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野望录》 楔子 少年 依依的晨风拂动着窈窕的晨雾,令高大的汉白玉门楼时而露出一角。 初阳透过雾影,幽幽地射下来,流泻成七彩的颜色。 风又略大了些,撕开薄雾,现出一名颜色殊绝的蓝衣女子。 她看起来模样不过二十岁上下,凤眉如黛,眼含秋水,左眼眼角点了一颗细细的美人痣,更添工丽。肌肤极白,仿佛是冰凝成的一般,全身透出一股清寒之气,就连满头秀发,也带着几丝灰白。 身上衣衫颇有些暴露,领口极低露出两片半圆雪腻,裙幅两侧开叉至股,白生生晃人眼目。偏偏这样的装束,却丝毫没有轻佻意味,反令人觉着飘飘逸风绰约若仙。 蓝衣美女眼神清亮,凝注着雾中与她对立的青袍少年。 “小锋。”她低低唤道。 “云姨,我听着呢。”吴锋略显懒散地回应道。 蓝衣美女叹息一声。 吴锋微笑起来:“那么,分别之前,抱一个。” 他一把将蓝衣美女搂进怀里,满怀丰盈。 然后将口唇贴近她耳孔,吹着热气:“跟我一起走,怎么样?” “不行……”蓝衣美女微微有些犹豫,而后摇摇头,声音颤抖着道:“我会拖累你的。” 吴锋猛地拽住她的手:“女人啊,就是婆婆妈妈的。” “真的不……” 话音未落,吴锋眼神一转,确定四顾无人,便将蓝衣美女猛然往下一按,凝视着她的双目:“真是麻烦啊,难道真要先上船后会钞?” 蓝衣美女神色微动,而后急道:“小锋,云姨可是你的长辈……” “又没血缘关系,怕甚么。”吴锋不以为然地道,而后开始解她的衣带。 “你……”蓝衣美女咬牙。 而后掌心发出明澈的玉白色光华,向着吴锋胸口推去。 吴锋一惊,却是猝不及防,全无反抗之力,身形向后一坠,便往无尽的云雾中坠落而下。 云雾弥漫,耳边风声呼呼作响,下方竟似没有尽头…… 吴锋猛然睁开双眼,眼前一片清明。 原来只是南柯一梦,怪不得自己竟敢那般。 在梦里胆子总是会大一些的。 然而之前几年的回忆,却是在刹那之间涌过心头。 …… 沉重的城门在冲车的冲击下轰然崩溃,牛角号吹响胜利的乐章,成群结队的锐卒如同洪水一般发动进一步的冲击,黑衣黑甲的骑士们则沿着坡道急驰,试图拦截纷纷逃出城外的敌军。 欢叫之声弥漫整个河谷,掩盖了城内漫漫的悲呼。 硕大的血花密集地绽放在丘原之间,不时有修真者驾驭着飞剑和各色法宝冲天而起,然后被连天的利箭纷纷射下,就好像下饺子一般。 整整二十年的交锋,神堂终于攻破了均阳城,在三河剑派的领地上打开一个缺口,从此肥沃的襄阳郡便如同脱光了衣服的美女,袒露在三川武士的兵锋之下。 均阳城外不远处,一名靛衣圆脸的中年汉子身形如风,掠过一处缓坡。 他恼火地看着在青石上呼呼大睡的少年,这少年曲叠着两腿,睡得一副安闲愉悦的样子,低低打着呼噜,嘴边还流出了口水,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 中年汉子拎起一面铜锣,哐当一声,道:“呔,新来的小子!” 少年身躯动了动,而后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抬起身来,就看到原野上一片追亡逐北的景象。 “我们赢了?”吴锋信口问道。 中年汉子怒道:“是!” “那感情好,我继续睡了。”吴锋又躺了下去。 “你……”中年汉子戳着指头:“这么重要的时候,你竟然在战场上睡觉,对不对得起堂主对你的看重?” “噢……”吴锋想起梦中的情景,又揉了揉眼睛:“你……是不是打搅到我做春梦了?林秀贞我干你奶奶的!” 中年汉子顷刻额头上青筋暴跳。 正在这时,一位面容清隽,意态高扬的青衣文士凌虚御风,负手而至。 中年汉子立时下拜道:“林秀贞参见堂主!” 青衣文士却只是微微点头,并不回话。 吴锋这时方才松松垮垮地站起来,瞧向青衣文士的双目。 他大喇喇地开言道:“师傅,你手下怎么这么多酒囊饭袋。” 说话时,他眼神向青衣文士身后一扫。有几个脸蛋不错的青年人,不过都不如他自己,另外还有个穿着钢甲的美人儿,可惜比起云姨还要差一截,更不用说死兔子了。 此言一出,林秀贞登时大怒,其他人也都将目光向吴锋投来。只听林秀贞恨恨道:“你……你说谁是酒囊饭袋?” 吴锋懒散地将身躯向后一仰,悠悠道:“这个嘛,我不是针对你……”见林秀贞神色稍缓,吴锋才指点着林秀贞以及青衣文士身后那伙人,续道:“恕我直言,我是说你们这群人都是酒囊饭袋。” 此言一出,场中气氛便似点了火药一般。 青衣文士却是摩挲着吴锋的肩头,温言道:“锋儿,这一战若非你献上奇计,预先多番布置,我们也不能这样轻巧地夺取均阳。当真是辛苦了。” 众人正想对吴锋发难,听得青衣文士此语,一时间都好像喉咙里梗了什么东西一般,嘴唇颤抖,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一章 议事 苏梦枕卓立于神堂大殿之上,扫视着殿下的一门重臣。 此时天色未亮,在五色鲛灯映照之下,金碧辉煌的殿宇熠熠生辉,令星月为之黯然失色。 苏梦枕年在四十许,身形高瘦,体格挺峭,丹凤眼飘逸有神,一袭磊落青衫,却偏偏目光闪烁间,有一种绝世霸者一般的气韵。 他掌意凝重,缓缓加在身旁的少年肩头,少年却身姿笔挺,不动如山。 这少年着一身寻常裋褐,裤脚高挽,长发披肩,衣着极是随意,却掩不住绝世的俊美容颜,五官间的神韵,更是与苏梦枕颇有几分相类。 “自今日起,吴锋便是我苏梦枕的嫡传弟子,亦是我神堂一派的继承人,诸位可有异议?” 声调清淡,却饱含着不容反抗的威严,令人心颤魂销。 语出,殿下一片鸦雀无声。 苏梦枕正以为尘埃落定,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蓝衣男子,缓缓站起身来。 “林秀贞,你可有话说?” 林秀贞一副圆脸,面相和气,话音也有些怯怯,却流畅若水:“堂主,您早已立苏灿公子为继承人,为何骤然改弦更张?如此,何以令神堂数万弟兄心服?” 苏梦枕眸光微动,道:“我何时曾说过立灿儿为继承人?” 林秀贞续道:“苏堂主,苏灿公子是您的养子,也是血脉之亲,德才兼备。堂主既无亲生之子,以养子继位,天经地义。” 苏梦枕闻言,却是负手仰面,哈哈长笑起来,声如崩霆,震得殿顶灰尘簌簌而落。 众长老、重臣都被笑得一时懵住,不知苏梦枕是何意。 待笑声止歇,苏梦枕方长声道:“灿儿是我养子,广儿又如何?若论年齿,广儿还在灿儿之上,苏某人又岂能厚此薄彼?” 听得此言,众人方才惊诧,想起苏梦枕确然从未公开宣布苏灿是自己的继承人,反倒是时常感叹这个养子缺乏名士狂狷之气,不足以继承神堂大业,只有苏梦枕的夫人时常表示对苏灿之宠爱。 苏广、苏灿均是苏梦枕堂弟之子,为苏氏同族,被无子的神堂堂主苏梦枕收作养子。但苏广才能平平,自然被众臣所忽视,而群起支持温文尔雅且有些见识的苏灿,何曾想到这茬? 苏梦枕又道:“况且,当年这个堂主之位,本是吴君豪师兄让于我,我们师兄弟二人情同手足,如若一体。既然他的儿子回来,这堂主之位还于师兄之血脉,又有何不可?” 众臣面面相觑。 年老些的,都知道当年吴君豪与苏梦枕不但是情同手足,更不知是何等缘故,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师兄弟二人互为影武者,只须稍作化妆,便可冒充对方。 有人见苏梦枕如此宠爱这凭空而降的野小子,便疑心这吴锋其实是苏梦枕的私生子。然而既然吴君豪和苏梦枕形貌极类,若说是吴君豪离开神堂后生下的儿子,却也完全说得通。 苏梦枕这一番说辞,实令众臣难以反驳。 又有几人还想起来争论,却都被苏梦枕轻易驳倒,于是乎殿中一片鸦雀无声。 名叫吴锋的少年薄唇紧抿,不发一言。只是眼神流离间那股傲意,却如同风刀雪剑一般,更令殿下诸人凉到心底。 但在这一片寂静中,却又有一个高挑身影骤然而立,声如风雷:“师傅,若雪仍有异议!” 这次站起来反对的,竟是一位英爽少女,她嗓音极响,犹如洪钟,却清若凤鸣,毫无刺耳之感。 姬红颜,小字若雪,二十岁。苏梦枕弟子,武勇过人,以数有战功,受封柴田庄周遭土地三万亩有余。 众人皆知她与苏灿公子私交极密,却也极受苏梦枕宠爱。若想保住苏灿的继承人位置,避免雄踞豫西的神武一脉第一大派神堂之大位落入野小子之手,最后的希望便在她身上了。 “说吧。”苏梦枕柔声道,姬红颜从小被他看着长大,待遇自然与他人不同。 “以血脉论,吴锋足担此位。但神堂堂主继承,并不只由血脉决定。苏灿公子处理本派内务,多有贡献,而这自外而来的野小子,又有甚么功劳?” 姬红颜目光如炬,锋芒骤吐,直逼吴锋面庞之上。 她自恃受宠,竟然直斥堂主新选定的接班人为野小子,丝毫不留情面。 苏梦枕却是全无怒意,淡然道:“前次献策挑拨三河剑派内乱,夺取均阳城,打开我方攻入襄阳郡的缺口,此功如何?”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之后,众人越发心中怒气暗生。 这野小子不光在战场上呼呼大睡,醒过来之后当着苏梦枕的面,张嘴便是——“在场的诸臣,皆是酒囊饭袋”! 当时在场的诸臣,几乎都是苏灿一党,却不知这吴锋是无心,还是有意。众臣虽然事后知道是他向苏梦枕献上卞庄刺虎之计,引发三河内乱,神堂大军才得以轻取均阳城,却愈加恨得咬牙切齿。 以诸人看来,此人虽薄有才能,轻狂不羁上也与苏梦枕极为相似,但全无苏梦枕的霸主气象,狂妄自负,却要胜过十倍。若令此人继位神堂,后果难以想象。 姬红颜向来自负无比,何况身为女子,被人辱为酒囊饭袋,越发怀恨在心,直视吴锋双瞳,以雌威怒逼。 “三河剑派之主李忠本非良将,挫之不足为勇。区区均阳城,也无关大局。”姬红颜字字清脆道:“倒是辱我等为酒囊饭袋,若雪倒想要个说法。” 刹那之间,无数目光投向姬红颜,均是表示支持之意。 吴锋被姬红颜目光威逼,以他的性子,何曾肯让人,当即双目一横,以瞪视回报之。 却见这少女哪怕是议事之时,仍是一袭钢甲,腰悬长刀,外披海蓝大氅,长发束起,一派英姿飒爽,只是一张俏丽绝伦的圆脸儿神色严肃时,反显得气鼓鼓地,香腮因微怒而晕红,更觉娇艳可爱。 他不由露齿一笑,灿烂如初阳。 姬红颜见得面前的妖美少年奇异微笑,却是脑海中骤然轰地卡壳,完全摸不清状况,气势陡然就弱了下来。 苏梦枕向姬红颜投过一束慈爱目光,以示抚慰,神色却随即恢复了之前的威严,道:“想来,许多人也都如若雪这般,认为锋儿取均阳城之功不能服众,比不上灿儿这些年居内的协调之力。那么,若能与天子峰结为同盟,令两大最强武者门派联为一体,又如何呢?” 众人不由面露惊色。 之前苏梦枕声称要再次攻打天子峰,但四年前苏梦枕攻入汉中,遭受惨败,众人都心有余悸,纷纷反对,最终皆提议与天子峰结盟。 但天子峰实力远在现今神堂之上,欲要结盟,那号称“蝮蛇”,无论兵机战策与谋略算计均冠于当世的薛衣人又怎肯答应?一月前林通具为此事出使,却碰了一鼻子灰。 众臣纷纷道:“若吴锋能成功结盟天子峰,继任之事,并无不可。” 苏梦枕凌厉一挥手,声如裂帛道:“好!既是如此,我立刻派人再次出使,求聘薛衣人的爱女与锋儿为妻,以成盟好;倘此事不成,则立继承人之事,苏某人绝不再提!散会!” 诸臣纷纷散去。 薛衣人,一代枭雄,手段狠辣,号称“蝮蛇”,囚禁师傅而夺取数千年大派天子峰,并强娶师娘为妻。 有数子,却仅有一女,名为洗颜,年方十七岁,据说风华绝代,能令天上的星月都为之失色。薛衣人对其极为宠爱,目为掌上明珠。 苏梦枕口称欲为新收弟子吴锋求娶薛洗颜为妻,令神堂众臣都惊异难言,议论纷纷——这一向行事轻狂的堂主大人,莫非又狂病发作了,想要自取其辱? 但苏梦枕言出必践,若是此事失败,便断不会再提立吴锋为继承人之事。 无数双冷眼,静静旁观着事态的发展。 第二章 院中 练了一套剑法之后,吴锋坐在院落当中的青石上,悠闲地抖着木马腿。 初春的天气还有些凉,却不妨碍他只穿着一袭单薄青衫,还把袖子给捋得高高地,似乎是嫌热一般。 几只苍蝇嗡嗡地飞了过来,围绕着吴锋飞舞不休。 吴锋烦躁地一挥手,试图赶走它们。 结果没过多久,苍蝇们又都飞了回来。 吴锋猛然掣出腰间挂着的长剑,这长剑通体皆赤,如同一条火龙。 剑芒在空中划出一条诡异的弧线,锋利的剑锋将苍蝇纷纷削成两半,并将最后一只苍蝇刷地钉死在墙上。 一名少年正好走了进来,登时被吴锋的剑光吓得腾空一闪,打了个寒颤:“老大,你想杀人啊?” 这少年看起来比吴锋要小两岁左右,脸容清稚秀气,但个头极高,竟然比吴锋还高上接近半个头。 吴锋哈哈大笑起来,飘身过去,将少年猛地一个熊抱,拍着他的脑袋,表示安慰。 “狗,你感觉这里怎么样?”吴锋爽朗地笑着。 这少年名叫罗廷玉,小名阿犬,是吴锋重要的追随者和好友。因此“狗”这个称呼,其实是表示亲昵,没有轻慢侮辱的意思。 “堂主是个好人。”罗廷玉只说了这话。 吴锋点了点头:“是啊。当然也有几只苍蝇嗡嗡地,就像刚才那样。”他意中似有所指。 又道:“不过这里的确还算亲切,有家的感觉,看来我注定就属于这里罢。” 两人对视,都知道现在的情况其实不算好。因为,吴锋当上这个继承人太快了。 连吴锋本人也没想到能有这么快。 他只是将自己在草原上招募的四百名精锐战士带着投奔了苏梦枕,然后出了一个计策而已。 然后神武一脉第一大派神堂的继承权,就如同熟透的苹果一样掉进了吴锋的口袋里。 所以他们遭受神堂内大部分人的敌视,也是必然的事情。 罗廷玉神色突然犹疑起来,显得欲言又止。 吴锋眼神转向温和:“有什么话,说吧。” 罗廷玉道:“我突然有一个想法——苏堂主可能真的是大哥你的父亲。” 又道:“苏堂主与大哥的父亲当年互为影武者,而且根据我这几天的调查,他们当年很少同时出现。只需要再增加一个影武者协助,就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吴锋心中一震。 这真是一个诱人的想法。 苏梦枕也的确对他太好了,好得过了头。 不可否认,他看到苏梦枕的那一刻,便差点将对方当成了父亲,虽然又得知不是,却也感到极为亲切。而且,两人身上的真元气息也十分相似。 父亲莫名失踪多年,实在令他极为惆怅思念,当然也希望罗廷玉所说就是事实。 然而一个人为什么要装成两个不同的人? 吴锋并不方便去问,苏梦枕甚至不肯告诉他,当年他父亲为什么离开神堂,以及他父亲的秘密任务究竟是什么。这些在苏梦枕眼里,似乎比起继承人的位置还要重要。 他历数着这些年独自度过的一圈圈年华,油然生出一声叹息,却是道:“毕竟只是猜测,便不必多言了罢。说点实在的。” “好吧。”罗廷玉耸耸肩,突然笑起来:“老大,就要成家了,恭喜啊。” “啐。为了坐这个继承人位置,还要当老婆奴,有什么好的。”吴锋散漫地道:“何况谁知道薛家小姐长得怎么样,说不定是个鸠盘荼……” 两人似乎完全没考虑求婚失败的可能,或者说认为苏梦枕既然将话说了出来,就一定能办到。 罗廷玉道:“大哥你这话就不对了吧。薛家小姐可是天下三仙子之一,风华绝代,怎么会是鸠盘荼?” 吴锋扬了扬手道:“人言未必可信。何况这种事情,还要看个人口味。不喜欢的类型,别人眼里再漂亮,自己眼里也是鸠盘荼——我喜欢胸大屁股大的。” 又对罗廷玉笑道:“你个幼女控,反正你家阿松才十三岁,所以你还能过几年悠闲的日子,不必早早做老婆奴……” 罗廷玉脸上微红,却是随即道:“我以后是得做老婆奴,大哥你这样风流倜傥、器宇不凡的人物,怎么可能当老婆奴?” 吴锋耸肩:“天子峰势力比起神堂还大,那种豪门的小姐,该是刁蛮惯了罢?我手腕再利害,遇上泼妇也该是有理说不清……” 罗廷玉嘿一声,道:“怎么觉得老大你是口不应心,其实很高兴的样子。” 吴锋错愕地道:“唔,有吗?” 他伸了个懒腰,而后直接靠到了青石上,仰面向天:“狗,你想多了吧。” 第三章 父女 天子峰顶,后殿内。 朴素的白瓷壶盛着的香茶,被人递到一对手掌当中。 这双手不大不小,白皙光洁,十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若只看这双手,断然想不到是一位男子的手掌,这男子更已年过五十。 薛衣人抬起略细的眼眸,瞧了瞧奉茶上来的美女。 这女子年二十许,一袭豆绿宫装,云鬟雾鬓,体态腴润,红唇妖娆。水眸闪烁间,便有一种烟视媚行的丰韵。 拜月教主安碧如,善使蛊毒,曾于盈盈浅笑之间,毒杀武当派十七子,名震天下。与铁传甲、全冠清二人,合称拜月三人众。 也惟有天子峰主薛衣人,才能令她如此恭敬奉茶。 因为,拜月教,不过是天子峰的一个支派而已。 薛衣人将满壶香茶倒进木盆,开始洗手。 他起自贫寒,其他都不甚讲究,但这双手,却是一定要保养好的。 薛衣人平生百战,杀人无数,鲜血染衣,早年曾被称为“血衣人”。 虽已很久未杀人了,但或许又有一日,需得靠这双手,将敌手撕成两片。 故此,他每天洗手三次,每次四遍。 先以精油轻搓,再以牛乳缓润,后用香茶细洗,最后再以天山雪水清涤。 安碧如恭谨地为他泼去洗手的残水。 等到她回来的时候,薛衣人眸光淡淡一扫,声调平静道:“神堂使者送上的信,你应该认真看过了。” 他面色红润,气质阴柔,高冠乌衣。虽然年过五十,面庞上依然存留着五六分青年时的秀雅绝尘。 比起以疏狂名世的神堂堂主,薛衣人更像一名中规中矩的文士。 “字字逐读,未曾遗落一言。”安碧如极为认真地道。 “那么……”薛衣人缓缓抖落指尖上残留的水珠:“那个神秘出现的吴锋,又是个怎样的人物?” “粗野跋扈,轻狂无赖。”安碧如完全收起了平日的妩媚甜腻,回答极为简洁。 薛衣人话音轻描淡写:“如此人物,想必对苏梦枕的胃口。 安碧如道:“神堂众论以为,此人狂妄胜过苏梦枕十倍,笼络人心的手段,却不及苏梦枕十分之一。” “碧如看来,此子与小姐相比,恰似鹫鸟之于凤凰。” 薛衣人又道:“苏梦枕声称为继承人迎娶我女儿。然而我若不应允,那吴锋便做不了神堂继承人。” 安碧如缓缓道:“苏梦枕想要算计掌门。若小姐嫁过去,不但遂了苏梦枕心意,更断送小姐一生幸福。” 薛衣人悠悠看向她,掸了掸衣袖,目芒灼灼如电:“既然此子不过纸上谈兵之辈,令他继承神堂,岂不是断送了神堂命脉?” 安碧如霎时愕然。 “日前传言甚烈,说那吴锋表面身份,乃是失踪多年的吴君豪之子,实际上却是苏梦枕那狂生的私生子。苏梦枕舍苏灿而取此子,恐怕多是为了一己私心。” 薛衣人言淡如水,却自有傲风,他行事向来谋定而后动,轻狂如苏梦枕,他一直不以为然。 “掌门……您的意思是……”安碧如妙目圆睁,怔怔道。 “若颜儿愿意,便送她过去,为我斩了苏梦枕和那吴锋的人头,将神堂信手取了。若她不愿,便就此作罢。”薛衣人轻描淡写,自有决然意味。 后院。 一名紫衣少女垂着首,坐在一树寒梅底下。 春梅乍谢时节,梅影纷纷而落,坠于地上,沾上她衣裙,令她置身一片灿烂花雨当中。 她却恍若未觉,只是轻动纤手,似在刺绣一般。虽看不到脸容,但只瞧其身形,便显出格外的幽静娴雅。 薛衣人负手缓缓步了进来。 “颜儿……”薛衣人露出怜爱神色,轻声唤道。 “好乖。”这时,少女正柔声自语道。 原来她并非在刺绣,而是拨弄一只雪白色的小猫。 薛衣人哑然失笑:“你又在折腾你哥的那只猫了。” 少女这才扬起了头,登时整个院子都显得明亮了起来。绝世的容华,如从仙梦之中飘摇而出。 她甜甜一笑:“谁让它总是抓人的。” 说着放开了那只白猫,然后白猫委屈地喵一声,猛地纵起来,在少女脸上一划,却是丝毫未曾伤到她冰凝雪砌一般的肌肤。 少女手一松,一把剪刀坠到了地上,原来猫爪子都已经被她给剪得一干二净了。 这少女正是薛衣人的爱女薛洗颜,年方十七岁,是天下有名的美人。 薛衣人挥了挥手,那白猫便从院子里蹭地一声窜了出去。 薛衣人微微沉吟,而后开言道:“颜儿,神堂派人来求亲的事情。你该是听说了。” 薛洗颜慵懒地道:“是啦。苏梦枕要把位子传给一个傻子,还想利用我帮忙巩固那傻瓜的地位。” 薛衣人微笑:“毕竟,那说不定是他儿子。” 又道:“如今天子峰内部也不算稳定,结成这亲事,对天子峰其实亦有好处。然而让苏梦枕快活,那就是亏本生意。” 薛洗颜眯起娇眼,悠然道:“那么女儿的任务就是连本带利讨回来?” 薛衣人道:“苏梦枕绝不会把一个女孩子当一回事。然而神堂和天子峰交战这么多年,互相之间亦形成了盘根错节的关系,我们在神堂当中,有一套完整的关系网。吴锋以后权势日盛,以他的张狂性子,说不定将事情搞砸,引发内乱。时机若到,你便可暗中将我们的人脉网络彻底发动,更可伺机刺杀苏梦枕和吴锋,与为父里应外合,一举拿下神堂。” 他叹息一声:“这件任务并不轻松,可以说十分之危险。父亲先与你讲明,你若不愿,这个计划取消便是了。” 薛洗颜却只是轻勾玉指:“很有意思呢。” 薛衣人问道:“颜儿你是同意了?” 薛洗颜颔首轻笑:“爹爹的意思,女儿怎可能不遵从?何况还是如此有趣的事情……” 薛衣人见此,眼中骤然射出精芒,取出一把绿鲨皮鞘凤凰吞口的宝刀,递到薛洗颜手中。 “听说你上次出去执行任务时,那柄宝刀被弄折了,爹爹替你打了一把新的。” 他一字一顿:“若吴锋确然是言过其实的夸夸其谈之徒,时机一到,便以此刀,斩下他的人头。” 他神情凝重,言外之意也包括,如果计划失败且无法逃脱,那便用这把刀自尽,保全名节。不然的话,气急败坏的苏梦枕和吴锋可能什么报复手段都做得出来。 薛洗颜点点头,却是问道:“假若那吴锋大智若愚,其实才能还要在他自己的自吹自擂之上的话,女儿该如何是好?” 她悠然道:“也许,这把刀会反过来刺向父亲?” 薛衣人怔住。 过了一阵,他极少有地长笑起来,笑声直干云霄。 “那很好啊。” 薛衣人扬起头,双目抬起,凝注着苍穹,那白云之上,似乎是他心魂寄托之处。 “杀人者被人杀,理所应当。如果我的女婿是个胜过我的枭雄,死在他手上,又有何妨?” “父亲从小的梦想,便是终结这个尔虞我诈的乱世,为此不惜化身毒蛇,用尽一切手段,然而人到中年,成就不过夺取一个天子峰而已。” “如果真有一个年轻人能让我女儿将尖刀插入我的胸膛,为父亦愿意用自己的鲜血,给他铺出一条通向人道绝巅的康庄大道!” 他收回目光,满意地凝视着自己的女儿,轻轻拍着她的肩头。 “既然你这么说了,为父只会为你准备微薄的嫁妆。毕竟如果吴锋能从你手上活下来的话,整个天子峰,都等着他亲手来取。” 第四章 送亲 天子峰方面应允了求婚,但提出两项条件。 一、新娘子送过来之后,不可立时完婚。何时成礼圆房,由薛家小姐决定。 二、如果薛洗颜对夫婿不满,随时可以退婚。如果在神堂内看上更优秀的青年俊彦,也可以选择更换夫婿。 这条件显得很有些过分。 但毕竟天子峰强,神堂弱,因此苏梦枕一口答应之后,群臣也没有提出什么反对意见。 初春的汉水在春汛之下,水流变得湍急起来。 天子峰送亲的舟船顺流而下,至丹江口溯丹江而上,进入南阳郡界。 早有神堂的队伍迎下花车,护送着车队沿着官道北上,船队则掉头西返。 神堂的领地在豫西的三川郡和南阳郡,又以三川郡为核心。两个郡之间有崇山峻岭阻隔。 进入山区之后,道路顷刻变得狭窄曲折,崇山深谷,荒无人烟,道旁一片榛莽,乱石遍地。 迷离的山雾,更令视野显得朦胧不清。 车队迤逦行入一道幽深的山谷,新生的碧草被车轮碾过,发出滋滋的隐微声响。 岩石后方,几个黑衣人正翕动着口唇,却不放出一丝声音。 他们是用唇语交谈。 “一,二,三,四……总共有十辆花车。” “按照天子峰里内应的线报,第三辆是真的。” “那么……动手吧。” 簇拥着车队的军士丛中,顷刻发出数声凄厉的惨叫。 密集的毒箭,如同雨点一般朝着下方倾泻而下,磨盘大小的巨石激荡而下,将队伍截成数段。 在连天的嘶吼声中,一个个鬼魅般的黑衣人在晨雾的掩护下,居高临下杀入谷底,每个人都矫捷宛若猴猿,持着适于近身格斗的短刀,出手极快,明显是经过专业的训练。 护送队伍刹那间便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少人在第一波袭击当中,还来不及反抗,便被刺死。 冲向第三辆花车的黑衣人明显最多,居中一人身量极高,亦未戴面罩,面容狰狞,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煞气。 一名军士手持短枪与杀上来的黑衣人奋力格斗,一边怒呼道:“这里已是神堂的地盘,你们狗胆包天,竟敢破坏神堂与天子峰结姻的盛事……” 这军士修为不低,说话之间,竟然还怒起一枪,将与自己放对的黑衣人短刀挑飞,而后枪锋扎入胸膛,霎时毙命。 但他还没说完,那高大的黑衣人冲过来,一掌将这军士拍死。 “孤心傲在此,要命的快给老子滚!” 此言一出,本就节节败退的迎亲队伍内,诸人越发震骇。 孤心傲是有名的独行大盗,不到三十岁便成了征天级别的高手。 现今天地大变,不比上古时期,高手是越来越少。金字塔最尖端的圣级高手,已知的只有一人。圣级下边,便是征天了。 武士达到征天级别的修为,就能以武贴近天道,御空飞行。如果是修真者,飞行能力和群体杀伤的能力也会有质的提升。 神堂和天子峰虽然都是有数的大派,但征天高手也是稀缺资源,皆可为将坐镇一方。 护送新娘的队伍之内,并没有征天高手。 孤心傲敢于说出自己的名字,便是因为从来没人知道他究竟效忠于何人,然而他的名字又能起到震慑作用。 但孤心傲话音方落,婚车旁边一个懒洋洋的少年突然拔出了长剑,同时揭掉了自己头上遮住脸庞的大毡帽,随手一扔。 “哎呀,那我也只好说神堂吴锋在此,来取孤心傲的臭头了。”吴锋挺剑而起:“既然是我的老婆,不亲自来接怎行?” 孤心傲却是大笑道:“照啊,正好连你一起解决了,绝此后患!” 挥掌如崩雷,向着吴锋猛攻而去。 吴锋一个飘身,骤然后退,并不硬碰。 孤心傲却压根不追击,而是直取装载新娘的花车,一掌劈出一个大洞,登时眼前一亮,只见一名红衣少女,头上亦未蒙盖头,只瞧其绝世容华,定是薛衣人的爱女薛洗颜无疑,断无冒充之理。 他探出大手,便要擒住新娘,飘然远去。 这次的任务,本来就只是抢亲而已。吴锋虽然来了,杀不杀他其实无所谓。 但奇怪的是,新娘子却是神色悠然,竟看不到恐惧神色。 就在这时,剩下九辆花车突然在顷刻间喷出烈火来,牛油火弹和神火飞鸦之属漫空乱舞,毒烟和毒水肆意喷薄,都是向着黑衣人密集之处而去。 水火毕至之处,沾上便皮开肉烂,焦糊的气味和恶臭混合在一起,惨叫的声音此起彼伏,在山谷中错杂回荡。 