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天香》 第1章 逢生 三春桃夭灼华之时,正是媒人踏破门槛提亲之期。 十五岁就有“艳冠天下”之称的大理寺少卿嫡长女颜清,由祖母颜老太太作主许了亲事,就在刚才定下婚书。嫡长女订亲本该喜气洋洋,颜府上下却透出一股诡异的安静。 清雪院内。 颜清刚醒,喉咙十分干涩,听到外面传来急促又慌张的脚步声,皱了皱眉,又出事儿了? 未几,一个着浅灰色半臂的粗壮丫头挑帘冲进来急道:“大姑娘,不好了……” “停。我好着呢。”颜清眸子含笑瞥向小草,原先的丫鬟因她落湖被继母杨氏尽数发卖出去,这个丑丫头昨日才从庄子调来侍候,是个有一说一的直肠子,那双单眼皮看着她时总是充满敬仰。 小草只好强忍着怒气,咬牙切齿道:“老太太刚才把您许配给一个老鳏夫!” 她说完才望向颜清,暴躁的心情在颜清恬静的神态影响下很快恢复平静,然后注满热诚和敬意。大姑娘人美心善,天仙似的,肯定能逢凶化吉。 “老鳏夫?”颜清眨巴着大眼睛,回想三日前发生的事。 那时她应御史大夫千金之邀,前往秋湖参加千诗荷花宴。 因为得知帝宠最盛的锦阳公主会赏脸到场,是以整个京城的贵子都来了。 她不擅诗文,听闻新科状元等文人雅士正在湖心的万鹤亭赏荷做诗,兴冲冲过去凑热闹,未想在桥上被暗器击中小腿,撕心裂肺的痛令她失去重心,摔入湖中。 挣扎许久,直至断气,还没获救。 直到死了一年的黎洛灵魂重生到这个身体,才重新活过来挣扎着浮上水面,依稀记得救她那人呵气有“金衣白玉”之香。 小草说坊间盛传她游湖时蓄意勾搭状元郎,被拒后羞愤投湖。传闻既然扯上状元郎,那肯定与心悦他的锦阳公主有关。 依她推断,假如是锦阳公主所为,最多想警示原主,而死亡的结局应该是两派或几派权力斗争下的结果。 黎洛现在要以颜清的身份活下去,为了她,也为了自己的血海深仇。 “你知道这门亲事是老太太的意思还是受人指使?”颜清立刻捉住了重点,若是老太太所为,真是荒唐至极,若是受人指使更加不能接受。 小草答道:“大姑娘,婢子不知,要不婢子去打听一下?” 颜清摇摇头,她已经有了主意,不便节外生枝,“别慌,先扶我更衣。” “大姑娘稍等。”小草充满斗志,把衣橱翻了一遍,抱了十几套襦裙铺满桌子:“花花绿绿跟妓子衣裳似的,谁塞给您的下流货色?要不婢子先去做一套素雅的来?” 颜清喝了一大盅凉水,对小草的直白不以为意,冷眼瞅着桌上款式不堪入目的劣质衣裙,在物质上亏待她并不算什么,可恶的是他们竟然想让她直接病死,幸好她命不该绝挺过来了! “无妨,先穿着。我们出府一趟。” 尽管内心十分愤怒,可她表现得云淡风轻,嘴角甚至还挂着淡淡的笑意,使她看上去更加楚楚动人。 小草眼巴巴地望着她,心都要化了。 话音未落,外头又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并先声夺人: “阿姐,你怎么又要出去了?你都沦为笑柄了还不好生养着,又想折腾什么?” 小草一把挑起遮挡里间和明间视线的珠帘,张嘴就想骂人,颜清按住她,抬眸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粉地暗纹菱花锦衫,蓝色绣白梅百折裙的少女冲进明间,直刺刺地盯着她看,脸色不善。 这个是杨氏所生的双胞胎女儿颜玉姝,今年十三,长得尚算清丽,所穿衣裳料子和针工极好,腰带和胸襟处所绣的梅花甚至用上了金丝银线。 看来杨氏和颜父十分舍得花银子给小女儿置装。 “阿姝你小声点,怎么和阿姐说话的。”陪着颜玉姝的是三房嫡女颜玉明,个子不高,略为圆润,衣着没什么特点之处,就是头上那套飞鸾衔珠鎏金步摇十分引人注目。 在记忆中,这套步摇该是颜清亡母库中之物,未经颜清同意,居然擅自取用,有趣。 “我只是说事实,天天在外头媚上惑下就算了,你还敢勾搭上方看中的人?上方这回饶你不死已经是大恩大德了,还不夹着尾巴做人,想连累全家才肯罢休?” 颜玉姝恨不得找个地洞把颜清藏起来。 方才奶娘给她说了,若是长姐醒来还敢在外面招摇过市,再惹怒锦阳公主,她只需在圣上耳边稍稍吹风,父亲被贬谪事少,只怕颜家上下性命难保。 “哎呀,阿姝,那只是谣传。阿姐说自己是不小心掉下去的,我们怎么能不相信她呢?”颜玉明勾唇瞥向颜清,明着劝,暗里煽风点火。 “她根本没有信用可言,信谁都不能信她!”颜玉姝怒瞪颜清,大声道:“总之不许你出去!” 颜清心里还没落下的怒火再次被点燃,听听她们说的是什么话?!一屋白眼狼! 她一刀一刀往心上扎,将这屈辱吞下,若无其事地说:“我确实是不小心落入湖里,若是真如传言那般,绝对没法子活着回来。若是不信?可以去打听打听那位贵主的手段再来说话。” 锦阳公主,大齐最可怕的人之一,身边侍候的宫女公公稍有不顺非打即杀,极其残忍。 颜玉姝眼中闪过一丝惧色,但很快倔强地昂起头,传闻而已。 “背后嚼她舌根,可要小心舌头给勾掉。”颜清掩嘴轻笑,示意小草扶自己出去,她可没空陪她们在这绊嘴。 “少在这唬我,劝你老实一点,否则刚订下的好婆家反悔退亲,你可就要嫁挑大粪的!”颜玉姝嘴角浮起恶毒的笑意,等着看颜清嚎哭求助。 平时自恃貌美到处攀龙附凤?有何用,到头来还不是嫁个四十多岁的老鳏夫? 颜清走出里间,在明间随意坐下,撩起眼皮看着她们缓缓问道:“反悔退亲?姝妹还是明妹订亲了?放心,我名声不好是我的事,我一力承担,绝不影响你们嫁娶。” 颜玉姝和颜玉明对视一眼,怎么颜清好像和平常有点不一样,要是平时这样说,她准吓哭了,一个劲儿问她们怎么办呢? 可能是她躺了几天脑袋还没清醒,或者是耳朵不好使。 于是颜玉明提高音量大声道:“是祖母帮你订了一门亲事,那人在吏部任官,虽然是个鳏夫,好歹也是个官,听说人品相貌皆好……” 颜清惊讶地打断她:“那不就是才貌双绝嘛?太好了。” “那是,祖母给你相的人不会差。”颜玉明笑着说,真是好糊弄。 “那祖母该让你嫁才是,我可不敢跟妹妹抢。”颜清话锋一转,突然从小草腰带里抽出一条有霉味的棉帕塞向颜玉明嘴巴,她始料不及没有及时避开。 待反应过来时,颜玉明已经被难闻的味道呛得直呕,扔掉嘴里的手帕指着颜清骂道:“你居然敢……呕。” 小草连忙捡起来,“哎呀,四小姐对不住了,婢子昨日用它擦鼻涕忘了洗。” 说完直接抱起颜清往外跑。 身后传来颜玉明摔东西骂人的声音,最动听的是她不绝于耳的干呕声。 小草虽然长得丑,但身强体健,抱颜清如抱孩童,很快从后门越墙溜到外面。 “大姑娘,我们往哪去?先去找家馆子吃早饭?” “好。”颜清点点头,系上面纱。 吃了一大碗没搁油的精肉糜粥,颜清肠胃舒服了许多,“小草,有办法打听到老太太许的人家在何处吗?” 小草早打听好了,“城西那头,姓罗名主事,他还有个十岁的女儿,婢子识路,姑娘要作甚?” 颜清一听,心中有数:罗姓,任六品主事,好巧,状元郎也姓罗。 “退亲。”颜清笑了笑,上扬的眼角如同凤凰展翅掠过夜空一般明艳优美。 第2章 相看 “大姑娘您这决定果断英明。”然而小草担心颜清气虚体弱走不了远路,“可是城西离这有点远,要不雇顶轿子?” “不着急。”颜清抬眸四顾,发现斜对面书画铺子外有一匹汗血宝马,其主绝对是权贵但非皇族,正好借来一用,还能给“媚上”的履历再添浓重一笔。 “我骑马。” 小草顺着她目光看去,大吃一惊,那黑马一看便是认主的烈马,怎么肯让别人骑!“大姑娘小心,那是烈马,咱们还是雇轿子?” 颜清轻摇螓首,坐轿太慢了,恐怕不出两刻钟老太太的人就会来捉她回去,其它与她有嫌隙的贵女大概也会出来使绊子,而她现时势单力弱难以抗衡。 “剑走偏锋虽然有风险,但胜在奇招容易制胜。” 颜清用一句话抚平了小草的焦虑,走近黑马后轻问:“请问宝马主人可在?” 她仔细观察毛色油亮的汗血宝马,西域纯种,三岁左右,公,还没配过种。她又去看四蹄,想以此判断宝马的归属和用处,战马和日常用马不同…… 铺子内里的人本来各有专注之事,但听这有礼的温声软语,不约而同往门口望去,只见一名身若扶柳的少女站在外头,因低着头看不清面貌,只见她黑发如瀑,亮泽如绸,想必是个美人。 “我家爷在里头赏画,姑娘有何赐教?”宝马主人的护卫走了出来,长得高大英俊,脸容带笑。 颜清抬眸瞥见柜台上的日历,赫然显示她死而复生间隔了一年。 那护卫抱着一柄剑鞘嵌精纯血玉的宝剑,剑柄上方刻着一个篆体“夏”字,一等公标记。 京城夏姓权贵?镇国公府! “颜清借宝马一用,两刻后归还。”颜清收敛心神,凑到宝马耳朵嘀咕两句,宝马低嘶一声,似是在回应。 不待护卫同意,颜清已经让小草抱她上马。 “小心,黑风认主!”护卫大惊失色,怕会出人命连忙阻止,但被小草推开。 他没想小草一个稍为高壮点的女子力气有那么大,一个趄趔黑风已然跑远。 “它自己会回家,谢了。”颜清只是没力气上马,坐到马背稍为适应了一下,再轻轻一勒缰绳,那黑风宝驹通灵地跟在小草后面慢跑。 “你简直胆大包天,我们世子的马都敢偷!”护卫慌了,刚才是担心摔死姑娘,现在是担心自己屁股开花,急忙追赶:“来人呀,捉偷马贼。” 铺子内有双冷冽锐利的黑眸注视着这一切,目光闪过一丝玩味。 清早长街行人颇多。 大家看到一名穿着花枝招展衣裳的曼妙女子骑着千金难求的宝马小步跑着,皆投以好奇的目光,听到“捉偷马贼”的呼喊后,总有几个热心肠的出头。 “卿本佳人耐何作贼?”临窗二楼有人冲下面喊话,话里带着三分叹息还有丝丝好奇,不高不低恰好穿过嘈杂的人群,传到颜清耳里。 颜清抬眸望去,那少年白衣胜雪,眉目温和,修长的手摇着贵重的玉骨扇,正是原主以前“撩过”的三朝元老刘栋之孙刘子问。猜他认得自己才出此言,京城就她一个千金闺秀穿这种不伦不类的衣裳,其实很好认。 “公子言重,只是借来一用,我腿脚不便。”颜清弯唇。 她弯唇时眉眼跟着弯,眼神会变得特别柔媚,像洒了一层淡淡的橘黄月色一般,收回视线时,蒲扇般的黑睫垂下,而眼角上翘,好像流星划过夜空,却不知流火欲去往何处,让观看之人的视线不知不觉追随她而去。 楼上少年摇扇的手渐渐停下,心跳变得特别缓慢,很想走近寻个答案,那掠过夜空的流星到底会飞向何处? “爷,那是镇国公夏世子的座驾。”小厮认得后面追赶的人,那是他的发小夏松。 “夏萤?我料想也是他,否则京城的汗血宝马皆在宫里,这个时辰皇子、世子又在做学问,断不会到宫外玩耍。”刘子问澄亮的眸子兴味十足,夏萤那个冷面神的马又怎会落在颜清手上? 莫非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小厮很快认出颜清,惊奇地说:“爷,那个是颜家大小姐,她不是病危吗?听说颜家昨日都在准备白事了。” 颜清落水的内情,秘而不宣,只要耳朵没聋的都听说了,但实际上,事实远比表面复杂。 刘子问当日虽然在场,只是颜清的生死本与他无关,待他动了恻隐之心赶到时她已获救。命运弄人,她若是溺死尚且一了百了,这起死回生后,整个颜家怕是难以在皇储争夺战中置身事外。 不过瞧这从黄泉路返回的人,竟然有本事偷走认主的黑风还坐其背稳如泰山,也是教人刮目相看呢。 眼看镇公国的护卫快要追上颜清,刘子问叹息一声直接从二楼窗户跃下,打算给在深不见底的大江行舟的颜清推一把。 一声清凛的口哨突然划破长空,无端震慑人心,嘈杂的声响很快静下,但见一条黑影像幽灵般疾速去到颜清前面,将人马拦下。 黑风该是认得那人,低呜几声,似在回应。 大家定睛一看,来者正是夏世子萤!汗血宝马的主人。 他身姿挺拔如松,贵气天成。西北战场上的风沙血腥未曾在他脸颊留下痕迹,反而磨砺出他独一无二的气质,狭长的凤眸睥着颜清,威严又疏离。 夏萤认为只要黑风听到口哨,立刻会掉到奔向他,未曾想他人至跟前,黑风健壮有力的四肢还是不动如山。 看来此女,有几分本事。 “三刻钟后,我来取马。”多借她一刻钟。 黑风见主不前,反而稳稳当当驮着一个陌生的少女,实在教人震惊,是少女驯马有道,还是夏世子御马无术?这种神奇的事像风一样无孔不入,很快传开去了。 颜清深知眼前的夏世子看似不难相与,可实际上他周身散发出的煞气与威势,像无形的利刃一般压制着附近的人,仿佛稍有不慎就会被卷入深渊。 她现在体虚气弱,难免生出惧意,见他如此慷慨,才松了口气。正想让小草扶她下马道谢,忽闻一声呵斥,很是熟悉,回头望去见一名衣着华贵的少女在婢仆的簇拥下加快脚步朝这边走来,眉眼分明带有对她的憎恶。 “有意思,夏世子是知道骑你宝驹的是何人,所以嫌弃之极宁愿弃马而去?”明艳的少女,张着涂得极好鲜艳的嘴唇,却说着恶毒的话。 第3章 小计 颜清在记忆中找她。 原来是工部尚书的千金董慧言,她心仪刘子问,去年托人想让刘家主动提亲,耐何刘子问一直推说未有功名,不敢提嫁娶之事。因她与刘子问有一面之缘,董慧言便把自己未得刘子问青睐的帐算在她头上。 董慧言不仅是二品朝臣之女,其母更是与今上关系极好的安康郡主,外祖父与先帝一母同胞,所以她才敢在京城横着走。 然而镇国公乃是开国元勋,一等公爵位世袭罔替,因子孙气短,才沉寂百年,直到夏萤横空出世。 夏萤是令西北戎夷闻风丧胆的杀神,是镇国公府的重振声威的支柱,是皇帝收复山河的倚仗!他一仗功成万骨枯,落在他手里的孤魂野鬼粗略估计已过十万,是董慧言这个于朝廷无任何贡献,靠着外祖父福荫才有今日地位的闺中女子能嘲弄的吗? 答案无疑是肯定的。 “这位姑娘,黑风四个蹄子碾碎过的敌首恐怕比你认识的人还多,如此神威我们世子又怎会弃它而去。”夏松毫不客气地反击,明明说了借给那姑娘三刻钟,大概是个耳聋的。 “大胆,你个小小侍卫见到我家小姐不行礼还敢口出狂言。”董慧言的贴身丫鬟云霞大声斥责,最讨厌那些武夫了,没点规矩。 夏松立刻嗤声:“行什么礼,要行礼也是你来啊。”她家小姐不跟爷行礼,难道要爷先给她行礼不成? 云霞毫不示弱:“你一个下人难道想我家小姐跟你行礼?你配吗?” 果然有刁奴就有恶主,夏松冷笑几声,刚想斥骂,却见马背上那姑娘由丑丫头扶着下了马,瞧她那一举一动,好似水做的一般,自己心里那火气立刻被浇灭了。 颜清右腿越来越疼,本想快些解决婚事再去找个大夫看诊,但董慧言送上门来,不好好回敬天诛地灭。 她下了马,翩然向夏萤见礼:“小女子是大理寺颜少卿的嫡长女,拜见夏世子。” 这出乎夏萤意料,他本以为她会趁机策马离去,毕竟时间宝贵。 颜清等了几息未见夏萤示下,猜他高傲兼且心里有气懒得理自己,便转身朝董慧言稍微福身:“见过董二小姐。” 董慧言颇有几分得意,丢给颜清一个“算你识趣”的眼神,却没寒喧之意。 “董二小姐,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颜清搭着小草有力的手臂站得稳稳当当,裙摆下受伤的右腿踮着脚尖,不仅没影响她的仪态,更添了一分羸弱之美。 “伤风败俗的事你都敢做,还敢当街抢马,还有什么不敢说的?”董慧言哪里知道颜清在算计她,扫了扫自己早上精心涂抹的凤仙指甲,听说刘子问下午会去张学士府上做客,她方才已向张府递了拜贴。 颜清特意用一种带着善意的语气小声道:“方才你的婢子指责这位护卫未曾向你行礼,实属无礼之举,可据我所知夏世子堂堂一品公爵世子,又兼二品大将军,无论是爵位还是官职或是贡献皆在你家长辈之上,而且你又没位份……” “颜清,你给我闭嘴!”董慧言不客气地打断颜清的话,那画了妆的眼眸在喷火,竟然敢明着挖苦她地位没夏萤高? 云霞见颜清居然敢惹自己主子动怒,悄悄吩咐后面的婆子去办事。 颜清耳聪目明,注意到了这一幕,也提示小草仔细留意四周,随机应变。 “知道花瓶是什么意思吗?”董慧言往前一步,气势汹汹地盯着颜清。 “请二小姐赐教。”颜清抬头迎着她,不慌不忙,顾盼生姿的眸子含着笑。 “花瓶是摆设之物,越华贵的花瓶能上的台面越高雅。而你,连让男人摆设的价值也没有,哼。”董慧言昂起头,提高了音量,存心要羞耻颜清,“否则怎会差点病死也没个勾搭过的男人帮你出头呢。” 围观的老百姓你眼望我眼: “原来颜大小姐差点病死了。 颜家那么富有没给她请大夫吗? 就是啊,落水而已。 会不会是真的勾搭状元郎不成,所以…… 看颜大小姐这般美姿仪也不像那种人。 有人说是跟公主抢人,所以给……” “嘘,不要妄议公主!”夏松听得津津有味,但一旦牵扯公主,事情很容易变质,立刻制止。 大家噤若寒蝉,同情地看着颜清。 连夏萤像结冰似的目光都泛起了一丝波澜,她会如何回应? 颜清知道自己已然成了焦点,对于董慧言的恶言也感到愤怒,可是她眸子还是带着笑,玉指抬起,解左耳后的丝带。 众人随着她的动作,先是惊叹她手指如此修长美丽,像春笋尖一般,再惊叹她耳垂如此圆润,像块羊脂白玉似的,耳洞却无累饰。 他们心疼了,想把世上最美的耳珰送给她。 颜清玉指轻轻一勾,丝带松开,面纱垂向右边。 惊世美貌赫然而出,似画中走出,又似精灵临世,更似天上冰轮下凡,怎一个美字了得! “因为我从来没有。”颜清眼角余光瞥见直刺刺盯着自己瞧的刘子问,苍白的唇瓣漾开粼粼笑意,像星光点缀子夜,迷途有了方向。 “刘公子你说是不是?”她看着刘子问笑问。 董慧言莫名有些心慌,原来刘子问也在,肯定是因为他的缘故,她想寻着刘子问,又担心自己现在不够美,犹豫之间听到刘子问对颜清问话有力的回应:“没错,颜大小姐高风亮节。” “什么?”董慧言不敢置信,“她明明拿着艳词撩拨你!” 她声音太小了,像蚊子似的才响起已然湮灭在旁人向刘子问的见礼声中。 “董二小姐,夏世子地位比你高,你方才见了他不行礼已是有违礼法,还出言不逊,我只是好心提醒你而已。”颜清趁机圆自己之前说过的话,“不必言谢,我还有要事,先告辞了。” 虽然颜清音量很低而且绵绵软软,旁人若是不注意听根本听不清楚,但围观的老百姓哪个不竖着耳朵全神贯注听她说话? 所以听得一清二楚,议论又纷纷: “世子爷保家卫国出生入死,瞧那个董二小姐打扮得花枝招展,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凭啥埋汰世子爷?” “说得没错,而且她家都没世子爷地位高,还不跟世子爷见礼,真没礼貌。” “人家颜大小姐好心提醒她,你们看她还不领情。” “还什么大家闺秀,我呸。” “小声点,你们看她那么凶……” 大家口径很快统一,一致认为董慧言极其无礼,还刚愎自用不听劝告,将来谁娶了她谁倒霉…… 颜清不过略施小计,董慧言名声就这样坏了,肯定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会是谁?可能是她的死对头或是董尚书的政敌。董慧言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得防着点才是。 第5章 自重(更正) 颜清眨了眨眼睛,光可鉴人的黑瞳映着楚盛安周正秀气的国字脸。常言商人无利不起早,这话放在达官贵人身上亦然。 楚盛安乃是与杀神夏萤合称南盛北曜的将帅之才,若无人指使,怎会为了声名狼藉的小女子趟这浑水?而且行伍之人最是不屑朋党之争、儿女情长。 谁能使得动堂堂二品上将军? 颜清一边推敲一边慢条斯理地说:“请恕我孤陋寡闻,现在才识得上将军。” 潜台词:何必多管闲事? 楚盛安一怔,明明说颜清最擅媚上,尤喜新贵,他非常符合她的要求不仅新而且贵,送上门还往外推? 难道是小女子惯会的手段——欲迎还拒? 有趣有趣。 “我认识你呀。”楚盛安拍拍胸口,露出一副非常消魂的神态:“我不管,我仰慕姑娘已久,打算这趟回京就去府上提亲,凭什么给个破落户……不对,他算不上。凭什么给个六品无赖抢我心头好?” 颜清听着听着竟然想笑,他不就是大齐最不要脸的无赖么,还好意思说别人呢? 楚盛安又转身瞅着罗杉,见他脸色微变,极尽挖苦之能事:“别以为你侄儿得圣上青眼就能一门鸡犬升天,一把年纪了,满足得了美人儿吗,想什么呢。” 他声如洪钟,围观的老百姓听得一清二楚,一时间议论纷纷,就“行与不行,能有多久”展开讨论。 已有小娘子羞得掩脸躲到角落,但她们又不舍得走,竖起耳朵听着。 “请上将军自重。”罗杉脸色黑如锅底。 大街之上敢不顾形象把上不了台面的话挂在嘴边,放眼整个京城,不过几位,楚盛安正是其中一位。 颜清已经能肯定楚盛安奉命而来,极其痛恨自己的前途被别人掌控和左右,若是那时没有摇摆不定最后选择相信那负心汉,也不至于全家惨死! 她越想越气,忍无可忍,扬唇讥诮:“说得上将军好像很持久一般。” 这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大街突然安静得针落可闻。 颜清可不管他们,若无其事又问罗杉,“我想退亲,望罗主事成全,交出婚书,日后嫁娶自便。” 罗杉已有决断,原就不想趟京城这污秽浊水,颜清明明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甚至已经沦为笑柄的小姑娘,区区婚事竟然还把楚盛安牵扯进来,内情只怕比想象的还要复杂。 他宁愿挂冠归去种田,也不要过“今日不知明日”的日子。 早上去颜府签婚书时,他下了三十两银子的聘礼,因知他无钱,颜老太太暗中塞给他一百两银票算是支助。 罗杉取出婚书,并七十两银票双手奉还,“颜大小姐贤淑,是在下一时糊涂,现归还婚书和银子权当两清。” 颜清敬他是个君子,只接了婚书没拿银子,打开婚书细阅确定无误后,一边撕毁一边说:“银子留着给小妹妹添些物什。” 罗杉道:“这可是颜老太太给的。”若她若随意处置,回去又多加一条败家罪状。 颜清摇摇头,“全是我母亲所遗之产,罗主事不必担忧。” 颜氏一门所使之钱,除了颜氏三兄弟微薄的俸禄,皆是颜清母亲遗产,颜清可以名正言顺地支配。 处置了婚事后,她打算先去医馆请大夫开药方仔细调养,莫要落下病根才是。 然而再次有人拦住她的去路,顺着结实宽敞的胸膛往上看,只见楚盛安原是蜜色的脸颊涨成猪肝色,连耳朵也红得发紫。 “有劳上将军让让可好,我腿疼。”颜清有礼地说,她可以确定自己没中毒,所以怀疑小腿是不是骨裂。 “我,其实也不知自己可以多久,因为我,我我还是……咳,真的,童子啊,要不咱俩凑合试试?” 楚盛安无措得一直玩手指,即羞且恼,本来对姑娘家无感,但是现在突然好想尝尝姑娘的滋味,然而皇帝老儿不又许他成亲! 方才出宫时,李贤妃身边的姑姑提及颜清母族对贤妃曾有恩情,请他在颜清有需要时帮一把,而贤妃的祖父也曾有恩于他父亲,他才会拔刀相助。 早知颜清这双大眼睛随时能跳出一只万年狐狸精似的迷死人不偿命,他就不管多闲事了。 楚盛安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人声,蓦然转身,颜清竟已被个丫鬟抱着走出二丈远了! 楚盛安急忙喊道:“放下颜姑娘让我来,我家里有神医!” 咦,夏萤那厮怎么在这?他全听见了? 一世英明毁了! “夏萤你一直瞅着我是不是欢喜我啊,很抱歉我没有断袖癖!过主。”楚盛安挺直虎躯,与夏萤对峙。 两个旗鼓相当的少年看似剑拔孥张,一触即发,然而夏萤不过冷嗤一声,旋即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大伙儿不敢久留,各自归家,今个儿发生的事简直比神仙斗法还要精彩: 颜大姑娘真厉害,连汗血宝马也能驯服。 上将军居然是个雏鸟,还会脸红,嘿。 夏世子不知为何也插足其中,莫不是真的被颜大姑娘勾了魂儿? 呸,瞎说,颜大姑娘那么美,是那些狂蜂浪蝶自己缠上来的,与她何干! 没错,颜大姑娘慧质兰心。 口风定了,颜清完胜。 锦阳公主正在挑选新进贡的瓷器,听宫人禀报颜清居然顺利退了亲,气得摔了手里拿着的上等白瓷瓶,“一群废物!立刻派人去颜家传话,若他们不会办事,那本宫亲自来了?” 千诗荷花宴那会儿看着人已经沉入湖里,居然还能再次浮上来,这就罢了,不知何人指使个小捕头救了她去,着实可恶。 本来还想顺着那些人的心意,看看颜清死了谁会带头跳出来弹赅她,现在好了,甚是无趣。 宫人嗫嚅:“殿下息怒,可能是因为夏世子和上将军在场之故,那小娘皮狐假虎威才逼得罗主事把婚事退了。” “他们两个算什么东西?一个屠夫,另一个靠关系,不过是两条发情的公狗而已。还不快去?”锦阳公主根本没把夏、楚二人放在眼里。 宫人硬着头皮说:“殿下,听说刘太傅的孙子刘少爷也在。” 锦阳公主想了想,突然怒道:“董慧言就是个废物,还老想借着老郡主与本宫攀交情,下回她递牌子退回去!”废物就该消失。 宫人领命。 锦阳公主很快看中了一套白玉茶具,“状元郎还在宫里吗?” “殿下,听说罗公子在御书房陪圣上下棋。” “摆驾。”她倒要看看罗元桥到底想装到什么时候,明明心悦她,偏偏故作清高,无非是怕人说他攀高枝,可这有什么,他就是攀得。 将近午时,炊烟袅袅。 颜清站在一家医馆前,上头贴着告示“大夫回乡吃喜酒”,幸好掌柜的和药童在,她入内买了些药粉然后回府。 一条巷子拐角处,颜清被一把精美的扇子拦住去路。 第6章 莫测(更正) 颜清停下脚步。 扇子的主人翩然现身,含笑施礼:“颜大小姐。” 颜清因身体不适神情有些恹恹,被人拦着更是不悦,但见来人是刘子问,不似有恶意,才笑着回礼:“刘公子,不知有何事?” “我想讨教一个问题。”刘子问见她脚步虚浮,心生怜惜之意,索性长话短说。 颜清现下对京城盘根错节的势力完全没头绪,刘子问父辈虽然明面上已经退出朝堂,可作为三朝元老的刘栋实际心思如何,却是不知。 她本无意巴结拉拢谁,但要帮原主报仇,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况且刚才遭到董慧言留难时他也不吝帮她解围,便真挚地说:“若我知道答案,必定知无不言。” “你事先肯定不知道上将军会出面搅局,假设他没有出现,你将如何退亲?”刘子问笑意不减,看上去非常儒雅斯文,仿佛只是好奇。 颜清歪头靠在小草有力的手臂上,安静地注视刘子问,他为什么会这样问? 他们在今日之前确实只有一面之缘。 两个月前,原身得到一本“诗集”,开篇十分浅显易懂,但后面有几首读起来颇为生僻费解,偏生她表姐说姑娘家想得男子器重与宠爱一定要懂“琴棋诗书画”其中一样,做诗最简单。 那日游园表姐说刘子问学富五车,她天真地拿着诗集去请教,一问之下竟是艳词,结果可想而知。 清儿在秋湖出事时,刘子问应该在场,但记忆中他并无出手相助之意,现在又来关心是个什么意思?要如何回答才不会落人口实?颜清斟酌着。 被她带着几分探究的眼神凝视着,刘子问表面保持着惯有的风度和沉静,可内心再次泛起涟漪。 那双黑眸始时如小鹿般纯净剔透,须臾闯入云烟之中,迷迷蒙蒙看不真切;未几星火乍现,秋水入长天,竟有萧声响起,若她氤氲眸子般凄而不惨。 待云雾散去,春光大盛,暗香传来…… “我打算恐吓他,如果他不怕,就恐吓他女儿,也不惧?那就使些银子收买无赖地痞弄些鼠蛇,总有办法闹得鸡犬不宁。”颜清低眸,说着真诚的谎言。 她有很多手段,例如手指随意一捻,落下的毒药可毁人于无形,亦可杀人栽赃,只是不会救人的医理…… “刘公子?”不见刘子问应话,颜清抬眸看他。 “啊,嗯。”刘子问有些尴尬,眼前哪里有森林云烟,光天白日哪里有星火,脚踏实地哪里有秋水,夏天哪里有梅花? 不过是眼神交锋,他竟输了。 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一眼便能看透,识得的字大概也不多,否则也不会拿着艳词来讨教,但令她沦为笑柄的却是当时和他在一起的卫秋翎,直接将她问的诗句念了出来。她当时根本不懂应对,只落荒而逃。 关于她现在的转变,个中蹊跷不必深究。既是大难不死之人,且再帮她一下。 “我这有疗伤良药,请姑娘笑纳。”刘子问把折扇插进腰间,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白瓷瓶子递过去。 他动作十分风雅,气质清贵,不似有假。 颜清心道:这才是真贵族。以前又怎会欢喜方青岷那伪君子? 她微微抿唇,苦涩从心底泛出…… 小草接着白瓷瓶,打开嗅了又嗅,还在手里铺了棉帕倒出来认真观察,最后惊喜地说:“大姑娘,是金风玉露丸,好东西!您快先吃一颗。” 颜清心里微烫,她也分辨出来了。 金风玉露丸是二十年前由名医南安子所抢,用四十九种珍贵草药制成,因配方独特,面世以来还没人能成功仿制,一颗价值百两,但有市无货。其有固本培元、清瘀去毒的奇效。 刘子问此举是何意?颜清很警惕,但暂时想不到自己有何可供他利用之处,要不试他一试。 “仔细收起来,还给刘公子。”她带着笑意,望向刘子问:“无功不受禄,刘公子的心意我领了。” “啊?”小草瞠大眼,大姑娘肯定是傻了,这药有银子也买不着呢!何况她们现在穷得半死。 小草哭丧着脸把药丸装好,依依不舍地还给刘子问,还不忘挤眉弄眼求他劝劝颜清。 “其实我近日手头紧,收姑娘十两银子一瓶可以吗?”刘子问语调不急不缓,很是温和。 颜清噗哧一笑,这人可真有意思。 话说到这份上,若再推辞倒是显得她矫情了,偏头问小草有没有十两,然而小草翻遍全身上下,只得三两又二十七文钱。 “公子,您是好人,婢子稍晚送到您府上行吗?”小草诚心问道,记下了这张极好看的脸。 刘子问点点头,笑着道告辞,才走出几步蓦然回首:“罗杉并非你所知道的庸碌小官那么简单,若你今后有所筹谋,千万别小看任何一个人。告辞。” 颜清有那么一刹那的错觉,刘子问说“告辞”二字时,竟带着一丝决绝的意味,仿佛方才回首那刻流露真情实感的才是他,而之前的所有皆是刻意营造但已炉火纯青的表象。 三朝元老刘栋之孙,背负着祖父辈的期盼,背负着中兴大齐的使命,还会不会背负着其它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会不会很累? 颜清一直目送刘子问的身影消失在长街的尽头,心里五味杂陈。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无论如何她欠他一份人情。 小草没什么心眼,也不能察觉颜清埋藏在眼底的忧虑,只是立刻喂她吃药丸。 颜清没有拒绝,药丸入口即化,清香润喉。几息后,她只觉神清气爽,比先前舒服多了,“我们回去。” 主仆二人缓步往颜府走去。 约莫走两刻钟,颜清主仆从后门回府,刚刚走过檐廊准备回清雪院,却见颜老太太何氏的掌院阮嬷嬷亲自在院门口候着,身后站着六七个体壮的婆子。 一看便知来者不善。 她们没派人出去逮她,虽是意料之外,但也算是聪明之举。 颜清在海棠树下站住,眨巴了一下大眼睛,面纱还系在脸上,安静地看着众人。 清风拂过枝头,粉红雨瓣飘落,妆她如云黑发,好似画中仙子般恬静柔美。 小草吸了口醉人的香薰,悄悄接了几片粉靥揣进口袋,但不敢作声,只站在颜清身侧,盯着对面以防不测。 颜老太太掌握着颜府的命脉,因阮嬷嬷是颜老太太心腹,无论是嫡出的公子小姐还是庶出的,都高看她一眼,还时不时赠些物什,以图她在老太太面前美言,谋个好前程。 可颜清一向不喜她。 以前阮嬷嬷还敬颜清是嫡长小姐,现在可不,斜着眼大声斥道:“大姑娘真是不知好赖,老太太一心一意为你着想,你竟擅自退亲,咱们颜家上下的脸皮都给你丢光了。” “就是,还有脸回来。” “换作是我,找个井投了。” “没错,落个干净,还不用连累父母受人唾弃。” 婆子们小声议论着。 颜清觉得差不多了,轻笑一声,问道:“打扰一下,你们是在说我吗?” 她似笑非笑的眸子直接越过阮嬷嬷望向后面的婆子,斑驳的树影揉荡婉媚的目光里,无端有几分莫测,令人看不透。 第7章 邪物 大小姐今日怎么跟寻常有些不一样? 那些婆子你眼望我眼,莫名感到心虚,有人猛唾几口痰以示不屑,却是无人回话。 小草连忙大声道:“大姑娘,她们就是在说你,太可恶了。” 颜清点点头,记得这个花园前面还没到垂花门左边的过道也有一口井,专供花匠取水。 她笑着问:“小草呀,卖身的下人辱主该当如何?”意味深长的目光一直看着那几个婆子,听上去平平淡淡的语气并未激起水花,下人不惧她。 小草搓搓手高声道:“按我朝法律该处于鞭刑二十,或杖刑二十。”庄子里头曾来过识字的秀才讲学,所以她懂得。 婆子们听到这里倒是听出那味儿了,你眼望我眼,挺直的腰杆直接蔫掉,听说这个丑奴力气非常大,该不会是想动私刑!可她们想起自己有老太太撑腰,又把腰板挺得笔直。 颜清摇摇头,温软的嗓音带着慈悲:“扔进井里洗洗她们的嘴算了,该是能洗干净的。” 她一边说一边往清雪院走去,等待会儿杨氏肯定过来,再随她去老太太院子。 小草兴奋地说:“大姑娘说得对。”接着捋袖子冲过去。 “停下,老太太着你马上去见她!”阮嬷嬷似乎还不明白将要发生何事,高声喝斥。 小草瞥了阮嬷嬷一眼,确定她现在无害,疾风般冲到刚才冒犯颜清的婆子跟前,一手拎两个,不由分说像下饺子一般扔进井里,每个都差不多断气才捞上来。 几个婆子哀号连天,连喊救命。 阮嬷嬷方才在小草冲过来拎小鸡时已经吓呆了,回过神来时发觉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 “来人,将这个刁奴拿下。”她颤着声大喊,后厨的婆子丫鬟听到后立刻赶来了,但各处守门的婆子就去了一个。 小草拍拍双手,唾了地上四个脸无人色的婆子一人一口,才神气地向颜清走去,边走边说:“你们听好了,这几个逆奴冒犯大姑娘,大姑娘心善略施小戒,否则今天得扒掉一层皮!如果你们也想犯上,小草可以先让你们到井里冷静冷静。” 下人都不惧颜清,但这个从庄子新来的丑丫头刚来不久已经打响名堂,号称一拳下去可以打裂案几,园子里尽是妇人,外男不得入内宅,谁敢去招惹她。 “反了反了!”阮嬷嬷不谙水性,又是个狐假虎威的人,根本不会跟小草硬碰硬,撂下几句狠话后马上回到清晖园,向颜老太太添油加醋说道一番。 颜老太太用过午膳后,和三个儿媳妇在清晖园的东次间世荣堂用茶,本来在商量如何才能妥善安置颜清,谁想下人来说颜清居然偷跑出去,还撕了婚书宣布退亲,气得她立刻派阮嬷嬷去逮人。 阮嬷嬷空手而回且罢了,谁能想到居然给平日里没头没脑的颜清欺负了! 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手里捧着的新青花瓷茶盅直接摔出去,没想往坐在她对面的杨氏额门去了,旁边机灵的丫鬟慌忙扑上去挡,痛得她立时蹲下了,但大气也不敢喘一声,自认倒霉先退下。 另有两个丫鬟连忙收拾碎瓷,其它人也屏神静气,只有阮嬷嬷抽出丝帕抹眼泪,“都怪老奴无用,请不动大小姐……” 老太太没有怪阮嬷嬷,但也没有宽慰她。把茶盅摔向杨氏虽然是无心之失,可她回过神来时是心疼新买的上好瓷器摔没了,至于杨氏心情如何,舍身救主的丫鬟伤势如何,懒得一顾。 杨氏则认为老太太是迁怒于她,拿她撒气,心里更恨颜清。 虽是如此,杨氏明白自己还是要出头的,恭顺地道:“母亲,都是儿媳的错,是儿媳没管教好清儿才让她日渐无赖,连累母亲受累。请容儿媳先去将她绑来。” 坐在老太太下首的二儿媳林氏最为圆滑,把事情看得透透的,笑着圆场子:“大嫂,母亲刚才是气过头了,随意摔的,并不是有意冲你去。何况清儿那丫头离经叛道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能怪你呢。” 三儿媳鲁氏却是看戏不嫌事大:“话虽如此,但大嫂身为母亲总归有责任,看姝儿、明儿、华儿,甚至庶出的丽儿和珠儿不都知书达礼。” 明着讽刺杨氏这个继母,只管自己亲生的,对继女放任不管,堂堂嫡长女出落得连个庶女亦不如。现在惹出祸事,也是她这继母的过错。 杨氏虽是长媳,还执掌中馈,但最得老太太欢心的是三儿媳鲁氏,不仅因为鲁氏是她表甥,更因为她最疼爱的是小儿子,所以鲁氏压根没把杨氏这位长嫂放在眼里。 若是平时杨氏还能反驳一二,可外面盛传颜清因媚惑状元郎得罪了锦阳公主,天家一怒可大可小,她作为母亲有推卸不掉的责任,只能盼颜清捡回一条小命别再生事端。 谁知这人才刚从鬼门关回来立刻又跑出去闯祸,真是气煞人,若是她亲生闺女,直接勒死得了。 杨氏突然想起一件事,望着何老太太急道:“母亲,说来奇怪,清儿惊水回来时人已昏厥,又有热症是怎么……” 当时因着颜老太太暗示让颜清自生自灭,她索性连大夫都没请,而且每日派人去查看二遍,每回都说怕是熬不了多久。 她已把清雪院所有下人发卖,以防走漏风声,但心里怕颜清孤魂野鬼上路终究不太好,才从庄子找个面相凶恶的丫头回来守着她。 那丫头手边也没草药……真是越想越怪。 杨氏不说还好,一说大家心里都觉得怪怪的。 忽然一阵穿堂风吹来,靠近门口那边的鲁氏只觉得阴凉得瘆人,起了一身鸡皮,左右环视喃喃道:“会不会真有什么脏东西?” 脏东西?杨氏眼里闪过一抹计较。 “若真是邪物倒好办。”老太太不信这个邪,但鲁氏此言提醒了她。本来让颜清自生自灭,完全是因为收到“上意”,一来可以借刀杀人,二来可以攀上锦阳公主,何乐而不为。 没成想颜清命这么硬,简直和她那死鬼娘亲沈芮一样! 一想起沈芮,老太太心里更是心烦气躁,摆摆手:“我确实是被那小煞星气的,先别扯其它,老大媳妇你去把她带来,尽量柔和些别吓着她,毕竟她才刚醒身子还虚。” 又道:“差管家明日去看看有没有新进的江南瓷器,有样式好的送几套来。” “三小姐,我这就去。”阮嬷嬷立刻下去办,她可不想面对颜清,不,是那个小草,简直跟母夜叉再世。 杨氏没有异议,也带着两个大丫鬟去了。 鲁氏听得出老太太方才对杨氏交待的话并不是体贴颜清,而是故意为难杨氏,因为阮嬷嬷带着好几个婆子去还吃了亏,自己能听出来,杨氏那人精自然能听出言外之意,偏偏她只带了两个丫鬟。 什么意思?证明她比别人能耐? 鲁氏可不会放过这个给她穿小鞋的机会,看着老太太意有所指地说:“母亲,刚才阮嬷嬷带那么多婆子去尚且铩羽而归,大嫂才带两个能行吗?” 第8章 七寸 老太太一听,脸色顿变,对啊,杨氏怎么才带两个丫鬟去,是暗指她面子不够请不动颜清,还是讽刺她手底下的人不行? “珍珠,你跟着去。”她倒要看看杨氏用什么手段能把颜清压来。 “是。”珍珠非常机灵,出门后悄悄在后头跟踪杨氏。 林氏待世荣堂恢复平静才施施然道:“母亲,那个小草好像是大嫂特意从庄子调来照顾清儿的?” 说白了教训阮嬷嬷,打老太太脸的是小草,颜清不过动动嘴皮子。 老太太脸色一沉,“什么意思,说明白点。” 林氏斟酌道:“是不是大哥马上要从金陵回来,大嫂怕担责任,所以……”提前找个有能力的丫鬟守着颜清,出事也能尽量摘清自己?想得真美。 林氏是个聪明人,说话喜欢点到即止。 老太太本就防着杨氏,立刻意会:“这杨氏狡猾得很,得寻个时机敲打一番,若不是我送三千两聘礼到杨家去,他们连给临盆的媳妇连请稳婆的钱都没有。哼,白眼狼。” 颜清解决掉麻烦回到清雪院,先净手更衣,衣橱内所有里衣都是艳俗的颜色,玖红草绿……她就不太适应,躺下也睡不着,索性思考下一步怎么走,如何经营才能让以后的路更稳当;顺便让小草清算一下清雪院值钱的物什。 估计阮嬷嬷回去后,不到两刻钟杨氏就会亲自过来押她去老太太那儿,她肯定得去会会颜家的人,自己走后杨氏应该会命人搜刮一番,所以得赶在这之前把有用的东西找出来。 小草把屋里能找到的铜板都算上了,全部搁在小几,仅有十三两又八十文私钱,首饰零星几件,还是次品,可以说十分寒酸。 “大姑娘,您知道太太有多少财富吗,京城北郊二十里外登仙山那一片庄子全是她的,还有很多很多产业!怎么您那么穷啊?”小草对大姑娘所承受的不对公待遇感到非常愤怒,太太可是个好人,怎么好人总是不长命,好人的孩子命也不好? 颜清感受到小草话里的难过,她也很难过,心疼着原主,好好的人没了母亲庇护,差点就红颜白骨了。 “因为以前我总觉得所有人都是好人没有坏心眼,主要原因还是我太弱了,弱肉强食啊。现在开始我要自立自强,不会再让人害我。” 小草激动地说:“大姑娘,小草会一直陪着您,如果再有人敢用暗器暗算您,婢子肯定挑了他的手根脚根!” 颜清略为诧异,小草对自己的腿脚功夫很自信,不过她没学武,也不懂小草的武艺到底有多厉害,打趣道:“你以为人人都是小鸡随你拎弄?” 小草可以轻松教训丫鬟婆子不等同能与外面的高手匹敌,各方势力肯定暗中养了不少死士暗卫,皇族更甚。 那些人武功有多高强,她是见识过的,否则师门也不会训练她们这类人去行暗杀之事。她还好,学会调配各类毒药,逮准时机杀人于无形,有部分天资稍为差些的师姐妹,只能先以色侍人,再行杀着,清白免不了被毁。 小草拍拍胸口,自信地说:“除非是像夏世子或者上将军那种强横高手,其它婢子都能对付。” 颜清支起右手撑着脑袋,袖子下滑,露出雪白雪白的小手臂。 尤记得昨夜她醒来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小草,她用一种非常热爱、尊敬还有惊喜的目光凝着她,仿佛早有渊缘今日终得一见般激动。 大概是曾受恩于颜清母亲或母族。 颜清坐起来看着小草认真地说:“你记住我的话,遇到危险时你一定要保全自己的性命,不用为我豁命。” 小草笑咪咪地说:“好好好,婢子遵命。” 心里却嘀咕:我练这一身本事不就为了终将有一日可以保护您吗?您就是我的命。 颜清点点头,“你把银子收好,晚些再送十两银子到刘公子府上。首饰放回妆台那边。” 那玩意就是一个得宠的婢子也不屑于用来妆发。 她想先在闹市开一间铺子,以经营自己熟悉的香料作掩护,一来方便她摸底苏母亲的产业,二来可以查探京城各方势力,为复仇铺路。 那些权门贵子的力量当然要借助,不过独媚一人,不如左右逢源的好,如当时师父教导,借力打力才是高明之举。 “婢子明白了。”小草把所有银子收进荷包,接着收拾好案几上的物什,一边往外走一边小声道:“大姑娘,回头那些人肯定要找您麻烦,您睡一会养养精神?” 颜清半阖着眼,也是很困了,不过还是起来把先前买的药粉调配并藏好,不经意间发现抽屉里有一支老鸡血藤发簪,簪身并无明显的刻记,但十分光滑,清儿显然时常置于掌中把玩。 她把它搁在妆台上,接着躺下想歇一会儿,未几听到外面有动静:“有脚步声。”一、二、三……四个。 小草比颜清发现得早,正打算出去让那些人闭嘴,这样大姑娘可以落个清静,可是大姑娘听力也忒好了。 “大姑娘,婢子先出去看看。”小草把里间的珠帘放下。 颜清点点头,不这里间的帘子落下后,立即起身穿衣。 她笃定外头来的是杨氏,而小草根本拦不住杨氏。先前不搭理阮嬷嬷目的就是为了驳老太太的面子,现在给杨氏面子则是为了让这对本就面和心不和的婆媳心里再添一根刺。 颜家几婆媳闹得越凶,对她而言越有利。 果然不出颜清所料,不过须臾小草即败下阵来,轻手轻脚挑帘进了里间请她,“大姑娘,是大太太来了,就在外头候着。要不您先去一趟,看看老太太有什么说的?” 因为夏天的衫裙样式比较简单,颜清已经在系襟前的带子了,勾勾手指让小草过来,然后附耳问:“是不是大太太说如果你不听话配合,她也保不住你,老太太必定会赶你回庄子?” 小草吃惊地反问:“大姑娘英明,可您是怎么知道的,偷听吗?” 小草比了个手势。 如此小事何须偷听,颜清早已了然于胸,“知道蛇吗?” 小草好奇地问:“蛇怎么了?” 颜清轻抚小草左颊丑陋的胎记,轻说:“七寸。” 捉蛇捉七寸,挟人以软肋,最为精准。 小草现在的软胁正是她,杨氏吃得很透,不笨。 颜清拿起鸡血藤簪子插进单螺髻右边,扬了扬裙摆,留下心思尚还单纯的小草咂摸意思,自己挑帘出去。 第9章 设防 杨氏站在明间右边的窗棂旁,正抬头看悬挂在上面兰草图,两个看面相就很机灵的丫鬟在分站在门口,一见颜清露面立刻躬身行礼,但没出声,生怕扰了杨氏。 “母亲。”颜清一边福礼一边打量那副兰草图,画得非常清雅幽然,形意兼有,右下方还提了首小诗,字迹娟秀婉约,落款居然是苏芮——颜清的亲生母亲。 早上行色匆匆没注意到这副画,如此看来,苏母亲还是个才貌双全的女子,可惜天妨红颜。 “清儿起来了?” 杨氏不知道看过那副兰草图多少回了,故意等到颜清主动从里间出来并向她行礼后,才缓缓转身,用十分关爱的眼神上下打量颜清,心道:眼神鲜活,嘴角会动,不像是脏东西。 她又走近亲昵地搀着颜清双臂:听说鬼缠身全身都冰凉冰凉的,这手臂很软而且有温度,应该不是鬼。 杨氏悬着的心总算安定了些,露出慈母般的笑意,叹了口气然后用怜惜的语气对颜清道:“清儿,你看你又清减许多,用过午膳了吗?” 若是不知内情,真以为杨氏是个好继母,很关心这个“不长进”的继女。 颜清抬眸稍稍打量杨氏,偏圆的脸看着还算舒服,气质温淡,眉毛修得像新月一般精致,眼睛不大但很有神,和颜玉姝有七分相似,一丝不苟的抛家髻妆点着一套水头极好的翡翠套饰,着素锦对襟衫裙,看上去挺正派的,也仅限看上去而已。 她卧病在床时没大夫来看诊,也没人送膳食来,直到小草来到服侍她后也讨不到食物,虽然杨氏只是听命于老太太,可她助纣为虐,也是想趁机除掉颜清好瓜分财产,反正出事了上头有老太太担着! 现在她没死,杨氏应该是担心她以后会跟父亲告状才这般惺惺作态,或者是有什么阴谋所以先取得她的好感,方便下手? 颜清还没想好,从里间出来的小草已经大声嚷嚷: “大太太,哪里有吃的,天天都没人送吃的来,婢子昨日去后厨就讨得一个馒头,硬得跟石头一样。而且都没大夫来给大姑娘看诊。” 杨氏笑容僵住,似是早已演练过一般流露出震惊又自责的神色,“这帮下人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阴奉阴违!我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才疏忽了。清儿别急,我先着人送膳食来。” 杨氏果然吩咐丫鬟去传膳,还仔细交待要清淡易消化的,还要人参鸡汤,再做一份红豆糕。 颜清思付,杨氏的止损能力不错,但想简简单单两句话就将自己摘清,简直痴心妄想。嫡女惊水那么大的事,身边连个照顾的下人都没有,一句疏忽就能搪塞过去?而且颜氏一门上上下下吃的穿的用的全是苏母的嫁妆! 杨氏把人当白痴呢! 她很气。 “谢母亲关爱,快请坐。”颜清将心火压下,目前处境不好,一穷二白,首要任务是先在京城立足,还不宜直接与颜氏一门撕破脸皮,笑着将场面对付过去了。 在杨氏吩咐后厨张罗的膳食时,珍珠回了一趟清晖园,恰好宫里来了人,老太太又神气起来,对杨氏的小手段不以为然。 颜清请杨氏落座,自己趴在案几上养神,杨氏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没再说什么。 待膳食来了,颜清会辩毒,确定粥和汤都没问题后,慢条斯理地吃起来,但红豆糕没有一起送过来,难道是…… 颜清和原主的吃相有明显区别,前者因精心培养,抬手皆是风情;后者虽不至粗鲁,但欠缺大家风范,简单来说就是像个孩子心性,不讲究。 杨氏那么老练的人自然瞧出来了。 她的内心有了危机,思绪忽然回到当初刚嫁入颜府的光景,那时老太太才把养在庄子快一年的嫡长女颜清接回来,是个人见人爱、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才三岁,十分有礼貌,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气,一看便知得苏太太悉心教导。 可是后来不知不觉间,颜清就变成了现在这个“行为举止常令家门蒙羞”的样子,然而她现在又像变了个人,到底是染了脏东西还是真的痛下决心改过,或者只是得了高人指点,一时伪装而成? 杨氏不知道答案,但能确定的是颜清能这般横行霸道,是小草给了她底气,“小草,你去后厨看看红豆糕怎么还没好?” 小草脸上笑意盈盈,觉得大太太对大姑娘还是不错的,心不设防,连招呼也没给颜清,应声就往外走。 杨氏的大丫鬟也跟着去了。 颜清看着小草那傻傻的样子还挺可爱,噗哧一笑,原来杨氏先前的铺垫是为了让小草放心去后厨。她估计小草一去不返,然后她连粥都别想吃了,杨氏会催促她去清晖园。 半刻钟后,杨氏的大丫鬟回来了。 没有红豆糕也没有小草。 杨氏站起来看外头的天色,严肃的神情慢慢变得轻松,扬起的嘴角泄露算计成功的愉悦,头也不回地缓缓道:“清儿呀,时候不早了,你祖母让我来带你去清晖园。因为你尚未用膳耽搁了些时辰,快吃完随我走一趟,莫要再惹你祖母生气。” 言外之意:你祖母本来已经很生气了,还不赶快动身,去晚了恐怕会大发雷霆,少不了家法伺候。 “去做什么?”颜清揣着明白装糊涂,鸡汤还没喝呢。 杨氏不再猜测颜清的心思,因为她忌惮的是小草,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弃子,根本不需要多费唇舌,但她还是习惯地维持体面以备不测:“你别担心,退亲的事好生与你祖母说道便成,本来我也不同意许配那鳏夫,可你祖母盛怒之下,你父亲又不在,我作为儿媳有心无力。” 颜清点点头,一切坏事皆与你杨氏无关,都是老太太的主张,有好处照拿,背锅免谈,真是个自以为是的小人。 “走。”杨氏朝丫鬟使了个眼色。 颜清见状连忙捧起人参鸡汤咕噜咕噜喝下,整个人都暖了,为了这盅鸡汤,就让杨氏先口头上摘清自己。 “我知道母亲为难,我也没怨母亲,但我若嫁了那人,恐怕不仅兄弟姐妹以后的亲事难办,就连父亲仕途也会受到影响,才一意孤行去退亲。我的名声是毁了,以后怕是嫁不到好人家,可又有什么要紧的呢,反正已经不能再坏了,能为家里出一分力也算不枉父亲和母亲的教诲。” 颜清把退亲说得大公无私,一心一意为了颜氏满门前途着想,态度非常诚恳。 杨氏闻言,蓦地转身看向颜清,因颜清低着头,所以只能看到她头顶。她的头发非常浓密而且黑亮,天生的美人,据说和苏氏有八分像。 第10章 情面 颜玉明对自己的安排感到十分满意,得意地说:“看到没有,我说不要告诉祖母她偷跑出去的事,没错。她准闯祸。” 当时若拦下颜清,她还能有个避风巷,毕竟再小也是个六品呢,现在看来只能嫁给贩夫走卒。 “还是明姐姐聪慧。”看到颜清倒霉,颜玉姝可解气了,“看之前装腔作势把她能的,我母亲略施小计就让她打回原形。” 原来颜老太太他们先前不知道颜清偷跑出府,所以没有派人去捉她回府,才让她顺利退了亲。 待她撕毁婚书时,颜玉明得到消息立刻才告知母亲鲁氏。鲁氏也有些心机,特意安排下人等老太太用完膳才去禀报。 对于颜玉明来说,她的算计无疑是成功的,达到了她想要的目的。 颜玉明没忘记臭手帕塞嘴之恨,咬牙道:“我还以为她有多厉害,现在还不是跟条丧家犬一样伏地等诛。” 颜玉姝掩嘴轻笑,“明姐有所不知,全靠我母亲把那个恶奴弄走了,才那么顺利。” 在大人有意的渲染下,颜府上下都认为颜清能成为“跳梁小丑”全靠恶奴小草托着。 颜玉姝眼珠子骨碌一转,“明姐,你说若我们把小草招来,以后那些和我们身份差不多的公子小姐就不敢再欺负我们了?” 颜玉明笑容滞住,有些不高兴,但小草先前教训婆子时展示出的武力又着实吸引人,她也是心动,沉吟道:“未尝不可,咱们别招惹什么公主郡主应该问题不大。” 颜玉姝兴奋地说:“那我去跟母亲要来。” “别急。”颜玉明想了想,“小草似乎对颜清很忠心,我们得想个法子收服她……这样,你让人天天给她吃馊食,十天半个月之后,咱们再亲自去给她送好吃的,管她对咱们感恩戴德。” 颜玉明觉得这个方法非常好,拍拍手掌,用崇拜的目光瞅着颜玉明道:“明姐你太聪明了。” 两姐妹悄悄退下,去花厅吃果子糕点。 颜清耳聪目明,早就听到她们窃窃私语,回头望向她们姐妹消失的方向,笑得意味深长。 是吗,所有人都认为调走小草就可以对她为所欲为? 太天真了。 午后的日头比较毒辣,颜清整个人暴露在日头下,不一会儿有些头晕目眩。 她拿大袖子遮挡脸部以免晒伤,隐约听到里头老太太说话的声音非常恭谨,可能来了大人物,心里计较着起身入内的时机。 少顷,内里走出一个身穿天蓝色宫装的年轻女子,梳着高椎髻,左右各簪一支鎏金紫玛瑙步摇,瘦削的脸透出威严。 颜清不晓得宫装的制度,只能推测她大概是个在内廷有点地位的女官。颜家与天家本无联系,若然有亦是锦阳公主之故,那么此人定是为了她的事而来。 “柳姑姑慢走。”老太太的话飘到了她耳边,语调非常愉悦,看来双方之间谈话甚欢。 “颜老太太请留步。”柳姑姑已经下了台阶,看到坐在地上的颜清时明显一愕,尔后笑吟吟道:“我早知颜大小姐在外头,未想竟如此狼狈,担着倾国倾城的美貌却活得这般潦倒,也就你了。” 话里隐约有几分可惜,大概在柳姑姑心里,凭着颜清的相貌京城该有她一席之地才是。 颜老太太不知柳姑姑到底何意,是暗讽她刻薄孙女还是怎样?也不是她要把颜清扔在外头,是杨氏的主意,她倒是认为杨氏做得非常好,因为柳姑姑是锦阳公主的人,磋磨颜清不正合她意? 杨氏等人在颜老太太身后低眉顺眼站着,闻柳姑姑言,因心里没底,皆不敢吱声。 颜清本是故意为之,任别人如何说道,她只不慌不忙地套好袜袋子,再缓缓站起来稍为整理仪表,才向柳姑姑见礼。然而柳姑姑稍稍避开,并向她行礼。 “让姑姑看笑话实在过意不去。”颜清迎着柳姑姑打量的目光笑着说,没有为自己的“狼狈”作解。 柳姑姑不仅是锦阳公主的外事姑姑那么简单,她还是德妃特意指给锦阳公主的心腹,自幼经德妃悉心调教,一直觉得锦阳公主行为过于嚣张霸道会埋下隐患,特别是在颜清出事后,她敏锐地嗅到了危险。 从宫门坐马车到颜府这段距离,她听说了早上颜清“借马退亲正誉”一事,算是精彩纷呈,不免有些期待,见着本尊却觉得言过其实,皮笑肉不笑道:“确实有些污眼,殿下若知你如此不堪,想来也不屑一顾呢。” 言外之意:颜清根本不配做锦阳公主的对手,那些牛鬼蛇神却唯恐天下不乱,非要撺掇殿下整治她,简直脏了手。 颜清听到如此不留情面的挖苦,难免感到愤怒,垂眸敛去情绪,再抬头时已经想好法子出口恶气,流转的目光带着温良的笑意落在柳姑姑脸上,“殿下天骄之子,而我只是区区小官之女,本不入殿下法眼。” 柳姑姑顿觉无趣,无趣之余又好像把味到些弦外之音,还来不及细想,又听得颜清道:“不过我在外头玩耍时听耄耋老人说过物极必反,还请姑姑劝公主一句,小心周围谄媚献计的小人。” 皇帝宠爱自己的公主是天地经义之事,但像当今这般纵容锦阳公主自然是有原因的,那些人因皇帝捧她而将她捧得更高,诚然捧得越高摔得越狠。当着世人的面令暗卫致命官嫡女落水,就是锦阳公主即将从云端跌落深渊的先兆。牵一发而动全身,最后受牵连的肯定是张氏家族。 颜清突然想起皇帝还没立储,按目前的表象来说,她敏锐地察觉到皇帝目前属意的太子不会是张德妃所出的皇子……细思极恐,若然清儿当时死了,她的灵魂没住进这个身体,那皇储之争的帷幕大概会提早拉开。幸好锦阳公主并非蓄意谋杀,颜家和她暂时还是安全的。 她又想到楚盛安,若有机会得搞清楚是谁让他插手她的事。 天下这盘棋,皇帝执掌,其它几个大家族也在布局,她若想实现自己的目标,绝对不能只是一枚随时被扼杀的棋子。 柳姑姑听了颜清的话后脸色微变,细长的眸子闪过一抹杀机,但很快恢复如常,抢在颜老太太教训颜清前开口:“颜大小姐泥菩萨过江先管好自己,也送你一句,小心祸从口出。” 她是什么人,颜清话里物极必反暗喻“捧杀”二字,岂有不明之理。德妃近日也在忧虑此事,命心腹想办法化解。若颜清能说出个子丑寅卯,她倒不介意在锦阳公主动杀机时留其一命。 柳姑姑正视颜清,冷肃的目光暗带期许。 第11章 藏针 颜清把以前师父教导的“察言观色”本领重新捡了起来,仔细留意柳姑姑的表情及肢体细微的变化,企图窥一斑之豹,在读懂柳姑姑眼神所含深意时,春水般的笑意在她唇畔漾开,装作十分受教地说道:“谢姑姑提点。” 她怎么可能会支招锦阳公主化解“捧杀”大祸,除非张德妃一门可助她平反黎氏冤案,但她现在并没资格和资本去讨价还价,所以置身事外最为稳当。 柳姑姑眼中透出丝丝失望,虽颜清没有醒言慧语,但不可否认她一举一动透着无懈可击的美态,气恼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说完匆匆走了,杨氏极有眼力见,连忙跟上去赔不是…… 待杨氏回来说柳姑姑已经乘马车回宫时,世荣堂外一个个鹌鹑似的人立刻生龙活虎起来。 老太太率先向颜清发难:“颜清你这大逆不道的逆子!立刻给我跪下,好好反省。” 她一边说一边扫了杨氏一眼,暗讽杨氏没尽教导之责,颜清闯下祸事,她最脱不了干系。 杨氏从来不愿意当这种冤大头,当初刚嫁进颜家时也想对颜清上心,可是有那空吗?一大家子里里外外的事全压在她一个人身上,公中的帐乱七八糟,庶务全是烂帐,老太太还三头五日敲打她肚皮没动静!她那儿子不入洞房何来动静? 杨氏心里有气,可隐忍没有作声,鬼使神差下望向颜清:这都是你自己的命,谁让你亲生母亲命薄如纸,怪不了我。 颜清自然不会听话下跪,抬手指着外头:“我的发簪落在外面,有劳祖母先派人去帮我拾回来,好让我整理仪容,万一还有什么大人物来了看到我这副模样,指不定传成什么样子。” 老太太一心想着折磨她给锦阳公主解气,好行巴结之事,但也需要提醒一下老太太她刚才在柳姑姑跟前失仪了,恐怕随着柳姑姑的离开已经传遍整个京城。 她根本不在乎,但颜氏三兄弟在朝为官,能不要面子? 老太太现在只想颜清对自己唯命是从,对她的不驯感到愤怒:“我的话你听不懂吗?那破木藤拾来又如何?立刻给我跪下好生反省,别扯那些没用的!” 颜清心里奇怪,老太太又怎知她戴的是什么,难道是母亲留给清儿之物?她一边想一边摇摇头,“祖母的话显浅易懂,孙女当然能听明白。可我现在仪容不整身体虚弱,祖母并不怜惜,一心只想罚我又是何故?” 她悄然挖坑引老太太往里面跳,为了更吸引,还用带着悲愤埋怨的目光引诱老太太。 鲁氏刚才看到颜清这副凄凉模样时,心里说不出的畅快,不过杨氏明显做得太过了,已是想好要借此收拾杨氏,现下瞄准时机,靠近老太太附耳道:“母亲,她这意思是说您为老不尊苛待小辈,还在柳姑姑面前闹笑话了呢。” “荒谬!”老太太回身斥道:“是我指使人把她扔这吗?”话说出口后,她突然意识到三个儿子在朝为官,若这事传出去那不是给人笑话吗!会不会影响仕途?应该不能,柳姑姑在公主跟前服侍,肯定不是那种不入流的长舌妇。 她又狠狠盯了杨氏一眼,“这点事都办不好,还老想帮衬你娘家几个不中用的窝囊废?” 杨氏眉头皱了皱,忍气吞声没辩解。 林氏忽然察觉到老太太走偏了,对鲁氏见缝插针的手段甚是不屑,踢颜清出局才是重中之重,符合大家的利益,想要获得更多的利益必须打击杨氏,甚至赶走她,这是后话。 “母亲您消消气,到里面坐着说话,外头暑气太重了些。”林氏笑着圆场,不过她没越过杨氏让下人侍候颜清,只是递给杨氏一个安慰的眼神。 到了内堂,门窗一掩,拿捏颜清还需要顾忌? 必须将她赶到尼姑庵里去! 颜老太太重重哼了一声,丢给杨氏一个你看着办的眼神,然后在鲁氏和林氏等人簇拥下进了世荣堂。 杨氏已经命人送来热水,又拾来鸡血藤簪子,亲自给颜清整理发髻,插上簪子,并接过热毛巾给她拭脸和净手。 “恨我吗?”杨氏面目尚算平和,看着颜清水灵灵的双眼问道。 这美貌虽然早就见怪不怪,但时常又觉奇怪。 颜清心里十分平静,不着急答话,想听听她还要说甚。 “恨就恨。”杨氏绷着脸,把毛巾放进木盆里,示意颜清入内。 “谢母亲。”颜清弯了弯唇,忽然感受到杨氏身上透出一种非常浓烈的苦涩,可她在颜府受的累吃的苦与清儿何干?说到底她是叨了母亲的光才能让娘家起死回生,不带半点感激之情就罢了,还助纣为虐。 现在这点憋屈算什么?往后还有更苦的呢。 她莲步轻移,顺从地进了世荣堂,妸娜的身子往堂中一站,毫不怯场。 老太太见颜清如此这般姿态,美则美矣,但和往常确实有很大的出入,唯一相似的就是那股子犟劲儿,事出反常必有妖,一时之间心里竟有些忐忑,肯定是有脏物附身,得尽早解决掉这个大麻烦,否则全家都会被她害死! “孽畜,还不给我跪下!”老太太大声喝斥,充满气势。 “祖母请听我一言。”她越凶恶,颜清越柔和。 老太太一愣,脱口而出:“说。”话音未落,重重哼了一声。 “我惊水昨晚才醒,身子尚未恢复,方才被毒辣的日头晒着有些头晕,祖母不是应该马上为我延请大夫诊治,着下人仔细侍候一日三餐,让我落坐软榻吗?为何作为长辈该做的事一件也没为我做,反而口口声声要我下跪?”颜清神态依然柔弱,眸含秋水三分委屈,说的话却棉里藏针。 管她们用什么手段,反正她不可能下跪,除非腿断人亡。 老太太对颜清惊水被救回府后所遭遇的一切皆了然于胸,因为正是她示意杨氏办的,现在经由颜清的嘴说出一连串质问,反而有些无措。她心里根本没想过颜清会指责她,这丫头向来是闷葫芦。 她心中暗付:死丫头分明是在指桑骂槐指责我对她不闻不问,以前何曾如此?必定是附身的脏物指使。