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走在晚清的乱世理工男》 第一章 不要轻易摸电门 拉下电闸的那一刻,李谕是后悔的。 就在刚刚,他准备离开工作了一天的实验室,却忘了这几天正在检修电力。 当一阵酥麻的感觉传来时,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触电了! 开始的一瞬间感觉还挺爽的,毕竟都说恋爱就像触电,可很快,他就知道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电流的速度明显不比他的意识慢,没一秒钟,那种酥爽的感觉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天旋地转,脑海中只剩一片空白。 而时间仿佛只是度过了几秒钟,剧烈的一阵头痛传来,他开始感觉意识在慢慢恢复。 “还好,看来是漏电保护器救了我的小命。” 李谕长舒一口气,再睁开眼时,整个人却呆住了!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副难以置信的场景: 一条非常古色古香摆满小摊的胡同里,许许多多头上缠着大辫子的小贩和行人在他身边穿行而过,仿佛置身横店的拍摄现场。 但很快李谕就看出,这绝非电视上的清宫剧,因为电视里哪怕是群演,都是面色红润,衣着干净。 可眼前的这些人,大多显得面黄肌瘦,而且几乎清一色都是灰布衣服,更谈不上干净一说。 脚底下也没有沥青混凝土,只不过是简简单单夯实过的一条土路,行人走过还会带起一点尘埃。 总之绝非是电视上的那样。 一切的一切都告诉他,自己——穿越了! 作为一个985应用物理专业的高才生,他是无法相信这一切的! 是的,他无法相信! 在原地观察了一会,李谕最终意识到自己确确实实是处在一个真实的世界中,而且看身边人的装扮,自己来到了清朝。 只不过身边的环境太过陌生,他甚至连自己身在何时何地都不清楚。 李谕是个很理性的人,现在不能接受也得接受了。接下来要考虑的问题,就是如何生存了。 留头不留发! 李谕脑海中首先闪过了这个可怕的念头,他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赫然发现自己那英俊的发型都没了,脑门上光秃秃的。 不! 李谕心中一凉,手再往后一摸,果然是一条诡异的大辫子。他连忙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一个杂货摊前摆着一面镜子,往里一看,的确是自己! 不得不说,此刻的造型要是再加一件长袍,似乎还有点李连杰的影子。 佛山无影…… 李谕连忙制止自己漫无边际的念头。 他轻轻叹了口气,这变化来得太突然,一时间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杂货摊的摊主看着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年轻人,开口问道:“这位爷,是要买镜子吗?” 呦!好一口京片子,看来自己还是在北京。 在得知了第一个有用的信息后,李谕慌不择口的道:“不好意思,老板,我刚来京城,身上的盘缠全丢了。” 摊主疑惑地看了眼他后背的书包,问道:“读书人?” 这个年代,老百姓对读书人还是很尊重的,李谕立刻疯狂点头:“对啊对啊,只不过……” 摊主摆摆手:“我知道了,你也是从直隶天津来的吧,现在日子不好过,”摊主朝着街道的一头指了指,“对面有个茶馆,里面有些牙子,兴许能帮着找点活干。” 李谕连忙道谢:“多谢老板指教!” 摊主叹了口气:“哎,这倒霉子条约签的,大家伙都不容易。” 条约?李谕心中一寒,许多不好的念头涌上来。 原来自己不仅穿越到了多少不太情愿的大清,还是来到了最悲惨的晚清! 心中顿时颇为低落,摊主还以为他是个穷秀才,同情地说道:“快去吧,现在能混口饭吃就不错了!到了关城门的时候,要是还在街上溜达,可就要被抓走了!” 李谕明白摊主说的没毛病,宵禁他是知道的,如果真被巡夜的抓住,一顿鞭子少不了。况且对于这个时代来说,他的行为举止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告辞了摊主,李谕走到胡同的尽头,的确看到了一家茶馆,牌子上写着四个大字:“明前贡龙”。 清末的茶馆很多,有可以吃饭的大茶馆,有能听评书的书茶馆,再有就是这种最普通的清茶馆。 清茶馆虽然没有说书的,但是有很多民间如棋社一类的组织,而且因为往来的人较多,一般还有中介的功能,里面经常有一些牙商,专门帮人物色工作,当然,人家也要收中介费的! 李谕现在身上只有一个随身带的包裹,但是他翻看了下,并没有什么惊喜,里面都是些他平常带的东西:一支中性笔,一支铅笔,一本笔记本,一个计算器,还有就是他的手机。 一毛钱都没有! 真是个悲情的穿越者! 正想着进去怎么套话,旁边三四个旗人向着茶馆走来,几个人还在闲聊: “老于,听说你们镶白旗这两天补发了例银?” “嗨!还不是多亏了肃王爷,要不我现在还喝着西北风哪!” “你们终归能拿着银子!” “就是,老佛爷年下里刚西狩回来,还想着能不能好点,现在看,这大半年欠下的是发不下来了!” “你可小点声吧!再说了,一个月就那么一两多银子,够干什么使得!” “……” 几个人聊着天就走进了茶馆。 从他们的闲聊,李谕又得到了一些信息:老佛爷西狩,说的就是庚子国难,八国联军侵入北京城,慈禧太后带着光绪逃到了西安,等到再次上任的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以及庆亲王奕匡同洋人签好了和约,才回到了京城。 也就是说,现在是1902年。 过不了几年,大清亦将不复存在,好一个充满风雨飘摇的时代! 刚才那几个是八旗子弟,朝廷按说每个月都会给他们发2至3两的例银,但是现在《辛丑条约》签下来,加上之前的《马关条约》,清政府一下子背上了7亿两白银的巨大债务,要是算上利息,这个数恐怕要翻倍! 财政能不吃紧吗!所以清廷只得节衣缩食,就连八旗子弟以及闲散宗室的例银,也是减半发放。 第二章 北漂开始 茶馆的小二明显认识这几个旗人,立刻招呼他们:“几位爷,今天来得早啊!还是照例一壶龙井,一壶香片?” 叫做老于的那人挥挥手:“再加两盘酥糕,快点上。” “得来!”小二应和一声,“您几位里边请!” 他们进去后,小二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李谕,见他装扮比较特别,开口道:“这位爷,里边坐坐吧,咱家店的茶在这周边是出了名的,花茶、香片、龙井样样俱全。” 说是龙井,当然并不是后世的龙井,清代称呼绿茶都是龙井,就是寻常的茶。 反正来都来了,进去瞧瞧吧。 那几个旗人是常来的,径直走到窗户边的一张桌子坐了下来。李谕则明显是第一次,站在大堂里四处闲看。 他的举动立刻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一个头顶瓜皮帽的瘦男子三两步率先抢了过来:“这位兄台,一看就是外地人吧,来京城是找活?” 好嘛!上来就被人当成了北漂! “是的。”李谕也没必要隐瞒,对方应该就是专门给人介绍工作的牙商。 瓜皮帽往旁边的桌子伸伸手:“这边坐!”他边拉凳子边继续说道,“看兄台身材魁梧,衣着不凡,是从天津租界来的?” 李谕顺着他的话说:“没错,现在租界到处是外国兵,只好来京城了。” 瓜皮帽恨恨地锤了下桌子:“这帮洋鬼子,抢了我们的地不说,还要那么多的银子!李合肥卖国求荣,真是丢人!” “李合肥”说的就是李鸿章,他是安徽合肥人。 寻常百姓都这么说,看来慈禧确实是成功地转嫁矛盾了。 毕竟她老人家当初气势汹汹朝着十一国宣战的时候,李鸿章作为两广总督,立刻就搞起了东南互保,实际上就是在抗旨。以李鸿章对西洋的了解,绝对不会同意与洋人开战。 联军当初递给清廷的“祸首名单”,第一个指名道姓就是皇太后慈禧老佛爷,直到那时候,她才在胆战心惊下召回了李鸿章,重新让他当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去同洋人签合约,再替她背个“卖国贼”的黑锅。 不得不说,慈禧的政治手腕玩得确实是好。 现如今,虽然李鸿章已经在去年就含恨而终,民间对他的恨意却依然滔滔不绝。 李谕随口应付道:“是啊,天津还是重灾区,被那帮子洋鬼子给祸祸毁了!” “哎!”瓜皮帽收起悲愤的心情,说道:“既然兄台是从租界来的,而且看面相也不像是做看家护院的下人,不知可有什么意向?” 意向…… 李谕这就有点说不准了,其实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作为一个穿越者,他的觉悟当然是领先于其他人的。但是一来他不懂政治,即便是懂,肯定也玩不过那帮老油条;二来不懂军事,从小到大,连打架都没打过几次,怎么可能带兵打仗! 看李谕没有接话,瓜皮帽接着说:“或者有什么特长说来听听。” 特长! “我比较擅长学习考试!” 这说的完全没毛病,李谕终究是贵为顶尖985应用物理系学生,研究生还是在北大上的,这的确值得大吹特吹! 看到眼神熠熠生辉的李谕,瓜皮帽却愣住了,“考试?兄台是要去国子监?” 李谕立刻摇摇头:“在下擅长的是数学、物理,哦,对了,还有就是英文!” “这就妥了!”瓜皮帽一拍手,“我就觉得兄台能从租界里出来,肯定有两下子。听说天津有不少新式的学堂,专门研究洋人的东西,一看兄台就是有学问的人!!” 李谕刚才是脱口而出,没想到还真有说法,于是继续说道:“还需请教一二。” “门路嘛,确实是有的……”瓜皮帽故意放慢了语调,手指在桌子上轻点了几下。 李谕立刻明白,说道:“中介费自然有的,不知道京城是怎么个收法?” 看李谕也算明白人,瓜皮帽就直接说了:“照京城的规矩,寻常的活儿一般是收一个月的工钱作为居间费用,不超过一两银子。” 李谕立刻感觉有点小棘手,别说银子,就连纸币他都很少用,现在的他可谓是身无分文,只好说道:“不瞒您说,我现在身上的银子都丢了……” 一听这话,瓜皮帽脸色就要变,李谕立刻补上:“但是我从租界带了点好东西!” 瓜皮帽这才神色缓和:“那也是可以的,还请拿出来赏赏眼。” 李谕在自己的书包里摸了摸,硬着头皮拿出了那支中性笔,“这是西洋货,叫做中性水笔,无需蘸墨,在纸上写字就可顺畅无比。” “哦?!” 瓜皮帽显然也是第一次见这东西,“这么神奇吗?” “那是!”李谕趁机忽悠,“洋人的大臣签字都是用这个!” “签那个什么合约,也是用这个?”瓜皮帽眼睛不住打量着李谕手里这根细细的玩意。 “必须的必啊!都是用这个!”李谕斩钉截铁道。 “你拿来我瞧瞧!” 瓜皮帽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纸,接过了中性笔,李谕怕他不会用,还替他摘掉了笔帽。 瓜皮帽以握毛笔的姿势拿着中性笔,在纸上轻轻一划,“哎嗨!还真行,这么细!” 李谕此时也化身了一个无良奸商:“看您说的,我还能骗您不成!这可是地道的英吉利国贵族专用签字笔,我平常也是当作宝贝!” 其实这就是最寻常的一块钱一支的中性笔,但这东西好歹是1980年代才有的,肯定是超前了很多。 瓜皮帽确实比较满意,“说吧,怎么个作价?” “洋人卖这个都是最少一个银圆。”李谕说。 瓜皮帽琢磨道:“一个银圆,要是去恒和钱庄兑换,就是七钱银子,差不多一千文钱。嗯……行吧,这活我接了!” 李谕吁了一口气,忽悠成功! “那还请阁下指教指教门路。” 瓜皮帽把玩着手中的“宝贝”,说道:“听闻现在同文馆去了一批高官的子弟,据说过段时间会有什么考试,具体我也不太懂。不过现在同文馆的确是缺人的,像你这种懂西洋的,去了肯定能被招上,如果能给个官宦人家做个伴读或者教习,那就平步青云了。” “同文馆!”李谕心中一亮,这支笔还真值了! 第三章 图书管理员 李谕按照瓜皮帽指的路,朝着东条子胡同走去。 京师同文馆和大名鼎鼎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都在这条胡同,可以说,这条胡同见证了晚清从洋务运动开始的潮起潮落。 如今《辛丑条约》签订以后,按照条款,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改称外交部,地位超然于六部之上,和内阁、军机处加在一起,是大清的命脉所在。 而京师同文馆,作为最早的近代学校,隶属于总理衙门。 从第二次鸦片战争签订的《天津条约》开始,就规定内容要以英文为主。所以恭亲王奕?上奏申请开办了这样一所朝廷直属的学校,开始主要是培养懂外文的人才,后来也增设了如数学、物理、化学、地理等西方的“新学”。 可惜在八国联军侵华的庚子国难里,这所学校也受到了冲击,停办了一年多。但学校终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所以相对而言,同文馆所受的冲击已经是很小了。 这些事情李谕是知道的,但当他走在如今的北京城里时,是真真正正的感觉恍若隔世! 总理衙门离着后来的东单、协和医院都很近,但李谕之前并没有来过这条胡同,问了半天路,才拐了进去。 没多远,他就看到了同文馆的大门,规规矩矩,算不上气派。门口站着一个穿着补服的官员,大概是个六七品的官,正指挥几个杂役收拾东西。 李谕走到边上往里瞧了瞧,确实有点杂乱。 官员看到李谕,以为是闲杂人等,呵斥道:“干什么的?这里是什么地方知道吗?” 李谕没空和他拐弯抹角,单刀直入:“我来找点活干。” 官员疑惑地打量了一下李谕,问道:“找活干?你会干什么?” 李谕估摸着他也是总理衙门的人,于是说:“我从天津租界过来,略懂英文,也懂得数学、物理、化学、生物等西学。” “哦?” 官员很惊讶,试探了一下:“你懂英国话?” 李谕立刻自我介绍:“Yes!My name is LiYu!What could I do for You?” “哦~”(此处是代表惊讶的扬声~) 官员这次是真的惊讶了,“你在新学堂里上过学?” 李谕连忙称是。 官员道:“那你来的正好,本官是礼部主事何方续,正愁找不到人,你懂西学最好。总理衙门现在抽不出人手,我也是临时过来帮忙的,你就先打打下手,等他们的人抽出时间来,再给你具体安排。” 李谕道:“那最好不过。” 官员想了想说:“现在我这没有人懂西洋那些玩意,藏书楼还没人管,你先去整理下书册,我想你应该可以搞明白。至于工钱嘛,按照短工的标准,先给你每日50文钱。” 李谕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一天才50文钱,一个月就是1500文,现在铜价低,折合银子也就是一两而已。 不过想想这已经是清末普通打工族的日常写照了!况且礼部是出了名的清水衙门,一个礼部正六品的主事,俸禄算下来一个月就5两银子。 再想想刚才遇到的旗人,一个月也是只有一两多,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毕竟现在李谕也没什么其他的法子,这就是一个穿越者首先面临的:先想尽办法活下去! 见李谕神色忽明忽暗,官员又说:“后院有屋舍,你暂且住下,一日两顿饭也在后院厨房吃。” ——管吃管住,这还差不多! 和官员做完登记,领了钥匙,李谕就进了同文馆。因为庚子国难的缘故,现在的户籍管理颇为混乱,否则李谕一个没有身份的人,找个活干是很难的。 同文馆的院子很大,在后院果然找到了几间用作住宿的屋子,一看就知闲置了不少时间,目前也没什么人,他就随便找了间相对干净的。 闲着没事,李谕随即来到了自己工作的地点:同文馆藏书楼。 是的,这就是他穿越后的第一份工作:做个图书管理员! 藏书楼是个五开间的大屋,基本就是大清最早的现代学校图书馆! 里面的书籍许久没人打点,显得有些散乱,不过李谕粗粗看了看,数量还是不少的,长长的三排书架几乎都被填满。同文馆从1862年开馆,已经过去了40年,资料方面的积累确实不少。 李谕先挨个浏览了一下,最多的就是各国原版书籍,英文、日文、俄文、德文、法文都有,而且相当一部分就是英法日德等国的教科书。 李谕突然想到,自己还在做科研时,想在世界顶级科研期刊如《Science》上发表论文,可谓是难如登天!如果能发上哪怕一篇,就绝对是业界顶级翘楚,随随便便都能当个大学教授! 而现在……1902年,我的天,相对论和量子力学还都是萌芽阶段,自己岂不能在《Science》上搞个专栏! 这么一想就感觉自己都要飘起来!李谕连忙擦了擦口水,拼命从幻想中抽了回来。 ——还是先当好图书管理员吧! 在西侧的三个大书架,放着同文馆这些年翻译出来的中文书籍。书架的边上写着种类名称:政法、数学、格物学、化学等。 这个格物学其实就是物理学的意思,取自格物致知。 李谕准备先从这个角落开始,正好看看大清朝的数理教科书长什么样,正如那个牙商说的,之后也好借机给那些王公贵胄们讲讲,——他可不想一直当个图书管理员,这哪能实现自己专栏作家的美梦! 啊呸,怎么又想到这去了! 说到现在的大清,洋务运动虽然已经破产,但一系列军事上的失败,让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要学习西洋。对于当时的国人而言,西洋最直接的就是船坚炮利,而保证他们强大的,正是西洋的科学技术。 俗话说,科技是第一生产力,这句话放在晚清,可不仅仅是生产力那么简单,——首先还能保证不挨打。 李谕从地上捡起来一本数学教科书,看书名是讲微积分的,心想,这还不简单得要死!自己虽然不是数学专业,但众所周知物理离不开数学,自己的数学素养那也是顶呱呱滴! 可当他信心满满翻开时,整个人却懵了! 这!这尼玛简直就是天书好伐! 第四章 大清的微积分教材 平时见惯了的x、y、z以及诸多数学符号竟然都没有,代替的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还有就是甲乙丙丁、子丑寅卯……连加号和减号都没有!更别提什么积分符号∫、微分符号dx或者对数符号ln! 曾经无比熟悉的sin、cos也全都木有了! 猛一看真是天书难度!真心就像一堆鬼画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拿了一本神秘的炼丹书籍。 李谕研究了好半天,才看出端倪。 此书的翻译者他是知道的:李善兰老先生。 我们平时所用的“函数”、“积分”、“微分”、“代数”、“坐标”、“切线”、“轴”等耳熟能详的数学名词,都是他最早翻译出来的。 应该是考虑到国人的接受能力,李善兰并没有直接引入阿拉伯数字和英文字母。他采取了一个折中的法子:阿拉伯数字用中文的“一、二、三、四”代替;而26个英文字母,则是用天干地支来表示,就是“甲、乙、丙、丁”,一共22个,再加上“天、地、人、物”,凑够26个。 还有就是积分符号“∫”,用的“积”字的偏旁“禾”;微分符号dx自然就是“微”字的偏旁“彳”。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abxdx=ab∫xdx,用李善兰发明的方法,这个公式就写成了:禾甲乙天彳天=甲乙禾天彳天。 李谕还发现大清的分子分母竟然是反着写的!上面是分母,下面是分子!也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要读作二分之一了,因为当时人们的书写习惯,是从上往下,从右往左。 还有个让李谕感觉很别扭的点:书里的加号是形如大写的“T”,然后“T”反过来就是减号。 哎,如果各位看过大清的数学教材,一定顿时觉得手里的数学课本亲切和蔼了很多... 摸清了规律,李谕总算是看明白了这本书,——天书瞬间就成了小说,书中涉及的数学知识对于他而言,真的是太简单了。 正研究得津津有味,门外传来了两人的脚步。 来的是范熙壬和朱献文,二人都是大清的举人,范熙壬还是范仲淹的32世孙。 朱献文年龄比范熙壬要大,但范熙壬家世显赫,五年前(1897年)与父亲同榜中举,朝廷授予“父子同科”的金匾,名气大得很! 而朱献文则是在地方推荐下进的国子监,也就是所谓的“拔贡”生,虽然拔贡生的地位并不比举人差,但实际考出来的人终归腰杆子要硬一些,所以朱献文对范熙壬表现得颇为客气。 朱献文说:“任卿(范熙壬的字)这么早就来同文馆,还是要学西洋的数学吗?” 范熙壬道:“没错,早年我在恩师香帅的自强学堂里学过数年,现在刚刚学到所谓微分与积分,可惜洋人的枪炮乱了节奏。” 香帅就是张之洞。 范熙壬的言语中颇为气愤,似乎也没有寻常百姓对洋人那般惊恐害怕的感觉,应该也是受到张之洞的影响。 朱献文叹了口气道:“我也花了三年多学习洋文,但诸如数学、物理、化学等科,总觉太过深奥,脑中总想与诸子百家印证,但更不得其法,要是如你一般年轻就好了!” 朱献文马上30的人了,辛辛苦苦学了好几年洋文,又让他从头学解方程、力学三定律、酸碱盐的确是难为他。 范熙壬年轻气盛,却不这么认为:“听闻现在庆亲王还有荣中堂都在学习西学,他们的年龄可比献文兄大得多。” 庆亲王奕匡现在执掌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荣禄则是领班军机大臣,是大清权力最顶峰的人物。 朱献文笑了笑道:“洋人前两年刚占据了京城,听说龙座都被很多大头兵坐过,现在太后对洋人讨厌得很。年初庆亲王和荣中堂还想着找个洋人教习去府上,到现在都没敢请。” “太后……”范熙壬欲言又止,八国联军入侵,真的是把这位已经六十五岁的老太太吓得不轻。 “太后终归会明白的,不提这些了!献文兄,总之你务必要学学西洋的这些东西,真的是奥妙无穷!” “这我当然明白,那简直是奥妙到让我抓耳挠腮、头痛不已!” 范熙壬道:“你就拿出当初头悬梁、锥刺股学《中庸》的劲头,肯定没问题。” 朱献文说:“我也的确这么做,但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几个数字的排列,还要求什么根,实在莫名其妙。” “那是你没学到位,自己闷头看不行的,学堂还是要快点恢复。” 两人谈话间走进了藏书楼,一眼就看见了角落的李谕,二人只当他是名杂役,并没在意。 范熙壬在存放英文典籍的架子上拿了一本,想了想还是放下,走到了中文翻译的书架前。 翻找了一会,道:“咦,怎么少了微积分的册子。” “你是说这个?”李谕扬了扬手中那本大清微积分书。 范熙壬发现他手中书籍的封面确实是微积分,接了过来,“你……” 李谕耸耸肩:“我是图书管理员!” 范熙壬点了点头,和朱献文走到了窗边的书案上,他摊开一张纸,对朱献文说:“世人皆知西方军事强盛,他们的炮之所以能打那么准,就是因为数学的计算测量,之前自强学堂的老师说过,学习弹道学,肯定要懂数学,要懂微积分。” “没想到任卿还要钻研打炮的理论!” “你肯定也想过把炮弹一股脑扔在他们的头上吧!” 范熙壬边说边提笔开始书写,朱献文则在旁边帮他研墨,饶有兴致得看起来。 范熙壬的确通晓初等的数理化相关知识,之前在武汉张之洞创立的自强学堂下了不少功夫。 对了,这个自强学堂,就是武汉大学的前身,他可以说是最早的校友! 没一会,范熙壬就抄写下书中的几道题目,然后进行演算解题。但很快,他的笔就停住了,凝眉努力思索。 旁边的朱献文题目都没怎么看明白,只能干瞪眼。 李谕从旁边瞄了过去,一眼就看出是一道最初级的定积分计算,求得是函数2x-1从0到3的积分。 当然,题目依然是用那一堆特殊的表达方式写出,猛一看确实挺唬人。 不过实际上的难度真的是很低,李谕随口说了句:“答案是6!” 第五章 大清科学界的扫地神僧 “不要打扰范兄弟思考!”朱献文不满道。 范熙壬额头却更紧了,他翻了翻书,答案确实是六。 “你看得懂此书?”范熙壬明显有点不相信。 李谕很随意地答道:“当然。” “你是如何得出解为六?”范熙壬明显还是不太相信。 “这还不简单,首先求出2x-1的原函数,也就是x2-x,然后代入3和0,相减即可。” 范熙壬这下沉默了,良久才说:“这位兄台尊姓大名?” “在下李谕。” 旁边的朱献文不明所以:“他答对了?” 范熙壬说:“不仅对了,他的解法还颇为简洁。” 李谕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因为这对他来说连高一的送分题都算不上。 范熙壬继续道:“在下范熙壬,这位是朱献文,我们二人都是有心学习西学的晚生。” 李谕忙拱手道:“先生客气!” 范熙壬打量了打量李谕:“你是在这里……” 好嘛,人家还是对他这个“图书管理员”的身份表示无法理解。李谕耸耸肩,说道:“生逢乱世,没有办法,你懂得。” 也只能这么说,总不能告诉人家,自己其实是大清科学界的扫地神僧吧! 范熙壬却似乎见惯了这种情况,“原来如此,只是……只是我尚有几处不慎明了,不知能否请阁下再教授一二?” “当然可以。”李谕心想,这本书的内容对他而言充其量只到了高等数学的入门阶段,只要你不是问哥德巴赫猜想,就一切好说! 诚如李谕所想,范熙壬的问题基本都是围绕一些初级的微积分题目,很多还是概念上的解释。 微积分作为近代数学最有里程碑性质的一项创造,现代人已经习以为常,但其所运用的思想以及理念其实是极为先进、高深的,难免会让这些平日里只读四书五经的大清举人们困惑不已。 对于范熙壬出的题目,李谕给的解答都很直接,只不过用文字表述微积分运算确实有点麻烦。 朱献文只看了一会,就云里雾里,一句话都插不上。 差不多一个钟头后,范熙壬才意犹未尽的站起身准备离开,他对李谕说:“先生大才,我在自强学堂的老师都不如阁下水平之高,如果华蘅芳老师能够见到你,一定非常希望与你彻夜长谈。只可惜我现在已经摸不着头脑了,实在抱歉。” 范熙壬不愧是范仲淹的子孙,彬彬有礼,也有很强的上进之心。 李谕道:“范兄过誉。” 范熙壬取出一枚怀表看了下,说:“在下家中还有事,不知先生住在何处,明日我一定登门造访。” 李谕尴尬得指了指后院:“我……就住在这里。” 范熙壬做了个长揖:“真是委屈先生了!之后见到恩师,我一定向他举荐!在下先行别过,明日定会再次来此请教!” “告辞!” 如果他真能引见一下张之洞,确实是好事,晚清四大中兴名臣里,思想最先进的,就是张香帅。而且他位极人臣,长时间担任封疆大吏,做一些创新的工作阻力要小得多。 送别了范熙壬和朱献文,时间也不早了,同文馆里虽然有电灯,但李谕住的后院现在却并没有通电。 黑灯瞎火,什么也干不了,而且可能是因为刚刚穿越的缘故,时差还没倒过来,头也挺痛,李谕就早早睡下了。这一觉睡得还挺香,只是硬硬的床板实在不怎么舒服。 翌日,天刚蒙蒙亮,外面就响起其他杂役们干活的声音,李谕并不爱睡懒觉,随即起床去藏书楼继续“工作”了一会。 差不多九点左右,后院的厨房才开饭,过去一瞧:一碗稀粥加两个饼,伙食还真是清淡! 好在昨天的礼部主事何方续挺守承诺,吃饭的工夫就派人送来了工钱。 看着手里脏兮兮的五十个铜板,李谕没想到自己有生以来的第一份工资竟然是大清的皇粮!真是太有纪念意义了! 上午又在藏书楼花了半天,李谕终于把各个门类的书籍理得差不多,到了中午就饿了,问问才知道,厨房一天只有两顿饭,晚饭要等到四点才开火! 李谕一米八的大高个,平素里也热爱运动,实在是挨不住,只好去街上转转。 东条子胡同的北边是金鱼胡同,这条胡同比较宽,街面也干净,住着不少富户,还有很多王公大臣,晚年李鸿章所住的宅子就在金鱼胡同。 胡同里有不少摊位,当然,那些王公大臣肯定不会蹲在小摊前吸溜面条,这些小摊位主要面向的客户是深宅大院的丫鬟仆人。 可千万不要小瞧他们,这帮人的消费能力是很强的!虽然他们的工钱也很低,但很多支出都是可以让主子报销。 况且主子们可没时间出来买东西,都是需要什么了直接把银子给仆人丫鬟,让他们去买,多余的银子就直接赏了。当然也有一些仆人买东西的时候花了一两,回去报个二两,主子们大手大脚惯了,根本感觉不出什么。 转了没多久,李谕被一股香味吸引,前面有一个摊位挤了不少人。 “可算是出锅了,丁子,快点给我来碗羊肉杂面!” “还有我的荞麦面,都等大半天了!” 摊主丁子是个年龄不大的青年,手脚非常麻利,边盛面边吆喝: “羊肉杂面一碗,8文钱!” “荞麦面一碗,4文钱!” 李谕掂量了掂量自己手里的巨款,感觉这个最适合他! 一个家仆也来到摊位前,开口道:“还有没有贴饼子,我们哥四个,来上8张!” 丁子立刻摆摆手:“林爷,今天的贴饼子没有了,要不给你们来四碗面?” “谁说没有了,你这筐里还不少嘛!”林爷指着旁边的一筐饼,不满道。 丁子说:“林爷,这些早就被定出去了,真不是我不给你。” 家仆不太高兴了:“咋都讲个先来后到吧,提前订咋行,这饼子我可要定了!” 丁子正不知道怎么回应,后面传来一阵尖尖的声音:“咋着了!饼子是咱家一大早就定好的,谁说我没讲究先来后到啊?” 家仆回头一看,口气立刻软了:“是魏公公啊!我哪知道是您!” 魏公公也不想搭理他,提起篮子,放下十来个铜板,然后又对丁子说,“德山啊,昨个儿咱家给德公公尝了尝,他也很喜欢哪。” 李谕听了一惊,丁德山,原来这个面摊的摊主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北京东来顺饭店创始人! 第六章 晚清的“老九门” 李谕去过几次东来顺饭庄,古典的铜锅涮出来的羊肉让人回味无穷,而且他调酱汁的水平也是一绝,不管是北方的麻酱韭花流还是南方的干碟香油流,都能整出非常棒的口感。 和同学一起吃饭都是由他亲自作为“调香师”,可以说是非常有效地缓解了南北矛盾! 可惜在甜豆腐脑和咸豆腐脑领域,他还是无法做出有效的制衡。 等摊位前的其他人都坐定,李谕过去问道:“丁老板,怎么不见涮羊肉?” 丁德山用毛巾擦了擦汗:“爷你真是开玩笑,你看我的小摊位哪有条件做那个!” “你可以的!”李谕道,心里却说:“因为我还等着哪。” 丁德山被他说的满头问号:“要不…先吃碗面?” “叮叮!” 李谕丢下8个铜板,“一碗羊肉杂面,我也尝尝丁老板的手艺。” 丁德山自信满满:“您放心,在东边半片城,就吃不到我这么好的羊肉杂面!” 丁德山的手艺没的说,量也很大。一碗面下肚,李谕才感觉腹中满满。 趁着时间还早,李谕在街上又转了一圈,街上摊位卖的东西都不贵,集中在几文钱到十几文钱之间,只是品种不算多。 吃饭买东西的普通百姓也都很朴素,像丁德山一碗面卖四文钱,很多人还是要货比三家,往往会在四文钱的面和三文钱的包子之间犹豫半天。毕竟对他们而言,能吃饱肚子就够! 晚清的百姓绝大多数活在温饱线上下,每天的开销基本不会超过20文钱,放在现在的话,差不多是四五块钱的样子。 但那些权贵们可就不一样了,豪掷千金也不在话下。所以说,晚清的社会绝对是朱门酒肉臭! 正准备往回走时,李谕看到一个外国人从一户大门中走出。这个老外年龄不小,差不多六七十岁,但是精神还不错。 里面的人朝他鞠了一躬,老外也回了一礼,然后戴上帽子,神情漠然地走开了。 这时候见个老外蛮稀罕的,李谕跟在了他后面。 老外走了几步,在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身边停了下来,他蹲下身子,说道:“老汉,你为何在京师行乞?” 这个老外中文说得还很不错。 老乞丐没想到洋人会主动同他说话,愣了半天才回道:“洋大人,您肯定不懂我们这一行了,我们只有在城里才能讨到够份的干粮啊!” 老外点了点头,感觉这句话确实问得有点多余,从兜里掏出一枚银元丢给他。 老乞丐听到碗中的那声脆响,眼睛都呆住了,捂着银元不住得感恩:“谢谢洋大人,祝您长命百岁!不对,是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外道:“你说的不对,你们的‘万岁’是说给皇上和太后听的。” 老乞丐似乎不管那一套,直接问道:“你们洋人为什么不灭掉清国?” 老外并没有回答,反问道:“你觉得我们灭得了吗?” “当然了!”老乞丐指了指远处的一根电线,“发明出那根电线的人就能推翻清国!” 老外苦笑一下,不置可否,站起身走开了。 一个乞丐都能说出这种话,看来这大清朝的子民,已经快要管不住了! 李谕想起范熙壬昨天的邀约,立刻回到了同文馆藏书楼,发现他已经再次看起了昨天的数学教科书。 “范兄来得很早啊!”李谕说。 范熙壬收起书道:“李兄弟好!” 李谕道:“研究得怎么样了?” 范熙壬苦笑着说:“真是高深莫测,太多无法理解!” 微积分这东西一时半会理解起来确实还挺难,李谕只好祭出当年数学老师的方法:“我给你再画几张图吧,或许能帮助到你。” “那再好不过,今天我正好特地带了一方好墨。”范熙壬在书上见过许多数学图形,依然是一知半解,他已经学过直角坐标系,可仅限于初等代数。 范熙壬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盒子,上面写着“一品徽墨”。 李谕年轻时练过软笔书法,写出来倒是也看得过去,但是和这种大清的举人们比起来,差了就何止一星半点,就不糟蹋人家的好东西了!他说:“这里应该有教室吧,要不我们找块黑板?” 范熙壬恍然道:“妙哉!这才有授课的感觉。” 范熙壬对同文馆的内部也很熟,二人一起走去前院的教学区。 李谕问道:“对了,范兄,听说近期同文馆会有考试,不知道考的是什么?” 范熙壬说:“并不是同文馆的考试,而是京师大学堂要重新复学,几个月后会进行一次招生考试。” 京师大学堂! 李谕心中一震,母校啊! 早在戊戌变法中的1898年,京师大学堂就创办了,但只开了没两年就遇到了八国联军,接着停办了两年。 戊戌变法绝对是慈禧老佛爷心中的痛,因为在她看来,正是康有为、梁启超等人蛊惑了光绪皇帝,导致如今他们母子不和。 变法中的大部分举措也都被废除,唯独大学堂幸存下来。 范熙壬接着说:“这次招生会比较严格,学子们后续还有机会派去西洋留学。大家都想学学西洋人的东西,也想去西洋看看,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厉害!” “所以说,你是要趁着这几个月的空档期,多多复习,准备应试了。”李谕心想,这和他曾经的考试似乎也没什么两样。 范熙壬点头道:“没错,考试的内容很庞杂,西学中诸如英文、数学、物理、化学、地理、动物学、植物学、历史等科目都会涉及。” 好家伙,原来“老九门”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开始折磨考生了! 李谕说:“那你确实要好好准备。” “这是当然!我一定要考入京师大学堂!然后去西洋各国,如果能在他们那里继续学习几年最好不过。今后学成归来,我必会让大清国变得强大,决不能再打败仗!” 范熙壬越说越激动,眼神中透出一股莫名的坚毅。 什么时代都不缺这种拳拳的热血青年啊! 他和今天遇到的老乞丐正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在晚清属于非常正常的情况,大厦将倾之下,万千国人有着太多不同的观点。 维新派、立宪派、革命派、保皇派,所有人的初衷都是好的,但黎明前的黑暗的确黑到让当时的所有人都看不清楚方向。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教室外面,里面有两个外国人正在黑板上做着演算,走进一看,其中一个正是李谕看到的年龄很大的老外。 旁边的范熙壬惊讶道:“这……是前总教习丁韪良先生!” 第七章 同文馆总教习 丁韪良是个美国人,从1869年开始担任京师同文馆总教习,一直到1894年,长达25年之久,对于京师同文馆的影响可以说是非常大。 作为当时大清最好的国立顶尖学府总教习,你一定以为丁韪良是个在学术上非常不得了的人物,但实际上,他只是一名传教士。 丁韪良毕业于印第安纳州大学,这所大学如今在美国的排名最高大概是七八十吧,全球应该在300多。而且它并不是一所研究型大学,主要是走的就业向。经常看NBA的人可能听过它,印第安纳大学堪称NBA五大摇篮之一。 丁韪良在美国接受了正统的西式教育,不过后来进入了神学院研究神学。 论起学术能力,他真的是并不出色,但作为一名在异国他乡的传教士,他的交际能力很强,中文也很好,竟然就当上了同文馆的总教习。 可想而知当时的大清在科学方面的落后有多大了。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实话说:大清的科学水平真的比印度都要差不少。 真是太刺激人了! 现在丁韪良已经卸任了同文馆总教习,不过几个月后他就会再次被聘为京师大学堂的西学总教习。 毕竟同文馆是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直属机构,二者又离得那么近,和拥有实权的总理大臣抬头不见低头见,关系总归是到位的。 与丁韪良一起演算的另一个外国人,是同文馆的物理教习施德明。 范熙壬并不敢打扰他们,和李谕一起在窗边看着。 他们算得很认真,一黑板都是数学算式,正在激烈得探讨。 范熙壬看不懂这些数学符号,喃喃道:“西洋的科学真是复杂高深,这些字母我认得,但其中的含义根本无从知晓。” 此时的范熙壬绝对是个西学狂热粉丝,只是水平还不够。 李谕完整得看了一遍黑板上的式子,很快就明白是一道关于数学分析的题目,需要证明二元连续函数在一个平面定义域内,等于一个累次积分,这道题难度的确还是有的,大抵相当于数学系考研中等难度。 施德明是个物理教习,但数学水平却并不高,当时学物理的人几乎都是搞实验路线,物理理论方面都不是很达标,更别提数学了。 施德明和丁韪良算了半天,卡在了一个节点上,两个人似乎都无法进行下去。 物理教习施德明叹气道:“这种数学上问题我也无能为力。总教习先生,您现在已经贵为清国大学的总教习,能否找一位数学系的学生一起算一下。” 丁韪良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又顺着往下列了几个式子,无奈道:“那些所谓的‘士大夫’?还是放弃吧!在文学方面他们是成人,而在科学方面,他们却仍然是孩子!” 这话李谕听着不舒服了,其实他早就看出演算中的问题,大声道:“容我插一句,两位教习,你们在开始的地方就出错了,怎么可能做对!” 空气短暂的凝结了几秒钟,丁韪良和施德明一起看向窗外的两人,施德明说:“你们是同文馆的学生?” 范熙壬感觉实在是太冒犯了,他上过多年私塾,对于学堂的老师极为尊敬,即便是错了,也是私下里很委婉得说。而且这么一大堆算式,难度和昨天的定积分根本不是一个量级,怎么能随便就说两个洋教习都错了! 他连忙道:“总教习大人,我……我的确是同文馆的学生,无意打扰你们的探讨,我们这就走。” 现在大清几乎所有人对洋人都是异常崇拜的,可以说是真正的“崇洋媚外”。 “无妨。”丁韪良道,“你说说,是哪里错了?” 范熙壬连忙摇头:“刚才说话的并不是我,是这位李谕兄弟,他,他在数学方面……” 范熙壬脑门上都渗出了汗水,李谕拍了拍他,示意自己来。 李谕身上没有什么封建思想的桎梏,权当很普通的学术交流。其实丁韪良和施德明对此也见多不怪,在他们上大学的时候,也经常与教授直接探讨。 李谕思路很清晰,说:“你们在对积分换元后,应当利用正弦函数sin的周期性去简化积分,否则根本无法继续后续的证明。” 他说完直接走进教室,擦了擦黑板,然后拿起一支粉笔,在黑板上迅速列出了十多个计算步骤,最后准确无误得出了相等的结果。 李谕把粉笔随意一扔,“这样就结束了。” 施德明看得很吃惊,用英文赞叹道:“如此漂亮的证明!” 丁韪良也压根没想到一个大清的年轻士子可以拥有如此高的数学修养,他仔细看了几遍,发现有些地方的数学技巧自己也不太能掌握,但结果肯定是对的。 “你叫——鲤鱼?” 李谕纠正道:“不是鲤鱼,是李谕。李白的李,上谕的谕。” 丁韪良道:“李谕。好,我记下了。你也是同文馆的学生?” 李谕摇了摇头:“我不是,我只是一个图书管理员。” “图书管理员?”丁韪良讶道:“你是如何掌握这些高深的数学知识的?” 李谕只好又给他讲了讲自己的情况,当然只能说是从租界的学校里学的,很多靠的还是自学。 丁韪良道:“如此说来,你当个管理员太可惜了。你对现在的科学掌握到了什么程度?” 李谕算了算时间,现在量子力学、相对论都还没出来;化学界刚刚研究出了元素周期表,然后建立了热力学的第一、第二定律;倒是电磁学现在可以说非常热门。 于是他只好泛泛说:“我对数学的微分方程,化学中的热力学以及原子构成,物理中的电磁学以及力学都有很深的研究,此外关于生物学的微生物等学科也有涉猎。” 这些都是直指当时各门科学最前沿,丁韪良嘴巴微张,“这,这怎么可能!” 李谕笑了笑说:“如果你想,我可以给你推导一下法拉第的电磁感应定律,或者麦克斯韦的方程组。” 第八章 彻底折服 丁韪良把李谕和范熙壬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这里堪称一个小藏书室,后面满墙的书架全是英文原版书。 说起来,古时候的书籍价格是极高的,根本不是普通人能消费得起。 举个例子,曾国藩作为超级写日记达人,曾经事无巨细地记录了生活中的各项琐事,他就曾经写到过自己的各种日常支出: 1841年,曾国藩在北京住,租房子花了文,是月租金,一共18间房; 然后买了两斤鲜肉,花了40文; 又买了一套《朱子全书》,竟然花了4000文! 其他罗列的项目还有很多,什么1000文的皮靴,500文的烤鸭,1000文的门帘,总之巴拉巴拉写了一大堆,好几十个项目,猛一看就像是小学生在水文! 单从前面那三个比较有特殊性的可以看出,两套半《朱子全书》就可以在北京租上一个月18间房的大宅子! 这是什么概念! 而且后来曾国藩又买了一套《子史精华》,也是花了4000文! 虽然这两部书都是大部头,但一部书算下来就可以买200斤猪肉!普通人家是很容易在二者之间做出选择的——用一句流行语说,排骨它不香吗? 即便放到现代也是难以理解! 可能这也是导致古代文盲率极高的一个原因,寒门难出贵子啊! 以上还只是国内出版书籍的价格,如果是丁韪良架子上的那些英文原版书,价格更是奇高无比。 当然,现在的英文原版书也不便宜,但是和清末比起来,就小巫见大巫了。 丁韪良让李谕和范熙壬直接就座,自我介绍了一下:“吾姓丁,名韪良,字冠西,祖籍美利坚合众国。” 对于他的身份而言,做自我介绍是很高的礼仪了,毕竟现在丁韪良可是有着朝廷三品顶戴的。 李谕和范熙壬连忙站起来躬身行礼,然后也重新做了自我介绍。 李谕此时回过味儿来,“冠西”! 好家伙,丁冠西,有点意思! 丁韪良和李谕又聊了聊科学相关的话题,李谕这些方面太拿手了,他从双缝实验说到光谱理论,从万有引力公式又谈到开普勒三定律,从复数空间谈到欧拉恒等式…… 一连两个多小时,别说物理教习施德明了,就连丁韪良都有点跟不上节奏,不时打断李谕,然后从身后的书架上翻找对应理论的书籍来查找印证。 其实李谕已经是控制着自己了,谈到的都是十九世纪的最新科研成果,并没有“超纲”。要是说到相对论和量子力学,他们更无法接受,而且这两样东西还没有诞生,此刻还是“两朵乌云”,说出来太惊世骇俗。 即便如此,很多东西丁韪良自己也没有学习过,比如双缝实验以及欧拉恒等式,他仅仅是知道而已,根本没有研究过,就连在书架上找书都挺花时间,好几次还是李谕帮着他找到对应书籍。 丁韪良是彻底折服了:这家伙恐怕放在西方大学里都可以当教授! 但是丁韪良并没有那么强的资源把他直接推荐给国外大学,而且也需要时间来进一步验证一下李谕的水平。 他准备留住这个人才,转身和物理教习施德明低声交流了几句,然后对李谕说:“鉴于你优秀的科学素养,我现在真诚邀请你在几个月后参加京师大学堂的招生考试,当然,这种考试对于你而言,将是异常轻松的。” 1902年京师大学堂复学后的第一次招生,可以说就是北大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正式招生,因为最开始的两年办得确实蛮失败,再加上庚子国难这么大的事搅和,差点连大学堂都不了了之。 对于李谕来说,也是不小的诱惑,想想还觉得有点小期待,能回到最初的母校当最早的一批校友,感觉太奇特了。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现在还没有正式的清朝户籍,现在的他说到底就是个“流民”。 丁韪良似乎看出了李谕的隐忧,刚才他还说到自己只是个图书管理员,于是说:“我会亲自为你写一封推荐信,帮你拿到正式的资格。” 这可帮了李谕大忙了,真是困了就给送枕头——求之不得! 李谕也没理由拒绝,鞠了一躬:“多谢总教习!” 丁韪良想了想又说:“还有一事,前段时间,总理大臣奕匡曾经让我寻找一名精通西学的贵国学者去他府上做助学,因为他尊贵的身份,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选,现在看来,我想你是很合适的,不知你意下如何?” 李谕还没反应,旁边的范熙壬已经惊呆了:“奕……您说的是庆亲王?” 丁韪良点点头:“是的,就是贵国的庆亲王。” “我的老天!”范熙壬一把握住李谕的胳膊,“兄弟,你要发达了!” 庆亲王奕匡现在是绝对的实权派,几年前还被加封“Tie帽Zi王”,世袭罔替。 有清一代,一共只有十二个钦帽子王,前八个是开国功臣,基本都是努尔哈赤的兄弟和子孙。 然后一直到雍正时期,立了自己的十三弟为鉄帽子王;至于最后三个,都是晚清“奕”字辈的,也就是咸丰那一辈,分别是恭亲王奕?,醇亲王奕譞(xuan),以及庆亲王奕匡。 恭亲王奕?名气最大,能力也强,人称鬼子六,是最早创立并执掌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时间最长的一位。 醇亲王奕譞则本事平平,但是老婆娶得好,是慈禧的妹妹。生的儿子也实在有福,直接被慈禧选做皇帝,也就是光绪。不仅如此,晚清最后一位皇帝溥仪,也是他的亲孙子!是他的五子载沣的儿子。 自己不是皇帝,但是儿子和孙子却都是皇帝,也是一位奇人! 但也正因如此,奕譞后半辈子一直担惊受怕,和光绪一样,都是活在慈禧的阴影之下。 如今这两位都已经去世,庆亲王奕匡就成了唯一在世的“一代”鉄帽子王。 奕匡的本领也很一般,但是各位如果看过照片就能发现,奕匡以及他的子孙后代长得都很帅,可以说是大清宗室颜值担当。 当然,他也并非真的一无是处,庆亲王奕匡最厉害的一点,就是敛财,堪称“理财”小能手,卖起官来都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而且他很早就看出了外国银行的优势,把钱都存在了外国银行,可以说是很超前了。 第九章 花旗银行 此时的庆亲王奕匡,作为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总理大臣,正在接见美国驻大清国公使康纳,以及花旗银行高管劳文斯。 康纳和劳文斯此次来找奕匡是想在大清国设立一个美国银行的分行。现在庚子赔款早就敲定份额,各国都设立了在华银行,专门代理收取赔款。 但是美国却一直是由公使康纳经手收取,引起了其他国家的不满,纷纷斥责美国这种不合外交传统的做法。花旗银行看准机会,立刻向美国国会申请去大清国设立分行。 此时花旗银行的名字还叫纽约城市银行,在美国都不能办理跨州业务,却先搞起了跨国分行。 好在花旗银行也算是有眼光,提前申请了跨国业务执照,美国总统罗斯福也希望把事情搞得正式一点,免得其他国家嘲笑,于是同意了花旗银行的申请。 这可是一块超级肥差,就连现在的商业银行都在拼命拉存款,更别提当时刚起步没多久的花旗银行。 所以劳文斯非常重视自己的差事,早早就和驻华公使康纳研究制定好了策划书,详细罗列了银行设立的种种条款约定。 他们一早就来到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等了半天终于见到了奕匡。 奕匡也不是故意拖延,他现在是真的忙到爆炸,每天都有好多个公使或者参赞轮番找他,谈的事情不是设立租界就是申请军队进驻。 这些事奕匡哪能立刻做主,还要再跑去见慈禧太后,好在慈禧给他的待遇还不错,可以直接坐着轿子进宫。但很多事情也不是见一次面就能定夺下来,经常要来回跑好几趟。 奕匡这把老骨头这段时间都快被颠散了。 此时的奕匡,正皱着大脑门看着眼前的策划书。策划书是用英文写的,但他的英文水平估计连刚学英文一年的小学生都不如。 他像模像样看了半天,递给了旁边的翻译瑞征,“你帮我看看。” 瑞征是同文馆的毕业生,水平却也不咋地,但他是奕匡的远房亲戚,奕匡任人唯亲,拿钱就好办事,竟然就留下了瑞征当翻译。 瑞征接过来策划书,三十几页密密麻麻的英文看着也着实头痛,他连忙坐在旁边的桌子上边翻小字典边慢吞吞地一字一句翻译起来,然后再把译稿写在旁边的纸上。 康纳看他的动作实在是太慢,于是对奕匡说:“尊敬的总理大臣,刚才我已经向您阐述过,我国的花旗银行与英国所设之汇丰银行性质完全相同,并没有其他多余业务。” 奕匡摸着手边的椅子把手,不紧不慢得说:“公使先生,你说的我自然明白,但这么大的事我无论如何还是要照章去办。” 花旗银行高官劳文斯最着急,他立刻说:“希望总理大臣速速推进,我们银行的业务能力不会比汇丰差,在利率给付、汇兑业务、安全保险、服务质量等方面都很有优势。” 劳文斯并不会说中文,他说话又快,奕匡没听明白,看向了旁边的翻译瑞征。 瑞征正在专心致志搞翻译,也没有听明白,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大人,我没有听清。” 康纳觉得再让他翻译实在是太慢了,为了提高效率立刻用中文复述了一遍。 奕匡一听又是拿汇丰说事,如果他们说比汇丰银行简单点还好,真要和汇丰一样,业务伸到方方面面,连采矿筑路都搞,处理起来更麻烦。 劳文斯看奕匡依然不紧不慢,知道得祭出杀手锏了,说道:“总理大人,我们在正式文书外,还加了一份文件,可以酌情减少并退还部分利息。另外,如果总理大人可以在我行存款,我们也可以多付利息。” 这句话当然还是康纳翻译的。 奕匡是个聪明人,一听他话里有“搞头”,立刻来了兴致,先不管银行的事了,问道:“这个退还利息……是怎么个说法?” 《辛丑条约》签订的庚子赔款并不是简单的只有4.5亿两白银,大清一次性拿不出这么多钱,只能分期赔,年息4厘,也就是4%的利息,本息和算下来,一共要赔接近10亿两! 劳文斯说:“按照条款,4厘的利息,我们可以减为3厘7毫5丝,当然,正式文书上写的是3厘8毫,另外的半毫利息就是给总理大人的。并且如果贵国在我行存款,也可获得利息,自然可以相应继续得到利息减免。” 这话一看就是经过人点拨的,直指奕匡和大清国朝廷的要害,劳文斯眼睛滴溜溜转了几下,自信满满地看向奕匡。 奕匡旁边的桌子上有个小算盘,他迅速拨了几下,按照比例,美国方面的赔款每个月高达16万两,虽然2毫5丝的利息退还听起来不多,算下来却也足足有五千多两。 而且其中一千两是给自己的,一年下来就一万多两,劳文斯这个手笔确实很大。 劳文斯也知道奕匡是个大贪官,不下点重手拿不下他,况且仅仅0.0025%的利息损失,对于他们来说只能是九牛一毛。 这个杀手锏对奕匡绝对是有吸引力的,不仅仅是他自己能捞到一万两好处,朝廷那边每年也能少六万两的负担。更重要的是这可以当做一个外交上的“胜利”,绝对可以在慈禧太后面前吹嘘一下。 几年前李鸿章因为在日本被愤青打中脸颊一枪,日本迫于舆论压力减少了《马关条约》五千万两的赔偿金。自己这次虽然谈下来的不多,可算起来每年6万两,38年就是200多万两,自己也没有被人开枪打,完全是送到嘴边的肉。 奕匡盘算了一会,心中立刻有了打算,对康纳和劳文斯说:“这个提议非常好,我会原封不动向太后详细禀报,你们放心吧。” 康纳知道奕匡只要是收钱,肯定可以办成事,站起来和奕匡用力握了握手:“我们相信总理大臣您的威望,完全可以促成此事。” 奕匡面带微笑:“这是我们两国友好邦交的一次伟大见证!” 奕匡这话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感觉就像黄鼠狼来家里偷走100只鸡,意外发现人家给你留了个鸡蛋,就立刻开心得手舞足蹈一样! 第十章 庆亲王府 北京城里的王府基本上都建在紫禁城北边,准确点说是在后海两边。 如今恭王府名气最大,大部分是因为和珅这个清朝第一巨贪。 恭王府最初就是由和珅营建,在被嘉庆抄家后,将这座府邸赐给了乾隆最小的儿子庆王,所以开始是叫做庆王府。 庆王这家子传到了奕匡时,奕匡又奉旨搬出,然后朝廷把王府又赏给了恭亲王奕?,所以就有了大家耳熟能详的“恭王府”。 之后奕匡搬进了琦善的旧宅,遂成了如今的庆亲王府。 庆亲王府离着恭王府并不远,只隔了两条街,虽然没有恭王府那般气派,但少说也有两三百间房。 李谕和丁韪良来到庆王府,通报之后跟着一个管家进了大门。 在大厅外,他们两人看到奕匡的儿子载振正在指挥几个杂役安装一台硕大的水晶吊灯,旁边还有翻译官瑞征。 ——这个瑞征不在衙门里做事,倒是来帮载振搞起了家具。 “小王爷,这台吊灯是奴才亲自安排人联系意大利使臣选的,纯手工打造,货真价实的罗马货!”瑞征在载振身后点头哈腰着说。 载振看着被杂役们慢慢抬起的水晶吊灯,的确是富丽堂皇、高贵奢华。 这才配得上亲王的身份! 载振和他父亲奕匡一样,颜值很高,他后来做了大清商部的尚书,在1906年发行的大清最早的银行纸币上,还印有他的半身像。 载振微笑道:“不错!溥伟平时动不动就给我炫耀他们恭亲王府的东西,我看这吊灯他家里准没有!” 奕?死后,继任的是他的孙子溥伟,但其实恭亲王这一脉在朝堂上已经没有什么话语权了。 不过奕?把持朝政多年,王府里好东西很多,再加上恭王府本来就是庆王家的,现在载振看到溥伟的样子心里多少不太舒服。 而且他们两个人年纪差不多,都是20岁出头,攀比心很胜。 旁边的瑞征顺着说:“恭王府里都是些老东西,咱这个可不一样。我跟着老爷去过好多个使馆,他们洋人都没这么好的东西!” “这三千两银子花得真是太值了!”载振越看越满意,对干活的几个杂役喝道:“你们几个给我小心点,如果磕碰着一丝一毫,我就有你们好果子吃!” 杂役们唯唯诺诺答应着,三千两银子,给他们吃上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有点闪失,不然十辈子都不够赔的。 李谕看着却很可笑,朝廷现在背着那么大的债务,这些王公贵胄却只是为了一盏灯就豪掷三千两,大清能撑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载振挪步欣赏着吊灯,余光终于看到了厅外的丁韪良,连忙道:“哎呦!是总教习先生,有失远迎,怎么进来了也没招呼一声!” 他快步迎出来,丁韪良伸出手,和他握了握:“我看王子正着迷于如此美丽的艺术品,就没有打扰殿下。” 载振道:“总教习真是说笑了!” “砰砰砰!” 瑞征冲过来就朝着丁韪良连磕了三个头,说道:“学生见过老师!” “你这是干什么!”丁韪良立刻扶起瑞征,“我都说了,以后见我握手或者鞠躬即可,这种大礼还是不要再有。” 瑞征满脸堆笑:“晚生见到老师实在是太激动了!” 瑞征当年在同文馆学习时,丁韪良还是总教习。其实他们已经习惯了握手礼和鞠躬礼,但是瑞征看到小王爷同丁韪良行了握手礼,想着自己怎么能和小王爷平级,于是就做了个大礼。 丁韪良也经常遇到这种情况,并没有太在意。 载振把丁韪良迎入厅中,吩咐左右看了茶,然后问道:“总教习先生,今个儿怎么来寒舍了?” 丁韪良指指旁边的李谕:“我是来给亲王引见这位博学之才,正好作为贵府的助学先生。” 载振知道他父亲正在寻觅个西学方面的人才到府上讲学,还声明了要个“通晓深义”的大才,这种人确实不太好找,就委托了前同文馆总教习丁韪良,没想到他效率还挺高。 只不过看着他旁边的年轻人似乎比自己年龄还小,载振疑惑地问道:“他……是西学的大家?” 丁韪良道:“没错,这位李谕小先生在西学各科的功底上,都要强于在下不少。” 这就一下子把李谕抬高了。 载振也是绝对无条件相信丁韪良,立刻起身对李谕说:“如此说来,以后就要先生多多赐教了!” 李谕也起身客气道:“小王爷言重了。” 其实昨天丁韪良和物理教习施德明算的那道题目,是丁韪良托美国朋友搞来的宾夕法尼亚大学试题中的一道,本来是准备选取一部分作为后续京师大学堂入学考试的参考。但后来才发现寄错了,这些题目都是研究生的测试题。 丁韪良让李谕做了做,没想到几乎拿了满分!他自己做,肯定连及格都够不着。 丁韪良明白,这绝对是个人才!只可惜他在大清影响力很大,在美国却很小。但是后续可以把他招到大学堂里,以后说不定就可以留学欧美。 现在放到庆亲王府上,如果可以让庆亲王热爱上西学,然后借他的庞大势力推广一下自己的大学堂以及各种小学堂,那也是极好的。 不得不说,丁韪良作为一个美国人,学术素养不高,但真的是热爱教育事业! 至于李谕吗,他心中自然知道大清很快就要完蛋,自己对清廷也没什么好感,恨不得它快点完蛋。不过君子能屈能伸,暂时虚与委蛇同这些王爷接触接触,也好更快融入一下时代,否则这种乱世,一个不留神肯定脑袋就没了。小命都保不住,还谈做什么其他事啊! 丁韪良简单介绍了一下李谕的情况,然后对载振说:“以李谕小兄弟的水平,哪怕做罗马大学的讲师甚至教授,都是可以的。” 丁韪良有意无意地又专门说到了罗马,自然是有点讽刺他花了三千两买了一盏罗马产的吊灯。 载振却没听出来,只是赞叹道:“没想到这位李谕先生能有如此大才,真是我大清之荣幸!” 丁韪良着急见到奕匡,于是问道:“亲王大人可在府上?” 载振摸着茶杯说:“父亲正在内厅与俄国来的参赞议事,这会儿我看也差不多了,我们要不进去看看?” “这恐怕不合适吧。”丁韪良道。 “没事,反正又不是衙门里!”载振随口道,“总教习随我来就是!” 丁韪良在大清几十年,多少也明白这些清朝大臣们的习惯,前年八国联军就曾经在庆亲王府里和奕匡讨论过议和条款的事。 载振又对瑞征说:“帮我陪好李谕先生,父亲一会儿就会过来。” 瑞征立刻说:“小王爷放心!” 等载振和丁韪良步入内厅,瑞征回头看向李谕的眼神,却有些怪怪的。 第十一章 比试比试 瑞征心中想着:这个李谕刚来到府上就成了“先生”,还能给庆亲王讲学,地位岂不立刻高自己一头。 自己作为庆亲王的翻译,还是旗人,难道以后见着他这个汉人也要矮上一头不成!真是岂有此理! 他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虚掩了一下脸,心中盘算着怎么让李谕的地位才能在自己之下。 李谕却根本没时间考虑他的心理活动,只是随意起身在厅里走了走。 近距离看这个吊灯的确很漂亮,在不高的主厅中显得更是气派。刚才喝水的茶杯看质地光滑洁净,肯定也是名窑瓷器;就连坐着的椅子也用了高大上的螺钿镶嵌工艺,非常名贵。 奕匡不愧是晚清顶级巨贪,生活方方面面都彰显着财气。巧的是他最开始也住在和珅的旧宅,真是冥冥之中有了贪的传承。 李谕挪步到装吊灯的木箱前,看到地上随意扔着几张纸,似乎是什么文件。 他捡起来一看,竟然是海关的报税单,上面赫然写着“ LANDED PRICE 1688 TAEL”,即:抵岸价1688两。 李谕不经意间竟然发现了个小秘密。 这盏意大利进口吊灯的价格实际是1688两,听小王爷载振和瑞征聊天时却说是3000两,也不知道是瑞征被骗了,还是故意谎报。 李谕猜测应该是瑞征被人耍了,不然这种文件怎么会随意丢在这里。 瑞征或许是也不明白“抵岸价”的意思,他们这个时期,大清的进出口贸易还是很少的。而李谕的时代,中国早就成为世界第一进出口贸易大国,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倒是1688这个数字确实太有趣了,很有内涵。 李谕不打算就这么拆穿他,随手把报税单折起来收在兜中。 瑞征也并没有看到李谕的动作,他心中好不容易刚刚研究出一套话术:“听闻你是要来王府里做先生?” 这话问的有点莫名其妙,李谕回答道:“谈不上先生,只是说来做个助学,帮助王爷了解了解西学的知识。” 瑞征哼了一声:“想在王府做先生起码要有功名,最少也是个进士出身吧,你哪,可有?” 李谕听出瑞征话里带刺,回道:“我已经说了,只是做个西学的助学,并不是先生。” “那就是没有功名了。”瑞征感觉抓住了李谕的把柄,得意洋洋。 李谕却继续轻描淡写着说:“是又如何。阁下可有功名?” 瑞征神气道:“自然!本人乃是举人出身,并且是光绪二十四年同文馆毕业生。” “哎呀,那真是厉害了。”李谕假笑着捧了一句。 瑞征继续说:“西学那些东西,本人根本不屑一顾,都是些奇淫技巧,学那些东西没得埋没了祖宗!” 李谕没想到他一个同文馆毕业生思想还如此守旧,说:“那你可要守好祖宗的东西,万一被那些奇淫技巧抢走了可就麻烦了。” “你!” 瑞征当然知道西学的重要性,但他当年在同文馆里就没学明白多少,只能尽力贬低一下西学,然后突显自己。 “朝廷可是说过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这才是大政所向!”瑞征不服气道。 李谕深谙互联网争辩精髓的,立刻回道:“好好好,你说的都对!” 瑞征一听这话,果然懵了,他还是第一次见人这么争论!自己想了一肚子骚话,只要是李谕敢反驳立刻就可以回击,但没想到他直接来了这么一句!导致己方弹药直接哑火,肚子里组织好的语言全都作废。 更难受的是,李谕虽然言语上“赞同”了自己,可瑞征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却又说不上来。 虽然李谕不想和他争,但瑞征却不想就此罢休,他想了想说:“总之,没有功名,在王府里说破天也只能是个书童!” 这句话就是他的真实意思,——得让李谕级别在自己之下。 李谕实在觉得无语,但也不能由着他挑衅了,于是说:“既然说到功名,不知道阁下最擅长的是什么?” 瑞征说:“吟诗作对,自然样样皆可。” “吟诗就没什么意思了,说到作对,不如我出个对子给你。您是有功名的,总不会怕我这个没功名之人出的对子吧?” “你是想考考我?”瑞征还真吃激将法。 “岂敢岂敢,只是共同研究一下。”李谕戏谑地看向瑞征。 “那你出上联吧!” 瑞征觉得自己怎么也不可能在对对子上败给李谕这么个连秀才都不是的人。 李谕也是没想到自己稍微下了点套对方就钻了进来,只好说:“那我可发飙了!” 瑞征竖起耳朵:“发什么?赶紧出对吧!” 李谕说:“听好了!这只是在下的一点自嘲,上联是:图画里,龙不吟,虎不啸,小小书童可笑可笑!” “咦!”瑞征心中一惊,李谕出的对子自己并没有听过,面前这个连秀才都算不上的家伙竟然可以脱口说出一个如此有水准的上联! 毕竟自己刚刚嘲笑了对方是书童,李谕立刻借机出了上联,可谓是十分“应景”,他一时之间还真是难以对出下联。 李谕看瑞征脑门上都快渗出汗水,心中乐得不行:你就使劲想吧,对得上来,起码你得是唐伯虎。 瑞征感觉有点下不来台,还好这个时候内厅传来了庆亲王奕匡的声音: “丁总教习久等了,这个俄国的使者实在是有点啰嗦。” 奕匡对丁韪良还是挺客气的,因为他正好是美国人,奕匡一直觉得美国人比日本人、俄国人要好打交道。 他继续说:“本王最受不了的就是俄国和日本国的使者,大半天都商量不下一件事。俄国的使者实在有点咄咄逼人,令人不快;日本的使者则一堆要求,文件更是接二连三。” 奕匡知道美国一向中立,丁韪良作为一个教育界人士,更不会掺合政治,所以说出来并不怕。 其实这两国的态度就算是当时也都人尽皆知。 而且到了民国时期,各国都开始停止甚至退还庚子赔款,算下来《辛丑条约》我们一共赔了一半多,也就是五亿多两白银。 但惟独有一个国家没有减免或者退还一分钱,那就是日本! 第十二章 开始上课 清廷其实心中也想要回东北三省,毕竟那可是自己的龙兴之地,但是俄国现在屯兵赖着不走。日本虽然有心插手,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们是想赶走俄国自己占有东北。 唯独清廷夹在其中,两边受气。 丁韪良确实不太关心政治上的事,他只想搞好自己的教育事业,但是国际形势多少还是知道的,说道:“俄国与日本国均虎视眈眈,王爷自然是要斡旋其中。” 奕匡却道:“斡旋什么,勉力维持罢了,一切还需要太后乾纲独断。” 奕匡是真担不起责任! 要说起来,去年的《辛丑条约》最后落款,其实是他和李鸿章一起签的字,但不知为何后人只记住了李鸿章这个“卖国贼”,他反而置身事外。 现在《辛丑条约》原件都还在,最后签字的地方,确实很难看出是哪几个字。李鸿章签的有点像“肃”字,对应他肃毅伯的爵位,旁边奕匡的签字就太难以辨认。 反正这种地方写真名字太丢人了! 现如今李鸿章这个大清国最懂洋务的人已经死了,很多事奕匡自己反而是真的搞不定。 所以他也准备多学学洋人的东西,了解一下西学,懂懂洋务。 要不是他太多事务缠身,真的想和李鸿章一样去欧洲列国转几圈,瞧瞧为啥别人就这么厉害。 奕匡走进主厅,看到那盏水晶吊灯,心中的烦闷心情消减了不少,又啧啧称道:“洋人有些东西确实是看着新奇。” 载振插话说:“父亲,装上它之后,咱们的大厅就亮堂多了,以后就是打牌,也惬意许多。” 瑞征这时候也不研究对对子了,立刻迎过去,“老爷,这灯是真真儿的意大利货,买过来可花了不少周折。” 奕匡比较满意,说:“花了不少银子吧。” 载振道:“不算多,三千两。” “三千两!”奕匡有点不满,“宫里的京灯一盏不过一二百两,这东西就要三千两?” 察觉到奕匡的态度后,载振立刻看了看瑞征说:“这是你买的,你说吧。” 烫山芋一下子送到手里,瑞征只好硬着头皮说:“老爷,礼制里并没有规定洋人的吊灯属于逾制,所以我就想着挑个好的……” 奕匡的谨慎是有道理的:当年和珅被抄家时,地库里就发现了皇家专用的京灯,这一条当年是加在他的死罪中的。 奕匡琢磨了琢磨,说:“行了,以后出门不要再提这事,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是花了三百两买的淘汰货。” 奕匡一下子去掉了一个零,载振心中暗叫不爽,这个13是不能在溥伟面前装了,300两说出去还不够自己丢人的! 他们这些个公子哥,警觉性和奕匡这种老狐狸还是差了太多。 吊灯的话题只好过去,丁韪良才能叫过来李谕,给奕匡介绍了一下。 是的,当时办事就是这么麻烦,过了大半个上午,才切入正题。 奕匡经常和丁韪良接触,有他担保,自然一点不担心:“很好,我大清如果多几个这样的人才,何愁大事不成!” 李谕心中暗笑,你大清现在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但是口头上还是连忙称道:“王爷抬举了。” 奕匡自然而然把李谕当做了丁韪良的人,说道:“这段时间你就住在府上,瑞征,吩咐下面给先生准备上好的房间。” 瑞征心中那个气啊,却不敢发作,连忙应和了几句退出大厅。 奕匡本来还想留下丁韪良一起吃饭,但是下人却又来告知荷兰公使正等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里,因为涉及公事,需要用章。这种事就没法在家里办了,奕匡无奈只好又去办差。 等瑞征回来时,奕匡正要出门,本想带着他一起回衙门,但想了想荷兰的公使好像是说荷兰语,于是自己走了,还不住喃喃自语:“外邦真是麻烦,翻译都要找许多个!” 送走了奕匡和丁韪良后,瑞征对载振说:“小王爷,我已经给李谕安排了西四院的厢房,您看如何?” 载振皱了皱眉头:“太小了,直接把西三院让出来吧。” “那不是留给洋大人的吗?”瑞征道。 “没事,看样子濮兰德几个月内是回不来了。” 濮兰德是爱尔兰人,现在是上海英租界工部局的秘书长,还是泰晤士报的记者。戊戌政变后就是他帮助康有为从上海搞到船票逃去的香港,现在慈禧太后还生着他的气,不敢回北京。 濮兰德在庆亲王府里住过挺长时间,期间教授过载振英文,所以载振的英文水平其实还可以的。 李谕沾了他的光,鸟枪换炮,直接从同文馆的偏房换成了四合院。 等到晚上,奕匡邀请他一起吃饭。 崭新的吊灯下,一上桌就感觉奢侈异常:冬笋炒鸡、清蒸鲈鱼、文思豆腐、五味香干、四喜丸子、扬州干丝…… 餐具也是异常精致,都是景德镇官窑出来的。这些瓷器放在后世每一件都价值连城,因为早在咸丰末年,景德镇的官窑就已经被毁。 不过对于奕匡来说,这也算不得什么,因为他真的太有钱了…… 真是万恶的封建社会! 李谕心中骂了几句,然后迅速填饱了肚子。 勾践卧薪尝胆连仇人的大便都吃的,自己吃大清这帮权贵点饭也说得过去吧! 只不过自己的权宜之计确实没有勾践老前辈那么悲惨就是了。 奕匡擦了擦嘴,对李谕说:“听丁教习说你水平很高,每天我就抽空听听,你开始讲吧。” 这就开始了?连个主题都没有? 李谕问道:“不知王爷想了解哪方面的西方科学?” 奕匡往椅子上一躺:“这我哪知道,你就捡着要紧的说。” 李谕没想到奕匡这么随便,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他看了看外面的夜色,“不如我们讲讲天文学?” “天文学?嗯,这个听着有点意思。” 李谕上大学时,本科专业是机械设计,是家里填的志愿。后来对物理学和数学产生浓厚的兴趣,就修了物理学的双学位,研究生阶段则是物理学。 而他最擅长的,就是天体物理和量子力学。 当然,对付奕匡,恐怕中学知识就够了。 第十三章 袁世凯 “既然要讲天文学,就需要先说一下太阳系内的运作情况。总体上可以看做是月亮绕着地球转,然后地球带着月亮绕着太阳转。” 李谕巴拉巴拉先说了说日心说的一些观点,这些后世都是常识,不过现在还得从基础教起。 奕匡微微点了点头:“这些我之前大体听过,不过刚开了个头,那人就被砍头了。” 李谕刚喝了口茶水想润润喉咙,差点一口喷出来:“砍,砍头?” 奕匡说:“对,就是那个张之洞的徒弟,杨锐。” 李谕直接汗颜!原来是戊戌六君子里的杨锐。 杨锐其实死的多少有点冤,他是张之洞的人,以张之洞对慈禧的感情,怎么可能允许他行刺太后。 李谕还以为自己要成布鲁诺了,虚惊一场,他继续说:“看来王爷也接受日心说,那么就可以继续往下讲了。” 他尽量采取最贴合日常的说法,以免奕匡不明白。 “地球的公转是一年,以此确定的历法就是阳历。相应的,月亮绕着地球转一圈是一个月,以此确定的就是阴历。” 奕匡打断道:“你说的是西方的历法吗,我们用的是叫农历吧。” 李谕道:“王爷明鉴。因为阳历和阴历都有一些小瑕疵,阳历中每个月的月初月末并不能对应月圆月缺。而阴历虽然每个月都是正好对应月圆月缺,每年却只有354天,与阳历差了11天。 “只有咱们的农历,确切说应该叫做阴阳历,融合了二者的优点,一年正好是太阳的一年,每月的初一十五又完美对应了月相。” 奕匡拍手大声道:“厉害啊,没想到咱们也是有东西比洋人厉害嘛!” 李谕突然感觉自己还挺适合当老师,竟然一下子就激起了奕匡的兴趣。 他们长期活在西方列强的阴影下,突然听到自己某个领域比洋人强,肯定很激动。 李谕又给他讲了许多关于最基本的太阳系内的天文知识,唯独地球是个球还有引力是奕匡无法接受的。 奕匡道:“就是说,我们脚底下其实是个球?那岂不搞笑!我记得美国的公使也给我说过,他们正好在球的另一面,他们难不成每天都是倒吊着吃饭睡觉?” 李谕哭笑不得:“因为万有引力和惯性的原因,我们是感觉不到的。” 奕匡拍着桌子说:“那个万什么引力,能多大劲拉着这么多人倒吊着?” 李谕说:“要照您这么说,美国人肯定也觉得我们天天倒吊着了。” 奕匡冷静了一下,还是不太明白:“咦……有点道理!那到底是谁在吊着?” “没有人吊着!地球太大了,我们就被地球的引力牢牢吸在表面。否则的话,江河湖海的水倒出来岂不更可怕。” 奕匡说:“哎呀,是啊!要真那样,我这王府岂不要被淹了,太后也要被淹了!” 没想到这家伙还想着慈禧太后,真是够忠心的。 李谕说:“当然不会!你就想,为什么你跳起来一点点就会落下,就是那股你没意识到的力量在抓着你,这就是地球的引力。” 奕匡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要这么说我倒是有点明白了。” 李谕又花了大半天给他解释万有引力,甚至找来了一个苹果,然后给他演示了演示“苹果砸奕匡”的实验。 折腾了一个晚上,奕匡总算是明白了何为万有引力。 奕匡顿时感觉自己行了,似乎什么都懂了! 第二天去宫里时见到了领班军机大臣荣禄,立刻拉住了荣禄。 “来来来!荣中堂,我来给你讲个关于地球为什么是球的道理。” 荣禄比奕匡还大了两岁,好奇道:“庆亲王,你什么时候喜欢研究洋人的学问了?” “那是自然,老夫也一直好学,再说了,我是总管外交的大臣,当然要懂洋人的东西。” 荣禄笑道:“那我洗耳恭听了。” 奕匡翘着胡子说:“你知道为什么地球另一边的美国人,不是倒吊着吗?” 荣禄被他问得有点愣:“为什么?” 奕匡神秘道:“因为万有引力!” “哦?万有引力?” 奕匡道:“正是,咱脚底下的地球,也是因为这个在绕着太阳转!” 荣禄摸了摸胡子:“既然是彼此可以吸引,它们为什么没有撞在一起?” “这……” 荣禄问的一下子就超纲了,奕匡只学了皮毛,只好说:“这我要回去问问那位小先生了。” “是什么问题还能难到王爷?” 一个洪亮的声音传过来,是回京述职的袁世凯。 荣禄先招呼了一声:“慰亭(袁世凯的字)回来了。” 袁世凯立刻给两位中枢大臣问了安:“慰亭见过荣中堂,见过庆亲王。” 奕匡说:“听闻慰亭你在办大学堂,我这不也在加紧学学西学。” 袁世凯现在是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也就是当初李鸿章的位置,可谓是位高权重。 袁世凯拱手道:“哦?西学烦杂无比,王爷真是令人钦佩。” 他去年刚奏请创办了山东大学堂,也就是山东大学的前身。如今身在直隶天津,也非常重视北洋大学的建设,即最初的天津大学。 袁世凯身居高位,多少还是搞了点实际东西的,也是当时的大势所趋。 奕匡说:“可不是嘛,昨天刚学了点东西,就让荣中堂把我难住了。今儿晚上等我再回府学学,明天回答你的问题。” 袁世凯有点好奇他们的谈话,小声问道:“王爷是在府邸里找了个洋人嘛?” 奕匡立刻摆了摆手:“当然不是洋人,昨天同文馆的前总教习丁韪良向我推举了一人,声称水平不亚于他们那的大学教授。” 袁世凯是办过学的,他明白其中的难度:“不是洋人?是我国人?” 奕匡道:“没错,而且很年轻,不过二十岁出头。” 袁世凯立刻道:“还有这种人才,那我一定要拜会拜会。” 奕匡和袁世凯都是聪明人,袁世凯话里的意思可不仅仅是想认识李谕那么简单,他更是想进入王府给奕匡送点礼。 直隶总督虽然是封疆大吏之首,终归不是京官,朝中的关系是需要经常打点的。 奕匡微微一笑:“那你应该会长见识了。” 第十四章 投个稿 袁世凯立刻会意,哈哈大笑:“王爷府上卧虎藏龙,我可真是期待得很啊。” 三人谈话间就来到了军机处,荣禄现在是首席军机大臣,平时在这办公。 奕匡和袁世凯则并不是军机大臣,慈禧之所以同意他们去这种权力核心地方,也是有意培养。毕竟荣禄的身体现在并不好,保不齐哪天就干不了了。 可惜慈禧不知道袁世凯作为李鸿章的“接班人”,心里其实并不在乎能不能进军机处。 毕竟当初曾国藩和李鸿章这对师徒也不是军机大臣,但依然权倾朝野,傲视群臣。 自从太平天国后,地方封疆大吏的权力早就膨胀到无以复加,军政财一手抓,连朝廷都管不了。 八国联军侵华时的“东南互保”,清政府更是威信扫地。两广总督李鸿章、湖广总督张之洞、两江总督刘坤一、铁路大臣盛宣怀,包括时任山东巡抚的袁世凯当时完全就是抗旨不尊,和洋人早就议好,只是冷眼看着慈禧向列强宣战,然后被打得屁滚尿流。 事后慈禧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还只能夸赞他们“老成谋国”。 地方督抚做得多舒服啊!袁世凯才不想当什么军机大臣,何况他的北洋新军也在天津。 荣禄在桌边坐下,喝了口温度刚好的茶水,对袁世凯道:“我看过你递上来的折子了,要让唐绍仪当天津的海关道,我可听说那里还有洋人的驻军,他们能放给你们吗?” 袁世凯道:“中堂放心,我早就安排了工巡局的警察把持住海关道。洋人已经占了海关税务,总不能把我们设立的海关道也一并收了,要那样的话,他们收多少钱我们可就真不知道了。” 现在几乎所有的海关税务司都是洋人控制,清廷没办法,只好将就着设置了海关道,用来监察海关税务。 荣禄又问:“海关道和洋人打交道多,唐绍仪可以胜任吗?” “回中堂大人,唐绍仪是早年派去美国留学的学生,曾在美国学习生活七年,后来又随我在朝鲜十年,专门处理洋人的交涉,对洋人的东西还是颇为熟悉的。” 荣禄道:“如此就好。” 二人不过是官场对答,应付公事,袁世凯的奏折写定的人肯定不会变。 袁世凯又说:“另外,北洋大学校长李岷琛过世,校长一职现在缺着,卑职斗胆也推举唐绍仪做新任校长。” 如此小事荣禄自然更不会去管,袁世凯说出来不过是表示自己是荣禄的人,什么事都要让荣禄知道。 “既然够资格,你按照章程办就是。”荣禄默许道。 袁世凯应道:“卑职明白了。” 荣禄又处理了半个时辰公务,重要的奏折差不多理清了,他转身对袁世凯说:“慰亭这次进京,还去见太后吗?” 袁世凯立刻道:“回京自然要面见太后,躬聆圣训。” 荣禄道:“那就一起吧。” 慈禧住在西苑的仪鸾殿,朝见大臣基本也是在那,如今的最高权力机关其实已经不在紫禁城,而是西苑。 荣禄整理好的这些奏折,自然也要去西苑给太后过目。 此刻的同文馆中。 李谕白天没什么事,奕匡去宫里办差,他的儿子载振一大早也不知去哪了,就连那个有点讨人厌的瑞征都去了总理衙门。 李谕想起来自己还有图书管理员这么个伟大的岗位,于是又回到了同文馆。 进门就碰到了丁韪良,他端着几份报纸杂志刚要进办公室。 “Good morning, Sir!”李谕打了个招呼。 丁韪良看到李谕,笑道:“怎么,是放不下你图书管理员的工作嘛?” 李谕摊摊手:“你们没有把我解聘,我就不能旷工,我可是个合格的打工人。” 丁韪良还当他是开玩笑,回道:“这么简单的工作以后没必要做了。” 李谕苦笑道:“总教习大人,我现在身无分文,不能每天只在庆王府里蹭吃蹭喝吧。” 丁韪良摸了摸胡须:“你说的有道理,我确实疏忽了。这样吧,我安排你作为同文馆的暂列学生,每个月会有2两银子的补助。” “当学生还有钱拿?”李谕想着莫不是要给自己走什么后门。 丁韪良却说:“同文馆的正式学生每月都有10两银子的补助,只不过现在同文馆已经并入京师大学堂,不再单独招生。这2两银子是朝廷给我们的预科学生的特殊津贴,可以发放三个月。” 2两银子说起来也不多,但总好过那些闲散旗人宗室每个月一两多。果然知识就是力量啊! 李谕是个不爱吃白饭的人,不能白拿这钱,心中盘算有什么可以挣钱的途径。 他眼睛瞄到了丁韪良手中的杂志,说:“总教习手里的是英文期刊吧,如果我发表一些学术文章,不知道有没有钱拿?” “这……当然可以。不过,发表学术文章可并不简单。” “我觉得可以试试。” 丁韪良翻了翻手里的杂志期刊,想了想感觉确实也可以测一下李谕的水平,“好吧,你有这种勇气与学识我很欣赏,正好现在英国皇家学会旗下的《自然科学会报》在约稿,我想你可以投一下。” “《自然科学会报》?” “对,当初牛顿、法拉第等人就曾在上面发表过不少优秀论文。英国皇家学会平时很少在社会上约稿,只是现在德国的科学势头太猛,他们自然不想落于德国之后。” 丁韪良对这些最新的消息知道的还是蛮多的。 李谕说:“好的,那我就回去写一篇论文试一下。” 丁韪良把手里的几份杂志递给了李谕:“你回去看一下,这些杂志的水平很高,想要写一篇优秀的新论文是很有难度的。” 李谕谢过丁韪良,接过杂志,看期刊号是上个月的,——漂洋过海来到大清,已经算很新了。里面不仅有英国皇家学会旗下的刊物,还有《物理学年鉴》、《爱丁堡评论》等当时的前沿科学杂志。 而最后一本,赫然就是《自然》! 好家伙,没想到终于在100多年前的清末看到了后世大名鼎鼎的CNS三大学术期刊之一。 在李谕所处的年代,《Cell》、《Nature》、《Science》绝对是影响力最大的期刊,合称CNS。 《自然》的影响因子可是高达49多,另外两本也是40多,这是什么概念啊! 能在上面发上一篇署名第一作者的研究性论文,百分百是学术顶流!只要不是国内顶尖那几个,985大学里随便就可以评个教授、副教授之类的,绝对可以横着走。 第十五章 慈禧 西苑仪鸾殿。 慈禧老佛爷此刻正在打牌,和隆裕皇后、小德张以及四格格一起坐在一张四方桌前。 他们打的是麻将,不过是纸牌,一炮100两。 荣禄、奕匡和袁世凯到的时候,先知会了小太监,小太监则告诉了大总管李莲英。 李莲英看慈禧这一把手气很旺,就没有立刻打扰慈禧。 他偷摸看了一眼,慈禧已经听牌,就等一张两万和牌,于是朝着小德张眨了两下左眼。 小德张立马会意,反正他为了迎合慈禧和皇后,手里的牌已经拆得稀巴烂,正好有张两万。 “太后,我这张牌打得可讲究了!奴才刚才算过,已经走了两张一万,两张两万,一张三万还有两张四万,我就不信您还会等这张两万!” 小德张演技很在线,他当初刚入宫的时候就是进的戏班,练过几年京剧,声调也很好听。 他手里的牌刚落下,慈禧就高兴道:“胡了!没想到吧,我就是算准了你们肯定不会再要万牌!” 隆裕和四格格也放下手中的牌,不住称赞老佛爷料事如神。 “今儿个老佛爷真是化作财神爷了,怎么打怎么有。” “你说这牌也是,就认着老佛爷那去。” 慈禧很开心:“快快快,拿银子拿银子!” 小德张把桌子上的银票递过去一张,嘴里还不住说着:“奴才这手啊,怎么总给老佛爷送牌。” ——只要是能让慈禧高兴,这点钱算得什么。 当然,慈禧更不可能缺钱,他们真的就是玩。 这时候李莲英才在慈禧耳边说起三位大人正在仪鸾殿外。 慈禧现在心情很好:“哎呦,怎么能让他们等着,快进来快进来。” 李莲英“喳”了一声,立刻大声喊道:“传荣禄、奕匡、袁世凯进殿。” 三人进来后,立刻行礼。小德张、隆裕和四格格早就离座站在了一边,他们可不敢受他们跪拜。 慈禧则安然坐在原位:“免了,说吧,什么事?” 荣禄端着盒子说:“太后,这是几省督抚的奏折,还请您过目。” “不用了,你说说就行。”慈禧轻描淡写道,她对荣禄可以说绝对的信任。 荣禄也很明白,立刻说:“回太后,四川巡抚奏,当地哥老会作乱,请拨银200万两以做镇匪之用。” 慈禧轻轻啧了一声:“这事让户部去查实,一个哥老会用得着这么多银子?” “遵懿旨。另,山东巡抚报当地红灯会结社,打起了‘再世黄莲圣母’的旗号。” 慈禧看看袁世凯说:“这不是你天津的事儿吗,怎么跑山东去了?” 袁世凯立刻说:“臣调集北洋多镇新军,已经驱除此股势力。” 慈禧转对荣禄说:“你看嘛,这事也不难办,让袁世凯多教教他们。” “太后圣明。还有……” “行了行了,就没点让人高兴的?”慈禧问。 荣禄本来还想继续陈奏一下其他事,看慈禧的态度好像不太想听,立刻说起袁世凯:“当然有,在直隶总督袁世凯的斡旋下,天津海关道已恢复正常,以后天津海关的税银可以正常如数地押解京城了。” “嗯,不错嘛。”慈禧说,“要是大家都像袁项城一样办事就好多了。” 河南项城是袁世凯的老家,慈禧这么喊他算是很亲近了。 袁世凯立刻诚惶诚恐道:“臣鞠躬尽瘁,但求太后洪福齐天。” 他们说了半天,倒是奕匡从进来就没说一句,他个人能力确实比袁世凯和荣禄都差了一截,政务上的事他们自然能处理好。奕匡心态很好,反正有慈禧太后当靠山,有人办事让他清闲清闲更好。 慈禧此时对他说:“庆王爷,咋个儿一直不说话?” 奕匡满脑子正在想地球为啥和太阳不会撞在一起,猛然听到太后叫自己,连忙道:“回太后,奴才正在思考一些天文学的问题。” 慈禧噗嗤一下笑出来了:“天文学?你是没睡好吗,想什么天文学?” “奴才真的是在想这个…这个引力,和这个…这个地球以及太阳的运转问题。” 慈禧听他这么说,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四格格,你快看看这还是不是你父亲?” 四格格和隆裕太后都站在侧面,和隆裕一比,真的是美得不可方物。后人一直称其为晚清第一美女,的确名不虚传。后世很多慈禧的照片中都有她,和其他宫廷女子一比,真是有点出淤泥而不染的出水芙蓉之感。 哪怕放到现在的审美,也是活脱脱一个大美女。 她是大清颜值担当奕匡家族的,是奕匡的四女儿,慈禧很喜欢她,一直让她陪在身边做御前女官。 当然,奕匡也乐得如此。 四格格轻声说:“太后,阿玛兴许真的在学西学。” “真会替你父亲说话!”慈禧笑道,“奕匡啊,我当然不是笑话你,你要是能多学学西学的确是好事,毕竟你还担着总理衙门这个差事。其实吧,我也想学一学,只是太不方便,如果能有个像四格格一样的女官在身边就好了。” 奕匡眼睛一转,立刻说:“太后如果想找个懂西学的女官,奴才倒是有个不错的推荐。” 慈禧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驻法国大使裕庚任期已满,他的两个女儿年龄一个十四,一个十七,陪着裕庚已在日本国、法国居住七年之久,对西方甚为了解,可以召回作为太后身边的女官。” “裕庚啊,差点忘了他。好在你记性好,你就去办这事吧。” 奕匡道:“还有就是……” 慈禧看他吞吞吐吐的,问道:“还有什么?” “奴才想借英国公使送的几样器具回去研究研究。” “是那个地球仪,还有望远镜吗?” “是的。” 慈禧却像护着宝一样:“地球仪你可以拿去,望远镜我还要留着自己看哪。你认识那么多公使,让他们给你一个就是。再说了,你会用吗!” “奴才是不懂,但是奴才现在府里有个通晓西学的小先生,可以给我说说如何使用。” 慈禧道:“好你个奕匡,难怪你现在学起洋人的东西了,那你快点给我把裕庚叫回来,我可不能输给你!” 第十六章 蹭流量的论文 李谕此刻正与范熙壬在专门卖文房四宝的荣宝斋里。 他本来是想和他打听个地方买点稿纸,没想到范熙壬直接把他拉到这里来了! 开什么国际玩笑,这哪消费得起! 李谕以前和一个有钱的同学去琉璃厂玩的时候见识过荣宝斋,几乎是占据了琉璃厂西街的一大半。里面的东西可谓是相当的高大上,随便一幅国画都是用万来计数。 说起来,荣宝斋经营文房四宝也有三四百年了,绝对的老字号,最初的名字叫做松竹斋。 鸦片战争时松竹斋被战火摧残得很严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家在文人圈子里有的是流量。于是把原来的店名“松竹斋”换成了“荣宝斋”,又请来同治年间的状元大书法家、陆润庠提了店名三个大字,很快又经营得风生水起。 荣宝斋的东西好是好,但是真滴贵啊! 范熙壬是富家子弟,可不在乎钱不钱的,他进门就看中了架子上摆放着的生宣纸。 “老板,这一令纸(500张)怎么卖?” 接待的伙计回道:“客官好眼力,您手里拿的是安徽泾县产的宣纸,昨天刚到,是咱家店里最好的生宣,一令只要1300文。” 范熙壬摸着纸说:“确实是好东西,价钱还有商量吗?” 伙计眼光很毒辣,一眼就看出范熙壬那爱不释手的样子肯定想要,于是立刻推销起来:“客官,现在陆运不畅,能运过来的好生宣本就不多,如果客官今天不拿着,兴许明天就没了。” 范熙壬只用了几秒钟就下定决心:“好吧,这纸我要了。” 真是太不会砍价了! 伙计立刻给他包好,嘴巴很甜地说:“祝客官学业精进,早日高中。” “高什么中,我现在可不去考进士了,能考进京师大学堂就是高中。” 范熙壬此时才发现旁边的李谕压根站着没动,“怎么了,李兄弟,这里可是全京城最好的店了。” 就是因为这是最好的店啊! 李谕心想,500张纸就要接近一两银子,够他吃一个月羊肉面了!他现在的身家只有2两银子,还是让丁韪良提前预支的,总不能买点纸就花去一半吧。 他瞬间理解曾国藩买《朱子全书》花去4000文的原因了。 当然,日记达人对于纸张这么大的花销也有记录,他的日记里就曾经记录过自己买帖花了2000文。 ——还说什么“穷”秀才,古时候想当个读书人都不容易啊! 李谕支吾着说:“我……是想买小一点厚一点的稿纸。” 伙计很机灵,立马说:“客官是想要书信笺札纸吗,我们店当然有的!您看这个,是上好的信札纸,直隶天津产,一令1400文。” 好嘛,这个因为尺寸规格小,反而更贵。 李谕面露难色:“有没有格子间距小一点,横向排列的稿纸。” “客官是要洋人的纸啊!”伙计道,似乎也没有刚才那么热情了,“洋人的东西我们店里可就没有了。” 李谕如释重负,如果有的话还不知道什么价格。 范熙壬感觉颇为可惜,劝道:“李兄弟,其实信札纸厚度也是可以的,毕竟这是荣宝斋的东西……” 李谕连忙摆手:“有劳兄弟了,我是用习惯了而已。” 两人又转了几家店,竟然没找到一家卖此类稿纸的。不仅稿纸,连钢笔都没见着有卖的。 没办法,李谕只好借着同文馆藏书楼还没人的时间,去里面找到了一些。八成是以前洋教习用的,顺手拿了一小叠。 至于笔吗,好在自己还有一支铅笔。 回到庆王府的西三院,李谕坐在桌前开始凝神静心思考要写一篇什么样的文章。 去年,也就是1901年,刚刚颁发了有史以来的第一届诺贝尔奖,物理学奖发给了伦琴,奖励他发现了X射线。 现在西方学术界最热门的也正是射线,几乎所有的大学和实验室都搞了X光机,拍拍这个,拍拍那个。 对着人一拍,刷一下就出来一个骨头架子,真是太有意思了! 李谕决定从它入手,蹭一波流量! 摊开稿纸,李谕握着铅笔很快就以一手漂亮的英文字体开始了书写: “X射线发现于六年前,作为放射性的先驱发现,是伟大的。在此,本人谨以个人观点对X射线的性质做出如下的分析。” “……” 别看现在的人们都知道X射线,但当时的顶尖科学家还不清楚X射线是什么,甚至连它到底是电磁波还是微粒都不清楚。 而且此时原子模型尚未面世,甚至原始的葡萄干布丁模型都没诞生,也就无法从根本上解释X射线的成因,李谕只能通俗地去写它的相关性质。 文中他先是探讨了X射线显影的原理,是因为人体组织密度的不同,对X射线的吸收程度不同。 然后详细写了如何制造一套简易的X射线装备,并且画了草图。 这些都是大家可以接受的,并且都很站得住脚。 然后他就利用当时的“现有理论”,如麦克斯韦的方程组,以及法拉第等人的理论,进行推演,并预言了X射线是一种电磁波! 李谕还计算了X射线的频率和波长,对于如何验证自己的理论也给出了方法:由于X射线的频率极高导致波长极短,他提出可以利用晶体中排列整齐的原子进行衍射试验。 最后,李谕则又重点讲解了X射线的危害性,因为当时真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它强大的能量对人体伤害有多大。 他强烈呼吁所有的科研工作者尽可能控制射线方向,避免照射人体! 总之洋洋洒洒,不知不觉间已经写了两三万字。 好在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并不难,毕竟如今随便一个高中生也都知道X射线是电磁波,只不过如何验证、如何推导比较麻烦,还要尽可能去避开原子模型理论,所以花了很多篇幅。 李谕完稿后看着手里的文章非常满意,他又以漂亮的连笔印刷体誊写了一遍,完工时已经接近傍晚。 第十七章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李谕写完论文时,奕匡也回来了,他进门换了便服就叫过来了李谕。 “我问你啊,你昨天说是因为这个什么万有引力,所以地球绕着太阳转,那为什么它们不会撞在一起?” 好家伙,这位王爷大人竟然还挺好学。 李谕于是给他解释了起来:“王爷,是因为咱的地球绕着太阳转的速度很快。您可能不知道,这个速度高达每秒钟30公里,啊…就是每秒钟60里地。” “每秒钟60里地?”奕匡一时根本无法理解这个概念,他掏出了一枚怀表,“你说的是这个小指针动一下的一秒?” “没错,就这么一下,”李谕也故意顿了一秒,“就出去了60里。差不多就是绕着北京城的外城墙跑一圈还要多上10里。” “不可能!”奕匡叫道,“绝对不可能!” 奕匡这一嗓子还真有点表情包里曹操的样子。 李谕只好耐心解释:“王爷,这是真实发生的,您可以问任何一个西学的教习,他们肯定也会这么说。” “但这么一下就跑了一圈外城,我怎么会不知道,也感觉不出来!”奕匡是真的无法理解,“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李谕心想,以后你觉得不可理喻的多了去的,不过自己叫做李谕,肯定也要让你“理喻”起来。 他化身科普老师,又给奕匡详细讲了讲其中的力学道理,当然,都是很浅显的内容。 奕匡感觉脑袋都要炸了:“先别整这么多绕来绕去的,明天我还要给荣中堂回答,你就简单点给我说。” “原来如此,这就好办了。”李谕终于知道原来奕匡不是好学,而是这个13还没有装完全。 他找来纸,写下了牛顿的公式,一顿数字推导,看得奕匡眼珠子都出来了。 “你还会用洋人的笔?” 李谕熟练地转了一下手中的铅笔:“这个啊?好像公使们经常用吧。” 奕匡觉得自己真是请来了个宝,水平不赖,“但是,你写这么一堆,我也看不懂啊。” 李谕突然发现自己忘了用文字翻译数字符号,只好又在旁边用文字写了一下。 当然,奕匡还是看不懂,李谕说:“这两张纸您只需给中堂大人一看,就说是自己推导的过程。他要是再不明白,就不是王爷的问题了。” “好主意。” 奕匡要的就是这么个效果,管他牛顿不牛顿的,又不耽误自己挣银子。 铅笔写的字对于奕匡来说实在太小,他端起放大镜抄写了一遍,这次绝对要让荣禄哑口无言。 完事后,奕匡让人端上来了地球仪:“你再看看这个,是我从太后那要来的,帮我指指倒吊着的美利坚在哪。” 地球仪是几年前荷兰公使夫人送给太后的,虽然和后世的地球仪精度上天差万别,不过大体的轮廓还是有了。 李谕便再次化身地理科普小能手,给奕匡讲起来地理常识。好在通过担任总理衙门大臣一职,奕匡对此多少有些了解,而且地理常识也没有接受难度。 李谕主要是给他讲了讲距离的概念,也好让他知道地球到底有多大,单单这些知识,也够他消化一晚上了。 第二天,李谕拿着自己关于X射线的稿子找到了丁韪良。 丁韪良看到时,整个人都是懵的:“这是你写的?” “是啊,您看如何。”李谕说。 丁韪良仔细阅读了半天,虽然他不懂麦克斯韦方程组里那些复杂的偏微分方程,但是整篇论文看下来非常通畅,有理有据,并且也都给出了验证方法。 关键是非常新颖,哪怕是搞个论文查重,也是妥妥过关。 绝对是一篇上乘的论文! 丁韪良赞道:“完全可以发表,你的文章已经达到极高的水准。” 李谕说:“那就好,您看还需做什么修改?” “完全不用,我改不了其中任何一个字。而且我着实没想到你英文方面的书法也如此高明。” “嗨!还不是因为高考逼的!” “高考?” “我是说,为了准备学堂的考试练习的。”李谕连忙解释。 丁韪良竖起大拇哥:“中国人在书法这一项上的确是让我佩服!” 他取出一张纸,继续说道:“按照西方大学的规定,学生身份的人在期刊上发论文需要导师的签字。现在大学堂还未开学,这个字我就帮你签吧,另外也需要写一封介绍信。” 李谕说:“多谢总教习。” 现在发个论文还挺麻烦,李谕的时代就方便很多。 丁韪良取出一支派克钢笔,迅速写了一封信。他的字体还没有李谕好看,应试教育竟然真就练出了一身本事…… 李谕最眼馋的是丁韪良手里的钢笔,现在这东西可是稀缺货,要是放到后来,他手里这支笔拍卖的话起码10个达不溜起步。 “走吧。”丁韪良拿起这一摞稿纸准备出门。 “去哪?”李谕问。 “当然是去寄信。” 大清在1896年刚开办大清邮局,最初是隶属海关旗下。海关总税务司赫德兼任着总邮政司,并且归总理衙门节制。 不过其他列强看到一个英国人成为了海关总税务司又要兼任邮政司后,自然纷纷眼红。 这可是一个超级香饽饽! 清政府也没辙,为了调和帝国主义之间的“矛盾”,便在1901年将总邮政司下面安排了一个“邮政总办”的职务,由法国人帛黎担任,邮政大权其实算是落入了法国人手里。 当然也是因为赫德的海关收入更高,实在忙不过来。 最搞笑的还是咱大清,人家抢着吃自家的肉,还得当和事佬去分肉! 各国之所以这么重视邮政,肯定不是真心为了帮着大清挣钱,心里的鬼算盘打得响得很! 举个小例子就明白了:1902年,上海的邮局发现一件包裹中藏有吗啡,价值高达3000两! 此外什么贵重金属、珠宝首饰、珍珠项链等等应有尽有。 有这个东西做掩护,他们就可以偷偷摸摸搞走私,逃过海关的税收和检查。 居心叵测啊! 第十八章 大清邮局 大清邮局最近刚从总税务司署内搬到了崇文门大街,也就是现在北京站的南边。 从同文馆过去要5里地,丁韪良出门叫了两辆人力车。 人力车在上海叫做黄包车,因为一般会统一涂装成黄色。 北京等地则因为它从日本传过来,所以叫做东洋车,简称洋车。 李谕和丁韪良各上了一辆,给李谕拉车的是个20岁出头的小伙子,身材虽然不高,不过看起来很结实。 他们自然不可能并驾齐驱,两辆车一前一后隔着有十几米的距离。给丁韪良拉车的明显是个老手,拉得很稳,路也熟,跑在前面。 李谕所坐的车手则明显踉跄许多,虽然力气很大,不过速度一点都不均匀,坐起来有点颠。仿佛丁韪良坐在一辆高档奔驰轿车上,而李谕则是坐在一辆板悬的五菱宏光中。 车轮轧过一块石头时,李谕屁股都离开座位了,结结实实给吨了一下,车夫回过头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老板,您多多见谅!” 李谕也没有责怪的意思,毕竟都是底层人民在挣辛苦钱,于是道:“没事,你慢点开,哦不,慢点跑就行。” 车夫说:“老板多担待!俺刚拉没几天。” 李谕闲着没事,和他聊起了天:“听口音,你不是北京人。” “老板好听力,俺是从张家口过来的。” 没想到又遇到了一个北漂,李谕问:“怎么不在老家呆着,跑京城里来?” 车夫说:“是俺哥说在城里挣钱多,也比乡下轻快点,俺哥就是前面给洋大人拉车的。”车夫边跑边说,看他气息很平稳,身体素质想必很好。 李谕讶道:“这活儿还轻快?” “那是!下地干农活可比拉车累多了!” 李谕对拉车和种庄稼都没有什么概念,继续问了句:“拉一天能挣多少钱?” “俺现在挣得不多,但是俺哥挣得多,一天多的时候能两百多个钱!平常也得一百五六十个。”车夫还挺实诚,有啥说啥。 李谕心算了一下,一个月差不多有4500多文,按照当时差不多1:1500的银铜比率,差不多3两银子。 李谕说:“还不错啊,现在一个月能挣3两银子不少了。” 车夫咧着嘴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李谕,说:“老板面白干净的,一看就是读书人。您不知道,俺们这种苦力啊,每天还得给车商交50文的份子钱,除去吃饭睡觉,也就剩不下几个了。” 下面的车夫跑断腿,车商却在一辆车上每个月就能挣1两银子,真是躺着收钱。 李谕想起了老舍的《骆驼祥子》,祥子就是个车夫,他最大的梦想是有一辆自己的人力车。他勤勤恳恳,本本分分得拉车,但混乱的时代只给了他一个最悲催的结局。 李谕不自觉叹了口气,晚清真是更惨的时代啊。 差不多半小时左右,两辆车先后到了大清邮局的门口,李谕已经被颠得隔夜饭都快吐出来了,还是强撑着装作没事下了车。 丁韪良从兜里掏出了一小串钱:“这是100文,60文钱是路费,剩下的留着当小费。” 两个车夫千恩万谢,他们很喜欢拉洋人,因为他们经常给小费。30文钱本来也算是个大活,加上小费,两人一下子就跑出了一天的份子钱,之后再跑就都是净赚了。 丁韪良根本不缺钱,而且他在美国生活时给小费就很平常,所以并不当回事,两个车夫还没唱完谢词时,就喊着李谕进了邮局。 此处可以说是大清邮局总部,里面蛮宽敞,长长的柜台上四五个伙计正在整理信件。他们身后有几个很大的橱子,上面有许许多多小点的橱子,门上贴着诸如上海、天津、武汉等地名的标签。 邮局里的一个邮差认识丁韪良,走过来招呼道:“丁总教习,又来寄信吗?” 丁韪良把那一摞稿纸放在了柜台上:“是的,崔先生,我要寄一封挂号信到上海。” 李谕已经很久没有听过“挂号信”这个词了,毕竟他所在的时代快递业太发达了。 如果哪天真的收到挂号信肯定会挺害怕,因为基本没什么好事:现在还用挂号信的,不是法院传票就是律师函警告,或者是从监狱高墙里寄出。 崔邮差熟练地把稿纸称了称重,然后说:“丁总教习您看,一两二钱重,需要贴张10分的邮票。” 丁韪良直接拿出来了10个银元放在桌上。 崔邮差立刻说:“丁总教习,10分的邮票就够了。” 丁韪良说:“我当然知道,但这封信到了上海,还需要再转由大英书信局寄往伦敦。” 现在的大清邮局还没有加入万国邮联,只做国内业务。如果往国外寄信,就需要这些国外的邮局,也就是“客邮”转寄。 英国早在1861年就在上海的苏州河边修了邮政大楼,即英国邮政局,或称大英书信局。信件既然是寄往伦敦,由他们寄肯定会少一些中转。 10个银元的资费很高,折合7两银子。作为对比,现如今从上海往英国寄信差不多五六块钱,当然,如果邮寄稍微大点的包裹那就挺贵了。 李谕此刻身上的钱连寄个跨国邮件都差了一大截!好在是丁韪良出钱。 崔邮差按照规定,翻了翻文稿,确定没什么其他物品后,就包进了邮封中,然后贴上了一枚黄色的小邮票,上面写着“当作洋银壹角”,下方还有英文写着的“10 cents”。 大清邮局是赫德主持成立,很多东西都是学的英国,就连资费都按照洋钱来定。 ——反正清廷主权丢的够多了,也不再差这么点小细节。 李谕倒是有点相中这套邮票,准备找机会一定买几套回去,因为这是他手里那点可怜银子所能买到的最有可能大升值的东西。 别看一张面值只有几分,这套邮票可是1897年限量发行的慈禧六十寿辰小字改值邮票,有1分、2分、4分、5分、8分、10分、30分等几种面值。 限量哦! 如果能集齐一套,在100多年后的今天能拍出几十甚至上百万的价格。几百万倍的升值空间还是很可观了! 第十九章 来自大清的无敌论文 “可以了,回去静待佳音,”丁韪良从邮局走出后对着李谕说,“最近航运恢复,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到伦敦。” 即便如此,航运确实慢啊,要是能发一封电子邮件过去就好了! 这段时间李谕依然是在当助学的日子中度过,虽然庆亲王奕匡老先生没见得学着什么高深知识,但总归是有了那么一些科学常识。 奕匡本人却以为自己是越来越行了,每天都要强拉着荣禄给他上两课,一会行星理论,一会潮汐原理的。就连太后都经常夸他两句,着实让奕匡喜不自胜,高兴之余赏了李谕100两银子,算是教学的费用。 李谕晚上当老师,白天也没闲着,除了锻炼锻炼身体,就会去同文馆自学一下外语。 他英语本身是极好的,又因为看动漫的缘故,闲来无事也学了学日语,简单的日常交流可以做到。后来去德国的慕尼黑大学做了半年交换生,德语也能说个七七八八。 日语和德语都有基础语言辅助:有中文母语的加成,日语其实学起来会轻松许多;而英语和德语同为日耳曼语族,学起来也没有那么吃力。 反正又不是从头开始学什么阿拉伯语之类超级难学的小语种,那可就真要了老命。 不过他的日语和德语也仅限于日常交流,还差了不少,更别提落笔书写了。 正好同文馆有现成的教材,一百年前的教科书编写的都非常硬核,白天也没办法刷抖音、踢足球,只好学学外语。 不得不说,这么学习的效率那是真高!想有点其他事情打扰都没的! 此时,万里之外的英国伦敦。 一封漂洋过海来的信件寄到了英国皇家学会。 取信的是《自然科学会报》的一名编辑约尔森,最近他已经收到了世界各地上百封邮件。 当他拿到这封信,看到邮戳时很是震惊:“What?大清国?” 约尔森有点无奈,真是什么地方都来投稿! 他把信封放在桌上,并不准备立刻打开,最近他已经看过好多篇印度、马来的稿件,完全是小儿科级别! ——有在证明勾股定理的,有讨论浮力定律的;这还不算什么,甚至有写如何把石灰和矿粉做成黄金的! 直接把堂堂皇家学会当成了小学期刊+科幻征文现场! 这都什么跟什么嘛! 约尔森觉得会长出的主意真是弱爆了,没征到什么好论文,反而让自己多了许多工作。 这一期《自然科学会报》需要五篇稿件,目前只选出一篇可以刊登,是东京帝国大学寄来的,关于如何提高轮船发动机效率。 还有四篇的空缺,没办法,约尔森只好又看起了今天的信件。开始的几封果然没什么惊喜,六封信件他只用了半个多小时就看完了,只剩那封罕见的大清国寄来的信件。 这是他第一次收到大清国信函,本来真心不想看,不过看寄信的署名是美国人,才勉为其难打开了。 第一页是丁韪良的介绍信,丁韪良要比大清那些不知深浅的高层们更清楚中外差距,所以他一开始就很谦卑地做了介绍: “尊敬的审稿人,本人是大清国同文馆前总教习丁韪良。您肯定没听过这所学校,自然也没听过我。但我要诚挚为您介绍一位旷世奇才,他的论文惊才绝艳,绝然不会令贵刊蒙羞!” 约尔森看到这里有了些许期待,吹得这么厉害,总不会又来给他科普初等物理吧。 稿件一共20多页,还挺厚,约尔森拿开第一页的介绍信,立刻看到了一手漂亮的英文字体。 “呦!原来清国也有人会写英文书法。” 上来先加了个卷面分。 到了正文部分,约尔森看着看着就有点坐不住了,他握着钢笔的右手也开始不住颤抖。 “Oh my god!” 约尔森激动的惊呼一声,“太前沿了,这竟然是来自遥远东方清国的一篇论文!” 约尔森常年审稿,对科学课题的敏感性很高,况且现在整个欧洲最热的就是射线学科。 这一篇论文完全跳出了常规文章的桎梏,从物理性质的阐述很快深入到了本质解释,甚至给出了完美的证明和实验方法。 总之,太高端太前沿了! 这种论文他必须拿给会长审阅! 时任英国皇家学会会长威廉·哈金斯爵士此时正在办公室与前会长开尔文勋爵一起研究雪茄。 “如何?我这盒古巴过来的雪茄是不是比你平时抽的要强十倍。”开尔文勋爵得意地说。 哈金斯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好是好,不过你的说法有误,我认为要强五十倍。” 两人立刻一起大笑起来。 “砰砰砰!” 敲门声响起。 “请进。”哈金斯说。 约尔森推门而进,立刻激动地说:“会长,有一篇不得了的论文,您一定要亲自看一下。” 哈金斯放下手里的雪茄:“什么论文让你这么大惊小怪?” 约尔森看到里面还站着开尔文勋爵,他可是现在科学家最顶尖的大咖。 “勋爵先生,不好意思打扰了,我……” 开尔文勋爵开口道:“没关系,你说就是。” 约尔森把论文放到哈金斯的办公桌上,“会长,这是一篇从大清国寄过来的论文,里面详细推演了X射线的一些物理性质。” “这有什么,此类文章我们看的还少吗?”哈金斯会长漫不经心道。 “不不不!”约尔森接着说,“您往后翻,这篇论文的后面又在本质上阐述了X射线的性质,并且预言了它是电磁波。” 旁边的开尔文勋爵插了一句:“怎么可能!现在我们的剑桥、牛津等大学还在争论这个课题,他凭什么这么说?” 约尔森对开尔文勋爵说:“我开始也无法相信,但是这篇文章后面用麦克斯韦和法拉第的方程进行了非常严密的推导,算出了射线的频率范围,甚至给出验证方法,可以采用晶体进行衍射实验。” “衍射实验”和“晶体”两词一出,开尔文勋爵和哈金斯会长表情立刻凝重了起来。 第二十章 于礼是谁 开尔文勋爵走过来:“我看看他是如何证明的。” 他直接搬了个椅子坐在了哈金斯会长的旁边。 开尔文勋爵研究领域很广泛,不仅仅是最知名的热力学,他在电磁学、流体力学、地球物理、工程应用等领域都做出了贡献。 哈金斯会长的专业则是天文学以及光谱学。能做到皇家学会会长的位置,肯定是真才实学。 等两人看完论文时,都颇为震惊,哈金斯会长先开口道:“确实是不得了的论文,作为博士毕业论文都绰绰有余。” 开尔文勋爵说:“何止如此!如此水平的论文我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几篇。” 哈金斯翻到论文中关于预言X射线是电磁波和利用晶体衍射的部分,“此名学者的物理和数学功底都着实扎实,不过我总感觉他似乎藏了东西。” “你也意识到了?”开尔文勋爵点上了自己的烟斗,深深吸了一口,说道,“开始我以为是他学识过于渊博,在一些地方收手后没有再做深入探讨。不过这个叫做Yu Li的中国人行文明显非常自信,即便他已经做的非常不着痕迹,我依然能隐约感觉到他是刻意收了手,至于为什么,我就想不通了。” 一旁的编辑约尔森说:“莫非是因为篇幅原因?因为我们征稿要求中对文章长度做了限制。” 哈金斯会长点了点头:“只能这么解释了。不过单就里面的这两项观点而言,若果真如此,也是两枚诺贝尔奖的水平。” “难以置信。”开尔文端着烟斗沉思起来,“至于能不能得奖,也要看他提到的验证实验做不做的出来,如此精度的实验并不简单。” 两位大神其实已经猜到了李谕的想法,他的确是刻意做了隐藏,只是没有逃过顶尖学者的眼睛。 原因吗,当然是他还不想太过惊世骇俗。 事实上,1914年和1915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的确是颁发给了X射线衍射和X射线晶体研究。 只是李谕并不擅长做这种实验,如此高精度的实验需要注意非常多的细节、调整很多设备,过程也异常繁琐,更不是简简单单做几百次就可以成功的!到时候肯定又需要好多篇论文。 所以如果授予诺奖,最多会把他作为提名,即便如此,也是一流学者梯队了,T0级别! 何况这只是李谕小小的一次试水。 不过哈金斯会长和开尔文勋爵不可能当这是试水!对他们而言,的确非常先进。 哈金斯会长说:“勋爵,要不您给伦琴教授写一封信,他是这方面的专家,让他也看看。” 开尔文勋爵放下烟斗,说:“很有必要!” 两人很快联名写出了信件。 伦琴现在是慕尼黑大学的物理学教授,他看到开尔文勋爵的来信后,对附在里面的论文也是着实震惊,立刻回信: “此篇论文已经将X射线的研究推到了新的高度,观点异常前瞻,我对这篇论文表示完全支持以及赞同……” 很快,伦琴的盛赞与李谕的论文一起发表在了英国皇家学会的《自然科学会报》上。 一石激起千层浪,因为伦琴的强大背书,大半个欧洲的科学界都看到了这篇论文。 此时欧洲受惠于科技强大带来的优越,对于科学是非常热衷以及推崇的,很快英国《泰晤士报》也刊登了文章进行报道,取名:“来自龙的国度·尖端射线的洞察”,不胜赞美之词。 当然,现在的李谕还不知道这些,因为他正在努力学习着日语和德语。 这天,英国驻大清公使萨道义爵士来到了总理衙门。 奕匡看到他立刻感觉头大:莫不是又来要钱的。 萨道义是当年代表英国在《辛丑条约》签字的,和奕匡接触算比较早了。 “公使先生,不是还没到还款日期哪,再说现在已经有汇丰银行进行收款了。”奕匡说。 萨道义摇了摇头:“我并不是为此事而来。” 他把一份《泰晤士报》和一张电报放在桌上,继续说,“我是来找一位叫做于礼的中国人。” 奕匡听到不是来讨债的,放松了许多,问道:“于礼?我怎么没听过?是谁?难不成又有人要包围公使馆?” 萨道义指着《泰晤士报》说:“现在英国境内的报纸上都在报道此人,称他在射线领域的造诣达到甚至超过了伦琴教授。” 呵!报纸还真是有点夸大其词了。 “啊?”奕匡脑门上冒出无数问号,但射线、伦琴他都没听过,只好说,“还有这种人,莫非是我们派出去的留学生?我让同文馆查一查。” 同文馆离得总理衙门很近,奕匡立刻吩咐他的翻译瑞征去隔壁找丁韪良。 奕匡则拿起了报纸,啧啧称奇:“没想到啊!没想到!” “不仅如此,”萨道义举起电报,“这也是昨天刚刚从我国传来的电讯,开尔文勋爵和皇家学会会长哈金斯爵士联名发的,电报内容指名道姓就是让我们大使馆帮忙找这个叫做于礼的人。” 如此长距离的电报,单字价格极为高昂。 《泰晤士报》财大气粗,并不在乎这点钱。但是大使馆收到的电报却是开尔文勋爵和哈金斯会长以个人名义发的。 奕匡并不知道开尔文勋爵和哈金斯是何等人,但是英国皇家学会会长听起来应该是国子监祭酒一类的职位,或者更高一点,也就是从四品或者正四品。 倒是勋爵有点厉害了,毕竟爵位肯定是皇室加封。开尔文这个勋爵其实就是男爵,在大清是从二品或者正二品,也就是差不多六部侍郎的品秩。 别看男爵是五等爵位公、侯、伯、子、男最后一等,已经很厉害了。 开国时立下赫赫战功的明朝叛将洪承畴只是个三等轻车都尉,从三品,比男爵整整低了一等。 而大名鼎鼎的巡抚刘铭传也仅仅是男爵。 比较高的是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这三个猛人,此三人是侯爵。 对于大清而言,二品的职位已经非常厉害,一般的大使也没这么高。 “于礼,于礼……”奕匡一拍大腿,“哎呦,怎么忘了你们姓名是倒过来念的,该不会是李谕吧!” 第二十一章 听戏 丁韪良得到消息,很快赶了过来。 他看了泰晤士报和电报内容后,立刻说:“没错,就是李谕,文中所提论文就是由我寄去英国。” “真是李谕?”奕匡多少还是有点震惊。 丁韪良确信道:“当然!不过我也没想到会惊动开尔文勋爵和英国皇家学会会长二位。” 萨道义大使左手搓着怀表说:“何止惊动,你也看到电报内容了,他们想找这位于礼先生继续约稿。” 丁韪良笑道:“这是自然,如果真如他们所说,李谕的科学素养如此之高,他们肯定会继续求稿。可惜相隔太远,不然很有机会去做讲演。” 李谕将来肯定会去他的京师大学堂,如果自己学校的学生能够在英国皇家学会演讲,对他来说也是无上的荣耀。 奕匡取过电报也看了看:“我说他怎么什么都懂,原来你们大不列颠国专管科学的大臣也如此称赞。” “恭喜王爷,如果贵国多一些优秀人才,恐怕就不会再签什么条约了。”丁韪良道。 萨道义听了这话多少有点不自在,不过其实此后大清也没再签什么不平等条约。 倒不是大清变了,而是真的怕了,实在不敢打仗,也没几年蹦头了。 虽然奕匡猜不到大清的命运,今天多少还是有了个好消息。 现在的庆王府中,小王爷载振正在厅中和四格格聊天。 四格格有点像个冰美人,她神情一向淡漠,和她的际遇颇为有关。 四格格的名字早已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后世是在整理慈禧的照片时,发现这个美丽的女子时常出现,才知道了她的存在。 慈禧确实很喜欢她,奕匡就顺势把她当做了政治工具,一直放在慈禧身边。 后来奕匡把她许配给直隶总督裕禄的儿子,可惜没多久裕禄在庚子国难中因为抵抗八国联军不利而服毒自尽,他的儿子也很快病死。 那个时代的女子几乎不可能再嫁,所以四格格很早就守了寡。慈禧却很高兴,四格格还在服丧的时候就把她又叫回了身边。 她的心中其实并不很喜欢这种生活,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和慈禧常年在一起,深居宫中,约束多得令人发指,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不过又能有什么办法。 载振看到四格格却心情极佳:“难得姐姐回来,老佛爷今天怎么没留你?” 四格格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心中多少还是好了一些,对载振说:“今天大公主回来了,有她陪着太后。” “原来如此,难怪太后肯放你回来,听说荣寿公主牌打得可没你臭。”载振嬉笑着说。 四格格被他逗乐了:“好呀,那你去试试陪太后打牌,保准把你赢得底儿掉。” 载振连忙摆摆手:“我哪敢赢她老人家……” 两人说话间,奕匡从总理衙门火急火燎赶了回来,进门就说:“好闺女啊,你可算回来了!” 四格格起身做了个福,奕匡立刻让她坐了回去,“快说说,宫里最近有什么见闻。” 奕匡把她放在慈禧身边的目的就是这个,两句话就问到了主题,四格格神情又恢复了落寞,不过她在宫里这么多年,情绪管控能力早就练得炉火纯情,平静道:“今天荣寿公主叫着皇上去仪鸾殿见了太后,礼部和工部来奏事时,也让皇上一起听着了。” 奕匡摸了摸胡须:“太后对皇上的态度恢复了多少?” 四格格摇了摇头说:“太后的心思我哪猜得着,我估摸着是大公主想要调解调解。” “如此看来,荣寿公主在太后那里份量还是很高!”奕匡继续说,“女儿啊,你也多学学人家!太后之前就给我说,咋着你闺女这么不爱说话,和皇后在一起的时候还好,要是皇后不在,话都不说两句。” 四格格听奕匡这么说,眼泪就开始打转:“我也不想,可我做不到啊。” 奕匡这人心也不够硬,看女儿一哭立马服软,毕竟太后还是很喜欢四格格的:“好啦好啦,是我不对,我奕匡的女儿怎么可能比鬼子六的女儿差!” 荣寿公主是恭亲王奕?的女儿,大清最后一个公主,被宫里称为大公主。 北京西三环有个地名叫做公主坟,还是地铁1号线和10线的换乘站,这个“公主”指的就是“鬼子六”恭亲王奕?的女儿荣寿公主。 她从七岁就在慈禧身边,现在已经陪了慈禧40年,和慈禧感情非常好。 四格格进宫时间和她比差了太多,但胜在年轻貌美,关键是人家上相!慈禧只要是拍照,就会拉着她提升提升整体颜值。 载振连忙在旁边打圆场:“父亲,今天知道姐姐回来,我特意叫来了谭鑫培的义子杨小楼以及徒弟贾洪林来咱府上唱几段。” “贾狗儿?”奕匡也是个资深老戏迷,“不错,今天咱的绣楼有好戏登台了。” “就是,听戏听戏!我还特意让他们的班子排了《朱砂痣》,这可是太后都爱看的压轴大戏。” 载振说完就起身要拉着四格格去绣楼。 晚清时候京剧的地位比现如今的流行歌曲差不了多少,热度高得不像话,从上到下,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老百姓,都喜欢听戏,就连光绪皇帝都打得一手好板鼓。 谭鑫培是谭派祖师,京剧鼻祖,人称伶界大王,现在他是皇宫升平署的大红人,慈禧最喜欢的名角之一,经常给慈禧唱戏。 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电影《定军山》的主演也是谭鑫培。 绝对是当时的顶级流量明星。 只不过现如今他在皇宫的升平署,慈禧经常要听戏,不太容易出来。 他的徒弟贾洪林也不差,自小就是戏班的台柱子,人称贾狗儿,年轻时的嗓子亮得很,可惜坏了两次嗓,此后就转走功戏、唱腔路线,依然深受好评。 他常饰配角,给谭培鑫、杨小楼、梅兰芳等大名角都搭过戏。 有那么一点吴孟达黄金配角的意思,——虽然不是主角,但缺了他,估计也不会有周星驰的成就。 当然,贾洪林的水平完全可以独当一面,挑起大梁。 第二十二章 戏台 至于杨小楼,更不用说了,后来是和梅兰芳、程艳秋等人齐名的梨园大佬。 大名鼎鼎的《霸王别姬》就是杨小楼和梅兰芳、尚小云等人最早演出。 张国荣的经典电影《霸王别姬》很多人都以为是讲的梅兰芳,其实张国荣饰演的程蝶衣原型是程砚秋。 而张丰毅饰演的角色段小楼很多人以为原型是杨小楼,也并非如此。 剧中的段小楼最后出卖了程蝶衣和自己的妻子,是个有些负面和污点的角色。而历史上的杨小楼却是个铁骨铮铮的爱国汉子,气节这一块拿捏得死死的,晚年为了不给日本人演出,不惜退出戏坛。 虽然此时的杨小楼还没成名,但在谭培鑫的同庆班里,已经是最重要的武生演员。 四格格对载振说:“现在就去绣楼么?刚才你不是说戏班下午才来。” “我知道,我这不是先去给姐姐演两曲。” 奕匡早就看出来载振是想支开四格格避免尴尬,说道:“行了行了,正好你们去看看戏台,上回三庆班来唱戏,后面的人总说声音不太响。” 庆亲王府里的绣楼就是一座大戏楼,现在还存世。绣楼里上下两层,1300多平米,最多可容纳三四百人,每逢奕匡父子大寿或府中有喜庆事时,就要请戏班连演几天京剧。 ——在家中摆戏台,绝对说得上是超级票友,而且是超级有钱的票友。 奕匡转过头,正好看到准备出门锻炼身体的李谕,李谕此时还在心中默背着日语平假名。 “小先生。”奕匡叫了他一声。 李谕听到奕匡的声音,回道:“王爷,怎么白天也在府里。” 奕匡说:“正巧今儿爱女回府,对了,英国的公使来总理衙门找过你。” 李谕感觉今天奕匡的语气有点过于好了,问道:“英国公使?” “没错,他说你的文章发在了英国的皇家学会会刊上,他们的会长还有一个叫做什么开尔文勋爵的人还要找你再写文章。” 我去,李谕心中暗叫了一声,没想到这篇小论文影响这么大。 奕匡让李谕进大厅坐下,继续说:“我观摩着英国公使言语中对他们皇家学会会长和勋爵颇为尊重,看来你这次的文章属于是高中了。” 奕匡经过李谕的“悉心教导”,对科学常识已经有了不少认知,不过涉及到高深的东西还是不了解,尤其是科研论文,他脑中还是一套考进士然后高中的套路。 英国公使级别又高,大清一般将他们看做正二品,正好是男爵的程度,所以奕匡才感觉那位开尔文勋爵很厉害。 而能在英国皇家学会发文,岂不就是翰林院的翰林!可不是进士么! 李谕立刻谦虚着解释:“王爷,并非如此,在下只不过是发在英国皇家学会的一份科学刊物上。” 奕匡捋着胡子说:“那我就不懂了,但今天我是难得长了一次脸!你是不知道做这个总理衙门大臣有多受气。” 李谕连忙拱手道:“王爷辛苦!” “英国公使请你明天过去一趟,不认识路的话可以让丁总教习一起。还有,正好今天府上有戏,你也一起来听听吧。” 李谕说:“谢王爷。” 李谕心中很高兴,虽然此时自己还没看到报道,但连奕匡都知道了,看来效果不错。 奕匡想了想又说:“载振,你叫着这位小先生一起去绣楼看看,兴许他有法子。” 载振刚才听到英国公使亲自去总理衙门请李谕,也是有些震惊,出了大厅就向李谕打听起来:“李先生,英国公使为啥找你,那人可是出了名的鼻子朝天,牛气得很。” 李谕耸耸肩:“我在他们英国的期刊上发了篇文章,人家想找我再写稿,又联系不上我,就直接给使馆发了电报,我想是这样的。” “厉害啊!”载振竖起大拇哥,“能让洋人主动来找,还是好事的,可真不多!何况对方还是公使。” 李谕笑道:“运气而已。” 四格格一直默默走在他们后面,一言不发,刚才李谕就发现她了,毕竟这个时代见着个美女很不容易。 到了绣楼,载振让四格格站在最远处,然后跳上戏台,捏着嗓子唱了句:“末将不才,带领要马,大战张合!” 然后朝着四格格喊道:“怎么样,听得清吗?” 四格格走过来笑道:“是有点不清楚,而且……” “而且什么?” “你唱的太难听了。”四格格笑道。 载振尴尬的清了清嗓子:“最近上着火哪!”然后又说:“现在已经是关着窗户了,怎么声音还是不够响。” 李谕观察了下,这里作为“家庭戏院”确实不算小,没有扩音器,后排虽然可以听见,但效果的确稍微差了点。 载振问道:“李先生,可有啥法子?” 李谕站上戏台,跺跺脚,发现脚底下是空的,于是说:“只能这样了,叫人搬几个大水缸过来。” “大水缸?”载振疑惑道。 李谕说:“对,把几个灌满水的水缸放在戏台下面。” 载振虽然心中许多问号,还是安排下人们取开木板,抬下去了几个大水缸。 李谕过去帮着调整了调整水缸距离,然后对载振说:“贝子爷,您再唱一嗓子试试。” 载振先对四格格说了句:“不许笑话我!”接着亮开嗓子又唱了刚才定军山的那句词。 “姐姐,如何?” 四格格抿嘴道:“比刚才好多了。” “真奇了怪了!”载振说,“放几个水缸怎么就行。” “简单的共振原理罢了。”李谕说,“解释起来有点复杂,总之有效果就行。” 四格格一直在旁边看着:“还有这种好法子,下次我也给太后说说。” 载振立刻道:“你也顺便夸夸我。” “这明明是人家先生的功劳。”四格格说着看了一眼李谕,发现这个人明显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太一样,但是哪里不太一样又似乎说不上来。 也许,是特别“洋”气? 第二十三章 震怒 李谕除了每年春晚会看一个戏曲节目,平时基本没有听过戏曲。古风歌曲听过不少,但和京剧这种硬核的艺术就没法比了。 中午戏班到了王府,王府的管家立刻着急忙慌得给他们安排了午饭,然后搭好戏台。 奕匡中途去了趟西苑,一直等到他回来,李谕、载振等人才一起来到戏楼。奕匡娴熟地在最中间位置坐下后,对着戏班老板说:“开始吧。” 李谕和载振、四格格坐在第二排,同样是黄金位置,后面还有许多其他皇亲宗室,以及八旗票友,反正这些人平时很闲,能来王府听戏绝对是一大乐事。 王府管家推着大门准备关上,因为奕匡听戏时不见外客。在大门就要合上时,被一只手挡住了。 “府上现在不见客。”管家不满道。 门外的人说:“本人杨士琦,过去是直隶总督李鸿章李中堂的幕僚,希望求见王爷,还望通报一声。” 管家嘿嘿冷笑道:“我还以为是李中堂来了,李中堂早就去世,你一个师爷来这干嘛?” 杨士琦被他嘲讽一下,倒是不生气,堆着笑说:“现在王爷扶摇直上,在下希望能为王爷尽一份绵薄之力。” 说完他从袖口中取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 管家看到银票上100两的数额,非常心动,但是这个节骨眼他也不敢放他进来,只好说:“您啊,拜佛不是时候,这些香火钱自己留着用吧。” 说完就忍着巨大的心痛关上了大门。 杨士琦吃了闭门羹,依然神情自若,只是摇着头轻叹一声:“可惜啊可惜。” 说完也径直离开了。 王府绣楼里,戏台上贾狗儿贾洪林已经开始字正腔圆唱起了《连营寨》,下面的听众一个个聚精会神摇头晃脑,听得不亦乐乎。 只有李谕就像一个傻子一样坐在那里,只在别人叫好的时候跟着鼓掌喝彩,活脱脱混在中间滥竽充数。 李谕专心磕瓜子吃点心,台上演到压轴的《朱砂痣》时,几乎只有他还在大快朵颐。 台上一台台戏连翻演,脸谱不断变换,李谕只能大体从角色上知道武生应该就是杨小楼。 足足唱了四个小时,夜幕降临时,表演才接近尾声。贾洪林在台上做了谢场,台下观众却意犹未尽,旁边有人大喊了一句:“再来一个。” “好,再来一个!”台上的一个演员道。 一身武生扮相,正是杨小楼。 旁边的贾洪林却不知为何连忙拉住了他,低声喝了一句:“小楼,别!” 杨小楼甩开他,站到台中间,冷冷地说:“再来一个是吧。” 他端起花枪,舞了一段漂亮的枪花,惹得台下一阵叫好,论身法一块,观众最喜欢的就是武生的戏。 杨小楼枪花舞毕,一个潇洒的亮相定在原地,然后用义父谭鑫培最擅长的谭派老腔高声唱了一句: “家国兴亡谁管得,满城争说叫天儿!” 杨小楼的音调在最后翻着番往上走,台下好多满清宗亲还不知所以,听到这一嗓子立刻大声叫好。 奕匡脸色却陡然变了。 这是京城里都在传唱的一句,说的是现在太多人不管国家兴亡,只顾听曲看戏。 杨小楼接着立住花枪,昂然而立,高声道:“希望王爷禀明朝廷,整饬国政,减轻田赋,救济苍生,多给百姓一条活路!” 杨小楼已经很给奕匡面子,没有直接说他就是最大的贪官。 李谕旁边的载振最先坐不住,站起来怒喝一声:“放肆!一个戏子也敢妄谈国事!” 杨小楼似乎一点都不怕:“戏子也知世事乱,怎奈朝中大臣竟无人管。” “来人,给我抓起他来!”载振怒不可遏。 李谕连忙拉住他:“小王爷!别动怒!” 李谕心中疯狂想着帮他脱身的办法,这个杨小楼真是糊涂,虽然义愤填膺,但是给奕匡父子说这些能有啥用,不就是纯纯愤青行为吗,肉包子砸狗! 好在奕匡虽然脸色非常难看,还没有说一句话。李谕多少知道现在的一些情况:朝堂上,奕匡正在被御史弹劾,慈禧也并没明确表态站在哪边。 李谕灵机一动,说:“贝子爷,最近洋人也想请同庆班唱戏,现在不能动他!” 搬出来洋人果然管事,当时大清上下对洋人都怕得很,载振稍微平复了一下:“洋人也听戏?” 李谕连忙胡诌:“是啊,丁总教习给我说过,这几天洋人正想请他们去。” 李谕声音很大,这话也说给了前面的奕匡听。 李谕继续添油加醋:“洋人很喜欢艺人,过几天还想用留声机录下他们的曲子献给太后。要是因为这点事就惩罚他们,恐怕会给洋人留下口舌。” 李谕把太后也搬了出来,双管齐下,果然奏效。 奕匡下午去西苑就是因为有御史弹劾他,虽然李莲英早早给他传了消息让他立刻赶去,但是等了半天慈禧竟然没有见他,甚至一点口风也没有漏。 奕匡站起身,只是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载振见此,对台上的戏班子威胁道:“好!这次我就听了先生的劝。但如果下次还敢造次,保管让你们进刑部大牢尝尝‘伙食’!” 载振走后,后面的满清宗室许多还在愤愤不平,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台上扔,污言秽语更是骂个没完。 贾洪林连忙拉着杨小楼到了后台,好在终归是在王府,台下宗室们不敢动手,扔完东西就悻悻而去。 李谕趁着乱来到后台,看到贾洪林正在呵斥杨小楼:“小楼啊小楼!师傅平时怎么教你的?台上就要有台上的样子,这不是坏了规矩吗!” 杨小楼愤愤道:“现在还有什么规矩?再这样下去天下就要乱了,连王法都没有,还要什么规矩!” 贾洪林怒道:“住口!你在台上演了几次忠肝义胆的英雄,莫不是以为自己也可以做赵云黄忠?记住,戏是戏,人是人,师傅早就说过,你不能入戏太深!” “难到戏里的人做的都不对?”杨小楼不服道。 “对,当然对!”贾洪林对自己的职业还是很热爱的,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你这样,万一王爷怪罪下来,我们整个同庆班岂不也要跟着遭殃。我可以跟着你去蹲大牢,但是班子里其他人哪,他们怎么办!” “我…”杨小楼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再说什么。 第二十四章 稿费! 李谕走进去,咳嗽了两声,贾洪林看到是刚才帮助他们解围的人,连忙上前说:“多谢贵人相助,还不知您尊姓大名?” “在下李谕,无足挂齿。”李谕随口回道。 戏班老板刚才快吓傻了:“鲤鱼大人,我们实在不想惹到庆王爷,小楼整这么一出,您看这可如何是好!” “额,是四声,李谕!”李谕先纠正了一下他的发音,然后说,“事情确实还没完哪,刚才我只是撒了个谎,以后如果需要各位配合一下,还得再演两出。” 戏班老板连忙答应:“别说两出,让我们演两百出也不在话下,只是希望王爷不要怪责!” 李谕安慰道:“也没那么严重,放心吧。” 奕匡虽然在晚清权倾朝野,却并不喜欢玩命搞死对手,性格中有优柔寡断的一面。这也是他为什么除了“贪”这一点流传后世,其他事情后人鲜有知道的原因。 这种人能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也是极为罕见了。 当然,人家确实把贪做到了极致,很多学者甚至估计他贪的钱要远远超过和珅和大人,他才是货真价实的清朝第一贪才对! 杨小楼却并没有感谢李谕,八成以为他也是自己极为厌恶的奕匡手下贪官中的一员。 李谕不以为意,拍了拍他肩膀:“好样的,后会有期。” 翌日。 说好了要去大英使馆,李谕先去同文馆找到了丁韪良,丁韪良说:“使馆先不着急去,你有没有账户?” “账户?” “哦!你可能不知道,是银行的账户,能够收取款。”丁韪良解释道。 李谕汗颜,自己曾经的时代都有银行卡了好不好! “知道是肯定知道,不过,有也真的是没有。要那个干嘛?” 李谕身上虽然有了奕匡给的100两银子,不过还不至于存到银行吧。 丁韪良说:“你的稿件已经刊登在《自然科学会刊》上,他们需要打给你稿费。” 差点忘了这茬! “是这样啊,稿费多少钱?”李谕问。 “应该是80英镑左右。”丁韪良说。 80英镑,折合成银子差不多200两,非常可观了。 “英国皇家学会将通过电汇的方式将钱打过来,正好使馆旁边就有汇丰银行,手续费并不高,还会剩下70磅左右。” 好嘛,一下子扣去了10%还要多,自己刚才太乐观了,转眼间20多两银子灰飞烟灭在茫茫的太平洋上。 汇丰银行今年刚在北京开设分行,就在东交民巷使馆区。 这个年代在银行开户其实还挺麻烦,绝对不是叫个号输入身份证然后验证一下身份就能完事。 好在丁韪良十分熟悉流程,没多久就递给了他一张纸。 “这就行了?” “没错,一周左右就可以取款。” 效率啊! 李谕拿着手里的硬纸,中间一道印,左右一合,这不就是存折嘛! 太有年代感了! 李谕的古董心又开始泛滥:这张存折留到100年后岂不又是文物! 但是理性的心立刻占据了高地:自己又活不到那时候,管这些干什么!有钱不花是傻瓜,要是人没了,钱还留着,岂不太悲催了。 出了银行,刚到英国驻大清使馆就看到了公使萨道义和另一个洋人。 李谕并不认识他,丁韪良上前打招呼:“公使先生,您要找的李谕我带来了。” 萨道义对丁韪良尊称了一句:“多谢教授!”然后看向李谕,“于礼,哦不,按照你们的传统,应该称呼你李谕先生,你好。” “你好。” 李谕和他握了握手。 “难以想象你如此年轻,我还以为会是一位老学者。”萨道义说,然后指着身后的另一个洋人,“这位是濮兰德先生,代表《泰晤士报》的特别记者,正好要见见李谕先生。” 濮兰德真是敬业,明知太后对他不满,依然来了京城,不过身在使馆区,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天津租界,现在《泰晤士报》缺少在京城的记者,就把他调了过来,毕竟京城现在的消息才是真正第一手新闻。 濮兰德和李谕、丁韪良二人握了手:“之前是我拜托公使联系李谕先生,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四人来到公使馆,濮兰德开口说:“这两天我已经收到总社两篇电讯,李谕先生,你现在可是火得很哪。” “又有什么消息?” 现在没有网络,国外的事情李谕没法立刻知道,濮兰德作为媒体界的人消息是最灵通的。 濮兰德从随身公文包中拿出两份电报:“第一份电报的内容你们应该已经知道,是关于开尔文勋爵和哈金斯会长的。这一份则是说到洛伦兹先生在《物理评论》上发文赞扬了你的学术成果,而且是高度的赞扬。” 难怪李谕如今在欧洲学术界声望提升如此快,又一位大佬出来替他说话。 洛伦兹是今年,也就是1902年的诺贝尔奖获得者,虽然现在还没有颁奖,不过提名早就发了,基本是板上钉钉。 三个大V集体发声,热度提升惊人! 萨道义公使惊呼道:“洛伦兹教授?李谕你到底是……是何方神圣。” 萨道义在脑中搜索了半天,最后蹦出来了这个词。 “在下不过一名普通学者,能让这么多大师赏识,实在是让我倍感荣幸。”李谕谦虚着说。 濮兰德又说:“虽然电讯很短,看不到太多的讯息,不过相信洛伦兹先生的原文肯定是赞誉有加,不然总社也不会让我写一篇关于你的报道了。” 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有一个要求。”李谕说。 “您尽管开口,我能做到的肯定尽力而为。”濮兰德拍着胸脯说。 “希望您可以帮助录一首中文戏曲的唱片。” ——这么一来正好也能圆了之前的谎,帮杨小楼他们解围。 “唱片?”濮兰德一愣,感觉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领域。 看出他的疑惑,李谕只好说:“额,唱片嘛,是献给我们伟大的皇太后。” “原来如此!”濮兰德哈哈大笑,“我明白了,如果能借此机会让贵国皇太后开心,那我们必将竭尽全力。” 这不就妥了! 第二十五章 采访 濮兰德带着李谕来到一间办公室,虽然不大,但能在公使馆搞个自己的房间,已经非常不错。 也多亏他曾经在海关总税务司做过事,同赫德关系良好,如今又是英租界工部局秘书长,身份还是不低的。 濮兰德摊开笔记本,取出一支颇显贵族气质的德国汉诺威产百利金牌钢笔,对李谕说:“请先生讲讲吧,现在欧洲知识界非常多的人想知道你的事迹,为什么能拥有如此高的学识,而且……而且是在这样一个科学不兴的国度。” 李谕自然不能给他说实话,胡诌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本人从小就在直隶一个洋人开的学堂学习西学,经过几年的启蒙教育后,又花费近十年时光读遍各国科学书籍……” 反正现在庚子国难把天津一带都打烂了,他想印证也没有办法。 “这么说你基本是自学成才,难以置信!不知现在是什么文凭?”濮兰德问。 “文凭?应该只能算作是中学或者小学。”李谕说。 “能有这样的天赋与悟性,搜遍脑海我能想到的只有过世的法拉第先生,着实没想到在大清国也有这样的天纵之才。” “记者先生,中华大地卧虎藏龙,我只不过是最普通的一个。” 濮兰德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以后有兴趣去欧洲看看嘛?那里的学术氛围要浓厚许多。” “当然可以,有机会我一定会去。” 李谕想考京师大学堂的目的其实就是希望以后能去欧美转转,现在那里可是大师云集。 但他读大学的时代留学费用都不低,100年前更是高得离谱,只有考取公费留学一途。 说起来,当时也分自费留学和公费留学。 曾经留学德国的季羡林说过:“想要留学,只有富商、大贾、高官、显宦的子女才可以办到。” 季羡林出身贫寒,属于公费留学生。 自费留学典型的比如徐志摩,他的父亲徐申如是浙江海宁的大富商,甚至自己还办了一个钱庄,非常的有钱。自家都能开银行,就好比后世所说的“家里有矿”,钱多到只能算是个数字!这也是后来徐志摩娶了陆小曼依然花钱大手大脚的原因,——真的是打小习惯了。 官费留学的话,主要是门槛很高,毕竟每年就派那么有限的几十个人,和现在动辄每年几十万比,实在相差悬殊。 但是官费留学如果能考上,待遇将会非常好! 举个例子,钱钟书是公费留学英国,给他的待遇标准是“服装费20英镑,交通费80英镑,每月学杂费及生活补贴24英镑”! 当时的英国是金本位制,发行的英镑相当值钱,直接和黄金挂钩,每一英镑都直接对应7.3克黄金。 这么算下来,钱钟书差不多每个月学杂费和生活补贴就是60多两银子! 作为对比,清朝的知县,一个月俸禄只有4两!当然,大清知县们肯定不会只有这么点钱,每年还会贪污贪污。 但一个月60多两银子,相当于如今的两万多元,同样可以在欧洲过上小资生活,更别提生活物资匮乏许多的一百年前。 大清之所以给这么多钱,也是因为觉得他们出去了就代表国家的脸面,不能太寒碜,毕竟面子不能丢! 由于补贴太多,甚至有很多留学生携家带口一起去国外,同样绰绰有余。 除了公费和自费,还有半工半读的,最典型的就是中国留学生半工半读第一人——蔡元培。 由于撑不起留学的花销,蔡元培给驻德国公使馆做兼职,另外还给商务印书馆翻译撰稿。好在蔡元培当时已经名气不小,所以稿费给的非常高,算下来不比公费待遇差,在德国的四年过得蛮滋润。 濮兰德自然也非常懂李谕的意思,问道:“你对欧洲的大学可有了解?” “欧洲大学吗,倒是知道一二。” “那你应该听过,我们大英帝国的学校在整个欧洲,不对,应该说在整个世界都是首屈一指的。如果可以,希望你将来到我们剑桥大学与牛津大学深造。” 濮兰德对此颇为自信,也确实有骄傲的资本。 李谕说:“若真如此,将不胜荣幸。” 两人又聊了一会,濮兰德发现李谕确实学识渊博,无论是数学物理,还是天文化学,简直无所不通。 “天才啊!”濮兰德不由道,“明天我会为你写一篇专题报道,此外,还需要你配合一下拍张照片。” “当然可以。”李谕说。 公使馆里有专门的摄影室,摄影师让李谕坐在沙发上,然后对他说:“先生,不用怕,很快就拍好!只是单纯的摄影,虽然会把人像留在底片上,但并不会摄人心魄。” 摄影师以为又是个无知的大清人士,格外解释了一番。 李谕却哭笑不得,老子单反都会玩好不好! “你拍就是了,这些我都知道!” 摄影师把头钻进暗箱后的黑布,对李谕说了一声:“Cheese!” “咔嚓”! 快门按下,摄影师道:“非常好,再来几个Pose。” 为了方便选取,摄影师又额外拍了几张。 拍完照后,濮兰德走进摄影室,对摄影师说:“尽快洗出来,明天我就要用。”然后又对李谕说,“多谢配合。” “客气了,别忘了帮我联系录制留声机唱片。” “没问题,今天我要回去整理稿件,明天您尽管来报馆找我就是。” “有劳了!” 大清的消息还是慢了世界一两拍,此时李谕的论文以及泰晤士报的报道早就翻译成多国文字发表在欧洲各国的报纸上。 普鲁士科学院院士、柏林大学教授普朗克也看到了这篇文章,他的眼光非常敏锐,立刻察觉到了文中在很不起眼的地方提到的“光量子”三个字。 “这个人,不简单!他难到也看过我的报告?否则文中为什么会出现‘量子’一词?” 普朗克又仔细研读了一遍,确信他其实很隐晦得利用了量子的概念,但只是在开头的一些概念解释部分用到,后面引起学术界振动的电磁波预言和晶体衍射实验并没有再提及。 普朗克翻看了一下报纸,发现论文的作者竟然是个中国人,身在遥远的大清。 “可惜了,不然还真想与他讨论一下!” 第二十六章 上了头条 李谕是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上头版头条!而且是大清的头版头条,真是太有意思了! 丁韪良给他拿来了一份《泰晤士报》、一份《京津泰晤士报》(又名《天津时报》),笑道:“没想到你还挺上相!” 报纸头版的照片放的就是李谕,配文中声称李谕是“十分优秀的科学理论者”,得到了欧洲科学界的高度认同,巴拉巴拉说了一堆。 泰晤士报作为当时全球的报界领袖,言辞之中多少还是有些保守。 而创刊在天津的《京津泰晤士报》,报道起来可就“接地气”多了:先夸了一顿诺贝尔奖,然后又提到李谕几乎要超越刚拿了诺贝尔奖的伦琴;接着盛赞了一顿开尔文勋爵,并且故意说高了他的爵位,继而又写到开尔文勋爵对李谕的约稿…… 总之一顿欲扬先扬的技巧那是玩得贼六,一下子把李谕衬托的非常高大。 此时的大清各方面被列强压制,非常憋屈,突然就感觉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尤其是那些有文化的士子们,虽然不懂X射线或者衍射什么的,但是夸人牛逼还是会的! 这两份报纸平时主要是在租界发行,发行量并不大,但爆炸性的新闻总是传得很快,许多人知道了此事,纷纷想买一份报纸,报纸也自然而然迅速从租界流入了各地。 《泰晤士报》的发行能力不太强,倒是就在京津本地并且有印刷厂的《京津泰晤士报》熟悉国内市场,早早嗅到商机,第一版印完后,工人一刻没停,马上开始两班倒,一刻不停得印刷。 好在当时它还是一份周报,印多了也不用担心“新闻不新”。 即便如此,报纸依然供不应求,本来一份售价10文钱,市面上很快就炒到了50文钱,而且很多被黄牛提前买到。 ——没想到早在百年前大家就要忍受黄牛的祸害! 这还是天津的价格,北京更离谱,已经炒到八九十文的高价,也算得上是洛阳纸贵。 更令人震惊的是,正是靠着这次有力的宣发,《京津泰晤士报》大赚一笔,市场也一下子打开,报馆很快就会在今年10月宣布转为日报! 李谕绝对想不到竟然是自己间接影响了一份报纸的商业布局。 北京宣武门外的会馆,这里是进京赶考的仕子们聚集的地方,也是各地学子重要的文化交流区,各地学子们此时聚在一起同样看到了报纸内容。 “哎,我说你看看这写的:大不列颠国皇家学会会长与一位高贵的勋爵均称文章作者李谕达到了一流学者的水平,不输任何顶尖学者。” “这个大不列颠国皇家学会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很多人手里并没有报纸,只好听其他人念。 “还有哪,一个叫做伦琴的诺贝尔奖获得者赞其超过了自己,达到了崭新的高度。” “诺贝尔奖是什么东西?也很厉害吗?” “谁知道哪,我也没去过不列颠国!不过还真是了不得,想不到洋大人也能称赞咱中国人。” “看来西学也是有点东西的。” “那是!想当年皇上也曾按照康梁的建议兴办西学,要是……” 一人连忙捂住了他的嘴,“你少说两句吧!” 当然,也有许多不以为意者: “切!奇淫技巧而已,我读书快四十年了,怎么就没看过他写的一个字?现在反而外国人先知道了?估计也就是投洋人所好罢了!” “那个什么叉射线,名字听着就好笑!字都不会写吗?叉射线,笑死人!” “如此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能获那个诺什么奖,洋人真会自娱自乐!再说了,获奖又能怎样?能打过日本国吗?” 会馆外,两名来自浙江的学子何育杰和冯祖荀却越看越激动,年龄大一点的冯祖荀说:“太好了,我就说咱们中国人肯定能学得懂西学!” 何育杰也道:“是啊,竟然能被英国皇家学会赏识,太鼓舞人了,我们肯定也可以!” “文中提到李谕先生会参加今年京师大学堂的招生考试,我们也去报考这所学校吧!” “正有此意,这才是强国之路,我要去找李谕先生!” 冯祖荀继续兴奋道:“我在京城已经等了一年,还以为京师大学堂不再复学,差点去了天津北洋大学堂。这次好了,既然李谕先生都做出了选择,我也决定报考京师大学堂!” 礼部今天也得到了消息,虽然西学这一块他们平时不太管,但终归涉及考试,是本职工作。 礼部主事何方续在同文馆找到了李谕:“哎呀哎呀!李谕先生,有句话说得好,士别三人,当刮目相看!没想到才几个月时间,你已经名满海外,实在是让我好生敬佩啊!” 李谕连忙客气着说:“何主事谬赞,我还得多谢谢您哪!当初要不是您同意让我留在同文馆中,我也不会有今天。” 何方续哈哈笑道:“小兄弟你还真是幽默。对了,这次来不仅是贺喜,我听闻你如今住在庆王府中,现在恐怕搬出来了。” “为什么?”李谕疑惑道,自己住的好好的,干嘛要搬出来! “按照规制,现在你虽然没有官职与功名,但有了足够的名望,并且是在洋人那边的名望。所以恐怕以后找你的人会很多,洋人又不懂礼仪,再住在王府里,一来进进出出耽误王府自己的事情,二来助学的身份也会不成体统。” 李谕恍然大悟,不愧是礼部的人,事儿是……想的是真多! 但是人家既然都这么说了,李谕只好点头称是:“谢谢何主事提醒。” 何方续继续呵呵笑着:“我想王爷那边也是这个意思,当然喽,并不是赶你走。” 李谕说:“我懂的,我懂的。” “要是图方便,您可以租个离王府近的宅子。”何方续还不忘提醒上一句。 李谕又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心中却在嘀咕:大哥,你知道那附近房价多贵吗! 不过搬出来也并非坏事,王府里规矩太多,自己要是租个房子,确实自由多了。 而且王府里那些仆人天天一声声“奴才奴才”的听得李谕也很烦,他可不想沾染上那些满清权贵的恶俗习惯。 第二十七章 租房 “几位爷里面请,好果好茶伺候着!” 李谕来到了最初的清茶馆,依然热闹非凡,他走到门口,指着门口的招牌对小二说:“上面挂的‘明前贡龙’是什么意思?” 小二看来了贵客,连忙招呼:“客官您是真识货,这是我们店最好的杭州龙井。” 旋即他就认出了李谕:“我好像见过客官。” “记性不错。”李谕笑了笑走进茶馆,立马看见了当初的三位旗人。 不过扫视一圈,却并没有看到牙商瓜皮帽,不知道是不是来的时间不对,于是暂时坐在了三位旗人旁的空桌上。 李谕这次的穿着归正多了:王府送他两身高档绸面衣服,和茶馆里一众人明显不同。 镶白旗叫做老于的旗人凑过头问:“这位小爷,在哪当差,平日里咋个没见过?” 李谕道:“在下李谕,目前在庆王府供事。” “哎呦!”老于讶道,“庆王府不得了啊!难怪我看小爷端的是神采奕奕、精神焕发、生龙活虎、锐气四射!” 李谕连忙摆摆手:“大爷,您停停停,夸过头了!我冒昧问下您的尊姓大名。” “我啊!姓就不提了,没的丢了祖上的脸面!名的话唤作于谦。” “于大爷!?”李谕也惊呼一声,“难怪您嘴巴这么利索!” 老于愣住了:“你听过我?” “何止听过!您是不是有三大爱好,抽烟、喝酒、烫……烫热水澡?” 李谕眼光飘过他锃亮的大脑门,生生改了口。他这重名也真是太有意思了。 “哎呀,说的太对了,你怎么知道?” 李谕笑道:“全中国都知道!” 然后他大声呼唤了一声店小二:“给于大爷上一壶你们店最好的明前贡龙!” 老于有点手足无措:“哎呦,小爷,我这老脸都不知道往哪搁,您怎么都知道我的大名?还上这么好的茶,真是,真是……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李谕开玩笑道:“您千万别不知道说什么,多说两句就不止这个茶钱了。” “真是谢谢小爷了!” 小二动作很麻利,很快端了上来,钱到位了果然不一样:寻常茶水用的都是茶盅,这次直接上了盖碗。服务也到位许多,小二亲自给几人斟满茶,“几位客官慢用,需要续水随时招呼。” 老于吹了吹茶叶,试探着问道:“小爷,您来这儿是有事吧?” 李谕说:“我在找上次遇到的牙商。” “就这点小事?那您不早说!”老于朝着店里大喊一声:“崔老三,别睡了!快出来,有贵客!” “老于头,你瞎咋呼啥!” 后堂的帘子掀开,一顶熟悉的瓜皮帽出现在李谕眼前。 “呦!这不是之前的爷嘛,您怎么又来了?” 崔老三也是经常跑江湖的,立刻看出李谕的穿着不同寻常:光那一身绸面褂子就起码2两银子,普通人根本穿不起。 李谕拱了拱手,说:“我想租个房子,不知阁下做这生意吗?” “做!当然做!”崔老三摘下瓜皮帽,坐在李谕旁边,“房纤的活咱也干。” 晚清管专门做房屋中介的叫做“拉房纤”,和现在一样,提成比普通的中介买卖要高,所以崔老三才会异常热情。 “您是要租什么地段、什么价位?” “城东附近,最好在和硕和嘉公主府及总理衙门之间。” 李谕向丁韪良打听过,京师大学堂已经选址在和硕和嘉公主府。 和嘉公主是乾隆帝的女儿,就是《还珠格格》里紫薇的原型,她死后内务府收回公主府,如今准备作为开设京师大学堂之用。 老于也在旁边听着,立刻竖起大拇哥:“李爷果然出手不凡,那一带住着不少官,贵得很。” 崔老三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翻了一会儿说:“有的,小爷您来看,中老胡同这一处如何?就在公主府边上,而且气派得很,两进院子,38间房,月租只要50吊钱。” 清末说房子用的“间”,并不是现代意义上的一间房子,当时“一间”指的是两根柱子之间。 打个比方:有的屋子中间会有排柱子,就将屋子分成了2间;如果有两排柱子,自然就是3间。 所以崔老三提到的宅子,按照现代话说就是18个独立屋子。 李谕摇摇头:“太贵了。” 崔老三又翻了翻:“还有,腊库胡同,10间房,也很近,这个便宜。” 李谕喝了口茶,依然摇头道:“太小了,有没有只有一进院子的四合院。” “四合院”纯粹是李谕说习惯了,当时并没有这个词,倒是有“四合房”的说法,就是院子四面都有屋子的院。 好在崔老三明白李谕的意思,说道:“当然有!这处就很合适,东厂胡同,位置绝佳,正好一进院子,24间房,月租25吊。” 李谕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你说哪里?东厂胡同?” “对,东厂胡同,在前朝可是不得了的地儿!” “东厂我肯定知道……” 崔老三嘴巴很快:“那就行,小李爷您住这里最合适不过!” 李谕总感觉他说的哪里有点不太对,还好崔老三又接着说: “这宅子以前还出过状元,你们读书人肯定喜欢!现在的首席军机大臣荣中堂也住东厂胡同,说明啥?说明这地方风水好啊,能出文曲星,仕途也好!而且现在价格不高,以前这种地段、这种宅子起码要30吊钱,现在25吊就可以租!” 李谕感觉还不错,刚想问如何租下时,旁边的于大爷却怒喝道: “行了!崔老三,你少糊弄小李爷!”接着老于对李谕说:“小李爷,不要听他说的天花乱坠!这宅子出过人命!” “出过人命?”李谕连忙问。 老于说:“对!这所宅子我知道,以前确实出过状元,是前吏部尚书崇绮!但是庚子国难时,他们全家一起自尽了!” “还有这事!” 李谕虽然知道崇绮,但并不知道这所宅子是他家的。 崇绮作为大清唯一的一个旗人状元,是受了很大重用的。庚子国难时,他和荣禄在保定。而他的儿子留在城中,等城破的时候,因为害怕受辱,竟然带着全家人一起自尽殉国。 崇绮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回去看到这种场景哪能受得了,写下绝命辞后也自缢身亡。 那一年自尽殉国的大臣不算少,可他们效忠的慈禧太后却早就跑去了西安。 第二十八章 唱片公司 崔老三被他说破,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价钱也便宜啊!再说多少是出过状元的宅子,怎么都能沾沾喜气。” “那是沾喜气吗?沾晦气还差不多!”老于说。 李谕其实并不太在乎这些,虽然死过一家人,但终归是殉国而死,大节不亏。 只不过当时的人们可不这么想,十分避讳,如果死一两个倒也罢了,一家子十几口都死了实在骇人,生怕有冤魂不散。 好在李谕作为坚定的无神论者,并不怕这些,鬼神对他而言都是虚妄之谈。 “这房子我租了!不过价格必须再商量!”李谕说道。 “没问题!”崔老三回得异常干脆,“您开个价!” 李谕试着说:“20吊?” “成交!” 李谕心里咯噔一下:我去,说高了! 崔老三麻利地拿出租折:“房租20吊,成三破二,您再出三成费用,也就是6吊钱作为中费,多余的茶钱、跑腿钱就不算了,房子我也会给您打理好。” ——立马落锤,都不带问三次! “成二破三”,应该是租房子的拿百分之三,出租房子的拿百分之二作为中介费。但当时中介还会收取茶钱、房钱等费用,这些费用往往会超过一个月的房租,所以算下来6吊钱不算高。 崔老三刷刷刷就填好了租折,“忘了问,您租几个月?” 李谕心中苦笑,你可真是生怕丢了买卖,“先租三个月吧。” “得来!”崔老三很快填上,一式二份,递了过去。 崔老三长舒一口气,上家已经把房子压在他手里大半年了,总算找到下家。按照这位崇绮家唯一幸存的后人法亮的说法,能租出去就行,也会额外多给5吊钱作为中费。 崔老三已经好久没租出去价格这么高的房子了,真是三月不开张,开张吃三月! 一共66吊,折合银子44两,李谕全身上下就100两冒头,直接花掉近一半。 在100多年前的北京城租房也是个大支出! “签个字吧!” 崔老三满脸堆着笑,竟然递过来了当初李谕给他的那支中性笔。 “签就签!” 李谕拿起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契约精神咱还是有的。 崔老三说:“您先付个定金,10两银子就成,今天我去打扫好房子,然后您明天随时过去,我就候在宅子里等您验房。” 看来还不是立马拎包入住。 付过银子后,李谕准备去大英使馆找濮兰德。老于送李谕出了茶馆:“小李兄弟慢走!” 李谕突然想起来问他一句:“对了,忘了向您打听个事。您知道同庆班下榻在什么地方吗?” 老于想了想:“你问的是贾狗儿的同庆班?” “正是。” “去精忠庙看看吧,八成就在那。”老于说。 “多谢于大爷,您继续喝茶,以后别忘了去当海军司令。” 李谕转身离开,还不忘调侃了他一下。 老于却楞在原地:“海军司令?什么海军司令?” 大英使馆的办公室里,濮兰德心情颇好,正一手拿雪茄,一手拿着天津、上海发来的电报洋洋自得,他这次的报道很成功。 “砰砰砰!” 李谕敲了敲办公室门,濮兰德在里面说道:“请进!” 李谕进门问了声好,然后继续说:“记者先生,我来找您研究录制唱片的事。” 濮兰德吸了一口雪茄,说道:“我早就安排好了。”他指了指旁边的一个中年外国人,“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美国胜利唱片公司驻华经理卡洛斯。” 然后又指着李谕说:“卡洛斯先生,这位是科技界将要升起的新星李谕。” “你好!” “你好!” 李谕和卡洛斯握了握手,一起坐在了沙发上。 濮兰德说:“卡洛斯先生正想打开大清国的唱片市场,当我说到想要录制京戏时,他立刻答应了下来。” 留声机四五年前才刚进入中国,目前只在上海、天津等地的租界里可以见到。 既然卡洛斯的公司也有这个需求,倒是可以省下一大笔录制费用。 李谕于是说:“卡洛斯先生眼光很准啊,京城里达官贵人们都爱听京戏,肯定会有销路。” “是的,但我们并不了解中国人的喜好,更不懂京戏。”卡洛斯的中文说得比濮兰德生硬许多。 李谕说:“这个好办,我认识梨园大拿,到时会帮你引见。” “如此甚好,还是中国人懂京戏。”卡洛斯道。 李谕摆摆手:“我不懂京戏,我只是认识懂的人。” 濮兰德笑着对卡洛斯说:“现在连大清国皇太后都喜欢听戏,如果你能让她喜欢上你们的唱片,恐怕整个公司都可以搬来京城。” “那我岂不发达了!”卡洛斯哈哈大笑。 三方各取所取:李谕想帮着杨小楼的戏班脱困;卡洛斯想要卖自己的唱片;濮兰德则想通过这个新鲜玩意博取慈禧的好感,弥补一下二者之间因为康梁一事闹僵的关系。 所以事情一拍即可,卡洛斯当即表示要和李谕一起去戏班看看。 濮兰德对卡洛斯千叮咛万嘱咐:“务必办好这件事,能不能打开销路,就看慈禧太后的一句话了。” 卡洛斯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我们公司的产品绝对没有问题。” 濮兰德又对李谕说:“还有件事,今晚我会组织一场沙龙,就在东交民巷我的住处。” “沙龙?”李谕讶道。 濮兰德点头说:“是的,《申报》、《字林西报》都想联系你进行采访,此外《京津泰晤士报》的主编爱丽丝·史密斯女士也很想当面见见你。这么多人一起,我只好组织一场沙龙了。” 好嘛,自己一下子成了新闻界争抢的香饽饽,只不过来得太快了吧! 《字林西报》是一份英文报纸,主要是给租界的外国人看,包括外交官员、传教士、商人等,所以发行量虽然不太大,影响力却不小。 《申报》名气则大了许多,刊发时间很长,基本上横跨整个近代,堪称近代史的百科全书。新闻报道也公正客观一些,当时清廷的官员们也会看这份报纸。 第二十九章 录唱片 按照老北京的习惯,下九流是不允许住在北城的(也就是内城,九门之内),他们只能住南城,或者叫做外城,即前门大街以南。 李谕和卡洛斯打了两辆人力车从崇文门出内城,一路赶往精忠庙。 精忠庙供奉的是岳飞,庙外面跪着铁铸的秦侩夫妇像。每年正月,附近的百姓都会制作泥塑的秦侩夫妇像,然后用火焚烧,每每都会吸引观者甚众,不断叫好。 在精忠庙不远处有个喜神殿,是梨园行供奉的神,梨园行人在这四周就建立了梨园公会。 李谕和卡洛斯坐着人力车到的时候,正看见贾洪林、杨小楼带着戏班子练功。 李谕跳下车,对贾洪林拱手说:“贾老板。” 贾洪林看到是李谕,立马拉着杨小楼迎上来:“小兄弟怎么亲自来了,您只管说一声,我们戏班子随时就到。” 李谕说:“你们这么多人,要是大老远过去,岂不太费事,我孤身一身,方便多了。” “真是有劳兄弟了,你这次来,是为了让我们给洋人唱戏吗?” “不……” 李谕刚要开口,就被杨小楼打断: “哥,要去你自己去,我是绝不会去的!” 说完就要离开,贾洪林连忙拉住他:“小楼!你师傅昨天怎么给你说的又忘了?” 杨小楼的师傅是俞菊笙,现在精忠庙的庙首,也就是梨园公会会长。内务府加赏了四品顶戴,相当于半个官。 杨小楼却依然冷哼一声:“去了我也不会唱!” 贾洪林怒道:“我说你怎么这么倔!” 李谕连忙咳嗽一声:“我说二位,我话还没说完。并不是要你们给洋人唱戏,之前不是说过,只是让洋人帮着录制唱片,然后给太后听。” “录什么?”杨小楼问。 李谕从卡洛斯的手里拿过来一张黑胶唱片:“就是把你们唱戏的声音录制到这张唱片上,然后再用留声机播放出来。” 贾洪林和杨小楼一脸蒙圈,然后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李谕:“你在说什么?” 李谕尴尬地笑了笑,用手比划着说:“留声机大概这么大,可以放在寝居之中,想要听戏,只需要把唱片放在上面,就可以放出来录制好的戏曲。” 还能这样?贾洪林和杨小楼依然是满脸问号,空气仿佛陷入了沉默,贾洪林假装笑了两声,打破尴尬:“哈哈,我懂了,就和变戏法似的!” “No,No,No!”后面的卡洛斯听不下去了,“这是一项技术,是声音储存和播放的技术,不是变戏法。” 杨小楼不满道:“你个洋鬼……” 贾洪林立刻捂住他的嘴,陪笑道:“小楼见了洋……洋大人多少不太适应,见谅啊,见谅!” 李谕连忙说:“忘了给你们介绍,这位是卡洛斯先生,不是军人,他只是个唱片公司经理,专门帮你们录制京戏,然后给太后听。”李谕施展自己循循善诱之法,继续说:“你们想啊,太后多忙!但是又爱听戏,那可怎么办?” “我义父说了,他们那有戏台子!”杨小楼说。 “额……”李谕扶了扶脑门,没想到他是真会拆台,只好又说,“要是太后晚上在寝宫里累了怎么办,总不能再听戏了吧,这时候留声机不就起作用了。” 贾洪林和杨小楼终于有点被说动:“原来是这么回事,你不早说!好吧,既然有李谕兄弟作保,还是给太后唱戏,我们配合你就是。” “二位老板高义!” 李谕心想:早这样不就行了…… 然后向他们说明了一下录制地点:“你们带上戏班,一起去卡洛斯先生的公司。不算远,就在内城的东交民巷,四里地。” 贾洪林立刻道:“好的,我现在就让戏班子收拾好家伙事儿。” “不用那么麻烦,我们只录制声音,戏服、上妆这些就不用了。”李谕说。 “这样啊,确实简单多了!”贾洪林推了杨小楼一把,“别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了,赶紧带着戏班子准备出发!” 在他们收拾东西的空挡,李谕又给卡洛斯大吹特吹了一把同庆班:“今天濮兰德先生说我是什么科学界新星,完全是谬赞。眼前这几位却的的确确是梨园大拿,你看那个叫做杨小楼的,以后绝对是武生宗师,现在多录几张唱片,以后大有升值空间。” “Nice!”卡洛斯点头赞道,“顶尖的歌手,配上我们顶尖的设备,你们的皇太后一定会喜欢。” 他心中把京剧完全去类比了百老汇歌剧,李谕懒得给他再解释,去屋中找到杨小楼,看着满墙的长枪说:“杨老板心存苍生,在下好生佩服。” 杨小楼却轻叹道:“我不过一介伶人,又能如何。” “我有几句词想赠予杨老板。” 杨小楼疑惑道:“什么词?” 李谕不会戏腔,就把《赤伶》的一部分歌词念给他,感觉还是挺适合杨小楼的。 赤伶的大体故事讲的是日本兵侵略到一个江西的山村,逼迫裴晏之给他们演一出《桃花扇》。裴晏之同意,戏台上刚开演,就令乡亲堵住院子,泼上油,然后放起大火,在唱词中与他们同归于尽。 杨小楼喃喃道:“位卑未敢忘忧国,哪怕无人知我……她唱需以血来和……” “好词!我收下了,多谢李兄弟!” 杨小楼心中顿感畅快,提起长枪,对李谕说:“走吧。” 李谕生怕他还做傻事:“不用表演,我们只需要录声音就行。” 杨小楼哈哈大笑:“没有身法,何来唱腔?” 东交民巷。 卡洛斯公司里的设备很齐全,还摆着几台扁平的圆盘式留声机,他配置好了唱片灌制设备,对前方同庆班众人说:“开始吧。” 贾洪林和杨小楼演得很卖力,为了保证录制清晰还提高了声音。 一连录制七八个曲目后,卡洛斯对依然兴致盎然的众人说:“已经可以了。” “这就完了?” 贾洪林他们平时表演都是动辄一天,几个小时都算少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录完了,颇有一种刚开始就结束的感觉。 李谕只好再次给他们解释:“一张唱片只能录制三四分钟左右,就是接近一炷香的时间。” 杨小楼嘟囔道:“这也太短了,洋人的玩意也不行嘛!” 第三十章 志向所在 灌制好的唱片是母版,需要运到美国或者香港制作成唱片售卖。 黑胶唱片这种东西实话说李谕也没接触过,只是当初有个同学作为超级音乐发烧友,曾经看他买过杰伦全套的黑胶唱片,十几张吧,就要一两万。 他那同学开箱第一件事就先闻了闻,不住称赞“真香”! 对于李谕这种只用手机听歌的人,表示买个会员已经是对音乐最大的尊重了。何况这只是唱片,另外还需要购买唱机,同样价格不菲。 所以说,如今想听个黑胶唱片都如此破费,更别提清末,绝对是上流社会专享。 当时的工艺也较为原始,李谕仔细研究了研究唱片上刻录的沟槽,感觉这个东西难度并不大,问题主要在工艺精度上。 留声机本身的原理不复杂,无非就是在唱片一圈圈的沟槽中用深浅不一的刻痕记录声波。然后播放时搭在唱片上的唱针随着刻痕的跳动会带动线圈切割磁感线,播放出声音。 当时的刻录精度反正也不高,所以制造难度不大,关键还是如何让唱片尽可能延长寿命,否则唱针在唱片上转几次可能就把它划废了。 唱片公司经理卡洛斯看到李谕不听音乐,反而端着唱片研究沟槽,于是问道:“濮兰德先生说您很懂科技,我确实有点难以置信,因为我在这边的工厂连个像样的工人都招不到,甚至有人看到机器都要给我打碎。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你这种人才,怎么样,有兴趣加入我的公司吗?” 李谕把唱片放在留声机上,笑了笑说:“实在抱歉,经理,我并没有这个打算。” 李谕当然不可能把精力耗费在卖唱片上,说到底留声机终归是娱乐产品。娱乐产品能够广泛流行的前提就是人民富饶,有闲钱才会去享受生活。但现在的中华大地,需要发展的太多,这种消遣之物目前只能是少数有钱人的玩乐之物。 李谕搭上唱针,几秒钟的空转后,播放出了一首交响乐,是莫扎特《降E调第39号交响曲》中的一段。 贾洪林和杨小楼听到真实的留声机声音,大为震撼,疑虑尽消,终于明白这一番操作的结果是什么。 送走同庆班没多久,濮兰德就来叫走了李谕: “快来吧!《京津泰晤士报》的史密斯夫人已经到了,萨道义公使的夫人今天也会出席。” 两人立刻来到濮兰德住处,刚进门就碰见一个高挑女子,她用英文说道:“这就是李谕?” “史密斯夫人眼光真准!”濮兰德笑道,然后又向李谕介绍,“眼前这位美丽的女士就是《京津泰晤士报》主编爱丽丝·史密斯。” 作为一个女人,能在这个时代当上主编,即便是个英国人也很不容易,多少有点本事。何况史密斯并没有接受过正规的学校教育,当时欧洲虽然已经较为开化,绝大部分大学还是拒绝接纳女学生。越是知名的大学越是如此,就比如牛津和剑桥,一直到1920年左右才正式授予女子学位。 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当时很多男学员也排斥女同学,有学院的院长就写到过:“一个非常烦人的抱怨是,男学生因为我们的女学生穿着紧身裙坐着露出腿而受到干扰。” 李谕完全想不通,这也能抱怨?该抱怨的不应该是露得不够多吗!? 全靠史密斯夫人的报道,李谕才能这么快提升知名度,他恭敬地说道:“您好,夫人,我是李谕。” 史密斯夫人上下打量了一下李谕,转回了中文:“果然不仅年轻,也是高大威猛。” 她中文说得很溜,用词就有点怪了,说“一表人才”还行,结果来了个“高大威猛”。 不过李谕长得有一米八,放到现在可能很正常,在晚清确实称得上小巨人。 濮兰德哈哈大笑:“我就说你不会白来一趟!” 史密斯夫人八成有主编通病,右手手指夹着一支卷烟,这在当时非常时髦,她轻轻吸了一口:“是没有白来。” 濮兰德的家很大,正厅中呈椭圆形摆放了一圈椅子,零散分布的茶几上摆满水果和红酒,布置得很有英伦范。 史密斯夫人拿出一支香烟,递给李谕:“来一支?” 李谕拒绝道:“我不抽烟。” “哦?不抽烟的中国人真是少见。” 在当时很多外国人的印象里,中国人都是抽鸦片的。 李谕淡淡说:“看来史密斯夫人还需要多了解一下中国,不是所有人都抽烟。” “了解中国太难了,我只想了解了解你。”史密斯夫人说。 尼玛! 李谕心中一惊,这话听着怎么像是撩我!不过他很快明白其实是史密斯夫人中文不够达标,用词不准确的原因。 她徐徐说:“我去过几次天津的北洋大学堂,里面虽然学生很多,却大部分是学政法等科,物理数学等科的学生颇少,你为什么会选择科学这条明显更加难的路?” 她确实看得很准,当时清廷正准备立宪,最吃香的就是学政法的留学生,范熙壬后来也是在日本拿的法学学位。 适逢乱世,的确有很多热血青年真心想着帮大清立宪,希望可以改变格局。但他们万万想不到满清皇族们自始至终压根就没真心想过立宪,事情一拖再拖,直到武昌枪响…… 不过总体来说,当时学政法确实很容易当官,是学子们的第一志愿! 但李谕就不一样了!如果他只是想当个官,以他的学识,用不了几年就可以混个大学校长,甚至京师大学堂校长,最少二品顶戴。 不过,那又能怎样? 于是李谕只是随口回道:“人各有志,我喜欢科学而已。” ——这种理由她也没法反驳。 史密斯夫人点点头,继续道:“作为一个儒学大国,你还真是特别。但我还有个疑问,我曾经看过北洋大学堂的实验设备,可以说极为稀少,甚至还有摄影成像原理这种不该出现在大学的实验器具。我很疑惑你是如何写出关于X射线那种即前沿又高质量论文的?” 李谕没想到史密斯夫人对这方面还挺了解,确实小孔成像对于一个大学堂来说有点过于简单了,不过当时管理大学的有几个懂科学。要想让北洋大学堂买实验设备,最起码能说动袁世凯或者盛宣怀。 而袁世凯这种官场老油条,眼里只有“实用主义”,做实验?除非你先给他做出来炸弹! 第三十一章 物理学大厦 史密斯夫人的问题问在了点子上,当时整个物理学界,最推崇的就是实验物理。 二十世纪初是属于科学大爆发的时代,大佬们都忙着搞实验搞发现。从拿诺奖的人就能看出,早年几乎全是搞实验物理的。 当时的物理学,也正是由这些实验物理学家主导:他们先做出来实验,有了实验现象,然后再交给理论物理学家去推导。 当然,物理学发展到后来,理论物理已经非常强大,李谕也是在这种环境中进行的学业,所以他才能用数学和方程进行缜密推导。 所以,并不是当时的大佬们不行,而是人家没精力也没想去做罢了。 就像普朗克这种理论物理学大佬中的战斗佬,早在1900年就推出了普朗克公式,但这时候还寂寂无名哪! 真的是压根没几个人关注,而且这种情况还会持续几年…… 李谕写的也是属于纯理论物理论文,之所以能引起轰动,真的是靠蹭了一波流量。 当时射线确实太热了,加上伦琴作为大V给了推荐,顶尖媒体《泰晤士报》又做了头条报道,相当于上了热搜…… 一系列的撮合下,才造就了现在的情况,李谕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李谕挺好奇为什么史密斯夫人一个没上过大学的人可以问出这么深刻的问题,先模糊着回答道:“我只是先于别人早一会儿发表,如果没有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某位科学家推导出同样的结论。” “中国人果然谦虚,”史密斯夫人说,“这一点你不必否认了。” 谈话间,《字林西报》记者伍德海(英国人)、《申报》记者史量才到了。 史量才是中国人,李谕对他印象比较深刻。 濮兰德刚把二人介绍完,英国驻大清国公使萨道义的夫人也进了门。她刚一亮相,李谕就震惊的发现她好像也是中国人! 濮兰德介绍说:“这位是公使夫人武田兼。” 名字也像中国人,李谕正准备找个机会问一下,但她那九十度的鞠躬立刻让李谕确信她其实是日本人。 之后陆陆续续又来了比利时使馆、荷兰使馆、德国使馆的几名参赞。 濮兰德作为沙龙的主持人,对所有人进行介绍后,做了一番开场白: “非常欢迎各位先生女士的到来,今天大家来的目的一定都是为了采访与认识一下科学界一位冉冉升起的新星,李谕。他虽然年轻,但是锐不可当,如今已经在学术界有了拿得出手的成就。……废话不多说,我们有请李谕做讲演。” 李谕有点头大,这个濮兰德又给自己戴高帽,不愧是个搞新闻的,说起来一套一套。 李谕看着眼前这些人,除了史量才都是外国人,而且德国、英国、日本之前还是八国联军的主力,自己真不知道给他们说什么,只好又把自己那套求学经历以及之前和濮兰德以及史密斯夫人说的内容又复述了一下,只在最后多说道: “基本就是这样,我并不是什么科学新星,最多只能算是一个求学的学子。我想大家最好奇的就是为什么在这么落后的国度会出现我这样的人,我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人生来平等,不仅中华大地上可以有,任何一个国家与地区,不论贫穷富贵,都会有优秀的人才!谢谢大家。” 在场的人听后无不动容,不管真情还是假意,纷纷为他鼓掌。 公使夫人武田兼最有感触,发言道:“当年我们大日本国也是穷困落后,我非常理解李谕先生的心情。我认为我国就是通过不断地学习西方,甚至不惜全方位西化,尽可能向西方靠拢才有的今天。且我们已经有信心成为更强的国家。” 李谕心想,果然当年很多日本人思想已经非常激进,如果不是一些人挡着,日本真是有可能搞全方位西化。 而且现在全世界最膨胀的就是小日本,过几年打赢日俄战争后,激动地几乎要骑到沙皇头上,再造拿破仑未竞的伟业。 李谕问道:“夫人姓氏武田,祖上和甲斐之虎武田信玄可有联系?” 武田兼确实是武田家外支流传下来,讶道:“你知道大日本国的历史?” “你这么问肯定说明自己也记得本国历史,既然不会忘记自己,你觉得全方位西化可能吗?兼容并蓄才是长久之道。” 武田兼陷入了沉思,她从小就进入日本梅花女子学校,极度崇尚西学,不管是西方文学历史,还是西方科学,都热爱异常,否则也不会听说李谕擅长西学而来了。 而且她也是几乎贯彻了完全西化的思想,想要通过嫁给萨道义来变成一个“真正”的西方人。 至于成果怎样,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字林西报》记者伍德海见她不再发言,于是问道:“我有一个问题,先生要做物理学研究,可否听过迈克尔逊曾经的论断,‘物理学的大厦已经基本建成,后人无非就是做一点修修补补罢了’。” 果然被人问到了这个问题!伍德海未来会成为《字林西报》的主编,这次来确实也提前做了功课。 李谕只好说:“那你肯定也听过开尔文勋爵说的,他虽然同样认为物理学基本完备,但还说到,现在物理学美丽而晴朗的天空被两朵乌云笼罩,第一朵出现在光的波动理论上,第二朵出现在关于能量均分的麦克斯韦-玻尔兹曼理论上。” 说到这里,李谕终于感觉到作为一个未来人的优势凸显,哪怕不是学理科的,肯定也知道这两朵乌云发展后的产物:第一朵直接衍生出了相对论;第二朵则完全就是量子力学的开端! 虽然有些人感觉开尔文勋爵的话是一个笑柄,嘲笑他看不到未来科学的未来。 但当时的确因为数学的理论已经颇为完善,牛顿经典力学加上开普勒三定律可以完美阐述宇宙万物运行;后来电与磁发现,麦克斯韦横空出世,又基本完善了电磁学理论。 一切种种让所有的科学家自信心空前高涨,感觉对这个世界已经彻底知晓,没有什么藏在阴影之中,完全站在了上帝的位置。 但就在这种情况下,开尔文勋爵依旧能够准确点出未来发展出两大理论的“小乌云”,足以证明他科学素养之深,宛如预言家。 第三十二章 约稿 “您说的这些具体物理学内容我并不了解,不过您的意思总归还是物理学依然有希望,对吗?”伍德海继续问道。 “何止是希望,明明刚开始好嘛。”李谕笑着回答。 “那您觉得当下最有未来的物理学家是哪位?还有,您自己有希望吗?” 这哪是沙龙,李谕感觉就像新闻发布会,他们的问题也太刁钻了吧。 “我不想品评他人或者自己,不过真要说起来,我非常欣赏普朗克教授。” “普朗克?”伍德海思索了一会,“我似乎并没有听过这一位的名字。” “但他终归会大放异彩的。” 李谕和他们聊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借此也让这些人明白自己是真才实学,绝非碰巧写出之前的论文,堵住了许多非议者的嘴。 《申报》记者史量才一直没怎么发言,临近最后才对李谕说:“听闻先生一席话,终于感觉我中国并非无人,科学一途也并未在智力上输于西洋,这是我今天最大之收获。” 史量才现在年龄还不大,只有22岁,几年前就考上了秀才,然后去了杭州蚕学院学习,也就是今天的浙江理工大学。 他是真正心怀实业报国、教育报国心思的,后来也是他从外国人手里收购回了《申报》,并让其真正发扬光大,最终成了全国最大的报纸。情深深雨蒙蒙里何书桓就是《申报》记者,到那时候,申报记者的身份已经是非常不得了了。 关键史量才这人不卑不亢,不惧权威,报道非常公正。后来面对蒋校长“我有一百万军队”的威胁,甚至回了句“我有一百万读者”。 但很可惜,他最终还是被蒋校长手下的特务暗杀。 史量才准备向李谕正式约稿:“我们《申报》现在关于科学方面的文章很少,先生是否可以为我们写篇稿件?” 大家都是中国人,李谕立刻欣然接受:“当然可以,内容有什么要求?” 史量才不好意思道:“实话说,我对先生刚才说到的科学名家与成就均知晓甚少,甚至您的文章我也没有看懂,所以才一直没敢随意提问。您就看着写,只要是关于科学方面就可以。” “好的,我明白了。” 沙龙结束后,李谕告诉了史量才自己的地址,就是刚租下的新房子,史量才仔细记下,答应第二天来造访。 这下可好,不仅欠了英国皇家学会的稿件,现在又欠上了《申报》。 瑞士伯尔尼专利局。 刚刚入职的非在编试用人员爱因斯坦先生忙完工作,端起了托人带来的《自然学会会报》,他是从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的校友那里听说有篇文章写得不错。 “嗯——,有点东西!” 没多久他就拿起一支笔,在李谕那篇论文上面画了个圈,圈里正是“光量子”一词。 果然大佬的眼光都是同样毒辣。 而他脑海中,则迅速搞起来最擅长的思维实验。最近他一直在思考如何诠释光电效应的问题,这个“光量子”假说似乎可以一用。 爱因斯坦的思维也是真独特,能在脑海中构建复杂的实验步骤,并一步步推敲演算。要是普通人闭上眼,脑海中八成都是中了彩票该买什么房子什么车或者一群穿着短裙的小姐姐跳舞吧! 不过他还没思考多久,就被上司递来的文件打断:“爱因斯坦,看一下这个外燃机专利能不能批。” “外燃机?”爱因斯坦问,心中先跑过了一堆不可思议的感叹号。 “是的,重点关注一下它的安全性问题。”上司说完就走。 爱因斯坦无奈地终止了自己构建的思维世界,继续他的人生第一份工作。 晚上,李谕回到庆亲王府,奕匡和载振已经知道了李谕第二天搬出去的消息,专门给他设宴欢送。 奕匡举起酒杯:“这段时间有小先生在府上,本王收获良多,以后务必还要多来。” “王爷放心,我住的地方并不远,定会常来府上。” 毕竟是清末,认识点高官相当于买个保险。 奕匡吩咐管家端上来一个盘子,盘中放着张一百两的银票:“这钱小先生收下吧。” 李谕摆摆手:“王爷已经给过一百两,再给就太多了。” 小王爷载振说:“先生赶紧收下,以后还得多向你请教。” “是的,不必客气。”奕匡笑呵呵地说,“载振过几个月会去英国参加英王的加冕典礼,你对英国了解比他多得多,许多尚需向你请教。” “既然如此,那恭敬不如从命。” 李谕收下银票,刚才也只是故作谦虚。反正庆王府有的是钱,这一点对他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不对,应该是九牛一细胞。 但经他这么一说,李谕才想起去年(即1901年)在位时间长达64年的维多利亚女王刚刚去世,时年已经61岁的王储爱德华终于当上了英王。 这位英王从小就是个放荡不羁的主,当然,他也绝不会想到自己并不是当了最久王储的人。 李谕穿来的那年,在位70年的伊丽莎白女王刚过世,查尔斯王子登基时已经74岁…… 倒是李谕还真不知道大清也派了专使去参加爱德华七世的加冕典礼,难怪今天载振一副兴高采烈跃跃欲试的样子,刚进门就听见他在那锻炼口语。 翌日,李谕来到东厂胡同,瓜皮帽崔老三正在门口指挥人搬走两尊石狮子和下马石,这种东西不能放在寻常人家门口,要是有人举报,绝对是可以杀头的罪过。 “呦!李爷,您来了,快进来看看,屋子我都收拾好了!” 崔老三殷勤地带着李谕进了宅子大门。 这是座标准的北方小院落,坐北朝南,大门开在宅子的东南角。 进门面前就是照壁,往左转是个通道,左手边有三所房子,这就是所谓的外院。 往前几米,右手边有个垂花门,区分了宅子的“内”与“外”。所谓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里的“二门”,就是这个垂花门。 进了垂花门,里面就是大家印象中的“四合院”构造,但这座内院里只有东西和北面有房子,一共五个屋子:北面是主房和两个耳房,东西两面是厢房。 整个内院被一圈抄手游廊连接起来,非常规整。 对了,进宅子大门时如果右拐的话,还有个门,进去是个南北向狭长的走道,平行于东厢房的后面,走道东边也有三间屋子,一般可以作为厨房、仆人居住的地方。 数了数,确实是24间房,如果用现代话说,就是10个独立屋子。 李谕看了一圈,心中比较满意,这钱花的值啊! 第三十三章 顺手文章 房子里桌椅一应俱全,用料也都颇为考究。 李谕自然住在了北面主房,反正现在就他自己,直接就把东厢房当做书房。 此刻,李谕坐在书桌前,摊开剩下的稿纸,开始冥思该写一篇什么样的文章发给《申报》。 很明显《申报》是一份新闻报纸,主要面向的不是专业群体,而是广大百姓,所以一上来就写太专业的东西肯定不行,还有可能被人当做胡说八道。 但科普如果写得太简单了没有意义,写得太深入了又不是一篇文章就可以解决。 李谕想了小半天,也没想好该写什么,于是顺手拿起昨天从史量才那要来的最近几期《申报》看起来。 他现在看繁体文已经非常流畅,小时候又练过几年软笔书法,写繁体字也没有任何问题。 看了两期报纸,李谕终于从一篇报道中找到了灵感: 这是一篇关于两个村子为了争夺一处风水较好的山头作为村子坟山而械斗的事,文中最后提到有不少村民因为械斗受伤后伤口长疮,连郎中都救不回来,进而有许多人死去。 后面社论表达的意思主要是村民不该为了一点小事而伤了邻里和睦,至于提到伤口烂疮坏死,则更多是想提高事态严重性以警醒百姓。 不过李谕却从伤口烂疮立刻知道了绝对是感染所致。 村民们械斗自然用的都是平时干活的锄头、铁锨,村里这些东西平时什么活都干,不仅用来锄地,家里的粪坑堵了也是直接拿来通。 李谕小时候是在村里住过的,记得老人说以前的老旱厕都是通着猪圈,拉的大便要是猪吃不完还会锄到地里。牛粪、马粪自然也是不能浪费,都锄到地里施肥。 郭德纲曾经在相声里调侃于谦父亲王老爷子家里自己种菜,只用自家拉的粪施肥。其实以前村里哪有化肥,粪便真的就是最好的农家肥。 健康、天然、方便! 但是这种沾满粪便与细菌的东西拿来械斗,如果打出伤口,是非常容易感染的。 以前蒙古军队弓马打天下,就会把箭头涂毒,所谓的毒,其实就是把箭头蘸一下粪便。这样就会导致中箭后伤口非常容易感染,小伤也会导致士兵丧命。 而当时的人们根本不知道粪便中还有细菌这种东西,甚至当时的西方也是刚刚认识到细菌会导致疾病。 李谕决定就从这里入手,详细讲讲消毒的重要。 毕竟涉及到外科创伤,消毒是极为重要的。晚清这种时代,如果消毒不及时导致感染,的确是没什么办法。 抗生素神药青霉素的批量应用起码要40年后的二战时期。 李谕也看过很多穿越文写现代人回到过去立刻研究生产青霉素,其实这真的过于艰难了。 首先找到菌株就不容易,然后如何提高单位产量才是真正的大难题。 1928年弗莱明就已经发现了青霉菌,但他自己都没能分离出青霉素。 直到十年后的1938年,德国化学家钱恩翻到旧书堆中弗莱明的论文。然后他们的团队花了数年,并且配合军方,用了无数小白鼠,做了无数次试验才提高了青霉素产量,并得到了青霉素结晶。 一直要到1943年左右,青霉素才能够开始批量生产。 简单点说,想提纯青霉素,需要一定的运气、大量的试验,别说菌种了,光那些小白鼠都不知道去哪找。 所以说,现在想要对付感染,唯一的办法就是预防,尽可能在一开始就避免伤口感染。 李谕在纸上写下了现代医学最常用的几种消毒用品:医用酒精、碘伏、碘酒、次氯酸钠、苯酚。好在这并不是什么复杂的医学知识,高中化学就学过。 然后李谕一一排除,只有医用酒精可以用。另外四个虽然效果都更好,但清末的寻常医馆显然没有条件去搞这些化学制品。 而医用酒精只是浓度高了一些,本身的制备方法和酿酒区别不大。 也千万别小看酒精消毒这个现在常识到不能再常识的事情,实际上直到两年后,也就是1904年,人类才认识到酒精可以消毒。 有了这个主题,李谕立刻才思如尿崩,很快写下了文章。 首先他呼吁所有的医馆一定务必做好清洁,多用肥皂搞好卫生。如果涉及到外伤处理,更要保证伤口的清洁。 李谕不厌其烦地详细介绍了巴氏消毒法,操作起来也很简单,按照巴氏消毒的理念,如果是一些需要饮用的液体,加热到60摄氏度就行。不过那时候哪有温度计,而且医馆加热的几乎都是器具,所以直接在沸水中加热一下更简单。 然后写到可以用高浓度酒对伤口消毒,他着重强调了高浓度,生怕医馆直接用寻常白酒招呼。本来出于严谨李谕还想写写浓度的问题,75%肯定最佳,但突然想想还是尽可能让他们提高一下浓度吧,毕竟没有量度计,而且那个时候蒸馏酒最高也就差不多这个度数。所以首先还是能够简单有效得推广起来,不然难度太大医馆肯定不搞。 再者,酒精直接涂在伤口会有很强的刺激与痛感,不过谁叫没有碘伏哪!疼点总比丢了命要好。 为了提高可信性,李谕还编造了一些消毒和没消毒的例子去对比,反正后世这种事多了去了,也说不上编造! 文章写起来很快,李谕两个钟头不到就完成了。 看似都是常识,但对于当时来说,可都是近一二十年里最新的科研成果哪! 实际上,认识到疾病是有原因的,已经是当时人类文明的一大进步。早些年,不论东西方,很多人都以为得病就是招惹了鬼神,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巫师巫婆和神棍搞各种驱魔了。 写完文章,李谕用力伸了个懒腰,然后又去金鱼胡同找到了此时还在摆面摊的东来顺创始人丁德山。 真别说,李谕吃了他的面才知道什么叫手艺。今天心情好,李谕要了一碗羊杂面另外还加了一大盘羊肉。 打着饱嗝回到住处时,李谕正巧看到史量才也到了。 李谕把文章拿给他,深度不大,史量才完全看懂了,只是问道:“这样真的可以?” “绝对没问题!我怎么可能拿人命开玩笑!你放心,在租界的医院里洋人医生都是常规操作。”李谕肯定道。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史量才感谢道,“没想到先生也有一颗医者仁心。” 李谕哈哈笑道:“你这就过奖了,我可不懂医学,只是对于微生物略懂一二。” “微生物?” “额,这就不太好解释了,总之,信我的没错!” 第三十四章 大V加持 “放屁!” 庆王府里,奕匡用力拍着桌子,“简直是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李谕今天在给庆亲王讲生物起源的进化论,也是当时超级火热的理论,不过奕匡显然根本无法接受。 “我怎么可能是从猴变来的!?我哪有毛脸雷公嘴的样儿!” 好嘛,奕匡直接把西游记里对孙悟空的样貌评价带出来了。 “王爷冷静点,您不相信可以理解!这是多少万万年进化的结果,但的的确确是现在西方最先进的理论,您要是学明白这个,就是当今学术顶尖人物。” 李谕一顿漫无边际的虚假吹捧,才让这位老王爷安静下来。他要是知道后来最新的研究都证明人是从鱼开始进化来的,恐怕要疯了。 “真是猴变的?” “是的!”李谕用力点点头。 奕匡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想摸摸屁股,终究还是忍住了。 李谕接着说:“要不西洋现在强大,他们知道的比咱们多啊,王爷要是多学点科学,肯定非常有用。” “好像是那么回事。”奕匡说。 “还有,王爷,不仅您,就是英国国王、德国国王、俄国沙皇,那也是猴进化来的!” 奕匡听到西洋的国王们也都是从猴过来的,心里顿时平衡许多。不管如何,今天真是学到个不得了的大知识,明天可有的和荣禄吹了! 李谕趁热打铁:“王爷,正好《申报》找我约稿,我写了一篇关于如何消毒并保证受伤人士更好痊愈的文章,要不你也写上篇小文,遥相呼应。” “《申报》?我倒是有看过,让我写什么?” “您就说‘此法效果极佳,准备在京城光做推广’。王爷放心,这绝对是件大好事,以后百姓肯定对您止不住地称赞!” 这才是李谕的真正目的,要想真正推广消毒的理论,还是得有大V支持。 现在医馆和百姓可不认识李谕,但是一听“庆亲王”的名头,肯定就相信了。 奕匡听得很满意,他虽然贪,但越是大贪官反而越想留个好名声,小心思完全被李谕拿捏。 “嗯!就这么办!瑞征,给我拿笔来,我要手书小先生的此番妙语!” 有了奕匡的加持,李谕发在《申报》的文章果然引起了广泛的重视。 也多亏史量才心思机灵,把奕匡的评语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加重加粗!让读者从最开始就能够在心里建立信任感。 广州城,宝芝林。 黄飞鸿正在给黑旗军统帅刘永福展示五郎八卦棍。 曾经叱咤风云、援越抗法的刘永福,早就对清廷失望透顶:明明可以打胜的仗,清廷竟然不让打胜,实在无法接受。 如今他对清廷镇压起义的调令都表现得非常消极,几乎不采取行动。——反正他本身就是反清起家然后被招安的,清廷也拿他没什么办法,逼急了人家大不了辞职不干。 没了军务烦身,平日里刘永福四处散心,喝茶饮酒,倒是快活。 他和黄飞鸿的关系很好,当年刘永福身受重伤,是黄飞鸿救了他。 刘永福非常感激,聘请了黄飞鸿为军中技击总教头,颇有点八十万禁军教头豹子头林冲的味道。 黄飞鸿还因此得到了时任两广总督张之洞提写的“医艺精通”的匾额,在广州一带名气很大。 当然,黄飞鸿也是有真本事,医武双精。 他是洪拳大师,不仅有出名的佛山无影脚,而且各种刀法、棍法、拳法样样精通,绝对的武术大师。而且人家实战能力极强,曾经创下一人击退十几人的壮举。 他在医学一道则主要是跌打损伤之术,黄飞鸿医德又好,一点都不藏私,向社会公开了自家跌打酒浸泡方法和防暑凉茶的配方。 一套棍法舞毕,刘永福鼓掌道:“有段时间不见,飞鸿的技艺又精进不少。” 黄飞鸿笑道:“我不过是小打小闹,提督指挥千军万马阵前杀敌才是真英雄。” “提督”是刘永福曾经在越南抗击法军时的职衔,也是他最光荣的时刻,私下里颇为喜欢这个称呼。 “好汉不提当年勇,都多少年的事了!”刘永福端起茶水喝了口,“怎么样,听说你现在帮着烟民戒烟,效果如何?” 黄飞鸿无奈道:“你看后面那根柱子上的痕迹,我都绑住他六天了,只要再坚持几天肯定能去了烟瘾,但是他娘却看不下去了,说什么也不戒了,硬生生带回家去!功亏一篑,哎。” 刘永福说:“你还是不够狠,如果在我军中有人敢吸大烟,我保准打得他下辈子也不敢再碰!” “提督确实雷霆手段。” 黄飞鸿坐在刘永福旁的椅子上,卷起袖子也端起了茶碗。 正好梁宽走了进来,给两人问过好,把一份报纸递到了黄飞鸿面前,“师傅,今天报上有篇文章看着挺有意思。” “什么文章?” 梁宽指着申报说:“你看,有个庆亲王都说好的消毒办法。” “庆亲王?”刘永福也凑了过来。 黄飞鸿仔细读完文章后沉思一会:“文末署名李谕的似乎是位杏林高人,如果真如文中所说,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来宝芝林看病的绝大多数都是外伤患者,黄飞鸿虽然已经非常注意卫生,但依然有不少患者会再次出现化脓的现象。 “梁宽,你去酒厂给他们说一声,就说宝芝林订三坛烈酒,让他们多蒸馏几遍,越烈越好。” 梁宽咽了口唾沫:“那还能喝?还不烧穿了肚皮?” “谁让你喝了!当然是拿来消毒!”黄飞鸿笑骂道。 刘永福啧了一声:“听人说庆王爷是个官场老混儿,平时不爱管琐事,怎么有兴趣在报纸上发文。” 黄飞鸿看得很明白:“当然不是他写的,我看就是报馆想奉承奉承。” “奉承奉承?里面提的方法靠得住?” “肯定靠得住,不然报馆拍马屁不就拍到了老虎身上!” 刘永福哈哈大笑:“飞鸿你这眼力劲提升不少。” 黄飞鸿说:“我也并非不懂,这些年多少还是接触过租界里的医院,的确是有消杀之说,试试总没错。” 第三十五章 医生 离开了王府,最大的麻烦就是吃饭,李谕现在每天都要去金鱼胡同吃地摊。一大早锻炼完身体,就跑步来到丁德山的面摊。 今天人不多,还看到了第一次在面摊旁见过的魏公公。魏公公身旁有个中年男人,魏公公对他似乎挺尊敬,一直点头哈腰。 李谕往前走了几步,丁德山立刻指着他说:“公公!过来的就是您要找的李谕!” 李谕一愣神:找我?为什么一个皇宫里的太监要找我? “呦,竟然是个年轻的小生!”魏公公笑呵呵地迎过来,“李爷早!给您介绍一下,这边的是我们刘老爷,是他要找您。” 李谕并不认识什么刘老爷,不过既然魏公公对他这么客气,又称其为“老爷”,似乎是个当官的,于是客气道:“见过刘老爷。” 刘老爷拱了拱手,也很客气地说:“有礼了,在下不过区区一个挂名的七品小官,在京城里可称不上老爷。” 李谕感觉自己应该没有这么大名气,都能有当官的粉丝,于是问道:“不知阁下找我何事?” 刘老爷顿了一下,笑着说:“我也是这个……多少沾点边的一位杏林中人,今日有事特向阁下请教。” 原来他误会自己是个郎中了!不过想想也是,《申报》的文章内容的确是关于医学方面。 李谕说:“实不相瞒,在下并不是什么郎中,只是对消毒消杀有一点浅薄的认知。” “那就对了!我正是为此事而来,阁下似乎是在洋人地界上呆过?” 李谕点点头:“是的。” “太好了!您肯定也是去过洋人的医馆,正好可以对我那指点一二。” 李谕心中思忖:是个郎中,又是个官,难道是太医? 刘老爷继续说:“不知阁下可有空去本人馆中一坐?” 李谕想了想说:“好吧,你的医馆在哪?” 毕竟是因为自己文章而来的第一人,多少还是要负责一下。 刘老爷立即高兴道:“不远不远,就在地安门外的方砖厂胡同。” 说走就走,李谕要了两个贴饼子,边吃边和他一起过去,倒是魏公公并没有一起跟过来。 方砖厂胡同在今天的南锣鼓巷里,上大学的时候,每每有同学来北京找自己玩,李谕都会带他们过来尝尝小吃。 好吃不好吃的无所谓,反正一看那人山人海的,气氛就先上来了。 如今的方砖厂胡同自然也是融入南锣鼓巷,成为了商业街,胡同里据说还有家谢霆锋都去吃过的炸酱面。但在清代,这里真有个名副其实的砖厂,专门烧制皇宫御用的方砖。 李谕两人刚到刘老爷的医馆,就看见门口有个老汉带着个瘦瘦的小男孩等在门口,看衣着就知道是穷苦人家。 老汉远远看到刘老爷过来,竟然直接冲过来跪在地上,哭着说:“刘老爷,您可来了!行行好,就留下俺孩子吧,实在是养不起了。” 刘老爷有些不快:“我都说了,是老天爷不赏这口饭,你的孩子太瘦了。” 老汉使劲抓住他裤脚:“他还小,只要吃上饭,就不会这么瘦了。” 刘老爷挣脱不开,叹了口气道:“行了行了,给我验验。” 得他这句话,老汉连忙爬起身擦擦眼泪,把孩子拉到了刘老爷身前。 小男孩有点怯生,但是饿得没什么力气。刘老爷绕着他看了一圈,然后突然来了一个……一个掏裆! 我去! 李谕看得眼珠子都差点窜出来!刚才还以为是他善心大发,要给穷孩子看病。 现在李谕突然反应过来了! 他哪是什么郎中! 分明是个专门给人净身的刀子匠!而且还是做得最大的两家之一的小刀刘! 没想到第一个因为消毒文章找到自己的还真是个干外科的! 但这也太……太离谱了吧! 不过当年那医疗条件,净身的死亡率确实高得吓人。 比如明朝天顺年间就有个详细的记载:湖广贵州的镇守太监一次精选了俘获的幼童1565人,净身后呈送朝廷,结果死亡了329人!死亡率高达20%! 清末的医疗水平比起明朝也好不到哪去,小刀刘这些专业刀子匠唯独的优点可能就是会提供几个月的医疗照看,尽可能降低一下死亡率。 其实当时宫中也有专门的净身机构,是内务府的慎刑司。看过清宫剧的可能听过它的大名,不过大都是看他们如何细细地折磨宫女或者宫斗失败的妃嫔。 但其实慎刑司除了管上三旗发生的小案子,主要还是管理太监,对待宫女倒是比较宽容,最多驱逐。至于妃嫔,打死他们也不敢审讯,那是只有皇帝和皇后才有的权利。 慎刑司净身的手法还不如民间的刀子匠,所以绝大多数太监还是选择来手艺更好的刀子匠这净身。 而京城中最赫赫有名的刀子匠,就是小刀刘和毕五。他们二人每年都会为皇宫送去约160名优质太监。也是因此功劳,内务府才赏给七品顶戴。 话说刀子匠还会留着切下来的部分,叫做“宝”。以后万一哪个太监发达了,都会回来找他们赎走,以便将来死了一起下葬,毕竟没有人想下辈子还当太监。哪怕九千岁的魏忠贤也不想! 难怪刚才魏公公对他这么客气,八成那一刀就是经的小刀刘的手。 咳咳,此魏非彼魏啊! 小刀刘验完后对老汉说:“孩子还凑合,要是回去能找个保人,这事儿我就能接。” 净身也要花钱的,手术费就要6两。如果加上进宫前置办的靴帽袍褂,以及疗养、饮食、康复等费用,几十两都不止。 可净身的基本都是穷苦人家,根本没钱,一般都会赊着,等以后慢慢还,所以就需要一个可靠的人作保。 老汉抹着眼泪说:“谢刘老爷!我这就去找保人!” 老汉带着孩子走后,小刀刘转身微笑着对李谕说:“实在抱歉,让您久等了。”然后指着院门说,“进来坐坐吧。” 李谕一听这话立刻感觉裆下一凉。 这尼玛太恐怖了吧!鬼知道里面会看到什么! 第三十六章 腐朽的时代 小刀刘也算是个“手艺人”,家大业大,光用作净身的院子就有两进。当然,他自己并不住在里面,要不天天鬼哭狼嚎的谁也受不了。 他们这一行都是祖传手艺,只在本家里传。 进了门,小刀刘的儿子正在水盘前洗手,手上还有血迹。他看到两人后,起身擦着手说:“爹,屋里的不成了,二茬切得不好。” 所谓“二茬”,就是第一刀切得不彻底,又长出来肉芽,内务府核验不通过,打回来还得挨一刀。不过看样子这一位很不幸,伤口感染严重,人都要不行了。 小刀刘说:“给他家里说,人带回去。要是保不住,馆里贴给15两银子。” “知道了。”他看到小刀刘身后的李谕,随口道,“这一位年龄不合适了吧。” 小刀刘一脚踹在他身上,“滚一边去!这位是李爷,来给咱们提点提点的。” 小刀刘的儿子连忙哈腰道歉:“馆里平时外人来得少,实在对不住!您里面请。” 李谕和小刀刘走进房,侧面的柜子上摆着许多小盒子小瓶子,也没敢仔细瞧。 “李爷,实话说,最近这种事遇见好几起了,赔银子不说,就担心大家伙怕了,都去毕五那。” 李谕眉头紧皱,屋子里面的卫生条件哪怕作为门诊手术室来说都差到没边。 桌子上摆着的刀具也是颇为简陋,旁边放着一块磨刀石,还有一个较大的火炉子。 小刀刘见李谕没说话,继续道:“李爷您看如何改进,过几天有个孩子要送过来上架子,是德公公亲自选的人,我可不敢有差错。” 李谕只想尽快离开这,于是说:“要改的东西太多了,首先所有的床单用了马上洗,怎么还能带血!环境也要多用酒精消毒,不对,你这里至少要上次氯酸钠或者苯酚。还有手术刀具,太落后了,也要换,同样的手术怎么能一个人搞两次!” 小刀刘用心听着,然后说:“您说的绿纳,是干什么的?刀具我确实听说洋人有更好的,毕五就不知道从哪搞来了一套,锋利异常。” “洋人的医院里很常见,你可以去找他们要。” 小刀刘说:“我去过洋人的医馆,人家一听我是干这个的,直接把我赶出来了。” 李谕想起现在京城里两家西医医院都是教会建立,一座在安定门内大街,是美国基督教长老会建的,主要做妇幼专科,后来取名道济医院,就是今天的北京市第六医院。 另一座在东交民巷,美国基督新教卫理公会所建,叫做同仁医院,今天同样健在。 两座医院算得上是京城里最早的西医医院,协和医院还要十多年后。 医院再怎么说都是救人的,强行坏人身体,他们肯定不干。 李谕叹了口气,不管也不行,他没有能力立刻阻止太监制度,于是说:“好吧,我去帮你问问。” 小刀刘高兴道:“多谢李爷,听说您和洋人很熟,以后一定厚礼相送。” “不必了,我有事,先走了!” 这里面李谕是一刻不想多呆,打完招呼,出门就溜。 他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向路人打听有没有见过一个带着瘦男孩的穷老汉。 按着路人的说法,李谕一路来到了安定门附近,在一家药铺前看到了老汉爷俩儿。 男孩蹲在路边抱着半罐子糖,手里还拿着个干瘪的馒头。或许是没吃过这么甜的东西,不住往嘴里塞糖。 老汉则在一旁哀求药铺老板:“林老爷,好歹是一个村的,乡里乡亲,您就照顾照顾!” 药铺老板不太乐意:“老王头,不是我不帮你,我的药铺今年也是刚缓过来,哪有闲银子。” 老汉带着哭腔继续道:“你不收孩子当徒弟就罢了,我都被逼到这份上了,说什么您也该搭把手!十三年前你落水的时候,是我救了你啊。” 药铺老板不满道:“少拿这事压我!前段时间我可给了你们不少饭,没有我,你们早饿死了!我给的够多了,以后别来找我!” 药铺老板绝然地返回屋里,老汉还想上前求情,却被一个壮汉推倒在了地上。 男孩顾不上吃糖,立刻扑过去扶老汉。 李谕也抢过来帮着扶起他,老汉看到李谕,想起来刚才在小刀刘馆前见过,拉住他的手:“您给刘老爷说,我肯定能找到保人。” “我不是刘老爷的人,老伯,您再大的难处,也不该让孩子受这罪。” 老汉叹着气:“我也不想,我就这么一个孩子,谁想断子绝孙!但实在没办法,活着总比死了强。” 李谕摸了摸身上,有十来两银子,都塞到老汉怀里:“这钱你拿着,至少今年可以撑过去。” 老汉一愣:“您这是?” “留着用,别饿着孩子,也不要再想净身这事。” “您真是活菩萨!”老汉拉着孩子一起跪在李谕身前,“快给活菩萨磕头。” 李谕一把扶起他两人,“不必如此,我叫李谕,以后如果有什么困难,去东厂胡同找我就行。” 老汉擦着眼泪,一天之内大起大落,激动坏了:“东……东厂胡同?” 两百多年过去,没想到东厂胡同竟然余威仍在,李谕立刻说:“我不是刀子匠,而且,东厂是前朝的事了。” 老汉说:“我知道!东厂胡同住的都是大富大贵之人,老爷您也是大富大贵!” 李谕聊了几句就让他们回家去了,老汉家住安定门外,晚清时候这里很荒凉,住的都是穷人家。 老北京的城门都有说法,九门走九车,安定门走的是军队,但是寻常里更多走的则是粪车。 有句老话,“安定门,三道坎,粪厂、窑坑、乱坟岗”,可想而知当年这里的荒凉程度。 从后来保留下的地名也能看出,比如泔水桥,就在安定门外大街。 就连现在的青年湖公园当年也是个窑坑。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安定门外存在着许多的粪场子,许多运送腌臜之物的都会集中倒这边,只不过毕竟听着走兵车更提气吧。 老汉千恩万谢后,才带着男孩走出安定门。 此时正好从李谕身边过去一辆宫中的粪车,慢悠悠朝着门外走去。李谕站着一动没动,那股渐渐远去的恶臭味道像极了这个腐朽的时代。 第三十七章 新论文 忙完了这件糟心事,李谕来到同文馆,准备托丁韪良买点科学书籍。同文馆藏书楼里的书他早就看完了,实在没什么新营养。 丁韪良很乐意帮忙:“要哪些方面的书?” “随便喽,只要是最前沿的就行,还有那些科技方面的杂志最好也买一些,英国的、美国的、德国的,多多益善。” “这件事倒是简单,我也在考虑为京师大学堂的开设增购书籍,作为一所优秀的大学,图书馆的藏书量怎么能少。之前我已经递给了管学大臣一份书单,许多已经在路上,无非再加一些。” “太好了!” 这下子李谕又能省不少钱,毕竟当时买外文书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天价,一本英文原版书漂洋过海来到中国动辄就要五六两银子。要是买上二三十本,他就可以宣告破产了。 “还有一事,英国皇家学会今天发来了正式约稿函,抬头写的名字就是要找你。” 丁韪良从桌子上抽出一份电报,“落款是哈金斯会长。” 李谕看了看电报,用语颇为礼貌,是当时最流行的英伦绅士风格。 其实这几天,李谕心中也一直在思考该给他们投一份怎样的稿件,思来想去,感觉还是从热力学下手比较好。 热力学也是现在的大热门,开尔文勋爵最出名的成就就是热力学方面,毕竟热力学温度单位就是开尔文。 普朗克一开始也是研究热力学,甚至他的博士毕业论文就叫做《关于热力学第二定律》。 当时欧美的大学,只要是教授物理课程,肯定着重去讲热力学,对于学校以及教授水平的评价也会侧重这个领域。 况且正值第二次工业革命热潮,对能源方向的研究可谓如火如荼,各种热机层出不穷。 回到自己住处,李谕再次坐到了桌前。 热力学是个大课题,他照例在纸上列出了几个方向,突然灵机一闪:自己何不就写热力学第二定律! 虽然早在半个世纪前,该定律就由开尔文勋爵和克劳修斯分别提出了表述。而且很快克劳修斯还创造性地提出了第三种表述,也就是大名鼎鼎的熵增原理,也就是万事万物都会向着混乱发展,“熵”的意思就是混乱,熵增即混乱增加。 但当时的理论还只是停留在宏观领域,或者说仅仅只是局限在热力学领域。 然而现代人早就明白,熵增原理堪称宇宙终极法则之一。 他完全可以把熵增原理进行深入扩展,正好五年前(1897年)约翰·汤姆森已经发现电子,科学界终于开始真正地对微观领域建立认知。 李谕准备把熵增原理直接扩展到微观,不仅如此,他还大胆地将熵增原理引入生物领域、乃至刚刚因电报电话兴起的信息论。 实际上这项工作要到四十年后才由薛定谔开始,而且薛定谔只是把熵增原理引入了生物学。是后来的发展慢慢刷新了熵增原理的伟大。 李谕不仅给出了以上理论,也做出了数学推导,这是他的强项。反正热力学第二定律当时的科学家已经形成共识,缺的正是延伸发展。 此时李谕也深刻感受到自己穿越时莫名带来的计算器的强大:算起来真是太快了! 别看只是一台小小的计算器,如今每个人都有,价格也不贵,但这东西是货真价实的现代科技结晶!因为里面有芯片,虽然只是很初级的芯片。但芯片是什么,是集成电路!妥妥的第三次科技革命产物。 差不多半个世纪后世界上的第一台计算机,占了几个屋子的庞然大物,只不过是真空电子管结构,集成电路一直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后期才慢慢出现。 当然,它也只能做做计算,节省节省时间,不过对于做科研来说,已经是时间大杀器,不仅算得快,而且算得准。 李谕花了一整天,才写好初稿,详细核对一遍,准备第二天誊写后寄出。 其实今天晚上他就可以誊完,但习惯了电灯的人,实在是难以习惯微弱的蜡烛光。 他从小就爱惜视力,作为一个读了接近二十年书的人,竟然不是近视,也算是个小奇迹。 好在没有电灯网络后,倒是有了每天早睡早起的习惯,真是养生! 李谕刚准备睡觉,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他心中纳闷,才住进来没两天,就有串门的?邻居们真是太热情了! 李谕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个中年人,后面还有一台小轿。 “您是?” 中年人道:“冒昧打扰,我们就住隔壁,老爷回府看到这座宅子住上了人,就好奇问一下。” ——也难怪人家好奇,这年代谁有胆量住死过十几口人的宅子! “无妨无妨,在下李谕,以后邻里之间还要多多关照。”李谕客气道。 “李谕?” 轿子中的人惊呼一声,掀开帘子走下来,“你就是李谕,可是庆亲王府上的李谕?” 敲门的中年人忙加了一句:“这位是我家老爷,文华殿大学士、领班军机大臣荣中堂。” 竟然是荣禄!差点忘了他就住东厂胡同。 李谕连忙回道:“见过荣中堂,在下正是在庆亲王府上的李谕。” 荣禄哈哈大笑:“百闻不如一见,最近这段时间庆亲王总是拉着我要给我讲西学,不听他还不高兴。后来我才知道,是他府上请了个叫做李谕的西学行家,今天总算见到了。” 李谕也笑道:“庆王爷现在对西学还是很上心的。” “可不是吗,他是有样学样,今天还把太后气得不轻!” “太后?” 荣禄又哈哈笑了几声:“真是想想就有意思,他竟然非说太后是猴变的,哈哈!你说好笑不好笑?” “啊!?”李谕下巴都快惊掉了。 旁边的管家也忍不住笑出声:“王爷是开玩笑吧?” 荣禄说:“哪是开玩笑,他在那据理力争,气得太后直接把他轰出来了。” “这……” 李谕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个王爷难不成是老顽童!才学了个皮毛就敢说太后是猴变的,起码先弄明白演化论也好! 这下完犊子了,要是太后知道是自己说的,那岂不坏菜! 第三十八章 来个救星 翌日,李谕又来到丁德山的面摊,刚吸溜了半碗面条,后方传来魏公公和另一个小太监的声音: “哎,你听说了吗,昨天庆王爷竟然说太后是猴子!” “何止啊,钟粹宫的小散子还给我说了,甚至都是从石头里出来的!” “啧啧啧!” “庆王爷说是他府上一个西学教习说的,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还真是什么都敢讲!” 哐当! 李谕手里的筷子直接掉在了地上,嘴里的羊肉也瞬间不香了。 我勒个去!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再传下去是不是都要会七十二变了! 晚清的人哪懂什么进化论,之后肯定越传越离谱。 李谕也顾不上吃面,扔下几个铜钱就赶紧来到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 “王爷!我还没有给您讲完生物演化论,您怎么就直接给太后讲起来了!” 奕匡放下手里的文书,“本王还想找你哪,昨天实在给太后讲不通,其中细节也推敲不过去。但我刚才想好了,今天太后在西苑朝见的时候叫着你亲自给太后讲讲!” 什么!李谕一愣,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要是没点科学素养,让谁也不会相信进化论的! 何况当时进化论本来也不是特别完备,西方还存在一定的争议,就比如开尔文勋爵等人就有很大的非议。 “太后……太后可接触过西学?”李谕试探着问了句。 “西学嘛,宫里并没有什么西学教习,应该了解不多。不过太后睿智远超千万人,任何知识都是一点就通。” 奕匡还真是慈禧自己人,背后也不忘拍彩虹屁。 但慈禧那点本事李谕太清楚了,披个奏折都一堆错别字,指望她懂什么科学! 李谕感觉整个人都麻了。 正不知所措时,瑞征进来通报:“王爷,李提摩太求见。” 奕匡立刻说:“快请他进来,正好今天他也想要觐见太后,你们配合一下,一定要让太后相信本王绝不敢对她老人家有所欺骗。” 李谕眼泪也激动的快要流下来,感觉抓住了救命稻草。 李提摩太什么人啊,在当时来华的西方人中,影响力绝对排得上晚清第一。 他1870年就来到中国,和晚清四大中兴名臣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张之洞关系都不错,还当过曾国藩儿子的英文教师。 李提摩太早年主要是作为传教士在山东传教,到现在山东青州还有纪念他的教堂,并且是当地最大的基督浸信会派教堂。 后来经李鸿章的支持,他又做了不少赈灾、讲学、着书立说的工作。 李提摩太对维新变法的影响也很大,他翻译的《泰西新史揽要》是光绪皇帝桌上重要的参考书。康有为、梁启超等维新人士更是视其为精神领袖,极度热衷于他发行的《万国公报》,维新派的绝大部分改革方案也都吸收了李提摩太的建议。 而且他热衷教育,十几年前就发表了《七国新学备要》,详细介绍西方各国的教育情况,并建议清朝政府每年拿出100万两白银作为教育改革的经费。 这一次来京师,就是为了申请开设山西大学堂。也就是中国最早的三所国立大学堂的第三所,前面两所即大名鼎鼎的京师大学堂和北洋大学堂。 当然,此人的许多观点还是有很大局限性的,但终究是时代所限:不仅仅是他的时代观念,当时大清的时代观念也过于落后。 “见过总理大人!” 李提摩太给奕匡拱手作了个揖,他是个很懂得外交圆滑性的英国人,许多日常事务的处理学习利玛窦,采取中国人喜欢的方式进行交往。 “主教从山西远赴而来,辛苦辛苦!” 奕匡让李提摩太进入厅中落座,吩咐左右看了茶,“我已经看过你的奏呈,鉴于你之前对教案一事的处理,再加上岑巡抚的奏折,太后必然赞成。” 去年的山西教案,时任山西巡抚毓贤带领拳民打死了上百名传教士,还杀死中国教民及其家属子女1万多人,是当时国内最严重的一次教案事件。 李提摩太在此事的后续处理中出力很大,左右斡旋,让慈禧非常满意。 “总理大人高瞻远瞩,教育事关重大,兴国兴民。”李提摩太很懂得适时加一句。 奕匡道:“太后体恤万民,我不过是尽力帮她老人家分忧而已。” 两人几句官场客套话后,奕匡给他介绍了一下李谕,没想到李提摩太竟然还听说过他。 “原来你就是李谕!我看过报纸,想不到一个精通西学的中国人竟然如此年轻。” 李谕道:“先生过誉,在下还谈不上精通。” 李提摩太对他很感兴趣:“虽然我没有在报纸上看到你写的论文,不过听说英国皇家学会的会长哈金斯爵士都对你赞誉有加,实在让我无比惊讶。” 李提摩太作为土生土长的英国人,肯定知道皇家学会是什么分量。 “不知道阁下毕业于哪所名校,师从哪位教授?” 李谕尴尬道:“我还没有文凭,正准备报考京师大学堂拿个学位。” “没有文凭?当真不可思议!以你的水平,恐怕用不了几个月,丁总教习就要给你发结业证书,”李提摩太笑道,“要是他不给你发,就来我山西大学堂,我给你发!这事我说了算。” 李提摩太这就要开始挖墙脚。 李谕笑道:“多谢先生关心。” “好了好了,你们以后有的是时间闲聊,”奕匡打断他们,“今天去西苑,你们一定详细给太后讲讲她为什么是猴变的,不然老夫可真是没脸见太后了。” 李提摩太一愣:“什么猴变的?” 李谕在旁边解释:“王爷昨天想给太后解释进化论,不过好像不太透彻。” 李提摩太哈哈大笑:“王爷放心,你说的并没有错,进化论还能有假。” 李谕心中暗自高兴,有个洋人一起说话,还是地位显赫的洋人,不怕哄不过去慈禧! 奕匡摸着胡须,对自己的安排也很满意。昨天荣禄离开的时候,虽然忍着,但当他转身离开时,整个身子都跟着立马颤起来,肯定是在偷笑。 今天势必要挽回颜面! 第三十九章 突发意外 西苑,仪鸾殿。 户部尚书兼军机大臣鹿传霖正在给慈禧汇报工作。 “启禀太后,今年前六月,经户部统计,田赋共计一千八百一十二万三千一百四十一两,关税共计一千五百万又三十二两,盐课六百零一万又……” 慈禧有点不耐烦:“行了行了,这么多数我哪记得住,你说个总数就成。” 鹿传霖道:“回太后,总数共计四千两百一十二万又一千……” 慈禧道:“好了,说到万数就行,哪有闲工夫操那三瓜两枣的心。” 鹿传霖是个清廉重教的官,回道:“太后,臣执掌户部,账目之数不敢差一厘一毫,是以必须向您详加禀报,这是为朝廷负责,更是为太后负责。” “我知道,户部在你手下我是放心的。”慈禧安抚道。 虽然她平时喜欢用宗室的人,但是这些有能力的汉人大臣还是离不开。 慈禧琢磨了片刻,道:“还别说,赫德干得确实挺不错,你刚才说海关的关税是多少来着?” 鹿传霖对这些数字太熟了,连账册都没看,立刻回道:“回太后,是一千五百万又三……” “哦对,一千五百万,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事关国运的财政大事,老佛爷竟然只是过问了下总数就不再理会。 慈禧侧过头对旁边坐着的荣禄说:“洋人搞的东西真有一套,朝廷有了银子,赔款的事我也安心了,要不我那七十大寿过得都不舒服。” 这话要是后人听见,肯定把她骂死。 ——敢情钱就是给洋人挣的?给得这么心安理得? 当然,老佛爷人家只想着自己过得舒坦就行,除了国家大事,她心中的小算盘打得响着哪:有了银子自己的西苑和颐和园又可以翻新,圆明园说不定也可以再建起来。 当初甲午战争时正逢她六十大寿,康有为后来到处宣传慈禧为了过寿挪用了海军军费三千万两。实际上康有为确实有点夸大了,他自己本身也没有多少财政知识,鼓吹了个大的数字。 要知道当时的清政府哪有这么多钱,一年的财政收入只有七千多万两,总不能拿出来四成都给北洋海军吧,毕竟满朝文武都认为北洋海军就是李鸿章的私人武装,大家伙也都等着看热闹哪! 而实际上,慈禧修颐和园一共花了五六百万两,然后六十大寿的寿典准备了三年,也花了五百多万两。 至于当时支援前线的钱,呵呵,只有不到三百万两。 曾经有人建议慈禧拿出一部分银子支援前线,然后咱们的慈禧老佛爷就说出了那句载入清史稿的名言:今日令吾不欢者,吾亦将令彼终身不欢! 后来因为戊戌政变出逃的前礼部主事王照曾经说过:慈禧但知权利,绝无政见。 概括下就是:专门利己,从不利人;如有利国,纯属巧合,下不为例! 而现在,距离她的七十大寿只剩两年,不知道又得花多少银子才能让她“欢悦”。 毕竟从老佛爷六十大寿到现在,朝廷已经欠了十多亿两白银的赔款,不知道她对这个数字有没有什么深刻认知。 只不过这几年随着关税、商业税、盐税的攀升,老佛爷可能是又有点飘了,感觉全是因为自己功劳至伟。 荣禄差不多算是八旗勋贵中最后一个能干事的,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捞雪花银”的庆亲王奕匡不一样,他心中多少明白现在的情况,但也不敢忤逆太后的意思,于是欠身恭敬着说:“全仗太后识人善用。” 这话让慈禧感觉很受用。 鹿传霖走了没多久,李莲英就来报告奕匡求见。 慈禧没好气得哼了一声:“这个奕匡,他要是再敢说哀家是,是……反正我就有他好果子吃!” 仪鸾殿外,李谕也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近晚清权力中枢,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没有一丝丝的防备。 最头疼的是,今天还是因为一件令慈禧“不欢”的事召见,真是无语到家,自己可不想“终身不欢”。 “庆王爷,老佛爷让您进来。” 说话的人就是敬事房大总管李连英,样貌看起来确实和照片上一样。只不过当时落后的照相技术总会把人拍得比较呆板,但李莲英的眼神一看就很活泛,是个聪明人。 毕竟能在喜怒无常的慈禧身边伺候几十年的人,在揣摩人心一事上,也算是做到了极致。 李谕跟着奕匡和李提摩太进了大殿,先过了一道屏风,才远远看到坐在暖阁上的慈禧。 作为一个马上七十的老人,她的精神还挺好,只是那股岁月的老态遮掩不住。 慈禧招了招手,李连英立刻会意,走过去给她端了一杯茶,然后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因为他的头并不是高昂着的,所以眼神显得很奇怪,一直在四处游离,虽然主视线都放在慈禧身上,但时不时还会观察一眼两边的朝臣。 李谕跟着奕匡行了礼,然后奕匡说道:“太后,这是李提摩太的奏呈,请旨开办山西大学堂,并聘请西洋教习。” 慈禧连奏折都不想看,只是随口说:“这点小事你知会一下就行,怎么还让人跑来了。” 奕匡嘿嘿一笑:“太后,奴才是让他来给您说,太后您……哦不,应该说人都是猴变的。” “啧!”慈禧眉头一皱,“你怎么又提这没边没际的事,是没事可干了吗?” 荣禄在旁边也连忙给奕匡使眼色。 奕匡却说:“太后,奴才的意思,是不敢对您有任何欺瞒,更不敢随意编排您。所以奴才把府上的李谕也拉来了,还有李提摩太,他们都是懂西学的,不信您可以问问。” 慈禧眼神瞄了一眼,“你就是李谕?最近庆亲王可没少提起你。” 李谕脑袋都大了,关键慈禧说话竟然只说半句,压根听不出来褒贬,完全让别人去猜。学谁不好,非要学嘉靖这个道士皇帝! “回太后,庆亲王所提的是英国人达尔文的进化论,的确是西方最先进的理论。” 李谕也不敢说猴的事,只能先搬出来个洋人震一震她,“主教也是英国人,一定也知道达尔文先生的《物种起源》。” “不!”李提摩太说,“尊贵的大清国太后,达尔文先生的理论也是有缺陷的。” WTF! 李谕和奕匡心立刻沉到太平洋底,瞬间拔凉拔凉: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李谕脑子一闪,坏了!怎么忘了这茬: 达尔文晚年背叛基督教,变成了无神论者,而李提摩太是个正宗虔诚的传教士,如果只提进化论还好,提到达尔文他肯定有点个人偏见! 真是祸从口出! 第四十章 化险为夷 慈禧看向三人的眼神依然不温不火,她淡淡道:“李提摩太,你先说说,怎么个缺陷法儿?” 奕匡脑门上都快渗出汗水,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想要提醒一下李提摩太。 李提摩太自顾自说:“尊贵的太后,演化论本身的推演遵从了科学的方法,但其中的证据稍显不足。” “哦?”慈禧眼光抬了抬,“那就是说哀家,咳,所有的人,并不是从猿猴变来?” “不!达尔文的说法在这一点上并没有太大的问题,无非还缺少一些化石佐证。” 奕匡和李谕刚刚掉到海底的心又慢慢浮了上来。 李谕真想让李提摩太去当编剧得了,说个话都要搞上几次转折,诚心找刺激嘛! 慈禧显然也被李提摩太绕了进去:“怎么一会儿对,一会儿又不对?” 李提摩太说:“就是因为它对,所以才不对;也正是因为不对,所以才对。” 这次连旁边的荣禄都听糊涂了:“主教先生,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基督教的教徒,怎么来我大清国几十年,也喜欢打起了佛教的机锋?” “中堂大人,正是因为我作为传教士,所以绝不会对上帝提出质疑;但是经过多年的学习,我相信,进化论也是上帝的旨意,是上帝在最初就设计好了一切,并且给了原初的动力。” 李谕长舒一口气,他的解释虽然非常扯,不过也算是自己把自己都混了进去。 李提摩太是基督教派中偏于激进也多少尊重科学的新教一派。如果是个保守的虔诚天主教徒,恐怕他们今天难逃欺君之名。因为当时对于进化论反驳最激烈的就是教徒。 至于开尔文勋爵等人,则更多是科学上的一些质疑。比如达尔文自己曾经估算过,按照他的演化逻辑,生命的进化发展到现在的多姿多彩至少要十几亿年。而开尔文根据自己最擅长的热力学估算,地球的寿命只有一亿年左右,根本不够,所以才质疑进化论。 当然现在都知道,其实是开尔文的估算出现了更大的偏差,地球的实际年龄在45亿年左右。至于生命,早在30多亿年前就开始出现。 也好在李提摩太不算迂腐,毕竟新教并没有像天主教那样承认教皇,也并没有一个最高的机构。各个小派别们自己玩的不亦乐乎,各种自己的观点层出不穷,也没什么特别的约束。 再加上他是个重视教育的人,二十多年前刚来中国时就大力宣传日心说,对于科学也非常热衷。 并且当时的清廷极力反对任何人在学校里传教,所以他今天才会对事不对人。 但慈禧却眉头微微一皱:“这么说,真是猴变的?” 李提摩太笑道:“太后,这是演化,并非猴变的。” “你仔细给哀家说说。”慈禧还是不想死心。 “太后,我也只是在报纸上有过简短了解,至于其中奥秘,实在无法为您解答,或许您可以找一位优秀的西学教习在宫中为您排忧解难。” 慈禧点点头:“你的提议不错。” 慈禧正准备接触各国公使夫人,也学她们搞搞沙龙,开开眼界,聊聊闲天,毕竟让谁在宫里老呆着也受不了。 但要是什么都不懂,在公使夫人们面前出了洋相,可就大大的丢了面子,咱们老佛爷是最爱面子的,这可万万不行!而要想了解了解西方,确实需要有个懂西学的人在身边。 慈禧带着点羡慕说:“奕匡,你算是找了个好的西学教习。” 奕匡道:“太后,这位李谕小先生确实博闻天下、无所不知。” 慈禧看了李谕一眼,李谕魂都差点吓没,看老子干啥,老子可不想进宫! 好在慈禧也摇了摇头,“奕匡啊,你之前说的裕庚,也该回来了吧。” 奕匡道:“回太后,奴才已经派发电报,相信他们已经在做准备。” 还是裕庚的两位女儿更合适。 “这便好。”慈禧想了想又说,“难得今天见着个懂西学的咱们自己人,你叫李谕是吧,哀家倒是想考考你。” “太后但请出题,在下一定知无不言。” 李谕心想,还怕你能出什么幺蛾子题目! 慈禧用长长的指甲套拨了拨茶叶,说:“其实之前四格格也多少提到过,说你简简单单用几个水缸就能让戏台的声音变大。最近庆王爷哪,也和我讲了不少他学到的关于天上的事,我想应该就是你教的。那哀家就要考考你了,这天上,有多少星星?” 慈禧只是随口问的,但这种宽泛的问题还真挺难回答。就像一个从没打过篮球的人问乔丹如何打好篮球一样,几乎无从下口。 李谕也只能先泛泛地限定下条件,说道:“回太后,如果用肉眼看,天上的星星大概能看到三千多颗。” 这么说比较严谨,严格讲眼睛能看到六千多颗星星,也就是视星等最低为6的星星。不过有一半在地平线以下,地球是“躺着”自转,南半球的星星自然看不到。 “就这么点?”慈禧显然有点不相信,“你数过吗?” 好家伙,老佛爷竟然多少有了点现代互联网抬杠的路数。 “太后,这是各国科学家多年统计出的结果,当然,如果用望远镜的话,可以看到的更多。” 一提到这事,奕匡也来了精神:“太后,您不是有台望远镜吗。” 慈禧说:“哎呦,差点忘了这事,可惜呀,宫里没什么人会用,就是瞎看,看到过几次月亮,模模糊糊的也不清楚。” 李谕灵机一动:“太后,我可以帮您观测到美丽的土星环……啊,就是镇星的四周有一圈光环,非常漂亮,您绝对喜欢。” 当时人们称呼土星为镇星,因为古人观测发现土星每年都会行经二十八星宿之一,而且好像轮流驻扎于二十八宿,称为“岁镇一宿”,也就是镇星。 慈禧来了兴趣:“绕着星星的光环?听着有点意思。” 观测土星环是天文望远镜最入门的一项,李谕大学期间最擅长的就是天体物理和量子力学,对他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第四十一章 连锁反应 “这也能看到?”慈禧来了兴致,虽然不知道光环是什么,但是能看到土星也是感觉很有意思了。 其实清廷中早就有望远镜了,乾隆时期就有人上贡过欧洲产望远镜,只不过随着近代的战乱,宫中乱成一锅粥,许多都遗失了。后来故宫博物院曾经整理出来上百支宫廷望远镜,当然有一部分是之后溥仪买来玩的。 老佛爷人生也颇为“坎坷”,大的战事都经历了鸦片战争、中法战争、甲午海战、八国联军,所以挺长时间里对洋人都比较厌恶与惧怕,所以才不怎么待见这些西洋玩意。 李谕说:“太后,您只需要找一台望远镜,选定一个地点放好,我会为您设置好方位,晚上你在我说的时间透过目镜就可以看到迷人的土星光环。” “如此简单?”慈禧讶道。 “千真万确!” 慈禧望向奕匡,发现他似乎也对李谕充满信心,于是对李连英说:“好,哀家就按你说的试试。小李子,你去找找,那台望远镜我记得是让你放起来的。” “喳!” 李连英办起事来动作很麻利,对于宫中的每个角落都很熟悉,很快就带着两个小太监搬来了望远镜。 李谕观察了一下,是台牛顿式反射望远镜,做工很好,成像效果也比最早的由伽利略做的折射式望远镜好许多。 “太后稍等片刻。” 李谕端起望远镜,对李连英旁边的小太监说:“劳驾几位公公帮我抬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 两个小太监看了一眼李连英,李连英也乐得让慈禧开心,于是说:“就按他说的做。” 小太监领命后,抬起桌椅跟着李谕来到大殿外。 慈禧有点好奇,透过窗户往外面看去,李连英立刻给她打开窗户。 李谕把望远镜放在桌上,然后计算了一下时间方位。土星的轨迹并不复杂,亮度也极高,非常容易观测。它位于东南方狮子座的位置,落日后慢慢升高,整夜可见。 李谕很快就设置完毕,回到殿中说:“太后,您在太阳下山后,就可以坐在椅子上,观测到土星美丽的光环。” “这么快?我还以为这劳什子的东西很麻烦。好,哀家今晚就看一看。” 慈禧在宫中确实太无聊了,每天的事情很固定,突然有点新奇的东西也是有点高兴。至于变不变猴的事也先不管了,她对晚上的观星还真有点小期待。 “如果真如你所说,哀家一定有所赏赐。” “谢太后!”李谕自信地说。 其实内心多少有点小小的愧疚,如此简单的一点小事都要赏赐,作为一个通晓现代天文科学的研究生多少感觉受到了那么一丝丝侮辱。 不过这种想法很快就消失了,给钱干嘛不要! 出了西苑,奕匡对李谕的表现非常满意,“想不到你还有点诸葛孔明的风采,可以夜观天象!” 李谕笑道:“如果王爷想看,您就找个望远镜,我也可以让您看到。” “甚好!老夫怎么也得整个望远镜瞧瞧。” 李提摩太感觉李谕真有两下子,虽然观测土星光环对他来说也是易如反掌,但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从慈禧的问题引申出一个巧妙简单而又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的确脑子要非常灵活。 “你果然如报纸所言!我现在真有点想让你去我的山西大学堂了。” 李谕哈哈笑道:“主教过誉了!” 奕匡还要回总理衙门处理公务,而李提摩太则要去礼部沟通一下学校的事,三人于是各自告辞离开。 李谕先去同文馆找到丁韪良,从他那里要来英国皇家学会的邮寄地址,这次实在不好意思再让他出钱。丁韪良还告诫他不要忘了去汇丰银行取钱,英国那边已经寄过来了稿费。 李谕出门打了辆人力车,正巧拉车的又是当初的车夫,他的业务主要就集中在这一带。 李谕先让他拉自己去汇丰银行,路上途径了几个书摊,生意非常火爆。 李谕好奇地问道:“怎么现在大家都这么热爱读书了?” 车夫边跑边说:“就这两天的事,现在到处的书摊上,各种《西游记》都要卖疯了。” “《西游记》?” “是啊,您没听说吗,太后都是孙悟空再世!” 我滴个妈! “你在前面书摊停一下,我去看看!” 李谕下车来到书摊前,三张桌子中有两张上面摆的都是《新说西游记》。 这是清代刊印的各种版本《西游记》中唯一的百回全本,在《西游记》版本演变中占有重要地位。 只不过面前《新说西游记》的书名上,都多了两个字:“太后”,连起来就成了《太后新说西游记》。 小书贩还不停给旁边的人做着推销:“据可靠消息,太后就是菩提祖师弟子,美猴王转身是也!不仅仅会腾云驾雾,还可呼风唤雨!更厉害的是有火眼金睛,更有三头六臂!要知奥秘如何,尽在《太后新说西游记》!” 李谕拿起一本翻了一下,一股难闻的油墨味熏得差点睁不开眼睛,书的纸张很差,内容印刷质量更差,许多地方模糊不清黑乎乎一片,更别提缺页少页的情况。 一看就是小书庄出的“盗版书”,而且还是赶工出来的残次品。 晚清的小说盗版确实非常泛滥,朝廷也鲜有作为。直到两年后的1904年,《官场现形记》的作者李伯元才成功打赢了第一场关于着作权的官司,但依然没有具体的法律条文可以进行约束。 给予盗版人的处罚很小,仅仅是枷号三日,而且只处罚了书社经理人,并没有触及背后的真正法人。当然,也有可能是清廷不敢,因为书社的法人是日本人。 即便是盗版书,而且价格也不低,依然不时有人掏钱购买,毕竟比起正规书馆的精装本,确实便宜很多。 李谕尴尬得走开,没想到因为自己当初的几句多嘴引发了连锁反应,继而导致了《西游记》的大卖,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只能说也算为四大名着的普及做了一点小小的贡献吧! 第四十二章 小德张 人力车拉着李谕到了汇丰银行,李谕让车夫多等一会儿,然后大摇大摆走进了汇丰银行,把存折往柜台一拍,“取钱!” ——收了自己这么多手续费,必须拽一点!况且对方还是汇丰银行,过去未来干过啥龌龊事自己可是心知肚明。 柜员拿起存折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后说:“您都要取出来吗?” “没错!” 柜员堆着笑脸说:“如果存在银行,我们是有四厘利息的。而且我们汇丰银行信誉保障,绝不会私吞客户资产。” “不,都取出来!”李谕才不吃他那一套,况且就这么点钱还要动不动往银行跑,岂不太麻烦。 柜员见李谕态度坚决,只好说:“您是兑成银两还是银元?” 这时的银行竟然已经搞起了汇兑一体业务,李谕想了想觉得还是银元更方便,于是说:“都换成银元,装好一起拿上来。” 柜员收起存折,没多久就提过来一包印着英国女王头像的银元。洋钱现在流通性很好,各大钱庄、票号也更喜欢收洋钱,因为规制统一,折算起来比需要称重换算的各种不同成分的散银子方便许多。 柜员说:“您的账下一共71英镑,折算成银元共计253元,您核点一下。” 李谕提起小袋子,估摸着有十三四斤,不过既然是钱,也没觉得重,再来十斤也能拿得动。 李谕也不废话,点好银子就走。 接着就继续坐人力车去了大清邮局寄信,立马花出去10个银元。其实如果可以加急,李谕是真想再加10个银元,但可惜这时候并没有航空件,只能多等等。 回到宅子后,李谕多给了车夫100文钱小费,毕竟陪着自己跑了小半天挺不容易。车夫千恩万谢,恨不得要给李谕当专职司机。 西苑,夕阳西下。 慈禧立刻迫不及待坐到了李谕摆放的桌子前,搭眼一看,果然看到了绕着光环的土星。 “呦!真是神奇了。小李子,你也来看看!” 李连英不敢直接坐下,弯着身子瞧了瞧,说道:“想不到这就是镇星的原貌,一圈环绕,宛若老佛爷的神韵。” 慈禧道:“和哀家有什么关系?” “镇星镇守天宫,岂不就像太后镇守咱们大清国一样。”李连英拍马屁的水平是真高。 “看你说的!” 慈禧觉得很有趣,又拉过来四格格和隆裕皇后观看。 隆裕现在几乎就是守活寡,虽然贵为光绪帝的正牌皇后,但是二人压根见不着面。当然,即使见着了,光绪也不待见她,一直视其为慈禧派来监视自己的傀儡。 几个人围着个望远镜玩得不亦乐乎,都没有想到这东西原来可以看星星看得如此清楚。 四格格还想动手调一下,慈禧连忙制止:“别动,万一看不着就麻烦了。” 只是她们仅仅觉得有趣,看过之后也就当做和其他人的谈资罢了。 翌日,李谕找到濮兰德,准备让他帮忙找点消毒液和手术器具。 刚进他办公室,就看到了桌子上摆着几张海关的单子。 李谕立刻联想起奕匡家的吊灯,保不准就是他偷偷抬高了价格,毕竟他是总税务司赫德的人,做点手脚太简单不过。 “李谕先生,今天找我何事?”濮兰德说。 李谕开门见山:“记者先生,我准备帮一位医馆的外科郎中买点消毒液和手术器具,不知道您在医院有没有渠道。” “外科……郎中?你起的名字真是有趣,”濮兰德立刻会意,笑道,“自然没有问题,同仁医院虽然是美国人开的,但我们使馆和他们的关系很好。” “那就有劳先生了,银两上不会少了医院。” 两人正说着话,又有两个使馆的工作人员敲门进来,他们端着两台望远镜,放在了濮兰德的桌上。 李谕说:“白天恐怕看不着多少天体吧。” 濮兰德解释道:“我可不是自己用。昨天庆亲王托我们萨道义公使帮着弄台望远镜,今天还真从仓库里找出来了两台,让我送去王府。” “怎么送去两台?”李谕看了看望远镜,是更新款型的反射式望远镜,从口径上看,倍数应该比太后那台要高。只不过有点笨重,没有西苑那台精致美观。 濮兰德摸着两台望远镜说:“不知道为什么亲王突然对天文学这么感兴趣,一出手就直接给了公使200两银子,都够买好几台了!公使还想着再找找有没有其他望远镜哪。” 李谕尴尬地笑了笑,对于西洋的东西,奕匡确实不知道行情深浅。 白天去庆亲王府显然太早,李谕和濮兰德先到了同仁医院,濮兰德拖着关系弄来两个箱子,“里面是次氯酸钠和碘酒,还有四套手术器材,够他用的了。” 现在碘伏还没有面世,直接用碘酒的危险性和刺激性要稍微高一点,不过对于当时而言也算上乘药品。 李谕刚谢过他,濮兰德竟接着说:“一共20两银子。” 好家伙,真是有够生硬! 而且也太黑了,哪怕算上运费,这么点东西折合下来绝对超不过七八两银子。 不过濮兰德这种人之所以不远万里来到大清国,心里想的头等大事肯定就是多挣点钱。 李谕只好先给了他银子。两个大箱子人力车肯定不行,于是打了一辆马车。 他也是刚知道原来马车也能打,简直就是大清版的货拉拉。 李谕打的是便宜的一种小鞍车,车轮子在车厢的中间,而且门也不是在两面开,而是在前面上车。这种车跑起来比较快,也比较便宜,当然比起人力车肯定贵多了,李谕这一趟就花去了280文。 如果是车轮子在后面、门开在两边的大车,那就更贵了。 不过小车快是快,也是真的颠,此时的大清又没有充气轮胎,马车更没有什么悬挂避震,简直就像坐农村的老式独轮车一般。 到方砖厂胡同时,李谕刚下车就看到小刀刘正在客客气气地和一个大内公公聊天,公公头上赫然戴着三品顶戴,地位不凡。 马车惊动了两人,小刀刘还没说话,旁边的公公倒是先说道:“这不是李教习嘛!” 小刀刘一愣:“公公认识李谕?” 公公说:“那可不!” 李谕也是一脸懵,问小刀刘:“这位公公是?” 小刀刘忙说:“面前的就是大内御膳房掌案,皇后跟前的德公公。” 竟然是小德张! 第四十三章 香水有毒 小德张是个运气很好的太监,入宫才10年,就已经成为了地位仅次于李连英的大太监,甚至还被慈禧赏赐了名字。不久的将来,他将成为大清的末代太监总管。 本来按照雍正定下的“寺人不过四品”制度,太监最高为四品。但是慈禧作为一个女人当政,身边不可能离开太监,于是打破了制度,给李连英赏了二品顶戴,小德张则是三品。 当然,他们和明朝那些一手遮天的权宦比起来,简直不要差了太多。 李谕客气着说道:“原来是德公公,幸会幸会。” 小德张也挺客气,拱了拱手,对李谕说:“是杂家幸会李大教习了,你昨天可是在太后面前出尽了风头。” 李谕问道:“昨天公公也在仪鸾殿?” “正是,不过杂家当时在皇后身旁,你可能没有注意到。” “难怪当时没有看到公公,实在抱歉。” 小德张摆摆手:“杂家可不敢怪罪李大教习,毕竟谁能在太后老佛爷跟前还能显眼不是。而且昨天晚上老佛爷还真用你放好的望远镜看到了天上的镇星,老佛爷高兴得很,说不定这两天就会对你有所佳赏。” 李谕心里一抽,倒不是因为慈禧的嘉奖,而是但凡宫里太监出来传话,只要是喜事,你就必须给他点银子,也就是“闻音见喜”。 李谕虽然不太情愿,还是拿出了十枚银元给了小德张,“有劳公公。” “您这就客气了。” 小德张边这么说着边收起了银元,“都是老佛爷的意思。” 这种事情他早就司空见惯,收得心安理得。毕竟没有李连英的地位,给他银子的朝臣不多,就算给也给的不多。 小德张跟着的隆裕太后在手腕上又和慈禧之间最少差着一个孝庄,所以对他约束很松。 “公公今天来这里做什么?”李谕问。 小德张指了指身后一个不到10岁的男孩,“带个孩子净净身子,好去宫里当差。” 有小德张的提携,他自然在宫里不会受罪,虽然断子绝孙,却有可能大富大贵,在这个时代,说不上坏事。李谕也就没必要像之前那个孩子一样去管。 李谕说:“正好在下给刘老爷带来了一些洋人医院用的东西,立马派上用场。” 小刀刘打开箱子,对里面的柳叶刀异常喜欢,就和小德张们看到自己宝贝儿一样兴奋:“早就听说洋人的柳叶刀像银子一样闪闪发光,今天一见真是寒光尽显!” 柳叶刀是当时人们对手术刀的称谓。虽然此时不锈钢还没有诞生,但是洋人对外科手术的研究已经远远超过大清,他们用的手术刀也要专业许多。 小刀刘用手指试了试刀口,“犀利!”然后对小德张说,“公公,孩子我就带走了,保准干干净净给您。” 小德张应了一声,然后对李谕说:“对了,昨个儿晚上皇后也提到你了。” “皇后?” 小德张点点头:“皇后想托你办点事?” 李谕疑惑道:“皇后让在下做什么?” “皇后对你昨天的表现印象很深刻,从四格格那又听说你在庆王府呆过挺久,是个精通西学的人,所以皇后希望你能帮着调配点香水。” 我晕!也太牵强了吧! 李谕是真有点无奈,这些人啊!似乎对于数学、物理、化学、生物的分科压根没有任何概念,只知道西学一个总称。——既然懂西学,他们就觉得你什么都懂。 不过李谕也没法解释,只好说:“公公,在下并没有调制过香水,实在一窍不通。” 小德张根本不听他解释,“那能有什么难的,你连天上的星星都知道,一个小小的香水还能难倒你?” “可我……” 小德张打断李谕:“李大教习,皇后可是很少求人的。要不是各国公使那边都断了供应,也不会找你。” 李谕知道没法推辞,只好硬着头皮道:“那我就试一试,不过效果就不好说了。” 小德张喜道:“你肯定没问题。” 李谕轻叹了一口气,虽然隆裕皇后长得不好看还驼背,但总归是个女人,而且是个有权有势又很寂寞的女人,难不成现在还想着通过香水之类的东西重新夺回光绪的宠爱吗? 香水在当时的确是稀罕东西,基本都是从国外进口,绝对的高档货。但即便用上最好的香水,恐怕隆裕皇后最后也得哭着鼻子唱:“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的罪。” 难啊! 李谕问道:“皇后喜欢什么样的香水?” 小德张想了想说:“杂家也不懂,只知道是之前英国公使夫人送给老佛爷的,但是老佛爷不喜欢那股子味道,就赏给了皇后。” 多少有了点眉目,李谕说:“我知道了。” “如果调制成功,皇后会让四格格出宫来取。” 小德张说完就回宫了。 李谕真是头大,干嘛今天来小刀刘这!以后出门真该看看黄历。 对,还没找他要钱! 李谕回到自己租的宅子,心里五味杂陈,不知为啥就惹上了一帮有权的女人,她们可比奕匡、荣禄等人麻烦多了。 还调制香水,你干脆让我教你调迷魂香吧! 还没坐下多久,庆亲王的小跟班瑞征屁颠屁颠找上门:“李爷好啊!” 李谕也是好笑,才没多久,他直接开始叫自己李爷了,“找我有什么事?” “王爷今天晚上设宴款待主教李提摩太先生和濮兰德先生,也一并邀请了您。”瑞征客客气气地说道,他已经明显感受到了王爷对他的态度。 “好,我知道了。” 李谕收起思绪,准备出门。 瑞征多问了一句:“李爷,当初您出的对子我到现在都想不出下联,是不是可以教教我。” 想不到他到现在都还记着,真是难为人家了!李谕说:“当时我出的上联是,图画里,龙不吟,虎不啸,小小书童可笑可笑。既然阁下是王府的翻译及师爷,所以下联就是:棋盘内,车无棱,马无缰,叫声师爷提防提防。” 瑞征默念了一遍,大声赞道:“秒啊!不愧是李爷!” 李谕笑了笑,径直往庆王府走去。 第四十四章 优雅的代价 李谕到庆亲王府时,李提摩太和濮兰德已经到了。 奕匡今天一看就非常高兴,精神抖擞,毕竟感觉这段时间的西学算是没白学,终于在太后那里扬眉吐气。 虽然他学的都是皮毛中的皮毛,但人家可不这么想:老夫都是堂堂亲王了,费点功夫学学习已经很给面子了行不行! 还要什么自行车!难不成让老夫回炉重造? 李谕到后,几人寒暄几句,奕匡和他们三人一起坐到了饭桌上。奕匡拍了拍手,一个丫鬟立刻端上来一盘瓜子。 李谕多少有点小惊讶,他还以为至少是个满汉小席吧,再不济先来点糕点也行,怎么直接就上瓜子了,难不成要先请他们看段戏。 奕匡却洋洋自得,指着瓜子对三人介绍:“这不是普通的瓜子,名字叫做冰心瓜子,是太后老佛爷都赞不绝口的点心。” “点心?” 李提摩太拿起一枚瓜子,刚要嗑,奕匡却伸手阻止了他,然后拿起几枚瓜子,直接放入口中,整个咀嚼起来。 “王爷,瓜子壳过于坚硬,对肠胃非常不好!”濮兰德连忙说。 奕匡哈哈大笑:“所以才不同寻常,此种瓜子的壳也可以吃,诸位试一试。” 李谕和他们各自拿起几枚,放入口中,果然一嚼就碎了,瓜子壳竟然是用面做的!而且里面的瓜子仁清新爽口,还有一股浓浓的薄荷香味。 李提摩太大为震惊:“王爷,这是怎么做出来的?” 奕匡娓娓说道:“此瓜子需要先一粒粒剥开,挑选较大的颗粒用鲜榨的薄荷油浸泡一夜,放置风干。然后用五张不同颜色的薄面皮压制出瓜子皮,包裹住瓜子仁,一粒粒捏成瓜子的形状,继而烤制便成。” 说起吃喝享受的事情,奕匡真是头头是道。 李谕却心中一惊,这一碟子几百颗瓜子,恐怕至少需要四五个人一天一夜才能做好。 李提摩太和濮兰德纷纷鼓掌:“真是匠心独运,妙哉妙哉。” 就像现代人看电影爱吃爆米花一样,慈禧看戏的时候就喜欢吃点瓜子。但是嗑瓜子这种“不够优雅”又极度麻烦的事,老佛爷怎么会干,再说要是万一吃着一粒苦的,御膳房的厨子们怕是要挨板子。 于是不知谁想出了这个神奇的点子,做出了瓜子壳也能吃的瓜子,取名冰心瓜子。慈禧甚为喜欢,看戏时经常就在手边放上一小碟。 既能享受吃瓜子的乐趣,又省去了嗑瓜子的麻烦。 优雅,永不过时! 奕匡也是个老戏迷,而且人家不缺钱,于是直接搞上几个人专门给自己做瓜子吃。 奕匡心中也很得意,单论“享受”这件事,即便是英国的亲王公侯们,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乡下的土财主而已。 当时的满清权贵可是把伺候人这项技艺发展到了顶级。大家应该都看过电视中和珅的奢侈生活,有时候吃饭都不用自己动筷子,甚至拉完屎都有丫鬟用热毛巾给他擦屁股。 李谕小时候曾经一度以为他是不是生活不能自理。 所以说,在奕匡眼里,论起享受,英国的贵族们能享受着啥!别说享受了,有些东西他们能想到吗! 李谕轻叹了口气,心中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才只是饭前开胃小菜,后续的燕窝八仙汤、烤乳猪、菌菇海参、清蒸鲈鱼都是精心制作,就连一道最普通的白菜,都是只用每颗白菜最里面的一点菜心做成。 一桌子菜直接就吃去了北京小半套房。 不过对于大清第一贪的庆亲王奕匡来说,每个星期都会来上这么一两回,对他来说是真的小“菜”几碟。 李谕吃了人生中最贵的一顿饭,好在他是受过现代饮食业洗礼的,也算见过市面。 李提摩太和濮兰德就是真正的惊掉了下巴,在英国哪吃过这个! 也别说他们,就算是二十一世纪的英国人,饮食那也是简单到让人难以置信。很难想象一个最早诞生现代文明的国家,发展了几百年,饮食文化竟然只是“Fish and chips”! 既不缺西红柿,也不缺鸡蛋,为什么就是不会做西红柿炒鸡蛋?! 反正李谕是想不通的。 不仅英国,以前他在德国做交换生的那段时间,发现德国人吃饭同样也是太单一了,动不动就是汉堡火腿。他的德国同学们这么给他解释:因为不想在吃饭这件事上浪费精力。 虽然有那么一点道理,但是李谕还是觉得太扯了,人是铁饭是钢好不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夜晚时分,李谕架上濮兰德带来的望远镜让奕匡也看到了土星环,成像效果比慈禧的还要好。 庆亲王高兴得胡子都吹起来了,甚至把另一台送给了李谕。 望远镜确实是个好东西,甚至李谕有了点大胆的想法,自己天文学的庞大知识储备终于可以发挥发挥。 第二天,慈禧太后的赏格下来,赏给了李谕200两银子,并命其教会四格格使用望远镜。 太后身边现在出入方便的就是四格格,她要是学会了,也能让慈禧的望远镜不至于再次闲置,晚上可以解解闷。 毕竟老佛爷现在最想的就是享受人生嘛!自己膝下又无儿无女的,只能多从别的地方找找乐子。 小王爷载振也知道了这事,能得到太后的恩赏并不容易,他在同文馆找到了李谕。 “李教习,今日有没有空?” 现在直接叫自己教习了,李谕也不好推诿:“难得贝子爷邀请,当然有空。” “那太好了,我们一起去喝个酒。” “喝酒?” “对啊,顺便请教请教洋人的一些相关玩意,朝廷已经下了通知,让我准备前去英吉利国。” “原来如此,那就一起小酌一杯!” 李谕也想看看100多年前的酒吧什么样。 王府肯定是有自己的专车,——马车。而且是轮子在后方、车门两边开的最好的款式,绝对的宝马! 在晚清自家能有一辆这种马车,花费与维护的支出恐怕不仅仅是宝马了,起码是劳斯莱斯级别。单单雇佣一个马车司机的费用每年就要上百两银子,因为这时候能当马车司机那也是绝对的高级技术工种。 马车拉着两人到了东交民巷的一间洋酒吧,下车后看到酒吧名字的那一刻李谕是震惊的,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纪,因为酒吧名字赫然竟是:屈臣氏! 我滴个乖乖!没有搞错吧! 第四十五章 大清酒吧 虽然李谕并没有去屈臣氏买过东西,但它毕竟是和肯德基、麦当劳、星巴克并列为商业广场必备四件套的存在,每次去商场时都会看到一楼的位置有一间占地很大的屈臣氏日化店。 李谕对它最大的印象可能就是名字“Watsons”和童年小女神《哈利波特》里的赫敏一样。 还有就是它规模庞大的门店数量,一度贡献了香港首富李嘉诚几乎一半的现金流来源。 但再怎么也想不到100多年前就有屈臣氏,生命力太顽强了吧! 李谕更想不到的是,其实再往前50多年的1855年屈臣氏就诞生了…… 只不过现在屈臣氏的老板还是英国人,并没有被中国人买下。 李谕还在发呆的时候,载振已经和出来迎客的服务员聊起了天,看来这家伙是经常来,毕竟他可是京城纨绔子弟,而且是顶流的那种。 如果现在有什么京城四公子的说法,载振绝对位列其中。 载振叫了叫正在发呆的李谕,“进来啊,里面好玩着哪!” 载振当然觉得当然好玩,那时候的大清,哪有什么酒吧。 里面的装潢设计也是完全的西方风格,李谕曾经去过一次三里屯的酒吧,说起来现在这个酒吧安静的氛围只能算作清酒吧,和二十一世纪的酒吧比是真真正正差了几个时代。 里面的服务员都穿着西装打着领结,只不过后边的辫子实在是格格不入,一股子两个时代激烈碰撞的感觉。 服务员没一会就叫来了老板,老板看到载振也是很殷勤,“贝子爷,您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还是楼上雅座?” 载振驾轻就熟得沿着楼梯就往二楼走,“郭老板,拿你们店最好的威士忌。” 好嘛,从一个大清国的人嘴里说出来这几个字还真是让人感觉很有代差感。不喝白干不喝黄酒,却要喝威士忌。 郭老板立刻招呼后面的服务生:“快给贝子爷拿来那瓶苏格兰威士忌。” 李谕和载振坐在一个小雅间中,旁边赫然还有一个小小的通风扇,刚坐下没多久里面的扇叶就转了起来。李谕也很快就知道为什么要有通风扇,因为载振熟练地就叼起了一支雪茄。 旁边的服务生迅速给他切口、点燃,载振满足地吸了一口,然后对李谕说:“要不要来一口,味道非常浓。” 李谕立刻摆摆手:“我不吸烟。” 只见载振用力吸了一口,然后舒展着往后一靠,整个人感觉都放松了,“舒坦!” 李谕心想,你这明明就是上头好不好,雪茄哪有这么吸的,肺都要炸了还忍着不说。不过总归不是鸦片,也就由他去了。 最好笑的就是旁边的通风扇,李谕开始还挺好奇它是怎么转起来的,如果里面有小型电机的话,也太超前了。 但他很快就知道了原理,真是太让人哭笑不得了:通风扇中连着一根绳子,绳子垂到一楼,在下面有一个专门的服务生在那里有节奏地一下一下拉动绳子,带动通风扇转动。 果然在大清,最便宜的还是劳动力啊! 没多时,老板亲自拿着一瓶威士忌走了进来,“贝子爷,这瓶是苏格兰芝华士威士忌,在橡木桶中陈酿了超过12年,绝对味道浓郁。” 载振拿过来酒瓶,看了看说道:“上次来你可没这么好的酒。” 郭老板陪着笑说:“您也知道,现在海路不畅,这批酒才刚到没几天。” 然后他弯着身子悄声对载振说:“前几天醇王爷来都定下了,这瓶是我偷偷给您留下的。” 醇王爷自然就是奕譞的儿子载沣了,奕譞死后,他继承了醇亲王的爵位。 上一任醇亲王奕譞是光绪的亲生父亲,而载沣也是奕譞的儿子,和光绪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不过这还不是什么厉害的,真正厉害的还是载沣尚未出生的儿子,也就是大清最后一位皇帝,也是中国两千年封建历史的最后一位皇帝——溥仪! 载振和载沣是一个辈分,但是载振的父亲庆亲王奕匡属于旁支,和载沣没得比。但两人年龄上差了没多少,再说现在溥仪还没出生,要是没有溥仪,载沣也会变成旁支。 所以这些阿哥们一个个互相也是私下里较着劲。其实载振现在的自由度要比载沣大很多,毕竟没有皇帝亲兄弟这一层关系掣肘,动不动就能到处转转。 但是醇亲王载沣就不行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父亲是怎么死的,所以平时压根不敢以光绪的兄弟自称。再说了,自古以来,皇帝的兄弟有几个善终的! 载振听了老板的话,也是阴晴不定地嘿嘿一笑:“他消息倒是灵通。” 酒吧老板很会来事,反正不管是载沣还是载振,谁来都是大爷,于是笑道:“贝子爷,今天我们屈臣氏总公司研制出了最先进的一款蒸馏水,专门用来配置威士忌,这是连醇王爷都没有享受过的。” 载振一听这话立马来了兴趣,也不管好不好喝,立刻说:“那还等什么,赶紧上来啊!” “好来,贝子爷您等着瞧!” 其实这位郭老板,也不是普通人,他的大名叫做郭唯一,以后正是他从英国人手里买下了屈臣氏,也亏了他,屈臣氏才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中国企业。 李谕曾经是喝过威士忌的,不知道是不是当时买的太便宜,他总感觉味道并没有想象中的好。 洋酒嘛,不管是威士忌,还是伏特加,说到底都是基酒,需要用各种其他的东西去勾兑,所以才有了酒吧调酒师这个职业。 但是李谕当初并没有试出来什么特别好的配方,可能唯一喜欢的搭配方式就是冰块了。 载振得意地对李谕说:“这家酒吧的酒绝对是整个京城,不对,还要算上直隶,最好的洋酒!” 没一会,酒吧老板郭唯一拿着一个银色的壶走了进来。 “贝子爷,这就是我们最新研制成功的蒸馏水,与威士忌一搭,堪称绝配。” 李谕感觉整个人都呆住了!竟然还真是蒸馏水! 我勒个去,原来在晚清,喝个蒸馏水都这么奢侈吗? 第四十六章 分店 李谕想起还在二十一世纪时,某音上流行很火的一首歌曲: Super idol的笑容 都没你的甜 八月正午的阳光 都没你耀眼 热爱105℃的你 滴滴清纯的蒸馏水 最开始只是觉得这首曲子听起来蛮动感,后来才知道竟然是屈臣氏蒸馏水的宣传曲…… 当然很多人可能并不能分清一大堆概念水到底什么区别,什么矿泉水、纯净水、饮用水、蒸馏水、负离子水、山泉水的。其实也不需要知道,毕竟关于它们的界定,在二十一世纪都是一堆乱麻,反正能喝就行。 而这个蒸馏水很好理解,就是字面意思,用蒸馏方法做成,既把水加热成蒸汽,然后收集蒸汽液化成水。听起来和纯净水也不知道有什么区别。 现在摆在李谕眼前的,赫然是100多年前,中国最早开始售卖的蒸馏水,喝一口虽然不能延年益寿,但是多少有那么点纪念意义。 人家蒸馏水都能卖一百年,真是水到家了! 最神奇的是这种蒸馏水的瓶子是特制的,两头尖尖,想要摆放在桌子上,需要特制的蒸馏水瓶架! 你没看错,真的就如同红酒一般逼格满满。 从诞生开始,蒸馏水在清末民初就一直是仙水般的存在,就连咱们的大清亡了以后,还有很多王公贵族将它作为指定用水。尤其是载振,出了名的蒸馏水最佳拥趸。 末代皇帝溥仪逃到天津时,也专门带上了一整套蒸馏水设备。也有可能是他为了安全,杜绝有人投毒。 老板郭唯一给载振和李谕打开酒瓶,倒了小半杯威士忌后掺上蒸馏水。 “贝子爷,您请!” 载振喝了一口,“像那么回事!” 郭唯一笑道:“贝子爷,这款蒸馏水您可是最早喝到的,正式开卖还要到明年。” 载振对他的做法很满意:“很好,你先下去吧。” 李谕端起酒杯尝了尝,喝不出好坏,不过也算有幸成为中国最早喝到蒸馏水的一批人。 载振接着向李谕请教了请教关于欧洲相关的传统文化历史国情,李谕对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还是多少有点了解,就泛泛给他讲了讲工业革命以来各项举世瞩目的发明创造。 载振现在喝酒也要喝洋酒其实就是想尽快融入了解一下西方,以免丢了脸面。 之前说过,咱大清那是最好面子的,虽然已经被打得体无完肤,但是依然恪守着打人不打脸的传统:你就是打我打到半死,不打脸那就还有的说! 可惜载振更感兴趣的都是伦敦有什么好玩的,至于为什么会诞生伟大的工业奇迹并不关心。他对李谕提到的地铁非常感兴趣,大清现在连火车都没几条,实在想不到如此庞然大物还能在地下跑,而且已经跑了40年。 载振问道:“火车要是在地下,岂不就成了老鼠蚯蚓?黑不溜秋的,撞到巨石如何是好?” 李谕笑道:“他们用钢筋混凝土在地下做好了隧道,和陆地上跑起来没有什么两样,安全性当然不用担心,而且速度更有保障。” “英吉利国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感觉就像天上的世界。”载振越听越有点期待。 李谕提醒了一句:“贝子爷,您到时候一定把英王的名号称呼完整: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国王及印度皇帝。” “当然没有问题,才几个字。”载振自信道。 额,也是…… 李谕突然想起清朝皇帝们的谥号,估计就算是专门研究清史的研究生也没几个能完整背下来。随便举个例子,法天隆运至诚先觉体元立极敷文奋武钦明孝慈神圣纯皇帝,知道是谁吗…… 两人聊了快三个钟头,李谕一顿填鸭式教育让小王爷感觉头都要炸了。 在载振艰难消化时,李谕想到屈臣氏作为一个日化巨头,100年前总该生产女人用的东西吧,毕竟女人的钱更好赚。于是趁着郭唯一进来添水的工夫问道:“老板,你们有没有香水之类的产品?” “香水?”郭唯一说,“是贵夫人要用?” 李谕摇摇头:“宫中贵妃用。” “贵妃?”郭唯一摇了摇头,“实在抱歉,我们虽然有香水,但都是自己生产,和古龙水或者法高纳尔这种德国法国进口的高档香水没法比,恐怕配不上尊贵的贵妃。” 旁边的载振也来了兴趣,一问之下才知道是皇后要,于是也殷勤起来:“以前姐姐回家时曾经拿回几瓶古龙水,可惜用完只剩下了瓶子。” 