孤心傲心中一震。 按照线报,其他车轿里坐的应当是冒充新娘的侍女。 没想到竟然是满天喷薄的毒药和火器! 这种事情,也只有绰号蝮蛇的薛衣人才做得出来。 这一回轮到袭击的黑衣人们措不及防,一个个都被打得晕头转向,正节节败退的护送士卒们得了转机,纷纷转向反攻,黑衣人们纷纷喋血。 其中有一名少年格外刚勇,手持长枪纵横驰骛,枪花抖得如同密雨一般,溅起血花滚滚,片刻之间连杀数人。 那是吴锋的追随者罗廷玉。 孤心傲心中凛然,但新娘的轿子里是不会藏着这些东西的,只要快速劫走新娘,仍旧能完成任务。 却见新娘子猛然一挥手,一蓬黑烟便霎时弥漫开来,顷刻覆盖了一大片空间。 孤心傲猛地挥手,真气喷薄,却发现这黑烟根本震不散。 然而扩散这么快的黑烟,很难有毒性。这黑烟只是黑烟而已。 而且对于孤心傲来说,这黑烟也挡不住他的视线。以他的征天修为,不但目力极佳,而且还能凭借神识来感知。 新娘子身形一退,撞破花车的壁板逃了出去。但她的速度,无疑远不是孤心傲之敌。 而吴锋也为了抢救自己的未婚妻子,奋着长剑转了过来。 孤心傲长笑一声,一脚将花车踏个稀烂,纵跃而过。 薛洗颜见逃不掉,反而拔出长刀,奋力迎上来。 孤心傲只是心中冷笑,两人联手就是自己的对手了么?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他陡然感到身上一股可怕的压力,似要将他压成肉饼! 吴锋和薛洗颜如同飞电一般相互靠近,在黑烟当中刀剑旋舞,卷起一条烟龙,向着他绞杀而来。 征天高手可怕之处,就在于能够营造一个场域,只要接近场域,就会被其所压制。 然而这两个少年人压根不被场域影响,更好似逆转了他的场域之力,用来攻击他! 逆场域……孤心傲心中通明——这是刀剑合璧! 刀剑合璧极为难练,要找到两个契合度极高的人,需要机缘,练习成功也十分不易。但瞧两人配合的熟练,至少有半年以上的磨合! 这对狗男女!孤心傲猛然咬牙,登时想明白,看来不光是他们,就连薛洗颜的父亲薛衣人也被自己的亲生女儿给耍了! 薛洗颜的神念传音骤然在吴锋脑袋里响起。 “要快,趁着黑烟没散,把这家伙杀了。让我爹知道我们早就认识,联手骗他的话,后果你可以想象的。” 神念传音本来需要极高的修为,不过两人练了那么久的刀剑合璧,命魂与真气互相契合,却是能轻易做到。 “那是当然,岳父大人的手段从你这个做女儿的就能看出来。”吴锋回话道。 薛洗颜微恼,但仍是道:“这次还是让我自伤经脉来拖住他,你一击必杀?” “你可是新娘子,重伤这种事情,这次还是我来吧。”吴锋道:“你身上掉了半根汗毛,我都担心岳父大人拿我试验他的毒术……” 孤心傲掌力骤烈,直取靠自己较近的吴锋胸膛。 这一掌喷薄出漆黑如墨的真气,在黑烟当中也显得赫然醒目。是孤心傲的杀招,名为地府神掌。 就在这时,吴锋身后浮现一个虚影,周身有金光流转起来,气势陡然大盛。而薛洗颜的身形,也被一片紫芒所笼罩。 吴锋侧身而攻,但仍被墨色掌力侧划上胸口,发出当地一声。 他外衣轰然破碎,露出一套宝甲,而后墨色的真气被吸收进去,宝甲啪地一声炸开,甲片散落满地。 这是吴锋用异虫铁翼黑蝎的甲壳打造的一套黑蝎甲,坚硬逾玄铁,更能吸收各种异种伤害,却被孤心傲一击给毁了。 吴锋也被震出内伤,口中溢血,双眼亦向外鼓动。 孤心傲见他面容扭曲,以为这小子完蛋了,待要补上一掌,却见两道血柱从吴锋眼中激射而出。 血柱闪烁着奇异的金光,速度极快。 而薛洗颜脸上也显出凝重神色,显然是超荷运转内力,强化二人刀剑合璧的逆场域。 孤心傲陡觉身上压力加大,被吴锋眼中射出的血柱顷刻击穿胸膛! 这少年竟然是掌握了双目喷出鲜血以伤敌的爆血之法。 孤心傲以护体真气防护心脏,只是被击穿胸肌,心脏并没有被戳破。然而金色的真气随着滚烫的鲜血在他体内散开来,烧得他全身麻痹,难以动弹。 这血……有问题。寻常的爆血没有这般杀伤力……可是这吴锋又是什么见鬼的体质? 薛洗颜左手骈指而出,点出一道七彩真气,凌空刺中孤心傲胁下。 这一招是她的杀招之一,名为惊梦指。 孤心傲身上越发疼痛,如同孤狼一般惨嘶起来。 其实吴锋此时也剧痛无比,不光嘴里和眼睛,鼻孔也开始流血,实在是受了重伤。 但他明白这时候分毫也不能松懈,当下咬牙奋起意志力,身形逼压如电,挺剑怒刺,宛若长虹贯日。 孤心傲却是身形一震,竟是脱出了逆场域的压迫,想要退出烟幕的笼罩范围逃去。 但就在这时,吴锋身周的金色光华骤烈。 一口血色巨棺自草地中凭空浮起,当中隐隐有金芒闪动,却令血棺流露出更加妖诡的气息。 一座巨冢从天而降,镇压而下,冢高如剑,更是插着漫漫的各色利剑,森森寒气直逼苍穹。 血棺巨冢,如同捕兽夹一样把孤心傲给夹在了中间,只闻惨叫声声。 “不行,撑不住了。”吴锋喷出一口鲜血,而后血棺巨冢轰然消散。 在这时候,烟幕也差不多散去。 孤心傲并没有化为血水,然而已经少了一只手和一条腿,脸也变得一片血肉模糊。 他用最后的力气怒骂:“老子……今天真是出门踹了狗了!” 吴锋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鲜血,大叫道:“狗……这家伙说要踹你,你要不要补上一枪?” “什么?”罗廷玉正一枪又挑死一名耍暗器的黑衣人,马上如同跳蚤一般蹿了过来,给孤心傲的心口扎了一枪,瞬间毙命。 薛洗颜也耗力过巨,低低喘息起来,绝色的容颜轻红,仙丽当中更增三分娇艳。 “老大,你没事吧?”罗廷玉问道。 吴锋打起精神,上去一剑砍了孤心傲的脑袋,提在手里:“没事,你看我还能砍人头呢。” 他扬起声音大叫道:“你们的头头已经死了,要命的马上投降……” 话音未落,黑衣人们一个个像炸了油锅一样纷纷往山上逃去。 征天高手被杀,意味着他们的行动已经完全失败,只能放弃。 这些家伙应变能力不怎么样,被火器和毒水一轮狂轰滥炸立刻乱了阵脚,不过逃命的本事倒是一流,没死的大部分溜掉了,只抓住了几个。 罗廷玉这才对吴锋道:“老大,怎么做到的?” 吴锋含糊道:“运气。” 两个镇野境界的高手联手杀掉一个征天,并不是不可能,不过的确需要运气,历史上有不少这样的例子,其具体的配合很难用言语解释,甚至可以说莫名其妙。 罗廷玉的目光突然被薛洗颜吸引:“嫂子真是风华绝代呢……不过……” 他续道:“怎么感觉这么眼熟?” “是吗?”吴锋信口道:“明明我也是第一次见。狗,你想多了吧……” 话音未落,他身躯一颤,眼前发黑,因为失血过多啪地一声倒了下去…… …… 当吴锋悠悠醒转过来的时候,罗廷玉正在他床边。 “喏,抓住的那几个,问出什么来了吗?”吴锋问道。 罗廷玉道:“全部突然脸上发黑,全身抽搐,说不出半句话,然后死了。” 吴锋平静道:“培养这么多不要命的死士,并不容易。而且既然抓住了,应该有办法让他们没机会服毒。” 罗廷玉点头:“没错。薛大小姐见多识广,她能看出这些人都服食了一种置有蛊毒的药丸,而且都是子蛊。一定有人服下了母蛊,然后子蛊纷纷被激活,蛊虫进入血脉,令他们神智昏乱,很快毙命。” “不过,这样的话,逃掉的那些黑衣人也该发作才对啊……这岂不是牺牲太大了……” 吴锋猛地在罗廷玉脑袋上敲了一下:“笨蛋,逃掉的人立刻服用解药不就行了。被抓的没有解药就会立刻完蛋。” 又道:“这招还真是厉害。” 罗廷玉点头:“是啊,这下要查清是谁干的可不容易了。” “需要查么?”吴锋漫不经心地道:“是谁干的一目了然,只不过堂主就算知道了,也会装作不知的。算了,以后再和他们计较去。” 干掉对方一个征天高手,也足够让那幕后黑手肉痛了。 第五章 璧人 一间密室内部。 案上置酒,三人相对而坐。一边是一名华服公子,形貌昳丽。另一边是两个蓝衣中年人。 这两个蓝衣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都是圆脸大眼睛,区别只在于一个眼神淡一些,另一个眼神精悍一些。 左边的赫然正是神堂重臣林秀贞,之前苏梦枕说要立吴锋为继承人,他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右边的则是他的孪生弟弟林通具,以智谋著称,号称“三川智将”,与凉州地区冥岳门的军师,“近江谋圣”毕贞征齐名。 “信行公子,计划失败了,真是抱歉。”林秀贞对锦衣华服的公子赧颜道。 华服公子斟起一杯酒,亦是露出懊恼神色,叹息一声,眼中却有不可察觉的怨毒光芒流转。 这华服公子,自然就是苏梦枕的养子苏灿。他将神堂继承人的位置视作囊中之物,未曾想到突然杀出来个吴锋,将他应得的东西给抢走,他自然怀恨在心。 苏灿,字信行,故而被林秀贞称作信行公子。 每当苏灿想起苏梦枕当众宣布已经为吴锋求婚成功的情形,便气得肉痛。苏梦枕当时一如往常地负手而立,公布之后便不再说话,但眼角眉梢的昂然神情,却是带着满满的得意。 而那个名叫吴锋的野小子则依然是那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尾之内的臭样子,让苏灿很想将他一寸寸切成一模一样大小的规整肉片。 在那时,堂下鸦雀无声,大部分人的面颊则是一片羞惭的通红,在灯火下连成一片密布的红光。红光满面,看得人怵目惊心。 苏灿不明白,自己筹备了这么多年,拉拢了大部分的家臣,为什么短短几天之间,就失去了自己应得的一切? 他发誓要复仇,要夺回自己所应得的,要给吴锋以最大、最恶毒的报复,将他一步步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个计划正是由他的智囊林通具制定,由苏灿暗中组建的秘密部队偷袭,劫走新娘子,但这只是计划的第一步。毕竟如果惹得薛衣人震怒,进攻神堂,苏灿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下一步则是让苏灿演一出戏,假装找到并击溃盗匪,将新娘子给救回来,亦显示出自己的手腕能力。 此外,林通具还建议苏灿借着英雄救美的势头,与薛家大小姐生米煮成熟饭,然后控制薛大小姐芳心,让天子峰换一个女婿。如此一来,苏灿就能把继承人位置正正当当地从吴锋的手里夺回来。 结果在第一步就给搞砸了。 林通具亦道:“是属下无能。” 苏灿咬了咬柔美的嘴唇,他不想对这两个忠诚的支持者发怒,但总觉得心里憋着什么,令他的脸色阴晴不定极不好看。 孤心傲之死,实在是不小的损失。征天高手可不是轻易就能招募到的。 好一阵,苏灿方才道:“事已至此,就只能考虑如何善后的问题了。毕竟我早有预备,无论成功失败,都是用那张牌来善后……” 林秀贞急道:“信行公子英明。无论如何,那张牌打出来,堂主总要记信行公子一场大功的。” 苏灿心道若不是因为林家势力太大,你又是林家的族长,我实在不想理会你这个蠢货。却只能疲倦地点点头。 …… 神堂,内殿之中。 苏梦枕眼神微动,满意地打量着对面的一双璧人。 吴锋亦看着这清癯绝逸的神堂一代雄主。瞧着这与父亲一模一样的容颜,总是予他以一种奇异的感觉。 “不错,薛家的小丫头果然不负盛名,容貌气质足与锋儿相配。”苏梦枕微笑着对薛洗颜道:“我与锋儿的父亲从小一起长大,乃是生死之交,便如同一人。你以后当我是你的亲人就好了。” 又道:“当真想不到我那师哥的儿子能拐到薛衣人的女儿,骗得我平生最强之敌被自己亲生女儿算计,哈哈哈哈……” 他极为爽朗地大笑起来。 薛洗颜却是平静地道:“武祖的荣光已经风流云散,当今天下修真者占据上风,纯正的武士门派,则以天子峰与神堂为首。两派合则两利,分则两害,长期相斗,只会便宜他人。我之所以这么做,仍是为爹爹着想,他以后定然会明白的。” 苏梦枕闻言,击掌道:“说得好!好一个‘合则两利,分则两害’。”却是眼神一转:“倘若我与天子峰结盟只是权宜之计,又当如何呢?” 薛洗颜悠然道:“过来之前,我父亲曾给我一把宝刀,命我以此刺杀堂主。若堂主信得过我,我将成为锋哥的贤内助,协助壮大神堂,但亦将具备对于神堂内部亲天子峰人员的影响力,在神堂内发动变乱成为可能。” “如果父亲背盟负义,颜儿自然会站在丈夫那边,将宝刀刺向父亲的胸膛。然而如果不讲道义的是堂主甚至颜儿的夫婿,也不能怪颜儿下手无情——” 薛洗颜目光微抬:“不然,堂主若心怀忌惮的话,可以现在将颜儿软禁起来,限制行动,以防生变?” 她与苏梦枕始终四目相对,面对那锋刀一般的目光,全无怯色。 苏梦枕拊掌大笑:“好好好,不愧蝮蛇之女,胆色过人!” 又负手仰面道:“我已人到中年,精力减退,再过个十年,大概就该退隐,将堂主之位传给锋儿了。那时,你便是神堂堂主之妻。” 他转向吴锋道:“你能碰上这样的姑娘,真是一生的福气,须得好好待她。” 吴锋点头道:“那是自然。” 他侧眸看向薛洗颜那张仙葩吐蕊明珠生晕一般的娇颜,两人眼中都是甜蜜神色,相视一笑。 苏梦枕又道:“既然你们早已认识了,又情投意合,再过个十天半月,便为你们将人生大事操办了如何?” 吴锋待要答话,薛洗颜却是俏脸骤红,急道:“再等个一两年吧。” 苏梦枕愕然:“为何?” 薛洗颜犹疑地道:“毕竟嫁妆已经没有了。” 薛衣人给她的嫁妆,便是那九车贵重的火器和毒物,如果路上不出事的话,就是给亲家用于战场上的。这样的嫁妆,亦只有薛衣人才能想得出来。 苏梦枕轻描淡写地道:“当烟花放了,正是喜庆。” 薛洗颜显得越发羞涩,她之前面对苏梦枕不卑不亢,现在却是猛然将脑袋垂了下去,如同一株含羞草一般,幽幽道:“颜儿……有些怕。” 苏梦枕看着蝮蛇之女顷刻间就露出小女儿情态,不由怔住,而后忍俊不禁。 竟是这个理由。 他曾听说薛衣人的女儿放荡不堪的传言,因此吴锋向他提起这事,还是力辩这些纯属别有用心之徒造谣污蔑后,苏梦枕才答应替吴锋向天子峰求亲,借此引薛衣人上钩,促成两派结盟。 现在看来,这丫头在男女之事上该要比一般的大家小姐还要害羞一些。 苏梦枕正要以过来人的身份劝导几句,吴锋却是发话道:“禀师尊,我和颜儿真心相爱,所以这种事情不必强求,她什么时候愿意便什么时候成礼好了。” 吴锋心里明白,薛洗颜之所以有些害怕男女之事,可不止是害羞,更有其他的原因。 过去他曾急于生米煮成熟饭,却吃了几次瘪。如今取得这个继承人的位置,反而心怀旷达起来,对于男女之事并不急切,顺其自然而已。 “唔……”苏梦枕沉吟:“也好,你们两个都年少,也不必急于一时。” 他露出玩味笑容:“我已经将宛城一带赐给锋儿做领地了,锋儿不日将住进城主府,颜儿你便一起住进去吧。倘若情难自禁,到时候再奉子成婚也不错。” 这话不但让薛洗颜越发羞涩,就连吴锋也心觉尴尬起来,却是勉强挤出个微笑:“师傅,我会努力的。” 第六章 揭发 神堂大殿。 苏梦枕神色昂然,对众臣开言道:“送亲队伍遭受袭击,险些破坏我们两派结盟,其幕后主使者必不简单。虽是有惊无险,但仍须彻查……” 话音才落,苏灿站了起来,柔声开言道:“禀父上,儿臣已经查出来了。” 苏梦枕微露惊异神色,而后道:“灿儿,你说吧。” 苏灿平静地道:“儿臣知道,此事发生后,有人想要将此事扣到儿臣头上,因此这段日子不敢松懈。正好,儿臣已经关注那幕后黑手很久了,对方再犯下一桩案子,如今证据便完全充足……” 此言一出,众臣都将目光投向苏灿,神色各异。 苏灿又道:“各位不必担心,幕后黑手,并不是这大殿中人,但也的确是我神堂重臣。” 他清了清嗓子,似是故意吊众人胃口一般,缓了缓才道:“幕后黑手,乃是逍遥城城主李幽幽。” 苏梦枕哦一声,随即道:“你是说,李幽幽其实是三河剑派的卧底?可她明明与李忠之父李清有杀父之仇。” 大约二十年前,襄阳郡的三河剑派势力强于神堂,李清乃一代英主,整合三河剑派,挥师北伐,并令苏梦枕屡战屡败。然而李清正准备一举攻灭神堂的时候,却莫名其妙地死于部下哗变,三河剑派失去了英雄之主,登时由盛转衰。 苏梦枕随即展开报复,反攻三河剑派,夺取了一些土地,并成功诱降南阳郡和襄阳郡边界上的重要坞堡——逍遥城。 逍遥城的城主家族也姓李,但却是旁支,离李清、李忠那一支血缘关系很远。 李清整合三河剑派的时候,颇是使用了一些雷霆手段,因此积怨不少。逍遥城的上代城主,便是被李清命令刺客刺杀,因此当时还只有十岁出头的李幽幽与一群家臣合计之后,很快选择了倒向苏梦枕。 这个少女渐渐成长起来,亦被发现极富内政才能,在苏梦枕的经济改革中出力颇多,很得苏梦枕重用。 苏灿点头:“没错。因为李清在此之前和逍遥城城主的妻子就有私情,李幽幽其实是李清的私生女,李忠同父异母的姐姐。” “我一年前已经确证此事,但仍在搜集她为害神堂的证据,时至今日,证据完全充足。” 他取出一沓文件,恭敬地道:“这是有关李幽幽这些年来泄露我神堂机密、暗中煽动神堂领地内部民众叛乱、交结南阳郡中心怀不满的豪族之详实证据,请父上参阅。” 苏梦枕接过这一沓文件,一张张地翻阅着,神情越来越沉重。 证据十分之充足,这些事情都是真的,不会有假。 那个叫李清的男人还真是可怕,难道他在三十年前就布局到了这一步?苏梦枕心中暗叹,也庆幸李清早早地死了,不然李清和薛衣人两路强敌夹着神堂,当真抵挡不住。 苏灿又道:“恳请父上让我将人证叫进来。” 苏梦枕表情慎重,点头相应。 苏灿一挥手,一名紫衣少年脸带谄媚神色,走了进来。 “瑶龙,说吧。”苏灿露出优美的微笑道。 又对苏梦枕道:“紫瑶龙是李幽幽的三弟子,带艺投师,拜师时已有十四岁,但却很得李幽幽看重。不过,他是我四年前安插到逍遥城的卧底。” 苏梦枕亦动了动眼神,示意紫衣少年但说无妨。 紫瑶龙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李幽幽这些年来是如何地为害神堂,内容与苏灿提供的文件基本一致,应该说,情报大部分都是由他提供给苏灿的。 最后,他说起李幽幽是如何联络上三河剑派,将三河的秘密部队带入神堂领内,如何布置计划,对送亲队伍发动袭击。 整套说辞完整严密,听不出什么破绽。 但仍是有一个神堂臣子问道:“既然是三河剑派策划此事,袭击者中应当有修真者才对,为何……” 神堂众臣,并非都是苏灿党羽,也有对苏灿反感者。 紫瑶龙露出畏怯神色,苏灿却是微笑:“如果里面有修真者的话,岂不正是不打自招,如何将事情扣在我头上?”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让人信服,苏梦枕也不由暗暗点头。 自己这个养子在处理这种事情上,实在有几把刷子,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优秀的调查能力。 可惜苏灿在战场上的表现,简直是糟糕,之前在均阳城下出的几个馊主意,让自己实在想要臭骂他一顿。 听完整个事端之后,苏梦枕目芒骤厉。 “既然如此,灿儿你率领一千锐卒,前往逍遥城,速速捉拿李幽幽!有我给你的兵符,附近的领主都会派出民兵支援你。此事之后,逍遥城就赏给你了。” “孩儿领命!”苏灿喜道。 苏梦枕又对紫瑶龙道:“你这小子潜伏有功,以后便回到灿儿麾下做事罢。我会命人给你赏赐。” 紫瑶龙连忙拜谢。 想起师傅清丽的玉容,他却是心中叹息一声。师傅千辛万苦,潜伏敌境这么多年,却因为自己而功亏一篑,即将香消玉殒。 但他随即暗暗咬牙,得不到的就该毁掉,这不是正当的道理么? 他其实并非苏灿安插的卧底。四年前的苏灿才只有十二岁,又不是什么神童,哪里有安插卧底的能力? 然而自从两年前,紫瑶龙酒醉之后向师傅求爱,结果被责打之后,恨火顷刻就覆盖了过往的感激之情,师傅收留他,教他修行的恩情,一时间完全忘却。 而苏灿这时候也发现李幽幽与三河剑派联系的蛛丝马迹,因缘巧合之下,与紫瑶龙接上了头,从此紫瑶龙便走上了忘恩负义之路。 苏梦枕喝令众臣严守口风,而后令诸人散去。 整个过程中,吴锋却是一直冷眼旁观,不发一言。 事后,他与罗廷玉相对而饮。 “意料之中。”吴锋平静地道:“苏灿敢用这么烂的招数,一定有早就准备好的退路。” “三河剑派那边也总不能嚷嚷说,其他的烂事都是我们干的,但是抢亲这件事与我们无关。说出来太丢人。” 罗廷玉露出懊恼神色:“老大你怎么不提出要求,由你去捉拿李幽幽?让苏灿去,一定就杀人灭口了。” 吴锋叹道:“我在神堂毕竟根基不稳。何况苏堂主看着苏灿长大的,就算他知道又该怎么办?他还要借重苏灿的那点才能,如果事情抖出来,苏灿名声尽毁,也就再办不了事了。” 他将身躯向后一仰,懒散地道:“让他继续跳吧,等他跳够了,就是一掌摁死他的时候了。” 罗廷玉点点头:“嗯……老大说得对。” 第七章 夫纲 南阳郡,宛城。 这座城池曾经是道门大派神霄道在豫西的飞地,被苏梦枕从一个无能之辈手里用计策骗了过来。现在它乃是吴锋的封地所在。 吴锋已经派出了几个追随者接管此地的防务,管理领地。但直到现在,他才闲暇下来,得以回到属于自己的地盘。 宛城三面靠山,南临淯水,地势极为险要,易守难攻。 更是地近山丘龙脉,空气当中富于灵韵。 城主府处于城池西北部,占地不大,但红墙琉璃瓦,数进屋院,装饰得也十分之精致。 地脉当中更有云眼沟通地脉,七彩的云气从城主府当中涌出,朦胧飘渺,如梦似幻。 吴锋与薛洗颜正在内室中相依相偎,坐在纺着金线的波斯羊绒地毯上。 “和天子峰结盟,我爹对于神堂再无威胁。如今苏灿又把黑锅栽到了三河剑派的头上,那么你师傅很快便要全面进攻三河了。”薛洗颜撩着额边的秀发,轻声道。 “你是说,我们就该和小竹子生死对决了?”吴锋应道,眼前倏然浮现出那张秀美可爱的圆脸,草原上度过的一个个日日夜夜,在脑海中飞速回放。 小竹子是三河剑派掌门李忠之子李询的小名。 李询是有名的神童,十一岁便曾经独自领兵。去年曾经因事去草原,并和在草原上招揽追随者的吴锋发生冲突,一场较量下来被吴锋生擒活捉。结果三人反而成了极好的朋友。 当然,当时薛洗颜是女扮男装,李询必定不知道当初那个风度翩翩的公子,便是天子峰的公主,吴锋的未婚妻。 薛洗颜点点头。 “我能抓他第一次,就能抓他第二次。”吴锋很有自信地道。 “抓住又该如何?”薛洗颜叹息一声:“神堂的实力比三河剑派强不了太多,一口吞掉三河并不容易。战争绵延日久,我们与他也会长久地敌对下去罢。” 吴锋怔住。 是啊,想到这里终究是有些怅然的。 当年在草原上放走他时,说得豪气冲天,仿佛生死以之的好友成为敌人,全力交手,是这世界上最痛快的事情。 然而真正要面对的时候,却并不能坦然。 战争是残酷的事情,必定要互相杀伤,而两人身后都是自己的同门,甚至血脉之亲。 当友情浸满了鲜血,真的能不蒙上阴霾? “我不会亲手杀他,但也绝不会留手。”吴锋坚定地道。 两人四目相对,目光透着同样的坚毅。 “好了,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了。”吴锋悠悠微笑着:“我觉得我需要快活起来。” “快活起来……”薛洗颜看着吴锋嘴角露出的诡异笑容,不祥之感骤起,突地扬声道:“你想干什么?” 话音未落,薛洗颜已经被吴锋按倒在地上,身躯翻过来,而后掀起裙子,露出只有亵裤包裹着的翘臀。 啪地一声,吴锋的手掌便落在薛洗颜娇嫩的屁股上,发出鸣玉一般的清响,流淌在室中。 薛洗颜骤感臀部痛楚,便想要起来和吴锋搏斗。 吴锋现在身上有伤,并不是她对手。 然而正因为吴锋有伤,她却又不忍心对吴锋动手,心中挣扎之下,终究是没法动弹,只觉娇躯如被一道道电流冲刷而过,打击得越来越软,连脊椎都被麻彻,玉体抖动如同筛谷一般。 吴锋感觉手心绵润,妙美无方,越发不留手,一直掴到隔着薄纱,已经能看到天子峰小仙子的玉臀上现着斑驳的红。 一番轻薄下来,薛洗颜显得颜如桃花,肌肤都透出诱人的粉红色,却是挣扎着起来,对吴锋怒目而视。 吴锋却好像还把自己的手打痛了一般,搓着两只手掌,露出得意笑容道:“好久没振夫纲了,今天重温一下。” 如薛洗颜这般绝色佳人,轻嗔薄怒的模样,实在可爱到了极点。 薛洗颜银牙轻咬,指着吴锋怒道:“你……你这个好色登徒子!” 吴锋哈地一声,站起来负手长吟道:“《登徒子好色赋》原文曰:其妻蓬头挛耳,齞唇历齿,旁行踽偻,又疥且痔。登徒子悦之,使有五子。” 目光又打量着薛洗颜不甚起伏的胸口:“而蝮蛇薛衣人之女薛洗颜,平胸,短腿,粗腰,屁股亦不甚挺翘。在下甚迷恋之,不能自已,如此说来,将我比作登徒子,也恰如其分。” “你……”薛洗颜身躯一颤,霎时间说不出话来。 若论脸蛋,她在整个天下都排在前列,位居天下三仙子之一。身材其实也不算差,然而比起那些桃臀蜂腰、波澜起伏的女子终究逊色不少。 偏偏吴锋其实在审美上更在乎身材一些,这点她是非常清楚的。 吴锋却是又一把揽住薛洗颜腰肢,向她耳孔吹着热气,柔声道:“颜儿,我和你生几个?” 她却是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有一股莫名的黯然和失落。 一阵之后,吴锋懒散地将脑袋枕到薛洗颜腿上:“帮我掏耳朵。” 薛洗颜哼了一声,却是以纤纤玉指手法温柔地在吴锋耳孔里掏挖起来。 其实耳朵里很干净,但吴锋却露出惬意的神情,眯起了眼睛,就好像被顺毛的猫一样。 薛洗颜注意到,此时吴锋的面庞上泛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清澈。 “大当家,在吗?”这时,外头一个娇脆的声音传进来。 两人急忙分开。 “大当家”便是指的吴锋。 之前吴锋在草原上招募追随者,作为自己回归神堂之后的资本,那时候与占山为王也没什么差别,因此被称作“大当家”。 吴锋与薛洗颜理好衣襟,飞快地走了出去。 外头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娇丽少女,身着碎花长裙,长发飘飘,烟视媚行,虽然远不如薛洗颜美貌,却也有一种独特的勾魂气质。 少女身上透发出一种特异的香气,浮动在空气当中,撩人神思。 这少女名叫齐琪,绰号“小妖精”,是吴锋的追随者之一。之所以天生异香,原因倒很简单,她并不是人类,而是妖族,本体是一头香獐。 齐琪悠然道:“吴锋大当家,城里的档案文书已经接管完毕了……” 薛洗颜却是勾了勾玉指,眼波流动:“有什么事情,明天再汇报吧。” 说着就当着吴锋的面,一把揽住齐琪的纤腰,用口唇堵住她的小嘴,抱着她向厢房走去。 