而且明明是她引祸水进颜家在先,退亲忤逆在后,还敢装无辜扮可怜怨恨别人!好不要脸。 “老大媳妇。”老太太严声说道,决定把烫手山芋扔给杨氏,但看也没看杨氏一眼。 第12章 苦心 杨氏之前已经想好周全的方法配合婆母的意思处置颜清,可现在不知为何,就是不想出头。 老太太等了一会,没见杨氏吱声,才看向她,“老大媳妇,你来看看清儿如何了?”语调还是很轻松的,但眼神明显带着胁逼之意。 颜清心道:何氏还真是老狐狸,发觉不对劲横竖要杨氏出头,好处都她占着,出事也不怕,反正有出头鸟杨氏担着。难怪杨氏这回迟迟不应声。估计杨氏也坚持不了多久,因为杨氏娘家指着何氏吃饭。 何氏拿着母亲的遗产呼风唤雨,却对清儿苛刻虐待,真真不是人。 她受伤的腿又痛起来,金风玉露丸在小草那儿,还是早早脱身为妙,调养身子骨要紧。她们几人中肯定有沉不住气的,再等等看。 鲁氏瞅了杨氏一眼,看不惯她惺惺作态,冷笑道:“有些人,侍奉上人不到位,教育晚辈亦然,平日搁那儿像尊菩萨似的,以为多周道心善,一旦有事?泥捏的毫无用处还脏了地。” 颜清最喜欢鲁氏这种人,以前执行任务时常见到,佯装惊讶道:“三婶你说谁呢?我母亲可不是泥捏的,整个颜府全靠她打点。母亲对吗?”她一边说一边看向杨氏,目光带着敬意。 “呵。”杨氏给颜清整笑了,也不过是笑了笑而已,直到老太太发怒,搬出娘家压她,才敛了笑意严肃地盯着颜清道:“你祖母让你跪,你便跪着,哪来那么多话?” 杨氏知她不会跪,说话时已经示意初晴、初月上前用强。 颜清的骨头一点也不硬,架不住两个有力的丫鬟用强,娇弱的身子骨轻易任人拿捏,可是她到底没跪下去,只是顺势摔落在地,趴在地上而已,这一趴便不起来了。任初月初晴硬拉也拉扯不起,反而扯烂了她右手袖子。 林氏皱了皱眉头,眼神流露不屑:没用的东西。 “这成何体统呢。”她嗔道。 初晴、初月对视一眼,下了狠心。初晴再次去拉颜清,手里暗暗捏着绣花针,准备扎向颜清臀部时,眼睛突然很难受,像沾了辣椒汁般刺痛,不过须臾,竟再张不开眼。 “大太太,奴婢眼睛不好了。”初晴紧闭双目,求助杨氏。 “先下去用清水洗洗。”杨氏见初晴双眼果然肿了起来,令她退下,不过看来初月一个人搞不定,便走到门口示意两个利落的婆子进来帮忙。 初月让她二人帮忙压颜清跪下。 颜清已经趁这空隙缓过劲儿站了起来,“我希望你们搞清楚,我姓颜名清,是颜少卿与爱妻苏氏所生的嫡长女。” 她一个字一个字说,平日软甜的嗓音掷地有声。 “若我有罪要施家法我认了,但请在座长辈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先给晚辈我说道说道,我有何罪过?假如一味动粗,你们日后在我父亲跟前又如何自圆其说?” 话说到这份上,鲁氏再也沉不住气,眼含利色翻动嘴皮子:“明着勾搭状元郎是为失德,与贵人抢夫婿是为惹祸,还连累整个颜家,就这一条已经足够发配你去庄子,永远不许回来了!” 竟然拿大伯爷压她们?哼,想得美,大伯爷从来不管内宅之事,谁怕谁呀。 老太太向鲁氏投去赞许的目光,又非常嫌弃地瞥了杨氏一眼,似乎在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鲁氏得到老太太的认同,不由得更加张狂,站起来走到颜清面前,指着她鼻子说:“你祖母为了替你收拾烂摊子,跟来使好话说尽才能为你开脱,好不容易求得一门清白亲事,你居然擅作主张退掉!你倒是说说,凭你大逆不道、伤风败俗、祸连满门还不够让你跪下领罚吗?” 颜清脸不改色地听鲁氏教训自己,突然没忍住,在鲁氏衣裳前摆上使了小手段,虽然因生疏差点碰到鲁氏衣裳,但总算成功。她又很快按捺住脾气,面容越发柔媚。以前道自己脾气好、爱笑、大方是本性,今日方知全是师父同门眷顾,又因每次执行任务尚算顺利之故。 她觉得自己现在笑起来比“以黎洛身份”活着时更好看了,待鲁氏说完,抬起头用含笑而意味深长的目光盯着鲁氏,红得几欲滴血的唇瓣微微上扬。 鲁氏不知为何,对上颜清一双媚得发邪的黑眸只觉很惊悚邪乎,好似不是活人的眼睛一般,阴森可怖,吓得一连打了几个冷颤,又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颜清跟着向前一步。 “三婶怎么了?”颜清故意抬手想触碰鲁氏,以示“关心”。 鲁氏忽然在那双美得瘆人的眼眸里看到苏氏的影子在晃动,惊骇得慌忙躲开,扑到老太太身前急道:“母亲,她阴冷冷的,她身上有东西,她眼神好可怕。” 老太太也觉得可怕,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颜清,也没见过人遭受这种大事时还能笑得像个没事人一样,要换作以前,稍微吓她一吓就垂首不语了。肯定是沾了她身的脏物使然,那脏物好不恶毒竟然想害人。 老太太扶起鲁氏,让她坐到自己身旁,忽地灵光一闪,决定依计行事,立刻扭头对杨氏道:“老大媳妇,清儿以前从不会这般无状,我看她这回落水肯定是染了阴邪,你看如何才能把邪物驱除拯救清儿?” 杨氏嘴角动了动,终于还是要这样做了么?冷冷地道:“母亲莫慌,你一心为了清儿着想,依儿媳看来,清儿虽然有罪过,可她年纪还小,严加教导应该还能挽回。如今之计还是先送到庵堂里去,跟着师父念经诵佛驱除落水沾惹的邪物为妙。若她心诚终究还是能改邪归正的,到时也不枉母亲一番苦心。” 老太太对杨氏气归气,但很欣赏她说话的方式,听着就舒畅。 林氏此时站了起来走向颜清,众人目光移到她身上。 只见她在颜清三尺外站定,没有靠得太近,用带着悲悯的语调道:“清儿啊,你母亲这样做是为你好,你一定要好好改过自身。刚才祖母罚你跪下是为了让你自省。你不承认自己有错所以不愿意下跪,可你母亲知道你犯了错,一心一意为了帮你才会使下人动粗。你得体谅她一片苦心,明白了吗?” 第13章 量力 林氏顿了顿接着道:“哎,你也别怨恨谁。放心,大错虽已经铸成,可你到底是我们的至亲,我们又怎么会弃你于不顾,快跪下跟你祖母磕头认个错,然后和你母亲到庵堂去住些日子,不仅能避避风头还能怡养心性。” 颜清觉得林的话有点绕,仔细想想也不是太难理解,就是那意思又当又立。她心里明白了,表面又露出些许疑惑,安安静静地注视着林氏,祈盼她能给自己解惑。 须臾,林氏移开了目光投向别处。林氏脸上还维持着善意的微笑,然而脸部线条显得有些僵硬。 老太太原意是送颜清一人去庵堂,有去无回,好独吞苏氏遗产,却没要杨氏同去的意思。林氏所说一时让她摸不透,暗暗出言试探:“老二媳妇,你大嫂还要打点一大家子,我看找些得力的下人送清儿去就可以了。此去是修行,也不宜铺张。” 林氏微吸一口气,尽量用平缓的语调来说出心中的无奈:“我也知道府内外都要大嫂打点,可是大哥虽然自苏大嫂子过世之后对清儿不冷不热,可清儿终究是他的嫡长女,清儿这番闯祸,母亲尽心尽力挽回也算是对大哥有个交待,不过清儿还小,我觉得由大嫂陪着一道才说得过去。” “大嫂你看呢?”她偏头望向站在靠近门口的杨氏,眼中净是关怀。 杨氏眯了眯眼,林氏说话滴水不漏,给她出了一道十分棘手的难题。 颜清也听得出林氏语带双关。 因老太太由始至终都想用怀柔的手段除掉她好名正言顺继承财产,而林氏还想捎上杨氏,借“杨氏陪伴长女清修”来堵颜知礼的嘴之余,不仅可以让杨氏为她将来的死亡背锅,还能趁早为执掌中馈铺路。另外林氏强调她是颜知礼的嫡长女,弦外之意大抵是颜知礼没有彻底放弃她,只是因为她占着嫡长的名份,其实在颜知礼心中没什么份量,别老想拿他出来当护身符。 林氏言语之间还不忘让她磕头以成全老太太最初的意愿,理由充分,照顾周到,算得上高明。 颜清由是知道林氏心计也不差,只是她过于阴柔和精明,恐怕不是刚柔并重的杨氏对手,欺负鲁氏那人倒是绰绰有余。 若老太太答应下来,好戏还在后头。 老太太心火再盛,仔细砸摸林氏话中之意,也能明辩。林氏是个十分孝顺又圆滑的人,想打发杨氏一起去庵堂种菜挑水,无非是想讨好自己而已,但比起惩罚杨氏,她更需要杨氏在长子归来时做挡箭牌。 “你大嫂若是去了,振业和姝儿怎么办?”老太太舒了口气,路是人走出来的,话也是由人的嘴巴说的,怎么说都可以,捉住重点就成。 “事情还是让母亲为难了。”林氏没打算继续添柴火,叹息一声,自顾自眼观鼻鼻观心。 杨氏睃了林氏一眼。 气氛变得很僵。 颜清在门口那边找了张绣墩坐下,几个主儿心怀鬼胎,下人也没为难她。回想自己黎洛那世认祖归宗前,在飞燕门训练虽然十分艰辛,但总有师父庇护;认祖归宗后,在黎家享受到了血浓于水的亲情,再和清儿的身世一对比……这世荣堂里所谓的亲人,一个个道貌岸然说着大义凛然的话,实际行着杀人诛心的事。 颜清心里隐隐作痛,垂眸看到自己暴露在外头的手臂居然布满红印子,眸底闪过一抹危险的杀机。她抿了抿唇,沉住气倒了杯水喝,温热的喝下去令身体舒畅不少,安静地做个等候安排的旁听者。 一会儿后,杨氏抬头望向老太太说道:“母亲,二弟妹说得其实也有道理,若我不在中馈可以让二弟妹掌管,只怕振业和姝儿顽劣惹母亲生气。”她先是拖林氏下水,再顺着老太太的台阶下。 鲁氏撩了撩眼皮,林氏那好吃懒做的人也配执掌中馈?她暗中扯了扯老太太衣袖,但老太太没理她,不由得恨起杨氏,故意体贴地扬声道:“大嫂不必担心,姝儿和明儿素来玩得好,我会帮忙照看好孩子们。” 老太太这才瞪她一眼,示意她别多嘴,鲁氏委屈得撇开头。 “这样,你陪清儿在庵堂住个三两天,等清儿适应了再回来。”老太太觉得自己这个办法两全其美,满意地露出笑意。 杨氏觉得也挺好,立刻应承,至于她不在的时候林氏还是鲁氏来管中馈,则与她无关。无非是回来时多花些时间收拾她们的烂摊子而已,不中用的东西老老实实贪点银子中饱私囊不就得了,还老想掌权贪大头,不自量力总是要出事的。 “清儿,还不过来谢谢你祖母和二位婶娘?”杨氏侧头看向颜清,神情严肃,并没其它暗示。 颜清得防着身后的两个嬷嬷使坏,起身后没往前走,站在原地一一向老太太、林氏、鲁氏福身致谢,“那我先回去收拾衣物了?” 鲁氏见她像个局外人似的,也不翻点风浪,有本事像刚才吓她那样吓吓林氏啊,气道:“这是送你去尼姑阉呢,你以为去游山玩水不成?” 颜清孤身一人即使想法子化解“神鬼之说”留在颜府也难有所作为,方才她向鲁氏下药时因生疏而露出了点儿破绽,一屋女流之辈不察而已,若是换其它有眼力的人,已经穿帮了。清儿这身体太弱,倒不如去尼姑庵趁机煅炼一下,以后在那些厉害角色跟前摆弄独门绝技不至于露馅才有底气。 至于开薰香铺子的事,待颜知礼回来后借他的手弄点本钱不成问题。 “我也觉得落水后浑身不自在,好像给不干净的东西缠住了。不过话说回来,那些坏东西缠着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仿佛自出生以来便有,去吃斋念经驱除邪物正合我意。愿托祖母的福,早日镇住那些牛鬼蛇神。”颜清边说边转圈,舞出记忆中蜀地巫师作法时的舞蹈,每一个动作都有明显的指向。 老太太、杨氏、鲁氏、林氏一个都没落下,被她以古怪又严肃且透着神化的手势意有所指地指了一下。 第15章 锦园 颜清在食盒打开时已经察觉到不对劲,有不好的东西掺杂在食物里面,待全部布桌她准确分辨出腌萝卜和酸豆角吃不得,全都浸过辣得可怕的罗山椒子。那罗山椒子是北方一带味道最劲辣的会上头的山椒,类云豆大小,偏偏气味温和,磨成碎末后颜色还淡,一般人单靠闻或看,很难分辨。 她这身体本来就弱,若食极度辛辣之物保准躺床上没十天八天下不来。 清儿本身并不喜食腌制的小菜,不知是谁的杰作,不仅恶毒还傻气。 月桂已经打了满满一小碗鸡丝粥搁在颜清面前,再递上勺子。 颜清接过来只埋首吃粥,杨氏没劝进。她吃完一碗后抬头问杨氏:“母亲,你要不要吃一点?” 杨氏给折腾得一点胃口也没有,“我不饿。” “哦。”颜清扯了扯嘴角,让月桂再盛一碗粥来,月琼问她要不要吃小菜,她摇头。 杨氏垂眸看着铺了波斯毛毯的地板,片刻后随意问道:“早上姝姐儿到你这来了?” 聊家常的语气。 气氛显得很和谐。 可能颜清心里不再纯粹,愣是听出弦外之音,杨氏怎么可能不知道颜玉姝来过,这样问大概是知道了小菜有问题,给她机会挑明,然后帮女儿化解? 噢,原来是颜玉姝干的。 颜清没想挑事,也没想和解,随意答道:“来了,和明姐儿一起来的。” 杨氏等了一会儿,没听到颜清顺着话头提起有关姝姐儿和明姐儿的事,抬头一看,但她只顾吃粥,没有丝毫想告状的迹象……她眼神有些复杂,轻轻点头,没再问什么。 颜清吃完第二碗粥,舔了舔舌头,闪动的目光看着玉白的萝卜片,月琼又问她是不是想吃萝卜,就差没拿筷子夹了。 杨氏瞥月琼一眼,略显严肃的眼神带着责备:“大小姐说了不吃,时候差不多了,起程罢。” 颜清依依不舍地放下碗筷,站起来笑着问去哪个寺庙。 月桂一直表现得很恭谨,细心地斟水给颜清漱口,另一只手捏着丝帕一角准备给她漱完后擦拭嘴巴,“大小姐,是远近有名的连溪寺,在京城东面,很近。” “嗯。”颜清应了一声,跟在杨氏身后往外走。 月桂发现颜清漱口后小嘴一点水也没沾,仪态也太好了,自己这丝帕白拿了呢,“大小姐,婢子拿包袱就来。” 杨氏、颜清、月桂步出清雪院的院门时,里面突然传出一声惨叫。 杨氏呼出一口长气,脸色有些难看,见颜清想往回走不动声色阻止,“月琼那丫头整日毛毛躁躁的,不必管她。走,别耽误时辰。” 颜清没有异议,只是想月琼大概不是她原来想象的样子,应该是月琼本身嗜吃酸萝卜,才两回问她吃不吃。她们出发时她故意走在后头,应该是想吃块酸萝卜再走,结果给辣得惨叫。 颜玉姝和颜玉明早就藏在后花园旁的思远阁三楼了望台上,监视着清雪院那边的一举一动,看到颜清从清雪院走出来,步履正常,根本没有给辣到的样子,又气又恼。 颜玉明恼道:“祖母这回怎么搞的,居然没罚她?” 颜玉姝冷哼:“按理应该抽她鞭子才是,前两年不是也抽过一回吗。” 颜玉明道:“不慌,去了姑子庵有她受的,天天挑水种菜,再好姿容也能给磋磨成黝黑的村妇一般,哼。” 颜玉姝急问:“真的吗?”若是颜清变成丑八怪,便不能再艳压群芳令百花失色,那些翩翩公子肯定能发现她的美了! 颜玉明十分得意:“当然了,放心,我娘说已经安排妥当了呢。” 颜玉姝拍拍手掌:“那是,我母亲亲自送这小贱人过去,肯定稳妥。” 颜玉明现在比较惦记小草,“那我们现在去看看小草?” “好。”颜玉姝带着颜玉明去了暗室,然而小草已经不知所踪。颜玉姝急忙查问,才知杨氏已经命人扭送小草回庄子。 申时末,颜清、杨氏带着月桂、陶嬷嬷,由车马式何厚福驾车,一行人从东城门离了京城。 马车行致日落西山,在一座一望无尽的庄园前停下,不一会儿,陈庄头带着人来迎接。 杨氏先下了马车,再亲自扶颜清下地,带着几分自得地向颜清介绍:“清儿,这座庄子叫锦里,专种麦子,是你亲生母亲取的名字,收成时金黄金黄一片,百里锦绣。” 在杨氏提起母亲时,颜清明显感觉到灵魂深处有剧烈的情绪波动,虽然只是一刹那,但她就是能分辨,急忙默念:清儿,你是不是还在这具身体里面?如果你没走,我可以离开。 遗憾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颜清取下鸡血藤发簪,凝视着它,眸中柔情万千:“有人跟我说,这是母亲留给我的。” 杨氏嘴角泛出诡异的冷笑,“你母亲留给你的何止这支平平无奇的簪子!” 颜清又岂会听不出杨氏言外之意,却没表露出来,甚至有些漠然,只把鸡血藤簪子插回发髻。 出来迎接的下人向杨氏行礼,然后好奇地看着颜清,几个上了年纪的大爷婆子交头接耳,陈庄头轻咳几声,示意他们安静。 “大太太,里面请。”陈庄头恭敬地说。 杨氏没向众人介绍颜清,吩咐陈庄头准备晚膳,再唤颜清上马车,颜清柔顺地配合她。 马车进了锦里庄园后,没有巡视庄子,直接往锦园驶去。 锦里庄子占地非常广,这十年间苏氏遗产风雨飘摇,唯独这座庄子坚挺不倒,麦子年年增产。每年间中或有商人想出高价收购庄子,都被杨氏挡了回去,但是上个月有人搭通了老太太娘家何家的路子,直接找到老太太跟前。 奸商想用五万两银子把价值最少十万两的庄子盘下来,可惜颜知礼那关老太太就过不去,说什么也不肯卖掉锦里,因此没闹到颜清那儿,因为要出售或转让苏氏遗产最终要颜清到官府签字盖指摸才成事。 庄子里面专门建有一座载满海棠树的宅子,名作锦园。 第16章 关联 颜知礼每年会来锦园住上一回,每次大约逗留六日。因此下人每隔五日会打扫一次,杨氏告诉颜清今晚在锦园留宿,明日一早赶路正好。 “清儿,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到了连溪寺,规规矩矩跟着师太修行,是福是祸端看你造化。”杨氏用完膳后,给颜清撂下这么一句话,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住在正房的西厢房,可从来没踏进苏氏生前住的正房一步。这点规矩她还是有的,所以颜知礼一直和她相敬如宾。 颜清懒得去想在连溪寺的事,杨氏的话留有余地,可老太太肯吗? 什么造化不造化的,生死有时候不是看命,而是看个人选择和面对劫难时的态度,还有手腕。 脑海里属于清儿的记忆越来越薄弱,颜清心里有些忐忑,在宅子里漫无目的地散步消食。有些期盼庄子里头的老人认出她,暗中主动给她一些关于母亲苏氏突然仙逝的线索,可惜直到月桂来唤她去沐浴也不见有人寻来。 或许是现在人多口杂,夜里才方便? 月桂搀着颜清去了流芳苑,笑咪咪地说:“大小姐,太太让婢子拿了草药包给您泡澡。” 她的声音非常清脆,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一点也不像在颜府里的谨小慎微。 颜清不太理解她的欢快由何而来,若是她被留在连溪寺照顾自己,无论如何下场都会很悲惨,难道她一点觉悟也没有? 流芳苑的布置清新典雅,色调明暖,日常用品一应俱全,质量上乘,看得出来是专门给少女所用的居室。 颜清猜想应该是母亲生前为清儿安排的,由此知道锦里庄定然是母亲最看重的产业,在颜知礼的干预下,逃过了老太太的魔爪,得以完整流传。 在残存的记忆里面,母亲先是失踪,后来找到了尸体,安葬在颜氏祖坟,那么母亲是在何处失踪,尸体在哪里发现,与失踪地之间可有关联? 按既得利益者推断嫌凶,老太太一系列行动无疑是最大嫌疑人,若是她做的,十数年过去,知道当年的事的老人,大概所剩无几。 陈庄头可能知情,但他一直稳稳当当地管理锦里庄,恐怕不只是颜知礼的意思,内里和老太太亦有勾结…… 查探当年内情的时机还没到,颜清微吸一口气,控制住的冲动。 盥洗室在西次间,里面燃了以老香樟为主的驱虫香薰,配料剂量掌握得不够好,有些呛鼻。 颜清让月桂把香薰炉拿到明间靠近窗棂那处。 月桂照做,回来再试了试水温,“大小姐,水温适宜,让婢子侍候您洗浴?” 颜清摇摇头,温和地说:“你在外面候着,我唤你时再进来。” “大小姐稍等,婢子把干净的衣裳拿进来。”月桂匆忙出去,回来时抱着洁净的白色里衣和贴身衣物,一起搁在小几上,再把小几搬到浴桶旁,接着把擦水用的大棉巾放到衣物右边,福身退下,把门合上。 颜清在浴桶前蹲下,仔细分辨草药的味道,三七占的份量最重,其它几味草药相得益彰,主要功效为活血散瘀,杨氏也算有心了。 颜清褪衣裳时很小心,面向着门,因为里面藏着几味药粉,是她仅能依靠的护身之物,小心折好叠放在小几左上角,才踏进浴桶。 水还很烫,泡着非常舒服。 她仔细打量四周,右边隔板上有一个置物架,空无一物。 浴桶里的热气薰着她,身心放松下来,不一会儿,打起了盹,还是月桂见她那么久没动静出声唤她,才没睡着。 “没事,我差点睡着而已。”颜清将脸浸在水里,霎时清醒许多,很快将身子仔细擦拭干净。 清儿的皮肤非常嫩滑,比她黎洛那个身体的皮肤还要透白些,因泡了药澡,全身白里透红,非常迷人。 颜清穿好干净衣裳,小心藏起药粉,开门出去。 月桂看到颜清时惊呼出声:“大小姐您好美啊。” 颜清笑道:“不和平日一样吗,你也去洗漱歇息。” 月桂不好意思地笑道:“婢子只见过大小姐三回呢,远远的,白日里您脸色不太好,现在热水薰过红红的太好看了。” “呃,婢子先帮您把湿发擦干,然后用您的洗澡水擦擦身子可以吗?我绝对不会泡进去的。”她急切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唯恐颜清误会。 颜清走路很慢,进了里间坐下才慢条斯理地说:“没关系的,现在就去泡着洗,记得泡完用清水冲洗干净,再来给我擦发。” 她在飞燕门时,经常和师姐一起泡热泉,丝毫没忌讳,现在小心谨慎不过是怕有人谋害她和发现她的秘密而已,若是小草在,她才不会那么累。 得尽快把小草找回来……在她身边其实很危险,若是她安然回了庄子就罢了。 月桂欢欢喜喜地下了帘子去净身。 颜清站起来,解下上衣仔细检查身体,突然看到背部左肩胛竟然有一道十分明显的伤痕,竟有两寸长,以她的经验看,应该是鞭伤没处理好留下的疤痕! 怎么回事,谁下的毒手? 颜清把衣裳理好,强忍下去问杨氏的冲动,又无处宣泄愤怒,索性到书房去磨了墨拿笔乱涂以发泄怒火。 夜深人静时去母亲住的正房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可她现在腿伤未愈,行动迟缓,很容易给发现。 片刻后,月桂净了身,让婆子进来收拾物什,端来热茶给颜清,里间没见着人才去书房寻。 “大小姐,婢子来了。” 颜清点点头,没说什么,搁下笔回了里间。 月桂见她神色不太好,也不敢问,小心翼翼地给她擦拭长发,须臾又忍不住赞叹,“大小姐的发真的太好了,又黑又细又亮。” 颜清撩起眼皮望向铜镜映着的人脸,艳若桃李,皎若明月,媚若春水,黑发如云,自然是极好的。 “多吃黑芝麻,对护发有帮助。”她见月桂的发量也不错,只是略嫌黄气。 月桂咬咬唇,壮着胆子问:“如果大小姐吃黑芝麻糖黑芝麻糕时吃不完,能不能别扔赏给婢子?” 颜清回到黎家后,吃不完用不完的东西都是学着亲人赏给院里侍候的下人,月桂这样说反而让她感到意外,看来杨氏对她们过于苛刻。 “自然是赏给你们的。对了,”她把话题引到月琼身上,想试探一下月桂,“我们出来时听到我院里传出的惨叫是月琼吗?” 第17章 应对(晚上九点前还有一更) 月桂叹了口气,“她贪吃腌萝卜,那玩意太辣了,寻常人吃不得。” “一般萝卜都是酸甜微辣的,你怎知吃不得?”颜清没想她竟敢说出来,是以为离了颜家海阔天空,杨氏管不着她? 月桂小脸变得忧愁,“婢子阿娘自小在后厨打杂,后来学会烧几道菜,得了老太太赏,一直在后厨掌勺。婢子小时也在后厨帮忙,识得些烧菜腌菜的门道,可以凭菜肴散发出的味道判断大概用了什么佐料,三年前才到太大大院里当差。当时看您没想吃萝卜,婢子心里轻松。不过就算您想吃,婢子也不敢吱声……还好您没吃。” 话到这里,不是点到即止,而是她也不懂还要说什么。 颜清从铜镜里看着月桂,脸小小的,类似爪子脸但又嫌短了些,细眉长眼,一直努力做出严谨的样子,偏又处处流露着纯真,还是挺实诚的一个人。 晓得凭气味分辨菜肴佐料,若能收服,对她行事多有裨益。 “多大了?”她有点好奇。 月桂答道:“婢子今年十八。” 颜清笑道:“看着跟十三、四岁似的。”一般下人到了双十年华即可以说亲嫁娶。 月桂惊讶得走到前面凑近颜清睁大眼晴问:“大小姐您是说真的吗?我看上去有那么小吗?” 颜清给予肯定的回复,月桂乐呵呵地给她按摩头部,慢慢瞌睡虫又来了。 后来是月桂抱颜清到床榻上的,给她脱了绣鞋,盖了薄薄的蚕丝被,吹熄了里间的灯,自己到耳房睡下。 夜半三更,颜清脸上落下了什么东西,有些刺刺的,她从梦中惊醒一摸,发现是个有着泥味儿小纸团,才松了口气。 借着明间透进来的微光,她打开纸团细看: 大小姐,主子死得很惨,若您有能力,盼能为主子申冤。若没有,好好过日子,不要相信老太太,她会害死您。 字写得非常小而且工整,但边角稍为不稳,执笔之人显然是顶着巨大压力写出来的。他尊称的“主子”,必定是苏氏。 颜清将字迹记下,接着蹑手蹑脚走到明间,就着烛台把纸条烧了,本来想把灰弄匀和,再到外面看看有没有鞋印,谁知耳房有声音传来,连忙把灯罩盖严实。 “大小姐您没事,我闻到什么味道?”月桂睡眼惺松,一边揉眼睛一边用鼻子左嗅嗅右嗅嗅,“您是不是口渴?” 颜清看着她憨憨的模样想笑,又笑不出来,“没,醒了睡不着来回走走。” “啊,您快睡,明日早上就能到寺里了,又不知要如何折腾呢,要不要婢子陪您睡?其实莫得鬼神,要真有,打仗死掉的千千万鬼魂不掀翻……”月桂带着一股迷糊劲儿,胆子大得很,直接拉着颜清的手往里间走。 颜清以为她要到床上陪自己睡,谁知道躺好后,她一屁股坐地上,双手趴在床沿,喃喃道:“大小姐不用怕,那些脏物不敢过来,我阳时出生火命,很厉害的,鬼魅怕我……睡……” “好,睡。”颜清合上双眼。 水鬼怕火,杨氏行事真是细致入微。 不一会儿,颜清起身把软榻上面的垫子扒拉下来放在月桂身旁,然后拉扯她躺到上头,再拿了张薄毯给她盖上,自己才睡下。 颜清做了个梦,梦里清儿来道别,说她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还说她心里其实有恨,不过恨的是父亲没能保护好母亲。 清儿! 她惊醒,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清儿像她一样别有奇遇?她能在清儿身体重生,清儿应该也能的。 天色已然泛白。 颜清微喘着气,看到月桂流了一脸口水,噗哧一笑。 月桂蓦地坐起来,抬手抹抹嘴巴,然后看到颜清在那儿笑看着自己,搔搔头,好几息才回过神来,连忙爬起来赔罪:“大小姐,请恕婢子无礼,婢子下次不敢了。” 颜清不知道她指的是哪样不敢了,笑着说:“起来。母亲应该醒了,别让母亲久等,赶快收拾一下。” 打发了月桂,她开始调配药粉,小部分藏于指甲缝内,另一部分藏在腰带内作防身之用,余下的还存放于诃子侧边。 外出穿对襟襦裙,倒是给她行了方便。 月桂连忙先去把自己收拾好,再打来热水仔细为颜清梳洗,她除了会烧菜,还晓得梳髻,给颜清梳了一个新潮的流仙髻,再别了一支白玉簪子,将她本就媚而不妖的气质衬托得更为仙气。 “哪里找来的玉簪子?”颜清素喜玉饰,只觉这根雕了牡丹花纹的白玉簪十分讨喜,简洁又不失典雅。 月桂忙道:“是刚才从盥室架子上发现的,婢子就拿来了。” 颜清望着铜镜中的白玉簪,昨晚洗浴时她记得盥室内里的置物架、小几均无累饰,那么这支白玉簪是给她字条的自己人搁那儿的?白玉簪可能暗藏苏氏死亡的秘密。 杨氏那么精明的人,对锦园内的物件必定了如指掌,还是先藏起来为妙。 颜清不动声色取下白玉簪搁在妆台上,“挺好看的,不过去清修素淡些较好。” 月桂点点头,还把鸡血藤簪子斜插在发簪的左边,然后从屋里收拾了些日常用品另外添了一套笔墨砚,打包成一个小包裹拎手里,“大小姐,您看看还有什么要带的吗?” 颜清真不敢相信她是杨氏派来监视自己,将来甚至是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人,竟然那么细心看到她昨夜瞎涂画就给她带上笔墨砚。 杨氏和月桂内里难道是商定想先攻陷她的防线,才好不知不觉要她的命? 颜清思虑的比以前更深,有时又觉多余,“没有了,这玉簪放我香包里。” 她根本没香包,不知月桂会如何应对? 月桂笑着应下,蓦然想起大小姐的包袱里面头没香包,流芳苑也没有……没关系,她有!月桂把自己的香包从衣襟内取出来打开,刚好可以装进白玉簪,拿手帕擦拭一遍后给颜清系上。 “大小姐,婢子忘了给您带香包,先用婢子的行吗,绣的不好您别嫌弃。” 颜清手边正缺会解决问题又说话的人,侧身望去,美眸辉映着珠翠和月桂的脸蛋,微微一笑:“没关系,等我们手里有了银子可以请好的绣娘做香包。” 话里有话,希望月桂能听懂。 第19章 迷烟(九点左右还有一更) 陶嬷嬷自然不会忘记两年前的事,暗道大老爷那性子真是阴晴莫测,平日看着文质彬彬,发起怒来像只野兽吓人得紧。那回老太太可是躲着他,半个月不敢出院门,还好有何老太太做证,确实是颜清不懂事冲撞了她,否则不知如何收场。 “婢子知道大太太思虑周全,可那月桂有点多余?”陶嬷嬷不问点什么,回去怎么跟老太太交待? 杨氏显得不耐烦,蹙起纤眉说了两个字“体面”,不欲再言。 陶嬷嬷咂摸片刻,隐约明白了,“大太太办事周到,婢子晓得了。” 反正回去时老太太问起来,她答得上便是,内里那些弯弯道道,她做下人的不必细究。 颜清在杨氏和陶嬷嬷走后,意识到她们之间可能会有一场交谈,谈话内容或许会有价值,她往后头招了招手,月桂立刻俯身贴耳。 她希望月桂能帮上忙,先是拿了一块黑芝麻糕给她,“吃,我有不同寻常的话想对你说,乐意听吗?” 月桂咬了两口,咂尝味道,甜而不腻好吃极了,闻言没有停下,“大小姐请说,婢子,哇,太好吃了,谢大小姐……” 颜清朝门口使了个眼色,“隔墙有耳。” 月桂笑容一顿,然后立刻把余下的黑芝麻糕塞嘴里,点点头,接着快步朝门口走去,出去左转走一丈路便是正堂的侧门。与平日不同的是,她脚步变得很轻,像猫一般。 约莫两刻钟后月桂才回来,但她是从后头的隔扇过来的。 颜清知她回来了,不动声色小口吃着红豆糕。 月桂像个没事人般弯身凑近颜清道:“婢子觉得大太太今日……”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全,只能把听到的所有一字不漏禀给颜清。 “做得非常好。”颜清侧身看着月桂承诺:“即使将来我回不了阳关道,也不会拽你下鬼门关,放心。” 月桂笑得腼腆,透出了自己的底子:“若真是那样,婢子去鬼门关也没关系,阿娘一直说先大太太人好,婢子得了信要侍候您时有告知阿娘,她让婢子得舍身护着您。如果不会牵连阿娘他们,婢子肯定不会贪生怕死。” 说不感动是骗人的,颜清的感动又没表露出来,轻点螓首表示知道了而已。 月桂也对颜清的话盘根问低,对颜清的冷淡更没放在心上,谨记自己的身份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人。 颜清再吃了一碗小米粥,然后让月桂把糕点打包带着路上吃。 来到门口时,一直杵着不动的少女向颜清屈膝行礼,并把青花水壶递给月桂:“奴家是阿珠,这是大麦茶,阿爷让我煮了给大太太路上喝,可消暑去腻,小姐不妨也喝点。” 颜清示意月桂收下,“谢了,你阿爷是谁?” 阿珠道:“我阿爷是专门管麦田种子的老李,阿爷可有本事了,整个庄子的麦种都归他。” 她脸上洋溢着自豪,还有对阿爷的敬爱和得意,好像向小伙伴炫耀一般。 颜清约莫听到些不同寻常的意思,老李负责管麦种,麦田能不能丰收,首先看种子好不好。换言之,管着麦种的老李或许不是锦里庄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但不可或缺,应该多少知道当年和母亲有关的隐秘。 阿珠眨巴着乌黑的眼晴,隐有期待。 颜清现在该做的最正常的事情是忽略她,向正堂走去。 她对锦里庄内的一切毫不知情,若贸然去找老李说话,只怕会引起老太太的注意,若她狗急跳墙,怕是会对老李一家不利。 “你阿爷肯定是心灵手巧,我替母亲谢他。”颜清带笑的脸容没有丝毫变化,回头示意月桂离开。 阿珠注视着颜清的背影,清亮的目光透着丝丝失望,未几,蹦蹦跳跳走了。 陈庄头送杨氏、颜清的马车直到离庄子一里地才掉头回去。 颜清挑起帘子往外看,刚好看到他转身时极其失望和充满苦楚的神情…… 大概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往事,有刻骨的人,有未了的事,有难遂的愿,即使他卑微如草芥。 陈庄头是对她感到失望吗?其实她现在和蝼蚁亦无区别,但并不代表未来。 杨氏看到颜清眼眸水气氤氲,勾了勾唇,半带嘲讽半带疑惑地说:“清儿怎么了?” 颜清带着淡淡的忧伤道:“我不记得母亲的怀抱是怎么样的了。” 记不起生母秦氏的怀抱,因为自小被拐,后来团聚不过半年她就死,记不起母亲苏氏的怀抱,因为她在这身体两岁那年遇险也死了。 他们全都死了。 余她孤身一人。 马车又行了约莫半个时辰,从宽阔平坦的路渐渐跑进一条峡谷,这是京城去连溪寺的必经之路,每隔一个时辰会有白虎营骑兵巡视,现时道上沓无人踪,除却他们。 颜清红着眼,再次挑帘望向窗外,峡谷中飘起了白色的烟雾,她敏锐地察觉到前方不对劲,那丝丝缕缕烟雾正顺着风向朝马车飘来,根据她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断定不是普普通通的雾,而是迷烟! 她太熟悉这些和“毒药”有关的旁门左道,相信可以自保,可对方目的未明,同处一车的其它人会拖累她,一不小心还会暴露她的秘密。 现在让何叔掉头肯定来不及了,对方既然敢以迷烟困住他们,肯定有备而来,目的不是她便是杨氏,针对她的概率大点。 若现在她下马车,先让杨氏离开,也会暴露,还是等贼人出现,摸清目的再说。 非万不得已,她不想手染人命。 “我吃太多了,有点想吐。”颜清心跳微微加速,一边说一边抽出丝帕捂住口鼻,又道:“好臭,母亲放屁了吗?” 月桂还真以为有臭屁,连忙说是自己放的,还装模作样取丝帕递给杨氏。 杨氏除了闻到衣裳上传来的皂香味外,什么味道都闻不到,撇开眼懒得理她们。 月桂无趣地收回丝帕,但见大小姐捂口鼻的样子美态可掬,便学着她。 陶嬷嬷见状立刻小声训斥:“月桂,不可无状。” 月桂扁了扁嘴坐好。 迷烟越来越浓郁,顺着风飘过来,很快把马车包围。 杨氏看到渗入车厢中的薄薄烟雾,皱起眉头,疑惑地说:“这个时辰怎么会起雾?” 第20章 致命 须臾,杨氏只觉昏昏欲睡,放眼四顾,发现颜清三人竟然已经昏睡过去,心中警钟大响,“清儿……”她意识到了什么,完了……“夫君……” 马车渐渐停下,两匹高头大马发出不安的低呜。 少顷,有极轻的脚步声在接近,其中有一处脚步更早停顿。 聚精会神分析周围动静的颜清蓦然睁开双眼,重生后第一次直面真正的危险,她非常紧张,飞快给杨氏、月桂、陶嬷嬷加重迷晕药剂量,接着扒在月桂身旁装晕。 在她合上眼那刻,车帘子骤然被人掀开。 属于男人的浓烈气息涌进车厢内。 颜清闻到很多杂乱的味道,女儿红,艾草香,竹子香,松香膻,兔子腥,还有人血腥味! 来者绝非善类。 其中一人率先低语:“大哥,就捉那个漂亮妞儿,其它杀掉?” “不,只捉她。”大哥说完,探身进车厢内,一眼锁定头发乌亮的颜清。 他不想节外生枝,若添人命恐会触怒京兆尹大肆搜查。 “把那个丫鬟也带上给兄弟们解解馋,首领又不会把美人分我们。” “大哥,二弟的话有道理,你道如何?” “行。”大哥点点头,先把月桂往外拉,接着把魔掌伸向颜清。 一共有三个人,不远处应该还有一人在把风。 颜清迅速朝车厢门口撒出一把无色无味的药粉,那人下意识抬起手臂想挡,然而药粉已经吸入肺府,当下腹痛难耐,怒斥:“你!” 嘶,痛!绞痛。 没想到他行走江湖多年,竟然栽在区区内宅妇人手上。 “大哥,怎么了?” 颜清趁机把帘子放下,有帘子作排斥,只要外面的人一探身进来,她立刻再撒药粉比较容易克敌,只怕下回进来的是剑刃。 她快速挪到后面,警惕地盯着车帘。 未几,锵的一声,一把染血的长刀在挑帘的瞬间劈进来,皮肉裂开的声音在寂静的峡谷尤其可怕。 那柄刀劈中了陶嬷嬷的大腿,因颜清加重了剂量,即使皮开肉绽,她只是皱起眉头没有因伤苏醒。 “谁在使诈,不想死马上出来!” “劝你别乱来,否则我们立刻杀了这个丫鬟。” 致命的威胁像蛇信一样伸到颜清跟前,外面的男人藉着日光,头回近距离看清了那个引首领垂涎的美人的脸。 暴怒的脾气如遇冰雪立刻降温,凶狠的目光皆怔忡地望着美人,如遇仙子,很快感到自愧形秽低下头去。 为首的最先回神,眼前美人就是首领想要之人,他忍着腹痛放轻了声音对颜清说道:“美人儿,兄弟们只是奉命行事,不想伤了你,乖乖下来跟我们走一趟,保证不伤你分毫。” 颜清脸容平静带笑,凭着能美貌逢凶化吉?恐怕不能。 躲过眼前的苟且,最后一步不过是褪裳以侍毒狼,比死还要屈辱。 “放了小丫鬟,我跟你们走可行?”她想讨价还价,一来不会泄露自己的秘密,二来少个要兼顾的人更有胜算。 为首的思索一会,“姑娘会使毒招,先把解药给我,再把毒药交出来,我马上放人。别再跟我讨价还价,兄弟们耐性有限。” 颜清点点头,把腰带里面左右分藏的两个药粉包取出,交给他,“没有解药,只是些令腹痛的药,一会儿散了。” 为首的腹痛渐退,心道刚才自己及时挡住脸部,毒药量不大,可这药也太狠了,接过药包递给手足,“收起来,到时让大夫查验。” 若是他们的人能调出来,办事时来他一剂岂不美哉? 他心里忽然察觉哪里不对头,一时之间又不知具体为何,但亡命天涯的日子令他十分谨慎,一边让开一边暗暗打量这美人儿,直到她下了马车站在平地上,花容月貌笑意不减才猛然醒悟,“你怎地不畏惧我们?” 是不是还留有后手? 莫说养尊处优的官家小姐,就算是帮家里跑商的遇到劫匪也吓得花容失色才是。 颜清本来也想装出害怕的样子,可那并不体面,扬唇笑道:“你们又不敢伤我,说不定往后还要尊称我一声嫂子,我何惧之有?” 她还叫黎洛时,三岁被掳,五岁启蒙识字,六岁学毒经,十岁那年同另外八名姐妹进入绝境,最后只有她和师姐活着出来。十二岁开始执行任务,从未失手,本来就是个业内有名的女杀手。 真正要劫色之人并不在此处,事情尚有转机,怕什么,怕自己手抖毒药放反? 为首的上下打量颜清,对她十分欣赏和佩服:这个姑娘真是好胆量,识时务,没有辜负这般天仙美貌! “很好,待首领与姑娘拜天地,兄弟们肯定不醉无归!”他指着南面的山坡,“我们的马在上面,姑娘请。” 上了山坡,即使白虎卫赶到,他们早已骑马离开,奈他们何? 颜清看到另外两人把月桂抬到车把式旁边放下,但没要先走的意思,若是她前脚走了,他们再把月桂掳走可要怎么办? 恶贼的狡猾程度不逊于狐狸。 “让他们先走,我跟大爷你后走可行?”她看着为首的眼睛,毫不胆怯。 为首的哈哈大笑,“好精的姑娘,你是怕我带你先走,兄弟在后头劫走丫鬟?” 颜清不承认也不否认,让他自己猜去。 为首的权当她默认,权衡后道:“兄弟们,走,今晚带你们到村子爽。” 首领指定的美人才独一无二,其它都可以替代。 其它三人不甘地看了眼月桂,掉头离开。 颜清见他们走出一丈远,才跟着为首的走,没几步突然一个趄趔,“哎呀。” 为首的满脑子都是她艳丽的容貌,勾魂的微笑,还有将来打算和他们共同进退的抬举,听到她发出的声响时,明知可能会有诡计,还是转身查看,但他的右手习惯性按住刀柄。 颜清十指交缠暗戳戳调配好一味软骨散,在为首的转身时广袖一扬,才顺势摔倒在地。 为首的转身时看到的不过是美人被绊倒后衣袂飘飘的正常景象,然而在他蹲下时,他知道自己中招了,因为全身发软…… “你一个官家姑娘,好狠呐,到底师承何处?” 先行的三兄弟发现苗头不对回身查看,恰好看到颜清抽出沉重的刀架在他们大哥颈项上,不由得脸色大变。 “别过来,否则我先杀了他。” “嘿嘿……”为首的发出令人发毛的笑声,听上去比哭还要瘆人,“奉劝姑娘赶紧杀了我。” 杀了他?颜清先是不解,但看到另外三个人身影变幻急速接近,杀气迸发,她明白了。 所谓的首领要的是结果,这个结果即是掳她回去,为此损失一两个手下无关紧要,而被她用刀架住的贼子,已经做好了死的打算,可能会自裁。 贼人凶神恶煞,盯着颜清的目光仿佛盯着一只随时可以捏死的蚂蚁:“放了我大哥免受皮肉之苦,你根本跑不掉。” 左颊有刀疤的男人,已经悄然往颜清身后移动。 他们打算前后夹击,一个弱质女流,懂些雕虫小技,不足为惧。 刀疤男人摸出一柄柳叶刀,瞄准颜清大腿,伤了其它地方怕首领不悦,就大腿了,肉多厚实,不会落下病根。 他算好力度,柳叶刀如离弦之箭朝颜清射去,可暗中有一物比柳叶刀更快,裂空而来,迅速没入他的咽喉,甚至还来不及发出一丝声响,轰然倒地。 第21章 少年 “谁?有种出来!” 另外两人被同伴悄无声息的死亡吓得心惊肉跳,警惕地盯着四周,一边寻找凶手藏身之处一边接近颜清。 对方擅长暗器,他们的处境非常危险,或许捉住颜清才有活命的机会。 颜清遍体生寒,不知是两窝匪徒内斗,还是官府来人,或是有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飞快扭头审视侧躺在地上的尸体,人体能一击毙命的地方有三个,心脏、咽喉、脑袋。 这人上衣、脑袋和颈部没有明显的异像,只能说明暗处出手的人实力非凡,武艺可能比她师父还要高强。 那人现在的目标应该不是她,即使是她也不是死掉的她,所以他对于她来说暂时还没有威胁。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扔掉重得离谱的刀,放开为首的贼人快步往后退。 因为另外两个歹人已经过来了。 他们红眼着一身杀气追至颜清跟前,隐藏在暗处的人选择了袖手旁观。 生死关头,颜清顾不得暴露自身秘密,藏在大袖里双手飞快调配毒药,量一定要足,一定要在敌人挥手取命时起效。 她呼吸略显急促,调好药粉后,双掌合在一起用掌心猛搓,热气能让毒药扩散得更快——眼前寒光闪现,刀锋扑面而来。 贼人好像说了什么,可她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在锋芒逼近的刹那,颜清闭气扬粉的同时往下一坐,飞快下腰堪堪躲过剑光,还未跃起,又有剑锋朝她双腿削来。她连忙用尽力气往后一蹬,感觉到有什么裂开了,但无痛感传来。 又给她躲过一劫。 若再有剑刺来,恐怕小命不保,可能是太久没配药出了差错,留住青山再说,“我……”投降二字还没说出口,眼前两条大汉双眼暴凸扑通倒下,扬起一阵灰尘。 是毒药凑效了! 颜清出了一身冷汗,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不至于太过狼狈。 死人扬起的灰尘还没落下,后头即有掌声传来,在旷野不仅显得清脆,而且冷漠。 说冷漠也不对,那人与她非亲非故,已经帮过她一回,又岂能要求别人再次挺身而出。 颜清勉力站起来,发现自己左边的绣鞋鞋底在前足位置断开,若歹人再使一分力,恐怕脚掌要被削断,好险。 她微吸一口气,忍着小腿传来的刺痛缓缓转身望去,只见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正朝她走来。 他穿着青灰色劲装,腰佩官差常用的单刀,身量极长,俊美的脸容带着些孩子气,看似天真无邪,人畜无害,然黑眸深处仿佛蕴藏着一片深不可测的天地。 “姑娘好手段,请问中了你的毒可有解药?”少年声音若深谷小溪潺潺流水,清朗中透着悠远之感,只是脸色略显凝重。 他问得煞有介事,显然知道倒在地上的两个人离奇推动行动力是中毒了。 颜清眸光流转,看上去尚算平静,可心里到底不舒服,暗处帮她的人是他,袖手旁观的人也是他,还想问她要解药吗? 她笑容忽地难以维持,语气偏冷地说:“这位捕头有礼,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少年点点头,认真地说:“姑娘知道我是个捕头,却不知自己做过什么,这种离奇的病症我亦有所闻,愿姑娘福寿安康。” 颜清明明不悦,听得此话,不由得笑了,“谢了,不劳你费心。” 离奇的病症是指游魂症么?确实适合解释她惊水前后转变,可她不打算为自己烙上“病号”的印记。 另外他的意思很明显,愿意帮她掩饰,不过日后会不会以此要挟难说,总归化解了眼前的危机。 少年心情好像也不错,只是没再理会颜清。他的目标是地上三个活人,然他看活人的目光如视死物。 在与颜清擦肩而过时,他顿住脚步,偏头带着笑意说:“姑娘,这四名恶徒企图杀害你,我恰好赶到救了你,但出手过猛致他们四人死亡,若衙门问起,你会为我做证对吗?” 这意味深长的话,瞬间在颜清心里千回百转,他是想私自处置罪犯?可是活着的贼人暂时丧失了反抗能力,他身为捕头不能滥用私刑,或是想套她话? 指出事实比琢磨他的心思容易。 颜清往右移开几步,望着地上俯躺的两人道:“在“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情况下,他们两无了,另外一个中了软骨散,药效大约还有三刻钟。他们说是自己是受首领指使前来捉我,目的应该是劫色。那首领目前还藏在暗处,或许因为你的到来已经追踪至此,若你想问话可以趁早。” 少年轻笑出声,笑声透着一些无奈。她简简单单一句话指出了幕后指使贪图美色才会派李传舟四人前来掳人,又说明了她用毒杀死二人是逼不得已,而且交待了软骨散的药力,甚至推断“首领”大概埋伏在四周,真是个懂得配合、条理分明的城府人。 她透露了很多,却又什么都没说,因为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按理说用毒之人味觉非常灵敏,而且通晓分辨各种味道,那她怎会认不出自己? 果然大难不死之人都比较耐人寻味。 “问非所答。” 颜清听出他话里的不满,望向他的目光暗带打量:他丰润的唇微抿,嘴角上翘,看上去更显孩子气,可神采奕奕的目光透着不容忽视的锐意,还有一种难以察觉的……贵气? 一个和她一样身无长物,只佩一把单刀的少年,她从他的姿态中看出了贵气? 能者自强,清者自贵? 颜清心神有些乱,为了掩饰只好继续朝马车走去,“我中了迷香,晕倒在马车上,不知公子说的是什么。” 师父说,陷入危难中制胜的键是心里的博弈,只要不被对方一眼看透,就存在有其它可能。 “哦。”少年意会,意思要他帮她打掩护嘛,自己只是开了个头,她却像条毒蛇一样缠住他,还得寸进尺。 也未尝不可。 “李传舟,你现在和谁沆瀣一气?老实交待,少受皮肉之苦。”少年来到中了软骨散的男子身旁蹲下。 此人正是李传舟,他们一伙属于流寇,上次在宿州境内流窜作恶,背负数宗命案,如今竟敢躲到日夜有白虎营卫巡查的天子脚下,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应了那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若非盯上这个看上去弱质纤纤的姑娘,恐怕还要花费些时日才能揪出来。 “你是谁,怎识得我?”李传舟暗自懊悔,竟然马失前蹄一而再地中了少女的毒计,被她伪装的无辜欺骗! 又不是杀过蛇蝎美人,可谁知官家小姐比江湖儿女还要虚伪毒辣! 少年凑近他,脸上的笑容如正香的阳光一样,灿烂又刺眼,“我何止识得你,不过放心,我会押你回官府受审。” 他说此话时,四周的密林出现了异动。 李传舟本以为他要替那女子杀人灭口,毕竟一个官家小姐会使这些手段说出来肯定会毁誉,幸好对方是个奉公守法的人。对方能在远处用暗器杀人一击毙命,他现在反抗也是徒劳,倒不如先假装顺从。 只要活下来,首领肯定会来救他。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惜全身还是软绵无力,这药有点霸道:“你先让她给我解药,我兄弟仨可以跟你回去。” 颜清离马车仅有七尺,听着不对劲,侧身回望,这捕头想耍什么把戏? 她不可能让李传舟活着见到下一个活人! 第22章 再会 少年摇摇头,瘦削的脸颊透着可惜。 “我原是追踪一个非常狡猾的大盗至此。我制住他时,他为了活命供出他们头领就在此山,还没说到重点突然断气了。不是我杀的,应该是给灭口了。我希望你可以和官府合作,争取不被灭口,所以请先告诉我你的同党在哪,我才会在那位千金杀你之前带你离开。” 少年眼角余光瞥了瞥颜清所在的方向。 李传舟怒道,“你!”都已经有叛徒给灭口,还让他在这里告密? 他气得不行,想反抗偏全身无力,连扭头都成问题,思及自己和兄弟们打家劫舍辗转多地,一直小心翼翼从不贪多,才能苟活,没想栽在一个看上去风一吹就倒的小姑娘身上! “她是官家小姐,有你在场,又怎敢杀我!”小捕头想套话是不可能的。 李传舟用尽全力才歪着头看到颜清,瞧瞧这女娃娃,脸色跟纸一样白,连刀都拿不稳,杀人?怕是杀鸡都不行,不过是乘他们不察使诈而已。若是重来一遍,他轻轻一使劲就能捏碎她的手腕! 颜清捋了捋垂到胸前的一络秀发,苍白的小脸在日光的直射下,如沉在水里的白玉,透着柔弱的同时自有一股非同寻常的坚韧,平静的剪水双瞳如藏在漆黑夜空的星,闪着神秘莫测的光芒。 李传舟突然打了个寒颤,感觉被什么盯上了。 “说得对,我断不敢杀人。”颜清一边说一边转身站定,正对着李传舟,指甲藏的毙命毒药已经告罄,若有意外只能取诃子里面的用了。 李传舟大笑,“小捕头听到没,若想立功,劝你爽快点先带我们回衙门,若想动用私刑,只怕你断了线索。” 少年无奈地说,“好,衙门大狱管吃管住还管命,在判刑之前你们的小命都很安全。” 此时密林中有寒光闪烁,他站起来,却没拉李传舟的意思。 李传舟觉得周围的压迫感并没有因为少年退开而消减,反而有加深的迹象,江湖经验告诉他,在不知名的地方有人盯上他了,连忙要少年拉他起身,但见少年朝马车走去,急忙道:“小捕头……” 咻!咻!咻!密林深处三支箭矢齐发,李传舟大惊,连忙翻滚到两个兄弟后面,并以他们之身为己挡箭,躲过一波攻击,殊料背后又有异动,“救我,我说,是……噗……” 他喷出一口鲜血,胸口中了数支利箭,当场毙命。 小捕头见状,露出惊恐的表情,“姑娘等等我。” 密林中再也没有其余夺命利箭射来。 鲜血染红了李传舟等人躺着的地面。 原想拼了全力冲向马车躲藏的颜清听到小捕头的话后,果然停下来转身等着他。 她心里有点慌,担心如果不照做,暗处的人没要她的小命,小捕头先出手了结她。 镇定下来后,她想到方才密林中持弓箭的团伙若想取她性命,恐怕她已经是个死人了,无论是因何留她一命,梁子已经结下,日后必定会再找她麻烦,她得赶快熟练各种施毒技巧,并买入毒性更烈的药料以求自保。 至于这个眼前这个看上去吓得脸青唇白的少年,她觉得对方在伪装,能够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用暗器将同样会武艺的江湖贼子一举击杀,岂是寻常人。 颜清看着他由远而近,及到她身前停下,足足高她一个头。 她需要把头抬起来,才能看到对方眼睛。 这双眼十分狡猾,笑咪咪的流露出人畜无害的假象。 “姑娘放心,持弓的贼子走了。” “在下赵禾,供职京兆尹李大人手下,敢问姑娘贵姓?”赵禾一边说一边亮出自己的腰牌,黑底红字的腰牌透着威严,用隶体雕刻着“京兆府”三个遒劲大字,下有一行楷:捕头赵禾,最底下有一行正楷小字:外出办公,谨请配合。 颜清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走了就好,白虎卫该要来这边巡逻了,自己应该安全了。 原来他是京兆府的,以后可能经常会碰上。 颜清朝他福礼:“我是大理寺颜少卿的嫡长女,赵捕头有礼。感谢你救我一命,可惜现在身无长命,若能从连溪寺平安归家,必定酬谢。” 并非托词,她一穷二白,总不能以身相许。 在赵禾听来,很寻常的一句话蕴含的信息量十分大。 赵禾微微歪头打量她,以前在大街上见过数面,不过还是头回被这张脸吸引。 她长得极好,是他走南闯北见过最美的人,仅限外表。 “听说颜大小姐日前才死里逃生,如今说些种话,很是不吉利。”赵禾离她很近,一点老毒物的味道都闻不到,相反有丝丝缕缕从未闻过的馨香透出。 那日救她,躯体紧贴怎地闻不到这种诱人想入菲菲的香味? 颜清垂下眸子望向地面,听不到自己想要的话时,她不会再往下说。 赵禾往后退开两步,仔细审视四周后,清亮朝气的目光再次落在颜清身上,准确来说,他在欣赏她的眼睫毛,长,黑,直,亮。 “歹徒应该亡于逃命,颜大小姐短期内不会有危险,我身为捕头,缉拿恶贼是份内事,大小姐又何必言谢。” 颜清点点头:“再会。” 赵禾脑中冒出问号,这就再会了?他说的只是客气话,她的秘密曝光了,不得给他堵嘴费吗? “姑娘再会。”山水有相逢,下回定要她加倍。 “且慢,”颜清想起一事,“想请赵捕头帮个忙。” 赵禾唇畔笑意加深,“颜大小姐,我很忙的,还要赶到金陵办案。” 颜清听明白了,想请他帮忙,得给出让他心动的条件,她也没天真到想让人白白跑腿,可她现在确实没有银钱,不若把白玉簪先给他押着,还可免去丢失的风险。 “赵捕头,我这有一根白玉簪可抵五百两银子,待你从金陵归来,只需拿它来换,你看行吗?”颜清一边说一边从香包里取出白玉簪,单手递给赵禾。 “这怎使得。”赵禾嘴上说着推拒的话,可右手很诚实地接下,他留意到颜清系的香包很劣质,不似是官家小姐所用,颜氏家大业大,她这大小姐实在寒酸。 第24章 抵达 马车停靠在驿站旁,颜清一行人下了马车。 偶有路人经过。 驿丞出来招呼,杨氏自报家门,对方很是客气,奉了茶点。 陶嬷嬷趁机去解手,正好给了杨氏机会,她再支开何叔和月桂,低声对颜清道:“劫匪并非你祖母所派。” 颜知礼的身影一直在杨氏脑海里转悠,她大难临头想起的不是父母,也不是儿女,而是那个成亲十数载,只碰过她一次的男人。 颜清听后,不过笑了笑,肯定不是老太太所为,她有那胆量也没那手段,勾结匪徒绑架命官之女,可不是简单的事。她相信绑匪的话,因为就目前来说,没有人会大费周章对付她。 “我知道了。” 虚情假义的话懒得说,杨氏的心思她也懒得猜。 杨氏神色微微变幻,忽然抬头深深要审视颜清,她有意示好,可颜清并不领情,是自信地认为自己可以化解一切劫难还是无知无畏? 再看看,若颜清殒在连溪寺,也是废物一个罢了,不配自己相助。 她神情很快恢复平日的淡漠冷然,“何叔你们来用些茶点,歇息一会继续赶路。” 颜清经历了之前的生死相博,其实很饿,忍着馋虫没吃糕点,而是想喝杯大麦茶。月桂吃食后去了净房,杨氏看上去心事重重,陶嬷嬷还没回来,何叔一边抹额头上不存在的汗,一边吃着葱油饼,她顺理成章自己拿了只茶到马车斟茶。 茶壶放在车厢靠左边底下的隔层,颜清取出来先倒了半杯。麦茶还是温热的,她吸了一下麦茶香味,辨别后没有添加其它东西,再把茶盅放下,拿起茶壶端详。茶壶外表是正常的青花纹饰,没有其它特别的符号。 茶汤和茶壶表面没任何问题,颜清接着把盖子打开检查内里,盖子洁白如玉……不远处有重重的脚步声传来,好像是陶嬷嬷的,她之前走路脚步声不会那么重,应该是受了惊吓之故。 陶嬷嬷已经过来,说明杨氏随后就到,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颜清急忙查看茶壶内里,竟然让她在壶口下一寸不易察觉的边缘发现了一副浅浅的刻画,底下是几条波浪形纹,立有四柱,上有拱桥中间残破,边上站着一个小人——过河拆桥? 不一会儿,外头响起陶嬷嬷的声音,颜清连忙把茶壶放好,捧着茶盅小口小口喝起麦茶。 “大小姐您在里头吗?” “在。”颜清应了一声。 陶嬷嬷先是挑起帘子,看到杨氏从驿站出来,便在原地等着,寻思套颜清话:“大小姐,方才托您的福大家才有惊无险。” 颜清睨她一眼,“不,我估计他们是见色心起想掳我走,才会下迷药把我们全迷晕,幸好遇上李大人的手下和白虎卫,咱们才能全身而退。” 换言之,她是祸水,何言托她的福? 陶嬷嬷尴尬地笑了笑,“那可不是。” “可不是什么?”颜清反问,话都不会说还敢来搭讪? 陶嬷嬷没想颜清根本不给自己面子,讪讪道:“婢子的意思是,大小姐说得对。” “你们在聊什么?”杨氏踩马凳上了马车,看到颜清捧着大麦茶喝,一边坐下一边道:“清儿你少喝点,身子还虚,吃些党参枸杞为宜。” 颜清笑道:“我就倒了半杯,解解馋,闻着挺香的。” 杨氏不喜麦茶的味道,很少喝,点点头,示意何叔启程。 陶嬷嬷松了口气,若大太太不来,她还不知道怎么下台,进了厢内,还是靠近门口坐着,却是不敢再惹颜清。 约莫一个时辰后,颜清一行人终于抵达连溪寺。 白马山水秀山清,主峰飞马峰高耸入云,其顶有一块巨大的岩石似马飞跃之态,故而命名。飞马峰顶部建有天下闻名的白云寺,是高僧修行之处,寻常人家不到那处烧香拜佛,一般是到山脚下的兰若寺。 邻近几座卫峰环绕。 连溪寺正是坐落其中一个卫峰逸云峰的半山腰,距离主峰最远。到连溪寺修行的多半是犯了业障的世家小姐,有一些是富家女子,也常有信众前来吃斋念经解惑。现下正逢住持慧仪师太外出云游,又是炎热的夏季,因而比较清幽,只有三三两两的香客进出。 杨氏在山脚下了马车,本来想坐马车从官道上去,可陶嬷嬷最终还是提醒了她,应该走路上去才够诚心。实际上大家心知肚名,不过是想磋磨颜清。 “清儿,心诚则灵,我们走。”杨氏招呼颜清,却见她没走的意思。 颜清还真没法靠双腿走上去,不说她一只绣鞋鞋底给削开,单说她现时的体力,恐怕走不到三十个台阶就会力竭,到时怎么办,坐那儿歇到恢复力气再上?上几步又歇? “母亲,我估计自己上不了多少级台阶,陶嬷嬷和月桂不一定能背得动我,难道要母亲背么?总不能走几级台阶歇一会。”颜清抬头看看那冗长的台阶,真想不懂杨氏怎么会给陶嬷嬷说动。 “为了显示你的诚意,尽早把那邪物驱除,即使走到太阳下山也得走上去。”杨氏硬了心肠,除非颜清能想出一个堵住老太太嘴巴的理由,她才会改变主意,至于要陶嬷嬷和月桂背么?那也是陶嬷嬷自找的,颜清不怕摔尽管让她们背。 “我会陪着你的。”杨氏又道。 颜清侧头望向杨氏,眼角余光还瞥见有两辆马车往这边跑,这不有现成的不能走路的理由了:“母亲,我明白你是为了我好,也能谅解陶嬷嬷护主心切才有此建议,可这来来往往的许多人能理解吗?谣言传到最后总会变质,下人到底是下人,哪能想到变质的谣言可能累及父亲和两位叔叔的名声,可母亲乃是书香世家出身,其中利害……” 她没说下去,给杨氏留点余地。 杨氏立刻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扭头冲陶嬷嬷斥道:“你这恶奴,我心神恍惚差点给你误了!”她吩咐何叔从驾车从官道上去,但罚陶嬷嬷一人走路。 陶嬷嬷脸色一下子变了,她先前差点吓尿,平日也不用干力气活,这台阶走起来还真累,可她不敢争辩,等马车驶离视线,赶忙爬楼梯,怕是太晚到寺里连斋饭也莫得吃。 两刻钟后,颜清四人正式到了连溪寺山门前。 连溪寺的建制和其它专供比丘尼的寺庙大体相同,山门两旁分栽有两棵笔直的柏树,中间一块朱红牌匾用楷书雕刻着“连溪寺”三个古朴苍劲大字,右下角有署名,竟是刘子问祖父刘栋所书。 颜清暗自琢磨,可能是刘太夫人生前经常到此之故,否则刘太傅又怎会赠墨宝。 两个守门的沙弥尼见着颜清,竟惊讶得忘了施礼。 杨氏递拜贴过去,“两位小师傅,我们是京城颜家的人,今日特地来拜访慧仪师太。” “施主有礼,贫尼静树,她是我师妹静谷,住持现今正在外云游。”静树回过神来,笑着施礼,顺便用手肘碰了碰静谷,才打开拜贴览阅。 静谷连忙垂首施礼,但还是忍不住悄悄打量颜清。 杨氏估计老太太不可能收买佛法高深的慧仪师太,那将会收买谁?“没关系,慧觉师太在?” 静树看了拜贴后,露出一丝惊喜之色,像怕被人察觉般连忙弯腰请她们入内以避他人视线:“师叔正在大明堂讲经学,杨太太、颜大小姐这边请。” 杨氏很尊重出家人,一直没拿正眼打量,所以没发现静树的小动作,只是静谷的态度让她有些意外,至于看着颜清发呆吗? “有劳小师傅引路。”杨氏招呼颜清入内。 第29章 疯子 天气很热,风好像被隔绝了一般。 后山很快被奔跑声,提水声,抹布擦拭东西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好,都听你的。”颜清若无其事地去厢房里面搬椅子。少女听到颜清的话感到非常开心,连忙捉起木盆往水井那头跑去。 颜清在门口坐下,看着少女来来去去的挑水,健步如飞,多少有些吃惊,本来利用对方帮她打扫还感到有些不安,看来情况没那么差。让她多活动可以排汗,让一部分毒素跟着汗水一起排出来。 她尽力让自己顺着少女的思维方式思考,回想先前少女所说的“水鬼”,很多时候大人吓唬顽劣的小孩都会用“鬼”,实际上鬼并不存在,若是小孩真的看到了鬼,真相只能是她看到了人——一个被抛尸弃井的死人。 “你把水鬼吓死没有?”颜清用力眨了眨眼睛,酸涩有所缓解,故意提高音量问刚拎着水桶走到简心寮门口的少女。 如果附近有尼姑窃听,那过会来人催她去做功课时,应该会主动提及寺中隐秘。 少女明显听见了,得意地蹦跳着来到颜清面前,炫耀似地说道:“我不仅吓死她了,还把她捞了上来。” 