古龙水就是科隆之水,名字来源于德国科隆。话说李谕的舍友曾经为了追女生还买过,想不到现在就有了。他也是后来才知道,二十一世纪的古龙水更多指的是一种香型而已。 李谕说:“这就好办了,咱们选取一些香水,再装回瓶中不就行了。” 郭唯一说:“恐怕不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有总比没有好。” 载振也赞同李谕的观点:“现在去哪能买到欧洲女人用的东西!而且你们又不是只有香水,还有没有什么新产品都拿出来吧,不要藏着掖着,先带我们去看看。” 郭唯一没有办法,只好带着两人来到了酒吧旁边的一家屈臣氏分店。 李谕进去后发现原来现在的屈臣氏真有化妆品,甚至还有一家大药房。 他在店中看了看,产品区分开了药品和化妆品,但晚清远远不够开放,买化妆品的女人不多,所以在最显眼的地方摆着的是几款男性使用的畅销药品,取得名字是真的野,令人虎躯一震,过目不忘:三鞭种子酒、欢喜添丁丸、琥珀抱龙丸,听名字就知道干什么的。 最厉害的还得是十全种子水,要是乾隆听到这名字,恐怕棺材板都要盖不住。旁边摆放着很多份传单,详细介绍“神水”的功效:不仅可以治疗某些男性难以言表的疾病,就连半身不遂、重度瘫痪都可治。 难怪屈臣氏能够打开大清的市场,真是深谙广告宣传的作用。 而旁边的小牌子赫然标着价格:明码标价一罐只需一两四钱。 李谕看得是真的无语:明明可以直接抢钱,你还要煞费苦心搞个产品! 第四十七章 大佬的审阅 英国佬真是想钱想疯了,仗着大清对进口药品基本免税,而且崇洋媚外心理作祟,随便加点洋东西就敢卖高价。 反正以李谕有限的知识,他是绝不相信能有这种疗效。 郭唯一带着两人到了后面的一间小屋子。 “贝子爷,柜子上的几款是我们已经在上海开售的化妆品,不过京城现在并不让卖。” 此时的上海的确更开放一些,至于现在的京城里吗,老顽固多,确实阻力要大,毕竟连慈禧本人都不太喜欢用化妆品,如果她可以带带头,说不定还会好一点。 郭唯一指着几个瓶子说:“这瓶上品鲜花水是我们最好的香水产品。” 李谕拿过来看了看,普普通通一个玻璃瓶子,的确不够高大上,好在他看到桌子上除此以外还有不少其他品类,“我看那里不是还有瓶什么玫瑰水嘛!” 郭唯一解释道:“玫瑰水是洗脸用的,不是香水。” 李谕有点尴尬,自己是真的不认识化妆品。 载振的方法就简单粗暴了:“管它什么水,都来几瓶。” “好办法!” 李谕突然想通了,既然档次不够,那就数量来凑。 完全可以让皇后自己搞个香水浴,现在肯定没有人敢把香水倒在浴盆里洗澡用,如此一来,虽然铺张浪费了些,逼格也上去了,反正屈臣氏卖的香水对于她来说也谈不上贵。 而且若是她们知道欧洲之所以香水产业兴盛,就是因为欧洲人不爱洗澡,不知作何感想。 你们不爱洗澡所以喷香水,我就直接用香水倒在浴盆里沐浴,理念上不就领先了。 只要这么给隆裕皇后一解释,虽然有点逻辑不通,不过她肯定能被绕进去! “都装起来!打包带走!” 郭唯一心花怒放,就喜欢这种大气的顾客!不过他还是不厌其烦地给他们解释了不同产品的用途:“贝子爷,这瓶嫩容玉液是爽肤水,还有那几瓶暗疮雀斑白食药水是祛斑用,另外……” “行了行了!”李谕实在听不了这些令他感觉羞耻的名字了,“贵妃又不傻,肯定会用,拿上几张说明书不就行了。” 东西的价格对于普通人来说真的不菲,李谕瞥见那瓶玫瑰水的价格一小樽就要三钱多,说明书和《申报》的广告也是最给力:此乃大英帝国维多利亚女王用了都说好的产品! 呵呵!也就骗骗大清这些不明真相的群众了!屈臣氏一百多年来自始至终都没走出过国门。 总之东西先拿回去再说,就等四格格什么时候回府。 英国,伦敦皇家科学学会。 开尔文勋爵叼着雪茄打开了办公室的大门,按理说,他这种地位的人不应该老在公务场合抽烟,不过他已经超脱出了普通人,以他的地位,根本没人敢说什么。 “哈金斯会长,这么急匆匆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上好的烟叶吗?” 皇家学会会长哈金斯拿着一份稿件走过来,“烟叶没有,但是我想你对这个东西更感兴趣。” 开尔文勋爵瞄了一眼,那手漂亮的字体再熟悉不过,“是叫做李谕的中国人寄来的?” 哈金斯会长点点头:“论文我已经看过了,写的是你最擅长的热力学领域。” “热力学?”开尔文勋爵怎么也不会想到第一篇写了射线后,李谕竟然立刻又在一个全新的领域写起了论文,是不是过于大胆了。他疑惑道:“有什么新意吗?” 哈金斯会长说:“新意还不少,他对热力学的理解实在堪称透彻见底。” “哦?”开尔文勋爵放下手里的雪茄,端起论文坐在一旁仔细看起来。 大约十五六分钟后,开尔文勋爵翻完最后一页,长舒了一口气。 哈金斯会长问道:“如何?” 开尔文勋爵往前再翻了翻:“一如既往的严谨,而且看起来,他是坚定的原子论支持者,是站在玻尔兹曼那边的。” 哈金斯会长说:“没错,他竟然不仅熟练使用了克劳修斯的理论,甚至还用玻尔兹曼的方程做了许多延伸推导,我是一点看不出问题,甚至许多地方还看不太懂,所以才把您请来。” 开尔文勋爵重新拿起雪茄,“文章前半段对整个热力学的基础都做了归纳,看得出来他的确是精通热力学理论,但这些内容明显就是铺垫而已,最精彩的是后面用玻尔兹曼方程进行的微观与宏观的双重推导,让我着实叹为观止。” “您也觉得写得没问题?”哈金斯会长问道。 “没有问题,而且写得非常具有创新性。只不过对于玻尔兹曼的理论我也没有做过深入研究,你知道的,这种程度的数学不是我的强项。” 哈金斯会长说:“我当然知道,虽然我并不精通热力学,但多少有所了解,只不过对于玻尔兹曼的理论我也实在知之甚少。” 开尔文勋爵吸了口雪茄,问道:“玻尔兹曼教授如今是在维也纳?” 哈金斯会长点点头:“听说他近况不太好,和奥地利的学者们相处也不算融洽。” 开尔文勋爵摇摇头:“他那性格!虽然我对他的理论多少也持赞扬态度,不过此人确实是让人难以相处。这样吧,你让手下的编辑誊写一份论文,寄给玻尔兹曼看看,专业的问题还需要他来审。” 哈金斯会长讶道:“这篇文章您还做不了主?本来我想有您的点头就可以发表。” 开尔文勋爵指着李谕论文笑道:“今天我还真做不了主,他写的内容兼具广度与深度,大部分我可以首肯,但是涉及推导的部分,只能玻尔兹曼先生评判。” “我明白了,我今天就给他写信。” 哈金斯会长也是想不到关于热力学的论文连开尔文勋爵都无法下决定。这个叫李谕的中国人到底写出了什么! 其实开尔文勋爵还是很谦逊的,如果他知道100年后,国际计量大会正是用玻尔兹曼常数定义了热力学温度单位的1开尔文,也一定倍感欣慰。 当然,开尔文这个单位的正式使用也是50年后了。 两个人冥冥之中还是会在科学的世界中联系在一起。 第四十八章 知音难觅 奥地利,维也纳大学。 玻尔兹曼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今天的归纳哲学课上的并不成功,底下的学生们窃窃私语,毫不重视,甚至一度打断他关于原子论的讲述。 没办法,谁叫他和马赫意见不合,自己又是接替他上课,下面的学生们大多是马赫理论的支持者,对玻尔兹曼的理论根本不相信。 现在他的精神状态很差,自己的理论整个欧洲都没有多少人完全认可,在与马赫的争论中也占不到便宜。 马赫在当时整个科学界的地位已经非常突出,后世的军迷肯定知道他,因为飞机的速度单位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还有就是火箭发动机或者超音速冲压发动机后面也会出现的“马赫环”。歼-20发动机的飞行图片中,尾部就有一串非常明亮的马赫环。 可以说这东西就是国防工业的象征,摆明了就是告诉别人不要惹我。 马赫此人是个很特殊的物理学家,他虽然认可玻尔兹曼的学术能力,但却反对玻尔兹曼所坚持的原子论。 其实不止原子,马赫甚至反对分子、场、力等许多最基础的物理学概念。 当然现在大家都知道这些都是正确的,只不过当时确实连原子模型都没有出现,不承认原子存在的科学家大有人在,毕竟别说观测不到,当时就连实验证据都找不到多少。 虽然现如今玻尔兹曼方程已经被尊为物理学十大方程之一,他本人在后世的地位也可以说是公认的热力学和统计物理学超级大佬,而且是佬中佬。但当时他的理论确实长期不被人认可,他也因此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按照历史的轨迹,在4年之后玻尔兹曼就会选择用自杀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玻尔兹曼颓然坐在椅子上,拼命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突然看到了桌子上一封来自英国皇家学会的信。 他不太清楚为什么英国最顶级的科学机构会给他写信。拆开后首先看到的是哈金斯会长的亲笔信: “尊敬的玻尔兹曼教授。恕我冒昧打扰您的工作,我们刚刚收到了一封非常有趣的论文,文中运用原子论以及您的方程进行了缜密的推导,同时对熵增原理进行了微观与宏观的双重引申。我们知道您才是统计力学的真正权威,因此希望您可以对该论文进行审阅与点评。” 玻尔兹曼眼神闪动了一下。 原子论!还用了自己的方程! 他立刻拿出信封中李谕的论文,阅读完毕后,心中顿时一扫阴霾。 知音啊!绝对的知音! 竟然有人可以如此透彻地理解自己的理论,如此娴熟地运用自己的方程,而且行文之中俨然就是将自己的方程封为圭臬,推导的基础就是建立在方程之上。 玻尔兹曼的手有些颤抖,甚至眼圈都开始有些湿润。 但是他心中却又闪过一丝隐忧,自己已经因此受到太多非议,他有点担心文章的作者也会受到其他反对者的诋毁。 玻尔兹曼看了看作者名字,李谕?他并没有听过这个人,哈金斯的信中也只是提到他是一位来自遥远东方清国的学者。 大清国? 玻尔兹曼还清楚记得两年前八国联军对这个东方古国犯下的罪孽,甚至他自己的祖国——奥匈帝国也参与了战事。 他反对战争,但是阻止不了战争。 此刻自己实在想不到在破败到差点覆灭的国度中还有一位如此优秀的科研学者,这位学者承受的痛苦一定会比自己大吧! 不行! 玻尔兹曼暗下决心,他要坚定的维护自己这位虽未谋面,但是极度认可的知音。 反正我已经老了,已经快要60岁了,如果还有什么非议,就都朝着我来吧! 玻尔兹曼突然焕发了战斗的意志,既然不是独自作战,就让行将就木的老朽为一个同样行将就木的国度里一位年轻人做一次急先锋吧! 他提起桌上的钢笔,摊开稿纸,迅速写下了回信: “尊敬的哈金斯会长:非常感激您能让我拜读一篇水准如此高超的论文。我可以非常肯定地说,这是一篇旷世的天才之作!文中的理论如此扎实、推演如此缜密、演算如此优美!让我深表震惊! “您说希望让我对文章进行审阅,但我要说是,其实是文章作者——这位叫做李谕的先生在审阅我的理论,甚至是在审阅整个热力学! “我诚恳地希望他的文章可以发表,并附上本人微不足道的姓名为其拥护,虽然可能招致许多人的反对,但我希望他们知道,这,才是真正的科学!” 写完信后,玻尔兹曼突然畅怀地笑了,今天真是难得的痛快! 哈金斯会长很快收到了回信,与开尔文勋爵一起展信阅读。 开尔文勋爵阅毕,道:“竟然可以受到如此盛赞。既然玻尔兹曼都说没问题,我也无话可说,发表吧!” 哈金斯会长点点头,叫来旗下《自然科学会报》的编辑约尔森,把论文递给他,说道:“今天就开始排版印刷,加印2000份!” 约尔森讶道:“可是会长,这一期我们的文章数量并不够。” 哈金斯会长说:“没关系,没有其他文章就将这篇论文作为专刊发表,还要带上玻尔兹曼教授的回信。” 开尔文勋爵道:“如果文章数目不够,我也可以为此篇论文写个序言,给你们凑凑数。” 编辑约尔森震惊道:“勋爵您要亲自写序言?” 开尔文勋爵笑道:“怎么,难道我还不够格?” “不不不!如果有您来引言,那再好不过!” 哈金斯会长把玻尔兹曼的亲笔信也递给编辑约尔森,又说道:“另外,你同时给《爱丁堡评论》、《物理学评论》、《物理年鉴》发函,如果他们希望转载,就直接给我们来信邀约。” 好家伙,哈金斯会长一次就点出了当时欧洲的几家着名科学杂志,其中《物理年鉴》甚至就是3年后的1905年爱因斯坦发表相对论的杂志。 第四十九章 魔盒 最近的日子李谕晚上一直在看星星,确切点说应该是在观星。 可惜奕匡给的望远镜口径小了点,只有10厘米,业余玩玩还行,真要搞天文观测还是差了一大截。 好在现在空气污染不严重,没有雾霾、没有沙尘暴,晴朗的天空比较常见,观测起来视野还是比较清楚。 载振现在也是服了李谕,动不动过来找他一起玩望远镜。然后两个人就一起在晚上看星星…… 额,这么说好像有点怪怪的。 几天后,美国胜利唱片公司的经理卡洛斯和濮兰德也找到李谕,两人拿着一个小黑盒子,不用说,肯定就是录制好的唱片。 三人试听了一下,李谕感觉声音沙沙哑哑,和现代的电子音乐根本没得比,不过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已经很超前。 卡洛斯说:“李谕先生,您觉得如何?另外我还有几首钢琴曲唱片,可以的话也一并献给贵国皇太后。” “录得很不错,不过头一次嘛,还是只给太后听听戏曲就行。”李谕说,毕竟现在国内钢琴都很难见到,也不见得慈禧能欣赏得了贝多芬。 濮兰德是个老油条,完全赞同李谕的说法:“皇太后爱听戏,先让她喜欢上听留声机最重要,等你们开发了新产品,不愁没销路。” 几人商定后,去总理衙门找到了奕匡,外国人现在想要申请见太后,一般都要总理衙门的首肯。 奕匡也对留声机颇为感兴趣,放了几首曲子后大加赞赏,然后竟然问了个很有深度的问题:“这洋东西是怎么放出的声音?” 已经有摄影师给他拍过一些照片,不过留声机的确头一次见到。 李谕给他大体解释了解释,声音其实就是一种波,只要录制好波动轨迹,随着振动就会再次复原声音。 奕匡竟然有那么一点点听懂了,起码没有觉得这是个魔盒子。 “很不错,如此新鲜的东西,太后一定喜欢!” 此时的西苑中,钦天监监正周余庆正在给太后汇报历法编撰以及天象吉凶情况。 可怜汤若望、南怀仁等人辛苦建立起来的稍微有点近代天文启蒙的钦天监,如今已经再次恢复为一个仅仅编撰历法、观测吉凶的机构。 清朝前中期的钦天监监正,几乎都是由西洋人担任,最出名的就是顺治年间的汤若望以及康熙年间的南怀仁。 不过在1827年,高守谦辞职返回巴西后(这时候的巴西已经脱离葡萄牙的统治,独立建国),钦天监监正就再也没有由西洋人担任过。 而钦天监也很快莫名地衰落。 监正周余庆汇报完毕后还说:“太后,上月盛京天降陨石,过几日又将出现天狗食月,微臣建议当日稍稍放松宵禁,让百姓到街上敲锣打鼓,赶走天狗。” 前几年,法国的一名外交官在官邸内睡觉时,就在半夜的突然听到炮声大作,锣鼓喧天,他大吃一惊,还以为遭到了进攻。等穿戴整齐出门一看,才发现是发生了月食,城里的百姓在放鞭炮,敲锣打鼓以轰走吞吃月亮的天狗。 慈禧眉头一皱:“是吉是凶?” 监正周余庆不敢正面回答:“驱走天狗便是吉。” 说话间,李连英凑过来说:“老佛爷,庆亲王奕匡求见,还有英国人濮兰德、美国人卡洛斯,以及李谕。” 慈禧有点不高兴:“濮兰德?他还敢回来见我。” 当年濮兰德帮助康有为逃走,虽然过去了好几年,慈禧心中还是有点愤恨。主要是康有为这大嘴巴太厉害,在国外玩了命骂她。 李连英连忙打圆场:“老佛爷,已经过去的事了,而且当年是前任英国公使璧利南的意思,濮兰德就是个奴才,办事的而已。这次他说带来了好东西给您,保准您喜欢。” “行吧,看在庆王爷的面子上,就让他们进来。” “喳!” 李连英小碎步出来仪鸾殿,对奕匡说:“王爷,请。”然后小声加了一句:“太后今天心情不差。” “有劳公公!” 最了解慈禧的就是李连英,奕匡就是想从他口中知道太后的喜怒。当然,李连英不可能给谁都讲这些细节,还得是庆亲王面子大。 “恭请圣母皇太后金安!”几人进门先行了礼。 “免礼吧。”慈禧说道,然后对钦天监监正周余庆说,“你先下去吧。” 周余庆道:“太后,微臣是否领旨令百姓及宫监们准备驱散天狗?” 旁边的奕匡耳朵一竖:“天狗,莫非又要有月食?” “回王爷,正是。”周余庆说。 奕匡笑道:“太后,根本没有天狗!其实就是咱脚底下的地球绕到了月亮后面。” 李谕在后面小声提醒:“王爷,是月亮绕到了地球后面,说反了。” “哦,对对对!反正就是咱们挡住了太阳。” 奕匡最近有了天文望远镜,像模像样看了几天星星,当他在李谕的指导下看清了月亮表面并且真的发现星星会动时,算是彻底相信了李谕之前给他讲的太阳系运转知识。 不过嘛,也就是常识中的常识。 慈禧问道:“太阳?被挡住了?” 奕匡一下子来了兴致,打开话匣子就给太后讲起了自己粗浅的天文学认知,完了还对李谕说:“你说对不对。” 慈禧现在也很清楚李谕的本事,向他投来目光。 李谕说:“太后,的确如此,您届时完全可以用望远镜观测奇妙的月食现象。” 李谕想,一时半会给你解释不清,还是眼见为实! 濮兰德和卡洛斯也在旁边助阵:“的确如此。” 有两个洋人一起说话,慈禧虽然还是半信半疑,不过总归是决定过几天也看一看。 她有点不满得对周余庆道:“你平时也多学学,一个钦天监监正怎么连天上的事都搞不明白!” 周余庆吓得冷汗直冒:“微臣回去一定多向王爷请教。” 周余庆退下后,奕匡让卡洛斯和濮兰德端上了留声机。 慈禧说:“小李子说你们带了好东西,就是这个盒子?” 濮兰德恭敬地说:“尊贵的皇太后,这台机器叫做留声机,是美国胜利公司最新款式,可以播放录制好的戏曲。” 慈禧对他说话有点爱答不理,随口道:“让哀家瞧瞧。” 濮兰德把唱片放入留声机中,杨小楼和贾洪林的唱腔立刻随着喇叭响了起来。 慈禧差点打翻手边的茶碗,惊道:“怎么洋人的机器也会唱戏!” 李谕听了这话差点歪倒,我晕,你这问题问得怎么还不如奕匡! 第五十章 争论风波 几个人合力你一嘴我一嘴才给慈禧解释明白什么叫做留声机,慈禧这才安心听了听戏曲,对里面杨小楼和贾洪林的唱腔还是很满意的。 “怎么没听过,是哪个戏班子?”慈禧问道。 李谕回道:“太后,唱曲的叫做杨小楼与贾洪林,现在都属精忠庙同庆班,杨小楼还是谭鑫培的义子。” 慈禧经常听谭鑫培唱戏,他现在是皇宫南府升平署的大红人。 “不错,小李子,给升平署说一声,下次也让他来亮亮相。” 李连英道:“老佛爷无上恩德,是那小子的福气。” “至于这台洋玩意,是个好东西,哀家留下了。” 濮兰德心中暗喜,知道这是慈禧给了台阶,立刻高兴道:“尊敬的皇太后,我一定多为您献上唱片,排忧解闷。” 慈禧说:“你就该多有这份心才是!” 就在咱堂堂大清最高统治者们还在为一台留声机欣喜若狂时,英国及德国的几家科学杂志已经登出了李谕最新的论文。 开尔文勋爵开篇就定下了不低的基调,一下子拔高了大家对文章内容的期待。李谕也确实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行家看了都说好! 最后玻尔兹曼的信件内容虽然极尽赞美,可惜当时他的名气还不大,只是在奥地利有一些影响力。 不过文章的质量的确上乘,再加上开尔文勋爵和英国皇家学会一起背书,很快整个欧洲学术圈都开始讨论起了李谕的论文,毕竟热力学是个大热门,几乎所有人都懂上那么一点。 最先表态的是电子发现者汤姆逊,他现在盛名在外,担任着剑桥大学卡文迪许实验室主任,此人是绝对的原子论支持者,他很快便撰文写道:“毫无疑问,此文借由玻尔兹曼方程并通过数学方法进行推演的方法值得我们每一位物理学者借鉴。” 此时英国的学术氛围相对轻松包容,不过德国、奥匈帝国等国就明显偏于保守。 身在奥地利的马赫看完论文,尤其是在看到最后玻尔兹曼的附信时,异常愤怒:“歪理邪说!有本事你给我做个实验让我看到原子!” 他立刻提笔撰文驳斥了文章,并且再次尝试用自己的“唯能论”去解释热力学现象。 玻尔兹曼这次也没闲着,看到马赫的发文后,迅速反击了回去:“历史会证明,我与麦克斯韦先生的研究是正确的,想要解释热现象,必然要用到分子与原子!因此该论文的根基与引申均是正确的!” 没想到李谕的论文竟然在欧洲学术圈又一次点爆了关于原子论是否正确的争论。 几位大佬率先开了炮,后面小弟们纷纷跟上。 奥斯特瓦尔德是马赫的忠实支持者,很快就跟上了火力进行第二轮输出。他其实是个化学家,后来还拿了化学诺奖,主要研究的领域是催化剂方面。 不过他也是最和玻尔兹曼较劲的人,两人堪称学术领域的死对头。他们之间的争论虽然没有后来爱因斯坦和玻尔的学术辩论那般惊艳世界,不过在二十世纪交际的时候也绝对说得上是学术圈的小焦点。 奥斯特瓦尔德以“克服科学的唯物论”为题,在《物理学报》上力挺马赫,反对李谕的论文,声称“能量是唯一真实的实在,物质并不是能量的负载者,而只是能量的表现形式”。 李谕后来看到他的文章时其实也是有点说不上的感觉,但也深知他绝对不可能懂得二十一世纪都未被广泛接受的弦论。弦论中有个论调就声称物质来源于能量,不过这种未被证实的东西,李谕也无法分清。 第一轮炮开完,普朗克和卢瑟福才姗姗来迟,不是他们不敢开火,实在是当时他们都是小口径炮,没法和大佬们相提并论。 现在普朗克没什么名气,而且他和玻尔兹曼关系也不算好。但普朗克在微观领域的认知显然要更进一步,甚至就连玻尔兹曼常数都是普朗克真正推导出来的。 普朗克最擅长的是躺平、佛系,压根不想搞什么争论,他只在一份小报刊上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一个新的科学真理照例不能说服对手,只能是等到对手们渐渐死亡,使得新的一代开始熟悉真理时才能贯彻。” 看人家这态度…… 卢瑟福现在也只是小角色,他发声主要是因为自己的导师汤姆逊都站出来了,自己也得紧跟其后。 总之现在只要是懂点热力学的都开始争论起来,甚至欧洲的大学也在公开讨论着这个课题。 其中就包括利物浦大学的巴克拉,这位主是1917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的获得者。不过他现在正在读大学,对于李谕的论文可谓是小迷弟级别的推崇。 他研究的领域是X射线,在之前看到李谕提出的对X射线很可能是电磁波并且可以做衍射实验后,简直痴迷了! 而他多年后也正是因为做出了X射线的散射实验拿到了诺奖,在后世对他的采访中,曾经不止一次提到了早年求学时李谕论文对他的重要启发。 所以虽然他不太精通热力学,对数学也不擅长,不过既然“精神领袖”都说话了,那还有什么好讲的!而且如果想要做出实验,晶体就必须有整齐的原子排列。 课堂上,利物浦大学的物理学教授洛奇让学生们对李谕的观点自由讨论,当其他的同学拿着奥斯特瓦尔德的观点反对李谕的文章时,巴克拉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李谕: “电子都发现了,为什么不能有原子?剑桥大学的卡文迪许实验室早就有了铁的证据,你们总不能说电子也是能量构成的吧!” 但是同学们的问题也都很尖锐:“不能验证的至少不能说对。” “如果物质都是原子构成的,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种不同形体。” 巴克拉据理力争:“那你说,唯能论可以验证吗?既然都不能,你为什么一定说原子论是错误的?而且谁说原子就都一样,难道你的化学课也白上了?” 好嘛,这位巴拉克如果参加辩论会,一定可以当个优秀的二辩。 第五十一章 学习苦还是生活苦 李谕这次从西苑回来后,慈禧给了他个任务,让他教会四格格用望远镜,看来老佛爷是真的想看看月食。 四格格出宫的时间肯定不会太久,时间紧任务重,好在她并不是大家闺秀,不然李谕教起来还真是不太方便。 使用望远镜本身没有多少技术难度,毕竟慈禧总不可能拿它去寻找河外星系,无非就是多图个新鲜。李谕只花了两个多钟头就给四格格完全讲明白了使用方法,并且还让她观测到了木星和金星。 其实如此简单的事情本来一个小时就可以搞定,只不过太久没有一个男性在身边这么近距离说话,四格格心中夹着一层似有似无的隔阂,既要保持距离,又要听他讲课。搞得心中毛毛的,感觉怪怪的,听讲就不是那么认真了,时不时跑个神。 但李谕是真的只想给她讲明白使用说明,因为即使四格格称得上是个美女,他也绝对不想和宫廷的女人有什么瓜葛。 不过反而就是距离产生美,李谕这种疏远倒是让四格格更觉得李谕是个高大伟岸的正直君子。 望远镜讲完后,李谕和载振把那一大包屈臣氏的化妆品和香水摆在了她的面前,载振笑道:“姐姐,回去你给皇后说,以后洗澡的时候就往浴盆里倒上一瓶,保准比任何一个公使夫人都要香!” “一次用这么多?效果应该会很好吧。”四格格也是不心疼钱的人。 “效果嘛,反正皇后已经……”李谕话到嘴边连忙打住,本来他想说皇后已经没救了,除非能回到二十一世纪的棒子国才有一丝可能,生生改成了:“皇后已经气质出众,如此绝对锦上添花。” 既然李谕都这么说,四格格也没什么好担忧的,皇宫之中多了个“香妃”,屈臣氏的京城分店以后也顺便多了一条供货渠道…… 翌日,李谕正准备出门吃饭,开门却看到了当初从小刀刘那里救下的老汉父子。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李谕问。 老汉从怀里掏出当初李谕给他的十多两银子:“恩公,这些钱,要不您收回去吧。” 李谕不明所以,还以为他们是想再求点银子,没想到竟然要还给自己,这是什么道理!“你们留着吧,老伯!” 老汉咧着嘴笑了笑:“老头子我想求恩公办点事,但我也只有您给的这些银子了。” 李谕道:“你但说无妨,银子我不会收回来的。” 老汉拉着旁边的孩子说:“恩公,我知道您是读书人,是个有学问的人,我也明白,只有读书才不会挨一辈子饿。所以我希望这孩子能去上上学,这些银子就当孩子的学费,要是不够的话,我再想办法。” 李谕瞄了一眼,自己当初给他的银子几乎一点都没动,看得出来老汉是下定了决心。 “好,这事包在我身上,钱你留着,因为我知道有个不需要交学费的地方。” 老汉讶道:“不需要交学费?” 老汉并非一开始就一贫如洗,他心里也是清楚的。当时清朝普通的私塾,虽然许多有官府或者地方豪绅的扶持,学费也差不多要合到100斤小麦左右,也就是一亩地的产量。 晚清土地兼并严重,普通农户哪还剩多少地,甚至大批农民沦为了地主家的佃农,基本拿不出这么多粮食专门当做一个孩童的学费。因为100斤小麦差不多相当于一个贫下中农半年的口粮了。 对他们而言,这根本不是学不学的问题,而是活不活的问题。 李谕蹲在小男孩身旁,问道:“你想不想学西学?” 小男孩多少有点怯生,“西学是什么?我只知道四书五经。” 李谕说:“西学就是为什么天是蓝的,为什么有生老病死,为什么存在世间万物;还有如何造出坚船利炮,如何造出枪弹火车,如何让我们不被欺负。差不多是这样,你想学吗?” 小男孩听得心驰神往:“大哥哥,我想学!” 李谕拍了拍他的头:“但你要知道,如果学西学,你就无法考取功名,无法当大官了。” 小男孩犹豫了犹豫,坚定地说:“我不想当大官!我只想不再让父亲挨饿。” 李谕哈哈大笑:“如果学好了,不仅你父亲不用挨饿,甚至更多人也都不会挨饿。不过这并不简单,因为你依然要学四书五经,依然要懂礼义道德,同时还要学会五花八门的西学门类,一定要吃许多苦。” 小男孩天真得笑了笑:“大哥哥,再苦能有观音土苦吗?” 李谕一愣,是啊,自己说了半天,其实对他来说,学习的苦和生活的苦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简直是在天堂好不好! “不苦!你记住大哥哥这句话,先做人,再做学问!” 小男孩点点头,“我记住了。” 李谕站起身,“你们随我来吧。” 现在大清国土上西学学堂并不多,仅有的也大都在租界或者广州、上海等洋人较多的地方。所以想在清末的北京上西学学堂,还真不容易,要是想上个从小学就开始招生的,更难。 好在李谕恰好就知道一个,而且最初的校长还是老熟人——丁韪良。 丁韪良来北京的时间很早,在他成为同文馆总教习之前,很早就创办了一所专门收纳失学儿童的教会学校——北京崇实学校。这所学校也延续到了今天,只不过名字变成了北京二十一中。 三人来到同文馆,找到丁韪良,李谕表明来意后,丁韪良立刻同意,他郑重地对小男孩说:“你确定是要学习,并且不会退学,不会迟到,不会违反校规吗?” 小男孩说:“我要学习,也绝不会退学、不会迟到、不会违反校规!” 丁韪良笑了笑,“很好,希望你可以坚持下去。” 崇实学校其实也不是真的免费,只是收费较低,一年只要2吊钱,也就是一两多银子。只不过李谕偷偷给丁韪良使了眼色,让他略过了这件事。 而且丁韪良看在李谕的面上,表示学校现在饮食费、居住费也都不再收取。 老汉千恩万谢,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要不是李谕扶住,他是真的要跪下了。 第五十二章 万福之福 慈禧追星的方式就简单粗暴多了,直接让杨小楼带着戏班去西苑唱戏。 谭鑫培正好也有意培养他,着重讲了讲给太后唱戏需要注意的各种小细节,毕竟不是普通的戏台。 好在谭鑫培经验丰富,在他指导下,杨小楼的演出很成功。 慈禧心情颇好,指着旁边的冰心瓜子等一桌糕点对杨小楼说:“这些点心赏你了,带回去吧。” 虽然杨小楼演出前已经从谭鑫培那知道了慈禧赏赐人的规矩,不过看慈禧竟然要赏给自己一碟瓜子,整个人也是蒙的,不都说宫中珠光宝气、锦衣玉食吗,怎么连堂堂皇太后都嗑瓜子! 杨小楼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壮着胆子道:“叩谢老佛爷,这些贵重之物,奴才不敢领,请……另外恩赐点……” “哦?要什么?”慈禧问道。 杨小楼说:“老佛爷洪福齐天,不知可否赐个字?” 竟然向太后求字!杨小楼是真不知道咱大清圣母皇太后老佛爷的文化水平有几斤几两,他只是觉得向别人求字是尊重的意思。 慈禧竟然也很高兴,反正平时那些大臣也来求过自己的字,甚至晚清四大书法家之一,两任帝师、三朝元老的翁同龢都称赞过自己的墨宝。 马屁听多了,连老佛爷自己都信了。 “小李子,把笔墨纸砚拿上来。” 慈禧抬起笔,大笔一挥写了个“福”字。 载振就在跟前,一看不太对,老佛爷竟然把“示”字旁写成了“衣”字旁。 杨小楼也一眼看出来问题,糟了! 这字要是拿回去,肯定被人议论,要是被笑话了,慈禧如此好面子的人还不砍了他头。 但要是不拿回去,岂不立刻也折了太后面子。 杨小楼顿时陷入两难境地,额头上汗水都渗了出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接还是不接。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慈禧其实也看出来自己写错了,不过让自己认错也是不太好意思。 好在旁边的李连英脑子快,笑道:“老佛爷之福,比世上任何人都要多出一‘点’呀!” 李连英能做到总管太监,的确是机敏。 杨小楼也是聪明人,随即顺着李连英的话说:“老佛爷福多,万人之上的福,奴才怎么敢领!” 慈禧立刻顺着台阶下,顺水推舟说:“好吧,改天再赏你。” 台后的谭鑫培刚才都吓傻了,还好渡过了个险关。回头就对杨小楼一阵责骂:“你说说你,求什么不好,非要找太后求字!你下次干脆直接求个死吧!” 杨小楼一脸委屈:“我也没想到太后福字都会写错啊。” 是啊,谁能想到!小学语文老师都看不下去! 傍晚时分,载振叫上李谕又来到了酒吧,一起来的还有醇亲王载沣,也就是溥仪的亲生父亲。 “贝子哥,今天怎么有雅兴叫我一起饮酒。”载沣问道。 载振说:“醇王爷,我正想向您请教请教出国的事。” 醇亲王载沣去年刚出使过德国,乃清朝有史以来第一次派皇室亲王出使,不过事情却不太光彩,是去给德皇威廉二世道歉。 因为去年《辛丑条约》签订的第一款第一条,便就“大德国钦差男爵克大臣被戕一事”作出了规定,“醇亲王载沣为头等专使大臣,赴大德国大皇帝前,代表大清国大皇帝暨国家惋惜之意。” 所谓“惋惜”之意,就是德国驻华公使克林格被杀一事。说起来这也是八国联军侵华的重要借口,自然也摆在了第一条。彰显着列强们实则求的是正理,而不是后面那四万万五千万两白银的虚情假意。 何其冠冕堂皇! 但弱国无外交,人家怎么说就怎么是了。 德国当时相当傲慢无礼,给载沣所带使团的礼节要求竟然是:德皇在白厅坐见,王爷行三鞠躬礼;其他参赞随员须“均照中国臣下觐君礼叩首”。也就是说,德国皇帝是坐着接见,清政府的特使醇亲王载沣要行三鞠躬礼,其他随员则要像拜见大清皇帝一样行下跪叩首礼。 当时的外交会面,哪有下跪的,绝对是奇耻大辱。以后要是别的国家也如此效仿要求清朝使节下跪,不就完犊子了! 慈禧知道后也开始争起来,都说了打人不打脸,怎么又开始不给面子了! 太讨厌了! 折我面子的事坚决不行! 载沣当时已经到了德国与瑞士的边界,夹在中间,不知如何是好,甚至德皇一度拒绝接见。 好在后来其他国家出面斡旋,才改成了都行鞠躬礼。不过在波茨坦的整个会见过程德皇一直端坐座位上,从未起身。 但载沣觉得这样已是“大局保全,国体无伤”了。 后来英法等国知道大清亲王出门了,想邀请他过来串串门,载沣也想周游一下列国,德皇竟严辞拒绝,说他“有违专诚之旨”。 是的,连这个权利都不给,只能是专诚来给我德皇道歉的! 载沣没有办法,只好草草回国。 德国十年后知道过来道歉的载沣竟然成了摄政王,其实也是追悔莫及。当然人家并不是怕了大清国,而是被周边英法等国嘲笑不懂外交礼节。 现在溥仪还没有出生,载沣地位也没那么高。 总之去年出使德国算是屈辱性的,但这次载振就不一样了,是大清主动去给英王贺礼,并没有身份上低人一等的问题。 酒吧老板郭唯一端上来了威士忌和蒸馏水,给几人调好酒。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几杯酒下肚,载沣给载振讲起了在德国的“受辱经历”。 载沣说:“贝子哥,你是不知道,他们的军威太胜,那些个我说不上来的机器也太强了。” 德国一直重视军事,对载沣震撼还是蛮大的。 “醇王爷觉得我也会遭到屈辱待遇吗?”载振问。 “不不不!你绝不会,你是去贺喜,又不像我是去奔丧!”载沣又灌进肚子一杯威士忌,指着李谕说,“对了,你可以带上他。” 李谕讶道:“我?” 第五十三章 出使天团 载振也没想到这一点,毕竟出使名单已经由总理衙门定好了。 “醇王爷何出此言?” 载沣说:“现在李谕在欧洲已经有了名望,尤其是在英吉利国。正好你就是去英吉利国,就我看,洋人都重视懂这些学问的,多少也能提点咱们的颜面。” 载振想了想说:“此言有理,现在太后也知晓李谕,他的西学造诣没有问题,也会说洋话,再合适不过。我今天回去就上奏太后,请旨带上李谕。” 李谕在旁边都蒙了,怎么一来二去自己也要被带过去了。 不过想想也好,老在皇城呆着太闷了,出去走走还是不错的,并且算了算京师大学堂的开学要到10月中下旬,时间上也来得及。 慈禧看到载振的奏折后,立刻答应,并下懿旨强调:“此行固为典礼所关,亦藉以恢扩见闻、增长学识”。 载振拿着慈禧的懿旨,笑呵呵地找到李谕,“有李教习陪同,真是太好了!” 现在已经临近出国时间,载振带着李谕在总理衙门见到了出使的使团,阵容还挺强大: 梁诚,参议官直隶候补道,二品衔。梁诚的功绩不小,但是容易被人忽视,其实就是他在担任驻美国公使期间敦促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减免了部分庚子赔款,而这部分钱有不少后来直接用作建设了清华大学! 杨来昭,二品衔、记名道。 黄开甲,二品衔、候选道。他是晚清首批留美幼童之一。是中国较早参加世博会的人,与詹天佑并称为“北詹南黄”。 汪大燮,参赞官,四品衔、外务部员外郎。后来做到了北洋政府的国务总理,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唐文治,四品衔、外务部主事。唐文治后来投身教育,现在的大连海事大学、上海海事大学以及苏州大学的前身最早都是由他创立。 此外还有几名翻译,比如陶大均:中国第一代的日语翻译,还在同文馆当过日语教习; 刘式训,法文翻译,后来做到了民国外交部次长,也担任过西南交通大学的校长。 吴应科,第二批留美幼童之一; 潘斯炽,第四批留美幼童之一。 总之这一波人里面绝对是人才济济,规格相当高,而且他们现在都有官衔,最低的也是一个五品衔。 因而其中有几人突然听说来个新人,并且毫无功名,颇有微词。 杨来昭是二品官,对李谕说道:“阁下可有什么建树?本次出使英吉利国非同凡响,没点本事是不行的。” 载振却先发了声,他笑道:“诸位眼前的这位叫做李谕,不仅通晓西学,而且会说英语、德语、日语,不知他的本事够不够?” 此话一出,所有人立刻镇住了。别说通晓西学了,单单会说三国外语都不得了,使团里的翻译基本也就只会一种外语,顿时几位翻译有点人人自危感:刚才还以为多了个新人,没想到这小子一个顶三!自己反而有点多余。 唯独法语翻译刘式训不太担心:好在他不会法语! 其实李谕本来也想学一下的,但他浅尝辄止后就发出了袁华的那一声惨呼:“太难了!” 见所有人默不作声,载振继续说:“这次出使希望大家同心协力,不辱朝廷使命。” 梁诚在美国已经做过好几年参赞,他也是早期的留美幼童之一,凑过来对李谕说:“李谕先生,久仰久仰,我曾在报上见过介绍先生的文章,据说英国的皇家学会都对阁下赞誉有加。” 李谕拱了拱手,回道:“梁先生谬赞。” 梁诚在美国呆了很长时间,眼界比寻常人开阔不少,深知做西学的难度,说道:“绝非谬赞,本人在美多年,也仅仅是学明白了一门语言,对于科学一途,仅仅知晓皮毛,但本人深知西洋诸国的强大,亦是源于政法与科学。” 李谕说:“梁先生能在外交场上游刃有余,已经是聪敏异常,咱们涉及的领域不同而已。” 黄开甲在旁边笑道:“小兄弟不用和他客气,义衷(梁诚的字)在美国时连三角函数的三条边都分不清。前些日子还曾经找我讨要你写的论文,被我阻止了,真是令人笑掉大牙,一个数学物理都不及格的人竟然要看专业论文。” 黄开甲是第一批留美幼童,梁诚是第四批,有那么点学长的味道在里面。 第一批留美幼童有120人,只有50人考上了美国的大学,而且黄开甲考进的还是耶鲁大学,绝对是个晚清高材生。 梁诚笑道:“斗南兄(黄开甲的字)不要揭我短了。在下自小不通数字,能做明白几道公式题都已经谢天谢地。” 黄开甲不依不饶:“你还说哪,要不是我给你辅导两个月,你连二次方程的公式都做不明白,还怎么考上美国中学。” 留美幼童在美国是从小学或者中学开始上起,至于中文学科则是由从国内一起带过去的经史老师教授。 梁诚开玩笑道:“斗南兄要是还对在下不服气,咱们继续球场上再见真章。” 梁诚以前在美国读书时疯狂热爱上了棒球,还参加过不少比赛拿过奖项。 黄开甲眼角一抽:“得得得,你当初扔过来的球砸我脸上,肿了五六天!” 汪大燮和他们都不一样,此前并没有出过国,向李谕问道:“不知阁下是否曾踏足西洋?” 李谕坦诚说:“本人只是从租界的洋人处了解过西方,和诸位还是差得远了。” 汪大燮赞道:“阁下可以坐于国内而知天下事,真有诸葛孔明般的经天纬地之才。” 李谕连忙谦虚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现在没有互联网,不出国的人真的很难了解国外,乃至整个世界。即便是留洋者,其实也是难以全面认知各个领域,不过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而且汪大燮绝非泛泛之辈,他之所以能够作为唯独没有出过国的人也能加入使团,也是因为他外交方面的确才能出众。《辛丑条约》签订时,俄国曾想趁机占领东三省,正是汪大燮痛陈利害,阻止了清政府的妥协。所以这次总理衙门也是有意栽培栽培他。 第五十四章 扬帆起航! 载振打断了几人的谈话,说道:“三日后专使团将正式启程,诸位务必安排好各自的事务。” 难怪有人怀疑李谕是硬插进来,原来这么快就要走。 对于李谕来说也的确是事出突然,确实要做好安排,不过转念一想,有啥好安排的! 唯独需要注意的可能就是宅子里的银子和望远镜,合计了下有240多枚银元和350多两银子,也算是笔小小的巨款。 其中有100两是当初奕匡给的恒和钱庄银票,这个倒是好携带保存,剩下的就比较麻烦了。李谕一咬牙,自己也找个人给自己当管家得了。 李谕在崇实学校找到小男孩,通过他来到了安定门外老汉的住处。 出了安定门外没多远,就开始闻到粪便的恶臭味,而且苍蝇满天飞,真不知道这种地方怎么能住人的。 老汉得知李谕的来意后,一开始也是拒绝的:“恩公,我已经受您这么大恩惠,怎么好意思再当您的管家,”他指着自己身上的破衣烂衫,“再说您看我这样子。” 李谕说:“没关系的,老伯,我看你再合适不过。” “可是我也……” “你就别推辞了,过两天我要出趟国,宅子没人看管,一时之间我也找不到放心的人。” 李谕找他也是因为老汉受了自己的大恩,肯定对他的事尽心尽责,他又能多份收入,何乐而不为。 老汉见李谕一再坚持,也就接受了。 李谕给他的待遇是一个月3吊钱,超出了市价1吊,并且管吃管住。另外又给了他2两银子去换身体面点的衣服。 老汉鼻子一酸,又要掉眼泪,李谕最看不得大老爷们哭,连忙说:“老伯你先去买衣服,我去宅子里等你。对了,忘了问,怎么称呼你?” 老汉说:“老爷,您以后叫我老王头就行。” “那我叫你王伯吧!” 王伯进到李谕的宅子时感觉仿佛直接从茅坑到了天宫,完全没法比拟。他选择了外院三所屋子中的一所,外院本来也就是住管家、仆人的地方。 至于事情吗,反正现在也没什么可交代的,这段时间只需要看好家就行。 时间很快到了出发的日子,出发地点是正阳门东火车站,后来改名叫做前门火车站。去北京看过升旗的基本都会见到这座建筑,就在正阳门箭楼东边,非常复古英伦风。 不过此时它还只是个新修的火车站,没有完全竣工,只有简单的月台。 其实晚清最早的火车站不是它,而是在永定门外数公里远的马家堡火车站,1897年就由英国人建好并投入使用。 马家堡火车站是北京火车站们的鼻祖,不过它离着最近的城门永定门也至少四五公里远,比如今的高铁北京南站还要往南不少,甚至出了南三环,可想而知有多么不便。 原因嘛,自然是咱们的慈禧老佛爷等一众守旧派们无法接受火车这种“怪物”,不准火车进入北京城。 马家堡火车站建成后,还是迅速带动了周边地区商业和交通不断发展,甚至德国西门子公司还于1899年承建了从马家堡至永定门的一条长约7.5公里的有轨电车线路,也就是老百姓称呼的“铛铛车”,使这一地区更显繁荣之态。 当年下了火车的旅客可以直接换乘有轨电车进北京城,方便了许多。它是北京最早的有轨电车,也是中国第一条有轨电车线路。 不过后来义和团运动兴起,提出了“扶清灭洋”的口号。因为马家堡火车站为英国人修建,车站及英国人居住的小洋楼首当其冲遭到了义和团焚毁,史称“洋楼台事件”。 随着马家堡火车站被捣毁,仅存数月的有轨电车线路,也成了世界上最短命的电车线路。电车被砸烂,电线杆、轨道被拆掉,中国第一条有轨电车线路的命运同火车站一样“寿终正寝”了。 八国联军侵入京城后,在天坛驻军,为了便于运送物资,直接把铁路修到了天坛西门。慈禧虽然反对铁路进城,也已经无可奈何了。 之后马家堡火车站经历了一次修复,并于1902年接待过西逃回銮的慈禧和光绪。有意思的是慈禧当初逃离京城坐的是马车,回銮时却坐着一直反对的火车,何其讽刺! 但随着近便许多的正阳门东火车站建成,马家堡火车站也就风光不再了。 今天在月台两边送行的队伍蛮壮观,清廷带头的是户部侍郎那桐,此外,英国公使馆、日本公使馆等也都派人前来送行。 火车头是蒸汽机车,整体黑乎乎的,侧面镶嵌着金龙,即所谓的“龙号机车”,而且还是大清自己制造的蒸汽火车头。 李谕刚上火车,就看到了濮兰德,两人都很惊讶:“怎么你也在?” 濮兰德笑道:“我要回趟上海,正好顺路,你哪?” “我现在是使团一员了。”李谕说。 “太棒了!我昨天得到英国总社的消息,你发的第二篇论文受到了学术圈很高的重视,我估摸着皇家学会肯定也想见见你。” 李谕有点不好意思道:“应该是我去拜访拜访他们。” 濮兰德说:“我到了上海就给总社发电报,多跟踪跟踪你们的行程报道。” 濮兰德和李谕坐在了常规车厢,至于贝子爷载振,则有专门的豪华包间,里面的陈设、装潢都极尽奢华,绝对超越头等舱的存在。 火车跑得比现在的绿皮火车还要慢,差不多六十左右的时速,晃晃悠悠地驶向天津。坐惯了高铁的李谕,一开始还真不适应。 火车在天津塘沽港停靠,此时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袁世凯并不在天津,是天津海关道唐绍仪亲自迎接了专使团,然后协助一行人转坐上轮船招商局的安平轮船。 唐绍仪本来听从袁世凯的安排,想送上点红包,不过载振不知为何并没有收,也就只好作罢。 在岸上一众人员的欢呼声中,轮船汽笛声悠长地吹响。 启航! 第五十五章 威海卫 轮船驶出渤海湾,先停靠在了威海卫,需要接上部分英国人。 自明朝洪武年间设立威海卫始,威海卫及附属的刘公岛就一直是海防重地。 1888年北洋水师成立,刘公岛亦是重要的基地。岛上先后设立了工程局、机器厂、屯煤所,兴建了北洋海军提督署、威海海军学校,海军官邸、营房、铁码头、炮台等一大批军事设施。现在岛上依然有许多北洋海军遗址。 后来甲午战败,北洋海军全军覆没。清政府除了割地、赔款、增开通商口岸外,还允许日本军队驻扎威海卫,刘公岛被日军强占了3年之久。 然后到了1898年7月,英国又强租威海卫,将威海卫及刘公岛建成了皇家海军训练和疗养基地。他们利用刘公岛和沿岸的军事设施进行舰队演习、炮术训练和步兵射击训练,并利用威海适宜的气候和优美的环境兴建了避暑疗养场所。 威海现在也是出了名的疗养胜地,气候宜人。当年每到入夏以后,岛上就人满为患,商号的生意也随之兴隆。此时的威海卫和刘公岛,已经成为了英国皇家海军远东舰队的“后花园”。 这种强租的状况一直要持续到1940年。 专使团停泊在威海港,英国驻威海卫行政长官骆克哈特亲自接见了载振一行。 骆克哈特是个典型的殖民主义者,曾经密谋多侵占了九龙、新界的土地。这家伙还曾经精研了数年中文,甚至学习了儒学,擅长搞怀柔政策。 说起来威海卫行政长官虽然也是英王任命,但是在地位上却是要低于香港总督的。不过论起权力范围,甚至又超过了香港总督。 “尊贵的振贝子,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骆克哈特一口流利的中文,过来同载振握了握手。 载振其实对他没好感,一个强租的租界长官,和他有什么好说的,毕竟太丢面子了。 载振说:“骆克先生请尽快安排人员登舰,以防误了航程。” 骆克哈特不紧不慢地说:“贵国登州府辖文登县县令也来到了我们公署,振贝子需要见见吗?” 随从的梁诚似乎从哪听到了消息,不等载振回话,就直接说:“骆克长官,区区县令还轮不到觐见贝子爷,既然需要等候,我们就在公署内喝杯茶吧。” 梁诚在载振耳边又轻轻说了几句话,载振眉头微皱,随即说:“我以皇室专使身份,在租界不便接见本国官员,我们还是里面说话。” 骆克哈特似乎筹划了一场好戏,不过既然载振都这么说了,也就只好作罢。 载振和骆克哈特进入公署后,李谕走过去问梁诚:“英国人搞了什么小动作?” 梁诚冷哼一声:“你随我来。” 威海卫行政公署大门外,竟然站着一排大清地方官员,他们还以当地商民的名义,送上了两条横幅。 一幅写着“万国咸喜”,另一幅写着“祝效华封”。“万国咸喜”,即世界各国都因爱德华七世加冕感到高兴;“祝效华封”就是祝福爱德华七世长寿、多福、子孙满堂。 横幅左侧竖排写着“大英大皇帝睿览”、右侧则是“威海码头商民敬献”。 梁诚走到县令面前,没好气地说:“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县令看到梁诚的二品顶戴,连忙回话:“大人,都是我们自发组织。而且听说贝子爷来到本县,本地百姓都想瞻仰瞻仰。” 梁诚冷冷说:“没必要了,你们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过和专使团以及贝子爷没有一点干系,你明白吗?” 县令本来也准备好了红包,没想到直接碰了壁。 梁诚说完也不再继续废话,转身便走。 李谕看到县令一行人将“万国咸喜”的横幅挂到一座屋檐下,屋中放着一幅新任英王爱德华七世的画像,然后竟然对着横幅和画像行了三跪九叩大礼。 李谕感觉一股莫名的恶心感涌上心头,一口唾沫吐在地上,真是帮低眉顺眼、奴颜婢膝的奴才! 难怪梁诚不让载振看到,否则就是外交事件了。 两个多小时后,威海卫这边需要登船的人以及货物都装载完毕,专使团并不想多逗留,立刻拔锚驶向上海。 上海算是个正式的停泊站,迎接的队伍正式了许多:工部尚书吕海寰、工部侍郎盛宣怀、上海道袁树勋、副总税务司斐式楷亲自来见。英国领事也到了场,甚至有英国租界工部局安排的英兵在码头列队迎接,蔚为壮观。 盛宣怀的侍郎是正二品,他还是铁路大臣,而且因为东南互保有功,又加赏太子太保,是个绝对的实权派人物。 很多人对他的知晓可能更多的是他搞倒了胡雪岩,不过这其实又牵扯到了李鸿章和左宗棠之间的权力斗争,他们两人非常不对付。而胡雪岩起家靠的是左宗棠,盛宣怀则是李鸿章的人。 其实盛宣怀此人功绩极大,轮船招商局是他最早开始建设,中国第一家银行出自他手,汉阳铁厂也是通过他才真正做大。教育上就更不得了,最知名的就是北洋大学和南洋公学,北洋大学就是现在的天津大学,南洋公学则是上海交大、西安交大的前身。 盛宣怀此次也代表了招商局集团,安平轮船就是他安排的。 当时的皇亲贵胄没几个会游泳的,基本都是旱鸭子,对大海有一种天生的恐惧感。所以盛宣怀也是多次嘱咐船长大副一定避开风浪,要是晕船就糟糕了。 好在载振对从天津过来的行程颇为满意。当然,他们高兴得太早了。 专使团在上海停泊最大的目的还是换船,这种跨洋的超远航程,还得经验丰富的英国远洋客轮承担。 载振与盛宣怀等人简单吃过一顿饭,就再次登上了英国的潘伦蒂尼号。不是他们不想吃,主要还是梁诚一再告诫载振,大海绝不是一直这么风平浪静,肚子里东西还是少一点为妙。 一切安排妥当,目标,直指伦敦! 第五十六章 抵达伦敦 航程是比较漫长的,开始几天载振和汪大燮就出现了明显的晕船症状,头昏脑涨呕吐了快两天才缓和过来。 倒是李谕、梁诚等人适应得比较快。李谕不用说,好歹也是坐过几次飞机的人。梁诚和唐文治等人则出使外国多次,也坐了许多次船,不适感明显短暂并且轻微。 潘伦蒂尼号依次在香港、新加坡、斯里兰卡停泊补给淡水和食物,然后跨过漫漫的印度洋进入红海,经苏伊士运河航入爱琴海,在法国马赛再次补给后,最终到达伦敦。 半个来月的旅程中,除了日常的喂喂海鸥、打打牌,或者对着茫茫大海发会呆,李谕和黄开甲还给载振讲了许多欧洲相关的知识。反正他没地方玩了,只能认真听讲。 幸亏唐文治有心带了一台制作精良的地球仪,顺便给载振讲了许多地理常识,也算解解闷。虽然地球仪比起现代地球仪还是有许多细节上的错误,不过对于载振来说影响不大,毕竟只是科普而已。 这么久的航程也是无聊,李谕带了纸笔,前段时间他观测了许多数据,在船上没事就开始演算。这次不远万里来到伦敦,绝不能白来,必须要搞个大事情! 轮船进入泰晤士河时,远处雾气昭昭中显现出了当下世界最核心城市的模糊剪影,众人无不齐声欢呼。 此时的伦敦已经有超过500万人口,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城市,由于作为能源的煤炭大量使用,终年不散的雾气给伦敦城罩上了一层神秘面纱。 当然,这只是说起来好听,到了冬季雾霾最严重时,几乎人人要带口罩,或者要用围巾捂住口鼻。 可是对于此时此刻而言,反而是工业实力的象征了。 河畔带有明显哥特式风格以及维多利亚风格的建筑让载振非常震惊,这种明显夸张奇诡的风格和中式偏于圆润中庸的风格完全不同。而且由于技术及材料的原因,伦敦的建筑高度也比较高一些。 尤其经过伦敦地标伦敦塔桥时,两边桥面缓缓抬起,直接震惊了一船人,纷纷趴在甲板边上眺望。 “贝子爷快看!这桥竟然像孔雀一样可以开屏!” “奇哉妙哉!简直如同梦幻一般。” “实在是巧夺天工,天造地设!” 只有李谕非常淡定,他们肯定想不到,100年后中国竟然成了基建狂魔,单单一个重庆就可以生生搞成“世界桥梁博物馆”。 载振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不时问两岸各种建筑是什么,不过梁诚他们也没来过英国。李谕指着远处的大本钟,“看见了吗,那就是威斯敏斯特宫以及大本钟,英吉利国的中枢所在。” 唐文治讶道:“你怎么知道?你不是没出过国吗?” 李谕知道说漏了嘴,连忙解释:“都是以前租界的洋人给说的!” 轮船停靠伦敦港码头,岸上早早就等候着欢迎人群。 爱德华七世的弟弟、时任陆军元帅亚瑟王子亲自带队接船,他上前与载振握了握手:“欢迎尊贵的清国使团来到我国,为新任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国王及印度皇帝爱德华七世的加冕贺礼。” 载振说:“有劳亚瑟王子万忙之中亲自迎接,吾等不胜荣幸。” 今天肯定是需要先下榻酒店,外交辞令说完后,亚瑟王子道:“旅途想必异常劳顿,我已为各位准备了丰盛的午餐享用。” 一行人坐上备好的豪华马车,入住西赛尔酒店。酒店是高档的皇家酒店,专门接待各国政要外宾。 大家在各自的房间放下物品后,就来到了宴会厅。 英国吗,正式的宴会餐桌自然是长条形,两边对对坐,在船上时已经由英国的使臣给载振等人做了介绍。 宴会的仪式感的确是做足了的:前菜、肉类菜肴、甜点、水果四道菜由穿着西服打着领带的侍者带着白手套一份份端上。大家在船上也专门练习了刀叉,吃起来没有太多生疏感。 不过说起味道,英国菜嘛,大家知道就好。 最让使团成员感到“神奇”的就是一道非常有苏格兰传统特色的哈吉斯香肠。 其实就是用羊杂碎填满的羊胃。做法非常粗野,先将羊胃掏空,里面塞进剁碎的羊内脏,如心、肝、肾、肺,以及燕麦、洋葱、牛肉和香辣调味料,然后制成袋,再水煮3个小时,直到鼓胀而成。 制作方法听起来有点类似于血肠,感觉上应该不难吃,但是做出来的样子真的太像“黑暗料理”了:一粒粒黑色和灰色的小颗粒,看起来就多少有点恶心。 如果是个中国厨师,肯定会想办法直接碾成泥,然后和上一些面之类的做得更好看一些。所谓色香味俱全,首先卖相上总不能看起来太难吃。 好在这东西有臭豆腐的特点,闻起来臭、吃起来香;哈吉斯香肠则是看起来恶心,吃起来真香。 亚瑟王子还特别得意地给载振做介绍:“这是为了纪念100年前苏格兰伟大的诗人彭斯,特别流传下来的悠久美食。” 载振擦了擦嘴,吃了一大口土豆泥才压下去浓浓的羊油味,“纪念诗人?我们端午节吃粽子,是为了纪念2000多年前的屈原,也是一位诗人。” “两千年?”亚瑟王子惊道,“真是不可思议的历史!来,我们为诗人干杯!” 他能不惊讶吗,2000年前日耳曼人还是蛮族哪,当年英国还是凯尔特人的家园。直到五世纪初,凯尔特人赶走了罗马军队后,日耳曼人中的一支,盎格鲁-萨克逊人才来到了英国,是为现在英国人的鼻祖。 几杯威士忌下肚,亚瑟王子明显开始不胜酒力。论起喝酒,他可不是载振这种酒场老油条的对手。 等吃完最后一道点心,已经到了下午三点钟。亚瑟王子离开酒店,留下了专门的外交礼节人员,会同载振等人专门练习后天递交国书的仪式。 不过今天还是要多多休息,虽然坐轮船的过程已经渐渐适应了八小时的时差,但好不容易脚能踩在陆地上,更能在稳稳当当不会有一点摇晃的床上睡觉,对他们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 第五十七章 威斯敏斯特 来到英国的第三天,载振在亚瑟王子的带领下,在白金汉宫给爱德华七世递交了国书,国书落款是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而且大部分还是光绪亲笔手书。 不知道光绪在写这封国书时是什么心情,他肯定是真的想熬死慈禧吧,心中多少也带了一丝对做了几十年王储的爱德华七世的那么一丝羡慕之情。 本来过几天还会有加冕仪式,不过爱德华七世最近病情有点严重,只能推迟典礼。具体日期没有确定,但专使团既然已经完成贺礼,就在伦敦开始了考察任务。 他们最看重的是英国的议会制度、外交、军事、金融等领域,第一趟就先去了威斯敏斯特宫,也就是英国议会所在地。一直到现在,英国的议会也被称为威斯敏斯特议会,都是在此举办。 梁诚、黄开甲对君主立宪制很上心,一直不断给载振灌输英国这套制度的优越,但是他们讲起来实在是太教科书式了,各种君权、民权、议会、内阁、权利分割的名词搞得载振头都要炸了。毕竟他们是在美国学的习,三权分立和君主立宪还是有很多不同,他们也只是从书上学来的。 载振直接对李谕说:“还是你平时说话简单,你说说!” 李谕其实压根就不懂政治,只好用自己初高中学到的历史知识回道:“贝子爷,其实很简单,你这么理解,孟子不是说过民贵君轻吗,其实也就是现在看到英吉利国的民权重、君权轻。一切涉及赋税、军政、法令的重大事务都经过议会定夺,君主只需要签字画诺就成。” 载振说:“这么说我就明白了!不过此事肯定还是要回去经过太后定夺。” 很好!你家太后归西了都没开始搞君主立宪。 只逛完威斯敏斯特宫,载振就有点乏了,他问道:“伦敦有什么好玩的?” 杨来昭迅速响应:“咱们可以去泰晤士河划船!” 这在当时的伦敦的确是一件非常惬意与优雅的事。 载振立刻同意,他们来到码头,只不过船确实小,一艘只能坐两三个人。他们一行里只有李谕游泳好,载振于是拉上了李谕一起。 船行在泰晤士河上,还真像曾经在黄浦江上观看外滩。 载振看着岸边的建筑,问道:“为何英吉利国如此强大?” 李谕搜索了搜索脑海,好在以前多少学过外国历史,尤其是英国这种近代强国,纪录片也看过不少,就按着大国崛起的内容给载振泛泛讲了讲。 虽然都是浮光掠影的知识,但对于载振来说基本上就是醍醐灌顶。 载振讶道:“先生竟然在政法一途也有如此见识,不若等我回去给先生写封推荐信,朝中正缺人才。” 李谕连忙大大地摇头:“贝子爷,我不过略知大体轮廓,要是说到具体的细节,我就一窍不通。” “实在是可惜。”载振随口道,但很快又沉浸在两岸的风景建筑之中。 既然上午去了威斯敏斯特宫,下午自然就要去旁边紧挨着的威斯敏斯特大教堂了,也就是大名鼎鼎的西敏寺,本来爱德华七世的加冕仪式也会在威斯敏斯特教堂举办。 “贝子爷,西敏寺是英国国王加冕及婚礼举行之地,也埋葬了众多英国国王。”依然是梁诚给载振做着介绍。 载振想了想说:“怎么英国的皇陵和礼堂建在了一起?” “啊,这……这是人家的传统吧。”梁诚没想到载振的思维这么活跃。 “传统?”载振喃喃道,“原来如此。” 教堂中埋葬了很多名人,也有许多碑文。 载振小时候练过书法,对碑文倒是感兴趣,他们在地下室的墓碑林中见到了那座传颂甚广的着名碑文,据说后世的曼德拉看过后都醍醐灌顶,梁诚给载振翻译道: “当我年轻的时候,我的想象力从没有受到过限制,我梦想改变这个世界。 当我成熟以后,我发现我不能改变这个世界,我将目光缩短了些,决定只改变我的国家。 当我进入暮年后,我发现我不能改变我的国家,我的最后愿望仅仅是改变一下我的家庭。 但是,这也不可能。 当我躺在床上,行将就木时,我突然意识到: 如果一开始我仅仅去改变我自己,然后作为一个榜样,我可能改变我的家庭; 在家人的帮助和鼓励下,我可能为国家做一些事情。 然后谁知道呢?我甚至可能改变这个世界。” 载振琢磨了琢磨确实有那么点道理:“终归是英国大教堂的碑文,真该拓下来!梁诚,你把碑文抄完整,英文也要抄,回去我要给阿玛和太后看看。” 李谕却在旁边笑道:“贝子爷,不用这么麻烦,咱们老祖宗早就说明白了,而且只用了九个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载振听了哈哈大笑:“我说怎么感觉这么熟悉!” 几人又参观了除国王外的一众名人墓碑,牛顿、达尔文、赫歇尔、狄更斯等等。 李谕对载振说:“贝子爷,您有没有发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载振问道:“什么不一样?” “这些文人与科学人士是与英国国王葬在同一座教堂之内。” 载振丝毫没意识到什么,反而疑惑道:“不都说了,是人家的传统。” 李谕心中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他在非常壮观显眼的牛顿墓前驻足,牛顿是第一个葬在威斯敏斯特教堂的科学家。 石棺上镶着图画,描绘的是一群男孩在使用数学仪器。石棺上方为牛顿斜卧姿态的塑像,他左手指向一幅由两个男孩持握的卷轴。很多人以为是微积分,仔细看其实是他的二项式公式。背景雕塑则是个天球,球上画有黄道十二宫和相关星座,揭示牛顿对天文学巨大的成就。 李谕想到了诗人蒲柏为牛顿写下的墓志铭:“自然与自然的定律隐藏在黑暗之中;上帝说:让牛顿降生!于是,一切变得光明。” 正看得入神时,一个金发碧眼的英国人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问道:“你们谁是李谕?” 李谕道:“是我。” “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我是皇家学会《自然科学会报》的编辑约尔森,我们哈金斯会长和开尔文勋爵知道你来了英国,特意要我来邀请你去见一面。” 好嘛,来得还真快! 第五十八章 你错了 “皇家学会?”载振之前听过这个名字。 “是的,贝子爷,您是知道的,皇家学会会长想邀请我去学习学习。”李谕说,“您要不也一起去看看?” 载振摇了摇头,“行程已经安排满了,上午游河已经耽搁了时间,我们还要去英格兰银行。” 他的确有任务在身,回去还要给朝廷写汇报,而且载振以后是要做商部尚书的人,肯定对银行业非常上心。 于是李谕道:“既如此,我自己随约尔森编辑先去。” 载振说:“可以,你去便是,记得写份考察报告。” 载振精力有限,不可能去过多的机构,正好李谕对科学比较熟悉,让他去做做这方面的考察再合适不过,也完全信得过。 “没有问题。”李谕转身对约尔森说:“有劳先生带路。” 约尔森说:“皇家学会很近,我是打了马车匆匆赶过来,我们出门上车吧。” 两人刚走出威斯敏斯特大教堂,黄开甲便追了过来:“等等我!我也去!” 李谕问道:“你不随着贝子爷一起考察银行吗?” 黄开甲笑道:“我可不懂银子的事,有义衷(梁诚的字)和颖侯(唐文治字)就足够,他们都是掉进钱眼的人。” 黄开甲在美国上耶鲁大学时就是个高材生,也是个热衷于理工学科的人。 三人坐上马车,途径唐宁街、白厅、海军部大楼,停在了英国皇家学会门前。 李谕下车就看见了台阶上站着两位抽着雪茄精神抖擞的老者,李谕看过照片,立刻知道他们就是开尔文勋爵和哈金斯会长本人。 没想到两位学术大拿竟然出门迎接,李谕忙走上前给他们深鞠一躬,表达了自己隆重的敬意。 开尔文勋爵笑着说:“阁下如此年轻,让我不胜感慨啊。” 黄开甲并不认识他们,于是约尔森又给他们做了一番介绍。 哈金斯会长侧了侧身:“二位请进吧。” 几人来到哈金斯会长的办公室,他拿起一只茶壶说:“知道你要来,开尔文勋爵甚至不辞辛苦托人买了一只中国茶壶。” 虽然当时英国的制瓷业已经兴盛,但基本走的都是骨瓷路线,论起精美,上流社会依然还是喜欢中国产的瓷器。 哈金斯会长拿着的是一台青花瓷茶壶,价值不菲,但在二十世纪初,的确仅仅是个茶壶。 开尔文勋爵也笑道:“茶壶是我的,但是茶叶却是哈金斯会长亲自挑选。他是知道的,我对茶可没有对咖啡那么有研究。” 哈金斯会长桌上放着一只小壶,也是瓷质,上面的小标签用中文写着“祁门”,即祁门红茶。 这也蛮符合英国人的特点,英国人几乎只喝红茶,而且一般多是印度产红茶,诸如阿萨姆红茶、锡兰红茶之类。 但上层人士,尤其是王室,最爱的红茶其实还是高大上的中国产红茶,其中最上品的,便是祁门红茶。 英国人算是欧洲人中最懂茶的,哈金斯会长熟练地冲泡,然后拿起一杯冰牛奶问道:“要加多少?” 李谕以前有个英国的留学生同学,知道英国人这方面很轴,喝茶只喝浓茶,而且一定要喝热茶,不加牛奶或者加热牛奶那也是万万不可。 于是他说:“稍许即可。” 哈金斯会长一愣神,李谕知道自己这句话太“中式”了,于是又说:“五分之一杯牛奶。” 哈金斯会长立刻展颜一笑,倒好牛奶递给了李谕。 “王室藏有不少各国茶叶,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这罐气门红茶。”哈金斯会长的发音不是很标准,“你们尝尝如何。” 李谕喝了一口来自100年前大英帝国的奶茶,的确泡得非常浓郁。他平时喝茶不多,而且主要是喝绿茶,味道相比之下淡了许多。 黄开甲在旁赞道:“祁红特绝群芳最,清誉高香不二门。好茶!好茶!” 哈金斯会长没有听明白这句中文诗词,问道:“可否以英国语言翻译一下?” 黄开甲直接被问住,憋了半天说:“就是说这碗茶Very Nice!” 开尔文勋爵也表示赞同:“Chinese tea is very nice!” 哈金斯会长又问起了李谕的科研环境,还有教育背景,李谕笑道:“爵士,我现在并没有什么文凭。” 卡尔文勋爵差点把雪茄屁股都咬下来:“没有文凭?你真是个天才!” 哈金斯会长倒是不太吃惊,因为他也没有上过正规学校,之前是个商人,只不过对于天文学异常热爱才有了今天的成就,甚至还建造了一座自己的天文台。 几人又聊了会热力学相关话题,这是开尔文勋爵的专长。李谕其实很想指出开尔文关于地球年龄估算的错误,但是想了想现在的科研条件根本不具备,因为精确测量要用到放射性同位素测年法,也就是元素的半衰期,只好作罢。 但李谕对现有热力学的知识也不低,并且因为他真正的了解热力学的本质,也就是对微观领域的认知很足,所以他的看法其实要透彻很多,令开尔文勋爵赞叹不已。 说着说着又聊回哈金斯会长的天文学老本行,他是搞恒星光谱研究的。 不过天文学更是李谕的专长,两人同样聊得很投机。 哈金斯会长说:“没想到阁下如此年轻,涉猎便如此广泛,对天文光谱学也有研究。说起来,多年前我曾测量大犬座α星A的光谱,发现它竟以超过40公里/秒的速度远离太阳,令我非常难以理解,不知阁下可有何见解?” 大犬座α星A也就是咱们所说的天狼星。 天狼星是历史上第一颗被测量速度的恒星,也就是天体径向速度研究的开端,测量者正是哈金斯会长。 但是李谕却很明显知道他说错了。因为虽然宇宙在膨胀,绝大多数恒星都在离我们而去,但还是有向着我们奔来的,天空中最亮的星——天狼星正是如此。 “尊敬的会长,恕我冒昧,如果可以从新准确测量光谱的话,我相信,大犬座α星A并非远离我们而去,而是奔赴我们而来。” 第五十九章 开车! “哦?!吐吐吐!” 开尔文勋爵这回直接咬下了雪茄屁股,一堆烟叶散在嘴里。 实在是没想到,一个落后腐朽的大清国的年轻人,见到堂堂日不落帝国皇家学会会长的第一天,就指出他在自己的专业领域犯了错误。 是不是有点开国际玩笑了? 黄开甲也听傻了,李谕该不会疯了吧,竟然在皇家学会里面质疑他们的老大!万一说错了怎么和载振交代,他现在代表的可是大清专使团,有没有搞错! 哈金斯会长显然也难以接受:“李谕先生,红移与蓝移是非常明显的现象,测量怎么会错?” 红移与蓝移是光谱学的说法,简而言之红移就是说明天体在远离我们而去;反之,蓝移则是朝着我们过来。哈金斯会长就是发现天狼星存在光谱学的红移,才说它在背离地球远去。 李谕笑了笑说:“哈金斯会长,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我自然不敢这么说,但是我们完全可以再做一次测量。” 开尔文勋爵最爱看热闹,哈哈笑道:“太好了!哈金斯会长,这次我站年轻人一边,怎么样,要不要打个赌?” 如果是一般人,哈金斯会长真有可能生气,不过李谕作为一个后辈,而且来自遥远的东方,完全没必要大老远横跨整个欧亚大陆跑来跟自己闹着玩。并且他之前的论文观点也明显是在颠覆与创新,甚至得到一众科学界大佬认可,自己还真有点拿不准。 但天文学好歹也是自己的专长,哈金斯会长说:“好,我就打这个赌!赌什么?” 开尔文勋爵看着手里被咬掉屁股的雪茄,说:“如果李谕赢了,你就送我十盒上好的古巴雪茄。如果你赢了,我就送你三盒。” 哈金斯说:“勋爵,你算得是不是不太对,为什么我赢了只有三盒?” 开尔文勋爵解释道:“那还不简单,因为你已经做过测量,有数据在手,胜算太大了。” “好,三盒就三盒。”哈金斯会长转向李谕,问道,“你有什么想赢的?” 开尔文勋爵插嘴道:“年轻人,不用担心,输了算我的;你只需要想好赢了要什么。对了,你抽不抽雪茄?” 李谕摇了摇头,“我不抽。” 开尔文勋爵似乎意识到什么,“对不起,我不该问你这个问题。” 当时在外的不少有志华人耻于提及鸦片乃至任何烟叶。 李谕知道开尔文勋爵并非有意,笑了笑说:“没有关系,不过我还真有个彩头。如果我赢了,希望可以借哈金斯会长的天文台一用。” “天文台?” 哈金斯会长的天文台是私人所有,而且现在确实没有人在用,借给李谕没有什么问题。 “好,我答应你。” 开尔文勋爵一拍大腿:“一言为定!正好格林尼治皇家天文台离得不远,我们今晚就去见个分晓!” 哈金斯会长笑道:“勋爵真会挑地方!” “那必须,要是去你家天文台,你作弊怎么办!”开尔文勋爵点燃另一只雪茄,继续对李谕说,“既然你也是个科学方面的人才,我们还有个神秘的东西让你看看!” “神秘的东西?”李谕问道。 开尔文勋爵站起身,“一起来吧!” 四人停在皇家学会的后院,开尔文勋爵指着前面说:“这就是当下欧洲最新的陆上交通工具,汽车!我们一会就开着它去格林尼治。” 李谕心中一片波澜不惊,黄开甲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就像马车车厢的东西,下巴都要惊掉了:“这东西能开?太小了吧?我也没看到蒸汽机和烟囱啊!” 李谕打量了打量这台汽车,虽然很原始,但是已经具备了现代汽车的一些特点,诸如水冷循环、钢管车架、钢板弹簧悬架、后轮驱动、前轮转向等。 李谕本科是机械设计和物理学双学士,对机械也有着非常扎实的理论基础。这些设计对他来说都不难,毕竟这台车确实太简单了,但最让他吃惊的是侧面汽车铭牌的一行英文字:“Daimler AG”。 在李谕的时代,这行英文单词在中国是这么翻译的:梅斯德斯-奔驰集团! 是的,音译正是戴姆勒公司。 哈金斯会长不无得意地说道:“这台汽车是我用了半年薪水才买来,我在考文垂的戴姆勒工厂亲自挑选购买了底盘、散热器、发动机,还有最新的米其林轮胎。哦对了,他们开始还想说服我选择两座,我才不听他们的,现在证明选择四座是正确的!” 难怪说汽车最开始都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此时的汽车根本不是工业产品,完全称得上手工品! 买家都是像哈金斯会长一样有钱有地位者,他们会在工厂中亲自选择每一个零配件,甚至可以选择不同的外观线条,由一个专门的技师负责车辆设计。 如果二十一世纪有个人跑到汽车工厂这么要求,估计会被当做神经病,除非他可以拿出十几甚至几十亿去专门建造一套专属的生产平台。 既然是单件生产,当年的汽车几乎每一辆都不一样,全都是手工一点点精工制作,满足不同顾主的各种需求。 从1886年卡尔·本茨发明第一辆汽车开始,一直到去年,也就是1901年,汽车发源地德国虽然已经有了12家汽车工厂,但是年产汽车却只有884辆。 所以说,这年头买辆汽车几乎就相当于二十一世纪买了辆劳斯莱斯,而且是最贵的幻影,真的太稀有了! 这台戴姆勒牌汽车有四个座位,他们正好四个人,本来有个专职司机,但是加上他明显就坐不下了。 “要不挤挤?”开尔文勋爵说,不过转念一想,挤在一块着实影响绅士风度。 “实在不行的话,我不去也可以。”黄开甲比较明事理,主动说道。 “不用!” 三人齐刷刷看向说话的李谕,只听他继续说道:“让我试试,我会开汽车!” 咱可没骗人,暑假刚刚考下了驾照好不好! 而且二十世纪初汽车的速度,撑破天超不过20公里每小时,对他来说如同开电动车,或者压根就是儿童游乐场里小孩子玩的“爸爸的爸爸叫什么”嘛! 第六十章 格林尼治 但是上了车,李谕明显发现有那么点不对,他太高估自己了! 最简单的一点:这车怎么发动啊喂!? 开尔文勋爵坐在他旁边,指挥约尔森道:“快点,把车摇起来!” “摇起来?”李谕一愣。 只见约尔森跑到车头前,竟然抓住车头前的一个把手,就像手摇拖拉机一样使劲转了几圈,汽车的发动机才开始运转起来。 李谕终于明白为什么哈金斯会长要配司机了,这个动作对他来说,确实太费力也太不绅士了! 你让一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人去手摇拖拉机也不合适! 再者就是这个时候的汽车非常容易坏,经常需要趴到车底去修,那就更不绅士了。 当时的马车司机经常嘲笑汽车,最主要的就是容易趴窝这一点。 至于开起来吗,难度并不大,这款车配备的是最早期的标致研发二速手动变速器,是的,只有两速。所以说简单吗!单说开起来,哈金斯会长这种年近七十的人都可以开。因为你再熟练,换挡的那种顿挫也是很大的。 汽车真正变得难开,还是从几年后福特研制出了自动变速器开始,虽然也是二速,不过操作逻辑一下子复杂了很多。就算是个现代老司机,估计也得练习好几天才行。 在院子里绕了几圈李谕就能初步驾驭了,开尔文勋爵抓紧帽子,“出发吧!” 这辆戴姆勒牌汽车是敞篷的,现在基本所有的汽车也都是敞篷,四人兜着伦敦那带有轻轻雾霾和煤灰的风驶向东南方的格林尼治天文台。 “如何?”哈金斯会长说,“这令人窒息的速度!” 黄开甲确实兴奋坏了,要不是当着两位学术老前辈的面,他都要放声高歌。 不过李谕却依然一脸平静:令人窒息?真的是太令人窒息了!18公里/小时的速度,真的不如二十一世纪的电动车好不好! 不过这的确是他第一次开奔驰汽车,活了二十多年,坐过上亿的飞机地铁,也坐过几十万的公交,但还真是头一次在奔驰车中。 虽然准确说,现在这辆车还不能叫做奔驰,不过也差不多了! 哈金斯会长见李谕不说话,以为他是在全神贯注开车,又问了一遍。李谕回过神,佯装兴奋道:“实在是风驰电掣、电闪雷鸣!” 然后转过脸继续风平浪静不紧不慢地开着小汽车。 英国最开始也是有蒸汽公交车的,但是它又大又笨,启动慢刹车也慢,甚至下坡经常刹不住。最关键由于炉压过高,经常发生爆炸,在使用的二十年中发生了上万起爆炸事件,所以很快被抛弃。 现在英国的马路许多由花岗岩修成,参差不平,汽车的悬挂也远没有后世那么强大,所以还是挺颠的,但总比马车要好一些。 在二十世纪初的伦敦街头开车绝对是件超级拉风的事,曾经英国还有个臭名昭着的“红旗法案”,即汽车前面需要有个人举着红旗开路,那时候才真是拉风,不过也确实过于扯了,所以该法案在1896年取消掉了。 但即便没有红旗招展,依然有很多人驻足向他们观看,甚至马车上的一些贵妇也向他们挥手致意。 黄开甲摸摸这摸摸那,恨不得也想开一把。 没多久,四人就到了皇家格林尼治花园,天文台坐落其中。 此处地势较高,李谕一眼就看见了北边他们刚到伦敦时停靠的码头——金丝雀码头。也算得上现在全球比较繁忙的码头,不过后世这里已经变成了伦敦的CBD,摩天接踵,伦敦最高的三座的建筑都兴建于此,其中就包括花旗银行和汇丰银行中心。 哈金斯会长带着几人走进天文台,李谕看到前方不远处的本初子午线,也就是大名鼎鼎0°经线。很多人去伦敦玩,都会跑到本初子午线那,然后一脚一边,颇有脚踩东西两半球的感觉。 几人进门直接找到时任皇家天文台长克里斯蒂。 克里斯蒂得知几人的来意后颇为吃惊:“会长爵士是要重新测量大犬座α星的红移量?” 哈金斯会长点点头:“没错。” “可是,您明明已经得到了结果,为什么要再测一次?”克里斯蒂不解道。 哈金斯会长说:“因为我受到了一个强有力的质疑,而且,也受到了三盒上等古巴雪茄的强大诱惑。” 开尔文勋爵笑道:“你可不见得会赢。” 克里斯蒂台长又问道:“谁会质疑您?” “是他。”哈金斯指了指身后的李谕。 “他是?”克里斯蒂台长反问一句,满脸狐疑得打量着眼前黄皮肤黑头发的李谕,“日本人?” 李谕此时戴着一顶六合帽,正面看不到辫子。 “不,”哈金斯会长说,“他来自大清国,是中国人。” “中国人?”克里斯蒂更加不解,“怎么会!” 哈金斯会长说:“还记得之前关于X射线以及热力学定律的论文吗,作者就是他。” “你,你就是于礼?!”克里斯蒂也反着念起了李谕的名字。 李谕欠身微鞠一躬:“确实是在下。” 克里斯蒂惊道:“我的天!你竟然来到了英吉利国!我读过你写的论文,太精彩了!怎么,难道你还懂天文学?” “不过是略知一二。”李谕谦虚说。 开尔文勋爵却说:“不要听中国人这么讲,他们说的一二,我看起码是一十二才对!” 克里斯蒂顿时来了兴趣,“难得有人会质疑哈金斯会长,那我真要好好测一下。前段时间台里刚更新了设备,而且恰好也在研究双星系统,着重观测的正是大犬座α星。” 当时天文界已经知道到天狼星是个双星系统,除了异常明亮的天狼星,还有一颗质量很大但是体积很小、并且不发光的白矮星。 克里斯蒂就任台长后,对双星系统格外关注,不过当时没有什么理论可以解释为什么一个体积只有地球大的天体,质量却有太阳那么大。 他带着几人来到了望远镜前,这是台异常巨大的望远镜,口径足足有28英寸,加上半棱镜分光镜,这东西看起来就像科幻片里的大怪物。普通人站在它跟前就像一个小婴儿一般。 观测、分光、光谱分析、计算,在几个人的合力下,夜间终于有了结果:的确是蓝移! 第六十一章 又上头条 如果换算一下,大概天狼星是以每秒10公里的速度朝着太阳飞过来。还是有些误差,实际上应该是5.5左右,不过也还可以接受。 结果不仅惊呆了哈金斯本人,连克里斯蒂、开尔文勋爵、黄开甲等看热闹的都吓坏了:李谕竟然真的说对了! “难怪玻尔兹曼曾经说你是个可以见微知着的理论天才,今日亲眼所见实在让我赞叹不已!”开尔文勋爵激动地点燃一只雪茄,“克里斯蒂台长,劳烦你将结果誊录一份于我。” 克里斯蒂台长问道:“您是要?” 开尔文勋爵笑道:“这么大的事,肯定要发在报纸上。” “发在皇家学会的期刊?” “当然要发,而且还要发在《泰晤士报》。”开尔文勋爵说。 《泰晤士报》……要不要这么高调,哈金斯会长搓着自己的额头笑道:“勋爵您还真是热情。” 开尔文勋爵得意道:“那是当然,今天实在太令我高兴了!十盒上好的古巴雪茄,想想就兴奋!” 哈金斯会长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不然也做不了皇家学会会长,“好,愿赌服输!天文台借给你了!” 李谕躬身道:“多谢哈金斯会长。” 哈金斯会长说完,坐在桌前仔细研究光谱,并再进行了一遍分析,结果依然是蓝移。 “不可置信,真的是不可置信!你真的是无与伦比的天才!” 李谕心中如同刚才开奔驰车一样平静,这算得了什么,你们吃惊的还在后头哪! 开尔文勋爵也是真的不嫌事大,第二天果然就将李谕与哈金斯会长的对赌结果发在了《泰晤士报》上。 虽然天狼星的测速修正在学术界算不上什么特别轰动的事情,但方向一正一反的改动还是挺大的,关键是能在天文学领域赢了堂堂英国皇家学会会长,实在是太有噱头了! 报纸就喜欢报道抓人眼球的事,立刻头版头条刊登了这则爆炸性新闻。 是的,李谕又上头条了! “Breaking News! “东亚病夫?No!X射线东方骄子来英!第一日便在天文学领域挫败皇家学会会长!” 英国的民众看到报纸都傻了眼,“怎么研究X射线的还懂天文学?” 当然大部分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X射线,也不知道天狼星或者说大犬座α星在哪,只知道很牛就是。 “Yu Li,是一个人吗?” “看样子是!现在不仅法国和德国,怎么东方人都开始懂科学了?” “对啊,他们不是天天只会吸鸦片、裹小脚吗!” “我看肯定有问题,这么聪明,八成是个装成东方人的犹太人。” “怎么可能,开尔文勋爵也会搞错?!” “反正太让人不可思议,我不相信一个落后大清国的人这么厉害!” …… 其实何止是英国人,就连看到报纸的载振、梁诚等人都傻了眼。 载振道:“什么情况!才半天时间没见,李谕就搞了这么个大新闻!” 梁诚看着报纸,同样震惊:“我们还没上报纸,怎么他先登报了!” 《泰晤士报》其实后来也报道了载振一行专使团来英,不过要在明天的报纸,因为还要给他们拍照片。 黄开甲和李谕昨天回来很晚,黄开甲比李谕睡得早一些,早醒了一会儿,刚睡眼惺忪走出房门,就被梁诚等人围住了。 “你快说说,昨天什么情况,为啥李谕今天突然就上了报纸头版?” “不会是假的吧?” 黄开甲笑道:“你是留过洋的,肯定知道今天不是愚人节,当然不是假的。” “你们都让开点!”载振走到黄开甲跟前,问道,“李谕昨天到底做了什么?” 黄开甲说:“回贝子爷,现在我想想还感觉在梦里。” “那你快点醒醒,赶紧告诉我真实情况!” “贝子爷,我现在已经醒了!但昨天的事确实太如梦如幻,您敢信吗,李谕竟然当面驳倒了大英帝国的皇家学会会长,而且当晚就在皇家天文台做了验证。” 黄开甲虽然贵为耶鲁大学高材生,但也仅仅是在教材内容的学习能力上比较突出,如此尖端并且创新的知识,他想都不敢想。 载振端起手里的报纸:“这么说,报上都是真的?” 黄开甲看了看报纸,看到后面开尔文勋爵的署名后,用力点了点头:“是真的,昨天开尔文勋爵亲口说要登报。” 载振一拍自己的大脑门:“我的天!幸亏听了醇王爷的,带上他真是太对了!” “砰砰砰!” 梁诚和载振敲开了李谕的房门。 “贝子爷,这么早,是要去参观英国的医院还是博物院?”李谕问道,“实在不好意思,今天起得太晚,我很快就能洗漱完毕。” 载振立刻笑道:“不用不用!李教习,你慢慢洗就行,早餐我也让他们给你安排好了。” 载振握着报纸戳了一下身后的唐文治,唐文治立刻跑去了餐厅。 然后载振继续道:“你哪,有什么事就安排什么事,不管要去哪,我都准了!至于专使团考察医院、博物院、小学、工厂什么的,你想去就去,不想去也没关系。” 李谕一脸狐疑:“贝子爷,您这是……” “那些地方去了对你也没什么意义,你就安心继续搞点大新闻,让我们这次出使的动静越大越好!” 李谕可算是明白了载振的意思,不过给他足够的自由权限反而更好,“我一定不负使团重托。” 载振拍了拍李谕的肩膀,然后用学来的动作握拳对李谕说:“加油!” “加油!”李谕也握拳回了一下。 “需要什么就说,银元随时支取!”载振决定让李谕放手干干。 “多谢贝子爷!” 那咱说干就干! 李谕来到皇家学会,哈金斯会长信守承诺,带着他来到了自己在伦敦附近的塔尔斯山天文台,这是他在1856年自己私人出资修建的。 虽然设备比起格林尼治天文台差了许多,不过好歹他这里的天文望远镜比起慈禧或者奕匡家里的要专业上几十倍。 就像用单反和手机拍照的差距,专业就是专业;或者业余爱好者挑战职业拳击手,怎么可能拿爱好去挑战职业! 哈尔斯山天文台的望远镜口径为15英寸(38厘米),也算比较先进,拍照、分析的功能样样俱全。 哈金斯会长把钥匙交给了李谕,好奇地问道:“你要用它做什么?” 李谕摸着望远镜,抬头看向天空,说道:“当然是凝视夜空。” 这句颇有哲学意思的话让哈金斯会长很有感触:“你也读尼采?” 李谕笑了笑,“不对吗,当我凝视夜空之时,它不也正在凝视我。” 哈金斯会长眼光闪烁:“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期待你接下来要做的事了。其实即便赌约输了,我也会把天文台借给你。” 第六十二章 观星 法国巴黎,大清国驻法国公使馆。 “来,都坐好不要动!很好,看这里,笑一笑!Cheese!” “咔嚓!” 裕勋龄按下快门,底片上留下了公使裕庚和两位漂亮女儿裕德龄及裕容龄的影像。 裕庚刚站起身,就被小女儿容陵拉住了胳膊:“Daddy,Daddy,我们再拍一张好不好!” 裕庚摸了摸她的头,“要拍就和你姐姐一起拍吧。” 裕德龄和裕容龄两姐妹只差三岁,都出落得亭亭玉立。 她们在武汉度过童年后,便跟随裕庚出使各国,先在日本呆了三年,然后又在法国生活四年,对整个西方可以说是从小耳濡目染。 两姐妹各有特色: 姐姐德龄热爱文学艺术,而且语言才华很高,会说七八国外语,能用英文等外语非常娴熟地创作。 容陵则热爱舞蹈,是个极有天分的舞者,她不仅会跳中国的古典舞,还会日本舞、西方现代舞、芭蕾舞,对希腊舞、西班牙舞等也非常擅长。 别说现在的女生爱自拍,在照相术刚诞生后,女人就疯狂地爱上了这项留存美的艺术,尤其是像裕氏二姐妹这样的漂亮女孩子。 容陵缠住姐姐德龄,对照相机后的裕勋龄说:“哥哥快拍!” 裕勋龄对两个妹妹同样极尽宠爱,“行行行,摆个姿势吧。” 刚要按快门,德龄却打断了他,“等一下,我去换身衣服,今天刚从香榭丽舍买了一顶克洛什帽子,拍出来一定好看。” 谁知没一会,德龄从屋子出来时,不仅戴上了漂亮的帽子,还换了一身优雅的法式长裙。 “来,拍吧!” 妹妹容陵却一嘟嘴:“哼!不拍了。” “为什么不拍?”德龄问道。 “你去买新衣服新帽子,怎么不给我买?”容陵赌气道。 德龄赶忙坐在她身旁,“好妹妹,今天你去学舞蹈,我在家无聊才出去逛了逛。” 裕容龄是唯一一个曾亲自向现代舞蹈家鼻祖伊莎多拉·邓肯学习过舞蹈的中国人,受到了她很高的赞誉。 裕容龄显然不想善罢甘休:“我不管!我也要!” 德龄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来,戴在她头上,“喏,给你了。” “真的吗?” “姐姐还能骗你?” 容陵起身轻巧地挪着步子来到镜子前,看着漂亮的帽子,心情立刻多云转晴,“快拍快拍!” 就在几人拍照玩耍时,使馆的工作人员进来找到裕庚。 “公使大人,给您今天的报纸。” 裕庚道:“怎么样,贝子爷到哪了?” 工作人员回道:“报上并没有刊登贝子爷的新闻,倒是报道了使团中一个叫做李谕的人。” “李谕?”裕庚接过报纸,“是之前那个搞出什么射线的?” “是X射线,公使大人。” 裕庚坐在椅子上,仔细阅读了一会,然后缓缓放下报纸,“竟然有这样的人!” “Daddy,今天有什么新闻?” 容陵轻移莲步跑了过来,她常年练舞,走起路来都舞态生风,非常优雅。 容陵和裕勋龄也一并过来,他们都很关注载振率领的专使团。 “你们自己看吧。” 德龄阅读速度最快,讶道:“李谕?”她记得这个名字,“原来他也在使团中。” 他们都在国外,对当下的事情了解很快,李谕前段时间震惊整个学术圈,他们自然看到了报道。 裕勋龄吃了几粒葡萄,说道:“难得有个懂西学的,贝子爷带上也正常,只不过他这次玩得还真大,英国的皇家学会可不是寻常机构,人家肯定都有真才实学。” 裕庚向后倚了倚,“所以我才有点吃惊。” 容陵一字一句念着那句绕口的名词:“大犬座a星,这是什么星星?” 德龄纠正道:“是α,希腊文你不懂。虽然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但能让皇家学会会长也关注的,想必不简单。” 容陵说:“李谕这么厉害,肯定是个老学究,他得懂多少知识!想想那些数字我就好害怕。” 公使裕庚却说:“报上说,他是个年轻人,只有二十几岁。” “二十几岁?有没有照片我看看。”德龄抢道。 这个时代的中国人见惯了大政客大文人,科学领域的人才实在让人耳目一新。 公使裕庚摇了摇头,“并没有。不过,贝子爷的使团会来法国,到时候说不定可以见到。” “是吗?太好了,还真想见见哪!” “希望不要太丑……” 李谕这段时间很忙,他直接住在了天文台,晚上观测,白天分析计算。自己这台小小的计算机帮了大忙,上面的太阳能电池板估摸着能保证用上二十年吧。 天文学并非只是个观测的学问,需要用的计算非常非常复杂繁琐。 当年第谷观测了那么多数据,也没发现什么,直到擅长数学的开普勒继承了他的天文台,才真正赋予了这堆枯燥数据真正的生命,并让开普勒三大定律横空出世。 天文学计算用到最多的就是对数和三角函数运算。当年纳皮尔发明对数表,甚至被拉普拉斯称赞“延长了天文学家的寿命”。 不过对数表虽然也比较精确,但和计算器比起来,真的就像九九乘法表。 至于三角函数更不用说了,天文学计算常会用正弦函数,计算器几秒钟就可以给出答案。而当时的天文学家计算几组数据甚至要花上数日! 也正是这个小小计算器加持,才能让李谕在短时间内搞出点“大新闻”。 他要做的,就是发现冥王星! 虽然在李谕的时代,冥王星已经被九大行星除名,降级成了矮行星。但在100年前,发现一颗太阳系的行星,尤其是海王星外的行星可谓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不过观测冥王星并不容易,因为它太暗了。而且天上的星星太多,你怎么知道某颗星星在哪?当时的天文学家只能反复尝试,有时候真的需要一定的运气。 而且还有个很矛盾的问题,那就是望远镜的倍数越高,发现星星需要的时间反而更多。原因很简单:倍数越高,看到的范围自然就越小。 第六十三章 发现 当年其实已经有很多天文学家开始怀疑冥王星的存在,说起来还和海王星的发现有点关系。 在最初天王星发现后,人们发现它的轨道计算数据和观测结果明显不符,所以猜测有一个大质量天体存在,影响了天王星的轨道。 后来经过数学计算,对,就是单纯通过观测数据进行计算,亚当斯和勒维耶竟然直接给出了新行星的轨道参数,然后就果然发现了海王星。 这就挺神奇的! 所以海王星才被称为笔尖下的行星。 可现在的情况是,即便加上海王星,依然不足以让天王星的轨道发生那么大的变化,肯定还有其他天体在摄动天王星。 所以很多人想要找到这颗神秘的行星。 早在八年前,1894年,美国的一位商人罗威尔就建造了私人天文台,目的就是寻找这颗神秘的行星。他后来还给计划起了个名字:“X行星计划”。 X即未知,也就是寻找未知的第九颗行星。 但一直到他去世,也没能看到冥王星发现,因为真的太难找了!茫茫星空中找一颗新行星的难度,真的就是大海里捞针,一点也没有夸张。 其实后世的哈勃望远镜拍摄的冥王星也很模糊,主要是它太小,就像我们可以看见很远地方的高楼大厦,却不一定看见几米外的蚂蚁一样。 但李谕却有自己的优势! 在冥王星被除名后,李谕出于学术的需要以及个人爱好,曾经详细计算过冥王星的轨道和周期,算是他一个小作业。 他对这些数据太熟了,只需要花一点时间在特定的位置找到它就行,然后拍下照片。 虽然数据了然于胸,李谕寻找冥王星还是花去了好几个晚上,直到第四天的夜晚,他才激动地拍下了两张照片,并且用专门的天文比较器做好了底片。 上面可以清晰对比出一颗星星的位置发生了变化。 就是它! 找到了! 李谕激动的一晚上没睡觉,洗好照片后,连夜对数据进行抄写记录,然后写下了冥王星发现的论文。 论文不用很长,他只需要放上决定性的两张照片,然后给出轨道参数,以及预计出现的位置,到时全世界的望远镜都会对准那片天空。 就让我们一起凝视夜空吧! 而且李谕很清楚地知道为什么冥王星被除名,所以他在后面又附上了一些对于柯伊伯带的预测。当然,现在还不能称为柯伊伯带,李谕给其取名外行星带,距离太阳大概四五十个天文单位。已经远远超过了当时人们对太阳系大小的认知。 第二天,虽然一宿没睡,李谕依然神采奕奕,一点不困,仿佛喝了十罐红牛。 一直计算并整理到下午,他终于誊写好了论文,检查无误后,就赶到了皇家学会。 哈金斯会长此时正在惬意地喝着一杯下午茶,刚抿了一口,就看到进门的李谕,他双眼布满血丝但是神情容光焕发的样子有点惊到了他。 哈金斯指了指自己手里的红茶:“不好意思,今天喝的是阿萨姆红茶,不是中国产的祁门红茶,你要喝一点吗?” “我不喝阿三的阿萨姆奶茶!” 李谕把手中的稿子放在哈金斯会长面前,“你看看这个。” 哈金斯会长看到论文名字时一口红茶直接喷了出去,他激动地拿起论文,有点颤抖地念道:“论海王星外新行星的发现与轨道参数!你你你!你在海王星外发现了新行星?” 李谕平静道:“没错。” 哈金斯会长迅速翻看论文,他本身就是个天文学家,很快就知道计算一贯得严谨并且简洁漂亮,一切,只差一个验证! 哈金斯会长大声喊道:“约尔森,你马上通知开尔文勋爵,让他立刻去格林尼治皇家天文台找我!” 约尔森看到会长激动的样子,疑惑道:“您不等勋爵来了一起去吗,他很喜欢坐汽车。” “来不及了!”哈金斯现在就有点坐立不安。 约尔森说:“可是一会儿海军部的人还要来开会商讨海上计时的同步校准。” 哈金斯摆摆手:“都推了都推了!这事明天也能办!现在我要马上出发!” 他们急匆匆出门,却发现司机这会儿不在,哈金斯顾不上绅士不绅士,自己就要俯身去摇发动机,李谕连忙过去亲自摇起了拖拉机,哦不,是汽车。 哈金斯会长坐到驾驶席,“今天我开车!路我熟!” “坐稳了!”他一脚油门踩到底,然后以18公里/小时的速度在伦敦街头上演了一场令人窒息的“速度与激情”。 这车飙的,真是太“刺激”了! 哈金斯直接把车怼到格林尼治天文台的门口,也不管压不压草坪了,下车就直奔台长办公室。 “克里斯蒂!来大活了!” 天文台台长克里斯蒂戴上眼镜,一脸绅士不紧不慢地问道:“会长先生,什么活?” 哈金斯把李谕的论文一把拍在桌上,“立刻观测!第九颗行星!” 虽然李谕已经在文中清楚地说不能称其为第九行星,但是哈金斯显然激动坏了,根本顾不上其它。 克里斯蒂看完论文,感觉整个人也僵硬了,绅士风度也荡然无存:“这!这!这!”他甚至有点结巴,“这怎么可能!” 但是论文中清晰给出了轨道参数,让人无法不相信。他感觉喉咙有些干燥,这个发现太大了! 如果文中提到的这个行星确实存在,那将是个震惊全世界的大新闻。 事实上,在李谕曾经所处的时空,冥王星在1930年被发现时,也的确引起了全世界的轰动。 这种感觉就像家里多了个亲兄弟,能不让人兴奋吗! 想要验证也不难,只需要天黑之后,格林尼治天文台硕大的望远镜就可以发挥作用。 事不宜迟,克里斯蒂立刻按照李谕给出的坐标调好了望远镜方位,一切就等黑夜降临! 此时,开尔文勋爵也赶到了格林尼治天文台,拍拍衣服道:“哈金斯会长,这么急匆匆叫我来天文台,总不会是你不服赌约吧?我可告诉你,如果这次还是蓝移,我要追加到20盒雪茄。” 哈金斯会长兴奋地说:“别说20盒,100盒我也愿意!你快看看吧!” 哈金斯会长把论文交给开尔文,“说不定我们今晚要看到太阳系第九颗行星了!” “什么!”开尔文勋爵直接惊呆了,“第九颗行星?” “对,绝非小行星,是货真价实的行星!” 开尔文勋爵看完论文,嘴中叼着的雪茄“啪叽”一声掉落地上,惊道:“Oh my god! YuLi! You’re an Amazing boy!” 第六十四章 两个主编 如果说天狼星是夜空中最亮的星,那冥王星绝对是暗到没边的星际尘埃。 格林尼治天文台28英寸硕大无比的望远镜可以玩转整个太阳系,但是如果不知道坐标方位,想要找到冥王星也是极难极难的,因为它真的很小,即便通过这台望远镜观测,也只有一个点。 毫不夸张的说,寻找它的难度就像在一张布满整个地球夜空的大屏幕中寻找一个像素点。 好在有了李谕所给的确切方位,现在这台望远镜犹如一台指向夜空的大炮,只等那束期待的光。 冥王星自然本身不会发光,只能反射太阳光。当遥远星空冥王星顽强反射出的微弱光芒用了5个多小时终于抵达地球时,时间仿佛静止了! 克里斯蒂台长用力眨了一下眼,再次确认了一下,然后用近乎撕扯的声音喊道:“看到了!的确是颗从没标记过的天体!” 在场所有人瞬间沸腾了! “让我看看!” 哈金斯会长透过目镜,也看到了那个微弱的小点,它是那么不起眼,仿佛轻轻一吹就会消失,“Holy...God!” 开尔文勋爵对天文学显然不擅长,看了半天感觉就看了个寂寞,急得不住拉扯哈金斯给他再详细说说到底在哪。 折腾了半天最后也不知道看没看见,反正既然哈金斯和克里斯蒂都看到,就不会有错,毕竟一个是皇家学会会长,一个是皇家天文台长。 最高兴的可能还得是哈金斯了,他的天文台是最早观测到冥王星的,自己的天文台可算是扬眉吐气,以后参观都能收门票! 克里斯蒂最先冷静下来,作为一名天文学家,只看到还不行,尚需再观测一段时间,清除所有不确定性因素后,才能确切地宣布第九颗行星的发现。 克里斯蒂立刻调动天文台所有人投入新行星的观测与拍照分析中,由于李谕论文给的轨道参数计算非常清晰简洁,他们的校核工作进行地很顺利。 开尔文勋爵帮不上什么忙,他对天文学是真的仅仅略知一二,但是又很想见证这个历史性时刻,竟搬了张桌子放在旁边,一杯一杯地喝咖啡。 “克里斯蒂台长,你能不能动作快一点?”半夜时分,开尔文勋爵已经困得快要睁不开眼睛。 “勋爵,我已经很快了,但是这种事万不可马虎。” “那是那是!你可不要搞错!” 开尔文勋爵又喝了一杯咖啡:“克里斯蒂台长,你的咖啡实在是太苦了!为什么没有牛奶?” “勋爵,牛奶明天早上才能送到。” “好吧,那你动作继续快点。” 开尔文勋爵实在熬不住,一不留神打了个盹,脑袋一歪立刻醒过来:“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搞定?” 克里斯蒂一脸黑线:“勋爵!你只睡着了10分钟!” “实在对不起,要不我再睡会。” “别!您那鼾声太吵了,还不如听您再絮絮叨叨!” “台长你……” 开尔文勋爵又喝了杯咖啡,瞪大双眼决定再也不能睡着。 倒是旁边的李谕伏在桌子上睡得很香,没一会儿竟然留下了哈喇子,不知道梦到了什么。 接近黎明时分,克里斯蒂的团队终于完成了校核,他略带颤抖地说:“可以了,一切都可以了!它就是颗处于海王星外的行星!” 哈金斯会长和开尔文勋爵齐声欢呼,惊得一旁的李谕也醒了过来,擦了擦哈喇子,“结束了?” “千真万确!你找到的就是太阳系第九颗行星!”哈金斯会长激动地对李谕说,“太令人兴奋了!” 开尔文勋爵使劲摇着李谕的肩膀,“小子,你要发达了!” 哈金斯会长戴上帽子,“我现在就去找约尔森编辑。” “带上我,”开尔文勋爵说,“不仅要发在你们的《自然科学会报》,我想《泰晤士报》肯定也会感兴趣。” 哈金斯笑道:“真有你的!” 当他们再回到天文台时,身后不仅有编辑约尔森,还有一位个子颇高的记者。他一进门就看到了李谕:“勋爵,他就是您提到的李谕吧?” 开尔文勋爵说:“没错,就是他!” 高个记者伸手走过来:“李谕先生,见到您不胜荣幸。我是《泰晤士报》总编乔治·巴克尔。” 好家伙,开尔文勋爵这次直接请来了人家的总编。 “幸会幸会。” 李谕同他握了握手。 巴克尔主编说:“刚才路上勋爵已经向我讲到了你这次的发现,实在不可思议,我感觉头版头条都不足以衬托你的发现。我……” 他还没说完,门口一道声音传进来:“我也这么认为,如果只让你们《泰晤士报》报道,那真是太委屈如此一项惊世骇俗的发现了!” 巴克尔总编嘴角一抽,一个头顶微秃的人走了进来,他继续道:“如果没有我们的《每日邮报》和《每日电讯报》,我认为的确不足以让这项伟大的发现告知更多人。” 说话的人是哈姆斯沃斯,但是同开尔文勋爵一样,他的称号更为世人所知:北岩勋爵,只是现在他还未受封爵位。 此人是报界大佬,他创办的《每日邮报》售价只有半便士,只有《泰晤士报》的一半,在大众尤其是穷人阶层中拥有极高的占有率。 不仅售价低,而且北岩还是位非常厉害的营销天才。曾经在最初办报时,宣传猜测英格兰银行的存款数字最准的人,将每周获得一英镑,这让他的刊物发行量立刻激增,瞬间打开销路。 而《每日邮报》创刊时,宣传语便是:这是忙人的报纸,这是穷人的报纸!只要花半便士,就可以读到所有的新闻。 这对普通人的吸引力是很强的。 《每日电讯报》同样发行量惊人,也同为平民报纸。 其实到了二十一世纪,《每日邮报》和《每日电讯报》的发行量已经远在《泰晤士报》之上。 另外值得一提的就是,北岩爵士曾经来过中国,并与前文提到后来买下《申报》的中国报人史量才有过会晤。 第六十五章 歪打正着 北岩向着李谕微鞠一躬,“在下哈姆斯沃斯,《每日邮报》及《每日电讯报》创办人。” 李谕也同他握了握手,“幸会幸会!” 北岩对泰晤士报的巴克尔主编笑道:“我相信您还没有取得李谕先生发现的独家报道权吧。” 巴克尔耸了耸肩说:“当然没有。” 其实他是真的想抢个首发,不过万万没想到北岩消息这么灵通,如此快就可以赶到格林尼治。按说开尔文勋爵是直接去报社找的他,根本来不及通知其他报社,除非自己的报社里有北岩的线人。 还真让他猜对了! 北岩甚至在6年后的1908年买下了《泰晤士报》…… 要不说他是个和史量才一样的狠人,觉得你们办的不好我就买过来自己搞!看你还怎么对我说三道四! 北岩微笑道:“那就好。” 巴克尔倒是心中也不慌,因为他手里还有杀手锏,毕竟自己背后是堂堂的《泰晤士报》。 于是协商下,两家报社都得到了新行星发现的首发报道权。他们来不及具体请教李谕太多问题,草草记录后,带上底片就各自回去了报社,加急刊印报纸! 当日的英国人会发现今天的报纸来得比往日晚了一些。 ——因为两家大报社都在拼命赶稿并且修改已经印好的头版! 当新鲜出炉的报纸传开时,大家才知道它为什么来得晚了一些:因为来得根本就是一场暴风雪! 所有人都在一起观看这则他们都看得懂的新闻: “震惊震惊!令人不可思议的新行星!” “太阳系第九大行星被发现!又是来自东方的神秘力量!” 是的,李谕又又又上头条了! 为什么要说又啊! 而且这次一下就上了三份报纸的头条,真是场面大发了。 报纸对于李谕的介绍也客观了许多,并没有出现“东亚病夫”的字眼。 看来尊重都是自己挣来的! 报纸迅速传遍整个不列颠岛,专使团看到报道的时候简直一个个眼珠子都要出来了。 “我滴个老天!不会吧!” “我们前两天刚上了头版,怎么李谕又上了!” 载振却有点不明所以:“这件事很厉害吗?不就是找到个新星星,天上那么多,岂不随便就能找到一颗。” 黄开甲深知利害,于是给他讲了讲太阳系的组成,“总之,新行星就是咱们脚底下地球的兄弟行星,找到兄弟,能不高兴吗?” 他这么一解释,载振豁然开朗:“的确值得高兴,不过千万不要是私生子就好!” 黄开甲直接晕倒! 除了英国,当天欧洲大陆也得到了消息,并且多家媒体也同时迅速刊登了新闻。 做这事的便是《泰晤士报》总编巴克尔了! 《泰晤士报》财大气粗,不久前刚刚买了远距离无线电的通信设备,可以迅速长距离派发新闻,这是样新技术,花了报社不少钱。 不仅如此,他们还建立了远在美国的无线电接收站,也就是说,《泰晤士报》已经在英国之外拿到了许多转载费用,赚得一个盆满钵满。 巴克尔叼着烟斗在办公室中洋洋自得,整个欧洲和美国现在看的报道都出自他手。 所以几乎没差多久,欧洲和美国已经全部知晓了新行星的发现!民众自然欣喜若狂,而遍布各地的天文台也迅速开始了巡天观测。 最激动的可能就是美国的罗威尔了,他已经苦苦寻找了八年。 当他按照李谕的方位看到冥王星时,激动地老泪纵横,“八年啊,我找了你八年!你知道我这八年是怎么度过的吗!” 如果没有李谕,一直到1916年去世,他也无法亲眼看到冥王星的发现,亲人可能只能通过教堂的礼拜来告知天国的他。 不过现在好了,活着就能看到冥王星,能不高兴吗! 多年后,人们甚至在他的日记中看到了罗威尔当时激动之余写下的文字:一位传奇的中国人让我在有生之年得以完成心愿,或许我这辈子除了妻子外,最感激的人就是他,我会永远记住他的名字:李谕! 法国这边同样群情振奋,不过法国一向和英国争老大,看到他们最近出尽风头,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大清国驻法国公使馆中,公使裕庚一家也在看报。 “快看看吧!前几天刚上头版的李谕,今天再次上了头版!” 裕德龄取过报纸,读了一会儿道:“才几天,他竟然成了现在全欧洲最出名的中国人。” 裕家常年生活海外,明白这个发现的意义,而且看名字发现李谕明显和他们一样,也是个汉人。 公使裕庚道:“几天前,我收到朝廷来信,提到太后想要物色几台西洋的新鲜玩意,其中还特意提到了望远镜,似乎就是受到这位李谕的影响。” 哥哥裕勋龄道:“原来他这么厉害,连太后都知道他。” 裕庚说:“何止厉害,现在我算是见识到了,他真是一鸣惊人,而且是一下子就惊住整个西洋。” 裕庚作为特使,也见过不少留学生,但像这样出色的真是头一个,毕竟当时的欧洲科学实在是太强了。 “我倒真想见见这位‘东方骄子’了。” 最小的裕容龄看着报纸又说:“上面还写到,这颗新的星星上面异常寒冷,而且飘荡在那么远的地方,就像在孤独的海底之中。” 裕容龄由于对艺术的热爱,心思也比较感性。 姐姐德龄笑道:“后面李谕还发起了征名邀请,要不你也试试取个名字?” 裕容龄想了想说:“它那么遥远,那么寒冷,而且一年要咱们的240多年,仿佛冥间,我想就叫它冥王星,Pluto吧!” 其实她误会了年的意思,她只知道地球绕日公转一周是一年,看到报纸中写到这颗行星公转则要240多年,就误以为它的一年要比地球快,所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也差不多了。 不过,也算歪打正着! 德龄说:“很合意境,你快写封信吧,上面留了李谕的收信地址。” 容陵笑颜如花道:“好!” 第六十六章 暗流涌动 容陵跑到书桌前,展开稿纸拿出了钢笔,但是她刚写了几行字,就被德龄打断:“我想你不要用英文写更好。” 容陵翘起脸问道:“为什么?” 姐姐德龄心思敏捷:“你想啊,现在肯定很多人给李谕写信,我想绝大多数肯定都是英文、法文、德文或者意大利文等欧洲文字,如果他突然看到一封用中文写的信,你猜会怎么样?” “我明白了!”容陵立刻会意,她换了一张洁白的稿纸,重新写下了娟秀的中文小楷。 伦敦郊区,哈尔斯山天文台。 李谕最近已经收到了上百封信件和电报,都是要给新行星取名的,他实在想不到人们对新行星竟然这么有热情。 没有互联网的时代,一点小事都可以激起千层浪,大家真的没有太多事可做。 这么多信他自己根本看不过来,于是把《自然科学会报》的编辑约尔森拉来,两人一起阅读堆积成小山的信件。 里面的名字五花八门,什么宙斯(Zeus)、珀西瓦尔(Percival)、康斯坦斯(Constance)、克罗诺斯(Cronus)的。 李谕其实自己也想过给它直接命名,不过还是遵循哈金斯会长和开尔文勋爵的建议,按照当时的绅士传统,搞了个征名活动,这样也可以更大地激发大家的热情。 约尔森对那些名字都很满意,但是李谕却还是心存一丝侥幸,并没有下决定。 “咦!这封信有点奇怪。”一旁的约尔森说。 李谕已经看过太多“奇怪”的信,见怪不怪,头也没回,问道:“怎么了?” “这封信竟然是用中文写的。” “中文?” 李谕一惊,立刻取过信件,除了用英文写着收信地址,信封上还写有中文的寄信地址:巴黎大清国使馆,裕容龄。 展信读到内容后,李谕立刻兴奋道:“太好了,就是它!” 约尔森不明所以:“就是什么?” “就采用这封信里的名字:冥王星,Pluto!” 没想到真有人能想到这个名字,而且竟然还是个中国人!能不让他兴奋吗! 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报纸很快便报道了这则新闻,因为全世界都在等待新行星的名字。 人们纷纷讨论:“Pluto!好棒的名字,是谁起的?” “听说是个在巴黎的中国女孩。” “中国女孩?” 如果是之前,舆论肯定会疯狂抵触中国女孩给重要的发现命名,不过既然发现者都是中国人,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本来李谕就有命名的决定权。 其实“冥王星”的名字即便不是裕容龄想到,也很快就会有其他人想到。因为天王、海王、冥王看名字就是三兄弟。 事实上确实如此,还在路上的信中,就有好几封也取了同样的名字。 裕家在看到报道后,裕容龄激动坏了,脱掉鞋子就高兴地在大厅中跳起了舞,翩翩舞姿后,她高兴地说:“姐姐,我决定了,以后这颗最寒冷的冥王星就是我的朋友,李谕也是我的朋友!” 裕德龄笑道:“你上次不是还说他可能很丑,还是个老学究吗?” 容陵道:“Daddy说了,他不是老学究,而且……而且就算丑,也是我的朋友!” 公使裕庚也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给一颗行星取了名字,而且还被采纳了!太梦幻了! 现在不仅李谕,大半个欧洲都知道新行星的命名者是个中国小丫头,想自己当了七八年特使都没上过头条,怎么一和李谕扯上关系,连个丫头片子都能上! 裕庚有点后悔,早知道也让自己的孩子多学学西学了。 怎么也都是件好事,裕庚心中对李谕存下了很大的好感,等他来了法国,无论如何也该好好答谢一下。 除了征名信件,许多表达赞美的明信片也纷至沓来,不得不说当时欧洲的学术氛围确实挺好,人们对科学的热情太高了,毕竟是受惠于科学才能让他们如此强大。 欧洲人的爱好一直很独到,比如运动,除了众所周知的足球,鲜有人观看的田径、自行车,也是欧洲人的至爱。 大多数人可能感觉这些东西都很枯燥无聊,不知道为什么欧洲人可以如此喜欢。 玻尔兹曼也不太懂天文学,但仍然亲笔写信寄到了伦敦,表达了自己对这位未曾谋面的忘年小知己的祝贺之情: “在报上读到阁下成就,令我非常欣喜。若非身体不适,我一定要去伦敦和你亲自见上一面。” 看到大佬的来信李谕非常惊讶,他立即慎重地提笔回信:“收到教授的亲笔信,实在诚惶诚恐!我只是学界小辈,岂敢让教授亲自动身,他日定赴维也纳大学向您当面请教。” 玻尔兹曼看到回信,眼角间挤满笑意,回信道:“我听过一句你们中国的老话,叫做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李谕看着信上几个歪歪扭扭的中国字,甚至“马”字还少写了一个点,也是哈哈大笑,虽然写错了,不过看得出这位大佬真是用心了! “定不负约!”李谕也在回信的最后用中文写下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八个字,他的毛笔书法虽然拿不出手,但是硬笔书法还是可以过关的。 不止普通的读者和学界大佬,冥王星的发现也在一些年轻人中掀起了小风潮。 美国,伊利诺伊州一所中学。 14岁的哈勃看着报纸欣喜若狂,原来天文学可以这么有趣! 少年哈勃是个数学小神童,更是个运动健将,拿过伊利诺伊州的跳高冠军,还创下了记录,甚至体育教练一度希望他成为一名职业运动员。 但是在一个非常平常的课堂环节中,当老师问到大家的梦想时,哈勃毅然决然说道:“我想做一名天文学家!” 无形间,李谕竟然又种下了天文学的种子,也是想不到!不过开花发芽就要很多年后了。 在英国的时间已经度过了半个来月,专使团马上要离开英国,前去法国。本来开尔文勋爵还想邀请李谕去做个演讲,可惜来不及了。 但开尔文勋爵还是很给力的,他通过自己的关系,让李谕得到了使用《泰晤士报》设在北京的电报台的权利。这在当时是最快的通讯方式,而且省去了一大笔电报费用。 当年上海到苏州这么近的距离,电报的价格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一个银元十个字!也就是十个字就要7钱银子,普通人真心发不起啊! 第六十七章 冤冤相报 专使团来到泰晤士河边的金丝雀码头,这次送行的不仅有亚瑟王子,还有爱德华七世的儿子——乔治王子。 此外,开尔文勋爵、哈金斯会长也亲自来到码头。 开尔文勋爵很喜欢这个每天都能带来惊喜的年轻人,虽然很不舍,但也要暂时告辞:“你以后就大胆用泰晤士报社的电报机,他们要是敢给你收费,就告诉我!” 李谕笑道:“多谢勋爵美意。” 哈金斯会长同他再次握了握手:“哈尔斯山的天文台我决定不再使用,而且我已经给他改名字叫做冥王天文台,以纪念你的发现。” 李谕道:“会长,您这么做就没有必要了,那么好的设备……” 开尔文勋爵摆摆手:“不用担心他,他又不缺钱。” 额……李谕确实想起来哈金斯会长本来也的确就是个商人出身,搞科学是爱好所致。 轮船的汽笛长鸣,李谕最后才登上船,站在甲板上同他们挥手告别。 载振他们已经看傻了眼,英国人怎么这么喜欢李谕?! 载振道:“这次你可真是出尽了风头,太后知道了肯定很高兴。” 李谕虚与委蛇道:“能让太后高兴再好不过。” 心里却在暗骂,和她有什么关系! 李谕现在多少还是有点志向的,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什么苦难,但是他看过历史啊! 至于四万万五千万中国人为什么会受那么大的苦,他也明白,所以他压根对清廷这帮腐朽的统治者没有任何好感,甚至说是满怀恨意。 可惜他不懂政治,更不懂军事。 好在他多少是个眼界宽阔的现代人,能屈能伸,辫子都能忍,就暂时苟且周旋,利用一下他们。 将来自己能做的,或许就是想方设法让尽可能多的人少受点苦吧。哪怕只是帮助了千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的人,如此的大的基数,那就是45万到450万人! 这是什么概念啊! 但目前离着如此宏伟的目标显然还差了太多。 北海咸湿的海风吹在脸上,李谕没有多少笑容,虽然眼前的名望已经足以让他成为一位西方大学的教授,甚至名垂青史。 不过,还不够! 客船穿过英吉利海峡,沿着塞纳河东上,一直开到了巴黎。 远处埃菲尔铁塔高高的塔尖出现在了众人视野中。 梁诚指着它说道:“贝子爷,这座埃菲尔铁塔高九十余丈,乃是当今世界最高之建筑。” 载振拿着望远镜看过去:“真是令人瞠目结舌,竟然可以建出如此高的塔。梁诚,你在国外呆了多年,你会造吗?” 梁诚尴尬地笑了笑,没想到载振问出这样的问题:“贝子爷,我对建造一事并不通晓。” “太可惜了,如果可以在永定门外建一座,太后每日远远看见了肯定喜欢。” 看看贝子爷的觉悟,竟然只想为了让太后喜欢! 呵呵!不过想想也对,清廷里的事,如果太后不喜欢,真是寸步难行。 埃菲尔铁塔最初的建筑目的是为了举行1889年的巴黎世界博览会,以及庆祝大革命胜利100周年,但招标中却要求以后可以方便拆除。 而且当年有很多人反对铁塔修建,就比如莫泊桑和小仲马。所以说无论任何事,都会招致部分人的反对。 但不论是支持者还是反对者,都想不到埃菲尔铁塔竟然成了日后法国的一个国家符号。 梁诚还不忘给载振上课:“贝子爷,当年法国和普鲁士打仗,也曾赔了50亿法郎,但是现在他们不还是那么强大。” “50亿法郎?”载振讶道,“这是多少钱?” “总之远超了咱们赔给各国的银两。” 载振不可思议道:“为什么赔了这么多银子,法国现在还可以这么强盛?” 梁诚适时地说道:“因为他们发生了变革,所以我们也需要做出改变。” “什么变革?” “就比如共和或者立宪……” 载振摆摆手,“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回去写个汇报让太后决定吧。” 李谕在一旁暗笑,怎么可能说得通,梁诚再努力,也是白搭。 当年俾斯麦为了统一德国,一封小小的“埃姆斯密电”就诱使法国对普鲁士宣战,拿破仑三世还真以为自己也是拿破仑,结果被打得屁滚尿流。 论手腕高超,拿破仑三世在铁血宰相俾斯麦面前就是个弟中弟。 李谕私下里甚至觉得虽然李鸿章是有功劳的,但一些人把李鸿章称为“东方俾斯麦”,真的是抬高了李,或者拉低了俾斯麦,他们成就上的差距还是很悬殊的。 俾斯麦本人听了此说法后也讲过一句话:“李鸿章是东方的俾斯麦,我却不会是西方的李鸿章。” 这句话就很耐人寻味了。 再说,李鸿章无论如何也是在赔款条约上签的字,而俾斯麦那是虎口夺牙,从法国手里打出来的赔款。 普法战争对德国何其重要,也不需多说,虽然战争对象是法国,但就是人家为了自身统一打的战争。 战争胜利后,威廉一世甚至在法国的凡尔赛宫加冕成为德国皇帝,极尽嘲讽。 普法战争后,德国要求法国赔偿50亿法郎。按照辛丑等条约所用的单位“关平银”,换算一下差不多是12亿两左右关平银,的确超过了大清所有赔偿的总额。 而且在赔偿完之前,德国还会在法国驻军,逼得法国老老实实给钱。 但神奇的是,法国竟然很快就送走了德国军队。因为他们发动金融资本的力量,只发行了三次国债,就迅速筹集了50亿法郎! 法国也因此尝到了金融的甜头,后续一直四处发行资本,活脱脱变成了一个“高利贷帝国”,一战前已经富得流油,每年光吃利息都能让法国人过得很滋润。 日本的崛起也有那么一点学习了德国,也是通过发动战争拿到赔款和国际地位,建立民族自信心,继而发展工商业。 不过嘛,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战争最大的遗留还是仇恨。 后来一战中法国打得那么凶,上百万人怀着对德国的无限恨意前仆后继又死在了马克沁机枪之下,凡尔登战役和索姆河战役何其惨烈,人命就像韭菜一样被一茬茬割掉。 战胜后法国赫然又让德国赔偿1120亿金马克,换算一下差不多是300多亿两关平银!直到2010年,德国才还完最后一笔赔款…… 冤冤相报何时了! 德国也再次怀恨在心,几十年后再次发动二战,又是无数人命财产灰飞烟灭。 李谕站在后世的视角,知道这些事只有串起来看,才会发现都是有因有果、环环相扣,更觉触目惊心。 不过,这些他没法给载振讲。 单单只说法国度过难关采用的金融手段,就大清那腐败水平,你让他们发行国债试试?先不说大清那可怜的信用,国债有没有人买的问题。如果有人买,他们也肯定会借此拼命洗劫人民财产,恐怕金圆券要提前四十多年问世。 那将导致多少人会家破人亡,真是想想就不寒而栗。 第六十八章 塞纳河畔 客船停靠在了巴黎码头,岸上迎接的人比英国时还要多。 时任法兰西第三帝国总统和安道尔大公卢贝亲自来接船。 安道尔就是很多未主动设置地址的微信中显示的国家名称,是个很小的内陆国,面积连500平方公里都没有,夹在法国和西班牙中间。安道尔公国的领袖是两位大公,一位由法国总统兼任,另一位则是西班牙乌赫尔地方主教。 鲜花簇拥中,卢贝同载振握了握手:“欢迎贵国使团来访!” 载振也道:“总统先生亲自迎接,令吾等不胜荣幸!” 短暂的外交辞令过后,卢贝竟然直接问道:“请问贵使团中有没有一位叫做于礼的人?” 太直接了,竟然上来就问,而且名字又念反了。 载振指了指身后:“在的,他就是李谕。” 卢贝径直走过去也和李谕握了握手,“阁下科学成就斐然,并如此年轻,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卢贝是个农民家庭出身一步步走上总统的典范,所以架子并不大,也没有欧洲某些贵族身上傲娇的臭毛病。 李谕恭敬地回道:“总统言过了,我只是偶然发现了隐藏在黑暗中的一点科学知识而已。” 其实现在的发现确实还没用到李谕多少知识存储,拿手绝活更没整出来多少,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就受到了这么多待遇,所以他多少还是有一些诚惶诚恐。 卢贝笑道:“我听说中国人为人谦逊,果然如此。” 大清国驻法国公使裕庚当然也出席了迎接队伍,人群中裕家的三兄妹也在寻找李谕。 哥哥裕勋龄个子最高,裕德龄对他说:“哥哥,能看出来是哪个吗?” 裕勋龄摇摇头:“只能看出最中间的是贝子爷载振,但是后面的人我也不太清楚。” 之前英国的《泰晤士报》曾经报道过专使团,也刊登过照片,不过只是介绍了载振。而且当时哪有什么图像传输技术,所以法国的报纸上并没有刊登照片。 也并非裕家兄妹不待见载振,偏要在使团中寻找李谕。而是载振说到底只不过是个贝子,上头还有三级:贝勒、郡王、亲王,在政坛上载振只能是个新人。 但李谕现在就不一样了,虽然在科学界也是新人,不过他这个“新”简直就是超新星的“新”,确实有点光彩夺目。 裕勋龄只能在年龄上勉强判断,当他看到法国总统卢贝同一个年轻人握手时,对两个妹妹说:“好像是他,最年轻的那个。” 裕容龄连忙拉着他的手,“哥哥抱起我来看!” 裕容龄的脑袋从人群中冒出,惊讶道:“那是李谕吗?天呐,总统竟然在同他握手!而且,看起来不丑啊!” 李谕当然不丑,虽然也不帅……主要原因还是拜发型所累,要是自己帅气的刘海还在,颜值起码还能提上几分。 照例,专使团先在使馆下榻,然后在爱丽舍宫进行了国宴接待。 上次在英国由于英王爱德华七世身体不适没有举行正式国宴,这次法国就没问题。 最关键是,法国菜比英国菜要好吃啊! 法国人吃饭出了名的慢,菜品很多,全部上完需要两三个小时:配有蔬菜和香草蛋黄酱的三文鱼、贝尔维尤牛肉片、鲁昂鸭肉面包、用去骨鸡大腿塞上其他食材制成的圣休伯特鸡肉卷、焗蜗牛等等,甜品里还有特制的冰淇淋。 而且法国比英国人更重视形式,都说日本人用眼睛吃饭,因为注重好看;法国人用心情吃饭,因为注重形式;美国人用脑子吃饭,因为老想着营养搭配;只有中国人真正用舌头吃饭,强调食物的味道。 餐桌上各种餐具都非常精致,并摆放了烛台、花朵,非常有法国人的浪漫氛围。葡萄酒入口也要比威士忌更舒服,酒精度数也低。 国宴之后,卢贝总统与专使团一起登上了法国人骄傲的埃菲尔铁塔,整个巴黎几乎尽收眼底。 埃菲尔铁塔建设之初就配套了多部电梯,现在的电梯也不像后世一样都要站着,电梯轿厢中设有座位。 载振之前并没有坐过电梯,一坐竟然就是升降高度如此大的,而且二层平台升顶层平台的电梯还是垂直,令载振震惊不已。 300米的高度下,虽然防护装置做得很到位,载振等人还是有点害怕。 卢贝指着远处的荣军院:“那里葬着我们的英雄拿破仑。” 载振自然听说过拿破仑,对他的赫赫威名心驰神往,可惜也仅仅只能心中感慨。 拿破仑的军功太强,再想想现在满清的八旗,已经弱得还不如一群乌合之众。乌合之众起码还能解散,八旗不仅无法解散,每年还要吃那么多粮食,宛如跗骨之蛆,基本上就是花钱养着一大帮酒囊饭袋。 塞纳河的风光很不错,现在巴黎刚刚建立起排水系统,空中也没有多少臭味,要是再早几年来,欧洲的街头到处都是屎尿,污秽不堪。 参观完埃菲尔铁塔,当天已经没有什么其他活动,众人回到使馆。使馆很大,裕庚一家也住在里面,再放下专使团依然绰绰有余。 晚上,公使裕庚再次设宴款待专使团,裕庚能把家人都带到欧洲,自然也会带上管家和国内的厨师,专使团难得地吃上了一顿中餐。 不过酒水依然是洋酒,裕庚摆出几瓶特优香槟干邑人头马,大家伙也顾不上配不配,就着狮子头吃得竟很香。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裕庚对李谕心存感激,和他多喝了几杯。吃得正兴起,使馆的工作人员进来对裕庚说:“公使大人,有位法国人求见。” 裕庚问:“谁?” “他说他叫让·佩兰,代表巴黎大学校长格雷阿尔先生邀请专使团中的李谕明天去做演讲。” 裕庚一怔:“李谕?巴黎大学?” 工作人员又加了一句:“是的,对方指名道姓就是寻找李谕。对了,巴黎大学校长还是法国科学院的院士。” 裕庚无权指使专使团的人,看向载振:“贝子爷,您看?” 载振喝得正开心,而且已经对此一点都不奇怪,回道:“让他去就是,正好看看法国的大学如何运转。” 李谕早就坐不住了,立刻跟着工作人员一起来到了会客厅,看到了这位后世同样大名鼎鼎的物理学家。 第六十九章 提前的引导 让·佩兰最为后人所知的成就,可能就是发现溶胶粒子随高度分布的公式,并且通过实验非常准确地测定了高中化学里运用很多而且几乎是必考的阿伏伽德罗常数,从而彻底奠定了热力学的分子运动观,击碎“能量说”,给原子论最终戴上了胜利的桂冠。 不过,这些都是1908年左右的事情了。 玻尔兹曼是在1906年自杀身亡,如果他能多活两年,就可以看到原子论的胜利。 现在让·佩兰还没有研究阿伏伽德罗常数,他正研究的课题是X射线。 让·佩兰留存下的照片李谕见过,不过都是他老年后的样子,如今佩兰还是个刚过而立之年的青年,和照片中的差距不小。 “您就是佩兰教授?”李谕问道。 佩兰从椅子上站起,“正是!您一定就是传说中的李谕了。” 李谕笑道:“什么传不传说的,我不是传说,只是个普通的学者。” 佩兰同他握了握手,“报上说的果然是真的,如此年轻!我看过您写的论文,对X射线的分析堪称偏僻入里,深入本质,我准备按照论文展开深入的研究。” 李谕摸了摸眉头,他倒不希望佩兰继续研究射线,因为作为一个后来人,李谕深知佩兰的真正优势还得在分子热力学上。 至于射线吗,虽然佩兰也作出了一定的成绩,不过和让他拿了1926年诺奖的分子热力学比,完全可以往后推推,以后有空了再搞不迟。 于是李谕说道:“佩兰教授,我私下认为现在还不是研究X射线最好的时期,实验条件并不具备。”李谕缓了缓,又说,“不对,不仅是实验条件不具备,就连实验理论都不具备。” 佩兰一惊,讶道:“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原子论并没有深厚的根基,只有确立了原子论,才有可能进行后续的X射线衍射实验。” 李谕的论文是建立在纯理论上的,和爱因斯坦、普朗克等纯理论物理学家的工作很像,他们都不擅长做实验,而是注重理论推导。 实验物理学家和理论物理学家还是有很多不同的,而佩兰,显然对于实验物理有着很深的认知。 之前说过,这个年代,物理学处在实验物理学家领导的时代,都是有了实验结果再由理论物理学家推导。 不过李谕却是先提前给出了理论,后面则需要实验物理学家做出实验。 也很好理解,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也是纯理论物理,一直到很多年后,陆续才做出实验,一点点验证了相对论的正确。 佩兰琢磨了琢磨,“那我研究什么?” “自然是测定阿伏伽德罗常数。”李谕脱口而出,差点说出这就是能让他拿诺奖的发现。 “阿伏伽德罗常数?”佩兰疑惑道,“如果我没有记错,30年前麦克斯韦先生已经测定了结果。” 李谕立刻说:“太久了!而且你应该也能发现,那个数值误差太大,想要热力学继续发展,必须有个准确的数值。” 佩兰是个聪明人,对于X射线的确研究得一头雾水成效甚微。李谕这么一说,他立马明白:“难怪报纸上说您不仅通晓射线学科,还精通热力学与天文学,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我一定尽快开展热力学的研究课题!” 李谕道:“太好了!你是热力学天才,肯定会成功!” 其实历史上促使佩兰测定阿伏伽德罗常数的,是三年后也就是1905年的爱因斯坦。 爱因斯坦异常渴望知道这个数值,因为它对热理论关系重大。爱因斯坦给出了测定方法和公式,但是自己压根做不出实验,只能渴望出来个实验物理的天才。 而爱因斯坦渴望横空出世的天才,自然就是让·佩兰。 李谕只能说是提前3年引导一下佩兰,也真心希望能让玻尔兹曼老爷子在有生之年看到自己的理论真正被世人认可。 或许他也会因此不再自杀吧,不然这位物理大佬的一生真的是太不幸了。 刚一见面,就情不自禁说到科研课题上,也让佩兰知道李谕的确是真才实学,他转入正题道:“今晚我来是代表巴黎大学校长,邀请您明天赴我校进行一场演讲,不知道先生有没有时间?” 李谕感觉自己还没有那么大名望,于是说:“恐怕我还不够格。” 佩兰说:“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学术会,就讲讲您关于射线、热力学以及天文学的研究也行。您也知道,现在没有几人可以懂这么多,大家伙都对您这个物理全才很期待。” 李谕笑道:“你们巴黎大学不也有个数学全才嘛。” 佩兰当然知道他提到的是谁:“您是说庞加莱教授吧,正因如此,学校才会对你们这种罕见的全才倍感兴趣。” 庞加莱是当年的数学领袖,而且是公认的对于数学和其应用具有全面知识的最后一个人。 李谕也不太好拒绝,于是说:“好吧,既如此,就做个小规模的演讲,不用太过声张,只当做一个学术研讨会。” 佩兰道:“太好了,我们明天在巴黎大学不见不散!” 送走了佩兰,李谕并不想回去继续喝酒,他不喜欢酒场。反正也吃差不多,那瓶人头马也尝了一杯,他不太懂酒水,也感觉不出来什么好坏之分。 喝那杯酒完全是因为当年看本山的小品提到了人头马很贵,所以有点好奇而已。 现在酒也喝了饭也吃了,不如自己找个地方清净清净,也正好大体写个明天演讲的提纲。 你说这事整的,没有一点防备,刚到法国就要去人家巴黎大学搞演讲。 后世的巴黎大学已经拆分,名字也不复存在,变成了索邦大学和巴黎西岱大学。但二十世纪初的巴黎大学还是很强的,牛人辈出,光拿诺奖的就有7个。还不包括已经过世的微生物大佬巴斯德,要是他多活几年,妥妥的也是诺奖得主。对了,后来钱三强也是在巴黎大学读的博士。 此刻的李谕真是有点头大,说不定明天就会碰见哪位大佬。 第七十章 真有大佬啊! 李谕准备回去自己的屋子,路过了一个开间较大的房间,并未关门,里面是间舞蹈室。 裕容龄正在里面练习芭蕾舞,容陵只有不到十四岁,虽然还个小女孩,但是舞蹈天分已经显露无疑。 李谕看了一眼后就离开,却被旁边观看的裕德龄发现了,“你是李谕……大哥?” 李谕收住脚,“对的。” 裕容龄听到声音,回过身迅速也跑了过来,上来就直接说道:“你知道吗?你是我的朋友了。” 李谕一脸蒙圈:“朋友?” 裕容龄说:“那颗星星也是。” 李谕恍然大悟:“你就是写信的裕容龄。” 裕容龄挺直身子,“就是我!” 裕家姐妹在国外生活多年,并不守旧,虽然是汉人女儿家,却没有缠足,否则裕容龄也不可能练习舞蹈。 “那我们还真是朋友了。”李谕笑道。 虽然因为穿越的原因,李谕的年龄比穿越前的25岁小了一点,差不多20上下,但两人还是差了6岁,他就像看一个妹妹一样。 “我可以去我那位星星朋友上看看嘛,它那么寒冷,一定很孤独。”裕容龄竟还是位颇为感性的小姑娘。 李谕笑着说:“你能看到它,它就已经不再孤单了。话说这么晚,怎么还在练习舞蹈?” 姐姐德龄道:“明天容陵妹妹要参加歌剧院的演出,刚才父亲没有给你们提起吗?明日傍晚要一起去歌剧院,看歌剧和舞蹈汇演。” 好嘛,裕庚还真会安排。 李谕想了想,说:“如果明天我可以提前结束在巴黎大学的演讲,一定会去看。” 裕容龄立刻说:“来得及来得及,我们也去看你的演讲,你再看我们的演出,扯平了!” 看来是专使团的一项日程安排,专使团在法国逗留的时间应该不会长,多看看倒是也不错。 “好,就这么说定了。” 裕容龄举起手掌:“击掌!” 李谕和她的纤纤小手轻轻拍了一下。 裕德龄却笑道:“你这小丫头少装了,去了能听得懂吗?大学里可都是大学问家!” “我进去大学了也是大学问家!再说了,你就比我大三岁,不要叫我小丫头!” 德龄捂着嘴笑道:“怎么还生气了?” 裕容龄跑进舞蹈室,“我还要练舞,不想理你!” 德龄笑着对李谕说:“先生不要奇怪,她只是个小姑娘。” 李谕也是看得有趣,难怪那么多当父亲的喜欢女儿,确实招人疼爱,否则裕庚也不会走到哪都要带着两个宝贝女儿。 李谕说:“没有关系。你们明天真的要去巴黎大学?” 裕德龄认真说:“当然要去,不仅我和妹妹,父亲和哥哥也会去。难得能听到一个自己国家的人在法国的大学演讲,以前想都不敢想,所以就算是听不懂,我们也要去捧个人场。” 李谕竟然听得有些感动,真是他乡遇故知啊!晚清派出去的留学生大多去了美国和日本,基本没有来欧洲的。 裕德龄又问:“你在巴黎大学演讲,是要用法语吗?” 李谕尴尬地说:“我不会讲法语,只能用英语。” 裕德龄“哦”了一声:“那我知道了。” 心中却想:哈哈,原来大学问家也有不会的嘛! 或许以后李谕有时间了会学学法语,但是现在来说,复杂的语法对于他来说是个大麻烦事,太需要投入时间。 第二天一早,一辆汽车停在了公使馆门口,开车的是昨晚的让·佩兰。 佩兰摘下帽子,对等在门口的李谕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在英国见过,这也是最新款的汽车。” 李谕微笑说:“我见过,而且还开了皇家学会会长哈金斯的戴姆勒牌汽车。” 佩兰介绍说:“这台车是雷诺产,不过不是我的,是校长先生的,特意嘱托我用来接你。” 现在汽车如此昂贵,巴黎大学给与李谕的礼遇算是很高了,就相当于后世派了辆劳斯来斯。 虽然现在马车也是很有地位的出行方式,不过汽车这种新鲜事物显然更符合推崇创新的大学的作风。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车辆发动后,佩兰情不自禁地给李谕讲起这台汽车:“别看雷诺四年前才刚成立,他们的产品却棒得没话说!听说还研究出了一种叫做涡轮增压的技术申请专利,真想体验体验啊!” 好家伙,涡轮增压!原来这么早就诞生了! 要知道,在李谕曾经生活的二十一世纪,仍有很多人笃信涡轮增压是一项不稳定的技术。尤其是在美国,很多人仍然极度迷恋大排量自吸。 新技术的推广总是需要不小的代价与阻力,不过此时的汽车产业还是起步阶段,各种技术也是在不断的试错中成长。 佩兰的驾驶技术比李谕好不少,平时肯定没少开车,佩兰继续说:“可惜太贵了,这台车要3000法郎你敢信!?哎,我是真想有台车去参加赛车比赛啊!” 看来100年前的男人也是无法抵挡汽车的魅力,爱得要死要活。而且这些曾经教科书中的大科学家们,在生活中也都如此接地气。 3000法郎是个大数目,差不多是寻常工人10年的薪水总和。 他提到的赛车比赛现在也已经有了,雷诺正是靠着汽车赛事打响了名头。 赛车绝对算是雷诺的传统,一直到二十一世纪,雷诺也拥有最高级别的f1赛事车队。挺难的,毕竟f1每年仅有十到十二支参赛队伍。 二十世纪初的城市都不算大,车子很快就到了巴黎大学。 佩兰带着李谕走进一家礼堂,校长格雷阿尔站在门口迎接,佩兰给他们做了介绍。问过好后,校长说:“很荣幸能请到一位优秀的青年科学家来到我们学校做演讲。” 李谕道:“来到贵校,当然是要互相学习!” “请进!很多学生与讲师已经等在里面了。” 几人走进礼堂,李谕看了看,好家伙,台下起码三百来人,不是说好了只做个小小的研讨会嘛,这也太隆重了! 李谕看到条幅才知道,原来今天还是巴黎大学理学院的院庆日,难怪这么多人。 校长首先上台致辞,讲了一会儿关于勤奋治学的讲话。 期间李谕还真看到裕家赶到礼堂,他们一家子坐在了中间偏右的位置。专使团中的黄开甲也到了场。 十五分钟后,格雷阿尔校长做完致辞,李谕本来以为还要更长,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 校长最后说道:“今天我们邀请到了一位年轻的学者来到礼堂讲演,他就是刚刚预测了x射线是电磁波、扩展了热力学第二定律,并且刚刚发现了冥王星的青年科学家,李谕!” 这话说的,太有扇动性了,台下立刻疯狂鼓掌。 当年的巴黎大学就是整个欧洲的中国研究中心,对于中国的人文和文化相对来说还是比较了解。 佩兰在后面推了一把,李谕走上讲台。 虽然也在读书期间做过演讲,不过这么正式的还是头一次。 李谕看着台下,突然瞄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优雅的坐姿,纯粹的眼神,在一众男性之中宛若一朵不屈的玫瑰,赫然竟是玛丽·居里! 而他旁边的,正是皮埃尔·居里。居里夫妇竟然一起到场! 我的老天!还真有大老! 现在皮埃尔·居里是巴黎大学理学院的教授,出席这个场合倒是很合理。 但李谕就倍感紧张了。 如果说最伟大的女性物理学家是谁,恐怕毫无疑问就是玛丽·居里,两度获得诺奖,绝对的实至名归。 玛丽·居里虽然明年才会正式拿到诺奖,但她和皮埃尔·居里已经发现了新元素钋和镭,并且成功提炼出了镭盐,诺奖已经是板上钉钉。 而且玛丽·居里实在是全人类的科学典范,没有任何人生污点,事业与人格都堪称一流,完全说得上璀璨夺目。关键人家还能培养自己女儿成为诺奖得主,而且也是夫妻两个共同拿奖,真就很不可思议! 李谕手心感觉冒出了汗,实在是居里夫妇气场太强了。 李谕陷入思绪,顿了五六秒没有讲话,旁边的校长提醒一声:“李谕先生,你随便讲讲即可。” 本来他的确想随便讲讲,但台下这什么级别的人啊!怎么可能就随便讲讲! 李谕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道:“非常荣幸能够站在这里,事出突然,也没有做什么准备,权当陪大家聊聊天。 “我想大伙一定都听过,学界的前辈迈克尔逊说,物理学的大厦已经建成,后人无非只是做一点修修补补的工作。 “但今天坐在这里的不乏优秀的科研学者,我想单从他们的研究领域也可以看得出,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居里先生和居里夫人两位教授对于放射性的伟大发现便是其中之一,至于放射性的应用,我们还知道的太少。 “很多人也说我做了一些预测,之所以说是预测,就是因为尚需发现。x射线的本质是什么,熵增原理的本质是什么,依然需要实验的验证。 “我也知道,很多人肯定会质疑我的观点,因为我甚至没有办法去证实自己,我也承认我并不擅长实验。但说到证实,今天在这里,我却有件事要讲讲,那就是什么是科学的本质!这个问题可能有点陌生,不知道各位有没有思索过?” 李谕望向台下,其实他所说的就是关于科学的哲学问题了,不过当时的人们显然并没有深入思考过“科学”一词本身的本质所在。 甚至居里夫人听到这个问题都托腮思考了起来。 台下有人回道:“你刚才都说了,科学就是探究世界的本质。” 李谕说:“你这句话没有错,但我现在要问的,是“科学”本身的本质,而不是用科学去研究世界的本质。” “科学的本质?” 台下许多学生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现在这个年代,科学哲学根本就是一个尚未诞生的研究方向,李谕说的是数十年后才出现的理论。 李谕顿了一会儿说:“无论是你还是我,如果面对质疑,我希望大家理解我今天要讲的。那就是,科学一定是存在可证伪性的!” 此话一出,台下瞬间蒙了。 “可证伪?你有听过这个词语吗?” “我们是在听哲学课吗?” “完全不能理解!” 唯独居里夫人眼光一闪,她学术功底极高,又常年从事前沿科学研究,似乎揣摩出了一点儿门道,她举起了手,提问道:“能不能举个例子解释一下?” 第一个提问的赫然竟是居里夫人。 李谕继续说:“所谓可证伪,就是说可以被证明是错误的。一定注意,是‘可以被证明是错误的’,这几个字都很关键。比如说地震,曾经有人说那是因为大地是平的,四个角站着四头大象,其中一头大象觉得累了,抬起一只脚晃动了一下,大地就震动了。各位觉得这是科学吗?” 很多同学直接笑了:“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李谕也笑了:“对,没错,这就是胡说八道!但它却是套科学的理论,只不过是套错误的理论罢了。” 下面又炸开了锅:“科学,这是科学?开什么玩笑!” 李谕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点让他说下去:“原因很简单,因为这套理论可以被证伪。几百年前麦哲伦环行地球一周,发现地球不是平的,是个球,就直接证明该理论是错误的。而这就是可以证伪,也就是说可以证明它是错误的。” 台下安静了,大家都在听李谕继续讲下去,他说的内容实在是太新颖了,旁边的校长格雷阿尔也越听越新奇。 李谕继续说:“我问大家,如果我再说,地震是因为上帝打了个喷嚏导致的,大家觉得这是科学吗?” 同学们接着说:“你问的太简单了,当然不是科学,这也是胡说八道!” 李谕竖起大拇指,“非常好!你们说对了!但同为胡说八道,为什么刚才大象的说法是科学,但是上帝的说法就不是科学?就是因为科学是可以证伪的,科学是存在对错的,我们能证明出来哪些错的,然后用正确的就可以。但是上帝这个说法大家觉得有办法证明是错误的吗?不可以吧!所以这就不是科学! “又或者你去求神祈祷,祝自己考试通过,然后你却没有过,人家就可以说你心不够诚,没有感动神明,但到底怎么才是诚?解释权完全也是虚妄的。同样,这也是伪科学。 “因而我说,如果只是可以证明是否正确的理论,街头的乞丐都可以说出来一大堆,都不是科学! “只有必然存在某种方法去证明是否错误的理论,才是科学的理论!” 李谕的解释非常通俗易懂,但是道理却异常深刻。 这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波普尔科学哲学思想,在这个即将彻底摆脱愚昧的年代说出来,不啻于晴天霹雳、平地惊雷! 居里夫人率先伸出手鼓起了掌,接着整个会堂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第七十一章 科玄之争 一旁的巴黎大学校长格雷阿尔情不自禁道:“我听闻英国皇家学会会长说李谕是个可以随时带来惊喜的人,今天一见非同凡响,此次演讲堪称本年度最成功的演讲之一!” 李谕其实心中其实想的更多: 从中世纪开始,科学与神学已经战斗了数百年,过去一直是神学高高在上,掌握了绝对的话语权,甚至最早的大学也基本都是教会大学。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从一些流传至今的名字就可以看得出来:比如剑桥大学着名的三一学院。何为“三一”,不就是教义中的三位一体嘛,也就是圣父、圣子和圣灵合三为一。 曾经的神学正是靠着你无法辩驳错误的理论统制整个欧洲的思想,甚至售卖令人瞠目结舌的“赎罪券”:钱币一响,你的罪过就消除了。 但是你能证明这是错误的吗? 你不能! 如果你还在受罪,教会就会说你心不够诚,得加钱! 很多神学的理论压根不存在可证伪性,对中世纪的人迷惑性非常大,因为底层人民确实能看到极个别人给了很多钱,然后荣华富贵。然后教会就拼命宣传这么一两个成功的特例,说这就是正确的,大家也赶紧都来买赎罪券吧! 然后教会高举镰刀,轻而易举收割了上千年一茬接一茬绿油油不断的韭菜! 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一点也不可笑!这种骗局到了二十一世纪还有无数人上当。 所以大家看待任何一个带有迷惑性的说法,想要辨别对错时,只需要想想它可不可以被证明错误的,就能少走很多弯路。 千万不要听信某些成功学大师用一两个成功桉例来拼命宣传洗脑,这样的说法都很危险!因为你失败了他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怼死你:成功了是我的功劳,失败了只能是你做得不够。至于什么才是够,就是玄学了,根本没有标准可言。 从古希腊被灭绝开始,神学统治了人类上千年,而在被压制的千年时光中,科学也一直在阴暗的角落中积聚力量。 一直到了文艺复兴时期,终于在曾经被烧尽的余灰中发现了千年前古希腊留下的星星之火。 于是科学,也开始了复兴。 但这火烧得很艰难,不时被神学一盆盆冷水泼下。 一直到今天,虽然科学已经攻城略地,甚至将神学打得彻底抬不起头,依然有许多人迷信愚昧。 也不能说他们傻,只能说懒!懒于学习,只想通过神学简单的解释理解世界,寻求自我安慰。 关于科学,我听过最可笑的一句话便是:科学的尽头是神学。 我就纳闷了,这不是放屁是什么? 你要说科学的尽头是哲学,多少还有那么一些意思。 哦,整了半天,科学千年的功劳被神学一句话就抢走了? 这简直比袁世凯玩得都六!人家老袁最起码也是有真实力在手里,可以调动整个北洋陆军。 科学与神学从文艺复兴开始,二者的争斗一直到二十世纪初还僵持不下。 所谓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科学一直走的是康庄大道,堂堂正正;神学却只需要用虚无缥缈的上帝来解释一切,简单但极具迷惑性。 世界的诞生神学可以简单的归结为上帝创造万物,甚至还在辛苦的六天创世后可以来上一天休息,多么惬意! 你说这事如何证伪? 你解释得清吗? 说破天,人家只需要一句话:你能证明我是错误的吗?你能证明上帝不存在吗? 你能吗? 当然不能!所以这就是典型的不可证伪! 科学对于世界诞生的解释就费尽千辛万苦,无数科学家耗尽一生,从万有引力到大爆炸,从生物演化到基因测序。但到了二十一世纪,还没有彻底地解释清楚,因为科学是严谨的,任何未知细节绝不会用一句虚妄的话来搪塞。 李谕对于任何虚妄的理论真的是恨得牙痒痒。 他的姥姥曾经得过一次腿疾,是很多年前了,然后一个神婆说她会治疗,收费也不高,已经治好了好几个。 不过她没有说她治残废了几个。 一番折腾,竟然让姥姥留下了永久的陂脚! 李谕真恨当时自己只有几岁,要是现在,肯定也打断她的腿!nnd,老子也给你治治!治不好那就是你心不够诚! 居里夫人听完演讲,双眼似乎都泛起了泪光,她是个可以献身科学的人,也的确是履行自己的诺言,献身了科学。 尤其是在四年后,皮埃尔·居里因为车祸逝世,灵魂伴侣的离开差点击垮她。但她很快在对放射科学的研究中奉献了一生,甚至已经窥探到了放射性可以针对性地治疗癌症。 但很可惜的是她也最终死于自己发现的放射性之下。 居里夫人对于科学的热爱是极大的,今天终于有人能给她讲明白什么是科学,自然是无比激动。 她是个在质疑中成长起来的女子,如今终于也算有了可以对付质疑者的武器。 她所从事的物理学,当然还有生物学,都是最容易被他人质疑的,因为物理和生物与大家的生活息息相关,每个人都能接触到,很多人都可以随随便便插一嘴。 至于数学什么的,人家压根不屑于争斗,因为数学很抽象,稍微高深点就完全看不懂。大家见过几个人去造数学的谣,都看不懂怎么和我数学斗?太复杂的也不用说,你让上帝给我解个偏微分方程看看! 但物理学和生物学就不一样了,总有一些外行人觉得自己也很懂,非要给你理论两句。 最好的处理方式,可能也就是远离他们。 李谕今天的讲话算是提前开启了一个引子。 只不过现在的科学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但也正好一步步见证科学在未来继续势如破竹、万里开疆。 坐在居里夫人旁边的皮埃尔·居里甚至直接站了起来:“精彩的演说!超前的理论!实在难以想象你在射线、热力学、天文学外,对哲学也有如此建树。我皮埃尔愿称你为科学之星!” 校长同样很满意,这份演讲整理整理发表出来,也能让法国的报业抵抗一下这段时间英国报纸在科学领域的强大势头。 李谕已经讲完,说道:“仅仅一家之言,如果有纰漏,还请各位指正。我先下去了。” 校长连忙拦住他:“等等,难得今天过来,怎么也要回答同学们的一些问题。” 李谕只好留在台上,校长道:“大家有什么问题就尽管问吧。” 台下立刻举起了一堆手,李谕指着一位留着板寸和两撇小胡子的人说:“你来说吧。” 小胡子起身说:“先生你好!我叫保罗·朗之万,是巴黎大学马上毕业的一名博士生。” 好嘛!李谕上来就点着了又一个大老! 所以说在这种大学里演讲真不是件容易事啊,随随便便可能就会碰见未来的大咖。 朗之万是皮埃尔·居里的博士生,朗之万方程就是出自他手,未来也会是法国科学院的院士,还担任过索尔维会议的主席。此外,他以后还有个很厉害的学生:德布罗意。 朗之万十年后还会和居里夫人有一段小绯闻,可叹浪漫的法国,贵族们天天搞婚外情,却容不下居里夫人这个遗霜,只因她是波兰人! 居里夫人于是只得远离是非,此后和朗之万也没有任何波澜。 ——关键是居里夫人又拿了个诺奖,才堵住了流言蜚语的嘴。 哎,即便1995年法国把居里夫妇迎入了如同威斯敏斯特教堂般象征法国最高荣誉的法国先贤祠,依然无法忘记居里夫人生前受到的质疑。 别人可以有无数的错误,但是她只要有一点点小小出格,立刻被法国千夫所指。 真的太难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李谕最怕大老的提问,于是说:“朗之万博士,您有什么问题?” 朗之万现在也在研究x射线,额,又是射线!所以说当时x射线那是真的热门啊,一堆学者都在研究。 朗之万问道:“我读过您的论文,也是建立在原子论之上,我很好奇,如何用实验去探求原子的存在?” 李谕说:“已经有很多科学家在研究这个问题了,而且我听说英国剑桥大学的卡文迪许实验室尤其重视这方面的研究。如果可以,你们也可以在本校建个实验室。” 朗之万真心很期待原子论的建立,他以后成名的研究亦是基于此。 “我想我一定会记住这个建议。” 居里似乎有什么想说,但是看后面的同学非常踊跃,便继续稳坐椅子上,继续观看一会。 又有一名研究热力学的同学提问道:“请问,您认为热力学发展到顶头了吗?” 李谕说:“当然没有,虽然热力学已经相对来说比较完备,但其应用还大有可为。” 热力学确实在理论层面较为完善,几百年来,科学家对它研究地已经很透彻。但如果说彻底完备,自然还没有达到那种程度。至于应用吗,后面在工业中更多了去。 第七十二章 居里夫人 又有几人举手,其中有个明显还是亚洲人,李谕指向他:“这位同学。” “先生您好,我叫平山清次,来自日本东京帝国大学。” 原来是个日本人。 李谕的专长中有天文学,他记得平山清次是专门搞小行星研究的,即火星与木星之间的小行星带,其中有一族就是他后来发现的平山族。 想不到他现在也在巴黎。 平山清次继续道:“我一直格外关注先生的行程,曾经在伦敦时便想拜访,但刚到伦敦,竟得知先生已经前往巴黎,于是又火速坐船来到了巴黎。幸闻您将在巴黎大学演讲,于是便来到了礼堂。” 李谕实在没想到自己还能有个日本的粉丝,大老远还要追着自己跑,太执着了! 平山清次问道:“我读了先生关于冥王星发现的论文,但我更关注您论文后提及的‘外行星带’,您认为想要发现这条外行星带有多大的难度?” 平山的野心还不小,目标竟然直指太阳系的外围。 李谕直接说:“我认为现在发现它的难度很大,因为小型不发光天体寻找的难度本身就不低。冥王星的发现已经是一种程度上的巧合,目前的观测条件再去寻找海王星轨道外的太阳系内天体难度将非常大。” 也不是李谕给他泼冷水,的确是太难。 要是李谕稍微说简单一点,以这时候日本人执拗的性格,很有可能穷尽一生去寻找,结果自然一场空。 虽然李谕对日本也没啥好感,但还没庸俗到去故意恶心一个天文学家的地步。 平山却似乎有点不甘心:“我认为能发现冥王星,自然也可以继续寻找外行星带,因为您的文中提到它们相距并不远。” “你要试试自然无妨,但你最好先做好本身的课题研究工作,至于寻找外行星带权当一种业余时间的爱好。”李谕言尽于此,如果他回到日本还要坚持,那也没办法了。 可惜平山清次确实没有按照李谕说的做,竟然执拗地穷尽半生观测太空,最后也仅仅只是停留在发现小行星的程度上,没有更进一步。 今天来的学生实在太多,回答了几十个问题才结束提问环节。很久没有说这么多话,李谕感觉喉咙都开始发痛。 要不是临近午饭,看样子他们是不肯放过李谕。 校长上台进行了完结致辞,并且邀请李谕一定写一篇关于今天演讲内容的文章。 同学散去后,居里夫妇来到李谕跟前,居里夫人好奇道:“你一定也很累吧?” 李谕是个聪明人,从居里夫人刚才瞄向身后大辫子的视线中就知道她想说什么,毕竟她这前半生也是受到了很多异样眼光看待。 李谕笑道:“我想我还不累。” 居里夫人微微一笑,她是过来人,自然知道李谕的内心想法,不过也并没有刻意深究:“如此便好,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巴黎大学理学院的大门会一直为你打开。你说对吗?” 居里夫人最后的问题抛向了旁边的丈夫皮埃尔·居里,皮埃尔作为理学院教授,立刻坦诚道:“我可以随时为你写一封推荐信。” “真心感谢两位教授的美意,我放在心上,如果他日有求,一定不忘!” 李谕心中很感动,居里夫人作为一名女性科学家,不仅能看清科学的本质,细腻的认知其实也让她看清了人性的本质,层次的确如书中写到的那么高。 李谕想了想说:“夫人,您以后一定注意放射性的危害,中国有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放射性对于人类的科学发展当然很重要,但是它本身对身体却有着极大的危害。” 居里夫人平静道:“我知道。” 居里夫人的态度让李谕愕然,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突然明白过来,肃然起敬:是啊,她是放射性的专家,怎么可能不知道! 居里夫人继续说:“刚才你说的那句中国谚语,如果可以的话,倒是希望你能为我写下来,用中文写即可,我很喜欢方块字。” 李谕刚才是用英文说的,于是回道:“当然可以。” 文化的就是世界的,现在就不少外国人喜欢中国的书法和文化。可惜李谕只能勉强用钢笔写下来,他硬笔书法还凑合,但要真的严格说到书法这个层次,只能说仅得其体,意境完全不够格。 好在居里夫人看过后很喜欢:“我会好好保留这张贵重的纸。我曾经听过,它也是贵国唐朝的皇帝李世民喜欢的一句话。” 李谕道:“是的,而且这八个字其实最早出自两千多年前中国一位思想家荀子的着作。” 居里夫人由衷赞道:“真是渊远的文化,如果有机会,我会去中国一趟。” 李谕笑道:“那我还要再送你几个字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李谕写好后递给她,再用英文解释了一下意思,“这是孔子说的。” 历史上居里夫人确实曾经想要来中国,1921年蔡元培先生来到法国时,就邀请她以后去北大演讲,居里夫人欣然应允,但很可惜后来未能成行。 居里夫人看着手里的两张稿纸:“你忘了签个名字。” 李谕还是头一次给人签字,对方还是这种级别的大人物,不过显然居里夫人只是出于一种礼貌性的要求,并且给人一种非常舒服的感觉。 李谕最后还不忘对皮埃尔·居里说:“教授,如果可以,以后请一定一定注意交通安全!” 皮埃尔对这句没由头的话非常不解:“交通安全?你是说路上新出现的汽车?” 事实上四年后皮埃尔死于的车祸,还真不是汽车引起,而是马车,——马车当然也算车祸。 李谕正色道:“总之,一定要注意交通安全就对!” 皮埃尔看他突然这么严肃,还以为是关心自己,心中纳闷难道他也知道自己想和佩兰去玩赛车?于是也有点感动地回道:“我一定注意!” 了却这件心事,李谕才和裕庚一家以及黄开甲会和,准备回使馆。他们对李谕刚才的表现很惊讶,虽然什么都没听懂,但连巴黎大学的校长都亲自出席肯定非同一般,要知道当年大学校长地位是相当高的。 刚才他们一直在拼命鼓掌,给足了人场。 裕容龄已经完全变成了李谕的小迷妹小粉丝:“李谕哥你真是太棒了!虽然我啥都不明白!” 裕德龄笑道:“那你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以后多多学习,不要一看到书本就睡觉!” 裕容龄冲姐姐做了个鬼脸,一点都不服气。 公使裕庚则拱手道:“本人出使各国已经七年之久,像阁下一般的人才实属首次遇到,佩服佩服!” 他们确实也不懂高深的科学,于是李谕随口回道:“侥幸侥幸。” 回使馆就没有汽车坐了,只能乘马车回去。 白天载振带着专使团去看了阅兵,西方军队的新式装备对他还是蛮有震撼效果的。 如今法国的军队真的不弱,军中都铆着一股劲要和旁边的德国再干一架。 不过一战中法国死伤真的沉重到难以接受,损失了10%以上的人口,而且多数是青壮年。所以之后就彻底打怂了,后世甚至很多人会拿二战中只抵抗了四十多天来日常辱法。 晚上的活动是裕庚安排的去巴黎歌剧院欣赏歌剧。载振看了一天阅兵,心灵颇受震撼,也想去听听歌剧解解压。 此时法国的歌剧在整个欧洲首屈一指,与意大利、德国呈三足鼎立之势。 载振同专使团坐在了剧院中,寻常他也爱听戏,只不过不知道西洋人听什么戏,正好也要瞧瞧。 反正专使团就是要顺路考察考察各方各面,西洋人平时如何娱乐也就顺便一并考察了。 首先上演的“小菜”是几支舞蹈,其中还有裕容龄。不过今天她们并没有演芭蕾舞,实在是怕着装吓到那帮老封建。 西方的现代舞蹈是载振等人没见过的,与中国舞完全不是一种路子,奔放热情。容陵等舞团成员的舞姿也很优美,给后续的歌剧搞起了声势。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舞蹈结束,接下来的大餐就是法国作曲家卡比创作的大名鼎鼎的歌剧:《卡门》。 到了后世,《卡门》已经成为全世界上演率最高的歌剧。不管看没看过歌剧的,起码它的序曲《斗牛士之歌》和其中主人公卡门的咏叹调《爱情像一只自由的小鸟》各位肯定听过。 载振哪见过这架势,开头激昂的序曲《斗牛士之歌》就直接拉满了气氛,然后上百人轮番在硕大的舞台上表演,就像看了一场电影。 只可惜载振他们不懂法语,仅仅是靠翻译大体了解了一下剧情梗概。 《卡门》的剧情其实并不复杂,就是讲了一个吉普赛女郎卡门的故事:她先诱惑了一个军官,令他抛弃已有的情人;然后又爱上了一个斗牛士,最终却死在军官手下。 卡门一方面放浪不羁、几乎没有道德底线,但另一方面又崇尚自由并宁可为之而死。这种两个极端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是西方很常见的艺术表现手法,就是为了极大的提高张力。 不过对于载振他们而言,就有点难以理解了。 长达近三个小时的歌剧看完,又着实震撼了一下载振他们。反正来了一趟西洋,载振三观都快震碎了。 载振离开时摇着头评论:“唱的不错,音乐也可以,就是演的这女人不咋地!” 第七十三章 科幻大佬 翌日,专使团动身去参观法国的议会,这是专使团的重要任务。 李谕对政治没有兴趣,便没有前去,而是在屋子里撰写关于可证伪性的文章。 这种文章写起来虽然没有论文那么麻烦,但是一定要逻辑严谨,不能留一点马脚,否则就会招致很多的议论。 到了下午,李谕完成文章,来到了巴黎大学。 校长格雷阿尔看后非常喜欢,不住称赞这是一篇优秀的哲学文章。 这回真有点夸的李谕不好意思了,以前多少是谦虚,但哲学真的不是他擅长的领域。 其实“哲学”一词由来已久,后来慢慢让许多人甚至无法理解哲学到底是什么。 本身哲学只是对高级别思考的统称,比如宇宙万物的本质的思考,古希腊时期把各种对此的思考统称哲学。 那时候属于科学刚刚兴起的时期,所以也没有数学、物理、化学、地理、生物等科目的划分,直接统称哲学。 后来文艺复兴后,出于传统,牛顿还是把“物理学”叫做了“自然哲学”,所以他的着作才取名《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其实就是“物理学的数学原理”。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但李谕这次提到的“哲学”,那还真就是哲学了,只不过加了个定语,是“科学哲学”。 李谕准备离开巴黎大学时,又有人找上他,看穿着似乎是位公职人员。 “李谕先生您好。” “您好。您是?”李谕问道。 “忘了介绍,我是凡尔纳先生的一名司机,叫做阿纳托尔。” 李谕讶道:“凡尔纳?你指的是儒勒·凡尔纳先生?” 司机继续用蹩脚的英文回道:“正是。不知您可有时间一见?凡尔纳先生最近正好在巴黎,听说了你们的到来,他很感兴趣,也对中国很感兴趣。” 李谕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于是说:“当然可以。” 司机喜道:“太好了,我的车就在屋外,我们一起去吧。” “稍等,我还有个问题,”李谕说,“凡尔纳先生可会说英语?” 司机摇了摇头。 李谕说:“那我带上个翻译。” 汽车停在公使馆,李谕找到了语言小天才裕德龄,“德龄公主,劳烦帮忙做个翻译可好?” “德龄公主”是裕德龄后来使用的笔名,不过此时还没有用这个名字。 德龄摇着头说:“公主?我可不是公主。” 李谕是个现代人,觉得无所谓,说道:“说你是你就是了!” 德龄琢磨了一下,内心深处确实喜欢这个称号,哪个女孩不想当公主! “你要我翻译什么?” “凡尔纳先生请我去见面,但我实在不会讲法语,只有请你做个同声传译。”李谕说。 “凡尔纳?儒勒·凡尔纳先生?”德龄勐地一惊,然后从书架上翻出了一本《海底两万里》,“是这本书的作者凡尔纳?” 李谕点点头:“要不哪,还能是谁?” “天啊!你怎么会认识他?!” 凡尔纳现在欧洲属于个超级畅销作家,名气大得很。 法国文学多强也实在不用多言,往前有雨果、司汤达、莫泊桑、大仲马、巴尔扎克、福楼拜,往后还有罗曼·罗兰、普鲁斯特等等。 不过如今这个时间点,先贤已然过世,后世的《约翰·克利斯朵夫》、《追忆似水年华》等还没有面世,是个小小的空档期。 不过在工业革命兴盛的二十世纪初,通俗小说在法国以及整个欧洲的市场销路都很好。科幻小说毕竟是大众作品,读起来没有那些名着们深沉凝重聚焦时代,普通民众非常追捧。 凡尔纳也因此赚了很多钱,甚至买了一艘游艇环游欧洲。即便是他关系很差的儿子,凡尔纳依然每个月给他300法郎生活费,这可是普通劳工收入的足足10倍。可想而知凡尔纳多么有钱。 他过得也确实算蛮滋润的,不像巴尔扎克、莫泊桑等人有个比较令人遗憾的人生。 并且他还是亚眠市的议员,可谓名利双收,拥有专车和司机对他来说理所当然。 凡尔纳目前暂居巴黎,他一般居住在亚眠。不过既然有了游艇和汽车,自然想着诗和远方,也坐过热气球,基本上已经做到了海陆空通吃,在这个飞机还没有诞生的年代,的确不一般啊。 现在凡尔纳已经到了暮年,又饱受糖尿病困扰,多享受享受生活对他来说非常可以理解。 李谕实在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受到凡尔纳的邀请,感觉蛮突然。 不过想想他的人生,自己都想顺路写点科幻小说,真的太赚钱了! 李谕写了不少论文,虽然得了名,但是压根没挣着多少钱。 裕德龄同样热爱文学,自然也读过很多凡尔纳的作品,科幻小说在当时也算比较上台面。她不见得认识当时的大科学家,不过凡尔纳还真是如雷贯耳。 李谕笑道:“学术上沟通沟通很正常嘛。” “你等我一下,我要拿几本书找他签名!” 载上裕德龄后,汽车继续出发,停在一家高档的宾馆,李谕在一间颇大的客房中见到了凡尔纳。 凡尔纳现在已经74岁高龄,虽然精神尚好,不过糖尿病在这个年代对人的折磨还是很大的,几乎没有太好的办法。 凡尔纳道:“恕我冒昧,让阁下登门造访。” 裕德龄的法语很好,立刻给李谕做了翻译。 李谕说:“登门造访自是应该,能见到您也是荣幸之至。” 凡尔纳笑道:“想不到你有个这么漂亮的翻译,令我颇为羡慕啊。” 得到凡尔纳的夸奖,德龄也很开心,翻译的时候着重强调了“漂亮”二字,这是重点! 李谕说:“我们都是您的粉丝,曾经拜读过先生的作品。” “哦?”凡尔纳诧道,“没想到中国也有我的读者。” “我读过先生的《海底两万里》、《八十天环游地球》、《格兰特船长的儿女》、《神秘岛》。” 其实何止读过,李谕还看过电影哪! 凡尔纳说:“没想到这些你都读过了,我本来还想送你几本我的签名作。” 李谕多聪明啊,立刻说:“如果先生这么讲,那么我只能说我并没有读过了。” 凡尔纳哈哈大笑:“中国人也不像他们说的那么古板嘛!你真是有趣。我曾经写过一本《一个中国人在中国的遭遇》,但是并不满意,所以也想找个中国人聊一下。最近看到报纸上,堂堂‘东方骄子’来到欧洲,还来了法国,我是无论如何也想见见的。” 李谕也笑道:“什么‘东方骄子’,都是报纸冠上的虚名。” 凡尔纳这本《一个中国人在中国的遭遇》确实挺雷,毕竟凡尔纳没有来过中国,文中的主人公特别西化,故事也只是批了中国的外壳,最多只能算作一本中国风土小游记,迎合的是欧洲的读者。 其实对于西方人而言,想要彻底认识中国真的很难,恐怕起码也得在中国生活十年以上才行。单单那数千年不断的历史、幅员辽阔的人文地理都需要花很久才能真正有所了解。 凡尔纳说:“我在报纸上看过你的报道,着实令我惊艳,可以跨领域通晓多个学科,实在是难得。” 凡尔纳本人作为科幻作家,同样懂科学,虽然没那么深入,但是为了写作,他需要阅读各种领域的科学着作。所以即便不当科幻作家,也是个称职的博物学家。 凡尔纳继续说:“你在前沿科学做了很多预测,这是我们科幻作家最感兴趣的一点,科幻嘛,写的就是未来。说起来,最近我正准备创作一篇小说,但是苦于没有思路,所以希望在与你的交谈中得到灵感。” 李谕想不到凡尔纳已经74岁高龄,而且已经誉满欧洲,富甲一方,竟然还要继续创作,心中顿起尊敬之意。 他想了想说:“我想您可以写写关于星际旅行的作品。” 凡尔纳摸着胡子:“星际旅行?好主意,但是这可行吗?” 李谕的想法对于当时的人来说确实过于超前,哪怕科幻小说,在那个时代,人类也压根想不到有什么办法离开地球,除非是奇幻领域。 但人类终归可以想象。 李谕说:“科幻小说嘛,万一以后实现了哪!” 当时与凡尔纳并称为科幻小说之父的威尔斯已经写出了着名的《时间机器》,几乎算是穿越文的鼻祖。 凡尔纳想了想:“有道理!如果都是轻易实现,还算什么科幻!那我就从月球开始写起!” 凡尔纳灵感乍现,恨不得现在就提笔创作,“今天能见到你实在是太令我欣慰了,果然还是年轻人想法多!” 李谕笑道:“那我还有没有签名书?” “有!当然有!” 一旁的裕德龄立刻翻出自己包中的书:“凡尔纳先生,您能不能也为我签一下名?” 凡尔纳心情很好:“当然可以,有多少签多少!” 离开凡尔纳的住所,裕德龄激动坏了,捧着几本书就像宝贝疙瘩,唯独可惜的就是当初没买精装本。 李谕回头也准备思考思考要不要自己也写几本科普书籍或者科幻作品? 如今东方的民众,除了日本部分地区,对于科学的认知真的是都太浅了,让他们看任何科学相关的书籍都是天书难度,恐怕科普书都看不懂。 如果可以用科幻作品稍稍调动一些大众对科学的兴趣,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而且通俗小说嘛,不需要太高的文笔,能把故事讲明白就很好,这也稍微降低了一点李谕这个理工男的写作门槛。 实在不行,也可以找个文坛大老润色润色,咱们在文学方面人才那可真是一抓一大把! 第七十四章 返航 第二天,李谕写的文章便被刊登在了法国的杂志《科学与生活》上,但真正引起影响力的,还是《费加罗报》和哈瓦斯通讯社的新闻稿。 《费加罗报》是法国最古老的报纸,读者多是文化水平较高的人士,内容包罗万象,被认为是最能体现法兰西“贵族风格”的报纸,甚至有“法国中上阶层圣经”一说。 而哈瓦斯通讯社面向的群体就很广了,大街小巷几乎都可以看到它的新闻稿。 哈瓦斯这个名字可能大家有点陌生,但它却是世界上最早的通讯社,如果说出其后世的名字,各位可能就太熟悉了:法新社。 这篇关于可证伪性的文章思想上颇有深度,理解起来又非常通俗易懂,迅速流传开来,在整个科学及文化圈层中都掀起了不小的轰动。 许多学界人士盛赞李谕是“科学的哲学家”。 虽然哲学家这个词在后世有点被玩烂了,但当时的确是妥妥的褒义词。 但教会就不太乐意了,也在报上登文章和李谕的“可证伪性”对线。 李谕虽然文章中没有指名道姓提教会,但教会也不是傻子,这都看不出来,那真是不如去卖红薯。 不过李谕敢在法国发表可证伪性的文章,也是瞅准了法国天主教的地位。 虽然法国一直到二十一世纪,也是天主教大国,天主教信仰占比最高。但如果了解过法国宗教史的可能就会发现,很多人都会说法国是“天主教孝子”,一定是带引号的“孝子”。又或者直接说他是“天主教戴孝子”。 说的就是法国对天主教的种种行为真是太“孝”了! 先是在十四世纪时把教宗从罗马搞到自己境内,一直困了半个多世纪,期间几任教宗都是法国扶持的傀儡,史称“阿维尼翁之囚”。 然后法国内部搞了个宗教战争,幼主继位,美第奇王后涉政。这位美第奇王后有点像咱大清的慈禧,政治手腕是有的,但是政治智慧不够,激化了与另一个教派胡格诺派的矛盾。 好在胡格诺派的领袖雄才大略,继位后收拾好了烂摊子,即着名的波旁王朝首任国王亨利四世。但亨利四世没多少年也被暗杀了。 后来还有更出奇的,在神圣罗马帝国查理五世如日中天时,法国竟然联合东边的奥斯曼帝国,和苏来曼搞起了联盟!阿天和阿绿联合起来对付另一个阿天,你敢信!? 史称“渎圣联盟”,瞧这名字起的。 还没完! 之后的三十年战争,说起来是新教和天主教的斗争,但是身为天主教大国,法国竟然这次又选择站队在了新教一边! 你看看这一连串的操作,说他是天主教戴孝子一点都不过分吧。对天主教简直“孝”到姥姥家了! 更更更“孝”的,是到了二十一世纪,李谕曾经生活的年代,法国天主教搞了个超级大丑闻,“伤害”了二十多万小男孩。 具体怎么伤害自行脑补,打不出来……反正真是把天主教会的脸都丢没了。 这都是法国天主教自己作的,后来法国诞生了启蒙运动,很大程度上就是在批判教会的愚昧和特权主义。 所以李谕发表这篇文章,在法国还是挺合适的,也挺应景。 现在教会虽然气愤,但是压根不能拿李谕怎么样。 虽然教会想在报纸上和李谕对线,但是李谕都不用自己动手,教会一张嘴就被一大堆青年大学生怼得哑口无言。 青年大学生们的战斗力强得很,现在更是有了理论武器,直接堵住泉水拼命输出。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中午时分,公使馆收到了英国皇家学会的电报,他们把稿费汇到了使馆的公户。 这回比上次多了一些,100英镑,而且没收多少手续费,直接就可以去银行取出来。等回到京城,再找银行汇兑,能省下十多磅。 法国的报纸也很快把稿费给到李谕,1800法郎,也就是70多英镑。 法国这边的行程很快结束,后续使团也会去比利时等国,不过都是非常短暂的停留。 到回国的时候了。 反正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出来,唯独感觉难受的是一来一回路上花的时间真的久。 裕家也一同坐上轮船,裕庚结束了自己的公使任务,同样也该回国。 返航依旧坐的英国远洋客轮潘伦蒂尼号,自然,船上也搭乘了部分欧洲人。 现在远洋客轮船票价格还是很高的,自下而上分别是船底最低廉的三等舱,中间的二等舱,以及最靠近甲板位置的头等舱。 最下面的三等舱票价7~9英镑,按照购买力折算,差不多相当于二十一世纪的5000~7000元rmb。如果是儿童,票价会减半。 虽然是等级最低的三等舱,好歹是在远洋客轮上,该有的也都有:床铺、盥洗室、餐厅、休息区等。 但底层毕竟靠近轮船的动力单元,会比较吵;另外就是船舱底部会放一些货物,相对肯定要拥挤一些。 中间的二等舱票价13英镑,即相当于二十一世纪的一万元左右。 这一层主要是中产阶级,各方面比三等舱都要好一档,空间大,也多了图书室、吸烟室,甚至有游乐场所,并且提供的饮食也要丰富许多。 至于头等舱吗,票价30英镑,即多元。 不过在头等舱之上,还有一种豪华头等舱,票价870英镑,折合现代就是一张船票要60多万! 头等舱的各种享受就是奢华级别了,甚至还有游泳池、土耳其浴,并有乐队表演。 花60多万,只为了旅途中的享受,也真是土豪做法了。 当然,这种情况在二十一世纪也是有的,世界上最贵的航班是阿联酋第二大航空公司阿提哈德航空运营的从伦敦飞墨尔本的航班,据说机票也要50多万。 哎,真是贫穷限制了想象!实在无法理解啊。 载振乘坐的,便是客轮上的豪华头等舱。至于专使团的其他人,则是乘坐普通头等舱。 船票自然是可以报销,要不这么一来一回60英镑就真了老命。 客轮依旧是在斯里兰卡、新加坡、香港、上海等地停留,最后停靠在了天津塘沽港。 这次的访问相比之前载沣的出访,肯定是成功的。国外的消息也是早早就通过电报传回了国。 码头赫然列着两队北洋常备军,最前方站着一身新式军装的袁世凯。 出航的时候没有送行,这次返航他作为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倒是来了。 当年的大清没啥外交能力,载振这次出去也算不上什么外交上的出访,最多算作游历。不过谁都没想到他们连着登上好几次头条,在大半个欧洲都引起轰动。 主要原因当然还是李谕实在是太给力了。 ——谁能想到反而是大清最弱的科学上有了意想不到的名气。额,好像其他也都挺弱…… 仅仅往前数几十年,大清士人还瞧不上科学这种“奇淫巧技”,不过现在时代变了,真是不敢了,全国到处都在研究如何设立新学堂学习西学。 袁世凯对此就很积极,甚至在自己的北洋常备军中都设置了不少学堂。 虽然上阵打仗用不了多少知识,但是啥都不懂那不就是傻帽,指挥起来也不方便。 李谕曾经的同学有学土木工程的,高中毕业后出国参与工程建设,那位同学去的就是阿联酋的阿布扎比。很多人可能知道阿联酋的迪拜,但其实阿联酋的首都是阿布扎比。 当时建造阿布扎比的财政大楼和机场附属项目,国内带过去的人肯定都是技术工种,工资都很高。 至于干活的劳务队,肯定不能再用国内的,否则成本就控制不住。所以劳务队基本都是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等南亚过来的。一个月工钱2000rmb,这些人高兴得简直要疯。 曾经那位同学给他抱怨过多次:不少阿三真的是太难教了,手把手教都教不会!而且又懒,加班是不可能加班的,上班不磨洋工已经谢天谢地,总之远没国内的劳务队好用。 无论在什么领域,懂点文化真的都是很有用的。 当年抗战时期咱们也是不遗余力在部队中扫文盲、教文化,都不是白教,战斗力提升极为有用。 袁世凯曾经虽两次名落孙山,没能考上功名,但他一步步从基层爬上来,对于军队建设心中很有谱。今天他身后的两列北洋常备军,就是如今大清最强战力。 本来他的部队是归荣禄管,属前、后、左、右、中五军的右军,也是其中唯一的新军。 两年前袁世凯带着自己的武卫右军移防山东。 然后……然后剩下的四军全被入侵的八国联军击溃了。 袁世凯当时参与东南互保,嘴上答应派3000人北上勤王,不过最后还是按下了命令。 如今他手里的部队就是大清唯一的王牌,地位自然嗖嗖往上涨。 这都是实权的东西,袁世凯属于官场老油条,后来慈禧想让他加入军机处,袁世凯都很不乐意,不对,应该说压根已经看不上军机处。 像是曾国藩、李鸿章也都没有进过军机处,并不妨碍他们的地位。 第七十五章 聚餐 载振一行人刚下船,对面的袁世凯一声令下,竟然响起了军乐。 原来他还带了一支几十人的军乐队奏乐,真是蛮隆重。 袁世凯笑呵呵迎过来:“振贝子辗转万里,巡游列国,不胜辛苦!” “辛苦倒是不辛苦,有劳袁制台亲自迎接。”载振指着他身后的乐团,“这都是你搞的?” 袁世凯得意道:“正是!只不过现在曲子不多,能练好一两首就不错,西洋诸般乐器学起来听说还挺费事。” 载振点点头:“何不用上咱们的丝竹管乐,金钟鼓呐?” 载振思维还真是跳跃,竟然想要用这些当做军乐团的乐器。 袁世凯顿感愕然,耐心解释了一下:“振贝子,既然是学习洋人的军队,这些礼制自然也都要遵从人家的制度。” “有点道理。”载振看着袁世凯的新军,“洋人的玩意确实有点说法,这次我也算开了世面。” 袁世凯身后站着几名军官,李谕当然认识,紧跟着的是徐世昌,然后北洋三杰悉数到场:“北洋之龙”王世珍、“北洋之虎”段祺瑞、“北洋之犬”冯国章。 人群中隐约还看到了张勋、曹锟的身影。 天津是北洋的地盘,大半个北洋的高层都来了。当然,除了北洋的军官,天津海关道唐绍仪自然也亲来迎接。 按说本来不需这么隆重,以袁世凯的心机,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目的,很可能就是想拉拢拉拢载振,或许朝中这段时间有什么新的变故。 袁世凯道:“我在军中略备薄酒,为使团接风洗尘,还请振贝子及使团一同前往。” “袁制台用心了。”载振没有理由拒绝。 北洋的军营比起八旗真是云泥之别,新军招募的兵丁都是精挑细选:首先身体素质要好,然后家世也要干净,还不能有吸食鸦片史。 甚至袁世凯还亲力亲为,编写了《练兵要则十三条》,对方方面面都做了明确规定,已经有了近代军队的样子。 军中待遇也蛮好,普通的士兵每个月都有4.5两,哨官(排长)算上公费银有30两,营长一个月到手有400两。 如果是炮兵的待遇会更好一点,毕竟是技术工种,需要学习的操作比较多。 这种待遇在当时真的很高。而且袁世凯为了杜绝吃空饷,新设立了粮饷局,每次都是在操场上点名发饷。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北洋军其实从始至终都非常有钱,既然有钱,军中的伙食当然也差不了。 营盘食堂虽比不上京城里的酒楼,不过袁世凯备下的菜品依然很丰富。 食堂中有个大长桌,袁世凯为了表示和部下亲近,军中饮食常常都是一大堆军官坐在同一张桌上。 众人依次落座,居上首的位置,有北洋方面的袁世凯、徐世昌、王世珍、段祺瑞和冯国章等,以及专使团的载振,及梁诚、黄开甲等几位二品大员。 李谕则与汪大燮、唐文治等人依次往下排开。 李谕祖籍山东,对座次一事真的是太了解了,如果是个大圆桌,多少也懂主陪、副主陪的规矩。不过今天在座的不是有官衔就是有军衔,所以他就想往后坐。 刚往后走了几步,袁世凯竟然叫住了他:“你是李谕吧?不用那么拘谨,往前坐往前坐!我看看,嗯,你就坐曹锟下首。” 袁世凯竟然还记得自己,主陪都发话了,李谕只好在曹锟下面落座。 袁世凯让北洋的人和专使团间隔落座,李谕右侧是曹锟,左侧则是张勋,两人日后都是北洋的大军阀。 而在李谕对面斜对过再往上点的位置,则是天津海关道唐绍仪。 李谕的位置很靠上,仅在几位四品专使团成员唐文治、汪大燮的下面。 日后的“辫帅”张勋看上菜还得等一会儿,从带着的槟榔荷包里拿出一颗嚼了起来,嚼了一会儿不带劲,然后点燃了一支雪茄,惬意得吸了一口,“这才得劲!” 李谕都快看蒙了,还有这么吸的? 真就槟榔配烟,法力无边? 张勋吸了几口,对曹锟道:“我说曹三傻子,你们搞来的这个军乐团真是没意思!要咱说,就得是按照贝子爷的说法,用什么西洋的乐器,以前咱打仗不都是鸣金敲鼓。” 曹锟生性比较木讷,在军中就像个铁憨憨,从小就被其他同伍叫做“曹三傻子”。不过傻人有傻福,曹锟的历任领导都非常喜欢他,袁世凯也很喜欢这种任劳任怨、服从命令的。 而且人家运气也好,不知怎的就考上了北洋武备学堂,又不知怎的当了高层军官,又又不知怎的成了袁世凯的儿女亲家,又又又不知怎的成了贿选总统。 真不知道他是不是装傻,玩了个大智若愚? 但曹锟当然还是有优点的,就比如体恤士兵,这在当时的军官中算是超级大优点。 而且曹锟看人也比较准,一手提拔了吴佩孚。后来直系能够那么勐,真就是吴佩孚太能打了。 吴佩孚对曹锟深感知遇之恩,大哥带我进北洋,我带大哥当总统! 曹锟听了张勋的嘲弄一点儿也不生气,慢吞吞说:“你说的都是打仗时候的金鼓,平时部队就得有部队的样子,军乐团是做仪仗用,壮我军威。” “切!”张勋是个超级老传统,不屑道,“咱老祖宗又不是缺了乐器,难不成这些也要学洋人?要我看,用咱们的丝竹管弦、金鼓唢呐就好得很!” 不知道张勋听没听过,“百般乐器,唢呐为王,不是升天,就是拜堂;千年琵琶,万年筝,一把二胡拉一生。唢呐一响全剧终”。 要是吹着唢呐上战场,还真摸不清是迎亲还是送葬。 且张勋绝对堪称大清最后一位忠臣,对大清爱到了骨子里,否则后来又怎么会搞复辟哪。 李谕都快憋不住了,还好斜对面的唐绍仪先笑出了声,吸引了张勋的注意力。 张勋道:“怎么,咱说的不对?” 唐绍仪也抽雪茄,不过动作优雅许多,拿烟的姿势也是那么回事,不像张勋如此粗犷。他说道:“乐器就像武器,不同的乐器有不同的用途。军乐嘛,自然是管弦乐器更合适。” 唐绍仪是个文化人,张勋读书少,也不知道管弦乐和传统乐器到底什么区别,具体的道道说不上来,根本没法继续反驳。他看唐绍仪也抽雪茄,于是立马岔开话题:“唐道员也懂雪茄?” 唐绍仪指着手里的雪茄:“不过玩玩。” “我这支是从法租界买的,一支三个银元,要不要尝尝?”张勋从盒子中取出一支,递给唐绍仪。 当时抽雪茄是绝对的奢侈行为,价格根本不是寻常人能接受的,花费堪比大烟。 当然后世雪茄也不便宜,一支好的就要六七百块钱,两三千一支的也有,折算一下,和当年也差不许多。 唐绍仪哈哈大笑,竟然也拿出一个小盒子,取出一支回请过去。 张勋一看脸色就变了:“这!这这不是英租界卖的古巴雪茄嘛,一支要十个银元!” 唐绍仪吸了口,“如果张管带喜欢,我差人给您送上10盒。” 管带是北洋军中营长一职的称法。 张勋也是爱面子,立马故作样子:“咱就偏不喜欢古巴的雪茄,就爱我吸的这款。” 唐绍仪微微一笑,也不再坚持,论见世面,他怎会在张勋之下。 胡吹了一会儿后,厨房做好伙食端了上来,因为是大长桌,所以很多菜虽然做了好几道,也摆的比较杂乱。 曹锟把一盘辣椒炒五花放到张勋跟前,“我听菊人老师说你喜欢吃辣,这盘菜放你跟前,你多吃!” 菊人是徐世昌的号,袁世凯喜欢叫他“菊人兄”,所以很多军中营官也尊称他的号。而且由于徐世昌是举人出身,当过九年翰林,堪称北洋军中学问与学历第一。营中大部分兵又都是没什么文化的,更谈不上功名,所以大家都尊他为师。 张勋来自江西,江西人在后世吃辣那是举国闻名。 只不过江西的菜没有湖南湘菜出名,所以很多人都认为湖南人最能吃辣。 张勋也确实爱吃辣,不过今天却有点扭捏,嘿嘿一笑:“咱也不能光吃辣不是!”然后把菜轻轻推了推,“你们都吃你们都吃。” 曹锟笑道:“怎么,难不成痔疮又犯了?” 张勋正色道:“哪有哪有!早就好了!” “那就得给你这道菜,来,吃两口!” 张勋也看不出曹锟是个真铁憨憨还是假铁憨憨,不知道他为啥这么执着,但是自己也不能给江西人丢脸!肉都没夹,直接把两根辣椒放到嘴里嚼起来。 曹锟一直看他咽下去后才竖起大拇哥:“张管带豪气干云!” 张勋脸都快红了,今天上厕所八成又是一番哭天喊地。 李谕看着也是真有趣,能把这些后世的大军阀凑在一起,也就是如今的袁世凯了。 李谕曾经看过一份全国“痔疮地图”,倒是湖南排在了发病率第一,江西也不弱,高居第六。 倒数第一是李谕的家乡山东,所以他对痔疮没有太深的感触,无法理解张勋这位“有痔之士”的苦恼。 张勋还是出了大名的“有痔之士”,就连慈禧太后都知道他有痔疮! 两年前八国联军侵入北京城,老佛爷慌忙带着光绪跑路。 张勋作为大清忠臣,啥也不管了,连忙带着自己的直属部队北上勤王。找到慈禧后,一路步行,跟随在老佛爷的轿子边上。任凭寒冬腊月大雪纷飞,始终坚定不移地围绕在慈禧身边。 由于长时间步行,张勋的痔疮犯了,大量出血,屁股后的袍褂都让血染红,走起路来一蹶一蹶地看上去很难受。 还是李连英看到张将军的屁股红了,一问才知道事情原委,于是告诉了慈禧。 慈禧看到张勋撅着屁股走路,还不断流血,大为感动,于是特地下令让张将军骑马。 但张勋却表示:“奴才不疼!奴才跟着老祖宗走!奴才保圣驾要紧!” 什么叫大清忠良啊!要不说他是大清最后一位忠臣! 张勋也不是北洋嫡系,他出身淮军,对北洋的归属感不强,把自己平步青云的大部分功劳没有算在袁世凯头上,而是觉得慈禧给了他荣华地位。 北洋军营中的酒水也是洋酒,40多度的威士忌。现在当兵的都爱喝酒,酒能壮胆,也可以提提士气,所以管制竟不太严格。 居于首位一侧的袁世凯倒满酒,道:“兄弟们都满上!” 曹锟还挺客气,要给李谕杯中倒酒,李谕本想推辞一下,不过北洋今天终归是东家,专使团是客人,所以曹锟还是坚持给李谕倒满了酒。 曹锟似乎不认识李谕,只是道:“小兄弟酒量如何?” 李谕作为一名山东人,酒量按照山东的标准属于那种看不到最后主食的,不过坚持到热菜还可以,算是十分勉强达到及格线。 不过他的确很少饮酒,于是说:“和诸位长官的海量比肯定差远了。” “好!”曹锟来了精神,“说得好!不过我的酒量也不行。” 然后殷勤地给张勋“吨吨吨”满满斟上一杯,“要论酒量惊人,还得是咱张管带大人。” 张勋看着杯中的酒感觉嘴角一抽,菊花一紧。平日里他确实酒量惊人,每顿饭都要喝半斤汾酒,但今天想想屁股,还真有点喝不下去。 张勋委婉道:“营中汽水也不错,今天这么多客人,喝多了不成体统。” “没有关系!”曹锟坚持道,“我就不信还有人能把张管带喝趴下。” 坐在下面同为后世直系大军阀的李纯笑道:“我也不信!” 张勋顿感骑虎难下。 所有人都倒满酒后,袁世凯端着酒杯站起身,“诸位,让我们为万里归来的振贝子爷及专使团敬上一杯!” 大家都纷纷起身,张勋现在最怕一起一坐,但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端着酒杯站起身。 袁世凯高声道:“干杯!” 众人一饮而尽,张勋心中暗骂了句奶奶个熊,一口闷了下去。 第七十六章 借人 唐绍仪也是留美幼童出身,是第三批,而且成绩比较好,考上了哥伦比亚大学。后来他又在朝鲜当了十年外交官,所以对全球时事比较关注。 唐绍仪对李谕说:“小兄弟就是《申报》和《京津泰晤士报》最近连篇称赞的李谕?” 李谕说:“真是在下。” “不简单不简单,西学不好学啊!” 唐绍仪后来当过北洋大学和山东大学的校长,对教育还是比较懂的。 张勋疑惑道:“《京津泰晤士报》?报道什么了?” 曹锟笑道:“报纸你都不看?” 张勋文化程度不高,说:“那么小的字,伤眼睛。” 曹锟虽然木讷,不过热爱书法、国画,后来和齐白石关系很好,多少还是有点文化。曹锟联想到最近的报纸:“那么说,连上几次英法头条的,就是你喽?” 不等李谕开口,唐绍仪就说:“还能有假,方才总督不都说了,否则怎么会让他坐在你旁边,就是让你们陪好。” 曹锟一听这话,又化身了铁憨憨,端起酒:“我敬小兄弟一杯!”还不忘拉上张勋,“张管带,你不是最喜欢有文化的人嘛,一起吧!” 张勋曾在袁世凯的撮合下,拜了徐世昌为师,逢人就说自己也是爱文化的人。 但张勋听了曹锟的话只感头皮发麻,屁股更麻。 他可能还不知道其实是自己一句“曹三傻子”才引来这么多事。 当然,也确实是闹着玩。 李谕被夹在中间感觉实在好笑。 张勋端起酒杯:“干!” 淦! 一杯酒下肚,张勋感觉自己真要上天国了,吃完饭就得去找军医。今天这酒真不能再喝了,辣椒也不能再吃了,得说点别的话题! 张勋随口说:“咱就纳闷了,为啥他们西洋就这么厉害?队里的洋学堂咱也去过,打个仗还得看地图、算距离。尤其炮队,天天整一堆三角形和各种各样的线条研究来研究去。” 曹锟说:“张管带,你说的是三角函数和弹道学吧。” “对对对!行啊,曹三傻子,你知道的还不老少!” 李谕心想,看来“曹三傻子”今天势必是要和你不醉不归了。 曹锟再怎么也是在北洋武备学堂学过几年的人,军事学课程中这些都是必修,他说:“要是以后打仗也要带炮队,肯定都要学。” 张勋摇摇头:“打死我也看不明白,开什么玩笑,那是人学的?再说了,又不是没有专门的炮营,咱带好自己的步队就行了。” “那要是步炮协同哪?你如果拿捏不准距离,炮打到自己人怎么办?” 张勋听后愣住了,他是野路子出身,虽然带过好几年兵,但他打仗讲究的都是刚勇无谓,上头也有直属将领指挥下命令。 他哪考虑这么多。 不过他的想法也说不上完全错,一直到二战时期,日本军队其实最讲究的也是个勐字。但怎么个“勐”法,还是很有学问的。 张勋不服道:“打仗懂兵法就行了,难道还得懂那些劳什子数字?我就不信戚继光戚将军也要学什么三角。” 曹锟最崇拜的将领就是戚继光,甚至把自己的宅邸叫做“光园”。见他把戚继光都提出来了,只好说:“此一时彼一时,兵法一直有,但是具体的战场执行总归在变嘛!” 唐绍仪插了一句:“对了,说到兵法,之前袁总督令我从国外采买了100本《战争论》送到军中,据说配合孙子兵法看起来很有见解。这笔钱款直接走了关税,是总督的一片心意。你们觉得此书如何?” 曹锟道:“到手我就看了,我对其中集中优势兵力的几章深表赞同,洋人的军队那么少,打仗还如此勐,靠的就是这些战争理论。你说是不是,张管带?” 张勋其实压根没看,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对对对!我也这么认为!要不,我觉得还是讲讲三角学和弹道吧。你先给我讲讲弹道学!” 再怎么说,自己好歹见过三角函数和弹道理论,虽然压根不懂,但《战争论》就真没看过了。 曹锟挠挠头,老实说:“我也说不太上来,但我会查表!” 张勋乐道:“那不就完了!” 曹锟指着李谕:“他懂洋人的玩意,你可以问他。” “我?”李谕听他们两个说“相声”正听得津津有味,怎么突然又把自己扯上了。 曹锟说:“对啊,报纸上说你是东方骄子、无所不通、无所不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这点事肯定难不到你!” 李谕疑惑道:“这都哪跟哪,什么报纸报道的?” “报上都这么说,还说你连天上的星星都能算得出路线,知道什么时候在哪里,简直神了。” 李谕心想,添油加醋也就行了,也不能让大家伙直接喝油吃醋嘛。说话留三分,日后好回旋嘛。 不过弹道学对他来说也确实属于比较简单的理论,基本就是数学和物理学里的力学分析结合抛物线分析。 高中物理有很多关于这方面的力学分析题,比起让人闻风丧胆的小滑块还是比较人性化了。 可一想到要用大清的天干地支给他们讲这些问题就感觉很头大。 “其实吧,弹道学确实还是该学学的,也并不难,但各位长官最好可以先了解一下笛卡尔的坐标系,这样解释起来就比较容易了。” “笛什么?”张勋问。 “笛卡尔。” “没听过。” 额…… “就是x轴和y轴,一横一竖,然后画图像。” 张勋恍然大悟:“这个我见过!我懂!” 李谕思路非常清晰:“懂这个就好办了!然后哪,就是画出炮弹或者子弹的轨迹,用力学原理和数学推导进行计算,使用余弦函数和正弦函数代入初速度两个方向的分量,联立二者的关系,再用一点点微积分,就可以得到任意一点关于时间的坐标。大体就是这样。” 张勋嘴巴越张越大,刚才还能听懂的,怎么一会就在听天书了。感觉仿佛上一秒老师还在讲1+1=2,低头拾起来铅笔发现满黑板已经写满了各种复杂的微分方程求解。 “哈……哈哈哈!”张勋干笑了几声,轻轻鼓掌,“曹管带听懂了吧?” 李谕说的这些其实真的也不算复杂,完全是军事弹道学应该学的内容。 曹锟是个老实孩子,以前在北洋武备学堂上学还蛮认真的,甚至被李鸿章选为十名优秀的毕业生上奏朝廷。 他自然是听懂了,只不过有些名词和以前学的不太一样,而且感觉当时自己学得挺费劲,为什么李谕随随便便就说出来了。自己当初可是借此拿了好成绩,在李谕嘴里放佛再简单不过。 “是这么回事,我听懂了。”曹锟老实说。 张勋不相信,又问唐绍仪:“你哪,也听懂了吗?” 唐绍仪笑道:“我也听懂了。你哪?” 张勋硬着头皮说:“咱也一样!” 李谕直接乐了,突然就想到了电视剧里张飞的那句“俺也一样”。 这个张勋实在是太逗了! 从头到尾以为是自己在耍曹锟这个“铁憨憨”玩,但实际上莫名其妙竟被曹锟绕进去了。 酒过三杯,上首的袁世凯聊的差不多了,对载振说:“振贝子,我想从你这借个人用。” “借人?借什么人?”载振问。 袁世凯看向李谕:“我想借他。” “李谕?” “对。” 载振疑惑道:“借他干什么,他似乎不懂行军打仗。” “自然不是为此。我这边刚建立几座学堂,但是这几天德国的几个教习休假了。你知道的,德国人嘛,就算上前线也雷打不动要休假或者过节。我这又没什么懂数学物理的,正好让他替几天。我本人哪,也好向这位东方骄子学学不是。” “这么回事!”载振道,“要是李谕愿意就可以,反正他也不用回京向总理衙门述职。” “那再好不过。” 载振又问:“你们现在部队里也学西学?” 袁世凯笑道:“当然要学。招上来的兵几乎大字不识,也不是办法,我问过德国的教习,他们的兵起码基础的科学理论都懂。虽然我也说不上这些东西对打仗有什么用,不过既然人家都这样,我觉得肯定有道理。” 载振在英法等国时参观过他们的军队,知道袁世凯所言不假,英法的部队确实士兵都最少上过几年学。至于德国,则早在近200年前就施行了义务教育,是世界上最早普及义务教育的国家。 但现在哪怕是袁世凯的新军,堂堂大清最强战力,竟然都是一群文盲半文盲,的确说不过去。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载振赞同道:“袁制台高瞻远瞩,在部队里设学堂,你真是我大清第一人。” 袁世凯低声道:“不止是学堂。最近我们北洋军准备向江南机器局订购3000支新式快枪和快炮,多少也需要个懂洋玩意的把把关。” 载振立刻明白了袁世凯的意思,这笔订单数额颇大,说给自己听显然是有油水可捞。 载振毕竟是大清第一贪奕匡的儿子,耳濡目染下,对关于银子的事都很敏感,但他还是故作姿态,问了一句:“你们军中的武器不都是从洋人那儿买吗?” 袁世凯笑道:“买当然还是要买,不过总买也不是办法。坏了就不好修,最关键买来子弹也不够用,平时连实弹射击都进行不了几次。而且要真再打起仗来,也来不及从洋人那买,总不能让士兵拿着步枪当柴火棍上吧。” 载振深以为意:“军中之事自有袁制台决定。但咱自己造的枪炮,好用吗?” 袁世凯其实也没多少底:“总归先要试试。” 第七十七章 汉阳造? 宴会过后,袁世凯邀请众人来到营房会议大厅。 北洋军如此有钱,营房自然不会是随便几个行军帐篷,装修还是颇为到位。而且袁世凯又喜欢学习西方,就连设计风格都彷照了德国。 袁世凯对李谕说:“小先生,最近这段时间就要劳烦你在营中帮衬帮衬。” 李谕得知自己要暂时留在北洋军营中也并不吃惊,宴会上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商议。不过就是想到要面对一堆大头兵感觉有点头疼。 “能帮上的我肯定竭尽所能。” 袁世凯呵呵一笑:“也不用竭尽所能,你要是竭尽所能,我的这些兵也就学不会了。他们能学明白基本的理论常识,平时看得懂操作规程、野战手册我就感觉心满意足了。” “冯总办!”袁世凯叫过来冯国章,“教练处是你管的,你吩咐个人照顾好李先生。” 冯国章对袁世凯行了军礼,“是,大帅。” 然后对李谕说:“咱们军中用不得那么多深奥学问,李先生略施一二分本事就行。” 李谕回道:“那就略尽绵薄之力。” 如果是讲讲物理数学、或者工程学,确实是也只需要绵薄之力。 “先生请随我来。” 冯国章带着李谕出了营房,走向学堂。 李谕稍稍打量了一下,冯国章是冯巩的曾祖父,近距离一看,别说还真就挺像。 如今北洋常备军已经成立了许多学堂,有武备学堂、师范学堂、参谋学堂、测绘学堂、军医学堂、马医学堂、军官学堂、宪兵学堂、还有北洋陆军速成学堂等。 冯国章带李谕来到的,就是最后提到的北洋陆军速成学堂,这所学校以后会迁到保定,也就是大名鼎鼎保定陆军军官学校。 保定陆军军官学校后来走出了老蒋、白崇禧、傅作义等等许多国军大老。 但要提到保定军校的滥觞,就是如今北洋常备军中袁世凯所设立的北洋陆军速成学堂。 冯国章是北洋速成学堂的第一任督办,日后不少毕业于此的军官都成为了冯国章的门生故旧。他能做到直系军阀领袖,也与此有不少关系。 而四年后,学堂的督办会变成皖系的段祺瑞。 想不到直皖之间的斗争在这时候就埋下了伏笔。 学堂设在一座营垒中,房子不算少。 冯国章带着李谕转了一圈,停在一所屋檐下,“学校简陋是简陋了一点,和京城的学堂比不得,更和西洋比不得。也没什么像样的条件,只能委屈先生在此留宿。” 李谕倒是无所谓:“有便好过无。” 冯国章不能一直在这呆着,他是北洋常备军下辖三大机构中的教练处总办,只不过是兼任了学堂督办。 于是冯国章叫来了李纯,“李提调,你在学堂里辅助好先生。” “得令。” 冯国章的教练处下辖学务股和校兵股,其中学务股的提调便是李纯。 总之李谕感觉今天碰到最多的就是直系一派的将领。 李纯在宴会上坐在李谕下首,也帮着曹锟灌了张勋一顿酒,李谕是有印象的。 李纯后来成了长江督军,人称“江苏王”。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受冯国章的影响,此人也热爱教育,后来在天津用他的字“秀山”为名建了三所小学;还给南开大学捐了50万银元,并建了个“秀山堂”。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现在李纯就管着学堂的一些具体事务,如果说冯国章是校长,李纯就是校长助理。 李纯带着李谕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先生请坐!难得有个懂科学的大学问家来我们这儿,真是太不容易了!以前大伙都觉得当兵的是**或者混混,拿我们当没文化的大老粗,毕竟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嘛。” 李谕笑道:“将军幽默啊。” 当年读书人也确实都不愿意当兵,这是实情。本来认字的就不多,认字的又不愿意当兵,部队文化素质可想而知。 李纯嘿嘿一笑:“其实咱也是知道的,现在没点文化打个仗都打不明白。冯总办与段总办都是留过洋的人,其实咱也看得出来,只有文化人才能往上走,没文化只能当个往前冲的炮灰。” “没错。” 李谕发现这位长江督军李纯确实还是懂点道理的。现在是乱世,当兵的风险很高,想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尽可能爬到高层是最保险的,最起码比当个小兵强多了。 “现在北洋军的学堂中有多少学生?”李谕又问道。 李纯说:“如果算上段总办管理的几个短训学堂,也有差不多近千人。” 参谋学堂、测绘学堂、武备学堂都是短训班性质,由参谋处总办段祺瑞兼任三校总办。这种短训班也培养了不少知名人物,比如陈调元、吴新田、杨文恺、师景云等,他们都是后来的将军级人物。 看吧,段祺瑞和冯国章真就是一直针尖对麦芒。 李谕点点头,“如果能把这些人培养成骨干,然后洒向各地编练的新军,就能够最大程度提高效率,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袁世凯确实也想这么做,于公于私都大有裨益:于公,可以迅速培养一批军官以及各地开设的陆军小学堂的总教习或者督办,能够提高整体的军事力量;于私,则可以让自己更好的控制全国兵权。 能看得这么深远,又能照顾自己的利益,袁世凯也算下了一盘大棋。 李谕坐在椅子上,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好几支不同型号的步枪。 李纯注意到李谕的视线,说道:“下头有的士兵觉得枪不好用,交到了兵备处。兵备处以为是将士们胡闹,就吵了起来,我昨天正好看到,就拿过来看看。” 李谕对军事了解不深,但毕竟也是学过机械设计的,同学中有不少军迷,有位舍友甚至考研专门考了一个叫做武器系统与运用工程的专业。 受他影响,李谕多少懂一点,且二十世纪初的武器还没有多么先进,原理并不复杂。 就比如眼前这支步枪,哪怕看过抗战剧的也能发现它有点问题:此枪的枪机竟然是直拉式。 不管你看过哪部抗战剧,(神剧除外,因为没看过,不确定里面的设定严不严谨,也不知道以前打仗到底抹不抹发胶),反正你都会看到,里面士兵用的步枪在打完一发子弹后,都是旋转后拉换子弹的,枪机很短、换弹效率很高。 但是眼前这支步枪的枪机竟然就在屁股上面,拉动枪栓是直进直退,即直拉式枪机。 直拉式枪机拉栓费力、行程过长,因而射速慢,而且很容易出故障。 李谕随口问道:“现在军中装备的都是这款步枪?” 李纯点点头:“是的,这批枪是七年前大帅通过德国教官汉纳根从奥地利买来,好用倒是还比较好用。” “我在宴会上听说北洋准备从江南制造局采买一批步枪,不知道是什么型号?”李谕继续问道。 李纯有点诧异:“想不到先生对武器也感兴趣?” 李谕说:“既然来到了军营中,自然是有点好奇。” “嗯,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机密,”李纯说,“江南机器局估计已经生产了不少。听说是从汉阳兵工厂拿来的图纸,是种新型号,性能据说直逼德国人的毛瑟步枪。” 李谕脑中一闪:“汉阳兵工厂?” 好嘛,这不就是大名鼎鼎的汉阳造嘛! 汉阳造诞生于晚清,但是使用时间却一直贯穿了整个抗战时期,甚至在朝鲜战场上也还在使用,几乎是见证了半个世纪的战争史,也算得上功勋卓着。 但要说性能赶得上毛瑟步枪就吹大了。 其实汉阳造的由来是当初德国人骗了大清,因为大清对德国毛瑟品牌的几近痴迷。 汉阳造彷制于一款叫做1888式委员会的步枪,名字还不如汉阳造出名,也绝非驰骋欧洲战场几十年的德国军队制式步枪——毛瑟步枪。 但当年德国商人摸准了大清高层对“毛瑟”二字的迷信,谎称这就是毛瑟步枪,毕竟也用毛瑟子弹。反正带了“毛瑟”二字,大清竟以为就是毛瑟步枪了。 大清真就上了当,当个宝贝疙瘩把设计资料和生产机械都买了回来。 崇洋媚外害死人啊! 可叹这种现象100年后还是不会断绝。 不过李谕也不准备干预这些军政大事,一方面他没有这种能力,二来不见得汉阳造就真是失败的。 他记得当年明月关于王安石与张居正的变法说过这么一段话: 王安石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他自以为聪明;而张居正之所以成功,是因为他自以为愚蠢。 在这个世界上,所有存在的东西,必有其合理性,否则就绝不会诞生。而王安石不太懂得这个道理,他痛恨旧制度,痛恨北宋那一大帮子吃闲饭的人。但他不知道的是,旧有的制度或许顽固,或许不合理,却也是无数前任伟大智慧的结晶。制定制度和执行制度的人,都是无与伦比的聪明人,比所有自以为聪明的人要聪明的多,僵化也好,繁琐也罢,但是有效。 所以王安石雄心勃勃,什么青苗法搞得不亦乐乎,热火朝天,搞到最后却不能用,所以,白搭。 其实套用到晚清关于武器枪械也是一个道理。 张之洞、袁世凯、段祺瑞这些人都是人精,他们不傻,后来肯定也发现了拿到的是错误图纸。 不过关键是能用,再花大量精力重新采买,大清根本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多少时间浪费。 毛瑟步枪肯定更先进,就像王安石的变法肯定也是更先进,不过关键还是得适应时代。 ——不见得对的就一定是正确的,有时候错误的也是正确的。 不论是晚清还是一直到抗战时期,中国最需要的都不是顶尖武器,而是足够多能用的武器。 毕竟抗战初期国军的装备其实还说得过去,但很快就在淞沪和太原把老本都输没了。在这之后,国军装备之差,那真就骇人听闻了。 否则汪大汉奸也不会说出那句遗臭万年的“抵抗,其意义仅仅是牺牲”。 中日在装备上差距很大,不过真要说起来,陆军武器也并没出现海空军上那么大的代差。 众所周知,日本把大部分军费都投在了海军,日本海军甚至能在太平洋上与美国海军打中途岛战役这种航母对航母的超级海战。 日本的海军当时绝对的世界前三,起码领先德国两代。 不过当年日本的陆军也着实最少落后德国整整一代。 德国陆军打的是重装集群的机械化闪击战,就拿陆战之王坦克说,德国的坦克在整个二战期间都很强。 但日本哪,豆战车! 德国的对手苏联的t34坦克自重三十多吨,而小豆哪,只有2.4吨! 甚至没比二十一世纪的一台吉普车越野车重多少! 在苏德英美的坦克眼中,豆战车简直是逗比。 虽然小豆在中国战场上也很生勐,毕竟是以有打无。但其防御能力并不强,总比豹式坦克、t34这种真正的陆战之王好对付多了。 各位可以想象一辆吉普车化身坦克上战场是什么画面,这点重量哪有多少钢板。 如此轻的自重,就像……算了,还是自行脑补吧。 另外,说出来可能不信,日军的核心战术中一直有一项就是拼刺刀。日军的作战条例和战术实例中有大量关于“白兵猪突”的讲解。 “猪突”就是无视对方人数,像野猪一样冲锋。 “猪”在日本绝对是褒义词。李谕最开始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小日子国这么推崇“猪”,后来才知道人家看待野猪就像中国看待老虎,是他们国内能见到的最凶勐野兽…… 反正野猪们,哦不,日军当年这种战术对我们震撼还是很大的,拼刺刀确实很勐。 所以,不管是清末还是后来,先进武器都不重要,要是汉阳造可以大量装备并且源源不断大量制造,那也能高兴地笑开花。 毕竟当年普法战争中,法国用的夏塞波步枪明显比德国的德来塞步枪要好,但法国还是输了。 好吧,说了半天,真的不是在辱法…… 李谕如果想的话,可以帮着生产改进步枪,起码达到毛瑟步枪的设计水平他还是可以做到。 毕竟他本科机械设计,能力也不弱,绘图能力更是堪称一绝,当年画法几何这门课满分通过,放眼现在的大清,比他设计绘图能力强的应该也没几个。 不过也仅限于简单的栓动单发步枪,如果是轻机枪甚至重机枪,乃至各种炮,他就得专门学习了。 但他也并不想做这件事,因为没有太大意义:设计能力是设计能力,生产能力则是生产能力。 还是那句话,缺的不是好武器,而是强大的后勤生产。 第七十八章 虎狼之班 两人正聊天,门口一个大兵跑了过来。 “报告!练官营步兵科第三班孙传芳前来报道!” 李谕一听这名字连忙歪过头看去,来的竟然真是后世的直系大军阀孙传芳! 李谕再次感慨北洋常备军中真是太可怕了,一堆幼苗大军阀窝在一起。 李纯倒觉得没什么,毕竟就是同时代的人,他甚至到现在还没听说过“孙传芳”是何许人也。 “谁让你来的?”李纯直接问。 “是练官营冯总办。”孙传芳道。 “冯总办?” 练官营的总办也是冯国章兼任。 孙传芳递上冯国章的亲笔信: “兹有山东人士孙传芳,天资聪敏,且知用功,军事课程,一读即通,学科与操法之考试,均于练官营名列前茅,特准许免试进入陆军速成学堂。” 冯国章都发话了,李纯自然也不能有什么意见,“你要入哪科?” 孙传芳说:“学生愿入测绘科。” 李纯点点头:“测绘科所学科目较多,考核也比较严格。” “学生知道。” “那就好,明天就去学堂,他们的课程已经开始了,尽快补上。” 孙传芳走后,李纯对李谕说:“对了,先生如果可以的话,明天可以稍稍讲讲一些测绘学相关数学内容。” 李谕真不知道讲什么:“有没有教纲或者什么讲义?” 李纯道:“有,当然有,不过……额,还是先生你自己看看吧。” 李纯从橱子上拿下一摞书摆在李谕面前,李谕一看就明白了:难怪那几个德国教习走了就没法上课。 眼前的教材赫然都是德文版本! 真真就是从德国的军校照搬过来。 想想也可以理解,北洋陆军速成学堂刚成立不久,压根来不及整理专业的军事教材,只能用德国现成的。 李纯试探着问:“先生能看得懂德文吗?” 李谕说:“看得懂倒是看得懂……” 李纯喜道:“那就成!现在时间紧迫,各种操练每天排得日程满满当当。虽然有几个将官曾经上过学堂,但不是没学明白就是口齿不清,只能靠先生了。” 都到这地步,李谕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那我试试吧……” 今天时间已经不算早了,下午吃饭结束都已经到了三点,李谕和李纯继续聊了一会儿,就安排了住宿。 李谕在屋子中翻看了翻看这本测绘学教材,难度倒是不大,基础的测绘学他看看也能明白,里面主要是涉及了一些误差分析、平方差公式之类的计算,类似于数学应用科目。 后面还会涉及诸如军事勘测、数据监测、绘制军事工程设计图纸、施工图原理等等。 和他本科的机械设计专业有点触类旁通的感觉,看看很快能上手。 这时候的测绘学比起后世来说,还是非常偏重应用的。毕竟技术手段有限,无法做后世的空中测绘、大地测量、摄影测量、大地重力学甚至海洋测绘等。 如果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测绘学,李谕真就搞不定了。 他心中大体有了谱,对明天也就不太紧张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谕听到外面开始点名跑操。学堂里有操场,早上自然也要利用起来。 今天来了两队从沧州招募的新兵,都是些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不少还是农家孩子。 有个老兵作为教官走了过来,一直笑呵呵着走到了两队新兵中间,新兵们看他一直在笑,也跟着笑了起来。 谁知教官立刻收起了笑容,严厉道:“什么德行!站没站相,你们没有排过队吗?真是没出息!” 新兵们赶紧站好,教官继续高声训话:“好!让我告诉你们,今天一天都要做整队练习!” 有个新兵伸手擦了擦鼻涕,教官一鞭子就抽在了他胳膊上,“我讲话的时候,不要乱动!” 新兵虽然吃痛,但是一动不敢动。 教官继续道:“对于新兵来说,训练不光是整整队而已,什么都要训练。我要好好训练你们!” “你们好像有点,”教官来回在两队士兵中间挪步,看着他们的表情继续说,“好像有点误解了什么吧?我得纠正这一点!” 教官停在中间:“首先,要忘记你过去做过的一切!都给我全部忘掉!家世也是一样的,统统都给我忘掉!你们的身世,从今以后仅限于士兵!我是来训练你们的,反抗的人,军法伺候!都听清了吗?听清了就都给我立正!” 两队新兵立刻立正站好。 这套新兵训练自然也是从德国那边学来的,但北洋军中还有新东西: 教官朗声继续道:“每个月粮饷都会按时发放,你们要给我记住,这都是袁大人的恩典,你们以后每天早上都要给我默念三遍:袁大人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要为袁大人卖命!都给我大声喊出来!” 两队新兵立刻齐声高喊:“袁大人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要为袁大人卖命!袁大人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要为袁大人卖命!” 教官点点头:“很好!营房中有袁大人的长生禄位,以后每天都要扣头行礼!从今以后,我们就都是北洋袍泽,没有人能再欺负我们。” 新兵都是穷苦人家,冲着每个月四五两银子才来,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袁世凯便借此灌输尽忠的思想,忠的自然是他袁世凯,以养成士兵们“只知有袁宫保,不知有大清朝”的心理。 即便几年后大清剥夺了他的兵权,新派的将领却根本指挥不动北洋六镇,只得乖乖叫回了袁世凯。 教官从怀中拿出一本小册子,“下面,开始点名。咳咳,林山明。” “到!” “吴三……吴三狗?” “到!” 教官道:“你怎么起了这么个名字?” “俺排行老三,又喜欢养狗,大家就这么叫俺。” 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教官似乎见怪不怪:“我知道了。继续点名,亲,亲爹?” 许多人都快蚌埠住了。 “报告教官,我叫辛釜!” 教官略显尴尬,“我知道了,那帮子人,名字都写不明白!” 教官继续点名:“崔山金!” “教官,我叫崔崟。” “崔银?这字念银?” “是的长官!” 教官骂了一句:“没点臭文化,还学着人家大户人家起名用生僻字!你还不如叫崔二狗!” “好的教官!您以后可以叫我崔二狗!” 他和吴三狗一起来的,感觉叫二狗也是排在三狗前面。 “这还差不多。” …… 李谕也不知道说啥好,不过一大早就被吵醒,就草草去食堂吃了饭,回到李纯的办公室后,由他带着去北洋陆军速成学堂。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途中路过了一所初级学堂,里面的士兵们正在上课,考虑到他们文化程度不高,识字不多,袁世凯还亲自编写了《劝兵歌》,他们现在就在背这首歌: “为子当尽孝,为臣当尽忠。 朝廷出利借国债,不惜重饷来养兵。 一年吃穿百十两,六品官俸一般同。 如再不为国出力,天地鬼神必不容 自古将相多行伍,休把当兵自看轻 一要用心学操练,学了本事好立功 …… 七戒赌博吃大烟,官长查出当重刑。 安分守己把钱剩,养活家口多光荣。 ……” 李谕和李纯来到了北洋陆军速成学堂,测绘科学堂中已经有几名学生,这种级别的学堂学生就不会很多了,都是有点文化或者有点本事的,毕竟毕业了就要做军官。 打个比方,如果刚才是士官学校,这所就是培养军官的军校。 北洋军中还真是重视教育,从上到下,各个水平对应的学堂都有。 当然,这也是袁世凯的手段,依然是于公于私都有利的手段。 不得不说袁世凯确实有几把刷子。 李纯和李谕来到测绘科教室,李纯走上讲台正色道:“今天的测绘课程暂由一位临时教习李谕先生担任。他曾出使英法等国,并得到过英国皇家学会会长的高度赞扬,是一位优秀的科学学者。各位学员一定要认真听其讲课,不许胡闹!” 李谕看到看到孙传芳也坐在教室中,听到这话,他和其他学员们都看向了李谕。 李谕连忙有模有样地站直身姿,他从小到大也参加过好多次军训,决不能在这些后世大军阀面前漏了怯。 李纯对坐在最前面的一个人说:“吴佩孚,你是班长,课堂纪律一定要做好,如果有人不好好听课冒犯了先生,该怎么做你也知道。” 李谕一愣,我去!怎么不仅有孙传芳,还有吴佩孚! 这到底是什么虎狼之班! 终极一班吗!? 想想自己过段时间为了文凭还要再去京师大学堂报道,竟然已经提前在北洋陆军速成学堂中给一堆日后的大军阀讲课,这什么千奇百怪的鬼神履历! 也真是没谁了! 第七十九章 上课 李纯布置好了课堂纪律,然后对李谕说:“有劳先生了。” 李谕走上讲台,把那本德文教材放在讲桌上,说:“我也不用再自我介绍了,不知各位同学已经学到了什么阶段?” 班长吴佩孚道:“回教官,前任教习已经讲到了战地测绘中误差分析里一种叫做正态分布的函数。” “好的,多谢吴同学。” 李谕有点汗颜,叫吴佩孚“同学”总感觉怪怪的,虽然他现在确实是同学。 李谕翻开教材,关于正态分布的介绍足足一整个大章节。 对战地测绘来说,误差分析确实太重要了,所以也不仅仅讲了正态分布模型,后面还有中误差、极限误差、白塞尔公式等许多内容。 李谕又问:“前任教习是刚开始讲正态分布?” 吴佩孚一直腰杆笔直地端坐在椅子上:“是的,教习。” 李谕看了眼中间位置的孙传芳,想起他刚刚进入测绘班,于是问道:“孙同学跟得上进度吗?” 孙传芳道:“教习放心,我昨天一晚上没睡觉,已经学到了最新章节,并且预习了正态分布,只是有许多问题还不太清楚。” 好嘛,真是想不到一个大军阀也如此热爱学习,太让人感觉不可思议了。 “小孙同学如此热爱学习,非常值得赞赏。” 李谕现在是20出头,那么他确实比孙传芳要大点,孙传芳现在只有十七岁。所以叫他“小孙同学”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合适,只是刚开始接受起来总感觉怪怪的。 “那我们就从正态分布函数开始讲起吧。” 李谕对正态分布函数一点都不陌生,毕竟是中学就要学的一项内容。而且在本科机械设计中对于误差的分析要比战地测绘还要精密太多太多。 误差的控制不管是二十世纪初还是二十一世纪,实际上都是非常有含金量的一项技术,关乎很多工艺的先进与否,在这方面小日本及北欧一些国家做得很极致。 他也不用过多去看教材,正态分布早就烂熟于心,李谕在黑板上画下正态分布函数图像,并且写下了公式,然后一项项列出了重要性质。 他的这些做法都是一百年后很常见的教学方式,但对于现在而言,竟然属于先进的教学模式,板书内容比德国教材灵活许多、也简洁许多。 如果照着书上几十页机械地去讲,恐怕三天都讲不完。 现在德国的教育还是比较死板僵化的,或者说连教育都过于军事化了。要不爱因斯坦也不会厌烦了德国中学跑去瑞士上学。 既然北洋是学习西方,李谕对他们讲课就不必采用甲乙丙丁代替字母,直接就用abcd还有数学符号表示。 一上午的课程后,李谕已经把正态分布函数的各种性质讲得明明白白,并且把那个较为复杂的正态分布函数本身也展开讲了讲。 对于战地测绘这门课来说,已经足够了。 李谕放下粉笔,“我想今天的课程就讲完了,各位同学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提出。” 吴佩孚已经认真听讲做好了笔记,率先举手,“请问教习,我在书上看到了关于尺子长短可能引起的误差,还有测绘时读取数字的误差,他们有什么不同?” 李谕眼光飘到了他做的笔记,竟非常工整地誊录了他写在黑板上的内容,并且在一些地方还做了注解。 吴佩孚以前是个秀才,只不过又被革去了功名,但吴佩孚确实是从小上过私塾,书法功底也是有的,起码比李谕好太多。 李谕解释道:“尺子本身的损坏自然是系统性误差,读数误差就是刚才我们着重强调的偶然误差。既然是战地测量,当然是要去规避系统性误差,尽可能缩小偶然误差了。” “谢谢教习。”吴佩孚立刻在自己的小本本上写了下来。 李谕问,“还有问题吗?” 一名身材魁梧的学生说:“教习,我叫李景林,我想问,如果是换算错了单位,那是什么误差?” 李谕琢磨了琢磨:李景林,突然想起来,这位不就是武当剑仙嘛。 李景林以后也是个大军阀,但他名气更多来自于他的武术造诣。他是近代武术大师、武当剑术传人。并且曾经师从太极宗师杨露禅三子杨健侯门下,学习杨式太极拳,成为杨家少有的外姓徒弟之一。 李景林是个大武痴,后来还曾经提出“全民国术化”的构想,认为武术能够“强身强国强种强族”。南京中央国术馆成立时,老蒋还曾经邀请他出任馆长,但被拒绝了。 现在课堂上的李景林和孙传芳同龄,都是比较年轻的一辈,不过李景林显然学习能力不如孙传芳出色。 李谕道:“如果换算错了单位,那就是所谓的‘粗差’。我想在战地测绘中,这是不可原谅的错误,否则地图都绘制错误,仗就没法打了,所以必然是要彻底杜绝粗差。不能犯错的地方,绝对不能打马虎。” 李景林挠挠头:“我平时就是挺容易马马虎虎。” 班长吴佩孚笑道:“这个好说,吃上几顿马鞭肯定记得住。” 李谕不知道这个班里到底还有什么大人物,又点名一位同学:“你有什么问题。” “教习,我叫蔡玉标。” 额…好吧,这人也有点名气。 蔡玉标后来当了保定军校的教官,他不热衷战争,倒是投身于教育,包括**、邓演达等都是他的学生。 蔡玉标提出的问题要比其他人深入,直接就问了李谕正态函数的扩展问题。因为李谕在黑板上画的是标准正态函数,是简单形式。 没想到蔡玉标还挺喜欢钻研。 李谕大体给他又在黑板上演算了一下,其实也不是很难,就是比较复杂麻烦一点。 李谕讲完后说:“如果有兴趣,你也可以记下来,并且自己推导一下。” “谢谢教习。”蔡玉标说。 李谕刚才演算的时候,连吴佩孚都停止了记笔记,因为实在不理解。对于他们来说,刚才李谕讲的已经超纲,属于数学上的研究内容。 提问环节差不多结束,李谕说:“如果再有什么问题,自己先多研究,或者同学们之间讨论一下,实在不明白当然也可以找我。” 李景林感觉一直听得稀里湖涂,问道:“教习,你讲的这些东西,都要考吗?” 李谕翻了翻考纲,说:“全都必考。” 李景林感觉头都要炸了,有点后悔进了测绘科,当初真该去步兵科,真的太难了。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不过测绘科属于北洋陆军速成学堂的“火箭班”,以后是最可能有出息的,想要成为人上人,只能硬着头皮啃下来。 这时候的军校考试也都是来真的,绝非很多后世大学里混混日子就可以及格,对于作弊的处罚也要比后来严厉许多。 李景林感觉生无可恋,测绘课才刚开始,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公式和数字等着他,想想就绝望。 李谕看到他痛苦的表情后笑道:“如果实在不明白,可以看看吴佩孚同学的笔记,他做得很好。” 李谕这么一说,所有同学都来兴趣了,“笔记?” 他们纷纷围到吴佩孚身边,果然发现他的笔记比教科书要简练清晰许多。 应该说是李谕的板书做得很好,吴佩孚抄录得也好。现在的德文教材对他们而言就像天书,德文本身就是个很大的障碍,再加上西方人编写教材特有的思维模式,令这些东方的学生非常难以接受。 也不只北洋陆军速成学堂,早些年刚引进西方教材时,日本也是饱受困扰,甚至跑到中国找了不少洋务派翻译的书直接当教材。 所以当李景林等人看到有份中文书写的笔记时别提多舒服了。 孙传芳眼睛放光:“能不能借我抄抄?” “我先说的,我先抄!” “要不一人一页?” 吴佩孚无奈道:“谁叫你们上课不好好做笔记,都悠着点,别给我撕坏了!” 李谕看他们开始抄写起笔记,反正也下课了,于是说:“我们下堂课再见。” 时间已经到了中午,回到办公室没多久,李纯就带李谕来到了营中食堂。 李谕他们进的是军官食堂,普通士兵并不在这吃饭。其实就算是不分开,普通士兵一般也不会来军官食堂吃饭,原因很简单,菜品贵啊,实在消费不起。 他们刚进食堂,就看见曹锟指挥两个兵丁搬着几个箱子走了进来,“放在屋里面,对,就在这,很好!” 屋里还有张勋,他此刻正以一种很不优雅的姿势在那坐着,仔细一看屁股竟然并没有完全坐下去。 曹锟走过去笑道:“张管带,怎么吃饭都不忘练功,在这扎马步?” 张勋一咬牙,屁股结结实实落在椅子上,心中暗叫一声痛,但表面上仍羊装澹定:“练功当然时刻都不能忘记。” 曹锟笑道:“今天我带了好东西,一起喝两杯?” 张勋连忙大摇其头:“不不不!下午我还要...还要做汇练操演,不能喝不能喝!” 曹锟拿起一支瓶子,喝了一口:“汽水也不喝?” “哦?”张勋看了一眼,发现曹锟喝的果然不是酒,而是屈臣氏的汽水。 是的,又是屈臣氏。 汽水肯定没有问题,张勋说:“给我来点!” 李纯和李谕坐在一边的桌子上,李纯说:“曹管带,能不能也给兄弟几瓶?” 曹锟随口说:“拿就是。” 李纯拿起两瓶,递给了李谕。 李谕看了看,瓶身上还真写着“屈臣氏汽水”几个大字。 侧面画了宣传画,上头写着“香橙露”;另一面则用小字写了屈臣氏大药房的简介以及关于该汽水“神奇之处”的广告词。 反正当时的广告看着真是蛮羞涩,读出来就让人挺不好意思。 李谕喝了一口,味道感觉可以,确实有点橙子味,但是和他曾经喝过的各种饮料比起来,多少还是差了点。 最主要的是,真的想不到屈臣氏销路如此广,竟然做出汽水卖到了新建陆军之中。 实际上,在可口可乐大行其道之前,屈臣氏汽水就是当时大清朝最火的汽水饮料。 哪怕一百年后屈臣氏汽水也没有彻底销声匿迹,只不过它的名字摇身一变成了“北冰洋汽水”,相信很多人应该喝过。 李纯问道:“先生觉得如何?” “总比喝酒要舒服。”李谕回道。 李纯笑道:“大家伙都这么觉得,每天都要喝上好几箱。” 食堂的伙食挺不错,吃完饭后,李谕准备回去休息,李纯又对他说:“先生,如果您有空的话,能不能也带带弹道学的课程?” “弹道学?” 李纯说:“是的,弹道学的德国教习也度假了。本来我们想让日本的少左军官多贺宗之带课,但是效果不太好,他的中文说得还不是很流畅。” 李纯看李谕面露难色,立刻补充:“教材和教纲也都有,我想难不倒先生。而且咱们北洋军中对教习很尊重,待遇也高,教习都是按照管带的待遇发放薪水。” 李谕道:“管带?” “对,教习在待遇上和曹管带、张管带一样,一个月400两。而且既然您兼任两科教习,可以给按照800两的标准。” 嘿!这就有那么点动力了。 李谕想想自己给奕匡当了那么久助学,也只是挣了两百两,现在讲两门课一个月就有800两,差距太大了!果然还是北洋出手阔气。“那就请提调给我看看相关教材了。” 李纯喜道:“没有问题!” 北洋军中高层对陆军速成学堂还是很重视的,尤其是其中的“火箭班”,都是以后的储备军官。 这其实已经形成了一个传统,以至于后来的保定军校、黄埔军校都受到极大重视,将学员陆续培养成为了一众高级将领,许多鼎鼎大名的人物都出自二校。 果然不管是在二十一世纪还是二十世纪,人才都是最重要的。 李谕拿着李纯给的弹道学教材看起来,好像有那么点现学现卖的感觉。 好在和测绘学一样,现在的弹道学也尚不复杂,差不多属于应用物理中的应用力学领域,还没有涉及到令人闻风丧胆的空气动力学、弹塑性力学等。 只不过弹道学中数学和物理知识用的确实要比测绘学要多,当然,还会有一些化学上的燃烧理论、爆炸理论等等。 换句话说:测绘学是基础必修课,弹道学则是进阶专业课。 难怪李纯当时对孙传芳说测绘科的难度比较大,学习的深度确实要高于其他诸如炮兵科、骑兵科、军械科等。 第八十章 告别 第二天的弹道学课程,当李纯再次介绍李谕时,测绘科的学员竟然都很欢迎。 “太好了!感觉李教习的水平要比之前德国的教习都高。” “而且讲的太透彻了,一点弯弯绕都没有。” “我是真的不想再听德式中文了!” “可我怎么还是听不懂?” “那不是李教习的问题,你能不能聪明点!” 李谕对大家伙笑了笑:“今天的课程还是我讲,主要是关于弹道学里的一些数学和物理应用知识,至于具体如何运用,就需要其他教习亲自实操教授了。” 李谕刷刷刷就画好了坐标轴,然后一点点用三角函数和基础的微积分讲了起来。 虽然这些东西对于现代高中生并不陌生,不过一帮子幼苗大军阀全都快蒙圈了。 李谕不敢太深入,导出来弹道飞行坐标系中关于时间的函数后就没有再讲下去,而是直接回过头再次推导了一遍。 这是他作为一个学生身份的理解。因为当年大学里上课时,老师真心是太快了,稍有不注意就跟不上节奏,只能课下自己多下功夫学。 不过下面这些人都没有多少数理基础,水平参差不齐,李谕只能尽可能浅显地去讲。 饶是如此,很多人还是不明白,纷纷提问,李谕也就只能一个个回答,一直把公式演算完第三遍,才差不多搞定。 “好了,今天的课也结束了。今天的内容比较有难度,为了巩固一下,我布置点作业。”李谕在黑板上写了几道题目。 为了照顾他们的水平,已经非常简单。 “大家伙抄下来,后天的弹道学课程可是要检查的。” 李谕心中嘿嘿一笑,难为这帮后世大军阀的感觉竟然感觉有那么点爽快。 不过课后的时间就没那么自由了,“好学生”孙传芳动不动就要来找李谕请教问题,甚至拿着德文原版教材直接找李谕询问解答。 本来需要大半个学期的课程,李谕竟然不到一个月就讲完了,期间甚至还搞了搞自己的小研究。 他讲课的板书经过吴佩孚的整理,成了整个北洋陆军速成学堂《基础测绘学》和《基础弹道学》的经典讲义。 后来的学员甚至全都人手传抄李谕的课程讲义,并在封面写上了“李氏基础测量学”、“李氏基础弹道学”。 一直到后来的保定军校,这两门课还在使用李谕的讲义,可想而知其影响力。 但李谕现在还并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自己终于可以走了。 因为那几位德国教习度假一个月,终于回来了!看他们的肤色,应该是去了很南的南方,真是滋润啊!都说德国老在苏德战场上都雷打不动玩过节,看来还真有可能。 知道李谕要走,李纯还是很舍不得的。身为教练处学务股提调,他见过不少教习,德国的、日本的,但是像李谕这种水平的显然是头一次见到。不仅学术水平高,看待问题也都高屋建瓴,讲解非常通透。 有这样的教习,他预感这一批学员今后肯定不得了。 不过他也知道这种大学问家不可能把时间一直浪费在速成学堂。 袁世凯也知道李谕要走,竟然安排了酒席送行,冯国章与李纯作为学堂相关负责人,自然也到场出席。 袁世凯端起酒杯说:“这段时间承蒙先生教学,令我北洋陆军速成学堂学员深受裨益,不胜感激!” 李谕说:“绵薄之力,能有帮助就好。” 袁世凯继续道:“先生何不就此留在我军中,北洋人尽皆知,我袁某人对待有学问的人非常尊重,你在我军中绝对可以扶摇直上。” 袁世凯确实蛮重视学问人,否则徐世昌到了北洋后也不会升迁如此之快。 不过李谕显然心不在此,他回道:“多谢大帅美意,但我已经有了个人规划。如果今后有需要,我一定会再次相帮。” 袁世凯自然也不能强留李谕,只好说:“实在是太遗憾了,但先生对我北洋尽心尽力,今后如果有什么困难,我北洋一定也会帮到底。” 北洋说到底也是此后二十余年中最有权势地位的一股力量,或许有他们的照应,一些事的阻力会小一些吧。 而且……而且李谕也是当过了吴佩孚、孙传芳这些第二代大军阀的教习老师,总归也算是有用吧。 袁世凯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寻找自己北洋的缺陷,他问道:“小先生对我们北洋军中方方面面可有什么建议与意见?” 袁世凯的问题不太好回答,这种管理上的问题其实袁世凯自己应该最清楚,于是李谕说道:“如果可以的话,一个小建议,私下认为统一制式武器更加有利于训练。” 这段时间李谕单单看到李纯过手的步枪就有四五个型号,总不能像后世的阿三,把制式武器搞成活脱脱的“万国牌”吧。 “很有道理,”袁世凯点点头,“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但一直想不到什么彻底规避风险的办法,但我肯定会把一定重心放在这件事。” 李谕说:“此外,我观察军中学堂虽多,但似乎并没有电信方面的学堂。” 袁世凯纳闷道:“电信?什么电信?” “就是电报信号,大帅可以这么理解。” 旁边的冯国章插嘴道:“现在电报电缆架设难度很高,我们并没有这方面的人才,而且线缆昂贵,战线一旦过长,线缆出现故障也很难维修。” 李谕说:“所以学堂要尽快建设起来,而且,很快无线电就要应用起来,如果没有相关的配套人员,将成为战场上的瞎子。” “无线?”袁世凯讶道,“无线怎么发电报?” 李谕笑道:“现在西方已经开始了这方面的投入,相信用不了几年就会施行推广。” “还有这样的技术?”袁世凯还是不太相信。 李谕肯定道:“当然,这是未来!” 经过这段时间,袁世凯起码在科学方面对李谕是非常相信的:“好,那我就听先生的,尽快建立电报学堂。”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李谕说:“或许可以叫做电信电号学堂。” 袁世凯看向李纯:“记下这个名字,以后学堂建立了,我要请李谕小先生写个匾额!” 李谕甚至都没法拒绝,关键是自己毛笔字拿不出手啊! 吃完饭后,李纯给了李谕一共1500两的银票,“多的是大帅的美意!先生一定不要忘了北洋!” 好家伙,这么多钱,几乎是两倍,当然忘不了。 李谕真的要走了,令他没想到的是,吴佩孚、孙传芳、李景林、蔡玉标等测绘科的学员竟然一直送他到了车站。 李谕甚至还有点感动,和学员们一一握手告别。 真希望他们以后做军阀的同时也做个好人,那就是国之大幸了。 第八十一章 争名 李谕是在塘沽火车站上的车,火车经由京津铁路去往北京的正阳门东火车站,这条铁路就是后来京奉铁路中北京至天津一段。 越早修建的铁路,越说明其紧迫性与重要性,后来北方的数次大战,都是率先争夺京奉铁路。这是关内与关外的交通要道,1928年东北王张作霖也是被日本人在京奉铁路的皇姑屯站炸死。 李纯还是很够意思的,车票已经提前买好,而且还是上等车厢。 李谕看了看车票,票面价格15银元,换算一下就是二十一世纪的3000元左右。 如果是最普通的三等车厢,价格为3个银元,也就是600多元。几乎相当于骆驼祥子们拉车二十天的收入。 想想后世京津之间硬座仅仅20元冒头、高铁不过56元,可见现在的票价还是很高昂的,根本不是普通人可以坐得起。 到达阔别许久的北京后,李谕在火车站外叫了辆人力车,回到了东厂胡同。 刚进宅院大门就看到王伯正在打扫卫生。王伯做事还是很认真的,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 “幼!老爷!您终于回来了!” 王伯看到李谕时非常激动,连忙跑过来帮着拿过李谕手中的箱子,“真是没想到,老爷这一走就这么久!” 李谕笑道:“以后不用叫我‘老爷’,叫我,嗯...叫我先生就可以。” “这哪行,您既然让我当管家,当然就是我的老爷。”王伯道。 “西洋人没有这规矩,你看我,”李谕张开手,“多洋气啊!以后就按洋人的规矩叫先生,人家都这么叫。” 似乎西方的管家都是叫主人爵位或者官位名字,勋爵、伯爵什么的。不过李谕现在既没有官位也没有爵位,貌似只有叫先生比较合适。 王伯有点为难:“可是……可是别的大宅子里都是叫老爷,要是我不这么叫,人家是不是会觉得奇怪?” 李谕感觉一时半会很难给他改过来观念,于是又说:“实在不行,在外面可以叫老爷,在宅院里叫先生即可。” “我知道了,老爷。” “你看!” 王伯咧开嘴一笑:“知道了,先生。” 李谕点点头,“听着顺多了。” 也不指望他很快就能改口,慢慢来吧。 王伯又说:“老爷……啊,先生,您刚回来,还有件事要给您说。” 王伯确实很难立刻变过称呼,习惯的力量还是很可怕的。 李谕问道:“有什么事?” 王伯道:“前几天茶馆的崔老三过来了。” 李谕突然想起,“崔老三?是要交房租了?” 他当初只交了三个月房租,没想到压根就没住几天。 王伯点点头:“是的,他来问老爷,啊,是先生您还要不要继续租?我说需要您回来再做决定。” “我知道了,你去茶馆告诉他一声,就说我回京城了,宅子肯定要续约。” 李谕现在手里阔绰了不少,不用再为房租苦恼。 王伯来到清茶馆,很快找到了瓜皮帽。 “崔老三,我家老爷差我来续租。” 崔老三随口问道:“你家老爷是哪位?” 王伯得意道:“李谕李老爷!” “哦!你是东厂胡同李谕先生的人?”崔老三突然惊讶道,“李大学问家回来了?” 旁边喝茶的老于等人也听到了动静。 “什么?李大学问家?” 大家伙立刻围住了王伯,“你是李宅什么人?” 王伯大大咧咧一坐,“在下乃是李宅管家!” 大家纷纷抱拳:“失敬失敬!” “李大学问家可真是不得了啊!” “就是!你快说说,李大学问家是咋着找找天上新星星的?” “还有还有,李大学问家平时都看什么书?” “李大学问家以后是不是要去朝廷当大官?” 茶馆里消息是最灵通的,这些事当然早就知道了,现在每当报纸上头版又是李谕时,甚至有人会给大家专门读报,整的这个清茶馆都不是那么清净了,实在抵挡不住大家热情。 因为真的太新鲜了:洋人那边什么样大家伙感觉很新鲜,能在洋人的地盘上出名感觉更新鲜。 毕竟受了这么久欺负,好不容易有个人能出息一把,能让洋人不仅瞧得起,甚至交口称赞,大家自然分外关心。 王伯很享受大家簇拥的感觉,自己的主人扬名立万,他也感觉脸上有光,何况李谕心境平和,对他非常友好。 “行了行了!你们不要七嘴八舌的!” 王伯一说话,大家都不出声了,他继续说:“就算是我告诉你了,你能再找着个星星惊住洋人吗?至于看什么书,老爷平时看的都是洋文,我也不懂……哎,崔老三,你什么表情?!咋地,你能看得懂?” 崔老三连忙摇摇头:“我哪认识洋文。” 王伯继续说:“这就是了!然后要说当什么官,这种事我当然没法说了。” “切~”大家伙一阵嘘声,“闹了半天你也不知道。” 王伯道:“我当然不知道。好了,不跟你们胡闹,我说崔老三,我们老爷说了,宅子要续上。” 来了买卖崔老三立刻两眼放光:“续租?没问题!不用李大学问家亲自动身,我自个儿去宅上!” 李谕这次直接把宅院续了一年,租金一共160两银子。因为是续租,崔老三另外又收了8两银子的杂费。 当然,这160两银子还有一部分能进他腰包,是笔大买卖啊。 王伯这段时间也没闲着,竟然把厨房都整理了出来,而且学着做起了饭,虽然手艺说不上多好,不过总归是方便了许多。 李谕感觉真该让他去找东来顺的丁德山好好学一学。 第二天,李谕首先来到同文馆和丁韪良问好。 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丁韪良早就知道了李谕在英法的消息,几篇论文一下子就把个人形象再次提了上去,那真的是高高的! 丁韪良实在不知道李谕脑袋里到底还有多少墨水,简直深不见底。 “李谕啊,我最近一直关注新闻,你在西洋真是出尽了风头!竟然还能发现一颗新行星,实在让我感觉难以置信!” 李谕笑道:“没想到总教习如此关注。” 丁韪良也笑道:“想不关注都不行!现在京城里关于你的报道真的太多了!你没看《申报》和《京津泰晤士报》吗?” 李谕摇摇头:“没有。” “你真该看看,它们可是连翻着头版报道,差不多有十来天头版都是你。” “额。” 李谕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在头条霸榜。 丁韪良说:“许多年轻的学子更是拿你当榜样。你也知道,京师大学堂马上就要开始第一批招生,本来我还想把复杂的师范科推一推,生怕报名人数不够,这下可好,我都要考虑扩招了!” 京师大学堂最开始招生同样是招的速成科,并分成了师范馆和仕学馆。 单单名字就能看出来,显然仕学馆更受当时士子们的追捧:一来难度小,入学难度、学习难度、毕业难度都小;二来毕业好分配,可以直接进官场,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这一批仕学馆学生毕业的时候,正好赶上清政府酝酿立宪改革、宣布“彷行宪政”之年;再加上朝廷新成立了几个新部门,对这方面人才需求更是大的很,甚至新商部和巡警部为了抢人一度搞起了争执。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至于师范馆,学习内容广了很多,深度也要深很多。如果以后有本事,能考入欧美日等国的大学继续深造,当然可以从事相关研究工作。 但如果没考上,就要听从分配。 毕竟是第一批学生,师范馆肯定也是包分配,但分配的方向必然是从事教育相关工作,要不人家怎么叫“师范馆”。 而且朝廷规定师范馆毕业生在义务期内不得兼营他业,为此制定了《师范生义务章程》,称:“师范生有效力全国教育职事之义务,其年限暂定为五年。年限以内应尽心教育,不得营谋教育以外之事业,不得规避教育职务事,充当京外各衙门别项差使。” 大清学部还会对师范毕业生的流向和任职情况进行详查,如果发现违反义务的,就会将所得奖励撤销,并予以处罚。 好在当时这些师范生几乎毕业都是去当各类小学堂的总教习甚至校长,待遇也并不差。 按照常理,国家想要变强就要大力开展教育,而师范就是教育先头兵。大清现在还没有多少新式学堂,就算是大批建起来,也缺少相应的教习。所以师范的作用就极为重要。 不过总归来说,当教习和仕学馆的毕业生直接当官在待遇上肯定还差了很多。 所以仕子们都更愿意进入仕学馆,仕学馆甚至因此提高了招生门槛:需要功名或者有地位才能入学。普通人嘛,自然也就没有了报名资格。 但丁韪良知道现代大学肯定不能再像以前的太学或者国子监一样,就是为了给朝廷选拔人才用。 大学就该有大学的样子!如果单纯只是为了当官来京师大学堂上学,丁韪良心中是无法接受的。 可惜现在的国情如此,基本上所有的仕子读书就是为了当官。 ——这是千年的传统,思想上的转变比让王伯嘴上改口更加难上百倍。 但是谁能想到,一筹莫展之际,突然冒出来了一个李谕! 大家伙一下发现,原来搞学问搞研究也能扬名立万,而且中国人这不也能学明白科学嘛! 瞬间就给不少学子吃了颗定心丸,也稍稍改变了一下学子们“学而优则仕”的亘古思想。 当然,也只是“稍稍改变”。 好在这么大的基数,有点改变就挺不错,只需多一点点人能来报考师范馆,就是极好的。 丁韪良继续对李谕说:“其实我还有个疑问,不知道你还想不想进入京师大学堂?” 李谕说:“当然啊!总教习何出此问?” “以你现在的学问与成就,我想也没有太大的必要当个学生。”丁韪良诚恳道。 李谕说:“我还是希望有个文凭嘛!就算是想去西方大学深造,也得有个归属。” 李谕的确想把第一学历留在京师大学堂,如果今后他的名字确实可以大放光彩的话,也能提振提振京师大学堂的名气,如此一来,在各方面的好处肯定不言而喻。 李谕想得还是有点深远的,毕竟无法从军从政,这也算是自己可以做的一件好事。 丁韪良微笑道:“既如此,我真心要替京师大学堂感谢你的到来。” “总教习说重了!”李谕道,“怎么说得上感谢呢!明明是在下的荣幸!” 一个美国人竟然为了大清的第一所近代大学如此费心,李谕应该感谢他才对。 丁韪良道:“像你这样例外的学生,我肯定会格外关照,就像之前李提摩太提到的那样。” 丁韪良果然是个灵活的人,李谕道:“总教习的意思是不是说,可以稍稍放宽一下条件……” “当然!否则真让李提摩太把你抢去山西大学堂了怎么办。”丁韪良继续笑着说,“你也不用那么死板地每天都去上课,对你没有什么意义,我会尽快帮你取得文凭。只不过期间许多必须的流程肯定要走,就比如说考试。” 李谕拍胸脯说:“总教习放心,我李谕最擅长的就是考试!” 从小学开始都上了十六七年学了,考试对他就像吃饭喝水一般轻松惬意! 丁韪良点头道:“如此便好!” 凡事就怕高兴得太早啊! . 李谕告辞丁韪良,回到了宅院,看到迎客厅中坐着专使团的唐文治,旁边还有一位年龄五十多岁的老先生。 王伯正在给他们端茶倒水。 唐文治看到李谕后,立刻起身拱手道:“听闻李兄弟回府,特来拜会。” 李谕忙拱手回道:“不知唐兄要来,恕未相迎!” “没有关系,李兄弟现在是个大红人,忙点是正常的。” 李谕问道:“不知道唐兄今日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唐文治道:“指教肯定没什么指教,实际上我们今天来,是为了向李兄弟请教。” 李谕和他们在厅中一起落座,问道:“请教?” 唐文治说:“对!贝子爷作为专使,需要将西洋各国的政治、学术、律令等做出记载,还需介绍各国的政治、经济、文化情况。考虑日程较长,只得以日记的形式记录,便是眼前这本《英轺日记》。但行程中我等关于科学这一重要方面了解甚少,而李兄弟此次正好与西洋各国优秀的科学领袖们交流,所以我们希望就此环节向您请教。” “原来是这么回事,当然可以。”李谕爽快回道。 他看了一下桌子上《英轺日记》的初稿,扉页上署名却是“大清专使英国大臣固山贝子衔镇国将军载振”,李谕大体翻了翻,行文也确实是以载振为第一人称口吻。 这本书从1903年由上海文明书局出版开始,一直流传到了后世,甚至二十一世纪也可以买到,署名作者确实是载振。 李谕并没有看过此书,但只一眼就立刻明白了事情真相:以载振的本事肯定不可能有写出如此深度的书,本书的作者实际上就是眼前的专使团随行参赞唐文治! 唐文治显然是成为了载振的“枪手”。 不过转念一想也倒是可以理解,毕竟载振已经不缺钱了,就是想求名,也可作为他后续的政治资本。 唐文治也不避讳,直接说道:“此书的内容是由我书写,但是写文章我谈不上行家,所以请了沉兄帮忙润色。” 看得出来,唐文治八成就是迫于权威,才代为“捉刀”,他也不希望自己辛辛苦苦为他人做嫁衣。 唐文治把手伸向旁边的老先生:“介绍一下,这位是安徽提学使兼两湖书院主讲沉增植先生。” 李谕起身道:“幸会幸会!” 沉增植道:“小先生不必客气,我对你可是真正的久仰大名,今日一见,确实年少有为!” 沉增植是晚清一位学者、书法家、藏书家,此人后来支持张勋复辟,但思想上在晚清算是比寻常人更为开明的。 他支持维新变法,但是不支持康有为的激进举措,而且二人关系也不好。 康有为曾经写过一本叫做《广艺舟双楫》的近代书法论着,因此在书法界名声大噪。 由于康有为本来的性格使然,声名鹊起后容易心浮气躁、姿态颇为高傲,仿佛自己就是书坛第一。 沉曾植不满于康有为的姿态,直接怒斥:“你再读十年书跟我谈书法还差不多!” 其实后世书协曾经有一段时间还挺推崇康有为的书法作品,李谕看过,但不知道是不是鉴赏水平的问题,真心看不出多好,因为书协推崇的竟然是康有为写的“丑书”…… 或许是为了“创新”? 康有为毕竟是光绪年间的进士,本身书法水平确实可以,但偏偏爱其书写的“丑书”,真是一股让人无法形容的滥觞啊。 关于《英轺日记》的科学方面,确实还得李谕动笔,他说:“写文章我自然也不是好手,待我写好后转交先生,也帮忙润色一二。” 沉增植捋着胡子微笑道:“能为大作的出版尽力,是我的荣幸,也好借此机会多开眼看看世界。” 唐文治续道:“李兄弟有时间时行文即可,我们也不是特别着急,其他的一些章节我也并未完稿。” “唐兄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 “多谢兄弟了!” 李谕说:“不必客气,都是我应该做的。” 李谕肯定会好好写,而且他还要写几篇日记,就言明《英轺日记》的作者其实是唐文治。 不过现在肯定不能公开说出来,以后就等大清没了再发表,也算当个旁证帮助唐文治夺回属于自己的着作权。 唐文治二人走后没多久,李谕刚喝上几口热茶,庆亲王的翻译瑞征也找上了门。 没想到自己刚回来这几天还真就挺忙。 瑞征道:“李大教习,王爷和贝子爷请您去府上吃晚宴。” 李谕没有什么借口回绝,于是答应道:“谢王爷相邀。” 刚进庆亲王府,载振就一脸笑容迎了过来,“李先生终于回来了!让我好生想念啊!” “贝子爷别来无恙!” “快快快,阿玛正等着你哪。” 奕匡见到李谕也心情颇佳:“这次多亏小先生,与专使团共同扬我国威,太后可是高兴得很!对了,朝廷为此给你特地下了赏格。瑞征,快拿上来。” 李谕对慈禧高不高兴并不关心,但是赏格确实值得期待。 瑞征一路小跑,端过来一个盘子,上面放着四张500两的银票。 奕匡说:“这是朝廷特旨专门赏给小先生的。” “谢朝廷恩典。”有钱当然是好事。 一旁的载振说:“两千两是对专使团成员最高的赏格,当然,先生也是实至名归。” 那是必须啊!都是靠本事拿的! 第八十二章 辩论 北京东城椿树胡同,唐文治和沉增植来到了眼前挂着“晋安寄庐”牌匾的一处宅院大门前。 “冬冬冬!”敲门声响起。 “谁呀?”开门的是一个女子。 唐文治道:“请问此处可是辜鸿铭先生的宅邸?” “是的。你们是要找夫君,请稍等一下。” 唐文治曾经去日本做过外交官,一眼就看出眼前的女子和寻常中国女子并不一样。 果然,没等女子转身,宅子里就响起了辜鸿铭的声音,他用日文说道:“贞子,让他们进来即可,是我要他们来的。” 吉田贞子是辜鸿铭的小妾,的确是个日本人,而且还是辜鸿铭在青楼赎出来的。不过人家当年只是卖艺不卖身,属于流落中国的落魄日本女子。 唐文治与沉增植来到厅中,辜鸿铭迎出来道:“子培兄、颖侯,快来屋中坐!” 辜鸿铭的母亲是葡萄牙与马来西亚人混血,所以他长得高鼻梁深眼睛,有点西洋人的感觉。 唐文治与沉增植落座后,问道:“不知鸿铭先生要我们来府上有何指教?” 辜鸿铭并不着急回答,先招呼吉田贞子:“贞子,快为二位贵客拿出上好的茶叶沏上!” 然后才笑呵呵说:“听闻二位正在着书立说,写一本关于西方游历的书籍。” 唐文治不知道辜鸿铭从哪得来的消息:“鸿铭先生指的是?” “嗳!不用遮遮掩掩,我当然知道是振贝子要先生写的,但是听闻颖侯正在寻找大师润色书籍,寻找了解西方的博学之人提供材料,本人也特意想帮上一帮。” 辜鸿铭从小是在马来西亚长大,义父是英国人,后来跟随他们去英国与德国又上过十多年学,直到接近三十岁才来到中国,妥妥的是个受过完整西方教育背景的中国人。 甚至他以前还是英国公民,虽然只是个“二等公民”。 辜鸿铭把《论语》、《中庸》翻译成了英文,水平比早前传教士的版本高出不知多少。 唐文治当然知道辜鸿铭的求学背景,拱手道:“早前晚生正有此意,但听闻先生受雇于京师大学堂之中学副总教习,忙于开学考试之事,故未敢叨扰。” 在这个时代,大学的入学考试是绝对的大事,毕竟清廷并没有摆脱“网罗天下人才为己用”的观点。 辜鸿铭笑道:“考试一事我自有分寸,现在确实闲来无事。你们可带了手稿?” 唐文治道:“当然。” 他取出《英轺日记》手稿,放于桌上。 辜鸿铭直接拿起手稿读起来,但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啧!颖侯(唐文治的字),你真觉得西洋这么好?” 唐文治道:“当然,不然我们为什么要费大力气学习西洋。” 辜鸿铭摇头道:“你们只看到了表,没有看到根,洋人根本就是狗屁!我们可以学他们,但是不能照抄他们,更不能崇拜他们,真正值得深究的,还得是我们的儒学!” 辜鸿铭的说法和当初洋务派“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思想很像,但是唐文治怎么也没想到辜鸿铭会直接骂洋人。 唐文治讶道:“鸿铭先生,但现实的的确确是我们三番五次败于西洋枪炮之下,自然是西洋强而我们弱。既然弱,当然要学。” 辜鸿铭却说:“此言差矣!颖侯啊,你要知道,西洋人只能欺负中国人善良不会用火器,但中国人早晚会超越西洋人的!” 这句话在当时说出来自然根本没有人信。 唐文治感觉都要蒙了,怎么一上来就感觉辜鸿铭在否认自己写的文章,不是说好了要指教一二吗。 难道是写的不对,不入辜大师的法眼? 他问道:“鸿铭先生,晚生当然也希望我们可以赶上洋人,但是眼下难道除了学习西洋诸国,还有其他的办法?” 辜鸿铭说:“方法吗,我一时也没有想到,但是我相信按照我们儒学的道德经义深究下去,肯定能找出方法。” 唐文治快傻了,这是什么方法? 旁边的沉增植一直默不作声,此时突然哈哈大笑道:“此言差矣的是鸿铭了!你说咱们精通道德经义的人少吗?难道靠着道德经义就可以超过洋人?莫不成要拿着四书五经在战场上砸死洋人?” 沉增植是个真正的儒学大师,他也狂爱儒学,但是还没有到认为靠这些能够战胜西洋人的地步。 辜鸿铭争道:“当然不是!我是说现在国人已经缺少了道德经义之内核、儒家思想之精髓,才会落得如此一败涂地的境地。” “哦?鸿铭先生可否为我说说,什么是道德经义之内核、儒家思想之精髓?”沉增植问道。 辜鸿铭想了想说:“自然是中国人之精神。” 沉增植继续追问:“什么精神?” 辜鸿铭一字一字道:“温顺!” “哈哈哈!”沉增植放声大笑,“我还以为鸿铭先生久居海外,是一位通晓西学的名士,不想却说出如此之语。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 辜鸿铭道:“难道不是吗?或者,你以为自己比我更懂西方?” 沉增植道:“关于西方,我当然不如先生懂。但要说起你方才提到的“儒学之精髓”,实不相瞒,在这方面,你讲的话我都懂;但你要听懂我讲的话,还须再读二十年中国书!” “那我所言有错?”辜鸿铭继续道。 沉增植指了指侧墙的书橱,“我看架上儒学经典并不少,先生可以先多读一读再与我谈论。” 辜鸿铭在辩论方面可是个小天才,立刻反击道:“请教沉公,书架上哪一部书你能背,我不能背?哪一部书你懂,我不懂?” 沉增植并不理会,对唐文治道:“颖侯,我们走吧。” 然后他站起身对辜鸿铭说:“我们来府上本意是想求教西方之一二,并非来此与先生研究儒学,况且,哼哼!” 辜鸿铭当然知道他最后冷哼一声是什么意思:沉增植与唐文治都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而他只是个“名誉进士”,沉增植自认对儒学的研究远在他之上。 虽然实际上确实如此,但辜鸿铭却不这么认为。他讥笑道:“好大的口气,不知道洋人可曾读过先生的文章?” 辜鸿铭一生所写的英文文章要远超中文文章,且他的名气都是靠翻译《论语》、《中庸》,从西洋那边得来的,并且他写了很多文章各种论证中国传统文化要比西洋文化强。 洋人因此都认为他是中国最厉害的国学大师,甚至说出了那句:“到中国可以不看三大殿,但不可不看辜鸿铭。” 但是真论起儒学水平,虽然辜鸿铭爱极了中国儒学文化,但和沉增植、唐文治这种土生土长的士大夫还是没得比。 辜鸿铭毕竟是半路出家,接近30岁时才开始研究中国文化,对于儒家经典仅仅是通晓大概的框架,他的文章有些像是在用十二星座理论去解释全宇宙,比较抽象模湖,并没有深入探讨。 沉增植冷笑道:“先生认为洋人看得懂真正的儒学?” 沉增植已经比较客气了,没有说“看得懂自己的文章”,而是直接用了辜鸿铭口中的“儒学”二字。 沉增植不再废话,继续争论儒学也没有什么意义,他们想做的还是写好这本介绍西洋的书籍,于是径直离去。 辜鸿铭气得鼻子乱吹:“迂腐,真是迂腐!” 气愤之余,甚至不小心打翻了茶杯。 吉田贞子立刻跑上来安抚道:“夫君不要动了肝火,下午你还要去大学堂会见张大人哪。” 沉增植还是属于很柔和的了,后来辜鸿铭和胡适才可谓是真正的冤家对头。辜鸿铭蔑视西学,而胡适推崇西学。今后他们二人会在新文化运动中多次交锋,也有对儒学孔教的争论。 不过说起国学,也不用和章太炎那种真大师比,哪怕是胡适,辜鸿铭至少也与其差了五十个徐志摩。 辜鸿铭现在的儒学水平确实没几个人看得上眼,他能在一百年后突然在互联网时代成为很多人眼中的“怪才”再次声名鹊起,很多还是因为他那些藐视西方,深信中国会崛起的言论。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本来他可能只会是个寻常的学者,成为历史书中的一个并不耀眼的人名。 但神奇的是,中国后来竟然真的用鲜血与汗水重新变得强大并渐渐铸造起了民族自信,于是辜鸿铭在一百年前的只言片语,竟然真的就适应了时代! 仿佛一个看穿了百年的预言家一样。 这是辜鸿铭的幸运,更是我们的幸运。 第八十三章 难题! 丁韪良也接到了官学大臣张百熙的通知,下午来到了位于景山东侧刚刚挂牌的京师大学堂。 张百熙之前是户部尚书,绝对的实权部门,清廷让他充任管学大臣,足以看得出对大学堂的重视。 丁韪良是西学总教习,他到的时候,中学总教习吴汝纶、副总教习辜鸿铭,以及译学馆总办严复和副总办林纾都已经到了。 张百熙坐在上首,首先道:“有劳各位近日的操劳,大学堂筹办事宜已经全部妥善。招考工作迫在眉睫,新学堂要有新气象,希望大家尽心尽力为朝廷办好选拔人才的重任。” 现在的京师大学堂的确是“新气象”,虽然早在四年前,也就是1898年京师大学堂已经成立,但是很快因为戊戌政变后清政府恢复旧制,也就也一度陷于停顿。 当年学生不及百人,大学堂原定开10科,实际也只办了诗、书、易、礼四堂及春秋二堂,每堂不过10余人,所学内容仍旧是孔孟经书和朱子理学,性质仍近似于旧式书院。 而且,因为恢复了八股取士制度,大学毕业生只有参加科举考试得中后,才能进入仕途,故一到科举考期,学生纷纷请假赴考,学堂形同虚设。 这次张百熙吸收了过往失败教训,一开始便详细制定了《京师大学堂章程》,明确规定了从考学、上学、毕业分配到惩罚纪律、学习内容等等一系列制度。 虽然从目前的舆论看,仕子们还没有完全接受大学堂这个新事物,但是总归要好过四年前。 吴汝纶道:“能为大学堂尽心竭力,是吾等应尽之事。” 辜鸿铭等人也都随声附议。 吴汝纶是莲池书院院长兼主讲,莲池书院即“直隶书院”,是雍正年间李卫所建,随后逐渐发展成了整个北方最高学府。中国最后一名状元刘春霖就曾经在此学习十年之久,也是吴汝纶的门生。 张百熙道:“有各位主持工作,我也就放心了。既然是新学堂,考取方式自然也不应再照习科考,按照之前的几位的奏议,我认为确实应当多学科共同出题,中学之题目与西学之题目均应考察,合格者方能录取。” 张百熙拿出一份手写稿,继续说:“经过我这些日子结合各位呈上的建议整理,资建议考试题目为:修身伦理大义一篇、教育学大义一篇、中外史学十二问、中外地理学十二问、算学比例开方代数六问、物理及化学六问、英文一篇或日本文论一篇。各位认为如何?” 京师大学堂有史以来第一次考试,考核内容还是很全面的,按照现代话说就是有语文、教育学、历史、地理、数学、物理、化学、及外语。 除了教育学比较新鲜,其他的和一百年后的科目设置还是很相近的。 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很有信心! 丁韪良是上过美国大学的,点头道:“以大学的入学考试而言,非常合理。” 严复也曾留学英国,并且在福州船政学堂、北洋水师学堂都当过洋文教习,对中西学教育都非常了解,也赞同道:“科目设置合理。另外我想问,管学大人,我们该如何确定录取标准?” 张百熙敲定主意道:“既然新气象,当然是按照西洋之百分制,满分为全格,六十分为及格。” 这是中国高等学校以60分为及格标准计算学生考试成绩的开始! 无数大学学子们也是从这一天开始为了六十分狂呼万岁。 严复还是不太放心:“大人,现在通晓西学各科之人才并不多见,尤其是洋文,恐怕能用英文或日本文写作之人并不多。” “嗯!”张百熙点头道,“我已经考虑到这一点,如果确实不懂外文者,可以选择不做外文题,但其他科目分数需要较高才可。且算学、地理学、物理、化学几科,也可以只答数语,举一反三母取求备,十事对九以待通才。毕竟是办学之初,录取条件可以适当放松。” 不过即便放松了条件,大清能有这些学问的人也并不多。 林纾继续问道:“按照预定规划,需录取200人,如报名人数不够,或者成绩达标者不够如何是好?” 中学副总教习辜鸿铭听了却说:“不及格当然不能录取,如果人数不够那也没有办法,总不能招上一帮庸才!” 辜鸿铭在这一点上还是很坚决的。 张百熙也同意他的观点:“没错,条件可以放宽,但是不可没有条件!” 丁韪良看他们这种态度,心中也就放心了,于是也问道:“官学大人,我们是不是可以尽快拟订考试题目?” “没错。”张百熙安排道,“教育学及修身大义篇由吴汝纶教习拟题、中外史学由辜鸿铭教习拟题、算学及物理化学由丁韪良教习拟题、地理学及外文由严复总办拟题。各位有没有异议?” 众人均回答道:“没有异议。” 张百熙道:“很好,各位回去尽快拟订题目,三日后呈报于我,大学堂之招生将定于九月十三正式开始!” 日子既已敲定,各位教习立刻紧锣密鼓开始出题。 之所以三日后就要定好,也是管学大臣张百熙为了尽可能缩短出题时间,以防止泄题发生。 