再出去查一查。对了,这次茗杉帝君的事情倒是很麻烦,你要小心一点。” “你也发现了?” 吴美人脸上难得出现凝重的表情:“你跟我说了那边的事情我就隐约有猜想了,千金,你现在所处的那个世界,很有可能不属于任何一个时代。它或许,根本就是认为创造出来的!” 陆千金咬了咬下唇,“现在也只能弄清楚再回来了,也不用太担心。即使再危险也是人创造出来的,总有解决的办法。阿政回来了,我先挂了。” 吴美人刚要挂断电话,就听见陆千金叫停,然后朝身边的男人抬了抬下巴:“你真不打算跟我介绍一下?” “他?”朝他看了一眼,“我师父,你师祖,温涵。” 第73章 良辰空(四) 那支玉簪价值不菲,就算是拿去当铺贱卖也拿回来不少银子,付了饭钱还绰绰有余。 嬴政想要拿点银子在酒楼住下,被陆千金阻止了。 嬴政惊讶地看着她:“你不会还想和上次范玉棠事件一样从头到尾不出现吧?难道每次到饭点都要回千金楼去吃饭?” 对于现在的始皇帝来说,一没有家国天下要担心,二没有子孙后代要照顾,唯一需要他费心思的大概就是今天要吃什么…… 把刚才和吴美人猜测的时候和他说了一通,陆千金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冷:“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是人为创造的,那这件事情绝对不简单。有创/世力量的没几个,很可能还牵扯到了神界,总是穿来穿去对我们很危险。” 所以这一次陆千金打算在所有事情都弄明白,做好之后再回去,以免回去的时候一道天雷劈下来把他们两劈死在路上。 嬴政慢慢把银子收了回去,细细把那些消息放在一起捋了一遍,而后凝声问:“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清然已经被接进皇宫了,我们现在直接布结界进皇宫?” 刚才他去当铺的时候已经打听过了,这个时代被称为恒沐王朝,国姓是慕。而那个慕玥就是当今太/子,一到京城他就带着清然进宫了。 想了想,陆千金摇头道:“皇宫是人界主宰,我的修为不是正统,没有办法在不进皇帝同意之前进入皇宫。” 始皇帝先生显然没想过皇宫还有这个用处,不过回想了一下,当年千金进宫的确是自己亲自去请她的。“如果你是想要让皇帝亲口来请你的话,我有办法。” 一个帝王,他最害怕的是什么?是有什么力量会越过他的王权,成为他锁不能控制的存在。而百姓害怕什么?害怕未知的事物,还怕死亡,害怕……神明。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是神界某个人所创造,那么本来就不该存在的世界,为什么并没有被神界和天界销毁? 可能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不能。 陆千金说尽量把所有事情在这里处理结束,那么就说明她在这里是无所忌惮的,唯一担心的,是穿越次数太多,被本来就在关注这里的神界发现…… 他们两个还是拿了点银子,在客栈住下了。第二天陆千金给嬴政画了个妆,贴上一把长长的黑色山羊胡子,再套上一身道士衣服,乍一看还真是挺像神棍的。吃过早饭他就出门了,陆千金布下结界跟在他身后。 嬴政四处看了看,找了个人少一点的地方,找了个石墩子坐下了。一边坐在那里,一边摸着胡子,口中念念有词:“铁口神断~算天不算己,算生不算死~” 这年头信算命的人还是比较多的,没念叨两句就有人走到了他面前。嬴政抬头一看,啧,巧得很,竟然就是那个太/子慕玥身边的下属。简直就是……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的? 左思右想想不起来,陆千金在他身边看他纠结的表情看得翻了个白眼,“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顿时舒展了眉头。 面前的男人奇怪地看着他莫名变化的表情,问了一句:“先生,你会算命?” 嬴政一脸神秘莫测地摸着胡子点了点头,“嗯。” 男人一撩袍子,在他身旁的石墩子上坐了下来。“今天天气晴朗,万里无语。先生且先算一算,明天如何?” 他显然是要试一试他,嬴政微笑莫测:“明日有雪。” “有雪?”男人啼笑皆非,“先生,现在可是六月。” 嬴政面色不改:“六月又如何?” 男人起了身,“神棍!” 看了一眼他离开的背影,嬴政收回目光,拎起自己的东西,起身回客栈去了。 第二天起床推开窗户,外面白茫茫的一片。洁白的雪花像鹅毛,被风吹着,不断在天地之间翻涌。嬴政呵出一口白气:“好冷。” 陆千金拿着早饭推门进来:“你起来了?我去厨房给你煮了南瓜粥,甜甜的你肯定喜欢。” 嬴政关上窗户走过去坐下,尝了一口味道果然不错。南瓜放在粥里煮得稀烂,散发着一股天天的香气。吃到嘴里柔软甘甜,果然味道很好,熬得很入味。 这边嗜咸,嬴政好几天没吃到甜食了。今天遂了心愿,高兴得很。“这场大雪下了多久了?” “也没多久,起床熬粥的时候顺手下的。”伸手过去替他理了理衣领,“下了雪会很冷,今天出去穿得厚一点。里面再加一件衣服。” 他点了点头,“你吃过了吗?” “我不喜欢吃甜的,客栈里面的菜包吃着感觉不错,我吃了好几个。”话音刚落,袖子里面的铜镜又开始发烫。拿出来一看,吴美人的脸出现在镜子里。跟平时的容光焕发不同,看起来竟然显得有些憔悴,一对黑眼圈挂在那里。 陆千金有些惊讶:“你什么情况?昨晚没睡觉?”想想都觉得惊悚,得是什么情况才会让吴美人连美容觉都放弃了,这么憔悴地出现在她面前啊? 吴美人困得不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擦了擦眼角渗出的细小泪水:“别说了,一晚上没睡,困死本宝宝了。” “亲……你已经不是宝宝了,以后卖萌之前请在宝宝两个前面加个老。” “……本老宝宝昨天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你确定自己不要听吗?”吴美人恨恨磨牙,“你不听我挂了。” “听听听!好吧你是宝宝,全世界你最小!” 听到自己想要的话,吴美人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好了说正事,千金,这回可能是真的出事了。不仅仅成妍不见了,就连范玉棠也不见了。” “什么?”陆千金这回是真的震惊了,“怎么可能?范玉棠已经老得连牙都掉光了,他们抓走她有什么用?” “具体的情况等你回来我们再商量。”吴美人看了一眼她身边的嬴政,踌躇了一下,终究还是忍住了没说出口。“总之你快点把那边的事情办完。” 就这一眼陆千金就明白了,她所说的出事肯定和嬴政有关。难道这一回,是冲着嬴政来的?!如果抓走成妍和范玉棠的是何戢,他到底想要干什么?他们身上有什么值得何戢利用的? 陆千金想得头皮发痛,连吴美人什么时候把通讯关了都没发现。只要嬴政叹了口气,默默把她抱进怀里。 “阿政……”她抱紧他的脖子,靠在他胸前低声说:“我想要的,只是和你好好在一起。可是似乎,总是不能够如愿。” 嬴政拍了拍她的背,低头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这世上最让人无能为力的就是命运。如果这是注定的,那么就算我们怎么躲避也没用。千金……你不用担心我。我发誓,这一次我不会再离开你。” 上一次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可曾想过有一天他的尸体在地上冰冷。而最终会来带走他,竭尽全力救他的,只有千金一个人。 所以这一次,他不会再放她离开了。那会让她难过,他不愿意再看见她难过。 陆千金深吸一口气,松开手坐直身子,“行了,早饭也吃完了,早点收拾一下出门去吧,咱们得尽快去皇宫。” 两人穿戴好出门的时候昨天那个男人已经等在那里了,面色严峻,看起来有些肃穆。他身后停着一坐轿子,轿子后面寂静无声地等着两排侍卫。 他们都已经猜到,轿子里面很有可能就是太/子慕玥。 看见嬴政,昨天的男人拱着手迎上来:“先生。” 嬴政摸着胡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轿子:“今日风雪交加,贵人何故来此?” “先生真本事,我家主人听说先生料事如神,故而有些问题想要来问一问先生。” 他淡笑着摆了摆手:“信口胡诌而已,不用太放在心上。”说着,不顾那人连声的先生,转身就要离开。 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不同声音的:“先生!”然后轿帘被撩/开,慕玥穿着玄色的衣裳,从轿子里走出来。快走几步,直接走到嬴政面前,朝他深深拱手行礼:“先生,请受我一拜。” 嬴政含笑受了,才道:“想不到在下有生之年,竟然能得当朝太/子殿下一拜。”行礼却在想,你区区一个太/子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是始皇帝呢,你给我行礼是应该的。应!该!的! 他说得简单,却让慕玥和他身后的男人直接倒抽了一口冷气。他们可从没有说过慕玥的真实身份,这个道士他竟然能够一眼看穿? 那么他在闹市算命,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还是慕玥的下属来找他算命,也是一早被算好的? 慕玥朝下属看了一看,眼中隐约有激动:“敢问先生贵姓?” “免贵姓赵。”嬴政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听闻太/子不日前带一妙龄女子入宫,赠与皇上。皇上甚喜,前几日已经被封为晴贵妃?” 一个民间女子,一进宫就宠眷甚渥,一夕之间被封为晴贵妃的事情一夕之间传遍了全国,这个道士会听说倒也不算奇怪。 奇怪的是他在这种时候提起这句话,是为了什么?皇帝莫名宠爱一个女人,一向被视为亡国的征兆。这个道士,他的出现,代表着什么? 慕玥面色凝重。 第74章 良辰空(五) 三天后,慕玥带着嬴政进了宫,而陆千金以嬴政徒弟的身份跟随。 往前走了几步,抬头就看见了清然。她已经是皇上御封的晴贵妃了,穿着打扮却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以至于她被宫婢簇拥着走过来的时候,慕玥竟然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竟然会以为,还是从前。她不属于任何人,只要他愿意,她就是自己的。 “晴贵妃。”最终慕玥只是朝她拱手弯腰,以一个晚辈拜见长辈的姿态。 “不……”清然往前走了一步想要去扶他,却又陡然想起他们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同了。只能站住了,而后轻声道:“太/子不必多礼。” 慕玥直起身站在一旁,恭恭敬敬地让开路,让她先走过去。清然往前走了几步,却又停住了,侧过身看向他。“太/子这两天看起来似乎憔悴了一些。” “多谢晴贵妃关怀,我一切都好。” 她点了点头,神色有些恍惚:“好就好。你……这是往皇上那里去?”看向他身后的嬴政和陆千金,“这两位是?” 慕玥道:“这是赵先生和陆姑娘,父皇想要让赵先生算一算国运,故而让我接他们入宫。” “算国运?”清然像是来了兴趣,眼中/出现莫名的神采。“那替皇上算完了,赵先生能替我算一算吗?” 被称作赵先生的嬴政微笑地看了她一眼,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娘娘已是贵妃之尊,皇上心头之好,还有什么想要算的?” 清然歪歪头,言语之间竟然有从前娇俏说话时候的影子:“我自然有我想要的,你们猜不着的。既然皇上在等你们,你们就先去吧,我累了,先回宫去了。” 说完,清然静静地往前走去了。其实,她并不是累了。她是修道的狐狸,她一般是不会累的。其实,她只是看见慕玥的时候,痛得发慌。所以,她不想再看下去了。 可是不想,并不是就真的看不见了。 夜幕降临,天上的星星却被笼进云里,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今天皇上没有召清然侍寝,她陪着他用过晚膳就回宫了。走在安静的宫巷上,她觉得有些寂寞。她忽然有些想念青丘,想念一直包容自己的茗杉。在那里没有勾心斗角,说话也不用小心翼翼,一句话在心里转好几遍再说出来。 她动了动手指,忽然想,慕玥把自己送进宫,是想要让她跟从前受宠的莹妃抗衡。现在自己已经是贵妃了,莹妃和她的儿子,早已经没有争夺帝位的能力。如果自己现在把皇上杀死,那么,她是不是就算完成了任务,可以回自己的山林里面去了? “不可以!”皇上不召幸清然的时候,慕玥会悄悄来寝宫找她。清然把这个想法跟他说了,他却不同意,甚是勃然大怒。“清然,这种事不能着急。皇上突然死亡,你身为皇上现在最宠爱的妃子,你觉得大臣们不会怀疑到你头上吗?咱们已经在他饮食里面下了慢毒,日积月累,他早晚要死的,你急什么?” “可是我怕我自己等不到这个时候了!”清然朝着他低声喊,眼睛里面闪烁的像是泪光又像是天上的星星。“这个皇宫太压抑,不是渥应该待的地方!我不知道天下这么多女人你为什么选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么笃定皇上对我会这样喜欢。可是慕玥,你这一切的依凭不过就是我喜欢你。喜欢你太累了,我不想要了。” “怎么可以不要?”慕玥用力扣着她的臂膀,“清然我说过了,你等一等我。我心里不是没有你!只要皇上一死,我登上帝位,马上就纳你为妃。我说到做到!只要他死,只要他一死,咱们的好日子就来了。” 清然没有再说话。她觉得自己记忆里,那个初见时候温柔微笑的男人像是已经死了,面前的是谁,她不认得。 他口口声声说的好日子,其实自己早已经不想要了。 她想要回到生养自己的山林里去,那才是自己应该属于的地方。她想走就可以走,没有人奈何得了她。但是在走之前,她要做一件事。 即使再不想,她心里也还是喜欢慕玥的。所以在离开之前,她要替他杀了皇帝。她要慕玥,后顾无忧地去当一个新皇。 慕玥在夜色之中离开,清然拔下自己发间的金钗,反复在地上磨。那金钗的顶端尖锐,在黑暗的夜里,闪着冷凝的白光。 “她想要杀了那个皇帝?”嬴政看着镜子里面的画面,倒吸一口冷气:“她不会就是杀了那个皇帝才招来天雷的吧?” “看起来像。”陆千金把镜子收进衣袖里,“她这么做简直是在找死。从前妲己迷惑纣王还是女娲授意,最后青丘都落到那个下场。现在她为了一己私欲做这种事,戕害国君,天雷不劈她都说不过去。” “这年头,连刺杀皇帝都这么容易了吗?看他们嘴里说得,好像只要动手就一定会成功一样。” 陆千金白了他一眼,“没看见慕玥都这么大年纪了,那个皇帝肯定很老了。无论什么什么,老头子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杀他很容易,难的是怎么不动声色地接近他,在他毫无警醒的时候,把他杀死。” 清然还是有点小聪明的,所以她选择了金钗。这东西磨得快了也是利器,只要捅对了地方,想要一个人死很容易。 第二天下了很缠/绵的细雨,天地之间像是弥漫了一道盛大轻/盈的烟雾。 清然坐在椅子上,对着手里被自己磨得发亮的金钗发呆。直到宫婢传话过来,说皇上传她过去用午膳,才下定决心一般,把金钗插/进了头发里。 