颜清当下明了,少女这种精神状态下基本排除了杀人的可能,要么是杀人毁尸,要么是投井自尽,死者和凶手不明,到时看看能不能顺便解决此事。 “你要不要休息一会?” 少女闪烁的目光暗沉下来,“不行,还有灰尘。你不许跑,我要捉迷藏。” 说完不等颜清答话,一溜烟跑回简心寮,接下来一盘盘脏水往外端。 颜清听到水洒在地上的声音,觉得自己袖手旁观不好,吃力地把椅子搬过去放在门口,“你坐下歇一会,不然还没玩捉迷藏你先累瘫了。” 少女探出头来,鼓着双眼道:“胡说,我才不会累瘫,我得先把你吓死!你是不是怕了想骗我?” 颜清莞尔,“傻傻的,我为什么要骗你?” 少女露出惊吓的神情,好像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指着颜清道:“你你你!你才是傻的,我不是!看我会清理灰尘你不会!” 她叉腰指着里面,让颜清进去看。 颜清走近她,“遵命。”接着伸出双手捧着她的脸,轻轻拍了拍,然后朝屋里走去。 少女打了个激灵,愣愣地捧着自己的脸颊,仿佛上面还残留着颜清的温度,好暖,好软,好香……她呆呆地跟在颜清后面,瞪直了双眼看着这个人,双目渐渐流露出眷恋。 颜清一踏进屋里,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从上到下,无一处不温濡,顶上的横梁甚至还在滴水,蚊帐被铺全湿了,被揉成乱七八糟的一团,桌椅也是湿的,不过看得出洗得很干净,没有灰尘了。 现在天气热,搬出去晒到晚上会干,直接睡床板上,不盖被子也行,入夜后可以悄悄出去弄点艾草回来捶烂放在床边驱蚊。 挺好的。 “谢谢,我们现在玩捉迷藏。”和她玩完再搬木板出去晒。 颜清做好了打算,转身时却望进一双痴痴迷迷透着怯意的眸子里,心里微讶,她是想起什么了吗?现在最好的方法是保持沉默,让她自己从痴迷的情绪走出来。 须臾,少女哑声道:“娘?你是娘亲吗?你是娘亲。” 少女的语气从惊疑到惊喜再到肯定不过几息之间,耷拉的脑袋也随着肯定句的结束而挺直,呆滞的目光放出异彩,紧接着用力地抱住颜清的腰。 “啊,娘亲好瘦,娘亲没有乖乖吃饭饭吗?”她抬起头来看着颜清,难过得哭了,“呜,娘亲要吃饭饭,诗儿会乖会做饭好不好?” 颜清对眼下的情况不明所以,一心一意想“吓死她”的诗儿,怎么突然把她当娘亲? 诗儿是个谜。 唯一能肯定的是她是个可怜人。 颜清心里有所动摇,没什么表情,轻轻地应了声“好”,然后想拿手绢给她。然而诗儿马上放开颜清,往外面跑了。 颜清担心她情绪不稳定会出事,连忙跟出去,只是因为腿疼和困倦走得很慢。 举目一看四下无人,是回静心斋了吗? 她就着桶里干净的水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些,再到静心斋那头找着诗儿时,见她正在“炒菜”。 一个大水瓢子放在倒置的杌子上,水瓢里面放了沙子和青草,诗儿手执树枝在拔弄。 颜清不声不响靠在门旁看着这一幕,心里微微泛酸。 遗憾的是诗儿的菜还没上锅,玄音玄宁就来了,二人站在简心寮前看不到颜清,张眼一看发现颜清竟然去了静心斋那头。 玄音端肃的表情瞬间变得阴冷,可她没说话,只是盯着颜清。 玄宁也是瞅着颜清那头,目光充满埋怨:“我就说这人不会安生,屋子那么脏还不好好打扫,居然跑去那头惹事,师姐,我们别管她了,等那疯婆子发现她在那里,准要她好看。” 玄宁是怕疯婆子欺负颜清,然后颜清去告状,给她俩找麻烦,可令玄音色变的是简心寮居然里里外外洗过了,而颜清居然还能好端端的站在静心斋门口往里面看。 师父明明说了颜清刚刚惊水而醒,还来不及调养即被送到寺里来,而且路上还遇上劫匪,闻过迷魂香,按理说身体根本支撑不住,只能说明是疯婆子帮她打扫的! 她怎么能说得动疯婆子帮她打扫屋子?! 那可是个一看到活人就要扮鬼脸吓人,若别人不露出惊吓的表情,就要打人的疯子啊!关键这疯子还是个可怕的练家子! 为了让她消停,慧英师叔趁慧仪师伯外出云游,暗地里给她饭食下药,这个秘密是她自己发现的,但她想师父应该也发现了,因为师父上个月来看过疯婆子。可是师父和慧英师叔之间未见嫌隙,应该是默认了。 “师姐,要不要去禀告师父给颜施主换一个地方修行?”玄宁又道。她心里想的是颜清是官家小姐,若是出事恐怕会牵连自己。 玄音知道玄宁说话向来不动脑子,这有好有坏,譬如现在就很不好,因为师父明知道后山住着个疯婆子。 “师妹,我以为我们要为师父分忧才是,你说呢?” 玄宁连忙点头:“那是当然的。” 玄音接着说:“说到底,颜施主和沈施主皆是在我寺清修之人,虽然在世俗里她们二人地位悬殊,一个是官家千金一个只是武夫女儿,可是她们在佛祖眼里是平等的。” 玄宁有些懵,不能理解玄音话里的意思,忧愁地问:“那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玄音严肃地说:“有劳师妹你去帮颜施主一把,这样以后她就会静下心来不再乱走了。” 可是要怎么帮颜施主才能让她静下心,以后不会乱走? 玄宁遇到了难题。 第30章 敲打 忽然一阵热风吹来,颜清昏昏欲睡。 可周遭似乎又有些不寻常的样子,好像有什么在接近,令她不能安心。 不经意扭头一望,颜清看到玄宁朝这边走来,神情有些古怪,看得出步履故意放缓放轻,双手还藏在背后,鬼鬼祟祟的可能不怀好意。 颜清站正身子准备向玄宁施礼,看看能不能打听到诗儿的身世,但对面的玄宁立刻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接着快步接近颜清,把刚才从“墓地”挖出来的木制墓碑,不由分说塞进她手里,紧接着冲里面喊道:“傻子,你捣鼓什么东西,根本吓不死人,没人会怕你的。” 她说完后飞快躲到围墙旁,颜清的右后方。 玄宁怪异的行为让气氛变得诡异,仿佛有风暴在酝酿。 “呖呖呖”的握拳声立刻响起,随后是木头掷地的声音,下一瞬,诗儿咆哮着冲出来,“你才是傻子!我吓死你,我怕你!” 诗儿呼啸而来,及至门口看清颜清手上捧着的东西时,勃然大怒,呼哧呼哧喘着气。 颜清夹在诗儿和玄宁中间,身后传来玄宁压抑的呼吸声,而跟前的诗儿双眼通红,迸出兽类的异光。 “谁让你动小宝的牌位,我要打死你!”诗儿咬牙切齿,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没有焦距,但一转身往里面冲去时,精准地捡起地上的树枝然后回头奔向门口。 玄宁吓得直哆嗦,不会真的打死颜施主?要是打死了她会不会给官府捉去坐牢?她不想坐牢……师姐呢?玄宁抬头寻玄音,可玄音不在此间,她猜想应该是去找帮手了。 颜清心跳放得很缓,右边眼皮微微跳得厉害,她已经知道玄宁的用意,这是一种极其恶劣和毒辣的手段,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在别人伤口上洒盐。而诗儿患了失心病无法正常思考,她只能认定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无法去思考看到的是否真相,更遑论听别人解释,因此颜清现在的处境很不妙,若诗儿要伤她,除非暴露自己的秘密,否则难逃此劫。 可颜清过往作为一个顶尖的杀手,靠的从来不是运气。 在诗儿疾奔而来举棍准备打人那刹那,她侧身用巧劲将始作俑者玄宁推了出去。 玄宁吓得下意识伸手拉扯颜清来做挡箭牌。 诗儿看到玄宁竟然敢用一双脏脏的手拉扯自己阿娘,怒喝:“傻子!吓死鬼!你放开我娘!” 她拿着树枝当武器,一棍子敲在玄宁腿上,玄宁痛呼,“不要打我,是是是她,是她挖了小宝的墓碑,还说不怕你,说你吓不死人……” 玄宁一边解释一边往颜清身后躲。 诗儿怒斥:“胡说,阿娘刚才都说给我吓死了,阿娘还要吃饭饭,她要吃饭饭怎么会自己去挖小小宝,她要是想挖也会叫我去挖!阿娘很胆小的,她很爱干净的,她……你骗我,你骗我,我要打死你!” 诗儿越说眼神越癫狂,歪着的头乱颤,双手也跟着颤抖不停。 颜清很担心她的状态,怕她弄伤自己,解铃还须系铃人,所以她对玄宁道:“玄宁师傅你赶快走,晚些我会换大袍到前头去找你们。” 玄宁吓得直哆嗦,连忙点头道:“那施主你帮贫尼拖住疯姑,贫尼去找师叔来。” 颜清答道:“好。” 玄宁也不蠢,等颜清伸手拉住诗儿才开溜,然而她还没跑出三尺,后背已被乱棍猛敲,痛得她抱头窜鼠。 “颜施主,快帮我,你快说你吓死了。”玄宁哭喊着。 颜清忙移步走向她们,温言相劝:“诗儿,我吓死了,不要打了好不好?” 诗儿果然停止了敲打,可没一会儿她喉咙咕噜滚动几声,然后一口痰吐在玄宁头上,“你是坏人,我明明没要吓死阿娘,你是坏人!” 更猛烈的敲打如雨点般落在玄宁身上,须臾,她痛得晕死过去。 颜清由始至终保持着一脸惊慌的样子,突然间,诗儿的棍子竟往玄宁头上敲去,颜清眼明手快扑上前抱住诗儿。 “我饿,很饿,想吃饭饭,诗儿的饭饭做好了吗?” “啊?”诗儿喉咙又发出咕噜咕噜的滚动声,“饭?什么饭?” 颜清伸手贴向她的腹部,感受着她强烈的起伏和因怒火而上升的体温,“这里,咕咕叫的时候代表饿,我感觉我们都饿了。” “咕咕叫,饿?”诗儿蹲下,将脸贴上颜清肚子,声音慢慢放轻:“我听听阿娘是不是饿了。” 颜清肯定饿了,中午吃的斋菜,没有肉食,对于急需补充营养的她来说,无疑很难受。不过她没马上答话,想让诗儿自己慢慢安静下来。她相信,对于情绪变得暴躁的人来说,给他们充足的时间比任何安慰都来得管用。 “啊,阿娘肚子真的咕咕叫呢。”诗儿说完扔下颜清跑了。 颜清估计她会继续料理沙子抄青草,她现在得去换大袍做功课,凡事按她们的规矩来,起码不会落下口实任人拿捏。 “诗儿,我先去做功课,你饿了自己先吃,我那份搁在桌上,回来再用。”颜清果然看到诗儿另外拿了根小树叉在捣鼓菜,听见她的话时只是点点头。 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 颜清走回简心寮的过程,有种被窥视的感觉。玄音和玄宁一起来的,后来玄音不见了,难道是怕殃及池鱼,所以躲起来偷看玄宁“借刀杀人”?若是事成,玄音作为师姐肯定有功劳,若是事败,吃亏的是玄宁,与玄音一点干系也没有。 说起来,玄宁方才的表现,可不是能想出这种毒计之人,可能是玄音之计,令玄宁来办。玄音表面强调自己是个有德行的出家人,暗里却如此恶毒,绝对不能姑息。 颜清停下脚步往月洞门那头望去,恰好看到一片衣角消失在墙后。 反应可真迟钝。 大袍的穿着很简单,右衽,腰间有系带。 颜清进了简心寮,把吱嘎响的木门掩上,将“小宝的墓碑”放在小几上,再检查三面墙没有洞可供别人偷窥,才放心地解下对襟襦裙,换上大袍,系好后再把自己的襦裙叠好,搁在托盘里头,最后把灰面白底的的素鞋穿上,木屐置于几底。 因为屋里没有妆台,颜清没换发式,整理好仪表后打算去前山找玄音,谁知才走了六、七尺远,她看到玄音和一位年岁稍长的师太朝这边走来,在她们身后还有四位年长的师太,有人拿绳子,有人拿戒尺,有人拿棉帛,还有一个提着一个箱子。 第31章 稍懂 玄音远远望见玄宁竟然还躺在地上,颜清居然没扶她起来,真是坏透了!怪不得说她沾了邪物性情大变。 “师叔,我先扶玄宁回去歇息?”玄音语气透着焦急。 慧英师太专门负责寺里戒律,她只是瞥了眼玄音所指的方向,见玄宁像枯叶似的侧躺在地,眼中的嫌弃一闪而过,淡淡道:“去。” 玄音连忙大步走向玄宁,唤她不应,摇她不醒,心道打狠了,何不趁机来剂猛药除了这祸患,还能治治这颜大小姐?若办成了,师父定然对她青眼有加。 想到这里,她愈加担忧地唤玄宁,看玄宁还没反应,立刻向慧英师太求助:“师叔,不好了,玄宁一动不动,会不会伤着哪里了?” 慧英示意身后一个师侄去帮玄音,“你力气较大,背玄宁回去歇着。” 玄音见状马上意有所指地说:“师叔,玄宁可能伤得很重。”沈静诗恃傻行凶,只要慧英师叔过来验伤,不就有由头彻底收拾她了吗,为何慧英师叔不把握这个机会呢? 玄音心里充满疑问,但不敢置喙,帮忙把玄宁扶到体壮的师姐身上,然后跟着慧英师太走向简心寮。 颜清娇容恬静,红唇带笑,安静地看着一行人来到自己面前。 他们有主客之别,颜清还是主动向挂着一串紫檀凤眼菩提佛珠较年长的比丘尼施礼:“师太有礼,小女子颜清。” 慧英师太一宣佛号,平淡庄重的神态露出几分和蔼,回礼道:“颜施主有礼,贫尼法号慧英。” 颜清明知道对方有备而来,显然不是为了带自己去念经那么简单,不动声色笑道:“我刚换好大袍打算到前头去做功课,有劳师太亲自过来接我。” 慧英师太心里其实很震撼,因为颜清长得太像已故之人,仿若那天仙般的女子音容笑貌犹在一般,触动很深,只是面上不显。初次见面,玄音状告她的事先揭过去,下回师姐示下再说。慧英师太则身让开,让颜清看到在身后的玄音,“玄音负责引导颜施主修行,你且随她去。” 玄音眼中闪过一抹不甘,上前两步道:“请颜施主随贫尼来。” 颜清温顺地顺玄音去了,但走到半路又折回,“玄音师傅等我一会儿。” 这时慧英师太已经领人走到静心斋。 玄音狐疑地瞅着颜清,这人侥幸逃过一劫还不赶紧走,回头做什么?但她没出言提醒,垂手立在一旁看着。 颜清进了寮房,把放在小几上的“小宝墓碑”拿起来,快步走向静心斋,“慧英师太,这我有东西要给你。” 玄音看到后露出轻蔑的神情,捧着鬼划符似的玩意能有什么用? 慧英师太听到颜清的叫唤后转身,见她双手捉着一块木板过来,疑惑地问:“颜施主有何事?” 因这块“墓碑”是三个月前所立,慧英师太近半年没到后山来,是为不知。 颜清笑脸迎人,娇颜天真和善:“师太,先前玄宁挖了这块木板塞到我手里,接着……”她把玄宁所说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慧英师太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变得冷冽的目光扫了玄音一眼,充满责备之意。玄音眉头一跳,垂首不语。 在颜清的话里,玄宁主动挑事刺激沈静诗,沈静诗原就是个患了失心疯的病号,在这种强烈的刺激下,岂有不发狂之理?玄宁因此遭受报复是自作作受,而沈静诗才是受害者。难得的是颜清没有掺杂个人感情,也没说孰是孰非,只是陈述事实而已,再加上她语气温和、举止端庄,给人的观感自是极好,给人一种公正的观感,自然而然会相信她所言非虚。 慧英师太能被慧仪师太委以专管寺里戒律的重任,本身识得不少字,为人尚算公正,是非对错听得明白,然而接下来的事就不好办了。她以前犯过戒,慧仪师太没处罚她,只是令她负责疏导沈静诗,可她当时心里有恨也有气,才和沈静诗结下梁子,一直给她下吃了身体变虚的慢性毒药,但最近已经停了。 虽然收到来自慧觉师姐的暗示,可慧英师太面向内心,发现那根秤还是倾向于住持慧仪师姐,既是如此,何必当慧觉师姐的刀。 “原是如此。”慧英点点头,“玄宁已经得到教训,相信以后不敢再挑事。沈施主的病越来越重,有严重的臆想和暴力倾向,贫尼这回得仔细给她号个脉,好对症下药,工具也已经带来了。颜施主放心去。这里有贫尼主持。” 她先是说明玄宁因果已报,暗示颜清莫要追究,然后解释了自己带着这些人拿着绳子、棉布过来都是事出有因,给自己找了个好的台阶下。 显浅易懂的道理,颜清现在全身而退,想来自己也在后山住,慧英师太等人断然不敢加害虐待诗儿,她也就顺势而下,福身去了。 连溪寺那么大,有尼姑研习医术是再正常不过之事。 她感兴趣的是自己能号出来诗儿慢性中毒,以慧英师太自信的态度肯定也能,若是能,那她和慧觉师太会如何处置?若是不能,个中隐情耐人寻味。 走一步看一步。 现下申时过半。 脸色沉沉的玄音领着颜清迈过月洞门回到前山,再到敬明堂。堂内一共有四个隔间,中间过道燃着提新醒脑的香。每个隔间内放有小几,经书、木鱼、蒲团。 玄音在雕着“兰心”的间隔停下,推开门请颜清入内,再把几上两个蒲团对着放下,然后蹲坐在小几前看摆在上面整整齐齐的经书。思付一会,她拿了一本佛说弥勒大成佛经梵文版的,咽了一口吐沫,转身轻道:“颜施主请学贫尼这般打坐。” 她先扬袍坐下给颜清示范,举止具有出尘之态。 颜清跟着学,脱素履,盘腿坐下,干净利落之余体现出了身为官家千金的美好仪态。这种坐姿对她很轻松,问题是打坐多久而已,感觉会很久。 “有劳玄音师傅。” 玄音绷着脸,丝毫不敢马虎,“修行先明理,贫尼手中这本是佛说弥勒大成佛经,请颜施主认真听讲,悟道随缘。” 颜清对“道和理”兴趣浓厚,笑道:“有劳玄音师傅,我定会认真学习。” 玄音吸了口气,念起大成佛经梵文版。 颜清道她确实念得好,可是为什么要念梵文?瞥了眼小几上的经书,赫然有华夏文字译版,这小心思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待玄音念完,轻轻呼了口气,语气轻松问道:“颜施主可曾认真听了?” 颜清神态温婉,低眉顺眼:“听了。” “懂了吗?” “稍懂一些。” 玄音审视颜清,锋芒尽藏,温顺得像只猫一样,该是根本听不懂装懂才对。而且官家小姐除非专门学佛经,否则哪里有能听懂梵文的? 她合上大成佛经置于一旁,严谨的神态浮现出绝对的把握:“那有请颜施主说说第一段是什么,如有说错,便是你没认真听课,罚抄五十遍经文。” 第32章 医术 颜清故意露出惊讶之色,还一时说不出话来。原来玄音耍的就是这种小技俩。 没错,就是这种小技俩。 玄音看到颜清变了脸色,知道自己赢了,差点没忍住笑出来,脸绷得紧紧的,才没露馅。 “五十遍并不多,贫尼一共抄过三百遍,才倒背如流。” “哦,”颜清拖长了尾间,现出一种原来如此的领悟,“玄音师傅的意思是熟能生巧,我受教了。” “与施主共勉。”玄音又变得像以前那样自信,下巴微微抬着,严谨的神态带着丝丝笑意。 “抄三百遍真的能倒背如流?”颜清看着玄音的目光充满了兴趣,看上去好像一位虚心请教的用功学子。 “当然。”玄音笃定地点头,这世间很公道,努力付出就会有回报,又用为人师表的口吻道:“颜施主先跟贫尼再读一遍,余下的时间先抄个十遍,学习虽要用功,但不可操之过急。” 颜清心道:玄音非常自负,这种自负并非盲目,而是对于自己的“天赋”和所掌握的知识熟悉的程度决定的,再加上慧觉师太派她来指导自己,可以证明她比其它同辈要优秀一些。 若想令恃才傲物的人甘拜下风,唯有以更高超的技艺或更渊博的学问碾压方可。 颜清既然敢开这个头,便有圆场的本事,玄音说什么她不在乎,她要的是玄音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笑道:“抄抄写写,念念背背的事先放一放。我想请玄音师傅倒着背一遍给我听,让我增添自信可好?不然那三百遍可真抄不下来。” 她的笑容像个孩子般天真无邪,她那双美得令人惊叹的眼眸敛藏春水柔和而清澈,她的坐姿也一丝不苟,俨然一个端庄好学的大家闺秀。 玄音盯着颜清审视了片刻,没能察觉颜清有愚弄人的坏心眼,那种属于贵族才有的高贵气质越看越好看,天香国色的容颜所透露出的信息——完全就是纯粹地好奇她对课业精不精而已。 玄音确实业精于勤,但没有“倒背如流”的能耐,时间流走,她下意识藏在大袖中的双手微微发颤,绞尽脑法终于灵光一闪:“倒背如流是,是形容对文章的熟识,并不是真的能从文章最后一个字,倒着背到文章第一个字。” 好不容易给“倒背如流”找到了一个完美的注解,玄音暗松了口气,僵硬清秀的脸颊浮现一丝笑容:“颜施主,莫要……莫要让那些人误导了。” 世上又怎会有人能倒背如流,又不是短小精悍的诗词,都是托大唬人的。 玄音自信地笑了。 颜清对玄音这个解释尚算满意,可是玄音分明是以为自己抄三百遍就能游刃有余是很厉害的事,若别人能像她一般,已经是非常有悟性,又以为倒背如流并不存在,这不是坐井观天的蛙么? 既然在寺庙里住着,那她就佛一下。 颜清伸手把玄音旁边的大成佛经拿在手里,播到最后一页递给玄音,接着朱唇轻启,用梵语从最后一个字开始,倒着背到第一个字,最后自言自语道:“是挺难的,背完脑子有点疼。” 她还是黎洛时,在庵堂借宿时看过大成佛经一遍,加上刚才听玄音诵读的一遍,倒背虽有难度,却非不能。 玄音不可思议地瞅着颜清,脸上表情变幻,仿佛在做千秋大梦。她听错了……不可能!师父都没说颜施主学过佛经,不可能听一遍就能倒着背!假的,魔怔了,对,着魔了,颜施主惊水后被邪物染体,肯定是那邪物作祟。 盯着颜清,玄音想要寻出那邪物,甚至拿木鱼敲起来,闭上双眼口里念念有词大慈大悲咒,一刻钟过去,玄音慢慢睁开双眼,然而眼前的颜清和先前一模一样,神色平静,目光清湛,哪里有半点邪肆之气?玄音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是那样的拙劣,“你,你,你……” 她嘴里“你”了半天没能说出第二个字,挺直的背也如被强风吹折般弯了下去。 颜清气定神闲地看着玄音,对于像落入井中的玄音,她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也没有抛下绳索的打算。她怀揣着目的而来,希望借玄音达成,换一个愣头青来会很难办,像玄音这种自负甚高、脑子灵活的更好相与。 引导玄音说出能让她达到目的的话,才是好的结果。 “我其它方面十分愚钝,可在短时间内过耳不忘的本领很强,希望在寺里清修能取长补短,还劳玄音师傅多费心。” 颜清这番话先贬低自己,接着强调某方面特别强,再虚心请教。听在玄音耳里,无疑天籁,一切邪乎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因为每个人都有属于她的长处,即使是颜清也不例外。 玄音惊呆的目光慢慢活跃起来,扯动着僵硬的嘴巴,谨慎地说:“颜施主哪里话,凡是贫尼所长,若颜施主想学,贫尼决不私藏。” 她说完后还回想了一遍这句话,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纰漏。 时机到了。 颜清朝玄音轻轻一鞠,以示谢意。 玄音十分受用,偻着的背又挺了起来。 颜清想了想,美眸有着向往,“我听说连溪寺的藏经阁有非常多藏书,做完功课后不知可否到里面借阅经典?” 玄音微微呼了口气,自豪地说:“我们寺里的藏经阁确实有许多藏书,有些是历代住持游历时带回来的,大部分是施主所赠,我们有专门负责照看藏经阁的同门,只要颜施主爱惜经书古藉,进去借阅不成问题。” “不知颜施主平时喜欢阅读哪类经典?”她又问道。 颜清认真思考,一会儿后,她充满决心地说:“我父亲除了书房外也有一个专门的屋子用来存放各类经典,但肯定没有贵寺藏书多。我其实识字不多,以前也做下很多错事,希望此行能静下心来,除了学习佛法外还学些有用的。” 她的态度在玄音看来,真真切切是一个踩在悬崖边但想回头的“信众”,玄音已经忘记自己师父慧觉师太的嘱咐和暗示,只有眼前人造成的震撼和触动才是真情实感,掳获了她现时的心。 “颜施主贵为千金之躯,还那么好学真是难能可贵,试问谁年少时不犯浑。贫尼有师姐精通女红,有师姐擅长乐器,慧英师叔通晓医术,颜施主可看看自己对什么感兴趣,再挑一门学精。”玄音最讨厌好吃懒做之人,对于勤奋好学的人,乐意给出自己的意见。 颜清在江湖上走动,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抛开玄音先前想利用诗儿“借刀杀人”的毒计来说,她现在表现出了孺子可教的潜质,对自己有利的人,颜清不会睚眦必报。 “我觉得我要先去看看,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颜清站起来,双腿麻木险些摔倒,还是玄音将她扶住。 “颜施主身子骨不太好呢。”玄音终于找回点自信了,“可得注意些。”因为刚打坐双腿麻痹是正常的事,但不至于会摔倒,至多不适而已,像颜施主这样就是身子虚导致的。 颜清确实身子虚,不仅虚,还饿,于是状作不经意并理由充足地说:“先前大病一场,应该慢慢会好起来的,我觉得我研习医术较好,玄音师傅你说呢?” 玄音也觉得研习医术比较适合颜清,“咱们寺里有许多关于岐黄方面的书藉。” 她一边说一边带颜清往藏经阁那边去。 慧觉师太得知玄宁被打的来龙去脉,和玄音此时带着颜清去藏经阁的事后,感到不妙。 这个颜清似乎没表面那么简单。 第34章 对立 “能给我看看吗?”颜清看了玄音一眼,再看向她手里的残本,表现出了兴趣。 玄音一直对薰香很有兴趣,出家前家里是在镇子开香烛铺子的,若是之前她肯定是自己先看完、并琢磨透,或者抄下来,才会借给颜清,但现在下意识地递出去,“好,颜施主先阅。” 颜清伸手去接,并不着急翻阅,“看书名应该是关于制作薰香一类的知识,玄音师傅也有兴趣吗?” 玄音本来想答“对”,然后说一些充满道理的漂亮话,那些话依照惯性已经到了嘴边,然而立刻被“倒背如流”四个字钉死,僵硬地改了口:“贫尼女红太差,字也练不好,闲来无事时想学点简单的……不是,就是没那么复杂的事,怡养性情。” 她偷瞄颜清,发现她视线落在书上头,好像没怎么留意自己,心里才没那么紧张。 颜清真的很想现在翻开书看里面的内容,确定是不是自己师门真传,可是虽然玄音现在被自己展示的实力影响了,但既然她能被自己影响,过会儿到了慧觉师太跟前也能被影响,定会向慧觉师太说出自己的作为,如果表现过急,给慧觉师太瞧出端倪可不是好事。 该防的人还是得防着。 所以颜清毫不犹豫地把书还给玄音:“我先看医书,这本书师傅拿着,我以后看一样的。” 她往上头望去,发现一本《伤寒论》,拿下来刚想打开看,外面却是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她和玄音一致望向门口。 颜清是警惕,玄音是生气,虽然这种情绪二人都没表露出来。 很快,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沙弥尼进来了,东张西望,然后发现了颜清和玄音,咧嘴一笑。 玄音板着脸问道:“静空你怎么来了?” 静空吐了吐舌头,学着她板起脸道:“玄音师姐,玄宁师姐已经醒了,现在是饭点,你去用膳的时候带点吃的给玄宁师姐。” 玄音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下去。” 静空嘻嘻笑了笑,接着望向颜清道:“颜施主对,贫尼是静空,慧英师父说觉施主晚上要喝药,但我们喂不了,想劳烦你帮忙喂她喝。” 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听上去也很寻常,面对这种合情合理的请求,一般人不会拒绝。 可听在颜清耳里却不是这么一回事,分明是想套她的话。颜清哪会中计,略有为难地说:“我只能试试,但不保证成功。”若直接应下,岂不是昭示自己和诗儿相处得很好?别人来了都得挨打,而她相处得那么融洽,任谁听了心里都不舒服。 这种出头鸟的行为,她从来没做过。 静空失望地“啊”了一声,“我听说你捧着小宝的牌位,沈施主没打你,我一点都不想去给她喂药……” “注意你的自称!”玄音严肃地打断了静空。 “谢师姐提醒。”静空捂紧了自己嘴巴,惊慌地说:“颜施主你千万莫要说出去。”出家两年了,还老是用错“自称”,若是被其它人发现,那慧觉师伯得罚她禁闭。 “好。”颜清对待年纪小的人比较和善,直接答应了,但她明白既然慧英能派静空来,那么她的悟性肯定要比其它小尼姑要高,否则前面的话怎会说得那么理所当然。说没慧英的授意,她不信。 静空明显松了口大气,不似有假,接下来走到颜清跟前约莫六尺前站好,侃侃而谈:“上次沈施主生病,贫尼煎好药端过去,无论如何哄不到她喝药,还给敲了一棍子。可是贫尼明明已经学玄宁师姐说的那样面对她时装出很害怕的样子了,实在弄不明白她要如何,所以才想请颜施主帮忙。还有,颜施主别看她病恹恹就以为她没啥威胁,其实打人很疼的,经常见谁打谁,你在后山也要小心才是。” 玄音皱了皱眉,这话怎么听得那么别扭呢,好像在含沙射影,说慧觉师父故意安排颜施主在后山就是为了送上门给沈施主打的一般,着实可恶。这小东西果然只是表面看着老实,实际上一肚子坏水!哼! “那慧英师叔又怎知颜施主能喂得进去?”玄音警觉地盯着静空,突然明白来者不善,看来慧英师叔和师父二人之间还没达成一致。住持云游四海,代住持可是自己师父,慧英师叔想借颜施主这个契机跟师父斗,根本是不自量力,光是给沈施主下毒一条,已经能逐其出师门了;若是报官,可是得吃牢饭的。还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吗?她能发现,师父肯定也能。 估计师父也是想借下药一事威胁慧英师叔……那!玄音突然眸子一缩,她们不会是药杀颜施主? 玄音感到毛骨悚然,她跟在慧英师父身边十数年,很容易摸到师父的意图,她认为师父的安排肯定是得了那位颜老太太授意,听说了颜施主在京城的所作所为后,她觉得这种人就是天生的坏,哪里是什么邪物影响,欠收拾罢了,也乐意帮师父收拾她以提升自己的地位。 然而一码归一码,用慢性毒药令人“病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而且她觉得颜施主有“立地成佛”的智慧,那在京城那边是怎么回事……似乎是思索到什么不得了的事,玄音脸色越来越难看,目光惊疑不定,双手慢慢握紧。 一向伶牙利齿的静空也被玄音的问题难倒了,一时间答不上来,双手绞着。 明明是出家人,但心里却藏着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和恶,导致气氛有种莫名的混浊。 “玄音师傅?”颜清发现玄音有点不对劲,像陷入了某种魔障之中,“我学东西比较慢,今日导我修行很累,要不你先去歇息?” 两个目前势力目前出现不和谐,对颜清来说是件好事,起码能拖延“自己的死亡时间”。在这两股势力当中,若要挑队友,她选择了玄音。即使慧英师太疑似抛出了橄榄枝,但她作为给诗儿下毒的嫌疑人,应当防范。 玄音脸色很是阴沉,闻言后不假思索地说:“也好,今日确实有些疲乏,颜施主你也早些歇息。” 她说完把手里的书随意放到面前的空隙处,揖礼后匆匆走了。 静空对着玄音的背影扮了个鬼脸,双眼恢复了先前的机灵,扭头对颜清道:“颜施主,你要去用膳吗,要不要贫尼带路?” 颜清手里拿着《伤寒论》,不打算放回去,“不用了,我能行。” 路过书案时,她把自己借的书登记在册,换到这个身体后第二次执笔,头回写字,极力回忆清儿的笔迹,艰难地写了出来。 颜清出了门,右转。 静空站了一会儿,甚至走到门口左右张望,确定没人后,一蹦一跳来到书案前,拿出薄薄的白纸将颜清的笔迹拓下来折好放进衣襟内,又到方才她们驻足书架前认真检查,最终锁定《百闻香如故》,飞快取下藏进襟内,再若无其事地离开。 第35章 药汤 傍晚,山峰沐浴在晚霞里,白云娇腮尽染,万物凉风摇曳。 静空揣着书和拓纸,若无其事地去膳堂用膳,期间还和玄音打了个照面,之后才去慧英师太所住的“掬心”寮。 掬心寮内烛火已明,偶有轻烟飘出,是极好闻的薰香。 “师父,徒儿来了。”静空站在门外,笑咪咪地说。 慧英师太从来都不会担心静空的办事能力,年纪小小,心窍玲珑,可惜尘缘已尽,否则到权门贵户中当差,前途不可限量。如今青灯古佛,亦未尝不好。听到她清脆的声音后,慧英师太令她入内。 “师父,事情办妥了。”静空把《百闻香如故》和颜清笔迹拓纸一并搁在长几中央,给慧英师太过目。 慧英师太只是瞥了书一眼,视线落在拓纸上,静空立刻把拓纸打开,“这是颜施主的笔迹。” 颜清的字很生硬,偏圆,一看就知道是疏于练字之故,顶多幼童刚练字一年的水平。 慧英眉头不知不觉蹙起,记忆中那女子写得一手好字,画技也十分精湛,谁想她的女儿竟如此拙劣,光是看外表倒看不出来,果然人不可貌相。 “把你进藏经阁以后的见闻一一说给为师知晓。”慧英对那女子耿耿于怀,若是当初没她干涉,可能师父圆寂后会传位于她,而非慧仪师姐。自颜施主来后,慧觉师姐邀她私下会面,简单三句话,暗示着两个看上去非常简单的目的,一是颜施主命薄,二是慧仪师姐归来无期。 命薄一词,对于只是出家而未跳出红尘的人来说很好理解,无非是老太太出了一个慧觉师姐满意的条件。慧仪师姐归来无期一说无非是她这次游历的本身,面向地北天南,上个月来往,人在南普陀,打算往岭南去,去了岭南还欲往大理,是为无期。所以慧觉师姐这代住持很有话语权,她能张罗名目把慧仪师姐两个爱徒调去守山门,也能把自己的徒弟调走,或者是借沈施主的事将自己一军。 如想安乐,必须唯她马首是瞻。 不能渡己,何以渡人?若是别人,又何须理会,尽随慧觉师姐去,然而颜施主是那人的血脉,偏是顽劣到被逐出家门之人,她要如何施以援手才能有用? 在慧觉师太思考时,静空已经把自己所见所闻说了出来,当然忽略了她错误的“自称”,“师父,徒儿说完了。” 慧觉伸手摸了摸静空的头,“现在把百闻香如故放回去,然后去洗漱歇息。” 静空睁大眼:“师父没其它吩咐吗?您发现了什么可以告诉徒儿吗?” 她对那位总是面带微笑的颜施主充满兴趣,因为颜施主居然能与沈施主和睦相处。 慧觉师太对静空总是很慈祥:“为师发现了,若是你现在不用功,将来写的字或许还比不上颜施主。” 静空惊吓地说:“师父,不可能,徒儿很乖的,现在字就写得十分端方了。”她连忙想拿笔表现一下,生怕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师父会嫌弃自己,那她是不是会变回孤苦伶仃的孤儿? 慧觉师太摇了摇头,“你切勿瞧不上那位颜施主,她双眼清明不似染了邪物,以目前的迹象看来大有发奋图强之势,你天资聪慧,为师也想你在研习佛法之余学习医术,待住持归来,为师带你悬壶济世,你看可好?” 若静空不想入世,她也不会为难。 静空马上躬身答道:“徒儿愿意。” 慧觉师太满意地点了点头:“伤寒论在后山,明日开始你早课结束后,也跟着学。” 静空蓦地抬头看着慧觉师太,师父看着她的时候还是一如既往的充满慈爱,可刚才那话怎么很难参透的样子? 她搔搔光头,拜别师父。 天幕低垂,晚上的后山很凉快,竹影婆娑,月色清朗。 颜清用过晚膳,刚刚回来。 静心斋那头没有光亮。 四周静悄悄,寻常姑娘独自在这里,大概已经吓哭了。 颜清想到这里,认为自己也应该表现出恐惧的情绪才合常理。没有闻到药汤的味道,估计送药的尼姑还没过来,那她坐在门口等着好了。 晚上只吃了一个白馒头,喝了一碗菜汤,好像根本没吃一般,肚子一直擂鼓,夜深人静时得想办法溜到外面捉山鸡或野兔吃才行。 颜清抬头望着远空的月亮,思考着要不要静下心来学医,医术比摆开药材花草炼制毒药难多了,除了要与草药打交道外,还得和人打交道,思前想后还是放弃了,装装样子差不多。还是要专精自己所掌握的学识才能走得更长远。 薰香、毒药,前者营生兼铺路报仇,后者保命兼反击,够了。 可是不研习医术怎么帮诗儿?不说她现在境况可怜,而且二人同在后山,若她能长长久久在,总是有帮助的。 想到这里,颜清才认命地拿起了她原先厌恶的与医术相关的书。 刚翻开第一页,看到上面那行“悬壶济世,上善若水,吾辈自勉,后生共勉”序言,年幼的记忆突然汹涌翻腾。 【放下那些没有用的书,在飞燕门中,若你不学会杀人的绝技,要被扔去喂狗! 学医术能有什么用?能救你吗?只有毒药才能在关键时候克敌制胜。 你是个杀手,若有命令,连自己同门都要杀的杀手,你明白了吗? 只要你调出来的毒药世人无解,而你可解,你即是神圣。】 “我不知道我调出来的毒药怎么解。” 说这话时她九岁,然后被关了一个月禁闭,因为她新调的毒药给师伯解了,还连累了师父。没过多久,她调了一种名为“国色”的毒药,师叔毫不在乎地吞了,吞下去一点反应也没有,然而自吞下“国色”的第七日,她永远被埋藏在泥土里。 那年师叔二十六岁,未婚。 接下来师父有任务要出远门,本来想带上她,可是师伯要把她留下,师祖同意了。师伯要她交出国色的方子,她交了,交出去后师伯马上翻脸,拿她试药……师父回来时,当着她的面杀了师伯,当着师祖的面烧了飞燕门所有医书。 那段记忆现在回看其实很寻常,因为飞燕门是个杀手组织,可是她心里从此对医术有了阴影,后来师父特意请了个名师回来教她,可她一直不愿意触碰。 国色的药方随着师伯的死已经毁了,她也不愿记起,世上应该不会再出现这么可怕的毒药了。 一阵刺鼻的药汤味飘来,拉回了颜清的心思。 颜清望去,端着托盘来的是个陌生面孔,左脸靠近下巴的地方有条约莫一寸长的疤。 第36章 吟唱 这个尼姑约莫十八九岁,长得很秀丽,绷紧了脸,眼神有着明显的恼意和不忿。 可能是不想接近诗儿的缘故。 颜清没理由自动请缨接过喂药的工作,只能等到对方求助再去帮忙,才显得合情合理。 玄真看到颜清坐在简心寮门前,屋内连油灯都没点,显得有点怪异,走近后先宣佛号,“颜施主,贫尼是玄真。” “玄真师傅有礼。”颜清站起来回礼,清浅的目光看过去,托盘上摆了两个碗,一碗浓得发黑的药汤,散发出刺鼻的味道,闻上去没什么古怪的,就是解表驱邪的药,另有温水一碗。 她发现玄真脸上的疤刚结痂,按伤口的情况推断应该是用木质的尖锐物扎进去后往下拉划出来的,这对于寻常人来说,可是非常的疼,而且在脸上,可能寺里没什么好的去疤膏,如此下去算是毁容了。 若是现在有药材,她也能调配出去疤膏,起码能让伤口恢复得平整,印子浅些。 玄真没有因为自己容貌被毁而自卑,姿态很端正,只奇怪地问:“颜施主怎么没点灯?”该不会是玄音那人连蜡烛油灯也没安排? 还真给她猜对了,简心寮里根本没照明之物。 “我刚回来,坐这欣赏夜色,有灯无灯并不重要。”颜清不欲让旁人知晓,省得惹事生非,随意应付过去。 玄真微愕,尔后笑道:“颜施主说得有理。贫尼去送药了。” “玄真师傅慢走。”颜清对玄真印象还不错,猜她是慧英师太的徒弟或是专司后厨之事,静空先前既然开口请她帮忙,自然有和玄真合计,可玄真根本没有让她一起去静心斋的意思。 可见玄真虽然不乐意接近诗儿,但尽责,希望喂药的事能顺利。 颜清复又坐下,靠在门柱上,思考着最简单的去疤膏配方,用防风、三七、珍珠等等药材调制,成本很低,除去珍珠此山间该有,明日下课到藏经阁找来千金医方,再捣鼓一番,若玄真敢用,便送她。 她盼着后山快点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下榻熟睡,方便她偷溜出去。殊不如前头好几拔人在偷窥她的一举一动。 偷窥的人认为颜清不进屋,是因为害怕,一时冥思苦想,一时笑逐颜开是在寻思偷跑下山回颜府,或幻想奇迹出现杨大太太会带她走,哪里能猜到颜清是在想方子呢。她们很快散了,只有月桂一步三回顾,最终还是消失在重门之后。 半月钻进层云里面,后山明显暗下来,迷迷朦朦。 约莫一刻钟后,静心斋那边传来碗落瓷碎的声音,还夹杂着咒骂声,是诗儿的。 颜清露出几分忧愁,果然在既定事实面前,没有希望可言,诗儿不仅抵触吃药,还抵触其它人接近。 她刚走没几步,只见静心斋奔出一条黑影,同时在她后面很快窜出另一条黑影追赶,一前一后杂乱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后山显得尤其可怕。 颜清眯着眼,发现被玄真追赶的人竟然是诗儿,怎么会这样?原以为是诗儿追着玄真打呢。 “你快回来,把碗打翻就不用吃药吗?”玄真语气焦急。 诗儿咬着牙,似是不会说话,喉间像野兽一样发出瘆人的声响。 颜清走过前去想着诗儿,却被玄真阻止,“别,颜施主不要过来,她现在彻底疯了,逮谁咬谁。” 须臾之间,沈静诗已经跑过颜清身边,一直往菜圃那边去。 颜清分明看到她脸上布满青瘀,前襟被清水打湿了一片。颜清不认同玄真的说法,可强出头会开罪人,还是等等再看。 玄真应该是听说了颜清在沈静诗面前平安无事离开的事,像是怕她不信,又怕她自以为是闯祸一般,路过她身边时停下来,挽起自己右边大袖露出洁白的手臂,上面有一个几乎咬出事的牙齿印子。 “颜施主回屋里呆着,可能下午师父给沈施主施针治疗时吓着了她,你千万别靠近。”玄真说完,急忙提气追赶。 一个人是好是不歹,其实不难分清,像玄真这样的人,说话时表情不带一丝幸灾乐祸,面对未知的危险也没把别人拖下水,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好人。 颜清还是跟了过去,只是走得很慢。 沈静诗已经到了井边,还把井盖打开,“天灵灵地灵灵,水鬼快现形,咬死坏蛋,咬死坏蛋……”她对着井大呼,十分邪乎。 “你再大喊大叫,那水鬼把你拖进去。”玄真气得发颤,喝碗药都能生事,就不知道慧仪师父为什么不找静树或者静谷来……原先好像是静谷负责的,可是她给慧觉师伯调去守山门了。 那么高的人,要是掉井里去不得直接淹死? “颜施主,情况不太妙,要不麻烦你走一趟,唤静谷师妹过来搭把手?”玄真见颜清往这边走,急得请她帮忙。 颜清担心沈静诗离井太近容易出意外,加快了脚步,用商量的语气说道:“要不让我试试,若是不行再去唤静谷师傅帮忙?” 她边说边走过去,已经离水井很近了,可玄真上前几步将她拦下,“危险,颜……你这个……放开!” 沈静诗已经半个身探进了井里,忽然听到有把嗓音好像阿娘那么温婉可心,连忙抬起头来寻去,只见坏蛋竟然想要吃阿娘,连忙冲过去将坏蛋擒住往水井里拖,“水鬼咬死你,阿弥阿弥。” 颜清头疼极了,看得出沈静诗虽然受了伤又中了慢性毒,较女子而言还是力大无穷,轻易将玄真拖走。沈静诗神情癫狂,双眼白多黑少,一个箭步已经把玄真按进井里。 忽地一阵清风吹来,树叶沙沙,又有流水潺潺,颜清灵光一闪,檀口轻启,吟唱乐韵。 “啊,啊啊,啊啊啊……”娇媚柔软的声音像从树林深处飘来,婉转低回,拂过柳枝,钻进耳内,虽然短小却荡气回肠。 沈静诗听到吟唱后整个人静止了,一动不动。 玄真尚悬于井口,情况十分危急,可她屏神静气,选择等待。 第38章 味道 一向温柔可爱的阿娘居然发火了,沈静诗吓得立刻抱住双臂,畏惧地说:“阿娘我不敢了。” “把药喝掉我才会原谅你。”颜清顺着自己所愿往下说。 沈静诗连忙点头,“阿娘不要生气,诗儿马上喝,再难喝诗儿也不会吐。”她果然把碗捧起来,一口喝尽,还把碗倒过来给颜清看,讨赏似的说:“阿娘看看,真的喝完了。” 颜清明白小孩子心事,可是手边也没东西可以送她的,只好把碗接过来搁在桌上,然后抱抱她,“诗儿好乖。” 沈静诗突然低吼,声音满是悲伤,伸出双臂箍紧颜清:“阿娘,诗儿乖,不要扔下诗儿一个人。” 颜清微微叹息一声,“不会的。”诗儿的父母肯定是遇难了,搞不好就是当着诗儿的面给人杀害,诗儿受不住刺激疯掉,至于诗儿父母是普通人是善是恶,现在不得而知,容后再说。 沈静诗松手,高兴地拍掌,然后拉着颜清往外走,“外面有火火,可以烤。” 颜清这才笑着和她出去,坐在玄真对面。玄真紧绷着脸,认真烤火,看也不敢看沈静诗一眼,连同颜清也没主动搭话。 玄真的做法无疑是明智的。 虽然是炎炎夏日,可夜里的山风很凉,再加上刚才落水,颜清感觉有点冷,靠近火堆坐着整个人很快暖洋洋,非常舒适,只是肚子饿极了,脑袋还有些晕眩之感,感觉很糟。 玄真烘干里衣后穿上,再把内里的脱出来烘干,然后壮着胆子对颜清说:“颜施主,贫尼先回去禀告师父和慧觉师伯,看她们如何处置?” 颜清不同意。先不说落井一事有没有惊动前山,料想是惊动了的,因为还没到三更。但按结果来说,前山的师太即使知道了这件事,现在断然不敢声张,她还是个活人,杨氏身为她的继母还在寺里,见死不救这事若然捅出去,连溪寺可以查封了。那玄真和她何必把此事宣扬出去,也跟着前山的人一样当作没发生过,蒙混过去对大家都有好处。 她把道理和玄真说了说,觉得玄真应该能理解。 玄真听后,脸色有些凝重,好一会儿才豁然开朗,“颜施主,贫尼悄悄去给您弄点吃的。” 一听到有吃的,颜清神气多了,“有劳玄真师傅。” 只是玄真去了足足半个时辰还没回来。 颜清本来想哄沈静诗睡觉,然后去寻玄真,可是她不愿意,颜清只好带上她。 谁才迈出门坎,颜清闻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血腥味,连忙警惕地盯着前方,仔细辩认后确定不是人血的味道,心才安定下来。 “是谁?”外头没有灯火,月色黯淡,颜清只看到一团黑影在离水井约莫七八尺的地方。 那团黑影没答话,须臾,朝颜清这边走来。 沈静诗已经双手握拳,看来是做好了打坏人的准备,颜清怕她生事,将她拉至身后。 待那团黑影走近,赫然是玄真,她手里居然拎着一只野鸡! 颜清看清后,心里五味杂陈,竟教出家人为她杀生,真的不应该。她连忙上前把野鸡接过来,“对不起,下回不要了,我自己来。” 玄真笑了笑,“没关系,贫尼知道颜施主饿惨了。” 若是有罪,那是她的罪,又与颜施主何故? 颜清擒着已经杀了的野鸡,急忙往静心斋里走去,这里离后山其实很远,即使是大风也不能将烤鸡味送到前山去,若是在简心斋则不同,很容易给前山发现。 三人急急忙忙回到前庭,把门关好。 颜清对于烤野味非常熟练,可是她没有动手,而是求助沈静诗,“诗儿会吗?” 沈静诗二话不说,把山鸡串好,放在玄真搭好的架子上烤,自信满满地说:“阿娘看我的!” “颜施主,贫尼去躲躲。”玄真躲进一间厢房,防止自己身上沾染俗物。 “辛苦玄真师傅了。”颜清认真地看着沈静诗有模有样地烤鸡,给人的感觉是在学习。 一刻钟后,烤鸡的香味引得颜清口舌生津,几乎按捺不住想拿手去撕,若不是诗儿站起来举得高高的,她已经动手了。 沈静诗皱着鼻子使劲嗅,“好香好香,好烫好烫,吹吹阿娘吃。”接着她使劲朝烧鸡吹气。 颜清始终保持着大家闺秀该有的风姿,光是看表面,可看不出来她对那只烧鸡恨不得整只吞下的念头。“辛苦诗儿了。” 她双手托着下巴,安静等待。 躲在屋里的玄真,一直暗中观察颜清,是个表里如一的人。她弄不明白为什么慧英师伯要把她安排在后山,为什么玄音和玄宁要害她,为什么颜家要舍她在寺里。 若是她有这么妹妹,必定如珠如宝。 沈静诗好不容易把烧鸡呵凉了,一手扯下鸡腿递给颜清,“阿娘,腿!吃。” 颜清让她先吃,应该很多年没吃肉了,“诗儿先尝尝味道可好?” 沈静诗非常听话,凑过去把鸡屁股咬下来,一边嚼一边说:“有点点不好,不过很滑很肥,有汁,嗯。” 颜清没想到她竟然咬鸡屁股,无奈地说:“让你吃腿,不是那边。” 沈静诗这回没听话,颜清只好把鸡腿接过来塞她嘴里,“张嘴,啊,咬,吃!”接着自己把竹子拿过来,拧下另外一只鸡腿进食。 虽然因为饿极吃得有些急,可仪态极好,一点声响也没有发出来,本来大声咂嘴的沈静诗见状一怔,尔后学着她的样子慢咽细嚼。 这是颜清近几年吃过最好吃的鸡,原汁原味,弹性十肉而且嫩滑。 沈静诗吃了一只鸡腿就没吃了,痴痴地看着颜清进食。颜清花了两刻钟把鸡啃得只余下骨头,立刻清理现场,若是给发现蛛丝马迹,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不得不谨慎对待。 收尾的很顺利。 玄真收了碗拿着托盘回了前山,除去当值的同门外,其它人睡下了。她以为可以安然度过,可刚睡下时,屋里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和她同一屋的玄字辈师妹去了当值,来人定是冲她来的。 她起身开门,只见慧英师太站在外头,心里陡然一跳,忙行礼道:“师父来了,请进。” 第42章 危险 屋外,雨势渐弱。 永渺师太的呼吸声甚至比风声雨声更响。 她惊恐地望着颜清,活了一把年纪终究活明白了,“听懂了。” “什么?”永渺长老的声音足够大,但颜清听了后不满意。 永渺长老实在痛得难受,想尽早结束这场自己亲生策划的错误的闹剧,急道:“贫尼知道错了,颜施主想要如何处置,请直说。” 颜清扬唇道:“最多三日,便会有人再来打探,长老只需说妥了,其余自有我来照应。不过我能救你这回,并不代表下回,既然长老选择了出家,还望从一而终。” 道理是人都会说,经文是人都会念,可能坚守本心的有几何? 永渺长老闻言,彻底怔住,过往种种如白驹过隙,一下子老了几岁,但在一双温暖柔软的手搀起她的那瞬间,仿佛又年轻了十年。 “月桂,永渺长老不小心摔了,你且背她到前头医治。”颜清亲自扶起永渺长老,脸不改色地说出自己的安排。 永渺长老哪里敢说个不字。 这是月桂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经事儿,扑通乱跳的心虽然还没完全平复,但听到命令后立刻应声去办,背起永渺长老不是难事,难的却是不知何时才到再到后山。 “大小姐,您要照顾好自己,婢子还在清舍住着。”月桂说完,弓着背请永渺长老上来,永渺长老疼得厉害,颜清自知力气不及,哄着沈静诗帮忙将她扶到月桂背上。 雨已经停了,唯有余珠落在地上的清脆嘀嗒声。 临出门口时,永渺长老突然回头问:“若然他们发现贫尼说谎,又派其它人来害颜施主,该如何是好?” 颜清望着雨后初晴的蓝天,天空无边无际,人那么渺小。 “不瞒长老,很多人想害我,我最是怕那些暗箭,至于明枪,多多益善。”她其实没想太多,船到桥头自然直,以目前的处境来说,以静制动最佳。 永渺长老真的懂了,没再多言。 约莫两刻钟后,月桂再次来到简心斋,把永渺长老悄悄交给她的东西呈给颜清。 一张千两银票,一只玲珑剔透的翡翠手镯。 颜清收下,转身把它们放进沈静诗腰襟内,“诗儿,这两样东西很重要,帮我藏起来可好?” 沈静诗连忙点头,“捉迷藏,我很厉害。” 颜清轻轻拍拍她脑袋,再问月桂,“是谁通知你来后山的?” 月桂看颜清的目光充满敬佩之情,调皮地皱皱鼻子:“大小姐猜一猜可好?” 这可就难倒颜清了,人心最难揣度,但又不想月桂失望,思索一下下,答道:“要么是静树,要么是玄音。” 月桂惊叹的神态带着好奇,“大小姐神了,确是静树小师傅。” 颜清笑着为她解惑:“静树认识我母亲,她和静谷给我的感觉是与我母亲颇有渊缘,迟迟未曾私下与我会面,我猜想应该是时机未到或者是抽不开身。她现在负责守山门,谁进进出出一目了然,发现来往之人危害到我的安全,肯定会想办法告知你前来助我解困。” 月桂恍然大悟,静树小师傅让她赶快去后山时,她还一脸懵懂呢,幸好她没有迟疑。 “大小姐,婢子在前头会对各方面多加留意,不会向先前那么笨了,婢子先回去。”月桂平时觉得自己挺聪明,现今只道愚钝不堪。 颜清摆摆手,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墙后。 今日永渺长老伺机下药削发一事算是告一段落,但董慧言的小手段怕是刚刚才开始,夜里出去采的草药不少,但难以调配出迅速起效的毒药,若是今晚月色澄明,得去远一点的山头采药。 一直到三更天,前山也没人来问颜清关于永渺长老受伤一事,慧觉师太没有借机发难,城府可谓不浅,对于颜清来说是件好事。 夜里月明星稀,颜清趁沈静诗睡着,换上玄真给她捎来的夜行衣,背着小背篓悄悄潜出去。 她一直往从前没有去过的地方探索,不知不觉离开连溪寺已有六里路,途中找到了三味剧毒的草药,各采了五株,另外再找一味和它们配在一起,足够她防身。 因为营养不良,她有些累了,在比较宽敞的地方找了块大石坐下。 一条毒蛇,盘在离她约莫八尺远的大树上,幽暗的眼睛盯着她所在的方向。 颜清才坐下几息,嗅到夹杂着无数气味的空气中有不同寻常的气息,危险似乎正在逼近。 “请好汉出来一见。”颜清找了快一刻钟,终于锁定她右边过去约莫一丈远的方位,那儿藏了一个人。 一个男人。 “小姑娘三更半夜独自在外,察觉我在此间,还敢邀我出来相见?”那人失笑,但没现身。 “你身上有血腥味,是受伤了吗?我可以帮你包扎上药。”颜清能不怕?她怕极了,没预料到在逸云峰这边夜里会碰到活人出没,但越是害怕越要镇定,想办法保住自己的小命。 那人马上答道:“小伤而已,过来的时候碰到一伙贼子,京城近来不太平。” 颜清联想到自己在锦里庄外差点被掳的事,大概是个恶贼祸乱的苗头。 “是吗。”颜清没有打听,随意应了一声。 “小姑娘还不逃吗?”那人语气还是很淡,甚至没有恶意,可说出来的话有明显的警示和陷阱。 颜清却是从容不迫,站起来望着那人所在的位置,“我为什么要逃?” 根本逃不掉,若是她听了他的话立刻离开,明显心里有鬼,他会马上出手捉住她审问。按这个思路,此人应该是个官差。 有些官差办事不计小节,面对恶贼时手段可以用凶狠来形容,可她只是出来采个药,应该没什么危险。 “哈哈哈,问得好。”那人现出身来,穿一身夜行衣,虎背雄腰,双目如电。“在下本是要去夜访连溪寺,不知小姑娘识得一位姓颜的姑娘吗?” 颜清震惊得往后退了一步,除了惦记自己皮相的贼子外,还有谁会夜半三更访她? 没有任何可以自保的东西,如何是好? “不识得。”颜清一边想一边答。 “既然如此,那我还是得过去一趟,任务在身,失陪了。”那人行拱手礼,转身没入林中。 第43章 利诱 颜清却是进退两难。那人说他遇到贼子,受了轻伤,所以她推测他是官差之类的,但官差没理由半夜寻她,仅有一面之缘的赵禾不至于托人找她。 颜清一时之间想不透这事,索性不想,举目张望打算找个山洞躲一躲,找了约莫一刻钟,还真找到了一处隐蔽的山洞。她借月光审视山洞口,没有凶兽留下的痕迹,也没人踩踏的印子,内里应该安全,她决定躲进去,接着把洞口遮好。 过了一会儿,颜清听到外面有极轻的脚步声路过,来回三次,然后停在不远处。 “奇怪,人呢?”男子叹了口气,语调带着沮丧:“刚才那个小姑娘绝对就是颜大小姐,想不到她竟有此胆量夜里在山间出没。若找不着她,回头如何向世子交差?” 夜里很安静,他说的话颜清听得清楚,甚至觉得对方判定她在附近,故意说给她听的。他话里的重点是“世子”,京城什么不多,就是大官多,能被尊称为世子的人不少,但近期和她有瓜葛的世子只有镇国公府的夏世子,莫非是他差人来找自己? 然而堂堂镇国公世子,手底下肯定有能办事的姑娘家,何必派个男子夜里寻访,白日派个姑娘来不是更方便吗? 颜清想到这里,没有回应。 “颜姑娘?”那人似乎无计可施,突然开门见山唤颜清,“在下有要事,断不会伤害你,知你就在此间,还请相见。” 颜清不为所动,谁知是真话假话,她可不敢拿小命去堵。 片刻后,那人又道:“夏世子有书信一封请姑娘亲启,因寅末需急行军,所以派在下前来送信。” 对方说得有板有眼,颜清这回信了,拨开洞口的藤草,走了出去,“公子有礼,我确是颜清。有劳你站在原地,先给我看看信封。” 颜清一经出现,男子立刻举步朝她走去,但听到她的要求后,男子马上停下脚步,把蜡封的信有字的一面呈给她看,“世子爷说你认得他的笔迹。” 封皮上有“颜姑娘亲启”五个行草大字,构字大气,笔走龙蛇,亦正亦邪。 颜清立刻想起那日借汗血宝马“黑风”时,看到那柄嵌玉宝剑上雕刻的和封皮的字极其契合,但不能保证来人是夏世子信使。 一直气定神闲的男子在颜清长久的观望中,慢慢有些焦急,索性把信拆了,将信纸打开给她看。 月色虽然清朗,但普通人根本难以看清,所以他小心地往走挪了三步。 颜清其实看得清,不过没有点破,在男子往前三步后,自己也上前三步,二人相隔的距离约莫九尺。在一个合理的视线范围内,颜清迅速览阅信中内容。 夏萤行文简单易懂,一说京城近日出现了非同一般的凶杀案,二说天骄想折金枝,三说很欣赏她,有一良计可助她脱困,如有兴趣,可向信使说明。 颜清现在怀疑夏萤是不是想利诱她,再以她为饵套恶狼。另外两件事再简单不过了,天骄代表权贵之女,像她现在的身份勉强称得上是千金小姐,金枝一说是他抬举自己,暗喻以锦阳公主为代表的天之骄女要对付她。至于凶杀案有衙门负责,他向她提及此事,恐怕不是闲话那么简单。 她仔细思索着,突然意识到一点——夏萤有可能一直监视她! 能令堂堂西北战神夏萤惦记,绝不可能因为她比别的女子美上那么一丁点,而是他把自己当成猎物,一只可以充当诱饵的“猎物”。如果推测全部成立,那么制造“非同一般的凶案”的嫌犯,极有可能是先前想掳走她的那伙人。看来想太太平平度过在连溪寺的日子是不可能了,希望他们别太快来寻仇。 否则腹背受敌,她独木难撑……所以才会有夏世子这番“拉拢”的举动! 颜清想通了,夏萤一定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大概连溪寺内也有他的人。 男子没有催促,还体贴地说:“世子爷的字比较难懂,若颜姑娘一时理解不了,在下可以效劳。” 他此话还真解了颜清眼下的难题,“有劳公子。” 男子稍微点头,黑色的面罩下,笑得愉悦。他把信笺所书一字不差念给颜清听,接着问道:“在下还有要事,还请颜姑娘收下信,并尽快给在下一个回复。” 颜清走近男子,伸出双手接信,却见黑影一闪,他竟解了自己的面罩! “阁下一堵我的真容以确定真伪,说一声便是,何故非礼?”颜清语带寒霜,可媚态万千的黑眸在澄明的月色映照下,掬着明艳的春光。 光看这双眼眸,会给人一种她永远不会生气的错觉。 男子拱手赔笑道:“世上有一种改头换面的易容术,在下以为这样比较保险,请姑娘恕在下无礼。” 他含笑的眸子注视着她,好一会儿才别开眼。 颜清被他盯着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在某个时刻,也被他这样无礼地盯视过,应该来自清儿残存的记忆。 她根本不需要思考如何给夏萤回复,因为她肯定不会为了求存求胜而寻求夏萤庇护,虽然他有实力可以帮黎氏满门申冤,但他这人高深莫测,若牵连太广太深,极有可能为了稳定朝局而牺牲她的诉求。 那有何意义? “请公子帮我转告世子爷,颜清谢世子爷善意提醒,世子爷气贯长虹,定能旗开得胜。” 男子目光闪过一抹惊讶,旋即将信捏在手里,当着颜清的面将其碾成尘末,洒落在地,再拍拍手掌,笑问:“需要在下护送姑娘回去吗?” 在他把信捏在手里时,颜清已经扭头看向来时路,一望无际,竟不见连溪寺的踪迹,看来自己走出很远了。回头时有留意到信不见了,而一些碎末自他手中落下,她因此洞察对方武艺高强,能让他受伤,那贼子的武艺是有多高? 她暗暗心惊,今晚的目标是采摘草药,依仗别人不如依靠自己,再厉害的高手也敌不过她的毒药。 “不敢耽误公子办事,我能回去。”颜清一边说一边福身,等他离开再走。 男子不再多言,拱手致意,离去。 颜清一直等到四周没了血腥味才敢行动,一番找寻下,竟然让她意外找到了蛇舌草,这种草药在这片山头并不常用,是蛇毒的克星,用它制成蛇毒解药,万一不小心被咬也能保命。 她欢喜地继续寻找,也不忘留意四周气味的变化,终于在破晓前找到了生草乌,并顺利回到了连溪寺! 只是她并没发现一直在黑暗中窥视她的那双眼睛,因其无色无味。 第45章 带路 云鬟压花,素锦如画用来形容以董慧言为首的千金贵女一点也不为过。 董慧言对佛门之地多少有几分敬畏,即使上山是为了羞辱颜清,然而诚心礼佛、捐赠香油、吃斋食素、聆听梵音,一下没落下。 慧觉师太对她赞誉有加,虽然她只捐了五十两银子,但最重要是心诚。 听完佛经后,董慧言和礼部待郎的嫡次女苗掬月、太医院掌院的嫡长女年香凝、朱雀卫将军幼女左玲琳共丫鬟十人,在丹霞园里的八角亭休憩。 静楠随侍在慧觉师太左右,为大家沏茶。 慧觉师太明知贵女吃惯珍馐百味、尝遍琼浆玉露,因此特地着静楠应烹煮荷叶茶给众贵女消暑。 董慧言喝着感觉味道有点怪,不太喜欢,只是噙了两口便没碰过,打趣几句后她直奔正题,“慧觉师太,我听说颜少卿的千金也在此处清修,趁天色大好,凉风轻快,何不邀请出来一聚?” 那日永渺长老在后山摔断了腿,实情如何慧觉长老不得而知,负责看诊的慧英说除了摔腿断以外,没其它大问题,养上两三个月便能痊愈;从月桂那处旁敲侧击大概也是这般,派去搜永渺长老屋子的弟子一无所获,一切从表面上看合情合理,加上永渺长老本身专门负责裁剪衣袍,亲自给颜清送大袍并无不妥之处。 慧觉师太近日没有针对颜清,任她自由自在,即使出来与众贵女相见亦无伤大雅,颜老太太嘱托之事不急。 “颜施主确实在敝寺修行,她住在后山,容贫尼着弟子去请。”慧觉师太侧身望去,恰好看到玄音朝这边来,脸上挂着难以掩饰的愉悦之情,心里突生厌恶,竟是越来越不喜她。 玄宁虽愚钝,胜在听话,玄音不蠢,可总不如她的意,何不借机敲打一番? 慧觉师太想到这里,便唤玄音过来,“玄音,去请颜施主到前头来叙话。” 