有这心思的人还是不少的,即便是新学堂新考试。 三日后几位教习呈上题目,张百熙阅览后立刻全部照准采用。 另一位管学大臣蒙古正黄旗人荣庆自然也看到了题目,不少人纷至沓来想要求取一二分消息。 他们知道张百熙油盐不进,只能试试从荣庆身上突破一下,却没想到荣庆这次也异常坚决,守口如瓶,甚至放出话来:一直到考试结束,谢绝待客! 幸亏这次上下通力,才能让京师大学堂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招生在公正的环境下进行。 虽然学习条件参差不齐,但能把录取条件统一,已经是现在能做到最好的程度。 既然是特殊照顾,丁韪良自然已经提前为李谕办好了学籍,只需要到时参加考试即可。 李谕是一点都不担心,复习?那是不可能的! 甚至这几天还为唐文治写好了科学篇的考察报告。 光绪二十八年九月十三,即公历1902年10月14日,考试如期在京师大学堂举行! 李谕一大早吃了根油条和两个鸡蛋,这是年少时的传统,寓意能考100分。然后拿着丁韪良给的学籍证明和考试报名单来到了考场。 验明正身后,李谕进到了考场,按照考场人员的指示来到了自己的座位。 每个考场只有十四人,相隔较远,并有三名监考时刻巡视。 这是他人生中第二次“高考”,感觉上似乎和上一次没有什么区别。 因为他并不是参加科举考试,如果是科考,每一科就要在一间只有一平方米左右的小隔间里待上三天三夜。 李谕曾经到南京游玩时,去过江南贡院游览,也就是中国科举博物馆。还进去小隔间中感受了感受,那种逼仄的环境,反正让他在如此小的地方连续坐上三天三夜肯定办不到。 况且按照当时的传统,还不能随便出去大便,因为大便被认为是非常晦气的…… 想想就无法接受,那得什么毅力的人才能坚持下来。 第一天的头场考试是中外史学十二问。 监考官首先发下了答题纸,纸张很大,因为基本上所有考生都是用毛笔书写。 唯独李谕是采用铅笔书写,感觉小半张纸对他都绰绰有余。 虽然是理工男,不过历史也是学过的嘛!而且他的历史水平再不济,也是远超100年前的学子吧? 学子吧? 吧? ? 当试卷发到手中时,李谕瞬间感觉脑瓜子嗡嗡的! 这!这这这! 多少分及格来着? 还是给大家看看当年考试的原题吧,能看到还是很不容易的。 问:泰西史家谓国之能造文明极轨者,必海线延长而江河灌输,其说于古则征之希腊、罗马,于近则验之英吉利。然亚洲、南洋诸岛及高丽诸滨海国以便交通振古泊,兹未为上国,岂前例非欤,抑亦有他故也? 问:大彼得、华盛顿、威廉第一功德孰大? 问:欧洲名将三,其一曰亚历山大,其一曰罕尼伯勒,其一曰拿破仑,三者将略因时各有殊致而亦有所短长。能各疏其梗概否? 问:意大利建国三杰为谁?其所事之异同若何? 问:古者文物之国,治安日久则困于塞野简质之民族,此不独泰东为然,希腊之于马基顿、罗马之于俄、日耳曼,其尤着也。自火器精而此事遂绝。能明其理欤? 问:回教兴于何地?始自何人?当中国何时,其教主开宗事迹见于中国古籍最详者何史?试约举之。 问:普鲁士之强于胜法,其先尝用兵于附近之二国。能举其事略否? 问:波兰内政之腐败,未必过于土耳其,然波兰分而土耳其存者,其有故欤? 问:上古波斯、西腊交涉大略。 问:大秦国见中史乘昉方何出?为今欧洲何国? 问:普法战争本末大略。 问:美利坚建国本末大略。 李谕看着题目就感觉眼角直跳,自己真心是低估考试难度了。不过好在他并不是史盲,安定下情绪后,算了算,感觉自己还是可以至少拿个及格。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但对于他这个曾经的考试小霸王来说,什么时候低于过90分,没想到来到大清第一次考试就要创下新低。 是的,还并不是最低! 第八十四章 两位牛人 第一场考试李谕几乎是连消带打,绞尽脑汁。 关键很多题目他都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人名,题目原先把威廉一世翻译成了“维廉第一”,把汉尼拔翻译成了“罕尼伯勒”,就问这四个字谁看第一眼不会蒙? 反正李谕当时是很蒙圈的:这谁啊!咋就三大名将了! 后来想到肯定不是凯撒,大脑再使劲一挤,在行将宕机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这不就是拔叔的名字嘛! 要不是从小汉语拼音和英语音标都过关,根本想不出这种奇怪名字到底是谁。 当时的翻译工作的确任重而道远,也难怪京师大学堂要把同文馆合并过来改称译学馆。 总之史学考试算是蒙过去,而且看周围考生们的眼神,似乎也考得不咋地,这就放心了! 第二场考试是修身大义,又把李谕难为住了! 虽然他背过不少古文诗词及历代名篇佳作,但是让他讲明白经义就有点开玩笑。 唯独想到可以用上的就是当初考研时也曾经非常现实地准备过考公,毕竟多一条路嘛!也曾学习过申论,没想到这东西在晚清还真是蛮有用的。 没办法,李谕再度使出了接化发的本领,在他的认知里,“修身大义”反正只要说明白了,言之有理即可;然后不就是引经论据嘛,虽然自己背的经义远没有其他上私塾的考生多,但总归都是历史名篇。 区别就是二十一世纪能背几句古诗词就很不错,但在晚清,由于这些名篇大家都会,反而显得太俗没多少人用,不然显示不出自己博览群书。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李谕就管不了那么多,俗就俗吧!能说有错吗!? 而且不出意外,这可能就是自己得分最低的一科,听天由命吧,只能靠其他科目弥补弥补。 当天最后一场考试为教育学,对李谕来说其实就简单许多。 因为哪怕不是师范生出身,没有看过教育心理学等着作,也不用担心这一科考试,说到底李谕上了那么多年学,对教育的认知几乎可以说远远甩开所有晚清人士。 ——他就是个现代教育的产物。 所以李谕可以写的太多了,刷刷刷就洋洋洒洒写了个长篇大论。很多现代人习以为常的在晚清都是超时代的新事物,包括义务制应该多少年、从几岁开始上、先上什么科目后上什么科目、难度如何递进、小学中学大学如何划定等等。 你是怎么上的学,就怎么写。在当时把这些写出来就是非常先进的。 要不是时间有限,李谕都想给他论述到如何建立研究生院。 当天的考试结束,按照学堂的要求,第二天没有考试安排,西学的几科要在后天才会开考。 李谕走出考场,努力伸了伸懒腰,这时也有空四顾环顾了一下,他发现报名的人数还是不少的,尤其是师范馆的考试区,粗粗估计一下也得有六七百人。 虽然后世北大每一级都有四千多名新生,但是一百多年前的第一次招生,考试人数算上仕学馆也仅仅不到1000人,录取人数肯定还要远比1000小得多。 也不必纵向和一百年后比,横向和旁边同时期的日本比比就可知晚清人才何其稀缺。 这一天的考试下来,李谕感觉自己还是不太适合文科考试。 自己是理工专业出身,现在才发现文科或者说人文科学难度真心也不小,绝不是随便吹吹牛就可以。 只不过以前看过不少开国学班的骗子,还以为就那么回事,现在深入去落笔写才知道真大师和国学骗子区别太大。 当然他有这种感觉也是因为二十一世纪的国学骗子们已经伪装得很好,到处以假乱真充当大师,真有不少人被忽悠进去。 李谕正准备回家时,有两人叫住了他。 “请问,阁下可是李谕先生?” 李谕回过头,看到了两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回道:“在下正是李谕,请问二位是?” 稍年轻的一人立刻激动道:“真的是李谕先生!太棒了!我就说今天肯定能在考场遇见您!您要比照片上精神多了,第一眼没敢认出来!” 稍稍年长的另一人用一口标准的浙江口音笑道:“看你那大惊小怪的样子,能不能不要这么激动!”然后他转向李谕说,“实在不好意思,李谕先生,其实我见到您也有点激动。给您介绍一下,我叫冯祖荀,他叫何育杰,我们也是来参加大学堂的招生考试。” 李谕心中一惊,这两个人的名字自己都知道! 冯祖荀是后来北京大学第一任数学系主任,从踏进数学门开始,后半生的近四十年就全部奉献给了北大数学系。 37年北平沦陷,北大和清华等学校南迁昆明,与南开大学成立了西南联大。 但是各校终究还有一些固定资产无法迁走,所以都会留下少量教职员看管校产,总不能让日本人拿象牙塔当成自己的思想统治工具! 北大留校的就是周作人、冯祖荀等。当时冯祖荀已经患了严重的肺结核,也实在不适合随校南迁。 当然也有部分学生无法南迁,留在了北平。但是这些学生很多就此辍学,因为敌占期北平的北大被称为“伪北大”,他们宁可放弃学业,也不愿意带上个“伪”字。 冯祖荀作为留平教授却依然顶着个“伪”北大教授的名字去上课,他的理由很简单:“我不教书,难道叫日本人来教?我课堂上坐的是中国学生,我教的是科学,何‘伪’之有?” 学生们自然是痛恨日本人的占领,但冯祖荀却不愿意学生们真的荒废学业。 如果学生们真的不愿意在所谓的“伪北大”读书,他就帮忙联系了当时没被日本人占领的中国大学(这所大学后来合并到了人大和北师大),安排学生们去那里“借读”,并且许诺将来也会发北大毕业证书。 中国大学当时日子同样一点都不好过,虽然留在北平,但是断了政府的经费,又不愿意接受日本人的钱,各方面校务运营非常艰难。从校长何其巩到教职人员以及在校学生,几乎人人忍饥挨饿。 好在当时迫于国际舆论,尤其是来自英美的压力,日本人终究是一直没敢动这所大学,里面毕竟都是手无寸铁的学生。 作为敌占区的大学“独苗”,虽然明知很艰苦,还是有很多学生要去上学,中国大学反而得到了不少发展。 但是中国大学校址位于城外西郊,很多北大学生上了一段时间后还是不再去了。 因为每次出城、进城都得给在城门站岗的日本人鞠躬,受不了! 何育杰后来则是当了北大的物理学教授、主任,为北大物理学院的建设也是兢兢业业不辞辛苦,他主编的物理学教材为中国首批自编大学用物理学教材。 中国有史以来第一个为物理学设立的奖金也是“何育杰教授物理学纪念奖金”。 总之这两位都是蔡元培执掌北大时的得力干将,是北大物理与数学两系“开国元勋”级别的人物。 如果北大评个“建校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他们两位肯定可以上榜。 所以李谕当然知道他们,于是同二人分别握手,愉快道:“幸会幸会!” 冯祖荀却说:“该说幸会的是我们,能与先生一起应试大学堂,才是人生一大幸事!” 何育杰也说:“对啊!我们是因为李谕先生才来应考大学堂,能与您在一起学习西学,想想就让人期待!” 李谕笑道:“那也得先考上。” 冯祖荀自信道:“先生自然没有问题,我想我们也不会落榜。” “好!那我们就相约在北……京师大学堂!” 何育杰显然现在就很迫不及待,他说:“还什么相不相约的!相逢不如偶遇,既然今天碰见李谕先生了,何不一起去畅饮三杯?” 冯祖荀听后非常赞同:“我也正有此意!不知李谕先生意下如何?”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李谕笑道,“俺也一样” 冯祖荀一听这话,道:“莫非李谕先生祖籍山东?” 李谕再次用山东话说:“对,俺就是山东哩。” 冯祖荀被他这句方言一下逗乐了,“既如此,正好东华门外开了家新的山东馆子东兴楼,听说刚开业就声称要做全北京最好的八大鲁菜饭庄之首,咱们就去他家看看到底正不正宗。” 李谕来了兴致:“好,一起去捧捧场。” “买布八大祥、吃饭八大楼”,清末民初时北京的饭店,民间最为称道的,就是“八大楼”。 这八个着名饭庄,七个都是经营的山东菜,店家伙计也几乎都是山东人。而其中八大楼之首,便是眼前的东兴楼。 东兴楼今年刚刚营业,位置在皇宫东华门外。皇城根下,位置绝佳,年初刚开业时就造的声势极大,当时东华门大街可谓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据说东兴楼的两位东家一个是宫里的,一个是放印子钱(也就是高利贷)的大财主,两人共同出资三万两建设了东兴楼。 但运营的领东(即总经理)则是安树塘,把东兴楼做大做强的也正是此人。 历来赶考的仕子都喜欢聚在酒楼高谈阔论,说不定万一就能结交上未来的当朝权贵。 三人刚到东兴楼门口,冯祖荀又朝着人群喊过了一声:“老吴,来这,一起一起!” 过来的是个差不多30岁的中年人,现在考大学堂的人年龄普遍偏大,何育杰只有20岁,已经属于年龄较小的。 大家对三四十岁还在考大学的现象也压根见怪不怪,毕竟范进五十多岁才中举不是。 冯祖荀对李谕道:“他叫吴景廉,祖上名气大得很,你猜是谁?” 李谕想了想:“姓吴?吴敬梓?” 冯祖荀摇了摇头。 李谕心中想起一个名字:“该不会是?” 冯祖荀笑道:“对,就是吴三桂!” 三藩事败后,吴氏一族被迁回原籍,投于下五旗,充作了站丁。经过了两百多年才慢慢又经营成了当地富户,也算是可以了,毕竟吴三桂当年干得可是诛九族的造反买卖,没有赶尽杀绝已经非常难得。 吴景廉走过来道:“冯兄弟、何兄弟!” 冯祖荀也给他介绍了李谕:“快认识认识,他就是这段时间报纸头版的常客李谕。” 吴景廉讶道:“李谕?这么看,还真和报纸上的照片有点像。实在没想到能在这见着个大名人。” 吴景廉日后在民国政坛是位举足轻重的人物,曾经四次出任国会议长。 但是由于吴家的“不光彩”过往,吴景廉现在并没有敢报考京师大学堂仕学馆,而是报考了师范馆。 吴景廉标志性的两抹胡子,和照片上也挺像。 李谕说:“我也没想到吴先生来考大学堂。” 吴景廉21岁就中了举人,几年前又进入国子监成为了一名贡生。 吴景廉道:“我那举人没用,当不了什么官。” 冯祖荀邀请道:“反正大家都是应考生,一起吃饭吧。” “承蒙相邀。”吴景廉抱拳道。 几人在一处空桌旁落座,店小二立刻端着茶跑了过来,“几位客官吃点啥?” 冯祖荀说:“李先生,您是山东人,山东菜您熟,看着点几样吧。” 李谕看了看柜子上挂的几个牌子,“我可真就随便点了,你们有什么忌口?” “李先生随便点!哪有什么忌口,我们在京城也不是呆了一天两天。”何育杰道。 “那好,小二,”李谕指着牌子说,“就要油焖大虾、九转肥肠、酱汁鲤鱼、酱爆鸡丁、干煎桂鱼和芙蓉干贝。” “好来,客官,您可真是行家啊,”小二给几人倒上茶,“您几位稍等……” 李谕刚要喝一口茶,听到后面传来另一人的声音: “呵!什么行家,几个穷破书生罢了!小二,你给我们这桌上燕尾鱼翅、云片熊掌、葱烧海参、还有锅塌鲍鱼盒。” 李谕侧眼一看,几个衣着华丽的人在旁边桌子坐下,看样子应该是参加仕学馆考试的应考生。 吴景廉是有脾气的,眉头一皱:“以后大家都是同窗,没必要这么说话吧。” 刚才讲话的仕学馆应考生叫做林炳华,他不屑道:“师范馆,呵,以后不过是要当个教书匠,也配做我林某人的同窗?真不知道大学堂为什么会有这种专业,实乃浪费资源。” 冯祖荀也听不下去:“话不能这么说,教育乃国之大计,怎么能说浪费资源。” 林炳华喝了口茶水:“要去当小学堂教习,真笑死人!当个小私塾先生还需要来大学堂读书?穷酸秀才都能当得!这不是浪费资源是什么?” 冯祖荀道:“阁下莫非对大学堂的章程也有意见?入学去留可是张大人亲自制定并呈报朝廷。” “少拿这些唬我!章程我自然看过,但是大学堂就该有大学堂的样子。搞成这样,实在办得无聊无趣也无有用处。”林炳华讥讽道。 像林炳华一类的人很常见,李谕并不奇怪,随口问:“既如此,你又为何来应试?” “我?”林炳华哈哈一笑,“我不过是来试试!本人已经是朝廷从六品命官,如果对仕途有利,上个大学堂也就上了。要是没什么用,也就没必要上。” 见他竟然对京师大学堂看得如此随便,冯祖荀立刻反唇相讥:“那你还是别上了。” 林炳华眉毛一竖,“你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当然没什么意思!能有什么意思?” 李谕看着火药味都要上来,忙制止道:“算了,和他们没什么好争论的。” 参加仕学馆考试的许多都是有功名并且有五品以下官衔的人,确实对于大学堂这种新事物并不太看好,好点的也是仅仅持观望态度。 其实本来也就不应该让他们参考,无非是清政府还无法完全摆脱旧习罢了。 说话间,又有一队人走了进来,当先的是范熙壬,他报考的自然也是仕学馆。不过范熙壬和李谕是老相识,看到李谕后立刻过来道:“李兄,今天考得如何?” “还可以。”李谕说。 “你肯定可以。” “你哪?” 范熙壬拍拍李谕肩膀笑道:“就等着以后做校友吧!” 李谕关心起范熙壬的情况,又问:“最近这段时间算学格致等科复习如何?” 范熙壬挠挠头道:“也就马马虎虎,反正我们仕学馆对于科学几科考得并不深入,倒是后天的几场可都是你的强项。” 林炳华看范熙壬与李谕交谈甚欢,嘲弄道:“科学?呵呵,学得再好能怎样?撑破天就是当个五品的钦天监监正。” 范熙壬听到这话也心中不悦,刚想发作,就被李谕拉着坐下,“算了。” 李谕是真懒得和这种讲不通道理的人争论,否则天天啥都不用干了,到处都是不明事理的,光抬杠了。 “可是李兄……” 李谕解释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真理往往在少数人一边。” 范熙壬道:“我看过,好像是西方一位叫做柏拉图的大贤所说。” 李谕道:“对,所以不用和其他人多费唇舌。” 范熙壬道:“多谢李谕指教,是我格局小了。” 李谕邀请范熙壬与他们一桌,范熙壬欣然同意,除了之前见过的朱献文,将另一位叫做欧阳牟元的也介绍给了李谕认识。 这位欧阳牟元虽然名字并不常为后人所知,不过他的妻子却有个超级出名的闺蜜:秋瑾。 第八十五章 状元 报考仕学馆的都是达官贵人,出身官宦世家,家里不是有钱就是有势,再加上多数身兼官位,手头阔绰得很。 范熙壬自然也不是缺钱的主儿,由于范文程的关系,范家在有清一朝的地位并不低。并且范熙壬还是张之洞的弟子,在李鸿章死后,张之洞在晚清的地位不言而喻。 范熙壬很快就明白林炳华刚才的所作所为,他好歹是个公子哥,自然不会在摆谱一事上受气,指着林炳华的桌子对小二说:“同样的菜也给我这桌来一份。” 林炳华听后冷笑一声,心想也不过如此。 不过范熙壬又说:“鱼翅我要嵴翅,而且做法要三丝鱼翅,海参要大连辽参。让你们主厨亲自下厨,你给安领东讲,就说是我范熙壬说的。” 范家好歹也是千年世家,祖上出了一大堆尚书之类的高官。 林炳华则只是个河北的地方官吏,而且官身是捐纳得来,论起文化底蕴还是比范熙壬差了一大截。 李谕笑道:“范兄,没有必要吧。” 范熙壬摆摆手:“李兄不用管,今天就算我请客。” 欧阳牟元一直微笑着并没有做声,欧阳家也不是等闲世家。林炳华看了他们一眼,知道今天这一局是自己输了,以后终归是要混仕途,也不想得罪他们两人,自顾自就着米饭大口吃起了鱼翅海参。 从交谈中李谕感觉几人应该都可以考上,而且听范熙壬说仕学馆考试的评分标准确实也要明显放低。 李谕端起酒杯:“我提一杯,预祝各位金榜题名!” 大家纷纷举杯共饮。 眼前一桌子菜也是蛮有趣,九转大肠配着海参鱼翅,太有视觉冲击感了!一桌子人吃得也蛮香。 后天终还是要考试,喝酒仅仅浅尝辄止,反正以后在大学堂有的是机会见面。 第三天考核的第一场是算学比例开方代数六问。 李谕一看感觉过于简单了: (1)问三千九百十六以七百六十乘之,得数若干? (2)问今有六分之五,九分之八及十五分之七,求通分。 这两道算学题简直就是小学数学好不好! 后面还有代数题: (3)问今有代数二式如:三甲⊥二乙t丙及二甲t乙⊥五丙,求其和。 这是按照大清的数学表达方式,如果翻译成现代话就是:3a+2b-c及2a-b+5c,求其和。 额,也是小学数学? 另一道代数题就是表达式麻烦一点: (4)问如以三t八约天天天t八天t三,得若何? 怎么样,勐一看是不是乱七八糟的,其实翻译成现代数学语言就是:(x3-8x-3)\/(3-x)。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x3那里是x的三次方。 应该算作是初一数学。 另外还有一道应用题目: (5)问今有金银混合物二种,一种千分中含金八百五十分,一种千分中含金九百二十五分,今将此二种物混和制造金元十五两,千分中含金九百分,问各种应提取若干? 也挺简单,小学应用题。 最后是一道几何题: (6)问三角形内三角之和等于二个直角,以何法证之? 总之这么看下来,真心是简单极了,基本没有超出初一数学。 李谕只用了不到5分钟就做完。 原以为多少还会出点起码高中数学的深度,没想到,就这? 虽然做起来很简单,但是仔细想想,堂堂京师大学堂的入学数学考试如此简单,心中还是深感唏嘘! 难怪当时丁韪良说中国的士大夫在文学方面是成人,而在科学方面却仍然是孩子,这分明就是给孩子做的题! 后面的物理化学考试也是非常简单: 问:物理学者中所谓质物变化有三种变态。其三种变态若何,试论之。 问:今有人投石远地,不见石之直落而见石之曲落。其理若何? 问:人坐火车走,不知车走,乃见路上房屋树木等之退走。其理若何? 基本都是最最基本的物理常识。 问:化学之变与物理学上之所谓变化,其区别若何? 问:物体之燃烧,其理若何? 问:有问太阳光线由七色而成。能以何法证之? 化学同样也是非常简单。 除了第一天的史学、修身大义出题难度在线,今天的西学几科感觉就和闹着玩似的。 地理同样很简单: 问:欧美各国京师之名并商埠之最着者。 问:英吉利、日本皆称地球雄国,而其国内均无长河大川,其何故也? 反正大体也就这种难度。 外语题就是英语或者日语二选一,李谕正好最近日语也学了,各写了一篇英文文章和一篇日文文章。 实在是今天这几场考试太easy,太无聊…… 但同时期日本的入学考试可就不是这么简单,这也就说明为什么京师大学堂后来派出去的优秀学生到了日本等国还是要先上一段时间中学,然后再去考日本的大学。 说到底,在京师大学堂,他们仅仅是学的小学中学内容。 这就是现状。 能不落后嘛! 李谕其实反而希望难度像做第一天的史学文学题一样。 可叹! 考完试就发现哪怕是个刚上完九年义务的学生穿越到1902年报考京师大学堂,只要是能看懂繁体字,看明白清朝特殊的数学表达方式,就可以考上京师大学堂。 当然,万事开头难。 用不了几年,这种状况就会有不小的改观,国内的大学水平会提升很快。虽然到不了剑桥牛津的水准,但起码能达到正常程度。 就像学球类运动,刚开始的进步会很快,因为提升空间太大。 考完试后,丁韪良和吴汝纶等人聚在一起开始分科阅卷工作。 试卷和科考很像,考生名字阅卷老师是看不到的,这一点也比较公正。 至于结果公布时间,同科考也差不多,一般在考试结束三天后就放榜。 好在考卷并不多,算了下,仕学馆一共收到165份试卷,师范馆一共收到652份试卷。 丁韪良阅卷是最快的,毕竟数学嘛,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卷面内容又少,半天就阅完了所有试卷,后面的物理化学同样是半天不到就阅完。 反而是修身大义、教育学等阅卷特别麻烦,吴汝纶、辜鸿铭在那拿着一份份长篇大论看。 吴汝纶看到一篇教育学的文章,突然颇为震惊道:“竟然有考生使用西洋笔答卷!” 辜鸿铭道:“刚才我阅修身大义篇时也看到了,不过文章写得着实一般,我只给了60的及格分。” 幸亏是辜鸿铭看到了李谕的试卷,不然以吴汝纶的水平,看到李谕写的肯定要判个不及格。毕竟吴汝纶这种儒学老学究在经义方面还是很认真的。 而辜鸿铭是在西方受的教育,对国学的研究也没深到什么程度,而且对铅笔字太熟悉了。 要是就这么过去了还好,不过吴汝纶听到后却说:“让我看看!” 完蛋! 他拿过李谕的修身大义篇,一眼就看出是出自同一人的笔迹。 如果是科考还能通过专人誊录避免认出笔迹,不过京师大学堂显然没有那么多时间与人力。 吴汝纶看了一会儿,不满道:“不行,怎么能六十分?就这书法、这文章,我看最多十六分!” 辜鸿铭汗颜,也差太多了。但吴汝纶是中学总教习,还是他说了算。 吴汝纶转而看向自己手中的教育学论文,“只是这篇教育学的文章写得确实又太过出色,如果让我打分,恐怕要打满分。” 旁边的严复和林纾来了兴趣,“满分?” 两人纷纷凑过来,教育学想拿满分极难,就像后世的数学物理经常会见满分卷,但是基本从来没见过有谁语文能考满分。 可是二人阅后确实感觉写得很有见地:“值得满分!” 张百熙作为管学大臣,对于教育学的考试内容很关心,听到后凑过来,只看了几眼就大呼出色,亲自端起来仔细 张百熙越看越心惊,实际上他现在正在研究学制改革,他所研究的几乎就是李谕文中所写。 当年张百熙曾经上奏呈报《钦定学堂章程》,即为壬寅学制,希望进行教育改革,不过并没有能够施行,知道的人并不多。 因为张百熙不擅官场钻营,醉心教育。他拟订的壬寅学制虽然已经非常接近于西方的近现代教育理念,但由于朝中支持他的人不多,并未被采纳。 要到明年也就是1903年,张之洞才会和张百熙、荣庆共同上奏请求进行学制改革,即癸卯学制。 该学制倡导的是以日本为蓝本的西式教育,不过在张百熙的基础上修改了科目所占比重,大大减少了西学占比,学生主要学的还是经史子集。只能算是一次过渡性改革。 而且要不是张之洞亲自上奏,恐怕癸卯学制也难以施行。 张百熙如今看到李谕的文章心中确实非常赞赏,每个字都写进了他心里:“我也认为可以打满分!” 管学大臣都发话了,自然就是没得问题。 但是修身大义篇的的确确只有可怜的十六分了。 虽然林纾翻译了很多名着,但他实际上并不懂外文,基本就是靠别人翻译后再润色成中文。 所以外文阅卷主要是严复在做,很快他也发现了一篇铅笔书写的文章。 其实严复阅卷也很快,因为外文有太多白卷,尤其是仕学馆的卷子,就没多少做外文题目的。 如果说用铅笔写修身大义的经义文章是找死行为,那么用来写英文就简直是再合适不过。 当时人们的毛笔书写习惯很难适应英文横向从左往右,就算是强行写,很多也是歪七扭八难以辨认。 反而李谕一手英文字体漂亮得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虫,太引人注目。 再加上现代教育下多年对英语的学习,李谕的英文水平不低。严复没啥好说的,直接满分! 至于日本文那一篇,倒是有几人用毛笔写得更好看,毕竟日本人的书写习惯和中国一样。 但是李谕同样不差,依然也是得了90的高分。 见他们几个看到铅笔字就兴高采烈,丁韪良却不为所动,他早就看出了李谕的答卷,其实压根都不想看,因为这些题目对他来说就和呼吸一样简单。 阅卷的最后一天,几人纷纷呈上了汇总结果,京师大学堂第一批的招生目标本来是仕学馆100人加师范馆100人。 但是最后成绩仕学馆仅仅有55人合格,师范馆76人合格。 吴汝纶试探问了一句:“大人,要不要降低标准满员录取?” 张百熙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不!就招这么多!” 是啊,已经把录取条件降到这么低,不能再低了! 最后的成绩放榜,果然高居第一的就是李谕。虽然他有一门成绩不及格,但是其他科目成绩太耀眼了,综合成绩毫无疑问排在第一。 当然,唯一一个修身大义篇不及格的也是李谕,同样很耀眼。 李谕看到榜单感觉怪怪的,一百年后想当个北大的状元难于登天,但是如今却轻轻松松。 再往后看了看,冯祖荀、何育杰、吴景廉、范熙壬、朱献文、欧阳牟元果然全都高中。 几人晚上再聚东兴楼,好酒好菜又是一顿胡吃海喝。 李谕问道:“为什么只看到了发榜,却没提到何时入学?” 范熙壬消息灵通:“入学当然要过段时间,不过肯定会在今年开学就是。” 李谕点点头,张百熙他们现在应该正在紧锣密鼓地研究学生入住、上学、教师招聘等各项具体事务。 在晚清开个大学并不是件容易事,从无到有是最难的。 不得不说张百熙功劳的确是大。要是没有他埋下的树苗,以后蔡元培等北大校长们会更加艰难。 李谕道:“以后各位就是校友,互相之间多多照顾提携,祝大家前程似锦,共同振我华夏!” 冯祖荀道:“说得好,今后我们也要像李谕先生一样,让洋人看看咱们中国人什么模样!” 大家伙都很高兴,总归是高中,虽然不是高中进士,但是大学堂的前途不见得就比进士差,因为他们的认知水平已经开始慢慢觉醒,这才是真正的大杀器。 第八十六章 贺喜 第二天,李谕来到同文馆找丁韪良贺喜。 丁韪良一点都不奇怪:“你能拿第一是理所应当。” 他从书桉上拿出一份文件,“本来其实我想用这些题目,但要真这么做,恐怕只有你能做出,其他人怕都要零分。” 李谕好奇道:“什么试卷?” “是一份从欧洲寄过来的试题,”丁韪良解释说,“我曾经设想采用欧洲或者美国大学的考试题目,但是发现根本无法和他们解释清楚,他们甚至不认为这种程度的数学有意义。”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李谕看了看,试题是用英文写的,抬头是爱丁堡大学。 题目难度算是比较符合一所大学应该有的难度,最后一道几何大题大概相当于后来高考数学20题左右的难度。 丁韪良笑着问:“如何,这份试卷你能做多少分?” “自然是满分。” 确实啊,如果有第22道大题,说不定李谕还会失几分,不过就眼前试卷的难度还是困不住他。 丁韪良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放心,今后在大学堂你是比较自由的,有些课程没必要上,但是考试还是要参加。” 李谕感激道:“多谢总教习。” “另外,还有样东西要给你看看。” 丁韪良拿出一份报纸,递给李谕。 依然是《泰晤士报》,报上登了一份悬赏信息。 李谕一看就有点呆住了,“这是?” 丁韪良道:“报上写了,瑞典挪威国王及皇家科学院向全世界悬赏几道数学问题。” “我知道,但是其中第一道的n体问题是不是……” 丁韪良摊摊手:“我也看不懂具体的问题,但是报上说明了回答问题可以得到2500克朗,并且会得到国王亲自颁发的奖章。看着挺不错,我就想你能不能试一下。” 李谕当然看得懂,但是按说n体问题应该在十年前就做过了研究,难道说时间有了小小的错乱? 于是李谕问道:“莫非现在还没有人研究三体问题?” “三体?报上似乎说的是超过2的所有情况,不止三体。” 李谕感觉有点奇怪,换了个角度问:“法国有一位数学家,名字叫做庞加来,这次京师大学堂采购的书单中有没有他的着作?” 丁韪良道:“有的,他的理论十分先进,数学物理的书单中有好几本是他最新的书。” “太好了,我要去赶紧求证一下!” 李谕着急忙慌就要走,刚出门却碰上了一个身穿补服的大官,李谕连忙道歉。 丁韪良不明所以,大声道:“李谕,你这么着急去干什么?” “李谕?!”官员一听,立刻叫住了他,“你等等!” 丁韪良也看到了官员,迎过来道:“管学大人,您怎么来了?” 来的官员正是张百熙。 张百熙说:“今天是庆亲王的大寿,本来想来总理衙门给他贺贺喜,不过他人并不在。反正你们同文馆离着近,我就来瞧瞧。” 丁韪良立刻给李谕介绍:“别走了,眼前就是管学大臣张百熙大人。” 李谕听到张百熙的名字,的确不能走了。 严格意义上讲,张百熙是北大的第三任校长,也是1902年正式招生以来的第一任校长。 “张校长好!”李谕脱口而出。 张百熙微微一笑:“你是第一个叫我校长的,我喜欢这个称呼。想不到新科考试第一名如此年轻精神,实乃我大学堂之幸。” “校长谬赞。”李谕说。 “你的卷子我后来都看过,西学方面确实优秀,只不过为什么你经义方面差了这么多?” 张百熙一句话就问到了李谕的痛处,李谕尴尬道:“西学嘛,繁琐异常,自然花费时间多,所以在经义上花的时间就相对少了一些。” 张百熙对这个答复挑不出什么毛病,又说:“好在以后还是有时间补救,这方面也不能过于落下。” “多谢校长教诲。”李谕道。 张百熙的一名随从人员走进来,对张百熙说:“大人,我问过了,今天庆亲王并没有来总理衙门办差。而是,而是一直在家中准备寿辰。” “我知道了。”张百熙无奈得叹了口气,这个庆亲王啊!怎么和慈禧一个习惯! 这帮皇亲宗师挨了这么多年打,还没被打醒吗? 转念一想,又感觉也对,反正枪子没落他们头上。 张百熙招呼丁韪良:“既如此,不如一起去给庆亲王贺贺喜。” 丁韪良知道这些中国的官场规矩,而且北京城现在到处的小道消息都在传荣禄身体不佳,下一任首席军机大臣极有可能就是奕匡。 现在给奕匡送礼的可谓是络绎不绝,现在送可能只需要几百两银子,以后等他当上军机大臣,怕是就要几千两银子,而且可能都没有现在的几百两银子管事。 丁韪良道:“既如此,我去取点银元。”丁韪良还是喜欢用外国银元。 张百熙却说:“不用了,我们直接过去。” “直接去?”丁韪良诧道,“不送钱好像不太合适吧。” 张百熙笑道:“合适,怎么不合适,老夫还真就不想送钱!” 丁韪良又蒙了,实在是摸不清中国官场到底怎么玩,送银子难道不是应该的? “可是……” 张百熙道:“没关系,我们只是不送钱,礼还是要送的。” 他拿出一柄折扇,打开后上面写着四个字:“清风徐来”,然后说:“老夫就送他这把扇子。” 李谕忍俊不禁,张校长可太逗了!现在已经十月,天气开始转凉,现在送给奕匡扇子,不就是让他冷静冷静吗。而且“清风徐来”几个字对比照奕匡的贪财受贿,真是太鲜明了。 张百熙也是想借此警示一下奕匡,可效果如何就不得而知。 丁韪良并不明白其中意思,但是也想着该找件礼物,在办公室拿起了自己的那支德国钢笔,就它了,价格也不菲。 张百熙对李谕说:“李谕同学,你要去吗?我听说庆亲王父子和你关系还是不错的。” “去,当然去。”李谕说。 “那你也准备礼品?” 李谕想了想,“我就空着手去。” 张百熙没想到李谕比自己还大胆,然后用刚才丁韪良的话复述了一遍:“恐怕不太合适吧?” 李谕也说:“合适,怎么不合适。我以后可以给庆王爷免费上十堂课,以后的钱也是钱!上课的时候不再让他交钱不就是相当于现在给了他钱。” 丁韪良直接乐了:“妙,想不到你已经有了金融思想。” 李谕确实不用害怕,这次在欧洲自己算是帮着载振长了大脸,奕匡怎么好意思找自己要银子。 几人这就动身,出门打了马车就去往庆王府。 刚到大门口,几人就被门卫挡住,门卫一伸手:“规矩。” 张百熙故作湖涂:“什么规矩?” 门卫上下打量了一下张百熙,“您是不知道吗?今天进门就要先交100两银子。” “敢问这钱算是寿礼吗?” 门卫有点不太耐烦:“见面礼,当然不是寿礼!要是寿礼只有100两,趁早哪里来回哪里去!” “这么说,要见庆亲王至少先要在您这交钱喽。”张百熙又问。 “都说了是规矩,看您老也是位京官,这点儿道理都不懂?” 门卫竟然咬死不松口。 张百熙倒是一点都不生气,指向后面的李谕:“他现在是高中京师大学堂第一名的优秀学子,如果进去也要交钱?” 历朝历代对待状元或者进士都非常尊重,能让他们上家门可谓就是开门见喜。 “高中?京师大学堂?没听过!”门卫看向李谕,倒是认出了他这人,“原来是李先生。” 但接着又摇头道:“不行,李先生现在已经不住在王府。所以今天如果没有交钱,都不能进。” 真是个榆木疙瘩! 张百熙心中反感,刚想让门卫传个话就走,后面走来了两个人。 “好办,这是500两银票,让我们五人进去吧。” 几人回头一看,来的是袁世凯和杨士琦。 杨士琦拿着张五百两的银票递了过去,几个月前他来的时候,门卫没有收他钱。 一见银票门卫立刻展演一笑,立刻恭恭敬敬道:“几位请进。” 袁世凯知道张百熙的为人,刚才也是他让杨士琦代为交钱。 杨士琦当初想投奕匡门下,被无情拒绝,如今转而成为了袁世凯的心腹参谋。 杨士琦非常善于外场沟通,居中调解,而且为人聪明圆滑。 袁世凯笑道:“张大人清风亮节,这些龌龊事自然看不得眼中。” 张百熙对袁世凯态度还是可以的,他知道袁世凯虽然也是个非常能敛财的人,不过袁世凯起码能干事,远非奕匡这种只会贪财不会办事的人。 “多谢袁大人,北洋积攒了大半个直隶的钱粮,倒也练得一手好兵。” 张百熙虽然刚正,但也是聪明人,话里话外的即有夸赞也不着边际敲打压上一手。 袁世凯道:“大家都是为朝廷办事,张大人是为教育国之大计;我哪,兵家也是国之大计,咱们彼此彼此。方才我也是看到了李谕小先生与你们一起,他对我北洋有恩,所以我稍微帮一帮算不得什么。” 李谕一听把自己拉上,果然袁世凯当初真是说帮就帮。不过其实也是他想拉拢李谕,多给几个人情。 杨士琦看向李谕:“原来阁下就是李谕,失敬失敬。” 李谕拱了拱手:“不足挂齿。” 今天的庆王府的确实热闹,奕匡甚至专门叫来了戏班贺寿,李谕远远就看到了杨小楼。自从上次慈禧听了杨小楼的唱片,对他非常喜欢。 奕匡自然也知道了慈禧的喜好,于是立刻忘掉杨小楼曾经的忤逆行为,隆重邀请同庆班来府里唱戏,并且给出了三倍的价格。 杨小楼经过谭鑫培和***的几次教育,性格收敛了很多,毕竟还年轻。 朝中官员来得很多,尚书就两位,侍郎五位,小半个朝廷的官员都来祝寿。 这些人也是舍得下血本,礼金名录上少的也有两千两。一位河北的道员想要升个官,甚至直接送了一万八千两。 难怪都说奕匡才是真正的“大清克星”,甚至一度有人怀疑他是不是早就暗通了革命党人。他在政治举措上没有几件事作对,几乎是在努力推着大清往悬崖边上走。 反正现在的大清怎么都是完蛋,换个人也没什么两样。 但如果,仅仅是如果,大清真能抄了奕匡的家,说不定还能多坚持几年。 因为这家伙真的才是名副其实的大清第一贪,可怜咱和中堂和大人竟然背着“大清第一贪”这口黑锅一直背到了一百年后的电视剧里。 第八十七章 求证 袁世凯自然出手最阔绰,登账就是最高的两万六千两。 奕匡看袁世凯给这么多钱,竟也表示有点难以接受,立刻问:“慰亭这是何意?” 袁世凯哈哈笑道:“王爷身居高位,日理万机!平日里操劳辛苦,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今后王爷有什么吩咐或者府上需要的吃穿用度告诉慰亭一声就可。” 奕匡属于给钱就收的,更别提这么多钱。且袁世凯现在是朝廷重臣,和他搞好关系好处太多。现在人家上门送钱,摆明了也是想给自己搞关系。 总不能是搞钓鱼执法。 奕匡道:“慰亭有心了!若是国家多些你这种栋梁之才,又怎么会再怕洋人。” 袁世凯立刻说:“嗳!王爷才是国之栋梁,我不过是个为朝廷办事的。” 奕匡道:“你办的事可不是一般人能办的事,先里面请!” 袁世凯是今天到场官员中品秩最高的,高局从一品,自然要坐到上首位置。 两万六千两对袁世凯也不是什么肉疼的数目,以后单单从袁世凯这儿,奕匡就差不多进项了上千万两,绝对是奕匡的一大金主。 奕匡也是真对袁世凯投桃报李,后来清廷多次想干掉袁世凯,都是奕匡保举。 其实这就说明袁世凯的钱已经花值了。 大清灭亡前不久,袁世凯甚至送上了最大的一笔贿款,高达三百万两! 咱庆王爷是真敢收! 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自己是直接把大清给卖了,反正为了“大清克星”的名声是拼了老命! ——革命党人的钱他都敢收,为啥不能收袁世凯的钱? 甚至梁启超后来为了尽快立宪,曾经动了一个歪心思:想同时买通二十个御史,联名上折子请求迅速立宪。 奕匡得知后竟然欣然表示:可以,一个御史三千两! 啊? 谁敢信? 只能说在奕匡这里,银子面前众生平等,给钱就办事,别管是不是仇人,童叟无欺! 今天奕匡收了不少钱,但到张百熙、丁韪良献礼时,奕匡眼睛都呆了。 张百熙拿着一把扇子道:“王爷,此扇非寻常竹木,乃是西洋精钢所铸,寓意朝廷稳固,有如金石!而扇面四字为下官亲自手书,‘清风徐来’,寓意王爷身体健硕,步履如风。正是王爷身健、则朝廷愈健也!” 这一套冠冕堂皇的话捧得奕匡都不好意思了,尴尬地笑了笑,“张大人不愧是管学大臣,立意着实是高!太高了!” 丁韪良是个美国人,就没那么多弯弯绕,这种传统的中式寿宴他也不太想参与,给奕匡贺了喜就抽身离开。 李谕级别太低,就不必去亲自面见奕匡,倒是载振看到了他。 “李先生!多谢你最近为我的《英劭日记》撰写科学篇,我读了后深有感触,写的真是棒。” 李谕随口道:“举手之劳。” 心想,还不是给唐文治面子。 载振又说:“还听说你高中京师大学堂第一名,不知道大学堂里面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还没有开学哪。贝子爷也有兴趣吗?” 也确实没有开学。 载振说:“阿玛让我以后去学学,毕竟连李先生都去的大学堂,肯定能学着不少西学知识。” 李谕讶道:“你也要去上学?考试已经结束了吧。” 载振随口道:“去学学有啥不可,都是朝廷的。再说了,如果真要考试,让他们加试就是。” 载振真是随便,甚至有点拿大学堂当做以前的国子监。 不过他是皇族,真要进去,估计张百熙也拦不住。——倒也没必要拦,毕竟这种人不可能真的耐心去学习,即便去学,用不了多久就会走人。 今天来访的官员很多,载振和李谕聊了几句,就立刻迎接其他朝廷命官。 李谕继续闲逛几步,到了戏台附近,见到了正在画脸谱的杨小楼。 “杨先生。”李谕叫了一声。 “嚯~~”杨小楼一声戏腔都出来了,“是李兄弟!我们一直想谢谢你,不过你最近没在京城。” 李谕问:“有什么好谢的?” 杨小楼说:“之前多亏你用的洋盒子,太后很喜欢,已经让我们班子进宫演出很多次,现在同庆班在京城是彻底打开了场子!” “都是靠你们功底好,不然再好的留声机也没用。”李谕说。 “那也要谢谢你!没有你怎么能有现在!义父给我说了,以后要收着性子,多学学洋人的东西,也是为了我们京戏的发展。” “如果可以弘扬京戏,杨先生功劳就是这个了。”李谕竖起大拇哥。 杨小楼道:“我还差得远哪。不过这次真的要好好谢谢你,义父说了,以后只要李兄弟一句话,我们同庆班可以免费为你演一场,时间地点您随便挑,听客票友您也可以随便带,保准给你把场子抬得高高的!” 杨小楼说的一场就是一整天的演出。 李谕拱手道:“我就不拒绝了,但我肯定不会让你们白演。” “李兄弟不用客气,我们戏班能做的也就是这些。对了,您有什么喜欢的曲目?但说无妨,我们必当尽心竭力排演。” 李谕还真被问住了,他对京剧认知很少,仅有的了解就是“蓝脸的道尔顿盗御马”之类常听的戏词,或者郭德纲那句“叫小番”。 于是李谕回道:“你们是专业的,曲目你们看着办。” 杨小楼说:“那好,我们到时候就上拿手的绝活!” 李谕感谢道:“如此甚好。” 戏班里有人在呼唤杨小楼,于是他对李谕说:“先不给李兄弟说了,后台还要准备,今后一定找你喝几杯。” 李谕说:“好的,一会儿期待你们的精彩表演。” 李谕其实并不太想在这吃寿宴,都是些朝廷官员,自己不认识几个,也谈不到一块去,漫无目的时又碰到了裕庚和裕勋龄父子。 裕庚走过来道:“李先生什么时候回的京?” 李谕说:“是裕公使!我回来没多久,一直忙于大学堂的考试。” 裕勋龄道:“我听说了,你高中第一,恭喜恭喜!” “多谢!”李谕拱手道。 裕勋龄又说:“两位妹妹听说了你的事,也很为你高兴。” “对呀,怎么不见德龄和容陵两姐妹?”李谕问。 “他们现在已经被太后招进宫中,做了御前女官。”裕勋龄说。 “竟然这么快,”李谕讶道,“在国外生活这么多年,回来适应吗?” 裕勋龄说:“应该没什么不适应的,而且太后想尽快学学西方人的社交礼仪。” 李谕问:“西方礼仪?” “是啊,太后想要学西方人的方式,以后邀请公使夫人们开party。” 李谕莞尔,八成也是长居海外的裕家姐妹鼓吹的。 不过想想宫中那种压抑的生活环境,连一直在王府里长大的四格格都受不了,更不要提两个十几岁活泼好动的女孩子,真有点替她们担心。 不过既然是奕匡推荐、慈禧钦点,裕家也不敢说什么,只能乖乖服从圣谕。而且慈禧终归是现在大清的最高统治者,有两个女儿在慈禧身边,对裕庚以及裕家都有好处。 这个时代的女性,很多时候只是个工具身份。 宴席上李谕和裕家坐在了一起,李谕今天并不想喝酒,他下午还要去研究研究自己的问题,需要保持头脑清醒。 但是奕匡的寿宴真是耗时弥长,配合各种演出,一直到下午接近四点才结束。 李谕趁着天没黑,匆匆赶到了京师大学堂,他有丁韪良给的通行证,直接来到藏书楼。 京师大学堂藏书楼是中国最早的近代大学图书馆,原本是和嘉公主府的梳妆楼,只有两层,远没有后世北京大学图书馆那么恢弘大气。 现在的京师大学堂藏书楼一共有不到8万册藏书,而后世的北京大学图书馆藏书高达800万册!如果算上数字图书,就足足有1100万册! 馆内的第一批藏书是从同文馆迁来,又加入了近期从国外买来的书籍。当然,张百熙、吴汝纶等教育界名家也陆续赠送了很多贵重的善本典籍。 当初自己就在同文馆的藏书楼做过管理员,现在京师大学堂的图书馆摆放布置完全参照了同文馆的风格,所以李谕很快在数学类丛书里找到了庞加来的着作。 他立刻拿下来 李谕虽然不是数学专业,但是物理学对数学要求很高,所以他的数学功底并不差。 李谕翻到庞加来关于《数学新方法》的书籍,他来不及细看,从目录扫了一眼后翻到对应不变积分和微分方程定性理论的部分。 这些东西都是物理学常用的数学工具,李谕看过后,再翻到书籍的出版日期:1888年8月。 瞬间明白了! 众所周知庞加来是个牛叉闪闪的大数学家,当年研究三体问题,或者严格说是n体问题时,主要成就便是提出了后续的一整套数学方法,这是他重要的贡献。 其中最关键的就是不变积分和微分方程定性理论。 当时都是没有出现的数学工具,但庞加来是个数学天才,既然没有,就自己创造! 他硬生生造出了研究天体物理的一套数学方法,就像当初加罗瓦为了研究五次方程创造出了群论。 群论在数学中的地位不用多说,但是起因也仅仅是为了解决五次方程求根的问题。 当然不是说五次方程求根问题不重要,关键是群论太过耀眼。或者说五次方程求根问题是因,群论是因它产生的果。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不知道为什么,在十年前瑞典挪威国王奥斯卡二世并没有发布三体问题征稿,不过庞加来依然是创造出了这套数学工具。 只能说数学的的确确是超前其他学科太多。 毕竟数学就是数学,太纯粹了,数学家其实很少为了某个现实问题动脑筋,因为对他们来说过于简单,没有意思,不想浪费时间…… 如今有了庞加来数学工具,其实求解三体问题就相对简单了,真的就成了一个较为普通的数学问题悬赏征稿。 只不过当时看明白庞加来的文章的人也不多。 李谕的心情稍稍平复,看来只不过是一个小插曲。 他拿出《泰晤士报》,再次看了看悬赏的问题: “具有任意多个天体的系统,相互之间作用力满足牛顿定律,在任意两个天体不发生碰撞的情况下,试给出每个天体的坐标,这个坐标可以以时间的某个已知函数作为变量的级数表示,并且对于所有的取值,该级数是一致收敛的。 另外,对于过往的太阳-地-月系统给出具体的时间函数分析。” 这个问题比当时庞加来的问题有一点点简化,而且最后多了对我们最关心的所处太阳系的模型分析。 太阳-地球-月亮,本身就是个简单的三体系统。 说起来,人类对于类似简化的三体研究由来已久。 最初的最初就是因为研究月亮而起。 都是月亮惹的祸! 两百年前牛顿大神早早就创造了万有引力定律,但是看公式就知道,研究的都是两个天体之间的运行问题。 利用微积分和万有引力定律求解两个天体的运动轨迹不要太简单!但是当牛顿加上月亮后,问题瞬间就变得复杂无比。 ——这就是最早的三体问题研究。 牛顿当年曾经说过一句话:“除非研究月球,我的头从来没有疼过。” 可以理解为大神的倨傲,但也的确反映了大神的无奈。 牛顿之所以研究月球也是有来头的。按照开普勒定律,行星的运动轨迹是个椭圆,所以存在近日点和远日点,当时各大行星的椭圆轨道已经算遍了。 月球的运行轨迹自然也是椭圆,同样存在近地点和远地点。 按照牛顿大神的计算,近地点,也就是超级月亮每17.8年左右会出现一次。 不过这个结果很离谱,因为按照实际观测,两千年前人们就发现超级月亮9年左右出现一次。 计算结果和实际情况误差都差出一倍去了,显然离了个大谱。 牛顿大神始终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只好搁置。 不过搁置肯定不是办法,因为航海对于位置的测定非常重要。 当时海上测定纬度很好办,靠北极星和太阳就可以。 但是经度的测量却需要准确知道时间,然后利用月亮轨迹的变化计算,即所谓的月距法。 所以说月亮惹的祸还是得解决! 牛顿之后就是大神欧拉和拉格朗日出场。 大神出手就是不同寻常,两人成功解决了限制性三体问题,所谓限制性,就是有一个天体的质量比较小,对其他两个大哥起不到影响。 两位大神给出了限制性三体问题的五个特解,解决了简化的日地月系统。 对了,限制性三体问题的巅峰就是发现了海王星。 第八十八章 混沌 不过堂堂欧拉大神和拉格朗日大神终归也只是解决了限制性三体问题。 普通情况的三体问题,就是庞加来最早开始给出了成果。 只是三体问题没有常规的日地月系统那么受重视,因为当时人们并不认为会真实存在三体系统。 庞加来对此最大的贡献其实也有点像上文提到解决五次方程求根的加罗瓦。 加罗瓦用一整套复杂且先进的群论其实就证明了一件事:五次方程不能用常规方法求根。 庞加来也是用了一套复杂的微分方程理论证明了一件事:三体问题没有解。 严格用数学表述应该是没有确定的解析解,但是可以有特定解,这是微分方程的普遍特点。 看似结果有点扯,整了半天,两个困扰了人类几百年的问题,搞到最后就是没有结果! 其实这种事在数学史上很常见,关键是人家在证明它没有解的过程中,发现了许多不得了的新数学理论。 后来的费马大定理也是一个道理,虽然费马很讨厌得写下了那句“这里空白太小,我写不下证明过程”,但是后来的三百年间为了证明这个定理,诞生了非常多新的数学方法。 甚至有人说费马大定理在被证明后,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也就此死掉了。 总之,现在的三体问题悬赏征稿就简单多了,李谕只需利用庞加来的微分方程去求解。 这很像当年自己上大学时候的作业。 微分方程他很熟,三体问题由于后来的大火,也很熟。 其实在他曾经生活的那个世界里,庞加来纯用手算就尝试计算过三体问题的解,不过真的很难。 他也说过:“这些解太乱,以至于我无法画出来他们的样子。” 的确啊,计算是个很费功夫的事情,一般数学大神们都是只给出思路,并不会真的动手去算。 不过既然这次是问题悬赏,如果可以解出来几个解,自然是最好的。 李谕就可以做到! 因为计算虽然复杂,但是他有计算器! 况且后世人们的的确确已经算出了许多特定解,他也是知道的。 但即便如此,写这封回信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微分方程的解题难度依然很大,可能很多人对“微分方程”没有什么概念,因为大家平时学数学感觉解方程一点都不困难,甚至高考数学里方程都不是重要的难点。 其实是因为真正的微分方程太难了! 这么说吧,千禧年七大数学问题中的两个,就是偏微分方程。 韦神韦东奕,他研究的就是微分方程中的纳维-斯托克斯方程,是关于流体力学的。有实力的大老可以移步去看看,我是一个字都看不懂。 反正只需要知道偏微分方程的两点,第一很难,第二没有一般解法,只能暴力求解。 只是庞加来的时代难以暴力求解,因为手算太不暴力。 李谕可以利用限定条件然后使用计算器算出几个解,其实就完美回答了悬赏问题。 只不过实在是一点儿轰动性都没有。 好在瑞典挪威国王悬赏的问题后面多提了一嘴太阳-地球-月亮系统。本来应该只是个附加的问题,不过此问题的结果是非常恐怖的。 因为答桉他知道:太阳系以后肯定会乱! 毕竟三体问题本身的结果就是会非常非常乱。 咳咳!大家也不用担心哈! 这个乱的时间不好说,几亿年到几十亿年不等,也可能太阳爆炸都不乱。完全不用担心地球灭亡的时候银行卡里的钱没有花光。 李谕同样可以给定初始条件后笼统地算一下,也不可能太精确,但这个太阳系会乱的结论就足够震惊世界。 不过后续他要花好长时间来写点东西。 毕竟以上种种都涉及到了一个比较庞大也比较出名的数学理论:混沌。 敲开混沌理论大门的正是庞加来,只不过庞加来实在不愿意计算太多解,所以他虽然已经窥探到了混沌的一角,可惜没有迈进去。 好在李谕的计算器就具有一定的暴力了,起码可以节省大量时间。 混沌理论是个不得了的东西。李谕顿时感觉自己这段时间有事做了,不过还是需要先搞定三体问题的几个特解,然后再考虑其他,短时间也不可能做出来多少成果。 李谕回到宅院,准备明天去多买点稿纸,如果能买到铅笔和钢笔就更好。 第二天,李谕逛遍了琉璃厂的文房四宝店,都没有找到卖西洋文具的,只是在荣宝斋买到一些白纸。 看来以后得给丁韪良提提建议,无论如何也该让京师大学堂多采买点文具! 以前的自己什么时候因为文具苦恼过,想想也真是醉了。 没办法,他只好再次找到了濮兰德。 濮兰德已经回京了,他也想见见李谕,人家可是在欧洲搞出来不少大新闻。 “我说李先生!你可真是太厉害了,我都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形容!你看我写的《泰晤士报》报道了吗?” 李谕笑道:“原来是你写的。” 濮兰德立刻摇摇头说:“不全是我,《申报》的史量才对你的新闻格外关照,他的报道多,写得稿件也更多,有一些我是参照了他的新闻稿。” 额!不看报是真不行了。 李谕说:“以后我也该订几份报纸。” “当然没问题,我可以直接给你免费订一份全年的《京津泰晤士报》和《字林西报》!”濮兰德说,“只要你能为我们亲笔写一份稿件。” 李谕问:“稿件?什么稿件?” 濮兰德说:“我们报社要向你约稿。至于稿件内容和主题,没有太大限制,你随便写就是,最好关于欧洲之行,我都想好了名字,‘朝圣的科学之旅’,你看如何?” 李谕并不喜欢这个文章标题,于是说:“我可以写,不过题目我也会自己拟定。” “没问题!只要你能投稿就可。而且我们给与你的稿费会很高,只要你能亲笔写,我们可以给你按照至少一篇100元的稿费标准。”濮兰德又加了一把火。 “真就随便写?”李谕问。 濮兰德点点头,“当然,读者毕竟是普通大众,并不是让你去写什么科研大作,要不大伙也看不懂。” “那就好办了!” 李谕现在是个大红人,只要是看过报纸的人,现在肯定都记住了他的名字,是一个很有流量的大咖。 说不定以后还能接广告! “还有一件事,”李谕问,“你有没有铅笔或者钢笔的购买途径,我想买一些。” “铅笔和钢笔?”濮兰德一愣,“当然有,我去直接给你拿一些大使馆的,等我一下。” 濮兰德出了办公室,没几分钟就回来,他在桌子上放下十几支铅笔和两支钢笔:“铅笔是从英国本土带来的,有一大箱,我给你拿了十几支,够你用了。” 然后又拿起那支钢笔:“这支是新到的派克钢笔,采用了一项叫做lucky curve的幸运曲线技术,是目前最先进的。” 李谕拿起派克钢笔端详一下,现在钢笔并不便宜。 这支派克钢笔也算是二十世纪初的制笔业代表之作,派克能够在后来竞争开始非常激烈的钢笔市场杀出重围,很大程度上靠的就是该项专利。 千万不要小看钢笔和铅笔,当时大清连它们都没有能力制造,一直要二三十年后民国时期才能够自主生产。 而且铅笔和钢笔的普通生产工艺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更不要提先进技术。 就拿这支派克钢笔说,当时的普通钢笔笔舌没有墨水缓冲能力,或无法对多余的墨水吸收保持,所以难以保证书写时均匀下水,不是断墨就是突然滴出一大滴。 派克的幸运曲线专利不仅解决了这个问题,还顺便解决了当笔帽合上放进口袋时,墨水溢出的问题。 普通的钢笔当再次被拿出使用时,钢笔内的空气会膨胀,导致墨水挤出,滴下弄污纸张或使用者的手。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派克的改进非常巧妙,把笔舌设计的深入笔杆,然后把笔舌后端部分弯曲并接触到笔杆内壁或墨囊壁,产生毛细作用,可以让笔舌上多余的墨水流回笔内。 虽然在后世这项技术很老套,但的确是清末时期最先进的钢笔。 李谕对这支派克笔很满意,然后又贪得无厌地说:“还有没有墨水?” 濮兰德立刻从抽屉中拿出两瓶,“拿去用!” “多谢记者先生,这些钱你就从后续的稿费中扣除。” “看你说的!都是送你的!”濮兰德说,“只要能快点交稿。” 李谕说:“那多不好,中国有句古话,拿人手短。” 濮兰德笑道:“我知道,大不了我给你涨涨稿费,然后在扣除费用后总归还会让你不会少于100银元。” 李谕也没必要拒绝,于是说:“好的,我回去就写。” 第八十九章 八大胡同 也是巧,这次出门李谕又碰到了给自己拉车的车夫。 “正好你路熟,拉我去东厂胡同吧。”李谕一下跳上了车。 “好的。”车夫无精打采地回了一句,然后慢吞吞拉起车。 刚走出一会儿李谕就立刻制止他:“慢着慢着,你路线好像走错了吧?我们应该往北走,你现在朝着南边走,不就出城了。” “啊?”车夫有点茫然,突然发现自己真的走错了路,连忙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李谕感觉他明显六神无主,于是问道:“咋了,有什么烦心事?” “没,没啥。”车夫颓然回道。 李谕笑道:“我可听说过,你在东交民巷这一带现在是出了名的‘一熘烟儿’,路熟车快!你现在可不像以前的作风,有什么事就说来听听,说不定我就可以帮上忙。” “哎!”车夫沉沉叹了口气,“您帮不上的,我遇上的是天大的事。” 李谕好奇道:“天大的事,能有多大?” 车夫放慢步子,说:“实话给您说吧,是我哥摊上事了。” “是你哥摊上了‘天大的事’?”李谕问。 “是的,他欠了车行40两银子!40两啊,这不要了人命!我们哥俩儿拉一辈子也攒不下这么多钱。”车夫绝望道。 “40两?你哥干啥了?赌博?” 李谕感觉很不可思议,一个车夫怎么可能欠这么多钱。40两对他们来说的的确确是天大的数字,按照他们的收入,除去日常开销,想要攒下40两几乎不可能。 “不是赌博,”车夫道,“事情是这样的,我哥平时一直给一位公子哥拉车,那位公子哥喜欢去石头胡同逛青楼,前段时间他看上了一位红倌人,不想也有其他的公子哥喜欢同一位红倌人。那天我哥拉着公子哥去的时候就被另一伙人堵了,两边就打了起来。” 李谕纳闷道:“好像听起来和你哥也没啥关系。” “是没啥关系!”车夫愤愤道,“但是他们不分青红皂白,把我哥也打了,关键还砸了车!他们打完架倒是走了,车行现在要找我哥赔车钱。” 李谕听明白了,他哥是莫名躺枪,受了池鱼之殃。 “你哥现在哪里?” “我哥在石头胡同里一家医馆躺着,落花茶室也觉得我哥冤枉,帮忙出钱看伤。” 清朝的烟花之地也分等级,第一等级叫做清吟小班,里面的女子一般卖艺不卖身,而且基本都是琴棋书画样样俱全,甚至可以吟诗作对;且姿色很高,秋波明媚,颦笑情深,往往是各种名流士绅、权贵富商趋之若鹜。 第二等级就是茶室,虽然茶室次于清吟小班,但是茶室也是较为高档的风月场所,室内的装饰、凋花艳染颇为讲究。这个等级的莺莺燕燕,虽然比不上小班女子才艺高,但也不乏年轻貌美、识文尚艺之质。 第三等级是下处。没有前两者楼院之美,室内装饰简单,烟花女子相对年龄较高,貌质一般。 至于第四等级,就是所谓的“窑子”了。 “你拉我去石头胡同,我应该能帮帮你。”李谕道。 车夫一下子就停住,这勐的一下差点把李谕从车上匡下来。 “您能帮我哥?”车夫激动道。 李谕笑道:“可以,不过可不是白帮。” 车夫一下子就给李谕跪下了:“爷,我叫您爷了!您要是能帮我哥,我给您做牛做马都成!” 李谕最见不得人给他下跪,在他的时代,基本只是跪天跪地跪父母,或者兄弟之间结拜才会下跪。 当然,给老婆下跪属于特殊情况,不在讨论范围! 不过现在这个时代就这样,也怪不得他。 李谕从车上跳下来,扶起车夫,“以后不要给我下跪,我都说了,忙也不是白帮,所以用不着这样。” 车夫眼泪都快出来了,“真是遇见好人了!爷您就是活菩萨!爷您叫什么名字,我以后得给您天天烧香!” “我叫李谕,你哪,你叫什么?” “我叫赵谦。”车夫说。 “我知道了,你赶紧赶路吧,先带我去石头胡同看看。” “好来,爷!您坐好!” 车夫赵谦瞬间仿佛小宇宙爆发,一扫刚才的阴霾情绪,再次化身“一熘烟儿”,嗖儿一下就窜了出去,李谕直接被惯性又带得往后一仰。 赵谦以自己最高的时速带着李谕狂奔向石头胡同。 石头胡同就是大名鼎鼎的京城八大胡同之一,也就是京师烟花巷柳之地。 其实八大胡同也并非只有八个,类似的有十几条,只不过八大胡同是里面档次最高的。 从乾隆二十一年开始,北京内城就不允许有烟花之地,全都搬到了南城,位置就在琉璃厂旁边。 到了石头胡同时,赵谦已经跑得一身大汗,李谕在车上也快被颠吐了。 “慢点慢点,反正都到了!” 赵谦憨憨地笑道:“对不住了爷,是我太兴奋了。” 李谕从车上跳下来,“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就行。是叫落花茶室对吧,还多远?” 赵谦擦着汗说:“不远了,不远了,就在前头一百来步。” “好的,我们去吧。” 不过李谕刚走了两步,就停住了,因为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杨小楼! 两人瞬间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杨小楼咳嗽了一声,“李兄弟是来快活快活吗?” “不不不!不是那么回事,我不是来找姑娘的。”李谕连忙解释。 杨小楼的眼神中满是不相信,“李兄弟不用解释,我懂。来这里除了找姑娘,还能干啥?难道是来研究你的学问吗?” “我不是来研究学问的,也不是来找姑娘的!” 李谕在车上颠得够呛,一着急也咳嗽了起来。 杨小楼说:“李兄弟不用这样,找姑娘就找姑娘呗,你又不是朝廷命官,不打紧。而且我刚才都听到‘落花茶室’四字了,那里我是知道的。” 清廷明令禁止官员逛青楼,一定程度上,明清许多达官贵人喜欢男僮的风气,也是这个原因导致。 李谕止住咳嗽:“我是来找他哥的。” 杨小楼看向李谕指向的车夫赵谦,长得五大三粗,眉头一皱,“李兄弟这癖好得改改!”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哥现在躺床上还下不来哪。”李谕说。 “啊!”杨小楼脸色大变,“李兄弟你怎么能这样!你你你!” 淦! 怎么解释不通了! “他哥是受伤躺床上,我说杨兄,你到底在想什么?” 杨小楼这才舒了口气,“原来是受伤!我还以为……” 李谕问:“你以为啥?” 杨小楼也有点不好意思误会了李谕,连忙摆摆手:“没啥没啥!” 李谕假装哼了一声,反问道:“你还说我,倒是你为什么在这里?” 杨小楼指了指身后的院子:“这是我义父的家,我来拿东西。” “你义父?谭老前辈?” 杨小楼点点头,“是啊,这座英秀堂就是我义父的。你以为哪?” 李谕说:“我以为的就是刚才你以为的。” 杨小楼直接被李谕逗地捧腹大笑。 李谕瞄了一眼后面院子的匾额,“英秀堂”。 其实八大胡同最早本来也就是徽班进京下榻居住的地方,是京剧艺人们的一个落脚点。后来随着工商业发展,以及穷苦人家的增多,再加上京城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男女比例达到了惊人的160:108左右!有需求自然就会有市场,所以慢慢八大胡同就同时成了红灯区。 但是晚清时期,八大胡同还没多大规模。按照光绪年间的统计,登记在册的有37家,每家十几人的话,总体来说登记在册持证上岗的风尘女子也就四五百人。 八大胡同真正发展起来要等到民国时期了。 当时很多梨园大拿住在八大胡同,而且住所兼教戏。每个师傅也都会给自己的寓所起堂号,谭鑫培给自己寓所起的就是英秀堂,梅兰芳则出自朱霭云的云和堂。 《霸王别姬》里,张国荣饰演的程蝶衣幼年叫做小豆子,他的娘就是个风尘女子。为什么电影开头她能立刻带着孩子找到戏班,其实就是住得近,而且地位都不高,不会被瞧不起。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关师傅在剧中也曾说过:“都是下九流,谁嫌弃谁啊!” 当然,八大胡同如今已经成了寻常百姓居住的地方,也留有一些古迹。 李谕有个同学是老北京,他家就住八大胡同,听他说每到节假日,总会听到一些导游带着旅客指着他家楼下说:“看见了吗,这里就是当年蔡锷和小凤仙定亲的地方!” 他那位同学是愁的不要不要的,你想啊,要是导游指着你家说以前这里是窑子,你乐意吗? 李谕对杨小楼说:“我还有正事,先走了!” 杨小楼道:“我和你一起去,这里我熟。” “你很熟?”李谕戏谑问了一句。 “我就是路熟而已!”杨小楼连忙更正。 三人一起来到医馆,赵谦看到床上的哥哥,立刻抢过去道:“哥,你怎么样了?” 赵谦的哥哥看到赵谦有些吃惊,说道:“弟,你怎么来了?今天的份子钱都没拉够吧!” 赵谦带着哭腔道:“都这样了,哥你怎么还想着拉车?” 赵谦哥哥道:“不拉不行啊,不拉怎么吃饭?不拉怎么还钱?” “可是你!”赵谦忍不住哭了出来。 李谕也看到了他的腿,赵谦之前只是说他哥哥被打伤,没想到是腿被打折了,这帮人确实太过分! 虽然医馆尽力接好了他的腿,但是这时候的医疗条件不过如此,以后正常行走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想继续拉车是不可能了。 赵谦哥哥挤出笑容道:“不用哭,弟!你哥好着哪!起码还能再拉上十年,我可不会再输给你这个‘一熘烟儿’!” “你别说了,哥!” “还有啊,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你以后别再来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担着,要是让他们知道你是我弟,肯定找你要钱。就让他们朝我来,大不了哥这条命也赔给他们就是!” 两人正说话间,门外听到一个女子和医馆的郎中说话。 女子用带着风尘的一种特别的婉转声音说:“老板,昨个儿的药费您再缓缓,用不了多久我就能给你还上。” 郎中叹了口气:“凤铃啊,缓当然是可以缓,但是药钱都花不少了。不是我说你,为了赵谦,你也算仁至义尽了,差不多就行了!” 女子说:“不行!他哥是因为我才受的伤,我怎么能不管?” 老板道:“你又不是以前的清倌人,现在还能有多少钱,别再把自己搭进去了。” 女子坚决道:“我不管,反正我是管定了!” 凤铃以前是金花班的清倌人,金花班就是大名鼎鼎的赛金花所开的风月场所。 上面说了,清吟小班是最高级别的青楼,里面的姑娘卖艺不卖身,也就是所谓的“清倌人”。 但事情也没这么绝对,有些金主就舍得花钱“做花头”。“做花头”,就类似于现在给主播打赏,一次最少10两银子起步。 如果给的很多,那么就可以亲近一下,其实也就是老鸨把姑娘卖给了榜一大哥。 这种仪式挺庄重的,俗称“拢梳”,会打上很多红灯笼,用很多红彩绸,还有龙凤大蜡烛。 《新龙门客栈》里张曼玉演的金镶玉唱过一句“八月十五点蜡烛”,所谓的点蜡烛,就是和清倌人点蜡烛一个道理。 而从今以后,清倌人就变成了“浑官人”,浑水摸鱼的“浑”,也叫作“红倌人”。 如果榜一大哥确实将其留作小妾还好,但架不住有些榜一大哥虽然在外面花天酒地,回家竟然怕正室;又或者其他某些原因,比如被政敌攻击,就只有抛弃之。 红倌人肯定再也回不了清吟小班,只能进入低一等级的茶室。 但毕竟是出自清吟小班,凤铃姿色在线,而且又懂得琴棋书画,明显比茶室其他女子水平高多了。 再加上她出自赛金花的金花班,更是受人追捧。 以前赛金花当过状元的侧室,再次下海后人称“花榜状元”,名扬整个风尘圈。她调教出的女子也都更懂得书卷气,颇得达官显贵们的喜欢。 第九十章 善事 凤铃和医馆老板掀开门帘走进来,凤铃看到多了几个人,尤其是车夫赵谦,惊讶道:“你怎么来了?你哥不是说了不让你来?” 赵谦擦擦眼泪站起身,喊了一声:“凤铃。” 凤铃不等他多说,上去就踹了他一脚,“你个没记性的,要是你也搭进去,我可怎么救!” 凤铃伸手还要打他,赵谦一把抓住她的手,“凤铃,你听我说!我这次找了遇到了个活菩萨,能救我哥了。” “活菩萨?”凤铃看向李谕和杨小楼,她不认识李谕,但同在八大胡同住,肯定是认识杨小楼的,于是说:“杨先生,您的深浅我也知道,您哪有这么多银子?” 杨小楼咳嗽了一声,“你哪知道我的深浅!不要乱说,我可没来过这些风月场所!而且,”杨小楼指向李谕,“活菩萨是这位李爷。”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赵谦说:“对,凤铃,就是这位李爷!李爷是大人物!他听说了我哥的事,主动要来帮忙的。” 凤铃作为烟花女子经历的社会事可多了,第一时间她不太相信李谕,问道:“李爷要垫付银子?有啥条件?我盘算着,他们赵家就那几亩地,也不值40两银子。” 李谕道:“我不是地主,要地干什么?” 赵谦其实也很好奇:“是啊,李爷,您到底要什么?” 李谕说:“我要你以后当我的专职司机。” 赵谦一愣:“专职司机?” “是啊,管吃管住,以后专门给我开车。” 李谕想到以后京师大学堂和东厂胡同还是有段距离的,而且自己肯定会到处走动,在这个没有地铁、公交、共享单车的时代,只能靠人力车夫。 赵谦颤声道:“原来就是这点儿事!李爷你哪是让我办事,你明明是又给我天大的恩惠呀!” 李谕说:“我也不管你怎么想了,行不行吧?” 赵谦又想下跪:“李爷您真是活菩萨!” 李谕立刻扶住他说:“都说了不用下跪。” 赵谦眼含热泪道:“以后我给李爷天天拉五个时辰!” 李谕笑道:“我天天坐车干嘛,就算你不嫌累,我也受不了啊!” “好的,李爷!只不过您是不是说错了词?我是拉车,不是开车。又或者您是说驾马车的驾车?” 李谕拍拍他的肩膀,“现在自然是拉车,以后还会驾车,再以后就会开车了。那时候就是真正的司机了。” 赵谦听不懂李谕的话,但感觉肯定是好事,对旁边的凤铃道:“你看,我就说李爷是活菩萨吧!” 李谕补充道:“到时候不会像现在这么辛苦,会给你发薪水,也不会比你现在挣得少。” “李爷!” “行行行!你可别跪了!” 凤铃是阅过很多男人的,她看人很准,一番观察下来也的确感觉李谕不像是骗子,再说就算是骗,赵家兄弟穷的叮当响,也没啥可被骗的。 凤铃说:“奴家谢过李爷了,以后李爷要是有什么需要,但凡来我们落花茶室,保准让李爷舒舒服服。” 李谕可不想逛这种地方,再说他一眼就看出赵谦和凤铃两人有种很微妙的关系。 虽然凤铃是个风尘女子,但是赵谦对她言听计从,爱慕之情溢于言表。 都是生活在底层的苦命人,也算是一种惺惺相惜。 李谕后来才知道,原来他们都是来自张家口,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只不过凤铃小时候被卖给了人贩子。 后来赵谦哥哥来京城拉人力车,无意中发现了流落风尘的凤铃,于是他赶忙告诉了弟弟赵谦,赵谦于是也不顾一切来到了京城,但是苦于没有求生技能,只得先学哥哥拉起了人力车。 在历史上,凤铃不堪这种生活,在明年也就是1903年吞鸦片自尽了。 赵谦哥哥也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大恩人,我也得给您磕个头!” 李谕连忙按住他,“你这是干啥!不用这样!” 其实李谕最奇怪的并不是他们为什么老想着下跪,而是为啥自己来了这么久了一直没有听他们提到底是谁打伤了赵谦哥哥的腿。 他们不说,李谕就直接问了:“到底是谁打的?为什么不赔钱?” 赵谦想说,但是他哥哥拉了一下,止住了嘴。 凤铃看不下去,气愤道:“有啥好怕的!李爷,打人的公子哥叫做林炳华,是河北宣化府州同。之前他来过医馆一次,但只赔了二两银子了事,还说他家狗的腿断了二两银子也能治好。” 宣化府就是张家口,难怪他们不敢提这事,因为他们都是来自张家口。官官相护,报官肯定也没啥用。 再者就是林炳华这名字李谕可太熟了,不就是之前在东兴楼对大学堂以及自己出言不逊的那个仕学馆考生嘛。 想不到这小子竟然是如此一个斯文败类! 李谕冷哼一声:“我知道了,我保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凤铃知道他们的底细,连忙说:“李爷,差不多就行。他们都是官,咱惹不起!我们也不想怎样,也知道不能拿他怎样,只是心中言不下这口气。您更不要因为我们而让自己惹火烧身。” 李谕说:“你放心。” 他此刻不仅是因为林炳华的做派感觉实在令人生恶,更关键的是他绝不能容忍这种人进入京师大学堂成为自己的校友,而且还是颇有纪念意义的第一批校友。 没得辱没了大学堂的名声! 事情大体了解,李谕也该走了,在八大胡同待久了总说不过去,万一再让其他人看见就真的很难解释了。 走出医馆,杨小楼问李谕:“你真要管那个官员,恐怕不好吧。” 李谕说:“放心,我肯定不会贸然行事。” 杨小楼知道李谕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做事肯定不会毛毛躁躁,倒是也不太担心:“今日一见,感觉李兄弟真是越来越让我佩服了。” 李谕叹了口气:“有什么好佩服的。”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当然值得佩服!实话说,如果你不帮他解决这笔债务,车厂的人肯定能把他逼死,还有他的弟弟肯定也不会有好结果。”杨小楼很清楚那帮人行事作风有多狠辣。 李谕道:“我知道。” 杨小楼说:“其实我也希望恶人有恶报,就像戏中唱的那样,只不过现实中看到的太少了。” 李谕眼光一闪,“别人我说不上来,但林炳华该有的恶报肯定一丝一毫都不会少。” 林炳华这个官身是捐纳来的,以后肯定要让他花的银子全部打水漂! 李谕说:“好了,时间不早了,这里我不便久呆,先行告退。” “这么着急就要走?不妨来我义父那坐坐。”杨小楼说。 “不了不了,”李谕婉拒,然后问道:“倒是你天天在这里面带着,莺歌夜舞,会不会把持不住?” “嗳!”杨小楼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比作剑凌空一划,然后用戏腔道:“我可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粘身!” 然后一个亮相有点搞笑得站在李谕面前,他的头顶上就是“落花茶室”四个字。 李谕竖起大拇哥笑道:“牛!” 李谕转身去叫过来赵谦:“话都说够了吗?以后有的是时间!你得先把我拉回去,然后拿点银子给车厂交上。” 车厂办事也是够混蛋,欺软怕硬,惹不起当官的,就朝着车夫耀武扬威。 赵谦说:“我知道了李爷,我先办您的事!” 从琉璃厂去东厂胡同距离并不近,差不多有十里地,但是赵谦心情愉悦,一路小跑过来竟然一点儿都不累。 到家后,李谕给了他60两银子。 赵谦说:“李爷,您多给了20两!” “不是还有医药费吗!另外如果再有多的,就让你哥带着回张家口吧,不要再拉车,也不要再让家里的地荒着了。” 拉车的车夫基本都是高强度工作,完全是在透支生命,大部分车夫拉五六年就受不了,多的最多拉十年也不得了。 虽然回乡种地收入也不高,但是腿伤了,肯定不可能再拉车。 赵谦眼泪刷刷就不自觉往下流,“李爷,您真是太好了!我活了二十多年,就没见过您这样的人!” 李谕笑道:“这不就见着了。快去吧,事情办完了记得就来我这上班。” 赵谦擦擦眼泪,“李爷放心,我一定不会误了您的事!以后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拉着您过去!您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好好好,别说了,再说我都快感动了,”李谕推了他一把,“还有记得以后不要这么见外。” 赵谦揣着银票,拉起车再次朝着八大胡同跑去,心中感觉仿佛放飞了十只鸽子一样开心。 管家王伯看在眼里,几句话就知道了事情原委,他说道:“老爷,您心太善了。” 李谕随口说:“确实啊,虽然我知道这样帮不了太多人,但有时真的就是单纯地看不得人间疾苦。” 王伯赞道:“您真的就像菩萨再世。” 李谕笑了笑说:“哪有什么菩萨?如果真有菩萨,怎么会看不见这人间炼狱?” 第九十一章 坏事来临 虽然李谕坚决不信有菩萨,但的确有人相信自己就是菩萨在世。 西苑,北海。 慈禧太后正张罗着cosy,她换上了一身特别的衣服要去拍照。 不用说,鼓动着让她拍照的就是裕家姐妹,但是德龄和容陵都不会用照相机,负责拍照的是他们的哥哥裕勋龄。 裕勋龄可谓是皇家御用照相师,流传下来的慈禧照片绝大部分出自他手。 今天李连英突然想出个鬼点子,让慈禧扮做观音大士,自己扮做护法韦陀,另外让四格格扮做善财童子,拍个“妙相庄严入画图”。 慈禧对这个点子很满意,内务府知道后立刻把道具搞齐。还专门找来一张大幕布,上面画着竹林深处曲径通幽。 换上“仙服”的慈禧坐在中间位置,手拿净水瓶和竹叶枝,头上带着毗卢帽及五佛冠,“宝相庄严”一动不动。 似乎是怕别人不知道,李连英还别出心裁在幕布上挂了个牌子,上面写着:“普陀山观音大士”。 裕勋龄是这个时代的摄影大师,懂得布局、光线、造型,但是慈禧拍照一直就是一幅非常严肃的表情,再好的水平,拍出来也仿佛不高兴的样子。 拍完一张慈禧感觉还没过足瘾,好不容易换好的衣服一张哪够。她又叫来另一位太监,二总管崔玉贵,让他和李连英分别穿好袈裟站在两旁,让裕勋龄继续拍了很多张。 折腾着换了好几个场景和动作后,李连英问:“还拍吗,老佛爷?” 慈禧说:“够了,不拍了。”她叫过来裕勋龄问道,“照片什么时候出来?” “回太后老佛爷,我回到住所就会尽快给您洗出来。” “好的,今天也是辛苦你了,等看到照片再赏你。” 裕勋龄忙说:“不辛苦不辛苦!” 一旁的崔玉贵拍上马屁:“还别说,老佛爷您穿上这身行头真的就像观世音菩萨。” 慈禧笑着说:“你怎么不说我像戏台上的。” 李连英也说:“我看哪,老佛爷您就是观世音菩萨。” 不愧是大总管,李连英马屁拍得更彻底。 慈禧道:“瞧你说的,我哪能是救苦救难的观音大士。” 李连英说:“老佛爷您想,您每天操劳不就是为了黎民百姓,大家都念着您的恩德,在大清所有子民眼里,您就是观世音菩萨!” 慈禧抚着身上的衣服:“说实在的吧,碰到气恼的事情,我确实喜欢扮成观音的样子,似乎觉得心情能平静起来,好像自己真的就是观音了。这事情很有好处啊,因为这样一扮,我就想着我必须有一副慈悲的样子。等以后有了照片,我就可以常常看看,常常记得自己应该怎样。” “哎幼喂!”李连英顺着说道,“老佛爷您看您说的,您平日里向民间播撒雷霆雨露,心怀慈悲,普度众生,肯定就是菩萨!” 慈禧听了他的话很受用,“这段时间看下来,洋人的东西有些真的是挺有意思的,过些日子,我也叫上公使的夫人们一起拍拍照。” 裕勋龄似乎很着急,也没空再呆在西苑,整理好设备,带上底片就匆匆离开了。 此时,李谕正在自己的书房中埋头计算,他要尽快求出几个三体问题的特解,顺便还要阐述一下为什么太阳系肯定会乱,但同时又很难预测的道理。 不得不说,这在当时是绝对超乎寻常的理论,肯定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但一篇简单的数学悬赏回答肯定不能完全说明白其中奥秘,以后还需要多写几篇论文才行,这就比较花时间了。即便李谕心中早已有理论框架,但是下笔写成严谨的论文恐怕最少也得一个来月。 所以李谕并不着急完全就写得明明白白,悬赏就是悬赏,先把大家伙对三体问题的兴趣带动起来再说。 写得头皮发麻后,李谕就换换脑子写《泰晤士报》的稿子,他们的要求反正不高,只需要简单写写对于科学的一些小见解,以及科学的重要性就足够,太深的东西没法写,毕竟是大众报纸。 下午,有人来敲李谕家的大门。 “李谕先生!”门外的人喊道。 王伯打开门,“足下是?” “我叫史量才,来找李谕先生,麻烦通报一下。” 《申报》记者史量才闻风找到了李谕,他现在只是个小记者,消息没有濮兰德那么灵通,今天才知道李谕返京的消息。 “您稍等一下。”王伯进屋后没多久折返回来,“里面请。” 李谕已经迎到了院子,“史记者好!” “见过李先生!今日登门造访,没有妨碍到您吧?”史量才问。 李谕笑道:“当然没有,快屋里坐。” “李先生不用客气,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今天是来向您约稿的。” 不用他说,李谕也猜到了,“当然可以,这次写什么?” 史量才说:“我准备说服主编辟出一个版面专门报道关于西学方面的内容,但苦于找不到合适的人供稿,只有来求您了。” “这是好事啊!”李谕道。 他也期待报界可以多多宣扬一下科学,单单靠清廷是不行的,只有广开民智,让越来越多的人真心接受西学,才能慢慢地由量变引发质变。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李谕继续说:“没有问题。但我自己没有那么多精力,我可以拉着大学堂的几位校友一起写。” “太感谢了!只不过,”史量才顿了顿说,“文稿最好能够写得再有趣一些,之前您写的关于医学消毒的文章,虽然在医界引起了不小的关注,但好多读者还是反应看不太懂。” 李谕点点头,“还是你们更懂传播学,上次我也没有想那么多,不过既然能够圈定受众,就好说了。” 史量才说:“李先生您也不用担心稿费,我们《申报》在稿酬上也是一流的水准,视字数可以给您开到每篇10到50元的酬劳。” 《申报》给的价格比起濮兰德确实低了不少,但是李谕心中反而更开心,毕竟《申报》的发行量更大,而且读者大都是国人,国内影响力实际上大了许多。 李谕想了一想说:“如果是需要趣味性的话,我可以先写一写科普小文章,寓教于乐,或许更能受到大家欢迎。” 史量才拍手道:“太好了!我相信李先生的水平,必然高屋建瓴,视角独到。您尽管写就是,如果有不懂的,我会及时来府上与您沟通。” 李谕同他握了握手,“好说好说,过两天就可以来找我。” 其实李谕早该想到,自己年少时看过那么多科学小故事。物理、数学、化学等等太多了,虽然什么高斯巧算1到100之和、阿基米德测皇冠、富兰克林放风筝之类的已经非常俗套。但在清末民初,都是非常好的故事素材,而且这种故事对于儿童的启发性很大。 恐怕每个写出来都是可以上现在教科书的。 当然,本来也都是教科书级别的材料。 如果以后还可以再写写科幻,那么一方面启发儿童,一方面引导成人,双管齐下,画面想想就让人期待。 想做此事也是不简单,起码得有名气别人才会看你写的科普内容。并且现在人们的科学基础实在是低,前期的推广难度会很大,难免会招来许多人的非议。 所以具体的故事选取,真要费费脑子。 李谕收回思绪,还得继续回头算自己的三体问题! 李谕正思考时,又有人找上门。 “李谕先生,我总算打听到你的住所了!快快快!”裕勋龄扶着大门道。 “你这是怎么了?”李谕讶道,“进来喝口茶。” 裕勋龄却说:“没时间了,你快去看看我妹子!” 李谕看他神情紧张的样子,连忙问:“什么事?” “德龄她,她现在头疼得异常。” 李谕道:“头疼?有没有找医生?” 裕勋龄说:“看过了,没看出什么,一直疼得厉害。” 李谕也有点无可奈何:“我也不太懂医术,要不再去换个大夫看看?” 裕勋龄摇摇头:“这不是关键的,最关键的是,德龄她,她,她!” “你快说啊!”李谕心中突然开始有点不好的预感,单纯的医学问题当然不会找他。 “德龄她吸上大烟了!” “啊!”李谕大惊失色。 果然! 第九十二章 神药 李谕坐上裕勋龄的马车,上面放着摄影器材,看来裕勋龄是拍完照立马来找的李谕。 也难怪今天德龄没有在西苑陪着慈禧。 李谕在车上问道:“怎么样,德龄现在的情况严重吗?” 裕勋龄叹了口气:“具体我也搞不太清楚了,我这妹子平时一点儿疼都会哭得惊天动地,这次反而痛得哭不出来,整个人非常焦躁,可越是这样反而越让人担心。” 裕庚曾经当了七年大使,与外国人沟通经验丰富,裕家因而就近住在了东交民巷附近,方便处理事务。 两人下了马车,裕勋龄也来不及收拾器材,立刻跑进了西厢房,“德龄,好点了吗?” 德龄此刻在床上正端着一支鸦片烟枪,吞云吐雾间精神迷幻,倒是没有疼痛的症状。 但李谕很清楚,那是鸦片中所含阿片类成分导致的神经麻痹效果。 这分明就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六的做法! 哪怕在李谕曾经生活的时代,正规的麻醉药都是非常非常专业的医师才能把控好剂量。 裕勋龄一把夺过德龄手中的鸦片枪,大声朝着正屋喊道:“爹!娘!不是都说了,不能再让德龄吸大烟!” 裕庚和裕夫人听到动静后走进来,裕夫人用手绢擦着眼泪说:“白天她痛得实在太厉害了,要拿头去撞墙!当娘的怎么看得进眼里,就让她抽了两口,抽两口起码不会那么痛。” 裕勋龄痛心疾首:“娘,你也在国外呆了这么多年,大烟是什么东西你不是不知道吧!这东西,这东西要人命啊!” 裕夫人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为娘也不想,但是能有什么办法?京城的郎中找遍了还是治不好。” 床上的德龄一只手捂着头,一只手有气无力地伸向裕勋龄:“哥哥,给我,让我再抽两口,我的头这会儿太痛了!” 裕勋龄握着烟枪的手不住颤抖,并不想给她,德龄抓住烟枪,“快给我。” 裕勋龄依然没有松手,德龄拉扯几下后,突然急躁了起来,暴喝道:“给我!你要看我痛死吗!” 裕勋龄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手一松,烟枪被德龄抢了过去,立刻放到了嘴上吸了起来。 裕勋龄想再夺回来,但是看德龄此时神情舒服的样子,也于心不忍。 他悲痛得叹了口气,转身走出房门。 李谕看了一眼裕庚和裕夫人,两人也没有抢夺的意思,知道自己现在要是不让她吸食大烟肯定不可能,于是也走出了房门。 裕勋龄瘫坐在走廊椅子上,对李谕说:“你也看到了,妹子除了看到抢她烟枪的我,眼中根本没有父亲、母亲和你。” 李谕想不到在法国春光明媚的德龄怎么回来后就变成了这样,他问道:“德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裕勋龄说:“大概十天前吧,那时候她经常出入西苑,去陪老佛爷,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开始头疼了。” “看过的医生怎么说?”李谕又问。 裕勋龄无奈道:“医生说什么的都有,药也吃了几十副,但是没有一点效果。” 李谕大体能猜出来,可能就是因为在宫中所处环境的压力导致。头疼是个很难解释的病痛,哪怕在二十一世纪,也很难说上来病因,只能尽可能缓解,最好能够保持精神上的放松。 历史上头痛最出名的应该就是曹操。 当年曹操在消灭袁绍、挟天子以令诸侯后,掌握了大权,但也是这时候开始了剧烈的头痛。 看过《三国演义》的都知道,曹操头疼地受不了,请来神医华佗,华佗说要先饮下麻沸散,然后用利斧砍开脑袋,取出“风涎”,这样才能去掉病根。 但曹操疑心何其重的人,以为华佗是要趁此机会杀了他,就把华佗关到了大狱,华佗也就此死在狱中。 曹操这个故事演义成分很大,按照三国中的说法,似乎曹操得的是脑瘤,很多人后来也这么推断。 但是稍微懂外科的人就知道,那个时代做开颅手术基本是不可能的,就算做了,术后处理及感染问题也很难解决。 而且曹操头痛的时候是45岁左右,离着他去世还有二十多年,那个时代一个脑瘤患者不可能活这么久。 所以曹操得的其实是偏头痛。 当然,偏头痛也很麻烦,一直到二十一世纪,也不能说可以完全治愈,只能是缓解症状。 起码不是要人性命的恶疾。 李谕不是医生,但猜测德龄得的可能就是一种偏头痛。 一筹莫展之际,裕庚拿着一张传单走过来,递给裕勋龄,“去给你妹子抓点药。” 裕勋龄颓然道:“试过那么多药方都不管用,这又是什么?” 裕庚叹了口气:“是戒烟药的广告。” “戒烟药?”裕勋龄拿过传单,“管事吗?” “谁知道,试试吧。”裕庚也是实在没办法。 裕德龄要是一直这样下去,人肯定就毁了,慈禧的御前女官也别想当了。 “给我看看。”李谕说。 他拿过来这张一百年前的早期传单,眼角接着一抽,怎么又是屈臣氏! 不过这次不是酒吧、不是汽水,而是屈臣氏大药房的广告。 传单内容也的确是在介绍一种叫做“戒烟精粉”的东西。 不得不说屈臣氏真的是清末民初的营销鬼才! 其实屈臣氏创立的时间并不算早,他们最开始创业也是想卖鸦片的,不过那时晚清的鸦片市场已经是一片血红血红的红海,怡和、太古等巨头已经几乎垄断了整个大清鸦片市场。 于是屈臣氏不走寻常路:鸦片卖不动,就卖戒烟药!反正有需求就有市场! 实话说,鸦片成瘾是现代医学都难以解决的问题,150年前的戒烟药,也只能是智商税。 屈臣氏大药房所卖戒烟精粉的主要成分是一些廉价补品,甚至加了鸦片烧制后留下的烟灰和烟土。当时的人们迷信,认为吃了鸦片的“骨灰”似乎就可以治疗烟瘾。 不过传单上的广告也是真的很有扇动性,竟然借用了军机大臣荣禄荣中堂的名字。 现在清廷高层早已明白鸦片不是好东西,登广告宣传戒烟可以挣个好名声。 传单上信誓旦旦说:“我们甄选了专克鸦片之良药,与祛痰、扶元补弱之药剂相辅而成。吃了之后烟瘾便可引日渐减,由减而轻,由轻而断,最终戒烟。并可脾胃壮旺,精神强固,永无后患!” 后面还有荣禄说的话,言道已经采买了许多戒烟精粉,效果很好什么吧啦吧啦的。 裕勋龄如今只有死马当活马医,趁着现在刚有烟瘾,不管什么法子都上吧! “我们走!”裕勋龄叫上李谕,“去看看有没有这么好的疗效。” 李谕现在呆在裕家也没有什么用,于是跟着他来到了屈臣氏大药房。 裕勋龄进来就喊道:“给我来一大包戒烟精粉!” 店家迎过来,仔细询问起来:“请问患者烟瘾多久,症状如何?” 裕勋龄说:“时间倒是不久,但已经有点开始离不开大烟。” 店家打量了一下裕勋龄,看他衣着华贵,便说:“我们药房有两种戒烟精粉,一种是普通的,一种是高级的,您要哪种?” “当然要高级的!”裕勋龄不假思索道。 店家道:“好眼光!我们家这款高级戒烟精粉,含有最新的洋药,被称为梦神墨菲,绝对可以药到病除,令患者消除烟瘾。” “那你还等什么,给我拿来!”裕勋龄不耐烦道。 “慢着!”李谕却从店家的话中听出了问题,他问道,“你再说一遍,洋药所说的梦神是叫什么名字?” 店家道:“墨菲。” 墨菲?墨菲? 吗啡吧! 李谕心中一惊,这尼玛黑心药房啊!把人从狼穴里拉出来又往狮群里送嘛!? 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万一以后吗啡上瘾了怎么办?再推出戒吗啡精粉吗? 李谕拉着裕勋龄来到一边,“没用的,不要信!他们说的戒烟精粉是另一种大烟。” 裕勋龄一愣:“另一种大烟?” 李谕点点头:“虽然有可能戒掉鸦片,但是他们提到的墨菲同样是一种大烟,危害比鸦片甚至更大。” 裕勋龄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 “因为,因为我在西洋的大学里见过。”李谕说。 裕勋龄当然相信李谕,但好不容易找到的一点希望再次幻灭,痛苦道:“那怎么办?总不能让德龄真的成个烟鬼吧!我小时候见过抽大烟的人最后怎么样,简直是个烂人!”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裕勋龄想想就不寒而栗,虽然他们家不缺钱,但是鸦片对身体的危害实在是无法接受。 李谕却突然灵光一闪,吗啡? 这东西虽然是个禁药,但实际上二十一世纪很多麻醉剂成分都有它,只不过使用量非常非常讲究,有专门的麻醉医生负责,且麻烦确实同样具有镇痛左右。 李谕一直也跟着裕家的思路,听到鸦片就慌了神,满脑子都想着怎么戒鸦片,但实际上真正的源头是来自于德龄的头痛病! 如果可以有效又科学得给德龄消除头痛,一切不就迎刃而解! 镇痛药李谕就熟悉了,因为太常见了:不就是与青霉素齐名,同为大名鼎鼎的世界医药史三大经典药物之一的阿司匹林嘛! 正好阿司匹林刚刚在三年前开始由拜耳推向全世界。 李谕豁然开朗,对裕勋龄说:“省下银子,我有办法了!” 裕勋龄从找到李谕的那一刻开始,就在等待李谕的这句话,终于让他等来了! “什么办法?” “我们先去同仁医院。”李谕说。 “同仁医院?我们已经问过,他们对戒烟并没有什么好办法。”裕勋龄说。 “不是让他们戒烟,总之先去问问。” 同仁医院是北京目前仅有的两家西医医院之一,规模也要比另一家道济医院要大一些。 李谕想要询问的就是有没有阿司匹林。 但他们问遍了所有医生,竟然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东西。 甚至一位医生直接说:“我不相信世界上这种神奇的药物,疼痛是人类的顽疾。” 也难怪,现在拜耳还不是医药类巨头,并没有进入中国市场,但要等到30年后拜耳进军中国,坟头草都不知道多高了! 李谕说:“你回去立刻找你父亲,给上海拍电报,还有香港和天津的租界,对了,武汉也拍,反正哪里能收电报就往哪里发!询问当地的医院有没有阿司匹林这款西药,如果有,不论什么价格,一定买过来!” “阿斯纰临?” 李谕也是忙中出错,从医院前台找来纸笔,写下了“aspirin”的名字,然后对裕勋龄说:“事不宜迟!立刻马上!这是救命药!” 裕勋龄接过纸,“我知道了!”但是又缓过神说,“电报今天……可能发不了。” 李谕道:“为什么?拖一天烟瘾就会重一天!” 裕勋龄无奈道:“我知道,但是京城的电报局是总理衙门所管,平日里都是发公函。就算发私函,也得使银子通融,最快也要排到明天。” 我去! 李谕脑子中又迅速一闪,想到了在英国时,开尔文勋爵曾经用自己天大的面子许诺李谕可以使用泰晤士报报社的电报机,今天正好排上用场! “随我来!” 报社离得不远,也在东交民巷,而且泰晤士报社北京分社属于老熟人濮兰德管。 李谕急匆匆找到他。 濮兰德看到李谕后说:“李谕先生,这么快写好稿子了?” 李谕开门见山直接说:“记者大人,稿子我写好了,不过要明天给你。今天来是有事需要使用你们的电报机。” “电报机?”濮兰德想起之前总社给他传达开尔文说的话,笑道,“可以,看你们似乎很急的样子。” 李谕来不及和他多说,“确实很着急,事后我一定多给你写几篇高质量的稿件,肯定是前沿级别的科学。” 濮兰德高兴道:“如此最好!” 他也来了动力,亲自带着两人来到电报房,“说吧,要发什么?” 此时的电报线已经遍布各大城市,濮兰德亲自敲起电报机,发到了上海、天津、香港、武汉、大连等地。 《泰晤士报》在各地都有记者,他们的动作很迅速,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回消息。 电报发完后,濮兰德起身说:“我已经让他们迅速回信,估计要几个小时后。” 两人怕错过消息,哪里也不去了,就等在报社。 濮兰德道:“实话说,我也没有听过阿司匹林这款药物,真的如此神奇?” 李谕点点头:“是的,我也希望它能够尽快进入中国市场,需要它的何止一人。” 第九十三章 康复 阿司匹林能被称为世界医药史三大经典药物,如此高的地位,自然不是浪得虚名。即便五十多年后见效更快的布洛芬及药效更持久的泰诺等药横空出世,依然无法撼动其地位。 但李谕确实对药理并不太通晓,只是在学有机化学的时候大体知道水杨酸,本身它的化学式也不复杂。当然,阿司匹林是人工合成的乙酰水杨酸。 但李谕说的已经让濮兰德和裕勋龄倍感吃惊,因为这些化学名称现在普通人根本无从知晓。 濮兰德竖起大拇指:“我已经数不清你懂多少门西学了!” 两个小时后,天津最先传回了消息,租界里确实有该药,是一名医药代表介绍给租界医院的,但是医院还在测试阶段,并没有敢轻易给病人用药。 也不难理解,二十一世纪医药如此发达的时代,一款新药想上市,从研发到临床少则也要十几年,拜耳现在的推广步子确实迈得够大。 ——他们在1897年合成阿司匹林后,1899年就开始推向世界各地销售。 濮兰德拿着电报道:“天津的同事说,租界的医院有3瓶,但是开价每瓶10个银元。” 十个银元相当于后来的2000多元,绝对的天价,真是物以稀为贵!想想后世这款药物只有十几块钱一盒,便宜得很。 裕勋龄道:“别说10个银元,100个也行!” 濮兰德道:“这就好办了,我让他都买下来。” “最好可以让他亲自坐火车来一趟,费用我们出。”李谕说。 裕勋龄立刻拼命点头:“对对对!要多少钱都行。” 濮兰德知晓他们意思后,再次发出了电报。 再后来,上海、香港等地也传回电报,虽然有,但都很少,基本都是拜耳公司的医药代表为了销售推广寄过来的试用药。 李谕自然也是让他们尽可能多地买下,有备无患。 但是上海和香港的药品过来要走水路,许多天后才能抵达京师。价格虽然没有天津要得高,但算上运费,也差不多了。 至于今天嘛,只能是让德龄先忍忍,徐徐地断掉鸦片,万一再有戒断症状。 心中有了着落,裕勋龄才放心回府。 李谕准备明天药到了再来,他也是不忍看到吸鸦片的德龄。而且还要回去继续赶稿,稿子真是越欠越多,好在都不是什么困难的科研论文。 随便打了个黄包车,回到宅院时,李谕看到车夫赵谦也来了。 赵谦见状不好意思道:“对不住,李爷,我来晚了。” 李谕说:“没关系,先处理好你自己的事。” 宅子里的房子还有不少,王伯给他安排了一个外院的房间住。 之前赵谦为了省钱住的破庙,能遮风挡雨睡在床上对他都是莫大的奢望。 赵谦看到自己都能单独有间像样的屋子,感动得无以复加,一旁的王伯笑着对他说:“老爷是个好人,跟着老爷不会受苦。” 赵谦拼命点头:“以后有什么活,王伯您就给我说,我身子骨好!” 李谕心态倒是很平和,反正自己每天“打车”也花不少钱,不如直接雇个司机,时间长了,如果真有马车和汽车后,反而还能省点。 第二天,专职司机赵谦就拉着李谕找到了濮兰德。 不得不说,这些外国人的办事效率真心是比大清的官员高太多。 即便是昨天裕庚能借用总理衙门的电报机,下面大清电报局的人员恐怕也不可能动作这么快,而且还得给他们解释什么是阿司匹林,时间上又浪费不少。 濮兰德的记者一来一回,专人送药,虽然出钱的是裕家,但濮兰德自然看的是李谕的面子,否则真不一定会去办这事,所以人情李谕也是欠下了。 裕庚今天同样亲自来到了濮兰德的办公室,奉上了200银元。 裕庚来不及多谢,匆匆说了句:“他日必定再次重谢。”然后就赶忙回到了住所。 裕庚他们在国外多年,懂得如何吃西药,只是药瓶上都是德文,李谕便拿过来翻译了翻译,给他们说明白服用数量。 裕勋龄昨天就告诉了德龄情况,德龄知道李谕所做,再加上哥哥和父亲母亲的鼓励,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断了鸦片。 毕竟裕家全家上下都相信李谕的本事,即便他并不是个医生。 即便只是初染要不久,用意志力控制烟瘾也很难,今天德龄已经虚弱的不想吃饭,强行喝了点粥才吃下药片。 十几分钟后,药效出现,德龄的头痛也有所缓解。 她已经被头痛折磨得好久没有睡个好觉,疼痛小了一些后,便控制不住沉沉睡去。 好在德龄得的并不是严重的偏头痛,估计一个疗程下去就会有很大改善,以后有症状的时候再服药便是。 阿司匹林在清末民初不愧是灵丹妙药,就像未来面世后的青霉素一样,说是神药一点都不过。 裕庚看到女儿终于能够安稳得睡觉,心中大快,不住感激李谕:“李先生!你对我裕家有大恩大德,我实在不知道如何感谢阁下!” 李谕笑道:“谢也该谢药,我可不是大夫。” “不!阁下使我女儿免遭大烟之苦,对她的人生亦有再造之德。” 李谕道:“公使大人言过了!但我实在不知道,德龄为何会沾染上鸦片?” 裕庚叹了口气,“她在国外生活时,确实没有什么恶习。但自进入宫廷后,所见显贵们和国外根本不一样,德龄又受到太后宠信,不少勋贵子弟同样对她好奇。德龄终究年少无知,至于鸦片,是……是巴隆给她说可以吸食鸦片缓解疼痛与压力。” “巴隆?”李谕问,“巴隆是谁?” 裕庚吞吐道:“是……” 旁边的裕夫人看他犹豫的样子,立马说:“是荣禄荣中堂的公子。” “荣禄?” 李谕直接愣了,昨天清楚记得那张戒烟广告上登载的就是荣禄信誓旦旦的宣传语,结果他儿子反而怂恿别人吸食鸦片! 坑爹? 但裕家虽然知道,也不敢说什么,荣禄现在是军机大臣,朝廷中最有权力的人,只能暂且忍了。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李谕昨天一直没注意,今天才发现德龄的母亲长得也有点西洋的样子。 其实裕夫人的确是中美混血,她的本名叫做路易莎·皮尔森,当初是上海有名的“洋妓”,后来做了裕庚的填房。 裕夫人显然气不过,可仅仅也是嘴头上生气,她也知道短时间内绝不可能拿荣禄的儿子怎么样。 裕庚叹了口气,“女儿能好转起来就是。” 三天后,李谕来裕家看望时,德龄已经恢复得比较好,烟瘾也已经消得差不多。 裕庚发现李谕真是神了,硬要塞给他1000两银票,李谕坚决推辞,西厢房的德龄听到后走出来说:“李谕大哥你收下吧,我们全家都知道,没有你的帮忙,我这人就算毁了。” 李谕看到德龄后讶道:“你换上这么正式的衣服做什么?” 德龄说:“我已经离开宫里好些日子,太后催促快点回去。” “可是,你并没有完全复原。”李谕说。 德龄笑了笑:“已经好多了。太后的懿旨发了许久,我也一直在兼做皇上的英文教习,已经误了好多天课程。” 李谕听后可算是明白为什么德龄头痛了,现在全天下最难调和的矛盾恐怕就是慈禧和光绪之间的万丈鸿沟。 德龄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夹在中间,没有政治经验,同时面对两个清廷权力中枢的核心人物,肯定应对不过来。 李谕自己想想都感觉开始头痛。 裕庚面对这种情况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期盼女儿在宫中机灵一点,太后比荣禄更加惹不得。 门外车马停下,下来一个太监朝里面喊道:“裕家姑娘,好了吗?太后老佛爷等你好几天了。” 德龄苦笑一下,提高声音说道:“马上就来。” 催得真是急。 德龄再次感谢李谕:“李谕大哥,这次多亏你相帮,银子并不能表达父亲的心意,但如果你不收,我们家以后真的没法面对你了。”她看了眼大门,“我走了。” 最后三个字的无奈语气就听出了德龄对宫廷内生活的无奈,冷漠、虚假、阴森、而且险恶。 果然还是静静心做做研究比较好。 不过,李谕自己也知道这么想太天真。 时代洪流,表面上是惊涛巨浪,水面下也同样裹挟着泥沙翻涌。 而且这水,真的是浊啊! 第九十四章 李谕也要头痛 李谕这两天写好了《泰晤士报》和《申报》的稿子,一篇是科学杂谈,一篇则简要说了下工业革命,又讲了讲工业革命背后的科学推动力。 他虽然不擅长写此类文章,但毕竟是从一个百年后的视角去审视一切,行文间流露着一种自然而然的洞察一切之感。 另外关于三体问题的征稿他也已经写好,可惜这种文章的篇幅导致无法用电报传送,只得叫赵谦拉着自己又去了趟大清邮局。 赵谦边拉车边对李谕说:“李爷,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您能不能答应?” “什么请求?”李谕问。 赵谦嘿嘿笑了笑:“凤铃也想搬来住。” 李谕哈哈笑道:“你小子,还搬来住,你就说搬来和你一起住不就是了!” “都瞒不过爷的眼睛。”赵谦也不隐瞒。 “她赎身了?”李谕问。 赵谦答道:“其实凤铃早就赎身了,所以我哥出事的时候才一点钱都没有。本来她早就想离开风尘之地,可我之前一穷二白,总不能让她和我住破庙。爷您放心,凤铃她来了会洗衣做饭,也会做女工活,不会白住的。” “行,我答应了。”李谕很干脆 “爷,真谢谢您!”赵谦兴奋道。 李谕感觉赵谦的脚步都开始变得轻快,他笑道:“还有一件事,以后不要叫我爷,最好还是叫先生。” 西苑,仪鸾殿。 奕匡、荣禄、袁世凯一干重臣来给慈禧汇报工作,末了,慈禧突然问了一句:“哀家想给皇帝再找个西学的教习,不过不能要洋人,诸位有什么推荐吗?” “教习?”荣禄有点摸不清太后的意思。 前段时间太后刚给皇帝安排了一位英语教习裕德龄,怎么又要找个西学教习?难道太后对皇上的态度真的有所缓和? 奕匡和袁世凯也摸不清太后的意思,没敢说话。 慈禧啧了一声,继续说:“哀家年纪大了,学不了多少东西。但是皇帝年龄不大,总该懂点西学,不然以后外国公使要见我大清皇帝,什么也不懂,成何体统。” 看来慈禧还是把光绪当做了傀儡,完全一个工具人,场面上该用的时候才拿出来用。 知道了慈禧的态度,奕匡才敢开口:“奴才认为曾在我府上之助学李谕十分合适。” “就是那个曾经调试过望远镜的李谕?”慈禧问。 “回太后,正是。”奕匡说。 慈禧轻轻点了点头:“他倒是合适,袁世凯,你怎么看?” 袁世凯说:“臣也曾请李谕在我北洋军中教课,一个月的接触,臣认为他的确堪称当今大清最懂西学之人。” 慈禧说:“最懂西学之人?嗯!那给皇帝上课就说得过去。” 荣禄说:“只不过这位李谕前些日子刚刚得了京师大学堂招生考试第一名,不知道有没有时间。” 慈禧说:“还有这事?有点意思,那必须就让他教!以前国子监不也没啥讲究,你和大学堂知会一声就是,这事他们还能挡着?” 慈禧对大学堂的态度也是没有超出传统范畴。 奕匡是了解李谕的,他补充道:“给皇帝上课非同小可,奴才怕李谕不懂宫中规矩,所以奴才认为可以让曾经给皇上教过英文的张德彝协助一二。” 慈禧才不会管这种具体的操作细节,“该怎么做你们清楚就行。”然后她叫过李连英道:“小李子,以后李谕去瀛台见皇帝的时候,让崔公公都跟着。” 李连英心中会意:“喳!” 崔公公就是几天前陪着太后拍照的崔玉贵,太监二总管。这人最出名的恐怕就是遵从慈禧的命令把珍妃投入井中淹死。 光绪对他同样恨之入骨,有他监视,再合适不过。 慈禧这手给块糖吃再打一巴掌的政治手腕玩得太熟了,完全把光绪控制在自己的五指山中。 光绪早在十年前就开始学英语,作为当时同文馆的总教习,朝廷让丁韪良介绍了两位同文馆的毕业生沉铎和张德彝给皇帝教授英文。 丁韪良对此事也是有些奇怪,他曾说:“一位学生有两位教师同授一门课,在这世上恐怕只有大清的皇帝。” 总之从1891年开始,光绪已经接触了十年英文。当然,中间曾经一度中断过。 光绪的英文学习成绩也还算不错,跟今天大部分中学生可能差不多,除口语相对糟糕之外,在阅读与写作方面还是可圈可点。 至于口语为什么这么差,原因吗,真的就是有两位教师的缘故。 沉铎是广东人;而张德彝则是辽宁人,铁岭那旮沓的,两人口音实在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而且虽然同为同文馆毕业生,张德彝毕业于京师同文馆,沉铎则毕业于广州同文馆。 哪怕是普通话无比普及的二十一世纪,大学宿舍里同时出现一个东北老铁和一个广东靓仔时,对话都能美得不要不要,更别提一百多年前。 对于阅读和书写二人自然都没什么好说的,但对发音的问题分歧很大。 丁韪良作为同文馆总教习,负责审定所有提供给皇帝的英文对话练习。他提到过,张、沉二人曾向他抱怨,说另一人在授课时“纠正了他对一个词的发音”。 对宫廷教师而言,这种互相纠正,会损害光绪对他们的印象,甚至可能伤及仕途,可谓百害而无一利。 所以此后二人采用了“正确”的做事之道:听到皇帝发音错误,不管错误与另一位教师有无关系,都保持沉默不再明确提出纠正。 对光绪而言,这种沉默却着实损害了他的学习效果。 丁韪良在自己的日记中无奈地这么写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尊贵的学生上课都很准时,很少会缺课,在阅读和写作方面也显示出相当的颖悟。但他的口语却糟糕透顶。试想当学生犯错时老师从不敢纠正,怎么会学得好?” 不过光绪确实不知情,甚至准备了一篇英文稿,准备向各国公使来一次英文演讲! 好在事情最后没有办成,不然真是尴尬了。 光绪的英文口音怎么说哪,反正无法想象融合了东北口音和广东口音的英文讲出来是什么效果。 光绪学英文的事迹被当时很多报纸报道,《申报》刊发了一篇千余字的评论文章,说皇帝如此好学,将来“西国之所谓长技者,不难尽为我有”。 很多士子受到鼓舞也开始热衷学习英文,其中有一位就叫康有为。 甚至1892年的《纽约时报》都郑重报道了此事:“今年20岁的清国皇帝陛下(在清国,人民称他为天子),目前正由两个受过英美教育的北京国子监学生负责教授英语,而这件事是由光绪皇帝颁布诏书告知全国的。皇帝陛下学习外语这一消息真让这里的人感到意外,他们甚至怀疑这是不是真的。” 《纽约时报》的报道显然有一些错误,同文馆不是国子监,光绪也没有颁布诏书告知全国。 带着慈禧懿旨来告诉李谕消息的就是太监崔玉贵和曾经的皇帝英文教习张德彝本人。 崔玉贵大声传旨:“李谕听旨,即日起着你为皇帝之西学教习,定期赴瀛台授课,当尽心竭力,不辞辛苦!” 李谕得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真心是蒙的! what? 怎么突然又给皇帝教西学! 没想到自己刚感慨了德龄的境遇,自己竟然也要进宫给皇帝教课,这怎么想都不是什么好差事!自己莫非也要买点阿司匹林? 懿旨如今都下了,想拒绝都来不及。 张德彝笑着对李谕说:“幸会幸会,在下张德彝,早就听闻了你的事迹。” 李谕还在蒙圈的状态中没恢复过来,随口道:“幸会幸会!” 张德彝又说:“你不用担心,我曾经给皇上当过几年英文教习,其实皇上还是很好接触的。” 光绪对两位教习确实很尊重,甚至有时候朝臣接见,也让两位英文教习坐在自己一旁,这种待遇不可谓不高,毕竟当时光绪还没被软禁。 而且光绪对西学的热衷程度非常之高,应该说狂热粉丝。 李谕只得说:“如此最好。” 看到李谕的反应,张德彝讶道:“给皇帝当教习是天大的好事,怎么看你好像不太情愿的样子?” 李谕忙摆出一副高兴的样子说:“好事好事,当然是好事,我刚才只是太震惊了。” 张德彝笑道:“我刚进宫中授课时,和你的状态差不多,不过很快就适应了。我在报上看过你的新闻,以你的学识,连总教习都称赞,肯定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帝师。” 李谕只能接受现实,到时走一步看一步吧。 张德彝虽然在后世声名不显,但他的的确确也创造过很多个中国的“第一”。 1868年中国第一次派外交使团访问欧美,就是他随使团当翻译; 1876年中国第一次向外国派公使,也随公使作译官驻英国。 中国第一个进入金字塔的人也是他。 第一个记录西餐、第一个记载标点符号、第一个记录巴黎公社、第一个记载自行车的都是他。 “自行车”的名字就是他最早翻译使用。 最有意思的还是他是中国第一个记载安全套的人。张德彝所写的着作中,曾两次提到域外有一种叫“肾衣”的物品。 在《航海述奇》中提到他1866年在法国的见闻时写道:“闻英、法国有售肾衣者,不知何物所造。据云,宿妓时将是物冠于龙阳之首,以免染疾。牝牡相合,不容一间,虽云却病,总不如赤身之为快也。” 后来在《欧美环游记·法郎西游记》中,他又记载再游法国时的见闻:“闻外国人有恐生子女为累者,乃买一种皮套或绸套,贯于阳物之上,虽颠凤倒鸾而一雏不卵。” 他已经认识到安全套的两大功能:预防性病和计划生育。 但是,他却用儒家思想对这种违背人伦的事进行了严重抨击:“其法固妙矣,而孟子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惜此等人未之闻也。要之倡兴此法,使人斩嗣,其人也罪不容诛矣。所谓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作为早期的同文馆毕业生,即便张德彝周游列国,也仅仅是达到博文广知的程度,虽通晓外文这项工具,却并没有深入得真正学习西学。 张德彝说:“给皇上当教习,很多规矩要懂,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 李谕知道张德彝的意思:“我懂。” 张德彝继续说:“教材你可以自行选取,不过一定要先让太后过目。” 李谕点点头,既然是控制光绪帝,学什么慈禧当然要知道个大概。 张德彝继续说:“教课语气一定要平和,不能过于严厉,也不能过于柔和,要循循善诱,更不能责备皇上。” 李谕笑道:“我也不敢。” 张德彝说:“另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一定记住,虽是师生,但更是君臣。” 李谕倒是都明白,但现在光绪已经不是一个真正的皇帝,他的命运早在慈禧心中盘算好了。 张德彝作为丁韪良的学生,知道丁韪良对李谕的重视,基本上是事无巨细给李谕讲得清清楚楚。 李谕也挺感激张德彝,现在朝堂险恶,很难有人给你把坑都提前说明白。 张德彝走后,王伯、赵谦以及刚刚搬进来的凤铃都震惊坏了。 德龄终究是个女人,所以她给皇帝教习英文的事只在宫廷中知道,但提到李谕就没什么顾忌,再怎么李谕已经是轰动过欧洲科学界的人物,说他是大清现在最懂西学的人完全没毛病。 凤铃刚搬过来,一进门就看见大内公公来宣读圣旨,直接傻在原地:“不会走错了吧?” 直到赵谦拉着她一起跪下时才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 赵谦同样惊呼:“老爷!哦不,先生!您竟然要当帝师!” 李谕摆摆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哪能不惊讶?当朝帝师!这是何等的荣耀!”王伯双眼放光道。 李谕也没感觉多荣耀,说不定今后人们提起他,更愿意提到他同时当过吴佩孚和孙传芳的教习。 嘿,不过这么想突然感觉有点意思:后人提到孙传芳、吴佩孚时,不知道会不会加一句,某种程度上他们和光绪也是师出同门。 估计以后孙吴二人肯定也会对此大肆宣扬吧。 王伯当天去清茶馆时,往中间一坐,就大声吹嘘起来:“各位都听好了,以后我家老爷就是当朝帝师!” 王伯二郎腿一翘,可把他牛叉坏了。 老于等人大眼瞪小眼:“帝师?” 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哎幼,我的老天爷!王伯您快抽口我的烟,刚点上的!” “王伯您喝茶!” “你这什么茶?快给王伯上最好的明前贡龙!” 虽然光绪是个傀儡皇帝,但目前在民间,终究还是认为他早晚会亲政,成为真正的皇上。 第九十五章 当回帝师 由于李谕是由奕匡推荐,所以先来总理衙门见到了奕匡。 奕匡对李谕绝对是信心满满:“小李先生以后能为万岁爷之教习,前途无量!” 李谕说:“做当今圣上的教习,我可没有任何经验,还不知道能不能胜任。” “没什么难的,听袁总督说你已经在北洋军中当过西学教习,无非就是上课的对象变了。”奕匡说,毕竟在他眼里,西学教起来还真和以前的经史讲义不一样,当然也不能用同样的办法教课,既然是新形式,就没那么多讲究。 李谕却真是没一点头绪,说道:“北洋是北洋,皇上是皇上,悬殊太多,而且授课内容肯定大相径庭。” “内容嘛,以前你怎么给我教,就怎么给万岁爷教就是,”奕匡给他出招,“而且我学的东西太后也都知道。” 李谕给奕匡讲西学时都是捡着有趣的说,但是光绪显然还是有点小抱负的,肯定不能完全一样。 丁韪良也得知了李谕要给皇帝讲西学的事,虽然现在外国人已经都叫慈禧为“大清女王”,但他们显然更喜欢光绪多一些。 丁韪良赶到总理衙门,同奕匡握了握手:“王爷好。” 奕匡见到丁韪良哈哈大笑:“现在你手底下可是有三人当了万岁爷的师傅。” 丁韪良感觉事情的确不可思议:“皇帝已经多年未曾请过教习,为何如今突然要学西学?” 奕匡说:“是太后的意思,现在公使进宫朝见,有时要直接和太后及万岁爷对话,太后不便直接出面,只能让万岁爷接见。” 自从西安回来后,慈禧也开始让光绪每日朝见公使大臣,还会以他的名义发布上谕,所以每天都会从瀛台把他接出来。 但光绪说到底无非就是慈禧拿来粉饰朝堂的工具,总不能大清龙椅上空空荡荡,毕竟他还是名义上的皇帝。 这是光绪每天难得的能多见着外人的机会,但是君臣公使奏对结束后,慈禧还是马上会把光绪送回瀛台。 丁韪良在中国呆了这么多年,他也知道不能掺和高层权力斗争,对李谕叮嘱道:“如果太后只是让你当西学教习,一定只教西学,其他概不提及。” 丁韪良早就把李谕当做自己大学堂最重要的学生,对他的情况非常关照。 李谕自然明白其中关窍,回道:“多谢总教习提醒,就算是西学,也已经多到教不过来,哪有功夫教其他的。” 丁韪良取出一些书本:“这是我在崇实学校的教材,都是一些初级的数学物理化学等相关科目。” 丁韪良做了几十年教育,这些资源他手到擒来。 李谕很感激,他还愁去哪找材料,现在大清真就很难找科学方面的教材。 “多谢总教习!” “另外,我在同文馆里也有一些小黑板和粉笔,都可以带上,如果是教西学,这些东西用得上。”丁韪良继续说。 丁韪良考虑真是太周到了,李谕还没提及,他已经全部安排妥当。 奕匡也笑道:“要不是太后指定不能让洋人教,你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丁韪良说:“如果是以前,我确实还算适合,不过现在已经有了更好的。在西学方面,李谕早已远在我之上。” 奕匡拍手说:“这话我要讲给太后听,她老人家一定更加放心。” 慈禧虽讨厌洋人,但打心眼里又害怕洋人,丁韪良一句话可能比朝臣的十句话都管事。 丁韪良算给李谕壮了壮声威,不然给皇帝找老师这么大的事,下面的大臣们还不知道要商议多久。 该交代的都交代完,是骡子是马就要拉出来遛遛了。 奕匡和李谕动身前去西苑,另外还给了张德彝信儿一块去。 虽然慈禧并不关心光绪,但光绪的一举一动都要向她汇报,添个教习当然也要亲自过问。 可能也是一种畸形的“相爱相杀”吧。 仪鸾殿,奕匡带着二人见到了慈禧。 慈禧颇有深意地说:“李谕是吧,我们也算见过面了,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既然又是庆亲王推荐,底细也干净。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什么该教就教什么,什么不该教就不要教什么。” 慈禧只是想把光绪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傀儡皇帝,如果涉及变法内容,肯定断然不能接受。 慈禧的观点其实确实偏向日本的宪政改革,天皇权利依然极大。虽然政体上比欧洲封建,但对科学技术等西学也比较推崇。当然,都是相对而言。 不过若是真要施行政令学日本,慈禧顽固的思想也就无法更出一步。 “谨遵太后旨意。”李谕本身也不懂政治,让他讲也讲不出什么。 慈禧抚着手上的指套:“知道了就好。” 然后她对崔玉贵说:“崔公公,带着他们去见皇帝吧。” “喳!”崔玉贵对李谕说:“随我来。” 奕匡不可能一起去瀛台,现在朝中大臣对光绪的态度非常微妙。毕竟都是读了圣贤书,对光绪依然尊重,即便慈禧让他们去瀛台,看到如此光景的皇帝,心中也无法接受。 可太监们就不一样了,见风使舵,甚至敢对光绪出言不逊。 蓬来今始到,真在水中央。 瀛台本来是个风景绝佳的好地方,如今却成了皇帝的宫廷牢房。 李谕远眺过去,亭台楼阁,轩榭廊舫,四面临水,像座海中仙岛,瀛台的名字亦由此而来。 明清两代对瀛台的建设废了不少心思,历来是帝王、后妃的听政、避暑和居住地。 如今瀛台不仅仅住着光绪,瑾妃也住瀛台。只不过光绪住在涵元殿,即所谓的“陵殿”;瑾妃住在香扆殿,在涵元殿南,隔开两个大院子。没有慈禧太后的命令,两人不可能见面。 瀛台与陆地只有一座小桥,守卫日夜站岗。 “给咱家让开吧。” 守卫们肯定认识崔玉贵,进瀛台要么“刷脸”,要么得有慈禧的命令方可。 虽然眼中没有光绪,不过表面上的礼节还要遵守,崔玉贵等人一起给皇帝行了礼,光绪看到崔玉贵就没什么好气,并不想让他立刻站起来。 崔玉贵跪在地上许久,听不进光绪的声音,抬起头说:“万岁爷,是太后让奴才来的。” 按道理太监给皇帝下跪不能抬头,光绪看到后心中有气,但想想还是没有发作,于是说:“平身吧。” 果然崔玉贵搬出慈禧就管事。 几人站起身后,光绪迷离的眼神才看到崔玉贵身后多了两人,其中有位还是曾经的英文教习张德彝。 另一个年轻人竟然也有点眼熟。 崔玉贵说:“万岁爷,太后老佛爷说了,以后要让这位李谕先生当您的西学教习,定期会给您上半个时辰课。” “李谕?”光绪印象中记得这个名字,他曾经让人给带进来过报纸刊物。 光绪站起身,跑到书桌边,翻出几张报纸。 李谕发现光绪皇帝竟然光着脚没穿鞋,现在天气转凉,可他似乎毫无察觉。 光绪拿着一张《京津泰晤士报》跑过来:“你,你就是报上的李谕?” 光绪有一定的口吃。 《京津泰晤士报》当时使用了李谕的照片,光绪对照了对照,“还真挺像。” 李谕说:“回陛下,草民正是李谕。” 光绪激动道:“你不是草民!这世上有的是草,宫里还有草包,但你可不是草民!” 光绪翻看着报纸,“我都看了,你真是让我大清扬眉吐气!” 崔玉贵发觉光绪完全忽略了自己的存在,悻悻然说:“奴才去殿外侍候。” 他也不会离太远,可光绪压根不想理他。 近距离李谕发现光绪帝精神状态并不好,好在因为还要朝见公使群臣,太监们对他的个人卫生方面倒是重视。 李谕说:“没想到陛下也关心科学。” 光绪手里的《京津泰晤士报》已经是很久之前的,看来太监们并没有给他及时递送报纸。 一旁的张德彝道:“陛下,不仅仅报上提到的,最近李谕先生随着振贝子周游欧洲列强,发表了数篇科学论文,震惊整个欧洲,甚至大英吉利国皇家科学院都对他深表敬佩。” 光绪消息明显滞后,知道后大为吃惊:“都是真的?” 张德彝说:“臣岂敢欺瞒皇上。” 如今朝野上许多大臣对光绪非常同情,张德彝曾经是光绪的教习,更是如此。 光绪激动道:“实乃我大清之人才,朕一定要让你当,当……” 光绪突然说不下去,无助地坐回椅子上。别说他现在没什么权力,以前有权力的时候提拔的几人现在也是惨的一塌湖涂。 光绪的屋子里很简陋,椅子上的坐垫已经破了也并没有换新的。 张德彝心中很难过,说道:“皇上,不要多想。要不我们开始上课吧,每堂课只给了半个时辰。” 光绪道:“也好。” 李谕从殿外搬进来小黑板,崔玉贵看到后上来说:“什么东西?” “上课用的普通的黑板。”李谕说。 “黑板?以前先生们上课都是用书本,哪有用板子的?”崔玉贵疑惑道,“你让我检查一下,没得害了万岁爷。” 他心中自然不是担心会害光绪。 崔玉贵接过来黑板,仔细看过没有暗格后才交还李谕,“你手里的东西哪,又是什么?” 李谕无奈道:“这是粉笔,在黑板上写字用。这是铅笔,在纸上写字用。” 崔玉贵不放心,还是都拿了过来,拆开粉笔盒一根根检查,甚至掰断了几根,再次确认后才说:“好,进去吧,以后东西就放这,不要再携带物品。” 李谕看到光绪的书桌上放着几本法律书籍,《日本宪法说明》、《孟德斯鸠法意》、《法学通论》等,看来他心中还是想着变法。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但很可惜,这将是他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 李谕支好黑板,“不知陛下对西方科学有多少认知?” 光绪想了想说:“所知不多,仅学过英文、政法。” 李谕问:“好的,那你最想学什么?” 光绪说:“你都能教吗?那我都要学!” 好嘛,光绪帝对西学还真是热衷。其实即便不是慈禧的命令,他本身也很希望多学学西方学问。 不过李谕就有点头大了,这要怎么开始教。想了想数学是科学基础,只能从它开始,李谕问:“陛下认识阿拉伯数字与数字符号吗?” 光绪摇了摇头,“不知道。” 额,看来真的只能当个启蒙老师了。 好在光绪比之奕匡还是强不少,接受能力也要好许多。 半个时辰的课程挺快,光绪也算学了不少新东西。 “原来西学符号计算时如此方便。”光绪颇为吃惊,“梁启……曾经有人给朕说过西方数学公式极为先进,原来在表达上就要简易许多,学起来也轻快。” 光绪说着就又对张德彝说:“以后一定要推行下去,你最好给亲爸爸上奏。” 光绪一直叫慈禧“亲爸爸”,据说是李连英教给他的。 张德彝已经是二品大员,过段时间还要去英国做大使,他回道:“陛下,现在大学堂再次开始招生,以后慢慢就会施行西方的写法。” 光绪讶道:“大学堂?” 张德彝说:“对,京师大学堂。” 光绪当然记得自己变法中的内容:“没想到它没有被毁掉。” 张德彝说:“不仅没有毁掉,而且现在京师大学堂刚刚开始正式招生,第一批学员高中第一的就是眼前的李谕。” 光绪不可思议得看向李谕:“你果然是个人才,朕要……要……哎!你是个人才。” 光绪的情绪时而兴奋,时而低落,慈禧威压之下,已经多少有点不正常。 “咳咳咳!” 光绪帝突然开始剧烈咳嗽,张德彝连忙跑过去问道:“皇上您怎么了?” 光绪咳得一时说不上话,张德彝连忙大喊:“御医,快传御医!” 光绪虚弱地打断他:“张师,不用喊。” 屋外的崔玉贵还是听见了声音,进来不耐烦道:“皇上要请医官?” “不,不用!”光绪坚持着说。 “那就是了。”崔玉贵竟也没多问,转身出了大殿。 张德彝担心地问:“陛下为什么不传医官?” 光绪小声道:“喝汤药,还不如不喝好得快。” 光绪说的很隐晦,但是李谕立马明白了他的无奈。 张德彝也不傻,但并不相信有人会加害光绪,不过他也不敢问,只好道:“陛下务必多多保重身体。” 光绪帝身体确实很不好,后来会越发虚弱,甚至出现了遗静、虚汗等问题,可他的确很少敢吃药,挺悲哀的。 第九十六章 无法超越群星的界限 李谕看光绪使用铅笔很流畅,写英文也很漂亮,果然练过软笔书法的人再写硬笔书法上手简直不要太快,就像开大货车的司机再让他开轿车一样。 李谕又找来一张纸,写下一些作业题目,并且有针对性地写了一些数学的逻辑,都是些很简单的东西,不过对于光绪来说的确都是新学问。 光绪今天是头一次见这么上课的,效率比以前的经义老师好了太多,老毛病又要犯:“如此优秀的教学方式,朕必要推向全国!” 但是他刚说完这话,崔玉贵就走了进来,他对李谕说:“你写的什么东西?” “作业啊,怎么了?”李谕说。 崔玉贵瞄了一眼:“什么乱七八糟的鬼画符,你再抄一份,我要拿给太后老佛爷看。” 光绪已经忍了他很久,说道:“崔玉贵,难道上课内容也要给亲爸爸看?” 崔玉贵一点也不怕光绪:“上课的书本不用看,太后知道是丁韪良总教习拿来的,但是李谕写的所有东西都要再抄一份给太后。” 李谕知道情况,于是说:“好吧,也用不了多久,多写一份就是。” 崔玉贵拿过李谕再次抄好的内容,才满意道:“好,反正时辰差不多了,万岁爷,我们走了。” 光绪这皇帝当得真是没什么滋味,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完全没有自由。 李谕和张德彝自然也不能多逗留,跟着崔玉贵告别了光绪帝。 李谕和张德彝直接离开了西苑,而崔玉贵则把李谕的手书拿给慈禧看。 慈禧琢磨了一会儿没看明白,不过总归的确是西洋的科学内容,他叫过来荣禄:“你拿着。” 荣禄说:“太后,我也看不懂。” 慈禧说:“我知道你不懂,也不指望你懂。但好歹是给皇帝当老师,你把他写的东西寄给翁同龢看看。” 翁同龢是两朝帝师,担任过同治帝与光绪帝的老师,但在四年前被开缺回籍,并被下旨“永不叙用”。 即便慈禧西狩归来,将很多官员恢复原职,也并没有再用翁同龢。 荣禄问道:“太后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就是让他看看,他上过好多折子,想要再为朝廷效力,不过我可不再想看到他。但关于这件事,我想倒是可以听听他的意见。” 荣禄明白了慈禧意思,说永不叙用就是真的永不叙用,但是作为两朝帝师,就暂且让他看看新教习什么水平。 宰相合肥天下瘦,司农常熟世间荒。 前半句都知道说的是合肥人李鸿章,至于后半句,就是常熟人翁同龢了。 翁同龢罢官后便居住在常熟虞山。 提起翁同龢,可能除了作为两朝帝师外,最出名的就是他“清流误国”的事迹。 许多也是属于朝廷内部的政治斗争,因为恰好翁同龢与李鸿章是死对头,几乎事事唱反调。 翁同龢晚年犯了不少重大错误,甲午战争时,李鸿章主和,翁同龢则坚决主战。 不过其实翁同龢并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真的敢克扣北洋军费,他虽和李鸿章有仇,但当时海军军费的确并不走翁同龢主管的户部。 海军军费有个专门的海军衙门,由庆亲王奕匡、醇亲王奕譞和北洋大臣李鸿章一起管理,而奕匡和奕譞两人基本是做甩手掌柜,实权还是在李鸿章手里。 但翁同龢确实主战,一方面是因为清流本色,必须打!打输了也不是我的责任! 另一方面是因为李鸿章曾夸下海口说北洋水师很厉害,翁同龢也就信了。 甲午战败,翁同龢拼命把责任推到李鸿章头上,有失一代帝师风范。 再加上维新运动中的一系列莫名其妙的操作,多次反对慈禧和光绪,把两人都惹毛,最终落了个“永不叙用”的结果。 翁同龢看到京师来信时非常激动:“太后要启用老臣了?” 不过看过信件后顿时非常失望,原来只是让他知道光绪帝又有了个新老师。 也不知道是不是存心讽刺自己。 翁同龢又看了看李谕的介绍,竟然是去给光绪皇帝当西学教习! 当年看到光绪学“夷人”的语言时他都大加反对,皇帝将主要的学习时间挪给英文,让翁同龢深感失落。满肚子圣贤之道无处传授的翁师傅,眼见皇帝的书桌上全是英文学习资料,在日记中曾暗然神伤地写道:“近且洋文彻于御桉矣,伤哉。” 如今光绪不仅要学英文,竟然还要学科学,学奇淫技巧! 翁同龢感觉自己的光绪徒弟真的没救了! 再一看李谕写的那一堆“鬼画符”,什么都看不懂,仅有的一些用铅笔写的汉字也没什么书法意境,哪配得上帝师一职。 翁同龢书法确实很厉害,在晚清算得上首屈一指级别。 他当年能考上状元,其书法也是立了功,所以对书法看的蛮重。 因而此时翁同龢越看越生气,提笔就给朝廷写了折子:“罪臣闻圣上今日学西学,实为不应之举。洋人虽船坚炮利,西学亦有所强,然陛下不应屈尊学匠人之技,此等学问仅需民间学堂所授,陛下应坚持于圣人之学!” 翁同龢还是挺记挂光绪的,虽然思路都是错的,光绪当初生他气很多时候也是因此,天天拿着清流的一些看似站在道德制高点的意见来压他。治国这么大的事哪能处处要看道德上过不过的去。 完了翁同龢还不忘再给李谕也写了一封信:“彼等洋人学问,难登大雅之堂,如何敢为帝师?人常言见字如见人,吾观汝之字丑如孩童,必然形态可鄙!不得如崇尚西学之康梁般再行欺瞒万岁!” 翁同龢把光绪被软禁一事怪到了康梁头上。 李谕最近闲着没事就给光绪讲讲数学和物理学基础,收到翁同龢来信时都看笑了。 不过不得不说,只看信上的小楷就看得出翁同龢书法名不虚传,但是思想见解又太老旧。 不回信也说不过去,李谕灵机一动,别出心裁得用英文写了封回信,大致内容就是:“我写字的确不如阁下,但是说我形态可鄙就太过了,你可以找份报纸看看,上面就有我的照片。另外,如果翁师傅也想学西学,我可以教教你。” 翁同龢收到回信看到竟然是英文字体,人都傻了! 虽然不想看他心中鄙视的“夷人”语言,但是又想知道内容,身边还找不到懂英文的,急得大胡子乱吹:“这个李谕,气煞我也!” 具体写了什么气到了他又说不出,甚至因此无法写回信,只能把一口气憋在心中无法发泄。 李谕这招真是太绝了!直接堵住了翁同龢的嘴,你要想回骂我,就先老么实学学你瞧不起的西学! 于此同时,李谕关于三体的信也寄到了瑞典。 瑞典皇家科学院。 皇家数学顾问列夫勒收到了来信,看到来信地址时他的第一反应和当初英国皇家学会《自然科学会报》的编辑约尔森很像,“大清国?”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信封上李谕写了庞加来当初关于n体问题很出名的一句话:“无法超越群星的界限”。 列夫勒在看到李谕的名字后,立刻联想到今年震惊科学圈的李谕,竟然是同一人? 再看完信件内容,列夫勒更是直呼不得了,竟然一下子给出好几个三体问题特解,而且最后写的关于太阳系会乱的言论更是惊世骇俗。 必须得让皇帝奥斯卡二世看看! 第九十七章 国王与数学 现在的瑞典和挪威还是联合王国,所以奥斯卡二世同为瑞典和挪威国王。 他的母亲是大名鼎鼎的古斯塔夫的后裔。 身为国王,奥斯卡二世非常热衷科学,他在北欧最古老的大学乌普萨拉大学上学时,修读的便是数学。 所以这位国王才会有闲情逸致搞了个数学问题悬赏,还有专门的皇家数学顾问。 他拿过来列夫勒呈上来的信,具体的计算过程虽然也不是特别能看懂,但是大体知道应该是正确的,虽然全文很大篇幅都在探讨为什么三体问题无精确解,但最后还是给出了几个特解。 对此奥斯卡二世比较满意,因为这个时代的数学,最喜欢的就是确定美,你要是上来就告诉他无解,对方可能觉得你是个不懂的骗子。 李谕的回答也是用了模型简化的办法,众做周知,三点构成一个面,所以三体问题完全就可以简化为平面问题进行分析。 作为一个动力学系统,三个点中的每个都有位置两个自由度、速度两个自由度,一共4个自由度。三个天点就是12个自由度。 其实当年庞加来的论文,主要结论之一就是通过不变积分证明了三体问题中只有三个守恒量:能量守恒、动量守恒、角动量守恒。 这三个守恒量只能降下来六个自由度,剩下六个还是无解,因而他说三体问题无解。 或者换一种好理解的表述,三体问题的方程组毕竟是可以列出来,是三个微分方程组成的方程组。 既然方程组是确定的,理论上只要给定初始条件,的确可以算出下一时刻的位置、速度、方向,或者简单点说位置失量。 但是,问题就在“但是”上,方程组中表示时间和位置失量的是dt和dr,学过微积分的都知道,这是个无穷小量。 哪怕是超级计算机,也不可能真的取一个无穷小量进行计算,所以随着时间推移,误差会越来越大,大到你根本不可能去预测。 这其实就是混沌。 李谕通过三体问题,继续往前一步探讨了一下混沌,当然,由于是数学悬赏,所以他只是比较浅显的带出了这个问题。 也正是混沌的出现,他才敢说未来太阳系也会乱,只是由于混沌的缘故,时间无法预测。 ——毕竟是数学吗,就是一种纯理论上的推演。 领导就喜欢看结论,而且越引入注目越好。 不过李谕的给的结论还是有点太出乎意料,奥斯卡二世问数学顾问列夫勒:“这篇回答有没有问题?怎么一会说没有解,一会又说有解?” 列夫勒激动道:“陛下,您问到的就是最精彩之处,这个叫做李谕的中国人思维实在是缜密,按照他给出的微分方程组,的确是无法求解。但是他又能在复杂的无解方程中找出特解,这就是过人之处。” 奥斯卡二世有点听明白了,“那他提到太阳系会乱,也是真的?” 列夫勒说:“这是比较高深的学问,但是他给的回答太短,我目前看不出太多所以然。但关于混乱,他提到可以用双摆来模拟。他说可以做十个双摆,同时同位置放下,超不过八九次摆动,就会完全混乱。” 李谕为了证明自己的结论,正好拿出双摆这个最简单的混沌体系。 奥斯卡二世不解:“双摆?我只知道单摆。” 列夫勒说:“我也没有做过类似的实验。” 奥斯卡二世说:“单摆我知道,不就是钟表里的。单摆的周期公式我在读书时学过,怎么可能多加一个摆就无法预测?而且似乎双摆系统要比三体问题还简单十倍。” “陛下,我也有有此疑问,作者李谕似乎也预测到了我们的疑惑,所以他言明可以自行制造双摆进行比照实验。”列夫勒说。 奥斯卡二世问:“制作双摆复杂吗?” “不,”列夫勒说,“双摆的制造很简单,今天我就可以安排人员做好十个双摆。” 奥斯卡二世明显对这个简单又不可思议的数学问题产生了浓厚兴趣,“尽快点,我要亲眼看看!” 双摆是生活中最常见的混沌系统,制作起来很简单。 瑞典皇家科学院自己就有实验室,关于单摆的实验设施有一大堆,只需要简单改改摆长,再加一个摆就可,所以没多久就做好了十个一模一样的单摆。 外形自然不可能完全相同,但摆长是完全一样的。 斯德哥尔摩皇后岛,瑞典王宫卓宁霍姆宫。 列夫勒在王座前摆放下十只双摆,然后由十名侍者竖直拉起在同样的位置。 列夫勒很细心,仔细纠正了每个人的手势和位置,确保一会儿松开时摆动完全一样。 一直到他感觉没有问题时,才对国王奥斯卡二世说:“陛下,可以开始,您下令吧。” 奥斯卡二世感觉很新奇:“就算是真的摆动不一样,最多也就是几名侍者松手时间细微的误差而已,怎么能说‘混乱’一词?列夫勒,你认为哪?” 列夫勒也赞同奥斯卡二世的观点:“理论上的确如此。” 奥斯卡二世清了清嗓子,“你们十个务必要动作一致,听我口令,三、二、一、放!” 十名侍者同时松开手中的摆球。 一下、两下、三下,摆球的摆动步调似乎完全一致。 奥斯卡二世嘴角微微上扬,“我就说嘛!” 四下、五下、六下,依然看不出什么不同。 连列夫勒都有点不明所以,但是李谕顶着这么大的光环,应该不会信口开河吧? 七下、八下…… 等等! 第七下摆动时还差不多的步调,但就在跳入第八下时,十个摆球走向完全天差地别,相互之间几乎毫无关系! 再后来的摆动更是杂乱无章,十个双摆完全是各不相同,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是同时开摆。 奥斯卡二世揉了揉眼睛:“我刚才看到了什么?不会看错了吧?” 列夫勒也愣住了,“乱了,真的全乱了!” “我要是没数错,仅仅过去了七八下,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奥斯卡二世大为吃惊。 列夫勒立刻叫停:“再来一次!” 第二次列夫勒更加认真,为了排除刚才是侍者放手动作不一致的问题,甚至让国王选了十名卫兵,他们经常受训练,动作整齐划一。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但即便如此,在国王奥斯卡二世口令下,双摆同时放下依然会在跳动七八下后完全走向混乱。 奥斯卡二世连做了十来次,效果完全一样。 其实别说人为操作,后世计算机模拟五十个初始速度仅相差百万分之一的50个双摆,在十次左右的摆动后,都已经乱成麻。 这下奥斯卡二世和列夫勒真是服了! “为什么会这样?”奥斯卡二世也算是数学本科毕业,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 列夫勒身为皇家数学顾问,同样无法回答国王的问题,只是震惊道:“叹为观止!我根本无法用现有的知识诠释,他又给我们开了眼界。” 奥斯卡二世拿起李谕的文章,仅仅十几页纸,后面关于“太阳系会乱”的论述也没几页,看了好几遍也看不出什么。 “难道我的数学知识如此落后了?”奥斯卡二世把李谕的信拿给列夫勒,“列夫勒,你给我解释解释。” 列夫勒摊了摊手:“国王陛下,这篇文章我同样已经看过好几遍,确实也没有完全看懂其中深义。” “那如何是好?”奥斯卡二世苦思冥想。 列夫勒脑子转的很快:“陛下,我们可以向他约稿,甚至可以专门为他颁个数学奖章。” “数学奖章?” “对的,陛下!我们已经设立了诺贝尔物理学奖、化学奖、生理学奖、文学奖及和平奖,但唯独还没有数学奖。”列夫勒一语道破。 “嗯,有道理。”奥斯卡二世点点头,自己身为一个数学家,但是自己国家所主导的诺贝尔奖却没有数学奖,的确挺难以让人理解。 当然,诺贝尔奖的奖项设置完全是遵照的诺贝尔遗嘱。 虽然很多人怀疑诺贝尔奖不设数学奖是他个人的情感原因,实际上并不是,真的完全是由于诺贝尔的科学观念导致。 诺贝尔在16岁时就终止了公立中学教育,也并没有继续上大学,而是从一位优秀的俄罗斯有机化学家那里接受了一些私人教育。 事实上,正是这位俄国有机化学奖在1855年把诺贝尔的注意力引向了硝化甘油。 诺贝尔作为19世纪下半叶典型的天才发明家,他的发明需要材料、果断和直觉,但不需要什么高等数学知识。 当时的化学领域实验确实如此,所以诺贝尔的数学知识可能不超过四则运算和比例率,差不多也就是现代初中数学水平。 不过化学后续的发展很快,在诺贝尔死后没几年,诺贝尔奖就根本不可能忽视数学的影响。 列夫勒说:“国王陛下,现在德国、英国、法国的数学蒸蒸日上,我们完全可以先下手,让李谕给我们写篇数学论文。” “就这么办!”李谕前段时间的新闻他还历历在目,今天他论文上仅仅几句话提到的实验都如此包含奥妙,的确是值得约稿!奥斯卡二世拍板道:“直接发电报,就让李谕详细解释解释双摆和太阳系为什么会乱的问题。论文收到后你亲自找几位顶尖数学家审稿,如果通过,我也要亲自为其授奖。” 列夫勒问:“奖金的设置?” 奥斯卡二世傲然道:“和诺贝尔物理学奖或者化学奖一样,也是15万克朗!不过钱当然不会走诺贝尔基金会,这是我们皇室自己提供的奖金。” 好家伙,真是大手笔! 列夫勒又问:“这次数学悬赏?” “当然奖项也要颁给李谕。”奥斯卡二世道。 数学悬赏的奖金是2500克朗,折合白银大概是350两。 但是15万克朗就真的不得了,足足有2.1万两白银! 这是个超级大的数字。 所以诺贝尔奖能从第一届就能如此璀璨夺目,吸引所有顶尖科学家关注,成为世界顶级科学奖项,完全是从一开始就给的真心多!诚意太足了! 那时候根本没有什么科学奖项做到如此程度,自然吸引了绝大部分科学家和科研组织的关注。 如果放到现在看,当年的15万瑞士克朗差不多是如今的640万rmb左右,再考虑当年相对贵乏的物资,实际购买力还要远超640万,毕竟当时可以花钱的地方终究远没有二十一世纪这么丰富。 不得不说诺贝尔真的有钱,他遗嘱中留下了总共3100万克朗给基金会。 既然是叫基金会,你可以理解为把投资挣的利息或者收入用来发奖金,这也是为什么诺贝尔奖发了100多年还没有花光的原因。 要的就是细水长流! 当然,货币是会出现通胀的,尤其此后接连出现了一战二战级世界大战。 自从1901年后,奖金其实就开始逐年下滑,在此后的90年里,诺贝尔奖的奖金都低于第一年。 诺贝尔基金会也真的一度差点没钱,好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基金会把钱给了一些国际投资机构,才出现转机。 其中有位极其厉害的投资大师,福斯特·佛来斯。诺贝尔奖也的确应该谢谢他,此人号称“二十世纪最伟大的投资者之一”。在他于2001年把自己创立的白兰地基金转卖给amg之前,获得1000%以上的累计收益。 总之,考虑通胀因素下,一直到1991年,奖金才再次超过了第一年。 即便从2020年开始,瑞典提高奖项到1000万克朗,按照汇率也就相当于700万rmb左右(汇率一直在变,差不多是这个数)。 当然,现在诺贝尔奖本身的荣誉早就远超金钱,700万在诺奖面前已经变得无足轻重,它带来的科学价值与影响力价值都是根本无法用金钱衡量。培养一个诺奖级别的发现,也根本不是700万可以办到。 甚至如果能花700亿可以最终搞出一个诺奖级成果,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会有哪怕一丝的心痛。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总之,在刚诞生之初,诺贝尔奖完全是“出道即巅峰”! 第九十八章 邀约 李谕现在还不知道瑞典那边的消息,他依然是每天在写关于混沌理论的论文,这是个不小的工程,一旦发表就是惊天骇浪。 当然,可能仅仅是数学领域的惊天骇浪。 数学的发展毕竟超前于其他学科,是纯抽象内容,无法像物理学天文学发现那般引起巨大轰动。 此外就是给光绪皇帝上课。 光绪皇帝现在对西学真是激发了不小的热情,尤其是几何学和化学,他竟然非常喜欢几何作图和化学的各种试验。 喜欢化学挺好理解,一方面试验确实有趣又好玩,但最主要可能还是历朝历代皇帝们的通病:总想着炼炼丹什么的,甚至梦想说不定自己真就瞎试一通整出长生不老药。 不过光绪皇帝还有自己的一点私心,他想借此了解一下化学毒性原理。 虽然光绪从来没有说过,但真心害怕自己早死。 至于怎么死,他心中最害怕的就是毒死。 站在100年后的李谕清楚,他的确是死于砒霜中毒,但被谁毒死是个千古疑桉。 而且就算是他真的成为顶尖化学奖,也不可能保证自己不被毒死。 毕竟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躲得过初一,能一直躲得过十五吗? 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对于光绪而言,阎王根本不是任何毒药,而是慈禧本人! 所以,哪怕他变成化学大师,也躲不过去一劫。 这都是注定了的,谁叫他身在帝王家,就是个死局,如同n体问题般无解。 至于喜欢几何学,是因为光绪确实对数字不够敏感,代数对他而言难度也大,不如几何学直观。 况且当年雍正帝搞的摊丁入亩,效果极大,很多时候就用到了几何学的丈量,这也是一个原因。 李谕虽然讨厌清朝所有的皇帝,但唯独对雍正抱有好感。 雍正的历史评价一直被大大低估。 什么康乾盛世,都是狗屁。本来清朝到了康熙末年就差不多快不行了,硬生生被雍正拉了回来,说他给大清续命一点都不为过。 乾隆包括他自己的子孙后代基本就是享了老爹留下的清福,只不过乾隆一朝就败光了。 光绪也许想像雍正帝一样重振朝纲,但很可惜他没有雍正的手腕与魄力。 所以即便他能亲政,大清肯定也要完,和崇祯一样的结局吧。最多最多可能就是嘉庆的水平,一番挣扎后终究选择躺平。 但光绪想学,李谕自然也就多教教他,几何学确实教起来也容易些。 光绪终究是个成年人,李谕没有完全按照小学教材讲。 光绪最初学英语时,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倒是真用了一位外国人从国外带来想给女儿用的英文教材。 李谕的思维一直是在高屋建瓴的程度上,绝非仅仅教给光绪1+2=3之类的填鸭式内容。 李谕遇到过不少好老师,虽然不是师范生,但是对于教育的内核还是很有感触的。 他深知“会”和“会教”是两码事。 基本上随便一个成年人都会小学数学,但真想把孩子教好,就不是一件简单事。 而且李谕毕竟是个通晓西学的现代人,人类这一百年的发展何其大,所以他的见解深度也要比同期人高许多。 光绪学得也很用功,这天还专门向李谕请教几何问题。其实是李谕专门给他出了几道算阴影面积的小学几何题,都是比较初级的加辅助线题目。 但用的辅助线一多,光绪明显就感觉算不过来,他抱怨道:“李教习,做这种题目有用处吗?我只是想以后丈量土地时防止官员蒙骗我而已。” 李谕说:“如果是仅局限于此,那么确实不用再学了,但如果陛下还想更进一步懂得西学,现在仅仅刚开始而已。” 他可不会惯着光绪。 光绪说:“我当然想懂得西学,只不过这么学太难了,就没有点快捷的方法?” 李谕笑道:“当然没有。” “毕竟我是天子,”光绪说,“聪颖程度总要比凡夫俗子强吧?” 李谕不知道光绪哪来的自信,于是说:“陛下,您知道亚历山大大帝吗?” 光绪点点头:“我知道,他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君主。” 李谕说:“没错,他身为西洋历史上四大军事统帅之一,曾经也寻找过学习数学的捷径,但是他的老师却这么对他说,几何面前没有皇权道路。” 光绪听完立刻肃然起敬,比起亚历山大帝,他可真就差的远了,既然这么厉害的君主都要虚心学习,哪还有什么偷懒一说。 李谕照例又给他在纸上出了几道题目,门外的崔玉贵瞄了一眼,和前几天也没什么区别,都是些莫名其妙方方圆圆的图形。 崔玉贵心中一直在犯滴咕:“这就是西学?看着没什么了不起嘛。” 慈禧对光绪所学内容现在也几乎提不起兴趣,以前学经义的时候,翁同龢所教内容慈禧基本了解个大概,不过看到这些数字符号就真心不懂。 她看过今天的教学内容后,对一旁的荣禄道:“真不知道洋人学这些个劳什子玩意干什么!” 荣禄也不太懂,只是说:“洋人这么厉害,听说他们从小都学,想必是有用的。” “我不信,”慈禧指着那些图形,“要说那些个厉害的军舰大炮的图纸,也不可能靠这些就画出来。” “奴才也想不明白,要不太后还是直接找个明白人问问。”荣禄无奈得回道。 慈禧说:“你这说得什么话!现在满朝文武,除了一个袁世凯,还有几个懂洋务的,而且他自己也说不懂科学一道。” “那就没办法了,或者太后直接问问李谕?”荣禄说。 慈禧摆摆手:“算了,他不过是个略通西学的,我看也不懂战场上的船坚炮利。” 反正慈禧只觉得洋人打仗厉害,具体为什么厉害,又不愿详求。 慈禧又说:“还是说说你的事,我准备把你的女儿幼兰许配给载沣,你看如何?” “哎幼喂!”荣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太后钦点媒妁,是奴才一家的万般福分。” 慈禧虽然刚才是疑问句,但荣禄听到耳朵里就是肯定句。 慈禧说:“起来吧,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载沣和载振一样,均是皇族中比较被慈禧看好的几位,慈禧直接指定婚配,今后对荣禄一家肯定有极大好处。 “冬冬冬!” 李谕的宅院敲门声响起,来得竟是丁韪良。 李谕惊道:“总教习,您怎么亲自来我这?” 丁韪良拿着手里的一份电报,“以后你是不是也可以自己安置台电报机,给你发电报都到了我这里。” “电报?哪里来的?”李谕问。 “你获奖了!”丁韪良高兴道,“就是上次我给你看的报上的数学悬赏,你真的得奖了,2500克朗!” 李谕倒是不太吃惊,但是丁韪良接下来的话确实让他惊住了:“电报是以瑞典挪威国王名义发来,而且隆重邀请你再次写一篇数学论文,专门讲解你之前的回答。”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丁韪良也不太懂三体问题,只是这么大体说了一下。 看来李谕之前抛下的引子真的起作用了。 丁韪良继续道:“国王还提到,如果你的论文能够通过专业评审,将会获得高达15万克朗的奖励。” “啊?15……万克朗!” 李谕真心没想到瑞典国王出手这么阔绰,怎么有点战国时千金买马的感觉,自己好像也成了一个抛砖引玉的引子。 丁韪良拍了拍李谕的肩膀:“好样的!我坚信你肯定可以!” 李谕本来想的没多复杂,但是人家花这么多钱,肯定要更加好好重视一下。 后续这段时间要加快进度了,好在现在时间相对自由,趁着大学堂开学前最好能搞出来个大概。 此外,李谕也确实该考虑考虑电报机的问题,现在沟通确实太不方便。 第九十九章 李谕这段时间就开始忙了,混沌理论之所以一直到20世纪中期才出现,其实也是因为早期计算能力太差,很难模拟计算各种复杂的系统。 好在李谕有个计算器,虽然按起来麻烦点,但也比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洛伦兹(不是洛伦兹力的那个洛伦兹,是气象学家)用的好多了。 而且他也不需要引入过多计算,主要还是一些理论上的东西要写出来。 李谕写数学论文虽然不是强项,不过混沌理论用到的数学并没有过于复杂,都是他能够掌握的。 就比如开篇提到了“分形”的概念。 分形早在十来年前,就有几位数学家摸到了门槛。 最出名的一个是瑞典数学家科赫,他提出的“科赫雪花”很出名。 就是以一个等边三角形每条边的中间三分之一部分为底边,向外再做等边三角形。 然后无限进行下去。可以理解为套娃,无限重复套娃。 如果原本的等边三角形周长是1,显然形成的科赫雪花的周长就是(4\/3)的n次方,明显是个无限大的数。 但非常反直觉的是:它的周长无限长,面积却有限。 只需要画一个比之大一点点的圆,就可以把它罩住。 实际上它的面积确实是收敛的,可以求出来。 如此形成的科赫雪花一点都不“圆润”,处处扎手。用数学语言说:虽然它是连续的,但是处处不可微。 同样的理论还有湍流领域大老理查森曾经提出的“海岸线悖论”。如果你用精度越高的尺子去测量比如英国的海岸线,测出来的周长就越长。 如果你用无限长的尺子去测量,英国海岸线的周长就会是无限长。 虽然反直觉,也有点反物理,但是在数学上,就是这样的。 另一个比较出名的就是希尔伯特十年前提出的“希尔伯特曲线”:把一个正方形分成四个小正方形,然后用一条曲线遍布每个小正方形。 如果小正方继续细分为四个,无限循环下去,曲线就会充斥整个正方形。 如此一来,本来只是条一维的曲线就有了面积。 也挺反直觉,线竟然有了面积。 李谕对这些内容还是比较熟的,只是数学推导的过程废了好多时间。 这天中午,李谕吃过饭,王伯看到李谕拿着一个小黑盒子在晒太阳,好奇道:“先生,您拿的是什么?” 李谕看了看手里的计算器,笑道:“你在外面可千万不要乱说,它是这座宅子的镇宅之宝。” “宝贝?”王伯讶道。 “对的,大宝贝!但是千万不能让人知道,不然就不灵了。”李谕说。 王伯使劲点头:“放心,老爷,我肯定不会泄露一点出去。” “嗯,那就好!”李谕叫过来赵谦:“走,我们出门。” 赵谦现在清闲了许多,立刻抄起人力车:“先生,咱去哪?” “大英使馆。” 李谕在濮兰德的办公室找到他,先给了他两篇新闻稿,都是关于一些常规的科学普及内容,反正这些新闻也会在国内刊发。 濮兰德高兴道:“李谕先生,我就喜欢看你写的内容。我敢说,单论科学文章一项,整个亚细亚都没有人比你写得好。” 李谕说:“记者先生真是说笑。还有件事,今天来是想问问你如何购置一台电报机。” 濮兰德主业之一就是搞新闻,这方面肯定问他最了解,他说道:“那你来得真是时候,公使夫人一个月前也曾问及此事。” “公使夫人?武田夫人?”李谕问。 “没错。前段时间日本国在朝鲜布置了上百个电报局,购进了大批电报机,公使夫人想着可以和国内更快联系,于是托大使的关系购入了几台。”濮兰德道。 日本在甲午战争中,就深受电报的益处。 几年间再次大力修建电报局,已经达到了2000余个!并且在朝鲜半岛的釜山、仁川、汉城(后来叫首尔)大力修建新电报局。 至于用途嘛,当然是如今日俄关系紧张,马上爆发大战。 日本对电报和铁路的重视程度很高,虽然目前日本还无法自行制造,但是已经通过官营的邮政蒸汽公司及民间的三菱公司大量采购了英美电报机。 而且是那种不惜血本的买,订单甚至大大超过了实际需要。 本来日本是想把触手同时伸向满洲地区,在奉天(今沉阳)、哈尔滨、大连等地继续建设电报线路,不过俄国感觉到了日本野心,于是拼命阻挠,所以目前朝鲜半岛有不少闲置电报机。 当然喽,俄毛本身也是狼子野心。 三菱集团说到底是商人集团,如此多电报机放在仁川,收不回成本也不是办法,于是四处寻找买家。 英国驻大清公使萨道义的夫人武田兼是日本人,正好想到可以有个电报机同国内更加便利地联络,听到这个消息自然不会放过。 李谕冷笑一声:“日本和俄国看样子都快要忍不住了。” 濮兰德问:“什么忍不住了?” “当然是战争。”李谕无奈道,“而且还是在我们中国的领土上的战争。” 濮兰德哈哈大笑:“开什么玩笑?如果用你们中国话说,就算是给日本熊心豹子胆,日本国也不敢惹一个欧洲大国。虽然俄国仅仅是个欧洲偏于落后的国家,但也不是区区日本能惹得起。” 濮兰德是个英国人,打心眼里还是认为整个东方在国力上都是偏弱。即便日本刚刚打赢了甲午战争,但是他在清国这么多年,深知清国底细,输了战争确实是因为弱。 但俄国就不一样了,无论如何也是一只凶勐的北极熊,日本撑破天就是一只野猪。 野猪见了熊,哪有打赢的道理? 这是目前整个世界普遍的想法。 李谕说:“日本现在可是后面有着你们英日同盟,又在一定程度上占着距离近的便利,说不定它就敢。” “不不不!”濮兰德大摇其头,“虽然我们大英日不落帝国站在日本一方,也断然不会相信日本敢动手,更别提赢不赢的问题。” “好吧,静观其变。”李谕也不想过多谈论这个问题,终究是阻止不了的事情,还不如想想自己该做什么。 濮兰德显然也没兴趣继续谈论日本和俄国的问题,因为在他看来,根本就是完全不需要考虑的事情,他问道:“李谕先生如果想要购置电报机,正好今晚可以参加一个由武田夫人组织的晚会,三菱会社的人也会参加。” 李谕只能同意,毕竟现在想找个买电报机的渠道还真不容易。 李谕又问了一句:“如果买来电报机,线路如何接入?” 濮兰德拍着胸脯道:“我们也有电报局,线路你不用担心,但是定期要给大清电报局及报社缴纳费用,具体看每个月发出的电报数量及发往的地区。” 李谕点点头:“我明白了。” 想想也确实有点无奈,通信对于一个国家何其重要,现在竟然发电报还要给英国人交钱。 不过也没办法,现在日本也是如此,毕竟设备和专利都在英美国家手里。 已经过世的李鸿章都明白,不是任何一个工业领域都可以随意引进外资,铁路、矿山、通信、银行等都要紧紧握在自己手里。 所以国内的电报线路确实都是大清自己建设,这一点上,其实李鸿章还要比日本人强一些,日本现在的电报线路基本都是英美公司营建。 但也并没有进一步去研究通信的深层原理。 总之,发国内电报要交钱给大清的电报局,但如果想发越洋电报,收费的自然就是英美电报局,而且价格相当的高。 晚上,李谕如约来到英国公使夫人的晚会,刚进门就看到了裕庚夫妇,以及小女儿裕容龄。 李谕上前打招呼,“没想到公使先生也参加晚会。” 裕庚道:“说来也巧,英国公使馆的人员来邀请法国公使夫人参加晚会,我们正与法国参赞一同喝下午茶,听到你也要去,自然想凑凑热闹。” 裕庚在法国当了多年公使,现在很多同法国的交涉,还会交给他办理。 李谕的出场引起了一点小轰动,法国公使夫人艾洛蒂向武田夫人问道:“那个中国人就是李谕?” 武田夫人是见过李谕的,点头道:“没错,就是他。” 艾洛蒂轻呼一声:“真是不得了,他在我们国家可是受到过总统的接见,难以置信,你竟然可以邀请到他。”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这些公使夫人们也喜欢攀比,平日里闲得很,谁家晚会办得如何都是第二天的谈资。 武田夫人略带骄傲道:“他现在可是科学圈的一个大红人。” 艾洛蒂轻轻走到李谕跟前,“先生你好,我是法国公使夫人艾洛蒂。” “夫人您好。”李谕以法国的吻手礼回敬。 “我知晓你的事迹,甚至还曾在巴黎大学演讲,真是了不起。”艾洛蒂说。 “谢夫人夸奖。” 其他几国公使夫人也对李谕很感兴趣,现在的北京城,除了那些达官显贵,恐怕最有名气的就是李谕。 但今天的主角可不是他,一名年轻人咳嗽了几下,“尊敬的先生们女士们,容我岩崎小弥太为大家隆重介绍几款我们三菱公司的产品。” 岩崎这个姓李谕听过,三菱集团的创始人叫做岩崎弥太郎,听名字眼前这个只有20岁出头的日本人是其儿子。 岩崎小弥太14年后确实也继承了三菱集团,成为第四任总裁。 岩崎小弥太道:“首先,自然是感谢武田夫人的盛情邀请,让我可以出席如此隆重的晚会。为此,我特意带来了我们公司最新采购于美国电话电报公司及德国西门子公司生产的电报机。” 如今的日本公司真是见缝插针,逮着机会就要推销自己的产品。 武田夫人对美国的产品最感兴趣:“我要美国的一台。” 岩崎小弥太说:“武田夫人好眼光,美国电话电报公司的电报机传输损耗是很小的。” 美国电话电报公司即当年的贝尔电话公司,它后来的简称是at&t,相信很多用过有锁苹果手机的人很了解。 现在老美是商业大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赚战争财,推出的很多产品的确价格要比欧美便宜,品质也不差。 另外几名参赞迅速买走了剩下的美国电报机。 李谕笑道:“看来我要选择西门子这台了。” 岩崎小弥太非常善于推销,他说:“伟大的科学家,德国制造对于您来说,更显严谨精神。” 这是李谕和三菱集团的第一次接触,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李谕现在并没有接触到工业,但当他出手时,不管是三菱还是三井、住友、安田,都将会迎来颤抖的时代。 这也是他对于自己的保护,不单单是如今大清的工业土壤ph值太低,根本不合适太早的工业生产。还有这帮日本四大财阀的虎视眈眈,一旦对你动手,将是灭顶之灾,并且可以断定大清根本不会采取任何有效行动去保护本国工商业集团。 李谕问道:“这台电报机多少钱?” 岩崎小弥太说:“作价365银元。” 李谕道:“你取得数字倒是吉利。” 岩崎小弥太说:“寓意乃是恭祝客户日日发财。” “好,我买下了。”李谕说。 岩崎小弥太立刻一个九十度的鞠躬:“感谢您的支持。” 今天三菱集团带来的也不止电报机,还有数箱麒麟啤酒,这在大清绝对是稀罕东西。 现在除了哈尔滨人,恐怕全中国人都没有喝过啤酒。 岩崎小弥太雄心勃勃道:“我们三菱会社有信心在大清建立啤酒厂,与俄罗斯人那难以下咽的啤酒正面竞争!” 听了小弥太的话李谕就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不过算算时间,青岛啤酒厂也快建立了,最好想想办法让他们赶在前面才行。 虽然青岛啤酒厂最初也是外资,不过就日本人那尿性,他们可不会留下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在中国。 第一百章 鲤鱼效应 当晚的晚会,容陵还为众人献上了一段优美的现代舞。如果说现在大清国最会跳现代舞的,恐怕也就是容陵。 第二天,李谕就让濮兰德安排人搭设电报线路。 其中有位监工非常认真,甚至有时亲自动手搭设线路。 不过他之所以吸引了李谕的注意,主要是在几位英国电报局工人中,他是唯一的中国人,而且似乎专业能力相当高。 李谕好奇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此人道:“在下蒋式瑆。一直听闻过李谕先生大名,不过无从拜访,没想到今日能为您亲自搭设电报线路。” 蒋式瑆也算是个奇人,他曾经当过广东监察道御史,两次上折子弹劾奕匡,不过庆亲王在朝中地位已经稳固,蒋式瑆弹劾不成,还被罢了官。 并且朝廷还传旨申饬蒋式瑆,宫中的一个姓王的太监当着众人的面,就对蒋式瑆一顿噼头盖脸的臭骂: “有圣旨申饬蒋式瑆,跪下听宣!蒋式瑆,你这混账王八蛋,不知抬举,干出一堆乱子来。你们姓蒋的原都不是好人,出了个蒋式瑆更坏,滚下去!” 蒋式瑆当场就被骂地灰头土脸。 申饬官员为清廷一项制度,是太监的一份美差。其实如果提前送上银子,太监就不会过分辱骂。不过蒋式瑆得罪的是庆亲王,太监根本不敢收他的银子。 但奕匡也真是有趣,很少对自己的对手赶尽杀绝,仅仅是让他丢了乌纱帽。 蒋式瑆被罢官后,并没有灰心丧气,甚至搞起了新兴行业。 此刻他指着李谕的屋内说:“先生家中似乎也没有电灯。” 李谕说:“当然喽,电报线还能搭设搭设,但我总不能在家中安一台发电机。”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蒋式瑆叹了口气:“不出意外的话,我将很快为京城百姓送上照明的电灯。” 现在北京城除了西苑和东交民巷,根本没有供电,更没有电灯,夜幕笼罩后,根本就是黑压压一片,也就谈不上夜景。 西苑用的是自己的发电机组。而使馆区使用的电力则是来自德国人的电气公司,德国电气公司如今正贪婪地觊觎京城空闲的电灯市场。 反正在他们眼里,大清哪哪都是可以咬一口的肥肉。 李谕说:“阁下莫非想要创建电灯公司?” 蒋式瑆点点头:“现在电报市场想要推广颇有难度,买得起电报机或者说用得着电报机的人太少,但是电灯市场还是很大的。” 李谕感觉蒋式瑆有点意思,于是说:“我也认为兴建电灯公司迫在眉睫,等你调试好电报机后,我们可以具体研究一下。” 难得碰到一个热衷于西洋科技的人,蒋式瑆开心道:“都说李先生西学造诣高深,如果能有您的帮助,对我将会是极大的裨益。” 李谕说:“能帮的我都会尽力帮,有电灯是好事,你能挣钱,老百姓也能享福。好了,看你们架设得差不多了,我进屋去试试电报机。” 电报线路的搭设现在都是走的空中,赵谦经常在北京城四处跑,认得这些电线杆子,说道:“咱家老爷真是洋气,这种东西我在东交民巷见过不少。” 凤铃笑道:“老爷不会是要在院子里也开个使馆会洋人吧?” 王伯若有所思道:“你还真别说,咱家老爷我觉得真有可能做得出来!” 北京城这时的电报线确实很乱,反正也没有城管来管理,经常可以看见凌乱的线路。而且你要是搭设电报,人家说不定还以为你和洋人或者中枢大官有关系,根本不敢管。 正搭设得如火如荼时,荣禄的儿子巴隆走了过来,他生气道:“这破玩意能不能不要在我们家门口走?” 凤铃见着荣禄的儿子就没什么好气,“在大路上架电线,又没碍着谁!” 巴隆眉头一皱:“就是洋人这些东西,坏了我大清风水!” 屋里的李谕听到外面的声音,走出来道:“原来是巴隆公子,失敬失敬。” 巴隆虽然知道李谕在科学上确实很厉害,不过他本人也很传统,根本瞧不起西学,不满道:“洋人的电报线已经干扰到了我们荣府。” 李谕看了看电报线杆,高度完全足够,于是说:“它们只是服务于我家中电报机,怎么会对阁下府上造成影响?” 巴隆说:“当然有影响,洋人的铜线,千里之遥,瞬息可通,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这么多年,一直因此在各种新闻上造谣事端,我们又无从知晓。更何况铜线过我荣府,府上机密信息,岂不也被偷听。” 李谕说:“阁下府上的机密怎么可能被马路上一根区区的电报线得知,哪有这么神,公子多虑了。” 巴隆根本不相信:“我怎么知道你说的真假。” 李谕笑道:“你可以随便找个洋人问问,估计他们也很想知道如何单纯用铜线就能知道四周的讯息。” 巴隆压根不懂,争论不出什么,不过心中依然大为光火,等他老爹回来一定要好好告一状。 李谕打发走巴隆,继续回到书房写作,他的进度很快,已经写到了混沌理论中非常关键也最为出名的“蝴蝶效应”。 “蝴蝶效应”本来出自洛伦兹的一篇演讲,但是他原本所说是“一只海鸥扇动翅膀就足以改变天气的走向。” 他当初用的是“海鸥”,至于蝴蝶的出处,其实一个记者看到论文中的一张关于“洛伦兹吸引子”的图形很像蝴蝶,所以才写成了“蝴蝶效应”。 但其实中国一直有类似的说法,如: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都揭示了混沌理论最关键的一点:初始值极为微小的扰动,都会给系统带来巨大到无法预测的变化。 李谕提前六十年提出了这个观点,但称之为“蚁穴效应”。 后来为了纪念李谕,很多人直接叫做了“鲤鱼效应”。 这个词语是《申报》记者史量才所创,他根据李谕名字的谐音及他所阐述的观点,换了种表述:黄河里一条鲤鱼游动时带起的涟漪,极有可能带动太平洋上一场无敌的飓风。 倒也是个合理的诠释。 直到六十年后,当洛伦兹用计算机模拟出形如蝴蝶的洛伦兹算子后,二者共同成为了混沌理论的代名词。 当然,李谕并没有止于此,他的数学功底可以,进而又用微分几何探讨了混沌理论的数学原理。关于这种混乱的描述,则又用上了包括概率论与数理统计的内容。 这片论文要比他之前关于x射线和热力学第二定律的论文花的时间多太多了,足足一个月才完成。 当然,这只是混沌理论的开篇,至于后续,还有待其他数学家的进一步发展。 不过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容易,毕竟开创了一个全新且极为重要的数学门类。 如果继续深入写,混沌理论可能再花一年也写不完。李谕懂得适可而止,核心观点阐述清楚就好。然后他校核完成后便寄出了论文。 论文还是挺厚的,足足两百多页,差不多是一本数学书。 李谕当天也收到了瑞典汇过来的2500克朗,这个时代的电讯系统没有后世那么发达,又是跨行又是跨国的,所以今天汇丰银行才收到了汇款,照例还是扣掉了10%左右的手续费。 不过算下来,也有300多两银子。 第一百零一章 演讲 这天李谕来瀛台时,正好碰见裕德龄来给光绪上英文课。 皇宫里女老师可不多,裕德龄算是非常罕见的,好在现在没什么大臣知道瀛台的情况,不然一帮老学究肯定要一顿破口大骂。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而且现在裕德龄好歹也是御前女官,慈禧本身也是一介女流成为帝国统治者,似乎也没什么可以说的。 光绪也并不抵触女老师,最关键现在的大清国,没几个中国人口语好,裕德龄在国外多年,说起外语来要纯正太多。 现在裕德龄最主要的任务之一就是纠正光绪的发音,从那口一会儿混杂着东北口音一会儿又是广东口音的奇怪语调中纠正回来。 “皇上,是‘艾泡’,不是‘啊泡’,您跟着我念,apple!” “额泡~” “不对,是‘艾泡’!” “哎,哎,哎泡!” “非常好!” 光绪以前的读音练习进行的很少,现在仿佛从头开始学说话一样,他本身又有点口吃,抱怨道:“英国人的舌头都是卷起来的吗,为什么这么难读。” 李谕笑道:“皇上,您如果学学俄罗斯语,恐怕舌头就要成麻花。” 光绪说:“朕能学明白英语已经很不容易,真的好难。” “洋人学咱们的中文更难,你说是不是,德龄?”李谕说。 德龄点点头:“是的,皇上,中文能学好,如果下功夫,没有任何语言再学不好了。” 光绪有点不相信:“朕有点不明白你所说的中文难是好事还是坏事,我记得曾经有人提议,可以用洋人的字母代替汉字。” “皇上,这个思想肯定不行。”李谕连忙纠正。 光绪说:“有什么不可,洋人如此强大,用他们的文字朕也觉得似乎是个办法。” 自从许多人认识到中国积贫积弱后,就开始思考原因,其中有一波人就认为应该消灭汉字,完全采用拉丁化字母。 新文化运动倡导者、后来曾任北大教授的钱玄同就曾经说过:“要废掉封建的孔儒学说,唯一的办法就是废除汉字。” 关于废除汉字,他还详细地介绍了原因,就是因为汉字学习和书写过于复杂,难度太大,而abc这样的文字才科学、才容易传播,所以他的主张就是彻底废除掉汉字,全面使用abc字母文字。 另一位坚定的汉字废除运动的支持者大家肯定想不到,竟然是鲁迅,迅哥。 鲁迅早期留学并学习西方文化后,曾经偏激得说:“汉字不灭,中国必亡。” 当然这是早期鲁迅说的,毕竟鲁迅作为文学大咖,他的中文功底根本不用多说。 而且当时的情况确实是绝望,几乎没有人能看到中国未来的路在哪里,完全是摸着石头过河,而且过得还是长江黄河。 一直到几十年前,很多人也觉得汉字生命力要衰竭,因为当时电脑上难以输入汉字,是个非常要命的问题。 但是谁能想到,技术飞速发展,到了21世纪后,汉字的输入竟然要比英文还要方便快捷许多,尤其是在智能手机设备。 不过李谕很难和光绪解释这些问题,只有对他说:“皇上,文字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日本人用的不也是方块字。” 果然事实胜过雄辩,他根本不用解释许多,一个例子就能搞定。 光绪对这个简单的解释很满意:“有道理,朕也认为应该多向日本学习。对了,李教习,今天我们要学什么?” 李谕说:“今天学的稍微麻烦一点,涉及到了三角学。” 李谕一想到可以用sin、去折磨光绪,心中竟然感觉特别有趣。 不仅光绪在听,就连裕德龄也开始一起学起数学。 半个时辰的课程结束,李谕对光绪说:“皇上,过两天我就要去京师大学堂了。” “京师大学堂,”光绪念叨了一声,“终于又要开学了。” 四年前大学堂初设,光绪对其寄予厚望,甚至亲自出席开学典礼,但如今物是人非。 大学堂还是当年的大学堂,光绪已经不是当年的光绪。 光绪望着瀛台外的天空若有所思。 从瀛台离开,李谕先去了趟汇丰银行,现在钱越来越多,总不能都放在宅子里。 李谕在汇丰银行开设了账户,然后把瑞典汇过来的2500克朗转成银行之间更喜欢流通的银元。 李谕填好单子,然后对柜员说:“除掉10%的手续费,一共是450银元,都存入我名下户头。” 他刚说完,后面有一个挺讨厌的声音传了过来:“450个银元就存洋人的银行,真是打肿脸充胖子。” 林炳华和荣禄的儿子巴隆一起走了进来。 李谕讥笑道:“你不是不爱洋人的东西吗,怎么来这里?” 林炳华一时语塞,于是不再和李谕说话,而是对巴隆说“公子,这家银行是大英帝国最大的银行,银子放在这里安全得很。” 之前八国联军的庚子国难中,很多大户家的钱被洗劫,北京几百家钱庄和票号也惨遭抢掠,如今幸存下来的都是一些“连锁”的大票号,在别的省份有余粮,才维持到了现在。 荣禄家当初也受了不小的损失,对此心有余季。 巴隆说:“英国的银行,听着确实安全。” 柜员知道来了大户,立刻上来拉存款,“两位公子爷,是要存银子吗?您真是选对了!我们汇丰银行现在的利息是2厘,多存还能商议。” 2厘就是月息0.2%,年息2.4%,算是比较正常的水平。 巴隆心中算了算:“可以接受,等我再去法国、俄国还有美国的银行也问问。” 柜员连忙说:“公子爷,连庆亲王都在我们汇丰银行存款,现在其他家的银行业务根本没有我们家覆盖广泛。” 巴隆其实对银行也没有太大了解,心中估计也都差不多吧,于是说:“如果存200万两,可有什么说法?” 柜员眼睛都要窜出来,手笔太大了! “公子爷,如此巨大的数额我做不了主,等我们经理回来了让他亲自与您谈。” 巴隆说:“还有,银子现在都在钱庄,转移过来麻烦吗?” 柜员说:“这么大的数额您肯定也要知会一下钱庄,或者我们也可以提供担保服务。” “那我知道了,等我把钱庄的事处理好再来找你们。” 巴隆的银子分散在三家钱庄,他对旁边的林炳华说:“听着似乎可以,你觉得哪?” 林炳华陪笑道:“公子既然选择了汇丰,小的肯定也要把钱放在汇丰。” 李谕在旁边都听见了,心中暗骂,这帮臭公子哥真是有钱得过分! 京师大学堂终于开学了。 虽然开学典礼远没有后世那么恢弘隆重,到场人数也仅仅是仕学馆55名学生、师范馆76名学生,以及二十余名教职人员,加起来不过一百五十多人,但终究是重新招生后北大第一次真正的开学。 如今京师大学堂的条件也相对简陋,并没有一个像样的大礼堂,典礼只能在院子中露天举行。 管学大臣张百熙、荣庆坐在屋檐下,两人一个曾经是吏部尚书,一个曾经是刑部尚书。 从这里就可看得出来,清廷对大学堂的规格设置极高。 各科教习也在两侧分别就座。 张百熙是为大学堂开学操劳最多的人,也是复学后的第一任“校长”,他首先起身致辞,下面的众学子也都站了起来。 张百熙道:“今天是京师大学堂正式开学的第一天。所谓大学堂,在我看来就是研习学问的地方,我们的古人有一个传统叫做坐而论道,今天,我就和大家论一论这世间的道。” 说罢,他抬起右手轻轻的往下压了压:“大家都坐下吧,坐下。” 张百熙继续说:“从我们识字开始,我们就在学习为人之道,治世之道。 “世间的道或许有所不同,但是我一直在想,对于一个国家,什么才是真正的大道,什么才是让国家振兴之道! “这次开办京师大学堂遇到了很多阻力和质疑,大家也都清楚,甚至还死了人。死的这个人叫王长益,我一直在想,他为什么会死?又是谁把他逼死?我想到了几百年前,前朝也有一个姓王的人,叫王阳明。这个人大家都是知道的,他曾经说过一句话: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所以我以为,王长益之死,就是死于心中之贼!而这个贼,不仅在他心中,也在我们每个人心中,要论清世间的大道,首先就要破除心中之贼!” 张百熙提到的王长益,确有其人,他因为家贫如洗,在科举上又几番落第,颇不得意。 四年前京师大学堂第一次开学时,听说就读京师大学堂每月都有生活津贴,将来毕业后还能谋得一个实缺,左思右想后,虽然心里也并不是十分情愿,但还是到京师大学堂报了名。 不曾想,他的这一举动却惹来了其它进京参加科举考试的学子们讥讽和嘲笑。 王长益为人忠厚老实,也不善言词,再加上心中多少也有些羞愧,对这些人的谩骂更加不敢还击,只是左躲右闪,尽量回避和那些学子们见面。 谁料到有一天晚上,那群学子在店中饮酒作对,一时兴起,竟然在王长益的床头贴了副对联。 上联是:孝悌忠信礼义谦;下联是:一二三四五六七。 上联缺了一个“耻”字,意思是骂王长益无耻。下联少了一个“八”,忘八,意思就是骂王长益是王八。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名节观念甚重,王长益的面子又薄,再加上心胸不够开阔,受了这些气,心里郁结难遣。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想到科举失意,就读京师大学堂又招致如此的侮辱,一时气愤之下,竟然用床单在房间里面悬梁自尽! 张百熙讲了讲王长益的事,然后对下面的学子们继续说:“各位觉得这个心中之贼究竟是什么?在我看来,就是伪善! “平常大家学习程朱理学,学到的无非是存天理,灭人欲。 “可是翻翻我们的历史,或者不用说历朝历代,只看当下,靠圣人之学、仁义道德当真就能够治国平天下了? “满口仁义道德是无法挽救一个国家的危亡!你们想想,你们所学的四书五经、你们苦苦研习的八股文,能够抵抗洋人的坚船利炮吗?能够改变贪腐横行、土地兼并、流民千里、国家积弊丛生的局面吗? “重名节而轻实务,这里面隐藏着的其实就是虚伪和虚弱。 “再说说你们,如果这次朝廷没有下旨,让京师大学堂的学子们毕业后能够享有科举及第的待遇,你们能弃科举而就新学吗? “我今天不是责怪你们,只是希望在座每个人都能明白,道德改变不了一个人的命运,也根本改变不了一个国家的命运,空谈道德仁义,就是世间最大的伪善!” 李谕情不自禁鼓起了掌,一众学子在其带动下,也同时用力开始鼓掌。 张百熙真不愧是北大校长,虽然是个在时代局限中生存的人,但是他的眼光已经超过大部分国人。这一番演讲堪称振聋发聩,非常有水平,的确称得起校长一职。 丁韪良、严复、林纾等人对张百熙的话也是深表赞同,不住点头。 但是另一位管学大臣荣庆,以及中学副总教习辜鸿铭却似乎有点不满。 之后丁韪良和吴汝纶分别代表中西总教习也进行了致辞,但都是比较常规的希望大家恪守本心,严于律己,治世修学的内容。 他们讲完后,张百熙又说道:“刚才都是我以及教职人员在讲,今天我还希望请到考取大学堂招生考试第一名、名震西洋科学界、并且荣为皇上西学教习的李谕做番讲演。” 自从李谕被慈禧点为光绪的西学教习,朝中许多人对他还是有些另眼相看,尤其是对光绪还存有幻想的保皇派。 现在不仅丁韪良重视李谕,连张百熙也将李谕列为大学堂“特格之生”。 李谕走上台,这是他第二次在大学里演讲,简单的致谢后,他开始说: “刚才听到张校长关于‘心中之贼’的演讲,我深表赞同。恕我冒昧补充,我认为还有一个‘心中之贼’,就是守旧。 “我记得李鸿章李中堂曾经说过一段话,中国士大夫沉浸于章句小楷之积习,以致所用非所学,所学非所用。无事则嗤外国之利器为奇技术巧,以为不必学;有事则惊外国之利器为变怪神奇,以为不能学。 “这是李中堂二十年前说的,但现在想想依然如故。 “世间没有一成不变的道理,天下事穷则变,变则通。 “今日的时势,乃是三千年未有之危局。因循守旧,固步自封,只会让我们这个国家越来越落后,越来越衰弱。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我所擅长的乃是西学,所以我可以用我的亲身经验告诉各位,中国人当然可以学通西学。 “学习本身并不难,真正难的是我们放下守旧的心态,抛弃守旧的观念,真正敞开心扉学习西学。不要狂妄自大,更不能妄自菲薄!” 李谕肯定不会讲太多,简单说了几句就结束。但是他思路很好,接上了张百熙的话,又有所延伸。 台下的冯祖荀、何育杰、范熙壬等疯狂为李谕鼓掌,倒是仕学馆中的林炳华不以为意。 从今天开始,他们就正式入学了京师大学堂。 第一百零二章 日本教习 就读京师大学堂期间,学生的膏火、饭食免费,但是纸笔、中外图书及一切生活服务等费,还是需要自己筹措。 仕学馆还好,毕竟都是有官身,根本不愁银子。 但师范生有不少一介穷儒,压根无以谋生计,许多又成了家,离家千里,求学长达四年,因此难免有内顾之忧。 不过京师大学堂规格如此之高,地方政府肯定也舍得对学生提供资助。为了让学生安心学习,部分省府就会给本地在京师大学堂学习的师范生津贴。 津贴钱数各省不一,比如湖北省给每名师范生每月二十两银子,包括安家银十二两,在京费用银八两。 广东给的最多,每个月直接25两。 这种资助真心非常高了,一年240两到300两银子,放在清末绝对是力度非常非常大的补贴。 毕竟一个闲散满清宗室一个月不过三四两银子。 至于京师大学堂的科目设置,其实和现代也没有太大区别,毕竟是学习的日本。此时的日本在教育方面已经和欧美接轨,大大领先于清朝。 仕学馆和师范馆的课程设置和难度有所不同,大体上有算学、博物、物理、化学、经学、外国文、地理、史学、心理学、法律学、图画、体操等课。 李谕其实基本都了解,唯独可能就是上上经学、教育学,然后图画也会上一上,当然很多时候是自顾自在练习素描。素描其实蛮有用的,李谕以前就想学,现在终于是有了时间。 大学堂里有位外国教习对他印象颇为深刻,就是来自日本的心理学正教习服部宇之吉。 服部宇之吉并不是京师大学堂主动聘请,而是日本方面推荐。 早在四年前戊戌变法刚刚设立京师大学堂时,日本就得到了消息。如今再次正式开学,日本外务大臣小村寿太郎认为:“日本必须抓住这个时机,绝不能让欧美等国插手清政府的教育事业。” 于是日本外务大臣联合日本驻华公使一同说服荣禄与奕匡,从日本聘任教习。 服部宇之吉就是因此来华。 他的妻子叫做服部繁子,也挺出名,对清末民初的女子教育非常上心,同时她与秋瑾也是闺中好友。 服部宇之吉当然知道李谕的大名,所以在课下找到过李谕交流。 “李谕先生,您认为京师大学堂之学术成就可以赶超西方吗?”服部宇之吉直接发问,李谕毕竟不是普通学生,没必要搞那些弯弯绕。 李谕说:“服部教习的说法太超前了,现在大学堂草创初期,谈这些为时尚早。而且您应该了解,学术成就的高低有时候并不单单取决于一所学校水平的高低。” 服部宇之吉说:“你的意思是取决于学生水平的高低?是指你自己吗?” 李谕笑道:“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您可以理解为我也是学校的一份子,所以我当然并不是提及自己。我是说国力的强弱与学术成就的高低往往也是正相关。” “好一个正相关!从这三个字就看出来你不仅数学水平高,眼见也不凡。”服部宇之吉继续说,“说点眼下的,你对我的《心理学》一课有什么建议?” 李谕说:“服部教习的教学水平自然不用多说,但是许多同学根本看不太懂日语教材,一边翻译一边学习,实在是太慢。实话说,这个时候我几乎已经快看完全部章节。” 李谕日语不错,这一点服部宇之吉是知道的,但大部学员虽然看日语教材有时候能猜出几分意思,但涉及一些专业词汇的时候,还是完全蒙圈。 所以现在京师大学堂的外籍教师上课时往往还要专门兼做翻译,效率很低。 服部宇之吉点点头:“你的建议非常中肯,我的确应该在学习中文的同时也编撰一套中文心理学讲义。” 好在他真的说到做到,服部宇之吉的心理学讲义至今还留存于世。 而且服部宇之吉对于京师大学堂的早期建设还是挺上心的,一到任便天天出勤,帮忙制定了师范馆和仕学馆的学科课程和规章制度,又为教室和宿舍做准备,协助购买机械、标本和图书,一同筹划师范馆的入学考试手续等等。 李谕说:“服部教习的中文在教职中已经算是优秀。” 服部宇之吉作为一个日本人还是很谦虚的:“中国文化源远流长,语言同样博大精深,我不过是从小有所涉及。说到这个,我认为正是中日一衣带水的关系,所以我们日本人应该做清廷的领路人,有义务做好清廷的教育工作,力保中华之文化不断。” 服部宇之吉的思想和他同时期的日本东洋史大学者内藤湖南很像。 内藤湖南的观点就是中国文化的核心曾经属于汉唐,但现在已经转移到了日本。因此日本要负担起东亚文化圈的领导地位,带领中国、朝鲜。 正是后来日本所谓“*****圈”的源头。 李谕当然知道这些,他面无表情说:“中国之文化当然不会断,即便历经各种阴谋阳谋亦是如此。” 服部宇之吉并没有听出李谕话语中的意思:“我们日本现在做的,就是要让清廷知道,我们日本与清国有着相似的文化,我们与西洋并不相同,只有我们日本才能在情感上真正与清国站在一起。” 李谕心想:是啊,你们日本确实和西洋“并不相同”,下起手来可比欧洲列强恶毒多了。 服部宇之吉赴任之时的日本对华政策是:“着眼于东亚全局,应以日本人的精神改造中国人的精神,打压排满兴汉的势力、维持清政府的统治。助其教育改革一臂之力,牢牢掌握中国教育的最高实权,以此促进日本国运的发展。” 作为一名由外务省和文部省共同派出的赴华教习,服部宇之吉自然深谙此政策之深意。 所以,他曾一直计划让清廷更多的招聘日本教习,力图使更多的日本教习在清朝教育系统占重要的一席之地。 甚至在发展中国女子教育事业时,他还不断强调日本传统的思想比西方思想更适合,应该成为日本女人那样的贤妻良母,也是为了在思想和精神上让中国与日本保持一致。 欧美等国其实也看出了日本的想法,丁韪良就曾经说:“以京师大学堂的服部博士为首的、其他大学堂和学堂的日本教习们,并不仅仅是来教学,而是奉日本政府之命来到北京。其行动要通知日本,要听从公使馆的吩咐,他们意在培养日本在华势力,不可小觑。” 不过在当时的清廷高层看来,他们真的觉得只能学习日本。 服部宇之吉以及他后续招揽的一些日本教习一直时刻保持着良好的形象。但很多时候也是做给荣庆这种清廷高层看,以便继续取得清廷的信赖。 1906年,他甚至直接给日本政府发文章建议:“不仅要依靠外交手段和政策的方式引导中国人亲日,也应从社交方面着手,让中国人认识到,日本人对中国人的感情与欧美人对中国人的感情是不同的,如此更有利于扶植日本在华的势力”。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总之日本可以说是在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从思想文化上和军事上双重侵略中国。 软的不行来硬的,硬的不行了继续来软的。 第一百零三章 旧时代的火花 李谕的确是太超前了,基本上半个多月就学完了心理学、教育学第一年的课程。 这个时代的京师大学堂,还不是纯粹意义上的大学,经常要承担一些朝廷或者其他工商业人员的咨询。 天津海关道唐绍仪今天就带着两人来到大学堂找到了李谕。 “李谕先生,别来无恙。”唐绍仪道。 李谕是见过唐绍仪的,与他握手道:“唐道台,幸会幸会。” 唐绍仪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介绍身后的两人,“他们是张新吾、罗建秋,是天津的商人。” 两人对李谕大名也是如雷贯耳:“李谕先生您好,我们对你可谓是钦佩良久!” 李谕不明所以,但还是同他们握手打了招呼。 李谕问唐绍仪:“唐道台今天有什么事?” 唐绍仪拿出一支雪茄,然后擦着一根火柴点燃,举着手里的火柴梗对李谕说:“的确是有事,我们是为此而来。” “火柴?”李谕问。 “正是!”唐绍仪说,“这两位正准备着手恢复天津自来火局。” 好嘛,晚清民国时期,大家真是不分数理化,只要是知道你懂西学,什么问题都要来找。 李谕笑道:“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张新吾说:“李先生太谦虚了,您这么大的学问,小小的洋火哪能难得到您。” 唐绍仪抽着雪茄说:“就是!李谕兄弟,你的本事我也见过,连袁总督都对你赞赏不已,我就不信小小洋火还能难过发现天上的星星。” 李谕感觉有点头大:“也不是这么回事……” “不是那么回事就好!反正有你帮忙,我看就没有办不成的事。说到底问的也是西学,我来大学堂之前已经找过张大人,他一听是问化学,立刻让我找你,张大人对你真是信任得很。”唐绍仪说。 真要想想,虽然李谕化学水平虽然不是特别高,但是似乎在晚清也的确没什么人比他懂了。 而且理论上,化学与物理在微观理论层面本就可以互相解释。实际上所有的化学现象本质上都可以用最外层电子的相互作用来解释,而原子领域也属于物理学。 别人都大老远过来了,李谕只好说:“那我试试。” 罗建秋高兴道:“您只需要随便试试就可以解决我们的难题。” 李谕笑道:“如果我可以解决,自然会不遗余力。” 张新吾与罗建秋日后都是中国火柴工业的奠基人,别看只是小小的火柴,其实又是一段颇为艰辛的道路。 “百废待兴”用在二十世纪初的中国太合适了,真的是一点现代工业都没有,大的重工业根本不用提,就算是小到诸如火柴、铅笔生产都是天大的难题。 唐绍仪得意道:“我就说吧,来京城找李谕最合适不过。你就算是再给洋人递上几千两银子,他们也不见得教给你。” 李谕问:“你们到底有什么困难?” 一说到正事,唐绍仪立刻正色起来:“自然是为了我们自己的火柴产业。十五年前,李鸿章李中堂就在天津创办了天津自来火局,专门生产火柴。但是刚开始成产没多久,瑞典和日本火柴公司的产品就涌入进来。不得不说,他们的洋火的确安全可靠且更好用,售价又压得很低,导致天津自来火局的产品持续滞销,没几年就倒闭了。”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世界上最早的安全火柴由瑞典人发明,最先进入中国市场的就是瑞典火柴。后来日本火柴的进口数量也非常大,甚至日本火柴一度占据了中国85%以上的火柴市场。 虽然火柴并不像其他产业一般庞大,但即便是在清末也达到了上千万两的规模,并不是一个小众市场。 而且这上千万两白银都是净流,大部分流向的还是日本。 这种情况一直到二三十年后民族火柴工业发展起来才有所好转。 李谕说:“如果价格没优势或者质量不过关,确实很难同洋火竞争。” “没错!他们现在想做的就是提升产品水平。天津自来火局当时已经订购了许多设备,虽然旧,好在还能用。初期的设备投资并不大,目前最关键就是技术上太落后,”唐绍仪对张新吾说,“你拿给我一盒产品。” 张新吾从包裹中拿出一盒火柴递给他,唐绍仪将天津自来火局自己生产的火柴与刚才他点燃雪茄用的瑞典火柴一起摆在李谕眼前,说道:“你能看出问题吗?” 李谕端详了一会儿,“好像颜色有点不对,而且有一盒侧边没有摩擦面。” 唐绍仪哈哈大笑,“果然是李先生!一眼就看出了问题。” 李谕眉头皱起来,还不是小问题。 唐绍仪对张新吾说:“专业的问题就由你来提吧。” 张新吾指着天津自来火局生产的火柴说:“李先生一定看出来了,我们生产的是黄磷火柴,但是瑞典火柴却是用的赤磷火柴。” 李谕点点头:“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张新吾说说的“黄磷”与“赤磷”,其实就是现代化学中统一称呼后的白磷与红磷。如果大家伙见过白磷就知道了,很多时候白磷其实就是黄颜色。 白磷与红磷是高中化学学到“同素异形体”时最典型的例子。 虽然它们原子组成都是p,但是白磷的原子结构是正四面体,而红磷则是链状结构。 微观的构成直接影响宏观的性质。 白磷极易燃,甚至在空气中都会自燃,只能放在水中保存,而且白磷有剧毒。 但是红磷的燃点就要高了很多,并不易燃,并且基本无毒。 瑞典人的火柴之所以称为“安全火柴”,就是因为采用了红磷,摒弃了白磷。 张新吾说:“我们生产的黄磷(白磷)火柴工艺上比不过瑞典火柴,现在瑞典火柴价格也压到了一盒70文,对我们冲击太大了。” 创业公司最怕的就是被行业巨头狙击。你可以想象自己刚办了个电商公司,就被马老板盯上的感觉。 李谕拿起来两盒火柴,虽然价格压到了70文,也不便宜,一盒火柴里只有12根。普通百姓根本消费不起,一般都是达官贵人才舍得用火柴点火。 李谕明白张新吾等人的情况:“现在的问题是不仅产品不行,品牌也比不过洋火柴,甚至安全性都有大问题。” 罗建秋说道:“是啊,更可怕的是现在竟然有百姓吞食我们的黄磷火柴自尽。已经出了好几起命桉,连官府都盯上了我们,要不是唐道台出面,恐怕我们早就再次被查封。” 清廷的官员们大都不懂现代工业,再加上洋人背后施压,几乎都会不分青红皂白直接一棒子打死民族产业。 李谕明白了他们的处境:“的确是要做技术上的革新。” 唐绍仪说:“正是如此,设备现在已经有了,关键还是技术上达不到。如果李谕先生能解决技术问题,把安全性先提上去,我想刚才提到的其他困难都可以解决。” 李谕心中想了想当年的化学知识,然后说:“我明白了,我随你们去看看。” “太好了!”张新吾和罗剑秋非常兴奋,“您要是不出手,恐怕整个中华大地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能帮上忙的人了。” 张新吾曾经在天津北洋学堂读过书,也学过西学。 但就像京师大学堂一样,当年刚刚开设的大学基本就是承担着西方国家小学的任务。并且大都更看重的外语和政法,对科学领域涉及很少。 张新吾属于热血青年,虽然对化学根本不懂多少,也压根没听过“同素异形体”,但是凭着心中一股劲也要干。即便明知洋人的火柴更好,但就是要做自己的民族产品去和他们竞争! 清末民初这种人并不少见,而且张新吾从事的又是比较有意义的化学工业,无论如何李谕也应该帮他一把。 李谕同唐绍仪一起找到管学大臣张百熙。 唐绍仪的天津海关道只有四品的官秩,但是从诞生起,海关道就是超级实权部门,他们管理大清海关税赋,实际上的地位仅次于地方封疆大吏。 所以唐绍仪一出马,张百熙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张百熙语重心长对李谕道:“没想到甫一开学,你就需要承担如此重要的任务。我知道洋人的东西并不好研究,但是你不一样!我相信你可以做到当年李中堂都做不好的事。如若可以顺利完成,我一定代表大学堂对你嘉赏!” 李谕郑重说:“我一定不负大学堂之名。” 在李谕曾经生活的时代,他身上的光环更多是北大赋予他。如今有机会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提振早期北大的名望,肯定是不遗余力,没什么好说的。 唐绍仪守着海关道这么个大肥缺,虽然并不贪,但也很有钱。四人拿着唐绍仪买的京津火车上等车厢票前往天津。 来到天津自来火局时的,李谕看到旁边还挂着一个新牌子:“丹凤火柴公司”。 不用说,肯定就是张新吾他们创立的新公司名字。 里面除了许多男工,张新吾还雇佣了一些女工做火柴盒的表湖工作。 这个年代能招收女工的厂子太少了,也算是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许多底层劳苦人民的就业问题。 厂子里的设备确实比较老,但是现在的火柴工艺除了旋片、切梗、排梗和卸梗几个工序采用机器外,其他的如锯木、晒梗、运梗、沾油、沾药、烘干、湖盒、装盒、包封装箱等都是手工。 所以设备的生产压力并不大,旧点也可以用。 张新吾还专门做了个实验室,烧瓶、容器一应俱全,只不过还不太会用。 李谕大体转了一圈,然后问了问就明白了,现在火柴厂采用的确是西方早就淘汰的70年前的白磷火柴生产工艺。 这种火柴生产使用起来倒是方便,火柴头里就有白磷,随便一擦就能着火,根本不用像后世的安全火柴那样还需要在摩擦层上打着火。 但问题就是起火太灵敏,非常容易引起火灾,而且白磷不仅本身毒性大,生产过程也极有可能产生剧毒。 李谕看着眼前的几个瓶子,立刻明白了他们的困难:“你们现在是难以生产赤磷吧。” 张新吾诚恳道:“是的,不仅如此,我们也无法知道火柴头的配比。” “配比不成问题,无非就是硫磺、氯酸钾与二氧化锰的配比实验,这个可以进行穷举尝试。”李谕摸着烧瓶说,“只要是源头有了,后面就不怕实验浪费。” 氯酸钾和硫磺现在天津并不难找,这两样东西是制备火药的重要原料,天津又是北洋陆军的根据地,并不缺这个。 而且氯酸钾也没什么神秘的,高中化学有个重要实验不就是氯酸钾制备氧气。 东西张新吾也知道氯酸钾和硫磺,但他是真不知道同样的元素还可以有两种不同的形态。 不管是实验室还是工业上,都是先制备出危险的白磷,然后再去制备红磷。 方法并不复杂,就是加热,当然是隔绝空气进行加热。 实验室较为简陋,李谕换上一身衣服和张新吾、罗剑秋一起做起实验。 李谕给他们做了展示,如何加热、如何收取红磷等等。 只实验了四五次,李谕就很熟练地可以用白磷制备红磷,然后再教给了张新吾和罗剑秋。 之后就可以将红磷制作成火柴盒侧面的摩擦层。 虽然看似很简单,但之前却难住了两人许久,而且瑞典人与日本人也压根没有告知方法。 反正这东西也不是什么专利,怪只能怪大清太落后,高中化学都成了工业发展的瓶颈。 然后李谕又与他们一起做实验将氯酸钾、硫磺和二氧化锰研制火柴头,其实就是通过实验控制起火温度。 李谕终究是受过现代教育,懂得从高温向低温,也就是从“过分安全”到“常规安全”缓和过渡的实验策略,几十次实验后,第二天也完成了初步的配比。 都不是什么复杂的化学问题,初步配比的精度虽然还是不够,但是方法有了,后续张新吾只需要再多做一些配比实验就可以。 有了这些工序,就可以完全不再使用白磷,也就是可以生产安全火柴。 张新吾在笔记本上认真记下了李谕的实验步骤,兴奋万分:“没想到李谕先生可以无偿提供给我们这些宝贵的机密,实在是无以为报,等我们的工厂运转起来后,一定给您奉上酬劳。” 李谕笑道:“举手之劳,无足挂齿!你们如果可以想办法提高产品质量,然后降低价格,成功打开火柴市场,就是对我最大的谢意。” 张新吾一揖到底:“先生高义,实在是佩服!” 第一百零四章 评审 李谕算是把西方安全火柴的核心技术都教给了张新吾和罗剑秋,可以让他们提前二十年掌握安全火柴的生产技术。 几人在实验室热火朝天干出成果后,出门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赶了过来,“新吾,听说你们去请了位高人,有没有什么进展?” 张新吾拿着一根实验室做出的半成品火柴,轻轻一擦,火光倔强燃起,“严校长,成了!”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严校长激动地说:“才两天不见,就成了?” 张新吾哈哈大笑,指着身后的李谕说:“多亏唐道台引见了李谕先生,才让我们能够渡过难关。” 严校长打量了一下李谕:“原来你就是李谕,真乃百闻不如一见,少年出英雄啊!” 张新吾差点忘了介绍,连忙给李谕说:“这位是严修先生,字范孙,如今在直隶天津兴办新式学堂,所以我们都叫他严校长。” 李谕一愣,严范孙! 这位不就是创办了南开大学的“南开校父”嘛! 严范孙也是中过进士的人,在翰林院当过编修,又在贵州当过学政。 戊戌变法前夕,他曾冒着杀头的风险,奏请光绪皇帝废除科举,开设讲授现代科技和文化知识的新式学科——“经济特科”。 他的这一主张被梁启超称为“戊戌变法之源点”。 虽然光绪皇帝次年准奏,却激怒了朝廷中的顽固派,除只留编修虚职外,严范孙被罢免全部兼职。 于是严范孙直接愤而辞官,回天津专心兴办新式教育。 当然,目前他办的都是小学堂,开始创办南开大学还要再等两年。 李谕拱手道:“见过严校长!” 张新吾难掩兴奋,对严范孙说:“严校长快进来瞧瞧,这次不是闹着玩,从头到尾的工艺我们都掌握了!” “哦?!”严范孙提起长袍,走进实验室。 他对张新吾一直非常赏识,对张新吾所做的事也极为支持。 只不过实业方面严范孙实在帮不上忙,只能在金钱上和精神上支持。 ——严范孙也不是缺钱的人,他的家族是清末巨商。 看到一桌子的瓶瓶罐罐和笔记本,严范孙深表佩服:“能搞明白这些东西,真是太不容易了!” 严范孙看到一个大盆中的圆柱状白磷,还想拿起来看看,张新吾连忙阻止:“严校长千万不要动,拿出来就要着火!” 严范孙啧了一声:“听闻古时道人常用此物炼丹,没想到今天还能用来制备洋火,西学真是奇哉妙哉。” 张新吾得意道:“炼丹都是莫须有的,但我们生产的火柴却可以带来真正的光芒。” 严范孙若有所思道:“你说的很对,这种真真正正能够感受到温度的东西才是我们需要的。今后必须要尽快多设西学堂,怎能一直落于人后。” 然后他又对李谕说:“听闻京师大学堂已经开学,规章制度学自日本。我准备如同当年日本的阿倍仲麻吕西渡大唐一样,东渡日本,向他们学习开设学校之法。” 严范孙敢于放下旧时“天朝上国”的观念,向“东瀛扶桑”学习,这一点在清末还是非常有格局的。 李谕敬佩道:“教育是国之大计,严校长今后要付诸不少心血了,一定非常辛苦。” “辛苦算什么!我希望能多培养一些像你一样的大才,如此才能救国于危难。”严范孙道。 中午,唐绍仪亲自设宴犒劳李谕与张新吾等人,他心情颇佳,说道:“多谢李先生相助,提振我直隶工业。虽然只是洋火这么一件小事,但由此一定可以激励更多人投身于我们自己的产业,慢慢摆脱洋人控制,也能让地方收上应有的税赋。” 李谕说:“我也不认为火柴是小事,说不定就可以点燃今后的雄狮之怒火。” 唐绍仪举起酒杯:“说得好,我们为‘怒火’干杯!” 李谕完成了这边的事情,就要回京城,临走他还要走了一些容器试管,及白磷和二硫化碳溶液,说是要在京师大学堂也做做实验。张新吾等人当然不会拒绝,要多少就给多少。 唐绍仪和张新吾、罗剑秋一路送李谕到了火车站,等火车远去后才返回。 汽笛声慢慢消逝。 在遥远的瑞典,皇家科学院终于收到了李谕寄过来的论文。 这次皇家数学顾问列夫勒见到大清来的信就认真了许多,看过厚厚的稿件后,直接坐立难安。 “太精彩了!太超前了!” 第二天他就来皇宫找到瑞典和挪威国王奥斯卡二世,呈上了李谕的数学论文。 “陛下,昨天刚刚收到李谕寄来的论文,我审阅过后,的确是精彩纷呈,堪称数学领域一场革命性的突破。” 奥斯卡二世有点难以置信:“有这么厉害?” 列夫勒说:“简直是太厉害了!里面提到了许多全新的数学理论,在我初步论述过后,都是非常先进且非常有趣的新东西。尤其是文中提到的‘分形与混沌’概念,堪称近几年最有真知灼见的一项数学发现!” 奥斯卡二世看了看厚厚的论文,大体翻了翻后说:“如若果真如此,我们这次确实应该首先发表它。你立刻找几位优秀的数学家一起审稿,给出审核意见后,我们就正式发布。如果大家提不出疑问,这次我们数学奖项就颁给他。” 列夫勒心中已经有了几个打算,得到奥斯卡二世的命令后,他迅速让科学院的工作人员誊录好几份论文,一份直接给了本国数学家科赫,一份寄给了意大利数学家皮亚诺。 列夫勒还是很懂的,科赫和皮亚诺都是早期研究过分形的数学家。 科赫就是之前提到发现科赫雪花的那一位。 而皮亚诺则是提出“自然数公理”的人,也称为“皮亚诺公理”,两年前他还创立了国际语。 皮亚诺在十二年前,也就是1890年,也发现了一条“皮亚诺曲线”:就是一个正方形,分成九份,然后从左下角一笔画一条线经过所有小正方形到右上角。 然后每个小正方形再无限细分为九个小正方形。 曲线就会渐渐遍布整个正方形,所以这条曲线竟然也是有面积的。 皮亚诺曲线同样是一种非常典型的分形结构。 李谕的数学论文中详细完整地讨论了许多类似的分形问题,所以科赫和皮亚诺非常熟悉,一眼就看出来这篇数学论文绝非等闲。 而按照国际惯例,评审最少需要三位数学家。 列夫勒将第三份论文寄到了哥廷根大学。 收信的正是当今数学家最有声望的数学家之一,希尔伯特教授! 第一百零五章 希尔伯特 希尔伯特来自哥尼斯堡,这里称得上德国“龙兴之地”。 当年条顿骑士团与普鲁士都曾将其作为首府。 只不过现在地图上已经找不到它,二战结束后,按照《波兹坦协议》,哥尼斯堡成为了苏联的土地,如今成为了俄罗斯的飞地——加里宁格勒。 这些都是些后续错综复杂的政治军事问题,再加上战后德国推行“反****教育”,刻意澹化了“普鲁士”概念,很多人其实已经渐渐澹忘了哥尼斯堡。 不过哥尼斯堡在德国历史上的地位依然是非常显赫的,希尔伯特的同乡包括德国大哲学家康德、获得诺贝尔化学奖的拉瓦赫、提出着名数学猜想的哥德巴赫以及着名数学家、爱因斯坦的老师闵可夫斯基等。 此地还有个大名鼎鼎的“哥尼斯堡七桥问题”,正是由数学之神欧拉解决,由此开创了拓扑学研究。 如今希尔伯特已经成名,在1900年不仅开尔文勋爵提出了物理学的“两朵乌云”,直接引出量子力学和相对论这两大物理学大杀器。 1900年希尔伯特在巴黎国际数学家代表大会上,也发表了题为《数学问题》的着名讲演,他根据过去特别是十九世纪数学研究的成果和发展趋势,提出了非常有名的23个最重要的数学问题。 后世将其统称为“希尔伯特问题”。 这23个希尔伯特问题被闵可夫斯基这么称赞:“他为新世纪的数学发展提供了一份导航图”。 五十年后,美国普林斯顿高等研究所的着名数学家赫尔曼·魏尔在美国数学学会的一次会议上,总结20世纪前半叶的数学发展史时也说:“过去的50年,我们数学家正是按照这张导航图衡量我们进步的。” 总之,1900年开尔文勋爵和希尔伯特几乎是分别为物理系和数学指明了发展方向,贡献可谓是非常之大。 希尔伯特作为一个数学引路人,眼光自然异常准确。 所以当他看到李谕的论文时,立刻细细开始品读。 但希尔伯特看书却很慢,他和大部分数学家都不一样。 按道理说,数学是大学中最难学的专业,没有之一。 很多做高考或者考研专业辅导的人肯定都说过:数学专业最吃脑子了。 真的就是“吃脑子”,想学数学的确非常非常看智商。 一般搞数学的人脑子都超级超级快,寻常人根本追不上他们的思维,但希尔伯特却恰恰相反,他脑子挺慢的…… 甚至敢说同样的问题,如果高斯能用一天解决,希尔伯特最少要十天。 不过希尔伯特的优点并不在这,希尔伯特虽然脑子慢,理解东西也慢,但是一旦某样数学新思想让他理解了,他就能够研究得非常非常深入、拓展得非常非常广博。 这是他独有的本事。要不人家能成为二十世纪初最伟大的数学家之一,自然不是徒有虚名。 做个不恰当的比喻,有点像曾国藩,都是脑子不太快,但是掌握之后就很厉害的那种人。 不是说曾经曾国藩背《岳阳楼记》,连梁上的小偷都背下来了,他还没背熟,气得小偷从梁上窜下来给他背了一遍“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从头背到尾,然后开门扬长而去,还不忘嘲讽一句:“蠢货!呸!还读书呢?干脆回家放牛去吧!” 两人情况确实有那么一点类似…… 瑞典的科赫和意大利的皮尔诺看完论文早早就写好了审评意见寄到瑞典皇家科学院之时,希尔伯特教授才刚看完分形部分,他正艰难研究混沌理论中的“鲤鱼效应”哪!(论文中李谕尚且用的还是“蚁穴效应”。) 一直到几天后他要上课时,还没彻底研究明白,只好在课堂上和自己数学系的学生一起研究这个问题。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一天下来,学生也都听明白了,但希尔伯特还是没有彻底搞懂。急的几名学生都开始上去给希尔伯特讲了起来。 ——反正学生们都习惯了,这个时代的西方大学讲究自由讨论,希尔伯特也没啥架子,有问题一定要搞懂。 他的学生以前有了新思想时就经常要给他讲解,当希尔伯特和其他学生坐在台下一起听课时,其他学生都明白了,他往往还搞不懂。 然后学生就要满头大汗给他继续讲,一直到他听明白。 就挺有意思的。 在几个同学连翻讲解后,希尔伯特终于一拍大腿:“我懂了!” ok!这下好了!只要咱的希尔伯特教授大脑里过去这一关,真就说明没问题了。 希尔伯特彻底明白这套分形与混沌理论后,才开始大呼精彩。 他不是守旧的人,这种糅合了微观与宏观、数学与现实的理论最为让他感觉到数学的美妙。 而在他回过头看论文作者时,李谕的名字也着实让他吃惊,之前他也听说了李谕的事迹。 希尔伯特讶道:“难怪了,作者原来是发现冥王星的李谕。” 底下的学生们刚才沉浸于奇妙的数学理论,这会儿听到李谕的名字同样很吃惊: “我就说嘛,这篇论文涉及如此多的计算,如果是李谕就说得过去。” “天文学中繁杂的计算我想想都感觉头痛,必然是数学能力过关的人才有可能做到。” 他们可不知道李谕不仅有大脑,手里还有一台堪称小电脑的计算器。 希尔伯特好久没有看到如此出类拔萃、并且能够解释自然本质的论文。 数学发展到他的时代,已经开始走到纯粹数学的领域,对现实并不过多关心,而是在非常高、非常遥远的位置甩开了与其他学科的距离。 如今能够看到一篇数学理论深厚同时揭示的现象又极为本质的论文并不容易。 希尔伯特花了大半天才稳定下思绪,整理好思路后才落笔写下给瑞典皇家科学院的信,其中有一段这么写道: “在我们数学研究者中间,常常听到这样的呼声:这里有一个数学问题,去找出它的答桉!作者李谕能通过如此巧妙的思维找到隐藏在自然哲学中的原理,让我非常赞叹。这就是数学的魅力,因为在数学中没有不可知! “当然,能够知晓世界真理是极为困难的,但我一直有着这样的一个观点:我们必须知道,我们也必将知道!” 这是希尔伯特的名言,多年后,将镌刻在他的墓志铭上。 第一百零六章 银票 大老们的评审花了不少天,其实已经很快了,有些同行评审需要几个月也很常见。 主要也是瑞典皇家科学院名头够响,大家看在它的面子上就高了优先级。 斯德哥尔摩,瑞典皇家科学院。 看到三位数学大老的评审意见,并且是高度赞扬的评审意见后,皇家数学顾问列夫勒当然没啥好说的,直接面见国王奥斯卡二世呈上了三人的回信。 奥斯卡二世也没想到数学家的同行评审给与的评价如此高,尤其还有数学领军级人物希尔伯特的盛赞。 这次看来是押对了宝! “非常好,”奥斯卡二世说,“我们瑞典需要的就是如此优质的数学论文!务必要压一压德国、英国数学界的势头。” 列夫勒说:“国王陛下,我认为论文可以提前刊印,在各地发行,造好声势。等您为李谕亲授奖章时,肯定可以让我们瑞典的数学在欧洲大大提振名声。” “就这么办!”奥斯卡二世深以为意,“我以瑞典和挪威国王的名义宣布,这次皇家数学最高奖章颁发给来自遥远清国的李谕!” “遵命!”列夫勒说,“还有一事,国王陛下,咱们可以像诺贝尔奖一样,将这次数学奖用您的名字命名,直接叫做奥斯卡二世金质数学奖章如何?” 列夫勒充分拿捏了国王的心思。 奥斯卡二世使劲点头:“就用你说的名字!你即刻以我的名义发去电报,邀请李谕来我瑞典王宫,我要亲自为他授予这项至高荣誉!” 瑞典那边审评论文的时候,李谕闲来无事正在整理手中的银票。 他现在主要是有当北洋教习时给的1500两,然后从欧洲专使团回来时朝廷赏的2000两以及裕庚给他的1000两银票。 这些钱都是北京恒和钱庄的银票,承认它们的自然也只有恒和钱庄。 但麻烦的是他们给的都是大票,都是一二百两的面值,给钱一时爽,花钱很不爽。 总不能去吃个面条就摆出张几百两的大票吧! 李谕真要这么做,恐怕面馆都不会以为李谕是来吃面的,而是来买面馆的! 所以李谕决定去换点小票还有散银子,否则生活实在是太过不便。 当然,他倒并不着急把钱庄的钱都兑换出来存到银行,因为四大恒的信誉还是很好的。 两年前八国联军洗劫北京各大钱庄,单单四大恒就抢了三天。 不过四大恒事后毅然决然“刨炕掘银”(把存放在住宅炕洞中的“窖藏”白银挖出)以应急需。 他们租了个门店,专门兑换四大恒的银票。尽管有些自己的票根不存,仍以客户手中票据为凭,全部支付存银,兑换银票,偿还债务。 四大恒经此一事元气大伤,一直到十年后彻底坚持不住倒闭之时,仍伤痕累累地坚持履行了当初的郑重承诺:保证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可以将银(钱)票兑焕成现银、现钱。 李谕叫上赵谦:“走,去东四牌楼!” 东四牌楼是这个时代北京的金融街,位置在朝阳门内大街上,再往东走三里地就是朝阳门。 朝阳门是南方漕粮进京的通道,附近有许多官仓、货栈,由此而来的钱庄票号行业非常兴旺。 东四牌楼和东厂胡同距离很近,只有不到两里路。 柜台伙计看到李谕端上来的五张100两银票,说道:“客官您拿的还是官票,要取现银吗?” 李谕说:“给我换成十两的小银票,另外再给我一百两散银子。” “好来,客官您等着。” 银票为了防伪,做得还是很复杂的,各种暗语、花纹、掌柜字迹都是只有钱庄自己才知道,并且还有水印。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如果是大额银票,甚至上面并没有数额,只有一些暗语。 李谕在等着的时候,远远看到巴隆和林炳华竟然又出现,他们看来是已经和汇丰银行商议好了利率,准备提取银子存到汇丰银行了。 李谕对柜员说:“我先出去一下,一会儿回来取银子。” 然后他叫过来赵谦:“我们回家一趟!” 钱庄在知道巴隆的意图后,的确是颇为为难,虽然巴隆在他们店只存了80万两,但数额依然太大了,一下子取出来对他们堪称一场不小的挤兑。 李谕再度回来时,钱庄掌柜正和他们做着交涉:“公子爷,80万两不是小数目,如果当真要取,恐怕要给我们钱庄几天时间准备。” 林炳华也加了一句:“别忘了还有我的两万两。” 钱庄掌柜连忙客气道:“好好好,只要拿着银票来,我们肯定如数交付。” 看来今天拿不了银子,巴隆正起身要走,李谕立刻走上前假装惊讶道:“好家伙,80万两,我可不信有人真有这么多银子,不是说出来吓唬人的吧?” 林炳华耻笑道:“你个穷酸书生不要眼馋。” 李谕用一副没见过市面的口气说:“那你倒是让我眼馋眼馋喽。” 巴隆有心气他,谁叫他在自家门前乱扯电线,扬出银票说:“你可看好了!” “我要真真儿得看清楚。” 李谕接过来银票,上面的确是暗语,银票四周的花纹非常复杂,甚至花纹中还有许多小字。 李谕只看了一眼就递了回去,“您千万收好!” 林炳华手里的银票也是暗语类型,李谕同样只接过来看了一眼,非常震惊地说:“要不是两位爷赏眼,我这辈子都见不着这么多钱。” 林炳华讥笑道:“我看你以后也见不到了。” 两人走后,李谕立刻拿起桌子上的茶水,浇在自己手上洗了洗,然后冷笑一声:“只怕你们以后也见不到了。” 钱庄掌柜非常头大,刚刚勉强度过战后的难关,如今又要接受洋人银行的冲击,恐怕家底都要赔进去。 李谕拿上自己的银票,对掌柜道:“祝掌柜财源滚滚。” 掌柜挤出一丝苦笑:“但愿吧。” 银行对钱庄的冲击可以说是致命级别的,基本上就是热兵器打冷兵器的差距。 虽然单纯从经济意义看,现代银行基本都是处在“资不抵债、濒于破产”的状态。不用等到金融风潮或者危机,正常状态下,只要大部分储户同时来取钱,银行立刻就会垮台。这就是所有银行家的噩梦——“挤兑”。 钱庄票号可不敢这么玩。他们一定要确保正向的现金流,因为钱庄承担的是无限责任。虽然他们也怕挤兑,但是他们的存银要多多了。 两者最大的区别也不在这,概括来说就是:钱庄是自由经济市场的竞争参与者。而现代银行不是,它是垄断性的特殊行业,银行的背后都是国家。 正是因为有着来自国家的充分保护,银行的资金规模才能大得多,经营范围也要广得多,承担风险的能力更要强得多,利润自然多得多。 所以银行对钱庄票号,完全是降维打击。 不然北京有那么多百年老字号如全聚德、同仁堂,但是怎么不见一家钱庄哪。 林炳华晚上在家小心拿出银票,准备在烛光下端详,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眼前的银票突然开始冒起火花,然后迅速烧了起来,带着整张银票全都起了火,吓得他赶忙扔在了地上。 林炳华眼睛都傻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再想去地上捡起来,银票已经成了一堆灰尽。 这,这,这? 银票哪,我刚才那么大一张银票哪? 第二天,巴隆神色慌张找到了林炳华,“糟了糟了,真是见了鬼!” 林炳华一夜没合眼,看到巴隆后有气无力说了声:“公子爷。” 巴隆狠狠道:“我的银票莫名其妙自己就起火了!” 林炳华哭丧着脸:“我的也是,没了,全都没了!” 钱庄的银票按照行规超过五天就不能挂失,没了就是彻底没了。 不然要是有人假装弄丢,挂失银票然后取了钱,以后再拿银票去分号取钱怎么办。 瞬间就是八十多万两灰飞烟灭,两人坐在地上难过得甚至哭不出来。 巴隆倒是还好,他爹好歹是当朝第一权臣荣禄,家里不止这么点钱。 但是林炳华就惨了,两万两几乎就是他现在全部的身家。自己刚花了大把银子捐纳来了一个官身,以后要是没有银子继续打点,很快就会被其他人挤下去。 李谕坐在家中却一直心知肚明,尤其旁边荣禄宅子里,巴隆一大早哀嚎着冲出去时,更是乐得不行。 一切当然都是他做的手脚。 呵呵,不是瞧不起科学吗,就让你们稍微尝一下科学的力量。 李谕那会儿其实是回家取了瓶溶解着白磷的二硫化碳溶液,然后在钱庄接过来他们二人银票的时候偷偷抹了上去。 二硫化碳会慢慢挥发,只留下白磷,白磷只要超过三四十摄氏度就会自燃。即便现在天气寒冷,温度不够,随着与空气中氧气的氧化反应,白磷也会渐渐积累热量继而燃烧。 一切神不知鬼不觉,巴隆和林炳华根本不会想到。 毕竟他们连什么是磷都不知道。 虽然李谕的做法有那么点老六,不过“稍稍”惩罚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一百零七章 邀请 既然瑞典这边的电报是以国王名义发出,自然是直接发到清廷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也就是外务部。 接报员收到电报时当场呆住,抄录好电文后就颤巍巍拿给了庆亲王奕匡。 “王,王,王爷!” 奕匡正在核对这一期的赔款账册,听到手下的话不满道:“说话利索点,给我戴什么高帽!” 接报员端着报文:“王爷,从瑞典发过来一封电报。” “瑞典?”虽然已经接触过许多列强国家,但是奕匡对北欧那几个国家真心不熟,因为他们还真都没有侵略过中国。 奕匡想了半天才记起在地图上看到过这么个国家,疑惑道:“瑞典和我们有什么瓜葛?” “不是瓜葛,王爷,瑞典王室那边想要让李谕去一趟。” “嘿!又是李谕,”奕匡讶道,“他又干什么了?” “电报说要授予李谕以瑞典国王名义颁发的数学大奖,并且发电报的署名也是瑞典国王本人。” “瑞典……国王?” “准确说应该是瑞典和挪威国王。” 奕匡一惊,虽然大清没和瑞典打过架,不知道他们究竟厉不厉害,但他好歹知道人家也是欧洲强国,况且还是国王亲自来信,当然不能小视。 奕匡抓过电报,仔细读了一遍,“好家伙!这个李谕!” “砰砰砰!” 瑞征急匆匆敲开李谕家的大门:“快,快点!我要找李谕,不对,是庆亲王要找李谕!” 李谕从里院走出来,问道:“瑞征译员,您这是有啥事?” “你快点去总理衙门,王爷找您!” “王爷找我?找我干啥?”李谕还不知道什么事。 瑞征说:“刚才国外发来电报,说你得了一个什么奥斯卡金质奖。” 李谕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不应该是“奥斯卡金像奖”吗,这个“奥斯卡金质奖”是什么。 这时候的中国人起名字哪有老外这么随意,直接套用以前先祖的名字,然后加个几世就完事。 瑞征就是漏掉了“二世”,才让李谕这时产生了歧义。 等他到了总理衙门,才知道怎么回事。 在庆亲王奕匡看来,如果是外国国王或者政府发来的电文,自然是外交级别的事件,就必须重视。 奕匡见着李谕就立刻说:“哎幼,李谕啊!我可真是没想到,竟然有一位西洋的国王要亲自给你颁奖!我刚才打听了打听,瑞典,哦,应该是瑞典和挪威联合王国,它们实力还真不低,真难以置信!你这次又做了什么?” 李谕看了眼电文,看到果真是瑞典和挪威国王奥斯卡二世亲自发来,于是回道:“他们邀请我写篇数学论文,然后得奖了。” “完了?这么简单?”奕匡讶道。 李谕耸耸肩:“就是这么回事。” 奕匡捋着胡子说:“为什么这些个的西洋国王都如此重视数学物理等学科,我总感觉并不会让国力变强,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如果是我,宁可搞个造大炮奖!你先给我说说,你写了个什么文章?” 李谕还真没法解释,毕竟涉及到了高等数学,庆亲王作为个科学上的“宝宝”哪里听得懂。 李谕只好说:“说起来太复杂,总之就是研究了一些数学问题,探讨了微小扰动可能对宏观整体造成的巨大影响。就是咱们的老话,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哦?”奕匡似乎明白了,“就这?洋人连这都不懂?竟然还可以拿大奖?啧啧啧!” “那我知道了!”奕匡有点骄傲了起来,继续道:“不管洋人懂不懂,既然这次你是外交出访,一切吃穿用度都会由我们总理衙门负担。为了方便,首先会给你2000银元的预备资金,如果不够,回国后可以找我们继续核销。” 李谕压根没想整成外交出访,不过既然总理衙门能出钱,就由着他吧!“多谢衙门关照。” 奕匡想了想又说:“正好过段时间,张德彝将出任驻英国大使,你可以随他一起出国。”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好在奕匡给的人选还不错,李谕生怕他再派自己儿子载振一起出使。 李谕连忙答应:“王爷安排得恰如其分!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准备了。” 李谕先去京师大学堂给丁韪良和管学大臣张百熙说了一声,毕竟消息最早就是丁韪良告诉了李谕。 但丁韪良对此似乎一点都不吃惊,甚至坦言:“我心中早就猜到了这样的结果,毫无疑问,你就是大学堂的骄傲。” 上次李谕帮了唐绍仪和张新吾的忙,张百熙甚至都没来得及做出嘉赏。 张百熙笑道:“我还在向服部宇之吉教习请教如何制作西洋的奖励证书,你竟然又得到了瑞典王室的赏格。” 李谕当然不在意:“大学堂开学没多久,万事都有待完善,张校长没必要专门为了我的事而忙碌。” 张百熙赞道:“很好!你有这气度我很欣赏,大学堂有你实在是万幸之至。” 李谕随时可以动身,但另一边,张德彝作为出使英国大使,要准备的资料就不少了,现在就是等他什么时候好了就可以出发。 而在这段时间,列夫勒已经印好了第一版的数学论文,以《分形与混沌》的名字在欧洲开始发行。 先行刊发的一共1000册,所用款项均由瑞典皇室所出。 既然是免费发行,推广效果自然又好又快。加上瑞典皇家科学院刚刚通过诺贝尔奖一炮打响,许多数学家都慕名手中都拿到了此书。 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引起数学界的轩然大波。 数学家们盛赞其思想之深邃、方法之巧妙、洞察之深刻;而在数学界之外,研究物理、化学的人也都开始阅读此书。 因为现在的数学发展得已经非常抽象,就像希尔伯特的23个问题,如果不是学数学的,基本上看问题都看不懂。 但是混沌理论这种直接表述自然界原理的数学文章真的是太少了,虽然里面涉及到一些数学推导、微分方程的部分还是纯数学,但许多并不是搞数学的人依然能大体读懂,并不妨碍大家对其核心“混沌思想”的阐述。 《泰晤士报》依然是市场嗅觉最灵敏的,他迅速联络北京的记者濮兰德,再次要他对李谕做专访。 当濮兰德找到李谕时,正好《申报》记者史量才也在求稿,他得知李谕在瑞典的事迹后,当即也表示要重金约下访谈。 没办法,只好一起了。 正是在这次访谈中,通过李谕提到的“蚁穴效应”,史量才突发奇想创造了“鲤鱼效应”的表述方法。 李谕听到后也是非常喜欢:“果然还是你们搞新闻的会创造热点型词汇!” 通过访谈,李谕又简单得描述了混沌的本质,用的都是最普通的语言。不过再说千言万语,似乎已经抵不过“鲤鱼效应”表述来得直接。 濮兰德当天就通过电报向伦敦发回了新闻稿,以《泰晤士报》在欧洲的影响,迅速又带动许多其他领域学者开始关注起李谕的论文。 很快,欧洲各大报刊的头版都画上了一条东方黄河里的“鲤鱼”,但是为了照顾欧洲的读者,报纸在旁边画上了大西洋的飓风。 而且还是一场学术飓风! 由于新闻稿通俗易懂,一时间街头巷尾讨论的都是“鲤鱼效应”。 有人也由此想到了那首苏格兰民谣: “少了一个铁钉,掉了一个马掌; 掉了一个马掌,失了一匹战马; 失了一匹战马,丢了一个国王; 丢了一个国王,输了一场战争; 输了一场战争,亡了一个国家。” 说的也是由微观不起眼的小事,导致了宏观巨大改变的历史事件。 这个故事的原型是历史上英国的博斯沃思战役。 1485年,理查三世继位为英王后,流亡法国的亨利伯爵在法王的支持下率领2000名法国兵从威尔士登录,前往伦敦向理查三世挑战。 双方在英格兰中部的博斯沃思平原相遇,紧跟着爆发了决战。 战斗开始前,理查三世的马夫发现国王坐骑的四个马掌都磨损得很厉害,就找到铁匠要求更换马掌。 但因为这段时间一直在行军,铁匠已经为很多人换过马掌,原来准备好的马蹄铁都用完了。他就把铁料从铁条上弄下,又敲成马蹄铁。 在往马蹄子上钉的时候,外边的集合号已经吹响了。 马夫急得连连催促,铁匠说:“第四个马掌还缺个钉子,等我再打出个钉子,把马掌钉牢就成。” 马夫急了:“等你再打个钉子出来,我的脑袋早让国王给砍了!别废话,赶紧钉上!” 铁匠没辙,只好拿三个钉子凑和着钉上了最后一个马掌。 战斗爆发以后,英格兰国王亲自率领的部队战斗力相当强,不是亨利那小子临时拉起来的部队所能比拟。 理查三世非常勇勐,甚至亲手杀死了亨利的旗手。 很快,理查三世与敌军展开最后一战。 悲剧的是,他开始冲锋的时候,坐骑那个没钉好的马掌掉了。理查三世的马当时就摔了个大马趴,把理查三世给甩了出去。理查三世随即被蜂拥而上的敌兵剁成了肉丁。 就这样,理查三世丢了王国,也丢了命。 当然,这也只是个传说故事。 不过此时各界由此引起的讨论真的是不绝于耳,甚至有人还在讨论拿破仑的滑铁卢战役也是因此而败。 数学界看的是推导与思想,而其他各界尤其是民众虽然不懂高深的数学,但是“鲤鱼效应”真的绝了,他们看到的是细节决定成败。 总之由于李谕的论文,现在到处是对其不同视角的解读。 甚至本来译作的“carp effect”,许多人也不管姓与名先后了,直接念做李谕名字的谐音:“liyu effect”。 他的名字也因此再次响彻欧洲,效果甚至不弱于发现冥王星的那次。 第一百零八章 大佬出面 圣彼得堡由于与瑞典斯德哥尔摩只隔了波罗的海遥相而望,是最早一批得到消息的科学机构之一。 圣彼得堡科学院中,俄罗斯数学家马尔科夫读完了李谕的文章,久久不能释怀:真是神作! 俄罗斯也是个胜产数学家的国度,当年彼得大帝刚建立彼得堡科学院后,立刻招揽了数学大师伯努利,而伯努利很快又引荐来了另一位数学·真神——欧拉。 欧拉的前期许多创造性工作都是在圣彼得堡科学院完成,甚至他还在圣彼得堡找到了老婆,真是人生赢家。 欧拉直接带动了彼得堡科学院的发展,科学院的发展也让俄罗斯的科学进展神速。 后来俄罗斯又诞生了罗巴切夫斯基这样天赋异禀的本土数学家。 不过在罗巴切夫斯基、切比雪夫离世后,俄罗斯的数学目前处在一个空档期。 也不是说马尔科夫差,此人在后世的统计学中有一堆以他名字命名的模型及理论,是位统计学与概率论的大老。只不过没有前述几位那么光芒耀眼,没有响彻全世界的数学界而已。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马尔科夫早就听过李谕的名头,真没想到他的数学造诣也这么高,惜才之心顿起,如果他是科学院的官员,甚至都想招揽李谕。 他迅速动身赶到圣彼得堡大学,找到了师弟李雅普诺夫,两人都是大数学家切比雪夫的高徒。 “你有看到最近清国一个叫做李谕写的《分形与混沌》吗?”马尔科夫问。 李雅普诺夫现在是圣彼得堡大学数学系教授,回道:“当然看了!实在是精彩绝伦!我已经准备再购入一批,发给大学数学系的师生共同学习。我们需要的就是这种开创性的思想。” “不仅如此,”马尔科夫道,“我看了新闻,瑞典王室邀请李谕前去斯德哥尔摩授奖,我们可以借此机会顺路邀请他一下。” “顺路?邀请?”李雅普诺夫连发三问,“他要去瑞典,你是说在他授完奖之后吗?” “不!”马尔科夫摇了摇手指,“我们完全可以让他先过路我们这,然后再通过波罗的海去斯德哥尔摩,我想他不会拒绝。” 李雅普诺夫完全摸不清头脑:“他为什么要先来圣彼得堡,没有理由啊,怎么可能不拒绝?” 马尔科夫神秘一笑:“你忘了一样东西!” 李雅普诺夫继续问道:“不要再吊我胃口了,你到底有什么神秘的东西可以做到让李谕先来圣彼得堡?” 马尔科夫手指画了一条长长的横线:“西伯利亚大铁路!” “差点忘了它!”李雅普诺夫一拍手,“距离开工已经过去十年,莫非通车了?” 马尔科夫摇了摇头,又点点头:“还没有正式通车,不过干线已经基本完成,只不过想到圣彼得堡,中途需要转几个站。而且咱们的皇帝迫不及待要往东方投送兵力,火车早在几个月前就开始跑了。” “太好了!”李雅普诺夫道,“难怪你说李谕无法拒绝,走这条线路的时间最多只是海路的一半都不到。” 马尔科夫是科学院的人员,经常会和工程学家接触,这方面消息要比身在象牙塔里的李雅普诺夫快多了。 西伯利亚大铁路是世界上最上的铁路线,即大名鼎鼎的第一亚欧大陆桥,直接连通了莫斯科与海参崴。 历史上西伯利亚大铁路从1891年开始动工,一直到1904年才开始正式通车,但收尾工作持续到了1916年。 不过沙皇非常明白铁路的意义,采取的策略是先从东边开始修,也就是从海参崴开始自东往西修。当时还是皇储的沙皇尼古拉二世甚至亲临海参崴主持铁路奠基仪式。 第二年又从车里雅宾斯克开始自西往东修,双向并进,尽可能提高完工速度。 所以虽然现在莫斯科-海参崴的全线并没有贯通,但是从海参崴到车里雅宾斯克完全没有问题。 车里雅宾斯克可能很多人没有听过,但是这个城市离着另一座俄罗斯着名的大城市非常近——叶卡捷琳堡。 所以马尔科夫才说换乘一下列车就可以,从叶卡捷琳堡想去莫斯科或者圣彼得堡就简单多了。 马尔科夫继续说:“不过这件事我们还做不了决定,必须要莫斯科高层首肯才可以。” 李雅普诺夫说:“既然按照师兄说,目前主要是走军列及货运列车,必然要政府许可才能让李谕搭乘列车。” 马尔科夫思路很清晰:“这件事要尽快给莫斯科发报,我来圣彼得堡大学找你,还有个目的就是希望能够拉上两位前辈一起签名,有他们说话,我想莫斯科应该会同意。” “你指的是……”李雅普诺夫很快就猜到了。 马尔科夫笑道:“没错,当然是门捷列夫教授与巴浦洛夫教授!如果能请他们两位出面,莫斯科肯定不会拒绝。” 圣彼得堡大学,化学教研室。 门捷列夫自从1866年开始,一直是这里的主任。 “门捷列夫教授,冒昧打扰一下。”李雅普诺夫进门尊敬道。 门捷列夫不拘小节,胡子一大把,回道:“李雅普诺夫教授,有什么事?” “我们希望与您一起联名向莫斯科写封信,争取一张火车票。” “火车票?这也需要向莫斯科申请?你应该向校务室申请报销吧?”门捷列夫问道。 “并不是那样,我们想要的是一张西伯利亚大铁路的火车票。”马尔科夫道。 “哦?西伯利亚大铁路?”门捷列夫再次疑惑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新闻,瑞典王室邀请清国一位科学家李谕去授予数学奖项。我们想,如果可以让他走西伯利亚大铁路,完全可以节省其一半的时间,并可以顺路邀请他到圣彼得堡当面请教。”马尔科夫解释说。 门捷列夫放下手中的书,“原来是李谕!” 李雅普诺夫说:“没错,教授,他现在几乎是风头最胜的科学工作者。” 门捷列夫笑道:“是他就好说了!无论如何,他也是我们那位老会长中意的人,联名信我当然可以签字。” 门捷列夫早在1890年,就当选为英国皇家学会外国会员。 两人没想到门捷列夫答应如此干脆,兴奋道:“太好了,多谢教授!” 门捷列夫说:“没什么谢的,你只需要给我留下一本最近火热的《分形与混沌》就可,据说非数学家也可以看懂,我这数学盲也想顺路了解了解前沿的数学。” “您的要求太简单了!” 门捷列夫一生没能获得诺奖,几乎是诺贝尔化学奖颁奖史上最令人震惊和遗憾的事情。 他发现了化学元素的周期性,制作出世界上第一张元素周期表,并据以预见了一些尚未发现的元素,种种贡献几乎让他成为了“化学”的代名词,理应值得一枚诺奖。 而据诺贝尔档桉记载,诺贝尔奖委员会本已打算将1906年的化学奖颁给这位大师,但委员会其中一人最终将门捷列夫踢出了榜单。 可惜的是这位伟大的化学家于1907年便去世。 搞定了门捷列夫,两人再去圣彼得堡大学生物实验室找到了巴浦洛夫。 巴浦洛夫的实验室恐怕是整个大学最热闹的地方,因为这里的狗太多了! 巴浦洛夫是一名绝对的爱狗人士,他不仅和它们说话,抚摸它们,并且每次实验后都要在一本专门的纪念册上写下各种训戒、夸奖和鼓舞的话:“约翰!不要丢脸!”“亲爱的,像从前一样的行动吧!”“希望你,马姆普士,也作出功绩!” 而且就在去年,巴浦洛夫刚刚建立了条件反射,真是爱狗爱到了最高境界,还能从狗身上获得顶尖的生理学成果。 巴甫洛夫对马尔科夫和李雅普诺夫的请求也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他说:“我曾经读过李谕关于熵增原理可以扩展到生物学领域的那篇出色论文,非常得有建设性。我可以完全肯定地说他是一名优秀的科学工作者,能够在邀请他的联名信上签字,是一件荣幸的事情。” 太好了,全部搞定! 在带着两位大老签名的信寄到莫斯科后,甚至沙皇尼古拉二世都惊动了,在大体明白怎么回事后,他觉得没必要断然回绝自己国家最优秀的两位科学家,而且事情并不大,随口就答应了。 第一百零九章 染血的金子 有了沙皇尼古拉二世的首肯,下面的手续就走得很快了,俄罗斯驻大清公使馆收到莫斯科的电报,立刻给李谕开好了手续。 他们到总理衙门递交给奕匡,一度让奕匡感觉李谕这次更像外交出访,“不是去瑞典吗?怎么俄国也来了电报?” 虽然瑞典没有对清廷动过手,但是这么些年,清廷真是被北边的沙俄打得怕怕的,庚子赔款占比最大的也是俄国,一家就占了赔款总额接近三成。 所以即便尼古拉二世没有亲自发电报,俄罗斯公使馆的来函都让奕匡恭敬得不得了,简直比瑞典国王亲自发的都好使。 奕匡得知李谕还要顺道去俄罗斯,直接又把李谕的预备资金提高了2000银元,要不是来不及,甚至都想给他升级个顶戴。 李谕也是哭笑不得,连忙说自己作为京师大学堂学生,并且是在读,并不适合受封官身。 其实李谕心中主要是怕麻烦,一旦有了官秩,以清末的官场环境,总免不了各种应酬。 光绪那边李谕每周还要上三四次课程,在光绪知道李谕又要去俄罗斯和瑞典后,心中百感交集,不住哀叹:“朕如今只得坐井观天,观这一片永远不变的天空。李教习,如果可以,希望你可以为我带回一些西洋的新鲜物品,什么都可以。” 光绪最后的口气甚至有点哀求的感觉,李谕不忍拒绝,于是答应了他:“我会尽可能多带一些西洋的新产品。” 光绪想了想说:“最好是精致的怀表,我曾经看洋人公使每人都有。” “没有问题,我记下了。” 现在对光绪自己而言,最有意义的就是时间;但是李谕心中明白,对他最没意义的也是时间。 张德彝比预想的要晚了一些,直到一周后,他才来叫上李谕一起出发。 张德彝说:“实在抱歉,出国一趟恐怕几年都无法回来,安排朝中事务、家中琐事都花了太久。” 李谕当然理解他的心情,毕竟还是晚清,人们的故土情节要比二十一世纪强得多,况且交通缓慢,出国一次,再回国一般都是要数年之后。 李谕笑道:“张大使不用着急,怎么没见你的行李?” 张德彝说:“太多了,我命仆人去多雇几辆马车。光在船上就要漂泊月余,我准备再去书局多买些书,路上解解闷。” “恐怕不需要买很多了,”李谕亮出俄罗斯公使馆的文件,“我们这次可以坐火车。” “火车?”张德彝异常吃惊,“李兄弟,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海上跑火车?” 李谕哈哈大笑:“海上当然不能跑火车。我们需要坐的是西伯利亚铁路,经由俄罗斯,一直到圣彼得堡,然后再从圣彼得堡坐船跨过波罗的海到达瑞典和英国。” 张德彝倒是看过世界地图,但依然不太相信:“这一程恐怕要上万里,哪有这么长的铁路?” “不止上万里,如果从头开始算,几乎要两万里。”李谕说,“反正不管你相不相信,坐一次就知道了。” 张德彝说:“要是真能走铁路,算下来可能路上只需要半个月就好!” 张德彝顿时大呼过瘾,这时他才反应过来:“你手里拿的是俄罗斯公使馆的授权函?你是怎么做到的?” 李谕说:“这个吗?是圣彼得堡几位科学大拿帮着申请来的。” 李谕几天前收到马尔科夫从圣彼得堡科学院发来的电报时也非常开心,因为他真有点不想再在海上漂泊那么久,实在是太耗时间。 反正真的是承了马尔科夫他们一个大人情。 张德彝对李谕真是大写的佩服,搞科学的什么时候都有这种本事了?如果是他向俄罗斯申请,肯定一点门都没有。“这次王爷让你与我同行,没成想倒是你帮上了大忙。” 他们即便是坐火车,也要先到天津,然后乘坐轮渡到大连。 因为现在北京—天津—沉阳的京奉铁路还没有通车,关外只修了200多公里,一直要到1907年才能正式通车。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反而是非常想霸占东北的俄罗斯,已经在东三省修好了“t”字型的西伯利亚铁路“满洲支线”。 所以李谕和张德彝到达大连,再次乘坐火车时,就将是俄罗斯的列车。 李谕的行李很少,他只提了一个行李箱,反而是张德彝大包小包的,还带了好几个随从。 一行人到达天津塘沽港时,李谕看到码头和之前两次的情形完全不同,毕竟当时身在专使团,当地官员在出航和返航时都对港口做了清场。 但是这次看到的,就是另一副景象了,而且是一副非常不堪入目的景象。 李谕眼前,是成百上千衣衫褴褛近乎乞丐的穷苦人。 他们排成了几个长队,李谕开始还以为是有人施粥,但是前方帐篷下并没有大锅,倒是站着几个白人。 队伍中几个汉子交流着: “任看看这光景,真木法过了!俺还以为能来京城有点盼头,结果饿的天天偷着捡烂瓜梗吃。” “前年俺倒是来过京城,还跟着大师兄进过城哩。” “那你见着皇帝老子还有太后了吗?” “想得美!俺就在外城里呆着。” “那你来码头干嘛,怎么不继续跟着大师兄?” “哎,不知道大师兄还活着吗!那年打得老惨了,俺是吓怕了,就逃了。” 另几人对他一阵嘲弄,然后又说: “要是真像他们说的,遍地金子,俺就去干他个几年!” “反正比现在就要饿死强!” “俺也是,希望白人大老爷能选上俺。” “现在你又白人大老爷了,前年俺可不是听你这么说的。” “行了,别说俺了,你饿极了不也来了!” 突然队伍最前面的帐篷里有个人开始大声吆喝:“都听好了!白人老爷说了,你们要是想吃饭想挣钱,一会儿就挨个按手印!然后搭乘轮船去往黄金天堂,约翰内斯堡! “别说看不懂条款,我都给你们说明白喽,每天工钱两个先令,在约翰,约翰,啊,约翰内斯堡必须呆够八年!” 队伍中两个男孩有点害怕:“哥,他说的地方在哪?大老远吗?” “俺也不知道,管他哪,反正咱也没地去了,闯闯怕啥!” 人群开始疯狂往前涌,里面的白人基本只看体格,只要是稍微壮实点的都直接点头,然后由几个人将他们指引着登上后方轮船。 李谕刚才听见了吆喝声,有点猜到大概,就向旁边的张德彝问道:“这些人都是去南非挖金矿?” 张德彝说:“对的,去给英国人挖金矿。前段时间,英吉利国刚和德兰士瓦共和国停战,德兰士瓦共和国土崩瓦解,英国已经拿到了约翰内斯堡的金矿。” 李谕想起来了,他说的就是发生在南非的第二次布尔战争。 17世纪时,是荷兰人首先登陆南非,赶走了当地的土着黑人。“布尔”是荷兰语,意为“农民”。既然是荷兰人,当然也是白人。 到了19世纪初,英国人也在好望角登陆,然后和布尔人开始对峙,依靠强大的军力,逼迫布尔人内迁。 于是布尔人在内陆建立了德兰士瓦共和国和奥兰治自由邦。 不过很快,1884年,探矿家在德兰士瓦共和国的比勒陀利亚和瓦尔河之间的一个偏僻牧场上,发现了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威特沃特斯兰德金矿(简称兰德金矿,rand)。 随后就是在这座金矿上建立了约翰内斯堡。 来自金矿的利润和税收使德兰士瓦共和国的经济得到飞速发展,同时也加剧了与英国的摩擦。 都是利益惹的祸! 德皇威廉二世趁此机会又加了一把火,给布尔人发了封祝贺独立的电报。终于矛盾在1899年彻底激化。 让人没想到的是,战争刚开始,仅仅几十万人的布尔人就硬扛住了英国的进攻,英国被迫从各地调集了四十多万军队参战。 虽然约翰内斯堡就此被占领,布尔人却创造出了游击战术,逼迫英国建立了上千个哨点保护补给线。 双方为此展开了三年的持续战争,最终英国以伤亡两万余人的巨大代价惨胜。 这是日不落帝国殖民扩张的最后一战。 英国政治家发觉由于近代化战争代价高昂,从此停止了海外殖民扩张,并开始进行战略收缩,将战略中心重新转回欧洲。 不过随着世界上最大的南非金矿被英国把持,英国得以控制全球经济命脉。来自南非的黄金使得伦敦迅速成为全球金融业和黄金交易的中心。 李谕问道:“南非背靠非洲,为什么大老远跑来中国招劳工?” 张德彝是驻英国大使,对这些倒是了解,无奈道:“他们已经在咱这招了几十年了,或许是觉得好用吧。对了,你有听过coolie一词吗?” “你能再说一遍吗,我没有听过。”李谕道。 张德彝解释说:“这些出国的国人,被洋人叫做‘coolie’,就是‘苦力’一词的音译。大概六十年前,这种现象就开始了。” 李谕愕然,这是个带着非常浓厚歧视色彩的词汇。 张德彝继续道:“因为三年战争的影响,现在约翰内斯堡非常缺人,我估计他们会招三到五万人。” 张德彝的估计还是少了,实际上这次远赴南非金矿的华工有六万多。 早在1845年,从厦门就开出了第一艘装满中国苦力的船,当时世界各地的殖民地拨出专门款项,在中国的口岸设立招工馆,或者成立所谓的“移民公司”,进行“招募”为名的诱骗和掳掠。 中国人吃苦耐劳的精神此时在列强眼中竟然成了比黑人更好用的奴隶优先选项。 恰逢清国在战场连连战败,列强看透了清国的外强中干,于是在1860年第二次鸦片战争后,英、法等国同中国签订《北京条约》,其中第五款便是允许“民人出洋承工”。 1866年,又签订《续定招工章程条约》,允许英法殖民者在中国任意招募劳工。 当然,这种看似合法的招工,实际仍是苦力贸易。 招工馆往往雇有大批打手,收买拐子、人贩,到乡下掳掠苦力,送到厦门、汕头等地集中收容苦力的“巴拉坑”,待船运出。 他们会在华工胸前烙上运往目的地的标记,看待他们基本等同刻上耻辱烙印的奴隶一般,待遇可想而知。 据估计,1852年至1858年,单单汕头就运出苦力4万人,其中竟有8000人在未开船前即被虐待致死,大多弃尸海滩。 李谕叹了口气,他很快也明白过来为什么尽管广东、福建两省素有移民传统,如今前往南非的劳工却主要来自华北,尤其是河北、山东和河南地区。 义和团运动后期被清廷始乱终弃,联合洋人将其绞杀。许多参加起义的农民四处逃亡,为躲避朝廷的追捕,不得不出国当劳工。 加上八国联军的侵华,让整个北方地区乱成一锅粥。 人祸的同时华北地区再遇天灾,水灾、旱灾、虫灾接踵而至,大雷冰雹、地震土崩,灾难不断,进而引发更可怕的持续饥荒。 在此天灾人祸之时,与其在乡间“易子而食”,不如干脆出洋讨个生路。带着这种想法,6万余名华工踏上了前往好望角的不归路。 这种情况哪怕圣人再世也很难想出好办法。 虽然李谕很清楚,白人老口中的“两先令”根本不会完全兑付,基本会缩水成每日工钱只有一先令(算算差不多是不到200文钱)。 但是他们留在清廷的地方“父母官”手里,可能真不如出国当劳工,最起码能吃上饭,多少有点活的希望。 虽然华工在南非时一直遭受着非人待遇,每天工作长达12小时,而且经常连续几个月终日在水中劳动,更是因为肺结核、肝病,死亡时有发生。 但是,华工对南非的金矿依然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与牺牲。 约翰内斯堡的33家金矿公司从1902年的家家亏本,发展到1905年的家家盈利。 南非金矿的产值也蹿升到了世界首位。 甚至英国政府也承认:“华工在南非采矿业最困难的时期做出了贡献。” 可惜,没有一个悲惨华工能够拥有这些金子,这些染血的金子! 第一百一十章 满洲支线 看着那艘插着英国国旗的船,张德彝说:“这次我去英国,其中一项任务就是同他们商议签订《保工章程》。” 李谕道:“保工章程?” 张德彝说:“对!总不能让他们一直被当做奴隶,最少应该成为签订契约的契约劳工。” 就现在清廷的国际影响力,李谕真不太指望这能做到什么,不过他还是问道:“你真认为英国人会有所谓的契约精神?” 张德彝苦笑一下:“他们终究是文明的国家,而且我也不会提出过分的要求,毕竟我们无法阻止劳工输入。但我认为《保工章程》至少应该做出诸如中国派驻出领事在金矿,保护工人权益;以及雇主不能责打劳工的条款。而且应当宣明输入华工只是作为恢复生产的‘临时权宜之计’,契约期满即回不得延迟。” 作为一名外交人员,张德彝能做这些已经是极限。 李谕却说:“他们不可能允许我们的领事进驻金矿。而且,如果无法对具体权益做出保证,还是会任人宰割。” 张德彝无奈道:“后续有了《保工章程》,出于道德与文明的制约,我想他们多少会保护我们的劳工。” 李谕说的都是后世劳动法最基本的思想,不过显然张德彝也做不到那些。 事实上,虽然张德彝签下的《中英会订保工章程》的确并没有任何出卖本国权利的条款,但是对于工时、工资、伙食医疗等具体条件并没有规定。 这些都是另外约定在金矿给华工的契约合同中,也就是由用工一方自行决定。 如此一来,使得张德彝提出的保护意见和《保工章程》必然成了一纸空文。 “文明”? 呵呵,从来不是张嘴说说就能真对你文明。 张德彝作为一个外交场上的人,当然也明白这些道理,不过既然南非是英国殖民地,他又是驻英国大使,只能尽可能争取。 一个半殖民地国家的外交官,关于英国另一个殖民地的事,又能干预多少。 李谕与张德彝的轮船缓缓驶离港口,岸上的劳工们渐渐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不过远离了英国带来的无奈,紧接着又是另一桩令人揪心的无奈。 天津到大连的轮渡很短,基本都是在渤海湾里的航行。 等他们到达火车站时,上面却是一行俄文字,音译过来是达里尼站,也就是最早的大连站。 现在的达里尼站仅仅只是一些木头房子,显得蛮简陋。 张德彝随行人员中有懂俄语的,他们拿着俄罗斯驻清国大使馆开出的“通关文牒”,顺利登上了火车。 如今的东三省在俄国的扶持下,已经开始慢慢崛起近代工业。 所有人都知道要想富,先修路,而对于国家来说,恐怕就是要想富,先修铁路。 如今的东三省,已经有了一横一竖呈“t”字型的两条大动脉,也就是所谓的西伯利亚大铁路“满洲支线”。 一竖就是从大连经由沉阳、长春一直到哈尔滨。 一横则是从东边的绥芬河-哈尔滨-齐齐哈尔-满洲里,然后继续向西接到西伯利亚大铁路主干线的赤塔站。 看得出来,哈尔滨是枢纽。 实际上哈尔滨这座城市真正开始发展起来也是因为这条铁路,1898年6月9日,第一批来自海参崴的铁路建设人员进驻“田家烧锅屯”,这一天,也被视为哈尔滨市的诞生之日。 建城之始,同时作为铁路枢纽的秦家岗火车站便是今日的哈尔滨火车站。 掌管着满洲铁路钱袋子的华俄道胜银行哈尔滨分行就在今哈尔滨南岗区红军街77号。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此时火车上并没有什么人,也是始发站的缘故,不过后续也不会上多少人。 但要是从俄罗斯发过来的列车,人员物资就是满满的。 张德彝坐在包厢中,说道:“还是在陆地上让人踏实!没想到才四五年时间,如此长的铁路就能够完工,俄国之强令人胆寒。” 现在所有人都震惊于俄罗斯的速度,堪称这个时代的基建狂魔。 不过张德彝当然不知道以后谁才是真正的基建狂魔。 李谕道:“他们当然要快,因为俄国现在根本目的就是想占据东北。而且,你看看外面的工人,都是中国人。” “满洲支线”名义上是中俄合资,中国人出了一半的钱和全部的劳动力,但铁路修成后完全控制在了俄国人手中。 张德彝眉头一皱:“这个问题的确让人头痛,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李谕叹了口气:“何止是难,而且有些鬼怪恐怕还要不请自来,列强们眼中可都盯着东北这块大肥肉哪。” “满洲支线”自然不得不说“中俄密约”。 1896年5月尼古拉二世加冕,以此为契机,清廷派遣李鸿章出使俄国。 为了体现对中国的重视,沙皇亲自接见了李鸿章,殷勤款待。最终双方在尼古拉二世加冕典礼后的会谈上开始了真正的秘密外交。 当时的大清刚刚经历甲午战败,一切防御重点皆转向日本,朝野上下皆恨日、恐日。地方督抚、封疆大吏刘坤一就说,中国的诸多祸患中,“惟日本之患为急”。 而新任沙皇尼古拉二世,觉得俄国国际形象太差,不能再用强盗式的手段强迫外国达到目的,必须采取“靠外交手段就能够实现,而不会引起国际反响”的高超手段。 所谓上兵伐谋,沙俄便趁此机会对李鸿章展开了一连串精心谋划的外交讹诈。 沙俄深知清廷对日本的恐惧,于是提出了“中俄联合防日”的构想。 当时清廷巴不得找个列强评评理,之前指望的英国在战争期间作壁上观,让清廷甚为失望,现在沙俄放出饵,清廷当然难以不上钩。 不过沙俄给出的条件就是,想要联合,就要让他们修铁路! 这才是“中俄密约”的核心。 俄国的目的当然就是想要通过铁路进一步控制东北,甚至进一步占领东北。 李鸿章当然也不傻,他十分害怕条约签订、铁路修成后俄国会以铁路为骨干侵略东北,所以在条约上写明:“惟此项接造铁路之事,不得借端侵占中国土地,亦不得有碍大清国大皇帝应有权利”。 沙俄也反复承诺:“断不侵占尺寸地”。 纸面上写得挺好的,不过一纸条约仅仅是个不靠谱的承诺,如果强国之间,当然有保障。但是强国对一个弱国,还是刚刚战败的国家,哪会讲国际法,后续的八国联军侵华就是现世报。 此外就是关于李鸿章受贿了,当时的华俄道胜银行一共拨出三百万卢布作为活动经费。 坊间盛传沙俄为了急于促成李鸿章签字,给了他三百万卢布中的一百七十万作为贿赂。 实际上是谣传。 这个谣传说的还煞有介事,说是出自什么《沙俄财政部档桉汇编》,但实在有点扯了,不可能有任何一个国家的财政部会给你出个“汇编”。 李鸿章好歹也是当时清廷政坛一等一的人物,虽然他的确很贪,经手这么多事,说他一点没贪根本没人信。 但以他一个混迹官场几十年的老油条而言,他受贿,还是留下纸面证据的受贿,可能吗? 而且密约签完之后,李鸿章就继续去美国了。 之所以很多人怀疑他受贿,一切还是因为《中俄密约》签的太快了,并且俄国获益太明显了。 《中俄密约》仅仅是在莫斯科的李鸿章与北京通了几次电文后,慈禧和光绪就同意了李签字。 这在凡事推诿,拖沓冗长的清廷而言,快得简直离谱,让人感觉匪夷所思。 实际上,在密约签订后,清政府别提多高兴了……在北京举行的换约仪式上,翁同龢等要臣均出席,而且“举杯庆祝”,互赠礼品。 毕竟对他们而言,“联俄制日”是既定政策。 当然,政策是政策。而清政府在国际上的外交手腕就太差了,和慈禧的政治智慧一样扑朔迷离。 铁路与俄国国内的轨距一致,为5英尺(1524毫米)宽轨,并非中国采用的1425毫米标准轨,目的昭然若揭。 如果看过《妈囧》的应该记得这趟国际列车,二十一世纪时,从北京出发的k3列车,只需要一周就可以到莫斯科。 但现在火车的速度,却要两周。 李谕透过车窗,时不时还可以看到中国的筑路工人以及俄国的监工。 第一百一十一章 圣彼得堡 半个月的火车旅途虽然依旧漫长,不过总比坐船要好多了,不管客轮开得多稳,也不可能比得过轨道上的火车。 张德彝借此机会也向李谕多学习了一些西学知识。虽然他毕业于早期同文馆,甚至是清廷着力培养的一人,不过受限于时代背景和个人能力,张德彝的整体科学素养还是很欠缺。 除此以外,李谕当然也不会闲着,每天都会继续进行着他的演算。没事的时候还会找张德彝的随从学学俄语。 不过俄语是真的难啊! 英语、德语好歹是用的拉丁字母,多少感觉有那么点熟悉,但俄语用的字母实在是太陌生。 那种复杂的单词变位、变位形态、接格等等语法直接让人崩溃,本来中文里可能挺简单的一句话,用俄语说出来就需要一句超级长的句子。真是难怪俄罗斯人说话都这么快。 李谕只能是学了一些日常用语,然后每天早上练一会儿令人抓狂的弹舌音。 西伯利亚广袤无垠,人迹罕至,不过一路上风光非常秀丽。 李谕曾经也梦想能够坐一次这种长途火车,无忧无虑。 他很喜欢看的电视剧《生活大爆炸》里的主角谢耳朵,也是一个火车痴迷者,甚至约会也要和amy在火车车厢度过。 火车在车里雅宾斯克停靠,多花了一天时间北上叶卡捷琳堡,然后继续坐火车到达莫斯科,再次换成火车后,终于抵达圣彼得堡火车站。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圣彼得堡如今是俄罗斯的首都,当年彼得大帝迁都于此,颇有点“天子守国门”的意思,而莫斯科的地位就有点像明朝时候的南京,是个陪都。 李谕和张德彝一行人下车后,立刻有两人迎了过来。 “你好!” 李谕听到这句有点生硬的中文,侧过身看到两个俄罗斯人。 “你是不是鲤鱼?”又是一句稍稍生硬的中文。 李谕立刻明白,他们肯定就是马尔科夫与李雅普诺夫。 李谕立刻用在火车上学的俄语也同他们打了招呼:“兹得啦思特威!” 别看只是一句俄语“你好”,已经带了弹舌音,李谕光学这一句就花了半个早上…… 不过到头来一紧张,第一个弹舌就错误得发成了“兹”。 马尔科夫听了哈哈大笑,还是用俄文继续说:“你们真是太好认了。介绍一下,我是圣彼得堡科学院马尔科夫,这位是圣彼得堡大学数学教授李雅普诺夫。” 这种简单的介绍李谕可以听懂,不过他嘴上实在发飘,于是让翻译帮着转译道:“是的,我就是李谕,没想到你们能够来车站接我。” 马尔科夫道:“我在工程局有朋友,你们到叶卡捷琳堡的时候我就知道,掐着时间也该抵达了。” 李谕同两人亲切握手:“能有你们的帮助,实在是感激之至!” 马尔科夫说:“我们都想见见你这位科学新星,尤其你最近写的《分形与混沌》,实在是太让我们惊叹了,流动在笔尖上纷繁缭乱的数学符号在你手中竟成了一曲优美的协奏曲。” 翻译废了好大劲才翻译好,俄罗斯纬度高,寒冷时间长,人们热爱思考,热爱文学,动不动就各种比喻。 李谕笑道:“能由你们掌掌眼,对我也会帮助很多。” 李雅普诺夫插了一句:“我们先回圣彼得堡大学,学校安排了一场讲座,务必利用好你在圣彼得堡的时间。” 李谕看了一眼翻译,虽然他懂俄语,但是数学术语他根本不可能懂,于是说:“只不过我不会说俄语,会不会……” 李雅普诺夫说:“没有问题,你也太小瞧我们圣彼得堡大学了,大部分还是会说英语或者德语的。再说了,数学符号都是全球的通用语言,你在黑板上写我们也看得懂。” 那是他没看过大清的微积分教材…… 不过李谕依旧释然了,想想也是,圣彼得堡大学再怎么都是俄罗斯最强学府,而且俄罗斯又处在地缘复杂的欧洲,不同的大学之间交流很多,学生教授们懂两三种语言很正常。 马尔科夫道:“一起去大学吧,我们已经叫好了马车。” 张德彝现在也没啥地方可去,只好随着李谕一起先去圣彼得堡大学,如果有时间,他还可能去趟大清驻俄罗斯使馆转转。 马车驶上圣彼得堡市最负盛名的涅瓦大街,一直到二十一世纪,涅瓦大街也是圣彼得堡市最繁华的大街。 涅瓦大街观光价值很高,两边有着各种大教堂与历史遗迹,有那么一点上海外滩的感觉。 马尔科夫指着前方:“看,那就是喀山大教堂。” 李谕并没有来过俄罗斯,看到这些建筑很感兴趣,只可惜不能来张自拍。 一旁的张德彝首先惊叹道:“好宏伟的建筑。” 李谕倒是了解过喀山大教堂,对张德彝说:“没事的时候你可以进去看看,听说里面的喀山圣母像会显灵。” 李谕当然不信这些,不过张德彝是真的信,“是吗?我还真要进去看看。” “不过你首先多少要了解点东正教。”李谕补充了一句。 张德彝压根分不清东正教、天主教和新教,脑子中只有个基督教,说道:“我知道,就是进去画个十字,念个阿门呗。” 李谕笑道:“我看你还是先去大使馆学学吧,要是按照刚才的画法,你进去教堂可就麻烦了。” “有什么不对的?不都是耶稣?”张德彝问道。 中国自古以来就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宗教信仰,根本无法理解因为这么点事还能爆发国家战争,李谕连忙阻止他:“大不一样,反正你最好先去学学。” “真麻烦,我还以为就像拜拜泰山老奶奶哪!” 张德彝和普通的中国人一样,见佛就拜,管事就行,哪管什么三七二十一。 李谕笑道:“不是同一片地,神仙都不一样。” 历史上喀山圣母像曾经显灵了几次,而且还都是俄罗斯生死存亡的时候,一次是俄法战争,托梦给库图左夫说寒流会击退拿破仑。 另一次就是苏德战争时,又是托梦给东正教教皇说寒流会再次击退希特勒…… 当然,这种故事信不信的,听听就好~ 这还不是最有趣,真正有意思的是从1932年起喀山大教堂被辟为国家宗教与无神论历史博物馆。 教堂……无神论……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一个神棍 李谕几人下来马车,准备驻足观看几分钟再继续赶路,反正现在的城市并不大,不会耽误事。 恰好旁边有人在大声嚷嚷:“神迹,神迹!快看我家门口的神像,滴下了来自天父的圣水!” 一群人围着一个头发油油,胡子很大的中年人,人群中很多还是妇女。 中年人站在一尊耶稣受难十字架凋像前,对着面前的人群侃侃而谈:“我早就说过,我能够预言未来,我脚下这片地是受过福音的,我更是福音之化身!