其实皇上待她是很好的。慕玥总觉得皇上色/欲熏心,其实不是这样的。他从来没有碰过清然,却总是痴痴看着她,像是透过她,在看别人的影子一样。 就像现在,她来到这里陪他用膳。刚看见她,他就朝她伸出了手,微笑着唤她:“晴雨。” 他喜欢喊她晴雨,那是属于别人的名字,不过,也无所谓了。 “晴雨,这菜是你最喜欢的。”皇上夹了一筷子菜给她,“多吃点。” 清然夹起菜放进嘴里,脸上的表情意味不明。有些时候她觉得皇上像是活在自己编织的梦里,可是有时候,她却又觉得,他其实比谁都清醒。 皇上年纪大了,用过午膳之后就要午睡。清然服侍他睡/了下去,过了一会看他睡得平稳了,才慢慢走到他床边。她定定站了许久,才伸手拿出发间的金钗。高高举起,对准他的心。她想要刺下去,手却在颤抖。那份颤抖蔓延开来,最后她整个身体都在瑟缩。 她从来没有杀过生,现在却要杀人。 清然深吸一口气,决然对准方向,刺了下去—— 金钗落到皇上身前一寸,却再也刺不下去。她的手腕被人用力抓/住了,她看向来人,眼中露出惊恐,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嘴也被他用力捂住。 他带着清然走到外间,布了个结界,而后举起一掌想要打下去,手掌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还是无奈地落下。“清然你疯了!你竟然为了一个男人做到这种地步,别忘了你/娘就是前车之鉴!” 要不是为了一个男人,清然的母亲早在千年之前就应该飞升,不会等到前些时候,才能够离开。而她离开之前念念不舍的,竟然还是那个男人的名字。 爱情到底是什么? “茗杉,我知道我疯了,可是我没有办法。”清然望着面前痛心疾首的茗杉,一句话说出来,已经泪如雨下。“我知道不可以,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 如果可以控制,早在最开始的时候她就走了。不,早在最开始,她就不要遇见慕玥。 是宿命,还是孽债? 看见清然哭茗杉就心疼了,她只说了这一句话,茗杉就已经全都明白了。他把她抱进怀里,好看的眉眼全都写满了心疼。“清然你别哭,是我错了。” 是的,是他错了。清然的母亲临走前把清然托付给他,他不该因为青丘的事情太忙,就没有看好清然。不该让她一脚踏进了万丈红尘,只能肝肠寸断,回头苦海无边。 “清然……”茗杉抚上她的脸,轻柔地替她擦脸上的眼泪,“清然我知道你不想,不然你不会哭。我也知道你累了,我带你回去,咱们再也不理会这红尘俗世了,好不好?” 王权之争,地位之夺。本来就不该是他们狐狸所应该明白的。 “你明明知道,皇上不死,我回不去。”清然眼中一片漆黑,皇上不死,她没办法甘心。对慕玥的痴狂,也没有办法得到一个结尾的救赎。 茗杉知道的。他长长叹了口气,抱着她,没有再说什么。既然她想要留在这里,那么,他陪着她好了。 最终谁都没有回去,茗杉也留下了。他的修为比清然高深得多,想要扮成谁,只需要动动手指。他留在皇帝身边,顶替了他的内侍。只等着他死,就带清然离开这里。 而清然和从前一样,每天都在皇上的饭菜里面下毒。 她看不见茗杉眼里的痛心,她仅仅能看见,是慕玥在江南烟雨中,朝自己轻轻抬起头来的模样。 那一眼是天堂,最后变成地狱。 第75章 良辰空(六) 正在镜子里偷/窥的嬴政陡然接收到茗杉的目光,顿时背后一凉,抬手把镜子反扣到了桌上。 陆千金端着饭菜进来,疑惑地问了一句:“你抽筋啊?” 嬴政起身结果她手里的饭菜,“刚才茗杉帝君的目光突然投过来,我总觉得我们已经被他发现了。” 她往嘴里塞了一口饭,理所当然地说:“我没告诉你吗,他来的第一天就发现我们了啊。但是咱们没妨碍他们,他当然也没必要和我们动手了。其实现在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是他们,你现在身为皇上封的国师是可以出手收了他们的。”说着,笑着含/住了筷子,拱了拱他的手。“哎,你最近修为涨了不少,要不要试试跟茗杉打一架啊?” 他冷冷地睨了他一眼,“你是要我去找死吗?” 他才有多少修为,跟人家帝君之尊的人正面对上,不是找死是什么? “不要这么妄自菲薄好吧?他现在要护着清然,说不定还打不过你呢。不过他竟然为了清然愿意留在这里挺让我吃惊的,啧,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明明到最后,有可能什么都得不到的。 茗杉来了之后,清然不愿意再见慕玥。她看见了茗杉眼里擅长的冷厉,她害怕茗杉会先动手除去慕玥。 皇上就在这短促的时光之中,慢慢虚弱下去了。清然看着他日益苍老的脸,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甚至全都是知道的,只是他选择不说。或者换句话来说,是他自己选择了死亡。 皇上死去的那一天,像是回光返照一样,他忽然之间焕发了最后的神采。但是他先召来的却是嬴政,也就是他现在的国师赵政。 他坐在属于他的王座上,颤巍巍地伸出手,面上带着向往的微笑:“国师,你说朕这一次,是不是真的能够看见晴雨了?” 嬴政往后看了千金一眼,她摇了摇头。他把头转回去,淡声说:“不,你见不到她。你这生生世世,都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脸上有些失望,却像是一早预料到了一样,并没有大喜大悲。“朕……其实早就想过会是这个结果了,当年看着她离开的时候朕就知道,可能终此一生再也见不到她。上天能够让一个那样想象的人走到朕面前,已经算是一种宽厚。” 话音刚落,就有内侍进来,在他耳边说了一声:“皇上,晴贵妃宫里的婢女说了,晴贵妃今日午膳用得早,用罢了就去御花园散心了。” 皇上点头让他扶着自己起身:“许久不曾去过御花园了,趁着朕还走得动……”往前走了几步,又对着嬴政和陆千金两人道:“御花园的花都开了,你们也来。” 两人对视一眼,默默跟了上去。一开始皇上还让那个内侍扶着,后来索性松开手,自己颤巍巍地往前走。那个内侍落到后面,慢慢和他们两个一排,正好在陆千金身侧。 陆千金低声道:“茗杉帝君。” 被她叫做帝君的内侍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既然知道我是什么人,就该知道,坏我的事会有什么下场。” “这个当然是知道的。帝君,咱们不过是看戏的人,来皇宫也只是为了混口饭吃。帝君想要做什么,都和我们没关系。” 别说陆千金根本没那个能力了,就算有她也压根没想过去坏茗杉帝君什么事。他们怎么选择都是自己的结果,跟她有什么关系?她穿越时空替别人完成心愿,都不过是为了让嬴政能够活下去。正邪和天道,本身就跟她没什么关系。 她不向往光明,也从不唾弃黑暗,她只想要嬴政。 很快陆千金就知道了,为什么茗杉会在这种时候,把话题挑明。原来他们已经做好在今天把一切结果的准备。 六月底七月初,御花园荷塘边荷花全都开了。淡粉的荷花点缀在碧绿的层层荷叶里面,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一副精致华美的画卷。 清然站在荷塘边上,被一个人抱着。那个人是太/子慕玥,他抱着他父皇的贵妃娘娘。 “清然,很快了。他马上就要死了,只要他一死,我就马上封你为妃。” 清然没有回应他的话,她只是微笑着抚上他的脸:“慕玥,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只要你说。” “慕玥,答应我,你不许忘记我。” 慕玥没有听出她话里隐晦的含义,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了她:“清然,我答应你,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你。” 她在他怀里点了点头:“足够了。” 一生不忘记她,足够了。 清然任由他抱着自己,似乎听见自己心头有血在缓缓滴落。 “慕玥,你会有很好的人生。”只是那个人生里面,不会有我了。 她知道慕玥是真的爱她,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她不属于这个皇宫,如果她真的留在这里,成为慕玥的妃子,或许她这一声都将不快乐。 曾经清然只在乎慕玥,而慕玥只在乎他的皇位。所以清然明白,那个所谓永远在一起的承诺,不过是一个永远无法到达的彼岸。 所以现在,她什么都不要了。做完这一切,她就回她的山林去。她只要自己快乐。 “你们好大的胆子!”皇上再也看不下去,捂着胸/口怒吼出声。 慕玥没想到虚弱得只能躺在床/上的皇上竟然会出现,震惊失色上去想要扶他:“父皇!你听我解释!” 皇上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甩掉慕玥,一步步走到清然面前。而后高高举起一掌,用力扇了清然一耳光:“你这贱人!竟然敢勾引储君!枉你长了一张和晴雨一样的脸,却及不上晴雨半分。” 清然被他打得偏了头,她慢悠悠转过去,唇角有血滑落。她的笑容那样美,眼睛里面却是铺天盖地的黑暗和冷酷。她一直都是很温和的,这一刻的微笑里面却风华流转颠倒众生,她终于,化身成魔。 “皇上……”她这样喊他,唇角带着一抹轻蔑,“你一直都叫错了我的名字,我叫清然。我娘/亲的名字,才是晴雨。” “你……”皇上倒退几步,望着她的眼中,带着惊恐。一时之间竟然毒气攻心骤然侵袭。他喘不过气来,捂着胸/口跌坐在地上:“晴……雨……” 他眼里写满哀恸和不可置信,却再也没办法喘息,一瞬之间瞪大双眼,竟然是死不瞑目。 清然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是杀死皇上,这最致命的一滴毒汁。她踉跄着扶住了边上一棵树,撑在树干上瑟瑟发抖,只觉遍体生寒。 她看了看慕玥,最后却看向茗杉:“茗杉……茗杉……” “我在,清然,我在!”茗杉走到她面前,用力抱住她,“清然,我带你走,不要怕,不会有事。” 清然咬着下唇双眼噙泪,死命的摇头。“茗杉,我终于报仇了。”她含/着泪看向慕玥,“你一直以为,我留在这里,是因为我爱慕玥,对不对?茗杉,不是的。当慕玥说要把我送进皇宫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报仇的时候来了。我要杀死这个皇帝,让他偿还对我爹娘的亏欠。茗杉,其实我才是最恶毒的人。” 慕玥听得发抖,“清然你……你到底……” 她眼中的眼泪在瑟瑟发抖之中终于落下:“我娘叫晴雨,是皇上取的名字。因为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东边日出西边雨,所以他给我娘取名晴雨。可是为什么男人的誓言变得那么快,前一刻还是怀里的小晴雨,后一刻就能拱手送人?他害了我娘一辈子,他杀了我爹,自己却还坐在这高位上。慕玥,你告诉我,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他这样罪无可恕,却还能活着?” 晴雨是狐狸,曾经是皇上的宠物,能化形之后就成了他的爱情。然而他和他儿子慕玥一样选择了皇位,于是他把晴雨送给自己的兄长,并借口夺妻之恨,将他杀死。 那时候晴雨已经怀了他兄长的孩子,他却那么残忍,连一丝希望的光都不肯留给晴雨。 “如果我将来有了孩子,一定要叫他清然。男孩女孩都能用。” 这是柔情蜜/意的时候,谁对谁空许的诺言? 最后晴雨怀/孕了,却不是他的。他当了皇帝,他不可能留着自己杀死的兄长的孩子。斩草除根,他不能留后患。他也不能娶晴雨,晴雨再好终究是狐狸。他不可能娶一个妖孽为后。 他封了皇后,他拥有了无数个别的女人。 晴雨从未想过争什么,然而她不争不争末了却失手杀了慕玥的娘/亲,那一个大腹便便时来找自己的皇后。 是嫉妒,还是由爱生恨。 这是皇上苦思半生始终不得解的问题。他只当晴雨自始至终有着异类的本性,却不知道,晴雨是暗中知道皇后腹中之子,并非皇上所出。 是以一掌落,全然不顾的姿态,换得的不过是皇后早产生下慕玥,而后力竭而死。 皇上下旨将晴雨打入天牢,却始终问不出自己要的答案。在感到天雷即将下来的时候,晴雨变回一只小小的白狐,再望一眼灯火通明的宫,似朵朵莲花自夜幕中升起。晴雨闭了双眼,转身跑着离开。大滴眼泪湿/了自己柔软的毛。 ——你会恨我吗?你会来寻找我吗?不要。就让我轻轻离开,各不相扰,终得平静。 第76章 良辰空(七) 皇上驾崩,太子慕玥即位。晴贵妃系先皇独宠,膝下无子。新皇下令,依前朝例,殉。 清然的命运,不过在这一纸诏书上,用朱笔写下,就这样轻巧地,尘埃落定。 她告诉了慕玥,那个被自己掩盖起来的真/相。所以慕玥让他殉葬。他已经是新皇了,明白了这一切之后,就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即使在这场博弈里面,最先出老千的是他自己。 当即位大典结束之后,慕玥去了清然的宫殿,带着嬴政和陆千金。那座华丽的宫殿曾经是清然的寝宫,现在变成了她的牢笼。今天过后,或许还会变成她的死地。 慕玥走进去,就看见茗杉抱着清然坐在软榻上。他们抵着额窃窃私语,面上不约而同带着微笑,像是说起了什么甜蜜的事情。 慕玥冷眼看着他们,问嬴政道:“赵先生神机妙算,今日能否算一算,朕与清然以为如何?” 嬴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皇上,你和她没有以后。” 是的,你们注定不会有以后的。嬴政和陆千金不知道他们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到底又发生了什么。却知道,清然没有和慕玥在一起。她被天雷劈成重伤,奄奄一息躺在茗杉怀里。茗杉带着她,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穿越时间和空间,来到千金楼求一个生。 “是吗?”慕玥冷冷地扯了扯嘴角,抬抬衣袖:“来人。” 边上一个内侍了然,端着木案走进去,恭恭敬敬捧到清然面前:“娘娘请用。” 木案里摆着一个漂亮的小瓷瓶,红纸上写着鹤顶红这三个字。清然拿起瓷瓶,看向茗杉,竟然微微而笑。那一笑像是深夜之中昙花悄然绽放,绝色无双。 “茗杉……” 茗杉朝她点了点头,“喝吧清然。”喝下这瓶鹤顶红,她不会死。但是能减轻自己杀死皇上的罪孽,将来天雷劈下来,或许不会那么重。 清然知道茗杉的想法,望了不远处走进来的慕玥一眼,心里竟然很平静。原来自始至终为她着想的只有茗杉一个人,可惜她到现在才明白。 “慕玥,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清然把瓷瓶送到唇边,“那就给你好了……” “不许喝!”随着一声怒喝,慕玥冲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腕,眼中疼痛弥漫,还掺杂着失望:“清然,你为什么不求我?只要你开口,你照样是这宫里的贵妃。我只要你开口!” 清然望着面前穿着龙袍的慕玥,心里竟然有些疑问,是不是当初在江南烟雨两岸海棠之中朝自己伸出手来的少年,从未存在过? 她伸出另一只手,只是轻轻一捏,慕玥那只手就痛得无以复加,被她拉了开来。 “你……” “皇上已身登九五君临天下,皇上已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为何仍愁眉紧锁,郁郁寡欢?” 站在一边一直当背景的陆千金终于上前一步,现出了自己原来的体貌。她拖着自己曳地的裙摆缓步走过去,语气之中冰霜倾覆。“因为人的*永无止境,他当了皇帝,现在想要的,却不仅仅是这个了。只是世事从来不随人愿,江山美人如何兼得?” 慕玥后退一步,他没有想过,跟在国师身后一个不起眼的小徒弟,竟然在眨眼之间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你是谁?”又看向嬴政:“你又是谁?” 陆千金微笑:“自然是皇上您请进宫来的国师和国师的徒弟。” “不,你们不是!”慕玥的面色渐渐有些发白,他这皇宫里面,究竟住着多少妖孽?“你们费尽心思混进皇宫,究竟有什么企图?” 嬴政冷着脸走过去,握住了千金的手:“这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你想要办什么事,我们不会阻止。” 归根结底他们不过是来找一个被掩埋的答案,两个看客而已。 陆千金对茗杉说:“帝君,您现在可以让清然喝那杯鹤顶红了。” 她知道茗杉不会害清然,这一杯鹤顶红想要诛杀的并不是清然的命,而是慕玥的心。 茗杉没有回她的话,只是看着清然,伸手拿过了她手里的小瓷瓶。轻轻拔掉塞子,送到她唇边:“清然,我喂你。” “清然!”慕玥的目光之中终于带上了哀恸,“不要喝!我错了,就当是我求你!” 嬴政一把制住慕玥不让他冲过去阻止,千金看了他一眼,很快就把视线移开了:“皇上,礼不可废。” 当初送她走是你自己的选择,这杯鹤顶红也是你亲自送到她面前。慕玥,现在情深义重瞠目欲裂又是何必?太晚了。 清然再没看慕玥一眼,她对那个男人,其实早该死心了。 她唇角带笑,和茗杉四目相对。闭了闭双眼,任由茗杉抬起手把冰凉的毒送进自己口中。只这一瞬间,泪就双双落。 陆千金看着这一幕,说:“皇上可知道,这世上为什么那么多人想要吃后悔药吗?因为,没有地方卖。” 世上若有回头路可走,遗憾又怎么会集成史册厚厚。 “茗杉……”清然紧紧握着他一只臂膀,感觉身体里像是有一把刀在不断搅动,搅得她五脏六腑都碎了。这毒伤不了她性命,却能让她疼到近乎死去。 原来总有人喜欢把爱比作鸩酒,是很正确的啊…… 见已成定局,嬴政才放开慕玥。 他冲上前搂住她,“清然,清然……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清然微微睁眼,躺在他怀中,唇角有刺目的红,将他金色的衣染上一片殷/红。“慕玥……你知道的……我看着你……一直都看着你……只看着你……” “清然……清然……”慕玥只是不停念她的名字,“清然……我错了……我错了……你不要离开我……清然……” 清然摇头,“慕玥,我太累了……”她费力地移开视线,把手伸向茗杉:“茗杉……” 即使知道不会危及生命,茗杉眼中也还是有疼痛:“清然,我知道。”说着,从慕玥怀里把她抱了过去。“你安心睡去吧,我就在这里,没有人能够伤害你。” 在茗杉怀里,她终于能安心闭上双眼,没有遗憾地睡去。 她所拥有的,所能给的,都已经给慕玥了。她不欠谁的。 慕玥看着自己空空落落的怀抱,呆滞坐在原地,有眼泪顺着脸颊滚落:“清然……” 原来他最后赢的,只是一个没有清然的天下。 明善抱着清然,目光柔软的模样。他轻轻低下头,吻在清然额上。他终于能够,带他心爱的清然重归故里。 他抱着清然站起身往外走,慕玥这时候才有点清醒,对着嬴政怒吼:“给朕拦住他!” 嬴政和陆千金都没有动,反而是茗杉偏了偏身子,看着他的目光清冷淡漠:“拦住我做什么?” 慕玥也站起身,却有些站立不稳:“把清然还给我。” “还给你?”茗杉冷笑,“你配吗?” 茗杉快意的看慕玥失魂落魄,怀抱清然遁去。 慕玥仰天长啸,泣血声声:“清然!” 茗杉抱着清然的尸身快速在天地间飞驰,最终,他们仍旧回到那个林间。山林,是他们的开始,也该是他们的结束。 “清然……”茗杉轻轻一个吻落在清然额头,然后在天雷劈下来的时候,紧紧把她抱住。 ——清然,你永远看不见,你的头上的从不是天,是我。 嬴政伸手搂住千金的肩,“千金,我们应该回去了。” “等等。”千金对他说了一声,慢步走到慕玥面前。他已经力竭跌坐在地上,她蹲下/身看着他:“你是不是不明白,清然为什么宁可死也不肯留在你身边了?” 慕玥呆滞地问:“为什么?” “现在这世上知道你不是先皇亲子的,只有清然和茗杉。清然留在这里的理由是你,而茗杉留在这里的理由是清然。清然死,是为了给你最后的成全。她要你心无旁骛地去做一个帝王。她死了茗杉会带她离开,然后再没有人能够威胁你的帝位。”她叹息了一声:“慕玥,你太幸运了。” 即使清然大半是为了报复,也是基于对慕玥的深爱。 她什么事都替慕玥想好了。 看见他眼里的悲怆,陆千金终于满意了。起身走到嬴政身边,拿出那方小铜镜。 两个人回到千金楼,茗杉正坐在为他安排的房间里,抱着清然低声细语。听见声音,立刻抬起头:“你打算怎么救清然?” 陆千金走过去,“我可以救她,但是作为交换,你身上的全部修为,要给我。” 茗杉稍微有点吃惊,看向嬴政:“为了他?” “你不需要知道,只需要告诉我,换还是不换?” “换!”他很快回答了,“你要用什么办法救清然?” “这是我的事。”她伸手把那只小狐狸从他怀里抱过去:“在救她之前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撕裂时间和空间来到这里的?” 茗杉的目光紧紧跟着清然,口中道:“慕玥那个国家是人为创造的,青丘国的狐狸不被允许入世,所以族里的前辈创造了那个世界。本质上来说,我们青丘的时间流速和外界是一样的,只是包裹在结界里。” 他没有穿越时间的能力,那是不被天道允许的。 陆千金用三天三天治好了清然的伤,三天之后,茗杉放弃所有修为,带着清然回了青丘。 他和清然这一生都不会有修行的机会了,但是那样,也好…… 又是一年冬雪纷纷,已经是皇帝的慕玥挎弓入山狩猎。天地之间一片雪白苍茫,静谧而纯净。 雪中一树红梅怒放,红梅树下,一只小小的银毛狐狸口中衔着一枝红梅,注视着身旁通体雪白的小狐狸,目光很是柔软。 清然…… 慕玥怅然失神,放下手中弓箭,看两只狐狸在雪地上渐行渐远,留下一串绵延的脚印…… 第77章 祸水覆(一) “喵!”看见嬴政从陆千金房里出来,素瑶迅速从刘子业的头上下来。不过自从嬴政接收茗杉帝君的修为之后整个人身上的气势就有点不一样了,素瑶不敢像扑陆千金一样扑到他怀里。委委屈屈地落地变成/人形,亦步亦趋走在他身边:“君主怎么样了?最近都没有看见君主,你有没有告诉君主素瑶很想她啊?” “别挡路。”随手把他拨到一边,下楼走到厨房间,打开冰箱门拿出奶粉罐子。舀起几勺子就往嘴里倒,直到素瑶胆大包天地把奶粉罐子抢过去。 素瑶抱着罐子,“快告诉我,不然我就是扔了也不给你。” 嬴政把嘴里的奶粉咽下去,揉了揉额角,觉得自己真是堕落了,什么时候素瑶这种小妖精也能威胁自己了,还用的是一罐子奶粉! “你快说!”素瑶现在真是捉急死了。为了救那只叫清然的狐狸,陆千金在房间里待了三天三夜。救活了之后就让嬴政送到茗杉帝君手里,自己待在房间里说是修生养息的。骗妖啊?简单的修生养息要吴美人和温涵陪着?还要在门上布结界?! “她没事,只是有点累,现在正在房里休息。”劈手把奶粉罐子夺回去,“你有事?” 素瑶踢了踢脚尖,“也没什么大事啦。” 他又吃了几口,然后用开水泡了一杯,准备带到楼上喝。也就很随意地点了点头:“没事就好。”说着就要上楼。他其实就是被陆千金赶下来觅食的,但是她现在那个情况,他不想离开她太久。随意吃几口奶粉补充一下糖分,差不多就行了。 “你等等!”看他真的要上去了,素瑶忙叫住他:“你怎么都不问我什么事啊?” 嬴政回答得简单粗暴:“因为我不想知道。” “嘤!”素瑶差点就被气哭了,这样不按剧情走真的好吗?按照剧本是个正常人都应该过问一下吧?他竟然说他不想知道?!看他抬脚又要走了,素瑶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我错了,我有事,我有很大的事!” “嗯?”他总算愿意把视线投向她了,“有话快说。” “那个……”对了对手指,“有客人上门了,君主她……” “她没空!”不等她说完,嬴政就回绝。 “那客人怎么办?”千金楼开了这么多年,可从来没发生过回绝客人的事情啊! 客人?无所谓地说:“让她等着,等不及就让她去别家。” 别家?!哪来的别家?!千金楼仅此一家啊亲!素瑶对着嬴政决绝的背影尔康手,亲,你不要走…… 走到楼上推开门进了房间,陆千金正躺在软榻上休息。她身下的垫子是白色的,她闭着眼睛躺在上面,一张脸却显得跟那白色的织锦垫子没什么两样。 同样白得骇人。 温涵坐在一边看书,吴美人坐在他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引着他说话,眼睛却盯着陆千金看,就怕她突然有哪里不舒服。 嬴政走过去,把那杯热牛奶放到软榻边上的小几子上,而后坐到软榻边上,伸手把陆千金抱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现在天气已经渐渐热起来了,她浑身上下却冷得一点温度都没有。 陆千金的眼皮颤抖了一下,睁开眼睛。虽说脸色不好显得有点虚弱,眼睛却还是明亮又温柔的。“不是让你下去吃东西,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去吃东西?你的脑回路是不是有点奇怪?”伸出手指想要弹她脑门,都已经到面前了,却发现自己弹不下去,直接转了个弯摸了摸她的脸侧。“倒是你最近都没怎么吃东西,给你泡了热牛奶,喝一点?” 她摇了摇头:“不想吃。” “吃点热的会舒服一点,这种时候不许任性。”一手环着她,一手拿起杯子,送到她嘴边,“别说话了,我喂你。” 她真的不说话了,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牛奶,脸上就忍不住露了笑。 他一手拿着牛奶杯,低下头凑近她。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气息都在彼此脸上流转。她几乎要以为他会亲下来了,他却擦过她的唇/瓣,来到耳边,低声问:“你看着我笑什么?” 陆千金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怎么办,还以为他会做一些少儿不宜的事情。结果人家就说了这么一句话,她是不是已经污得无药可救了? 往后退了几寸,看着她通红的脸,他饶有兴味地问:“你怎么脸红了?” “因为牛奶太烫了!” 这个解释真的太(lan)棒(tou)了(le),嬴政自认想不出这么完美的回答。 “好了,不逗你了。”又把杯子送到她嘴边:“还有一点喝完,不许剩在里面。” 她乖乖地喝完了,才笑着说:“你这招是不是跟茗杉帝君学的?喂人喝东西。” 只是茗杉帝君喂的是鹤顶红,而嬴政喂的是牛奶。 嬴政挑眉,“自学成才。” “我才不信你……”她才不相信嬴政会有撩妹的天赋呢! “不要说这么多话,再休息一会。”把牛奶杯放到一边,嬴政翻身上了软榻,抱着她坐在那里,往自己腰侧按了按,“我陪着你,这样就不会冷了。” “嗯……”她含糊地应了一声。就喝了这么一杯牛奶,却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一样,真的累了。看她顺从地闭上双眼,嬴政把手伸进被窝,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睡吧……” 过一会看她睡熟了,才用另一只手在她耳边布了一个隔音的术法。这才抬头过去,看向那边两个一直对着他们看的人:“看够了?” 温涵立刻收回目光,吴美人不由自主打了个颤。对,看够了!鸡皮疙瘩差不多都快掉完了。 嬴政面带和蔼的微笑:“有这么好看?” “还可以吧……看你自从吸取了茗杉帝君的修为之后,这么短时间就用得得心应手了,挺好挺好,孺子可教。”伸手拱了拱温涵,“是吧师父?” “啊?”温涵一脸茫然,看见嬴政带着兴味的目光,忙点点头:“是不错。” 这是实话。 一般人吸收别人的修为或多或少都会有一点不舒服,或者出现排斥现象。原本不想让他这么早吸收的,至少要让陆千金身体好一点,然后收着他看着才行。可是前两天陆千金情况太危机,吴美人和温涵两个人替她治伤,必须有个人在外面守着。嬴政实在担心,直接就给吸收了。 结果还好,没出现什么情况。要是真在这时候出了岔子,吴美人想都不敢想陆千金醒过来是怎么把自己生吞活剥的。 嬴政低头看了她安睡的侧脸一眼:“我已经吸收茗杉帝君修为的事,暂时先不要告诉千金。” “为什么?这可是好事啊。” “不想让她担心。” 想想也是,要是真让她知道嬴政在随随便便的情况下就把修为给吸收了……啧啧…… 吴美人点头答应了。 嬴政又问:“她还要修养多久?” “政宝宝啊,我跟你讲。你家千金现在这是身上的血给了那只狐狸一半,不是去爬个山回来累倒了。这玩意还是得好好调养,现在人界可不像从前那样灵气充足了,只能慢慢等。要是从前不死国的不死树还在,直接给她弄点树汁进去就成了。可是你得明白,现在不死国都没了……” 说到陆千金什么时候好,吴美人也很苦恼,“不过她还真得快点好,外面的事情都快变成一团乱麻了。” 嬴政看向她:“处理清然的事情的时候就听说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成妍失踪,前一个事件里的范玉棠也神秘消失。现在黑白无常认定了是何戢做的手脚,天天坐在千金楼里面求爷爷告奶奶。刘楚玉现在又陪着褚渊闭关,简直一点用都没有!” “着急也没用。”嬴政却很淡定,“等千金身体好一点,我和她亲自去查一查。” 嬴政伸手,轻轻抚上千金苍白的脸颊,目光温柔又缠/绵。所以快点好起来吧千金,以后的危险我来扛,以后的苦痛我来品。你只要站在我身后,看着我就可以了。 又来了!吴美人头疼地捂住眼睛,说话就好好说话,不秀恩爱不撒狗粮咱们还是好朋友…… 吴美人哀怨地看了看身边的温涵,“你怎么跟从前一点都不一样了啊?” 温涵一脸茫然:“说实话我从前根本不认识你……”完全是她强迫性把他叫成师父的好吗…… 吴美人更哀怨了。多年以前曾经对她那么好的师父呢?!求把那个会撩妹的师父还给她好吗?现在这个已经变成神界温涵帝君的师父,一定都不可爱了啊亲! 叹了口气,吴美人道:“前段时间的顾客苏帷幕昨天去世了。” 她不说嬴政还真差点把苏帷幕给忘了,提起来了就想起她那段悲惨的遭遇。“死了对她来说是种解脱。” 一种别样的仁慈。 “说起来……”嬴政像是想起了什么,“你师父不是神界的吗,你一个妖女,怎么和他认识的?” “你管我呢!”吴美人一个白眼。 第78章 祸水覆(二) 苏帷幕死了。 死得冷寂,葬礼却风光无限。宁微用了最盛大奢华的宁夫人的名头,厚葬了她。 陆千金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和嬴政一起去了苏帷幕的葬礼。 遗照上苏帷幕的脸很漂亮,特别是那双眼睛,流光溢彩好像会说话。宁微就是看中了她那一双眼睛,才会强势地留下他。 葬礼上有不少熟悉的脸,看见陆千金的时候不约而同眼神有点躲闪。他们现在大多已经身居高位,自然不想要自己从前和她做交易的事情被捅出来。要不是千金楼太过神秘诡谲,为了灭口,他们早就动手把陆千金除掉了。 