齐琪竟也丝毫不挣扎。 吴锋叫起来:“喂,死兔子,抛下我一个我会孤枕难眠的……” 薛洗颜暂时嘴唇与齐琪分开,含糊地应道:“用两个枕头好了。” 说完,两个美人儿又开始了吚吚唔唔的缠绵蜜吻,看得让人脸红心跳。 吴锋看着厢房的门关上,才无奈地耸耸肩,回到自己房里。 这才是薛洗颜害怕成礼圆房的关键原因。 从另一个角度说,天子峰公主薛洗颜风流成性并不是什么谣言,她的同性伴侣至少在二十个以上。 本来未婚夫妻不该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然而薛洗颜的房间却离吴锋并不远。 吴锋知道,到了晚上,隔壁传来的假凤虚凰之声,又会惹得自己睡不好觉的。 第八章 武魂 吴锋坐在地毯上头,运转真气,疗治自己的伤势。 一个声音突兀地在吴锋脑海中响起。 “啐,比老子当年差远了,敢说不敢做的小子。换成老子,直接给冲进去一箭双雕了。” 又惋惜地道:“都成未婚夫妻了还不敢强上,我怎么会有你这样没种的后代?” “喏。先祖大人,你都好久没冒头了。”吴锋平静地回答道。 忌部千殇是吴锋的先祖,也是他的武魂。所谓武魂,就是类似西方人口中“戒指里老爷爷”的存在。 圣级武者在死亡之后,精气残留于世,便能形成精魂,名为武魂。 一般来说,寿终正寝的圣者才能留下武魂,而被人杀死者则并不能,不过也有特例。 圣级武魂不但能形成半实体的形态,还能加持于后代武者之身,对其进行守护。取得前代武者精魂的认可,便如同神祇附体,以神意相攻伐,无往不利。 然而取得认可并不是容易的事情,需要资质,更需要机缘。这世界上拥有武魂的武士,恐怕屈指可数。 武魂并非残魂,因此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具备灵智,大部分时候处于混沌状态,只能调用其力量。只有极少数的时候它会与宿主在神念的世界中对话,并指导宿主的修炼。 “不要和老子打马虎眼!上次在草原上你没把小妖女给推掉,现在还是这幅鸟样,老子看着特烦恼!”忌部千殇骂骂咧咧地道。 吴锋心道人家的武魂要么仙风道骨,要么天威煌煌,只有自己的武魂是这样一幅为老不尊的样子,这还是自己的远祖,真是丢人。 不过反正别人也不知道。 “这个,圆房的事情,其实我也打算等到征天境界再解决,不劳远祖费心了。” 忌部千殇一愣,随即意识到,征天境界的武者能随意控制武魂的灵智,想让它无知无觉时它就必定无知无觉。 吴锋当然是不想给自己的远祖做春光表演,哪怕对方只是个没有实体的武魂。 “你小子……”忌部千殇怒道:“也不想想你的玄功是谁传给你的!” “这本来就是武魂的义务嘛。”吴锋全无敬畏地答道:“先祖大人,我这伤势重了些,可最近可能又得上战场的,能不能让它快一点痊愈?” 吴锋修行的根基神魔一念玄功,便是先祖忌部千殇所创,所以在他想来,忌部千殇是一定有办法的。 忌部千殇叹息一声:“小子,你每次都拿命去拼,弄得自己身受重伤。一个真正的大将不该如此。” 吴锋道:“我别无选择。这些年的战斗,几乎没有一场是轻松的。” 神堂继承人的位置,看似来得轻易。然而吴锋在外边长大,若非一场场身先士卒的浴血死战,又哪里能召集到那么多忠心耿耿的追随者?如果孤身投奔苏梦枕的话,无疑不会得到重视。 吴锋闭上了双眸。 忌部千殇的形象,完整地出现在他的神识海当中。 一袭白衣胜雪,背负长剑,踏云而立。身材魁伟,刚硬的五官,显出一种疏狂之意。 这三千年前的一代剑帝,以悲悯的神情看着自己的这位后世子孙。 他知道吴锋只是为自己的血勇来找借口而已。 然而自己年轻的时候,同样是这样一个喜欢玩命的傻瓜。 在这个时代,流着他血液的后代至少有数万,分成了许多个姓氏和家族。若非吴锋的性情与当年的自己如此相似,忌部千殇也绝不会给予他认可。 “年轻的时候,可以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你可以百战不死,但一次次搏命必定会在你体内留下隐患,当隐患一步步积累,便只有成圣一途才可能化解。如果你不能及时成圣的话……” 忌部千殇喟然道:“半圣强者便能单骑冲阵,令千军辟易,却有接近一半人死于自己体内的道伤。没有血勇无法踏上修炼之途的巅峰,可一味的刚勇却又只能毁了你……如今天地大变,不比上古时期,圣道之途越发难走,何况你又……” “我会逆天成圣的。”吴锋极有自信地回答道:“我现在只是想得到快速疗伤的办法。” 忌部千殇道:“好罢。” “你现在兼修阴阳两性真气,以我传给你的神魔一念玄功调和。但你的体质乃是天阳之体,自然以阳为主,以阴为辅。” “你也感觉到了这样做带来的强大攻击力,因此沉浸其中。” “然而阳性真气太刚,你透支体能,损坏经脉之后,便难以修复。如以阴性真气调和之,你体内阴气却又不足。” 又道:“就我看来,其实你冲击圣道的关键,终究在阴而不在阳。趁早放弃现在的偏颇做法,不要急于强化自己的攻伐之力,提升境界,而是令自身将阴阳之力完全转圜如意,才是上策。” 吴锋沉默。 他何尝不明白这点。 但吴锋看似轻佻,实际上是极为胆烈的性子。 实力对他来说实在太重要。夯实每个境界的基础,已经拖慢修行的速度,如果还要去费心调理阴阳的话,就实在太过慢热了。 他不愿意做藏在幕后的谋士,更喜欢亲身浴血杀敌,体验那种记记到肉的血戮快感,这更符合他的性情,也有利于他的修行。 忌部千殇又指点了吴锋一些小诀窍之后,在吴锋的识海当中隐去。 吴锋默运真气,流转大小周天。 他的丹田之中有一颗寒冰一般的晶核,阳性的气息则围绕晶核流转,如同一团星云。 冰寒的气息,从吴锋丹田内的雪种中逸出,进入他的血脉,令他的体温稍有下降。 阳性的气息立刻狂暴起来,想要吞噬奔流在经脉当中的阴性气息。 吴锋尽力压制住它们,使得两种真气如同泾渭分明,全不相混。 但这样的确十分耗费元力,在受了重伤的情况下,便越发不易。的确如同忌部千殇所说,谋求阴阳两种真气转换如意,才是上上之策。 但因为吴锋本身的天阳体质,要做到这点却是格外艰难。 阴性真气如水,沿着经脉流转,滋润着吴锋的全身经络。 如今吴锋是镇野八重天的高手,不但正经十二脉和奇经八脉都已打通,体内某些寻常武士根本感知不到的隐脉亦完全通畅,真气流转起来并无阻滞。 经脉如河床,肉体如河岸。经脉得到滋润,受损的肌肉皮膜亦得到温养,伤势缓缓恢复。 但吴锋也的确感觉到,有一丝恶毒之气积郁于体内,隐隐微微,似是在肉体之中,又似在神魂之内,徘徊难解,真气不能除之。 这便是所谓的大道暗伤了,简称道伤,最是可怕,非圣级高手不能除去。年轻时影响不大,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便会日积月累,或是定时发作,令人苦不堪言,或是在关键时刻令绝顶强者突然毙命。 如果是天生的道伤或是在幼年修行的关键时刻受到极重的道伤,甚至哪怕日后成圣,仍可能被其所害。 当吴锋站起身来的时候,外边天色已暗,满天星斗。 内伤已恢复了不少。 大道暗伤这种事情的确须得引起警惕,但吴锋毕竟是年轻人。 年轻人往往是走一步看一步的,所以他以后仍会痛快拼命,毫无顾忌。以后的事情,留到以后再想好了。 第九章 面折苏灿 春天的田野空气格外清新,带着一股甜丝丝的草木滋味。 吴锋身着一身粗布衣裳,走在田间小道上,呼吸着新鲜的田园气息,有一种脱胎换骨的错觉。 田间有一位中年汉子正辛勤地牵着黄牛,犁松厚实的田土,为播种麦种做准备。 吴锋突然玩兴大起,捡起一大块泥土,向着中年汉子投掷而去。 中年汉子措不及防,啪地一声被吴锋打了一脸。 这汉子扬起头,看见吴锋,道了一声:“城主……” 两人却是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如果是平常人这样做,无疑是挑衅和侮辱。但中年汉子丝毫不感到愤怒,不仅仅是因为吴锋是宛城的城主,神堂的继承人,更因为—— 最近十天来,吴锋都带着一群少年,亲自下田帮助农夫们耕地,将无往不摧的真气用来击松坚硬的地面,根本不在乎腿脚被弄得一片泥污。 而晚上,他则带着酒肉和百姓们一起聚会狂欢,围绕着篝火载歌载舞,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修行之路需要心境,而这便是吴锋调理自己心境的方式。而且这过程中还能巡视领地,了解民情。 他喜欢这样。 “老张,今年雨水充足,收成应当会不错?”吴锋微笑着问道。 “也多承苏堂主这么多年厚待咱们庄稼汉,咱们即便是逢上凶年,也有余钱购买来年的种子。到了旺年自然能大丰收哩。”被称作老张的农夫带着几许感激的神色道。 如今旧的王朝制度早已名存实亡,大小门派从幕后走到台前,分割天下。 在这人命如草芥的乱世之中,神堂统治下的豫西地区田税是最轻的。神堂堂主苏梦枕善于理财,通过商业收获了大量的金钱,因此不需要压榨百姓,也能保障征战所需。 乱世之中不存在妇人之仁,要行仁政,就必须找到支持仁政的办法。而腐儒之道,在乱世里不啻于自取死路。 吴锋又与老张寒暄了几句之后,撸起裤脚,脱下快靴,抓起一把锄头便纵入田内做起事来,喷薄而出的真气将锄刀染成浑金的颜色。 如他这样的高手,用一柄锄头耕垦,也比牛犁要快得多。 但这并不是简单的事情,他还得控制自己的力量,如果真气太过狂猛,不但将田地弄得稀烂,更会让泥土漫天纷飞。 到了晌午,一群农夫们在田埂上抹着汗,将妻子做好的饭团取出来食用。 吴锋笑着道:“你们这些天晚上吃了我那么多,今天我也来吃你们的好了。” 说着不等对方同意,便在一个年轻人的饭篮里抓了几个,张嘴大嚼。 吴锋很喜欢美食,但是绝大部分的食物都能吃得下去。农家的饭团没有加肉也没有油盐,味道当然好不到哪里去,吴锋却甘之若饴。 几个年轻人也没轻没重地和城主大人开着玩笑。 入主宛城不到一个月,吴锋已经在领民心中留下平易近人的印象。 正在这时,一声凄厉的悲啸蓦然响起,随之的是几声低低的呜咽。 一个双腿萎缩,衣衫褴褛的男子,以双手支地,一跳一跳地过来,动作还算流畅。 他脸上带着愁眉苦脸的神色,嘴里啊啊不清,忽地坐在田埂上,伸出手想要向农夫们讨要食物。显然,他并不会说话,是个哑巴。 这些天来,吴锋已经看到他很多次了。 这男子天生残疾,生活在附近山中的石洞里,依靠乞讨为生,因为以双手跳跃的动作滑稽,如同猿猴,被附近的村民们称呼为“山中之猿”。 有两个年轻人扔了饭团过去,山中之猿伸手接过,而后放到嘴里吃了,却依然嘴里嗬嗬有声,表示饥饿。 仔细看时,这人上身极高,骨架不小,显然食量也很大。 因为他经常来,农夫们纷纷显出不太情愿的神色。虽然这几年收成不错,但是粮米都是自己辛苦耕种所得,让一个乞丐吃太多难免不乐意。 山中之猿见再乞讨不到食物,又悲戚地叫了几声,便要离去。 吴锋心中涌起一阵悲悯之意,轻叹一声。 前几次见到这男子,他都将自己随身所带的干肉分给了他的。 但这人长期生活在山中的石洞内,忍受阴湿之苦,久而久之,必定会患上病痛,最后在冻饿和凄惨中死去。 吴锋突地目光扫向四方,扬声道:“各位请过来一下。” 言中带着一股自然而然的威严。 听到这话,一群农夫们纷纷聚集拢来。 吴锋从空间袋内取出二十匹上等的木棉布,亲手交到山中之猿手内。 山中之猿肮脏的脸上露出诧异神色。 吴锋柔声对他道:“用这些换钱请大家建造房屋吧。” 又对一众农夫道:“另外,各位如果能看在我的情面之上,每年施与他米麦粮食免于饥饿,以穿旧的衣物使他免于寒冷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山中之猿明显听懂了吴锋的话,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 农夫们也都有些感动,心知这新来的领主大人,神堂未来的继承人,比起苏堂主还要更加仁德。 吴锋当然可以将山中之猿接到城主府,让专人照顾他。但是如果这样做了,就必然会形成成例。而乱世之中,神堂领内的残疾者和乞丐何其多,他现在根本没有能力全部救助。 不是一次给他可以一生衣食无忧的钱财,而是赐予一些木棉,让当地百姓持续施与,则是避免他被盗贼所害,救人反倒成了害人。也是借此唤起百姓们的同情之心,让怜悯从上至下地传播开来。 虽然是一时起心,吴锋却大有考量。 农夫们并没有纷纷起来赞美。吴锋和他们走得太近,就如同朋友一般,群起鼓吹他的仁德反而显得虚假。 但不少人眼中却都泛起了泪花。 就在这时,不远处却是骤然响起了一阵阴阳怪气的笑声。 吴锋抬头看时,只见北边的土路边上,十多人骑着高头大马,正驻马而立。 发笑的是他的熟人,穿着一袭蓝衣的圆脸中年汉子林秀贞。 这群人簇拥着的则是一位漂亮得像女人的秀丽少年,正是苏梦枕的养子苏灿。 苏灿的领地极多,在三川郡和南阳郡都有,其中一块正与吴锋的领地接壤。很明显,苏灿是带着林秀贞等追随者过来巡视领地。 林秀贞与吴锋四目相对,以恶心的声调道:“哟,吴锋公子厮混在一群……” 苏灿猛然挥手,以眼神打断了林秀贞的话。 林秀贞想要说出口的当然是“贱民”两个字。 苏灿却心中明白,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如今苏梦枕以仁政治理豫西地区。林秀贞如果当着老百姓说贱民二字,影响必然恶劣,恐怕还会连累到他。 只见苏灿悠悠道:“吴锋,我知道你现在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获取民心,然而这些小恩小惠,难免有沽名钓誉之嫌。” 听得此言,吴锋的双眉骤然一横:“哦?” 一群农夫也都看向苏灿,露出不好的神色。 苏灿续道:“百姓固然是治政之本,但你这些表面工夫看似亲民,又能给民生带来什么实质性的改善?天下耕地几何,你能帮助耕种多少?世上乞丐无数,你又能救助几人?” 林秀贞猛然击掌:“信行公子说得好啊,鞭辟入里,揭穿野小子的虚伪嘴脸!” 苏灿又道:“制度,唯有优秀的制度,才能令百姓的生活得到质的改善。一切都是体制的问题。” “就譬如父上大力发展商业,以此取利,所以才能轻取田税。而过去曾有胡人南下中原建立政权,以轻税沽名钓誉,结果国用不足,只好疯狂发行纸币,榨取民财,以至于民不聊生,哀鸿遍野……” 他这已经是诛心之言,暗指吴锋以后若掌握神堂,也会搞得神堂领内民不聊生。 在神堂内,苏灿素有才名,以知书达礼著称,这番话倒是也说得井井有条,具备很强的煽动力。 苏灿背后的那群人也纷纷开声。 “信行公子才高八斗,博闻强记,令人不得不服。” “野小子就是这样沽名钓誉的嘴脸,未来让他掌管神堂,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堂主虽然一世英明,但如此眼光,我们真为豫西两百多万百姓的命运而忧啊……” 他们看似纯粹的挑衅,却心怀恶毒,想要摧毁吴锋的道心和信念。 还有更恶毒之处:如果吴锋辩不过他们,那么沽名钓誉坐实了,在神堂内的声誉就将全毁,苏灿便可趁机夺取继承人位置。 这是苏灿向吴锋做出的一次挑战,却绝非无谋之举,而显是筹谋多日,当中暗藏重重杀机! 吴锋刚回到神堂,就被立为继承人,根基极为薄弱,真正有力的支持者不过罗廷玉等寥寥几个追随者。如果败上这一场,就将万劫不复,没有翻身的机会。 此时此刻,无论是苏灿还是他的追随者们,眼中都有隐隐的煞气在涌动着,想要将吴锋这野小子碎尸万段,打入无间地狱之中。 农夫们听得这些人如此言语,都不服气地向着苏灿一众怒目而视,但他们没怎么读过书,虽然心知吴锋的好处,亦无法为吴锋辩解。 吴锋却是突然长笑起来,笑声如雷,欲崩云霄。 一股无形的威势,将苏灿等人都震得刹那愣住。 吴锋才大吼道:“苏灿,你放什么狗屁,臭不可闻!” 林秀贞登时怒道:“吴锋,你大胆,竟敢对苏灿公子如此说话!” 刚刚说完,才突然想起,吴锋现在已经是神堂继承人,地位比起苏灿还要高一截。 吴锋当下瞋目对林秀贞道:“林秀贞你这狗奴才,这里哪有你放屁的地方!” 他这话声音极大,暗中用了麒麟啸的法门,眼中浮现麒麟怒啸的虚影,可震人心神。 林秀贞身上突然一寒,面色陡青,身躯一晃,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吴锋才负起手,扬眉道:“苏灿,老子在自己的领地上怎么做,关你屁事?轮得到你跑到我地儿上指手画脚?” 苏灿神色一变,道:“我只是视察自己的领地而已,哪容你如此血口喷人。” 后边也有几人道:“正是,正是。信行公子虽然体察民情,却不似野小子这样虚伪做作。” “野小子如此污言秽语,没品没行,却说别人臭不可闻,真是无耻之极啊!” 吴锋哈哈大笑,道:“蠢货,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这条土路是你我领地的分界线,当然是以中线来划分,现在你们这群人全部靠在老子这边,正是踩在我的地盘上!” 此言一出,苏灿等人一个个全部怔住,而后张口结舌。 他们的确是跑到吴锋的领地上来了。 现今这乱世,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个人的领地神圣不可侵犯。 吴锋目芒如电,咄咄逼人道:“你们跑我这儿侮辱我这个领主,说一些有一搭没一搭的屁话,我没有让甲士弓手用长枪箭矢把你们怒打出去,已经是很给你们面子,你们却说老子没品没行!” 他以指头虚划长空,带出一道电光一般的金芒:“何况,你苏灿说我吴锋小恩小惠沽名钓誉,那你又做了什么让百姓享受实利的事情?” “这些年来,善政都出于师尊之手。苏灿你这些年协助师尊搞内政,收钱这种事倒是干得很利落,但除此之外,于百姓无有一惠一泽。” “去年三川郡闹蝗灾,正是苏灿公子在那边的几块领地闹得最严重,几乎颗粒无收。百姓联名请命,希望你减免田税,却被你悍然拒绝,还令士兵镇压百姓。若非苏堂主及时知道此事,免除了全部田税,还发粮赈灾,岂不是要被你逼得百姓之间易子而食,析骨而炊?” 苏灿听得此言,秀气的脸上刹那通红。 当时正是他交结神堂中几个实权人物,急需用钱的时候,豢养死士的花费更是不小。因此苏灿一下就狠下心来,结果被苏梦枕知道,大骂一顿,还把他的领地撤销了三分之一,作为惩戒。 未曾想到吴锋一下就将此事提出来,打中了他的死穴! 吴锋呵呵笑道:“这就是苏灿公子的仁德和悲悯,佩服佩服。老子只会搞些小恩小惠沽名钓誉,实在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 苏灿和他的追随者们一个个都气得脸色阴晴不定,在马上胸膛颤抖着。 而农夫们则纷纷大笑,一个个极有默契地鼓起掌来。 “吴锋公子说得好啊!” “骂得痛快!” 农夫们没读过书,又坦率真诚,说不出什么道理,只能以最直接的方式表达对吴锋的赞赏和尊敬。 吴锋猛地一甩衣襟,转过身去:“老子骂你都骂得口干舌燥,苏灿你也可以滚了。对了,下次过来讨骂,记得带那个大胸大屁股的妞儿过来,至少能养眼,林秀贞这种奴才,看着闹心。” 他口中“大胸大屁股的妞儿”,便是说的苏梦枕的爱徒,柴田庄之主姬红颜,也是苏灿的强力支持者之一。 言毕,吴锋大步流星回城而去。 而一众农夫则看着苏灿,同声狂笑起来。 苏灿和林秀贞面色黑沉,如果不是运功护住心脉,恐怕要当场吐血栽下马去。 他们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纵马离去,不敢回头看一眼。 这些话语,必然传扬出去,苏灿的名声将为此受损,而吴锋的器量将得到真正有识之士的推重。 这一场交锋,苏灿等人可谓完败。 路上,行到一处荒山当中,林秀贞犹自切齿道:“那个野小子,羞辱我也就算了,竟敢对姬姑娘如此污言秽语。” 苏灿的脸色却是平静了下来:“左成政那小家伙会知道的,他素来将姬姑娘当做神女一般。让吴锋那厮自求多福,提防小左那弹无虚发的冷枪好了。” 林秀贞急道:“极是极是,和三河剑派要打大仗了,战场之上刀枪无眼,总会有机会的。” 苏灿恼火地乜了林秀贞一眼:“什么叫有机会?你该明白,一切都与我们无关,我们过去没有对付过吴锋,以后也绝不会有!” 第十章 任务 孟津城,神堂总部,内殿。 神堂堂主苏梦枕与吴锋相对而坐。 苏梦枕身躯挺直,而吴锋则无论是姿态还是神情,都有几分随意。 黄花梨木案头展着一张绸布地图。图上山丘、河流、城池、要隘、道路甚至兵力情况都描绘标注得清清楚楚,显得极为精细。 “锋儿。”苏梦枕悠然道:“接下来本门的攻略计划,你可知道?” 这些天吴锋面折苏灿之事已经在神堂领内传得沸沸扬扬,有些人赞许吴锋的辩才,但也有人认为与升斗小民不分尊卑地混在一起,确然是沽名钓誉,哗众取宠。 但无论如何,苏灿吃了大亏,被打到脸肿是不争的事实。 苏梦枕却好像完全不知道一般。他放任吴锋和苏灿的争斗,似乎不认为这是坏事。 也许在疏狂不羁的苏梦枕看来,只有高强度的竞争,才能让自己的后继者们得到充分的成长。 吴锋眼神凝住在地图上,微微思索,便道:“我们这个阶段的目标,便是攻入襄阳城,逼降或者完全歼灭三河剑派。” “然而襄阳乃天下坚城,三面环水,一面环山,处于汉水和白河的交汇地带。三河剑派沿着汉水、白河夹江设堡,战舰巡游,形成牢不可破的防御体系。” “要取襄阳,就必须拔除汉水和白河两侧的据点,两路水陆并进,沿江流南下,而后围城打援,消灭敌方援军,才能一举破城。” 苏梦枕赞许地点头:“不错。” 吴锋又道:“那么就需要先控制汉水和白河的上游关键地带。之前夺取均阳城,控制了汉水上游,现在我们就要控制白河上游。” 他修长的手指在光润柔软的地图上快速滑动着,停滞在新野城下方。 “这里是水野馆水家的领地。”吴锋道:“师傅是要攻打这里?” 水野馆是三河剑派的有力支派,处于南阳郡和襄阳郡的交界之处,以刈谷城和绪川城为统治中心,控扼白河两岸,护卫着襄阳城的上游。三河剑派掌门李忠的妻子,就是出身水野馆。 苏梦枕摇头。 吴锋露出讶异神色。 苏梦枕才仰头长笑一声,道:“锋儿,看来你对水野馆的了解还不够啊。” “海河李家本非三河剑派之主,后来居上,入主襄阳城,水野馆水家并不服气,长期阳奉阴违。二十多年前,李清带兵攻破水野馆,将其逼降,时值李清死了老婆,就强迫水野馆馆主与以美貌著称的妻子离婚,然后娶了水家夫人作续弦,其实是拿对方的爱妻作人质。” “遭受如此羞辱,水家家主却对李清敬畏万分、死心塌地。后来李清横死,李家陷入一片混乱,水家家主不但不趁机反叛乃至趁火打劫,还把女儿嫁给了李清的儿子李忠……” 听到这里,吴锋也笑起来,道:“此事我知道的,这老东西该是被虐出病来了吧。” 苏梦枕冷笑:“这世上就是有这样一些蠢物,不可理喻。不过水家的老顽固三年前已经因为道伤发作死掉了,现在的水野馆之主,是李忠的妻兄水信元,此人当年曾经反对将妹妹嫁给李忠……” 吴锋当下道:“我明白了,师傅该是打算劝降水信元,这样可以兵不血刃,便拿下水家的大片领地。” 苏梦枕颔首道:“不错,锋儿你可愿意走一趟?” 吴锋稍稍思忖,立刻道:“分内之事,不过有两个条件。” 苏梦枕道:“且说便是。” 吴锋道:“师傅陈兵水家领地的边境,做出一副要全力进攻的假象,以压迫水信元,同时骗过所有人。并声称徒儿现在处于修炼关键时刻,正在闭关,不让任何人知道我的秘密任务,我再潜入刈谷城,劝降水信元。这样的话,可以在李忠反应过来之前,就把水野馆一举拿下。” 其实吴锋最担心的就是苏灿在背后使坏,毕竟苏灿在神堂内势力根深蒂固,如果他背着苏梦枕玩几手花招,说不定自己出去当说客,就被人用大锅煮了。 苏灿虽然说不上什么奇才,但是得到苏梦枕看重这么多年,明知苏灿结党营私,苏梦枕也不加制裁,没有几招手段不可能做得到。 但以苏梦枕对自己的看重,只要答应了不泄露此事,便绝不会有其他人知道此次行动真正的目的。 苏梦枕点头:“没问题。” 却是又露出诡秘神情:“我听说你在草原上,可是和李家的小子很是投契,该不会心软吧?” 吴锋怔住。 但随即眸光一横,断然道:“决然不会。” 师徒二人相视一笑,仿佛广袤肥沃的襄阳郡,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吴锋慨然接下了这一任务,明知充满危险,却不过视作等闲。 他潜回宛城,召集了几个追随者之后,便快马加鞭,由偏僻小路向着水野馆领地而去。 某个形貌与他相似的部下则作为他的替身,冒充他在城主府内闭关。 如果这次考验都通不过,也不配作为神堂未来的主宰,更不必说争霸天下。 但他终究心中生出几分怅然。 水信元是李忠的妻兄,也就是李询的舅舅。 李询是他生死以之的好朋友,但现在自己却要劝降他的亲人倒戈到神堂一方了。 这样的做法,比起直接战场上刀兵相见更让人难受。 想起在草原上的快乐日子,共同行侠仗义,共同纵马奔驰,共同狂歌醉饮……那个文秀而羞涩的小家伙,清隽的脸容又在吴锋眼前不断浮现,曾经一幕幕的画面,全部涌上心头。 当时自己宣称李询是自己的俘虏,但实际上两人却成了肝胆相照的兄弟。 然而,在这个波诡云谲的乱世,哪怕是血脉至亲也往往刀兵相见,何况只是朋友。 步入了这场乱世大局,纵然有千般无奈,也只能全力以赴,以十二分的血性和杀气,投身其中。 吴锋如今所希望的,只是尽快击垮三河,令神堂和三河剑派成为同一个阵营。只有这样,才能和李询重新成为并肩作战的同志。 只是到了那时,两人也不可能像草原上那般,全无芥蒂了罢。 第十一章 水信元 刈谷城。 身着青色长袍,面容沧桑的水野馆之主水信元表情不善地看着面前的几个不速之客。 为首的少年容貌极为俊美,眼角眉梢却不乏英迈之气,后边几名少男少女也眼神明亮,气势不凡,绝非泛泛之辈。 他本不想与他们会面,然而神堂大军已经如同闪电一般压境。 三河剑派在襄阳城的总部刚刚从骚动中缓过气来,援兵一定不会来得太快。凭借城防,撑到援军赶到而打退敌人可能不难,但是领地被烧讨个稀烂的话,损失都要水信元自己承担。 水信元不喜欢神堂,也不喜欢苏梦枕。 但他不得不承认,站在自己面前的这名少年,美貌的确是他平生仅见。他的外甥李询继承了妹妹全部的美貌,已经称得上绝美,然而这神堂继承人吴锋却还要稍胜一筹。 