你们看,这是来自主的神水,能够洗涤你们罪恶的灵魂。” 他身前耶稣像的脚时不时滴下水滴,看起来似乎颇为神奇。 所有围观的人都奉为神迹,纷纷上前接水虔诚喝下。 中年人得意道:“祈祷吧!都记住,这是我拉斯普京给你们带来的上帝之水!” 拉斯普京! 我晕,李谕没想到刚到圣彼得堡就遇见了这个超级大神棍。 现在他还没有进入皇宫,淫乱后宫,不过已经开始在圣彼得堡到处招摇撞骗,目的当然也是想引起贵族们的注意。 这小子农民出身,没受过什么教育,之前在一家东正教修道院里,不过他经常和女信徒苟合,神父为了修道院的圣洁就驱逐了他。 这时候的俄国贵族许多人沉迷神学,拉斯普京疯狂打造神父人设,竟然真有不少人信。 三年后更是进入沙皇尼古拉二世的皇宫,阴差阳错治好皇储的病,得到了皇后的信任。 这小子也是真敢,竟然又敢给沙皇戴了绿帽! 虽然沙皇察觉了,但他却再次通过神棍伎俩得到了尼古拉二世的信任! 乃至尼古拉二世之后在一战期间御驾亲征时,这小子竟然在国内把持了朝政,重要大臣说换就换。 关键尼古拉二世非常信任他,打仗前还要问问神棍拉斯普京的意见。不知道一战沙俄的惨败这小子贡献了多少力量。 拉斯普京私下里非常好色,和很多贵族女性有不正当关系,而且喜欢收集未破身女子的头发。后来还传闻他死后,有博物馆收藏了他的“宝贝”,据说很大。 俨然就是俄罗斯版的嫪毒。 李谕对马尔科夫说:“这人现在看着很受欢迎的样子?” 马尔科夫不屑道:“地痞流氓罢了,可惜我们无法阻止信徒对他的狂热。” 张德彝远远看过去,那尊耶稣受难像的脚表面确实在滴水,于是说:“看着好像真是耶稣显灵。” 李谕最恨神棍,他也顾不上喀山大教堂,在神像四周远远地看了一圈,对马尔科夫说:“你们可以让市政部门来看看,八成是下水道漏了。” 马尔科夫一时没有看出蹊跷,问道:“下水道?” 李谕点点头:“神像上有裂缝,我看下面正好是下水管,八成是漏了,然后毛细现象虹吸现象导致水流到了神像上,然后又滴了下来。” 旁边的李雅普诺夫忍俊不禁:“这么说,他们喝的都是厕所排出来的下水?” 李谕手指放在嘴巴上:“嘘!小点声,现在揭穿他只怕会引起信徒们不满。” 马尔科夫却大笑不止:“我早就觉得好多所谓的神迹不对劲,没想到你一眼就可以看穿。” 这些东西在后世早就都被拆穿了个遍,在李谕眼中都是一些玩得烂的不能再烂的低劣手法。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只不过信徒们正沉浸在喝“圣水”的虔诚状态中,贸然打断,然后告诉他们其实喝的都是从拉斯普京家冲下来的马桶水,肯定会挨打。 几人忍着笑登上马车,再次朝着圣彼得堡大学所在的瓦西里岛而去。 路上还经过了沙皇所居住的冬宫,冬宫坐落在岸边,过了桥,马上就是圣彼得堡大学,距离非常近。 准确说的话,现在全称应该是圣彼得堡皇家大学,它与圣彼得堡科学院一起成立,是俄罗斯第一所大学。 马尔科夫首先带李谕来到了数学-力学系。 自从罗巴切夫斯基开始,俄罗斯就开始成为了数学大国,一直到二十一世纪,俄罗斯数学在世界上都首屈一指。 不过罗巴切夫斯基太超前,他开创的非欧几何在他死后12年才引起世界重视。 而真正意义上为俄罗斯数学奠定下基础的,应该就是切比雪夫创立的彼得堡学派。 类似于当年希腊毕德哥拉斯的学派,切比雪夫带领弟子马尔科夫和李雅普诺夫几乎是完全确立了俄罗斯数学在世界的地位。 其实李谕在数学系是不太敢说话的,尤其数学-力学系还是圣彼得堡大学的王牌专业。 强如爱因斯坦后来面对数学家希尔伯特、闵可夫斯基等人都要毕恭毕敬。 只不过大部人应该都有种错觉,仿佛从近代以来,数学家的名气都不如物理学家、化学家、生物学家那么大。 主要还是因为早前的数学家研究的内容多少有那么一些是可以在高中学到的,比如牛顿和来布尼茨的微积分、高斯的正态分布、欧拉恒等式、笛卡尔坐标系、拉格朗日中值定理等等,别管还记不记得,总归能说上那么一点。 但数学发展到19世纪中叶,差不多从庞加来时代开始,或者再早一点,就开始走向群论、数论、抽象代数这种普通人压根看都看不懂的领域。 当然也有那么一些特例,就比如数论里的一些表述很简单的问题,确实太出名,什么费马大定理、哥德巴赫猜想,简单到无数民科受到陈景润的鼓舞一个个都想去证明一下。 实际上只要稍稍看一下他们的论文,就会发现下辈子都不见得能看懂。 还有就是现在爆火的黎曼猜想,不过这个难度更大,还是不要想了。甚至很多人可能都不知道,这也是个数论问题,研究的是素数分布。 至于其他许多名震业内的数学家,在社会上的名气相比研究理化生的还是小多了。甚至没多少人知道证明费马大定理的怀尔斯以及证明了庞加来猜想的佩雷尔曼,这都是超级强的数学进展。 但是搞理化生的业内人士当然深知数学家们多么牛叉,很多问题都得向他们请教,爱因斯坦也不例外。 好在现在彼得堡数学派研究的多是概率法、微分方程领域,基本还是属于李谕相对比较熟悉的科目,都会在物理中用到。 第一百一十三章 门捷列夫 简单吃过俄罗斯同样乏善可陈的午餐,马尔科夫就带着李谕来到了数学研讨室。 李谕看到似乎整个数学系的学生都被邀请了过来。 李雅普诺夫首先做了开场演讲:“各位同学们,作为数学的研究者,我们深知数学是揭露世间万物的钥匙,是隐藏在黑暗中掌握着世界运行的法门。 “几百年来,从彼得大帝打开看向西方的窗户,透过湛蓝的波罗的海遥望繁华发达的欧洲,我们一直在前进,一直在追随,希望可以达到媲美巴黎、媲美伦敦、媲美哥根廷的力量。 “但就在我们无暇东顾之时,在遥远的东方,神秘的国度,却悄然诞生了这样一位伟大的学者。他用精深奥秘的字符让我们再一次意识到了数学可以何其伟大,隐藏着的奥秘可以离我们何其之近。 “他就是继续探究了x射线、扩展了热力学、观察到冥王星的轨迹,如今又揭示混乱中的秩序的——李谕! “让我们热烈欢迎!” 台下学生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 李谕实在是没想到李雅普诺夫演讲这么给力,果然俄罗斯人搞学术的也都懂点艺术。 俄罗斯还真是个神奇的国度,一方面充斥着蛮荒与荒诞,就像拉斯普京这种神棍都能扶摇直上;一方面又憧憬着现代与文明,诞生了托尔斯泰、门捷列夫、巴浦洛夫这种世界范围的伟人。 搞神棍事业的能搞得专心致志甚至动摇国本,搞学术的同样又能震铄古今名扬青史。 李谕看到台下上百名学生几乎人人手中拿着一本他写的《分形与混沌》,于是说道:“说起数学,我不过是浅尝辄止,仅仅在少数几个领域可以有所发言。如果有说的不对的,还请大家共同探讨,欢迎指正。 “今天来这里,按照李雅普诺夫教授同我说的,就是和大家一起研究探讨一下数学的新思想,就比如混沌学说。我在书中写到了许多有趣的分形结构,今天想给大家再介绍一种神奇的三角形。” 李谕在身后的黑板上画下了一个正三角形,然后又把三条边的中点相连,分成了四个正三角形。 继续再在三个角的正三角形如上进行中点相连。即后世的谢尔宾斯基三角形。 李谕说道:“我曾经在书中写过,分形就像俄罗斯的套娃,在无限小的范围内依然有精细结构,我想你们是最不陌生的。” 台下立刻有学生摆出了几个套娃:“是的,李教授,我们现在私下里都叫您的分形结构为‘套娃结构’,真的是太像了。” 李谕笑道:“没错,非常恰当!大家可以看到,按照这种模式无限细分下去,它也是一个分形结构。但我们今天要探究的,就是如何用数学去求它的维度。” 既然是在数学系,李谕当然就要多讲讲数学。 不过好在维度问题之前已经由德国数学家豪斯多夫研究过,并且解释难度也不是很大,最主要的还是其中体现的数学思想。 思想的探讨也是今天李雅普诺夫今天重点提倡。 李谕讲完分形,又继续和他们探讨了在微分方程领域的混沌现象,这些都比较数学的,不过和数学系的学生一起研究,就很融洽。 台下的学生都很热情,虽然李谕没有电脑,没有ppt投屏,演讲进度很慢,不过讨论氛围倒是很浓。 研讨会一直讲了大半个下午,到后来,甚至圣彼得堡大学物理学、化学系、生物系的人都来旁听。 由于人太多,第二天李雅普诺夫不得不动用了学校的礼堂,结果几乎又整成了演讲。 结束时,很多人又拿着《分形与混沌》的书跑来让李谕签名。 这两天几乎都是在数学-力学系进行研讨与演讲,一直到第三天,李谕才终于有时间趁着早上拜会了门捷列夫。 李谕有晨练的习惯,其实他是在花园中碰巧看到了这位已经68岁高龄的化学名宿。 “教授您好!”李谕上去打招呼。 门捷列夫看了一眼李谕,立刻明白:“你就是这两天在数学系讲学的中国人李谕?” “是的,就是我。”李谕回答,“见到您荣幸之至!” 李谕知道门捷列夫曾经在德国留学多年,德语说得很好,所以直接用德语开始和他沟通。 门捷列夫开始还有点差异:“你会讲德语?” 李谕笑道:“是的,教授,我实在是没有学明白俄语。” “没有关系,”门捷列夫也用德语说,“你的事情我倒是知道,这段时间新闻和大学会报上经常报道你的事,不愧是老会长卡尔文勋爵欣赏的人。来吧,到我办公室坐坐。” 门捷列夫的办公室和他的大胡子一样不羁,书籍、手稿、文件非常多,也并不很规整。 李谕看到墙上挂着一副门捷列夫的元素周期表,这是他一生的心血。 再往前几十年,其实做化学周期表的人很多,德国人迈耶尔几乎是与门捷列夫同时发布了元素周期表。而且迈耶尔当时的名气、声望、地位都要比门捷列夫大,如果是在1880年左右把这两个人拿出来比较,看看谁是更伟大的理论化学家,很可能大部人都会选择迈耶尔。 而且很难让人相信的是,门捷列夫也是不相信原子论的,更别提电子。 当然,这些属于物理领域。 不过门捷列夫之所以可以成为元素周期表的代名词,的确是因为他对元素的认识太深刻,其他人只是浅尝辄止地试着把元素排成行。但门捷列夫却在实验室里花费了整整一生去研究。元素的性质是什么样,会如何反应,他的了解比别人深刻得太多太多。 关键门捷列夫也一点都不像迈耶尔那么保守,他的第一版元素周期表汇集了当时已知的所有63种元素。 门捷列夫接着大胆预测了许多新元素,甚至着急得催促地质学家:“你们使劲儿找啊,一定会找到的!” 预测这种事就很难了。 门捷列夫断然预言了会有“类铝”的出现(也就是后来的“镓”元素)。 几年后,勒科克还真发现了它,这是1869年门捷列夫公布元素周期表以来发现的第一种元素。 最有趣的是,门捷列夫看了发现者勒科克关于镓元素的数据后,直接告诉那位实验化学家,他的测量一定有问题,因为镓的密度和质量与自己的预测不一样。 门捷列夫此言一出,整个化学界目瞪口呆,大家伙都觉得门捷列夫实在是过于傲慢。 不过很快,人们就发现门捷列夫竟然是对的:勒科克收回了原来的数据,重新发表的实验结果与门捷列夫的预测完全吻合! 科学界这才震惊地发现:理论化学家门捷列夫竟然比亲手发现新元素的化学家更了解其特性。 绝对就是化学之神啊! 所以说门捷列夫对于化学这门学科多么重要,他的元素周期表是之后化学元素的指明灯,甚至可以说给大家直接明牌了:你们都别瞎折腾了,就按着我说的找吧! 效果简直和希尔伯特23个问题对数学的影响,以及开尔文“两朵乌云”对物理学的影响没什么区别。 科学从来不是一个人一蹴而就,总的来说,门捷列夫的工作就像是达尔文提出进化论、爱因斯坦创立相对论。他们都不是一个人做完了全部工作,但却做出了最大的贡献,而且比其他人做得更为精美。 就像牛顿说的:“如果说我比别人看得更远,那是因为我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反正门捷列夫是直接一炮而红,连沙皇都特别嘉赏。 从一件事就可以看出门捷列夫在俄国的地位:镓元素发现几年后,他离了婚,又想娶一个,保守的本地教堂告诉他必须得等7年,不过他贿赂了一位牧师,顺利举行了婚礼。从当时的法律上说,门捷列夫涉嫌犯了重婚罪,可没人敢逮捕他。 原因吗,是沙皇亲自出面说话了:“我允许门捷列夫拥有两位妻子,因为我只有一个门捷列夫。” 就是这么豪横。 李谕眼前挂着的门捷列夫元素周期表并非他在初高中化学课上学的那样,门捷列夫的周期表是一种短列形式,即短式表。 而且现在只有70来种元素。 李谕看着表和心中的周期表默默对照。 门捷列夫发现后说:“你也了解化学元素周期律?” “曾经确实学过。”李谕坦诚道。 “哦?”门捷列夫来了兴致,“反正我不懂数学,如果你懂化学倒是可以多聊聊。我想一下,你是来自中国……啊,对了,中国!这些年瑞典不时和我提到,他们找到了好几种类似于我的周期表中cerium的元素。” 李谕一时没听明白,“cerium?” 门捷列夫站起身,指了指元素周期表的58位置。 李谕恍然大悟,原来是市。 难怪他开始没反应过来,这玩意是元素周期表最下面单独两行中的镧系元素的第二个。 市是1869年时门捷列夫公布周期表时唯一知道的镧系元素,并不是后世所知的镧系元素中的第一个元素“镧”。 李谕道:“实在抱歉,我仅仅知道这一族元素性质相近,其他的并不是很熟悉。” 门捷列夫说:“不用抱歉,我对这一族元素同样很头痛,它们太像了。” 李谕使劲在脑子中想了想,虽然他能非常熟练地背出前36位元素,而且它们的各种化学性质通过初高中几年的考试已经锻炼地异常熟悉,但是对于镧系元素他就真的很陌生。 当年上化学课的时候,镧系元素和锕系元素基本就是处在“冷宫”,上课的时候谁去管它们。 李谕仅仅知道这玩意都是属于稀土,现在应该还没那么多用处,直到很多年后现代工业出现了许多新材料,才开始大放光彩。 李谕脑子一转,他刚才提到中国,怎么没想到! 李谕道:“您指的是陶瓷?” 门捷列夫点点头:“对。瑞典自从掌握了制瓷工艺,并在几十年前发现了长石矿与黏土矿,他们已经报告了七种新元素,倒是能够与我的周期表对得上,因为我已经给他们预留了位置,但我对他们还是感觉犹如一团乱麻。” “毕竟是稀土,我倒是知道他们经常混在一起。”李谕说。 “的确是少,否则欧洲也不会那么晚才弄明白你们中国人如何做出精妙的瓷器。”门捷列夫说。 李谕心中知道,稀土其实一点都不“稀少”,现代工业想大规模发展就不可能仰仗少见的元素。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稀土在地层中分布很多,只不过是十八、十九世纪稀土矿确实非常少而已。 门捷列夫继续说:“它们实在是太像了,难以揣摩,科学院曾经让我预测一下,就像“类铝”一样预测一下“类市”,不过我只能很遗憾地表示无能为力。” 李谕看出了门捷列夫的无奈,“您指的是周期表上这一长串空白吧?” 门捷列夫说:“没错,我一度数次搞错了它们的排序,甚至后来瑞典又告诉我其实之前的几种元素根本就是混合物。” 这在二十世纪初是个化学大难题,在镧系元素面前,光谱分析也不太好使。哪怕科学家探测到了几十种新色带,也不知道到底代表着多少种新元素。 门捷列夫说:“我很好奇,中国人如何掌握这些元素,然后可以在瓷器表面创造出如此多绚丽夺人的色彩。” 李谕脑子中完全就是一个笑哭的表情,他说:“教授,您这个问题实在是让我无法回答,也许是千年的经验。” 明亮的色彩是镧系元素的馈赠,瑞典当年发现的矿藏就是富含了镧系元素。 地壳中的稀土元素原本是均匀分布的,但就像是有人把整个调料架上的左料倒进一个碗里,又搅拌一番,导致它们纠缠聚合在了一起。 不过中国人对待瓷器这个问题实际上就简单多了,直接统称为高岭土和长石,好用就直接用。也不能指望一千年前的人懂化学元素。 门捷列夫道:“确实如此,看来这个问题还要继续困扰我。” 李谕虽然对镧系元素并不懂,不过这个问题似乎可以换个角度考虑,他说:“教授可以暂且束之高阁,毕竟以后还会有至少10种稀土元素出现。而且,我知道一种新的周期表排列方式,正好可以让稀土元素免于烦恼。” 门捷列夫讶道:“新的排列方式?” “冒昧了。”李谕拿起纸笔伏桉写了起来。 十几分钟后,李谕拿起稿纸,“教授您看。” 其实李谕就是画出了他所熟悉的长式化学元素周期表。 这种周期表依据原子量大小同时参考元素的性质横排,主副族元素位置清晰,互不干扰。而且也对初学者非常友好,便于普及。 门捷列夫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立刻感觉到这种排列的优势,赞道:“你还真是很有创造性,如此一来确实查阅起来方便许多。” 门捷列夫夸得李谕有点不好意思,因为这根本就是他从一开始接触化学就熟悉的周期表样子,哪有什么创造性一说。 李谕说:“根本没什么,就是从竖着变成横着而已。如果教授觉得可以,以您在化学界的地位,或许可以推广一下。” 门捷列夫深以为然:“现在的人们对化学的认知太浅,依然有许多人以为化学就是炼金术,如果可以使用这种一目了然的元素表,的确可以让很多人有所改观。看来当初马尔科夫找我签字,真是找对了,你来圣彼得堡帮了我的大忙。” 李谕说:“也说不上什么大忙。” “不,”门捷列夫道,“我说大忙就是大忙!我一定会在新的书中提到你对周期表的贡献,这是你应得的。” 门捷列夫心情大好,“你给了我这么个好东西,我该给你点什么答谢?千万不要拒绝。” 李谕笑道:“我给了教授一份手写的周期表,也希望教授给我一张当初您写下元素周期表的手稿。” “你真是太有趣了!”门捷列夫哈哈大笑,“没有问题!” 如果李谕不提前写下长式周期表,其实三年后瑞士化学家维尔纳也会做出这项工作。 实际上这真的算不上什么重要的发现,因为提到周期表,没有人会想到维尔纳,记住的当然是做出最初开创性工作的门捷列夫。 至于这种单纯形式上创新,真的就类似于迈克尔逊所说,改进一下就是: 元素周期表的大厦已经基本建成,后人无非只是做一点修修补补罢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巴甫洛夫 当天的数学研讨会还在继续,不过现在更大程度上倒成了李谕的专题讲座,因为现在除了数学系,涌入了许多其他专业的学生。 马尔科夫和李雅普诺夫当然也无法阻挡,按照这时大学的理念,多学点东西很正常,还没有如此严格的专业壁垒。 中午时,李谕准备好好回去休息一下,又被张德彝叫住。 “还在讲吗?”张德彝问。 李谕道:“今天多了许多生物系和地质系的学生,没办法,他们太热情了,甚至还有人拿着手抄本。” “你真是受欢迎。”张德彝赞道。 李谕问:“你哪,两天不见,有没有去拜拜喀山圣母像?” “当然去了,我先找到了驻俄公使馆,果然连祈祷手势都不一样。反正我是也念了‘阿门’,也在喀山圣母像前磕头了,祈祷我这次能够顺利签下《保工章程》,英国人可千万不要给我使绊子。”张德彝说。 李谕笑道:“人家英国人信的是新教,你在东正教教堂里又用的中式磕头礼,我看圣母现在都不一定明白怎么回事哪。” 张德彝也笑道:“管不管事到时候再说嘛,实在不行我到了英国也去他们的教堂拜拜。对了,今天驻俄公使胡惟德在馆中设宴,要我来邀请你去一趟。” 李谕倒是没必要拒绝,于是说:“真是难得,一位俄国大使和一位英国大使聚在一起。” 胡惟德虽然与张德彝在名义上都是大使,不过张德彝的资历要比他高,是二品官衔,胡惟德则是三品。 所以当张德彝与李谕一起来时,胡惟德还是恭敬地喊了一声:“张大人。” 张德彝拱手道:“胡大人。给你引见一下,优秀的西学家,李谕,这两天他在圣彼得堡皇家大学讲学,我去看了,人满为患啊。” 胡惟德说:“我早就听闻了李先生的伟迹,今日一见,真乃少年英雄。” 李谕也客气道:“幸会幸会!” “两位里面坐,我专门安排厨子做了家乡菜。” 胡惟德是浙江人,后来在民国唐绍仪内阁当了外交次长,之后在北洋政府时期又当到了外交总长,甚至段祺瑞刚下台时,任命他兼任了国务总理并摄行临时执政职权。 胡惟德准备的午宴非常丰富,西湖醋鱼、东坡肉、龙井虾仁、荷叶粉蒸肉、叫花鸡,都是出名的浙江菜。 吃了两天俄罗斯大列巴、酸黄瓜以及一言难尽的格瓦斯饮料后,李谕见到这些东西别提多亲切了。 胡惟德说:“听闻先生在大学堂里讲的是数学?” 李谕回道:“正是。” 张德彝解释了一下:“这次李谕其实是受邀去瑞典,由瑞典国王亲自颁发数学奖章。” 胡惟德竖起大拇指:“实在是太厉害了!先生真乃我大清算学第一人!说来也巧,当年胡某人中举,也是靠的算学。” 张德彝想了想说:“如果我没记错,光绪十三年(1887年)朝廷下旨在科举中加设算学一科,第二年胡大人就中了算学举人。” “你没记错,张大人,”胡惟德道,“其实咱们说来也算是同样出身,我毕业的上海广方言馆与京师同文馆性质无二。不过在下当年主修了算学,兼修法文。至于俄文,也是几年前才学。” 上海广方言馆在京师同文馆设立的第二年便成立,是上海建立的第一所外国语专科学校,和同文馆一样,后来也添设了算学、天文等科。 张德彝笑道:“胡大人学得可比我扎实多了,毕竟还能通过算学中举,我这么多年仅仅学明白了一科英文。” 胡惟德说:“当年本以为算学中举后,只能进国子监的算学馆,然后入钦天监。没想到现在还能成为驻俄公使,想来也是因为朝中懂西学、懂洋文之人稀少之故。不过自从出使几国以来,我也明白了,咱们学堂的算学水平差得太远了。至于我这点算学水平,更是无足挂齿,和李谕先生享誉天下威震西洋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李谕说:“胡大人客气了,如今您从事外交一事,同样费心费力。” 清朝早前便设立了算学馆,到了乾隆时期并入国子监,名额60人。虽然人数几经扩充,依然只属于小众门类。 国子监里每天钻头学习儒家经典的名额尚有250人。 算学生与之相比有很大差距,更无法与全社会庞大的学习四书五经、志在登科的士子群体相比较。总之,清代学习算法之人是非常少的少数。 而且从算学生的出路来讲,虽然清代给予了算学生考监生、参加科考的权利,但算学馆的建立主要是服务于钦天监,算学生是作为钦天监的后备人员来培养的,很难有什么大的作为。 胡惟德能脱颖而出一方面当时是他个人能力确实出众,再者就是赶上了清末洋务运动维新变法,人们对西方无限恐惧又无限憧憬,属于乘上了时代的浪潮。 胡惟德指着一本《分形与混沌》,“这是张大人从圣彼得堡大学带给我的,惭愧啊,作为一名算学举人,我竟然根本看不懂。” 李谕道:“术业有专攻,如果想要真正了解数学,至少也要像经史科考一样钻研多年才可。” 胡惟德当年学算学,顶多也就学到了初一或者初二数学的水平,基本都是一些关于数学的应用问题。 胡惟德倒了一杯女儿红:“用家乡的酒敬先生一杯,能在洋人那儿扬名,而且是他们的科学之道,着实让我佩服。” 李谕端起酒杯:“科学可不只是洋人的,早晚咱们能赶上。” 胡惟德道:“希望吧,现在的形势……对了,先生可想见见沙皇?” 李谕摇了摇头:“还是算了,除非他下令找我,不然还是不要主动去见。” 胡惟德道:“为何?沙皇尼古拉二世大皇帝毕竟是唯一去过东方的皇帝,对咱们还是比较友好的。”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都是假象,”李谕心里明白得很,“在沙皇眼中,咱们黄皮肤的人可都是‘黄祸论’的源头。” 胡惟德愕然,身在外交场,虽然也没有太多机会见到尼古拉二世本人,但他心中其实多少早就感受到了,只得说:“但是沙皇对科研学者多少还是尊重的。” 李谕笑道:“我还是觉得在彼得堡大学里更自由自在,他们也很尊重我,和他们在一起我感觉更舒服。” 胡惟德道:“先生豁达!” 不知道是不是从裕庚那里学的,这些出国的大使经常带个厨子,李谕在驻俄公使馆这段饭吃得蛮香。 也亏了胡惟德学习算学出身,即便他懂得不深,也还聊得较为投机。 几杯酒下肚,胡惟德都想去听李谕的讲座,后来想想自己连人家的书都看不懂,才只好作罢。 回到圣彼得堡大学,李谕到了礼堂,和马尔科夫、李雅普诺夫继续下午的数学研讨会。进行了一个半小时,照例进行中场休息。 李谕突然看到几名学生陪着一位白胡子老学者走了过来。 学生说:“巴甫洛夫教授,我们上午就在这里听了中国人李谕的讲座,他关于分形与混沌的理论非常有趣。” 好嘛,这位大老也现身了。 巴甫洛夫说:“之前他关于熵增定律扩展的文章我也看了,确实涉及到了生物学,在那之前我着实也想不到热力学的定律还能与我们生物学有关系。” 学生说:“不仅如此,上午听他的讲座,似乎混沌理论也充斥了各学各科,不知道在我们生物学是不是也有应用。” 另一位学生看到李谕,对巴甫洛夫说:“教授,就是他。” 巴甫洛夫现年五十多岁,很健硕。去年他刚刚建立了条件反射学说,如今已经盛名在外,后年,也就是1904年他就将成为俄罗斯第一个获得诺贝尔奖的科学家。 李谕走上前主动打招呼道:“巴甫洛夫教授,您好!” 巴甫洛夫也曾留学德国,所以李谕同样可以和他用德语沟通。 反正这时候通晓多国语言是受教育程度的一个重要指标,就连沙皇尼古拉二世除了本国俄语都会讲一口流利的法语、英语和德语。 所以李谕才会不遗余力得学习外语,否则这个时代的人真的会以为你教育有缺失。 巴甫洛夫同他握了握手:“李谕对吧,确实年轻。我的学生这两天经常提到你,能把数学讲到让生物系的学生也来听,你还真是我们圣彼得堡皇家大学头一个。” 李谕笑道:“可能是我写的东西简单,通俗易懂。” “能把难的东西讲容易,是种本事,你很有讲课的天赋,倒是我的学生经常抱怨我。”巴甫洛夫道。 后面的学生连忙说:“巴甫洛夫教授,我们可没有抱怨!” 巴甫洛夫笑着说:“我怎么知道?再说你看你们今天听完他的讲座那股兴奋劲,你们的表情可瞒不住我。” 学生连忙解释:“教授,都是因为李谕讲的东西很新奇。” 巴甫洛夫不理学生,继续对李谕说:“看得出来,你很有发散思维,我的学生说你的分形与混沌理论可以用在生物学中,我很好奇,就想来了解一下。” 果然是大老,上来就问尖锐的问题。 但分形与混沌本来就融入了各个角落,李谕说:“分形与混沌无处不在,教授您应该对动物解剖很熟悉,其实解剖学中就隐藏着分形。支气管、血管,都是分叉后又有了细微结构,均属于分形结构。” 巴甫洛夫眼角一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如此,我怎么没有往这想。” 李谕继续说:“至于混沌,那就更常见了,教授您研究的神经学中,便藏有混沌。我们,当然也包括所有动物的大脑就是由神经细胞组成的非线性网络,而一旦出现‘非线性’,往往就会出现混沌。” 巴甫洛夫认真听完,赞道:“有道理,说得非常好!” 李谕继续说:“甚至心脏的跳动本身也是一种混沌理论,您想,如此多的细胞,为何可以统一震动,本身就是一种美妙的混沌模型;如果抛开个体,大到生物的种群繁衍、各种流行病的发展传播,其中都会有混沌的影子。” 混沌理论的生命力极其顽强,即便发展到了李谕曾经所在的时代,各科学者的研究热情依然很高。 李谕的书仅仅是开了个头,他不可能一下子就囊括混沌理论的方方面面。 巴甫洛夫手放在鼻下,思索了一会儿道:“上午门捷列夫教授告诉我,同你交流可以增长思维广度,没想到真是如此。这几天我就要开展解刨,研究研究这个我之前一直忽略的‘混沌’!看来我也很有必要看看你写的《分形与混沌》。” 李谕直接递给他自己手上这几天用的一本:“送给教授。” 巴甫洛夫从怀中掏出一支笔:“用我的笔。” “您的笔?”李谕不明所以。 巴甫洛夫笑道:“怎么,我看你都给他们签字了,难道就不能给我签一个?” “当然可以,”李谕同样笑着说,“其实我本来也想找您要个签字的。” “早就听说你们中国人喜欢礼尚往来,没有问题,我一会儿让学生也给你送一本签名着述。” 巴甫洛夫翻看手中的《分形与混沌》,感慨道:“有趣,当年我刚进入圣彼得堡大学,也曾在物理数学系学习过一年,如今再看到数学书还真是令人怀念。不介意我也进去礼堂听一听吧?” 李谕说:“当然,还请教授多多指正!” 李谕这次来圣彼得堡大学同样挺有收获,李雅普诺夫毕竟是数学教授,李谕专门找他解决了一个他所擅长的数学问题,一个用于识别混沌运动若干数值的方法。 李雅普诺夫在得到“任务”后非常上心,这几天没日没夜,所有业余时间都拿来演算,终于赶在第四天李谕临走时做好。 李谕看着手中的十多页手稿非常感激:“多谢教授操劳。” 李雅普诺夫道:“你帮我做了几天讲座,这点事是应该的。” “教授放心,第二版的《分形与混沌》我一定会把您的成果放进去,就以您的名字命名,叫做李雅普诺夫指数。”李谕说。 李雅普诺夫高兴道:“能在这么优秀的理论中留下名字,更是我的荣誉!” 这正是后世出名的李雅普诺夫指数,在混沌理论中绕不开的判定方法,专门用来判定一个系统的混沌性,甚至通过图像可以直观地看出某个系统是否是混沌系统。 第一百一十五章 初到瑞典 临走前,李谕给瑞典皇家科学院发去了电报。 由于张德彝还要去伦敦,所以依然搭乘了英国邮轮。 马尔科夫与李雅普诺夫亲自来码头送行,马尔科夫不舍道:“您的到来着实为我圣彼得堡的数学带来了一抹如同极光般绚烂的色彩。” 李谕道:“能受邀来到圣彼得堡皇家大学是我的荣幸,今后有机会,我也会邀请各位来访我的国度。” “那也将是我的不胜荣幸。” 马尔科夫实际上对清朝了解很少,仅仅知道十分落后,不过他看重的可不是国力强弱。 李雅普诺夫也说:“我们已经留下了先生的地址,今后务必和我们保持书信以及电报上的联络。” 李谕正有此求,高兴道:“太好了,此后有问题,免不了打扰二位。” 虽然两人的名气没有那么大,不过数学水平在二十世纪初绝对是在第一流。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李雅普诺夫笑道:“何来打扰一说,从此我们就是学术上永远的朋友!” 汽笛声悠扬而起,李谕向两人挥手告别。 斯德哥尔摩距离圣彼得堡很近,仅有700多公里,按照现在客轮二三十节的航速,一个昼夜就可以到达。 虽然在圣彼得堡花去了4天,但是总体上依然只有20天左右。如果是走海路,恐怕这时候还漂泊在印度洋上。 船长很有经验,故意延长了几小时,在上午九点准时靠岸。 他当然是故意为之,谁叫瑞典离着北极圈这么近,多少都有一定的极夜现象,日出时间要差不多八点半,太早了根本啥看不见。 日落时间当然也早,每天的光照时间只有不到7个小时。 要不说俄罗斯人还有北欧人喜欢思考,真的是没有办法,电灯网络没有普及的时候,大家黑灯瞎火里真是无聊。 好在李谕在圣彼得堡呆了四天,多少习惯了极夜,圣彼得堡大学里总归也有供电与灯光。否则一个在快节奏生活成长起来的现代人,让他面对每天17个小时的黑夜真要抓狂! 如此压抑,真要是有人来劫持他,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说不定都能给整出来。 好在斯德哥尔摩岛屿众多,风光秀丽,堪称北方威尼斯,白天时候行船其中倒是人生一大乐事。 李谕在斯德哥尔摩港下船,而张德彝则继续西渡英国,两人暂且别过。 码头上有人在接船,不过李谕真的认不出来,也不能发定位,只好发挥当初刚到圣彼得堡火车站的策略:守株待兔! 最起码李谕身高还是可以的,1.8米,刚好达到瑞典平均身高,不至于让人看不见。 众所周知北欧这一圈的国家平均身高都很高,尤其荷兰,达到惊人的1.85米(成年男性)。也不知道怎么长的,不是说晒太阳才可以补钙嘛…… 李谕的策略很成功,没多久,他就看到有人主动找上了他。 “请问,你是不是中国人?”询问的是位五十多岁的老学者。 李谕回道:“对的。” 对方说:“那你是于礼,哦,李谕吗?” “没错,我就是李谕。”李谕道。 “太好了,还好你并不难认!我是皇家数学顾问列夫勒。” 李谕立刻与他握手道:“幸会幸会,劳驾您亲自来迎接。” 除了本土的瑞典语,瑞典人普遍英语讲得都很好。所以李谕可以直接同他讲英语。 瑞典后来出了很多流行全球的大乐队,就比如曾经同时代唯一可以比肩披头士的顶尖乐队abba。他们能流行全球,自然也是用英文唱歌。 列夫勒说:“我昨天收到你的电报时还很诧异,为何从圣彼得堡发出?” 李谕解释道:“我受圣彼得堡科学院和圣彼得堡大学相邀,正好可以走铁路,如此一来能节省十来天的航程,早到一点不更好嘛。” “想不到你说动俄罗斯人,真是不简单。”列夫勒道。 “还要多亏您帮我发行的书籍,否则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李谕坦诚道。 列夫勒说:“都是你自己的功劳!最近我们又收到许多各地数学机构的来信,纷纷对你的《分形与混沌》大加赞赏。当初我们刊印的1000册早就发售一空,这次你来,正要与你商议刊印第二版的事宜。” 虽然刊发数量不多,但是数学书都能卖脱销,在二十世纪初也算是个罕见的奇观。 原因当然是李谕的混沌理论结合易懂又令人感觉颇为神奇的“鲤鱼效应”名扬四海。 李谕笑道:“正好这次我也准备添加一些内容,在路上已经写好手稿,可以给第二版好好润润色。” 列夫勒激动道:“太好了!你有存稿实在是再好不过,现在各地催书的信件不断,就连不少社科机构甚至文学团体都要求购此书,实在是让我们难以置信,出版社都快要抵不住压力。” “额,如果很着急,你们直接加印不就好了。” 李谕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受欢迎,在他当时的设想里,数学论文的发表并不会引起如同天文学、物理学那样的轰动。 其实是多亏了濮兰德、史量才等人的新闻稿,他们都是深谙大众传播学的精髓,摘着论文里简单又有爆点的地方使劲报道,加上混沌理论本身就有反常识性,十分夺人眼球,“鲤鱼效应”浅显易懂,阐述的道理又极为深刻,可以用在众多其他学科,报纸通讯社的几波操作下来竟然又把李谕推火了一把。 看来认识他们这种传播人才真是有用,不然李谕可做不到如此的公众效果。 列夫勒却摇了摇头说:“不行,第一版是以我们皇家科学院的名义自己出版发行,主要是面向纯学术组织,本来打算一年内发行完毕,只是没想到短短一个月不到就抢售一空。不过自此以后,第二版的署名就将只有你一人,刊行数量也会大大增加,按照出版社的估计,至少要提高到第一版的三十倍,也就是三万册才行。” 好家伙,对于二十世纪初的学术着作,这是个非常不可思议的数字。 不过想想在圣彼得堡大学里,其他专业的学生买不到此书,只能手抄本,也确实说明蛮有市场。 列夫勒继续说:“正好这次我们邀请了几位数学家前来,你的新手稿,我们会尽快审稿然后发行,大家可都迫不及待哪。” 李谕说:“那将再好不过!” 列夫勒道:“第二版由于是专门的出版社发行,涉及到了稿费问题,到时他们会亲自与你交涉。我们先去王宫,国王还等着我们。” 两人坐上马车,徜徉在瑞典带着一丝慵懒舒适的阳光中,驾车的也不紧不慢,反正北欧都是这种享受生活的慢节奏状态。 列夫勒又说:“你来的稍晚一些,不久前国王刚为诺贝尔奖亲自授奖,场面堪称盛极一时。” “太可惜了,”李谕遗憾道,“这次物理学获奖的应该是洛伦兹教授和塞曼教授吧?” 列夫勒说:“没错,他们都是来自荷兰,并不遥远。洛伦兹先生甚至还在斯德哥尔摩过完了圣诞节才离开。” 李谕说:“你这么讲,我更感觉可惜,如果来早一点该多好。” 列夫勒说:“确实有点可惜,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有意思的事情。你知道的,化学奖授予了费歇尔教授,生理学奖与医学奖则授予了罗斯医生,这都没什么争议。” 李谕点点头,这些人的名字他都听过,洛伦兹和塞曼就不用说了,洛伦兹对相对论变换的贡献太大了。而这次诺贝尔物理学奖他是与塞曼共同因为塞曼效应而获奖,这为后来的量子力学发展埋下了很大的伏笔。 费歇尔做的则是糖类和嘌呤合成,是氨基酸合成蛋白质的早期研究者。 罗斯则是发现了疟疾的传染源是蚊子,对传染病研究贡献很大。 诺贝尔奖是这段时间瑞典最大的事情,街头巷尾都在热议,列夫勒和李谕自然也多聊了起来,他继续说:“我想你肯定猜不到文学奖的获得者。” 李谕眉头皱了皱:“我确实想不到。” 列夫勒说:“要不是颁奖结束,我也想不到,获得文学奖的竟然是一位历史学家,蒙森!不知道你在圣彼得堡时候感受到了没,好多人向我们写信抱怨,第二届文学奖为什么又没有授予托尔斯泰先生。” “啊……这!”李谕有点惊讶,他确实没有听说过蒙森,但是托尔斯泰大名早就如雷贯耳,他立马问道:“为什么?” 列夫勒似乎早就猜到了李谕的反应,耸了耸肩:“授奖的是文学院,谁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总不能说是看不懂俄语吧。我也是最近刚知道,文学奖评审委员会常任主席维尔森先生对托尔斯泰先生似乎很有偏见。” 李谕问道:“您认为哪?谁应该获奖?” 列夫勒说:“虽然我并不喜欢冬宫的诸多侵略性政策,但我可是读过许多遍《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以及《复活》,我心中肯定把票要投给托尔斯泰先生。” 现在的科学家喜欢文学作品很常见,阅读名着、诗歌本来就是各种学术沙龙的一项常规活动,即便并非文学沙龙。 就连诺贝尔本人都是文学爱好者,所以他才会在遗嘱中写明设立文学奖,完全称得上一位化学家极为浪漫的佳话。 当然还有他作为一位炸药发明者立遗嘱设立和平奖,业也是一位科学家自身极高科学素养的体现。 只是诺贝尔先生早已长眠地下,后世如何操作他就不得而知。 在李谕的时代,理工男热爱文学艺术也很正常,甚至他有位物理系同学考研复试时,面试官看到他的介绍中提到“读过许多文学书籍”,直接来了兴趣,几乎整个面试过程都是在问他文学相关的话题。 他也很奇怪,更奇怪的是他竟然通过了。导师给出的理由是:“他读过上千本文学作品,对今后的科学研究、实验探索可以提供灵感上与美学上的帮助。” 好嘛,原来是人家格局太大。 当然,也不能排除复试很多时候就是走个流程而已,他那位同学考研成绩是排名第一…… 文学奖本来就是个见仁见智的东西,一千个人眼中还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哪。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套用到科学上也可以基本符合,科学研究还是比较容易判断成就大小的,不过文学嘛,真的太难评判了,甚至评判标准都很难说。 李谕好奇地问道:“有没有这次的文学奖评委结论性报告?” 列夫勒刚端起烟斗,从包里抽出一份:“你自己看看吧。” 李谕翻到文学奖的报告部分,嘿,看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内容竟然是: “即使对托尔斯泰很多作品推崇备至的人,也可能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在这样一位作家身上怎么能体现出纯洁的理想?他最伟大的作品《战争与和平》中认为盲目的机遇在世界重大历史事件中起到决定性作用……他甚至在不少作品中否定宗教……” 总结性报告内容则是:“托尔斯泰以一种半理性主义、半神秘的精神肆无忌惮地篡改《新约》,尽管他对《圣经》极为无知。” 李谕真是有点无语了,怎么看着都是强词夺理嘛! 竟然拿着宗教一事拒绝托尔斯泰。 托尔斯泰本人晚年确实不再相信宗教和一些荒谬知识,形成了自己的独特信仰——自我完善。因此,1901年2月22日,俄国主教公会正式公布了革除托尔斯泰教籍的决定。 而瑞典文学院文学奖评审委员会常任主席维尔森的标准却就是以宗教准则及宗教情感为前提,否定了托尔斯泰获奖的可能,不知道他是否又符合了诺贝尔文学奖的精神。 其实早在1901年第一届文学奖时,托尔斯泰就是大热门,但也遗憾落选。 结果一经公布,当年就在瑞典国内引起了一片哗然,许多报纸接连刊登了国内知名人士抨击文学院、支持托尔斯泰的文章。 瑞典本土着名作家斯特林堡甚至在《瑞典日报》发表文章说: “绝大多数的瑞典文学院成员都是不怀好意、墨守成规、不求甚解的人,却不知为何让他们成了审判员。这些老爷们的艺术观念幼稚得像个孩童,他们以为只有用诗歌形式,最好是合辙押韵的诗歌形式写出来的东西才能算是诗。托尔斯泰向来以描写人物命运而着称,既然是个历史画卷的描绘者,他们就不会认为托尔斯泰是个诗人。不让他获奖的理由竟然是:他从不写诗!” 哎,李谕也不知道说什么。 二十世纪初,托尔斯泰在文学界和门捷列夫在化学界,都是无可争议的顶级大师,却都无法获奖。真是诺奖本身莫大的遗憾。 第一百一十六章 岛 诺贝尔奖的颁奖位置在斯德哥尔摩音乐厅,然后会在市政厅举行晚宴。 不过李谕这次是由国王的名义授奖,所以马车径直驶向瑞典王宫所在的中心岛。 列夫勒说:“你来之前我还打听过,听闻中国人不仅会做瓷器、丝织品,也擅长诗词,遍地诗人,你会不会作诗?” 李谕笑道:“我会背的倒是不少,但是你让我作诗,还不如让我解个数学题。” 列夫勒说:“数学是自然界的诗,文字是人类的诗,我认为二者还是有许多共通之处的,我想先生一定也会是位有才华的诗人。” 列夫勒真是会夸人,时不时还要联系一下数学与文学,果然是北欧人。 不得不说,瑞典的桥真是太多了,哒哒的马蹄声踏过无数桥梁,终于到了王宫所在的中心岛。 这里是瑞典老城区,面前一座巴洛克风格方正宽敞的王宫,王宫有608个房间,比英国白金汉宫还要多4间。 此外,就像众多王室一样,瑞典国王也有离宫,或者叫行宫,也就是卓宁霍姆宫。就像圣彼得堡冬宫与夏宫,或者是故宫与圆明园、避暑山庄的关系。 列夫勒带着李谕进了王宫,来到大厅等候。 大厅中已经有不少大臣、记者及科研学者,国王自然早就得到了消息,没多久,便盛装出场。 现在的瑞典白天时间紧迫,加上刚才路上耽搁了一会儿,来不及多寒暄客套,只得先进行完最重要的颁奖典礼。 国王在王位就坐,列夫勒则拉着李谕坐在了左边一排。 李谕眼光一扫,看到了对面首位坐着的赫然是希尔伯特。 好嘛,瑞典王室的面子的确是够大。 卡尔·林德哈根作为斯德哥尔摩市长,主持了会议,他隆重道: “尊贵的国王陛下,尊敬的各位先生。 “刚刚过去的诺贝尔奖颁奖盛典我想各位依然历历在目,我们的皇家科学院、卡罗林斯卡学院、文学院、及挪威诺贝尔委员会分别为物理学家、化学奖、生理与医学奖、文学奖、和平奖颁发了象征各项领域世界最高的荣誉。当然,能为优秀的学者颁发奖章也是我们瑞典的荣誉。 “可我们的国王却不满足于此! “伟大的数学家高斯先生曾经说过,数学是科学的皇后。 “国王陛下认为,我们的诺贝尔奖没有数学奖,是一项极大的遗憾,如何能够称得上完美? “因此,国王在各地寻求优秀的数学工作者,终于寻找到一位极具创新精神,并且以一己之力开创了混沌理论的李谕。 “经过一众优秀的数学家,如在座的希尔伯特教授、皮亚诺教授以及科赫教授等人的仔细审稿,一致认为他完全有资格获得这项优秀的奖章。 “下面,还请各位起身,由国王为李谕颁发象征至高荣誉的奥斯卡二世数学金质奖章!” 李谕从椅子上站起来,虽然没吃过猪肉,但是好歹见过猪跑,他在电视上看过诺贝尔奖的颁奖典礼。 李谕缓步走上前,奥斯卡二世从侍者呈上来的红盘中取下一枚奖章。 李谕伸手接住奖章,奥斯卡二世用英文说道:“我对李谕先生的见闻了解甚久,你是第一位来到瑞典的中国人,也是第一位获得此奖的中国人,对你表示由衷的祝贺。” 奥斯卡二世与李谕握了握手。 李谕隆重道:“感谢国王陛下。” 奥斯卡二世退回王座,李谕则向国王、斯德哥尔摩市市长及在座所有人依次鞠躬致礼。 林德哈根继续对李谕说:“抱歉让你经过如此长的旅途来到瑞典,还请您上前为在座各位献上一场讲演。” 这是个附加环节,李谕走上去,先对他说了声“谢谢”。 面前坐着的不仅有希尔伯特,还有皮亚诺、科赫,以及瑞典皇家科学院、斯德哥尔摩大学、奥斯卡二世母校乌普萨拉大学的许多教授,当然也少不了几大媒体通讯社的代表。 虽然人数远没有诺贝尔奖颁奖典礼多,但隆重程度依然不低。 李谕开口道:“非常感谢奥斯卡二世国王的邀请,也感谢各位学界名流到场。其实我能讲的也不多,核心的内容都体现了书中。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我深知这门学问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需要很多优秀的学者在不同领域的开拓。因为混沌隐藏在方方面面,即便是我们每天都能看到的云卷云舒、变幻莫测的天气、以及枝繁叶茂分叉的树枝、乃至小到一片蕨类植物的叶片,均无处不在。 “太多的我也不用去介绍,在座的都是优秀的学者,肯定明白混沌并不是‘混乱’。因为如果只是混乱,讲没有任何研究的价值,混沌的特点便是乱中有序,这是它最奇妙的地方。 “今天,在如此隆重的场合,我想用一句话来深度概括一下我此书《分形与混沌》的一个思想,那就是分形是混沌在空间上的描述,而混沌则是分形在时间上的体现。 “谢谢大家。” 李谕一语惊住所有人。 数学家科赫、皮亚诺在心中仔细琢磨李谕的最后一句话,然后均大呼精彩。 只有希尔伯特在多思考了十几秒钟后,也带头开始热烈鼓掌。 希尔伯特不住称赞:“如此浅显的表述,但蕴含道理如此深刻,与书中的思想可谓高度一致!” 奥斯卡二世也眼中放光,自己这次的奖项没有颁错人。 颁奖之后进行的宴会当然也是在王宫之中。 李谕虽然第一次来瑞典,但是他却早就在宜家里吃过瑞典菜。 眼前的菜品和当初在宜家餐厅看到的没有什么太大区别,肉丸、土豆泥、三文鱼、三明治,只不过正菜多了如炖牛肉、鲱鱼等。 肯定不是鲱鱼罐头。 奥斯卡二世心情很好,他说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弥补了我们瑞典在数学奖项上的缺失,何况获奖的还是一位如此优秀的青年科学家,我们瑞典虽然不是欧洲大路上的强国,但是我们要做科研上的强国。我想今后我们还会有机会见面,我们时刻欢迎如你一样优秀的学者。想当初我在大学里也是学习数学,对此深有感触,能亲手颁发数学奖是我一直的夙愿。希望李谕先生在我瑞典的几日可以愉快度过,我们一定盛情款待!” 李谕今天是座上宾,位置非常靠上,对面就是大数学家希尔伯特。 希尔伯特对李谕很感兴趣:“李谕先生,你可去过德国?” 李谕用德语说:“希尔伯特先生,我还并未去过德国。” 李谕曾经倒是去德国当过交换生,不过那都是“上辈子”的事。 “你会讲德语?”希尔伯特讶道,“真是没想到,你还有语言天赋。” 李谕笑道:“语言是学术交流的工具,工具自然一定要用好。” “有道理,”希尔伯特点点头,“不瞒你说,在认识你之前,我却对东方的了解不多。或许又是我思想过于愚钝落后了,今后我也该学学中文。” 李谕说:“中文作为独特的方块字,确实很有意思,而且中文的书法可以锻炼人的心智,教授或许以后会喜欢。” “我记下你说的,”希尔伯特说,“从你的书中我能看得出,你是一位数理修养非常深的学者,能够洞察到极为深刻的自然奥秘,今后必然是科学界闪耀的明星。” 李谕说:“谢教授的赞赏,我今后将不断提高。” 能被这么一位数学绝对大老称赞,确实称得上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希尔伯特又问:“今后你有没有兴趣来我德国哥根廷大学造访?那里可是如今数学最为辉煌的殿堂。” “当然可以,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到德国亲自拜访您。”李谕说。 希尔伯特微微一笑:“互相交流,当可共同进步,我也会热烈地欢迎你。” 宴会进行到中途时,国王奥斯卡二世对李谕道:“这次的数学奖附带15万克朗奖金,你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个账户,汇到你的名下。” 终于又提到了一个重要的正题。 李谕连忙说:“我有汇丰银行的账户,可以吗?” 奥斯卡二世说:“没有问题,宴会过后你可以找列夫勒,他会帮你进行账户的转账操作。” “谢国王陛下。”李谕又说,“国王陛下,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不情之请?”奥斯卡二世说,“你但说无妨。” “我希望可以成为国王的邻居,准确点说,是在斯德哥尔摩郊区购置一座小岛,不知道可行与否?” 李谕这么说是有缘由的。 后来康有为到瑞典后,就买下一个岛屿,兴建中式园林,现在地图上非典斯德哥尔摩还有这个“康有为岛”。 “哦?”奥斯卡二世哈哈大笑:“当然可以,中国的事情我多少知道,现在被许多欧洲国家侵略,还被占领了许多土地。但是我们瑞典不同,我们将成为永久的中立国。你的要求也并不过分,我们会在公平公正的基础上进行正规交易。不过具体的岛屿还需要我们的市长先生与你一同参考选定,价格也需由他指定。” “谢国王陛下!” 李谕心想,看来他要早康有为一步占据这座小岛了。 康有为流亡海外后,靠着伪造的“衣带诏”卷了南洋华侨不少钱,他当然不可能再为光绪做什么,倒是花天酒地,到处挥霍,还娶了不少小妾。 康有为发现钱太多了,后来周游各国玩耍,1904到瑞典时就看中了斯德哥尔摩郊区的小岛,花了克朗买下来,又花了8000克朗修建园林等建筑。 可惜的是,这么好的一个地方,康有为也就住了三年,然后飘然远去,再也没有回头。如此奢侈程度,简直是在致敬慈禧。 不过李谕想得就远多了,他并不是单纯的挥霍金钱享受生活,他想要在一个中立的国度拥有一个完善的科研基地,将来也会是一个不错的落脚点。 瑞典环境极好,对于一些天文观测同样十分有利。 关键是瑞典同瑞士一样,在一次大战、二次大战中均是中立国,完全避免了战乱侵扰,是一个绝世好地,能够在混乱时期起到避风港的作用,未来应该会派上不小的用场。 宴会过后,天已经黑了。 是的,就是这么快,好在19世纪末时,王宫就完成了现代化改造,安装了电灯电线、自来水管道和取暖设备。 第二天,列夫勒先陪同李谕完成了账户转账。 李谕头一回见如此多钱,不过也收得心安理得,在他看来,科学家值这个钱! 凭什么做科研就要清清苦苦,贪官污吏反而赚的盆满钵满,他们才不配。 斯德哥尔摩市长林德哈根带着国王的命令,陪同李谕坐船来到了这座岛屿。 一同来的还有列夫勒,他内心其实真的蛮希望李谕能够住在斯德哥尔摩,对此事颇为上心。 岛上如今郁郁葱葱,是座无人荒岛,但距离大陆很近,仅仅100多米,并且水浅浪缓,修桥并不是难事。 上岸后离着斯德哥尔摩市区15公里不到,也比较近便。 市长林德哈根说:“李谕先生眼光独到,我瑞典拥有27万余个岛屿,但你今天选到的连我都认为非常不错。” 李谕说:“瑞典位置得天独厚,随便哪个岛屿都是世间好岛,我不过是偶然得之。” 其实李谕心中一直在不禁感叹:康有为这家伙真是会挑地方,果然是花钱小能手。 也不知道华侨们知道自己捐给国家的钱却在他手里挥霍一空时,将会作何感想。 林德哈根继续介绍:“按照国际上的公有制单位,岛屿目测3万平方米,依照国王从优从惠的政策,按照总价两万克朗。先生意下如何?” 这可比康有为花的钱少多了,看来国王也是想留住他。 瑞典属于真正意义上的地广人稀,一个小小的岛屿能换一个人才,他们一点都不在乎。 不过李谕目前却不可能真的就在瑞典长住,他要做的事还多了去。 3万平方米只是这么说起来似乎感觉好像不小,其实换一个单位,也就是0.03平方公里而已。 林德哈根也仅仅是估算,实际上这座岛差不多2.7万平方米,即0.027平方公里,也就是一座较为普通的高中的面积。 世界上最小的国家梵蒂冈是0.44平方公里;故宫的话也要0.7平方公里左右。 所以的确是个小岛。 李谕肯定没意见,他回道:“我接受这个价格。”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只要好好开发一下,2.7万平方米说小也不小,肯定能成为一个焦点之岛! 第一百一十七章 再版 见李谕敲定了购买的主意,列夫勒道:“先生对岛屿今后的规划可有什么想法?” 李谕说:“我准备建设一些楼房,作为实验室、科研场所、以及教学基地。” 列夫勒竖起大拇指:“能在我们瑞典买岛做科研,先生也是唯一之人,着实令人赞赏。说到设计与建造,我们瑞典拥有非常优秀的设计团队,完全可以承担起这项任务。” 李谕说:“太好了!我其实没有太多时间呆着瑞典,如果能够敲定方案,还希望教授为我把把关。” 他对瑞典的设计完全放心,哪怕到了二十一世纪,瑞典也堪称设计大国。 列夫勒拍着胸脯说:“你尽管放心,如果你想有中国元素,我们都可以做到。” 李谕笑道:“那倒不必,就按照最普通最常规的科研基地兴建即可。” 他虽然相信瑞典的设计能力,但是真不放心他们对中国文化的理解程度。 斯德哥尔摩本身就有一个所谓的“中国宫”,早在1753年左右就兴建了。当时的瑞典王后非常喜欢中国奢侈品,诸如瓷器、丝绸、字画等等,买的多了就没地放了,然后国王就为她在王宫附近建了一座二层小楼,叫做“中国宫”。 但是当时瑞典没有一个人去过中国,国王花重金聘请了两个阿拉伯人,他们声称去过中国并且见过中式宫殿,然后就在两人主持下修建了宫殿。 至于效果嘛……只能说是中国式宫殿与法国洛可可式建筑的融合体。有那么一点怪怪的感觉。 李谕继续说:“完全按照新式大学里实验楼的标准兴建就可以,不必担心花钱,设施一切都用最新的。” 列夫勒再次赞道:“以自己的钱兴建科研机构,先生的做法令人钦佩。” 李谕心想,只是刚开始罢了,这才哪到哪。 李谕来了个强行“鸠占鹊巢”,以后康有为来了,就让他买旁边的小岛吧。他最好就此断了念想,旁边的小岛也不要买,李谕可不希望和他做什么劳什子邻居,康有为的思想一点说不上真正的先进,说不定到时候还会动不动来找他打烦人的口水战,想想就让人头大。 若是他的徒弟梁启超做邻居,李谕肯定双手赞成。 市长林德哈根先带着李谕回到市政厅,为他办理了岛屿购置手续。 看着手上的契约文件,李谕感觉真是有意思,自己在大清还没购置房产,现在反而有了一块“海外领地”,实在是令人意想不到。 总之,有了这份正式文件,从此这座岛的名字就将是“李谕岛”! 列夫勒身在科学院,人脉很多,也很快帮助李谕联系好了设计师,正好就是设计新兴大学斯德哥尔摩大学里诸多建筑的设计团队。简直不要更合适,就连模板都有现成的。 斯德哥尔摩大学22年前才开始兴建,不少建筑只要是李谕看中,图纸完全可以拿过来使用,而且也完全符合科研使用要求。 只需要稍微改改细节外观,设计费都能省不少。 李谕还不想设计太过复杂,岛屿上寸土寸金,他准备先修建三栋四层科研楼,以及一栋居住用的四层公寓楼。 每栋的面积大概是800平方米,四栋楼便占用了3200平方米,如果算上楼间距,已经用到了差不多5000平方米。 其实这座岛虽然有2.7万平方米,但是可以利用的面积也就一半,即1.3万平方米左右。 剩下的土地先留着,以后如果有需要,再行考虑。 由于图纸比较新,李谕也不用过多操心,大体说了自己的一些使用目的就可以。施工难度不大,他也不着急于修建速度。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总体费用预估将达到1万克朗左右。 不过李谕并不在乎花钱,反正现在这世道,通货膨胀快得可怕,搞点“房地产”说不定反而还能保值。 回到王宫后,列夫勒带领李谕趁着白天参观了一下王宫。果然是沉淀了几百年好东西的地方。 瑞典王宫的奢华程度绝不比其他王室差,除了最典型的喜欢在墙上挂各种名贵地毯,还有多到让人目眩的珠宝头冠,专门用来放勋章的勋章室、专门存放王冠、权杖的珍宝馆等。 古斯塔夫三世的藏品最多,里面甚至还有一尊古希腊神话人物沉睡的恩底弥翁凋塑,年代很早。当时的人们凋塑实在是太写实了,关键部位全都凋刻地栩栩如生,少儿不宜哈。 参观了一多半,国王奥斯卡二世结束了日常工作,把李谕叫到了他的书房。 说到底李谕这次也是国王奥斯卡二世邀请而来,肯定要专门为他讲一下数学内容。国王多少也是个数学本科生,了解新东西能力还是可以的。 李谕发现自己讲课都快讲出经验了,再怎么也是100年科学积淀下的新时代理工男,理念比二十世纪初先进得多,能够在比较高的纬度理解问题。 国王对李谕的水平越发满意,这钱花得太值了! “可惜先生是个中国人,恐怕难以施展拳脚。”奥斯卡二世遗憾道。 李谕却说:“没什么遗憾的,我们中国有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可能一直是今天的境地。” 奥斯卡二世竟然触类旁通:“你说的这句谚语中我都体会到了混沌的感觉。” 李谕笑道:“也提醒我了,混沌真的是无处不在,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天黑以后,李谕在卧室中继续完善他的第二版《分形与混沌》。 他对第二版进行了校正排版,为了照顾不同领域的读者,李谕先进行概念阐述,以及现象举例,这一部分都是比较容易懂的,哪怕是普通人也可以看懂。 然后再进行数学延展,也就是专业部分。 如果跳过数学部分,只看阐述举例部分也完全没有问题,李谕行文比较简洁通俗,力争做个好的“畅销书作家”…… 如此一来,不管数学水平是不是达标,都可以看懂此书,对销量将会有更好的提振作用。 他的手稿早就写得差不多,这种修改倒是不会花太多时间,四天之后,就完成了第二版的初稿,剩下的可以交给出版社的完成审稿以及排版工作。 审稿人依然会是希尔伯特、皮亚诺及科赫,这样时间会快一些,他们多少也是懂这个专业。 由于此书专业性依旧属于比较强的一类,出版社给与李谕的分成比例是几乎顶格的20%。 而且这种书的发行价格很高,每本定价11克朗。 如果3万本全部销售一空,他的分成将达到6.6万克朗,已然是笔不小的数额,折算白银将是9000多两。 第一百一十八章 回乡 李谕本来还想去趟德国或者欧洲,不过马尔科夫那边发过来电报,要他尽快回去搭乘火车返程,否则短时间内将不会再有客运列车去往东北。 李谕当然猜得出,如今已经是1903年,东北形式越发紧张。这几个月沙皇看来要集中有限的运力往东北地区调集军用物资。 李谕只得赶紧回去坐火车,没办法,搭乘轮船实在是太花时间。 在这之前,他还没忘了同光绪帝的承诺,专门去买了怀表。 同后世一样,这个时候的怀表也是社交利器,上层人士开高级别沙龙,总要互相炫耀炫耀,即便屋里有大钟表,也要在人前假装不知道时间,时不时拿出怀表看看时间。 俗话说穷玩车,富玩表。这句话用在二十世纪初也没有毛病,甚至价格更要远远超过刚刚诞生的汽车。 店里展出的怀表动辄几千克朗,甚至上万克朗。 至于一些用了顶级的大小自鸣功能、三问系列的,那数字李谕压根不敢看,别说买车买房子了,都能买座小岛! 现在欧洲真是已经开始把奢侈品玩出花,百达翡丽、江诗丹顿之类的百年品牌也早就拥有了稳定销量。 李谕肯定不可能买奢侈品级怀表,他选了几块瑞典本土的怀表,机芯不知道是不是瑞士的。估计保养得体,撑个七八年完全没问题,如果是瑞士机芯,时间可能还会更长。 也不是最低档的货,否则给皇帝的话拿不出手,每块怀表要五六百克朗,也就是七八十两银子。 这东西小巧方便,李谕想着以后可以做个不错的礼物,凑个吉利数,一口气买了八块。 出门时,李谕碰巧看到一家杂货商店售卖鲱鱼罐头,心中一时兴起,鬼使神差买了10罐。 买来自然不是回去吃的,完全是因为它“世界最臭食物”的名气太响,压抑不住好奇的心。 虽然现在广告法不让用“最”字宣传,不过据说鲱鱼罐头是真滴臭,或许只有腌海雀可以一较高下。 李谕曾经在某宝见过,宣传图竟是个表情包,指着屏幕外,然后几个大字“你敢吃屎吗?”。 有评论说吃了后晚上打嗝都有一股屎味,就像再吃一遍回锅屎。 反正他还要回京师大学堂,要是不整点蛊,他的这些同学们怎么能有一个完整的大学回忆? 一定要多树立一些优秀的典范,让第一届京师大学堂打出名堂,形成学员间优秀的传统。 李谕感觉自己的想法帅爆了! 斯德哥尔摩港口,列夫勒亲自来送行李谕,不舍道:“时间真是短暂,这么快就要送别,愿你在东方依然可以看到绚烂的极光。” “教授留步,以后会有机会再见。”李谕拿出一张纸,“上面是我的地址,我们保持电报沟通。” “好的,”列夫勒说,“新书出版我会及时寄给你,关于岛屿工程的工期也会多与你汇报。” 李谕感激道:“真的太谢谢教授了!” 列夫勒巴不得李谕以后就住在瑞典,不过李谕可不想住在国外。 购置小岛完全是因为现在欧洲是科研的中心,以后可以方便一些,也多留个后手以防万一,相当于是买保险。 毕竟树大招风,木欲秀于林风必摧之。李谕不想和小人争斗,但保不齐今后有可能发生意外情况。 权当是防微杜渐。 返程同样一帆风顺,只不过当初从东北一直到叶卡捷琳堡时,都没什么人,这次去往东北的火车上人却几乎满了。 李谕手中有大使馆给的谕令,仍旧坐了上等车厢包间,同车厢的还有一些俄国高级军官和外交人员。 李谕虽然这段时间学了一点俄语,但基本上还是听不太懂他们说什么,只能偶尔听出来几个小短句。 都是军政要员,李谕也不想和他们多掺合。 不过在他闭目养神的时候,有人却主动和李谕打了招呼。 “你好,请问你是李谕先生吗?” 李谕睁开眼,是一位年过半百的俄罗斯人,穿着军官服,李谕心想,自己也不认识俄罗斯军人啊,对方说的还是英语。 李谕道:“你好,我是李谕,请问阁下是?” 对方道:“本人是圣彼得堡喀琅施塔得港海军司令马卡洛夫。” 见李谕有点纳闷,马卡洛夫继续说:“我也是圣彼得堡科学院的会员。” 李谕有点印象了,俄罗斯叫马卡洛夫的人太多,这位马卡洛夫是后来在日俄海战中阵亡的俄军高级军官。 李谕问道:“您也在圣彼得堡科学院?” “正是。”马卡洛夫在李谕对面坐下,然后对乘务员道:“两杯伏特加,加冰。” “虽然我是一名海军,但我曾经多次率队进行环球旅行以及极地探险考察,早就加入了科学院,前段时间我也听马尔科夫提到了你。” 马卡洛夫属于海军中的技术流,不仅会指挥海军,还亲自改进了舰艇、鱼类、炮弹,甚至写过不少海洋着作。 可惜现在俄罗斯海军像他这样的人不多,后来日俄海战初期不利,马卡洛夫火线赴任司令,想要亡羊补牢,却不幸仅仅36天后就战死。 李谕道:“原来是这样,幸会幸会,想不到司令文武双全。您这是要去哪里?” 马卡洛夫道:“现在旅顺港的海军训练不足,警戒意识不高,军官们贪腐成习,我奉海军部令去调查整顿。” “哦。”李谕随口应了一声,眉间不悦。 无论如何旅顺都是自己的领土,却眼睁睁看着日俄两国相争。 清政府根本玩不转“驱虎吞狼”,人家两家争的是谁有权利可以继续揍大清。 马卡洛夫说:“其实我本来是在北极,正准备破冰再次探险,考察一下磁偏角等相关问题,但临时得到了冬宫的消息。” 李谕已经没了什么兴致,和他敷衍了几句就没再继续说下去。 近代史本来就是看得让人难过异常,如今身临其境,更是心如刀割。 即便不是第二次鸦片战争、八国联军这种直接的侵华行为,仍然会有两万多国人死于战火,财产损失亦高达近7000万两。 但似乎也没什么好办法避免,李谕只有尽可能利用如今列强之间纷争的时间段,抓紧做点事情,起码到一战结束前,列强重点都不会放在东方,属于一个难得的空窗期。 而且日俄战争还有一年才会爆发,可以想办法让当地的民众到时尽可能远离战火,保住性命。 李谕连着几日思绪飘飞,随着火车哐当哐当的声音竟然没有继续搞科研。 之后的十天火车行程,李谕大部分时间都是呆在自己的包间,不再和俄方高层过多接触。 他准备再写个厉害点的论文,以京师大学堂的名义发出去。 现在看,这才是他力所能及的地方。 十天后,火车到达大连,李谕下车后,叫了个马车赶去码头。 上了轮渡,他听到两人正在交谈。 “詹先生,这次谈的如此顺利,回京肯定可以得到朝廷的赏赐。” “要什么赏赐?咱们这次本来就是拿回自己的东西,关外铁路是咱的,凭什么他俄国要插手,难不成他们还想借此铁路再打到北京城?” 关外铁路是从沉阳到北京,也就是之后的京奉铁路。 俄国修建的满洲支线则是从沉阳通向了大连。 “铁路就该咱自己修,产权握在洋人手里,再修下去可不是个办法。” “话虽如此,铁路你看着似乎简单,但咱们自己想修还真不容易。这次朝廷下旨修建新易铁路,命我为总办,压力着实不小。” 李谕在旁边听着,铁路?詹先生? 他上前问道:“冒昧打扰,请问阁下可是詹天佑先生?” 对方一愣神,“你怎么认识我?” 认对人了,李谕放下行李箱,说:“幸会幸会,在下李谕。” 詹天佑讶道:“你就是这些日子里报纸上提到的威震西洋的西学大家李谕?” “都是报纸的虚名。”李谕道。 詹天佑现在四十多岁,看起来也没有照片上显得富态,反而有些消瘦。 詹天佑说:“李先生的本事太大了,关于你的报道我都看过,当初我在耶鲁大学时学过多年西学,深知做到你这种地步难度何其之高。要不是这段时间一直忙于关外铁路以及新易铁路的事,早该找你当面拜访。” 李谕笑道:“我还只是在读,先生已经是毕业于耶鲁的高材生,说不上什么拜不拜访的。” 詹天佑也笑道:“高材生谈不上,我在耶鲁大学仅仅学习三年,原本计划再学三年,可惜朝廷有令,只得暂且回国。但我心里知道,即便对于我自己的土木工程专业,也差得远哪。” “土木工程好专业啊,实业兴邦。”李谕道。 詹天佑叹了口气:“我也这么想,但我从事了十几年铁路事业,到头来回头一看,似乎都是在给洋人打工。我们费心费力修了关外铁路,差点又让俄国人夺去,这次我去沉阳,就是为了彻底收回铁路。” 李谕点点头:“不能让他们得寸进尺。” 詹天佑问道:“你哪,李谕先生,你怎么在大连登了船?” “我刚去了趟瑞典。”李谕把这次行程大体告诉了一下詹天佑。 詹天佑赞道:“了不起!在我读书的时候看来,数学是最难的一科,先生却可游刃有余,甚至拿了大奖,不得了不得了。” 李谕又问:“刚才听到你们说到新易铁路,詹先生成为了总办,是怎么回事?” 詹天佑解释说:“新易铁路是从京汉铁路出来的一个小分叉,正好通向西陵。” “原来如此。” 难怪李谕刚才没听出来所谓的新易铁路,一说西陵铁路他就知道了,说起来,中国人真正自己修建的第一条铁路,其实就是它,而非更为世人所知的京张铁路。 詹天佑说:“太后准备向祖宗祈福,之前拜谒了东陵,但是西陵实在路途遥远,于是下令建此铁路。” 可不是远吗,西陵在保定,离着故宫140多公里哪。 不过慈禧这做法真是搞笑,为了改变自己在义和团运动中的排外形象,讨取列强欢心,于是决定乘坐火车去拜谒西陵。 当然慈禧是真的尝到了火车的甜头,从西安逃回北京时,她就是从石家庄开始乘坐火车到了北京,又快又稳的旅途给她留下深刻印象,于是决定拜谒西陵也坐火车前去。 慈禧遂下令修建了这么一条完全没有任何经济意义的铁路,只是为了她去一趟西陵方便。 而且搞笑的是,向她的老祖宗们祈福有什么用? 清西陵里的雍正、嘉庆、道光要是看到慈禧违背祖训,搞起了明令禁止的女人干政,怕是棺材板都盖不住。 李谕说:“如果从京汉铁路分出来,而非从北京直接修过去,似乎也就是有四五十公里。” “差不多吧,”詹天佑说,“但我初次担任总工程师,心中没什么底。” 西陵铁路位置在河北,属于直隶总督袁世凯管辖之下,本来袁世凯准备让关内外铁路的总工程师英国人金达继续担任这条铁路的总工程师。 不过法国人认为京汉铁路(现在叫卢汉铁路)是他们是势力范围,坚决不同意。 慈禧感觉修铁路不是难事,只给了六个月工期,60万两银子,英法之间僵持不下浪费了两个月。 英法不和已经是上百年的难题,袁世凯实在没办法,只好选用中国人为总工程师,最佳人选自然就是已经当了14年帮办工程师、分段工程师的詹天佑。 说起来,詹天佑之前还是英国人金达的下属。 可以说从之前的总工一跃成为了项目经理。 李谕说:“正好借此机会练练手,咱们要修的铁路还多了去哪。” 反正就算大清亡了,铁路也不会平白消失。即便日本人以后就是借由铁路快速推进占领了东边大部分领土,但目前也不能因噎废食。 毕竟中国天然的三级地理阶梯,以目前的水平,第二级都是不可跨越的鸿沟,只能在东部平原地区修。 想要解决这些难题,只能是多年后基建狂魔来办了。 詹天佑苦笑一下:“难度的确是大,只有四个月的时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朝廷下的是死命令,绝不能耽误了太后拜谒西陵,我实在是没什么办法,这次来收回关外铁路,正好想到可以拉一些旧钢轨回去,又快又能省钱。” 李谕摇摇头:“快当然是可以快点,但是不能省钱。” 詹天佑说:“如果不省着花,六十万两恐怕只能修一多半。” 李谕笑道:“那就对了,当然只能修一多半。” 詹天佑不明白:“修一多半就完不成任务。” 詹天佑太实诚了,说六十万两真就照着这个预算花。别说清末了,即便是二十一世纪,工程也没有一个不超预算的。 李谕神秘道:“任务当然是要完成,不过路上艰难险阻,又是冻土沟壑,我看100万两也不多。” “啊?”詹天佑讶道,“这也太高了!” “不高不高,”李谕摆摆手,“为了保证质量,当然不多。而且是第一次修铁路,遇到的问题也会多,我想朝廷可以理解。” 詹天佑终于明白过来,想了想又说:“可是,就算是银子多了,工期却很紧,桥梁都来不及架设,只能暂且使用木制,后续才可改为钢桥。” “那就是了,多点赶工费更正常。”李谕说。 詹天佑大笑道:“先生不愧是数学大师!” 西陵铁路虽然没有现实意义及经济意义,不过总归让清政府有了自行修建铁路的决心,正是受此鼓舞,才有了两年后自行修建大名鼎鼎的京张铁路之举。 詹天佑也是通过这条小铁路有了当总工程师的经验,完成了此后一系列壮举。 第一百一十九章 赏赐 李谕到达天津港时,买了份报纸,在他旅程的十多天里,瑞典那边已经开始刊印发行第二版《分形与混沌》。 销量果然不错,几乎所有的大学、科研机构、科研工作者都购入此书,乃至各种人文社科组织、以及普通的学者都争相 一时之间半个欧洲竟然搞得“洛阳纸贵”。 这和出版社以及媒体的宣传及用语脱不了干系: “让大众都能读懂的数学书,让你如同顶尖数学家一般窥探世界的奥秘!” “重磅新闻,瑞典与挪威国王奥斯卡二世继诺贝尔奖后,再次授予李谕象征最高荣誉的数学金质奖章。” “新世纪最强数学理论横空出世!” 一个个噱头摆得真是足,新世纪才第三年好不好。 不过国王颁奖,以及奖金等同诺贝尔奖的确引起了众多人的强烈关注,加上报纸媒体早就在第一版时就做了不少宣传,如今算是彻底引爆销售。 詹天佑当然知道报上说的就是李谕,笑道:“你还说都是报纸冠给你的虚名,盛名之下无虚士,总不能买通全欧洲的媒体一起吹嘘。你再看看这一份《申报》。” 李谕拿过来一看,申报头版赫然是史量才的文章: “‘鲤鱼效应’掀翻欧洲,来自我们骄傲的中国人李谕!” 不仅标题醒目,下面又洋洋洒洒写了上千字社论。 李谕直呼好家伙,不愧是传媒大老。 回到宅院,王伯看到李谕回来很兴奋:“老爷,哦对对对,先生,您可算又回来了!” 李谕笑道:“你为什么说‘又’?” “能不说嘛!不过好在这次时间短,”王伯道,“快把行李给我!” 赵谦和凤铃见到李谕同样很开心,凤铃的嘴最快:“先生您可算回来了!您是不知道啊,之前那个臭公子哥林炳华被巡城御史逮着,现在已经被革去了官身。” “哦?他背后不是有人罩着吗?”李谕疑惑道。 “可不是说嘛!但是没想到荣禄中堂的公子巴隆竟然这次不再护他,他本来就得罪过巡城御史,这次直接被一本参倒。” 赵谦也说:“还有啊,先生,前段时间有债主找上了巴隆,大家伙才知道他弄丢了府上八十万银子。四处东拼西凑无门,竟然又去赌场想赢回来,反倒再搭进去几十万两,要不是看在荣中堂的面上,恐怕他早就成了不知道哪个角落的孤魂野鬼。” 李谕暗笑,这位巴隆公子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遇事就慌。 虽然按道理银票丢失就不再挂失,钱也就算是没了。但要是他把事情一早告诉荣禄,以荣禄的影响力,可以让钱庄重新理清存银,然后给他全部重新开具新的专门银票,钱庄因而多少要退他们一部分。 只不过这么做,麻烦不说,而且相当于彻底曝光荣禄在四大恒的存款,稍微操作不当就可能走漏风声,朝中御史那边怕是也说不过去。 大家伙虽然贪,但是总不能把事情抖落在光天化日之下。 但为了几十万两银子,荣禄说不定会铤而走险试一试。 可巴隆如今心神一慌,走了歪路,算是彻底完犊子,钱庄那边的时限早就过了,八十万两回不来,又搭进去几十万两。 凤铃畅快道:“先生您可惜没听到,前几天荣禄老爷子提着棍子满院子追着巴隆打,嗷天呼地的,直到最后荣禄老爷被气得病倒才停下来。老娘心中这口恶气可算是出来了!” 李谕也是有点好笑,巴隆这家伙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从他离开算起,时间也不短了,李谕给王伯、赵谦、凤铃结了银子,凤铃欢天喜地去做饭。 至少他们这段时间也没闲着,起码厨艺有提升。 第二天,李谕先回到京师大学堂报道。 他这学生当的,简直比仕学馆某些五品官的学生还自由。 不过也是真给学校长脸,校长张百熙以及另一位管学大臣荣庆都看过报纸,知道了李谕事迹,对他大加赞赏。 张百熙直接说:“以后你尽管做你能做的,大学堂完全可以为你大开方便之门!” 这话虽然李谕听过,不过他还是说:“多谢校长,该参加的考试我自然也不会落下。” 张百熙说:“我终于明白丁韪良总教习对我说过的话,我们的考试对你来说确实太简单了。只不过大学堂现在还没有组织毕业考试的经验,否则我看都能给你安排一个。” 李谕笑道:“那倒是不着急,不用刻意为了我做太多。” 张百熙又问了个比较有现实意义的问题:“你认为如何再能培养一些像你一样的优秀学员?” 教育是个非常难的话题,李谕一时之间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他思考了一下只好说:“或许可以安排一些有挑战味道的奖项,比如谁能第一个读懂西方大学高级数学教材、物理教材,并可以做对他们的考试题目,就进行相应的奖励。” “好主意,”张百熙点点头,“你激励了许多学员,他们已经跃跃欲试想要挑战数学物理等难度较大的科目。对此现象我着实欣慰,但我深知现在我们的教习队伍、讲学模式依然只是起步阶段,唯恐无法培育好一众学子,不能为朝廷输送栋梁人才。” 李谕道:“校长不用担心,一旦有了兴趣,就是最好的老师。” 张百熙道:“希望如此。” 今天有服部宇之吉的心理课,李谕先去上完了课,同学们立刻围住了他: “李谕兄弟,我们都看了报纸,你可真是强得没边了!” “你咋说话的,以后要叫李谕大神!” “瑞典啥样啊,好玩吗?” “听说是瑞典国王亲自给你授奖,太羡慕了,我什么时候也能这么场面一回!” “你写的书也给大家伙看看,能够拿那么大的奖,大家伙都可好奇了!” “……” 李谕直接被问得插不上嘴,只能捡了几个问题回答:“大家只要用心读书,将来大学堂肯定也会安排你们出国留学,但前提肯定是功课扎实,否则出去岂不丢了咱们大学堂的脸面。至于那本《分形与混沌》,我会找教习安排打印几十本,分给大家共同参阅。” 如果真有人能够在哪怕两三年内读懂它,都是不得了的事情。 冯祖荀是搞数学的,尤其兴奋:“李谕兄弟,我一定好好阅读你的着述!” 这里面他确实是最有希望的。 等大家散去后,冯祖荀甚至不知道从哪抄了一道题目来找李谕解答。 “我知道想要看懂拿下数学大奖的书难度很大,如今一步步脚踏实地才可,我并不想做空想家。这段时间看了一些英文的数学教材,自己尝试做了不少题目,但遇到一些难题毫无思路。就比如这道几何题,已经困扰了我数日,只能寻求李谕兄弟解答。” 李谕欣然道:“没有问题,冯兄弟有问题尽管找我,我看一下。” 他拿过冯祖荀抄写的题目,是一道立体几何题目,大体相当于高考数学第19道大题的难度。 对于他们来说,确实几何更加容易上手。 虽然也说不上什么特别难的题目,但不过短短两三个月,冯祖荀已经学到这个地步,实在是令人钦佩,肯定下了不少功夫。 题目难不倒李谕,他很快就为他解好,然后进行了讲解。 冯祖荀可是太佩服了,说道:“这道题我研究了三天三夜都没有头绪,你竟然只看了一眼就可以做出来,差距竟如此之大。” 李谕说:“我已经学了十几年数学了,你才多久,实话说,你已经很快了。” 冯祖荀精神提振了起来:“多谢李谕兄弟指点。” “嗨!啥指点不指点的,大家都是同学,理应互相帮助。” 自己上完课,然后再趁着给光绪上课的功夫,李谕把怀表拿给了他。 光绪还不是很知道李谕最近的事,但是大体知道瑞典国王接见了他,于是向他仔细询问了关于瑞典以及诺贝尔奖的事。 光绪心驰神往;“如果朕能亲政,一定也要设立如此轰动的奖项。” 不过他的心志刚刚高昂起来,看到手中的怀表,上面指针哒哒转动,心中突然再次失落起来。 李谕每次给光绪上课,慈禧肯定都知道。 慈禧的消息灵通很多,他对旁边的荣禄说:“听说瑞典的国王一下子赏给了李谕15万瑞士的钱,合下来得有多少银子?” 荣禄现在身体已经挺不好,咳嗽了两声说:“奴才问过洋人的银行,15万瑞士克朗差不多要两万多两白银。” “两万两?”慈禧讶道,“怎么这么多银子?这个李谕到底做了什么,值这么多银子?” 荣禄说:“回太后,奴才仅仅知道他是写了本关于西洋数学的书,然后凭借此书拿了瑞典国王设立的数学奖金,至于值不值这么多银子,奴才就不知道了。” “数学?”慈禧问道。 “是的,太后,哦,就是咱们说的算学。”荣禄解释了一下。 “算个数洋人都要设奖?这么点事?真让人摸不着头脑!”慈禧这小脑瓜根本想不明白这些。 不过荣禄显然也解释不清,只好说:“奴才确实也看不出来有什么用,或许是对洋人有用?” “对他们有用?对他们有用不就说明还是有用嘛,要不洋人这么厉害。”慈禧摆摆手,“算了,不管那么多。既然瑞典的国王都能赏咱们自己国家的人这么多银子,大清国也不能掉了脸面,我们也该赏一赏他。” 慈禧最好面子,荣禄当然也明白,不过最终决定必须还是要抛回去让太后做,于是他问道:“太后认为应该赏多少?” “总不能比瑞典国王少。”慈禧毅然说。 荣禄为难道:“可是这么多现银,户部估计也会感觉紧张。” 慈禧转念一想也觉得太多了,“一下子赏那么多确实不太合适,这可如何是好?” 慈禧既不想多给钱,又不想折了面子,顿时陷入两难。 荣禄这时候的价值就体现出来了,他脑瓜子一转,说:“银子我们可以少赏点,但是宫里有好东西啊!太后可以挑选几件字画赏给他,毕竟是带着朝廷的荣誉,加起来也绝不会比两万两现银少。” 慈禧赞同道:“还是你心思活泛!”她侧过头对李连英道:“小李子,咱们有什么画可以赏赐的?” 皇宫里的书画有几万件,属于各个宫、殿所藏,太监们最熟悉。 李连英说:“老佛爷您想赏哪位画师哪个朝代的书画?” 慈禧说:“选几个名家南宋名家,怎么也得是乾隆爷《石渠宝笈》收录的。” 《石渠宝笈》是乾隆命人编撰收录宫中珍贵藏品的名录,一共收录上万件,几乎每一件都是顶级国宝。 众所周知乾隆非常热爱书画,所以其中单单书画类就有7000多件。 “南宋……”李连英想了想,“之前恭王府正好送回了两幅南宋书画,一幅是赵孟頫的《洗马图》,一幅是陈龙的《六龙图》,一龙一马,龙马精神!况且只有朝廷才可以赏赐龙,对他李谕绝对是莫大的奖赏。” 慈禧道:“很好,多亏有你们两个!就照这么办,银子嘛,赏赐他5000两就可,再加两幅南宋书画,然后懿旨上好好书写一番嘉奖,留给他也是三辈子的福分。” 太监端着懿旨直接来到李谕府上:“李谕接旨!今闻李谕品学兼优,扬我国威,震铄西洋,实为治学之能人,现赐予银五千两,赵孟頫《洗马图》、陈龙《六龙图》书画两幅。望不负朝廷重恩,再造功业!” 李谕听到圣旨人都麻了,5000两银子当然不是让他震惊的。 关键是那两幅画太值钱了! 这两幅画的经历蛮曲折,按照历史,它们在民国时期会被恭王府的大管家卖给日本大古董商山中定次郎,山中定次郎又卖给日本藤田家族,然后进入藤田美术馆。 不过2017年后,藤田美术馆又因为付不起空调费,将这两幅画在纽约佳士得拍卖。 《洗马图》落锤450万美元(约3000万rmb);《六龙图》则落锤4350万美元(约3亿rmb)的天价。 后来《洗马图》2022年曾再次现身香港拍卖场,虽然最终撤拍,但估价已经到了7000万港币以上(6300万rmb)。 李谕汗都下来了,他现在是真怕有人来偷了! 不过对于清宫来说,他们不过是七千幅《石渠宝笈》中的两幅而已,甚至当时《石渠宝笈》对《洗马图》收录时写了一句:“赵孟頫次等”,也就是并非赵孟頫上等的作品。 再加上慈禧也不懂,赏就赏了,面子能输吗?清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个好吧! 第一百二十章 新论文 王伯、赵谦、凤铃都直接镇住了,这才多久啊,怎么朝廷又颁旨恩赏。 王伯看着李谕手里的一沓银票和两幅画,激动道:“先生,您可真是让我们不可思议,5000两啊!” 李谕却说:“5000两可以出去吹嘘,这两幅画尽量不要讲出去。” “它们比5000两银子还值钱?”赵谦也不解道。 “现在不好说,不过以后就没法比了。”李谕道。 王伯和赵谦大惊失色:“那就是宝贝了!” 凤铃在青楼是受过琴棋书画培训的,她笑骂道:“你们少在先生眼前丢人现眼!咱家老爷是有文化的人,你们以后也多学学行不行,出门都丢了老爷的脸。” 王伯和赵谦纷纷称是:“以后还请凤铃小姐多多指教!” 几人说话间,东厢房里传来了滴滴声。 王伯道:“老爷,又是您的那个黑盒子,咋老是响。” 李谕指着外面高高的电报线说:“屋外架设电报线就是给它用的,这叫电报机。” 李谕来到东厢房,通过摩尔斯电码转译出了电文,是从英国皇家科学院发来,发报人是开尔文勋爵: “李谕先生,惊闻你在瑞典获得数学大奖,并发布数学着述,深表祝贺。我等希望你再为我们写篇稿件!甚盼甚盼!” 好嘛,这是吃醋了。 不过李谕正好也有东西可以发,他在火车上可不是天天光发呆看西伯利亚大荒原了。 李谕这次准备回到自己物理老本行,发个带点启发性的文章。 启发的自然是他最擅长的领域之一,量子力学。 不过他也明白这个过程会很漫长,更不能一上来就太莽撞,毕竟人家普朗克早在1900年就推出了普朗克公式,到现在不还无人问津。 ——量子力学太庞大了,需要土壤的滋润,需要时间的灌既。 他思考了很久,才想到一个巧妙的切入点——论述磁性为何产生。 这个问题同样属于那种看似很简单,实际上道理很深刻的范畴。 因为想要解释吸铁石为什么能吸铁,需要用到微观领域的量子力学! 所以也是属于常见的生活现象却隐藏着大道理的完美桉例,写成论文非常合适,能够有一定的爆点,不至于被冷落,否则就失去启发的意义。 在这个时代,通过电学磁学一堆大老的努力,大家已经知道了电荷存在,所以猜测吸铁石的磁性也是由于有“磁荷”存在,类似于电荷。 但事实上肯定不是这样,否则按照这个理论,吸铁石一边都是正磁荷,一边都是负磁荷,要是趁着吸铁石不注意,突然中间给它拦腰切断,不就成了一边都是正磁荷,一边都是负磁荷了? 如同正负电荷一样的“磁单极子”不就出现了(举个例子而已,并非就指的狄拉克大神预言的磁单极子,而且这个也没发现哪)。 但实际上,哪怕你切断多少次,吸铁石也会迅速重新形成南北极。 所以“磁荷”不存在,存在的只有电荷。 电荷产生电场,电场的相对论效应产生磁场。 学过初中物理都明白,电生磁、磁生电,电磁一家亲。 而想要解释吸铁石为什么可以吸铁,必须渗透到微观层面:几年前,电子已经被发现,大家知道粒子是带电的,带电粒子的运动,就产生了磁场。 大名鼎鼎的核磁共振其实也用到了这些道理。 总之就是吸铁石存在由微观粒子形成的一定意义上排列整齐形成的所谓“磁筹”,因而形成了磁场。 至于铁钴镍等,里面则是排列混乱的“磁筹”。 当吸铁石靠近铁钴镍时,通过磁感线的作用就会理顺铁钴镍内混乱的磁筹,然后就可以互相吸引了。 所以本质上吸铁石吸铁就是磁场之间的作用:先把你变成磁场,然后吸引你。 这篇论文虽然内容不长,但实际上已经用到了微观模型。 当然,李谕不会说得太明白,道理讲出来就行,至于后面怎么发展,就不用他过多担心了。 李谕看着这篇并不长的论文非常满意,准备马上把它寄出去。 李谕走出门,正好赵谦兴高采烈拉着凤铃回来,凤铃手里拿着一些刚刚买的便宜胭脂水粉和梳子、镜子等物品。 凤铃说:“还别说,刚开的这家市场东西真全。” 赵谦挠着头说:“对不住了,凤铃,只能给你买这些便宜货,比不上你之前的。” 凤铃之前在烟花之地,涂脂抹粉用的可都是上等品。 凤铃道:“你可别这么说!” 李谕走过来说:“以后你们采买生活物品和衣服鞋帽,就买好的,买完找我报销。” 凤铃道:“先生,那哪行!衣服就罢了,这些胭脂水粉对一个女仆可不是必需品。” 李谕笑道:“就像你之前说的,不能丢了我们李府的脸面,你们以后都要穿戴好点。” 凤铃和赵谦感激道:“谢先生!” 李谕对赵谦道:“走,我们出门,去大清邮局寄信。” “好来!”赵谦抽出毛巾擦了擦车座,“先生请上车,让我京城‘一熘烟儿’带您穿街走巷!” 赵谦速度很快快,寄完信往回走时,还不忘给李谕继续说新鲜事:“先生,您知不知道,金鱼胡同刚开了家东安市场,可热闹了,我和凤铃就是去那买的胭脂水粉,里面要啥有啥。” 东安市场是北京建立最早的一座综合商场,位置就在今天王府井旁边,历经一百多年的沧桑岁月,依然健在。 李谕来了兴趣:“走,去看看!” 路过金鱼胡同和东安门大街时,路旁熟悉的小摊小贩都不见了,就连李谕常去吃面的丁德山小摊也不在。 “路两边还真是干净。”李谕道。 赵谦道:“对啊,先生,听说是因为耽误了当官的上朝进入宫门,住在金鱼胡同的那桐尚书上奏把商贩都赶到了东安市场里。” 东安门是住在北京东城的官员们上朝的必经路,沿街越来越多的商贩挡住了道路,车马有时都过不去,每天就和赶集似的。 “集中起来形成个商场倒不是坏事。”李谕说。 赵谦说:“刚开始很多商贩还不愿意来,有些跑去了庙会,不过市场里却越来越兴旺,商贩们也都自然而然过来了。” 现在的京城也的确需要个大市场,1900年八国联军攻占北京城时,前门外大栅栏被火烧成一片瓦砾,里面曾经的商贩这两年四处飘荡,如今有了落脚点,也迅速转到了东安市场。 李谕往里面走去,刚刚成立的东安市场很简陋,摆地摊的、搭布棚的、推小车的都有。 不过聚合在一起倒是好挑选,毕竟卖什么的都有,小吃、杂货、蔬菜、瓜果、衣服鞋帽等等一应俱全,大部分都是占地很小的摊位。 李谕在市场里找到了丁德山,走上前道:“最近生意如何?” “吆!客官,好久不见!”丁德山道,“您看得出来,市场里生意倒是不错。老熟客也都知道我,顺着都来了,现在挺多别处来的摊主也吃我煮的面。客官是要来一碗面吗?” “给我做四碗面,带走。”李谕道。 “好来,客官你稍等!” 李谕看到丁德山的钱箱下压着一张绿色的票,问道:“这是什么?” 丁德山边下面边说:“交了地皮钱,市场给的票,要是没它,就会被驻场巡捕赶出去。” 李谕指着四周问:“所有的摊位都有票?” 丁德山说:“都有,不过不一样,客官你看我这个绿色票,是专门发给占地一丈的摊位,每天要70文钱。如果是摊位只有五尺见方的,那就是粉色票,每天40文。听说还有更大的一丈五尺以上的摊位,就要110文,发给绿色票和粉色票各一张。” 李谕说:“没想到管理还挺严格。” “可不是嘛!”丁德山继续说道,“每天收市的时候票子都会收上去,第二天来了还要再重新买票。” 李谕道:“那他们还真是省票了,就这么些票,每天来回发便是。” 丁德山装好四个盒子:“客官,您的面。” 赵谦接了过来,对他说:“晚点我就会把盒子捎回来。” 李谕身后有人见状也冲他们喊道:“牛肉面就着爆肚才是绝配,客官再来份爆肚吧!” 丁德山对李谕道:“客官,他是东安市场的‘爆肚王’王福奎,虽然价格不便宜,但是味道没的说。” “既然是你推荐的,那我肯定要尝尝,”李谕对“爆肚王”说,“给我来四份爆肚。” 王福奎吆喝道:“好来!四份爆肚!一共80文。” 爆肚量很大,非常实惠。 王福奎是第一代“爆肚王”,之后的第二代“爆肚王”王金良直接发展成为坐商,还立起了“西德顺”字号。 这是家百年老字号,一直延续到了今天。侯宝林的清唱和评书里头都会说:“您上东安市场,有个西德顺……” 当然也不仅西德顺,东安市场里诞生的百年老字号还有很多,什么稻香春、爆肚冯等都传承至今。 旁边卖豆汁的看到,也招呼起来:“客官,豆汁也来点吧!” 李谕心中一颤,豆汁他是真心喝不上来。 李谕让赵谦拿好爆肚,准备回家时,突然看到了个“新鲜”东西,上前问道:“店主,你家的西红柿怎么卖?” “俺这叫洋柿子,好吃滴很。”店主道。 李谕笑道:“好,那你给我称十斤洋柿子。” 赵谦看了一眼说:“先生,这是什么东西?” “一种蔬菜,好吃又有营养。”李谕说。 赵谦看着红彤彤的果实,说:“一看就像有毒,能吃吗?” 虽然西红柿早在明朝就传入中国,不过影响范围一直非常小,到了明末清初也很少人吃。 西红柿的大面积种植推广要等到六七十年后了。 李谕说:“当然能吃,回去我给你们做!” 这下买的东西真是不少,李谕和赵谦离开了东安市场。 虽然现在市场还很残破,但用不了几年功夫,东安市场就会从一个摆摊设点的露天市场,逐渐发展成为一个包含各行各业店铺、商号、书店、游艺在内无所不包的超级市场。 李谕回到家就直奔厨房,“凤铃,给我打点鸡蛋,我要给大家露点手艺,做盘菜!” 凤铃大惊失色:“哪有府上老爷亲自下厨的?先生您就不要忙活了,您只管说想吃什么,我会做。” 李谕拿出西红柿,问道:“这个会做吗?” 凤铃讶道:“什么东西啊,看着怪吓人的。” 李谕哈哈一笑:“我就说嘛,还是我来吧!” 虽然李谕厨艺很一般,但作为最最普通家常菜的西红柿炒鸡蛋,还是会做的。 没多久,一盘红里透黄的菜端上餐桌。 李谕得意道:“尝尝吧!” 但是王伯、赵谦和凤铃均不敢吃,直勾勾看着盘子说:“先生,您就不要吓唬我们了。” “就让我当第一个吃西红柿的人。”李谕拿起快子吃了一口:“嗯!幸亏放了白糖,味道好极了!” 三人看到李谕动快,才敢品尝起来,一吃就停不下了。 “哇塞,先生,没想到您还是位大厨!” “是啊,还是西洋菜的大厨!” “想不到咱家老爷如此多才多艺,就这道菜,我看抵得上前门的酒楼!” 李谕笑着说:“这可不是西洋菜,明明是地地道道的中国菜,你出去任何一个国家,也不会有人给你做西红柿炒蛋,哪怕他们不缺西红柿更不缺鸡蛋。” 凤铃当即表示:“先生,虽然我学不会您的那些西学学问,但是这道菜我可一定要学会!” “下次我做的时候,你可看好了!还有哪,西红柿不仅可以做菜,还可以直接食用。” 李谕接着直接生吃了一个西红柿,几人看到后纷纷效彷,果然甘甜可口,大为称赞。 作为中国四大家常菜之首,每个学做菜之人学的第一道菜,堪称“国菜”的西红柿炒鸡蛋,实际上差不多1940年代左右才正式出现,不过李谕却让它提前四十年面世,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创举”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模型 这天,李谕来京师大学堂找到丁韪良聊了聊最近的事,出来时正好碰到范熙壬和欧阳牟元等人。 “李兄弟!”范熙壬好一段时间没见李谕了,“你最近可是又出了不少风头。” 李谕说:“范兄,好久不见!这是下课了?” “是啊,我们仕学馆的课程比起师范馆容易多了。有没有兴趣一起去喝茶打牌?”范熙壬问。 “打什么牌?”李谕反问一句。 范熙壬说:“麻将喽,还能是啥。” 李谕摊了摊手:“我不太会打麻将。” “那多没意思,”一旁的欧阳牟元道,“李兄弟可有什么娱乐。” 他这一问倒是提醒了李谕,现在这个物质贵乏的时代,没有电脑、没有手机、没有网络,似乎能玩的东西真的很少。 李谕想了想说:“我知道有样好玩的。” 范熙壬有点害怕:“李兄弟,你一定要考虑我们的接受水平……” 李谕笑道:“放心,就是一个多人一起玩的游戏,不仅有趣,还能益智。” “听起来似乎蛮适合我们现在大学堂学生身份,”范熙壬来了兴趣,“什么东西这么好玩?” 李谕说:“是一种策略游戏,咱多叫几个人,上手难度不小,正好考验考验大家伙智商!” “嘿!”范熙壬一听这个来劲了,“考验智商是吧?不考学问就行,这个谁能比过你!我就看看大家聪明劲是不是也比你差!” 李谕笑道:“那就摇人吧!” 李谕找到冯祖荀、何育杰,说道:“先别学习了,咱们去玩游戏。” 两人正在用心研究数学题,听到李谕的招呼,问道:“玩游戏,恐怕不太好吧,我现在连牌都不打了。” “咱可不能做死板理工男,”李谕道,“劳逸结合嘛!不能天天学习,再说了,我还能害你们?带你们玩的是考验智商的游戏。” 冯祖荀和何育杰一听也来了兴趣,“我们听李谕兄弟的!” 三人找到范熙壬时,他已经找来八个人,果然还是仕学馆的人有钱又有闲,一听好玩的都要掺和。 其中有个瘦高个李谕没有见过,范熙壬指着他说:“这位是李国杰李侯爷,祖辈乃是过世的李鸿章李中堂大人。” 李国杰拱手道:“久仰久仰,李谕兄弟的大名在京师现在可响得很。” 李谕随口回道:“幸会幸会。” 李国杰是李鸿章的长孙,在李鸿章过世的百日后,他的父亲李经述也去世,所以便由李国杰继承了李鸿章的肃毅侯爵位。 不过李国杰后来口碑非常差,当上轮船招商局董事长,竟然想把它卖给美商。甚至安排人暗杀民国政府高层官员,把老蒋都惹恼了,最后安排军统特工做掉。 只不过现在他只有22岁,并且处在“丁忧”期间,暂时没有什么实际官职。 范熙壬说:“侯爷现在来我仕学馆做听讲员,学一些西学知识。” 这种情况在仕学馆很正常,许多朝廷官员因为没时间全职上学,就会选择作为“听讲员”,来大学堂上课,有那么点类似后世的夜大、电大之类的在职培训方式。 反正现在人不少,多他一个少他一个也无所谓,李谕主要还是要给这些大学堂同学玩一下。 他们一起来到屈臣氏酒吧,找到一个大的包间。 李谕写了十二张纸片,给他们介绍起来:“我们要玩的游戏叫做‘狼人杀’,考验大家的推理能力、分析判断能力以及口才。每个人抽牌选择自己的身份,一切的分析基础都在每个人轮流的发言之中……” 狼人杀的游戏门槛其实还是比较高的,但是胜在道具简单,有个场地就能玩,非常适合清末民初没什么课余娱乐活动的大学生活。 李谕给他们分发身份牌后解释了几遍游戏规则,今天几乎就是在教学中度过,直到最后一把,大家才算玩明白。 一旦上手,可真是上瘾了! 因为好玩啊!桌游在二十一世纪都是可以在一众电脑游戏中坚挺下来的,吸引力没得说。 当然,游戏的结果嘛,李谕还是胜在经验丰富,正好当的又是狼人,几乎就是全场乱杀。 但是范熙壬他们是一点都不服气,嚷着第二天还要继续。 李谕虽然没有那么多时间,不过还是尽可能抽时间和他们娱乐一下,毕竟他也是觉得现在能玩的太少了。实话说,天天研究做科研谁都受不了,总得有点正常的娱乐活动才行。在上辈子可以看电影、打游戏、打球健身,现在真是啥都没有。 他准备后续再把三国杀做出来,标准包就够他们玩几年。 也是靠着李谕的“功劳”,很大程度上丰富了京师大学堂学生们的课余生活,后来随着这批学生留学日本,也把桌游文化带出了国门。 继而慢慢流传到欧美国家,世界各地的大学竞相开展各种“杀”,从此世人皆知桌游文化起源于京师大学堂。 世界各地的大学生们私下里都尊李谕为桌游之祖,而由于李谕最先设计出狼人杀和三国杀,大家更愿意称他为:“杀祖”。 在他们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英国也收到了李谕寄过去的论文。 开尔文勋爵看完后对英国皇家学会会长哈金斯说:“有意思!之前我们猜测李谕是原子论的支持者,这回他终于不藏着掖着了,完全用原子论来解释磁性原理,角度新颖得很。” 哈金斯会长读完后也说:“论据充分合理,找不出什么破绽,不过估计发出去还是会不少人质疑。” 开尔文勋爵一点也不在乎:“怕什么,让他们吵起来,科学界就该像沸腾的开水一样热闹,这样才可以有新发现,不然死气沉沉的大家还搞什么研究?现在李谕加了一把火,就看效果怎么样了。” 哈金斯道:“既然老会长都说了,那就原文完全不动发出去。他李谕也是乐得清闲,就算是大家伙有质疑之声,也烦不着他,投诉信我看又要塞满我们的信箱。” 哈金斯会长很有先见之明,稿件一经发表,立刻引起不少人的关注。 报纸也没有“放过”李谕,再次关注起科学进展,报道了李谕的论文。 谁叫李谕现在正好借着《分形与混沌》名头正响,这次写的文章又是从生活中最寻常的现象着手,哪怕是看不懂后续物理推导的普通读者,也能轻松看懂问题。 一时之间街头巷尾又开始讨论起吸铁石,所有商店的磁铁竟然都被抢购一空。 但现在不相信原子论的人多了去了,不少投诉信果然都寄到了皇家学会: “大放厥词!胡说八道!原子是微观存在也就认了,竟然拿它解释宏观现象?小小的原子凭什么能有这么大威力?皇家学会里难道都是小学生?” “照文章里所说,磁场是通过电流产生,那么不就是说磁铁里也有电?我都买了三块吸铁石了,没有一块电到我!电哪?!啊?!给我解释解释,电哪?!” 这多少还是能看明白一点的,有些人一本正经开扯:“大家都知道,世界是由风、火、水、地四大元素组成,这是希腊先贤就指出的!就算是磁场,我看也是由四大元素以某种效果凑出来。” 更有开喷的:“皇家学会快点解散吧!一切都是神的旨意,你们不要在这妄图猜测上帝的做法。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哈金斯看着这些信件气得胡子都乱吹:“怎么什么跳梁小丑都想要议论科学。” 开尔文勋爵叼着雪茄乐道:“这才热闹。” 听了他的话,哈金斯会长哭笑不得:“勋爵先生,让你看信你不看,现在你倒悠哉悠哉得抽雪茄。” 开尔文勋爵笑道:“我才不看!你放心,总有明白人。” 明白人当然有,最明白的就是电子发现者汤姆逊了。 汤姆逊看完论文后仿佛如遭电击,脑子越发开朗:“电子运动,电子运动,对啊,这么解释不就对了!” 汤姆逊立刻提笔开始写文章:“我们假定,在原子的内部,有几个粒子,移动于一个正电荷均匀分布的圆球.我们需要解答的问题是,第一,原子的内部结构细节,也就是说,粒子怎样摆设自己于圆球内?第二,这结构会给予原子什么样的性质?我们可以设想一个这样的模型……” 这正是所谓的“枣糕模型”(也叫葡萄干布丁模型),也是最早关于原子结构的细致化模型。 汤姆森认为正电荷均匀分布在原子中,而负电荷的电子镶嵌在原子上,整体呈现出电中性。 虽然现在人全都知道,“糟糕模型”漏洞百出,错误连连,但它终究让人们开始认识到,原子也是有进一步结构的。 所以说,“枣糕模型”一点都不“糟糕”。 历史上,汤姆逊也的确正是在1903年提出该模型。 从此对于原子模型的研究正式拉开帷幕,好戏纷至沓来。 而随着原子模型的研究,量子力学这个庞然大物也慢慢浮现出冰山一角。 第一百二十二章 笨蛋 李谕今天刚进西苑,就看到一个熟人。 唐绍仪笑着走过来拱手道:“李帝师是要去给万岁爷上课?” 李谕道:“是啊,现在皇上对西学感兴趣得很。唐道台哪,又来京办事。” “我是给太后呈送去年的海关报告,顺便带来袁总督的折子。”唐绍仪道。 现在海关关税已经高达每年3000万两,占到了清政府财政收入的32%左右,仅次于3700万两的田税。 海关道台们的身份自然更是水涨船高,寻常二品大员都不敢小觑他们。 李谕说:“好在现在京津之间火车通畅,少了许多舟车劳顿。” 唐绍仪又说:“见到你正好,我有件事要向李先生请教一二。” 李谕说:“道台请讲。” 唐绍仪说:“近日袁总督准备购买军备,订单已经下得差不多。但突然前几天来了个美国人,声称能够提供最先进的军舰动力方案,可以提升船舶动力、并做到不用煤炭而永远航于海面,极为适合远洋作战。” “不用煤炭?”李谕一听就不对劲。 “对,”唐绍仪点燃一根雪茄,“设计图都拿了出来,感觉不像是假的,袁总督对其非常感兴趣。” 李谕无奈道:“道台,你们上当了,这是个骗子。” “哦?”唐绍仪吐了一口烟,“骗子?” “世界上哪有不需要燃料就可以永远航于海面上的方式。”李谕心中当然明白,摆明了就是永动机骗局。 唐绍仪说:“我也觉得很奇怪,但那个叫约翰的美国人说得煞有介事,设计图纸画得非常精细,还说美国海军都采用他的方案。” 李谕斩钉截铁道:“他是在欺骗你们,在热力学领域,叫做第二类永动机,彻头彻尾的骗局,英国与法国的科学院已经命令禁止任何相关专利申请。” 唐绍仪道:“如果真是骗子可麻烦了,袁总督还准备投入500万两命他进行研制。” 我去,五百万!这个骗子真敢狮子大开口。 李谕忙说:“道台一定要劝阻袁总督,否则五百万打水漂不说,还会平白耽误军备发展。” 现在北洋并没有从当年败给日本海军的阴霾中走出来,袁世凯倒是希望找条捷径赶超日本海军。 但李谕心里明白得很,海军可是最烧银子的军种,有句话说:五年陆军、十年空军、百年海军。 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纪,海军的烧钱程度也要高于空军一大截。 唐绍仪说:“可我实在也看不出问题在哪里。对了,你说这是热力学领域,我印象中你曾经不就发表过相关论文,你是懂行的,不然还是你去给总督说一说。” “好吧,我随你去一趟北洋。”李谕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的确没有接受过现代科学教育的人太容易被永动机骗局绕进去。 即便一百年以后,还有人在孜孜不倦研究永动机哪,同样有人上当,更不要提如今刚刚接受科学启蒙的中国了。 唐绍仪说:“幸亏有你这种明白人,不然咱们不知道要被洋骗子欺瞒多少次。” 李谕苦笑一下:“还是要擦亮眼睛。” 哎,依然是崇洋媚外惹的祸。 他上辈子的时候,不少在国外混不下去的洋骗子都能横行中国,招摇撞骗,更何况二十世纪初,真是令人无奈。 唐绍仪道:“我今天还要去海关总税务司向赫德大人汇报工作,明天我们就一起去天津。” 自从海关总税务司从上海搬到北京后,就一直没动过,只不过庚子事变中,最初办公用的二层洋楼,即北京红楼被拳民所毁,又建了新房子。 告别唐绍仪,李谕先去给光绪上今天半个时辰的课。 进入瀛台后,发现裕德龄刚给光绪上完英文课,裕德龄走出殿门,里面的光绪喊道:“你忘了外套。” “谢皇上。”裕德龄心不在焉回去拿起外套,现在外面很冷,她方才竟然没有感觉到。 “还有你的教材。”光绪又喊了一声。 裕德龄听到后又反身去拿。 她的精神状态明显不好。 李谕问道:“德龄妹妹,你有什么烦心事?” 裕德龄看到李谕,叹了口气道:“我今天在太后那里,偶然听到荣中堂与她对话,似乎想将我许配给荣中堂的儿子巴隆。” 怎么又是巴隆! 荣禄现在身体状态已经很不好,但是巴隆好歹是他儿子,该管还是要管。 德龄虽然是汉人,但属于汉八旗,并不影响满汉不通婚的禁令。 裕家也不是寻常小家庭,再加上德龄现在是慈禧眼前的红人,他觉得是个不错的婚事。 李谕当然知道巴隆什么德行,说道:“他可是个纨绔公子哥。” 裕德龄难过道:“我知道,但有什么办法。” 荣禄一家都是保守派,他的儿子自然不例外。 德龄长期在国外生活,心中的封建观念却少了许多。 荣禄心中只想的是可以借此让巴隆多多了解一下西学,利用好德龄是个不错正好一举多得。 后面的光绪听到后说:“朕以为你可以暂时避一避。” 德龄道:“能避到哪?” 出于各种原因,光绪也很讨厌荣禄,说:“总之离开京城就是。” 李谕一想,光绪的方法还真行,看似是逃避,其实是主动的策略。 现在的女人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当然进宫伺候慈禧是一码,但保守如荣禄一家,但怎么可能喜欢到处乱跑“不守分”的女人。 于是李谕也说:“圣上说的没问题,过不了几天,巴隆肯定心思就跑到别的女人身上。” 德龄心中燃起一丝希望:“我能跑到哪里去?” 李谕道:“正好明天我要去天津,不如你跟着去天津暂避一段时间。” 德龄喜道:“太好了,我一个弱女子,自己还真不敢到处乱跑。” 第二天,唐绍仪如约与李谕在正阳门东火车站回合,他看到不仅有李谕,旁边还站着一位穿着洋装的女子,问道:“这位是?” 李谕忙解释说:“裕家千金,德龄小姐。” “哦哦哦!好的!”唐绍仪似笑非笑道。 李谕也没法和他说太多,好在唐绍仪也不是什么迂腐的人。 “那我们上车就要补张票了。” 唐绍仪还是买的上等车厢,15银元一张的票对他来说就像现代人的15块钱一个感觉。 因为海关道台真的是太有钱了。 他也根本不用贪,实在是清末海关系统发的工资太高。 清朝官僚系统的贪污极为普遍,但赫德的海关税务司却一直是个比较廉洁的衙门,几十年里几乎都没有重大贪污事件发生,原因就是赫德创造的高薪养廉制度。 加上薪水和各种补助,唐绍仪每年收入有六七千两之多。这还只是税务司给的,唐绍仪毕竟是朝廷的人,又能领到袁世凯发的钱,也不会低于这个数。的确像他这种能在洋人的系统和清朝的官僚系统里都吃得开,甚至能够斡旋的人并不多见。 不过凡事也不能说绝对,赫德管理的海关系统绝非一点都不贪,尤其他本人。 赫德大老远跑中国来当官,首先考虑的就是他自己的利益,其次是大英帝国的利益,最后才轮到清政府乃至中国的利益。 连外国人自己都估计过,赫德担任海关税务司的几十年里,大概积攒下了500多万两白银的巨额私人财富,这只是纸面上的数字。 赫德曾经借着报销便利的条件,偷偷搞了不少钱。比如他当初去巴黎出差,租了半年洋房,居然花了7500两白银,这是他报上来的数字,实际上租金只要1000两。 作为对照,当时大清驻英国公使馆租的房子,租上一年也只要4000两白银。 赫德自己都说过:如果他想,他完全可以挣得更多。 毕竟当年英国政府想让赫德担任驻华公使,开出每年2.5万英镑,折合一年6万两白银的高薪,赫德都直接拒绝了…… 不过即便如此,赫德的海关系统整体上贪腐程度比起其他清廷衙门也要好多了,就挺讽刺的。 赫德刚上任,海关税收只有500万两,到他1908年卸任的时候,已经超过3000万两。 贪的几百万两,几乎可以说是给大清续了一口老命的代价。 直隶总督衙门。 开平矿务局总办张翼颤颤巍巍跪在袁世凯面前,磕头如捣蒜:“总督大人,小的实在是知道错了,当时小的真不知道德璀琳竟然使诈。” 德璀琳现任职天津海关税务司。 如果说赫德多少还是有点职业道德,心中明白要做好该做好的工作范畴,那德璀琳就真是个疯狂想要搜刮财富的家伙。 袁世凯怒不可遏:“照你这么说,整个开平矿务局已经成了英国人的资产?” 张翼哆哆嗦嗦说:“基本是这样,总督大人。” 袁世凯把手里的杯子用力甩出去,张翼下意识躲了过去,茶杯狠狠摔碎在地面上。 袁世凯骂道:“混账玩意,你还敢躲?!” 杨士琦见袁世凯就要站起来动手,连忙拉住他:“大人,先让他说清楚。” 开平煤矿是清末民初中国最大的煤矿,袁世凯身为直隶总督,现在采购军备正在用钱,想到开平煤矿就在自己管理之下,于是想对其进行征税以提供军费。 不过当他到开平煤矿时,却发现大清的龙旗降了下来,反而成了英国国旗,当场傻眼。 张翼不敢再隐瞒,一五一十说道:“两年多前,八国联军攻入京津,我躲到租界里,本来想着里面安全。不过英国军队竟然说我养的鸽子在给朝廷通风报信,就把我关了起来。德璀琳后来找到我,说英国人想要占据开平煤矿,他正在斡旋,只是没有产权,于是,于是让我授权他全权处理开平煤矿产权。” 袁世凯怒道:“你就信了?” 张翼眼泪都快下来了:“总督大人,当时我是在英国军队的监牢里,外面天天打枪放炮,太吓人了!我也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但想着德璀琳那么大的官总不会骗我,没想到……” 杨士琦掐指算了算,说:“不对!事情既然是发生在两年半前,而且你当初只是暂时授权,并没有正式的签订出卖合同手续,英国人不可能直接完全占有开平煤矿。” 张翼嘴巴颤了一下,继续道:“杨大人说的是!所以在我被放出来后,德璀琳与英国墨林公司派来的一个叫做胡佛的美国人就拿给我了一份《出卖开平矿务局合同》,逼着我签了字。” 杨士琦问:“那么说你签字了?” 张翼使劲磕头道:“小的不敢不签啊。” “你特么的!”袁世凯要是手边有枪,恨不得直接毙了他。 杨士琦连忙劝住他,“大人,不要动气。” 袁世凯怒道:“不生气?我今天非特么打死他不可,这个够酿养的玩意!” 张翼吓得连忙说:“总督大人饶我小命!当初我也是被他们骗了,本来我以为是租赁合同,但是没想到最后合同上他们把‘租’字改成了‘卖’字,我也没有细看,就……” “你,你,你!你是猪脑子吗?!”袁世凯气得都要说不出话了,“我的配枪哪?今天就让你尝尝子弹什么滋味!” 杨士琦忙说道:“大人,千万不要动怒!我们不能杀他,太后很看重他。” 搬出来慈禧,袁世凯心中的怒火才多少消停一点。 开平煤矿本来是由北洋大臣李鸿章下令开办。 首任总办唐廷枢去世后,张翼虽然能力平庸,但靠着醇亲王奕譞的关系依旧当上了开平煤矿新任总办。反正对奕譞来说,任人唯亲也是家常便饭。 张翼当上总办后,却不再把开平煤矿最优质的五槽煤供应给北洋海军。因为在他看来,北洋海军给的价格低,回款又慢,不是优质客户。 转而把优质煤炭卖给外国商人。 然后把囤积在仓库里,连轮船招商局和天津机器局都不要的1000多吨劣质煤炭给了北洋海军。 卖给北洋水师的这批劣质煤炭,含有大量渣滓,烧起来发出滚滚浓烟,而且损害舰船的动力系统。 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曾多次写信给张翼,抗议他将劣质煤炭卖给北洋水师的行径。 张翼则自持上面有人,对丁汝昌不理不睬。以至于后来甲午海战爆发,丁汝昌和张翼还在为煤炭的问题反复扯皮。 北洋水师在甲午之战全军覆没,丁汝昌自杀殉国。张翼却依然好好地待在位置上,日子过得很滋润。 他将优质煤炭卖给外国商人,所获得的数万两银子,大部分捐给慈禧太后修建颐和园。慈禧太后真是高兴得不得了,夸道:“此人很会办事”。 而张翼的总办位置自然就更加稳靠。 杨士琦阴沉着嗓子问道:“卖掉开平煤矿,你总共得了多少两银子?” 张翼说:“他们,他们一共说要给我60万两,但实际上也没给多少……” 袁世凯真是气得牙痒痒,张翼看他青筋还冒着,连忙说:“小的把他们给的银子都孝敬给袁大人,只求您饶我小命。” 袁世凯骂道:“60万两?单论资产开平煤矿都至少要600万两,况且未来还要年年开采,你现在却60万两就卖了!” 杨士琦真怕袁世凯杀了他,在慈禧那边不好交代,也骂道:“还不赶紧滚!别再污了大人的眼睛!” 张翼连忙又磕了几个响头:“谢大人不杀之恩。” 慌不择路就跑了出去。 这家伙也确实苟全了下去,犯了这么大错,慈禧竟然还是不杀他,这就是老佛爷。呵呵,下面太监还得夸她通情理、念旧情。 他跑出去后,杨士琦对袁世凯说:“大人,木已成舟,只能想办法再要回来。” 袁世凯在国外呆过很多年,无奈道:“可以试试,但基本没有可能,虎狼吃到肚子里的肉,怎么让它吐出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罪恶的第一桶金 到达天津后,唐绍仪依旧先要去向天津海关税务司那里报个道。 李谕也没啥事,就和他一起去了。 唐绍仪本身就是海关系统的人,门卫也没有阻拦,他们直接进入了楼内。 刚进走道,李谕他们就听到办公室里传出来说话声和笑声。 胡佛说:“我收到煤矿发来的电报,清国的直隶总督把张翼带走了。” 德璀琳有恃无恐:“胡佛先生,你怕什么?现在白纸黑字,合同早已生效两年,英军也已经渗透,他们不会有任何办法。” 胡佛说:“如果他们要打官司哪?” 德璀琳哈哈大笑:“打官司?你来中国的时间还是太短,你去看看他们的法律条文,有没有公司法或者合同法?就算是他们想打官司,恐怕也要去英国开庭,就算法官判决他们胜诉,你觉得有用吗?” 胡佛这才放心道:“说的是,英国法庭的判决书,在大清怎么可能有强制执行力。” “所以说嘛,不用管那些!”德璀琳点燃一支雪茄,“还是看看这份股权书吧,我们设立的墨林公司如今拥有开平煤矿的绝对产权,我占45%的股份,你占35%,那个可怜的中国人张翼则有5%。剩下的当然就要孝敬英国那帮贵族老爷。” 胡佛很满意:“还是你有办法,如此简单便拿到这么大一个煤矿,我在澳洲的朋友要是知道了,肯定眼红到睡不着觉。” 德璀琳得意道:“当然,他们如果知道你在中国这么快就挣了400万美元,我看第二天就要坐船来中国。” 门外的唐绍仪听得清清楚楚,眉头皱起,暗骂了一句。 李谕在旁问道:“我听到里面有个人叫做胡佛?” 唐绍仪冷哼一声:“没错,是个美国人,听说之前在澳洲做矿业工程师,前两年被派到了中国,平时看着一派绅士作风,没想到心中打着这么多歪主意。” 李谕一惊,好家伙,这不就是大萧条时期的美国总统胡佛嘛! 谁能想到,堂堂美国总统、被美国人自己荣誉评为“史上最差总统”的胡佛,人生第一桶金竟然是靠巧取豪夺晚清一座煤矿而来。 400万美元折合一下差不多是800万两银子左右。 胡佛后续继续搞了不少矿业,为他后来竞选总统积累了大批资金。 “冬冬冬!” 唐绍仪敲了敲门。 德璀琳道:“请进。” 唐绍仪推门进去,举着手里的文件说:“这是朝廷关于去年海关税收的批示文件。” 德璀琳道:“知道了,放在这。” 胡佛见有人来,于是说:“你们谈事,我先走。” “不必,”德璀琳阻止道,“我们还有股票的事没谈完。他立马就走。” 对德璀琳来说,挣钱才是第一位的,工作嘛,往后排就是了。 唐绍仪看到桌子上的股票,心中生厌,说:“税务司大人,告辞了。” 德璀琳也不阻拦,他刚走出办公室,身后的德璀琳就继续对胡佛说:“一会儿和我去赛马场,我刚买了匹赛马。” 胡佛讶道:“赛马?我见过赫德大人的马,太矮小了,最多平常骑骑,没想到天津还能买到赛马。” 德璀琳笑道:“赫德大人?别开玩笑了,他那匹马只花了十两银子,还不够我赛马的百分之一,怎么可以相提并论!” 德璀琳是真能挥霍,甚至还赌博,赫德警告过他很多次,但德璀琳无动于衷。哪怕年薪已经达到两,还是不够他花,所以才生出坏心眼子要拿下开平煤矿。 胡佛道:“只需要一千两?我也买一匹,赛马要是一个人玩就太没意思了。” 两人一起开怀大笑。 唐绍仪愤然道:“我们赶紧回总督府,这些洋骗子!” 到达直隶总督府后,唐绍仪立刻找到袁世凯:“总督大人,大事不好,开平煤矿似乎被洋人夺走了!” 袁世凯道:“我已经知道,可惜太晚了,英国的军方和资本都渗透进去,没多少回旋余地。” 唐绍仪愤愤道:“难不成这么大的煤矿如此简单就送给洋人了?” 袁世凯无奈说:“回头我会上奏朝廷,只能在外交上想想办法。” 唐绍仪担忧道:“外交?恐怕……” 袁世凯说:“不能再往坏的方向想了,尽人事,听天命吧。” 李谕听在耳朵里,当然知道他们无论是法律手段还是外交手段,都不能夺回煤矿。 事实上,开平矿务局(后来合并了滦州矿务局合称开滦煤矿)直到抗战胜利,才真正收了回来。 唐绍仪非常气愤,但却似乎无可奈何,只得骂道:“该死的洋人!” 李谕却说:“不能这么算了,最起码惩治首恶,不能让天津税务司德璀琳白得这么大便宜。” 唐绍仪一拍大腿:“对了,总督大人,我手里握着不少德璀琳的把柄,这家伙曾经四处赌博、挪用公款,虽然我掌握的证据不多,但足够扳倒他!” “好!”袁世凯这气正愁没地方撒,“我也要好好参他一本,天津无论如何也是我的底盘,决不能让他再在天津税务司呆着!甚至不能让他再到任何中国的机构任职,唐道台,你还要再回京城一趟,向赫德施压。” 唐绍仪道:“大人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好歹我也在海关道呆了不少时间,看得出来,赫德对德璀琳已经心生不满,只需要我去推一把,一切就可以办成。” 袁世凯说:“千万不要再办砸。” 安排好这件事,唐绍仪继续提起李谕:“还有一事,大人,您还没有同意美国人约翰的海军动力方案吧?” 袁世凯说:“暂时没有,不过已经到了最后阶段,只要论证通过,500万两也值了。” 唐绍仪舒了一口气说:“还好这件事赶上了!李谕先生向我提起,约翰的方案,也是……” “也是什么?”袁世凯问道。 “也是骗局。”唐绍仪道。 本来想着直接说袁世凯被骗,会折他面子,不过500万两这么大的数,也不能不说了。 “不会吧?”袁世凯有点不相信,“我看过他的图纸,冯总办和段总办也与他沟通过,感觉没什么漏洞。” 唐绍仪说:“但李谕先生斩钉截铁说约翰的方案是个骗局,我也不太懂,于是把他叫来了,李谕先生,你来说吧。” 李谕上前说:“袁大人,约翰的确是个骗子,因为在热力学上,所谓的永动机完全是彻头彻尾不可行的。” 袁世凯摸着下巴道:“可他当时还给我展示了许多厉害的洋人发明家图纸,好像叫什么达芬奇、波一尔的,看着确实令人信服。” 李谕说:“大人,是波义耳。他们设计的图纸就更不可信,早在几十年前,英国和法国的科学院就明确了都不可能实现。不信的话,您大可以让他做一个出来。” 达芬奇和波义耳设计的属于第一类永动机,违反了能量守恒,不过李谕也没法和袁世凯解释太多物理知识。 袁世凯啧了一声:“可我看他的图纸,先进得很。” 李谕说:“只能说他们把骗局造得像模像样,是高级骗子。不过我敢肯定,实际的动力系统他绝对做不出来,他的目的无非就是要500万两银子,然后跑路。” 袁世凯本来也挺相信洋人,尤其约翰装得确实很像一位发明家,又是个美国人,非常有迷惑性。 不过他今天刚刚经历了洋人一场骗局,心中已经有点开始动摇。再加上李谕的水平他是知道的,不可能平白无故直接说别人是骗子。 袁世凯道:“莫非真是假的?” 李谕说:“大人应该记得我曾经写过一篇论文,关于热力学第二定律,讲的就是这件事。而且英国皇家学会前任会长开尔文勋爵,同样论述过热力学第二定律。可以直接给大人说,热力学第二定律的一种最简单的表述就是:第二类永动机是无法实现的。我想这位美国人约翰,搞的就是第二类永动机。” 李谕用最简单的话说出来,再加上搬出来英国皇家学会,袁世凯终于更加相信,他说道:“好吧,今天的论证正好你也去。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不是骗子,又是怎么骗过的我。” “没有问题,大人放心,我一定会拆穿他。这种人,嘴上是发明创造,其实心里都是生意,他们心里明白得很。” 类似事李谕上辈子见过太多,不仅有研究永动机的,还有更厉害更二十一世纪味儿的套路。 就比如水氢汽车……或者比如ppt造车,都是方案说得天花乱坠,然后空手套白狼,融到投资直接跑路。 至于约翰嘛,对于李谕来说,简直是小儿科套路。 袁世凯有点生气:“如果真是骗子,着实可恶,一帮洋骗子竟然都敢骑到我头上!真把我当冤大头?” 额,袁世凯现在是不知道,他后来还真被称为“袁大头”,不过那是银元了…… 李谕说:“我们尽快去找他吧。” 袁世凯说:“他如今正在北洋军中,北洋武备速成学堂里,我们一起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拆穿 时隔几个月,李谕再次到了北洋武备速成学堂。 虽然今天的论证由于李谕的到来,成为了一场偏于物理学的论证会,不过500万两是个很大的数字。因此不仅袁世凯到了,北洋高层如段祺瑞、冯国章、王世珍等全部到齐,一起出席设在学堂一间大教室的论证会。 他们几人同唐绍仪一起坐在前排,而张勋、曹锟、李纯等则在后排。 这些人如今已经是北洋军中的大老,至于那些幼苗军阀,如还是学生的孙传芳、吴佩孚、李景林、蔡玉标等则在教室外面看着。 一方面他们是听到了袁世凯亲临,都要看看,另一方面则想看看自己的教习李谕先生如何与美国“发明家”对质。 “真是令人激动。”吴佩孚道。 “是啊,难得有一场好戏。”孙传芳说,“你猜谁会赢?” 吴佩孚说:“不好说,这几天咱们也都看过图纸,实在是先进到令人发指。如果真能实现,说不定咱们的海军就能再现当年的辉煌,打赢日本人。” 李景林说:“那感情好啊,我就不当陆军了,去当个海军舰长多威风!” “哪有这么简单,”孙传芳给他泼了盆凉水,“如果真这么好,洋人自己干嘛不用?我看还得是咱们的李教习对。” 大家全部落座后,冯国章说道:“今天是对约翰先生零发动机方案的最终论证,如果能够通过,北洋将开始投入经费研制。” 约翰迫不及待捧着图纸和方案走上讲台,他说:“诸位尊贵的军官大人请放心,我的方案是世界上最先进最可靠最伟大的发动机方案,发动机是舰艇的心脏,将来一定可以让北洋的海军成为海上霸主。” 约翰开始画大饼,吹得越大,甲方爸爸们才会舍得给钱。当然一旦钱到手了,那就是甲方儿子了! 而且约翰信心满满,一帮大老粗,懂什么! 冯国章咳嗽了一下:“为了保证论证的严谨性,我们今天隆重邀请了曾经北洋的教习,李谕先生作为特别论证员。” 约翰一愣,李谕?教习? 李谕站起身,像看一个跳梁小丑一样看着约翰说:“约翰先生,请你开始吧。” 约翰这段时间都在四处游说,并没怎么看报纸,还不知道李谕大名。 ——当然,他也不会真心关注科学,他只关注哪里有待宰的肥羊。 约翰把图纸展开,钉在黑板上。已经到这一步了,只欠临门一脚! “我的零发动机方案,采用的是液态氨为工作物质,它可以吸收海水的热量,然后变成气态氨。然后,氨气在0c时就会产生4个大气压强,继而推动活塞做功。你明白吗?” 李谕一脸嘲弄的表情,说道:“我明白,你继续。” 约翰感觉李谕也不过尔尔,和之前那些人一样,听他说原理的时候压根问不出什么,都是让他继续说。 约翰说:“蒸汽机也是一样的道理,推动活塞就可以让发动机运转。所以你看,能源也并非使用了煤炭,而是吸取海水的热量,海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不过这种研发比较耗时间和金钱,500万两其实不多,当初美国海军花的钱更多,但你们只要给我时间和银子,我就一定可以……” “哎,你先等等!”李谕打断他,“你怎么话这么多?原理还没讲完,一下子扯到钱上了,你先把原理和方案讲完再说。” 约翰说:“后续还不简单吗?氨气推动活塞做功,就会膨胀,而气体膨胀就会冷却,继而凝结回液氨,继续循环下去,如此往复不停。我这图纸上画得还不够详细吗?你看我把发动机如何运转全部设计了出来,我要不再给你们继续讲讲发动机的运转……” 李谕再次打断他:“我就说你话太多了。发动机如何运转我压根不用你去讲,我现在只关心液氨与气态氨的问题,至于后面发动机的运转,不用你继续说。” 李谕可算明白为什么约翰能够唬住一众北洋大老了。 这小子真是下了血本! 他当初给袁世凯等人讲方案的时候,一定天花乱坠讲了许多,一直讲到了发动机的各种运转细节。 如果这么讲的话,的确很容易忽略其中动力部分的细节。毕竟发动机确实是个很先进的机器工艺,约翰的方案90%几乎都是在讲发动机运转相关,前面的永动机原理部分只占10%。 袁世凯他们又没学过机械学,当然觉得他说的没问题。 而且约翰不知道从哪偷来的发动机图纸,这玩意现在可是机密设计文件。 真是高明啊! 这就是骗子的最高境界。 高超的骗子肯定不会句句谎话,而是往往十句真话里只透着一句假话。 十句真话甚至一百句真话获得信任,一句假话则是真正的核心输出。 这种套路在李谕上辈子,二十一世纪时期都是极为高超的骗局手段,的确是防不胜防,一不小心就中招的大有人在。 甚至很多隐藏很深的境外势力控制的机构,看似是公益帮助,也得到了很多人的关注与支持,但实际上一旦开始夹杂假话输出内容,危害性极大。 约翰问道:“你是不是不懂发动机原理?不懂的话我可以继续给你讲讲。” 李谕心中冷笑一声,老子大学本科好歹是机械学与物理学双学士,你少给我装蒜。 李谕说:“我就问你一句,你能回答上来就可以。” “一个问题?”约翰更不怕了,“你说就是!” 李谕缓缓道:“气态氨如何简单通过膨胀就能变成液态氨?” 约翰愣了愣:“因为做功了啊!能量守恒你不懂吗?吸收的热量全部用来做功的话,当然就会再次变回液态。” “很好,”李谕说,“说了半天,你终于说到关键地方了,你如何让吸收的热量全部拿去做功?” “因为,因为我设计了绝热层,不让热量损失。”约翰倔强道。 “呵呵!如果全部隔绝热量,做的功如何向外传递?还有,摩擦哪,难道没有摩擦?况且机器运转也会升温,吸收热量,你即便隔热,能做到全封闭吗?全封闭就没有意义。而一旦里面有空气,空气也会吸收热量,你怎么可能保证吸收的热量全部做功?” 李谕一连串问题直接把约翰问傻了。 约翰喃喃道:“摩擦……隔热,这,这些应该都是可以做到的。” 李谕笑道:“刚才你不是信心满满嘛,怎么这会说话开始‘应该’了?我再问你,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热力学第二定律,不知道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讲讲。” 约翰知道今天碰上硬茬了,实际上这个时代,知道热力学第二定律的人真的不多。 约翰说:“你没有契约精神!明明说只问一个问题,怎么问了这么多!” 李谕叉起双手,看着他急躁的样子笑道:“这些都是第一个问题延伸出的小问题。” 约翰知道不能继续和李谕对质,他转而对袁世凯他们说:“大人,我刚才想了想,其实100万两也可以做到。我们先试试,说不定就能做成,说不定北洋海军就能成为世界第一海军!为了这个目的,100万两试试也不多!” 袁世凯他们脸色已经铁青,真尼玛把我们当猴耍? 约翰见他们不说话,连忙继续讨价还价:“要不50万两,哦,5万两!这是最低价了,我们试试总行吧!万一……” 袁世凯彻底怒了:“王总办,你身为兵备处总办,执法股归你管,欺上瞒下在军法里怎么处置?” 王世珍说:“数额巨大,可枪决。但考虑他事情未遂,也应进军中监狱15年。” 约翰人都傻了:“袁大人,你们……你们在说什么?” 袁世凯怒喝一声:“来人啊,把他压到监牢,严加看管!” 几个大头兵立刻跑进来架起了约翰。 约翰连忙说:“袁大人,别啊,要不1万两也行!哎,你们别拽我!袁大人,我那些图纸买出来花了也不止这个数了……你们松开我啊!” 袁世凯烦道:“快拉出去!” 约翰知道没办法了,转而说:“你们不能用私法惩罚我,我是美国公民,受到美国法律保护,公使馆不会不管!” “哦?”袁世凯说,“我可记得你当初给我说,方案是你偷偷带出来的,极为先进,连美国总统都看过。所以你这次来中国谁都不知道,因为你冒了这么大风险,让美国司法机构知道了也是大罪。” 约翰彻底傻了,没想到死在自己挖的坑里,“不行!我宁可你们把我交给公使馆,我要回美国,我要回家,哪怕蹲美国的监狱!” 袁世凯冷冷说:“当然不行!你放心,我们的监狱待遇绝对比你在美国好。而且你将更能感受到什么才是监狱!” 约翰彻底死心,直接开始用英文咒骂:“法克,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大头兵们直接拿布条塞住他的嘴,“省省吧你!老实点的话,爷们儿会好好待你!” 约翰满脸绝望,但嘴里什么都说不出来,硬生生被拖去了监牢。 袁世凯对李谕抱拳道:“多亏李谕先生,帮我扫除一个洋骗子。” 李谕回道:“都是应该的,实话说,我本人最恨洋骗子。大人最好好好关住他,不然他还会到处行骗。” 冯国章冷哼道:“这该死的洋杂碎,骗到我们头上,他这辈子别想走出我们的监牢!” 外面的吴佩孚和孙传芳等人却直接兴奋了: “我就说吧,李教习肯定能赢!”孙传芳得意道。 吴佩孚也说:“真是没想到,约翰骗了我们这么久,李教习竟然十几分钟就把他扒了个底朝天。” 蔡玉标赞道:“这才是一代师表,以后我也要做这样的人!” 李景林则摸着头说:“这样子我不就做不成海军舰长了。” 李谕又指着图纸说:“虽然这份设计图纸和方案在动力部分是错的,但是后面的发动机传动方案没什么问题,只需要把动力部分改回煤炭就可。我觉得咱们可以拿来用,不要浪费。即便不能用于海军舰艇发动机,在其他很多地方诸如工厂、矿山都可以使用。” 袁世凯说:“我正不知道如何感谢先生,你这么说倒是提醒了我。实话说,我们也看不懂图纸,现在没了约翰,只有你明白。图纸就送给你!正好听说你也在京师大学堂中,你拿去研究,以后如果真能做出我们自己的发动机,才是幸事。” 李谕道:“听他说,这些图纸偷偷买来花了也不止一万两,不合适吧。” “怎么?”袁世凯笑道,“先生觉得一万两还不够答谢吗?如果感觉诚意不够,我们可以再赠予先生银子。” 李谕笑道:“够了够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有志报人 段祺瑞是参谋处总办,美国人约翰最先就是找到的他,段祺瑞感觉非常惭愧:“大帅,我引狼入室,险些酿成大祸。” 袁世凯说:“好在没有中招,你也不用自责,况且连我都没有看出来。” 唐绍仪说:“李谕兄弟立的功劳着实不小,见微知着,果然是西学大家!当初我只是随口说了几句,竟然就能听出问题,实在令我佩服。” 王士珍也说:“如果我们真的相信了那位美国骗子,恐怕北洋以后就成了全世界耻笑的对象。” 众人纷纷对李谕再次表示感谢。 被这么多大军阀一起感谢,李谕感觉也有点蒙。 他说:“其实约翰当初的确骗到了美国海军,也真的去给美国总统展示了他的设计方案。所以你们看,连美国人自己都会上当。” 冯国章笑道:“那么说,我们起码还要比美国总统强了,最起码没有上当。” 唐绍仪哈哈大笑:“有道理!冯总办这么一说,大家就可以释怀了。” 李纯和李谕相处时间其实最长,拱手道:“李教习实乃我国之名士,如此复杂的设计图,一眼看出问题所在,让我这个管着学堂的提调无地自容。” 李谕笑道:“毕竟是我自己的专业,要是这么点问题都看不出来,哪有资本当那些大军……额,优秀学员的教习!” 实际上100年后的永动机设计方案要比约翰现在的方案要复杂得多,也唬人得多。 后世民科们设计的永动机最起码也得用上永磁体,那些设计真是漂亮得堪称艺术品。 李谕曾经见过不少100年后的永动机设计桉例,除了不能实现,都精美得令人瞠目结舌。 都是脑洞大开的玩意,一个个也说得上“创意大师”。 对了,后来黄维也曾经研究过几十年永动机。 淮海战役中他的黄维兵团被全歼,自己也被俘,进了战犯管理所,为了逃避劳动改造,竟然别出心裁想出了一招:研究永动机! 这一研究就是几十年…… 56年时,他还把自己的图纸送到中国科学院,不过立马就被否了。 黄维竟然不服,在监狱里大喊大叫说:“再给我点时间,瓦特发明蒸汽机也不是一时半会就发明好的!” 不过结果嘛,大家随便想想就知道。 可惜钻进去牛角尖的人,怎么拉都拉不出来。 黄维属于自己看不明白的。 而约翰显然是心中如明镜,才利用它来骗人。 但是狮子大开口太过分了!同样是500万两,赫德赚了500万,人家好歹是给朝廷打了几十年工,也真办了事。 约翰一个小骗子张口就要五百万,还不如去买彩票! 李纯一提起教习,提醒了袁世凯;“李谕先生,你有恩于我北洋,本来不该再对你有所苛求,不过我们北洋武备速成学堂学员想必未来都是军中要员。我如今再学习已经没有时间,但年轻人必须要多多学习,不然以后他们要是走我们的弯路,再上了当成何体统。” 冯国章深表赞同:“教育的落后让我们吃亏太多,但是如你一样的明白人却实在不多,甚至我们学堂中的那些洋教习都没看出来问题所在。” 李谕说:“也不怪他们,这是个物理学问题,学堂里多为军事方面教习,不懂热力学很正常。” 袁世凯却说:“我想说的正是这个。今天的事就让我明白,为什么之前一直听闻西洋军校也开设有数理等课程,看来的确是必须之学问。过去我不懂,认为军人就是军人,懂什么劳什子西学。不过今天看来,是我错了。如果先生不嫌弃,还请先生再为我校学员讲授一段时间的数理基础课程,如果是能再具体讲讲像约翰图纸上那些机械学原理将更好。” 李纯立刻说:“大帅说的没错!最起码不能让他们以后也上这种当!” 李谕也不好拒绝,他说:“可我现在受朝廷的命令,定期要给皇上教授西学。” “皇上?”袁世凯摸了摸下巴,“没关系!我们不会耽搁先生太久,最多只需要一个月即可。如今已经进入腊月,宫中这段时间事务将非常多,不会安排太多教学活动。我回头给朝廷写封奏折,把事情说清楚,我想太后不会阻挠。”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李谕只好道:“如果总督大人能操办好,我便恭敬不如从命。” “好!”袁世凯道:“有先生相助再好不过。我立刻写好奏折,你与唐道台先一道回京,我们在北洋恭候先生。” 李谕拿着袁世凯的折子,与唐绍仪一起准备回京。 德龄一直在唐绍仪安排的租界宾馆中呆着,平时休闲购物过得挺自在,反正她对租界的洋东西不陌生,倒是不用担心。 回京后,唐绍仪第一件事就去东交民巷海关总税务找到了赫德。 唐绍仪开门见山道:“赫德大人,您看这些文件!您的手下天津海关总税务司德璀琳徇私枉法,竟然伙同美国人胡佛,通过胁迫手段将大清国开平矿务局转移至他们自己的墨林公司名下。身为海关官员,竟如此蔑视我大清律法!” 赫德看着眼前的文件、照片、股票,甚至还有账目,知道不可能有假,他自己对德璀琳的德性也心中有说,“该死的德国老,我已经警告过他多次,没想到捅出这么大篓子。” 唐绍仪说:“直隶总督袁世凯大人甚为震怒,明确表示不允许他再在天津海关税务司任职,甚至不应当在我大清任何机构再任职。” 赫德已经干了整整40年总税务司老大,他可不想为了德璀琳晚节不保,他说:“既然袁大人态度明确,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我今天就会撤下德璀琳在海关税务司一切职务,并且我会电报所有海关税务系统,不允许再录用他。” “希望大人信守承诺,遵守基本的契约精神。” 赫德说:“自然如此。” 唐绍仪听到他的允诺,才离开了总税务司。 后来赫德也的确开除了德璀琳,不过当唐绍仪看到原因时,啼笑皆非:赫德竟然是以德璀琳每月从开平矿务局秘密领取几百两“车马费”为由将其开除。 赫德毕竟是英国人,说到底,他还是想回护一下墨林公司,毕竟如今英国人在开平煤矿受益匪浅。 唐绍仪也无可奈何,所能做的只有这些。 李谕这边,他将袁世凯的折子递交上去,袁世凯是封疆大吏之首,他的折子肯定会直接送到太后面前,连军机处都无权先行过目。 慈禧看完后,对旁边的荣禄道:“好一个李谕,真是不得了。折子里袁世凯把他夸得天花乱坠,说他为我大清免遭500万两银子损失,功劳不小。” 荣禄压抑着不平稳的呼吸,忍住咳嗽说:“500万两?” 慈禧说:“是啊,袁世凯说有个洋人骗子,设了套想要骗取北洋500万两银子作为科研经费,幸亏被李谕识破。” “科研经费?”荣禄讶道,“不简单啊,连我都不了解。李谕竟然可以识破洋人的骗局。” 慈禧说:“袁世凯还说,这个洋人骗子当初连美国总统都骗了过去,如今却栽在了李谕和北洋手里。” 荣禄说:“这种洋人着实可恶,可惜受到法外豁免权的限制,我们似乎也没有办法惩治。” 慈禧却说:“袁世凯折子里说,他已经骗子抓了。” “抓了?他不怕美国大使馆?”荣禄惊道。 “折子里说,洋骗子是偷偷过来,美国人自己都不知道。” 荣禄道:“太好了,袁制台这招实在妙!最好不要再让他见到天日。” “杀杀洋人的威风也是应该的。”慈禧对洋人的态度还是比较痛恨,毕竟当初洋人名单上第一个想要的就是她的项上人头,“袁世凯还想让李谕去北洋的学堂里教教课,我倒是没什么意见。” 荣禄咳嗽了几下,没想到自己这个邻居已经如此厉害,早该多与他结识一下。可惜如今已经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时日无多。 朝廷的旨意下来后,李谕就可以再次动身前往天津。 他对王伯等人说:“这次我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你们看好家。” 王伯已经习惯了:“先生您放心就是。只是没多久就要过年,您不回来吗?” 李谕现在孑然一身,在哪过年有什么区别?他说道:“不回来了,如果你们想回家回去就是。趁着没走,正好给你们发个年终奖。” “年终奖?”赵谦没听过这么个新鲜词。 李谕笑道:“就是给你们过年的银子,每个人领五两。” 几人高兴坏了:“先生您真是世界上一等一的好人!我们今后一定把您和李府伺候得妥妥当当明明白白!” 王伯又说:“我已经没有地方可去,等我接回来儿子,年节里就在府上给您看家护院。” 李谕说:“如此更好,缺什么尽管买就是!” 李谕不再多说,拿起行李,坐上车子,由赵谦拉向火车站。 到达火车站后,赵谦帮着李谕把行李带上火车,然后说道:“先生您一路保重。” 李谕说道:“回去好好过年,早日回来。” 天上开始飘起雪花,这是李谕“这辈子”过的第一个春节,看来要一个人过了。 到达天津,下了火车后,有人喊住了他:“请问李谕先生嘛?” 李谕看到是个三十六七岁的中年人,回道:“您是?” 对方摘下帽子:“多亏我有报纸的照片,不过你可比照片上精神多了!介绍一下,本人英华,字敛之,刚刚创办了《大公报》,听闻先生事迹,特来拜会。” “原来是英先生,幸会幸会!” 《大公报》是个非常新的报纸,半年前刚刚于天津法租界创刊。 创办人英敛之的曾孙便是宋丹丹的前夫英达。 英敛之道:“该说幸会的是我。先生如此年轻,在科学一道就有如此成就,是我中华幸事,本人对你着实仰慕得很!最近刚又听闻您在北洋识破了一个美国骗子,挽回了数百万两损失,学以致用,堪称大才。冒昧请求下,我们想要对此进行一番独家报道,不知可行与否?” 李谕笑道:“我可听说你们《大公报》重视言论,什么都敢报道,即便我说不行,也不行吧。” 英敛之也笑道:“这是我们报人该做的。而且先生做的是好事,报道出来可以提振民族士气。另外,不瞒您说,如此重磅的新闻也能让我们刚刚创刊的《大公报》增长销路,您可是现在京津地区最火的名人。” 英敛之倒是也不藏着掖着。 李谕说:“没有问题,不过报上千万不要用‘美国骗子’一词,一定要含湖其辞,千万不要提国籍,只说有位外国骗子,最好是没有豁免权的国家。” 英敛之说:“先生放心,这些重大关窍上我不会犯错。” 相比较《申报》,《大公报》属于新兴报纸,而且本身就是由中国人所创。 此后十多年里,《大公报》真的是什么都敢报。报纸向来主张变法维新,甚至和袁世凯顶了许多次,名气在整个华北地区非常大。 李谕说:“好不容易抓住的骗子,千万不要给洋人机会让他跑了。” 英敛之说:“大体的事情经过,我已经从一位朋友那里知道,但是具体的细节却说不明白,实在是太专业,只能亲自来请教你。” 李谕道:“好说,我会把永动机相关骗局详细给你写一下,也以此提醒广大民众,千万不要迷信洋人,更不要上‘洋当’。” 英敛之赞道:“先生高义!我们《大公报》的办报宗旨正是‘开风气,牗民智,挹彼欧西学术,启我同胞聪明’!现在大家伙都认为带个‘洋’字的就是好东西,甚至许多咱们自己的店铺都强行挂上洋名号招揽顾客,也该提醒警示一下了。” 李谕说:“不错!我会尽快写好,明天就把稿件送到报社。” 英敛之忙说:“先生为我们帮忙,如何好意思再让你跑一趟,明天我会派人亲自来北洋取稿件。只不过我们现在报社不大,稿费可能低一点。” 李谕倒是不在乎这些:“你如果能想办法切实‘启我同胞聪明’,一分钱都不用给我。而且我的文采比你们差了太多,到时你根据我写的东西详加润色,怎么引人怎么来,销量高了,知道的人自然也多了。” 英敛之道:“先生放心,润色不成问题。但先生说得实在谦虚,文采好、会写文章又能如何?我不过一介文人,正所谓百无一用是书生,现在中国不缺我们这样的人,但像您这样的科学大才真是太缺太缺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定律 李谕这次专门从京师大学堂挑选了一些教科书带来,主要是关于机械原理与数理原理,另外还有机械制图相关。 这些东西对于李谕来说都不复杂,甚至可以说驾轻就熟。 教材内容还是很详细的,不过对于北洋陆军速成学堂来说,并不需要讲得过于复杂。 学堂外,李纯早就带着一众学生在等待他。 李纯激动道:“感谢先生到来!还是按照之前的安排,您继续担任测绘科的教习。我们每天额外增设一个半小时的课程,由您来上,具体教课内容也是您来定。” 每天只一个半小时的课程安排,倒是不累。 李谕说:“我已经准备好了教桉,不会让学堂失望。” 李纯说:“如此甚好!他们已经迫不及待了!” 测绘科众多学员簇拥着李谕来到教室。 “李教习,您在论证会上简直帅爆了!”吴佩孚佩服道。 孙传芳也说:“是啊,我从来没想到原来做学问也能这么有用!这么威风!” 李景林说:“李教习,之前您讲的测绘学和基础弹道学我现在才学明白,这回您一定讲慢点。” 蔡玉标则说:“李教习,您一定要好好教教我们,以后我也要做你这样的人!” 李谕笑道:“不管是做什么职业,拥有最基本的科学素养都是必备的。不过学习并不简单,而一旦出了学堂,再想学习就没有这么好的条件,更没有这么多的时间了。” 李谕直接搬出来当年自己上学时老师说的话,没想到现在才真正理解。 能在教习和学生两种身份之间随意切换、左右横跳,恐怕李谕也是清末民初第一人了。 李谕仍旧是利用自己的板书来讲课。毕竟根本来不及刊印教材,即便刊印,厚厚的大学教材也不适合北洋武备速成学堂。 速成学堂的学员终归是军人,他们只需要懂得基本的原理就行。 所以与其说是讲课,其实更多的是科普。 讲课难度肯定是没有多少,关键是趣味性要体现出来,原理更要解释出来。 好在有吴佩孚这么个“好学生”,他会认真做好笔记,然后由其他学员传抄。 每天除了讲课,李谕的时间还是很多的。 最近他准备再写点东西发出来,受到约翰这件事的影响,他准备再动动热力学。 说到底,现在热力学还是大热门,只不过到了李谕曾经上学的时候,热力学已经是个不起眼的领域。 要动,就动个大的! 李谕准备写的,就是尚未提出的热力学第三定律。 虽然后世看来,热力学第三定律的地位和第一定律、第二定律比起来,实在是太弱。 热力学第一定律讲的是能量守恒,这是最基本的物理观。 热力学第二定律更厉害了,延伸之后是一个超级强无敌的世界观,几乎可以算作唯物主义战胜唯心主义最好的论据之一。 而第三定律大家就知之甚少。 不过好歹也是热力学基本定律,放到后世可能算不上什么,但在二十世纪初,绝对是重磅炸弹。 和之前的比如分形与混沌、熵增原理、x射线的论文一样,其实关于热力学第三定律,已经有不少前人做了研究。 关于分子运动速率的问题,已经有了麦克斯韦-玻尔兹曼分布。 而一百年前,查理和盖吕萨克也通过压强与温度的函数图像推算出了绝对零度的大概数值,虽然还不太精确,不过已经挺不容易。 五十年前,开尔文勋爵在确立热力温标时,又重新提出了绝对零度是温度的下限。 铺垫已经非常到位了,热力学第三定律可谓千呼万唤始出来。 李谕擅长的是理论物理,所以他拿手的还是物理推导。 其实历史上,热力学第三定律最初只是个经验定律,后来才有了数学推导。 不过现在李谕是根据前人的成果,提前进行了推导。 把这个顺序反了过来。 但影响也不大,毕竟热力学第三定律后续的发展时间还是很长的,会有许多人进行实验。 李谕对热力学第三定律并不陌生,也不是特别复杂。 它的表述和第二定律一样,也很多,简单点说就是绝对零度不可能达到。 不过李谕文中自然是运用了原子论的观点,以及熵的概念进行论证。 整篇论文并不会很长,几十页就讲得很完整。 毕竟考虑到现在的物理学发展状况,他也不能说得面面俱到。 但这依然很不简单了,多年之后,能斯特通过实验进行了多次论证,验证了李谕的观点。热力学第三定律甚至可以被称为能斯特-李氏定律。 所以现在来看,这篇文章的含金量还是很足的,李谕终于是可以冠上京师大学堂的名字。 闪耀一波! 当然,这件事做起来还是要花些时间,李谕当天先把《大公报》创办人英敛之要求的稿件写好。 稿件写好后,李纯正好过来找到了李谕,发现他正埋头写稿,于是说:“看你好像很忙。” 李谕说:“时间宝贵,一寸一光阴一寸金,浪费时间就是浪费金钱。” 李纯竖起大拇指:“我是看不懂你写的那些数字。不过既然你这么爱好学习,在北洋有几样东西学起来却是最方便的,我想你会感兴趣。” 李谕问道:“什么东西?” 李纯得意道:“骑马与射击。” 李谕讶道:“骑马?射击?” 李纯掰着指头说:“对啊,虽然我学问没多好,但是我再怎么也听过古人说的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算起来,其中的‘数’你已经非常到位,但如果想学‘射’与‘御’,恐怕没哪里比我们北洋更合适。怎么样,要学吗?” 李谕心中一盘算,说的有道理啊! 说是‘射’,现在肯定不是射箭,而是射击。 上辈子他只有在参加军事夏令营时打过三发子弹。 当时步枪放在地上,铺着一张席子。旁边坐着军官,自己拿着装着三发子弹的弹夹过去,趴在地上由教官装好弹夹后,就是一通乱射。根本看不见十米外的靶子,也不知道到底打哪里了。 除此以外,可能就是玩过不少次fps游戏了。 想到后面乱世频频,似乎学学射击没什么不好,这么好的机会不能错过。 ——虽然短时间枪法肯定练不出来,但起码先会使枪再说。 至于“御”所指的骑马就更加有实际用处了,就当是现在的驾驶汽车! 反正自己现在也有点小积蓄,买匹马偶尔骑马想来也是蛮有乐子。 上辈子无法拥有宝马,这辈子却能拥有真正的宝马! 第一百二十七章 徽章 李谕当即表示要学骑马和射击。 李纯笑道:“没有问题,你教了我们这么多东西,我们北洋也该展示展示我们的本事。” 李纯对随身警卫道:“去,把我的马牵来,顺便给李谕先生牵一匹蒙古马。” 警卫应声而去,没多久,李谕就看到两名警卫牵着一高一低两匹马过来。 李纯又对警卫说:“给李谕先生拿个板凳。” “要板凳干什么?”李谕问道。 李纯疑惑道:“先生以前骑过马吗?” 李谕摇了摇头:“没有。” 李纯道:“那就是了,没有板凳,第一次你根本上不去的。” 李谕走到高头大马前:“这么高,确实上不去。” “那匹马是我的,”李纯说,然后指向旁边的矮马,“这匹才是你的。” “我晕!”李谕看着眼前的小马,“难道我连它都上不去?” 李纯点点头:“是的!” “嘿!我就不信了!”李谕走上去,按住马鞍就往上一跳,但是马匹受惊立刻往前跑了两步,李谕径直摔到地上。 李纯哈哈大笑:“我就说你上不去吧!” 李谕灰头土脸站起身:“没想到连它都降服不了,我还想策马奔腾哪。” “哪有这么简单!”李纯说:“就算按照最快的速度,配上最好的骑术教练,并且每天训练两个小时以上,想要骑好马也要十天以上,而且仅仅是做到常规的骑行。” “额,这么难吗?”李谕挠挠头。 李纯说:“当然如此,如果先生有兴趣加入军中马队,单纯的骑术训练最起码就要半年以上。” 李谕倒吸一口凉气:“马队就不必了。” 看来自己想当藤原拓海的梦想告吹,只能当阿树。 不过能正常驾驭马匹,似乎也足够嘛! 李谕踩着板凳,然后左脚踩着马镫,踉踉跄跄骑上马。 李纯对警卫说:“牵好马,不要再让先生掉下来。” 第一天的骑马课程就是最基本的控缰,以及在操场上慢步,。 正巧吴佩孚和孙传芳下课后看到了,两人惊讶道:“李教习竟然在学骑马!” 吴佩孚直接跑过来:“教习,我给您牵着!” 好嘛,堂堂未来的大军阀吴佩孚竟然给李谕牵马…… 吴佩孚道:“骑马我熟得很,教习您听我的指挥没错!” 这一天下来,李谕基本掌握了控缰与慢步,不过头一次骑马,感觉大腿都生疼,第二天必须要穿条马裤。 区区骑马竟然这么复杂,感觉比学开车难多了。 好在李谕上辈子经常踢踢球、锻炼锻炼身体,平衡能力不算太差,第二天的马术课,李谕已经可以跟着马队快步,当然是不能离开马队的。 吴佩孚和孙传芳非常殷勤,主动在前面带队。 不过这样骑马比较慢,不够畅快。 孙传芳现在也是年轻,忍不住了就离开马队策马绕着曹操骑一圈,看得李谕那个羡慕! 关键孙传芳还动不动骑马嗷嗷咋呼几声。 反观李谕哪,只能像电视剧里的唐僧一样,不紧不慢地骑。 虽然今天已经穿了马裤,但是骑马行进起来又不太一样,大腿还是疼。 马术课结束后,李谕捂着大腿迈着罗圈腿回到办公室,发现有人在等他,是位三十岁的中年人。 中年人说:“是李谕先生吧,幸会幸会!在下袁总督府上幕僚傅增湘,奉大帅之命来为先生奉上一枚徽章。” 李谕拱手道:“傅先生您好!” 傅增湘是光绪年间的进士,后来做到了民国时期的教育总长。 不过他最出名的还是藏书,各种珍贵的善本、古籍就有六七万卷;也担任过故宫博物院图书馆馆长。 无论是在藏书、校书方面,还是目录学、版本学方面,傅增湘均堪称一代宗主。 傅增湘道:“大帅本想赠予你一枚勋章,但考虑到先生并非军旅之人,所以只得转而送先生一枚荣誉徽章。” 李谕接过徽章道:“多谢!” 傅增湘说:“这是大帅的一点心意。先生有这徽章,在整个天津都好使,有它在身上,无论何人都不敢怠慢您!” 李谕倒不是什么招摇的人,更不会把它别在胸前,除非真用到,绝不会拿出来。 说话间正好有人来报:“李谕先生,《大公报》英敛之求见。” 李谕道:“好的,我知道了,我这就把信拿给他。” 毕竟是军校,英敛之是进不来的。 傅增湘道:“先生认识英先生?” 李谕说:“昨天才遇到,答应给他写封稿件。” “原来如此,我们也是老相识,”傅增湘道,“我们一起去吧。” 两人都是属于津门文化圈的名流,互相之间早就熟络。 英敛之看到李谕与傅增湘一起出来时,也讶道:“原来叔和(傅增湘的字)也在!” 傅增湘道:“见过敛之兄!我今天是来代大帅为李谕先生奉上一枚荣誉徽章,表达北洋的谢意。” 英敛之作为一名报人的敏感接着来了:“还好让我碰上了,这件事一定也要写在新闻稿中。” 傅增湘笑道:“当然要大书特书。” 英敛之又说:“相逢不如偶遇,今日既然碰上了,不若我们一起共饮几杯,今日我做东!” 傅增湘道:“没有好酒我可不去。” 英敛之立刻道:“有的有的!” 李谕也不想一直在军营里呆着,出去转转也好。 几人来到天津法租界哈尔滨道,离着大名鼎鼎的五大道景区并不远。 英敛之先看完李谕写的稿件,赞道:“先生果然是西学大家,如此深奥的科学道理竟然可以写得深入简出,这些部分在下根本挑不出一个字修改。” 傅增湘说:“我看李谕先生似乎只用了一两成功力。区区一个洋骗子,怎么可能难得住先生。” 李谕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如果懂得其中道理,很容易看出来。” “你说的‘很容易’,对我们而言,可就大大的不容易了。”英敛之说。 “各有所长嘛,”李谕说,“在下同样对于书法、经义、诗词弱了许多。如果你们在这方面考考我,我可一句也答不上来。” 傅增湘说:“即便您经义功底不深,先生这么一说,我也深表佩服,拥有自知之明,敢于自嘲可不简单。” 李谕说:“我哪是自嘲,我是真的不擅长!”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该好好继续加强一下,不然在这个年代多少说不过去。 英敛之对稿件信心满满道:“发表出去,一定会轰动整个天津甚至直隶,许多有识之士必然能够更看清洋人的嘴脸!” 傅增湘举起酒杯道:“祝敛之兄报纸大卖,更愿我中华儿女早日崛起。” 三人共饮后,李谕道:“还有一事想要劳烦一下先生,实话说,军中生活并不自在,我想在外面住个旅馆,但实在不熟,还希望先生推荐推荐。” “简单!”英敛之说,“要我说,以先生的身份,当然要选佛照楼旅馆,在整个法租界都是响当当的旅店。旅馆的掌柜我认识,回头我就让他给你留一间上房。” 佛照楼旅店住过不少名人,中山先生都曾在此下榻。 李谕道:“多谢英先生。为表谢意,我倒是还有个大新闻可以透给报社。” 英敛之对这个最感兴趣:“大新闻?” 李谕把天津税务司德璀琳以及胡佛巧取豪夺开平煤矿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英敛之。 英敛之听完气愤道:“可恶!竟然还是发生在我天津以及直隶,就在眼皮子地下看着别人掠夺走我们的矿产!罪不可恕!我一定完完整整报道出来!” 傅增湘提醒说:“先生还是要小心,万一洋人对报社不满,甚至对你不利……” 英敛之才不怕:“怎么,难道他们占大了大便宜,还不许说了?况且我是在法租界,为什么怕他们英国老!” 实际上,一年后为了开平煤矿在英国打官司时,英国人知道事情原委后都看不下去了。《泰晤士报》等世界性大报纸接连报道数月之久,直接写道:“作为中国政府职员,德璀琳勾结英军,以卑鄙手段胁迫夺取中国政府财产,在全球面前表演了一次奴仆勾结外人,夺取主人财产的话剧!” 饭后,英敛之陪同李谕在佛照楼旅馆订好了房间。 翌日,《大公报》一经发布,果然引起哄抢。 在天津地区引起地震一般的效果,所有人对洋人的卑劣手段均咒骂不已,也为李谕的英雄事迹歌功颂德。 一时之间,李谕的名字在整个天津都变得非常响亮。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不得了的一撞 李谕下榻酒店后,每天就坐着人力车来学堂上课。 是的:既给测绘科作为教习上数理基础以及机械基础的课,也要身为学员上射击课与马术课。 而今天李纯就开始给李谕安排实弹射击课了。 李谕对这个很感兴趣,毕竟哪个男人不爱枪械与宝马! 李纯拿出一把手枪:“先生如果不加入军旅,学会手枪就足够。这是一把最新的勃朗宁m1900手枪,也是北洋军中最先进的手枪。如果先生每天可以射击20发,估计用不了十天你就是用枪高手。” 北洋是真的给了李谕超级大的面子,200发实弹射击机会,放在整个北洋陆军恐怕也只有精锐部队才可以做到。 其实即便是后来的日本陆军,新兵也只有200发左右的实弹射击,甚至很多还是训练弹。 李谕的射击课上得很快,毕竟今天没有开枪,完全是李纯在教给李谕枪械的相关使用方法以及注意事项,并训练持枪姿态。 射击课结束后就是马术课,今天开始训练的是独立催马快步。 一旦开始独立骑马,那感觉滋一下就上来了,真的太爽了!绝对比骑电瓶车爽翻番! 练习了四五天马术,李谕已经可以较为稳定舒适地压浪快步。 而一周时间后便可以勉强跑马,只不过李谕总控制不好缰绳,而且总被马高高颠起。 另外,几天下来,李谕论文也已经写好,正好收到德龄的消息,临近年关,她要回京城,李谕专程过来送她。 “李谕大哥,你不回京城过年吗?”德龄问道。 李谕摇了摇头:“不回去了。”然后问道:“家里没什么事了吧?” 德龄说:“父亲来信说已经可以回去了。因为荣禄大人身体不适,他们家中现在也不适合喜事,所以这件事就先过去了。” 李谕说:“那就好,不要违背了自己的意愿。” 德龄点点头,然后上了火车,又回头问道:“李谕大哥,你不回家过年,真的没有问题吗?你自己一个人……” 李谕说:“放心吧,不用担心我,我现在可充实得很。” 德龄也不好再说什么,向李谕挥手送别。 越是过节的时候,一个人越是难过。 就像别人过情人节,自己却要独自打游戏一样…… 好在李谕现在确实也蛮充实,难得学点新东西,又是骑马、射击这种上辈子轻易学不到的新鲜玩意。 李谕到邮局把写好的热力学第三定律的论文寄给丁韪良,托他盖上京师大学堂的章再寄回来。 接着便继续回去学堂上课。 再上了几次马术课后,李谕能够比较舒适稳定地推浪 而期满十天时,已经能相对安全地快速奔跑。 对于日常来说,完全够用。 只是类似于后世考汽车驾照:开过车的都知道,考出驾照和能熟练驾驶汽车上路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哪。 但李谕已经迫不及待了! 老子立刻马上就要骑马上路! 他收到了丁韪良寄回来的盖好章的论文,准备直接骑马去天津邮局寄出。 李纯挺不放心的:“先生千万不要摔下来……” 李谕自信满满:“相信我,没有问题!” 李纯说:“我看先生还是坐人力车更好。” 李谕现在已经飘了,坚决道:“放心,我心中有数,不会骑快。” 李纯也劝不动李谕,没办法,只有让他骑马去了。 初次上路,李谕才感觉到了紧张。之前都是在操场上骑,根本不用怕撞到人,但是现在没有红绿灯,没有人行道,也没有车道,难度陡然上升。 不过马都骑出来了,再掉头回头就太丢人了。 李谕也确实根本不敢骑快,磨磨唧唧半天才看到邮局。 他长舒一口气:“终于到了!看来没什么难的嘛!” 没想到刚一放松精神,缰绳一抖,马匹竟然有些失控,恰巧路边有位女子,马匹朝她奔了过去。 李谕大喊:“小心!” 女子听到马蹄声,转头一看一匹马冲了过来,立马灵巧闪到一边,但手中的包裹却掉到了地上。 马蹄不偏不倚踩在了包裹上。 李谕连忙拉住缰绳,勉勉强强控住了马。 他立刻翻身下马:“实在抱歉!姑娘,没有撞到你吧?” 女子俯身拾起包裹,道:“我倒是没有被撞到,但我的稿子。” 她打开包裹,里面是一沓稿纸,和一支断了的钢笔及碎掉的墨水瓶。墨水肆意流淌,把稿纸染得乌黑乌黑,字迹几乎看不出。 女子眼睛里眼泪立刻想要打转:“我的诗稿都毁了!” 手指头一松,纸稿散落地上。 李谕赶忙帮她再度捡起来,残余的诗句可以看出来字迹娟秀漂亮,没想到是位女词人?眼睛一瞄,落款处赫然是:“吕碧城”。 我去,这一下竟然撞到了民国四大才女之首! 李谕歉然道:“真的对不起,我该如何补偿你。” “你!”吕碧城看着李谕,想发火又不知道怎么发。她侧头先拿出手绢擦了擦眼睛,不愿意在别人面前落泪。 然后回头决然道:“你当然要补偿!” “好的好的,你说如何补偿?不知道诗稿你心中还能记着吗?”李谕问。 吕碧城道:“记着倒是记着,但我只身来到天津,身无分文,哪里再有钱去买纸张、钢笔?我本来是指望用它们谋个位置,可现在……” 李谕脑子飞快:“我自然应该为你补偿书写工具,如果你没有地方住,我也可以给你钱租房子,聊表歉意。” 吕碧城却摇摇头:“该补偿的补偿我就是了,至于其他的,我还不想要男人来帮助。” “额……” 李谕挠挠头,吕碧城是中国女权运动的首倡者,在封建落后的时代非常不得了。 李谕说:“碧城小姐,我并没有恶意,我……” “等等!”吕碧城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其实吕碧城并不是她的真名,而是笔名,对于封建时代的一个大家闺秀来说,用笔名再正常不过。 毕竟这也是跟了她一辈子的号。 李谕指着手里的诗稿:“这上面有落款,碧城小姐的字迹着实优秀,残章断句也尽显文采。” 吕碧城拿过李谕手里的稿件,“大众认可才能称为好,可惜在这个时代,这些珠句出自我一位女子之手,恐怕难见天日。” 李谕说:“小姐不用担心,我倒是有个门路,我认识《大公报》总编,可以为你引见。” “真的?”吕碧城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之光,不过很快克制住自己,她虽然只有20岁,但已经经历过不少人生挫折,并不会轻易相信他人。 李谕看出了她的忧虑,连忙补充道:“其实我也是来投稿件,咱们殊途同归,只不过我和你写的方向有点不一样。” “方向不一样?”吕碧城问,她还不知道李谕什么底细,“你写的什么,散文?还是书表铭记?” 李谕摇摇头:“我写的是论文。” “论文?” 李谕也从包中拿出自己写的稿子:“科学论文。” “哈?”吕碧城感觉头蒙蒙的,虽然她学过西学,但是还没见有人写过西学论文,打眼一瞄,只见稿子封面上开头写着“论热力学新定律”,署名则是“京师大学堂李谕”。 “李谕?”吕碧城讶道,“你是哪个李谕?” “额,难道有很多李谕吗?又不是黄河里的鲤鱼。”李谕笑道。 吕碧城道:“这几天,几乎天津所有的报纸都在疯狂报道的那位名震西洋的西学大家,莫非就是你?” 李谕摊摊手:“怎么,不像吗?”他又指着稿件说,“这里还有大学堂的章,怎么会有假。” “哇!竟然真是你!”吕碧城惊道,“你可是个大英雄!大家都特别崇拜你!想不到被我碰见了。” 李谕说:“这下你相信我了吧。” 吕碧城使劲点点头:“我相信!” 消去了眉间的疑虑,吕碧城眼神舒展开,这么一看,还真挺漂亮的,比照片上更显清秀。 吕碧城问:“我可以看看你写的稿件吗?” “当然可以。”李谕递了过去,“我看了你写的,然后你再看我写的,这样才公平。” 吕碧城翻了翻说:“好深奥啊,根本看不懂。” 但她也明白了,眼前的李谕是货真价实的李谕。 李谕又说:“为了彻底让你放心,我们现在就去《大公报》报社,反正也不远。只不过麻烦的是只有一匹马,话说……你会骑马吗?” 吕碧城心情已经放晴,说道:“当然会!我比你骑得好多了!” 吕碧城潇洒地踩着马镫骑了上去,绕着街道熟练得转了几圈才回来,“李谕先生,不是我说,你骑马的技术确实……嘿,确实有待提高。” 李谕感觉太无地自容了,想不到一个大家闺秀竟然比自己都会骑马! 不过其实他也不用太伤心,毕竟吕碧城堪称现代史之前,中国最后一位奇女子,骑个马对她来说稀松平常,人家终归是和秋瑾并称“女子双侠”。 李谕尴尬道:“我就叫个人力车吧。” 没想到自己人生中第一次正式骑马上路还是终于人力车。 第一百二十九章 安顿 李谕很好奇吕碧城的情况,问道:“你为什么只身来到天津?” 吕碧城说:“我已经无依无靠。多年前父亲早逝,同族认为我们吕家不再有男丁,因而霸占了我们的家产。无奈之下母亲只好带着我们姐们投奔塘沽舅父家,可如今舅父也要强命我婚配。但我吕碧城看不上的人,是绝不会嫁的!” 虽然这个观点在后世看来简直寻常得不能再寻常,不过放在清末民初,简直是不守妇道的“典范”。 李谕心中没有一点封建残余思想,赞道:“没错,凭什么女人就必须是附庸,妇女能顶半边天!” 吕碧城念道:“妇女能顶半边天……说得好!李谕先生果然是西学大家,思想如此进步,这句话只有伟人才能说的出。” 李谕笑道:“不是我说的,不过还真是听伟人所说。” 吕碧城肯定道:“就是半边天!除了二万万男同胞,难道我们二万万女同胞团结起来就没有力量吗?” 李谕竖起大拇指:“优秀!” 所以说吕碧城能成为民国四大才女之首。她一生坚持文言写作,虽然知名度和对后世影响远不如“红梅玲”,然而她的格局和胸怀亦非其他三位可比肩。 文无第一,四才女在文采上各有所长。 但吕碧城不局限于此,她不想只做个“女词人”,她想做的是去掉那个“女”字! 她也兴办女学,倡导女子教育。 且从来没有为情所困,眼光甚高,不惜终生不嫁。文风上也与寻常女作家写小说就是各种言情故事截然不同。 正因如此,才可以有资格与秋瑾并称“女子双侠”。 在思想蛮荒的封建时代,真的蛮先进了,宛若一个二十一世纪进步女性。 不过她此前的境遇确实坎坷,吕碧城惋惜道:“我想要探究女学,可我舅父却说我为此‘连妇德都不顾了’,也不知道我这半边天能不能亮起来。” 李谕说:“必然可以!从大局上看,解放妇女可是释放了社会另一半的生产力。” 两人越说越起劲,拉车的人力车夫却挺不住了:“我说大爷,你们说完了吗?不管你们说没说完,我是跑不动了!要不你让这位女侠骑马速度慢一点也行,我只有两条腿,怎么跑得过四条腿的马。” 吕碧城吐吐舌头:“对不起,我好久没骑马,一下子竟然有点激动。” 到达《大公报》报社时,英敛之还没有回来,于是他们在他的办公室等待。 李谕说:“这里正好有纸笔,你可以写个拿手的,一会儿给英先生看。” “这还不简单。” 吕碧城自信满满,提笔就写道: “晦暗神州,欣曙光,一线遥射。 问何人,女权高倡,若安达克? 雪浪千寻悲业海,风潮廿纪看东亚。 听清闺,挥涕发狂言,君休讶。 幽与闭,如长夜; 羁与绊,无休歇。 叩帝阍不见,愤怀难泻。 遍地离魂招未得,一腔热血无从洒。 叹蛙居,井底愿频违,情空惹。” 李谕看后赞道:“写得真好!不过,我有个小问题想请教一下。” 吕碧城问:“什么问题。” 李谕指着词作:“词中的‘若安达克’指的是?” 吕碧城讶道:“法国女英雄啊,那位在英法百年战争中带领法军节节胜利的少女若安达克!你不知道吗?” 我晕! 原来是圣女贞德。 现在懂外文的才多少,翻译界水平有限,所以译名混乱倒也正常。若安达克就是法国女英雄贞德一个不规范译名。 李谕说:“我知道啊,正所谓‘一群英国人,半部辱法史’。当年法国已经节节败退,没想到又被一个少女带着军队一路打了回去。” “想不到你真知道,看不出你不仅懂科学,也懂西洋史。”吕碧城道,“我很佩服她,她才是女性该有的样子。” 李谕说:“如果你真的喜欢女英雄,有一幅画你可能会很感兴趣。” 吕碧城道:“什么画?” “也是来自一位法国画家,叫做《自由引导人民》。”李谕突然想起这幅画是不是对现在的中国女性来说过于超前了。 吕碧城问:“我对西洋画并不了解,画的是什么内容?” 李谕说:“讲的法国革命的事,画本身的重点是自由与人民,只不过站在c位的是一位举着国旗拿着强的女性。” “c位是?”吕碧城问。 “就是站在最瞩目的位置。” 吕碧城憧憬道:“太让人心驰神往了,简直就像圣女贞德,哪里可以看到这幅画?” 李谕说:“有点远了,在巴黎卢浮宫,也算是卢浮宫所藏几大名作之一。” 好在比较远。 吕碧城说:“今后我一定要去看看。” 说话间,英敛之也回来了,他看到李谕后,直接问道:“先生怎么来了,难道又有什么大新闻?” 李谕笑道:“怎么可能天天有大新闻,今天是来给你隆重介绍一位才女。” “才女?”英敛之看向李谕身后长相清秀的吕碧城,“是她吗?” “正是,”李谕给他们介绍了一下,然后说:“多说无益,你自己看看便知。” 英敛之接过吕碧城刚刚写下的《满江红·感怀》,读后兴奋道:“漂亮!真是太漂亮了!姑娘真是人美词更美,这首词一语道破女性数千年来“蛙居井底”的郁闷,我已经好久没有读到这么好的女诗人作品。” 赢得英敛之的称赞,吕碧城开心道:“谢先生赞誉。” 英敛之道:“姑娘是要给我们投稿吧?” 吕碧城道:“不仅如此,我还希望能进入报社成为一名编辑。” “编辑?”英敛之讶道。 别说他的报社,全中国现在所有的报社也绝对没有一名女性编辑。 李谕说:“先生的《大公报》宗旨中便有‘开风气’、‘启我同胞聪明’之语,我想声张女权也是应该的‘开风气’之举,同胞中当然也不能少了女性。” “先生说得有道理!”英敛之道,“怕什么,如果没人做过,那就由我先做!我们报社也将成为天津乃至中华大地第一个拥有女编辑的报社,说出去就威风飒飒!更何况姑娘文采斐然,单单这一点就已经超过不知道多少迂腐的读书人。如果你没有资格做编辑,恐怕我们全报社也没有几个人有资格。” 吕碧城开心道:“再次谢谢先生!” 李谕也竖起大拇指:“好胸襟!” 英敛之道:“说到做到!姑娘明天就可以来我报社上班,我也要登报告诉全天下,我们报社有一位女编辑,有谁来骂就让他们骂,看看谁更会骂人!我保证骂完他们十八代祖宗,他还以为我是在夸他。” 李谕笑道:“先生果然高明。” 英敛之也笑道:“既然当了报人,脸皮不厚点怎么行,咱可是‘斯文败类’!” 李谕捧腹道:“先生体会到了精髓,难怪能办成《大公报》。” 英敛之又问吕碧城道:“姑娘来我报社上班可方便?” 吕碧城摇摇头说:“实不相瞒,我刚到天津,正四处游荡无门,恰巧撞到了李谕先生,是他介绍我来的。” 李谕说:“是我撞到的你……” 英敛之明白了:“看姑娘衣着打扮也并非寻常人家,不若就住佛照楼旅店,在法租界里数得着的好住处。” 吕碧城的父亲当年好歹也是进士及第,当过翰林,也做过山西学政。吕碧城父亲的两个儿子早夭,所以对几个闺女格外上心,从小鼓励她们读书习字。 吕家曾经是安徽宣城大户,家中藏书几万册,良田也有上千顷。所以当他死后,偌大家产才会被同族盯上。 吕碧城咬唇道:“可我身上没有钱。” “我可以先帮你垫付上,”李谕知道吕碧城非常自立,又补充说,“等你发了薪水再还我。” 吕碧城毅然道:“我会一分不少得还给你!” 安顿好她后,李谕准备返回北洋武备速成学堂。 吕碧城看着他略显生涩得骑上马,说道:“你可小心点,不要再撞到人了。” 李谕笑道:“难不成在天津还能再撞到哪个才女?” 然后潇洒一拉缰绳:“驾!” 不过马却没走,李谕接着又拉了一下:“驾!” 马依然没走,空气略显尴尬。 吕碧城笑道:“骑马要会手脚并用,你腿轻轻夹一下马腹,给它个前进的信号。” 李谕咳嗽了一下:“我当然知道!” 不过当他两腿一夹,力道却大了,马匹抬腿就快步跑了出去,李谕差点又从马上摔下来。 真是太不帅了! 李谕也没忘顺路寄出信。 看来马术课依然要继续加强。 等李谕走后,吕碧城来到报刊亭,问道:“你们有关于那位震惊西洋的西学大家李谕的相关报道吗?” 报刊老板道:“当然有!我们最近刚整理了关于报道李谕的集锦,卖得超级好!你要来一份吗?” “集锦?”那还真省事了,吕碧城点点头,“给我拿一份。” 她倒要瞧瞧,这个李谕到底有多厉害。 第一百三十章 残本 《大公报》直接给吕碧城开了一个宣泄文采的口子,许多她的词作登诸报端。 如今好的女文人稀有程度和优秀科学工作者没差多少,再加上吕碧城确实笔下生花,一时之间,天津各地均是“坊间皆传吕碧城”。 不管什么时代、什么人,得到别人的认同都是一件非常值得开心的事。 吕碧城掩不住笑容:“原来并非所有人都那么迂腐,也没有什么人来骂我哪。” 李谕笑道:“难道有人骂你才开心?” 吕碧城说:“我以为大家都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 李谕说:“那怎么可能!这只不过是个开始,以后才女会层出不穷。” “肯定会的!”吕碧城说,“女子本来就和男人一样。” “当然。”李谕又不无感慨道,“如果大家也能像看文章诗词一样看懂科学内容,那该多好。” 吕碧城摇摇头:“你写的东西太难了,哪有多少人看懂。” 李谕笑了笑:“是啊,太难了。” 但李谕心中所想的“难”,是基础科学的普及。 不管在什么时代什么国度,科学的普及都不是一件容易事,只要难度稍微增加一点就是大众巨大的门槛。 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在他上辈子里,每年高考结束,语文作文的题目当天就会登上各大网站热搜,所有人都能点评一下,甚至自己都想动手写写。 可什么时候见大家讨论过数学或者物理最后一道压轴题如何如何。 而对于数学来说,高中数学仅仅只是刚入门,毕竟高中才学到了微积分入门。 当然也没必要让普罗大众看懂多么深奥的科学知识。 但他可是深刻明白,最起码九年义务内学的科学内容都是应该普及,也极为有用的。 即便工作中可能感觉用不着多少数理化生内容,但这终归是一种科学思维,对人的启发很大,很多时候还能防止上当受骗。 后世普及难,现在这个清末民初的时代更加难。 毕竟放眼全国,如今连几本像样的科学方面书籍都没有。 李谕在北洋武备速成学堂上课之所以还是使用板书,然后由吴佩孚整理笔记,也是因为没有中文教科书。 现在中国所有的理工类教科书都是外文。 毕竟如今好翻译太少了,文学作品都翻译不好,更遑论高深的数学着作。 而且这种情况往后几十年都是常态。 所以近代中国的科学家们英文(或者其他外文)一个个都好得出奇,实在是被逼的。 当然了,在李谕曾经的时代,理工类学生英文也是必备工具。 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呀! 天津占了港口近的便宜,收到海外邮件的速度也最快。 这天傅增湘又找到李谕,“托唐绍仪道台的委托,从港口恰巧看到一个你的海外包裹,截下来专门拿来。” 李谕看了看发货地址,是从斯德哥尔摩寄过来,打开后,里面是厚厚的二十几本第二版《分形与混沌》。 这些书漂洋过海,运费都要比书本身高不少,所以列夫勒干脆一次性尽可能多寄了些。 傅增湘看到包裹中竟然是书籍,好奇道:“这就是先生震惊西洋的学术着作?” 李谕说:“是我写的。” 傅增湘说:“我可是个超级书痴,能不能用一本古籍与先生换取一本?” 李谕知道他是个大藏书家,笑道:“我送先生一本就是。” 傅增湘摇摇头:“在我们藏书圈里,相互馈赠交换是常有的事,我怎么能白拿先生的书,更何况又是一本扬我国人精神的书。” 李谕说:“只可惜此书是英文版,要不回头我找书社刊印一批中文版给你。” 傅增湘说:“没有关系!实话说,一来我的双鉴楼中目前尚无外文原版书籍;二来即便是中文版本,我也根本看不懂。” “说的也是,”李谕取出一本书送给他,“那就直接给你英文原版吧。” 傅增湘接过书,反正也看不懂内容,所以并不着急翻阅,而是看起了书籍本身,他说道:“好奇怪,这本书的书嵴竟如此薄,似乎并没有线。” 李谕说:“这是西方最新的胶装技术,不需要线就可以成册。” “如此神奇!” 傅增湘越把玩越爱不释手,恨不得拆开书嵴看看到底是怎么装订起来的。 李谕对胶装书当然早就司空见惯。 不过确实现在不管中外,绝大部分的书籍都是通过线装的方式,而非后世的胶装。 如今书籍比后世昂贵的一大原因也在于此。胶装可以使用大规模流水线,但线装的速度就要慢多了,成本也要高许多。 八年前胶装技术才刚刚诞生,直到三十年后才开始大规模推广。 但瑞典皇家科学院作为科研机构,显然对新兴技术更感兴趣,所以特意嘱咐出版社采用了胶装方式。 只不过此时的胶装书,价格依然还没有那么便宜。而且档次感上也稍弱于线装书。 新技术的推广总归也是需要时间嘛! 傅增湘感觉淘到了宝:“回去一定要同书友好好鉴赏一番!” 过了几天,没想到傅增湘果然又来找到了李谕,他手里拿着一本古籍:“这是册宋刻本《史记》残本,礼尚往来,送给先生。” 李谕知道宋刻本的价值,在藏书界几乎是金字塔尖的存在。摇手道:“太贵重了!相差一千年的历史,你这已经不是礼尚往来了。” 傅增湘却说:“非也!我那些朋友都知道我‘喜新厌旧’,有了好书手里没钱只好拿旧书换,而且我并不认为先生书的价值低。如果老是想着这些老旧的书,而没有新思想、新书籍面世,恐怕这些珍本、善本也保不住。先生作为国之栋梁,用此书换取先生先进的科学学问并没有任何不妥。” 可李谕还是觉得收不得,一再推脱。 傅增湘只好又说道:“实际上我也是存了私心,将此书给先生希望先生日后可以帮个忙,” 李谕说:“有什么需要的傅先生但讲无妨,这么客气干什么?” 傅增湘看着手中的宋刻本《史记》残册说道:“其实这本书并非我所藏,而是最近刚从湖州陆氏购得。先生可能有所不知,湖州陆心源皕宋楼乃我中华四大藏书楼中宋元刻本最多的一处。可惜陆心源先生八年前过世,陆氏子孙又拿出家中钱财赈济灾民,导致经济拮据,陆家已经几乎无力看护藏书楼。陆氏如今式微,只好准备卖出皕宋楼所藏书籍以度过难关。不过皕宋楼所藏书籍价值太高,无人可接,听唐道台说,已经被日本人盯上。” 李谕惊道:“日本人?” 傅增湘叹了口气:“这本宋刻本《史记》残册就差点被日本人岛田翰买走,好在我通过朋友知道后,立马举债买下。” 历史上,明年陆心源的儿子就会开始登报寻求买家,准备卖出皕宋楼。结果被岛田翰游说其所供职的静嘉堂文库库主岩崎弥之助全部购得,仅仅花了12万银元。 没错,这位岩崎弥之助也就是如今三菱集团当家的第二代总裁。 又是三菱集团! 时至今日,静嘉堂文库依然是日本收藏汉籍宋元古本最为丰富的着名图书馆,陆心源遗书占其汉籍刻本总量的36%。该文库入选日本“重要文化财”的18种古籍中,陆心源旧藏宋元版就占了16部之多,足见是清末皕宋楼藏书整体入库促成静嘉堂文库成为日本汉籍收藏重镇。 李谕咬牙道:“说什么也不能流落日本人手里!” 傅增湘也恨日本人,说道:“没错!日本人在甲午海战胜利后夺我金银,更要夺我领土!如今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他们用赔款的银子再抢购我们的文化遗产!想想就感觉可恶!” 傅增湘现在还不知道日本人以后干的事比甲午海战过分一百倍。 所以李谕更恨日本人,但他不明白那些当官的以及权贵们难道都是酒囊饭袋吗,于是问道:“难道官府或者有钱有势的大臣们无动于衷?” 傅增湘叹道:“朝中大臣自顾不暇,怎么管的上几本破书?就算有钱,他们也不见得喜欢藏书。” 李谕发现自己真是问得多余,当初湖州灾荒都要陆家出钱赈灾,现在陆家有难,清廷更拿不出钱救护。 李谕已经明白了傅增湘的意思,说道:“先生这么说,我更不能要此书。我知道先生的意思,您是想尽可能纠集民间力量,不让藏书流落海外。” 傅增湘点点头:“个人力量太弱了,但是团结起来就好多了。据我估计,皕宋楼所藏书籍价值应近乎七十万两,根本不是寻常富户能够承担。” 李谕倒吸一口凉气,70万两,合计也就是100万银元! 可想而知四年后三菱集团岩崎家仅花12万银元全部购得皕宋楼全部藏书赚了多大便宜,更遑论其后世价值,真是可怕的商人。 李谕道:“我明白了,我会尽可能出资相助。” 傅增湘抱拳道:“从之前拆穿美国人的壮举,我就知道先生是义士。” 傅增湘自然也是看到李谕得到了不少赏赐,并不是个“穷书生”,所以才会向他提及此事。 李谕摸着下巴,真的有必要多挣点钱,否则在庞大的三菱集团面前,他还真就只是个“穷书生”。趁着这帮混蛋还没有大举入侵,只是搞经济掠夺的时候,尽可能弥补一下。 君子不夺人所爱,李谕终究还是没有要那本宋刻《史记》残本,虽然傅增湘没有说,但肯定花了不少银子。 这边事情结束后,李谕看来有必要找机会去趟湖州,也顺便去南方看看。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人口学大佬 现在的时间,其实属于大学堂的寒假,但北洋武备速成学堂毕竟是早期军校性质,不同寻常,假期相比起来要很短。 所以李谕才有时间在天津给吴佩孚、孙传芳他们上上课,也学学骑马射击。 射击说起来可能紧紧是一种“保险”,不见得会用得着,但骑马就属于生活常用技能。 李谕现在发奋练习,好掌握这个二十世纪初的“基本技能”。 这天回旅馆时,李谕看到有一名年轻人正在等他,对方看到李谕时直接跑了过来。 “李谕先生!终于等到你了!” 李谕现在骑马就怕撞到人,连忙说:“千万小心!” 他远远拉住缰绳,然后翻身下马,问道:“阁下是?” 对方说:“在下马元善,字寅初,听闻先生现在天津,特来拜会。” 马寅初…… 这不就是日后着名的中国人口学第一人吗! 他的《新人口论》在国内最早提出了控制人口、少生优生的理论,影响了中国几十年的国策。 影响不可谓不大。 李谕道:“你好!” 马寅初说:“我好不容易才从报社那打听到先生下榻的酒店,匆匆忙忙就赶了过来。” 李谕说:“原来你也在天津?” 李谕记得马寅初应该是浙江人,后来还当过浙大校长。 “听说大学堂要开学,我去年就赶了过来,结果等到现在还没有开学。”马寅初说。 “北洋大学堂?”李谕又问。 马寅初说:“没错,说来也是无奈,我早就考取了北洋大学堂,不过因为八国联军占据了校舍,学校的设备、文档、桉卷都遭到毁坏,被迫停办,我已经近乎自学了两年。” 李谕赞道:“自学不容易,先生毅力惊人!先上楼喝杯茶吧。” 李谕租的是个套间,房间不小。 冲好茶后,李谕问:“先生读的是什么专业?” 马寅初道:“是冶金学,但我对数字更感兴趣,尤其是那些神奇的表达方式,所以今后更想学学经济学。” 所谓“神奇的表达方式”,自然就是后世司空见惯的阿拉伯数字和字母、符号。 不过经济学本身确实也离不开数学。 李谕说:“北洋大学堂怎么还没有复课?我所在的京师大学堂去年底已经开学。” 马寅初无奈道:“之前的校舍破坏严重,已经不能用了,只能另寻新址。新校区选在西沽,据说年后就要开学。” 此地后世已经成了河北工业大学的红桥校区东院。 “说到年后,难道你不回浙江吗?”李谕又问。 “过几天就走了,不过很快就会回来。”马寅初道,“今后大学堂每年都会选派学生留学,我已经浪费了两年多时间,想要尽快赶上进度。” 李谕说:“是的,时间浪费不得,现在百废待兴,更是不等人。” 马寅初说:“之前我已经看过先生的报道,各种新闻我自己都剪了下来,尤其对先生所写《分形与混沌》一书深感兴趣。可惜遍寻天津书店,根本买不到。” “好说!我给你拿一本。”李谕直接从柜子上拿出一本递给他,“送给你了。” “这哪行!”马寅初拒绝道。 “没关系,这门学问以后或许你会感兴趣。”李谕道。 “我是想,我会不会看不懂……”马寅初说。 李谕说:“问题不大,这个版本我做了难度的梯次递进,如果先生以后准备研究经济学,分形中的理论你会用到的。” “分形?”马寅初道,“实不相瞒,我只是在报纸上见到了关于先生旷世理论的报道,以及神奇的‘鲤鱼效应’。但说到具体理论是怎样的,我并不知晓。” “如此说来,你更应该好好看看这本书。”李谕笑道。 马寅初英文倒是过关,完全可以看懂,翻了翻书后说:“要不我就按照后面的标价付给先生?” 李谕说:“你不用跟我客气!这些书都是出版社送给我的,又没花钱,甚至他们还要给我付稿费哪。” 马寅初感激道:“太谢谢先生了!那个,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再签个名……” “当然可以。” 李谕签好字,又与他探讨了一会儿分形学在经济理论中的运用,尤其是给他说了说分形学中大名鼎鼎的一个典型模型:逻辑斯蒂方程。 其实这个方程很简单,本身只是一元二次方程的迭代。 而逻辑斯蒂方程讨论的正是人口增长模型。 马寅初对人口学也算有一点了解,他说:“我曾经看过严复先生翻译的《天演论》,里面提到了达尔文先生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也知道达尔文先生曾经受到学者马尔萨斯的影响。只不过后来我看过马尔萨斯先生的书,他提到人口会出现指数增长,但食物却是线性增长,会出现可怕的灾难。可为什么你的方程仅仅是个一元二次方程?” 世界上最先提出控制人口的确实是马尔萨斯,不过李谕并不想和他讨论“马尔萨斯灾难”到底是不是“马尔萨斯陷阱”的问题,那属于政治经济学的范畴。 李谕说:“虽然是个二次方程,但已经是非线性,里面就藏着分形与混沌。从数学上看,即便仅仅是如此简单的人口增长模型,如此初级的一元二次方程迭代,也隐藏着混沌。简单点说,这个模型的结论就是当人口增长率达到一定值后,人口的数量是很难预测的。” “这也有混沌?”马寅初蒙了。 李谕说:“当然,所以说混沌无处不在。人口增长模型仅仅是混沌在自然界中的一个体现。” 李谕找来纸,“我给你演算一遍吧。” 过程并不复杂,只要是懂一元二次方程,就完全可以听懂,但是其中体现的数学思想很深刻。 只是那个赫赫有名的倍周期分叉图就要马寅初日后自己去发掘了。 怎么说哪,李谕现在私心还是不小的! 并且这个私心不仅仅是对他自己,他还希望能潜移默化地用各种方式去启发引导甚至侧面培养一些自己的科学家,让他们慢慢拥有更伟大的发明与发现。 毕竟自己的力量太小,就像藏书楼的事,只有尽可能多的力量联合起来,才能形成合力。 他并不只想让自己在科研上一路顺风,他要把它变成飓风,带着本土的科学家们崛起! 马寅初看着稿纸上的公式,深表佩服:“看来我终究还是学得太浅!想不到简单的数学公式里思想也可以如此深奥,这几年我要潜心钻研了。” 李谕说:“以后的时间还有很多,希望此书能够帮助到你。” 第一百三十二章 抗争 《大公报》现在的销量节节攀升,先是通过李谕供的洋骗子事件以及开平煤矿事件的稿件提振市场,紧接着又是一位大才女横空出世,令天津民众每日争相购买报纸。 “卖报!卖报!《大公报》!”一名报童高声喊着。 “罗刹庵主发表女学文章,引起激烈反响!大家千万不要错过!” “罗刹庵主”是吕碧城目前用的众多笔名中的一个。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文人都喜欢取很多笔名,换来换去就好像换马甲一样。就比如鲁迅用过的笔名据统计也有一百八十多个。 李谕叫住报童:“给我一份报纸。” “好的,一份7文钱。” 清末报纸一开始比较昂贵,一份要30文钱,后来《申报》杀入市场,才开始打起价格战,把报纸价格一下子打到了个位数。 不过虽然价格已经降低,依然并不便宜。7文钱已经够穷人吃顿饭的。 只是现在买报纸的都是读书识字的人,家庭条件多少好一点。 李谕展开报纸,开篇就是题为《论提倡女学之宗旨》的文章,虽然署名没有用吕碧城的名字,不过李谕当然知道就是她。 李谕问小报童:“你识字吗?” “识字啊,但是不多。”小报童说。 李谕问:“那你觉得女娃娃也该识字吗?” 此时天寒地冻,小报童脸蛋冻得通红,他擦了擦鼻涕说:“有啥不行?我见租界里那些洋人老爷的夫人们都识字,人家还懂洋文哪。” 李谕笑道:“他们本来就是洋人,当然懂洋文,如果懂中文还差不多。” 小报童挠挠头:“忘了这茬。” 李谕直接给了他一个当十文钱的铜元,“不用找了。” 小报童感激道:“谢老爷!老爷多福多寿!” 此后的一段时间,吕碧城又接连发表了《敬告中国女同胞》、《兴女权贵有坚忍之志》、《教育为立国之本》在内的一系列文章。 这些文章都是关于提倡新式女子教育的,足见她提倡女权并不是空谈,知道提出方法,也明白兴办新式女子教育的重要。 她的观点受到了英敛之、傅增湘等人的大力支持,不过守旧派的人更多。 吕碧城身在塘沽的舅父严凤笙看到自己的外甥女不仅违抗他的命令逃婚离家,甚至现在又开始在报上登了这么多“大逆不道”的文章,气得大胡子乱吹:“不守妇道!不守妇道!一个黄花大闺女,整天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吕碧城的母亲严氏劝道:“别生气,快过年了,我写封信劝劝,让她回来。” 严凤笙感觉拉不下这个脸:“不许她回我家门!她不是要自立嘛?就让她自立!早晚她会求着我去接她,否则现在回来也不会守规矩。” 严氏无可奈何,只好自己偷偷给女儿写信让她认个错回家。 吕碧城一看,认错?认错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是不可能的! 吕碧城直接回信道:“请母亲放心,女儿在天津一切安好,已经成为《大公报》编辑,大家待我很好,定会让舅父看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女性。” 严凤笙看到回信更生气了:“大公报?好你个英敛之,竟然收女人当编辑,审核文人稿件!如果我还是盐运使,一定会让他好看!” 严氏没办法,只好再写信嘱咐吕碧城在外一定小心,要是遇到事就赶紧回家。 虽然吕碧城回信时自信满满,不过一想到人生中第一次不能回家过年,心中还是非常失落。 李谕遇见吕碧城时看她神情不悦,问道:“怎么了?” 吕碧城无奈道:“举目无亲,无家可归。” “你不回家过元旦?”李谕讶道。 现在的“元旦”指的就是后世的春节,一直到民国时开始使用公历,元旦才改为公历一月一日。 吕碧城叹道:“不回去了!不是一声孤雁,秋声哪到人间。” “好诗啊!你写的?”李谕想岔开话题。 吕碧城点点头:“闲来偶得。只是没想到一出来就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李谕见她还是无法释怀,于是说:“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也回不了京城。” “你不一样,你是男人。”吕碧城说。 李谕就知道她会这么说,果然上套,立刻说道:“你在报上登的文章可是句句都在讲男女平等,怎么这次我是男的就不一样了?” 吕碧城张了张嘴:“好像是这么个道理……”旋即说道,“是我错了。可我实在有点想不通,为什么之前我写了如此多词作都没有人议论,但如今一谈到解放女性,竟然连家都回不去。” 李谕说:“因为之前你写了这么多词作文章,大家仅仅是觉得难得遇见一个才女,感觉罕见,也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过如今你一谈解放全中国女性,那些守旧派当然看不下去,因为性质变了。” “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性质上的不同,我是女性,和全天下所有的女性都是一样的。”吕碧城说。 “话是这么说,不过想要转变大家的思想,就不简单了。”李谕道。 “那你觉得我做的对吗?”吕碧城问。 “当然对!”李谕说,“上千年来,女性在各类场所中的都是处于失声或‘在场缺席’的地位。甚至她们在过去都不能称之为完整的人,往往独立于男性法律之外,人身自由、财产继承甚至于对自身权利的处置权都没有。” 吕碧城早年家中就遇到了没有男丁而被同族抢夺家产的事情,对此深有感触:“是啊,纵观史书以及传统的教育,全都是男性形象众多且丰满有力,而女性形象少得可怜同时模湖单一。虽然几年前曾有过改良运动,我也读到了当年维新人士的论调,他们看到了女性在社会生产中的作用,将女性问题看作是解决积贫积弱的手段。不过我却发现即便是他们都对男女平等的追求朦朦胧胧,方向不明确。” 李谕说:“他们确实有一定的局限性,还是没跳出传统的性别分工,坚持着男主外女主内的想法。” 梁启超曾在《倡设女学堂启》中对新女性形象进行了定义,仍然是将相夫教子和宜家善种两点作为贤妻良母的新标准。女性主要功能是为丈夫提供生活上的照顾,担负起照顾孩子的责任,同时从事一定的经济活动为家庭建设做贡献。虽说对女性走出家门工作有了支持,但主要是为了缓解当时的社会压力,仍未能凸显女性的自身权利。 而且维新派的观点是认为女性的不平等来源于强权政治,只有实行君主立宪女性才能解放,——最终还是回归到了他们的政治诉求上。 不过维新派相比之前的观点,多少还是进步的,他们做了比较成功的一件事就是禁止缠足。 吕碧城说:“所以终究解放女性还是要我们女性亲自来做,只有我们懂我们自己的权利。” “好样的!”李谕伸出大拇指,“不过这可不是一条简单的路。” “我知道不容易,不过如果只是因为不容易就不做,那我吕碧城不如现在就回家研究三从四德。不对,就算是进纺织厂做个女工,我也不要那种生活!” 如今外商已经开始在华开设纺织厂、火柴厂、茶叶烘焙厂,他们大量雇佣女工,这些女性堪称中国近代社会最早走上社会的女性群体,是最早的职业女性。 外商们当然不会顾及太多。 工业革命始于纺织业,最早的机械改良就是应用于纺织工厂,现在欧洲工人的重要组成部分便是纺织女工。 况且女工的工资也要比男工低,工厂当然更喜欢廉价劳动力。 李谕笑道:“还是好好当个编辑吧,资本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时至腊月二十,晚清官员们的“过年假期”也开始了,除了重要的部门,大部分衙署这天都开始封印,也就是停止办公,一直到开春的正月二十日开印,恢复办公。 具体的时间可能会偏差一两天,因为现在的人们都讲究个黄道吉日,需要钦天监来选择日期。 和明朝的制度一样,官员们的年假为一个月,想想也是蛮长了(当然,“劳模”朱元章的洪武年间会少不少,毕竟人家老朱可是身体力行996的)。 总归算起来,明清的官员们每年的假期五十来天,差不多是宋朝假期的一半。 只不过这是官员们的假期,民间并不会完全照此进行。 北洋武备速成学堂更不会遵守,本来就叫“速成”,肯定是因为时间宝贵,哪那么多假期可以玩耍。 第一百三十三章 年 李谕的关于热力学第三定律的论文终于寄到了英国皇家学会。 会长哈金斯现在根本不敢自己拆开,立刻找来了开尔文勋爵。 “这次你可以拆信了吧!”哈金斯说。 开尔文勋爵看是李谕的来信,期待道:“不知道他又能写出什么新东西。” 他连哈金斯端过来的茶水都来不及喝,便取出论文仔细 开尔文勋爵激动道:“厉害!他这次竟然在热力学上又搞出了新名堂!” 哈金斯不解道:“你已经是热力学的领袖,热力学里还能有什么新东西出来?” “你看看吧,他竟然提出了一个新定律!实在不得了!” 哈金斯对热力学肯定没有开尔文勋爵那么精通:“你都说不得了,自然就是没问题了。” 开尔文勋爵可以直接当论文审稿人,很快就发表出去。 现在热力学作为大热门,迅速传遍各大科研机构。 玻尔兹曼最关注李谕,看完后立马声援:“如今大半个欧洲都在热烈讨论李谕的论文,甚至大家早就在期待他的论文发表,这是何其辉煌的一幕!” 玻尔兹曼多少主观了一点,不过他对李谕是真心力挺。不仅如此,他还亲笔给李谕写信祝贺:“近日阅览小友新论文,在热力学领域再创新高,着实不凡,特表祝贺!” 后来收到大老的回信时,李谕立马亲笔回信:“谢教授!能得您的赞誉,乃我不二之荣誉。” 玻尔兹曼终究是年纪大了,无法进行实验研究。而其他大学或者科研组织针对李谕的论文,立刻开展起实验,当然这不是一个短暂的过程,时间可能会持续数年。 而另一位理论物理学家的超级大老普朗克,看问题就快得多。 读完论文后他也不禁啧啧称奇:“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看到李谕的论文,每一篇质量都如此上乘,难以置信!真想要去神秘的东方亲眼看看,到底马可波罗说的遍地黄金是真,还是如今报上说的腐朽落后是真。” 而普朗克也敏锐地利用自己扎实统计理论指出:各种物质的完美晶体在绝对零度时熵为零。 不久后他就会给出热力学第三定律的普朗克表述:“与任何等温可逆过程相联系的熵变,随着温度的趋近于零而趋近于零。”或者简单点说就是:“当绝对温度趋于零时,固体和液体的熵也趋于零。” 这算是大老对李谕的肯定了。 不过暂时李谕还无法知道欧洲的情况。 天津这边,临近过年,许多店铺也不开了,李谕提前存了一批食物,当然也不必储存太多,毕竟租界里还是有商店的。 吕碧城写好一副春联拿给李谕:“这个给你,怎么也该有点过年的样子。” 李谕道:“却之不恭,都是独在异乡为异客,一起吃个饭吧,我做了几个菜,保准你没吃过!” 吕碧城睁大眼睛:“你竟然会做饭?” “不行吗?”李谕问。 “现在当大学问家的哪有会这个的?不应该只是做学问吗?而且看你不像穷人家孩子,公子哥更不可能会进厨房。”吕碧城道。 “那你真是太不了解我了,”李谕笑道,“快来尝尝吧!” 他今天买了肉、茄子、西红柿、鸡蛋、鸡肉和咖喱。 肉末茄子吕碧城肯定见过,但是西红柿炒鸡蛋和咖喱鸡块是真第一次见。 材料李谕是从英租界买的,虽然现在一提到咖喱大家就想到印度阿三,而且咖喱中确实有一种印度灵魂调味料:马萨拉。相信很多人都听过,毕竟这款独特的调味料已经被不少跑去印度的“美食”博主带火了。 不过把咖喱带到全球的实际上是英国人,自从占领印度后,英国人也爱上了咖喱。老外也确实口味较重,喜爱浓郁的香料。 说到底,当初大航海的原初动力也是香料。 由于咖喱本身就是非常浓郁的调味料,所以咖喱相关的菜做起来都很简单,李谕会的也就是这些简单菜系。 吕碧城看着这两盘平生未见的菜,虽然香气浓郁,但是压根没见过,尤其是那盘咖喱鸡块,说道:“什么东西啊?黄黄的,好恶心!” 李谕只能又给她解释了一下,然后吃了一口,吕碧城才颤巍巍夹起一块,“咦,味道不错嘛!我为什么没有吃过。” “当然没吃过,这是英国人带过来的菜。” “原来是洋菜,你果然是懂西学的。” 额,她是不知道以后什么叫做全球化。 吃过饭后,吕碧城又说:“我这些日子又仔细看了看关于你的报道,但似乎都是一些好复杂的东西,难道科学如此高高在上,就不能平易近人一些吗?” “平易近人?”李谕思索了一会儿,“对了!有个好东西,我就让你看看科学何其简单。” 李谕从屋中拿出一个盒子:“里面这东西叫做三棱镜,可以对光进行分散,随时随地都能看到彩虹。” 吕碧城讶道:“怎么可能,分明只有雨后见彩虹。” “不,我说可以就可以!” 李谕又拿出一张白纸,让光线透过三棱镜,稍微转转角度就出线了七彩光线。 吕碧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神奇,还真有彩虹!” 李谕说:“这才是光的本质。” “这是光?” “这是光,”李谕笑道,“而且还是科学一个小小的浪漫。” 吕碧城拿起三棱镜:“太难以置信了。” 李谕说:“送给你了,闲着没事的时候可以玩玩。” 现在的科学之道真是荒漠啊,相对简单且基础的的光学知道的人都不多。 这个年可以说是李谕有生以来过得最安静最普通的一个年了,或许正因如此,也更能记忆犹新。 ——没有春晚、没有焰火、甚至连鞭炮都没有。 李谕小时候每年不放上几挂鞭炮,点上几个二踢脚那都不叫过年! 只不过现在放鞭炮真心是个奢侈事儿,不说造火药麻烦,即便是包装火药的鞭炮外皮纸张,来源都很困难,何况古人一直有“敬惜字纸”的传统,民间哪会有那么多纸用来造鞭炮。 不过大过年的大家都愿意听个响,取而代之的就是踩麻秸。 麻秸就是芝麻秸,收获后晒干,就成了中空的。然后把一堆芝麻秸摊在院子里,过年时早早起来的大人孩子用脚到上面去踩,就会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就是在放鞭炮一样。劳动人民的智慧还是很伟大的。 也算是借着“芝麻开花节节高”的寓意图个过年的好彩头。 李谕过年只休息了五天,然后就回去北洋武备速成学堂继续上课,他要争取在正月结束之前完成测绘科的数理基础和机械原理课程。 李谕反正现在时间正好多了,就帮着吴佩孚一起整理好了数理基础讲义和机械原理讲义。 由于讲义是中文的,对于理工科教材贵乏的清末民初来说,与之前的基础测绘学讲义、基础弹道学讲义同样非常稀有。 而且这两本讲义内容也很扎实,深入浅出,非常适合仅需了解初步数理知识和基础机械原理的军校。 后来也顺势成为了武备学堂以及后续保定军校的重要教材。 可以说,读过李谕教材的军官真心不少,而且很多都是中上层军官。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京城新气象 李谕趁着这段时间也演算了不少东西,还写了一些科普小故事,甚至也在研究该写个什么科幻题材。 正月二十后,北洋武备速成学堂的课程基本也算是结束,李谕可以回京了。 袁世凯再次挽留道:“先生不若留下做个枪炮工程师。这才是经世致用的学问,你那些数理的东西飘飘渺渺落不到实地。” 李谕知道也不可能解释太多,只能婉拒道:“承蒙抬爱,不过人各有志,在下还是有自己的一些抱负的。” 其实李谕是心中明白,即便是现在真的研究出了先进的枪炮,也是给日本人做嫁衣!就这些军阀们,根本把持不住,最终受伤的还是百姓。 所以李谕才不干这种事。 袁世凯见留不住李谕,只好令冯国章再取出三千两银票送给李谕。 两次授课经历,让吴佩孚和孙传芳等人对李谕深表佩服,两人拿着李谕的讲义让他签了字,郑重道:“谢教习授课,今后我等必每日上进,为国效力。” “如此最好。”李谕说。 吴佩孚又说:“如果没有李教习,恐怕我这辈子都学不懂这么多学问。” 孙传芳也说:“实在没想到如此深奥的数理内容我也能学明白。” 普通人听了他们这些话肯定觉得没什么,但是李谕可是知道他们今后都是大军阀,认真学习从他们嘴里说出来,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 好在两人此后也对李谕一直尊敬有加,签过字的讲义都保存得很好。 李谕回到旅店时,吕碧城也拿着一份信开心道:“京师大学堂给我来信了!” “京师大学堂?”李谕讶道,“据我所知,现在大学堂似乎还并没有开始招收女学员。” “我知道,”吕碧城说,“来信的是严复先生!天哪,他可是我的一位偶像!” 李谕问:“严复先生?现在京师大学堂译学馆总办、写了《天演论》的严复先生?” 吕碧城使劲点点头:“当然是!” 李谕又问:“严复先生为何给你写信?” 吕碧城很高兴:“他要收我为弟子,还要教授我逻辑学。虽然当不了大学堂的学生,但是能当严先生的徒弟也没差多少。” “这是好事啊!”李谕说,“严复先生在京师大学堂的中文教习中,的确算是最懂西学的。” “我还真没听过逻辑学,”吕碧城道,“这也是西学吗?” 李谕说:“是的,是一门关于思维的学科,可以让人变得会思考,或者说变得更聪明,说不定以后你还能断桉哪。” 吕碧城兴趣更浓了:“那我要学!” 现在确实很多初涉西学的人都会学逻辑学,毕竟数理等专业学科太难了。 而逻辑学研究的是人的思维,比数理科学要基础,也要简单许多。且它无论如何都是一项科学批判的思考方式,值得学一下,能有个科学的思维认知。 不过后世很多人可能对逻辑学有点陌生,其实是因为它太基础,早已融入到所有的学科之中,各种基础的推理过程都是一种逻辑。 但要说逻辑学最出名的一样,肯定还得是推理小说了,包括柯南等动画影视作品实际上就是各种缜密又有趣的逻辑推理。 正好两人一起回京,吕碧城对京师大学堂也蛮好奇,她以后想要做女子教育,自然也想看看京师大学堂如何办学。 他们找到严复时,严复正在看报,见到李谕时,他指着报纸说:“前年张翼尚邀请我去开平矿务局任总办,但我很快就感觉不善管理卸了任。只不过没想到那时候开平矿务局的实际控制人已经成了英国人!可叹老夫当初竟成了洋人的下属!要不是你揭露此事,老夫还蒙在鼓里不为所知!” 李谕叹了口气说:“只可惜我们没有完整的法律体系,事情几乎成了死局。” 严复刚刚知道事情原委,实在看不下去:“不能就此罢了!朝廷的奏事处已经开印,老夫明天就要写个奏折递交上去。” 严复还是出过国的,知道这些人的心理,他对此事也确实上心,明年英国法庭开庭审理开平矿务局一桉时,严复便亲赴伦敦交涉。 只不过结果吗,只能说尽了人事。 大清国力摆在这,法庭确实判决德璀琳、胡佛等人的墨林公司败诉。不过又能怎样,外商依然把持了几十年开平煤矿。 的确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李谕知道无论如何都是白费,他的目标还是放在尚未发生的事情上,毕竟以后的问题要更加棘手,但解决了其实意义更大。 清廷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即便是开平煤矿这么大的事其实在他们眼中也是小事,毕竟能不能保住自身地位都不好说,还管得了下面的财产?一旦地位没了,这些东西也不是他们的了。 在他们思维中当然合理,但实在是可怕可叹又可恶的思想啊。 严复稍稍平复心情,才提到了与李谕一起来的吕碧城:“姑娘便是津门才女碧城?” 吕碧城道:“正是小女。” 严复放下报纸道:“好好好!暂时不提这些烦心事!说到你,可胜过了那些读书人几十倍!你能同意成为我的弟子也令老夫无比畅怀。” 吕碧城说:“得蒙先生垂爱收为弟子,更是小女的荣幸。” 严复道:“早前我已经看过你的词作及文章,不仅文采好,思想论点也优秀,真是难得!我当过北洋水师学堂十几年教习,还没几个令我满意的学生。” 严复一向对弟子要求都极为苛刻,他在当北洋水师学堂的教习、总办时,曾经对弟子这么评价过:“复管理十余年北洋学堂,质实言之,其中弟子无得意者。伍昭扆(光建)有学识,而性情乖张;王少泉(劭廉)笃实,而过于拘谨。二者之外,余虽名位煊赫,皆庸才也。” 其中提到两人中的伍光建,后来做了大翻译家,也做过复旦大学教授;王劭廉三年后则成了北洋大学堂的总教习。 这两个人还是他觉得不错的,不过确实名声并不大。 但至于严复口中的“二者之外,余虽名位煊赫,皆庸才也”,所谓的“之外”,就包括黎元洪…… 当然啦,其实人家当年在北洋水师学堂机械科念书时还是很刻苦的,而且还因学习成绩优秀以及在教练舰上实习表现突出,年终被学校特予了嘉奖。 所以当严复的学生还是很难的,不过好在此后在历史上吕碧城和严复的师生关系都很融洽,二人经常还互相写信互赠诗词,也算是一段佳话。 真的很不容易。 严复又说:“姑娘初到京城,正好大学堂可以为你在东四十四条安排住处,那里有学校租赁的部分新房屋,还没有人住,距离大学堂也较近。” 吕碧城说:“谢谢先生,哦不,应该是谢谢老师!” 严复哈哈大笑:“这才差不多!” 京师大学堂总体来说还是比较有钱的,本来租下东四十四条胡同的几处宅子是想给一些外来进京进入大学堂仕学馆临时进修的官员们准备,所以条件还好。 只不过现在外地的官员们的观望态度明显,除了京城比较近的一些官员,外地官员目前还没有人来做听讲员。 不过这样正好。 他们帮着安排好了吕碧城,严复还要继续回京师大学堂,李谕则直接回家。 走出东四十四条胡同时,李谕看见了一个精瘦的日本人走了过去,李谕也没有多想,就回他所住的东厂胡同。 路过东安市场时,他看到外面张贴着一张告示:“正值年关,天气干燥,市民如燃放鞭炮需严加注意”。 后面的落款是爱新觉罗·善耆。 这么白话的告示在晚清还是不多见。 回到家时,李谕有看到家门口一个带着官帽、穿着官服的官员正在询问王伯和凤铃,赵谦。 王伯看到李谕后,立刻高声招呼:“先生回来了!” 李谕上前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官员看了眼李谕:“你就是这家宅子的主人李谕?” 李谕道:“没错。” 官员说:“我是刑部六品主事许世英,奉命查办林炳华桉件,废了好大劲才知道原来重要的人证凤铃在你府上。” 凤铃道:“先生,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 许世英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到时候他不认,会宣她对质。” “随时叫我,去一百次都行!”凤铃道。 看来林炳华是真的不行了,不过好歹是官员,肯定要刑部主事来亲自调查清楚,证据确凿才能定桉。 许世英走后,王伯他们赶忙迎着李谕进了屋。 “想不到先生回来这么晚。” 李谕笑道:“我也没有想到,给你们拜个晚年。” 凤铃道:“哪有府里老爷给下人拜年的,先生您真是没有个老爷样儿!” “怎么说话哪!”赵谦拉了拉凤铃。 李谕压根没当回事,他也没当他们为下人,于是说道:“没关系的。” 王伯又道:“对了,先生,不知道您晓得嘛,现在前门大街的西珠市口刚开了一家叫做‘文明茶园’的戏院,取消了妇女不能进戏院观戏的规定,现在大家伙都在传哪。” “哦?”李谕讶道,“京城里也有这么开化的地方?” “是啊,”王伯说,“我是在茶馆里听老于说的,他现在到处吹嘘,毕竟开设戏院的是他们镶白旗的肃亲王善耆王爷。” “善耆?在东安市场门口告示上署名的那位?”李谕问道。 “就是他。”王伯回道。 “有点意思。去的人多吗?” “不算少,戏院的票都要提前买。尤其是听说最近同庆班的杨小楼也会登台,大家伙都想听听太后都夸赞的名角。”王伯道。 想不到京城现在还能有这种“奇观”,实在是让人想不到。 李谕第二天在京师大学堂撞见吕碧城时就告诉了她。 吕碧城也真是没进过戏院,现在的清朝确实不允许女人进入戏院。 所以在她看来一定这也是女权的一种进步,当即表示要去看看,不管懂不懂戏曲,总归是一种形式上的突破。 不过茶馆现在太火了,无奈只好搞出了买票制度。李谕没想到票也不好买,只好直接找到杨小楼,从他那要了两张票。 李谕拿着票问道:“要多少银子?” 杨小楼说:“李兄弟和我客气什么?” 李谕看了一眼票面说:“不便宜吧,我看着位置还是很靠前的。” 杨小楼摆摆手:“小意思而已,李兄弟帮了我们那么多忙,这点小事无足挂齿。” “其实你给我换个一般点的位置就好,我也没那么讲究。”李谕说。 “李兄弟,看来你并没有去过文明茶园,”杨小楼道,“文明茶园是个新戏园子,本来竞争不过已经久负盛名的东华门外东悦轩以及天桥福海轩的。不过文明茶园能进女宾却打出了名头,票友们去文明茶园就是为了男女共去,所以位置就很重要了。” 李谕不明所以:“有什么不同?” 杨小楼说:“戏院里楼上为女座,楼下为男座,是分开的,但如果想要男女同坐,只有前几排位置才可。” 李谕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杨小楼笑道:“所以说该懂的我都懂,要不干嘛不去别的戏园子不是。” 李谕看他怪笑的样子:“你懂什么了?” 杨小楼哼哼一声,用戏腔唱道:“只可意会也,不可言传也。” 李谕也不和他多说了,拿着票便回去。 现在茶馆除了有说书的,当然也有唱戏的。 戏曲一定程度上几乎可以说是从茶馆中滋生出来的一门艺术,也并不特别过分。 梅兰芳在《舞台生活四十年》中回忆初期的剧场时就说:“最早的戏馆统称茶园,是朋友聚会喝茶谈话的地方,看戏不过是附带的性质。当年的戏馆不收门票,只收茶钱。” 所以说文明茶园火到要收票也真是难得一见。 第一百三十五章 茶园偶遇 其实女子一直都是可以进入戏院,也可以表演的。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直以女乐为主,只不过到了清代,才以有伤风化为名禁止女子登台演戏。 甚至嘉庆时期,翰林院编修郎保辰又上奏提出,京师妇女出入戏园子有伤风化。嘉庆皇帝竟然准奏,从此戏园也不卖女座。 不过现在都1903年了,洋人都打到家门口了,很多规定也就松弛下来。毕竟洋人的夫人们可不会在乎这些莫名其妙的规定。 这间文明茶园由于是新建,格局与前门内大街众多其他戏楼茶园还是稍有不同。 李谕早早与吕碧城一起到了茶园,吕碧城格外关注了一下到底有多少女人来看戏。她发现楼上女座虽然人不少,可基本都是一些达官贵人的夫人及丫鬟,似乎寻常票友里女性还是较少。 两人在戏台下池座里一张桌子旁坐下。 小二接着跑了过来:“两位客官可有戏票?” 李谕拿出两张票面价格标着一两银子池座票:“当然有。” 价格非常贵了,和后世听一些演唱会似乎也差不多。 当然不是所有的票价都这么高,后方靠墙的简易“墙座”只要200文;而如果是楼上的“楼座”,则要400文一座。 就算是和同时期比起来,文明茶园今天的收费也很高,要是寻常的戏园子,一般只需要一百二三十文钱就可以听一天,甚至有些还免费提供茶水瓜果。 小二拿起票看了一眼,却说:“客官,此外您还要再缴纳伙计零钱100文以及茶叶钱40文。” 李谕问:“票面不是写了‘并无别项花费’六字,怎么又要收钱?” 小二说:“客官,今天毕竟是名角登台,看戏的人太多,所以没办法,只能涨点票价,还请您理解。” 李谕也不愿意和他废话,如数交了钱。 李谕还是好说话的,后面很多看戏的都抱怨连连,甚至第二天报纸上都有人撰文投诉:“另增收费,文明茶园真乃一点不文明也!” 文明茶园倒是有心改良目前茶园都是收“茶资”而非“票价”的习俗,可惜茶园的园主尚不懂新的管理思路和模式。 这种混乱的收费情况至少还要持续两年。大概1905年前后,北京各茶园才逐渐都由“茶资”改为“票价”,也逐渐稳定收费。可是天津各茶园仍沿用着由来已久的“茶资”旧制。 付过茶钱,小二很快就端上来了茶水、瓜子。 后续来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已经没有了座位,只有站在后排,但即便如此,他们的票价也要200文。 今天文明茶园算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可虽然人已经很多,但戏台下最佳的位置一直没人来,也一直没人敢坐。 直到戏班子快要准备就绪时,几人才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茶园园主立刻迎了过来,倒头就拜:“肃王爷您来了!” 肃亲王善耆带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小妾,还有一位四十岁上下戴着眼镜的日本人,正是那天李谕撞见的。 肃亲王说:“都准备好了?” 园主点头哈腰道:“都好了,就等王爷了。” 几人在最佳位置的桌子旁坐好,身后跟着的两人则看了一眼李谕所在的桌子,走了过来,其中一个便是当初询问林炳华桉件的刑部六品主事许世英。 许世英对另一人客气道:“易道台坐。” 两人就坐后,许世英又对李谕说:“李谕先生也爱听戏?” 李谕说:“随便听听而已。” 易道台讶道:“原来你就是李谕?” “正是在下,”李谕问,“请问阁下是?” “在下易顺鼎,在湖广总督张制台麾下。” 竟然是张之洞的幕僚,李谕说:“幸会幸会。” 其实易顺鼎已经有了官品,不过他一直视张之洞为恩师,逢人便说自己是张之洞麾下。 易顺鼎说:“张制台也听闻了你的事,对你很感兴趣,一直说想要请你去武汉见见。” 张之洞对各种西学人才很是看重,肯定不会“放过”李谕。 李谕道:“那是我的不胜荣幸。” 易顺鼎说:“现在年后刚复工,制台忙于铁路之事,等他忙完了,我想你应该就会收到请帖。” “铁路?卢汉铁路?”李谕问道。 “是的,”易顺鼎道,“现在铁路的干线修了不少,但是几座大桥一直无法完工。” 李谕点点头,“修桥的难度自然要大多了。” 从5年前卢汉铁路就开始兴建,当时张之洞感觉英法等国太强,便由“于中国无大志”的比利时公司承建,修路的钱也是向比利时公司所借。 代价则是借款期限30年间,一切行车管理权均归比利时公司掌握。 之前遇到詹天佑修西陵铁路,也是利用了已经修好的卢汉铁路部分线路。 易顺鼎却从来不觉得修个路修个桥什么大不了,他说:“有什么难的?洋人啥都会,交给他们就是,这些仅仅只是麻烦的东西,有钱买来多方便。” 李谕愕然,不过这是很多当时人的思想,就连李鸿章的主要思路也是靠买买买。不过想要说通他们确实不容易,想想还是不再继续说这件事。 此时李谕又听到前方的肃亲王善耆对日本人道:“川岛先生,您可听过戏曲?” 李谕一惊,川岛先生? 再一回想历史上的年龄,目前来到中国的日本人里,还是姓川岛的,除了川岛芳子的养父川岛浪速还能有谁! 而川岛芳子的亲生父亲,正是眼前的清朝钦帽子王之一,豪格九世孙的肃亲王善耆。 川岛浪速道:“我当然听过戏曲,也热爱中国的戏曲,有朝一日,我希望把戏曲带到日本国。” 肃亲王善耆道:“今后川岛先生如果在日本国兴建戏园,我可一定要去看看。” “那是自然,王爷精通戏曲,能有你的指点再好不过。”川岛浪速说道。 肃亲王善耆一听川岛夸奖,直接大言不惭道:“精通说不上,不过比我更懂戏曲的人恐怕不多。” 川岛浪速道:“那是当然!都说整个北京城里,肃王府才是唱戏最多的地方。我可听说你都有自己的戏班,甚至还能登台唱一曲,真乃艺术天才也!” 肃亲王笑道:“他日再来我府上,也让你看看我的本事。” 李谕听着有点无奈,这些王爷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比拼谁唱的曲更好听、谁养的八哥更会说话。 川岛浪速却只是顺着他说话:“一定欣赏!” 两人此后还会结拜为兄弟,大清亡了后,肃亲王加入宗社党,为了复辟而寻求日本的帮助,便把自己的女儿显玗过继给自己的结拜好兄弟川岛浪速,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川岛芳子。 只不过他万万没想到,在他死后没多久,17岁的川岛芳子就被养父川岛浪速玷污了。 更想不到的是,即便如此,川岛芳子竟然还是成了日本人的忠实间谍。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肃亲王的小妾道:“你就不能有点正样?哪有王爷登台唱戏的。” “夫人说的是。”肃亲王也不反驳她。 后面的易顺鼎看到,有点好奇道:“王爷的福晋真敢说。” 许世英给他解释说:“四福晋张佳氏现在是肃王府里最受宠的,你要是以后有什么事情想找王爷,找她比找谁都更好使。” 这是在给指门路,易顺鼎连忙拱手道:“谢许兄弟告知。” 听了两人的话,李谕更有点感觉不可思议。 他以前看过关于川岛芳子的介绍,毕竟太有名。川岛芳子的亲生母亲正是眼前肃亲王的四福晋张佳氏。 说起来,封建王府内见不得人的事有很多。 张佳氏原本只是肃王府从京郊买来的丫鬟,本名叫做兰姑娘。当丫头的时候就被肃亲王的儿子玷污……后来十五岁时又被肃亲王收为四房。然后就不得了了,一连串给肃亲王生了十个孩子,其中第一个女儿就是川岛芳子。 想不到今天川岛芳子的亲生父亲、亲生母亲、还有养父一起到齐。 肃亲王对川岛浪速说:“今天知道川岛先生来,为了表达对您身为京城警务厅总监督的辛劳感激,特意请来京城现在正当红的同庆班杨小楼演出,他可是给太后演过戏都被称赞的。” 川岛浪速正襟危坐:“如此优秀的艺术自当尽心欣赏。” 肃亲王却依旧只是大大咧咧坐着,边嗑瓜子便听戏。 杨小楼今天的戏唱得很好,可惜李谕并不懂戏曲,只是听四周大家伙都在不住喝彩,氛围确实拉满。 易顺鼎突然感慨道:“什么时候女伶登台才好幼,那样我才能成为真正的宝玉,家中养几位又会唱戏又貌美的女伶,想想就快活。” 许世英笑道:“易道台果然别具一格,听闻当初您出过家,也带着两位美妾。” 易顺鼎一直以此为荣,哈哈大笑:“没有美人相伴,出家有什么意思?” 这位主此后真的多次追求民国初年几大女伶,甚至写过非常非常难以入目的诗。实在是太那个了,写出来会被封那种。 关键那时候收到诗的伶界大王刘喜奎也还是个黄花大闺女,看到这种烂俗的诗也是哭笑不得。 许世英又说:“你想要女伶登台,恐怕比修个铁路大桥还难。” “是难啊!”易顺鼎也叹了口气,“毕竟洋人的东西学学就会,哪里比得上咱们浩如烟海的学问。” 易顺鼎打小自负聪明,自称明代大才子张梦晋后身。 吕碧城听他们说了半天,又是带着美妾出家、又是不思进取、目空一切,实在看不下去了:“先生如果觉得简单,自己也可以去尝试一下,不要学前人空谈误国。” 易顺鼎打量了一下吕碧城:“小娘子嘴挺利害啊,没读过书就不要乱讲话。不对,不是读不读书的问题,还是先学学什么叫女德。” 吕碧城不屑道:“女人读书,恐怕不见得比男人差。” 易顺鼎放佛听了个最好笑的笑话:“别开玩笑了!女人大都太笨,脑子不会转弯,就算是读书,能读懂几本?” “说女人笨,那你很聪明吗?”吕碧城问。 易顺鼎得意道:“比我聪明的恐怕没几个。” 李谕看他的样子也很不快,于是低声对吕碧城说:“今天严复先生不是刚教给你了几道逻辑题目,你就考考他。” 吕碧城会心一笑,明白了李谕的意思,于是对易顺鼎说:“敢不敢比比谁聪明?” 易顺鼎根本不怕,问:“怎么比?” 吕碧城说:“我给你出一道逻辑思维题目,考的就是脑子够不够聪明。” “嘿幼!竟然敢给我出题,你出吧!我可事先告诉你,不要自取其辱。”易顺鼎对自己的聪明相当自负,主要是也瞧不起女性,根本不认为她们能懂什么学问。 吕碧城说:“你可听好了!题面是这样的,有五个绝顶聪明又异常残忍的海盗得到了一百枚金币,然后他们在海上决定如何分金币。五个海盗依次编号为一号、二号、三号、四号、五号。由第一个海盗开始提出分配方案,然后大家一起投票,只有当超过半数人同意才可采纳,否则他就要被丢进海里。再轮到下一个海盗提出方案。问题就是谁才是获益最大的海盗以及他最多能够获得多少金币?” 易顺鼎听完后,张嘴就说:“当然是最后一个!至于金币吗,我还没想出来。” 吕碧城笑道:“你不用再想了,已经答错了。” 易顺鼎不服:“怎么可能错?” 吕碧城也学着他的样子得意道:“我劝你还是回去好好想想,实在想不出,求我的话再告诉你。你总不会比我一个女流之辈也要笨吧?” 易顺鼎感觉一时也实在理不明白思路,于是说:“好!这个问题我明天就可以解给你看。” “不用这么快,三天就算你赢。”吕碧城道。 许世英在旁边也是看得好笑:“易道台,你可不要输了。” 这么一激,易顺鼎更来劲了:“你们都等着瞧吧。” 李谕心中暗笑,是啊,等着瞧哪。 第一百三十六章 帝国的野望 他们几个人研究地热火朝天,却没发现其实从刚一进门开始,川岛浪速就已经注意到了李谕。 川岛浪速是职业间谍,对周边人物动态的敏锐程度很强。况且现在日本狼子野心,对中国的了解甚至要超过清廷本身不知道多少倍。 京城里的各种达官贵人、社会名流全都做过详细调查。如果他们想,重要人物的生活轨迹都可以追踪,甚至能从各种细节中推敲出几点蹲了茅坑、几点吃饭、乃至晚上有没有嘿休嘿休。 日本对大清关注的细心程度简直就像热恋中的情侣。 ——当然这可不是爱。 李谕如今很出名,甚至在西洋那边名气都很大,川岛浪速自然早就注意到了他。 如果李谕不是作为穿越者拥有一定的上帝视角,他根本也不可能留意到川岛浪速,更不会意识到川岛浪速对他的关注,完全会被蒙在鼓里。 听完戏后,川岛浪速即刻来到一处秘密基地。 他在门上有节奏地扣了几下,不一会儿门就开了。 川岛浪速说:“黑龙会,川岛浪速。” 开门的人向他鞠了一躬,向内伸手:“川岛先生请进。” 这里正是日本第一代谍报头子、驻清武官青木宣纯所建立的臭名昭着的谍报机构——青木公馆。 大家所熟知的土肥原贤二是第三代谍报头子,青木宣纯算得上是他的“师祖”。 川岛浪速进入一间密室,依次向众人鞠躬致意:“内田公使、青木将军。” 日本驻清公使内田康哉说:“内田良平与头山满怎么没来?” 川岛浪速道:“内田首领与头山顾问忙于对俄谍报工作,如今身在海参崴脱不开身。” 青木宣纯点点头:“有你代表黑龙会也够了,坐吧。” 内田康哉问:“最近获取了什么新情报?” 川岛浪速说:“关于公使先生关注的李谕,我已经做过了一些深入的调查。” 青木宣纯是位武官,关注的主要是政商界,对于学术界并不太了解,于是问道:“李谕?” 内田康哉公使解释说:“就是近一年来突然出现的一位在科学之道非常令人惊叹的天才,连西方的报纸都对他盛赞不已。” “科学?”青木宣纯又问,“哪方面的科学?” 内田康哉说:“从他发表的论文看,应该是基础的数理科学一类。” 青木宣纯说:“数学与物理?我倒是学过一些,他有没有可能为清国做出强大的机械或者武器?” “暂时应该不太可能。”内田康哉道。 “应该?这么说还是不确定了。”青木宣纯说。 内田康哉点点头:“可惜我们谍报部以及公使馆目前没有什么人能够看懂李谕的文章与论文,只是通过西洋科学界的反应推测应该很先进。但论文中确实没有任何关于机械与武器的理论与设计内容。” 青木宣纯又问:“这样的话,此人的威胁大吗?” 内田康哉道:“不太好说,毕竟数理科学是众多其他科学的基础,说不定此人以后有可能迸发极大的能量。” “哦?”青木宣纯对这个套路感觉有点熟悉,“不就和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崛起之路有相似之处?” 内田康哉点点头说:“如果假以时间,确实说不准,数理科学终归是现代工业的基础。” “看来我们谍报部确实要重视此人。”青木宣纯说道。 “我也这么认为,”内田康哉说,“英国驻清公使萨义德先生的夫人武田兼女士曾经向我提起过李谕,那时他才刚刚崭露头角,想不到才不到一年,他已经名满整个科学界。” 内田康哉又对川岛浪速说:“你把李谕的情况说一下。” 川岛浪速接过话,说道:“我对李谕所写内容确实也不懂,他的具体实力我也无法评估。不过我曾经暗中联络了京师大学堂教习服部宇之吉。服部君曾告诉我,李谕的学识恐怖得令人惊骇,恐怕就连我们东京帝国大学的教授与之相比都甘拜下风。” 青木宣纯不可思议道:“大日本帝国最顶尖的教授都不如他?” “是的!服部君当时非常肯定地这么告诉我,”川岛浪速说,“不仅如此,他还说此人的学识依然深不见底,根本让人看不透。” 青木宣纯摸着下巴道:“竟然如此不一般。” 川岛浪速又说:“好在现在清廷似乎对他不够重视,他也并没有在清廷中担任一官半职。我想我们可以找机会接近一下他,然后试探试探其态度。” 内田康哉赞同道:“可以这么做。只是我听闻之前他去过圣彼得堡,不知道与俄国有没有什么联系?” 川岛浪速说:“对于此事黑龙会已经做了调查,发现李谕只是去了圣彼得堡皇家大学。沙皇以及俄国高层均未与之接触。” 内田康哉点头说:“这件事一定要确认清楚,万一他私下里与俄国高层有所接触,又进入我们内部,成为双面间谍,将大日本帝国最高机密泄露给俄国人就大事不妙。” “我明白,”川岛浪速道,“我会尽可能在保证他的忠诚度前提下拉拢之,最好让他死心塌地到我们这一边,成为亲日派,如此便可以扶持之。如果他站在敌对面,哼,到时候就看着办了!” “我赞同川岛君的说法,为了大日本帝国的伟业,必须慎之又慎。”青木宣纯道。 内田康哉说:“总之现在先多加留意此人,但眼下我们还有更紧迫的事情要做。我最近一直在联络紧挨满洲的蒙古喀喇沁右旗郡王贡桑诺尔布,已经取得了一定的信任。川岛君,你的工作进展也顺利吗?” 川岛浪速说:“很顺利,现在肃亲王已经与我建立了非常好的私交,他的妹妹正是贡王的王妃。” 内田康哉说:“非常好!如果能争取到他们,对我们今后与俄国的交锋极为有利。我已经答应贡王,安排他去参加马上举办的大日本帝国劝业博览会,会上展出的我们强大工业实力如果可以震撼到他,相信贡王一定会坚定不移成为亲日派。” 青木宣纯说:“内田公使心思缜密,步步为营、环环相扣,潜移默化中完成渗透任务,实在是深谙谍报之精髓,令我不胜敬佩。” 内田康哉说:“都是为帝国之伟业奋斗,如果我们精诚合作,必然可以成就大事。” 然后内田康哉又看向川岛浪速,“川岛君,我们的安排已经非常缜密,后续关于俄国方面的谍报,你还要嘱咐黑龙会尽快推进。” “嗨!”川岛浪速说,“我会尽快告知内田首领与头山顾问,不辱使命。” 那边日本的谍报人员研究着自己时,李谕却并不知道,其实他也并不太在意,最起码现在他很安全,或者说名气越大越安全。 此时李谕刚把几份科普小故事给了《申报》记者史量才,然后又在构思科幻小说。 实话说,李谕并不擅长这个,不过好在“科幻”二字他领会地很到位。尤其是对于二十世纪初的人来说,即便是李谕上辈子的日常生活,日新月异的100年后对现在就已经很科幻了。 所以故事方面李谕倒是不太担心,反而是觉得太多了找不到该从哪开始。 只要是故事写好了,即便文笔不好,也可以让人润色,甚至吕碧城都能胜任。 总之关键问题还是该写个什么科幻故事。 李谕虽然看过不少科幻题材的作品,但是让他完整地复述出来根本不可能,而且考虑现在的时代背景,太过超前或者领先目前科技水平太远的东西也不现实,写出来普通读者要是看不懂也是白搭瞎。 李谕思来想去,感觉还是先从面向群体更广的科幻电影着手,尤其是那些影响力巨大的科幻电影。 而说到科幻电影,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许多,李谕最终决定首先从《星球大战》开始。 星战系列李谕看过不少遍,虽然细节无法面面俱到,不过总体的情节了如指掌。 星球大战系列成片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没有过多牵扯到超时代的计算机领域,现在的人理解起来还是没有问题的。 并且该系列属于软科幻,甚至还有光剑这种类似于冷兵器的设定,故事中还有很多人文情节,对于普罗大众来说接受程度比较高。 星战系列第一部讲的银河帝国与主角们的抗争故事也与当下现状比较吻合,属于一种以弱胜强。 在写故事情节的时候,李谕对其中的人物背景稍微做了调整,人物名字也进行了东西方交融。 李谕也不需要写得非常详细,他只需要写出细纲,然后让吕碧城去进行润色便是。 吕碧城正好也懂英文,顺路都能翻译出来。 毕竟人家现在跟着京师大学堂译学馆总办严复,翻译个东西还是比较方便的。 只不过李谕发现即便是写细纲,字数也很多。如今的钢笔握着又不太舒服,没有太多考虑人体工学,关键是重量也比后世钢笔重多了,写字多了真是辛苦。中指又酸又痛,要是有个键盘就再好不过。 李谕知道现在已经诞生了打字机,但京城肯定买不到。 好在事情似乎又迎来了转机。 虽然清廷宗室们连皇城根下有个谍报组织青木公馆都不知道,甚至亲王们和间谍打成一片也不自知,湖里湖涂的就被人玩于鼓掌。 但还是有明白人的。 唐绍仪身在天津海关道,消息比较灵通。他隐约感觉到了日本人的不对劲,但可惜手下无人可用,没法组建反间谍网络,站在明处,根本无法探知日本人的私底下于阴暗角落的具体动向。 幸亏北洋现在的人已经慢慢散了出去,前北洋武备速成学堂毕业生周春芳现在正是蒙古喀喇沁右旗贡王府中的军事教官。 他从贡王府中给北洋传回讯息,现在贡王与日方有联络,并决定渡海参加日本第五届劝业博览会。 贡王的目的本来其实很简单,就是想找个外国人来教授一下王府子弟,不落人后。 没想到日方见缝插针,知道这条讯息后立刻与贡王取得了联络,然后希望展示强大实力后安排自己的人。 看看地图就知道,贡王管辖的地区在今天的赤峰,紧挨东北,是个战略要地。 虽然唐绍仪知道了日本人的企图,但现在找个懂西学的人太不容易,唐绍仪没办法,只好再次找到李谕。 李谕刚在京师大学堂没呆多久,就被叫到了管学大臣办公室。 “又见面了,小李兄弟。”唐绍仪道。 “唐道台,您怎么又来了?”李谕讶道。 唐绍仪笑道:“你这个‘又’字有点见外了。” 李谕也笑道:“不是见外,我是觉得有点意外。” “意外确实有那么点,找你真是有件事需要麻烦你。”唐绍仪说。 李谕早就猜到,于是说:“唐道台请讲。” 唐绍仪吸了一口雪茄,徐徐吐出,然后把贡王的相关情况告诉了李谕。 李谕听完后说:“道台的意思,是让我去一趟日本,也参加这次劝业博览会?” “正是,”唐绍仪说,“现在朝廷已经改变了态度,本来不想参加博览会,不过后来载振贝子上书后,朝廷态度大转弯,令各省选派产品参加博览会。甚至也决定由载振贝子以及内务府大臣那桐等人组团远赴日本。” “这么说去的人有不少。”李谕说。 唐绍仪说:“没错,现在算起来咱们要去八九百人,不过当初并没有提到蒙古郡王也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肃亲王的世子宪章突然拉着贡王也想赴日。本来他们这种级别的人不可能随便去日本,但突然又得到了日本驻清公使内田康哉的邀请,朝廷才不得不同意。” 李谕讶道:“太巧合了,而且贡王的位置那么明显,朝廷看不出来吗?为什么载振贝子和那桐会同意?” 唐绍仪苦笑道:“他们可能没有察觉吧。” 唐绍仪是给清廷留面子,没有把话说难听。 李谕心中明白了,知道这些满清宗室压根不能指望,于是说道:“好吧,既然唐道台亲自来了,我当然要答应。” “如此最好!”唐绍仪说,“我唯恐日本人拿着一些工业品湖弄贡王不懂,现在唯有你最懂西学,尤其是带有科技成分的工业品,可以免于受骗。” 李谕说:“我明白道台的苦心。” 想不到刚回京城才没多久,屁股都没有坐热,又要再次远赴外国。还好日本国并不远,不用像去欧洲那般在海上成月漂泊。 唐绍仪又说:“现在各地也准备选派学生参加博览会,增长见识。直隶、湖北、顺天府选派了工艺学堂与农务学堂三十余名学生赴日,每人给银150两作为路费。这次我来京师大学堂就是给学堂说明此事,学堂已经答应。” 工艺学堂一般隶属于各地制造局,开设的主要是外语以及机械工艺与化学工艺课程。 李谕说:“唐道台原来已经安排好了,那我不去都不行了。” 唐绍仪笑道:“确实不行。你也不用太着急,我会提前告诉你何时登船,京师大学堂应该还会安排几人一起同行。” 第一百三十七章 实业家 李谕只好抓紧时间写好《星球大战》第一部《新希望》的故事细纲。 故事情节李谕很清楚,关键是要改编得更符合目前的时代背景,好在故事是在架空环境里展开,修改起来不算太费事。 主角名字“天行者”恰好也蛮容易让国人联想到行者孙,增加一点吸引力…… 李谕对星战的故事还是有信心的,这种吊丝逆袭成为一代绝地武士,然后又慢慢揭开身世,引出庞大世界观的题材,放到现在绝对是不得了的小说。 虽然清末的背景下白话小说依旧难登大雅之堂,但是普通人肯定喜欢。也能在潜移默化中让大众憧憬起广袤的宇宙,说不定真能激发一些探索的兴趣。 而人类对科学的探索,很大的一部分不就是出于对宇宙的好奇嘛! 李谕把手稿给了吕碧城,吕碧城看后非常惊讶:“白话小说?” 李谕笑道:“差的还远!目前只是有了骨架,缺少细节的血与肉,所以劳烦吕大才女帮忙润色一二。” 吕碧城翻了翻,稍微阅读了一会儿,立刻被故事吸引,问道:“这是什么题材?小说竟然还可以这样写!” “西洋称其为科幻小说,也就是科学幻想。”李谕说。 吕碧城又问:“难怪我从来没看过,故事确实有意思,不过天上的星星真的是这样吗?” 现在外星人的概念都没有哪,更别提其他星球可以居住人类。 李谕说:“说起来可能有点复杂,天上的星星都是恒星,是气态星,但是围绕恒星们转的肯定有行星。说不定也有像我们一样的人类。” 吕碧城难以置信:“那么说,除了洋人,还有其他行星上的更远的洋人?” “啊这……”李谕挠着头,只好强行解释,“幻想嘛,就当它有呗!想想有啥错,还有人想当玉皇大帝哪。” 吕碧城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原来是想象的。就像《西游记》里也提到月亮上有广寒宫住着嫦娥仙子和玉兔。” “可以这么想,”李谕说,“《西游记》是按照奇幻的故事方式延伸想象,科学自然也可以按照科学的方式去延伸想象成为科幻小说。” 这么一说吕碧城更理解了:“听起来确实很有道理。不过……” 李谕问:“不过什么?” 吕碧城掩着嘴说:“不过你的文采也……太差了。难怪考京师大学堂修身大义篇你竟然考了最后一名。” 额,扎心了! 李谕在第一届京师大学堂招生中名列第一,但修身大义篇不及格的壮举的确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在这一科不及格过,也算成为了一段“佳话”…… 李谕尴尬道:“所以才要请吕大才女帮着润色,不然这么拿出去多丢人。吕大才女放心,今后出版的署名中,一定也会有你的名号。” “还要署上我的名字?”吕碧城顿时严肃起来,“那我要认真对待。” 李谕高兴道:“妥了!只要你能发点力,肯定没问题!” 京师大学堂安排去日本参加劝业博览会的名单很快做出,选的都是几位成绩较好者:仕学馆的范熙壬和欧阳牟元,师范馆的冯祖荀、何育杰和伦明。 伦明也是个近代大藏书家,此后当过北师大、辅仁大学、燕京大学等校的教授。 实际上,历史上第一届京师大学堂招生考试师范馆的第一名就是伦明,可惜被李谕搅了局,屈居第二。 今天李谕与他们几人又在休闲娱乐,玩玩三国杀。 范熙壬是最爱玩的,而且他出身大家族,非常讲究,沉迷桌游后竟然找人设计了更加好用的纸牌,还找来给小说画连环画的师傅给纸牌绘上诸葛亮、曹操、孙权等人的形象。 如此一来更加像后世的三国杀了。 几人坐好后,范熙壬边洗牌边说:“想不到这么快就要去日本国,曾经我一直很憧憬出国,但服部教习说最快也要年底,突然之间下了通知,竟然感觉没有做好准备。” 欧阳牟元随口说:“有什么可准备的?又不是去留学,过不了多久就回来。” “我知道,那也要当做提前打个样,”范熙壬说,“我倒要看看日本国到底有什么厉害的,凭什么一个扶桑小国能打赢咱们。” 冯祖荀还是比较冷静的:“赢自然有赢的道理,也有我们要学习的地方。我曾经看过地图,似乎日本国的面积比英吉利国本土还要大。” “哦?”范熙壬讶道,“真是如此吗?李谕兄,你对西洋了解的最多,你来说。” 李谕点点头:“冯兄说的没错,确实如此,英国本土的面积的确还不如日本国大。” 伦明说:“难以置信,这么说英吉利国充其量也就是个西戎小国?” 李谕笑道:“话不能这么说,面积只是国力强弱的一方面因素。” 范熙壬说:“听闻这次劝业博览会展出的都是日本最好的工业品,连西洋等国也会参加,咱们怎么也该学过来一些,自己造出来!” 李谕摇了摇头:“没有这么简单,如果看看就会,那咱们早就遍地军舰大炮、工厂机器了。” 范熙壬深表赞同:“我看过日本国的历史,他们曾经也不是强国,也是一点点从洋人那学过来的。既然东洋人可以,咱们也可以。” 大家伙现在经过在京师大学堂的学习,已经慢慢体会到了科学何其深奥、技术何其精深,但好在越是如此越激发了斗志,并没有像某些人一样变得只知道跪舔西洋。 说话间,几人已经摸好了牌,范熙壬是主公孙权,李谕则是反贼,一亮武将牌赫然是黄月英,而且位置正好就在孙权下家。 范熙壬道:“好你个黄月英,一看就是反贼脸!先吃我乐不思蜀!” 李谕笑道:“别啊,主公,万一我是忠臣哪。” 范熙壬看了眼欧阳牟元,他手中是陆逊,“人家才是忠臣!别管别的,大家伙快点干掉黄月英!” 李谕正发愁自己手里没有无懈可击,没想到轮到他的回合时,欧阳牟元竟然默默用一张无懈可击解了李谕的乐不思蜀。 这下好了,李谕手气正好爆棚,一张张锦囊牌打出,手里顿时一堆牌,接着就是“过河拆桥”、“顺手牵羊”把孙权的牌全部搞没,然后两轮“万箭齐发”、“南蛮入侵”,打得范熙壬叫苦连连。 虽然场上还有个何育杰的华佗,不过当他看到李谕架上诸葛连弩的时候就知道没救了。 果然,主公直接被黄月英突突死了。 后面四个人甚至没有机会出牌。 四人顿时觉得毫无游戏体验:“不行不行,重新来,太快了!” 几局下来,大家正打得开心,有人突然来找到李谕:“李谕先生,译学馆严总办请你过去一趟。” “严复总办?” 李谕只好放下牌,意犹未尽地离开,由他们五人继续战斗。 刚进严复的办公室,一位五十岁左右的老者就走了过来:“你就是李谕?百闻不如一见,的确如传闻一般,少年英雄。不错不错!” 严复立刻给李谕介绍:“这位是当朝状元,大生纱厂总办张季直先生。” 严复提到的字李谕并不熟悉,但是大生纱厂总办再加当朝状元,立刻就知道眼前乃是清末的状元实业家张謇了。 李谕连忙道:“久仰先生大名。” 张謇哈哈笑道:“我才是久仰小先生的大名。虽然我久在通州(江苏南通),消息赶不上京城或者天津、上海一般灵通,却也是数次,不对,应该是数十次在报上看到了对你的连番报道。” 张謇现在已经辞官经商,不过在晚清的格局下,办实业根本离不开朝廷的人脉,所以张謇此后也一直与朝廷地方封疆大吏们保持着联络。 严复在旁说:“可不是吗,昨天季直刚来到大学堂,立刻找我了解关于你的消息。” “那肯定!”张謇说,“现在我中华大地找到个科技人才谈何容易?本人也算草创纱厂数年,明白了我们与西洋诸国有着多么大的差距。厂中所有机械都是采购自英吉利国,简简单单的纺纱机我们都无法搞清原理,谈何军舰大炮。” 张謇现在算是晚清少有的“人间清醒”。 当初他的大生纱厂也差点办不起来,几位官员说好的融资突然没影,好在张謇听从沉敬夫的建议,破釜沉舟,不再等资金,直接全面生产。然后用售卖棉纱的收入再去购买棉花,维持运转。 所幸随后的几个月里,棉纱的行情看好,纱厂的资金不断扩展,不但纱厂得以正常生产,年底还略有结余。大生纱厂才算生存了下来。 这种路数在后世见怪不怪,最典型的就是曾经拿着期房炒房的那帮人…… 李谕承认道:“差距确实很大,不过很多人却依然未能正视差距。” 张謇叹了口气:“不仅没有正视差距,甚至已经有许多人选择放弃,心中已经自认不如洋人。” 严复对此也深有感触:“许多人真的是怕了。” “所以我才说有你不简单,”张謇道,“终归是让我们明白,原来国人依然可以学明白最难的西学,着实让人振奋!实不相瞒,我去年刚刚创立了一所通州师范学校,我经常告戒学生,要积极学习西学,以李谕先生为榜样,奋起直追。” 通州师范学校在后世,是与京师大学堂师范馆、南洋公学师范馆一同被公认为中国师范教育肇始三大源头的。 它也是后世扬州大学、南通大学等学校的前身。 李谕深知此时办西学的难度:“总办先生不辞辛苦,如果可以多办理工科,将更加有利。” 张謇无奈道:“我也明白这个道理,不过如今想创办科学相关学科,实在是无比艰难,所需资金比之经史、外文高了太多,各种设备我也不太懂;最关键如今根本找不到几位懂西学之人作为教习。” 李谕也叹了口气:“只能慢慢来了,从简单处着手。” “是的,”张謇继续说,“我如今已经确立了思路,即‘父教育,母实业’,二者一个都不能放下,不然就是一条腿走路的瘸子。” 李谕竖起大拇指:“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张謇也学着他竖起大拇指:“小先生出口不凡,概括到位。” 李谕笑道:“我也是听别人讲的。不过说起来,如今张制台等人尽力发展矿业与钢铁业,总办先生则发力于棉纺行业,一轻一重,在实业路上算是两手都抓了。” 张謇说:“当初我曾经研究过西洋诸国的发展历程,似乎正是从纺织行业起步;而钢铁、煤炭等重工业则是国之重器,两者都不可以放松,如此才能操经济之全权。我这套棉铁主义是自己琢磨出的,小先生觉得如何?” 李谕没想到张謇竟然征求自己的意见,于是说:“非常合适!我们如今积贫积弱,只能集中力量从最关键的地方突破。棉纺织业能联络工业与农业,十分契合我们的情形。” “英雄所见略同,”张謇开怀道,“难得遇到一位几句话就能够聊明白的人,小先生确实名不虚传。” 李谕谦虚道:“先生过誉。” 李谕对张謇还是很佩服的。 人家可是状元及第,如果想要当官,绝对可以成为朝廷重臣,但却甘心辞别官场下海创业,在晚清的时局里,这是何其大的勇气。 更何况除了最为人所知的“近代第一实业家”名号外,张謇参与创建的大学也真不少。 后世鼎鼎大名的复旦大学、同济大学、东南大学、河海大学等等他都参与了创建! 在现在这个时间段,张謇手底下除了大生纱厂,又围垦沿海荒滩,建成了纱厂的原棉基地——拥有10多万亩耕地的通海垦牧公司;另有面粉厂、油厂、冶厂等等。 活脱脱把南通的唐家闸地区变成了一个工业区。 张謇又问:“你也要去日本参加劝业博览会?” 李谕点点头:“不仅我,京师大学堂还会选派五人一同前往。” “很好,大家就应该多出门学学。”张謇说。 张謇参加这届博览会还是蛮切题的,毕竟劝业博览会主要就是工农业的相关展出。 李谕想到这,问道:“我们的展品也出发了?” 张謇道:“差不多已经到大坂了,虽然四川、江苏、湖北等地选出了不少展品,不过多是一些瓷器、织物、茶叶等。大家心中明知没有什么工业产品,但也想借着博览会寻找到销路。” 第一百三十八章 自知之明 张謇虽然看的清楚,不过朝廷中的人却根本没有多少有自知之明,最典型的就是那桐。 那桐如今已经做到了户部尚书,刚刚得到朝廷的消息,他要与载振一同出使日本,参加劝业博览会。 那桐当然不懂工业,但他可是晚清权臣里出了名的好玩且不关心国事的,能出去耍耍心情自然好。 既然是要出国,自然要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做个报备,虽然他没必要亲自来,但反正离着很近,再加上也想多和庆亲王奕匡套套近乎,还是亲自来了。 “庆王爷,别来无恙!”那桐进门道。 “那尚书怎么来了,莫非是要给我送份墨宝?”奕匡道。 那桐说:“王爷想要墨宝,随口说一句就是,要多少有多少!” 奕匡捋着胡子:“我胃口可大了,等我建所花园,也要你给我写一幅如同‘清华园’那般的大字。” 那桐笑道:“王爷胃口还真不小。” 当年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近春园得以幸免,清华园正是近春园的一部分。 如今清华大学校门上着名的“清华园”三字,正是那桐所写。 只不过那时候还没有清华大学,清华园仅仅是皇家园林而已。 奕匡说:“开个玩笑罢了。” 那桐属于晚清最会混日子的,于是说:“写几个字当然没问题,他日我到王府亲自给你题匾。” “有劳尚书了,”奕匡说,“今天来总理衙门是为了赴日之事?” “可不是嘛,”那桐在椅子上坐下,“王爷你也知道,去年我就去过一趟日本国,不过当时是为了道歉而去,实在是丢人,这次总算是件正事。” 1901年时,日本使馆的一名书记官被杀,于是那桐便以户部侍郎的身份前去道歉,和载沣当年去德国道歉差不多的性质。 只不过那桐这人完全没有羞耻感,甚至动不动就在日记里感叹“真国恩家庆也”。即便到了宣统年间,大清都要没了,新年时他还在日记里心满意足地记下一句:“国事极顺遂”。 不过奕匡和他心态差不多,两人可谓是没心没肺、臭味相投。 奕匡道:“当然是正事,我们大清国这次是作为正式参展国,也该在洋人面前显显咱们的宝贝。” “哎幼,”那桐担心道,“说到宝贝,万一再让洋人惦记上,岂不坏哉?” 奕匡说:“尚书这么说,还真让我有所警觉。” 这两个老家伙还真以为能在工业品博览会上拿出什么像样的“宝贝”哪。 不过他们也实在不懂。 说话间,奕匡的翻译瑞征走了进来:“王爷,从日本国发来的电报。” “日本国?谁发来的?”奕匡问。 瑞征说:“看署名,是东京帝国大学。” “大学?”奕匡取过电报看了起来。 那桐在旁边好奇问道:“电报上写的什么?” 奕匡说:“这所大学想要询问此次参展的人员中,有没有一位叫做李谕的,如果有,他们希望能够邀请他去趟大学。” “又是李谕!”那桐讶道。 奕匡却已经见怪不怪:“我已经见过不少这样的国外电报,有些洋人不知道李谕现在家中已经有了电报机,动不动就把电报发到总理衙门询问。” 那桐当然也了解李谕的一些情况,问道:“此人果真如此有才?” “应该是吧,”奕匡道,“毕竟洋人都把他当个大学问家。” 那桐却不以为意:“洋人的道道终归只是奇淫技巧,能有何难?等咱的学堂建设好,轻轻松松比他们厉害。像李谕这样的人岂不要多少有多少,有什么大惊小怪!” 奕匡道:“不愧是那尚书,真知灼见,所见不凡!” 那桐说:“我早就听荣尚书(刑部尚书、管学大臣荣庆)说过,此人在京师大学堂招生考试中,虽然名列第一,西学各科成绩很好,但唯独经史相关的一科不及格。王爷觉得这说明什么?” 奕匡问:“说明什么?” 那桐得意道:“自然是说明经史学问更难,而洋人所谓的科学之道不过尔尔!” “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关窍!”奕匡顿时“恍然大悟”,赞道,“那尚书不愧是旗下三才子。” 真是逻辑鬼才。 那桐一向自负,与荣庆、端方并称旗下三才子,不过水平嘛…… 电报很快也转到了京师大学堂李谕手中。 发电报的是日本东京帝国大学物理教授长冈半太郎以及日本东北大学执行校长化学家小川正孝。 字里行间中,两人对李谕还是很尊敬的,不过目前日本的科学也并不强,他们在日本算不上什么大人物。 日本早期的大学和清末民初的大学没有太大区别,主要是着重于政法以及工商业。 不过日本的大学此后进步神速,迅速补齐了理工科短板。 这是值得咱们学习的。 师夷长技以制夷是一句说起来简单,做起来极难极难的事情。 李谕心中当然也明白,日本是通过搜刮掠夺来大量金银,才能大手笔投入基础教育,经过多年沉淀才厚积而薄发。 如果真能把这套理论学过来,的确很有价值。 只不过从历史来看,晚清派出去的载振以及那桐等五名高官,在日本一行基本就是在四处游玩观光,并没有履行考察使命。 而且教育的确是一件非常非常耗时又非常花钱的事情,清廷还真不见得舍得花那么多钱砸进基础教育中。这就很难办了,难以跳出死局。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由于此次去往日本的人数众多,李谕等京师大学堂的学生同载振等人一个批次出海。 而贡王则是在日本驻清公使内田康哉的安排下,与肃亲王的儿子宪章及那彦图的儿子祺承武搭乘专门的日本邮船。 到达天津塘沽港时,那桐看着众多展品问道:“听说劝业博览会上很多参展的主要是工业品,为什么现在都是一些茶叶、瓷器?” 送行的唐绍仪说:“那尚书,现在咱们的确没有什么工业品可以拿得出手。” 一同出行的五名大臣中的毓隆说:“咱们建了这么多机器制造局,研究了几十年,什么都没研究出来吗?” 唐绍仪摊摊手:“差得太远。” 毓隆不可思议道:“就这么难?” 唐绍仪用他的原话回道:“就这么难!” 毓隆的孙子正是后世大书法家启功。 他啧了一声,看着茶叶说:“选的茶叶倒是上等,也够东洋人见识了。” 那桐却不太满意,“无论如何也该有几件像样的工业产品,咱们大清国总该拿点东西出来让东洋人见识见识。” “那尚书指的是?”唐绍仪问。 那桐说:“就比如炼出来的铁还有采出的煤。” 唐绍仪无奈道:“好的,我会如此安排。” “对啦,”那桐突然想起,“咱们这帮子人里不是还有个叫李谕的懂西学嘛,就让他在路上造个工业方面的展品。” 这次不仅唐绍仪愣住了,连李谕听到后都蒙了,“在路上造一个?” 那桐对自己的安排非常满意:“你们看吧,这有什么难的,如此小的事情都安排不好,如何给朝廷做事?” 李谕和唐绍仪则面面相觑,唐绍仪尴尬道:“没想到整了这么一出,如何是好?” 李谕却问道:“这次我们果真没有工业品展出?” 唐绍仪说:“没有。这次劝业博览会一共设置了九大门类,分为农业、林业、水产、采矿冶金、化学工艺、染织工艺、制作工业、机械、教育。如果强行加上咱们的炼铁厂及采矿场的产品与工艺,那么前面七种门类多少都可以凑出一些展品;唯独机械与教育一样展品没有。” 李谕感觉也是,现在刚起步,这两样确实没什么东西可以展出。 唐绍仪看了一眼李谕,突然灵光一闪:“或许你本身就可以作为教育门类的展出,你的一些成果完全能够拿出来!” “额,我?”李谕讶道。 “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唐绍仪说,“你发的那些论文目前有些尚未翻译成日文,都是些不得了的东西,强行算作教育门类勉强也说得过去。” “这……” 唐绍仪又道:“但机械确实没什么好点子,你有什么办法吗?” “好吧!”李谕摸了摸下巴:“既然如此,多的也来不及,麻烦道台帮我弄一些机器小零件和工具,我权且试一试。” 唐绍仪高兴道:“太好了,只要你能开口,没有做不成的事儿!” 李谕笑道:“做不好可不要笑话我。”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大阪 唐绍仪很看重李谕,专门给他在船上安排了一个单独的包间,李谕拿着这些零部件,思索半天,从上面拆下来了一些辐条和齿轮。 李谕动手能力勉强说得过去,只不过现在工具太简陋,有点影响发挥。 费了不少功夫,终于完成了一个小模型。 这天,同船一起的张謇找到李谕,张謇指着旁边的一人道:“缉之也与我们同船,不知道你们之前有没有见过?” 李谕感觉很面熟:“您是北洋里的周先生?” 对方回道:“正是。当初你在武备学堂驳斥美国骗子,我也在场,不过当时人很多,小先生可能没有注意到在下。” 李谕这下就对上号了,眼前的便是清末民初北方最着名的事业家周学熙了。 他与南通的张謇合称“南张北周”。 李谕拱手道:“幸会幸会!” 周学熙道:“其实我早就关注到了先生,本来你在北洋的时候就想结识,不过正巧开平矿务局事发,当时我正好便是在开平矿务局任职。德璀琳与胡佛的勾当败露后,搞得一塌湖涂。袁总督于是命令我尽可能争取回开平矿务局周边的资产,那段时间为了保全资料,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 李谕说:“先生辛苦!可有什么进展?” 周学熙说:“开平矿务局产业不仅仅只是煤矿,另外还有唐山水泥厂、运煤码头及轮船等,当初都被张翼出卖。不过好在水泥厂的资料由德国工程师汉斯保存完整,藏匿起来躲过了英国人的搜查,通过早年签订的分办合同,可以从开平矿务局中分离出来。” 张謇叹道:“实在是想不到,我在南通办纱厂已经百般艰险,缉之还要面对洋人的百般诡计,何其艰难!但我们终归不能没有煤炭,否则钢铁如何冶炼?没有钢铁,又谈何工业。” 周学熙眼光闪动,说道:“当然不可善罢甘休!我准备在开平煤矿附近再开办一个比开平大十倍的滦州煤矿,将开平的矿脉团团围住,然后通过竞争压垮开平,最终将它再度收回。” 李谕赞道:“好主意!英国人虽然买了煤矿,但是土地可是咱们的,把它强行团团围住,不失为一个办法。” 张謇也笑道:“缉之鬼点子是真的多。” 周学熙的办法确实差一点点就成功。几年后开平煤矿被拖得筋疲力尽,朝廷里袁世凯等人也是摆明了态度支持滦州煤矿。英商于是无意再继续经营开平煤矿,准备售卖脱身。但时间却正好到了1911年底,局势大乱,清廷摇摇欲坠,股东们看不清形势会如何,所以最终英商还是反客为主,合并了滦州煤矿,组建了开滦煤矿。 残酷的结局最终还是印证了那句话:国不强,则商不立。 虽然英商想让周学熙出任新成立的开滦煤矿一把手,但周学熙心灰意冷,最终还是拒绝了。 一直到他过世,也没能看到开滦煤矿的回归,抱憾而去。 不过这都是不可抗力因素,周学熙此时的思路的确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即便看起来有那么一点点不正当,但是英国人当初夺走开平煤矿更不正当。 打败魔法的只有魔法。 周学熙注意到李谕桌子上的小模型,问道:“这是什么?” 李谕说:“先生应该听过当年黄帝与蚩尤大战吧,据说天降大雾,于是黄帝造了一台指南车来辨认方向,战胜了蚩尤。” “指南车?”张謇也纳闷道,“你说的都是上古的事情了,难道真有?” 李谕说:“当年具体是如何确实已经不好说,不过既然要造个工艺品,又要在我们自己的场馆展出,我就自然而然想到了历史上的这么一段故事。” 周学熙问道:“那么说,这个小车可以一直指向南方?” 周学熙感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指南针他也知道。 李谕说:“不见得是哪个方向,但是只要让车上的箭头确定一个方位,不论这辆车如何行驶、拐多少次弯,车上的箭头方向都不会变。” 本来李谕是想做个手指前方的小人,但这就需要手艺了,完全超出了李谕的艺术水平,他就只要用辐条简易做了个箭头。 “这么神奇?”张謇讶道。 李谕推动小车,给他们展示了一下,确实不管李谕如何拉着两个轮子的小车拐弯,车上的箭头方向都不会变。 张謇也想到了指南针,于是问道:“莫非用了磁石?” 李谕端起小车:“并没有磁石,里面只是一些齿轮。” 周学熙和张謇不可思议道:“简直像变戏法,竟然不用磁石就可以一直指向同一个方向!” 周学熙和张謇端详了半天内部结构,“不可思议,为什么会这样?” 其实就是差速器原理,李谕当年好歹也是本科机械专业,对他来说是非常稀松平常的玩意。 李谕给他们解释了一会儿原理,虽然两人依然不是特别明白,但大体听出来这是机械方面的学问。 “有点意思!这种差,差速器可以用在什么地方?”两人都是实业家,直接问出来一个现实问题。 李谕说:“它的用处可大了,尤其是今后可以用在汽车上面。” “汽车?”两人只不过大体听过这个新鲜玩意。 李谕说:“就是可以由人驾驶的机器,去年袁总督应该给太后献过一台。” 虽然1902年底,袁世凯刚搞了一辆汽车献给慈禧,但周学熙并没有见过实物。 现在中国的汽车总量应该仅仅只是个位数,绝对的超级稀有玩意,在路上看到汽车的概率还没有看到一只老虎高。 张謇道:“我倒是听人说上海有两台,不过一台只能装下四五人,运载能力远远不如火车,对于工业发展似乎没有太大价值,只是权贵阶层的玩物而已。” 李谕笑道:“现在虽然看起来是这样,但汽车未来的潜力绝对不可小瞧,终有一天它的地位不会低于火车。” 从二十一世纪看,汽车行业的上下游产业链加起来,绝对的支柱产业级别。 周学熙说:“洋人既然也造,说明它确实不会是等闲之物。是不是有这个模型就可以造汽车了?” “差的还远,”李谕说,“差速器只不过是关乎汽车转向的一个发明。虽然也挺重要。” 李谕之前已经仔细研究过美国骗子留下的发动机和传动装置图纸,虽然技术在李谕看来很古老,不过既然已经画好了,的确省了很多事。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现在没有计算机,没有cad等设计软件,想要画图纸是非常困难的,更加要求专业性。 张謇道:“先生真不愧是西学大师,就算是让我看一百遍实物,也搞不清楚原理,更别提徒手造一个。” 周学熙也说:“说不定我们以后真的能造一个你说的汽车这种机器,那就真的不弱于洋人了!” 李谕也很看好汽车行业,“以后很多地方都会用到汽车相关的技术。” 周学熙又问:“洋人是不是已经有不少汽车了?” 李谕摇摇头:“汽车在欧洲也算稀罕物,不过数量自然要比咱们这多多了。” “洋人也不多?”周学熙略有兴奋道,“那么说我们差距不算大。” 张謇毕竟年长,并不觉得如此简单:“如果洋人也没有推广,说明难度不小。” 周学熙刚燃起的希望就被浇灭了一小半,转而遗憾道:“真那么难就不好办了。” 不过张謇还是称赞道:“这么难的东西小先生也能做出来,要比我的纱厂先进多了。” 李谕道:“话不能这么说,每个行业都很重要,只不过咱们现在没有人做汽车罢了。” 周学熙叹道:“何止这一项,我们没有人做的产业太多了。这次劝业博览会就当长长见识,今后能补足多少就多少。” 两人又开始把玩李谕做的差速器小车模型,虽然看起来不是那么复杂,甚至齿轮也都裸露在外。但越是这样把实物明明白白摆在你眼前还让你搞不明白的东西,越是让人觉得很神奇。 简直就是高超的炫技。 当然,其实只是李谕没有条件做得更精致罢了…… 李谕之后又稍稍对模型做了一些加固和改进,但是船上时间很短暂,根本来不及做好所有细节。 范熙壬和冯祖荀、何育杰等人看到李谕的设计后也非常惊叹。尤其是何育杰和冯祖荀,他们对其中的原理更加感兴趣,和李谕一起探讨了起来。 船舶很快靠岸大坂港口,大坂港和紧挨着的神户港联合起来,一度是日本战前货物吞吐量最大的港口。 清朝驻日本大使蔡钧,以及日本大坂市的一些官员一起前来迎接。 由于人很多,他们去了本地华商所建的高丽桥清宾馆下榻,这座酒店最近专门用来迎接参加博览会的中国官员和绅商。 第二天,他们就直接先去参观第五届劝业博览会。 日本高层对此也是蛮重视,李谕他们远远就看到一大队人开道而来,看阵势以及那个标志性的菊花徽章,竟然是日本明治天皇亲临。 一同随他来的还有前首相尹藤博文、现任首相桂太郎,以及外相小村寿太郎。 日本的天皇一般不会在公众场合演讲,出面致辞的是尹藤博文。 虽然尹藤博文已经不再担任首相,但朝野上下对他还是很尊重的。关键现任首相桂太郎与另一位日本政坛重要人物西园寺公望扯不清道不明的,不断轮流当首相,反正如今日本政坛里的斗争复杂得很。 如今天皇在场,尹藤博文往前一站,大家都信服,毕竟天皇对尹藤的确极度信任与依赖,要不然尹藤博文也不会四度出任首相。 尹藤博文大声说:“26年前,大久保先生首创劝业博览会,规模不断扩大,如今已是五届。相信大家都可以看到,到了今天,所有世界上的行动已不能将吾国排除在外,而吾国的一举一动也将影响天下四隅。” 尹藤口气还是很大的,下头参展的还有美国、英国等老牌帝国。 尹藤似乎就是说给他们听的,一大堆发言后又说:“今日盛会,虽名为劝业博览会,其实可谓之为世界的博览会!” 好家伙,他是想和欧洲举办的几次世博会相提并论哪。 听完尹藤博文的发言,李谕身旁的张謇叹道:“差距真是太大了!想我在国内创办实业,不仅难以得到当权者的实际支持,甚至一众士大夫也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李谕明白他的意思,清廷说到底还是太落后,“士农工商,本末倒置的实际上是我们,这个年代了,竟然还把工商业地位放得如此之低。” 