陆千金装作没看见。她径直走进去,走到一个小男孩面前。睿睿就跪在灵堂前哭,曾经红扑扑的苹果脸已经哭得惨白。上气不接下气,几乎下一刻就要抽过去。 她叹了口气,抬手过去摸了摸/他头顶:“睿睿……” 睿睿满脸是泪地转过头,抽泣着喊:“千金姐姐……妈妈……妈妈……不见了……我想要妈妈……” “别哭。”或许是曾经收养过十公主的原因,陆千金对于乖巧可爱的孩子心底总是有怜惜。稚子无辜,孩子本身就是最干净的。她把睿睿抱起来,站起身,让他直面苏帷幕的遗照。“你看,你/妈妈在照片上笑得多好看。” 睿睿含/着泪点头:“好漂亮。” “她在你身边的时候,从没有笑得这么高兴,是不是?” “是……唔……”他毕竟还太小了,说了没两句就忍不住哭。 “所以别哭了。你/妈妈去天堂了。以后她再也不会难过,每天都会笑得跟照片上一样好看。睿睿不希望妈妈高兴吗?” 他当然希望自己的妈妈高兴。待在这里的时候,他能看出来,她从没有一时半刻真的开心过。她总是微笑着跟自己说话,却不知道小孩子的眼睛是很明亮的。她装作很高兴的样子,他却看得出来,她的勉强。 睿睿抱着千金的脖子,把脸上冰凉的眼泪一股脑蹭在她脖子上。他低声在她耳边说:“千金姐姐,我想妈妈。” 她按了按他的头,安慰:“睿睿,继续这样单纯善良地活下去。记住你/妈妈曾经被男人伤过心,你以后千万不能让女孩子伤心。总有一天,你会看见她的。” 看着睿睿满是眼泪的脸,她竟然觉得有点心疼。她满足了苏帷幕的愿望,她收取了苏帷幕所剩不多的寿命。却让一个孩子和母亲原本就很短暂的相聚时光,再次缩短。 她知道这是她的罪孽,但是为了嬴政,她不介意自己继续罪恶下去。 原本有些悉索声的灵堂一瞬间寂静下来,宁微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金丝眼镜下那一双眼睛里藏着什么情绪,千金看不真切。 宁微朝众人点了点头之后就直接朝着睿睿这边走过来,看向抱着睿睿的千金,又朝她身后面无表情的嬴政看了看。“两位是?” 嬴政淡声说:“赵政。”又看了千金一眼,示意:“我太太,陆千金。” 陆千金白了他一眼:“别听他胡说,现在只是男女朋友关系。”说着,把睿睿放下来。朝他伸出了手,“宁先生,我是苏小姐的朋友。听说她的死讯,所以来送一送她。” 宁微伸出手和她握了握,现在接近夏天了,她的手却冷得像冰块一样。短暂相握之后收回手:“什么时候的朋友,我竟然没听帷幕说过。还有,她早已经不是苏小姐了,而是宁家的宁太太。陆小姐是不是应该换换称呼?” 她冷淡地扯扯嘴角,露出嘲讽的弧度。对着嬴政说:“睿睿像是哭累了,这边人太多,空气混浊,阿政你带着睿睿出去逛一下吧。” “那你……” “我很好。” 嬴政知道她是有话想要跟宁微说,没什么异议,抱起睿睿往外边去了。有些话的确不适合孩子听见,特别是自己的父亲,其实并不爱自己的母亲和自己,这种事。 看嬴政把睿睿抱着走远了,陆千金抬头看向苏帷幕的遗照,意有所指:“苏小姐的眼睛真漂亮。” “陆小姐……” “宁先生!”她打断他,认真地说:“从法律角度来说,苏帷幕还是单身,她的户口并没有迁进宁家的户口本。为了避免误会,我觉得还是称呼她为苏小姐比较好,不是吗?” 宁微的脸变得稍微有点难看:“帷幕她跟你说过什么?” “全部。包括你的深爱,和她的悲哀。” 他长叹一口气,取下眼镜,按了按眼角,“那陆小姐你今天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是想看我难过还是伤心,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她忍不住笑了,嘲讽地看着他:“宁先生,我又不爱你,看你难过和伤心,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今天来,只是为了送苏帷幕离开,其余的,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苏帷幕的死亡,是宁微造成的。他们原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连缘分都把他们的红线牵扯在一起。他们应该白头偕老,弥补从前的缺憾。只是世事易变,怎么这么巧,这一生偏偏出现一个宋汐。让宁微爱得痴狂,近乎疯魔。 他又重新戴上了眼睛,苏帷幕的笑脸在他眼中模糊又清晰。他觉得自己还是有点难过的,原本以为,宋汐死后,他再也不会伤心了。原来,还是会动容。 “是我对不起她。但是我有自己的坚持,我不愿意为了任何一个女人,改变小汐儿在我心底的位置。” 在他的想法里,户口本上宁微妻子的这个位置应该是属于宋汐的,即使宋汐并不想要。他不愿意让任何人抢掉这个位置,即使是他孩子的母亲。 “你何止对不起她。你根本就是亏欠她,辜负她,甚至欺骗她,利用她。”她的声音冷酷,像是锋利的冰刀,一字一句都扎在他心上。“你爱宋汐,自己去爱好了。宋汐死了,这也不能成为你肆意玩弄女人的借口。凭什么他们和宋汐长得某部分一样,就活该要像拼图一样被你收集起来?苏帷幕喜欢你,但是如果你不去逼她,她不会这样泥足深陷。” 在这样人人皆悲的爱情往事里,苏帷幕是最无辜的。她不亏欠宁微,却被他当做宋汐的替身。甚至就连替身,都不是唯一的。 那双眼睛太美,可是背后掩埋的过往太沉重。苏帷幕宁可不要这样的负担。 宁微的脸色有点痛苦,他颤声说:“其实我……我对帷幕……” “你不用说出来。”她冷眼倒退了一步,“我不想要知道。如果是想要说给苏帷幕听,她已经死了,你的话来得太迟,她也听不见了。宁微,我要走了。临走之前我想问你,苏帷幕曾经留了一句遗言给我,你想听吗?” “我想听。” “愿你衣食无缺身居高位,愿你孑然一身亲友全无,愿你永失所爱孤独终老。愿你长此以往,爱熬成恨。” 说完,她再也不想看宁微的脸,转身就走。转身那一瞬间的风扬起她白色的裙角,带着让人心碎身上的苦痛旧事。 宁微看着苏帷幕的遗照,这一刻眼中带泪。“帷幕,我一直都知道自己错了。可是我没办法改正。这一生没欠过谁,只欠了你一个独一无二。如果有来世,我一定还给你。” 这一生苦痛纠缠,自从爱上宋汐,生命里再也没出现过甘甜和晴天。 爱如鸩酒,他甘之如饴,再没有改变的机会。 眼泪迷蒙双眼,他闭上眼睛,又想起当初,宋汐坐了四年牢之后出来。他在四年后第一次看见她。她穿着淡色的,不合身的旧衣服,站在医院里,满眼无助和茫然。 恍恍然又想起,大学那个礼堂。他第一次看见苏帷幕,她的眼睛和宋汐的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漂亮得登峰造极,精致得灵气逼人。那一眼成为永远。 走出灵堂就看见嬴政正陪着睿睿在庭院里玩,陆千金从这边看过去。嬴政收敛了锐气,在这一刻俊美的侧脸竟然看起来有点柔和。 他其实一直都是一个好父亲,他喜欢孩子。 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了,他偏头看过来,“站在那里干什么?看我看呆了,走不动路了?” “……你等着,我回去就把网线给拔了。”所以说现在网上到底正流行什么东西,硬生生把一个严肃正直的始皇帝变成了现在这样。 抬脚走过去:“差不多是时候回去了,师父还等着我们给她带点心吃。” “出来买个点心都不肯,她这么不在千金楼饿死算了。”鄙夷了吴美人一顿,嬴政蹲下/身,对着睿睿摆了摆手:“我们要走了,睿睿再见。” “赵叔叔再见,千金姐姐再见。” 往外走了好几步嬴政才陡然想起来这个称呼有点不对:“为什么我是叔叔你是姐姐?” 陆千金一个白眼:“这不是正好符合你的恶趣味吗?” “什么恶趣味?”嬴政用大拇指擦了擦自己的下颚,转到陆千金面前,按住她的肩膀,低下头凑近她,带着深意的笑容:“我有点忘记了,不如今晚你帮我回想一下?” 陆千金满脸通红:“你挡住我的路了,快点让开!” 第79章 祸水覆(三) 吴美人想吃的是泡泡馄饨,名头大得很,但是做得地道的店已经没几家了。她最喜欢吃吴记做的,只是也不常去,每过一段时间都会让陆千金或者新筠给她带一份。买回去了最多也就吃两三个,剩下的大部分都进了小可爱的嘴。 泡泡馄饨清鲜不腻,嬴政也挺喜欢。坐在店里一口一个,在热气腾腾中吃得心满意足。 他吃东西快,一碗都吃掉了,陆千金还剩下半碗。随手把面前的大碗推到一边,盯着她看。“我怎么觉得过了这么多年,你吃东西的样子好像变斯文了?” 陆千金没听清,含/着半只小馄饨,含糊不清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当我没说。” 她也没追问,继续埋下头吃东西,“你要是吃好了就先去帮师傅打包一份,那份做好了我差不多也就吃完了。” 嬴政起身刚走没多久,陆千金就感到面前有个人坐了下来。抬起头一看,她顿时连吃馄饨的心情都没了:“何戢,你来这里做什么?” 何戢这次出现和上次有很大不同,至少穿着干净了不少,身边萦绕的黑色雾气也不知道被他收到哪里去了。一身西装革履,果然是当时著名的美男子,不管是穿着以前的衣服还是现在的,都好看得让人不由自主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他摊了摊手,“来这里还能做什么,当然吃馄饨。” 她放下勺子,把碗推到一边,细细盯着他看。 何戢问:“你看什么。” “我看一个人能厚颜无耻到什么程度。” 何戢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她继续说:“你是不是觉得,我真的打不过你,所以你做了那种事情之后,还敢肆无忌惮地出现在我面前。” 何戢笑,看上去很无辜的样子:“陆小姐你到底在说点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不懂装懂的本事你多年前就很厉害了,现在更上一层楼。”她眉眼冷凝。面对顾客的时候不管多难缠,她总是微笑的。可是面对何戢,她却笑不出来。因为深切认知过这个男人手段有多么卑劣。“我这个人最不喜欢虚以委蛇,别跟我玩那套虚的。上次的梁岑和这次的茗杉帝君,都是你引到我千金楼里来的。何戢,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但是看在刘楚玉的份上我劝你一句,人在做天在看。今天天雷劈的是清然,明天说不定就是你何戢。” 被她说了这样一通,何戢却没有生气。反而饶有兴味地抬手轻擦唇角,“这么多年了,陆小姐你还是和从前一样,那么自负。我一开始很好奇,他怎么会对你这样的女人另眼相看,现在有点明白了。自负一点,比一味顺从,滋味可能更好一些。” 他话里话外多了几分轻挑,陆千金却抓/住了最关键的那一句:“他是谁?” 何戢刚想开口,肩膀就被一个人狠狠抓/住往上一提,再往左边一扔。何戢的修为也算是不低了,可是这一下竟然让他踉跄了几步才站住。吴记里的人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纷纷噤声抬头看过来。本身他们三个长相就出众,原本就很引人注目了。现在还来了这么一出,众人的目光就有点奇怪了。 何戢站稳,而后抬头看向嬴政,似笑非笑:“几天没见,长进不少啊。”看向陆千金:“有个好女人帮你,别说十年了,你这是少奋斗了千百年啊。” 他修行已经很久了,嬴政这一下如果没有十足的本事,是不可能撼动他的。 却没想到陆千金也是一脸吃惊,从位置上站起来就走到嬴政身边,抓着他的手臂上看下看:“什么时候的事情?你竟然自作主张!甚至不告诉我!阿政你不要命了吗?” 他直接伸手把她抱进怀里:“这种事我们回去以后再说,现在先同仇敌忾面对外敌。”把目光投向何戢,“我和你没有利益纠纷,现在我不想动你。” 何戢嗤笑:“你真以为自己身上那点修为能把我怎么样?不想动我,你是不能动我吧。” 嬴政冷冷地扯了扯嘴角:“你大可以试试。何戢,别让我再听见你对千金说不客气的话,否则我一定让你死得很透!” 说着,搂着千金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千金陡然想起什么:“等等等等!他还没告诉我刚刚话里那个他是谁呢。” 嬴政站定了,然后偏转身子看向她,低下头:“你很想知道?” 语气听起来有点不好,陆千金有点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想啊。” 他猛地低下头吻住她的唇/瓣,狠狠咬了一口才放开,语气很不好地说:“有人喜欢你,你这么高兴?” 总算明白他为什么不高兴了,千金猛烈摇头:“不高兴,我最讨厌别人喜欢我了,我一点都不高兴。” “那就不许问。”再次低下头吻了她一下,这次却是轻柔的,带着安抚的,轻轻用舌尖扫过刚刚咬的地方:“喜欢你的人,有我就够了,至于别人,你问都不许问一句,听懂了没有?” 怕再次被咬,陆千金伸手捂住自己的嘴,惊恐地点头:“收到,长官。” “所以你就被你家政宝宝这么提溜着回来了?”千金楼后面的小别墅里,吴美人正在热火朝天地吃陆千金给她打包回来的小馄饨。一边吃一边还有空赏了一对白眼给她,“他说什么你倒是都肯听,我让你对我孝顺点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陆千金皮笑肉不笑:“我对你还不够孝顺吗?”出去看看哪家师父是什么事都不干,让徒弟成天在外面风霜剑雨地顶大缸的?她大有说她一句不孝顺就把那碗馄饨掀翻的架势。 “好啦好啦。”吴美人忙顺毛安抚,“你最孝顺了,天底下谁都没你孝顺。”一边说一边舀起一个小馄饨送到一旁坐着看书的温涵嘴边,“师父,吴记这家小馄饨可好吃了,你尝一个试试?” 这么几天被吴美人缠着留在千金楼,温涵帝君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要跟面前这个女人讲道理。他的脾气在六界里面是出了名的好,于是当她把一只馄饨送到自己嘴边的时候,即使他内心是拒绝的,还是张开了嘴。 那小馄饨的温度正好,外面温热,内里稍稍有些烫,却并不烫嘴。并且入口鲜美滑/爽,嚼起来唇齿生香。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吴美人一说到好吃的两只眼睛就开始发光。 温涵点了点头,“味道不错,感觉好像在哪里吃过。” 陆千金在边上插了一句:“这是苏城特有的美食,别的地方做不出来。要么就是帝君你从前来过苏城?” 吴美人立刻教训她:“没大没小,叫什么帝君,你得叫师祖知道不?”说着,又看向温涵,“你觉得熟悉是对的,这东西最开始还是你做给我吃的。只是你统统都不记得了。” 听见这句话陆千金就知道,吴美人又要开始琼瑶剧模式了。直接站起身说了一句还有事,摆摆手就想走。留在这里看苦情剧还不如抱着素瑶坐在嬴政身边养身体…… “哎你等等,我话还没说话!”吴美人叫住她,看她回头,说:“听素瑶说这两天千金楼来了客人,素瑶说楼主受伤了不能接客,啊呸,不能处理事情。那个客人一直住在千金楼里面等你,你看是不是挑个时间见见她?” “知道了。”摆摆手,刚走出房门就觉得心口有点痛。忍不住捂着胸口皱眉,这次虽然不是受伤,但是对她造成的伤害很大,她估计自己一时半刻是恢复不过来了。 不过…… 陆千金静静地等那阵疼痛过去,直起腰露出笑意。不过救了清然,给嬴政换回了修为。这笔交易很值当,她很满意。 走到连接千金楼的墙壁面前,陆千金想了想,直接迈步过去。