玄音先向慧觉师太下拜,再跟董慧言等千金见礼,接着面露难色地说:“师父,这个时候颜施主往往是和沈施主在一起午休,若是弟子前去叨扰,恐怕……要不稍晚一些?” 慧觉师太自问对颜清的作息和习惯了如指掌,才会令玄音现在过去,谁知她现在胆子越来越大,竟敢当着众贵女的面违抗她的意思,可她根本不会因此生气,转手将烫手山芋扔给董慧言,“董施主,你先和几位施主游玩赏景,等颜施主醒来后,贫尼再请她。” 董慧言冷哼,自是不好,她现在就要见颜清,怎么可能等呢?这尼姑那么愚钝竟然还能代慧仪师太主持偌大的连溪寺,真是扫兴。有她在这镇场子,直接去把颜清叫醒,让她出来不就得了,蠢。 玄音接过话茬笑道:“午后时光正好,寺里荷塘殊色正盛,请几位施主稳步赏花。” 她的话听在外人耳里是在帮慧觉师太,但慧觉师太听来却是有明显维持颜清的意思,莫非玄音给颜清收买了?不可能,玄音自幼拜在她门下,最多是办事不力而已,那个颜清并不是一般人。 慧觉师太突然觉得自己把玄宁赶到离此三里远的小庵堂,是个错误的行为,明日召回来,师徒齐心协力方能其利断金。 董慧言出门前,安康郡主一再叮嘱连溪寺颇得后宫青睐,尤其是太后与慧仪师太有几分交情,到了寺里行事需谨慎些,莫要过于张扬。因此她接纳了玄音的提议,示意苗掬月等人一同前往莲塘。 其它三位贵女唯董慧言马首是瞻,纷纷起来,和她一起跟在玄音后来去了。 连溪寺的布局非常讲究,从园子往南边去二丈,穿过一扇嵌宝的月洞门,即来到了远近闻言的澄心塘。正值荷花盛放之期,各式名贵的品种争相竟放,脱泥而出,娉婷独立,姹紫嫣红。 尤是有一个占地极广的人工湖的董慧言,看到眼前的澄心塘都很吃惊,因为有两个品种她府里没有!大概是太后所赐的种子,回头得让母亲去宫里要点种子回来,凭什么能赐给尼姑庵,却不给她们种上几株? “果然是人杰地灵,连荷花都比京城的要出尘玲珑。”董慧言随口赞了句。 慧觉师太非常欢喜,忙说不敢当,“前面还有几棵玉兰树,现在正是花季,若几位施主喜欢玉兰花香,不妨稳步细赏。” 董慧言只想尽快见到颜清,她带着又肥又矮的年香凝一起来,无非是因为看中年香凝擅长画画,能画出锦阳公主想看的颜清光头模样而已。可苗掬月这人一点眼力见都没有,逛了那么久还不晓得帮忙把话题引导到颜清身上,难道逛到天黑吗? 近来可不太平,得在日落西山前回京。 感受到董慧言的眼色,苗掬月硬着头皮道:“贵寺前山如此多骄,想来后山更有轶丽风光,不如我们去看看。” 她们知道颜清住在后山一间有着好听的名字,却破旧的小屋子里头。 一直沉默寡言的左玲琳终于忍不住附和:“对,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还不如邀颜清一起来听佛经。” 名义上她是和董慧言一道来礼佛,实际上是安康郡主亲自到她家里请她父亲一定要保护好董慧言的人身安全,所以她英明神武的父亲派她随行。这些高门贵户的千金,要多矫情有多矫情,直说不好么? 慧觉师太将这些贵女前前后后说的话,咂摸着其中意思,很快发现端倪,敢情她们礼佛是假,专程来看颜清笑话是真?她们之间以前可能还有过节。慧觉师太乐见其成,且看鹿死谁手了。 玄音却语带紧张地说:“后山除了颜施主外还有一位沈施主,她这里不太好。”玄音指了指太阳穴。 董慧言意会,假装善心地问:“贵寺好心收留了一个傻子是?有没有请大夫诊治呢?” 玄音没有答话,而是看向了师父。 慧觉师太重新成为了大家视线的焦点,这让她感到快乐,“本寺的慧英精通医术,也曾请名医来诊,但成效不大,还需慢慢调养。” 董慧言点点头,随口赞了慧觉师太一句,接着让玄音带路。 玄音立刻说道:“董施主,虽然贫尼也想马上带你们到后山去游玩,可是你们要小心,别触怒沈施主。” 董慧言带着能画画的年凝香,又有一身好武艺的左玲琳护卫,龙潭虎穴不敢说,区区寺庙后山有何不敢去的? “谢小师傅提醒,且带路。” 第50章 不难 苗掬月想了想,笑道:“凝姐儿,你此言差矣,颜大小姐还会撩拔男子。” 董慧言暗沉的脸色霎时像拔云见月般好看极了,“月姐儿,你甚是无状,颜大小姐只是喜欢撩拔男子,确没领略真髓,否则怎会沦落到此担水挑粪呢。” 她们一唱一和咯咯直笑。 左玲琳瞥向颜清,却锁定她后面的沈静诗,若这个疯姑子敢妄动,她要用暗器了,虽然不光彩,但护卫要紧。 颜清一脸包容地等她们笑完才慢条斯理地看着年香凝道:“方才我看到你手中握有纸笔,索性我们就比画画或写字,赌注是输了的人剪掉一搾头发。” 年香凝微怔,明知道她作画厉害,字写得自然不差,虽然不能和才子大家媲美,可在京城闺秀当中算是佼佼者了,颜清怎么可能赢? 唾手可得的胜利没有让年香凝感到快活,反而有被羞辱之感,“一搾怎可,至少两搾,作画、写字随颜大小姐挑,敢应战且让静楠小师傅备文房四宝。” “依你的气概,我的两搾头发根本不配为注,谁输了剃光头。”颜清挽袖将手一抬,动作行云流水:“静楠,有劳着人送文房四宝来。” 十四岁的年香凝彻底给激怒了,“在场所有人做证,若颜清输了敢赖帐,我定然告到皇后娘娘宝座前!” 没人劝她别赌那么大,因为大家认定年香凝必胜,只有张开一眼眼偷看的玄音听到后再次倒下。 颜清气定神闲,仿佛天塌下来当被盖。 静楠来回在千金贵女和颜清脸上看了一遍,确定没有异议后,吩咐守在月洞门那处的师姐送来文房四宝。 约莫一刻钟后,纸笔墨砚镇纸备齐,全是上好的料,特别是那台砚,是上等绿玉所雕,砚身有小溪流水、沮竹香兰,墨是着名的燕山香墨,看得出慧觉师太即使没亲自出现,但还是下了重本。 “绮雪,研墨。”年香凝看了自己的丫鬟一眼。绮雪领命,仔细研磨墨块,这个过程由为重要,若墨不均不细腻,画出来的画会大受影响。 颜清自幼习字作画深谙个中门道,估计过会儿轮到自己时,她们准会把墨倒掉,不给自己用现成的,希望是她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 年香凝很信任绮雪,嗅到墨香如兰,墨色如漆时,自信笑道:“画何物,由颜大姑娘定。” 颜清随手一指,落在水井上,“井,可行?” 年香凝注视着颜清,平淡的眉眼因自信而散发出寻常不曾有的光彩:“自是可以。两刻钟为限,你看如何?” 左玲琳不敢苟同,要比就得公平些,颜清技艺不行,两刻钟如何画得出来?正当她想开口时,颜清已经同意了。 “你以为你是蒋大姑娘吗,跟年香凝比画,还两刻钟。”没脑子。 她一句话,引大家哄堂而笑。 蒋大姑娘何许人? 颜清略有耳闻,在她还是黎洛时已听过蒋馨月鼎鼎大名,有大齐第一才女之称,更有白牡丹之姿。父亲更是文渊阁大学士蒋晏,深得当今器重。现时的颜清,确实没有与其相提并论的资格,一个声名狼藉、空有美貌,一个美名远扬、才貌双绝。颜清若要杀她,指甲里渗下一点粉末的事,但若想在“才艺或名声”方面赢她,还须要下苦功。 只是想赢眼前有谄媚之相的年香凝,不难。 颜清流光溢彩的黑眸盛着几分寒光,扫向左玲琳,“这个水井我画了多次,若你是担心她不行,可以换一个物件。” 左玲琳拉下脸,“是是是,颜大姑娘你稳操胜券。” “这种人哪里知好歹,琳姐儿省省心。”董慧言笑容满面,下人已经搬来了桌椅,茶点布桌,她坐下品茶,只待结果。 确切来说,年香凝为了炫技,用了非常简练的水墨画法,围绕着主角“井”展开刻画和衬托,区区一刻钟,一副“天高井近,夏日无风,草木微蔫”,充满意境的连溪寺后山水井图已经跃然纸上。 苗掬月和董慧言皆自小作画,论功力董慧言又在苗掬月之上,但董慧言与年香凝中间又隔着一条顺风扬帆都跨不过的大江。 待年香凝满意地搁下笔时,她俩牵着左玲琳好一番说道,指出此作的优胜处,特别是静树草尖微弯的细节非常细腻地体现出了正当夏季,仿佛还能闻到夏日特有的气息一般。 “此画莫说在此,即是拿到泰华学院去,也是体面之作。”董慧言春风满面,胸臆中的恶气尽扫。年香凝果然给她长脸,母亲让她将人带上,真是独具慧眼。 苗掬月露出艳羡的目光,扭头对颜清道:“颜姑娘,别说我们不给你机会,若你现在愿意认错,向我们赔罪,倒是可以饶过你这回。” 左玲琳闻言挑了挑眉,她才不信苗掬月说的话,若那个颜清信了,真是蠢到家。 众人的焦点从年香凝的画作,迅速转移到颜清身上,侍奉贵主左右的丫鬟甚至迫不及待想看颜清光头的样子了。 此时一直在颜清身后摆弄的沈静诗高声宣布自己大功告成,“阿娘,我给你绑了花花。” 颜清不用看,也不用摸都知道沈静诗所说的绑花花是拿她长发编了一根不伦不类的麻花辫了,但她丝毫不介意,心里还感到欢喜:“谢谢诗儿。” 她转身,拉着沈静诗的手,指着简心寮说道:“我口渴了,你去倒两杯水来可好?” 沈静诗开心地说:“那阿娘喝一杯够不够?如果够了另外一杯是不是可以给我喝?” 颜清认真地想了想,“一杯够了,另一杯给你。” 沈静诗拍拍手掌,欢快地跑去倒水。 静楠不由得垂下眸子,想到颜清那么热的天时,宽袍大袖在后山劳作已久,虽然大树成荫,可终究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却被其它贵女联合欺凌,连口茶也没喝上……她对尘世间的一点盼望,慢慢熄灭了。 颜清把大袖挽起,露出雪白的柔荑。 若说肤白体香,京中但凡是条件好些的贵女哪个不白,哪个不香?可这白和香又有层次之分。 董慧言看到颜清露在外头白如凝脂微透粉的小手臂,眼中的笑意立时凝滞成浓浓的嫉妒。 年香凝瞟了她一眼,示意绮雪撤下墨砚,朗声道:“颜大姑娘请。” 颜清嘴角微扬,果然就这点小心眼,如何成大器? “静楠,可有备用的砚台?”她觉得静楠应该会多备一个,因为换了玄音也能用做。 静楠点点头,让师姐再取一只墨砚来,待普通的白瓷碟子搁到桌上,自己则去取了年香凝用过的砚台中的墨条置于墨砚之上。 她打算给颜清研墨,然而苗掬月阻止了。 “小师傅是佛门中人,我们之间的较量是凡俗之事,又怎敢因此令小师傅染上俗气呢。”苗掬月说得在理,静楠宣了一声佛号退到一旁。 研墨可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静楠对颜清的担心流露于表。众人见状,便以为颜清不懂研墨,又是一阵讪笑。 第54章 什长 就目前的形势来说或许对于连溪寺来说是件好事,但对于颜清本人,又是前程难卜。 玄音和静楠面有慽慽。 颜清没和她二人搭话,径直走向坐在走廊另一端的沈静诗和月桂。 之后,慧觉师太唤玄音入内,命玄音送颜清到山脚,“必须等白虎卫巡防到山脚下,你再回来明白吗?” “徒儿明白。”玄音领命。 人交到巡防的白虎卫手上,无论生死与连溪寺无攸。 颜清三人没什么行装,董慧言的千两银票和镯子装在一个荷包里,系在沈静诗腰带,月桂挽了两个小包袱,里面除了来时的物什还有颜清收集的草药。颜清没有忘记那只被削断的绣花鞋,悄然问了月桂,说是带上了才放心。 “诗儿,”颜清挽着诗儿的手,“我再问你一遍,确实要跟我离开你生活多年的老屋子,去别的地方吗?” “要,要阿娘,要的。”沈静诗很高兴,四处张望,不一会儿把月桂梳的侧髻弄散了。 月桂连忙想帮她整理,“诗儿,我们要下山呢,过会有其它人,头发要整齐才有礼。” 沈静诗听话地站直身子让月桂整理。 她似乎能分辨和颜清一起的人,对月桂非常友善。 约莫一刻钟后,玄音神色平静地从正殿出来了,“颜施主,贫尼送你们下山。” 歹徒不会光天化日行动,即使玄音过会一人上山也不会有危险。 颜清没说什么,跟在她后头缓步朝高耸宏大的山门走去。 静谷和静树清早依旧在山门当值,神情清淡端庄,但与往日不同的是山门紧闭着,她们在寺内。 “两位师妹有礼,有劳开门,我送颜施主下山。”玄音以前趾高气扬,现在收敛不少。 静谷、静树回礼后,合力拉开六寸宽、两寸厚的大门栓,打开厚重沉实的大门,静谷正向颜清宣佛号:“颜施主慢行。” 声音悠扬、清越。 颜清走近她时,才回了一个福礼,“谢小师傅。” 颜清步出山门,站在高处遥望,长长的台阶显得古朴幽深。 静树走近颜清,笑道:“颜施主慢点走,辰时会有一队白虎卫路经此地,距离现在约莫还有半个时辰,来得及。” 颜清回眸看她,清亮的黑眸暗带期待,静树故意走近,会不会有其它暗示?“那我就放心了。” 宽袍大袖随着静树双掌合什,一封信悄然冒头,“上天有好生之德,南无阿弥陀佛。” 颜清瞄见白色的一角,上面有四个小字:颜施主启。 她双手轻轻一抬,虚扶静树,双手收回来时,信已稳稳落入她袖里。 静空和玄真在不远处看着她们互道离别,竟不能察。 “请回。” 玄音已经步下两级台阶,颜清示意月桂跟上,自己则牵着沈静诗。 约莫两刻钟,一行人到了山脚下的八角亭里候着。 昨晚那场暴风雨没落在连溪寺,而是被疾风带向另一头了,今日天时还是阴阴沉沉。 颜清逼不及待想打开信一探究竟,可理智始终占据上风,愣是没碰那封在左袖中的信一下。 “玄音,井里捞出人的事你知道吗?”颜清望着寂寥的官道,轻声问。 玄音皱起眉头,下意识想反问颜清如何得知此事,但嘴巴却老实答道:“知道。六年前的事了。” 颜清反而很意外,居然那么久远,“你都知道什么,能否告知我?” “当然可以。”玄音一边仔细回忆一边说:“当时住持已经将沈施主安排在后山住,另外还住着两个年纪较大的来清修的施主。那时沈施主还不会打人,看到谁就冲人傻笑。后来有一天,她在水井里捞出一个尸体,之后性情大变。住持说尸体是沈施主的长嫂,住持后来送尸体还家,还到官府报了案,官府定为失足落井死亡,连溪寺不需要担责。应该不会有其它隐秘的事。” 表面听上去确实很简单,上山看望诗儿,打水时不慎落井淹死。 颜清看不到尸体,光从简单几句话无法还原事件的真相,“诗儿家里的状况你知道吗?” 玄音神情变得有些严肃:“住持不兴我们议论沈施主的事,有个不懂事的师姐嚼舌根,给罚去小庵堂,现在还没放回来。贫尼那时才十岁,刚到寺里半年,也不清楚。……听说当时送她上山的是她兄长,贫尼唯一能确定的是沈施主家里仅余她一人。” 颜清从这点可以得出沈静诗是个非常重要的人,至少对慧仪师太来说是这样,“我本来想慧仪师太回来时问她,现在她归期难定,你看能不能回忆一下诗儿家住何处?” 玄音合上眼睛苦思冥想,好一会儿后才道:“琉泉镇木甲乡。你打算去沈施主家里暂住吗?”哪里能住得惯,再说这么美的大美人到乡里去,若是遇到恶霸还不知要如何……不对,是恶霸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是…… 颜清记下了,“我回京。有机会再去木甲乡看看。” 玄音对于她的决定很不赞同,同时有很多疑惑,但“倒背如流”的阴影笼罩着她,不敢发问。 到了辰时,果然能望见一队威风凛凛、身穿白虎标志软甲的骑兵朝这边来。 颜清让玄音回去,“再见。” 玄音点点头,转身走了几步慌忙回头,取出一个用白色棉布包得整整齐齐的包裹交给颜清,“这是贫尼手抄的百闻香如故,你带上。” 她说完,瞥开眼没看颜清,仿佛在害怕什么,神情非常不自然。 颜清眼眶一热,自从在这个身体醒来后,好像玄音是第一个陌生人主动为她尽一份心意的人。 “谢谢。”她把书递给月桂,想起了小草,希望她平安,“我们走了。” 玄音松了口气,不敢拖拉,宣一声佛号,转身离开。 颜清一直催玄音回去是有原因的,英姿矫健的白虎卫骑兵越来越近,她做了最坏的打算——对方有可能给董家收买为难她。 她们三个“弱女子”独自回京未尝不可,但有白虎卫一起回去更好。 待与白虎卫骑兵约莫还有一丈远时,颜清牵着沈静诗的手,带上月桂走向他们。 为首的小队长右手举起,示意身后白虎卫停下,自己策马奔向颜清,距离还有五尺时,他翻身下马,姿势轻盈灵活,充满男子的阳刚气息。 “在下白虎卫二营五队什长张鹏,三位姑娘缘何在此?”张鹏显得非常有礼,目光扫过三人后,落在正中长得令人移不开眼的少女身上。 第55章 献计 颜清没有马上答话,沈静诗盯着棕马瞅,月桂机灵地上前一步道:“回张什长,我们是颜少卿府上的女眷,日前到连溪寺礼佛,小住了几日,今日想回京。听说白虎卫每日会到此巡防,所以我们想随你们一道回京,您看可以吗?” 张鹏目光移开,睃巡四周一圈笑道:“原来是颜少卿的家眷。我们这也没马车,兄弟们骑战马巡守,”他指了指在后面等候的骑兵队伍,“步行回去也太远了,怕颜小姐遭不住。要不这样,颜小姐先回寺里等候,在下差人回京通知府上派人来接。” 听上去是个非常合理的安排。 可是颜清没点头,“什长你们巡守到此要掉头一路回京吗?我现在想跟着你们一起回去,可能我们脚程慢些会耽误你们一点时间,如若因此造成误会,我会亲自去白虎卫将军衙门解释。” 五城卫每个将军都有属于自己的衙门,分别位于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白虎卫负责这一带巡防,原来只有一个伍即是五人一小队,可能京兆尹和几位将军通气了,不想事态恶化,因此增防,一次一什,即十人一队巡防。 张鹏叹了口气,忧心地说:“在下也想按颜小姐说的办,可是近日两个县发生了严重的凶案,我们必须严加防范,带你们步行回去要是遇上歹徒只怕照顾不周。还是通知贵府的人来接比较稳妥,您看呢?” 颜清怎么看?她觉得只要自己点头,那她绝对回不去,因为老太太不可能派车来接她。单单三个少女上路太过显眼,即使她有把握能平安回京,抵达京城后也会引起诸多猜忌,于她前程不利,这下策非必要不用……也可以兵行险着,以她为饵,引恶贼出洞。 若是那个首领还惦记着自己,有监视连溪寺的动向,那么这招行得通。想到这里她笑了笑,觉得自己想太多了,对方是个有大图谋的恶贼,又怎会被色相蒙蔽做出于他们不利之事。除非他们想利用命官引起更大的哄动,那么她才是一个不错的目标。 此时,沈静诗突然从背后抽出那把大砍刀,“我,我们自己走,去家,家!” 月桂惊得马上把颜清拉离她,温言劝道:“沈姑娘您小心点,小心碰到大小姐。” “我厉害。”沈静诗那日打翻了衣柜,看到柜子背后竟然挂着个闪闪发亮的大家伙,当即解下拿给颜清看,颜清头回看到时也是忧心忡忡,谁知大砍刀在沈静诗手上如有神助,舞了三套刀法气都不带喘一下。颜清赞她厉害,她便一直认为自己“厉害”。 张鹏哈哈一笑,目光掠过那柄刀,很普通的刀而已。瞧这小姑娘身材挺高挑,可脸色不太好,稍嫌单薄,好心地给出自己的忠告:“小姑娘可得小心些,刀枪无眼可不能乱耍,要是有兴趣习武,也得找好的师父教导才妥当。” 沈静诗听不懂她说什么,望着前路执着地说:“回家。” 张鹏这才察觉她可能有点不太正常,“姑娘莫急。”又对颜清道:“颜小姐,在下这就掉头回京,一到京城亲自通知贵府派人来接您,相信这是最好的安排。” 他对颜清说话时,非常有礼,微垂着头,但他没有因为颜清执着于马上要回京而给出另外可行的办法。 颜清不想求人,微微福身道:“不用劳烦什长了,我们自己走回去。”说罢,让沈静诗把刀回鞘,往回京的路走去。 张鹏眼神闪过一抹冷意,没有阻拦她们,只是跟在旁边劝说:“颜小姐,这儿离京城远着呢,你们三个姑娘上路太危险了,还请按在下的办法,也不急这一时半会。” 颜清没有停步,只回眸道:“张什长,你身负巡防重任,且忙去。我自有分寸,谢了。” 那眼神淡然,那声音轻软,好像就是一副千古传颂的画中走出的仙子一般,对人根本没有任何威胁,还让人时刻担心她会不会融化了,然而就是被这么一个弱女子轻轻一瞥,张鹏莫名感受到了压力。他最后解释为沈静诗又弄刀的原因,唯恐那刀不小心会脱手甩向自己。 “这怎使得?”张鹏显然不想她们就此上路,“在下没听说颜府有意外发生,颜小姐何必急着赶路?”他加快脚步拦住颜清。 月桂斥他无礼。 张鹏只道不敢。 双方僵持不下时,另一骑兵下马,走到他们旁边拱手道:“张指,要不小人护送颜小姐回京?” 张鹏目光闪过一抹不悦,“上头估计他们最近的目标是貌美女子,若是路上出事你和我都担待不起,这可是颜少卿的千金!” 那人面露惊愕之色,为难地退开两步。 颜清觉得可以利用一下,“什长,我有计策,若成了你可立功,不知可有兴趣一听?” “若不成呢?”张鹏可不想冒险,他从普通士兵升到伍长再到什长,花了两年。 颜清望向他,清浅的目光揉进笑意,“你们现在有十个人,按巡防的规矩,五里外还有十人。你们大可假意对我们不闻不问,再派一个在山上潜行跟随。对方如果有眼线埋伏在附近,看我们三个落单起意前来掳人,你们大可杀他一个措手不及。若能生擒一二,还愁问不出他们的老巢?” 立功是将士晋升最快的途径。 张鹏听后,对颜清有所改观,这步棋算不上危险,因为他们早已将方圆百里搜查了一遍,没发现可疑的歹徒,相信对方化整为零,零零散散地分布于村落集市当中才难以发现。 若能引蛇出洞,又能把对方生擒活捉,打开一个突破口,对于他来说确实是件大功。 既然身为千金小姐的颜氏女愿意做诱饵,那他何不借此东风拼一拼?! 张鹏刚想说话,又听颜清道:“若不成,你们没损失,而我们也能安然回京。” 何必挡她的路。 张鹏听懂了,接受了她的建议立刻作出安排:“他是郑倚昆,身手不错,擅用剑,由他在山上潜行秘密护送颜小姐回京,你看如何?” 颜清推测那个首领不会冒这险,除非他狂妄自大到了自毁的地步,又或许是他们的做法刺激了他的猎杀欲。他是非常自信且自负的,否则不会玩到京城来。 “你们有十匹马,若郑公子潜行,那马该如何处置?”对于一般人来说,这是个难题,看张鹏怎么处理。 “这……”张鹏被问住了。 大家沉默一小会,郑倚昆向张鹏建言:“张指,近日凶案的凶手非常阴险毒辣,而且目中无人,或许空余一马无人骑,对方会猜测到这是个陷阱,反而更有往陷阱里面闯的兴趣呢?” 张鹏点点头:“说的没错,那些丧心病狂的歹徒确实喜欢做有挑战性的事,以证明自己能与朝廷对抗。” “那我们先走一步。”颜清一直留意周围气味的变化,没有任何特别的气味出现,还是尽早上路的好,如果回京顺利安顿,且去京兆府衙门看看受害者,若能发现蛛丝马迹最好。 第56章 利箭 一望无尽的山头连绵不绝。 郁郁葱葱的草丛,枝繁叶茂的大树,皆是极好的藏身之地。 一个穿土灰色短打的少年,背着竹篓,右手拿着一把小铲子,在连溪寺山脚对面的山头转悠。竹篓里面装有一些带根的杂草,小铲子沾着些许还没干透的泥巴,看上去好像是个采药人。 他一路来到山边,抹了一把汗,直起身子瞥了对面一眼,平淡得有些呆的眼睛在看清对面的人时,瞬间被冷锐取代。他盯着其中着白色对襟衣裳,走路轻飘飘像练过一样的少女,很快露出来一种“终于等到了”的快意和释然。 白虎卫那边有十匹马,九个人。 他咧嘴笑了,还有一个是去了林子里拉屎吗? 白虎卫没要保护她回京的迹象,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远,他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捉住了竹篓的肩带飞快没入林中。 颜清突然回头深深地看了对面山林一眼,滑过与自己背道而驰的白虎卫,握紧了沈静诗的手,继续向前走。 月桂怕热,才走一段路满额是汗,“大小姐,您口渴吗?”她带了一个水壶,应该够三个人喝了。 颜清摇摇头,心里正刮起狂风,狂风掀起大浪,一下又一下重重击在她心上。 刚才她回头看的位置曾经有人在盯着她,那种猎人守候自己相中的猎物,终于等到猎物时触动的情绪,散发的气味,隐隐约约随着微风,渗进了她的味蕾。 她曾经也是个猎人,一些细微的变化逃不过她的耳目。 少女背上刀扎的“颜”字,守在连溪寺山脚对面的人,一切遇她猜测的相去不远。 遇上真正的疯子了。 沈静诗看到月桂用一只小茶杯倒水喝,也嚷着说要喝水。 颜清松开手,让她去。 她们两个闹了一会儿,欢声笑语。 颜清待她们安静下来,问道:“你们觉得我长得好看吗?” 她不太理解一个人为了另一个人的容貌,竟可以身犯险,这在她的认知里是不可能存在的事。 月桂:“好看。” “有多好看?” 沈静诗:“就是很好看,像……”寻了一阵子,发现路边有朵花特别鲜艳,指着花说:“像花。” 颜清笑了笑,带着一丝不屑,花,是最经不起时间的,花期短暂,花枝易折,花朵易残。 她双手拢在袖中,描了浅红的十个指甲里面全是毒草研磨而成的药粉。大袖中做了夹层,各藏着两包只要吸入口鼻即可立毙人命的毒药。 剂量虽然不多,但可以对付二十个成年男子,假如对方内功深厚,药效会大打折扣,不过足够危险关头保命。 那个人是回去报信了吗? 过会儿,她要面对多少个人?能不能保住沈静诗和月桂? 在颜清思索短短的时间里,沈静诗已经把路边看到的那株花连根挖起,揣在襟内,“我把花带回家里种。” 她咯咯直笑,天真灿烂。 走了约莫三里路,沿途平安无事,白虎卫落在后面两里路。 可颜清双脚起泡了,摩擦得有点疼。 那日从驿站乘马车到连溪寺约莫一个时辰,马车的速度非常慢,按她们脚程来算,大约一个半时辰能到,驿站那儿有马车供租用,忍一忍,到了驿站可以租马车回去。 颜清停下喝了一杯水,脱下绣鞋让月桂帮忙多缠一圈棉布。 月桂应声,蹲下从包袱里取出两条软绸给颜清裹脚,看到她大脚趾左边长了一个大水泡时心疼不已,小脚趾那边也长了一个…… “要不大小姐在这坐着等,婢子去驿站那儿想想办法?”月桂想起大小姐会骑马,驿站有马车和马备用,假如没马车,那牵一匹马来也中。 颜清没把“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这话说出来,淡淡地说:“走慢点便是,不需要来来回回那么麻烦。” “要不婢子背您。”月桂小心翼翼缠好软绸,再把鞋袋给套上,帮颜清穿好绣鞋。 颜清微吸了口气,双脚踩在地上就疼……她开始没考虑这一点,又不敢继续在连溪寺逗留。 “不用。走。”颜清理理裙摆,接着上路,但听不到沈静诗和月桂的脚步声,她二人站那儿窃窃私语不知道作甚。 颜清回头望去,只见沈静诗突然眼前一亮,从怀里掏出一株红色的花,揣到月桂怀里,又把刀解下挂在月桂背后,然后转身兴奋地盯着她,冲到她跟前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我力气大,我背姐姐。”沈静诗不由分说把颜清扛了起来,右边一旋将她置于背部,“走喽。” 她跑起来,不一会儿把月桂抛在后头。 颜清感觉很奇妙,没想诗儿跑步那么稳,在她背上和坐马车没太大区别,而且还听不到她的喘息声。幼时被送到连溪寺,还能有如此功力,真的太罕见了。 小草若是见到诗儿,肯定甘拜下风。 “诗儿,停下等等月桂。”颜清怕月桂落在后头会有危险,诗儿的刀很重,月桂背着刀走路肯定快不了。 沈静诗马上一个急刹停下,稳稳地把颜清放到地上,再兴冲冲回头,把一丈开外的月桂轻松扛到肩上,“姐我们来了。” 正在此时,一支穿云箭划破平静,裂风而来射向颜清。 沈静诗发现了这根箭,眦目欲裂,太远了,她无法在一瞬间过去给阿娘挡下,“箭!小心——”她低吼着飞奔。 颜清发现暗箭不比沈静诗晚,根本不怕,她太清楚死亡真正降临时身体的感观了。一般人无法在那支箭靠近前发现它,因为沈静诗吼了出来,颜清不得不给出反应以自圆其说。听到沈静诗吼出“箭”字那刻,她立刻抱头蹲下,眸子微微透出惊惧。 劲箭狠狠地钉在颜清右边的大树上,箭羽摇晃了几下停下。 四周立刻安静得连微风拂过叶子的细微声响都能清楚听见。 颜清仅离那棵大树水平五寸的距离。 须臾,沈静诗拔下那支箭,啪的一声拗成两断扔到地上,“坏人,出来!”她非常生气,双冒喷火,可下一瞬,她悄无声息倒在地上。 月桂吓得扔下所有行装,冲到颜清身边,警觉地盯着四周。 颜清面露忧色,微颤着手给沈静诗把脉,好一会儿才从她的后脖在摸到一根银针,看痕迹是从侧面穿入,有毒,毒性很刚烈,不致命,属于致晕的。 想把银针吸出来,还得回京找磁吸盘。 放任这根针不管怕是会有危险。 “有针线吗?”颜清抬头问月桂,忽然闻到空气中有一股很复杂的味道,酒气,五加皮;劣质的胭脂味,麝香……酢浆草、龙葵,男人。 一个中等个儿的少年,从树林中闪身而出,身穿灰色短打,背一个竹篓,右肩挂着一支短弓,连檐帽都没戴莫说遮脸的布巾。他一步一步走向颜清,平凡的眼睛跳动着嗜血的幽光。 第57章 自毙 颜清放下沈静诗,让月桂守着她,自己则垂着眼眸向少年走去。那少年距离她约莫一丈时停下脚步,向左斜勾的唇,微眯的眼,透着邪气和明显的恶意。 浓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 颜清看到他的弓,没有箭矢了,可他身上藏了多少暗器,难以目视。 “为了请你到我们那儿作客,折了四位兄弟,姑娘不简单呀。”少年盯着颜清笑着说,目光放肆地上下打量,滑过她胸膛时犹为不屑。 颜清带着淡淡的笑意,嘴角微微一动,虚望着他脚下,没应声。 少年嘿嘿笑了笑,“美是挺美的,不过吹了灯,还不如一两银子的妓,你说是也不是?” 好像是料到颜清不会回应似的,他摸出了一柄极薄的柳叶刀,晃了晃。 冷幽的暗光从柳叶刀面反射出来,昭示其淬毒。 威胁的话不需说出口,瞥了眼颜清身后的月桂,他认为她一定能懂。 颜清没有害怕,只是觉得少年的目光非常毒辣,不是直接威胁她,而是威胁她潜意识挡在身后的人。 “每个人对美和对女子的看法都不一样。我不如一两银子的妓,是你这类人将女子作为胯下玩物比较出的结果。换了他人,可能会觉得我倾城难得。”她声音还是非常轻,轻到在旷野郊外仅足以传进少年耳中,透露了自己对他的不屑。 少年面目浮现狞狰之色,纵天狂笑几声,“那也得有人以城换你才算得,然而事实是,你根本是个没人要的下贱女人而已。” 奉首领之命,监视她很久了。 “是吗?”颜清终于抬头,一双平静的黑眸淡淡扫过去,与他目光相接时,长天秋水自远方越过燥热的夏季倾泻下来。 一轮明月从海面冉冉升起,渐圆又缺,皎华澄澄透心,皎华隐隐离去……夜尽昼来,明月无踪,唯天边明星初启。 少年追逐着明星而去,脚步轻而缓,眼神充满向往之情,仿佛遇见桃源。 “停下,你想杀我?” 二人距离还有三尺时,颜清出声叫住他,明知道他现在没杀气,但问出了他心底所想,正是她所顾忌。 “我?”少年蓦然醒来,何有星月美境,竟是她双瞳如画。 “对,你。”这具皮囊极美,颜清稍为利用一下,刀口舔血无甚底蕴的少年怎能抵挡。暂时来说,还是有回旋的余地。 少年出了一手心的汗,目光闪烁不定,“我收回刚才的话。首领派我盯梢,想要请你回去,大概是压寨夫人。可我现在认为当压寨夫人是亵渎了你。” 想保住世间的美好最好的办法是:在她尚未残败之时,埋葬她。 少年露出诡异的笑容,复又盯着颜清,杀意迸出。 杀气。 颜清感到到了真真切切的杀气,“所以你想杀了我。” 对方杀她只需要举手掐住颈项轻轻一扭,她就死了。 “你好聪明。”少年两眼放光,“如果我当时没杀我爹,是不是不用亡命天涯,是不是就能拥有你?” “为什么杀你爹?”颜清想拖延时间,蒋倚昆应该已经锁定歹徒,如果他能先发制人,那么她就不必动用毒药自卫了。 少年乖张的脸倏地变得痛苦,扭曲的痛苦,但极快恢复正常,“他……你知道吗,十岁的小姑娘?” 他伸出手,在她右肩比了比,“应该是这么高。” 颜清认真地答:“我知道,我十岁那年要矮些,没那么高。” 少年瞪大眼,仿佛眼睛看到的是令他痛苦的回忆,而不是颜清的素白的大袖,“娘亲生病了,躺床上许久不曾起来,他,唔,哈哈哈,他把我妹妹,我妹妹因为这事吓得跑掉了。阿奶把她绑回来,阿奶和我阿娘劝我妹妹从了我父亲,让他解馋。我归家时,妹妹告诉我的,然后她投井了。” “嗯,我后来,杀了他们三个,捞出我妹妹安葬,然后把他们三个扔进去。” “给发现了,我开始逃亡,没饭吃,抢,没衣裳穿,抢,想女人了,给银子买。” 少年忽然瞪了眼前密林一眼,接着朝颜清摊开刚才一开一合的手掌。 颜清看到上面有一根透骨钉,能想到的是蒋倚昆打出的暗器被他轻松接下。此人武艺高强,心术不正,她更谨慎了。 “原来不是去拉屎,你们做局想捉我?”少年猛地凑近颜清又触电似的弹开,喃喃道:“你那么香,不要去我们首领那儿,我送你走。” 少年一边说一边反手将手里的透骨钉掷出,疾射如电。 颜清听到后面传来一声闷哼,透骨钉显然不偏不倚击中了埋伏的蒋倚昆。 “她们两个呢?”颜清侧身,双手拢在袖中,神色有些凄清。 少年神态有些痛苦,“你别怕,我杀人不会疼。她们两个我得捉回去交差,好歹是个女人,下火。” “我不答应。”颜清歪头看他,粉红的唇微微微上抿着。 少年由是一怔,突然抱腹大笑,笑得眼泪水都出来了。 “白虎卫离这里还有一里半的路。”他蹲下,耳朵贴着地面听了一会儿,“你居然相信这群自大的废物能保你性命?傻丫头。” “你多大了?” 颜清答道:“快十六了。” 少年抬头望头,哦了一声,接着垂眸瞅着颜清,眼神平静得出奇,连杀气亦消失无踪,嗓音近似温柔:“我送你走,洁洁白白的来,干干净净的去。” 他朝颜清的脖子伸出右手,这只右手十指曲张,沾了泥沫,手心还有一点暗红色的胭脂末。 “我说了我不答应,不许你碰我。”颜清伸出双手推他。 少年根本不闪不避,就那么让她双手贴上自己胸膛,使劲往外推,可她哪里能推得动他?这天下,若要论武功,恐怕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 就差一寸,他就能掐断这个让他看到明月的姑娘的脖子,她会完美地离开这个丑恶的人世,可是他突然感到不适,这种不适来得猝不及防,他连运功抵挡的余地也没有。 他倒在地上,右手还保持着曲张的姿势。 “原来多行不义必自毙是真有其事。”颜清退开两步,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发出小小声的惊叹,转身去看月桂。她整个人瑟瑟发抖,双手紧紧地握着沈静诗的小手臂,看到凶徒倒地,颜清转身时连忙说道:“大小姐,我们,我们没事了吗?婢子,婢子做得对吗?一句话也没插嘴……” 颜清温声道:“你做得非常好。在这里等我,我到山上看看蒋护卫如何。” 第64章 尽兴 颜清心里想,若说刘子问得知她递拜贴赶回府是出于礼貌,内里也有可能借此敲打董慧言莫要再纠缠于他,大家多少存在互利的关系,然而现在他出手那么宽绰请她喝贵重的千年人参,恰巧她现在非常需要人参补充元气,如此大手笔已非你来我往的客套了。 这让她心里没底,再次警惕起来。 出于礼貌颜清还是解下了纱巾,敛去思绪看着他道:“刘公子如此破费,我受之有愧。” 没有掩饰她能分辨茶汤品类的能力。 刘子问与她视线相接,很快错开。这一眼匆匆,似乎看到心里挥之不去的一些东西,又似乎什么也没看透。他望向湖里娇妍的粉荷,感情真挚地道:“你是客人,请客人喝杯茶而已,算什么破费。” 双方都没有点明这壶茶是什么来头。刘子问不说,是提醒她慎言;颜清不说,是为自己留余地。 颜清虚弱的身体对这种特别有益处的参茶有着本能的渴求,端起来小喝两口,立刻感到凉凉的四肢微微发烫,胸臆舒畅不少。 她无法判定接近刘子问于自己而言有害还是有利,过往的经历告诉她,通常表面越美好的物事内里越危险。或许不必计较太多,凭着现在面对面的感觉闲谈更好。 他真诚,她也不虚伪。 “上回欠你十两银子,特地来归还。”颜清从荷包取出十两搁在桌上,“不知那位赵捕头可有与帮我与你传话?” 刘子问闻言,明朗的目光微微一变,透出一丝苦恼和无奈,收回视线望向颜清,渗了热风的眼神压抑着某种情绪,“有,他来了一趟。” 她脸容苍白疲倦,丝毫不损她的美丽,反而添了几分楚楚可怜,令人不由自由想要给她依靠…… 刘子问垂眸看着青玉杯中清澈的千年人参汤,他自己的私库里有还有四根完整的。 “区区十两银子而已,再说你离京前往连溪寺的事早在你出城时已经传遍全城,大可不必费心请人来告知我。” 那日除了他派人沿路护送外,另外还有两个高手在山头一路跟随,可惜无一生还。 她不托赵禾通知他,还能暗中照顾她一二,偏托人来说,相国府外围及内部眼线甚多,他反而束手束脚,累她受苦实不是他所愿。奇诡残忍的凶案发生后,他派人去连溪寺周围踩点想暗中保护她,孰料被卫秋翎发现,全给打发回来。卫秋翎还劝他不要多管闲事,哪怕他对颜清有一丁点想法,相国夫人很可能直接教颜清消失。 因为某些原因,刘子问没有和卫秋翎争辩。他无法派人从旁保护她,只好让心腹在四个城门盯着,一旦发现她的行踪立刻暗中照料,结果安康郡主不依不饶非要为难她,有点棘手。 “难得你愿意帮我,本来已经失信,若不向你解释清楚我寝食难安。”颜清看刘子问若有所思的模样,没猜测他想法,而是想到白玉钗还在赵禾身上,又欠他五百两银子,目前看来不太容易解决。 刘子问知道小草的去向,还知道他卖给颜清的药和她仅有的十数两私房钱悉数在小草身上,非常理解她的处境,又怎会怪她,但这些不能让她知道。 他把红豆糕推到她面前,红润的唇带着和善的笑意:“尝一下,我家中什么都算不上好,只有后厨为人称道。” 颜清晚饭吃了不少,可总感觉饿,夹了一块红豆糕咬了一小口,红豆糕十分爽口,甜而不腻而且不粘牙,馋虫一下子给勾了起来,吃完一整块才道:“确实好吃。谢谢你款待,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 她把杯里还有一半的参茶一口喝尽,有种心满意足的感觉。 要走了?刘子问很意外,认为她不该只是来归还十两银子那么简单。她目前的境况可以说是举步维艰,在京城还能找谁帮忙度过难关?只有他愿意并有这个实力伸出援手,至于夏萤手段太过狠毒飘忽而且功利心太强。以她现时的聪慧,应知若与他为伍,得不尝失。 “是这茶不好喝还是这糕点不好吃,颜大小姐才会急着走?” 颜清莞尔一笑,“尽兴而归。” 筹措银子的事另外想办法,在相府逗留太久不合适。 刘子问想留她,自有留她的办法,再给她倒了一杯九分满的参茶,她嗅觉那么灵敏,不可能抵抗有银子也难求的千年人参的诱惑。 “我回来时听说你没回颜府?” 他非常高明,用闲话家常的证据只点出她没回颜府,至于没回颜府是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事,一概不提,却把话题引向自己想要的方向。 “没回。”颜清确实抵挡不了参茶的香味,心中的欢喜微微渗出,凝在上扬的嘴角,好像漫天舞飞的冬雪遇见了冰清玉洁的弦月。 她的唇线非常优美,有棱有角,下唇心特别饱满,显得得非常魅惑,定力不够的少年若多望两眼,恐怕会想入菲菲。 刘子问平缓的心跳,慢慢加速,很快到达一个危险的境地,硬生生压住不至于泄露心事。 “我带着在连溪寺认的妹妹和丫鬟,在蓬莱客栈住下了。”颜清的嗓音泛起愉悦之感,有点向故人倾诉的意味:“短期内不会回颜府,免得终日鸡飞狗跳。” 那些家丑早已远扬,这样说问题不大。 刘子问在得知她想买铺子时大致猜到她的想法,但猜是一回事,她愿意对他坦承是另一回事。 不知是不是被她影响,他原就不错的心情变得更好了,站起来凭栏远眺。 华灯初上,影影绰绰。 在他身后,绿伞下是红衣佳人,远去岸上有挺拔的柏树,而他着一身不染纤法的白衣好比玉树衬芝兰,清贵不凡。 颜清看着他的侧脸,不由感叹果然是天下闻名的贵公子。 “你打算如何安身立命?”刘子问稍作思量,偏头问她,随和而亲切的语气像问关系非常好的友人。 颜清说了自己开薰香铺子的计划,绝不提银子的事。 刘子问非常意外,董慧言一行人自连溪寺回京并没带回来颜清学会调香薰的消息,只提及她突然学会了作画。 那副“老井”他也看过,意在形先,是最上乘的画法。董慧言没有明言是谁人所画,其它三女绝口不提,但在好事者的好奇心驱使下,还是透了风。安康郡主因此盯上她。 “调香并非易事,京城早有翘楚,若只是简单的香,很难让你自给自足。” 颜清搁下青玉杯,自信地笑道:“放心,我不做没把握的事。” 有她这话刘子问放心了,但用不以为然的口气说道:“你且说你闯祸之前哪件事不是很有把握的,结果最后还是闯了祸。” 本该天真烂漫在父母宠爱呵护下长大的娇女,本该无忧无虑在夫婿羽翼下自在生活的绝色,现今要亲力亲为养活自己,保护自己,挽救自己……他…… 颜清修长的眉宇微微动了动,刘子问是不会说废话的,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含义或言外之音,而这句听上去轻松寻常的话,却令她产生了防备之心。 第65章 赌注 水榭下水流潺潺,天幕隐去最后一丝光线,如丝如绒的夜色在湖面流敞,涟漪熠熠荡到颜清眼前,是久违的宁静。 尘嚣在远离。 颜清享受了片刻的舒适,厚着脸皮再喝了一杯参杯才道:“万事开头难,我也没想过要一帆风顺。” 刘子问隐有思虑的目光落在湖面,似乎在权衡某种与颜清息息相关的利弊,迟迟没有下文,是清醒的理智和天生的情感在较量。 夜色如此迷人,晚风那么凉爽。 颜清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想起自己的兄长,已经死去一年,尸骨恐怕难以寻觅。 “刘公子,谢谢款待,我先回去了。” 此刻的安逸不过是假象,一种藉由刘子问制造的假象,她必须清醒。 刘子问回眸,眼神温淡亲和,语气略显讶异:“我以为你亲自上门是想利用我去办成点什么事,这就走了?” “你想太多了。”颜清被他点破心事有些意外,饶是她善于伪装也在他清透的目光注视下露出了一点蛛丝马迹。她感到不快,因为他的字眼相当刺耳。 刘子问轻笑:“可能。” 若到此点到即止,颜清对他还是心存感激,但他接下来的话,令她非常不悦。 “别的不说,单论外貌与气质,颜姑娘可是独步天下,寻一高枝栖身即可,何必自讨苦吃?” 颜清变得十分警觉,她需要确定刘子问在试探她,还是嘲讽她,或是在给她指一条“一劳永逸”的路子。 很难。 他看似亲和的目光其实像一团白云一般,谁也无法预料白云的背后是明媚的蓝天,还是正在酝酿风暴的黑暗。 她有些生气,故意走近刘子问,带着挑衅意味的大眼睛迸发惊心动魄的美丽:“你所说的高枝,是帝皇家吗?是当今还是皇储?还请公子不吝赐教。” 刘子问脸色微微一变,皇储? 他忽然笑了,“夏世子不是比他们更合适吗?” 颜清弯唇轻笑,竖起右手食指往刘子问的唇心点去,温润微烫的触感很好,“我以为在芸芸众生当中,唯我自己可靠。还望以后刘公子莫要说这种轻贱人的话,相信我们还有坐下了闲谈的机会。” 她收回手指,福身,离开。 刘子问全身僵直,直到月亮门后的黑暗吞噬了她的倩影,还没回神。 “少爷,夫人有请。”下人来报,将他唤醒。 刘子问没问因由,随后去了母亲李夫人的园子。 “母亲,不知唤儿来所为何事?” “莫要再教我看到你与颜清勾搭在一起。” “请母亲慎言。” “我只说一遍。” “是。儿告退。”刘子问回到水榭坐下,凝着眼前只余一滴茶汤的青玉杯,温雅的目光慢慢变凉。他出生那刻已经注定,必须为了家、国,放弃自己所好? 颜清缺银子。 总有解决的办法。 她戴好面纱,回去的时候一直留意大街上的人和事,希望能找到突破口。 路过一家医馆,先买了二十味草药,其中香料有十二味,主要还是以医治自己脚上损伤为主。 坐堂大夫看出她气色不佳,又闻她吐息有上等人参的气味,不由得请她号个脉。颜清婉拒,没忘记无人愿意出诊的羞辱,不过没生事,拿了药包继续在大街上漫步。 雁心桥下的小河蜿蜒流过内城。在神赋大街这边的桥下筑有三座八角亭供行人避雨,很多人荼余饭后会到八角亭这边闲聚,渐渐的形成了一个小型的夜市,或下棋,或听书,或看戏等等。 颜清白天路过这里时没觉得有什么可作为的事,但晚上再走一遍突然发现或许能生财。 靠近河边的春雪亭内有一老者共一中年男子在下围棋,围观者挤满亭子内外。颜清走近,时不时听到有人低声议论一二,指点棋局,恨不得自己上阵杀对方片甲不留。 看来围棋在京城非常受捧。 颜清灵机一触,去买了一副还算不错的棋子,问掌柜的借了桌椅到春雪亭外约六尺之地支棱起来,又立了招牌:“下棋,十两银子一局,童叟无欺。” 当下吸引了很多视线,有人跃跃欲试,有人指指点点,有人奔走相告。 不一会儿,来了一个着赭红色锦袍,约莫二十岁上下的男子落座,取出十两银子搁在桌角,“姑娘请。” 颜清把取出十两银子放在自己右下桌角,“公子请。” 二人平和起手,落子就像过家家那样随意,甚至无趣。 “姑娘呀,就这棋艺,您是让在下陪您赏月吗?”男子抬头扫了一眼明月,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 看客原有将近十人,现在只余三人。 一个孩童,一个婆子,一个老汉。 “公子赏月了吗?是圆是缺?”颜清在高挂落下一黑子,使了一手回龙征,对方棋势立败。 男子尚未察觉,神态有几分暧昧,“姑娘说话时,它是圆的,姑娘一旦缄默,它便缺了。” 调笑的话颜清以前听过不少,淡定地说:“到你了。” 男子噙着笑意,垂眸拈一子打算随意放到低挂处,可他突然发现棋盘上的局怎么突然就有点古怪? 他盯着棋局审视片刻——无解! 无解? 怎么会这样?他捏着白子,突然冒冷汗。 “认输吗?”颜清挺急的,希望快点攒够一百两银子好回去歇息。 男子懊悔地说:“大意了,我认输。”但他拿起了桌解的银子,揣进荷包。 颜清立刻问道:“公子愿堵不服输?” 男子嘿嘿笑了几笑,“姑娘又没说输的人要付十两银子,也许你是出来散财,赢的人付银子呢?不过我大人有大量,也不要你的银子了。” 颜清指甲藏了毒药,只要她愿意,杀死一个人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她有足够的能耐面对无赖而不退缩,“大齐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在赌局上向来都是胜者获得赌,希望你别耍赖。” 男子站起来拍拍下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赖皮:“姑娘说什么?我没听懂。” 围观的人又多了几个,已经有人想仗义相助,但被旁的人拦住。 颜清朝男子伸出右手,这只手掌在橘色的月光薰染下,像凝结的羊指抹了一层蜜。 “愿堵服输,请把我的银子给我。” “不给又怎样?你耐我何?”男子扫了扫颈后的长发,大摇大摆地走。 第66章 要胁 颜清还真耐何不了他。 追,追不上。 打,打不过。 在大街上碰到这种情况,其实很正常。 再来。 颜清把棋盘收拾好,等待下一位挑战者。 “姐姐,我有糖葫芦,请你吃一个,不要难过。”旁边的一直围观的男童把自己还有四颗的冰糖葫芦递给颜清,“姐姐自己拿一个。” 颜清扭头看向他,“谢谢你,我现在不想吃甜食,你自己吃好吗?” “那……”男童抿了抿红润的小嘴巴,纠结了须臾,甜着笑说:“那我下次再请你吃好了。” 他的笑容给颜清布满阴霾的心注入了一缕春风,爽快答应。现在不宜公开自己的身份,晚些可以互相认识一下。 “要拉勾勾吗?” “要。”男童对颜清非常有好感,即使看不见她脸容。 笋尖似的小拇指与骨瘦的小拇指勾在一起,定下了一个属于彼此的小小承诺。 一盏茶时间过去,还没有人和颜清下棋。 不远处却传来的骚乱。 颜清原是看着棋盘在脑海中将各种复杂难解的棋局再过了一遍,有两年没下棋,本就拮据,她也怕自己会失误导致输掉银子。 随着骚乱越来越接近,男童轻轻的拍了拍桌子,惊醒正在和自己对弈的颜清。 “姐姐,那个输钱耍赖的坏蛋在那边。” 颜清扬袖盖住棋盘,瞥眼看了一眼,那人竟鼻青脸肿,双手被缚于身手,头上插了一块牌子写着“人渣”两字,一路跪行过来。 是谁在背后抱打不平?还是想借此接近她? 前有康宁道出她曾被举荐进宫但被否决的陈年旧事,后有刘子问说她该凭美貌俘获权贵从而一劳永逸,这让她自然而然的往坏的方面猜测——别人为她所做的事,很可能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颜清将手一拨,把棋局打乱,再将棋子归位,没管那人。 未几,那人却跪到她面前求她原谅,愿双倍奉还赌资,态度十分恳切。 四周十分喧哗,颜清头有点疼,她想尽快平息事件,过去亲自给那人松绑,“十两银子,麻烦你搁在桌上。” 那人连忙掏出十两银子置于桌面。 此事便告一段落,然而在他回身的霎那,却抽出一把小刀指着颜清面门。 颜清本来可以躲的,她练过轻功,虽然身法生疏,但应付这种小人绰绰有余,只是担心人多眼杂被人瞧了去。 飞燕门是很隐秘没错,但也有同门曾经失手,门派中的一些秘法也为通辩各种武术的大师知晓,非万不得已她不会用飞燕门的身法自救。 “出来啊,继续出来伸张正义,否则我划花这小娘皮的脸!”那人愤恨地低吼,然而伸张正义的人此时在何处,无人知晓。 “啪啪啪……” 一连串掌声响起。 “精彩,想不到晚饭后出来逛逛夜市,竟有这般好戏。”一道充满揶揄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来,紧接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在随从开路下,走到距颜清七尺之地停下。 “咦,一局十两银子?看来有开设棋局的人有几分本事。还挺有趣。来人,给上茶点,我要挑战摊主。” 他肆无忌惮地从颜清背后走过,坐到颜清先前所坐的位置上头,捻了一颗黑子,“这棋子材料也太劣质了。来人,回府取我的棋盘过来。” “少爷稍候,小人现在马上回去。”家丁得令,立刻往回赶。 现场没有因为少年的出现变得沸腾,反而死一般寂静。 “少在这装大爷,没看到老子在办事吗?” 威胁颜清的男子被忽视得很彻底,不由得恼羞成怒,京城的贵公子他见多了,大多是花架子才会在大街上招摇过市,有真材实料的根本不会出来显摆,更别人玩这种拉低身份的对赌玩意了。 一汪倒映桃花的眼眸掠过,似乎下达命令一般,左右立刻有两个彪形大汉出手,还没等男子反应过来,已经被撂倒并夺去凶器。 “大爷是肯定要装的,因为我还小。”少年嘲弄地说,轻敲对面桌面两下,“摊主,请。” 颜清还没动。 下人问道:“少爷,是送官还是?” 少年摆摆手,“小事而已,送什么官,我是这种恶人吗?让他赔苦主银子了结。” 那人闻言连忙求饶,把整个钱袋解下来双手高举。 颜清看也没看他一眼,走到少年对面坐下,指着桌子那十两道:“他给过了,我没想追究,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少年一脸不认同:“一码归一码,这是他输给你的银子。挟持你的事,另算。” 颜清拿起一颗白字,淡然地说:“我不懂怎么算。” 少年无奈地说:“那我做好人做到底。”他把钱袋接过来,掂了掂,里面还有十六两左右,便取出十两搁在桌上问那人:“赔十两银子你可服气?” “服,小的服,爷饶命。”那人点头如捣蒜。 少年将钱袋抛还他,“走。” 他要是就这样认怂走了便好,颜清也不会与宵小计较,可惜他竟趁两条大汉退开之际回头将棋桌一掀,黑白子如殒落的星屑,撒了一地。 少年不解地望向身后,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问随从:“是我卫秋翎的名号还不够响,还是我长得不够出众,所以京城的老百姓不识得我?还是这人识得我故意捣乱下我面子?真是令人头疼。” 颜清抬头看着他,一双艳质风流的眸子像有千年桃树扎根于其中,绽放着百年不腐的灼灼桃灵,斜着眼睛看人时,妖魅逸出,即危险又迷人。 他就是卫秋翎,大长公主的遗腹子,与刘子问齐名,二人交情匪浅。 曾与清儿有一面之缘,故意将清儿所问艳诗朗读出来,使她蒙羞。 他是故意的。 颜清对他没有好感。 “卫……卫少爷……饶命啊,小的错的……”那人闻言,吓得脸青唇白,双膝跪地磕头求饶。 这回他是来真的,须臾,有鲜血染红他磕过的地面。 颜清起身去收拾桌子,伸手刚碰到桌边就被人抢先一步捡了起来。 她身边萦绕着一股非常香醇的香薰,以龙涎香为主,添了一丁点薄荷,非常贵重怡人。 “姑娘的手是用来下棋的,善后有下人。”卫秋翎很少正眼看人,看颜清时也是用眼角余光,微吊的眼角有几分不羁。 跪着的人还在磕头求饶,却没人敢求情。 一双小手捧着三十两银子递给颜清。 第67章 棋局 喧闹声很快消失,周围安静得连一些连因晚风刮过的声音亦清晰可闻。 颜清快步走到男童跟前,弯身接过三十两银子,其中几两碎银染了些许血迹,有擦拭的痕迹,她往男童身上一扫,发现他左边泥黄色的袖子染了暗红的血迹,还有三颗糖葫芦串别在小小的腰间。 她把银子装到钱袋里,由于担心接下来还会发生意外,希望男孩能先回家,“时辰不早了,弟弟先回家,明日早上去蓬莱客栈找姐姐好吗?教你下棋。” 男童眼前一亮,“好嘞,姐姐明天见。” 他立刻撒腿往城西跑去,很懂事。 颜清莞尔一笑,自己猜中了呢,小家伙想学棋艺,看他衣着打扮很普通,连长命锁也没戴,恐怕是想学也拿不出束修。她倒可传授一二。 她回身时,地上已经收拾干净,还支起了一张黑檀木雕宝相花矮几,两张铺了软垫的矮墩。一块黄梨木四周镂空云纹的棋盘,两个翠绿的翡翠棋笥分别置于棋盘两端,各盛有一黑一白的棋子,白如羊脂精纯,黑若深渊凝聚。 四尺之外另有一张沉香木雕仙鹤矮几,上有香茗、果盘、糕点。果盘和糕点皆有白绢做成的篮子罩着,防尘和蚊虫。 卫秋翎作为在太后跟前比皇子公主还要得脸的皇亲国戚,一切用度尽显奢华。 “请。”卫秋翎说完,撩袍落座,缓慢优雅的动作带着几分慵懒之感。 白玉是玉中极品,温润柔美,非常昂贵。 颜清原有白玉,回到黎家母亲也赠了上等白玉,可那体量不过一斤,而将白玉打磨成一颗一颗棋子,可想而知耗费巨大,民间大概只有像卫秋翎母亲身为大长公主,父亲有功于当今皇上的天潢贵胄才能拥有,像太后娘家平承伯府和其它王府,恐怕只敢想想。 黑子的材料无非是黑玛瑙、黑曜石和黑玉,其在亮橘色的灯光下聚光不强,越看越觉得浓得化不开,色泽也偏温软,应该是黑玉。 豪! 颜清脑海只想到了这个字来形容。 他的棋艺大抵是京城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卫公子请。” 颜清坐下,遇敌越强,她越冷静。 “姑娘不以真面目示人么?”卫秋翎懒懒一笑,身子往后靠去,瞥了眼后头,像是不满意为什么不是有靠背的椅子而是圆墩,皱了皱斜飞入鬃的一字长眉。 颜清不照铜镜也能料到自己的黑眼圈非常重,还是遮着,“相貌丑陋,请见谅。” “行,你先。”卫秋翎没在意,礼让她先手。 “好的。”颜清玩起守角稳打稳扎。 卫秋翎自顾自在天元游玩。 他们下了十步棋,结果是引得围观的老者嘲笑,言其不知所谓,特别针对卫秋翎道:“卫公子腰缠金山也不必如此败家。” 卫秋翎听后,震了震,有些惺忪的双眸划过那老者,和善地说:“我稳赢啊,老丈。要不等会儿这姑娘输了后我们来一盘?” 那一脸不屑的老者立刻笑逐颜开,“好说好说。”接着一言不发观棋。 气氛由此变得轻松了些。 卫秋翎的棋路很简单,是入门最基础的走法。颜清猜想他没把自己放在眼内,在下第十七步棋时开始改守为攻,其势之猛,卫秋翎兵败如山倒。 正打着盹儿的卫秋翎,忽然发现自己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时,打了个激灵,醒了。 “果然是敢摆摊的老手。”卫秋翎认输,让侍从付钱,又问颜清:“这局是我大意了,不知可否继续?” 颜清正愁没银子,诚谓多多益善,这局可能是卫秋翎摸她棋路和底子,接下来可能会赢得很艰难,或者输。 “可以。”她收回黑子。 卫秋翎示意下人奉茶,随意道:“这局二十两,姑娘敢吗?” 颜清接过精致的青花瓷茶盅,盅盖未揭已闻到安神补脑的药汤味,而且不与人参相冲,心里有点莫名,贵公子近来都在养生吗? “行。”她觉得对方想把她赢的一次吐出去,怕就不会支摊儿了。 “姑娘请。”卫秋翎还是让颜清先行。 颜清在天元起手。 卫秋翎半阖着眼,亦步亦趋,只是走着走着,突然进了死胡同,回首一看,四处碰壁,无计可施。 “行,我认输,再来,三十两,姑娘敢吗?”卫秋翎显得懊恼,也只是恼自己大意,而非恼颜清竟敢赢他。 刚才那老者道:“公子您太大意了,这姑娘手法看似寻常,可寻常中处处有真章,您得用心点。” “对,我有些困顿,得打起精彩才行。”说着,卫秋翎打了个哈欠,有种说不出的闲散和贵气。 这时有人议论: “卫公子棋艺不说独步天下,可也非同寻常,怎么会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女子呢?” “说得对,据说四月专门举办的棋艺大赛清平宴上,卫公子也赢了刘公子两局,双方是三比二,刘公子险胜。” “那是怎么回事?卫公子故意让输银子给那姑娘?” “这姑娘什么来头,有人懂不?” “她方才跟小鬼头说自己住在蓬莱客栈。” “嘿嘿,我去打听一下。” 说去打听那人,走出不过一丈,突然被黑暗中伸出的一双手捉住随意扔进一家民宅的柴房并堵住了嘴巴。现下大家都在看戏,他发出的呜呜声完全被忽略。 卫秋翎敲了敲桌面,显得有些委屈,“来,谁认为自己棋艺高超,请出来先与我下一局。” 那个老者被众人推举出来。 颜清让出了位置,但是卫秋翎的丫鬟把她坐过的圆墩挪到一旁,再把一个竹编的小杌子放下请老者上座。 老者的棋艺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好,然而在卫秋翎的看似漫不经心的进攻下,很快败北。 可是悠悠众口没有因此堵上,争议反而越来越激烈。 有人请来在半仙亭中下棋的张姓中年男子,要求颜清与他对奕,若赢了他,大家才服,否则就是卫公子当街让棋,有损人品。 哪里都不缺好事者。 大齐民风开放,昌明。 颜清也没往坏处想,问卫秋翎:“小女子借用公子物什与这位长辈下一局可行?” 卫秋翎点点头,起身坐到旁边,支着额头淡淡地瞥向他们。 “请。” 颜清与张先生下棋,对方先行,无论是起手还是挂棋都谨慎且精妙。 双方第一轮精神的对决在左下角展开。 颜清一招老鼠偷油占了上风,而后三步陷入劣势,若再不寻找出口扭转颓势,很可能一命呜呼。 “这姑娘要输了。”有人说。 “怎的?” “奔走无门。” 一副马上睡着的样子的卫秋翎此时睁大眼睛看了一眼棋局,无奈地摇摇头合上眼睛闭目养神。 片刻后,张先生反复摩挲手中的白玉棋子,疑惑地瞅着棋局,明明再差一步他就能赢,为什么突然间他手中这只起决胜作用的棋子竟无从下手? 哪里出错了? 他迷惑地回想刚才走过的路,是什么时候把自己绕进死局当中的? 想不起来了。 思索了足足一刻钟,毫无破解之法,他只能认输。 “姑娘,听说你十两银子一局是?” “是。”颜清答道,声音柔和,平静。 “我晚上出来下棋向来不带银子也没带随从,现在回去取来给姑娘可行?”张先生与颜清商量,双眼还是盯着棋盘。 颜清没想要他给钱,“先生是由大家推举来下棋以服众的,并非赌局。” “姑娘高风亮节,张某人佩服,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张先生赞赏地拱手问道。 卫秋翎瞟向颜清,昏沉的目光桃花婉约,带着几分看戏的意味,他还看到密集的人群中,有锦阳公主的人在。 第92章 暗喻 颜清与康宁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疑惑之色。 安康郡主的人若来到,该是毫不客气粗暴拍打才是,这轻轻的敲,会是谁? 康宁没有过多犹豫,着雇来的手下容升等去看个究竟。 大门外却没人,准确来说是没站着的人,地面横七竖八躺了五个如尸体一般的黑衣人。 容升皱着眉头打量一会儿,“应该还没死,老三你快去通知康大夫,我在这盯着。” 容老三把外头的情况说与康宁及颜清知,“小的建议直接报官。” 康宁哭笑不得,“这是闹哪出?” 颜清立刻意识到义兄说在她外出时家里没有突发情况的事,“兄长,我估计外头的黑衣人是来销灭证据的,只是有人先一步将他们拦截。” 有人暗中施以援手。 是谁在默默无闻成全她呢? “怪不得。”康宁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依安康郡主那性格和手段,怎么可能不派人来,“老三,你和祝四去一起去报官,让萧五和你兄长在门口看着,免得那几人真的出了事算在咱们头上。” 颜清仔细思量整件事,她于安康郡主来说如同草芥想杀便杀,可安康郡主对她来说却是一座难以撼动的小山,虽然证据充足,仍会因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而徒劳无功。 她现在要做的是向安康郡主及其它心怀不轨的人,展示自己有应对危难和粉碎阴谋的能力,下次再打她的主意时须再三衡量足矣。 仇恨虽蚀骨,且待利刃磨成,再一雪前耻。 “兄长,等官府来了,把里面三个证人一并交给捕快带走,物证找个地儿埋了。” “我先去歇息,今夜有劳诸位了。” 