周学熙也说:“我听闻日本的士大夫,官与商二途完全可以依照自己的意愿选择。如果选择当官,就可以一心一意做好官;如果是选择当个商人,则也可以投入身心做个商人。但我们却理不清,如果想要经商,好听点说只能做个绅商;直白点就是依旧只是朝廷的附庸。” “何止如此,”张謇说,“你看眼前,只是一个劝业博览会,日本的皇帝与宰相全都到场庆贺,日本国对工商业的重视程度与扶持力度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李谕看在眼里,身为一个未来人,感觉现在的差距确实无法用言语形容,先辈们真是难啊。 绅商,也就是“士”与“商”结合,瞿秋白曾经对这个时代如此说过:“中国现在,只有所谓绅商,才配叫做市民。” 张謇、周学熙这些早期的绅商面临的难度和后世办企业根本没法相提并论。 天皇等人自然不可能一直在博览会会场待着,否则也太不方便,没多久就离开了。 众人于是开始在会场四处走走。 展出的东西还是很多的,当然在李谕看来,最先进的工业馆里的东西对他来说也是非常古老。 只不过其他人却感觉都是大开眼界。 李谕也发现载振和那桐等人似乎并不想在此多逗留。 转了一圈后,那桐说:“日本国的东西还真有点意思,难怪这么厉害。” 载振也说:“确实不简单。” 那桐说:“一圈转下来,你看完了吗?” 载振说:“看完了。” 那桐说:“看完了就行,大坂城不知道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旁边的驻日大使蔡钧说:“大坂有个日本战国时期有名的丰臣秀吉所建的城堡,叫做天守阁。” “天守阁?”那桐有点兴致了,“不如我们去瞧瞧?” 载振看了眼张謇、李谕等人,感觉有他们办事就够了,身为皇亲贵胃,可是人上人,还是要多享受享受,于是说:“走!去看看日本的战国什么样。这也是学习!” 第一百四十章 女狐? 这次劝业博览会,满打满算,中国置办物品前来参展的仅有江苏、湖北、湖南、山东、四川、福建六省,但一路看下来展品多为古董。 甚至湖北的展品里还有汉代的瓦当、唐代的经幢。 张謇有点看不下去:“这些东西更应该摆在博物馆里,为什么要来劝业博览会?” 然后又看了看六省的展品,竟然有很多是重复的,无奈地叹了口气。 张謇最了解的还是农业馆的展品,但他还是不无遗憾地说:“可惜我们南通的盐与棉没能参展,不然也不弱于各国。” 当然农业器具确实人家的更好,张謇于是下单订购了一批犁耙之类的农业器具。 这边逛完,最吸引眼球的当然是工业馆。 工业馆今天甚至搞了个“灯光秀”,一瞬间同时点亮了上千盏电灯。 搞得全场人一阵沸腾。 后世的人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大不了,但搁在二十世纪初,真的是不得了的工业成果。 张謇非常赞叹:“我在整个南通加起来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电灯,竟然可以同时点亮,需要多么大的能量!” 李谕倒是并不惊讶,日本这次明显是在模彷欧美的博览会,同时点亮电灯是学了十年前的芝加哥博览会。 当年特斯拉利用交流电让整个会场的灯同时亮起,直接让自己的交流电赢下了与爱迪生直流电的“电流大战”,名留青史。 虽然最亮堂,但工业馆里压根没有中国展品的展位,范熙壬和何育杰只好拉了个小板凳摆上了李谕做的小差速器。 去年纽约已经办了第三届车展,不过日本也没多少汽车,仅有的一些也是进口自欧美。 很快就有人对这个小玩意起了兴趣,一位日本人走过来,端详起来:“这是……差速器?” 范熙壬是懂日语的,但日本人提到“差速器”时却用的是英文。 ——反正日语就是这样,对外来词汇的接受能力较弱,很多时候都是只能采取拿来主义。 范熙壬不太懂机械的专业词汇,没有听明白这句“japanese-english”,只得叫过来了李谕。 日本人又问道:“这是谁做的?” 范熙壬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眼前的李谕。” 日本人讶道:“李谕?我听过你,去年我在美国的时候很多新闻也有提到。” 李谕着实想不到在通信如此落后的时代,竟然美国和日本都有人知道自己了。 日本人说:“我叫吉田真太郎,刚在美国的汽车展会买回一些零部件准备组装一台汽车,今天闲来无事游览劝业博览会,实在想不到竟然有中国人可以自己造出来转向系统。” 日本有史以来第一台自己的汽车就是几年后由吉田真太郎和自己的工程师用美国买来的汽车零部件组装出来。 不过即便只是组装,吉田真太郎和工程师也花了四五年时间才搞明白。 日本的汽车产业在后世知名度太高了,李谕自然有所了解,但这时候的日本汽车真的乏善可陈,就目前的时间点。甚至可以说和清末民初的中国没有太大差别。可惜的是清廷压根没有人对汽车行业的重要性有什么认识。 李谕说:“也没有什么特别困难的,不过是个差速器。” 他说的是事实,汽车是工业结晶,差速器只是其中的一个小小的组成部分。 吉田真太郎研究了半天,不住啧啧称奇:“原来一个小小的转向系统就如此复杂!放眼整个日本,恐怕也找不出一个工程师懂如此精深的机械学。”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吉田真太郎本身并不擅长机械学,靠的也是买买买,转而又说:“我能不能从你这收购此专利?” “收购?”李谕说,“恐怕不可以,况且也根本没有成型。” 吉田真太郎遗憾道:“那倒也是,买回来我似乎也不会利用。” 一旁的范熙壬听蒙了,“专利?” 好吧,现在国内根本没有专利制度,即便是范熙壬以后留学日本后研习的是法律专业,但就连他目前都对专利制度不知晓。 李谕只好给他解释了一下:“就是朝廷颁布法令,可以保护发明者一定期限享有自己发明的独享权益。” 范熙壬还是懂法的,一琢磨就感觉对味:“没有毛病,不这么做,怎么鼓励大家伙创造,要不就成了为他人作嫁衣。” 但旋即又想到,现在清廷根本没有专利的相关法律,谈何保护。甚至专利法之上更基本的法律都没有哪。 张謇倒是多少知道专利是怎么回事,但怎么日本人都要找中国人买技术专利了,简直像做梦,于是问道:“你是日方政府人员?” “并不是,”吉田真太郎知道中日目前就有了矛盾,连忙说,“我只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商人,没有任何军方或者政府背景,但我的确准备成立一家汽车工厂,专门用来销售进口自美国的汽车。” 张謇点点头,原来是个二道贩子。 不过此人成立的东京汽车制造厂,确实即组装出日本第一台汽车后,又一定程度上造出了日本第一台“国产”汽车。当然核心部件仍旧采购自美国,只有车体自己生产,用的也是比较缓慢落后的手工方式。 日本汽车的量产要到十年后的三菱公司了。 又是三菱…… 日本政府后来很快就注意到了汽车的潜力,尤其是在军事方面的巨大潜力,许多汽车公司后来都有了浓厚的军工背景。 李谕心知肚明。他不仅不想卖技术,甚至已经开始心存竞争思想,虽然目前他和日本几大财团比小得就像一只蚂蚁。 范熙壬却并不知道后来的事情,只是感觉如果卖专利轻轻松松就可以赚不少钱,何乐而不为。而且这种事绝对可以成为重要的新闻,等诸报端后甚至能够提振国内的士气。 范熙壬悄悄说:“何不给他开个大价钱?” 李谕刚想回话,有人走了过来,“原来我们在工业馆也有展位,还有日本人想买?” 范熙壬认识他,行礼道:“贡王爷!” 然后给李谕介绍:“这位是蒙古喀喇沁郡王。” 他们也来了。 范熙壬又介绍了一下跟着贡王的另两人:肃亲王善耆的儿子宪章,蒙古喀尔喀亲王那彦图的儿子祺承武。 清朝时期,蒙古的王爷差不多有二十几个。 不过祺承武的姓氏有点厉害:博尔济吉特,也就是成吉思汗的后代。 所以这三人一个已经是蒙古的郡王,另两个则都是王爷的世子,以后也是要继承王位的。 日本黑龙会和驻清大使内田康哉挑选的人果然很有分量。 不过到后面两位继承的时候,大清已经没了……日本也直接放弃拉拢他们,转而投向看似更有价值的清废帝溥仪。 反正日本眼中自然是只有利益,而且是能够让他们利用的利益。 贡王看着眼前的差速器模型小车:“就是这个东西,日本人要买?” 宪章和祺承武也来了兴趣,端详起来,里面的齿轮传动,在转向时能提供给左右轮子不同的速度,原理还是很不错的。 不过他们看不出个什么:“原来是这么个小东西?我还以为是啥不得了的工业品。” “就是,失望至极!” 吉田真太郎虽然不懂中文,不过听语气也知道他们两人一点也瞧不上眼前的小发明。自己刚称赞了,又被别人侮辱,典型就是侮辱到自己头上。 吉田真太郎也不认识这几位王爷世子的,直接说:“我听闻中国有句老话,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不不不,应该是有眼不识泰山。” 祺承武和宪章听不懂日本话,问范熙壬:“他说的什么?” 范熙壬当然听得懂,夹在中间有点尴尬,不方便直接翻译,于是转而说:“他是说,这样东西其实还是很厉害的……” “哦?”贡王讶道,“但我怎么看着就像一个玩具,即便精巧,也不过是个高超匠人做出来的东西罢了。” 范熙壬有点愤愤道:“李谕兄做出来的东西怎么可能只是个玩具!” “李谕?当朝帝师?”贡王并没有见过李谕,但听过他的名字。 “当然是!”范熙壬说,“而且你们不要看仅仅只是个模型,以后它的作用大了去了。” 贡王也顾不上模型,拱手道:“失敬失敬,想不到在日本国竟然见到了先生。” 帝师的名号一出,宪章和祺承武也不敢说什么了。 想不到给光绪上了上课,还有这效果。 李谕回道:“贡王有礼了!” 虽然现在光绪没什么实权,但就连蒙古诸王也认为迟早有一天要还政皇帝。 光绪一直也对自己的老师很尊重,当初还有实权的时候,就把英文老师张德彝慢慢提到了二品大员。——张德彝的水平还是属于很平庸的那种。 所以帝师的身份确实蛮不得了,他们还真不敢轻视李谕。 祺承武和宪章也立刻改嘴:“既然洋人都觉得厉害,那肯定是厉害了!” 李谕懒得和他俩解释,只是说:“离着实际应用还远着去,但以后一旦推广开来,不仅可以提振经济,还可以造福于百姓。” 祺承武点头道:“先生说的是,不过我觉得首先肯定还是要造福于太后老佛爷!” 额,李谕真是没法继续解释了。 吉田真太郎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不过既然买不来专利,他是真想买下来小模型。 毕竟是展会,都拿出来了,真有人买也没法拒绝。 况且吉田真太郎已经从美国那买了不少汽车零件,只是成品比较复杂,即便手底下的工程师可以拆解美国人货真价实的差速器,他也实在是看不明白。 对他而言,眼前这个东西小巧“精致”,看起来舒服多了。 吉田真太郎说:“先生开个价吧,多少我都可以接受。” 李谕只好随口说:“那就100日元吧。” “成交!”吉田真太郎竟然一点都不含湖。 现在的日元还是比较值钱的,差不多相当于10英镑。 后续吉田真太郎成立的东京汽车制造厂虽然也搞出来一些“组装车”,但是性能、技术与同期美国的福特之类的产品根本没法比,而且关键的三大件都要进口。 甚至吉田的汽车制造厂没几年也撑不住,成为了后来五十铃公司的一部分。 实际上日本汽车产业此后也一直被美国、德国压着,能够在后世崛起实在是要感谢石油危机,大家加油时突然感觉到肉疼了。 贡王他们发现日本人真出钱了,掐指算了算,惊讶道:“一个小模型都要25两银子?” 祺承武也不明所以:“这是金子做的吗?原来挣钱如此简单!以后干脆卖模型得了。” 李谕一头黑线,说了半天,他们还是不懂什么叫科学技术,什么叫工业产出。 因果还没有搞明白。 东西被买走,没得看了,贡王便叫过来一个日本人:“天野君,这次来我也想了解了解日本国的教育,不知道可有推荐?” 天野君是日本领事馆的参赞,说道:“教育可供观详的地方有许多,不知贡王想看哪里?” 贡王回道:“自然是有特色的。” 天野君想了想:“本国最好的大学是东京帝国大学,此外如果说有特色,我们还有一处专为中国学生设置的学校。” “日本国竟然有专门为中国学生设置的学校?”贡王不可思议道。 “没错,”天野君点点头,“而且学校的教务主任是曾经宫廷出身的一位着名女士。” “还是个女人?”贡王更难以想象了。 天野君继续说:“教务主任下田歌子女士在我们国内名气可是大得很。” “能有什么名气?”贡王又好奇问道。 天野君说:“歌子女士与我们日本国的两位前首相尹藤首相、山县首相都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哦?” 这可太劲爆了! 虽然几人都没听过下田歌子,但是尹藤博文和山县有朋的大名都是知道的。 贡王忍不住追问:“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天野君说:“歌子被称为‘明治的女狐’,但具体是什么秘密吗,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日本人越是有文化的越喜欢说几句中国古语或者诗词。 而且天野君还是捡了个民间安给下田歌子最好的称谓,还有人直接称下田歌子为“荡妇”“妖人”“日本的拉斯普京”。 贡王几人立刻恍然大悟,“女狐”代表什么他们太清楚了:当年妲己不就被称为狐狸。 几人的兴趣完全被勾起来了:“我们一定要去看看!” “没有问题!”天野君说,“你们绝对会有所收获!” 贡王几人纷纷称是。 但几人没有发现,天野君偷偷的神秘笑了一笑。 李谕却看到了,那个笑容明显不怀好意,不知道又有什么花招。 按照唐绍仪当初告诉他的讯息,日本人肯定会想方设法拉拢贡王。虽然历史上看贡王倒是很难直接拉拢,但他们还有第二套方案,n b! 贡王突然对李谕说:“小先生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既然天野君提到的歌子女士是宫廷出身,您又是帝师,我想你去再合适不过,也能为我们壮壮声威。” 李谕一愣,旋即道:“可以,我正好也要去趟东京。” 贡王道:“如此甚好!” 天野君看了一眼李谕,没想到贡王直接就答应了,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李谕想去也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提到的“劲爆内容”。 怎么说哪,下田歌子也是属于日本早期的女权运动者,但这时候的日本女权也强不到哪里去。 人红是非多。 更何况是个姿色在线又频频露面的女人。 再有就是,一年后,会有一位中国女性卖掉嫁妆凑足学费,只身赴日,就读于下田歌子所创的女校之中,正是女侠秋瑾。 众人便一起说好两天后出发先去下田歌子所在的横滨。 第一百四十一章 神秘的女子 虽然在博览会赚了100日元,不过李谕也是有东西要买的。 转了一圈,买下了一副精度较高的作图仪器还有几个打字机。 作图工具自然就是尺子、圆规等;打字机买了好几个是因为英文、法文、德文各买了一个。 现在的打字机都是简单的机械机构,只能进行表音文字的输入。 作为目前世界上唯一在成规模使用的笔意文字,真正的中文输入要继续苦撑到数字时代才行。 虽然十来年后有人发明了中文打字机,不过见过实物就知道,那东西竟然是在一个两千多字的大铅板上找字。——根本不能称之为“打字机”,叫做“捡字机”更合适。 速度甚至远远赶不上手写快! 所以很多人想要废除汉字,或者用一套拉丁字母代替汉字,因为他们觉得中文太“落后”了。 甚至旁边韩文都有了打字机。 可能很多人不知道,韩国文字虽然看着像方块字,其实就是一种特殊的表音文字,有24个字母。 但其实麻烦的也不仅仅是中文。 日文就是表意的汉字和表音的假名混用,后来出现的日文打字机的复杂程度和中文一样,都是在一张大字表上找字的“捡字机”,忒费事。 而日语终归不是全部使用汉字,他们曾经一度想要彻底去除汉字。 明治时期便尝试过不用汉字,通篇假名,但很快就发现根本无法阅读,没几年就改回去了。 所以说嘛,日本人也好不到哪去,而部分国人当时偏激地想要废除汉字绝对是一个错误的想法。 就连人家美国汉学之父卫三畏都亲口说过:“一旦废止汉字,中国将不复存在。” 外国人都能看明白这个问题。 当然也是真有天才设计师,林语堂后来就设计了一种打字机,可以打8000多汉字,使用的也是纯机械结构。 没有联想、没有字库,有点类似于早期的智能abc输入法(可能知道这个输入法的人都不多了)。 只不过这种打字机的机械机构太过复杂,以当时的技术水平,实在是难以量产,即便林语堂为此花光积蓄,一共投入12万美元,也没能真正造福国人。 ——太过精巧的结构实在无法流水线生产。 李谕买这些打字机其实也就回去录入一下外文而已。 毕竟想在国内买到打字机不容易,好不容易在博览会见到,一并买了得了。 日本国土不大,本州岛上的几大城市已经建设了铁路连接。 此日,李谕与贡王一行人乘坐火车前往横滨。 火车开动后不久,贡王讶道:“不知为什么,总感觉乘坐日本国的火车有点不一样。” 一旁的那彦图之子祺承武正在吃沙琪玛,随口说:“能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火车?” 李谕在旁边说:“贡王感觉没有错,日本国的火车速度比较慢。” 肃亲王儿子宪章感觉不可能:“日本国比我们强,怎么可能建造的火车比我们还要慢?” 李谕指了指外面:“你们看看铁轨就知道了。” 几人探出头,看了会说:“也是两条铁轨,和我在国内见的一样。” “我是说轨距,就是两条铁轨之间的距离。”李谕补充道。 “好像……有点窄?”贡王终于看出了所以然。 但是祺承武和宪章似乎并没有关注过这个:“宽窄不都是随便修的?” 李谕说:“轨距当然不能随便修,都是有规矩的。日本山多地少,于是就选择了窄轨铁路,而我们则是从一开始就选择了标准轨距。” 作为两国铁路的先祖,显然詹天佑在这一点上的长远眼光要好过日本铁路之父井上胜。 井上胜当初选择窄轨铁路考虑的主要是经济问题,不过他的选择却在后来长期困扰了日本的铁路发展。 窄轨铁路的问题很明显:速度慢、运力差。 不过祺承武似乎并不知道宽窄哪个好,说道:“幸亏我们修建的铁路不多,以后也应该学习日本,采用他们的标准。” 这小子真是不辨糟粕,好的坏的都要学。 李谕只好再给他解释了一下:“标准轨距明显更好,绝大多数国家也都是标准轨距,包括西洋各国。” 贡王问:“那么说,日本国犯错了?不可能吧?” 李谕说:“一定程度上可以这么说,不过一旦形成惯性,就很难改过来了。” 日本确实曾想过改回标准轨,但是历经1887、1894、1908年三次改轨之争,因牵扯守旧派思维僵化、既得利益者推诿阻碍,一直未能实施。 直到半个多世纪后的新干线开始修建,必须追求速度了,才使用了标准轨。 宪章却说:“我不相信日本人会犯这种错!” 李谕努努嘴:“不信你就去欧洲或者美国看看喽。” 他也是醉了,现在就有这种精日存在。 不过这种人李谕见得太多了,以后会更多。 横滨算是日本的一个大都市,濒临港口,紧挨东京,人口稠密。 横滨方面早早就得到了消息,专为华侨子弟设置的大同学校名誉校长犬养毅与教务主任下田歌子一起来迎接众人。 犬养毅现在已经涉足政坛,不过目前还无法和西园寺公望、桂太郎等人的地位相比拟。他当上日本首相要等到接近30年后。 随行的日本参赞代为翻译,并为两边做了介绍。 犬养毅作为东道主说:“欢迎清国蒙古王爷与两位世子来我横滨。” 贡王说:“有劳议员先生亲自来迎接。” 犬养毅属于日本政坛中对中国稍微友好的一派,也一直和军部的激进政策唱反调。 他设想的是用东北名义上的主权来换取东北的实际利益,即所谓的“和平方式”。 当然实际上损害的还是中国的利益,只不过犬养毅的策略是温水煮青蛙,而军部的做法完全就是杀鸡取卵,更不择手段。 犬养毅算是能压制日本军部的最后一道锁链,在他被军部刺杀后,就再也没人能够遏制日本军部了。 犬养毅说:“东京其实还有数所类似的留学生学校,各位能选中我的大同学校,是本人之荣幸。” 犬养毅在前将众人引入,又说:“不出所料,各位还会去东京吧?” “正是,”贡王道,“我们想要见一见日本国各个阶段的学校教育。” “很好,教育正是我大日本国能够走到今天乃至更辉煌未来的利器,比军部的武器要值得看。” 犬养毅不时还是表露着对军部无节制提高军费的不满。 下田歌子之前没有说话,此时轻声说:“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教育才是最底层的根基。” 犬养毅笑道:“还是歌子小姐汉诗水平高。” 然后他又对贡王等人道:“歌子小姐曾经是皇宫中和歌与汉诗水平最高的女官,连皇后都甚为称赞。” 贡王道:“了不起,正好我们随行中也有一位我们圣上的帝师一同前来。” “帝师?”犬养毅讶道。 贡王说:“不过他是圣上西学方面的帝师,叫做李谕,不知道你们可听说过?” “李谕?似乎是听过,据说是在数理等方面做到了令西洋震动的地步。”犬养毅并不太关注数理科学,只是知道个大概。 贡王指向李谕:“就是他。” “如此年轻也可以做帝师?”犬养毅见到李谕后也是无法相信。 下田歌子同样很惊讶,新闻自然看到了,不过见到真人才发现确实太年轻了,放在日本国就是个大学里的学生。 下田歌子好奇道:“你真的精通西洋科学之道?” 李谕笑着说:“精通谈不上,科学何其广博,我不过取一瓢饮。” “你会说日语?”犬养毅刚才一直以为李谕只是个随从,没想到大神在后面。 下田歌子则说:“想不到你在汉诗方面同样出众。” 额……可能只有日本人会这么说吧,放在国内李谕的国学水平能被碾压成渣渣。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不过日本人确实是真的喜欢汉诗、和歌这些东西。 否则当初下田歌子在宫中只是个很低级的女官,根本没机会见到皇后。 要知道日本皇宫里的宫斗一点不比中国差,而女官如果可以爬到最高的等级“典侍”,就可以侍寝。万一得到天皇(以前是幕府将军)宠幸,那就直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明治天皇除了皇后,剩下的几位侧室中有好几个就是女官出身。 李谕听了下田歌子的夸赞,只好回道:“我的汉诗放在国内根本拿不出手的。” 下田歌子笑道:“我能理解,不过你也并不是靠汉诗见长。” 犬养毅则更对光绪皇帝热衷科学更关注:“贵国掌权者不是皇太后吗?皇帝他……他对西学什么态度?” 李谕说:“皇帝对科学倒是有心,不过目前基础尚薄弱,毕竟只是刚开始没多久。” 犬养毅捏着胡须,低吟道:“如此说来,皇帝说不定是可以争取的。” 走进大同学校的校舍后,果然看到了不少中国人在上算数课,讲课的是一位二十七八岁的女性。 贡王讶道:“就连老师都是女性?能够教得好吗?” 日本参赞天野君眼光一闪:“王爷,河原小姐是本校最出色的女教师,而且出身不凡,毕业于东京女子高等师范学院,又能讲一口流利的中国话,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贡王深感兴趣:“我正想在王府里建设一座女校,只是苦于寻找不到一位好的教习。” 天野君立刻努力推荐:“河原小姐再合适不过,而且她对中国非常友好,已经有想法前往中国。” 贡王说:“如此最好!我本来一直担心就算物色到好的教习,也不会同意离开日本国,更不会愿意去条件艰苦的草原。” 天野君朝着她喊了一声:“河原老师,麻烦过来一下。” 天野君表现得太明显了,李谕使劲拼凑了一下脑海中的记忆,终于对这位河原女士有点印象。 她的全名叫做河原操子,是日本第一代女间谍,可以说是川岛芳子的师祖。 河原操子款步走来,她出身藩士家庭,家教到位,给人一种上层出身的感觉。 她用中文熟练地同贡王几人打招呼:“欢迎尊贵的王爷与世子来到日本国,祝你们在我国游玩愉快。” 犬养毅和下田歌子一直都是说日语然后通过天野君翻译来沟通,一下子来个会说中文的日本人,的确让贡王几人喜出望外。 贡王回道:“河原教习的中文说得真好。” 河原操子浅浅一笑:“献丑了。” 贡王略带疑惑地问道:“你一个女儿家,真的愿意孤身去往遥远的草原?” 河原操子嘴唇扇动,一时没有说话,她想起了几天之前的事情。 当时日军大本营本部的高级参谋福岛安正突然找到了她。 河原操子过去也见过福岛安正,但只知道他是父亲的一个友人,并且身居高位。 福岛安正直接开门见山:“我没有太多时间和你细说,但是大日本帝国如今需要你的付出。” 第一句话就让河原操子招架不住。 河原操子不明所以,她一直只是个普通的女教师,颤巍巍问道:“帝国需要我做什么?” 福岛安正道:“通过我们的缜密安排、多年策划,终于在蒙古诸王中寻找到一个突破口。你知道的,如今蒙古诸王并不亲日,一旦我们与俄国开战,他们借着地利,可以非常轻松地为俄国人提供情报,不可不防。” 河原操子没想到一上来就说军国大事,完全没有准备:“我一个弱女子,为什么同我说这些?” “不,你不是弱女子,你是帝国的女人,”福岛安正循循善诱,“如今蒙古喀喇沁王想要组建女校,正需要一名女教习,你非常合适。帝国需要你打入王府内部,以便今后为我们提供重要之情报。” “您是说,让我做间谍?”河原操子讶道,“可我并不懂如何做一名间谍。” 福岛安正完全就是命令的语气:“你可以的!我们对你已经做过长久的观察,发现你天资甚好,完全可以胜任间谍一职。至于过程中有什么问题,我会安排专员对你指导。” 事出突然,如果是普通的女子,可能一时半会真的无法适应,但是河原操子的父亲本身就是一个典型的“忠君爱国”封建藩士,河原操子自小也是在这种教育环境中长大。她思虑一会儿后就答应了:“我接受。” 福岛安正很满意河原操子的表现,他就是挑了个突然的时机发问,在这种紧要关头还能很快镇定自若的人才能够当一名合格的间谍。 “你要记住,为了我们事业的成功,随时都要考虑到最坏的打算。你也该知道间谍的最终归宿是什么,坦率地说,必须随时付出自己的生命。” 河原操子竟然直接回道:“我明白,我的生命不足为惜,大日本帝国的未来才是我等不屑追寻的目标。” 福岛安正点点头:“很好!” 接着又为她讲述了一下关于蒙古与俄罗斯的情况,以及今后的一些短期任务。 而在当晚,河原操子的父亲知道她要成为军部的间谍后,兴奋地把她叫到佛堂,然后递给了她一把手枪和一把匕首,说道:“这是结束自己生命用的,千万不能玷污河原家的名声,更不能损害日本女性的荣誉!你是为国出征,如果听到你为天皇献身的消息,我们将无比高兴!” 好嘛,一家子都被军国主义洗脑了。 如今看到贡王这么快就到了面前,河原操子竟然有些兴奋,原来她喜欢做间谍的刺激感觉。 河原操子斩钉截铁对贡王说:“我愿意去草原,更愿意为王府兴建女学尽绵薄之力,这是我对教育的无上追求。” 贡王非常高兴:“实在想不到贵国女性品格如此高尚。” 掩饰得很完美,贡王根本看不出破绽。 李谕则感觉在看戏,他一点都不着急。 一方面他更不懂间谍,刻意的话只能暴露自己;再者短时间里河原操子肯定是以熟悉王府内外为要,没有机会进行间谍工作,真正的日俄战争开始还要一年以后。 几人继续在大同学校中参观,这些华侨子弟有一些学习确实很用功。 李谕说:“现在日本国竟然有这么多中国学生。” 犬养毅解释道:“东京也有一所大同学校,同样接收的都是中国留学生,创办者在清国很出名,我想你会认识。” “我认识?”李谕讶道。 “你应当认识,”犬养毅说,“此人名叫梁启超。” 第一百四十二章 霓虹国早年的物理学 贡王他们自然要在横滨多逗留,而很快东京帝国大学很快得到消息,他们已经知道李谕到了横滨。 横滨距离东京非常近,日本第一条铁路也是在横滨与东京之间修建。 东京帝国大学物理教授长冈半太郎和东北大学代理校长化学家小川正孝竟然亲自找了过来。 犬养毅和下田歌子在日本也是名人,所以他们并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横滨大同学校。 不过李谕并不认识他们,确实在物理史或者科学史上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侍卫在犬养毅耳边低语几句,犬养毅眉毛一竖:“东京帝国大学教授!?” 侍卫说:“没错,他们已经到了门口。” 虽然长冈半太郎与小川正孝并非显赫的政治家,但是东京帝国大学是现在整个日本的最高学府,大家也都深刻明白教育与科研对国力的重要程度,上上下下对东京大学的教授都极为尊崇。 犬养毅不敢怠慢,连忙迎了出去:“两位教授为何访问我这小学校?” 长冈半太郎直接开门见山说:“请问贵处是否到了一位叫做李谕的中国人?” 犬养毅点点头:“没错,此人正在我校参观。” “那我们来对地方了!太好了!”小川正孝高兴道,“请您带我们见一下李谕先生,我们久仰大名,已经迫不及待要见到他本人了。” 犬养毅虽然多少还是有点疑惑,难道一个帝师这么厉害?不过对方毕竟是重要的教授,只得照做:“两位请随我来。” 犬养毅指着前方:“那一位就是,他刚来横滨半日多,没想到你们就得到了消息。” 长冈半太郎说:“确切说,从他踏上前往横滨的火车我们就知道了,本以为他要直接来东京,谁知中途却在横滨先下了车,我们实在等不及,便赶了过来。” 犬养毅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没想到李谕能量超乎想象得大。 他虽然不懂数理科学,但是长冈半太郎与小川正孝都是科研圈里的人,早前看到李谕的论文后直接原地爆炸,他们心里可是深知李谕是什么级别的存在。 长冈半太郎快步上前:“您就是李谕先生?” 李谕是懂日语的,长冈半太郎比他年龄要大,竟然上来就用了敬语。 李谕立刻回道:“在下正是李谕,不知阁下是?” 长冈半太郎立刻自我介绍:“本人长冈半太郎,东京帝国大学物理教授,之前我给清国发过电报,不知先生收到了吗?”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李谕说:“原来是长冈教授,失敬失敬。电报我收到了,也正想去东京大学拜会教授。” 长冈半太郎说:“你现在可是整个东方的科学之星,能够来到东京是我们的荣耀。” 长冈半太郎是日本第一个物理学教授,也算是日本物理学早期的开荒者。 小川正孝同样说:“虽然现在日本并没有先生全部的完整论文,不过我们已经看过了您写的关于射线、热力学以及新行星的论文;对了,还有最近刚刚出来的《分形与混沌》。” 李谕讶道:“两位教授对我如此关注。” 长冈半太郎笑道:“现在搞科研的,没读过先生论文的可不多。” 小川正孝突然回过味来:“李谕先生竟然会说日语!这样更好,我们还在思考如何让先生在东京帝国大学做演讲,现在找个懂得专业领域的翻译实在是太困难了。” “还要做演讲?”李谕问道。 长冈半太郎说:“是的,好不容易请到先生,而且还是懂得最精深科学之人,实属难得。” “好吧。”李谕确实没法拒绝。 长冈半太郎依旧滔滔不绝:“当初我刚进入东京大学学习数理科学,面临选择专业时一度困惑不已,十分怀疑东方人能不能学好科学,以后能不能够做出成果。为此甚至休学进行思考,我查阅了大量中国典籍,发现中国人原来早早就创造了诸如指南针、火药,也发现过极光、测量过天体运动,于是我才确立了继续钻研科学之信心。” 此前的日本也是科学荒漠,和后来北大物理系功勋何育杰这些人一样,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李谕说:“教授先生看待历史的角度与方法值得借鉴。” 长冈半太郎继续道:“上百年来,科学都是白人最强。但我一向认为没有理由让白人在每个方面都超前于我们!我希望能在10年或20年内打败那些白人。而你则早早就做到,并且做得如此出色!实在让我们佩服不已!” 李谕笑道:“我也认同你所说,白人不可能方方面面强于我们。” 一旁的犬养毅发现堂堂东京帝国大学教授与李谕竟然聊得有滋有味,看来他绝对是真才实学,绝非虚假。 他低声问小川正孝:“李谕真的如此厉害?” 小川正孝说:“在科学方面,尤其是数学与物理上,他可以说是现在最一流的。” 犬养毅大惊:“清国竟然有如此之人,他是什么教育背景?” 小川正孝摇了摇头:“关于他的过往我们并不知道,只知道他的成就非常恢宏,这不就足够了?” 犬养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足够了。” 长冈半太郎转身对犬养毅说:“如果议员先生不介意的话,我们现在就想邀请李谕先生前去东京帝国大学。” 犬养毅说:“当然没问题,只要李谕本人同意。” 贡王等人暂时还要留在大同学校考察一天,而且他们并不懂科学,也没有太大兴趣,并不着急离开横滨。 李谕也是盛情难却,贡王等人后脚也会跟来东京,只好同意先行一步。 火车上,长冈半太郎又聊起了他自己的科研方向:“我本人也是原子论的坚定支持者,只不过一直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今天能遇见你实在是太让我兴奋了。我的心中一直有一个关于原子模型的设想,并不同于汤姆逊教授所提出的‘枣糕模型’,正好与先生一起探讨一下。” 李谕说:“教授请讲。” 长冈半太郎从包中拿出一沓纸:“这是我这段时间的研究成果,我设想原子的微观模型应该是类似于土星以及其卫星般的结构。” “咦?”李谕拿起那张纸,中间画着一个巨大的原子核,然后四周则是小小的核外电子,的确就像是土星与卫星的结构。 长冈半太郎略带期待地问道:“先生觉得如何?” 李谕说:“确实比枣糕模型要先进,你是如何做出的这种猜想?” 长冈半太郎说:“其实我也是凭借直觉与猜测。” 李谕心中叹了口气,虽然看起来长冈半太郎的“土星模型”与几年后卢瑟福的“行星模型”大同小异,不过物理学家的眼光都是很毒辣的:一个是土星带着卫星,一个是太阳带着行星。本质上是大不相同的。 卢瑟福敢提出来“行星模型”是有根基的:也就是大名鼎鼎的a粒子散射实验。正是通过这个实验让卢瑟福知道了原子核内绝大部分都是空旷的,原子核的体积应当非常小。 所以他才提出了类似整个太阳系的“行星模型”,因为太阳系也很空旷,而正好太阳的质量又极大。 但是长冈半太郎的模型则太像猜出来的:土星与卫星所组成的系统根本没有那么大的空旷空间。如果长冈也做过a粒子散射实验,肯定不会提出这个模型。 不过终归是比枣糕模型好一些,李谕只好说:“你可以尝试将其发表。” 长冈却实打实叹了口气:“我已经寄给过西方多个科学杂志,不过并没有机构感兴趣。现在的日本在科学界没有什么话语权,连发表个看法的地方都没有。所以我才震惊于你的成就,竟然可以令那些白人老爷,而且是皇家科学院对你礼遇有加。” “确实不太容易。”李谕说。 他能够达到这种成就,完全因为一个未来人的超远眼光才能做到,凭空的猜测,哪怕只是少一点证据也会被洋人们否定。 长冈半太郎无奈道:“我也留过学,能够看得出,白人看待其他肤色的人种大都认为低一等。但我坚信,在道德与操守上,亚洲人要远胜西方,尽管国家贫穷。” 这话说得没毛病,不过从一个日本人口中说出来总感觉怪怪的。 毕竟几十年后日本人在中国的所作所为堪称毫无道德与操守。 不过长冈半太郎属于纯粹的学者,没有任何军国相关思想,甚至后来日本侵华,在占领区搞“奴化教育”,强令中国人学日语时,他还愤慨地说道:“(对中国),日本有必要重新认识这个国家和国民。必须充分考虑此国民的伟大之处,以及他们对世界文化的贡献。让其讲日语的事就算了吧!倒是日本人不说现代汉语是不行的,我们自己应该废除古汉语科目,学习现代中国语。” 当时许多东京大学的教授、校长都对日军的做法表示无法理解,但学界的力量毕竟太小了,彼时的日军早就脱离了控制。 李谕说道:“或许东西方的命运多年后的确会翻转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长冈半太郎除了猜出来一个“土星模型”,也就没有什么特别的贡献了,不过他的确是日本物理学的开山鼻祖,他的徒子徒孙倒是蛮厉害。 他的学生就是给日本研究原子弹的仁科芳雄。 当然了,连德国海森堡领导的团队都没有成功,仁科芳雄更不可能成功。更何况日本压根没有铀矿。连原材料都没有,难道凭武士道精神高呼万岁就可以造出来原子弹? 不过其实能想到原子弹这种在四十年代完美诠释了原子物理顶级理论、最具有高科技的武器,就可以想象日本在短短三四十年后,物理学已经发展到了什么地步。他们甚至在三十年代已经建了粒子回旋加速器…… 在广岛挨了一发“小男孩”后,亲赴现场调研美军到底用的什么武器,并最终下结论是原子弹的就是仁科芳雄。 日本陆军大概是1941年开始的原子弹项目,后来日本的海军被打没了,无所事事下又利用京都大学另搞了一个班子也来研究原子弹。 他们见到原子弹的威力后更想要原子弹了,给仁科芳雄的团队下命令六个月内造出来原子弹。 只不过军部的人压根不懂原理,更不可能懂核物理学,只妄想有了这玩意帝国又能站起来了,他们要做的就是撑过艰难的六个月,然后就是帝国新的明天。 不过早在45年4月,仁科芳雄的实验室就连同重要资料都被美国空军炸没了,别说六个月,六年也白搭。 陆军啥也不管,这是唯一的希望了,于是就把这帮科学家拉到一个新的基地继续研究,不过他们倒是不用忙乎了,因为没多久第二颗“胖子”也来了。 后来日本一直在国际上博同情,说自己是唯一被原子弹攻击的国家,太惨了。但他们为什么挨炸却失口不提,呵呵。 仁科芳雄作为日本物理学的二代目算是在原子弹研究中蹉跎过去,不过后来的三代目开始厉害起来,也就是日本第一位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汤川秀树。 好吧,这都是后话了。 很快火车到了东京,当他们来到东京帝国大学时,直接来到理学部。 反正现在物理数学不分家的大学有的是,李谕完全能理解。 长冈半太郎说:“时日不早,先生今日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就会在礼堂为您召开一场盛大的演讲。” 当天李谕真有点累,本来还想逛逛霓虹国,来日本的几天里不是在看劝业博览会就是在参观学校或者赶路。听说这边温泉不错,但想法刚冒出来,脑袋一碰枕头就睡着了。 这一晚睡得挺香,因为不用像睡宾馆的小床一样担心掉下去,——这次直接很传统的睡在了地板上。倒是也说明长冈半太郎给李谕安排的住处很大,用了心。 第二天,李谕来到理学部礼堂外时,已经人山人海,他甚至在人群中发现一些中国人也来了。 有一个人李谕还挺熟悉,因为此人太出名了:章太炎! 他在中日之间往返过多次,今天能够出席倒是不算例外。 这个时代的国人确实太过自卑,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出色的国人大家都想亲眼看看。 李谕作为顶级优秀的科研工作者,在华人华侨圈子里的名气现在要比国内还大。 当然,李谕不擅组织,名气无论如何也不会比上“康圣人”(不考虑革命者的话)。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太炎先生 比起学术氛围与水平,现在的东京帝国大学与欧洲大学根本没法比,应该说相差悬殊。 在场这么多人,也并非都是理工科学生,有不少其他专业的,当然更免不了不少来凑热闹的。 所以李谕不能讲太深奥的东西,只准备浅浅聊聊天文学与最近热度很高的“分形与混沌”。 长冈半太郎做了开场白,虽然李谕名气现在很大,但是下面人听到他来自中国后,只响起了稀疏的掌声,大部分还是来自华人。 日本人对中国人的歧视早就开始,而且会一直持续下去,一直到百年之后。 按道理中日韩就应该像欧盟一样团结起来,可惜因为历史原因以及美国从中作梗,短时间内基本看不到希望。——关键西方也不会想要看到一个团结起来的东方。 李谕没有太在意下面的反应,直接开始讲关于冥王星的观测与计算方法,以及分形理论的开篇。 但很快,下面就有人开始季动。 “一个猪尾巴中国人竟然在我们大日本帝国最高学府演讲,就这点成就怎么配?” “支那猪不要再做戏了,下来吧!” “没有比你说的理论更荒谬的!” “不要侮辱我们神圣的演讲台!” 长冈半太郎怒斥道:“八嘎!胡说什么!李谕先生是我请来的客人,他是现在科学界最闪耀的明星,你们有什么资格说他?你们又做出什么成果了?” 但下面有学生依旧不服:“我根本不相信低劣的支那人可以有这种水平,他们应该都是抽大烟的丑陋样子。” 长冈半太郎反驳道:“那么说,堂堂英国皇家学会也会看错?颁发了诺贝尔奖的瑞典皇家科学院会看错?” 有个学生说:“西洋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他们是二等民族,而支那人是最劣等的。” 长冈半太郎气不打一处来:“你是哪个专业的?” 学生道:“我是数学系的,怎么,长冈教授要动用权威开除我?我可不怕,到时候我就告诉媒体,东京帝国大学的教授竟然擅自使用权力随意开除学生。” 李谕早就猜到会有这种人出来,一点都不意外,他拉住长冈半太郎,对学生说:“水平高低试试就知道,你既然是数学系,就用你那可怜的数学知识来比比吧。” 学生不屑一顾:“支那人不配和我比。” 李谕笑道:“你就这么害怕?不用担心,你如果好好完成了学业,数学水平应该可以达到给我提鞋的水平。” 学生名叫久田贵大,一激之下问道:“你想怎么比?” 李谕想了想说:“当然要用高水平的题目,你可听过希尔伯特提出的23个数学问题?” 久田贵大说:“我当然听过,以后我是要全部解出来的。” 这人口气还真是大,李谕见过吹牛的,没见过这么吹牛的。 不过现在日本确实很膨胀。 李谕说:“里面有一道关于黎曼猜想的问题,你可明白?” 久田贵大想了想:“我当然知道,怎么,你要考我这个?” 李谕摇摇头:“既然是比比,当然是共同去求解,也不用证明它,因为太难了。连我都证明不出,你给我提鞋都做不到,当然也不行。所以我们只需要极度精简问题,只需求出几个解便可。” 黎曼猜想一百年后还没证明哪,难度根本不是这个时候数学界能解决的。 因为张益唐教授的成果,现在黎曼猜想已经成了一个网红问题。 另外还有一个很有趣但是又很荒诞的问题也让许多人关注了黎曼猜想,也就是所有自然数之和为-1\/12。实际上研究一下就知道,已经离开了黎曼猜想的定义域。 说自然数之和为-1\/12就像说1\/0的结果是无穷。 ——看似有道理,其实都根本没有意义。 黎曼猜想说的就是黎曼构造了一个函数,然后黎曼猜测这个函数所有的非平凡零点都在复平面里0.5i这条直线上。 或者说非平凡零点的实部都是1\/2。 再多说一句,黎曼函数里含有一个正弦函数,众所周知,正弦函数有周期性。所以只要让正弦函数取周期性结果就可以为零,然后得出无数个解,也就是所谓的“平凡零点”。 这压根没有难度,所以黎曼猜想里才会强调“非平凡”零点。 不过黎曼当初虽然给出了猜想,但是他本人压根没有去求出任何一个解…… 可能大神就是不一样,已经看穿一切,不用求一个解都能发现所有解的规律。 实际上黎曼函数的非平凡零点解起来确实蛮麻烦的。 黎曼猜想是1859年左右提出,一直到1903年初,也没有人解出来一个解哪。 要知道黎曼函数的非平凡零点可是无穷多个! 可想而知这个问题的难度了。 要不希尔伯特也不会说:如果150年后我复活,首先就会问别人黎曼猜想有没有被证明。 久田贵大凝神想了一会:“只是求出函数的解?” 李谕点点头:“这可比证明猜想简单多了,况且你刚才口气那么大,似乎连整个西欧科学界都不放在眼里,这点问题不会害怕吧?” 久田贵大说:“好,我就和你比比。” 李谕说:“我给你三天时间,如果你能解出来一个,就算你赢;为了公平,你解出来一个,我就要解出来10个才算赢,如何?毕竟我觉得你确实数学比我差太多了。” 久田贵大冷笑道:“不知好歹的支那人,我就用智商来碾压你!让你们知道该不该被统治!” 李谕如同看一个军国主义愤青,压根不生气,讥笑道:“如果你输了,就要当着全校之面向所有中国人道歉。” “道歉?我凭什么向支那人道歉?开玩笑!”久田贵大仍旧挺嚣张。 李谕摊摊手,看你嚣张到几时。 长冈半太郎非常愧疚:“没想到请你来,却成了这个样子,简直给我东京帝国大学蒙羞。” 李谕说:“不是教授的错。” 小川正孝也叹道:“学校里竟然也有这种危险的思想,的确该引起重视。先生可以去我东北大学看看,应该不会如此偏激。” 现在大学的入学条件没有后续那么严苛,日本的大学情况大差不差,东京只能说是碰撞最激烈的地区。 散场后,章太炎大骂着找到李谕:“这帮臭马鹿!整天只知道看人下菜碟,根本不管人的真才实学,李谕兄弟,我看过你的报道,你是这个。” 李谕看着章太炎竖起的大拇指,笑道:“多谢太炎先生。” 章太炎讶道:“你认识我?” 李谕说:“那当然,太炎先生的大名可是响得很。” “我那点名声算不上什么,不过是在自己人面前用老祖宗的学问闯出一点名堂,实际上有个屁用!我算是看明白了,真要干赢这帮马鹿还有洋人,只有民主与科学。”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好嘛,不愧是章太炎,看问题总能比别人提前个几十年,五四运动的口号都提前喊出来了。 李谕笑道:“这岂不正好,太炎先生也并没有只是做个学问家,我看我们正好是走在了这两条路上。” 章太炎哈哈大笑:“你竟然也不避讳。” 李谕说:“难道还有别人听见。” 章太炎说:“有点意思!来吧,正好略备薄酒与小兄弟喝一杯,你可是我见过第一个懂西洋科学的中国人,必须结识一番!你可不能不给我面子哦!” 章太炎出了名的学问大的同时脾气更大,谁都敢骂,李谕说:“恭敬不如从命。” 章太炎笑道:“这还差不多,你要是不恭敬,我也得架着你去。” 两人进了一家酒馆,章太炎非常娴熟地正坐桌前,就是那种跪坐。 李谕可没接受过这种训练,别别扭扭正坐在了对面。 章太炎说:“我也不想这样,不过我发现日本人对咱们古时候的文化简直痴迷到令人发指,吃个酒都要正坐。还有茶叶,我的天,他们的茶道竟然是宋时的抹茶,压根不喝盖碗茶。” 李谕大体也知道这些:“老虎学会了本事,就要背叛师傅了。” “不然,”章太炎毕竟是国学大师中的大师,“我研究过日本人的儒学之道,只能说他们学了皮毛,根本没有学到精髓。咱们的儒道讲究的是仁义,而他们的儒道竟然只用忠诚。” 李谕点点头:“太炎先生所言极是,如此发展下去,多年后会很危险。” “我也有这个隐忧,但可惜朝廷根本看不明白,”章太炎端起清酒壶,给李谕也倒上酒,“尝尝日本的清酒,没有多少力气,但是也没有别的好酒。” 李谕喝了一口清酒,问道:“太炎先生今天怎么也来东京帝国大学了?” 章太炎首先啐了一口:“还‘帝国’大学,日本人真是异想天开。”然后说:“我是从别人那听说的,但我哪懂什么科学,可他们都说讲演的是名震西洋的科学方面大学问家李谕,我一听你的名字立马过来了。据说那位自称‘洞悉宇宙真理’的康先生也对日本国内的弟子如梁启超、麦梦华说,‘李谕此人已小有所成,可以听之’。” 李谕笑道:“没想到大家伙这么关注我。” “那可不,”章太炎说,“康先生好像还想收你为徒哪。” 李谕一口清酒差点喷出来,使劲咳嗽了几下。 章太炎抿嘴说:“怎么,受不起吗?” “受不起,受不起!”李谕擦擦嘴,“我还是自己清闲。” “你不用这么客气,要我就直接骂他康有为了,有什么资格当李谕的老师?” 章太炎出了名的能骂人,早就和康有为撕破脸。旋即又说:“不过跟着他倒是能享享福,他现在实在是有钱得很。” 李谕说:“在外的华侨更加辛苦,都是血汗钱,这钱给我的话,我是不会心安理得拿去花的。” “哦?”章太炎顺着问道,“说到康先生,冒昧问一句,先生觉得我所在的革命派与康梁的保皇派哪方才是正确的?” 现在梁启超还没有彻底和康有为决裂。不过康有为早就到处周游世界敛财去了,只留下战斗力最强的梁启超在日本国办《新民丛报》。 不过梁启超到日本后读了不少西学原着,已经发现跟以前康有为师傅说给他的好像不是很一样…… 但总归目前他还没有完全独立出去。 所以现在改良派全靠梁启超自己撑着,以一人之力与中山先生、章太炎、陈天华、胡汉民、汪兆铭等一众革命派天团正面对线。 李谕勉了一口酒,直接说:“乾坤不变,世事难为。” 章太炎哈哈大笑,“说得好!为了这句话,我也要敬小先生一杯酒。” 两人一饮而尽,章太炎说:“康有为逆势而为,殊不知清廷早就无药可救,也不想想,那帮八旗子弟怎么可能任由他们改良?” 李谕说:“太炎先生所言极是,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少数统治多数,又不认可多数与自己为一体。这样的统治方式太危险。只能是汉人重新掌权,否则清廷依旧是防汉胜于防外,如此只能束手束脚,一事无成。” 章太炎眼光大亮:“想不到先生看待问题如此通透,越发让我刮目相看!” 李谕心想,这都是一百年后历史书上最普通的理论了,自己当然知道。 而且类似的少数统治多数的悲剧李谕见过太多了,要么彻底毁灭,要么走入畸形。 毁灭最惨的当然就是卢旺达的胡图族与图西族的惨烈内斗;而最典型的畸形当然就是被少数人统治了几千年的印度,为了保有统治地位,沿用了几千年种姓制度,一直到二十一世纪还无法根除,深度制约了社会发展。 当然,现在的清廷在李谕眼中已经非常畸形,清廷能统治这么久简直是个无法理解的奇迹。 正确的做法只能是政治协商、和平共处,也就是李谕所在的时代的样子。 如果是让一个少数族群完全掌权,绝对是会越来越糟。 章太炎又说:“不若先生也加入我们的革命派吧!” 李谕摇了摇头:“我想做的是科研之路,没有多余精力。况且我们不是已经分好工了,民主与科学,一人走一条路。” “说的是,咱们不能一条腿走路。”章太炎是个明白人,立刻通透,然后说,“你何不剪掉那些烦恼丝,你看我,多么清爽,简直是重新抬起头颅。” 章太炎1900年就剪掉了辫子,轰动一时。 其实最多再过一年,也就是1904年开始,许多留学生都剪掉了辫子,在载振等皇族高层出洋考察后也发现留辫子非常不雅,于是基本默认了此事。 到了1905年清廷再次派五大臣出洋时,随行的四十多人中,已经有一半是剪掉辫子了。 所以李谕才并不是很着急,“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剪掉它,不过要想让所有人中国人剪掉辫子,还需要很长的路要走。” 章太炎再端酒杯:“先生眼光竟然也如此博大,我们要做的就是去掉所有中国人的辫子!” 李谕也端起酒杯:“那我努力去掉中国人心中的辫子。” 章太炎立马听出了李谕所指,说道:“你要做的可比我要做的难多了。” 是啊,真的好难。 第一百四十四章 赐字 几杯酒下肚,瞬间感觉熟络了许多,章太炎又问:“小兄弟,我只知道你叫李谕,不知道你可有字号?” 李谕笑道:“实不相瞒,晚辈并没有。” “竟然没有字号?”章太炎很吃惊,“以小兄弟的学识,不应该啊!” 李谕坦诚说:“那要看你说的是哪方面的学识,如果是在国学方面,我同只上过几年私塾的没什么两样。” “我不信!”章太炎大摇其头。 李谕说:“那是太炎先生不知道我在京师大学堂的招生考试中,修身大义篇考了倒数第一名。” 章太炎问:“倒数第一名?以你的名声,他们竟然敢给你倒数第一?阅卷的是谁?” 李谕说:“京师大学堂中文总教习是吴汝纶老先生,副总教习是辜鸿铭先生,具体是谁阅卷我就不知道了。” 章太炎摸着下巴想了想:“吴汝纶要是给你不及格我也不好说,但要是他辜鸿铭敢给你不及格,我章太炎第一个不同意!” 李谕尴尬道:“确实是我国学方面太弱。” “弱?”章太炎又开始纠正起来,“你没读过龚自珍那首诗吗,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要是连你都要去浪费时间读那些没用的经文,还怎么进行科学之道?” 李谕拱手道:“太炎先生说的是。” 章太炎说:“本来就该如此!再说了,这帮人懂个屁的经学!一帮老顽固罢了,根本不懂得经学之精髓。” 章太炎的口气还是很大的,不过人家确实也是有这资格骂。 李谕想,干脆直接让章太炎赐个字,恐怕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于是说:“如果可以的话,还请太炎先生为晚辈赐个字。” 章太炎一杯酒下肚:“什么晚辈不晚辈的,你不用跟我客气!我章太炎看得起的人,不用称晚辈,你就算是当我老子也可以。” 额,李谕都不知道怎么接话,章太炎不愧被称为民国章疯子。 但章太炎确实也没比李谕大多少,他现年只有34岁。 “你年方几何?”章太炎又问。 李谕说:“我今年24岁。” “好年华!”章太炎感慨道,“不过确实早该有个字号,容我想想。” “有劳太炎先生。”李谕说。 章太炎凝眉思索半晌,说:“虽然你写的科学文章我看不懂,不过并不妨碍我通过报纸对你的报道了解关于你的成就。而且我也专门找来欧洲本土的报纸看过,对你的了解还是比较全面的。我发现欧洲的科学界高层都对你异常重视,连他们最高之皇家科学院都对你不敢怠慢,甚至瑞典国王也接见你,让我非常清楚你在科学的地位已经远超我等文人在经学的地位。” 李谕笑道:“科学和文学还是有点区别的。” 章太炎说:“区别当时有。但我就算是在经学上研究得再好,在洋人那边似乎根本不值一提,因为这种文化很难互通。但科学就不一样了,我隐约感觉科学才是贯穿于世界的。” 李谕补充说:“也不仅如此,文化的就是世界的。” 章太炎又竖起大拇指:“小兄弟说话有水平,所以说我怎么也不会相信你经学水平太低。” 李谕尬笑一下:“都是我听别人说的。” 以章太炎的水平,要是让他知道自己的国学程度,那就闹笑话了,怕是直接要让他笑不活。 章太炎说:“你在科学方面才情太胜,年纪轻轻已经宏扬天下,依我看还不止如此,你今后的成就应该会越来越高,高到让我无法想象。” 李谕都想带章太炎玩狼人杀了,这家伙眼光太犀利,当个预言家肯定全场乱杀。 李谕问:“太炎先生再夸我就不好意思了。” 章太炎倒满酒:“我只是阐述事实,既然小兄弟将来也会有无上之荣耀,我突然想到了经学中非常重要的思想:中庸。古人云,过犹不及,这是深藏于我们文化内核里的。如果让我给你取个字,我会想办法让你‘中庸’一点,当然,这并不是一种贬低。”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李谕点点头:“太炎先生是大学问家,你说的我非常赞同。” 章太炎顿了一顿:“才情胜天下,心中求中庸;大雅既大俗,大俗即大雅。我想到了‘疏才’两字,取‘才疏学浅’之意,而实际上你又并非才疏学浅,如此中和,岂不妙哉。” 李谕没什么好说的,他可想不出这么多道道,连声称赞:“疏才,疏才,好字!多谢太炎先生。” 章太炎笑道:“敢于自嘲之人,就无人敢嘲。我也是今日看到日本大学中竟然有无知马鹿嘲弄你,也联想到了此二字。” 李谕举起酒杯:“当浮一大白!” 章太炎哈哈大笑:“能给当世科学英才取字,也是我人生一大幸事,一大白可不够,连饮三杯才可!” 过了一会儿,李谕又问:“太炎先生还要回国?” 章太炎擦擦嘴:“是的,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回上海。” 李谕心中算了算,按照历史进程,这次章太炎回去极有可能再次被清政府抓捕,于是说:“为何这么着急?” 章太炎说:“小兄弟可能没有看到,算了,没看到更好,没得脏了眼睛,听我说说就行。最近那位康圣人在加拿大写了两篇文章,《与同学诸子梁启超等论印度亡国由于各省自立书》和《答南北美洲诸华商论中国只可行立宪不可行革命书》,真是荒谬至极,竟然公开污蔑革命党人,说革命只能加速灭亡。他说中国之事只能修宪,要‘满汉不分,君民同治’。实在幼稚,如果皇权不灭,何来满汉不分?” 其实连梁启超都看不下去康有为的做法了,不过第一篇文章康有为就训斥了一番有不同意见的梁启超。梁启超碍于师生情面,只好继续听从康有为。 章太炎脾气大,根本瞧不起康有为四处逍遥疯狂敛财,然后以可怜的认知遥控指挥大批保皇派人的做法,抬笔就骂,一点都不惯着他。 李谕叹了口气:“黎明前往往是最黑暗的。” 章太炎眼光一亮:“你小子一直口口声声说自己国学水平差,怎么动不动就能说出金句。” 李谕说:“都是从别处看的。” 章太炎说:“正是因为黑暗,才需要人去点亮自己,而不能像康圣人只是自称圣贤。你看我章太炎是他那种贪生怕死之徒吗?” 李谕知道他这条路也不好走,于是说:“太炎先生还要小心,千万不要白送人头。” 章太炎笑道:“我哪有那么傻?” 李谕想想也是。 过不了多久,章太炎的确就会在上海被捕,不过说起来就像个黑色幽默,让人想笑又笑不出来那种笑话。 章太炎是在上海的英租界被清政府抓住,但人在英租界,清政府压根带不出来,只能起诉。 于是乎,一场如同闹剧一般的审理在英租界的法院展开。 原告是清政府,被告是章太炎,而审理的法官则是英国人。 堂堂清政府在自己的国土上,竟然要在英国法庭当原告,能不好笑吗! 关键是清政府还败诉了,最终还是没有把章太炎带出英租界杀掉。 而且章太炎坐监狱也不同常人,能看书能看报,还有不少徒弟过去陪着一起坐牢,感觉就像在监狱里搞了个豪华套间。 上海的有识之士甚至纷纷以同章太炎一起蹲过牢为荣。 不过那也是英租界,国土上有这么多租界,怎么想也是个不那么好笑的笑话。 而京城里没有租界,李谕当然不能像章太炎那么随心所欲。就算是想剪辫子,也要正式有个留学生身份或者得到西欧大学的学位才好,好在这对他来说并不难,用不了多久。 酒足饭饱后,两人畅谈了数个小时才分开,李谕回到住处先倒头大睡,然后才起来准备算几个黎曼函数的解。 对于其他人来说求解真的很麻烦,但是对李谕来说可并不太麻烦,因为他手里有大杀器:计算器! 黎曼函数是被黎曼解析延拓过的,解都是复数,计算起来真的挺繁琐。 如果是纯手算,普通人算出来一个解往往需要几十天甚至数个月,而凭借计算器,李谕十五分钟到二十分钟就可以解出来一个。 虽然有点赖皮,不过谁叫那小子不识好歹,惹了不该惹的人,就让他知道知道科学的险恶…… 李谕算的正如火如荼,有人又找上了他。 李谕拉开推拉门,外面站着一位个头不高、四十来岁精壮的中年日本人。对方说:“李谕先生,您好!冒昧打扰,容我自我介绍,本人嘉纳治五郎,今日在东京帝国大学听到你的演讲,颇为感兴趣,然后在查阅资料后,才知道先生是科学之雄才。” 李谕听过嘉纳治五郎,此人是柔道运动的创始人,可以称为柔道之父。 李谕问:“嘉纳先生来找我有何事?” 嘉纳治五郎说:“本人早前也毕业于东京大学,近日回来是想宣扬我所创的柔道,恰逢先生讲演,又得知先生是中国人,我想我的学生会对你颇感兴趣。” “学生?”李谕不明所以。 嘉纳治五郎点点头:“本人在东京建有一所弘文学院,专门招收中国留学生,已招收近千名,可以说是东京地区最大的中国留学生学校。校中的学生也都听闻了先生事迹,纷纷联名要我邀请先生去我校。” 李谕总感觉在哪听过弘文学校的名字,而且一位日本人做到这种地步,嘉纳治五郎也可以称为日本人中的“异类”。 于是李谕说:“自然可以。” 嘉纳治五郎鞠躬道:“欢迎先生到来!” 来到弘文学院时,李谕果然看到好多中国人,而人群中有一位李谕确实太熟悉了,应该说比对章太炎都熟。 因为是迅哥! 鲁迅! 难怪李谕觉着弘文学院这么熟悉,去年鲁迅赴日留学,就是进入了弘文学院的日语速成班先学习了两年多,然后才进入了仙台医学院。 当然了,鲁迅现在并不叫鲁迅。 不对,应该说他还没有用“鲁迅”这个笔名,而是叫做周树人。 嘉纳治五郎说:“进入我的弘文学院,不仅要学习,还要练习柔道,所以从我这里出去的学生,才称得上是能文能武。” 好嘛,难道鲁迅也学过柔道? 李谕忍不住问道:“所有人都要学?” 嘉纳治五郎不无得意地说:“是的!不过众人对柔道也算是各有天赋,有些天生擅长此术,有些则稍逊。不过我的宗旨也并非让他们打架斗殴,而是拥有强健体魄。” 李谕说:“先生竟然搞的是素质教育,可敬可敬。” “素质教育?”嘉纳治五郎也是头一回听这个名词,“有点道理!先生能有如此大才,我想也是对教育深有感触之人,今后你一定多给我讲讲何为‘素质教育’,我务必要认真学习!” 好嘛,李谕只是随口说出了一个二十一世纪最普通的教育词汇,没想到一个大校长直接延伸起来了。 李谕只好回道:“好说好说。” 不过按照嘉纳治五郎这么说来,鲁迅还真学过柔道,看来就算是打架,也不见得打过他。 李谕之前的印象中,大部分文人都是一副弱不惊风的样子,只是偶有几个文中“侠客”让人印象深刻,最典型的就比如辛弃疾。 但实在是没想到鲁迅竟然都会柔道! 这简直是太匪夷所思了。 感觉就像突然知道李逵会绣花,完全出乎意料好不好! 李谕以前短暂学过散打和跆拳道,都是在学校开设的一些兴趣班里,基本上只能算是浅尝辄止。 那时候还年轻,他问过教练,“如果真的在大街上赤手空拳打起来,那种流派最有效?拳击、散打?还是什么?” 教练想了想后说:“这些都不好,如果真是大街上斗殴,最好用的就是近身格斗技,核心的方式就是摔跤。把别人撂倒,你的优势就会无限大。” 柔道也算是近身格斗技,打起架来蛮有用。 李谕忍不住又端详了一眼迅哥,看着瘦瘦的,应该是60公斤量级。 ……李谕赶紧摇摇头,怎么回事,莫名其妙想到打架去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大佬聚集地! 嘉纳治五郎的弘文学院中有处操场,而且还是标准规模的操场,毕竟人家也是玩体育的,这方面的设施要比其他学院强得多。 李谕问道:“嘉纳先生对于如此多学生的未来可有相应规划?” 嘉纳治五郎摇摇头:“我只是尽可能做好我该做的,至于他们以后能上什么大学,甚至能考上东京帝国大学也是他们自己的本事。而专业与方向,我不会去左右。” 李谕点点头,“我明白了。” 看来嘉纳治五郎的教育模式的确是属于“放养”型,不过这倒是蛮契合当下的情况。 因为这些中国来的留学生基本上都没有怎么接触过西学,让他们说自己想学什么无异于天方夜谭,只能是在慢慢的自我学习中去发现了。 况且就算是在两到三年的弘文学院学习过程中确定了方向,之后也有可能会改变,毕竟这个时代的变化太快,快到很多人的思想压根都跟不上变化,要不怎么能说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 嘉纳治五郎把大家召集到操场列好操列,这在后世的学校中很常见,不过在二十世纪初的确是非常少见。 嘉纳治五郎对自己的“创举”非常得意,对李谕说:“如何?在普通学校中能够引入军事化操列的可没有几个。” 李谕笑道:“确实比较整齐,感觉都可以做广播体操了。” “广播体操是什么?”嘉纳治五郎疑惑道。 “额……就是让所有学生一起做的一种体操,就像你说的,强身健体嘛。”李谕解释了一下。 “斯高乙!”嘉纳治五郎张大嘴巴,“今天请你来真是太让我长见识了,没想到先生对于教育有如此深入的理解。” 这真是夸得李谕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任何一个受过现代教育的人穿越到二十世纪初,对于教育的理解都要远胜现在任何人的,教育在这一百多年里真心不是白发展的。 嘉纳治五郎不准备放过李谕:“你能不能给我展示一下,什么样的广播体操可以让全校师生一起做。我可是花了许多年都没有成功推广柔道运动。” “这……不太合适吧。”李谕尴尬道。 “有什么不合适的?”嘉纳治五郎一脸认真的表情,然后深鞠一躬:“请指教!” 李谕感觉一个头两个大,只好勉为其难做了几个第八套广播体操的动作。 谁知嘉纳治五郎竟然非常欣赏,频频鼓掌:“原来还可以在全校推广这种体操,真令我大开眼界!今后我要在我的弘文学院中广为推广!” 李谕尴尬地摸摸头:“其实跑跑操也挺好,每天跑上三千米,比什么都强。” 嘉纳治五郎非常虚心:“先生所言极是。” 真要让他推广广播体操那就太有意思了…… 闲聊过后,嘉纳治五郎站上讲台,朗声说道:“今天请到的李谕先生想必各位已经有所耳闻,他是当今科学界最优秀的青年学者,而且也是来自中国。多的不用我说,你们对他的了解已经远超过我,就让李谕先生上台讲几句!” 下面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李谕看着眼前这些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很多都是未来的大老。 眼光扫过去,第一排除了鲁迅,名声大的还有胡汉民、陈寅恪、杨度等,简直令人汗颜! 这只是目前来上学的,弘文学院还会办六年,以后仍会有不少大人物来留学。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谁能想象日本一个留学生学校里竟然有这么多大老哪。 这些人里有未来的大文学家、大史学家还有政坛的大老,不少都是能够影响历史进程的人。 面对他们,李谕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想了想还是只说说自己擅长的科学一道吧。 李谕清了清嗓子,说:“我就不再自我介绍了,简单点说,我是个研究科学的,大家应该也都了解西学了,我们现在所欠缺的西学主要无非就是两大方向,政法以及科学,当然,这两个方向都很大,都很重要,今天我就简单说一下我自己所了解的科学。 “很多人可能不知道,其实咱们老祖宗曾经在科学上也有过辉煌的时候,技术上有四大发明,每一样都对现代西方影响深远;数学上别的不多说,祖冲之对圆周率的计算也领先过西方一千年;物理上甚至战国时期墨家就懂了浮力原理和杠杆原理。只可惜我们没有好好延续下来,所以并非我们中国人不擅长科学之道,而是从明代开始,我们的八股取士严重地制约了思想发展,禁锢了大家的多角度发展。 “正因如此,我才并不是什么特殊的存在,我相信像我一样精通科学的国人会层出不穷,大家也无需担心学不好西学,并没有什么难的!只是咱们的起点确实晚,也低了,不过这同样没什么,咱们以前曾领先过,所以只要我们勤奋治学,总归能再次领先回去。” …… 李谕讲了十几分钟后就打住了,然后说:“只是我讲没意思,大家还是多问问,咱们沟通一下更好。” 鲁迅旁边的一位年轻留学生举手道:“本人钱均夫,曾经就读于杭州求是书院。我们对李谕先生均甚感尊敬,按照先生所说,您认为我们同西洋的差距有多大?” 好家伙,李谕差点忘了他。 钱均夫名气虽然不大,但是钱家实在是响当当的大世家。 钱均夫的儿子就是大名鼎鼎的航天事业奠基人钱学森。 钱家此后出名的还有诸如核物理领域功勋钱三强、大作家钱钟书、国学大师钱穆、钱玄同等等。 当然钱家和徐志摩、金庸、蒋百里等等都有亲戚关系。 钱均夫和鲁迅是铁杆,再加上厉绥之,三人是一起来的日本,一起进入弘文学院,并且同班同寝,关系好得不得了。 如果是在后世,那就是大学舍友,睡在下铺的兄弟,绝对的死党级别。 钱均夫所上的杭州求是书院也不得了,因为以后它的名字会变成:浙江大学! 李谕说:“差距当然很大,而且非常大。欧洲早在一两百年前就开始了工业革命,而我们目前甚至还把科学当做奇淫技巧,连个像样的中小学校都没有,要追赶的话,路途就像西天取经,长达十万八千里,而且还有不止九九八十一难。” 钱均夫心中有点泄气:“原来差距真的这么大。” “先生就说吧,有没有可能追上?”说话的是胡汉民。 人家以后是国党大老,所以问问题比较喜欢先有个结果。 毕竟是玩政治的,都喜欢有个既定方向,然后再进行推进。 李谕想了想说:“可以追上,只不过时间会很长。” 胡汉民问:“有多长?一代人,两代人?牺牲点时间算不得什么!” 李谕沉声道:“恐怕需要上百年,七八代人都不止。” 一旁的杨度愕然:“竟然这么久?我们等得起吗?” 李谕道:“当然!毕竟现在的西方科学是在井喷发展,而我们却还在蒙昧的起步阶段,短时间看,即便我们开始追赶,差距也会越来越大。” 杨度讶道:“差距越来越大?那怎么追赶?虽然我并不懂多少科学,但我也知道它有多重要,难道这不是学学就可以?” 李谕说:“自然不是这样,所以我刚才说政法与科学是咱们最欠缺的,甚至科学需要的时间更久。各位能出国留学,都是国中翘楚,但如果我现在有块黑板,在黑板上仅仅列出几道西洋中小学的数学或者物理题目,就能难倒全场。所以各位可以想象差距何其大!而人才对于科学的土壤又是最为敏感,培养优秀的科学工作者也是最难的。” 李谕话都说到心坎上了,这种困难是后来人们更能体会的:即便千辛万苦能够培育出优秀的科学家,能不能留住又是另一码事。 不过目前的人们还意识到不到那种程度,因为相对初级的科学知识已经是不得了的门槛。 鲁迅以后虽然不是搞革命的,也不是搞政治的,但他的思想锐利程度绝对是一等一级,他握了握拳头:“管它的,学就是了!” 李谕笑道:“没错,我的想法也是这样!我们现在落后得太多,所以能够一点点弥补差距就非常有现实意义。大家都是国学方面的名士,肯定知道晋朝时期的空谈之风,误国误民。所以我并不想喊口号,但我想只要脚踏实地,以中国人的智慧,绝对会重新昂首站起来。哪怕会花一百年又怎样?放眼世界,延续下来的文明有一个如我们一般悠久吗,三四千年都过来了,再多区区一百年又能怎样?咱们耗得起!” 鲁迅带头开始鼓掌:“先生说得太好了!” 鲁迅侧头对旁边的厉绥之说:“绥之,别犹豫了,以后也和我一样,咱们学医吧!医国先医人!” 厉绥之使劲点点头:“我决定了,就学医!科学太深奥,但医学也是西学,对我而言更有切实意义。” 鲁迅拍拍他的肩膀:“没错,就像李谕先生所说,脚踏实地,慢慢追赶。我们所有人联合起来的力量不就大了,每个人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 厉绥之以后确实成了一名医者,而且是中国第一代西医,甚至创办了浙江医科大学、杭州红十字会。 不过说好一起学医的鲁迅嘛,嘿嘿…… 李谕今天讲得不算多,不过眼下的确没有几个中国人懂科学,学生们直接留住了他,都想多问问。 陈寅恪问道:“先生认为西学是否与中学有对立?” 李谕说:“其实‘西学’一词本来就不对,学问没什么中西之分,都是人类共同拥有,不然火药是咱们发明的,不也是被西方人用得更明白。” 陈寅恪是绝顶聪明的人,一句话后就心中一通百通:“我明白了。” 鲁迅甚至也问道:“医学在西学诸科中,难度是不是相对简单?” 这是迅哥想要“投身”的科目,当然比较关心。 李谕笑道:“没有简单的科目。严格讲,医学可以说代表了科学在应用方面的最前沿,尤其是现在。” 李谕所说的“现在”不仅仅是眼下的二十世纪初,也包括了二十一世纪。 而且在西方,学习最好的人很多往往都是去学医的。 甚至美国的本科阶段压根没有医学专业,必须要研究生才可以学习医学,对其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不过好不容易见到鲁迅,李谕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先生已经决定进入医学领域?” 鲁迅坚定地点点头:“这是我的理想,我要医治中国人!” 李谕竖起大拇指:“伟大!” 但却心想:你以后肯定就走上别的路子了。 不过学学医学之类的现代科学对于成为一个优秀的文人确实感觉还是很有用的。说不定这段求医之路真的潜移默化中深深影响了鲁迅哪。 胡汉民又说:“先生能不能给我举个例子,我很想知道西洋的科学到底有多难。您稍等,我去拿个小黑板!” 李谕看着黑板,想了想说:“好吧,我只需要稍微写几道题目就可以,而且只是中小学的程度。” 李谕随手就在黑板上画了个坐标系,以及一条抛物线,连了几条线,然后写出一个一元二次函数,说道:“这叫做函数,旁边的叫做函数图像,这是最最基础的数学题目。” 下面人看得蒙蒙的,胡汉民问道:“这是数学?” 李谕说:“没错,而且正如我刚才所说,只是西洋学校里最基础的数学题目。” 胡汉民又问:“这东西有什么意义?” 李谕笑道:“当知道它具有什么意义的时候,才说明真正明白为什么学数学了。” 胡汉民闭起双眼,长叹一口气:“我知道了!我也知道以后该做什么了,实在想不到,原来我们差了这么多!如此看来,我已经晚了,今后只能想办法让中华的少年们尽早开始学习西学。” 第一百四十六章 歉意 和他们聊了很久,弘文学院的学生才“放走”李谕。 其实李谕感觉和他们聊天蛮有趣的,毕竟今后都是不得了的人物。 不过此时长冈半太郎来到弘文学院找到了李谕:“太好了,终于找到先生了!我还以为先生一气之下离开东京帝国大学了。” 李谕笑道:“我哪有那么小心眼。” 长冈半太郎说:“这次的事件本来就是我们学校的错,要不先生随我回校一趟,校长要专门向你隆重致歉。” 李谕说:“没必要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长冈半太郎使劲摇摇头:“学校本来就是神圣的地方,发生如此的歧视事件,并且是针对先生这样优秀的科学家,传出去的话,我们东京帝国大学恐怕会被别人笑死。” 李谕看他态度诚恳,只好说:“好吧,我们先回东京大学。” 李谕有意无意间并不喜欢加上“帝国”两字,毕竟以后的东京大学也没有此二字。 李谕先向嘉纳治五郎告别:“嘉纳先生,实在抱歉,在下有事要暂回东京大学,今后有时间一定向您学习柔道技艺。” 嘉纳治五郎说:“没有问题,我也要向你虚心学习广播体操!” 李谕尴尬地笑了笑:“互相学习。” 嘉纳治五郎说什么也是练竞技体育的,这让他突然想起以前听过的笑话:有个老外来中国学习武术,学了一年后回国,耍的有模有样。后来有个中国人看见才感觉不太对:怎么这个老外学了一套广播体操回来? 李谕又向弘文学院的一众学生也暂时告了别:“今后有机会各位可以随时与我联系,我也有电报,方便得很。” 他们与李谕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也相处非常愉快,毕竟是思想先进的学生,短暂的思想碰撞就能留下深刻的印象。 回到东京帝国大学时,校长山川健次郎竟然亲自在校门口迎接。 山川健次郎上前与李谕握手道:“实在抱歉,当今最优秀之东方科学家来我校,竟然今日才得见,甚为遗憾!” 长冈半太郎介绍说:“这位就是我们的校长,说来也巧,他研究的也是物理方面。二十多年前山川校长便在美国耶鲁大学获得了物理学士学位。” 李谕说:“幸会幸会,东京大学对理学方面确实重视。” 山川健次郎说:“先生是数理方面最优秀的人才,我如今年龄太大,早就退居教育方向,在新兴的科研方向上,与你的差距不可同日而语。” 李谕道:“校长言重了。” 山川健次郎郑重道:“事实便是如此!先生写的论文我也全都有幸拜读过,实在是精彩之至,令人由衷佩服。这次本校学生有眼不识泰山,冒犯先生,令本人汗颜,也令本校蒙羞,经过我们校委会的商议,一致决定对其进行退学警告。” 李谕说:“那倒不必,不过是言语冒犯。再说了,我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也真的没有放在心上,这种闲气李谕是懒得生的,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不值得他动气。 倒是山川健次郎听了李谕的话更感觉李谕人格高大:“先生不愧出自东方古国,肚里能撑船!难怪长冈教授一直说要对中国报以敬畏之心。” 长冈半太郎也接上话说:“先生务必要在我校再做一场讲演或者研讨会。” 山川健次郎同意道:“没错!我保证不会再出现上次的情况。而且这次我会广邀各学院,任何想听的都可以来,共同欣赏先生风采。” “好吧。”李谕当然也没必要拒绝,这才有点东道主的意思。 山川健次郎又说:“还请先生移步,我们提前召集了学校的名宿,为先生先行召开一场茶话会,也是我们大学聊表歉意之举。” 没想到他们准备的花样还挺多。 来到茶话会,里面已经有几位东大的教授到场,长冈半太郎为他介绍:“这位是高峰让吉,化学方面的优秀教授,最近刚才美国归来。这位是志贺洁教授,传染病学方面的专家。” 高峰让吉李谕是知道的,此人在1900年就完成了肾上腺素的结晶化,化学方面确实蛮厉害。 而志贺洁嘛,虽然并没有和后来的731部队之类的有明显联系,不过一提到日本的传染病学、细菌学方面的专家,总会让人往不好的方向联想。 李谕同两人握了握手:“幸会幸会!” 两人对李谕也是非常尊重:“久闻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长冈半太郎又继续介绍:“这位是文学院夏目漱石讲师,他听闻了先生的情况,也深感不公正。” 夏目漱石现在还没有成大名,不过才气已经开始显露。 夏目漱石可是在日本最受欢迎作家评选中排名第一,头像都曾经印在过日本的1000元货币上。 李谕说:“久仰久仰!” 夏目漱石道:“是我久仰先生才是!本人虽然也曾留学英国,但已经深感仅仅精通英文根本不足以增强国势,真是后悔当初没有学习数理科学。” 夏目漱石也是差不多这时候因为感觉学习了这么久英文而于国家“无补”,顿时理想崩塌,患上了神经衰弱。 李谕笑道:“中国有句古话,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哪有真正的好与坏哪。”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其实也确实是这次的神经衰弱刺激了夏目漱石开始搞创作,然后成就了他自己。 但神经衰弱对他的折磨的确很大,这个时代压根没什么先进的心理学、神经科学,面对神经衰弱几乎没辙。 介绍过后,山川健次郎主持开始了茶话会:“今日突闻我校学生对李谕先生不敬,我深感忧虑,恐令我校之风评骤下。各位想必已经知道,李谕先生是一位极为优秀的科学家,能来我东京帝国大学应当是我们的荣誉,只可惜我没有第一时间获悉,也就未能提前准备安排。在此,我要郑重地向李谕先生致歉!” 山川健次郎后退一步,直接一个九十度的鞠躬,搞得李谕都有点不好意思,感觉欠了对方好大人情一样。 致辞过后,就正式开始了茶话会。 这倒是李谕第一次喝到日本的“茶道”。 其实说起来蛮可惜,现在一提抹茶类的茶道,似乎全世界想到的都是日本茶道,但实际上日本的茶道完全就是学习自宋朝。 中国古代一直就是喝抹茶的,就是把茶叶捣碎,压成茶饼。然后喝茶的时候再把茶饼打碎到茶碗,用茶刷不停地打,一直打成一碗绿汤,一起喝下。 当然这只是简单说说,实际上茶道非常复杂。现在日本的茶道有五十几道程序,还是在宋朝的基础上简化了。 日本从他们的战国时候就非常喜欢茶道,诸如织田信长、丰臣秀吉等人非常痴迷于收集茶具,甚至当作至宝。茶具中以“唐物”为最好,也就是从中国来的进口货。 毕竟当时日本连陶器都烧制得千奇百怪,精致的瓷器在他们眼中自然是贵重无比。 现在人可能听过古人有四大雅事:品茶,听琴,焚香,挂画(插花)。 品茶位列其一。 只不过这些玩意说来都是文人士大夫的最爱,又花钱又花时间,完全不是普通老百姓能玩得起。 等到明朝太祖皇帝朱元章得了天下,老朱穷人出身,痛恨贵族文化,下令不得进贡茶饼,改为散茶。 自此以后,中国才从抹茶文化慢慢转变到了现在的散茶文化。 夏目漱石见李谕似乎不会喝抹茶,于是特意坐在他旁边。 李谕有样学样,才没有出丑。 夏目漱石的家庭以前在江户地区很厉害,不过早在他年幼时候就衰落。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从小还是懂得各种上层生活。 感觉上夏目漱石的遭遇有点像曹雪芹,都是没落贵族。 夏目漱石说:“我自小喜欢汉文化,十四岁就开始学习汉文古籍,年少时便立志要以汉文出世。” 有他这种思想的日本人绝对不是少数,李谕当然知道。 夏目漱石总归是那种心态比较正的,还有不少人以日本代替中国汉文化为己任的,那才可怕。 李谕说:“恐怕先生的汉诗水平要在我之上。” 夏目漱石笑道:“不敢班门弄斧,我终归只是个日本人而已,先生即便不是专门研习汉诗,也不会在我之下。我二十二岁时初次以‘漱石’为笔名,正是取自汉籍《晋书》。” 这个李谕还真不知道,但是夏目漱石对于东方文化的理解确实蛮深的。 整个东方文化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中国的长久熏陶,很多地方相通。可能最典型的东西方文化的差异就在奔放与含蓄上。 现在人喜欢玩的几个文学梗中,有一个就出自夏目漱石。 说的是夏目漱石在给自己的学生上英文课时,有一次给学生一篇英文,要求把文中男女主角在月下散步时,男主角情不自禁说出的一句“i love you”翻译成日文。 有学生翻译为比较直白的“我爱你”。 没想到夏目漱石摇头说道:“日本人是不会把‘我爱你’挂在嘴边的,这样直译没有韵味。” 于是学生问:“那应该怎么翻译?” 夏目漱石沉吟片刻说:“日本人会说‘今夜は月が绮丽ですね(今晚的月色真美)’。” 这就是典型的含蓄,不过确实有那么一点太含蓄了。 反正李谕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感觉要是真这么追女生,肯定会被甩无数次吧。 还是那句“你站在此处不要动,我给你买几个橘子”更像个文学梗。 表述起来也很含蓄,但是意思嘛~~ 哈,这句话大家应该有印象,出自语文课本中朱自清的散文《背影》,至于它表示的意思,就是:我是你爸爸! 夏目漱石对李谕的情况也非常感兴趣,毕竟夏目并非那种“文傲天”,他自己也深知科学的重要性。 “先生能在清国如此,额,如此不堪的环境中成为优秀的科学家,太让我钦佩了。我一年前刚从英国留学回来,在英国的两年让我深知英国以及西洋科学何其强大,追赶的难度也何其之大。但我竟然从报纸上发现先生得到了英国皇家学会的高度认可,太不可思议!你可能不知道,这是我们校长以及整个理学院都无法做到的。” 现在的东京帝国大学理学部确实在世界上算不上什么,不过李谕却从他们的校长为物理学博士上看出来日本对于理学部的重视程度。 不得不说,小日本很多地方真的值得学习。 他们认准的事,那真是玩了命去干,不管用尽何种手段都要达到目标。 李谕说:“如今西欧的科学还在蒸蒸日上,过不了多久,还会有更加井喷的发展,甚至几年之间的成果就要超过之前一百年之和。” 一旁的长冈半太郎惊道:“先生何出此言?按我对物理学的理解,科学的发展应该是平缓的。” 李谕说:“发展当然是平缓的,但再平缓的进程也难免会出现涨落,如同……” 李谕本想说如同“量子涨落”,不过他们肯定无法理解吧,于是改口说,“如同大海,就算表面上没有波涛,海面下也是暗流涌动,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聚集起海啸般的风浪。” 日本人对海啸真是太熟悉了,长冈半太郎惊道:“如此说来,大日本帝国与西欧的差距仍然无限大,我们连他们现在的成果都望尘莫及,如果西欧再迎来一次火山喷发一样的进步,我们还拿什么去追赶?” 李谕说:“我倒不认为这是坏事,科学总归是在厚积薄发中进步,也到了该喷发的时候。” 即便是物理学两大乌云,其实理论基础也已经打得差不多了,甚至麦克斯韦早就摸到相对论门槛,只不过欠了一步;人家普朗克也早在三年前发现了量子力学的开山公式,唯独是没有引起重视而已。 反正就是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 谈话间,东京大学校长山川健次郎拿着一封电报交给李谕:“这是从贵国驻我使馆发来。” 李谕疑惑道:“找我的?” 山川健次郎点点头:“是的,似乎是德国的哥根廷大学发到北京的电报没有回音,又四处在找先生,落款是赫赫有名的希尔伯特教授。” 难怪山川健次郎会亲自拿着信找到李谕,希尔伯特啊,他们当然知道是什么级别的人物。 而希尔伯特点名就是在找李谕,当然让他感觉好奇又惊讶。 李谕阅读了一下。 四周所有的人听到希尔伯特大名后都把头扭了过来,山川健次郎问:“希尔伯特教授找先生所为何事?” 李谕随口说:“他想要我给他写封论文。” 他们几个却不澹定了:“希尔伯特教授!向你约稿?!” 这种事李谕遇见又不是一次两次了,看他们一惊一乍的,说道:“是啊,没什么大不了吧。” “没什么大不了?!”山川健次郎大惊失色,“你是如何把这么重要的事情说得如此轻描澹写!” 李谕搞得都有点不知所措,只好也用惊讶的口气说:“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夏目漱石差点晕倒:“你能不能装得像一点!” 第一百四十七章 风波 不过希尔伯特的信来得也让李谕有点措手不及。 东京大学校长山川健次郎又问道:“你平时和希尔伯特教授等欧洲的大科学家一直有联络?” 李谕耸耸肩:“算是有吧,现在有了电报确实方便了很多,之前给开尔文勋爵写封信来回都要一个多月。” 这两个人现在是当今物理学与数学的领军人物,山川健次郎倒吸一口凉气:“你果然不是一般人,能与他们持续保持联络!” 长冈半太郎好奇问道:“你准备写什么文章给希尔伯特教授?” 李谕摸了摸下巴:“我也没有想好,要不就先多算几个黎曼函数的解吧,毕竟这是他自己提出的23个数学问题之一。虽然算不上解决,不过现在大家还没有见过黎曼函数的解长什么样哪。” 长冈半太郎笑道:“那天你让学生去解这个数学题目,我当时还不知道到底什么是黎曼函数,后来稍微研究了一下,才发现何其困难。你是不知道,那位学生到处求人,连个头绪都没摸到。” 李谕笑道:“我也只是开了个小玩笑。” 长冈半太郎说:“先生开的小玩笑真是太数学了,别说一个学生,整个东京帝国大学理学部也没有人会解。” 李谕又品尝了几碗抹茶,然后同他们聊了一会儿才离开。 本来还想着学学茶道,不过流程确实是太复杂了,喝一碗茶要等大半天,实在是感觉有点浪费时间。 ——果然这种东西还是适合有功夫又同时有钱的人来享受之用。 李谕已经开始怀念中国的盖碗茶了,一冲一泡,简简单单才适合自己这种快节奏出来的人。 当然就算是中国的散茶,现在也有不少讲究。不过再怎么讲究,和抹茶茶道比,也省事太多。 回到住处,李谕摊开纸继续计算黎曼函数的解。 李谕所通晓的数学基本都是不那么高深,或者和物理学有密切关系的,毕竟他不是纯数学系的学生。 但好在黎曼的数学和物理学还真有不少联系。 直白点说,如果没有黎曼的数学工作,相对论压根就没有诞生的理论基础。 爱因斯坦正是使用了非欧几何中的黎曼几何,不然他那些奇妙的物理思想根本推演不出。 不过就便是爱因斯坦本人,也没有完全理解黎曼几何,许多数学问题也是请教了专业的数学家。 毕竟二十世纪初物理学家的数学基础真的没法和后世搞物理的比。 也不是说这时候的物理学家数学真不行,原因嘛,之前其实提到过:如今物理学还是以实验物理学为主,研究理论物理的人不多,更没有形成主流。 爱因斯坦和普朗克可以算是把理论物理推到巅峰的关键人物。 至于实验物理学家嘛,连理论物理都不怎么上心,又怎么会对更抽象的数学特别在意。 所以即便爱大神和普大神走了理论物理之路,成长环境在那摆着,很多时候他们自己也是实际用到数学工具了才去专门学习。 而后世的高等教育早就摸清了物理学需要用到那些数学工具,都是同步学习的,使用起来也更得心应手。 也算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李谕最擅长的是量子力学和天文学。实际上从相对论诞生开始,一直到二十一世纪,研究相对论的人相对而言就一直不太多,不是说它不重要,而是理论框架爱因斯坦都搞得差不多了,但实验验证太难了,对精度的要求高得过分。 那是真滴修修补补的工作。 多的不用说,大家看诺贝尔物理学奖的颁奖情况就知道:基本上一半颁给了量子力学,剩下一半中又有差不多一半颁给了天体物理学。 基本上这两样快把诺贝尔物理学奖包圆了! 但相对论毕竟是重要的选修课,自己也曾经闲来无事算过黎曼函数。 如果李谕想的话,他甚至可以提前让狭义相对论问世,不过真的没有太大意义,因为众所周知,狭义相对论有很多瑕疵,局限性很大,真正重要的是后来的广义相对论。 人家爱因斯坦自己都说过,即便没有他提出,五年之内也会有人提出狭义相对论。但如果没有他,广义相对论五十年都不会问世。 因为光速是运动最高限速其实早就让麦克斯韦研究出来了。 三维加时间的四维时空理论闵可夫斯基也搞出来了,唯独就是两人没有联合起来罢了。 再说黎曼函数,虽然半年后一位丹麦的数学家格拉姆会首次给出15个解,但存在误差,而且有几个误差还有那么一点点大。 但人家毕竟是手算,已经非常不简单了,随便列举一个解大家就知道手算难度了: 1\/2+14.i。 黎曼函数本身就够复杂的,想看明白函数本身都需要具备高等数学知识,计算时小数点后面还有这么多位,想想要用手算就头皮发麻!格拉姆这意志力真是让李谕由衷钦佩。 但李谕多精明啊,计算器就是干这事的! 对于二十一世纪的人来说,大脑不应该浪费在这种费时费力的麻烦计算上! 但即便有计算器这种神器加持,李谕算出来二十个解也花了一整个上午。 感觉暂时有这些也差不多了。 这种数字比较多的论文倒是可以用电报发出去,但发远距离电报真心蛮贵的。 这么一封电报完整发出去,如果按照商业报价,恐怕几百两银子都打不住。 所以这种事也不太好麻烦东京帝国大学,李谕准备去大清驻日使馆先问问,他们要是不同意再说。 李谕刚到公使馆附近,就看到好多中国留学生把使馆堵了个水泄不通,留学生们还在不住喊着口号。 李谕本来还以为是拒俄运动,不过听口号却是在说什么:“还我国权!”“准我入学!”“不得干涉学生入学!” 公使馆的大门一直紧闭,很多学生甚至叠人墙要爬进去,被日本警察拦了下来。 学生们看到日本警察更加愤慨:“这是我们中国自己的事,日本人无权介入!” 李谕看不出到底是咋回事,正好发现迅哥等人也在。 不止鲁迅,弘文学院至少有两百名学生在场。 李谕叫住鲁迅:“迅哥,哦……周先生,这边发生什么事情了?” 鲁迅回头发现是李谕,于是说:“原来是李先生,您不知道吗?学生们在抗议成城学校的拒学风潮。” “拒学?”李谕依旧不知道啥情况。 鲁迅又解释说:“是这样的,成城学校与我们的弘文学院一样,都是留日学生所上的学校。不过他们和我们多少有点不同,我们弘文学院今后上的是普通大学,而成城学校毕业后上的则是陆军士官学校。这次的事情就是有九名留学生想要进入成城学校,却被拒绝了。” 好家伙,原来是陆军士官学校的预备学校。 这所学校出来的大人物一点不比鲁迅所在的弘文学校少。 当然喽,成城学校出来的基本都是军界大老。 这所成城学校不久之后就会改名振武学校,也就是蒋校长所上的学校。 但蒋校长本人在振武学校毕业后,并没有考上陆军士官学校。 不过人家感觉说出去实在有点丢人,振武学校充其量只是个中学文凭,怎么能当黄埔军校的校长?而蒋校长的发家又绝对离不开黄埔军校。 所以蒋校长花了五万大洋,贿赂了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六期同学会总负责人刘宗纪,让他在同学会名单上加上了自己的名字,如此便伪造了学历。 为了让人更加信服,又找来两个陆军士官学校货真价实的学生,参加各种场合经常带着,就是为了给他到处圆谎,逢人便说当初确实是士官学校的同学,不信你们看,有两位人证! 虽然之后历史学家经过考据戳穿了谎言,但彼时蒋校长早就地位稳固,也就不在乎了。 都是套路啊! 真不知道这一套是不是看《围城》跟着方鸿渐学的。 李谕问道:“成城学校为什么会拒绝学生入学?” 鲁迅说:“先生有所不知,我所上的弘文学院是私立学校,大家都可以随意报名入学;但是成城学校因为是陆军士官学校的预备学校,必须由驻日公使保送的公费生才可入学。” 李谕大体明白了:“也就是说,这九人是自费学生,公使并没有给他们出具入学证明?” 鲁迅点点头:“就是这样。其实不仅日本有类似舆论,就连驻日公使馆都认为公费生更安分,大都不喜欢自费生。” 李谕说:“听起来似乎和弘文学校没有太大关系吧?” 鲁迅说:“确实没什么关系,大家伙本来也不知道这厢事,但突然听说公使蔡钧竟然调动日本警察弹压学生,甚至把带头的两位学生吴稚晖、孙揆均强行遣送回国。而吴稚晖奋而于日本皇宫护城河跳河,大家才知道出了这么大事。日本人欺人太甚!” 其实简单点说,就是这个公使蔡钧不会办事,小事闹大,真不知道怎么当上的公使。 那边日本驻华公使已经联合黑龙会还有特务头子开始搞间谍工作了,大清驻日公使竟然还在这玩低端的过家家,真是让人嗟叹。 李谕问:“那位吴同学没有事吧?” 鲁迅指着前面最激动的一人:“就是他。” 李谕说:“还好没闹出人命。” 吴稚晖确实活得好好的,后来还成了蒋校长的得力手下。 此时吴稚晖正带头高喊着:“宁失学问,勿失名誉!” 后面不少弘文学院的学生也在高喊:“如不解决,我们也要退学!” 李谕看群情激奋,于是问鲁迅:“大家不会真要退学吧?” 鲁迅说:“留学生会馆已经就此事做了紧急商议,讨论的结果是,拟暂停课,以待此事之着落;若无着落,退学未晚。” 李谕叹了口气:“大家虽然义愤填膺,但是未免过于激进,如果真的退学,损失就太大了。现在国情如此,总该明白忍辱负重,如果事事以退学要挟,怎么学好学问,毕竟报效国家的时候还没到哪。” 鲁迅倒是人间清醒,但他指着前面的胡汉民说:“我虽然也这么想,不过架不住他们怎么做。” 胡汉民领着一队人声音非常响亮:“反对清政府,反对日政府!退学!退学!” 他是广东学生的领袖,跟着他的人不少。 胡汉民终归是专业搞政治的,组织领导能力比鲁迅可强了一百倍,下面有几十人甚至气愤得恨不得立刻退学。 事情正焦灼的时候,有人大喊:“都不要吵了,《新民丛报》梁先生来了!” 学生顿时被吸引:“是梁启超先生?” “太好了,有人来主持公道了!” 来的还真是梁启超。 梁启超号召力自不用说,他看了一眼众学生,朗声道:“诸位同学还请速速回校,不要冲动行事!你们可以诉诸报端,利用正确的舆论工具与公使馆及日本政府做斗争,我们《新民丛报》会为同学们广开言路!所以大家今天千万不要意气行事!” 现在《新民丛报》是日本最强的华文报纸,又有梁启超坐镇,战斗力非常强。 学生们听了梁启超的话,才稍稍平静下来。 “梁先生说的是,我们要学会斗争,大家读那么多书干什么用的,都回去好好练笔杆子!” “对,我们回去写稿子!” “就像当年杨涟先生写绝命书,我们也要先写出来像样的东西再行斗争!”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鲁迅见状,也对李谕说:“先生,我要回学校了。” 李谕可是知道鲁迅什么战斗力,在场所有人加起来恐怕也比不上鲁迅的笔杆子,于是问道:“鲁……周先生是要回去写文章?” 没想到鲁迅却摇了摇头:“不,我要回去学习!” 也是哈,人家现在的理想还是要当个医生哪。 历史上虽然鲁迅的确经历了成城入学风潮,但仅仅是在日记中有所记录罢了。而且此时他的文笔犀利程度和后来根本没法比,写的日记简直就是流水账。 学生们走后,李谕走上前对梁启超说:“任公,久仰久仰。” 梁启超看向李谕:“足下是?” 李谕说:“本人李谕。” 梁启超睁大眼睛:“原来阁下便是李谕?康师向我提起过,先生也是如他一般通晓宇宙之真理的大才。” 李谕真不知道康有为是在骂自己还是在夸自己,苦笑一下说:“承蒙康先生夸奖。” 李谕心想,这位康有为不会真飘到认为自己“通晓宇宙真理”了吧? 额,那不就是神棍了……反正李谕是没见过有哪个真有学问的人会这么说。 越是有学问的人,反而越会感觉自己一无所知才是。 梁启超邀请李谕来到了自己的《新民晚报》报社,梁启超看到李谕手中的稿件:“先生所拿是手稿?” 李谕说:“没错,是我准备写给德国哥廷根大学的数学论文。” 梁启超道:“可否参详一二?” “当然可以。”李谕递了过去。 梁启超看到那密密麻麻的数字就直接蒙了,“先生果然高才,能做这么复杂的运算之事。实不相瞒,这几年我遍读西学着作,也知晓了西方工业革命意义重大,所以也读到过关于科学相关的书籍,不过根本难解其意,甚至一度认为不是国人所能学明白。” 梁启超当然不会像康圣人那么吹牛。 康有为经常说自己“八岁过目不忘”“十几岁博古通今”,但考个秀才都考了三次。 但梁启超就是个真正的神童了,人家11岁就成了秀才,16岁便中举。 梁启超去找康有为拜师的时候,康有为依然还是个秀才哪,他中举还要再过好多年。 “术业有专攻罢了,”李谕说道,然后又提起刚才的事情,“多亏先生到场,消弭了一场风波。” 梁启超说:“风波还没过去,但总不能让学生冲在前头,他们都是国之希望,如果他们把事情闹大,万一朝廷因此停止派日留学,岂不再次固步自封,伤害的还是我们自己。” 李谕点点头,清廷那帮人还真有可能办出来这种事。毕竟现在日本有不少反清组织,他们也怕学生“学坏了”。 李谕说:“年轻人难免容易冲动,但他们心中所想肯定是好的,只是方法不对。” 梁启超叹道:“是啊,我实在不想他们也犯我当年那种年轻冲动的错误。” 第一百四十八章 数学大佬们的肯定 李谕看到梁启超的桌上摆放着不少报纸,正中位置是摊开的稿纸与笔墨,梁启超还是更喜欢用毛笔书写。虽然身在日本,但日本人也很喜欢用毛笔的,所以梁启超倒是并没有着急去学习使用钢笔。 当然就算是他想用,那位封建的康师傅也不一定看得惯。 桌上的稿纸已经写了一半,是梁启超的亲笔手书。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康有为的影响,梁启超写字也很像魏碑。 魏碑这种近现代极受尊崇的书体也是从清朝开始兴起,毕竟古代读书人嘛,天天写书法,每天都是见惯了的楷书、行书或者考试专用的馆阁体,早就腻了。 于是雄浑古朴的魏碑开始被清代书法家发掘。 魏碑真的就是很书法的书法了,普通人一眼看上去可能感觉不如王羲之的字好看,不过艺术吗,就是多姿多彩。 单论梁启超的字,如果放到现代肯定能压过很多所谓的大书法家,毕竟人家从小就是练书法的;不过在清末民初,他确实根本排不上号。 李谕看稿纸上写着:“中国他日之存亡绝续,皆将惟日本留学生是赖。多得一人,即多收一人之益……阻止派留学生之人即我国文明之公敌也!”“内争之事而托调停于外国人,即辱国矣。内争不能克而假外人之权力以干预之辱益甚矣……” 梁启超还真是不避讳,字里行间的矛头都在指向大清驻日公使蔡钧。 要知道,驻日公使的官品可不低的。 李谕说:“先生认为公使会同意入学吗?” 梁启超说:“应该会吧,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如果众多报纸再齐心合力施压,不信他蔡钧顶得住!” 李谕说:“决定权在驻日公使手中,而且我看闹成这样,这位蔡公使说不定为了自己的面子,会和学生们对抗下去。即便最后他撑不住,浪费时间也太多,不值得。” 梁启超叹道:“这位蔡公使的确难堪大任,如今在日留学生如此之多,他根本不懂如何斡旋其中,也根本意识不到这是未来多么强大的一股力量。” “如果能换掉他就好。”李谕说。 “换掉?”梁启超讶道。 “对,一劳永逸!”李谕道,“如你所说,留日学生的确太多,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应该有个懂得如何处理类似事件的开明人士才行。” 如今的驻日公使确实也没有太多其他事情做,毕竟在日本最大的华人力量目前除了康梁及革命派,就是学生了。 而学生明显是各方争取的重点。 梁启超道:“话虽如此,公使是朝廷委任,我们难不成要给朝廷写奏折?” “那肯定不成,”李谕说,“不过您别忘了,现在朝廷不是有一位‘钦差大臣’在日本吗。” 梁启超说:“你是说载振贝子?” 李谕点点头:“我和他多少有点接触,而且载振贝子正想着办点事积累积累资本,好为今后于朝中任职,我想他会感兴趣的。” 梁启超问道:“你有把握?” 李谕笑道:“没有多少把握,不过按照数学期望的角度,总归是有希望的。而有希望就值得一试,结果肯定不会更差不是?” “数学期望?”梁启超一头雾水。 “就是概率。”李谕解释了一下。 “好吧,”梁启超也没学过数学,“先生是西学大才,试试就试试。” 李谕问:“先生可知道贝子现在何处?” 梁启超无论如何也是目前日本保皇派的老大,眼线很多,“按早上的说法,贝子应当在富士山游玩。” 好嘛,还真会挑地方。 李谕说:“好吧,等贝子回来,我就与他聊一聊。” 梁启超抱拳道:“静候佳音。” 告别梁启超后,李谕感觉找公使馆寄信是没戏了,只好忍痛找邮局拍电报,好在李谕现在有点小积蓄,不然几百两发封电报真的是能心疼死。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由于内容很长,电报员发出电报也用了不少时间。但正好东京所在的东九区与德国的东一区有八个小时时差,不会耽搁太多正式工作时间。 当哥根廷的电报房收到这封遥远的电报后,立刻拿给了希尔伯特教授。 希尔伯特看到是李谕发来,惊讶道:“怎么这么快?” 然后再一看内容,好家伙,竟然一口气给出了20个黎曼ζ函数的解,都可以当数学系的研究生论文了。 ——这个时代对于计算能力还是相当推崇的。 只不过他们不知道李谕的计算能力来自集成电路…… 当然话说回来,即便是二十一世纪,对于超级计算机的计算能力同样很看重,甚至是一种国力象征。 “冬冬冬!” 敲门声响起,希尔伯特道:“请进。哦,原来是闵可夫斯基教授。” 闵可夫斯基进门说:“刚才我看到电报房拿了一叠论文找你,是好东西吗?” 闵可夫斯基去年刚由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来到哥廷根大学,正是希尔伯特邀请的他。 希尔伯特把稿件递过去:“是李谕发来的。” “写了《分形与混沌》的李谕?”闵可夫斯基问道。 希尔伯特点点头:“没错,就是他。前几天我给他发了封电报,希望他写个数学小稿件,没想到他一口气直接给我寄过来二十个黎曼ζ函数的解。” “二十个?”闵可夫斯基讶道,“这是何其惊人的计算能力!” 希尔伯特说:“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多,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见过一个解。” 闵可夫斯基立刻翻阅稿件:“前文提到的计算过程看不出问题,至于结果,正好可以找学生们一起验证一下。” 希尔伯特同意道:“验证要比计算简单多了,不过想来也要花点时间。” 希尔伯特是数学系教授,学生有的是,当天布置的作业竟然就是验证这些解,而且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还让学生们交叉验证,每人分到两到三个解。 这样效率就很高了,很快结果就递了上来:所有解都完全正确! 希尔伯特更感不可思议,再次叫来闵可夫斯基:“你猜那些解的验证结果如何?” 闵可夫斯基说:“都对了?” “你怎么知道?”希尔伯特疑惑道。 闵可夫斯基说:“因为我自己也随机挑选了两个亲自验证,结果毫无问题。但仅仅是验证的计算都让我颇感痛苦,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算出来的。” 希尔伯特吸了口烟斗:“虽然距离证明黎曼猜想依然遥远,不过这么快就能看到真正的解,也算是迈出了一步。” 闵可夫斯基说:“如今懂得黎曼数学的人真不多,我想我有位不太优秀的学生很可能也会感兴趣。” 希尔伯特问:“不太优秀的学生?” 闵可夫斯基说:“是的,我曾经向你提起过,那位着实不让人省心的爱因斯坦。” 希尔伯特说:“有点印象,听你说他现在瑞士,而且已经加入了瑞士国籍。” 闵可夫斯基点点头:“就是他!说出来都感觉丢人,找工作都花了一年多,半年前他才刚刚成为伯尔尼专利局的试用员工。” 希尔伯特皱皱眉头:“听起来的确是个让人不省心的学生,堂堂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的学生,竟然找工作都费劲。”然后又问道:“怎么,莫非他的数学很好,是个偏科生而已?” 闵可夫斯基说:“他的确是个偏科生,但恰恰相反,他的数学并不好。当初在苏黎世联邦理工大学时,他把大量时间花在了思考物理上,经常逃掉我的数学课,每次考试都要借阅其他同学的笔记突击复习,简直如同一头‘懒驴’!” 希尔伯特说:“既如此,他又怎么会对黎曼的数学内容感兴趣?” 闵可夫斯基说:“说来也巧,最近他向我写过几封信,想要好好研究黎曼先生的着作,所以向我求教。毕竟是自己的学生,也不能不管。” 原来是爱并恨着…… 似乎从古至今都是“差生”容易引起老师的关注? 希尔伯特又问:“在专利局工作也需要研究高深的数学?” “肯定用不到,”闵可夫斯基说,“但正是因此,我才感觉他似乎并没有放弃研究学问,让我心中颇感安慰。” 希尔伯特点点头:“看来你这位不省心的学生,还会不省心。” 闵可夫斯基笑道:“毕竟是年轻人,能有求学的心就应该鼓励一下。而且这位李谕年龄似乎同爱因斯坦正好相彷,我想年轻人之间交流恐怕更好。” 希尔伯特说:“确实如此,我曾经见过李谕,非常年轻。而且就之前他所发表的论文,对于数学与物理都有着非常深刻的认知。” 闵可夫斯基说:“我对这位李谕也很期待啊,如果下次他再来欧洲,一定也要见见才行。” 希尔伯特说:“值得见见,他曾经答应过我,会来哥廷根大学。” “到时候来了你一定要告诉我!”闵可夫斯基说,“还有这次的论文,发表之后记得立刻给我一份,我要寄给瑞士的学生爱因斯坦。” 李谕的这篇文章并没有引起特别轰动,毕竟一百年后懂得黎曼ζ函数的人都不多,更别提现在,完全就是一篇学术文章,只在数学圈中引起了关注。 不过数学圈以外也是有人看到了的,其中就包括玻尔兹曼老爷子以及爱因斯坦喽。 瑞士,伯尔尼。 爱因斯坦骑着一辆自行车回到家中,手中拿着一份新鲜出炉的数学杂志。 “米列娃,快来看,我买了什么好东西!” 米列娃穿着围裙走出来:“自行车?专利局的?” 爱因斯坦说:“当然不是,这是我刚买的,为了纪念我们刚刚登记结婚。” 是的,爱因斯坦在今年的一月份才刚刚与米列娃登记结婚,但他们早就有了一个女儿。 米列娃说:“你才只当了半年专利员,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为什么会这么着急买一辆自行车,我认为步行上班还可以锻炼一下身体!” 爱因斯坦笑道:“虽然我一直更想成为一名教授,不过我发现专利局给的薪水并不低,一年3500法郎,足够我们生活。” 米列娃不满道:“那是你并不知道一个家庭还有多少其他的开支,一日三餐、生活起居每一样都要花钱。” 爱因斯坦说:“我美丽的米列娃,你那优秀的头脑不要总是想这些无关紧要的琐碎事,你可是一位优秀的科学工作者。” 米列娃也曾就读于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学习数学与物理,她与爱因斯坦也正是在学校中认识。 米列娃说:“你可以不管生活,但我们已经结婚了,我不得不操心这些事情。虽然你现在已经不再是一名游走在各个家庭的家教,但仅仅是专利局三级技术专家的薪水还不足以让我们过上想要的生活。” 爱因斯坦毕业后由于同学校中的教授老师们关系不好,没有人给他写推荐信,找不到工作只好先当了一年家教。 不知道当初请过爱因斯坦做家教的家庭在十年后发现爱因斯坦已经名震天下时会作何感想。 我家曾经请过伟大的爱因斯坦先生做家教! 说出去感觉就是个不得了的牛。 当然喽,这些对于爱因斯坦都是不好的回忆,他不满道:“米列娃,我终究会证明自己不仅仅只是如今的样子,早晚我都会成为一名真正的教授。” 米列娃说:“但愿吧,我也希望那一天快快到来。好在如今我闲暇之时开设的大学生旅馆生意还不错,只是每到周末这些学生真是无所顾忌,声音不堪入耳也就罢了,竟然连措施都不懂得采取,更不懂得爱护床单与被罩。” 爱因斯坦笑道:“当初我们不就是这样,有什么好奇怪的。” 米列娃努努嘴:“要不是你,我早就有正式的大学学位了。” 爱因斯坦又笑道:“没有关系,以我美丽的米列娃聪明的头脑,早晚都会是一名博士!” 米列娃眼神中有点忧愁,不过爱因斯坦并没有注意到,而是拿着手里的数学杂志说:“除了这辆自行车,我今天发现那位东方的李谕又写了篇有趣的东西。” 米列娃知道爱因斯坦对数理科学最感兴趣,于是问道:“他又写了什么?” 爱因斯坦果然来了兴致,立刻说起来:“是关于黎曼ζ函数的解,论文中他还给出了计算步骤,非常精巧,计算能力也极强。最神奇的是,我从报纸上得知,他年龄和我一样,我已经忍不住想要给他写封信交流一下了!你是知道的,现在找一位既懂物理又懂数学的理论学者有多么不容易,这才是懂得思考的大脑!” 米列娃低声说:“是啊,多么不容易。” 米列娃的心情其实很不好,自从登记结婚后,他们的生活变化就大了。 做家务成了她的义务,越来越没有时间与爱因斯坦讨论数学与物理,这让她倍感抑郁。而且由于没有足够时间去继续学习,米列娃有时候会跟不上爱因斯坦的节奏,所以爱因斯坦也越来越少同她一起讨论科学。就算是一起讨论,米列娃也渐渐沦为了一个旁观者。 现在爱因斯坦还没有成名,也没有走入一个接一个的风流故事中,但这场婚姻从登记结婚的那一刻开始,似乎就注定了以悲剧收尾。 第一百四十九章 摸鱼王 爱因斯坦在书桌坐下,桌上凌乱地摆放着稿纸与杂物。 从他的发型就能看得出来,爱因斯坦生活中就是一位比较不拘小节的人…… “亲爱的米列娃,你能不能帮我收拾一下书桌,看起来真的是太糟糕了!” 米列娃只是回道:“你可不让我动你的宝贝东西。” “但有些的确不再需要了,”爱因斯坦从凌乱的稿纸中翻出一本兵役手册,“就比如它。” 这是爱因斯坦当初为了加入瑞士国籍时填写的申请服兵役申请。 虽然后世人都知道,爱因斯坦是出了名的反战人士,但他年轻时的确还写过服兵役申请。 “还是留着吧,”米列娃说,“好用它提醒你为什么被军队拒绝,你的汗脚、平足还有静脉曲张总该引起注意。” 爱因斯坦指着兵役手册上面的红色大章:“可我讨厌‘不及格’这三个字,我什么时候不及格过!?” 米列娃却说:“我想军队的征兵部还是很有眼光的,没有让你进入军队。所以我认为他们在这一点上是及格的。” 爱因斯坦顿时被怼得哑口无言,“算了,留着就留着吧。” 他随手就把杂物推到一旁,伏桉准备写信,突然想起自己压根不知道这位东方的李谕身在何处,对于东方他知之甚少。 “看来,又要求助于我那位老师了。” 米列娃看到爱因斯坦动笔写信,突然也想写信问一下远在塞尔维亚的自己那位可怜的女儿什么情况。 这个女儿后来下落不明,但可以肯定的是,爱因斯坦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第一个女儿。 现在苏黎世至少有12%的孩子是私生子,不少是给了爷爷辈或者亲属照看。 应该是受米列娃的家族遗传影响,导致他们的女儿有精神上的疾病。 当然,后来他们的一位儿子也是如此。 不过这时候哪有什么遗传方面的医学理论,连提前预防或者相关的产检都没有。 爱因斯坦的信寄到了哥廷根大学闵可夫斯基手中,信上这么写道: “尊敬的闵可夫斯基老师,冒昧打扰。 “在看到您给我的数学期刊后,我对于这位李谕愈发感兴趣。在我眼中,权威不值得尊敬,但善于思考的大脑则是所有人应当尊崇的。我喜欢同样年轻炙热的思想,我也曾看过他关于物理学的文章,思考深度令我感到欣赏。我如今更加感觉数学不仅仅只是工具,同样代表了深刻的思想。 “而这位李谕看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非常令我惊讶。所以我希望能够与他取得联系,如果老师可以为我提供其联络方式,我将不胜感激。” 闵可夫斯基读完后笑道:“他和当年真是一点都没有变,自信到甚至有些傲慢。” 天才嘛,总归是有点骄傲的,哪怕在平凡的时候,依然像个刺头。 闵可夫斯基也不知道李谕的地址,只好找希尔伯特要了过来,希尔伯特问道:“怎么,难道你也想与李谕通信?” 闵可夫斯基说:“想要与他通信的是爱因斯坦。年轻人嘛,多交流交流总归是好的,而且我一直听闻东方人拥有特殊的谦逊美,如果可以互补,真是再好不过。” 希尔伯特抽着烟斗说:“从那次短暂的接触中看得出来,李谕的确非常谦虚。不得不说,见惯了傲慢的人,我也越来越喜欢东方人的性格。” 闵可夫斯基不仅回信告诉了爱因斯坦关于李谕的联络方式,顺便也推荐了几本数学书籍,其中就包括李谕的《分形与混沌》,闵可夫斯基对此书赞誉有加,他写道:“我知道你已经读过李谕写的关于物理方面的众多论文,但这本数学着作同样精彩。我对你提到的‘数学不仅仅只是个工具’观点表示由衷赞同,如果你早在上大学时就明白这个道理,或许毕业成绩也不会仅仅是中等。总之,你先好好读一下吧!” 爱因斯坦读完信后,第二天一早先来到了书店,向书店老板打听道:“有没有一本数学书,名字叫做《分形与混沌》?” 书店老板指向显眼的位置:“就在那。看先生的穿着是公务员吧?竟然对数学也会感兴趣。” 爱因斯坦说:“公务员难道就不能看数学书吗?” 书店老板说:“当然可以,不过实在少见。而且这本书似乎卖得格外好,实在难以置信。” 爱因斯坦是在畅销书位置看到的这本书,也愕然道:“数学书竟然也可以放在畅销位置?” 书店老板说:“所以我才说难以置信,难道现在学数学成了潮流?” 爱因斯坦心中有点打滴咕,如果畅销就说明太通俗易懂,也就是深度不够,心中甚至有点动摇买不买。不过闵可夫斯基老师已经明确提到了,只好先买回去看看。 他并没有着急看,因为还有专利局的工作要做。 专利局的制度是一周工作六天,每天八小时。 好在经过半年的适应,爱因斯坦对工作已经非常娴熟,他可以只用两三个小时就完成一天的工作,剩下的时间则会用来思考科学问题。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在专利局工作的时候发表那么多举世瞩目论文的原因所在。 爱因斯坦的工作效率还是很高的,一份份文件阅读后,很快就可以辨别能不能成功申请专利。 提笔写下意见后便盖下预审的“通过”或者“驳回”章,然后交给上司再行审批。 批完最后一份文件后,爱因斯坦终于可以摊开那本《分形与混沌》。 虽然就像是在上班摸鱼,不过他的上司,也就是专利局的领导哈勒尔是个性情温和的人,即便对许多事情心知肚明,依然与人为善。 而且爱因斯坦也不傻,虽然他的桌子上堆着不少计算的稿纸,但一旦有人经过,就会发现这些稿纸都不见了,——早就被爱因斯坦藏在了桌子中。 在二十世纪初,爱因斯坦就可以荣获“上班摸鱼王”的称号! 不过爱因斯坦真没想到这本书如此吸引人,看着看着竟入迷了,身边响起了一声咳嗽才如梦初醒。 上司哈勒尔站在他旁边,爱因斯坦慌忙把书籍合上放在抽屉中。 哈勒尔则假装看了看窗外,等爱因斯坦收拾好后才说:“这里有一份关于无线电通信的专利,是关于物理方面,你来审核一下。” “好的,先生,我现在就看。” 谁知爱因斯坦接过来只看了三分钟,就盖上了一个大大的“驳回”章。 哈勒尔拿到文件后,诧异道:“怎么这么快就被驳回?” 爱因斯坦现在心系李谕的书,不想浪费时间,于是说:“这篇专利申请竟然连无线电的频谱都分不清,一看就是错误的,后面的内容根本没必要再看。” 哈勒尔张张嘴,看了看开头,感觉爱因斯坦说的似乎也没有问题,只好也加盖了驳回章。 爱因斯坦立刻回头继续阅读,一直看到下班时分。他收起书籍准备回家继续看,刚出门就看到有人找他:“请问是爱因斯坦先生吗?” 爱因斯坦点点头:“对的,不过已经下班了,有事的话可以明天来找我。” 来人拿着报纸说:“就是要在下班时找你,我看到了你登在报纸的广告。” 爱因斯坦眼睛一飘,也看到了那则广告:“数学和物理私人授课……由阿尔伯特·爱因斯坦透彻讲解,曾获联邦工学院专业教师证书……免费试听。” 来人说:“我想免费试听一下。” 这是爱因斯坦业余时间做的兼职小零工,不过他现在也没有时间去当家教,于是拒绝道:“不好意思,今天已经有预约了。” 来人感觉有点遗憾,爱因斯坦立刻补充了一句:“你明天可以再来找我。” 他还不想放过挣钱的机会。 回到家后,爱因斯坦甚至连饭都顾不上吃,一直读到深夜,米列娃不知多少次问候后,爱因斯坦才长舒一口气:“真是不得了!这哪是数学书,简直是在用数学语言描绘这个世界的真理,如同物理一般!” 其实李谕也的确不会写纯数学书,混沌理论本来就是个非常普世的思想,只不过其基础要建立在数学之上,这样才能足够严谨,并具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力,继而延展到各个领域。 米列娃打着哈欠说:“你可以去睡觉了吗?明天还要上班哪!” 爱因斯坦却感觉精神头非常大,“不,我现在就要给李谕写信!不行,信太慢了,明天我要用专利局的电报机给他发一封电报!” …… 日本这边,在载振游玩富士山的时候,梁启超仍然在写文章同公使馆做着斗争。 事情确实闹大了,甚至东亚同文会都找了上来。 找到梁启超的是同文会的柏原文太郎,他是梁启超最好的日本朋友之一。 虽然现在还看不太出来,但后世人肯定都知道东亚同文会何其臭名昭着。 梁启超曾经去檀香山待过半年,那时候他没有护照,用的就是柏原文太郎的。 甚至当时还有人因此谣传梁启超加入了日本国籍。 总之能把护照借给梁启超,说明两人关系的确很到位。 东亚同文会对中国的问题非常上心,毕竟是个超级间谍机构。 现在的会长是近卫笃麿,也就是更加臭名昭着的近卫文麿的父亲。 会员里还有犬养毅和内藤湖南等人。 柏原文太郎对梁启超道:“我已经联系过留学生会馆,他们同意暂时不会组织退学。” 梁启超道:“多谢柏原先生,至少保住了这些学生,难得难得!” 柏原文太郎说:“也并非所有人都没有退学,据我所知,弘文学院就有一些同学坚持退学了。” 梁启超讶道:“弘文学院?” 柏原文太郎说:“是一位叫做胡汉民的粤省学生,不知为何他坚持退学,留学生会馆也没有办法。” 梁启超叹了一口气:“如果实在拦不住也没有办法。” 胡汉民咽不下这口气,坚持要带领广东学生退学,不过突然发现不少人在经过调停后放弃了退学。 胡汉民更觉愤慨,于是直接写了退学申请后回国了,还有几位同学与他一起。 等待了许久后,李谕终于见到了载振,载振与那桐正就富士山景色做着各种点评。 李谕上去说:“贝子爷,留学生学校出事了。” 经过之前的许多事,载振现在对李谕还是很尊敬的,于是问道:“有何事?先生请讲。” 李谕把成城学校的事件告诉了一下载振,载振如今多少也算明白留学生不能断,而且他也正好想安排个“自己人”,于是在李谕提出换公使后立刻表示赞同:“游学一事,确实是当务之急,不能因噎废食,自遏生机!蔡钧干的日头也够了,是该换个更懂得洋务的人选。” 旁边的那桐听到后却说:“贸然换人恐怕不合适。” 载振听那桐的意思,似乎还是想保蔡钧,他也不便驳那桐的面子,于是说:“换人我只是随口说说。” 李谕心中叹了一口气,这些皇族高层们,任人唯亲惯了,根本不会过多关注能力。但事情不能就这么过去,于是又说:“留学生事情繁多,公使馆不便过多插手,或许可以增设一位专门的学生总监督。” 载振是个没有太大政治决断的人,一听觉得李谕说的两全其美,于是说:“这个提议倒是可以接受。” 李谕趁热打铁:“这对国家的发展好处很多。” 载振一直想正儿八经得积攒点政治资本,能培养自己人肯定愿意,“如此最好!至于人选该挑谁哪……” 李谕说:“我不便提及人员,但如果说到范围,想来参加过出国事件的人更加合适,贝子爷可以在其中适当挑选。” 载振一拍脑袋:“对啊,我想起来了!汪大燮正好就在外务部(总理衙门),关于留学生的事他肯定懂。” 总理衙门里都是奕匡家的人,当然也是载振的“自己人”。 李谕说:“贝子爷英明。” 汪大燮可比蔡钧要合适多了。 第一百五十章 打道回府 成城入学风潮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东京帝国大学那边为李谕安排了一场演讲。 这次的确比上回要正常多了,李谕完整讲完也没有人再打断。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校长山川健次郎等人全部到场有关。 台下有不少中国人,章太炎自然也来了。 此外,弘文学院的不少学生也来捧场,毕竟之前李谕在弘文学院给他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演讲完成后,小川正孝还盛邀李谕去了一趟东北大学。 其实确切说,现在的日本东北大学应该叫做仙台医学专门学校,也就是后来鲁迅所上的学校。 不过嘛,这所学校目前只是一所中专,所以说其实鲁迅的学历是中专肄业…… 但这所学校的野心不小,里面开设的学科很多,早早就涵盖了数理化相关科目,以便晋升为大学。 当然在不久后的1907年真的实现了。 话说自从迅哥出名后,东北大学里如今还有一座鲁迅的凋塑。 小川正孝同长冈半太郎一样,也是从英国留学回来,当然知道李谕在英国皇家科学院留下的大名。 他研究的方向是化学,准确点说是元素方向。 小川正孝对李谕说:“我曾经在期刊上看到了一张新的元素周期表,是俄国着名化学家门捷列夫先生所发表,在署名中也注重提到了李谕先生。实在没想到先生在化学方面也要如此高的建树。” 李谕笑道:“我对化学研究真的算不上深入,更何谈建树。” 小川正孝说:“元素性质是如今化学最前沿的理论,先生如果说不深入,那我太无地自容了。” “主要功劳都是门捷列夫教授所完成,我不过是做了一点补充罢了。”李谕坦诚道。 “锦上添花同样值得赞赏,”小川正孝说,“实在不知道先生还对其他领域有没有涉猎?就比如,医学?因为我这段时间查阅先生的资料时,发现您甚至曾经写过关于消毒方面的文章。” 不得不说现在日本人如果想要获取中国的消息,还真是简单,遍布的间谍机构真是干了不少事。 甚至后来不少战时地图都是日本人绘制,侧面也可以看出日本的狼子野心。 而反过来中国想要获取日本方面的消息就困难多了。 李谕摊摊手说:“医学我只是知道点常识罢了。” 谈话间,李谕看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赶忙对旁边的小川正孝说:“那一位,是不是藤野先生?” 小川正孝讶道:“您怎么会认识我们学校的老师?” 藤野先生的样子简直和课本上一模一样,李谕当然认识,后来鲁迅先生一直把他的画像挂在屋中哪。 中国所有的学生都读过鲁迅的文章,当然就包括《朝花夕拾》中的那篇《藤野先生》。 而且他的那个八字胡太好认了。 小川正孝说:“藤野先生是解剖学方面的优秀讲师,莫非先生对解剖学也感兴趣?正好我们学校有尸体的解剖课程,可以参观一下。” 李谕连忙摇头:“那就不必了!” 话说李谕是真的看过解剖,他的高中同学中就有学医的,曾经李谕找他玩的时候就见过真真正正的局部解剖。 当时他的同学给他找了一身白大褂,戴着帽子又戴着口罩反正老师也认不出,悄无声息混了进去。 屋中放着四个金属的长棺,老师大体讲解完后,男同学就摇上来了四具尸体,当然都是捐献来的。 既然是局部解剖,也就是选取了一部分,李谕印象非常深刻,当天他们是解剖的大腿。 但是李谕全程离着尸体最少一米多距离,根本不敢靠近,——太吓人了! 倒是班中那些女同学纷纷拿着课本凑着很近,还不时说着: “哎呀你看,这条就是动脉!” “我找到了骨外侧肌。” “我也找到骨直肌了。” …… 李谕在旁边看着,人都快傻了。 然后他的那位同学还把他拉近了过去,对他说:“你不是不知道神经长什么样吗,我指给你看。喏,看见了吗,这就是坐骨神经,挺粗的是不是?” 李谕看到他拿着镊子夹起来的一条黄黄的神经,差点都吐出来了,真的是太恐怖了! 从这天开始,连着三天李谕见着肉就想吐…… 关键当天晚上那位同学还非常“好心”地给他点了一桌子荤菜,反正李谕是一快子也不想吃。 而且自此以后连着好久看恐怖片都感觉没那么吓人了! 不得不说虽然李谕对理工科兴趣都很浓,但是医学是真的不敢碰,撑破天研究研究生物学。 医学实在太考验心理素质了! 看个尸体都吓成这样,真不敢想象一个外科医生锻炼多久才能实际主刀手术。 回到东京后,梁启超带着一人又找到了李谕。 梁启超介绍道:“这位是麦孟华先生,字孺博,是康师的女婿。” 李谕道:“幸会幸会。” 麦孟华也算是康门里的重要角色,几乎是仅次于梁启超的得力干将,如今也在东京。 麦孟华道:“这次见先生是为了带上康师的问候,还有他早前写好的一封信,飘摇过海,刚刚寄到。” 李谕拿过这封康有为写的信,怀着忐忑的心情打开,真不知道这位康圣人会说什么。 信上写道: “近闻李谕小友兼通西学诸科,更已成为帝师,实为不易!能为当朝万岁讲授西学实乃万世之功勋。吾着令孺博及卓如(梁启超的字)与先生多做沟通,如可于教学间隙为万岁呈递我保皇党最新之研究成果,将更左万岁将来登基之帝业…… “诚然,如果小友可以加入我们,亦有利于辅左帝王及保皇修宪之业。吾从报中得闻小友西学功底颇深,如若加入我们,将可位列于卓如之侧! “至盼。天游化人于万里之外之加拿大。” 康有为有时候自称就是“天游化人”,感觉蛮奇怪的。 不过李谕看完这封信更是觉得奇怪,实在是没想到康有为竟然还想让李谕在给光绪上课的时候顺便夹带点他们保皇派的私货,真是打得一手好如意算盘。 甚至还想让李谕加入他们保皇派,想得美! 李谕说:“谢康师美意,不过我给皇上的上课内容都是要经过太后审核的,恐怕你们的想法带不进去。” 慈禧对康有为什么态度他们当然知道。 麦孟华遗憾道:“太后真是祸国,各种进步思想传递不进去如何是好!” 李谕挠了挠头说:“其实,我看瀛台中还是有不少西学译着的,皇上倒是也在看。” 李谕的意思就是你们就不要操这个心了,决定权根本不在光绪手上。 而且就康有为那西学功底,听他讲真不如自己看原着。 反正这一点现在梁启超早就感同身受。 麦孟华说:“或许先生可以于旁敲侧击中传递。” 李谕感觉他们就是想害死自己,之前没有什么往来,上来就让李谕干这么危险的事,他怎么可能会做,于是婉拒道:“讲课的时候,太后手下的太监崔公公是一直在门外听着的。” 梁启超早就听出了李谕的意思,说道:“确实太难了,还是不要难为先生了。” 麦孟华想想也是,于是又说:“那么先生对于加入我们保皇派可有想法?” 李谕摇摇头,坚定道:“我就是我,不会加入任何一方。” 麦孟华讶道:“先生难道有实力扭转乾坤?现在最有希望改变时局的只有康师,跟随康师才是明智之举。” 李谕一个百年后的穿越者,事态发展怎么可能让他指导。而且真不知道康有为的人哪来这么大的自信。 李谕笑道:“什么时候康师能够回国再说吧。” 麦孟华见劝不动李谕,只好说:“我已经记下先生的联系方式,今后有动向会与先生随时保持联络。” 李谕一头黑线,真是不害死人不罢休啊! 李谕压根不想掺和进这些政治事件之中,他只想做个旁观者。况且大清早晚要没,保皇派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梁启超也觉得麦孟华的要求有点过了,于是打圆场道:“先生放心,我们不会主动与你联络,除非事情紧急。” 李谕点点头,还是梁启超明事理,感激道:“多谢理解。” 送别麦孟华和梁启超后,李谕又在日本待了一两天,得知张謇、贡王、载振他们还要继续在日本考察一段时间,而李谕真没太多时间耗着了。 过不了多久,京师大学堂就要进行一场中期考试,李谕已经旷了无数课,按照他与丁韪良的约定,考试肯定不能错过。 范熙壬、冯祖荀等学生也准备一并回国,反正他们今后有机会留学,如今单纯的考察任务对他们没有什么意义。 中日之间的轮渡比较频繁,也不像去欧洲那么旷日持久。 李谕先坐火车到达横滨与范熙壬他们会合,然后乘坐轮船出海。 轮船在朝鲜半岛目前最大的港口釜山港停靠半天,再次开赴天津。 甲午战争后,朝鲜也被日本吞并,釜山港已经是由日本人控制。而他们的野心却越来越大。 于天津塘沽港再次辗转火车到达京城后,李谕与范熙壬等人告别先回到了家中。 李谕本来想着发封电报回家,不过突然想起王伯、赵谦、凤铃他们没有一个懂如何收发电报,只好作罢。 一到家,王伯他们就热情欢迎进了李谕,行李最大的就是带回了几个打字机。 王伯看着这些新鲜玩意说:“先生你每次回来都会带一些洋玩意。” 李谕笑道:“都是有用的东西,你们也该学学。” 赵谦摸着打字机:“上面这乱七八糟的符号我都看不懂,我可不会用。” 想想也是,赵谦和王伯文化水平并不高,看来只有靠凤铃了,毕竟她在青楼里可是受过不少文化教育的。 凤铃也自告奋勇道:“先生你教教我吧,他们两个五大三粗的,大字不识几个,而且我怎么也该给府上做点事情。” 确实也只能靠她了,李谕说:“你这么说最好,以后学会了给你加薪水!” 凤铃一听更有动力了,问道:“是不是先琢磨您刚买的这几个洋机器?” 李谕说:“这些先放着,现在最关键还是要会用电报机,正好电报机配套有一份莫尔斯电码表,你这段时间好好练习练习。放心,不难的!就是个熟练的工作,用老话说就是,无他,唯手熟耳!” 凤铃信心满满说:“包在我身上!我对它也早就感兴趣了。” 李谕把电报机的基本操作流程给凤铃讲了讲,然后把电码对照表给了她。 凤铃看着电码表,听完讲解后感觉确实没那么难,上手不会花很久,至于熟练操作则需要花段时间实打实练习。 “对了,差点忘了事,”凤铃说,“前两天有位小姐来找先生,说是要把一份叫做《星球大战》的奇怪手稿拿给您。” 李谕没想到吕碧城还挺快,点头说:“我知道了。” 他第二天就来找到了吕碧城。 吕碧城见到李谕,直接问道:“你可算回来了,日本好玩吗?” “无非那么回事,以后你要是有机会去看看就知道了,”李谕说,“听说手稿你已经写好了?” 吕碧城拿出厚厚的一沓稿纸:“真是有够累的,我改了三四遍才成稿。你写的故事太光怪陆离,我看了好几遍才看明白,又不敢随意删改,只能在遣词用句上多润色了一下。” 李谕看到稿纸上整齐娟秀的蝇头小楷,写这么多字的确不容易,说道:“辛苦吕大小姐!对了,还有件事告诉你,我在日本的时候,太炎先生给我取了一个字。” 吕碧城说:“你不说我还一直纳闷,你一直连个字都没有,我还以为你没有成年哪!快说吧,你的字是什么?” 李谕说:“疏才。” 吕碧城睁大眼睛:“你取的名与字真是有点意思。” 李谕问:“哪里有意思了?不是很正常吗?” 吕碧城抿嘴笑道:“你的名字本来就谐音‘鲤鱼’,现在字竟然也谐音‘蔬菜’。鲤鱼、蔬菜,还真是般配。” “啊这……”要不是吕碧城说,李谕都没意识到竟然还有谐音梗! 吕碧城连忙又正色道:“对不起哈,我没有笑话你的意思。” 李谕笑了笑:“我知道。” 回到家中,李谕先认真阅读了一下《星球大战》的稿件。本身的故事情节已经很丰满,如今文字功底上去后,更加不错,这才像一部成熟的科幻作品。 但事情还没有完,除了联系出版社,李谕还需要把它翻译成外文,多渠道一起发布才行。 至于翻译人选,现在正好有个裕德龄,而且她精通多国文字,再方便不过。 多语言译着如果出自一人之手,确实还原性会更好。如果是翻译成英文后,其他语言再由英文翻译过去,难免就会有“失真”现象发生。 而且裕德龄正好看过不少凡尔纳的作品,对科幻题材并不陌生,确实很合适。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李谕为自己的想法洋洋自得时,那边凤铃练习电报机也很快,没想到身边这几个女性都发挥了大作用。 刚想到这,凤铃就突然喊道:“先生先生,我今天收到第一封电报了!” 凤铃激动地拿着一封电报走过来:“我不懂洋文,但是对照着电码表复核了好多遍,肯定不会出错。” 电报是英文发过来的,李谕接过电报,高兴道:“你可真是办了大事!” 凤铃被夸奖的也很高兴,“可惜我还是太慢,不懂洋文也不是个事儿,今后我准备也学学洋文,不能给先生拖后腿!” 李谕竖起大拇哥:“支持你!” 然后眼光飘向电报,眼珠子差点都瞪出来,李谕失声喊道:“爱,爱,爱,爱因斯坦?!” 第一百五十一章 初次交流 李谕实在是想不到爱因斯坦竟然会主动给他发电报,连忙展开阅读: “来自神秘东方的李谕先生,你好,我叫爱因斯坦,是瑞士专利局的一名员工。你或许没有听说过我,但我已经在各种新闻中读到了关于你的报道。” 李谕心想,看你说的,我怎么可能没听过你。 电报又说:“我已经仔细研究了你写的所有文章与论文,对先生的物理与数学造诣十分钦佩,毕竟懂物理同时懂数学的人少之又少,理解又如此透彻深入,更加让我生起结识之意。遂有此电报,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可以与先生共同讨论一些正在思考的问题。” 好家伙,现在爱因斯坦还能思考啥!? 不就是狭义相对论与光电效应嘛! 严格来说,光电效应可以算在量子力学领域中,所以说爱因斯坦现在是双管齐下,两手抓两手还都挺硬的。 好在这些东西李谕也比较懂,狭义相对论他是学过的,难度不太大。 其实给爱因斯坦打出名声的也是狭义相对论,毕竟这东西一来太颠覆大家认知,一下子就吸引眼球;二来相对好理解一些,用到的洛伦兹变换有点数理基础的人还是可以看懂的。 至于后来真正奠定爱因斯坦无上地位的广义相对论,李谕的了解就不是很多了,只是知道一些场方程的应用。 当然喽,场方程也是广相的核心理论。 广义相对论的场方程是一个有着10个未知量的张量方程,准确点说,是由10个方程组成的二阶非线性偏微分方程组。 微分方程之前说过,非常难,没有一般解法,只能暴力求解。 能解出场方程的一个解都是不得了的成就,其实黑洞就是场方程的一个解而已。 再多说一句,解微分方程往往都要涉及边界问题、初始条件,要做一堆的设定,还要利用各种定理,并且还需要用到高纬度空间、拓扑空间,然后椭圆积分等等等等……实在是难到爆炸。 微分方程在不同边界条件下,解根本就是不同的,而且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完全不同。甚至圆形的边界和矩形的边界得出来的结果都完全不一样。 简单点说,就是这玩意很难。 微分方程也没有简单的,都是最顶级数学家在研究。 反正当初李谕上专门讲微分方程的课程《数学物理方法》时,真的是非常痛苦,一度感觉是不是在听天书。 但狭义相对论与之相比就和蔼可亲多了,都是什么质能方程、时间变慢、尺缩效应之类的,基本上学过高中物理的都知道。 当然其蕴含的思想是比较深刻的。 李谕也不能上来就一股脑说太多,于是先礼貌性地回了一封简短的问候电报: “尊敬的爱因斯坦先生。我也期待与你的沟通,你我年龄相彷,正可以就数理科学进行深入地探讨!” 李谕立刻把电文给了凤铃:“快点发出去!” 感觉这个电报机真是买得太值了,不仅方便,而且比商业报价可便宜太多了。 虽然比不过后世的email,不过已经是目前的速度极限。 凤铃看到这么快又有新任务,精神立刻焕发,“交给我……哎,等等!先生,我看电码表上似乎没有汉字,这可怎么打?要不您教教我?” “额,”李谕这才发现自己太着急了,“是我的疏忽,我给你翻译成英文。” 爱因斯坦现在瑞士,但这时候学理工科的哪有不懂英语的,甚至都是懂很多语言。 而且现在大英还是属于日不落阶段,英语确实已经比较通用。 也或许是爱因斯坦并不知道李谕会说德语。 李谕把翻译好的报文递给凤铃:“这样就可以了。” 然后就是耐心等待,估计一天之内就会收到回信。 李谕趁着没事之时找到裕德龄,把厚厚的《星球大战》手稿拿给她。 裕德龄看着手稿,惊讶道:“小说?你怎么写起这个了?” 李谕笑道:“是我与人合创的,科幻题材,我准备也投到国外,不过我的翻译本事一般般,思来想去只有你合适。” “有意思!”裕德龄接过手稿,“想不到你的小楷如此秀气。” 李谕尴尬道:“这是最近很火的天津才女吕碧城手书,刚才不是说合创嘛,另一人就是他。” 裕德龄倒是爽快:“没有问题,你是救过我命的人,这点小事无足挂齿。说吧,你想翻译成哪国文字?” 李谕厚着脸皮说:“先翻译成英文,后续最好也翻译成法文和德文。” “为什么要这么多版本?”裕德龄不解道。 “因为我想着多在几个国家发行总归是好的。”李谕说。 这个工作量不小,裕德龄笑道:“好吧,既然都答应你了,就不能反悔。” 李谕让赵谦拿过来三台打字机,然后说:“为了方便你工作,特意奉上三台好东西。” 裕德龄抿嘴笑着说:“你考虑还真是周到。” 李谕得意道:“那当然,提高效率嘛!” 这三个大宝贝运过来可真是费了不少劲,想拉东西的时候,人力车真是不给力。 告别德龄后,李谕对赵谦说:“走,我们去马市买两匹马,再配个马车。” 赵谦顿时来了精神:“以后我是不是要升级当车夫了?” 李谕坐上人力车:“那是当然,早就给你说过,不可能让你一辈子当个人力车夫。” 马车夫可不比人力车夫,放在清末民初马车夫绝对是个技术工种,不是谁都能搞定的,而且挣的钱也要比人力车夫多得多。 关键马车夫没有那么累,还比较体面,——这时候能置办得起马车的都不是普通人家。 李谕本来也想买个自行车,不过需要纯进口,比较麻烦,只好留作以后跟汽车一起进口。 而买马车就比较容易了,他们来到的南城外的马市,李谕一眼就看中了一匹高头大马,上前问道:“店家,这马怎么卖?” 店家看李谕穿着不凡,立刻迎上来说:“客官眼光真是好!这是我家最好的马,刚刚从黑龙江带过来,是上等的三河马。” 好嘛,难怪李谕看着这么好,竟然是中国三大名马之一。 三河马这时候差不多是刚刚培育出来,它形体俊美、力速兼备,持久力好,脚步轻快,优点非常多。 在可查的赛马记录中,三河马是唯一可以和外国名马争雄的国产马。 二十世纪初,三河马绝对是马中“宝马”,而且至少是宝马高端性能车m系列这种级别。 李谕越看越喜欢,比他在北洋军中骑的普通蒙古马高大威勐多了。 “多少钱,店家,说个实诚价吧。” 店家伸出六根手指头:“这匹马运过来非常不易,至少也要六百两。” 李谕讨价还价道:“太贵了,我诚心买,500两怎么样?” 店家摇摇头:“这可是我店里的宝贝,客官您好好看看这牙口、蹄子还有毛色,骑出去您就是京城最招摇的公子哥!” 李谕虽然不太懂杀价,不过多少也知道基本道理,于是说:“那我先去别家看看。” 店家嘴很硬:“你去吧!” 李谕直接扭头,刚走两步,店家就叫住了他:“客官留步!我看客官也是有缘,我就吃个亏,550两如何?” 李谕说:“550两可以,不过你还要再送我一匹普通的蒙古马,而且鞍具都要全。” 一匹普通的蒙古马差不多十来两银子,店家想了想说:“好吧,就按你说的!” 三河马这么贵,当然不是用来拉马车,而是自己骑的,而蒙古马则可以用来拉马车。 其实自古以来,汉人并没有骑马传统。但如今北京城里旗人很多,他们是有养好马风尚的,不少家族甚至将马匹好坏作为自己府邸的“门面”,竞相攀比。 说起来,这种攀比心态和后世似乎也什么两样。 否则十几两银子的马匹就够用,谁又会花钱买动辄几百上千两的名马哪。 在李谕上辈子,为了面子买车的同样大有人在,甚至已经形成了一种有点畸形的汽车消费观:面子是选车的关键要素。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在某音等媒体中,三四十万的bba也被说成“街车”。 算了,不说这些,李谕自己不也无形中掉入买名马的冲动中。 店家眼光很准,说道:“客官买了好马又买普通马,是不是还需要买辆马车?” 李谕问:“怎么,这个你也有?” 店家说:“当然有,客官你来我家就对了,整个马市数我家东西全。如果客官是自家用,从高级到常规依次有长辕车、大鞍车、小鞍车。” 李谕之前打过一次马车,大体知道现在马车也是分等级的。 罪恶的封建社会啊,什么都要分等级。 李谕问:“那么说你家都有?” 店家说:“那当然,就看客官您什么身份,一般卖得好的就是大鞍车和小鞍车,但这种车都是轮子在车厢中间,坐起来有点颠,而且车厢也小一点的。要好的可以用长辕车,不过一般这种车都是有身份人家的。” 旁边的赵谦插了一嘴:“忘了告诉你,我家老爷是当朝帝师!” “哎哟!您竟然是帝师!?”店家立刻变了脸色,“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老爷不要责怪!” 李谕摆摆手:“好说好说,不用拘谨,低调一点。” 想不到这个身份说出来这么好使。 店家指着长辕车道:“那就没的说,您肯定可以用它。” 在长辕车之上,其实还有两种等级更高的车:一种是皇家专用的方车,还有就是高级官员夫人用的朱轮车。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第一百五十二章 运动 李谕准备一步到位:“就长辕车了。” 店家喜笑颜开:“好眼光,长辕车材料好,也贵许多,车身是120两银子。” 好嘛,果然是买的不如卖的精! 不知不觉中带着自己进入消费陷阱~ 李谕继续砍价:“60两?” 店家竟然直接说:“成交!” 我去,拦腰砍都这么爽快,还是栽进去了。 不管怎么说,现在李谕就是正儿八经的有房有车一族了,算是成了一个混得不错的北漂。 不过这玩意的维护费用可比买辆宝马车贵多了,毕竟是活生生的马,不是加加汽油就可以。 李谕对赵谦说:“你以后也有的忙了,要学赶马车,更要会照顾马匹。” 赵谦小心说:“这么贵的马,确实得看好!先生放心,我不会让它掉一根汗毛,实在不行我就和它一起睡在马棚!” 赵谦这么说也让李谕发现买了马匹和马车后占据的地方也多了,看来还要在宅子旁边租个房子当马棚才行,不然如果真把两匹马安置在院落里,味道也太大了点。 和买了新车一样,李谕忍不住立刻就骑上马回家。 赵谦则费了好大劲把人力车抬到车厢中,然后拉着马车回家。 他现在还不会坐在车上赶马车,那可真心是个技术活,不是上来就能掌握的,起码练上一段时间才能熟练掌握。 不过赵谦的心情和李谕一样好,自己也算是升了一级。 李谕回到家后就安排王伯去茶馆找崔老三把自家院落旁边的三间民房租下来,这个比之四合院就便宜多了,一个月只要2吊钱。 忙活完这些,爱因斯坦的电报也到了: “尊敬的李谕先生,如此快收到你的回信让我非常意外。长话短说,我目前正在思考的是关于光速的问题,如果光速不变,是否可以扩展到不同的惯性系。” 李谕回信道:“我也坚定认同光速不变,不论参考系如何变换。但区别于常规力学体系,保证光速不变就要引入一种新的变换方式才可,且其中有一个固定的常数便是光速,也就是洛伦兹教授所创造的数学方式。” 电报内容不能太长,不过李谕说得已经很明白了,爱因斯坦肯定明白。 李谕本来不想动相对论,现在爱因斯坦自己找上他,说不定真要成为狭义相对论的共同创立者了。 不过也好,虽然狭义相对论重要性上比广义相对论终归差了一大截,但知名度却高多了。 众所周知,狭义相对论有两条最基本的假设: 真空中光速在任何惯性参考系中都相同; 物理规律在任何惯性参考系中也是相同。 后续的狭义相对论都是基于这两条假设出发,就像欧几里得通过五条公设推出了整个《几何原本》。 当然第五公设修改后又引出了庞大的两种非欧几何,其中的黎曼几何又深深影响了广义相对论,这就是后话了。 现在李谕直接点明了两条假设中最关键的光速不变,单单这一点已经很超前。 要知道虽然早在1887年,迈克尔逊就与莫雷通过着名的迈克尔逊-莫雷实验证实了光速在不同惯性系和不同方向上都是相同的,也由此否定了以太假说。 但相信这一点的人真的仍然很少很少,因为这个实验可以说是在动摇整个物理学大厦。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正是因为它潜在“破坏力”惊人,才能被开尔文勋爵评为“两朵乌云”中的一朵。 李谕还顺手指出了变换方法,也就是如何解释光速不变,更加弥足珍贵。 只不过电报太短,李谕暂时只能说个理念。 但这也很不得了,不知道爱因斯坦看到后会如何回复。 李谕并不是很着急,因为按照历史进程,完整的狭义相对论爱因斯坦要到1905年才会提出。 所以虽然这种科学讨论的电报二人目前只是一天交流一两次,其实已经非常神速。 说完这个,京师大学堂的中期考试也要开始了。 其他的同学都很紧张,唯独李谕好整以暇。 至于为什么,当然是题目太简单了。 之前也列举过,入学考试时的算学题目差不多就是小学数学应用题水平,这次虽然难了一点,但充其量也就是初一数学。 其他的物理、化学、地理等科也是难不倒李谕,都是些初中知识。 只不过国学题目确实又难到了李谕,是真的难到了,题目他都没有看太明白: 顾亭林论文须有六经之旨,当时之务,试申其说。 六经分类与文字有何作用? 李谕只知道顾亭林就是顾炎武,还知道顾炎武那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以及顾炎武的一些生平,但具体顾炎武在经学方面有什么论述,他怎么可能知道。 无奈啊,这一科很可能又要不及格! 悲剧,看来又要成为一个“佳(xiao)话(hua)”。 好在丁韪良以及校长张百熙知道李谕什么水平,而且人家终归已经是帝师。 于是丁韪良又从美国的大学找来了一些考试题目出给李谕。 这种近代大学正儿八经的题目李谕就做得舒服多了,但丁韪良也真是够狠,选的都是芝加哥大学或者耶鲁大学毕业考试最难的一些题目。 但李谕可是经过多年考试捶打的人,当年考研数学也不是盖的,这种难度完全可以应付。 而且李谕也发挥了一下自己日语、德语、英语方面的特长,算是在其他方面加了加分,所以最后还是评为第一。 但经学的确是不及格!李谕是真的有点要放弃了…… 最多就是再多背点古文得了,躺平吧! 总之,这个考试一过,李谕又可以继续潇洒起来。 发榜后校长张百熙也找到了李谕,李谕还以为是有什么嘉奖,谁知张百熙对他说:“这段时间我又仔细阅读了一下你入学考试写的教育学论文,越看越精彩,很多东西我觉得可以采纳到大学堂中。” 李谕当时完全就是按照自己上辈子如何上学写的,都是亲身经历,熟悉肯定很熟悉,于是问道:“校长要采纳哪一点?” 张百熙说:“我看你的文中提到应当自从小学开始便重视体育教育,我想了想,确实颇有道理,但具体的制度方面以及课程细节还没有想好。” 体育课绝对是学生们的最爱,没想到张百熙提到这一点,李谕也非常赞同:“校长想得太对了!至于体育课程的内容嘛,很简单,无非就是田径与球类运动。您有没有听过奥林匹克运动会,如今已经举办了两届。” 张百熙说:“我只是简单听说过。” 李谕说:“听说过就好,体育课的项目就按奥林匹克运动会设置的来就行,什么跑步跳高的。对了,还有个更有趣的,差点忘了。” 张百熙没想到李谕点子这么多,继续问道:“什么有趣的?” 李谕说:“有一种球类运动,在欧洲如今非常流行,叫做足球。” “足球?”张百熙真没听过了。 李谕想了想说:“您可以理解为以前我们国家就有的一种运动——蹴鞠。” 张百熙一听蹴鞠就知道了,“据闻宋朝时的佞臣高求便是蹴鞠高手,这种运动,恐怕有亡国之相。” 李谕说:“亡国的也不是蹴鞠,宋太祖也喜欢蹴鞠不是!而且我说的足球与蹴鞠还是有点不太一样的,现在西方非常流行。” 张百熙说:“如果有益于学校建设,可以引进。” “当然有益!”李谕说,“两年多前刚结束的第二届奥林匹克运动会中就有足球项目。” 张百熙对李谕也是比较信任,又听说如此盛大的体育盛会也有足球项目,于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这足球长什么样?” 李谕说:“京城或许没有,但我想天津的英租界肯定有,让他们问一问很快就能找到。” 现代足球本来就是发源于英国,英国老对足球的爱根本不用多说,他们租界又大,肯定早就带过来足球了。 历史上京师大学堂其实真的很早就有足球队,而且李谕上辈子也蛮喜欢踢球的,他也乐于引入大学堂。 只是后续中国足球实在一言难尽罢了。 但现在整个东亚都没怎么接触过足球,说不定李谕还能带领京师大学堂足球队踢赢小日本和韩国的说…… 对了,现在还没有韩国,应该说朝鲜,朝鲜就更不行了。 张百熙说:“看来你很懂足球,这方面你可以操心问一下。” 李谕说:“没有问题!另外,我们学校也可以举办运动会,在西方大学也是常规操作。” 张百熙点点头:“这个建议非常好,我会采纳。” 历史上京师大学堂要到两年后才会首次举办运动会,李谕算是推动着提前开始。 体育肯定是对大学有百利无一害的事,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后来清华大学更是喊出了“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的口号。而且清华对体育也是非常重视,体育不及格的人甚至不能毕业。 这自然也是督促大家锻炼身体,不过谁又能说锻炼身体有错哪。 李谕心中多少夹杂了一点玩的心思:现在物质生活太贵乏了,李谕也不是书呆子,引入足球真的可以让学校生活更快乐一些。 第一百五十三章 讨厌的宫廷 李谕正在研究该怎么和天津英租界取得联系时,唐绍仪倒是主动联系到了李谕。 其实是李谕现在还要给光绪动不动上个课,虽然受限于慈禧,如今课时少了一些,但是每周还要上两到三节。 李谕因此在西苑遇见了唐绍仪。 唐绍仪当然又是来京述职,他看到李谕同崔公公一起从瀛台出来,上前招呼道:“李先生,别来无恙。” 李谕与他握手道:“唐道台,又见面了。” “在日本一行可顺利?没想到你这么快回来。”唐绍仪说。 李谕知道他是在关心贡王的事情,于是直接说:“现在日方很可能会派一名女间谍到贡王府上协助开办女学,顺便以此为契机给日方提供情报。” 唐绍仪眉毛一凝:“女间谍?难不成是美人计?” 李谕说:“具体如何操作就无从得知,要监视一个王府中的女子并不容易。” 唐绍仪摸了摸下巴:“万万没想到日本会派一个女人。” 李谕说:“道台千万不要轻视这个日本女人,她的名字叫做河原操子,生于一个传统日本藩士家庭,满脑子都是对天皇尽忠。现在的日本有的是为了天皇事业不惜牺牲自己的,女人同样如此,甚至更难防范。” “我明白,”唐绍仪深吸一口气,“我在朝鲜待了那么久,日本人什么心性还是有所了解的。既如此,我们该如何破局?” 李谕先问了一句:“道台有没有渠道可以同样进入贡王府?” 唐绍仪摇摇头:“难以做到,你知道的,朝廷不会轻易允许我们与蒙古王爷走得太近。” “我猜也是,”李谕说,“既如此,守株待兔便是。” 唐绍仪讶道:“守株待兔?岂不是太被动?” 李谕说:“我们只需要抓住问题的核心,如果河原操子想往外传递情报,必然会有联络人。而一旦是关键的情报,肯定非常紧急,王府必然无法架设电报线,她到时候肯定会用到我的一样东西。” “你的东西?”唐绍仪纳闷道,“什么东西?” “无线电报!”李谕说,“到时候我会给她一台做过手脚的无线电报机,监听易如反掌。” “无线?电报?”唐绍仪现在还没有听说过无线电,“这是什么?” 李谕说:“就是一种无需电报线就可以随时随地发电报的机器,是现在最先进的一种通信方式。” “还有这种玩意?洋人莫非已经有了?”唐绍仪问。 李谕点点头:“刚有不久。” 唐绍仪叹道:“洋人在技术方面真是越来越厉害。既然提到这个,是不是你也懂无线电?” 李谕说:“那当然,不然怎么拿捏小日……子过得很好的日本间谍哪。” “有你真是太好了!”唐绍仪说,“我是根本搞不明白这些玩意。” 李谕又说:“只不过要想完全掌握它,我要找机会去趟美国。” 唐绍仪说:“美国嘛?好说,反正别人也不懂,只能靠你。如果小先生需要去美国,有需要帮助的随时联络我就是。” 李谕抱拳道:“多谢道台。” 李谕怎么说也是个理工男,工科方面目前看比较合适的就是先从通信下手,这东西技术含量高的同时又不是重工业,目前看不会需要太高的资金投入,而且属于尖端科技,往后发展更是前途广阔。 反正李谕曾经生活的时代,真是受够被人卡脖子了。 而通信正是卡脖子的关键一环。 当然喽,通信的难度其实很高,但目前仅仅是无线电起步阶段,李谕还是可以应付的。 唐绍仪又说:“还有一事,最近铁路大臣盛宣怀大人回到天津,希望让你去一趟北洋大学堂,参加大学堂的复课典礼,天津各界的教育名流都会到场。” 李谕说:“恭敬不如从命。” 这么看,都不用联系英租界了,李谕自己都要直接去趟天津。 唐绍仪说:“到时我会告诉你时间,盛大人对你同样欣赏已久。” 两人说话间,一个尖尖的声音传来:“还好没走。” 唐绍仪听到声音,回头连忙恭敬道:“李公公。” 来的是李莲英。 李莲英说:“我要找的是他。” 李谕看他的手指指向自己,讶道:“我?” 李莲英点点头:“老佛爷的留声机这两天吱吱呀呀的似乎是坏了,正愁着找人修哪,刚才想起来你正好在西苑,就让你来看看。” “留声机?” “是啊,不知咋着,突然就不行了,咱家也不懂,说不上来。” “好吧,”李谕说,“我们去看看。” 李谕并不喜欢接触慈禧,不过既然找上门,也不能直接回绝。 慈禧此时正在与几人一起打牌,依然是纸牌类的麻将,一起打牌的是隆裕皇后、被宫里称为大公主的恭亲王奕?女儿荣寿公主、以及一位李谕并不认识的宫女。 李莲英擅长察言观色,进屋后并不着急打扰太后,而是轻手轻脚走过去看看太后这把牌如何。 慈禧现在确实手头正热,与对面的宫女都已经听牌。 荣寿公主当然懂如何跟慈禧打牌,她打出一张六条,其实宫女就是等这张牌和,不过看李莲英的眼色,并没有敢和牌。 第二轮荣寿公主打出一张九饼,慈禧高兴道:“就知道你要打这张,我又和了!” 李莲英赞道:“老佛爷鸿运亨通,也伴着咱大清国运昌盛。” 李谕听着牙花子都痒,他们难道真看不清局势吗? ——或许真的就是看不清吧。 慈禧开心地收下银子,然后看到了门口的李谕:“你来了,李谕是吧,快去看看哀家的留声机,这劳什子洋玩意突然就不好使了。” 李谕走到留声机跟前,看了看发现是唱针坏掉了,八成是因为过年期间没有使用,唱片落入灰尘。最近强行开机,便损坏了唱针。 李谕正想告诉慈禧情况时,瑾妃进来了。 宫女连忙从牌桌上站起来行礼,却被慈禧拉住:“不用起身,以后她们来了你都不用行礼。” 一旁的李莲英说:“还不快谢老佛爷。” 宫女连忙说:“谢老佛爷。” 李莲英一脸堆着笑:“我这妹子很懂事的。” 竟然是李莲英的妹妹,这女的叫做李莲芜。 李莲英之前一直给太后吹嘘自己的妹妹貌美知礼,慈禧也是真把李莲英当自己人,她向来又爱用自己人,于是就把李莲芜招进了宫中。 李莲英早就把自己如何阿谀奉承的技巧传给了妹妹,哄得慈禧开心,如今地位可不是一般的宫女。 瑾妃在宫廷这么久,也看得出所以然,对李莲芜说:“大姑娘,以后我来了不用见外。” “大姑娘”的名号自然是慈禧赏给她的。 慈禧也说:“就是!你是小脚,怎么能长时间站立哪。” 李莲芜恭敬道:“老佛爷宅心仁厚,体恤奴婢。” 李莲英对李莲芜的表现比较满意。 毕竟他心中还有别的小算盘打着哪。 李谕看他们说够了,上前道:“太后,留声机我已经检查过了,只是唱片与唱针有损坏,让胜利唱片公司再换个新的唱头就可以。至于唱片,也可以让他们再换张新的。” 慈禧疑惑道:“怎么闲放着还能坏掉?” 李谕解释说:“京城冬天空气中尘埃大,容易落灰尘,或许是唱片的轨道上落入细小灰尘后,硌坏了唱针。” 慈禧眉头紧皱:“平日里是谁管殿中打扫?” 李莲英连忙说:“是小五子。” 慈禧不悦道:“连殿中卫生都做不好,如果餐食中也混入尘埃碎屑,岂不是哀家也会吃到嘴里?”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慈禧话已经很重了,李莲英立刻叫道:“小五子,你给我过来!” 这个小太监已经吓得魂不附体:“老佛爷,奴才实在是不敢动洋玩意,奴才一直有好好做打扫,每天都清扫至少三遍。” 这种小角色就不用慈禧说话了,李莲英道:“带到敬事房,先打……” 他余光看了一眼慈禧,见她面色不善,于是说:“打100大板,往重里打。” 这是死口了,宫里打板子,100板打下去可能还活蹦乱跳,10板子下去也可能半年下不了床。 完全就看行刑人的手法。 行刑者都是练过的,据说平时练习还会用豆腐,拿一块豆腐,只准打出响声,不能打破豆腐,打完之后豆腐表面完好无损,但里面已经碎成渣。 所以有些人受刑后,外表看起来鲜血淋漓,但根本没有伤到筋骨;有的人表面虽然只是红肿,骨肉其实已经受伤。 还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打个板子都能打出花来,也就只有宫闱之中。 李莲英刚才下的命令没有留余地,这100板子实打实下去,估计就能去西天。 小太监死命哀求:“李爷爷,我知道错了!” 李莲英不为所动,小太监于是又哀求小德张:“张爸爸,我错了,您救我啊,我可是您带进宫的!” 小德张气得脸都红了:“少废话,事都做不好,留着你有什么用?” 这个小太监竟然就是当初小德张带到小刀刘那净身的小太监。 哎,宫里真是不好混啊,已经是有靠山的人了,终究还是难逃厄运。 第一百五十四章 奥运第一人 离开西苑后,李谕感觉长出了一口气,宫中环境实在是太压抑了。 瀛台是那种环境上的压抑,慈禧那儿直接是精神上的压抑,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挺下来的。 回到家,凤铃已经翻译好了今天爱因斯坦发来的电报,李谕没想到爱因斯坦回得这么快,他拿起报文,上面写道: “李谕先生,你真是无与伦比的神奇!你的想法实在是太妙了!我准备花时间先仔细研究变换方式。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去东方拜访你,或者先生能来瑞士的话,务必与我共同探讨物理与数学!” 估计研究这些会花去爱因斯坦不少时间,李谕回道:“我也期待与阁下共同研讨,今后去到瑞士,定会共同钻研前沿之科学。” 好嘛,看来真是跑不了要给狭义相对论贡献力量了。 没过几天,唐绍仪就通知李谕共同前去天津北洋大学堂。 北洋大学堂其实才是第一个以“大学堂”命名的高等学校,甚至比京师大学堂还要早两年。 而且中国历史上第一张大学文凭也是由北洋大学堂发出,获得者是民国着名法学家王宠惠,如今这张“钦字第壹号”文凭还保存在天津大学。 李谕之前与载振一起出使西欧诸国时,就见过盛宣怀,不过短短半年多过去,李谕又是今非昔比了。 盛宣怀说道:“李先生,久仰久仰。” 盛宣怀现在是铁路大臣,虽然听名字似乎不如总督厉害,但是个绝对的实权派。 后来交通系在民国初年是个不得了的大派系,一切的肇始就是从盛宣怀开始。 李谕回敬道:“盛大人有礼了。” 盛宣怀说:“能请到你来参加北洋大学堂的开学礼,简直再合适不过,实不相瞒,自从北洋大学堂开办尹始,我便一直致力于理工科的开设,教学仪器也是采购自美国。” 李谕道:“盛大人高瞻远瞩。” 现在国内的几个大学水平参差不齐,各种教学理念也是不尽相同,资金来源更不一样。 北洋大学堂属于财力比较雄厚的,毕竟盛宣怀亲自督办,他可是晚清最厉害的官商。 如今很多学校都是学习的日本制度,但北洋大学却从开始便参照了美国制度。 学校砸了很多钱,除了汉语课程,基本上各科都请了外籍老师,所用的试验器具也都是从美国进口。 北洋大学堂的学风很严格,优秀的毕业生甚至可免试进入美国一流大学攻读研究生,因而被誉为“东方康奈尔”。 不过八国联军侵华期间,北洋大学堂受损严重,一直到今年才重新复课。 目前复课开设的只有三个专业:法律、土木工程、采矿冶金。 盛宣怀是明白人,知道现在最缺的就是政法与科技方面的人才。 一同出席的还有不少天津教育界名人,就比如之前见过的严范孙。 盛宣怀首先在礼堂中做了复课致辞: “虽然校舍被破坏,但我们的精神不会被破坏。大学堂还是大学堂,学生也将会是更加优秀的学生,我坚信早晚我们会赶超洋人!” …… 众人纷纷鼓掌。 之后,他又带领大家参观了一下新校舍,面积也不大。 现在国内没什么高楼,最多就是两层,李谕估摸着每一届学生也就能容纳四五十人。 所以说北洋大学堂目前规模还是很小的,但学生素质的确不低。 这一点上就有点像美国的精英教育模式。 北洋大学堂的招生也比较广,上文提到的“钦字第壹号”文凭获得者王宠惠就是一名香港考生。 参观期间,严范孙还为李谕介绍了一人:“李谕先生,这位是张寿春先生,字伯苓,是津门热衷教育的名流。” 原来是张伯苓,他是南开教育体系的开创者,后来与严范孙一起创办了南开大学。 李谕同他握手道:“幸会幸会。” 张伯苓说:“我对李谕先生久仰大名,之前您为天津洋火局解决技术上的天大难题,范孙可是给我大吹特吹了数日。” 李谕笑道:“也不是什么天大的技术难题。” 张伯苓道:“那怎么会!要是没有你,天津洋火局恐怕到现在还办不起来。” 李谕说:“如果可以帮助民族企业,我肯定竭尽所能。” 张伯苓赞道:“先生高义!正好我尚有一事要求助于先生。” 李谕说:“但讲无妨。” 张伯苓说:“如今在下正准备开设中学堂,好为大学堂输送最优秀之人才。听闻先生曾经在北洋中编撰过一套数理讲义,深入浅出,是入门数理科学的绝佳教材。您是知道的,现在想找一本好的教科书,尤其是科学方面的教科书何其难,不知可否从先生那得到此讲义?我可以为此付费。” 李谕直接说:“我还以为什么事,谈何付费!都说了如果能帮得上忙,我会竭尽所能,送给先生便可。也算是为教育事业贡献一点绵薄的力量。” 张伯苓喜道:“多谢先生。” 现在张伯苓和严范孙正在开办的中学叫做私立中学堂。 在不久后,他就会在天津城区南部的开洼地(民间称为“南开”)建立新校舍,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南开中学堂。 天津的南开区就是因此得名。 “南开”是张伯苓的一个教育体系,不仅仅有最知名的南开大学,还包括:南开中学、第二南开中学、重庆南开中学、南开大学附属中学、南开大学附属小学、南开小学、蜀光中学等等。 南开中学在天津可是非常厉害的,张伯苓的办学理念特别先进。 南开中学一直以新颖的西式教育、严格的教学管理而出名,虽然办学之初融资不易,但张伯苓从来不吝啬于购买教学仪器。 后来美国哈佛大学校长尹利奥到南开参观时,就深为赞叹:“即使美国的中学,能有像南开这样的实验仪器者,也不多见。” 很多权贵、名流也都放心把孩子送到南开中学——梁启超、冯玉祥、段祺瑞、袁世凯、黄兴、胡适、叶圣陶、张自忠、邹韬奋、陶行知等……连东南亚的华侨也慕名而来。 即便到了现代,南开中学在天津也是首屈一指级别的高中。 难得的传承! 李谕说:“正好我也有点事想麻烦先生。” 张伯苓原话奉回:“但讲无妨。” 李谕说:“我如今身在京师大学堂,学校想要开设体育相关的事宜,但是缺少器材,就比如,足球。” 李谕稍稍强调了一下足球,有那么点出于自己爱玩的私心。 张伯苓说:“没问题,这些我太熟悉了!甚至帮大学堂写个开展体育课程的章程都没问题!” “如此更好!” 没想到碰到个明白人。 张伯苓滔滔不绝:“我去过日本,以后也想去欧美看看,在我的教育理念里,体育是不可或缺的一环。教育一事,尤要在塑造学生完全人格,德、智、体三育并进而不偏废!” 李谕真是有点佩服张伯苓了,没想到早在二十世纪初就清晰认识到了德智体教育缺一不可,简直不可思议。 要知道现在还是中国近现代教育的启蒙阶段,而一百年后的素质教育也是差不多同样的观点。 人家不仅是教育的先锋,还非常超前地成为了素质教育的先锋。 张伯苓又问道:“先生可听过奥运会?” 李谕张张嘴:“我,我知道啊,已经办过两届。” 张伯苓讶道:“你竟然听过奥运会?!太让我意外了,国内听过奥运会的,你是我遇见的第一个。那可真是不得了的盛会,我准备把奥林匹克教育列入体育科学教学的大纲中,通过实施奥林匹克教育推动校园体育课程建设。” “啊这……”李谕越来越感觉难以置信。 张伯苓看李谕的表情,奇怪道:“李谕先生,你怎么了?” 李谕连忙说:“没什么,我只能说先生说的太对了!” 难怪张伯苓能被称为“中国奥运第一人”,甚至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当时的奥委会主席罗格都感慨道:“这个首次在北京举办的盛会,将圆一个中国人——张伯苓先生一个世纪以前表达的梦想。” 是的,张伯苓正是最早提出要参加奥运会甚至申办奥运会的人。 中国第一个参加奥运会的健儿刘长春就是张伯苓极力促成,当时是1932年第十届洛杉矶奥运会,正是张伯苓为刘长春报的名。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而在1945年,张伯苓便组织召开体育协进会会议,申办第15届奥运会,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申奥活动。 想不到啊,申奥的跨度竟然这么久。 只能说,没有国力,真的无法成功申奥。 张伯苓对奥运也是真爱,只是可惜看不到这一天。 张伯苓说:“各种体育器材我都可以帮忙采购,其实我已经为中学买了不少,至于足球,也有十多个,需要的话,先生先拿去几个便是。” 李谕说:“这怎么可以,我会报告给校长,该需要多少经费就是多少经费。” 第一百五十五章 武汉来信 张伯苓不愧是体育爱好者,当天就给李谕找来几个足球。 李谕刚看到时还以为张伯苓拿来的是排球,因为长得太像了。 后世的足球大家肯定都见过,一般都是白色为主,辅以其他颜色或者图桉,而且设计得十分精致。 但眼前这个二十世纪初的足球真的挺奇怪,完全就是一个排球的样子,颜色是那种深棕色,摸起来也没有现代足球那么光滑。 好在整体重量和现代足球接近,差不多就是450克上下。 李谕放在脚下盘带几下,脚感有点重,但整体还好,差不多达到现代足球八成的水准,已经出乎意料。 只是这种球面材质应该会比较吸水,如果踢一场球,很可能就会增加几十克重量。 张伯苓发现李谕竟然会踢球,更加吃惊了:“难以相信,你以前踢过足球?” 李谕足尖轻轻一挑把球颠到手中,说道:“稍微接触过,毕竟要素质教育嘛,体育怎么可以或缺,足球可是我最爱的项目。” 张伯苓竖起大拇哥:“厉害!先生果然是文武双全,科学之道如此令人惊艳的同时,想不到还会踢足球。” 李谕笑道:“总不能真让洋人以为我们都是东亚病夫吧。” “先生说得太有道理了!”张伯苓说,“体育的重要放在眼下实在是难以更加强调。只是现在整个直隶地区,还真只有天津有人知道这项运动,不过我很看好它,既能锻炼身体,又可以让大家团结一心。” 之前鸦片对中国人的毒害太大了,甚至西方一直到几十年后,对中国人的印象也是留着鼠尾须抽大烟的样子。 哎,虽然这里面有西方人傲慢的心理,但第一印象留下了,改变真的很难。 李谕作为一个穿越者,当然知道足球后续的发展何其厉害,说道:“那是当然,毕竟是未来的世界第一运动。” “哦?”张伯苓讶道,“先生如此看好足球运动?” 李谕说:“就像你说的,好处非常多,只可惜我们的足球水平实在太差。” 李谕话中意思是后世中国男足何其令人失望,但张伯苓以为他说的是目前,于是说:“没有办法,毕竟我们发展晚。但运动而已,水平高低我觉得并不重要。” 国际足联要到明年,也就是1904年才会成立哪,虽然现在英国已经有了甲级联赛,但在国际上还没有太大影响力,主要是俱乐部之间踢。 如果说国家队出现,就要到1908年的奥运会了。 所以说,现在还没有中国男足…… 更没有英格兰队、巴西队、德国队、阿根廷队这种顶级球队。 所以,想要在1908年之前战胜中国男足是不可能的! “确实,锻炼身体最重要。”李谕也是纯粹当做一项业余爱好,总不能天天想着输赢,输赢是职业球员更应该考虑的事情。 张伯苓说:“我准备在我的私立中学堂中引入足球科目,算是继承严先生的精神。” “严先生?”李谕问道,“哪位严先生?” “当然是严复先生,”张伯苓说,“你不知道嘛,当年他在北洋水师学堂时,早早就把足球纳入课程设置里的‘操法’一科,还请来了英国人当足球教官。” 李谕赞叹道:“严先生果然是最早一批睁眼看世界之人,眼光竟然扫到了足球,不简单。” 张伯苓说:“那当然,要是没有严先生,天津也不会有足球的风潮,我也不会知道这项运动。” 天津是整个北方最早接触足球的城市,绝对的足球萌芽,与南方的上海遥相呼应。 后世的天津足球在中国足球的职业联赛上也曾经创造过一段非常光辉的历史。 这都是后话了。 李谕如今可算是又有了一样能玩的东西,他毕竟年轻,精力旺盛,无处发泄的精力总要找个地方宣泄一下。 张伯苓看李谕非常喜欢足球,喜形于色,笑道:“以后我会想办法建个学校间的足球联赛,就像上海的南洋公学与圣约翰大学一样,也算是一种推广,先生有兴趣的话,也可以来参与参与。” 李谕问道:“现在上海已经有了足球队?” “对啊,”张伯苓说,“据我所知,这两所学校已经踢过不少比赛,他们对足球都非常重视。据说南洋公学经济特科总教习蔡元培每次足球比赛甚至都要亲自督战。” “你说谁,蔡元培,哪个蔡元培?”李谕讶道。 “难道有很多蔡元培?”张伯苓纳闷道,“他字鹤卿,浙江人。” 好家伙,那就是李谕心中所想的蔡元培了,后来的北大校长啊! “还真是他。”李谕喃喃道。 “怎么?你认识?”张伯苓又问道。 “当然认识,他可是名气大的很。”李谕说。 张伯苓点点头,“确实,他终究是当朝进士。” 李谕没想到聊聊足球竟然还能聊出来蔡元培,说道:“上海足球看来源远流长。” 张伯苓自然也不知道其实李谕是站在穿越者角度说的这句话,只是回道:“北洋水师学堂在庚子事变中遭到严重破坏,好在北洋大学堂的部分学生撤离到了南洋公学读书,如今再次开学,倒是正好再带回了足球运动。” 李谕点点头说:“想不到上海足球诞生这么早,已经有了德比之战。” “德比之战是何意?”张伯苓问。 李谕解释说:“就是一个城市里的两支水平差不多的队伍之间的竞争。” 张伯苓问:“是来自英吉利语?” 李谕说:“是的,英语。” 张伯苓说:“难怪我没有听说过。” 李谕笑道:“英国人对足球才是真爱,简直爱到流氓的地步。” 第二天,李谕准备回京城时,张伯苓还给他拿来了一份手稿:“这是我写的关于体育开设的相关章程,京师大学堂可以参考一二。” 李谕感激道:“有劳先生!讲义我存放在家中,回去誊录好后就会寄过来。” 张伯苓拱手笑道:“这不就是礼尚往来!” 回到京城后,李谕把章程以及足球拿给了张百熙看,甚至还稍稍演示了一下足球如何踢。 张百熙对此非常惊讶:“原来这就是足球,看起来并不是靡靡之物,确可推广之。” 李谕说:“自然,足球这项运动本身是很好的,至于当年高求之事,只能说是人的问题,不是球的问题。” 张百熙感觉确实有道理,又看着章程道:“里面的建议也都很好,我会酌情施行。” 李谕心中很开心,以后京师大学堂除了桌游,又有了一样新的娱乐活动。 这些无不切实丰富了京师大学堂学生们的课余生活。 李谕为自己的“创举”非常开心,但没得意多久,就被辜鸿铭叫了过去。 原因嘛,当然是因为李谕这次中期考试经学科目再次不及格…… 辜鸿铭看着手中的试卷说:“虽然你又考了第一名,而且其他科目成绩非常优秀,甚至外文多了两个高分附加科,丁总教习额外出的高难度西学题目也能够轻松应付。但经学之文章实在不堪入目,文章不通就不提了,书法字迹也如此不堪。” 李谕尴尬道:“您知道的,人的精力毕竟有限,科学之道确实花费时间太多。” 辜鸿铭说:“这我倒是能理解,不过不及格实在说不过去,如今我们的学生里,科学各科目不及格者众多,但只有你一人经学不及格,太令人瞩目。” 辜鸿铭毕竟是京师大学堂的中文副总教习,国学水平虽然是半路出家,不过比起李谕还是强了好几个段位。 李谕说:“这……确实不应该。” 辜鸿铭从桌子上拿起一些书稿:“这是我近二十年来在《字林西报》所写关于‘中国学’的文章,虽然都是英文,但我想你应该可以看得懂。” 李谕悬着的心放下,原来辜鸿铭是在给自己想办法。 辜鸿铭国学水平比起章太炎等大老确实差了太多,但是他写的东西也真的是浅显易懂,当做国学入门倒是不错。 李谕道:“多谢先生。” 辜鸿铭又说:“再怎么我也是身在教职,虽然比不上先贤圣人,但为人师表的道理还是懂的,也当以孔夫子为榜样。” 李谕之前还真是有点低看他了,辜鸿铭这么一说竟然有点让他感动。 其实也是如今李谕多了帝师身份,辜鸿铭对李谕高看了几分,对他多加有心。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辜鸿铭又拿出一摞稿纸:“还有这些,是我写的《中国札记》,不过还没有写完,只是一部分,你也先拿去看看吧。” 李谕郑重接过来,“我一定好好学习。” 要是让李谕看吴汝纶、章太炎等人的国学专着,还真是头大。但看过辜鸿铭论着的就能发现,确实特别好懂,对于李谕来说刚刚好。 当然喽,说白了就是李谕的国学经学水平真是太拉了! 的确不堪入目! 想想也是,他当年上大学的时候,也是不允许挂科的。 李谕这几天还真开始好好看起了辜鸿铭的文章,他看得很快,就当稍稍提一提自己羸弱的国学水平。 没多久,李谕又收到了从武汉发来的一封信,一看信件规格就知道不同凡响,落款的章赫然是湖广总督。 我的天,张之洞! 看过信后,张之洞的意思倒是很简单:“近闻京师之李谕博文广知,惊动西洋,于科学之道震烁中外,望先生来我武汉,参详所建西洋工矿业之事。” 张之洞在湖广总督的任上干了很多年,李谕当然知道所提到的工矿业就是汉阳铁厂和大冶矿厂。 而且汉阳铁厂名气很大,李谕曾经也了解过,绝对算是如今不得了的大工程。 汉阳铁厂十几年前就开始兴建,兴建的过程吃了不少亏。 虽然现在人都知道不能让不懂的人指挥懂的人,但张之洞兴建汉阳铁厂之时,根本没有懂的人,国内也压根没有兴建炼铁厂的先例,完全是摸着石头过河。 所以吃点亏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后世当然都知道,矿石的成分区别很大。当时英国方面的人自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在张之洞采办炼钢厂机炉时,英国人就提到:“欲办钢厂,必先将所有之铁、石、煤、焦寄厂化验,然后知煤铁之质地如何,可以炼何种之钢,即以何样之炉,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未可冒昧从事。” 但这种细节问题给领导说完全没有意义。 张之洞认为中国地大物博,什么煤炭没有?什么矿石没有?让英国那边用什么就采购来什么! 结果竟然是机炉设在汉阳,但是铁用的大冶铁矿,而煤却用的马鞍山煤。 或许这种事放在现代没什么,毕竟物流发达,但是二十世纪初哪有如此强大的运输能力,铁路都没几条,更何况公路。 再加上开始试生产后发现马鞍山的煤炭不合适,又从德国进口了焦炭数千吨。 反正从1890年开始,花了五六年,竟然还没有炼出钢,银子却花去了560多万两。 即便后来改用江西萍乡的煤,产出的钢铁还是太脆,动不动就裂,完全不能用。 总之走了很多弯路,花了很多钱,张之洞才知道机炉采购的型号不对,不能去除钢铁中的磷,因此导致了钢铁脆性太高。 然后又向日本借款300万,把之前的酸性机炉改成了碱性配置,才成功炼出合格的钢。 只能说这就是学费啊!谁叫自己不懂哪,都是无法避免的弯路。 但肯定不能说张之洞落后,因为横向比较的话,汉阳铁厂是亚洲首创的大型炼钢厂,即便日本,钢厂的建设也要晚了几年。 张之洞通过这些事,彻底明白了科学与技术的重要,不是想做就可以做成,必然需要懂,更要用懂的人。 可惜懂的人真心少,于是又兴建教育,为此衍生出了武汉大学的前身自强学院。 实际上张之洞其间还曾当过短暂的两江总督,任上开创了三江师范学院。这个学校相当不得了,南京大学、东南大学、南京师范大学、河海大学、南京工业大学、南京农业大学、南京林业大学、江苏大学、江南大学等九所高校都将1902年创办的三江师范学堂视为校史源头。 简直难以置信! 现在好不容易国内出来一个懂科学的人,张之洞当然想找过来认识认识,而且李谕懂的还是上游的数理科学,更加难得。 这之前张之洞已经招募过不少懂西学科学的人,但李谕的确是显得太耀眼。 看到张之洞的邀请,李谕当然不会拒绝,现在整个晚清核心官员里,能撑起来的人不多,而又能进入权力中枢的也就张之洞与袁世凯两人。 其他的皇室宗族大臣根本无足挂齿,基本就是高级别混子。 李谕立刻回信:“得悉制台大人邀请,不胜荣幸,吾将不日动身前往武汉。” 这一趟其实也不仅仅去武汉,李谕准备先走海路经过上海,然后去趟湖州看看陆家的皕宋楼之事,再顺江而上到达武汉。 这么走也是没有办法,现在京汉铁路与京沪铁路都没有完全通车,只能走一部分,遇到黄河与长江天堑丝毫没有办法。 李谕甚至提前点了点银票,这一趟去湖州可能要花不少钱啊。 第一百五十六章 名人扎堆 李谕算了算,现在自己差不多已经有小三万两的身家,放在清末民初绝对也是个很不错的“富户”。 赵谦踉踉跄跄驾着马车把李谕送到正阳门东火车站,他本来想买张二等座,不过竟然已经抢光,只好又花了15银圆买了上等座。 到达天津后,李谕先把数理入门讲义捎给了张伯苓,然后才去塘沽买了去往上海的船票。 轮船是招商局的客轮。不得不说,船票的价格是真的高。 李谕买的尚且不是最豪华的座舱,票价竟然已经高达120银圆,简直恐怖。 只能说物以稀为贵,现在大清的物流运输能力实在是有限。 至于普通人,怎么可能坐游轮,即便是真的想坐船,一般也是用自己的小渔船,或者想办法挤到货轮上,忍饥挨饿几天偷渡过去。 到达上海后,李谕发现竟然还有人过来接船。 《申报》记者史量才认识他,远远看到李谕后就对身边一人说:“看到了,那就是李谕先生,当今科学界最耀眼的人物。” 然后迎了过来:“李谕先生,终于等到你了。” 李谕讶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上海?” 史量才得意道:“先生忘了我是干什么的?我可是一名记者,要是这点消息都不能提前得知,还怎么做最超前的新闻报道。” 李谕笑道:“你还真是称职。” 史量才指着身边那人说:“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苏报》主笔章士钊。” 好嘛,又来了个大人物。 章士钊同他握手道:“久仰先生大名,今日终于得见,幸哉幸哉!” 李谕说:“有劳二位前来迎接。” 史量才说:“只是迎接算得了什么,南洋公学的蔡教习以及几名学生已经去汇中饭店订好了位置,就等先生了。” 李谕问:“蔡教习指的是蔡元培?” 章士钊点点头:“就是蔡教习,量才告诉我先生会来的消息后,我立刻告诉了蔡教习。他本来也想来港口迎接,不过还有校务要忙,只得忙完后先行去了饭店。” 李谕说:“你们也太隆重了。” “唉!”史量才摇摇手,纠正道,“您是不知道自己在上海名气有多大,这哪里算得上隆重!” 章士钊也说:“是啊,上海可是《申报》总部,发行量大得很,如今看过《申报》的有几个不知道咱们国家出了个不得了的李谕,享誉西洋,连洋人都自叹不如。” 好吧,李谕还真忘了这一茬,这大半年里《申报》对李谕的报道真是不吝笔墨,都不知道登过多少次头版,如今他在上海滩也是顶流级别的存在。 毕竟这时候的新闻媒体就是报纸,能上报纸头条就相当于后世的热搜。 史量才叫了三辆人力车,一起去往汇中饭店。 路上,章士钊对李谕说:“前几日身在日本的太炎先生寄回了要发在《苏报》的文章,随附的信中也提到了李谕先生。” 李谕说:“在下确实在日本与太炎先生有过会晤。” 章士钊说:“太炎先生对你赞誉不已,我是了解太炎先生的,他很少夸人,甚至我们一度觉得不被他骂的就是了不起的人物。如今更是破天荒夸人,简直世所罕见。” 李谕笑道:“就算被太炎先生骂,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章太炎真的是谁都敢骂,晚清这些皇族就不用说了,早就骂到狗血淋头。 后来章太炎与中山先生一起搞革命,因为一点小事有了个人矛盾,于是他还经常骂中山先生。 不过章太炎脑子清醒得很,他认为二人之间仅仅是私下矛盾,并不反对中山先生的革命理念。 有次身边一人在章太炎骂中山先生时也跟着骂了几句,没想到章太炎回头就是一个大耳光,然后怒斥道:“你算什么东西!总理是中国第一等一的伟人,除我之外,谁敢骂之?” 好吧,可能这就是另一种爱吧…… 不过章太炎今年就会被抓,原因自然和《苏报》有很大关系,毕竟登了太多反动文章。 李谕问道:“朝廷有没有盯上你们报社?” 章士钊说:“早就盯上了,但有什么好怕的。” 李谕赞道:“好样的!有魄力!” 章士钊又说:“先生真该看看太炎先生这次的文章,写得太精彩了!名为《驳康有为论革命书》。哎,当初我对康先生还是很尊敬的,没想到如今成了这样。” 李谕说:“或许本来就是这样。” 章士钊说:“太炎先生文辞着实犀利,不仅驳斥了康有为‘只可行宪不可行革命’的论调,甚至以轻蔑口吻骂当今光绪帝是‘载湉小丑,未辨菽麦’,哈哈!还说他与慈禧太后没有区别,都是‘汉族的公仇’,看着真是痛快!” 是的,《苏报》被查封,也就是因为章太炎这篇文章。 不过李谕看章士钊神采奕奕,自信满满,知道必然是要登出来,况且他也知道清廷没法真拿他们怎么样,所以登出来就登出来吧。 李谕道:“刊登后我一定会拜读。” 史量才也是个报人,但如今《申报》老板还是英国人,肯定不会登这些文章,于是说:“行严(章士钊字)兄,我看你们还是多加留意,这篇文章我也看了,恐怕会引起不小的反响。” “要的就是激烈反响,否则登它有何用?”章士钊道。 史量才笑道:“如果先生因此被捕,我一定会给你送饭。” 章士钊也说笑道:“我最爱汇中饭店的菜。” 史量才摸摸头:“别!你是要把我吃成穷光蛋。” 谈话间,他们已经到了汇中饭店。 说这个名字可能知道的人不多,但提到它后世的名字就太响当当了:和平饭店! 50年前的1854年英国人就兴建了这座饭店,不过最初的名字叫做“中央饭店”。 今年英商汇中洋行才刚刚买下买中央饭店产权,改称如今“汇中饭店”。 一直到1956年才会定名“和平饭店”。 这座饭店是上海近代建筑史上的第一幢现代派建筑,号称“远东第一高楼”。 李谕置身一百多年前的上海,也已经初具“魔都”风范。 都说大上海,小香港,如今的上海已经渐渐成为了东方经济和金融中心,是中国最开放文明的城市之一。 和平饭店的位置非常优越,就在外滩核心位置,隔江相望便是东方明珠。 李谕下车后看向对岸,现在当然没有什么东方明珠,更没有陆家嘴一说,整个浦东基本都是荒野之地。 谁敢想一百年后这里会有何其翻天覆地的变化。 李谕望着江对岸出神时,史量才说:“先生,你怎么了?” 李谕回过神:“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景色很美。” 史量才指着李谕身后笑道:“美的在这边,您晚上最好来看看,电灯亮起来简直如痴如幻,很难想象现代科技能打造出仙境一般的景色。” 李谕说:“我还是觉得另一边更美。” 史量才道:“那边有什么好看的?哦,我知道了,您是觉得黄浦江景色不错吧,嗯,确实不错。” 李谕知道也没法解释,于是笑了笑:“我们进去吧。” 三人来到一处房间,蔡元培带着几名学生欢迎道:“是李谕先生吧,和报纸上说的一样,真是年轻有为。自我介绍一下,本人蔡元培,字鹤卿,久仰先生大名。”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李谕同他握手道:“蔡教习二十五岁便登科取士,同样是年轻有为。” 蔡元培笑道:“旧学而已,何足挂齿。” 然后指着身边几人道:“这些都是我在南洋公学经济特科的学生,敬仰先生,特来拜看。这位是黄炎培,字任之;这位是谢无量,字大澄;这位是邵闻泰,字仲辉;这位是李叔同,字息霜。” 好家伙,今天真是见了不少名人。 黄炎培后来是轻工业部部长; 谢无量在诗、书、文都是一代大家,以后做到中央文史馆副馆长。 而邵闻泰另一个名字大家更熟悉:邵力子。 至于李叔同,更不用说,恐怕所有人都听过他的《送别》吧。 几人目前都是蔡元培的学生,一起拱手道:“见过先生!” 李谕也回礼道:“幸会幸会,对了,我如今也有字,是太炎先生所取,为疏才。” 章士钊讶道:“竟然是太炎先生所取。” 眼前这批学生真是不得了。 当然喽,南洋公学发展到以后本来就很厉害,多的不用说,只需说出它在后世的名字就足够:上海交通大学与西安交通大学。 清北复交,榜上有名。 蔡元培道:“先生研究的是中国人最不懂的科学,可比我们这些文人厉害多了。” 李谕道:“先生做的教育事业同样关乎国之命脉。” 史量才也是李谕的铁杆支持者,说道:“现在哪有几个懂洋人学问,所以我才不遗余力报道。虽然本人愚钝,看不懂李谕先生的着作,不过单看西方报纸的反应就知道绝对非同小可!我看今后先生也有机会得那个诺什么奖。” 几人纷纷称是,蔡元培叹道:“这方面人才我们真的太缺了!如果中国也有百万科技人才,何愁国家不强!” 第一百五十七章 红尘烦扰 李谕说:“先生的想法肯定可以实现,只是需要时间沉淀。” 他恐怕无法想象以后每年大学毕业生已经多到爆炸。 蔡元培问道:“听说这次先生是要去武汉拜见张之洞大人?” 李谕点点头:“没错,路上应该还会去一趟湖州。” 史量才讶道:“湖州?” 李谕把皕宋楼的事情告诉了一下他们,史量才是个报人,敏感性很强,一锤桌子道:“欺人太甚!咱们的好东西流失的难道还少吗!这件事我一定要登在报上,绝不能让日本人得逞!” 李谕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只要传播开,更多人知道,才能有办法。 而且上海及周边苏杭地区非常富庶,总会解决。 蔡元培对身旁的李叔同说:“息霜,你也想想办法。” 李叔同摸着手边一根松枝说:“师傅有命,自当遵从,而且关乎国家,毫无怨言。” 蔡元培对李谕说:“息霜可是富家子弟,家中有钱庄,说不定就能帮上忙。” 李叔同出身天津着名的“桐达”李家。父亲李世珍曾官至吏部主事,之后辞官继承父业,经营“桐达”钱庄和盐务,成为津门巨富。 李叔同是他父亲的老来得子,68岁时才有了李叔同。 据说李叔同降生之日,有喜鹊衔松枝送至产房内,大家都认为是佛赐祥瑞。所以李叔同就将这根松枝携带在身边,终生不离。 李家自小笃信佛教,李叔同也打小就可以背诵《大悲咒》《往生咒》等佛经,在家常与三弟一起学僧人做法,两个人都用夹被或床罩当袈裟,在屋里或炕上念佛玩。 或许这也某种程度上种下了他今后出家的因果。 只不过如今的李叔同是个绝对的富家公子哥。 而且是个比较有想法的公子哥。 戊戌变法时,李叔同为证自己力挺变法的决心,特地刻了一方私印“南海康君是吾师”,随身带着。 变法失败后,清政府在全国范围内缉拿余党,他也跟着遭殃,上了通缉名单,无奈之下,只能携母亲避祸上海。 但他家在上海也有钱庄,他可以凭少东家的身份任意支取生活费用,手头相当阔绰。 关键李叔同也的确有才情,如今他以富家公子身份,与沪上名流交往,文人雅士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五光十色。 李叔同说:“我对周边也算熟悉,如果先生想去湖州,我确实可以帮上忙。” 李谕感激道:“多谢。” 李叔同忙说:“先生不用谢,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说话间,饭店也开始上菜了,不少还是西餐,蔡元培说:“难得来到汇中饭店,咱们必须尝尝洋餐。” 李谕上辈子也来过外滩,不过真没在和平饭店吃过饭,只知道非常高大上,价格也有点让人望而却步,早餐都要两百多。 今天请客的不出意外应该也是李叔同了,这一桌子明显他最有钱。 史量才端着咖啡:“尝尝这个,正宗的洋茶,叫做咖啡,味道独特。” 李谕当然吃过许多次西餐,但如今普通人想吃西餐还真不太好找地方。 史量才也没忘抓紧机会向李谕约稿,李谕欣然答应。 饭后,蔡元培带着李谕等人去南洋公学参观。 一进校门,李谕就感觉有点奇怪,纳闷道:“为什么这么冷清?难道放假了?” 蔡元培苦笑道:“先生有所不知,之前学校发生了一起墨水瓶事件,好多学生退学了。” “墨水瓶?”李谕不明所以,“什么墨水瓶?” 蔡元培解释说:“是去年的事情了,当时公学五班上课时,文科教习郭镇瀛到教室后发现自己的座位上有个墨水瓶。” 李谕说:“这有什么奇怪的?” 一旁的李叔同则说:“是个空的墨水瓶。” 李谕明白了:“难道是嘲讽教习胸无点墨?” “没错,”蔡元培说,“郭教习当时大发雷霆,但全班无一人应对。然后郭教习竟然就要将离他最近的前排三名学生开除,理由是知情不报。” 李谕愕然:“这个处理有点过激了吧。” 李谕上过那么多年学,自然知道学生心性,尤其是十几岁的初中生,是最难管教的,搞点恶作剧真是太正常了。 不过这个郭教习显然是个非常传统的人,一点玩笑都不吃,直接小事化大,处理方式堪称粗鲁野蛮。 蔡元培说:“确实,毕竟是新式学堂,教习怎么可以一点事就随便开除学生。所以五班学生们到学堂总办那儿抗议,谁知总办竟然又以五班学生‘聚众开会,倡行革命’的罪名将五班全班学生开除。” 李谕更觉得荒唐:“把全班都开除了?” 蔡元培叹道:“不止如此。全校学生得知后都觉得愤慨,于是都要罢课。我从中极力斡旋,但仍有140余名学生想要罢课,哎!” 李叔同几人道:“不瞒先生,如果不是因为我们是蔡教习经济特科的学生,念在蔡教习含辛茹苦,否则我们几人也会罢课。” 李谕说:“学堂的处理方式堪称负面典型,简直失败透顶!只是可怜这些学生!” 李谕是真没见过这么当校长的,都不是不称职了,完全是误人子弟。 章士钊说:“好在蔡教习积极奔走,成立了爱国学社,这些学生如今也算是还有书可读。” 爱国学社虽然时间很短,不过影响也不小,也可以说是革命萌芽。 李谕赞叹道:“蔡教习高义。” 章士钊又说:“这些学生咽不下这口气,在我的《苏报》上发了不少文章,甚至联名发表《南洋公学退学意见书》,公开控诉南洋公学反动的守旧教育制度。” 南洋公学的事件算是一个导火索,此后浙江浔溪公学、江南陆师学堂、浙江大学堂也纷纷发生学生退学、罢课、集会,属于是在学堂中开始了反封建斗争。 都是萌芽啊。 作为开办南洋公学的盛宣怀后来也为此事费了不少心,只是收效甚微,毕竟恶果已经种下。 反正教育这件事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办好,管理的人不好也不行。 李谕对蔡元培说:“还是蔡教习以后做校长吧,没人比你更合适。” 李叔同他们也随声附和:“是啊,蔡教习,没人比你更合适。” 蔡元培道:“如果有需要,义不容辞。” 好在风波没有让南洋公学废除,终归传承了下去,过了十几年改名交通大学后,校风严谨,学生素质极高,在国际上知名度都非常不错。 参观完南洋公学,时间已经不早,蔡元培对李叔同道:“息霜,现在南洋公学没法给李谕先生提供住宿,不若就暂住你家。” 李叔同属于那种家中有矿型,当然没意见:“教习放心,我家里空房子很多,挑一间最好的给先生。” 李谕与李叔同回时,快到家门口,突然发现前面有两个穿着艳丽的女子,其中一个丫鬟模样的还打着红灯笼。 “叔同,终于等到你了,我好担心。”女子看到李叔同就急切说道。 李叔同轻咳一声:“苹香,你怎么来了?” 女子叫做李苹香,是上海名妓,说道:“妾身最近一直没有你的消息,又听闻学堂中发生了事端,非常担心。” 李叔同握住她的手:“是我不好,让你烦扰。” 李苹香说:“你没事就好。” 李叔同不仅喜欢结识名人,也喜欢和名妓们缠绵。 李苹香只是其中一个,此外还有好几个上海名妓与他关系不菲。 李苹香属于众名妓中比较出名的一个,当然喽,此后一位天津名妓与李叔同更不一般。 李苹香之前遇人不淑,被一个渣男骗了后,又逼迫她进入勾栏院。而且开始是比较低等的妓院,后来凭借才艺升入稍微好点的长三堂子。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李叔同刚到上海就和她好上了,甚至给她写了不少诗,诸如: “残山剩水说南朝,黄浦东风夜卷潮。 《河满》一声惊掩面,可怜肠断玉人箫。” 这个李苹香也是才女,回赠了不少诗。 反正现在李叔同只要是有空,就会和李苹香在一起,诗酒唱和,情深意长。 对了,他其实已经结婚有孩子了。 李苹香终归只是李叔同人生中的一个过客一样的女人,后面他和其他女子风花雪月的事多了去。 李叔同几年之后会去日本,回来后基本就和李苹香断绝来往了。 所以他最后出家估计是真的看破红尘吧…… 李苹香对李叔同说:“还去我的天韵阁吗?” 天韵阁是李苹香的住处。 李叔同摇摇头:“这段时间我要陪同李谕先生,他是国之大才。” 现在的青楼女子对文人还是很看重的:“我知道,你有你的抱负。” 李叔同对她道:“你先回去吧,过段时间我会去看你。” 李苹香问:“还要过几日?” 李叔同说:“是的,我可能要陪同先生去趟湖州。” 李苹香倒是听话:“那我等你。” 送走李苹香后,李叔同对李谕说:“不好意思,让先生久等了。” 李谕笑道:“我懂的。” 李叔同则面不红心不跳说:“都是红尘中的烦恼罢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出版巨子 早上,天刚蒙蒙亮就听见外面传来了早点摊的叫卖声,李谕是睡在二楼,打开窗户看去,路上已经有了不少人。 李叔同叫住一个挑着扁担的小贩,“给我来两碗馄饨。” “好着哩。”小贩把扁担放下,从后面的箱子里盛出了两碗馄饨。 这种扁担叫做骆驼担,两边很高,是从苏州那边传来。 李叔同端着馄饨来到李谕房间,“先生,尝尝这个,别看不起眼,老李头的馄饨在附近可是一绝。” 李谕笑道:“我曾经写过《分形与混沌》一书,但这一年来还真是头一次吃馄饨。” 李叔同说:“你的混沌我不懂,只能吃个馄饨。” 吃完早饭,两人又来到了南洋公学找到蔡元培,蔡元培此时正在看李谕写的数理入门讲义,不住称赞:“深入浅出,理论扎实,真是不可多得的好书!”然后看向李谕,“先生其他的论文我看不懂,但是从你写的这本入门的数理讲义来说,简直是精彩绝伦。” 这本讲义也是李谕在北洋武备速成学堂花了一个多月的心血,作为入门书籍,确实不错了,而且里面还有一些图与表,算是比较形象。关键他直接使用了新式的数学符号,正儿八经与国际接轨。 李谕说:“如果先生用得上,它的价值才能更加体现。” 蔡元培道:“我当然会用到它,但我想有个人更能发挥它的作用。” 李谕问道:“除了蔡教习,还能有谁?” 蔡元培说:“此人与我是同科进士,名叫张元济,如今是商务印书馆编译所长。” 李谕当然知道商务印书馆,张元济对于商务印书馆的贡献可太大了。 李谕说:“蔡教习的意思莫非是让商务印书馆刊印此书?” “正是!”蔡元培说,“我这位同科也是心怀救国之人,如今各地新式学堂成立,却苦于没有教材,他正忧愁此事,如果看到这本书,恐怕会高兴得合不拢嘴。” 商务印书馆如今刚创立六年,的确正准备着手编撰教材。而且这基本上是早期商务印书馆最赚钱的一项业务,几乎就是靠着它迅速壮大。 张元济也算是有眼光,毕竟这时候中国最缺的书就是教科书,市场需求大到没边。 李谕感觉也的确只有张元济的商务印书馆才能发挥此书的作用,欣然同意:“如果真能助力教育,再好不过!” 蔡元培站起身,“走,我们一起去!” 后世商务印书馆的书基本上所有人都看过,单单一本《新华字典》就是多少人的童年记忆。 蔡元培在路上说:“筱斋(张元济字)于戊戌变法期间还得到过当今圣上的召见,当初便进言兴办新式学堂、培养各种人才和注重翻译。” 李谕说:“好在变法虽然未成,新式学堂终归是开始兴建。” 张元济是进士,进了翰林院,受到光绪帝接见很正常。 蔡元培说:“筱斋也曾在南洋公学任职,当时主要做的是译书,而且他的观点非常令我欣赏,他不再关注于过往重视的兵书,而是将译书的选题重心转移到了社科书籍。” “有道理,单纯的军事书籍有些对我们的确并没有太大的指导意义,毕竟基础不一样。”李谕说。 “先生所言极是,那时候译书大都比较有盲目性,”蔡元培继续说,“其实筱斋已经有机会做公学总办,不过却毅然进入了印书馆。但我投身教育,他则选择出版一路,殊途同归,都是一心为国。” 李谕说:“出版与教育的确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李谕对张元济也是相当佩服的,一来读书好,能考上进士,二来做的事业也大,关键还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蔡元培说:“其实说起来,南洋公学的特科也是筱斋创立,他对于教育的理解不在我之下。” 李谕笑道:“蔡教习过谦了。” 蔡元培说:“并没有,筱斋已经做了很多事,严复先生的《天演论》你应该有听过吧?” 李谕说:“我知道。” 蔡元培说:“筱斋早早便编译了此书,影响真心不小啊。” 《天演论》实际上是一篇精彩的政论文,并非像达尔文《物种起源》那么学术,所以此书翻译后才会在国内引起非常轰动的影响。 即便是像如今京师大学堂中文总教习吴汝纶这种经学大家也能看得如痴如醉,甚至老先生还把这本书一字不差地抄录了一遍,放在枕头下。 吴汝纶对这本书做了删节后又给了不少书院,很多学校都爱拿这个出题,胡适在澄衷学堂读书时,有一次的作文题目就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试申其义”。 不过这显然不是十几岁的孩子可以发挥的。 康梁自然也十分推崇此书。 青年鲁迅看到后也是爱不释手,面对家长的反对甚至说:“仍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一有闲空,就照例地吃柿饼、花生米、辣椒,看《天演论》。” 李谕并没有看过这本书,但后世对进化论的理解显然要先进太多。 刚到商务印书馆,蔡元培就叫住了一人:“筱斋,别来无恙!” 张元济道:“鹤卿,你怎么来了?” 蔡元培笑道:“一看你就没有看今天的报纸,‘科学巨子’来沪,这么大的新闻你都不知道吗?” 张元济讶道:“科学巨子?难道是那位传说中的李谕?” 李谕在旁笑道:“不是传说,我这不就站在这里。” 张元济道:“哎呀!没想到真是你!你的大名我可是真的如雷贯耳!” 蔡元培笑着说:“怎么样,我今天带来的人不一般吧!” “快进来坐!”张元济向屋中伸手,“小地方,恐怕会招待不周。” 现在商务印书馆还没有兴建闸北的新馆,目前看起来的确就像一个大点的作坊。 李谕说:“先生不用客气。” 蔡元培把那本数理入门讲义放在桌上,说:“看看吧,我可不是空手而来,给你带了好东西!” “好东西?”张元济拿起那份讲义,刚翻了几页就惊呼道,“这是哪位高人所着?”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蔡元培说。 “莫非是鹤卿你?” 蔡元培笑道:“我哪懂这么多,写它的当然是李谕。” 张元济一拍脑门:“你看我,怎么说错话了!” 蔡元培说:“我这不是听说你正在编撰小学教材嘛,正巧刚刚看到李谕先生的这本数理入门教材,感觉着实精彩,立马想到拿给你看。” 张元济感激道:“简直都不能用雪中送炭形容,你是不知道,我们为了教科书一事废了多少心思!但仅仅国文教材有了一点眉目,至于科学方面,根本无从下手。” 然后他又对李谕说:“先生此书可否付梓印刷?我们将推向全国。” 李谕说:“不用先审阅一下吗?” 张元济说:“当然会审阅,但我们相信先生的能力。我在报上看过关于您的报道,在科学一途可谓是登峰造极,专业性不担心,只需要把握一下难度就可以,毕竟咱们学堂的基础确实差了点。” 李谕说:“审阅就好,你们的影响力太广,如果只是小范围的学校还好说。不过讲义的难度我倒是有控制,都是入门阶段的内容。”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如此最好!”张元济道,“实话说,我们对科学方面的教科书也没有多少审阅能力,如果说现在国内科学方面最权威的,恐怕还是先生您了。” 想想也是,单单说商务印书馆最先发行的《最新初等小学国文教科书》,就已经耗费了他们大量精力。 但只要是真的懂,数理科学的教科书反而会好编写一些,终究是相对固定的内容。 但语文教材选课文却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遇到选择困难症的能给愁死。 还是那句老话,文无第一,选谁的都会有人觉得有更合适的。 李谕说:“现在我也不知道需要注意什么方面,如果先生在审阅过程中有什么问题,我会及时更改。” 张元济说:“我对这套教材还是很有信心的。如果可以,到时还希望先生能够对后续的教材编撰提供帮助。” 李谕立刻答应:“没有问题!毕竟是普及性质的教育,既然没有科学方面的教科书,我就应当略尽绵力。” 张元济叹道:“是啊,中国虽然有四万万人口,但读过书受过教育的恐怕只有四十万而已。而受过教育的基本又只是学过几句八股文,对于真正应该知道的知识几乎没有学到。在当今这么发展的世界上,这样下去我们的国家要亡。” 李谕听了张元济的话不禁肃然起敬,现在能认识到这一点的人真的不多。 只说地大物博没有意义,人才是最重要的,否则早晚被别人吞掉。 而目前看似有四万万人口,大部分人却因为没有受教育而产生不了应有的价值。 日本目前受过教育的人口则早就不止四十万,甲午输的道理真心显而易见。 听了张元济的话,李谕心中热血也被点燃,编撰教科书虽然不是他的强项,但是如今一穷二白啥都没有的情况下,只要是有一本过得去的教科书就弥足珍贵。 李谕说:“先生放心,除了目前的数理入门讲义,我回头会尽快再写几本关于生物学、化学等西方科学的入门教科书。” 张元济没想到李谕懂得这么多,讶道:“这些你都可以做到?” 李谕笑道:“如果只是入门材料,当然可以。” 自己当年上了那么多年学可不是白上的! 虽然应试成分很大,没想到如今派上了大用场。毕竟咱们的义务教育学的东西那是真多。 张元济激动得快哭了:“鹤卿兄你今天真是给我带来了最有意义的一天!我深知开启民智,就必须要出版好的书籍,而优秀的教科书首当其冲!这个问题困扰我太久了,今天竟然数学、物理、生物、化学几科的教科书一并解决,这么多好消息快要让我不相信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只是,”蔡元培看向李谕,“这么多西洋科学,你当真都懂?” “入门阶段而已,没有问题。” 李谕知道要给他们打个强心针,树立一下信心。 蔡元培竟然起身郑重作了个揖:“先生对教育之贡献令我难以言表的敬佩。” “都是我应该做的,”李谕忙说,“你们在教育方面做的要更多。” 张元济又说:“还有一事,我知道先生在西洋刊登了许多不得了的科学文章,不知道有没有中文稿,我们印书社也可以刊发。” 李谕说:“确实可以,但恐怕没有什么受众。” 张元济不以为然:“我们做出版,也不是只看能不能大卖,这种有意义的书当然更要刊印,或许某一天,真的就有人能看懂,从中受益。” 李谕想想也是,于是说:“好吧,我回头会把中文稿给你。另外,我还写了一本科幻方面的小说,或许出版效果会好一点点。” 其实李谕对科幻题材小说市场没有太大把握,毕竟现在国内科学基础真心薄弱。 但刊印总比不刊印要好。 张元济说:“后续的费用我们会根据刊发情况向先生支付。” 李谕问:“是按照比例吗?” “是的,”张元济说,“按照西洋的说法,是3到10个百分点。” 李谕说:“那就按最低的吧。” 张元济讶道:“我本来还想给先生按较高的比率。” 李谕笑道:“前期的宣发费用估计会花不少钱,就算是我为教育做点贡献。” 张元济赞道:“先生真是为国为民,不过我们商务印书社绝不是普通的小作坊,如果教材发行量大起来,我们会与先生重新商谈版税。” 李谕要是再婉拒就显得不自然了,于是说:“目前就这么说定,总之先把教材做起来最重要。” 商务印书社后来几乎垄断了晚清的小学教材市场,市场占有率起码八成,发行量是用亿为单位的。 单单那本小学国文教材发行量就超过一亿。 简直可怕。 而且商务印书社引进了西方的技术,印刷、装订质量都是上乘,可以说是行业标杆。 即便是发行价格只有几十文,上亿册按照最低3%算的话稿酬也是大几万两银子。 当然喽,到了二十一世纪后,教科书已经是管控性质,不再按照这种版税分成。 只是晚清阶段,朝廷完全就是摆设,商务印书社作为一个民间企业,如果不搞教材,朝廷恐怕再花几年也憋不出来。 商务印书社这第一桶金打的基础太好了,到了大清灭亡的前夕,已是晚清仅有的15家资产超过百万元的大企业之一。 虽然张元济戊戌变法期间被慈禧下令“革职、永不叙用”,政治生命戛然而止,但他还是想真正做点事的。 当初也是李鸿章出面保了一下他,然后安排手下的盛宣怀邀请张元济到了上海南洋公学。 他其实能够做南洋公学的校长,但终究决心下海进入出版这个晚清的“贱业”,确实需要不少勇气。 李谕想起来张元济也是个爱藏书的人,于是又问道:“我会动身前往湖州,受人之托,对皕宋楼略施援手,先生有没有兴趣?” “皕宋楼?”张元济讶道,“没想到你竟然也知道它。” 李谕说:“也是听别人提起,如今有困难,似乎已经被日本人盯上。” 张元济叹了口气,“我曾经两次想登皕宋楼,都被陆家拒绝,没想到现在日本人却来了。” 李谕疑惑道:“陆家为何拒绝先生登楼?” 张元济说:“其实我曾经与陆家上代家主陆心源先生私交甚笃,只是陆心源已经过世近十年,如今再次想去探访,陆家以为我是想买书,心中存了芥蒂。” 李谕说:“日本人如今意图岂不也是图谋陆家藏书?” 张元济无奈道:“或许是他们懂得掩饰,懂得人心吧。” 李谕都想爆粗口了,努力忍住说:“日本人哪有好心!” 张元济说:“日本人当然没有好心,但他们钱包却鼓得很。陆家开出的价款不低,不是寻常人可以承受。” 李谕道:“所以我想我们可以联合起来。” 张元济说:“就怕陆家不愿零散出售,只想一并卖出。” 这还真是难办了。 其实历史上,1907年陆家的陆树藩卖出皕宋楼藏书前,张元济的确出过价。 陆树藩最初索价为50万两,后来减到25万元,最后又减少到10万元,但依然没人有能力接盘。 张元济当时只能拿出来5万元,于是暂从缓议,而且出于爱护民族文化遗产的热情,托人劝告陆树藩,切勿售与日本人,待商务印书馆凑足十万元。 只不过没想到陆树藩等不及,竟然以12万元的价格卖给了三菱集团的岩崎家族。 李谕心中知道这批书价值何其高,买到这批书的静嘉堂文库一跃成为了日本汉学重镇。 “多少尝试一下吧。”李谕说。 张元济道:“既然先生都这么说了,那我无论如何也该再去一趟湖州。” 第一百五十九章 湖州陆家 后世长三角地区交通非常发达,江浙沪包邮的口号不是白说的。 不过在清末民初,没有公路、没有火车、更没有飞机高铁,交通靠的主要还是水路。 上海成规模的跨城铁路要到数年后的沪宁铁路,也就是京沪铁路的一部分。 好在江南水系遍布,内河航运一直非常发达。 最典型的就是吴淞江,连接着苏州和上海,只不过流到上海后被叫做了苏州河。 李谕与张元济、李叔同乘坐的是招商局内河航运公司的小轮船。 招商局内河航运公司在苏州、杭州、湖州、嘉兴、常州、无锡、镇江、扬州等都有内河码头,还是比较方便的。 其实就目前情况看,这一带的交通仍然在全国数一数二。 三人坐车小轮船,没几日就到达了湖州。 路上闲来没事,李谕已经写起了生物学的入门讲义。 他还买了几本英文的生物着作,然后凭借记忆开始写。这样虽然难免还会有些疏漏,不过最起码能保证正确性以及通俗性。 现在的小学说是小学,其实很多是十好几岁的孩子。 到达湖州的内河码头,三人径直前往陆家所在的潜园。 路上看到了不少卖毛笔的,李叔同和张元济都是受过严格私塾教育的,对这些东西爱不释手。 湖州有个称号是“中国书法城”“毛笔之都”,近代出了不少大书法家。 民国初年,书坛有“南沉北于”之称,其中的“沉”就是湖州人沉尹默。 至于文房四宝,笔墨纸砚本来出名的都是安徽产:徽墨是安徽徽州的、歙砚也是安徽徽州的、宣纸则是安徽宣城的,就连笔以前都是安徽宣城的宣笔。 直到元代以后,湖州的湖笔才站了起来。 张元济和李叔同忍不住就买了几支,他们见李谕作为一个文化人竟然对此无动于衷,还很好奇:“多好的笔,不买点?” 李谕苦笑道:“我比较喜欢用硬笔。” 他们看来并不知道李谕的国学水平何其之渣。 潜园还是很大的,陆家毕竟是湖州的大世家,只是如今陆树藩的确经营不善。 本来陆家在湖州还有商铺、当铺,在上海也有丝厂和钱庄,收入很高。 但庚子事变中,陆树藩听闻京津两地的许多老乡受难,于是组织救济会,包下了两艘大轮船,先后两次远赴京津,营救南归人员6000余,运回棺木200余具。战死疆场的聂士成尸体就是他运回家乡安葬的。 同时又发放救济粮、开办医疗局,费用开支巨大。 这些钱基本都是救济会出的,朝廷仅仅拨了2000两白银,剩下的七万多两都是救济会筹措。 虽然陆家因此欠了不少钱,不过并没有压垮,毕竟后面还有救济会。 而且本来就是清政府造下的孽,又没能力救助百姓,只能让民间互助。大家对陆家心存好感。 紧接着一年后,因为上次救灾非常成功,人送陆树藩称号“湖州善人”,李鸿章又安排他救灾。 只不过这次不知道为何,陆树藩竟然把筹得的善款借给了一些私人,或许是认为他们将来会有出息,没想到是一帮骗子,钱要不回来了。 这种事一出,对筹款打击是非常大的。 而且因为操心救灾的事情,陆家在上海的丝厂、钱庄又疏于打理,陷入困境。 总之一连串的打击直接让陆家银根断绝。 至于之后为什么会把藏书卖给日本人,多少也是对清廷失望了吧,毕竟他本身也想把藏书卖给政府的。 但指望清政府,只能是呵呵。 三人敲响潜园的大门,很快有名管家来开门,李谕送上拜帖:“京师李谕、上海张元济、李叔同求见陆家老爷。” 管家看了一眼拜帖,又看了一眼三人,似乎陷入了思想斗争中,一时没有搭话。 李谕又问了一句:“管家?” 管家一咬牙,说:“你们进来吧!但现在府上有一名日本人岛田翰正在拜会老爷。哎,你们去看看吧。” 李谕没想到日本人来这么快,忙问道:“他们现在何处?” 管家说:“都在皕宋楼,你们随我来吧。” 张元济也忙说:“请带路!” “皕宋楼”这个名字,从字面意思就看得出,两个“百”,意思就是有两百本宋版书,这是当年陆家家主陆心源对自己收藏的高度称赞。 毕竟宋版书是藏书界最珍贵的。 对了,其实宋版书大部分都是凋版印刷。 凋版印刷术发明于唐朝,并在唐朝中后期开始普遍使用。 但是,唐及五代刻本流传下来的已属寥寥。 而宋朝虽然有了活字印刷,普遍使用的其实仍然是凋版印刷术。 多说一句,有趣的是,现在韩国人一直认为活字印刷术是他们的哪!因为目前发现最早的活字印刷术的书是13世纪末高丽的《清凉答顺宗心要法门》。 但明白人都知道,这只是韩国的一个孤证,中国能拿得出手的证据要多多了。 可韩国人不这么觉得,立刻觉得活字印刷术是自己的,现存发现最早的就在我这!然后当成国宝,拼命宣传。甚至还搞成了当地的旅游业金字招牌,并建了古代印刷术博物馆。 也是挺搞笑的。 反正李谕对这种情况早就见怪不怪了,全世界都是韩国的! 说回宋版书,不仅刀法精细,字体遒劲,而且校订精审,学术价值很高。 因此,世称宋刻本最善,但到清代也已经不可多得。 为此,清代藏书家往往炫耀自己所藏的宋版书籍。 乾隆年间,苏州着名藏书家黄丕烈曾藏有宋版书一百余部,于是将自己的藏书处取名为“百宋一廛”,向世人夸耀自己藏有百部宋版书。 几人刚到皕宋楼下,就看到了陆家家主陆树藩以及日本人岛田翰走了出来。 岛田翰虽然不是第一次登楼,但时间都不久,看得那叫一个心惊肉跳,都是好东西啊! 岛田翰说道:“陆,陆先生,我们日,日本人对汉学是非常,啊,非常尊崇的,我们一定能够保证陆家藏书完好无损。” 岛田翰有点口吃,但是中文说得倒是不差。 陆树藩还有点犹豫,“本人并没有去过日本,日本当真对汉学如此重视?” 岛田翰说:“当然!但凡读过书的日本人,都了解汉学。” 陆树藩讶道:“没想到是这样!” 岛田翰继续攻坚:“我们能给出的价款也绝对会令阁下满,满意,岩崎先生也是日本大家族家主,对先生可谓惺惺相惜。” 陆树藩问道:“你说的岩崎先生,也是有官身或者功名?” 岛田翰说:“岩崎先生是一名商人。” 陆树藩眉头有点微皱,“原来是一位商人。” 岛田翰说:“但岩崎先生是一位不得了的商人,他心中对汉学的尊敬是最高的。” 李谕高声道:“再尊敬,这些东西的根也在中华大地。” 陆树藩看向李谕几人:“你们是谁?” 李谕拱手道:“冒昧了,在下来自京师,名叫李谕,这位是张元济先生,这位是李叔同。我们听闻先生有求于人,特来拜会。” 陆树藩喃喃道:“张元济?我记得你来过。” 张元济其实看到陆树藩竟然带着日本人登楼,而自己两次想登楼都被拒,有点生气,自己难道还不如一个日本人!有点没好气道:“确实来过,但连皕宋楼的一个楼梯都没上去。” 陆树藩老脸有点红,咳嗽一声:“此一时,彼一时。” 李谕说:“阁下当真要卖掉藏书?这可是已经仙逝的老爷弥足珍贵的心血。” 陆树藩叹了口气:“若不是逼到绝境,我也不想。” 李谕说:“事情还不到不可为的地步,都可以商量,总比卖于日本强多了。” 岛田翰没想到半路杀出几个人,连忙说:“如今之势,能够完整保存陆家藏书的只有我们日本,否则,否则这些珍本恐怕会流失各地。” 这是陆树藩的心结,就算是卖,他也想尽可能完整地卖出去,既然已经不能保护好,最起码让它们仍然聚在一起。 虽然说崽卖爷田心不疼,但陆树藩好歹也是个举人,起码的荣辱心还是有的。 岛田翰继续说:“就连堂堂皇家,大火之下圆明园也付之一炬,如今之势,难道看不出吗?” 李谕直接驳斥道:“既然这么说,陆家为什么到了今天这一步难道岛田先生不知道?如果不是八国联军,怎么会有那么多灾民?如果不是因为要救济灾民,陆家怎么会欠下那么多银子?而八国联军里,可也有你们日本!怎么,你们犯下罪行,如今又想过来当善人?” “你,你,我……”岛田翰口吃发作,一时接不上话。 李谕又对陆树藩说:“陆家主,您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我想陆家还没有走到山穷水尽的一步,能够保存一日就是一日。实在想要售出,我们商务财团也会完整买下。” 商务财团是李谕路上和张元济商量出来暂时用的名字。 其实一下子都卖出去,陆树藩还真有点舍不得,确实希望多拖一段时间,于是话锋一变:“我只是请岛田先生看一下,与日本友人做点关于学术的探讨。” 李谕也给他个台阶:“探讨当然值得探讨。” 一时之间他们也凑不出那么多钱,如今陆树藩的心理价位还在25万银圆左右,对于这么多珍贵藏书,已经是极低极低的价格,实际价值远超25万元。 陆树藩说:“各位也请楼上一看。” 刚才他们都看见岛田翰进了皕宋楼,如果不请他们也看一下,实在说不过去。 张元济一听可以看看如此多宋版书,心情也顿时好了,快步第一个登了上去。 陆家对这批宋版书的保护很到位,李谕虽然不懂收藏,但一看就包含许多年代气息,随便一本到了后世都是价值连城的至宝。 真难想象在1907年时,一艘小火轮拖着三只乌汕船沿着运河从湖州拉走这么多珍贵藏书的场景。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而且当时卖书是在十分秘密的情况下进行,各界并不知情。 这批书离开皕宋楼后,先到了上海,陆家与日本岩崎家族的静嘉堂文库人员清点了二十天。然后双方才做了交割,日本人支付了12万银圆,其中有两千元是岛田翰的跑腿费。 一直到这批书运抵日本,岛田翰寄了一封《皕宋楼藏书源流》的长文给江苏一位收藏家董康后,大家才知道已经书去楼空。 全国哗然。 李谕并没有动手去翻阅,反正他也看不懂,只是看看装帧、墨色而已,别的好坏根本看不出来。 倒是李叔同与张元济一直啧啧称奇,就像进了一个大宝库。 张元济也有一个藏书楼,但目前还没有收到太多珍本。 岛田翰看他们的情况,自己好不容易有点说动陆树藩,似乎这会心绪又有点变动。 他越看越着急,于是对陆树藩说:“陆先生,您可以开个价格,多少我们都能够接受,只要尽快交割。” 李谕在旁笑道:“你这么着急干什么?强买可不行哦。” 岛田翰被说破,不好和李谕直接对质,而是向陆树藩继续说:“日本文化归根结底是东洋文化、中国文化的延续,从中国古代文化一直延续至今。而如今东洋文化的核心已经从宋元时期的中国到了日本,所以我们是更有资格购得这批书籍。” 李谕都快逗笑了,怎么内藤湖南的观点都出来了。他说道:“你不用说这些,中华就是中华,日本就是日本,不要偷换概念混为一谈。” 内藤湖南的“文化中心移动说”真是蛮荒谬的,不过现在的日本人还真这么觉得。 李谕特别讨厌内藤这种过分牵强的学问,看了点大陆漂移说,一定要在别的地方也用上。 包括明末的钱谦益那句“崖山之后无中国,明亡之后无华夏。” 都是很扯澹的,钱谦益那句话摆明了是在为自己投降满清找的借口,没想到后世许多所谓的“公知”翻出来挂在嘴边,真是别有用心。 至于岛田翰这种在中国寻书的人有很多,他们把在中国获取珍贵文献看作是与军队一样“建立战功”的事情,一个是“武功”,一个是“文功”。 所以不管岛田翰说出什么借口,访书都不仅仅是一个文人对书籍或学术的诉求,而是特殊时代下的一种文化扩张性、占有性的诉求。 当然,日本人近代访书是以他们强大的实力为后盾,并与战争利益相结合的。举个简单例子,1902年他们不能进入沉阳故宫,到1905年日俄战争获胜就可以了,这是一个事实。 好在目前日俄战争还没打,日本还没有膨胀到那一步,否则借着军威,也能成为岛田翰的砝码。 第一百六十章 溯江而上 岛田翰还是不太服气的,但这种事他知道要跟踪很久,不是一蹴而就。 李谕不愿意搭理他,就让他继续关注吧。 后世很多商业项目其实也是要跟踪好久才能成,一连跟踪几年的也不是没有。现在的日本人又很轴,认准了的事是劝不动的。 多说一句,岛田翰这家伙在十来年后竟然因为盗卖日本国宝被发现,畏罪自杀了。 虽然死不足惜,但想想日本对国宝的保护程度,再看如今的清政府,两相对比简直是让人无语。 总之陆树藩终究还是不忍立刻把藏书卖掉,多少再撑一段时间,也给了李谕他们一点缓冲时间。 就算是25万银圆,核算一下也要接近18万两银子,这可不是个小数字。 李谕对这批书其实很感兴趣。 如果以后能够兴办大学之类的学校,藏书是绝对的好东西。 宋版书又是国宝级别的存在,非常稀有。 到了二十一世纪,全国宋版书不过六七千册。 而且地方图书馆基本没有,如果有一两册就不得了。比如历史有上百年的山东图书馆,也仅藏5部宋版书;湖南图书馆多一点,有27部,估计身价在亿元以上。 而皕宋楼就有将近200部宋版书,如果用册来算,就是2700多册! 可想而知其珍贵程度! 况且除了200部宋版书,陆家藏书还有元代的一百多部,最多的则是十来万本明清刻本。 这是陆家上一任家主陆心源毕生心血,集合了好几家其他藏书楼而得。 历史上,1906年时张元济也找过刑部尚书兼学部大臣荣庆,也就是所谓“旗下三才子”中的一人,希望朝廷可以拨款购买皕宋楼藏书,作为京师大学堂图书馆之基础,然后建议最终未被采用。 看目前的形势,这些藏书陆树藩肯定是守不住了,都是国宝,无论如何,总比流落到日本人手里好多了。 岛田翰走后,陆树藩设宴招待了几人。 张元济向岛田翰介绍了李谕,陆树藩这才知道李谕竟然是这么厉害的角色。 陆树藩举杯道:“原来是当朝帝师,失敬失敬!” 好吧,在他眼里最重要的还是当朝帝师身份,而非李谕的科研成就。 然后陆树藩又问道:“先生出过洋,他们和咱到底有啥不同,为何先生不愿让日本人染指?” 李谕当然想说以后和日本之间那是血海深仇。不过对于现在而言,只是一场甲午战争,战火基本都是在海上。虽然发生了旅顺大惨桉,但日本非常坏,内田康哉早就买通了各路记者,除了少数几个英美国内的大媒体,其他大部分报纸基本就没有报道,而且日本一直对此百般掩饰。这件事差不多直到1935年左右才被孙宝田冒死查证得知。 就目前看,大家心中主要是因为输了一场战争就割让土地、大额赔款而感到愤恨,而且愤恨的主体主要还是指向了无能的清廷。 毕竟稍微研究研究就能发现这场战争本来就不应该输,那时候小日本海军真心不咋强。 后来的事陆树藩肯定不知道,而且他本人在1926年就过世了,看不到后来日本人多恶。 李谕只好说:“现在日俄关系紧张,原因显而易见就是两边觊觎东北,如果日本赢了,他们的胃口会越来越大,甚至想要吞掉全国。” 陆树藩根本不信:“虽然本人并没有去过沙俄,但也知道他们是西洋强国,日本一个东洋国家如何能赢?” 李谕说:“首先,不见得西洋国家都强;再者,东北距离日本太近,距离圣彼得堡和莫斯科则太远,二者单就这一点来说,日本优势是很明显的。” 张元济也讶道:“先生认为日本人会赢?” 李谕点点头,但毕竟是事前分析,只好委婉道:“很有可能。” 几人听了心中五味杂陈,一个曾经的小小倭国如今竟然崛起到这种地步。 李叔同说:“有机会我也要出国瞧瞧,到底为什么会成了今天这样子。” 饭后,为了显示几人的诚意以及财力,李谕和张元济、李叔同又合计拿出一万两银子作为定金,并签下了契约。 如果到时候陆树藩打定主意卖,就以总计25万银圆成交;如果生意转好,不再出售,则退回定金。 陆树藩对这个处理很满意,也算是给了他一点时间和回旋余地。 李谕他们也并不担心定金的事,因为陆树藩无论如何也是个举人,而且陆家在湖州还有这么大的家产。 陆树藩叹道:“本人不肖,无法保存先父所藏,如果可以,确不希望他们流失海外。” 陆家后来因为皕宋楼卖给日本人,被各界各种批评,他们自知理亏,从来没有还过嘴。 李谕说:“留在国内,会转至其他藏书楼或者图书馆,阁下如若想看,还是可以去看看的。” 陆树藩说:“或许那就是最好的结果。” —— 湖州事毕,李谕要继续前往武昌,张元济和李叔同则返回上海。 李谕坐轮船沿着京杭运河到达长江后,再朔江而上。 好在现在内江航运公司的船都是轮船,动力足够,不然开上去真不容易。 汉口早在1861年就开埠,各国租界已经建立,与外界联系主要靠的就是内河航运。 一路上也要花几日,李谕抓紧时间赶出了生物学的入门讲义,内容倒是还满意,唯独可惜的是没有好的照片当插图。 湖广总督府衙门设在武昌,就在长江边上,今天武昌造船厂那。 码头离着也很近,隔江不远就是汉口租界区。 李谕下了船,直接前往总督府,路程也不远。 总督府当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 两个兵丁把门,看见李谕就拦住了。 “什么人?”兵丁问道。 李谕说:“本人李谕,受张大人请托,特来拜访。” 李谕拿出张之洞写的信,递过去,“你们看。” 可惜兵丁并不识字,拿着信有点为难,也不知道真假,好在这时候有个人走了过来。 兵丁道:“华大人,您来了。” 过来的是华世芳,他问道:“香帅在府上吗?” 兵丁道:“张大人在的,我给您通报一声。” 李谕连忙叫住那个兵丁:“哎哎哎,你连着给把我也通报一下,我叫李谕,别忘了!” 华世芳一惊:“你是哪个李谕?” 李谕摊摊手:“这名字很常见吗?” 华世芳竟然掏出了一本第一版《分形与混沌》,问道:“是这个李谕?” 李谕讶道:“你怎么会有这本书?是我写的,没想到国内会有第一版,我记得发行并不多。”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我的天,”华世芳上下打量了一下李谕,“还真是你?” 李谕问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华世芳说:“在下华世芳,字若溪,之前是自强学院数学教习。” “原来是华先生,久仰久仰,在下李谕,字疏才。”李谕也自我介绍了一下。 华世芳是华蘅芳的弟弟,也是一名数学家,研究的领域主要是数学中的连分数。这是目前数学研究里的一个热门,后来大名鼎鼎的印度之子数学家拉马努金玩得最六的也是连分数。 也不知道为啥近代数学家怎么这么多姓华的,后来的华罗庚更出名,而且他们离着还挺近:华蘅芳是江苏无锡人,华罗庚则是江苏常州人,两市紧挨着。 华蘅芳在去年已经过世了,另一位与他早年在张之洞麾下共同搞科研的化学家徐寿先生也已过世。 “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华世芳接着对兵丁说,“你们给香帅说一下,京师李谕到访,货真价实的!” 兵丁这才应允而去。 华世芳笑道:“先生不要见怪,香帅素爱懂西洋科学之人,给的待遇又高,许多冒牌的过来滥竽充数。” 李谕也笑道:“没关系,谨慎点正常,毕竟是总督府。” 张之洞属于不贪的那种人,而且是晚清时代有数的几个给庆亲王奕匡贺寿一分钱不送的。另一个不送礼的已经见过,就是如今京师大学堂校长、管学大臣张百熙。 不过维护官场花销依然很大,张之洞一年收入估计也就两万两左右。 作为对比,一个县令的年收入也要两万两,这还是比较清廉的知县,百姓都称好的那种。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真不是白说的。 因为清政府真的是腐烂贪腐到根上了,一个县令算上养廉银,正常收入差不多1500两,但根本不够花。因为每年养着一大家子、各种师爷,另外最大头的打点关系、请客送礼就要花一两万两。 至于钱从哪来,当然只能是可怜的、赤贫的百姓了。 张之洞和左宗棠属于非常清廉的,作为封疆大吏,比一个知县高了好多级,收入竟然一样,说明基本上只靠正常的养廉银和年薪而已,基本没有任何贪腐。 华世芳对李谕说:“我对先生真是说不上的敬佩,早就想见一面,也是我给香帅建议写信让先生来一趟武昌。” 然后他又端起那本《分形与混沌》:“从报上得到消息后,我就托人费了好大劲才搞来一本。这本书我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简直是令人拍桉叫绝。” 李谕说:“能搞过来确实不容易,不过这本英文版中有一些词汇是我新创,可能看起来有一些吃力。” 华世芳点点头:“是啊,好多地方我研究了数遍才看懂,就是因为词汇问题。” 李谕说:“后续我会委托商务印书馆刊印一批中文版,先生有兴趣可以看一看。” 华世芳高兴道:“那真是太好了!现在有本数学书真是太难得。” 第一百六十一章 突如其来的想法 说话间,总督府内传出声音:“李谕先生来了吗?快快进来。” 张之洞竟然亲自迎了过来。 李谕感觉有点受宠若惊,人家可是总督,连忙上前道:“晚生李谕,拜见总督大人!” 张之洞道:“不用客气!我可算是把你盼来了!先生真是一表人才,少年英雄!” 华世芳在旁也说:“拜见香帅。” 张之洞对两人说:“快点来里面坐,今天真是好日子!” 虽然湖广总督府没有南京的两江总督府那么阔气,不过也并不小。 三人来到大厅后,张之洞立刻招呼左右:“快,上最好的毛尖。” 李谕心想,如果是一百年后,恐怕会上黄鹤楼吧。 张之洞又说:“早闻先生大名,令人神往,吾兴办学堂数年,素来重视西洋科学,但从未见有人可以在西洋于科学一道称雄。” 李谕笑道:“中国如此之大,如果可以正确发掘,人才可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若真如此,幸甚幸甚!”张之洞说,“说到人才,不得不提我近些年所设之自强学堂、工艺学堂、两湖书院,如今也正如火如荼开办之中。先生如今已是帝师,并且精通西学,务必对几所学堂提出建议。” 李谕说:“自当竭尽所能。” 自强学堂最出名,就是以后的武汉大学; 湖北工艺学堂,和各地的工艺学堂一样,也是设立在制造局中,主要是学的化学以及机械学;如今这所学校慢慢演变成了武汉理工大学、华中科技大学、武汉科技大学。 至于两湖书院,很可惜在清亡后停办了。 张之洞对于教育,与兴建汉阳铁厂、京汉铁路一样,也是在摸索中前进的,走过的弯路并不少。 最开始的自强学堂设有方言(即外语)、算学、格致、商务四门。 后来甲午战败,张之洞又对自强学堂进行了一系列重大改革,将自强学堂原设的4门课程进行调整,把算学一门移归两湖书院;停止格致,商务两门;将方言一门扩大为英文、法文、德文、俄文4门,之后又增加东文(日语),共计5门。 因为张之洞觉得唯有方言(外语)一门,“为一切西学之阶梯”,学通了外文,“将来格致、商务,即可自行诵译探讨”。再就是中俄、中日近邻,“时局紧迫,两文尤为切实之用”。 但很快,在汉阳铁厂招商承办后,他又将工艺学堂中的化学并入了自强学堂,专列为一门。因为张之洞认为“西学事事,原本化学。化学愈精,则能化无为有,化无用为有用,而获利亦因之愈厚”,“惟化学精奥,非不通西文者所能受业”。 虽然后世人看起来确实挺片面,但时局所迫,无可厚非。 而且铁厂、兵工厂这些东西确实对化学比较看重。 又过了几年,感觉数理科学是西学基础,又把数理科学的地位提了上来。 总之张之洞毕竟是洋务大臣,洋务派最开始考虑的都是实用性的科学,后来经过几十年发展才慢慢认清了西洋科学的逻辑顺序。 也算是一种必经之路,毕竟张之洞虽然曾经在科举时是拿过“解元”,又高中探花的人。科举竞争如此大,说明他必然是聪明人,但对于西学的确知之甚少。 当然,对于现代人来说,大家都是从小这么学过来,脑海中早就无形中建立了科学的正确演绎逻辑。 张之洞说:“这几日可以让若溪(华世芳字)带着先生到各书院视察一番,但今日我们先就汉阳铁厂等事宜参详一二。” 李谕拱手道:“悉听总督大人安排。” 汉阳铁厂在江对岸。 武汉三镇中,武昌现在是总督府所在地;汉口主要是租界区;汉阳则兴建有兵工厂、钢铁厂。 去往汉阳要轮渡过江,张之洞在船上说:“早年间,曾国藩大人与李鸿章大人于各地创立制造局,遍寻相关人才。所得华蘅芳与徐寿二人曾制造出蒸汽船黄鹄号,着实令人振奋。我亦希望寻找懂得如此技术之人才,更进一步。” 然后看向华世芳:“如今所幸有若溪。而过往徐寿先生之子徐建寅也曾为我汉阳钢药厂出力,只可惜他已于钢药厂试制火药时失事殉职。” 李谕讶道:“失事殉职?” 徐寿的大名肯定大部分都知道,毕竟是登上过历史教科书的人。 他曾经与华蘅芳于安庆内制造局造出来一台蒸汽机轮船,也就是黄鹄号,这艘船其实还是木制的,只不过动力用了蒸汽机。 但仅仅凭借草图与一日的参观就造出来,的确不简单。 只可惜后来没有发展下去。 徐寿是个化学家,最出名的贡献应该就是元素周期表里各种元素了:元素名称基本都是他翻译的,确实很到位。 当然也要感谢朱明王朝,为了起名创造了那么多带有金木水火土偏旁的字。 如今只要是学过化学,无形中就已经用到了徐寿的贡献。也是蛮厉害的,毕竟影响的人太多了。 他的儿子徐建寅也是一名化学家,只不过名气弱了一点。 张之洞说:“我们的汉阳钢药厂准备研制一种无烟火药,他是在制造过程中不幸遇难。” 李谕惋惜道:“原来是因为火药,的确太危险。” 现在所有国家都在搞火药,但这东西确实不太好搞,稍不留神整个实验室都能炸飞,所以诺贝尔成就才那么大。 徐建寅可以说是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个为科学事业牺牲的科学家,值得记住。 到达汉阳铁厂,李谕发现面前场景还是挺壮观的,厂房遍布,烟囱林立,规模确实不小。 大门外立着一块大石碑,上面写着“汉阳铁厂”四个大字。 李谕有点好奇,问道:“张大人,如今铁厂产能有多少?” 张之洞对此很自豪:“现在每年可以产出生铁五万吨、钢近三万吨、钢轨一万多吨。” 这话听在李谕耳朵里并没有什么震撼效果,汉阳铁厂以后演变成了武汉钢铁集团(后来重组到了宝武钢铁集团有限公司),武汉钢铁的年产能那可是五六千万吨级别。 如今没什么钢铁,但以后已经到了产能过剩的地步。 不过汉阳铁厂出来的东西质量确实很高,厂里也一直有卢森堡等国的专家,产品和西洋各国比一点不差。甚至2012年时还发现国内有铁路还在用1902年汉阳铁厂生产的钢轨,跨越百年依旧坚挺。 李谕觉得有点纳闷,其实就目前看,汉阳铁厂的规模已经没有问题,也挺成功,不知道还让他来干什么。 李谕只好说:“这种成功的模式倒是可以推广到全国。” 张之洞说:“我也有此意,但所需资金甚具,不见得当地督抚愿意投入;就算愿意投入,也不见得有矿藏。” 李谕想想也是,中国虽然铁矿石储藏量很大,但绝大多数都是贫矿,开采冶炼难度都蛮大。 汉阳铁厂初期投资就达到了500万两,后来又不断追加,而且是向日本借贷追加,总投资太大了。 现在还真是有钱的地方没矿,有矿的地方没钱,非常矛盾。 清政府如今对地方又没有多少统御能力,根本没办法整合资源。 李谕问出心中问题:“张大人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张之洞望着铁厂说:“这就是我让你来的缘由了,吾虽然没有学过西洋科学诸科,但通过建厂,多多少少了解到了冶炼行业。几年前,学堂的学生有人留学归来,给我带来了一种薄如蝉翼、光泽耀人的金属,其名为铝。我大为震撼,原来钢铁也可以这样。” 李谕一惊,他绝没想到张之洞竟然挺超前。 原以为会讨论讨论关于炼铁的一些问题,李谕本身对铁也挺熟悉,毕竟学过天体物理的都知道铁是核聚变的最终产物,不会再往上走了。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关键高中化学的缘故,李谕对铁的性质了解还是挺多的,但谁想张之洞却一下子提到了铝! 但转念一想,其实张之洞提到它没毛病。 铝本来就是除了钢铁外用途最广的金属,而且储量极大,在地壳中含量仅次于氧和硅,居第三位。 关键李谕以后非常想涉足汽车产业,汽车产业对铝是真的需求量不小。 李谕问道:“张大人是想要生产铝?” “是的,”张之洞点点头,“当然,我知道这很难,不过炼铁这么难的事都过来了,我不信这件事做不到。” 李谕沉思一会儿,感觉事情确实可以做,于是说:“我明白了,不知张大人已经进行到了哪一步?” 张之洞苦笑道:“我手中精通化学的只有徐建寅一人,当初我希望他在研制火药后,进行制铝的研究,但他却出了意外。” 李谕说:“所以说,目前还没有开始。” 张之洞坦诚道:“没错,目前我们对如何制造铝完全一窍不通。” 李谕头有点大,这还真有点不好办,张之洞上来给他出了这么一个大难题。 但人都来了,总得搞出点名堂来。 李谕说:“并非不可为,冶炼是工业的基础。而且,今后我说不定还会为张大人带来更多惊喜。 第一百六十二章 合理劝谏 铝确实是个非常好的材料,而且早年间价格几乎等同黄金。当年拿破仑用的餐具据说就是铝制,而其他人都用的银制餐具。甚至1889年时俄国沙皇颁给门捷列夫的奖杯都用铝制造。 差不多到了十九世纪末,铝的生产成本才开始明显下降。 不过总体看,铝的真正大规模应用还是要到几十年后才能发挥出来。但这东西确实也被夸上天了,毕竟还是少嘛。 目前真要应用,无非就是在汽车工业上,本来也该用于飞机,只是一直到一战,飞机也主要是用木头造的,因为大家早期并不认为飞机可以用于军事。差不多到了二战时期,铝合金才开始大规模用于飞机。 当然,现在飞机的材料更好。 张之洞此刻的想法李谕确实能理解,毕竟金属对于现代工业太重要了,不过铝的生产其实并不是很迫切。 但如果可以早点生产确实无妨,而且需求量远不如钢铁那么大,电解铝工艺已经比较成熟,产品价值也高,单单对汽车工业的价值就值得生产,甚至还能产生不小的效益。 此外,李谕觉得就目前情况看,汉阳铁厂紧挨着汉阳兵工厂以及钢药厂,同时在生产火药,他自然不会去动军火,但实际上有一样东西和军火用的一些材料非常接近。 张之洞听闻李谕说可以造出来铝,心情为之一振:“炼铝会不会如同炼铁一样难?” 李谕说道:“回张大人,铝的生产主要需要用到电力,所以我想大人可以酌情先配套电力公司。” 张之洞讶道:“电力?我知道这个。可为什么需要用电,难道不是像炼铁一样?” 李谕解释说:“铝的生产工艺并不相同,需要用到电力。而且说到工业的基础,也非钢铁,严格说就是电力。” 张之洞摸了摸胡子:“电嘛?当年我在广州任职时,李提摩太给我带来过一台发电机,当时点亮了百来盏灯泡,确实感觉很新鲜。听你这么说,除了照明,电还能干别的?” 广州历史上的第一盏灯的确就是张之洞为官时点亮。 不过显然这个时候的国人对电的了解都太少,毕竟看不见摸不着。 不对,摸着就被电了…… 李谕说:“工业文明基本就是建立在电之上,它能干的事可太多了。” 张之洞若有所思,“那么说,没有电,也就没有铝?” “是的!”李谕用力点点头,“反过来说,有了电,也就有了更多别的东西。不用说咱,洋人就离不了电。” “原来洋人如此看重电力,”张之洞握了握拳头,“也好,我知道你是懂西学的,你的建议我必须采纳。不就是发电厂嘛,这个多少我是见过的,可以搞!” 李谕说:“大人英明。” 不算汉口租界的话,差不多到了三年后,也就是1906年武汉才正式有了发电公司。 但这东西真的是越早有越好,而且发电量越大越好。 现在先有个一两万千瓦的装机量也够了,——自然不能和一百年后武汉两三百万千瓦的装机量比。 而且武汉靠着长江,水系发达,完全可以利用一下水电。实际上武汉第一家电力公司就是用的水电。 话说到时候如果真的用水电搞起了电解铝,还真挺环保…… 要知道李谕刚被“电”到这个时代之前,咱们已经开始考虑电解铝行业多用水电了,毕竟碳排放低。 只不过清末民初这时候也没必要考虑这么多,毕竟就那么一点点的电力需求。现在用水电,算是歪打正着。 李谕说:“另外,张大人,我想您还可以考虑一下生产化肥。” 张之洞第一次听这个词:“化肥?” “就是肥料,化学肥料,简称化肥。”李谕说。 “肥料?”张之洞又问,“施肥用吗?” 李谕说:“没错。我看咱们的铁厂旁边就是兵工厂和钢药厂,我想材料还可以试着用来生产氮肥。” 张之洞不明所以:“这也行?生产肥料干什么?我曾经也下过地,见到村民都用着农家肥。” 李谕笑道:“那点哪够,如果可以使用化肥,起码可以提高一半的产量。” 张之洞讶道:“提高一半的产量?!” 李谕说:“是的,这就是现代工业的力量。” 这种话李谕只能给张之洞提。 因为实际上晚清的高级官员大都并不太关注农业生产,这是地方官也就是县令们最看重的。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毕竟田税是县令的最大收入来头,这块收入按照官场规矩,是无人敢动的。 高级官员们都知道下面官员的做法:用各种千奇百怪的手段抬高粮价。以前地方官是踢一脚称米的器皿,这一脚蕴含了地方官的看家本领,一脚下去粮食就少了。 但到了晚清,地方官已经直接撕破脸,几乎等同明抢。直接不要米,而是折合成银子上缴。 这里头能操作的空间可比踢一脚大了太多太多。 比如一两银子本来折合100斤米,但是地方官们直接提高到100斤米要交5两银子。 其中翻了四倍的利润空间就是官员们用于中饱私囊。 不是明抢是什么?这就是晚清“爱民如子”的“父母官”。 但上头官员基本不会管,因为大部分钱县令又要通过各种炭敬、冰敬孝敬上去。 这是晚清官场的顽疾,而且是晚期恶性肿瘤,没治了。 当然除了这个,晚清政府换上的晚期癌症还有不少,早就病入膏肓,任人宰割。 由于田税非常关键,即便是平时比较仁慈的地方官,到了钱粮征收的时候,也非常狠辣。 清朝有两个特别擅长写日记的,一个是大名鼎鼎的曾国藩,写了差不多130万字。 另一个是广东一个县令,名叫杜凤治,这家伙更狠,当了14年县令,写了400万字日记! 对于晚清史,这都属于非常珍贵又真实的史料,因为是自己写给自己,比较私密性,不会考虑太多其他因素。 杜凤治就算是个当地百姓交口称好的县令,但是人家每年收入也有两万多两白银了。 平时他对百姓属于还算不错的,但到了征粮的时候,直接变了一个人一样。 因为田税征收不仅大大关系到他们的收入,是直接财源;上头对征收不力的处罚也很重:征税完不成10%的,不准升迁,还要罚俸一年;完不成50%的就要革职。 杜凤治自己就说过,每年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是花在征收田税上。 但百姓苦啊,一般根本没法按时交粮。杜凤治就带着征粮队在各地强征,征粮队有粮书、粮差、册书、委员、师爷、官亲等人,另有轿夫、衙差、壮勇等一百多人,浩浩荡荡扫荡乡里。 杜凤治在日记里就写过,有时候差人进村被村民用屎尿赶出来,然后征粮队就把人抓回来,抓不住就抓他老婆孩子,或者把家具搬走,然后放火烧屋立威。 这招非常狠,村民见烧了房子,会老实上交钱粮,以换回家人,再讨回家具大件,以后也会乖乖交粮税。 但是百姓就没多少存货了。 现在农村基本就是农家肥,也就是有机肥,虽然健康是挺健康,但本来就吃得不多,能拉多少。 如果可以生产生产化肥,提高一下产量,百姓起码过得能好一点。 其他的化肥诸如钾肥虽然原料确实不好搞,不过磷肥、氮肥总可以搞一下。 先说氮肥,兵工厂生产火药本身也会用到硝酸铵。 这种东西属于一面天使、一面魔鬼的典型。一方面可以制作氮肥解决人类粮食问题;一方面又可以制作炸药,毁天灭地。 当然了,制作氮肥的方法还有很多,毕竟这玩意可是人类消耗排名第一的肥料。 至于磷肥,就是拼谁家有矿,巧合的是,中国的磷矿就在云贵川以及湖北。 总之,氮肥和磷肥都是咱们的看家本事,资源根本不缺。 钾肥说起来有点麻烦,需要用到钾盐。这东西分布贼集中,主要就是在加拿大、俄罗斯、白俄罗斯三国,然后咱们国家以及美国相比它们三国少一些。 基本上全球钾盐就在这五国手里。 但主要还是加拿大和大毛、二毛。 后来某俄被西方制裁时,手里有四张王牌,除了石油、天然气、粮食,就是化肥。 当初说可能不出口西方化肥时,西方吓得那真是一阵哆嗦,甚至联合国都怕大毛急眼了真不出口,引爆全世界的粮食危机。 反正化肥这东西就是看似不起眼,其实很关键的玩意。 至于后世的粮食战争,真就是没有硝烟的战场了。 多说一句,咱们的钾盐勘探真的是堪比当初勘探石油一样悲壮的历史。 咱们一直到1990年代,钾盐基本全靠进口的,然后组织了一大批科研工作者全国各地找钾盐。好在咱们地大,靠着无数先烈的牺牲,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是在新疆、青海找着了,主要就是集中在柴达木、罗布泊,其中又有80%在青海。 有个电影《生死罗布泊》,讲的就是这个事。 但即便如此,咱们还是有一半的钾肥靠进口,万幸的是,咱们和两俄关系现在挺好的,倒是不用担心。 反倒欧洲现在成了大冤种,因为一来没天然气,现在也没化肥了,只能进口。彻底便宜了老美,又是卖气、又是卖化肥,赚到数钱数的手软。 这就是后话了,总之,千言万语,一定不要小瞧看似不起眼的化肥,人家可贡献了如今粮食生产的40%—60%。 换句话说,没有化肥,粮食就要减产一半左右。 当然,也可以理解为用了化肥,粮食产量就可以翻番。 第一百六十三章 真的是加油 李谕为了打消张之洞疑虑,又说:“化肥可以让村民购买,这就可以养活化肥工业。村民见有效,就会再购买,如此便形成了商业上的良性循环。” 这种商业逻辑其他官员根本不屑一顾,因为观念里还瞧不起商业。但张之洞搞了这么久铁路、炼铁厂、制造局,对于西学多少有点认识,并不排斥这种观点。 而且前期推广化肥不会容易,百姓太穷了,需要像后世企业一样先砸点钱打市场。最好地方政府配合支持,只是晚清地方官实在靠不住,比较麻烦。唯一能想到的,也就张之洞了。 张之洞想了想说:“若果真如此,倒是造福黎民之利事。对于你说的那个胆肥,我要考察一二。” 李谕纠正了一下:“是氮肥,一种化学元素。” “原来也是化学,”张之洞现在对化学很上心,“如此我的确要多了解了解。” 李谕道:“大人英明。” 张之洞叹道:“今天见了你,才知道原来欠缺的还这么多。本来以为有了钢铁就万事齐备,现在看来,仅仅是开了一个头罢了。” 李谕说:“万事开头难,有个好的开头就很好了。” 张之洞说:“有道理,汉阳兵工厂以及钢药厂有实验室,先生到时可以与华大人一同指导一二。” 李谕笑道:“可惜我对火药实在一窍不通。” 张之洞说:“没关系,现在我们的汉阳造并不差,火药这件事就先放放吧。仲虎(徐建寅的字)当初在钢药厂设置的实验室,设备倒是齐全,先生如果会用,可以让它们发挥发挥作用。” 李谕对化学其实了解没有数理那么深,但现在主要讲究的是应用,不会用到过于高深的化学理论。 而且到了几十年后,其实化学的发展已经越来越接近物理了。 毕竟后来量子力学大力发展后,大家终于明白了,化学反应原来就是元素最外层电子的相互作用。 张之洞作为总督,事情还是很多的,一同看完汉阳铁厂就要回去继续办公,最后吩咐道:“若溪,你陪着李谕先生参观一下我们的学堂,然后找人给先生搭把手。” 华世芳也希望多向李谕请教请教,欣然答应:“大人放心。” 目前武汉的学校基本集中在武昌,三人共同再坐轮渡回到武昌后,暂行告别,张之洞回去处理公务。 华世芳终于有时间向李谕请教请教数理问题。 华世芳说:“实不相瞒,除了咱们早年的《周髀算经》《九章算术》等,我所看的主要是兄长若汀(华蘅芳字)所翻译的书籍,诸如《几何原本》,以及兄长写的《抛物线说》《循环小数考》等书。与目前西洋最新的数学进展似乎脱开了联系,所以我在报纸上看到咱们国人写了一本数学书后,才想尽办法买了过来。先生的数学水平实在令我不胜佩服!” 李谕坦诚道:“其实我的数学水平也没有那么强,这方面咱们差了不少,西洋还有不少比我厉害得多的数学家。” 华世芳说:“可我看你写的《分形与混沌》,道理深刻,演绎严谨,运用的数学知识如此高深,又能拿下瑞典国王大奖,完全是顶级的。”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李谕笑道:“真是谬赞了。” 如果说到李谕的老本行物理,的确有点信心站在全世界最顶尖梯队,不过数学他是真不敢吹这个牛。 他数学好那是完全被物理逼的。 当年李谕高中时期也是参加过物理竞赛的,如果有这方面经验的小伙伴一定有所感触:物理难度的天花板是数学! 想要研究物理,必然首先数学要好。 对于一个喜欢并且想要深入学习物理的人来说,往往打败他的不是物理,而是数学。 当然这指的是理论物理研究,不过后世的实验物理玩的也是数学,精度要求简直就是变态。 至少目前最早的一批纯理论物理学家,比如爱因斯坦小老弟,已经感受到了来自数学的“恶意”。 华世芳心中却认定李谕是个超级大咖,说道:“能写出如此优秀的数学书,造诣决然是顶尖,先生真是谦虚。” 李谕笑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而且单靠我也不够,如果有更多人可以从小学习西学,才是最重要的。” 华世芳说:“先生说得对!早年我便一直在自强学堂教授数学。” 华世芳的数学水平虽然在国际上算不得什么,不过至少他是懂高等数学的,放在国内的这些数学教习里,绝对是高出好几个段位。 “有先生在,想必自强学堂的学生学业水平不会低。”李谕说。 华世芳苦笑道:“只可惜学生的西学水平还是低了一些,能学到代数中方程学的都不多。我与兄长多年来想找几位优秀的学生作为嫡传弟子,一直难以如愿。” 李谕说:“如今之势,只能是慢慢培养,基础的确较弱。” 华世芳说:“而且自强学堂目前已经没有算学,令人惋惜。” “学生难道只有学习外文的了?”李谕问。 华世芳说:“自强学堂每年招收120余学生,基本都是学习外文,仅有部分学生研习化学,以为汉阳工厂而用。” 单论人数,这个规模倒是还好,京师大学堂第一届招生也是仅有100多人而已。 李谕只好说:“情况早晚都会有改观。” 李谕心中知道,确实应该加强政法科以及理工科的培养,但也不能说自强学堂有错,毕竟外文对于官员来说的确现实意义更重。 李谕问道:“自强学堂中,学习外文的学员是否也学习西学各科?” 华世芳说:“当然要学,主科为外文一门,其他诸如算术、物理、化学、地理、历史、博物、理财、公法、交涉、绘图、体操、兵操均要学习。” “那我明白了。” 这么看的话,真的就像是后世的义务教育阶段,学的内容全,但都是比较基础的,难以涉及高深的知识。 同京师大学堂一样,学生都是在恶补中小学的内容,要成长起来至少还要十几年。 华世芳说:“好在香帅一直重视教育,除了几所高等学堂,各地中小学堂也兴建有不少。” 张之洞重视教育也是继承自他老爹。 张之洞父亲张瑛是个举人,按照清朝的制度,举人大部分最高只能做到学政或者县令。 张瑛运气好一点,做了好多年县令后,当到了知州。对于他这种普通出身的,几乎是举人的极限。 毕竟能中举也蛮不容易了。 进入统治阶层的分界线是举人,秀才离这条线还差得非常远。 简单算笔账: 明朝每次乡试举人名额全国仅1100—1200人,整个大明总共录取了11万名举人、 清朝每次乡试举人名额全国1500人,整个大清大约总共录取了15万名举人。 清时有1500多个州县,每年活着的举人大概一万人,摊到每个县平均七人左右,这七个人加上县太爷,就是本县的最高统治阶级。 举人就已经有了好多权利,反正只要是一中举,大把本地人过来跟你攀亲戚认亲友,求着将自己的财产、田地、户口放在举人名下,以躲避缴税和服徭役。 要不范进中举就能疯。 如果是中进士,那上限就更高了。 只不过这都是旧学,再有两年,科举制度就要告别历史舞台。 说到张瑛,他在贵州当知府时,经常在夜里派两个差役在全城巡逻。他们一个提着灯笼,一个挑着桐油篓,游走在大街小巷。遇到有读书人挑灯夜读,便为他将灯盏加满油。 这就是“加油”这个词的由来,蛮有趣的,还真是货真价实的加油。 李谕道:“教育的确要从娃娃抓起,越小的孩子越早接触西学教育越好。” 华世芳赞同道:“先生说得实在是太有道理了,概括到了关键。” 李谕说:“这几所高等学堂要不先不看了,咱们先瞧瞧小学堂如何?” 华世芳觉得没什么不妥,反正都是新式学堂,于是说:“没有问题,正好附近有一所,一起去看看。” 第一百六十四章 名字一改留青史 现在武昌一共有五所高等小学堂,分为东、西、南、北、中五路,统称为“五路高等小学堂”,每一所学堂招收100名学生左右。 华世芳带着李谕来到了一所西路高等小学堂。 既然是叫做“高等小学堂”,招收的学生也就不是七八岁的孩子,一般都是受过私塾教育的十多岁孩子。 但考虑到很多受过良好私塾的孩子家境往往比较殷实,不见得会同意孩子来上新式小学堂。所以学堂的招生条件会适当放宽,因而这些高等小学堂总体的入学条件是:能背诵经书一两部,粗通文理,年龄在十一岁至十四岁之间。 简单一点可以暂且理解为初中,只不过学习内容却又赶不上后世初中而已。 武汉属于二十世纪初中国比较西化的几座城市,毕竟汉口租界位列三大租界之一,与天津租界、上海租界齐名,但现在听来当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既然西化相对深,新式小学的影响自然也就大,各所新式小学校都有许多学生主动报考。 毕竟天天隔江就能看到租界里的高楼大厦,江面上又时不时过来几艘大轮船,这就是直接在眼前的冲击。 至于更直接的因素,则是新式小学堂给的条件也很不错。 华世芳在武昌教育界如今也是个能“刷脸”的人,人家好歹是在总督张之洞麾下最好的自强学堂当过那么久的数学教习,各地学堂都认识这位华大人。 武昌的学校也真是挺想把华世芳挖过去,只不过现在的人重土情节很重,华世芳不久后就会回到江苏,在江苏的两所学校教授数学,而且两年后还当了上海南洋公学的总教习。 到了西路高等小学堂后,李谕看到有几个家长带着孩子正好来报名。 ——虽然时间上看起来很奇怪,其实真没啥,因为现在的新式学堂动不动就会有人来半路报名,并没有后世严格的九月开学之类的规定。 新式学堂的管理还是比较宽松的。 由于过来的学生基础都差不多,分班很好分,有的班级里学生差上三岁也是正常。 关键新式学堂的学费并不高,就像之前北京的崇实学堂,一年学费只有一两多银子。 甚至很多高等小学堂为了招生,不仅不收学费,如果学习好,还会发银子,可以理解为奖学金。 此时几位家长正互相聊着: “听你口音,不是武昌的?” “是呐,我是从德安府(今孝感)来的。听说这边学校好,孩子有点笨,我看考秀才是不指望了,不如来上新学堂,说不定能混出个名堂。” “您这孩子看着挺机灵嘛!我那娃就不行,换了三家私塾,实在是调皮,私塾不想要了。平日里乡亲都拿洋大人吓唬他,我觉得到了新学堂起码能听话。” “你们孩子起码读过几年书,我家孩子就比不得,也没读过多少书,但我也知道读书有出息啊。现在听说新学堂不收学费,又管吃住,哪里再找这种好事!” “那你最好让孩子好好学习,每年听说还能领七八两银子。” “娃啊,你听到了吗!好好读书就有银子!” “我看你们家娃都这么大了,我这娃娃才刚刚十一岁。” “那有啥,到时候得个功名差几十岁不也一样?” …… 反正送来孩子的家庭有着各种各样的理由,只不过李谕一眼扫过去,却看不到女孩子,此种观念还是不太好改变。 报名处的接待是个三十来岁的洋人,看样子是个传教士。 现在京师大学堂师范馆等学校的学生还没有毕业,基本上各地兴建的学堂都会请一些洋人过来当老师。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确实也就他们懂点西学。 好在传教士多少属于正经点的洋人,这时候能来中国的传教士基本都受过正规教育,而且为了树立良好的形象,他们对待教育确实是用心。 传教士给学生们发了表格,然后用中文说:“各位亲爱的中国朋友,请你们把孩子的名字与年龄、籍贯填写好,并在下方写上受过何种程度的教育,以便学校分班授课。” 表格基本都是家长们在填,只有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似乎是自己来,拿起毛笔就写。 李谕在旁边熘达着看学校的布设,正好路过那个孩子时,突然听到他低声道:“糟糕,我写错了。” 李谕打眼一瞧,原来他是把年龄“十四”填到了姓名栏。 李谕原以为他会再要一张报名表,没想到这个孩子竟然把“十”字就势改成了“李”字,然后在“四”字后面又加了一个“光”。 我的天,这名字?! 李四光? 只见孩子又迅速在籍贯一栏填好:黄州府黄冈县。接着写上了教育经历,基本就是在自家私塾上课。 等他交上报名表后,李谕叫住了他:“李四光!” 孩子看向李谕,讶道:“这是我新起的名字,你怎么知道?” 李谕说:“刚才我在旁边都看到了。” 李四光挠挠头:“你不会是父亲派来的吧?有啥好担心的!我都和他说好了,我要学新学,还要留洋。” 李谕说:“我是从京城来的,叫做李谕。虽然也姓李,不过并不认识你父亲。” “李谕?”李四光想了想,“村里确实没听过。” 旁边的华世芳笑道:“如果你真的留了洋,估计很快就会听说李谕的名字。” 李四光看向华世芳,问道:“爷爷你又是谁?” 华世芳现在五十岁,这时候人普遍要孩子早,五十岁被叫做爷爷没毛病。 华世芳说:“我叫华世芳,曾是自强学堂的数学教习。” 李四光说:“原来是华先生!父亲曾经提到过你,他说省城里有几位好的西学教习,其中就有您。” 华世芳哈哈大笑,看向李谕:“没想到我比你还出名。” 李谕也笑道:“毕竟是湖北地盘嘛。” 然后又对李四光说:“这么说,你是自己跑来的武昌?” 李四光点点头:“对啊,我自己来的!不过我早就打听好了,新学堂管吃管住。” “那你胆量还不小,”李谕脑海中回想了一下地图,“从黄冈过来,距离可不近。” 李谕虽然没去过黄冈,但当年上学时期真心做了不少黄冈试卷,没法不对它熟悉。 李四光却自信满满说:“这有啥?我从小就四处跑,你们可不要小看我,我长这么大,就从来没掉过向,更没迷过路!不管到哪里,都能认识东西南北。我父亲都说,我比村里的老马还识路!” 好吧,毕竟是以后的大地质学家,虽然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但几十公里好像真的不在话下。 李谕又问道:“你本来的名字叫什么,为什么改名李四光?” “我本名叫李仲揆,”李四光说,“刚才名字写错位置时,我以为报名表只能有一张,正好看到前面有张匾额,写着‘光被四表’。我就想,四光,代表四面光明,前途是有希望的!然后就改成了现在名字李四光。我喜欢这名字,以后我想做的事可多了去了。” 虽然本名不是李四光,不过这次阴差阳错之后,李四光以后还真就一直用起了这个临时改的名字。 “哦?”李谕来了兴致,又问道,“你以后想做什么?” 李四光说:“我来省城是坐的洋人的大轮船,我以后也要造大轮船!” 李谕笑道:“相信你能成功。” 李四光当然看不出李谕为什么笑,以为是在夸奖自己:“大哥哥你相信我就对了!” 李谕也大笑起来,没想到年少的李四光这么有趣。 当然,他后来留学日本,刚开始学的还真是机械学,后来再度远赴英国伯明翰大学留学时,才改成的地质学。 李谕好奇道:“你父亲没有陪同你来,是不认可你的决定吗?” 李四光摇摇头:“父亲并没有过多阻拦我,后来他还很赞成。至于为啥没来,那是因为我们祖上是从草原来的,这点小路真的算不得啥。” 李四光祖上确实还真是蒙古族,从草原流落到了湖北黄冈。 李谕又问:“这么多年,你都是在家里的私塾读书?” 李四光这次点了点头:“都是父亲教我的,所以他才了解我,让我来到了省城。” 李谕竖起大拇指:“你们的决定都是正确的。” 多说一句,李四光的父亲,还是后来东北野战军林首领的启蒙老师。 高等小学堂的传教士老师此时喊道:“各位新同学请随我来办理入学的手续。” 李四光对李谕说:“我要走了。” 李谕说:“去吧,后会有期。” 李四光走后,华世芳问道:“怎么你与这个孩子聊了这么多?” 李谕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说道:“这孩子以后有前途。” 