吴锋悠然瞄向门外,院子里有一口大鼎,鼎内装满了水,热气腾腾。 鼎的下方不但布满炭火,火光熊熊,里面更有紫阳金精和炙焰金精烘烤于其中,令火焰转成五光十色,暗藏绝炙之力。 就算征天高手被丢在里面煮,也能煮个肉烂骨销。 这当然是水信元为他们准备的,如果吴锋游说失败,就把他扔进鼎里。 堂外的青石道路两侧以及堂上,更有大量手持刀剑的甲士和身着羽衣的道人肃然而立,杀气腾腾。 水信元还没开言,吴锋已经是懒洋洋地笑着,极为随意地道:“大丈夫生不九鼎食,死则九鼎烹。一口鼎还是少了些。” 他看向一边的罗廷玉:“狗,你说对不对?” 罗廷玉极有默契地回答道:“老大说得没错。” 薛洗颜的同性伴侣,小妖精齐琪也瞧着吴锋,美目生发异彩。 水信元嘴唇隐隐翕动,而后吐出一口气,道:“吴锋公子请坐。” 吴锋大马金刀地在水信元对面坐了下去,罗廷玉等几人则侍立在一边。 侍女送上了茶水,正要退下去,吴锋却看向侍女,笑道:“以酒代茶好了。” 说话之时,他还有意无意地瞄向侍女那高耸的胸部。 这洒脱的神气,好像把这里当做自己家里了一般。 水信元微觉不快。 这神堂的野小子,果然如同传言中的那样无礼。 但他还是让侍女换了一坛花雕上来。 吴锋给自己倒了一海碗,捋起袖子,大口往嘴里灌酒,喝得极为痛快,却是没有漏一滴出来。 他也打量着对面的水信元。 水信元如今应该不到四十岁,比起苏梦枕要年轻不少。但他却脸容已经带上了五分的苍老,额间布着浅浅的皱纹。 他眼神仍旧很明亮,但深处却暗藏着多疑少决的神色。 水信元的父亲水忠政过世后,水信元改革财政,大兴盐铁之业,获利颇丰。以所获之利举办集会,召百姓欢饮,放烟花数万道,火光丽绝,被百姓评价为:即西域丝路上的商业巨城——枪城,也见不到此景。 因此在中原地区,水信元拥有着很不错的评价。 但吴锋今日一见,便笃定了此人的器量和气魄并不足道。 圣人垂衣裳而天下治。而水信元继位不久,只是治理小小的水野领地,便令自己显得如此苍老。 “你等所来,必定为了劝降。但未曾交兵,便背叛三河,水某人实做不到。”水信元眼神闪烁。 他却是神色骤冷:“如果杀了你们,苏梦枕必当震怒。那么将你等绑赴襄阳,三河有神堂的继承人作为人质,即可令苏梦枕退兵,再不敢来犯。” 吴锋闻言,吸干嘴角的酒液,长笑起来。 “我在神堂之中名为继承人,实际上却是个人见人憎的野小子。神堂之事并不完全决于师尊之手,想要我死的人太多。如果挟我为质,神堂上下反而大都会要求猛攻。其时吴锋死则死矣,水野馆的城塞堡垒,乃至庄园田地,恐怕都要化作一片荒野。” 水信元听到吴锋自称野小子,反而愣了神。 如今整个三河剑派的实力,都比不上神堂,何况一个小小的水野馆。如果不计代价的话,神堂的确有将整个水野领完全摧毁的能力。 而如吴锋的说法,杀死吴锋和以吴锋为人质,实在没什么区别。 不待水信元有机会说话,吴锋又眼神一横,问道:“水馆主追随李家,是为了什么?李家对水家有何恩何惠?” 他词锋如电,断然道:“李清抢走水馆主的母亲,李忠又夺走阁下的妹妹,如此大的耻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水信元面色剧变。 这正是他心中大痛。 母亲被李清强逼与父亲离婚,成为李清的继室,人妻的贞节遭到玷污。而父亲竟然觍颜事敌,还将妹妹嫁给仇人的儿子。 水信元从小便对美若天上仙子的妹妹有一种奇妙的感情,虽然不涉及肉体,却包含着浓重的掌控欲。 而夺走她的竟然是侮辱母亲那人之子! 一时间,门口的侍卫纷纷拔出武器怒吼:“大胆!” 这是水家的最大伤疤,却被吴锋如此直接地揭开,一片鲜血淋漓。 水信元嘴唇翕动着,却是猛一挥手,阻止了想要行动的卫士们。 他咬着牙,道:“不错,这正是我平生最大之恨。” “父亲忠于李家,还能接受,但将妹妹嫁给李忠那个混账,我水信元无论如何不能理解!世上怎有这等荒谬绝伦之事!” 水信元喉头发出低低的嘶吼,双手按在案上,青色的血脉隐隐跳动着。 罗廷玉目光隐隐投向吴锋,表示出“老大真棒”的眼神。 但水信元却是猛然一拍桌子。 “然而老头子千错万错,他有一句话说得好:合则生,分则亡!” “水野馆是三河剑派的一部分,而在三河剑派当中,也只有李家有能力挑起三河剑派的大梁。如果我帮助你们歼灭了李家,整个三河剑派也要因此灭亡,到时候失去利用价值的水家也会渣都不剩!” 水信元喘了喘气,道:“吴锋,我若杀了你们,苏梦枕必定震怒,不计一切代价强攻水野馆,并且纵兵屠戮。这样的强攻将令神堂损失不小,还会激起百姓反抗,更令三河剑派团结一心,抵御神堂的侵攻。” “而水家族人众多,即便水野馆被摧毁,终究有希望重建。我便以此表达我的忠义,不是对李家,而是对整个三河剑派的忠义!哪怕赌上我们一家乃至水野领内众百姓的血肉,也是死得其所!” 他大喝道:“来人,拿下!” 侍卫们得令,向着内堂猛扑而入,几道飞剑横起漫天流光。 但此时,吴锋却已眼神一转。 “狗,动手!” 罗廷玉不知从何处抽出长枪,凌空激荡,将几枚飞剑尽数击落。 齐琪挥动玉掌,运发妖族秘术,顷刻之间,虚空之中便骤然飘起了漫漫花雨,晶莹剔透,溢彩流光,宛如梦幻。 漫舞的飞花,将数名侍卫挡住,令他们进攻不得。 另外几名少年各持刀剑,与一众侍卫激战起来,以寡敌众,竟然全无惧色。 在草原上,他们就已经追随吴锋进行无数次生死恶战。 罗廷玉发出一声孤狼般的长吼,一枪将一枚飞扎进来的飞剑打成两段,顺势挑入道士胸膛,将他撕成两半。 但另一枚飞剑已经刺中他的大腿,刹那间鲜血淋漓。 罗廷玉压根不呼痛,一把攥住那飞剑以掌力捏碎,挺枪杀入敌群当中,刚勇绝伦! “雪花六出,梅花五破!”罗廷玉扬声道,枪花抖得如同梅雪漫天,却是杀气腾腾,充斥天地,所过之处,一片血肉飞溅。 但毕竟敌人太多,激战之下,罗廷玉和另外几名少年都已身负重伤! 绝境。 吴锋掣出长剑,向着水信元猛扑过去。 水信元祭起飞剑,却不进攻,而是仗剑在空中圈转飞行起来。 镇野境界的武士并不能飞行,但同一境界的修真者则全然无妨。 吴锋绕室疾走,却是追之不及,找不到刺击的机会。 眼见着罗廷玉等人周身浴血,快要撑不住,却一个个仍带着无比的刚勇神色,吴锋心中一痛。 而后他猛咬舌尖,以剧痛催动真气。这是武祖留下《武经》当中的催心之术,引动经脉,强行激发体力。 与此同时,吴锋身后金光大作。 吴锋脚踏征天步,如同一道金色的霹雳一般腾空而起,剑势如虹。 水信元只当吴锋想要挟持自己,未曾想到这一剑当真充满杀气,欲要将他砍成两段,急忙祭飞剑来迎。 吴锋却是以左掌侧掠而上,挡住飞剑,刺斜里挺剑直荡。 刹那间,水信元感觉到一股强绝的力量卡住他的脖颈,被生生凌空拉下来。 他的脖颈一凉,已经被吴锋的利剑嵌入,伤了皮肉,而吴锋的左掌则被水信元的飞剑割破,伤深见骨。 此时,罗廷玉等人眼见着就要毙命,侍卫们却都看见了馆主被吴锋所制,纷纷不得不住手。 吴锋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灿烂笑着道:“水馆主未免太急了,不等我把话说完就喊打喊杀。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好好谈谈了。馆主真的以为追随李家就能保全水野么?” 水信元嘴唇颤动,而后道:“神堂强,三河弱。就算李忠心怀不轨,想要歼灭我们以实现集权,也没有这个实力。苏梦枕则全然不同。” 吴锋却是大笑:“如果我说神堂之所以攻击三河,是为了拯救三河,神堂和三河本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又该如何呢?” 水信元神色剧变。 好一会,他才口唇翕动:“你是说……神霄道?” 第十二章 任务完成 吴锋左手绽放出金色的真气,止住鲜血的流淌。右手上的利剑,仍旧架在水信元的脖颈之上。 他昂然点首,声如奔雷:“没错!” 水信元却是道:“苏梦枕恃强凌弱,当年三河剑派正是迫于神堂的进攻,才不得不成为荆州的神霄道附庸……” 神堂、三河剑派、神霄道三派从北向南排成一条线。神堂的领地有三川和南阳两个郡,三河只有一个襄阳郡,但因为没有被四十年前的大战所破坏,人口密度要高一些。 而神霄道则拥有整个荆州,是当今天下道门有数的大派!整整一个州和一两个郡,差距可想而知。 吴锋眼神流转,悠悠一笑:“那么,究竟是谁先进攻谁的?” 水信元微一思索,而后愣住。 吴锋道:“当年三河强,神堂弱,李清自恃强横,侵犯神堂,结果遭受天谴而横死。三河剑派陷入内乱,强弱之势顷刻逆转。李清之子李忠遭受神霄道要挟,甘愿成为神霄附庸,丢尽乃父威名……” 他声色俱厉道:“李忠看起来是的确暂时摆脱了危机,得到时间重整三河,可是长期的后果,水馆主想过没有?” 水信元被吴锋将长剑架在脖子上,只能道:“水某人愿意洗耳恭听。” 吴锋仰首道:“水家本来是商人出身,成为一方豪强。因此水馆主喜言利,说义理也是从利益的角度来分析。那么我吴锋便以利的角度来让水馆主看看。” “当今诸侯,无不想要集权,只在是否有这个能力。” “神霄道强大,只因为不久前发生过内乱,新主龙傲天初继位,因此现在不能保护三河剑派。” “然而曾经的襄阳郡,还包括荆门地区,面积相当于三川郡和南阳郡的总和,为什么现在只剩下了以襄阳城为中心的盆地地区?”吴锋瞋目道:“因为当年李清死后,龙战野趁着三河一片混乱,趁火打劫,将荆门地区一举夺取!苏堂主反击三河,艰辛奋战,也不过取走几座坞堡,龙战野却一下就划走了半个郡!” 水信元微凛,想到当年的事情,心中发寒。 当然也是李清并没有完全平定荆门地区就忙着进攻神堂,因此他死后,那个地区的豪族和支派才纷纷投向神霄的怀抱。襄阳地区的领主们,忠诚度明显就高得多。 吴锋又道:“龙傲天此人虽只是黄口小儿,才略不及其父,但毕竟有乃父留下的雄厚基础,很快必能平定荆州内部的隐患,届时必将踏上集权之路。” 龙傲天比他大十一岁,却被吴锋贬作黄口小儿,但吴锋神色飞扬,气势迫人,亦令水信元完全感觉不到半点错谬。 吴锋以沾满鲜血的左手凌空虚划,血光如电,血珠飞溅,弹射了水信元满脸:“龙家绝不会信任三河剑派内部的领主们,必定会逐步分化瓦解三河,以各种手段谋害各家家主,将自己的亲信安插进来,或者怂恿家臣推翻家主,以培植自己的代言人——” “最后,三河将完全被神霄所消化,再不留下一丝痕迹!” 吴锋神色转向平静,似是惋惜地道:“到了那时候,无论是李家还是水家,恐怕都逃不过灰飞烟灭的下场了。” 水信元也神情凝滞,好一阵才问道:“神堂又如何?” 吴锋道:“神堂与三河实力相近,根本没有能力消化三河。进攻三河,是为了求取与三河结盟。只有两派结盟,实力相加,才有与锐意北上的神霄抗衡的资本!然而李忠顽固不化,所以苏堂主才不断攻略三河控制下的土地城塞,以求令李忠醒悟。” “水馆主想要践行对三河的忠义,那么,与苏堂主合作,一同点醒李忠,令三河与神堂都在神霄的淫威下得以保全,才是真正的忠义!” 罗廷玉此时已经全身染血,喘着气运功疗伤,却仍是大呼道:“老大说得极是,合纵的道理谁都懂,偏有人被连横之策所趁,割肉喂虎,引狼入室,何其愚也!” 水信元咬了咬牙,又道:“然而神堂已经和天子峰结盟,何必再与三河结盟?” 吴锋嗤笑一声,问道:“天子峰薛家小姐风华绝代,天下仰慕。但她已经被送过来接近两月,在下作为她的未婚夫,与薛家小姐同居于宛城城主府中,却至今清清白白——水馆主可知道是何缘故?” 水信元面有难色。 他听说过薛衣人之女放荡不堪的传言。 吴锋见他口唇蠕动,便道:“水馆主不好说,我便说了罢。薛衣人乃一代枭雄,做事极为精细,如果自己的女儿真的不干净,又怎敢将她嫁过来?薛大小姐的清白,吴某人实是清清楚楚。” 他却是话音一转,道:“不过,我怕啊……” 水信元问道:“吴公子如此胆气,有何好怕?” 吴锋道:“薛衣人乃一代枭雄,觊觎神堂已久,本无好心。他将女儿嫁给我,图谋的恐怕便是在下的人头,和神堂的千年基业!天子峰与神堂的结盟,全无利益基础,根本不是真正的结盟,全然不可靠。如此一来,在下怎能安心与薛家小姐同床共枕?” 他说起谎话来丝毫面不改色,心中却窃自暗笑,明明是自己和薛洗颜联手将岳父大人给耍了,骗得薛衣人和神堂结盟,解除了神堂的最大威胁。 “而神堂与三河共同遭受神霄道的威胁,生死存亡,连于一线,这才真是如水馆主所说的——合则生,分则亡!” 他眼神凌厉道:“水馆主之前说苏堂主恃强凌弱,然而实际上,他平生正是专与强暴相抗!” “李清当时筹备多年,三河剑派兵强马壮,不是刚刚换班的神堂可比。苏堂主明知不敌,却不肯屈服,逆势相抗,虽然多次战败却能保全实力,终于反间计凑效,一击翻盘,令李清自食其果。” “现在神霄道磨刀霍霍,苏堂主才进攻三河,以攻代守,谋求神堂与三河共抗强暴的局面。如此英侠气概,实足光耀日月!” 水信元听到这里,长叹一声。 而外头水野馆的侍卫们也都露出以为然的神色,议论纷纷。 水信元道:“吴公子一番话,令在下如醍醐灌顶,甘露滋心,方才的确是鄙人唐突了。然而待李忠醒悟,两派联手击退神霄之后,又当如何?” 吴锋放下了架在水信元脖子上的利剑,笑道:“点醒李忠之后,水馆主就尽了对三河的忠义。其时水野馆可以回归三河体系当中,但如果愿意跟着我们神堂,我们也欢迎之至。不过相比起来,神堂这边的赋税是轻一些的。” 苏梦枕擅长理财,取税最轻,无论是百姓还是领内的大小领主们,都享其利。 如果没有这一条的话,吴锋亦并无说服水信元的十成把握。 水信元当下向着这年龄还不到自己一半的少年拱手道:“受教。” 吩咐道:“速速取上灵药,为吴公子等一众贵客疗伤!” 吴锋眼露悠然神色,过去与罗廷玉击掌。 任务完成,大事已定。 双方很快将水野馆归降的具体事宜敲定。 水信元送吴锋等人至城外十里外,吴锋等几人快马加鞭,如同风驰电掣,回返神堂领内。 大道之上,马蹄声疾,灰尘扬扬。 尘烟之中,吴锋瞧向罗廷玉,微笑:“有惊无险啊。” 罗廷玉在马上揉了揉被棉布包起来的伤口,哼唧道:“就是身上好痛。” 吴锋扬起头,双目凝注向前方,道:“水信元是个色厉内荏的人,如果不怕死,他也不会见我们。但他一直被他那个老爹灌输那套‘合则生,分则亡’的理论,已经遭到洗脑;而且,神堂是纯粹的武士门派,而水野馆作为三河的支派,是修真门派,本身存在极大的隔阂。” “他必须要有一个能够原谅自己的理由,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遭到劫持才选择投降,是一个不错的理由。” “你们都被放进了狭窄的内堂里,而他的侍卫却都在外头。一个正常的人根本不会这么做。” 罗廷玉道:“问题是那些人砍人也是真的啊……” 吴锋道:“所以说啊,做说客这一行一定要脑子转得快。如果我们一时想不通的话,水信元恐怕也会和他那个老爹一样顽固病发作,让人砍了我们,然后以身殉三河了……狗,记得学着点!你迟早也要独当一面的。” 他眼露得意神色,晨曦照亮少年水色的双瞳。 “真正的暴风雨,即将来临了。”吴锋口中喃喃道。 第十三章 刺 襄阳城。 高大的城墙,如同一座巨大的牢笼,予人一种密不透风的感觉。连绵的阴云布满了天空,却没有一丝微风。 城主府内。 一名微微发福的壮年男子与一名清秀如同六月雪的美少年对坐。 壮年男子揉了揉太阳穴,叹息一声。 他的印堂内似有黑气,脸上也有些憔悴神情,身体显然不是太好。脸颊的丰满大约只是虚胖,但仍然显出英俊的五官轮廓。 这正是三河剑派的掌门李忠。 他对面所坐的美少年,当然就是他的独生爱子李询,小名灵竹,今年十四岁。 李询是中土闻名的神童,深得玄祖父李毅的兵法真传。十一岁时,便曾经独自领兵,平定割据山中的大梦山寨,斩杀贼首江离,因此闻名天下。 江离其实也是三河剑派门人。 三河剑派本来被星河江家掌控,然而衰落,海河李家后来居上,掌控三河。江家多有不服者,江离就是其中佼佼人物,擅长用兵,并非凡庸之辈。 李询的初阵,便将江家的残余势力彻底解决。 但这少年却显得十分柔弱,垂着眼帘,用一张润湿的帕子轻轻擦着自己吹弹可破的面颊。 帕子上画着一只乌龟。 “小竹子,该行动了。”李忠叹息一声:“你叔祖这次一念之差,简直要令我们三河万劫不复。” 李孝是李忠的叔父,李询的叔祖,三河剑派内的重臣,也很有能力。 但因为争权,李孝这次中了吴锋的离间之计,导致均阳城失陷,三河剑派名将沧澜被神堂堂主苏梦枕一刀劈杀。 李询亦忧郁地道:“舅舅叛变了,娘亲会很不开心的。” 又央求道:“爹爹,不要让娘亲哭。我看到她哭就心里发堵。” 李忠点了点头,有些恼火地道:“又是这个吴锋,每次都是他坏事!” 他突然发力咳嗽起来,急忙掏出一张帕子捂住嘴,放开之时,帕子已经沾上了血丝。 李忠十岁时曾经被人暗害,受到重创,伤了道基,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好,最近四年更是越发恶化。 李询急忙过去摩挲着父亲的后背,温言道:“爹爹,没事罢。” 想起吴锋,想起在草原上的那一段自由自在的日子,李询也不由心头一阵怅然。 吴锋是他最好的朋友,但现在却也成为三河剑派最可怕的敌人。 若没有吴锋的话,苏梦枕未必能造成什么致命的破坏。 李忠苦笑:“老毛病了,不妨事的,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不过你舅舅真是个不知好歹的狗东西,呸,影响爹爹心情……” 李询黯然。 舅舅水信元和父亲李忠一直关系不太好,但对他却一直不错。 不过这次舅舅之所以会背叛,根本原因还是因为叔祖李孝沉心于争权夺利而中计,导致均阳城沦陷。水野馆的背叛,则是此事的连锁效应。 而潜伏敌境多年的姑姑李幽幽也在近期被爱徒出卖而暴露,不得不引剑自尽,令整个三河剑派越发被蒙上一层阴霾。 李忠又道:“只有赵宗胜那小子的话行不行?是不是要多带几个人?” 李询摇头:“不必,人多了反而不好,两人就够了。” …… 将夜城。 这是三河剑派亲族重臣李孝的居城。 李家直系一向人丁单薄,李忠、李询这两代都是独苗,而李忠的父亲李清也只有两个弟弟,李孝和李康,其中李康已经在二十年前死于神堂苏梦枕之手。 在李忠继位时,李孝曾经出过大力,因此很得重用。 然而这次他却被吴锋算计,对均阳城坐视不救,导致均阳沦陷,犯下不可原谅的错误。 今年四十有奇的李孝正打量着对面的小侄孙。 李询的身旁有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看起来比李询还小两岁,长得不差,却绷着个脸,瞪着眼睛,就好像谁都欠他钱一样。 这时候的李询全无羞涩神色,面容平静如水,道:“叔祖大人,这位是赵忠高长老的公子,赵宗胜,目前在襄阳城南岘山里头的断罪训练营,是当中的魁首。绰号‘赵日天’的就是他了。” 话音未落,赵宗胜已经用指头戳着李孝,大叫起来:“我赵日天不服!李孝你也是三河的元老了,又是门主的血脉至亲,怎能勾结外人,令本门落到现在这样的为难境地!李孝,你是我们三河一派的罪人!” 李询在赵宗胜脚上猛地踩了一下,示意他住嘴,赵宗胜却好像全无感觉一样。 他急忙赔着笑道:“叔祖大人,小赵向来口无遮拦,还请见谅则个。” 李孝却是道:“不妨事,如此真性情,还真是赵家的风格。” 又长叹道:“今日之境,的确是吾人之过。若非我李孝一念之差,也不会被敌人所趁……” 他的确没有想到只是稍稍接受敌人给予的好处,便令三河剑派遭受这样巨大的危机。 李询温颜道:“叔祖大人既然敢于承认,便不是坏事。亡羊补牢,犹其未晚。” 李孝重重点了点头,道:“小竹子,叔祖一向知道你聪明,你有什么良策?” 李询微微沉吟。 而后道:“当一条野狗吃下许多块无毒的肉骨头之后,一定会掉以轻心,哪怕它再奸诈狡猾。” “苏梦枕最近占了太多便宜,叔祖可以假装愿意继续与他合作,诱他上钩。” “如果能设伏将他一次性打残,那么三河之危可解。运气好的话,我们还能直接解决掉苏梦枕这本门大患。” 李孝目光闪烁:“你是说……诈降?” 李询点点头:“苏梦枕现今一定认为叔祖是完全自私自利,不顾门派安危的人。” 李孝赞道:“妙计。那么又当如何实施?” 李询挠了挠头:“容我想想。” 过了一会,他露出狡黠神情,悠然开声。 “不如,借叔祖人头一用?” 李孝神色骤变。 “小子,你说什么?” 他是征天高手,而这两个小子不过镇野境界,竟敢说要他的脑袋! 李询已经祭起自己的飞剑——回风剑,只听风吟阵阵,剑啸声声,剑芒直取李孝胸膛。 李孝冷哼一声,也祭出飞剑,逆斩而去,光华炽盛,胜过李询的剑光十倍。 “小子,受死!” 却见赵宗胜陡然暴起,长啸一声。 他祖窍当中突然飞出无数涂装甲片,将他包裹成一具铁人,手持一杆蜻蜓形状的巨枪,长达数丈。 枪身被电光所缭绕,一片风雷激荡。 劲风激荡,竟然将整个内堂炸开来,砖石四面飞溅! 李孝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间不容发之间,他已经被戳中胸口,整个挑起。 “这是……高达战铠?” 李询已经被李孝的剑光侧面掠中,也受了重伤,周身血染,却笑得格外清美。 “不错,前代名将高达留下的高达战铠,凭借此物,镇野境界亦能搏杀征天高手。” 李询平静地道。 李孝切齿:“高达战铠已经在襄阳城藏了几百年,也没人能够运用。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怎么可能?” 李询笑道:“所以赵日天才是我们三河培养多年的最强杀器。可惜没等到完全成长起来,苏梦枕就过来了。用这东西送你上路乃是极好的,叔祖,你可以安息了……” 巨大的甲片机体,陡然从胸口裂开一块,重伤的李询被吸了进去。 开口顷刻闭合。 李孝捂着胸口,全身喷出鲜血,轰然倒地。 赵宗胜驾驭高达战铠,带着李询翻飞而起。 这时,李孝的几个儿子和部下们才纷纷赶到,只见李孝倒在血泊当中,埋在废墟之内,已然气绝! “这两个小畜生还没飞高!”李孝的长子眼含悲痛,咬牙切齿道:“能飞行的,都驾驭法宝追上去,弓手准备齐射,将他们碎尸万段!” 却遽然有人急报道:“大公子,不好了!城池两面出现大量兵马,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带队的是门主的弟子酒忠次和石数正。他们想要趁着城主被刺杀,一举拿下城池,消灭咱们!” “见鬼!”李孝的长子怒吼道:“都别追了,快去守城,快去!” 当城兵们在城头列好队伍,准备放箭投石的时候,却发现两支队伍如同潮水一样退去。 “怎么回事?” “怎么又不攻城了?” 李孝的长子仰面向天,仔细看时,赵宗胜和李询早已看不见了。 他面容登时扭曲。 中计了。 将夜城坚固,纵然李孝被刺杀,一时半会也无法攻破。酒忠次和石数正带兵出现,不过是为了掩护李询和赵宗胜安然撤退而已。 假装商议计策,伺机刺杀。李询吸引李孝的攻击,赵宗胜则以高达战铠的强绝威力,一击毙命。而后酒忠次和石数正则佯装攻城,掩护世子撤退。 之所以部队集结得如此之快,是因为里面有大量临时召集起来的百姓。然而李孝被刺杀,城内一片慌乱,城中之人一时半会怎么可能想得到那么多? 这一场刺杀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李忠、李询父子的逻辑便是,做了错事,就要付出代价。 李孝的代价,便是他的性命。 不管他以前立下过多少功劳,都不会有赎罪的机会。 第十四章 真相 当李询顺利完成任务,得意地回到襄阳城的时候。 他得到一个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 因为水信元带着整个水家一同背叛,投向神堂,李忠打算与母亲水冰心离婚,将水冰心送回水家。 “爹爹……这是怎么回事?”李询少有地显得极为愤怒,咬着牙道。 李忠神色很是平静,道:“你娘亲现在已经是叛臣之妹,忠诚的家臣们都对水家恨得咬牙切齿。她现在还留在我身边,会有危险。” 李询猛地扯住父亲的衣襟,扯着嗓子道:“这……这叫什么理由!” 李忠摇摇头:“小竹子,我知道你无法接受,可是事实就是如此……” “我不听不听不听!”李询捂着耳朵大叫道:“都是谎话,娘亲一向与人为善,谁会因此为难她?” 他的目光突然锋利了起来:“父亲……你是被那几个狐狸精迷住了对不对?这几年你经常和她们过夜,娘亲也从不说什么……你想要把狐狸精扶正,便借此赶走娘亲。” 李询咬牙切齿:“我从未想到我的父亲是一个这样寡情之人!” 李忠的声音却也决绝起来,眼神坚定:“你想要怎么认为,都随你。” “无耻之尤!”李询猛地抓起一口精致的蓝釉花瓶,在地面上砸得粉碎,而后猛地冲了出去。 他决然想不到会有这样一个结果。 叔祖从三河剑派当中消失,局势应当就能稳定下来。现在三河虽然危急,但只要等到宗主神霄道发出援兵,便不惧神堂。 而与母亲表面上恩爱多年的父亲,却竟然是这样一头白眼狼! 父亲李忠一直说对他寄予厚望,实际上却将他控制得死死地,只希望将他培养成一个能够振兴李家的战争工具。直到与吴锋成为朋友,李询才知道什么叫热血和自由。 娘亲一直对父亲情深如海,父亲却在家臣的进言下,一再纳妾,却终究没能再生下一儿半女。分明是自己身体已经不行了,却要怪到娘亲的肚子上! 这些,李询都能容忍,但现在他却是忍无可忍了。 他驾驭着飞剑,在庭院中狂乱地飞行着。精致的园林木被他激撞而过,粉碎成片片尘烟。 甚至连高大的围墙,都被他的剑光砍出几个大洞。 李询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他只觉耳边疾风呼啸,眼中一片酸涩,泪水如要坠下来。 风并不冷,心却是一片冰寒。 “为什么……”李询低声喃喃道:“为什么我要摊上这样一个家族,这样一个父亲……” 恨意和悲楚在他心中激荡,却无处发泄。 不知道何时,他飞到了母亲所居的小院——自从纳妾以来,李忠便以身体不好为由,和妻子水冰心分居,晚上如果有需求,再选择找哪个女人过夜。 李询心中一颤。 如果娘亲必须离开的话,自己应该在最后的日子里多陪陪她才对。 李询缓缓降落下去。 他正要敲门,却发现娘亲房里传出声音。 是父亲李忠的声音。 