康宁一一就应下。 颜清理清形势,安抚内心,别了康宁,由小草推着回去卧室。 屋里亮着灯,隐约可见一个娇小的身影。 “月桂?” 颜清声音响起时,恰好门打开,月桂探出脑袋:“大小姐回来了,婢子准备了热水,您快来洗漱一下歇息。很晚了。” 颜清点点头,“下回不用等我,自己先睡。”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她不太习惯有人守候。 小草抱起颜清往里走去,打趣道:“月桂姐姐你老实说是不是怕主子把你给忘了,所以那么殷勤?” 月桂马上道:“才不是,大小姐怎么可能忘了我,是不是没给你准备热水你不高兴啊?” 小草一边把颜清放到里间的圆墩一边笑道:“这都给姐姐猜中了!我一身臭汗,快给我弄桶水洗个香,不然主子可要赶我出去睡。” 月桂拧了热毛巾给颜清敷脸,“西次间那头有桶,你到后厨打水来就能洗了,换洗衣物搁在小几上头。” 小草眼前一亮:“姐姐太贴心了。主子交给你啦。”又躬身对颜清道:“主子婢子去了。” 颜清摆摆手,月桂把毛巾拿走,再给她敷一了次脸。颜清净手漱口后,月桂帮她换掉外面的衣裙,然后取来香脂帮她涂了薄薄的一层,最后换双脚的药。 “大小姐,有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月桂认为明日说较好,又怕明日自己说不出口。 颜清躺倒在床上,那么久没走路,双腿血气不通又酸又麻,淡声道:“说。” 月桂鼓气勇气道:“婢子觉得赵嬷嬷有古怪,对婢子太亲热了些,好像想给点甜头收买婢子一般。” 颜清合上眼眸,三个从外头雇来的下人,若是全都有问题也是正常不过的事,看来对方有些操之过急呢,才来多久就想收买她身边的人? “可能是你想多了,也可能是她真的有问题,你打算怎么做?”颜清有意引导月桂独立处理一些事。 月桂很是愕然,本来是想告知大小姐后,她直接给出指示,谁想大小姐要她自己想对策。月桂冥思苦想好一会儿才道:“婢子觉着能以静制动,先看看赵嬷嬷打什么主意再说。” 颜清打了个呵欠,对她处事方式很满意,笑道:“很好,就这么办。” 月桂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大小姐,好了,您睡。” 她上完药裹好白绸后,见颜清没动静,起身看去,发现她竟已入睡,美得如皎月般的容颜此刻更显恬静仙气,浓浓的黑眼圈却令人心疼。 寅时中,官府来人把五个黑衣人和三名嫌犯带回府衙大狱拘压。 寅时末,安康郡主的人终是来要了药方回去煎药。 巳时三刻,突然风起云涌。 天空一片黑沉沉,乌云低垂。 安康郡主已经服了两剂药,能说话了,此刻悠悠转醒,醒来第一件事着人去告官,“就说康宁企图毒害我。” 婢子领命打算去办,走到门口时突然一直往后退,直到北部抵上隔扇。 安康郡主见下人如此行径疑惑地问:“怎么回事?” “郡主,是……” “退下。” “是。” “言姐儿来了?”安康郡主听到小女儿董慧言的声音,不太欢喜,“不去做功课来此做甚。” 董慧言绕过屏风,亲自挑帘入里间,见母亲正侧卧在床,脸无血色,嘴唇略略发紫,心里既难受又充满恼意。 “母亲,您这是怎么了?”即使她已套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依然要规矩地发问。 安康郡主瞥了女儿一眼,满不在乎地说:“身子不适而已,你快去玩耍,我再歇息一会。” 董慧言气不打一处来,敢情母亲还是没颜清放眼里,要继续找茬? “母亲,女儿从连溪寺回来后,早说与您知颜清十分邪性,这人非同小可你怎么要去招惹她呢?三更半夜请她到府里来还给人下了毒,您说传出去这脸不是丢大了吗?不仅您受罪,女儿在外头也没面子。” 董慧言知道的显然和事实不符,安康郡主手底下的人都在王府经过严格训练后才作陪嫁,无论是忠诚或是应变能力皆为上等。 安康郡主深知这一点,才对女儿越来越不满,一个刘子问都搞不定,和后宫的关系也处不好,除了家世好外真的一无是处。 她怎么就生了这个笨女儿呢? “那依言姐儿的意思该如何是好?” 董慧言气鼓鼓坐下,示意左右退下,“母亲,女儿去找颜清,就当是误会化解这次矛盾。想收拾她以后有的是时候。” 安康郡主心里恨颜清恨得咬牙切齿,但言语间颇是云淡风轻,像没把颜清放在眼里,“为什么要搁以后才收拾?一个下流胚子而已。” 董慧言叹了口气:“女儿感觉夏萤对她很不一般,有可能蛇鼠一窝。锦阳日前吃了夏萤的亏跟德妃娘娘告状时,给狠狠的训了一顿,所以女儿觉得现在还是先避其锋芒,待夏萤回西北戍边,咱们再收拾她不迟。” 安康郡主冷哼一声:“那更应该对付颜清,看看有几个男人真的给她迷到晕头转向,为她拼命。” 正好给那些出头的男人戴上一顶“好色不中用”的帽子,以后皇帝要委任大事时,他们还能指得上么? “夏萤好像在查爹爹,您知道吗?”董慧言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日夏萤借黑风给颜清时,约莫有这意思。 安康郡主这才拿正眼看女儿,觉得她和以前终究有些不同,似乎想事情更全面了,“大人的事不必你操心,好好的修心养性,把才艺学好,将来嫁个好夫婿即可。” “刘子问纯粹是个废物,刘家不可能再翻身,皇帝时常在朝堂上提起刘栋不过是做样子给天下人看而已。” 亲事该定下来了。 “皖省总督的长孙不错,与你年纪相仿能文能武,他下个月会进京……” “母亲!您说过,可以让女儿作主的!”一提这带来,董慧言立刻急眼。 安康郡主注视着几乎和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女儿,冷硬的心肠还是软下来:“脑子是个好东西,言姐儿也不缺对。我再给你两个月时间,若刘子问不点头,那就另觅良人了。” 董慧言这才笑逐颜开:“谢母亲,那女儿先……”不对啊,明明是来说颜清的事,那贱蹄子可不一般,藏得可深了。 “母亲,咱们不是在说颜清的事儿吗?” 安康郡主哦了一声,“是,我想一击即中令颜清永世不得翻身,你有什么好的意见?” 董慧言咬牙道:“母亲您怎么听不懂,先别招惹她不好吗?那日下棋,她把罗元桥都给赢了!我回想了一遍,本来她那日得吃些苦头的,可是锦阳听信罗元桥之言,放过了她还打了自己的侍女。您看看,她真是个妖精来的。” 一群臭男人都帮着她。 安康郡主脸色一冷,眼中闪过一股杀意,“既然如此,更应尽早斩草除根。” 太后在收到王肃成向皇帝举荐颜清入宫侍候时,已经想收了颜清的命,认为是红颜祸水会扰乱后宫安宁,宜应尽早铲除以绝后患。后来是因为派人到民间查访颜清其人其事,发现不过是个空有美貌的傻丫头,才高抬贵手饶她一命。 现在颜清倒是棋画皆绝,一鸣惊人。 她先发制人将颜清除去,以免王肃成再作妖,保持现在各方势力平衡的局面,让太后再享几年安乐日子,对她来说绝对是有益无害。再说皇帝若想立王皇后所生的皇子为储,早立了,何必纠结到现在? 未来的储君,非李贤妃之子即是张德妃之子,她压张德妃。 为防王皇后那个贱人狗急跳墙再次想用颜清笼络皇帝,她必须先一步杀死颜清。 “母亲,您为何冥顽不宁?”董慧方近来每次接近颜清,总能感觉这人非同一般,明明已经身陷困境偏还能全身而退,可绝不是运气那么简单。 “她太邪门了。” 安康郡主终于恼了,斥道:“怎么说话的,我的事容你指手画脚吗?小丫头懂什么?退下!” 她也累了,这毒药吞下去不会要命,可是会令人非常困乏,身体沉得像压了几百斤重物一般,偶尔还会痛,又说不上哪里痛。太医来看过,一时半会调不出解药,否则不会派人去找颜清要药方子了。 董慧言猛地跺脚,“您都已经吃她一亏卧床不能起,还要如何?” 安康郡主点点头,“你倒是提醒了我,来人,去告颜清企图毒害皇亲,丧心病狂。快让李磊把她关起来。” 董慧言无奈地摇头叹气:“母亲您真是狠,这颜清又得遭罪了。女儿进宫玩去。” 安康郡主的人果然到府衙告颜清企图残害皇亲,李京兆收到消息后亲处上门找安康郡主,把证据一件件放她面前,再晓之以理,陈之以利害,好不容易才劝得安康郡主打消告颜清“毒害皇亲”的念头。 “郡主,不是下官看轻您,可您也太逊了,足足三回竟都让颜清脱身,下官建议您还是修心养性。”李京兆打心底看不上安康郡主,皇亲国戚最坏的品行全让她占了,若非预料太后、皇帝会护着,他准要升堂审讯。 安康郡主冷笑几声,毒辣的目光仿佛要洞悉分隔二人的屏风:“李磊啊,你好像知道的不少啊。你岳父近来还好吗?” 李京兆马上如霜打茄子,蔫了。他岳父在荆州任知府,办过一宗影响颇大的错案,本来已经全力补救,一笔揭过。谁知被安康郡主知悉,他会妥协让她的手伸进府衙谋害颜清,正是因为此事。 “挺好的,谢郡主牵挂。” 安康郡主寒声道:“那些所谓的证据,皆为小人诬陷,劝李京兆快些销毁,莫要教我告到宫里。” 李京兆应允,回去后确实当着安康郡主手下的面新手烧了证据,可他留了一手,烧的是拓本,原件锁到密室之内。 午时,颜清才起床洗漱,与康宁一道用午膳,恰好程春回来了,满脸春风的样子,颜清猜测他套到了有用的情报。 “大姑娘,恩公,那个石柏不简单呐。”程春夜探半山村时出了糗,现在可要把场子找回来了。 颜清先示意下人给他布桌,才问道:“是如何不凡?” 程春饿极了,一边扒饭一边道:“石柏近来很富贵,娶了一房小妾,正室添了好些金器。小人怀疑上面有人指使石柏放水,陈野的首领才能呆在半山村不被京兆老爷发现。” 颜清听后没什么想法,因为本来已经推测到官员勾结恶贼的事,石柏很可能就是他们之间暗中勾结的桥梁。 “还有其它发现吗?”程春还没说她最需要的情报。 程春喝了碗汤,脸色稍为沉重地说:“石柏家中有您的画像,从墨迹看来,应该是新近画的,画成不会超过三日。画像右下角有行小字,可能有特指。” 颜清一边思索一边问:“石柏会绘画?” 石柏大概不会画,而新画绘成不超过三日,题的字极可能有暗喻。 第94章 震撼 颜清面不改色,少见地挑衅道:“董二姑娘挺有能耐的,砸呀。” 董慧言本来只是装腔作势要吓颜清,以前就这样吓过她,马上求饶了呢,现在倒好还敢反过来挑衅人! “你哪里来的底气跟我斗啊?”董慧言可是百思不得其解,不仅如此,她还敢跟自己母亲斗! 颜清失笑,对方地位确实比高很多,难免失礼,可现在这些金枝玉叶连最基本分辨是非黑白的能力都缺失了吗?家族又如何传承下去? “董二小姐,看在你这杯子没真的砸下来的份上,送你一句警言。”在连溪寺时董慧言还没到丧心病狂的地步,颜清才不至于太过艰难,回到京城后虽然时有针对,也是小打小闹,安康公主也祸不及后代。 若真要追究始作恿者,必定是背后鼓动锦阳郡主之人。罗元桥与她根本没有一星半点牵扯,点头之交尚且不算,只是碰过一次面却被有心人利用到“以生命为代价”的地步。 想知道真相,看来需要接近锦阳郡主才行。 先从董慧言处入手未尝不可。 董慧言听后,马上使劲把杯子砸在地上,呯的一声脆响,热烫的茶水伴着碎瓷溅了一地。 “砸了!”她高傲地昂起头。 年香凝吁了口大气,伸手扯了扯董慧言衣角,被她拍开。 颜清望着地面,很快听到小草在外头探问,“没事,不必进来。” 董慧言和年香凝随侍的三个丫鬟全都在大门外头候着,颜清才没让小草跟着进来。 “你要真想逞能,帮我想想如何促成刘致君和我的婚事?”董慧言看着颜清,目光满是不屑,又带着希冀。 颜清敛去笑意,略为严肃地说:“刘家三代皆为栋梁之才而不出仕,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董慧言给她整懵了,好好一张柔媚和善的脸,怎的就一下子变得严肃了,稍为比平日锐利一些的目光而已,却教人莫名有点儿心慌。 “没人告诉你不笑的样子很丑吗?”董慧言装作满不在乎地冷哼一声,别开眼,可颜清慑人的目光似乎无处不在,逼得她低吼:“我不知道,满意了!” 颜清不慌不忙,拿起茶盅敬她们俩,“那你且仔细思量,暂时应该没人来找茬,我能奉陪。” 董慧言咬牙道:“我的人守在大门处,哪个不知死活的来捣乱,可教他难看。你以为我是你吗?任谁都敢欺负到头上!” 颜清无奈地笑道:“公主,郡主,郡主的掌上明珠,哪个不是铜墙铁壁,我这鸡蛋壳的身子哪里敢往上撞呀。” 董慧言错愕,敢情她刚才骂的是自己?这颜清真是可恶。 “你还鸡蛋壳?我看你是个刺头儿。”她骂完,倒是在颜清意味深长的眼神注视下,慢慢地收起脾气去思考问题。 刘子问的父亲今年三十有七,一事无成,不学无术已是定论,可颜清说刘家三代栋梁?难道她和致君暗地里真的有不可告人的私情? “你和致君到底什么关系?” 颜清把左手食指放到优美的菱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年香凝满目欣赏地瞅着颜清,这姿仪真是上佳,孤儿出落成这样可真是难得呢,几乎要比蒋、袁二姝都要好看,能跟五公主比肩了! 董慧言不觉拧紧蛾眉,正儿八经地说:“你直说无妨,我并不是那种……野蛮人。” 颜清不知内情,只能根据表象去推测,“我是猜的,两位听听作个参考罢。” 年香凝马上点头。董慧言见状道:“你不是要找康大夫问些医方吗,快去。”年香凝本身没有坏心眼,可是性格非常软糯简单,容易受人影响。之前在连溪寺对颜清出言不逊就是受她的影响,所以董慧言留了个心眼。 年香凝这才想起来,“对呢,我马上去。清姐儿,言姐儿性子是有些急躁,你多少让她些。” “啰嗦。”董慧言白她一眼,可脸色分明好看多了。 颜清点点头,待年香凝出去后,才接着说:“刘相告病在家,刘公子父亲放荡不羁,刘公子两年前已中举,听说成绩刚好卡在第三,却没参加会试。一门避世,又岂会与你董氏联姻。” 莫说世家大族公子千金的婚事不能自己做主,就是下层的人全都是父母之命,能与相知相识相爱的人偕手皆老的有几个? 这桩亲事背后应该涉及上意,她心仪刘子问众人皆知,安康郡主只有一个女儿,为了她多少会在太后或皇帝面前试探过,可见她的诉求落空,证明上意不帮衬也不打压。董慧言凭实力俘获刘子问,那是她的能耐,显然她并不具备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对刘子问的思慕不过妄想。 董慧言只是鲁莽冲动,并不算傻,颜清的话她听进去了,仔细思量后能想明白。母亲一直追求奢华的享受,这需要权力支撑,所以一直在后宫活动,想第一时间向最大机会成为皇储的势力靠拢,而父亲近来似乎忙得昏天暗地,有四、五日没见过面了。 她倔强地说:“我董氏也不差。”说完红了眼,“我十岁就欢喜他了。” 若是可以,颜清也想成人之美,然而刘子问无心,是董慧言五厢情愿,只能作罢。 颜清没接话,留给董慧言安静的氛围去平息痛楚,会开口跟她提这事,可能安康郡主给期限了。千金贵女在婚姻大事上也尽是无奈,如同她若是没来,清儿就要被老太太许配给罗杉一般,她消极认命的性格怎能对付…… 董慧言咬牙把眼泪往回吞,须臾后问颜清:“你表姐把你带坏了,你知道吗?你有欢喜人?” 颜清看着地上星星点点碎光,连眨了三下眼睛才消化了董慧言的问题。苏妙莹?清儿的率性到了放肆的地步,苏妙莹多少有一份责任。 欢喜的人?清儿心悦谁,没有任何痕迹……她脑海突然闪过一个画面,曾有人信誓旦旦地对清儿说将会守护她一辈子…… “能不能活到明天还是个未知数,哪里有闲心。” 颜清在说事实,董慧言却认为她矫情不真诚,“那你给我想个办法避开婚事。”只能作最坏的打算了。 颜清不想掺和到董慧言的婚事,她们之间没有这个交情,“以你的聪明才智肯定能想到合适的办法。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呢。” 董慧言狐疑地审视颜清,只当她有自知之明,否则她真的给自己想办法更难下台。 “行。劝你别老跟我们作对。” 颜清望向董慧言,发觉她意兴阑珊,短期内是真的不会再找上门了,除非锦阳非要邀她,何不趁机打听一下。 “我真的没勾搭罗元桥,也不知道锦阳公主为何会误会我。说真的,我哪里敢和你们作对?家里头的事我还没摆平呢,如果不是事态严重,恐怕家是姐妹早已上门找茬。我没个自在的时候。”颜清微微一叹,无奈又忧愁。 董慧言从颜清的忧愁里终于找到了一点乐趣,原来她也会愁眉不展,还以为只会笑呢,“锦阳得宠,大把人上赶着巴结她。你与罗元桥的事应该是郑幼宁嚼的舌根。你可认识她?” 颜清疑惑地反问:“她是谁?” 董慧言以袖掩面哈哈了几声,“你呀,那湖水喝的不冤。郑幼宁是郑妃兄长的幼女,其父任刑部侍郎,也比你年长一岁。自个长得肥头矮个还不知美丑,终日化个不知所谓的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敢到锦阳跟前嚼舌根,等锦阳与罗元桥的婚事尘埃落定,有她苦头吃。” 德妃娘娘昨日查到此事,脸色十分难看,认为是郑妃故意唆使郑幼宁挑拔锦阳作恶,准备对付郑妃了。 “那个郑妃呀,也是命好,听说就一回,一击即中。当时皇后有贤妃娘娘和德妃娘娘制衡,才让她侥幸活命并产下一子。”董慧言知道后宫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内幕。 她得意地看着颜清。 颜清故意露出惊讶的神情,并且带着丝丝羡慕,“二小姐果然厉害,知道那么多深宫秘事。” 董慧言听着受用,展露欢颜,“可不是。我在后宫可吃得开,哪位娘娘都会给我三分薄面。” 颜清的心忽地一软:“你在外省有亲戚吗?” 董慧言迷惑地反问:“问这个作甚?” 颜清再次展露掌握话语权的气场,湛湛目光若水洗的天空般明亮、深远,很容易令人不由自主跟着她的步伐走:“请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事情会变得简单很多,原来也是你让我给想个办法。” 董慧言深吸口气,又是那种可恶的无力感,“有。” 颜清道:“我建议你装病,接着到住在山清水秀的地方的亲戚家中休养,暂时远离京城。夏世子若要对付你父亲,估计也就这段时间。” 董慧言惊讶得站了起来,“什么?夏萤对你说的吗?他果真要拿我父亲开刀?” 她知道夏萤长年累月在外行军打仗,吃了朝廷很多哑巴亏,就像锦阳对他的态度恶劣的程度上看,大抵知道宫里对夏萤的态度,不过是皇家一条狗而已。 可她经过这段时间的教训,深刻地明白到夏萤是个可怕且危险的人。 颜清带着几分讽刺道:“你们权贵争权夺利之时有嫌隙不是很正常吗,我初遇他那日,他曾对你说的话可窥一斑之豹。他又怎会对我说。” 后面那句话其实有点多疑,可对着董慧言也是说得。 偏偏董慧言就只听进了最后那句,酸溜溜地说:“夏萤看上去对你挺不错,在你之前我们可没见那个女人能近得了他身。” 颜清给了董慧言一个冷眼,“若我真的攀上了他,或是他真的相中了我,还能寄居在义兄这里?” 大齐民风再开放,男人那性子该怎样还是怎样,岂会容忍自己认定的女人住在另一个单身男子家中。 董慧言恍然大悟,害她还纠结着欺负了颜清要给夏萤报复呢,“你早说嘛。” “早说又如何?” “早说我这茶盅就磺你腿上!你让冒犯我,哼。”董慧言站起来,掸掸衣摆,神气地往外走,“得了,不用送。” “二姑娘慢走。”颜清想送也送不了,还不能走路,“小草,送客。” 董慧言这趟来给了颜清透露不少有用的信息,她自是客客气气。 待董、年二人离开后,程春也回来了。 程春与康宁商议了一番,决定由他去禀报李京兆,得了信马上回来。 他在后院找到了颜清,闻到那种浓得化不开的味道,又酸又爽,“大姑娘,您弄的是什么稀罕物?” 月桂刚把制成的香丸送来给颜清,还来不及开盖程春就来了。 颜清解释道:“这种香丸的香味独特而持久,准备送到四城门点燃,出入城之人皆会薰到这种香,到时凭着香气追踪恶贼团伙会简单很多。” 程春咂摸着她话里的意思,觉得不对劲,“您不是说他们首领大概在金凰山?府尹老爷已经决定出兵围剿他们,人已经乔装出城了,夜里汇合看信号行动。只要他们在那儿准能一锅端。” 那何须再费心制作香来追踪他们? 这香薰得真难受,难为大姑娘忍受。 颜清很想计划成真,可是那么奸诈的人,夜里的行动能逮住一两个自大的小卒子已是万幸,又怎能天真地以为可以一网打尽。 “权当后手。” 程春又想到一个难处:“大姑娘,您想想,平日里街道上少有薰香,最多是行人悬挂些香囊,您点这种……奇特的香,那贼人不是更警惕吗?” 颜清既然能提出这个办法,定是思虑周全,若是别人问她不会想解释得那么透辙,可程春这回帮了她大忙,便悠悠说道:“我怀疑恶贼一直乔装自由进出京城,他根本不把城卫放在眼里,非常嚣张。四城门用了我的香丸后,无论他警惕与否,对我们是有利无害。他越是小心谨慎反而越容易露出马脚,因为手下必须吃好喝好还好色,他要满足他们,必须定时采购物资,不往京城来便去到县城去,城卫和白虎卫顺藤摸瓜总能查出来。” “如果他们不能呢?大小姐有何后手?”程春现在对颜清的想法比如何捉拿恶贼的兴趣大。 颜清笑道:“香呀。我利用这香可以摸到一些门路,仔细推断能有线索。” 程春明白有些人天赋异禀,譬如他特别擅长追踪和打探,有的人擅长拿刀,有的人用剑一样,大概大姑娘擅长闻香识人? 颜清其实有个大胆想法,那就是恶贼首领应该一直有往来半山村和其它藏身店以及京城,只是没人认得他才难以发现,石柏那条线也非常重要。 “你再辛苦些,继续跟踪石柏……” “清妹!不好了。”康宁匆匆赶来,焦急的声音打断了颜清的话。 颜清心想可能又出纰漏了,“兄长莫慌,慢慢说来。” 康宁也想镇定,可是太令人费解了:“石柏自尽了!” 这个消息无疑是震撼的。 第95章 相好 石柏勾结丧尽天良的恶贼,结局可以预见,却死的不是时候。 看来有人已经洞悉他们的计划,抢先一步在消灭证据。若是与恶贼勾结的权贵所杀那还没那么可怕,因为权贵在京城有势力,想取一个白虎卫的命不难;若是恶贼亲自杀害石柏再制造自尽假象,那叫一个可怕,证明他们的人早就渗透进京城了。 颜清冷静地说:“石柏不可能自杀,我们一定要坚信这一点。” 康宁态度有所保留:“清妹,可能是有人威胁他家人,逼他自尽。” 颜清坚定地说:“他既然胆大妄为与恶贼勾结,就不会是个贪生怕死之徒,绝对宁愿他负人莫要人负他的性格。” 康宁苦恼地说:“你还小,怕你太过武断而影响正确的判断,如果能看到石柏的遗体就好了,我能判断是他杀还是自尽。” 颜清心道:看遗体还不好办?“兄长直接去停尸房那边看看?” 康宁摇摇头:“是他的相好报官说他服毒自尽,那小娘子吓得立刻去报官,待捕头带着大夫赶到,他已经断气。” 怪他没说清楚,才让清妹误会了。 康宁抱歉地看着颜清。 “是谁告诉你的?当时石柏家中只有他与相好二人吗?”颜清不会怪他,也不会懊恼,她唯一想做的是寻找真相。 康宁道:“石捕快接的案子去了现场,他刚才急匆匆来告知我。那屋子是石柏在京城添置的二进小房子。他老家在淮南,家中有妻子。” “程春,有劳你立刻去请石柏的相好来这。”颜清怀疑石柏的相好不简单,按他的身世,谁能去在短短时日来回千里之外威胁他逼他饮鸩酒?!他更不可能为了相好自杀。 去慢了只怕也会生出意外。 程春反应过来,得令匆匆赶去石柏家。 康宁有点反应不过来,他总是对人充满善意,即使初遇颜清试探她时亦然。 “人与人之间真的非要那么残酷寡情吗?” 颜清察觉到康宁的悲伤,直白地说:“如果有一天,有人用我的性命威胁兄长,你一定要毫不犹豫将那人杀了,若是不能你立刻远走高飞,或我死了想为我报复,容后再来。” 他们身在权斗漩涡之内,不能有软肋。 康宁立刻斥道:“瞎说什么,虽然我们兄妹还没正式结拜,可为兄一定护着你。” 颜清略微不悦,瞥开眼轻哼:“共富贵可以,不需要你与我共患难,有危险马上走。” 康宁不想与她争辩,摆摆手:“得得得,若石柏的相好真有问题,你就是神算子,都听你的。” 如今接二连三发生意外的状况,颜清没有眼线和暗哨,她明白培养自己势力的重要性。 石柏死后,她感觉自己的安危堪忧,可是不会机关术,兄长雇的几兄弟估计也是好手,希望能起到作用。 事不宜迟,她要马上把薰香送到李京兆手上。 “兄长,你亲自跑一趟府衙帮我把薰香给府尹老爷可好?”颜清不放心别人去。 康宁惊讶地问:“你今日制的香?臭臭的,李京兆会不会厌恶?”还得求他办事来着。 颜清笑道:“那是制作过程难闻。兄长稍等。”又吩咐小草去取香。 待她接过小草递来的盒子,立刻打开给康宁闻。 在盖子打开那一刻,一直萦绕在周围的腥檀味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绵远悠长,比桂花香更甜,比茉莉香更香,兼二者有之,内里更有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好像是寻常的臭草夹杂在鲜花之中,又似是甘草。 康宁忍不住深深吸了口,结果喉咙感到一阵甘回之意,妙极了。 “这是何香?” 颜清很满意康宁的反应,在制香方面她是不会失败的,“梅雨。” 康宁懂得所有的可入药的药材,但他没有涉猎制香,此香确实有梅雨连绵之妙,不禁啧啧称奇:“桂花,茉莉花还有什么花?它们合在一起居然把臭咸鱼的味道掩盖了,神奇。” 颜清没成想兄长医术那么高明居然分辨不出来,笑道:“没有花,都是清香去檀的草药,味道最重的要数五加皮。” 康宁哑然,小声道:“你怎么不放八角呢。” 颜清有放八角的香丸方子,但不是这味。 “那兄长要不要去?”正事要紧。 康宁立刻道:“要得。怎么用?” 颜清留了一颗,把盖子盒上递给康宁:“放在香炉上烧,城门两边各摆一个香炉,隐蔽点较好。” 康宁疑惑地说:“平白无故薰香会不会引起对方怀疑?” 颜清:“这梅雨香是一个追踪的信号,我们不能一直被恶贼左右,牵着鼻子走。是时候主动出击了。李京兆老谋深算,只要有了追寻的方法,他肯定可以查到线索。” 康宁点点头,既然清妹那么自信,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你在家中小心,我速去速回,容志他们几兄弟你随意可以差遣。”他靠近颜清小声道:“一人五百两银子雇他们一个月。” 五百两银子一个月的身价,颜清的安全算是多了重保障,而康宁有武艺在身,除了像夏萤那种高手或者重重机关压制,能来去自如。 颜清朝他福身,盈盈笑意充满感激之情:“兄长不必挂心,我会保护自己的。” 康宁看着此时的颜清,只觉如沐春风,回了个礼,随后带着盒子离开。 他走后,颜清回了自己所屋里,用了些茶点,靠在已经换过垫子的软榻上歇息。 现时四周尚算清静,偶尔能听见行人拉车路过的声音。 程春回来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 他站在颜清屋外,愁眉不展。 颜清请程春进来用茶,因他惦记着男女大防,而且认为自己没资格进她的闺房,坚持在外头。 颜清只能起身整理仪容到外头去。 她坐在明间门口,着小草拿一张杌子给程春,他没坐,只站着回话。 “大姑娘,石柏的相好死了。” 颜清预料之中的事,“一个人但凡出卖身边的人,皆为巨大的诱惑所致,然而最后迎接他们的是死于非命。” 程春头回感到束手无策,这是他从来不曾碰到的事。 他们面对的敌人不仅凶狠,而且狡诈非常。 “接下来,该怎么办?”程春有点诅丧,自认对京城熟悉的他,现在根本没辙,想到自己所崇拜的夏世子,若是他来解决这事,会不会轻松很多? 颜清留意到程春神色有变,士气很重要,安慰道:“对方布局很久了,又有内应,我们势单力薄落入下风是再正常不过。你想想,府尹老爷查这事好几日了,一有眉目立刻给人抹掉。” 都是内应干的。 程春握紧双拳,振作道:“我一定要亲自揪出这帮恶贼。” 颜清没搭话,想挖内应是一件非常艰巨的事,需要李京兆去查。石柏这条线还是夏萤告诉她的,如今线索断了,又没人识得恶贼首领庐山真面目,是最棘手的事。 他就算在他们面前路过也没辙。 “石柏的相好是如何死的?”将凶案的细节摸清,也有机会发现对方办事的手法。 程春苦笑道:“官爷说她是殉情而死,也是在家里喝的毒酒。她邻居的阿婆见过她,说她喃喃自语,怕石郎孤单,要去陪石郎。” 这是没办法的事,石柏死有余辜,而她靠石柏养活,殉情是情理之中。她死在只有她一人的家里,没有下人可以证明什么,那个阿婆说什么别人也就信了,简单结案免去麻烦。 颜清又问:“那个阿婆呢?” 程春眼前一亮,他估计颜清会追问阿婆的事,已经去查过,颜清果然问了,连忙答道:“阿婆约莫五十的年纪,与老伴一起住在石柏旁边,当时他老伴不在。他们在城西以外四里地有几亩良田,租佃给农民收租度日,没什么可疑的地方。” 颜清的观点和他不同,“我先前也说了,此女靠石柏养活,要她毒杀石柏不仅要以性命相胁,还得要利益相诱,而且得足够巨大。她认为只要她听话照做就能得利,不可能自毁。” 她已经有了决断:“你武艺如何?” 程春惭愧道:“武艺不行,只是跑得快还轻。”学会了上乘的轻功,但武艺方面只练会些花拳秀腿只能对付普通人。 “人无完人,你不必自责。”颜清没要求他样样精通,“你去着容志带人跑一趟,一定要隐秘,把阿婆屋里所有人控制住。交待他后你再去府衙跑一趟,让府尹老爷派人秘密接手,兄长也在府衙那里。” “是,小的马上去办。”程春躬身告退,飞快到前头去找容志。 他其实不服容志几人,竟然敢收五百两银子一人,四个人去了恩以二千两! 颜清舒了口气,回到里间还靠在软榻上。 傍晚时分,康宁与程春、容志还不见回来,反倒是夏松来了,捂着肚子喊疼要找大夫。赵嬷嬷领着他到了正堂坐下,再去禀报颜清。 颜清去正堂见的他,地上的茶迹已干,像从未有人在此失控一般。 夏松见着颜清,二人互相见礼,他继续装模作样说身子不适。 赵嬷嬷叹了口气,“康大夫马上回来了了,夏爷稍等一会。”又对颜清道:“大小姐,奴家去后厨沏茶来。” “去。”颜清对赵嬷嬷的态度一如既往,没受月桂的影响。她仔细地打量夏松,下颌有瘀清还未散,应该是在半山村受的伤,气色没什么异样,应该没病。 她安静地等夏松开口。 “哟。”夏松顿觉无趣,“您都不关心小人。” 若真计较起来,夏松的地位要比颜清高,而且他是夏萤的同宗,只是出了五服,但他在颜清跟前一直谦称小人,尊她为上。 颜清噗哧笑道:“要不要给你号个脉?” 夏松先是露出惊讶的神情,接着连忙摆手,但目光非常认真地盯着颜清的手看了好几息才别开,“是阵痛,现在好多了。应该是疑难杂症,需要康大夫亲自诊断。” “有事不妨直说?”颜清如他愿问道。 夏松这才笑咪咪地说:“世子爷赞大小姐聪慧,小人听后觉得似乎能给大小姐透点风声。” 颜清忍不住问道:“世子知晓那窝人的去向?” 她的心跳没由来的加快了。 夏松哈哈笑道:“世子爷若然知晓,早到府衙通风报信了。” 因为没报信,所以不知。 颜清微微笑着,没有反驳。 夏松接着道:“世子爷去过半山村,那时三个恶贼还是活的,没有人能欺骗世子爷。他们在金凰山确实有一个据点,据暗哨来报已经撤走了大部分人。” 颜清神情渐渐凝重。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夏松神色也不轻松:“今晚你们的计划会成功的,但若是他们成功了,大小姐的安全堪忧。” 他出来找颜清,夏萤是知情的,之所以放行是因为二皇子在宫中茶饭不思,甚至称病未有进学,德妃因此查问了二皇子出宫的一举一动,又有锦阳的事在前,现在对颜清意见大得很。 颜清夜访安康郡主,随后安康郡主中毒一事,也在宫里几个贵主传开,只有皇帝暂时尚未知情。 郑妃不知从何得知侄女曾挑唆锦阳教训颜清,惶恐向太后告罪求饶。 可以说经颜清这一搅和,原来表面尚算安宁的后宫,现下暗流汹涌。 锦阳亦因如此被德妃严令禁足,才没出宫玩乐。 这些事夏萤摸了个大概,可颜清毫不知情。 颜清很高兴自己的推测正确,至于个人安危倒不太在意,预料之内。 “你们知道我派人去围堵石柏的邻居吗?”她觉得他们知道。 夏松这时瞟了门口一眼,月桂正在伸手敲门,颜清让她进来时,二人都透过门缝看到赵嬷嬷往大门走去。 容志不在,周叔在后厨帮忙,赵嬷嬷理所当然去看守大门,接待来宾。 颜清由此明白赵嬷嬷确实是个有分寸的聪明人。 如果换了别的心里有小九九的人,这么好的机会肯定想方设法偷听,但马上会暴露。 夏松在小草接过月桂呈上的茶盘,把门掩上后才继续道:“很快会有好消息的。不过小人担心容志他们对付不来,所以派了暗卫从旁协助,希望大小姐别见怪。” 颜清用力眨了眨眼,她哪里有资格嫌别人多事,“世子爷想我做什么?今日恐怕无法见到二皇子和许世子。” 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夏松心道:大姑娘您已经成功了。可他不能说,待三日期满,与世子爷的交易结束。 “世子爷肯定不是个好人,但也不算坏人。看情况。他知道我出来找您,也没有给我眼刀。” 颜清心情有此复杂,想到夏萤这尊神,很难放松下来,即使她今日两个重要的推测都中了。 “谢谢你帮我。”她不知道要回什么礼才好,“不知夏副将喜欢什么?” “喜欢看您笑……哈哈哈,不是那个意思,是……哈哈哈。”夏松服了自己这嘴,为了避免尴尬连忙把木头人似的小草拉下水:“小草你也笑一笑,本来就丑,还崩个门神脸。” 小草呸了声:“你才丑。主子经常赞我好看,我不知道多好看,就你丑。” 夏松还真瞪大眼仔细打量小草:“哎,说真的,小草姑娘浓眉大眼,双目有神还真不丑,丑的是胎记。” 小草便与他认真地说道自己胎记的事,二人一来一往,没颜清什么事。 夏松为了等康宁,顺理成章留下来用晚膳,吃了两大碗米饭,对月桂的手艺赞不绝口。 他把菜扫空了。 颜清吩咐后厨再准备些菜肴待康宁与程春回来用。 天地昏沉之时,康宁二人行色匆匆回来找颜清。 第96章 胁持 原来颜清的围捕计划非常成功,可是有一个恶徒逃脱了。 即使李京兆和白虎卫已经联合在城内巡查可疑人物,康宁依然非常担心颜清的安危,赶到家发现夏副将竟然在家里吃饭,不仅讶异更是惊喜,起码他在的时候恶徒忌惮他绝对不敢乱来。现在他赶回来了,若夏副将用完饭马上要离开也没关系。 颜清听完康宁说围捕石柏邻居的始末,眉头一直跳,想不到对方布局那么深,勾结石柏后怕他出卖他们,竟连他的邻居都控制了。 颜清觉得夏松来这不仅仅是透露消息给她那么简单,很可能是已经预料了会有漏网之鱼,特意过来保她,心情不免变得沉重。 “兄长,夏副将身体不适,你先给他号脉。” 康宁心知夏松根本没毛病,为了掩人耳目还是正儿八经地搭上他的手腕,须臾后道:“小问题,肠胃不适而已,待老夫开个食疗方子给夏爷调养数日即可。” 夏松呼了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得了绞肠痧。” 康宁捋着胡子道:“没有的事,放心。” 夏松看到月桂捧着菜盘走来,笑道:“月桂姑娘手艺真不错,夏大夫和……”他看向程春,不认识。 康宁连忙介绍:“他是程春,非常能干。” 程春是站着的,见夏松问起自己,连忙挺直腰板,“夏爷有礼。” 夏松伸手拍拍程春肩膀,拍拍自己右边的空位:“来,坐下说话。” 程春身份卑微,纵是他盛情邀请也不好落座,“小人不敢。” 颜清等月桂摆好菜肴和碗筷,闻着红烧肉的香味,竟然还想再吃一碗,程春定然饿了,“程春,既然夏副将在这你不好意思坐下吃饭,那夏副将你先到正堂去喝茶可好?” 程春一愣,怎的大姑娘还敢让夏副将走开,而教他从下吃食呢?虽然夏副将看上去非常和善随意,但他是有官位的。 “大姑娘,小的到后厨去吃就好了。”程春忙道,怕开罪夏松。 谁料夏松直接拉着程春胳膊,微往座位上一按,“赶快的吃,又不是什么大场合,大家且随意些。” 程春只好老实坐着捧碗扒饭。 碎尸刻纹案至此算是有了实质的证据。 颜清小口喝着汤,待康宁、程春放下碗筷才问道:“兄长知道捉了几个活口吗?” 康宁现在非常放松,笑道:“包括那个阿婆在内,一共五个活口,逃脱一个。这回铁定能套的信息,应该能把他们首领的画像画出来,接下来的捉捕任务会容易些。” 颜清也是充满信心,只要五个人之中有一人愿意招供,破案不远。 “太好了。” 她看向夏松,想知道他怎么看待此事,然而他带笑的神情不仅透着无奈还有难以忽视的担忧,难道是暗喻这事没那么简单?或是自己会遭受报复? “夏副将,你怎么看?” 夏松立刻答道:“应该没问题。这事本来已经惊动了皇上,即使还有其它势力掺杂其中,正常来说应该偃旗息鼓。” 现在最严重的问题是他们的计划因颜清插手而被逼终止,转而各自保命,才会让人忧心,因颜清会首当其冲受到报复。 夏松没把心底的担忧说出来。 颜清直白地接他话茬:“费那么大力气渗透到京城内,说他们只是想杀几个人满足自己的怪癖也没人信。” 她之前验尸时已经查到证据,其中一个受害者名字与皇帝有所关联。 夏松没说话,只是没心没肺的笑着,看自己面前的清茶。 康宁懊恼自己因未婚妻的死白白浪费时光,现在碰到棘手的事难以帮忙,就眼下的情况已经够复杂了,颜清之言又将复杂程度推上一个台阶,他哪里敢搭话。 更别说程春,正襟危坐,连一呼一吸都很小心。 小草在两面墙来回走动,像猫般轻灵,严防偷听。 颜清还是想尽快解决这事。 每日都会有人死去,但绝对不是以这种惨痛的方式被害。 “我推算那个首领对我兴趣浓厚,本来就打算以己为饵,现在看来非常合适。” 夏松扬起眉头,瞠目瞪着颜清,“颜大姑娘,你怎么会有这种以身犯险的想法?” 她应该像金丝雀被娇养,像无价之宝被呵护,像……唔,夏松很苦恼。 “小事而已。”颜清也想轻松解决此事,然而哪有那么多如意事。 夏松揽住康宁肩头:“老哥,你义妹想不开,你不劝劝?” 康宁苦笑:“我要劝得她听,她就不会当着你的面说了。” 夏松顿悟:“难道是你要颜大小姐当着我的面说,希望我有所表示?” 康宁一怔,他可没这意思,夏松是夏世子的头等心腹,怎敢算计于他? 颜清可听出来夏松的弦外之音,她应该就着他给的台阶,请他施予援手,只是恐怕是他的个人意愿,夏萤知晓后会如何? 她从来不忍心利用好人。 “你别误会,兄长没这心机。”颜清笑着向夏松敬茶,岔开话题。 夏松感到意外,那么好的帮后不要,惊讶难平得一直扬着眉头附和她的话。 一盏茶的时间后,夏松拿着药方走了。 今晚注定是个不平夜。 康宁和程春商量好,他先去养养神,由程春先值夜,他子夜来接更。 小草非常紧张,在屋后设置一些小陷阱,如此一来若人刺客也能拖延一二。 颜清沐浴后在明间坐着看书,到了戍时已是犯困。 “小草,歇息,不要忙活了,他们只多两人同行,我能对付。” 月桂连忙说:“大小姐看您看的什么话,那都是穷途末路的不要命的,小草多整些陷阱好。” 她听小草说晚上可能会有刺客来刺杀颜清时,坐立不安。 “要不晚上婢子着您衣裳睡床上?”她灵机一触。 小草刚好净手进来,听到月桂的提议连忙附和:“主子,月桂这提议太好了,您就答应。” “活着不好吗?”颜清抬眸睃她们一眼,带着明显的责备之意。 月桂垂首咬唇不语。 小草很暴躁,“主子,要是您怕月桂应付不来,那就婢子来好?” 她估计自己的小陷阱起不了多大作用,如果是在山林之中她肯定自信,走廊之间起的作用不大。 颜清继续看书,眼尾也没扫她一下,“我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你们夜里该睡睡,听到动静过来即可。” 这个弱女子,对自己自信到了极点。 小草和月桂却是焦虑万分,知道劝说没用,只好各自去了。小草把所有自己学过的暗器都搞来藏身上,而月桂找了一套颜清穿过上街的衣裳套在里面,以防万一。 正当颜清准备下榻时,传来不幸的消息。 董慧言在年香凝府上用晚膳,坐轿回府时被歹徒胁持。 本来没颜清什么事,然而歹徒扬言两刻钟内要用颜清换董慧言,否则时间一到立刻杀害她。 大家明白,换颜清去做人质也无补于事,被胁持的是董慧言凭何要颜清去顶替,但是安康郡主威逼李京兆换人质未果,又命白虎卫将军黄大兆亲自上门要人,但黄将军认为欠妥,遂派张鹏前往。 康宁招架不住,让人破防冲到内院从而惊动颜清。 沈静诗拿着砍刀冲到内院与小草一起站在门前,跟白虎卫的张鹏对峙。 “我家大小姐已经歇息,请阁下万勿惊扰。”小草拿的是匕首,觉得可以和沈静诗换一下,她又不肯。 “草儿姐姐我很厉害的!”沈静诗比划着,表示她的武艺大有进展。 张鹏拱手施礼,高声冲里面喊道:“事因颜大小姐起,怎忍心要董二小姐替你受过?请颜大小姐随小人走一趟。” 颜清只知道起事了,却不知是何事,为何牵董慧言? “月桂,快帮我着衣。” 月桂却是慢悠悠的去拿衫裙,外头已经传来兵器碰撞的铿锵声。 危急关头,颜清只好催促月桂,“快点,怕她俩生意外丢了性命。” 刀枪无眼,一不小心小命不保。 月桂只想拖延时间,谁想如此严重,穿好衣裙后,三两下帮颜清扎了个高髻,抱她到到轮椅上,打开明间的门。 “马上住手。”颜清心里焦急,脸色却平静不显。 张鹏率先虚晃一招退开,小草带着攻势极猛的沈静诗往后收招,再一起退到门旁。 “何事直说?”颜清料到情况危急,否则张鹏怎敢有违礼法闯进来。 张鹏比谁都心急,颜清肯主动相见令他如释重负,立刻简单交待事情的来龙去脉,“请颜大小姐亲自前往,我们定会护你周全,相法子尽快营救。” 颜清若能袖手旁观,绝对不会去,张鹏来了也不行的话,下一个来的定是黄将军,到时就不是请她去了而是绑。 董慧言身份地位比她高大多,这是没办法的事,即使颜父在场亦不能扭转乾坤。 “你先去稳住歹徒,我马上到。”颜清骑不了马,最快的是坐马车,张鹏骑马可比她快多了,先回去可安稳歹徒,勿伤了董二。 “外面有马车,有请。”张鹏没有犹豫,立刻告退,先行一步。 小草不可思议地瞅着颜清,拦在她身前:“主子,凭什么让您换去她呀?是她自己大晚上还在外头给凶徒逮住,又不是主子您教唆的!” 那么多大条汉子在外不能解决,却教个女流之辈出面? 小草气傻了,说什么也不让颜清去。 颜清没有生气,也没有埋怨,安静地听小草发飙,待她情绪稍为平复,笑道:“傻丫头,快抱我到马车上,月桂你推轮椅过来,不然到了那边我可得站地上,影响双足复元。” “您这人!”小草气得哭鼻子,顾不上抹,立刻抱起颜清飞奔。 颜清回头冲沈静诗道:“诗儿,在家里听话,我去去就回,你不能偷跑出去。” 沈静诗很难理解他们的言行,她只知道要听“阿娘”的话,虽然他们都让她唤阿娘作阿姐,但她永远是阿娘。 “诗儿会听话。” 蓬莱客栈往南边过去第四间商铺前面,是一条非常宽敞的十字路,并有两棵参天大槐相对而立,一名七姐一名牛郎。 在“七姐”前,有一名个子矮小,穿着夜行衣的男子拿剑横在董慧言颈项,双眼遍布红血丝,而董慧言脸如死灰,一动不敢动。 白虎卫将七姐团团围住,李京兆离该男子有一丈远,神色凝重,他旁边的董尚书,那神情恨不得生啖凶徒血肉。 颜清乘坐马车到来时,白虎卫让开了一条路,马车顺利驶到里面。 先是一具轮椅落地,再有一名着月牙白对襟襦裙的少女由穿褐色半臂的丫鬟抱下地,再坐到轮椅上去。 那少女素脸朝天,只用一条蓝色发带于头顶扎了一个高髻,然在她黑眸顾盼之间,月动星移。 夜色流敞。 众人屏住呼吸,不敢作声,四周针落可闻。 夏萤在蓬莱客栈三楼注视着这一幕,轻哼了句傻子。 颜清自己可以推轮椅,在小草推她到李京兆跟前向其行礼后,命小草退后,自己推着轮椅上前。 纵有万般不愿,大家还是目送她去了。 颜清去到距凶徒还有六尺左右的位置停下:“你认得我吗?”她这样问是有深意的,他们首领画技尚可,但与她本人还是相差甚远,除非之前见过她,否则还是要仔细分辨才能认定是她本人,而非冒牌顶替。 凶徒在颜清下马车时已经盯着她不放,明显识得她,闻言沉声道:“颜清!马上过来。” 颜清不慌不忙道:“我过去后,你把我俩都杀了如何是好?或者是我过去,你放董二小姐的一瞬间你给箭射穿咽喉呢?” 董慧言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她完全不敢想颜清到底会不会来,强权能让颜清为她替死吗?而颜清竟然真的来了,她看也不敢看颜清一眼,努力控制着自己别抖到剑刃上去。 凶徒冷笑道:“我绝对有本事在他们射死我之前把这个金枝玉叶给杀掉,而你在他们眼里可不怎么值钱,死就死了。” 颜清脸色微变,目光幻变着令人暗暗心惊的颜色,仿佛万里阳光一下子陷入黑暗一般。 歹徒眯起眼,声音里的张狂有所收敛:“你过来,在我剑能刺死你的范围,我立刻放她。” 颜清颔首,美目流盼,大槐树上没有藏人,槐树的味道非常特别,如果有人气,她能闻出来。 她一边靠近一边给出忠告:“可不敢动董二小姐,否则你的下场绝对不是死那么简单。” 歹徒冷哼一声:“我此等人岂会贪生怕死,只不过想在死前,嘿嘿。”他语气变得下流,“尝一尝天下绝色是何味道。” 颜清忽地用力一推,将自己推进三尺剑前,歹徒立刻一手刺向颜清咽喉,一手运劲将董慧言于身后平推,本来想在他身后放冷箭的白虎卫,立刻罢手。 “你不是首领,少在这利用我混淆视听。”颜清看了一眼摔落在地,又立刻被丫鬟抱走的董慧言,收回视线看着歹徒。 “颜清,少自作聪明,那日若不是赵禾出现,你早已被我捉去玩残了!还敢坏我好事,难道你就这么想日夜被我的兄弟们玩吗?哈哈哈。”歹徒纵声狂笑。 这一幕简直是京城众男儿的耻辱。 京城内好手不敢妄动是有原因的,他们可以用暗器将歹徒一击毙命,但歹徒死之前一定能拉董慧言或是颜清垫背,这才是棘手的地方。 若胁持的是普通百姓,恐怕已被牺牲。 颜清非常生气,呼入足量即死的毒药此刻就拿捏在手,只要大袖一扬,歹徒必定暴毙。 第97章 匕首 气氛沉肃到了极点,尽是咬牙切齿之音。 身在蓬蓬客栈的夏萤遥望凶徒,脸无表情。 另有一少年亦在暗处作壁上观,却有蓄势待发之姿。 颜清的一举一动尽在大庭广众眼下,她不敢轻易动手,只快速思索要如何做,才能顾全官府的面子,自己又能全身而退? 颜清垂眸看着横于自己脖子间长剑,隐约有粪尿之味,显然涂抹了此类脏物,一旦被刺伤极容易造成伤口感染以致危及性命。她尽量不去激怒歹徒,因为在他以“首领”自居时,已经暗示他打算以自己的命平息此事。案件通常以首领被擒而告一段落,他这招非常高明还阴损。 “事实是你连给我提鞋都不配。”颜清所言和内里所想有所出入,可她不后悔,笑意不减抬头迎向歹徒。 她藏了一把匕首,淬了一沾即麻痛,接着奇痒无比的毒。她在回忆幼时练过无数次的保命动作。 李京兆已是气得脸色铁青,颜清话音未落,他跟着斥道:“大胆狂徒,令你立刻放下武器就擒,想求死没那么容易,再不投降定要将你千刀万剐!” 歹徒纵声狂笑:“我就是死也得带上颜清,做一对……” 颜清突然从他眼前往后仰摔落在地,电光火石间他右脚板被利刃刺入,待他反应过来眦目欲裂要杀颜清时,已被白虎卫一举擒下。 小草见状慌忙冲过去把坐在地上的颜清抱起,“主子!” 颜清抬手指着歹徒的右脚:“把我匕首拿回来。” 她刚说完,李京兆亲自拔下她的匕首,歹徒一声惨叫,万蚁穿心的可怕痒感自脚板缓缓传到四肢百骸,痛不欲生。 “贤侄,累你受苦了,请受本府一拜。”李京兆十分惭愧,深深向颜清鞠躬,但她躲开了。 颜清神态温婉,惊怒之色藏在微微跳动的眼角眉梢,“若非伯父调度得当,岂能将此等毫无人性的恶贼捉获!我只是尽一份绵薄之力而已,没有拖累伯父已是万幸。” 有捕快把颜清的轮椅推过来,小草将她放到上面,然后接过李京兆手上的匕首收好,再站到轮椅后头。 李京兆原先估计颜清愿意来置换人质的希望不大,虽然安康郡主施加重压,可他认为颜清能解决,只一心一意联系京中好手找机会营救董慧言,只要能把人救回来,击毙歹徒不在话下。谁想她竟然义无反顾来了。 现下因颜清猝不及防的出击,助他擒获活口,真是既惊且险。 李京兆对颜清的佩服之情油然而生,遇事临危不乱,凭一己之力解决危机却不居功自傲,进退有度,真是个好孩子。 “贤侄太谦虚了,接下来本府会派人暗中保护你的安全,赵禾来信已在回京的路上,你父亲应该归期在即。一切会好起来,快回去歇息。”李京兆看颜清的目光不禁带了几分慈爱,董尚书一起和他站在一起,可他没打算引荐,免得又要诸多礼仪误伤她足部。 董尚书黑沉沉的脸色好看了不少,没为难颜清,跟李京兆告辞后立刻赶回府。董慧言在获救那刻已经由丫鬟护卫一道护送回府。 颜清弯身一拜,在万众瞩目下由小草推着回家,她神情云淡风轻,仿佛刚才的经历根本不足挂齿。 众人被她的气度折服,纷纷让路,肃静不语,免得惊扰了眼眶发黑的她。 尘埃落定。 夏松抱着夏萤手臂痛呼:“世子爷你可真狠,万一……天仙小妹妹就没了。” 夏萤任他摇着手臂,沉默不语,也许他现在脑海之中只有颜清那看似简单,实际上得反复练习才能做到的快速往后仰跌,再疾速把匕首扎进歹徒眼中的场景。 若是她反应稍慢一息,很可能会当场惨死。 “兄长,你老大不小了,我们也厚葬了她,何不……” “废话少说!”夏萤突然将他震开,“我看你是想回乡祭祖?” 夏松倒吸一口凉风,马上跑去找康宁吃酒。 夜里,戒备森严的京兆府大狱偶有身影闪过,偶有犬吠猫叫。 打着盹儿的狱卒突然听到有古怪的声响,猝然惊醒,所有涉案凶徒竟已服毒身亡,除了那个因胁持董慧言、颜清二人而单独关押的重犯。 第98章 不允 昨夜李京兆亲自带队荡平金凰山,果然如颜清所料,藏有恶贼窝点。 一共捉捕三人,解救两名少女,为免这她们回乡后难以正常生活,李京兆暗中通知其家人,再另作安置。因在京城捉捕凶犯只余一人活着,因此新捉拿的三人皆以重犯看守,锁到地下室的牢房之内。不仅隔绝了外界声音干扰,更有特殊器具,犯人连咬舌自尽都不可能发生。 陆青抚接到犯人自尽的消息后,连夜赶到大狱验尸,很快验出犯人皆是咬破含在嘴里的毒丸死亡,而他们身上只有一颗毒丸,昨夜外面犬吠或猫叫应是信号。同时,他在新捉获的犯人嘴里没找到毒丸,但脱光他们身体检查时,每个人的衣物暗兜里都缝着一颗毒丸,经检查和先前自尽的犯人所用的毒药如出一辙。 这样不仅证明了他们是同伙,而且避免了余下四名犯人自尽。 审讯的事情交由蒋羽负责,他对穷凶极恶却抵死不认罪的重犯惯用极端逼供手段。 李京兆相信最多需时一日,便可得到恶贼真正的首领的信息。 颜清得知这些是石大勇清晨上门给他父亲捉药,顺便告诉他们昨夜所生之事,大家好一番感慨,但没妄议。 很多人上门夸她,用尽他们能想到的美好的措辞,并且送了许多新鲜水果、米酒、丝帕之类的小物件。最厉害的是城东卖猪肉的大叔,烤了一只乳猪绑了红花送她。 可颜清虽然感到开心,却是有些伤感,只是没外显,礼貌地而真诚地感谢众人的称赞和礼物。 她将礼物悉数收下,又回了礼。 门前熙熙攘攘,直到将近午时才消停。 颜清感觉很累,想好好歇着,最好用膳也在软榻躺着让人喂……如果不是小草和月桂太累,她真的会躺平。 康宁见她神色恹恹,特意去切了一片脆皮乳猪皮给她尝。 颜清本来不想吃油腻的食物,但这味道真的太香了,金黄色一小片充满诱惑力,于是夹起来咬了一口,咬起来嘎嘣脆,又充满乳香味,咸香适中,丝毫不油腻,吃过一口后根本停不下来。 “兄长,味道太好了。小草,去让后厨上菜,我有些饿了。” 康宁很高兴自己的美食诱惑凑效,“托你的福,我有一年没吃过烤乳猪了,这个卖猪肉的老板烤猪手艺比几个大酒家的大厨还要好,不过他一年到头就过节接活。” 颜清双手托腮,看着桌上那盘水果,有樱桃、西瓜、甜瓜和杨桃,突然胃口大开,双手拿起甜瓜直接咬着吃。 端着菜盘回来的小草见状忙道:“主子,小心果汁!” 指甲可是有毒药在,一不小心果汁和着毒物沾到口舌如何是好? 颜清八只手指托着瓜皮底部,而且她习惯只吃上面比较甜的部分,不会出意外,但小草神情紧张,为免她担忧只好放下。 康宁知道颜清有秘密,小草应该知晓,不过颜清没说他也没主动问,拿起小刀把果肉和皮分割开,放到碗里给颜清,“清妹用竹签叉着吃。” 颜清状作不满地说:“小草总是把我当瓷器那样捧着呢。” 小草呶呶嘴,布菜没敢接话。 颜清吃了一口瓜又道:“兄长,要不要唤程春和容志几兄弟一起来用膳?” 康宁神气地说:“为兄早有安排,他们现正在喜相逢吃酒听曲呢。” 提起喜相逢酒家,颜清自然想起丘蓉,便跟康宁打听:“兄长,那位唱曲的丘姑娘还好?” 康宁知她因夏萤的缘故去过一趟喜相逢,并与丘蓉有一面之缘,表面上看是去用膳的,实际上有砸人饭碗之嫌,有此一问也情有何原。 “丘蓉是?你去的当晚她即教许世子赎身带回府了。听说许世子带她回去后没出过门。” 听上去是一桩才子佳人的美事,许佑轩称得上有才,丘蓉貌美且精通音律,可颜清隐约觉得内里没那么简单。 她默默回忆许佑轩的背景。 上到皇亲国戚下到富裕人家,一般在男子年满十六岁时,便会安排通房替他开荤通人事,为将来传承香火作准备。许佑轩有没有和通房丫鬟发生点事,颜清不知晓,然而有没有并不影响他将丘蓉带回平承伯府这事。 太后一心一意扶持娘族,定然希望许氏嫡枝唯一的男丁可以上进,在将来的皇储之争中立于不败之地,不说令许氏的名望更上一层楼,起码别倒下。因此联姻对象非常重要,太后和伯夫人都不会允许有女子先正室一步诞下长子,而许佑轩宠爱丘蓉,难免会生出意外,誓必引起长辈的不满。 许佑轩目前和二皇子走得比较近,莫非是想借丘蓉给外间一种他耽于酒色的假象? 颜清觉得许佑轩想借此置身事外,这个办法固然好,却也容易得失下一任帝皇,往后只能捞个闲差,待太皇太后仙逝,再没许家什么事。 “各人心事难猜,未因我去一趟喜相逢横生枝节就好。” 照夏副将的说法,她也算完成夏萤交待的任务了。 “喛,你看你这孩子心事太重了,自己都理不清,还猜别人。”康宁白她一眼。 颜清看到桌面菜肴碗筷已摆好,连忙捉起筷子给康宁夹了一块脆皮,笑道:“兄长请起筷。” 康宁轻哼一声,招呼小草和月桂坐下,再去把沉醉在画天空中的的沈静诗拉过来用膳。 沈静诗却盯着一盘水果眼冒金光,康宁把果盘端到边上的小几上,“诗儿,快吃饭,吃完才能吃西瓜。” “嗷呜。”沈静诗点点头,但要和颜清坐一块,小草和她换了位置。 颜清看着一桌菜,有令人眼前一亮的烤乳猪、清蒸河鱼、酥炸河虾、小炒肉、青菜和菌菇汤,全是热心善良的老百姓送的,感觉自己拼尽全力帮助李京兆查案,屡次遇险也是值得的。 “祝我们过得越来越好!”颜清以茶代酒敬康宁和小草三人。 康宁非常愉悦,飞快倒了一碗酒,还没拿起来时给沈静诗偷喝了一口,呛得她直冒眼泪,康宁狠狠地训斥了几句,让她老实喝汤去。 小草和月桂连忙站起来,她们没有茶杯在,只捧起汤碗回敬。 “等等等!”一阵急促而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紧接着是周叔小步跑来的身影。 “康大夫,大小姐,有位爷非要闯进来。”周叔早上负责看门,拦不住乱闯的人,有些惶恐。 颜清却是认出了那声音的主人,还未说话那人已经像阵旋风似的来到她面前—— “上将军有礼。”颜清望向他,发现他精神虽然极好,可从眼睛能看出来一宿没合眼。他的到来,使这个本来不小的院子变得有些局促,她希望可以尽快攒到银子换一间大屋子。 “清儿。”楚盛安凑近颜清审视她,除了清减一些,啥也不缺。他丝毫没见外,偏头冲小草道:“草儿,给我拿双碗筷来。” 知他身份高贵,大家纷纷起身拜见。 小草连忙小跑到后厨取碗筷,赵嬷嬷见状问她何人来了,她随口说楚上将军来蹭饭。 楚盛安要和颜清一起用午膳,除康宁和沈静诗外,月桂和小草不合适入座,在小草去后厨时,月桂已经起身另外搬来一张椅子,再把她和小草的撤走,但被楚盛安制止。 “不是场合,便饭,都坐着。不然你家大小姐可要把我赶出去。”楚盛安不拘小节。 月桂停下来看向颜清。 “撤走。”颜清心疼小草和月桂这段时间跟着自己担惊受怕还日夜操守,都是和她们一起用膳的,可是楚盛安地位太崇高,下人根本没有资格与他一道用膳,即使他说不介意,可她作为主人家又怎能失礼。 “你和小草到后厨去用膳,喜欢什么吃什么。”她知道后厨每餐都会准备充足的菜肴,米饭也会多煮一碗,不须担心缺饭少菜的问题。 “是。”小草已经回来了,恭敬地把碗筷摆在楚盛安面前,拉着月桂去后厨。 楚盛安等她们走远才道:“清儿下回这样我可不敢来蹭饭了。” 他一边说一边捧起康宁那碗酒想喝,康宁连忙阻止,把新倒的一碗给他,“将军,给。” 楚盛安接过来,闻一下,不仅有酒香还有果香,噙了一口妙极,“来,清儿,我先罚三碗。” 烈酒像水一样被他灌进喉时里,一滴不少。 “对不起,发生了那么多事,我却抽不开身。”楚盛安本来昨晚能出宫,但安康郡主的事传到了皇帝耳里,皇帝又多留了他一晚,背着几个重臣和夏萤把整个西北布防图研究了一宿。 颜清难以理解他为何要道歉和自责,还用手中的茶回敬他:“上将军说那么多,其实是不是馋这烤乳猪?” 她有理由相信一年只有几个大节才有的烤猪,四溢的香味会引人垂涎。 楚盛安一怔,哈哈笑道:“你真是个小机灵。” 他夹了一块烧猪皮,咬得嘎吱响,满脸笑容。 颜清放下茶杯,也吃将起来。本以为楚盛安会有非常多问题要问她,谁知道他吃得比她还专心,把所有菜肴都尝了一遍,动作粗放却不失礼仪。 楚盛安安静地用膳,康宁也紧紧盯着沈静诗不让她冲撞了他。 这顿午膳,出奇的和美。 之后大家用了些水果,月桂煮了罗汉果茶奉上。 楚盛安这才打开了话匣子。 康宁觉得他不适宜在场,拉着沈静诗到前头去,也防止有人偷听。小草在颜清身边侍候,月桂回到后厨坐着看赵嬷嬷和梁婆子干活。 “我想不明白一件事,清儿先帮我解惑可好?我可是拿你当自己人。”楚盛安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看着颜清。 伟岸的身躯、稚气的脸还有迷惑的眼神。 颜清同样不解,礼貌地应道:“上将军请说。” 楚盛安道:“那日急忙赶路回京又匆匆进宫述职,难以和你细说一些事。” 颜清对他的事一无所知,淡笑应着:“上将军军务繁忙,多保重身体。” 楚盛安幽怨地瞅了她一眼后,目光落在茶盅上,“你去连溪寺前我便接到急务前去剿匪,实是污合之众不知为何当地拖那么久没能解决,一来一回花费数日,回来时正巧碰到你下棋。” 颜清点点头,表示自己有认真听。 楚盛安叹了一声,俊朗的脸颊皱在一起,像是遇到无法解决的难题般难受。 颜清看着他,忽然觉得他与自己兄长有些像,都是国字脸,浓眉大眼,只是她兄长五官没他大气。他们都藏不住心事,喜怒哀乐全写在脸庞。 “我临出宫前跟皇上说想娶你为妻,他不允。”楚盛安扒在桌上,非常困惑。 颜清十分意外,心里有几分欢喜的同时更多忧愁。 即使像楚盛安这般忠于皇帝,没有派系之争,依然无法决定自己的人生伴侣,这是愁。楚盛安再次把她推向风口浪尖引人侧目,这是忧。能有顶天立地的上将军因两面之缘而想娶她为妻,这是喜。 欢喜将忧和愁压下去,颜清神色显得更加柔和明媚。 楚盛安一时看得痴了,她神态明明那么温柔,却充满杀伤力,仿佛能把魂魄勾起并囚禁一般。 颜清想起清儿曾被举荐入宫一事,想告知楚盛安,最终又没有说出口。 “很好看吗?看得眼都不眨。” 楚盛安脸颊蓦地比炸子鸡还红,不好意思地垂眸道:“好看……” 颜清从轮椅的暗格里取出匕首,搁在面前:“若上将军被色相所困,不复安宁,我可毁此脸,万不敢耽误家国天下事。” 她说得认真,楚盛安听得心惊肉跳,闪电般将匕首夺走放到自己右边的椅子上,“这不吓唬人吗?我打仗这么多年心还没这样跳过。” 颜清双手托腮,望着墙角的兰草,脸上笑意不减,“谢谢上将军厚爱。” 她能想到,楚盛安最晚明日清晨即要启程离开京城,皇帝不会让他在这消磨心志。至于他的亲事,皇帝肯定会亲自挑选一个可作良配的姑娘,再为他指婚。 楚盛安非常惭愧,皇帝不应允他与颜清的婚事,就像眼看要进入世外桃园却被驱逐一般,令人沮丧。 “我不曾护你分毫,谈何感谢和厚爱。” 颜清觉得他根本不知情爱为何物,单纯被色相所迷而已,他不会为婚事抗争,因为在他的世界皇帝是天,只要皇帝不同意,他立刻作罢。 “对了,你对人情世故的了解肯定比我要好,可知为何皇上不让我娶你?”楚盛安差点忘了问这个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问,想问李贤妃,又担心被有心人利用,说他靠拢李氏势力。 颜清本来可以利用楚盛安,若有他相助,大仇何愁不报?可她看着他的时候,心里没有丝毫功利心作祟,唯有欣赏。 他是大齐的的擎天柱之一,她怎能自私。 “其实我根本没想过要成亲,即使皇上答应,我也不会答应。”她说完,笑靥盛放。 楚盛安全程参与这株魏紫的盛开,他从来没想过女子可以柔媚到这种勾魂摄魄的地步,即使她把脸划花了,他还欢喜她,只要她一双明眸健在。 “为什么啊,我高大威猛还英俊潇洒,又已建功立业,而且我还是童子呢。”他委屈地说。像他这个年纪的将领都开荤了,可他唯想与妻共赴云雨,其它人不能。 