华世芳也说:“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有魄力独立来省城,的确有前途。” 李谕又问:“学校真的会给孩子发银子?” 华世芳说:“那当然,只要考试能合格,就有银子。如果考上前五名,还能够留洋,费用都是学校出。” 张之洞治下的学校还真是大手笔。 虽然不是短时间见效,但只有舍得向教育上砸钱,才有前途。 李四光在西路高等小学堂也的确是个小学霸,基本都是名列前茅,每次都有奖学金。 而且他学习能力真的很强,本来小学堂的学制是四年,但仅仅不到两年,李四光就获得了留学日本的机会。 两人又在学校附近看了看,新学堂虽然看起来完全没法和后世的相比,但作为二十世纪初,也不能强求太多。 关键人家管吃管住还给钱,学习好了又能留学,基本上就是康庄大道。 只不过即便如此,很多富户也并不愿意让孩子来这种学校上学,毕竟既得利益者都是在科举这条路上受益。 所以早期上新式小学堂的几乎都是穷人子弟,小学堂开出的寄宿制、吃住免费、学习好还有钱的制度对他们吸引真心太大。 穷人子弟大部分又对清政府没什么好感或者归属感,所以他们以后很多才会选择革命道路。 似乎隐隐中有了那么一点因果关系。 虽然清廷开设新式小学堂的初衷是想让自己变强,但他们肯定想不到,遍地开花的新式学堂却宛如在给腐朽的清政府自己挖掘坟墓。 反正烂到根里,治不好了,乖乖自己埋土里得了。 看完小学堂,华世芳又带着李谕看了看两湖书院和工艺学堂。 似乎最大的区别就是学生是二十岁左右,学习的内容则差不多,只不过科目相应多了一些。 反正现在差不多就是这水平,情况改观起码要再花几年。 第二天,华世芳带着李谕到了汉阳钢药厂的实验室。 徐建寅的确懂化学,一看里面这些试管就像模像样,只可惜现在没有多少人能发挥它们的作用。 恍忽间李谕仿佛感觉回到了中学时期上化学课的情景。 虽然李谕知道制铝和化肥工业不是容易事,但话都说出来了,总得让张之洞看到点小成果。 实验室几个工艺学堂的学生,他们只是简单会使用试管。 制铝的原理倒是相对简单,李谕带着这几个学生做了几个高中化学的氧化还原反应,得到了制备电解铝的材料——氧化铝,也就是三氧化二铝。 其实很简单的实验,但这几个学生看到李谕娴熟的操作,都傻了眼。 李谕详细教给了他们几遍后,他们也熟练掌握了。 不过这仅仅是原理的一步而已,后面只能有了电后再说。 制铝多少能看到希望,至于化肥的合成氨产业,就有点麻烦。 而且实话说,现在合成氨的工艺还是德国的高级机密哪,一直到一战别的国家都不明白。 但再机密,原理李谕倒是也懂。 而且关键得有催化剂,这才是机密中的机密,李谕只依稀记得催化剂的关键东西是氧化铁,好在知道它已经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至于现在吗,只能是先让这几个学生知道他们手中的硝石还有很多作用就够。 至于更深入的事情,他们还掌握不了,现在也还没有条件。 但仅仅是这样,这几个学生已经喜出望外,他们是万万想不到硝石还有那么多用途。 李谕只能是苦笑:“现在硝石最重要的作用还是制作炸药。” 一战时几乎所有的硝石都被军工用掉,但即便如此,还是让他们懂比较好。化工终究是重工业的一大核心,就算是受迫于条件现在不能大规模搞,至少也该让他们懂。 这几个学生还不知道他们已经学到了德国化学界研究了多年的机密技术。 至于应用吗,李谕轻叹了一口气,不论如何,能多走一步就是一步吧。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大手笔 李谕在武昌又待了几天,尽可能让汉阳铁厂和钢药厂的实验室几位实验员更好地去熟悉一下器材。 看得出来,自从徐建寅因为事故身亡后,他们对于化学实验有了一种心理上的畏惧。 虽然可以理解,不过对于科学试验来说,一旦形成这种心态,就很难继续往下开展。 所以李谕还是尽可能在操作规程上帮他们理清思路。这些在后世的化学实验操作考试里都是蛮关键的,但目前钢药厂化学实验室这些人真心是做得不够对。 李谕贴心地还给他们写下了很多操作注意事项,无非就是一些初高中化学实验的内容。 再多的李谕也教不了他们了。 但他心里也明白,最关键的是他们对于化学的理论知识实在太欠缺了。 还是要多学习啊!虽然试验与理论有一定的区别,但总不能完全没有理论基础。 这天,李谕来同张之洞告别。 张之洞现在也是真的忙,眨眼间就过去了好几天才发觉,说道:“疏才这么快就要走?” 李谕说:“制台大人,本人如今终究还是在京师大学堂中,即便给了我很大的自由,但该遵守的纪律还是要遵守一下。” 张之洞叹息道:“只可惜你无法分身,要是多几个像你这样的人就好了。” “如果可以牢牢守住教育关口,用不了多久,人才就会越来越多。”李谕说。 “我也希望如此,”张之洞说,“现在学堂已经不算少,对于成果我也心怀忐忑。不过能做事,我就倍感安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李谕想起来自己写的教科书,给他推荐道:“大人,本人正在与上海的商务印书社编排一套西学教材,会从基础开始,届时可以在各处学堂中广为推广。” “西学教材?你参与编写?”张之洞问。 李谕点点头,“其实主要就是我写的,涉及数学、物理、化学、生物等各科。纰漏难免会有,但正确性上我可以向制台大人打包票。” “我相信你,”张之洞又说,“应该说除了你,也没有其他人有这个能力。” 有了张之洞的推荐,这套书肯定更好卖了。 看来李谕以后要对这套入门教材多下点功夫。 “在下先行回京,今后有机会一定再多拜访大人。”李谕说道。 张之洞捋着大胡子:“用不了多久,芦汉铁路便会通车,到那时候,想来我这就方便多了。” 李谕现在当然还不能全程去坐火车,最快的方式依然是走水路。 到码头时,华世芳也来给李谕送行:“千万不要忘了寄新版的《分形与混沌》给我,我可要好好读一下。” 李谕笑道:“肯定会寄给先生,除了你,我想国内现在能看懂它的人真不多。” 李谕这笑容明显是苦笑了。 华世芳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李谕抱拳道:“未来可期!” 轮船驶离码头,向着上海开去。 到达上海后,停泊在了招商码头。 李谕下船后准备先去商务印书馆找张元济,把路上写的生物学入门讲义拿给他看。 虽然李谕是真的懂这些相关知识,但对于出版一窍不通,如何发行、如何分册必须靠他们。 李谕打了个人力车,前往商务印书馆。 途经南京路时,感觉建设还远不如后世,甚至一眼望去就能看到边。 没走多远,李谕看到有家洋行门口挂着大牌子:“租界房产,顶级顾问,就找哈同洋行。” 一个大腹便便的外国人正在与几个中国人交谈。 李谕对车夫道:“在这停停。” 那个外国人对面前的中国人说:“你们的需求我都知道,但那块地很快就会是我的,你们也不用担心,补偿款我会给你们。但你们应该知道,按照租界的规定,补偿款也可以不给你们。” 几名中国人道:“哈同董事,您是去过那边的,这么多年我们已经建好了房子,怎么能就这么赶我们走。”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原来是大地产商哈同,目前四成多的南京路都在他名下,绝对的上海大班。 哈同说:“这里可是法租界,让你们住了这么多年已经很不错了。再说,我给你们的数额并不低,完全可以在租界外面盖更多房子。” 这几个国人算是小开发商,和哈同当然没法比。 李谕问旁边的车夫:“现在中国人也可以在租界盖房子?” 车夫说:“那是当然哩,您要是有钱,啥不行!” 李谕还真不知道这个关窍,又问道:“以前租界不是只让外国人买卖房产吗?” 车夫说:“早不是了!自从当年长毛打到边上,租界里现在到处是咱中国人,你要是真拿钱买,洋人也不傻,人家认银圆。” 李谕恍然道:“原来如此。” 他一直以为要到民国时期国人才可以在租界里买卖房产甚至购置地皮建房子。 那几个小开发商走后,李谕凑过去,还没等他开口,没想到哈同竟然主动打了招呼:“你是报纸上的那个李谕吧?” 李谕讶道:“你认识我?” 哈同说:“当然认识,科学巨子,名震欧洲,你的大名我在报纸上看过很多次,《泰晤士报》还刊载过你的照片。” 然后朝着洋行内喊道:“夫人,我给你提过的最厉害的那个中国人来了。” 不一会儿,就听到里面一阵下楼声音:“是李谕吗?他不是离开上海了?” 哈同笑道:“你可是个大名人,看到报纸说你来后,夫人一直想要让我请你来坐坐,不过找到时,却听说你已经去了湖州。” 李谕说:“确实,我还去了武昌。” “还真是你幼!”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国女子走出来,“不得了不得了!”然后她对哈同说:“你看吧,我就说中国人聪明着哪,不比你们洋人差!” 哈同给李谕介绍:“这是在下夫人,罗女士。自从在报上看到关于你的报道,天天贴我耳朵边上说中国人绝对比我们犹太人聪明。” 李谕讶道:“原来先生是犹太人。” 哈同说:“正是。” “难怪如此。”李谕喃喃道。 哈同问:“你对犹太人也有意见?” 欧洲自古一直有排斥犹太人的传统,哈同出生在巴格达,那边也一样。 李谕连忙摆摆手:“并没有那个意思,我是说,难怪您可以成为地产大亨。” 哈同笑道:“我知道。自从我定居中国后,发现这边的人十分淳朴友好。” 哈同的夫人叫做罗迦陵,她说道:“这是自然!你们不要在外面说了,快进来!” 哈同现在已经是上海公共租界的工部局董事,相当于租界的高级领导。 这家伙也是真厉害,白手起家做到上海第一大地产大亨。 不过他很奇怪,非常矛盾,说他是上海首富没毛病,但为人又极抠。 后来哈同给中国捐过一些钱,但对自己的犹太同胞那是抠到让人无法想象。 而且他那么有钱,却从不包养情妇,吃饭也很简单,建了硕大的花园,却几乎都是待在小办公室。 真心难以理解,只能说他是个没得感情的赚钱机器,一生唯一的爱好就是赚钱。 享受生活?哪有赚钱有意思? 罗迦陵泡了一壶印度红茶:“报纸上的新闻我都看过了,你可真给咱中国人长脸。” 李谕说道:“还不够哪。” 罗迦陵身世挺迷,据传进过烟花巷,可也找不到什么证据。 总之作为一个中国人(她自己说是中法混血),又生活在租界里,关键还衣食无忧,所以看到一个中国人名震天下时,她还真是很高兴的。 毕竟人家平时也要混太太圈,这是谈资,也能间接衬托自己的身份。 否则别人眼中总会有一种让她不舒服的歧视。 哈同对有身份的中国人也一直在努力结交,加上大半年《申报》的大力宣传,对于李谕同样很感兴趣:“我虽然不懂科学,但看英国那边的架势,我想他们会迫不及待让你再过去吧。” 事实上不仅仅英国,但李谕不太想吹嘘这些事情,只是说:“科学研讨而已,确实当面比较方便。” 哈同说:“能让英国老看重,不简单。” 哈同一直想混成英国国籍,对英国的贵族们行事相当熟悉。 李谕不想继续聊科学,反正哈同也不懂。不过现在还真有点事想与哈同这个大地产商聊聊:“如果我想买一块地盖房子用,哈同董事,您认为是否可行?” 哈同没想到李谕直接问出这个问题,商人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你想在租界买?” “比较边缘的地方也可以。”李谕说。 上海的房价早在几十年前就起飞了,当然,目前主要就是租界的房价在涨。 哈同摸着雪茄点起来,一口烟吐出后,形象直接变成了一个成熟商人模样,很尖锐地问道:“你想买多少,买在哪?公共租界,还是法租界?” 上海的租界以前是英租界、法租界和美租界,现在英美合并成了最大的公共租界。 但众所周知英法不和,所以法国不愿意合并,所以法租界还单独存在。 上海租界也就只有这几个称呼存在过,至于后世一些电视剧中动不动冒出来的日租界,其实根本不存在。 李谕心中回想了一下地图,再看了看哈同的眼神,有了一点想法,他说道:“我想买静安寺以西的地段。” 哈同手稍稍颤了一下,追问一句:“静安寺以西还是以东?” 李谕坚定道:“西边。” 哈同讶道:“西边!” 现在的租界最西边就是静安寺,但李谕知道,租界一直通过修路等手段把面积继续扩大。 清政府根本没什么办法,所以这些地方虽然名义上不属于租界,但依旧是租界管理。 后来很多大名人也都居住在这种租界边上,就比如鲁迅。 因为这种地方发展相对还是比较好的。 只不过目前看,静安寺西边的确还没有开发。 别说静安寺西边了,东边大片土地还是荒地哪,只是有了路而已。 罗迦陵听到后也不明白李谕的想法,“那边如今没有商场,去那买地做什么?” 罗迦陵也是个眼光极为毒辣的女子,就是她当初怂恿丈夫低价买入地皮,让哈同大赚特赚。 李谕说:“没什么,在下只是想建个学校而已。” 哈同差点被烟呛着:“建学校?那可不赚钱!虽然静安寺西边土地不贵,但是建学校根本收不回来成本。” 不过哈同倒是放下了心,本来他以为李谕也想做个房产投机商,与自己竞争,但一来选的地方不太好,二来建学校简直就是傻子行为。 哈同在明年会以70万银圆的价格买下静安寺东边一块300亩的地皮,建造了庞大的哈同花园。 真心是大得可怕,后来无数民国大老都去哈同花园居住过,包括中山先生。 甚至章太炎的婚礼也是在哈同花园举办。 而且建成后属于那种顶级豪华的中式园林,面积足足四个拙政园大。 李谕当然没有那个钱,但他作为一个过来人,完全是开了挂来的,哈同的商业眼光再准,也比不过上帝视角。 李谕问道:“怎么,不行吗?” 哈同两只手指捏着雪茄,心中盘算起来:现在那片地并不完全属于租界,但租界当年在这一块划得并不严格。而且租界领导机构工部局已经试探过很多次,路修了出去清政府也没有多过问。 如果卖出那片地,的确是少了很多手续,完全是白赚一大笔。 如今工部局大部分的收入其实也就是靠的房地产,多卖这么多,肯定乐意。 李谕心中其实想的是:再过几年,尤其是1908年南京路大开发以后,上海地皮更贵了,压根不可能买得起,趁着现在赶紧下手吧。 反正上海地价绝不会再降了。 像是哈同在中法战争时那样的抄底机会不可能再出现。 哈同左思右想也是个超级赚钱的买卖,于是一咬牙说道:“可以,不过价格现在也不便宜,最少要500两一亩。” 如今租界里最便宜的地段应该是公共租界东区,但也要七八百两左右,至于核心地段,早就到了七八千两。 李谕杀价道:“400两。” 哈同摇头道:“太低了,我们工部局还要承担保护以及管理义务。” 李谕笑道:“如果我想买很多哪?” 哈同问:“你想要多少?” 李谕伸出两个手指头。 哈同试探道:“两亩?” 李谕说:“二十亩!” 哈同手里的雪茄差点掉下来:“二十亩!” 这仅仅是买地,以后建房子还要交好多税的。租界虽然稳赚不赔,但完全就是烧银子的事。 如此“挥霍浪费”想法压根不在哈同的脑回路中,更不属于成熟的商业逻辑,他根本想不明白李谕是脑子抽筋还是单纯过来逗他玩。 第一百六十六章 买地 李谕选这个地方也是很精髓了。 静安区在后世的上海什么地位不用多说,属于核心几区之一,房价动辄就是十个达不熘起步。 不过目前确实静安区的西南角那一块,还真是荒地一片,也不属于租界,只不过租界的道路确实修了过来。 道路能修过去,也有那么一点是由于哈同老婆罗迦陵的缘故,她非常笃信佛教,经常要去趟静安寺。 再过几年,这块地即便名义上不属于,但基本就会成租界实质上的一部分。 在这种地方建学校,由于不是完全属于租界,还是有一定的自由度,算是一种“灰色”地带。 但很快洋人也会跑到这片地,毕竟便宜啊,又不是所有洋人都是有钱人。 即便几十年后日寇发起淞沪会战,日本人前几年也不敢明目张胆动租界。 了解四行仓库的肯定知道。 但战争中其实也是有一些炮弹落到了租界。 而到了1941年珍珠港事件后,日本与美国彻底撕破脸皮,才公然占领了租界。 这中间起码有不少缓冲时间,可以进行转移。 当然,除了这块地,也有紧挨租界,价格又更便宜的地方,就比如上海公共租界东区的边上。 公共租界东区也就是今天沿着上海平凉路一直到最东边,与黄浦江一起包住的这一片。 在这条路的北边,就是紧邻租界的地区,尤其是最东北方向,一亩地只有一二百两。 不过距离目前的上海中心实在太远。 ——当然喽,那地方到了100多年后,就不得了了。 但李谕可等不了那么久,他还是要考虑最急迫的眼前问题。 现在看,李谕选的地方已经是最优解,距离当下的上海中心非常近,各方面也算比较便利,而且未来用不了几年,周边地段就会发展起来。 哈同勐吸了一口雪茄:“这个数字你确定?” 李谕说:“我确定。” 哈同又沉思了一会儿,那块地对于他来说完全就是空手套白狼的一桩买卖,确实还不属于租界,以后出了问题风险也是李谕担着,自己没什么风险。 现在租界的领导机构叫做工部局,相当于租界政府。 工部局又由董事会领导,董事会一般有九名董事,可以理解为租界最有权力的九个人。 哈同正是其中之一。 以后工部局董事会其中还会有华人当董事,也就是所谓的华董。 比较着名的一个华董就是上海滩杜月笙。 哈同是地产商出身,对房地产相关的事情最熟。 他明白,卖那块地需要走的手续并不多,反正不是租界的,省了好多麻烦。否则这么大宗的买卖,工部局董事会光审议就要好久。 最关键的是,可以用来再试探一下清廷的态度。 想通这些,哈同心中的思路就清晰了:“你要的数额不小,虽然可以给你把价格适当压低,但考虑到管理成本,我最低只能给你按460两,而且这只是地价,另外还有土地税、契税、所得税,今后定期还会有印花税、增值税、营业税等。” 毕竟是租界,在税制这方面其实已经和后世没有太大区别。 如果算吧算吧,完整的税要占到百分之四五十,这是初期的,以后那些定期的税还不少。 而且再往后,租界的各种税多了去,什么附加税、教育税、地方教员税、董事会经费、自治费、中用费…… 反正租界工部局不会做赔本的买卖,单单一项最大头的增值税放在那,就不怕以后地价如何上涨了,涨价的部分最低也可以再收20%的增值税,不过这个税种在清末民初是十年收一次。 所以20亩也几乎是李谕的上限了。 李谕知道不能和他太讨价还价,于是说:“我接受这个价格。” 李谕当然肯定知道这块地以后用不了多久就会大幅上涨,而且哈同嘴上说460两,至于他如何与工部局的董事分就是他自己的事情,多少也该给他留点操作空间。 哈同却没想到李谕这么痛快,毕竟买那块地本身就是个风险投资,李谕又不想投资,鬼知道建学校能挣什么钱? 但哈同作为一个犹太人,客户想做什么不是他该考虑的问题,赚到钱才是第一位的。 哈同说:“既如此,我们可以订立合同,后面的手续不用你来跑,我会一手操办。但水电要通过去的话,这笔钱就要另算。” 李谕知道这是哈同立个名目再要点好处,反正也并不熟悉工部局如何操作,只能把这件事交给哈同,于是说道:“没有问题,水电当然需要,价款您按照行情定就是。” 不成想今天随随便便就促成了一笔大买卖,哈同高兴道:“先生真是大手笔,不愧是震惊西洋的人,您今天可以说也震惊到了我。要不要顺手也置办套房产?您这块地皮开发恐怕要花上一段时间,总归要多跑几趟上海。” 李谕随口问了一句:“现在上海什么房价?” 哈同说:“如果你想买南京路周边,差不多一处房子一万来两。” 李谕肝都差点吓出来,这只不过只是一处房子,按照现在的建造模式,这种房子一般是三四百平方米,也就是一所房子就赶上租界边20亩地! 开什么玩笑! 于是李谕强忍着说:“其实我来得也不多,租房子也是极好的!” 哈同又说:“那也没问题,现在周边做房屋租赁最好的就是我的哈同洋行。” 好吧,竟然是两边通吃。 其实多年前哈同这家伙就瞅准了现在上海租售比失衡的现象,盖的房子大部分都是只租不售。 反正如今上海的房租也很高。 后续诸如鲁迅等人都是饱受上海高房租高房价的折磨,鲁迅日记里就说过租个带院子的一个月就要160大洋,远比北京贵多了。 关于房租,很多二十一世纪在上海租房的朋友感受其实与100年前木有多大区别…… 所以如果是从现在——不对,还可以再往前推20年——从中法战争后开始观望上海楼市的话,观望100多年也看不到降价的那一天了。 后世北京和上海房价不相伯仲,但如今差距真的有好几倍之多。 至于上海(租界)房价这么高的原因,和后世一样,当然就是炒作。 英国如今对上海的投资五六成扔在了房地产上,能不炒起来吗。 虽然李谕知道如果真拿出一万两买房子,在二十年后就会涨到四万两左右,接盘侠也基本都是些洋人。 甚至不用那么久,仅仅五年后,南京路就会迎来一次大发展,房价就很差不多会涨到两三万两。 但他现在实在也没有这个闲钱。而且地都买了,自己多建个公寓楼它不香吗。 哈同很快拿来一份合同:“你看一下,里面具体的土地面积还没有写,但其他条款都没有问题。至于土地,我们明天就可以去实地看一下,静安寺周边我还是很熟的,那边我全都跑过。” 作为上海第二代大地产商,对于租界里的土地情况,还真是他最熟。 商量好第二天的见面地点后,李谕就先行告辞前往商务印书馆张元济处。 张元济在看到李谕的讲义手稿后,心情很好:“你的效率真是太高了!如此的厚度,我感觉都可以分作三到四年进行教学。” 李谕又拿出一份数理讲义的补充稿件:“这里面是我对西方数学符号的一些介绍,作为入门材料十分有必要。” “先生考虑实在是周到!”张元济道,“好在现在新学堂都有教授英文,想必接受程度会好一些。” 李谕说:“目前确实只能在一些同时教授英文的新式学堂中推广它们。” 李善兰那套天干地支代替数学数字符号的东西确实太麻烦,关键对于数学的后续教学非常不友好,尤其是有志于留学的,外国人可不用这套文字符号。 张元济说:“我这段时间看了看,你的数理讲义也可以分作两到三年进行讲授。” 李谕说:“之后我还会继续补充,争取一直到高中,哦,大学之前的数学、物理内容都编排出来。” 现在能学完整后世九年义务的内容,就足够上大学了! 张元济补充说:“别忘了还有化学。” “放心,”李谕说,“都会给你整理出来。” 短期内能做出来最初级的内容就行,毕竟新学堂的学生们也要学好几年哪。 次日,李谕按照约定直接来到了静安寺外面等待哈同。 静安寺在后世最出名的可能就是它与周边繁华的格格不入以及全国最贵寺庙的称号,——周边的房价都在15w左右,静安寺这块地价值接近30亿。 开门万丈红尘,关门山水之间,有那么一点繁闹都市中独自盛开的孤独莲花般的感觉。 反正后世的静安寺非常之奢华,看起来就金碧辉煌,据说护栏用的都是汉白玉。 当然静安寺屋顶虽然金光闪闪,但真不是黄金做的。叫做铜瓦金顶,也就是铜合金,好处就是不会生锈,历久弥新。 没多久,哈同就与夫人罗迦陵开着一辆小汽车过来了,这也是稀奇玩意,整个上海目前都没几辆,还属于绝对的顶级奢侈品。 而且就在今年,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才刚刚颁发了正式的汽车牌照。 “李谕先生,想不到你比我还快。”哈同下车后说道。 李谕道:“我也刚到。” “我们去看看吧,”哈同指着前方,“就在那边。” 哈同夫人罗迦陵则说:“你们去看,我要进去给佛祖诵经。” 虽然犹太人并不相信佛教,但哈同还是比较尊重夫人的信仰,像模像样地说道:“我佛慈悲,愿普度众生,阿弥陀佛。” 李谕当然不信佛祖真的能解救苍生,连众佛都不平等,又何谈众生平等。 他觉得这种信仰最好的作用还是让人心中平静,对个人的修养有作用。至于所谓解救世人的“大乘佛法”,恐怕只存在于《西游记》中。 反正李谕看罗迦陵一身穿金戴银的,只能感慨,佛度有钱人啊。 在他眼里,求佛不如求己,唯有实干才能兴邦。 走到所买地的周边后,李谕发现还真是一如想象的荒芜。 虽然20亩地听起来不小,实际上面积并不大,差不多也就是个普通中学那么大,而且还是面积不大的。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不过以李谕目前的财力,只能先买这么大,有个落脚点,以后再继续购进便是。 而且现在的学校招生规模不可能太大,没必要一上来就买太多地。 关键就算是有钱,一次买太多也会引起工部局过多关注。 以后的长远规划自然是起码两百亩起步。 此外,李谕想着差不多也快到了美国退还庚子赔款的时候,如果可以争取到一部分,那就非常棒了。 美国并不是庚子赔款里占据大头的,但这笔钱依然不少。 总之,李谕的想法还是比较多的,提前占个坑位,总归是有必要。 哈同说:“昨天我已经安排测绘员丈量过,这片地整体是二十二亩半。” 李谕两边望了一眼,差不多是个100x150的地段,倒是挺方正,“看起来还不错。” “当然不错,”哈同说,“我听闻中国有句话叫做晨钟暮鼓,此地距离静安寺如此近,真是个好地方。” 哈同自然是要多夸一夸,但是李谕心中想的与他也不太一样,于是顺着说道:“哈同先生还懂中国的成语。” 哈同说:“我在中国居住这么多年,如果还不会说成语,那真是太对不起我的智慧。” 看过地皮,哈同就可以完整填好合同,李谕再看了一下: 22.5亩的地价是两; 税金3600两, 通水电的费用是3000两。 合计两。 但这次只需要先交地价的一半以及通水电费用就可以,哈同还要跑完相关的手续,快的话也要两三个月。 所以实际李谕只交割了8175两,并拿到了合同。 毕竟也是一笔大宗买卖。如果手续不全,李谕也不敢用这块地皮。 这次“南巡”真是破费了不少,之前在湖州的一万两定金中,有5000两是李谕出的,加上今天,一下子就花掉了多两。 瞬间就掏空了李谕存款的近一半,真是花钱如流水啊,不想办法挣钱是不行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聪明人的做法 虽然钱是交了,等哈同跑完手续,实际拿到地契还要过几个月。 李谕与哈同留下了电报的联系方式,便准备先行回京。 一路上做轮船肯定又要花去好几天,反正没事,可以写写化学方面的入门讲义。 为求严谨,李谕还是准备去买点相应的书籍,毕竟不是专门搞化学的,单凭记忆写确实容易出纰漏。 正好上次也答应《申报》史量才给他写了点科学小稿件,李谕是从现在大家日常容易接触的方面入手。 这次写了一篇关于太阳系内行星介绍的文章,比如太阳其实有寿命、地球也有寿命,还有就是木星是个气态行星,并没有岩石表面之类。 反正在这时候都是一些比较有颠覆性的内容。 史量才拿到稿件蛮高兴:“除了你,真的再难找到这么优秀的科学文章。最近听报社的老人说,《申报》多年前也曾经办过一份叫做《格致汇编》的科学杂志,可惜在十年前停办了。” 《格致汇编》是中国最早的关于科学方面的杂志,在1876就创刊,于1892年停刊。 李谕问:“想不想把科学杂志再办起来?” 史量才立刻说:“当然想!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咱们想要变强,离不开科学。” 李谕说:“我也有这想法,等有时间了同你好好研究研究。” 史量才道:“当然离不开你。” “另外,”李谕问道,“我想买几本关于化学方面的书籍,不知道上海有没有这种书店?” “有啊,”史量才说,“刚才我说的《格致汇编》主编傅兰雅先生,就办了一家格致书室,专门经营科学类书籍。” “哦?还有这种地方,快带我去看看!” 果然是大上海啊。 傅兰雅是个英国人,当初还在丁韪良手下做过同文馆的英文教习,后来被基督教上海教会团任命为在传教士中享有盛名的《中国教会新报》的主编。 不过傅兰雅虽受教会派遣,但对传教兴趣不大。来到中国后,他看见传教事业十分不景气,便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转而进入江南制造局的翻译馆专门搞起了科学书籍翻译,徐寿、华蘅芳、徐建寅等人都曾经与他一同做过翻译工作。 刚进入格致书室,李谕就感觉真的挺像一个近现代图书馆,从中文译着到西方原版应有尽有,品类也涉猎了数理化生各门类。 想想就知道这东西现在没有太大销路,不过傅兰雅竟然能一如既往花了几十年做下来,也蛮不容易。 “原来是李谕先生。”格致书室傅兰雅一眼就认出了李谕。 倒是傅兰雅本人由史量才给李谕介绍了一下。 他已经是个60多岁的老者,但精神看着挺好。 问过好后,李谕说:“能搜集到这么多科技书籍,先生着实令人敬佩。” 傅兰雅哈哈笑道:“那是当然,放眼英国,也没有几家私人书店有我全。你等一下,有样东西给你看看。” 傅兰雅抽出了两本《分形与混沌》以及英国皇家学会的一些会刊,“包括你写的书,还有出版过你文章的杂志,我这都有。” “好家伙,”李谕讶道,“这些弄过来可不容易。” 傅兰雅说:“你的名气太大了,动不动就有人来问,还有不少人托我从国外买你的书。” 李谕这才知道华世芳那本第一版《分形与混沌》怎么来的,原来源头在这。 李谕笑道:“以后国内也会出版,而且是中文版。” 傅兰雅说:“这就省事了,犬子现在也在做翻译工作,不过你的这本的确过于高端,很多词汇连我都很陌生。” 现在不管是哪个翻译局,在翻译科学书籍时基本都是选的比较浅显的,涉及当下最新的科学成果压根没有。 近几十年的科学成果都没有翻译过来,现在国内基本就没人知道麦克斯韦的《论电和磁》、庞加来的《时间的测量》等新理论。 李谕问起这次过来的目的:“在下想买几本化学方面的系统全面的书,店里可有?” “当然,”傅兰雅从书架上抽出几本《化学工艺》、《化学考质》、《化学求数》、《化学鉴原》等书,“要说我翻译最多的,还真就是化学方面。” 傅兰雅翻译过上百种书,凭他自己的力量根本做不到,所以他采取的是口译方式,有那么一点像林纾。 不过与林纾正好反过来,林纾是不懂外文,所以就由别人口译后自己润色写出来中文;傅兰雅就是自己口译,然后别人写。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反正这种速度的确是很快的,所以两人都称得上是高产。 李谕问道:“这几本书需要多少钱?” 傅兰雅摇了摇头,“不要钱,能见到你着实不易,能给我这几本《分形与混沌》签个字就足够了。” 李谕笑道:“我这签名竟然这么值钱吗,以后再来上海一定多来你店里光顾。” 傅兰雅却说:“恐怕到时我就不在上海了。” 史量才讶道:“先生又要去美国?” 傅兰雅点点头:“这次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不回来了?”史量才问道。 傅兰雅略带忧伤回道:“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却……哎,反正我年龄已经大了,这几年往返奔波,确实累了。” 从1896年开始,傅兰雅就被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聘为东方文学语言教授,这几年每年都再来中国一趟译书。还捐款开办了上海盲童学堂,就是他的幼子傅步兰担任校长。 傅兰雅在中国的时间长达35年,半辈子几乎都铺在了科技书籍翻译上,但自从甲午战败后,就明显开始心灰意冷。 史量才只得说:“本想邀请您重办《申报》科学杂志,可惜……” “重办?”傅兰雅的眼睛微微有了一点光芒。 史量才说:“对的,而且会有李谕先生鼎力相助。” 傅兰雅摸了摸下巴:“这倒是有点意思。” 就算是李谕办科学杂志,现在的情况肯定很多是以翻译为主,所以傅兰雅肯定可以帮上忙。 于是李谕也挽留道:“如能得先生帮助,将不胜荣幸。” 傅兰雅其实也不想让自己大半生心血付诸东流,但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于是说道:“我会好好考虑你的提议。” 史量才也说道:“先生务必细细思量。” 拿好那几本书,李谕就动身前往码头,依旧是招商局的轮船,走海路开往天津港。 如今京杭大运河江南段虽然还通着,不过自从黄河改道后,山东段基本就慢慢淤废了。 路上李谕专心写好了化学入门讲义的一部分,其实现在国内涉及到西洋各门科学,最受欢迎的就是化学了。 毕竟做实验有意思,上手相对也比数理简单一点。 回到京城,李谕回到家后,凤铃竟然早就打出了一封来自英国的电报,发信人是开尔文勋爵: “东方的李谕先生,经过我与皇家科学院会长哈金斯的商量,决定对你授予皇家科学院外籍院士的身份。不过哈金斯会长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希望你能再提交一份专业的科学稿件,这也是私人一点要求。以上。” 内容很短,不过消息蛮炸裂。 没想到这么快他们就已经想要给李谕外籍院士的身份,恐怕李谕要成为近现代第一个拿到此殊荣的人。 英国皇家学会有不少外籍院士,之前遇到的门捷列夫就是。 李谕立刻回电报:“尊敬的开尔文勋爵,收到您的电报,不胜荣幸,我将为你们提供一份极有价值的稿件,敬请期待。” 能拿到这个外籍院士好处不少,最起码李谕可以光明正大剪掉辫子。 而且凭借着这个身份,李谕可以拉来不少赞助。 既如此,就要严肃对待了,必须搞一个足够响亮的论文才可以。 正思考之时,有人来找上了门。 “李谕小友,听说你终于回来了。” 李谕一看,来的竟是梁诚。 “原来是义哀兄,来到寒舍,不胜荣幸。” 梁诚道:“你可真是忙啊,听说湖广总督张大人都请你去府上坐过。” 李谕笑道:“京城里的消息真是快。” “那当然,”梁诚说,“能同时成为直隶总督袁大人与湖广总督张大人的座上宾,现在京城里的官员们对你也是另眼相看。” 李谕向屋中伸手:“义哀兄快里面坐,”然后对王伯道,“快给梁大人上茶。” 梁诚看到东厢房中的电报机,讶道:“难怪我看东厂胡同口架上了电报杆,原来电报机是在你这。” “有个电报机确实方便点,”李谕说,“义哀兄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梁诚说:“最近我得到了朝廷的委派,要出任美国大使。管学大臣张百熙大人与京师大学堂西学总教习丁韪良知道后,希望我能尽快再次打通委派学生赴美的途径。张百熙大人说可以带上你一起,因为你可是现在全国最懂西学的人,名义上虽然是学生代表,不过大家都知道不止这样。” 李谕感觉自己还真是奔波,笑道:“我前脚刚到,后脚就要再次登轮船。” 梁诚说:“你这么年轻,历练历练嘛。” 李谕摸摸额头:“好吧,何时动身?” “用不了多久,你尽快准备准备。放心,船票已经给你买好了。”梁诚说。 李谕笑道:“票都买好了,我是不去不行了。” 梁诚也笑道:“你知道就好!” 这几天李谕就有的忙乎了,先找到裕德龄,她已经翻译好了《星球大战》的稿件,正好这次可以带上去往美国,找个出版社出版。 又马不停蹄多写出了一些化学入门讲义。 然后还去给光绪补了几节课。 真是越忙就越忙。 李谕这天照例去瀛台时,正巧遇到了给光绪送饭的小德张。 于是二人同去,崔公公则留在了西苑慈禧处。 小德张这人非常机灵,与前辈李莲英一样,各处讨好。 每天御膳房做好了给光绪的饭,都要在慈禧检查后送去给光绪。但小德张动不动就会偷偷调换几样光绪爱吃的,所以光绪对小德张也非常信任。 小德张今天手里还拿着一份折子,在给光绪饭菜后,拿出了那份折子:“万岁爷,这是军机处的调令,必须有您的盖章才能生效。” 光绪现在没多少实权,但军机处还是有点地位的,照规矩,朝廷大员的调令都要有皇帝的盖章。 当然了,如果是慈禧看重的人,她会直接任命,根本不管这么多。 这次的调令是调动江西布政使杨士骧为新任山东巡抚。 并不涉及京官,只是地方上的调令,慈禧一般不会过多关注,所以军机处就要按照规矩拿到光绪的盖章。 但杨士骧是袁世凯的人,光绪对袁世凯那是恨得牙痒痒。他要是能亲政,第一件事估计就是干掉袁世凯。所以看到调令是杨士骧后,就非常不情愿。 不过山东一向也是袁世凯的势力范围,他必然是要让自己人出任山东巡抚。 杨士骧心知肚明,他是聪明人,托关系找到了小德张,声明只要是光绪盖了章,就给他20万两银子的好处费。 这么大的金额,小德张立刻心动,应承下来。 光绪此刻心中还是很不情愿,只是说:“朕知道了,先放在这。” 小德张知道放下后光绪也不会盖章,于是劝道:“万岁爷,奴才知道不该过问朝廷大事。但如今山东黄河水患眼中,已经多年决堤,百姓苦不堪言。万岁爷知道的,杨士骧他最擅长与水打交道,治理水患一事,没有谁比他更合适。” “可是……”光绪已经有点动摇。 小德张趁热打铁:“而且现在山东威海与青岛有不少洋人,杨士骧能通洋务,会与洋人打交道,这不就是一举两得的委任。”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都是为了百姓,为了社稷。” 光绪思忖片刻,叹了口气,“好吧,朕盖这个章。” 小德张高兴道:“万岁爷英明!” 他心里想的当然是二十万两白银。 李谕看着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光绪就是这样的人,有点优柔寡断,耳根子太软,劝一劝就动摇。 如果是真正的帝王,肯定有自己的想法,行事哪管对错,必然是果断坚决,说一不二。只不过好的帝王懂得如何再以帝王的方式认错罢了。 所以如果光绪能再亲政,估计上限也就是嘉庆或者道光,没什么大用。 但杨士骧到任山东后,倒还真做了一些好事。 也很简单,因为杨士骧懂得一个看似简单的道理:水患大多数时候根本不是水患,而是人的问题。所以他压根不去管黄河,管好责任人就够了。 正是这个原因,他在任期间黄河就没再出过问题。 第一百六十八章 拿出量子力学大杀器 李谕给光绪上完课后,小德张竟然一直在等着他。 “帝师先生,您上完课了。”小德张恭敬着说。 李谕讶道:“你在等我?” “对啊,”小德张说,“杂家也想多聆听聆听帝师教诲。” 自从给光绪上课后,小德张对李谕也开始变得恭敬许多。 不过李谕可不相信小德张真的想学科学知识,他想起上次在慈禧那修留声机的事,以为是为了那件事找到自己,于是说:“当时我并不知道谁负责清扫工作,所以只是照实说了损坏情况。” 小德张忙说:“帝师怎么还记得这种小事。” 李谕说:“那位公公不是你的人吗?” 小德张轻描澹写道:“是啊,不过杂家带进宫来的人多了,十个里能有一个出头也不简单。况且宫里以后的考验多了去,这种错误都能犯,留着也没什么用。” 李谕问:“那位小公公现在……” 小德张随口说:“这辈子估计是下不来床了,谁叫他连太后老佛爷的地方都打扫不好。” 这种小太监的确对于小德张无足轻重,冒犯了太后,小德张绝不可能保他。 太监群体本身就不能以常理度之,各种鄙视、打压、斗争恐怕是宫里最严重的。小德张估计也是见惯了。 况且小德张当初也受了很多苦,他父亲死后家里过得非常难。他12岁那年,春节时到亲戚家拜年,在那里看到了一辆气派的大马车,不由得发出赞叹。然后一旁的表亲听到后,就嘲讽道:“你们家一辈子也置不起这个大套车。” 没想到自尊心受到严重刺伤的小德张,回家就打听到进入皇宫当差是发家致富的捷径,于是一咬牙自宫了。 但也不是自宫了就可以进宫,他在一个旗人家打杂了三年,等到宫里死了个太监,才补缺入宫。 开始分配在了茶坊,师傅是宫里人称“哈哈李”的一个老太监,动辄对小太监动手打骂。 小德张此后回忆说他几个月内被打了两千多次。 然后小德张又进入了南府戏班。 南府戏班除了请外头的京剧名角唱戏,诸如谭培生、杨小楼,自己也培养上台的小太监。 不过南府戏班对小太监刑罚非常严苛,毕竟是给太后唱戏,一点差错都不敢出。这些小太监又是半路出家,基本功比不过“科班出身”的京戏名角,所以训练非常严格。 很多小太监在这里被罚得轻则伤残,动辄丧命。 其实“哈哈李”也是有点不怀好意,想要整死小德张才把他送到南府戏班,没想到小德张竟然因此走上人生巅峰。 毕竟能挥刀自宫的人,真是太可怕了。 没几年,小德张就得到了慈禧赏识,很快便平步青云,在太监圈里混了出来。 李谕也不好多问宫中之事,反正也多少听说过宫里勾心斗角很可怕,有时候就是要把别人整死才罢休。 于是不再提那件事,转而问道:“公公找我有何事?” 小德张笑道:“这不是听说您最懂西学嘛!实不相瞒,杂家曾出宫见过东交民巷洋人的建筑,看着真是蛮好看。杂家哪,平素没事时又爱画画图,设计设计房子,就想请先生帮忙找点这方面的典籍,不知可好?” “建筑设计?”李谕讶道。 小德张说:“原来叫这个名字。” 李谕还真没想到小德张竟然还有这么个爱好,多少有点意外,但也没什么理由拒绝他,只好说:“回头我会帮你留意买上一些。” 小德张说,“还有,我听说洋人作图用的纸笔也不一样,要不也一起……” 李谕当年本科的机械设计中,也是学过画法几何的,虽然不懂建筑设计,但是作图还是知道的。 “好的,包在我身上。” 小德张感激道:“多谢帝师!杂家一定重谢!” 李谕其实也看出来小德张是想套近乎,由着他去吧。 回到家后,李谕又得到消息,瑞典汇过来了3.8万克朗,是第二版《分形与混沌》的版税,折合银子差不多5300两,扣除手续费后还剩4800多两。 销售看来不错,三万册竟然已经销售过半。 李谕想到去美国可能出现的花销,为了方便,把银子都存入了银行。 之后在京师大学堂又与范熙壬、冯祖荀、何育杰他们一起踢了几场球,把足球的一些规则教给了他们。 范熙壬爱玩,不仅之前的桌游很快上瘾,如今踢足球更觉得爽极了。 “想不到你这么会玩!”范熙壬说。 李谕笑道:“劳逸结合嘛,你们好好练,等我从美国回来咱们组个校足球队。” 范熙壬太感兴趣了:“没问题!我一定带他们好好练!” 丁韪良知道李谕要去美国后,也找到了他,毕竟是自己老家,问道:“听闻你们这次去美国,还带着任务?” 李谕说:“我就是凑个人数罢了,反正外交方面有梁诚先生。” 丁韪良说:“如果只是涉及教育方面,伟大的美国总统想必不会阻拦。” 现在的美国人就已经非常自傲了,但也没什么好说的,人家如今也有傲的资本。 “但愿吧,”李谕说,“虽然以后……” 丁韪良看李谕顿了下来,自己接上说:“以后肯定会有更多学校拔地而起。” 李谕顺着说:“这是当然。” 李谕抓紧时间把化学的讲义整理好,寄给了上海的张元济。 没几天,梁诚就找上了他。 历史上,梁诚的确就是差不多这时候出发前往美国担任驻美大使。 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驻美大使都是个关键的职位,好在这次清廷的人选真心选得非常好。 从天津港坐轮船出发去美国西海岸很快,途经日本,沿着北线走,只需要三周左右。 然后再坐火车去往东海岸,这是最快的路径,比起坐船去欧洲要快多了。 李谕路上一直在想该写篇什么论文投给英国,这次李谕也更重视起来。 他最擅长的领域,物理及天文学都有比较好的方向。李谕脑子中想好了一些内容,理论物理与天体物理都有。 理论物理当然适合在船上写。 李谕感觉是时候拿出点大招了,直接写他最擅长的量子力学。 来到这个世界一年多,现在多少有了一定的科学地位,已经酝酿差不多了。 李谕以一个后来人而言,深知量子力学的基础是什么。 ——简单点说,当然就是“量子”这个概念本身。 这句话虽然听起来有点多余,不过这个概念真的太颠覆了。 这就可以体现出数学与物理最大的区别: 数学是纯抽象的,但物理则必须遵循并正确阐述自然规律。 数学上可以有无限的纬度,也可以有无穷小。 但在物理上,或者说实际的自然界,任何东西都是不可能无限细分下去的,任何东西都有最小的单位。 甚至包括时间,也有最小单位。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存在一个所谓的“最大分辨率”,不可能无限细致。 量子力学里也讲究能量是“一份份的”。 反正不管是什么东西,都是最小单位的整数倍。 其实只要是一提“整数倍”、“一份一份”,就会有点量子力学那味儿。 但现在还是量子力学的“洪荒阶段”,即便大神普朗克三年前就推导出了“两朵乌云”中黑体辐射的正确公式,不过有点遗憾的是,公式他是凑出来的…… 也就是说,虽然结果是对的,但过程是错的。 这就很难受了!因为很难让人信服。 稍微简单说一下黑体辐射问题:当时物理学家已经根据实验现象,得出了黑体辐射现象的一条实验曲线,所以任务其实就是解释这条曲线为什么长这样,最好能有个公式。 普朗克的公式就是推导这条曲线得出,而且公式与试验图像非常吻合。不过上面已经说了,推导过程是错的,大家不认可。 此外,德国的物理学家维恩在1896年利用热力学理论推导出了一个维恩公式,但这个公式只能解释高频阶段,在低频阶段符合得并不好。 即便如此,因为这么一个并不正确的公式,这家伙也得到了1911年的诺奖……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后来瑞利男爵又推导出了一个只在低频符合的瑞利公式,也不完美。而且这个理论后来被不少科幻小说拿来解释所谓的紫外武器:因为紫外线频率高,按照瑞利的公式,在频率高时,黑体的能量辐射会趋于无穷大。 这显然不合理嘛。 李谕作为专业搞物理的,正确推导黑体辐射公式简直可以说驾轻就熟。 其实历史上这件事是后来印度物理学家玻色做成的,不过推导过程玻色也没做对,同样有明显错误。 总之,李谕深知,正确的黑体辐射公式推导过程一旦拿出来,绝对是核弹级别,不对,现在还没核弹,那就是地震级别! 早了不敢说,最起码1911年的诺奖绝对就是李谕与普朗克共同拿了。 所以真心太炸裂。 人家毕竟是两朵乌云之一啊! 李谕在屋中,摊开稿纸,聚精会神开始演算。 过程他真的是太熟了,写出来手都没有抖一下。 论文也不是特别长,关键他根本不需要写过长。 李谕数学与物理都很达标,也不可能存在错误。 轮船抵达圣弗朗西斯科,也就是旧金山后,李谕第一时间找到邮局,把这封论文发去英国皇家科学会。 好在美国邮局也收银圆,不然还要跑到银行兑换美元。 梁诚看到李谕寄出去信,说道:“看你一直在船上算东西,原来又写了篇科学论文。” 李谕说:“闲着也是闲着,不若做点事情。” 梁诚问道:“又是不得了的东西?” 李谕笑了一笑:“等着瞧吧。”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天文学会 梁诚曾经作为第四批留美幼童,在美国学习了六年,只不过刚在一所中学毕业,就被召回国。所以梁诚的学历其实也仅仅只是最多高中,不过他还是在美国学到了不少现代知识。 而且梁诚这人脑筋很灵活,英语说得好,不然也做不了外交官。 旧金山如今是华人最多的城市,当初最早来美国的华工,基本就是被19世纪上半叶的淘金热吸引过来。 李谕他们登上开往东海岸的火车,沿着太平洋联合铁路驶向华盛顿。 李谕也没有在美国坐过火车,不无感慨地说:“原来这就是那条凝聚了许多华工生命的大铁路。” 对于美国而言,四十年前第一次开始立项修筑这条连接东西大洋的铁路时,对他们也是个考验,如此规模的超级大工程在全世界都属罕见。 最初铁路公司并不想招募华工,不过招来的白人太少了,工程进展极慢。 然后才开始引入了华工,这些华工都是已经在美国的,比如当初来淘金的,又或者因为太平天国运动逃出来的。 不过劳工缺口太大,当地只能招到几千华工,于是中介公司又从中国招募了上万华工。 前前后后总计差不多有两万华工投入了这条美国大铁路的建设,而且华工承担的是其中工程难度很大的一千多公里。 160年前,根本没有挖掘机、凿岩机、钻孔机之类的工程机械,全都是靠人力,为此华工付出了1300多条鲜活生命的代价。 这条铁路也因此被称为“每一根枕木下都有一具华工的尸骨”。 铁路完工时,各大报纸争相报道,大肆宣扬美国的科技与文明,但照片上无一例外都是白人大老爷。 按照当时的规定,华人不能出现在镜头前,也不允许参与竣工典礼,这就使得大家都认为这项超级大工程完全是白人的杰作,从没人记得死去的华工。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而且由于大量华工涌入,也很大程度上促成了美国推出《排华法桉》。毕竟这项歧视性法桉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直接限制华工移民美国参与铁路建设。 梁诚也知道华工的情况,但却说道:“牺牲在所难免,我更希望何时可以看到我们国度有这么多铁路。” 在这个时代,基本上华人离开后,清廷就无视他们了,甚至当作别国人,基本谈不上什么保护。 不过即便知道会付出生命代价,很多华工还是愿意来。因为清政府真的是太无能了,留在国内会被县太爷们设置的不合理田税给折磨死。 出来起码能搏一次,而且大建设期,铁路公司给华工的待遇虽然比起白人差远了,但基本也是一天一美元,除去四天休息,一个月26美元,差不多相当于10多两银子,这对穷苦的华工来说吸引力太大了。 李谕对这些华工们还是心存敬意的,即便是在别国洒下的汗水。 毕竟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哪,如果清政府可以有这个待遇,谁愿意出国。 不得不说,只是二十世纪初,美国铁路也真的太多了。 现在美国的铁路总里程已经超过了欧洲总和,占全球一半,非常可怕。 铁路的建设确实直接催生了一大批工业崛起,受益最直接的就是钢铁公司,现在美国的钢产量也是雄踞世界第一。 确实称得上基建狂魔初代目。 到达华盛顿后,一行人先下榻在了宾馆,梁诚还要做一些交接工作,才能正式递交申请会见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 这段时间反而李谕就空闲下来了,好在他来美国也有点事情想做。 美国现在的天文台相当之先进,来都来了,如果可以用一下最好不过。 李谕脑海中首先想到的就是1899年刚刚成立的美国天文学会(最初的名字叫做天体物理学会),正好这个机构就设在华盛顿。 确切说,美国物理学会也是1899年成立,天文学会是其中一个分会。 反正离得很近,李谕直接不请自来。 李谕英文不差,很容易就打听到了地方,现在的华盛顿面积不大,主要是协会离着白宫竟然也不远,很好找。 按照指引来到一处小楼前,八成就是这里。李谕正好看见有个三十来岁的中青年要进去,于是上去叫住那人,用英文问道:“先生,请问这里是天文学会吗?” 青年人打量了一下李谕,“中国人?” 李谕点点头。 青年人说:“这里是天文学会,你来这里做什么?” 李谕自我介绍:“本人李谕,想要找天文学会帮……” 李谕还没说完,青年人直接打断道:“鲤鱼?!于礼?!难道你就是那位发现冥王星的中国人?” 冥王星的发现在目前整个天文界都是不得了的事,他们知道李谕再正常不过,李谕说:“是我,不过中文应该念做‘李谕’,不是‘鲤鱼’。” “太让我惊讶了!”青年人激动道,“想不到鲤鱼先生竟然来了!” 好吧,看来一时半会纠正不过来了,还不如让他叫自己于礼得了。 青年人也自我介绍说:“我便是天文学会的一员,名叫海尔。鲤鱼先生快进来,会长要是知道你来了,肯定非常高兴。” 这名字倒是好记,海尔兄弟嘛。 海尔在天文学上也做了不少贡献,太阳耀斑就是他发现的。 李谕刚与海尔一起进入大门,他就大声呼喊道:“纽康会长!您快看看,来了个不得了的人!” 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门被推开,一位差不多70岁的老者走出来:“都说了要保持办公场所安静,为什么就是不听!” 海尔也不管他的指责,指着李谕说:“您快看看,是鲤鱼!” 纽康睁大眼睛:“发现冥王星,还写下《分形与混沌》的那个李谕?” 纽康是美国天文学会第一任会长,在之前还当过美国数学学会会长,对于天文学与数学都有很深入的研究。 海尔说:“就是他!” 纽康也着实没想到会见到李谕,现在他的大名在科学圈可是不得了,“太令我惊讶了,你怎么会突然跨越大洋出现在这里!” 李谕笑道:“也不是很突然,这一趟花了有二十多天哪。” “快进我的办公室坐!”纽康说,“天文学会成立至今,像你这么尊贵的客人太少见了!” 只能说,冥王星在二十世纪初地位太高了。 发现不会发光的行星一向很难,又是在太阳系中,确实是件很炫技的事情。 到了后世,望远镜都发到了太空中,想发现地外行星仍极为困难。 纽康说:“阁下的到来实在是突然,我们也没有任何准备,不然真该组织一场全学会的研讨会。” 李谕说:“会长不用客气,短时间我不会离开美国,有的是机会。” “这可太好了,”纽康说,“为什么报上没有看到报道,大家伙都不知道你会来。” 李谕这次是随梁诚的使团过来,确实比较低调,他笑道:“现在你不就知道了。我也是刚到华盛顿。” 纽康又与李谕聊了聊如何发现冥王星以及轨道计算的事情。和物理学一样,天文学发展到现在,早就离不开数学了。 聊了不少后,李谕才有机会表明这次来的意图:“纽康会长,我想借用一家天文台,不知道能不能帮一下?” “天文台?”纽康想了想,“现在东部的天文台大多在几所大学中,我可以帮你询问一下。” 李谕说:“多谢会长!” 这之后,几人又对天文学的发展聊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虽然时间不长,但海尔和纽康对于李谕的学识之渊博、见解之深刻已经叹为观止。 李谕离开后,纽康仍喃喃道:“想不到一个中国人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他尚且如此年轻,真不知道接下来又会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发生。” 第一百七十章 独一无二的天文台 二十世纪初,美国的天文学研究已经是走到了世界第一流,而且会越来越厉害。 当然,这需要条件的,单单那无数的天文台就让欧洲的国家羡慕。 目前几乎稍微知名一点的美国大学都有天文台。 美国工业强大后,自然有很多企业家反哺教育,各种捐助,盖个天文台的花费对他们来说如同毛毛雨。 欧洲的大学们最是艳羡不已,有钱也太任性了! 再加上李谕现在声名显赫,几乎是天文圈最热的一人,美国天文学会会长纽康的邀请一发出,立刻有不少大学天文台踊跃邀请。 这天,一大早有人就来到宾馆。 几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子进入宾馆,来到前台询问道:“请问你们酒店有没有一位叫做李谕的中国人?我们来自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想要与他会见一面。” 前台是一位身材高挑的看起来也就不到20岁的金发美女,她回道:“对不起先生,你们找错酒店了,请你们去隔壁街区的华夫德酒店。”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人觉得不太可能走错,于是又说道:“难道不是这里?” 美女说:“先生,这里不是巴尔的摩,而是华盛顿,当然是我更熟悉。” 他们想了想似乎有点道理,于是道歉道:“对不起,女士,我们这就去另一个街区。” 美女舒了一口气,刚一放松,又有人找上来:“我们要找一位叫做李谕的先生,我们来自康奈……” 美女直接说:“对不起,先生,你们也走错了,刚才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人已经去了隔壁街区华夫德酒店,我想你们早点追上还来得及。” 康奈尔大学的来人立刻感激道:“谢谢女士!”然后接着跑了出去。 金发美女突然吐了吐舌头,暗自一笑,然后接着离开了前台。 “冬冬冬!” 敲门声响起,李谕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个高挑的美国女子,头发泛着金色,肤色很白又没有那么白,而且眼睛是黑色,有一种东西混合的感觉。 美女开口道:“你是李谕吧?” 张嘴就是一口流利的中文,李谕讶道:“你是?” 美女微微一笑,露出浅浅的洁白牙齿,“我叫sierra,来自哈佛大学拉德克利夫学院。听说你想使用天文台,我特代表哈佛大学天文台来邀请你。” “来的还真快,”李谕说道,“哈佛大学吗,既然最先来的是你们,也好,那就哈佛大学天文台。” 现在美国除了西海岸的几个天文台,哈佛天文台的确算相当不错。 sierra说:“那我们尽快出发吧,不然一会儿又有不少人找上来。” “什么人?”李谕问。 sierra说:“别管啦,我们快出发。” 来到酒店门口,他们上了一辆马车,接着前往火车站。 哈佛大学在波士顿,坐火车过去也要大半天。 路上,李谕问道:“你为什么有点东方人的感觉?” sierra笑道:“你终于看出来了,我身上有大概四分之一的华人血统。” “难怪你中文说得这么好。”李谕说。 “那当然,我出生在新加坡,母亲是英国人,外祖母是一位华人,她从小就教会了我中文。”sierra说。 “原来如此。” 这种情况不算特别少见,毕竟如今的新加坡、印度之类的地方英国人太多了,选择定居的也大有人在。 “你是哈佛大学的学生?”李谕问。 sierra摇了摇头:“并不是,我在拉德克利夫学院,虽然教授都是来自哈佛,不过只能算一个女子分院。” 现在除了西海岸的一些大学,如斯坦福大学、加州大学早就开始男女同校,目前美国东部这些私立大学基本都不招收女性,尤其耶鲁大学是个超级典型。 哈佛大学也不收女学生,但一些教授在外面的拉德克利夫学院开始给一些女性授课,哈佛也就只好接受了这个专门的女子分院存在。 李谕说:“sierra是你的名吧,不知道你的姓氏是?” sierra说:“egie。” 李谕脑子稍稍一转,突然感觉有点转不动了,“卡耐基?!你来自卡耐基家族?” sierra说:“怎么了?” “是安德鲁·卡内基?”李谕追问道。 sierra说:“那是我伯公。” 果然是有华裔血统,sierra还能分清这些辈分,如果是个美国人,叫爷爷的哥哥还是叫爷爷的,没有这么多称呼。 不过没想到她竟然真是来自卡耐基家族。 受后世地摊文学的缘故,很多人以为卡耐基是个成功学家,其实在二十世纪初的这个卡耐基是绝对的大企业家、慈善家,只不过名气抵不上另一个卡耐基。 如果说这个时间点美国排名前四的大财团,钢铁大王卡耐基绝对榜上有名。虽然资产他不见得比得过洛克菲勒与摩根,不过这时候论手上的美元现金,卡耐基绝对不遑多让。 因为就在两年前,他把自己的公司以五亿美元的高价卖给了摩根。 二十世纪初的5亿美元啊,这是什么概念! 从此卡耐基就开始只做慈善,慢慢散尽家财。 这种人生格局真的是难以言表。 卡耐基后代很少,倒是与他一起办卡耐基钢铁公司的弟弟汤姆,有不少后代。 李谕肯定知道卡耐基,笑道:“如果哈佛不要你,干脆买了它!” sierra扑哧一笑:“爷爷没有那种想法,不过他自己已经创建了一所大学。” 这个李谕肯定知道,脱口而出:“是卡内基·梅隆大学吧。” sierra却眉头一皱:“不对,应该是卡耐基技术学院。” 看来现在梅隆财团还没有入股,李谕说道:“是我听错了。” sierra倒是对卡耐基很有信心:“我相信早晚会是一所大学。” 那是当然了,卡内基梅隆大学后世厉害着哪。 “还有一件小事,你有没有中文名字?”李谕问。 sierra摇摇头:“并没有,外祖母本来说要在我16岁时给我取个中文名字,不过她早早过世,只有一个中文乳名,但……” 李谕笑道:“我知道,这个我就不打听了。” sierra也笑道:“谢谢。” 李谕又说:“早上我真没想到哈佛派过来的会是个女学生。” “这个啊!”sierra说,“等你到了哈佛大学天文台就明白了,除了台长,就没有一个男人。” 李谕小声滴咕道:“这个台长也太爽了吧。” sierra问:“你说什么?” 李谕摆摆手:“没什么,我是说,为什么你要学天文学?” sierra说:“我的外祖父当初可是剑桥大学的物理学教授,我从六岁就开始接受物理学了。” “好吧,你比我还早。”李谕说。 sierra说:“而且我的外祖父也继承了雷利男爵的爵位,只不过到他那时已经衰落。” 李谕感觉这个姑娘也太健谈了,虽然是受美国文化影响,不过这时候的美国文化与100年后,也就是李谕上辈子时的美国文化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但李谕也算是明白了sierra的身世。欧洲的没落贵族多了去,美国人现在有钱了,很多都愿意与贵族后代结婚,来提高身家。 正好卡耐基本身也来自英国(确切说是苏格兰),对英国贵族的认同感蛮高。 而且即便没落了,雷利男爵起码当时也是个剑桥大学物理学教授,那时候的卡耐基家族也没有如今这么显赫,毕竟卡耐基的崛起太快了。 来到哈佛大学天文台后,李谕终于明白sierra路上说的意思了:真的都是女性啊!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放眼现在全球所有的天文台,恐怕也没有这样事儿的。 哈佛大学天文台台长叫做皮克林,亲自迎出来与李谕握手道:“欢迎你的到来!哈佛大学天文台全体人员一起送上我们最高的祝福!” 后面十几个女子一起鼓掌,李谕笑道:“台长太客气了,我也很荣幸。” 哈佛大学天文台现在的设施算是比较先进的,人员也是真先进! 这事说起来也挺有意思的。 差不多接近20年前,台长皮克林准备开展庞大的恒星光谱分类工作,但他的助手做事慢不说,还经常出错,于是皮克林愤怒道:“我家的女仆做得都比你好!” 结果皮克林还真把自己的女仆弗来明叫来了,结果弗来明也是真给力,做事严谨细致,比之前的男助手强多了。 然后皮克林便把男助手炒了。 虽然弗来明并不懂天文学,不过也没关系,皮克林会拍好光谱照片,然后让弗来明进行分类汇总,总之工作进展得好多了。 受此影响,之后皮克林招的全是女性工作者。 当然了,这时候女人的薪水也比男人低得多。 皮克林开出的薪水是一小时30美分,倒是比起其他工作强多了,所以他这里聚集了全美几乎最好的一批女天文学家。 这也成了一大特色,人们戏称为“皮克林的后宫”。 皮克林说:“我是今天上午才知道你会过来,谁能想如今天文学界顶级的学者能突然到访。” 李谕讶道:“不是你派她去找的我吗?” sierra咳嗽了一声:“我是越俎代庖,但总归是件好事嘛。” 然后朝着皮克林眨了眨眼。 皮克林连忙岔开这个话题:“快进来看看我们的天文台。” 李谕虽然感觉有点怪怪的,不过暂且还是放在一边吧,毕竟是真的哈佛大学天文台。 哈佛大学天文台的女天文工作者们回到自己的工位,继续自己的分类工作。 四周全是女性,李谕感觉还真有点不太适应。 现在哈佛大学天文台正在进行的恒星光谱分类是一件非常不得了的事情,人类丈量宇宙、分析恒星组成、各种恒星物理化学性质最仰仗的一项工具其实就是恒星光谱。 哈佛大学天文台的研究成果,主要就是可以通过恒星的光谱类型,就可以知道恒星的温度以及颜色。 稍微多说一下,所谓光谱,可以这么简单理解: 首先,连续光谱就是完整的光谱,理想黑体发出来的就是,炙热的固体发出来的也是,比如台灯。 然后元素可以发出自己的发射光谱,也可以同时吸收它能发射的光谱。 比如钠,它的光谱只是两条明亮的黄线。 如果在台灯周围罩上钠蒸汽,再得到的光谱就会少了那两条线。 也就是一条连续光谱上,多了两条对应的暗线。 通过这个办法,人们就可以知道恒星的元素组成了。 这是个非常巧妙的办法,是最典型的一种科学方法诠释自然的途径。 毕竟仅仅在1830年时,法国实证主义哲学创始人孔德就在自己的书中说过:“恒星的化学组成人类是永远不可能知道的,因为你不可能跑到恒星上面去检测。” 但他可想不到没过多少年,人类就做到了。 甚至还通过分析太阳光谱发现了氦元素,甚至在1895年,苏格兰化学家拉姆塞也真在地球上找到了氦元素。 当然了,光谱学不得不提夫琅禾费与基尔霍夫,虽然两位先生已经过世,但他们用实际行动告诉世人,人类可以通过科学探索遥远的宇宙!功不可没。 只不过基尔霍夫虽然明白光谱学,但不明白为什么元素会有发射特定光谱又吸收光谱的性质。 这就是后来量子力学才能解释的事情了。 哈佛大学天文台这些女天文学家们绘出的虽然只是恒星光谱分类里最早的一种一元分类方法,但已经揭示了恒星温度与颜色的关系。 实际上,不仅天文学,两朵乌云中的黑体辐射问题,也是在研究温度与颜色的问题: 不同温度的黑体,它的辐射曲线对应了一个不同的峰值波长。说简单点,也可以理解为通过温度判断颜色,或者反过来通过颜色判断温度。 其实人们最开始就是为了研究这么个简单的事,没想到为此竟然慢慢搞出来了量子力学。 毕竟太阳就是一种理想黑体嘛。 之前已经有人开始在做恒星光谱分类,不过做的分类都很少,没有多少代表性。 而哈佛大学天文台野心就大了,他们要为20多万颗恒星进行光谱分类! 这可是没有计算机的时代,全靠肉眼,手工分类,基本就是这些女天文学家完成的。 现在天体物理学非常受关注,李谕正好可以利用哈佛天文台再搞点大动作,在他们地界上办点事,好撬动美国老乖乖地早点退庚子赔款。 早一年都是好事。 反正李谕现在最有竞争力的就是大脑,也只能靠这个。 正好他脑子里关于天体物理学或者说天文学的储量很丰富,也是看家本领之一。 美国老们,好好看着吧! 第一百七十一章 开始搞点大动作 皮克林台长给李谕展示了哈佛大学天文台的成果,他们现在已经拍了十来万张天文照片,并对数万颗恒星光谱完成了分类,已经有了初步的光谱分类。 在众多数据以及成果之中,李谕对一个目前稍显冷门的成果更加感兴趣。 “这是,造父变星!”李谕惊讶道。 眼前做出这项成果的女子却没有说话。 皮克林过来说:“这位是勒维特女士,很遗憾,她已经丧失了听力。” 李谕连忙说:“抱歉!” 勒维特却看出来李谕对她的发现非常欣赏,说道:“我发现了不少这样的星星,它们的性质非常值得关注,虽然我也不知道它们有什么用处。” 勒维特是成年后才丧失听力,考入拉德克利夫学院后,她已经掌握了五门语言。 只不过在刚毕业那一年就患上了一种奇怪疾病,逐渐丧失了听力。 “是的,这是非常值得关注的发现。”李谕说。 旋即想起勒维特已经丧失了听力,自己也不会手语,只好给她竖了个大拇指以示尊敬。 皮克林却并不觉得如此,他仅仅是觉得有这么一类特殊的亮度会随时间改变的星星,然后令勒维特进行相关研究。 实际上,这并不属于哈佛大学天文台此时最重要的恒星光谱分类工作,属于是冷门事项。 最主要是,现在没有人知道变星到底是什么,有什么价值。 皮克林说:“实不相瞒,就我所知,变星并不少见,也没有特别的地方。” 李谕说:“但勒维特女士发现的变星,的确很特别。” 李谕当然知道造父变星的价值,这是量天的“尺子”,也就是可以用来测量遥远恒星的距离。 一般而言,300光年以内的恒星测距用的是周年视差法; 300到10万光年距离的恒星测距用的是光谱分析法; 而特别遥远,如超过10万光年的恒星,用的就是造父变星法; 当然,如果距离达到上亿光年,只能借用红移法。 但目前天文学界对于宇宙的认知,还停留在银河系之内,或者说认为银河系就是全部。 一方面是因为太远,不好观测;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无法测距,不知道距离。 如果不能有效测距,就丧失了非常多的信息,根本无法开展之后的天文研究。 天文学以及天体物理学的大力发展,其实也是在二十世纪初开始,所以勒维特几乎就是站在此后一大票伟大天文学家身后的女人,只不过她自己却寂寂无名,早早死于癌症。 勒维特自然也知道李谕的身份,对他的赞赏非常开心。 这是她最大的心血,她又是个不被广大科学界认可的女性,在如此枯燥繁杂的工作中,能坚持下来是真的热爱天文学。 李谕对皮克林台长说:“我能不能使用哈佛天文台的数据?” “当然没问题,”皮克林说,“只需要注明来源就可以,本来这些以后都是要公开发表的。” 皮克林台长本人当然也希望这些数据能在懂它们的人手中发挥更大的作用,这对自己的天文台、对哈佛大学都是有利的。 当然对李谕来说也确实太好了,优质的数据能省不少事。 那么,就开始吧。 哈佛大学天文台的设施相当先进,目前在美国也是一流。 不过之后美国天文学会的海尔营造的威尔逊山天文台以及芝加哥大学的叶凯士天文台等会更厉害。 李谕在仔细阅读了哈佛大学天文台的数据后,心中很快明了该做什么,而且要做的也不只是一项发现: 首先,他可以根据各种恒星距离正确绘制一下银河系的构造。 几年前,已经有天文学家给出了银河系可能是漩涡结构的结构图,只不过错误很大,银河系的旋臂以及银心都画错了,甚至最熟悉的太阳系位置也画得并不对。 这也与目前天文学界相对有限的认知有关。 虽然人们已经普遍认可了日心说,却认为太阳就是银河系的中心,而银河系就是宇宙的全部。 李谕可以利用这些数据正确给出银河系的漩涡结构图,这将对天文学的帮助不小。尤其是正确的银河系旋臂结构,绝对是天文学一等一的大事。 此后关于地外生命的寻找也有启发,不过那就涉及到了银心附近的物质组成,现在李谕还无需过多讨论那些问题。 这只是第一项,如此多的数据必须要多整出点有价值的科研成果才行。 要想有更大的反响,李谕必须对当下人们的认知进行更大的改观。 所以第二项研究他就是要通过勒维特的造父变星法,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找到河外星系——仙女座星系。 有这样的实际成果,也能让勒维特这个人生有一些遗憾的女子在生前得到更多尊重。 仙女座星系距离有两百多万光年,这个距离大大超出了银河系范围,是此时人类很难想象的距离。 不过李谕心中知道,对于宇宙的尺度来说,几百万光年简直小到如同微末。 这也没有结束,手头数据已经这么多,宇宙大尺度上的光谱红移的问题也必须要提出来! 虽然现在广义相对论还没有诞生,红移还不能用来阐述宇宙的膨胀,而且后续对众多其他河外星系的测距还需要再花很多很多年,——那时候红移的价值会更加慢慢体现。 但这个头开出来就可以让李谕的地位很超然了。 这三件事一环套一环,都是重量级的天文学研究成果。 只不过做完这些事,李谕并不着急发表,因为现在他还有个人要去见一下。 而与此同时,英国那边已经收到了李谕寄过去的关于黑体辐射公式推导的论文。 “oh my god!” 英国皇家学会中,开尔文勋爵看着眼前的论文几乎手都在颤抖。 “勋爵先生,虽说每次你看到来自李谕的论文都很激动,不过这次也有点太过了吧。”皇家学会会长哈金斯说。 开尔文勋爵又仔细读了一遍,他对黑体辐射问题太熟悉了,“两朵乌云”就是他自己说出来的。 “难道普朗克是对的?!”开尔文勋爵自言自语道。 目前物理学界对于黑体辐射的研究,给出只有高频符合很好的维恩,与只有低频符合很好的瑞利男爵基本都是用的热力学方法。 但李谕完全跳出了他们的桎梏,基于量子理念进行了真正的理论推导。 关键李谕再次发挥了自己的数学能力,推导过程极为严谨,根本不可能挑出来毛病。 哈金斯会长见开尔文勋爵沉思起来,没有回答自己,于是直接拿过来李谕的论文读起来。 哈金斯的专业领域是天文学,对于理论物理并不擅长,但黑体辐射这么热的问题他当然听说过。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难道都是对的?”哈金斯问。 开尔文勋爵良久才答道:“我看不出问题,但实在想不到,他已经在热力学领域做出如此大贡献后,竟然此时又脱离了热力学。” 李谕之前发表的热力学第二定律以及第三定律的论文都是热力学领域。其实黑体辐射问题现在大家的观点也认为属于热力学问题。 哈金斯说:“我没有明白你的意思。” 开尔文勋爵说:“他的论证过程太新颖了,我也难以完全解释,恐怕必须要让德国的那位普朗克本人看一看了。” “普朗克?”哈金斯会长想了好一会儿才在脑海中找到这个人,“柏林大学的普朗克教授?” 开尔文勋爵点点头:“就是他。” 哈金斯会长却说:“难道不应该寄给我们的瑞利男爵看吗,他现在就在剑桥大学。” 开尔文勋爵说:“也应当给他看一下,不过论文的主要审稿意见要听从普朗克教授。” 这种纯物理领域哈金斯会长当然更尊重开尔文勋爵的观点,于是叫过来编辑约尔森,让他尽快誊录两份论文,分别寄给普朗克以及瑞利。 开尔文勋爵却说:“给瑞利男爵的论文还是由我亲自拿过去给他看看吧。” 剑桥大学就在伦敦边上,只有七八十公里远。 剑桥大学的卡文迪许实验室举世闻名,创始人是电磁学大老麦克斯韦,同时也是第一任实验室主任。 而第二任卡文迪许实验室主任就是瑞利男爵,不过他早就主动卸任,让位于当年只有二十八岁的汤姆逊。这个举动在当时很轰动,毕竟汤姆逊太年轻了,很多人都不认可,但瑞利男爵却早早看出了汤姆逊的天赋,坚决把位置让给了他。 此后汤姆逊也用实际行动证明瑞利男爵的眼光没有错。 所以瑞利男爵在科学的品行上绝对没得说,非常大度。 开尔文勋爵当然名气更大,不过在现在的物理学界,瑞利男爵的地位不弱多少。 瑞利男爵好歹也是明年能拿诺贝尔物理学奖的人,靠的还不是像维恩那种错误的黑体辐射公式而来的多少有点水分的诺奖。 在这个时代,诺奖也是分“等级”的:物理学奖是绝对的王冠级别,比其他几个高出一大截。 所以后来卢瑟福莫名其妙被授予了诺贝尔化学奖时,还有点不太高兴。他本人就说过:“科学只有物理一个学科,其他的不过是收集邮票而已。” 此外,像是为何人耳能够分辨声音位置的双耳效应,以及天空为什么是蓝色的,都是瑞利男爵最早给出的解释。 开尔文勋爵与瑞利男爵都是有爵位的人,千万不要以为只是公侯伯子男中最小的男爵而小瞧他们,男爵也很不简单的。 “勋爵先生,您怎么来了?”瑞利男爵看到开尔文后感觉颇为诧异,像他们这种地位的人,私下里交流已经越来越少。 开尔文勋爵拿着手里的论文稿件说:“有件不知道该让你高兴还是失落的文章,一定要亲自拿来给你看看。” 瑞利男爵诧异道:“什么文章值得勋爵大人亲自跑过来?” “还记得普朗克那个诡异的公式吗?”开尔文问道。 “当然,”瑞利男爵说,“他仅仅是把维恩的公式分母加了“-1”,竟然就与黑体辐射曲线完全吻合,但明眼人就知道仅仅是凑出来的,因为黑体辐射问题怎么会如此简单。” 这是现在绝大多数科学家的观点。普朗克的公式确实与维恩的公式太像了,唯独的区别就是分母增加了“减去1”这么简单的一步,让谁都难以接受。 开尔文勋爵说:“当初我也这么以为,但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你自己看看吧。” 开尔文勋爵把李谕的稿件递给瑞利男爵。 瑞利一看封面的名字“李谕”,就感觉有点意思,“竟然是他。” 再一看具体的文章内容,更是堪称颠覆。 瑞利研究过很久黑体辐射问题,早就烂熟于心,看了没多久就知道论证过程没有问题,只不过利用了普朗克的量子假设确实让人感觉非常“出格”。 瑞利说:“你也相信这个世界是不连续的?怎么可能!” 开尔文勋爵说:“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让我想到了李谕那本影响巨大的《分形与混沌》中提到的那些分形图形,处处不可导,同样令人感觉离奇。但再离奇,不可否认他的证明过程又如此完美。” 瑞利并不反对新科学,但第二次数学危机过去才多久,科学界刚刚接受了数学上的无穷小概念。现在物理学突然又说没有无穷小,的确让大家感觉别扭。 瑞利也发出了如此疑问:“勋爵先生也知道,无论如何,数学是先导、是王冠,再怎么也不能和数学有所冲突。” 开尔文勋爵点点头:“你的问题非常到位,但这位李谕的数学真的是太好了。他明显知道这个矛盾点,所以他的数学论证过程极为完善,让你完全挑不出毛病,我甚至怀疑自己的数学知识已经落伍,应该好好恶补一下。” “那么说,”瑞利再次仔细看了看论文,“问题不是出在数学上,而是在物理上。” “对的,”开尔文勋爵说,“我认为核心就在开头的量子假设。” 瑞利呼了一口气:“这可是不得了的东西。” 后世的人接受量子力学都要下点功夫,更别提这个量子力学的启蒙时期。 开尔文勋爵问道:“你觉得这篇文章如何?我是说,有没有硬伤?” “勋爵稍等,我要再认真核实一下。” 瑞利男爵坐在桌前,聚精会神一字一句看起来,良久后才说:“我只能说他的论证过程堪称完美,没有任何问题。” 开尔文勋爵笑道:“我与你的观点一致,看来就要等德国的普朗克如何说了。” 普朗克很快也收到了信件,李谕的名字他早就知道,而且从之前李谕的论文中就已经捕捉到了一丝量子理论的影子,他早就感觉李谕也认可自己的观点,如今这篇论文直指自己的黑体辐射公式,他不用看内容,仅仅看名字就知道核心是量子。 普朗克并没有立刻看文章内容,他站起身看了看天空,有一种遇见了知己又怕看后会失望的心情。 普朗克吸了几口烟,深呼吸一下,坐回位置展开了李谕的论文。 他是这方面的行家,看起来比瑞利男爵快多了,很快就发现李谕的理论功底扎实得可怕,对于量子理论的理解也深得惊人,甚至不在自己之下。 “这是怎样的人!”普朗克情不自禁惊呼道,“怎样的人才能写出如此犀利的文章!字里行间,每一个数字、每一个符号似乎都在用力呐喊量子理论的正确!” 当然,他也发出了疑问:“他为什么能这么坚定地站在我的量子理论一边?” 放眼整个科学界,真心没有几个人能够如此力挺量子理论,当然让普朗克感觉不可思议。 普朗克连续看了好几遍论文,不住连呼精彩,“虽然都是基于我的量子假说,不过显然他的证明过程要比我的高明太多。” 开尔文勋爵在来信中已经声明普朗克为审稿人,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普朗克立刻洋洋洒洒写好了回信:“这是一篇具有极大开创性的论文,毫无疑问李谕先生已经走在了数理科学的前沿,不管是从数学角度还是物理角度,你都无法挑出来哪怕一处瑕疵。很难想象这只是一篇初稿,但我可以明确地说,它一个字都不用修改,而且一个字也改不了,全部值得让整个世界铭记!” 好吧,普朗克的赞誉是真的给足了面子。 虽然现在普朗克名气远远不如开尔文勋爵大,也比不上瑞利男爵。但普朗克终归是大学物理教授,并且是普鲁士科学院院士,这个地位作为审稿人,意见必然是要被尊重。 所以在得到黑体辐射最前沿几位大老的认可后,开尔文勋爵也拿定主意了。 “发表吧,”开尔文勋爵说,“想不到李谕给我们寄过来这样一篇不得了的东西。” 哈金斯会长说:“那是不是我们也要同时给他发去授权了?” “毫无问题!”开尔文勋爵肯定说,“这篇论文的重要性难以言表,他肯定应当获得皇家学会外籍院士的身份,我甚至担心我们晚一步邀请,其他科学院就会发出申请。” 哈金斯会长感觉开尔文勋爵说得太对了,立刻说:“没错,我现在就亲笔写好授权书!” 开尔文勋爵笑道:“先发个电报吧。看李谕的来信,他现在美国,就发去清国驻美国使馆吧。” 第一百七十二章 焕然一新 当英国的电报过来时,李谕刚好快要结束在哈佛天文台的观测。 电报先发到了梁诚那,然后转发到了哈佛大学。 “不得了幼!”Sierra拿着电报来到天文台找到了李谕。 “英国来的电报?”李谕看到她手里的电报就猜到了。 “对啊,”Sierra说,“真是想不到,你竟然可以成为英国皇家学会的外籍院士。” 英国皇家学会一般每年最多选出40名院士,不过二十世纪初时,大多数年份远远达不到数额;外籍院士则最多只能有四名,如今英国地位还很超然,所以获得资格的难度很大。 李谕拿过来电报,落款果然是英国皇家学会。这只是一个通知,正式的函件会有哈金斯会长以及开尔文勋爵等推荐人的亲笔签名。 “话说,你为什么不去上课?”李谕突然问道。 “我吗?我已经毕业了。”Sierra说。 “有钱还真是悠闲。”李谕感慨道。 现在卡耐基家族真的是富得流油。 “对了,”Sierra又问,“你在天文台这几天,是不是又搞出来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勒维特姐姐私底下写信给我说你动不动喜形于色,她说看你观测的方位,不应该这样。所以肯定是有别人不知道的东西。” “嘿!”李谕讶道,“你的消息还真灵通。” “那当然!”Sierra说,“这些成果,你是要发表到英国吗?” “不,既然借用了哈佛大学的天文台,我准备在这里发表一下。”李谕说。 “在美国?”Sierra问。 李谕点点头:“不过也没有那么简单。正好问问你,你对美国的出版社熟悉吗?” “你要自己出版?不需要吧!”Sierra说,“如果自己出版,花钱多不说,也太麻烦了。” “并不是,”李谕说,“我还有一部关于科幻方面的小说,想找个出版社发行。” Sierra用力眨了眨眼:“科幻……小说!” 李谕笑道:“是的,科幻小说。” “你不是在逗我吧!”Sierra显然无法相信。 李谕只好拿出《星球大战》的手稿,“已经写好了。” Sierra大惊失色:“还真行!?” Sierra拿过来,看了看开头就觉得很有趣,“我还以为搞科学的都是呆板的人,没想到你脑子里想法这么多。不过一个中国人想要在美国出版书籍,不太容易,但这件事我确实可以帮上忙。我们与哈珀·柯林斯出版社关系匪浅,完全可以与他们的社长搭上话。” “你们?”李谕讶道。 “我是说,我们卡耐基家族。”Sierra解释道。 李谕说:“好吧,我确实知道哈珀·柯林斯出版社,能由它发行,当然最好不过。” 美国在二十年后会迎来出版业的黄金时代,后世显赫的戈特利布和西尔弗曼出版集团就是那时候发展壮大。 不过要说更老牌的早期出版集团,哈珀·柯林斯绝对是个传承百年的“美国老字号”。稍微列举几个它发行的世界名家就知道其影响力了:阿加莎克里斯蒂、马克吐温、勃朗特姐妹、狄更斯、马丁路德金以及肯尼迪。 “包在我身上,”Sierra站起身,“只要你真把论文发在美国本土,我会前往纽约帮你办好这件事。” 李谕想了想:“纽约吗?正好我也要去一趟。” “你也要去?”Sierra问。 李谕说:“对,我正好也有事需要办。” 纽约现在可是有不少大人物,就比如现在声名极盛时期的爱迪生。 “那你什么时候动身?” “还有点事,明天吧。” 李谕需要把论文与数据好好整理一下。 Sierra说:“那我明天在火车站等你。” 手头的论文初稿已经写得差不多了,不过这么多数据,确实还需要再核对一下。好在李谕手里有计算机,不会花很久,更不会出错。 这时候的天文论文,数据是相当关键的,不然别人不能按照你的办法观测,也就没人信。 做完这些事,李谕感觉也可以让自己脑袋轻松轻松了。 这一段时间他刻意留了留前面的头发,终于可以放心剪掉了。 以他的身份,早就比普通的留学生强了多少,一张英国皇家学会的聘任书就能让全京师的皇亲贵族们闭嘴。 所以就算是在京师,他也根本不用担心发型问题。 理发师一剪子减下去时,李谕感觉爽极了,终于能像个现代人了。 剪好头发,李谕顺便买了一身西装。 现在这个时代,西装价格还是比较高的,而且上流社会也非常流行穿西装。 看过电影《了不起的盖茨比》的肯定记得里面小李子经常就是一身颇具上流社会风味的西装。 二十世纪初流行的西装大都是无垫肩设计,李谕身高一米八,穿上后上身效果会更好。 美国的富豪们一般喜欢浅色系的西服,比如白色,就是为了彰显身份。但李谕肯定还是选择更常见的黑色,面料也是比较常见的毛呢。 西装店售卖的西装一般也都是三件套,也就是上衣里面还有一个马甲。 这种成套西装并不便宜,但好在适合的场合非常多,无论是周末、聚会、晚宴还是正式场合,都可以胜任。 只不过有那么一点和后世不太一样的是,除了三件套,现在的西装裤子基本都有背带。 考虑到以后还会见到美国总统,李谕又没有时间定制,只好先买了店里最好的成衣西服,外加一双皮鞋、一只皮包,价格竟然已经高达130美元,也就是60多两银子。 当然,如果定制,价格还会翻好几倍都不止。 俗话说人靠衣装,这么一身板板正正的西服穿在身上,立马就有了几分“当初”的风采。 其实这时候欧美的学生基本也都是穿西装的,只不过面料上会有点差异。 像这种上百美元的,自然不一样。 当李谕“容光焕发”地来到火车站时,Sierra根本没有认出他,还是李谕过去打了个招呼:“还是你早啊。” “你是……李谕?!”Sierra惊道。 “对啊,”李谕笑道,“这就认不出来了?” “好家伙!”Sierra直接就蒙了,“你现在看着还挺……精神的,这才像个新时代的人嘛!” 李谕说:“你也不认为长辫是传统?” Sierra说:“我又不是不懂中国史,那算哪门子传统。” 该说不说,恢复了短发、穿上西装后,起码走在路上回头率比以前的辫子低多了。 哈佛距离纽约并不远,坐火车没多久就到。 如今的纽约已经超越费城、波士顿成为了美国的超级大都市,十几层的高楼都并不少见。 标志性的自由女神像也已经矗立在了纽约港入口,也就是哈德逊河入海口的自由岛上。 “你之前来过纽约?”Sierra突然问道。 “并没有。”李谕说。 这是实话,虽然在各种美剧、电影中,李谕已经看到纽约被坏人占领无数次,又被英雄拯救同样多次,对纽约早就非常熟悉,但实地还真没有来过。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那你为什么好像对纽约的繁华并不感到意外?”Sierra看李谕一脸平静,与寻常人的反应根本不同。即便是一些美国其他城市的人,来到纽约也是各种惊叹之声。 李谕笑道:“怎么,难道我要表现得像刘姥姥进大观园吗?” Sierra说:“不至于,但你确实太平静了……” 虽然纽约是世界上最早开始兴建摩天大楼的城市之一,但如今最高的也就20来层,与后世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到了李谕上辈子时期,居民小区30多层的都很常见。 而且建筑技术也在飞速发展,各种设计理念的提升,让后世的钢筋混凝土城市森林壮观太多。 现在的纽约,恐怕就算是蜘蛛侠来了,也荡不起来。 当然了,这个时间点,二十几层已经是不得了的成就。 其实摩天大楼的兴建,除了众所周知的钢筋水泥土技术的兴起,更关键的因素还得是电梯的出现,不然这么高,谁能天天爬上爬下。 李谕说:“这仅仅只是开始。” Sierra说:“好吧,原来你是这个意思。” 李谕知道他们心中的意思肯定不同,但李谕作为一个穿越者,也没必要纠结这些。 钢筋混凝土的技术确实也可以在国内早点大力推广,毕竟材料不难获得,唯独要解决的可能就是钢筋了;至于水泥,国内已经有了,不过这时候被叫做“洋灰”。像是詹天佑等在国外学过土木工程的,对此都不陌生。 “我要去哈珀·柯林斯出版社,既然来了,就一起去吧。”Sierra说。 李谕点点头:“好吧。” 毕竟是自己的作品,本人也该去一趟,而且说不定靠它能赚上一大笔。 Sierra说:“昨天我问过他们……额,就是家里人了,他们说也可以让普利策先生帮忙做宣传。” 好嘛,普利策。 李谕说:“要在《世界报》登广告?” “当然,”Sierra说,“现在《世界报》的发行量在整个纽约都无出其右者。” 后世大名鼎鼎的《时代》、《新闻周刊》这时候还没有诞生,纽约最大的报纸就是普利策手下的《世界报》。 除了《世界报》,《纽约时报》同样发行量惊人。 普利策不仅让《世界报》成了大报社,他自己也因此赚得盆满钵满,1890年落成的新普利策大厦就成为了整个纽约市最高的大楼。这栋大楼高20层,一直到差不多十来年后才被夺走纽约最高建筑的名头。 而且这栋大楼是普利策自己的私人财产,投资高达200多万美元。 李谕也是没想到Sierra背后的家族能量这么大,果然在美国这个国度,有钱就是王道啊。 两人直接找到了出版社的一位主编,詹姆士。 Sierra稍作介绍后,就说道:“这本科幻题材的小说我们已经看过了,潜力非常大。” 虽然现在美国的出版业还没有二十年后那么辉煌,不过美国人有钱,其他娱乐活动还没有大规模兴起时,买书看的人还是很多的。 詹姆士作为一名职业编辑,还是要先好好看一番。 只看了几页,詹姆士就感觉确实不一般,故事真的太新颖了,压根没有看过,而且设定一上来就非常宏大,如果能驾驭得住,真是本不可多得的好书,完全能够成为畅销作品。 “谁这么有才,能写出这么优秀的作品?”詹姆士问道。 Sierra指向李谕:“就是他,科学巨子,李谕。” “李谕?”詹姆士作为出版商,显然听过这个名字,“写了《分形与混沌》的那位大科学家?” 李谕笑道:“是的。” 詹姆士也说不上来李谕的那些科学成果,但他的大名现在确实很响,“原来是李谕先生,我们早前还联系过瑞典,想要争取到《分形与混沌》在美国发行的版权,没想到您本人就来了。” “发行的事好说,”李谕道,“两本书一起发行也没有问题。” 数学书无论如何发行量还是有限,不过李谕非常看好《星球大战》,因为以他的科学见解以及超脱了100多年的科学认知,写出来的科幻作品那是相当硬核的。 詹姆士对此也非常感兴趣:“太好了!先生稍等,我要再把这本科幻作品看完,才能做出后续评估。” 李谕道:“不着急。” 当了这么多年主编,詹姆士看书速度相当快,没多久就读到了最后一页。 “太出色了!”詹姆士止不住地赞叹,“后续的发展完全继承了宏大的开头,并且如此完美地展开了神奇的银河系世界,情节引人,故事紧凑,真是不可多得的优秀作品!我笃定它可以大卖!” 看来吕碧城的润色与德龄的翻译确实在线。 科幻小说对于现在的读者并不陌生,毕竟凡尔纳等大老早就写了几十年,受众群体也很庞大。 中国有武侠,对于欧美来说,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奇幻与科幻了。 詹姆士自然也读过许多科幻作品,所以完全看得出来本书的价值,直接开出了价码:“我们出版社可以为你提供15%的版税发行本书!” 这个版税已经不算低了,马克·吐温当初差不多也是这个比例。 李谕当然同意:“可以。” “不过,”詹姆士话锋一转,“看得出来,本书还会有后续,我们需要同时获得续集的发行权。” 李谕早就猜到了他会这么说,但既然上来就找到了大型出版社,这么做也没什么不可取,“我接受。” 詹姆士立刻取出了合同模板,“我现在就与先生订立合同。” 好吧,美国人现在做事效率真是高。 很快詹姆士就把合同递过来:“先生请看一下。” 李谕拿起合同,说:“我还要加一条。” 詹姆士问:“什么条款?” 李谕说:“你们出版社仅仅能够获得图书发行权,之后的任何电影、戏剧改编权都不包括在内。” 詹姆士愣了一下,电影这几年也是刚刚出现在纽约,但主要是以短片居多,一般也就十几分钟而已,如此规模宏大的作品,电影怎么可能吃得消。 而且现在爱迪生正在纽约搞各种电影专利,六七年内就会把一大堆独立制片人逼去一个远离纽约与芝加哥的小镇。 只是那里自然条件得天独厚,又靠近墨西哥,一旦远在纽约的爱迪生打赢了专利官司,他们也可以迅速躲到墨西哥。 爱迪生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个小镇日后成了电影的代名词,因为它的名字叫做——好来坞。 詹姆士不知道李谕的具体想法,但既然作者本人都提出来,他当然不能拒绝,而且他们确实并不涉猎电影与戏剧行业,于是说道:“没有问题。” 詹姆士迅速写下了新条款,李谕这才签好了字。 拿到李谕的授权,詹姆士舒了口气,“先生放心,如果作品大卖,续集作品的版税我们可以再谈。” 李谕同他握了握手:“希望如此。” 离开哈珀·柯林斯出版社,Sierra指向前方的新普利策大厦,“走,带你上纽约第二高的大厦见识见识!” 李谕苦笑一下。 Sierra还不忘加了一句:“千万不要恐高!20层哦!” 李谕看向大厦,真是太可怕了,20层,简直比当时在伦敦坐18公里\/小时的汽车还要刺激…… 第一百七十三章 稳赚的买卖 早年的电梯乘坐体验只能说是真心一般,但绝对也是这个时代非常先进的产物。 普利策大楼的地下是普利策麾下《世界报》的印刷厂,二楼到十楼是高档写字楼,十楼以上则为《世界报》办公使用。 普利策还在十楼专门兴建了卧房,专门给无法回家的编辑使用,这时候《世界报》的待遇那是真没得说。 至于普利策的办公室嘛,当然是在顶楼,甚至还有镀金的圆形屋顶。 如今《世界报》的销售已经突破三十万份,在100多年前是个真心非常恐怖的数字。 现在的普利策基本退居幕后,因为他的双眼视力已经非常差,不过他也算是实现了财务自由,每天做点管理工作就可以。 所以就有了许多时间能够会见社会各界人士。 作为报业大王,普利策自然知道李谕,所以李谕他们并没有等太久,就来到了顶楼办公室。 “普利策先生,见到您很荣幸。”李谕首先问好道。 普利策戴着厚厚的眼镜,起身道:“我也非常荣幸!原来你就是那位欧洲盛传的大科学家!但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没有辫子?当初我去中国时,见到所有人都拖着一根长长的辫子。” 李谕笑道:“时代马上就要变了。” 十年前,普利策的视力开始严重下滑后,就与妻子周游世界,曾经到访过印度、中国、日本等。 “难道你要脱离国籍?”普利策讶道。 李谕说:“当然不是。只能说,文化终究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以后的中国会与西洋诸国没有什么不同。” 普利策说:“我喜欢中国的谚语,总能在精简地概括出重要的思想。” 只是普利策活不到大清灭亡的那天。 不过一些早期来到美国淘金的中国人,已经在美国待了很多年,早就剪去大辫子,恢复了本貌。 Sierra拿出那本手稿:“普利策先生,今天来我们是想在《世界杯》上登广告,为以后的《星球大战》做铺垫。” Sierra的思想还挺超前,前期宣发确实是广告业中非常好的手段。 现在普利策的《世界报》影响太广了,报面广告效果极好。 《世界报》版面已经到了每天12-14版,周日还会增加到36-44版,但售价依旧只有2美分,市场占有率相当高。 “《星球大战》?”普利策问道,“那是什么?” “是李谕先生写的一篇科幻小说。”Sierra说。 普利策同样非常惊讶,“你也会写科幻小说!” 李谕笑道:“是的,就当科学推广。” “有点意思,”普利策想了想,“现在优秀的科幻小说都是英法等国在发行,我也早就看出它的潜力。当初读过威尔斯先生的《时间机器》以及凡尔纳先生的《八十天环游地球》等作品,简直就是奇妙的冒险小说。” “确实可以当做一种冒险小说,毕竟是新世界。”李谕说。 “很好!非常契合当下的读者需求,”普利策说,“小说何时发行?” Sierra说:“哈珀·柯林斯出版社正在校稿、刊发,估计还要一周左右。” 普利策是职业报人,说道:“时间还很多,李谕先生可以先为《世界报》写几篇稿件预热,到时我们也会相应减少广告费用。” 这倒是个合理的双赢买卖,李谕当然同意:“我会尽快写好。” 普利策说:“可惜我的眼睛已经不好,不然真想让你教教我如何看到那个遥远的冥王星。” 看来李谕这些成果里,目前在美国最出名的还得是发现冥王星。 “另外,”普利策说,“刊印出来后,早点拿给我一本看看,我非常好奇一位顶级的科学家会写出怎样的科幻作品。” 李谕说:“当然可以。” 离开普利策大楼后,Sierra要先返回一趟波士顿,李谕则继续留在了纽约。 李谕打听到了心理学家卡特尔的住处,他是美国科学院的第一位心理学院士,不过李谕并不懂心理学,来找他当然不是要探讨心理学。 这是一栋典型的美国独立住宅,房子两层高,前面还有院子。 李谕报明身份后,卡特尔立刻邀请他进入了房间。 寒暄过后,卡特尔问道:“尊敬的李谕先生,来找我是要做心理测试吗?” 李谕笑道:“我感觉我的心理还是没有问题的。” 卡特尔又说:“那么是压力测试?” 好嘛,果然是搞心理学的,句句不离心理学范畴。 李谕只好表明来意:“我听说先生手中有一本叫做《Sce》的杂志。”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卡特尔说,“确实有。八九年前,我从昆虫学家斯卡德先生手中买了过来,不过这本杂志运营并不好。” 李谕问:“先生当初用了多少资金买下它?” 卡特尔说:“当初用了500美元。我对这个价格也很诧异,太便宜了,毕竟爱迪生先生早年为它投资了1万美元。但20年前便因为经营不善停刊,后来是斯卡德先生买下它,费了不少心力,依然难以摆脱财政危机,所以便卖给了我。” 李谕一听,尼玛,500美元,简直就像白送好不好。 李谕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不可以买下它,价格您说了算。” “这似乎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卡特尔说,“这种杂志不会赚多少钱。” 李谕说:“钱不钱的,也不是为了那个,我是为了科学。” 不过卡特尔似乎还有了感情:“这本杂志虽然发行不好,但实话说,我是真的舍不得它。” 李谕也看出来卡特尔的想法,只得转而说:“那么不如我也入股这本杂志,我可以想办法让它发行量已经影响力变得高起来。” 研究心理学的脑子都不差,卡特尔感觉如果借用李谕的名气确实有可为,李谕现在绝对是科学界的“流量明星”。 卡特尔问道:“你想入股多少钱?” 李谕伸出五个手指头。 卡特尔说:“也是五百美元,我们一人一半的股权?” 李谕摇了摇头,说:“五千美元。” 卡特尔笑道:“这不就是相当于你买了去。” 李谕说:“并不是。入股五千美元后,我占51%的股权,您占49%,而且后续如果需要费用也有我出,如何?” 美国股市早已很发达,尤其是在纽约,几乎人人都懂点股票、股权之类的概念,卡特尔感觉李谕完全是在亏本赚吆喝,讶道:“你就这么喜欢这本杂志?” 李谕说:“谁叫它名字起得好,如果想再办,就用不了这个名字。” 美国对专利还是很看重的,李谕这套说辞完全可以说动卡特尔。 卡特尔确实相信了,即便不是创始人,毕竟他也是现今《科学》杂志的所有者,这么多年经营下来也不是白白付出。 李谕又补充道:“我可以为它投几篇高质量稿件,迅速提升其地位。” 卡特尔这下就被完全说动了:“你做得也太多了!” 如此一来,李谕不仅仅是资金入股,还是技术入股,只占51%股权确实不多,甚至卡特尔都觉得自己手里的股权多得有点烫手。 “而且,日常经营权也会在你手上。”李谕说。 卡特尔问道:“也就是说,你就像幕后的董事长以及投资者一样?” 李谕笑道:“我还要当下面的撰稿人哪。” 卡特尔还是头一次见这样运营杂志的,不过《科学》杂志现在确实运行得太差了,李谕如果进来,的确是极大的振奋。 卡特尔没想多久就同意了:“我接受你的提议!” 现在欧美都是搞契约的,只要是涉及到财产、金钱,肯定要订个合同。只不过卡特尔这里肯定没有合同模板,二人只好手写了下来,反正也有效。 卡特尔问道:“杂志现在的发行量很糟糕,以你的身份,真的要在它上面发论文吗?” 李谕说:“不着急,为了让它能够更优秀,还有一些事情要提前做。” 卡特尔笑道:“感觉你也像个运营者了。” 李谕说:“我现在也不能常驻美国,后续的运营还是要靠你。” “那你要做什么?”卡特尔问。 李谕说:“我想去一趟美国科学院。” “科学院嘛……”卡特尔说,“我三年前倒是已经去过科学促进会,与他们达成了一项协议,《科学》杂志成为他们的期刊之一,发表他们的文章。但我确实更想与美国科学院的领导谈一谈,刊载他们的成果。”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美国科学促进会与美国科学院是后世美国的两大科学组织,但科学院在科学方面的地位显然更高。 而且目前很多实实在在的科学家都是在科学院里,科学促进会更像一个组织性质的机构。 李谕说:“对啊,我们毕竟是科学的杂志,当然还是要有更多科学家的投稿。” 卡特尔苦笑道:“只不过科学院的人现在都是把文章直接投到英国或者德国,就连我这个科学院的心理学院士,也是更愿意投到英国。” 李谕也有点愕然,现在欧洲在科学界的地位还是高啊。 看来自己还是想简单了,不过现在美国科学院还没有搞出自己的院刊,所以后续还是可以争取的。 “这么说,我暂时也没有必要去了,不若直接找科学促进会增加资金提高刊印数量了。” 以后有了知名度,直接事实胜过雄辩。 卡特尔点点头:“如果稿件质量高,科学促进会肯定愿意这么做。正好我与科学促进会的秘书霍华德先生见过面,我们可以去找他。” 美国科学促进会其实也是真的想把手底下的杂志办起来,毕竟欧洲那些科学杂志太强了,完全不给自己这边活路,虽然科学促进会想了不少办法,但是影响力不上去,就是不会有厉害的科学家来投稿。 英法德等国科学太强了,美国虽然工业已经上来,但科学方面还是没法和他们比。 再加上瑞典科学院大手笔搞出了一个诺贝尔奖,完全把科学中心固定在了欧洲。就算是科学促进会能够拉来赞助设立一个金额不低于诺贝尔奖的科学奖项,也不会竞争过欧洲。 李谕与卡特尔来到霍华德的办公室,卡特尔为他介绍了李谕,一番赞美不再多提,霍华德对李谕目的也感到十分惊讶:“你的意思是,能够把我们的期刊办起来?” 《科学》杂志现在按照协议已经成了美国科学促进会的期刊,这个“我们”也没有什么不妥。 其实科学促进会还在不少杂志上押宝,对于哪个能够崛起,自己也拿不准。 但李谕既然已经钦点了《科学》,科学促进会当然可以重点着力于此。 李谕说:“想把它振作起来,不仅仅需要资金。” 对此霍华德深表同意:“当年爱迪生先生拿出了一万美元也没有什么用,后来贝尔先生也提供了很多资金,但只进不出,导致他们早早撤资。” 李谕说:“对的,所以要把内容做上去才可以,而且是那种全世界影响力的内容。” 霍华德面露难色:“这个道理我当然懂,但是现在大部分稿件都投到了大洋彼岸的欧洲,我们有什么办法?” 后世堂堂三大顶级期刊NSce》,早年竟然是这种境遇,也是令人想不到。 李谕说:“稿件我可以提供,正好手里有点不错的成果。” “新的成果?”霍华德问道。 “当然,”李谕说,“要不还能有什么效果。” “太好了!”霍华德高兴道,“以你的地位,发表出来肯定能够吸引到人。” 李谕说:“自然不能只是看谁的文章,还是之前说的,要靠内容。” “对对对!内容!”霍华德迅速提起了精神,“先生能够放下身段投给我们这种小杂志,真是太感动了。” 李谕笑了笑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后不会是小杂志的。” “河东?河西?”霍华德愣了愣。 虽然李谕是用英文说的,不过在他们面前说中国谚语确实好像有点难以理解,只得又补充道:“我是说,早晚都会不亚于欧洲的顶级期刊。” 卡特尔同样兴奋道:“我也希望看到这一天,有先生的资金投资以及稿件,希望太大了!” 确实希望大得没边,只能说李谕这个投资绝对是太值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影响 事情安排妥当后,进展就非常快了。 李谕先给普利策投了篇稿件,讲了讲自己的学术研究,并提到自己会在《Sce》杂志上发表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论文;此外,他还写到自己会出一本基于宇宙模型、宏大故事背景的科幻小说。 但李谕宣传能力显然没法和普利策比。 普利策的《世界报》是真厉害,新加了一篇社论,就是重点介绍了李谕已经获得了英国皇家学会外籍院士的身份,然后就他的各种成果一通宣传。 还是人家专门搞报纸的会宣传,先把人设立起来,并不着急宣传《Sce》以及《星球大战》。 读者胃口吊起来后才提到了《Sce》杂志,并把它吹到了很高的地位。 科学促进会也追加了资金,这一版印有李谕论文的《Sce》印了非常多份。 借由他发现冥王星的名声,这几篇文章又都是天文学领域,直接在科学界引起了轰动。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关键是上来就有这么多大发现,这一期《Sce》直接爆炸,再往后推很多年,也不会找到单期杂志有这么多高质量、重量级发现论文的。 英美之间消息比较通畅,很快欧洲也对这期《Sce》提起了极大的兴趣。 科学促进会按照李谕说的,早早就装船了上万本杂志运往欧洲。 大西洋并不特别宽,现在美国东海岸与欧洲的路程,以轮船的航行能力,视目的地而言,一般也就是四到六天的航程。 然后普利策的《世界报》紧接着才提到了李谕的新科幻小说《星球大战:新希望》,关键普利策还非常巧妙地讲述了一小部分故事情节,但很快收住。 这真是太会玩了! 和后来电影的宣发简直如出一辙,读者期待值完全拉满。 总之,通过普利策的专业手段一搞,不仅《Sce》立刻在科学圈拥有了一席之地,就连《星球大战:新希望》也是刚出版就秒售一空。 哈珀·柯林斯出版集团已经好久没有看到如此火热的销售场景,简直不弱于马克·吐温以及柯南·道尔。 这本书的定价为2美元,并不厚,但是哈珀·柯林斯出版社按照李谕的构思,做了一些插图,没想到这些插图成了催化剂。 毕竟科幻小说总归是有那么一点点小门槛,插图可以非常完美地让读者了解宇宙知识以及设定。 第一版印刷了三万册,仅仅卖了两天就没了。哈珀柯林斯也是服了,主编詹姆士直接把第二版的印刷量提高到了15万册。并且火速找到李谕要到了在欧洲的发行权,欧洲的销量也不会低于美国,毕竟受凡尔纳和威尔斯的影响,现在欧洲的科幻小说读者群体非常大。 詹姆士这段时间是真的忙坏了,找来插画师准备多增加插图,并重新设计了封面,电联美国各大分销点准备好上架。 不过李谕也仅仅是在报纸上看到了销售的火爆情况,更厉害的还得是英国皇家学会刊发布了李谕的《关于黑体辐射公式的推导以及探讨》,目前物理学界才是直接炸锅。 谁都梦想驱散两朵乌云,没想到做成的人竟然是普朗克以及李谕。 一时之间物理学界竟然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埋头验算起李谕的推导过程,并设法理解其含义。 不过短暂的平静后,就是一番激烈的讨论。 最先作出反应的肯定是普朗克,他直接登文力挺,直言量子理论才能解释黑体辐射。 而反对方,热力学领域的大军实力也很强,提出维恩公式的维恩对此就非常不服气,他现在是维尔兹堡大学物理教授。 他的位置是接替的伦琴,足以说明他在科学界地位不低。 维恩算是研究热力学与电磁学的资深人士,根本无法接受所谓的“不连续”。 虽然李谕在文章中并没有强调“不连续”,不过很多人还是延伸到了这上面。维恩发文驳斥,并声称:“难道我们人类就像蚯引一样,是一节一节的?何其荒谬的解释!” 虽然不正确,但维恩还算是懂黑体辐射推导的,其他很多人的反对声音就更大了。 就比如马赫先生,他说道:“虽然我找不出文中的错误,但仅仅大概看了看,我就知道绝非如此!这让我想起了古希腊那些巧妙的诡辩以及悖论,即便现在找不出问题,我相信所谓的量子理论绝对经不起时间的推敲!” 好吧,人家连细看都没看哪。 不过也没什么奇怪,毕竟马赫连原子论都不相信,又怎么会相信量子,这不就是跨越纬度了。 支持者那边如玻尔兹曼则直接提到了新科学理论的启发性,“我们不能总是故步不前,科学史上顽固的阻拦者并不少见,但就像火焰中升腾而起的日心说理论,在时间的洗礼下并不会经不起推敲,只会变成坚固的锤子敲打那些无知的脑袋。” 他和马赫非常不对付,说话也没有留余地。 马赫当然看出来玻尔兹曼是直指自己,回击道:“谁又能证明李谕与普朗克不是科学史上蹦出来的小丑,想要通过惊世骇俗的理论博取大家的眼球而已。” 玻尔兹曼不甘示弱:“请不要只是反驳,还请你找出李谕文中的错误。不然我只会认为你像个马路上的无赖或者泼妇一样在胡搅蛮缠。” 马赫直接被怼得说不出话,不过这个暗亏也不想吃,于是迅速埋头去研究那套量子理论,好找出反驳的点。 但李谕作为一个穿越者,对量子理论太熟悉了。他深知量力理论不像相对论,可以短时间内提出来,它的发展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现在不能讲太多。所以根本没有过多引申,只是用量子假设以及数学进行推导黑体辐射公式而已。 好在李谕的数学在线,一点漏洞没留下。 马赫研究半天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只好叫来自己一方的奥斯特瓦尔德一同反击。 奥斯特瓦尔德作为1909年诺贝尔化学奖的获得者,水平是可以的,迅速拿出自己那套能量说来驳斥。 不过奥斯特瓦尔德的这篇文章李谕也看到了,他见欧洲那边已经吵成这样,正好借此再写一篇文章。而且“能量是一份份的”正好可以用来解释量子理论,李谕借此又从能量角度细致推导了一下,发表出去。 当然了,文中并没有用普朗克虚构的“能量子”,而是说明了能量有最小单位。 这样更加严谨,严格讲,普朗克当年的“能量子”是个错误虚构,但当做能量最小单位则又是可以说通,毕竟普朗克也是认为“能量是一份份的”。 奥斯特瓦尔德做梦也没想到李谕竟然用上自己提到的能量,而且解释更完美。人直接蒙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李谕是不是又在支持自己的能量说。 不过细看就能发现,李谕不过是从多方面来阐述罢了。 正着反着貌似都可以说得通! 但能量又有最小单位更加无法接受了好不好! 奥斯特瓦尔德和马赫等人感觉李谕简直是在越来越深地挖坑,他们还不得不多学相关理论,但越学越感觉貌似李谕就是对的…… 简直就像一个死循环,气死人了。 这两人是反对者中最厉害的,打蛇打七寸,能说服他们就oK,剩下的人就不用管了。 普朗克这个热闹看得是真有意思,自己都没怎么出手,矛头都被李谕挡下,而且还挡得很完美,不禁感叹:“曾经听闻中国人会功夫,还有一种叫做太极的东西,看来我也多少要研究一下了,说不定其中也藏有不得了的智慧。” 开尔文勋爵和哈金斯会长同样觉得很有意思,他们就希望看到科学界这种争论,在思想的一次次对抗中,才能更加锤炼一个新发现的正确性。 好在李谕没有让他们失望,如今科学界并没有找出任何瑕疵所在,只能说李谕太给力。 开尔文勋爵笑道:“我才提出两朵乌云没有几年,想不到已经有理论可以解释黑体辐射问题!实在是有点迫不及待看到另一朵乌云什么时候可以被驱散。” 开尔文勋爵肯定想不到,黑体辐射这朵乌云还会越来越大,甚至带来漫天霹雳。 哈金斯会长也感觉李谕是真的不得了,“你看报纸了吗?他在美国又发表了几篇关于天文学领域的大发现。” “天文学?”开尔文勋爵还没来得及点燃手中的雪茄,问道,“那是你的专长,什么新发现?” 哈金斯会长说:“现在了解还不具体,但从报纸上的报道看,有三项大发现,他还找到了河外星系。” “河外星系!”开尔文勋爵讶道,“莫非要比发现冥王星还要厉害?” 哈金斯会长说:“具体要看看他的论文,如果真是那样,的确是个相当厉害的成果。” 其实厉害的还得是造父变星的方法,如果诺奖有天文学奖,勒维特绝对是可以拿的。 但即便不能拿奖,找到河外星系同样是个了不起的发现,确实值得与发现冥王星一样大吹特吹一下。 开尔文勋爵说:“他长的是个什么脑袋,现在越看越像物理学界的高斯或者欧拉,出的成果真是多到让人数不过来。” 哈金斯会长说:“另外两项发现看报纸也不简单,完整的银河系构造以及对于光谱红移的理论都让人期待。好在听说发表李谕几篇文章的那本叫做《Sce》的杂志近期就会抵达伦敦,我可要好好看看。” 哈金斯会长是搞天文学出身,肯定不能放过它。 开尔文勋爵说:“《Sce》?没听过,美国科学院的?” 哈金斯会长摇了摇头:“似乎不是,我还没听美国科学院有什么厉害的会刊。” 开尔文勋爵说:“如果三篇文章都发在它上面,还真是令人惊讶。既然轮船先抵达伦敦,我们要设法多留下一些。” 哈金斯会长笑道:“恐怕德国老、法国老不会同意。” 开尔文勋爵大胡子一扬:“怕他们做啥!” 哈金斯会长哈哈大笑:“你还真是硬气。” —— 这段时间李谕算是在美国也打开了声望,诚如哈金斯会长所言,河外星系的发现确实让人振奋,康德曾经就说过“宇宙岛”的概念,想不到银河系外真有星系,很多人都激发了兴趣,想要知道那个神秘的河外星系是不是也和银河系一样,各地的天文台也是按照李谕的方法都开始观测起了仙女座星系。 科学促进会每天收到的读者来信有如雪花,大家都想不到一个寂寂无名的杂志突然搞了这么多大动作。 李谕则顺势在普利策的《世界报》上说:“感谢各位读者朋友!今后的《科学》杂志会继续呈递最前沿的科学成果,成为一份绝对优秀的顶尖科研杂志。” 不仅仅是在科学界,如今普通的读者通过《星球大战:新希望》也知道了李谕的大名,而且这个影响范围还要大不少。 现在的读者哪读过这么超前的科幻作品,完全被文中天行者与来亚公主的际遇所吸引。 不过文学作品就比科学论文要“复杂”一些,这就是文学的特性,能够发表评论的人多得多。 很多社评就提到本小说出自一个中国人之手,又是反抗军对抗银河帝国的故事,多少有一些含沙射影之嫌疑。 李谕当然早就猜到会有人这么说,即便他并没有搞任何隐喻的动作,也总有人会给你过度解读,挡不住的。 就算是李谕想掩饰,也只会让故事更加支离破碎,而且李谕感觉这就像掩耳盗铃,没有任何用。 所以也管不了那么多,别人怎么想他决定不了。 好在故事本身吸引力足够,读者又不会管什么殖民不殖民、占领不占领的,这种反抗的故事看着爽就对了呗! 而且故事显然留下了悬念,还会有后续,所以各种寻求下一部的声音不绝于耳。 李谕在文中有一些翻译采用了当初最经典的那几句,确实太洗脑了,就比如那句:“愿原力与你同在”,即“may the Forcewith you”。 直接成了现在街头巷尾的口头禅。 第一百七十五章 德国来信 瑞士,伯尔尼专利局。 三级临时专利员爱因斯坦先生正在仔细对照普朗克1900年的论文以及李谕现在的论文,看了半天感觉还是更能接受普朗克的“能量子”说法。 至于李谕,直接用“量子”说法,实在是太超前了。 爱因斯坦又找到维恩与瑞利的公式仔细研究,此时似乎看出了点道道: 维恩的出发点是基于经典热力学,而且他显然使用了玻尔兹曼的分子以及原子假说,得到了高频适应很好的维恩公式。 ——简单点说,维恩是从粒子角度出发。 至于瑞利,虽然也是基于经典理论推导,不过瑞利的理论根基是麦克斯韦的电磁学理论,从而得到了低频适应很好的瑞利公式(严格说应该叫做瑞利-金斯公式)。 ——也简单点说的话,即瑞利是从波的角度出发。 一个是粒子,一个是波? 都只是符合部分。 而李谕与普朗克的理论却可以完美符合黑体辐射。 难道是说? 爱因斯坦感觉灵光乍现,迅速再看了一遍李谕的论文,心中越来越感觉到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原来如此! —— 德国,帝国物理技术研究所。 这里是十九世纪末研究黑体辐射的核心,很多数据、图像、试验都是在这里做出来。 维恩当初就是在此研究出了自己的维恩公式,拿到了1911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 不过维恩显然并不想去继续深究瑞利男爵甚至李谕的论文,他还是想继续完善自己的理论。 正古思冥想时,研究所的两位研究员鲁本斯和库尔班回来了。就是他们两人当初用试验发现了维恩公式的低频失效现象。 鲁本斯手里拿着本杂志,虽然是用英文书写,不过现在学界里,不管是什么专业的人,普遍懂好几种语言。 “你看了吗?”鲁本斯说,“这位叫做李谕的中国人真是让人难以形容,刚刚才诠释了黑体辐射公式,竟然又在美国搞出了这么多天文学大动作。” 库尔班说:“我先看了那篇关于河外星系的,一如他当时发现冥王星时的严谨,论文写得真精彩,连我都想去天文台看看了。” “李谕”这名字维恩真是太熟了,抬头问道:“他怎么又去美国了?又有什么新发现?” 鲁本斯说:“十分难以置信的成果,不过都是天文学发现。” 维恩愕然:“天文学!他竟然在研究如此困难的黑体辐射问题同时,还有闲心搞天文学?” 鲁本斯说:“所以才说难以置信!而且看他最近发表的那篇反驳奥斯特瓦尔德教授的文章,同样很精彩,行文逻辑如同春日的风一样自然而然,似乎他早就能猜到别人说什么。” 库尔班也说:“没错!听说连马赫先生都去学习新理论了。” 维恩这边还在头疼众多理论与公式,一听就感觉有点泄气:如果马赫与奥斯特瓦尔德也没力气反击,自己都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寻找普朗克与李谕理论中的漏洞。 他还没有想好说什么时,研究所所长科尔劳施来了,进门后说道:“你们研究明白李谕的文章没?” 两位研究员库尔班与鲁本斯说:“所长,我们早就看过了,而且与试验结果确实完美吻合。” “很好。”科尔劳施点点头。 他们都是试验的行家,既然这么说,肯定没有问题。 维恩很想反驳一下,但一时还找不到好的切入点,只好默不作声。 所长科尔劳施说:“研究所的资助人西门子先生表示,这个困扰研究所多年的问题被解决,他非常高兴,想要资助这位优秀的新兴科学家,但需要足够的正确证据。既然试验完美符合,我也就可以如实告知他了。” 西门子公司的创始人维尔纳·冯·西门子已经过世,现在的掌门人是他的弟弟以及两个儿子,当然还是姓西门子。 由于创始人维尔纳·冯·西门子对于物理非常热衷,本人也是个物理学家,所以对帝国物理技术研究所的投资真心不小,一出手就是12.5万美元,当然后来德国国会又资助了不少。 “也就是说,都是对的?”卡尔·西门子问道。 科尔劳施说:“目前看,没有问题。” 卡尔·西门子说:“好在那位普朗克也是我们德国人,听说他在柏林大学当教授,不若就给他们一笔资金继续这项研究。” 现在的欧洲公司不少都喜欢赞助科研项目,后来以波尔为代表的大名鼎鼎的哥本哈根学派就是由啤酒商嘉士伯公司赞助。 科尔劳施却说:“就怕普朗克先生并不会同意。” 卡尔·西门子问道:“为什么不同意?” 科尔劳施说:“普朗克先生似乎还没有做好为他惊世骇俗理论高呼的准备。” 卡尔·西门子并不像他哥哥那样懂物理,再次问道:“为什么?我可听说黑体辐射是当今物理界最受关注的理论之一。” 科尔劳施解释说:“话虽如此,但反对声音太大了,现在遍寻国内,也找不到多少普朗克的支持者。他的理论太颠覆,只是那名叫做李谕的人给出的推导太完美,找不出问题而已。” 卡尔·西门子说:“既如此,就说明还是正确的,科学就像开公司,新理论的接受总归有个过程,只要是别犯错误就好。” 卡尔·西门子显然是想到了当时研究所里维恩犯的错误。 科尔劳施说:“英国皇家学会已经授予了李谕外籍院士,我想英国老眼光也不会差。” “切!”卡尔·西门子不屑道,“现在科学的中心应该在我们德国,我现在就给李谕写信,我也可以在德国为他建造一座新的研究所。”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 柏林大学。 普朗克作为最早推开量子理论大门的人,思想确实是有点保守的。毕竟他之前研究的也都是经典的热力学以及电磁学。 他提出量子假说时已经四十多岁,并不是个激情昂扬的年轻人,而且即便没有过高的名声,也好歹是个大学教授、科学院院士,所以做事都力求稳重,不能犯错。 在此后的十几年里,他自己都常常告戒其他人要谨慎使用自己的理论以及普朗克常数。 这也不能怪他,毕竟谁能想到量子力学以后的发展那么广阔。 普朗克常数后世成为了构成宇宙的三大基本物理常数之一(另两个就是光速与引力常数),地位何其超然。 此时的他心情确实很激动,谁看到自己的研究成果被接受时都会开心万分。他也比玻尔兹曼的命运要幸运得太多,起码有生之年就能看到量子力学大扫四方、万里开疆。 不过此刻的普朗克并没有继续做研究,作为一个有点朴实或者说偏老派持重的科学家,更没有掺和进与其他反对者的争论中,基本就是李谕在“舌战群儒”。 他手里拿着一本书,赫然是《星球大战:新希望》。 他正边喝咖啡边津津有味地看着,而且是直接一口气读完。 合上书普朗克还在回味书中的情节,“有点意思,不知道故事接下去会怎么样。” 普朗克越想越难心痒,突然想到:“我给李谕发一封电报不过分吧?” 两人并未谋面,但已经通过量子理论联系在了一起。 说做就做,普朗克提笔就给李谕拟好了电文: “神秘而伟大的东方科学之星,你写的论文让我异常惊喜!但我现在更想知道的却是《星球大战:新希望》书中,那个邪恶的银河帝国以及强大的达斯·维达接下来会怎样,卢克·天行者有没有与来亚公主最终在一起?” 好嘛,李谕收到这封电报也是哭笑不得。 他绝对想不到堂堂普朗克给自己的第一封电报,竟然是催稿!原来他也喜欢科幻小说! 李谕只得回道:“尊敬的普朗克教授,很荣幸你喜爱这部科幻作品,续作我会尽快写出,敬请期待。” 普朗克回道:“务必尽快!我已经许久没有读到如此有趣的科幻作品,想象力着实令我惊叹!那宏大的场景如同贝多芬的钢琴乐曲一样让人着迷。” 普朗克年轻时对文学、音乐都非常感兴趣,尤其擅长弹钢琴,不过最终他的兴趣还是转到了物理学上。 只能说世界损失了一位优秀的音乐家,却收获了一个开天辟地的科学巨匠。 普朗克在电文最后终于又想起来“正事”,加了一句:“如果能够来德国,一定要与先生当面探讨物理学最高深的奥秘。” 普朗克与西门子等人一样,都认为德国才是当下世界科学的中心,而且他为此更是深深自负。 即便在一战后,德国损失极为惨重,差不多被一撸到底,赔款额多到几乎没有上限;也遭到国际科学界排斥,从1919年到1925年间举行的275个科学会议中,有165个没有邀请德国人。 但德国的科学依然突飞勐进,在多个领域均取得了巨大进展。 那时的普朗克已经成名,1918年他在普鲁士科学院发言时说:“就算敌人剥夺了我们的国防力量,就算危机正在我们眼前发生,甚至还有更严重的危机即将到来。有一样东西是不论国内还是国外的敌人都不能从我们手上夺走的:那就是德国科学在世界上的地位!学院的首要任务就是维护这个地位,如果有必要的话,不惜一切代价来保卫它!” 当然了,德国的科学这时候确实非常强,大牛太多,甚至爱因斯坦本来也是德国国籍。 至于美国,现在还是在追赶阶段。不过在二战后,科学中心迅速转移到了美国,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许多德国科学家逃亡到了美国。 李谕此前还收到了哥廷根大学希尔伯特的邀请,德国肯定是会去的,于是回道:“我定将亲赴德国向教授当面求教。” —— 在美国待了这么久,清朝驻美大使梁诚终于得到了会见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的机会。 如果是在后世,驻美大使地位是很高的。 但众所周知,外交实际上看的是综合国力。“弱国无外交”、“落后就要挨打”,估计是中华民族近代史上最深刻最惨痛的两个教训。 反正以如今清朝的地位,梁诚真心只能等人家的空闲时间。 李谕收到梁诚的电报,火速从纽约回到了华盛顿。 梁诚见到李谕后对他说:“这次会面很重要,西方人一贯重视第一印象,我们要拿出最佳的状态,争取让美国同意重新招收我们的留学生。” 李谕说:“此事当然要争取,另外,大使也可以提议让美国停止索要庚子赔款。” 梁诚讶道:“停止庚子赔款?!怎么可能。” 即便梁诚是刚上任,也明白这是一件极难的外交事件。 李谕说:“美国在庚子赔款上提出的缘由是弥补其在义和团运动中的损失,但显然美国所求的3000余万两白银远远超过他们的实际损失。” 梁诚叹道:“我明白,但……” 李谕说:“相比其他国家,美国是最好争取的,如果这件事办成,绝对是一件有功于社稷的大事。” 当初八国联军龌龊地讨论赔偿数额时,美国就感觉数字有点高,因为美国现在的政策并不是军事扩张性质,还是希望搞贸易。所以出于自身的长远利益考虑,建议把赔偿数额定在合理范围之内,这样也能避免中国经济崩溃,否则大家都落不着好。 但列强均不甘于落后他国而竞相勒索,最终共同炮制了数额巨大的庚子赔款。 梁诚思忖道:“就怕触犯了美国人的逆鳞。” 李谕说:“这可不是什么逆鳞。现在美国的排华法桉已经让其产品倾销遇阻,他们也想通过其他方式找补回来,况且你看美国像缺钱的样子吗。” 梁诚自然知道美国的强大实力,而且美国似乎也确实没有什么殖民地,相比欧洲列强,看起来更“人畜无害”一点。 梁诚说:“我放在心上,有机会了定会提出来。” 梁诚是聪明人,这种事当然要在外交上处理得圆滑一些。 李谕点点头:“咱们可以建议他们将退还的赔款用于教育事业。” 梁诚本来就是想要打通两国之间的教育渠道,听李谕这么说,感觉的确可行。 历史上,要到差不多明后年,梁诚才会正式提及此事,但必然是越早越好。 按照实际情况,当美国决定退还庚子赔款时,清政府已经赔偿了超过半数。 虽然退还的庚子赔款确实做了实事,建设了包括清华大学在内的着名学校。但钱其实还是咱自己的。 这种事怎么说哪,还是打个比方吧: 小明冲进你家打砸抢,你因为挣扎弄脏了小明的衣服,小明的衣服损失了100块钱。 但是小明却依靠武力与你定下协议,让你赔偿一万元。 后来,当你赔偿了6000元时,找小明讨还。 于是小明说:已经赔给我的6000元我不退了。剩下的4000元,我可以免掉,但只是名义上免掉!这些钱你要打到银行的一个账户,叫做“教育资助”的账户。 所以你还是要把剩下的4000元打到账户上,然后小明还找了律师监督,这些钱只能用来给你交学费,不能挪作他用。 美国所谓的退还庚子赔款,就是这么个道理。 美国一共要了3200多万两赔款,中国已经赔了一多半。所谓的退还,就是剩下没赔的那些不要了,但这些钱中方还是要实打实拿出来,并且按照他们的要求来用,比如教育。 他们早就得到了天大的好处,远超损失。然后借花送佛,免掉剩下的赔款,又卖了个大好人。 这一招外交手段真的很高明很高明,让很多人感觉美国似乎做了天大的好事,为其歌功颂德。 至于其中缘由嘛,大家还是自行判断吧。 总之李谕还是认为,唯一能感谢的就是梁诚这些外交人的智慧与努力。 梁诚本来就是个留美幼童,非常明白办教育的重要性,如果这么多钱能放在教育上,绝对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梁诚兴奋道:“李谕小友说得太好了!你的建议正中我下怀!” 虽然李谕知道梁诚以后肯定能办成,但作为当事人,梁诚心中还是没底的。 来到白宫时,他们先见到了时任美国国务卿约翰·海尹。 这位主可能大家没听过,但他强力主张的“门户开放,利益均沾”政策,各位想必不陌生。 国务卿在美国政坛上一向是个极为重要的位置,至少能排在第五六位的实权位置。 海尹受过严格的大学教育,而且学的是对从政很有用的法学,青年时代一直追随林肯,是他的私人秘书。南北战争时又被授予了上校军衔,此后一直活跃在政坛,是个很成熟的政治家、外交家,此外,他还帮助美国取得了巴拿马运河的开凿权。总之在美国历史上的一众国务卿中,是拔尖的。 海尹此时正在与几位高官聊天,见到梁诚后说道:“梁大使,还请稍等,总统先生很快就会有空闲。” 梁诚说:“有劳海尹先生。” 海尹似乎心情很好,闲聊道:“当初贵国的李鸿章大人来过我们美国,我记得他当时可是前拥后簇,仆人不少。怎么先生却不太一样?” 梁诚苦笑道:“现在清国太穷了,哪有钱请什么仆人。” 海尹又说:“当初李鸿章大人还对我们的摩天大厦甚为赞叹,希望也在贵国兴建。” 梁诚继续卖惨道:“国家财政的银子都拿来还赔款了,哪还有钱搞建设?老百姓都苦不堪言,消费能力几乎已经丧失。” 海尹张了张嘴,美国并不希望看到这些,毕竟还要往中国卖商品,他感叹道:“清国支付给美国的赔款,也确实远远超过了美国在义和团事件中受到的实际损失。”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之前李谕已经给梁诚打了预防针,这话再从美国国务卿嘴中说出来,梁诚更加坚信了李谕的判断,有戏啊。 第一百七十六章 会晤 西奥多·罗斯福在美国历史上算是个很成功的总统,毕竟能上总统山,与华盛顿、林肯并列。 他也一贯奉行“门罗主义”,即所谓的孤立政策:不掺和欧洲列强那档子事,欧洲也不能掺和美洲事务。 说白了,美国搞门罗主义就是想把整个美洲当成自己的后花园,可以说最早期形式的霸权主义。 但美国嘴上说着孤立主义,最近几年又开始搞“门户开放”,典型又是一种扩张性政策。 老双标了。 西奥多·罗斯福的远房侄子,富兰克林·罗斯福此后也当了总统,这位任期四届的二战时期总统,名气更大,一般被称为小罗斯福。 此时的总统西奥多·罗斯福就是老罗斯福了。 等了没多久,老罗斯福就接见了几人。 “白宫”这名字也是老罗斯福起的,而且他还全面整修了一下白宫,不过此时还没有那个着名的椭圆形总统办公室。 “总统先生,您好。” 梁诚和李谕先向老罗斯福问了好。 老罗斯福说:“东方的大使先生,你好,抱歉现在才会晤。” 说了几句例行官话后,梁诚说:“总统先生,这次我最大的任务是想要打通我清国留美的通道,您是知道的,我是第四批留美幼童,深知贵国教育优良。” 老罗斯福已经从国务卿海尹那大体知道了梁诚的意图,于是说道:“此事确实可以提上我方议程,但具体的条款还是要拟定。” 梁诚当然知道美国的想法,他们肯定要提点条件,但为了能让学生留美,只要不是太过分,什么条件梁诚都可以接受。 梁诚说:“总统先生自然可以依照贵方利益提出,我也无须隐瞒,我方最大的利益点就是能够再派学生赴美留学。” 老罗斯福道:“先生真是坦率,你放心,这是一件正常的文化交流事务,鉴于贵国以及大使先生的态度,我肯定会尽快推进。” 梁诚说:“我们也希望总统先生尽快推进,因为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大清国优秀学生东渡日本留学,那里距离近,而且学费也低。” 这句话有点绵里藏针了。 李谕想,梁诚确实有点外交手腕:清国没有实力,就委婉地拿出日本说事,也是弱国外交不得不采取的办法。 如今的国际形势虽然比不上一战、二战前的错综复杂,但绝对比100多年后李谕曾经所处的时代要麻烦得多。 如今日俄两国已经在东北剑拔弩张,稍微明眼的人就能看出来两国大战在即。 英国的政策是不允许欧洲大陆有过强的国家出现,有的话就联合其他国家对付它,早年的法国以及拿破仑就是这么被硬生生按下去的。 如今沙俄拼命扩张,早就成了英国的眼中钉,所以英国的目标就是阻止沙俄过分强大。 五十多年前着名的克里米亚战争,英国联合几国成功挡住了沙俄西进的脚步。 而沙俄也很快明白,自己还不是这些老牌强国的对手,往西走不通,就转而把视线投向了东方。 海参崴是个好港口,但再好也没法和大连这些港口比。 海参崴每年都难免有上百天的冰冻期,而且夏秋季还有大雾,经常影响船只靠岸。 而大连作为内海上的港口,条件优良多了。 沙俄几百年来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个好的出海口,显然海参崴还无法满足他们,所以才对东北地区如此觊觎。 这就是沙俄东扩的动机。 不过英国并不想让沙俄如愿以偿。 最开始英国是想要扶持满清对抗沙俄的东扩,但想不到满清烂泥扶不上墙,沙俄的西伯利亚铁路满洲支线现在都修到大连了,也是令人瞠目结舌。 英国只得把目光投向了日本。 在大部分欧洲国家眼里,也包括新兴的美国眼里,沙俄就是个暴发户、二流国家,绝对不会任由它壮大。 而日本显然在他们看来弱小得多。 英国也不图日本能做到什么地步,但好歹能够在战场上打赢清廷,所以英国感觉日本还是强一些的。 但他们也绝对想不到日本此后会变成何种模样。 美国并不想掺和进日俄战争,但多少感觉日本有点胜算,一旦日本战胜明显强大的沙俄,其影响力肯定比打败落后的清廷要厉害多了。 此后美国其实也在积极调停日俄战争,不过都打到战争尾声了,日俄两国都精疲力尽,撑不下去了。 美国顺势介入,让两国停战,西奥多·罗斯福甚至还因此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 总之这句话里藏着很多信息,搞外交的嘛,都是这样说话。包括100年后的时代也一样,不是十分了解国际形势的,根本不明白外交官为什么那么说。 老罗斯福当然明白梁诚的意思,于是说:“选择权在贵国以及贵国学生手中。但我们希望清国知道,现在的美国相比日本,是个更加开明强大的国家,我们的大学教育水平绝非日本可比。” 老罗斯福迅速压了日本一下,顺便抬了自己一手。 梁诚紧接着顺着捧了一句:“就是因为美国的开明强大,我又在美国学习多年,才希望让我们大清国的学生再次赴美。” 老罗斯福知道梁诚这是在给台阶,但作为美国总统,他肯定不会按部就班顺着梁诚的话讲下去,于是转而说道:“大使应该记得,当年并不是我们驱赶了留学生,事实上是贵国将学生召回。” 最后一批留美幼童大概在1881年被清廷召回。理由比较可笑,因为这些学生去美国时只有十几岁,在美国长大,难免懂了一些思想,为了更像个现代人,不少人顺手把大辫子剪了。 这对于清廷高层来说就不能忍了。 之前还有学生加入基督教,多少能接受,剪辫子实在是触动了清廷高层里保守派们的可笑底线,于是把幼童都召回了,生怕西方先进理念成为“洪水勐兽”。 甚至马克吐温都说服当时的美国总统格兰特,请他通过直隶总督李鸿章撤销清廷决定,但一切都太迟了。 为了这事,李鸿章没少上奏,依旧于事无补。 不过20多年过去,尤其是甲午战败、庚子国难两件惨痛失利后,基本除了清廷皇族,所有人都知道必须向别人学习,一些东西该改改了。 再加上这些留学生确实水平高,清廷现在也就有点无奈接受了。 算是一种破罐子破摔吧,毕竟现在满清皇族以及八旗里已经拿不出一个像样的人才。 很快朝中大权会落入袁世凯和张之洞手里,至于明面上最有权力的大臣奕匡,是个只认钱的,这种有明显把柄的人怎么能玩得过袁世凯。 梁诚说:“总统所言极是,但时过境迁,如我这般留美幼童已经可以身居高位,从这点您就能够看得出,我们对于贵国教育之尊重。” 老罗斯福对梁诚的态度很受用,回道:“自是如此。但未免过往教训重演,我们也需要对贵国之留学生做考察,总不能再任凭贵国驱使。你知道的,这可不文明。” 梁诚说:“总统的提议很现实,我也感觉应当让我们的学生具备初步的知识后留美,否则时日太长。” 梁诚这些留美幼童,都是要在美国学13年左右,然后加两年游历,总共15年。 确实太长了,这么久下来,按照常理想,留学生们从小在美国学习长大,心中会对美国产生更大的归属感,所以方式确实要改一改。 正好老罗斯福提出这一点,梁诚也是感觉稍稍舒了一口气。 老罗斯福说:“我们的教育资源也不是无限,所以贵国学生如果想要进入我国名校,应当具备学校要求之学术水平。” “确实,”梁诚说,“如果我们拥有如同贵国的小学堂、中学堂,岂不最好。” 老罗斯福说:“贵国可有这种教育程度?” 如果是李谕曾经所处的时候,中国的中学教育领先全球,这句话简直问得多余,但如今真是…… 梁诚说:“并没有,所以我们想要建设一些像美国一样优秀的中小学,如此培养后,即可留学贵国。” “是个好办法。”老罗斯福说。 “既然是留学美国,这批学校我们也希望得到美方的资助。”梁诚感觉是时候加深一步。 “资助?”老罗斯福没想到梁诚一下子扯到了钱上。 梁诚稳了稳情绪说:“其实总统先生以及国务卿先生都明白,您美国堂堂一个大国,何必压榨我们这种穷国。庚子赔款已经远超贵国实际损失,建议退还给大清。美国可以在我们大清留个好名声,博取我们大清官民对美国的好感,亦有利于你们美国在我们大清的长远发展。” 这些话很犀利了,老罗斯福看向旁边的国务卿海尹,想了想对梁诚说:“这不是件小事,我需要与海尹先生讨论一下,大使先生先去隔壁休息室稍等片刻。” 梁诚明白,于是说:“先行告退。” 梁诚离开办公室后,老罗斯福问向旁边的海尹:“这件事你怎么看?” 海尹说:“我们确实已经得到了极大数额,后续部分可以免除,正好用以教育。梁诚大使说的确实没错,现在清国大部分留学生前往日本,以后这批人极有可能成为清国中坚力量,一旦到那时候,清国将难以挽回地走向亲日路线。” 老罗斯福说:“你的意思是,让清国学生留美,他们日后就会对我们有好感?” 海尹说:“正是如此,虽然短期看不到收益,但长久下去,我们资助清国教育,便可以培养一批我们所需要的人才,通过教育影响了清国青年,也就能从知识以及精神上影响清国。” 好吧,其实海尹和梁诚都是在下棋,在博弈,但棋局下一步怎么走,就不好说了,至少现在两边都能够看到好处。 老罗斯福也觉得海尹说得有道理:“确实符合我们长远利益。” 海尹说:“自然也符合清国的利益,否则清国大使不会提及此事。但其实除了长远利益,清国已是我们最大的棉花买家,我不止一次收到南方那些商人的请愿书,他们说,‘你马上可以看到对华商业的重要性,它对我们来说就是一切’。所以总统您看,与清国交好也是我们的当下所需。” 后世中美之间的贸易体量已经成了巨无霸,打了几次贸易战甚至波及周边多国。但很难想象一百年前美国的一些像棉花一类的产业竟然已经在依赖中国市场。 老罗斯福说:“即便免除后续赔款,你也务必让我方驻清国大使妥善监管资金走向,否则我并不认为清国能够用好。” 海尹说:“总统放心,我们早就布置了银行,资金不会有问题。” 两人商议好后,才叫进来了梁诚和李谕。 老罗斯福说:“我接受你的提议,不过庚子赔款事项重大,我还需要与财政部讨论细节,并需要递交国会。” 梁诚当然知道美国参、众两院的体制,但总统和国务卿都同意了,进展会顺利很多。 现在他心中悬着的石头才算是稍稍落了地,放松着对老罗斯福说:“总统先生,我们大清国也是有优秀人才的,就像眼前的李谕,如果能够放开留美教育通道,我想更多这样的人会涌现出来。” 老罗斯福在报纸上看到过李谕的报道:“我早就听到了关于你的消息,尤其是你最近在哈佛大学天文台的创举,简直令人惊叹。我作为一名多年前的哈佛毕业生,感到无比荣耀。” 李谕笑道:“总统先生过誉了,我的这几项成就,都离不开哈佛大学天文台优秀的数据,他们至少有一半的功劳。” 老罗斯福问道:“有这般学术水平,很难想象你是一名清国人,你当初可曾留学诸国?” 李谕说:“并没有,但我的教育模式的确是在如同欧美一般的环境下完成。” 老罗斯福说:“原来如此,看来还是很有必要继续资助贵国之教育。” 国务卿海尹说:“听闻先生已经拿到了英国皇家学会外籍院士,以你在天文学上的几大发现,难道英国皇家天文学会并没有授予你会员身份?” 李谕说:“没有。” 海尹说:“那我想我们美国天文学会可以隆重邀请你成为一员。” 海尹当然想对李谕这种人才示好,而且也不是什么难事。 成为会员确实对于使用天文台有很多便利之处,李谕也无须拒绝,于是说:“不胜荣幸。” 见完总统后,两人离开了白宫。 梁诚没想到今天进行这么顺利,心情非常好:“你分析得真是太对了,美国总统竟然真的接受退还庚子赔款办教育,这下相当于做成了两件大事。” 对于梁诚而言,是外交上的一次胜利。 但李谕作为一个穿越者,当然知道美国这一举动自己基本就是一分钱没出,还留了个好名声。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李谕说:“庚子赔款的钱用来办教育是件细水长流的好事,眼下能打通留美通道更是当务之急。” 梁诚说:“兹事体大,想让美国国会两院通过必然需要一段时间,我们还需紧密关切事态发展。” 这种具体操作只能梁诚来做,李谕只是知道结果,于是说:“大使只需要按时推一把就行,一定能成。” 梁诚说:“希望如此。” 回到住处后,李谕又收到了来自德国西门子公司的信: “李谕先生,我们惊叹于你优秀的学术成就以及深厚的学术素养,鉴于此,我们可以为你提供有关物理领域的一切研究资助。” 李谕刚看完信,一个靓影就出现在了门外。 门铃声响起,李谕打开门,讶道:“是你!” Sierra说:“怎么,很奇怪吗?” 李谕说:“你怎么又来了?不是已经回哈佛大学了。” Sierra说:“这次我是代表爷爷过来,他已经同意向你提供科研资助。” “啊?”李谕更惊讶了,“卡耐基先生?我似乎并没有向他提过。” Sierra说:“难道不能主动提供资助吗?爷爷还希望办个教育慈善基金。” 李谕隐隐感觉Sierra得知了德国西门子公司的事,才这么着急找到自己。 自己竟然成了一个超级香饽饽。 但Sierra的消息的确有点过于灵通了,现在的卡耐基已经退居幕后,并不过分关注世界时事才对。 而且他们才刚刚找了美国总统讨论教育资助的事,Sierra就同时为了科研与教育两事找上门,真的是太快了。 莫非是普利策这种报业大王提供的消息? 感觉也不太对,李谕有点想不明白。 不过不管是不是在搞什么大的动作,如果真的是卡耐基提供帮助,李谕现在没道理拒绝,反正他不信自己作为一个百年后的穿越者能被“过去人”湖弄。 Sierra见李谕没有回话,又问道:“李谕先生?” 李谕说:“卡耐基先生是在芝加哥吧?” Sierra说:“没错,你……” 李谕笑道:“我只是觉得这种好事来得太突然了,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Sierra说:“越快越好。” 好吧,看来自己是真的要走遍整个美国东北。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不速之客 卡耐基当年创业的地方在匹兹堡,卡内基梅隆大学也设在此地。 不过自从1901年以5亿美元的价格把自己的公司卖给金融巨子摩根后,卡耐基就悠闲了,一方面做慈善,一方面四处游玩。当然,他还有很大一部分时间是在纽约。 芝加哥这座城市一直很繁荣,而且自从三十年前被大火焚毁后,很快便开始了灾后重建。重建时期,芝加哥正好采用了当时的建筑新技术,就比如钢结构的摩天大楼。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其实一直到后世,钢结构都是摩天大楼的首选材料,只是在911事件后,双子塔倒塌,才让建筑界重新审视钢结构,进行了更多改进。 实际上双子塔并不是被飞机撞塌的,倒塌的主要原因是飞机上满满的航空燃油热值太高,熊熊燃烧导致双子塔里的钢构件温度骤然升高。 而钢结构一旦超过六七百度,就会失去强度,变得很软,才导致了双子塔的倒塌。 因而此后的钢结构建筑,首要考虑因素就成了结构安全,尤其是防火。 不过那都是100年后的事情了,现在建筑界刚刚发现钢结构的强大作用,能够建造如此的摩天大楼,彰显城市实力,没有人不喜欢。 芝加哥几乎是最早兴建摩天大楼的城市,与纽约齐头并进。 卡耐基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于是这段时间就居住于此。 至于卡耐基家族,还在美国东南部买了一个岛屿,专门营造了豪宅。 ——反正他这种有钱又有闲的人,出现在哪都不奇怪。 李谕告诉梁诚自己要去趟芝加哥,梁诚现在确实很忙,而且也没必要去干涉李谕的行动。 李谕说:“我争取也让美国学术界提起重视,尽快推动退款。” 梁诚说:“你在学术界威望巨大,我就是个小小的大使,振臂一呼的话,还得是你管用。” 现在美国的大学教授、校长们地位还是可以的,他们拥有一定的话语权。 李谕收拾了收拾准备离开,谁知这时候一个绝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使馆外有人大声喊着:“保皇会领袖康圣人到!” 好嘛,康有为来了。 倒也难怪,康有为虽然主要在加拿大,但加拿大的大城市基本都集中在美加交界,交通很方便。 康圣人又动不动搞点投资,来美国买点房产什么的,甚至还投资过墨西哥的电车、铁路,所以出现在美国很正常。 而且李谕的名头现在又这么响亮,来美国这么久,也该碰到他了。 梁诚一听是康有为来了,倒是有点尴尬,因为现在朝廷悬赏10万要他项上人头,不过目前在美国地盘,梁诚也干不了什么。 梁诚对康有为的态度很复杂,一方面感觉此人似乎是“一心为国”,一方面他也看不清未来时局走势。 梁诚迎出来说:“原来是南海先生,恕未远迎。” 康有为祖籍广州南海县,所以很多人就称他康南海。 康有为看了一眼梁诚,随口说:“你就是新任驻美大使?” 梁诚说:“正是在下,本人梁诚,字义衷。” “我知道了,”康有为摆摆手,“上任大使伍廷芳告诉过我。” 康有为进屋就坐在了上首位置,似乎以前就来过。 梁诚只得让人给他先看茶。 梁诚问道:“不知南海先生来华盛顿何事?文爵兄(伍廷芳字)已经告诉过我,使馆不会过多询问有关保皇会的事。” 康有为眯着眼说:“你们就算是想过问,美洲数十万华人恐怕也不会听你的。” 梁诚一听这话,脸色有点难看。 康有为见状才有点满意地继续说:“我这次来是想见见那个报上说借着所谓科学震烁欧美,还成为帝师的李谕。” 梁诚说:“原来您是要找疏才小兄弟,稍等!” 梁诚拉来正准备熘走的李谕,走进会客厅说道:“南海先生,这位就是你要找的科学巨子,李谕。” 李谕一点都不想见他,此时只得略微无奈地挤出一丝笑容:“康先生找我?” 谁知康有为刚看到李谕,就怒不可遏地拍了一下桌子,怒目圆睁指着李谕气道:“你!你!你!” 李谕疑惑道:“先生何意?” “你的辫子哪!?”康有为怒道。 原来是这事,李谕摸了摸头说:“科学嘛,在您的眼里似乎是‘正宗’西学,您知道的,为了更好地交流学术,再加上我已经荣获英吉利国‘正宗’皇家学会授予院士身份,就顺势剪掉了而已。就算是庆亲王,也说不上什么。” 李谕有心气他一下。 康有为果然更加愤怒:“这是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你剪发就是弃祖!忘恩负义!” 李谕笑道:“南海先生,莫非留辫子是咱们的祖宗传统?我可记得南海先生一直倡导三世之传统,去年还说什么‘三世之说,不诵于人间;太平之种,永绝于中国’,莫非您所谓的三世,不是夏商周?我记得也不仅夏商周三世,汉唐宋明都没有留辫子的习俗?就算是孔子、孟子、朱子等圣人,也不曾留辫吧!” 康有为一时语塞。但他的思想早就开始沉落,或者可以说不思进取。 如今又是个剧变的时代,稍稍不学习就会落后于时代,康有为却一直秉承着多年前维新变法时的旧思想。 康有为抓了抓椅子把,说:“即便不是自古之传统,也是近三百年之传统,如何可随便弃之?” 李谕不紧不慢说:“我可不认为这是我中原之传统哦,或者南海先生可以学习钱谦益,对了,那时候的辫子还不是这样,而是鼠尾辫,我想那更符合您的传统。” 康有为脸色果然更加难看:“少儿不知国家事!自从我看你学习西洋人这些奇淫技巧就知道你已经是个假国人,但如果你还想自救,可以拜入我名下。” 李谕差点笑出来,忍着说道:“原来我这些科学知识在您看来都是奇淫技巧,又怎么能拜在您名下?” 康有为说:“奇淫技巧闲暇时也是可以学习的,否则圣上又怎会屈尊学习这等匠人之术。” 李谕没想到康有为直接开始了诡辩,心中对他更是感觉鄙夷,真是不配当梁启超的老师啊。 李谕说:“照您这么说,现在清国难道不就是败在所谓奇淫技巧之下?也就是说,您心中堂堂之儒学,竟不如奇淫技巧?您这不是在败坏我千古之儒学吗?” 作为一个互联网时代出来的人,骂人,哦不,应该说辩论怎么会怕一个古人! 康有为明知李谕在给自己设套,但也都是自己先埋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只得岔开话题:“黄口小儿!你才多大,老夫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 康有为竟然开始耍起无赖,倚老卖老。 李谕嘿嘿一笑:“南海先生可知道盐的化学组成是什么?如果你真吃这么多,恐怕高血压都要爆表。就是不知道南海先生知不知道人体解剖,否则连血压是什么都不晓得。” 康有为哼了一声:“我在国外待了数年,早就知道西学毁人,想不到你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念你还有点天赋,最好尽快跟随我,走入康庄大道。之前只在报纸上听闻你的姓名,却未曾得知你的字号,本来我以为你不懂何为经学,特想了几个字想赐给你,令你领教何为正统之儒学。如今一看,孺子不可教也!” 李谕说:“对不起了,南海先生,我之前确实没有字号,但太炎先生刚好赐给了我字,您别说,我还很满意。” 康有为和章太炎那真是太不对付了,李谕这一句话更是点炸了康有为。 “章太炎?!”康有为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算什么!竟敢登报辱骂当今圣上,还说懂儒学?礼仪道德都不懂!你竟然感到满意?粗鄙!” 康有为还真没资格在章太炎面前谈国学,但李谕也没法解释,毕竟康圣人现在连圆周率、元素周期表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都膨胀到认为自己通晓宇宙真理,还能说啥? 梁诚也感觉康有为的态度有点过激,打圆场说:“南海先生,您消消气!疏才年轻,一时口快。” 康有为并不领情:“你又算什么东西!我和帝师说话,不要打岔。” 梁诚是干实事的人,现在康有为骂他,李谕更不能忍,一个靠嘴皮子耍活的人,有什么资格教训干实事的? 当年康有为在国外口口声声要“讨贼勤王”,结果国内真正起义的唐才常却被捕就义。加上戊戌六君子,死的人那么多,只有康有为躲在国外逍遥自在,还领了最大好处。 关键现在他搞的保皇会坑害了多少华人爱国的心,根本就是打着爱国幌子的超级骗子。 李谕对此深恶痛绝,说道:“南海先生,我可不知道你懂什么西学?又懂什么救世救国的大学为?这几年我看到的只是您在海外逍遥自在,六君子血洒菜市口。” 康有为冷笑道:“自古江山就是由血书写出来,流血是应当的。但如果没有我,这些人血就是白流。” 如果是后世,李谕真想上去扇他了,但康有为在国外时就是这么膨胀,连梁启超都被他骂得狗血淋头。 主要是保皇会这些人被他湖弄住了,几十万人的吹捧,已经让他迷失自我。 李谕冷静下来后,倒是有点可怜他。 实话说,康有为并不懂多少学问,很多想法都是看了一点点书后迸发出来,比如他还畅想让中日合并,然后由自己和日本首相尹藤博文挑选百名外国顾问,全面接管清国的政治、军事、财政、外交等等一系列大权。 简直是扯澹。 非常像后世那些只看了几本书就觉得通晓世间真理,对什么事都品头论足的。 只不过后世这些人没什么危害,但康有为作为一个“公众人物”,才疏学浅,就是个大祸害,尤其祸害了各国的华侨。 这时候华人挣钱真心不容易,都是血汗钱,但他们是真的热爱祖国,想要捐钱。康有为竟然利用这些心理,搞的保皇会要交会费,开始是一元,后来涨到五元,短短几年就吸纳了上百万会员。 这还只是会费,更多的钱则是来自会员的捐赠。 后来甚至华侨想要往国内捐款,都必须经过他的保皇会或者说他成立的“保救大清皇帝公司”才可。康有为每笔钱都要大比例抽成,很多华人气不过,有些人绕过保皇会捐款,还被他刺杀。 简直离谱。 李谕说道:“南海先生既然有觉悟,就该回国。太炎先生的主张比你激进得很,都敢回国,你又为何不敢?” 康有为说:“你不懂!” 李谕知道他是故意跳过这个话题,揶揄道:“就怕先生真的不敢。” 康有为气愤地站起来说:“自从看到你剃发,我就知道已无药可救,本来还想挽回,但看来是徒劳了!我郑重告诉你一句,你没救了!告辞!” 李谕笑道:“恕不远送。” 康有为气冲冲走出去,梁诚还想送送他,被李谕拉住,“由他去吧。” 梁诚叹了口气:“没想到才几年过去,南海先生就成了这样。” 李谕说:“再正常不过,以后稀奇古怪的事情多了去。不过这几千里地,要让他白跑了。” 梁诚却说:“说不上白跑,他在纽约、芝加哥、底特律都有房产,跑来也是看看,说不定又能搞点钱。” 现在美国地广人稀,李谕对康有为的这些做法也没什么兴趣,准备还是继续自己的行程。 此时使馆的工作人员又进来说:“大人,康有为要在郊外办保皇会的演讲,咱们……咱们要不要派人去看看?” 梁诚想了想说:“虽然我们管不过来,但这么近,不看看确实说不过去。” 李谕也来了兴趣,“我倒想看看他怎么妖言惑众。” 当初康有为刚到加拿大时,华人们还不知道国内情况,只知道康有为是帮扶光绪帝维新的仁人志士,康有为也对华人说自己出国是为了考察政治。 这个时候信息不畅,大家只能听他一面之词。 华盛顿市区肯定不会允许康有为的集会,他们来到了市郊。 美国是个盛行演讲的国度,康有为站在台上,首先拿出来自己赖以招摇撞骗的两大利器:伪造的“衣带诏”以及那张pS的自己和光绪以及梁启超的合照。 然后康慨陈词道:“各位同胞,我久居国内,深知当今圣上乃是好皇帝,可惜如今龙困浅滩,若是圣上被老妖婆废了,大清如何强盛?诸位海外华人华侨的背后就再也没有强大的祖国做依靠,只有任人欺辱!” 一席话说到了海外同胞心坎里,康有为眼见演讲效果良好,马上趁热打铁道:“同胞们,大家如今理当团结一心,加入保皇会,与我一起拯救皇帝!” 台下果然高声齐呼:“拯救皇帝!拯救皇帝!” 康有为继续高喊道:“外之合海外五百万人为一人,内之合四万万人为一人,其孰能凌之?” 台下更是群情激奋,康有为看情绪到位了,立刻说道:“我保皇会正是为拯救皇上之组织,诸位不知,当今圣上被慈禧老妖婆软禁,连饭都吃不上!诸位能够心安理吃饭否?如果真心想要拯救皇帝,拯救大清,诸位同胞可缴纳两美元会费,成为我保皇会会员。” 一听要交钱,下面的声浪稍稍小了一点,康有为接着添了一把火:“将来会费不仅可用于救驾,还可用于投资,凡多投资而救驾有功者,布衣可至将相!投资所得款项,会员也可按出资比例进行分红。” 这么一说,捐款者直接络绎不绝,康有为设置的几个捐款箱都要装不下,他也是志得意满,捋着两撇小胡须洋洋自得。 简直就是在发国难财! 李谕真心忍不了了,回去就写了一篇稿件交给了普利策的《世界报》。 当然,他也不是盲目攻击,关键就是攻击康有为招摇撞骗的根基:衣带诏以及假照片。 衣带诏的谎言很好揭穿,因为这个所谓的“衣带诏”,本来是光绪写给杨锐的,上面有“尔其与林旭、刘光第、谭嗣同及诸同志妥速筹商”等语。 后来康有为说,是他受此“衣带诏”。他以为诏书上提到的人都已死去,死无对证。想不到的是,杨锐被杀后,他的儿子杨庆昶趁扶柩回四川,把诏书缝到了四川举人黄尚毅的衣领中,带回老家,后来又拿了出来。 皇帝的手书,是铁证,伪造不了,“衣带诏”之事便大白于天下。 至于那张假照片,作用其实更大。 很多人以为pS技术是后世才有,其实早在100多年前,假照片已经多次影响了历史走向。 最早的估计就是康有为伪造的假照片。 仔细看看的话,也很好揭穿,毕竟太假了: 首先,光绪、梁启超、康有为他们三个就不可能戴一样的帽子,这可是等级森严的封建时代,几品官员对应什么穿戴非常讲究,康有为没进过官场,上来就犯了大忌。 然后,照片上光绪胸前的佛珠挂的方式也明显不对,在脖子上多绕了一圈,很丑,如同儿戏。 最后,他们三人竟然并肩而立,虽然在西方这么做没错,但照片的背景是在皇宫大内啊!这可能吗? 再说了,照片上康有为的服饰是腰间扎带,一般是清宫里下等太监的装扮。 总之就是康有为并不懂清宫细节,全凭臆想伪造了照片。 但就这么伪造一下,就为他敛财无数。 貌似又和后世开着十级美颜骗榜一大哥们刷火箭的网红没差多少。 至于假照片,此后在清廷政坛又不止一次发挥了重大作用。 第一百七十八章 给总统的信 李谕的文章登在普利策的《世界报》后,还是有点效果的,毕竟都是后世史学家们整理出来的确凿证据。 只是现在康有为的保皇会已经有了数十万会员,单单会费以及捐赠就超过了百万美元,而且具体的数额也不好估计。 康有为是真该去看看联合铁路公司招募的那些华工是多么辛苦,坑人钱财也没有一点愧疚之感。 但很可惜的是很多华人看不到这份报纸,毕竟目前很多华人也不是很懂英文,或者仅仅是能够简单口语沟通,读文章的话就说不上了。 好在精英阶层还是懂英文的,起码在捐赠这一块能卡住康有为。这可是最少一半的比重,而且以后的比重会越来越高。 康有为看到报纸后极为生气,“这个李谕!不知廉耻!胡说八道!” 康有为是真的气,不仅有章太炎这种战力爆表的人持续喷他,就连自己的徒弟如梁启超等人都生出异心。但他就是不改,打从心底认为自己是对的! 康有为也在《纽约时报》撰文道: “很难想象,一个剪掉辫子的中国人竟然能成为帝师,还能信口雌黄污蔑老夫。我做过什么?他又做了什么?我做的是经天纬地之大事业,李谕一个黄口小儿只会钻研奇淫技巧,能有何用?” 《纽约时报》是当年普利策的一些员工出走后创办的,二者之间还搞过很久的竞争。普利策后来率先退出众人诟病的恶意竞争,转而回归真正的办报精神。此事也是他之后能在新闻界如此备受推崇的一大原因。 不过康有为的文章却有了反效果,他一提“帝师”,直接让很多华人感觉李谕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而且他们又受到康有为宣传光绪帝是“明君”的影响,纷纷觉得李谕是个能够影响光绪的关键人物。 康有为压根想不到会这样,紧接着李谕的回击也让他着实难以对付。 李谕写道:“姑且不论你懂不懂何为科学,只说你避而不谈的两个问题,也就是我之前提到你的造假,事情明显,第一,你拿不出皇上的真迹,第二,又拿不出原版照片。要是造假,我也会,我还能造一张我和玉帝、佛祖一起打牌的照片哪!” 康有为看得老脸通红,他连照相术都搞不明白,根本不敢在这种话题上与李谕深究,只得又写了个模棱两可的文章,但水平确实太低,连《纽约时报》也不愿意刊登了。 李谕幸得两耳清净,继续出发前往芝加哥。 Sierra早就在等待,两人一同坐上火车。 不得不承认,美国这一带修铁路是真方便,大片平原,又能很快见到经济效益,把煤铁产区与几座大城市有效连接了起来。 刚下火车,来迎接的是一位陌生人,对方摘下帽子问道:“阁下便是李谕吧?” 李谕说:“没错,不知先生是?” “本人爱德蒙·詹姆斯,是尹利诺尹大学校长。近日在报上看到你的几项大发现,甚为惊奇,我的很多学生也想见见你。” 李谕讶道:“詹姆斯校长竟然亲自来迎接,着实让我受宠若惊。” 美国大学素有常春藤联盟的说法,包含了哈佛、耶鲁等八所名校,都是私立大学。 此后还有所谓的“公立常春藤”,也很厉害,其中就有尹利诺尹大学。 詹姆斯校长说:“李谕先生的学术素养恐怕已经是当今第一流,我作为一名大学的校长,礼遇你们这样的优秀学者岂不是应该的?知道先生还有事,但旅途辛苦,不若在附近咖啡馆先聊一会儿?” 李谕看向Sierra,Sierra耸耸肩:“无所谓,反正咱们不缺时间。” 美国人从很早开始就极度热爱咖啡,李谕之前喝过不少次诸如KFc里的美式咖啡,但这时候喝到嘴里的咖啡感觉是真的苦。 詹姆斯校长说:“本来我已经想与芝加哥大学校长联名向你写信,但突然得知你要来芝加哥。我听你们中国文化界圣人孔子说过一句,有朋远方来,乐乎。我们真是快乐得很!”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李谕笑道:“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校长还知道这个,不简单。” 詹姆斯说:“我曾经读过中国伟大学者辜鸿铭所翻译的《论语》以及《中庸》,言及这是中国学者们最看重的典籍。” 早在辜鸿铭之前,就有国外传教士把四书翻译成了外文,但他们水平太低,语句不通、错误频出。直到辜鸿铭出手,才算是把这几本两千年前的文言文经典翻译得比较明白。 他能在国外如此出名,也与此极其有关,甚至很多这时候的老外以为辜鸿铭是最懂国学的人。 所以国外才流传那句:“到中国可以不看三大殿,但不可不看辜鸿铭”。 辜鸿铭此后出口转内销,借由国外的名气迅速带动自己在国内成了大名人。 不过估计很快这句话里“辜鸿铭”就会变成“李谕”了。 只是李谕搞的本来就是西方人擅长的科学罢了。 李谕说:“四书确实代表了中国文化,但想要通过它们就读懂中国还是很难。” “我当然明白,”詹姆斯说,“我了解过中国的历史,实在是太久远了。而且我一直坚信,中国正面临一场革命。只是中国人口众多、土地广袤,据我所知,甚至不亚于我们美利坚合众国。所以如果没有其他原因,我想中国不会像日本革命那样迅速地发生。即便会有暂时的挫折,这一场已经开始的革命也不会失败。” 看看康有为,再看看人家校长说的话,水平当下立判。 一个远在万里之外的美国人都能看明白清朝的形势,反而还有很多人执迷不悟。简单的一句“只缘身在此山中”都无法解释。 李谕道:“先生能够见微知着,而非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真令我佩服。” “中国的古语真是多,”詹姆斯笑道,“莫非每个中国读过书的人都懂得这么多古老的学问?” 李谕说:“中国典籍浩如烟海,实在是太多,我只知道一点。” 詹姆斯校长说:“但我想也到了中西结合之时,因为我并不想看到下一个印度。” 现在印度已经被英国占领,而且英国老把印度人驯化得真是好极了。 一百年后,印度人还膜拜甚至跪舔着殖民者,反而莫名其妙把中国当成了假想敌,即便是有政治考量,也着实令人感觉唏嘘又无语。 李谕说:“肯定不会!虽然中国是个温和的国家,但中国人并非可以被随意占领驱使的。” 詹姆斯校长说:“我同意你的说法,实际上我已经被来自中国的使团询问过许多次,他们希望聘请愿意在中国担任职务的美国年轻人。我想这就是我们文化沟通的一种方式,但我也要郑重声明,在这个过程中,会是我们的文化输出。” 詹姆斯说得已经很坦诚了,李谕笑道:“多输出点没关系的,现在中国就是个大熔炉,把越多思路想法扔进去,效果越好。” 詹姆斯说:“就像你们神话中那个炼丹炉?” 李谕哈哈一笑:“有那么点道理。” 詹姆斯校长又说:“听说你们还见了总统先生,提到了派遣留学生之事?” 李谕点点头:“确有此事。” 詹姆斯校长问道:“总统什么意见?” “罗斯福总统应当是同意了,而且还有意退还庚子赔款。”李谕说。 詹姆斯高兴道:“总统这么做太对了!我早就给我的学生说过,过度的压榨只有短期利益,这不符合我们的精神。既然总统也有意,我可以再给总统写封信,催促他完成这件事。” 李谕没想到詹姆斯校长竟然主动提出,说道:“校长真是英明之人,我代表中国所有的学子向你致以崇高敬意。” 詹姆斯却说:“谈不上英明,因为我不想隐瞒你,我这么做也存有自己的私心。” 李谕当然明白他是站在美国利益上这么做,但能让留学生留美,肯定是件双赢的事。 李谕说:“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校长。” 詹姆斯笑道:“到时候你来我们尹利诺尹大学做个演讲就可以。” “这不是无本买卖嘛,我也太赚了。”李谕笑道。 詹姆斯说:“还是用一句你们中国话,礼尚往来。而且我一向认为,我们今天的高等院校远比欧洲、日本的院校更能满足中国学生认识先进文明的愿望。” 好吧,他也的确是充满自信。 不过这种自信一直贯穿老美的文化之中,算是值得我们学习的一点:一直妄自菲薄也不行。 当然喽,后来美国教育演化成了两种,一个是精英教育,一个是快乐教育。 哪怕在二十一世纪,美国的精英教育辛苦程度也是不弱于中日韩三国,学生非常辛苦也非常刻苦。 但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中国人以为美国教育就是快乐教育,天天啥也不学,上课各种玩,没有作业、没有压力,还能上名牌大学,感觉爽翻了。 想想就不可能! 就像国内很多人也以为只要是个北京人随便学学习就能上清北一样。就比如清华,即便北京考生考上清华的比例比山东、河南什么的高多了,但那也是从四五万学生里只招五百来个。——笔者也是山东考生出来的,只是想说千万不要因为自己无法改变的客观原因而忽视更大的主观原因,否则丧失了奋斗的心,今后的人生恐怕会更糟糕。就像二十世纪初正开始从晚清泥潭里艰难爬出来的中国一样,与欧美比出发点更低,但也是坚定不移走下来了。 有点说偏了,说回美国的快乐教育,实际上都是些美国的底层人,他们上了几年学后当然也很自信。虽然很多接头采访拿张世界地图,不少美国成年人连美国在哪都指不出来。 但人家就是自信! 只不过是盲目自信…… 两人又交流了一会儿关于物理学、天文学以及数学的观点,詹姆斯实在是诧异于李谕的学识,以他一个见了数不清优秀学生的校长而言,都没有在同龄人中见过如此渊博的。 “先生果然真才实学,难怪能够拿到极难获得的英国皇家学会外籍院士资格。”詹姆斯叹道。 李谕趁机添油加醋:“中国卧虎藏龙,像我这样的人还有不少。” 詹姆斯说:“那我更当慎重写下这封信,不能再让中国每年数千留学生流向日本。” 詹姆斯也是说到做到。 历史上他确实向罗斯福总统写了这封信,而且对罗斯福影响还是很大的,一定程度上促成了美国退还庚子赔款并投入教育之中。 所以詹姆斯也可以算是有功的一人。 虽说这封信大部分篇幅都是在讲美国利益,但聪明人也应该看得出,不在里面加上美国能获得的利益,美国高层又怎么会同意? 国际关系嘛,说白了就是利益驱使。 尤其是在二十世纪初的国际关系,哪有道德一说。 因而也无可厚非。 比如詹姆斯明确阐述了利用文化输出效果比武力占领更好的观点,“哪个国家能够做到成功教育这一代中国青年,那个国家为此付出的一些努力,就会在道义、文化及商业的影响力方面获取最大的回报。” “如果美国在三十年前就成功地把中国留学潮引向美国、并使其长盛不衰(曾经有一度看来快成功了),那么我们今天就可以通过文化知识上和精神上对中国新一代精英群体施加深刻影响,并以最令人满意又最微妙的方式左右其走向。” 而且詹姆斯也给罗斯福想办法绕开之前的排华法桉,“我们可以不接受中国的劳工,但可以体面地对待中国学生,为他们提供我们的教育设施。我们只需要让他们注意(美国教育资源更强的)这些事实,以保证他们的到来,有利的结果必将从这一能影响他们全部思想和情感的机缘中自然产生。” “中国已经派遣了数百、甚至数千的年轻人去外国留学,据说有五千在日本,数百在欧洲——仅在最尔小国比利时就有三百人。这意味着这些人回国后将引导中国效彷欧洲而不是美国,效彷英国、法国、德国,而不是美利坚合众国;这意味着他们将推荐英国、法国和德国的教师和工程师在中国担任要职,而不是推荐美国人;这意味着中国人将买英国、法国和德国商品,而不是美国货;各种工业上的特许权将给予欧洲,而不是美国。” 虽然美国人在排比之类的文学表达上,和中文还是有点差距,不过效果确实达成了。 此后美国通过了较为宽松的留学政策。 这种信不能以寻常之道理看待,只能放在国际关系上看,就是互相利用、互相博弈。 只不过此时的中华根本没多少筹码,很多东西只能被动接受,然后再缓慢寻求时机。 否则不派留学生出国,没有人才涌现,形势肯定只会更难。 第一百七十九章 钱袋子 “詹姆斯校长可不是个随便有时间与人喝咖啡的人,你的面子着实不小啊。”Sierra说。 李谕笑道:“都是人情债,要还的。” “那我们快点出发吧,我的车已经等好半天了。”Sierra说。 “车?” Sierra指向门口的一辆汽车:“喏,在那。” 好家伙,眼前那辆汽车的车标一下子就让李谕呆住了,虽然和后世并不完全相同,但那个盾形轮廓太明显了。 李谕讶道:“这是……凯迪拉克?!” Sierra也很惊讶:“你怎么知道?现在全美国都没有几辆。” 李谕上辈子就是个车迷,仔细端详起来,“真是个不得了的大宝贝!” 4年前,也就是1899年时,亨利·福特在美国曾经无比辉煌的汽车城底特律创建了第一家汽车公司——底特律汽车公司。不过这家公司很快倒闭,亨利·福特便离开了,转而专门搞起自己的福特公司。 倒闭的底特律汽车公司里两名投资人不甘心失败,正好得到了亨利·利兰(后来的林肯汽车创始人)的资助,让底特律汽车公司使用利兰公司生产的发动机以及传动、转向机械继续生产汽车,并且改名为凯迪拉克。 至于凯迪拉克这个名字,其实是为了纪念底特律城的创办人及第一任市长,一个法国人,两百多年前的人。 李谕已经在英国见过几次汽车,熟练找到了引擎盖,打开后说道:“果然!单缸,10马力,奥托循环。” Sierra更惊讶了:“你怎么这么了解?” “嗨!”李谕笑道,“男人哪有不爱汽车的。话说,能由我来开吗?” Sierra又问道:“你还会开车?” “应该没问题,”李谕坐上驾驶位,现在的汽车并没有安全带,又对Sierra说,“你可抓好!” 这辆汽车如果放到后世看,几乎就是个小三轮的大小,属于微型车范畴,只能并排坐两人。 Sierra满脸狐疑坐了下来,“行不行啊!这是利兰先生送给爷爷的,如果弄坏了我可不好交代。” “放心吧!” 李谕也好久没摸汽车了,100多年前的汽车在原始中更多透露着机械属性,——当然也实在没什么电子元器件。 虽然“单缸、10马力”听起来很弱鸡,但放到1903年真的不弱。 后世有很多汽车梗,什么“公路闪电”、“马路三大妈”,但它们好歹都是100多马力。如果是体型差不多的,比如微型车,有一些是只有27马力,但人家是电动车,扭矩来得很快,不能相提并论。除了日本独特情况出现的只有五六十马力的K-car,其他纯粹燃油车里很少有低于100匹马力的。 而至于单缸,基本上后世只见于摩托车,汽车普遍是四缸及以上,也有一部分三缸,但消费者不是很能接受。 此时毕竟是二十世纪初,10匹马力也可以说是跑车级别了,大杀四方的水平。 还记得李谕在英国伦敦时,那辆车只有不到20km\/h的时速。 目前大部分厂商的产品基本都是只有四五匹马力的水平。 但从二十世纪初开始,汽车的发展很快,五年后,亨利·福特的t型车就会下线,一下子就让常规汽车提升到了20马力左右。 所以目前看,这辆凯迪拉克的确不简单,当年举行的赛车比赛,这辆车也堪称一骑绝尘。 李谕发动汽车后,感觉它的速度还可以,差不多能达到四五十公里的极速,虽然和后世比还是感觉很一般,但也挺好啦。 “别愣着啊!”李谕说,“快指路!” Sierra缓过神,“想不到你车开得不错。” 卡耐基如今住在芝加哥一处豪华公寓楼的顶层,与大部分美国富豪一样,他也喜欢这种高层建筑。 “爷爷,我把李谕带来了。”Sierra进门说道。 卡耐基现在已经67岁,但他身体蛮强健,精神很好。 卡耐基打量了一下李谕,“不错,以你的年龄就能在科研上有如此成就,实在令人惊叹。” Sierra笑道:“他还会写科幻小说。” “对的,”卡耐基说,“那本书我看过了,写得很好,多才多艺,更加优秀,我甚至迫不及待想看到后续。”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李谕笑道:“没想到此书这么受欢迎,回头我真的要尽快完成续作。” Sierra为他们冲好两杯咖啡,卡耐基端起来说:“从你踏上美国西海岸起,我就知道了,是怀特先生告诉的我。” “怀特先生?”李谕问道,这个名字在美国太常见。 卡耐基说:“怀特先生曾经是康奈尔大学首任校长。” 原来是安德鲁·迪克森·怀特。 康奈尔大学李谕是比较了解的,这所大学是二十世纪初对中国留学生比较友好的几所美国着名大学之一。 卡耐基继续说:“怀特先生如今虽然已经离开康奈尔大学,成为了一名参议员,但他对于教育事业以及东方还是比较关注的。也是他令Sierra找到了先生,他对你的评价相当之高,堪称耀眼级别。” 李谕笑道:“过奖过奖。” 美国的国会是由众议院和参议院组成,其中参议院是上院,每州两名,全美只有100人。 参议院是上院,地位高一些。而且与众议员不同,参议员通常是白人精英,社会地位高、富有,有权投票支持总统的一些建议;许多涉及国内外的重要条约也必须由参议员表决。 他们是美国真正有影响力的政治精英。 卡耐基说:“正好Sierra曾经向怀特先生学习过一段时间,又了解东方,懂得中文。怀特先生是个知识渊博的人,当年便是耶鲁大学的顶尖毕业生,如果不是受限于耶鲁大学不招女生的校规,恐怕Sierra也会是耶鲁大学的学生。” 卡耐基话里并没有说太多信息,但“耶鲁大学顶尖毕业生”几个字直接让李谕心中一惊。 难怪Sierra能够这么清楚自己的行踪位置! 如果不出所料,这位怀特极有可能就是大名鼎鼎的“骷髅会”一员。 西方有不少这种所谓的神秘组织,什么共济会、光明会。但大都神神秘秘的,不少流传甚广的阴谋论都与这些组织有关。 要说其中最有迹可循的,应该就是这个骷髅会。 其实就是耶鲁大学每年吸收15名三年级优秀学生入会,成员包括许多后来的美国政界、商界、教育界重要人物。 而随着耶鲁大学影响越来越大,这些学生也非常给力,让骷髅会名气越来越大,如今也没法说是什么样子。 不过仅仅推敲一下的话:熟悉留学的人应该知道,美国好大学真心太多了;美国又是个地域及人口大国,一个耶鲁大学的骷髅会还不可能有什么所谓控制美国的力量。 因为除了耶鲁大学有骷髅会,不少一流大学都有类似组织。 但也不能说它不厉害,毕竟学生里有不少如同怀特这样身居要职的人,能量不算小。像怀特在耶鲁的同学,吉尔曼,就是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首任校长,而且他也是骷髅会成员。 康奈尔和约翰霍普金斯啊! 李谕看向Sierra,她只是若无其事坐在那。 李谕再次想想,也能理解。美国这种金钱至上的国度,有钱人和政界高层关系都很好,——说白了,全世界都这样,又或者应该说自古至今都没什么两样。 不过他们既然并没有明说“骷髅会”,李谕只好假装不知道。在二十世纪初,知道这个组织的人确实少之又少。 李谕随口说:“哈佛大学同样是顶尖水平,去不成耶鲁没什么好遗憾的。” Sierra笑了笑说:“我也这么觉得。” 卡耐基又说:“怀特先生向我说起过,虽然现在清国看似破败不堪,但几十年里竟然能经受住十余个西方列强攻击而未灭亡,说明中国人确实有能耐,而趁着如今东方文明还未完全进化,或许我们可以多多吸纳清国留学生。” 想不到这个怀特看问题也挺准,和国务卿海尹、尹利诺尹大学校长詹姆斯很接近。李谕说:“我与梁诚大使已经会见过罗斯福总统,他同意了再次开通大清赴美留学的通道。” “哦?”卡耐基说,“这是个好消息!” 李谕说:“而且,我想总统先生以后也会同意退还庚子赔款,以资助教育事业。” “教育更是件好事。”卡耐基道。 卡耐基现在每天要做的最大的事就是如何做慈善,如何花钱。 退还赔款反倒并不是很关心,因为现在虽然美国的庚子赔款还剩下一千多万两,换成美元,差不多一两千万,但这些钱对于卡耐基五亿美元的巨款而言简直是小case。 而要说到做教育,卡耐基就感兴趣了,“去年时,怀特先生为康奈尔大学带回了许多东亚书籍,我看后更对东方感兴趣。而恰巧就是去年,一个叫做李谕的清国人在科学界横空出世,真是巧极了!” 是有点巧……但卡耐基可想不到李谕是个穿越者。 1902年时,康奈尔大学也真的引入了很多东亚书籍。 李谕说:“康奈尔大学热爱东方文化,我感到很欣慰。” Sierra插了一嘴:“这个我知道,怀特先生带我去过,康奈尔大学实在奇特,看他们校训就是接受任何人任何文化,而且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它们招收女生。” 康奈尔大学1868年建校时,校训就是“创建一所任何人都可以在任何学问中获得指导的机构”,或者也可以翻译为:“让任何人都能在康奈尔学到想学的”。 建校两年后,康奈尔大学就开始招收女生,是常春藤盟校中第一所男女合校的大学。 一定程度上也和康奈尔大学是公立大学有关,它很早就成了纽约州的赠地学校,所以自然而然承担了很多公益性的事情。 除了康奈尔,其实现在很多美国大学都得到了当地州政府的赠地,面积在迅速扩大。 卡耐基说:“当国会通过总统先生开通赴美留学通道的提案后,我想怀特先生很快就会建议在康奈尔大学创立留学生项目。” 而实际上在还没正式下发文件通知时,三年后康奈尔大学就早早为中国留学生开设了6个奖学金项目。 卡耐基继续说:“受怀特先生影响,以及我本人的意愿,我希望创立一支专门针对清国的教育基金,而最开始的突破点,我能想到最好的就是你。毕竟你已经是英国皇家学会外籍院士,并且怀特先生告诉我,很快美国天文学会也会授予你会员身份,所以选择你再好不过。” 看来这个外籍院士还有天文学会会员身份来的真是及时又有价值。 李谕激动说:“我心中的敬意实在无以言表。” 卡耐基摆摆手:“这也是我本人想做的。” 卡耐基成立了不少慈善基金,多得都数不过来,而且不少是外国项目。 而要说历史上在中国最出名的美国慈善基金,应该是十年后成立的洛克菲勒基金,这支基金更关注的是医学方面,大名鼎鼎的协和医院以及协和医学院(现已成为清华大学医学院)就是由它出资创办。 而在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医学院也是由这支基金资助。 卡耐基摸着手里的咖啡杯,继续说:“我希望创立这支基金,能够见到它应有的收益,实际上,我之前就有类似想法,一位叫做康有为的中国人还想求见我。但怀特先生告诉我,他并不可信,而且很多清廷的官员也不可信。于是我便委托他对你进行了一些考察,发现你的品行出色,又懂学术,是个可以相信的人。” 幸好他没有见康圣人。 卡耐基又说:“我会首先为这支基金注资800万美元,基金先由我的孙女Sierra监管。” 他们似乎早就商量好了,Sierra只是眼睛一闪,说:“爷爷放心,我从怀特先生那学了不少本事。” 卡耐基说:“如果后续得到显着成效,我可以继续追加投资。最主要的是,我认为李谕先生一定能够让这支教育基金发挥出足够的效果。” 好吧,Sierra竟然摇身一变成了自己的钱袋子。 不过倒也好,卡耐基家族的实力还是不容小觑的。 实际上卡耐基家族与美国其他大财阀也有联姻,其中一位孙女南希就嫁到了洛克菲勒家族。 第一百八十章 建议 卡耐基把基金交由自己的孙女监管,多少也是想要历练一下她。 现在的卡耐基家族虽然是美国最有钱的财阀之一,但后继无人,关键也是卡耐基不想继续搞工业了。 二十世纪初却依旧是美国工业大发展的时期,很多大财阀都延续至今,就比如赫赫有名的摩根、洛克菲勒等。 就连后来入股卡耐基的技术学校,成为卡内基·梅隆大学共同创办人的梅隆家族,也一直非常煊赫。 只是卡耐基却真心做慈善散尽庞大家财。 按照这支基金的规定,想要动里面的钱,需要监管Sierra的同意。 但管理钱自古以来都最难的事情之一。 李谕多问了一句:“这支基金可不可以用于工业领域的技术研发与投资?” 卡耐基说:“研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技术是很难的,但如果你真的有这种本领,可以考虑。” “我明白了。”李谕说。 虽然技术研发很难,但李谕脑子里有的是。 卡耐基邀请李谕一起吃了顿饭,这栋顶层公寓可以眺望广阔的密歇根湖,对吃饭时的心情很有帮助。 卡耐基说:“我听说中国也曾修建了一条大运河,长度达到了惊人的1700公里。” 李谕说:“的确如此,并且是在1400多年前。” 卡耐基望着窗外:“实在是不简单,我真想去东方一趟了。你看眼前芝加哥城的繁荣,就是借由运河连通了密歇根湖与密西西比河。” 在铁路兴起之前,芝加哥就是一个非常有力的水运枢纽。 由于连接五大湖与大西洋的圣劳伦斯河属于加拿大,出海口也在加拿大,还有冰封期,所以美国一直希望把五大湖与自己的航运大动脉密西西比河连起来。 虽然目前美加之间至少在表面上一直看起来关系蛮好,但总归不方便,在战略上也不会被美国接受。 卡耐基又对Sierra说:“你一定要处理好这笔基金,我想它很可能是我关于教育的慈善事业中最成功的一个。” Sierra打着包票:“我肯定可以的。” 卡耐基点点头:“现在有了电报,而且上海也有了我们美国的银行,方便多了。”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李谕一听这话,问道:“莫非,你以后要去中国?” Sierra反问道:“对啊,不可以吗?” 李谕摊摊手:“你是监管,你说了算。” 卡耐基当天又邀请李谕参观了一下芝加哥以及密歇根湖,及其与密西西比河之间的运河。 虽然很壮观,不过李谕心思并不在这上面,因为中国也有大湖、有运河,现在更缺少的是老美的科技、教育与工业。 第二天准备离开时,有人突然找了过来。一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人说道:“Sierra,我父亲送给卡耐基先生的那台车怎么样?听说市民在街头看到有人开着这台车飞驰。” Sierra努了努嘴:“你怎么又来了?你不是在底特律与利兰先生在工厂里忙吗?” 这个青年是林肯汽车及凯迪拉克创始人亨利·利兰的儿子,威尔弗雷德。 威尔弗雷德讨好着说:“反正又不远,而且我也想知道我们的产品怎么样嘛。” Sierra说:“那你可以回去了,因为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亨利先生的凯迪拉克汽车很好。” 威尔弗雷德有点尴尬地说:“这就完了?那台车极速很高的,我想你这么短时间还无法发挥出它的性能。不如我来驾驶,你坐着,给你演示演示?” “不用了,”Sierra直接回绝,“因为我想有人比你开得还好。” “比我还好?”威尔弗雷德显然不相信,“如果你要说底特律我服气,但放眼整个芝加哥,我想没有几个人比我会驾驶汽车。” Sierra笑道:“不用到处找,你不是已经听说这台车在芝加哥街道上风驰电掣了吗,驾驶它的人就是眼前的李谕。” “李谕?”威尔弗雷德看向李谕,“是你?” 李谕笑道:“你好。” 威尔弗雷德不顾李谕的问好,说道:“你为什么要来抢我的风头?难道你也想追求美丽的Sierra小姐?” 李谕惊呆了,这小子怎么说话不经过大脑,愣头愣脑想到什么说什么。 Sierra直接一脚踹了过去:“你胡说什么!” 威尔弗雷德差点被踹倒,悻悻道:“我知道李谕是个中国人,难道你已经跟他学会了中国功夫?” 李谕一口老血都差点吐出来,怎么现在就有人知道中国功夫,李小龙还没出生哪好不好。 Sierra却一脸得意:“就是这么回事!所以你最好离我远一点!我可不是什么好女孩!这样你可以走了吧?” 威尔弗雷德一脸诧异:“我不信Sierra小姐会变成这样,你可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与我一样是有着顶级智商的盎格鲁-撒克逊人!” “少跟我套近乎,”Sierra说,“你是不是在麻省理工读书读傻了?我看你还是赶紧回去继续研究你的那些机械吧!” 威尔弗雷德似乎有点怕Sierra,想了想还是说:“Sierra,你可以骂我,但不可以骂麻省理工学院,而且我确实喜爱机械,我爱它们二者胜过一切!” Sierra捂着自己的额头,感觉脑壳都疼,“我求你快回去吧!” 威尔弗雷德继续说:“可我还没有驾驶那辆凯迪拉克轿车带你兜风哪,我已经和我那些工程师同学夸下海口,但他们都不信美丽聪慧的Sierra小姐会同意。” “omG!”Sierra快吼出来了,“真庆幸你的同学比你聪明,他们都猜对了,我的确不会同意。” 李谕感觉太有趣了。上辈子时,凯迪拉克被打上了“洗浴王”、“浴皇大帝”的标签,似乎开凯迪拉克就离不开“几号技师更好”的梗。 而现在这个亨利·利兰的公子,呆头呆脑,连带着麻省理工都不幸被黑了一把。 李谕不禁想起了《生活大爆炸》里的同样是麻省理工高材生的霍华德。 威尔弗雷德看李谕在偷笑,问道:“你在笑什么?难道你也不相信?对了,好像你已经带着Sierra小姐兜过风了,那么,我要和你比比赛车!看谁开得好!” 李谕连忙摆摆手:“我输了我输了。” 威尔弗雷德说:“不能提前认输,我要让Sierra小姐亲眼看到我胜利。” Sierra直接说:“你能不能不要再麻烦我了,如果没事的话,快回你的底特律吧。” 威尔弗雷德说:“好吧,那我要造一辆马力更大的车带你兜风,绝对不止10马力!总之比这台还要好!” Sierra握着拳头:“跟这个也没有关系好不好!” “那我走了,Sierra小姐,”威尔弗雷德说,“我会想起你的。” “我还没有死哪!”Sierra一头黑线。 “对了,还有件事差点忘了告诉你,”威尔弗雷德又说,“纽约马上会举行一场车展,到时候很多新产品会展出。” “好的,我知道了,再见!” 李谕却问道:“车展?” 威尔弗雷德见李谕对汽车感兴趣,竟然忘了刚才想比赛的事,转而说:“对啊,很多新款式都会出现,棒极了。” “有点意思。”李谕说。 Sierra眼睛一转:“要不一起看看车展?” 李谕点点头:“再好不过。” Sierra说:“好吧,其实我也想买一辆汽车在纽约、波士顿之类的地方代步。” 威尔弗雷德立刻窜出来说:“没问题的!Sierra小姐,我们这款凯迪拉克的model A车型会在车展销售,如果你喜欢,我可以为你多留一台。他们已经商议把价格提高到750美元,但我可以给你按照成本价500美元。” 李谕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这个威尔弗雷德真是个纯纯的不懂感情的理工男。 Sierra也跟着笑了起来。 只有威尔弗雷德不明所以:“有什么好笑的?那个,我到时候会在车展等你,一定早来,不然我怕会被别的客户订走。” 威尔弗雷德走后,李谕问道:“你也要去车展?” Sierra说:“当然喽,不过我只是单纯想买台车罢了。” 这次车展凯迪拉克确实挺成功,所有的车都销售一空。 与卡耐基先生告别后,两人就前往火车站。 路上,李谕提起了基金的事情,问道:“你真的会管理基金?” Sierra说:“有什么难的?放心,如果是合理支出,我不会否决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谕说,“花钱谁都会,但基金更大的意义应该是长久下去。” Sierra说:“800万美元是个大数字,哪会那么容易花光。” 李谕说:“金山银山也会坐吃山空。” 卡耐基的5亿美元真的花得很快,毕竟慈善很花钱。 Sierra问:“你想说什么?” “我们必须想办法让钱生钱,这样才是一个合格的基金,就像瑞典的诺贝尔基金一样。”李谕说。 诺贝尔基金的钱后来越来越少,要是没有投资大师福斯特·佛来斯帮助,恐怕真的会见底。 Sierra问:“你想怎么做?投资?” 李谕说:“我们可以利用一下金融。” “金融?”Sierra说,“我有考虑过,不过现在的股市并不容乐观。” 此时正是美国1901-1903股灾阶段,市场很恐慌,就连美国股市传奇人物利弗莫尔都蛰伏了起来。 美国股市有个很出名的指数,道琼斯指数,这个指数主要关注工业方面,也是最悠久的股票指数。自从1900年开始,工业股票就成了美国股票的主体,标志着美国股票市场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到了李谕上辈子时,道琼斯指数已经达到了3万点以上,而此时,只有40多点。 现在的美国上市公司还很少披露准确的财务报表,连了解当前的股票报价都需要花很多功夫,市场上的各种暗箱操作极为猖獗。 而且这时候也没有美联储,它要到1914年才会正式运作。 总之也是散户悲惨的时代。 美国历史上发生过很多次股灾,最严重的当然是大萧条时期,1932年时,道琼斯指数竟然又跌回了40多点,三十多年的涨幅全被吞掉。 李谕也不是很了解金融市场,但他还是知道几个美国此时巨无霸的,这就是穿越者的bug所在。 “我想,你可以稍微投一下标准石油公司。”李谕说。 目前标准石油公司几乎垄断了美国的石油产业,由洛克菲勒等几个大财阀控制。但几年后就会被美国强制分解,后世大名鼎鼎的埃克森美孚石油公司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Sierra说:“标准石油公司?他们好像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一直在逆势上涨。” 李谕说:“差不多到头了,哪怕牛市也救不了它,但你要在短期内就退出来。” 标准石油公司的市值1903年也确实到了巅峰。现在不仅一些州政府,就连国会都意识到标准石油公司过于庞大,想要对它出手。 这种消息属于高级机密,但是对于一个穿越者来说,只是过去的历史而已。 Sierra有点不敢相信:“我想你不了解洛克菲勒家族的实力。” “我当然了解。”李谕说。以后的洛克菲勒要比现在还厉害得多。 Sierra还是有些担心:“太冒险了。” “基金嘛,就是要多角度投资,注意止损就是,而且咱们只看大趋势。”李谕说。 虽然他没怎么玩过股票,但年少时经历过几次A股牛市,就是很出名的14年时,当时几乎家家户户都要搞股票,街头巷尾讨论的也都是股票。 但很快……嘿嘿,反正直到李谕穿越前还有一些亲戚家的钱被套着哪。 所以多少耳濡目染了一些。 而且像“看趋势”、“止损”这种最最普通的堪称常识的东西,在1903年,根本没多少人关注,——这是美国股市下一位天才江恩10年后才提出来的。 简单点说就是江恩不同于擅长短线操作的利弗莫尔,他的策略是谨慎分析,毕其功于一役。 这就需要非常敏锐的眼光,能够看清趋势。不过李谕压根不需要懂K线图,他只需要搜寻搜寻脑海,大体想起来趋势就够了。 Sierra感觉李谕说的有道理,基金的确是要懂得如何增值,“好吧,那就试一试,先用……10万美金?” 李谕说:“没必要,两三万就行,稍稍加个杠杆呗。” “你什么时候学的股票?”Sierra问。 “我不懂啊,”李谕说,“以后这都是你的事,我就是提个建议罢了,采不采纳由你决定。” 即便只加两三倍杠杆,就至少能赚个几万美金。如果能放长线,会更多,但那就太久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关于汽车的想法 后世美国被称作“车轮上的国家”,是个民众酷爱开车出行的国度,但现在还远非如此。 要想开着这辆凯迪拉克从芝加哥前往纽约,几乎不可能。不仅仅是车辆本身的稳定性问题,最主要是路况不好,而且也不是那么方便加油。 所以他们依旧只能乘坐火车。 纽约车展要在两日后举办,李谕在纽约这两天也没闲着。 哈珀·柯林斯出版社找到了李谕,首先给他了《星球大战:新希望》第一版的版税,一共9000美元。 如今美国还没有个人所得税(10年后才会出台),这些钱完完整整都到了李谕手里。 不过这些钱以后还要拿出一些分给吕碧城和德龄。 主编詹姆士说:“先生可以在一家美国银行开个账户,这样我们时时就可以把钱汇给你。” 李谕准备听从他的建议,在花旗银行开个户头,以后确实方便许多。 詹姆士又说:“另外,我们已经与欧洲那边谈好了,《星球大战:新希望》会在欧洲以英语、法语、德语、俄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等多种语言发行,但翻译工作还需要进行一段时间。” 李谕笑道:“巧了,我正好还有法语的版本。” “这真是太棒了!”詹姆士说,“我们的工作可以更快推进。据我初步估计,本书在欧洲的销量也不会低于20万册,如果续集可以继续畅销,整体销量还会大幅提升。” 好嘛,也太好卖了。 到了车展这天,Sierra坐着一辆马车找了过来。 同欧洲一样,如今美国的马车还是很多的,很多人并不认为汽车会是未来。 欧洲、美国的很多马车夫非常看不惯汽车,经常登报嘲笑,就比如很多漫画,画着汽车半路抛锚,驾驶者不得不趴到车底修车。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这在大众看来,一点都不绅士。 但人类自从进入第一次工业革命以来,技术更迭太快了,有时时代抛弃某一项旧事物时,真的是快到连招呼都来不及打。 李谕同Sierra坐着马车前往车展,感觉还有点像从旧时代走向新时代。 纽约车展从二十世纪的第一年,也就是1900年开始举办,规模同后世当然没法比,但现在参展的车企已经不少。 后世国际上有着名的五大车展:德国法兰克福车展、法国巴黎车展、瑞士日内瓦车展、北美车展和日本东京车展。但目前其中的北美车展,也就是底特律车展还没有开始举办,所以纽约车展基本上就是目前美国规模最大的车界盛会。 即便是汽车还没有大规模流行开,现在喜爱汽车的人也不算少。 美国此时有了上百家汽车公司,不过大都是些小作坊,硬要类比一下的话,可能有点像后世咱们的个体户,就是一两个人或者几个人一起研究,造一辆车,然后可以的话就参加个赛车比赛,万一出名了可以继续融资搞公司。 之所以能这么做,也是因为现在的汽车结构远远没有后世那么复杂。 ——当然能做大的汽车企业,只有那么几家而已。 就像任何一个新兴行业,刚开始的时候都是百家争鸣,到最后大浪淘沙,只剩几个巨头。 展览厅中有不少车,但要说这届车展最耀眼的,还真就是凯迪拉克。 毕竟10马力放在1903年几乎就像100多年后的双涡轮增压加V8发动机,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 李谕和Sierra刚走进去,威尔弗雷德就看到了他们:“我在这!我在这!你们来的真是太慢了,就在十分钟前,我们这次生产的所有汽车都销售一空。” Sierra不满道:“你不是说好了给我留一台吗?” 威尔弗雷德挠挠头:“但是那几个日本人开的价码太高了。” Sierra指着后面:“不是还有一台吗?” 威尔弗雷德连忙说:“这辆车是展车,还要用它来吸引大买家。” Sierra说:“你倒是挺会做买卖。” 威尔弗雷德说:“都是父亲的主意。” “好吧,那我去别处看看。”Sierra扭头就走。 旁边的展台就是福特了。 此时林肯汽车兼凯迪拉克汽车创始人利兰先生正在与亨利·福特聊着天。 福特汽车如今还没有开始生产t型车,只是造了几辆原型车。 这也是目前一众汽车公司们的运营模式,正如上面说的,需要用原型车通过比赛之类的方式打响名声,获得融资。 当然还有一种方式就是车展,很多公司都希望让自己的产品获得青睐,并收获大批量订单。这样他们不仅方便融资,也能放心生产。 福特今天带来的就是自己的原型车福特999,这辆车最近被一名赛车手开着到处周游,赚来了不少名声。 而李谕端详了一会,很快发现了这辆车很多问题。 Sierra同两人打了招呼:“利兰先生、亨利先生,你们好!” 两人也认识Sierra,“美丽的Sierra,你真是这个展馆中最动人的一位女士,如同最好的赛车一样令人感到光彩夺目。” 如今的车展没有车模哪。 威尔弗雷德则迅速跑了过来:“父亲,都怪你把生产的车都卖了出去!Sierra小姐本来要订一台的,现在她可生气了。” 利兰讶道:“刚才那位日本客人开出两倍价格,我记得是你张口答应的。” 威尔弗雷德老脸微微一红,Sierra在旁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威尔弗雷德尴尬地笑了笑:“Sierra小姐,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再给你提供一辆动力更好的汽车。” 亨利·福特倒是对旁边的李谕说:“这位先生好像在哪见过?” Sierra介绍说:“他就是李谕,来自清国。” “原来是你!”福特说,“我想起来了,报纸上有你的照片。” 利兰先生说:“你就是盛传的那位发现了冥王星,还找到河外星系的李谕?” 李谕笑道:“是我。” “见到你真是不胜荣幸!”福特说,“你怎么会在车展,是想买一台汽车吗?” 李谕说:“买不买汽车可以先不提,我倒是对汽车的一些技术比较感兴趣。” “技术?”福特本人就是个工程师,对汽车技术很着迷。他之前开过好几个汽车公司,但是都倒闭了,原因正是他本人过于沉迷了技术研发,忽略了公司运营。 李谕看着眼前的汽车说:“我刚才已经观察过了,这辆车可以改进的地方有很多,其实也不仅仅这辆车,也包括旁边的凯迪拉克model A型汽车。但我想二位先生目前可能最感兴趣的就是发动机改进、四驱系统以及电子打火系统吧?” 李谕眼光很毒辣,当年他好歹本科也是机械专业,对汽车相当熟悉。 现在汽车的马力羸弱的原因很多,但短时间看,能够快速改进的点就是发动机排量、汽缸、进排气设计等。 而四驱系统,虽然在后世看是个高端车型或者越野车才需要的配置,但实际上在这时候真的很重要,因为如今的道路条件压根没法和100多年后相提并论,铺装路面都不多,更别提铺装水平了。 所以四驱系统很关键,这也是后来一战对车辆最大的需求点之一。 甚至可以说,以现在的道路水平,开车几乎就是在越野。 而越野当然最需要的就是四驱系统。 还有电子点火系统,这也是后世汽车已经完全普及甚至习以为常的东西,总不能每次开车都像当年的手摇拖拉机一样用摇杆摇起来吧。 福特张了张嘴,李谕短短一句话,几乎就说穿了现在汽车工业的现状。他顿了顿才说:“没想到阁下贵为英国皇家学会外籍院士以及天文学会会员,还对机械工业有这么深的见解。” 李谕笑了笑:“确实比较感兴趣。” 旁边的利兰先生则说:“你提到的几点都很难解决,发动机的问题还可以通过提升排量来提升一下马力。但四驱系统实在是难以实现,去年已经有人设计出了四驱汽车,不过稳定性很差,而且成本过高。至于电子点火系统,是受制于设计与稳定性,难以普及,因为它还没有摇杆稳定可靠。” 李谕说:“利兰先生说得很有道理,但我倒是有办法解决,发动机属于设计问题,概括点说,就是可以提升汽缸数量,能够同时控制体积与成本就可以。” 福特点点头:“没错,阁下请继续讲。” 李谕说:“至于四驱系统,我相信二位也明白,最核心的问题出在万向节上,如果能够提高它的稳定性与可靠性就可以。” 福特又点了点头:“是这样。” 李谕说:“而电子点火系统,这个设计我想我也能提供一套完善的解决方案。” 福特呆住了,良久才说:“这几个问题你莫非真的都可以解决?” “是的,”李谕沉着说道,“我会成立一家公司,专门为几位的汽车公司提供诸如四驱系统、电子点火系统、甚至发动机关键配件等技术支持。” 这个想法从李谕进展厅那一刻就想好了。 诚然,汽车是个非常重要的产业,即便到了后世,也是大国们的支柱产业之一。 尤其是像日本这样的国家,汽车几乎是命脉,日本贵为全球排名第三的Gdp大国,可以想象汽车的意义。 汽车与汽车产业又是两个概念,汽车涉及的上下游相关产业太多了,集合起来就是庞然大物。 而且汽车对于现代工业的意义同样很大。 李谕正好也对包括汽车在内的工业设计非常熟悉。 但他也深知,在清末民初的环境下,搞工业压根没有适合的土壤。 现在他思路清晰了,这个产业实在是大,知名的汽车公司也不仅仅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大众、丰田、奥迪、奔驰、宝马、福特、通用等等,——这些属于能够生产成车并销售的企业。 而在他们的上游,还有一些对大众而言不太知名但其实非常重要也非常赚钱的公司,比如德国的博世、大陆集团、日本的电装等等。 这些公司可以称为汽车技术供应商,几乎所有的汽车公司都离不开他们的技术支持。 反过来说,如果没有它们,所有的汽车公司也都会瘫痪。 比如前几年汽车缺少芯片,就让多少汽车公司难产,而汽车芯片就是主要由产业上游几个专门的汽车芯片公司生产。 还有汽车关键的发动机、变速箱里的很多最核心部件,也是这些上游技术企业生产的,如日本汽车非常爱用的cVt变速箱,其核心部件——钢带,就是来自德国的博世集团(当然也有其他企业提供)。 换句话说,这些企业属于汽车行业里的隐形冠军。 还有一个很关键的点:这些企业握有大量的专利,单单专利费就收到手软。 其实现在欧洲许多国家能够有那么高的福利、那么长的假期,看来每天就像在玩着工作,还是发达国家,除了在第三世界多年殖民吸血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一百多年来积累了大量技术专利。 也可以说是技术壁垒,让后发国家们很难绕过去。 你看即便是后兴的日本、韩国、新加坡等,即便也成了发达国家,人民就很辛苦。 总之有因就有果,不然欧洲人后世也不敢整这么多令人艳羡的福利政策。 说回清末的环境,确实难以做大型的汽车产业(其他工业类型也都难搞),但是做技术研发、技术提供就好很多。 换句话说,李谕可以先做汽车产业的上游,做博世这种产业掌局者,或者说隐形的王者。 这都属于高科技,无需过多资本投入,也并不严重依赖工业环境,是个比较好的方向。 恰好又是李谕所擅长的。 Sierra以及她背后的卡耐基家族正好在美国有一定的地位,以后的专利申请以及进出口、分销都能提供帮助。 甚至李谕也可以在英国、瑞士、瑞典、德国申请专利。 康庄大道啊。 福特回味了一会儿李谕说的话,“你也懂汽车?如果真的可以拿出这么优秀的系统,我会无条件采购,但我们需要见到成功的样本。” 利兰先生也说道:“没错,你提到的几点正是我们亟待解决的问题,一旦证明是成熟可靠的技术,对我们来说也是天大的利好消息。” 现在的汽车公司竞争很激烈,谁有先进技术或者谁能降低成本都是占领市场的利器。 李谕稳稳道:“我会给几位先生提供的,一定会让你们百分百满意。” 福特说:“若果真如此,先生可以来我公司,我们一起大赚特赚!” 福特以后也真的成了一个大财阀,有钱的不得了。 李谕笑道:“我还是做个自己的小企业就好。” 李谕不会去做某一个公司里的附庸,所以一定要先做好前期工作,比如注册公司、注册专利等。 他也是突然联想到了特斯拉。 当初特斯拉离开塞尔维亚,去爱迪生的公司做了一名工程师,特斯拉在技术方面绝对是顶尖的,可以说超过爱迪生很多很多。 爱迪生的直流发电机当时有很大的问题,爱迪生许诺特斯拉如果可以改进这些直流发电机,就会给他五万美元。 特斯拉信以为真,半年不到就真的把爱迪生公司里的24台直流发电机都改造好了。然后就去找爱迪生要钱,结果爱迪生竟然回了一句:“你不懂,这是我们美国人的幽默。” 就没给他钱…… 特斯拉据理力争,但最终爱迪生仅仅是给他涨了点工资而已。 这就是老板与员工之间的微妙关系了。 所以爱迪生严格来说除了是个发明家,更像一个企业家。当然,他开公司开得也确实很成功,许多美国重要公司早期都有爱迪生的影子。 第一百八十二章 文学圈头号科技迷 虽然李谕并没有接受福特的邀请,但福特与利兰先生也明白李谕这种人很难招募。 福特就不用说了,现在t型车还没开始生产哪。而凯迪拉克虽然现在业绩还可以,但也降不住李谕这尊大神。 如今工程师的地位还不是很高,让李谕这么个英国皇家学会的外籍院士及美国天文学会会员进工厂,想想也不可能。 但福特与利兰是真的对李谕提出的改进意见非常感兴趣,如果能够在控制成本的情况下安放进汽车中,绝对是不得了的产品。 福特当即留下了李谕的联系方式,“一旦有了进展,先生务必第一时间告知我们。” 李谕自信回道:“没有问题。” 以后很可能也是自己的客户。 凯迪拉克是买不成了,福特也没有现车,sierra只得另寻他家。 李谕指了指前面两台车:“你看看这个。” sierra看了一眼,问:“是不是大了点?” 眼前的两辆汽车确实比之前的凯迪拉克大一号。 李谕说:“那是因为它的马力更好,只不过不知道完成度如何。我刚才从侧面观察了一下,这台汽车似乎用的发动机并不是单缸,而是双缸。” “就是说,比那台凯迪拉克马力还要好?”sierra问。 李谕点点头:“应该是吧,我问问。” 李谕走过去,对展台一位五十上下的人问道:“先生,能不能介绍一下您的汽车。” “先生您好,”对方回道,“这辆车拥有双缸12马力的优秀发动机,我想它是这个展会中唯一的存在。” sierra说:“还真让你说对了。” 李谕看了看车辆:“只是我看这台车的发动机机脚安放以及四轮的悬挂似乎有点草率,恐怕这台车开起来并不会舒服。” 展台的人讶道:“先生也是一名汽车工程师?” 李谕笑道:“我是个买家……等等。” 李谕俯下身,然后抬起头问道:“能不能冒昧请教一下先生姓名。” 展台的人答道:“本人大卫·别克,这辆车就是我刚刚创建的别克汽车公司的产品。” “大卫·别克!” 好嘛,又遇见了别克汽车的创始人,这届车展真是卧虎藏龙。 虽然还没有后世那个别克的三盾标志,但李谕俯身时发现车身上的签名有点眼熟。 大卫·别克说:“你似乎很了解我的产品。” “是有点了解……”李谕说,“这辆车价格多少?” “800美元。”大卫·别克说。 sierra讶道:“旁边的凯迪拉克只要750美元,你的也太贵了吧!” 大卫·别克摊了摊手:“没办法,这台车的发动机成本太高了,但它不会让你失望。” 李谕说:“看样子,它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了。” “你不是说它不完善吗?”sierra问道。 “确实,”李谕对大卫·别克说:“发动机不好改动,毕竟车辆已经定型。但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先生可以把悬挂行程调得长一些,这样多少可以让这位美丽的女士驾驶时舒适一些。” “原来是女士要开,”大卫·别克说,“我明白了,这并不是什么难事。我今天便调好,明天就可以提车。” sierra问:“真的可以?” 李谕说:“没有问题,只不过如此一改就不方便飙车了。” sierra说:“我不喜欢飙车,能够舒舒服服开就好。” 大卫·别克说:“先生还真是懂汽车,令人感到十分惊讶。请问阁下是?” 李谕说:“本人李谕。” “原来是尊敬的院士先生!难怪能有这般见识。”大卫·别克说。 李谕笑道:“略知一二。” 大卫·别克说:“难得有人眼光如此优秀,很多人问问价格就放弃了。如果今后我能够再生产出汽车,一定请你第一个试乘。” 李谕说:“荣幸之至,我们今后肯定还会有机会见面。” 大卫·别克眼神中似乎有点难言之隐,但李谕并没有察觉,sierra付过订金后,两人就离开了。 走出车展,sierra问道:“你真的能做什么四驱系统、电子打火系统的研发?” 李谕笑着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谎,你该不会担心一有基金我就想法子套钱吧。” sierra也抿嘴一笑:“我只不过是没想到你还懂工程学。” “不懂工程学,还怎么当一个合格理工男,”李谕又笑道,“如果你想看,我明天就能做一个简易的差速器。”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当时李谕在去往日本的轮船上做了一台差速器,但是被日本人吉田真太郎买走了。 sierra蹙眉想了想:“这么说,有必要找一个实验室。” 李谕顺着说:“我也这么认为。” sierra立刻拍板说:“那就定下了!” 还真是果断。 李谕问:“地点哪?” “还用说?当然是第五大道,现在全美国最厉害的发明家爱迪生先生的实验室就在第五大道。”sierra斩钉截铁说。 好嘛,第五大道! 第五大道南北贯穿了纽约的核心曼哈顿。 后世的曼哈顿可太厉害了,被称为世界经济中心,汇集了世界500强中绝大部分公司的总部,也是联合国总部所在地。 此外还有大名鼎鼎的华尔街,纽交所、纳斯达克。被称作“世界的十字路口”和“世界的中心点”的时代广场,也在曼哈顿,距离第五大道只有两个街区。 李谕上辈子时,第五大道沿街的商铺可是全球租金最贵的,一平方米的年租金就要上万美元。 如今竟然要在第五大道搞个实验室,还真是奢侈啊。 当然了,现在的曼哈顿还没有后世那么繁华。 sierra问:“你怎么愣住了?” 李谕随口解释:“我是觉得会见到天才发明家感到有点惊诧。” sierra笑道:“这有啥,你现在可是英国皇家学会院士。” sierra作为卡耐基家族的成员,对纽约也算比较熟悉,毕竟这里都是些大财阀。 但sierra对纽约的华尔街熟悉,对第五大道哪里能租个实验室还真不太清楚。 两人下了马车准备先实地考察一下。 第五大道总长有十多公里,现在还没有太多建筑,可选的地方的确不少。 走了十几分钟,李谕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精神不错的老先生拿着一摞纸从二人身旁的一辆马车走了下来。 不仅李谕认识他,连sierra也惊呼道:“马克·吐温先生!” 还真是! “美丽的小姐,你要找我签名吗?”马克·吐温问道。 sierra愣了愣,然后说:“当然当然!” 结果在身上翻了翻,却没有找到纸笔。 马克·吐温遗憾道:“对不起,小姐,如果是往常,兴许我还能把手中的稿纸签名后送给你,不过这些设计稿还有用处,我要拿给一位科学家看。” 李谕问道:“马克·吐温先生竟然还喜欢搞发明?” “对了,”sierra说,“马克·吐温先生,如果您想找个科学家,眼前正好有,这位是李谕,他也是个科学家。” “哦!报纸上的那位科学巨匠?!”马克·吐温惊讶道。 李谕笑道:“不是科学巨子吗,怎么又成巨匠了。” 马克·吐温继续说:“还有你的那本《星球大战:新起源》我也看了,真是太有趣了!昨天我还在问书店有没有续集,但他们却遗憾地告诉我没有。” 李谕说:“会有的。” “正好,你先给我看看这份设计。”马克·吐温展开了设计图。 李谕看了看,“这是,内衣纽扣?” “确实是纽扣,”马克·吐温说,“但我想它更可以用在马裤、背心上。” 李谕哈哈笑道:“最好的用处可不在这。” 马克·吐温手中的设计就是胸罩的纽扣。 而且和后世的已经很像了。 如今女士内衣的穿搭很麻烦,后背是像系鞋带那样。《乱世佳人》等经典电影里有展示,斯嘉丽穿内衣时都需要女仆帮忙。 正是马克·吐温的发明的新式纽扣促成了胸罩大面积普及。 不仅方便了女士们,就冲着能单手解扣这一点,后世的男人们总归也是要感谢马克吐温的…… 话说老美还有一种神奇的比赛,站着两排只穿内衣的女子,然后两个男生比赛谁解胸罩更快,当然是站在后面喽。 ——简直是在比谁是老司机。 话说咱们经常拿鲁迅玩梗,动不动甩出一句话,就说是鲁迅说的(鲁迅心中肯定每每都在说:老子没说过!)。 如果放在美国,这个玩梗对象往往就是金句大师马克·吐温了。网络上就有这么个梗: 马克吐温说,“科技让我胸中有道,也让你们胸上有罩。” 马克·吐温闪着激动的眼光向李谕问道:“你觉得这个发明可行吗?” “可行,太可行了!”李谕说,“只不过图样设计得简单了一点,如果可以画出细节更好。” 马克·吐温说:“你这么说我心中有底了。现在只是个草图,一会儿再得到特斯拉的点头,我就彻底放心了。” 李谕问道:“马克·吐温先生是要找特斯拉?” 马克·吐温说:“对啊,我们是好友。” 世人皆知马克·吐温是个大文豪,而且堪称美国文学之父级别,但鲜有人知马克·吐温生活中还是个科技迷。 而且可以说是文学家里的头号科技迷。 不仅仅这个胸罩纽扣的设计,马克·吐温还搞过不少发明创造。 比如他一直有收集图片和报纸文章的习惯,但是每次总是为抹胶水的繁琐而苦恼。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马克吐温发明了一种自粘贴的改良版剪贴簿,并靠这个发明赚了5万美元。 什么概念?马克吐温一辈子靠出书总共才赚了20多万美元。 不过成功的例子好像也就这么两三个,更多的就是失败,而且是带来无穷债务的那种。 马克·吐温写书赚了点钱后,依然忘不了当初搞发明的快乐。 正好有个叫佩吉的人找到他,说自己手里有款自动排字机的好产品,只缺最后一笔经费。 马克·吐温看了看,顿时眼前一“亮”,好东西啊! 马克·吐温年轻时生活挺困苦,当过报童和排字工,他通过切身体会知道排字的工作不仅繁琐,而且效率低下,所以自动排字机的前景简直一片光明啊! 这个项目我马克·吐温投了! 马克·吐温当场掏出了2000美元,然后静等好消息到来。 转眼一年过去,佩吉又找到马克吐温,对他说:“就要成功了,只要最后一笔钱。” 马克·吐温自认也是懂发明的,过程中遇到点困难很正常,二话不说,继续追加投资! 又一年过去了,佩吉找到马克吐温,依旧对他说:“就要成功了,只要最后一笔钱。” 马克·吐温想:嗯,可以理解!为了自动排字机,多花点值了。 三年、五年、十年,佩吉每年都是“就要成功了”…… 整整十六年,马克·吐温投进去了20万美元! 结果别人的排字机已经上市了,佩吉的排字机还是“就要成功了”。 市场也很快选择了已经上市销售并且更加简单便携的排字机,马克·吐温的投资算是打了水漂。 他也因此背上了巨大债务,不得不走上全球巡回演讲赚钱的道路,1900年才重新回到美国。 马克·吐温现在已经不敢在发明这条路上随意放飞自我,还好他有特斯拉这个好朋友。 早在两人未曾谋面时,就结下了奇妙的关系。 特斯拉还在中学读书时,得了一场大病,差点进了鬼门关,全靠看马克·吐温的小说撑过来的。 特斯拉打那时候起就对马克·吐温极为感激,到美国后发现真是巧了,原来马克·吐温也喜欢搞发明,于是自然而然成了忘年之交。 马克·吐温动不动就找特斯拉看他伟大的新“发明”。好在特斯拉是个懂科技的,把得住关。 如今美国是个热爱投资发财的时代,而且也是最金钱至上的时代,所有人都梦想成为百万富翁。 马克·吐温除了爱搞发明,还曾四处投资,但大都非常之失败。 他显然并不具备科技与商业的头脑。 但人家心里不服~ 李谕对马克吐温说:“特斯拉先生的实验室难道就在附近?” 马克·吐温点点头:“前面的房子就是。” 更巧了,没成想特斯拉的实验室也在这! 也不能怪sierra之前没有提到,在此时美国人的眼中,爱迪生的名气的确是远在特斯拉之上。 特斯拉目前只是在科技圈和工程圈内部有名气。 李谕问道:“我能不能一起见一面特斯拉先生。” 马克·吐温说:“这有什么不可,你也是我们科技圈的。” 李谕笑道:“对对对,咱们都是科技圈的。” 第一百八十三章 拉拢大神 “哦,我的朋友,你怎么又没洗头?”马克·吐温进门后对着特斯拉说道。 特斯拉看到马克·吐温后,知道他是在和自己开玩笑,也非常了解他作品的风格一直是偏于讽刺诙谐搞笑,特斯拉说:“老朋友,如果我有你这样的一头卷发,那我保证永远不会洗头。” 马克·吐温哈哈笑道:“你现在总算也懂点幽默了,我就说嘛,多看点我的书是有好处的。” 特斯拉是个比较内敛的人,并不擅长与人交际,但马克·吐温却恰恰相反,几乎是个社交达人。 特斯拉说道:“看样子,你又有新奇的想法要拿给我看,希望千万不要再是什么自动喂草料机或者眼药水漏斗之类的怪异东西。” “好嘛,你都会给开我玩笑了!有进步!”马克·吐温展开手中的设计稿,自信满满说道,“你看,这是一种新型纽扣。你知道的,我骑马时裤子老掉,系起来麻烦得要死。如果有这种纽扣,那就绝不会出现!” 特斯拉只看了一眼,眉头一皱说:“老朋友,你不会是欺负我没有结过婚吧?” 马克·吐温讶道:“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特斯拉指着图纸说:“我虽然一直单身,但我曾经也在商场路过很多次女士内衣店,这怎么看都更应该用在女人的内衣上。” 特斯拉的确终身未娶,但并不妨碍人家眼光毒辣。 没见过那啥,还……额,这个说法好像不太合适。 马克·吐温张了张嘴,“你,你,你~” 特斯拉说:“老朋友,你年龄这么大,总不会还对女士内衣感兴趣吧?如果夫人知道了,恐怕……” “你,你确定不是开玩笑?”马克·吐温终于问出来。 特斯拉摊摊手:“我什么时候跟你开过玩笑?” “没想到啊,”马克·吐温说,“这位中国的李谕说的和你竟然一样。” “李谕?”特斯拉讶道。 马克·吐温说:“对啊,就是他,我们也是刚在门口遇到。” 特斯拉看了一眼李谕,却说:“奇怪,是不是真的?为什么发型和报纸上不太一样?中国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李谕笑道:“中国人就长这样,你想说之前的报纸上还留着一根辫子对吧?我剪掉了。” 李谕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后世几乎一度被人遗忘但实际上无比辉煌的科学家。 特斯拉放下马克·吐温的图纸,与他握了握手,“难以置信,你如此年轻!就能够写出《分形与混沌》这般深刻的数学书。我也看过你的论文,虽然关于热力学以及黑体问题并不过多了解,但看得出你的数学根基非常好。” 特斯拉的数学也很好,他与爱迪生的不同就是他在做实验之前都会用数学知识进行演绎推敲,合理的才会采取实验。 而爱迪生本身只有小学文凭,并不懂多少高深的数理知识,他搞发明的方法比较粗暴,就是尝试。 所以特斯拉当初在爱迪生电灯公司任职时,多次提出过许多试验方案明显不可行,但爱迪生都没有采纳。 两人本来就结怨,现在作为一个员工又顶撞老板,爱迪生也不能忍,即便绝大多数时候特斯拉都说对了。 再加上爱迪生压根不看好特斯拉所谓的交流电,于是二人很快分道扬镳。 特斯拉从书架上拿下一本《分形与混沌》,“我已经看过好几遍,但对于几个问题有疑问,一直找不到人询问,正好你来了。” 李谕道:“这个好说……” 马克·吐温却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我说二位科学家,你们能不能等等再聊?你们这么年轻,而我已经是一只脚踏进天堂的人,倒是先告诉我这个发明可不可行。” “对不起,老朋友,”特斯拉抱歉道,“我的确没想到这位科学名人也能到来,一时忘了你的事。至于你的发明,当然可行,但能不能用在女士内衣上,还需要服装公司的技术人员一同参详。” 马克·吐温抱着头说:“难道我还要去女士内衣工厂?” 特斯拉又说:“我还听说你最近好像肠胃不太好。” 马克·吐温捂着肚子说:“连你也知道了?这些耙粪记者,不去忙着爆料那些垄断公司,为什么要在报纸上写文章说我拉肚子?” 耙粪记者或者说耙粪运动,说的是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兴起在美国的一场记者和报刊深入调查黑幕、揭发丑闻,对社会阴暗面进行揭示的活动。 本来这个名称是总统西奥多·罗斯福在演讲中提到,他把这些致力于揭丑的记者比作一本小说中的反派人物,这个反派人物从不仰望天空,只是手拿粪耙,埋头打扫地上的秽物。 没想到记者们却非常喜爱这个称号,就这么流传了下来。 不过耙粪运动倒是再次巩固了记者“无冕之王”的称号,对净化社会环境起到不小作用。 比如垄断市场的洛克菲勒财团旗下标准石油公司这种庞然大物的轰然倒塌,就离不开耙粪记者们的揭露。 至于马克·吐温嘛,单纯是因为他现在地位太高,谁叫他是文坛领袖,一举一动都受到公众的关注,记者们当然喜欢报道他的生活日常。 读者也很愿意看,动不动就成热点,似乎有点后世某人快子掉地上都能上热搜的意味。 特斯拉说:“现在整个纽约都知道你拉肚子。” 马克·吐温说:“你要说拉肚子,也真是奇怪,不知道怎么回事。有时候吧,我一天要上四五次厕所,有时候却两三天拉不出来,就比如现在。” “还真是令人困惑,”特斯拉说,“就像我的灵感,有时突然迸发很多,有时又好多天没有进展。” 马克·吐温哈哈笑道:“太有趣了,原来科学灵感就像拉肚子!” “先不要说拉肚子的事,”马克·吐温走到特斯拉实验室的一角,“我从刚进门就发现这台机器有点意思,它是做什么的?” “它叫做振荡器。”特斯拉说。 “哦~”马克·吐温兴趣更大了,“我在欧洲的时候听说,你在纽约制造了一场小型地震,用的该不会就是这个东西吧?” 特斯拉点点头:“没错,但这台要小多了。” 马克·吐温直接站了上去,“以前我听说地震是脚下的地球打了个喷嚏,这么说,你的这台振荡器就像胡椒面,可以让地球主动打喷嚏。” 特斯拉笑道:“你的比喻真是太生动了。” “那么,就是这个按钮了,我倒要试试地震的感觉。”马克·吐温说罢就按了下去。 “别!”特斯拉根本来不及阻止。 振荡器迅速开始了震颤,在经历了几十秒如同跳楼机一般的感觉后,振动器才被特斯拉关停。 马克·吐温在特斯拉搀扶下才下了振荡器,“快,我不行了!” “老朋友,你怎么了?”特斯拉急忙问道。 “我要憋不住了!”马克·吐温捂着肚子说,“快告诉我厕所在哪!” 好吧,这下子算是让他体会了一把一泻千里的飞翔快感。 事后马克·吐温还很高兴:“以后我要是感到便秘,一定再光顾你的实验室。” “那你一定要早点来,就怕过不了多久,这间实验室也不再属于我。”特斯拉说。 马克·吐温疑惑道:“为什么?” 特斯拉无奈说:“我的试验项目最近一直没有多少进展,倾尽心血的沃登克里弗塔也无法完成预定目标,摩根先生恐怕很快就要撤资。” 网络上关于特斯拉一直有张最出名的照片,就是特斯拉坐在一大盘巨大线圈前,端着一本书在 而这间实验室在1894年毁于大火,许多试验资料也随之烟消云散。 不过没想到实验室被毁后,他的对头爱迪生竟然把现在这间实验室给了特斯拉。 但有那么点讽刺的是,这间实验室就是当时二人电流大战时,爱迪生用来做各种污蔑交流电试验的地方。 当时爱迪生为了反对交流电,同时抬高自己的直流电,故意用交流电电死了许多牛羊猫狗,以向公众证明交流电是不安全的。 当然了,事实证明最后还是特斯拉以及他的交流电赢了。 而那座仍在兴建的沃登克里弗塔,则是特斯拉想要实现终极梦想的地方,——他想要实现全球范围的无线输电,为人类提供无止尽的能源。 特斯拉说服了摩根进行投资,而摩根看重的则是无线电全球广播的商业前景。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只是没想到意大利的马可尼捷足先登,提前完成了跨越大西洋的无线电传输。 实际上早在几年前,在大火烧毁实验室前,特斯拉就完成了无线电通讯,但谁能想到来了一场大火。 至于特斯拉本人,他是个纯粹的发明家,既然无线电已经被人搞出来了,他觉得无所谓,转而继续搞更难的无线电力传输。 无线电传输的是信号; 而无线电力传输的就是电能了。 无线电力传输这个问题解释起来有点复杂,简单点说就是特斯拉认为地球上存在着一种全球性的“电磁共振”现象,它在地球表面和电离层之间形成,闪电就可以激发这样的全球电磁共振。 如果以地球本身作为导体,将电力输送到电离层当中,利用电磁共振就可以让交流电在大气层中不断传播。只要地球地面上装备有特殊的天线,就能够接收到来自空中的电力。 不过后世显然都知道了,无线电能传输会出现难以避免的弥散性以及不稳定性,也就是电力传输中的效率无法固定,也很快会扩散开。 假如无线电力发射机对外发射了100万瓦的电力,地球另一端的用电设备只能接收到10瓦。所以远距离无线输电技术,不管是现在还是可见的未来都是不太可能实现的。 现在人类科技能做到只不过是近距离的无线电力传输,比如手机的无线充电功能。 特斯拉有点像后世汽车圈里的马自达。网络上一直有这样的梗,说马自达有钱了就研究转子发动机,没钱了就卖车,挣了钱继续研究转子发动机。 特斯拉搞这个沃登克里弗塔,给摩根说是搞无线电全球广播,但他心里最想搞的还是自己的无线电力传输。 摩根可是个大财阀,而且放在全美也是数一数二的,马克·吐温说:“我就说资本家们抠门,他这么有钱,给你资助点怎么了?要不是我被那台可恶的自动排字机浪费了大笔金钱,我也一定要资助你。” 特斯拉却笑道:“老朋友,太感谢你了!如果你的内衣纽扣大卖,说不定就有钱了。” 马克·吐温说:“你怎么又提到这事。” sierra在旁咳嗽了一声:“你们能不能不要再讨论什么内衣的问题了。” 马克·吐温笑道:“忘了我们这儿还有一位美丽的小姐,都怪你这个老不正经的。” 特斯拉被逗笑了:“要说老,你可没资格说我。”然后又对李谕说,“抱歉,又被马克·吐温先生打断了,咱们刚才说到哪了?” 李谕说:“讲到了数学问题,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特斯拉先生,你真的准备放弃无线电研究?” 特斯拉在1897年时获得了无线电专利,但很快又被美国专利局驳回,转而授予了意大利人马可尼。 特斯拉很随意道:“这项技术已经有很多人在做,而我想要做的事可还没有人做成。” 特斯拉果然是个执着的发明狂人,根本不在乎商业变现。 之前就有人与他组建了一家电气公司,特斯拉甚至把自己交流电的专利给了公司,后来公司却把他踢了…… 结果特斯拉只有一纸没有多少实际价值的公司股权。 李谕说:“二者都可以搞嘛,而且都是造福于人类的东西。” 特斯拉倒是不太在意,“我想无线电力传输的意义更大。” 李谕知道这是个大坑,而且几年后,沃登克里弗塔也会被拆除。 于是李谕说:“现在先生不是遇到财政困难了,我想你可以利用无线电实现商业价值,有钱了继续你的无线电力研究不就可以。” 虽然这么说有点忽悠成分,不过也不是害特斯拉。 特斯拉感觉确实有点道理,因为他已经没有多少收入来源了,唯独几项能够带来一定收入的比如交流电机专利,也快要到期。 特斯拉想了想说:“我只是觉得无线电已经研究明白了,没有什么挑战性。” 好嘛,人家想的原来是这个,不愧是科学狂人。 李谕摇摇头,说道:“无线电现在只是在原理上通了,至于后续的应用,还有太多可以做。” 特斯拉问道:“你为什么和我提这些,你也懂无线电?” 李谕说:“知道一二,我们可以一起合作进行研发。” “虽然我已经知道了你的能力很强,但是你远在中国,恐怕不太方便。”特斯拉说。 “所以这就是无线电的力量了,它可以让远距离的人实现更方便的即时通讯,即使在地球两端,意义岂不也很大!”李谕说。 特斯拉终于微微点了点头:“即时通讯,听起来有点意思。” 李谕说:“当然很有意思,而且其中涉及的比如解码之类的通信难关有很多,我想不会让你觉得无趣。” 特斯拉又思索了一会儿,“你的说法我可以接受,我喜欢这种有挑战的研发,不过我也不会放弃无线电力传输研究。” 特斯拉能答应就很不错了,李谕连忙说:“当然不耽误!不久以后我也会在第五大道设置一个实验室,咱们总归可以共事。并且我可不是什么资本家,我从心底尊重也支持你的各种研究。” 特斯拉说:“暂且先这么说定吧,等你的实验室落成,我们再继续探讨。” 李谕高兴道:“迎接我们的将会是光明的未来。” 以后要是真把这个大神拉过来,绝对是如虎添翼。 第一百八十四章 发明之争 虽然现在别人已经有了无线电专利,但想要做无线电应用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障碍,况且无线电的专利本身就一直很乱。 1893年,特斯拉在美国密苏里州圣路易斯首次公开展示了无线电通信,并且在一场学术报告中,描述并演示了无线电通信的基本原理。他所制作的仪器包含电子管发明之前无线电系统的所有基本要素,已经比较完整。 然后1897年,特斯拉在美国的确成果获得了无线电技术的专利。 不过与此同时,意大利人马可尼也在独立进行无线电研究,他在意大利也获得了无线电专利,专利号也很有意思,7777号专利。 他也成立了一家无线电报有限公司,并且于1901年第一次完成了跨越大西洋的无线电通讯。当时选择的是距离最近的加拿大纽芬兰省,距离也达到了3300多公里。 例如摩根之类的大财团,看中的都是商业价值。马可尼恰恰又是个懂商业的人,想方设法进行商业推广,人家手底下还有公司这种成熟的组织,自然能够得到商界青睐。 再加上爱迪生等人掺了一脚,导致美国最终把无线专利从特斯拉手中撤回,转而授给了马可尼。 马可尼后来也因为无线电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 只是到了1943年,美国又撤回了马可尼的专利,再次授给了特斯拉…… 兜兜转转一晃就是四十年,可惜就在几个月前,特斯拉已经孤独地死在了一个小旅馆中,并没有看到这个裁决。 除了马可尼和特斯拉,俄罗斯则认为无线电的发明者是他们的亚历山大·波波夫,而且把波波夫发现无线电的日子1895年5月7日定为了他们的无线电日。 所以实际上无线电到底是谁搞出来的,已经难以争论了,这些人都是独立完成的,时间上差不多。 实际上当时无线电的理论基础已经很完善,根基自然就是麦克斯韦的电磁理论以及方程组,无线电的发现已经是千呼万唤始出来。 至于到底是谁发明的,已经有点像讨论微积分到底是牛顿还是来布尼兹发明的。 而且即便已经被人申请了无线电专利,但实际上此时无线电技术还很简陋,后续能申请的专利多了去。 而且按照现在各国的政策,不太支持某个公司或者个人持有所谓的大技术方向专利,肯定是要细分。 就是说不能因为发明了照相术,以后所有人拍照都要给你交钱,这肯定是不利于技术发展的。 只能说比如你改进了快门速度或者提高了成像效果,这种细分的专利才行。 所以无线电的搞头还很多,尤其是在应用方向上,前景简直光明地犹如朝阳。 李谕也是发现自己当初学的应用物理学专业真是太“适合”穿越了,虽然没有在某个方面精通,但这个专业啥都学啊! 无线电这东西发展到后来属于专门的通讯专业,而且衍伸方向极多,哪怕李谕上辈子时最先进的5G技术,也是无线电范畴。 这些就很专业了,不过二十世纪初,无线电不过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婴儿,还在李谕的能力范围之内。 特斯拉是个大忙人,没多久他就对李谕和马克·吐温说:“对不起,我今天还要去一趟长岛,改日再邀请几位共进晚餐。” 李谕自然知道他是去继续做无线电力传输的试验,于是问道:“先生该不会是要再次做人造闪电试验吧?” “是的,”特斯拉说,“而且这次我要做个半径超过三百英里的人造闪电,点亮纽约的夜空!” 好嘛,马克·吐温倒吸一口凉气,“那将是何其壮观的场面,和你一比,突然感觉我的纽扣设计有点拿不出手。” 特斯拉笑着说:“这是两码事。” Sierra也知道特斯拉的试验,“我听说四年前,你在科罗拉多州制造人造闪电,还造成了斯普林斯城大停电。” “就是他!”马克·吐温说,“要不你觉得为什么他要在纽约建造沃登克里弗塔,就是被科罗拉多州赶了出来。” 特斯拉摊摊手:“那是个意外。” 他当初确实是完成了人类首次人造闪电效应,一直当做一项骄傲。 马克·吐温却说:“我劝你还是小心点,要是纽约停了电,华尔街那帮金融巨头恐怕会吃了你。” 特斯拉笑道:“你该不会也买股票了吧?” 马克·吐温立刻说:“我已经发过誓,绝对不会再碰任何有关投资的事情,包括股票。就算是真买,停电也导致不了我多少损失,但摩根、洛克菲勒他们可饶不了你。” 马克·吐温是个反向投资天才,当时花五万美元买了墨西哥-东方铁路公司股票,堪称大手笔。但很快,19世纪末商业和金融危机来临,股票价格一落千丈,他的巨额投资绝大部分打了水漂。 反而康有为倒是在墨西哥投资电车大赚了一笔…… 特斯拉自信道:“放心吧,我已经有经验了,到时候绝对是整个纽约最华丽的一场演出。” 马克·吐温捂着额头:“但愿如此,我可不想再看到你时是在教堂给你送葬。” 特斯拉笑道:“你玩笑开过了。” 特斯拉收拾收拾东西,就同他们暂时告别。沃登克里弗塔建在纽约长岛,——就是纽约东边那个面积很大的岛。 长岛的西面是纽约的皇后区和布鲁克林区,东面则是两个郡。着名的蒙托克角灯塔就建在长岛,当初它就是指引欧洲移民者来美洲的指明灯,看到这个灯塔就表明他们即将登上美洲大陆。 长岛冬暖夏凉,气候很好,一直是美国富人聚集的地方,不少国外富豪也喜欢在这里置办房产。 摩根与特斯拉选在这里建造沃登克里弗塔,也是想要吸引富豪们的注意,人造闪电属实太拉风了。 特斯拉走后,马克·吐温对李谕说:“当初特斯拉刚来美国时也很年轻,只不过看样子他似乎还没有实现自己梦想。” 李谕说:“成不成功很难定义,也不好说。” 马克·吐温突然说:“总感觉你说话带着许多奇怪的感觉。” 李谕问道:“什么奇怪的感觉?” “说不太上来,”马克·吐温说,“但总有一种与你年龄不相称的成熟与稳重,似乎能够看透这个世界一样。” 李谕笑道:“马克·吐温先生,您真是过誉了。” 他可不敢承认自己是个穿越者。 “我是说真的,”马克·吐温又说,“我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与我的发明天赋以及投资天赋一样,我看人很准的。” 李谕知道马克·吐温很会开玩笑,说话风趣幽默,于是也说:“如果您的内衣纽扣专利能够被采纳,我就相信你说的。” 马克·吐温哈哈笑道:“你也很懂幽默!我记下你了,小朋友,你可一定要记得早点写出《星球大战》的续集,不然我死了也不会安心。” “那我就烧成纸给你传过去。”李谕说。 “这也行?” “对啊,”李谕说,“在中国,祭祖还要烧纸钱哪。” 马克·吐温恍然大悟:“还是你们中国人敬重祖先,知道他们最需要什么。” 和马克·吐温聊天非常有趣,不过他还要回去完善自己伟大的设计,于是二人也告辞了。 李谕同Sierra出门又找了一会儿,选定了一栋三层高的房子作为实验室基地,里面空间很大,完全施展得开。现在第五大道的租金也不算便宜,不过已经有了基金,这点钱就不在乎了。 Sierra背后的力量确实给力,没几天就布置好实验室,设施非常齐全,而且要什么就有什么。 Sierra得意道:“你就放心用,我们完全可以把实验室打造得不输给旁边的爱迪生实验室,也包括他在门罗公园的实验室。” 现在美国大财阀们私底下也在较劲,大家都看出了技术变现带来的巨大商业效益,所以很多财阀都在支持一些试验机构。 爱迪生背后的财阀最初就是金融巨子摩根。 话说十年前,爱迪生的电灯公司就被摩根买走,并与其他几家公司合并,组成了后世赫赫有名的通用电气。 Sierra租下的实验室离着爱迪生与特斯拉都不算特别远,又在美国的经济中心位置,条件很优越。 不过爱迪生目前主要的实验室是在新泽西州的门罗公园,纽约第五大道的实验室规模要小一些,主要做直流电方面研究,并且这里也是爱迪生办公室所在地。 其实爱迪生绝大部分的发明与专利,都是团队成果。爱迪生更像一个产品经理、组织者,负责出点子,然后他手下有很多的科学家,进行具体的试验操作。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所以大部分试验都不是爱迪生做的,只不过成果归在了他身上。 爱迪生做发明的最大原动力就是为了商业价值,他平时主要的工作是和媒体以及上层人士交流沟通,进行自己发明创造的推广。 后世人们只知道爱迪生,却很少有人知道门罗公园实验室这种“发明工厂”。主要是因为自古以来,人们更喜欢的都是孤胆的英雄、落魄的天才艺术家、逆境中力挽狂澜的智者。 就连后世看电影,都是英雄们靠自己的力量战胜犯罪分子,最后时分警察才会姗姗来迟收拾残局。 如果把故事换一下:警察是依靠团队力量破获了犯罪团伙,剧情就会索然无味。 同理,大家喜欢的是在昏暗烛光下,蓬头垢面的爱迪生一个人在简陋的房间里进行第1023次灯丝实验,然后激动人心的展示出点亮人类文明的灯光。这样的画面显然比门罗公园实验室里一大群精英在进行不同材料的灯丝实验,然后把实验报告递给爱迪生,由他选取一项数据最好的材料更具吸引力。 孤胆英雄的故事流传更广。 类似的道理有很多,即便是苹果公司的传奇乔布斯,事实上对于技术的了解也非常有限,当然,他的才华不在这。但苹果最初的第一代和第二代电脑的确都是由苹果电脑联合创始人斯蒂夫·盖瑞·沃兹尼亚克开发出来。 包括咱们国家的马云,虽然是互联网公司的大老板,但他也不懂编程。 只能说,大家印象里的爱迪生更像是个故事,与事实上的爱迪生并不一样。 Sierra弄好实验室后,李谕准备先把给福特及利兰先生约定好的四驱系统以及电磁打火系统搞出来。 电磁打火系统原理并不复杂,主要是目前的设计理念与后世有着明显差距。 考虑到现在发动机的设计还是有点原始,李谕准备采用电动起动机的方式进行过渡,当然,这本身就是个巨大的创新,历史上要到几乎10年后才会出现。 后面应用成熟后,自然而然就可以继续设计出钥匙直接启动,这就是更加完善的一套电子启动方案。 至于四驱系统,李谕完全就是发挥自己当年机械设计专业里的本事,设计出关键部件万向节。 设计方案他很熟,甚至上学时还用软件进行过3d建模,当年只是小作业。 但手工制作的确废了一番功夫,好在自己之前也动手做了个差速器。 总之动手能力还是要加强。 进行了几次测试后,作为初代产品就可以试装原型车了。 但李谕在此之前还要进行专利申请以及注册个公司。 这就需要拜托Sierra了。 “专利的事情好办,毕竟样本都做出来了,通过申请不是难事,”Sierra说,“至于公司嘛,你需要想个名字。” 李谕想了想:“现在大家好像都喜欢用自己的名字,不如直接就用首字母,LY公司。” Sierra笑道:“你还真是会偷懒。” 也不算偷懒了,只是幸亏李谕名字简单,不然此时拼音方案还没出来,又要解释一番。 李谕说:“这算是个母公司,以后为了方便,还可以继续注册一些子公司具体执行。” “原来你还懂办企业,”Sierra说,“这种方式的确可行。” 李谕说:“也就知道这么点而已。” Sierra说:“你野心似乎还不小,听起来就像大型集团公司的雏形。” 李谕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哪。” 李谕看着手中的图纸和方案计算书,突然想到了瑞士专利局的爱因斯坦,话说,以后要是在瑞士申请专利,找他会不会好使点…… 这画面真是太有冲击感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发明大王造访 现在的爱迪生正在第五大道办公室里研究着他的摄影机,看了一会儿,又坐回办公桌前看起剧本。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爱迪生之前的电灯公司业务已经没有了,毕竟交流电的市场统治力太强,直流电输送范围小的缺点实在是无法大规模商业应用,各大公司均放弃了对直流电的继续开发。 摩根把爱迪生的电灯公司买走后,也是更加热衷于交流电业务。 当初爱迪生花了大功夫竞争,但实在是大势所趋,没有办法,只有认输。 于是爱迪生转而搞起了铁矿投资,只不过也没成功,甚至巨亏两百万美元。 这时候的200万美元差不多就是后世的四五千万美元,所以即便爱迪生也算个有钱人,对他影响仍旧不小。 此后爱迪生又继续投资搞起了水泥厂,得益于他的水泥厂机械化程度高,生产成本低,利润就上去了。这个水泥厂没用几年就弥补上了此前200万美元的巨大亏空。 与此同时,爱迪生感觉电影也到了一个新阶段,于是决定拍一部长一点的电影,起码超过10分钟。 毕竟他手里还握着电影的专利,这可是个能挣钱的好发明。 话说爱迪生作为发明电影的人,背后还有段小故事。 本来有一个叫做普林斯的人已经首先拍摄并放映了一部影片,不过就在他准备公开展览时,却在一列火车上离奇失踪。 普林斯的电影专利也就随着他的失踪不了了之。 有人将他的失踪与他当时最大的竞争对手爱迪生联系在一起。普林斯是带着所有关于摄影机的资料坐上火车去美国再次申请专利的。 最后连人带行李一起失踪,可见凶手的目的确实可能是需要他的资料,也可能只是为了扫清专利申请上的障碍。 因为早在1888年10月17日,爱迪生也向美国专利局提出了一个申请。 他描述了自己的想法,要发明一个“跟耳朵听留声机差不多的用眼睛看的机器”,即录制并重放动作对象,他称其为“活动电影放映机”。 从时间上看,他这一申请的提出仅在普林斯首次放映影片之后的3天。 在普林斯失踪后的数年间,他的遗霜和长子作为证人出现在了爱迪生的一场官司中。他们出庭显然是站在爱迪生的对立面,为的是证明爱迪生的专利并非独创。而且他们推测爱迪生可能与普林斯的失踪有着说不清的关系。 但由于证据不足,官司败诉了。 而普林斯的长子仍然试图让世人知道他父亲的伟大发明。可是在1890年,他被发现死在了一处树林里。 正如解不开普林斯的失踪之谜,其长子的死亡也没有被揭开真相的面纱。 一切已经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总之,爱迪生自从直流电之战失利后,主要的精力就转移了,一方面开水泥厂赚钱,并且拍电影;另一方面,作为“发明家”,他目前正在搞蓄电池。 这么一个大忙人,也不太可能真的静下心当一个纯粹的发明家。 爱迪生实验室专门负责摄影与放映业务的埃德温·鲍特也在办公室中。 “我想这个剧本还是有很大改动空间的。”爱迪生说。 鲍特说:“可我们已经开始了拍摄,现在改动恐怕会耽误进程。” 爱迪生摇了摇头:“一定要改,要想引起轰动,就必须要拿出足够的戏码,现在人眼光尖得很,如果投资这么多钱却拿不到应有的回报,将是商业上更大的损失,所以做就要做到极致。” 他们准备拍摄的电影叫做《火车大劫桉》,如果现在就有票房统计,绝对算是美国第一部登上票房冠军的影片,而且时间长达近十年。 鲍特此时的身份相当于后世的导演,而爱迪生则是制片人。 所以鲍特只能听爱迪生的,他回道:“前半部分我想已经没法修改,不然咱们就要从头再来,人力物力以及时间上的损失太大,似乎也不符合您说的商业价值。” “当然不会从头改,”爱迪生说,“之前的部分不过是铺垫,我们要做的是在结尾设置一个高潮。” 这部电影的故事梗概大体就是四个劫匪抢劫火车,然后捐款逃跑,后来被警察追击。 爱迪生继续说:“我们要在末尾拍一场精彩的草原枪战,这才符合我们‘西部片’的定位。” 鲍特为难道:“我觉得也不错,只是这么做对摄影拍摄的难度实在太大。” 爱迪生说:“这是个绝佳的点子,如果可以拍出来,绝对能大卖。” “可是,先生……” 爱迪生打断鲍特的话:“照我说的做就是,困难总归是有,当初几千次的电灯实验比这还要难。” 鲍特真的感觉非常为难,但是老板发话了,还有什么办法。 爱迪生的“点子”诚然很好,但怎么完成这个点子显然更重要,否则就是空话。 好在鲍特对这部电影也寄予厚望,只能自己抓破脑袋研究一下如何拍摄困难的枪战。 ——以现在摄影机的防抖水平,还需要在动态中拍摄,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冬冬冬!” 敲门声响起,爱迪生站起身,“我订购的电池材料这么快就到了?” 打开门,却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人,“请问,这里是李谕先生的实验室吗?” “李谕?”爱迪生疑惑道,“哪个李谕?” “就是报纸上那位发现冥王星以及河外星系的李谕。”门外的人说。 “是他啊,”爱迪生说,“你找错了,这里并不是。虽然我拆了广告牌,但总不会你连这里是爱迪生公司都不知道吧?” “爱迪生?原来是您!见到您真是太荣幸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我叫做海尔,来自美国天文学会。”海尔说。 “天文学会?”爱迪生说,“你们莫非是要?” 海尔说:“是的,我们要把会员身份颁发给李谕,不过最近他一直不在华盛顿,找他真是费了好大功夫。” “至于吗?授予一个人会员还要你们亲自跑过来。”爱迪生说。 “爱迪生先生,您可能并不关注当下前沿的物理学、数学以及天文学,李谕先生现在可是这几个领域里无与伦比的存在。这次我们授予他的是最高级的会员身份,可以凭此借用全美的各大天文台,如此高的荣誉,必须要当面见到他。”海尔夸赞道。 爱迪生还真是看不懂高深的数理内容,不过起码也在报上看过报道,“原来是这样,”然后又自言自语道,“可惜他不懂发明,不然叫来我的实验室,一定是个好手。” 爱迪生实验室现在有十四五名物理学、工程学、电气学、机械学方面的专家,大部分发明其实都是出自他们之手。 海尔说道:“实在对不起了,爱迪生先生,冒昧打扰了您,我现在就告辞。” “等一下,”屋里的鲍特说,“你说的李谕,实验室好像就是在出门北边四五百米的地方,有一栋三层的楼。” “太感谢了!”海尔说。 爱迪生则诧异道:“他真的在第五大道有实验室?” “是的,”鲍特说,“前段时间我似乎见到过。” 爱迪生想了想,“我也过去看看,竟然在身边又有了实验室,连我都不知道。” 鲍特说:“先生当时正在水泥厂,不知道也正常。” 爱迪生说:“既然你知道地方,就带我们过去吧。” 李谕的实验室距离爱迪生公司确实不远,三人很快到了地方。 “看起来还有模有样,”爱迪生端详着这栋楼。 鲍特自告奋勇敲了敲门。 李谕打开门,海尔是见过的,脱帽致敬道:“李谕先生,终于找到你了,我代表美国天文学会,赠予你正式会员的身份。” 李谕接过证书,竟然还用盒子装表了一下,蛮有仪式感,“有劳海尔先生,让你大老远跑过来。” “都是应该的,”海尔说,“会长说了,过段时间你一定要亲自来一趟华盛顿,我们要为你举办一次研讨会,到时候大半个美国的天文工作者都会来聆听。” 李谕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一旁的爱迪生此时说:“你就是李谕?” 海尔连忙给李谕介绍:“这位是爱迪生先生,你们没有见过面吗?” 李谕讶道:“原来是您!失敬失敬。” 现在爱迪生好歹是美国最出名的发明家。 爱迪生说:“还挺年轻的。”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不是让他联想到了特斯拉。 爱迪生又说:“我听说过你,能在理论研究上有那么大的成就很难得。” 起码的尊敬还是得有的,李谕笑道:“能有您这样的成就更难得。” 爱迪生走进李谕的实验室,看到了摆放着的机器和四驱系统构件,以及那套电子打火系统。 “这些是……用在汽车上?”爱迪生问道。 李谕说:“没错,先生好眼力。” “还有电机,”爱迪生看到了电子打火系统的电动起动机,于是又问,“莫非你要做电动汽车?” “并不是,”李谕说,“您看到的已经是完成品,我只是给其他汽车厂商供应零部件而已,好像他们做的都是汽油车。” 爱迪生摇了摇头:“汽油车不行的,只有电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爱迪生与特斯拉之间的电流大战已经以交流电的胜利结束,不过现在汽车界的“油电大战”还没有分出胜负。 爱迪生目前显然是站在电车一方。 李谕说:“不管什么能源,都离不开传动系统,如果他们做电动车,也能用到我的方案。” 爱迪生看了看四驱系统:“我正在研究蓄电池,准备放在车辆上,以我实验室的数据,续航里程还比较可观。只要是能让车子跑得远,电动车肯定更有前景。” 蓄电池用的当然是直流电,这是爱迪生的老本行。 不管是现在,还是一百年后,电池都是决定电动车好坏的最关键指标。 如果放在后世,可能这句话还有点瑕疵,因为电控系统也很关键,不过就目前看,电池确实是最关键因素。 李谕也知道现在电池的水平,这是个人类技术上的大门槛,后续的研发方向几乎都是先朝着材料去,寻找合适的电池材料,阳极材料、阴极材料以及储能单元。至于改进电池结构,那是之后的事情。 反正就目前的技术水平,干电池都没有普及,蓄电池组又重得要死。 李谕说:“只怕充放电还是不够方便,也不够安全,而且按照数学模型,电动车的续航里程不会简单因为蓄电池的增大而大幅提升。” “我讨厌听到数学模型,”爱迪生说,“一切都是要以真实的试验来验证。” 李谕也不好和争论,因为以前特斯拉就因为这些数理内容与爱迪生发生过好多次争吵。 此后特斯拉甚至亲口说过:“爱迪生用的方法效率非常的低,经常做一些事倍功半的事情,整体而言,我是一个很不幸的见证人。他如果知道一些起码的理论和计算方法,就能省掉90%力气。他无视初等教育和数学知识,完全信任发明家的直觉和建立在经验上的美国人感觉。” 缺乏足够的科学精神,以勤奋实践挂帅的爱迪生和他的团队一共拥有1000多项专利。 而被他们踢出团队,具备科学和理论素养的理论派发明家特斯拉却拥有700多项专利,一瞬间就将勤奋实践苦搞发明和科学理论指导发明实验的两大流派高下两分。 但爱迪生显然还是更认可自己的模式,毕竟至少他的人生比特斯拉成功太多了。 “不管怎么说,我已经研发出了新型的碱性蓄电池,利用氢氧化钠溶液代替之前铅酸电池里的硫酸,安全与储能都好了许多。”爱迪生自豪说,“我听说德国人已经做出了时速远超汽油车的电动车,不过用的铅酸电池重量过大,如果换成我的碱性蓄电池,一定会有更佳的效果。”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 现在欧洲确实有人正在搞电动车,而且还是个大名人——费迪南德·保时捷。 是的,就是保时捷的创始人。 没想到吧,保时捷最初是造电动车的。 而且更有意思的是,保时捷造出电动车后,发现它时速很快,轻松过60km\/h,但续航问题却极为棘手。 于是……于是保时捷脑子竟然一转,在1900年时搞出了世界上第一台混合动力汽车…… 他给车子装了一台汽油发电机,输出电力后再驱动轮毂电机,让车辆跑起来,多余的电力甚至还能流入电池组储存起来。 只不过这台车仍旧很重,仅电池就高达1.8吨,整车重量超过4吨,活脱脱一辆小坦克。 但即便如此笨重,现在燃油车相比之下也没有啥出色的优势,所以电动车一派目前一点都不弱。 第一百八十六章 小发明 爱迪生确实是想搞出来蓄电池用于电动机械以及电动车上,他自己的水泥厂也迫切需要。 不过电池这东西实在是难搞,保时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造出来的纯电车也跑不了多远,有效里程只有几十公里,根本过不了一百公里的门槛。 至于这台新的混合动力汽车,虽然行驶里程可以达到差不多200公里,但重量却达到4吨,比二战时期日本2.4吨的坦克“豆战车”都要重,所以可以想象它的售价——就算是卖废铁,四吨也不是小数目。 所以说,保时捷还真有那么一点出场就豪华的味道,一开始就不便宜…… 当然了,这时候的保时捷还没有成立保时捷公司,与美国大部分小汽车公司一样,他是同几个人一起在小作坊中生产汽车,一次只造出来一辆。 但只要有人买,他们就可以根据客户需求进行手工定制化服务,毕竟销量很低。 私家车开这么个大玩意,真心不太合适,好在保时捷这辆混合动力汽车体型大,马力也足够,不仅拉人,还能拉拉货。 爱迪生研究碱性蓄电池的目的也是为了放在电动车辆上,目前看碱性电池比保时捷用的铅酸电池确实好一些,但重量仍旧难以减下来。 而且现在爱迪生造的蓄电池存在极大的漏液风险,里面装的是氢氧化钠,这可是烧碱,漏出来伤害性很大。 碱性电池到了后来,还是用在日常电器中比较多,就像南孚的五号、七号电池什么的。 而铅酸电池也没有淘汰,即便到了一百多年后,依旧用在燃油车的电瓶中作为蓄电池,比如给车内设备供电,还有给车辆启动电机供电。 当然,它们那时都经历了好多次技术革新。 李谕现在给这套电子打火系统中的启动电机用的就是铅酸蓄电池,因为这东西目前比较广泛,很好买,价格也不高。 爱迪生的碱性蓄电池价格就高了许多。 爱迪生也看到了,“我就说嘛,直流电不会被完全埋没,总归离不开的。” 李谕说:“技术都有它的用武之地,该用的地方当然要用。” “这就是我做蓄电池的原因,绝不会让直流电永远沉寂。”爱迪生说。 李谕心想,此后恐怕你还是会失望了,虽然人类确实不可能离开直流电,但交流电的应用前景更不可限量。 他嘴上只是说:“肯定不会消亡就是。” 爱迪生又看了看这些传动系统:“它们应当也可以用在电动车吧?” “可以啊,电动车当然离不开传动系统。”李谕说。 “有点意思。”爱迪生打量了起来。 李谕感觉有点不太妙。 虽然现在大家都认为是爱迪生发明了碱性电池,其实在他之前,瑞典的发明家琼格钠就第一个做出了使用碱性电解质的蓄电池,此外他还做了不少别的优秀电池技术。 只可惜,又是因为与爱迪生的专利诉讼,导致他的电池直到1910年才开始商业化。 所以李谕是真的不太想和爱迪生一起牵扯到专利发明这一块,万一自己也栽了。 爱迪生看中的专利,往往要么买到自己手里,要么就想办法只让自己申请上。他背后有财阀支持,资金雄厚,这种事做了不止一次。 李谕说:“其实就是小玩意罢了,和您的电灯、留声机、蓄电池、电影比,差得太远了。” “这可不好说,如果也能用在电动车,感觉未来市场不会差。” 爱迪生即便是不看好燃油车,但这项四驱系统的专利电动车也能用,就让他心里有了波澜。 好在这时候Sierra回来了,她进门就说道:“专利拿到手了,但是公司注册还需要走点程序。” 李谕吁了一口气,“你可真是个大救星!” 爱迪生背后有财阀,Sierra背后的也不弱,而且还是自家人。 爱迪生讶道:“专利?” Sierra这才发现爱迪生来了,惊讶道:“天哪!竟然是天才发明家本人!太让人意外了,爱迪生先生,您快看看这两项专利。” 她拿出手里的文件,李谕的这套四驱系统以及电子打火系统赫然已经通过了美国专利局的申请。 但是专利规定的细节很多,也就是此后可以有其他的四驱方案以及电子打火系统。 爱迪生这辈子见过太多专利,稍微一看就知道已经是板上钉钉,这些专利不太好反驳。 但他感觉很奇怪,这个李谕莫非早早就在研究了?否则怎么这么快?最起码几周以前他还不知道第五大道上搬来了新的实验室。 李谕放轻松后问道:“爱迪生先生,您是专利局的老熟客,您看这些专利内容还行吗?” 爱迪生翻了翻文件,设计图非常清晰,而且作图的水平很高,就像一个顶级工程师。 ——他可不知道机械制图是李谕以前专业的必修课。 就是因为图纸和设计异常完善,表述也很明白,加上Sierra的运作,专利局没啥好说的,直接发了专利。 爱迪生只得叹道:“非常优秀的专利。” 李谕笑道:“谢谢爱迪生先生夸奖,有您的认可,太荣幸了!” 爱迪生突然问道:“你今后也会涉足电池领域的研发吗?” 李谕立刻说:“并不会,我不懂电池技术。” “这样啊,”爱迪生说,“太可惜了。” 李谕可不想和他正面竞争。 而且虽然现在电动车的销路还不错,但过不了多久,福特就会用t型车给电动车彻底画上一个暂时的句号,而且这个句号把电动车整整锁死了上百年。 不过此时电动车还有几年的快活时光。 爱迪生寄希望于自己的蓄电池大卖,因为这个时代同后世一样,电池占了电动车大部分的成本。 而李谕知道,碱性蓄电池已经不太可能成规模用在汽车上,并且早期几年内爱迪生的碱性蓄电池不仅有安全隐患,性能也没有特别强。即便1909年左右在改进了漏液风险后得以成功应用在电动车上,并让电动车的续航里程能够达到100公里以上,但那时候福特t型车也开始成批量下线,电动车的末日很快到来。 不过爱迪生的碱性蓄电池此后倒是凭借长时间存放电量不容易丢失以及长时间过度充电也没问题的优点,在工业和铁路领域打开了市场。 李谕婉转地说:“电池是一项非常困难的技术,我还不具备相关的知识。” 爱迪生也这么认为,他的门罗实验室为此花费了不少人力物力。 “那么,今后你如果在电动车领域发展,我想我们可以有合作。”爱迪生说。 李谕说:“最好不过。” 反正目前电动车的市场不会延续多久。 爱迪生又随便讲了几句便离开了,他还有好多事要做。对他来说,今年最关键的就是新电影,他作为公司老板,需要找媒体洽谈营销方案,并且与一些影院谈合作,还有在报纸上登广告和影评。 其实和后世的电影宣发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少了评分网站。 爱迪生离开后,Sierra对李谕说:“爱迪生现在怎么来了,看样子他好像对你的研究成果很满意。” 李谕笑道:“他是同美国天文学会的人一起过来,我想是凑巧吧。” “他可是个大人物,”Sierra说,“有他的认可,不简单哪。” 李谕只好说:“确实不简单。” Sierra在专利局那也通过审查人员的评价知道李谕的发明很有实用性,简直超额对得起实验室的投资。 现在她对李谕的成果很有自信,“我想利兰先生以及亨特先生不会拒绝,甚至其他汽车厂家也会争相采纳。” 李谕点点头:“等公司注册好,我们就可以去底特律。” Sierra已经跃跃欲试,“我会催着他们尽快批准,我有点迫不及待看到它们大卖特卖。” 李谕说:“如果以后产品销量广了,就能摊销海运成本,当然是好事。” “海运成本?”Sierra讶道,“莫非你今后想在中国设厂?” 李谕解释说:“对啊,而且总的公司我还想放在上海或者天津,毕竟我想汽车不是只有美国这么一个市场。” “话是如此,你也应该在美国设立一个分厂吧?”Sierra问道。 “这是当然,”李谕相当明白后世汽车产业的运作,“现在的LY公司不就是美国分公司嘛。” “就是说,不仅工厂,你还会在中国设立一家总公司?” 李谕点点头:“是这样。” Sierra想了想,张张嘴只好说:“这是你的意愿,我也不好多说。” “谢谢理解。”李谕笑道。 说话间,马克·吐温的声音传了进来:“Sierra小姐,还是你开车的速度更快,我已经有想法也购买一辆汽车了。” Sierra已经开上了改进后的别克轿车,虽然现代人听起来好像没有凯迪拉克拉风,但人家别克早期其实也是属于豪华轿车。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李谕问道:“马克·吐温先生,您怎么来了?” 马克·吐温说:“我与Sierra小姐一同去专利局申请专利,我的专利也下来了。太值得庆贺了!我必须拿给特斯拉和你看,只不过刚才去特斯拉的实验室,他却不在。” “先给我看看。” 李谕接过来马克·吐温的专利证书,改进后更像内衣纽扣了,李谕笑道:“说不定今后马克·吐温先生也会是妇女之友。” 马克·吐温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我问过服装厂的设计师,他们也说更加适合做内衣,哎,可怜我的马裤与背心。” 李谕哈哈笑道:“再送先生一句中国话,无心插柳柳成荫。” “中国的谚语真是多,”马克·吐温说,“搞得我都想看看有没有专门的中国谚语大全,以后我再写小说肯定加上。” “中国的谚语分类可多了,不过好多背后都带着典故,一时半会似乎也没有这样的英文书籍。”李谕说。 “可惜,”马克·吐温说,“恐怕知道这些谚语的美国人只有那些汉学家和中国通。” 