李询心头越发窝火——这个虚伪的人,想要用他的花言巧语来说服娘亲自己离开罢? 他往微敞的窗口当中瞄去。 父亲正将母亲拥在怀里,两人脸上都泛着恩爱的表情。 这样的神情,很多年没出现了。 又在演戏——李询心中恨恨想道。 “对不起。”李忠摩挲着妻子精致绝伦的俏脸,喃喃道。 他今年三十岁,水冰心也已经二十九了,看上去却好似二十出头的少女,比他年轻得不止一点半点。 李夫人幼年时便是荆州有名的绝色美人,如果年纪再小上几岁,在著名风流人物舒刃排出的芳华谱上亦能有一席之地。 水冰心神色凄然:“我不怪你,现在也只有这样……” 李询心中已经在怒吼。 母亲总是如此善良,父亲那套鬼话她竟然相信! 他正要就此冲进去,揭穿父亲的虚伪画皮。 却听母亲又喃喃道:“可是我不愿意啊……你如果要离开,我宁愿陪着你一起死!” 李询听得这话,骤然呆住。 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忠叹息着:“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现在咳血越来越厉害,离开小竹子也就是最近四五年的事情了……还没看到他长大、娶妻,我真的好舍不得……” “小竹子是外柔内刚的个性,我离开之后,他一定不允许你再嫁……可是,那样太委屈你了。趁着这个机会,让你改嫁,小竹子也只会恨我——可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水冰心已经是呜咽起来:“你不明白……我宁愿和你携手一起去黄泉。我不愿意侍奉你之外的任何男人……” 李忠摇头:“我太爱你,所以不愿意你那样孤单后半生……何况,这更是为了咱们的孩子。” “你哥哥很在乎你,你回到水家,就能借机控制他,令他虽然投靠了神堂,却也无法对三河出兵。你改嫁给水家的重臣,为小竹子生下同母异父的弟妹,也能借此影响水家,等到小竹子完全成长起来,便能借此将水野馆夺回来……” “李家这几代直系都人丁单薄,所以才内部长期不稳。以后你生下的男孩可以改姓李,成为小竹子的辅弼……” 他叹息道:“父亲足智多谋,一生算无遗策,而三河的大敌苏梦枕虽然比不上我父亲,却也是狡诈如狐——而我从小就被当做无能之主,只能算计到这一步了……” 水冰心猛地抱住他:“不!你永远都是这世上最优秀的男人……” 她凄然地道:“如果一切都是为了咱们的孩子的话……” 李忠却是伸出手,温柔拭去她眼角的泪水,笑起来:“妹子,还记得咱们初会的时候吗?” 不待妻子说话,李忠已是道:“那时候我才七岁,娘亲刚过世,我整天哭哭啼啼。” “有一天,我爹突然对我说,给我找了一个新的娘亲……” “我当时发怒对他说我不想要,然后我就看到了你母亲……她真的很美,不过在我当时看来,不可能比得上自己的娘亲。” “不过,她还带了一个小姑娘过来。” 李忠神色悠然,已经完全陷入了当年的回忆当中:“我知道,我父亲是强夺别人的妻子,拿你们母女二人做人质,来控制你爹。可是,我从小就想要一个妹妹。” “当时你显得战战兢兢的样子,可是见到我的时候,却还把一个已经有点皱的苹果塞进我手里,还用袖子帮我擦眼泪……” 李忠深情地凝视着妻子:“那只苹果就像你的脸蛋那样红,美得惊心动魄……” 苹果是从西方传来的,在中土并不多,至今还是稀罕物事。 水冰心娇躯一颤,而后面颊变成了鲜艳的红色,垂下头去。 李忠又道:“后来爹爹也走了,而你也被你爹接了回去,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 “我十五岁的时候,家臣们说我现在是门主了,是时候娶妻,延续李家的血脉……” “其实十四岁的那年,他们就已经将一个女人强行塞到我房里。但你也知道,我真正碰她也是这几年的事情,之前根本不愿意沾她一根手指头,身为门主,我不能向家臣们承认是自己的身体不行,才无法生下更多子嗣……” 他说得很是从容:“于是我一个人潜进了刈谷城,向你父亲提出要娶你为妻,那时候正是冬天,整个襄阳郡都飘着大雪……” 李忠笑起来:“你爹对我说,他不愿意做苏梦枕的走狗,但也绝不会将女儿嫁给李清这种禽兽的儿子;然后,他就用大棒将我赶了出去,更威胁我说如果我不趁早滚蛋,就把我绑了送到苏梦枕那里……” 他又叹息道:“你爹说得对,我父亲是个禽兽,然而在这个狗屁世道上,只有禽兽不如的人才能过得很好。他还不够狠,不够不择手段,所以才那样惨死……所以我才一直想要将小竹子培养成一个完全冷酷的战争机器,只有无情之人,才能无悲无痛,一直笑到最后……” 一直静静倾听的水冰心听到这里,突然哭了起来:“别说了……” “你当时跪在外头的雪地上,对我爹说如果他不答应,你就永远不起来……于是你一动不动,在冰雪里跪了七天七夜,没有吃一粒米,喝一口水,满地都是你咳出来的血,冻成红色的冰块,当时的情况,我记得清清楚楚……” “直到我用刀子抵着自己的胸口逼开堵着门口的侍女,才得以冲出门外,把你扶起来……那时候,你已经几乎变成一个冰雕……” 她呜咽着道:“你本来就有暗伤,如果不是因为那次,你的身体现在又怎么会这样……如果能修炼到征天境界的话,你说不定就能治愈体内的暗疾……” 李忠却是握住她的手,深情地道:“但我不后悔。这一生一世,能和你在一起,是我李忠最大的幸福。如果没有你,就算活一万年,或是坐拥整个天下,又算什么?” 水冰心已是泣不成声,倒在丈夫的怀里。 李忠叹息一声,握紧妻子的手。 “当我怀着感恩之心离开这个茫茫尘世,会在地下祝福你和小竹子。我虽然无能,但也继承了我那老爹的卑鄙无耻,上不了天去,恐怕只能下地狱罢。” 他柔淡的双目却是凝注向妻子绝美的面庞,放出无比明亮的光。 “妹子,你要记得,你是我李忠一生最爱,而且唯一爱过的女人。” 窗外,李询无声地捂着脸逃开,已经是全身颤抖,泪流满面。 很多事情都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吴锋希望他逃离李家历代的生活方式,做完全的自己。 但他现在才明白,不择手段的祖父,隐忍内敛的父亲,又何尝没有他们独立的自我,真正的性情?只是他未必看得到罢了。 吴锋教给他的那些东西,真的都是正确的吗? 第十五章 暂别 吴锋弯下腰,蹲在铺着上等青砖的地面上,面前是一张金丝楠木制成的木盆,盆中蒸腾着水汽,还有一双白里透红吹弹可破的玉足。 他用手极为细心地搓揉着。 虽然这脚儿其实早已足够干净。 薛洗颜慵懒地靠在椅背上,衣襟半敞,露出十分惬意的神情,不时发出几声低低的诱人哼吟。 吴锋并不是那种体贴到愿意帮女人洗脚的男人,他今天之所以这么做,原因也很简单。 薛洗颜虽然风华绝代,不过其实他更在乎身材一些,天子峰小仙子身上能让他完全满意的部分,大概只有这双脚了。 其他方面虽然也不差,不过吴锋对于身材的要求实在很挑剔。 玉足如同两朵雪莲花绽放在掌中,任由吴锋肆意捏弄摩挲,肌肤碰触之间,有胜过牛乳和丝缎的柔腻。 感觉到热水已有些冷,吴锋拿去倒了,而后用干燥的棉巾替薛洗颜擦干脚上的残水,继续揉弄起来。 “晤……”薛洗颜红着脸低垂眼帘看着他,却是唇角勾起:“这么喜欢啊……” 见吴锋不作答,薛洗颜又道:“亲几下好了,你要用舌头去舔我也是不介意的。” 吴锋翻了个白眼:“谁要亲你的臭脚丫子。” 手上却仍然捏来捏去,将骨节亦捏得轻响,但力度却恰到好处,让薛洗颜眼神越发朦胧起来。 薛洗颜轻哼一声:“一副痴迷的样子,还说人家是臭脚丫子。我可听说真正喜欢脚的男人不但要亲要啃,还喜欢躺在地上,让女人用脚尖猛踩他的全身要害……” 话音未落,吴锋扯住她的脚尖,在薛洗颜的惊叫声中把她从椅子上揪了下来,重重跌在他怀里,在薛洗颜耳旁吹着气道:“我可不是那种变态。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再振一次夫纲好了。你屁股虽然不够翘,也能勉强打一打……” 薛洗颜闻言,吓得急忙露出乖巧神色,将脑袋枕在吴锋宽阔的胸膛上:“好啦,锋哥,人家开玩笑的呢……” “这才乖呢……”吴锋悠然抚弄着她额边光润的秀发。 薛洗颜回复了娴静神色,安静躺在吴锋怀中,好一会又道:“又要出征了吧。” 吴锋点头:“是。李忠让小竹子把李孝刺死,这一招凌厉果决,令内部渐渐稳定下来,师傅认为,再不继续进攻可能就错过时机了。” “的确够狠的……但换成我,也会这样做。”薛洗颜轻声道:“李孝虽然不听话,但还称不上害群之马,然而趁着这个机会解决掉他,对于三河剑派内部凝聚实有好处。” “三河剑派内部分为亲族党和家臣党两党,李忠更加信赖家臣们,却又必须依赖同姓的亲族来治理领地。而李孝的问题就在于能力过强,威望太高,所以被亲族们推为对抗三河剑派统治中心的大旗。” “李忠令小竹子刺死李孝之后,继续任命李孝的儿子为将夜城城主,所领安堵,只是安插了几个人进城监视,宣称处死李孝只是因为他通敌祸害家族门派,不祸及其家人。如此恩威并施,成功避免了内乱。” “李孝死后,亲族当中再无一个可以作为核心来对抗三河中央的人物,亲族们也就只能老老实实做事,将内耗降到最低。” 薛洗颜这段时间一直在天子峰,却能将三河剑派内部的情况剖析得清清楚楚。 她在父亲薛衣人手下,本来一直便是负责情报工作,这些对她来说并非难题。 吴锋感慨道:“是啊,这次刺杀行动狠辣决绝,犹如闪电,是小竹子的风格。他那个窝囊老爹制定不了这样的计划。” 均阳城沦陷,水野馆背叛,令三河剑派内部极度不稳。李询刺杀李孝,以毒攻毒,威震各方,反而令人心平静下来。 又笑道:“接下来的攻略目标是哪里,你来猜一猜。” 薛洗颜微微沉吟。 “襄阳城处于汉水和白河交汇之处,三河剑派沿着两水沿岸布置防线,交相呼应。夺取均阳,控制汉水上游,劝降水野馆,控制白河上游。” “那么接下来的一步,就是切断汉水防线和白河防线之间的联系,为攻打襄阳城做准备。” 说话之间,完整精密的地图早已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那么要夺取的战略要地,便是安祥城了。此地不但易守难攻,更是海河李家的崛起之地,李家由此兴旺壮大,终于趁着三河剑派内乱,击败江家,入主襄阳城,重整三河。攻克安祥城,便意味着打断三河剑派的脊梁骨。”薛洗颜以玉指轻勾,悠然道。 三河剑派原先有三个掌权家族,星河江家,海河李家,冥河赵家,其中以江家为首。 后来江家没落,李家才趁势而起,并且将江家杀戮一空,这也是支派和豪族对李家多有不服的缘故。 吴锋赞许地道:“不愧是咱家的兔子,真是聪明。”说着在薛洗颜绝美的脸蛋上猛地亲了一口。 薛洗颜的俏脸再次红了,向吴锋投去娇嗔的眼神,眼波流转,媚得惊心动魄。 她却是眼神又变得凝重:“安祥城地势险要,被三河剑派经营多年,易守难攻,更是襄阳城的屏障,李家绝不会对此掉以轻心。” “会是一场恶战啊。” 吴锋悠然道:“难道你还不相信我?” 薛洗颜道:“如果你是总指挥,当然没问题。可你师傅……当年他在有内应帮衬的情况下,都差点被我爹打得全军覆没,狼狈而逃,我对他还真没什么信心。而且,我考虑的并不只是一座安祥城,还包括之后的整个攻略计划,包括如何应对神霄道的援军……” 吴锋愣住。 苏梦枕虽然也是一代英主,不过最擅长的是用煽动离间招降纳叛等手段进行调略,打硬仗……似乎真不是他所长。 现在神堂进攻三河剑派似乎顺风顺水,但如果不能及时逼降三河,三河的宗主神霄道必然派来大量援兵。 控制整个荆州的神霄道,实力是神堂的三倍以上,更是人才济济,号称雄兵十万,战将千员,老一代的神霄四大将没有一个是等闲之辈,新生之秀亦层出不穷。 新继位的道主龙傲天绰号“荆州巨人”,从小便有才名,手腕凌厉果决。吴锋曾与还只是龙家五公子的他在草原上小小交手过,虽然赢了,但胜得非常之险,差点就全军覆没。 虽然如今成功和天子峰结盟,解除了神堂的侧面威胁,但是情况当真不是很乐观啊。 薛洗颜又轻轻握住吴锋手掌:“真舍不得你走,能和你一起上战场就好了。” 当年两人一起在草原上招揽追随者,是经常一起冲锋陷阵,浴血搏命的。 吴锋叹息一声:“师傅是脱略放达的性子,不会有那些俗人之见。只是岳父大人那边麻烦啊。” 薛衣人让女儿过来施展阴谋,薛洗颜就得做出一副施展阴谋的样子。如果薛洗颜才来两个月就和吴锋一起跑到战场上,显得如胶似漆的话,薛衣人不起疑心才怪。 何况,两人的刀剑合璧练得无比圆熟,被人一看就知道是老相识,怎可能不传到薛衣人耳朵里。 薛洗颜亦黯然道:“我当然明白。” 吴锋微笑起来:“颜儿,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哦?”薛洗颜扬起头,看着吴锋道。 吴锋笑着道:“这一战我不但要先登破敌,还要亲手取下守将凰虚道的人头。” 薛洗颜一惊。 凰虚道是三河剑派宿将,有妖族血统,因此手下有数量可观的精锐妖兵相助。 此人乃是征天高手,而吴锋只有与她运使刀剑合璧的时候,才能斩杀征天高手。不然以镇野境界对决征天,不啻于找死。 “赌什么?”薛洗颜问道。 “如果我做到了……”吴锋坏笑道:“你就心甘情愿地让我帮你揉胸脯,你这平胸真该多揉揉,不然发育不起来的。现在才十七岁,等年纪大了揉也没用了。” 薛洗颜俏脸登时通红:“你输了又如何呢?” 吴锋道:“天天帮你洗脚好了。” “不管怎样都是你赚嘛。”薛洗颜哼了一声道。 吴锋像贼一般转着眼珠子道:“脚不比胸脯,就算你是天上的仙女,天天帮你洗也会失去耐心的。” 薛洗颜愣住。 她却是把身子靠进吴锋怀里。 “我不同意。” 吴锋讶异地问道:“为什么?” 她是好强的性子,在草原上便经常与他针锋相对。 薛洗颜眼神剜着他道:“我和你赌了,你又要跑去玩命。没有我在旁边,你当征天高手是大白菜,那么好杀的?说不定人家一掌就把你给按死了。” 她神色转向温柔道:“都是神堂的接班人了,怎能像以往那样不把性命当一回事?” 说到此处,天子峰小仙子满面娇羞地将脑袋埋在吴锋怀里,声音细如蚊鸣:“以后人家让你揉就是了……只有一个条件,平安回来。” 吴锋只觉心口陡然一热,想起薛洗颜过往对自己的各种付出和好处,当真这一生也难以报答。 自己所能做的,只有尽力让她幸福而已。 但凰虚道的人头他仍然是要取的,不仅仅是为了建立战功,取得影响力。 他须得在建立功业的同时,给苏灿一党留下一种匹夫之勇、言过其实的印象,令苏灿一党对他小觑,他才能从容应对和反击苏灿等人的算计陷害。 而且,等到城破的时候,为什么要单打独斗?只要抓住机会把对方的人头割下来就行了嘛。 吴锋柔声道:“就要分别了,今晚别回自己房里了吧。我抱着你睡。” 薛洗颜含羞点点头。 吴锋坐到椅子上,将薛洗颜温柔抱在怀里,翘臀压在他大腿上,只觉一片绵软如梦。 美人身上的丝丝香气,都仿佛蕴情带意,令吴锋心魂欲醉。 月光从窗外射入,照在两人秀美绝世的容颜上,身影被溶溶的月华完全凝作一体。 吴锋此时此刻,心中却全无绮念,唯有一片温情无限。 几乎要忘了皇图霸业,但愿时光就此凝滞,直到地老天荒。 第十六章 兵临安祥城 襄阳城,城主府。 “苏梦枕又来进攻了。”李忠对李询道。 李询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母亲的离开,对他的打击实在不小。但这段时间,他也依然设计抵御神堂方面的侵攻。 李忠又道:“这次的兵力比以前似乎多一点……我们当真高估苏梦枕了。” 从春天到夏天,苏梦枕已经带兵进攻安祥城三次,结果都被打退,无功而返。 这时李忠也想起当年父亲刚死,苏梦枕趁着三河剑派一片混乱,带兵来报复,遭到叔父李康冒死奇袭,以八百战兵打退苏梦枕三千战兵。李康虽然在此战中被苏梦枕一刀砍成重伤,事后伤重身亡,但毕竟这属于个人武力的范畴,和正兵没什么关系。 李询道:“正兵本非苏梦枕所长,而且安祥城又是有名的坚城……只要我们坚持到神霄道派出援兵,就能收复失地了罢……” 李忠叹息一声:“依赖于人,不可能不付出代价。还是得你早早成长起来,能够像你祖父那样独力将神堂打得抬不起头来才行啊……” 李询嗯了一声,却是蓦然想起了那位兄长一般的骄傲少年。 自己可能比祖父更加强大,但吴锋也绝非苏梦枕可比。自己在成长,吴锋却可能成长得更快。 真的能够击败他么? 想着,李询陡然惊呼一声:“不好!” 李忠愕然:“小竹子,怎么了?” 李询神情倏然慎重:“爹爹。这三次击退神堂军之后追击,都斩获不小,可是是不是太轻易了一些?” 李忠惊道:“你是说苏梦枕故意用民兵断后,向我们示弱?” 士兵分为民兵和战兵,以武者而言,修为达到锻骨级别或以上才能称为战兵,民兵的数量则一般是战兵的四到十倍,但在战争中却只是炮灰,或者负责运送粮草、修筑城寨等工作。 只有战兵集群,才能将战阵的威力发挥到极致。因此很多时候双方兵力的计算只算战兵,并不算民兵。 “可是……”李忠沉吟道:“这样有什么好处?” 李询不直接作答,只是道:“酒忠次师兄昨天告诉我,他得到情报,最近襄阳郡内的山蛮显得不太安稳。” 襄阳郡是被群山包裹的盆地地形,三河剑派真正控制的只是盆地底部的平原地区,深山之中则居住着大量山蛮。 大小支派和豪族都喜欢发兵进攻山蛮,以开辟土地,劫掠人口,夺取资财。因为这样的做法能增强三河剑派的实力,扩展兵源,因此三河本部一直都持鼓励的态度。 但是这样的做法,也必然会遭受山蛮的报复,因此零星的交战一直连绵不绝。 李忠道:“癣疥之疾罢了……等等……” 他终于面色大变。 “爹爹,你明白了罢。”李询叹息道。 李忠并不像儿子那样擅长谋略,但李询已经提点他了,他不可能还想不明白。 苏梦枕第一次进攻安祥城损兵折将,没有扒掉一块城墙砖。如果他聪明的话,本该转换攻击方向。 然而苏梦枕却是有名的聪明人。 他既然继续死磕安祥城然后继续败退,只能证明他有充分的信心攻克安祥城。 苏梦枕前三次攻安祥城根本没有用全力。 三河剑派亦因此掉以轻心,这段时间,各支派、豪族仍然在派兵攻打山蛮。 苏梦枕要的就是这种掉以轻心。 现在他派人煽动山蛮,可以想见,山蛮将会有一场前所未有的反扑。大量的兵力将被牵制住,无法援救安祥城。 而苏梦枕则打算借着这个机会,动员更多的兵力,一举攻克安祥城。 他根本不打算长期作战。 三次损兵折将的佯攻加上一次速攻拿下,比起一次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却不知道能不能拿下,要划算太多。 李询的状态不佳也在苏梦枕的算计当中,不然这个计策李询该是能识破的。 李忠与妻子离婚,必定影响李询的状态,李询状态不正常,苏梦枕对于攻克安祥才有万全把握。不然,这种故意损兵折将的计策,如果还失败的话,就实在太不划算了。 “该死……”李忠脸上的肉颤抖着。 能和天神与恶魔合一的父亲,李家有史以来最优秀的当主李清较量并不被消灭,最后还凭借运气以反间计令父亲惨死,一举翻盘的人,又怎可能是等闲人物? 四年前苏梦枕在汉水边上被薛衣人打得太惨,几乎全军覆没,孤身逃回。这让很多人以为苏梦枕不过尔尔,但真相恐怕是——薛衣人比起苏梦枕更加可怕! 李忠向儿子投去探询的神色。 李询也轻轻咬着雪白优美的牙线。 “山蛮的问题,我去对付,用计略对抗煽动会比较有效,我只需要比较少的兵力。” “立刻飞鸽传书给安祥城守将凰虚道,让他不计一切代价死守。爹爹则发下整体动员令,竭尽全力,动员全部可以动员的兵力去救援安祥城!这种纯粹的攻防战,谋略的作用已经不是很大了,主要还是正兵的较量……” 李询保持着冷静,分析道,手掌却已盖在了额头上。 汗水从他的额顶点点渗出。 他心中很清楚,苏梦枕既然全力发动,又有吴锋在旁边协助,安祥城恐怕是很难保住了。 现在只是尽人事而已,不能露怯但却必须留好后路,保证安祥城沦陷之后,能将城兵顺利撤出来,保全实力。 但安祥城本是李家发源之地,一旦沦陷,会有多少支派和豪族投向苏梦枕,实在不好说。也许整个襄阳郡,便会面临全面崩盘的局面! 这当真是战争的胜负,在开始之前已经敲定了。 “故意战败三次,必定使得士卒产生心理阴影,影响军心和士气。”李询神情慎重,但目光已经带上了几分黯然,强烈的挫败感令他感到要窒息:“这是苏梦枕唯一的破绽,如果想要破局,唯一的希望也只在这里,还请父亲一定要注意。” 第十七章 战法 安祥城处于一马平川的原野之上,却有两座大山自平地上突起,夹在城池两侧,而安祥城就倚靠高山绝崖而建,犹如一座雄关。 理论上说,只要绕过两侧的大山,就能从后方进攻安祥城。但实际上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如果分兵攻打,就必然导致首尾不能相顾,如果遭到襄阳方面的援军切断,后果可想而知。 如果全军绕到安祥城后方,便是深入敌境,补给不是小问题,更会遭受襄阳郡内大小豪族无边无际的骚扰和袭击。 因此安祥城实际上是起到一个关卡的作用,由北面来袭的敌人只能攻打正面,而粮食物资和援军则可以源源不断地从襄阳方向输入城内。 安祥城外城城墙高达八米。而城内又有一座土山,内城处于山上,高出外城十米以上,形成居高临下的态势。当敌人攻城时,配备在内城上的部队也能远程打击敌军,形成交叉火力。 炎热的盛夏,城上的旌旗在炽日的照耀下,焕发出明亮的华彩。 城头的士卒们汗落如雨,却依然眼神明亮,斗志高扬。有修为在身的士兵们,本就远比普通人能够耐受严寒酷暑等恶劣环境。 而远远望去,平原之上神堂军的营寨亦接天压地,一眼望不到边际。 这一次,苏梦枕动员了六千战兵和三万以上的民兵。虽然接近一半的民兵并不在营中,而在输送粮草的路上,但这个数量仍然不可小觑。 大量士卒聚集在一起,自然会焕发出一股强绝的战气,上通于天穹,下连于九地,给人以一种强大的震慑。视觉上的观感,绝非稀稀拉拉的普通人群可比。 数百人协同冲锋,就能有一种排山倒海一般的气势,更不必说千军万马。地摊上的演义小说常常将单骑破百万大军说得如同吃饭喝水一样轻易,实在是说书人的愚昧之言。 在当世,士卒分为战兵和民兵,只有修为达到锻骨境界或以上,才能称为战兵。唯有战兵的集群冲锋,才能发挥出战阵的最大威力,而民兵则一般负责后勤工作或者当做炮灰使用。 击鼓声烈,冲锋的号角劲吹,烈日之下,民兵们冒着箭雨,扛着土囊向着城下猛冲而去。 在他们接近城墙的时候,土囊可以用来挡箭,令他们在行动减慢的同时也获得不错的防御力。将土囊投入护城河当中后,则飞快地奔回营中。 步卒在大盾的掩护下,快速接近城墙,试图架上云梯强行爬城。弓手不停地弯弓搭箭,仰射城头,压制城上的火力。 而一座座土山之上,抛石机被攻城技师架好,巨大的石块在机械提供的强大力量下,被投上高大的城墙。 轰!轰!轰! 连绵不绝的打击,令厚重的石墙也颤抖起来,烟尘四溅,墙面上也产生大大小小的坑洞。 但浅蓝色的光芒顷刻泛起,柔软的波纹弥漫开来,如同水波一般覆盖了城头。硕大的石块在滋滋的声响中,瓦解成细小的尘烟。 这些抛上城头的巨石蕴含了战阵之力与攻城兵的真气,威力绝不寻常。倘若不是被护城大阵反击破坏,必定能造成不小的伤害。 安祥城守将凰虚道卓立在内城的角楼上,要塞的最高处,神情格外凝重。 他是三河李家的谱代重臣,今年三十八岁,身材伟岸,气质幽迷,满头红发胜血。 凰虚道的红发来源于他的血统,是真正拥有上古神禽凤凰的一丝血脉,而非某些人以山鸡的血脉来自称凤凰后裔。 凤凰被人类所尊崇,但更加被妖族所敬仰,有百鸟朝凰之说。因此凰虚道麾下,有数量可观的精锐妖兵相助。 神堂的士兵们一个又一个在安祥城前方倒下,化为无人收殓的尸首,在这炎夏的原野当中发出腐臭的气味。 看起来情况并不危急。 但凰虚道心中清清楚楚,快要顶不住了。 在苏梦枕如此不计伤亡的猛攻面前,护城大阵的能量正以可怕的速度快速消耗。 能量可以通过灵晶来补充,城内也储备了足量的灵晶。但是灵晶转化为储备能量的速度是有限的,远远跟不上如今消耗的速度。 护城河已经大半被填平,将辅助护城阵法的水阵毁掉,成功削弱了阵法的力量。一旦阵法完全崩溃,安祥城就将化为一座裸城,以城内的数百战兵和三千民兵,绝不是苏梦枕优势兵力之敌。 出城袭击? 凰虚道心中想道,眸光如电,扫视着下方的神堂军军营。 数座大营规整地扎在旷野之上,箭楼林立,遍设刁斗。积石为垒,壕沟、鹿角数重,守护四方。 苏梦枕善于扎营,这营寨实在固若金汤,找不到奇袭的空隙。 下边是一片平野,攻城的敌军可以飞快地改变阵势迎敌。以安祥城内的兵力,出城野战亦无异于自取灭亡。 凰虚道暗暗叹息:只有祈祷援兵快来了……只是三河如今这个情况,援兵也不会太多罢。真能解除安祥之围,击退神堂军么? 敌人可是神堂有史以来的第一英主苏梦枕,而且为了对襄阳郡全面侵攻,已经筹备了整整二十年了。 刷刷的利箭破空之声再起。 下方的神堂军又进行了一轮狂猛的齐射,箭矢如潮水一样落在城头。其中更有粗如儿臂的巨弩箭,内藏火药,射上来便爆炸开,炽焰和碎片四处飞溅。 护城大阵难以掩护所有人,不少士卒被波及,或当场殒命,或浴血受伤。 这次损失不小,足见护城大阵的能量已经大幅衰退。 凰虚道眼中却是陡然射出血色的光芒,无比妖异。 他猛地一挥手,大喝道:“凰极长鸣,血凤无双——诸位弓矢准备!” 妖异却炽烈的气息,从他身躯周遭散发开来。 上古血凰在洪荒之中长吟,大战十方的惨烈景象,在凰虚道的瞳孔中浮动,而后传递至一众弓手的脑海当中。 这些弓手未必都是人类,有些背上生着尖刺,有些眼角生出粗硬的毛羽。那些是效忠于凰虚道的精锐妖兵。 豪猪强弓兵的杀伤力和雄鹰弓手的命中率,即便是人类中百发百中的神箭手也不能小觑。 每个人的心意和战心,都与凰虚道神魂相连。内城、外城、雉堞、箭楼,弓手们在短短几息之间,同时弯弓搭箭。 所有人的弓和箭,都被血色的光芒所笼罩,令城内仿佛化成了一片血海。 一只血凰的虚影凌空展现,覆压城头,凄厉长鸣不息。 密集的箭雨,在苍穹中织成一张红色的大网。血凰翻飞,令血海向着城下倾泻而下。 血海在城下炽烈燃烧起来,连天的怒焰,仿佛要吞噬一切,毁灭一切。天威煌煌,无可阻挡。 随即血光与尘沙一同冲天而起! 每一根利箭都在血流当中爆炸开来,带着无与伦比的杀伤力。被打实的民兵直接被冲击力搅成肉酱,战兵亦直接被洞穿,这可怕的威力,非人力所能抵挡。 