到了千金楼里,一边往外走,一边喊了一句:“新筠新珩。” 新筠和新珩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慢慢跟在她身后听她的吩咐。两个人很久没看见她了,听说她在养伤。现在看看,她脸色的确有点不好。 新筠试探着问了一声:“楼主身体不舒服?” “还撑得过去。”直接往住人的侧殿走,“听说有客人上门,你们安排她住下了?” “是素瑶姑娘安排住下的,安排的是桃花坞。” 桃花坞?她顿住脚步,“这次来的是唐伯虎?” “不是的。” 她继续往前走:“那是谁?” 新筠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回道:“奴婢也不知道是谁,只听素瑶姑娘称呼她妫姑娘。” “妫姑娘?”陆千金想到了某个能和桃花媲美的女人,不再多说什么。没多久就到了桃花坞,新筠上前敲门。 门里传来一个女声:“是陆楼主来了吗?如果是,就请进来吧。” 新筠推开门,陆千金迈步进去。果然在她意料之内,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国色天香的脸。 她站在门口,没有再走进去。 那个女人微笑了,那一笑像是绽放开千万朵桃花,美不胜收:“陆楼主,我叫桃花。” 陆千金道:“我知道你是谁。但是你来的时间不对,现在我要优先查另一个人的事情。” 女人笑容不改,她的脸庞像是桃花灼灼,真正美到让人移不开视线。 她说:“没关系,我可以等。” 第80章 祸水覆(四) 这上下五千年,能被称作红颜祸水的女人很多。但是在这流言参差之中,最具盛名的祸水,她名字叫做苏妲己。 “其实苏妲己应该并不姓苏,她是有苏氏的女儿。只是为了方便,口口相传,就变成了苏妲己。” 嬴政一边听陆千金在耳边讲苏妲己和纣王帝辛的事情,一边搂着她往前走。“所以这就是你撑着病体来这里的原因?千金,你的好奇心是不是有点过了?” 他抬头看了看四周,一片荒凉。连个人烟都看不见,更别说商朝的皇宫了。 陆千金也不知道怎么会莫名其妙来到这种地方,参考了上次玉真公主那次失败的穿越,她现在穿越时空的时候都是都是看准时间再过来的。没想到饶是这么小心,也还是穿错了。 “在我的计划里……艾玛……”路坑坑洼洼地,她一不小心就崴了一下,嬴政忙伸手把她抱进怀里。“在我的计划里,我们现在应该在纣王的王宫里吃香的喝辣的,顺便找到那个千古祸水苏妲己问点事情。谁知道会到这种地方来。” 说着话眼看着就崴了一脚,嬴政忍不住伸手重重打了她屁/股一下。“能不能好好走路?” 他高高抬起的手还没放下,怕他又打下来,陆千金忙捂着屁/股一连串地念:“能!当然能!” 两个人坑坑洼洼走了半天,才渐渐看见人烟。远远地就看见有个老人扛着一捆柴走过来,陆千金忙离开嬴政的怀抱,走上前问道:“老大/爷,请问这里离朝歌有多远?” “朝歌?”那个老人像是没听清,诧异地反问了一句,看她点了点头,才说:“这里是有苏国,离朝歌远着呢。你们两,就准备靠这两条腿走着去?” “……”短暂的震惊之后她强扯出笑,“那您知道哪里有牛车租吗?”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商朝牛车马车这类行当特别发达。要是有一辆车子,就不用走过去了。 老人看了她一眼:“小姑娘,你们是去朝歌干嘛?” 陆千金回头看了嬴政一眼,装腔作势地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战乱频发,爹娘和公公婆婆都去了。我和夫君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准备去朝歌投奔亲友。” 这种战乱的时候,像这样的事情也是寻常。老人了然地叹了口气,点点头:“算你们运气好,牛车也不用租了。正好我们有苏国最近要护送三公主去朝歌,你们跟我来吧,看能不能把你们一起带过去。” 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陆千金大喜过望,扯扯嬴政的衣袖,示意他跟上。嬴政随手把她抱进怀里,“你身体还没好,不能吹风。” 这句话一出,对他们大庭广众之下还做这种亲密举动稍有微词的老人也没开口说话。从战乱里逃出来的人哪有不生病的,只是这女人运气好,她丈夫倒是真心爱护她。战乱频发,这么多人流离失所。抛家弃子的男人可不在少数。 跟着往前走了几步,嬴政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最近春暖花开,你们三公主选这个时候去游玩观景,倒是挑的好时候。” 那人回过头睨了他一眼,眼中有一种苦涩的伤痛。他一字一句地说:“三公主不是那样贪玩的人,她此去朝歌,是为了我们有苏国去的。” 嬴政还想再问点什么,陆千金不着痕迹地拧了他皮肉一把,硬生生把他到嘴边的话给逼了回去。 随手施了个隔音诀,他低头问:“怎么了?” 千金想了想,说:“有苏国是诸侯国,苏妲己是国君的女儿。严格算起来,她的确算是有苏国的公主。如果历史上说的那一星半点都是真的,现在他嘴里说要去朝歌的三公主很有可能就是苏妲己。商纣王帝辛伐有苏,得美人苏妲己。把一国公主送出去,这是一种悲痛,也是一种羞耻。你别再问了。” 他果然不再问了。他曾经也是一国之君,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为了国家把自己的儿女送出去,有多么令人绝望和伤痛。 如果那个三公主真的是苏妲己,那这个老人在跟他们说三公主将要去朝歌的时候,心里忍着多大的疼痛? 苏妲己在史书和野史之中,或是美得亡了商朝的祸国妖姬,或是美得颠倒众生的九尾狐妖。可是当陆千金和嬴政看见她的时候,不约而同都觉得,那些言之凿凿的言语,在那一瞬间都失了真。 走进有苏国就看见了苏妲己。她穿着朴素的衣裳,正在水井边提水。边上的人也像是早已经司空见惯了,各自都在做各自的事情。 她拎起一桶水,有手捧着往脸上泼了几下,然后站起身,用衣袖擦拭脸上的水痕。 在太阳下,他们看见了她的脸。顶多只算得上干净清秀,甚至还带着一种稚/嫩。要不是带他们来的老人告诉他们她就是三公主,陆千金实在无法把她的脸跟传说中祸国殃民的苏妲己联系起来。 可是老人领着他们上前跟她说话的时候,她才不得不相信了。 “三公主……”老人上前道:“这两位是我的在路上领回来的,他们说想要去朝歌避难。想要让我问一问公主,能不能将他们一起带去。” 苏妲己随意挥了挥手,很不在意的样子:“赵叔,咱们国已经破了,还哪里有什么三公主呢?咱么现在都一样,跟你们比我或许还差一点,不过是要送去朝歌的礼物而已。” 所以,不要再称呼她做什么公主了。曾经千娇万贵的三公主,早在国破那一日,父王说要将自己送出去的那一瞬间,找不见了。 赵叔拱了手:“国虽破,君臣之礼如旧。公主始终是公主,国君也永远是有苏的国君。公主为有苏前往朝歌,有苏永世不能忘记公主。” 知道无法扭转他心里的想法,苏妲己索性不跟他说了。反而看向陆千金和一直搂着她的嬴政:“你们要去朝歌避难?不是我不愿意带上你们,只是想要劝你们一句。王上暴虐,朝歌不是避难所。你们好好想想,是不是另外找一个地方?我觉得我们有苏就挺不错的。” 陆千金还真没想到,那些流言竟然能失真成这样。以至于她面对这个心直口快的“祸国妖姬”,都感觉自己有点张不开嘴。 要是他们真的是为了避难,那有苏国的确是个好地方。但是他们的真正目的,是要跟着苏妲己,找到留在自己心底那个疑问的答案。 无论如何她都要去朝歌。 她微笑了一下,说:“多谢三公主,只是我和夫君在朝歌还有亲眷。如果冒失留下,很怕将来断了消息,再见面也不认识了。” “这样……”苏妲己理解地点了点头,“既然有亲眷在那里,你们想要去那里,也是应该的。我三天后就要去朝歌了,到时候你们跟在后面一起去,这也没什么难的。只是我到底是送出去的,你们跟着我,这一路上不会很舒服。如果你们待得惯,就跟我一起走。” 陆千金本身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找到苏妲己,现在已经找到了,那么就肯定要跟着她。哪里还能管什么惯不惯? “公主放心。” “那就这样说定了。”苏妲己说着,就伸出手去拉千金的手臂,“你们跟我来吧,你们才来,这三天总要有住的地方,我带你们去找屋子。” 嬴政抱着千金后退了一步,她抓了个空,诧异地看向两人。嬴政冷着脸没说话,陆千金歉意地笑笑:“抱歉,我最近身子不好,我相公紧张了一些。” “你相公对你真好。”她羡慕地说了一句,而后直接转身:“那你们跟我来吧。” 跟在她身后往里走,吃惊地看见路两旁到处都是空出来的房屋,许多房子已经被烧了一半,全是断垣颓壁。只有零零散散的人在收拾,而且看上去都是老弱妇孺。 苏妲己往前走了两布,没听见后面的动静,转过身一看,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正站在不远处诧异地观望。她走过去,顺着两人的视线看过去。有个女人抱着一个小女孩一边哭一边捶胸,连话都说不出来,想必是伤心得狠了。小女孩半边身子都被烧焦了,另外半边也被火燎到一些,面目狰狞。僵直地躺在女人怀里,看上去已经死去很久了。 苏妲己已经见怪不怪了,走过去拍了拍女人的肩膀。女人抬起头一看:“三公主……” 她伸出手:“给我吧。” 女人紧了一下自己的手臂,似乎很不舍得。却在她坚定的目光之中渐渐松开了手,最终还是送到她手里。“三公主,能不能让我家丫头躺得宽敞一点?” “你放心。” 苏妲己小心翼翼抱着孩子往回走,对上两人的视线,解释道:“现在是春天。战争死了太多人,不一起焚毁很容易起瘟疫。” 陆千金看了看她怀里的小女孩,深吐一口气,表示自己理解。然后走在她身边,问:“你们有苏国,死了很多人吗?” 她抬起头往右前方遥遥看过去,日头西斜,余晖在天边那么温柔地洒下最后一片暖意。几股黑色的浓烟袅袅升起,看上去无限悲凉。 她说:“很多人。反抗的,没有利用价值的,全部都被杀光了。”她侧过脸,朝陆千金嫣然一笑:“生在这种时候,死在战场上,其实是一种光荣。” 至少比她光荣。 第81章 祸水覆(五) “殷辛伐有苏,有苏氏以妲己女焉。” 陆千金借着夜明珠柔和的光芒,摊开手召出了簿子。苏妲己和纣王帝辛的缘分,只起源于这轻飘飘的一行字。 她默然把簿子合上:“今天见到了苏妲己,我才相信,《封神演义》上写的,或许是对的。” 嬴政正在给她调补血的药,调好以后放到她面前让她喝。那味道真不怎么样,她皱着眉别开了头。“我身体已经好了,所以这个药就不用喝了。” “别任性。”嬴政在她身边坐下,端起那碗药送到她面前:“以前你就不肯吃药,没想到过了两千多年还是一样。” 她皱起眉:“这药的味道很难闻啊。” “我怎么觉得还好?” “反正又不是你喝,你当然觉得还好啊!”陆千金怒了。 无奈地摇摇头,嬴政抬手舀起一勺药喝了一口,“我现在喝过了。”说着,舀起一勺送到她唇边,目光很坚定:“不要胡闹,我喂你。” 陆千金撇撇嘴,刚想说点什么,就听见嬴政威胁她:“趁我现在好说话的时候乖乖把嘴张开,不然等等我用什么办法让你张开就不一定了。” “你想干嘛?” 把勺子往她嘴唇上压了压,他似笑非笑:“现在不想干,等等就不一定了。” “……”明白他意思的陆千金无比羞耻地张开嘴,一口药下去,苦的她眉毛都团在一起了。好不容易缓过来,她无比认真地对着嬴政说:“我做了一个决定。” 老神在在把药继续送进她嘴里,“什么?” “等这次的事情查完了,回到千金楼我一定要把网线给拔了。” 原本一个根正苗红的汉子,被现在这污力涛涛的世界扭曲成什么样子了! 嬴政表示他一点都不在乎,拔了网线又怎样,现在这种水果手机满街都是的年代,他可以用4g! “对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你刚刚说什么《封神演义》,那是什么东西?” 陆千金含/着最后一口药喝不下去,盯着他的脸看啊看,转了转眼珠,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猛地把嘴唇贴到了他嘴上,顺带便把嘴里那口苦药渡了过去。 一直到确定嬴政喝下去了,她才支起身子。挑眉看着他:“怎么样,味道好不好?” 嬴政此时此刻目瞪口呆.jpg,她是疯了吧?一定是的…… 随意擦了擦嘴,她说:“《封神演义》是许仲琳写的小说。里面写,纣王帝辛贪恋女娲美貌,写下淫诗。女娲愤怒,于是派遣九尾狐狸精、玉石琵琶精、九头雉鸡精去灭商。九尾狐狸精附身在苏妲己身上,进入朝歌成为纣王宠妃,令他沉迷酒池肉林,颠覆殷商。” 此话一出,嬴政的食指和拇指指腹轻轻摩挲,似乎在想些什么。许久才说:“有个问题我想要问你很久了,却一直没有问出口。千金,并没有人委托我们来到殷商,你却一门心思来到这里寻找苏妲己,甚至连已经上门求助的妫桃花都置之不理。千金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或者换种说法,你是不是想要在这里得到些什么。” 千金默默地看着他,眼里有种希冀的光芒。“阿政我累了。这么多年穿梭时空,看遍人世的心酸苦痛,阿政,我真的已经很累了。” 好不容易嬴政醒过来,可是偏偏他不能长久地活着。他总有一天会再度离开,那么到那个时候,她应该怎么办? 嬴政抬手把她抱进怀里,声音低沉:“我知道你累了,千金,以后有我。” “不,阿政。我们的以后太虚无缥缈了,我能拥有你的,只有现在。”她紧紧反拥住嬴政,“阿政,我绝不会让你就这样离开我,你要待在我身边,你要永远陪着我。” 她已经有些魔怔了。 嬴政心疼地摩挲她的后背,安抚:“我就在这里,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 她靠在他怀里,“从茗杉帝君说,青丘族里有个前人能够创世,我就在想了。既然她能够创世,说不定能再一次给你全新的生命。” “你……”嬴政顿了顿,“你是怀疑……《封神演义》里的那只九尾狐狸精,就是青丘那个创世的前人?” 她点了点头:“猜对猜错的几率对半,万一对了呢?所以我必须走这一趟,即使是个虚无缥缈的希望也好,总好过没有。” 只要为了他,她一直都勇往直前,从不言苦。 嬴政觉得自己心里有点甜,却又有点疼。为这样爱着自己的千金。“我知道的,千金,不要再解释了,我全都知道。” 是好是坏,都是为了他。 第二天是嬴政先醒的,千金一向喜欢赖床,他也没想着她能够在吃午饭之前醒过来。苏妲己给他们两找的住处是一处已经空了的房屋,已经没有主人了,大概是全都死在先前那场战争里面了。到外面烧了热水把自己梳洗干净,给陆千金留好水,就准备出去找有什么能吃的。 才走了没两步就看见了苏妲己,她手里拿着一袋子米面,看上去像是要送给他们吃的。 苏妲己看见他,吃了一惊。旋即拎着带子举起朝他晃了晃,笑着说:“你们已经起来了?饿了吧,昨天忘记了,所以今天来给你们送点吃的。” “多谢。”正好要找吃的。他走过去,从她手里把东西接下来。 苏妲己跟在他身后往他们住的地方走,“希望你不要嫌弃,要是换了从前,我应该叫人做好了给你送过来的。只是现在没那种条件,只能自己做。对了,你们应该会做饭吧?” 嬴政看了看手里的米面,表情诡异:“应该……会吧……” 她顺着他的话点点头:“你夫人看上去就很心灵手巧,做饭肯定会。对了,还没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赵政,我夫人陆氏。” “这样……”跟着他到房门口,苏妲己停住了。