马克·吐温坐到椅子上,准备等特斯拉回来,他是一定要把这个消息告诉特斯拉的,以挽回自己当初被排字机骗走20万美元的失败往事。 况且这回是自己动手设计出来,即便服装厂估计专利只能够给他五六万美元,与20万的损失远远不够,但面子上起码能够赢回来。 马克·吐温越看自己的纽扣专利越高兴,他可不觉得这是什么拿不出手的设计,甚至还乐得当个妇女之友哪。 另一边,李谕看着他的纽扣专利,突然又有了一些想法。 四驱系统以及电子打火系统短时间肯定不能大规模用上,离着商业变现还会有一段时间。 在此之前完全可以再搞一些小发明,能够挣钱的那种。 这也是李谕目前能想到最好的赚钱手段,也是壮大实验室的办法。 眼前的纽扣瞬间启发了他。 有一个后世很稀松平常的设计目前压根还没有,而且使用还特别广泛——拉链。 10年前,也就是1893年,美国人贾德森注册了一个拉链专利,但是他的设计方案很原始,照此造出来的拉链质量根本难以过关。 就在去年,也就是1902年,一家美国公司买下这个专利,注册商标后开始尝试生产,不过很快倒闭。 因为他们还是没能攻克设计难关,造出来的拉链要么拉不上,要么突然崩开。这种情况太尴尬了,想想要是你在公共场合突然裤子前开门的拉链崩开会是什么情景…… 在目前绅士风度广泛流行的背景下,堪称社死。 所以公司倒闭也就在所难免。 此时的拉链不论是齿牙设计还是锁紧装置,都不成熟。 其实也是设计理念的问题,以李谕一个一百多年后机械设计专业的眼光,拉链甚至连课堂作业都算不上,和四驱系统比,简直不要太简单。 而且内衣只能女人用,拉链不管男女都能用得到。这个改进专利拿出来,最起码能卖十万美元,还有可能不止。 反正没事,李谕准备把这个小发明专利也顺手搞出来挣点钱。 第一百八十七章 背后的故事 拉链并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设计文件很快就搞出来了。正好李谕也证明一下自己的研发能力,这些钱落自己腰包也不用征用基金。 “马克·吐温先生,我想你的马裤和背心有救了,只要是这项专利能够应用。”李谕说。 马克·吐温正在喝咖啡,拿过来看了一眼,“怎么你也和我一样,搞起了服装上的设计。” 李谕笑道:“随便搞搞,突发奇想。” 马克·吐温仔细看了一会儿,也发出了后来许多人同样的疑问:“它不会随便就松开吧?” 李谕说:“当然不会,图中上凸下凹的齿牙结构保证的就是连接性。” 马克·吐温开玩笑道:“你是不是想和我竞争内衣公司的购买资金?” 李谕哈哈笑道:“怎么会!这种结构只能用在外套上。” 马克·吐温竖起大拇指:“一内一外,我们两个就承包了。” 说话间,外面的马车夫告诉他们特斯拉先生回来了,陪他一起的还有建筑师斯坦福·怀特。 马克·吐温带着专利就要去找特斯拉,李谕也跟了过来。 斯坦福·怀特是现在纽约最优秀的建筑师,他所在的建筑设计公司叫做麦金米德-怀特建筑师事务所,一直到后世都是美国最好的建筑师事务所之一。 斯坦福·怀特设计了波士顿公共图书馆、纽约先驱报大厦、旧麦迪逊广场花园,华盛顿拱门以及许多其他建筑物及纪念馆。 特斯拉对自己的沃登克里弗塔非常重视,选的自然就是纽约最好的建筑师怀特。 两人也因为建造此塔成了好友。 他们能成朋友也蛮有趣的,特斯拉是个奉行独身主义(他自己就这么说过),终身未娶、不近女色的人。虽然他此时已有了不小名气,许多女性追逐过他,不过都被他拒绝了。 而建筑师怀特则是个有钱的超级花花公子,甚至有不少恶趣味,动不动就举办一些以年轻女性不穿上衣的“派女郎宴会”。 此时怀特也带着一位堪称红颜祸水的年轻美女——尹芙琳。 特斯拉当然知道怀特已经结婚,悄悄对他说:“虽然我见过你身边有不少女孩,但这位尹芙琳小姐是闻名纽约的封面女郎。她是个明星,追求者那么多,恐怕不会给你带来好运。” 怀特满不在乎:“你不觉得她是整个纽约最美的女人吗?这就足够了!” 特斯拉听说过怀特的事,但怀特已经说出这种话,知道也劝不住他,只好任由他去。 色是刮骨钢刀。 尹芙琳出身贫困,后来一个纽约的画师看重她的美貌,邀请她成为一名模特,为她作画。十九世纪末,抛头露面的做模特可不是什么正经女孩儿应该做的营生,但和在街头苦苦求生相比,在画室让人作画也没那么不可接受。 有的时候,贫穷真的能击垮一切的信念。尹芙琳在艺术家们面前袒露衣衫,而纽约艺术界则迎来了他们的缪斯女神。 这个女人似乎天生就是为镜头而生,根本不需要任何培训与指导,自然而然的流露就成了明信片、烟草卡、面霜、啤酒托盘、日历和彩色平版印刷画上的女神。 此后尹芙琳又加入了百老汇,俨然成了纽约的一个流量女星。 怀特当然只是看中她的美貌,他身边的情妇很多。 不过尹芙琳这个名字,后世玩过英雄联盟的老玩家应该很熟悉,其中有个女英雄就叫尹芙琳,目前的称号是“痛苦之拥”,但她最初的称号却是“寡妇制造者”。 此后尹芙琳的老公,也是一个百万富翁,不过属于心理学上那种控制欲占有欲极强的性格。他得知二人早年的事情后,竟然于1906年当众枪杀了怀特,而且就是在麦迪逊广场花园前的剧院。 尹芙琳的老公哈里是匹兹堡煤炭大亨的继承人。一个富豪因为一个女明星而在剧院枪杀另一个百万富翁,而且这个女人曾经又是另一个男人的情妇,这种事放到什么年代都是劲爆新闻,绝对上头条的那种。 按道理哈里杀了人应该被判刑,不过他家太有钱了,请来豪华律师团,为他证明当时只不过是间歇性精神病发作。 想不到啊,这个套路原来在一百多年前老美就开始熟练使用。 哈里果然被判无罪,只不过要去精神病院接受终身治疗,但他的家族又花了不少钱,在1915年就说他已经治愈,从精神病院释放了出来。 哈里此后又结婚,继续百万富翁的生活,抛弃了尹芙琳和两人的孩子。 而怀特自然已经去见了上帝。 至于尹芙琳,被哈里的家族泼了无数脏水,演出都参加不了,窘迫地独自抚养孩子。 而且她很长时间一直被媒体追得无处可藏,没有人同情她,他们只想知道斯坦福·怀特是怎样第一个摘下这朵玫瑰的童贞,甚至想让她讲述一下那些猥琐的细节。 众人喜欢造星,但更喜欢看诸神陨落。 当然了,这都是三年后的事情,此时的尹芙琳还不清楚这个男人以及此后的丈夫会发生什么。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特斯拉没法干涉怀特的私人行为,转而提到他的沃登克里弗塔:“我准备再次提升发射塔的功率,这样才能实现我制造闪电的愿景。” 怀特当然不仅仅是个花花公子,对建筑学绝对是个专家,他皱了皱眉头说:“现在屋顶的重量已经高达30吨,如果真的按你所说,恐怕届时会超过50吨。这么大的重量,又在海边,如果有大风,将极为不稳固。” 特斯拉却坚持说:“如果不能提高功率,之前的努力将变得徒劳无功,所以务必请你做到。” 怀特思索了一会儿,“办法不是没有,但预算恐怕要提升许多。” 特斯拉对此不以为意:“能够做到就可以,我就知道没有你办不成的事。” 特斯拉对无线传输的理想是真的全身心投入,但他完全没有经商意识,更不懂财阀们的想法。 在建筑设计上,怀特此后通过自己的专业知识建造了一种八面结构,分担了屋顶重量,使得沃登克里弗塔可以正常建造。 但怀特是懂商业运转的,他说:“今晚沃登先生准备在你下榻的华尔道夫酒店举办一场宴会,你自然就是核心人物。你知道的,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如果今晚你依然无法让他们追加投资,只怕沃登克里弗塔的项目很难继续运转下去。” 沃登先生是个律师兼地产投资商,沃登克里弗塔所在的这片地方就是由他买下。他也想再为特斯拉的项目再努努力,毕竟特斯拉如果成功的话,对他自己也有利。 现在铁路已经修了过来,一旦特斯拉的项目成功,将会吸引企业建厂,同时大批工程师、技术人员、工人将会到来,而他们一旦来了,就会有置业的需求,他就可以通过地产项目大赚一笔。 这属于长线钓鱼。 特斯拉明白怀特的意思:“既如此,我会想办法说服沃登先生。” “你知道就好,千万不要搞砸,”怀特格外嘱咐道,“另外,他还邀请了西屋电气老板威斯汀豪斯、《世纪》杂志的主编罗伯特·约翰逊,我想摩根先生也会派助手过来。我再强调一次,如果想要拉投资,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特斯拉不懂赚钱,但他的研究的确很需要资金投入,他信誓旦旦说:“放心吧,这次不会出问题。” 怀特叹道:“你没有一次不搞砸的,希望这次吸取教训吧。 —— “你终于回来了,特斯拉小友,”马克·吐温来到了特斯拉的实验室,“快看看我的专利,已经通过了!” “真是为你高兴!”特斯拉说。 一旁的怀特讶道:“咦!马克·吐温先生!你竟然也懂女士内衣?” 马克·吐温并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的,反而很得意,指着自己的脑袋说:“这里面装的不仅仅是各种修辞手法,还有最聪明的科技发明知识。” 怀特又看到了旁边的李谕,又问道:“你是……来自东方清国的李谕?” 李谕点点头:“是我。” 怀特兴奋道:“太好了!果然我每次见到特斯拉时都能给我带来惊喜,这次又遇见了一位顶级的科学家,今晚沃登先生举办的宴会,希望你也可以去。” 李谕还不知道什么情况,疑惑道:“宴会?” 怀特说:“沃登先生将在全纽约最豪华的华尔道夫酒店举行一场晚宴,主要目的就是宣扬关于科技的发展以及其能带来的巨大收益,到场有不少投资界的人物。如果酒店的老板阿斯特先生知道你能来,将会异常欢迎。” sierra悄声对李谕说:“可以去,爷爷当年也住过这间酒店。” 李谕确实也想去看看特斯拉到底怎么和他背后的投资人们沟通的,在历史上,自从去年陷入财政危机后,似乎他就没走出来。 于是李谕说:“非常荣幸能得到您的邀请。” 怀特高兴道:“酒店老板阿斯特对科技人士十分重视,我想为了答谢您的到来,他可以赠予您至少二十年的华尔道夫酒店免费居住权,这可是不可多得的礼遇。” 李谕笑道:“我就蹭个饭,怎么还蹭着房子了。” 怀特说:“特斯拉先生也享有同样的权利,酒店的老板阿斯特先生是一名真正热衷科技的人士。” 阿斯特确实给予了特斯拉长达20年的免费居住权。 华尔道夫酒店是此时纽约最奢华的酒店之一,也是世界上最高的酒店,而且它还是第一家提供完整的电力服务和私人浴室的酒店。 这家酒店位于曼哈顿第五大道与第34街的拐角处,如果你翻看地图,就会发现这里是如今帝国大厦所在。 ——酒店在1929年左右拆除,原先的地方建设的就是着名的摩天大楼帝国大厦。所以看得出来,酒店位置相当优越。 许多美国的名流自然都在这入住过,包括卡耐基、北极探险家弗雷德里克·库克。此外,美国总统胡佛也在这家酒店有一间永久住所。 酒店拆除后又在曼哈顿选址重新建了起来,同样是当时世界上最高的酒店,几乎占据了一整个街区,地位仍旧很高。二战后美、英、法、苏就是在这间酒店塔楼的一个包间签订了战后“和平协定”。 某种意义上看,这可以说是后来冷战的序章。 话说李鸿章到访美国时,下榻的也是华尔道夫酒店。 当年对李中堂震撼最大的就是纽约的高楼大厦,他本人当时就说过:“那些高楼足有20层甚至应该更高……贵国建了许多,它们虽高,但看起来却十分坚固,我想即使狂风也不能摧折。在大清国还没有这样的楼。我想大清很难建这样的楼,即使建起来了,根基不大稳固,也很快会倒塌吧。” 是啊,不仅大楼会倒,他的大清也倒了。 可他想不到,100多年后,华尔道夫酒店虽然运营权依旧在美国的希尔顿集团手中,所有权却被中国公司买下了。 sierra低声笑道:“这么好的事,白捡为啥不要。” 李谕感觉也是,反正酒店就在第五大道,离着很近,条件又好,如今住在实验室吃饭都只能吃面包。 华尔道夫酒店绝对是超五星级的。 特斯拉自从发明了交流电开始,就需要与一些财团的人沟通,在这里确实方便一些。 华尔道夫酒店的大棕榈餐厅极其奢华,客人们是在装饰华丽的3层琥珀玻璃穹顶下用餐,头顶上方是一盏巨大的凋花吊灯。 餐厅内部用大理石装修成了意大利风格,之所以叫大棕榈厅,就是因为这里面摆满了巨大的棕榈树。 在仪式感上,承袭自英伦的美国人也比较懂,酒店老板阿斯特在里面建了一条长达300米、人称孔雀街的大理石走廊,走过它后才能到达大棕榈餐厅。 在这时,走孔雀街的感觉就像后世的戛纳红毯,非常有逼格。 特斯拉为了保持自己的形象,几乎每晚都会穿着考究经过孔雀街,然后进入餐厅。他用餐的桌子靠近墙边,只设了一人座,他在此用餐将长达18年。 特斯拉对李谕说:“你能去确实好极了,正好让你看看那些有钱人的行径。” 然后他转身对自己的一名男仆说:“你先留在这,今天我们就不去沃登克里弗塔了。” 是的,特斯拉连仆人都用男的…… 一般情况下,他要是从华尔道夫酒店去沃登克里弗塔,就会让男仆带上一个大食篮,装着大棕榈餐厅大厨制作的豪华午餐。 他在沃登克里弗塔附近的长岛海滩也租了一间小别墅,有时也会住在那,但为了与商界财阀们接触,很多时间还是选择在华尔道夫酒店。 第一百八十八章 酒店争锋 华尔道夫酒店确实很奢华,后世可能还感觉不出来,但现在20层的楼房就是绝对的摩天大楼,放在纽约也是极高。 之前李谕去过的普利策的大楼,也是20层,不过和后世一样,现在的房子会把屋顶做高,争取更高的记录。 怀特是个新潮的人,开着一辆小轿车,载着特斯拉。而李谕则与马克·吐温及sierra一辆车。 马克·吐温本来不想去的,但知道了特斯拉的境况后,多少也想去捧个人场。 到达酒店后,老板阿斯特没想到多来了两个重量级人物,早知道就铺红毯了,也能为自己的酒店招揽点热度。 “天哪,不仅仅特斯拉先生,冉冉升起犹如初升太阳般耀眼的李谕先生也来了!还有文坛的领袖马克·吐温先生,实在太让我惊讶了!” 马克·吐温赶紧对他说:“小点声,我可不想让人知道。” 那天马克·吐温在特斯拉的实验室被振荡器甩得拉肚子的事媒体知道了,一连上了好几天头条,搞得他这段时间都不敢出现在公众场合。 老板阿斯特带着特斯拉、李谕及马克·吐温穿过仪式感满满的孔雀街,然后来到大棕榈餐厅。 西屋电气创始人威斯汀豪斯、《世纪》杂志主编约翰逊以及摩根先生的助手史宾赛得知他们的到来后,也纷纷迎了过来。 这个阵容还是很豪华的。 西屋电气此后也是世界五百强级别,只不过现在还没有太大名气,而且西屋电气的强大离不开特斯拉的交流电。 摩根更不用说,如今摩根财团以货币为媒介,纵横捭阖,在美国的金融、钢铁、铁路、军工等方面都举足轻重。在美联储成立前,摩根财团基本上可以算作美国央行的角色。 所以摩根本人极忙,基本不会过多露面,不过史宾赛也算是他最得力的两个助手之一。 并且史宾赛当年在左治亚大学读的是工程学。如今美国的经济还属于粗放模式,厂商、银行家并不特别重视工程师,甚至也不重视管理。所以读工程学的人这时候很难走到大企业的顶尖位置。 不过摩根眼光很毒辣,他早早看出了史宾赛不仅具备工程知识,对金融学也很有天赋,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于是对他格外提拔。 大家轮流上前握手:“非常荣幸见到二位!” 几句寒暄过后,在餐桌落座。 今天的主角自然是特斯拉,李谕和马克·吐温属于半路杀出来。 《世纪杂志》主编约翰逊首先对特斯拉说:“特斯拉先生,之前我已经给你说过,杂志会给你在头版位置刊登文章,但你看你写的稿件,根本无法引起读者的兴趣!” 特斯拉不以为意:“有什么不可以?” “你让大家也看看,初稿怎么写的。”约翰逊展示了特斯拉写给他的初稿内容: “威士忌、葡萄酒、茶、咖啡、烟草和其他类型的兴奋剂,都是异常导致许多人寿命缩短的原因,应该适度使用。但我并不认为压抑历经好几代个人习惯的严厉措施值得称道,宣传节制比鼓吹禁欲更明智。我本人所消耗的酒精饮料,足以形成一片方圆不小的湖泊。” 李谕看着感觉也是有点太不对味,这篇文章要是放在禁酒令之前还有点效果。 后来特斯拉又扯起了一堆关于卫生方面的建议,呼吁保持个人卫生。 如果是高考作文,完全就是跑题,分数会很低。 约翰逊作为职业编辑,更知道其中利害:“特斯拉先生,我是让你写篇文章介绍你的无线传输技术。我不懂无线电和无线电力,但我完全可以看得出来你根本没有在写这些。” 特斯拉说:“这是在点题,我之所以先提到有关生活方式和卫生方面的建议,是因为它们都与发明密切相关。一个优秀的科学大师,必须要节制和爱干净。” 特斯拉确实是个非常自律的人,体重几十年里都基本没变化,堪称体重管理大师。而且他很注重仪表,穿衣服很考究。 约翰逊主编说:“那么说,你是在立人设?” “对啊,”特斯拉说,“这可是你给我说的,必须先立好人设,才能让公众更加了解我。” 约翰逊感觉有点头大,“即便如此,后来你写到的内容也没有关于你的试验的具体内容,全都是什么全球无线通信,以及可以利用电力控制天气,甚至最后还设想了一个机器可以阻止战争打响的世界。” 约翰逊继续说:“特斯拉先生,我能够清楚感觉到,这都是一些愿景,难以实现的愿景。既然难以实现,公众以及投资者为什么要关注?请你相信我对于编辑一行的专业程度,我知道公众渴望从你这里读到什么。你还是把这些更像哲学的内容留给哲学论文,给我们一些与你实验本身相关的实实在在的东西。” 特斯拉却说:“如果那样,《世纪杂志》就并非你当初所说的那样高尚,与其他杂志能有什么不同?我在这段时间思考后,又想到一些应当添加的伟大内容,就比如这个公式。” “添加?”约翰逊拿过来特斯拉的稿件,一下子就看到了公式:e=1\/2mv2(最后是平方)。 “如果我记得没错,这是动能公式?有什么值得添加的?”约翰逊不解道。 “不对,”特斯拉说,“你要看到我的解释,m指的是人类的质量,v则是人类变化的速度,e就是人类的总能量。不仅这个精彩的公式,最后我还引用了一首极为切题的歌德的诗歌:瞧!这些大树看似光秃的柱子,却能结束果实和浓荫。” 约翰逊再次严正抗议:“不能如此!当你明明有机会给别人留下好印象的时候,我不可能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你写出那么一篇没用的文章来!你不要再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请原谅我的急不择言,但这一切都是缘于我对你的尊重,缘于我30多年来对于公众兴趣点的判断。” 特斯拉意识到约翰逊的态度有点严肃了,并且快要生气,只好接受了他的提议:“我会进行修正,但这个公式以及歌德的诗务必保留下来。” 约翰逊也是无可奈何了:“如果你能精简一下,我可以如此发表。” 一旁的马克·吐温笑道:“或许特斯拉小友你真该向我学习一下写作与修辞技巧。” 约翰逊主编叹道:“他要是能有马克·吐温先生三成的写作水平我就谢天谢地。” 不仅写文章爱跑题,特斯拉做演讲也经常跑题,讲着讲着就不知道到了哪。 或许他的脑子里想法真的是太多。 西屋电气创始人威斯汀豪斯接着说:“特斯拉先生,我们一直有合作,最近匹兹堡的制造商在询问我有没有一种可以把交流电转换成直流电的装置。我想知道你在实验和专利方面能不能实现进展?” 特斯拉想了想说:“理论上没有问题,可以做到。” “那请你尽快拿出来,”威斯汀豪斯说,“因为这样我们才能与其他制造商承接此类设备的生产。” “尽快吧。”特斯拉有点敷衍。 威斯汀豪斯知道现在特斯拉一门心思在搞他的无线电能传输,于是劝道:“请你一定要保持与我的联络,不要再像上次无线电一样,到了紧要关头才发现缺少资金!” 威斯汀豪斯也是个发明家,同时是个商人,他很明白特斯拉缺少经商头脑。 而且他也深知,特斯拉要的是作为科学家的名分,而西屋电气要的则是盈利。 特斯拉与周边的人总是难以走到一条道上。 “说到资金,”摩根的助手史宾赛说,“以我们与美国政客们的接触来说,他们更倾向于奖励本土人才。所以,我想你能明白我的意思,摩根先生也认为无线电还可以继续搞下去。” 现在特斯拉已经获得了美国国籍,而马可尼作为无线电的另一名发明者,则是意大利人。 但特斯拉内心很骄傲,他并不喜欢自己被拿来与马可尼作比较,不过此时却固执道:“我永远不会接受出于任何理由的偏心优待。” 虽然这么说很高尚,但极容易让他错失利用投资者的资金继续开发无线通信技术的机会。 史宾赛有点不悦:“摩根先生不会想听到这种回话。” “因为我有更大的计划,”特斯拉又开始侃侃而谈,“我的计划不仅仅是通信,我认为无线电还可以将地球转换成一个巨型大脑,能够对每一个部件做出反应。如果摩根先生能够再用他买一幅画的钱投资,我想我就能够更进一步。” 摩根之前花了15万美元买了一幅英国画家托马斯·庚斯博罗的《德文郡公爵夫人肖像画》,而最初他给特斯拉的投资也差不多是这个数额。 史宾赛说:“这是两码事,摩根先生对于艺术品及艺术家一样热爱。” 李谕听得出来史宾赛也有些生气,现在正值美国股灾时期,摩根财团虽然树大根深,不过对于外界投资已经很谨慎。 而且摩根此时还在忙于收购国际商业船队以及收割机公司,并且还要为西奥多·罗斯福总统对他展开的反垄断调查进行辩护。 总之摩根现在一个头也快两个大,如果拿不出实际效果,摩根是不会出钱投资的。 建筑师怀特插了一嘴:“特斯拉先生改变了沃登克里弗塔发射器功率,整个屋顶重量都要大幅增加,我估计预算会追加至少20万美元。” “20万美元?!”史宾赛讶道,“究竟是什么设计要这么多钱?” 特斯拉解释说:“当然需要足够功率。如果能落成,我想用不了多久沃登克里弗塔项目就能产生几乎无限量的电力供应,这是迄今为止任何其他方式都无法做到的。” 史宾赛皱了皱眉头:“虽然我现在不再研究工程学,但我想你说的并不可能做到。” 史宾赛越来越没有耐心,“我再次提醒一下,摩根先生对于无线通信更感兴趣。” 特斯拉说:“我忘了说,关于无线通信我已经有了一个更好的构想,此后人们能够手持一种廉价的信号接收器,几乎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接收信息。” 他的设想有点像无线对讲机以及后世的手机。 但史宾赛知道无线通信很难,怎么可能廉价? 李谕连忙加了一句:“如果摩根先生坐船以及在欧洲旅游时,肯定希望及时知道纽约交易所里的情况,对于他做出判断非常有效果。” 史宾赛眉头终于舒展开,总算听到了一个靠谱的建议,“这么听起来,似乎的确值得投入。” 李谕继续说:“没错,这种技术的应用也是无线电的优势所在。” 史宾赛仔细想了想,然后说:“我会慎重考虑你的提议,摩根先生很可能会对这个项目感兴趣。” 特斯拉说:“我就知道摩根先生会投资,我还有一个关于能源更好的提议,我……” 马克·吐温立刻在旁拉住他,小声说:“你少说两句吧!史宾赛先生今天是摩根先生的全权代表人,他能点头就说明摩根先生很可能同意,你就不要再添乱了!” 大家都明白,虽然房产商沃登、西屋电气老板威斯汀豪斯都是大投资商,但在摩根面前,都是毛毛雨,只要摩根的代表史宾赛开了口,大家也就没什么可继续说的。 酒店老板阿斯特看大家谈得差不多,立刻招呼大厨开始端上最好的菜品。 ——西方人和中国人还是不一样的,西方人许多时候是在谈完事后吃饭,而中国人则是在吃饭中谈事,甚至吃饭本身就是在谈事。 史宾赛的态度标明摩根继续投资特斯的可能性非常大,所以晚宴也能在欢快的气氛中进行。 只要是有钱,威斯汀豪斯知道特斯拉肯定能够解决交流电转直流电的技术难题;沃登最起码也知道他在沃登克里弗塔的租金能够收回。 喝了一杯威士忌后,史宾赛对李谕说:“想不到先生既懂得高高在上的数理科学以及天文学,也懂得技术应用,真是一位令人惊艳的天才。”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李谕笑道:“我不过顺着想到。” 然后史宾赛继续对sierra说:“我记得你,你是属于卡耐基家族吧?” sierra微微一笑:“您平日里见那么多人,想不到记忆力还很好。” 史宾赛说:“我们当时也想早点认识李谕先生,没想到被你中途阻截,我的人到华盛顿酒店时,却发现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以及康奈尔大学、北卡罗来纳大学的人都被你诓了。” sierra却举起酒杯和他碰了碰:“谁叫摩根先生那么忙。” 第一百八十九章 又有不得了的人物 华尔道夫酒店老板阿斯特的确准备为李谕准备一间免费客房:“以您在数理以及天文学的成就,我想酒店理应为你奉上这种待遇。” 李谕感激道:“荣幸之至。” 阿斯特说:“当初贵国李鸿章宰相来时,曾住在那间房间,本来我们想继续留给他,谁知宰相大人已经过世。此后康有为先生到纽约,得知宰相住过,一定要求住在那个房间。” 李谕说:“真是有故事了。” 康有为与梁启超对李鸿章的态度并不相同。 康有为对李鸿章评价极高,说他“深明逆顺,明辨是非”,是维新的同志,并感谢他对维新事业的帮助。不过康有为对李鸿章的称赞,一方面对他确实认同李鸿章;另一方面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想要拉拢李鸿章到自己这一边,在政治上得到他的帮助。 而梁启超则对李鸿章的评价则深刻多了,对于李鸿章,梁启超有一句很出名的评价:“为时事所造之英雄,非造时事之英雄”。 在这个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李鸿章虽然可以称为中流砥柱,不过终究无法力挽狂澜。 阿斯特说:“我不懂贵国的局势,但听闻康有为现在名气不小,是个厉害的人物。” 他也以为康有为是个圣人,毕竟康有为现在美洲名气着实不小。 李谕笑道:“以后更厉害的还会来。” 阿斯特说:“我们将一如既往地欢迎。” 晚宴结束后,众人返回。 特斯拉还在纠结该怎么从他的无线电力传输试验中抽出时间来进行电流转换以及所谓的“移动无线电接收装置”试验。 虽然他内心深处还是想着无线电力传输,但如今有机会争取到投资,也不得不暂时先搞一搞。 sierra那边则把关于拉链的小专利递交了上去。 关于专利的价值评估很快出来,至少价值10万美元,后续就看谁出钱多买下。 sierra得知结果后非常惊讶,都有点想开个拉链厂。 但李谕显然不会真的做服装生意,权当挣点外快。现在老美已经对专利权或者说知识产权很重视,gdp又节节攀升,居民消费能力大大提高,各种工业品销量很好,所以搞点实用性的专利确实能卖不少钱。 没多久,李谕新公司的审批也下来了,都不用他自己跑腿。sierra办这些事是真滴快,果然不管什么时代,有钱都好使啊。 万事俱备,现在可以出发去底特律了。 “汽车之城”底特律后来虽然因为肤色问题以及城市战略规划失误,成为了美国历史上最大的破产城市,但二十世纪初的底特律是真的欣欣向荣,而且依靠汽车产业不久后就会成为与纽约、芝加哥、费城并列的二十世纪上半叶美国四大城市之一。 福特的工厂现在还不大,规模根本比不上凯迪拉克以及亨利·利兰的发动机工厂。 李谕向他们展示了稳定可靠的电子打火系统以及四驱系统。在装到原型车后,运行也极为稳定。 福特和亨利·利兰越看越满意。 利兰先生一直在搞发动机,因为这是目前汽车的核心,所以他对这套点火系统的评价很有分量。 “我敢说,现在没有人能把电动系统如此娴熟地运用到汽车上。”利兰先生兴奋得说。 还真是这样,目前汽车几乎就没有电子元器件,和后世完全不一样。 而且压根没有人想到要为燃油汽车设计启动电机,历史上要到十年后的1913年左右才出现。 所以虽然看似很简单的一套电动点火系统,在1903年就是货真价实的高科技。 至于四驱系统,相比电子启动系统要更加先进。现在对车辆的测试还没有形成标准,没有什么脱困测试、爬坡测试、交叉轴测试之类的东西,但是以目前的路况,随便找个荒地就可以。 有没有四驱系统,在这时候一下子能看出好坏。 “有”与“没有”可以理解为存在代差。有四驱系统加持的车辆,通过性能基本是碾压级存在。 福特算是看服气了,当即表示:“这两套系统我都会订购,未来一定要加在我的汽车上。” 利兰先生同样很感兴趣:“我的发动机工厂以及凯迪拉克工厂也会采用你的方案。” 福特还有他的考量:“电子启动系统是一定要有的,因为这可以大大提升驾驶汽车的绅士风度。” 这一点看似不太重要,但真的很大程度上让此时许多人不选择汽车,——手动摇杆实在是太不优雅。 利兰点点头:“是这样。” 福特又说:“但是四驱系统之前的报价实在过高,一套系统要近三百美元甚至更高,我们的产品无法承受,除非是豪华汽车。” 此后的凯迪拉克还会继续涨价,但目前售价还是750美元左右,肯定不会为了四驱系统花那么多钱。 李谕知道他们的考量:“价格好说,因为这两套系统我已经有了专利,并且我也知道如何进行稳定生产,所以定价绝对不会像过去那么高,更不会对两位先生的汽车造价形成太大影响。” 价格是个敏感因素,李谕不可能上来就说得太明白,但保证足够低廉还是可以做到。 “如果能够控制成本,我完全可以接受。”利兰先生实在想要这么好的东西,“依我看,先生并不想卖专利,是要进行自己生产吧?” 李谕笑道:“的确是这样。” 利兰先生说:“期待先生尽快先拿出电子点火系统,我们过几个批次的汽车或许还能用上。” 福特说:“是啊,最少能够赶上下一届纽约车展。” 李谕说:“来得及。” 电动打火系统目前最少可以定价到30美元,此后随着规模扩大可以进行降价。它的研制需要既懂汽车,又懂电气,老美短时间不会有多少这样的人。 这是个便宜又能大赚的项目,因为实际上制造难度不大,成本也不高,而目前买汽车的人又极为看重,属于能够高效赚钱的优秀项目。 四驱系统则需要视厂房规模进行调价,好在李谕现在还有时间进行分配。 因为畅销车如t型车的量产时间还早,有足够时间。 电动打火系统是个亟需上马的项目,还好难度并不大。 相比较而言,此时更容易卡脖子的是电气方面,李谕可以招募摩根合并通用电气时,辞退的爱迪生电灯公司、汤姆逊—豪斯登国际电气公司的员工。 特斯拉几年前也曾成立了一个电气公司,但已经衰败,里面的员工也可以挖来。 爱迪生之前还有个培养工程师的夜校,现在点灯公司被合并,爱迪生早放弃了夜校,但几年时间也培养了一批技工。 总之,只要价码合适,还是能从东部招到人。 虽然这些人不懂汽车,但李谕有图纸,并不麻烦。 最关键的是需要再招募一些有点知识的华人,培养成技工后带回国作为骨干。 好在这种人现在也有,毕竟华人来到美国的历史已经有半个世纪之久,在聚集区能找一些有知识的人,只不过他们如今大都集中在旧金山。 趁着目前汽车整体规模不大,打打口碑。以后生产销售规模大了,还是得在国内通过教育培养更多的人,且销路大了,在国内设厂也能够极大压缩运输成本。 一下子就想得远了。利兰先生的儿子威尔弗雷德此时走进房间,说道:“父亲,那两人依旧不走,要不您去看看?” 利兰吸了口烟斗:“都说了我们根本不懂如何制造他们要求的发动机,让他们去找别家。” 威尔弗雷德说:“但他们说目前最好的发动机制造商都在底特律,别的地方找不到更好的。” 利兰说:“那就没办法了,谁能造出来航空器的发动机?简直开玩笑!如果出了事,我的发动机工厂都要跟着倒霉。” 威尔弗雷德说:“好吧,既然父亲不同意,那我就想办法让他们走。” “等等!”李谕讶道,“刚才是不是说到了航空器?” 威尔弗雷德说:“没错,我们听到时也觉得不可思议,哪有这样的东西,能靠着发动机上天。” 李谕连忙追问:“找来的两人叫做什么?” 威尔弗雷德说:“他们好像是兄弟两,都姓来特。” “来特兄弟?!” 威尔弗雷德说:“怎么,他们很出名吗?听他们自己说,以前是做自行车的,没什么不得了吧。” 李谕说:“能不能也带我去见一下他们?” 威尔弗雷德说:“他们就在另一间办公室,在我拒绝他们之前,你还有时间和他们见面。” “快带我去看看!”李谕说。 此时的来特兄弟还很年轻,都只有三十多岁。 进入办公室后,两人立刻起身,急切地问道:“利兰先生同意为我们制造发动机了?” 威尔弗雷德摊摊手:“很遗憾,并没有。我们公司无法冒这么大的风险为一台还在实验阶段甚至堪称臆想的东西制造发动机。” 哥哥威尔伯·来特叹了口气说:“实在是太遗憾了。” 弟弟奥威尔·来特还想争取一下:“请你再转告利兰先生,我们的飞行器已经足够稳定,不会出现人身伤亡。” 威尔弗雷德说:“父亲的意思已经很明确,我们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也请你们理解,因为我们的工厂同样起步不久,刚有了稳定的订单,不可能做商业上的冒进。” 来特兄弟颓然道:“我们理解。” “那么,抱歉了。” 威尔弗雷德走后,两兄弟很是沮丧:“如果没有动力,我们的飞行器不可能只依靠风力起飞。” “再去找找别人吧。” “底特律我们快要转遍了,恐怕不会有什么结果。” 李谕突然说:“或许,我能稍微帮一下。” 来特兄弟还以为李谕是利兰公司的一名工程师:“先生是?” 李谕自我介绍:“本人李谕。” “黑头发,黄皮肤……你是报纸上那个科学巨子李谕?”来特兄弟说。 李谕说:“就是我。” “见到你真是太荣幸了!您怎么也会在底特律,是要订购汽车?”来特兄弟说。 “并不是,”李谕说,“其实我是在和利兰先生以及福特先生谈一点技术上的事情,也涉及到了发动机。话说,你们现在是需要一台能够放在飞机上的发动机?” “您竟然知道‘飞机’这个词语?!”哥哥威尔伯·来特说,“这只是我们私下里的称谓。” 李谕说的是airne,此后其实基本都简化成了ne。 李谕笑道:“这个词语很贴切不是吗。” “你也知道我们的飞行试验?”弟弟奥威尔·来特说。 “当然,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李谕说。 现在已经有了一些关于来特兄弟制造双翼滑翔机进行试验的新闻,不过根本没什么人关注。 奥威尔·来特说:“我们经过上千次风动试验,对超过200个机翼进行试验,已经设计出了能够提供足够升力的机翼截面形状,安装这种机翼的滑翔机能够实现1000米以上的滑行距离。但我们却没有精力也不懂发动机,可我们知道,没有动力是不可以的。” 从1900年开始,来特兄弟经过不断钻研,已经在飞机结构、空气动力学上实现了巨大突破,目前这个关口的确到了他们快要进行真正的动力飞机试验阶段。 两人已经开始制造人类历史上的第一台真正意义上的飞机“飞行者一号”。 这架飞机是双翼滑翔机,但动力飞机自然需要发动机,而市面上根本没有这种发动机。 ——好像这么说有点废话,飞机都没出现,怎么可能提前有飞机发动机。 但这个问题确实难住了兄弟两人,没有任何一家发动机厂家愿意冒险提供。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历史上他们是由自家自行车店的一名机械师泰勒搞出的发动机。 来特兄弟一直做的是一家叫做来特兄弟自行车公司的企业。这也没啥好奇怪的,后来一家搞拖拉机的厂子还成了顶级跑车企业——兰博基尼。 二十世纪初的发动机远没有后世那么复杂,许多高精尖的技术并没有使用,就挺“原始”的,制造难度相比之下要小多了。 当然也并非随随便便就能造出来。 李谕是懂发动机的,他说:“我能给你们想想办法搞一台发动机。” “你?”来特兄弟惊讶道,“你也会做发动机?” 李谕说:“试试应该问题不大。” 正好李谕现在研究的就是传动系统,李谕继续说:“我想你们的需求就是一台重量低、并且能够与机身两侧螺旋桨进行链式链接的发动机吧?” 奥威尔·来特惊呼:“你竟然对我们的飞行器构造如此熟悉!” 李谕笑道:“要是不熟悉,我也不敢说这话。” 也是巧了,很多人可能见过来特兄弟飞机的照片,但很多人并不知道的是,来特兄弟这架人类历史上的第一台飞机用的气动布局竟然是鸭式布局。 要知道后来美国飞机一直采用的都是常规布局,美国的各种战斗机同样是常规布局,包括波音等企业生产的民航客机用的也是常规布局。 后来是二战前期苏联工程师发现,如果把水平尾翼移到机翼前方,就可以用较小的翼面达到更好的操纵效能。 这就是所谓的鸭式布局,挪到前面的水平尾翼就叫做鸭翼。 之所以叫做鸭翼,是因为人们觉得这种飞机像飞起来的鸭子。但李谕实在是看不出来哪里像飞起来的鸭子,难道是因为从来没见过会飞的鸭子? 这种布局咱们熟啊! 咱们的战斗机设计很多理念是继承自苏联的设计思路。而且到了李谕穿越前,已经可以说青出于蓝。像歼-10、歼-20就是用的鸭式布局。 (多说一下,歼-15并不是鸭式布局,也不是常规布局,而是三翼面布局。这么设计是为了融合鸭式布局和常规布局的优点,可以提供更大的升力,提高战机起降能力,增强可靠性,毕竟人家歼-15是航母上的舰载机。三翼面布局设计难度也很高。) 总之,鸭式布局虽然在战斗机上很好用,但相应的设计难度很大。 后世的航空理论何其发达,而且是在先有成熟的常规布局后,苏联工程师才开始搞的鸭式布局。 来特兄弟上来就用鸭式布局,的确是更难搞。 不过毕竟是早期的尝试阶段,没什么可说的。 甭管什么布局,能飞起来就是成功。 第一百九十章 洪门大佬 来特兄弟制造的“飞行者一号”,重量非常轻,就算是加上驾驶员,也不过360公斤左右,所以任何设计都讲究轻量化。 受限于他们的鸭翼气动布局,更要求前端质量减轻,不然就会加剧头重脚轻,影响飞机的飞行稳定性。 换句话说,发动机的设计关键在于重量以及前后配重比。至于马力,十来匹就绰绰有余,毕竟起重质量很低。 或许是因为来特兄弟申请的专利多数是鸭翼布局,后续的美国飞机制造公司为了绕开他的专利,采取了常规布局。 就像之前提到的,现在美国虽然有了专利局,不过审批流程很难像后世般严格。这件事美国的专利局有一定责任,但现在专利局也真心没什么人懂飞行器,否则不太应该让来特兄弟的飞机作为一个整体专利通过。 专利局里更不可能每个人都是爱因斯坦。 “您也在底特律拥有发动机工厂?”哥哥威尔伯·来特问道。 “并没有,”李谕说,“我需要在纽约为你们制造。” “纽约距离北卡罗来纳似乎也近一些,”弟弟奥尔威·来特说,“我们会为你付上足够的酬劳。” “我不需要酬劳,权当为你们的飞行事业添砖加瓦。”李谕说。 只卖一台发动机能挣几个钱,能参与到人类历史上第一架飞机的研制过程,可有意义得多。 不过来特兄弟就很开心了。搞研发很花钱的,尤其还是飞机这种从来没有人成功过的东西。 “太感谢您了!真心想不到一个中国人能拥有这样的知识与胸襟。”来特兄弟说。 李谕说:“发动机的制造会需要一段时间,你们有没有电报机?做好后我可以及时通知你们。” “您可以发到报社,他们会告诉我们。”来特兄弟说。 “一言为定!” 来特兄弟现在的研发工程进度很紧张,他们立刻就要赶回北卡罗来纳继续飞行者一号的制造。 而李谕也准备返回纽约。 “你当真要造发动机?”sierra问。 在她看来,这绝对是一项不简单的事情。 “有什么难的,”李谕笑道,“不过最好还是买一台缸数尽可能多的发动机看看。” 李谕想起别克的双缸发动机,决定找他买一台。 大卫·别克还没有成立别克公司,只能算作是一个研发制造汽车的小作坊,纽约车展上造出的两台车已经是极限。 底特律目前并不大,找到他也不难。 李谕走进大卫·别克的小工厂,说道:“别来无恙,大卫·别克先生,我就说咱们还会再见面。” 别克的小工厂里摆着最多的就是各式发动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的研发重心多少存在一些问题:他过于执着于更加先进的发动机技术,并没有重视整车销售。不像其他很多汽车公司一样,边销售边研发。 大卫·别克的做法在汽车工业早期,并不是个明智之举。 大卫·别克认出了李谕:“是你们!莫非是我的汽车出了问题?” 李谕笑道:“没有问题,我来是想看看有没有多缸的发动机可以买一台。” 别克苦笑:“如果是以前还真不想卖,但现在我的工厂已经快要没有资金,你愿意买的话再好不过。” 最迟明年,别克的公司就要被卖掉。一家马车公司的老板威廉·杜兰特会将别克汽车整体买下,后续又依托别克汽车公司成立了更大的通用汽车公司。 别克本人却很快被解雇,暗然离去,只留下了以他名字命名的别克汽车品牌。 李谕转了一圈,指着一台发动机说:“这台可以买吗?” 别克说:“你的眼光还真是准,那台发动机用了顶置气阀,但稳定性还不太好。” “没关系,”李谕说,“我看中的是它小巧的体型。” 别克说:“小巧是小巧,但过于小巧的话,气缸内的气体爆燃就不好控制,它不是个完成品。我有另外成熟的顶置气阀发动机,不过体积稍微大一些,只不过已经装在了那位女士买走的汽车上。” “我总不能拆掉汽车吧,”李谕说,“如果可以的话,这台发动机我就买下了。” 大卫·别克已经几乎是穷途末路,说道:“好吧,它还并不成型,只需要200美元就可以。” “成交。” 这台发动机重量也有几十千克,李谕其实稍稍看几眼就能明白它的构造。 其实他之所以买发动机,真不是为了学习,而是因为他脑子里的设计都太过先进,反而把握不好分寸。所以才买这么一台老式的发动机限制一下思路。 到达纽约的实验室后,李谕便开始进行重新设计,主要的目的就是尽可能用铝制结构代替铸铁,如此能够大大减轻重量。 现在买点铝还是比较花钱的,但铝制反而让加工难度稍稍降低。 铝材后续在飞机产业极为重要,不过早期的飞机不少用的是木制。 忙得如火如荼时,实验室的门被敲响。 李谕打开后,外面站着一位中年人,他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是个中国人。 中年人说道:“你就是李谕吧?我想我没有找错。” “我是李谕,请问您是?”李谕问道。 “我叫司徒美堂。”对方回道。 好嘛,原来是美国洪门的大老。 不过司徒美堂现在还没有成立安良总堂,暂时也没有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洪门大老。 现在旧金山洪门致公堂的大老是黄三德。 不过司徒美堂已经加入美国洪门近20年,之前所成立的安良堂隶属致公堂旗下,规模也很大。 几年前他辞职来到了美国东部,靠着多年积累,他在美国东北部活跃的洪门中仍旧是地位最高的。 李谕自然知道司徒美堂的名号,“久仰久仰!您怎么来了?” “该说久仰的是我,”司徒美堂笑道,“在下不过一个浪迹海外的游魂罢了。” 李谕说:“您能组织互助会,团结华人,互帮互助,怎么能说是游魂!” 司徒美堂说:“你也知道我们洪门?” “当然知道,只是一直未有机会拜会。”李谕说。 在二十世纪初,漂泊在海外的华人差不多有两千多万之巨。 漂泊不易,大家自然就会抱团取暖,许多宗亲会、老乡会又因为血缘关系限制不好进,许多华人就加入了条件相对自由的洪门。 大家也比较认同洪门“联卫共济、手足互助、患难相顾”的理念。 洪门把刚出国的人称为“唐山兄弟”,提供食宿,想做买卖可以提供资金帮助,甚至遇到官司还能提供法律援助。 因为互助组织的性质,美国的致公堂已经成功以“华人共济会”的名义在政府注册,成为了合法组织。 其实除了名气最大的致公堂和安良堂,类似的还有很多各式各样的堂。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堂口之间也有争斗,司徒美堂后来对于洪门的一项大功劳就是能够平息各种堂口之间的争斗,绝对是个大哥。 而且他脑子好使,知道单纯靠蛮力不行,在美国这种地方得讲法律。所以他的安良堂不仅相比致公堂组织更严密,资金更充足,最主要的是还一直请美国律师当法律顾问。 最出名的就是后来的美国总统小罗斯福,他为司徒美堂当过十来年法律顾问。 司徒美堂走进李谕的实验室,感叹道:“你们这种文化人就是厉害,我见过不少美国人的机器,但压根说不上名号,更别提你发的那些文章,我是一个字看不懂。” 李谕笑道:“术业有专攻。” 司徒美堂说:“咱们太缺你这种人了,要是能造出坚船利炮,就不怕洋人。” “早晚都会有的,”李谕说,“一步步来。” “你说的没错,要是着急恐怕还会是下一个康梁。”司徒美堂说。 李谕问道:“康南海也来过美国,不知道先生见过他吗?” 司徒美堂不屑道:“见他做什么?我们不是一条船上的,康有为满脑子装的都是他的皇上,而我们洪门连清国都不认。” 李谕笑道:“这倒也是。不过康南海的能量不小,骗了华人不少钱,你们应当小心为好。” 司徒美堂叹道:“没有办法,他的嘴皮子太厉害,我们只能保证自己的会众不给他捐款。” 洪门和康有为理念上极为冲突。 洪门说白了从一开始就是反清的,所以后来才会坚定不移地支持中山先生的革命事业。 不过洪门中有文化的人确实不多,此后洪门的正规化着实也离不开中山先生的加入。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就像周星驰版《鹿鼎记》里,他饰演的韦小宝与洪门的早期组织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有过一段很浅显但颇有道理的对话。 陈近南给韦小宝说:读过书明事理的人大都在清廷当官了,所以如果我们要对抗清廷,就要用一些笨一些的人。对付他们不能说真话,要以宗教之类的形式来催眠他们,使他们觉得所做的事情都是对的。所以反清复明不过是个口号,跟阿弥陀佛其实一样。清朝一直欺压我们汉人,抢走我们的银两和女人,所以我们要反清。 韦小宝:要反清抢回我们的钱跟女人。复不复明根本就是脱裤子放屁! 如果仔细想的话,这段话体现的情况也很悲哀的,实在是难啊。 “那就不要管康圣人了,”李谕说,“既然阻止不了他,就由他去吧。” 司徒美堂说:“没错,他已经沉溺在了美国及加拿大的奢华生活中,这样的人成不了事。倒是你那两篇攻击他的文章太精彩,我们的几家中文报纸也转载了。” “中文报纸?”李谕讶道。 “对的,不仅纽约,连三藩市(旧金山)也有咱们的中文报纸,只不过和发你文章的《世界报》没法比。”司徒美堂说。 李谕一拍手,找到门路了。 既然能识字,就说明受过教育,而且在美国这么久,他们必然也懂英文,绝对能在其中挑一部分华人训练训练成为技工。 果然想在美国找华人,就离不开洪门。 六年前中山先生就来过美国拉赞助,但收效甚微,原因就是没有找对门路,没有找到洪门帮助。 所以第二次来美国时直接加入致公堂,被封为“洪棍”,洪门子弟也尊称他为孙大哥。 1904年他到美国时,康有为的保皇会联合旧金山领事为了阻止他宣传革命,还曾串通移民局诬陷他的护照是假的,将他扣押。全靠洪门致公堂大老黄三德出面,花钱、请律师、打官司才把他捞了出来。 想要联系到尽可能多的华人,通过洪门最有效。 李谕说:“我正想着成立一个工厂,招募一些华人成为技术工人。” 司徒美堂有点不相信:“你一个中国人能在美国开工厂?” 李谕笑道:“可以的。” 司徒美堂竖起大拇指:“了不起。” “并不全是我的功劳。”李谕说。 要是没有sierra以及她背后的卡耐基家族势力,他想开公司又开工厂确实不会容易。 司徒美堂再次叹道:“当年咱们的华工吃过的苦太多,都是因为只能给洋人出苦力。如果能有一家中国人开的工厂,真是让人不胜期待。即便先生不是我洪门中人,我们也会鼎力相助!” 李谕抱拳说:“多谢司徒先生!有您帮忙就足够了,我本想去旧金山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华人能够招募。” 司徒美堂摆摆手:“没必要了,现在加州的排华法桉已经让许多华人来到了东海岸,去了旧金山恐怕也是白去。不过我可以给他们知会一声,如果有合适人选可以推举过来。” “情况还是您熟悉。”李谕说。 司徒美堂说:“现在想找人的话,也不用很远,曼哈顿南边就有咱们的唐人街,在那儿我想就能找到不少人。” 李谕差点忘了还有这个地方,纽约唐人街距离确实很近,撑破天二十来里地,而且里面的人身份比较干净。 李谕问:“唐人街里应当有受过西式教育的中国人吧?” “有的,”司徒美堂说,“不过就算是在美国学堂里上过学,找工作也并不容易,可惜了这些年轻后生。” 现在的歧视情况比后世大得多。 李谕说:“先生可以带我去看一下,正好在咱们的报纸上登报招一些人进厂。” 司徒美堂笑道:“好说!你这是在做好事,帮助咱们华人,我必须亲自协助你办成!” 第一百九十一章 得罪 即便不算加拿大,现在美国华人至少也有十几万,且有相当大的部分属于洪门。 只不过洪门的堂口太多,除了致公堂、安良堂等,许多堂口组织已经涣散,渐渐忘了洪门反清复明的本来初衷。 但越是漂泊在外的人越希望有归属感。 目前美国的排华法桉导致华人上学都很困难。想上常规的学校几乎是不可能的,美国一直实行的是隔离政策,也就是华人只能上专门的华人公立学校。 即便如此,华人公立学校也一直存在着教育质量不高、入学率低、教育经费投入不足、课程安排不合理等情况。 甚至加州通过美国各州中最严厉的排华法桉后,旧金山的华人公立学校一度停办十多年,1885年才重新开办,但只有不到两成的华人子女能够进入华人公立学校。 美国政府后来又把华人公立学校的名字改为了“远东公立学校”,很多华人家长认为名字中带有偏见与歧视。 除了华人公立学校,教会学校对于招生倒是一直非常热衷。 与国内不同的是,这些教会学校是真的传教,而国人却一向不热衷教派。即便在美国的教会学校上学,教会学校拉拢华人入教的效果也不大。 总体而已,教会学校还是起到了教育作用,最起码英语教育达标。 除了华人公立学校以及教会学校,唐人街中还有自己的私塾学校。 中国人很重视传统,就算是子女在公立学校以及教会学校中上课,他们课余还是要进入私塾学习国学。 目前纽约的唐人街规模还比不上旧金山,但人数倒也不算少。 五十多年的移民下,在外华人还是喜欢自称“唐人”,聚居地也就被称为“唐人街”。大概是1853年,美国报纸的报道中第一次出现“唐人街”()字样。 而十年前,也就是1883年,华人王清福创办了中文报纸《美华新报》。 当时正值排华法桉刚刚通过之时,王清福率先提出了“华裔美国人”的法律概念,以此维护在美华人的权益。 反正他们是不可能指望清廷使馆。 根据美国自己的调查,王清福是最早留美并获得学位的华人,早在清廷官派留学之前。 王清福也堪称“华人版的马丁·路德·金”,发表了不少宣扬种族平等的文章与演讲。 在他去世后,其他报人接过火炬,继续与排华法桉长期抗争。 后世的纽约唐人街蛮繁华,就坐落在纽约市政府大楼旁边,而且还能在寸土寸金的曼哈顿成为历史保护街区。 不过此时的唐人街只能说是一个聚集区。 李谕与司徒美堂来到唐人街,司徒美堂是个能“刷脸”的人,许多人都认识他。 他带着李谕先来到了一个报社,进门就说:“小黄,你看这是谁?” 黄伯耀抬起头:“司徒大老来了。您旁边的该不会是……李谕先生吧?!” 司徒美堂笑道:“好眼力,就是他。” 黄伯耀是后来长期追朔中山先生的报人,目前他只有二十岁,立刻迎过来说:“恕未远迎!李谕先生,我们一直关注着您的动向。我是一名报社通讯员,这些日子都在搜集关于您的材料。唐人街里的大家伙虽然不懂你的文章,但是一听你的故事就感觉振奋。许多人还缠着我要我给他们讲讲你到底研究的是什么,可我哪懂啊!您看!” 黄伯耀拿出一沓印好的李谕文章,“我看了好多天,压根看不懂,都不知道该怎么给他们讲。” 李谕笑道:“看懂这些的确不简单,基本算是最前沿数理科学内容。” 黄伯耀摊摊手:“可真是难死我了!我反正是放弃了,只能给他们讲讲重要性。对了,您应该来美国有一段时间了吧?” 李谕笑道:“抱歉,我来晚了。” 黄伯耀说:“不晚不晚,您能来就是我们的大英雄!咱们可被美国人瞧不起太久了,像您这样能让美国人尊敬的人我们是第一个遇到。” 李谕心中叹了口气,就算是被排华法桉如此歧视,这些国人心底还是有着强烈的自尊心。 谁也不想被瞧不起。 但尊严是最难挣来的。 中国这个民族自古以来有种大国的傲气,即便二十世纪初被人称为东亚病夫。 此后什么都要争个强,从网络上也能看出来,就算是喷子遍地,但他们的喷点许多都是拿着中国与美国比高科技,与日本德国比汽车,与北欧比福利,与瑞士比金融,与新西兰比环境。 反正都是挑着某个国家部分点对比。 似乎只有样样最好才行。 排除部分职业喷子,隐隐中也有那么点傲气在。 司徒美堂招呼李谕坐下:“来这里不用客气,随便坐,以后在唐人街里提李谕的名字就像我的名字一样好使。” 黄伯耀拉过来一把椅子:“李谕先生快坐!” 李谕说:“多谢。” 司徒美堂对黄伯耀说:“这次李谕先生来的意思是想要找一些有文化的人进厂子帮工。” “帮工?”黄伯耀问道,“什么厂子能招华人了?” 李谕说:“是我准备自己做个小工厂,而且不是帮工,就是正式工人。” 黄伯耀与司徒美堂之前一样惊讶,“您能在美国设厂?” 李谕拿出文件:“我已经开好公司了。” 黄伯耀知道这可不是件容易事情,目前华人从事的要么是体力劳动,要么就是在餐饮业,或者就是在唐人街内自给自足。 在美国政府注册公司并且开厂简直是天方夜谭一般。 黄伯耀甚至根本没有见过公司执照,问道:“这是真的?” 李谕笑道:“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太厉害了!”黄伯耀问,“先生想要做什么样的厂子?” “多少有点技术含量,会涉及电气以及汽车方面。”李谕说。 “都是新玩意,懂这东西的人不多吧。”黄伯耀听到后有些泄气。 “没关系,”李谕说,“反正厂子设立起来需要一段时间,可以先学习一下。” 司徒美堂说:“你又管培训又管进厂,实在做得太多了。” 李谕说:“不仅如此,我给的待遇也不会比美国人低,培训合格能够入厂的,日工资按照现今美国白人工人的工资最高标准,每天5美元。” 这是个超级优厚的待遇,当初华工在修建大铁路时,由于工种特殊又很辛苦,属于高薪职位,每天的工资也只有1美元,已经是让华工非常满意的收入。 排华法桉通过后,华人无法再参与修建铁路,收入一落千丈,一个月想挣到5美元都很难。 至于每天5美元的高薪水,基本只有美国各大顶级工厂能够给出,此后福特的工厂工资就是5美元。而普通的工人或者服务员工资绝不可能这么高,最多每天一两美元甚至不到一美元。 司徒美堂都有点不澹定了:“这么高的收入,就怕找不到配得起的人。” 李谕说:“为什么配不起?放心,中国人里有的是聪明人,只要是能够通过培训,就有资格拿这个钱。” 司徒美堂笑道:“待遇属实太好!要不是我水平不行,我都想亲自接受培训进你的工厂。” 黄伯耀说:“既如此,别说薪水高,就算是不给钱,是我们中国人办的厂,我们也要拿出唐人街里最优秀的人,无论如何都要打出名堂。” “这就是来找你的原因了,我希望能在华人圈子里的报纸上登广告,遴选出合格人选。”李谕说。 “包在我身上,”黄伯耀拍胸脯说,“美国境内的几家华人报纸我都认识,关于您的报道他们也一直都是放在头版,相信肯定能够把受过教育的一批人招来。” 司徒美堂沉思了一会儿说:“到时候恐怕会挤破头,海选的事情我帮你操刀,避免另外的几个堂口形成竞争。” 李谕抱拳道:“有劳司徒大老。” 司徒美堂摆摆手:“我还不是大老,黄三德先生才是。咱们先别说这些了,既然来到唐人街,我想大家伙也都想见见你。” 司徒美堂走出门,高声喊了一嗓子:“都别忙活儿了!快过来,咱这儿来了一位厉害的中国人!” 很多人一听司徒美堂的声音便聚集过来,“司徒大老,谁来了啊?” 司徒美堂说:“我旁边的就是闻名全美国与欧洲的科学大师李谕先生,你们在报纸上看到过吗?不认识字的肯定也听过。” “嚯!听过!听过!人家可是超级有文化的!” “他就是李谕啊,我也想当个科学家!” 没多久,半个唐人街的人都跑了过来。 司徒美堂继续高喊:“不要拥挤!保持秩序!”然后对李谕说,“你来讲几句吧。” 李谕一眼望过去,有的华人剪了辫子,有的也并未剪,他朗声说道:“诸位父老乡亲,他乡遇故知实属人生一大幸事。我深知各位在异国他乡生活很艰辛,诚然,现在所有国人的处境都如此不易。但我相信大家身上流淌的炎黄子孙血液中一直藏着坚韧不拔的品质,不管是再辛苦,我们都可以坚持下去,而坚持下去,就是胜利。” 几位年轻人问道:“李谕先生,我们也能成为像你一样的人吗?” 李谕笑道:“为什么不可以?又或者,你们没必要成为我,做好自己就很好。” 他们又问:“中国什么时候能像美国一样强大,那样我们就不需要流落海外了。” 李谕愕然,一下子提到了最强的老美,想超越它可不是短时间能做到,时间跨度要好久,好几代人持续奋斗才行。 但此时此刻,李谕只能给他们说:“终有一天会的,最起码,会先站起来。” 年轻人眼神中立刻有了光彩,“李谕先生是通晓大道理的,我们信你!” 李谕说的话总比康有为可靠。 此后,司徒美堂又邀请李谕吃了一顿中餐,不得不说,就算是清末时期,中国菜也是世界最顶级的。即便美国没有丰富的中餐食材,但论口味,美国菜压根不能和中餐比,况且美国最出名的肯德基什么的还没诞生哪。 黄伯耀也写好了新闻稿件: “头版!中国科学巨匠李谕将在美国开设最好的工厂,招募最优秀的华人来工作!每天5美元!每天5美元!每天5美元!” “想要进入工厂需要受过良好教育,懂得基本的西学知识,并且愿意在纽约或者底特律生活!另外,将来可以接受回国!” 如果又能挣钱,又能回国,肯定有许多华人愿意。 如此高待遇的招工广告很快在华人圈子里打响。 不仅美国东部,西海岸的旧金山、洛杉矶、西雅图很多华人也跃跃欲试。 甚至连加拿大的康有为都知晓了。 “哼!”康有为放下报纸,冷哼道,“每天5美元?他懂不懂什么叫做工业,肉包子砸狗!” 旁边的保皇党资深人物、美洲华侨富商叶恩说:“康师,美国有的工厂工人就是发这样的薪水,所以说不上肉包子砸狗。” 康有为不满道:“办厂子有什么用?能保救皇上吗!我就不明白了,他哪来那么多钱?” 叶恩说:“这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以我在美加多年经商的经验,如果能找到销路,办厂子确实很挣钱。”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康有为拍着桌子说:“那他就更应该把钱贡献给我们的保皇事业!” “保皇……”叶恩顿了顿说,“我听说,他已经和安良堂前大老司徒美堂联系上了,登报就是在他引荐之下做成。” 康有为顿时怒不可遏:“安良堂?洪门!我就说李谕剪辫子有问题,原来他也叛变皇上了!他有什么资格当帝师!我才是真正的帝师!” “康师消消气,”叶恩连忙说,“不过他的目的是招募华人,这怎么说也是好事情,能帮助华人们……” “帮个屁!帮他们有什么用!咳咳咳……”康有为捶着胸口,“帮助我才是帮助皇上,才是帮助大清!办厂事小,保皇事大!我看这小子挣了钱也会投给革命党。更可气的是他竟然登报污蔑我,让大家停止捐纳,阻挠我保皇事业,是可忍孰不可忍!” 康有为还真是过度猜疑李谕了,李谕根本不想掺和进政治中,他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做事。 但康有为感觉最让他生气的还是李谕挡了他财路。正所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康有为现在对李谕是恨得牙痒痒。 “不行!”康有为说,“不能让他这么逍遥快活!来人!” 一名弟子走进来,尊敬道:“康师。” 康有为对他说:“去,联系素鸭!他不是和司徒美堂有过节吗,绝不能让李谕和司徒美堂这两个小儿顺顺利利办成厂子!” 麦世荣人称“素鸭”,是另一个堂口协胜堂的大老。 协胜堂的发家与司徒美堂的安良堂比,要肮脏不少,靠的是偷渡和人口贩卖。 二十世纪初,两个堂口在纽约展开了一段旷日持久的堂口斗争。 要不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叶恩还想阻拦,抬手说:“康师,只怕这样做不太仁义。” “仁义?”康有为怒斥他,“你怎么也这么迂腐了?当初他登报捏造事实辱骂我之时,又哪里讲仁义了?等我保皇事成,才有仁义!” 第一百九十二章 小发明大作用 李谕在第五大道实验室旁又租了一间房子作为培训学校,并且以每月300美元的高新聘请来了三名曾经电灯公司的员工。 其中一人甚至是从通用电气辞职过来的。没办法,谁叫李谕给的实在太多了。 李谕先把他们教会了如何按照图纸制造电子启动系统。 这些人本来就懂电气,很快就掌握。然后就可以继续教授招募来的华人。 剩下的时间李谕继续紧锣密鼓地研究给来特兄弟的发动机,现在的工程师虽然地位还不及后世,但懂得东西还是挺多的。他们以前主要是做电气方面,但对机械也知道一二,所以能给李谕的发动机研制做做辅助工作,大大推进了研制进程。 他们也是倾慕李谕的名气,即便李谕是个中国人,但英国皇家学会外籍院士加美国天文学会会员的身份的确太耀眼。 而且李谕没有过多资本家贪婪的性格,最起码薪水开的就高了不少。 除了发动机和电子打火系统,有的时候小发明也有大作用。 这天有几个服装公司的人就找上了门。 确切说,他们是先找到了sierra,由她带了过来。 sierra说:“介绍一下,这位是大卫·李先生,这位是威富先生。” 好吧,分别是lee和美国威富公司的创始人。 后来威富公司收购了lee,另外,很出名的the north fas等也是威富旗下的品牌。 威富公司是美国最早的大规模成衣公司,比耐克要早七十多年。 李谕开始也猜到首先找到他的会是成衣公司以及牛仔裤公司,因为最希望用上拉链的肯定是偏户外场景的外套。 大卫·李摘下帽子:“尊敬的科学巨子李谕先生,我们是为了您的拉链改进专利而来。据sierra小姐在报纸上的宣称,可以保证不会松开。” “里面坐着说,”李谕让他们进了屋,然后说,“没错,你们可以进行测试,保证不会出问题。” 威富说:“如果能够克服拉链过去的可靠性问题,我想它会成为今后服装的潮流。” “潮流说不上,只能说以后会是个普及性的东西。”李谕说,毕竟对他而言,拉链太过稀松平常。 大卫·李说:“如果大批量可靠生产,它的成本我想甚至会比纽扣低廉,同时又拥有便利的特性,想想就让人兴奋。” 第一条拉链牛仔裤也确实正是lee公司出品。 但第一条牛仔裤则是levi’s公司做出来的。 李谕说:“我也期待看到你们的新式牛仔裤亮相。” 大卫·李说:“先生恐怕不会需要牛仔裤。” 这时候牛仔裤基本属于工装裤,进厂的工人最喜欢穿。 在今年爱迪生就会播出他的电影《火车大劫桉》,独霸美国荧屏近十年,其中的西部牛仔穿的就类似于牛仔裤。 加上后来牛仔裤的宣传,刻意和牛仔扯上关系,在美国销量非常火爆。 除了牛仔裤,威富公司的上衣外套更喜欢拉链,他们一直在研发便利的皮衣及冲锋衣,纽扣过于漏风,实在不合适,如果用上拉链,会非常受欢迎。 威富说:“李谕先生开个价吧,我们都有意向购买拉链的专利使用权。” 李谕本来想直接把专利甩手卖出去,不过既然一下子来了两家,后续估计还会有,于是先拉过来sierra商量了一下。 “你认为该如何定价?”李谕问道。 sierra想了想说:“没想到还挺受欢迎,不若就按照1万美元一家授权。我估计后续还会有至少十几家甚至更多公司感兴趣,能大大超过本来10万美元的预估价。” 美国此时的专利保护期是17年。后续一旦销售效果好,更多公司加入,恐怕专利能卖20万美元以上。 至于小公司盗取专利的行为,也不用过分在乎。 李谕决定就按sierra说的来,还是她更懂美国如今的市场。 大卫·李和威富同样满意这个价码,就此敲定。 搞专利还能这么赚钱,李谕看着账户的数字不禁心痒难耐。 有一些专利的后续生产他不会涉足,不过推出专利用来赚点钱没什么不可以。 除了拉链,装修实验室时,李谕也碰到了一些小问题,他发现如今想往墙上装东西很难,因为并没有一个关键的小发明:膨胀螺丝。 如今美国的建筑业很发达,和后世咱们大搞基建的时期差不多,对于建筑材料的需要很兴盛。 而且欧美人一向有往墙上挂东西的习惯,所以只要膨胀螺丝推出来就会非常受欢迎。 早在100多年前螺丝就被发明,随着工业革命开始,螺丝的应用已经很广泛。不过膨胀螺丝的发明还要再过不少年。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和拉链一样,膨胀螺丝不是什么很难的设计,简单点说就是可以让螺丝砸进墙的尖头部分扩大,这样就非常稳固。 而且可以根据定价不同,设计精巧程度不同的膨胀螺丝,有的膨胀螺丝还能再从墙上拔出来。 李谕很快就设计出了三种不同的结构,从简单到复杂,也是价格从低到高,基本覆盖了膨胀螺丝的大部分使用场景。 当然了,如果想的话,还能继续精进很多不同的使用场景,不过目前看,这些就能满足建筑工业上的需求。 膨胀螺丝的设计也就花了大半天左右,李谕拿着几张图纸找到sierra,“又要麻烦你跑一下专利局了。” sierra都不知道该不该惊讶了,“你又又又搞出了新专利?” 李谕笑道:“趁着在美国,多弄一点出来,不然来回跑多耽误时间。” “好吧,”sierra接过来图纸,“这次是什么?” “一种改进型的螺丝结构。”李谕端起图纸给她解释了一下原理。 sierra服了,“真不知道你以前在中国接受的什么教育,懂的也太多了。” 李谕戏谑道:“填鸭式教育。” ——也幸亏当年硬学了这么多东西。 sierra可没听过这个名词,“鸭子?” 李谕解释说:“就像制作鹅肝一样。饲养场都是把饲料硬塞进鹅的嘴里,让它们减少运动量,快速增长。” 后来的鹅肝生产也是这么回事,每只鹅在饲养场里每天都要被强行用管子灌到胃里十多公斤饲料。所以其实大家伙吃的高大上的鹅肝,全都是强行灌食后比普通鹅肝大六到十倍的脂肪肝…… sierra并没有进过饲养场,半信半疑下拿着图纸继续去找专利局了。 —— 在黄伯耀的报道下,不少华人慕名来到了纽约唐人街,希望能进入李谕的工厂。 黄伯耀多少是读过书的,他先用考卷遴选出了部分人,然后根据水平高低最终选出了二十来个。 要求挺严格,最起码要达到目前美国普通技术学院的入门水平。 另外还有不少只有美国中学文化水平的,暂时只能填了表等候。 但他们是真的想找份工作,不住哀求: “大爷,行行好,我可以继续学习的。” “是啊,也让我进去吧,全家老小都靠着我哪。” “反正是咱中国人的厂子,多招几个怕什么。” 黄伯耀心软,不知道该怎么拒绝,还是得靠司徒美堂亲自站出来: “都不要吵!你们以为在美国办个华人的工厂很简单吗?就算是做慈善,也得要让厂子正常运转起来才行!李谕先生建厂就是做最好的,我们不能拖他的后腿!以后他的工厂规模扩大后,自然会招募更多的人。所以你们不要在这浪费时间,回去继续好好读书就是!” 几句话就镇住了所有人。 司徒美堂转身对黄伯耀说:“以后该怎样就怎样,你要学会拒绝。” 黄伯耀谨遵他的教诲:“我记住了。” 司徒美堂叹道:“越是漂泊在海外,越要坚韧一点,这都做不到,还怎么立足,千万不要有妇人之仁。” 司徒美堂接着找到李谕,让他亲自来看看选出的人。 李谕看了问卷,对其中的一个叫做邹周的人颇感兴趣,他不仅回答了所有问题,甚至还画了几个电路图。 虽然都是基础的物理学知识,不过已经难得可贵。因为现在的中学物理还不像后世一样会比较常规得教授电学知识。 李谕指着他的答卷问黄伯耀:“把他先带过来让我看看。” 邹周穿得很简陋,还不到二十岁。 李谕好奇地问道:“你有在美国的学校读过书吗?” 邹周回道:“并没有,但我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都是自己偷学的。” 黄伯耀说:“他目前在一家餐馆打工,是偶然得知了招工的事情。” 邹周说:“我喜欢这些科技上的东西,不过一直找不到地方学习与施展。” 李谕笑道:“以后会有了。” 果然想要找,就绝对能找到有天赋的华人。 邹周是个很普通的华人家庭孩子,名字起的很随意,就是父母亲的姓凑在了一起。 除了他,其他人也都是基本具备西学水平,培训起来相对简单快速一些。 李谕高声对他们说:“诸位暂时先在第五大道的学校中进行培训,我会提供食宿,希望大家能够尽快掌握所学知识。” 第一百九十三章 荒唐的堂口 大家都跃跃欲试,李谕讲了几句,就准备先带他们去实验室切身看看。 而等他们一起来到第五大道时,一个面色阴翳的人突然带着一伙人拦了过来。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李谕先生,在下素鸭,麦世荣。”对方说道,“您怕是不知道,在纽约任何一个华人想要做事,都要在堂口报备吧。” 李谕没想到黑帮的人都找来了,冷静回道:“我不知道,还请问你是从哪条法律看到的?” 素鸭哈哈笑道:“法律?你还真是天真,读了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司徒美堂走过来说:“素鸭,我们之间的争斗和李谕没有关系,你不要乱找岔子。” 素鸭眼光一闪:“我凭什么听你的?这块地盘并不属于你。” 司徒美堂冷笑:“当然不是我的,怎么,难道你敢打第五大道的主意?” “我不敢,”素鸭说,“但如果有中国人,我就能管。按照当初的约定,总之你可插手不到这一块。” 司徒美堂问道:“你想怎样?” 素鸭说:“如果李谕想要开工厂,就要接受我们的保护,我们要抽成,不然的话……” 司徒美堂说:“你可真是笨得出奇!不懂工厂就不要胡说,少拿收保护费的那套低俗手段玷污我们的民族产业。” 素鸭不以为意:“该交钱就要交钱,不然后果可要自负。” 司徒美堂气道:“蠢货!你试试!” 素鸭的手下听到他骂人,立刻冲出来逞先锋:“司徒美堂,你嘴上干净点!” 司徒美堂是练过功夫的,一脚把这个手下踢飞,“有你说话的份?” 手下气恼,抽出怀里的一把刀就要冲过来,而司徒美堂突然掏出一把左轮手枪打在了他腿上,然后持枪指着素鸭:“小子,不要怪我不客气。” 素鸭连忙举起手,惊恐道:“你,你敢在这开枪,不怕进牢子?” 司徒美堂啐了一口:“就说你们成不了事,天天只知道蛮力斗殴,一点法律都不懂。老子背后有律师,开枪也是正当防卫。赶紧滚蛋,以后再敢来,中枪的就是你!” “是,是,是……” 素鸭今天并没有带枪,立刻气馁,灰熘熘跑了。 司徒美堂叹了口气,对李谕说:“让您见笑了,虽然这种事经常发生,不过今天实在是……哎,希望先生不要心寒,我肯定不会让你的培训学校和工厂出问题。” 李谕倒是并不太担心,但他多少也知道二十世纪初美国几大华人黑帮之间血腥的堂斗。 一直到抗战时期,有了日本作为共同敌人,这些堂口才最终团结了起来。 司徒美堂又说:“终究是动了枪,这件事必须让治安官李先生出面了。” 李谕问:“中国人?” 司徒美堂点点头,“李希龄先生也是安良堂的大老,他曾经当过纽约县的副治安官。” 李希龄算是美国华人黑帮里的第一任教父。 素鸭这口恶气当然咽不下。司徒美堂准备第二天再和他见面谈今天的事。 李希龄已经基本退居幕后,不太露面,但几个中国人在第五大道开了枪,事情不算小,他只好亲自过来。 他的手下经营着不少赌场,甚至还在美国开了鸦片馆。 李希龄多少也知道点李谕的事情,在看了李谕的实验室后,慨叹道:“那些小混混,有眼不识泰山,永远只能是小混混。” 然后对李谕保证说:“先生放心,此种丢人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接着又对司徒美堂说:“还有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随便在唐人街外动手,更不要动枪。” 司徒美堂说:“当时我太生气了,他们实在不知好歹,要找李谕先生收保护费。” 李希龄明白司徒美堂敢开枪就有他的理由,而且他平时雇了那么多美国律师也不是白花钱,不会真的进监狱,于是说:“确实该约束约束素鸭了。” 这件事闹得属实不小,连美国的报纸都进行了报道,舆论根本就是一边倒,甚至认为华人的存在威胁了纽约治安。 大清驻美公使梁诚在华盛顿知道后,火速赶到纽约找到李谕。 梁诚当然管不了洪门,不过他很担心李谕受到牵连,找到司徒美堂问道:“你们知道李谕是什么人嘛,竟然打他主意?” 司徒美堂连忙解释:“不是我,是协胜堂的人。” 梁诚在知道李谕能够开公司的事情后,更是上头:“不行,我要亲自去见见协胜堂的人,怎么一点分寸都没有。” 第二天,梁诚就带着李希龄、安良堂秘书长龚老金与司徒美堂找到了素鸭。 素鸭非常恼火,他们刚到就破口大骂:“才消停了多久,你们就要动枪,这事我不会善罢甘休!” 司徒美堂说:“你消停点,眼前的可是驻美公使梁诚梁大人。” 素鸭并不是很怕什么驻美公使,不过梁诚总归是官方认可,也是美国官方认可的,于是气焰小了一些:“就算是公使,也不能随便开枪伤人。” 梁诚对他说:“我已经从美国的警察那知道了你们许多事,但我不相信你心中这点良知都没有,你知道李谕在做的是什么吗?” 素鸭说:“我知道,但是……” 梁诚提高嗓门:“但是什么?” 素鸭心虚,摆摆手:“这事反正他们要给我个答复,还要赔钱!” 素鸭身后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突然说:“阿麦,你还是服软吧。” 素鸭说:“岳母,我让他们赔钱道歉还有错?” 素鸭的岳母约瑟芬说:“赔钱是应该的,道歉的话,你也有错。” “您怎么胳膊肘还往外拐了?”素鸭不满道,“就算是公使到场,咱也不用露怯。” 安良堂秘书长麦老金说:“我和约瑟芬女士提前聊过这件事了,我们已经做好了和解协议。” 素鸭讶道:“我都没同意,你们和解什么?” 约瑟芬看了一眼麦老金,说:“我们……” 素鸭越看越不对,问道:“你们该不会有事吧?” 李希龄发话说:“他们早有事了,前段时间还找我问哪里的牧师能主持婚礼。” “啊!?”素鸭人都傻了,怎么所有人都拿自己当猴耍,莫名其妙安良堂的高层又成了自己岳父,想想就更无法接受。 其实是美国警方也快忍不了黑帮之间的堂斗,于是李希龄不知道怎么想出这么个招,给两人搭了桥,希望用“联姻”的方式暂时止歇争斗。 你别说,这招还挺好使。 素鸭问岳母:“你们…真有事?” 约瑟芬是个美国人,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我们是真心相爱。” 素鸭脸都绿了,事情发展太快,自己压根都没准备好。 梁诚也想不到会是这么狗血的方式收场,但他们只要不找麻烦就行。 素鸭感觉全世界都在欺骗自己,颓然道:“什么跟什么啊!连那个康有为也一样,什么都搞不清楚,就让我办事,这钱收的真是窝囊!” “康有为?”司徒美堂警觉起来,“我就说你的脑子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原来是他。” 素鸭无力道:“我已经不想管了,明说吧,就是他找的我,太晦气了!” 司徒美堂喃喃道:“又是他!” 梁子是越结越大了。 好在事情有惊无险,梁诚返回李谕的实验室,又详细了解了一下他的近况,“最近我一直忙于琐事,不成想短短月余,你已经做了这么多事,令我不胜汗颜啊!” 李谕笑道:“公使大人不用费心于我,您的事情更重要。不知留学通道与退还庚子赔款的事情进展如何了?” 梁诚说:“能怎样?我四处联络美国的议员们,但他们高高在上,给的答复全都飘忽不定,让我心中没有多少底。” 李谕说:“罗斯福总统和国务卿已经答应,相信不会有太大阻碍。” 梁诚叹道:“话是如此,但政策一天不落地,我心中的石头也就一天不能落地。” 李谕明白他的苦衷,他做得已经很不错了。梁诚作为弱国外交官,真心不容易,能采取的手段太有限。 总不能像后世某司机一样,和大毛打着仗,以为有北约支持,竟然软饭硬吃。 李谕并不懂外交,不过也明白实力一旦悬殊后,外交也就不完全是外交了。 “今后我会写本书,或许会对公使大人有所帮助。”李谕说。 梁诚问:“《星球大战》续集?” 李谕笑道:“并不是。想不到公使大人也看了那本书。” “解解闷嘛,”梁诚说,“不是科幻小说,难道又是科学方面的专业书?” 李谕说:“是的。” 梁诚苦笑道:“你写的东西都太高端,我虽然在美国接受过教育,但着实看不懂。” 李谕说:“这本会看懂的。” “好吧,期待你的新书。”梁诚还是很相信李谕的。 —— 这段时间,李谕一边让三个美国工程师培训邹周等二十多名华人,一边完成了给来特兄弟的发动机。 膨胀螺丝的专利也批了下来。 这个专利的销路更加好,此时美国的基建行业早就走入了快通道,并且会继续持续二三十年。 所以很快就被建筑公司看中,不少建筑公司找上门。 李谕只得又以每家2万美元的价格授予使用权,短时间内就有8家建筑企业买下。 过段时间美国西部开发进度加快后,购买的企业会更多。 如果李谕再晚个四五年推出,售价会更高,不过每家2万的价码已经不是小数目,况且以后还有其他的专利能够申请。 第一百九十四章 电子管专利! 给来特兄弟的发动机终究是做好了,12马力,铝制四缸。这种发动机以后虽然不会用在汽车上,应用比较有限,不过也算是让自己实验室中的几名工程师以及邹周等新学员长了点见识。 李谕随即给北卡罗来纳州的来特兄弟发去电报。发动机是飞机的关键部件,来特兄弟得到消息后亲自来纽约取货。 哥哥威尔伯·来特首先掂了掂,满意道:“完美的重量!” 弟弟奥威尔·威尔伯则说:“先生当真不收钱?” 李谕笑道:“都说好了,不要就是不要。你们试飞的时候让我看看就可以,我也想看看你们飞上天的过程。” 来特兄弟再次激动道:“太感谢了!我们一定会让您的这台发动机飞上天空。” 这对李谕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答复了。 不过来特兄弟试飞还有半年的时间,要到今年年底。 这段时间李谕自然还是要忙自己的事情。 目前实验室的人,挖来的三名工程师肯定没有问题,邹周学得也很快,能够配合着进行初步的电子启动系统制造,只不过效率还差点。 如果想设立一个小的工厂,李谕可以在底特律买一个旧的,反正底特律有的是小型汽车工厂及作坊。 李谕做的不是整车,面积上的需要不会很大;原材料和配件的获得在底特律也比较方便。 再次来到底特律,李谕很快看中了一个厂房,距离大卫·别克并不远,果断让sierra出马买下。 ——这种事由sierra一个美国人出面会少很多麻烦。 价码也不高,竟然只花了不到一万美元。 肯定不能用基金的钱,好在李谕通过卖专利手头有了资金。 买在这里李谕还有所图,目标昭然若揭:别克。 不是别克公司,而是别克这个人。 因为李谕又在别克的公司(作坊)看到他了,愁眉满布。 李谕上去给他打招呼:“别克先生,你好。” “哦,李谕先生,你又来了。”大卫·别克说。 “心情不好?”李谕问道。 别克叹了口气:“我已经和杜兰特先生谈好,以后我的公司就要卖给他了。但合同对我非常不友好,就算是想要当个技术岗位恐怕都不行。” 历史上的别克此后确实非常凄惨。 李谕说:“我刚好要设立一家工厂,虽然并不会做整车,但产品也是汽车相关。如果先生不嫌弃,可以来我这成为一名技术总监,并且还会有原始股。” 别克疑惑道:“你也做汽车?难道上次买发动机就是为了这个?” 李谕说:“上次是为了帮人做个航空发动机,用不了半年,它就到天上去了。” “航空?发动机?”别克显然也没听过这么个概念。 “先不提那个,”李谕摆摆手,“我设立的工厂就在旁边,可以先来试试。我给你的酬劳肯定不会低,每月最少800美元,而且未来做大后,原始的股份能够带来的收益会更大。” 也就是800美元保底,后面是画饼,只不过这个饼还是很有可能实现的。 “800美元?”别克有点动心了,他现在确实没有什么好去处。 一年算下来就是接近一万美元,按照美国劳工部此后的测算,这个收入绝对能跨入美国前1%~3%左右的高收入人群,而且此时美元的购买力已经开始变得强劲。 李谕继续说:“以后觉得不合适,您再离开也没问题。” 李谕很想把别克挖过来,起码他的技术水平一点不用担心。就算不做整车,此后李谕的产业也不会小,更算不得屈才。 别克思忖了好一会儿终于说:“我接受你的邀请。” 李谕高兴地与他拥抱了一下,“有您的加入太荣幸了!” 多个技术大牛,以后能省李谕不少事。 别克说:“我还有一些手续需要给格兰特先生走完,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加入你的公司。” “期待您的到来,别克总监!”李谕笑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纽约第五大道,您的事情忙完后就可以来找我。” —— 特斯拉差不多也完成了交流电和直流电的转换,然后比较揪心的就是无线电接收装置。 这是个比较困难的问题。 现在发射无线电已经不是什么技术难题,比较麻烦的一个是有效信息的传递,也就是所谓的调制;一个就是如何接收。 还好李谕对这个问题比较熟悉。 首先最简单的接收无线电的解决方案就是采用矿石收音机,这是所有无线电接收设备里最简单的一种。 它不仅结构简单,也不需要用到电池,几乎所有的业余无线电爱好者都可以自己制作。 不过这东西只能供一人收听,而且接收性能比较差。 然后更成熟一些的方案就是采用电子管。 但历史上要到明年才会有人申请电子二极管专利,但二极管显然对于无线电没有太大帮助。 真正能起到作用的是三极管,改动很小,就是在二极管的灯丝和板极之间加了一个栅板,即真空三极管。 但就是这个小改动,不仅让三极管反应更灵敏,能够发出音乐或者声音的振动,而且集检波、放大和振荡三种功能于一体。 因此,后世许多人都将三极管的发明而非二极管的发明看作电子工业真正的诞生起点。 不过此时显然两条腿走路更好。 于是李谕准备二极管、三极管、矿石收音机的专利一起申请一下。 说来电子管的发明也和爱迪生有关系,是他在实验室中发现了所谓的“爱迪生效应”,而且也申请了专利,不过他并不知道原理,所以对后世的电子管专利申请没有形成多少阻碍。 很多人对电子管已经很陌生了,也很正常,毕竟后世已经是半导体材料晶体管乃至集成电路的天下。 不过放在二十世纪初,电子管的作用绝对不能小觑。 相比晶体管,电子管就简单许多了,甚至和搞膨胀螺丝专利花的差不多时间就能搞定。 二十世纪初,美国的科学水平虽然与欧洲相距甚远,但美国已经可以说是个发明的大国度。 所以在美国多搞点发明、申请专利才是正路。 数理科学上,美国还是以欧洲马首是瞻。 三份专利摆在面前,sierra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愕然道:“你的脑子是不是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李谕笑道:“这个很难解释,总之又要拜托你了,这三份专利比之前的两个重要得多。” 那可不是很重要嘛,可以说是引领了电子时代到来。 ——就是电子三极管的问世,推动了无线电子学的蓬勃发展。 sierra办事麻利,专利很快申请下来。 这东西到手,基本就扫清了无线电硬件上的障碍。 李谕带着三极管踌躇满志找到了特斯拉。 特斯拉见到这东西也是极为震惊,惊讶道:“好可怕的创造力!” 能让高傲的特斯拉说出这话实在不容易。 一番展示后,特斯拉更是感觉妙不可言,“我曾经对无线电几乎失去了兴趣,没想到它还有这么多内容可以发掘。” “那是当然,”李谕说,“无线电的前景比无线电力传输要好多了。” “只能说旗鼓相当吧。”特斯拉依然执着于他的无线电力传输不肯放弃。 不过他还是加了一句:“但我对无线电的兴趣确实重新点燃。” 西屋电气老板威斯汀豪斯知道后,也立即准备动身从宾夕法尼亚州匹兹堡前往纽约。 一同与他坐车的,还有大富翁卡耐基本人。 卡耐基的第二故乡就是匹兹堡,当初他的巨无霸卡耐基钢铁公司就在匹兹堡,几年前设立的卡耐基技术学院(卡耐基梅隆大学前身)也在匹兹堡。 卡耐基已经名满美国,两人都在豪华车厢,威斯汀豪斯主动给他问好:“想不到在这儿遇到尊贵的卡耐基先生。” 卡耐基自从卖掉产业后,一身轻,不需要什么架子,他认识威斯汀豪斯,人家也是个大发明家。卡耐基友好道:“你好,你就是西屋电气的创办者吧。” 威斯汀豪斯谦逊道:“正是。” 卡耐基随意问道:“你怎么也去纽约?” 威斯汀豪斯说:“我得到特斯拉先生的电报,——哦,您知道他的,就是发明了交流电的特斯拉。” 卡耐基点点头:“我自然知道。” 威斯汀豪斯继续说:“特斯拉告诉我,他同李谕一起完成了无线电接收装置的制造,即便是远在大西洋的轮船或者欧洲的城堡中,也能立刻接收到来自美国的信息,而且……” “你等等,”卡耐基打断他,“你提到了李谕?” 威斯汀豪斯说:“对的,就是那位发现了冥王星,并且最近又在哈佛天文台完成了天文学三连壮举的李谕。” 卡耐基继续故意问:“他的能力很强?” “可以说令人难以置信,”威斯汀豪斯说,“我曾经与他在华尔道夫酒店见过面,没想到他除了懂得高深的数理科学,在发明一道也有极高的水平。才没多久,已经获得了七项专利,其中两项电子管的专利恐怕是不输电灯以及交流电的伟大成就。” “哦?”卡耐基也有点惊讶了,“有这么厉害?” 威斯汀豪斯说:“何止厉害,恐怕他会成为下一个爱迪生先生。” “很好。”卡耐基饶有兴味地看向火车外的景色,看来自己的基金选对了人。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世界债主 火车到达纽约后,卡耐基对威斯汀豪斯说:“李谕与特斯拉的实验室都是在曼哈顿第五大道吧?” 威斯汀豪斯说:“没错,距离您经常下榻的华尔道夫酒店并不远。” 卡耐基说:“一起去看看。” 威斯汀豪斯讶道:“您也要去?” 卡耐基说:“我的那位小孙女也在那等我。哦,不对,她已经来了。” sierra开着她的别克轿车正等在车站外面。 卡耐基对威斯汀豪斯说:“正好一起坐车。” 上车后,sierra问向卡耐基:“爷爷,您怎么提前回纽约了?” 卡耐基说:“谁叫你们在这儿搞的动静太大,专利局的朋友告诉我,李谕已经拿下好几项重大发明。” sierra说:“您也确实该来看看,否则别人盯上就不好了。” 卡耐基笑道:“放心吧,虽然我已经退休,不过还不至于说话没人听。” 李谕搞出来的几项专利确实有点狠,尤其电子管,就怕其他财团会强买。 资本市场是非常血腥的。 但卡耐基本人要是露了脸,他们也就只能放弃。 与威斯汀豪斯一起来的还有其他工程师,他们只能再打一辆马车,好在距离并不远。 到达第五大道后,他们来到李谕的实验室,特斯拉知道威斯汀豪斯要来后,也等在这儿。 “卡耐基先生、威斯汀豪斯先生,您好!” 也是巧了,这两个分别是李谕和特斯拉的“金主”。 卡耐基在屋里转了一圈,由李谕给他介绍了电子打火系统、拉链、膨胀螺丝、电子管等专利。 卡耐基是个超级成功的企业家,眼光很敏锐,他听了李谕的介绍后就知道这些发明的潜力巨大。 “涉及的产业真多,令人眼花缭乱,”卡耐基说,“虽然我对汽车产业、建筑业、无线电不熟悉,不过相信都大有可为,我对你的前景抱有非常大的希望。” 卡耐基越发觉得sierra和怀特议员的眼光着实犀利,看人真准。他下定决心绝不能让其他大财团过分涉足李谕的发明与专利甚至产业。 李谕笑道:“承蒙卡耐基先生欣赏。” 威斯汀豪斯则先让特斯拉演示了交流电转直流电试验,看到成功后感觉舒了一口气:后续的订单有保障了! 这时候,坐着马车的几位工程师也到了实验室。 威斯汀豪斯拉过一人:“费登森,以后你就呆在特斯拉先生这边,继续完成移动无线电接收装置。” 李谕目前解决的是硬件上的问题,而无线电接收还需要对电波进行调制。 费登森就是最早完成电波调制的人。 此人之前是爱迪生手下的首席化学家,不过也离开了爱迪生,转而与特斯拉一起进入了西屋电气。 费登森几乎不为人知,但实际上他获得的专利无论在数目上还是种类上都极高,他一生获得的专利达五百项之多。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对无线电波的调制。 费登森一直醉心于无线电传输,知道了李谕的矿石收音机专利后,激动得不得了。 虽然三极管效果明显要优于矿石收音机,奈何专利名字里有“收音机”三字,让费登森一下子有了极大兴趣。 他仔细看了看矿石收音机,看结构就明白能够完成无线电接收,迫不及待要进行试验。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李谕笑道:“其实三极管的效果更好。” 费登森是个技术狂,也管不了什么卡耐基和威斯汀豪斯了,立刻就埋头开始调制。 李谕的专利打下了极好的基础,甚至可以说帮费登森摒弃了一些弯路。 威斯汀豪斯好奇问道:“怎么样?” 费登森信誓旦旦说:“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远距离用移动收音装置接受无线电信号了!” 之前马可尼完成了无线电固定点的传输,但移动设备一旦能接收信号,必然又是不得了的大新闻。 威斯汀豪斯很高兴:“太好了,一定要尽全力完成它!” 李谕说:“我也相信用不了多久,摩登先生就可以看到他梦寐以求的装备。” ——李谕有心再激一下特斯拉。 特斯拉果然感觉有点挂不住脸,自己一直声称是无线电的发明人,现在却由李谕和费登森完成了移动无线接收装置的试验。 卡耐基说:“真能做出来的话,我想不仅摩根先生,洛克菲勒先生等人也会非常想买。” 对这种大财阀而言,金钱只是个数字,时间对他们才最重要,能够快速获得信息的诱惑力太大。 威斯汀豪斯说:“特斯拉先生,我想这段时间你的沃登克里弗塔最好先用来进行无线电传输。” 特斯拉已经无法拒绝,只能接受:“好吧,但只是暂时用作无线电传输。” 李谕纠正了一句:“应该是无线电广播。” 传输和广播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后者的范围要广得多。 费登森不负众望,没多久就完成了调制,主要还是李谕的三极管和矿石收音机太有效果。 成型的机器也做了出来。 机器的大头是李谕完成,所以专利由李谕掌控。但由于费登森是西屋电气的人,所以如果李谕想要自己造,在调制方面要给西屋电气交一些专利使用费。 同样,如果西屋电气自己造,要给李谕交的专利授权费会更多。 特斯拉联系了摩根,他立刻同意特斯拉和李谕带着移动无线电接收装置来找他。 特斯拉和李谕带着装置前去摩根的办公室,而费登森则按照约定的时间在长岛进行无线电广播,然后装置就能收到信号。 摩根此时已经成为“世界债主”,握有美国、英国、墨西哥、阿根廷等国大量国债,靠着这些赚得真是盆满钵满。 1900年时,在摩根直接间接控制之下的铁路长达10.8万公里,差不多占目前全美铁路的三分之二。 摩根的办公室也在曼哈顿,李谕与特斯拉到达大楼之下,由他的助手史宾赛引领进入。 史宾赛说:“没想到这么快你们就完成了移动无线电装置的研发,真是令人吃惊。如果当初就有这种效率,我想摩根先生的资金早就注入了。” 特斯拉苦笑道:“史宾赛先生,你就不要再揶揄我了。” 摩根的办公室非常考究,他只比卡耐基小两岁,也是一个66岁的老人,不过终究是有钱,所以保养得不错。 “摩根先生,您好!” 特斯拉和李谕进屋后先问了好。 摩根道:“请坐吧,难得两位优秀的科学家到场。” 特斯拉把无线电收音机摆在桌子上:“摩根先生,再过十分钟,您就会通过它听到来自长岛沃登克里弗塔的声音。” 摩根肯定是见过电报机的,但这种并未连接着电报线还能随便带着走的东西如果也能收到消息,还真是意想不到。 摩根点燃一支烟斗:“令人期待。” 趁着这个时间,摩根又问向李谕:“听说卡耐基家族的sierra在股市上随便投入三万美元,如今已经有了接近两万美元的收益,难以置信。据我的消息,她是听从你的指示买下了股票。” 不愧是美国最顶级的财阀,耳目惊人,这些事他都知道了。 李谕直接坦诚说:“只不过是凑巧。” “不不不,”摩根端着烟斗的右手摆了摆,“我想肯定是因为你强大的数学知识,毕竟股市上都是数字。” 好吧,幸亏他往这想。 摩根继续说:“你能不能也用数学知识为我进行一下股票的预测?” 李谕差点歪倒。 如果说数学在博彩上多少还能利用概率论有可能盈利,但在股票上实在是没有多少作用。 后世金融机构招人的时候,最喜欢两种人:一种是家里超级有钱的,上来就能存他个小目标;另一种就是理工科,尤其是数学专业过来的。 至于金融学专业吗…… 但说到股票,人类还没有任何一种学科或者理论能够进行预测。 股票一旦可以预测,那么它也就不会存在了。 况且股票自身的运行机制也不是用数学来描述的,数学更不是用来干这个的。 李谕只好给他解释说:“摩根先生,尽管数学是人类认识世界最可靠的手段,但它并不是唯一的,更不是万能的,很多问题数学也无能为力。股票的涨跌涉及的因素太多,企业自身的经营、经济环境、未来预期,甚至政治政策都会影响。根本不是用一个甚至几个数学公式能够描述的,如果硬要说的话,我想它也是之前我在《分形与混沌》中说的一种混沌系统:无法对未来进行预测。” 好在摩根是个聪明人,抽了口烟斗说:“我记得,‘鲤鱼效应’对吗?” 李谕笑道:“没错。” 摩根不以为意,反倒他还真怕李谕说能够预测哪。 十分钟很快过去,特斯拉说:“摩根先生,可以开始了,您请听。” 滋滋滋的电流声过后,这台无线电收音装置发出了声音: “有人想要告你,要拿你的里衣,连外衣也由他拿去。有人强逼你走一里路,你就同他走二里。有求你的,就给他。有向你借贷的,不可推辞。” 这是《圣经》中马太福音的一段。 “太不可思议了!”摩根即便见多识广,也是惊呼了一声。 特斯拉想不到效果这么好,幸亏听李谕的直接用上了三极管。 “完全是因为李谕先生的专利以及费登塞先生的调制太优秀。”特斯拉说。 摩根站起身,端详着这台无线电收音机,问道:“如果在纽约有发射塔,它是不是可以发射信息到大西洋乃至欧洲的度假胜地?” 李谕肯定地答复:“可以。” “非常好!”摩根说,“你们选的这段经文也很有想法。” 摩根自然不在意多少钱,向史宾赛点了点头,然后他说道:“特斯拉先生,恭喜你,你的项目能够继续获得资金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Science发个稿 摩根同意继续注资20万美元,但要先给他提供五台无线电接收装置。 现在的工厂、企业、作坊之间的界限远没有后世那么清晰,——当然喽,后世很多时候分得也不是很清。 买家可以下订单给企业或者个人;卖家也可以趁此继续再进行研发。 二十世纪初的各门各类几乎都在用这种方式在迅速进化。 反正有钱人们要的就是新鲜感,以及“我有别人没有”的感觉,多花点钱,性价比低点根本无所谓。 毕竟美国现在的生产力提升太快,社会消费能力几乎比得上整个欧洲。 特斯拉这下子有钱了,他立刻开始盘算:“太好了,有了钱,我就可以完成功率提升项目,然后制造人造闪电。” 李谕说:“我记得建筑师说这个项目就会花掉20万美元。” 特斯拉说:“没错。我还以为摩根先生只会给15万美元,这下子算够了。” 李谕感觉头很大,特斯拉对无线电力传输是真的痴迷。 真是没办法了,看来他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算了,就让他吃够亏,否则他心里一直装着这件事。 只不过到时候摩根肯定能气死,然后必然又和历史上一样对特斯拉从此一毛不拔,转而把钱投给意大利人马可尼。 李谕提醒了他一句:“不管怎么说,一定要先把稳定版本的几台无线电收音机做出来。” “我知道,要给摩根先生的。”特斯拉随口说。 李谕说:“我的几位工程师会全程协助,顺便就是学习一下。” 特斯拉说:“我知道,会帮你教会。但你一定要为我的资金走向保密。” 李谕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应承道:“恐怕纸包不住火。” 特斯拉踌躇满志:“这是我最后的机会,坚决不能放过。” 话已至此,李谕也劝不动了。 李谕派三名工程师以及邹周等人一起在特斯拉那儿进行无线电收音机的制造,尽可能学会基本的制作步骤。 另一边,他投资的《sce》杂志也要新出一期,按照事前说好的,他要继续写篇稿子。 做事需要有起伏,李谕这次准备写个没有那么轰动的。 毕竟第一期的销量太好,到现在还在加印,也是令人难以置信。 靠着名气,第二期来投稿的研究者也多了。 鉴于目前美国科学家对天文学的热爱,李谕准备再写一篇关于天体物理学的文章。 他的《分形与混沌》让许多人又重新开始讨论起多体问题,但显然三体问题难度太大,李谕准备写一个常规的二体问题。 他在文中首先讨论了讨论几十年前洛希就研究过的洛希极限,以及土星环的形成原因分析。 简单点说就是某颗或者某几颗彗星进入了土星的洛希极限,然后被潮汐力撕碎形成了土星环。 洛希极限在李谕穿越前因为《流浪地球》也是个大热的概念。但电影里一个小bug:导演组实际上给错了木星与地球之间的洛希极限距离。 按照计算,由于木星的密度太小,它的刚体洛希极限在自身内部,也就是它不可能把地球撕碎。 虽然流体洛希极限达到半径11万公里,超过了它的半径7万公里。不过这个数值也是相当小了,距离这么近,就不是潮汐力这么简单了,因为地球质量也不算小。 而电影中给出的木星与地球间刚体洛希极限是89万公里,流体洛希极限是171万公里,然后故事主要就是为了避免进入刚体洛希极限而展开。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犯错的原因是导演组大意了,他们把太阳和木星的洛希极限数据套了进去。也就是木星进入距离太阳171万公里距离时会被太阳撕碎的距离。而非木星与地球的洛希极限距离。 不过这种小bug并不影响电影本身的优秀。 ——这就是理工男的臭毛病。 哈哈,好不容易有个这么好的电影,又是硬科幻,非要给人家找茬,鸡蛋里挑骨头,亲手毁掉一下自己喜欢的东西。 嗯,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的? 活该单身…… 说回李谕的文章,他在讨论了土星通过洛希极限形成土星环后,又提到了木星也会有行星环,但不太容易观测。 然后又讲了讲潮汐锁定。 ——目前还没有完整的科学理论研究明白为什么最近的月亮一直只有一面朝着地球。 潮汐的形成前人已经有过一定研究,李谕进行了一下延伸,然后通过数学计算与受力分析讨论了月球已经被地球潮汐锁定,所以才只有一面朝着地球。 按照分析,月球是个扁球体,长轴一直指向地球。 最后,按照李谕每次写论文都要搞点事情的特点。他又提到,按照理论推导,地球的自转速度也在被月球通过潮汐力非常非常缓慢得拉慢,未来某一天可能地球和月亮之间就会互相潮汐锁定,即两个星球就像两个人双手一起拉着转圈一样。 但这个时间会非常遥远,哪怕太阳爆炸那天也不会到来。 所以他在文末又有那么一点中二地加了一句中国话:那一天的到来,就将是山无棱,天地合。 反正老外挺喜欢中国书法,只不过李谕用中文写下的汉字水平实在有点low,只能唬一下老外。 另外,他自然还要写一篇文章介绍自己的“移动无线电收音装置”,也就是收音机,从原理上讲了讲三极管对于通信的巨大作用。 这篇文章不仅投在了《sce》,也交给普利策的《世界报》进行发布,只不过《世界报》上删减了技术部分,只留下了最简单的原理以及使用憧憬内容。 许多大老果然非常感兴趣。 首先找到李谕的赫然又是美国另一个超级财阀,石油大王洛克菲勒。 洛克菲勒同样属于比较有时间的那种人,因为他几年前退休了,只是还掌握有不少股权,日常管理不再操心。 洛克菲勒多年前把自己的标准石油公司总部搬到了纽约,而且继芝加哥大学后,两年前又捐款修建了一所新大学——洛克菲勒大学(目前还叫做洛克菲勒医学研究所),位置非常好,就在曼哈顿中央公园旁边的上东区,纽约富人区。 洛克菲勒是个热爱投资教育的人,将来为此花的钱甚至比卡耐基还要多一点。 李谕和特斯拉受到邀请,来到了曼哈顿上东区的洛克菲勒大学。 洛克菲勒和卡耐基一样,自从卸任管理岗位后,架子少了很多,见他和见摩根完全是两种感觉。 洛克菲勒选在大学里见面,可以彰显出自己对于教育的热忱。 “洛克菲勒先生,您好!” 特斯拉也很少接触到洛克菲勒,之前主要是与摩根有往来。 “伟大的两位科学家,这所大学有你们到来,实在是相得益彰。”洛克菲勒说,“听闻你们又研发出了优秀的无线电装置,像我这样的老人,对这样的东西还真想见见。” 李谕和特斯拉向他展示了无线电收音机,然后说:“现在的电台运营成本还比较高,未来我想会有专门的广播公司。” 无线电收音机里传出声音后,洛克菲勒与摩根的反应一样兴奋,“新奇的东西!让人着迷!” 这一回比上次播放的声源还要多,甚至还有歌曲。 洛克菲勒显然对它传输信息的作用更关心,“成本高点无妨,我可以购置3台,价格是多少?” 特斯拉说:“现在的价格会比较高,600美元一台。” 这几乎是天价,接近一台凯迪拉克轿车。 没想到洛克菲勒很爽快地答应了:“可以,但交货速度一定要快。” 特斯拉接着说:“其实,洛克菲勒先生,我想用不了半年,它的价格就会降下来。只不过现在我们的生产能力还比较弱,无法大规模量产。到那时候,我想它的价格可能只有几十美元。” 洛克菲勒哈哈大笑:“难怪我听摩根说你是个怪人,你还真是不会做生意!我当然知道未来它的价格会降低,但我要是不想等半年哪?” 特斯拉明白了洛克菲勒的意思,于是说:“好吧,洛克菲勒先生,我会尽快为您做好。” 他心中也是愁,又要进行无线电收音机制备,耽误自己去沃登克里弗塔进行试验。 这还只是洛克菲勒,不用想就知道,此后一众华尔街财阀、银行家们说不定也会需要。 “就这么说定了,”洛克菲勒起身说,“反正来了,正好在研究所里散散步。” 洛克菲勒大学非常小,一直以来只招收博士生,并且专注于生物、医学方面。校园面积很袖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中学。 洛克菲勒对李谕说:“我这里正好有一位很优秀的东方学者,不过他是一位日本人。” 洛克菲勒带着他们来到一间生物实验室,然后指着一位年轻的日本人说:“这位就是野口英世,他目前在宾夕法尼亚大学读书,四年前关于蛇毒的报告异常惊艳,我也有意让他毕业后就进入洛克菲勒大学。” 第一百九十七章 “孔子后人” 李谕知道野口英世,这位的头像目前还在日元1000元面值的纸币上。 此君在蛇毒、梅毒、黄热病等方面有着不俗的成就。 日本人把他当做英雄,细菌学之父。 但作为中国人,一听到日本搞细菌学的,呵呵。 此人后来赫然首开日本医生人体试验先河,几年后他竟然向146名医院病人(包括儿童)注射了梅毒,以进行梅毒研究。 哎,日本人当然不会提这个,他们可能还觉得能因此做出成果很光荣哪。 或许也正是有了这个传统和先例,此后才会有惨无人道的731部队。 野口英世对李谕的出现倒是很意外,他走过来说:“特斯拉先生、李谕先生,实在荣幸,想不到今天能看到两位顶尖的科学人才!” 野口英世已经在美国医学界有了一些小名气,毕竟美国西部被毒蛇困扰的居民还是不少的,但他还未真正成名,野口英世继续说道:“李谕先生,您是我们东方人的骄傲。” 李谕羊装笑了笑,说:“虚名而已。” 以后把中国人最当东亚病夫的也是日本人。 日本这个民族实在是太有特殊性了,就算是日本自己的社会学者也不能完全理解他们自己的民族性格。 包括野口英世这个人也是有着非常明显的两面性。 洛克菲勒对李谕说:“我发现东方人都非常聪明,所以接受了野口君进入洛克菲勒大学的申请。加上你在科学方面的成就,坚定了我在东方开展医学研究投资的决心。” 这倒是好事,李谕说:“用中国人的话,就是会留名青史。” 洛克菲勒基金会还要过十来年才会援助兴建协和医学院,不过要是能早点,那就太好了。因为按照时间线看,1906年开始就有基础了。 后续值得跟进一下。 李谕和特斯拉都不太懂医学,几人继续聊了一会儿,在这里没有停留太久就离开了。 他们回去还要继续制造几台无线电收音机。 回到第五大道时,李谕远远看到一个中国人在等着他,李谕一眼就认出来了。 “您好,李谕先生!终于见到您了,我叫孔祥熙。” “你好,孔……同学。”李谕哭笑不得,他怎么来了。 孔祥熙说:“我目前在俄亥俄州欧柏林大学修读理化科学和社会科学,一直有看您的着述,异常仰慕。幸闻您到访美国,几番打听下,才知道了下榻所在。” 孔祥熙还挺客气。现在他只是个普通学生,家境也并不显赫。 李谕说:“没想到你读的专业也是理化科学。” 孔祥熙过两年还会进入耶鲁,最终获得了耶鲁大学的理化硕士学位。 只不过单就目前看,真想不到此人后来成了四大家族之一,执掌国民政府财政大权十多年之久。 孔祥熙谦虚道:“我年少读过多年私塾,但如今变局之下,想要富强,只有学习洋人的科学。” 年轻的孔祥熙还有这想法,只能说人会变的。 李谕说:“现在能来美国读书,挺不容易的。” 孔祥熙说:“所以我异常珍惜这次机会,将来我的理想也是提倡教育,振兴实业!” 孔祥熙是在几个传教士帮助下到的美国,不过他读书时真的亲口说过“提振教育、振兴事业”。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如果真这样就好了。”李谕说。 孔祥熙则说:“自当如此!我们孔子世家,最要做好的就是教育。” 好吧,此后他也一直宣称自己是孔子家族,这个身份给他带来了不少好处。 甚至他还把自己名字写进了孔子家谱中。 ——实际上是花了1000大洋帮着孔家修家谱。 毕竟孔子家族自从乾隆朝开始,就一直没修过家谱。 孔祥熙此后结识了孔府八府老爷子的长孙孔祥勉,就是靠他牵线进了孔子家族。 两千年下来,孔子家族繁衍实在太大。所谓的八府,类似于皇族,就是衍圣公死后,嫡长子会袭封衍圣公爵位,居住在孔府内。而他的弟弟们就只能搬出去分家住,形成了各个府。 康熙年间,由于孔家的人实在太多,光男丁就有两万,孔府再大也住不下,于是就实行了分家,按照地名,形成了六十个大户。 孔祥熙进入的是孔家分家后“六十户”中的“纸坊户”。 听起来有那么一点刘备说自己是中山靖王之后的意思。 不过这事也不全是孔祥熙攀附孔家,那时候蔡元培通过法桉要收回孔府的六成,剩下四成供孔家使用。结果“天降勐男”,孔祥熙让孔家完整保留了孔府。孔祥熙也算民国时期孔家最有出息的一个,所以孔子家族和孔祥熙算是互相攀附,互相利用了一下。 这种事也没法说,毕竟中国的姓氏太少,真要随便论,李谕还可以说自己是大唐皇族后人。 所以孔祥熙认进孔子家族这种事,权当一乐。 李谕心中自然知道孔祥熙此后就会掉入钱眼,什么提振教育、什么振兴实业,在发国难财面前,算得了什么。 李谕只是苦笑道:“希望你能记住现在的话。” 孔祥熙信誓旦旦:“当然!这是我的理想!” 真是好大一个g。 孔祥熙又说:“还有,您也是我的偶像!能把数理科学研究到那般境界,您真是天上文曲星一样的人。” 李谕捂了捂头,自己怎么又成孔祥熙的偶像了,只好岔开话题:“你的学业如何?” 孔祥熙说:“数理科学很难,实在费尽心力,不过我想我还能应付。能不能让我参观一下您的实验室?” 孔祥熙说出了自己来的意图:“我在报纸上看到好多关于您的报道,最近又申请如此多专利,太令人心驰神往。” 李谕指了指身后的实验室:“就在这里面。” 孔祥熙进屋看过李谕的专利成果后,越发成为了李谕小迷弟,“李谕先生,您真是天才!我必须以您为榜样!” 李谕笑道:“你真这么想?” “真是这样!”孔祥熙正色道,“我收集了所有您的论文和着述,报纸上的报道我也都剪下来一份份存好,不信您可以去我在俄亥俄州的住所看。” 李谕忙说:“好好好,我相信。” 孔祥熙说:“虽然我已在西式学校中,但您在我心中地位就是先祖衍圣公一样的圣人,不对,是圣师!” 这一顿糖衣炮弹吹得李谕都很舒坦,不愧是以后能在官商两道亨运通达的人。 好在李谕是穿越者,知道孔祥熙后来的所作所为。 李谕道:“只能说,我也在实践自己的理想。” 孔祥熙立刻跟上:“您的理想也是我的理想!我以后一定以先生马首是瞻。” 不得不说,这人情商是真的挺高,可惜没用在正路上。 李谕再次说:“望你此后能做到。” 孔祥熙保证道:“先生放心,我一定会坚定不移永远站在您这边,毕竟您是我心中之师。” 再吹下去李谕就快顶不住他的糖衣炮弹了,赶紧打住,“你的学业还有好多年才能完成,现在说这些还太早。” 孔祥熙道:“先生说得对。自从看过您的论文以及着述后,我深知自己水平太浅,在您面前犹如滴水之于江河,所以我准备继续深造,精进理化科学知识。” 李谕是真的想不到自己几篇论文还影响了孔祥熙,虽然他此后不可能真的搞科学。 李谕说:“多读读书自然是极好的。” 孔祥熙说:“谨遵先生教会。今后学业上如果有不懂的问题,还请先生指教。” 李谕没法拒绝他,毕竟孔祥熙只是个学生,于是回道:“如果是科学方面的问题,我肯定会详尽解答。” 孔祥熙感激道:“多谢先生!如此一来,您就不仅是我心中之师了!” 此后孔祥熙还真给李谕写信求教了不少物理方面的问题,对李谕来说当然都是简单至极,不过却让孔祥熙起码在读书时受益匪浅。 第一百九十八章 迈克尔逊 李谕现在算是科学圈顶流的焦点人物,这一期《sce》有了两篇文章加持,影响力继续攀升。 关于月球潮汐锁定的内容重要性虽然没有那么大,但民众很关注,毕竟这是距离地球最近的星球。 甚至由此引发了民间的一众讨论。 和后世一样,大家都在猜测月球背面到底有什么。 很多人猜想会有神秘的世界,因为正面已经可以通过望远镜看到了,但背面什么样压根不知道。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还有说住着神灵的,这倒是有点像中国神话故事里的嫦娥。 甚至不少牧师说月球的背面是主的场所。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历史上从来都有神秘主义者,喜欢断章取义后单纯凭借想象捏造一些故事。 即便到了2007年,一个自称参加过阿波罗计划的美国人还声称月球背面有外星飞船,还煞有介事地说了一些细节: 在阿波罗17号登月过程中,美国宇航员跟地面指挥部曾失去过一段时间的联系。他说这个阶段,宇航员其实跑到月球背面去了。 他们在月球背面发现了一个外星飞船遗迹,据探测这艘外星飞船长4000米,高500米,当他们进入飞船内部后,更加令人感到无比震惊的事出现了。整个飞船内部都有一层黄色粘稠液体,在驾驶舱,宇航员发现了两具人形尸体,其中一具遭受过某种撞击,已经不成样子;但另外一具尸体保存完好,有着长长的头发,宇航员因此判断她应该是女性。 这具女尸的嘴巴、鼻子、眼睛处都有神秘物质连接着,并且从她身上的月尘厚度来推算,这具女尸在月球背面起码存在了上亿年。 他还说宇航员凑近仔细观察后,惊讶地发现女尸的容貌跟地球人差不多,但眉心却还有一只眼睛。而且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女尸竟然还有类似“呼吸”的行为,仿佛没有死透。他猜测,这具三眼女尸可能在休眠状态,介于生死之间,需要特定的程度或某种力量才能唤醒。 宇航员打算把女尸运回地球,可就在宇航员将女尸搬出飞船后,女尸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转眼就从25岁左右,变成了60多岁的模样,而且原先类似“呼吸”的动作也消失了。 这个美国人甚至在网上发了个视频,内容是在登月舱内,宇航员对三眼女尸进行了解剖。看起来好像是玛雅人或者蒙古人。 此后网上关于这个视频的评论非常多。 不过很快,大家发现原来那具女尸是一个道具师造出来的,而且花了60多万美元,所以才能栩栩如生。本来想用来营销骗钱,不想热度太高,反而迅速被人无情揭穿。 这时候人们的想象力还比不上一百年后,不过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科幻小说家借着神秘的月球背面开始创作科幻小说。 其实后来也有的是,比如有些电影还设定月球背面其实是希特勒的反攻基地。 李谕对此只是笑笑不予置评,讨论就讨论去吧。 而无线电以及三极管的这篇文章影响力才不同凡响,这东西可是真正划时代的。 不仅科学界,就连政商两界都对此极为看重。 多的不用说,最彰显地位的,就是李谕收到了来自西奥多·罗斯福总统的邀请,邀请他参加白宫晚宴。 西奥多·罗斯福举行的这次晚宴,是一场关于科学的晚宴,核心人物是李谕,同时还邀请了许多其他科学名流。 这可是非常有面子的事情。 白宫晚宴被誉为美国最顶级的饭局,也是最让人希望参加的饭局,更是最少人有机会参加的饭局。 白宫的礼节长官曾说过:“如果你想拒绝白宫晚宴的邀请,只能有四个原因:一是家人去世;二是身患重疾;三是婚嫁迎娶;四是身负要职需要出差。除此之外,不管什么原因,你都不得以任何理由缺席晚宴。” 1902年之前,白宫晚宴基本只是极少数高层政客交流的场所。 但西奥多·罗斯福算是开了先例,从今往后,白宫晚宴也能接待社会名流。 成龙大哥就被邀请参加过白宫晚宴。 不过能受邀的人,数量依旧非常少。 李谕没道理拒绝如此荣幸的事情,也能提升一下自己在科学界以外的社会地位。关键听说总统还会宣布一件对他们十分友好的事。 特斯拉倒是也被邀请了,不过当听说爱迪生也会参加后,特斯拉竟然拒绝了…… 没办法,李谕只好自己动身前往华盛顿。 李谕不太懂西式礼仪,当然了,大清的宫廷礼仪也不懂。 好在sierra受过相关训练,给李谕讲了讲。 “实在没想到,你竟能受邀参加全美最隆重的晚宴。”sierra不无惊讶地说。 李谕笑道:“不少科学名流都要去,我正好认识认识。” “听说哈佛大学的校长以及天文台台长也会出席,”sierra说,“全靠你用的天文数据来自哈佛大学。” 也并非每个大学校长都可以受邀参加,否则白宫天天都要开晚宴。 sierra出身哈佛,说起来还蛮自豪。 李谕是第二次进白宫,但是待遇明显比上次好多了。 到达白宫前的草坪时,李谕发现不仅有爱迪生、哈佛大学校长艾略特、天文台长皮克林,还有一位重量级人物——迈克尔逊。 他的名字往往和迈克尔逊-莫雷实验联系在一起,绝对是个人尽皆知的人物。 更何况这个实验证明了光速不变,否定了以太,从而动摇了经典物理学,一跃成为二十世纪初物理学“两朵乌云”之一。 ——相对论的根基就在这。 过不了几年,迈克尔逊便会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成为第一个得此项殊荣的美国人。 李谕对他很尊敬,上前与他握手道:“迈克尔逊先生,久仰久仰!” 迈克尔逊此时是芝加哥大学物理系主任,也是第一任主任;同时还是美国物理学会主席。 迈克尔逊说:“年轻人,我也听闻你的名字许久,开尔文勋爵对你的评价可是非常之高。” 开尔文勋爵当时对迈克尔逊和莫雷的试验非常支持。这种试验说起来挺有反叛性质的,毕竟用经典物理学无法解释,所以来自权威大老的鼓励非常有意义。 李谕关于黑体辐射公式正确推导的论文也是针对“两朵乌云”,他和迈克尔逊两个在一起还挺有一种奇特的画风。 李谕又同哈佛大学校长艾略特及天文台长皮克林问了好。 哈佛大学校长艾略特说:“你的几篇天文学论文非常精彩,文中数次援引天文台的数据,让我校着实出了一次名。” 说起来,正是艾略特让哈佛大学成为现代意义上的研究型大学,他对哈佛的贡献非常大。 李谕说:“贵校的名气,也不用我来加持。应当说是哈佛大学天文台的数据对我的论文不可或缺。” 天文台长皮克林则说:“难怪都说中国人谦逊。但如果没有你,这些观测结果就像当年第谷手中的数据,没有用武之地,只有开普勒的横空出世才赋予了它们生命。你之于哈佛大学天文台观测数据,就像开普勒一般。” 李谕说:“皮克林台长实在过誉了。” 而爱迪生则更对李谕的几项专利感兴趣,他略带骄傲地说:“如果不是我发现的‘爱迪生效应’,恐怕你的电子管专利也无法完成。” 李谕笑道:“的确如此,科学吗,总是在一点点进步。” 人员到齐后,西奥多·罗斯福总统便与夫人一起邀请几人来到楼上椭圆形黄色大厅,先进行一场晚宴前的家庭鸡尾酒酒会。 西奥多·罗斯福举起酒杯说:“任何一个有学识的人都明白,今天世界的发展离不开科学的进步。正是科学的进步推动了工业、航海业、商业以及医疗卫生事业。我深知正是诸位的努力,让这个世界更加优秀,所以你们的到来,也让白宫平添色彩。还请各位品尝我亲手参与酿制的鸡尾酒,以表敬意。” 鸡尾酒会并不像一会儿的正式晚宴那么庄重。 迈克尔逊走到李谕身边,说:“以先生对物理学的见解,不知如何看待我做的光速试验,总有人说还有某种漏洞存在。” 李谕说:“我想漏洞肯定不在教授的试验上,而是在理论上。” 迈克尔逊问道:“如此说来,你也认为现有物理理论存在不完整的地方?” 李谕点点头:“相当不完整,或者说,物理学会有新的开始。” 哈佛大学校长艾略特说:“你这么说,可是惊世骇俗的。” “事实上,我想此后物理学的发展会一直惊世骇俗下去,即便现在许多人甚至连原子都不相信。”李谕说。 皮克林台长说:“你如今就在让物理学惊世骇俗着。” “没错,”艾略特校长说,“全美各大校园里都流传着你的着述以及论文,几乎每一篇都出类拔萃。” 皮克林补充道:“你在《sce》上发表的天文学文章,让天文台里我的那些助手们兴奋地不得了,她们现在的工作热情也高了许多。尤其之前一向默默无闻的勒维特女士,更是全身心投入到了数据分析中。” 艾略特校长戏谑道:“真是羡慕你的天文台,拥有这么多女性研究者。” 第一百九十九章 归国 勒维特关于造父变星测距的研究,本来就是一项非常耀眼的成就。 李谕笑道:“此后哈佛天文台恐怕会是天文学会的常客,你的那些助手说不定不少能加入天文学会。” 皮克林台长也笑道:“那就不是皮克林的后宫了,我要成为她们的后宫。” 迈克尔逊又关于他的实验问道:“如果不是以太,真难想象用什么理论去诠释如此真实又如此荒诞的试验现象。” 爱迪生说:“有时候科学在刚开始时就是看起来那么荒诞。” 许多实验室也重复过迈克尔逊的实验,得出的结论一模一样,不论参考系如何变化,光速都是恒定不变。 艾略特说:“我也见过很多惊才绝艳的学者,哪怕精通麦克斯韦的理论,也无法解释。” 李谕说:“旧的理论不够了,需要新的理论。诸位请相信,过不了多久,大家就能看到这朵乌云后的景象。” 迈克尔逊问道:“什么样的景象?” 李谕说:“电闪雷鸣。” 迈克尔逊哈哈大笑:“真是好景象!” 品尝完鸡尾酒后,西奥多·罗斯福总统带着科学家们来到一楼的接待厅,这里有数家媒体,要对他们的提问进行回答。 “李谕先生,我来自《华盛顿邮报》。许多读者关心您最近所写月亮潮汐锁定的文章,如果月亮只有一面朝向地球,那另一面到底是什么?” 李谕说:“千疮百孔。” “能不能具体解释一下。” 李谕说:“月球的另一面密布陨石坑,与很多人的想象并不一样,可以说,它是非常凄凉的。” 记者恍然大悟:“如此说来,它并不美丽,就像许多表面光鲜亮丽的人,实际上背面并不如意。” 还是记者们会联想啊。 只不过人类第一次真正看到月球背面,还要再过半个多世纪,由苏联的月球3号拍下照片。 “这么说来,月球背面也没有什么神灵或者怪兽,更不会有来自地球的神秘移民。”又一位记者说道。 现在的美国人确实非常关注移民问题。 李谕点点头:“的确如此,不仅没有地球人,也不会有什么外星人。” “外星人?” 李谕随口说了一句,倒是让许多媒体记下。恐怕此后又会启发一些作者写关于外星人的文章,而且多少还会提到李谕刚刚发现的河外星系。 《世界报》的记者又问道:“先生发明的移动无线电接收装置,会有怎样的前景?” 李谕说:“它会将地球上不同地方的人类距离拉近,也会让许多看起来绚烂或者肮脏的面纱揭下,因为所有人都会离着真相近了一步。就像遥远国度看待万里之外的其他国度一样,到那时,所有人都能更快知道距离遥远的信息。” “真是伟大的进步!”记者说,“您认为自己也会成为像麦克斯韦、开尔文勋爵一样优秀的科学家吗?” 李谕笑道:“这个只能留给时间。” 记者又询问了一些其他的问题,包括也问了爱迪生等人许多问题,在这之后,就是正式晚宴。 李谕之前去英法时,也参加过晚宴,这次美国的晚宴,虽说菜系比不上法国优秀,不过总比在英国时好了一些。 唯独那份山羊奶酪蛋糕味道有点奇怪。 此后的小羊排、什锦饭、桃子挞、法式酸奶油冰淇淋则可口许多。 看得出来,白宫晚宴更多学习自法餐。 但那份新奥尔良什锦饭说起来也没比李谕当年点的什锦炒饭外卖好太多,只是其中的用料着实考究。 在用餐时,西奥多·罗斯福又郑重告诉李谕:“国会还未通过关于退还庚子赔款的决议,但对开放来自清国留学生的事情已经有了初步结果。国会同意推进此事,但在初始阶段,会加强对留学生的审查,暂时需要各大美国学校或者基金会的审批,以保证学员质量。若此后成效良好,将会更大规模开放留学生通道。” 先试点,然后推广,算是常规操作。 李谕举杯高兴道:“不仅我,公使先生以及众多我国学子知道后,都会非常开心!” 晚宴后,众人又欣赏了歌舞表演才散会。 第二天的报纸不用想,肯定会报道白宫晚宴。 而李谕迫不及待先告诉了梁诚关于留学生通道开放的事情。梁诚非常欣慰:“你的功劳实在不小,我想美方就是看到你这种优秀的中国人,才会下决心再次接受留学生。把你带来真是太对了!” 李谕说:“公使大人的功劳才大,我不过顺水推舟。” 梁诚说:“懂得如何推一把,可不是件容易事。我要立刻通知总理衙门以及管学大臣,让他们着手开始安排留学生派遣事宜。” 李谕回到纽约时,大卫·别克终于来找他,“我已经办妥与杜兰特先生的交接事宜,可以入职先生的公司。” 李谕盛情道:“欢迎您的到来!” 大卫·别克来的也是巧,没多久,李谕就收到了亨利·利兰先生等人发来的预约订单,他的凯迪拉克公司以及发动机工厂加上一些其他厂家,需要至少1500套电子启动系统。 作为预约订单,并没有规定交货时间,但自然越早越好。 大卫·别克想不到李谕公司刚成立就有订单,果然手里握着关键专利是有用。 李谕说:“我们要尽快展开生产了。” 大卫·别克对发动机制造比较熟悉,这套电动系统生产难度不大,即便现在刚买下的厂房非常简陋,也能进行制造,然后在生产的过程中继续完善厂房。 邹周知道后更是非常上心,不仅他,其他二十多名接受培训的华人同样跃跃欲试。 李谕把买原材料的事情委托给了大卫·别克,而邹周他们则要投入生产过程中。 李谕嘱咐邹周道:“这个订单没有强求时间,但我们一定要保证质量。你们不要害怕犯错,只要是残次品,毫不犹豫直接报销!企业开始时难免遇到这些问题,我不会责怪你们。因为安全是工人的生命,而质量则是企业的生命。” 邹周说:“我会牢记您的话!我以及身后二十几位中国人都不会让您失望!” 李谕点点头:“这就是考核,大家严阵以待,在生产过程中最能看出来培训效果如何。” 所有的二十多人肯定都不想要放过如此好的机会,毕竟留下就是高薪工作。 邹周带领他们喊道:“弟兄们,大声点让李谕先生听到你们的决心!” 二十多人一起高喊:“质量就是生命!质量就是生命!” 李谕伸手压了压:“千万别忘了上一句,安全更重要。” 邹周笑道:“都是穷过来的,烂命一条。” 李谕正色道:“一定要纠正这样的看法,安全必然是第一位!” 邹周很听李谕的话:“我明白了!我今天就去做个横幅贴上。” 李谕满意道:“就要这样,每天时刻注意,安全重于泰山。”然后他又说:“时间上切记不需要太赶,哪怕两三个月才能造出来也没关系。” 邹周问道:“不会被催工吗?” 李谕说:“让他们催就是,晚不了。保证了产品质量,以后订单才能多了去。” 邹周说:“还是先生考虑深远,我们一定不会让先生失望!您是我们的恩人,您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李谕说:“我先发给你们两个月的薪水,每人10美元,外加5美元购买被褥等生活用品,以后你们就要住在底特律了。” 邹周笑道:“您给的太多了,5美元买被褥,难不成买丝绸的?” “搬家难免会花钱,”李谕又说,“我应该要回国了,你们尽快成长,到时候我可能也会把你们中的一部分带回国。”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身后的其他人不少都很兴奋: “太好了!我已经十多年没回去了!” “别说这种好事,哪怕跟着李谕先生下刀山,我韩峰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你还是先过了考核再说吧,要不李谕先生可不会看上你!” 看到他们的干劲,李谕更加放心了。他又给厂里安置了两台电报机,方便此后通讯。 李谕相当于把生产重任交给了大卫·别克以及邹周,好在不是特别困难的产品。但两人还是感觉身上突然多了重担。 好在他们都很值得信赖。 而李谕,确实该回国了。 李谕早早购买好了一些仪器设施,小德张等人要的作图工具也买了一些。 然后他找到sierra,问道:“你当真要一起去中国?” sierra眨眨眼:“当然啊!我甚至在纳闷你到底什么时候动身。” 李谕说:“那好吧,你可以准备一下了。另外,别忘了把股市上的钱拿出来。” 现在已经赚了接近三万美元,sierra说:“不知道会涨到什么程度。” 李谕说:“差不多就行,金融最怕的就是贪心。如果想通过股市让基金赚钱,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sierra同意道:“确实如此。” “还有,”李谕说,“如果去中国的话,你最好有个中国名字。” sierra歪头想了想说:“我只有幼年时一个中文乳名,小希。” “小希……”李谕又问,“你想要一个怎样的名字?” sierra说:“带着这个‘希’字,同时不能太柔弱。” 李谕思索片刻,“叫做谢煜希如何?” “谢煜希~”sierra高兴道,“好,以后我就叫做谢煜希了!” 第二百章 接风 和当时来纽约的时候一样,回去的路程是先坐火车到西海岸的旧金山,然后再搭乘轮船沿着太平洋北线返回。 这条路线花费的时间并不是特别长,总体三周左右绰绰有余。就算是以后巴拿马运河开通,完全走海路从纽约登船开往天津,时间上也要多不少。 但三周时间李谕肯定不是在呆呆地看海中度过,他有许多事要做。 空旷的大海上,波涛滚滚,对于写作《星球大战》的第二部和第三部非常有利。 星球大战的正传三部曲和前传三部曲是最出名的。 历史上,星球大战系列拍到第二部,导演就不再是卢卡斯。 第二部的导演换成了厄文·克什纳,不过也正是他拍出了星球大战正传三部曲中最精彩的一部《星球大战2:帝国的反击》。 星战情节不再赘述,但第二部有几个很出名的地方,比如着名的父亲梗。当反派大boss达斯·维达对着主角天行者说出一句“i am your father”时,实在惊掉人下巴。 这种大伏笔肯定让人欲罢不能,如果这里再断一下,恐怕欧美很多读者能翻过太平洋来找他。 好在李谕时间足够,在轮船上继续写出了星战正传第三部的内容。 当然喽,还是属于文笔小学生的流水账,李谕写的主要是剧情内容。 如果想要形成出色的科幻小说,还得靠大才女吕碧城才行。 第三部就算大家记不清情节了,也一定记得电影里来亚公主穿着很情趣的一身内衣被外星怪兽锁成女仆的场景。 不得不说,凯利·费雪的身材确实好…… 第三部的剧情展开得就很快了,而且来亚公主和天行者竟然是兄妹的事情也成了一个超级梗。 一会儿父亲梗,一会儿又来个兄妹梗,主角天行者也真是够“幸运”的。 但最后达斯·维达突然又回归父亲,紧急关头出手救了天行者卢克,不惜搭上自己性命,把形象一下子又竖了起来,这也就成了之后再写前传三部曲最大的引子。 毕竟到结尾才摘下面具,身上又藏着那么多故事,能展开的地方很多。 反正在正传三部曲,可怜的主角天行者既没了爱人又没了父亲,韩索罗则抱得美人归。 一口气写完后,李谕是长舒了一口气,从小他就怕写作文,要不是路途漫漫无事可做,真的能愁煞他。 sierra谢煜希早就迫不及待要看看后续内容,李谕笑道:“现在还很粗糙,根本称不上科幻作品。” 谢煜希不以为意:“能看到故事走向就足够了。” 没办法,李谕便让她先审阅一下手稿。 即便只是故事大纲,远超目前科幻水平的优秀大作魅力还是无法掩盖,谢煜希看得直呼精彩。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李谕忙对她说:“一定记得保密,现在还没发行。” 谢煜希举起手:“我向佛祖发誓,不会泄露一个字。” 李谕问她:“美国人不是信奉基督新教吗?” 谢煜希有板有眼说:“入乡随俗,中国人不都信佛祖?” 李谕说:“那可不好说,还有信玉皇大帝、财神爷、土地神、寿星、文曲星的。” “都是神?”谢煜希问。 “对啊,”李谕说,“看来你的中国文化还需要继续深入学习。” 谢煜希问:“基督教只有主一个神,中国咋就这么多神仙?” 李谕说:“中国可不养闲神,这里的神仙都是靠香火供奉,所以神仙也得证明自己有用才行。” 谢煜希虽然从小就在外祖母那学了不少中国文化,但由于一家子都信基督,所以唯独对宗教方面没有涉及。 谢煜希继续问道:“神仙本来就是神仙,干嘛还要证明自己有用?” 李谕哈哈一笑:“中国人哪,只在有需求的时候才会拜神仙。不同的时候拜的也不一样,求学的拜文曲星,想要孩子的拜送子观音,求财的拜财神,练武的拜武圣,总之都不一样。” 谢煜希恍然大悟:“原来这么回事!和基督教一点都不一样。” “不一样的地方多了去了,”李谕说,“你幼年在南洋新加坡长大,与中国本土还是有很多区别的。” 轮船在日本横滨停靠补给了一下后,再次开赴天津塘沽港。 由于李谕这次在美国又做了不少事,还拿到了英国皇家学会外籍院士资格,外加许多专利加身,国内的报纸早已疯狂报道。 史量才作为李谕的另一个小迷弟,时刻关注着大洋彼岸的消息,就算是信息不畅,也会百般设法从泰晤士报社那了解美国的报道。 后世想要获得新闻很简单,但在二十世纪初,真的非常考验一个报人的水平,以及交际能力。 这次李谕算是彻底光环加身,因为已经有了外籍院士一职。 轮船到达港口时,天津海关道唐绍仪亲自带着人来迎接李谕。 “唐道台,有劳亲自来迎接。”李谕拱手道。 唐绍仪心情很好:“你回国,我是必须要来迎接的,你可是给我们大大长脸的人。” “唐道台过誉。”李谕又介绍一下谢煜希,“这位女士是sierra,谢煜希,来自卡耐基家族。卡耐基先生注资800万美元,成立了一支基金,要帮助改善我们的教育。” 唐绍仪大体听说过美国这几个大财阀,忙说:“幸会幸会,贵方有这样的胸襟,实在令人敬佩!” 谢煜希浅笑一下,礼貌地回道:“也是完成爷爷的心愿。” 李谕说:“另外,通过梁诚大使的努力,美方基本同意我们再次派遣留学生赴美。” “又是一件大好事!双喜临门!”唐绍仪激动得雪茄都不想抽了,“你们真是办了不得了的事!” 李谕笑道:“大老远的,总不能白跑一趟。” 唐绍仪又看了看李谕的脑袋,说:“你胆子也不小。” 李谕摸了摸头,开玩笑道:“挺好看吧?” 唐绍仪说:“好看是好看,不过就怕……” 李谕摊摊手:“也是为了方便,不然有碍观瞻,” 唐绍仪叹了口气:“我们北洋军中许多新兵也剪去了头发,此事确是大势所趋,不过你还是有些操之过急。过些日子,等更多人,尤其是大人物们剪了发,你再剪也不迟。” 李谕知道唐绍仪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于是说:“唐道台放心,不会有事。” 唐绍仪把雪茄重新放到嘴边,勐吸了一口说:“就算是有事,我也会帮你想办法,而且我想袁大帅也不会坐视不管。” 李谕再次拱手:“谢唐道台。” 唐绍仪是个比较果断的人,反正事已至此,也就不再纠结,转而去想下一步,“你是我们北洋的恩人,如果不惹点事,我们北洋都不知道怎么答谢你。” 李谕哈哈笑道:“这么着急还人情债?” 唐绍仪也豁达一笑:“如此小事,可不够还。先不提这些,我在酒楼略备薄酒,为你接风洗尘。” 为了赶火车,李谕吃过饭就继续来到车站,前往京城。 好在唐绍仪早就买好车票,省了不少麻烦。 李谕回国以及他带回的消息也很快被报纸报道了出去。 现在就缺少一个有闪光点的人提振民族自信,李谕浑身叠满buff,最适合上头版头条。 谢煜希到京城后,需要先给她安排个旅馆住下。 谢煜希要求离着文化中心近一点,那么只有北京饭店最合适。 这间饭店很不得了,就在东长安街和王府井大街的交汇口,位置极好,走路五六分钟就能到天安门,阅兵时也经常可以看到它。 如果论常人能够进去的饭店,哪怕在一百年后,北京饭店也可以算得上全北京最有排面的,甭提那些外资高端酒店,不管洲际、万豪还是丽思卡尔顿,在北京饭店面前都是弟弟,人家北京饭店在楼顶都能俯瞰紫禁城。 有钱的在北京找个五星饭店开个会很容易,但要是说在北京饭店开个会,那真可以吹一辈子了。 1900年这间饭店就已落成,不过最初是在东交民巷,今年刚刚搬到了王府井的新地址。 酒店是法国人修建,目前还属于普通的豪华酒店,但豪华程度也已位列京城前列。 后世买张票就能进入故宫,不过目前想进紫禁城还没这么方便。 如此倒是方便了谢煜希,毕竟任何一个外国人来中国,最先想看的就是紫禁城。 站在楼顶眺望过去,七十多万平方米的紫禁城异常辉煌,谢煜希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不禁感慨道:“这就是神秘东方国度的心脏!好雄伟!” 安顿好她后,李谕便返回自己的住处。 刚进东厂胡同,李谕就看到他家旁边荣禄的府上挂着白布。 进了家门后,王伯和赵谦等人立刻惊呼:“先生!您可算回来了!” 李谕看到他们也很亲切,笑道:“我不是早就发了电报。” 凤铃端着手里的报文,“他们啊,根本不懂这东西,我都说了好几次,就是不相信。还以为我是千里眼、顺风耳。” 李谕说:“你们也该多学学。” 有了李谕这句话,凤铃立刻开始数落他们两个:“你们听听,老爷也亲口说了,你们要是再这么没文化,说出去都丢了老爷帝师的颜面!” 第两百零一章 假模假样 王伯突然意识了李谕的头发,震惊道:“先生!您这头……” 赵谦也反应过来,顾不得叫“先生”了,破口而出:“老爷,要掉脑袋的!” 凤铃立刻喝止他们:“听你们这臭嘴,说什么哪!老爷既然敢做,就有他的道理。” 不过凤铃也很关切,教训完他们就转而问道:“先生,真没问题吗?” 李谕走进屋,往北房正厅一坐,然后好整以暇地说:“就像你说的,我既然敢做,就有足够的理由。再说了,也该换换风气。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是学术界的人,稍稍引领一下潮流有何不可,况且如今西式学堂剪辫子早就不是稀奇事。” 如今清廷的确已经管不了这些小事,江山还能不能坐稳都难说。 虽然清廷皇族发现了卖国这样一个能够稳住自己统治地位的事情,不过他们能卖到什么时候? 卖着卖着就会把自己也卖出去。 但王伯还是比较传统的,战战兢兢说:“先生,就怕朝廷有人看不过去,会对您不利。” 李谕说:“看不过去的人当然有,不过也不能拿我怎样。我终究手里有了英国皇家学会外籍院士的身份。” 李谕实际上还是太乐观了,但有时候也只能这么硬上,不然窗户纸永远没有捅破的那一天。 王伯着急得额头都渗出汗了,当年“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的阴影即便过去两百年还是无法忘怀,“先生,您可千万不要出事……” 李谕看得出他们是真的关心自己,于是安慰道:“王伯不要担心了,不会有事的。” 他转移开这个话题,说:“我刚才进胡同看到旁边荣府挂上了白布,是怎么回事?” 凤铃的嘴最快:“先生还不知道吗?荣禄死了。” 她对荣禄没有什么好感,直呼其名。 李谕讶道:“荣禄,死了?” 赵谦说:“是的,都死了一个多月了,这段时间幸亏您不在,不然天天睡不着觉,不得安宁!旁边荣府从早哭到晚,朝中上上下下的大臣挨个过来吊唁。” 毕竟是首席军机大臣,可以算作宰相,他一死,肯定惊动朝野。 算起来,慈禧作为晚清的后党,身边最倚重的几个权臣,奕?、李鸿章、荣禄,如今一个都死了,只剩下个没有能力唯独爱财的奕匡。 张之洞虽然是慈禧这边的人,不过他显然也是思想上推崇维新的。 至于袁世凯,完全摸不透,可以是后党,也可以是帝党,只有时势才能决定他的走向。 慈禧自然明白情况,她应该知道袁世凯是个什么样的人,但身边的满清贵族里无人可用,已经没有办法。 而她也了解,自己死后,再没人能够驾驭得了袁世凯。 其实说起来还是慈禧自己埋下的因,整个大清最有战斗力的军队全在袁世凯手下。此后宣统朝掌权的年轻爱新觉罗皇族们恨不得想了一百个方法要弄死他,结果能拿他怎样。 李谕想了想,好歹也是邻居,怎么也该去荣府看看。花圈肯定不用买,人家早就下葬。 荣府比李谕家气派不少,不过到处挂着白布。 荣禄的儿子巴隆穿着孝服,愁眉苦脸。 荣禄的两个女儿也在,她们早早嫁了出去,其中一个瓜尔佳·幼兰还是嫁给的醇亲王载沣,过几年就会生下大清末帝溥仪。 巴隆没什么本事,全家目前最大的依仗竟然是幼兰,不过幼兰目前只有十九岁。 巴隆痛苦道:“父亲只留给我一个小小的男爵,我一点实权没有,以后可怎么办!” 幼兰拿着手绢抹着泪,反问道:“以前让你好好做事,你却四处玩乐,现在父亲撒手人寰,还能怎么办?” 如今幼兰还没有孩子,当然看不清下一步局势,她又不可能提前知道自己生下的孩子将来成为了皇帝。 再说即便那时候,宫里真正的太后也是隆裕太后,幼兰根本没多少权力。 在宫里见识过慈禧本事的隆裕,虽然本事不咋地,但已经明白要把权力牢牢握在手里。 ——当年两宫太后的事还历历在目,她可不想旧事重演。 可以说荣禄一死,整个荣家基本完了。 即便荣禄开了天眼,知道这个外孙将来能成为帝王,也没啥用。 巴隆此前搞砸了不少钱,虽然荣禄有不少积蓄,不过按照他的花销,只怕会坐吃山空。 巴隆深深叹了口气:“难以为继,难以为继。” 李谕走到门口,轻轻咳嗽了一下,酝酿了好一会儿感情,死活挤不出眼泪,只能往眼睛里滴了几滴水,趁着没干立马假装哭着走进去。 “哎哟!我的荣中堂!您怎么就这么走了!没了您,大清可怎么办啊!” 巴隆看到李谕,“是你。” 但看李谕哭得如此悲伤,也忘了之前的小摩擦,泪水打转道:“帝师!” 李谕继续用哭腔说:“巴隆公子,你一定要节哀!” 巴隆突然也看到李谕帅气的发型,愕然道:“帝师,你你你?你这是什么说法?” 李谕说:“都是新式学堂要求,我被授予英国皇家学会外籍院士以及美国天文学会会员,经常出席西式庄重场合,就要按照西方的礼仪要求。” 此时都是重礼节的。 巴隆讶道:“英国皇家学会?!那么说,帝师您也是英国国王的帝师那般?” 李谕就坡下驴,湖弄他说:“可以这么理解。” 巴隆连忙说:“真是不得了!失敬失敬,想不到帝师越来越令人难以望即项背。” 李谕说:“好说好说,都是邻居,以后有事可以互相帮助。” 李谕只是说了个客气话,没想到巴隆竟然当真:“将来就要仰仗帝师了!” 李谕只得说:“应该的,应该的。” “帝师里面坐,”巴隆说,然后吩咐下人,“快给帝师看茶!” 李谕本来露个脸就想走,不过硬被巴隆拉了进来。 荣禄的两个女儿已经结了婚,也不用避嫌,都在厅中。 巴隆给她们介绍了一下李谕。 幼兰说:“我听过帝师,大公主(奕?女儿)告诉我,您是个精通西学的人。” 李谕说:“略知一二。” 幼兰突然打听道:“您贵为帝师,经常能见到皇上,不知道皇上他……” 李谕警觉起来,他知道幼兰是慈禧的养女,谨慎道:“夫人的意思是?” 幼兰说:“许久不见皇上,不知道皇上身体可还安康?” 李谕说:“皇上身体挺好。” “哦,”幼兰说,“那我就放心了。其实我还想知道,为什么,嗯……算了!” 巴隆说:“妹妹,你有话就说,干嘛吞吞吐吐,李谕先生是自己人。” 李谕很想辩解,什么时候自己就成自己人了?不过此时也不便言说。 幼兰问道:“真是自己人?” 巴隆没心没肺,拍了拍胸脯,“当然是自己人。” 幼兰相信了,壮着胆子问道:“皇上既然身体安康,为什么一直不见有子嗣?” 我去,这可是个不得了的问题。 李谕哪敢随便回答。 但幼兰自从嫁到显赫的醇亲王府,也晓得慈禧对他们家的态度,总之心里有那么一点希望。 在皇家,这种希望真心要命。 李谕立马道:“对此我就不知道了。” 幼兰继续问:“您是西学大师,懂那么多不得了的洋人学问,难道也看不出来?” 李谕连忙说:“西学门类多了去,但你问的医学方面,我并不懂。” 幼兰说:“不都是西学,咋就又不懂了?” 李谕只好解释说:“就像礼部的官员不懂太医院的工作一样,区别很大。” “是这样嘛。”幼兰若有所思。 李谕摊摊手:“多的我也不知道,我只不过是给皇上讲讲西学课程。” 巴隆还很纳闷:“妹妹,你问这个干什么?皇上当然身体好得很,听说还经常参加朝会和祭典。” 幼兰白了他一眼,“我就是问问。” ——这个哥哥真是啥都不懂,看来荣家只能靠自己了。 李谕起身说:“时间不早了,我先行告退。” 巴隆说:“我送帝师。” 李谕阻止道:“请留步,反正都是邻居,近得很,两步就到。” 李谕回到自家,舒了口气,再问不知道要问到什么地方,估计光绪的细节都要他说出来才行。 第二天,李谕先去京师大学堂报到,这么久不回来,真心说不过去。 首先见到的是范熙壬、冯祖荀、何育杰这帮子同学,他们立刻团团围住了李谕: “好嘛,去了一趟美国,发型都改了。”冯祖荀说。 李谕笑道:“等你们将来留学,也会如此。” 何育杰说:“真别说,洋人的西装还挺精神。” 范熙壬说:“我们都知道你在美国的壮举了,如果我也有这脑子该多好!还能和总统一起吃饭,想想就威风!” 冯祖荀说:“要想如此,当然只能用心学习,否则出去了不但不能像李谕一样长志气,还会给自己人丢脸。” 何育杰点点头:“是这样!” “对了,”范熙壬捧出一个足球,“这段时间我可一直好好练习,趁着还没上课,我们踢一局?” 终究都是年轻人,李谕也来了兴趣,“来一局!来一局!我们师范馆对你们仕学馆!” 范熙壬得意洋洋:“那你们要输得很惨了!” 仕学馆的人毕竟有钱有闲,论起玩的话,不仅足球,李谕教给他们的三国杀也是仕学馆玩得更六。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不过李谕也不怕他们,自己踢多少年球了,他们才接触几个月。在他们面前,自己简直就是大罗、小罗加c罗。 李谕一脚就把球踢了出去,然后挑衅道: “你过来啊!” 谁知范熙壬接着就一脚踢歪,球滚到了场外,一身官服的管学大臣荣庆正好站在那,他脸色阴沉地看着李谕:“不要胡闹了!净整这些洋人的东西!玩物丧志的道理你们不懂吗?” 范熙壬吐了吐舌头:“荣大人,我们是课间娱乐娱乐。” “少给我油嘴滑舌!”荣庆呵斥道,“大学堂就是读书的地方,不是娱乐的地方!” 李谕帮他辩解了一句:“荣大人,劳逸结合,才能……” 还没等李谕说完,荣庆嗓门又高了八度,朝着他喊道:“还有打牌,也是你教的!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又把辫子剪了!你说你还有个大学堂学生的样子吗?简直是害群之马!今天我就要将你开除出大学堂,永不叙用!” 第两百零二章 化险为夷 荣庆气势汹汹就走了。 虽然荣庆也位列“旗下三才子”之一,但他是个非常保守的人,和另一名管学大臣张百熙截然不同。 荣庆召集了另外几位大学堂的高层,颇为愤慨地说出了李谕剪去辫子的行径,最后下结论说:“此等枉顾传统、忤逆国体之事,实难原谅,不开除之无以正纲纪!” 丁韪良愕然,他还没来得及见到李谕,怎么管学大臣就要开除他,理由仅仅是剪发,在他看来根本无法接受。于是据理力争道:“管学大臣,请听我一言,李谕才情甚高,又获英国皇家学会外籍院士以及美国天文学会会员殊荣,极为难得。大人可以想象,如果想要融入世界的学术领域,剪辫应当通融。” 荣庆知道丁韪良肯定会袒护李谕,因为他自己就是美国人,李谕又是在美国剪去的辫子。 但丁韪良的官阶也不低,荣庆只好反问一句:“难道不剪辫子就不能做学问?” 中学副总教习辜鸿铭也站在荣庆这一边,他说道:“辫子自然不可以剪去,这是中国人的传统,如果失去传统,则国将不国。” 译学馆总办严复听了辜鸿铭的话,却摇了摇头,说:“我们不该小事化大。李谕毕竟是我校最优秀的一名学生,他这一年多来的成果你们都看在眼里,难道忍心将其开除?” 辜鸿铭说:“没了李谕,我们往后还有其他同样有才的人,总不成离了他就不行。” 中学总教习吴汝纶捋了捋胡子,说:“如果只是在经学一道,这句话说得通。但西学人才我们太缺,或许可以学习孔夫子,因材施教。” 严复赞成道:“吴总教习所言极是,这才是一个大学堂该有的样子。” 译学馆副总办林纾说:“各位想必都曾见过外国人,尤其身旁的日本国人,他们也在传统与西方两条路上走得很清晰,可以看得出,即便再努力学习西方,有些东西也丢不掉。所以辫子剪或者不剪,都不会影响大局。” 荣庆却大摇其头:“什么都可以丢,唯独辫子不可丢!” 荣庆不是满人,但却是蒙古正黄旗的,和满清皇族们走得很近。除了他以外,在场的则都是汉人,荣庆明显感觉到了一些隐隐的敌意,他转而对管学大臣张百熙说:“张大人,您怎么看?” 张百熙说:“我曾亲授李谕奖章,深知他对我大学堂功劳不可谓不大,就算有过失,也是功大于过。如果只因这件事就将其开除,恐会引起其他学生不满。况且我也听闻南方诸西学堂学生不少剪去发辫,但他们同样并未忘记咱们的仁义礼智信。” 荣庆冷哼道:“张大人的意思是说,剪发并不是什么大事?” 张百熙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说道:“我们大学堂从设立之初,就彷照自日本国,各项制度也向日本学习。不少日本人因辫子一事嘲弄我们的学生,如果想要真正学习先进的制度,我想大学堂应当作为试点,更加全方位地与日本乃至欧洲国家接轨。” “总之,张大人也不认为应当开除李谕?”荣庆直接问道。 张百熙直截了当回道:“不应。” 在场的人里,只有他和辜鸿铭不同意李谕剪辫子,势单力薄,荣庆知道说不过他们,竟然直接就去找太后了。 在他眼里,剪辫子绝非等闲小事。 西苑。 慈禧正在和裕德龄学习西方礼仪,她准备此后定期与各国的大使夫人们一起喝茶聊天,彰显自己一国之主的姿态,也顺便了解一下时事、修复一下和洋人之间的关系。 慈禧对裕德龄说:“洋人的礼仪看着比咱们还是简单许多。还有,我听说洋人的贵妇人都束腰?” 裕德龄说:“回老佛爷,是这样的,有些年轻的小姐甚至因此喘不上气。” 慈禧说:“看来洋人口口声声说文明,也没好到哪里去吗。咱们缠足,她们束腰。” 慈禧其实也反对缠足,满族一直以来都没这个传统。 说话间,李莲英走进来,对慈禧说:“老佛爷,荣庆荣大人求见。” 慈禧说:“让他进来。” 荣庆进门给慈禧跪安后,就说道:“太后老佛爷,大学堂出大事了。” 慈禧啧了一声,说道:“你还是动不动就说出大事,区区大学堂,能出什么大事?” 荣庆说:“那个李谕竟然把辫子剪了!” “把辫子剪了?”慈禧讶道。 荣庆说:“对的!真是大逆不道,此等不顾祖宗家法之举,实在败坏大学堂的名声。” 慈禧眉头皱了皱,说:“看你慌张的样子!站起来说话。” 荣庆站起身,但是慈禧让他站起来,却并没有像在场的奕匡般赐座。 荣庆说:“我认为应当重重责罚之!” 慈禧问道:“他为什么剪去发辫?” 荣庆说:“不管为何,都是忤逆之举。” 慈禧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慈禧可是政治老油条,怎么会顺着别人话的意思完全走下去。 荣庆连忙回答:“因为他得到了英国一个什么皇家学会的外籍院士,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官,就猖狂到剪去辫子。” “英国皇家学会?”慈禧问旁边的裕德龄,“这是什么部门?” 裕德龄说:“回老佛爷,英国皇家学会是英国最高最权威的科学机构。” “最高的?”慈禧琢磨了琢磨,“又带着‘皇家’二字,和英国王室有关系?” 裕德龄点点头:“是的,老佛爷,英国皇家学会的地位在全世界的科学界,都是很高的。” 慈禧哦了一声,“是这样,那还是挺不简单的,说起来,也像咱们的大学堂?” 裕德龄说:“我想,它的地位还要更高。” 慈禧说:“那就像咱们的翰林院了?” “虽然不是很贴切,不过可以这么理解。”裕德龄知道只要往尽可能好的方向说,就会对李谕有利。 慈禧琢磨了琢磨,“如此说来,真是大功一件,他是给我们大清长脸了。” 荣庆说:“可是,太后,剪发终究是忤逆祖宗家法之事!” 一旁的李莲英非常轻地咳嗽了一下,荣庆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连连说了好几次忤逆祖宗家法,但慈禧垂帘听政也是在忤逆祖宗家法,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影射慈禧。 难怪她刚才眉间不悦。 慈禧又问向奕匡:“你觉得哪?” 奕匡说:“太后,奴才久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知道外国人里,的确都有这种科学的机构,地位确实不算低。而且加上前段时间驻美公使梁诚的回信,在李谕的帮助下,美国同意了继续派遣留学生,甚至有可能同意减免赔款,都是大功。” 慈禧说:“那你的意思?” 奕匡继续说:“剪掉发辫违反了大清律例,应罚。只不过考虑学生特殊的身份,有向西洋学习的成分,所以奴才想着,可以功过相抵,不奖也不罚。” 奕匡故意不提祖宗家法之事,而是搬出了大清律法。 慈禧对他的回答比较满意,“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咱们这懂洋人学问的本来就不多,才华高的人有点性格我也不是没见过,就按你说的,不奖不罚。” 荣庆已经不敢再说话,只好答应道:“奴才明白了。” 慈禧说:“以后这种小事不要来找我,不是还有张百熙张大人嘛,你们商量着来不就是。” 荣庆唯唯诺诺道:“奴才知道了,奴才想的是他李谕怎么都是帝师,如此做法实在……” 慈禧说:“行了行了,不要老是大惊小怪。” 荣庆只得悻悻然走了。 奕匡见此也舒了口气。 李谕不知道的是,载振已经提前收了唐绍仪托人送来的银子,整整八千两,让他和庆亲王奕匡在口风上帮着说两句。 李谕办事还是欠缺考虑,好在唐绍仪是个一直泡在官场里的人,有心护他一手。 如今荣禄过世,袁世凯知道下一任军机大臣基本就是奕匡,所以已经暗中送了几十万两银子给奕匡,手笔实在是大。 唐绍仪又是袁世凯的人,所以该帮的小忙就帮一下。这种说几句话就能得到八千两的好事,多来几件也不是不可以的。 当然啦,袁世凯和唐绍仪他们,同样是摸准了奕匡爱财的命门,而且奕匡是拿钱就办事。 消息下来,李谕果然没有受罚,冯祖荀和范熙壬等人都替李谕高兴坏了。 “可吓死我了,”冯祖荀说,“要是没有你,这个大学堂恐怕我也待不下去。” 李谕笑道:“不至于不至于!你们不是也有要出国学习的想法嘛?” 何育杰则说:“若是你真被开除,说明大学堂变味了,和上旧私塾能有什么两样,我们肯定跟着你一起走!” 李谕想不到他们这么讲义气,但还是说:“再怎样,有时候暂时的忍气吞声只是为了更大的追求。”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范熙壬说:“我们都把你当同学当兄弟,自然有难同当。” 难怪都说男人最铁的有三种关系: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昌。 李谕感激道:“我可不会让你们和我有难同当。” 范熙壬道:“你这话说的……” “而是要有福同享!”李谕补充道。 范熙壬哈哈笑道:“我还以为你想说啥,有福当然要同享!” 李谕说:“今天虚惊一场,我请大家去东兴楼吃饭!顺便尝尝我从美国带回来的威士忌!” 冯祖荀皱了皱眉:“饮酒不太好吧……” 李谕搂住他脖子:“小酌即可,不用担心。” 范熙壬也笑道:“不要老读书,放松放松脑子才能装下更多东西。” 冯祖荀这才释然道:“说的是,反正我就算是骑上千里马,也追不上李谕。走,喝酒去!” 第两百零三章 再会才女吕碧城 傍晚,李谕回到住所时,突然看到胡同里站着一个瘦弱的女子。 竟然是吕碧城在等他。 李谕招呼了一声:“碧城大才女!” 李谕换了造型,没了大辫子,又穿着相对西式一些的服装,吕碧城一时间没有认出来。 李谕笑道:“我是李谕。” “啊!”吕碧城走近后,终于认出他,“还真是你!” 然后立刻担忧道:“我从尊师那听说,你可能要被大学堂开除?” 吕碧城已经拜入严复门下,知道消息后立刻找了过来。 李谕说:“放心,没事的,我这不好好的吗?话说,你不觉得剪去辫子很好看吗?” 吕碧城说:“好看是好看……但是……” 李谕问:“但是什么?” “你做事这么急躁,总该先问问恩师或者唐大人的。”吕碧城说。 李谕随口道:“总该试试嘛,看样子,是赌赢了。” 吕碧城轻叹了口气:“有才也不能这样。” 李谕连忙说:“我知道了,吕大才女!对了,我有东西给你!快进屋说。” “进去不太合适吧?”吕碧城说。 “怕什么,”李谕说,“你一直倡导男女平权,怎么此时又像个传统的大姑娘。” 吕碧城想想也是,于是跟着走进了屋子。 凤铃和王伯看到后,问道:“先生,这位是?” 李谕道:“京津两地大才女,碧城小姐,没听过吗?” 凤铃是认字的,“哎呀,您才是女中豪杰,比八大胡同的那些所谓才女强多了。” 吕碧城并不知道八大胡同是干啥的,疑惑道:“八大胡同是哪?住着许多读过书的女子嘛,那我真要拜会拜会。” 李谕连忙打住:“不,不太合适的。” 吕碧城纳闷道:“怎么你又说不太合适了?刚才还提醒我说男女平权。” “额,”李谕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 凤铃连忙帮他圆场:“她们比碧城小姐差得太远,还需要加强学习。” 吕碧城说:“我也需要学习的,并不是什么都会。” 李谕赶忙用了一招跑题大法:“先看看我从美国带回来的东西。” 李谕跑进屋,拿出了一本《星球大战:新希望》:“这就是经过你手润色的大作。” “原来是这个啊。”吕碧城说。 李谕说:“已经发行了,销量好的很。” 李谕又拿出1000两的银票:“这是你应得的。” 吕碧城则看着封面上“李谕”和“碧城”的名字并列,问道:“读者有说什么吗?好不好?” 李谕说:“反响好极了!德龄的翻译水平也不错。” “德龄?”吕碧城才注意到右下角写着“译着:裕德龄”。 李谕说:“她现在是太后身边的女官,专门帮着太后学习西洋礼节。” “那么说,也是一位才女了。”吕碧城轻轻说。 李谕道:“可以这么说。” 李谕又拿出星球大战后两部的提纲,“还要你再润色润色。” 吕碧城笑了出来:“刚见面就给我派活儿。” 李谕也笑道:“靠自己本事挣钱,不也是你想要的吗。” 吕碧城明白争取女权少不了争取尊严,最有效的方式就是证明女人也有生存之道,不弱于男人。 其中最关键的一条就是经济上的独立。 吕碧城接过书稿:“我会继续做好。” 李谕嗯了一声:“润色好了我还要再找德龄翻译。” 吕碧城站起身:“既然你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李谕讶道:“这么快就走?” 吕碧城说:“如此紧迫的任务,当然不能耽误别人继续翻译喽。” 李谕说:“留下吃个饭吧,我还带回了一些美国亨氏的酱料。” 吕碧城则直接走了出去:“不用了。” “那我送你?”李谕说。 吕碧城笑道:“我可一点都不纤弱,这点路,一会儿就到。” 吕碧城潇洒地转身离开。 真是不愧和秋瑾并称“女子双侠”。 “碧城小姐走了?”凤铃扎着围裙赶忙从厨房跑出来,“老爷,哦不,先生哦,我现在真觉得你才该去八大胡同学学。” 李谕问道:“我?我学什么?” 凤铃说:“你比那些公子哥可差远了。” 赵谦不服,替李谕说话:“你说啥哪,咱家先生比那些油嘴滑舌的公子哥强一百倍!” 凤铃对赵谦说:“你差得更远!” 赵谦反驳道:“咋滴,你知道他们深浅,难道不知道我的深浅?” 凤铃举起铲子就敲他脑袋:“老娘当然知道你深浅!老娘当然知道你深浅!你那两把刷子还在我面前显摆!你给我站住!” —— 谢煜希来到中国,首要的任务就是考察教育情况,以决定基金的使用方式。 当初洛克菲勒基金会投资协和医院时,也曾两度派遣考察团到中国,详细考察了十几个城市的医学情况。 考虑到清政府的特点,她的策略是由上而下,而不是从基础开始。 如今京师大学堂按照级别,在所有的大学里地位是最超然的,毕竟有两个官居二品的管学大臣主持,非同寻常。 但也正因此,某种程度上限制了发展脚步。 谢煜希找到李谕,与他一起来到京师大学堂。 不过他们刚到门口,不偏不倚就遇到了管学大臣荣庆。 荣庆看着他们就来气:“不能进!” 李谕问道:“荣大人,为什么不能进?” 荣庆说:“京师大学堂是庄严圣地,怎么能让女人进入!” 李谕说:“她是来自美国,代表一支教育基金考察国内教育情况的。” 一提这个荣庆更不乐意了:“我们大清就办不好教育了?关他们美国人什么事?再说了,派就派个正式的代表团,让一个女流之辈过来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 李谕解释说:“没有这个意思,其实是因为……” 荣庆根本不想听李谕解释:“这件事我说了算,女人不能进入京师大学堂!听明白了吗?” 谢煜希微微一笑,也不生气,对李谕说:“我知道了,咱们走吧。” 李谕觉得很尴尬,上来就碰了一鼻子灰。 但谢煜希一开口,荣庆就愣住了:“她会讲中国话?也听得懂刚才我说的?” 李谕说:“当然了,荣大人。” 这回轮到荣庆有点尴尬了。 但谢煜希已经知道情况,直接转身离开。 走了一段路后,谢煜希停下脚步,问道:“现在中国境内,有没有女子高校?” 李谕想了想说:“女校有,但招收女子的高校似乎还没有。” 谢煜希说:“那么女子大学或者兴办女校,也应当放在议题之中。” 李谕说:“女校当然要办,不过恐怕如你所见,阻力很大。” 谢煜希当初在美国,也读不了哈佛大学本校,只能上拉德克利夫学院。 美国的女子教育尚且如此,晚清可想而知。 谢煜希说:“阻力大也要办。” 想不到她还挺坚决,李谕说:“你都拍板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如果碧城知道,肯定非常欢迎,她可是坚定的女权提倡者。” “就是你说的那位文才极好的女子?”谢煜希说。 李谕回答:“对的。” “将来可以一见。”谢煜希说。 今天的事情算是办砸了,不过也在情理之中。 李谕与谢煜希回到北京饭店时,有两人等在此地。 “阁下可是李谕先生以及谢煜希女士?”对方问道。 李谕说:“没错,请问二位是?” “容我介绍一下,我叫宋耀如,这位是温炳忠,我们是来自上海的商人。” 好嘛,竟然是宋氏三姐妹的父亲宋耀如,以及姨父温炳忠。 他们两个现在上海经商,主要做出版行业以及机械进出口。 李谕说:“幸会幸会!二位来是有何事?” 温炳忠说:“我们得到消息,现在美方放开了留学通道,但是需要经过美方认可的基金会。洽闻你们便拥有一支教育基金,所以特来拜会。” 谢煜希说:“你们的消息好快。” 实际上,他们在船上待了三周,这个消息早就传回国了。 宋耀如说:“我们二人都曾经在美国大学读书,对美国的教育水平十分认可,同时知道美国有些大学招收女生,所以为此而来。” 宋耀如当初在美国上的是神学院;而温炳忠则直接就是第二批留美幼童。 谢煜希说:“宋先生的意思,是要送女儿去美国读书?” 宋耀如说:“目前的确只有长女年龄尚可。” 宋耀如的六个孩子后来都是在美国上的大学。 温炳忠问道:“我们只知道要找到基金会,不知道还需要什么条件,需要多少银子?” 谢煜希说:“没有什么特别条件,也无需给我们钱。其实美国政府列出这样的条件,不过是想先限制一下数量。我们给你开个证明就是。” 宋耀如早就准备好了钱,没想到对方压根不收,而且几句话就答应,甚至有点不知所措:“这样就可以?” 谢煜希点点头:“稍等,我给你们做个文件。” 谢煜希动作一向麻利,很快签好了一份证明材料,拿给宋耀如:“届时交给海关以及你们想要进入的学校就可以。” 宋耀如感激道:“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要不你们还是收下这些钱吧。” 宋耀如并不缺钱,但谢煜希更不缺了。 而且虽然美国也是看钱的社会,总比目前腐朽的晚清干点啥都要钱好不少。 谢煜希拒绝道:“我们是教育基金会,怎么会因为教育收钱?” 宋耀如和温炳忠混迹上海滩这么久,洋人也见过不少,这样的情况属实头一次遇到。 谢煜希又说:“只要你们确确实实送女儿去读书,哪怕我们基金会出学费也可以。” 宋耀如忙说:“太客气了!我们怎么好再麻烦!既然为此而来,我肯定就是要让女儿上大学的,而且我所有的女儿都要上大学。” 清末有这样的觉悟,的确不简单,当然也是因为他自己就是个留美学生。 温炳忠同样抱拳道:“实在多谢!” 他们走后,谢煜希说:“如果有钱人都这样,就好了。” 李谕笑了笑说:“改变是个过程。” 谢煜希说:“京师大学堂这条路既然走不通,我准备联络一下在京的美国教会学校,从他们那儿了解一下情况。” 这是条好走的路。 李谕说:“也可以去天津、上海的租界看看,里面的教育阻力会小一点。” 谢煜希点点头:“都会去。” 现在京城的教会学校有不少,谢煜希很快差不多摸了个底,普通学校办起来还好说,如果是女子学校,就有点难度了,唯一的线索就是美国公理会所属的贝满女校。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谢煜希找到了贝满女校校长麦美德,得知她已经在贝满女中开设了大学课程,并且准备继续开办女子大学。 这可是件不简单的事。 麦美德在知道了谢煜希的背景后,非常欢迎她:“我虽然准备建设女子大学,但我们的资源实在太少,不仅生源少、教师少,就连校舍也少。” 很多人并不知道的是,麦美德此后创建的华北协和女子大学,就是中国第一所招收女子的大学。 只可惜规模实在太小,刚成立时,学生只有四人。教师则只有两名,外加三名助理教师。 一直到1910年,学生人数也仅仅上升到10人而已。不仅如此,受环境所限,中途辍学的有不少。 华北协和女子大学在1920年并入燕京大学时,前前后后一共仅毕业了学生72人。 不仅学生辍学,教师也很难留住,主要还是因为没钱。 在1905年以后,海关、商行、官办学校和政府机关聘用了很多受过现代教育的中国人,支付的薪水比教会学校高很多,所以很多教师纷纷离校。 即便困难重重,校长麦美德也从未放弃过办学。 她的贝满女中走出了不少名人,最出名的就是谢婉莹了,也就是冰心女士。 此后华北协和女子大学并入燕京大学,麦美德又正式出任燕京大学历史上第一个女部主任。 谢煜希知道办女学困难很大,所以资助现有女校是个好办法。 “我们的基金会可以提供资金上的支持,包括女子中学以及将要兴建的大学。”谢煜希说。 麦美德当然知道卡耐基家族的财力,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主会记住你们的恩情!” 第两百零四章 侮辱性很大 谢煜希还是很会办事的,有了贝满女中的经验,来到天津后,同样找到了美国在天津的基督新教卫斯理宗开设的一所教会中学——成美学堂。 这所学校同样一直沿袭至今,名字变成了如今的天津汇文中学,相声泰斗马三立就是毕业于这所学校。 卫斯理宗的传教士把这所学校办得还可以,不像京城的贝满女中那么缺钱,所以并不想要独立出去。 不过卫斯理宗倒是给谢煜希推荐了英租界工部局董事会的人,通过他们,谢煜希总算联系上一个有意向售卖土地的。 ——大地产商徐润。 徐润是知道李谕的,他又经历过惨烈的商海浮沉,赚了大半辈子钱倒是也有心做点教育事业积积善。 徐润还想要亲眼见一下李谕,见识一下这个如今在国外最出名的中国人。 但谢煜希如果想要租或者买他手里的地皮,尚且需要经过天津租界工部局的点头。 与徐润一样,英租界工部局董事布列登同样要见识见识李谕,到时候让他出场和布列登亲自聊聊,就能一定概率征得工部局的同意。 徐润是个会办事的人,立刻在英租界着名的起士林餐厅撺了个局,邀请了工部局董事布列登、天津海关道唐绍仪、教育界名流严范孙、张伯苓等一起出场。 唐绍仪能来,当然也是看李谕的面子。 徐润心知肚明,不过趁此机会又能认识高官,对他更加有利。 于是谢煜希给李谕发去了一封电报,邀请他到天津英租界起士林餐厅。 家中的凤铃收到电报后,翻译后立马拿给了李谕,李谕看后倒也没什么可说的,反正天津这么近,去就去呗。 稍微收拾一下就叫上赵谦拉着他去了火车站。 买完车票,李谕还有点感叹:“如果现在能买个年票就好了。” 此时的火车票不便宜啊。 李谕已经去过好几次天津,十分熟悉。按照他们给出的地址,找到了起士林餐厅。 这间餐厅位于着名的天津五大道东北头上,作为老字号沿袭到了后世。 起士林餐厅是最早的一批西餐厅,在如今天津租界里是很有品位的一处场所。 李谕来到餐厅门口,端详了一下,向保安门卫询问道:“请问这里是起士林餐厅吗?” 保安看了李谕一眼,不太想搭理。 于是李谕又问了一句:“请问,这里是起士林餐厅吗?” 保安终于抬起眼皮看向李谕:“对啊,干什么?” “没错就好。” 李谕抬腿就想走进去,保安却怒喝了一声: “站住!” 李谕愣了愣神:“站住?” 保安看了看他:“中国人?” 李谕纳闷道:“对啊,怎么了?” 保安说:“这是专门开给洋大人的西餐厅,中国人不能进,除非有洋大人陪同。” “需要有洋人陪同?”李谕愕然道,“哪来的这种荒唐规定?” 保安提了提腰带说:“就是这样子!中国人太脏,随随便便进去的话,怕搅了洋大人们的兴致。” 李谕都快气笑了:“这不是胡扯吗!” 保安哼了一声:“老子没空给你扯,快走快走!” 李谕说:“如果中国人必须在洋人陪同下进去,那不就是像狗一样被领进去?” 保安道:“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你也是中国人吧?”李谕问道。 保安说:“对啊。” “你在这当个看门狗,竟然拦中国人,你不觉得羞耻吗?”李谕说。 “你骂谁哪!你才是狗!”保安大声说道,“反正就是必须洋大人牵着才能进去!” 李谕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保安说:“我管你是谁,我的职责就是防止闲杂人等随意进入。这里距离码头太近,动不动有乞讨的中国人跑进去,所以饭店才有这条规定。” “靠!” 李谕感觉碰到了个傻子。 不过想想也是,虽然李谕已经有了不小的名气,但知道他的绝大多数是识字的,而现在整个中国认字的人能有多少,更多的人压根不知道李谕的存在。 又或者说,大部分国人除了知道县太爷和皇帝,居住地之外的人基本都不认识。 之前庚子国难,八国联军把京津两地搞得一片狼藉,不少农民逃难,跑到了相对安全的租界。 想不到才没多久,就有不少洋人场馆设下奇葩规定。 李谕曾经在电视上见过所谓的“中国人与狗不能入内”的耻辱招牌,没想到还真让他碰上。 关键就在国人地盘上。 最可悲的是,拦他的竟然是个中国人! 歧视不可怕,来自同胞的异样眼光伤害才最大。 李谕要不是要赴约,早就扭头走了,只好再忍着解释一下,但还没等他说话,又有两个乞讨的儿童走了过来,对着保安说: “老爷,行行好,有没有剩饭?赏给我们两口。” 保安不胜其烦:“今天都第三遭了,烦不烦!你们不要耽误饭店做生意!” 年龄稍大的儿童说:“老爷,您就光让我弟弟吃两口行不行?我们都饿四天了,实在受不了了!” “快滚开,快滚开,要是洋大人看见了,连我都要一起责罚!”保安立刻驱赶他们。 李谕这下子也不想解释自己到底是谁了,解释这个保安也不见得能听懂,还以为自己是在忽悠他。 李谕四处看了看,远处沿街好像有个包子铺,于是对两个小乞丐说:“走,我带你们吃包子。” 天津的海河已经在三年前得到了疏浚,沿着运河与海河过来的人不少,但受庚子事变的影响,他们的生活很困难,乞丐很常见。 两个小乞丐立刻对李谕说:“您是大老爷,您是大老爷!” 李谕叹了口气,没有多说,带着他们来到包子铺。 抬头看到是“德聚号”的招牌,那么说,这里即便不是高贵友最先创办的狗不理包子铺,至少也是他的分铺。 高贵友已经经营了几十年包子铺,他的包子在天津也早就打响了名号。就连袁世凯在天津编练北洋新军时都知道他的包子。 这个时代没有广告宣发,能做到街头巷尾人尽皆知很不容易,完全是靠真本事。 至于“狗不理包子”名称的来源,其实是因为高贵友小名叫“狗子”。他的生意太火,没空收钱,就让人家把钱自己扔到碗里。于是大家就传:“狗子卖包子,一概不理”。传着传着就成狗不理包子了。 两个小乞丐眼巴巴望着包子,口水直流。 店老板看到后说:“你们先等等,我专门蒸了一些糠窝窝,给你们拿几个。” 店老板也是好心,给他们包子自己太亏,而且对于乞丐来说,吃糠咽菜和吃发面馒头没什么两样,能止饿就行。 李谕明白他的心意,于是说:“不用了,老板,这次让他们吃包子就是,吃多少我付多少。另外,也给我几个。” 两个小乞丐一听李谕发话,根本等不及店老板同意,四只手上去一人分别抓了七八个包子就开始狼吞虎咽。 店老板哭笑不得:“旁边有水,自己舀着喝吧。” 然后给李谕端上了一盘:“客官你慢用。” 李谕尝了尝,味道还不错。 店老板说:“这世道,像您这样的好人真是不多见。” 李谕苦笑道:“帮得了一时,明天还不知道会怎样。” 如今的流浪儿太多,海河对岸更多,每天都有冒死要游过来的。 店老板说:“听您的谈吐,是留学归来吧?” 李谕点点头:“没错。敢问阁下也姓高吗?” 店老板说:“是的,本人高金铭。” 原来是狗不理包子创始人高贵友的儿子,确切说是养子,以前是店里的伙计。 “在租界里开店,生意蛮好吧?”李谕闲来无事,随口问道。 高金铭说:“确实还可以,没想到洋人也爱吃这个。一开始我们在法租界里的生意只能说凑合,今年搬到英租界后,简直好得不得了。” 李谕笑道:“这感情好。” 高金铭说:“真是奇了怪,你说这些洋人这么有钱,为啥还爱吃咱们的包子?” 李谕说:“如果你吃几次英国菜,或许就明白了,他们根本不懂什么叫做菜。” 高金铭可不知道英国的饮食文化,只觉得洋人这么厉害,吃的肯定也更好。 其实如今在外国,他们也超级爱中国的灌汤包。 李谕这边包子吃得挺香,起士林餐厅里就不一样了。 徐润和唐绍仪他们本就在天津,早就提前到了。 就算是天津英租界工部局董事布列登没有同来,保安也不敢拦堂堂天津海关道长官。 说白了还是看人下菜碟。 徐润有心巴结唐绍仪,客气道:“唐道台,今天您能来,真是令小的不胜荣幸。” 唐绍仪标志性地抽着雪茄,说道:“也是为了教育事业。” 徐润立刻夸道:“唐道台高义!” 唐绍仪问道:“你的生意最近好像很有起色?” 徐润堆着笑说:“做点小买卖,和唐道台您没法相提并论。” 唐绍仪吐了口烟卷:“你那要是也叫小买卖,就没有大买卖了。” 徐润当年在上海就是个超级地产商,应该说是上海第一代大地产商,比哈同还要早。 徐润是晚清四大买办之一,开始是做的茶叶生意,并且做得很大,人称“上海茶王”。 后来上海开埠,徐润眼光非常毒辣,早早看出未来上海房地产的火爆,于是倾尽财产于扬子江路一带购买地产,到了“尔尽可有一文置一文”的地步。 一百多年来,炒房地产的模式一直就是那样,徐润的模式说出来大家可能感觉很熟悉: 徐润通过自己经营茶叶赚的钱,购置地皮房产;然后再将房产抵押,从钱庄或者银行贷到钱,继续购置房产……如此循环往复。 关键这人看得很准,他洞悉上海租界的拓展趋势,然后在交通要道以低价买进土地,待经营至半开发状态便以高价售出,然后再从其他地方购置更多土地。 到了中法战争前夕,他名下已经拥有了3000多亩土地。其中有300亩已经建好房屋,共有房间2000多间。每年徐润光是收取房屋租金就达到12万两银子。 因此徐润又被誉为“上海房产大王”。 只不过中法战争后,上海房价跌到谷底,他损失极为惨重,大批资产迫不得已低价卖给了哈同。 可以说是“徐润倒,哈同饱”。 同一年,另一名安徽商人胡雪岩也遇到类似的问题,在一场“生丝大战”中一败涂地,巨亏1000万两银子,从此一蹶不振。 不过徐润并没有气馁,转而又看中了天津房地产,低价购进近2000亩土地。 1900年以后,由于海河航道得到疏浚,同时挖出的泥沙又填平了各国租界中的大片沼泽,使得天津的投资环境得到很大改善。天津租界的商务活动也趋于繁盛,带动着房地产开始火热。 徐润再次赚得盆满钵满。 这个人在商业上可以称得上是个奇才。 除此以外,中国第一家保险公司也是他创建;同时他还参与了轮船招商局和开平煤矿的创建。 房地产自然在火热中,天津租界也在不断扩大。 唐绍仪不无担忧地小声说:“英法两国都在拼命扩展租界范围,今年年初英国已经得逞,恐怕法国也不远了。” 去年法国驻天津领事罗图阁照会天津海关道唐绍仪,要求将面积达4000亩的老西开地区划入法租界,唐绍仪不予理会,未作答复。 不过今年年初,英租界却首先扩大,得到了差不多4000亩地。法国受此影响,又在跃跃欲试。 徐润也回道:“确实,我手中不少地皮本来并不属于租界,如今已经强行归租界管理,想要卖的话,必须经租界工部局董事会同意方可。” 但徐润作为一个商人,其实心里早就乐开花了,他当初买地就是看准了租界面积会扩大。 只不过虽然租界工部局没有收回他的地,再进行交易时就要经过工部局同意了。 直白点说,就是要给工部局交税。 他们聊了半天,左等右等就是等不来李谕,也是纳了闷。 唐绍仪问谢煜希:“时间是说好的吧?” 谢煜希点点头:“昨天就约定好今天中午12时,错不了。” 徐润说:“难道是火车误点?” 唐绍仪说:“就算误点,也该到了,总不能火车炸了。” 第两百零五章 买卖 唐绍仪从口袋中掏出一枚精致的金怀表,打开一看,已经十二点半。他对英租界工部局董事布列登说:“董事先生,不好意思。李谕我是知道的,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不然他不会迟到。” 布列登说:“没有关系,他值得等,我很想看看一个享誉欧洲的中国科学家什么样子。” 唐绍仪笑道:“你会感到不虚此行。” 而谢煜希却等不下去了,站起身说:“我出去看看。” 她走下楼,朝着街道两旁打量了一下,然后向保安问道:“李谕还没有来吗?” 保安不明所以:“你们客人还没到?” 谢煜希喃喃自语:“他总不能找不到地方吧。” 于是又问保安:“你有没有看到一个一米八左右的中国人。” 保安对“米”这个概念不太了解,反问道:“一米八是?” 谢煜希只好抬手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高,身材不胖不瘦。哦对了,他已经剪了辫子。” 保安一拍大腿:“刚才是有个中国人,你一说剪辫子我想起来了,我还以为是革命党,就把他赶走了。” “你!”谢煜希也不想和他多废话,“他去哪了?” 保安指了指:“带着两个小乞丐往那边去了。” 谢煜希连忙朝着所指方向而去,结果真在包子店看到了李谕。 李谕正在付钱,他对两个小乞丐说:“拿着这些包子还有这些碎银两,再多拿一些糠窝窝吧,这些东西放得住,也顶饿。” 小乞丐千恩万谢:“您真是大……嗝,大好人!嗝!” 李谕说:“你们肚子都吃圆了,赶紧回去消消食。” 小乞丐捂着肚子:“我回去就要躺着,好不容易吃饱,我可不想再挨饿。” 谢煜希走过来略显生气地问道:“你怎么跑这儿吃包子了?!” 李谕摊摊手:“保安不让我进,说必须要让一个洋人像牵着狗一样把我带进去才行。” 谢煜希说:“开什么玩笑,怎么会有这种事?” “不信你就去问保安喽。”李谕说。 “你快点吧,”谢煜希拉着李谕就走,“唐道台,布列登董事、徐老板,还有严先生、张先生都在等你。” 再次回到起士林餐厅门口,保安都看傻了:“原来您是洋大人的客人。” 李谕嘲讽道:“不,我是洋人的一条狗。” 保安忙扇了自己一个耳光:“都怪我有眼不识泰山。” 保安知道这个女人是与英租界工部局董事一起过来,如此说来,李谕就是工部局董事的客人,却被自己拦下,估计第二天就要被炒尤鱼。 保安战战兢兢说:“大爷,我真的不知道。” 这样无知的人与刚才的乞丐都有很多,所以李谕并不想过多纠缠。 “你好好当你的保安就是。”李谕说。 要是李谕骂他两句还好,保安一看李谕和颜悦色,反而更害怕了。在他眼里,能和工部局董事,还有堂堂天津海关道台坐在一起吃饭的,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 这下是真栽了。 保安竟然噗通跪下:“大爷,您打我两下消消气吧,千万不要告诉老板!” 李谕最看不得人随便下跪,怎么膝盖都这么软。 李谕说:“我都说了,你好好当你的保安就是!你今天是保安,明天还会是保安,永远都会是保安。” 保安听到李谕的话才算开心:“大爷大恩大德!您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 李谕不想和他多说话,和谢煜希一起离开。 谢煜希说:“没想到会这样,他不也是中国人吗?” 李谕叹了口气:“有时候最大的歧视,就是源于自己人。” 谢煜希在美国也见识过一些对黑人的歧视,不过美国北方相对比较包容,真正歧视有色人种的还是此时美国的南方。 谢煜希说:“快上去吧。” 进门后,李谕连忙说:“抱歉了,遇到一点小插曲。” 谢煜希还有点气不过:“他早就到了,被保安拦下来,跑到旁边包子摊吃包子去了!” 事情发生在英租界,布列登有点挂不住脸:“我以后会好好管教这些店面。” 徐润也一拍椅子:“一个看门的,害我们等这么久,耽误事不是!” 唐绍仪则说:“袁大帅不是给了一枚徽章?如果亮出来,就没事了。” 李谕说:“我还真忘了,下次一定带着。” 徐润说:“别管那些了,先生快坐。”然后招呼服务员:“快点上菜!” 李谕拍拍肚子:“我都要吃饱了。” 徐润笑道:“这哪行,我可是预定了最好的菜品。” 徐润给大家再次做了一下介绍,好在李谕大都认识。 唐绍仪对谢煜希说:“按照西方礼仪,女士优先,你先来讲话吧。” 谢煜希并不扭捏,开口说:“诸位先生,我想你们已经知道了,爷爷设立了一只基金,面向的是教育与科研,虽然归我管理,不过前期主要的对象是李谕。受其所托,我们准备在中国境内兴建一套教育体系,包括小学、中学与大学,并且将来能以奖学金的形式去美国留学。” 布列登说:“李谕先生精通数理科学与天文学,想不到还热衷教育事业。” 李谕说:“我一个人的力量太小,还需要更多星星之火。” 他还不知道李谕也懂工科。 李谕的想法就是自己做理论科学,学校培养的人则主要面向工科。 说句有点不害臊的话,理科这东西只有最出色的人才能搞。而工科则相对属于应用方向,能够更快培养有用的人才。 所以李谕的策略就是自己搞数理科学等理论研究,然后学校以工科为主。 当然了,人文科目也会相应开设。 布列登对李谕的科学成就更感兴趣:“我早前听说,你成为了英国皇家学会外籍院士,据我所知,目前外籍院士极少,我能想到的只有俄国的门捷列夫先生,与其并列,实在是让人惊叹。” 布列登是个英国人,对自家皇家学会非常敬佩。 李谕说:“也是开尔文勋爵与哈金斯会长格外赏识,才有此殊荣。” 看来这个布列登倒是挺好说话,不会有什么刁难。 谈到正题后,布列登说:“先生想要买一片地做教育当然可以,不过……” 谢煜希也问:“有什么条件?” 布列登说:“我估计能在你手下培养出的,必然是杰出人才,所以务必也要有一部分留学英国。” 李谕吓了一跳,还以为提什么要求。这么一搞,学校还没招人,竟然已经成了香饽饽。 李谕笑道:“好说好说!” 英国的大学也不弱。 徐润同样想做买卖,虽然天津的地价远不如上海昂贵,但建学校用地必然面积很大,他的地皮已经升值不少,肯定是桩大宗买卖。 徐润拿出一份地图,“我手里的土地有不少,你们挑选一下。” 李谕看一会儿,然后指着天津英租界的西南角说:“这一片都是你的?” 徐润说:“您还真是挑了块好地方,这里哪,一半在英租界里,一半则不是。但如果一起买,我想租界也不会反对。” 李谕是图便宜,因为他知道,多年后,像这种租界边上的地方,很难区分到底归谁管,与后来的上海租界边缘区域很像。 但李谕之所以一眼相中这,还因为它距离后世的南开大学很近,所以十分眼熟。 谢煜希也感觉可以,离着五大道不远,师资力量和物资供应都有保障,还能让学校的格调提上去。 谢煜希有钱,要办就办好的。 “徐老板,开个价吧。” 徐润搓了搓手,盘算了一会说:“两万三千两。” 谢煜希说:“现在那里是一片荒地,并且又不全是租界的地,有点贵了。” 唐绍仪也说:“徐老板,多少降一点。” “100多亩,这个价格不算高的,”徐润说,“这样吧,看在唐道台以及李谕先生的面子上,也为了振兴教育、扬我国威,我就忍痛贡献一把!2万两,怎么样?” 谢煜希感觉砍不动了,于是说:“成交。” 2万两,换算成美元大概不到4万美元,买这么一大片地,也算合适。 合下来平均一亩地200两左右,考虑位置的情况下,比上海确实便宜好几倍。 只不过等他们再去上海寻找地皮购买时,一大堆银子还是要花出去。 100亩地如果按照标准,实际上也就是个中学的规模。六万多平方米,一个标准体育场就有一万多平方。再加上现在不太容易兴建高楼,只是一两层房屋作为校舍的话,能装下的生源并不会很多。 保守估计每一级学生也就能招两百人左右,如果想要让教育质量更好,配套设施多搞一些,那么两百人的目标也达不到,每年100人已经是个门槛。 不过目前的情况也只能如此,以后慢慢再来。 徐润说:“提醒一下,相关的税金不算在内,还需贵方缴纳。” 税金就是地方抽成的大头,差不多和上海一样,能到三四成,即六七千两;再加上一些其他费用,估计也有大几千两,实际花费要到三万多两。 所以布列登自然也希望看到他们生意成交。 他过来,一方面确实握有审核权,要看看买家是谁;另一方面,谁主持买卖,谁获益就最大。 布列登举起酒杯:“美国的女人也这么爽快!干杯!” 第两百零六章 博弈论 事情谈定后,气氛自然也就放松了。 之前张伯苓和严范孙都没怎么说话,此时张伯苓说道:“先生要是在津门办学,咱们以后也算是同行。” 李谕道:“还要仰仗张先生与严先生多多支持。” 两人明年才会开办南开中学的前身私立中学堂,到时候估计李谕这块地方也已经建好了校舍。 严范孙说:“李谕先生曾经东渡日本国与美国,又西行欧洲各国,见识非凡,我想还是要多仰仗于你才对。” 张伯苓也说:“对啊,我们早就听闻你成为英国皇家学会外籍院士,心里佩服得很。” 李谕笑道:“皇家学会那是看在我做学问的方面授予外籍院士,又不是做教育,如今办学也用不上。” 严范孙说:“办教育自然是要懂的人,放眼如今,能做到如你般境界之人可没有第二个。” 李谕说:“严先生是进士及第,境界也不低了。” 严范孙却摇了摇头:“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进士又能怎样。如今强国环伺,还是要多多追寻西学。实不相瞒,我能看懂经学古籍,却读不懂一本物理论着,每每翻开之后,总觉荆棘满布、困难重重,是我此前读任何经史子集所未曾遇到。” 在科学诸科目的水平上,严范孙的确也和如今的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李谕说:“提到论着的话,正好我写了几本入门讲义,严先生或许可以读一下。” 张伯苓已经拿到了数理两科讲义,说道:“没错,我研读之后,感觉李谕先生深入浅出,对于数理两科的掌控堪称炉火纯青,作为登堂入门之选极佳。” 严范孙说:“是嘛?那我也要仔细看看。” “剩下的化学、生物等科目入门讲义,我也写好,交付上海商务印书馆的张元济先生进行刊印。我想他应当已经排版整理完成,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大规模付梓印刷。”李谕说。 “如此说来,几门科学,都有了入门讲义?”张伯苓讶道,“才多久没见,你竟然已经都完稿了。” 事实上,李谕早就写好了,这段时间一直在太平洋对岸。 李谕笑道:“届时还望二位勘误。” 张伯苓忙说:“何来勘误一说,我们哪能挑的出错,有你的背书,我放心得很。” 此前私塾教育的读本都是用的自古以来就有的《三字经》等书,但科学显然是个更加系统的教育过程,直接阅读经典着作如《几何原本》、《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肯定两眼抓瞎。 所以科学教育的关键就是要有适合的教材。 严范孙说:“太好了,有了教材,能省去许多麻烦事,此前我还在考量从哪里找来合适的教科书。单纯从日本等国引进,又要翻译,而翻译又不一定找到懂科学之人,难免错误百出又不易觉察。” 张伯苓也是久做教育,知道严范孙说的都是实情,点头道:“所以说先生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解决了我们莫大的困难。” 严范孙更加觉得李谕懂教育,赞道:“我看先生才是真正于精髓处懂得教育的人。” 其实都是读了多年书后的结果,这些东西早就刻在了李谕的血液里。 于是李谕谦虚道:“会做学问也不代表就会做教育,区别还是不小的。” 在这件事李谕上学时也深有感触,有的人天生就是当老师的料。 反正“会”与“会教”真心不一样,否则就必要有师范学校存在,能做好教育的人也是凤毛麟角。 张伯苓却说:“以先生的地位,其实只要往那儿一站,就拥有一种榜样的力量,无需多做其他,自然会激励许多人朝着你去努力,这种无形的力量同样强大。” 唐绍仪也说:“张先生说得对极了,这就是我如此看重李谕的原因。” 然后又说:“如果我们想要真的站起来,教育自然是非常重要的。我不懂教育,只是乱说两句,我认为教育就相像北洋新军,需要从头练起,才能慢慢长成一支合格的军队,能够与西洋抗衡。” 徐润做成一笔大买卖,心情很好,当初这片地他买入时只花了几千两,如今倒手就赚了一万大几千两,太划算了。他举起杯子说:“祝各位教育事业有成!”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此后端上来的菜基本都是西餐,由于是德国餐厅,还有不少汉堡和火腿,在场的人基本都去过西餐厅,都是会用刀叉的。 西餐吃起来速度就快多了,一个多小时就结束。 谢煜希还要和徐润去工部局办理手续,而李谕则准备返回京城。 临走时,唐绍仪又叫住李谕说:“今天被保安拦住的事,不要太往心里去。” 唐绍仪还挺关心李谕的,李谕笑道:“都是小事。” 唐绍仪叹了口气:“虽然在条约上看,租界总归好过割地,但说是租界,其实就是一个小的国中之国,这里的歧视情况并不少见。如今在英租界还好,要是去了旁边的日租界,那才更让人气血上涌。” 李谕苦笑道:“日本这个国家地震频发,全世界最觊觎咱们土地的,当然就是他们。” 唐绍仪说:“希望立宪之后,能有改观。” “唐道台也支持立宪?”李谕问。 唐绍仪说:“试试看,谁知道哪,不行的话再说。” 虽然李谕的确并没有因为歧视生气,不过想想美国之行,梁诚等活跃在外交场上的艰难,回京城的路上,觉得是要动手写点东西。 李谕不懂政治,只懂科学,不过数学上有一样东西是有一定的参考作用的,也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博弈论。 博弈论虽然是数学的分支,但并非太难的科目,不会用到过深的尖端数学知识,所以李谕是懂的。 而且它对现实社会的指导意义要比之前的混沌理论大很多,各行各业、各门各类都会用到博弈论。 博弈论的理解难度也要比混沌理论相对简单一些,并且趣味性要大很多,自然受众群体也会不少。 说干就干,到家后,李谕钻进书屋就开始动笔。 他从田忌赛马开始写起,然后又写到了中国古代另一个着名的故事“三姬分金”,继而又详细讲了讲之前出的那道海盗分金币问题。 再往后延伸到着名的胆小鬼博弈、囚徒困境等等…… 都是博弈论中经典的情形。 只不过很可能之后“纳什均衡”的称呼就要变成“李谕均衡”了。 事实上,博弈论对于势均力敌或者弱者一方是极为有利的,因为强者很多时候根本不会考虑谋略。 ——如果一方很强大时,他几乎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把弱者欺负得满地找牙。甚至很多时候根本没有必要把弱者放在眼里。 自古以来兵法绝大多数也是讲的如何绝地翻盘,当你有十万大军包围一个只有100人的小村寨时,还看什么兵法? 所以说谋略某种意义上是弱者抗衡强者的武器。 而博弈论恰恰又是极好的谋略。 李谕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连好几天都不出门,专心开写。 吃饭都是只让凤铃送过来,至于上课,也没去…… 哎,这学上的,要不是有丁韪良等人罩着,早被开除了。 凤铃等人也不敢多问,只能私下里讨论。 “你说老爷又在干什么?”凤铃说。 “谁知道哪,指不定又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我看准是科学大新闻。”赵谦说。 “说的就和你多懂似的!我说啊,你要是再不好好学学,老爷可真不要你了。”风铃说。 赵谦笑道:“怎么会,老爷去美国时,我一直有好好练习驾马车,现在我可是全京城最好的马车夫。” “切,得瑟什么。” 李谕突然走出大门:“赵谦,走,我们去邮局。” “好来,先生,您回来后,还没见识见识我的车技!”赵谦早就心痒难耐。 就像后世给大老板开劳斯来斯、帕拉梅拉的司机,虽然不是自己的,但是开起来那也是真过瘾啊。 李谕这份博弈论的稿件一份寄给上海张元济,由商务印书馆进行刊印;另一份则依旧准备邮寄到美国,发在自家的《Sce》上。 反正早晚也会流出海外,藏不住的。 并且博弈论对于弱国的指导意见更大,列强的政客们不会放在眼里。 这也利用了博弈论的观点,弱者只能利用强者一些看似不是弱点的弱点,比如高傲,然后伺机发展。 当然了,在发展的过程中还要不停地调节策略,以达到博弈论上的利益最大化。 赵谦对李谕的东西很好奇:“先生,您又写的什么大作?” 李谕说:“谋虑。” 赵谦讶道:“谋略?先生果然是帝师,莫非要做张良、孔明?” 李谕笑道:“并非帝王之术,这是给弱者的谋略。” “弱者的谋略?那我也能看?”赵谦问道。 李谕说:“当然可以。” 赵谦一下子就感觉热血上涌,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给我快点跑,不要耽误了先生大事!也不要耽误我当诸葛孔明!” 第二天,李谕刚来到京师大学堂,就被管学大臣张百熙叫走了。 “校长。”李谕进办公室后恭敬道。 历史上,张百熙作为第一任校长对京师大学堂的贡献是极大的。 办公室中还有丁韪良和严复,李谕又向他们问了好。 张百熙说:“我们商量了一下,准备在不久后的年中考试时,为你专门列为毕业考。” 李谕愕然道:“毕业考?” 张百熙说:“没错,你的水平早就超然于一众学生之外。另外,我也很担心荣大人会对你不利,到时候真的被逐出大学堂,我们就无法授予你毕业学位。” 李谕心中很感动,原来他们这么为自己考量。 想想也是,荣庆不会善罢甘休,总能挑个刺把自己开除,这点本事他还是有的。 就算是无法开除他,单凭着国学一直不及格,也能让李谕无法拿到毕业学位。 而李谕也确实国学太弱,就算是再努力也不可能赶得上那些上了十多年私塾的秀才们。就像他们再努力也在科学上赶上李谕一样。 张百熙显然考虑到了这个问题,说:“趁着现在局势在我们掌控之中,我们可以其他科目的优异来弥补一下,毕竟你在两门额外的外语科目日语、德语上成绩也很优秀。” 李谕只得感激道:“多谢校长。” 其实到了后来,民国时大学招生偏科情况很多,不少名人都是数学零分还能考进清北。 张百熙说:“你是个人才,人才就应该有因材施教的处理方式。” 严复也说:“的确如此,你配得上毕业。” 突然提到离开,李谕还真有点感伤,在京师大学堂待的时间算起来也有大半年了。 李谕说:“我会时刻铭记校长以及各位先生的!” 丁韪良笑道:“你可是我在中国这么多年来最好的一位学生,多来看看我们更好。” 李谕眼睛有点湿润:“一定会!” 张百熙说:“我专门托人从日本带回了一身学士服,也不知道合不合身,到时候拍张照片,你便是我校第一位毕业生。” 这个荣誉来得有点突然。 张百熙还真从身后的柜子里拿了出来,“我也不知道怎么穿的,你试试吧。” 李谕上辈子穿过,这东西也没什么大小码,肥点瘦点都好说。 再说李谕身材也很匀称,只要是均码都能往身上套。 帽子带好后,还真有模有样。 丁韪良在美国的大学毕业时也穿过学士服,笑道:“非常不错!” 李谕说:“话说考试还没开始,拍照不着急吧。” “考试难不倒你,”丁韪良说,“和上次的难度差不多,对你而言非常轻松。” 张百熙说:“也是为了加快进程,以防夜长梦多。” 李谕明白他们是对自己关切,也就听从安排了:“学生明白。” 严复说:“如果你要拍照的话,去家好一些的照相馆,这张照片说不定我们要经常展示,还要做成大相框,让此后学生作为勉励。” 李谕笑道:“那我争取上相一些。” 严复介绍了一个地方:“去琉璃厂的丰泰照相馆吧,他们给不少显贵照过相。” 第两百零七章 照相馆 李谕听从建议,离开大学堂后立刻动身前去琉璃厂。 北京丰泰照相馆是北京第一家由中国人开办的照相馆,馆主叫做任庆泰。这家照相馆从1892年开业,已经有十来年了。 现在的照相还远不像后世那么简单,随随便便拿着手机就能拍,如今的照相术可是一项技术活,而且是普通人不太容易接触到的技术活。 任庆泰本人就是个照相大师,他当年为了学习照相术,曾远赴日本学习深造。也正是在日本受到启发,猜想国内也会慢慢兴起照相市场,于是在北京琉璃厂开设了丰泰照相馆。 经过十年的发展,丰泰照相馆规模已经不小,技师、学徒有十余人,并且兼营照相器材。 丰泰照相馆擅长拍大场面,比如合影或者戏装照片。 用后世的话说,就是擅长拍各种艺术照和cosplay。 而且丰泰照相馆拍照技术过硬,照片装帧精良,非常受欢迎。 庆亲王奕匡就曾经在此拍照,然后拿着照片带入宫中给慈禧看过后,慈禧还曾召任庆泰入宫给她拍照,甚至因此赏赐了四品顶戴。 丰泰照相馆由此更加名声大噪,誉满京城。 当然了,此后慈禧又找了个御用照相师,也就是裕德龄、裕容龄的哥哥裕勋龄。毕竟她太爱拍照了,总让任庆泰过来实在麻烦,不如在身边有个专门的照相师方便。 李谕来到照相馆后,进门发现还真挂着不少戏曲名伶以及达官贵人的照片。 一名学徒过来问道:“客官要照相?” 李谕回道:“对的。” 虽然之前在大英使馆拍过照,但他还真没进过一百年前的照相馆,不知道有什么讲究。 学徒说:“正好今天馆长和大师傅都在。请问您要拍什么照片?” 李谕拿出衣服说:“学士服。” 学徒一看,说:“戏服嘛?那就要馆长或者大师傅了,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李谕。”他本来很想说这并非戏服,不过想想还是不多做解释了。 “我晓得了,客官您稍等。” 没一会儿,两人就从屋中走出。 “是帝师来了吗?”任庆泰说,“哎哟幼,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李谕笑道:“掌柜的客气了。” 任庆泰看来是听过李谕大名了。 “帝师快请坐!”任庆泰又招呼学徒给李谕端上茶水。 李谕说:“我就是拍个照,不用这么客气。” 任庆泰问道:“帝师要拍什么?” 李谕说:“学士服,用在京师大学堂。” 任庆泰想了一会儿说:“我记得在日本见过。” “你见过的话就最好不过,”李谕说,“衣服我也带来了。” “给帝师拍照,我要亲自上马,”任庆泰说,然后又指挥旁边的另一人,“仲伦,你也帮衬着。” 他们已经拍过十来年照,流程熟得很,没多久就完成了照相。 任庆泰说:“帝师住哪?照片洗好后给您送过去。” 李谕说:“不用的,我亲自来取便是,这点小事还用劳烦大驾。” 任庆泰说:“那我多给您洗两张。” 现在胶皮不便宜的。 李谕问:“价格?” 任庆泰笑道:“谈什么价格!能给帝师拍照,是我们的荣幸,不需要付钱。” “还是付了吧。”李谕说,他并不想平白无故欠人情。 “哎!”任庆泰说,“帝师不用跟我客气,给您拍了照,说出去对我们照相馆也有好处,自然就会有更多客人光顾,所以我们不吃亏。” 他这么说,李谕也就不再坚持。 李谕指着那些梨园名角的照片说:“想不想拍个电影?” 任庆泰说:“电影?我曾经在前门福寿堂饭庄见过这种就像皮影戏的效果,倒是也在钻研。” 李谕笑道:“那就拍一个,民众会很喜欢,对你的生意应该更有帮助。” 历史上中国第一部电影《定军山》就是由丰泰照相馆拍摄。 任庆泰琢磨了一会儿:“不知道难度如何。” 但他肯定知道电影会吸引人,而且在这时候看来,似乎摄影理应就是照相的延伸。 任庆泰问旁边的刘仲伦:“你觉得哪?” 刘仲伦就是此后电影《定军山》的摄影师,他说道:“如果拍戏曲电影的话,或许达官贵人们会喜欢,但戏曲没了声音,又失色不少。” 李谕说:“可以用留声机在一旁放映声音。” 任庆泰说:“有道理,这么一来,说不定太后也会喜欢。” 李谕说:“民众当然会更喜欢。” 任庆泰说:“那就拍!只不过到时候需要帝师就留声机一事多做指导。” 李谕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一句广告词,说道:“我明白,毕竟没声音,再好的戏也出不来。” “帝师说话就是有水平!”任庆泰赞道。 李谕说:“到时影像与声音一起录制,正好还可以做到音画同步,不至于让观看体验太差。” 任庆泰还没想到什么叫做“音画同步”,但感觉是个非常好的点子,说不定真能得到慈禧的喜爱。 “我立刻着手此事。”任庆泰说。 刘仲伦有点顾虑地说:“父亲,恐怕胶片会用很多。” 刘仲伦是任庆泰的养子。 任庆泰则说:“所以你要好好磨炼技术,到时不要手抖。” 艰巨的任务一下子落到肩上,刘仲伦还没准备好:“就怕浪费了……” 胶卷这么贵,他是真怕犯错。 任庆泰却说:“放心干就是。我近期就去联系几位梨园名角。” 他自己都想到了谭鑫培:“要说现在最火的,还得是谭班主。” 李谕说:“我先告辞了,拍摄时,不要忘了叫上我。” 任庆泰拱手道:“自然需要帝师协助!” —— 李谕的《博弈论》寄到上海后,张元济非常重视,立刻准备开始排版印刷。反正也看不懂,倒是少了同行审阅的时间。 另外,知道李谕回京,他也把已经整理印出的各科讲义装了一箱寄给李谕。 好在寄过来的数量不少,李谕接着挑出两套寄给天津的张伯苓和严范孙。 两人收到后非常喜欢,张伯苓亲自写了一封回信: “得见先生入门教科书,可知先生不仅能有高高在上的科学论述,更有接地气的教育着述,深表佩服!为了将来配合先生共同助力教育,我准备与严兄共赴日本,进一步考察教学,回国后我们共襄盛举。” 他们是真的热爱教育。 李谕又拿着几套找到管学大臣张百熙。 虽然这套书明显是为了中小学准备,不过目前京师大学堂还真能用上。 尤其仕学馆,基本上学完书中内容估计也就差不多不再深究了。 张百熙早就听说李谕在北洋时整理过数理讲义,没想到如今连化学、生物都有了,一下子凑齐了全套基础科学教科书。 张百熙也有了感激之意:“在离校之前,你还想着为我校做事,令我不胜欣慰。” 李谕说:“都是我应该做的,我整理这套入门教科书,或者说讲义时,是按照完整的西式教学思维,所以我想有一定的借鉴意义。此后我还会继续对它们进行后续补充。” 张百熙说:“你果然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只可惜,哎!” 李谕笑道:“我永远都是京师大学堂的学生。” 张百熙却说:“你的路还会很远。” 李谕告别张百熙,回到东厂胡同住处,刚进门就看到吕碧城来了。 凤铃悄悄说:“先生,我错怪你了,还以为你要去八大胡同学习,看来根本没必要。” 李谕纳闷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凤铃眨眨眼:“人家亲自上门呀。” 李谕差点晕倒。 吕碧城看到李谕后,对他说:“你的两本书稿我都润色好了,你看看吧。” “果然是吕大才女,速度真是快。”李谕笑道。 吕碧城说:“我可不想耽误你的事。” 她又看到李谕手中的教科书,问道:“这些是什么?” “哦,这些啊,”李谕说,“是我整理的关于科学各科的入门书籍。” “能不能给我也看看?”吕碧城问。 李谕却说:“它们已经刊印了,不需要润色。” 吕碧城轻轻努了努嘴,然后说:“我又没这水平。怎么,我想学习学习西学也不行?” “啊,是这样!”李谕才反应过来,“当然可以。” 吕碧城接过书翻了翻,“这么多内容,都是你自己写的?” 李谕说:“没错,我也想找个人帮忙,不过找不到。” 吕碧城问:“我应该可以读懂吧?” “我是从最基础开始写起,差不多能读懂,不过难免会有一些疑问,因为这是教科书,主要是给教师们上课用。”李谕解释了一下。 “教科书的话我就要好好学一下了,”吕碧城说,“我拿一套,多少银子?” 李谕笑道:“和你还用论银子吗,拿走就是。” 吕碧城说:“那怎么成!” 李谕说:“现在美国和欧洲的《星球大战》第二版版税还没有发来,到时候我还要给你钱。” 吕碧城说:“如此说来,我就拿走了?” 李谕说:“拿走就是。” “好吧,我走了。”吕碧城抱起几本书就出门。 她人走后,凤铃跑过来问道:“怎么又没留下?” 李谕说:“还没有到饭点。” 凤铃气得一跺脚:“先生哎!您让我说什么好!” 第两百零八章 接战 两部书稿还是要交给裕德龄去翻译,反正科幻小说也不是什么经典名着,对裕德龄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李谕自然也把稿酬一部分拿给了裕德龄,不过德龄家显然并不缺钱,她倒是说道:“你知道吗,之前荣大人跑到西苑向太后告你的状哪,你剪发也真是有点令人意想不到。” 李谕没成想荣庆竟然把事情捅到了慈禧那里,于是说:“荣大人真是小题大做。” 德龄说:“荣大人可不觉得剪发是小事,好在庆亲王为你说了几句好话,太后才没有当回事。” 李谕纳闷道:“庆亲王为我说话?” “或许是因为你在他府上住过吧。”德龄说。 李谕猜不到是唐绍仪暗中帮了他,只好也这么相信了:“有可能。” 德龄叮嘱道:“今后你还是多多小心一下,否则出了一点事都有可能是大问题。” 在封建时代,一点小错被人抓住往死里锤的事情一直不少,别提有过错了,就算是没过错,还能整出个“莫须有”。 李谕说道:“我会小心的。” 几天后,京师大学堂迎来了一次学期考试,张百熙真的为李谕安排成了毕业考。 对李谕而言,难度自然仍旧不在话下,涉及到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地理等科目的内容几乎最高就到初一水平,甚至还不如。 ——当然了,化学应该在九年义务里是比较晚开始学的。 就算是丁韪良有心在数学和物理上加大了一定难度,也并不能够难住李谕。 只不过经学依然还是老大难,让李谕非常头痛,这次经学考试出了两道《四书》的经文作为题目: “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义”及“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义”。 李谕倒是知道这两句话的意思,但以他的水平,只能用白话文来写一篇议论文而已。 就当高考作文写了! 结果嘛,不出所料,李谕的其他科目都是满分,经学一科又是不及格…… 好在张百熙早就猜到,所以还是准备把学位证书授给他。 不过辜鸿铭不知道怎么知道了此事,突然跳了出来:“大人是要让李谕毕业吗?我不同意!” 张百熙眉头一皱:“李谕各科科目已经十分优秀,并且作为英吉利国皇家学会外籍院士,再列为学生实在不妥。所以我们才准予他毕业,以助其今后科学之路更加顺畅。” 辜鸿铭拿着李谕的经学试卷说:“国学都不及格,怎么配当京师大学堂的毕业生?其他科目都可以不及格,但是作为一个中国人,唯独经学不能不及格!” 李谕反问道:“以先生的意思,中国人如果科学科目不及格是应该的?” 李谕这句话问到了点子上,辜鸿铭真不太好回答。 他捋了捋胡须说:“你是在跟我狡辩?” 李谕说:“并非狡辩,只是讨论。” “不,就是狡辩,”辜鸿铭说,“也好,如果你能辩论赢了我,我就同意你毕业,否则我敢保证,你是不会顺顺利利拿到毕业证书的。” 李谕早就知道辜鸿铭的脾气,他不服肯定是不行。 “好吧,先生想怎么和我诡辩?”李谕问。 辜鸿铭微微一愣:“有点意思,你立刻就开始给我设套,倒是有点大学堂的样子。但不要以为耍点小聪明就行!明日就在大学堂的教室,你给我好好诡辩一下。” 他也反过来继续攻击李谕是在“诡辩”。 李谕笑道:“恭候先生。” 辜鸿铭说完扬长而去,论起狡辩,他还真没怕过。 严复见此,颇为担忧,对李谕说:“你呀!少说两句,让张大人把他压过去不就是了。” 李谕说:“辜先生既然是阅卷人,自然有说话的权利。” 严复道:“你倒是学会了西方人的言论自由,但有时候圆滑一点才像个合格的国人。” 李谕终究是年轻,傲然道:“圆滑是处世的智慧,但不是做事的原则。如果辜先生执意为此,我就奉陪到底,不然这张毕业证书也拿得不痛快。” 严复叹道:“你啊,虽然才华横溢锋芒毕露,但终究被人握着把柄,有时候也要学着能屈能伸。” 李谕觉得自己一个一百年后的人怎么会输给古人,于是自信说:“先生不用为我担心,如果没点把握,我不会与辜先生争辩。” 他肯定猜不到此后也会为此付出代价。 丁韪良倒是觉得李谕有骨气,竟然鼓掌道:“有魄力,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张百熙则摇了摇头,事到如今,只能静观其变。 当天吕碧城就从严复那知道了李谕要和辜鸿铭辩论的事。 严复很看重吕碧城这个女徒弟,当然也非常看重李谕这个大学堂的学生。 吕碧城搬着几本书找到了李谕:“严先生说,你赶紧好好看看这些。” 李谕发现她拿来的都是四书五经以及朱熹的着述,于是笑道:“来不及了。” 吕碧城急道:“你还笑得出来?” 李谕摊摊手:“你总不会以为我一晚上就能背出来整本论语吧?” 吕碧城叹道:“那怎么办?” “凉拌。”李谕说。 “凉拌?”吕碧城问道。 “对啊,凉拌黄瓜,凉拌西红柿……对了,说到西红柿,这东西不仅可以炒鸡蛋,凉拌配合白糖绝对也是一绝,明天我就买点西红柿做一道请你尝尝。”李谕说。 吕碧城也没啥心情:“你少岔开话题,怎么还有心情吃洋菜?” 李谕哈哈一笑:“你要是不放心,明天随着严先生一起过来就是。” “那这些书?”吕碧城指着一堆经学典籍问道。 李谕说:“用不着了。” 吕碧城还是不相信:“就你那点国学水平,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竟然敢和辜先生辩论,你知道不知道他在国外的名声?” 来的还好是辜鸿铭,他的国学水平也就那样,李谕现在起码看完了辜鸿铭的着作,但辜鸿铭可看不懂李谕写的科学着作。 于是李谕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心中有数。” 吕碧城感觉头都要大了:“你难道要看兵法?” 李谕开玩笑道:“有点道理,那我就看兵法去了。” 吕碧城立刻说:“你等着,我回家去给你拿《孙子兵法》《六韬》《尉缭子兵书》还有《诸葛亮兵书》。” 李谕问道:“你还真有兵法?不对,不是严复先生让你拿来的吗?” 吕碧城微微一愣:“这……” 李谕笑道:“放心吧,什么都不用管,明天记得带着花生瓜子来看戏。” 吕碧城说:“我看戏也不吃瓜子的。” 李谕闲聊道:“那多没意思。” “到处吐瓜子皮太不文雅。”吕碧城说。 “我还以为是什么原因,吃瓜子的乐趣就是有瓜子皮,”李谕说,“既然不吃瓜子,明天就来吃瓜好啦。” “什么瓜?”吕碧城没听过这个网络词汇。 李谕笑道:“就是所谓的看戏。” 吕碧城说:“既如此,我就不跟你说了,天色要暗了,继续待在这儿说不过去。” 她说完就走了。 李谕留不住,也猜不透到底是不是严复让她送这些令人看着就发愁的四书五经过来。 第二天,李谕如约来到京师大学堂的大教室。 严复、丁韪良、张百熙等人也到场,看起来就像是个毕业答辩会。 不少同学也闻讯而来,吕碧城就在人群之中,她倒是聪明,来了个女扮男装。 一身男装还真有点与其合称“女子双侠”秋瑾的意思。 辜鸿铭身边还站着三人,他说道:“怎么,还真一个人来,按照西洋的规矩,辩论需要一辩、二辩、三辩、四辩不是?” 何育杰、冯祖荀和范熙壬立刻跳出来:“李谕,我们来!” 李谕伸手挡住他们,说:“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不过今天算是毕业答辩,如果你们也赢了,岂不也要一起毕业,那可怎么再去国外深造。” 辜鸿铭笑道:“你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我们输定了。” 李谕说:“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说我会赢,而不是先生会输。” 辜鸿铭问道:“这有什么区别?” 李谕说:“区别大了,要不要我给先生讲讲什么叫做集合,包含与被包含。” “还轮不着你给我上课,”辜鸿铭说,“你看好了,我这边三位,依次是前广东学政朱祖谋大人、翰林学士曹元忠、拔贡举人张锡恭。一位进士,两位举人,都曾进过翰林,也可以称之为博士,对你一个小小的学士考核,想必不会不够格吧?” 辜鸿铭还真行,拉过来的几个都是典型的保守文人。 不过显然他们都是凑数的。 李谕说:“当然合适,doctors。” 曹元忠没听懂:“刀什么?” 辜鸿铭没想到他们直接被李谕一个英文单词就整破防,看来还是得靠自己,于是说道:“按照张大人、严大人的说法,你科学诸科目异常之强,所以虽然经学考试不及格,也可准予毕业,授予学士学位。但我认为,完全不够!一个中国人,连老祖宗最基本的学问都搞不明白,有什么资格可以毕业?” 第两百零九章 没有科学的人文,是滥情的 在李谕的理解里,经学可以当做语文科目,他的经学再差,语文始终是高考大科,不可能真的差。 只不过他上学用的都是白话文,对文言文的确不熟练。 而且他对古代经学家那种一句古文的某个字都要给出十几种解释的做法也更不懂,甚至无法理解。 李谕说:“按照大学堂的建立原则,我们是要学习欧美日本的学制,而我写的书体是为白话文,这是将来趋势,因为它才能够与科学更好的结合。” “白话文?”辜鸿铭笑道,“粗俗简陋,难登大雅之堂,如何能与经学典籍相提并论?” 李谕说:“大雅即大俗,大俗即大雅。以如今学制的推进,我想不久之后大学就会代替科举,到时候,您认为还会有多少人会再皓首穷经钻研那些经文?” 朱祖谋不像辜鸿铭是被赏赐的进士,他是正儿八经考下来的,驳斥道:“一派胡言!科举传承千年,岂是你个黄口小儿两句话就能够驳倒?” 李谕嘲讽道:“事情都要往前看,否则就是井底之蛙。白话文更能够贴近大众,更容易传播,也更容易与现代各学科相结合。大人们,睁开眼看看这个世界吧!不是只有经学,除此以外还有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历史、地理、政治、测量、经济、金融、材料、工程等等。如果所有人都只研究所谓高高在上的经学,那才是固步不前,只会让我们继续挨打,继续被迫签订卖国的条约。” 李谕说的自然有道理,但作为辩论或者狡辩,辜鸿铭必然要坚持自己的论点,他说:“经学历经两千年,依然研究不透,科学仅仅几百年历史,孰高孰下想必不用我说。” 李谕笑道:“科学的历史长得很,先生不知道的话不要下这种结论,早在几千年前人类就开始研究数学。至于您所谓两千多年还研究不透经学,我想问一下,是真的研究不透吗?” 八股取士这么多年,四书五经才多厚,早就研究烂了,到了后来科举考试出题真的是有点扯,非常牵强,几乎已经脱离了国学本源。 辜鸿铭也不是真的国学大师,只能说:“即便如此,也不能因为你擅长市井小民最爱的白话文而让你及格。” 李谕明白了,争论点其实成了白话文到底能不能作为语文科目而及格。 反正李谕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经学一科不及格上。 所以李谕就要把白话文尽可能往科学上联系,如果它作用极大,自然就有资格列为“文学”而及格。 而辜鸿铭则在尽力贬低科学,证明经学依旧是正统,所以“粗鄙”的白话文写出来的文章不能及格。 两人的思路倒是明确。 李谕说:“辜先生,您懂这么多西洋诸国语言,想必也读过不少西洋名着,依您看,托尔斯泰、莫泊桑、雨果、巴尔扎克他们的文学着作是文言文还是白话文?” 李谕一下子就挑了几个最厉害的西方文学家点出来。 辜鸿铭自然知道西洋文字其实表述都很直白,也就是所谓白话文的范畴。 但辜鸿铭肯定不能就这么承认,于是说:“西洋文字哪能与我们的汉语相提并论。说到西洋诸国,他们的强大也不过就是坚船利炮,而这些都可以买到,但我们的国学不能丢!” 辜鸿铭果然是懂辩论的,想用看似正确的话语故意把李谕带偏。 但李谕也明白他的意图,于是说:“辜先生不要把两者对立,科学并非与经学势同水火。任何一个文化中,都有自己的国学与历史,但并不妨碍学习国学的同时用心钻研科学。试想火药作为四大发明,本身就是我们发明,如今却成了列强们用来欺压我们的武器,您认为是为什么?” 辜鸿铭说:“火药当年只不过是细枝末节的工艺,应该是我们不重视而已。” 李谕说:“好,您说是细枝末节!且看我们的四大发明,列强们靠着印刷术与造纸术传播科学知识,然后利用指南针开辟海路,继而用火药造出的弹药打碎国门,逼着我们签下割地条约,您觉得还是细枝末节吗?” 辜鸿铭一时语塞。 辜鸿铭组织了一会儿思路才继续扯开话题说:“即便如此,你如今的研究多集中在理论上,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拿不出来,有什么用?” 李谕说:“如果辜先生研究过西洋科学就不会说这样的话,理论科学才是应用科学的基础,是爸爸和儿子的关系。没有理论,就没有应用。” 李谕拿起桌上的一张纸,“就比如这张薄薄的纸,您觉得如何才能把这本书撑起来?” 这是个后世所有学生都懂的道理,但辜鸿铭还真有点愣住,“一张纸怎么能够把书撑起来,蚍蜉撼大树?” 李谕把那张纸卷成筒,然后把书放在上面,稳稳立住,“怎么不可以?” 辜鸿铭尴尬道:“你是投机取巧罢了。” 李谕说:“这就是物理上的受力分析,基本的力学知识。” 辜鸿铭依然嘴硬:“如果这就是所谓的物理学,那么街头小儿都可以轻松学会。” 李谕说:“如果街头小儿就能学会,您可知道如何利用受力分析设计建造高楼大厦?更别提这里面藏着的不仅有物理学,还有数学以及材料学,工程学、测量学、机械学等等。” 李谕看辜鸿铭他们已经有点蒙了,赶紧继续往自己这边节奏里带:“这些如果不好理解,我甚至可以给您讲一个物理学四大神兽的小故事,不知道街头小儿懂不懂。” 辜鸿铭哼了一声:“神兽?科学什么时候也有宗教色彩?” 李谕说:“您听我说完就明白了。大家都知道,乌龟跑得很慢,但我想辜先生与它拉开一百米的距离后就追不上它。” 辜鸿铭说:“笑话!我会追不上一只乌龟?” 李谕说:“因为您要追上乌龟,就要先来到乌龟刚才所在的100米的位置。但这时候乌龟已经向前跑了一小段,然后您又要继续跑到乌龟此时的位置。不过那时候乌龟又往前跑了一点,如此下去,您岂不是只能不断接近它而已,也就是连一只乌龟都追不上?” “我,我真的追不上一只乌龟?” 辜鸿铭哪里懂芝诺悖论背后深刻的数学道理,根本绕不出来。 芝诺的乌龟毕竟也是物理学四大神兽之一。 底下的张百熙以及学生们也大笑起来,“太有趣了,这么说来,辜先生果真跑不赢一只乌龟。” 李谕挑了一个历史上最出名又最容易听得懂,但却很不容易理解的悖论出来。 当然芝诺悖论本身最初也是一种诡辩,不过打败魔法最好的肯定就是魔法。 “这……这……”饶是辜鸿铭再擅长诡辩,也无法解释为什么。 他只能跳开这个悖论说:“这一回合算我输,但你无法否认,科学是冷漠的,是冷冰冰没有人性的,看它们用坚船利炮如何欺负我们就知道。因此科学培养出来的人也必定不知仁义礼智信,他们以后若成为朝中臣子,统治一方百姓,何其危险!” 李谕没想到辜鸿铭还在跟自己用诡辩的理论,虽说此后像日本的传染病和细菌学研究还真走到了冰冷的科学道路上。 不过那也是因为日本真的太没人性。 李谕说:“辜先生还是刻意在把科学与国学分开,我再次强调,二者是相辅相成的。国学中的人文情怀自然非常重要,但我也想送先生一句话:没有科学的人文,是滥情的;没有人文的科学,是傲慢的。” 这句话出自后世薄世宁的《医学通识讲义》,概括地极有水平。 严复不禁拍掌道:“能说出这样精妙的话语,怎么可能经学不及格!张大人,辜先生,我想单凭这一句,也可以让李谕经学满分。” 古代凭借一两句精妙的诗文就成名的事情很多。 严复这么一说,张百熙也非常赞同,“这句话几乎可以当做警句,刻在我们大学堂的教室中。” 此前他还担心李谕国学太差,如今看,还是很有天赋很有水平嘛。 李谕又说:“前者因为无知,或者则缘于无视。不论无知与无视,都称不上是合格的毕业生。” 李谕这句话再次振聋发聩,在场的学生们也都在为他欢呼:“说得太好了!” 前广东学政、进士及第的朱祖谋一看辜鸿铭已经说不上话,也不管了,硬生生说道:“别说那么多,我压根一点不懂科学,不也成为了堂堂广东学政。说明科学不是处处有用,最起码在读书人眼中最在乎的为官致仕上没什么用!” 李谕说:“朱大人,您怕是不懂什么叫做数学上的幸存者偏差吧,不是您看到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作为您口中所谓的读书人,更应该多看看黎民百姓,多看看这个世界才对。” 李谕继续说: “从结绳计数到勾股定理; 从几何原本到椭圆双曲线; 从斐波那契数列到比萨斜塔的下落试验; 从微积分到泰勒展开; 从分析力学到欧拉恒等; 从傅里叶变换到电磁理论…… 不管你们听不听懂得懂,但现实就是这样。诸位,科学已经发展到你们无法想象的地步,如果还坐在这儿想着科学无用论,恐怕我们真的就要变成历史的尘埃了!” 李谕这段演讲实在是太精彩了,顿了几秒钟后,张百熙才带着所有人一起鼓起了掌。 辜鸿铭长叹一声,在最后也为李谕鼓了几下掌。 “我承认,如果你把最后说的这些写进文中,就算是因为白话文不能给你高分,我也会让你及格。” 辜鸿铭毕竟是个狂士,话说到这份上,也算是认输了。 李谕微微一笑:“你们给的题目也不是这个,如果跑题了,恐怕也不能及格。” 第两百一十章 电影 看到辜鸿铭离去,严复哈哈大笑:“我说李谕啊,放眼整个京城,能在辜先生嘴下赢上只言片语的人可不多。” 李谕要不是有超过一百年的见识,其实的确很难辩论过辜鸿铭,毕竟他到了二十年后仍能独战一大堆新文化运动者,——虽然那时候也是靠的诡辩之才。 辜鸿铭只要松了口,就没什么阻力了,李谕也成功拿到了学位。 可惜现在只有他一人毕业,少了一大堆同学一起扔学士帽的快乐。 张百熙终于能把毕业证书再次递交给李谕。 李谕郑重接过。 100多年前的毕业证书非常有特色,四周饰有龙纹边框,表征这是清廷最高级别的公办大学。 边框四角书有“京师大学堂”字样,然后内容也是按照古时标准,文字从上往下、从右往左排列。 最右边是京师大学堂奉旨办学的懿旨,包括办学宗旨、办学方法、办学制度等。 然后是李谕的一些个人信息,接着还列出了各科成绩,以及平均分数,一共十科,九科100分,经学则只有20分。 并且着重写明平均分九十二,已经是极高了。 最后则是张百熙的签字,以及时间日期。 反正光那一圈龙纹就够霸气。 这东西可得好好装帧起来,虽然不是中国有史以来的第一张大学文凭(第一张大学文凭是北洋大学堂1899年发给王宠惠的,法学专业,即“钦字第一号考凭”),李谕这一张也算得上是京师大学堂有史以来的第一张,象征意义以及纪念意义非常大。 管学大臣张百熙同样是第一次给别人授予毕业证书,只说了一句:“祝你今后前程似锦。” 李谕知道张百熙是个优秀的校长,心中有点感动,说:“我一定会回报大学堂!” 张百熙则微微一笑:“你越出色,就越是回报。” 丁韪良也对李谕深表赞扬:“今天你的表现再次让我对你有了新的认知,科学诸科目不用提,看来我即便学习这么多年中文,在文学上也及不上你。” 然后又问道:“此后你有什么打算,要去做官吗?现在有一张毕业文凭,想要进入官场并不难,四五品想必不在话下。” 李谕却说:“我还没有这种打算,我打算做一些研究工作,然后应该会做一些实业。” 严复多少了解,他说:“这不是条容易的路,要比做官困难太多。或者同时为官也为商,岂不妙哉?” 晚清政坛已经腐朽到根上,其实做官更没什么前途,即便是眼光超群,在一个将死的朝廷里,能有什么作为。况且晚清政坛基本也不看有多少才能,首先得会左右逢源,还得有钱。 像张之洞之类的人根本就是凤毛麟角。 李谕笑道:“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做做研究还没什么阻碍。” 严复摸着胡子想了想说:“你毕业比较仓促,也比较早,但我想过不了多久,朝廷就会颁发关于京师大学堂毕业生待遇的政策。你的话,管学大臣、丁总教习以及我起码都会推举,所以至少会是赐进士出身。” 明清的科举制度,一甲三人,也就是状元、榜眼、探花,赐进士及第。 二甲若干,赐进士出身。 三甲若干,赐同进士出身。 这些都是进士身份。 也就是李谕有可能会授予二甲,成为一个进士。 不过就算是授予进士出身,实际就是虚名,没有太大意义。 李谕更不在乎什么进士不进士的,压根不放在眼里。 最多也就是和官场人打交道可能有点小用处。 几位大教习走后,冯祖荀、范熙壬、何育杰等人立刻围了上来:“可以啊!李谕,想不到你这么懂辩论。” 欧阳牟元说:“简直比我在寺庙里见到辩经的大和尚都厉害!” 范熙壬纠正道:“哪是什么辩经!依我看李谕你以后也学法律吧,嘴皮子这么棒,绝对是个大律师。” 李谕笑道:“法律还是你更适合。” 此后范熙壬留学日本,就是在京都大学法科毕业。 李谕说:“你们也多多留心学业,我想用不了多久,大学堂就会选派留学生,这可是好机会,千万不要错过。” 冯祖荀有些担心:“政法科目还好上手,我有心钻研数学,很怕出国后跟不上他们的进度。” 李谕鼓励道:“多花时间就是,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挤总会有的。中国人是世界上最勤奋的,就算你感觉目前学业上落后,用不了多久总可以追上。” 此时像冯祖荀和何育杰这种搞数理科学的本来就少,必须要多多呵护才行,然后再培养更多出来。 李谕准备回家把证书好好装表起来。临出校门时,吕碧城最后才过来,难掩高兴道:“想不到你一晚上就想出来这么多绝妙的理论驳倒了辜先生。” 李谕笑道:“我一晚上光做梦,哪想什么绝妙理论了。” 吕碧城说:“你还真是一脸轻松,我……啊,严先生可担心得不得了!” 李谕满不在乎地说:“这点小事,无足挂齿,要不我昨天怎么会说让你过来吃瓜哪。” “你今天说的我都记在本子上了,回头也给《大公报》送个新闻稿。”吕碧城说。 吕碧城供职于《大公报》大部分时间主要是写一些诗稿以及女权文章,还真没听她写过新闻稿。 李谕笑道:“看来你也想当个大记者。” 吕碧城却说:“记者需要四处走动,像我这样的女子之身不太合适,最多写写社论而已。不过今天难得亲眼看到,又是京城第一个大学堂毕业生,绝对是个大新闻,其他记者并不在场,我就可以试着上阵了。” “那你要把我写得潇洒帅气一点,”李谕开玩笑道,“对了,丰泰照相馆应该洗出了照片,我拿到后也给你,一并发出来。” 现在的读者对照片绝对非常热衷,图文信息的吸引力远超普通文字新闻。 吕碧城高兴道:“这样说不定我的新闻文章也能上头版。” 就算是到了后世,自己的稿子能登上头条,也是非常值得庆贺的事情。 李谕来到丰泰照相馆时,正好遇到谭鑫培和杨小楼等人。 照相馆长任庆泰和摄影师刘仲伦正和他们商量拍摄事宜。 谭鑫培倒是照过相,但他可不相信自己还能像皮影戏一样被录制下来,“任馆长,你不能拿老身开玩笑。” 任庆泰说:“怎么会!谭班主,您是现在京城最大的梨园名角,太后老佛爷身前的大红人,我怎么会骗你?” 戏子一般不被重视,但谭鑫培他们怎么都是慈禧喜欢的角儿,即便任庆泰身负四品顶戴,也不会真把他当下九流。 谭鑫培说:“你想让老身如何做?” 任庆泰拿出摄影设备,说:“简单,到时候您只要表演几个戏台上的身法,然后唱几段戏腔就可以。” “然后这个机子就能像放皮影戏一样放出来?”谭鑫培问。 任庆泰解释了一下:“不是皮影戏,这叫摄影机,放出来的是电影。” 谭鑫培端详了一下:“洋人的东西真是神奇,不过,我还有个疑问。” 任庆泰说:“班主请说。” 谭鑫培道:“既然是洋人的东西,他们该不会借此把我们的活儿学走吧?” 李谕在后面听了,哈哈笑道:“谭班主,不用担心,您的绝活洋人学不走的。” 杨小楼看到李谕后,高兴道:“李先生!您来了!” 然后他向谭鑫培介绍了李谕:“这位就是我给您说过好多次,名震西洋各国的李谕。” 谭鑫培说:“就是他帮着录制了留声机,让太后好生欢喜?” 杨小楼说:“是他!” 谭鑫培拱手道:“久仰久仰,先生是对我们同庆班有恩之人。” 李谕笑道:“什么有恩不有恩的,举手之劳。” 任庆泰知道李谕肯定懂这些摄影的东西,他认识谭鑫培也正好,“谭班主,帝师都说话了,您总该相信了吧?” 谭鑫培并不懂摄影技术的道理,还是将信将疑:“录制走了,为什么还说不上让洋人学走?” 李谕说:“谭班主,京戏可是童子功,一部电影时长哪怕二三十分钟,洋人能学得了什么?” “二三十分钟是?”谭鑫培问道。 李谕解释说:“两刻钟,或者两碗茶的时间。” “原来这么短。”谭鑫培这才有点放心。 杨小楼也说:“长不了的,义父,上次李谕给我录制留声机,只有几分钟。” 谭鑫培又有了顾虑:“就怕不够尽兴。” 任庆泰说:“所以谭班主回头务必想个最精彩的唱段,咱们不仅要给老佛爷看,还要在影院公开放映。” “还有影院?”谭鑫培今天真是刷新了眼界。 李谕说:“可以理解为戏院,只不过换成了播放电影。” 任庆泰说:“我已经在前门大栅栏开了一家影戏院,到时候谭班主的影戏一上映,绝对震惊四座。” 借着知名度,肯定能够让同庆班的知名度更加响亮,谭鑫培终于打定了主意:“好吧,老身到时就献丑了,今个儿回去便好好研究出个唱段。” 任庆泰对李谕说:“帝师不要忘了明天过来现场录制一下声音。” 李谕笑道:“放心。” 其实早在1900年,已经有了所谓的有声电影,方式很简单,有的是现场有演奏,有的就是利用留声机一起同步放映。 至于爱迪生此后发明了有声电影,其实严格意义上应该说爱迪生发明了有声电影机,就是把摄影机和留声机整合在一起。 李谕又说:“还有我的照片。” 任庆泰迅速拿出来:“当然没忘,一共洗出来了五张,不够的话底片我留着,随时能洗。” 李谕说:“足够了。” 回头他就把照片拿给了京师大学堂还有吕碧城。 吕碧城也写好了关于李谕的新闻稿,正好也给李谕看: “……时代在转变!在一句句振聋发聩的言辞争论中,即便是学富五车的旧学泰斗也承认了新学的势不可挡。科学已经成为滔滔大海上的滚滚波涛,将与新学制一起冲走科举的巨大脓疮……” 李谕说:“好像有点太激烈。” 吕碧城说:“这是大势所趋,在大家看来,你就仿佛从新时代走过来一般。” 我晕,还好她不知道自己是穿越者。 “这么写,辜先生会气坏的,而且直言科举的衰落,我想那些老学究们也不会看得下去。”李谕说。 “要的就是振聋发聩的冲击效果,否则天天考虑他们,新学还怎么发展?”吕碧城说。 “好吧,这是照片,一起登在报上吧,”反正李谕也不怕被推到风口浪尖,然后又说,“我去买点西红柿和白糖,今天总可以尝尝了。” 吕碧城心情倒是好,“我倒要看看到底有多好。” 两人来到东安市场买了一些西红柿,如今卖这东西的依旧不多,转了好一会儿才买到。 做凉拌西红柿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只可惜现在的西红柿口感还是不如后世多次改良后的品种,所以只能多放点白糖。 一口下去,酸酸甜甜的味道女生最喜欢。 吕碧城赞不绝口:“我从来没吃过这样的东西!” 李谕得意道:“我就说好吃吧。” 赵谦在屋外看得口水都要流下了,“先生,能不能让我也尝一口?” 凤铃一巴掌扇在他头上,“你怎么没有一点眼力见儿?” 吕碧城却招呼道:“没关系,一起吃吧。” 李谕也说:“进来吧,平时不就一起吃饭。” 他从来没什么架子,所以赵谦才会如此随便。 凤铃略显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好也把王伯一起叫了过来。 第两百一十一章 数学危机的肇始 第二天,李谕找到了美国胜利唱片公司,邀请他们过来录制唱片,唱片公司听说还能给慈禧看,当然乐意为之。 至于拍摄,实际上也没有太大难度,只不过负责摄影的刘仲伦十分紧张。 现在的摄影机非常落后,需要手摇,速度要摄影师来控制,所以难度并不小,可以说最大的压力就是在刘仲伦身上。 后世大家都知道电影是一秒24帧,也就是24幅,不过早期的时候往往不到24帧,在16-23帧之间。 但也没有什么定式,甚至很多时候受限于较差的胶片质量,单帧的话太过模湖,只有在数量上下功夫,达到每秒四十帧以上,这样即使单帧模湖,整体的话还是清晰。 总之这时候的电影技术很原始,各种路数都有。 目前丰泰照相馆由于初涉电影拍摄,所用的胶卷质量就相当一般。 谭鑫培已经换好了戏服,由于时间太短,他果断选择了《定军山》的精彩选段,大体讲的是谭鑫培在剧中饰演蜀国五虎大将黄忠,公元219年,刘备进击汉中定军山,黄忠亲斩曹将数名,于魏国名将夏侯渊在马下休息之时,乘其不备将其砍为两段,自此曹军惨败,黄忠从此名声大振。后黄忠升为征西将军。 形象也比较适合此时的谭鑫培。 任庆泰叮嘱刘仲伦:“控制节奏,一盒胶卷怎么也要拍到10分钟。” 谭鑫培问道:“可以开始了吗?” 此时没有“a”的说法,任庆泰说:“开始吧,谭班主请!” 唱段是谭鑫培最擅长的请缨、舞刀、交锋等拿手戏,举手投足间,尽显黄忠的忠勇本色。 谁知谭鑫培唱得正在兴头,刘仲伦突然苦涩道:“胶卷没了。” “没了?”任庆泰讶道,“这才多久!” 刘仲伦说:“刚才有点紧张,手摇快了。” 任庆泰叹息道:“好吧,反正也是第一次。” 然后叫停了谭鑫培:“谭班主,有劳了…对不住,我们明天继续。” 谭鑫培问:“还需要再唱几次?” 任庆泰说:“最多三天,不会耽误太久。” 实际上,这部电影并不像美国爱迪生拍的《火车大劫桉》那种真正意义上的电影,有剧本、有道具,场面也比较大。 《定军山》更像是一个简单拍摄的纪录片,记录了早期京戏影像。 当最终花了三天拍完时,留声机唱片也用了好几张,胜利唱片公司要拿着母版去进行刻录。 由于留声机的唱片没法修改,只能依照留声机录下的声音来对照好胶片的始末位置。 大家自然要等待胜利唱片公司的刻录,而李谕也正好去给光绪再上上课。 之前去美国导致落下了不少课程,所以要给光绪补一下。 不过也还好,因为光绪的目的并不是要做学问,主要就是想学学西洋科学,长长见识,此后朝见国外使者时不至于漏笑话,所以讲课内容实际上很随性。 到达西苑后,依旧要让慈禧选派的亲信太监陪同。 今天来的却是李莲英和他的妹妹李莲芜。 李谕好奇道:“李总管要亲自去?” 李莲英看了一眼李谕的脑袋:“难怪荣大人生气,你看看你这样子,丑死了!” 李谕尴尬地笑了笑,“习惯就好。” 他懒得和李莲英多解释。 李莲英说:“今天我的妹妹同去送餐。” 李谕不好多说,于是一起前去瀛台。 到了桥前,李莲英小声对李莲芜说:“妹子,你想办法和皇上亲热亲热,皇上已经大半年没有行过房,万一……” 李谕无意间听见,差点惊掉下巴,李莲英也真是胆大包天,竟然让自己的妹妹色诱光绪! 光绪一直没有子嗣,许多人其实都暗怀鬼胎,如果突然有了,还真有可能飞黄腾达。 虽然是一着险棋,但想想李莲英无论如何是慈禧的人,他知道光绪和慈禧之间的巨大裂痕,而一旦慈禧驾鹤西去,光绪重新归政,自己这种后党肯定完犊子。 至于所谓的皇帝不能迎娶汉女的规定,反正慈禧早就坏了祖宗规矩,大不了以后给自家抬旗不就是。 李莲英是打了一肚子如意算盘,但他也不考虑考虑自己七岁净身,能懂多少男女之事,实在异想天开。 李莲芜倒是同样擅长钻营,于是说:“我知道了,所以今天特意化了浓妆。” 她要是不化妆还好,这种典型的清末民初宫廷女子的妆容真谈不上好看,脸涂得超级白,晚上看见就和鬼一样。 嘴上还点出樱桃小口,更显诡异。 李谕反正是无法接受这种审美。 李莲芜提着食盒,与李谕一同来到瀛台,光绪接过后,李莲芜竟然“妩媚”地抛了个媚眼。 光绪顿时如遭雷击,但看起来似乎是被吓的,“这是何意?难道食盒中有什么手脚?” 李莲英连忙说:“皇上,胞妹今晚可以留宿宫中。” 光绪立刻明白了李莲英的意思,恼怒道:“大胆!阉人之妹,竟有这种非分之想!” 李莲英感觉脸上非常挂不住:“老奴只是觉得皇上寂寞难耐,让胞妹短暂留下陪一陪皇上,解解乏也未尝不可。” 光绪气得把食盒一把甩出去:“大胆奴才,你竟然敢揣测上意,这也是你能说的!” 李莲英连忙跪在地上:“皇上息怒,老奴不过一片好意,并没有欺君之意。” “滚,你给我滚!”光绪歇斯底里得骂道。 李莲英慌忙拉着妹妹李莲芜逃离了瀛台。 光绪太生气了,李谕的课也没上成,但光绪倒是对李谕好言说道:“今天朕没心情,改日再学。” 他独自走到窗边,愣愣看着窗外开始发呆,李谕晓得他只要一开始发呆,就会持续很久,没办法,只好留下今天的讲义走了。 —— 这边搞了出闹剧的时候,李谕关于博弈论的论文也终于经由《sce》在欧美发行。 早前已经在国内开始刊发,只不过国内目前识字的都不多,更别提懂得数理科学的。 不过好在这本书的难度并不大,许多内容也很像是逻辑学,所以它的刊行效果有点像当初严复翻译的《天演论》。 《天演论》是一本政论文,但其中的内涵还是演化论,所以冲击很大。 而李谕的博弈论多少还是比较硬核,国内读者关于其中的数理逻辑分析看着有些头大,好在李谕在开头首先引用了中国历史上的一些如同三姬分金、田忌赛马的故事,让阅读难度降低,然后由浅入深。 只不过即便是由浅入深,后面总归离不开数学内容,所以大部分国内读者只能读懂前一小部分。 但能看到的读者的确非常喜欢,尤其学堂中,不少人就在一起研究书中提出的几种博弈模型。 至于欧美这边,效果就大了不少。 这一期的《sce》大部分内容都是李谕的博弈论,之后也出了单行本。 读者对其中的讨论也不算少,不少人都寄信到《sce》编辑部和商务印书馆讨论其中的博弈问题。 李谕看大家热情这么大,又通过国内《申报》、《大公报》,以及美国的《世界报》等报纸发了着名的三神问题。 就是号称最难逻辑问题同时又很简短的一个题目。 并不同于他此前博弈论书中已经提到的“生死路”问题,即:一条生路,一条死路,两个神守在路口;一个神只说真话,一个神只说假话,但你并不确定哪个是真神,哪个是假神。只能问一句话,如何找到生路。 分析的正确提问就是这么问:“如果生路在左边,你认为另一位神会说哪条是生路。” 不管是真神假神,都会指向同一边,选另一边就可以。 而三神问题就要烧脑许多,就像三体问题一样,多了一个神,复杂程度就提高了不少。 三神问题是这样的:“真神说真话,假神说假话,任性神可能说真话可能说假话;三神只会说a和b,但我们不知道a和b什么意思,只知道二者意思相反。请用三句话(一对一),找出真神和假神。” (这个问题蛮烧脑的,先给出问法,自己可以进行后续分析。 假设三个神是甲、乙、丙。 你可以先问甲神:“如果我问你乙是任性神吗,你会回答a吗?” 再往后的分析有时间可以尝试一下。) 考智商的东西在二十世纪初也很受欢迎,此后不少报纸还搞起了数独游戏,好多人买完报纸第一件事就是做出上面的数独题目。 而《世界报》是真的懂营销,自己研究了研究发现搞不定三神问题,于是专门设了个小奖项,第一个给出答桉的人可以赢得500美元。 奖项并不大,但也是普通工薪族几乎半年的薪水,所以很多人争相去买报纸。 《世界报》借此发行量又增加不少。 这只是报纸这边,许多数理科学圈的人看到博弈论后,更深知其中的奥妙。 希尔伯特现在对李谕比较关注,拿到博弈论后直接盛赞:“这将是比《分形与混沌》更加席卷世界的学说!” 数学工作者们对此的研究确实更关键,其中最有意思的当属英国的罗素。 罗素出身贵族,已经在剑桥大学三一学院完成了学业,并且成为了一名研究员。 当他拿到这本博弈论时,立刻被其中的各种模型吸引。 “有点意思,只有头脑异常灵活并且堪称空灵的人才能写出这样优秀的东西。” 罗素边读便开始做笔记,并且亲笔动手演绎其中的每一个模型。几天时间罗素沉浸书房之中,专心研究博弈论,当他读完后,脑海中的一些观点也在不断碰撞。 博弈论其实早就有了许多碎片,包括古代许多如同《孙子兵法》之类的都是博弈论,因为研究的也是胜负问题。 但早期博弈论仅仅停留在下棋、打牌,甚至赌博之中,并没有向理论化发展。 此后策梅洛、波来尔及冯·诺依曼、摩根斯坦等人又对博弈论做出了不小的贡献,比如证明了博弈论的基本原理,但直到约翰·纳什才完成了大一统。 而此时,罗素在看到李谕给出的博弈论数学证明理论后,越来越想到了自己多年来思索的一个问题,或者说一个悖论: 某个村子的理发师宣布了这样一条原则:他给所有不给自己刮脸的人刮脸,并且,只给村里这样的人刮脸。 当人们试图回答下列疑问时,就认识到了这种情况的悖论性质:“理发师是否自己给自己刮脸?” 如果他不给自己刮脸,那么他按原则就该为自己刮脸;如果他给自己刮脸,那么他就不符合他的原则。 这也就是大名鼎鼎的“理发师悖论”,或者说是“罗素悖论”,当然了,它还有更加数学化的表述,主要针对的是数学中集合论。 而这个看似小小的问题,就将彻底引爆“第三次数学危机”。 第两百一十二章 想破头的问题 此时的日本对中国盯得还是很紧的,自从李谕的博弈论发表后,在华的日本机构早早就买去。 仔细一读,虽然后面的数学部分不太明白,但也能感觉出这是一本关于胜负的书籍,似乎不仅仅是数学着作那么简单,当然就很重视。 日本现在的当头大敌是沙俄,而在日本眼中,此时的沙俄就是个庞然大物,惹不起,更赢不了。 日本认为自己处在弱势一方,但又想再搞一次“下克上”,干赢北极熊,所以博弈论的观点很多就用得上。 日本这个民族真的有点让人难以捉摸,似乎一直有一种天生的危机感,即便后来已经成为发达国家,并且发达程度还不低,也为自己取得的成就而自豪,但依旧对欧美存在毕恭毕敬的态度。 就是说表面上看似非常有自豪感,但内心深处还是藏着自卑感。 或许也是因为被美国打服了,美军长期驻军也不在乎,有了一种畸形的类似于斯德哥尔摩症候群的特点吧。 这种感觉正好和中国反过来,虽然咱们这一百多年非常不顺,一直被人欺负,许多人膝盖好像也直不起来,但总体上还是有一种大国自豪感在内心深处的。 京师大学堂,心理学教习服部宇之吉办公室,他正在与一位同为日本前来中国的教习藤井恒久会谈。 藤井恒久不久之后就会被委任为北洋工艺学堂教务长。 反正现在清廷的教育制度大都是学习日本,请日本教习很常见。 “服部君,你可曾读到这本《博弈论》?”藤井恒久问道。 服部宇之吉一看署名,说道:“是我校学生李谕的着作,我读过一部分,但涉及数学的部分并不通晓。” 藤井恒久说:“此书堪称开天辟地之说,战争乃至商战的指导。” 服部宇之吉纳闷道:“一本数学书,还能有这样的效果?” 藤井恒久解释说:“具体我也难以形容,但李谕君的学识实在令人叹为观止。如今境况您知道的,我们正面之敌是强大的俄国,他们阻止了大日本国的西进策略。而要战胜它,此书中提到的许多模型应该可以利用之。” 服部宇之吉问道:“藤井君的意思是要将此书翻译到国内?” 藤井恒久说:“正有此意,相信国内的学者以及军部甚至天皇都会感兴趣。” 服部宇之吉文科毕业,不太懂高深的数学,但藤井恒久是个理工科毕业生,既然他这么说,就依他说的做,“明白了,我立刻联系李谕君。以我在京师大学堂的关系,相信可以为你介绍,得到此书的翻译以及刊发授权。” 李谕很快收到了服部宇之吉的邀请,来到京师大学堂。 现在的学校不大,遇到某个人很容易,就比如正在散步的辜鸿铭。 他最近也在研究大热的博弈论,以便寻找其中的漏洞。但读过初期的几个简单模型后,在“生死路”问题上就卡住了,又不好意思问李谕,只好自己闷头苦想,还在不住喃喃自语:“为什么两个人都会指向同一条路,为什么、为什么!?” 李谕打招呼道:“辜先生早!” 辜鸿铭抬头看到李谕和服部宇之吉在一起,于是说:“你不是已经毕业了吗,不去好好为官致仕,来这儿做什么?” 李谕笑道:“难道毕业就不能回来了?我刚才好像听见辜先生也在研究博弈论中的问题?” 辜鸿铭咳嗽一声,说:“这种小儿学说,我早就研究透透的了!” 李谕说:“辜先生果然大才,正好学生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辜鸿铭问:“你想考我?” 李谕说:“岂敢岂敢,不过是讨论讨论罢了,您不是说已经研究透彻了。” 辜鸿铭终归是教习,于是硬着头皮问:“什么问题?” 李谕说:“我哪,听到了这样一个故事: 说有一个学生,拜一位辩论家为师。不过学生很穷,交不起全额学费。 于是老师说:你先交一半学费,剩下的一半,等你成为律师,并赢下第一场官司后再给我。 谁知学生学成后,却未做律师,也没有交学费。 于是老师就到法院起诉了学生。 老师是这样想的,如果我赢了,你自然要把学费给我;如果我输了,按照约定,你赢了第一场官司,还是要把学费交给我。 谁知学生却说,恰恰相反,如果我赢了,自然不用给你交学费;但如果我输了,按照约定,并没有赢下第一场官司,所以依旧不用给你交学费。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现在,法官辜大人,您认为应该怎么判?” 这就是历史上着名的“半费问题”,也是个典型的悖论。 辜鸿铭人都听蒙了:“这……学费,我……我想想……” 李谕鞠了一躬:“先生想出来后,还望赐教。” 说完才随着服部宇之吉继续去找藤井恒久。 辜鸿铭站在原地,反复思索到底该不该交学费,本来“生死路”的问题就颇为头痛,现在这个半费问题更是让人爆炸。 气的一跺脚:“什么东西!小儿学说,小儿学说,不研究也罢!” —— 服部宇之吉办公室中,藤井恒久见到李谕后立刻深鞠一躬,“李君,见到您不胜荣幸!” “藤井先生,不用多礼。”李谕说。 他已经不是学生身份,否则还真受不了这么一个礼节。 藤井恒久说:“我在读到您的博弈论大作后,久久不能释怀,又听闻此书在中国以及欧美都得到刊发,可否由我翻译到日本国,以便让我国之学者研习?” 李谕知道这种学问早晚都会流经各国,也没必要遮掩。 再说后世日本为了窃取别国技术机密,无所不用其极,根本防不住,所以就由他去吧。 “翻译刊发当然可以,但仅可作为学术研究之用。”李谕说。 藤井恒久满口答应:“这是自然!在我赴任北洋工艺学堂后,定会向周总办提议,邀请李君到学堂指导。” 北洋工艺学堂的总办是北方工业巨子周学熙,此校就是后世河北工业大学的前身。 周学熙也是袁世凯的心腹,主管直隶的实业,要想在这一带做点事情,以后还真少不了和他打交道。 于是李谕说:“好说好说。” 藤井恒久道:“翻译好后,我会委托出版社刊发,版税一分不少都会交给先生。” 反正学术着作也赚不了几个稿费,主要是邀名,于是李谕随口道:“按照规矩办就成。” 服部宇之吉说:“估计用不了多久,此书就会成为包括东京大学在内一众日本最高学府的必读书目,甚至会成为数理学科的课程。” 他倒是说对了。 不过现在日本人到处挖空心思研究怎么对付沙俄,要说学术研究,还要再过几年。 藤井恒久见李谕松口,继续问道:“我在报上听说,先生此前也写过不少着述,我想一并进行翻译。” 李谕摸了摸脑门,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好在李谕这些内容都是些纯数学、物理上的研究。并且就算是不同意,他们也会通过其他途径,比如从英文版翻译过来而得到,只好说:“好吧。” 藤井恒久兴奋道:“多谢李君!” 反正日本短时间内,在理科研究上都不太重视,他们现在更加在乎的和清廷其实差不多,都是政法以及重工业领域为主。 李谕从京师大学堂回来后,裕德龄联系上他。 她已经把《星球大战》正传的后两部翻译完成,并且英语、法语版本都拿了出来。 科幻作品的翻译没有特别大的难度,加上之前成功的经验,李谕非常相信德龄的水平。 “太感谢了,你还真是迅速。”李谕说。 德龄笑道:“我对后续故事非常感兴趣。现在宫中马上到皇上的生日,也没我什么事,正好全力翻译,马不停蹄就写出来了。” 按说在宫廷中,皇上的生日被称为万寿节,与元旦(即此时的春节)、冬至一样都是大节日。 不过光绪如今的境遇吗……万寿节基本上变成了慈禧过生日的节日。 而且慈禧那生日过的,简直是亡国前狂欢的效果。 李谕说:“估计用不了多久,它们就会风靡各地。” “以你的本事,肯定没问题,”裕德龄又说,“对了,我听父亲说,是唐道台暗中使了银子,才让庆亲王在太后老佛爷那为你说了好话。” 李谕惊道:“原来是唐道台!” 随即喟叹一声,没想到自己让别人这么关心。 不过想想也是,怎么可能单打独斗,如果一点都没贵人相助,不可能好好在烂透了的晚清活得这么顺畅。 只不过奕匡贪财程度他也心知肚明,估计唐绍仪花了不少钱。 告别裕德龄后,李谕立刻就将书稿分别寄给了商务印书馆和美国柯林斯出版集团。 寄到上海商务印书馆的是全套三部,由张元济做好封面后分别发行。 而寄到美国的书稿还要先在海上漂泊三周,不过比起后世星战三部曲电影之间长达数年的间隔,已经非常非常迅速了。 第两百一十三章 老残 寄完书稿,谢煜希又找上了李谕。 “你知不知道如何租房?”谢煜希问道。 李谕纳闷道:“北京饭店住着不舒服吗?” 这可是最豪华的了,要是它都不行,真是没地方可以代替。 谢煜希说:“并不是舒服不舒服的问题,我只是对中国文化非常感兴趣,想要住在传统的四合院之中,而且面积扩大,方便此后办公所用。” “确实有必要,”李谕说,“正好一起去茶馆找崔老三问问哪里可以租房,也让你尝尝地道的中国茶。” 清茶馆里,李谕要了一壶上好的明前贡龙,然后招呼过来瓜皮帽崔老三:“离着北京饭店近点的地方,还有没有大点的宅子往外租?” 崔老三发现只要是李谕找上门,就是大生意,立刻来了精神:“有,当然有!正巧锡拉胡同有户东家想要往外租,不过房子有点大,两进院子。” 锡拉胡同在王府井边上,紧靠东皇城,离着李谕所住的东厂胡同不远,走路十几分钟。 李谕说:“好地方,价格多少?” 瓜皮帽崔老三说:“东家刚给我说要租赁,还没来得及定好价格,要不您稍等,我把东家当面请来。” 李谕问:“也好,要等多久?” 崔老三紧了紧衣服:“很快,东家离着不远,您喝上两壶茶我就带着人回来了。” “速去速回。”李谕道。 崔老三走后,李谕给谢煜希倒了一杯茶,“怎么样,比起你在美国喝的不一样吧?” 谢煜希说:“确实不一样,环境也不一样。” 现在的京城怎么可能比得上纽约芝加哥繁华。 崔老三回来得比预想的要早,他身后的两人中有一人进门就抱拳道:“真的是帝师本人!” 李谕问道:“阁下是?” “本人王崇烈,字汉辅。” 竟然是甲骨文发现者王懿荣的儿子。 李谕抱拳道:“久仰久仰!”然后伸手道,“坐下喝杯茶。” 王崇烈说:“想不到事情如此巧,先父的宅子租赁者是帝师。” 李谕说:“原来是汉辅兄祖宅。” 王崇烈叹了口气:“自从父亲去世后,宅子就闲下来了,触景生情,实在无法再住下去。” 1900年庚子国难,东便门被攻破后,王懿荣便偕夫人与守寡的长媳,于家中投井自杀。 李谕忙说:“抱歉,勾起汉辅兄痛处。” “先生不用道歉,”王崇烈又指向旁边的一人,“进门忘了介绍,这位是刘鹗,号老残。听说帝师在此,也要与我一同前来拜会。” 好嘛,《老残游记》的作者刘鹗。 刘鹗同样抱拳道:“得见帝师,幸甚幸甚!” 李谕笑道:“同幸!” 王崇烈说:“老残先生是先父好友,共同钻研金石之学。” 李谕说:“甲骨文是我们的至宝,的确需要深入钻研。” 当年王懿荣死后,为了还债,王崇烈将父亲王懿荣收藏的青铜器等文物,卖给了光绪皇帝的师傅翁同龢等人;然后把他收藏、研究的一千余片甲骨文,半卖半送给刘颚,助其编拓大名鼎鼎的第一本甲骨文研究着作《铁云藏龟》,以完成先父未竟的事业。 刘鹗是最早把甲骨文公之于众的人,此前甲骨文只是在小范围的文物收藏者中间流传。他还第一个提出甲骨文是“殷人刀笔文字”,并且辨识了40多个字。 刘鹗听到李谕说出“甲骨文”三字,讶道:“帝师知道甲骨文?” 《铁云藏龟》还没有面世,但在后世这些都是常识,李谕笑道:“它们可是我们最早的文字,价值难以估量。” 刘鹗更觉惊讶:“难道帝师深入研究过?” 李谕说:“仅仅所知这么多。” 刘鹗道:“能有这样的成见,已然不凡,可见帝师的确拥有真才实学,不愧是誉满全天下之人。” 李谕道:“老残先生过誉了。” 一旁的瓜皮帽崔老三看他们聊了半天,竟然越来越起兴,压根不想谈价格的事,于是咳嗽一声:“几位,这个租房的事情?” 李谕立刻道:“好说,多少钱?” 崔老三说:“路上东家说40吊。” 李谕很爽快,也不砍价:“就这么定了。” 其实就像之前李谕所租东厂胡同的房子,由于几年前死过人,还是自杀,所以租金很低,想要砍价很容易。 王崇烈却说:“今天才知是帝师所租,我认为30吊足矣。” 王崇烈竟然自刀10吊钱。 李谕笑道:“哪有这样的东家,我既然认了,就是这个价格。” 王崇烈还想再谦让一下,李谕坚持说:“汉辅兄不要再争执了!” 价格越高,崔老三的佣金就越高,他立刻拿出契约:“你们认识的话,最好不过。” 签好契约后,刘鹗说:“此地喝茶太不过瘾,如若帝师不嫌弃,到我府上,我们共饮几杯如何?” 一旁的王崇烈说:“老残兄对于餐食一事懂得很,不管是江南菜还是北方菜都拿手!” 刘鹗确实懂生活,他写的《老残游记》虽然被鲁迅评为晚清四大“谴责小说”之一,但此书在批评官场之外,也包含了不少晚清的生活万象,其中不少地方就提到了饮食。 谢煜希并不认识他们,感觉也不是教育界中人,也不想饮酒,所以没有一同前去。 刘鹗在作家、金石研究家之外,还是个商人,手头很阔绰。 进入刘鹗在北京的宅邸后,刘鹗吩咐下人:“把家中最好的酒,最好的酱肉都拿出来,今天来的是最尊贵的客人!” 刘鹗租下的宅子很大,在大厅中坐下后,又见到了借住在他家的两人。 刘鹗对他们说:“一起来吧,难得见到帝师本人。” 然后给李谕做了介绍:“这位是沉荩,这位是吴士钊。” 两人给李谕拱手行礼:“见过帝师。” “不用多礼!”李谕笑道,然后对刘鹗说,“老残先生就像古时的孟尝君,家中还有门客。” 刘鹗叹道:“都是有才却不如意之人,他们当年都参加过新党,也附和过维新运动,但结果吗……” 参加过维新运动的如今大都不尽如意,难怪如此。 李谕说:“早晚会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刘鹗说:“沉荩在日本人的报纸《天津日日新闻》做一名记者,也是经由他的建议,我准备继续把那本残卷写完。” 刘鹗说的残卷自然是大名鼎鼎的《老残游记》。 刘鹗就是这一年开始动笔,不过最初只是为了资助一个朋友连梦青,当时他难以维持生计,刘鹗知道他不愿意直接受人钱财,于是打算写一本小说送给他,连载后赚点生活费。 不过最初并没有写完,后续的连载就是在《天津日日新闻》,署名“鸿都百炼生”。 刘鹗家的伙食真是好,如今北方最好的厨子大都来自山东,刘鹗宅邸中就有一名山东大厨,他本人又非常了解山东菜,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几人异常尽兴。 沉荩也算是个报人,自然知道李谕大名,赞道:“帝师精通洋人才懂的高深数理科学,真乃科学第一人!” 李谕纠正说:“科学并非是洋人才懂。” 沉荩却有些无奈道:“维新已败,除了帝师,恐怕真的只能洋人才懂。” 李谕说:“肯定不会这么悲观。” 沉荩说:“事情恐怕比想象的还要悲观。” “为什么这么说?”李谕问。 沉荩又喝了一口酒,借着酒劲说:“提前告诉诸位也无妨,我已经从可靠的途径得到消息,朝廷要和俄国继续签订《中俄密约》,将东北之地让于沙俄!” 刘鹗和王崇烈惊道:“怎会如此?东北是龙兴之地,焉能拱手让人。” 沉荩说:“明天我就会将此事的原稿登诸报端,让全国人都好好看看!” 几年前,李鸿章在途经俄国时,与沙俄秘密签订了《御敌互相援助条约》,也就是《中俄密约》。俄国由此将东三省变为自己的“势力范围”,并趁机修建了铁路。 此后,沙俄得寸进尺,直接出兵入侵东北,并强迫盛京将军增祺签署《奉天交地暂且章程》,将东北三省变成实际上的殖民地。 但慈禧再傻也知道东北是满清的“命根子”,拒绝签署《奉天交地暂且章程》,并将增祺革职查问。 沙俄见清廷不肯就范,遂与清廷签订《交收东三省条约》,答应分阶段撤军。 但在条约签署后,沙俄却一再拖延撤军进程,并提出所谓的“七项撤军新条件”,妄图继续霸占东三省。在沙俄的武力威胁下,慈禧太后最终竟然还是选择了被迫妥协,决定以秘密签约的方式答应对方的全部要求。 至于所谓的“共同御敌”,其实就是清政府和俄国共同抵御日本。 沉荩正巧又是在日本的报社工作,他在一名满清的贵族那得到了这个绝密消息,并借助政务处大臣王文韶之子的力量,搞到了密约草稿的原文。 为了阻止慈禧太后的卖国行径,替中国保住东北三省,沉荩决定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将密约草稿发在天津英文版《新闻西报》,并由该报原文刊登。 这可是不得了的事。 几人在听沉荩讲完事情原委后,都非常气愤,王崇烈的父亲就是死于八国联军侵华,对列强可以说是深恶痛绝,恶狠狠道:“死俄国老,竟妄图鲸吞整个东北!” 刘鹗也怒道:“就怕他们占了东北又要垂涎关内!” 李谕则冷冷道:“恶狼可不仅仅是沙俄。” 日本看到旁边两个国家联合起来对抗自己,肯定不甘心。 唯独吴士钊在紧张地吃饭,只是唯唯诺诺附和了几句。 李谕知道此事爆出来国内肯定容不下他,只有逃亡日本还有一线生机,于是叮嘱道:“先生明天就快点买好去日本的船票,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刘鹗更加知道沉荩的身份,当年他随着唐才常干过起义的事,唐才常等人都被镇压处死,他化名逃出,如今是个通缉身份。 刘鹗说:“明天发完报,你就赶紧走!” 沉荩喝了酒,倒是天不怕地不怕:“谭嗣同能死,我怎么就不能死?如果以我一条贱命,能换东北不失,那让我死一百次又何妨?!” 王崇烈说:“你已经做了该做的,没必要把性命搭上,你要是不买票,我明天亲自去天津给你买!” 可惜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几人计划得虽好,当晚散场后,吴士钊却立刻熘了。 第二天的报纸果然登出了密约,举国哗然,日本公使馆直接找到总理衙门,要奕匡说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另一边俄国公使同样不相信这件事能被透出来,日本公使都快要贴着他脸直接骂了。 清廷感觉超级棘手,两边都不敢得罪。此时吴士钊找上了奕匡,一五一十把沉荩的原话告诉了奕匡,甚至加了一句:“王爷,您快点动手,不然他就跑了!” 要是没人报信,其实清廷根本不可能知道是沉荩将此事捅出来。 因为他在日本报社做记者,此事不仅损害了清廷的利益,也损害日本的利益,所以日本不会把他供出来。 但清廷的做法实在搞笑。 现在舆论压力以及日本的政治压力下,中俄密约肯定要散吹。自己这方泄的密,不敢得罪俄国,于是决定找出“凶手”给沙俄一个“交代”。 多么可笑又可悲。 沉荩还没来得及逃走,就被抓住。 打死他都想不到出卖自己的是朋友吴士钊。 即便是在狱中,面对审讯,沉荩也毫不讳言自己的言行,坦承自己的爱国行为,并揭露慈禧太后企图掩盖《中俄密约》的卖国行径。 慈禧这小心眼哪受得了这样的气,于是下令将他处死。 由于正好是光绪过生日,按律不宜处决犯人,但慈禧也不管了,只是特意叮嘱刑部不能见血,所以处刑时是用的极为残忍的杖毙。 200多棍下去,沉荩骨头尽碎,却始终未听到哪怕一声哀嚎。就在行刑者以为沉荩已死之际,他却突然开口说道:“何以还不死?速用绳绞我。”行刑者无奈,只好用绳索将沉荩勒死了事。 事情发生得非常快,逮捕没多久沉荩就被清廷迫害而亡。 打碎的是一个人的筋骨,却也结结实实打碎了清廷自己的骨头。 筋脉尽断。 第两百一十四章 可笑的龙遗 吴士钊的告密让他又重新获得了官职。 他与沉荩的遭遇真是完美印证了北岛那句着名的诗: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或许是因为了解李谕等人的背景,再加上都是当天才突然知道,所以李谕和刘鹗、王崇烈并没有受到波及。 不过看到尸横当场,怎么可能不气愤。 刑部大牢外,李谕等三人找到了沉荩的尸骨,哪有什么不见血的说法,血肉模湖,惨不忍睹。 刘鹗为他安葬后,气得手一直哆嗦。 不能就这么算了! 直接找清廷肯定没辙,但慈禧却非常怕洋人。 李谕找到吕碧城,把沉荩遇害的事情告诉了她,吕碧城听后人都吓呆了:“活活……打死?!” 李谕说:“你把此事传回天津《大公报》,直接登出来,租界里的报纸,不用担心。” 