当血光落下时,四十多名神堂士兵化为残肢碎肉,或是尸骨无存。更有近百人身受重伤。 三辆冲车和二十多架云梯化为齑粉。 “这……这是何等的威力……”有受伤的神堂士兵发出惊呼道。 “这便是‘烈焰血凰’的威力。”凰虚道一拂衣襟,眼中血光褪去,眼神森冷,傲然开声。 战场上之所以不但是高手们的表演,普通士兵也起着极为关键的作用,原因就在战法二字。 每个领兵作战的将帅,都有机会修炼出自己的战法,统合士兵们的阵形与斗志,焕发出绝大的威力。 战法分为攻击战法、防御战法、扰乱战法、恢复战法、加持战法等多种类型,每一种都有着不同的能力。某些英杰人物更有着自己独创的战法,在整个大陆都是独一无二。 譬如江东北府军的领军人物,江东猛虎马千城,所修的战法“不动之备”,就是他的独有战法,不但能克制几乎全部的扰乱战法,更有极大几率将异常状态反弹回敌军部队,导致敌军混乱、恐慌!哪怕敌军没有对本军发动扰乱战法,也可能遭受“不动之备”的诅咒效果! 战法对于高手有着比阵势更强大的压制力,因此纵然是顶级高手,也不敢随意硬冲战法。不然,很可能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经过之前的长期鏖战,守城的士兵已经积累了足够的斗志。凰虚道便发动了自己的高级弓兵战法“烈焰血凰”。 烈焰血凰这一战法也是拥有凤凰血脉的一位高人创出,被同样拥有凤凰血脉的凰虚道发动,杀伤力自然绝伦。 攻城的士兵阵势不甚规整,对于战法抵抗力极差,一时间步卒损失不小,正在齐射城头的弓兵也被打得阵势散乱,阵脚转眼就混乱起来。 “出城拼一波好了。”凰虚道喝令道,打算趁着城下敌军阵势紊乱,以精骑出城冲击,步兵继后,力求令敌军崩溃。 攻击性战法的最大价值并不在于杀伤敌军本身,而是争取在片刻之间制造出一个有利己方作战的形势,或是狙杀敌方将领。在适当的时机发动战法,便可能扭转战局,反败为胜。 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将敌军打到总崩并不可能。但是扩大一下战果,打击敌人的攻城斗志,至少也能多拖一阵。 毕竟少主李询的密令中写得清清楚楚。苏梦枕故意战败三次,对于士气的打击会很大,如果能令神堂军大部分人都失去战意和信心,那么苏梦枕也无法勉强士卒们,只能引兵撤退。 第十八章 连山 但就在这时,如同要撕裂苍穹一般的尖啸响起。 下方土山上的数十具大型抛石机同时绽放出耀目的白色光芒,弹簧与抛杆迸发出强绝的力量,驱动着巨大的石块射上长空。 山岳的虚影显现,漫天飞舞的巨石,就好像连山绝壑,向着城头激扬而下。 “这是……”凰虚道心惊道:“投石机战法——连山……” 攻城武器战法最是罕见,而且大部分还是冲车战法,譬如“城门爆破”等。 在整个中土,拥有投石机战法的人,不会超过三人。 没想到在神堂就有一个。 “各部将领准备,以心神感应护城大阵,平衡冲击力!”凰虚道大呼道:“一定要顶住,如果护城大阵崩溃,安祥城就完了!” 山岳虚影与巨石一同轰击而下,石块自行爆炸开来,锋刀一般的石片漫天飞溅。 这个时候护城大阵本该发动,保护城头的士兵。但凰虚道等人却操控大阵,放弃了保护。 以士卒的血肉和性命硬接战法之威。 女墙在巨石的咆哮中轰然崩毁,箭楼无力地倾圮塌陷,能量风暴席卷开来,士卒们在烟尘中惨呼,而后化为满地的肉泥。 当战法的光芒褪去,只见城头一片狼藉,巨弩被毁数具,滚油锅炸裂,热油因为高温而直接在城头燃烧起来,士兵们横尸遍地,伤者发出绝望的**。 雉堞多处崩毁,坚固无比的城墙也被撕开了数道直贯而下触目惊心的裂缝,更不必说城头被砸出的坑洼。 至少有上百人死于这一次战法轰击,基本上都是士兵,有战兵也有民兵。受伤者三倍于此。 大部分百姓早已从城池的后城门撤走了,只留下一些帮忙干活的民壮。 凰虚道与几个副将对视着,眼神都显得一片凄然。 他们平日里都是以爱惜士卒著称,却要牺牲士卒的性命来维护阵法这样的死物。 这是不得已的抉择,以护城大阵现在的情况,如果硬接战法“连山”的话,能量无法平衡,便会轰然崩溃。 修复崩溃的护城大阵需要半个月……到那时候,负责修复它的恐怕已经是敌人了吧。 凰虚道急速喝令预备队投上城头,填补缺口。民兵们纷纷上去扑灭城上燃烧的熊熊烈火,移走城头的碎石、尸体和被毁的巨弩等防御设施的残骸,并将备用的巨弩、滚油锅移上城头。 在这一片混乱当中,他的指挥仍是井然有序,在数息之间敏锐地做出判断,手中挥旗如电,令城池各处清楚地看到命令。 而副将和基层军官们也能极好地领会他的意图,做出最有效的反应。 一代雄主李清虽然已经死去有整整二十年,但他留下来的强大家臣团和百战精兵,仍然是三河剑派最宝贵的财富。 然而安祥城遭受这一次战法打击,城下的神堂军立刻趁机重整了阵势,继续攻城。凰虚道以弓兵战法“烈焰血凰”制造出来的突袭机会,转瞬之间便化为乌有。 金鼓之声连绵,烈日渐渐偏西,而后坠下遥远的地平线。神堂军终于如潮水一般退回营寨,原野之上,留下一具具的尸体。 …… 苏梦枕昂然立于中军大帐当中,即便是行军作战之时,他也并不披甲在外,一袭青袍磊落,犹如文士。 当然实际上他在衣袍内部穿了贴身的软甲,领兵多年,苏梦枕修为再高,也不会为了形象就放弃对于己身的防护。 “安祥城即将被破。”苏梦枕扫视着下方众人,笃定地道。 又看向苏灿,道:“你哥哥干得很好。” 苏灿听到这话,当下应道:“父上说得是。” 心中却一阵不快。 苏广和苏灿都是苏梦枕堂弟苏牧的儿子。 苏牧因为兄长无子,就把两个儿子都过继给苏梦枕当了养子,自己则收养了一名叫做时信清的少年作为继承人。 后来在汉水之上,苏牧为了掩护苏梦枕撤退,被天子峰掌门薛衣人亲手杀死。苏灿和苏广意图竞争神堂继承人之位,都不愿意回归渑池城,苏牧的渑池城便被时信清继承。 这次苏梦枕煽动襄阳地区的山蛮作乱,便是由苏广来执行,成功令山蛮四面蜂起,拖住了三河的大量兵力。 三河剑派人才济济,但神堂这边同样有着优秀的班子,无惧名扬天下的三河精兵。 但对于苏灿来说,吴锋自然令他恨之入骨,而老哥苏广同样是自己的竞争者。苏广立功,他终究是不太开心的。 苏梦枕又对吴锋道:“锋儿,你有什么见解?” 吴锋的位置离他最近,显示出神堂继承人的身份与众不同。 吴锋昂然站起,道:“三次故意战败,对于士气影响不小。如今数日猛攻,我方的伤亡也不轻,加上天气炎热,越发影响我军斗志,这一点需要注意。” 林秀贞听得此言,当下站起,指着吴锋道:“吴锋,你身为神堂继承人,却在即将攻破敌城的大好日子里,放此厥词,扰乱军心……” 苏梦枕冷冷看了林秀贞一眼,吓得林秀贞身躯颤抖,立刻噤声。 他负手道:“锋儿说得很对,正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越是胜利前夕,越不能松懈。” “各位须得密切关注所部情况,设法振奋士气。这段时间,肉食实行双倍配给,但不可提供酒水,亦不可使用女乐。” 苏梦枕突然微笑起来:“我神堂以仁德进行征伐,不设营妓。待胜利之后,发给士卒银钱和酒水,让他们自己快活去好了。” 只靠着吊民伐罪之类的口号,不可能让士兵甘心拼命,必须要有实际的好处才行。不过苏梦枕行善政二十多年,神堂可谓仓廪充实,虽是动员数万人的大军,不但粮草军资足备,大家的好处却也给得起。 他一挥手:“众将都回自己的营地去吧。算算日子,三河的援军也该到了。大家小心劫营。” 林秀贞和苏灿都隐隐向吴锋投去怨毒的目光,而后出帐而去。 吴锋却依然是那副悠闲的神色,不言之间自有清傲,仿佛什么都不放在他的眼尾之内。 第十九章 密议 吴锋的军帐当中。 罗廷玉瞧着吴锋,良久,突然道:“老大,你这些天表现似乎一般。” “是吗?”吴锋眼神转动,道。 罗廷玉点点头。 吴锋走过去,拍着罗廷玉的肩。 “没错,我没有像均阳之战那样定计破敌,之前三次佯攻也是和其他人一样随便打打,全无突出表现……” “可是,我现在只是个继承人,并不是神堂堂主。苏堂主对我再好,我也不能显得什么时候都比他聪明。” 罗廷玉一怔:“可是李询……” 吴锋微笑:“李询的父亲李忠并不是杰出的人物,他必须要将儿子当做三河的希望之星来培养,树立起才智比拟甚至超越乃祖李清的神童形象。而师傅却是神堂有史以来的第一英主。” “所以现在我大部分时候,只要显得有些小聪明就行了。张扬轻佻、狂妄自大的行事方式,不只是震慑,也是藏拙。” “两个智者未必能达到一加一等于二的效果,如果有不同的方案的话,说不定还会坏事。师傅能解决的事情,我何必多掺和?” “唯一的风险只在于,师傅与三河交战多年,对方一定对他的风格很了解。然而他却不了解李询。所以我已经将李询的弱点告诉他了。” 吴锋懒散地将脑袋一扬,一屁股坐在藤椅上,带着藤椅直接啪地一声摔在地上,将他甩得飞了出去,四仰八叉躺在地毯上。 吴锋却依旧露出惬意神情:“狗,学着点。” 对于人情世故他并非不明白,甚至比绝大多数人都看得透彻。然而他骨子里是张扬的,加上利害上的考量,令吴锋宁愿以冷眼对四方。 “那么……我是不是也该奇装异服、见到林秀贞那伙人就骂一顿,或者像老大你一样穿着女装跳舞什么的?”罗廷玉问道。 吴锋弹起来,在他脑袋上打了一记:“笨蛋,我是让你学聪明点!就你这点斤两还用藏拙么?” 又打量着罗廷玉那张清秀的脸蛋:“不过女装的话,你有兴趣倒是可以试试。等等,你怎么知道我穿过女装的?” 吴锋用恶狼一般的眼神打量着罗廷玉:“你早知道草原上的死兔子苏洗岩就是你嫂子了?” 当初在草原上,薛洗颜一直是女扮男装,知道她身份的除了她的几个部下,本该只有吴锋和小妖精齐琪才对。 罗廷玉猛然颤抖起来:“不……不小心看到的。” “啊呸。”吴锋咬牙切齿地道:“你再敢偷窥我们约会,我把你做成红油狗肉火锅!” 又恼火地道:“谁让她是蝮蛇的女儿。她爹是个死变态,她也有这种变态的爱好,公主病发作起来本人也只好体谅下……” 罗廷玉很认真地道:“老大放心,这句话我一定不会告诉嫂子的。” 吴锋直接送他一个爆栗,敲得他惨叫起来。却心觉这小子的装傻本事一点不输给自己,实在很有培养前途。 …… 而此时此刻,苏灿则目光逡巡,打量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大美人儿。 苏梦枕爱徒,柴田庄庄主,神堂双姝之一,苏灿的重要支持者,姬红颜。 姬红颜今年二十岁,比苏灿大了四岁,身体完全发育成熟,称得上天女面孔魔鬼身材。今天她因嫌热而脱下了平日不离身的钢甲,紧身的海蓝色衣衫将起伏的身姿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用一只手托着腮,苹果一样的俏脸上露出认真的表情,身躯轻轻颤动着,仿佛在沉思——虽然以她一向的有勇无谋,应该也想不出什么东西。 但她起伏如崇山大岳的胸脯便好像肉弹一样,随着姬红颜身躯的动作而有节奏地颤动,令人看得心惊肉跳。 苏灿非常想如同那些话本小说里的反派那样,悠闲地将自己的手掌伸进她胸口,一边揉捏一边商量着接下来的计划。 不过他知道自己如果这么做了,还没将手掌伸进领口,就该被按倒在地饱以粉拳,砸个鼻青脸肿,鲜血横流。 说到底对方只是自己的支持者而已,可不能当后宫看待。 所以苏灿也只能想想而已,仍旧得做出一副正人君子的姿态。 “若雪……我想到对付吴锋的办法了。”苏灿开言道。 “哦。”姬红颜低低应了一声,与她平时的大嗓门不太相符,也许是天气真的太热。 苏灿又道:“吴锋一定会想要取下安祥城守将凰虚道的首级,作为自己的战功。” 他目光投向旁边的一个少年。 这少年十五岁上下,五官清朗,轮廓分明,却板着个脸,好像别人欠他钱的样子,但眼神十分锐利,就好像黑夜中的孤狼。 很让人注意的一点就是,他的背后背着一柄火枪,擦得干净锃亮。 不是那种老式的火铳,而是从西洋传来的洋枪,又被称为铁炮,威力和射速都不是霹雳堂生产的火铳可以比。 “左左,你怎么看?” 说着,苏灿将一个东西递到左成政手里:“西域枪城名家舒刃锻造的星光破魔弹,一千金铢两枚,但你只有一次发射机会。” 左成政一板一眼地道:“信行公子,我同意。但有几个问题。” “说吧。”苏灿露出温和的微笑。 “第一个问题,如果凰虚道在城破之时,弃城而逃怎么办。第二个问题,如果吴锋有特殊的底牌,导致狙杀失败怎么办。第三个问题,是否有几乎万无一失的狙杀位点,我在何处隐藏自身,狙杀之后如何安全撤退。”左成政的声音还带着一丝稚气,但是却平得没有一丁点起伏。 左成政看起来完全是个武将的苗子,看他整天黑着个脸的样子,绝不可能想到这小家伙还有文艺的一面。 六岁将四书倒背如流,十岁通晓大陆全史,十一岁能吟诗作赋。除此之外,对于水利、茶道、园艺皆有研究。 但最出色的还是他的铁炮术,能在一里之外,将一只苍蝇打成粉碎。这样的枪法,在整个中土也是凤毛麟角。 因为年纪幼小,他尚未得到苏梦枕重视,却是苏灿支持者中极重要的一张王牌。 苏灿平静道:“安祥城是李家发源之地,一旦落城,三河剑派便有土崩瓦解的危机。凰虚道身受李清重恩,又被李忠重用,更是以果烈著称,必定选择奋勇战死,以激励士气,凝聚人心,意图挽救危局。” “吴锋绝不会蠢得一个人去对付征天高手凰虚道,当然会是几个人一起围杀。你用星光破魔弹锁定他的气机,就算一枪打不死他,但怀必死之心的凰虚道发现神堂继承人变得动作迟缓,围攻自己的圈子出现薄弱一环,定然会想要带着吴锋一起下地狱,这对于他来说非常划算。” “至于在何处获得完美的狙杀位置,如何不让任何人怀疑到你,如何安全撤退……我现在就将具体的路线图给你。” 苏灿侃侃而谈,对于这几个问题均有精细的准备。 “准备充足,计划可以实施。”左成政拿过苏灿递过来的路线图,细细看了一遍之后,用机械般的声调评价道。 “我反对!”姬红颜却是扬声道。 “大姐,怎么了?”左成政对姬红颜道:“那个吴锋还对你口出污言秽语,难道不该死?” 姬红颜眼神骤明:“这种阴诡手段,我无法接受。就算要干掉他,也该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去解决。” 苏灿一愣:“若雪……你是说我该等他继承了神堂,再组织人马举义,袭杀他而夺回堂主之位?” 姬红颜愣了愣:“也无不可。” 苏灿摇头:“那时候就太迟了。若雪,你不要这样单纯好吗?” 他比姬红颜小四岁,却好像和妹妹说话一样。 左成政也道:“大姐,吴锋来历不明,以奸计骗取堂主欢心,窃取了继承人的位置。将他铲除本是应有之义,任何手段都是理所应当。” 姬红颜沉吟起来,她胸膛微不可察地一挺,带着一双肉弹触目惊心地颤抖着。 好一会她才悠悠叹息:“好吧,随你们了,反正不是由我动手。” 苏灿点头:“左左,去准备吧。” 左成政一板一眼地道:“坚决完成任务。” 苏灿赞赏地一笑,面容依然温和柔美,眼底却隐藏着恶毒而又得意的神色。 这是必杀之局,吴锋不可能活下来,必定就此消失。自己已经算到一切可能的情形,面临这种微观的布置,吴锋宏观谋略再强亦不可能活命。 吴锋并不知道自己麾下有在整个天下,天赋都排在前列的铁炮手。 当吴锋被击毙,他风华绝代的未婚妻,他的领地,他的追随者,都将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 这就是对吴锋夺走自己应得东西的报复,可惜不能让吴锋活着看到。 苏灿如是想道。 第二十章 血戮营 这段时间,无论是神堂军还是三河军,士气都好不到哪里去。 安祥城摇摇欲坠,襄阳郡众支派、豪族却被作乱的山蛮所困,焦头烂额可想而知。 而神堂方面因为三次故意战败,不但损兵折将而且劳师征旅,导致肉食和赏赐已经难以鼓舞起士卒的士气。 偏偏苏梦枕却严格要求军纪严明,稍有扰民或违反军令,动辄处以极刑。这样严酷的做法,反而激起了不少怨言。 其实苏梦枕并不是死板的人。过去士气低落、军粮缺乏时,他也曾纵容士卒劫掠,以鼓舞军心。 但这次他似乎因为胜券在握,格外强调军纪起来。 这种事情他一向乾纲独断,向他进谏者,全部被他顶了回去。 “根据线报,三河剑派的第一波援军已经集结起来,并出发了。”苏梦枕看着吴锋,道。 神堂军的大营扎在平野之上,在后侧有游军保护粮道,另外新近降顺的水野馆也承担了提供粮草和运粮护粮的任务。不过水信元似乎还顾及旧情,没有直接出兵参战。 在前左右三面,则遍设岗哨箭塔,筑数垒与主营相呼应,其间有壕沟鹿角蒺藜绊马索诸物,层层叠叠,防御劫营,令敌方无机可乘。 修筑营寨,正是苏梦枕所长。 “敌人兵力不足,必定会选择夜袭。”吴锋道:“李孝被刺死之后,李孝麾下那支精锐骑兵已经被李忠父子收归直属。我们神堂缺乏骑兵,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被李询刺死的将夜城城主李孝麾下有一支三千人的骑兵队,其中战兵达六百,这在中原地区非常罕见。 苏梦枕点头:“骑利平旷,步利险阻。安祥城北面一马平川,正适合骑兵的施展,因此我才厚筑营寨,以备敌军。” 又道:“所以我不但准备了长枪队,还秘密训练了一支精锐戟兵,届时以枪戟盾混编,重弩押后,可摧敌袭。” 他眼神一转:“不过,血戮营一定会出动。” “血戮营是当年李清经过上百场血战,一手打造出的一支精锐步兵,既可重甲迎敌,又可轻装出动,长于格斗,更擅长集体刺击。” “血戮营的作战人员数目从未超过两百人,但以李清的可怕,这支部队的强悍可想而知。” 吴锋问道:“不是说血戮营已经残了?” 苏梦枕点头:“血戮营统领历来由樊城赵家的家主担任。二十年前,李清死后的混乱当中,血戮营损失不小。十八年前,李忠又派出赵家家主率领以血戮营为主的部队骚扰我神堂领地,结果我令阿光带人突袭,成功击毙赵家家主,对血戮营再次造成惨重打击。” 阿光是苏梦枕的堂弟,名叫苏有光,以勇烈著称,是神堂第一猛将。 “现在血戮营是由当代的赵家家主赵忠高率领。李忠才具远不及其父,血戮营哪怕人数恢复,战斗力必定有所下降——但亦决不可掉以轻心!” 苏梦枕眼神湛湛,决然道。 他经常大放狂言,视敌人为无物,但真正在战场上,苏梦枕却从来不会小瞧任何敌人,力求考虑到所有危险,以保万无一失。 所以在他看来,安祥城乃至整个三河剑派,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 酒忠次骑在血红色战马之上,一袭血色披风,疾驰如电。他腰间的血红色酒葫芦也在烈日下放着明亮的光。 但他的神色却有几分黯然。 他今年二十四岁,是李忠最得重用的两大弟子之一,与石数正齐名,是三河剑派青年一代的领军人物,性格粗豪,做事却以严谨著称,人称“酒忠次治军如铁,石数正政略无双”。 李忠修为不高,比酒忠次也大不了几岁,并不能在修行上教导酒忠次。酒忠次的征天级别修为,本是由父亲教出来的。 然而有力家臣家中的出色子弟拜门派之主为师,以强化双方之间的关系,是乱世当中不成文的法则。 酒忠次叹息着展开李询给他的锦囊。 这锦囊来得太迟了些。 父母离异给少主带来的打击,实在不小。号称智绝天下的少主,竟然未能识破苏梦枕的计策,只能现在设法补救。 连少主本身都没什么信心,更不必说少主忙于平定山蛮叛乱,不能亲自参战。战局……真的能扭转么? “苏梦枕诈败三次,士气必然低下。神堂军皆为步卒,几无骑兵,安祥城外一片平野,可以骑兵突击破之。” 很有道理的废话。酒忠次绝望地想道,这段时间少主状态实在太糟了。 这些基本的道理,苏梦枕那样的老狐狸又怎可能想不到?现在神堂军的营寨就跟铁桶一般,水泼不进…… 如果战败的话,安祥城沦陷,三河剑派的未来将无法想象。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自己又将何去何从? 酒忠次咬咬牙,感到了一股深心当中的绝望,吞噬着他的心魄。 他抬起头,看了看队伍最前方骑着高头大马,披着重甲的中年人。 这中年人名叫赵忠高,三十七岁,血戮营现任统领。十八年前,赵忠高的父亲受命袭击神堂领地,却不幸中计,遭到神堂名将苏有光突袭,壮烈战死,赵忠高便继承了樊城赵家家主和血戮营统领的位置。 血戮营是李清一手打造的贴身卫队,既可护卫主公,也可先登杀敌,战斗力极为强悍,是三河剑派的绝对王牌。 这次李忠亲自带领大部队援救安祥城,但命令赵忠高和酒忠次带兵先行。 他的儿子赵宗胜今年只有十二岁,但天赋奇高,为人戆直狂横,自称“赵日天”,是酒忠次和石数正的好友。 “赵师叔。”酒忠次无奈地耸耸肩:“你怕么?” 赵忠高平静地看他一眼:“你还太年轻。” 酒忠次压低声音,道:“这次作战,连小师弟和师傅都失去了信心……” “我们是军人,能战则战,有危难则死战,不能胜则战死,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该明白。”赵忠高话语如冰,不带丝毫感情。 眼含煞气,不苟言笑,是樊城赵家历代的风格,只不过自称“赵日天”的赵宗胜比他的爷爷和父亲话多很多。 酒忠次当然不怕死。 他怕的是死得全无价值。如果自己死后三河剑派就此分崩离析的话,他一定会选择活着,承受一切困难和折磨,哪怕其中有再多屈辱。 酒忠次低下头,继续看少主李询留给他的锦囊。 读着读着,他的神色突然变了,眼中也流露出了异样的神采。 酒忠次愣在马上,随着马身的一阵颠簸,差点掉下来。 赵忠高拨马过来,猛地按住了酒忠次的肩头,厚实的手掌令他感到安稳可靠。 “没有什么可怕的。”赵忠高决然地道。 第二十一章 连破七垒 神堂军大营的西南面数里处。 一座寨高壕深的副垒,几个小寨环绕周遭。 已经是凌晨,但吴道仍旧端坐在军帐之内,神情端然,看着面前的青年。 青年生得豹头环眼,魁伟高大,一脸络腮胡子。他是吴道的长孙,吴中天。 “天儿,你对最近的战局怎么看?”吴道神色凝重道。 吴中天嗓门颇大:“苏堂主算无遗策,安祥城摇摇欲坠,何需担心?” 吴道摇了摇头。 他曾受苏梦枕的重恩,因此他才对苏梦枕这次的决策有所不满。 听起来很奇异,但不矛盾。 吴道出身神堂当中的名门吴家。 苏家、吴家以及清洲、岩仓两殿的殿主家族邓家等等,都是上古剑帝忌部千殇的后裔,忌部氏因为人口过多,所以分为多个姓氏。 也只有忌部氏后裔,才有资格竞争神堂的堂主。 如果新回到神堂的吴锋真的是吴家当年的一代天骄吴君豪之子,那么也便算吴道的亲戚。 但吴道早年遭受族里排挤,一怒之下反出家门,落草为寇,为害百姓。 后来苏梦枕继位,一袭青衣,孤身入寨,以大义劝说吴道,令吴道改邪归正,带着寨兵回归神堂。又对吴道予以重用,领地金帛,赏赐不菲。 这次进攻三河,吴道便全权负责大营外西边营垒的守备工作。 “我军士气很不理想,又因为严禁劫掠,不少士兵已经在营内偷偷地玩骰子赌博了。”吴道开言道:“就算之前三次都是故意战败,为了这一次一举落城,这样的做法也很伤人心,显得冒险了一些。” 之前吴道也曾向苏梦枕进谏,却被苏梦枕强硬地顶了回来。 因为苏梦枕对他的恩情,他有进谏的义务。但无论堂主做出什么决策,他也都会坚决执行,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 吴中天笑起来:“爷爷,你是年纪大了,担心得太多了吧?” “主营那边已经在严格整肃军纪,哪怕是百战老兵,违反军令也严格斩杀,绝不容情……” 吴道叹息道:“太过严酷,就怕适得其反。苏堂主行了这么多年善政,大家都是过惯了好日子的,未必能够适应啊。” 又道:“依你看来,如果三河的援军打算劫营,会不会从我们这个方向发起进攻?” 吴中天大喇喇地道:“我们这个方向副垒最密,箭塔哨楼林立,鹿角成群。向这里过来,必定被咱们困住,待到主营方向的援兵赶到,就能将敌人吃个干干净净……” “爷爷你也真是……大半夜不睡,让我陪你商量事,现在都快清晨了。”吴中天不快地道。 “我等为将之人,与普通士卒不同,两三夜不睡等闲而已,你抱怨什么?”吴道吹了吹胡子道:“我只是心有所感,总觉得敌人会在今夜来袭……” “结果咱们爷俩陪着守夜的哨兵们等了一整晚上,鬼影都没来一个。”吴中天摊开双手,突然仰起头,由窗口看向帐外:“呀,天亮了。” 吴道眼神一扫:“是啊,不过光线怎么这么朦胧?” 他飞快出帐,只见营垒之外,草木荒野之中,一片白茫茫地看不到边际。 “不好……是大雾。”吴道说道:“如果敌人能肯定早晨会起雾的话,一定会选择清晨而不是晚上来袭,这时候是哨兵们最疲倦,最缺乏警惕的时候。” 吴中天道:“苏堂主筹备多年,又不是没研究过这一带的气候,襄阳郡多水脉,春夏之间,容易起雾,营中早设有雾灯……” 吴道老眼当中绽放出精芒:“对策这种东西很多时候只能抵消计策的一部分力量,这也是为什么操盘者们都显得算无遗策,却能分出胜负来。绝对不可掉以轻心。” 话音未落,已有人大叫道:“不好,有人来劫营了!” 与此同时铃声大作,说明营外的鹿角被敌人猛烈撞击,惹动上头的铃铛。 鹿角,又称拒马,将木柱交叉固定成架子,架子上镶嵌带刃、刺,可以阻止和迟滞敌人军马的行动,并可杀伤敌人。 吴道心神一凛,大叫道:“守夜士卒先去全力顶住,本部全体军士火速出帐应敌,传令兵飞骑前往主营,请求支援!” 神堂军不愧训练有素,一声令下,纷纷从营帐中奔出,组成一个个严整的小阵势,分毫不乱,众人脸上也看不到疲怠神色。 吴中天却是冷笑道:“祖父,敌方无非是骑兵冲锋。但中原缺良马,三河的骑兵多不到哪里去,我方营寨坚固,又多有长枪劲箭,敌人虽来,不过送死罢了。我们这部就能搞定,何须求援?” 吴道神情慎重:“稳妥为上。” 却只听轰轰数声巨响,正门处的浓雾中,突兀地浮现出一片刺目的通红。 木屑在雾气中飘扬,那是被冲毁的拒马桩、蒺藜等障碍物。 “血戮营来了。”吴道冷静地道。 血戮营。 三河剑派一代雄主李清一手打造的血戮营,与益州五色备、江东赤焰骑、燕山扬北众合称中土四大强兵。 血戮营上下不过两百人,但二十年前,曾打得神堂数千之众望风奔溃。 吴中天道:“我等拥有地利,血戮营虽强,无所施展……等等。” 他纳闷地道:“血戮营不是重步兵么,怎么来得这么快?” 吴道面沉如水,飞奔进已经在营门口结阵而待的士众之中。 “李忠虽然不如他父亲,不过这二十年来应该还是做了一些事的,比如把血戮营悄无声息地改编成了骑兵……”吴道哼了一声:“或者说,甲骑具装?” “这……”吴中天神色陡变,喃喃道:“重骑兵……但是就算训练能瞒过我们,又怎么可能将这么多重骑兵瞒过我们的探马,带到安祥城北边?” 吴道冷哼道:“蠢货,当然是先把重骑兵伪装成轻骑兵,混在将夜城的轻骑里头。重甲和马铠当做辎重输送,到达指定位点后全数装备……李忠为了打造这支铁军,该是贴了血本了。” 他却是心中明白,恐怕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教孙子了。 本来神堂军士气低下,焦头烂额的三河军却只有更糟糕的份。但出现在营前的敌军,明显斗志高扬,充满了必胜意志。 他们周身似血,好像从地狱中归来的修罗。 “三河忠魂,血戮天下!”口号声动,如同雷霆撕裂苍穹,令大地都随着马蹄声轰然震颤。 这是当年李清亲自敲定的血戮营口号。李清曾号称三十岁之前可以取得天下,但却遭遇意外而英年早逝。 这支身穿血色战甲的重骑兵,已经摧毁了营外所有的防御设施,如同一道血流一般向着营内而来。 壕沟根本无法阻挡他们,而层层叠叠的栅栏也被碾压得东倒西歪,或是直接化为齑粉。 “诸位将士听令,奋力搏战,杀破敌军!”吴道决然道:“我们神堂门下武士,宁可战死,绝不后退半步!” “老人家,我很佩服你的勇气。”对面骑兵阵中,血戮营统领赵忠高眼神如水:“不过,你们两侧的几座营垒应该都已经被攻破,溃兵正在逃向主营。” 他又看向一旁的酒忠次,微笑道:“优秀的谋略,不愧是我三河一派青年一代第一人。” 酒忠次只是呵呵一笑,领受了前辈的赞赏。 吴道作为神堂宿将,很快便想明白了对方的计策。 之所以攻击防御最严密的西南面,便是以重骑兵可怕的冲击力摧毁防御设施,以强大的机动性,闪电攻破诸垒。 轻骑兵不利缠斗,就算能冲毁防御设施,也会在枪阵和盾阵的阻滞下化为砧板之肉。而重骑兵则完全不同。 而后驱赶溃兵,冲击防守更加严密的主营,趁着混乱一举杀入。西南面副垒最多,便能制造最多的溃兵。 借敌攻敌,变神堂军的强绝防御,为冲击主营的力量。 然而这样的精微操作,需要极高的士气。以三河军目前的情况,本该无法实施才对。 吴道已经没时间再想,他手持两丈长的巨枪,奋勇突入敌阵,大吼一声,左刺右凿,很快将数名如同血色钢铁堡垒一般的骑士刺破重甲,轰然坠马,砸起漫天烟尘。 但他身周却只听咔嚓之声不绝,长枪在狂暴的冲击下纷纷轰然折断,大盾炸裂翻飞上天穹。后方的强弓手也被汹涌而来的强绝气势吓得颤颤巍巍,根本无法施展齐射。 除非发动战法的威力,不然弓箭对于这些钢铁怪物也就是挠痒痒而已。 除了血戮营的两百重骑兵之外,更有数百轻骑也继后,混在其中,越发残虐地屠杀驱赶着神堂步卒。 血戮营统领赵忠高露出敬重的神情,而后口中发出一声龙吟之声。 他手中的长枪陡然绽放出刺目的电光,倏然脱手,在空中如同螺旋般激转,荡开大片的电芒。 啪地一声,吴道的巨枪折断,赵忠高的法宝长枪轰然扎破吴道的护心镜,将吴道一枪扎穿胸膛,鲜血喷涌,染红了银色的须发。 他临死之时,犹带着决然的神情。 “皇天后土,武祖见证,请容吴道来世再为苏堂主尽忠!” 吴道用最后的力量转过身去,仰天长啸,苍老的身躯轰然倒地,就此气绝。 在雾气和尘土的汹涌中,在血光的咆哮里,营内的神堂军整体崩溃,哭叫着向主营逃遁而去。 三河血戮营,一个清晨之中,借雾气掩护,连破七垒,驱赶大量溃兵,目标:神堂主营,以及—— 样貌粗豪的酒忠次神情却十分之冷漠,似乎受到铁皮脸的血戮营统领赵忠高的感染,一字一顿开言道:“苏梦枕的人头。” 第二十二章 山蛮落日 落日之下,襄阳城外的荒岭被洒上一片凄艳的血红。 李询驾驭着自己的飞剑——回风剑,悬浮在半空中,眼神冷冽。虽然容颜清稚,脸上却散发出少有的煞气,仿佛来自幽冥之间。 残晖也将他霜白色的衣袍和飞剑染得殷红胜血。 他的前方,巨大的山寨被烈焰所密布,满地都是尸体和流淌的鲜血。 寨下的溪流已经被鲜血染红,浮尸塞河,向着下游而去。 一群身穿兽皮衣裳的男子被麻绳绑成一串,女人和孩子颤抖着跟随在后。 副将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世子殿下……” 李询一挥手:“男人高于车轮者都杀了,女人修为高控制不住也全部处决。让民兵们迅速赶到,把寨子里的资财,还有一般女人和孩子全部带回去。” 一向柔弱的他,口中竟是吐出如此狠厉话语。 副将打了个寒噤:“这……不啻于涸泽而渔。” 李询露出讽刺神情:“三河都面临着覆亡的危机,你还有心思考虑这个。” 他轻叹一声:“是啊,为什么山蛮一直作乱?就是因为豪族们把山蛮当猪来养,每过一段时间来收割一批,等待对方恢复人口,如此往复。” “领主们很高兴,可以不费多少力气得到人口和财富。百姓们也很高兴,领主们攻打山蛮得了好处,就不会来压榨他们。” “然而这样一来,仇恨必定循环累积,终至于无可收拾。为什么我们无法与山蛮融合?为什么我们不愿意将荒山开辟成田土?说到底,懒惰罢了。领主怕事,百姓怕累,如此而已。” 他清澈的目光看向被绑缚在最前头的山蛮头人,轻声道:“你怕死吗?” “你……要杀就杀罢!”头人切齿道:“小小年纪,却如此心肠狠毒,与禽兽有何区别?” “是啊……”李询有些疲倦地说道,这样的杀戮,的确丝毫激不起他的热血:“我们李家的血脉当中,世世代代流着禽兽一般的血液。” 他声音一转,看向副将:“但是这个循环该结束了。借着神堂煽动山蛮的机会,将这个困扰三河多年的问题一举解决。我们不该将他们当猪来养,他们也是人。” 副将一惊:“少主,你的意思是……” 李询轻声道:“待得危机解除之后,以强制手段移民,发给耕牛,借贷种子,派老农指导他们植桑种稻,开办官学推广教育,令蛮人与我们同化。” 那头人听不懂李询的话,只觉一股虚伪之气,当下怒吼道:“你这个小恶魔,不用假仁假义!” 李询摇摇头,对副将道:“屠杀他们,是为了给他们同样作为人的权利。为了推行政策,必须摧毁他们的作战力量。这个道理,他们不可能明白。” “只剩下柔弱的女人和孩子,他们很快会忘记仇恨,和我们真正地融为一体。” “我没有半点自命仁义的意思。这一切都是为了三河,为了有效扩展我们的田土和人口,而不是继续那般无用的循环。” 他怅然叹息:“我爷爷,我父亲,还有我,死后都该下地狱。可是这乱世之中掌杀戮之器者,又有几人不该下地狱呢?” 李询一挥手,惨叫之声登时弥漫,瓢泼般的血雨在山寨外洒落开来。有些蛮人并未被绑缚,但之前的血战令他们心胆俱裂,竟然引颈受戮,全不反抗。 副将凛然肃立:“还请世子继续做出指示。” 李询平静道:“不必休息,马上进攻下一寨。山蛮被我用离间计分化,只要行动够快,五百普通战兵足矣。完全可以各个击破,一举屠之。” 他仰面看着绯红色的天空,低声自语道:“父亲,你太累了。小竹子也该长大了,不能总是生活在你的羽翼之下。这一战无论胜败荣辱,都由我一肩承担……” 李询清秀如初绽六月雪的脸庞上,浮现出少有的坚强刚毅。 如血的残阳映着满地的鲜血,缓缓坠下山梁。 李询在夜幕中催剑贴地而掠,领着杀红了眼睛的三河士卒们,翻山越岭,衔枚疾走,行动如电,向着下一座山寨猛攻而去。 后世史载:神君时年十四,引五百战卒破襄阳山蛮。旬月之间,转战七十二山,连摧九十四寨。杀人盈野,浮尸塞江,下游之人,不敢食鱼者数月。 酒忠次所收到的锦囊,后文如下: 师兄且宽心,家中之事,尚不足以打倒我。 为骗过敌人,必先骗过己方,包括你,甚至亦包括父亲。故此,我须得将计就计,假装意志消沉,以削弱苏梦枕警惕之心。 苏梦枕第二次诈败时,我便已识破。但在无证据说苏梦枕是诈败的前提下,下令一众豪族支派立刻停止捕捉山蛮,反会激起他们之怨恨。 不若借此机会,完全解决山蛮问题。 我已密令石数正师兄潜入敌后,散播谣言,扰乱敌军军心,对外宣布他是修炼到关键时刻而闭关。 姑姑李幽幽虽然被害,但留下的情报网并未完全毁坏。只需发动,便能令神堂后方不稳,清洲岩仓两殿亦将有动静。 现今神堂军因故意战败三次,士气极为低落。苏梦枕又意图逼降三河,驱三河之兵以攻神霄,故假仁假义,严格约束士卒不得劫掠扰民,此举反而寒薄人心,成为神堂军极大弱点。 故我方稍做动作,即可能令彼万劫不复。 苏梦枕高估了山蛮之实力。我早已设细作于其中,山蛮情况了如指掌,领五百战兵,足以一举讨平。 父亲将率大部队赴援,一举讨灭神堂军,解我三河多年之患。 血戮营甲骑及将夜城轻骑先行,可借大雾劫营,杀破敌军。我军步兵主力继至,安祥城中士马亦将出战,三面夹击,神堂军覆亡可待。 为将者未必总是令士卒无知。突袭之前,为了保障士气,应当众公布全部作战计划,令我方骑士信心高扬。 决战一刻,对敌军使用战法“威压”,我方则以“鼓舞”进一步提升士气,必将收到奇效。 师弟静候破敌佳音,与苏梦枕之人头。 但不应贪功冒进,一身安危为重。师兄为我三河至宝,价值犹胜苏梦枕之首级十倍。 切切。 第二十三章 驱溃攻主 当雾气在朝阳中消散的时候,溃兵已经如同潮水一般涌向神堂军主营。 惊天的刁斗声将清晨的宁静完全撕裂,哭叫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在初阳之下,只见散乱的队列连滚带爬地向着主营方向一路涌来,不时有人被撞倒,遭受同伴的踩踏。 营门方向陷坑遍地、拒马成群,溃兵们许多坠入陷坑当中,惨叫不绝,或者撞到拒马上的尖刀而被刺伤。但他们依然往前狂冲着,看都不敢看后边用长枪和马刀驱赶着他们的骑士们。 七座副垒简直是在瞬间被击破,给了他们太大的心理压迫。 血戮营统领赵忠高骑着黑色的牡马,神情冷冽,奔驰在骑队的最前方。左边是三河剑派青年一代的领军人物酒忠次,右边则是血戮营的副统领叶洛,他的多年搭档。 一众三河骑士们笼罩在初阳之中,眼神无比坚定,充满了必胜的意志,强烈的杀气从他们的人马之间散发出来。 骑兵冲锋,本以鱼鳞阵或锋矢阵为宜,但赵忠高选择了雁行阵,以三面包围的态势,驱赶溃兵开道,摧毁前方的防御设施。 每当有溃兵掉队,立刻被长枪无情地刺穿,或是被马蹄踩成肉饼,令溃败的神堂士卒们对于三河骑兵的恐惧,上升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汹涌的罡芒,将拒马、栅栏纷纷击倒摧毁,木屑混着尘土漫天飞扬。 时常有血戮营骑士坠入陷坑当中,却只是人马同声长啸,凌空飞跃而出,陷坑内的木桩尖刀则均被摧毁成齑粉。 甲骑具装,又称斗铠,内有道纹,造价高昂无比。借助骑士和战马的元力和战意,转化为强大的动力和冲击力。 无论是武者还是修真者,都能够披装。但前提是要拥有实力强劲,能承受甲骑具装威压的灵兽级战马,才能人马合一,所当无前。 由于道纹的作用,全力发动时,铠甲的重量要远胜过材料本身,冲击力也就无与伦比。但面对恶劣地形,斗铠又能以道纹提供给骑士们强绝的爆发力。 然而强大的战斗力,也自然是以牺牲敏捷灵活性为代价,如同负山而行的痛苦,并非常人所能忍受。也只有意志力卓绝者,才能将甲骑具装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血戮营是李清一手打造的绝顶精锐,位居中土四大强兵之一。还只是重步兵的时候,便曾经借助地形优势发动突袭,以两百人冲垮苏梦枕三千战兵,如今转化为甲骑具装,战斗力更是可想而知。 在一片喧嚣声中,神堂军被绝望和恐怖所笼罩。 由于之前三攻安祥城不下的缘故,士气十分低落。苏梦枕却严格禁止士兵们通过**掳掠来提升士气,并且对下面的不满似乎一无所觉,一味地依靠残酷的杀戮来维持军纪。 不少百战老兵只因为小错,便惨遭斩杀,平白损耗己方精锐。 而且最近也不断传来天子峰背叛与神堂之间的盟约进攻豫西,渑池城城主时信清妄图谋反,岩仓清洲二殿试图作乱之类的传言,粮道也被三河游骑袭击了几次。虽然流言都没有办法证实,粮道被袭也没有真的造成什么损失,但毕竟有妨军心。 “怎么回事……” “难道是西南方的副垒都被攻陷了?这么多溃兵,天啊……” “吴道将军他们怎么样了?难道都战死了?” “天啊……” 士卒们意识到,一向算无遗策的苏堂主,可能再次失算了,就如同四年前在汉水边上面对薛衣人时一样。 当年那一战折损了两千多精锐战兵,令神堂大伤元气。现在的神堂,还能承受一次这样的惨败么? 转瞬之间,如潮的溃兵和敌骑便已经杀到了营门前方。 “大家不要慌张,结阵迎敌!” 喊话的守门将领,是出卖三河剑派在神堂中的卧底——逍遥城城主李幽幽,导致李幽幽引剑自尽的紫瑶龙。现在他负责西南面第一道营门的守备。 他如今已改名为紫衣侯,据说是因为某本有名的话本小说当中,有一位绝世高手叫紫衣侯,而他现在回归苏灿麾下,需要放弃过去。 但之所以改名,原因终究在于他出卖了曾经无比迷恋的师傅,导致师傅香消玉殒。当真正意识到生命是这般脆弱,才感到痛楚惭愧,因而改名罢。 神堂士兵们毕竟训练有素,虽然恐惧,却阵势不乱,很快结成了方圆阵,堵住营门。 弓手们拉动强弓,箭矢如同流星雨一样向着敌阵纷纷射去。 然而发出惨叫,纷纷倒地的却是冲在最前面的溃兵。 弓手纷纷露出惨然神色,他们所残杀的,竟是生死与共的战友。 许多人都为此颤抖起来,发箭无力也失了准头。 紫瑶龙咬牙道:“冲击主营者杀!你们慌什么?这些废物,一律干掉!” 但不少士卒却反而对他怒目而视。 苏梦枕以往以温情手段治军,士卒之间亲如兄弟,对自己的战友们下手,并不容易。 但时间不等人,在凶悍如狼的三河骑士驱赶下,溃兵们已经冲破重重阻拦,杀到营门前方。 刀枪飞舞,高大的营门轰然倒塌。几名枪兵登时惨叫着被压在下方。 左右各有十名以上的重甲骑兵撞毁围墙,如同血色铁流一样轰击在神堂军方阵的两侧。 已经完全被恐惧浸透的溃兵们,砍杀同袍却毫不留情,一个个眼中发红,嘴里嗬嗬有声,刀枪并举,守门的神堂锐卒们便染血倒地。 队伍如同飓风冲击下的脆弱木屋,颤颤巍巍,终于难以坚持,开始崩溃。 紫瑶龙声嘶力竭地高呼着,却阻止不了部队的溃败,他不得不飞身上前,亲自搏战。 已经改名紫衣侯的紫瑶龙清啸一声,紫色的飞剑凌空飞出,正要刺击一名三河骑士。 十多名神堂溃兵将长枪同时向他攒刺而来。 紫瑶龙痛叫一声,全身喷血,轰然倒地。 没有杀死一个敌军,他就已经死在己方溃兵的手里。 光明在他眼前顷刻黯淡。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想道:这该是我出卖师傅的报应吧。 而后紫瑶龙闭上了眼睛,就此气绝。 他的战死,令把守第一道营门的守军完全崩溃。 中军位置,不妙的消息不断传来,一道比一道急切。 “第一道营门被破,偏将紫瑶龙战死。” “第二道营门被破……” “第三道营门被破,三位偏将浴血搏战,最后全数战没!” “我方溃兵数量正在继续增加,营内一片混乱!” 传令兵飞骑而至:“侦骑发现,李忠部数千战兵从正西面移动而来。另外,安祥城中的守军也已经杀出城外,从南面逼近!” 林秀贞等众将一个个面如土色。 三面夹攻,这当真是完全的绝境。 如果只有一路劫营的话,待得敌军锐气耗损,集结优势兵力,还能将三河剑派的骑兵全数吃掉。 但现在…… 难道又要重演当年汉水一战,全军崩溃的情景? 如果再有一次那样的惨败,神堂该是无法支撑,很可能土崩瓦解啊! “堂主……这……”林秀贞嘴唇翕动,颤颤巍巍道。 苏灿秀美的双眸当中浮现恐惧神情。汉水之战时他还小,并未出战,然而他的生父苏牧便是在那一战中为了保护苏梦枕而被薛衣人杀死。 就连一向刚勇的女中豪杰姬红颜,也神情有些不安,钢甲下的两颗肉弹起伏着,带着完整的甲片也随之波动。 在著名风流人物,西域枪城大师舒刃闲暇时所排的芳华谱当中,分作三仙子和十美人。苏梦枕的爱女苏乱瑾位居三仙子之一,而姬红颜在十美人中排行第九位。虽然名次差距甚大,但因为身材绝佳,姬红颜的追求者极多,比起苏乱瑾少不了多少。 然而,现在这情景无比绮丽,却没人有心情观赏。 神堂堂主苏梦枕神情凝重,却是将目光投向一边的吴锋。 即便是在战场上,苏梦枕仍然身着一袭浆洗得干干净净的青袍,气质飒然。 “锋儿,怕吗?”苏梦枕问道。 “不怕。”吴锋没心没肺地露出灿烂的微笑。 “很好。”苏梦枕点头。 “其他方向的兵马不要妄动,以免慌乱之中打乱布置。做好准备迎击杀出安祥城的凰虚道,以及李忠的援军。”苏梦枕看向苏灿:“灿儿你带着自己的部兵去支援那个方向,林通具也跟过去。但林秀贞和若雪留下。” 众将惶然不解,赵忠高已经带着血戮营重骑和将夜城的轻骑杀过来了,而李忠与凰虚道还没杀到。苏梦枕却让苏灿和林通具过去支援那边! 本来这边的兵力就显得捉襟见肘,情势危急。堂主……该是失心疯了么? 然而苏梦枕言出必践,说出来的命令,实在无人能够违抗,哪怕是让大家去送死。 却见苏梦枕一挥手,气势如山,断然道:“赵忠高这个方向,我将亲自上阵搏战。” 这样的危境当中,他眼神却凌厉如刀,充满着必胜的意志,更仿佛如山海一般汹涌而来的敌人,都只是他的囊中之物。 第二十四章 罪 正当溃兵们在营内冲撞如奔马,呼声震天的时候。 多处地面突然间轰然塌陷,露出一个个硕大的洞口。 “无法抵挡敌人的士卒们,速速进入地道疏散,不得有误!”这样的喊声,在许多个方向同时响起。 “苏堂主早预料到可能被人劫营,早已在营中修建了四通八达的地道,众位不必恐慌!”又有人喊道。 扎营已经有多日,民兵又充足,的确足够做好这些布置。 溃兵们见此,眼前一亮,纷纷向着地道口猛扑进去。 而三河军都是骑兵,不可能追杀进地道。如果进去的话,劫营也失去了意义,反而会被围杀在其中。 一时间神堂军的士气稍振。 然而对策很难完全抵消计策的效果,有士兵拥挤在地道口,而互相残杀。有溃兵已经完全望风胆裂,无法领会意图,依然在三河骑兵的驱赶下,在营内奔窜不休。 一声暴吼如同惊雷一样响起。 “军令如山,再有冲撞己军者,杀!手下留情者,督战队立斩不饶!” 一向爱兵如子的苏梦枕,竟是发出如此残酷的言语。 洪亮的吼声在一片喧嚣混乱当中,仍显得无比清越,激荡传遍小半个军营。 苏梦枕已经发话,士卒们再不敢手下留情。劲弩射出无情的利箭,将不能及时疏散的溃兵一个个射成筛子,鲜血流淌满地。 赵忠高眼神微动。 而后挥手道:“不必再攻击两侧,直捣中军。” 最好的情况是一击斩首苏梦枕,就算不能,只要造成极大的破坏,一直到李忠的大部队赶到仍不被打退,便能导致神堂军全军崩溃。 那时候层层叠叠的防御设施反而会成为神堂军逃窜的障碍,神堂军将比起汉水一战损失更加惨重,可能数十年都无法恢复元气。 骑士们聚拢来,继续向着营寨深处冲杀进去。 统共两百重骑和五百轻骑,合计七百战兵,直捣神堂军中军。 本来在坚固的营垒和神堂军训练有素的枪阵盾阵面前,这点骑兵实在不够塞牙缝。但如今神堂军士气低落,血戮营改编为重骑之后,战斗力却高得难以想象,竟造成了这样一路崩溃的效果。 大部分士兵们都没有亲历二十年前两百血戮营重步兵击溃苏梦枕三千人的那一战,但大都知道此事。 而现在,他们是真真正正地意识到血戮营是何等地可怕,如同自地狱归来的嗜血修罗——所过之处,千军血染! 骑士们冲击不绝,将拒马鹿角撕裂开来,很快逼近第四道营门。 太阳渐渐升高,将他们的身形照得越发鲜艳灿烂,血光烁烁,灼人眼球。 而他们所过之处,也是形成凄艳无比的血河流涌。 雁行阵的三河骑士队列收缩,变为锋矢阵,如同尖劈一般刺向第四道营门。一旦攻破,神堂军的中军大帐便要裸露在三河骑兵的攻击之下。 门口的守军依然不堪一击,一击即溃。 赵忠高的瞳孔却是遽然收缩。 他感觉到了杀气,猛然挥手,示意众人警惕。 二十年前,十七岁的赵忠高便曾与父亲一同在李清麾下奋战,亲自参与了血戮营两百甲士击破苏梦枕三千人的战斗,也见证了血戮营被苏梦枕派出苏有光奇袭所败,他的父亲壮烈牺牲的那一战。 对于杀气,赵忠高有着极为敏锐的直觉。 一片慌乱之中,只见一队士卒手持长戟,拨众而出。 他们的铠甲并不光鲜,许多人的脸上带着伤口,有人头发花白,有人满脸病容。 然而每个人手中的长戟都是精钢打造,没有分毫木料。 他们身上所披的重甲,似乎较三河甲骑具装的盔甲重量也轻不到哪里去。 当他们并行向前,大地也为之颤抖。身上加起来三四百斤的重量,并不能令他们行动有分毫的滞涩。 这群大戟士,无疑便是苏梦枕用于对抗骑兵的王牌部队。 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们的左颊。 在同一个地方,每个人的脸上都用墨水写着一个醒目的大字。 “罪”! 如同刺配的罪犯一般,写上刺字。但这刺字只是停留在皮肤表面,亦证明可以洗去。 但这也足以怵目惊心。 精钢长戟纷纷落下,如同连山绝壑。 前方的多名冲窜过来的溃兵,被乱戟落下,顷刻皆被整齐划一地刺杀,鲜血流了满地。 而一袭青衣的神堂堂主苏梦枕也负手而立,意态飘然,落在阵中,眼神却犀利如刀。 “二十年不见,当年的赵公子已经成为赵长老了。”苏梦枕悠然道。 赵忠高平静道:“杀父之仇,不敢有刹那忘却。” 然而他眼中却看不到丝毫的恨意,只是平淡如水地把这件事表达出来而已。 “极好。”苏梦枕眼神微动,道:“且来见个真章。” 赵忠高断然挥手,周身如血,也被敌人鲜血染红的重骑兵们,便已汹涌轰击在戟兵阵线上。 步兵终究难以抵挡骑兵,哪怕是身披重甲的戟兵也是如此。加上被敌人连破数门,战心越发低落,第一次冲击,戟兵阵线就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一边的林秀贞眼现惧色。 苏梦枕却是凌空划指,动作凌厉,扫视着一众士卒,问道:“何为罪?” 他声如奔雷怒啸:“临敌畏怯是罪,听信流言是罪,但杀戮战友,更是罪!你们的罪,只能用敌人的鲜血来洗刷!” 苏梦枕指向一名伍长,瞋目喝道:“贪敛民财,为罪!” 又指向另一人:“**妇女,为罪!” “临阵脱逃,为罪!” “轻慢长官,为罪!” 苏梦枕每一声怒呼,都在平地卷起一阵惊雷,而被他厉斥之人,眼中却都流露出强烈的杀气,并非不忿,而是将杀气涌向敌人。 “看看你们身旁,想想自己的脸!” “此战,谁若后退一步,这罪字就将永远地留在他面颊之上!” 苏梦枕眼神如同冰刀雪剑,直刺每个士卒心底:“何为十七禁律、五十四斩?” 士卒们同声相应,声浪滚滚,接于天穹:“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 “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 “所到之地,凌虐其民,如有逼淫妇女,此谓奸军,犯者斩之……” 一面长呼,一面每个人脸上都露出惭愧神色,杀气和气势却越发炽盛,要令炽烈的阳光也为之失色。 苏梦枕重重点头,舌绽春雷,惊破万里阴霾:“一片乌烟瘴气,遂有十一抽杀之刑!你们都是罪人,手上沾着战友的鲜血。去罢!用敌人的首级,洗雪你们的罪,和二十年前那一场耻辱!血戮营的毁灭,就在目前!” 说话之间,枪兵、盾兵、弓弩手纷纷聚集拢来,组成一个完整的复合阵势,过来的每个人,脸上都如同这群戟兵一般,脸上写着醒目的罪字! 不少长枪兵的武器是带着倒钩的钩镰枪,明显是为了防备骑兵冲击之用。 赵忠高完全明白了。 苏梦枕并非胡乱杀人。 他所行的,乃是最可怕的刑罚之一,十一抽杀律。 对于军纪严重败坏的部队,十人抽签抽出一人,由剩下九人一起乱棍打死。 这种做法会对军心造成极大的伤害,更是未战便要损失十分之一的精兵,非有大决断者不能为之。 亲手杀死可能救过自己生命的战友,杀死亲密得如同共穿一条裤子的同袍,这该是何等的残酷,何等可怕的心理折磨?就算在接下来的恶战中存活下来,午夜梦回之时,恐怕也要被噩梦纠缠,无法原谅自己! 然而短期之内,十一抽杀律可令士卒畏惧主将远胜于畏惧敌人,更因手上沾了战友的鲜血,而具备一往无前的杀气。 李询让石数正等人将神堂军的军纪搅得一团糟,正好让苏梦枕可以实行这可怕的十一抽杀律。 之所以血戮营能够顺利地连破数重营门,正是要令这些戴罪的士卒无路可退,背水一战,令三河骑士深入重围,难以脱离。 这个局,目的就是要将血戮营,要将三河的精锐骑兵,一网打尽! “不愧是一代狂生。”赵忠高感叹道。 然而,一边血戮营副统领叶洛却是补充道:“苏梦枕,你一向喜欢对赌。但你这次不该赌的,你还是小瞧我们了。” “取下你的首级,就在目前。” 第二十五章 步骑对决 的确,胜负还未确定。 苏梦枕只能算到李询的消沉,是故意为之,将计就计。 但他不可能知道血戮营在这二十年中已经被改编成甲骑具装,这本是三河的最高机密。就连酒忠次也是不久前才得知。 这样的转型并不容易,所以才需要二十年之久,这过程中,即便是百战老兵也有人因训练中巨大的痛苦而死去。 而在中原之地,搞到两百套具装以及数百匹能够承受人马合一的灵兽级战马,更是巨大的手笔。 按照苏梦枕原来的估计,血戮营应当依赖短时间内不输给骑兵的奔行速度,与轻骑兵同时行动,依靠强大的步兵方阵猛攻神堂军,步骑结合以在大营中产生巨大破坏。 这本是二十年前血戮营的作战方式。 而重骑兵与轻骑兵结合的战法,无疑要更加迅猛凌厉,难以阻挡。 赵忠高神色冷冽。 重骑兵集体调头撤退,并不容易,何况营中道路狭窄。 双方都成背水一战之势,再无退路。 血戮营对决十一抽杀律,这将是几十年来中原一带最华丽的一场对赌。 “血戮营,冲锋!”随着赵忠高的长吼,钢铁血流一般的血戮重骑发出汪洋大海一般的咆哮,向着山墙也似的神堂步兵阵列冲击而去。 千军浪涌! 苏梦枕傲立阵中,心神发散开来。 他在发动阵道的力量。 当士卒结成严整的阵势,主将的双足所踏之地化为阵眼,与全体士卒的战意相呼应。这阵道之力,又反馈到每个士兵身上,化为更加强大的攻防之力。 在阵势之中,普通士卒的威力,亦将有巨大的提升,更能发动强绝的战法。无怪乎即便是绝顶高手,时机未到也不敢随意冲阵。 但三河骑士同样形成尖锐的锋矢阵,凌厉如刀,无坚不摧。 有长枪轰然折断,巨盾被滔天伟力炸成粉碎,甚至完全由精钢打造的长戟也被弯折。 承受不住冲击的神堂士卒直接口鼻溢血,倒地毙命。 但立即有同样脸上写着醒目罪字的锐卒填补上空缺,他们直接踩过战友的尸体,仿佛那里什么也没有。 在血战当中,尸体本也就和一个小土包没什么区别。 