“赵先生,我就不进去了。有苏现在乱的很,你们没事就不要出去乱走了。” 就等着跟她一起去朝歌就可以。 嬴政没说什么,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开之后就去了厨房。夫人看上去就心灵手巧?还是算了吧,陆千金虽然活在山林里,可是那一手厨艺……吃下去嬴政都要怀疑自己对她的爱情。 不试不知道,试试做饭,嬴政发现,自己竟然还挺有天赋的。虽说卖相不怎么好,但是吃进去的味道竟然还可以,至少不像千金做出来的那么诡异。 他喜欢吃甜的,陆千金却喜欢吃清淡的。苏妲己送过来的东西也不算多,他只能凭着在电脑上随意看见的菜谱,做了两碗面疙瘩汤。 做好之后太阳已经挂得很高了,把面疙瘩汤放在灶上温着,他转身进房去叫陆千金起床。 房里那一位还睡得昏天黑地,他走过去坐到床边,把她上半身抱到自己怀里,低声在她耳边喊:“千金……醒醒……千金……起床了……千金!地震了!” 陆千金竭力睁开一只眼睛,另一只还牢牢粘在一起。“开什么玩笑,千金楼怎么可能地震。” “不说地震你会理我?”忍着笑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她的,“千金,起床了好不好?给你做了好吃的。” 她闭上眼睛仰起脸:“给我洗脸。” …… 梳洗过后嬴政就把他的成品端到了她面前,两碗面疙瘩汤! 陆千金看得张口结舌,“有苏国的生活条件差成这样了,怪不得国君要把苏妲己送到朝歌去。”人民简直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啊。 “……”原本想要炫耀一下自己厨艺的嬴政默默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她吃了两口,发现味道竟然挺好的:“味道吃起来不错。” 嬴政的脸色立马好看了,“好吃就好。对了,如果真的有九尾狐狸精,那你说她什么时候会俯身到苏妲己身上?” “也就这两天吧,最好来得快一点,妫桃花还在千金楼等我回去呢。” “千金,你有没有想过,只要你出手,或许苏妲己根本去不了朝歌。那么以后的历史,或许完全不一样了?” “没想过。”随意拨了拨碗里的面疙瘩,她抬起头看向嬴政,“阿政,纣王帝辛暴虐好战,商朝灭亡是大势所趋。就算我出手杀死苏妲己,还是会有别人。虽然我能穿越时空,却从来没想过自己可以改变它。归根结底我不过是钻空子的偷渡者,对于历史而言,太微不足道了。” 她本身就存在于历史,如果妄想改变,那么历史也会毫不留情地把她抹杀掉。 否则她的存在,就是个悖伦。 她想得比自己明白,嬴政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吃吧。” 陆千金哀怨地看向他:“别摸/我的头。” 他嘲讽地笑:“就算不摸也长不高。” “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矮!”她怨气丛生,“但是我两天没洗头了,你把头皮屑揉进我的疙瘩汤里面了怎么办?” 一种吃货的怨愤油然而生。 嬴政默然收回手:“等等烧水给你洗头。” 第82章 祸水覆(六) 在即将离开有苏国前往朝歌的前一晚,苏妲己病了。高烧发热,病情来势汹汹。微凉的空气被自己吸进去,吐出来的时候变得灼热,几乎滚烫。 苏妲己呻/吟了一声,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可是她现在不能死,父王还要把她当做礼物送到朝歌去,她肩负着家国重担,绝不能就这样死了。 她拼命想要睁开眼睛,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够。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她不明白帝辛为什么指名道姓说想要父王把自己送过去,但是她明白,当这句话传过来的时候,苏妲己的命就再也不是她自己的了。 不知道过去多久,朦朦胧胧之间她竟然觉得脸上有点痒。下意识伸手一抓,就看见了一张漂亮得可以颠倒众生的脸。“你是谁?” 那个女人笑嘻嘻地指了指她的手,“你抓到我尾巴了。” 往手心一看,果然是一截雪白的尾巴。扔掉尾巴,猛地坐起身,惊恐地看着她:“你是妖怪?” 女人撑着脸,“唔,也可以这么说吧。不过我不想害你,只想借你的身体用用。” “我的身体?”苏妲己越发惊惧,“你想借我的身体害人?” 她点点头,脸上还是笑,那笑意甚至是天真的:“女娲娘娘派我们去颠覆商朝,可是我不认识朝歌的路。正好听说你要被送进朝歌,所以借你身体用一用。你放心,等帝辛死了之后,我就回山林里面去了,到那个时候,身体自然还给你。” 看苏妲己缩着脚往后躲,女人有点无奈:“是真的,我没骗你。” “你要进宫颠覆商朝,没必要用我的身体。”苏妲己也不能让她用自己的身体,即使到时候商朝亡,她苏妲己同样背上一个祸水的骂名,届时让有苏国人如何自处?“你的容貌很美,天下的男人见了你只怕没有不心动的。我可以带你去朝歌,你以自己原本的容色面见帝辛,他肯定为你倾倒。” “你说这张脸?”女人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不是我的脸啊,上次天帝陛下的小女儿绯裳公主路过轩辕坟,我偶然看见了,觉得很美,所以幻了这张脸出来。但是维系不了多久,不如借用你的身体来得实在。” 苏妲己还想说点什么,却听见耳边传来一个娇娇俏俏的女声:“大姐,你跟她说得太多了。再过不久就要天亮了,你再不进她的身体里面去,可就没时间了。” 女人懊恼地拍了一下头,“算错了时间,没空跟你说这么多了。你放心,我只进去一段时间。等我走了,这具身体该是你的还是你的。” 说着,竟然不顾苏妲己的死命挣扎,一手抓/住她的手臂,一手覆在她的天灵盖上,闭上眼睛念了一句,下一刻整个人就渐渐变得透明,慢慢消失不见。 她才进了苏妲己的身体,边上就有两个女人现出身形。 穿绿色衣裳的一个女人说:“姐姐你也太为她着想了,竟然还觉得我们会吓到她,不许我们出来。” 另一个穿橙色衣裳的女人说:“我看她胆子挺大的,大姐借用她的身体,她竟然还敢讨价还价。” “好了。”一声轻微的呵斥声从“苏妲己”嘴里传出来,她睁开眼睛,只是这一眼之间,气韵竟然大不相同。这幅容貌还是清秀的,可是眉眼之间却带上了一种媚意。虽然这份媚不落俗套,却终究勾得人心/痒。“明天就要去朝歌了,还是把做妖时候的脾气收敛一点比较好。” 绿衣女子笑道:“姐姐只管等着进宫,我们去找一找别的路。” 橙衣女子又道:“天快亮了,我们这就走吧。对了姐姐,边上好像有隐约的仙气,姐姐你小心。” 说吧,两个人对看一眼,纵身一跃,一瞬之间就寻不见了。 第二天天刚亮车队就要启程去朝歌,苏妲己很快就在车队里感知到了那股仙气。是从两个人身上传出来的,一男一女,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 看见那个女人的脸,苏妲己双眼一亮。这女人的脸比这具身体可漂亮多了,要是能借用她的身体,灭商朝肯定更顺利。 “你们……” 今天第一眼看见苏妲己,陆千金就觉得她身上的气息有点不对。等她开口说了这两个字,才算是明白,原来那只九尾狐狸精就是在这时候附在她身上的。 她笑了笑,走到苏妲己面前:“一天不见,三公主就不认识我和阿政了?” 还是认识的?苏妲己扯了扯嘴,笑容有点干:“认得,我当然认得。” “是吗?”千金问她,“三公主,我叫什么名字?” 苏妲己张口结舌:“你……” 不等她说什么掩盖过去,嬴政就走过来就说:“三公主,你这样新筠会很伤心的。” 苏妲己立刻放下心,对千金笑着说:“别伤心,我知道你是新筠。” “……”嬴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可是三公主,我们没告诉你,我夫人的名字。” 她脸上的笑僵住。 “而且……我也不叫新筠。三公主,我叫千金。”看她面色大变,千金微笑着伸手,替她把额前散落的头发理了理。“小狐狸,你放心,我这次来,不是为了抓你,甚至不是为了阻止你。” 苏妲己的声音都有点抖:“那你?” “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你找我做什么?” “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陆千金为她理了理衣襟,脸上挂着笑,看在苏妲己眼里,却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她却像是没有看见,仍旧微笑,好像自己这个笑能笑出春暖花开一样。“记住,从今天开始,你再也不是九尾狐狸精了。既然当了苏妲己,就好好当下去。” 苏妲己咽了咽口水,这个叫千金的女人身上的威压其实并不厉害,她甚至有自信,只要拼尽全力和她打一场,自己未必会输。可是……她屏息看了眼千金身后的嬴政。这个男人身上传出来的仙气却是十足十的,她没有信心自己能打过他。 想了想,苏妲己最终只能说:“我知道了。” 拍拍她的肩膀,千金道:“知道了你还不坐到车里去?大家都在等你。” 她连连点头,“我这就进去。”可是等到真的坐到车里了,她却又觉得车队里跟着这两个人实在不是好事。说是不想动她,万一反悔把她打死了呢? 左思右想,她还是觉得自己不能这样坐以待毙。狠了狠心,她喃喃自语:“算了,现在这种时候,保住性命比较重要。” 说着,就把手覆到太阳穴上。一道身影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变回一只雪白的九尾狐狸。撩/开车帘看了看,发现那两个人不在,一溜烟跑了。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是不停往前,一定要跑得很快,远得让他们找不到自己才好。 她是往西边跑的,跑着跑着,原本还艳阳高照的天空却渐渐下起雨来。春雨还带着寒意,落在她雪白的皮毛上,很快她的毛一团团黏在一起。她找了一棵树躲雨,转过头舔/了舔自己身上的毛。 祸不单行,还没舔几口,右腿就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她痛呼一声,低头看见右腿上插了一支箭。 完了……她心下慌得很,不会今天就要被吃了吧? 她蜷在树下瑟瑟发抖,不住地伸出舌头去/舔那流血的伤口。 “孤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一只白狐狸。”伴随着这句话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个黑影。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狐狸眼看过去,映入眼眶的,是一张粗犷且带着戾气的脸。 却出乎意料的好看。 刚才那个身上带着仙气的男人也很好看,身上也没有这样严重的戾气。可是当她看见面前这个男人,天上连绵的雨就好像打进了自己心房,绽开数朵旖旎的涟漪。 男人伸手拎起她脖子后面那块皮,“不错,虽说开春了,却能做个狐皮围脖,让皇后明年冬天戴。” 他翻身上马,随手把她扔到自己面前挂着。她竭力仰起头,朝他那边爬了爬,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示好一般用眼神哀求,能不能不要杀死她。 他脸上略有惊异,“这狐狸还懂怎么讨好人?”他勾了勾唇,笑意看起来狂妄得很:“会附小做低的,孤喜欢。” 喜欢?那就是不用死了?她激动地叫了一声。 然后就看见他抬起头看了看还在下雨的天空,说:“既然孤决定留下你了,总要有个名字。今天东边出太阳是晴天,西边却下了雨。就叫你晴雨,这个名字喜欢吗?” 她哪敢不喜欢,忙再度舔/了舔/他的手臂,意思是自己很喜欢。 许多年以后晴雨常常会想起她和帝辛初次相见时候的场景,那时候她不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纣王帝辛。当然她也没料到,竟然真的是自己,断送了他的江山。 经年以后,往事磨损。晴雨却一直问自己,倘若当初她没有离开轩辕坟,倘若她没有遇见帝辛。是不是,她往后的日子,会比较好过一些? 只是那时候,已经没有人会回答她了。 她站在青丘遥望西方,任由风吹红了自己的眼睛。 第83章 祸水覆(七) 察觉到气息波动,跟着队伍后面的嬴政挑了挑眉毛:“她跑了。” 陆千金也已经察觉到了,对着嬴政说:“果然是初出茅庐的小妖精,逃跑的时候竟然慌得连气泽都不遮掩一下。” “她逃了,咱们要不要追上去?” “why?”她无所谓地抬了抬手,“别忘了她出来的使命就是为了颠覆商朝,我们追上去干什么,只需要在朝歌守守株待兔就可以。” 才说了没两句话,就看见有个士兵小跑过来,拱手道:“赵夫人,三公主有请。” 两人对视一眼,知道是真正的苏妲己醒了。没有再说什么,跟着往前走。 走到车前,嬴政道:“我在这里等你。” “你也只能在这里等我了。”她微笑了一下,不动声色地上前握住他的手,往他手心塞了两颗牛奶糖。凑过去在他耳边说:“刚从储物戒指里面翻出来的,好东西,记得把外面的塑料壳撕开了再吃。” “……你能不能不要总以教孩子的口吻跟我说话。” 拍拍他的肩膀,她面色严肃:“乖孩子。”说完,提起裙摆迈步上车。撩/开车帘进去,苏妲己端坐在车里,面无表情。 陆千金在她面前跪坐下来,“我还以为你会怕得瑟瑟发抖。” 苏妲己把视线投向她,“那个狐狸精占据我身体的时候,我的意识是清醒的。” “所以呢?” “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你没有什么想要跟我解释的?” “没什么好解释的。”她毫不在意,“你们的事情和我没关系,你完全可以当我不存在。” “可是你就在这里,坐在我面前跟我说话!”她的声音控制不住地放大,“你明明可以阻止这一切,为什么这样冷漠?难道你喜欢看见生灵涂炭?” 陆千金看着她,似笑非笑,那些微的弧度却是嘲弄的。“妲己公主,你太看得起我了。生灵涂炭或是盛世山河,这些都不过是命运。你见过有人能阻止命运的吗?哦,对了。那只狐狸好像以为我和阿政是仙,真可惜让你们两都失望了。” 身上强装出来的气势在这一刻统统都消散了,苏妲己颓然瘫软着靠在车壁上,脸上带着悲切:“那你们又为什么要把那只狐狸精抓走。真可怕,那时候她在我身上,我竟然有种想法。要是她说的都是真的那就好了,那我就不用面对商王,不用那样可悲地活着。” “是她自己吓走的。”陆千金默然,“妲己公主,那时候你对我们说,生在这种时候,能够死在战场上,其实是一种光荣。” “难道不是吗?” 她摇头,很认真地回答她:“不是。一个为了国家付出自己的女人,一个为了人民去到另一个领地的公主,她生得光荣,去得伟大。” 苏妲己低下头,长发散落在两侧。她捂着脸无声哭泣,眼泪顺着指缝滑落,为逐渐远离的故土,和那些未知的明天。 三天后他们到了朝歌。 苏妲己求着陆千金和嬴政陪她一起进宫,本来就准备进宫的两个人顺水推舟答应了。然后他们就见到了传说中暴虐嗜血的商王帝辛。 他老神在在坐在王座上,即使在自己的宫殿里,脸上也还是带着一团煞气。他腿上还趴着一只雪白的小狐狸,后腿似乎受了伤,有一处被包扎起来。帝辛有一下没一下地伸手抚摸它的皮毛。 