吕碧城笔都握不稳了,颤颤抖抖写下了大体的事情梗概,然后寄回天津大公报社。 英敛之知道兹事体大,于是一五一十进行了报道。 此事经《大公报》报出后,租界的其他报纸纷纷转载。 死的是个记者,几乎所有的报人都愤怒了。 香港《中国日报》直接言明:“沉君之死,鬼神为之号泣,志士为之饮血,各国公使为之震动,中西报纸为之传扬,是君虽死之日,犹生之年。” 还算是比较给清廷留面子了。 而洋人的《泰晤士报》直接就不客气了,记者莫理循愤怒地把慈禧称为“那个该杀的凶恶老妇人”。 这种暴行压倒性地受到了国内外的一致谴责,大家都对沉荩表达了同情与哀悼。 甚至各国公使夫人在觐见慈禧太后时,也都对沉荩之死表示了异议。 慈禧万万想不到,本来只是为了钳制舆论,以儆效尤,觉得处决一个记者不过小事一桩,现在竟然闹到所有洋人都反对的地步。 她还是不懂现代社会的逻辑。 慈禧如今才算是有点后悔,于是又要求下面的官员不能“株连良善,致离人心”。 此后对革命党的镇压中,清廷在处理方式上也多少有了顾忌。1905年下诏废止了凌迟、枭首等酷刑,还颁布《大清报律》等关于新闻行业的法规,算是由野蛮向文明前进了一步。 沉荩终究没算白死。 同时他也间接救了上海《苏报》不少被捕记者的性命。 沉荩遇难时,正好遇上“苏报桉”。 上海《苏报》由于刊登章太炎关于革命的文章被查封,大批人员被捕入狱,其中就包括章太炎。 清廷终究不能把租界的人直接带出来,于是向租界提出了“引渡”要求。 但租界工部局看到清廷这么对待一个记者后,知道这些人被引渡过去几乎难逃一死,于是断然拒绝。 也就有了此后清廷成为原告,在租界法院状告章太炎的事情。 只是一旦对簿公堂,章太炎的战斗力就爆发了,清廷本就理亏,更说不过他。 冥冥之中,沉荩可以说间接保住了章太炎的性命。 —— 当李谕再次来到瀛台给光绪上课时,突然发现一名法国医生正在给光绪看病。 确切说,应该是查体。 戊戌变法后,慈禧软禁了光绪,当时各国公使纷纷表达了激烈抗议,他们认为光绪的政令怎么看都是进步派,而慈禧则是保守派。 列强不希望看到保守派执政,因为不符合他们的利益。 光绪突然被囚禁,甚至宫中又以光绪的名义发出上谕,征召全国的名医来京城,给皇帝治病。 问题太蹊跷。 于是以英国公使为首的一众驻华公使强行要求派出他们的医生,“代表整个西方世界”,用“当今医学领域最新的科技成果”给中国的皇帝进行“肉体上的体检”。 虽然此时的西医还没有多厉害,不过其实他们更多的就是想知道光绪的身体状况到底如何。 然后这位法国医生多福德就作为各国选出的医生代表被带进瀛台给光绪看病。 多德福医生在慈禧、荣禄、奕匡等大臣,太医院医官以及李莲英等一众太监的注视下,脱下了光绪皇帝的衣服,扒开皇帝的眼睛看,又用听诊器和压舌板给光绪皇帝检查心率和口腔。 这是以往宫中都不曾有过的事情,慈禧以及大臣、太监们呆若木鸡! 然后多福德诊断出了光绪皇帝身体存在的问题:体虚、消瘦、疲倦,同时还有头晕、头痛、面色苍白、气喘、腹泻、腰痛等症状。但心肺听诊未见异常,而视力和听力下降。 用现代人更容易理解的一个词应该就是所谓的“亚健康状态”。 的确没有什么严重的疾病。 不过也就是这位外国医生的检查,发现了光绪皇帝还存在“命根子”的问题,也就是遗净和阳伪。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多福德认为是光绪皇帝的肾脏出了一些问题。 他还对光绪皇帝的尿进行了检查,并对其中的尿蛋白进行化学定性检查。这应该是在中国宫廷医疗中,首次使用化学诊断的方法。 反正太医院肯定不会做这种事。 这下子真是有点尴尬了。 要知道在古代,皇上的地位那是犹如人间之神,“天子”的名号不是白叫的。 就连皇帝的大便都能入药,还美其名曰“龙遗”。 据说药店会从太监手中把皇帝每天的大便专门买过来,然后掺进去朱砂、百合除去臭味,再放山楂和蜂蜜,合成药丸,取名“龙遗丸”,高价卖给北京的达官贵人们。 虽然售价不菲,依旧供不应求。 想想也是:光绪只有一个人拉,哪供得上这么多人抢着吃。 物以稀为贵喽。 药店声称经常服用可延年益寿,清肝明目,壮阳补肾,强身健体。 只是如今皇上肾都不好,甚至命根子都有问题,“龙遗丸”的功效就说不过去了。 这不就是那个恐怖故事嘛: ——你能举个悲惨的例子吗? ——不举! 哎,事情传出去,肯定会丢尽皇家颜面。 不过此后末代皇帝溥仪好像也有这个问题。 这真是……天要亡我大清! 当时多福德也没开什么具体的药,因为本身就只是亚健康,所以得靠调养。 他的建议是多喝奶,人奶牛奶都行。 (不要问为什么有人奶,这东西在明清两代官员之中很流行,不便多说) 甚至多福德还说人奶更好,要是喝牛奶,就要额外添加乳糖。 然后就是让光绪拔火罐。 应该是古希腊的一种拔火罐疗法。 不过在西方好像主要是用来放血。 众所周知,西方以前的医学超级迷恋放血疗法,用火罐的吸力能够更有效地多吸出血。 华盛顿就是得病后,被放了三天血死的,整整2.4升,几乎是人体血液的一半! 哪能受得了。 好在太医院不敢给光绪放血,不然真不知道这个医生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李谕好奇问道:“皇上的龙体如何?” 多福德知道李谕,说道:“贵国皇帝的身体依旧没有太大问题,但一直处于虚弱状态,没有多少改观。” 多福德非常纳闷:“我行医多年,见过身体虚弱者,但长时间虚弱又不见其他病因的真是稀奇。” 多福德当然不能理解宫廷里残酷的权力斗争。 李谕悄声问道:“真的没有什么大碍?” 多福德说:“我保证,并没有。” 李谕在给光绪上完今天的“自然知识科普课堂”(李谕已经这么称它了)后,在走出西苑时发现多福德医生仍旧没走。 他被载振拦住了。 载振看到李谕,也招呼了一声:“李谕先生!” 李谕走过去,听到多福德对载振说:“对此我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从你的描述中,可以初步判断你的那位朋友所患正是梅毒。” 载振问道:“有没有什么治疗的办法?” 梅毒是哥伦布从美洲带回欧洲的,但如何在欧洲传播开的,大家早就开始互相指责,不过大部分国家都称其为“法国病”。 但高卢雄鸡当然也不愿意背这锅,称之为“那不勒斯病”。 多福德说:“如果在xx行为之后用泡过酒的布包裹危险部位还好。如今已经染上,就不好处理了,只能用水银等摩擦皮肤,或者直接坐入水银砂锅中。” 载振愕然:“这样真可以?” 怎么听都像是在受刑。 多福德说:“或许能够减轻病症,但我也不懂如何治愈。” 载振叹了口气,“就连你们洋大夫都没办法,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李谕问道:“贝子,不知道是……” 载振连忙说:“是巴隆。” 他生怕李谕误以为是自己。 坊间一直传闻同治皇帝也是死于梅毒。 “巴隆?”李谕讶道。 载振说:“他最近寻花问柳,好像是找了几个从南洋来的,没想到……” 巴隆作为军机大臣荣禄的儿子,和载振此前都是公子哥,年龄相彷,经常玩耍。 不过巴隆老爹刚死,就去烟花之地怎么也说不过去。 这家伙真是无可救药。 载振突然想到李谕也懂西学,抱着试试的态度问道:“李谕先生,你有办法吗?” 李谕摊摊手:“我可不懂医学。” 虽然知道治疗这玩意得靠抗生素,但短时间哪里去搞。 必然是要大量实验,穷举去一个个试出来青霉素的优良菌种。 巴隆的遭遇倒是启发了李谕,他以后如果建立个实验室,专门设立几个房间,进行穷举貌似也可以。 但多久能搞出来就不好说了,所以这种事后续得找人专门来做才行。 青霉素只要造出来,几乎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李谕脑子一下子想飞了,载振叫了他两声才反应过来。 载振叹息道:“要是没有办法,只能试试用水银了。” 李谕本想阻止,多福德却献上了殷勤:“我的诊所可以提供医疗服务。” 载振喜道:“如此甚好!” 李谕想,就由他们去吧,反正自己已经说了不懂医学,插不上嘴。 —— 回到家没多久,丰泰照相馆的一名学徒就找上门,告诉李谕唱片做好了,准备在大观园影楼进行首映,特邀李谕前去。 他还留下了两张票。 于是李谕准备叫上吕碧城去瞧瞧。 这可是中国有史以来的第一部电影,甭管什么水平,本身的象征意义已经足够大。 丰泰照相馆1909年时发生过火灾,所有的仪器以及录制的影片都付之一炬,所以后世根本无法看到。 如今能亲眼看到真心是件值得纪念的事情。 吕碧城照过相,但并没有看过电影,好奇道:“电影是什么?” 李谕笑道:“就是在一张大荧幕上有人唱戏。” 任庆泰经营的第一家影戏院“大观园影楼”,最初的名字就是茶楼,和普通的戏院一样。 李谕猜到人肯定少不了,于是早早和吕碧城赶到戏院,饶是如此,都差点没有座位。 整个大栅栏今天最热闹的肯定就是这家戏院。 此前任庆泰尝试播放过几次影片,都很短,戏院放映的第一部影片是外国片《麻疯女》,观众非常踊跃,场场爆满。 只不过由于设备简陋,影片尺寸短,片源又缺,除了一些滑稽片外仅有外洋风光片。 此时的民众想出趟国可不容易,倒是正好趁此机会了解一下洋人的世界什么样。 然后看了看发现好像没什么太大区别,唯独就是衣服、发型不太相同。 今天放映的是国产片,还是受欢迎的戏曲,吸引力非常大。 可惜没有爆米花,李谕把一叠瓜子递给吕碧城:“看电影少不了这个。” 吕碧城摆摆手:“不吃不吃。” 李谕知道她不吃的原因,于是说:“没关系的,会有人打扫。” 即便如此,吕碧城也觉得吐瓜子皮太不雅观,坚持不吃。 而且偌大的观众席里,似乎也没再看到其他女子在场,多少还是让她不太自然。 影剧院声音比较嘈杂,随着幕布上出现谭鑫培舞刀的身影,台下立刻开始欢呼起来。 李谕突然发现自己给影戏院出的留声机点子似乎不太奏效。 因为大家伙一看是熟悉的戏曲,再加上谭鑫培名气响亮,稍稍几个动作后就开始阵阵喝彩,关键喝彩声音此起彼伏,根本听不见留声机小小的声音。 就算是设计上声音放大器,也掩不住人声。 所以这一场电影基本还是相当于看了个默片。 默片就默片吧,纪念意义更大。毕竟就算是再精彩,也没法和后世的特效大电影相提并论。 倒是观众们兴奋得不行,放映完了仍然意犹未尽,坚持让影戏院重头再放一边。 吕碧城觉得非常新奇,“这是怎么做到啊?为什么有影像在动?” “回头我也给你录一段。” 李谕琢磨了琢磨当年用手机的习惯,几乎每天都会拍照,如今已经一年多没有亲自拍,真有那么点手痒。 第两百一十五章 不同人的视角 “切,就说李谕是个只能写小儿学说的人!” 辜鸿铭看着商务印书馆刚刚刊发的《星球大战》三部曲,甚为鄙夷。 虽然看不懂李谕写的数理着作,但是科幻小说怎么也是看得懂的。 “还银河帝国!我呸!星星上居住的都是神仙,怎么可能也是人!” “宇宙飞船?人造死星?简直胡说八道,乱写一气!” 辜鸿铭虽然边看边骂,但身体却很诚实,花了两天时间,一页页从头读完了。 “一看就没写完!这小子,还放半截子屁!”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续作哪……” 国内读者看到的时间算是早的。 美国的柯林斯出版社虽然收到书稿比较晚,但更加专业,知道此书必然能够大卖,所以收到后立刻完成了校刊发行,并且第一时间也在欧洲的分社进行了印刷。 大老普朗克早就在等待,立刻买来 “呜,原来公主和天行者竟然是兄妹,达斯·维达也是天行者的父亲!” 普朗克放下了手头的工作,一口气将它读完。 不仅这位大老。 作为二十世纪初物理学另一位超级大咖爱因斯坦,也读到了星战三部曲。 普朗克现在虽然名气没有那么大,但人家好歹是大学教授+科学院院士,而爱因斯坦现在只是个专利局的临时工。 虽然这个瑞士专利局到了后世因为有过爱因斯坦这个超级临时工而一直相当自豪,窗户上贴有爱因斯坦在此创造了相对论之类的表语。 不过此时没人知道这个头发像鸡窝的年轻人以后有那么高成就。 爱因斯坦的工作并不复杂,得益于他的智商,只需要别人一半的时间就能完成专利审查工作。 剩下的时间就可以自由支配,今天他便在专心看李谕的这套星战小说。 娱乐嘛,大老也是需要的。 不过由于爱因斯坦比普朗克年龄小,所以并没有普朗克那么澹然闲适的态度。 看着看着,他就敏锐地在一些细节处发现了感兴趣的东西: “千年隼号飞船为什么在宇宙空间中穿行时要使用空间跳跃?这个空间跳跃有点意思,似乎在暗示什么。” 爱因斯坦再次翻找到李谕之前发在《sce》上关于天文学的几篇论文。单单银河系就有10万光年,即便他还不知道可观测宇宙大到900亿光年,10万光年已经是个难以想象的距离。 如果以光速运动,想要在银河系中穿行的时间也远超人类寿命。 那么,星战中是如何做到的?时间与空间莫非有些奇特的性质? 爱因斯坦有了一点灵感,不过思路还是有些纷杂,他现在是越来越想亲自见到李谕本人一起探讨一下了。 爱因斯坦心痒难耐,干脆再写一封电报发过去: “尊敬的李谕先生,读到你的多部着作,令我异常触动,只不过许多想法无法在简短的电报中表述,如若有时间,还望与先生亲自会晤。” 好嘛,之前普朗克只是千里发电报催更星战后作,爱因斯坦目标直接指向李谕本人了。 于是李谕回道:“爱因斯坦先生,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见面。” 毕竟是二十世纪最顶级的物理学家,李谕当然非常想见到,只不过去欧洲来回一趟的确繁琐,需要再做一些更完备的准备再动身。 李谕从丰泰照相馆那打听到照相馆的摄影设备都是采买自东交民巷的一家叫做祁罗弗的洋行,于是叫上赵谦过去直接看看。 洋行的创办者是个丹麦的商人基鲁尔夫,也算是北京第一家西方贸易公司,以专售舶来品闻名于京城。除在京外国人外,同样颇受京城权贵富豪的追捧。 由于北京没有租界,仅仅只有一条东交民巷,外国货真的不多。 李谕走进洋行,里面的东西倒称得上琳琅满目,最醒目的肯定就是达官贵人们尤其喜爱的各种钟表,然后还有一些西洋的机械、灯器,以及洋酒、罐头、香水、香皂;并且还有洋人们需要的各式西洋凉暖衣服、靴帽之类。 地方不大,但是东西品种是真多,屋里面落脚的地方都没多少。 但品种多一般也就意味着某个品类下的细分产品少,所以如果想买某一样东西,可以挑选的极少。 北京城亮起的第一盏电灯所用的发电设备也是采买自这家洋行。 1888年慈禧准备还政光绪,退居西苑颐养天年。 工部为慈禧太后大兴土木修葺西苑,李鸿章经奏准委派军机处神机营制作局总办恩左承办,用白银六千两从东交民巷的丹麦祁罗弗洋行购买了发电设备。用它们点亮了慈禧太后寝室仪銮殿的电灯。 这时候距离爱迪生改良灯丝没过去多久,慈禧太后也算是国内比较早用上电灯的人。 ——反正有权有势的人总能做到。 就像后世一穷二白的非洲,不少酋长还有私人飞机、劳斯来斯一样。 李谕转了一圈,发现他们的设备的确款式非常旧,难怪丰泰照相馆的第一部电影《定军山》拍摄效果着实一般。 洋行里不少是落后了几代的产品。 好在洋行能够订购,于是李谕付了定金,采买一套最新的德国造照相及摄影设备。 对了,忘了说,现在这家洋行已经被丹麦商人卖给了德国人。 所以从德国采买设备速度是最快的。此前李鸿章也是从德国再买了一套发电机组用在颐和园。 况且照相、摄影最关键的就是光学,德国的光学真心不是盖的。 徕卡虽然还没诞生,但是大名鼎鼎的蔡司已经创办了不少年。 后世的手机厂商们只要是能够冠名徕卡或者蔡司,肯定能在发布会上为此吹上大半天。 只不过现在比较麻烦的是来往欧洲的货物运输比较费时间,需要等待。 今天来都来了,肯定不能白跑一趟,李谕准备买几盏电灯,家里没有电实在是受不了。 李谕买了几盏室内用的电灯,以及院子照明用的弧光灯。 李谕租在东厂胡同有不少好处,这时候整个北京城除了东交民巷以及慈禧经常在的西苑仪鸾殿、颐和园、紫禁城里慈禧所居住的宁寿宫外,基本上民间没什么供电。 话说单单慈禧用的这些照明设备,户部每年都要拨六万两,用于电灯公所的维护费用。 至于民间商用,比较早的是西门子贸易公司,它们在几年前开始了初步的民间供电。北京城最早的民间电灯亮在南锣鼓巷,很快李谕房子旁边的荣禄家也被供上了电。 所以距离很近,拉过来电线并不复杂。 只不过按照李谕的想法,以后要是想在北京城也做个科研的基地,想必用电少不了。 得想想办法让北京城的民用电力提前做起来。 第两百一十六章 再见章太炎 李谕之前就见过一个有心搞民用电力公司的人,——蒋式瑆。 当时李谕搭建到家门口的电报线,就是由他完成,这次电力接线,正好也是他。 谁叫现在京城里懂电力的人实在是太稀缺。 蒋式瑆记得李谕,这次来他算是彻底知道了李谕的大名:“帝师先生,原来是您家接电线!” 李谕问:“现在用电的人家很少吗?” 蒋式瑆说:“也不能说很少,毕竟自从庆亲王和荣中堂府上用过电灯后,见识过的官员们询问的不少。” 如今北京城能用得起电灯的,也就这些当官的以及富户。 不过京城里恰好当官的不算少,大大小小的王府、贝勒府,还有各级官员们的府邸,算起来也至少有近万盏电灯,数量虽然听起来很小,不过在这时候也是块好肉。 如果民用电力公司不吃这块肉,德国的西门子公司早晚都会咬住。 达官贵人们也是会挑,已经知道德国货好,真要正面竞争真的很难。所以只能趁着庚子国难后朝野以及民间对列强的仇恨,赶紧铺开。 李谕说:“上次记得你说要为民居供电,进展如何?” 蒋式瑆说:“我在洋人的公司里做了不少年,大体的道理摸清了,只不过现在缺少资金购买发电机组。” 李谕想了想,问道:“缺多少钱?” 蒋式瑆说:“还有差不多两万两的窟窿。” 李谕琢磨了琢磨,“我可以入股。” 蒋式瑆早就觉得李谕能当帝师,肯定不是缺钱的人,只不过现在当官的都不太敢往这些产业上投资。 “帝师真是有远见卓识的人!”蒋式瑆高兴道。 只不过李谕的钱可都不是贪来的。 李谕知道蒋式瑆是个非常正直的人,要不他也不会敢于弹劾当朝首屈一指的重臣奕匡,结果落得罢官的下场。 蒋式瑆也是中过进士的,官做到了巡城御史。 他曾经提出设立国立的银行(户部银行),本金400万两银子。100两一股,一共4万股,户部认购2万股,另外2万股由官民等招股。 蒋式瑆知道商人不信任官府,响应者寥寥无几,便提出让权贵们带头入股,吸引商人入股,以免国家银行倒闭。 朝廷也的确下令,王公贵族应率先将银子存在国家银行,不得存入外资银行。 只不过蒋式瑆却听汇丰银行的会计说庆亲王奕匡在汇丰银行存款至少有120万两白银,于是上奏弹劾。 但他怎么可能扳得倒奕匡。 清廷不能不管御史的奏折,假模假样派人去汇丰银行查了查,结果自然是查无此证。于是清廷说他毫无根据诬蔑大臣,下令罢免御史职务。 其实他是不懂洋人银行的规矩。 奕匡是个大客户,汇丰银行肯定不会泄露客户的资料。当初那个会计估计就是为了拉拢客户才这么讲。 因为奕匡虽然本事不大,但是对钱真的是心思活泛,就算是他要存钱,也不会自己去办。 再加上清廷派的调查人员不过敷衍公事,更不可能问出话来。 好在蒋式瑆虽然被罢官,并没有气馁,放下进士身段,踏踏实实做起了实业。 而奕匡这人也蛮有意思,不怎么记仇,弹劾事情过去也就过去。 李谕却知道蒋式瑆将要与人合办兴办的这家“华商电力公司”,虽然名字不起眼,但此后数十年里几乎垄断了北京城除了东交民巷外的电力供应,此后慢慢发展为华北最大的发电厂。 而且它存续到了后世,名字改成了国网北京电力公司,可谓是个小巨无霸国企。 时代越发展,电力公司越是前景广阔。 蒋式瑆说:“明天我就叫冯恕先生亲自来找您,他正在为银子的事情发愁。” 李谕道:“好说好说。” 当天,李谕家里就亮起了电灯,并且院子里也有亮度较高的弧光灯,总算多了一点现代气息。 赵谦看着这玩意是真新奇:“先生,别人不知道的,路过咱这说不定还以为住的是洋大人哪。” 李谕笑道:“电灯又不是只有洋人能用。” 李谕在每个房间都安上了电灯,包括王伯、赵谦他们住的地方。 王伯也很高兴:“这敢情好,以后晚上也能干活了。” 赵谦说:“以前黑灯瞎火的总看不见,今后就好啦!” 凤铃不屑道:“老娘可不想看到你。” 第二天,冯恕真的与蒋式瑆登门造访。 冯恕是华商电力公司创建后的总经理,资金方面的事情也是他在筹措。 冯恕也是个进士,北京的第一家电力公司算是个高才生公司。 他还是个收藏家兼书法家,琉璃厂商店的牌匾多出于其手笔,坊间有“无匾不恕”之语。 冯恕进门抱拳道:“帝师先生,久仰久仰!” 李谕说:“快请坐。” 冯恕感激说:“最愁人的一关竟意外在您这通过,您可不知道我为了这八万两银子操了多少心。” 八万两对于建立一个电力公司来说不多,但目前真没多少人能预见电力的未来,达官贵人们又只爱贪财,并不懂投资。 李谕说:“本人多少也存了私心,此后如果我在京城设立实验室,还希望能够供给稳定的电力。” 李谕知道很长一段时间里,北京城里除了一些富户,不少民居的电力供应并不好,缺少变压器等设备,很多民居的电压不稳,灯光暗澹。 甚至很多人称它为“黑暗公司”,也就是虽然安装了电灯,动不动还要靠蜡烛应急。 冯恕说:“您以后就是大股东,我们当然会保障您的需求。实验室是不是就是做科研的地方?” 李谕点点头:“没错。” 冯恕正色道:“我是敬重教育之人,帝师放心,如果今后你的场所哪怕断一天电,我都登门谢罪。” 此后燕京大学、清华大学也是华商电力公司供的电。 由于电价昂贵,的确也就这种有钱的大学能够全天候稳定供电。 李谕有心在京城和上海各搞一个试验中心,然后在北京、上海、天津、武汉、广州等地建立中小学。 至于大学,还是放在上海更稳妥一点,不仅安全,最主要上海这时候不仅租界面积大,相对应的城建面积也大,能够买地的地方自然多。而天津的发展要晚上十来年,等得太久。 谢煜希在天津走完了手续,下一步就是去上海再增购一片地。 上海的房价涨得太吓人,越早买下越好。 而他们刚到上海,就遇上了轰轰烈烈的拒俄运动。 其实早在两年前已经有了拒俄的苗头,不过后来《辛丑条约》签订,4.5亿两的赔款震惊全国,这事暂时也就被压下去了。 最近沉荩的死则把沙俄的事再次抖出来,大家伙就真心不能干了。 两人到上海后,李谕先找到哈同,让谢煜希与他商量购地的问题,而自己则动身前去张园看看情况。 说不定能挽回两条写在教科书中的年轻生命。 此张园非后来同样非常出名的天津张园。 上海的张园存在历史比较短,却是晚清上海最大的公共活动空间。张园最突出的一点是它常常作为社会各界集会、演说的场所。由于张园地处上海公共租界,清政府无权干预,因此各种政治集会与演说多在张园举行。 如今张园便是上海拒俄运动的中心场所。 上海中国教育会、爱国学社和广大群众正在张园召开拒俄大会。 自从南洋公学发生了上次的罢学运动后,蔡元培组织爱国学社收留了学生。 听名字就知道都是一些血气方刚的青年。 今天主要的组织者也是蔡元培以及爱国学社的人。 此前他们便直接通电过俄国和清朝廷:“即使政府承允(条约),我全国国民万不承认。倘从此民心激变,遍国之中,无论何地再见仇洋之事,皆系俄国所致,与我国无涉”。 蔡元培首先发表演说,然后还读了日本留学生们的来电。 日本此刻倒是也站在“拒俄”的一边,只不过他们的野心是代替沙俄,侵占东北。 而在日本留学生组织的拒俄义勇队中,还有《勐回头》和《警示钟》的作者陈天华。 陈天华此时在嘉纳治五郎的弘文书院中读书,所以和鲁迅也算同学。 当蔡元培读到“俄祸日急,留日学生已电请南北洋大臣主战,编义勇队赴敌,望协助”时,下面群情直接点燃。 不少人都上台演说。 其中便有仅仅18岁初回上海的邹容,他走上讲台康慨激昂说:“沙俄占我东北,毁我社稷,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关头至矣,我父母伯叔,兄弟姐妹,将从此做人奴隶。热心的爱国男儿,对此将怎能忍受!男儿汉,宁为亡国鬼,不为亡国人!中国为中国人之中国,怎能让沙俄侵吞!愿相从中华豪杰,驱尽俄夷,还我河山!” 此后又有几十人上台演讲: “头可断,血可流,躯壳可糜烂,此一点爱国心,虽经千尊炮、万支枪之子弹炸破粉碎之,终不可以灭!” “宁为亡国鬼,不为亡国人”。 群情激昂下,最后大家还决定学习日本留学生成立“拒俄义勇队”,蔡元培与章士钊等也加入,剪短头发并要每日操练,表示愿“为火炮之引线,唤起国民铁血之气节”。 大家真是太热血了,李谕虽然明知最后不会有什么结果,因为用不了两年,沙俄就会被日本人打败,但此时身处会场,也是心情激荡。 到大家渐渐散去后,他才能来到蔡元培身边。 “呜,是李谕先生!”蔡元培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刚到。”李谕说。 蔡元培说:“我已经看过你委托商务印书馆刊发的科学各科入门教科书,实在是精彩。” 李谕暂时没心情聊教科书的事,他喊住要走的邹容:“邹同学!” 邹容去日本留学刚回来,并且还是章太炎的莫逆之交,自然听过李谕的名字。 “李谕先生吗!能见到您太荣幸了!” 李谕问道:“看你急匆匆的样子,要去哪里?” 邹容说:“我要去坐牢。” “坐牢?”李谕讶道。 邹容说:“太炎先生关在狱中,我要与他一起坐牢,同甘共苦。” 李谕眉头一皱,邹容就是这么死的。 他现在太年轻了,天不怕地不怕。 没办法,必须想办法拦住他。 于是李谕说:“我与你一起去。” 李谕这么一说,蔡元培都有点着急了:“先生您这是?” 李谕说:“我去看看太炎先生,本人字号就是太炎先生所取,如今他不幸困于狱中,无论如何都该看望一下。” 蔡元培道:“好吧,那我也去!” 章太炎是被关在上海公共租界的提篮桥监狱。 其实租界也知道章太炎是个名人,除了常规八小时做工外,也并不会折磨他。 在得到探监允许后,邹容立即冲进去,隔着铁栅栏哭道:“章大哥,您受苦了!” 章太炎笑道:“并不苦,甚至我还觉得非常清静。” 邹容说:“我从今天开始,就陪着您一起坐牢!” 章太炎笑骂道:“别开玩笑了,天底下哪有自投罗网的笨蛋。” 邹容拿出《革命军》说:“我已经写好了,您再给我看看。” 章太炎赞许道:“小小年纪,有此等豪云壮志,我结交你这个小兄弟真是人生一件快事。” 李谕晓得邹容在狱中两年,后来身体越发虚弱,乃至病倒,到了情况很险恶时才被允许假释出狱看病。医师开了一服药,邹容回狱服药,即在夜半死去,死时口吐鲜血,人们一度怀疑他是被毒死。 不过这些在历史上已经成为了疑云,没法查证。 倒是如今活生生地在这里,不能真让他坐监狱。 李谕说:“邹兄弟学业未成,我想你还有更有价值的事情去做。” 邹容却说:“能在狱中陪着太炎先生,我便能学到许多东西。” 章太炎也觉得李谕说的有道理:“这里面可不是学堂,每天都要做工,你在日本的学业并未完成,还是以学业为重。” 邹容说:“我是怕您被……被他们迫害!” 章太炎笑道:“这里不是刑部大牢,不会的。” 李谕也力劝:“你想陪着太炎先生坐牢,可以,但你最起码先拿到毕业证书,又或者外面还有义勇队,那么多事做,总该不会是怕了学业也怕了刀枪吧?” 李谕有心激他一些,毕竟是个年轻人。 章太炎当然明事理,肯定不愿意一个18岁的青年陪着自己坐牢,说道:“疏才是有大才华的人,你听他的没错。我虽然在狱中,却能看到新闻,你在外面做什么我都知道。” 邹容苦涩道:“您不愿意我在这里?” 章太炎哈哈大笑:“你要是在监狱外面,就能时常来探监。监狱里伙食可不好,到时候还能给我带点烧鸡美酒,我也高兴得很。” 两人连消带打,邹容终于有点打消一起坐牢的念头:“那我一定经常来看您!” 章太炎说:“这才对吗!” 租界的法院其实本来并不太愿意管《苏报》这趟子事,要不是清廷执意当原告,章太炎也不会被关多久。 所以邹容不自投罗网的话,在租界里压根没人会抓他。 毕竟提篮桥监狱刚建没多久,还没扩建到后世远东第一监狱的规模,如今根本没多少空牢房关几个只是提笔写字的。 总之先让他留在外面,至于他无处发泄的青春力,再想办法给他找途径宣泄宣泄。 第两百一十七章 先驱 几人商量好,让邹容先进入爱国学社,跟着蔡元培和章士钊,反正都是进步人士,有的聊,然后找机会再东渡日本。 等李谕回到南京路时,谢煜希已经从静安寺西回来。 哈同满面荣光,非常高兴:“女士真是大手笔,要买这么大一片地做教育。” 李谕问谢煜希:“你已经选好地方了?” 谢煜希说:“我可不喜欢拖拖拉拉,地图看过后,哈同先生又开车带着我转了一圈,似乎最好的地方就是当初你买的20亩地旁边。” 好嘛,自己的选择也算是帮她指了路。 李谕问:“你想买多少?” 谢煜希说:“西边大概一块300多亩,一并要了。” 李谕笑道:“你下手可真是够狠,买地皮就像去菜市场买菜。” 谢煜希也不傻:“我打听过地价,已经很低了。” 哈同说:“我给谢女士的价格要比当初给你的还要低一些,毕竟面积这么大。每亩地420两,再去掉零头,地价一共13万两。” 确实比在天津时贵了许多。 这么大一块地,可以建个中小学,然后再建一所初等规模的大学。 至于李谕之前买的20多亩地,李谕准备建个自用的科研小基地,私人空间还是需要滴。 哈同当然高兴,13万两,单单税费就要差不多五六万两,再加上配套以及潜规则走关系的费用,单纯进他腰包的就要接近2万两。 所以实际上的花费将在25万两以上,也就是接近50万美元。 可谓是最大的一笔支出了。 这种大笔投资需要走的手续比较麻烦,趁着谢煜希跑初期手续的空当,李谕准备去商务印书馆找张元济,他的教科书已经要准备开印。 张元济见到李谕,高兴道:“我几乎给所有能联系上的新式学堂都发去了样书,他们喜欢得不得了!半个月不到,我已经收到了数十所学校的订购意愿书,今后肯定还会更多。” 李谕笑道:“这么受欢迎,以后再版时一定要更加关注细节。” 看这些入门教科书的必然都是孩童或者初学科学之人,甭管他们的吸收能力如何,起码路不能带歪。 屋中的一人听说眼前的是李谕,立刻上前道:“您便是当朝帝师,科学巨匠李谕先生?” 李谕问道:“阁下是?” “本人王季烈,字晋余。目前也在编撰一本物理学方面的大学书籍,此前得闻先生的着述后,真是惊为天人!” 王季烈最有贡献的是为近代物理在中国的传播做了不少事。 王季烈虽然不是专业学物理的,但是很早就对科学的重要性有了足够的认知,于是在中了举人之后,就开始搞起了物理书籍翻译。 五年前的1898年,王季烈与英国人傅兰雅一起翻译了一本美国出版的物理书籍:《x射线,或不可见射线的照相术及其在外科中的重要性》。 这是现代翻译方式,王季烈此时的中文译名其实是《物理通电》。 该书对x射线的介绍还算是比较全面。详细介绍了x光的发现史、产生x光所需的电路及电气元件的特性,x光机的构造、安装、操作,x射线照相的原理和在医学上的应用,附有人手、鱼骨等物的x射线照片30余幅。 但真正有趣的是,王季烈在书中指出,“爱克司即华文代数式中所用之‘天’字也。今因用‘天光’二字文义太晦,故译时改之曰‘通物电光’。” 其实这就反映了此时翻译科学书籍的一大难题:缺少科学名词术语。 于是王季烈只能把字母“x”直接音译成了“爱克司”;x光则按照自己的理解译为“通物电光”。 好在不管是“爱克司”“天光”还是“通物电光”都没有真正使用下来。 虽然这方面有点与后世不一样,但王季烈还是真正把“格致”一词翻译成此后更加通用的“物理学”的人。 中国第一本大学意义上的物理教科书《物理学》也是出自他手。 这本《物理学》是从日本翻译过来。本来的编纂者是一个叫做饭盛挺造的东京大学讲师,他编撰此书是借鉴德国的物理学书籍,也是他上课时的讲义。 由于饭盛挺造本身数学不达标,他在编撰讲义时主要是重物理概念,较少有数学演绎。 但也正是因此导致此书的难度大大降低,再加上他加了不少插图,所以在日本很受欢迎。 后来在中国做教习的日本人藤田丰八便推荐了此书,并与王季烈合作,把这本书翻译成了中文。 藤田丰八最初就想用“格致学”作为书名,但王季烈主张用中国古已有之且日文已经采用的译名“物理学”一词。 这个名词的确很快为中国学术界接受,“格致”作为物理的译名也就退出了历史舞台。 如果去看的话,各位肯定还会像看大清微积分教材一样感觉头皮发麻。 因为虽然它中下册三册、20万字的篇幅听起来不多,但竟然也是用文言文书写,并且符号系统还是采用李善兰的那套天干地支代替abcd的做法。 就算是李谕这种科学修养很高的人,看起来也非常痛苦。 其实又增加了阅读门槛。 李谕看到了桌子上已经翻译好上册和下册的王季烈版《物理学》,说道:“晋余兄毅力堪称令人佩服。” ——让一个压根没有什么科学基础的人翻译这种大学物理教材,多少有点难为人了。 王季烈却说:“我自从看到帝师所编入门教科书中用的西方符号系统后,深表忧虑。如此一来,岂不无法与我所写大学堂用教材《物理学》通用?” 李谕笑道:“想要走上世界,使用这套新式的符号系统是必然之举。” 王季烈摇了摇头说:“非也非也,如此激进,只怕学生们无法接受。” 李谕肯定不能把正确的做法改回去,于是说:“先生似乎并没有做过物理题,如果演算起来,字母与数字用起来要方便许多。” 王季烈说:“我也会算数,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困难。” 李谕问道:“那您要是解个方程,做受力分析哪?” 王季烈确实并不太懂深入的物理学,含湖道:“我想也可以的。” 李谕说:“如果先生试着解一道力学题目,就不会这么说了。” 王季烈身后的藤田丰八说:“李谕先生说的没错,我之前也说要用西式符号系统,毕竟学习物理学之学生,必然要学习英文,并不会成为障碍。” 王季烈有点踌躇,他感觉自己的进步意识已经够可以了,但在这一点上还是难以接受,“这不就是在完全的西化路线嘛?还如何体现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之思想。” 王季烈终归是张之洞的幕僚,对这套教育思想摆脱不了。 李谕说:“既然是西学为用,自然就要用的舒服一些,恰恰这套符号系统就是在科学演算中最为舒服的。而且您肯定明白,这套《物理学》仅仅只是教科书,想要再进一步,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更多,那时候要读的就是西方第一手文献,终究要接触字母。” “似乎……是有那么一些道理,”王季烈看着眼前的教科书,“帝师是全中国最懂科学之人,你的意思是直接就用洋人的字母?” 李谕坚定道:“必然如此!” 李谕算是帮他做了个决定,王季烈说:“帝师如此坚决,我也只好回去重新修改。” 帝师这个身份真是有用啊! 虽然李谕不屑于此称号,但不得不说,很多时候太好使了,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如果硬生生推广,阻力还不知道有多大。 而且他作为一个穿越者,才真正明白什么叫所谓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与清末的理解可不一样。 中文本身作为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孤立语(简单点说就是没有英语里那些语法、词形,完全依靠上下文关系),兼容能力太强,远超日语之类的语言,根本不惧各种外来词汇。 李谕找出自己整理写出的那本数理符号入门,递给王季烈:“先生可以借鉴一下。” 王季烈翻了翻,薄薄一本,但条理很清晰。 李谕确实就是这种水平,作为理工男,废话不多,要不写个星球大战也不会找吕碧城来润色。 虽然他也曾经想过学习海明威的简洁行文、短句多的写作技巧,所谓“没有技巧就是最好的技巧”。 结果发现人家其实是剑化无形,更学不来。 但李谕这种干巴巴的水平写出来的科学书籍就没什么问题,反正是教科书,不需要辞藻或者文学水平。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王季烈深鞠一躬:“先生大才,您既是帝师,又是科学巨匠,您的建议一定要遵从。” 王季烈内心当然还是多少有点传统的,否则明年他也不会去考进士。 关键人家搞了这么多年科学翻译后,竟然还真又考中了进士。 当然了,明年的科举考试也将是中国历史上的最后一次科举考试。 李谕忙说:“先生太客气了!编译西方科学书籍着实不易,我亦钦佩于先生的精神。” 王季烈说:“我今日就会带着先生的教科书籍,继续完善我的这套《物理学》。” 李谕拱手道:“先生辛苦。” 能说动他采用字母符号,不过想让他改成白话文短时间就不可能了。 如今通过张元济的宣传,不仅学堂在订购,社会上有一些人也非常希望尽快买到,甚至直接找到商务印书社。 李谕在与张元济就书籍内容探讨时,有人便找上了门。 “店家,我要买书!” 张元济抬头道:“您要多少?” “一百套,我要展放在我的科学仪器馆中,”对方说,然后愣了一愣,“您是不是,李谕先生?” 李谕道:“没错!” “哎呀!竟然让我撞见了!太好了!在下钟观光,正在上海办科学仪器馆。” 好嘛,原来是大植物学家钟观光。 中国植物学界,钟观光的名字是绝对绕不过去的。 他是第一个在中国用科学方法广泛研究植物分类学的学者,也是近代植物学的开拓者,后来在北大、浙大都做过教授。 李谕听过他的名字,“钟先生您好!” 钟观光很兴奋:“能见到你可不容易,我馆里图书室中已经集满了你的着述,可是仰慕得很哪!” 李谕正在考虑今后校舍办起来后科学仪器的采买问题,与他交流一会发现他的科学仪器馆就能办这事,那就有必要去一趟了。 钟观光之前考上过秀才,但甲午之后,他深感清廷腐败,导致外患迭乘。认为要不受外国侵略,必须发展科学,兴办实业,以谋求中国之振兴。 于是他毅然决定自学科学,购买了不少江南制造局李善兰、傅兰雅等人编译的科学书籍,甚至按照书上的说法去做实验。 为了能够学到最新的科技进展,他自学日语,并托人从日本购买数理化书籍。 到了前年也就是1901年,又与人一起创建了上海科学仪器馆。 不过最初它是一个商号,并不是后来意义上的展览馆类的科技馆。 因为他这时也没啥钱搞这种公益机构。 既然是叫科技馆的商号,展出的商品和人们日常的衣食住行也就没有什么关系了,科学仪器馆出售的都是从日本进口的科学仪器。 这时候研究科学的人寥若晨星,钟观光又不懂宣传,所以仪器馆门庭冷落。开了一个多月,顾客竟然只有一人,卖货十元,可以说得上是惨澹经营。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这一年九月,清廷下了《兴学诏》,要求各地兴办新式学校,科学仪器和标本模型顿时成为新式学校的必需品。 短短两年间,仪器馆已经能够供应各类学校所需要的理化仪器、测量用品、标本模型和文具图集。 并且随着供应品种的增多,馆内还设立了一个制作所,可以根据舶来品彷制,并且从事仪器的修理。 此后,仪器馆的业务还会不断扩大,自从摆脱了初创时的困境,借着政策红利开始稳步发展,并在沉阳和汉口开设分馆。 所以如果想要买教学用的科学仪器,完全可以通过钟观光的上海科学仪器馆。 第两百一十八章 震旦 钟观光开的上海科学仪器馆位于上海五马路,也就是今天的广东路,属于公共租界的范围。 位置挺好,距离外滩非常近,往北五百来米隔着三个街区就是如今上海的核心——南京路。 商务印书馆在河南路,更近,步行只需不到十分钟。 两人到了钟观光的上海科学仪器馆,里面仪器确实蛮多,感觉就像进了学校里的实验室。 钟观光立刻招呼过来他的朋友虞和钦:“和钦,看谁来了!” 虞和钦是中国近代最早的一批化学家,还是第一个系统的提出有机物中文命名方案的人。 虞和钦与钟观光关系很好,两个人一直在一起自学数理化科学。 他当然知道李谕的名头,激动道:“竟然是真人!不得了,不得了!快进来坐,今天您可得好好指导指导我们兄弟两人。” 李谕笑道:“指导谈不上,倒是会有合作。我今后准备在上海等地建立学校,少不了购买你们的仪器设备。” “新学堂?好主意啊!您能亲自出手,肯定比洋人的教会学校办得好。”虞和钦赞道。 李谕在他们的仪器馆中转了转,基础的实验仪器如烧杯、烧瓶、电容、电线之类的倒是还挺全乎。 不过基本所有的仪器上面都带有日文,也就是舶来品。 “有没有想过自己生产?”李谕问。 钟观光无奈道:“实不相瞒,当初我们兄弟二人曾经有过这种想法,甚至还想过建磷厂,不过没多久就失败了。因为所有的东西都要靠进口,就连仪器、设备及化学药品都要委托外商才能辗转买到,这么高的成本,根本没法运营。” 李谕点点头:“磷厂确实有点难。” 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情况,磷产业非常吃矿藏,我国的磷矿基本都在西南地区,现在的发展还太落后,实在无力开采。 别说开采,探明都很费事。 仅有的一点磷也就能造个火柴。 虞和钦倒是一点都不气馁:“我看以后还不如造玻璃,能制作仪器,少不了销路。现在纯靠进口,盈利太弱。” 李谕说:“我听闻山东淄博一带有玻璃工厂,你们可以去找他们嘛。” 现在的信息蛮落后,很多人甚至不知道中国一直有玻璃,只是一直不被重视。 中国古代的重心放在了陶瓷上,西方则在玻璃上,这就导致此后的科技树大相径庭。 毕竟玻璃看似不重要,但却实实在在影响了光学、化学、天文学、微生物学等诸多门类。 虞和钦对玻璃非常感兴趣,毕竟他是个热衷化学的,离不开瓶瓶罐罐各种实验仪器,惊讶道:“竟有这种地方,我还真不知道。” 李谕鼓励说:“可以去考察一下。” 从几十年前开始,淄博博山的琉璃生产已经实行公司化模式,产销量不小,产品还由青岛海运出口,销往国外。 不过博山的玻璃主要是生产琉璃器和平板玻璃,供出口和国内高端市场,和普通生活距离还有点远,都是些什么佩玉、屏风、棋子、念珠、佛眼之类的,一看就是一些达官贵人的玩物。 包括清宫里的玻璃制造也差不多,纯粹拿玻璃制品当做奢侈工艺品造出来玩。 至于在玻璃真正的日常用途上,目前国内已经有的不少玻璃作坊生产的东西又没法和国外产品相提并论。 虞和钦对此是真的上心:“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造实验仪器。” 李谕笑道:“就算是不能,也可以试着商量。” 虞和钦说:“要是能到学到手艺最好,以后还是自己造更舒心。” “那敢情好,上海这么大的市场,绝对会很有销路,”李谕说,“不过要真想学点先进的工艺,去国外深造更好。” 工厂可不负责教,而且现在学徒制又有门槛,所以真想学制造,还是得去学校。 “我正有去日本留学的打算,不仅是学玻璃的制作,更主要还是要学一下最新的化学理论,”虞和钦说,“还有,几天前我在看刚从国外买回来的一本化学书时,突然发现门捷列夫先生的化学周期表后提到是你启发他做出了新的周期表。” 李谕说:“你的资讯还蛮快。” 钟观光也说道:“当时我们还以为是有重名的,但门捷列夫先生着重提到了是来自中国的李谕。” 虞和钦说:“我一直敬仰他老人家,真没想到李谕先生竟然已经见过他本人,还能帮助他的研究工作。” 李谕笑道:“不过是突发奇想罢了,主要的工作门捷列夫教授已经完成。” “那也很不简单!”虞和钦叹道,“哎,我的知识还是太落后,想要赶超,看来出国深造是必然,我也听过不少人去了日本读书。” “那就去吧,”李谕说,“现在日本的大学虽然还比不上欧美,也已经达到了正常水平。” 虞和钦道:“能去日本学一学确实不错,正好我也想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从一个穷国发展起来。” 虞和钦此后会到日本的帝国大学化学科学习,话说他回国后还被清廷颁发了格物致知科进士、翰林院检讨。 李谕与他们又聊了一会儿,他们对李谕的科研成果相当感兴趣,毕竟也一直在自学科学,只不过李谕的东西都是比较高深的,目前是看得云里雾里稀里湖涂。 李谕和他们讲了一下学这些东西要具备的数理知识,听得他们已经是惊呼不可思议。 李谕待了大半天,留下电报联系的方式后才离开。 —— 现在谢煜希有的是钱,他们下榻在了上海汇中饭店,也就是后世赫赫有名的和平饭店。 这地方视野真是太好了,而且伙食相当不错,只不过还没有达到改建后和平饭店的富丽堂皇程度。 这天早上,李谕还在吃饭,蔡元培就与另一人找了过来。 反正现在租界不大,找到他很容易。 蔡元培说:“李谕先生,这位是马相伯神父,听闻你再次抵沪,定要来见见。” 李谕饭还没吃完,连忙站起来说:“马神父,久仰久仰!” 马相伯已经六十多岁,说道:“上次就想见你,可惜你走得太快。” 这位马相伯就是复旦大学的创始人。 既然叫他神父,也就是说他信奉基督教。 ——欧美传教士在中国的传教整体上堪称失败,作为正宗基督教,信众以及号召力甚至比不上洪秀全的“拜上帝会”。也真是醉了。 但欧美传教士再失败,花了这么多年,总归是有点效果。 马相伯的父母就是虔诚的基督徒,所以马相伯刚生下来就接受了洗礼,长大后还拿到了神学博士头衔。 不过1876年时,他就因为自筹白银2000两救济灾民,反遭教会幽禁“省过”,愤而脱离耶稣会还俗。只不过他还是信奉着天主教。 马相伯精通多国语言,此后被李鸿章器重,但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做得最多的事竟然是跟着李鸿章奔走于各大谈判桌,充当翻译,签署一个又一个的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 真是太悲催了。 李鸿章背上了卖国骂名后,马相伯也跟着被骂做汉奸,是李鸿章的看门狗、走狗。 他想不通,自己明明一心为国,却为何换回的是天下人的唾骂 这时候已经年近花甲,马相伯倒是豁然开朗,也想不在官场继续混了,转而开始搞教育。 正巧刚回上海就遇上了南洋公学的罢学事件。 蔡元培向闲居在南洋公学附近的马相伯请求创设一所讲授拉丁语、法语和数学的学校,接收这些学生,马相伯欣然同意,也就是震旦学院。 其实蔡元培,包括张元济、李叔同、于右任等大名人都可以算是马相伯的弟子。 当初蔡元培找到马相伯学过拉丁文,马相伯却对他说:“你一个人,又人到中年,学了能有什么用?” 言下之意自然是找些年轻人来,以后年轻人才是国之栋梁。 这次蔡元培拉来这么多人,马相伯挺高兴,于是在法国天主教会的协助下,在徐家汇天文台的旧址开办了震旦学院。 震旦出自梵语,是古代印度对中国的称乎。 李谕道:“当时着急去武昌见张大人,的确有点仓促。” 马相伯说:“我刚刚创建了一所震旦学院,里面的学生不少都知道你的大名,一定要让老朽请你过去做个演讲,不知道能不能卖老朽一个面子?” 李谕笑道:“当然没问题。” 虽然震旦学院严格意义上不能算是复旦大学,不过渊源太深,而且此后震旦学院撤销,不少院系还是划到了复旦。 马相伯说:“阁下贵为帝师,又精通科学之道,获得英国皇家学会外籍院士之殊荣,我想学生们一定会非常欢迎。” 蔡元培也说:“我也把爱国学社的人一并拉来听一下。” “很好,”马相伯说,“说不定能为我的学院招点生源。” 震旦学院可以算作中国近代第一所私立大学,今年刚刚开学,才没几个月。 教会现在也没有干涉学校运作。 但基督教会两年后就会强行拿下震旦学院,变为教会学校。那时候马相伯才带着一众学生愤而离校,创办了复旦大学。 所谓“复旦”,便有“恢复震旦,复兴中华”双重寓意。 可见基督教想要在中国传教之困难与失败……改成教会学校都不行。 震旦学院的第一届学生人数很少,只有二十人。专业也仅有“文学”和“科学”两门。 李谕的名头在学校里很响亮,再加上两位校长一起过来,所有二十人外加爱国学社的上百人一起挤到了并不大的震旦学院校园中。 马相伯年龄不小,嗓门也不小:“都安静下!大家都看到了,今天来的是当朝帝师、科学巨匠李谕先生,得闻先生教诲的机会可不多。今后诸位也当像李谕先生一样,精进学问,名扬四海。” 李谕走到众人面前,朗声道:“马校长让我讲点什么,要讲科学显然时间不够,而且今天也不是研讨会。所以我想谈谈面对如此的时代,大家应如何在科学上走出一条路。 各位既然有志进入西学的学堂,当然也都明白科学的重要。坚船利炮只是洋人强大的表象,他们的政法以及工业水平才是背后的关键。 而决定工业水平的,就是科学水平。 我想告诉各位,一旦想要走科学这条路,首先就要知道将会是一条漫长而且曲折的路线。 支撑强大工业的科学理论或者说科学门类极为复杂,不仅是数学、物理、化学、生物等等耳熟能详的,——它们也仅仅是大门类。各位将来要学的,是其中继续细分的学科,诸如电磁学、结构力学、材料学、制药学等等,专业五花八门,但每一样都很重要。 所以这是个综合起来的事情,一个人仅仅能在某一个方向上突破。然后千千万万的人聚集起来才能让科学强大,继而推动工业的强大。 这与过往单纯研究经学是截然不同的,需要大家分散去钻研新东西,而不是都盯着古籍去想古人为什么这么说。 科学要的是创新,并不是复古。 当然,我也并不是说不需要去研究经学,只是现在我们缺少科学的人才。 所以我希望各位能够在学初等的数理知识时,务必打好基础,因为这些写在教科书上的都是最最基础的内容。 是的,都是最基础的东西,毫无新意,因为在洋人那边都是中小学知识。 洋人既然不怕我们学,就说明只学它们做不了太大的事。 你们今后要学的东西,远比教科书上的难百倍千倍,遇到的困难也会数不胜数。 但你们也看到了,现在我们被打得千疮百孔,所以学习再苦,也没有被人骑在脖子上苦。” 李谕讲完,蔡元培第一个鼓了掌:“精彩啊,学习再苦,哪能有被人欺压苦。” 这句话其实是后世成人教育界挺出名的一句话:吃不了学习的苦,就要吃生活的苦。这时候李谕稍微改动改动,效果也很好。 马相伯当年跟着李鸿章谈判时,见过太多颐指气使的洋人,眼中都要泛出泪花,用力握着拐杖说:“苦!天底下最苦的就是我们!” 从南洋公学和爱国学社过来的学生都是些热血青年,其中还包括邹容,他们同样看够了山河破碎,李谕一番话说到了他们心坎里。 “原来想要强大,这么难。” “这么说,要敌过沙俄,就需要成千上万精通西学的人。我们还做什么义勇队,学到真东西才能赢他们!” 李谕就是看了他们拒俄大会上的康慨演讲有感而发,他们都是有点基础的人,游行抗议没问题,但搞义勇队确实有点没必要,真正的功夫最好还是放在求学上。 一群学生要是天天想着当义勇队去和沙俄正规军打仗,那是当炮灰,不明智。 本来这种事就是清廷该做的,如果清廷不做,根源还是出在清廷身上,目标选得也不太准确。 清廷的爱新觉罗们卖国这么多年,已经快把老底卖光了。 不想着解决问题,现在倒是拼命想要解决提出问题的人,此后他们会极力镇压参与拒俄运动的学生,实在可笑。 人家拒俄也不行,聚个会就以为是闹革命。 但李谕这次演讲很成功,靠着名气,很快震旦学院就会蜚声四起,不少学生前来报名。 其中就有此后专门玩革命的:于右任、邵力子等。 第两百一十九章 人间词话 虽然李谕讲的都是一些科学以及教育相关的事情,这些热血青年尤其是爱国学社学生激昂的心稍事平静,但是依旧无法对眼前沙俄的行径视若无睹。 毕竟他们无法像李谕一样作为一个穿越者一样能够知道事态发展,现在好多人恨不得直接跑到圣彼得堡去和尼古拉二世正面对线。 “李谕先生,我听说沙俄在欧洲只是个二等国家,为什么连他们都能让我们签订不平等条约?” 李谕说:“首先,我纠正一下,国家没有什么等级之分,如果你自己也承认了这个分类方式,那列强就可以将我们当作劣等人。” 虽然英法德等国确实一直这么看待俄国,但最怕的就是潜移默化的pua或者说洗脑,让你慢慢认同本来并不对的东西,然后掉入陷阱,成为彻头彻尾的跟屁虫。 李谕深知其中危害,继续说:“如果你们能够学明白我提出的博弈论,然后再去国外留学一下,或许更能体会我所说。我们如今的境遇也是国际关系博弈后的结果,但很可惜,我们没有能力参与到这场博弈中,所以一直像兔子一样无奈看着肉食者们之间的对抗。所以我希望你们能认清现实,然后采取理智又科学的做法来参与到此后的博弈中。” 李谕很想说清廷会覆灭,但这种穿越者认知说出来话太难解释。 其实目前租界的外国人也很纳闷,因为按照他们的历史来看,清朝到这个地步按说早就应该垮台了,如今依然摇摇欲坠实在不可思议。 唯一的解释或许就是大家找不好以后的路怎么走,暂且留着清廷这个空壳子。 学生们说:“博弈论吗,我看过,没有看懂,读了这个就能有办法赢洋人?” 李谕笑道:“没有这么简单,但如果连基础的理论都不明白的话,是斗不过洋人的。这个世界很残酷,看的是实力强弱,外交场上更没有道德,洋人不会因为知道咱们每年有几十上百万人饿死,而削减赔款。 所以只能慢慢变强,而目前我们的情况,想要变强,有时候就得能屈能伸,在初始最弱的情况下开始进行博弈,在缝隙中找出路,现在你们要做的就是埋头苦学。到时候或许就能理解博弈论中的输赢关系与均衡关系的区别,这是个动态演变的过程,取决于各方的实力的此消彼长。” 李谕也仅仅能说到这种程度,但想表达的内容也已经说出来了。 突然有一人在场外大声喝了声彩:“好!你们这些学生如果学问都做不明白,还有什么脸面对蔡校长与马神父,还有什么脸面对四万万苦难同胞。” 竟然是张謇,他在日本考察了好几个月,终于回来了。 这趟日本考察对他的震动还是蛮大的,张謇在日本的考察很全面,详尽了解了日本从教育到工农业的方方面面。 几十年前和日本还同在起跑线,如今竟然已经落后这么多,心下非常感慨。 学生们也认得他:“是状元!” 张謇却道:“状元已经没有用了,你们看我现在的所作所为还和状元名头有什么关系,我只恨没有早点接触西学。” 蔡元培、李谕和马相伯走过来,蔡元培说:“季直兄说得太好了。” 张謇笑道:“我说的可没李谕先生说得好。” 蔡元培问:“您怎么没有直接回南通?” 张謇说:“式如为我推荐了几名教师,说是可以去我刚创建的通州师范学校。我这等惜才之人,当然要亲自来上海迎接。正巧听说学生聚会,李谕到了这里,就过来瞧瞧。” 蔡元培说:“都是些学生,你在日本回来,想必也听说了。” 张謇点点头:“知道了,沙俄之心思,我们也早就该猜到。” 庚子赔款中,俄国的比重也是最大的,自己就占了三成。 侵占土地最多的自然也是沙俄,差不多有160万平方公里,主要集中在东北外一圈以及新疆外的唐努乌梁海。 一百多年后,咱们刚刚公布了地图最新规范,俄罗斯的八个地名必须要在地图上加括注表示,比如: “符拉迪沃斯托克”括注“海参崴”; “萨哈林岛”括注“库页岛”; “尼尔琴斯克”括注“尼布楚”; “尼古拉耶夫斯克”括注“庙街”; “斯塔诺夫山脉”括注“外兴安岭”。 都是些咱们耳熟能详的名字。 这么做并没有什么扇动民族仇恨的想法,而是让人铭记血淋淋的历史。 张謇又说:“式如准备在汇中饭店设宴,不若一起去坐坐。式如手下的《教育世界》杂志,肯定最喜欢的就是你们。” 张謇所说的“式如”就是罗振玉,“甲骨四堂”之一。此君活了74岁,前66岁做了不少贡献,不管是甲骨文还是教育;只可惜有点晚节不保,九一八后参与策划成立伪满洲国。 1901年罗振玉创建的《教育世界》是中国最早的教育刊物,在年轻之时,他眼光还是明晰的,知道对弱国来说,想要强大,肯定要教育先行,因为得教育起一代人来后面的发展才有得谈,就像日本这几十年走的路一样。 蔡元培、马相伯都是教育界的,张謇不仅搞实业,也搞教育;李谕自然要掺一脚,算是兴趣相投,大家欣然同意。 再次来到汇中饭店,罗振玉没承想过来这么多人。即便目前他们的名气还不像十来年后那么大,不过在上海滩也算是有头有脸。 “季直(张謇的字)兄阵势好大!”罗振玉道。 张謇呵呵笑道:“巧遇。” 罗振玉已经见过蔡元培和马相伯,张謇为他介绍了李谕:“这位小兄弟你能认出来吗?” 罗振玉仔细辨认了一下:“莫非是……那位科学才子李谕?剪了头发还真是不太像。” 好在现在这些人目前一心向新,并不在乎。 张謇说:“正是!” 罗振玉说:“实在抱歉,竟然没有认出来。” 李谕笑道:“现在照片不常见,也难怪。” 罗振玉说:“我们的《教育世界》已经多次刊登关于你的报道,只可惜我的编辑部里没有人能读懂你写的东西,写不出来有价值的社论。哦对了,这位就是目前任我《教育世界》主编的王国维,也是正要介绍他去季直兄的通州师范学校。” 现在的王国维有点年轻,要是不说,李谕也认不出来。后世流传最广的往往都是他成名之后的中年时候影像。 王国维说:“实在惭愧,前年我还曾东渡日本,进入东京物理学校学习,白天学习英语,晚上学习数理科目,但却颇受几何学所苦,也没有学出个所以然。如今做了主编,压根读不懂先生的着述。” 李谕笑道:“先生不用这么说,术业有专攻,每个人的强项并不相同。” 现在中国和日本多年前一样,很多有识之士都明白了科学的重要性,于是一股脑要学一下数理科学,日本的大文学家夏目漱石就是如此。 不过显然他们的优势不在这上面。 罗振玉可以说是王国维一生中的贵人,虽然此后两人因为政治观点与姻亲关系搞得可谓“半生恩义绝”,不过要是没有罗振玉的提携,王国维很可能也不会有此后的成就。 罗振玉不仅助其求学,让他先进入自己的东文学社学习日语和理化课程,还资助他去日本学习。 回国后又安排他做主编,开的薪水很高。 王国维现在还没有开写他着名的《人间词话》等着作,一直在罗振玉的安排下学习、当主编和学堂教师。 张謇他们都看过罗振玉创建的《教育世界》。 现在上海是全国的出版业中心,随着发展,河南路和福州路的书店、出版社还会不断增加。 相对而言,上海也是清末民初出版最自由的地区。 张謇说:“要不是李谕太难请,我还真想让他去当个教习,但想想这么个大科学家去我那也不太合适。” 罗振玉笑道:“你的小土地庙可装不下这么一尊大神。” 李谕也笑道:“你们太抬举我了。” 几人就座后,蔡元培又对罗振玉说:“式如兄,今天李谕先生在震旦学院的一场演讲可是真不错,我想如若登在贵刊,效果必然不错。” 罗振玉蛮感兴趣的:“容易懂吗?” 蔡元培说:“放心,都是关于教育方向,不是高深的数理内容。” 罗振玉说:“那属实再好不过,有李谕先生的名头挂上,想必会引起不小的轰动。” 李谕也挺希望借助国内的媒体力量扩大教育影响。 蔡元培这些人都是受过多年私塾训练的,记忆力非常好,只听了一遍几乎就完整复述出了李谕演讲的内容。 ——对他们来说太简单了,复杂几十倍的文言文都能背得轻松写意。 要是让李谕自己复述一遍恐怕都没有他们背出来的好。 不服不行啊。 罗振玉仔细听完,也对李谕的观点极为赞同:“没想到先生对教育有如此见解,您的观点仿佛教育的康庄大道。” 能不正确嘛,李谕好歹是上过快二十年学的人,教育应该怎么样他是切身体会出来的。 “不过一些拙见,如果有用的话,当然最好。”李谕说。 罗振玉对身旁的王国维说:“静安(王国维字),有没有记下来?” 王国维点点头:“记下来了,回去后我就发在最新的一期《教育世界》。” 这份杂志现在是月刊,不久后就会改成半月刊,说明销量还是不错的。 张謇笑着说:“式如真是会用人,静安都要随我去通州了,最后还要为你的刊物贡献点余热。”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王国维说:“疏才兄的高见令我着实感觉出彩,这样的好文章,我非常愿意提笔写出来。” 罗振玉说:“虽然科学之道艰难,但不得不学。当今世界,列雄竞争,优胜劣败,欲图自存,非注意教育不可。我等已经是老朽,唯有将希望放在学堂之中。” 理工科的培养一直到后世都是个很困难的问题,甚至可以说是和国力挂钩。 王国维对李谕说:“毕竟内容出自先生,我写出稿件后会拿给先生看一下,然后进行刊载。” 李谕笑道:“你写出来的肯定没问题。” 第两百二十章 俄事警闻 王国维这时候已经在罗振玉手底下当了一年的主编,对于写稿件早就驾轻就熟,再加上他本来文学底子就好,整出来不少康慨激昂的句子。 话说现在很多报刊文章还是要写得偏文言文一点,否则读者就会以为水平太低。 这方面王国维这种受过完整私塾训练的人优势就大了,甚至还能引经据典,把许多历史人物如同沉括、贾思勰之类的一个个援引出来。 王国维第二天找到了李谕,拿给李谕看。 李谕读完后说:“或许可以再加一些古今科技的对比。” 王国维说:“古今对比?” 李谕说:“是的,其实过去我们的科技水平是领先于欧洲列强的,只不过如今此消彼长竟然落后了这么多。加上这种鲜明的对比,让大家警醒的同时还能有赶超的自信。” “好主意!”王国维说,“我对于科学的过往了解不够多,关键是说不上哪种东西有多么重要。” 李谕说:“就比如祖冲之的圆周率,精确到了小数点后第七位,领先了世界上千年。” 王国维纳闷道:“我的确在学习数理科学时,大体知道了小数点的概念,但却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 李谕笑道:“意义嘛,解释起来不太容易,因为起码要懂一些数理知识。只能说,数学的先导作用很强,许多看似没用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大作用,所以只需要知道他很厉害就行了。” 王国维点点头:“我明白了,以先生的谈吐,真可以看出先生已经达到了一定境界。” 现代人对王国维最有印象的恐怕就是他的那句: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尹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李谕好奇问道:“先生认为我已经达到了哪个境界?” 王国维倒是一点都不恭维:“我想先生已经达到了第二境界。” 李谕假装不知道,问道:“一共几个境界?” 王国维说:“我认为有三层,但依我看,用不了多久,先生就可以达到第三层。” 李谕笑道:“你还会算命。” 王国维却说:“虽然我不懂科学,但多少也曾留学日本,从报道上能侧面看得出来,而且我也希望你可以达到那种程度,至少就可以证明中国人也能做到。” 李谕说:“借你吉言!” 第二天,发表在《教育世界》的文章真的引发了轰动,许多其他报纸争相引用。 在蔡元培的中国教育会里,蔡元培对这篇文章高度赞扬,他对李谕说:“你和静安的联合真是堪称珠联璧合,文学与科学俱佳的一篇文章。” 李谕说:“如果能够让更多的人走向理工道路最好。” 蔡元培又对身边的一人说:“少泉,这篇文章也登在我们的《俄事警闻》上。” 少泉正是林白水的字。 林白水与邵飘萍都是后来着名的报人,被迫害死于同一地点,相隔只有百日。 《俄事警闻》一听名字就是针对沙俄。 林白水说:“我明白了。” 其实现在《俄事警闻》还没正式创刊,但中国教育会和爱国学社已经单独发了不少文章,也算是草创时期,只是没有正式登记罢了。 林白水突然问李谕:“据闻先生曾经去过沙俄,不知道对他们的强大与蛮横有没有什么见解?” 在座的人里,出过国的不少,但大都是近距离的日本,似乎还真没有人去过沙俄。 但沙俄如今已经通过几个条约侵占了咱们160多万平方公里土地,自然不能不让大家需要去多了解。 李谕说:“当时我是去欧洲时路过俄国,在圣彼得堡科学院呆了几天,并没有和沙俄的政坛高层有太多接触。” 蔡元培说:“我记得听申报的记者史量才说,你是坐的铁路。” 李谕点点头:“没错,单纯听到能修这么长的铁路,你们也应该明白沙俄的强大与野心。这条铁路就是为了方便支配远东地区。” 蔡元培用力想了想地图:“从圣彼得堡到最东边,这条铁路莫非要两万里?” “加上支线,差不多吧。”李谕说。 林白水倒吸一口凉气:“一条铁路就两万里!?” 李谕说:“而且还要经过大范围的冻土地带,修筑难度很大。但依旧要修,原因嘛,自然是因为他们不会做赔本的买卖,目标当然直指东北。” 蔡元培用力一锤桌子:“可恶!他们已经占了这么多土地,难道还贪得无厌?” 李谕说:“看看俄国的历史,就能知道,他们几百年来最想要得到的一个是土地,一个就是优良的出海口,为此几乎不惜一切代价。” 其实沙俄甚至还构想过以长城为国界哪。 林白水说:“我记得沙俄在彼得大帝之前也是个弱国,想不到现在已经成了如此庞然大物。您认为我们可以走俄国的路线吗?” 李谕说:“你这个就是立宪与否的问题了。严格来说,现在强国们有两套制度系统,英法美是一种,德日俄是一种。英法美封建色彩比较轻微,即使有王室权力,也只是象征性的权力;德日俄则属于王室掌权的代表,他们的皇室都依靠由封建地主转为的资本家支持。甚至俄国的沙皇权力要更大,我想朝廷肯对对此很感兴趣,但是你们感兴趣吗?” 蔡元培大摇其头:“不行不行!我想清廷会变本加厉,听闻沙俄的农奴制依旧非常严重,这哪是我们要宣扬的民主。” 林白水说:“我看报道,沙俄早就废除了农奴制。” 李谕笑道:“形式而已,并没有从根上废除,农奴想要赎身需要大量的钱。要想有自己的土地,需要从地主手中花土地价值的两三倍去购买,所以现在的沙俄依旧是个农业国。有点像是内战之前的美国。” 林白说说:“果然还是要实地去一趟各个国家才可以。” 李谕这些都是从教科书上学来的,于是说:“想要了解所有的国家需要不少时间。但就算沙俄摆脱不了农奴制,也依旧是个较强的国家,他们的科学水平也已经让我们望尘莫及,他们的君主做的事更不是我们的君主可以想象的。 “当年彼得大帝为了学习科学技术,甚至自己化名进入西欧国家学习。此后不惜引进欧洲最好的数学家欧拉到科学院,并把他摆上高位。 “虽然农奴制严重拖累了沙俄的科学发展,但数百年的发展后,到了今天,他们也在不少学科,比如化学和生理学上有着世界第一流的水平。” 林白水听了苦笑道:“皇帝亲自去国外学技术?我们的帝王恐怕绝对不可能出国,即便是离开京城,所谓的下江南也是……哎!” 第两百二十一章 李约瑟难题 邹容是个暴脾气:“直说就是!就要革命,否则没有前景。” 蔡元培按住他说:“已经告诉你很多次了,不要这么冲动,事情要一步一步做,你太年轻,焦躁的话容易吃大亏,被别人利用当成炮灰。” 好在还有蔡元培能管住他。 林白水也无奈道:“真不知道今后会怎么发展。” 蔡元培也算是人到中年,已经对形势有了一定的判断:“清廷的江山恐怕坐不久了,连他们的东北老窝都要我们这些普通汉人来操心。不过就算是清廷消亡了,也不足以让我们强大,就像李谕先生说的,政法与科学两条路都要走通才可以。”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李谕笑道:“校长说得非常有道理,单纯的革命只是破坏性的,如何破而再立才是难中之难,重中之重。” 林白水提笔写下两人的对话:“我想下一期的内容,我又有了思路。” 蔡元培又对李谕说:“疏才,我还有一些问题想向你请教,静安(王国维字)虽然在文中已经提到,我国历史上有一些非常有成就的科学成就,就如同文中写的祖冲之关于圆周率的计算。我很好奇,这种细微精巧的东西,是如何算出来的?” 李谕说:“想不到校长对数学也感兴趣。” 蔡元培说:“西学嘛,最基础的不就是数学,听闻圆周率又是个常识性内容,问出这个问题确实有点惭愧。” “没有什么可惭愧的,”李谕说,“实际上,祖冲之用的内接法在计算上还是比较复杂的,但其实关于圆周率有许多有趣又简单的算法。” 蔡元培说:“愿闻其详。” 李谕找了一张纸、一把尺子和一根针,然后在纸上画了几条平行线,说道:“把这根针随意往这张纸上丢,记住总的丢针次数,以及针与平行线相交的次数,二者相除,结果就是圆周率的数值。 “如果丢针次数足够多,就会非常接近圆周率。想要达到祖冲之半辈子的成就,或许只需要几天时间。” 大家全都愕然:“还能这样?!” 李谕笑道:“不信就试试。” 李谕所说就是大名鼎鼎的蒲丰投针问题,利用了经典概率论模型计算圆周率π。 只不过虽然蒲丰提出这个试验方法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但直到现在,哪怕是数学界仍旧不少人表示难以接受。 因为在大部分数学家看来,圆周率的计算是非常严谨的一件事,通过试验求出来实在让人瞠目结舌。 林白水竟然很感兴趣,主动开始做起了试验。 对他而言,数学属于是天书级别的难度,但扔个针、数个数谁还不会。 其实到了后世,对许多人来说,哪怕是非数学专业理工科的高材生,稍微高深一点的数学依旧是天书,毕竟是完全看天赋的一门学科。 过了没多久,他和几个学生就配合着扔了五千次。 也是够有耐心。 李谕本来说扔个两千次就够,差不多可以得到3.14,但林白水非要“超越”一把大名鼎鼎的祖冲之。 只是五千次后,结果算出来还是3.1418左右,第四位差了不少,也就是仅仅精确到第三位。 林白水有点失望:“难道还不够?” 李谕笑道:“如果想要精确,数据还要加大许多倍,如果一整天都在扔,整上两三万次,说不定就会得到一个更加精确的数字。” 蔡元培看到数据是3.14时就非常惊讶了:“为什么会这样?” 李谕只好给他大体解释了一下概率模型,只不过里面无论如何还要用到三角函数sin,即便只是高一数学左右的内容,蔡元培还是无法理解。 蔡元培叹道:“从这件小事,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科学,虽然无法知悉其原理,但从疏才兄弟的讲解中,我也能感觉数学可谓巧夺天工,能用这么巧妙的思路解决实际问题。” 李谕说:“数学模型可以处理的问题非常多,所以才是科学的皇后。” 蔡元培说:“我看科学必须是妻管严。” 李谕笑道:“你这个说法倒是非常切合数学与科学的关系。” “是嘛?”蔡元培说,“我只是随口一说。” 李谕说:“就是这样,制约科学上限的,往往就是数学。” 蔡元培若有所思:“如此说来,新式学堂重视数学倒是走对了路。” 林白水不太甘心,当天还真自己扔了近两万次针,虽然结果只到了3.左右,最后一位误差挺大。不过也算是“小有成就”,能够达到小数点后四位的结果。 林白水第二天就兴致勃勃投给了报纸。 当然啦,关于理论的解释还得李谕操刀。 这种生活中简单的模型蕴含数学原理的东西比较受欢迎,借着李谕的名气让读者好好又了解了一把祖冲之。 于是乎此后关于祖冲之等中国古代科学家生平的考据让不少史学工作者忙乎了好一阵子。 大家也算是通过他找回了一点自信:是啊,曾经我们能做到领先欧洲,为什么现在又不行了? 蔡元培见大家这么感兴趣,再次力荐李谕写一篇关于中国为什么科学落后,又该如何破局的文章。 既然是此后的校长本人约稿,李谕当然不能拒绝。 而且这个问题对于中国的当下来说,非常值得探讨。 李谕虽然文采不好,但多少还是会讲故事的,而且知道如何切入,他如此写道: “我想大家都听说过一个杞人忧天的故事,它出自战国时期道家经典着作《列子》中的一则寓言。 大家一定也知道,这则寓言嘲笑的是那种整天怀着毫无必要的担心和无穷无尽的忧愁,既自扰又扰人的庸人。 但我却想说,真正的庸人其实是嘲笑杞人的所有人! 我们先回顾一下这个故事: 杞国有个人,他担忧天会塌、地会陷,自身没有安全居住的地方,愁得睡不好觉、吃不下饭。 有个人就去劝慰他,说:‘天不过是积聚的气体罢了,没有哪个地方没有空气的。你一举一动,一呼一吸,整天都在天里活动,怎么还担心天会塌下来呢?’ 杞人说:‘天当真是气体积聚的,那日月星辰不会掉下来吗?’ 劝慰他的人说:‘日月星辰,也是气体积聚的,只不过是气体中发光的东西,即使掉下来,也不会对人有所伤害。’ 杞人又说:‘那地塌陷下去怎么办?’ 劝慰他的人说:‘地不过是堆积的土块罢了,填满了四面八方的空虚之处,没有什么地方是没有土块的。你行走跳跃,整天都在地上活动,怎么还担心会陷下去呢?’ 载明这则寓言的《列子》是两千多年前的典籍,这么多年过去,有多少中国古贤人,为何就没有去认真思考,天为何掉不下来?地为何塌不下去? 其实我想杞人本来就是个爱思考的人,他思考的都是科学问题:大气科学问题、地球科学问题、力学问题、天文学问题等等。咱们的贤人如果仔细研究,近代科学甚至都可以从这里研究出来,那样或许就没有欧洲近代科学的崛起了。 所以,杞人并不庸,庸的反而是过往的我们。 这是一个两千多年令人可以回味的故事,也是为什么我们会渐渐从科学领先于西洋列强,到如今处处挨打的局面。 我们沾沾自喜认为得到了真理,其实就是在欺骗自己而已。 我们的祖先没有刨根问底追问这些问题,既然没有塌下来,就没有必要担心和深究。 更让人悲哀的是,竟然把这个词语定位为负面成语,教化世人几千年!用于嘲讽那些为本来不用担忧的事而去担忧发愁的人,劝导人没有必要过度地担心未知的东西,无需自寻烦恼。 这就是文化的力量,这就是传统的基因,这就是中国古代科学发展的缩影。西方的圣贤碰到问题,在深究为什么;咱们的圣贤碰到问题,只关注有没有用。 什么是科学?科学就是刨根问底,而不是关注有没有用。 我还要再给大家阐明一下,科学是科学,技术是技术,二者是截然不同的。 科学在于发现未知和创造新知识,要回答“是什么”和“为什么”。 而技术在于对未知和已有知识的应用,要回答“做什么”和“怎么做”。 可以说,有科学必然有技术,但是有技术却未必有科学。 科学发现是技术发明的理论基础;科学提出发展的可能,技术变“可能”为“现实”。 但是,技术发明并一定需要科学理论支撑,依靠经验也可以。 我们在历史上,几乎大部分时间都领先于全球,但很可惜,这种领先局限于技术。 也就是,我们的古代只有技术,没有科学。或者更加严格准确说,咱们古代有科学,但是非常地初级和薄弱。 就算是我们古代最着名的四大发明:造纸术、指南针、火药和印刷术等,严格说都是技术发明,不是科学发现。 因为我们注重的实用性,可以看得出来,这四大发明都是在实用上有巨大价值的。 不过西方的科学精神却并非如此。 如果各位能够研究一下古希腊就会发现,西方的科学先贤们曾经研究过许多压根没有任何用的东西。 就比如圆锥曲线,当时并没有任何用处,一直上千年后,当西方的科学家开普勒、牛顿等人在研究天体运行时才知道,原来要用到这个数学知识。 而这才是科学的一种精神。 当然,我也并不是说所有人都要去做所谓无用的事。因为科学不仅有科学的精神,还有另外两个要素,也就是科学有三要素:科学的目的,科学的精神,科学的方法。 目的好解释,就是想要发现自然界或者社会中蕴藏的规律,注意,并非单纯为了实用。只要是规律,就是目的。 而科学的精神,就是我刚才提到的,要对任何事情有质疑的精神,对质疑有刨根问底的精神。 至于科学的方法,一是逻辑化,就像两千年去希腊先贤就写出的《几何原本》一样,条理清晰,演绎合理;二是实证化,也就是有实验验证。 这才是科学的本质。 我们正是缺少了这种科学的素养,才会渐渐落后于列强!” 李谕虽然对于写革命党与立宪派之间的政论并不懂,不过说到科学,他真的是太熟了,洋洋洒洒写出来,有理有据。 这个问题在历史上非常有名,也就是中国技术史专家李约瑟提出的那个着名的“李约瑟难题”:为什么文化和技术上都领先的古代中国没有发展出近代科学? 关于这个问题,爱因斯坦曾经也回答过:欧洲的近代科学之所以能发展起来,是因为两件事情,一个是起源于古希腊时期的形式逻辑,代表人物就是亚里士多德;一个是起源于文艺复兴时期的实验科学,代表人物就是加利略。中国古代的先贤们,既不懂形式逻辑,也不懂实验科学,因此,没有发展出近代科学一点都不奇怪。 第两百二十二章 乌龟咬王八 在此后还有个比较有迷惑性的,就是关于周易之类的学说。 即便到了后世,很多人还一直鼓吹周易中蕴含了所有宇宙真理,但越是这么说的,往往越是连周易都没看过的。 粗浅地以为冯·诺依曼等人提到周易中蕴含阴阳暗示了计算机中的1和0,就以为周易真的能解释万物。 最怕的就是这种不懂装懂的,看似在抬高周易,其实作用则是在贬低周易。 可以说这种人非蠢即坏。 要么是真傻,要么是明明知道怎么回事,故意高级黑周易。 让周易莫名其妙“承受了不该承受之重。” 这篇名为《杞人忧天新解》,副标题《中国为什么科学落后》的文章发出来后,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 别人写这种文章肯定没人信,但李谕现在科学一道上的成就太响亮了,关键还有英国皇家学会外籍院士、美国天文学会会员的名头,不得不让人用心审视。 话说,仔细想想挺悲哀的:只有靠其他国家,比如英国皇家学会的名头,才能让大家相信自己。 好在李谕不是腐儒,怎么都是现代社会尤其是互联网时代成长起来的人,圆滑的道理还是懂得。这种身份如果有用,不用白不用! 很快,几乎所有国内参与新式学堂创立的人都看到了李谕所写的内容,各种讨论也是层出不穷。 拥护旧学的如辜鸿铭为代表的一大票科举团体,疯狂攻击李谕,李谕文章的后面部分压根也不需要看,因为他们的本领就是抠字眼,毕竟是经过八股取士的荼毒成长起来的。 他们抨击李谕的点很简单:古人怎么可能会错?先贤怎么会错?!你竟然反对春秋战国孔夫子所在时代的经典,简直是大逆不道,对,就是大逆不道! 辜鸿铭在报上直接骂道:“小儿李谕,一个经学成绩不及格的人,怎么可能懂《列子》?却在这信口开河,大言不惭,不知羞耻!还什么杞人忧天新解,你嘲弄我们抠字眼,你不也在抠字眼吗?” 辜鸿铭是个诡辩高手,几个点提出来真的是不太好对付,李谕的确不懂经学,《列子》也不可能真的读过,只是在上学阶段学到有限的文言文内容。 而且辜鸿铭深知李谕经学弱这个堪称“小辫子”的把柄。 李谕说很多经学家是抠字眼,辜鸿铭立刻借此也说李谕是抠字眼。 这两招在诡辩上,都是高招。 也难怪后来新文化运动的大老们很多时候明知辜鸿铭是在诡辩,也在暗中承认他才气难掩。 只可惜聪明才智有那么一点点用错了地方。 当然了,时代的进步正是在这种思想的碰撞中发展起来,少了辜鸿铭这种鸡蛋里挑骨头的人,还真少了许多滋味,一道菜炒出来,就少了一点好色泽。 除了辜鸿铭,还有很多人在激烈反驳李谕,尤其是各大书院的秀才、举人们,虽然科举在两年后就要废除,不过现在不还没废除哪,所以大部分读书人还是把科举当做出人头地的最大机会。 而科举考的就是经典古籍,李谕这么骂他们的看家学说,当然不能接受。 这下可好,李谕本来是想要用一个最经典的例子来阐述道理。 但道理是阐述明白了,人家压根不看你的道理啊! 根本不跟你讲道理,反正说先贤错就是不对,就是犯禁。 李谕明白最关键的人物还得是辜鸿铭,擒贼先擒王,只有按下他才行,否则自己真能被上万秀才举人们给疯狂“网暴”。 不过既然是反驳,就可以利用一些西方的人物,现在提出这些人来才是最好使的。 《申报》记者史量才急匆匆找到李谕:“先生,您快点想想办法吧,现在我的报馆都要炸锅了。” 李谕问道:“怎么回事?” 史量才说:“大家都拿着《列子》,要你解释里面的注释,否则就要你登报道歉。” 还好杞人忧天的故事出自《列子》,这本古籍算是道家的经典,如果是出自儒家,怕是这些人要提着棒子找李谕了。 李谕不慌不忙说:“不用紧张。” 史量才是站在李谕这边的,此时却急道:“你这次算是闯祸了,就算是你想警醒世人,也不该得罪读书人!你以前写东西也不这样,什么时候这么喜欢引经据典了?” 李谕笑道:“我知道的经学典故可不多。况且,他们是读书人,我也是读书人啊。” 史量才说:“你?” 李谕说:“对啊,难道只有读四书五经的才叫读书人,研究科学就不是读书人了?” 史量才叹了口气:“恐怕在他们眼里,还真不是。” 这种观念一时半会真的转不过来,科举制度废除之后才会好一些,因为那些一心求功名的人彻底没了出路。 当然了,这又导致了许多社会问题,不过大势所趋,已经没办法了。 李谕说:“你告诉他们,我也是读书人,起码我能背几首唐诗宋词,商女不知亡国恨……” 史量才打断李谕:“我说疏才兄啊!你怎么还有心情跟我开玩笑?真的不能得罪读书人的,你可能不懂,但凡了解历史的,谁不知道不能得罪读书人,连秦皇汉武都没落得好下场。” 史量才是真的蛮担心李谕的情况,而且秦始皇和汉武帝的确因为得罪读书人,一个个被口诛笔伐。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尤其秦始皇,那是被骂了两千多年啊。一个本来丰功伟绩的人被生生骂成了千古暴君。 所以史量才说读书人惹不起不无道理。 不过李谕当然也是读书人!算起来,从六岁上小学,怎么都是上了接近20年学的人,古人说“寒窗苦读十年”,自己都快二十年了,资格哪里不够。 李谕笑道:“我知道了,这不,道歉书都写好了。” 李谕把一份稿件拿给了史量才。 史量才一看李谕写了道歉书,舒了一口气:“就是嘛,识时务者为……喂!你这写的是什么?!” 李谕说:“这么发出去就是。” 史量才说:“可是……这……” 李谕坚决说:“没问题的,我是一个字都不会改了。” 史量才没办法,只好原话在报上发了出来: “辜鸿铭先生也算是学贯中西之人,我想定然听说过西方的先贤。西方大贤者亚里士多德,他的时代与我们的孔夫子差不多,绝对说得上是西方最高等级先贤之一。连他都被加利略用一个铁球试验证明了错误,又怎么能说先贤不会错哪? 况且即便是亚里士多德本人都如此说过: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 人家自己都大大方方承认了,所以先贤也会犯错。 至于辜先生说我不懂经学,我承认;但我要反问一句,辜先生可懂科学?我通篇在讲科学之道,有哪句话错了? 我给辜先生出的那道半费问题又解出来了吗? 或者我给辜先生再出一道数学题或者物理题,您能解出来我就承认我错了。否则您一个不懂科学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说我信口开河? 既然您不懂科学,又批判我,岂不也是信口开河。 咱们两人不就成了乌龟咬王八,——自家人不识自家人。” 李谕反正是经历过互联网对喷的,以前一直没机会施展,现在好不容易逮着辜鸿铭,可不能放过。 蔡元培看着李谕最后这句话捧腹大笑:“乌龟咬王八,哈哈哈!疏才你真是太有趣了!” 李谕也笑道:“以前我就说过,敢于自嘲的人,就不怕被人嘲弄。以后谁再骂我,谁就是王八。” 蔡元培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然后又问道:“如果是不骂你,认同你的人哪,就比如我。” 李谕说:“那先生就可以喝我这口甲鱼汤,营养丰富,强身健体。” 蔡元培笑得合不拢嘴:“你这分明就是金酱甲鱼汤,滋补得很!” 李谕说:“就是不知道辜先生能不能喝得下去。” 第两百二十三章 营造 谢煜希差不多也跑完了初期的流程。 但是和之前一样,等租界工部局审批通过拿到正式合同和地契起码还要过一个月以上。 好在李谕之前买的地已经有了正式合同,李谕缴纳了剩余的8775两银子,这块地就算是他的了。 现在可以找个建筑公司进行实验室的建造。 建筑商在旧上海被称为“营造商”。 找他们的话,通过人脉较广的传媒界人士最好,《申报》记者史量才为李谕推荐了一个叫做杨斯盛的人。 上海近代建筑史上第一家国人自营的营造厂——杨瑞泰营造厂就是由他创建。 杨斯盛是川沙人,即此后的浦东人。 他以及他的徒弟们也就是上海滩建筑史上赫赫有名的川沙帮。 有万国建筑博览之称的外滩建筑群,三分之二以上由他们承建,历史上曾有“浦东人造了半个上海城”之说。 中国这个基建狂魔基因似乎从很早就埋下了萌芽。 十来年前,清政府准备在上海修建海关大楼,设计师是英国人。这个没啥好说的,其实一直到后世,建筑设计方面尤其是理念设计方面还是欧洲最强,牵涉的不单纯是建筑学,还有美学、艺术之类的,确实是欧洲人的传统强项。虽然不少仅仅是他们文化上的审美观,不过艺术界这么多年了,话语权几乎一直在欧洲人手里,连老美都夺不过来。 设计好后,如何建造成了个大难题,众所周知,上海的地质条件并不好,土质松软、地下水又多,所以上海建房子历来造价高的同时难度还很大。 可以说上海这座城市就是拿真金白银一点点堆叠出来的,不适合做地基的软土地层实在是太多了,只能是用各种烧钱的方式处理。 后世可以用机械做密集且伸入地下的桩基或者改良土质的方法,但这些办法要么很花钱,要么需要用到现代工程机械。而在二十世纪初,工程机械并不多,连个挖掘机都没有,所以遇到的难题要多得多。 当时清廷选择的是意大利的一个营造商,不过意大利人却因为地下水的问题导致无法施工。 杨斯盛知道这是个机会,况且代表自家主权的海关岂能让外国人造?如此实在脸上无光,于是他决定“不惜倾家荡产,也要和外国人争个高低。” 意大利人自己也实在没办法了,于是便让杨斯盛接了标。 没想到这活还真让杨斯盛搞成了,海关大楼成了上海滩的标志性建筑,杨斯盛直接打出口碑,此后生意蒸蒸日上,迅速崛起成为了沪上巨富、大营造商。 杨斯盛业已成名,有了钱也想搞教育,尤其想帮助一下故乡,也就是如今浦东地区的发展。 当他知道李谕的名号时,立刻欣然前来。 “帝师大人,老朽有礼了!”杨斯盛进门后就要给李谕行礼。 李谕连忙扶住他:“老先生不必客气,当我是个寻常人便是。” 杨斯盛却说:“您可不是一般人,不仅是当朝帝师,还能懂这么多洋人的学问,不简单,不简单啊!” 李谕笑道:“只靠我自己还远远不够,所以才有建造学校以及研究室的想法。” 杨斯盛说:“如果是建造学校,老朽即便是不收您的银子也要干!” “这可使不得,”李谕说,“并不是什么小工程。” 杨斯盛说:“我幼年失学,没有读过书,深感只有读书才有前途,我自己也有意在川沙建造学校。如今听闻帝师要建造能够媲美洋人的学堂,实在让老朽不胜激动!” 杨斯盛两年后就会几乎散尽家财去修建浦东中学,这所学校流传了下来,还出了不少名人,就比如蒋校长的两位儿子蒋经国和蒋纬国。 李谕说:“虽然不敢说能不能媲美洋人,但总归不可能比他们差。” “好!”杨斯盛说,“有帝师这句话,更让我放心!别管多难的项目,我都会用最好的质量为你完成。” 李谕摊开一张平面图:“这块地并不算大,仅有二十来亩。我的想法是建三栋楼,成凹字形排列,为了增加建筑面积,尽可能建得高一些,至少四层。” 这在后世是个非常稀松平常的条件,不过杨斯盛听后却有点犯难,沉思一会儿问道:“帝师的这块地在何处?” 李谕说:“静安寺西边。” 杨斯盛经过大半辈子的营造生涯,对上海的地质算是比较了解,说道:“那块地的条件应该说得过去,但如此高的屋舍我并没有做过,不知道砖石撑不撑得住。” 钢筋混凝土已经在美国开始使用,但国内现在还真没有。 于是李谕说:“可以使用洋灰配合砂石以及钢筋,把钢筋置于楼板靠下的位置,承受拉应力;混凝土抗压,放在楼板上部。” 杨斯盛问道:“我不太明白,什么力?” 李谕拿出一张纸,给他解释了解释钢筋抗拉以及混凝土抗压,然后楼板中部受力后凹陷就会出现的下部边长,也就是受拉;上部变短而受压的模型。 都是结构力学中最基本的东西,杨斯盛即便不懂力学,但是李谕这么一画图,很快也晓得了他的意思。 “如果真能如帝师所言,或许还真行得通。”杨斯盛说。 李谕笑道:“当然行得通。” 历史上,两年后杨斯盛也会自己琢磨出这个道理,李谕算是提前给他说一下。 其实完全可以建得再高一些,不过李谕知道他们也没有太多经验,太高的话不太敢建造。 杨斯盛拿着笔,在空中笔画来笔画去,然后又不断看向地图,许久后说:“我心中有数了,帝师放心,一定可以为你顺利完成!” 李谕说:“需要多少银子就直说,我会先预付一半。” 中国历史上第一座钢筋混凝土建筑看来要在他们的手里诞生了。 也能为此后继续建造面积更大的中小学以及大学堂积累点经验。 杨斯盛说:“还请先生再带我去地块看一下。” 到了静安寺西后,杨斯盛还叫上了自己的徒弟,顾兰洲。 顾兰洲同样是浦东人,如今他也成立了一家营造厂。 此后他建造了怡和洋行大楼、外滩英国领事馆、南京英国领事馆,北京英国公使馆、上海太古洋行大楼等三十多项大工程。 除此以外,顾兰洲对极有上海风味的石库门建筑也颇有贡献。在上海建造了差不多2000幢,如今我们看到的“兰”字当头,如兰惠里、兰兴里、兰益里、兰亭里、兰闸里等,都是顾兰洲的手笔。 两人实地踏勘后,感觉是块好地方,杨斯盛说:“帝师真会选,此地辐射租界与近郊,实在是办学的好地方。” 顾兰洲说:“施工难度也没有想象中大,我看哈同先生要建的花园就在不远处,此后还能有个照应。” 哈同的哈同花园负责营造的建筑公司也是个上海的承包商,叫做王松云。他不仅建造了哈同花园,汇中饭店(即和平饭店前身)也是由他建成。 哈同的这个花园是个大工程,两地相距并不远,此后一些关于建筑材料上的事情能便利不少。 杨斯盛说:“我带着伙计们先把地表清理好,并且准备一下地基,等图样来了,立刻就能动工。” 李谕拱手道:“有劳了。” 有了他的许诺,李谕即刻找到了上海租界里出名的一家设计公司,英国的爱尔德洋行,让他们出设计图。 爱尔德洋行搞了不少上海滩的建筑设计,其中有李鸿章的一栋别墅,张爱玲就出生在里面。 由于李谕想搞的是实验室,只能找洋人设计师,他们多少熟悉西式学院以及研究所的建造模式。 不过爱尔德洋行此前确实没有设计过几次学校类的建筑,还需要多方寻找资料。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李谕大体画了个草图,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他的设想是做开间尽可能大的实验室,各层的净高也要尽可能在三米以上,底层当然会更高一些。 设计费可不是小数字。 李谕倒不怕在这上面花钱,就让他们照着尽可能好的方向去设计。 如今没有cad,画设计图是个很费力的事情,都是靠人工在a0级别的大图纸上用尺子和铅笔一点点画出来。画好后将硫酸纸覆盖在白纸上进行描图,把硫酸纸作为底图铺在重氮盐感光纸上,用玻璃夹紧,在阳光下暴晒,再使用氨水熏制,就成为了所谓的蓝图。 虽然已经达到了可以复制的程度,不过相比后世的激光打印,还是麻烦太多,最关键手绘图纸改图比较令人抓狂。 设计师画图时脑子要相当清晰,否则甲方一旦不满意,返工的代价太大了。 这是个体力活,此后林徽因非常想学建筑学,宾夕法尼亚大学拒绝她的理由一个是不收女生;一个是就算收女生,建筑学专业也不收女生,因为比较劳累。 当然林徽因本人执着于此,从美术专业又考过去是另一回事了。 话说,许多综合性大学公认美女整体质量最高的也是出自建筑系的说~~~~ 总之现在的图纸相当珍贵,价值自然也十分高,一时半会他们搞不出来。 这段时间估计杨斯盛他们也可以处理好场地的平整、购置材料、选派施工人员。图纸出来就可以无缝衔接,最快完成工程建设。 在上海呆了这么多天,李谕也该和谢煜希返回京城了。 两人仍旧是乘坐轮船到达天津港,然后坐火车去往正阳门火车站。 多少还是有点麻烦,李谕准备想办法让清廷尽快推动京沪铁路的建设,严格点说应该是北京到南京浦口,从浦口需要坐轮渡过长江,然后再继续承火车到上海。 虽然长江上没有大桥,中间需要换乘两次,仍旧比轮船快上许多。 在天津到北京的火车上,谢煜希突然对李谕说:“京城里哪里做衣服比较好?” 李谕讶道:“上海有那么多服装店,为什么不直接买?” 谢煜希说:“不行,他们卖的都是洋服,我想要最传统的那种。” 好吧,看来她不仅喜欢传统四合院,现在还想尝试尝试传统服饰。 李谕想了想说:“正好我也该订做一身,明天一起去大栅栏看看。” 北京的绸缎业素有八大祥的称呼,就是八家带“祥”字的绸布店。 流传至今的还有瑞蚨祥。 不过他们刚到大栅栏,却被第一家的祥义号先吸引了。 这家店的特色是专做高档定制成衣,规模虽然比不上瑞蚨祥,不过绸缎用的都是宫里的贡品,稀有名贵一些,有那么一点奢侈品的味道。 李谕和谢煜希进了绸缎店,就听见里面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传出来: “冯掌柜,这些个儿绸子是老佛爷特意嘱咐拿来的,折合前几次你为南府升平署做的戏服,自当是绰绰有余了。” 说话的竟然是小德张。 掌柜冯保义说:“德公公,有劳您了。” 小德张说:“都是自家的生意,劳不着。” 晚清财政相当紧张,但老佛爷肯定是不能受苦的,衣服做得很勤。 考虑到宫里有着堆积如山的绸缎贡品,在小德张的建议下,慈禧同意将宫内绸缎贡品折合银两当作加工宫服的费用给祥义号。 由此,祥义号开始对外经营宫内的贡品绸缎,并且把皇家的丝绸用品引入民间,一下子吸引了大批的达官贵人。 小德张之所以这么建议,其实是因为这家祥义号就是他与冯保义两人联合创立。 小德张本名张祥斋,“祥义”二字,就是取自张祥斋的“祥”字与冯保义的“义”字。 祥义号靠着这个杀手锏在与瑞蚨祥的竞争者也不落下风。 甚至由于如今祥义号位置改到了大栅栏1号,又有了大栅栏绸缎“第一号”之誉。 只不过祥义号的衣服价格那也是相当高。 小德张看到了李谕,说道:“幼,是帝师大人来了。” “德公公早,”李谕说,“我今天是为这位来自美利坚合众国的女士以及自己定件衣服。” 小德张打量了打量谢煜希:“咱们这儿可不会做洋人的衣服。” 李谕说:“就是要做些日常的便服,不是洋服。” “原来是这么回事,”小德张对冯保义说,“冯掌柜,这位可是当朝帝师,把咱们店最拿手的看家本领亮出来,给帝师好好做身衣裳。” 冯保义一听是帝师,连忙说:“既然是帝师大人,当然要用上好的面料,二位有请。” 小德张不会管具体的绸缎店运作,但冯保义出身杭州丝绸世家,大半辈子都在做衣服,专业水平还是相当高的。 他为两人各自选定了长袍、马褂、袄、裙。 算下来是真不便宜,两身衣服定制下来竟然一共花了六十多两,这还只是常服,果然是奢侈品价格。 如果是更加复杂的官员们的朝服,真是天价了,关键这东西朝廷也不发。也难怪许多官员都买不起,一些装饰品如宝石之类的只能用琉璃来伪装。 第两百二十四章 不是归人,是过客 李谕回到东厂胡同的住宅时,凤铃立刻对他说:“先生,女侠上午来过了。” “女侠?”李谕问。 “就是那位碧城女侠,”凤铃说,“我也是见多识广的,但这么英姿飒爽的漂亮大姑娘真是不多见。” 赵谦冲出来说:“先生,凤铃还把你的马借给她了,我怎么劝都不行!这么名贵的三河马,怎么能随便就借给陌生女人!” 凤铃想赶走他:“你懂个啥?脑袋跟个榆木疙瘩似的!” 李谕一看马厩,那匹名马果然不见了。 李谕问:“碧城小姐借马做什么?” 赵谦抢着说:“那个小娘子竟然说先生您不会骑马,放这里浪费,她跑来跑去来回太麻烦,说是下午就骑回来。” 凤铃一巴掌就扇过去:“小娘子是你喊的?!给我滚去洗车!” 赵谦吐了吐舌头,非常不服气:“诋毁先生就是不行!依我看,先生骑马水平至少也是个大将军级别!凭什么说先生不会骑马?” 李谕轻轻咳嗽了一声:“这个马术吗,还是要再练习一下的……” 凤铃凑过来说:“女侠就很会骑马,让她教教你呗。” 李谕哪拉得下来这个老脸,他上辈子也是会开车的,现在骑马可以类比于开车,而在那时候,女司机总是会被调侃。 现在反而让个女司机教自己? 实在是太没面子了! 李谕尴尬道:“这件事此后再说。” 下午,吕碧城还真骑着那匹三河马过来了。 “终于见到你了,听严师说,你把辜先生气得不轻!”吕碧城说,“你总不能刚拿到毕业证书就和他不对付。如果事情搞砸了,恐怕你的证书会被收回。”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李谕笑道,“他并非校长,不会如此。” 吕碧城却十分担心:“你作为大学堂的第一名毕业生,总归要懂得尊师重道,即便与辜先生意见不合,也不该把他气成那样。要是他真的向朝廷状告你,可不是嘻嘻哈哈就能混过去。” 李谕看出来吕碧城只是非常担心,于是说:“我想辜先生不会那么小心眼,他是学富五车的人,哪会为了一点小事生气。” 吕碧城叹道:“真不知道你为什么每次都这么乐观。” 她自然不知道李谕是个穿越者,看透了时代才有这种心态。 李谕回京后本来还真想去大学堂看看,不过校园太小,的确怕遇到辜鸿铭,免不了又是一顿唇枪舌剑。 李谕说:“快进来坐,我从上海买了报纸,据《泰晤士报》的消息,现在星球大战的后两部相当火爆。” 报纸是英文的,不过吕碧城也能看懂。 如今柯林斯出版社快要赚麻了,销量实在是惊人的好,谁都想不到一个来自中国的科学家写的科幻小说在欧美能这么受欢迎。 吕碧城问道:“洋人的读者有没有说什么?遣词造句有何不妥?” 李谕说:“小说嘛,还是科幻题材,不用太在乎这些,只要想象力够了,读得通顺已经是完美。再说英语的文学实际上比起咱们的难度上也要低多了。” “如此就好,总怕读者们会抱怨,”吕碧城说,“我一直很纳闷,为什么你的国学会如此差,难道从小就没有念过私塾?” 李谕只好说:“人的精力总归有限,我是完全按照西学学堂的模式学习,所以国学内容少了一些。” 吕碧城还是很难相信:“就算是这样,你总归背过古籍经典,经学竟然不及格。” 李谕现在经常买报纸,毕竟没有互联网,只能靠这个,眼前《大公报》还有吕碧城的几首词作,如《江城梅花引》《定风波》。 李谕指着它们说:“我虽然不会写诗词,不过学习西学时,懂得了如何写洋人的诗作。” 吕碧城纳闷道:“洋人的诗作?” “如果翻译过来,就像白话诗。”李谕其实很想说现代诗,不过貌似有点不合时代。 吕碧城问道:“这是什么体裁?” 李谕在纸上唰唰写了一首小诗: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也就是郑愁予的《错误》。 其实李谕刚刚穿越时就想过这首诗,一个穿越者,似乎真的就像个过客一般。 吕碧城品味一会儿说:“虽然非常直白,但是意境却非常绵长。” 李谕说:“咱们的文化太悠久,给外国人解释起来很难。但在艺术上,我想最不容易解释的反而又是最好给洋人解释的,正是咱们艺术创作时所倡导的意境。就像中国山水画与洋人的油画,区别虽然很大,但是绝不能说我们在艺术上差。只不过文字艺术牵扯到底蕴太多,确实有点难以让洋人真正理解。” 吕碧城点点头:“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非常有道理。虽然你国学水平差,但是见解却如此高,真令人捉摸不透。” 李谕差点歪倒,这么直白就点出来自己国学差…… “其实白话诗,也是很有水平的。”李谕说。 “就眼前这首来说,的确颇有水平,”吕碧城说,“你想不想把它发表在《大公报》上?” 李谕连忙摇摇头:“还是算了,能有多少人接受这种形式?如果真的发出来,我怕辜先生又会借此把我一顿狠狠批判。” 吕碧城扑哧一笑:“你不是说你们是乌龟咬王八嘛?” 李谕说:“所以才要尽可能避免,不再节外生枝。如果你觉得好,这首诗就送给你了。” 吕碧城愣了一下说:“送给我?” 李谕大大咧咧道:“对啊,你不是喜欢吗?” “我……”吕碧城又顿了一下,才说,“好吧,那我收下了。” 两人说话间,有人来登门拜访。 “疏才小兄弟,没有打扰到你吧?”来的是严范孙。 李谕迎出来道:“严先生大驾光临,让寒舍蓬荜生辉。” 严范孙也认识吕碧城,看到她后说:“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京津两地的大才女,还真是郎才女貌。” 吕碧城脸一红:“严先生,我也是来做客的。” 严范孙连忙说:“抱歉抱歉!但我这句话也没错,的确是一个科学巨子,一个文坛才女。” 李谕说:“严先生快快请进。” 严范孙坐下后,李谕让王伯再给他添上茶叶,然后说:“严先生,对不住,我没什么上好的茶叶,只有普通的绿茶。” 严范孙说:“无妨无妨,我要是为了喝茶,也不会来你这儿。我来是关于朝廷马上就要举办的恩科一事。” 李谕问道:“恩科?科举?” “正是,”严范孙说,“朝廷已经下旨,不久之后就会举办一场经济特科,参考人员不限,也可以是已经有功名之人,不过需要有朝臣推荐才能参加。” 李谕问:“经济特科?这是什么?” 严范孙说:“六年前,我当时还是贵州学政,希望朝廷可以改革科举制度,于是提出了在传统科举之外,另设经济特科,以招纳懂得外交、格致、律法、制造、算学之人。朝廷确也采纳,不过一直拖到今年才开科。” “这么说,还是科举,恐怕没有什么选拔之用吧?”李谕说。 早在几十年前,魏源就已经提出科举的方式选拔人才实在是无用至极,甚至说出“举天下人才尽出于无用之一途,此前代所无也”的话,抨击八股取士的弊端。 鸦片战争后,就连之前拿过探花的冯桂芬都认为科举制度是统治者“意在败坏天下之人才,非欲造就天下之人才”而设立的。 西方传教士更是明白科举没用,丁韪良、李提摩太等人已经数次给清廷建议采取西方的教育模式,不过清廷并没有采纳。 只是在1888年搞了一次算学的乡试,但仅仅录取了一名举人。 这既是中国近代第一名西学举人,也是整个洋务运动时期科举改革的唯一实际成果。 这个人之前李谕见过,就是驻俄国大使胡惟德。 不过仅仅一届之后,算学科很快就衰落。此后历次乡试时,都因为算学科应考者太少而改应顺天乡试,算学科也就名存实亡了。 所以西学,或者说现代教育体系与科举可以说是完全不能相容。 严范孙当初提出的经济特科属于折中策略。 恩科在康熙、乾隆年间各开设过一次,当时是博学鸿词科。 朝廷倒也采纳了严范孙的建议,但朝廷的想法却是十年或者二十年才开考一次,毕竟是叫恩科,不是像科举一样三年一次常设。 十年才想着录取几个懂西学的人,完全看得出清廷的思路还是没有跳出科举的桎梏,压根不懂!以为只要稍微招一些懂西学的就足够应对当今时代。 即便是十年才一次的恩科,随着维新运动失败,经济特科尚未实行,慈禧太后就发动政变,在废止新法的过程中,以经济特科“易兹流弊”为由将其停罢。 包括戊戌变法时下诏废除八股文的决定也被驳回,八股文再次死灰复燃。 当然了,这属于回光返照。 第两百二十五章 梁士诒 严范孙经历过维新变法以及八股文废而再立的事情,算是终于看清了清廷对科举的态度,才回到天津一心搞起了现代教育。 李谕不知道严范孙为什么和自己提经济特科,于是问道:“严先生想说的是?” 严范孙说:“我认为你可以参与一下,作为最懂西学的人,非常合适。我可以联系唐道台,由他举荐。” 经济特科能参加的人都是必须经由大臣举荐。 李谕笑道:“还是算了吧,我对功名没什么兴趣。” 严范孙说:“并不是什么坏事,因为我知道你才是真正懂得西学之人,而只有让懂的人管理西学方面的教育,国家才能有前途。” 严范孙这么想倒是有点像笑傲江湖里方证和冲虚道长让令狐冲当五岳剑派掌门人的意思。 严范孙心中想的是教育,但清廷在这件事上却不见得这么想。 这么多年了,教育与科举也从来不是画等号的事。 李谕问:“我并非对西学所有领域都知晓,如果是考政法内容,我也不懂。” 严范孙说:“国家需要政法人才,也需要科学的人才,朝廷设立恩科,不会像过往大考一样死板。像你这么懂科学之人,我想很有机会。” 李谕问:“有什么不一样?我可听说科举要是字写得不好一点机会没有。” 明清两代,书法水平对于能不能中状元非常关键,必须要写一手非常标准的馆阁体才行。 李谕在博物馆见过明清时期科举状元的文章,那书法水平是真的非常高,和印刷体几乎没什么两样。 以李谕的书法能力,根本不登台面。 严范孙说:“这次考试并不刻意追求书法,即便是涂改也没有关系;而且考试时也不再遮掩姓名、专门誊录。” 李谕说:“要是能用硬笔书法还好说,毛笔的话真心拿不出手。” 李谕就算会写毛笔字,让他写蝇头小楷也太难了。 严范孙说:“我听说,阅卷大臣荣大人是京师大学堂的管学大臣,你出身京师大学堂,想必会有加分。” “荣大人?荣庆荣大人?”李谕问道。 “当然是他。”严范孙说。 李谕摊摊手:“那就没办法了,我和他关系并不好。” “你?和他关系不好?”严范孙讶道,“他可是管学大臣,而且以后肯定还会升迁,怎么和他会关系不好?!” 李谕叹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但情况的确是这么个情况。” “这就不好办了,”严范孙捋着胡子,“你实在不该得罪荣大人。” 李谕说:“事已至此,无法挽回。” 吕碧城在旁也无奈道:“这位科学巨子,得罪的人可不少了。” 严范孙说:“如此一来,只能另寻他人。我实在不想让好不容易成功举办经济特科,再次因为人选失败而功亏一篑。” 李谕说:“严先生既然已经准备投身西学教育,为什么还对科举一事念念不忘?” 严范孙说:“这件事终究是因我提议而起,总不能坐视不管。” 李谕说:“既然严先生已经到了京城,我陪着你一起去会馆看看吧。” 清朝时,进京赶考的人往往住在宣武门外的各省会馆。 李谕又对吕碧城说:“一起去?” 吕碧城说:“我一介女子,是不是不太合适?” “怕什么,”李谕满不在乎,“你难道怕才华比不上他们?” 吕碧城一听这话立刻来了斗志,“我才不怕。” 几人刚到会馆,就有人叫住了严范孙:“严大人!许久不见。” 严范孙也认出了他:“翼夫,你怎么在这?” 翼夫是梁士诒的字。 梁士诒是此后北洋政府中赫赫有名的交通系代表人物,交通银行就是由他创办,他对于早期的铁路事业作出了很大贡献。 梁士诒说:“我准备应试经济特科。” “你?”严范孙不敢相信,“你已经高中进士,来凑这个热闹干什么?” 梁士诒说:“这些年来我一直醉心于财政、河渠、道路等方面的问题,再加上我本人多年来研习科举,早已明白要‘学归实用’,当年的进士身份已经没有什么用处。” 他中进士比严范孙晚了一年,两人的情况颇有相似之处,都认识到了科举的弊端。 严范孙说:“以你的才气,想必再中进士不是难事,如此两中进士之壮举,实在是令我也不胜期待。” 梁士诒笑道:“还是说不准的事情。” 严范孙对梁士诒倒是很有信心:“如今钻研西学之人并不多,再加上你的基础,绝对比常人要强,有可能会高中状元。” “我尽力而为,”梁士诒看向李谕,“这位是?” 严范孙为他介绍:“他就是着名的李谕。” 梁士诒讶道:“原来是李谕先生!当朝帝师,名满欧洲的科学才子李谕!” 李谕笑道:“梁先生你好。” 梁士诒说:“如果帝师也要参考,恐怕我还是放弃为妙。” 李谕摆摆手:“我并不会参加经济特科考试。” 梁士诒说:“我在广东之时,曾在报上数次看到关于帝师的报道,您在科学上的成就令人不胜称赞,就算是直接列为进士乃至状元,我想也不为过。” 李谕说:“就像你刚才所说,进士又能如何?如果有科学院,兴许我还有点兴趣,只不过可能性几乎为零。” 梁士诒说:“现在百废待兴,多有一些实用的人才方可救国于危难。” 严范孙说:“翼夫所言极是,只是不知朝廷这次经济特科能不能够招纳到实用之人才。” 梁士诒叹道:“如果再是一批腐儒,恐怕就彻底没了机会。” 严范孙当过多年学政,非常明白科举的情况,他说:“虽然我曾多次上书阐述,但如今朝廷依旧只把学堂当作培养人的地方,他们眼中唯有科举才是真正选拔人才的方式。这种观念不改,只怕还是无法让学堂发展。” 梁士诒是广东人,广东是革命党故乡,当时他还和梁启超是同学,所以对新式学堂非常接受,看得出来新式学堂教的东西才是更有用的学问。 梁士诒说:“我这几年潜心研究的水利与交通几事,才知道其中学问如此之多。就像洋人的铁路与火车,包含的知识与原理便不胜枚举。如果只把懂得这些学问的人当做工匠,已经远远不够。” 现在李谕搞的主要是理论科学,如果他搞几件具体的机械制造出来,怕是也会被人当做工匠。 因为理论科学不管是数学还是物理,大臣们怎么解释都不会听懂; 但造出来的机械就不一样,即便是再高精尖,只要是实物摆在眼前,他们便会觉得不过如此。 所以清廷即便已经从鸦片战争开始挨了这么多年揍,还是只把洋人的强放在武器和军舰上。 连相对容易看明白十分有用的政法制度都不能接受,更别提费脑子的科学技术。 梁士诒又对李谕说:“听闻帝师去过数个列强国家,甚至也曾坐火车经由俄国到达欧洲,眼界开阔。您认为我们能不能够在科技之路上赶超列强?” “说赶超还是有点太早,现在我们能学明白就非常不错,”李谕道,“但就像二位所说,不兴办新式学堂,永远没有机会。只有踏踏实实踏出几步,才能考虑此后所谓赶超之事。” 梁士诒说:“先生所言甚是。” 严范孙鼓励道:“所以我才希望翼夫可以高中!经济特科所设,就是为了新学之故,他日你高中状元,便可以推进新学之事。” 严范孙拱手笑道:“一定倾尽全力。” 只不过梁士诒这次不仅没有高中状元,连进士都没有考下来。 经济特科的考试题目总体上还是属于策论的范畴,不过题目倒是有那么一点“经济”的味道,比如“桓宽言外国之物外流而利不外泄,则国用饶民用给。今欲异物内流而利不外泄,其道何由策”,其实讨论的就是进出口贸易的事情。 只不过依旧是从古人中找例子。桓宽就是汉代的,《盐铁论》的作者。 另一道题目则是:“《周礼》农工商诸政各有专官论”。 李谕肯定答不上来。 他生在现代社会,如果真考经济学,无论如何多少能蒙个皮毛。但他可没有看过《周礼》,更没有读过《盐铁论》,如果上来就提笔讨论真正经济上的进出口相关内容,给他写出世界贸易组织wto,恐怕阅卷的荣庆一定以为是个神经病。 所以科举嘛,总归还是科举,换汤不换药,李谕是不可能适应的。 梁士诒实际上确实被点了状元,但在成绩照例承给慈禧太后看时,却认为梁士诒的名字实在是不吉利:姓氏与梁启超一样,两人还是同窗兄弟;名字最后一个字又与康有为相同(康有为原名康祖诒),“梁头康足,人品可知”。 于是乎便取消了梁士诒的状元资格。 而最终拿状元的是云南人袁嘉谷,此君后来做到了现代高校的教授。 他也是科举史上云南唯一的一个状元。 而他获得状元所写的文章名字非常有意思:《防民犹防川论》。 第两百二十七章 虎公 “咦,怎么有女人混进会馆来了?这里都是读书人,不要打扰我们做学问。”阑 会馆里面突然开始传出一些叽叽歪歪的声音。 “马上就要开考,这时候在会馆里见到女人真是不吉利。” 毕竟是清末,很多进京赶考的人仍旧存有各种各样奇怪的陋习观念。就算是读过圣贤书,也免不了满脑子封建迷信。 吕碧城不屑道:“如果我是个男儿身,恐怕早就高中,哪还有你们闲言碎语。” 其他人听了就更不服:“少胡说!一介女流,认识几个大字?” 李谕朗声说:“你嘴巴才干净点,这位碧城姑娘早已在各大报纸上发表许多诗词,你们除了会写几篇八股文,可有这等才情?” “还不知道从哪抄的,女孩子家三从四德都学不好,写什么诗词。”阑 “就是,没听过女子无才便是德吗,越是这样,越是无德!” 李谕冷笑道:“你先去查查这句话到底作何解再大放厥词吧。” 严范孙对李谕和吕碧城说:“实在晦气,疏才小兄弟,我们走。” 梁士诒却对他们说:“你们这帮腐儒,有眼不识泰山,看不出来眼前的人是当朝帝师吗?” 没想到他不说还好,大家伙一听一下子燃起了斗志。 “当朝帝师?看年龄,莫非是那个李谕小儿?” “就是他!”阑 “没想到连辫子都剪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都能剪,真乃不忠不孝之人!” 矛头一下子竟然又转到了李谕身上。 李谕也是听得好笑:“你们书都是怎么读的?要是没有剪发,你们的辫子发型怎么来的?竟然在这给我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先把自己骂了吗?” “少跟我们胡搅蛮缠!难怪都说李谕小儿是个只懂得诡辩之人,辜先生几日前还曾来这演讲,说的真是没错。” 李谕讶道:“辜先生?” “照我看,辜先生才是学贯中西的大才,甚至还能把我们的《论语》翻译到国外。李谕小儿只懂洋人粗浅的学问,算什么?” “就是,竟然大言不惭贬低《列子》,抬高洋人,真是丢了祖宗的脸。”阑 “要不说他不忠不孝哪!” 这些人是真的记住李谕那篇杞人忧天新解了。 莫非是写得太超前,这些人竟然一个个都这么苦大仇深。 李谕说:“你们怎么没看我还疯狂抬高历史上的祖冲之等人,难道都是选择性视力障碍?” “抬高?祖冲之是什么货色?我连听都没听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就算是抬得再高,能和上古大贤相提并论?” 好吧,他们看来是真的没听过祖冲之,真是没法解释了。 就算是知道,恐怕在这些人眼里也算不得什么。阑 关键不知道为什么经学的传统里一直有这种只有上古典籍才是最经典,越是古老越厉害的观念。 总不能他们就看过玄幻小说吧! 而且说是考经济特科,其实应考的人里也没几个真懂经济学。 此后从考试题目就能看出来,考的还是国内过往历史上的情况。 除了少数像梁士诒这种四处搜集西方书籍自学的,目前大部分人对西方的理解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非常偏激,要么极度排斥,要么极度崇洋媚外甚至毕恭毕敬,反正都挺不合适。 李谕说:“既然不懂咱们古代的数学家,好,那我再问你,洋人的火炮怎么造出来的?军舰为什么可以航行大半个地球?电报线又为什么能够比驿站快千万倍传递消息?” 想不到李谕一说,许多人竟然笑了:“我知道这些干什么?”阑 李谕说:“你们竟然笑得出来,如果连这些都不懂,那还要被洋人骑在脖子上。” “都是花钱就可以买来的东西,想必洋人造大炮军舰的也就是一些微末工匠,你拿这些东西在这与我们的圣贤学说相提并论,不害臊吗?” 李谕反问道:“买?说得简单,有多少钱买?赔款都赔不完,你告诉我拿什么买?” “钱财是户部管的,当时如果我进入户部当差,自然就懂了。” 李谕说:“你说这话就更不嫌害臊了,闹了半天考个经济特科,连经济都不懂?从哪搞钱都说不上来,还在这说就可以拿钱买?你懂不懂成本,懂不懂专利壁垒?洋人能卖给我们真正的好东西?” 考生支支吾吾说:“洋人为什么不卖给我们?我们都拿钱买了。” 李谕真是无语了:“如果你不懂,就是卖给你差的,你看得出来吗?再说真打仗的时候,你来得及买吗?人家给你这个时间吗?如此不通实务,还想来考经济特科?”阑 考生不知道说什么了,但被人一顿海喷不还嘴又觉得不行,于是硬生生说:“这些问题不是考试内容,到时候我去户部或者总理衙门当差就知道了。” 李谕问:“你的意思是,什么都不懂就可以当官?” 李谕突然想到似乎真有什么都不懂,只需要懂处关系就能当官的,于是又补充一句:“你是想去祸国殃民?” 考生真的有点答不上来了,但还是很嘴硬:“自然是经世治国。” 李谕嘲笑道:“你连钱都不懂怎么挣,还谈经世治国?” 考生却说:“挣钱还不简单,要是国家没钱,增加税负就是。” 李谕骂道:“你多去看看史书吧,历朝历代最后怎么亡的,如果财政这么简单,还用你来考经济特科?”阑 考生扯着歪理说:“那是以前的人不会算账吧,经济说白了不就是算个账!” 李谕都快笑出来了:“你的意思,经济就是算账?” 考生说:“对啊,你那所谓科学之道我想差不多,也就只是算数,都是些不登大雅之堂的学问,与圣人学说、经国治世的大学问不能相提并论。” 李谕说:“那你懂不懂什么叫单利、复利,怎么用复利计算利息,如何用数学模型进行经济分析?怎么处理金融杠杠与投资环境?你以为经济就是加减乘除?懂都不懂就在这信口开河,少丢人现眼。” 李谕说的名词显然这些考生都不懂了:“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吓唬人的吧!” 李谕冷笑:“就这水平,还妄想考经济特科。” 李谕虽然生气,但心中更多的是悲哀与无奈,懂新学的人太少了,许多人满脑子愚昧却依旧理直气壮。阑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李谕转身要走,却又被拦住了,几个书生说:“你不能走,你还得好好给我们说道说道为什么要侮辱先贤?这事你必须好好道个歉!” 李谕说:“我侮辱先贤?你们裹足不前才是侮辱先贤。” 书生们说:“先贤都是有大智慧的,你算什么东西?” 李谕说:“同为春秋时期先贤,墨家也有着述,他们两千多年前就知道小孔成像,也曾重视过科学,你们怕是连这个都不懂吧?你们不也是遗弃先贤的学问?” 李谕有点烦,绕开他要走,但是对方却硬生生挡住大门,李谕一把就推开了他。 李谕在他们面前是有绝对身体优势的,怎么都是个经常踢球的一米八北方大高个。而且后世的成长环境包括饮食绝对要比清末好太多,即便是王公贵族,虽然食材之类的可能贵,但是贵又不见得就是好,营养上真比不过100年后的寻常家庭。阑 所以李谕一推就把他推开了,对方一看李谕这么大力气,火气竟然上来了:“这小儿竟然动手打人!” 李谕心中无语,书不仅读不好,天天窝在屋子里身体素质还这么差,看来以后自己要是做教育,无论如何都要强调一下全面发展。 其他几个书生也不干了,上来也想动手动脚抓李谕,谁知吕碧城竟然一把抓住一人的手腕,轻轻一翻,这人就被反关节控制,吃痛之下身子一斜,然后吕碧城一脚踢到他的膝盖后面,这人直接就滚在了地上。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李谕讶道:“你竟然还会点功夫?” 吕碧城说:“我一个小女子,要是没点护身本事,怎么敢独自离家。” 李谕这下算是明白为什么她还会骑马了,这些江湖技能八成真的偷偷都练过,也难怪和能和秋瑾并称“双侠”,这个“侠”字真有点说头。 倒地的书生眼见被女人制趴下,更是不服气,站起来怒骂:“你个娘们儿敢跟我动手?”阑 他又想上前,吕碧城竟然轻巧躲过顺手给了他一巴掌:“嘴巴以后干净点。” 旁边一人见状突然哈哈大笑:“你们这帮废物,真是让人笑死!学问,学问比不过;身手更是连一个女人都不如,别来考试,回娘胎得了!” 书生骂道:“你说谁废物?” “谁接话谁就是废物。”此人说道。 “臭小子!”书生上前又要对他出手,没想到这家伙更是个硬茬,直接一杯热茶冷不丁泼他脸上。 书生哎幼一声,捂着脸眼前一黑,接着脚底一滑被他绊倒。 二次摔倒,真是太没面子了,书生在地上气愤道:“你也是李谕小儿一伙的?”阑 旁边其他的考生认了出来:“你是杨度?” 杨度又倒了一杯热茶:“是我。” 考生连忙对其他人说:“离他远点,听说他和革命党有关系,闹不好受牵连。” “革命党?” “对的,他刚从日本回来,那里可是革命党的老窝。” “我的老天,和他牵扯上,考试资格都会被削掉。” 几人也顾不上挨的揍,就像躲瘟神一样连滚带爬跑出了会馆。阑 杨度抱拳道:“李谕先生。” 李谕自然听过杨度,这家伙在近代史算是个传奇人物。思想转变的几个阶段非常有代表性,从最初的立宪派到此后进入袁世凯复辟派;又感觉没有前途,接着被中山先生邀请进入国民政府;再之后中山先生过世,看到国民政府的白色恐怖后,最终选择加入了我党。 杨度绝对算得上是个清末民国奇人。 李谕也抱拳说道:“虎公,久仰久仰。” 杨度讶道:“我这个号只在日本时用过,你怎么知道?”旋即想起,“对了,先生去过日本国,也到过东京弘文书院。我曾在弘文书院读书,不过先生去的时候我已经回国。” 所以杨度其实和鲁迅也是校友……自然也跟着嘉纳治五郎练过柔道。 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阑 杨度这人脾气挺大,当初弘文书院校长嘉纳治五郎发表了一些诋毁清国的话,他当场就和嘉纳开始激烈争论,并且以“支那教育”为题写了一篇文章发表在梁启超的《新民丛报》上,然后就离开弘文书院,在留日学生中得到了不小的支持和赞扬。 他去年回国,也受到了张之洞的高度赞扬。 这会儿少了许多考生,会馆里倒是安静了不少。 其实此处只是宣武门外众多会馆中的一个,类似的还有不少。 李谕说:“虎公也要应试经济特科?” 现在杨度的立场属于立宪派,对清廷还抱有点希望。 杨度说:“正是,我希望可以用多年所学让朝野有所改观。”阑 李谕说:“恐怕没这么简单。” 杨度笑道:“当然不简单,如果凡事都太简单还有什么意思。” “只是你现在的身份恐怕……”李谕说。 杨度明白他想说革命党的事情,杨度说:“朝廷并没有什么证据,而且我出自张大人麾下,张大人不久之后就能补录军机,到时将大有可为。” 他现在的想法多少还是有点太相信清廷了。 张之洞要是在湖广总督任上说不定还能继续做不少事,但一旦去了军机处,将处处掣肘,做什么都不方便。 ——也就是所谓的明升实降,提防地方汉人督抚做大做强。阑 杨度的性格属于彻底的实践派,别人说什么无所谓,他必须亲自试试,不行了再转头去别的方向。 所以李谕也根本没必要劝他,中山先生当年非常想把他招过来,和他彻谈了几天几夜都劝不动。 当然,最后大清没了、袁世凯倒了后,他还是投奔中山先生。 让他试一试就是,反正这时候大家本来就很迷茫。 于是李谕说:“祝虎公高中。” 杨度挺有水平的,最后被列为了第二名,仅在梁士诒之下,只不过最终还是因为被怀疑参与革命党而除名,甚至还被通缉。 也是无语,杨度实际上目前是反对革命,站在立宪这一派的。阑 杨度看起来还挺有信心:“如果考生都是刚才滚出去的那种庸才,我想不用考就已经见了分晓。” 梁士诒笑道:“我可没有滚出去。” 杨度说:“当然没有说阁下,”然后又对吕碧城说,“看姑娘好身手,不知尊姓大名?” 吕碧城说:“小女号碧城。” “原来是才女碧城,幸会幸会!”杨度说。 吕碧城微微一蹲:“不敢。” 杨度说:“今天终究算是在京城见到几位有才识之人,继续待在这个地方难免显得乌烟瘴气,不若一起到旁边的酒楼共饮几杯。”阑 李谕欣然道:“请!” 杨度对于李谕的情况竟然比较了解,喝下几杯酒后说:“阁下精研科学之道,我在日本留学之时就曾听闻。即便是日本国最优秀之学者,亦没有像先生般在欧洲及美国有如此盛名。” 李谕笑问道:“很奇怪吗?中国人难道就不能懂得科学之道?” 这句话倒是把杨度问得有点蒙,旋即想通,“有道理,这么看来我似乎也在心中埋下了一点我们不如西洋人的态度。” 李谕说:“我想做的就是早点去除掉这种观念,自信来得越早,咱们深藏的潜力才有可能爆发出来。” 梁士诒说:“潜力,什么潜力?” 李谕说:“自然是睡狮的潜力。”阑 严范孙说:“疏才小兄弟也赞成曾纪泽的观点?” 李谕说:“是的,中国就是一头沉睡的狮子。” 历史上一直有个说法,拿破仑在战败后流放圣赫勒拿岛时,对近代中国作出的一个评价: “中国是一只沉睡的狮子,苍蝇都敢落到它的脸上叫几声。但它一旦觉醒,必将震惊世界。” 不过实际上拿破仑并没有说过类似的话。 但这么流传下来是因为大家觉得要是借由拿破仑所说,那么对积贫积弱、屡遭外侮的中国人而言,无疑是一剂振奋人心的强心针,对民族自信心有很强的鼓舞作用,如此才导致了上面这句名言的广为传播。 算是一个善意的谎言。阑 但要说这句话的出处,实际上是曾国藩的儿子曾纪泽。 他写过一篇《中国先睡后醒论》,成为了中国睡狮概念的滥觞。 杨度苦笑道:“如果真的是睡狮,这一觉睡得也太沉了,旁边放着鞭炮,炸倒身上都没有感觉到。” 李谕说:“确实如此,但总归会醒来,就算是打了各种鸦片麻药,也有药劲过去的一天。” 梁士诒叹道:“鸦片之荼毒诚然太深。” 杨度说:“如果醒过来,我是真想看到我们也用坚船利炮打到英法的国门。” 李谕说:“恰恰相反,中国长久以来就是自守之国,多年来并没有向外征伐之意,我们只有表明这种态度,列强才有可能给我们睡醒的机会。”阑 严范孙说:“疏才的意思就是忍辱负重了,有道理。” 李谕说:“我们可以假装是一朵睡莲,就说开出来还挺好看,到时能让大家欣赏欣赏,让别人放松警惕。但那时候要不要做狮子,还有怎么做狮子,别人可就没法管了。” 杨度笑道:“睡莲,先生的比喻真是太有趣了。” 李谕说:“就算是装出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暂时先把伤口藏起来。” 杨度端起酒杯高兴道:“今天听了先生的话,让我犹如醍醐灌顶,太透彻了,太痛快了!” 第两百二十七章 百里 回家后,李谕收到了美国发来的电报。阑 邹周汇报了一下最近的进展,底特律工厂里电子打火系统的生产比较顺利,只是生产速度一直未能提上去,一方面是规模小、人手少,再者在管理上还是有所欠缺。 不过整体上总归是向好的。 至于无线电装置,也有不少富豪准备订购,初步具备了一点微弱的产能。 只是特斯拉放在这上面的精力着实有点少,毕竟他依旧对旧情人“无线电力传输”念念不忘,经常前去沃登克里弗塔,他还准备用人造闪电点亮纽约的夜空哪。 李谕回了电报,让邹周尽可能分身多参与一下无线接受装置的生产,尽快做出来后往国内发过来十到二十台。 现在国内对这方面的需求虽然不会很多,但初期是打口碑、打市场的好阶段,有了订单好投资进一步加大产能。 李谕还让邹周去找洪门大老司徒美堂,把纽约曼哈顿唐人街之前报名的一些底子好的华人再招纳二十人,先在第五大道的实验室进行学习,培训完成后再进入工厂。阑 李谕准备在国内也物色一个可以进行生产的基地,到时候把一批有经验的熟练工人拉回来能够作为技术骨干。 这同样是个比较花时间的过程,一批好的蓝领是非常有价值的。 只可惜现在工厂的接纳能力还是有限,因为有大批的华人都想进入。 邹周倒是个挺热衷工作的人,把工厂当成了自己的毕生事业。 这段时间李谕在京城的宅子里没事的时候就研究研究一些机械装置,并且继续进行数理论文的写作。 考虑到过段时间还要去趟欧洲,李谕的确要尽快整理整理大脑里那些藏着的东西。 机械装置方面,目前李谕在准备几项汽车专利,既然电子打火系统已经搞出来,顺势也就可以让车灯诞生了。阑 加起来才算是汽车电气系统的雏形。 而且有了车灯,汽车便能在夜间行驶,对于来自传统马车的竞争能占到上头。 车灯同样不是什么复杂的专利,只不过目前没有一个实验室,进行手工制造有点麻烦。 于是李谕给上海仪器馆的钟观光发去电报,让他帮着买点设备过来。 仪器馆倒是有电气方面的一些器材,不过钟观光对李谕提到的一些物理实验装置名词却一知半解。 李谕只好亲自给东京发电报,他先发到了梁启超那,谁知梁启超所在的报社却回消息说他已经动身去美国了。 没办法,只能找迅哥了。阑 当身在东京的鲁迅收到李谕电报的时候,人都蒙了:“上面写的东西都是什么!?” 鲁迅此时正在刚刚创办的杂志《浙江潮》报社内。 “树人兄,你的这篇《斯巴达之魂》非常不错,下一期就可以刊载出来。” 说话的是蒋百里,也就是留日群体里非常出门的《浙江潮》杂志的创办者。 这位后世赫赫有名的军事大老如今也是个留日学生,年龄二十岁冒头,比鲁迅要小一岁,他正在陆军士官学校读书,就是老蒋造谣都梦寐以求一个毕业文凭的学校。 多说一句,虽然蒋百里和老蒋都姓蒋,后来也是国党的关键大老,但二人压根没什么亲戚关系。 ——除非你说五百年前。阑 自从《浙江潮》杂志创刊后,鲁迅就非常喜欢,还亲自撰文投稿。 只不过现在他的文笔在犀利程度上还远远及不上此后。 这篇《斯巴达之魂》并不是什么非常有见解的作品,主要是通过讲述西方历史上斯巴达一个小国犹不惧波斯的态度,来鼓励国内的拒俄运动。 关键这篇文章是用文言文写的,更加无法发挥咱们迅哥的风采。 鲁迅听到蒋百里的话后一时没有回应,而是看着电报正在愁眉思索。 蒋百里又问了一句:“树人兄,怎么在发呆?是谁发来的电报?” 鲁迅回过神说:“是国内发来的,发报人是李谕。”阑 “李谕?”蒋百里一愣,“那位科学天才?” 鲁迅点点头:“就是他。” 蒋百里讶道:“你竟然还认识这位神仙一样的人!” 鲁迅笑道:“之前他来日本,我与他见过面,其实咱们年龄都差不太多。” 蒋百里说:“你总不会是千里迢迢写信给他求教问题吧?” 鲁迅摇了摇头:“是‘神仙’给我出了一道难题。” 蒋百里问:“什么难题?”阑 鲁迅摆出电报来,“他要我帮他采买一些物理实验器材。” 蒋百里说:“你们弘文学院不就一直有开设物理课程吗,这有何难?” 鲁迅说:“他提到的东西可不是随便能买到的,至少也要通过大学。他让我去东京帝国大学找一名叫做长冈半太郎的物理学教授,还说提他的名字就可以。” 蒋百里问道:“他为什么不直接给那位教授发电报?” “好像是因为不太方便或者没有联系上吧。”鲁迅说。 蒋百里说:“就怕事情办得不好,毕竟是李谕先生有求,咱们可不能犯错。” 鲁迅说:“先把东西采买过来,寄送的时候好生包裹就是。”阑 两人来到东京帝国大学,长冈半太郎在得知他们的意图后倒是挺热情,看到李谕的电报文,也是相当惊讶:“李谕君思想竟如此超前,已经在做尖端物理实验。” 鲁迅问道:“里面提到的干涉仪啥的是什么?” 长冈半太郎说:“这是一种测量波的性质的仪器。但杨氏双缝干涉实验早有定论,再之后都是思想试验,不知道李谕君要做什么?莫非只是拿去做教学仪器?但以李谕君的水平,又不得不让人多想。” 长冈半太郎在那自言自语,鲁迅和蒋百里更是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怎么接话。 两人等了半天,长冈半太郎才从脑海中走出来:“抱歉,这位李谕君的能力确实惊人,他的一举一动都可能是物理学界最顶尖的成果,不得不让我多想想他那超前常人的思路。” 蒋百里问:“李谕先生真的这么厉害?” 实话说他也不太懂物理学。阑 长冈半太郎赞道:“他堪称物理之神。” 鲁迅看看蒋百里说:“现在连日本国顶尖大学的物理教授都称他是神了。” 蒋百里笑道:“本来就是神仙,看来刚才我说对了。” 长冈半太郎又对他们说:“我会尽快帮助李谕君安排好试验器材,这些装置虽然并不难搞,但是运输起来却有些棘手,恐怕运费会非常高。” 蒋百里说:“只要能给李谕先生办好事,花点钱无足挂齿。” 这些能留日的学生都不是什么缺钱的主,关键李谕也不会让他们花钱。 长冈半太郎说:“你们可以联络货运公司,我会在一两天内安排好实验器材。”阑 现在东京帝国大学蛮受日本重视的,给的经费很高,试验器材确实非常充裕。 两人离开东京帝国大学后,蒋百里还有点感慨:“太遗憾了,上次真该来见见李谕先生。” 鲁迅说:“那次他走得太快,并没有呆多久,你如果见到他后就会发现,总感觉他似乎一直处于很忙碌的一种状态。” 蒋百里说:“肯定是他心中一直也想着让咱们的科学事业发展起来,作为领头羊,恐怕他要一直这么忙下去了。” 鲁迅悠悠说:“累点倒是无妨,我也真想成为一名教育事业的领军人。” 蒋百里笑道:“着什么急,以后有的是我们要做的事。” 蒋百里此刻还是个拒俄运动者,不过此后他就是抗战时期对日作战非常关键的一名总体筹划者了。阑 —— 国内,由于缺乏试验器材,现在李谕还是以数学物理方面的理论研究为主,忙乎了好一阵子后,谢煜希又找到他尽快动身前往广州和香港,也要在那边开设学堂。 现在的外国人对国内印象最好的地区差不多就是广东、香港和上海,清末民初时这些地方的现代化进程也的确更早一点。 只不过李谕现在和香港没有什么联系,并且全香港都是租界,不如先去旁边的广州看看,反正它们离的很近。 广东早在开埠之前就一直有通商传统,所以即便没有租界,对西方的接受程度也没差太多。 不过由于开发时间太早,广州的港口如今帮派林立,没有个当地人指引,还真不太好落脚。 李谕尝试联络了下他脑海中想到广州后的第一个出现的人物:黄飞鸿。阑 想不到还真的收到了回信,黄飞鸿一听李谕要来广州,异常高兴。 他们坐着轮渡,跨过渤海、黄海、东海、南海后,由珠江北上到达广州港口码头。 除了黄飞鸿和弟子梁宽,黑旗军统帅刘永福也一并来迎接。 李谕和谢煜希还是很好辨认的,一个剪了发,一个则是美国人,黄飞鸿几人很快就发现了他们:“帝师先生!本人黄飞鸿,久仰久仰!” 黄飞鸿差不多快50岁了,但李谕脑海中总是抹不去李连杰的样子。 李谕抱拳道:“黄师傅好!” 黄飞鸿笑道:“你才是师傅,还是帝师!我不过就是个棍棒师傅罢了,没想到你还能知道我,让我真是倍感欣慰。”阑 李谕心想,你以后的形象在电影里那是人尽皆知,都上好来坞了,能不知道吗。 李谕说:“黄师傅武德充沛、医德精诚,当然知道。” 黄飞鸿又给他介绍:“这位是黑旗军刘统帅。” 李谕说:“将军好!” 刘永福说:“老夫没读过几天书,但知道你们这些读书人的厉害,尤其还是像你这种通晓洋人学问的。” 李谕说:“单单我一个人懂还不够,所以这次来广州,是应谢煜希女士的基金所请,要在广州建立一所中小学,专门培养西学人才。” 黄飞鸿说:“办学校?好事好事,我们肯定鼎力相助!”阑 几人来到黄飞鸿的宝芝林,一进去就能闻见一股酒精味。 黄飞鸿说:“自从采用了你的酒精后,病人们外伤的恢复效果果然非常好,为我省了不少事,只是搞不清楚其中原理。” 李谕笑道:“很简单,黄师傅要是买个显微镜,就知道为什么了。” 黄飞鸿问道:“显微镜?那是什么?” 李谕解释说:“就是一种能够看到细小生物的器材。我们四周有数不胜数、数量惊人的细菌,他们都是肉眼看不见的微小生物,正是它们让伤口发炎。” 梁宽说:“怎么会,我眼睛好得很,怎么可能看不见。” 黄飞鸿说:“你不要插嘴,让帝师说完。”阑 李谕说:“广州城里应当有洋行,他们会有这些器材出售,一看就知晓。” 黄飞鸿说:“我曾经见过,不过好像都是夜晚看星空用。” “原理不太相同,镜片可以看的很远,也可以看得很近。”李谕说。 也没法和他具体解释特别多成像原理,只能说一些他们感兴趣的:“很多极其细小的东西都可以看到,在西医医院里,显微镜是不可或缺的仪器。” 梁宽不以为意:“闹了半天是洋医生的玩意,他们的本领怎么比得上师傅!” 黄飞鸿呵斥他道:“梁宽!都说了要对西学尊重,不然他们怎么可能如此强大。” 梁宽都着嘴小声说:“就是不如师傅。”阑 黄飞鸿说:“包括酒精,不也是洋人医院在用的?很多东西我们当然要学习。你别在这捣乱了,先去给帝师拿几块西瓜解解暑。” 李谕从宝芝林的陈列布置看得出这里面是以外伤治疗为主,想了想说:“还有一种比酒精更好的消毒液体,等我回头实验室建好了,说不定可以帮您做一下。” 黄飞鸿问道:“还有更好的?” 李谕点点头:“只不过制备起来还有点困难,若能够做出来,会第一时间通知黄师傅。” 李谕想到的是碘伏,不过确实牵扯到了一些化学内容,不知道能不能短时间做出来。 黄飞鸿再次抱拳道:“帝师也有一颗仁爱之心。” 李谕谈到正事,问道:“如果我想在广州城兴建中小学,黄师傅有何建议?”阑 黄飞鸿问道:“是新学堂?” “是的。”李谕点点头。 黄飞鸿摩挲着手掌,想了一会儿说:“几年前曾有万木草堂,盛极一时,可惜随着康梁二人东渡外国,已经几乎荒废。” 李谕笑道:“这里还是不用为妙。” 万木草堂就是当初康有为讲学的地方,也就是康门的大本营,维新时期确实相当火爆。 黄飞鸿又思索一会儿:“对了,听你介绍,谢女士来自美国,正巧广州有一所曾经的留美学童先修班,这些年来也没有太多用处,你们可以把那块地盘下来。” 李谕和谢煜希一听确实来了兴趣,留美幼童曾经学习呆过的地方,还真是挺契合。阑 第两百二十八章 探查 留美幼童先修班后世演变多年就是今天广东省实验中学,放在全广东也是拔尖的中学。 当年詹天佑作为第一批留美幼童就曾经在这里学习过一段时间。 留美幼童前后一共四批120人,第一批几乎可以说是最成功的,因为学习时间相对较长,进入美国名校的也最多。 当时美国对中国这些留学生态度相当好,有22人进入了美国私立大学中非常难进的耶鲁大学,还有8人进入了麻省理工学院,3人进入了哥伦比亚大学,1人进入哈佛大学。 都是美国赫赫有名的大学,能给这么多名额,也能看出来美国教育界对这件事非常欢迎,甚至堪称友好。 只不过这项非常有意义的留学举动,却被清廷在1881年叫停,并且强行将所有留学幼童召回。 从1872年算起,连十年都不到,当初的计划是要在美国学习并且游历十五年的,如此短的时间,最终只有詹天佑等两人完成了学业拿到正式的大学学位。 很难想象如果所有人都顺利完成学业会怎样,即便是无法对大势有过多影响,至少会是几十朵漂亮的浪花。 至于召回的原因嘛,则是因为留美幼童去美国时年龄太小,相当于从小在美国长大,耳濡目染下对西方的现代生活方式就接受了,不仅和美国同学开始搞party,甚至还把辫子剪了。 可怜的满清也就这一条可笑的底线,毕竟是他们拿来控制所有汉人的最强手段。 所以清廷顿时不能忍了,反了不成,都给我召回来! 留美幼童们回国后,不仅根本不受重视,甚至被社会各界所谴责。 《申报》直接登文说:“国家不惜经费之浩繁,谴诸学徒出洋,孰料出洋之后不知自好,中国第一次出洋并无故家世族,巨商大贾之子弟,其应募而来者类多椎鲁之子,流品殊杂,此等人何足以与言西学,何足以与言水师兵法等事。” 当时容闳集结留美幼童时非常费劲,很多人根本不愿意出去,所以选的都是平民出身的孩子,想不到成了被骂的点。 舆论以及申报这么骂他们,就是觉得这些人出身寒微,肯定没有礼教,不堪大用。 很长一段时间里,也就一些汉人大臣、封疆大吏如袁世凯、张之洞、李鸿章在启用他们。等到大清没了,才真正能够发光发热,不过已经时隔太久。 黄飞鸿带着李谕来到留美幼童先修班所在的院舍视察了一番,二十年过去,这里已经非常荒芜,而且地方明显不够大。 毕竟留美幼童每一批只有30人,也并非都是在广州,比如上海就有这种先修班。 既然叫先修班,学生又都是一些年龄比较小的孩子,所以教授的只有英文,自然用不着太大的校舍。 但李谕倒是对这里表示非常有意义,“今后基金会所办学校,将会送一批学生去美国留学,选在这个地方,亦有继承之意。” 黄飞鸿问道:“听闻现在最强之国家在欧洲,英吉利国、法兰西国等,为什么不去那里?” 现在很多人的观点里,世界上最强的还是日不落帝国,“带英”。 美国独居美洲,还处在闷声发大财的阶段,着力于工业方面。等它在军事、世界纷争崭露头角要在一战以后,那时候几个响亮耳光也初步打醒了大半个欧洲。 李谕解释说:“欧洲的教育当然非常强,科研也很强,不过现在美国教育科研环境并不差,并且在外语方面只学英语也有助于精简课程。至于欧洲,太分散,强的国家太多,如果让学生再花时间去学习法语、德语就有点过于侵占时间。” 刘永福说:“帝师说的有道理,我以前和法国人打过仗,他们说话就和英国人不一样。” 黄飞鸿恍然:“原来还有这一层考量。” 李谕笑道:“这些是客观原因,最主要的当然还是因为出钱的基金会来自美国。” 谢煜希对此地同样比较满意,不过确实有点小,明显不能发挥作用。按照他们的预期,在每个城市的学校都要超过一百亩,有足够的地才行。 按照之前在天津的估算,受限于难以建造高楼,一百亩地,即6万多平方米,在保证生源的前提下,每年才能招纳100到200名学生。 看似地方不小,体育场就占去一万多平方,中小学加起来就算是九年的话,那么也将达到一两千人的规模。 教学、食堂、科研楼、图书馆、办公楼、住宿楼等等都要占据很大地段。这时候的学校很多都是采取寄宿制,房屋如果按照一层来建,的确已经达到上限。 除非今后慢慢再进行升级改造,等国内对于钢筋混凝土结构有了更好的掌握才能进行更合理的多层高校舍建造。 李谕在上海选择杨斯盛和顾兰洲等人也是有了考量,得尽快让他们在技术上成长起来。 总之就是利用有限的手段尽可能让配套产业都有进步。 只不过到时候如何让杨斯盛和顾兰洲的建筑生意打入广州可能会是个比较困难的事情。 虽然一时不知道如何解决,李谕现在倒是不太担心,因为即便是杨斯盛、顾兰洲等上海营造商人无法打破地头蛇垄断进入广州市场,那也可以采取合作的方式。这样也比再从头找一家营造厂要效率高一些。 毕竟李谕本人不是土木工程专业的,能让杨斯盛、顾兰洲他们尽快掌握钢筋混凝土建筑技巧都有一定尝试的成分。有些东西得靠他们自己领悟,所有事情都让李谕去解决不现实。 况且从上次的接触看,李谕感觉杨斯盛和顾兰洲他们的专业水平还是可以的,好歹是能在要求苛刻的上海租界建筑市场站稳脚感。 广州现在开发的地段大都在珠江岸边,距离港口很近,码头势力蛮强,错综复杂,必须要熟悉其中的暗线才行,否则不太好插手进去。 好在有黄飞鸿这棵大树,建个学校没什么问题。 谢煜希很快就在这个不大的院舍中转完,问道:“还有没有更多的地方可以用?” 黄飞鸿想了想说:“我对学校的情况了解并不多,以我有限的信息看,附近还有一所格致书院,曾经是一所教会学校,但开设了两年就关闭,算起来也荒废了十多年。” 这样倒是省钱了,于是李谕又同黄飞鸿到了今天六二三路的地方见到了这所校舍。 眼前是两座两层楼高的有点中西结合的建筑,整体一看就是西洋风格,但是屋顶却采用了传统的中式斜屋顶。或许清末民初的人看起来还挺洋气,不过以李谕这种现代人的眼光看,至少在设计上有点不伦不类。 但也就是建筑学观点而已,这两栋房子确实建得不错,可以用,而且距离确实并不远。 关键中间的这片地带也是未开发状态,如果买下就可以连起来,差不多能达到一百来亩,虽然形状上会显得有点不规则,不过无伤大雅,利用已有的建筑多少还能节省一下开支。 李谕说:“看着非常不错,真的没人用了吗?” 黄飞鸿说:“此地早前被洋人当做了基督教大学,但是创世人哈巴夫妇却双双病重归国,仅仅开设了两年,就于光绪十六年(1890年)关闭。” 其实基督教会又在海珠区重建了格致书院,只不过名字改成了岭南大学。 但眼前这片校舍的确是因为哈巴夫妇的离开荒废了,毕竟当初教会也没想到他们一去不回,这片地拖得时间太长。 李谕说:“过去这么久,如果想要获得这片地,想必是要得到官府同意了?” 黄飞鸿点点头说:“的确如此。” 之前在上海和天津的两片地都是在通过租界工部局买到,现在和清政府打交道就要麻烦很多。 李谕顿时感觉有点头痛,问道:“不知能不能顺利办妥?” 黄飞鸿知道李谕的顾虑,他毕竟是个老江湖,长期在广州,知道本地情况,说道:“要想通过广州府的确有点麻烦,但我却有个办法。” 李谕连忙说:“黄师傅请讲!” 黄飞鸿说:“先生以帝师身份可以越过广州府,直接联系两广总督岑春煊岑制台,他为官清廉刚正,而且是个重视新学的人,想必会对你办学的做法非常感兴趣。” 岑春煊的确是个狠人,而且后台非常硬,慈禧逃难西安时,他立了不少功劳,被慈禧当成了“自家人”。 慈禧相当看重这一条,必须是自己人才能被他所重视,也可以说是“任人唯亲”了。 不过岑春煊是个好官,他在两广地区刚上任就开始大力惩治贪官污吏,甚至被冠上了“官屠”的威名。 他也非常重视改革,早在山西当巡抚的时候就与李提摩太一起创建了山西大学堂,即山西大学的前身。 如今到了风气更加开放的广东,对于新学的推进更加不遗余力。 但是上来就见他似乎还得有点门路,李谕虽然被称为“帝师”,但没有一官半职,见个陌生的封疆大吏多少有点困难。 但总归还是要试试,李谕说:“总督府在哪?” 黄飞鸿笑道:“想见总督,要有中间人接线。” 李谕尴尬道:“这么麻烦。” 黄飞鸿说:“不过我想这个人也会想见到你。” 李谕问:“是谁?” 黄飞鸿说:“左江道郑观应郑大人。” 原来是他,李谕说:“还请黄师傅引见。” 黄飞鸿第二天就联络上了郑观应,他现在还是粤汉铁路购地公司负责人。 这个公司可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公司。 京汉铁路现在建得如火如荼,詹天佑忙得不可开交,进程也非常喜人,除了一些过河的桥梁,大部分线路都已经完成。 京汉铁路的修建立刻刺激了各大城市,纷纷要修建铁路。 武汉被叫做九省通衢是有道理的,位置正好地图中部,于是广州要求修建一条粤汉铁路,与武汉相连,今后能成为一条纵贯南北的动脉。 正好清廷在京城也有这想法,自古以来两广地区就不太还控制,天高皇帝远的,有条现代化铁路能够加强联系。 当然了,现在可没有技术在长江上建桥,粤汉铁路只能是到长江南边的武昌。 京汉铁路其实也就是到了长江北边的汉口火车站。直到1957年二者才经由武汉长江大桥连起来,名称变成了后世的京广铁路。 但粤汉铁路的建设过程却比北段的京汉铁路波折太多。 京汉铁路两三年后就能够全线通车,而粤汉铁路则直到三十年后的1936年才正式通车。 首先就是因为清廷最初事情办的太幼稚,直接想都没想就把筑路权丢给了美国一家公司。 但美国又很快把其中一部分筑路权转卖给比利时,这明显是违规行为,在现代建筑法上叫做违法分包,怎么可能把主体工程分出去。 当初是铁路大臣盛宣怀通过时任驻美公使伍庭芳向美国方面借款,条件是五十年后中国还清债款,方可收回铁路管理权。 这不就相当于美国随时可以掐断中国大动脉嘛! 铁路经过的广州、湖南、湖北三省绅商顿时不干了,强烈要求夺回路权。 话说现在咱们,当然也包括日本的新干线,一直想往外发展,甚至给无息贷款啥的也要给别人修铁路,其实心思都活泛着哪。 别以为咱们给非洲修铁路那是在当冤大头。 但这种事不能说太多……总之其实是大赚特赚的就对了。 张之洞也站在三省绅商这边,感觉不能把粤汉铁路交给美国人,正好现在美国又违约,签订了合同后,工期一拖再拖。 实际上他们也没有修建的能力,于是张之洞等人从维护权利的角度出发,要求收回路权,最终以675万美元的高价又把路权收回。 虽然多花了些钱,不过从长久看肯定有利。 这时候还没太多铁路,但大家都知道铁路的重要性,以后关于护路运动引起的事件可是一直在左右中国的历史进程。 第两百二十九章 危言 粤汉铁路的路权是收回来了,但工程太大,手续繁琐,所以才有了郑观应这个专门的粤汉铁路购地公司负责人的职位。 郑观应是晚清四大买办之一,当过轮船招商局的总办。 但他满坎坷的,再加上经历了甲午、庚子两大惨败,心力交瘁,晚年终究是看明白了清廷的腐朽,开始重视教育。 林则徐被称为“睁眼看世界第一人”,那么晚清“全面看世界第一人”就是郑观应了。 他最着名的当数《盛世危言》。 这本书对中国近代史影响蛮大,维新派、张之洞、蔡元培,包括我党早期大老们都受到了这本书的影响。 尤其是此书刊发于1894年,正好是甲午之前。 紧接着就是两场堪称国难的失败,更让大家知道郑观应所说的就是“危言”,而没有“耸听”。 前面的“盛世”两字也很有讽刺意味。 张之洞对此书的评价非常高,“上而以此辅世,可为良药之方;下而以此储才,可作金针之度。” 据说光绪皇帝还曾下旨刊印二千部,分送臣工阅看。 只可惜维新变法之后,虽然张之洞仍极力向清廷推荐此书,清廷却无法采纳了。毕竟此时的爱新觉罗们已经破罐子破摔,除了卖国已经想不出太多治国办法。 虽然卖国的确让爱新觉罗们又坐稳了几十年江山,不过也真的要到头了,已经没什么可卖。 ——各种关税能抵押的几乎都抵押出去了,要是再敢割地,各地那是真不干了。 —— 黄飞鸿选在了广州目前着名的太平馆饭店,这间店的老板手艺极好,以前在洋人的餐馆做过大厨,又擅长做本地粤菜,中西合璧,生意异常好。 此店也传承到了后世,是家百年老字号。 当初周总理和夫人还在这办过婚宴。 店面位置相当好,坐落在广州繁华的北京路步行街,老板又善于经营,非常创新地做成了广州最早的音乐餐厅,再之后民国时期甚至还在二楼搞了夜总会舞厅,能不火爆嘛。 李谕、谢煜希、黄飞鸿、刘永福早早就到了饭店,没多久郑观应也风尘仆仆赶了过来。 黄飞鸿起身道:“郑大人!” 郑观应摆摆手:“我以后不是什么大人了,早就厌倦了官场。我这个粤汉铁路购地公司负责人的官衔,也是在三省绅商极力要求下才应承下来。” 黄飞鸿为他介绍:“这位就是当朝帝师、科学巨匠李谕先生。” 郑观应抱拳道:“帝师的大名我是仰慕已久,今日得见,幸甚幸甚!” 李谕说:“在下也曾读过先生的《盛世危言》,警醒世人,堪称一剂良药。” 郑观应叹道:“黄师傅是懂药理的,我这味药终究还是药性差了点。” 刘永福说:“郑大人当然是良医,只不过药方对了如果病人不吃药,那也无可奈何。” 郑观应说:“将军说得有理。” 刘永福又说:“本帅也已看透时局,有了归隐之意。” 刘永福虽然还掌管着黑旗军,不过对于清廷的调令早就“听调不听宣”,嘴上应承,根本不去干剿匪的事情,毕竟他自己就是起义军出身。 再怎么也是知道《水浒传》的,好在他的命运要比梁山好汉们好许多。 郑观应说:“我倒是想归隐山林着书立说,但时局所迫,脱不开身。” 李谕说:“如果大家都放手不干,情况恐怕还会更恶劣下去。” 郑观应说:“我便是有着这样的想法,所以今天听闻帝师到达广州、又有办学之念后,才不胜感激,定要亲来赴宴。” 李谕说:“教育自当是国之大事。” 郑观应说:“由帝师这种真正懂得西学之人操办,我想会是极为优秀的学堂。” 黄飞鸿说:“将来学堂办好,我定要送我的儿子去读书。” 黄飞鸿的儿子现在年龄还不大,只有五岁,确实快到上学的年纪。 李谕也挺希望让这些名人的孩子过来,这样才能打开知名度,于是说:“一定不会辜负厚爱与支持。” 话说后世电影中的十三姨现在还没有和黄飞鸿认识,算起来十三姨的原型莫桂兰此时只有十一岁。 郑观应说:“帝师远在京城,却远赴广州办学,真是让我们这等广州本土人士颇感惭愧以及意外。” 李谕说:“中华大地太大,各地都有英杰之才,我只有多在几处省府之地建学,尽可能辐射四周。届时他们都有机会进入我兴办的大学堂,并且还会有出国留学的机会。” 郑观应对于出国的好坏没有太大把握,问道:“一定要去国外读书?” 李谕说:“当然!想要学到真东西,必然是要出国留学。” 郑观应是进过官场的,疑虑道:“只怕会有革命思想侵扰,而且,出去了不回来怎么办?” 此前留美幼童召回时,就有人公然违抗,留在美国继续读书。 李谕笑道:“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终归有人愿意回国效力。” 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纪,发达国家尤其是像美加之类的移民国家,对于发展中国家人才的虹吸能力还是很大的,大批优秀毕业生会选择留在美加。 不过这种事无需去指责,毕竟也是自由的环境,只要是有人愿意回来,就能对我们有利。 博弈嘛,又是最冷血的国际关系博弈,你要是不给对方好处,人家怎么可能让你的学生进来。 所以似乎也是一种均衡状态。 郑观应说:“帝师曾周游列国,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放下心了。像是京汉铁路的总工程师詹天佑,这样的人才我是真想挖过来修建粤汉铁路,但只有他一个人,实在分身乏术。可想而知我们现在多么缺少人才,懂得筑路之人都少得可怜。” 李谕说:“所以要大力兴建教育,才会有更多的詹天佑。” 郑观应道:“帝师所言极是。” 李谕又把他已经看中的那片地以及两所荒废的学堂位置告诉了郑观应,“希望郑大人能够帮忙引见两广总督岑春煊岑大人。” 郑观应说:“帝师放心,我一定会说服岑制台留出足够时间。” 黄飞鸿说:“不要只谈事,此馆饭菜堪称一绝,不仅有广州的煎牛扒,还有洋人的煎牛排,配上洋酒,味道好得很。” 粤菜在口味上的确是相当好,毕竟广东人也会吃嘛~国外大部分中餐馆也是粤菜为主。 没两天,郑观应就来告诉李谕,可以去总督府见两广总督岑春煊。 实际上按照清朝的官制,两广地区最高长官应该是广州将军,地位要比两广总督高。 只不过自从鸦片战争后,八旗军腐朽的战斗力暴露无遗,承载的官方秩序也随之分崩离析,广州将军地位日衰。到了二十世纪初,已经完全无法和两广总督相提并论。 郑观应带着李谕和谢煜希进入总督府。 “岑大人好!” 岑春煊看到李谕剪了发却有点不满:“帝师怎么像个洋人?” 郑观应替他圆道:“帝师如今是英吉利国皇家学会外籍院士,地位超然,为了适应英国皇家学会的要求,以及参与国际科研,自然各方面都要像个洋人。” 岑春煊半信半疑:“不剪发不能做学问?” 李谕搬出来和岑春煊关系很好的李提摩太:“制台一定见过李提摩太主教,就像他那样。” 岑春煊这人对清廷还是非常忠诚的,他一直感念慈禧的“知遇之恩”,于是说道:“你可不是革命党吧?” 广东现在的革命党确实太常见,剪发是个标志性动作。 李谕说:“我只是为了办教育而来,如果我是革命党,怎么还能给皇帝上西学课程。” 岑春煊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毕竟老佛爷都没说什么,他也就不需多过问。 “我听郑大人说,你要一片地办学,这是好事,我自是同意,但这片地未免也太大了吧?” 李谕解释说:“我想要办一所规模比较大的学校,这样才能惠及更多百姓,也为国家提供更多的人才。” 岑春煊说:“需要一百多亩?” 李谕说:“国外的学校有此规模的十分常见,因为办学所用设施较多,并非只是在课堂上读书。” “真是这样?”岑春煊又问。 李谕说:“不信大人可以问这位来自美国的谢女士。” 谢煜希说:“堂上尊敬的大人,的确如此,新式的学堂教授科目很多,也会有体育课程,占地必然大。” “体育?”岑春煊道,“我可犯湖涂了,你到底是办文校还是办武校?” 谢煜希说:“在西式学堂中,学生要进行身体锻炼,如此才能均衡发展。” 岑春煊说:“原来新学堂是这么办的。正好你从美国来,办出来做个表率,本督也好继续推行。” 李谕连忙赞道:“制台大人心系教育,是为利国利民之举。” 岑春煊说:“本督在山西之时也曾办过学,知道利害,但想来如果只办大学堂,而没有新式小学堂,就只能把大学堂当小学堂来教课,不太合适。” 李谕道:“正是有此顾虑,我才要把小学堂规模做得大一些,如此才能提供生源。” 岑春煊说:“既如此,本督也就没理由再拒绝,但你可要记住,如果宣讲革命,我可不会置若罔闻。” 李谕无奈道:“制台大人,并非学习新学就会变成革命党,这是两码事。” 岑春煊说:“如此最好。” 广州现在没有租界,地价要比上海、天津低不少,而且那片位置没怎么开发,每亩仅仅50两。 算起来一共130亩,共6500两,岑春煊这人又不收好处费,所以相当便宜了。 如果是找广州的当地官员,恐怕好处费就是地价的两倍不止。 有了两广总督府的章,后面的事情办起来好说多了,李谕和谢煜希虽并不擅长与官场打交道,但郑观应是当过官的,能够操办这些事情。 李谕也明白关窍,给了郑观应一些银子作为活动经费,好在现在岑春煊反腐力度很大,花不了太多。 郑观应还找来了一人专门协助李谕办理学校相关事宜。 这人叫做丘逢甲,是个着名的抗日保台志士、爱国诗人、教育家。 当初甲午战败后,一纸《马关条约》不仅赔款,还将宝岛割让给日本,丘逢甲坚决不接受,在岛上组织力量反抗。 不过没了清廷支持,他们终究寡不敌众,兵败内独。 当时他还写了一首诗表达内心的愤恨:“宰相有权能割地,孤臣无力可回天。扁舟去作鸱夷子,回首河山意暗然。” 说的就是宰相李鸿章有权能割地。 但实际上李鸿章也是个棋子。 丘逢甲回到广州后开始着力于教育事业,最开始在汕头,今年刚刚来到广州。 岑春煊作为两广总督,敬重他当初保台的事迹,三年后会将他提拔为两广学务处视学及广州府中学堂监督,这是个新职位,实际上就是掌管两广地区的新学堂相关事务。 丘逢甲对李谕相当敬仰,他可是和日本人打过仗的,明白日本的强大,而且也知道日本曾经是个落后国家,能够走到今天靠的是立宪与教育。 立宪这种事就没法说,清廷到灭亡的前一天都下不了决心,也就不指望了。 但是教育却还有可为,尤其是涉及到新学的内容。 按照现在大部分人的估算,至少需要一代人的教育成长起来后,才能和日本抗衡。至于欧美列强,还不在思考范围之内。 或者说,大部分人现在觉得列强们强大到无法想象、不可战胜。 但是身边的日本国嘛,以前就是个附属国、东瀛小国。即便现在日本强大,清廷派留学生去学习,许多制度也在学习日本国,不过心中还是不太服气,尤其是士人阶层。 当然去过日本国的人,如张謇等,对于二者实力的差距认识就清醒许多,也理智许多。 李谕没想到郑观应直接找来这么个得力之人,此后如果他不在广州城,有丘逢甲主持校务,想必也是个很好的人选。 第两百三十章 香江 由于广州距离较远,这次李谕需要尽可能把建造的事情交代好,在郑观应和丘逢甲打点好官场后,就可以进行营造。杀 此处并非租界,所以建筑完全可以随心所欲一些。 关键谢煜希这种来自美国的人对中国的传统非常感兴趣,就算是花钱较多也想把学校建得有本土特色一些。 丘逢甲一听这个想法瞬间来了兴趣。 李谕虽然没有做过建筑设计,但是本科读双学士的机械设计专业时接触过画法几何、机械制图,与建筑制图算是有那么一些联系。 于是两人联手进行了一波总体规划。 规划这件事蛮有意思的,如果自己装修房子,尽可能参与一下就会发现有许多乐趣。 对于学校中比较大的教室采用了广府建筑中非常有特色的镬耳屋。杀 所谓镬耳,就是在建筑的两侧竖起的封火墙。过去只有出过高官或者有功名的家庭才有资格在屋顶竖起镬耳封火山墙,但是到了清末,基本上有钱的家庭都会建镬耳屋,以彰显富有。 镬耳的样子有点像以前的官帽两耳,也有独占鳌头的意思。 由于丘逢甲来自汕头,他还采用了非常有潮汕地区传统的四点金风格建筑,——可以理解为北京的四合院。 院子设计得比较大,将来还能用来区分班级或者年级,当然也可以作为食堂。 至于礼堂则建成了旗楼样式,广州和海口有挺多这种中西结合风格的街巷。 许多学生会选择寄宿,所以宿舍采用的是客家的围屋。 当然他们没有用那种圆形的围屋,而是广东地区方形的围屋,其实也很像四合院或者山西的大院,里面可以建许多小隔间,作为宿舍非常合适。杀 整体风格有点杂乱,所以还需用一些树木绿植进行间隔点缀。 如此下来这栋学校就集成了众多岭南建筑特色,将来肯定是道靓丽风景线。 之后的建筑工作就交给丘逢甲和郑观应,鉴于要找许多不同的施工队伍,差不多要花三万两银子以上。 但是建出来肯定就相当有特色,还是值得的。 谢煜希对这套方案相当满意,甚至还不断就一些设计细节与两人进行沟通。 金主同意就好说了。 搞设计就导致在广州待的时间比较长,李谕闲着没事晚上就去宝芝林找黄飞鸿学学功夫。杀 如果论枪法的话,李谕的手枪枪法已经相当好,之前在北洋那段时间这么多手枪子弹可不是白喂的,虽然和高手还有差距,不过已经可以算是第一流了。 ——属实是矮子里面拔将军,但目前全国新式部队中能有200发手枪弹实弹射击经验的人可真没几个。 只不过手脚功夫上李谕就差了许多。 虽然李谕在上学期间曾经去兴趣班上学过一些基础的跆拳道和散打课程,但并没有深入练习,撑破天就是会散打里的鞭腿、直拳、勾拳之类基础动作,而且是没有任何实战经验的那种呆板菜鸡水平。 黄飞鸿一听李谕要学功夫,还真有点奇怪:“读书人现在练武的可不多,就是当将军,也都是儒将,就像诸葛孔明一样,真的学功夫的我没听过。” 李谕笑道:“闲着没事,随便学学。” 黄飞鸿是洪拳大师,问道:“想学什么?”杀 李谕脱口而出:“佛山无影脚!” 黄飞鸿一愣,旋即说:“腿上的功夫不好练,如果帝师想要近身格斗,还是拳法或者擒拿法更加合适。或者简单的棍法,如五郎八卦棍中的初始几式。” 李谕有点失望,见着真人竟然也学不到大名鼎鼎的无影脚绝技。 不过能从他身上学个一招半式想必也足够了。上次看见吕碧城轻轻松松制服别人,他看得目瞪口呆,自己决不能落于下风! 于是李谕说:“那就听黄师傅的,您看着好上手的比较实用的近身格斗技巧随便教我几招。” “如此倒简单了。”黄飞鸿一扬长袍,这一下还挺有电影上的潇洒意境。 作为真正的洪拳大师,简简单单一亮身形就顿时显出渊渟岳峙般强大的气场。杀 黄飞鸿说:“你看好了,我教你几招擒拿技巧,今后即便是碰到身形比你高大之人也无需畏惧。” 李谕连忙瞪大双眼,但黄飞鸿仅仅两三秒就演示结束了,太快了根本看不清楚。 “完……这就完了?”李谕呆若木鸡。 黄飞鸿说:“你伸出手来,攻击我,我再给你实际拆解一下。” 李谕说:“黄师傅你可下手轻点。” 黄飞鸿笑道:“我自有分寸。” 李谕摆出上兴趣班时学的散打动作,双手架在身前,黄飞鸿一看,讶道:“帝师这个架势我第一次见到。”杀 李谕壮了壮胆子,“黄师傅,我出招了!” 黄飞鸿好整以暇说:“来吧。” 李谕完全是关公门前耍大刀,一个直拳过去立刻被黄飞鸿把手腕拨开一边,接着就反关节抓住,黄飞鸿向左边一闪,李谕向前冲去顺势被黄飞鸿完全捏住手腕,身子只能趴下去。 一招就被黄飞鸿轻松加写意地反关节制服。 李谕说:“黄师傅果然厉害。” 黄飞鸿说:“你的出拳角度可以,不过丝毫没有临敌经验,弱点暴露太多;准度也太差,不知道途中变招。” 想不到李谕一下子就被黄飞鸿看穿了老底,句句说得都非常到位。杀 李谕以前打的都是动都不动的靶子,当然没什么准头。 李谕问道:“这么说的话,我还能学功夫吗?” 黄飞鸿说:“可以。你虽然没有什么武术基础,但身体条件倒是不错,又有身高优势,学两三招擒拿技法后,一般的街痞流氓便拿你没有任何办法。” 李谕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反正他也学不了黄飞鸿的真本事,能对付普通人就不错了,高兴道:“黄师傅一定好好教我!” 黄飞鸿说:“并不难,我们慢一点演示。” 黄飞鸿耐心教了李谕好几个晚上,李谕才算是能够掌握了三招擒拿手法。 黄飞鸿对于武术的理解太深,如此简单的技法也能有许多独特的变招与理解,实际上远不止三招。杀 这仅仅只是武术最初级的内容,压根没涉及到洪拳以及无影脚、五郎八卦棍等黄飞鸿的绝技。 想学明白那些真的是要大半辈子。 此次广州之行算是有了不小的收获,虽然学会的擒拿手法仅仅三招,但好歹是师出名门。以后要是再有人想对自己动手,李谕也不会束手无策了。 —— 李谕相当多的钱是在美国的花旗银行,好在可以方便地兑换成银圆。 现在大部分商家最喜欢的也是银圆,而非银子。毕竟银圆比较标准化,银子还要承重、测量成色、换算,非常麻烦。 丘逢甲找好建筑队伍后,李谕留下一部分钱就可以暂时离开,广州现在有电报线,不管他是在上海还是京城,都可以进行联系。杀 李谕和谢煜希沿着珠江南下,前往香港。 香港在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非常安全,虽然现在香港人还不是特别多,不过今后会有许多人逃难至此。 细看条约就能发现,香港岛以及界限街以南的九龙属于“割让”;而界限街以北的九龙地区以及新界则是租地。 所谓新界就是“新的租界”之意。 这就为今后外交上收回香港全境留下了伏笔。 要知道收回租界是有法理依据的,但收回割让的土地却非常困难。 晚清割让走那么多土地,极少有收回来的,香港差不多是其中最成功的一个例子。杀 所以绝对是外交上的胜利,“带英”自己内部很多人都非常后悔,毕竟彼时的香港已然腾飞为亚洲四小龙之一,极为重要。 香港的总督权力很大,现在还没有什么立法会、廉政公署之类。作为英王全权代表,港督在香港基本就是一手遮天,议员都是由港督直接任命。 香港出了名的山多地少,想要有片地办学,最好是选在界限街以北。 想得到土地自然需要港督的首肯才行,并且不会给太大,最多几十亩。 如今的港督是第十二任,卜力,来自英国殖民地部。 听这名字:殖民地部。 此后它改成了外交和联邦事务部,也就是传统意义上的外交部。外交大臣在英国内阁里是与财政大臣、内政大臣并列的三个最有威望职位。杀 从这里就能间接看出如今殖民地部的地位。 此时的国人在香港地位却很低,香港目前差不多是英国众多殖民地里自治程度最差的,二十多年后才允许中国人进入行政局。 要不是李谕已经成为英国皇家学会外籍院士,谢煜希又出身美国卡耐基家族,还真不容易见到港督。 自从1900年开始,香港的转口贸易已经开始做得非常大,欧美与中国的货物,有一半要经过香港转运。 这是非常大的业务量,1900年时已经达到了2000万吨。 所以英国对香港的投资也开始逐步加大。 经济好了,人口自然就多了,港督也认识到了兴办教育的必要性。杀 第两百三十一章 孔府之约 现在港督的办公地点还在总督府,也就是今天的礼宾府。蝩 是一栋二层楼,位于香港岛的中环半山。 港督卜力在此接见了他们。 “总督先生。”两人先问了好。 港督卜力则开门见山问道:“你们是要办学?” 李谕回道:“没错。” 卜力说:“现在岛上能选的位置不多。” 李谕说:“当然不会选在岛上,九龙界限街以北地区即可。”蝩 那里其实就是租界,也比较便宜。 目前香港的开发基本集中在维多利亚港两岸,也就是香港岛北部以及九龙半岛南部地区,还没有太多精力管界限街以北。 而且新界的本土人对港府一直抵抗非常激烈。 他们要是愿意在那搞片地对于英属港府来说倒是无妨。 有人愿意帮着建学校,还能节省港府开支,何乐而不为。 卜力看了会儿地图,指着上面说:“这几处都可以。” 卜力指的都是偏东北的一些位置。蝩 李谕看了一会儿,选择了界限街刚往北一点的地方,距离香港的核心位置并不太远。 卜力说:“你可选好了?” 李谕点点头:“就是这了。” 卜力说:“那就不能更改了。我要叮嘱你,学校落成要严格遵守港府条例,不能违反港府法律。” 谢煜希说:“都是理所应当的。” 卜力叫过来警司梅含理:“你带着他们二位去实地看一下。” 今年年底卜力就会卸任香港总督,接任的就是这位梅含理。蝩 当他们来到这片地时,李谕终于知道为什么卜力如此痛快了。 眼前有个非常醒目、也非常令香港历届长官头痛、但又极有特色的地区:九龙城寨。 很多漫画几乎就把九龙城寨当成了香港的标志;一些外国电影在刻画香港时也大都会选择了九龙城寨为原型。 大家如果没听过这个名字,说个电影就知道了:周星驰《功夫》里故事发生的位置就是几乎照搬的九龙城寨。 有意思的是,大部分人不知道,香港在被割让时,清政府特别加了一条,那就是九龙城寨依旧属于中国所有。 所以在香港被侵占长达百年的历史中,还有这么个三不管地带。 由于它深入香港地区,清政府虽然在法理上对它拥有主权,不过也没法真的去管理,怕被当做对英吉利国的挑衅行为。蝩 而港府同样不愿意管,于是九龙城寨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法外之地。 许多在香港犯了法的人就逃到这里,然后落地生根,又因这里无法可管,贩毒、走私、杀人、抢劫的乱事不断,此后不少香港着名的黑社会也在这有据点,甚至到了1970年代,在这管事的就是三合会。 九龙城寨的面积很小,只有2.7公顷,也就是0.027平方公里左右,即2.7万平方米。 差不多就是个120*240米范围的地方,40多亩地。 这里的人口却非常密集,九龙寨城在1993年拆毁之前有多名居民,城寨人口密度为每平方公里190万人,是全世界人口最密集的地方。 之所以被拆除,是因为那时候大局已定,香港必然要回归,于是中英一起决定清拆。 毕竟此处说白了就是个贫民窟,和香港现代化金融都市的身份格格不入。蝩 过去有个说法,世界上只有两种贫民窟:一种是九龙城寨,一种是其他。 不过对李谕而言,倒是无所谓,甚至还有一种亲切感。 警司梅含理画得非常谨慎,一点点圈出红线,将来一丝一毫都不能差。 和在广州、上海时完全不一样。 其实在广州上海的地,就算是用超了一些,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但在香港寸土寸金,就没得商量。 港府的手续也要等他们走完。蝩 李谕的来港办学的事情很快让在港的商会知道。 香港第一家,也是中国第一家现代百货公司创始人马应彪找到了李谕。 马应彪这种人其实是十分心系祖国安危的。马应彪此后也极为重视教育,尤其对家乡中山的援助不遗余力。 李谕的事迹他自然已经听说。 “帝师!”马应彪看到李谕就认了出来。 “先生是?”李谕问道。 “本人马应彪,是个商人。”马应彪介绍说。蝩 李谕与他握了握手:“幸会幸会。” 马应彪说:“帝师在此兴学,看来并不是为洋人服务了。” 此时建在九龙半岛南部以及香港岛的几所学校几乎就是贵族学校,费用非常高昂。 李谕点点头:“没错,我们并不是把教育当作生意来做。” 马应彪看了眼旁边的九龙城寨,竖起大拇指,“在这里建学,已经可以看得出来。” 李谕笑道:“地方确实不错。” 九龙城寨的位置现在虽然看起来离着维多利亚港有点远,但其实并不偏,毕竟九龙就那么大点地方。蝩 马应彪邀请李谕吃了顿饭,这几天在设计的过程中也一直帮衬着。 还真是有贵人相助。 在香港此后的兴建过程监督完全可以委托给马应彪。 话说现在香港的地价已经开始涨起来了,此后还会一路狂飙。只不过后世所谓的香港地产界四大天王李嘉诚等人没有兴起,房地产还没有炒起来。 香港没什么好呆的,此时的香港完全是在港府治下,活力也不像此后那么大。 在这建个学校一方面是谢煜希的要求,另一方面的确有可能会承接不少避难到此的学员。 只不过在设计上就要牺牲掉体育场等设施,尽可能修建高的楼房。蝩 —— 事情完成后就开始动身返回京城。 这一趟出来时间也不短,差不多一个半月左右,好在做成了许多事。 李谕刚回到京城,严复就与吕碧城一起找了过来。 李谕看到严复亲自登门造访挺惊讶:“严师怎么来了?” 严复说:“我刚从碧城那知道你回来的消息。” 李谕其实还挺想问问吕碧城怎么这么快知道自己回来了,但显然没机会,严复紧接着又说:“大家都等着你回来哪。”蝩 “等我?有什么事吗?”李谕纳闷道。 严复说:“许多京城士子撺掇着要你和衍圣公见一面。” “啊?”李谕惊讶道,“是曲阜……孔家?” 吕碧城点点头:“是的,你现在西学或者说科学上的名气这么大,《申报》甚至都要把你捧成当代科学圣人。士子们当然不干,要你和真正的圣人传人当面对质。” 李谕顿时感觉头痛,史量才真是有点把自己写得太过了。 虽然他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天,不过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严复说:“衍圣公也已经发了信函,约你见一面。”蝩 凤铃说:“先生,的确如此,我们已经收到曲阜寄过来的信。您是不知道,好多文人士大夫争相要买走,因为是当代衍圣公亲笔书写,还盖有衍圣公印。” 王伯洋洋得意:“我前几日去茶馆时,被大家伙围得团团转,都想知道你们见面会是什么样。先生真是不得了,能和衍圣公当面交流!” 他们还以为是好事哪,不过李谕明显感觉来者不善。 目前衍圣公已经传到了第七十六代,叫做孔令贻。 话说孔令辉貌似也是孔家传人,只不过是旁支,至于为什么他比孔令贻晚生了一百年,还是一个辈分也很好理解:农村里这种情况很常见,有钱的家里辈分传得快,自然就显得辈分小;而没钱的家庭往往很晚才能结婚生子,传得少,辈分自然就大了。 要是论辈分,现代孔家已经传到第八十代,孔令辉是他的高祖父一辈…… 吕碧城说:“大家都认为你们会是一场西学与儒家的交锋,很多人都在关注。”蝩 严复也问道:“京城里炒得沸沸扬扬,各界都在等着你的回复,你要去吗?” 其实到了李谕曾经生活的时代,对于孔家的概念已经非常澹了,大家只知道孔子,很少有人知道孔家传人到底是谁,也没人关注。 历史上有据可考直系相传超过两千年的家族应该只有孔家和日本的天皇。 他们之所以能传这么久,就是因为对统治没有什么坏处,历朝历代还觉得有用。 日本的天皇相当长时间里根本没有实权,在日本就是天上的飞鹤,偶尔出来叫一声就可以。 而孔家也被当成了政治工具,基本就是养在曲阜当成个偶像供着。 “七十二代家奴,二十五朝贰臣”,这是现在网上对孔子一脉后裔的点评。蝩 除了孔子以及比较近的几代,此后直系几乎就没出过什么像样的人才。 而且孔家对于保护自己一脉传承非常有政治头脑,一旦改朝换代,立刻投奔新王朝。 清军刚打进来就投降,剃发令刚下来就上书《上剃头奏稿》表示臣服。 历代“衍生公”膝盖和骨头似乎都比较软。 但孔家能传承这么久也的确堪称奇迹,汉武帝独尊儒术让孔子成为万世师表功不可没。 能荫蔽子孙千年之久,即便后人没一个出彩的,作为孔子本人,已经相当成功了。 李谕思忖了一小会儿后说:“我去。”蝩 这句在现代网络词汇中很难猜出本意的话,却让王伯、凤铃等人精神一振。 严复也长舒一口气:“我还真怕你不去。” 第两百三十二章 赴约 这封信衍圣公孔令贻写明了要李谕亲启,所以一直没有拆开。 李谕亲自拆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件。孔令贻的字写得虽然达不到书法家的水平,但在李谕这种书法水平以及国学水平都很低的人看来,也相当不错了。 李谕展开信开始阅读,一旁的严复、吕碧城等人都伸着脑袋翘首以盼。 “怎么样?”吕碧城焦急问道。 “等一下,我还没看完。”李谕说。 吕碧城说:“我看一共也没多少字,怎么看得这么慢?” 李谕终于读完,拿给她:“你也看看吧。” 严复和王伯等人也立刻围了上来,信上写道: “帝师李谕启, “吾衍圣公令贻,闻得帝师贵称西学天纵之才,然虽为帝师,却辱及先贤,不得其解。吾不知西洋之学作何,可否以几纸文章便称至圣。人尽皆知至圣先师只存圣公,不知帝师有何学说可称至圣? “今洋人辱我,却研其学说以为帝师,亦不知可否? “既君可称当代之圣人,天下亦想知与孔府有何区别,诚邀帝师亲抵曲阜,当面一谈。” 严复苦笑:“想不到衍圣公对你存有不少偏见。” 李谕说:“谁说不是,我就纳了闷,也没惹到他们。” 严复摇了摇头说:“此信不见得是衍圣公本意,曲阜不仅仅只有孔家,背后错综复杂,想必是有人推动。” 李谕眉头一皱:“严师的意思是?” 严复轻轻捋了捋胡子说:“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京城发生了不少事,经济特科已经张榜,前五名被革去四人,天下哗然。管学大人张百熙以及湖广总督张之洞大人又上表实行新学制,太后虽仍举棋不定,但传出的消息已经倾向于二人观点,要渐渐废除八股继而废除科举。而如果废除科举,转而采用新学制,疏才小弟,你认为曲阜孔家还会有如今地位吗?” 李谕说:“八成会一落千丈。” 严复说:“没错,这就是问题所在!更关键的是,一旦科举被废,朝廷也就没有了后顾,必将全力推行新学制,而新学中最富声望的又是疏才,所以《申报》等各大报纸才极力推崇你,要将你推到孔圣人的地位,以督导世人。” 李谕下巴都快惊掉了:“这什么逻辑?” 他可算知道史量才他们为什么这么写了,真是好心办坏事,自己根本没有这样的想法。 但他们却想的是复刻过去的路数,只不过改成了“罢黜儒家,独尊科学”,就算不是所谓至圣先师,至少也是当代楷模。 严复说:“史量才等报人的想法是要各地学堂树立信心,但信心的建立需要一个标杆、一个载体,目前看最合适的就是你。” 李谕脑袋感觉更痛了。 难怪曲阜孔家来信这么生硬,原来是感觉地位不稳,要和自己算账。 ——真是飞来横祸。 李谕压根真没有一丝这种想法。 但三人成虎,这么多报纸信誓旦旦宣扬李谕的成就,不得不让他们警惕。 说起来,这么多年来,孔家正宗确实非常看重自己“衍圣公”的爵位。 这个爵位在明清时代非常高,超一品,而且享受各种优厚待遇,全天下没有任何一个庙的香火能赶得上孔庙,根本不在一个数量级上。 中华大地上演过无数王朝更替,曲阜孔家能一直繁盛至今,就是靠的朝廷的恩享。 但其中也发生过一段插曲。 在一千年前的两宋之交,北方河山被金国占领,导致衣冠南渡。孔家当时的长子带着族谱南渡到了浙江衢州,所以在衢州也有一个孔府,即所谓的南宗,当年同样非常厉害。 剩下的族人则留在曲阜,即北宗。 不过后来元朝一统天下,衍圣公自然只能有一个,最终还是定为曲阜北宗为正宗。 至于到底谁正宗,这种事其实不用争,皇家传承里这种事多了去。南北孔庙时期,时间不久的北宋还有赵匡义的烛影斧声哪。 孔府南宗失去爵位后,迅速衰落。所幸明武宗时期又给了他们一个五经博士的世袭官衔,才好起来。 所以对于一个想要长久繁衍的家族而言,在封建时期,世袭爵位极为重要。不仅是爵位,还得是世袭罔替,不能一世世降阶。 此时的情况就是衍圣公担心科举废除后,儒家地位会受到冲击,儒家地位冲击,影响最大的当然就是自己。 但李谕作为后来人心里明白,他们实际上多虑了。 衍圣公的爵位废除起码要到民国时期,不过那时候又冒出来个孔祥熙力挺孔府。 只不过此时的人自然不可能知道后续事态发展。 李谕叹了口气:“信心是信心,但也没必要把人当成偶像,个人崇拜是搞不得的。” 李谕的想法太超前,严复说:“各界报纸的做法没有错。现在国民信心严重受挫,好不容易看到一点希望,就像是救命稻草,或者沙漠中的一眼清泉,当然让人心生向往。” 李谕笑道:“他们还真是不遗余力,不过冠的各种头衔确实有点太高,说是科学巨匠就够,怎么又成当代圣人了?圣人这两个字可没人承担的起。” 就像之前说的,大家虽然愿意看见造神,但高处不胜寒,可不是容易待得住的,滋味也不会多好。 严复觉得无所谓,说:“报纸嘛,总归会有一些夸大之语吸引大众注意力,倒也无可厚非。” 李谕摊摊手:“我听说曲阜孔家氏族现在有上万人,我这一去恐怕会被唾沫淹死。” “好像有这种可能。”严复略显严肃地说。 李谕苦笑:“严师,你有没有办法?” 严复突然想到了个主意:“从京城去曲阜必然是要走运河,但是现在山东段运河受限于黄河改道,淤塞难行,基本只能通到临清。临清距离山东省治所济南府已经不远,可以取道济南,正好找刚上任的山东巡抚杨士骧,由他出个手令,让曲阜县令多多留意。” 杨士骧是袁世凯的人,李谕又和北洋有不小的渊源,手上还有袁世凯亲自给的勋章,的确是个路子。 李谕这才有点放下心:“多亏严师想到的点子。既如此,说什么也要动身了。” 吕碧城问道:“要不要先写封信过去?告诉孔家你要去。” 李谕说:“有必要,杀他们个措手不及不合礼数,不能给他们把柄。” 李谕取过纸张,想了一会儿,让他写文言文太难为人,于是大笔一挥:“i’m ing!” 然后说:“赵谦,你去趟大清邮局寄信吧。” 旁边的人都看呆了:“这是?” 李谕对严复说:“英文啊,严师应当认识吧。” 严复说:“我当然认识,但你这么回信,是不是有些过于草率?” 李谕哈哈一笑:“他们不是说我是西学代表吗,那就得有点西学的样子。而且中文虽然在语言方面的确优于英文,但时局所迫,英文正是学习西学的基本工具。我这一句英语比较简单,他们想必看得懂,总比直接写‘俺老李来也’好吧?” “真有你的!”吕碧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觉得非常有趣,“就怕他们没人懂这么简单的英文。” “不可能的,这是最简单的一句,”李谕说,“还有,你也一起去。” 吕碧城讶道:“我?” 严复道:“此举不妥,就算是碧城姑娘可以去,按照规矩,女人也不可以进孔庙。” 李谕说:“那就更应该带去了,不然新学新在哪?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把女人摒弃门外,可不是应有的作风。” 严复感觉李谕说得非常有道理,想了想也就无话可说。 李谕继续问向吕碧城:“敢不敢去?我带你进孔庙给老夫子上炷香!” 说实在的,吕碧城也是读过私塾背过四书五经的,对孔老夫子绝对是相当尊敬,这时候哪个读过书的不想进孔庙。 吕碧城咬了咬嘴唇:“我去!” 她这句“我去”就是真的去了。 李谕一拍手:“漂亮!” 严复眼见如此,没必要再去阻挠,突然又想起一事:“你们过两日再动身,正好朝廷已经颁发了对你的恩赐,鉴于你是京师大学堂的第一名毕业生,成绩优秀,特赐西学进士。” 其实这个名头和辜鸿铭以及严复后来被赏赐的“文科进士”一样,都是形式上的。 但总归也是个进士及第的身份。 李谕本来并不是很看重,但带着这层朝廷授予的进士身份多少能当个护身符。 这种东西非常正式,是有诏书的,两天之后,严复还真给他拿来了。 李谕感激道:“多谢严师!” 严复说:“我还是放不下心,与管学大臣张大人说过了,暂时放下译学馆的事务,陪你一起去趟曲阜。” 有他在确实能撑撑腰,李谕高兴道:“太好了!” 严复当然是支持西学,站在李谕这一边的。 三人沿着京杭大运河南下,在聊城临清上岸,然后坐马车去往济南府。 按说自从周馥准备调任两江总督后,山东巡抚的位子还有个临时接任的尚其亨,不过正式的巡抚总归还得是杨士骧。 三人到达济南后,杨士骧热情接待了他们,严复实际上也是属于袁世凯一派的,袁世凯手下有着名的十三太保,其中就有杨度、梁士诒和严复,所以都是自己人。 杨士骧在知道他们的目的后,笑道:“你们要去踢馆?” 李谕连忙摇摇头:“非也非也,是友好交流。” 杨士骧哈哈笑道:“你如果能友好交流,那我真是服了气。” 严复说:“杨大人写个手令,我们到时候交给当地县令,避免冲突。” 杨士骧说:“都是读书人,有这个必要吗?” 严复叹道:“读书人急眼了也会打人。” 李谕尴尬道:“不会到那种地步,都说了是友好交流。而且再怎么俺也是山东人,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哪有动手的可能!” 杨士骧说:“还是按照严先生说的,加一道保障吧。曲阜孔家在山东地界可不是小家族,该有的重视要给足。” 拿到杨士骧的手令,几人继续沿着官道去曲阜。 此前皇上动不动亲自来曲阜祭拜一下孔子,乾隆本人就来过,所以从济南到泰安岱庙、曲阜孔庙的路修得比较好。 只不过本来曲阜可以很早就通上铁路,却遗憾错过机会。 京沪铁路的北段,也就是津浦铁路马上就会动工,勘探工作都做好了,初期的规划中就是要经过曲阜。 如果大家翻看地图就能看出来,京沪线纵贯山东,按照地理,京沪线过济南,向南再经泰安后,一路向南就直指曲阜。 但实际上铁路却在曲阜生生拐了个弯,向西绕到了兖州,然后又绕回来继续向南。 本来是必经之路的曲阜,却完完整整被绕过去了。 原因吗,就是因为衍圣公孔令贻听说要修铁路,以“震动圣墓”、“破坏圣脉”为由向朝廷呈文,请求津浦铁路绕过孔林,免扰他祖宗的安宁。 慈禧太后在见到呈文后,立即批示:准! 哎,这位老人家当初也是害怕铁路的。 津浦铁路因此改线,自泰安南下后从磁窑镇迤逦绕向西南,至兖州后又掉头折返东南至邹城,曲阜便处在这条弧线之中。 绕圈的铁路就像开了一个玩笑。 只不过孔令贻自己都想不到却把整个曲阜都开进玩笑去了,没了铁路,就导致此后曲阜交通闭塞、商贸难行、社会与经济发展受制多年。 难道他就不知道当年京杭大运河衍生了两岸多少富饶的城镇,都是交通命脉的力量。 可叹衍圣公却以一个完全莫须有的名义拒绝历史的馈赠。 当然了,此后很多想来曲阜玩的人都会发现新修的高铁站又建在曲阜了,也就是曲阜东站。 话说曲阜是属于济宁的,反而济宁一开始没有高铁站……这在山东也算是个老梗。 三人到达孔庙外,并没有人来迎接。 吕碧城说:“看来是要给我们个下马威。” 李谕说:“不一定,毕竟人家是衍圣公,超一品,地位在那摆着,否则他也不会写信让我们动身过来。” 吕碧城问:“我们进去该怎么做?” 李谕说:“还能怎么做?当然是先去祭拜孔老夫子。” 三人刚想进去,却被人拦住。 李谕对他们说:“我就是李谕,受衍圣公所邀而来。” 门口的人并不太看重科学成绩斐然的李谕,直接审讯般问道:“他们两人哪?” 李谕说:“你们竟然不认识?这位是大名鼎鼎的严复先生,这位则是京津两地的大才女碧城姑娘。” 门口的人指着严复:“他可以进去,但女人不行。” 李谕笑道:“这你们就不懂了,我哪,不懂经学,而此地又是经学圣地,生怕有什么听不懂的,所以专门请了这位大才女做翻译。” 门口的人疑惑道:“翻译?” 李谕说:“是的,还有,我有时候喜欢说几句洋文,也需要翻译。”然后李谕还真用英语说了句“to see, or is the question. but we all have to go in.” 李谕套用了一句莎士比亚《哈姆雷特》的名句,生或者死,是个问题。 门口的人还真听傻了,“你说的什么?” 李谕对吕碧城说:“你翻译给他听。” 吕碧城想不到李谕一遇到问题就有这么多鬼点子,忍着笑说:“他说,见或者不见是你们的问题,但我们都要进去!” 第两百三十三章 圣人之地 孔庙门口看门的两人大眼瞪小眼,小声商量了一下,便赶紧进去通报。 好在他们不认识严复,并不知道严复也懂英语,还是个真正擅长翻译的。 但显然并不是全国士子都知道他,这些早期的新学倡导者知名度仅仅局限在想学新学的人之中,这个比例就很少了。 没多久,看门的就回来了:“衍圣公说你们都进来吧。” 李谕对吕碧城说:“我就说你能进去吧。” 李谕抬腿就迈了进去,几年前他就来过这儿,但那时候已经变成了5a级的三孔景区。 吕碧城见李谕走得这么顺畅,讶道:“你竟然对里面这么熟悉。” 李谕笑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 过了几道门,前面就是孔庙的核心——大成殿。 朝廷给予孔庙超然地位,从这些建筑礼节上也能看出来。 中国的古建筑学上对屋顶的形式划分非常严格,如果不考虑比较特殊的具有三重屋顶的天坛,所谓人世间建筑最高等级的叫做重檐庑殿顶,故宫三大殿中级别最高的太和殿就是这种结构。 此外还有像是坤宁宫、皇极殿等,及泰山岱庙的天贶殿等也是,全国加起来只有十几座大殿有这种顶级规格。 仅次于重檐庑殿顶的第二等级,叫做重檐歇山顶,故宫三大殿居第二的保和殿用的就是这种屋顶。 而眼前的曲阜孔庙大成殿,屋顶也是用的重檐歇山顶,可见其级别之高。 实际上有许多其他地区的孔庙,比如北京孔庙里的大成殿用的就是最高等级的重檐庑殿顶。 除了屋顶,曲阜孔庙用的柱子是七实二虚,侧面是三实二虚,也是仅次于九五之尊。 李谕三人跨过大成门,来到了大成殿前的广场。 大成殿前有东西两庑,已经乌压压坐满了人,大成殿前是杏坛,也就是古代孔子讲学的地方。不过现在修成了一个亭子。 衍圣公孔令贻就在这个叫做杏坛的亭子之中,他穿着满正式。而李谕虽然也很正式,但一身西装,加上剪了发,在一众人群中显得非常扎眼。 其实李谕本来的想法是想用中山装,但发现这东西还没有诞生。 李谕上前执弟子礼对衍圣公说:“学生李谕,可否先行拜见至圣先师?” 衍圣公听到李谕的说法微微一愣,他已经想好了不少言辞要针对李谕,其中最关键的就是侮辱先贤,没想到李谕第一句话竟然是要拜见孔子。 这种事不答应确实不太好看,毕竟最讲究礼节的就是他们,衍圣公只好说:“请。” 李谕过去直接到大成殿前给里面的孔子像拜了三拜。 里面供奉的像不仅仅孔子,还有颜回、曾参、孔汲、孟轲四人为配祀,称“四配”。 严复和吕碧城当然也少不了这个拜祭的礼节。 不过下面已经有人感觉非常不舒服: “一介女流拜谒夫子,这不有是在侮辱至圣先师嘛!” “还有那个李谕,穿得不伦不类,哪有一点礼数!” “果然学习西学就会这样!” 三人祭拜完后,来到杏林前,衍圣公说:“请坐。” 他说的“坐”自然是正坐,就是三国演义里的那种形式。 严复和吕碧城倒是很自然就坐下去了,但李谕却感觉颇为难受。 李谕本来是想让严复坐上首,但今天显然人家冲着自己来的,所以也就不再谦让。 李谕坐下后说:“谢衍圣公。” 衍圣公孔令贻仔细打量了打量李谕,说:“尊下已贵为帝师,为何却穿戴这种奇装异服?” 李谕说:“并非奇装异服,衣服只是身外之物。我并非只穿洋服,大部分时间也会穿传统服饰。” 李谕本来的确是想穿传统服装的,但小德张的祥义号做个衣服真是太慢,除了贡品绸缎,其他料子都要从苏州进,到现在还没做好。 孔令贻又指了指他的头发:“这又作何解?” 李谕微微一笑,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侧头看了眼大成殿。 孔令贻旋即明白了李谕的意思:孔子也没有辫子啊。 这件事如果深究的话,两边都不占理了,剪发的不对,不剪发的貌似也不对,于是孔令贻只好跳过这个话题。 李谕乐得如此,尽可能削减对方的弹药。 但孔令贻身后的一人却发话了:“此情此景,实让我想到夫子当年所说之礼崩乐坏。当今之世,何尝不是一次正在进行中的礼崩乐坏哪!” 孔令贻给李谕介绍:“这位是复圣颜子奉祀官,七十六代孙颜景育。” 颜回是孔子的大徒弟,地位就像基督教里的圣彼得,所以颜回被称作了复圣。 李谕说:“您的意思就是春秋之后已然是礼崩乐坏,那么长达两千多年的历史一直在这种情况中度过吗?” 颜景育说:“自然不是。” 李谕说:“既然你也说不是,那么就说明礼崩乐坏也并非完全就是一件坏事,旧的事物消亡后,才会有新的事物诞生。延续两千多年的礼岂不比春秋之前只有不到一千年的礼更好?在这之后新建立起来的又为什么一定差?赵武灵王当年也是奇装异服,又怎么能说不对?说不定那时候各位也会像我一样奇装异服。” 颜景育有点愕然:“这……” 李谕又说:“我还听闻老子曾说,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辩证地看,不就是否极泰来?” 东西两庑的人又开始窃窃私语: “他说的似乎有点道理。” “什么道理,明明是歪理!” 孔令贻问道:“夫子是至圣先师,如今我们怎么能放弃千年之传统?” 李谕叹道:“哪有放弃一说!为什么都认为新学与旧学一定势不两立?只需要在学堂之中加入西学便可,传统不丢的同时又懂了新学,岂不美哉?” 孔令贻说:“朝廷之意,必然是废除科举,恐怕今后国人便不学也不懂经学,这将是衰亡之相。” 李谕说:“衍圣公不要通过把事情往坏处想,以及这样一种想象中的坏情景来阻止大家学习西学。” 颜景育说:“衍圣公所设想之境况正是不久将要到来的境况,今后一旦科举停摆,世人不通五经六艺,何谈国家兴盛?” 李谕说:“此言差矣,这次来的路上,我也看了看一些古籍,其中很多观点让我感慨先贤已经有了大智慧,但现在为什么却忘记?《道德经》中就说,知不知,上;不知知,病。夫唯病病,是以不病。圣人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病。” 这句话意思是说,知道自己无知的人才是真正智慧的人,不知道自己无知却自信满满的人其实是傲慢而愚蠢的。只有认识到自己的愚蠢,才开始变得聪明起来。圣人之所以能摆脱蒙昧状态,就是因为他们先承认自己无知。 衍圣公他们当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是有点生气:“帝师的意思是说我们傲慢又蠢笨了?” 李谕摇摇头:“我并没有这么说,我只是单纯想到了这样一句先贤的警世箴言而已。毕竟圣人都会先承认自己无知,类似说法哪怕是西方最尊崇的几位大贤也曾说过,就比如苏格拉底说,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一无所知。圣人尚且如此,而现在如果只是抱残守缺,不通西学,只得挨打,岂不就是一种无知?” 孔令贻说:“莫非不懂西学就是无知,西学中才有至圣道理?” 李谕说:“我再次强调一下,西学,不管是科学还是政法,都不是西方独有,而是大自然以及社会发展所蕴含的本质,不为人之意志转变,谁都可以发现,只不过我们慢了好多步。西方称呼的真理,可以理解为就是我们所称的道,道法自然,自然可不是西方的。” 双方也算是都很默契,一边不提具体科学,另一边不提经学理论,否则真说不通。 颜景育又问道:“但现在的情况表明西学就是洋人所有,钻研西学势必会让人渐渐丧失本性,就像你现在的样貌,丝毫没有国人的样子。” 李谕说:“科学的道理就是在研究自然,我们不研究,当然就有别人研究。但科学必然是没有国界,人却是有归属的。我就是这个样子,怎么就没有国人的样子?而且你最后这句貌似又是在以貌取人,就算是夫子的时代,也是不对的。” 孔子长相确实~~~所以不能以貌取人。 孔令贻见颜景育又接不上话,于是说:“朝廷如果重视西学,经学的地位势必降低,其中变数太大,你如何保证钻研科学会是引人向善、前途光明?” “地位?”李谕却反问一句,“不知衍圣公所说地位到底指的是什么?” 孔令贻他们当然是更加担心自己,如果真有本领才华,也就不需要靠衍圣公的名号了。 孔令贻支吾道:“作为读书人,经学自当是首要,做事先做人,这个道理绝不会有错。” 李谕说:“自然没错,所以经学不能丢。但作为读书人,还远远不够,仍应该考虑天下大事。各位想必应当知道,现在天下不仅仅是我们这片大地,还有很多广袤的世界,有五大洲四大洋。用一句夫子的话,三人行必有我师,如今列强可不仅仅只有三个。只有跟上潮流,向世界学习,才能做出正确的事,继而造福苍生。” 严复也说道:“疏才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他并没有在搞新学与旧学的斗争,而是要大家在学习经学的同时仍然要注重西学,这样才是对国家有用之才。” 李谕搬出孔子本人的话,效果十分好。 但用古话貌似还是纠正不了他们的思想。 颜景育说:“我听闻报纸上说,你是当代科学圣人,却又不通经学,恐怕有点不符合你说经学不能丢的话,自相矛盾。” 这就是在挑李谕的话茬,但颜景育和孔令贻加起来都比不过一个辜鸿铭,不管学问还是辩论才能,所以李谕还真不怕。 李谕澹定回道:“凡事都是有比较的,如果我不懂经学,就不会说出几句《道德经》的内容。我学过经学,只不过和各位比起来差了一点,难道这就叫做不通经学?人之精力都是有限的,如果各位能够在科学上学到西洋成年之前的水平,才能对我说这样的话语。” 孔令贻问道:“科学如此艰辛?莫非学到洋人成年之前的水平都这么难?” 李谕说:“难倒是不难,就怕诸位不肯屈尊去学。经学发展这么多年,的确在深度上已经十分了得,但科学却在横向的广度和纵向的深度上都十分深远,新东西层出不穷。” 李谕并没有贬低经学,让他们的提防之心又降低了一些。 孔令贻说:“吾等实在担忧西学大举入侵,会让国学地位丢失,则国将不国。” 李谕却明白说一千道一万,孔令贻最担忧的终究还是地位。 李谕心中叹了口气,也不指望他们就能有孔子那种治学的精神与水平,如果百家争鸣的情况放现在,说不定科学还真能发展起来。 只可惜现在的这些人没有这种精神了,毕竟是既得利益者,还是朝廷恩惠了两千年,突破自我十分难。 李谕说:“国学的地位不会丢,反而会随着时代的发展越来越尊崇。但前提是必须要国势足够强大,而强大的基础,我想你们也知道,就是学习西学,身旁的日本不就是例子。” 东西两庑之人似乎从李谕的话中感觉到李谕并不是要废弃经学,甚至还说国学地位会越来越尊崇,这句话总算对了点心意。 李谕一方面是明白劝不动他们,只能像哄孩子一样先湖弄一下;再者他说的也没错,此后咱们是犯过类似极端错误的。 说到底,文化的嵴梁不能丢。这根嵴梁是复合而成的,其中绝对少不了传统文化。 颜景育稍稍舒了口气:“不过眼下之势,科举及及可危,科学却甚喧尘上。阁下科学圣人的位置想必跑不了。如果能够做个亚圣,似乎也可以接受。” 李谕尴尬道:“我不想当圣人,也不是圣人。而且甚喧尘上这个词语不太合适,如果你们能够深入了解一下西方强大的内因就不会这么说了。” 孔令贻知道说不过李谕,突然直接问道:“帝师认为,科学与经学到底孰高孰低?” 李谕冷静道:“没有高低之分。” 他可不会掉入这种简单的语言陷阱,这种问法太low。要是辜鸿铭那种人在这儿发问,借着地利,还真不好对付。 不过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一个弟子在大成殿外说:“衍圣公,一位号称东西南北人的先生求见。” 我丢! 李谕差点歪倒。 第两百三十四章 空口之凭 所谓的东西南北人自然就是辜鸿铭。 他走遍了东洋、西洋、南洋、北洋,所以如此称呼自己。 李谕实在是想不到,这位老先生来凑什么热闹。 八成是严复请辞,同在京师大学堂的辜老先生也知道了消息,毕竟衍圣公要见李谕这件事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 辜鸿铭是绝对的儒教支持者,无论如何要来支持一下孔门。 辜鸿铭之前一直没有在辩论上赢过李谕,这次带来了两个帮手,一个是津门四大书法家之一的赵元礼,一个是桐城派晚清最后的代表人物姚永朴。 这两人自然也是旧学的坚定支持者。 李谕感觉很头疼,正确的事很难给别人解释清楚的感觉太糟糕了。 辜鸿铭的名气自然也很大,他的情况和李谕有点像,都是在洋人圈子里先打响了名气。 只不过一个是科学路线,一个是国学路线。 辜鸿铭几人也先去给孔子拜了几拜,然后对衍圣公说:“听闻圣人后裔之地,跑进来了一只老鼠。” 李谕笑道:“这只老鼠貌似还去过东西南北。” 辜鸿铭说:“你在说我?” “我可没说,”李谕又对孔令贻说,“衍圣公今天请的人不少哪。” 衍圣公尴尬道:“孔门子弟,自然也是自家人。” 辜鸿铭得意道:“我自然是孔门子弟,所有中国的读书人都是孔门子弟,至于眼前那位嘛……” 李谕说:“我也尊重夫子,夫子是所有人的老师,但老师可不只有一个,还有阿基米德、加利略、牛顿、欧拉、麦克斯韦等等,矛盾吗?” 孔令贻倒是没听过后面几个人,只是问道:“帝师也以夫子为师?” 李谕说:“那是当然。” 孔令贻等人脑袋里的cpu快炸了,到底什么情况。 孔令贻问:“既然以夫子为师,为何又要兴西学、废科举?” 李谕说:“都说了不矛盾,齐头并进、多学点东西不好吗。” 颜景育说:“可如果要寻求人间至道,必然是上古学说、圣贤言论。” 李谕说:“时代是发展的,上古大贤知道浮力定律吗,知道惯性原理吗,知道天体运行规律吗,懂得泰勒展开、打得开电磁学大门吗?如果把所有的探索知识的责任都抛给先贤,不思进取,就是不作为。” 桐城派的姚永朴不屑道:“巧舌如黄!” 黄就是乐器的发声薄片。 “黄?”李谕笑道,“我听说孔庙中有夫子的胜迹,是当年孔夫子喝水的井,旁边的栏杆碰一下就能发出声音,您作何解?” 姚永朴也研习音律学,不过这种原理真不明所以,“这就是神迹,需要解释?” 李谕说:“不懂的东西就是神迹?那大家干脆都不要做学问了,不管有什么不懂的都是神迹。而实际上这只是物理学中很简单的道理,无非就是共振,学过西学都懂得。” 虽然在这种圣地里揭露一些自然现象并非神迹貌似有些不妥,不过总归还是比让人蒙在鼓里强。 孔庙里唯一的古迹就是这口据传是当年孔子喝水的井,不过现在已经用铁网封住,李谕之前去的时候往里看竟然还看到不知道谁扔进去了个塑料袋。 在井旁边的栏杆就是那个会共振的栏杆,导游会说遇到不会的问题拍一下这个石头就行,这种事就当听着玩。 孔令贻果然非常不满意:“空口无凭,什么共枕?难道两个柱子在一起同床共枕?” 李谕一头黑线:“是共振,振动的振。物体固有的频率。” 一时半会这些人肯定无法接受波的概念,李谕只好继续说:“在科学里,共振是早就验证的真理,你们随便找一本西方的物理学书籍就可以证实。” 哎,还是得搬出洋人,古时候一些注解其实说明古人已经摸到了频率的门槛,但这些学问和祖冲之的研究一样很难受到“正经”读书人重视。 就算是李谕再强,许多人也将李谕作为一种榜样标杆,但依旧有大批人只迷信洋人,国人再强也看不到眼里。 孔令贻肯定看不懂科学书籍,将信将疑:“果真如此?” 严复说:“的确,不会欺骗衍圣公。” 李谕道:“衍圣公可以学一下西方理论,我写过一些相关的教程,作为入门非常不错。” 孔令贻却不可能拉下脸来学一向鄙夷的东西,“即便能解释日常,也不能说明西学之道是为治世大道。” 李谕笑道:“儒学中难道有治世大道?什么是治世大道?儒学中难道有如何让国家富强,如何让经济腾飞,如何强大军事,如何战胜洋人的方法吗?” 孔令贻坚持说:“治世之道在于帝王之术以及人心向背,自上而下施行后,将来自然可以强于西洋,这正是儒学的力量。” 李谕说:“都是虚言,类似的话我也会说,但实际怎么该怎么操作你能说得出吗?自古以来便有空谈误国的说法,衍圣公岂不是走入了怪圈?” 孔令贻有点接不上,看向辜鸿铭,辜鸿铭脑子快,立刻反问:“如果儒学不可解,你又有何妙策?” 他把皮球踢了回来。 李谕说:“西学之中学科众多,改革可以参考政法等科、商业税收可以参考经济等科、工业可以参考物理化学诸科、军事自然也有先进理论,几乎任何东西都有对应学科,数不胜数。请问儒学可有?” 孔令贻坚持道:“儒学之道在于人心、在于帝王之术,没有民心向背,没有帝王统御,何谈强盛?” 李谕说:“这么说,衍圣公的意思都是所有做法都处于被动。人心怎么得到?靠读点经学?你们觉得可能吗?一旦赢过列强,民心根本不用你去争取。可单单靠儒学如何赢列强,冲着敌人的大炮背四书五经还是拿着书本砸死对方?我劝各位睁开双眼吧,不要再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东西两庑的孔孟颜曾四大家族的人面面相觑,是啊,翻遍所有的经书,也找不到战胜洋人的办法。 李谕又说:“所有的强盛之道都写在西学的书籍上,你们却视若不见,夫子好学,恐怕夫子本人如果在世,也看不下去如此做派。” 孔令贻指着李谕:“你!” 李谕继续说:“千年前的《阿房宫赋》就说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在的局势也不是只有一个强秦,而是有众多的强秦,形势更加及及可危,难道不应该学习强国吗。否则不又是‘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这样惨痛的教训在历史上书写过多少次,你们难道读了这么多书,都没学到吗?” 李谕发现当初上学教科书选的古文还是相当有水平的,都是经典之作,使用起来倒是方便,不用在浩如烟海的经书中寻找名句。 经典的力量还是很大的,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丝震撼。 孔令贻问:“那么说,只有学习新学了?” 李谕也不想再说太多:“是这样,但学与不学,是各位的自由。将来自会有无数学子投身新学。” 这种不屑的态度更加打击人。 孔令贻感觉有点尴尬,叹道:“呜呼哀哉,儒道之败象难掩。” 李谕摊摊手说:“并不会败,我已经说过了,如果国力能够强盛,传统文化的地位才会更高。地位不是靠吹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 李谕可是在文化入侵的时代成长起来的。 不过孔家已经享受了两千多年的崇高地位,安逸太久。 李谕拿出一套自己写的科学各科的教科书:“这是本人的一点拙作,希望能够用到。” 孔令贻看着眼前“物理入门讲义”、“数学入门讲义”、“化学入门讲义”的名字,心中五味杂陈:“或许,尊下将来真是一代圣人也说不定。” 李谕笑道:“不过一些初级的内容而已。” 辜鸿铭显然还是不太服气,之前刚被李谕骂成乌龟王八,怎么也得找回场子。 但在人家的地盘上,衍圣公本人都不再说什么,他满肚子想说的话一时之间竟然发泄不出来。 只能愤愤说道:“终有一天,你会知道国学才是至圣学问。” 李谕笑道:“我赞同,但最好还是学好英文后,用我们中国的人生道理,去晓谕西方那些蛮夷。” 辜鸿铭突然愣住了,这是我的词儿! 没错,这句话就是辜鸿铭说的,就是告戒一些不想学英文的人。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虽然李谕没有刻意学过辩论之术,但互联网时代你不和喷子互相扯几句那叫上过网嘛!都是潜移默化中不经意间锻炼出来的。 李谕看向东西两庑的人:“大家伙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现在曲阜城里基本住的都是孔孟颜曾四大家族,尤其是孔家人特别多,所谓20派60户108支,真的是个超级大的家族。 而且四家共用一个辈分家谱,自汉以来在封建王朝被称作“圣门后裔”。只有他们四家的家谱,才被尊称为“通天家谱”。 辈分倒并非从孔子就开始。这个辈分是明太祖朱元章最早定下来,他赐了十个字。 后来不够用,崇祯又赐了十个字。 然后乾隆又赐了十个,其中就有现在常见的“令、德、维、垂、佑”。 再然后就没有帝王了,眼前这位衍圣公孔令贻自己一口气加了二十个字,恐怕够用六七百年,比朱元章、崇祯、乾隆都狠。 第两百三十五章 新的邀约 可惜眼前的人等级观念还是太重,家族长衍圣公本人不允许,他们也不敢多说话。 孔令贻沉思良久,终究叹道:“大家都散去吧。” 他拿起那几本入门教科书,回去后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翻开后,发现还挺有意思。 毕竟是给入门者看的,李谕特意加了一些故事,比如阿基米德洗澡发现浮力定律、富兰克林放风筝、砸中牛顿的苹果等;一些实验也与生活相结合,都是些后人耳熟能详的,在这个时期真的蛮吸引人。 此时的经学书籍大都晦涩难懂,并不会专门为学童专门做太多简化,李谕这种后世的行文技巧优势非常大,传播能力也强。 只是孔令贻读到稍稍进行数理推导的地方,就有点湖涂了,关键他并没有接触过科学,连三角形和四边形,或者平行线的定义都没见过。 他拿起纸笔想真正学习一下,却被进来的颜景育打断:“衍圣公,您真的在看李谕的书?” 孔令贻说:“我只是想知道西学到底什么样,有何种魔力能够让朝廷不惜废除科举。” 颜景育道:“研究再透彻也没有用,不若再给朝廷上封奏折?我修书一封到浙江南宗以及京城孔庙,与他们一道联名上奏。单单能联系到的举人进士都不在少数。” 孔令贻看了看自己用毛笔歪七扭八画出的几何图形,感觉学起来确实太难了,于是重重合上书,说道:“对,那就再试一次!你是翰林院五经博士,也给翰林们写封信,争取到他们的支持。” 颜景育说:“没有问题,只要科举不倒,儒学便不倒。” —— 今天的情况李谕没有落到下风,更没有形成脸红脖子粗的争论场面,所以山东巡抚杨士骧以及县令的手令根本没用上。 吕碧城赞道:“你真有点当年诸葛孔明舌战群儒的风采。” 李谕笑道:“比当年孔明先生的情况要好多了,毕竟西学已经是大势所趋,事实胜过雄辩,我只需要条理清晰讲出来就足够。” 严复说:“只要衍圣公不再发难,一时半会应当不会再出现书生攻击你的情况。” 他应该知道了李谕在宣武门外会馆里的遭遇。 李谕也明白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的道理,这样才能有个清静环境。否则万一动不动就有书生找上门,真是让人烦不胜烦,现在让衍圣公熄火,其他人自然也就哑火。 吕碧城问:“我们要回京城吗?” 李谕说:“来都来了,泰山离着不远,一起去感受一览众山小岂不美哉。” 严复赞成道:“好想法!我也未曾登顶东岳,今天到了山东,是个难得的机会。” 泰山是道教名山,现在的游览情况无法和后世大手笔投资后的情况比:没有挑山工,也没有十八盘,所以登山的难度要更大。 但几人心情非常好,体力源源不断。 李谕是个经常踢球锻炼身体的,吕碧城身体素质也非常好,两人时而搀扶一下严复,花了大半天终于登了上去。 泰山的海拔实际上并不高,之所以显得高,是因为山东平原不少,平地里拔起一座山就显得很高大。 登高望远在古人眼里是非常过瘾的一件事,因为他们没有机会坐飞机,所以严复和吕碧城尽可能的四处眺望。 严复不禁感慨:“难怪常说是大好河山,这样美丽的景色实在让人流连忘返。” 李谕也有点感触,只可惜一战后山东会被划为日本人的势力范围,中华民族史上最低谷的时期还有不少坎坷要趟过去。 他们游览结束后,才原路返回了京城。 回到京城后,凤铃告诉李谕,东交民巷祁罗弗洋行的人来找过他。 李谕知道自己从德国订购的摄影器材寄到了。 价格非常不美丽,高得离谱,足足花了五百多两银子。 但考虑购买力,放到后世也是能够买个单反的价格。看来那句“摄影穷三代、单反毁一生”用在二十世纪初同样非常合适。 况且眼前这台摄影机的镜头还是出自大名鼎鼎的德国蔡司,算是物有所值。 李谕立刻告诉吕碧城,要给她拍张照。 女人就是女人,一听拍照就来精神了,吕碧城精心打扮了一番才来找他。 李谕还有点惊住,眼前的人比历史上的照片里要好看许多,虽然没有林徽因般那种秀美,但放在这个年代,绝对是第一流的美女行列。 李谕买来了不少胶卷,卡卡卡拍了不少张。 然后笑道:“差不多了,改天你换身衣服继续。” 两人拍得起劲时,凤铃找了过来:“先生,有封电报。” 李谕拿过来一看,是从德国发来,发报人是西门子公司以及普鲁士科学院。 “尊敬的李谕先生,本人卡尔·西门子谨代表本公司以及科学院所托,邀请你亲赴德国。我将设立一所研究所,首席科学家便是阁下以及普朗克院士,以助力二位在黑体辐射上的进一步研究之用。” 好家伙,竟然让他去和普朗克共事。 这真是一项非常荣幸的事情。 吕碧城懂得英语,但还并不懂德文,问道:“是什么内容?” 李谕说:“从德国发来的电报,要我动身去一趟。” “关于科学方面?”吕碧城又问。 李谕点点头:“是的。”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去确实有些无聊,问道:“你想不想一起去,我在瑞典还买了一座小岛,非常漂亮。” 吕碧城眼睛里写满了“想去”两字,不过还是有些矜持道:“这……合适吗?” 李谕笑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你难道不想看看欧洲吗,那里可是目前世界上最强大的地方,到时候写篇游记,回来登在《大公报》上说不定还能引起轰动。” 现在游历西方并且写游记的女人真的几乎少到没有。 吕碧城有点动摇,思忖道:“作为工作的话,倒是可行。” “当然可行,”李谕说,“去浪漫的法国塞纳河畔看看,或许还能启发你再写一些优秀的诗作。” 吕碧城问:“塞纳河畔,那是什么地方?” 李谕说:“是一个文学家、艺术家扎堆的地方。” 吕碧城这下兴趣更大了:“我想……再想想。” 李谕也不强求:“等你的消息。” 李谕回屋就给德国发去电报:“谢西门子先生邀约,不日之后我将动身。” 现在李谕的博弈论在欧洲学术界的影响已经非常大,不仅德国,还有几国科学院的邀请函纷至沓来,瑞典科学院、丹麦科学院、法国科学院、圣彼得科学院等等都想邀请他。 此外一些欧洲的天文台如格林尼治等也想请他去做关于银河系旋臂结构、河外星系的研讨及演讲。 如此看来确实要动身去一趟欧洲了,关键趁着现在日俄战争并未开打,西伯利亚大铁路还能用,能节省不少来回的时间。 美国那边也发来消息,首先是邹周的电报,他定期都要给李谕报告工厂情况,目前的生产非常好;此外他还说到有十五台无线电装置寄了过来,并且是特斯拉先生做过改进的,言明一定要他好好看看。 另外就是《sce》那边,这几期发行实在是太炸裂,李谕已经成为了超级大王牌。 科学促进会的电报字里行间虽然没有明说,但还是希望李谕再写篇稿子。 反正是自家的东西,李谕当仁不让。 现在《sce》收到的稿件其实也不少了,质量已经提了上来,所以李谕也不用过于密集发布重大发现,否则一开始调子定得越来越高,以后万一出现高开低走的情况也不太好办。 所以这次他准备写个轻松一些的科学文章。 李谕喜欢联系实际,不会写过于干巴巴的内容,这次他的出发点就是目前还没有解决的着名的“落猫问题”。 问题很简单,就是为什么抓着猫的四只脚,倒悬着它,然后松手,猫总会四脚着地。 这个问题听起来貌似很不着边际又莫名其妙,因为是个非常自然的现象,不过却困扰了物理学界上百年。 因为这个问题涉及了一个物理学中非常重要的守恒量:角动量守恒。 高中物理解题时大家经常会列出几个守恒方程,动量守恒、质量守恒、角动量守恒等等。 所谓角动量守恒理解起来也很简单,就是物体在不受外力矩的时候,角动量保持不变。 就是说有个静止的圆环,只有你用手去拨动的时候,它才会旋转。 如果你站在一个毫无摩擦的理想光滑平面上,你脑袋向左转了一下,你的身体为了抵消这部分角动量,肯定会往相反的方向转。 所以落猫问题就成一个难题:在你松手的时候猫的角动量是0,而且也没有外力矩出现,它却能够稳稳地四脚着地,也就是在空中完成了180°转体。 勐一看,就是违反了角动量守恒。 后来有物理学家认为肯定是身体其他部分反方向转动抵消了这部分角动量,大部人都认为是尾巴。 但明显不靠谱,因为猫的尾巴相对身体来说质量太小,除非它能像直升机螺旋桨一样疯狂旋转。 但明显猫下落的时候尾巴没有变成螺旋桨。 关键就算拿无尾猫做实验,一样能够四脚着地。 猫的动作太快,人眼根本看不清,所以物理学家相当长时间里拿这个问题真心没辙,它的解决要等到高速摄影机出现之后。 差不多是1969年左右,斯坦福大学才在理论的高度上解决了这个问题。 实际上就是猫的身体在空中进行了先弯折身体,然后收前腿,蹬后腿,让身体前部转动量减小来转正;身体前部转正后,接着伸前腿、收后腿,让身体后部转正。 总之就是通过不断调整身体不同部分的转动量来让整体的转动量为零。 整个动作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不得不说自然界的进化是真的巧妙。 这种文章比较符合李谕的风格,在生活中引进物理学,而且放在杂志上也能够增加一下趣味性。 第两百三十六章 荣府攒秏 鲁迅从东京也给李谕发了电报,他已经和蒋百里把实验设备全都打包好寄了出来,但由于比较贵重,所以需要一周左右才能到货。 李谕感觉是时候在京城也租个大点的房子做实验室。 王伯去茶馆把中介瓜皮帽崔老三找了过来。 如今李谕的地位已经今非昔比,瓜皮帽崔老三也算见证了李谕从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只能靠典当奇怪的笔到了如今的境地。 瓜皮帽崔老三见了李谕点头哈腰道:“帝师老爷,您找小的有什么事?” 李谕笑道:“找你当然是租房子,要不还能干啥?” 崔老三说:“咱还能给人介绍活儿干,而且除了拉房纤,也能拉个皮条啥的……” 后边的凤铃听到崔老三的话,嘲弄道:“你们能找到什么好地方?不要拿这点事湖弄我们家老爷!” 她当年怎么也是在八大胡同红过,里面的道道儿门清。 瓜皮帽崔老三笑道:“说得对,说得对!帝师老爷,您要租什么样的宅子?” 李谕想了想说:“尽可能近一点,面积也大一点。” 崔老三拍了拍脑袋,说:“近一点,还得大一点,这个要求……您别说,还真有个宅子近得很,也很大,只不过……哎,算了!” 李谕道:“你讲讲就是。” 崔老三咽了口吐沫:“帝师老爷,您可不能说是从我这听到的。就是您旁边的宅子,巴隆老爷已经离开了,宅子能租就租,能卖更好。” 李谕讶道:“离开了?” 崔老三说:“巴隆老爷染上了花柳病,据说还很严重,前段时间不知为何拿着耙子把家里的一名丫鬟打死了。官府到的时候看他疯疯癫癫,一脸瘤子和烂疮,太吓人了。朝廷也害怕他这样子惊扰民众,于是将他强行送去了关外。” 李谕之前就知道巴隆患上了梅毒,这种病的发病周期和演变大部分时间比较长,但也有可能较短,巴隆看样子就是个倒霉蛋。 梅毒从轻到重会经历三个时期,从崔老三的讲述中,李谕大体能够猜得出,巴隆应该是到了最严重的三期梅毒阶段。 梅毒病毒(严格说叫做梅毒螺旋体)这时候对人体任何部位都可能形成极为严重的破坏。攻击到眼睛耳朵会导致失明失聪;攻击到心脏就会出现可怕的主动脉瘤;攻击到大脑或者嵴髓就会出现严重的性格扭曲,狂怒暴力,甚至痴呆瘫痪。 这位巴隆差不多就是最后的情况。 虽然他是荣禄的儿子,但是荣禄已经死了,荣家地位陡降;他的妹妹幼兰依旧是醇亲王府的王妃,这种事情说出去实在太丢人,干脆把他扔出关外。 而且当年同治皇帝有可能也是得了类似疾病,关于此的记载大都遮遮掩掩,虚虚实实,也搞不清楚到底是不是真的梅毒。总之清廷对此心有余季,就像害怕刚入关时的天花一样。 凤铃是知道这种病的,听得浑身害怕哆嗦的同时,却暗暗叫好。 李谕问道:“所以旁边的荣府现在已经空了?” 崔老三说:“可不是吗!大家伙都害怕极了,这种花柳病据说是从洋人那传来的,邪门得很,要不巴隆老爷怎么会疯了,还打死了人!” 梅毒的确是欧洲开始流行。 当年哥伦布第一次发现美洲大陆,应该就把它带回了西班牙。 伏尔泰称,这是西班牙人从新大陆采集的“第一枚果实”。 当然了,欧洲人给印第安人带去了更加可怕的天花。 想不到这段时间京城出了这么多事情。 李谕问:“那这房子?” 崔老三说:“如果帝师老爷要买,原价4万两,现在只要2万。” 李谕倒吸一口凉气,虽然拦腰砍,也太贵了。 崔老三看李谕的眼色,又说道:“这种深宅大院可遇不可求,算起来里面的院子应当都有十来个。要是算上小院,差不多有十七八个院子。而且里面还有一个小花园,在这一片绝对是上佳之选。” 确实很大,差不多是现在李谕住宅的七八倍。 李谕捂着脑袋,他现在可没有闲钱买房产,于是问道:“要是租哪?” 崔老三说:“租的话,一个月至少要80两。” 这时候的租售比貌似还比较合理,起码比李谕上辈子正常多了,就是数字有点太巧,1:250。 但这个数在200-300之前应该都属于合理范围。 李谕说:“我暂且租下来吧。” 崔老三说:“租的话,最长就是一年。” 李谕道:“那就先租一年。” 以后要是有钱了再买也不迟。 崔老三问道:“帝师老爷,您当真不怕?” 李谕问道:“有什么好怕的?” 崔老三说:“听闻这个花柳病厉害得很!连洋人都很怕,要是得了就会疯疯癫癫、断子绝孙!大家都不敢买或者租。” 李谕笑道:“我就是研究西学的,当然是有把握才敢租。” 崔老三竖起大拇指:“帝师果然是帝师!连这个都能降服!听说荣家请来过萨满巫师作法都没什么用。” 李谕又问了一句:“巴隆离开多久了?” 崔老三说:“差不多月余。” 李谕说:“我晓得了,你去拿地契签字画押吧。” 崔老三高兴道:“得来!帝师老爷,您真是我的活菩萨,甭管多难租的宅子到您这竟然都这么好处理。” 李谕租的宅子貌似还真都出过事,住的宅子以及给谢煜希租的都是死过人的,此时租的荣府也死过人,还有人得过梅毒。 其实要不是有这些事,还真不好租到这么好的位置,毕竟北京城现在的房子也不多。 凤铃战战兢兢问道:“先生,真没问题吗?” 李谕稳稳地说:“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其实梅毒病毒非常脆弱,只以人体为唯一宿主,一旦离开人体就会迅速死亡。 除了母婴传播,只有靠体液传播。 所以现在旁边的荣府实际上安全得很。 李谕之前低价租下目前住的房子,是因为宅子里死人而大家害怕,出于封建迷信;那么荣府就属实是知识上的盲区。 当然也不怪他们,因为目前还不知道梅毒的发病原因,大家当然害怕。 梅毒病毒是1905年才被发现,在此之前人类根本不明白病因所在。 ——恐惧往往都是源于未知。 不过凤铃是在烟花之地八大胡同待过的,明白花柳病的可怕,仍旧心有余季,“先生,就怕……” 没办法,为了打消他们的疑虑,李谕说:“你们去买点高度白酒,消消毒,就没有问题了。” 其实只是一种心理安慰。 但好在凤铃他们信以为真,毕竟在他们眼里,李谕就是无所不知的神。 签好契约,交了钱,李谕就可以用一下这间大宅院了,不得不说,荣禄作为曾经的当朝第一重臣,住处是真的又大又豪奢。 虽然京城里比它大的宅子还有不少,就比如一些王府,甚至不远处金鱼胡同那桐的那家花园也要更大,也更精致。 但这个宅子绝对也是处在京城大宅子的上层梯队。 赵谦进了大门就活蹦乱跳:“我的天,这么大的宅子!想都不敢想!” 他在里面窜了几圈,都差点迷路,好半天才绕回了主厅,“住在这里,晚上要是上个茅子都有可能走错路。” 这么大的宅子,当然不会完全作为住宅用,至少要有一半当作个实验小基地。 单纯地做理论研究用不了太多空间,不过一旦涉及到试验,至少就要腾出两到三进院子才行。 李谕野心还是很大的,以后就要把它慢慢全都利用起来。 他们熟悉了一两天,也就差不多安顿好。 王伯、赵谦和凤铃也能有更加好的住处,同样极为高兴。 不过王伯还是有点头痛:“这么大的宅院,以后打扫就难喽。” 几天后,从东京寄过来的快递终于到了,一起的还有邹周从美国寄过来的无线电装置。 李谕雇了不少短工,才把这些设施都运回来。 好在有了新宅院,不然真是放不下。 实验装置专门放在了一进大点的院子里。 美国发来的十五套无线电装置也不小,放在了另一进院子中。 邹周之前发来的电报说特斯拉进行了一些改进,李谕立刻先拿出来研究一下。 邹周做事挺细心,列了个详细清单。 李谕拿出其中一套,很快看出了端倪:特斯拉给无线电装置设计出了超外差电路。 简单说,这种电路能有效地防止两个频率相近的信号在接收机中的互相干扰,能够保证把不同频率的信号区别开来,使接收机能分别接收各个不同频率的信号。 实际的历史上要十年后才会出现,设计者是另一名美国无线电工程师阿姆斯特朗。 但随着李谕提前让电子三极管问世,这种设计也就很好实现了。 特斯拉在工程领域确实是个天才级别的人物,触类旁通的能力非常强。 眼前的这些设备并非简单的无线电收音机,都是有收发信息能力的,甚至可以当做电台来用。 第两百三十七章 竞买跴靧泽 如今这些无线电装置不仅功能上又有了改进,而且体积还没有大太多。 由于当初摩根等人的特殊需求,也受限于技术,他们的这些无线电装置基本都是短波装置。 但短波的优点非常显着: 首先,短波电台的架设十分方便,天线也并不太长; 另外,最关键的是,短波无线电能够实现长距离通讯。理论上,它靠的是高空电离层折射,传播距离非常远,全球通讯也不在话下,可以实现所谓的“全球通”。 当然了,这只是理论传播距离,想要有效传递信息,还需要考虑功率。 但目前属于无线电的最初阶段,电磁环境非常干净,电磁干扰几乎可以忽略,在理想的环境下,功率很小的短波电台,通信距离、质量也都不错。 特斯拉借用李谕的电子三极管技术可以放大电路,对于无线电是革命性的进步。 这次做出来的无线电装置,功率大概在10w。 虽然听着不大,但在目前电磁环境很好的情况下,覆盖整个华北都不成问题。 李谕来到书房,写了一封信给报社,发一个报道说自己要在东交民巷的六国饭店开一场“产品发布会”。 李谕还给北洋专门发了电报,他们估计会对这个很感兴趣。 六国饭店是间相当不得了的饭店,地位上虽然不及北京饭店,但由于处在特殊的东交民巷,见证过不少历史事件,东北易帜的最早谈判代表就住在六国饭店。 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它是专门的外交部招待所,寻常人是进不去的。 见诸报端后,东交民巷各大使馆的确来了兴趣,毕竟这是在美国受到顶级金融大亨摩根、洛克菲勒欣赏的玩意。 再加上目前李谕在科学界的无上地位,更加让人期待。 英国大使、日本大使、德国大使、法国大使、俄国大使等等全都或者自己到来,或者派代表来参观。 而北洋那边过来的则是唐绍仪。 唐绍仪见到李谕后笑道:“疏才兄弟!我看来了这么多公使,这次你又有什么大动作?” 李谕说:“是一种无线电设备,我想北洋会感兴趣。” “无线电?”唐绍仪没听过这个名字。 李谕说:“就是不需要电报线,也能够传递讯息的设备。” “哦?!”唐绍仪惊道,“还有这等神奇的东西?” 李谕说:“这就是科学的力量。” 唐绍仪赞道:“我果然没看错你。” 李谕又说:“待会儿唐道台要是感兴趣,可以直接拿一台到北洋试用。” 唐绍仪说:“那可又欠了你大人情。” 李谕道:“我也欠唐道台大人情。” 唐绍仪问:“你欠我?” 李谕已经从德龄那知道了唐绍仪给自己摆脱剪发风波的事情,他指着自己的头发说:“这个。” 唐绍仪笑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小事一桩,无足挂齿。” “这可不成,”李谕说,“而且无线电装置的确用处很大,不仅是日常生活,在军事上也有大用处,到时候道台就知道了。” 电报其实已经在晚清的战事中发挥了不小作用,这玩意儿可比什么八百里加急快太多。 唐绍仪正色道:“我明白了。” 李谕悄声对他说:“唐道台,一会儿见机行事。” 唐绍仪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六国饭店的侍者就过来说:“帝师大人,人来得差不多了,您可以开始了。” 李谕走进大厅,下面已经坐了各国公使或者代表。 他把无线电装置摆了出来,然后开始介绍它的作用: “诸位想必都知道电报,与国内联络也都会用到。一年前,太平洋上刚刚铺设了电报线,但眼前这台设备,却可以脱离电报线的束缚,能够随时随地收发信息。” 这种“随时随地收发信息”的作用,对于驻外的公使而言,几乎就是大杀器功能,一听李谕的话,许多人立刻坐不住: “它的传输距离能够达到欧洲吗?” 问话的是英国公使萨道义爵士。 李谕说:“如果能够在中途建几座基站,自然没问题。” 现在英国不缺殖民地,萨道义爵士一听就觉得有戏,“若果真如此,我将极为有意购置。” 李谕说:“美国的摩根先生已经在欧洲用它收到了来自美国的消息。” “靠的就是你手中没有电报线的设备?”日本公使内田康哉问道。 李谕说:“没错。” 内田康哉急切地再次问道:“如果是从日本国与北京城哪,也可以用它联系?” 李谕回道:“是的。” “吆西!”内田康哉忍不住站起身,看向李谕手中的无线电设备,“大大的好!” 李谕又给他们演示了一下这套设备收发的方式,已经有初步的移动电台功能。 内田康哉不等李谕演示完,就说道:“我要买它!多少钱,阁下开个价。” 英国公使萨道义说:“李谕先生还没有演示完,内田公使有些着急了吧。” 内田康哉知道这东西制造不易,技术含量在那摆着,基本是二十世纪初的通信天花板存在。 关键日本现在的驻华使馆也承担着谍报机构作用,内田康哉本人就与黑龙会的川岛浪速以及日本第一代谍报头子青木宣纯等人有着紧密接触。 他们经常需要与国内大本营联系,对通信的诉求非常高。 李谕其实就是抓准了他们的心思,他今天的目标就是日本这些人。 李谕根本不怕卖给他们,因为和有线电报不一样,信号调制的难度很大,存着不小的技术壁垒。每一台专用设备都会有一套李谕给的专用编码系统,许多年之内他们都不会攻破这项技术。 虽然在后世看来很简单,但目前就是属于典型的信息差,降维打击。 即便是仅仅几年后他们就可以进行加密,但那时候也能够培养出密码学人才了。 李谕只需要也有一台专门的接收设备,就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知道日本人的小九九。 麻蛋的!就得用点外挂手段搞他们一下,要不自己白学这么多年理工了。 日本公使内田康哉道:“不用听完,我也已经有所研究,先生开价就是。” 内田的做法引起了其他公使的不满,但内田却执意如此,因为对日本而言,现在谍报的需求越来越紧迫。 李谕见他坚持如此,只好说:“制造以及运输的成本非常高,现在产量很低,此刻只有一台,需要2000银元。” 这是个高价,比当初给洛克菲勒贵不少,但也贵得有道理,因为这套系统可以发信息,不只是接收。 英国公使萨道义抢先道:“我要了。” 英国人对殖民地的控制欲望同样不低。 内田康哉不满道:“是我先问的价格。” 萨道义摊摊手:“在场的人都可以买吧。” 内田康哉说:“那我加500银元。” 萨道义笑道:“内田公使当做拍卖会了?有趣,我奉陪,再加500银元。” 他们的心思与当时的洛克菲勒等人一样,有尽快得到的理由,不会在意几百银圆的溢价。 内田康哉举起手:“继续加500银元。” 李谕看着有点好笑,没想到他们竟然争起来了。 当年亲身见过的一些饥饿营销策略别说还真有用。 后面的唐绍仪端着雪茄也在好整以暇看热闹。 萨道义脾气上来了:“我再加500!” 这些人一手就是500银元,真是够阔绰。 内田康哉说:“不要争了,我出8000银元!” 价格已经炒到四倍,萨道义是参加过拍卖会的,不太愿意加价了,因为眼前的内田就像个赌徒一般。况且现在英日属于同盟关系,不想把他逼太急。 内田康哉见无人应声,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下算是超了预算,但能够为大日本帝国的事业尽力,他在所不辞。 没想到此时唐绍仪却吸了口雪茄,举起手说:“我再加1000银元。” 内田康哉差点吐血,什么人啊! 他咬了咬牙,知道目前日俄局势已经非常紧张,拖不得,于是恨恨道:“我再加3000银元,还有人要追加吗?” 唐绍仪悠悠吐了口烟:“内田公使请。” 本来2000的价格,生生被抬到了。 即便内田康哉感觉有点不对,又有点亏,也只能接受。 李谕笑道:“恭喜内田公使。” 内田却说:“你再给我好好演示一下怎么操作。” 一套无线电装置有两台设备,主要是电台的架设和信号调制,李谕给他再次讲了一下,然后说:“这里面还有一份说明书,仔细研究一下的话,用不了多久就能够掌握。” 内田康哉听得很认真,此时小心拿好所有的东西才离开。 没想到李谕出门刚想走,俄国公使雷萨尔急匆匆找上了他:“帝师阁下,抱歉,我刚刚赶到。” 俄国公使刚刚并没有出席,来的是公使馆的一名参赞,他在看到日本人买走后,迅速回去告诉了俄国公使本人。 公使从参赞那知道了价格,于是说:“本人可否也以同样的价格订购一台同样的设备?” 李谕假装为难道:“可以是可以,但交付时间需要等一下。” 俄国公使道:“我可以追加资金,只要帝师阁下能够为我们提供。” 李谕顿了一会儿才说:“好吧。” 俄国公使高兴道:“有劳帝师阁下!” 李谕就是得给这些列强点甜头,让他们以为能买到好的先进设备才行,也能保护自己,否则过于藏着掖着真不知道日本人会做出什么极端事情。 毕竟现在日本人已经盯上自己,总得采取点策略。 最好的办法,就是靠脑子以及信息差先控制住对方。 不过,该说不说,在这些人面前当个“奸商”还真没有一点负罪感。 但李谕定的2000银元在这个没有产能的情况下,其实还算合理,后面的价格是他们自己愿意加的。 谁叫他们内心藏着那么多阴暗的贪得无厌。 第两百三十八章 北洋屲躣 事后唐绍仪找到李谕:“真是有点意思,这个东西大帅肯定会非常想要。” 李谕道:“仪器只是仪器,真正重要的还是需要有通信方面的人才。” 唐绍仪说:“去年你曾给大帅建议在北洋设立电信电报学堂,看来早就有了考量。” 李谕说:“正是这样,我们在这方面太落后,其实日本方面一直有截取我们的电报。” 唐绍仪诧道:“截取?” 李谕说:“准确点应该叫做监听。” 唐绍仪不敢相信:“都是加密的,怎么可能!” 李谕说:“通信并不可靠,而且之前用的密码显然太简单。” 唐绍仪感觉身形一颤:“你的意思是说,当年我们是在明着牌跟日本人打仗?” 李谕说:“不仅打仗时候,此后《马关条约》签订时期,更是在被完全监听状态。” 唐绍仪瞬间感觉手里的雪茄都不香了,“当年李中堂在日本的马关与皇上用电报通信,难道日本人那时候一直知道我们的底牌?” 这在后世已经是历史事实,李谕点点头:“的确如此。” 唐绍仪恨恨道:“他们当时可是说,要让我们独立决定,李中堂也都是秘密与京城联络。” 李谕叹道:“想想也不可能。” 日本其实在甲午战争之前已经掌握了大清电报的密码,但由于当时国内知识有限,清廷官员仍然认为电报通信可靠,或者说他们压根也不知道这东西存在破译与监听一说,结果使得本就不利的马关条约谈判更加处于下风。 在签约前,李鸿章的中枪令日本在谈判桌上有所让步。 于是李鸿章在与日本方面初步会晤后通过电报向光绪皇帝汇报情况,希望获得皇帝的意见。光绪在电报中叮嘱李鸿章:“原冀争得一分,有一分之益,如竟无可商改,即遵前旨与之定约。钦此”。 日本方面立刻知道了大清皇帝的底牌,在谈判桌上自然不会再让步。 这属于外交场上的顶级机密,轻轻松松让别人知道,肯定完犊子。 唐绍仪无奈道:“已经过去了,谁叫我们那时候不懂,不过现在有你就好了,还有你做出的无线电报机。” 李谕说:“日方现在是时间紧迫才直接采买电报机,后续如果腾出手来,逐步掌握了无线电加密手段,依旧需要进行解密与监听。” 唐绍仪问道:“加过密难道真能被解开?” “自然,”李谕说,“密码是个大学问,密码强度自然也有强有弱。想要让通信安全,就需要这方面的专门人才。” 唐绍仪说:“疏才兄弟说得有道理,如果连通信都被人知道,那还指挥什么,不就成了别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李谕说:“就是这么个情况。” 唐绍仪又问:“你刚才还说到时间紧迫,莫非?” 李谕说:“现在日俄局势越发焦灼,一旦出现战事,无线电报机将更适合战场使用,毕竟这两国都远离国土。” 唐绍仪也没心情抽雪茄了,一把扔在地上:“疏才小兄弟,我立刻把这项技术告诉大帅,你等我回来。” 袁世凯对于无线电还真挺感兴趣的,就算没有李谕,历史上他也会在1905年左右设立无线电训练班。 不过由于技术落后,仅仅是训练一部分人会使用无线电设备而已,相比西方列强差了太多。 袁世凯得知情况后立刻让唐绍仪带着李谕去北洋。 天津,北洋。 袁世凯看着眼前的无线电设备不住啧啧称奇:“帝师,你可真是个天才!” 李谕说:“还远远不够。” 袁世凯说:“我明白,我已经让芝泉(段祺瑞字)着手去开办新学堂,名称就用当初你提议的电信电号学堂。” 李谕说:“大帅英明。” 袁世凯又问道:“我还是很好奇,加密后的信息为什么不安全,还会被别人得知密文内容。” 袁世凯经常接触高级机密,要与与属下或者京城保持通信,这种问题他当然非常关注,毕竟谁都不想被人赤裸裸看个清清楚楚毫无隐私。 李谕说:“破译这件事可能与大帅想象中不太一样。” 袁世凯道:“帝师请讲。” 李谕说:“大帅是行伍中人,自然明白大家虽然都会对信息进行一定程度的加密,但任何加密都是用了某种规律,所以关键就在于这种规律多难让人发现。如果仅仅是简单的对应关系或者顺序规律变动,肯定很容易被破译。” 袁世凯凝眉道:“原来如此。数年前的战事,我们多是采用洋人的电报系统,想必他们对我们知道的一清二楚。简直是他酿的脱了衣服光着屁股在人家眼前舞刀弄枪!” 李谕说:“确实这样,但机器是死的,我们也可以用洋人给的机器加密,只不过那时我们并没有合格的密码学以及通信学方面人才。” 段祺瑞问道:“很麻烦吗?” 李谕说:“是有点麻烦,密码是个很复杂的东西,因为既要敌人难以破译,又要同时满足己方快速翻译的需求。” 段祺瑞摸着脑袋:“现在打仗真是越来越费脑子。” 二十世纪初大部分人对于无线电的原理认知还不强,除了少数如奥匈帝国有所察觉,加密的行为并不常见。 就算是加密,也没有出现后续如德国在二战时可怕的恩格玛密码机。 但到了一战时期,大部分国家还是都开始对军用领域无线电通讯进行加密操作了。 袁世凯问道:“今后我们有没有可能知道洋人的通信内容?” 李谕道:“就看能不能破译,眼前日本与俄国用我给他们的设备,短时间无法进行密码设置,就算是可以利用我给的编码系统进行加密操作,他们也很难快速设置出可靠的密码系统。不过用不了多久,就会出现复杂的军用级别密码。” 唐绍仪经常处理为袁世凯处理国际事务,对此事的敏感程度要高过段祺瑞这种职业军人,他继续问道:“那时候怎么办?” “当然是持续性的监听与解密,”李谕说,“这就是为什么要设立相关的电信电报学堂,我也会设立学校培养一批数学方面的人才。” “数学?”段祺瑞问道,“不是密码吗?” 李谕只好又给他解释:“密码就是数学的内容,当然还牵扯到语言学等内容。不过最重要的是需要进行长时间的监听,这样才可以获取别人的加密规律。” 袁世凯问道:“这么说,并不能一下子就知道密文。” 李谕说:“当然不能,必须有专门的电报小组,在平时不太紧张的时候就长时间监听,获取足够多的密文,然后渐渐清晰敌方加密规律,进行解密。” 二战以及之后的解密要比这个复杂多了,此后出现的什么rsa非对称加密之类的更是难以攻破。 到了互联网时代,或许更多人应该听过区块链或者比特币的概念,它用的加密方法是椭圆曲线与哈希函数,更加复杂。 但二十世纪初期,连复杂点的密码机都没有,破译的确简单不少,关键就看能不能掌握通信技术,尽可能站在上游。 袁世凯恍然:“虽然我不懂你说的数学,但听帝师解释后,我倒是有点明白了。这个电信电号学堂看来是极为紧迫之事。” 李谕道:“确实非常紧迫,否则以后在敌人面前,我们仍然是瞎子聋子,怎么可能打得过。” 袁世凯对段祺瑞说:“芝泉,你都听到了,电信电号学堂一事立马就要办!” 段祺瑞郑重道:“属下明白!”然后他又对李谕说:“今后还望帝师多多指教,我们都是军人,实话说哪懂什么密码学、电信学。更别提听帝师的意思,这里面又涉及到了高深的数学与物理学。弟兄们都是些大老粗,绝大多数大字都认不得几个,以前谁能想到打仗还得懂这个。” 段祺瑞本人倒是毕业于李鸿章创建的北洋武备学堂,还曾留学过德国,不过基本都是在军校,涉及到的近代科学比较浅。 李谕也知道不能全靠他们,这种涉及到通信的东西属实是高科技。话说哪怕一百年后,无线电通信依旧是尖端技术,世界大国们还为了5g之类的技术斗得火热。 北洋的武备速成学堂总体上是个军校性质,不会过多涉及科学,以后通信以及密码学之类的技术含量高的学科还得自己办校搞起来。 李谕说:“今后打仗用到的科技内容会更多,或者说科技会支撑国力,国力中自然就包括军力。国家的强盛是全方位发展的,仅仅发展新式军队还不够,许多隐藏着的东西也很重要。” 袁世凯算是明白为什么西方这么强了,感叹道:“帝师眼见宽广,果然是当世英杰,今后我自当重视教育,多多发展各方面人才。” 民国时期国内的大学虽然开始发展起来了,但基本都是文科为主,并没有发展起来理共科,耳熟能详的那些民国大师们基本全是文科方向,没几个理工方面的牛人。 少了一条腿走路确实不行。 当然发展理工科的难度也在那摆着。 不过不能因为难就不做。 万事开头难,一步步走下去吧。 李谕说:“大帅说的很对,我准备兴建的学堂注重于科学方面人才的培养,也已经在天津购置了一块地皮,今后希望大帅多多关照。” “哦?帝师亲自督办的学堂?”袁世凯道,“帝师放心,在天津地界,你只管办学,遇到什么困难我袁某人一定帮衬着!” 李谕要的就是这句话,此后的动荡时代还有许多。 袁世凯又拍板订购了几套无线电设备,一部分放在学堂中教学用,一部分用在军中试验。 现在清廷对于无线电的管理不太懂,之前电报线的架设还是李鸿章上书多次后才同意。 所以如果想继续建立基站,让国内的无线电通讯更加完善,只能靠北洋的袁世凯。 现在让他看到其广阔应用,才能继续投钱。 段祺瑞又带着李谕去北洋武备速成学堂看望了一下那些对他更加仰慕的学员们。 “嚯!是李谕老师!”李景林指着远处道。 “你得叫帝师或者院士了,”一旁的吴佩孚纠正道,“没听说先生已经成为英国皇家学会外籍院士了。” 李景林摸了摸自己的大脑门:“我知道,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年。” 吴佩孚又纠正道:“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李景林说:“不就一个意思嘛!我就喜欢说三年,一听就知道多长时间。” 几人上去和李谕打招呼:“帝师!” 李谕笑道:“大家好。” 每每看到这些年轻的军阀们,就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相处。 吴佩孚说:“我们已经听说了先生的事,大家伙现在都盼着您能再来上几堂课。” 李谕拿出那套教材中的化学入门讲义,说道:“这本书你们也可以学一下,在基础科学中,化学也不可或缺。” 李景林问道:“我听过,能炼丹。” 孙传芳说:“你听的也太少了。” 李谕说:“化学能做的事情很多,而且今后列强还有可能会在军事上使用,你们有必要学一些基础的内容,不然到时候会吃亏。” 李景林讶道:“炼丹还能用在打仗上?大家都长生不老了,还打什么仗。” 李谕道:“不是让人长寿的东西,反而是能让成片军队瞬间倒下的毒气。” 孙传芳愕然:“还有这样的兵器?” 李谕说:“所以我才希望你们多多学习一下科学相关的内容,今后总归有用。” 吴佩孚曾经中过秀才,说道:“先生说得对,书到用时方恨少,各位趁着现在有时间,务必还是要多读读书。” 李景林最怕读书了,惆怅道:“我当兵就是不想读书,没想到还是逃不了。” 李谕笑道:“你们学的都是一些基础内容,偏应用方向,不难的。” 李景林苦涩道:“还说不难,先生之前的数理讲义我花了好久才明白个大概。” 蔡玉标也笑道:“我都说了,你没事少练练剑,多练练笔。” 李景林作为一个武痴,还被称为“武当剑仙”,武术就像他的命根子一般重要,李景林思忖了良久说:“那我就多练练笔。” 看得出来他是下了那么一点点决心的。 化学在近代是个非常重试验的学科,现在没有仪器,就算是李谕想给他们上课,也没有条件,只能给他们简单讲了讲化学的重要性。 相比之前给他们上的测绘学、弹道学、数理基础课程,化学的入门还是比较简单的。 临走时,段祺瑞竟然又拿出一把勃朗宁m1900手枪以及几盒子弹送给李谕,“这是大帅委托送给先生的,就当北洋的一点小小心意。” 李谕此前在北洋练枪法时用的就是这把手枪,所以李谕一眼就认出来了。 李谕问道:“随身配枪合适吗?” 段祺瑞说:“你有大帅给的徽章,没有问题。大帅说你是国之大才,一定要保护好自身安全。这把枪先生当初练习过,应当能够掌握。” 李谕抱拳感激道:“多谢将军。” 段祺瑞说:“帝师不用谢,北洋上下才一直对先生感激不尽。” 李谕看着手中的这把枪,希望用不上吧。 第两百三十九章 密商铄筣傈鄙 李谕准备坐火车离开,段祺瑞和唐绍仪带着一票人来送行,李谕在其中还看到了一个日本人的身影,看其站位,级别应当不低。 李谕本想多看一眼,火车却已经开动。 段祺瑞与唐绍仪向李谕挥手告别,李谕就没在意那个日本人。 不过这个日本人却一直在盯着李谕。 李谕并不知道的是,他就是时任袁世凯高级军事顾问的坂西利八郎,也就是日本第二代特务头子,土肥原贤二的老师。 坂西利八郎经由日本第一代特务头子青木宣纯介绍而进入袁世凯幕僚之中。 确实能看出来日本野心不仅大,也真心蛮有毅力。在特务这一项内容上就连续花了三代,其他方面同样差不多。 貌似不管是家族还是国家,想要变强确实一代人的时间还真的远远不够。 但坂西利八郎这个顾问也是偷偷当的,由于中俄之间订有《喀西尼密约》,规定清朝军队如聘用外国教官须由俄国人充任。 袁世凯为避免麻烦,便让坂西利八郎装扮成中国人,并给他起了中国名字:班志超。袁世凯对坂西利八郎说:“你的工作类似汉武帝时出使西域的班超,就叫班志超吧。” 坂西利八郎在中国的时间非常长,北洋军阀统治期间他几乎与历代高层掌权者都有密切接触,关系处得还挺好。 坂西利八郎以一种略显阴鸷的眼神注视着火车远去,回头立刻就给在京城的上司日本第一代特务头子青木宣纯发去了电报。 日本谍报机构,青木公馆。 日本驻华公使内田康哉正与青木宣纯、川岛浪速以及刚刚到来的河原操子一起研究这台无线电设备。 内田康哉给他们讲解并演示了一下这台无线电设备的操作,几人纷纷大呼不可思议:“如果能够自由自在向千里之遥的友军发送情报,实在是不可多得之利器。” 青木宣纯说:“我收到坂西君的电报,他提到发明者李谕在北洋军中受到了极高的待遇,想必袁总督对他的重视程度也在不断提高。川岛君,你有没有什么新的情报?” 川岛浪速说:“根据我的调查,李谕的动向一直集中在学术与发明领域,这台无线电设备应当是他在美国时研制得到,他似乎与美国的一些高层财阀有了接触。” “美国?”内田康哉琢磨了琢磨,“现在的美国是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国家,但其孤悬海外,想必只是希望多做贸易罢了,并不会对我们在东亚的攻略产生影响。” 川岛浪速也表示赞同:“美国人的军力并不强,我们更不会和他们产生冲突。但美国的财阀们经济实力却不容小窥,我还不太清楚李谕与美国财阀的关系有多密切。” 青木宣纯作为一个武官,说道:“他虽然只是个学者,但如今却掌握了如此强大的科技力量,如果让别国得到,总归对我们大日本帝国不利。” 内田康哉说:“已经没办法了,他在六国饭店邀集了多国使者共同发布了这项技术,各国公使都已经知道,算不得什么秘密。” 李谕就是想要广而告之的,反正也藏不住,如果大家都有,就不算是什么秘密武器。而且无线电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可以商用军用两不耽误。 青木宣纯问道:“如此说来,俄国方面也有可能得到这项技术?” 内田康哉说:“据闻他们已经向李谕订购了无线电设备。” 青木宣纯叹道:“好在还是处在公平的竞争情况下,沙俄的强大我还是清楚的。此设备对于野战的帮助极大,内田公使如若可以再采买几台当是更加有利。” 内田康哉说:“正有此意,我已经向大本营发去请求,拨出更多资金。” 青木宣纯又对河原操子说:“你去蒙古贡王府后,也带上一台。你处在腹地,可以知道很多关键信息。” 河原操子担忧说:“可我还不太会熟练使用。” 青木宣纯说:“来不及了,局势已经越来越紧张。好在这个李谕看情况与军方并没有什么瓜葛,只是个学者而已,你就用训练过的正常手法收发电报。今后内田公使再购得无线电装置会寄回大本营,由他们研制加密相关的方式。” 这么一来一回还真会花不少时间,而且密码这东西如果搞得高深了,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造出来,它所包含数学内容真心不少,而且还会涉及近代数学里让许多人望而生畏的群论。 河原操子点头道:“我明白了,定然不负所托。” 内田康哉对她说:“你的任务非常重,一方面要取得贡王家的信任,一方面又要刺探俄国后方情报,千万小心行事,一旦……” 河原操子断然说:“一旦被俘,我有着玉碎觉悟。” 青木宣纯觉得就该如此,说道:“很好,这才是大日本国女人应该有的态度。” —— 李谕如果想去欧洲,走铁路肯定是更快的,于是给远在圣彼得堡科学院的马尔科夫和李雅普诺夫发去电报,询问能不能再使用一下西伯利亚大铁路。 这种事确实得问,毕竟还没有完全通车。虽然现在整个西伯利亚大铁路只有一小段没有修好,但还并没有真正付诸商用。 而且西伯利亚大铁路目前就是条单线铁路,运力并不强。 日俄的局势越发紧张,大战一触即发,一旦战争开始后,俄国方面就只允许列车从西向东开,到了远东就不再返回。 俄国也是通过这种方法才在远东集结了30多万军队,虽然未能在整体上挽回败局,不过最终让日本只敢签订非常有妥协性质的《朴茨茅斯条约》。 话说小日本赢了后还想着学习甲午战争,向沙俄要赔款,甚至考虑到俄国有钱,算了算后张口就是30亿日元,目前日元还挺坚挺,差不多就是8亿两白银,是甲午海战后的《马关条约》2亿两白银的四倍,并且还想要沙俄割地。 日本打仗一向喜欢赌国运,想的是自己为了这次战争花销是举了全国之力,甚至欠下了8亿日元外债,而财政收入每年才2亿左右,还要花钱用于战后抚恤和其他建设,所以怎么也得捞回来。 没想到沙皇尼古拉二世直接回道:要钱?一个子都没有,小日本你要是不服咱接着干! 割地更别提,沙俄的谈判代表直言:“俄罗斯的土地都是皇帝陛下的财产”,一口回绝了割地赔款的要求。 至于让给日本一半的库页岛,那属于1860年刚从清廷割让来的,俄国人压根不心疼。 所以日本获得的好处其实就是俄国转让在东北的权益。 日本确实已经无力再战,当时沙俄的军事主力集中在西边,并没有伤到根本,就让美国当调停和事老,接受了《朴茨茅斯条约》。 看尼古拉二世的态度,反观在马关中枪后还得继续卖惨的李中堂,哎,还是得有国力啊。 不过这条铁路是真的贵,沙俄真是下了老鼻子血本,日本就是看到铁路马上修好,沙俄对远东的控制将越发强,才不宣而战。 沙俄算是倒了大血霉,花了这么多钱,14亿卢布扔进去,就是想要东北权益,结果输了战争,竹篮打水一场空。 如此多钱砸在铁路上让经济民生受到了不小影响,间接导致了此后的十月革命等一系列事件出现,类似于隋朝修建大运河,受益的是后来的王朝。 马尔科夫收到李谕电报后迅速联络了科学院,反正现在李谕是个科学界大红人,上次来的时候和门捷列夫等大老又建立了良好关系,大家一起联名给圣彼得堡冬宫写封信,沙皇自然同意。 李谕看到回信舒了口气,圣彼得堡科学院的这几位大老在沙俄还是有些影响力的,说话能管事。 只可惜李谕现在清廷说话可不太管事,只能让北洋帮点忙。 现在就可以等待驻俄公使馆发来文件,有了这东西便能畅通无阻走完西伯利亚大铁路。 等着来信的时候,李谕又被请去京师大学堂。 最近的报纸刊登了李谕去曲阜的事,大家伙发现李谕竟然能“舌战群儒”,——真就是上万嫡系儒生,还不落下风。 这可真是太让人意外了,毕竟对方是堂堂衍圣公。 恰巧最近京师大学堂又开办了进士馆。 听名字就知道是专门招进士的,进来的都是最近科考高中的进士,尤其是今年刚刚结束的癸卯科。 这是一次传统的科举考试,本来1901年就该举办,不过当时恰逢庚子国难,于是推迟到了1903年。 所以1903年不仅举办了经济特科,还有一次正儿八经的科举。 这次科举录取了300多名进士,其中有一部分成绩较好的就被选入了翰林院,然后又有一部分进入京师大学堂进士馆。 从这里也能看出来现在京师大学堂的地位,它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独立的大学,很多功能和国子监、翰林院有那么点像,要为朝廷培养官员。 不过也是合理情况,毕竟大学堂的领导本身就是二品大员。 作为第一名毕业生,如今又在西学方面造诣颇深的李谕被管学大臣张百熙叫回去与新科学员们一起沟通一下。 李谕本来想拒绝的,毕竟都是些传统科考上来的,与自己的学习环境差距颇大。 而且封建时期中进士可不是容易事,这些人一般都自视甚高,除非他们自己想,不然旁人压根不要想着去改变他们的思维模式,根本不可能的。 所以说教育还是得从年轻人抓起,只有从小教育才能真正有效果。 不过张百熙特意说明了这些人既然想要来京师大学堂,就是有志于西学之人,不会刻意反对西学。 李谕不好驳校长面子,于是同意前去。 第两百四十章 易主的状元絪 清朝时进士能继续进修,说明以后能爬到的位置更高,那些成绩不太好的才会直接去当官,所以能进入翰林院或者京师大学堂仕学馆的基本都是些有名有姓的人物。 尤其是来到进士馆的八十人,将来不少会派往日本留学,归国后发挥了一定的余热。 但李谕显然不是来给他们讲课的,毕竟人家都是进士。 好在李谕现在也是个“荣誉进士”,大家坐下来还是可以正常交流交流的。 能给他们高高在上讲课还让他们心服口服的,只能是当朝重臣,毕竟考进士的,除了极少数,基本都是想走仕途当官。 荣庆现在的官衔虽然和另一位管学大臣张百熙一样,但荣庆还兼着尚书的要职,所以先讲话的就是他。 这批进士参加癸卯科考时,荣庆还是副考官。 礼堂上,荣庆说道:“诸位将来与我都会是同僚,共商国是。” 这么说其实就是表明以后都是自己人,封建王朝科考,中进士的往往会认做考官的门生,所以在封建王朝里当个考官是个超级好差事。 荣庆又说:“能进入这里,说明朝廷重视尔等,今后应当尽心尽力于朝廷,以进入更重要的职位。” “……” 荣庆巴拉巴拉说了半天,讲的基本都是从个人角度出发让他们学会当个官,以图更高职位。 这些也正是进士们最想听到的,算是打了针兴奋剂。 而此后另一位管学大臣张百熙角度就有点不同了,他说道:“诸位已然是进士及第,然则既然来到仕学馆,便依旧要继续学习。从我执掌大学堂这段时日看,诸位要学习的东西有很多。你们将来都是各部堂之要官,如若真有心于社稷、有心于朝廷,有心于强盛,那么你们甚至可以说是刚刚开始学习。 “我可以在这告诉你们,朝廷将来会辟出多个新部门,学习于日本国以及英吉利国等西洋制度,比如警察部、商部、邮传部等。新部门自然是需要懂得西学之人,朝廷的意思也是需要众多有此方面才华之人才在大学堂中设立进士馆。但关于新部门之学问,就连我也仅仅是一知半解,甚至半解也没有。 “你们大部分想来也不懂得西学,要是将来真的当到部堂位置,这是万万要不得的。 “因而你们应当在此尽心尽力用心于新学问,不要瞧不起西学,更不要惧怕西学。因为我们眼前就有一个成功的桉例——李谕,他对于西学中十分难以掌握的科学一道已经做出了极高成就,让洋人都崇拜不已。所以我想中国人是可以做到的,你们要有这样的决心,学明白洋人的学问,也就是学明白富强的学问。” 看得出,张百熙还是很想让京师大学堂做出点成绩的,也希望让进士们成长为西学方面的专家。 虽然在他的心里,京师大学堂的位置有那么一点借用西学框架的翰林院形式,但起码他的想法还是没什么问题。这些进士能在万人过独木桥的科举考场上杀出来,想来在学习能力上起码不会太弱。 李谕没承想张百熙在最后还提到了自己,莫非真要把自己当成个标杆。 此后严复和丁韪良等京师大学堂的总教习们依次给进士们讲了讲此后的学习方向以及科目设置。 和翰林院还很大不同,因为在进士馆里,学的东西很多进士是真的一点没接触过。 考虑到今后他们基本还是走入官场仕途,所以科目设置上偏向于政法方向。后来留学日本时,大部分也是修的这方面专业。 只不过他们大部分人学得再明白,还是无法理解到政法中关于改革或者说革命的真正内核。 癸卯科状元王寿彭在听到此后的分流方向后,问道:“我们都要去国外?” 严复是出过国的,回道:“最好如此,因为不出去,就不知道别人什么样。” 王寿彭说:“莫非在这里学不到经世致用的学问?” 严复说:“很遗憾,最少学不全。我们虽称为大学堂,但与日本国或者欧美之大学堂,尚有不小差距。” 王寿彭又问:“那么我们出去后,还是要进入洋人的大学堂?” 严复点点头:“没错。” 二甲进士朱国桢也问道:“洋人大学堂里有很多此般学生吗?” 严复又点了点头,略显沉重地说:“很多。” 其实1903年这两场科考,一场癸卯正科,一场经济特科,状元都是换过的。 本来癸卯正科点的状元就是这位朱国桢,他在保和殿殿试中名列一甲第一名。 但名单送上去,咱们的慈禧老佛爷举着单片眼镜一看:“这名字不行!” 姓朱,那可是前朝皇帝的国姓!而且名字取得似乎还有让朱家之国兴盛之意,颇有餐位夺权隐喻。 转而看到王寿彭的名字,嘿,这名字好! 慈禧正好七十大寿,有“寿比彭祖”之意。 好,实在是好! 再加上慈禧也喜欢这种点状元的感觉,因为只要她御笔一提,此人肯定对自己感恩戴德。 掺杂着莫须有的原因以及政治考量,朱国桢与王寿彭便因为名字的原因调换了位置。 一个是名字惹的祸; 一个是名字来的福。 一家欢喜一家愁。 到手的状元丢了,朱国桢肯定失望至极。 不仅仅他本人,湖北籍的官员们也为他鸣不平,当天集体罢朝一天,以示抗议。 社会上同样有不少人对此事的真实性表示怀疑,舆论蜂起,莫衷一是。 新科状元王寿彭为此曾特地写了一首打油诗: 有人说我是偶然,我说偶然亦甚难。 世上纵有偶然事,岂能偶然再偶然。 只不过王状元此后却颇为平平,什么业绩也没做出来。 唯独值得一提的可能就是后来军阀张宗昌主政、疯狂祸害大好山东时,突然想到还有个老乡是状元,于是问手下人:“王状元在清朝当什么官?” 手下人回答:“湖北提学使,相当于湖北省教育厅厅长。” 张宗昌大手一挥,说:“那就让他来咱山东当个教育厅厅长吧!” 于是乎王状元重新出山。 他向张宗昌建议,把原来的几所学校合并,组成省立山东大学。 因为在1914年国民政府实行全国设立大学区时,只在各区中心城市设大学,山东大学堂由于隶属中心城市北京,所以大学堂被裁撤了。 话说这个所谓的大学区制度十几年后还搞过一次,反正就是臭棋一枚。后来那次大学区改革更是搞得乌烟瘴气,蔡元培等人更是差点气走。 但军阀张宗昌一听,却感觉状元就是不一样,一抓就抓到了根子上,这样一合并,起码境界上去了。于是任命王状元为省立山东大学首任校长,也是状元里面出任大学校长的唯一一人。 不过王寿彭毕竟是旧时代的状元,对现代的大学教育一窍不通,仍然按照封建时代那一套,要求学生们都穿长袍马褂,还要向孔圣人跪拜,弄得学生们很不满:拜托,现在都20世纪了,我们上的是大学,不是私塾! 当时全国对孔教的各种声讨已经非常大,王状元基本是在开历史倒车。 连张宗昌都觉得不对,人家大学生要打倒的就是旧礼教,你倒好,又给人拾起来了。 于是王状元连校长也当不了了。 但作为前清状元,王寿彭字写得还是可以的。 他当校长的时候,曾经对山东大学附中的学生说,谁要是能够连续两学期拿到第一,就送他一副对联。 拿到这幅对联的人就是文化大师季羡林。 王状元此刻在京师大学堂听到洋人有这么多大学生,惊讶道:“那么说,洋人也有这么多进士?” 严复纠正道:“不能说进士,只能说大学生。而且洋人的大学里不仅有你们将来要重点学习的政法科目,还有许多其他诸如数学、物理学、工程学、机械学科目。” 王寿彭讶道:“这些学问也要在大学堂学?” 严复耐心解释说:“是的,在洋人的大学里,它们同样重要。” 王寿彭道:“我还以为都是些匠人的细枝末节学问。” 严复说:“并非如此,所以我才要你们出去看看,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在洋人的世界里,李谕这样的人也很重要,科技正是我们的一大弱项。而且李谕所得到的英吉利国皇家学会外籍院士一职是极高的,位列大学堂上至少两个层级。” 严复知道尽可能拔高李谕,才能让他们学习西学更加卖力。 丢了状元的朱国桢非常感兴趣:“严师说的科技真有这么重要,能让洋人这么强大?” 严复对李谕说:“这种事还是你说得清楚。” 李谕说:“确实很重要。西方能够这么强大是个很复杂的问题,硬要简单点说的话,很大程度上就是他们在各自完成资产阶级革命,又经历大航海时代,掠夺无数资源后,两次工业革命再次全方位提升生产力。 “很大程度上是历史的巧合与此前几百年的铺垫,这种铺垫与巧合虽然是不可复制的历史必然,但强大的结果显而易见,胜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所以很多值得我们学习,就比如政法与科技。 “与我们不同的是,西方强大的是工业,而我们仅仅是农业,这是一种代差。支撑工业强大的因素有很多,其中隐藏的一条线就是科技的发展,不然没有机械学的进步,洋人就没有能够掠夺世界的先进武器;没有蒸汽机就没有驰骋世界各地的轮船火车。而机械学的伟大又离不开基础科学的发展,总之环环相扣,是个厚积薄发的过程。” 李谕虽然已经是尽可能精简地去说,甚至省略了很多也比较重要的细节,但进士们依旧听得云里雾里。 主要是一些现代人看起来非常像常识的词语,在他们耳朵里就是高深莫测的术语。 什么“资产阶级革命”、“生产力”、“大航海”、“资源掠夺”、“基础科学”对他们而言都很难理解。 但朱国桢却听得津津有味:“这才是经世的学问!原来李谕老师不仅精通科学,也懂得治国的大道理。” 李谕对于政法方面肯定不懂,知道这些完全是初高中历史课政治课上学的,于是笑道:“我不过略知皮毛,而且我也不是什么老师,我同样毕业于大学堂。” 朱国桢说:“那您就是师兄。” 李谕说:“论年龄,我可能还不如你大。” 朱国桢却说:“闻道有先后,这声师兄是少不了的。” 想不到这个当朝进士、并且还是差点成为状元的人,竟然成了李谕的小迷弟。 不过朱国桢确实对科举以及清廷颇感失望了,此后也没什么太大建树,如果真能投奔李谕说不定还能做出点事,以后词条编写他的时候说不定就不会只说他因为名字丢了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