颜清亦带着些伤感道:“因为我名声不好。” 大仇未报,谈何儿女私情。 楚盛安拍案而起:“清儿等着,我这几日有空闲好好查一查到底是谁败坏你名声。” 颜清很理智,没有因为他要介入自己的事而感到喜悦或得意,“上将军,我觉得旧事不必重提。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置,你先好好歇息,如果需要帮忙,我肯定会找你的。” 她猜他日夜兼程赶路,回来又没好好歇息,怕是累坏了,就算是钢铁之躯也得休息。 楚盛安没有为难她,也没为难自己,解下荷包递给颜清:“清儿,这是我一点心意,你尽管收下,否则今日我赖这不走。” 第99章 剑谱 颜清还没看荷包内里的物件是何物,已经受到了楚盛安“赖死不走”的威胁。 他还能跟个小孩子一般幼稚。 颜清觉得自己过于世故,收起已到嘴边的婉绝的话,一边接过荷包一边笑着问:“上将军要送我何物?” 楚盛安其实非常紧张,生气她连看也不看一眼便拒绝自己的心意,“你打开来看。” 颜清拉开绳结,看到里面有两张淡香宣纸,打开来一看竟是在城南两间连着的旺铺地契!另有一张书契,注明了楚盛安赠颜清之类的字样,落款盖了他的指模。颜清只需执此书契到官府办理登记便成。 他的字写得一般,笔锋走势略钝,往往该一笔贯彻始终方显气势和风骨时,他总是将尾部藏起来,因此字会显得略扁且方,有种拙劣感。 若见字如面,他并不是个简单的人,心事都藏在内里,明明可以更优秀偏要隐藏三分,明明性格奔放心思灵窍偏要显钝。或许正是他自小比旁人技高一筹,为了照顾别人的面子和大局,才会慢慢将出类拔萃的自己藏在粗犷豪放的表像下。 他其实是个心思细腻之人。 若非大齐武将青黄不接,恐怕楚盛安会隐姓埋名做个纵横山水之间的匹夫,而非为国奔走,不经意间锋芒毕露,扬名天下。 “这是送给我吗?”颜清柔美的目光自书契移到楚盛安脸上。 楚盛安甩甩两袖,清风盈满,一本正经地说:“是我的所有了,可别嫌弃。” 颜清明白他所言非虚,怎么也得九千两银子才能买下这两间商铺,他又不屑经营自己的势力,更别说以权谋私,能拿出九千两恐怕已经是竭尽所能。 很多白丁出身的武将和文官,穷一生都拿不出几千两银子,楚盛安能有这么多,完全是因为他劳苦功高,皇帝一再赏赐之果。他悄悄把一些可以变卖的物件拿去卖给卫秋翎,换得四千两,再加上平生积蓄,才从平承伯府买来这两家商铺。 内里的弯道他自是保密。 颜清眼下最急缺的是什么?商铺,有商铺方能营生,有营生才有源源不尽的收入,再依靠这些培养自己的势力,打入权贵内部,报仇雪恨才非白日做梦。 “上将军,我们打个商量可好?”只是颜清再缺也不会收下他的铺子。 “不好。”楚盛安一口回绝。 颜清没理会他,兀自说道:“我给铺租,一个月二百两银子,你看行吗?” 楚盛安支着下巴瞅着颜清:“其实我想过直接生米煮成熟饭,谁能耐我何,然而我经常要外出打仗……” 他清明的目光微微闪烁,像漆黑无边的夜空那颗最耀眼的明星,深邃却也直白。 “我待不了两天,马上要去一趟西北,夏萤应该会猜到我的行踪。” 千言万语,藏在心底,不可告人。 颜清缓缓垂眸,她的眼睫又直又长,轻轻松松遮挡住别人探究的目光,以致她眼圈瞬间通红亦无人察觉。 她原是个外向活泼的人,现在不得不内敛而端庄。 楚盛安话里的意思是,他极想得到她,甚至想要强行将她据为己有,有了肌肤之亲后皇帝即使反对也不得不点头,否则口水能淹死人。然而他考虑周全,担心自己带兵出征凯旋而归时,迎接他的不是她,而是她的灵位。 有心人若想要一个人意外死亡,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他有此顾虑,所以放手。 果真如她猜想,粗豪狂放只是变色龙般的保护色。 另外他说要去西北,还提起夏萤,恐怕皇帝顾忌夏萤,所以派他秘密前往查探。 朝堂之事,没有她置喙的余地。 “我要开薰香铺子,卖香丸,香薰,香囊,上将军用铺子作投资,往后所得利润我们五五开,若你再说个不字,就躺地上去,脏的是你又不是我。” 楚盛安露出震惊的神情:“清儿竟如此狠心对我,好,”他捂着胸口,“我三你七,再有异议我就掀了你的屋顶。对了!”他想起一件事,嗅嗅自己左臂右膀,残留在上头的香味好极了。 “清儿你来嗅嗅我衣物上的香味,可真是跟梅雨季节一般,有种说不清楚但非常迷人的香味。你看看是谁制的香,跟他拜师学艺,学成后再自己单干?” 颜清看着面前的男子手臂,闻到的不是自己制的香,而是一股非常浓烈的男子气息,充满阳刚味,还带有宫廷才能用的龙涎香。 这种龙涎香也是调制香,按剂量加入了沉香,使香的味道更加醇厚,上达脑部下达心脾龙根。该是在御书房内所薰染此香,才令本就血气方刚的他对女子产生更多的遐想。 梅雨渗进薰有龙涎香的衣物里没被驱散,完全是因为她独创的配方太过特别使然,也证明了梅雨的特性,确实非常适合追踪。 “你觉得这香味如何?”颜清明知他赏识“梅雨”,还是忍不住问。 楚盛安把大袖放到鼻子,一边沉浸一边认真而严肃地说:“好。” “好?”颜清以为他会长篇大论呢。 楚盛安道:“对,好。” 他忽然哈哈大笑,铜色的脸颊泛起诡异的红晕。 颜清很快意会,瞥眼道:“又不是情香!”好字一个女、一个子合而为一,他在想什么…… 楚盛安丝毫不忌讳:“我不知道你们闻着是何感觉,反正我觉得这香和女子没任何区别,越闻越觉得有个小姑娘偎在我手臂似的,哈哈哈。” 纵是如何,他却绝无半点下流之色。 颜清稍有得意地说:“是我制的香。” 楚盛安惊讶地问:“清儿你尚有多少本事没亮出来?先给我交底,莫要我出征回来还得从别人嘴里听说。” 颜清喝了口茶润润喉咙,心里对他完全不怀疑是自己托大感到喜悦,“没有了,只会下棋、制香,目前在学医术,其它都不会。” 午后的阳光,微微洒在她粉白的左颊,染了一层金色的烂漫。 楚盛安不由自主伸手想摸她的头。颜清没避开,他的行为对她而言就像认祖归宗那会儿,兄长唯一一次抚摸她头顶一样,然而他的手停在半空,没有落下默默收回。 “我得走了。”楚盛安还要进宫一趟。 “你稍等。”颜清只留了一颗“梅雨”,念他喜欢,想送他。 楚盛安点点头。 颜清告诉小草香丸在何处,着她去取。 小草却没去,而是高声喊月桂去拿,非要守在颜清身边。 颜清拍拍小草手背,让她放松,可能是楚盛安刚才想触碰她,令小草感到不安。 楚盛安吹了一声口哨,“小草姑娘,来,我功夫虽然不好,可取长补短嘛,咱们来过几招。” 小草眼前一亮,她向来认为自己武艺不错,比不上夏世子也不差他的护卫,然而那日直接给碾压得毫无反抗之力,如今想起尚且汗颜。 “小草拜谢上将军,求上将军指点一二。”小草飞快跪下磕了个响头,楚盛安给她唬得一怔,摊手向颜清表示他并无要小草跪拜的意思。 颜清明白小草的焦虑,“上将军若是方便,烦请看看小草还有没有提升的余地?” 楚盛安哼了一声:“你这语气和措辞是不把我当自己人!” 颜清扫他一眼:“本来就不是……” “来,小草,别管你家小姐,她对武艺一窍不通。”楚盛安随便拾起一根竹枝,却示意小草用剑。 小草慌忙找了把剑作武器。 二人非常正式地向对方拱手施礼后才比试。 小草还担心自己的剑削断楚盛安手里的竹枝,小心地拿捏力度,然而她发现不久后,自己的剑刃竟被竹枝敲得崩了口。 她发现时心下大惊,连忙全力以赴。 楚盛安却改攻为守,与他外表不同的是他的招式非常柔软,看不出一丝刚劲,每次感觉竹枝要被一削为二时,偏让小草每一招都落空,似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 小草大惊,突然想起陈年往事,虚晃一招后退几步,拱手拜问:“上将军,您这剑法是?青女剑法?” 阿爷提过青女剑法非常适合内力不足的女子研习,可惜他只知道第一式,依第一式另创九式。她一直嫌弃过于柔软,不屑一顾。 楚盛安颔首,“对,剑谱在我家祖坟里面,我将其陪葬时看了一遍。” 母亲本来想把剑谱作为家传之玉传下去,最好将来的儿媳妇能陪在他身边走南闯北,孙女儿也能研习以保家卫困,可他怎能让妻、女吃这种非常人能受的苦,埋了最好。 小草立刻单膝跪下:“求上将军传授与奴婢,以护卫主子安危。” 楚盛安上前扶起小草:“草儿姑娘你这么客气,我真是……”他回头看了颜清一眼,少女浅笑嫣然,媚又软的目光带着感激之情,是他见过最纯粹的眼光。 “真是盛情难却啊。” 楚盛安闪身跳出一丈,落在二进门那头,矫健身姿若大鹏展翅,“看好了。” 青女剑法共八式,每式又含四式一共三十二式,其中每式之间又可分拆连招,是一套精极精深的剑术,而且最是适合女子研学。 颜清也听过此剑法,早已失传,她师傅其中一件憾事正是未曾寻得青女剑法,若她老人家尚在……相信小草定能学会,可是楚盛安匆匆演练一遍恐怕小草难以记全,她留了个心眼,认真地观察楚盛安的一举一动。 因为他特意放慢了一招一式,降低了难度,但凡颜清双眼能看清的,她都能记下。 小草看完后,臊着脸请求楚盛安再打一遍,他二话不说用更慢的速度,再舞一遍。 他打这套剑时硬朗如铁的身躯变得特别柔软,如美人肩上柔软的披帛摇曳生姿,如山林春涓流敞过万物,若北风回朔细雪无声。 若非亲眼目睹,谁敢想竟是出自楚盛安之手。 颜清看得有些痴了,仿佛师师傅在舞剑,舞完一阙问她可好。 “好。”她鼓掌。 楚盛安挤挤眼,“清儿,你可别勾引我,我没什么定力。” 颜清霎时回神,嗔道:“胡说八道。” 楚盛安精锐清明的目光突然跳动着火苗,仿佛能点燃所有。 颜清急问:“怎么了?”她倒不是生怕他恼自己,而是担心他。 楚盛安望向她时,眼神已是清明,一切愤怒不平如过眼云烟,朗声道:“无事,我得去皇城了,清儿……再会。” 他拱手施礼,不待颜清回礼转身离开。 那伟岸的背影,烙在颜清心里。 他想要,却要不起。而她,根本不配去念想儿女私情。 月桂早已取得“梅雨”香丸,一时没有合适的机会开口才拖到现在,见上将军步履生风连忙追出去:“上将军,香丸……” 颜清将地契和书契打开,并没想要看清什么,只是发愣。 待月桂回来时,她方回神。 “送到上将军了吗?” 月桂微喘着气,“大小姐放心,送到上将军手里了。” 颜清点点头,“送我回屋,准备文房四宝。” 月桂立刻抱颜清到轮椅上,再推往内院。 颜清发现一直没吱声的小草竟趴在小几上,用沈静诗学写字没用完的墨在宣纸背后画着什么,那鬼画符一样的,能体现精髓吗? “小草,跟我来。” 若是她不嫌烦,真想让她好好练字。 小草急道:“主子您先去,婢子要赶快画下来,有些记不清了,挺复杂的。” 月桂扑哧一笑:“就你看两遍能记全呢?主子过目不忘你可快跟着来学本领。” 颜清过目不忘一事是玄音被她气度、才艺折服后传出来的,月桂因此得知。 小草连忙扑到颜清跟前,一脸敬仰地说:“主子您真是神仙下凡。” 颜清推了推她:“少贫嘴,走。” 幸好她幼时认真学作画,不过想偷懒也不行,她没任务时,经常要帮门里收拾线索,绘画是必不可少的技能,必须要学会。 颜清回到自己屋里,在小小的书房里摆上简单的文房四宝,聚精汇神地把青女剑法八式画下来,之后又修改了三次,才算大功告成。 “小草,你学会以后把我的手稿烧掉。”她画下来已是违背楚盛安意愿,绝不能将手稿传播开去。 小草把手稿视若珍宝,捧在手里一边看一边道:“主子放心,婢子一定听令。” 月桂知小草不善女红,想尽一分力:“来,我先帮你缝成一本,待你学会再烧。” 小草把手稿交给月桂,但她放到桌上,“我去耳房取针线。” 颜清对月桂的谨慎又多了一分赞赏。 一个下午无事,月桂到耳房休憩,小草在门前练剑,而颜清专心画着两间铺子的修葺图。 待到申末,董府下人送来拜贴,请颜清到府上一聚,还派了四乘马车来接。 第104章 借力 因许佑轩是已经获宗人府肯定的平承伯府世袭罔替的继续人,而许佑精根本没有功名在身,虽是同宗兄弟,直呼其名有违礼制。许佑轩可以直接处置他。 “堂兄,从小到大我对你算是仁至义尽,如今你冥顽不宁,不仅以许氏一族的名义强买强卖,更对我十分不敬,这回我绝不会再姑息你。” “来人,带他到祠堂去。”许佑轩没带家丁出门,只有一个车把式驾马,而他的护卫毋需命令自然会随侍在侧,得令后立刻踩着梯子入内。 许佑精没曾想许佑轩竟然跟他来真的,“干什么?我比你年长,又不是头一回喊你名字!”他看到两个凶神恶煞的护卫靠近时,连忙绕到桌子另一边,“我警告你们别乱来,不过是买间铺子而已,搞得好像我抢了你女人一样干什么?” 他盯着许佑轩,灵机一触:“呵,我知道了,你看上了那个水性杨花的颜清,啧,兄弟你说就行嘛,兄长一定帮你搞定。” 许佑轩眯起眼,他许氏怎么会有这种蠢货! “逮起来。”他沉声一喝。 两护卫立刻一左一右迅速架住跳到桌子上的许佑精,他连忙大喊:“我有太祖母的护身符,你要敢对我下黑手,我……我父亲肯定要到太祖母跟前……做什么?” 许佑精不可思议地看着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丫鬟,长着一脸丑陋胎记的丫鬟看着就倒胃口,她竟然还敢拿绳索套住他脖子? “两位大哥,麻烦让让。”小草勒住许佑精,征得同意后把人往地上拖。 许佑轩额头青筋微跳,眼神闪过一丝计较,朝两护卫使了个眼色。他们立刻松开手,让小草拖着许佑精到内堂,之后三人跟着进去。 只见颜清坐在内堂设的茶座左边,两只白嫩的小手搭在右大腿上,姿态温婉美好。 “妖妇,立刻让你的丑丫鬟松开我,我就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这女流之辈计较!”许佑精气得鼻孔呼哧呼哧地喷气。 颜清伸出左手朝自己左边比了个请的手势,才抬头望向许佑轩:“世子爷,请恕颜清双腿有疾不便起身行礼,若不嫌弃请稍坐一会。王叔,看茶。” 王保有连忙亲自去沏茶,这一声叔,喊得他像喝了蜜一样甜,他无亲无故,还是头一回有人喊他叔呢。 许佑轩明知自己站在原地看戏最好,依颜清那日单独面对恶贼的表现,既然让丫鬟绑了许佑精,绝不会善罢甘休,他双腿却是不听使唤,内心较劲好一会儿,终是稍稍回了个礼走到她左边坐下。 二人仅仅隔着一个三尺宽的茶几而已。 一股从来未曾闻过的香薰, 内堂有八尺宽,那么多人在里面还算宽敞。 “呵呵,你还有别的手段吗?想媚惑我堂弟为你出头?咳吐!”许佑精是个眼盲,对于他来说女人灭了灯都是一个样,便对颜清十分鄙夷。他一口痰刚吐出去,立刻被小草单用丝帕兜住。 小草望去颜清,等她示下。 “丢到外头去,免得失礼贵客。”小草的举止越来越得宜,颜清脸带笑意看了分隔内堂和正堂的珠帘一眼。 小草立刻伸出手把丝帕往外面的角落扔掉。 许佑轩暗松口气,他还真怕颜清让小草抹堂兄脸上,那得多恶心。 接下来,颜清脱了自己的绣鞋,对许佑轩道:“能不能请世子爷的护卫帮我把绣鞋递给小草。” 许佑轩下意识看向那只被她右手捉住,往右边举着的绣鞋,约莫六寸长,鹅黄色缎面,绣着如意混梅花纹,内里洁白如雪,细看下竟有一根长发卧在里头,是她的? 他竟不由自主伸手想去接,他的护卫立刻上前,香色乱眼的景致立刻被灰色粗布遮住。 “颜姑娘,给小人。” “小草是她?”许佑轩收回手,暗中调整微乱的呼吸。 颜清说了声谢,“是,苏桅草。”霎那间,她想好了小草的姓名。 苏母亲的姓,小草阿爷起的名,她赋的意。 小草惊喜得瞠大眼看着颜清:“主子,这名字太好听了!谢谢主子。”她接过鞋子,向护卫点头致意。 “喂,你们当我不在吗?眉来眼去的,真是不堪入目。”许佑精轻薄的目光滑过颜清胸襟,再轻蔑地瞥开眼,“小笼包都够不着,有什么香的,怡红院的姑娘美多了。哈哈哈。” 颜清也没恼意,他的嘴连狗嘴都不如,抬起手指了指:“小草,拿我鞋底打他嘴,直到他认错为止。” “你敢!”许佑精确实怕许佑轩,可他不怕颜清这种区区小官之女,空有一张臭皮囊的女人最是不屑。“知道我是谁吗?” 眼看小草已经捉起小绣鞋真的要掴自己,立即挣扎向朝颜清扑去。 小草抬起左腿将他抡倒在地,再拿着绣鞋毫不客气地朝他的脸左右开弓打去,把许佑精每个脏字打碎在嘴里,很快红红肿肿。 “你打算怎么跟他母亲利氏交待?”许佑轩的神情比面对一个陌生人更冷漠。在他的心底早想把许佑精嘴巴掴烂了,然而他的身份不容许,颜清此举可以说是大快人心。然而他现在考虑的是后果,她能解决么? 颜清对此事胸有成竹,否则她哪敢动手,借势一定要趁势还在时借,楚盛安刚离开京城,其势尚在,正好借用。 “我以为如今是非常时期,总不能让一只苍蝇坏了一锅粥。” 她看了许佑轩一眼,目光透着深意,感觉他已经意会才变得波澜不兴。 所有的世家大族都有害群之马,能否处置好这匹脱缰野马,很多时候会关系到家族的未来。许佑精这些年来的劣等行为看上去只是小打小闹,却已给许氏在民间积怨甚深,现牵扯到楚盛安,许氏一族不得不谨慎处理。 颜清刚好借这个机会,好好出口恶气。 看东西说的是人话吗?他不配称为人。 一会儿后,许佑精嘴角已见血,像条小溪流似的缓缓淌下。小草偶尔停顿两息,想给他告饶的机会,然而他张嘴便骂,小草又狠狠抽打他。 “贱……货;破,烂;婊,老子杀了你!” 许佑精突然拼命挣扎,小草差点折断他手臂,缓缓收了点力,却让他有了说话的机会。 最后小草将他打得嘴肿得根本说不出话了,颜清让小草依旧用绣鞋打他手。 直到皮开肉绽,许佑精终于松口,发出告饶的声音。 “停下。”颜清刚拿起茶盅,闻了一腔茶香,是上等的好茶,该是王管事从卫府带来的。 小草立刻停下,退回颜清身旁。许府的护卫上前看守许佑精,防止他发癫伤人。 “算你狠!”许佑精艰难地说着。 颜清摇摇头:“我非常敬重许氏一族,对你只是略施惩戒而已,希望你能懂祸从中出之理。”若她真狠起来,今天根本不会动他,而是过一段时间寻个适合的时机让他直接暴毙。 许佑精听完伸手抠鼻子,才刚碰到耳朵,疼得他打了几个冷颤。他才明白小草用的是暗劲,两只手指皮肉破裂,其它手指看着只是肿了,实际上伤了骨头! 女人狠起来确实不好惹啊。 看来楚盛安那个匹夫和她真的有一腿,不然她哪来的硬气? 好汉不吃眼前亏! “说的是,有点道理。” 莫说颜清、许佑轩这种人精,就连几个下人都看得出他在敷衍。 颜清感到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你再这样下去,绝对会成为弃子。” 许佑精感觉嘴巴非常疼,可舌头还是好好的,忍不住反唇相讥:“哦,是吗?你还会算命?能耐的你,去支个摊算命啊!不比你暗中和好几个男人……勾肩搭背强?” 他说完,比划着让护卫给他拿丝帕擦擦嘴巴。 颜清根本没想过让他吃点皮肉之苦就惧怕自己,这只是一个下马威而已,告诉其它人她并非可以随意任人揉圆搓扁,若是安康郡主的教训不足够深刻,加上许佑精这个送上门的顽石应该暂时够用。 “实话实说,这两间铺子是楚上将军的,如果你认为他会转卖给你,请等他回来时亲自与他说。不过他脾气其实不太好,到时惹恼他失手将你打伤也是等闲,恐怕无人能为你做主呢。凭白为了一间铺子送命,何苦?” 颜清认为楚盛安不可能向许佑精妥协,甚至在他眼里,许佑精连条狗都不如,狗还能忠诚护主看家,许佑精能干什么事?何况太后见了楚盛安都得给他三分薄面,这就是许佑轩会一次卖两间相连的铺子给他的原因。 她吃透了个中的人情来往,权力互惠,大胆说出此言,也有逼许佑轩出面作个了断的意思。 许佑精又接连打了好几个冷颤,十指疼连心,他正在想如何把颜清压在身下,一边折断她的手指一边掠夺她的清白,才能报他今日之仇。 颜清所言,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因为他是太后的侄子,楚盛安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跟他为敌! 他身体平复后,一连嗤笑几声以示轻蔑。 许佑轩终于看不过眼,走到许佑精身边靠近他小声道:“许佑精,说你没长脑你还不信?” 许佑精立刻啐了口血水。 “你知道夏萤吗?”许佑轩还是抬出了夏萤,京城年轻一辈最忌惮的人物。 许佑精又是一个寒颤,前两年碰到这厮产生了点误会,他的护卫二话不说把自己扔河里,丝毫人情道理也不讲,是个狠人。往后只要听说夏萤在附近,他一定绕路走。 这是一种个人对另一个人呈现压制的力量的畏惧。 “楚盛安现时在朝中的影响比他还要重,明白我意思?”许佑轩感觉自己说话已经很露骨了。像二皇子那样比较单纯的人,早已顿悟颜清之言,还需要他多费唇舌? 他指的实际上是对皇帝的影响。皇帝为了拉拢、稳定他的忠心,莫说一个许佑精,甚至整个许氏都能拱手送上。只有帝皇手里有绝对的皇牌,他才能号令八方,丝毫不惧臣下有二心。像王皇后一脉,也不是没试探过皇帝的底气,王老丞相五年前曾提出立储一事,愣是被皇帝治得主动提出告老还乡。王皇后的亲兄长经过了三年的蛰伏,才重新爬回右丞一职,直接参与到国策中去。 那年,楚盛安第一次进京,还是个白脸无须看上去非常憨厚的小少年,却已暗中铲除了一支非常凶悍的疑是王老丞相养的私兵。 许佑精在他的引导下,终于想明白了什么,“世子点醒了我啊,我等到楚盛安厌弃她再报仇也行,哈哈哈,唔……晦气。”痛死人了。 “废物!”许佑轩一脚将他踹飞,“你们两个立刻将他压到庄子关禁闭,若有谁违抗我的命令放他出来,立刻族中除名。” 许佑轩真的动怒了。 他以为没曾想过颜清竟然如此通透,传闻尽会误人。一个小女子能明白的道理,再三提示,这货居然听不懂!气煞人。 许佑精骂骂咧咧,其中一个护卫直接拿棉布堵住他的嘴,痛得他掉眼泪。 须臾给拖走了,扔到马车带走。 他的下人噤若寒蝉,哪敢吱气。 铺子终于恢复安宁。 颜清再次感谢许佑轩,“世子爷大义灭亲,颜清不胜感激。” 许佑轩摆摆手,带着诚恳道:“是我许氏失礼了。” 可以看出,无论是基于楚盛安的关系还是颜清本身,他都想留下一个好印象。 颜清更从今日种种看出夏萤为何要她在许佑轩面前露脸,估摸着夏萤是想通过她来摸许佑轩的底子。记忆中,许佑轩在京城贵族圈子中,仅仅是作为太后侄孙,平承伯府继承人而已,个人并没出众的文才或能力。 可她明白,他绝对是一个有城府的聪明人。 “世子爷言重,”颜清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若非世子爷是非分明,为人公断,我只怕已经去蹲大狱了。” 今日也是碰到许佑精,若是别的权门弟子下人用怀柔策略来买铺子,她不得不卖。 因为既然别人能指名道姓找她谈买卖,自然从府衙那处知晓了楚盛安的安排。 许佑轩冷肃的神色这才有所松动,笑道:“颜姑娘真是折煞我也。你英勇制敌之事京城谁人不知?我又岂敢陷你于牢笼之中?” 他一直小心回避着与颜清对视,发现她看着自己时又忍不住对上,好像和其它大家闺秀没有区别,美目流盼端庄大气,却是又有股子一时之间难以言表的独特之处。 大概需要回府细想。 “颜姑娘太过清减,注意饮食,我先告辞。”许佑轩并没恋栈。 颜清着小草送他出去。 许佑精一事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不过若然有他逃出庄子的那一天,恐怕即是生死相见。 第105章 相询 七月底,气温特别炎酷。 熙来攘往的长街上味道繁杂,店内的狗血尤其引人注目,好多路过之人驻足相看,不泛指指点点。更有人以为有命案,已经准备报官了,却被好心人告知是洒狗血寻衅方休。 颜清从后院去了另一家铺子的内院稍为歇息。 苏桅草见她气色不太好,忧心忡忡,想宽慰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得呆呆地望着。 颜清确实有些苦闷,无个可商议之人,偶然抬头见得小草如此神色,不禁嗔道:“小草,你瞅瞅你,犯什么愁?” 苏桅草灵光一闪,扭怩道:“主子取的名字太好听了,婢子着急想回去告知康爷,主子什么时候回去?” 颜清还不想面对的事,被她点破,只好迎难而上。 “我现在这边有两家铺子,理应装潢一新后搬过来住,然又恐兄长孤单,正犯愁呢。” 苏桅草不明所以,“为什么要搬过来住?”铺子不是给掌柜和长工住吗? “主子怎么能住铺子里面呢?不行的!” 她少有坚决地反对颜清的想法。 颜清知道不妥,她的身份不允许,妥协罢了,“我不忍连累兄长。” 苏桅草严肃地说:“主子,康爷和您义结金兰之事虽然还没举行仪式祷告老天爷,可有口头之实,即使您搬出来,那些黑心人若想害康爷还是得害的。”看透那些坏人的手段了! 颜清经小草这一提点,嘲讽自己是局中者迷,现在正是时机与康宁行结拜之仪,“你去问问可有黄历在?” 先择个吉日。 小草连忙到门口喊王保有:“王管事,您有空吗?主子想看黄历。” 王保有正在正门前与来往之人解释,刚好有捕快巡逻经过,又费一番唇舌。那捕快认出是颜清身边的丫鬟,探头检查过确实没有问题便走了。 王保有取了黄历交给小草,往内探了一眼,却是只看到门扇,“桅草姑娘啊,大小姐可还好?要不要煮碗参茶喝?” 他从袖里拿出一个小包,小声道:“千年人参片,里面灶火还生着。” 苏桅草眼前一亮:“王管事您寿比南山啊,谢谢。” 王保有慈祥地笑着:“承你贵言,去。” 这是去年他病倒时少爷赏的,他只喝了几片,余下的蜡封起来,方才着人回去取来。 苏桅草拿着黄历给颜清,接着想去煮参茶,颜清神色却是有些严厉,叫住她:“手里拿着什么?” “是王管事给的人参片。”小草也没想瞒,估计主子早已听见他们的对话了。 颜清目光微愠看着她道:“你呀,王管事地位再高,也只是卫府的一个管事,千年人参何等金贵,你也不想想他从何得来,给你就要?” “这是可以保命续命的贵重之物,明白吗?”颜清向来说话温柔婉约,这回是少见的严肃。 苏桅草哑口无言,手里未及一两重的人参片突然如有千斤,哑声道:“主子,婢子错了。” 颜清放缓语气,对她还是充满怜惜与期待:“错在何处?” 苏桅草沉吟一会,“滥收他人赠物,贪小便宜。” 颜清又问:“要不要改?” 苏桅草诚恳地说:“一定改,就是可能会慢一点,您知道婢子有时候脑袋不是很灵光。” 颜清莞尔道:“无妨。” 苏桅草接着说:“那婢子去把人参片还给王管事。” 话音未落已经福身抬步走了。 颜清叫住她:“拿去煎参茶。最多放四片。” 苏桅草瞠大眼睛,无法理解颜清的意思,但她明白不能再问,只能自己慢慢摸索理解。 颜清也没解释,有些话说得太透没任何意思。 苏桅草有错,可王保有一片心意,既然已经收下,没有退还的道理。 领了这人情,待他好些罢了。 待到午时,康宁带着沈静诗来寻颜清,沿着蓬莱客栈一路找来,很快找到两间连在一起的空铺子,其中一间有股子腥檀味,好像是狗血。 “大娘,请问颜大姑娘在吗?” 那婆子直起腰来看向康宁,见来人一表人才却是个少年白头,答道:“您哪位找颜大小姐?” 沈静诗连忙抢着说:“是诗儿,他是康康。” 康宁马上严厉地斥道:“康,大,夫!再唤错,小心我罚你抄书!” 沈静诗皱皱鼻子,学他的模样道:“告诉阿姐打你。” 康宁无奈地摇摇头:“大娘,我是颜大姑娘的义兄,有劳引路。” 婆子连忙行礼:“原来是康大夫,婆子有眼不识得泰山,快这边请。” 婆子走出门,引康宁二人从旁边的铺子直达内院门口,轻声叩门:“大姑娘,是康大夫来了。” “阿娘!娘!”沈静诗高声呼唤。 婆子连忙劝道:“请诗儿姑娘小声点,大姑娘喜欢安静的。” 未几,小草打开门,只见一个天仙似的人儿坐在书案前正提笔书写。 颜清正在画一个图样,差几笔能完成,才没第一时间跟康宁问好。 沈静诗已经像只大雁般飞扑过去,到了书案前收住步伐,托腮看着缓有美丽花纹的宣纸。 “好了。”颜清搁下笔,抬头便见康宁站在边上,笑道:“兄长来了。”她伸手拍了拍沈静诗的脸颊,任沈静诗拿起毛笔在空白的位置涂画。 颜清先是说了铺子现时的情况,对许佑精所生之事先行揭过,再言及王管事等人辛劳帮衬。 “独木难支,众志成城果然没错。”康宁很欢喜颜清能得人助,虽然大概是因上将军之故。 婆子正待告退,康宁叫住她:“大娘,劳烦你帮我请王管事过来一趟。” “是。”婆子福身去了。 颜清问道:“兄长寻王管事有何事?”她不太想康宁操心她开铺子的事,希望他能无忧无虑生活。 康宁神秘一笑:“为兄在蓬莱客栈定了酒席,请王管事一起。到时咱们请教一下他要开铺子初期要注意什么,请多少个小工才够,还要打点些什么,都要问有经验的才行。” 颜清担心王管事与她走得太近不妥,因为会给别人一种卫秋翎派人全程帮助她的观感,她将忧虑说与康宁知,“我原是想请教蓬莱客栈掌柜的。” 康宁沉吟道:“为兄倒是没想太多,现在倒是做任何时都要思前想后,不太纯粹了。” 颜清知他气闷,可这是没办法的事,将来不会变得更好,可能会变得更坏。她始终认为自己当初留在康宁家里,是个非常自私自利的行为。 她没搭话,借看沈静诗涂画留空白让康宁思绪平复。 康宁没有多想,“那他为了你忙前忙后的,为兄总得表示表示。” 王保有很快来了,见是康宁在此,忙上前见礼:“原是康大夫来了,小的失敬。” 康宁连忙回礼:“王管事太客气了,铺子的劳你费心,真是过意不去。” 王保有在间隙也给颜清见礼,看到书案上有茶盅,隐约闻到人参的香味,心情大好,“康大夫快别这样说,小的是卫府上的下人,也不敢擅作主张在外忙活。全因上将军嘱托,唯上命是从。” 虽是如此说,可康宁对王保有还是充满感激之情,“本来想请你一道到蓬莱客栈用膳,可又觉不妥,这样,如若管事需要看诊或调养身子,我康某免你诊金还管药材。” 王保有很是感动,然尊卑有别,他根本没资格和颜清同桌,拜谢道:“小的感激康大夫和大姑娘青眼,恭敬不如从命,小的往后若有不适,定然到康大夫处看诊。” 康宁说择日不如撞日,直接给王保有号脉:“脉像还算不错,只是肝火太盛,回头我抓十贴药给你调理一下。你还有旧疾,颈椎有旧伤,严冬雨季可是难熬,待你得空亲自到我家里,最慢两个月可给你治好。” 王保有惊讶不已,他当年颈椎受伤因是救从树上摔落的少爷之故,伤得很严重,幸好少爷无恙,后来少爷花了大价钱将他治好,只是年纪渐大,偶有复发。他亦不感表现出来,怕少爷自责担忧,忍忍就过了。 康大夫说能治愈,他越想越激动,拜道:“那就有劳康大夫了,小的感激不尽。” “甭客气,得闲马上来。”康宁把地址告知王保有,接着让颜清去用膳。 颜清下午想留在家里歇息,“王管事,明日工匠早上能过来?” 王保有已经派了人去请,刚来口信,“大姑娘放心,下午不来明日定然来。” 颜清交待道:“那我先走了,下来该是留在家中。你们先用膳,清理得差不多就歇着,等工匠来了再作打算。” 王保有一一应下。 蓬莱客栈有几味特色小菜,堪称一绝。 掌柜的迎了颜清、康宁进客栈后,亲自到后厨掌勺,酱爆鸭胗、椒盐猪肚丝,香酥鱼块,葱花蛋角是他的拿手好菜,一般只在东家来吃酒时,他才会到后厨露一手。 菜肴摆桌时,掌柜来到了包厢,说了好多吉祥的话。 颜清打趣道:“掌柜的是怕我吃霸王餐吗?” 掌柜笑道:“小的岂敢,若不是大姑娘,恐怕小店已经被封,我等无家可归呢。” 颜清对此充满歉意:“还是我不好,差点连累你们。”幸好她对夏萤还有一点用处,他买下客栈助众人度过这一难关。 掌柜可没想让颜清愧疚,“看小的这嘴哟,大姑娘可别往心里去,实际上托大姑娘的福客栈生意比从前好多了。” 颜清看向康宁道:“兄长,生意越来越好一是客栈价钱公道,口碑好,二来东家是夏世子的事传扬开来,才会有更多来往京城的客商慕名而来,与我何干呢。” 康宁深以为然,“对啊,你这老不正经的,可别往大姑娘脸上贴金了。” 掌柜笑着没辩解,“两位快请起筷,尝尝味道如何?” 颜清最先看中的是椒盐猪肚丝,夹了一茬放碗里细吃,“太好吃了,猪肚里有鸡汁!爽口不腻,鸡香又不会掩盖猪肚香,椒盐的香咸刚好。” 她见小草呆站着,招呼她坐下一道用膳,“掌柜你来坐,没外人,咱们别见外。” 康宁先前已给掌柜的打过招呼,掌柜的也没推迟,躬身揖礼后坐到康宁旁边。 小草待他坐下才落座,默默吃菜扒饭。颜清吃了哪样菜,她跟着夹哪样。 飞燕门名下有不少产业,有专人管理,足以供飞燕门人衣食无忧,颜清从师父口中知道门内产业有哪些,师祖死后全由师父继承。师父又说她将来老去时,会把产业一半记在大师兄名下,一半记在她名下,令他二人无论沧海桑田,定要照顾好门人,特别是老弱病残。 颜清有深深的罪恶感,她太过自信而小瞧了方家,连累师门折损好几员弟子。 现在飞燕门是何光景,却是无从得知,查都不敢查,更别说故地重游。 她对经商一知半解,还是请教有经验的人来得稳重。 颜清把自己开铺子营生的计划能说的部分都说与掌柜知,“你看我这能行吗?” 掌柜的对京城各项营生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从康宁处听说了颜清要开香薰铺子时还愁着她不来问呢。 “大小姐不耻下问,小的与有荣焉。”他先说礼貌话,与康宁碰杯喝了口酒,道:“大小姐已经有一套完整的方案,在小的看来可行,毕竟首先它是个技艺活,若大小姐能调出别家没有的香,配方又难得,那您的香就是稀罕物,便有市有价。” “前期周转资金要充足,听说有些香料特别珍贵。人员配备方面,一定要有个帐房先生,心灵手巧的女工数名,小的建议最少三名,另外跑腿的伙计也得雇一名。因为咱们经常要送货上门的,男人跑腿也快些。工钱方面,帐房先生可兼作掌柜,月俸最少得三两银子,长工月钱四百钱已经非常体面了。” 制香方面的小工掌柜可没说,一般涉及独门配方的事都是忌讳。 颜清一一记下,“掌柜的如果方便请帮我物色一下人选。”掌柜少说了制香方面的事,她怎会不察,该是故意不提,和聪明人说话真是自在。 制香方面她有小草和月桂帮忙暂时已经足够,往后生意若能红火再说。 掌柜连忙点头:“大小姐放心,小的一定帮您留意。” 雇人不难,难的是雇到称心的伙计。 康宁拍拍掌柜肩膀:“来,干杯,等香铺子开起来,我买个香喷喷的香囊送你。” 掌柜一饮而尽,又传授给颜清一些营生的门道、猫腻还有骗术。 颜清大开眼界,心里有了计量。 此后三人相谈甚欢,用完膳后,颜清随康宁回到家里,净手更衣后打算午睡。 她才换好衣裳躺下,服了药,便听赵嬷嬷说许府来了请帖。 一般来说,京城的许氏,若是嫡脉便是平承伯府,送的请贴以平承伯府为印,称作许府的作旁枝区别。 颜清猜应该是许佑精给压了去庄子,他母亲问过仆从知事因她而起,让她过府问罪罢了。 第108章 抱恙 晚上,颜清带着沈静诗在院子里画香囊的花样。 沈静诗在绘画方面没有什么天赋,却是练武奇才,她的身世会不会和武将世家有关联? 之所以没往武林人士方面猜测,是因为连溪寺的慧仪师太对她关爱有加,这一点对于将来寻找沈静诗身世的真相很有帮助,希望有生之年可以帮她寻根。 颜清想到这里,搁下笔问道:“诗儿,会不会累?” 沈静诗连忙说:“累了。”她扭头看着门外面,苏桅草正拿着青女剑谱看得出神。 颜清岂有不知她心思的道理,笑道:“你看小草那傻气的样子,准是学不会,诗儿快去教她。” 沈静诗开心得拍掌欢呼:“小草姐姐笨笨,诗儿去教她!”接着人影一闪,已经出去了。 颜清拿起沈静诗画的三张宣纸细看,想把她画出来的东西修正一下,令其可绣在香囊上。 初时看上去只是一些长短不一的粗、细线条,加一些非常用力的捺、点、,可细究之下,颜清发现有些粗重的线条似乎组成了一间屋子。 她让月桂把标记一号的宣纸拿到三尺开外细看。左边的似是一间屋子的轮廓,这屋子可不简单,非常高,还有两只石狮,挂着大大的灯笼…… 颜清心头陡然一跳,这极可能是诗儿记忆深处的家的样子! “小草、诗儿进来一下。” 她让苏桅草和沈静诗把另外两张宣纸一人一张拿起来站在月桂旁边,将三张宣纸同一水平线拼在一起研究,后来又调整了顺序,调了约莫五次后,才敲定了原型。 “诗儿的放左边,月桂放中间,小草你放右边。”颜清让她们三个把宣纸放在书案上,恰好铺满案面。 “你们去玩儿。” 颜清想安静地研究一番。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十几年前大齐发生过一宗大逆不道又惨绝人寰的重案。当时贵为皇后的赵氏及其族人,竟被查出密谋造反一事。从赵氏被举证谋逆到定罪不过短短十五日,皇帝将赵氏罪状昭告天下后,赵皇后被逼饮鸩自尽,赵氏一族及其亲族被屠戮殆尽,连废太子秦曦亦薨于大火。 赵氏若是寻常世家大族,尚不足以震惊世人,可怖的是赵氏乃开国元勋,更亲手扶皇帝上位。因皇帝秦升的母亲许氏,即是当今太后当时只是一个宫女,一次先帝酒醉后临幸于她,结果有了龙脉。在皇宫中诞下皇子,却无权无势岂能苟活?因此许氏求到以“正气凛然,忠君爱国”着称的赵将军跟前。赵将军为人正派,对后宫妇人残害龙种早已深恶痛绝,因此担下了保护秦升的责任。 而后大齐发生了一系列的变故,先帝疲于应付,托赵将军拔乱反正,因此赵氏逐渐掌权。秦升身份卑微却自小表现出鸿鹄之志,赵将军颇是赏识他,后把最宠爱的小女儿嫁与他为妃。因有赵将军为依靠,许氏渐得先帝恩宠,册封四妃之一的淑妃。 在先帝立储时,赵将军双凭一己之力把秦升扶上太子之位,更保他顺利登基。 可惜总是鸟得弓藏。 那年赵氏被诛,有胆大的粗略约计过,死了将近三千人。 颜清想起这件残酷恐怖的案子,打了好几个寒颤。 她没把黎家和覆灭和赵氏联系到一起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父亲黎英绍年幼时曾随在幽州驻扎的赵老将军学习兵法韬略。 当今皇帝颇有明君之风,好施仁政,逢两灾必减免赋税,当年的惨案早已无人提起,只是大齐的国力一直停滞不前,各地时有草寇为患,丢失的疆土一直未能收回,这使得皇帝非常懊恼。他认为夏萤有无数机会可以收复西北失地,但总有波折令他无法攻克敌军,因此他怀疑夏萤故意为之,可能暗地里侵吞了无数军响。 这个念头令皇帝寝食难安,因此派出他最信任的宠臣楚盛安前去查证。 颜清审视地上拼在一起的三张宣纸,远远近近密密麻麻的圆点下是一条条竖线,两边更有飞角如铠甲的尖刺,又有弓枪等模糊化的影像,可以类比军队。中间是石狮大门,可以比作将军府邸。右边那边绘的是两条斜线汇在一起的尖角,形似大山,连绵不断的大山;这里有点难解读,在山谷里操练士兵是常有的事,然而府邸断不会盖在山边。 难道这些大山是父辈在诗儿心中的形象? 诗儿的身世可能牵扯重大! 颜清有股不好的预感,心里急不可耐想要查证诗儿的身世,若她是当年谋逆案的漏网之鱼,得尽快送走才是,若被人发现,她必死无疑,更会连累连溪寺还有他们这些人。 兄长!快,去请康爷来! 每次颜清乱了心神时,都会用默念的方法,在心里说过一次后,用声音说出来时会变得平稳许多,教人听不出她的心事。 “月桂,去请康爷来。” 颜清努力调整过快的心跳。 待康宁来时,她已是波澜不兴的模样。 “清妹,为兄来了。”康宁人未到声先到,看到沈静诗拿着剑跟苏桅草在比划,露出长辈对晚辈的关爱目光,又瞥见赵嬷嬷从后厨那边过来,“赵嬷嬷,有没有准备点心?” 他觉得颜清太瘦了,晚上也吃些点心更好,容易长肉。 “奴家刚和梁婆子包了饺子,正打算问大小姐要不要点些。”赵嬷嬷今日还没出过门,不是在小院帮忙捆药材,便是收拾好衣物后到后厨帮忙。 颜清听见他们的对话,也没把宣纸收起来,待康宁进门招呼他坐下:“兄长请坐。” 康宁坐下后瞥见书案上那三张纸,立刻收起来放到一旁的小几上:“诗儿的鬼画符也就你会当宝似的。” 随后进门的赵嬷嬷小心地探了明间四周一圈,瞥过小几上的宣纸也没当一回事,笑问颜清:“大小姐,后厨准备了肉馅饺子,您要不要进些?” 颜清感觉自己不饿,吃太多睡觉不舒服,今日的药已服,参茶喝了一盅,突然想吃莲子银耳羹!“兄长你要不要吃?” 康宁摆摆手,“我晚点还要去蓬莱客栈吃酒。” 颜清侧头看向门外两个正在比划的丫头,笑道:“你们吃,拿一份给周叔,我想吃莲子银耳羹,不吃饺子。” 赵嬷嬷恰好早上买了新鲜莲子,“奴家明白了,这就去。” 待她走后,颜清小心谨慎地把刚才发现的事告诉康宁,“兄长以为呢?” 康宁只觉惊心动魄,慎重地说:“那要尽快到木甲乡去查证。” 颜清心情很是沉重:“兄长,你怕吗?” 康宁失笑,她都不能,他堂堂男子汉还能怕不成? “以后不许这样问。我觉着还是让程春跑一趟比较稳妥。”本来应该由他亲自去,却是怕惹人起疑,只能劳烦程春了。 颜清惊讶地问:“程春不是跟着府尹老爷查案吗?” 程春知晓用“梅雨”薰香查找恶贼团伙的计划,自告奋勇帮官府追踪去了,近日才没过来。 康宁忘了这茬,想了想道:“那就派容老大去。” 颜清担心此事会扬出去,本来沈静诗的“身世”在连溪寺是公开的,若教有心人因她的缘故而盯上沈静诗,那她们的处境会变得非常凶险。 再说容氏兄弟到底还是雇佣来的,没必要将他们牵扯进诗儿的事去。 “我觉得还是兄长带着诗儿亲自走一趟比较合情合理。进香料和工具的事也不急,明日臻木记的工匠才来,修葺一事最快得月余,采购原料和工具的事不急。” 康宁仔细思量片刻,认为事不宜迟,“明日早上我带诗儿跑一趟,你在家中要事事小心,对了,杨大太太过来找你所为何事?” 他没在家里用晚饭,现在才机会问起。 颜清自然要告诉他的,可不是现在,一下子事情太多怕他接受不来,毕竟他以前懒散惯了。 “等你从木甲村回来时我再告诉你。” 康宁摇头道:“现在说。”他认为颜府肯定出了什么事,杨大太太才敢上门。 颜清轻哼一声,省略书院的事,将自己与杨氏之间的恩怨说出来,“兄长,你觉得我做得对吗?” “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况杨大太太也是受命于人。”康宁最是厌恶世家内宅为了利益而罔顾亲情的腌臢事,可颜清到底是颜家女儿,将来还是要回府里的,怎么得有个人在家里帮衬着才方便。 颜清笑道:“我们结义金兰那日她答应过来见证,也算是有个交待了。” 康宁感到欣慰,他们兄妹之间的关系必须要名正言顺,以免有人借此来泼脏水。 “清妹办事素来稳妥,为兄很放心。我晚上还约了朋友在蓬莱客栈吃酒,可能很晚才回来,你先歇息不需等我。” 他约了年太医,想讨点贵重的香料,譬如外邦进贡的苏合香、还有丝竹香、万年乌木、千年沉香、千年檀香之类的,市面虽然有,但有门道才能找到年份久远正宗的原材料。 年太医不仅是个太医,他家族经营着京城最大的药材行,最管卖药材,不行医治病。 颜清只会担心他安危,碎尸刻纹案还没结案呢,指不定伸手不见五指的角落突然会窜出来几个凶徒,“兄长你出入带上容老大,有个照应。” 康宁喜欢独来独往,可他不想让颜清担心,但他不会带容老大,“带萧五行了。”让容老大他们守在附近好保护她的安危。 颜清才不管他带谁,只要有人同行互相照应即可。 “兄长去,我还要看书。” 康宁点头走了。 颜清把书案收拾整齐,取出那本从连溪寺带出来的“百闻香如故”,从头到尾细阅,希望可以再发现一些秘密。 未想才过了半柱香时间,康宁差人来请她到小院去,说是卫府管事来访。 颜清领受着卫秋翎的帮助,听闻后马上更衣出去。 来的人不是王保有,是卫府的大总管徐氏。 颜清远远见着他便先开口行礼:“徐总管晚好。” 徐总管闻言,立刻躬身上前行礼:“颜大小姐晚好,小人徐先,是卫府总管,那么晚来访,实在叨扰请恕罪。” 颜清深知下人对自己敬重有加,全因主人青眼相加之故。 “徐总管了,快请坐。” 三人坐下,颜清才问道:“是否卫公子有恙?” 徐总管叹了口气道:“颜大小姐,我家公子前日突感风寒,一病不起。小人请来大夫他却不愿意看诊,茶饭不思,都瘦脱相了。今个傍晚,小人再次进言请大夫为他诊治,若他再不愿意,小人便要到宫里去一趟请大医上门。” “我家公子听后大发雷霆,竟昏厥过去。小人吓得三魂不见七魄,恰好王保有回来,那时我家公子刚刚苏醒,听他禀报了您铺子的事,又说到康大夫医术盖世无双,小人当机立断塌方请康大夫过府看诊。” 徐总管说到这里,脸色越见凝重,唉声叹气。 不必他细说,颜清都能猜到卫秋翎又发脾气埋汰这个老人家了,他定是像只乌龟一样缩在他的壳里,谁也不愿意见。 “徐总管,我正好有事要请卫公子帮忙,择日不如撞日,我和兄长现在一起上门拜访可好?”颜清知康宁约了友人吃酒,去卫府花不了多少时间,应该来得及,未等徐总管回答,她看向康宁,以眼神请求他同意。 康宁又怎会拒绝,笃定地点了点头。 徐总管不禁转忧为喜,听说颜大姑娘在棋艺上更胜自己公子一筹,他原是不喜,觉得她不配与自家公子相提并论,然现在看来,还是不差的。 他连忙站起来,恭恭敬敬地比了个请的手势:“小的准备的马车,有请颜大姑娘。” 颜清、康宁等人往门外走去,才发现徐总管备的竟然是四乘马车。 颜清惊疑地问:“徐总管,我坐这辆马车合适吗?” 她的身份坐不得。 徐总管笑道:“坐得,请上马车。”他往后看寻着小草:“来,小草姑娘你抱颜大小姐上车。”又对康宁道:“有劳康大夫与小人坐驾驶位,小人来驾车。其它人回去。” 第109章 卫府 戍时中,月明星稀,繁华的长街依然人来人往。 按大齐律例,大长公主薨后府邸会由宗人府回收,但因大长公主与卫将军夫妻对大齐有不世之功,因而把大长公主府改建卫府,赐给卫秋翎。 卫府在城南,离南城门约三里地,占地极广,靠山面湖,是个风水宝地。乌木制成的正门挂了四个大红色宫灯,显得沉肃庄重,两只麒麟立于台阶两旁,左右各有一棵松树挺拔屹立。 在三个身材娇小的少年躲在巷子旁窥视卫府,直到徐先驾马车到卫府门前停下,颜清下得马车,他三人方大步走出。 其中一个稍矮的少年道:“咦,主子您看,那不是颜大小姐嘛。” 那个着水蓝锦袍的少年连忙朝颜清挥手:“颜大姑娘,真巧了,我刚往这边玩耍就看到你来啦。” 她边说边向颜清走去。另外两个少年跟在她身后,明显是主仆关系。 颜清定睛一看,只见水蓝锦袍少年长得清秀可人,身材丰润不似男子,看着看着好像在哪儿见过——苗掬月! “苗,公子。” 因对方作男装打扮,颜清还是称她为公子。 苗掬月像自来熟一般走过去蹲下挽着颜清的手臂,亲热地说:“清姐儿,你那么晚不好好休息到卫府来办事吗?也没个可心的陪你,正巧我家也在附近,晚上无事且陪你一道做个伴。” 颜清和苗掬月点头之交尚且说不上,在连溪寺时她因与董慧言交好而对推高出言不逊,这事颜清尚记在心里。 苗掬月的立场与颜清对立,现下竟然主动示好,事出反常必有妖,颜清不得不小心应对。 “京城近日不太平,苗小姐还是早点归家。”颜清先是婉拒,看她如何答话再作打算。 苗掬月却是挽起颜清左耳后一络秀发道:“清姐儿你发丝沾了东西,我给你拔干净。”接着她迅速附耳低说:“年家药行管出货的是我姨父,我可在他跟前美言好方便你的香料铺子进材料。” 颜清听后,觉得苗掬月所言可行,大家毫无交情甚至有嫌隙,有事相求怎能不聊表心意? “有劳苗小姐,我这丫鬟有时候比较粗心,看不到细处。” 苗掬月站起来笑道:“哪里话,小草已经做得非常好了,我也是恰好看见。” 颜清点点头,看向徐先:“徐总管,就让苗小姐陪我一道进去,正好避嫌。” 徐先淡瞥苗掬月一眼,眼神明显有着不认同的情绪,却没有拂逆颜清之意:“苗小姐有礼,府里极少来贵客,今三位来访正是蓬荜生辉,里面有请。” 苗掬月没说话,只是笑着点点头。 “有劳徐总管带路。”颜清亦是十分有礼,偏头看见康宁盯着骏马瞅,“兄长,来。” 康宁回过神:“来了。哇,真是好马,将来若是有那缘份我也得养匹踏雪寻梅。” 四蹄踏雪的骏马有市无价,十分难得。 颜清记在心里。 卫府门前的台阶有三十六级。 苏桅草抱起颜清走台阶,卫府的下人立刻把轮椅搬上去。进了硕大厚重的乌木大门后,下人把轮椅放下,苏桅草把颜清放上去推着走。 一行人绕过斑斓玉石砌成的仙鹤影壁,来到两旁栽满玉兰树的前庭,沐浴在一地翠绿与芬芳里。 徐先请颜清等人在正堂分主次坐下。 “几位稍等,小的去禀报公子。” 又吩咐下人上茶点。 颜清坐在苗掬月左边,心里暗暗感叹卫府的庄严气派,闻言道:“徐总管,无论卫公子愿不愿见我们,你都别与他置气,知会他后出来即可,我自有办法令他今日必须号脉进汤药。” 徐先微愕,霎那间红了眼眶,“敢情好,小的速去速去。” 他施礼告退,连忙往内宅赶去。 苗掬月长这么大,只来过卫府两回,还是跟着父亲来的。 在徐先走后,她再也掩饰不了心中的担忧,命婢子取来一叠银票递给颜清,“以前是我对你不敬,听说你近来挺缺银子的,这里有五百两你先拿去周转。” 颜清将银票推回去:“既然你能找我帮忙且别把我看作无利而不往之人,大家都有难过,我能理解。” 苗掬月一下羞红了脸,蚊子般小的音量道:“我只是想尽点心意,并无羞辱之心。我很担心他,可是我和他也没什么交情,想见一面总是非常艰难。” 她与董慧言交好事出有因,因和她一起交好可以结伴进宫找锦阳公主玩耍,到了后宫,偶尔能碰到卫秋翎。 在他与王女定婚后,能远远看一眼,她已心满意足。闻听他近日病得厉害,只寝食难安,无奈没有任借口到卫府拜访,傍晚探听得徐先要去请康大夫过府诊脉,她想到颜清大概会跟着来,故而立刻乔装打扮在巷子等候。 皇天不负有心人,果然让她等到了。颜清不计前嫌带着她一道进府,她心里感激不尽。 男女之间总是绕不过一个情字。 颜清只觉无奈,“你分寸乱了,这门进出不难,可出去以后你该当如何?” 苗掬月父亲虽然只是个礼部侍郎,在朝堂人微言轻,可苗侍郎与年家是关系匪浅的亲家,年氏药行有苗家的股。两家经营药行风生水起,积累了大量财富,是朝堂三大势力一直在意拉拢之人。然而两家当家十分精明,每年只进献太后白银共六万两,实为孝敬皇帝之用,太后得一万两,与王、李、张三家毫无瓜葛。 因此年氏药行多年来经商畅通无阻,苗、年两家儿女成了香饽饽,是各世家大族说亲的第一批人选。所以太后曾想把长相清秀、身段丰盈的苗掬月指给许佑轩。 苗掬月二八年华,她的一举一动自然引人注目,乔装出行无法瞒天过海,她女扮男装随颜清到卫府之事,很快会传开,到时她不仅要面对父母的质问,还要承诺很多来自外界的压力。毕竟卫秋翎已由皇帝赐婚,成亲对象是王女,绝无让卫秋翎取平妻的可能。 那苗掬月作妾? 她又怎能作妾! 苗掬月立时红了眼,咬牙道:“我顾不了那么多,自从得知他病倒后,我坐立不安,心里想的念的全是他,生怕下人一时不察他便撒手去了。你知道这种感觉吗?它非常煎熬,我太难受了。如果你今晚不来,我便要潜进来!” 这就是古人道不完、叹不尽的情吗? 颜清很难理解,她对方青岷的感情并无如此强烈,当时只是觉得他一表人才,谈吐得宜,加之母亲对他赞赏有加称其为良配,自己便上了心认定未来夫婿非他莫属。相处半年以来,亦觉得他是良配,能携手一生,可恨的是他不仅骗她、负她,还让黎家灭门。 “情为何物?我不敢妄议,可这值得吗?别忘记,他已经有人了。”颜清不忍伤人,语气低低柔柔。 苗掬月垂首强忍悲恸:“可是我爱上他时,他才十三岁啊。” 他自小病弱,她都不敢打扰,连靠近时呼吸都会变得小心翼翼。 颜清苦笑,摇摇头,没搭话。 她没资格教训别人,连劝勉都很多余。 “我义兄和我会尽力救治卫公子,你放心。只是如果他不愿意露面,恐怕你今晚见不着他。” 徐先必定会将苗掬月乔装过府的事禀报卫秋翎,他那么聪明的人对苗掬月的情意岂会不察,得知后定然大发雷霆,厌她不知轻重,怎会见她? 苗掬月一听,刚忍住的眼泪立刻如断线珍珠一般往下掉,良久才小声道:“我会在这候着,不添麻烦。” 虽还是哭腔,气息却已控制很好,自制力还算可以。 颜清喜欢和聪明人结伴,至少情况能在控制的范围内,不会恶化。 突然间,一阵阵瓷器碎裂的声音从内里传来,猛烈而尖锐。 颜清闭起双眼,想着卫秋翎行为这样暴怒激进到底是为何?因为徐先擅作主张把外人请进卫府?还是她这不祥人?或是苗掬月之故? 他那双极清冷又陷有暖光的眼眸,看上去很简单,实际上颜清与他下棋时,只能通过蛛丝马迹捕捉他的棋路,而他本人的想法很难窥视,因为他不仅安静而且冷淡,仿佛对一切都不在乎。 散慢的态度有种生死看透的淡漠。 是不想活了吗? 他的生与死其实与她毫无干系,然而踏进了这扇门,若他真的自断生机,却会连累她。大抵到了他生她生,他死她亦然的严重境地。 再有一阵极其大的声浪从内宅透到前堂来时,颜清让小草推她过去。 “来人,马上带我去你家主子,晚了怕会出事。”颜清唤来守在门口的俏丽丫鬟带路,对方战战兢兢不敢推辞。 颜清才唤康宁跟随,“兄长,过会到了卫公子院子,你且在外面候着,待我唤你再进,可行?” 康宁给那些摔物什的声音惊得一愣一愣的,卫公子的身世谁人不晓?谁人不敬?谁人不怜?康宁也是非常痛惜,才会二话不说跟着过来。若以往卫秋翎肯找他看诊,怕早已痊愈了,也怪他自顾沉沦苦海,白害那么多贤士之后害病。 “清妹且放心。为兄会有分寸的。” 颜清出了门口,突然回眸望向苗掬月,见她垂着咬唇,一脸悲痛情真意切,才放心去了。 有些人心机深重,留个心眼也没错。 “主子,您跟过去不一样吗?为何要听那个颜小姐的话?”苗掬月的婢子替她鸣不平。 “主子,她根本不会医术,跟过去有何用?难道卫公子也中了她的媚毒不成?” “还真别说,她从姑子庵回来后无钱支使,当街设摊下人赌棋获利,还给一个二流子欺了呢。幸亏卫公子出手,先是教训了那个牛氓,然后故意输棋与她,教她赢去好多银子。” “否则我看她根本连住店的银钱也没有,更别说打赏那个掌柜的,得他指点前去找康大夫了。” “哼,那康大夫亲家老爷上门几回求治无功而返,偏生给那颜小姐看诊还认她作义妹,怕不是有私情!” 二婢初时窃窃私语,而后越说越大声,甚至引来卫府当值丫鬟侧目。 苗掬月蓦然回神,斥道:“你二人何时变得这么碎嘴?若喜学长舌妇那套,回去立刻把舌头拔了!” 二婢立刻告罪认错。 苗掬月严厉地说:“我全凭颜清才进得卫府,迟管外头传言龌龊难堪,你等绝不可陷我于不仁不义的地步!再敢碎嘴,不仅你二人遭殃,连你们的家人,我一概发卖到矿井去!” 二婢才知主子心意,立刻跪下磕头,保证不会再犯。 卫府前庭宫灯普照,而内宅却是偏于黯淡,每隔一丈才有挂有宫灯一盏,颜色还是橘黄的,与前庭的正红相去甚远,给人一种忧伤沮丧之感。 他们三人随丫鬟去到南山园院门时,恰好徐先出来。 徐先一脸愁容,满额大汗,见颜清竟来了,连忙作揖道:“颜大小姐、康大夫,我家公子他……哎!” 颜清见状,只知若是按卫秋翎的意愿,她和康宁绝对白跑一趟。 过于残酷的时势不允许她无功而归,她能想象到那些见风起雨的小人一定会利用此事来陷害她和康宁,这小日子还要如何折腾? 颜清扶着轮椅站了起来,“徐总管,有劳你带我兄长和丫头到亭子等我消息,若无我通知别进来打扰,我会想办法让他诊治吃药的,你信我一回。” 徐先吃了一惊,伸出双手扶不得,又劝不得,有些痛苦地说:“这真是……小人也是无可奈何了,请颜大小姐多担待,小的感激不尽……” 他还想说些什么,颜清却将食指贴在唇上,“嘘,安静。” 她的声音此时有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徐先立刻安静下来,只微微喘气,又很快平复,交待园中当值的丫鬟好生照顾颜清。 她扭头对康宁和苏桅草道:“你们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事已至此,康宁又能如何,连嘱咐颜清仔细双脚也不敢,只能带着苏桅草随徐先到前头的八角亭中等候。 南山院自有出机伶的丫鬟从旁侍候,一路引颜清进了主卧。 “爷在书房卧着,婢子不敢入内,大小姐慢行,有事且唤婢子。” 颜清还未回话,只听到里面沉沉一声怒喝传来:“滚,别来烦我!” 第115章 兴趣 恶毒。 非常恶毒。 夏萤是个不拘一格之人,阳谋他用,阴谋也喜,可像眼下那么恶毒地诬陷一个少女的事,真令他大开眼界。 他们真当自己能只手遮天? “世子,刚收到消息,上将军正往西北方向潜行。” 楚盛安极善隐藏,若非夏萤经营将近十载,从京城前往西北的水路、陆路要道、关隘尽在股掌之间,恐怕已被他蒙混过去。属下只需禀报他正在发生的事,等他决断。 夏萤的语气像他的神态一样平缓:“他是雄鹰,可在任何地方自由翱翔。” “遵命。” 夏萤又想到那个明明柔弱如水的女子,为何倔强得连呼救都省下? 是打心底认定,无人救她? 那个小捕头每次都出现得很及时,这也不能给她灰暗的内心注入一点希望? “命人把御史台五年前那桩冤案放出来,各方面加点料。” 他终是动手了,这种话术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信号。 下属听后脸色一凛,“遵命。” 五年前,御史台弹赅户部尚书郝文忠贪墨舞弊,本是空穴来风、同僚相恶之事,却有人暗中栽赃陷害,致使罪证确凿,龙颜大怒将郝文忠革职查办,最后抄家举家流放岭南,郝文忠一家老少连怀有身孕的儿媳妇遇到灾害死在了半路。 郝文忠幼时与老镇国公有师生情谊,老国公当时在泰山山脚与友人结庐而住,闻听此事后立刻返回京城,要求刚从西北归来的夏萤调查此案真伪,结果发现御史大夫与郝文忠少时有严重过节,看时机成熟后串通董尚书和当时任朱雀营将军的李劲陷害郝文忠。 老镇国公拿到夏萤搜集的证据后一心想翻案,皇帝的暗示令他无功而返,失望透顶的他再次离开京城。 夏萤两年未曾有空拜见祖父,耿耿于怀。 “遵命。” 夏萤负手望天,乌云闭月,清晨下过雨。 之前下了命令,蓬莱客栈一切保持原样,唯一变化的便是他在蓬莱客栈留了专门的雅座。此间临窗的位置可以看到清清的内河,戍时过去小酌两杯感觉也不错。 掌柜先一步听闻夏世子要到客栈吃酒,连忙亲自去后厨炒了几个下酒小菜,待见得夏世子天颜,连忙招呼他到楼上雅座。 “世子爷,您请坐。”掌柜满面的笑容,可心中的愁苦藏不住。 夏萤睃巡包间一圈,“翻新了。其它地方也可以看看有没有需要修葺之处。” 掌柜将暖好的女儿红给夏萤的银盏斟满,“小的遵命,世子爷请用,看合不合品味?” 夏萤颔首,望向窗外。因碎尸刻纹案告破,大街上行人比平时多,有说有笑。 “今日可有新鲜事?”他随意问道。 掌柜灵机一触,忙道:“世子爷,还真有。” 夏萤将酒一饮而尽,夹了颗花生米,嚼完后道:“说来听听。” 掌柜暗吸口气,把酒满上后谨慎地说:“昨晚康大夫,就是那个颜大小且的义兄,在小店与年掌柜吃酒,他二人尽兴后各自归去,谁想清早颜大小姐过来寻康大夫,说是昨个夜里没归家。” “大活人失踪了。”夏萤夹了一根青菜吃。 掌柜偷瞄夏萤,触及他冷硬而高贵的侧面像触电一般,立刻收回视线,小心翼翼地说:“可不是,连同护卫的萧五也不见了。他兄弟容志一早来寻,使得颜大小姐身边只有一人护卫,才让那个畜牲不如的东西折辱。” 夏萤瞟了掌柜一眼,神态似笑非笑:“看来掌柜很关心颜大小姐。” 掌柜苦笑道:“小的只是觉得颜大小姐是个好人,这样下去恐怕她真的给诬蔑成同党得杀头了。” 夏萤噙了口酒,淡然地说:“可惜。” 冷淡的声音听不出一星半点的感情。 掌柜本来以为夏萤会在今日过来这边喝酒,多少对颜清有关照之意,谁想真的只是贪杯而已。他这坛女儿红,可是百年窑藏,虽然都是他的,可是他也不知道,若是不拿出来给他喝…… “世子爷慢用,小的先下去做事。” 他走后,夏萤照样品酒吃花生米,有几分兴味的目光淡淡地看着底下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 夏松从旁候着,戍时两刻,终于忍不住道:“世子,小的想出去逛逛。” 夏萤没理他。 夏松当他默许,连忙开溜。 苏桅草拿了小杌子坐在大门内,托腮瞅着外头,希望能有个胆儿肥的从这里路过帮个忙。 从早上等到晚,别说人影就连只苍蝇都没。 外面两个门神也太厉害了些。 赵嬷嬷又来喊她回来,还搬出了颜清,“大小姐让你歇着。” 苏桅草内疚得恨不得提刀进大狱,把那个不要脸的贱人跺开十八截,可她有这胆子却没那能耐,烦躁地说:“我坐在这不就是歇嘛,你不用管我,快回去,大小姐喝参汤没有?” 赵嬷嬷冷哼道:“我懒得理你。跟蛮牛一样。” 苏桅草气道:“说得好像你有办法一样。” 赵嬷嬷能有什么办法,四面墙都给官差围起来了,她又不是鸟能飞出去。 “比你添乱好。” 苏桅草连忙摆手:“你快走。” “小草姑娘火气这么大?” 一把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苏桅草连忙探头看去,发现是夏松来了,开心得手舞足蹈。 “夏副将,救命,帮帮我们。” 她看到救星了。 “赵嬷嬷,快,请大小姐出来。” 夏松没制止她们。 不过半刻钟,颜清已经来到门口,见到夏松时深深一鞠,“夏副将,能不能劳驾你帮我一个忙?” 夏松没避开,受了她这礼,“颜大小姐客气了,能帮的在下一定帮,您说。” 颜清示意月桂把取银子的凭证给夏松,并告知他记号,“绑匪要求准备三千两赎金,我现下出不去,麻烦你帮我把银子全部取回来。” 