苏妲己和晴雨不约而同抖了抖。一个是想起了自己被抢身体的事,一个是看见了站在她身后的两个人,恨不得高唱一曲阴魂不散。 帝辛没意识到一人一狐之间的暗潮涌动,一手摸着晴雨的皮毛,一边睨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苏妲己:“你就是有苏国的三公主妲己?” 苏妲己轻/颤一下,回他:“回王上[1],正是。” “抬起头让孤看看,这份礼物长得如何。” 她感到耻辱,却不得不抬起了头。 换来帝辛一声轻微的嗤笑:“就这样?孤王宫里伺候的婢女都比你美。” “王上……”苏妲己轻声道:“礼物不需要美色。”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可是眼睛却直直看向帝辛。似乎是在告诉他,她并不畏惧他。 “不需要美色?”帝辛勾了勾唇,的确,这个女人说的很对。她是有苏国的公主,有苏氏把她送过来,不过是代表着绝对的臣服。所以,她不需要美色。只需要有苏国公主这个身份,就已经足够。 他抚摸着晴雨的皮毛凝思了一会,才扯了扯嘴角,看向一直端坐在他身侧一言不发的女人。“王后以为,给这份一点都不美的礼物,封个什么位份比较好?” 被称作王后的女人朝他拱手,“妾身别无他想,请王上做主。” “那就……”他沉吟了一声,末了像是想到了什么,笑道:“封你为苏美人,你觉得如何?” 封一个不美的女人做美人?这个封号也的确别出心裁。苏妲己乐得他看不上自己,叩首谢恩:“谢王上,民女甚为欢喜。” 王后看大局落定,又觉得帝辛对她实在没什么兴趣,才开口:“王上,苏美人舟车劳顿才来了朝歌,一进宫就面见王上,只怕已经很劳累了。不如让苏美人先去休憩,改日再召见她?” 帝辛点了点头:“王后做主吧,孤累了。” 王后微笑,转头对身后的婢女道:“你引苏美人去一早预备下的浮月楼,记着,不许怠慢了。” “是。”宫婢退了,走到苏妲己面前,“苏美人,请随奴婢来。” 苏妲己起身,跟着宫婢往外走。陆千金和嬴政妆模作样跪了半天,早就不耐烦了。看帝辛总算放过苏妲己,纷纷起身,准备跟着她回宫。 刚站起来还没转身,就听见帝辛的声音传过来:“站住。” 苏妲己已经走到殿门口,听见这句话,转过身来:“王上还有什么吩咐?” “我不是叫你。”帝辛像是来了兴趣,支起身子,目光直直看向陆千金。“你是谁?” 嬴政往前走了两步,挡到千金面前:“回王上,这是草民的夫人。” 帝辛不耐道:“孤没问你,还不让开!” “……”嬴政现在根本不想管什么改变历史遭天谴了,他现在就想一掌把那个胆大包天的帝辛拍死在王座上。感受到他的怒意,千金伸出手,安抚一般拉了拉他的臂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让他往边上退了退,陆千金直视帝辛的眼睛,“王上,民妇千金,是伺候三公主的婢女。” “有意思。”帝辛摩挲着下唇,看了看王后:“竟然连个婢女生得都比公主美,王后,是不是有意思极了?” 王后颔首,面带端庄的笑:“此婢的确美极。只是婢女虽美,终不可与一国公主相比。” 帝辛好色。王后显然已经看出帝辛这时候说这种话的意思,但是身为一国之母,她必须提醒他,这样是不对的。更何况,那个婢女,已经是他人妇了。 帝辛的视线有些凉:“王后,孤只问你有意思没有,你说这个做什么?” “妾身失言。”王后垂首告罪,“的确有些意思。”又道:“苏美人还在殿门口站着,王上可否让苏美人领着她的婢女回宫去了?” 听王后说了这几句,帝辛的心思也淡了,随意挥了挥手:“下去吧。” 跟在苏妲己身后走了几步,嬴政施了一个隔音诀,在千金耳边咬牙:“他真该庆幸那句下去说得早。” 千金掀了掀眼皮:“不然你想怎么样?” “他再说下去我就把他劈死在王座上。” “然后天雷再把你劈死在他王座前面吗?” “……” 苏妲己住的浮月楼离得有些远,走了好一时才走到。楼里已经有许多宫婢在候着了,她一进去就让人先下去,进了房,转身握住了陆千金的手。 陆千金看了看两人相握的手,“你这是干什么?” “现在我让你走,还来得及吗?”苏妲己的眼神有些慌,又有许多歉意在里面。“我不知道他竟然会注意到你,他那样的人,起了心思一定会动手。我现在放你走还来得及吗?” “三公主,哦不,现在应该是苏美人了。”陆千金叹息一声,领着她到座椅上坐下。“别忘了现在你是在什么地方,还当是你的有苏国吗?我走不掉了。” “那怎么办?”苏妲己几乎要哭了,“你已经是赵先生的夫人了,商王却对你动了心思。” 嬴政刚好逛了一圈从外面进来,听见这句话,冷哼一声:“他还没那个本事。” 陆千金没好气地说:“就你能耐,看你现在一点都沉着不冷静,我都不知道自己当初怎么看上你的。” “你找/操?” “你再污一句试试?!”千金对他的污已经忍了很久了,拍桌而起,“你是要上天还是怎么样,要给你买窜天猴吗?” 自家女人被帝辛调戏的怒意未消,她竟然还敢对着自己吼?反了?! 嬴政喊得比她还大声:“你就只会嘴皮子动,有本事买去!还有,忘了告诉你,窜天猴这个梗已经过时了!” 千金被他气得一哽,你了半天最后憋出来一句:“分手!现在就分!” 第84章 祸水覆(八) 陆千金以为最先来浮月楼看苏妲己的会是帝辛,没想到竟然会是那只狐狸精。 她倚在门框上,看着那只雪白的狐狸披着月光轻/盈奔过来,脸上带笑:“小狐狸,几天不见,你胆子肥了不少啊。单枪匹马就敢上这儿来了,是不是觉得,你待在帝辛身边,我就不敢动你?”陆千金随手一拎,把狐狸整只提起来。 小狐狸的胆子一点都不肥,实际上她怕得身上的毛全都要倒立了。却还是嘴硬:“你别总叫我小狐狸,我也是有名字的。”说着,使劲一翻,陆千金本身也没用多大力气,竟然让她就这么从手里挣脱了。 “狐狸还会取名字,来告诉我听听,叫什么。” 她一仰头,一双狐狸眼里流光溢彩,骄傲得不得了:“是王上给我取的名字,他遇见我的时候,东边天晴,西边下雨。所以他叫我晴雨。” 此话一出,陆千金愣了愣:“你说什么?” “我说我叫晴雨!”以狐狸的样子站在地上跟她讲话实在不太舒服,晴雨索性抖了抖毛,把当初第一次见苏妲己时候的模样给幻化了出来。 陆千金还没从晴雨间接等于苏妲己这个重磅消息中缓过来,看见那张脸就又被沉重地震惊了一次。 “这张脸……你……” 晴雨摸了摸自己的脸,笑嘻嘻地说:“怎么人人看见这张脸都很震惊?果然咱们狐狸一族的眼光,和世人也差不了多少,都觉得这张脸很美。” 陆千金好不容易才缓过来。那张脸分明就是冥界那个被黑白无常称作公主的女人的脸,真正美到令天下所有人都黯然失色。她还记得,那个女人的名字,似乎冥帝不经意提过一句,叫绯裳? 她定了定心神,状似无意地问道:“没错,这张脸真是生得美极了。我在人世间活了这样久,再没有见过有谁能比这张脸更美的。只是你们狐狸化形,都是凭着自己曾经见过的人。你这张脸,又是化了谁的。到时候别叫她找上门,活活剥了你的皮。” 晴雨却半分都不怕,仍旧是笑:“你唬我呢,这张脸的主人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怎么还能来找我。我原先当你很厉害,却没想到你见识也很小。连她也不认识。”说着,却又像是要彰显自己的见识一样,道:“不过天帝陛下的小女儿绯裳公主,的确也不是人人都能见到的。她当年路过轩辕坟,我只有幸看见过一次。” 天帝陛下的小女儿绯裳公主?! 绯裳?! 陆千金觉得自己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声音都有些飘:“你再说一遍,天帝陛下的小公主唤作什么?” “绯裳公主啊。”晴雨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小公主叫玉绯裳。因为她自小就喜欢穿绯色的衣裳,又兼天后娘娘在小公主出生的时候亲手栽了一棵绯色凤凰木,所以就取了这个名字。” 绯裳……陆千金闭了闭眼。如果冥界的冥帝小心翼翼捧在手上的的确是公主玉绯裳,这可真是个坏消息。她自己干的就是扰乱天道的事情,前一件事情不小心牵扯到了玉绯裳,这也就算了。后来知道了,躲来躲去结果最后替冥帝办事,还是要扯到玉绯裳身上……有点见识的都知道天帝最疼爱这个女儿,到时候她回了天界,指不定立马下来的就是劈她的九天玄雷。 陆千金现在恨不得捂着脸好好哭一哭,驿汲冥帝,你这个坑爹货! 看她的表情不断改变,晴雨倒退了一步,不会疯了吧? “那个……你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的脸色恢复过来。对上晴雨的眼睛,“小狐……哦,对了,晴雨。你大晚上的来这里干什么?” 晴雨想起自己来的目的,顿时精神了:“我今天来是有事情想和你们商量。” “什么事?” “我知道苏妲己她不想在宫里面对王上,但是她现在已经在宫里了。既然这样,不如把身体借给我用。女娲娘娘派我来颠覆商朝,所以我必须找个身份留在这里。我附在她身上,这是最好的。” “我不这么认为。”陆千金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绕着晴雨转了一圈:“我不认为你留在宫里,是真的想要颠覆商朝。晴雨,这三天里,你身上发生了什么?竟然这么快就学会撒谎了?” 晴雨低下头,头顶两只耳朵窜出来,可怜巴巴地颤了两下:“还没学会,你不就看出来了?” “我诈你的。”她毫无愧疚地眨了眨眼睛:“没想到一骗就说出来了。” 实际上晴雨的话说得很真诚,一点都看不出来撒了谎。当一个女人学会说谎的时候,不是她要学着爱人,就是她要开始变坏。 对于晴雨而言,是前者。 女娲派晴雨来颠覆商朝,她没有附在苏妲己身上,却同样遇见了帝辛。 陆千金觉得,或许在这个时候,晴雨就已经爱上帝辛了。 虽然很不应该,但是爱情本来就没有应不应该这一说。 晴雨抬起头,朝她笑:“其实我知道你们不会同意的,却还是想要来试一试。让一只狐狸住在自己身体里,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笑着笑着,她就有些想哭。“这三天里,他一直把我抱在身上。我活了这样多年,只有小时候娘抱过我。只是后来娘也死了,就再没别人抱过我。那时候我很庆幸……” “庆幸什么?” “庆幸自己是只狐狸。”她吸了吸鼻子,“不像人这样,失了爹娘,很容易就死去。至少我还有活着的本领。可是现在,我却有些羡慕你们人。我真想长长久久陪在他身边,要是他也是一只狐狸就好了。” 他为什么就不是一只狐狸呢? 陆千金默默看着她,然后转过身:“你进去吧,我就当没看见。” 晴雨大喜过望,抬着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她:“你同意了?” “我没有同意,”千金凉声说,“只是我没看见,一不留神就放你进去了。” 其实苏妲己也过得很苦,她也想过,不如让晴雨占据了自己的身体好了。 既然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么,她就当做没看见,这样或许会比较轻松。 陆千金没有再看身后,直接出了殿门。浮月楼高得很,月亮挂在天上,却更像是浮在这楼顶,伸手可触。嬴政就站在栏杆边上看月亮。21世纪的污染太重,苏城的月亮影影绰绰让人看不真切,朦胧得像是穿了一件纱衣。唯有在穿梭时空回到过的时候,还能感受它的美。 “月亮好看吗?” 嬴政转过身看向她,月亮的光芒好像全都洒进他的眼睛,亮得惊人。他朝她伸出手,怀抱大开:“比月亮更美的风景,现在已经站在我面前了。” 她想忍住的,却偏偏忍不住,露齿而笑,走到他面前,欣然投入他的怀抱。她等了两千年,想要的,其实就是长长久久,能够拥有此时此刻的温柔。 他绕到她背后,她往前走了两步,抬手按在栏杆上。微风轻轻吹过来,带着若有似无的暖意。原来,真的已经春天了。 嬴政从背后静静抱着她,“和她在里面说了那么久,还不许我听。要不是晴雨是只母狐狸,我都要吃醋了。” “女孩子之间的私房话,当然不能让你听见。”她仰起头看天上的月亮,常常听人说月宫里的姮娥美得天下无双,见过玉绯裳惊心动魄的脸之后,陆千金很难想象,有人能比她还美。 他也没抓着这个不放,“她没出来,你放她进苏妲己的身体了?” “反正每个人都不如意,还不如让整件事看起来比较圆满。”如果她没有出现,晴雨原本剧应该附身在苏妲己身上进入朝歌。到那时候,她或许同样会对帝辛一见钟情。 反正都是会发生的,还不如让所有事情回到原本的轨道。 “对了。”陡然想起了什么,陆千金道:“我今天从晴雨嘴里听说了一件事。” “晴雨?” “就是那只狐狸,原来她就是晴雨。哎呀你别打岔,晴雨她见过天帝陛下的小女儿玉绯裳,幻化成了她的样子。我一看那张脸就发现和冥界的绯裳公主生得一模一样,原来那个所谓的绯裳公主就是天帝的女儿。怪不得黑白无常看见她那样恭敬。” 嬴政听得皱眉:“你的意思是,这里面还牵扯到了天界?” 她摇头:“准确地说,何戢事件的源头就是玉绯裳!”说着,不免有点暗恨:“冥帝实在可恶,让我给他做事,却连玉绯裳的身份都不告诉我。要不是我不经意发现了,恐怕把何戢抓回去他不会告诉我。到那时候天道下个雷把我劈死,那可真是冤得很。说来也真是奇了,玉绯裳既然是天帝最宠爱的小女儿,为什么会在冥界,还是冥帝暗中给她修补魂体?” 嬴政伸手拂过她下颚,那手指冰凉,惹得她莫名颤栗。 “这个……我在茗杉帝君的修为记忆里好像看见过一点。那位绯裳公主像是喜欢凌澈帝君,追了好几千年。最后凌澈帝君出了事,她偷了伏羲琴救他,自己却跳了轮回井……” 第85章 祸水覆(九) 帝辛最近很郁闷。 有苏国献上来的美人长得实在一般不说,自己养了三天,准备下个冬天抱在怀里捂手用的小狐狸晴雨也不见了。吩咐宫人找遍了整个王宫,连半根狐狸毛都没找到。 偏偏又有宫人来报,说是浮月楼的苏美人求见。帝辛想到她那张寡淡的脸,就没有见她的兴致,皱着眉随意挥了挥手:“孤在忙,让她回去。” “王上……”那个内侍上前几步,凑到他耳根处:“王上,那个叫千金的宫婢也跟着苏美人来了。” 帝辛挑了挑眉,“你跟孤说这个做什么?” 内侍掩嘴笑:“千金姑娘虽已成/人妇,王上后/宫佳丽却并无一人能与之媲美。王上为王,天下貌美女,理应都是王上的人。” 帝辛勾起一抹笑:“没错,你说得很多。这世上的女人,只有孤不想要的,没有孤要不了的。” 听见他说这样的话,内侍越发讨好:“王上,听闻千金姑娘擅算卦,宫婢们有许多都找她算了,没有说不灵的。” 算卦?帝辛对那个叫千金的女人兴趣更大了:“宣苏美人进来。” 内侍才去了没多久,千金就跟在苏妲己身后/进来了。 “妾身给王上请安。” 两个人进来之后帝辛就把目光放到了千金身上,听见苏妲己行礼,才勉为其难把视线移了过去。一看之下,却有点吃惊。 他记得初次看见苏妲己的时候,她的容貌很寡淡,整个人是空洞虚无,甚至带着一些苍白的。可是今天见她,却感到她眼睛里面带着许多不一样的东西,像是多了光彩,又像是有了情意。眉目之间有些娇/媚,为原本平淡乏味的容貌增添了不少颜色。 特别是那一双眼睛……灵动得很,竟然不躲避他,直接迎上了他的视线。帝辛觉得这眼神有些眼熟,就像是自己养着的那条狐狸…… “晴雨?”他脱口而出。 他像是看错了,苏妲己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而后又是一个恭恭敬敬的叩首:“王上,妾身妲己。” 上一次竟然没发现,她的声音这样好听。清脆的,带着少女的甘甜娇俏。他顶了顶心神,道:“一时间叫错了。” 说着,不想在她身上过多流连,命人把她扶到一边坐下,却对着千金问:“听闻你会算卦。” 千金上前一步,状似恭谨地颔首:“回王上的话,谈不上会不会,小打小闹而已,算得不准。” “你过来。”他撩起衣袖,直接摊掌在面前桌上,“给孤算一卦。” 陆千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三两步走上前。妆模作样对着他掌心看了半天:“不知道王上想要算些什么。” “孤养了一只狐狸,雪白的。孤很喜欢。只是前两天寻不着了,你给孤算一算,她在哪里?” “王上,狐狸有灵性。她原本不属于深宫,自然应该回到她自己的地方去。” 帝辛把身子凑过去,“你的意思是,她已经不在宫里了?抬起头来看着孤!” 她抬起头,看向他的时候目光如水,没有敬畏,也没有讨好。“是的,王上。” 他凑得更近了一些:“若是孤,就是想要她留在自己身边呢?” 她淡笑了一声:“如果王上留得住,今天就不会算这一卦。” 有能力走掉的人或者动物,都是不想再留在你身边,于是他自己走掉了。原本就留不住,怎么执意都是没用的。 “你还真是有点意思。”帝辛略过这个不再提了,却又问:“你从孤的掌心中,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什么?看见商朝亡在你手里,你在鹿台自刎。这个能说吗?当然不能! 她想了想,说:“王上这一生,会有一个真心以待的女人。她会陪伴王上走过风霜雨雪,她是王上的挚爱。” 帝辛没想到她竟然会说这个,惊异地看着她。收回手笼在袖中,“你说的这个人,在不在孤宫里?” “王上,她已经是您的女人。” 帝辛还要再问,却看见一直坐在边上默默听他们说话的苏妲己站了起来,胆大包天地走到他们面前。 “王上,”苏妲己望着他,目光很坚决:“妾身想要跟您打个赌。” 他换了个坐姿,饶有兴味地回视她:“孤让你过来了吗?” 她眉目不动,一丝都不害怕。“妾身以为,王上会对这个赌感兴趣。” “孤的确感兴趣,说吧,什么堵?” “妾身赌,妾身就是那个陪伴王上走过风霜雨雪的人。” “你?!”帝辛放声大笑,久久才停住,猛地看向她:“苏妲己,孤该说你太聪明,还是太笨。随意让你手下的婢女扯几句谎话,以为孤会相信你?就算孤相信了,你能忘记你们有苏氏多少人死在孤手里?” 苏妲己深深看着他,好像茫茫黑暗他是唯一不灭的光亮。好像明明灭灭之中,她能看见的只有他。 “妾身是有苏氏送给王上的礼物,自送出来的那一刻开始,有苏国就永久成为过去,而苏妲己的未来,是王上。”更何况,她原本就不是苏妲己。她身上肩负的仇恨和痛苦,跟她有什么关系? 陆千金有些不敢相信,这种话会是天真的晴雨说出来的。果然当一个女人深爱一个男人,并且那个男人不喜欢她的时候,她就会迅速成熟勇敢,变成自己都没想过的样子。 帝辛更不敢相信,苏妲己竟然敢说出这样的话来。眯了眯眼睛:“你不怕孤杀了你?” 她微笑,毫不在意的模样:“如果是王上的话,妲己一点都不怕。” 男人都喜欢征服喜欢被依赖,帝辛没想过自己伐了一个有苏国,还顺便征服了有苏国的公主。这种征服不是被耻辱地送来当礼物,而是满心喜悦地来到这个有他的地方。 帝辛觉得自己现在满足极了。他站起身来,走到苏妲己面前,抬手就把她抱起来往里走。 苏妲己闭上双眼,嘴角噙着笑,抬手抱住了他的脖颈。不管以后怎么样,至少现在,她就在他怀里。 知道这里没自己的事了,陆千金转身回了浮月楼。脚刚要踏进门里,胸/口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扶着门沿,想要撑住。 深吸一口气,想要把体内翻涌的气血压下去,却压制不住,猛地吐出一口淤血来。 “千金!”嬴政听见动静出来一看,面色大变,忙把她抱到屋里,让她坐在床/上。一手扶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一手放到她手腕处,以内息平稳她内里翻涌的气血。 靠在他身上缓了缓,她气若游丝地说:“阿政……千金楼……出……出事了……” 嬴政面色凝重,眼中隐约有怒意:“你身体已经这样了,还担心什么千金楼?” 她又喘了一会,觉得好一点了,才说:“千金楼的依凭是我,要是受到攻击,首当其冲受伤的肯定是我。”顿了顿,“算算日子,今天应该是刘楚玉和褚渊闭关结束。何戢他,大概是忍不住了。” “先不说那些。”嬴政紧紧抱着她,眼里含/着担忧:“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你失了一半血,才会这么容易受伤。千金,这世上真的没有不死树了吗?” “其实……还是有的……” “在哪里?”他有些急切,“不管哪里,我都给你弄来。” “你是不是傻了?”她虚弱地笑着,伸手抚上他的脸:“别皱眉,你皱起眉来好丑,我都跟你分手了。” 嬴政的眉毛松了松,没好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快说,不死树在哪里?” “不死树本来就是天界的东西。但是阿政,天界的东西,你要怎么去拿?所以别想了,我很快就会好的。” 他张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却看见她皱着眉从衣袖里掏出小铜镜,嘟囔了一句:“肯定是师父。” 没想到接通之后镜子那边出现的是素瑶和刘子业的脸。 素瑶那身漂亮的白毛不知道怎么,被火燎得焦黑了一半。她一边舔毛一边趴在刘子业的光头上掉眼泪,刘子业捏着佛珠面色平静。 “嘤嘤嘤嘤,君主,素瑶的毛!素瑶的毛被烧掉了。” 可怜刚刚受了伤的千金还得安慰她家猫:“没事,不是还有一半没烧嘛,很快就长出来了不急……” 素瑶还在掉眼泪:“君主,你什么时候回来,回来了一定要给素瑶报仇。” 陆千金不指望她能把事情说清楚了,把视线投向刘子业:“究竟怎么回事,是何戢来千金楼了?” 刘子业点点头:“准确地说不止何戢,他还带了成妍和另外一个女人,不过成妍好像不认识我们了。” “就知道成妍肯定落到他手里,另一个女人什么样子?” 想了想,刘子业说:“另一个女人其实你应该也认识,就是那个范玉棠。但是她变得很年轻,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 陆千金微弱地扯扯嘴角:“反正反派总是法宝比较多。” 嬴政拿过小铜镜,面色沉稳:“有没有人员伤亡?” “没有……” “什么没有!”素瑶炸了:“没看见我的毛嘛!那些混蛋把我的毛都给烧焦了啊!这还不算伤吗?” 嬴政冷着一张脸,“具体情况等我和千金回去再说。”说着就把通信给掐端了。把镜子递到陆千金面前,他严肃又认真地说:“素瑶的智商很让我担心。” 她表情有点微妙:“不然你以为千金楼整体智商平均值是怎么拉低的?” 第86章 祸水覆(十) 有苏氏的三公主苏妲己一跃成了王宫里最受宠的女人。她没来的时候后宫还算平衡,来了之后,帝辛除了浮月楼再不去别的地方了。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却又疯得很愉悦。 即使苏妲己没有惊人的美貌,即使她的容色抵不上她那个叫千金的婢女半分。 住在苏妲己身体里的晴雨享受着这种被人捧在手掌心里的感觉,就像做了一场甜蜜的梦。可是她知道,梦总是要醒来的。 当九头雉鸡精进宫来,说女娲娘娘要见她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一场梦,终究是要醒了。 轩辕坟被烧了,她连夜回去了一趟,见了二妹九头雉鸡精,并且拜见了那位美慧并重的女娲娘娘。 说是见,其实不过是个玉石像。她那样高高在上,是不会肯现身见自己的。 她的声音从黑夜中传出来,带着空灵:“我听闻,帝辛给你取了名字?” 晴雨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地面,脸抬一下头都不敢。“他为我取名晴雨。” “名字不错。”她声音很淡,听不出喜怒。“我还听闻,他对你很好。好得,几乎让你忘了,我派你去朝歌究竟是为了什么。” “娘娘……” 晴雨颤声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打断:“解释的话,我一个字都不想听。”说着,她喊了站在边上的九尾雉鸡精一声:“听说你也找了一具人类女子的尸体,想必不日就可以入宫?” 九尾雉鸡精深深叩首:“是,小妖如今的名字是胡喜媚。” 察觉到女娲娘娘的用意,晴雨猛地抬起头,往前膝行几步,大喊:“娘娘,我没有背叛你。” 她的声音却还是一丝波动都没有:“现在没有,再放任你下去,大概就有了。晴雨,黄飞虎和比干已经怀疑你的身份,再这样下去,先死的是你。”顿了顿,又说:“你觉得,帝辛知道你是妖之后,会肯留你性命吗?” 之后?她不敢想象。 晴雨颓然瘫坐在地上,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 “晴雨暂时别回朝歌,胡喜媚,你明日以苏妲己义妹的身份入宫。” 胡喜媚还没应声,晴雨就抢先说:“我给苏妲己的肉/身施了法,如果我不回去,她只能一直躺着。” 女娲娘娘道:“我要的,就是她一直躺着。”一个昏睡的帝辛宠妃,比清醒的,其实要好拿捏多了。 第二天胡喜媚就进了朝歌的王宫,以苏妲己义妹的身份。帝辛看见她手里所谓的“信物”之后就相信了。当然,在看见胡喜媚那张脸的时候他就觉得,其实她是不是苏妲己的义妹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生得这样美。 苏妲己的脸是寡淡的,可是偏偏眉目之间又有一股媚色,显得眼波流转。她只要朝他轻轻一看,帝辛就觉得自己的骨头酥了。胡喜媚不然,她的美是一种得天独厚的风韵。她初看是天真明媚甚至带一些活泼的,可是当她说起话来,做起动作来,却又处处都显出几分放纵肆意。 “王上。”胡喜媚仰起头看他,眼睛里的光闪闪亮,很美。“姐姐在哪里,我想见见姐姐。” 帝辛从美色的诱/惑力醒过来,才想起苏妲己还昏迷不醒。“她已经睡了很久,孤叫不醒她。”他引着她进了浮月楼。 看见帝辛引进来一个美貌的女人,陆千金有些诧异,却还是上前行礼:“参见王上。” 帝辛颔首,“妲己的义妹来了,你领她进去看看妲己。” “是。” 胡喜媚虽然好奇苏妲己身边怎么会有这样绝色的婢女,却没有展露出来。跟着她进了里间,看见昏睡的苏妲己,甚至还挤出了几滴眼泪。 她上前几步,在苏妲己边上坐下来,拉住她露在外面的手:“姐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说着,含/着眼泪回头望向帝辛,那一眼里面的娇柔和弱不胜衣,简直让人心醉。“王上,求你救救姐姐。” 他上前把她扶起来,“孤已经传了御医,无奈竟然一个都看不出妲己是什么病症。” “我知道!”胡喜媚忙说,“王上,我知道怎么救姐姐!” “快说!”帝辛大喜过望。 她深吸一口气:“王上,姐姐这是旧疾。每次发时,只需七窍玲珑心一片,即可愈。” 听见这段对话,陆千金朝还在昏睡的苏妲己看了一眼,而后默默地退出了房门。原来著名的七窍玲珑心事件,就发生在这个时候。苏妲己昏睡不醒的时候她就查探过,晴雨已经不在她身上了。 屋里的话还在隐约地传出来,她听见胡喜媚说:“王上,朝歌只有一个人有七窍玲珑心。便是比干。” 陆千金想,大概是女娲娘娘把她叫回去了。就算她能够回来,想必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到那时候,胡喜媚就像《封神演义》里写的一样,进入后宫成为帝辛的妃子,而比干因为这子虚乌有的病症死去。 对于只想好好和帝辛在一起的晴雨而言,是应该喜悦,还是应该悲伤呢? 第二天,帝辛下令,命比干亲自动手挖心,用来医治苏妲己的病症。 胡喜媚端着那碗用比干的心熬出来的肉汤走进浮月楼内殿,脸上还带着笑,却透着诡异的阴冷。 千金这时候正坐在苏妲己身边为她喂水喝,胡喜媚把碗放到桌上,朝她一步步走过去。“千金姑娘,你准备什么时候跟我说实话。” 千金起身,连个目光都没投给她,直接走到那碗肉汤前,端了起来。肉汤散发着袅袅的香气,如果只是这样一碗,想必没有人能猜到,是用那样血腥的手段得到的。 “我的实话?”冷声道:“只怕你不够格听。” “你别以为不说我就猜不出来!”胡喜媚冷哼一声,“你身上的修为很高,苏妲己这样的人类女子怎么能收复你在她身边当婢女。你一定是晴雨请过来的,怎么,她是想要凭着你和娘娘作对?” “想得太多是种病,得治。”把那碗肉汤送到胡喜媚面前,她似笑非笑:“都说比干有七窍玲珑心,你不如试试,吃了之后,能不能变聪明一点。” 啪! 胡喜媚一把打掉她手上的碗,“你这是变着法说我不如晴雨?也是,你们统统都觉得我不如她。便是娘娘,从前也看重她。可是那有什么用,最后她还不是爱上一个男人,想要背弃娘娘。而现在,她的男人眼睛看的时候,那些柔情蜜/意的话也对着我说。你说说,这又算什么?” 陆千金深深看着她:“我不知道那算什么,却知道你算什么。嫉妒让人丑陋,你在我眼里不过是一个得不到就上蹿下跳的小孩子。别急着生气,你今天抢了帝辛觉得很得意?却不知道,今天你抢了,来日就会有别人来抢。帝辛那样的男人,谁都没办法拥有一辈子。” 帝辛那样的男人,好起来让你春暖花开,坏起来让你腊月隆冬。 深情是他,薄幸也是他。 其实陆千金很不能明白,晴雨为什么会喜欢上这样的男人。甚至在他死去之后还念念不舍,为他创造了一个世界,让他在那里面继续当皇帝。 胡喜媚/笑得浑身发抖,“你以为……我会在乎吗……帝辛是谁我不要,我想要的,只是看见晴雨痛苦。” 从小她就比自己强,她要求得不多,只要她过得比自己差。 比干/死后第二天,晴雨就被女娲娘娘放了回来。 陆千金是在浮月楼外找到她的,她还是狐狸模样,团成小小的一团,蜷缩在角落里。她蹲下/身,摸了摸她柔软的皮毛。“回来了为什么不进去?” 晴雨抬起头,那双一直灵动的狐狸眼里满是空洞:“我有点疼,疼够了再进去。” 她朝晴雨张开双臂:“这里冷,到我房间去疼一会。” 晴雨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很乖巧的样子:“听不见他们的声音,我就疼不了了。” 坐在这殿门外,她能听见帝辛和胡喜媚谈笑的声音。曾经属于她的呢喃私语,现在他在讲给胡喜媚听。 “听着。”摆正她的身体,千金真诚地说:“他心里是有你的。他以为苏妲己得了怪病,胡喜媚说比干的心能救,第二天就把比干杀了……”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漂亮的狐狸眼里掉出来,湿/了柔软的皮毛。“或许只因为,说这句话的是胡喜媚。千金,有时候我真是羡慕你,赵先生对你好极了,我从没见过世上有哪个丈夫能这样对妻子好。而王上对我……” 她有些说不下去了。 帝辛给了她很多,可是她最想要的,或许一辈子都得不到了。帝王之爱如此肤浅,又如此让人绝望。 千金索性在地上坐下来,把她抱到自己怀里,一边顺毛一边安慰:“你觉得他对我好,是因为我们都曾经一起痛过。晴雨,如果你真的痛了,是不是离开一段时间比较好?” 那时候她痛得几乎绝望,于是她走了。 晴雨摇了摇头:“比干/死了,这份罪孽是属于我的。就算我走,娘娘也不会放过我。” 终究人生都是一团理不顺的乱麻,谁能真的肆无忌惮? 陆千金在这个深夜里看见了晴雨的眼泪,那么亮那么凉,几乎要把心都打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