夏松接过来收好,“恰好兴泰柜坊尚有半刻钟才打烊,在下现在马上去一趟,请颜大小姐稍候。” 他拱手告辞。 颜清反而有些懵,本以为要费好一番唇舌求他帮忙,谁曾想他竟这么痛快答应帮忙。 无论兄长是否被人故意设局捉走,是否与江陶杰有关都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平安回来。 她吩咐苏桅草在这里守候,自己则回了屋里。 门口的两个守卫骂骂咧咧,说夏松太多事,也不怕开罪人,但夏松是夏世子的心腹,他们只敢怒而不敢言,更别谈用职权阻止夏松接近康家了。他们也就只能压一压像颜清这样的人家,其它不灵。 夏松取银子的过程非常顺利,在康家门口把银子交给苏桅草,“你可别惊动你家主子了,直接拿进去给她。世子爷在蓬莱客栈喝酒,我先走了,有事尽管喊我。” 一个刚来替更的年轻捕快听见后,嘲弄道:“原来传闻净是大瞎话,与颜大小姐关系非同小可的是夏副将呢。” 夏松听后上前猛地给他一个耳掴子,“胡乱嚼舌根小心闪了舌头,这巴掌是提醒你的,若再敢胡言乱言毁人声誉,小心给雷劈。” 捕快没成想夏松竟然会动手打人,不怎么服气,反驳道:“小人说的是事实,传闻有多难听需要小人告知阁下吗?” 夏松扬起右手:“你爹娘没教会你怎么混饭吃,今日爷教你。只要你敢说,爷的手一定不吝教你道理。” “你们国公府只会仗势欺人吗?”他当捕快以来,在大街小巷颇有几分面子,生平第一回给人打,不禁气得眼红,口不择言地说:“咱们京兆府也不是好欺负的,颜清现在是嫌犯,你竟敢与她私通,难道你国公府也与江陶杰勾搭在一块?” 夏松眼睛子一转,斥道:“呵,李京兆告诉你国公府与恶贼勾结?好啊!我倒要去李京兆跟前问个究竟。” 关于颜清的谣言满天飞时,他已打算拜见李磊,可一道道门神都推说李磊正在忙大事没空见客,他正愁着没理由硬闯,现在可好了,缺啥来啥,想来这是他多年来坚持做好人的善报。 捕快想想不对劲,这人说话怎么很邪乎,怔道:“你说什么?我只是怀疑你和颜清有私情而已!” 夏松厉声斥道:“你明明说国公府与江陶杰有一腿,难道是我诬蔑你吗?速速跟我到府衙见李京兆,哼,我倒要看看他怎么解释!” 小捕快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他只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要给带到府尹老爷跟前,这才知道害怕,“您曲解小人的意思了!你听我说……” 夏松岂会给他机会,轻松把人提起来,吹了声口哨,一匹棕色骏马跑来,夏松提着人上马直奔京兆府。 以此为由要求京兆府给一个交待,果然顺序面见李京兆。 “下官拜见府尹老爷。”夏松在公署见着形容憔悴的李京兆,想他定是为了案子一宿没合眼,心里充满了愧疚,“这么晚打扰您实在过意不去。” 李京兆摆摆手,捏了捏眉心才道:“夏副将,他一时口误,请看在我的面子让饶他这回。” 府衙各种各样的事忙得他焦头烂额,希望夏松别追究,否则把国公府牵扯进来,他还要不要活了? 夏松忙笑道:“有您这话,下官敢不从命?” 李京兆点点头:“夏副将大度,我谢了。世子爷那儿有劳你回去禀明。” 夏松挤挤眼道:“世子爷不知此事,您放心。” 李京兆这才意识到夏松有可能是故意撩拨捕快生事,目的是为了进来见他,试探地说:“若夏副将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事情便揭过去了。” 夏松哈哈笑道:“下官哪里会有什么事。对了,我路过康家时发现颜大小姐被软禁在内,真的这么严重吗?” 原来是为了颜清而来。 李京兆苦笑道:“明日再审不出有用的口供,怕是要押她回来暂时收监。” 江陶杰所有的同党均不承认他就是他们的首领,而江陶杰初时一口咬定自己对颜清一见钟情,来找她只是过于想念。后来赵禾把证据摆在他眼前时,他又改口说与颜清有私情,早已私定终身,颜清现在见他穷途末路才故意撇清关系,他的同党皆可做证。 怪他当时太大意,在金凰山把人质救回来后马上送返安置,现在派了两路人马出去寻她们还没消息传回来,事情恐怕不妙。 他现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愁出白发了。 夏松惊讶地说:“您手下不是有几个一等一的审犯高人在吗?” 连他常年在西北驻扎都听说了这几个人的厉害,怎么会撬不开犯人的嘴? 李京兆连连摇头:“各种手段都用过了,有一个嫌狠现时半死不活,也没起到恫吓作用。” 夏松有些佩服江陶杰,果然御下有术,“下官手里有些偏门,大概能教他们开口,您要试一试吗?” 李京兆无奈地说:“夏副将,这种话无其它人时与我说了,我且当没听过。你呀,说话一定要注意分寸,马虎不得。” 他堂堂京兆尹大牢又岂能用镇国公府的人呢。 夏松想了想才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差点给世子爷惹事。 “您见谅,下官比较粗鄙也没想太多。” 李京兆没与他计较,“没事。” 夏松致谢后告辞。 他没再去康家,而是马上返回蓬莱客栈。 夏萤尚在小酌。 夏松进了雅座,哪管夏萤乐不乐意听,像倒水似的一古脑儿倒出来:“世子,就是这样。您看那些人是不是够蠢?”跟恶魔混在一起还心甘情愿。 夏萤对他的说法不以为然。 每个人都有自己笃信的道理和希望,对于那些恶贼来说,正是江陶杰给了他们所需的一切,让他们看到了希望,才会死心塌地。 夏松站久了,百无聊赖拉开椅子坐下,撑着左颊瞅向夏萤:“世子,您看看您,长得是神仙般的俊容,可这心肠也可真够黑,先不说眼看着颜大小姐要遭殃还不允许小人救她!现在对她的不幸又无动于衷,您是不是……哎呀!小人闭嘴。” 夏萤只用一个眼神,烫得夏松脸颊差点烧起来,识相地闭嘴。 良久,夏萤才道:“你还不明白?” 夏松本来在打盹儿,听到后吓得打了个激灵,“什么?明白什么?” 夏萤又望向窗外,暗淡的灯火下是绵绵细雨。 “只有强者才有资格和别人说道理。” 颜清是个弱者,面对灾难无能为力的弱者,偏要往火坑靠,活该受罪。 当初认命嫁给罗杉其实是不错的选择,罗杉可是与皇帝有交情故旧,才会对他的侄儿罗元桥格外赏识,认为罗元桥尽得罗杉真传。 可是罗杉一生清贫,只是送过罗元桥一些书和几两银子而已,由此可见罗杉在皇帝眼里多少有些地位。 至于罗元桥为何刻意逢迎皇帝,他还没查出来。 “我反而对赵禾如何令江陶杰伏罪认诛有些许兴趣。”夏萤扬唇轻笑。 夏松看在眼内,觉得十分残忍。可正是这份坚定的残忍,才能让他们在九死一生的战场全身而退。 第121章 香囊 颜清深知若是谋事,这种暧昧能很好地保护自己,然而她真的不想招惹夏萤,他明显对她不屑一顾。 在苏桅草惊骇得掉下地时,颜清脸不改色地拉着她的手说:“小草可能不能如您所愿。” 夏松心里十分慌,幸好有人踩了他一脚,也不知道是谁,总之打住了没闯祸。他打了几个酒嗝,咧嘴笑道:“为什么?我兄长虽在家里务农,可也是中过秀才有点墨水的斯文人。” 颜清认真地想了想,“因为小草欢喜你多点。” 如果小草能把丑陋的胎记去掉,长得其实也不差。 夏松吓得彻底醒了,“真的吗?”他扭头瞪着比他还要骇然的苏桅草,“呃,容后再说,我还要打仗呢?哈哈哈,喝酒,今日是个好日子,好日子啊。哈哈哈。” 大家哄笑一堂,权当玩笑。 苏桅草脸色惶然地捉住颜清的手说:“主子,您不想要婢子了?可是也不能把婢子塞给夏副将啊,他一表人才出身又好,婢子身份太卑贱了。” 颜清安慰道:“没有的事,别瞎想。” 夏松利用小草圆场子,她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顺便打趣一番比较容易化解尴尬和疑虑。 董慧言先是偷瞄刘子问,发现他吃饭竟比喝茶好看,看着看着竟看痴了,夏松这一闹才让她回神,为了感激颜清让她可以和刘子问同桌用膳,她帮腔道:“夏副将行伍日久,人比较大大咧咧管不住嘴马,清姐儿、小草你们两别和他一般见识,来,我敬你一杯,愿一切顺遂。” 颜清非常给面子,站起来回敬。 刘子问于是说起楚盛安,“上将军军务繁忙,很少留在京城,我看他身上也没几个钱,不知你们的营生是怎么算的?” 颜清对许氏兄弟提及过铺子和楚盛安的关系,往外传太正常了,本来也非秘密,既然他问起便说道:“上将军原是想把铺子赠予我,他那人热心肠与我倾盖如故,可我怎能收那么厚的礼呢,后面想了个周全的法子,与他合伙开铺子,利润两分。” “原是如此。”刘子问吃了一口菜,嘴唇没粘一丝油末腥子,姿仪非常好。 “打算做哪行?”他又问,温暖的目光带着些关切之意,言语上是因楚盛安之故,而非对颜清有他意。 康宁夜会年掌柜被掳一事,早街知巷闻,好事才大概也能猜到她的营生与药材相关。 颜清也没什么好瞒的,坦诚地说:“我学了制香,到时制些薰香、香丸、香囊卖。” 刘子问微讶,“从来没听说过你懂这方面的门道?” 颜清感觉他问得太多了,又有点为他人释疑的感觉,并非为难她,还是不咸不淡地答道:“在连溪寺那儿借了书学来的,日常用香制作不难。” 刘子问点点头,打趣道:“到时开业我定然会去支持,算是为上将军攒聘礼出份力。” 以楚盛安起首,亦以他结束,无人知他心事。 颜清礼貌笑道:“谢刘公子赏脸。” 若再有人告诉董慧言刘子问对颜清有意,她得翻脸,看看这两人,哪有一丝眉来眼去的痕迹? “修葺一事你要盯紧些,我中秋过后要去淮南去小住。” 她觉得颜清说得非常有道理,以退为进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顷刻间作了决定要到淮安姑母家小住。 颜清猜到她心思,颔首道:“我会注意的,明日还要到肖家拜访,兄弟们在书院里出了些事。” 她故意提起肖家,看刘子问有什么反应。 许佑轩对他面前那盘麻辣炸子鸡非常感兴趣,一边吃一边喝汤,刘子问与他说起这盘菜,没搭理颜清这话引出的事。 一直和夏松拼酒的赵禾也不见醉,白净的脸较红而已,夏松喝得太猛已经趴下了,他趁机问颜清:“大小姐,是肖大儒家吗?” 颜清轻轻应了一声,但没看向他那边,即使他做了很多事,还救过自己几次,可他和刘子问、夏萤一样讨厌,总是以自以为是地劝说她要如何如何。 赵禾继续道:“小人在府衙听说了此事,当时说是要报案,后来又说暂时不报,您可得小心处置,否则告你兄弟故意伤人,那生员的资格可能会被剥夺。” 颜清神色微变,“那么严重?” 她是要对付颜老太太和两个婶婶,夺回苏母留给清儿的一切不错,可那三兄弟年岁尚小,又未曾参与内宅之事,清儿本身对他们没有怨气更无恶意,若因她之故而失去考取功名的资格,太不应该。 赵禾见她还没看过来,心知她无意圆滑处世,“对,德行有损,再加上您这段时间好像得罪了不少人,小的才会这样说,并非危言耸听,望大小姐知悉。” 颜清终于偏头望向他,带着礼貌的笑容道:“谢谢赵捕头提醒我。” 赵禾与她对视,见过很多次了,还是会被她的美貌所惑,她确实是世所罕见的美人,希望命够硬能活下来。 “不客气。”他笑着,一口牙齿特别特别白。 颜清眸色转浓,想着肖家的事,她竟然想往后拖,让自己清静几日,顺便看看还有谁会跳出来针对她。锦阳公主暂时是没空了,许佑轩今日登门不会与二皇子有关? 她觉得世事很有趣,红唇笑意加深,眸光流转落回桌面,看到沈静诗刚吃空的碗又堆成小山,嗔道:“诗儿,吃慢些,又不是任务,吃不下就让兄长自己吃,看你给他吓得,有我呢。” 明着说沈静诗,实际怪康宁让她吃太多。 赵禾迟迟才收回目光,眸里刻着个倩影,与记忆中模糊的人脸重叠,心坎微烫。 容志端起酒杯敬他,感谢他救他们兄弟回来,一杯接一杯,喧闹又起。 刘子问与许佑轩讨论完,一致认为蓬莱客栈的菜肴不错,而且价格适中,以后可以常去。 董慧言悄声与年香凝说了好些话,皆与肖家有关,他们与王皇后一族关系很一般,女儿家的手很短探不到外头,帮不到颜清。 “清姐儿,我和言姐儿都觉得你到肖家时一定要注意分寸,他们可不是锦阳公主那么好说话的。” 锦阳公主虽然骄纵蛮横,可也算是个服理的人,一旦她服了便不会太为难人。可肖大儒学富五车,王太太出身清贵,颜清能说服他们吗? 董慧言慎重地说:“颜清,我觉得这事悬,实在不行你就把麻烦扔给家里,反正你也不在家里住,为什么还要操心。”她边说边白了杨氏一眼。 杨氏本来听到赵禾之言已经非常担忧,现在脸色更差,“因为王太太指名道姓要清儿去解决此事,我也无可奈何,清儿尽力就好。” 颜清只是觉得麻烦,她现在想要清静几日而已,并非无法妥善处置,“母亲,没关系,我明日会去一趟,若再吃闭门羹,我就先去书院打听好了。” 气氛看着变得沉闷忧郁,康宁连忙招呼大家吃菜,给大家说起制香的事,“各位有所不知,清儿制的香可不一般,全城搜捕恶贼同党时,清妹曾制了一味名为“梅雨”的香在城门燃点,以此来标记出入城的人。” 许佑轩脸上掠过惊讶之色,“后来如何?”他很关注此案,只是不方便摆到明面上说,未曾想颜清竟全程参与此案。 康宁摊手无奈地说:“府衙的事,我们不便打听太多,尽点心意罢了。” 年香凝突然瞠大眼:“哇,那两日闻到那种一言难尽的香居然是清姐儿调的梅雨!”她皱着脸很痛苦的样子。 颜清也没追问后事,总之案子已破只待大理寺结案,再没她什么事。 “那香制得非常仓猝,总而言之还行,离正宗还差些。” 年香凝苦哈哈地说:“还不够正宗?我真闻不了那味儿,还因此扔了一套衣裳呢。” 董慧言敲她一下,“你还想索赔不成?” 年香凝忙道:“我没有这意思。清姐儿可别误会,只是随意提一下。” 颜清笑道:“到时我送你两个香囊算是补偿。” 刘子问趁机道:“我觉得听者有份才够意思,世子你说呢?” 许佑轩对颜清敬而远之,即使得了她送的香囊也会束之高阁,却是附和着刘子问的雅兴,“没错,颜姑娘你可小气。” 接下来有董慧言带头,讨论怎样的颜色和香料更配,毕竟他们身份高贵,总不能与平民用同一款。 赵禾那席已经醉了三个,还有容志和祝四未醉,但也离醉不远,而赵禾尚算清醒,听到有香囊送,也凑了个热闹带着几分醉意道:“我,我也要,七里香,海棠好像更好,都可以,谢谢大小姐。” 许佑轩道:“我想要一个白色的,檀香较好。” 刘子问道:“我也喜欢白色,丁香。” 董慧言忙道:“丁香好,我近日也喜用丁香。嗯,我也要白色,”差点想说也要丁香,怕刘子问反感才改口:“兰花。” 她再次凝着刘子问,颊飞红霞。 刘子问不过回了一个礼貌而疏离的眼神。 颜清一一记下,为了掩饰自己过人的记忆力,让苏桅草取来纸笔记下,“兄长已经在接洽香料进货的事,等材料齐了,我先做你们的香囊。” 年香凝开心地拍手。 席间言笑晏晏。 赵禾坐的那桌,所有人都倒下了。 散席时,容氏兄弟被送到蓬莱客栈,而夏松和赵禾则在厢房歇下。 颜清心情愉悦,回到卧室洗漱更衣,不一会儿也午睡了。 约莫申时,王保有来访。 颜清尚在午睡,由康宁接待。 王保有告知康宁,臻木记少东家因有事到外地去,手头上又有几单工序非常庞大的活没完成,所以兼顾不了他们铺子,得另外找一家。 康宁一点也不意外,本来是看卫府面子来的,现在卫公子远行,对方为了避开清妹找个理由婉拒无可厚非,“王管事还有其它推荐的吗?” 王保有来之前已经斟酌过,其它几家大的木匠店应该和臻木记一样婉拒,毕竟颜大小姐得罪了不少人,另外又有口风透出来,说锦阳公主因她而禁足,做生意的都是平头百姓,又有谁敢与颜大小姐扯上关系? “小人建议启用乡里的木匠,我这打听到一个人,听说手艺非常好,只是说话结结巴巴不擅交际,一直在乡里帮人做些小活计为生,我们若是去请他定然不成问题,不过修葺需时更长,康爷意下如何?” 康宁觉得可以试一下,“他在哪个乡,我和你一起去一趟?” 王保有道:“在木甲乡。” 那么巧?康宁正好要去木甲乡打听沈静诗的身世,正愁着没由头去,现在可是明正言顺去了。 “我都有空,看你什么时候方便?” 王保有担心夜长梦多,当即决定明日清早去,“康爷您看如何?” 二人坐马车去,晨早出发,中午能到。 康宁自是同意,可他没说要带沈静诗。 颜清睡到傍晚起来,听康宁提起此事,有种山不转水转的畅快感,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兄长思虑周全,还是别带诗儿好。明日我陪她玩耍,你不用担心。” 说好了此事后,康宁问起颜清关于刘子问的事,“你和他熟吗?” 颜清答道:“有过三面之缘。” 她将与刘子问之间的事说与康宁知,只隐瞒了刘子问提及的不愉快的事。 康宁苦笑道:“真是难为你了。对了,愚兄共有二万两银子可供你支使,切莫再为银子一事忧心。” 颜清知道有一万五千两是夏萤的,“兄长,你还真打算把夏世子的银子视作自己的吗?” 康宁理所当然地说:“他要我办事,我收酬劳属实正常啊。”他看了看正堂四周,就苏桅草从旁侍候,压低了音量道:“御史大夫那事儿很难办的,而且牵扯到朝廷,风险极大,我们答应了接这活计,那这银子就是自己挣来的,随便你花。” 颜清很是忧心,“兄长一定要注意分寸,那些达官贵人可没一个善茬。” 像上次她答应与夏萤交易替他做事,招惹了二皇子,现在可是个泥潭,看什么时候陷进去而已。 康宁经过绑票一事,对夏萤其实改观不少,“可能夏世子并没我们想象中坏,御史大夫虽深得圣宠,但他不是个好人,我感觉夏世子暗中在对朝堂上的大蛀虫下手。” “兄长您真是傻了,我都不是好人,还说他们呢。”颜清嗔道。 康宁固执地解释:“清妹你可别对朝堂上几个大人物有偏见,有的官为了一己之私不顾万民之址,他们只管中饱私囊,可有的官他也贪,可他办实事啊,那就叫好官,老百姓拥戴他。” 听上去有几分道理,可颜清担心康宁被夏萤利用,若然出事只能自生自灭,“御史大夫的事你很了解吗?还是听世子说的?” 康宁冷笑道:“他还未高居庙堂时是地方大员,可没少折腾当地百姓,几年前还有一桩很轰动的冤案,听说是他的手笔。” 颜清明知康宁手里能掌握的情报有限,连他都知道的事并且摆到明面来说,京城中喜好谈论时事的人大概也知道,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夏萤要整治御史大夫信号? 罢了,别猜测他的事,免得再次惹祸上身。 “你小心为上,我们最好别招惹那些权贵。” 康宁点头答应,“放心,为兄会慎重行事。” 过了一会儿,赵嬷嬷来报,说有人应聘帐房先生。 第127章 病人 “我现已有了新的东家,希望找几个干净的能签卖身契的下人侍候东家,以及手脚灵巧些的长工到铺子帮忙。” 陈恪对梁要仁说。 自从陈恪踏入京城那日,梁要仁已经收到上头指示要厚待他,虽然他已经辞工,但为上头的事业作出了重要的贡献。 “没问题,给我三日时间,给你到乡里物色些灵巧的人。到时你再从中挑选。” 陈恪颔首,“有劳您费心。” “不在话下。只是有句话要提醒你。” “请说。” “颜清表面看上去像小白兔无害,实际很会收买人心,目前看来她落水前后判若两人,内里定有乾坤,你可要注意。” “谢谢忠告。” 陈恪还是脸无表情,拜别地位卑下却掌握着京城最大情报组织的梁要仁。他的话可以说判定了颜清未来的结局可能会很悲惨,可怜的小姑娘,若他女儿活着,也该和她一样善良明媚。 午后重云如山,天时很凉快。 颜清在小院坐着,听康宁说木甲村之行。 他们要寻的木匠竟然昨日跟着老铁匠一起到外地谋生去了,下午启程,时间算来是王管事向康宁提及想请他来干活的前后。 康宁觉得有必要让颜清知道内里的玄机,没有任何隐瞒。 “有俩敢杀人的奸细在家中,偷听你们的话传出去很正常。”颜清很平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 康宁和王管事感到汗颜。 “小小的事都办砸了,为兄真是无地自容。”康宁叹了口气。 颜清安慰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兄长何必自责。”她又对王管事道:“我想到一个办法,贴街招高价聘请木匠及雕匠,你觉得能不能行得通?” 王管事早想到这个方法,只是明知颜清手头拮据,大概不会接受公子的帮助,才没提出来。如今她主动提起可就好办了。 “小人认为可行。” 颜清问道:“你过会和陈掌柜合计一下,我现在手头有余钱,够前期过渡。” 王管事揖道:“那小人先到铺子去,晚些陈掌柜回来,小人再与他细究。” “辛苦了。”颜清着月桂送他。 小院只余他们四个有过命交情的人。 颜清担心康宁有心结,开解道:“兄长,我遇险只是小事,你莫要往里去,将来麻烦事只会多不会少,你能明白吗?” 康宁摇摇头:“将来我们越来越强,为何麻烦事会更多?”那些人都是看清妹无依无靠才欺负她的。 颜清噗哧笑道:“傻兄长,京城还有其它薰香铺子,我开同类铺子是从别人嘴里抢肉吃呢,加上我相貌较为出众的缘故,少不了狂蜂浪蝶,所以才会这样说。你到时若累了,可以离开京城云游大山名川,玩够再回来。” 她将来一定会想办法令康宁放下照顾她的执念,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康宁板起脸,懒得和她辩驳:“都按你说的办!可开心了?” 颜清看到沈静诗托腮蹲在地上,鼓着腮帮明显在置气,心下明了,便指着伏在地上的两只兔子,“有些难受,画兔子太难了呢。兄长自己陪诗儿画。” 康宁才注意到院里有兔子,连忙道:“快,诗儿关起来,要是屎尿拉到我的药材可怎么办?”还指望有哪个腰缠万贯的来看重病,救他一命换套大房子呢。 沈静诗生气地说:“康康是大坏蛋,要关诗儿,阿姐,打他!” 她话音未落已经拔出长剑,刺向康宁,用的正是青女剑法。 康宁往后一仰,看剑热凶猛,一边躲避一边惊讶地问:“来真的?” “吃我一剑!大坏蛋。”沈静诗斥道,出剑非常凌厉,在康宁避开后却如水蛇般柔软缠向他手臂。 颜清担心殃及池鱼,让苏桅草把俩兔子一起带到后院。 她回眸看了康、沈二人一眼,分明是冤家路窄,之前的感觉更强烈了,诗儿喜欢并依赖义兄,若兄长有意,互相陪伴是美事一桩。 兵器铿锵相碰的声响半个时辰后才消停。 稍晚赵嬷嬷前来告知颜清,有人用担架抬一个约莫五、六十的男子来看病。 “大小姐,奴家瞧他穿戴非富即贵,您要去正堂看看吗?” 颜清正在看书,头也没抬地道:“我不去添乱了,你去给康爷搭把手。” 赵嬷嬷领命退下,不一会儿又过来报信:“大小姐,陈掌柜已经托伢行的掌柜物色些清白人家的人来干活,大概需时两三日,请大小姐稍安勿躁,他先去铺子办事就不叨扰您了。” 颜清点点头:“晓得了。去。” 赵嬷嬷抬头悄悄看颜清,见玉人如画,说不出的美好和娇弱,心里只觉难受极了,“大小姐,其实奴家……” 颜清打断赵嬷嬷的话:“我在琢磨调香的方子,若非急事晚些再来说。”她感觉对方有自爆身份的意思,若非事发其实没必要摆到台面上,再说知道又如何?她现在缺人手,赵嬷嬷用起来起码顺心些。 赵嬷嬷也是一时冲动而已,冲动的情绪被颜清打断,立刻打退堂鼓:“奴家去了,那位爷病得很重,康爷说能治,他的家人欣喜不已。” 颜清听到后厨那边有木捶衣物的声音,应该是月桂涤衣去了,摆摆手让她快些下去帮忙,“喊上月桂一道,得空时去先雇个婆子来浣衣。” 医术方面她只懂皮毛,去了没用。 赵嬷嬷连忙应声去办。 苏桅草取来药膏给颜清足部按摩,笑咪咪地说:“若是康爷治好那个病人,他肯卖我们一套宅子就好了。” 颜清坐起来敲她脑袋:“净想些没用的,你方才听到诗儿和康爷比剑了吗?长进些可好?” 苏桅草委屈地说:“婢子学东西慢热,不似诗儿姑娘聪慧,主子莫要嫌弃。” 颜清重新躺好:“安静点。” 虽没有抱任何希望,可苏桅草之言毕竟入了她的耳,也有了几分遐想,但这念头很快散去。治病救人收诊金就是了,趁人之危是非常恶劣的手段。 夏松蹑手蹑脚地回到镇国公府,想拿兵器到军营操练,谁知刚摸上长枪的柄就被人抢走。世间能有几人从他手里抢走他的枪?十只手指数得过来! “世子爷。”他挺直腰板行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鬼鬼祟祟去哪了?”夏萤午时吩咐他去取信,结果他人现在才回来,而且拿枪准备开溜还没把信交给他。 夏松倒抽一口凉气,想起来了,信还没取:“哎呀,小人的肚子疼!世子请等会。” 夏萤只须一眼便看穿他的心思,故意道:“拉屎?就这拉,边拉边说。” 夏松头皮发麻:“啊,好了。一阵阵的,没事。” 夏萤冷哼:“信呢?” 夏松扑通跪下:“小人错了,贪玩忘了去取,现在马上去行吗?” 兵器库内的兵器非常齐全,夏萤取了一柄短刀,再把长枪扔给夏松:“能接我十招可以马上去抢,若接不住立刻回西北守关去。” 夏松拿着银枪人都傻了,站起来招供道:“小人听闻信安县里有个家财万贯的老举人身患重病,求药无门,所以去了一趟……” “说重点。”夏萤盯着夏松,没空听他的废话。 夏松打了个寒颤,明明世子爷没发火,为什么他还那么怕……准是多年来看他在战场上杀人看魔怔了。 “他在京城里有两套城西的宅子,还挺宽敞的,所以,小人就是,呃,就是……”夏松感觉头顶的目光越来越炽烈,似有烧灼之势,连忙后退几步。 “为何多管闲事?”夏萤对夏松的行为非常费解,为何要帮颜清? 夏松鼓气勇气道:“因为世子爷以前从来不去蓬莱客栈,现在不仅买下来而且经常吃酒,所以小人认为头颜姑娘对世子有那么一点点重要,所以擅作自张,请世子明鉴,小人绝非见色起意。” 夏萤太了解他了,从来不会作他想,只是连他都会有自己看上颜清的错觉,那些见风就是雨的小人怕是已经信誓旦旦他打算纳颜清为妾了? “我故意为之,可没让你添油加醋。” 夏松小声嘀咕,“反正皇上也会用人牵制您,何不给颜姑娘行个方便,她是个好人。” “刀山火海之上死得最快的便是你口中所谓的好人。”夏萤嗤笑,“说到底竟是你忠心耿耿,想借颜清来帮我抵挡麻烦事,做得不错。” “什么?”夏松只是想两全其美,并无要牺牲颜姑娘成全世子的意思,世子怎么误会了呢? “出招。”夏萤神态认真,大有将夏松撵回西北之意,实际上想他过去看看楚盛安的状况,担心他年少气盛一不小心死在他部属手里。 夏松哭丧着脸:“小人错了,以后不敢自把自为,救世子开恩,小人离不开您呐。” 他努力挤眼泪,突然眼前一花,一道光影袭来,他下意识往后躲,再使长枪格挡,却无补于事,眨眼之间,他脖子架着柄刀,拿执刀之人站在他身后。 “饶命。”夏松大脑一片空白,世子爷武艺见长,只有他原地踏步对吗。 “马上去西北。”夏萤把刀交到他手里,“拿这把刀去。” 他认为夏松只能在骑马打仗时用枪,平时用反应还是慢了些。 夏松认命地接过薄刀,一边拿刀鞘一边战战兢兢地问:“颜大小姐那边的事,世子爷是不会干涉?能不能求您别拿她做挡箭牌?” 夏萤嘴角微勾:“能做我的挡箭牌是她的荣幸。” 因二皇子之事,张尚书已经着下属部署毁颜清名声清白了,未来只会更多腥风血雨。这个腐朽的皇朝需要一个真正的明君来带领它的子民走向繁荣昌盛,而非今上瞻前顾后只顾平衡势力,时常错失大好施行新政的时机。 中秋节四位皇子皆会出席,得好好观察哪位有潜力。 夏松说多错多,咬紧牙关告退,直接从城北奔赴西北边陲。 日落西山。 康宁终于取出病人身上所有的银针,再为他推气过宫,终于从阎王爷手里抢回这条人命。 “黄员外的命算是保住了,只是不宜奔波劳累,康某建议你们就近歇下,明日继续针灸,一共七日,汤药第日三贴,需服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再视情况调养。” “康大夫,家父这到底是何病?”黄员外的长子黄大郎听得父亲有救,心头大石总算放下,连忙询问病情。 康宁先指黄员外的心脏,再指他的肝脏,简单解释道:“令尊这两处心、肝皆有邪风侵害,气血瘀滞无法畅通,乱七八糟的药吃许多,又使他的肠胃负担过重,才每况愈下。” 黄大郎算是听懂了,懊恼地说:“父亲患病初时只是小有不适,若早日到康大夫这来看诊怎会遭此大罪,小人先去蓬莱客栈订客房,有劳康大夫先仔细照料我父亲。” 他取出一张面额百两的银票:“诊金请康大夫先收下,康大夫只需悉心诊治我父亲,我定有重酬。” “你放心,我一定尽力。”康宁收下银票,着赵嬷嬷送黄大郎一程,顺便买桌饭菜回来,接着去开药方、抓药、煎药。 沈静诗只好抱着兔子找颜清,“阿姐,康康没空,诗儿想画兔。” “康康忙着治病救人呢,诗儿莫要生气,来我们一起画。”颜清起身执着她的手到书房,“我们先画它们的轮廓形态,不用管毛发的粗细长短。” 颜清先画了一只简笔兔子让沈静诗临摹,不多时,赵嬷嬷惊慌失措前来求助:“大小姐,不好了。来看病的黄员外的公子在蓬莱客栈遭了事,康爷走不开,您快去瞧瞧。” “何事?”颜清要先知道事情的原由。 赵嬷嬷急道:“黄公子到蓬莱客栈订客房安置家人,谁知出来时竟然撞到了一个孕妇,那孕妇大出血送去了益元堂,未多时竟死了!孕妇家属狮子开大口竟要黄公子赔偿五千两银子,否则就报官。” 颜清本来已经从书房走出来,听完后停下脚步,她感觉是个局,即使是真的,又怎敢要五千两?得搞清楚孕妇的情况才是,却对苏桅草道:“小草,京城遍地黄金,有人取之有道,有人旁门左道。你随赵嬷嬷去一趟摆平这事。” 苏桅草以为听错,当她发现颜清真的委以重任时,连忙拉着赵嬷嬷火速赶去蓬莱客栈。 颜清告知沈静诗在家里等待,整理仪表后自己从后门出去打探孕妇的背景。 第131章 可惜 夜风微凉。 颜清回礼道:“我原想让三娘跑一趟,谁想赵捕头明察秋毫已经查明真相,放黄公子回来。” 能得她夸奖,赵禾很是受用,“谢谢颜大小姐称赞,小人先前到柳叶子巷已查明真相,定然要维护公道放黄公子走。” 黄成再拜道:“小人黄成一介布衣,两位直呼小人名字即可。京城有赵捕头这样的好手维护治安,实在是万民之福。” 赵禾感觉再赞下去他都能上天了,连忙竖起右掌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实在不敢当。大小姐,小人还有要事,先告退。” 颜清微微福身算是回应,她又对黄成道:“你们快些去歇息,黄员外有我兄长照顾,可以放心。” 黄成拜道:“请大小姐转告康大夫及家父,小人先去沐浴去晦气,用膳后马上过来侍候父亲。” 颜清笑道:“没问题。黄公子慢行。” 差不多已是戍时。 颜清先去看望黄员外,唐三娘留在正堂等候。 傍晚时,康宁亲自喂他进食,已能进一碗浓稠的白粥,刚煎好药在喂食。 黄员外神智还算清醒,能听得明白人话,非常牵挂老来子黄成。颜清只说黄成另有事忙去了,现在蓬莱客栈稍作歇息,大概半个时辰内会过来看望他。黄员外露出欣喜的神色,很快把苦如黄莲的药喝完,漱口后,不一会儿沉沉睡去。 康宁非常奇怪颜清去哪儿了,晚饭没见踪影,他也走不开,见她安然无恙心中的忧虑才消散。 “兄长,我们到正堂说话。”颜清轻声说道,先前发生的事定要告知他的,另外唐三娘的事也得交待。 康宁吩咐月桂要仔细留意黄员外的情况,一旦有状况马上通知他。 颜清还未知道黄成碰撞孕妇身亡一事的来龙去脉,只是大概猜到原因而已。 三人来到正堂坐下,颜清首先向康宁、唐三娘互相介绍。 康宁非常欣喜:“三娘,以后有你助清妹一臂之力,我们可就省心多了。” 正是缺着能担当外事的人,这人就来了。 唐三娘非常感激康宁在恩人有危难之时能不畏强权挺身而出,连忙来到他跟前深深一躬,“谢康爷大义相助。” 康宁连忙扶起她,“瞧你这小丫头,我都要无地自容了,快请坐。” 唐三娘情绪还是很激动:“康爷高风亮节,再受我一拜。”她日夜兼程赶来京城,一路上风餐路宿,只恐来晚一步颜清再生变故,若颜清有个闪失,她绝无法苟活,因为才会那么激动。 颜清也站了起来,“你们都坐着说话。” 待他们二人互相感激又互相吹捧好一会儿才重新落座,颜清来到堂中央向他们福礼:“是我要感谢你们才对,过去的事情别提了,我们展望未来。” 她笑靥如花,瞬间将众人心里沉积的郁结消除。 “清妹说的是。”康宁受了她这礼,然而唐三娘不敢,起身回礼,待颜清坐下她才敢坐着。 颜清拿起茶盅喝了一口,说起黄成的事,康宁听后眉头拧成疙瘩。 “三娘,你将来龙去脉说来。” 唐三娘把在阿婆那儿打听到的消息说出来:“那户人家姓何,孕妇徐氏怀孕七月,之前已有过两次流产保住了,昨晚又有流产迹象,何家便心生恶念要胁徐氏去讹人。因为之前生了两个女儿,为了她们徐氏只能答应。黄员外很多人都认识,他一家进城时自然成为了何家讹诈的对象。” 接下来的事情如果不是何家太贪婪想吸黄家骨髓,这事也就顺理成章成了黄成不慎将孕妇撞倒,造成一尸两命的恶劣后果,但因黄成并非故意,最后还是会赔钱了事。事情的原委查明后,黄成倒成了受害者,一个铜板都不用赔。 何家推了徐氏婆母出来蹲大狱。 “害人不成终害己。徐氏的婆母是冤枉还是属于主谋能查到吗?”颜清心里有些难受,“徐氏好好安葬,三娘,你过问一下,给她娘家送点银子去。” 唐三娘起身拱手道:“大小姐,因为时间紧迫,我当时忧心您在外等候所以问了案情便给了婆子解药,何家和徐氏内里具体是个什么情况,还待我再去打探,弄清原由后我会按您的意思去善后。” 若颜清不提银钱的事,唐三娘都忘了要事,她把背篓拿过来,从里面一个夹层取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整理好,走到颜清跟前双手呈给她。 “大小姐,这是我父亲、母亲带给您的一点心意,望您收下。” 颜清看着那一叠银票,有些懵,“怎么会给我带银票?”女儿都送过来了,还捎银子…… 唐三娘一家人早已探听到颜清在颜家的地位,非常落魄,因此其母才会狠心将小女儿送去学艺,望有朝一日可以报答苏氏大恩。 她道:“母亲料想您可能会缺银子用,所以让我带过来给您,算是给您这些年的压岁钱。本来母亲一直想来探望您,但一再有事耽误着,她腿脚不便路途遥远父亲亦不放心,才一直没来,望您体恤。” 颜清虽然现在正是缺银子周全之际,可也不是张手就来的人,“你收好,我现在有银子用,兄长这边给了我两万银子周转,待我父亲回来,我会慢慢想办法把属于我的财产拿回来。” 唐三娘眼前一亮:“大小姐有此主意极好,还请您先收下,因为这是母亲给您的压岁钱,您不收我不好交待呀,明日还要给母亲写信报平安,请大小姐也写一封,让我好交差。” 颜清看着那叠厚厚的银票,实在汗颜。 苏桅草感觉主子得收,便上前接过来,一看面额吓一跳:“主子,二千两一张,这……” 她数了数,共有十五张,足三万两银子。 颜清有种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炽热感,“收下,明日一并存进柜坊去,把帐记好。” 苏桅草连忙把银票揣进衣襟,一把握住唐三娘双手,热诚地道:“唐姑娘,婢子谢谢你们一家对主子的照顾与看重。” 唐三娘笑着点头,看着颜清的眼神充满喜悦。 颜清道:“夜了,你先去沐浴,晚上和我一屋,我明日想办法找人帮忙打听买一间大宅子。” 唐三娘却是面有难色:“这……不太好。大小姐,我……有呼噜。” 虽然她没以下人自称,但实际上她只是个下个,因顾及师父颜面才以“我”自称,又岂敢僭越与大小姐共睡一榻? 颜清皱了皱眉,呼噜声她断不能接受,“我那屋很大,小草和月桂在耳房,你去书房那头先将就睡一晚,明日再打点。” 唐三娘松了口气,这样安排还好,“三娘遵命。” 众人沐浴洗漱后,已是亥时。 纵然唐三娘有无数话想对颜清说,看着她强撑的眼皮也不敢多言,“大小姐明天见。” 夜里。 夏萤从西大营回到镇国公府,甫进书房,英姬立刻把柳叶子巷燕子胡同发生的凶案禀报他知。 “爷,需要派人去查吗?”英姬谨慎地问,她估计爷多少会有点情绪波动,谁想根本波澜不兴。 夏萤拿起密信,看完后烧掉,“看看能发酵成什么样再算。” 英姬答道:“是。” 夏萤喜静喜独处,若无他事,英姬马上得退到外面,在她以为夏萤没有任何吩咐打算退下时,突然听到他问:“查唐三娘的来历。” 英姬手里正好有,因为唐三娘是红叶散人的亲传弟子,他们手里会有关于她的情报。 “唐三娘母亲骆氏乃已故苏大太太的贴身侍婢,五岁被苏员外收留,陪伴苏大太太长大,后来骆氏遇见唐东,苏大太太放她自由,唐、骆夫妻回到海州云台山成亲,创办苏骆商号专营米粮酒水,生意做得不错,育有一子两女。” “在苏大太太离世后,骆氏想到京城抚养颜大小姐长大,无奈其时唐三娘得了重病走不开,等一年后唐三娘病癒,骆氏再次前往京城,又出意外摔断了腿,因救治不及时成了瘸子,夫家便商量培养聪慧的三娘将来长大后到京城侍候颜大小姐。” “五年前唐三娘投到红叶散人门下,红叶与赵禾师父一样在终南山修业。” 红叶的事不必英姬细说,夏萤知道得清清楚楚。 英姬心里对夏萤问起唐三娘的事自然感到好奇和疑惑,若只是利用颜清那人,需要深入了解她身边的人吗? 爷已经查过苏桅草、月桂、康宁的来路了,包括那日周、梁俩下人对颜清拔刀相向一事,就是爷的暗卫杀的梁婆子。 事后有两拔人查是谁所为,但爷的暗卫举世无双,谁能查到? 夏萤听后,不动声色继续问:“容氏四兄弟?” 英姬老是感觉在爷身边当差会有种非常可怕的感觉,因为完全猜不到他的心思。 她心里祈祷夏松赶快回来,她还能去管外事。 至于容氏四兄弟给康宁当差的雇银高达二千两,英姬当然也查过他们来历。 “爷,本来他们四人无甚可疑之处,只是那日有人利用绑架康宁引出江陶杰一事,引起了我们暗哨的注意,据他们上报,容氏兄弟暗里其实是在为刘子问办事。” 夏萤冷哼:“刘子问手伸这么长,不怕赴玉山遭祝融之祸?” 英姬莫名其妙,刘子问暗中指挥一伙人在京城暗处活动这事儿,爷上回凯旋时已知晓,根本没过问,现下怎么有暗示她去警告一下刘子问的意思? “那是烧还是?”英姬非但不敢抬头看夏萤神情,反而垂下脑袋。 夏萤没有答话。 两个派系之间保持着平衡,这一烧可就会引起微妙的反应,他倒不怕树敌,只是…… “明日安排一个人到颜清铺子去应聘,最好让他能留下来。” “他们今日下午雇了两个木匠,另有雕匠去应聘,只是手艺难尽人意。那属于安排一个精通雕刻的暗卫过去?”英姬突然想到一个人,“颜大小姐雇的那个掌柜陈恪,是个曾经叱咤江南商坛的好手。” “暗地里和谁有关?”夏萤只更关心这个。 英姬还没得到情报,“属下明日着人去查。” 夏萤自书案抬头瞥向英姬:“你现在查是想暴露自己?监视即可,若背景有问题日久自然会露出马脚,这种记录排查法还需要我再教你一遍?” 京城内很多眼线和暗哨都有几层关系,表面看上去像是王氏的内奸,实际上最终效忠的却是李氏,他的势力亦然,被好几拔人收买过。 王氏所有重要的暗桩皆已服毒,若身份败露直接咬毒自尽,李氏和张氏一族却是把重要的手下的家人全部另外安置,不愁对方敢生出背叛之心。 至于刘子问的人,他从来没过问。 刘氏一族怎么形容呢?一直对前皇后赵氏及其族人灭族之事耿耿于怀,老刘丞相告病在家是他明哲保身之举,更让皇帝和天下安心,所以刘府的地位非常高。刘子问机敏好学,自小聪慧过人却一直闲赋在家,吟风弄月、品茗评书,借助这些喜好掩护平日里不是藏身“赴玉山”茶庄便是纵情策马郊外,非常方便他从事隐秘活动。 难道还想为赵氏昭雪?赵氏血脉已尽,前太子更是惨死大火之中。 祖父和父亲韬光养晦暗中查探多年,并无奇迹发生。 他接过振兴镇国公府的重担后,因诸多要事需要处置,已经暂时搁置寻找赵氏及其部下存在幸存者的可能。 若废太子未薨,今年该是十九岁了。 他们年幼时曾一起读过书,画过画,放过风筝,可惜…… 英姬告罪:“属下不敢忘记爷的教诲。” 夏萤摆摆手,“去。” 在经历了近期那么多腥风血雨后,还有人明着打颜清主意?是他制造的假象还不够真切吗? 明日早朝,似乎会有人向皇帝进言安排他的亲事。 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被委以重任呢。 夏萤去到阁楼三楼的平台,仰望夜空,月明星稀,故人在蜀汉之地。 一年多了。 待时机合适,将她遗体接到府里,即使阴阳两隔又如何,她将是他这生的唯一。待下世,定会再次相遇。 第132章 后人 大清早,赵禾提着两个果篮子来到康家,大的果篮子放在正堂,小的拎去看望黄员外。 颜清刚吃完早点,本来想让唐三娘好好歇息几日,随意逛逛,可她在知道近期发生的事尚有肖府之事未曾解决,坚持先去查访此事,免得肖府和颜家人为难。颜清拗不过三娘,便交情一些需要注意的内情让她去了。 赵禾来时,颜清正在带着沈静诗作画,康宁是没法陪沈静诗画了,颜清只好自己来。 “诗儿,你先画兔子形状,赵捕头来了,我去看看可有要事。”她现在不敢怠慢赵禾。 沈静诗认真地点头,埋首学画画。 赵禾在等颜清时,进了康宁的由书房改成的医室看望黄员外,黄成也在。 康宁正在施针为黄员外通经疏瘀,一轮下来他已经能正常说话,虽然还是气虚体弱,但已脱离危险,算是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恭喜黄员外,终于脱离危险。” 黄成充满感激之意,一再向康宁和赵禾致谢,“你们真是我们黄家的再生父母。” 康宁笑道:“别这样客气,我这开门接诊,其实只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而且我的诊金那么贵,各取所需而已。”他没想领别人这天大的情。 赵禾也是谦逊一番。 康宁又道:“黄公子你自便,我与赵捕头到外面谈些事情。” 他感觉赵禾公务繁忙,上门肯定有要事。 黄成连忙起身道:“两位请。” 赵禾点点头,一边走一边道:“陈夫人着我送果篮来给颜大小姐,也无甚要事。” “是京兆老爷的夫人吗?”康宁问道,上回李京兆亲自过来还借用陈夫人的轿子,没明着暴露身份。 赵禾笑道:“没错。”他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康大夫,闻听你要物色一所宽敞些的宅子,不知有头绪了吗?” 康宁拧起眉头:“还没有,现在人手不足,我暂时抽不开身,将就再住一些时日再说。” 他们的声音不高不低,黄成正好能听清楚,连忙追出来道:“康大夫,小可家中在京城置有宅院,租户刚退租搬走,如若不嫌弃,小可马上着下人带您去看看?” 黄成心思全在老父亲身上,除了夜里睡觉外寸步难离。 康宁十分惊喜:“太好了,如若方便,现在去可以吗?” 颜清在赵禾问起宅子的事时,已在隔扇那头,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心里有种感觉,黄成之所以会带黄员外来看诊,应该是有人暗里安排的,目的就是让黄家感激康宁救命之恩,冒着危险把宅子租赁或出售给他们。 是赵禾吗? 颜清想问题清楚。 “稍等。”赵禾却是将黄成拉到一旁小声道:“你可知道安康郡主放出消息不许租或卖房屋给康家?郡主和颜大小姐有过节。” 黄成在县城生活,虽然隔三岔五到京城打点生意,却对此事一无所知,他迟疑了片刻,接着真诚地说:“谢谢您提醒,然而现在世道昌明,小可无甚畏惧之处。” 随后,他唤来家丁带康宁前去看房。 赵禾跟着康宁往外走:“康大夫,可别见怪,你也不想连累他人对。” 康宁表示理解。 赵禾又道:“我还要等颜大小姐,再会。” 康宁拍拍他肩膀,“可别欺负清儿,我先去了。” 颜清待黄成回了书房照看黄员外才带着苏桅草去了正堂,步进门坎,看到赵禾马上起身向她施礼,那样子毕恭毕敬,丝毫破绽也没有。 “赵捕头有礼,请坐。”颜清走到正位坐下,想来茶已凉了,吩咐苏桅草换热茶。 丰盛的果篮放在赵禾右手边的小几上,有各种外地运送来的珍果,他提起来双手呈给颜清:“大小姐,这是陈夫人命小人给您送来的果子,请笑纳。” 颜清着苏桅草收下,“请回禀陈夫人,颜清非常感谢她的厚爱。” 赵禾回到座位坐好,挺拔的身材如松柏一样精神,“小人遵命。” 颜清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的笑容有点刺目,缓缓问道:“黄员外来看病之事是你安排的?” 她有此疑问,是情理之中。 赵禾也有一样的疑问,所以他找人查了查,显而易见是夏松亲自促成的好事,一个需要医术高超的大夫救命,一个需要懂得感恩的人回报除了银子以前的情份。 他答道:“是夏副将所为,与夏世子有没有关系,小人倒是无从得知。” 颜清清亮的目光明显掠过惊愕之色,她感觉是夏松个人的意愿,他那人才是真正的古道热肠,豪气干云。 “谢谢你告诉我。” 赵禾又透露一个消失给颜清知道:“昨日有人看到夏副将离开了京城。” 颜清无奈地道:“可能是多管闲事给世子爷赶回西北军营了。”毕竟一直帮她可是会招人嫌疑。她突然想到楚盛安潜去西北,莫非真实用意是派夏副将去主持大局,莫要露了虚实? 夏萤定然培植了自己的势力,或明或暗。楚盛安非等闲之辈,只要被他捉住一点蛛丝马迹都会掘地三尺挖出来。 双方正是龙虎相斗,必有一伤。 颜清露出几许忧色,难说是担心楚或是夏,或许两者兼有。 赵禾一直暗中留意她神色,像欣赏神秘而广袤的远空一般,总有一抹颜色能使人惊叹。 他是个正常少年,若不好色那必定是色不够迷人,像颜清这种天姿国色,他难免也会着迷,见她脸有忧愁,马上开解:“您自连溪寺回来,麻烦事接二连三的发生,夏副将是夏世子堂弟,他定然会照顾一二。夏副将热心肠,性子忠直,管不住总能用军令调走。西北现在休战,短时间内不会开战,大小姐可以放心。” 他说得隐晦,最后一句才是重点,暗示了夏松此行远去不会伤害楚盛安,而楚盛安也不会危害夏萤一脉。只是皇帝那边要交待,到时还是看楚盛安的意思,无人能干涉。 颜清很难理解他的意思,因为她根本没有料到赵禾竟然能知楚盛安去了西北。 她敛容点点头,眸色平静,给人的感觉是懂了。 赵禾觉得她能懂,并无他事,需要走了,“大小姐,小人先告退,若有事情需要差遣,可以派人来找小人。” 颜清感觉他这话很古怪,有什么暗示一般,正眼看着他道:“你那么喜欢凑热闹,把麻烦往自己身上揽吗?” “若为佳人故,自是义不容辞。”赵禾炯亮的目光掠过一抹春色,明目张胆地细看她的眉眼。 颜清脸色微沉,“京兆老爷的侄女马上到京城你可知道?听说她心悦你。” 赵禾起身诚恳地说:“她如何是她的事,无法影响我,正如我的行为发自肺腑,无须大小姐认同或许可。” 颜清微怔,然后笑了:“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好处?”她并没那么傻,认为赵禾真的心仪自己。 赵禾再隐忍也被她激怒,难道在她眼中人与人之间只有利益交换吗? “颜大小姐真当自己是个无所不能的贵人,能给得起别人所求?”他笑着问,难掩讽刺。 言下之意,她只是个小人物而已,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颜清笑容慢慢消失,红唇因火气上升而越来越红,几欲滴血。 “我明白的,我的确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每日小心翼翼苟延残喘。可我相信一切会好起来的,只要我还活着。” 她殊色绝丽的目光淡淡看着赵禾,流露在外的只有希望,没有嘲弄也无关情爱。 赵禾目不转晴地注视着颜清。 脑海里回落着“只要我还活着”这话,平静的心底波澜骤起。 少顷,他揖礼道:“是小人唐突了,请见谅。” 再抬头时,还是那个眸光清亮,丰神俊朗的少年,之前的情动仿佛是场梦。 毫无疑问,颜清是个非常清醒的人,赵禾应该放下那点莫名的情愫,可越得不到越想得到的惯性,也会影响他的决断。 颜清的心火已然平复,“并无干系,赵捕头还有要事?小草,送赵捕头。” 她礼貌地下逐客令。 赵禾深深凝视她一眼,在满脸怒容的苏桅草带领下,出了正堂。 苏桅草一边走一边瞪着赵禾:“赵捕头,您太不够意思了,明知我家主子现在受尽压迫难免疑神疑鬼,您突然这样表白,我家主子怎么受得了?再说您现在身份确实配上我家小姐,教她如何回应您才好?” 赵禾拍拍脑袋,“是我草率了。你也明白,那是一时冲动,过后好像并没什么要紧的,就像现在出了那门,看到这蔚蓝的天豁然开朗。” 苏桅草继续抱怨:“一套一套的,我家主子终日受人欺负,您还要凑热闹,真不知道您在道上混那么多年是怎么混的。” 她心里非常感激赵禾,虽然有气,可态度还是非常恭谨。 赵禾冷静下来后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小草姑娘,我知道有家店的烤鸭非常好吃,皮脆肉嫩,你能否随我走一趟,我买只烤鸭给大小姐赔罪。” 苏桅草眼前一亮:“走。” 当苏桅草拧着一只香喷喷的烤鸭回来时,已经将近午时。 颜清心里芥蒂早已消失,忍不住先尝一块,口感好极了,脆皮下有层薄薄的油,香而不腻,肉质坚实非常嫩口。 “太好吃了,你下午再去定一只,等三娘回来吃。这只我们中午吃掉。” 苏桅草应下,把现在这份送到后厨,回到正堂尚未见康宁回来,好奇地问:“主子,康爷那么久还没回来,要不要婢子去看看?” 颜清对于换宅子一事不抱期望,有就去住,没有还住这儿。 “很闲吗?去后厨帮忙,月桂和赵嬷嬷两个人做一大家子的饭可不轻松。” 苏桅草连忙笑道:“那您回屋和诗儿姑娘呆在一起,婢子才放心到后厨帮忙。” 颜清这才想起沈静诗还在画兔子,“好,走。” 颜清回到自己书房时,听到细微的呼噜声,是沈静诗睡着了。 她拿起书案上的图画细看,画的竟非兔子,而是上次出现过的那些模样的景象,随着她对笔墨的掌握越加熟练,画出来的线条更细腻服帖,能清晰看出她画的是军营。 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上面有面旗,竟然竟然写着一个赵字! 颜清的心蓦然一惊,连忙点起蜡烛把沈静诗今日所画的画全部放在铁盆里烧掉。 赵皇后一族当年不仅掌政令更掌军令,是以军旗上会绣有“赵”。她联想前后细想,沈静诗的身份几乎呼之欲出,非常大的机会是赵氏一族或是其心腹部属的后人。 即是——钦犯! 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没有能守秘密的活人,没有万无一失的安排! 若想保住沈静诗的命,只能带她远离京城,四海为家,然而尚有大仇未报,该如何决择? 颜清心事重重,唤来苏桅草留神沈静诗醒来若找画作,便说是她取去。 师父曾经教导过她,生者永远比死者大,因为人死不能复生,而未亡人需要好好生活下去,绝不可轻贱,才能告慰祖先在天之灵。 明眼人基本都能明白赵氏一族崩于功高盖主,叛逆谋返只是欲加之罪。 颜清略有耳闻。 抛开灭族之事,赵氏一族向来是大齐望族,更是力挽大厦将倾的功臣,福泽四海。那么沈静诗即是忠良之后……大概目睹抄家灭门的惨剧,刺激过度而罹患失心疯。 她的心慢慢拧成团、乱如麻。 其实这一切与她无关,可是黎氏的血脉在身体流敞,怎能容许她冷血无情,袖手旁观? 颜清来到前庭等候康宁,甚至到门口张望。 祝四见状过来探问:“大姑娘是否有急事?需要小人去送口信吗?” 颜清很想让他走一趟去把康宁寻回来,再三思虑,还是压下冲动,笑道:“我看兄长那么久还没回来,有些担心,光天化日之下应该没事。” 祝四安慰道:“大姑娘且放心,康爷本身是一等一的高手,除非伏击否则不会出事。” 颜清点点头,回到正堂侯着,突然发现果篮底下压着一封有着精美信封的信。是陈夫人亲书吗? 她取出来收进衣襟,没有马上拆开,因为现在心神有些乱,第一观感非常重要,忧心自己无法很好地作出判断。 片刻后,赵禾竟与康宁及黄家下人一道回来。 康宁气色极好,想来已相到了适合的宅子。 颜清与赵禾寒喧两句,马上请康宁入内说话。 第135章 画作 观心斋招待贵客的花厅,张掌柜拿着一副精裱的画等待贵人来到。 贵人来后,他小心翼翼将画卷打开展示给贵人鉴赏。 画卷一经打开,画中人如瑶台仙子,与人世于月下相逢。 “世子爷看可具神韵?” 夏萤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画中人的脸颊,喉咙微微发紧。 那是一位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身段高挑,精美绝伦的桃心脸巧笑兮倩,有一双小鹿般纯净剔透的大眼睛,梨涡如金秋蕴酒,气质灵巧秀雅,隐约有三分英气,堪称绝色美人。 张掌柜谨小慎微地观察着夏萤神色,若按他的所述的特征,这副肖像画应该能符合他的要求了。 夏萤深不见底的黑眸闪过年少时既怦然心动又寸寸饮恨的回忆。 画卷所画少女,相貌与梦中佳人八九不离十,只是气韵总差那么一星半点。 他以前说不上来,现在把回忆与肖像叠加在一起,突然之间又找到了原因。 “她聪明绝顶却不显山露水,天真烂漫的笑意无法掩盖内敛的锋芒,就差这点了。” 张掌柜本身也是精通六艺的人,诚如世子爷点评,画中少女目光差了点锋芒。 这是个非常矛盾的事,因为她给人的整体印象——善良活泼、机敏有度,甚至能看出她胸藏锦绣,却缺了那种深有城府才有的锋芒内敛! “那小人再去信请老先生再执笔画一副?”张掌柜提出建议,恰在此时堂倌来报颜大小姐的丫鬟送画像来请掌柜帮忙修饰,希望能长久保存,最好能避风雨。 张掌柜连忙以眼神询问夏萤,他颔首,把画卷拿起来,挂在墙上细看。 “是小草姑娘,你请她到内堂。”张掌柜又对夏萤道:“世子爷稍候。” 他去到内堂,见了苏桅草,“小草姑娘,鄙人正是掌柜,不知颜大小姐有何吩咐?” 精明的商人应该婉拒苏桅草,可聪明的张掌柜明白还是要好生接待。 苏桅草笑咪咪地向张掌柜见礼后,一丝不苟地把画卷搁在书案上展开,“掌柜您帮忙处理一下,画像要远行,我家主子担心未作处理容易被风雨侵蚀。” 所谓群山玉生烟,群芳有丹姝不过如此。 若单说五官,方才夏世子的梦中人与颜大小姐其实不相上下,就是后者那双媚而不妖的眼睛所含风韵实在举世无双,诚然略胜一筹。 张掌柜看去,活脱脱一个颜大小姐立于眼前之感,旁边的高挑姑娘也是清秀可人,灵机一动忙问:“敢问此画栩栩如生,是何人手笔?” 苏桅草得意地说:“我家小姐自己画的,哇,可是从日出画到日落呢,我家小姐手都累了,其实请个画师就行了,您说对。” 张掌柜只觉洞心骇耳,如此活灵活现的传神之作竟出自颜大小姐之手? “姑娘稍等。”他连忙赶去花厅想要将此事告诉夏世子,看来可以请颜大小姐一试,可他去到花厅时,画卷与世子皆不在,一个侍卫从茅房回来,告知他世子爷已经回府,并送上千两银票。 张掌柜自觉可惜,有些事真要讲缘分,下回。 “谢世子爷厚赏。” 之后张掌柜亲自将颜清的画作进行加工,足足花了两个时辰。 苏桅草在外面吃了碗阳春面,一直待到戍时才拿着成品回去。 新家还在修葺,本来颜清希望新屋入伙康宁再走,然而康宁担心夜长梦多,在确定黄员外不会再有问题时,开好方子再交待他们到时去兰华镇找他老朋友复诊。 明日一早,康宁便要出发。 沈静诗抱着两只兔子在颜清屋里呆了一天,不吃不喝,直到颜清把苏桅草带回来的画卷打开给她看,她才开怀大笑。 “阿姐,真的要出去才学到很多东西,变得很聪明,可以帮阿姐忙吗?”沈静诗还是充满疑惑。 康宁和颜清本来就合计好,用“学以护姐”的理由哄沈静诗,她一听便来了精神满口答应,可细问下说要去很远的地方,可能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就变得犹豫,甚至沉默。 颜清宠爱地看着她,还好她忘了自己前几天画过什么,根本没问起被烧掉的画。 “对。我先在京城开香香铺子,有很多地方想去,但是走不开,你先去探路,记录好哪里好玩,有什么好吃的美食,到时带我去。” 沈静诗用力点头,“那兔怎么办?” 颜清笑道:“兔兔我帮你养,等你回来再学画。” 沈静诗气鼓鼓地说:“他们会拉臭臭薰阿姐的,还是炖了!” 颜清佯装唤月桂拿刀来,沈静诗连忙把兔子抱给苏桅草:“小草姐姐快藏起来。” 苏桅草飞快看向颜清,见她点头才道:“好,放心,谁也找不到它们。” 沈静诗抱着颜清手臂撒娇:“阿姐不要养,给小草姐姐养好不好?” 她说什么颜清都答应,开心得忘记了之前的烦恼。 待她累了,颜清哄她去洗澡,再把画卷收好,交给康宁。 “兄长,明日真的要一早出发,不用我送行?” 康宁已经计划好了,“对,若你送行,我担心诗儿到时难分难舍,她心里对你极其依赖。” 颜清垂眸没说话。 良久后,康宁才道:“我托赵捕头关照你,他年少气盛比你年长,即使言语上曾得失你,可你也该知道他总比很多人要可靠,因为他救过你的命。” 道理颜清都明白,可是……“我会注意的。” 只能这样回答了,还能低头? 康宁忍不住摸摸她头顶,“傻孩子,为兄能帮你的不多,晚上别多想,这是最好的应对办法,我会照顾好诗儿,尽量治好她的病。” 颜清抬头认真地说:“兄长,还是顺其自然,回忆很痛苦,有我们面对就好了。” 可以想象满门惨遭屠戮的可怖,年幼的沈静诗还亲眼目睹,才无法承受患失心疯。 康宁叹息道:“是你教会我面对过去,为什么现在又希望别人忘记过去呢?” 颜清答道:“痛。” 想想都痛。 她也曾亲身经历,还死了,为什么能住进清儿的身体回归她也不懂,或许眼前一切是她阴魂不散的梦。 康宁严肃地说:“长大了,必须要面对,因为那才是人生的全部,残缺虽然能减轻痛苦,可我们没有权利替她作决定。” “我只是说顺其自然,兄长非要说教。”颜清无奈地说。 康宁笑了笑,把画轴收好:“我再去整理一下行囊。我带两千两在手边应急就好,其余你留着周转。还有,我整理给你的医书里面有很多诀窍和旁门左道,薰香材料搭配的禁忌也有裂,你有空记得看。” 颜清一一答应。 翌日天未亮,康宁背着行囊带沈静诗出城,往南而去。 颜清拿画作到观心斋处理的事,不知为何落在了安康郡主耳里,她唤来女儿董慧言,再次仔细询问颜清的来头。 第138章 抢夺小婢 董慧言有一定的小聪明而且衣品不错,出身显赫,她用的东西不必多说,自然会有人效仿和追捧,只要怀王和董家健在,短期内,相信夏萤难以扳倒董家。 何家的事有点棘手,但并非无解。 颜清接下这件差事实属冒险,却有商人的前瞻。 董慧言将信将疑,信是信颜清的能力,疑是她舍弃现成的五千两巨银,“你得卖多少香才能赚五千两?傻了。” 颜清气定神闲地说:“你只需回答我成交还是反对,其余都是我的事,毋用你操心。” 董慧言翻眼道:“最讨厌看你这种心机深沉的模样了,成交。” 她看颜清还是穿得非常寒酸,想起自己里尚有几匹上好的花罗,用来裁制秋衣刚好,待她乔迁新屋送两匹过去。 颜清笑道:“二小姐可别着急,大概需时数月,尽量赶在何家下聘前办妥,你看可行?” 无论女方身份地位贵贱,即使先提出有意与男方结亲,还是男方先到妇方府上下聘,再谈嫁妆事宜。 董慧言点点头,神色算是轻松了些,“你歇着,不用管我。”又对苏桅草道:“引我去打发时辰。” 待用过晚膳再回家好了。 苏桅草连忙回想书房没有见不得光的秘密,一边想一边向颜清,见主子没有其它表示,连忙笑道:“二小姐这边请,需要再用些点心吗?” 她非常体贴地说,希望董二小姐以后别再给自己主子使绊子。 董慧言觉得刚才的银耳莲子羹还行,“再来碗羹汤,加点糖。” 苏桅草引董慧言进书房,应声而去。 简陋狭小的书房令董慧言皱起眉头,尤其看到内里还放了张软榻,难道那个新来的唐三娘夜里睡在这?也不知道颜清拿什么笼络人心,竟然个个都心甘情愿跟着吃苦。 看来,随便拿了着游记坐下翻阅。 清静下来时,颜清亦沉沉睡去。 直至午时,炊烟袅袅、菜香四起,才引得佳人起身。 颜清以为董慧言早已离开,没想自己洗漱让月桂摆桌时,竟然看到个环佩丁当的大活人从书房出来。 “二小姐,你……” 董慧言摆摆手打断她:“蹭顿饭怎么了?我来给你尝尝新厨子的手艺,若他们敢以次充好哄骗你,我也能给你辩个真伪,帮你至此算是仁至义尽了。” 颜清知道心情不好,没有戳穿她,让人占点口头便宜而已,“有劳你费心了,我们在小院用膳,请。” 董慧言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走路又开始放肆,大摇大摆地去到正位坐下,“你坐宾位,其实好像就我们俩?” 若董慧言没留下来用膳,颜清会让所有人一起上桌,一般是后厨打杂的婆子谨守本份在后厨用饭,其它人会跟颜清同食。 颜清心里还是知分寸的,“三娘快回来了。” 唐三娘奉颜清之命带着礼品去肖家,以示心诚,看这事能不能就此揭过。 董慧言其实没胃口用膳,“等着。” 颜清端了一杯酸梅汤给她:“喝点这个,呆会儿吃饭才香呢。” 董慧言推辞:“谁要喝酸酸的啊,我心里都酸得能养鱼了。” 颜清没多言,随后放下,她却又拿起来喝了几口,眼角瞥向天上,很傲慢的样子。 “我来你这一趟后何家二公子接下来会遭殃,他们会不会怀疑到你头上?”董慧言心里突然有些忐忑,冷硬的心肠变得软软绵绵。 颜清给她一个白眼,略带讽刺地说:“你当所有人像你一般做事儿不带脑子,轻易能被人套出来?” 董慧言硬气地说:“是那个师太过于蠢笨的缘故,与我何干?”说起此事,她还耿耿于怀。 “你听我说,但你别生气,我们就说计划的本身可行?”她非常认真地看着颜清。 “行。”颜清觉得很有趣,听曾经或将来的仇人,现在的友人,说过去毒害自己的事。 突然间,她听见了故意放轻的脚步声,下人努力憋气却不小心喘大气的声响……又来了大人物?然而她没告诉董慧言。 董慧言正在组织语言,希望别让颜清看轻自己,外头却传来的鼓掌的声音。她蓦地抬头望去,眼神变得犀利。 “哎呀,言姐儿,这眼神可真吓人呢。本宫要是小白兔都会给你吓坏。” 原是锦阳公主又溜出宫,春风满面煞是光彩四射。 众人连忙行礼。 锦阳公主摆摆手,“不必多礼。” 董慧言让出正位,锦阳公主就坐,“颜清,坐。言姐儿,我听到你说的了,拙劣失败的计划还好意思再次摆到台面献丑?” “要你管。”董慧言恼道。 锦阳公主抬起下巴道:“我可是打听到重要的消息,特意出宫告知你,你这样说话可是伤我的心,我要回宫了!”虽是这样说,她却示意侍女端来酸梅汤,闻着味道又香又甜,喝起来酸溜溜的,口感却极好。 “这厨子水平可以。”她夸道。 颜清笑道:“殿下喜欢就好。”是月桂在蓬莱客栈学来的,改良了一下,变成现在这个味道,像原来的配方一样酸,可口感好很多,但她没打算告诉锦阳公主是月桂所煮。 月桂垂首在旁边侍候,也没出头。 锦阳公主道:“还好,再来一盅。” 董慧言待她喝完两杯才问:“殿下,是何事?” 锦阳公主翻了个大白眼:“瞧你这点出息,不是要先把你的小诡计拿出来讨论讨论吗?” 董慧言尴尬地吸了口气,想说话张嘴又卡在喉咙,吐不出咽不下难受得很。 锦阳继续奚落她:“和你熟悉才指你一条明路懂吗?你看看这颜清,你做的唯一一件正确的事就是今日出现在此,如果你去寻苗掬月?她肯定会把你的事都告诉蒋馨月,那婆娘看着端庄大方、贤良淑德,心里其实黑透了。” “谁黑透了?”董慧言很难理解说提苗掬月还是蒋馨月。 锦阳公主骂道:“你个蠢笨的,苗掬月充其量小家碧玉之姿,当得上端庄大方的赞美吗?” 董慧言冷哼道:“我认为月姐儿长得可比蒋馨月好看,就蒋馨月那终日摆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儿,生怕别人不知她菩萨心肠一样,我每次看到都作呕,只是我的教养不允许我当众羞辱别人而已。” 锦阳公主斜眼上下打量她,冷嘲热讽:“你所谓的教养就是欺软怕硬!” “胡说!我从来不欺平民百姓。”董慧言火气也上来了,在宫廷她还让着锦阳公主,在民间可是针尖对麦芒,“你以为你自己,在宫里终日欺负宫女公公,有本事去招惹五殿下啊。” 锦阳公主怒道:“小五算什么,明日你进宫来,看我把她新养的鸟儿毛拔光!” “哪来的新鸟?”董慧言好奇地问,已经养着七只各式各养名贵的鸟了,还养? 锦阳公主冷笑道:“还用说吗?又是摔落在地迷路了,她心善捡回去喂养。” “呵呵,又拔去两个小侍女专门给她养鸟是不是?”董慧言已经猜到了,原来五公主住在坤和宫的天芳殿,因她是“九天玄女”下凡,菩萨心肠,皇帝特意在南面修葺一座天仙宫给她居住,种满奇珍异草,养着天上掉下来的猫猫狗狗和鸟儿。 名声可是好极了。 提起这茬,锦阳公主难免咬牙切齿:“我看中了两个新的小丫头,一个会唱小曲,一个女红特别好,全教她抢了!” 她微微喘着气,愤愤不平的情绪写在脸颊,白滑的肌肤因此更显红润。 “小贱人。”董慧言骂道,“只能让她抢走了,您总不能去闹,传出去只会让人说您连只捡的鸟儿都不如。” 锦阳公主一听,脸色大变,“我怎么没想到……简直欺我太甚!” 她立刻站起来要回宫,颜清却将她拦下。 “殿下息怒,还请坐下,待火气消了再回。”颜清温声相劝,自然有消火的奇效,可锦阳公主忿怒难平,劈头朝她撒气。 “你懂什么,你竟敢拦本宫的驾,真是嫌命长了,上回没打着你,这回送上门找抽是?”锦阳公主气势汹汹,可这回跟来的侍女已经不敢像以前那样听风便是雨,反而退开几步。 颜清做人的宗旨非常简单,素未谋面之人名声再好也是传闻,有过几次交锋的人再坏也能摸到底细,而且锦阳本性其实不算坏,只是给惯的太过放纵自己而已。 “先由二小姐说她找人害我那事,再说殿下您给人捷足先登要走小婢一事?”颜清先坐下,美艳动人的脸容未见一丝嫌隙。 她的神情有多真,她的心就有多真。 至少锦阳公主是这样认为的,冷哼一声坐下,“言姐儿,说。” 董慧言感觉殿下的性子虽未到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的地步,但比以前好了很多,,竟然忍住了。 “好,我先来。”她特意喝了口热茶润喉,学着轻缓的口吻慢慢道:“当时清姐儿身体非常虚弱,这是众所周知的,惊水后病得一塌糊涂,未经静养即被颜老巫婆赶到连溪寺去,身体的状况可想而知了。所以我才着婢子前去物色一个贪财的师太,许她以手镯及银子,令她伺机剪掉清姐儿的长发。” “你们说,这计划其实是不是非常完美,那个师太平日里就是管戒行的,清姐儿本来已经被困于后山,侍婢不在身边侍候,她找个借品持戒什么的,趁清姐儿不备咔嚓剪掉长发是多么轻而易举之事?” “那为何会失败?”锦阳公主也觉得董慧言言之有理,在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对付她太容易了,何况山上的师太力气虽然比不上干粗活的,但肯定比寻常妇人要大。 她二人齐刷刷望向颜清,眼中净是疑惑之色。 颜清轻笑出声:“你们想得倒是理所当然。” “快快说来,别藏着掖着。”锦阳公主催促道,比董慧言还要着急。她会接近颜清,其实有个主要原因,那是因为罗元桥之故,罗元桥昨日离开御花园前与她说,颜清极有心计,虽难以捉摸,可心地终究善良可以结交。 所以今日知道董慧言气冲冲出了府去找颜清,她在御书房守候两个时辰,终于向父皇求得出宫的机会。 颜清为免她们难受,终于敛起笑意,稍为严肃地说:“计划还算周全,然而二小姐老是……” “唤我名字也行。”董慧言打断她,脸色说不出的别扭,目光瞥得远远的。 颜清顺从地点点头:“慧言老是用她的想法来量度别人的心思,这是最致命的弱点和错误。” “对。”锦阳公主深以为然。 董慧言皱起眉头,一时之间很难理解颜清这话,只丢给锦阳公主白眼:“好像您多能耐似的,能只听不言吗?” 夏萤躺在屋顶,手里拿着一根淬毒的细长钢针,脸无表情地听着三个小女子说她们的计谋心得,忽然觉得有些趣味,并不算太枯燥。 在他脚下,躺着一个身体变形弯曲的男子,脸色有种说不出的奇诡苍白,开裂的嘴唇呈灰色。 颜清鼻子突然有些发痒,好像闻到些什么味道……这周围其实是平民区,偶然有些令人不适的味道其实也算正常,或许是她近来太累,总疑神疑鬼不太好。 她拿丝帕擦拭一下鼻子,继续道:“我一直学习察言观色,发现若心怀歹毒之人,目光必有诡意,而且行为比平日更为谨慎和敏感。我非常怕有人加害我,所以我一刻不敢放松,师太来时,我有股不祥的预感,提防着她。” 颜清在这里停下来。 董慧言突然惊道:“我想起来了,她有药的,我的丫鬟说用药更好!你怎么没中招?” 颜清目光这才露出些许恼意:“你这丫鬟可真是阴损,还好我味觉自幼比别人好,鼻子也灵,否则我还真难逃一劫。” 实际上,她早已放下此事,能放空的仇恨尽管让它离开,只有灭门之仇不共戴天。 董慧言窘迫得埋首不语。 锦阳公主恍然大悟,“你能凭嗅觉和味觉分辨东西好坏!” 颜清肯定地答道:“殿下说的是。” 很多事因此能解释得通。 董慧言喃喃道:“那丫鬟可能是抠了钱买的劣质迷魂药。” 颜清笑道:“你买上等的我也能分辨出来。” 她就是用毒的个中翘楚,有没有问题还能逃得出她的法眼? 这点自是保密。 “好,我服气。”董慧言早就认栽,当时难以想通,现在听颜清解释后已经释怀,但让她道歉万万不能! “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害你。”她咬咬牙,说完端热茶呵气喝。 颜清与董慧言一笑泯恩仇。 锦阳公主连忙道:“来,到我了,我告诉你们事情的来龙去脉,你们给我支个招。” 第139章 以画支招 事关后宫之事,颜清需要谨慎些。 她摒退众人,连苏桅草也退下,守在要道避免有人偷听。 锦阳公主带来的三个侍女也是非常机警地分三处守着,这才让锦阳公主意识到自己嗓门太大,稍有收敛。 “来,都凑过来。别老是端个架子坐在那儿。”锦阳公主趴在桌子上朝董慧言、颜清招手。 二人只好放下仪态靠过去。 锦阳公主一本正经地说:“因为有两个宫女手脚不干净,我打发她们走了……”董慧言怀疑地瞅着她,致使她停顿了一下,辩解道:“真的,并非是我要求高,我有证据,亲眼所见。” 董慧言更是疑惑:“您宫里的人都知您金贵和严厉,怎敢这样?” 锦阳公主冷笑道:“用脑子想想再问好?来,颜清你给言姐儿说说。” 颜清对于她们两姐妹动不动将祸水引到她身上有些头疼,这事情她能说吗?即使侥幸让她猜到,断不敢往外说,便认真地瞎掰。 “容我想想。” 董慧言急道:“你还得想?赶快说来,我估计你在听时心里已经明镜似的了。” 颜清的眼神尽是疑惑,什么时候自己在董慧言眼里如此高明?她不太理解。 “应该是……”得说一个有说服力的答案,戴稳这顶高帽。 在她沉吟的时候,锦阳公主几乎凑到她脸上,“这种香味,似乎宫里没有,快说,这里纯属私语,不带降罪的放心。” 颜清松了口气,笑道:“应该是她们不得已而为之,即使非常畏惧您,小命尚还能保存,可忤逆安排她们差事之人,等待她们的就是惨死了。” 锦阳公主正是今早在柳姑姑的点拨下才明白,为何她向来雷厉风行不近人情,还会一直有奴婢触怒她,究其原因是她们背后有人指使。颜清竟然单听她一席话便能猜到个中内情,果然是个心思玲珑的人。 罗郎诚不欺她,可她没作声。 想交朋友最少都得要有五分真诚,颜清继续琢磨道:“其实除了想激怒殿下外,还有试探您虚实的意思,另外还有一层关系,即是圣上那儿,简单来说也是试探底线。这种手段是一种拉扯,并非要一举击跨您。只是您用这种强硬的手段排挤他们,并非长久之计。” 颜清上次在柳姑姑到颜家去时已经暗示了,恐锦阳公主有被捧杀之嫌,现在看来皇帝是真的宠爱她,传闻中的五公主可能与她势钧力敌。 “你支个招?”锦阳公主近来看清了很多事,感觉自己得上进,不说给母妃分忧,起码莫添华发。 颜清摇摇头:“宫中环境复杂,我一个局外人岂敢置喙。” 锦阳公主提高音量道:“喛,你这不够意思。我都把你当朋友了,你瞧瞧你尽说些让人烦躁的说辞。” 董慧言也帮腔:“对呀,我们就差掏心挖肺了,可你呢?” 颜清并非怕惹事生非,只是真的无法详细地了解当中的情况,给出的建议难以尽善尽美,这种情况下极容易好心办坏事。 她想起柳姑姑,“殿下,您手边有位柳姑姑是吗?” 锦阳公主点头道:“没错。她是我母妃亲自调教的人,后来拔到我身边办事,是我专门掌外事的心腹。”虽然对柳姑姑颇有微词,可利害关系还是认得清的。 颜清认为柳姑姑是个能倚靠的人,“殿下大可听取她的意见,她处事的方式和原则基本受德妃娘娘影响,也符合娘娘最终的要求和利益。” 锦阳公主也想过这事,可是她又想不去依靠母妃的人,自己办成点什么事。 “这样,清姐儿,你先给我支招,柳姑姑看到我的手段定会婉言询问,若她认为欠妥当,我再问她的意见。” 这是她作为天之骄女能作出的最低姿态,微微眯起的明眸显示她的火爆脾气快要压不住了。 颜清因要避锦阳公主锋芒,其实都是看她一眼便错开,没察觉这点微弱的变化,但是董慧言一直留意着,因此轻轻碰了碰颜清脚尖。 “她们的目的是激怒您,您把她们当成透明的,这是中策。”颜清意会,未敢使增大的手段,只说些简单稳当,不会掀风引浪的小点子。 “上策呢?”锦阳公主认为忍住头上是把刀,当她们没存在真的很难。 “稍等。”颜清偏头吩咐苏桅草取文房四宝及颜料来,顺便给锦阳公主展示一下自己练笔的成果,免得她抱怨自己没认真对付中秋佳节之事。 苏桅草来去如风,很快把文房四宝等搁在桌上,并研墨侍候。 颜清铺开一张洁白的宣纸,“两位看,此宣纸一尘不染。”她拿小毫醮墨,在上面落下一滴乌黑的墨,再在旁边点了三滴。 “宣纸等于人心,人心固然难测,特别是在它们已经遭受污染时,但是我们可以给这黑点画花添草,无论什么颜色,融进黑色里肯定也会变黑,但一旦我这红色比黑色更多更浓时,黑色会慢慢变淡,深蓝色、墨绿色慢慢就出来了。” 颜清在宣纸上调色,一边调一边根据调出来的色彩绘画,有泥有小石有小道,还有高矮不一的草,颜色各丽的花……很快铺满一个宣纸,但上方留白。 当大家以为她搁笔时,她取来更细的毫笔,竟在上方画远在天际的飞鸟,简单几笔勾勒出一副意境高远的山水画。 “当我们足够强大,拥有话语权时,我们同时已经具备塑造手下的能力,我们可以影响并引导他们,向我们想要方向发展。黑色所代表的邪恶、肮脏、黑暗,会被其它代表美好的事物同化。” “这是上策,攻心。” 颜清搁下笔,抬头看向锦阳公主,见她看着宣纸发怔,便去看董慧言,同样失神。两老表像约好般。 她也没打扰,端起茶盅喝了半盅润喉。 约莫过了一刻钟,锦阳公主站起来,把颜清的画亲自拿起放到不远处的小几上,再拿了两个宣纸,“言姐儿,给你,你画。我也画。” 锦阳公主脸上充满迷惑及向往,她认为自己平时也有认真地研习作画,应该也能画出来才是。 董慧言还是有些发愣:“殿下,画什么?” 锦阳公主道:“临摹颜清刚才所画的画作,但你现在不许再去偷看,开始。” 苏桅草连忙递给她们俩小毫笔,把颜料排得整整齐齐。 董慧言蛾眉轻蹙,这不是为难人吗?颜清手起手落看似简单,却是画了一副令人感动的山水画,从无到有,万物生长的过程,在她笔下跃现。可董慧言咬着下唇不发一语,趁锦阳公主埋首时,偷偷再看一次小几上的画,接着才动笔。 泥石地面原是非常整洁,康宁的草药全收拾好了,可是很快一张张揉成团的纸布满了地面。 本来非常惬意地在屋顶晒太阳的夏萤,终是被断断续续的声响惊扰,坐起来瞅了屋下一眼,这一眼让他明媚的心迅速下沉,坠入黑暗。 第140章 落墨成画,无论画成世外桃园或黑暗废墟,皆有迹可寻。 用最简单的笔触,画出最本真自然的景致,如我所见。 夏萤曾见过这种画技,看似简单,实则十分困难,若未达到炉火纯青的技巧,难有底下小几放着的画作佳境。 难道她曾经来过京城,与颜清相遇?他派人查过颜清的底细,确实自小藏拙,勤奋为学,然而无师自通毕竟是少数,大多学子均受名师点评方可开窍更上一层楼。 颜清不一定会再用这种画法,他要得到那副画。 半个时辰过去,已是未时一刻。 唐三娘两刻钟前回来,知有贵主在,绕道后门进了后厨帮忙,她担心饿着颜清,来到门旁示意苏桅草请颜清先用膳。 苏桅草是所有人当中最合适在这种时候接近颜清的人,因为无论有多大的人物在场,她都一直随侍颜清左右。 “主子,殿下怕是……”苏桅草琢磨着礼貌用语,可她又不懂,“饿了,先用膳可好?” 她学聪明了,没说主子饿而是说锦阳公主饿。 颜清望着一地废纸,感觉她们应该折腾够了,先问唐三娘可有别来,得到肯定的答案后道:“先传膳,然后你们在后头用膳,吃好了过来接更,让宫里的姐姐去用。” 这样安排是因为锦阳公主留膳的话,侍婢必须在场,试用过所有菜肴没有问题方可请她食用,而且还得在旁侍候。 苏桅草连忙去了。 直到后厨把装菜盘子的托盘送过来,宫婢才去接着,拿过来准备布桌。 颜清趁机道:“殿下,慧言,我们先用膳,我很饿了。” 锦阳公主抱怨道:“明明看着很简单,画得我这手疼了还没个正形!”按以前的脾气,她定然把笔也摔了,可在摔的过程中她又握紧了笔,慢慢挂回笔架上面。 董慧言比她要好点儿,至少画出了个雏形,可布局还是个大问题,过于刻意而显呆板。 “这上策要简单就不是上策了。”董慧言到底比以前清醒了许多,连心智也开阔了,能明白颜清的苦心。 锦阳公主讶然地瞅着董慧言:“你……行啊你,言姐儿。”她将信将疑扭头问颜清:“她说的可对?” 颜清一边帮忙收拾文房四宝一边道:“殿下,慧言说得正是,上策非常高明,表面看似简单,其实最难。” 锦阳公主拉住颜清的手,斥宫婢:“把托盘放下来先收拾不会吗?还要颜大小姐做粗活?” 颜清倒是无所谓,其它人不方便,她收拾桌子而已,未想到锦阳会动气。 “遵命。”其中一名宫婢端汤的宫婢连忙把托盘到小几,麻利地收拾好桌子,再用苏桅草递过来的湿棉布擦了一遍,然后用干布再擦一遍。 “可以布桌了。” 苏桅草规矩地站在六尺外避嫌,由宫婢侍候锦阳公主三人用午膳。 在宫婢试食时,锦阳公主笑着解释:“颜清,你可别怪我的人怠慢你,原先我可是每次回宫都要骂骂咧咧,你在我宫里是出了名的坏人。” 颜清早已料到的事,只是听她亲口说来还是感觉到一种真诚在里面,“能成为殿下言语的常客,也是我的荣幸。” 锦阳公主心里舒服极了,宫婢试食好七菜一汤,没有问题后,请她起筷,“来,今日我们仨没有身份之别,请。” 因为有上次下人企图弑主人家的事发生,赵禾每次过来康家都会先观察屋顶。 他站在门口,闻着里面飘出来的丝丝菜香味,感觉来对了,又能蹭到饭,可一看这屋顶,实在令人头脑发热,居然有个人横躺在屋脊下方……京城近来的偷窥狂实在多,这是在嘲讽他巡逻不力吗? 这人姿势有点奇怪。 佳人在用膳,听闻锦阳公主也在,还是先上去处置那人。 赵禾收回目光,掉头来到后门,恰好碰到唐三娘,见唐三娘抬手就要打招呼,连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再指指上头。唐三娘意会,继续吃饭。 赵禾悄然跃上屋顶,发现这人竟已是个尸体,还是感到意外,仔细审视死者的相貌体征时,察觉这人易了容,苍白诡异的脸色如同那日在柳叶子巷所见,身上还有股味道,像是为了抑制某种腐味。他伸手从死者下巴底摸去,隐约发现有一条非常细微的缝隙,但到此为止。 他再搜查死者有没有留下证据,奇怪的是死者衣物没有留下任何物什和记号,而且看不出来死因,还是得由仵作来验,今日无缘蹭饭了。至于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被谁人所杀,没有证据很难判断,还是先送给仵作验证死因较好。 赵禾轻轻松松把尸体扛起来,在烈阳的照耀下,眼角余光恰好扫到瓦片上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仔细一看竟是枚钢针。依钢针的色泽判断,他估计有剧毒,只好先把尸体放下,拿出棉帛把钢针卷好再回府衙备案。 锦阳公主的暗卫知道这有个死人吗?他只疑惑这一点,或许再放上半个时辰,颜清能嗅到异常。 赵禾悄然将尸体扛走。 颜清突然闻到东边飘来丝丝怪味,但也算寻常的味道,没有在意。 用过膳后,锦阳公主要回宫了,打算把颜清的画作带回去,遭到拒绝。 “你必须给个完美的理由说服本宫,否则本宫把你逮到宫里做侍婢!”锦阳公主毕竟习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给颜清难看也是正堂之事。 颜清把画卷起来,先前只是心头一热冲动之下用这种作画方法暗示做事的道理,可这画还是得收起来,或许烧掉,因为行家能辨别出整副画所用的技巧,从而会再对她的身份产生怀疑。 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殿下,学以致用,有时候虽经千锤百炼方可成事,临摹很多时候只会令人诅丧。您有您的长处和经验,我只是稍作提点而已。”颜清四两拔千斤,话说得非常巧妙。 锦阳公主立刻笑逐颜开,“说得有道理。我回宫后可能要很久才能出来,你不便进宫,有事可以托言姐儿给我捎口信,我会帮你的。” 她拿出了自己的态度。 颜清连忙拜谢,但斩钉截铁地说:“还请殿下对臣女的态度如从前一般,于您只会有利无害。” 锦阳公主自是莫名其妙,却不想暴露,只好应下,“好,我回去了,你们不必相送。” “恭送殿下。” 董慧言、颜清等人纷纷下拜,待锦阳公主大驾离开康家,所有人才恢复了自由。 “我听说肖家的事已经摆平,你准备什么时候回颜府?”董慧言又想起一个小道消息,拉着颜清坐下一边喝花茶一边说悄悄话。 颜清感觉她接下来说的话与颜府相关,肖家的事才消停又闹幺蛾子? “应该等我父亲归来再回去一趟。”她实话实话,到时回去最多住一晚就会回自己的新宅子住。 董慧言冷着脸道:“我听说颜老太太要趁颜少卿回来前,再次把你许配出去,你可得当心,绝对没有好婆家安排给你的。” 颜清颇感无奈,颜老太太专门喜欢出损招,有这心思怎么不好好治家,经营苏母留下的庶务? 第140章 何家公子 颜老太太的应对之策虽然阴损,但不得不说是个正确的决定。 总有无知的人会应下亲事,颜清还是需要认真对待。 董慧言见颜清没说话,以为她拿颜老太太没辙,揶揄道:“有种人窝里横,我看你?外强中干。” 颜清没有解释,她是觉得上次给老太太下的药太轻了,需要再来剂猛的,趁颜父回来前好下手,没人会怀疑她。 “她是长辈,身份摆那儿,有拿捏晚辈命脉的权力,如同你母亲给你安排婚事,你反对能管用吗?拿命?” 董慧言顿时黑脸:“哪壶不开揭哪壶,我懒得理你。哼。” 看着便是生气了。 颜清要办正事了,笑道:“我要和三娘商议一下何家的事,你要回府吗?” 董慧言疑惑地反问:“你们说的话不能让我听吗?” “你回府那肯定听不着,”颜清自知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何家的事需要先了解情况再作打算,“如果还要待在我这,听又何妨。” 董慧言理所当然地说:“我呆在你这破屋子,是你的荣幸。”她稍微整理仪容,接着道:“唤三娘来。” 她非常希望参与到颜清的决策当中,觉得可以学到一些有用的知识,就怕颜清避讳,既然可以那当然得留下来。 颜清先让苏桅草请唐三娘到她屋里去,再偕董慧言回屋,在明间坐下。 之所以不去正堂是因为那儿靠近大门,很容易被人偷听,而她的卧室后面还有后厨,相对来说要好一些。 唐三娘本来就在后厨吃点心,闻听颜清唤她,须臾到了。 “大小姐,三娘来了。”唐三娘恭敬地行礼。 颜清闻到唐三娘身上有着各式各样的气味,其中一味好像是赵禾常用的混有麝香薄荷的香,赵禾来过却没见她就走了?可能另有要事。 她不动声色地给唐三娘引见董慧言:“这位是董二小姐。” 唐三娘拜道:“民女三娘拜见董二小姐。” 董慧言神态端正地说:“免礼,坐下说话,别拘谨。” 唐三娘却要请示颜清的意思,颜清让她站着,坐下来倒有违规矩。 “民女站着说话较好。” 董慧言颔首,赞赏地说:“倒是懂得规矩。” “我们说正事。”颜清没想在人情世面说多废唇舌,她与董慧言之间亦毋需虚言互捧,“三娘,听说过浙省的何将军吗?” 唐三娘早在进京前已经把各地龙头势力摸清,何将军乃浙省的五号人物只是识得,“听说过。何家是武将世家,媳妇皆为小门小户,但到了何将军主事这一代却取了建业一位有进士功名的大儒孙女为妻,生下两男两女,尽得其母风骨,知书达礼能文能武,号称一门四杰。” 若真的是一门四杰,那颜清觉得董慧言可以试着去接受,“慧言,如果何家二公子确实一表人才,文武双全,你会考虑吗?” 董慧言斩钉截铁地说:“我此生若不作致君妻,便是长伴青灯。” 颜清无法理解这种近乎偏执的热爱,“他又没与你山盟海誓,你自己倒是一厢情愿地说些此志不渝之话。” 董慧言脸色微红,垂眸道:“待你有心仪之人时你才能理解。”她又非常好奇地问:“你真的没爱慕某君?” 颜清摇摇头,现在没有,将来应该也不会有,“我们言归正传。既然是一门四杰,那么何家风评肯定非常好,内里有没有肮脏之事?” 唐三娘手边的情报没有,也可能是她了解得浅薄的缘故,“大小姐,内里有没有文章得细查,如果有需要,我可以跑一趟。” 颜清觉得现在可以借力唐三娘建立自己的情报网,“我们要培养一些跑腿的人,若事事需你亲力亲为,哪里忙得过来,你看看江湖上有没有拿钱办事,有规矩和原则的人?” 唐三娘对这方面非常了解,而且与江湖上一些有实力而又有信用的人有来往,只怕颜清作为官家小姐反感她与他们接触而已,既然颜清提出来,那她自是会起用江湖同道。 “应该可以物色到适合的人选,只是需要些时日。”她斟酌一会才说,因为董慧言在这,没敢明言。 颜清再仔细琢磨了董慧言与何家的事才道:“三娘,探查所有消息的目的是阻止何家与董家联姻。”她心里得有个底,办起事才有度量衡。 唐三娘恍然道:“原是如此,那能有非常多的办法,我尽量用怀柔的手段,实在没法子再用蛮力,您看行吗?” 颜清估计难免会见血,“你先试试看,是人都有弱点可欺,把调查到的所有消息告诉我,到时若对方过于强悍导致你所有计划都行不通的话,再由我来想办法。” 唐三娘心知颜清在给她留后路,她感激地说:“此事可大可小,我会谨慎行事的。” 董慧言见她们主仆已经谈妥,听了那么久,好像没听到什么东西,迷惑地问:“你们想用什么法子对付他,倒是明说呀。” 她又听不懂暗语。 颜清笑道:“得摸清何家内里的状况才可以判断用什么方法成效较快,最直接的无非是毁了何家公子,可这个会招来手尾。最安全的办法是找人勾搭他,届时你可以他未成亲即有妾室为由拒绝与他联姻,你母亲非常好面子,这招定能行。” 董慧言这才笑逐颜开,“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点子也是这两个了,毁人过于阴损,还是后面那招较稳当。” 颜清失笑,想起董慧言以前对自己做的事,正是想方设法“毁人不倦”,现在毁何家公子倒是阴损了,难道是因为何家公子优秀,而她那时太过弱小?这与欺软怕硬有何区别? “慧言,想不到你会为一个陌生人说情。” “说什么情?”董慧言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那话听在你耳里是说情的意思?”她突然间似乎明白了一些道理。 颜清肯定地说:“没错。你说过于阴损,我自然向其它方法倾斜,而放弃伤害他本人来达成目的。” 董慧言解释道:“我之前只是听说过何家,家里是个什么情况其实我也不懂,听三娘之言感觉一方豪杰不便加害。” 她认为自己的措辞很完美,符合自己大家闺秀的身份,可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然后感觉颜清看她的目光都不对了。 “我……以前的事,真的很抱歉,对不起。” 颜清还是感到意外,便故作疑惑地说:“先前说过不提以前的事,你还提,是不是还有什么后着准备对付我?” 董慧言脸色微变,气道:“你搁这胡扯呢,没有的事。” 颜清轻笑出笑:“罢了,不逗你啦。”她望向三娘,随意问道:“可有看到赵捕头?” 唐三娘有点愕然,怎么问起赵禾来了,那屋顶发现死尸的事没法藏了? 她不敢隐瞒颜清,咬咬牙道:“赵捕头在……”她担心当着董慧言的面说会把人吓傻,改口道:“他在您用膳时来了一趟,随后有事回去了。估计晚些会亲自登门拜访。” 颜清咂摸唐三娘话里的意思,感觉可能发生了与她相关的坏事,“我要歇息一会,他若来了,你交待小草唤醒我。” 苏桅草在门外把风,颜清没唤她。 唐三娘应声退下。 董慧言等唐三娘走后,把门掩上,小声道:“你怎么还和那个赵禾有来往,可得仔细些,那个李小姐是个很难缠的人,我帮你打听过,应该还有两日便会到京城。” 颜清觉得她是在打听自己对赵禾可有好感,或是对哪个少年有好感,没好气地说:“公事来往最正常不过了,你偏要扯儿女私情,难道李家小姐容不下任何与他有接触的姑娘吗?” 董慧言悻悻然地说:“比她地位高的自然是变着法子使人难堪,比她地位低的?你等着瞧,除非赵禾答应娶她,让她坐稳正室之位,以后如何发展谁知道呢。” 颜清没那么悲观,感觉可以利用一下。 第141章 无名死者 “行,不说他们了。” 颜清想起那日在柳叶子巷发生的事,想跟董慧言打听一下后续的发展,夏萤那边如何了,“你有听说夏世子日前所生之事吗?” 董慧言意兴阑珊地说:“我可是听我兄长说了,放消息出来的人全遭殃,是谁下的黑手大家心知肚明,可李京兆又查不到证据……我估计查是能查到的,可知道是夏萤所为,只眼开只眼闭罢了。” 这很符合夏萤办事的风格,颜清也是头回听董慧言提起自己兄长,“你兄长在书院读书吗?” 董慧言哂了口气,无趣地说:“在国学院,脑子里面只有学问,说过了中秋要参与翰林院主持编撰的华夏齐物志。” “那不挺好的。”颜清认为董公子志在做学问,远离堂争,即使将来董家败落,他们兄妹大概能幸免于难。 董慧言托腮道:“好是好,可每回见面想请教他一些学问,总是说我别老是附庸风雅,学些正经的。你说,什么叫正经的?女红?呵。” 虽然很多金枝玉叶有学女红,可董慧言志在才艺,对这些不屑一顾。 颜清莞尔,“你要听真话吗?” 董慧言满不在乎地说:“难道你还想说假话,自是说真的来。” 颜清带着几分揶揄道:“你兄长洞若观火,明白你根本无法学会,哪怕其中一样。” 董慧言气道:“谁说的,我……”想说自己作画不错了,可在鲁班门外弄大斧自取其辱的事算了。她想了想,有什么是自己懂但颜清不懂的? 有了,乐器! “你可知道致君最善吹箫?那日你支摊子用棋局挣银子时听到的箫声正是他所吹奏。” 颜清颇感意外,刘子问精通六艺是意料之中的事,可那日他为何要吹箫助兴? “他与卫公子是知交吗?” 董慧言自豪地说:“正是。伯牙子期之交。” 颜清对那日的事所有的疑惑基本已消,他们二人交情那么深厚,卫秋翎高调出手相助,又故意送银子给她,刘子问吹箫助兴很正常,和琴的是谁,没打听的必要。 颜清回到正题上:“刘公子善箫与你何干?” 董慧言得意地说:“我也学了。” 她匆匆离家没带丫鬟,可丫鬟肯定会跟着来的,应该有带箫。 “你让小草出去找我家丫鬟拿箫来,若是没有帮我到府里取。” 颜清示意苏桅草照办。 约莫片刻,苏桅草带着一支用锦袋着的箫回来呈给董慧言。 “小草,让后厨送壶茶出去给她们,也怪可怜的,我也没让她们进来歇脚。”董慧言倒是晓得关心自己的丫头了。 苏桅草本来想说月桂已经送茶水出去了,可转念一想还是应下来就好,“是,婢子这就去。” 董慧言仔细地把箫从锦袋中取出,竟是一柄玉箫,而且还是上好的墨玉。 “瞧,你这辈子怕是再难见到这么好的墨玉箫了,拿去欣赏。”她故作大方地说,实际上心里想颜清婉拒。 颜清想到刘子问有玉箫,她也是弄了一支,还是别碰为妙,省得她胡思乱想,“我还真没有涉猎乐器,你果真学会了?” 应该能吹奏简单的曲子。 董慧言笑而不语,亲自斟热茶将丝绢泡上,再拧干擦拭嘴巴,再抹净十指,才拿起墨玉箫认真地试音。须臾后,吹奏起一曲庄周梦蝶。 此曲磅礴大风,最是深广悠远。 董慧言一曲下来,到后期气息严重短促,勉强吹出个调子而已,前奏尚算掌握了入门之法,有飘渺之感,第二十个音调开始难以为继。 “怎么起手就选难度那么大的?”颜清觉得她想献技也应该挑简单的,反正自己确实不会乐器。 董慧言略显尴尬,“上回听致君在落凤亭吹过,听着好像很简单,谁知道那么难,可是我也把乐谱背下来了。回头我再练练。你不是不懂吗?” 颜清笑道:“是不懂乐器,可是我通音律。” 董慧言拉长脸,“哼,和你做朋友太没意思了,样样都压着我,哼。” 颜清无辜地说:“你现在可会往我脸上贴金,是有求于我才这样呢,势利得很。” 董慧言一听,乐了,“谁说不是,我要歇息一会,你到书房去,我要征用你的床。” 颜清床铺藏着很多毒药,若非了解这人虽有心计却浅薄易猜,还真担心她是故意示好来摸自己底细的。 “你稍等一下,我让小草换新的床铺给你。”顺便收拾一下见不得光的东西。 董慧言却道:“你别看我终日高高在上,其实我也是非常平易近人的,没有嫌弃你的意思,就这样睡好了。” 她是真的乏了。 颜清望向苏桅草,以眼神暗示,因苏桅草是最信任的人,所以知道藏物之处。 苏桅草听得董慧言说要进里间歇息时,已经提高了警觉,看到主子眼神所示,马上意会。 “二小姐这边请。” 苏桅草先一步走进去,背对着董慧言,在放帘子的时候已经摸出了所有药包,藏在袖兜里面。 董慧言没有察觉,只是认为这个相貌丑陋的丫鬟还算体贴。 “去侍候你家主子,我睡醒会喊人,在这用过晚膳再回。” 苏桅草恭身退出去。 颜清还没歇息的意思,带着苏桅草到外头,“小草,你去了趟铺子,看看那边如何了,若发现陈掌柜和王管事有难处,要他们照实说来,我会想办法解决。” 苏桅草东张西望好一会儿,感觉今日风平浪静,应该没有什么麻烦事,再加上有容氏兄弟守护,也就领命去了。 颜清去到康宁的书房,望着他书案上摆放着的五本极难得的医经,心里泛酸,自己没有为他做过什么事,就要他为自己奔波劳碌照顾痴儿。 她将来要如何,才对得起为她真心付出不求回报的这些人? 屋里一捆捆的草药,全是康宁分类出来可以制作香料的佐材,其它治病草药在库房。年、苗两家没有为难她,进药材的事已经由陈恪谈妥并签了契约。明日新屋入伙,午后会有一批制香工具送到,她得振作起来先制香备库存,以便开业出售。 坐到书案前,颜清拿起最上面的“病症杂论”打开阅读,竟是康宁手书,一字一句全是他十数载行医的心德。原来刚行医时也经常断错症,幸好发现及时,用药的剂量非常谨慎才没对病人造成伤害。 她在第三页发现了一张书笺,上面竟然写着他欲破解国色的配方,但勾勾划划,最后没有定案。 “傻兄长,这药吃进去不仅麻痹脑子,更会令心脏骤停,哪里能有解药。” 在她研制出这种毒药时,师父另外又和师伯调解药,捉来几十个有死罪之实的恶人试验,皆以失败告终。 她再也不会配“国色”了,以免暴露身份。 可康宁这张药方给了她启发,可以取其中三味药制薰香,有提神醒脑,疏通心肺经的作用。 颜清拿一张白纸把三味药抄下,再添五味,记为通和香。 唐三娘领颜清命去时,首先在城南找到赵禾,跟他打听京城有哪些打探消息的靠谱的行家。 赵禾推荐她去城东三珍行那边找一个姓宋的老丈,价格公道,办事效率还算不错。 “他与一批江湖人氏有来往,在道上名声尚可。” 唐三娘挤挤眼,调侃道:“需要报你赵捕头大名吗?” 赵禾哈哈大笑:“我只是个连品佚都没的小捕快,别抬举我了。” 唐三娘觉得挺可惜的,“其实你可以考取功名,凭你的才情,进士及第不在话下。”三甲就说不准了,大齐这十来年新秀频出,大有迎来盛世的机缘,看皇帝怎么引领群臣革新吏治,惠泽万民罢了。 赵禾无奈地说:“朝中无人,考取功名有何用?倒不如当个小捕快还能除暴安良。” 实情是他现时没有一丝一毫上金銮宝殿的欲望。 唐三娘佩服地说:“等将来我功成身退也行侠仗义去。” 赵禾故作惊讶地说:“怎样才算功成身退?待颜大小姐成亲生子吗?” 唐三娘却是皱眉,“我也不懂,说说也不行吗?那么较真做甚,没意思。” 赵禾笑了笑没说话。 唐三娘想起午时的事,忙问:“那个人是怎么回事?大小姐问起你了,因为董二小姐在,我没有明说。” 赵禾讶异地说:“她察觉了屋顶有人?” 唐三娘道:“没有,但是大小姐发现你来过。” “应该是我近来都用同一种香薰衣的缘故。”赵禾轻松地说,可心里竟有一丝异样。 唐三娘感觉瞒着颜清不好,“那是我过会回去告知大小姐,还是你有空跑一趟?” 赵禾吹了声口哨,“傍晚我过去蹭饭。” 唐三娘翻了个大白眼:“可把你美的,我先去三珍行了。” 中午那个死者的身份还没查出,赵禾托人去查暂时还没线索,所以才会说傍晚才去,若现在过去颜清问起,一问三不知可是丢人。 第142章 李家小姐 颜清回到自己书房,稍为捋了捋近日所生之事,感觉对自己有直播威胁的就是颜老太太了。 对付这种人,先下手为强比较好。 董慧言给她的提醒非常有用。 她打算利用李家小姐来推掉这个麻烦,而且还能试探一下赵禾的虚实,不过这事得慎重,别让人一眼看出是她设的局。 唐三娘不是适合的人选,刚来京城,监视她的人也会监视顺带监视三娘。 很快,颜清脑海出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程春。 “你晓得程春?去请他过来一趟。”颜清出了屋,后厨找着赵嬷嬷,唤她到一旁交待。 赵嬷嬷自是认得程春,只是这人在哪却是没有头绪,可她想在颜清跟前长脸并没询问程春下落,而是爽快答应,接着出门寻找。 颜清要的是结果,不问过程,如果赵嬷嬷连找个程春都找不着,她很怀疑赵嬷嬷背后的势力还想不想让她继续当内线。 她经过里间时没有停下,里面也没什么动静,直接回了书房看近日写的薰香方子可有要改进的地方,飞燕门在她手上能传承的东西只有这个了。 另外还得留下她研究方子的痕迹,以便骗过夜半前来查探的人。 柜子里面还有两本与香方有关的书,颜清取出来认真查阅,努力将书内的内容刻在脑海,过目不忘虽然是样傲视群雄的本领,可还是得温故知新。 上午画的画要不要烧掉? 颜清忍不住将收起的画卷在书案铺开,这不只是落墨成画那么简单,往深里说,是她的过去,从一个毫无存在感的黑点,成长到现在,有山有水有树有草有花,有星光也有黑暗。 为什么会画,可能是因为压抑太久了。 应该没有人会注意到这画,留着,希望将来有一天,可以无忧无虑地活着,或许将来可以回飞燕门。早已克服恐惧的地方,或许是最好的终老之所。 颜清枕在画上,慢慢睡着了,非常安稳,好似回到了某个地点,那时还有人用非常温柔的声音唤她心肝儿,睡的床很软,周围的灯火非常明亮,好似漆黑无月的夜空,繁星灿烂。 傍晚,赵禾踩着一地碎光来到了康家门前,暮色将他的影子拉得非常长。 有人踩着他的影子,走向他,步履妸娜,环佩叮当。 赵禾似未曾察觉,噙着和煦的笑意,敲响了康家的门。 护院很快把门打开,见是赵禾马上笑脸相迎,“赵捕头来了,里面请。” 赵禾笑道:“有劳。”迈步进去了。 那少女还是默不作声地跟着进门,护院不知她是谁,伸手想拦,却被一把剑指着咽喉逼退,只吓得噤若寒蝉。 少女进了前庭,看到赵禾竟没去正堂候着,而是直接迈进二门内,怡然自得的神态浮现狠辣之色,画得极好的桃腮显得凌厉之感。 她不慌不忙地待在正堂。 两个护院和在收拾的婆子皆不敢作声,负责看守前院的容志在观望。 直到二进院里响起了对话的声音,少女才施施然走过去探看。 赵禾在与一名少女说话,态度非常恭敬,那少女背对着她,看不清面貌只觉身段极纤细,光看着便有种招人疼爱呵护的弱质纤纤。 就是颜清了。 至于颜清为何会背对着门口而坐,大概是她在看书,所以要避开阳光。 赵禾的表现倒是让人意外,平常对她未见有这恭谨的样子,相反总是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不屑,好像根本没把她放在眼内。 颜清果然美到令男人连骨气都放下的地步吗? 他们在谈论什么事呢? 是中午时在这个屋顶发现的尸体? 她抬头望向屋顶,听说当时赵禾巡防,习惯抬头观察四周的环境,结果竟然让他发现康家屋顶居然卧了具尸体。 可真算得上是宗奇案了。 死者为何会在屋顶,是活着上的屋顶,被人杀死在那里?还是死后才被人弄到屋顶上面? 偏生事发之所的屋主未被提堂,这就是奇中之奇。 “赵禾,这就是你徇私枉法的理由吗?” 她难以置信地看到赵禾眼中竟然流露出柔情,虽只是刹那,可真实存在过,终于忍不住出声质问。 颜清一听这句充满醋意和忿怒的话,心里只有两个疑问。 其一,来者该是李家小姐? 其二,她凭何敢直接闯进康家? 会这样推断是因为对方说赵禾徇私枉法,自然了解公堂之事,并且与赵禾相关。 赵禾没有说话,而是看向颜清,原站直的腰杆稍为俯下。 颜清看了他一眼,温淡的眼神带着一丝兴味,头也没回地说:“来者何人?” “我问的是赵禾,而不是你,在我未曾问你话时,你还没资格与我说话。”少女非常硬气而且骄傲。 “是吗?”颜清微微歪头,没有退让,应对自如:“按大齐律例,擅闯民间者,屋主有权请离,若劝说无效可以用暴力驱赶。请问阁下是何人?为何擅自闯进我家里?” 少女明显被她说得怔住,但很快回神,冷笑道:“好一张伶牙利齿,可我不是董慧言,轻易能被你几句话打发。” 她大步往前走,来到桌子前的主位坐下,在这过程,她示意下人动手。 一共有五个下人,三男二女。 两个丫鬟二话不说直接伸手去拉颜清,想把她拉离座位。 侍候在旁的月桂立刻上前阻拦,“退下,你们岂敢擅动我家大小姐?” 少女强硬地说:“凭你家小姐,还不配与我同坐。” “是吗?”一声尖锐的声音恰在此时从内传出,“难道你李凤苓就配坐早上锦阳公主坐过的位置?” 这人正是董慧言。 李凤苓正是李磊李京兆的嫡亲侄女,自然识得董慧言,闻言脸色一僵,来得匆忙未曾有人知会她早上锦阳来过此处。 “并非御坐,我自然能坐。”她没有因此而怯慌,立刻想到理由圆场子。 董慧言冷笑道:“李凤苓你这是按地位高低占坐?”她忍住没像以往一股脑儿把话说出来。 李凤苓理所当然地说:“没错,我坐这,颜清就不配落座。她一点规矩也不懂,我自然得教教她人情世故之理。” 董慧言呸的一声,自己欺负不着的人让李凤苓欺负了去?绝不可能! “你马上给我滚开,若论地位来坐正位也是我坐,凭你也配在这指手画脚说三道四?”董慧言面对李凤苓可不像面对颜清那样无处着力,这可是病猫变母老虎,生猛得很。 “做人要有自知之明,总不能是回乡下给人捧到天上去,来到京城还真把自己当凤凰?你不过是只山鸡而已!” 李凤苓一听,再也绷不住仪态,立马跳起来,“我劝你莫要欺人太甚,现在是我和颜清的事,你插什么手?管好自己的事。我来帮你教训她,你还不乐意?蠢得很,难怪刘子问看不上你这蠢妇?” 二人之间剑拔孥张,充满火药味。 颜清朝月桂使了个眼色,月桂连忙靠近。 “请二小姐的丫鬟进来。” 第143章 口舌之能 董慧言本来就受了一肚子委屈,幸得颜清可解,现在又给李凤苓撩拔起来,恨不得生啖她的肉。 “你也配直呼刘公子大名?” 她冲上前照着李凤苓就是一巴掌,却被旁边的婆子挡下。 急忙进来的云霞见状,二话不说冲过去把那婆子拽倒在地,“你这赖皮玩意竟敢碰我家小姐?活腻了吗!” 紧接着进来的另外两个丫鬟立刻将婆子按倒在地,打得口青脸肿。 李凤苓瞪着自己另外的人,丫鬟给制住了,三个护卫则被人拿刀架着脖子,气得怒斥:“赵禾,你看看你管辖的范围,随便谁都能拿刀胁持人吗?” 赵禾很难理解为何原是端庄得体的小家碧玉,怎么一旦对掐起来,别说保持仪态,别失态已经很好了。董慧言是蛮横惯了,特别自小与锦阳公主一起玩耍,性子就这样直率冲动,所以她很少与蒋、袁等人来往,因为以她们为首的是真正修炼到家的大家闺秀,根本不对付。 “李小姐,实际上您已经触犯了……” “你闭嘴。”李凤苓瞧见他终于肯正眼看自己,心头小鹿乱撞,感觉他比前两个月长得更俊朗挺拔,添了几分男人味,褪去几分稚气。 她噙着羞涩的笑意,嗔完赵禾,扭头又换了一副脸孔,斥董慧言:“你这就样了。给颜清压得起不来,现在还要做她的走狗,哼,什么王公贵族,做到你这份上,换了我早就找个洞钻进去了事。” 董慧言盯着她,气笑了,可吞下这口气没吱声,往颜清身边一坐,倒有几分沉稳的姿态。 颜清看董慧言一眼,觉得事情发生在她这,原是她的事,连累董慧言受累实在过意不去,得治治这李凤苓才行,可又得兼顾李京兆的脸面,悠着点。 “李小姐请坐。”颜清带着亲和柔媚的笑意,抬头望着李凤苓。 “你起来,有没有规矩。”李凤苓开口就是责难,看清颜清容貌时心头微窒,这狐媚子脸难怪赵禾会包庇她!可国有国法,岂容他徇私! “先前李小姐说要教我做人,我非常感激,得回礼才能以示尊敬。”颜清才不管她坐不坐,气定神闲地说自己要说的话:“这是我家,我是主人家,你是宾客,即使你家长辈地位比我父辈高,也绝无喧宾夺主之理,除非是天家。” “难道李小姐已经自以为贵比天家了吗?” 李凤苓听后,定睛审视颜清,感觉她有点东西能吓唬人。可她是谁,能轻易给吓着? “若是寻常人家,自然是分主客落座,可你这已经被退过婚名声有损之人,又怎能在没有受邀的情况下与我等同坐呢。锦阳公主赐座是她不拘小节,可你也得有自知之名呀。” 颜清点点头,“是这么个道理,可是你搞错了一点,所以全盘歪理。” “你少在这强词夺理了。”李凤苓看向赵禾,想邀他到回府用晚膳,顺便谈谈他们之间的婚事,一点也不想再在这浪费时间,拿颜清回府衙审问一事可以押到明日。 颜清终于把笔搁下,轻轻的脆脆的声响却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原来她一直在写自己的东西,未受嘈杂的外届影响。 这份心性实属难得,令人佩服。 在李凤苓审视桌面上所写的字句时,颜清趁机道:“是我亲自去罗家退的亲,也只是刚定亲而已,并没有下聘,虽有损名声,可这点事在大齐无关紧要。另外你未经我同意闯入我家中闹事,我可以状告你,念在府尹老爷的面子,暂且不与你计较。若有要事,请回。” 总之都是颜清的理,因为李凤苓有错在先。 听在李凤苓耳里,反倒是承了颜清的情。 她冷笑道:“你还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江陶杰一案还没水落石出,我严重怀疑你与他之间存在勾结之实,只是有人暂时为你开脱而已,别得瑟,我不会让真相沉沦于深渊,你的真面目必将公诸于世人。” 颜清感觉李凤苓有点上头了,越说越离谱,她不是心仪赵禾到要嫁与他为妇的地步吗?怎敢一而再再而三在人前下他的面子?口口声声说董慧言愚蠢,她才是最蠢那个。 “我很期待这一天的到来。”颜清站起来,向李凤苓略为福身,“有劳李小姐伸张正义了。” 李凤苓抬起下巴,对颜清的行为很受用,同时流露着对她的鄙夷。 “举手之劳而已。” 那么复杂的案子,到了她嘴里反成了儿戏。 颜清坐下,执笔醮墨,“要我给你一点提示吗?否则我怕你查不出来贻笑大方事小,丢了府尹老爷的面子事大。” 李凤苓才消的火气又冲天而上,“你说什么?你这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颜清脸色微沉,明媚闪过一丝凌厉,她和清儿确实没有经娘亲亲手抚养长大,可这绝非她们二人的过错,那错的是谁? “有人的刀,可以拿来救人。有人的刀,可以拿来杀人,有人的刀,偏生要用来砍自己还以为砍在别人身上,这就非常愚蠢了。”颜清一边说一边仰脖望向赵禾,“赵捕头,你说呢?” 要赵禾说?赵禾俯视朱颜红唇,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为何她每一个神态总是与众不同?总是带有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当真是妖精降世? 他心中的疑问并没影响他的答话:“颜大小姐说的是,小人看李小姐不是故意的,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嘴里的刀,定然要砍在别人身上,一击即中最好。” 董慧言凝神细听,连忙说:“可惜有些人没有自知之明,犯了错授人以柄还自以为高明。” 颜清颇为赞赏地看向董慧言,惹她羞涩一笑。 李凤苓却如坠云雾,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你们两个才可笑之极,蛇鼠一窝!” 她完全无法挑动颜清的怒火,刚才只是触动亲情缺失的伤疤而已,悠然自得地说:“蛇鼠若有我们这窝?早就腾云驾雾升天去了。” “那你怎么没升天啊?”李凤苓算是明白董慧言为何会败在颜清手下了,败得不冤,她唇为枪舌为剑竟无法挑拔颜清的怒火,试问董慧言这不学无术之徒又怎能赢。 李凤苓越发觉得自己厉害。 颜清更是温婉地道:“因为接二连三有邪物闯进来,我这虽青气为上,可也禁不住折腾,瞧,今日又有邪物来捣乱了。” 她说完,意有所指地看了李凤苓一眼。 “蛇蝎美人虽美,可没一个有好下场的,还青气为上,才几天接二连三死的是人,邪物正是你自己!”李凤苓一点就明,气得发颤,反驳后仍觉不解恨,发现赵禾站在颜清边上始终俯首称臣,怒道:“赵禾,立刻把她带回府衙审问,否则你就等着撤职查办!” 颜清未等赵禾接话,率先问道:“何故要带我回府衙?” 是赵禾中午来时,她家附近又生命案? 第149章 不翼而飞 “矫情。”颜清骂了句,扭头就走,她得去后厨看看大家怎么样,应该吓坏了。 赵禾亦步亦趋,“是真的,要不你再用点力?” “不要。”颜清感觉自己做不了解语花,径直往里面走。 赵禾看着她袅袅娜娜的背影,突然生出一个想法。 一堵结实的墙轰然倒塌,是件大事,邻居都沸腾了,纷纷前来慰问,对颜清很是同情。赵嬷嬷壮着胆子从后门绕到前门和邻里好一番解释和安抚,他们才散去。 颜清来到断壁下,企图寻找一些蛛丝马迹。她这地面没铺石子,四处皆是灰尘,可是别说线索,就连一个脚印都没有,真是首尾皆不见。 她知赵禾跟着来,回眸浅笑道:“方才失礼了,我有时候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还望见谅。” 赵禾看着她变回温软的神态,总是觉得冷漠疏离才是她的本性,那以前装疯卖傻又是为何? 真是个充满谜团的人呢。 “是小人失礼才对,请大小姐原谅。” 颜清感觉他很敷衍,想起他居然想非礼自己的嘴巴,那日气得咬了夏萤一下,咬破他的皮尝到他的血,后来他也是发狠招呼她的唇,这是他们把持不住,被烈焰红唇诱惑了吗? 她伸出食指摸了摸唇心,中午有九成是夏萤在屋顶追踪到那个“假借他命杀人”的嫌凶,继而将他除掉,地点仅仅恰好是在她有屋顶吗?还是他故意等那人来到这里才出手将他除掉?他在上面待了多久?听到了多少? 都是疑问,但不必深究,因为他不可能告诉她答案。 那么晚上偏生在赵禾想冒犯自己时墙才突然塌了,确定是外力所为,会不会也是夏萤? 除了他京城没哪个再和她有这样的牵扯并有如此能力了。 一旦猛兽盯上了某只猎物,是很难容许别人觊觎的? “你把我当什么?也是猎物吗?”颜清抬眸看着赵禾,突然笑了,“别这样做,除非你想死在我手里。” 她说完,给了赵禾一个意味深长的凝视,尔后越过尚算平坦的路面往内里走去。 赵禾回味着她的眼神、笑意的同时在思索她说的话,她用个“也”字,那表示在她的眼中,尚有他人将她当成猎物? 英雄都难过美人关,世间多是凡夫俗子,又如何摒弃色念? 赵禾拜道:“大小姐言重,小人半个时辰后来护送您到新居去,先告退。” 他别了颜清,去到门口,偶有行人路过,他用查案的口吻问起容志等人可有发现可疑人物之类的问题,容志一一作答,并无什么特别发现。 待行人远去,程护院道:“赵捕头,小的这有个线索,这两日总有个婆子从这经过,同僚探得她现租住在城东,似乎与陈家的管事有来往。” “哪个陈家?” “是城东开绸缎商行的陈家,背后好像是……”程护院走近赵禾,说了个名字。 赵禾眼神微动,那么大动作竟然只是针对颜清?未免小题大做了些。 “我会处置的。” “公子未曾有破局的命令。”容志担心赵禾会因颜清的缘故搅乱表面平静的时局,因此出言提醒。 赵禾应道:“我知道,他说了如果要行动到时通知我,但是今日此事还是要告知公子知悉,你们兄弟抽时间跑一趟。” 容志躬身道:“是。” “祝四真的毫发无损?”赵禾想确定这一点,祝四的能力比较强,自小按暗哨培养,没理由一丝一毫动静也没发现就被人放倒了,夏萤再厉害,白日从大街穿行总会有痕迹才是。 容志笃定地说:“小的没有欺上瞒下,四弟确实没有受伤,是被人从身后击晕,所以没有受伤。” 赵禾心下了然,是夏萤没跑了,卫秋翎又去了外地,他的人一路跟踪,确定是往江南方向去的,这不会有猫腻。 “若再有人问起,就说祝四受了重伤,让他假意养几日,弄些草药吃。”这件事掩饰下去,那伙人再想生事,也是与镇国公府相关了。 “顺便告知公子,我怀疑与御史大夫相关的旧案重提,大概与镇国公府相关。” 夏萤到底是要先对付工部董尚书一脉,还是想对付御史大夫? 两家同时开罪,不似他素来沉稳老练的风格。 容志答道:“是,小人遵命。” 赵禾要回府衙一趟,把今日这案子报给蒋栩结案,“我晚些会来护送大小姐到新居去,你们照应着点,莫要让她再受惊吓。” “是。”容志等人恭声领命。 颜清回到自己屋子前,看到月桂带着五个下人在等候。 “大小姐回来了。” “大小姐可有受伤?” 大家纷纷问安。 此时赵嬷嬷捧着一个茶盅出来,笑吟吟地说:“你们快让开,大小姐先喝杯安神杯再说话。” 她现在对颜清特别上心,两日未去给上家通风报信了。 颜清伸手想接,月桂却阻拦,“大姑娘稍等。” 大家疑惑地看着月桂,她不慌不忙地道:“赵嬷嬷可是全程自己在看炉火?婢子担心我们一起在这里等候,有人手脚不干净会使坏下药呢?” 赵嬷嬷急道:“我可是一直看着炉火,亲自烧的,不会有任何问题。”顿了顿又马上道:“若是食材或水本身有问题那就难说了。” 月桂觉得这盅茶不能喝,“那还是别喝了。” 赵嬷嬷不悦地说:“为什么?我自己亲手炖的汤,你们来这儿后,我回到后厨亲自烧的灶,又没其它人进来,怎么就不能喝了?难道你怀疑我吗?” 月桂辩解道:“我并非怀疑嬷嬷有问题,只是中午才死了人,刚才突然又塌墙,还是别喝了,你去前头帮忙招呼邻里时,我们六个都来了这边,根本没人在后厨看着。” 其它下人也纷纷道:“对啊,大小姐身娇肉贵,若是出差错可怎么办?” “还是别喝了。” “要不婆子现在去重新炖一盅?”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颜清安然无恙,他们的心也定了下来,抢着去后厨干活。 赵嬷嬷本身虚得很,因为她确实是奸细,只是暂时没有做任何危害颜清的事而已,为了自己的脸面她极力辩驳:“你们不要太过份,你们现在都算是我的手下,主人家把事情交给我来办,我说了是我亲自煮的汤,不会有问题,你们非要质疑吗?” “大小姐!”她气得满脸通红,望向颜清,要她主持公道。 颜清拍拍月桂的手背,亲自端起茶盅,众目睽睽下打开茶盖,只是揭盖闻香的瞬间,已经确定能喝,当即喝去半盅,姿态极其娴雅。 赵嬷嬷露出笑容,得意地扫过众人。 “你们现在马上去收拾细软,今晚就到新家去住。”颜清没有解释什么,说完进了屋。 她想起书房那副画,进去一看,竟然不翼而飞…… 第150章 陈年旧事 新 若胡思乱想,全是阴谋诡计,权当失窃,又有何妨? 颜清宽慰自己,开始收拾行装。不久苏桅草回来,连忙帮忙收拾重要的物品带到新居。 戍时末,颜清终于在新居歇下,她住在面北向南的小院落,前庭栽有花花草草,还算宽敞,住这让人心宽许多。 颜清沐浴打算歇下时,下人来报,赵禾出事了。 “何事?”颜清穿戴整齐,到正堂接见了石大勇。 石大勇神色充满焦虑,“赵禾从您这离开以后,去了柳叶子巷,说是去查查看有没有关于易容死者的线索,可这一去无回,我刚和两个弟兄又去找了一遍,只问得有人见过他进去,可没见着出来!” “那么大的人有进无出的,这不是给绑起来了吗。” 颜清明知赵禾身为捕快,再圆滑世故也会得罪人,早晚会出事,可这有何干系,只要人还活着,找回来便是。 “禀报府尹老爷了吗?” 石大勇摇头道:“老爷忙得焦头烂额,小人连顶头上司都还没禀报,先想几个兄弟找找再说。” 颜清希望尽自己一分力,石大勇来找她应该是想她派人帮忙,虽然大家刚搬完家当有点累,但还是能跑的,“我这还有些人手,派他们帮你一起找。” 石大勇听后支支吾吾道:“赵禾那厮很喜欢用香,小人听说大小姐能辨别出来,所以想请大小姐亲自走一趟。” 他越说声音越小,到后面几乎听不见,可见有多忐忑。 颜清斟酌了一下,自己把赵禾纳在计划内,他出事了怎么也得表示一下才能服众。 “你稍等。”偏头吩咐苏桅草取披风来。 苏桅草很想阻止颜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到门口吩咐小丫鬟去取。 片刻后,颜清披上披风,戴了遮脸巾,由萧五、容三兄弟及石大勇护送,乘坐轿子前往柳叶子巷。 灯火通明的甲子巷中有座非常雅致的酒庐,一共三层,内有地下室。 刘子问很难理解赵禾的想法。 他竟然假装失踪,接着从他们的密道来到酒庐,恰好他就在这喝酒,顺便听部属汇报各方情报。 “至于吗?” 刘子问看着躺在软榻上的赵禾,非常费解。 赵禾瞥了他一眼,觉得很有意思,漫不经心地吹了声口哨,笑道:“公子日理万机,是没空体会小人的快乐,怎么能懂。” 刘子问无奈地笑了笑,“好,你自己能圆场就行。” 赵禾双手垫在脑后,明亮的眸光有着思考之色,须臾后道:“我想娶颜清。” 刘子问早已料到他们之间会发生感情,只是没想到赵禾会在这种关头说要娶她,“只是想而已?” 没到非娶不可的地步就好,虽然他一直照顾颜清也是为了预防赵禾对她有意,但是相比夏萤,颜清显然微不足道。 赵禾奇怪地问:“公子此话是何意?” 只是一个想法的话可以轻松打消这个念头? 可他既然已经说出口自是十分认真,怎会只是个想法那么简单。 刘子问微吸了口气:“夏萤与颜清纠缠匪浅,我劝你现在还是别触怒他为妙。” 赵禾有自知之明,他现在怎么跟夏萤斗?只是夏萤对颜清有意这只是一个猜测,总不能因一个猜测要他让步? “我先问一个问题,你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 刘子问道:“你问。” 赵禾说起捉捕江陶杰那日的事,“他到底在不在场?” 刘子问的眼线遍布全城,应该能推断夏萤在与否。 “他与夏松同在离颜清铺子极近的一家商铺内,应非偶然,虽然他没出手,可你若凭此断定他对颜清无情,未免草率了些。”刘子问如是说,“大业比儿女私情重要。” 这才是重中之重。 赵禾却是认为夏萤对颜清根本无意,只是想利用她的美色引起男人之间的纷争而已,“她拟命人怂恿颜老太太招我为婿,以摸我的底细及激怒李凤苓,大概想逐她出京城,断李京兆的后顾之忧。我想趁机与她成亲,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怎么会是好事?”刘子问反问,颜清的相貌摆在那儿,连他都很难避免中她的毒,何况其它人?只是别人心机更深沉,没表露出来而已。 赵禾没想和刘子问起争执,放软语调道:“公子你想,其实我娶颜清岂不是更容易打破现在权力平衡的局面?这样你才更好下手。” 刘子问早上才就目前的局势做过分析,夏萤放出的陈年旧事并不能拉御史大夫下马,只能给他找不快而已。夏萤这样做显然是因为御史大夫那边着人诬蔑颜清,而使出的报复手段,结果招致反噬,才有了善易容的闵献前往柳叶子巷杀人嫁祸一事,此人最后也命丧于夏萤之手。 他也是刚得到线报,知道了来龙去脉,为了查清这些事,花了三千两和两条人命。 “我说过,平衡的局面只能由夏萤来打破,除了他外,谁有力量制衡其它几个家族并稳住皇帝?” 若其它人乱来,皇帝只怕要动杀机。 “皇上一直对夏萤严密戒备,你是不是抱太高期待了?”赵禾虽是这般说,可他清楚夏萤此人现在对于大齐的重要性,简直是擎天柱。 刘子问很难解释内里的微妙,“你没有和他们接触过,光凭各种情报很难去判定,而我的见解则是楚盛安虽然忠君,但他更热爱大齐这片土地,即使夏萤藏有私兵和巨资,他也不会直接禀报皇帝。即使我们判断有误,楚盛安在两难时选择忠君,夏萤也有办法让他留在西北。可能会留他一命,但绝对不会是个好人了。” 夏松突然离开京城,正是要去应对楚盛案的探查。 结论是,皇帝目前拿夏萤没辙。 “夏萤大概会选郑妃所生的皇子辅佐。”赵禾身份摆在这,何德何能接近夏萤?楚盛安反而平易近人,可那人常年在外当差,亦难深交。 “目前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刘子问认同赵禾的说法,“在未摸清他对颜清的态度前,我希望你别和颜清太过接近。” “你就告诉我那面墙是谁弄塌的?”赵禾一脸不情愿。 刘子问答道:“马耀。” “他怎么会?”赵禾惊愕得坐起来,“你调他回来跟踪我?” 刘子问哭笑不得:“什么叫跟踪你,马耀本来就跟着你办差好吗?他明日会青龙卫当差,也不会一直尾随你,放心。” 马耀是他们当中武艺最高强的人,唯一的缺点是性格跟石头一样硬,不知变通认死理。 赵禾暗道:失算了,还以为是夏萤。 “你这也太……你都知道了?”他一想到刘子问知晓自己冲动之下想亲颜清,就背脊发凉,管得也太宽了。 刘子问笑而不语,有些事绝对要保密。 “既然并非夏萤所为,那我娶颜清怎么了?”赵禾又把话题引回去,“她肯定会亲自找柳叶子巷找我。” “你知道韩王吗?”刘子问为了令他死心,翻出陈年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