即便是强悍绝伦的血戮营重骑兵,也有人直面了神堂军方阵的最刚强之处,遭受强大的反击,或是在数柄长戟的攒刺下,重甲承受不住真气的叠加打击,道纹超荷而崩毁开来,连着人和马匹炸成一团血肉模糊,或是被后方的强弩射穿胸甲,就此毙命,或是被钩镰枪砍断马腿,如同推金山倒玉柱一样坠落地面之上。 失去了战马的血戮营士卒依然刚勇地起来步战,但人马合一的斗铠,失去了战马之后,战斗力自然大跌。 “你们的罪,敌人的罚,罪与罚的了结,就在今日!”苏梦枕扬声长呼,神堂甲士们面对敌骑一轮轮的冲击,却越发战意高昂。 “赎罪。” “血洗!” “复仇!” “歼灭血戮营,将三河打垮在地!” 神堂士卒战意冲霄,煞气压地。他们身着黑甲,脸带黑色罪字,神色狰狞,如同地狱中的恶鬼。 这是恶鬼与修罗之间的战斗。 黑色的恶鬼因负罪而决死一战,血色的修罗为了门派的生存而所当无前。 然而大营终究是扎在开阔的平原上,当障碍物大多被毁坏,地形便变得极利于骑兵冲锋。 苏梦枕带来的部队中,战兵也不过六千人而已,对军纪败坏的队伍进行十一抽杀,加上被冲毁七垒三门造成的损失,剩下的部队必定少于此数。 从地道接应回来的溃兵大多破胆,一时半会并不能参战。而大部分士卒还需坚守位置,以迎击李忠的三河大部队,与杀出安祥城外的凰虚道部。 一千混编甲士和弓弩手,在平野上对决两百甲骑具装与五百轻骑,实在没有优势可言。 口称不退一步的神堂士卒们,终于也微不可察地开始了后退。但每当敌骑露出空隙,他们仍然泯不畏死地继续向前。 日光越发炽烈。 神堂士卒们汗落如雨。 一切屏障都阻碍不了血色的洪流,除了他们的血肉之躯。 他们面颊上的罪字已被汗水模糊,他们的神色疲惫,但他们的眼中却依然充满了意志、决心与杀气。 纵然战至最后一人,决不放弃阵地。 直到消灭敌人。 赵忠高神色微动。 原来以贪生怕死著称的豫西兵,也能顽强到这样的地步! 他看向一边的两员副将。 两人点头,同声长啸。 “都要打起精神来!”一个声音如同炸雷一样,在空中响起,在营寨之间回荡不休,久久不散。 隐隐有绿色的藤蔓,从那个高大骑士身上生发出来,迅速覆盖了整个营寨,驱散着地面上的血腥之气。 而另一人身上发出汹涌的黑气,扑向神堂士卒们,一时间刚勇无伦的甲士们,竟纷纷打起了寒噤。 赵忠高在中主持,而二人分别发动了恢复战法“鼓舞”提高己方士气,以初级扰乱战法“威压”降低敌方士气。 利用战法来控制士气,是有效的方式,但是士兵越多,控制的效果就越差。而且发动战法,也会消耗掉大量的斗志。 在战斗中,与战气相关联的量化斗志是非常有限的,需要通过战斗来慢慢积累,所以必须斟酌使用。 两种相反相成的战法联合使用,登时收到了奇效。士气的变化,令神堂军的方阵被赫然撕裂出一个缺口。 赵忠高正要催师猛攻。 但苏梦枕却是猛然纵至缺口处,眼神凌厉看向一旁的林秀贞。 “发动!”苏梦枕叱喝如崩霆。 林秀贞脸上带着恐惧的神色,但却是控制自己的心神,与苏梦枕联结起来。 两人的意志,顷刻扩散到整个阵势。 蓝色的光芒如同水波一般幅散开来,伤痛的士卒们纷纷感到痛苦在顷刻间消却,因受伤而行动不便的躯体又变得灵活起来。 这并不只是心理刺激,而是战法“治疗”的效果。轻伤员的创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重伤兵也暂时重获战斗能力,哪怕代价是在战斗结束后因透支体力而死。 林秀贞本身修为不高,但他作为副将,以苏梦枕的强绝修为作支撑发动战法“治疗”,登时收到奇效。 本来摇摇欲坠的阵线,因为大量伤兵得到恢复而被稳住。 缺口处,苏梦枕则无比刚勇地冲向疾驰而来的赵忠高,袖舞长风,刀劈出残像万道。 刀锋透明,刀身绯红,像透明的玻璃镶着绯红色的骨脊。 刀法凄艳诡谲,却有十荡十决的杀意,令万里疆场为之黯然失色。 赵忠高祭起宝枪,凌空掠出,电芒汹涌,更是加上重甲的加成与铁骑的冲锋之力,却被苏梦枕一刀击得火光飞溅,倒飞而去。 血戮营副统领叶洛挺枪刺来,又被苏梦枕飒然一刀,震得拍马而退,口中竟是溢出一丝血线,已然受伤。 而后三河剑派青年一代的领军人物酒忠次亦被苏梦枕挥刀震退。 血戮营中勇士无数,却无人是苏梦枕一合之敌! 赵忠高心中叹息。 苏梦枕不愧是神堂一代雄主,修为惊世骇俗。 可惜老主人已经不在了。 如果李清还在这世上,“天迥云垂野,江空雪覆沙”十字剑诀一出,苏梦枕的红袖刀又算得了什么? 即便是神堂第一高手苏有光在此,同样也不过如同土鸡瓦狗! 林秀贞的战法治疗,成功稳住了神堂军的阵脚,而苏梦枕以一己之力,杀退诸敌,生生将缺口堵住,直到后备的士卒填补上来。 “做得好。”苏梦枕眼神平静,看向林秀贞。 林秀贞露出得意的微笑:“我‘三国无双’林秀贞又岂是浪得虚名?” 此人虽不聪明,但的确有其所长,不然也做不了林家的族长,更不必说得到苏梦枕重用。不说其他,这“治疗”战法修成者极为稀少,而作用之可观,也是目前可见。 苏梦枕眼帘微抬,看向失落的赵忠高。 “血戮营转作重骑兵,未必是好事。” “哦?”赵忠高应道。 苏梦枕一拂衣袖,青衣飒然:“三河没有拥有强力骑兵战法的人才。如果刚才你们不是用鼓舞和威压,而是一个强力步兵战法轰击过来,瞬间产生的巨大冲击力说不定都能令我方总崩。” 苏梦枕指的是如果血戮营没有改编为重骑兵的话,就能发动强力步兵战法。 三河一向不缺步兵战法人才,赵家每一代都拥有优秀的步兵战法。 “然而,你们已经错过最好的机会了。” 赵忠高叹息一声。 苏梦枕说得没错,有得必有失。 明知道苏梦枕是要以此言打击三河骑士的斗志,赵忠高也难以反驳。 但三河一方的有利局面已经完全失去,锐气已堕。 战局仍在胶着,神堂军开始反击,死死咬住三河骑士们,令他们难以抽身。 赵忠高咬了咬牙,心思不定。 正在他考虑是否要不计损失撤退的时候。 突然间,呼啸之声划破青空。 在三河骑士的侧面,有百余轻骑好似潮水一般汹涌而至。 为首者其一是一名无比俊秀的少年,骑着一匹冰蓝色的马儿,腰悬赤色长剑。另一位则身穿钢甲,外披海蓝色大氅,骑枣红马,束起的秀发被惊风卷得飘扬起来。 激战之中,吴锋和姬红颜已经率领神堂的轻骑队,透过营寨中的通路,迂回到三河骑士们的侧面! 其实,本来这时候神堂甲士们也已经在激战中疲惫到了极致。 在平野之上,以没有绝对数量优势的步兵对抗甲骑具装,其艰难可想而知。 然而他们不但不退一步,更是奋勇向前,终究是撑到了己方骑兵迂回成功。 血戮营的侧翼终于开始混乱。 赵忠高与血戮营副统领叶洛相视。 胜负已经就此敲定了。 第二十六章 讨取叶洛 吴锋骑在冰蓝色的小马上,神色悠闲地看向与自己并辔而行的柴田庄庄主姬红颜。 这匹蓝色的马儿名叫兰丸,能喷吐冰火两种性质的吐息,是出生于北极冰海当中的灵兽。性情通灵,善解人意。 吴锋心中暗自品评——要说美貌,这位姬姑娘虽然也极为出色,但自然比不上自家的薛大小姐,也比不上云姨。 不过这身材当真好得吓人。胸口看起来简直像奶涨了一般,熟桃一般的臀线望去便令人生出沉甸甸的感觉。 “喂,大胸大屁股的小妞。”吴锋集音成束,传到姬红颜耳中:“咱们竟然在同一支分队中并肩作战,真是有缘。 传音入密本来需要极高的修为,吴锋现在并不能做到。不过现在一片喧嚣,其他人也注意不到他把声音传给姬红颜,想不到偷听。 姬红颜脸色微变,回应道:“什么?” 她却是真正的传音入密,足见修为在吴锋之上,已经超越了镇野境界,成为征天级别的高手。 也就意味着,作为武士也能凭借自己的力量飞行起来。 姬红颜双眉一挑:“你莫非是看上我了?” “不过,我的追求者可以从孟津城一直排到你的领地门口。你虽然是神堂继承人,想要表白也要按照先来后到的规矩,慢慢排队去。” 哟,没想到这小妞还有点牙尖嘴利。吴锋暗想。 姬红颜比他大三岁。按照吴锋的逻辑,一般来说比他大五岁以内的女子都可以叫小妞。 他露出玩味的笑容,继续传音道:“哪里。只是看你屁股这么大,想要给你拍几下。” 说完,看都不看她,便径自拍马舞剑,杀向敌阵。 吴锋眼角的余光瞥见姬红颜的俏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般的颜色。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有些恶劣。 来到神堂之后,吴锋轻狂的本性完全爆发出来,一是为了藏拙,二则是这样令他感到十分之痛快。 再想起来,因为姬红颜支持苏灿,就这样对一个姑娘家说这种下流话,实在不好。 不过以吴锋的性格,既然已经说了,便不会为此惭愧道歉什么的。 却见姬红颜清啸一声,挺起长枪,拍马超过了吴锋,如同一道旋风一样杀入敌阵当中。 一名全身重甲的三河骑士竟被她一枪连人带马高高挑起,鲜血自胸甲当中汩汩涌流出来。 姬红颜显然是以血战来掩盖自己的羞愤。 吴锋哈哈大笑。 他的身后,是他的几个追随者。 为首的是小名“阿犬”的罗廷玉,手持长枪杀入敌群,极为刚勇。 罗廷玉对吴锋十分忠诚,两人之间的关系不但是主公与追随者,更是极好的朋友。 后边是绰号小妖精的齐琪,她出身于一个叫做南妖馆的妖族门派。这门派来历极为久远,自上古流传下来,虽然已经衰落了,不过这小妮子名义上仍旧拥有郡主的身份。 她彩衣飘飘,流露出一种高贵的气质,掌中生发花瓣片片,如同天花乱坠,地涌金莲,每一片花瓣却都隐藏奥秘,浮现不同景象,仿佛一花一世界。 这是妖族古术“三千小世界”,一出手便压制住了两名重甲骑士。论修为的话,齐琪其实比起罗廷玉还要高上一筹。 旁边则是一位英姿飒爽,眉间却浮着一丝煞气的少女。 她名叫风舞泷,实际上应该说是薛洗颜的追随者,而不是吴锋的。 风舞泷出身汉中大族,是薛洗颜的闺蜜,当初在草原上便曾经做过游侠,又与吴锋和薛洗颜一同作战。这次以侍女的身份陪嫁过来。 之前苏灿派出孤心傲抢亲,她在激战中挥刀连杀数人。 不过这次薛洗颜带她过来,却是让她用了“风若嫣”这个假名,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以这丫头的英气逼人,实在和“嫣”字扯不上丁点关系。 眼见己方的骑士们以骁勇之姿,绝尘而来,神堂步卒们一个个欢声大作。 以轻骑兵冲击重骑兵,本来是取死之行,更何况是以寡击众。 然而在之前的激战中,三河血戮营一个个都已疲惫不堪,而迂回的一百五十骑却都是神完气足。 轻骑队中,善射的士卒们以吴锋为首,直接在马上弯弓搭箭,箭矢借着奔马的冲击力,如同密雨一般打在敌阵当中。 甲骑具装能够抵御这些利箭,但轻骑兵们就糟糕了。 箭矢直接穿透轻甲,将混乱中的轻骑一个个射得身上喷血,跌落马下。或是将战马射成重伤,失蹄将主人掀下马来。 赵忠高神色骤变。 他扬声高呼:“撤!” 正在这时,神堂军步兵方阵中,一名青年带着几名士卒猛扑出去。 那是吴道的孙子吴中天,他祖父吴道战死,他随着败兵一同溃败回来之后,却带着几名还有战心的士卒,重新回到战场。 血戮营副统领叶洛眼见吴中天冲杀过来,冷哼一声,祭起三把飞枪,向着吴中天怒刺而来。 吴中天手持鬼头大刀,与叶洛奋战一处,刀芒破风,叮叮当当的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叶洛是征天境界的高手,并非吴中天可敌。五六回合的交锋之后,吴中天被数柄飞枪一同刺中,胸口喷血,向后倒去。 他却是以最后的力量仰天长声道:“请苏堂主歼灭血戮营,为祖父报仇!” 而后身躯跌落尘埃。 吴中天随着溃兵从副垒方向败退回来,耻于战败,早萌死志。如今逆转在即,他便以自己的壮烈战死,激发己方的英勇杀敌之心。 苏梦枕看向吴中天,向着他点了点头。 吴中天才欣慰地闭上了双眸,就此气绝。 在苏梦枕的率领下,一众疲惫到极点的神堂甲士们仍是不顾周身伤痛,一个个拖着沉重的铠甲,向敌军追击而去。 而在后方,意识到血戮营不过如此的神堂士卒也从不同的方向杀来,堵住三河骑士们的退路。 纵然不是精锐,在三河骑士们逃遁时趁火打劫一阵还是可以的。 吴锋和姬红颜更是带着一百五十名神堂轻骑,楔入敌阵当中,如同割草。 赵忠高和酒忠次成功撤后,血戮营副统领叶洛与大部分人却被分割到深处。 劲弩将密雨一般的箭矢投射到三河军阵势当中。 赵忠高神色黯然,他清楚地知道,一番血战下来,纵然是无敌的血戮营,也已失去了战意。 劫营的数百锐卒,损失大半已经成了定局。世子李询进行的这一场豪赌,已经彻底失败了。 并非李询无谋,而是因为苏梦枕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可怕得多。 叶洛却是露出决断神情:“你们先走,我断后!” 这重围当中,断后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清清楚楚。 但赵忠高和酒忠次却也只能无奈地对视,而后带着队伍向着营外冲杀而去。 吴锋仗剑拍马,直取叶洛而来。 叶洛眼神如刀,喝道:“小子敢尔!” 祭起飞枪,直取吴锋。 罗廷玉却是刺斜里杀至,枪花抖开,如同梅雪纷飞,直取叶洛全身要害,罡芒凌厉,纵重甲亦不能当之。 叶洛不得不收回飞枪守备自身。 而小妖精齐琪也飞掠过来,玉掌流动,花瓣轻吐,一花一世界,三千小世界秘术发动。 忽闻她一声娇叱,三千朵神花合而为一,化为一片光幕,向着叶洛轰然镇压而下。 叶洛连人带马,身形为之一僵。 风舞泷手中长鞭激荡,纵声长呼,声如风雷。 她也用刀杀人,但最喜欢的武器还是能将敌人打得鲜血和脑浆一齐迸溅的马鞭。 一招“云起天澜”,风舞泷鞭势如涛生云灭,横击叶洛而去。 罗廷玉与风舞泷左右夹击叶洛,登时令叶洛左支右绌。 之前他被苏梦枕反击,便受了轻伤,一番激战下,更是疲惫。 如今四大镇野高手围攻他一人,他登时不敌。 这很不公平,然而这是战场。 吴锋的目的就是尽快杀死叶洛,以引发敌军崩溃。 他发现姬红颜虽然暗暗咬牙切齿,却依然引兵抵敌住周围的敌骑,为吴锋等人杀死叶洛创造机会。 比起苏灿,这姑娘明显知大体得多。 是个可爱的小妞——吴锋心中想道。 他眼神一寒,奋起一招“游龙电剑”。 吴锋从马背上跃起,身躯与剑锋平行袭上,似乎人剑整个合一,好似一道金色的闪电。 与此同时,兰丸口中喷出炽热的吐息,叶洛的战马受惊,陡然人立而起。 叶洛被迫冲天而起,然而因为身披重甲,征天高手虽然能够飞行,速度也有限。 吴锋的游龙电剑仿佛云中之龙,驰骋万里长空,神鬼莫当,破苍穹无垠,不过弹指一挥间。 刷地一声,剑锋掠过,叶洛的双腿连着腿甲一同被斩断,鲜血喷涌,痛楚地吸着气坠下,却未曾哼上一声。 比这更痛的伤,叶洛也曾经受过。 但叶洛知道自己要死了。 也好,死得其所。从先主的时代到今天,自己已经经历了太多的血战,而这最后的一战,自己也已然尽力。 叶洛用最后的力气,将电光缭绕的飞枪向着侧面怒刺过去。 他敏锐地感知到,罗廷玉实力稍弱一些。 罗廷玉的长枪被一道电光震得轰然折断,口吐鲜血,坠下马去,而他的战马更是被电成了一团焦炭。 征天高手的临死反扑,亦令罗廷玉重伤。 早有骑士救下罗廷玉,向反方向奔去。 但坠下地面的叶洛,已经被吴锋飞起一剑,斩下了首级。 “血戮营副统领叶洛,已经被我讨取!”吴锋抓起叶洛的人头,扬声高呼道。 第二十七章 挑战 征天高手,素有威名的血戮营副统领叶洛被吴锋一剑劈杀。 二十年前,他曾经连杀神堂三名长老,凶威赫赫,现今却也不过一道剑下亡魂。 被困在神堂军大营中的骑士们见叶洛被杀,群龙无首,登时陷入了混乱。 有一部分轻骑兵选择了降顺,以保全性命。 然而血戮营的骑士们在缺乏指挥的情况下,犹自奋勇搏战,最后纷纷战没,没有一人投降。 这是血戮营的尊严所在。 他们是李清一手打造的中土四大强兵之一,是三河剑派的荣耀。他们的词典里,没有投降二字。 赵忠高与酒忠次带着残兵艰难地杀出重围,向着安祥城逃遁而去。 来袭时有两百甲骑具装与五百轻骑,撤走时已只剩下两百余人,其中血戮营残兵只有六十二人。 由李清一手打造,名震天下的血戮营,至此可以说是毁了。 而从另外两个方向来袭的李忠和凰虚道,均被坚实的营寨所阻,而后被苏灿等人指挥的神堂战士们拖住。 苏灿虽然不擅长军谋,但是稳扎稳打这种事情还是没什么问题,何况还有林通具等一班神堂宿将相助。 当苏梦枕成功解决了三河骑士的突袭,带领精锐前去增援之后,无论是李忠带领的三河剑派主力,还是凰虚道带出城外作战的安祥城城兵,均支撑不住而溃败,死伤惨重。 三路败兵都逃入安祥城内。 这一战,神堂的损失如果算上被军法处决者,是战兵五百余,民兵三倍于此。 而三河一方则损失了七百战兵,民兵无损失。 看起来损失差不多,人数上神堂还要多两倍。但神堂精锐损失并不大,折损的大多是新兵,而三河的菁华却损失惨重,血戮营近乎全灭,将夜城的精锐轻骑队也折损过半。 而民兵本来就是消耗品,损失之后,可以全无顾忌地从本土调来补充。神堂的抚恤金一向不低,而且对于二十多岁三十多岁还只有奠基、养气境界的民兵来说,也只有通过生死血战,才有突破成为战兵的希望。 苏梦枕这一场狠厉绝伦的赌局,终究是胜了。 他向部下们证明了自己并不只会捏软柿子,除了调略手段之外,同样能够打硬仗。哪怕对自己人挥动屠刀,令二十年的仁德蒙上阴影,却成功摧毁了李清的遗产,粉碎了血戮营的无敌神话,在三河剑派的地盘上将血戮营打得几乎全军覆没。 因三次诈败而损耗的士气,也因这次成功的反杀而完全恢复。 如今小小的安祥城内容纳了三千战兵和上万民兵,但因为这一次的惨败,士气极为低落,豪族们都缺乏战意。 加上在此前的猛攻中,安祥城的阵法已经严重耗损,因此如今安祥城摇摇欲坠的局面,并没有发生什么改观。 稍作休养之后,重振士气的神堂军重新开始了对安祥城的猛攻,投石机、巨火弩、井阑等各式各样的攻城武器,络绎不绝。 薛衣人以精通杂家之术著称,苏梦枕虽然不及薛衣人博学,但是在修筑城墙和制造战具方面却也是一代名家,可谓攻守兼资。 某一天,安祥城的城墙上方,突然免战牌高挂。 免战牌这种东西,其实没什么用处。除非攻方基本没有拿下城池的能力,守方实力又不足以反击,才会偶尔发挥几次作用。 但三河剑派门主李忠却是亲自出现在了城头。 “请苏堂主到城下一叙!”李忠高声传下口信。 传令兵很快飞骑将李忠的话带到苏梦枕帐中。 “李忠会不会想要引诱父上到城下,放箭袭杀?”苏灿道:“以李家人的卑鄙无耻,他们做得出来。” 之前的一战,吴锋因率领轻骑迂回破敌并手杀血戮营副统领叶洛而居首功,姬红颜和林秀贞居次。而苏灿因为咬住李忠的步兵大部队直到苏梦枕率军杀至,也得到了嘉奖。 苏梦枕却是微微一笑:“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他自负修为高强,全然不以为意,青袍飘飘,孤身来到安祥城下。 但这绝非无谋之举,苏梦枕控制了一个安全的距离,确保以自己的修为,对方若以弓箭攒射或火枪狙击,都无法对他奈何。 “苏某人来也。”苏梦枕看向城头,扬声道。 李忠脸上带着倦色,喘息一声,道:“苏堂主果然带兵有方,不愧是父亲当年平生第一大敌,这番算是见识了。” 苏梦枕淡淡一笑:“既然如此,李门主何不脱离神霄,与我们神堂结盟?倘若如此,苏某人立刻引兵归去,亦不要这一座安祥城了。” 李忠摇头:“倘若这样的话,三河将成为神堂的屏障,直面神霄的猛攻。以神霄之强,还能支援三河对抗神堂的侵攻。如果三河与神堂结盟,神堂有何能力保护三河?” 他顿了顿,又道:“何况神霄道新主龙傲天年少有为,冈元信、顾惜朝等后起之秀皆非池中之物。而你们神堂却——后继无人。” 听得此言,苏梦枕狂笑起来:“后继无人,如何将你们这血戮营几乎杀个罄尽?” 在之前的一战中,表现出色的大都是年轻人。吴锋和姬红颜迂回破敌,苏灿拖住李忠,苏广则潜伏到敌后煽动了襄阳山蛮,成功牵制住三河剑派一部分的战力。 李忠并不着恼,只是道:“苏堂主可敢休战一日?一日足矣。” “一日自然无妨,没有这样的缓兵之计。”苏梦枕道:“然而为着甚事?” 李忠道:“三河与神堂可出青年俊彦,城外单挑以决高下。无论谁胜谁败,第二日苏堂主继续攻城便是。” 苏梦枕稍稍思忖,便明白李忠的意思。 如果神堂败了,便坐实后继无人,必当士气下降,影响攻城效率。 但若三河败了,本就低落的士气将越发低下,神堂攻取安祥城会变得容易许多。 又是一场对赌。 然而安祥城坚固无比,哪怕走到了这一步,苏梦枕仍然说不上胜券在握。 “允了!”苏梦枕挥手,不顾林秀贞等人劝阻的眼神,断然道。 如果拒绝的话,说不定会被人说怕了,反而对士气不利。 其实这个提议对三河有利。神堂老一辈有苏梦枕和苏有光两兄弟,三河无人能匹敌。但若说青年一代,的确没有明显的优势。 但苏梦枕却丝毫不认为己方会败。 就好像之前他丝毫不认为面对血戮营的劫营,己方会如同在汉水上那样战败一样。 第二十八章 武魂技 阵前挑战,有约定俗成的规矩,类似擂台制。守方派出一人,攻方派人挑战直到击败对方之后,攻守互换,直到一方令另一方不敢再挑战为止。 这过程中,生死由命。 “哈。”李忠笑容可掬,道:“苏堂主果然是豪爽人。” 他看向自己左手边的高大青年,道:“忠次,此番先由你出战罢。” 身穿青色战甲,外罩一身大红袍,腰间悬着个硕大的酒葫芦,相貌英伟的酒忠次得令,长啸一声,化成一道红光飞下城墙。 他将腰间的酒葫芦取下,往嘴里猛灌一口,挑着双眉道:“三河剑派酒忠次在此,可有人敢上来应战?” 一时间神堂阵营中都议论纷纷。 酒忠次乃是三河剑派青年一代的领军人物,没想到上来就把他给派了出来。 上来就派出重磅人物,这是震慑敌人的策略。如果无人能击败之的话,这场胜利将会相当漂亮。 “也好,速战速决。”苏梦枕傲然道,意指己方只要派人打败酒忠次,就能赢了整场对局。 吴锋在一边看着,心中洞明,对苏梦枕低声道:“三河一方主要的考量,应当是爱惜弟子们的生命。” 苏梦枕闻言暗想,的确如此。 李家历代都以爱惜家臣著称,苏梦枕行仁政多年,在这方面也自愧不如。 以酒忠次的修为,就算败了也可以全身而退,之前没有弱手上场的话,三河剑派无伦胜败,至少不会有青年高手折损。 他右手向后一挥,眼睛不看,便点向了右后方的姬红颜:“若雪,你出战吧。” 对方既然上来就是重器,自己这边当然也以王牌应之。 姬红颜闻言,声如凤鸣道:“得令!” 长枪一扬,海蓝色大氅飘飘,如同一道蓝色闪电落到阵前。 酒忠次眼神微转,而后声如洪钟道:“原来神堂青年一代当真无人,派个小妞出来……” 他性格粗豪率性,说话一向如此,并非刻意为之。 然而姬红颜前几天被吴锋言语轻薄,听到“小妞”两个字,一时心头火起,目芒如电,喝道:“受死!” 言毕,长枪一抖,如同天风海雨一般,向着酒忠次猛攻而去。 一时间,地面上尘沙暴啸,仿佛天崩地裂一般,数道土龙被真气所激,自四面八方向着酒忠次猛攻而去。 姬红颜十二岁时便曾经单枪匹马,横扫黄河七水寨,斩杀悍匪百余人。果然是骁勇无方。 一时间,神堂阵中所有的目光都凝注在了那飒爽身影上头。 苏梦枕身旁的吴锋也悠然看着姬红颜——速度真快,不过以自己的目力还能看清楚。屁股真是大啊,尤其是晃动得这么快的时候,实在让人没法不注意呢。 酒忠次口中说得随意,但眼见姬红颜枪出如龙,也绝不会掉以轻心。 只见他目光凝注,清喝一声,大红色的酒葫芦凌空飞起,化作一道赤红色的光墙。 土龙撞上大红色的光墙,只听一声轰鸣,土石乱溅,逼得许多观战之人都睁不开眼睛。 姬红颜的枪芒却是如有划破空间之势,凌厉绝伦,直指酒忠次胸膛。 酒忠次的酒葫芦却是迎风即涨,化为一丈长短,光华大作,向着姬红颜的枪尖抵敌而来。 当地一声,星火飞溅,赤红色的光墙被罡芒轰然撕裂,但姬红颜亦被震退。酒忠次的酒葫芦滴溜溜地悬在空中旋转,没留下一丝印子。 这三河剑派青年一代的领军人物,当真是元力雄厚。 酒忠次哈哈大笑:“小妞枪法还算精妙,可惜终究是个姑娘家,力道不够啊。女孩子何必到战场上来,乖乖呆在家里就好了嘛……” 说着,转守为攻,酒葫芦内陷下去,竟是化成一把血色长刀,卷起一片血云浩荡,在酒忠次心神操纵之下,向着姬红颜怒斩而去。 他看似轻视姬红颜,实际上却清清楚楚姬红颜是神堂青年一代第一高手,此时心中全无怜香惜玉之意,立心将姬红颜一战斩杀,以消耗神堂实力,打击神堂军心! 姬红颜挺枪直刺,枪影激荡,与酒忠次以酒葫芦化成的血色长刀交击,崩得流光飞溅如雨。 但她似乎真是力量不足,被酒忠次逼得步步后退。 苏灿神色凝重,看向姬红颜,柔声道:“若雪,小心啊。” 姬红颜是苏灿的重要支持者,如果出了什么闪失,对于苏灿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损失。 姬红颜却是喘了喘息,道:“信行公子,我不妨事的。” 她瞳孔遽然收缩,却流露出实质化如针尖的锐芒,枪影陡然璀璨起来,七彩的流华散开,一柄长枪顷刻如化成了千百道! “姬姑娘的百鸟朝凰枪。”神堂阵营中有人道:“终于要出手了。” “百鸟朝凰枪一出,必定能刺杀三河那个不知轻重的小子!”又有人品评道。 “百鸟朝凰枪”与“七探蛇盘枪”齐名,是中古时期流传下来的有名枪法,威猛绝伦。 四年前的汉水之战,天子峰峰主薛衣人便以“七探蛇盘枪”将神堂二号人物苏牧刺成重伤,而后当众撕成两片。 苏牧是苏梦枕的堂弟,苏灿的生父,实力虽然不及苏梦枕,却相差不多。然而苏牧在薛衣人手下,未曾走过一回合。 “七探蛇盘枪”如此可怕,“百鸟朝凰枪”自然也绝非浪得虚名。 百道枪影如同虹光闪烁,一片迷幻,令人不知所之。天与地,化作了流光的世界,罡芒的海洋。 然而姬红颜的双目却只看着一个点。 那便是酒忠次的胸膛。 百鸟朝凰的一刻,便是生死之判! 无尽的神光仿佛凝滞了时空,尘沙也不再溅起,力量尽数凝聚在长枪周围,用于攻杀,不浪费一丝一毫。 当枪影穿行的时候,可以用于扰乱敌人心神,但最终都会汇聚于一点!如果是心志不够坚定的敌人,先被绚烂纷繁的枪影晃花双眸,而后随之而来的致命刺杀便会毫不留情地取走其性命。 苏梦枕将这“百鸟朝凰枪”传给姬红颜,就是考虑到这套枪法与她的果烈性格非常相符。 当年姬红颜十二岁,横挑黄河七水寨之时,那凶悍的寨主正大笑着说要将这俏丽小姑娘留下来亵玩,随即便被飞起一枪刺死,贼众恐惧奔窜,结果被姬红颜斩杀大半。 后来苏牧死于薛衣人的“七探蛇盘枪”,苏梦枕悲怆之下,不由感慨,如果姬红颜年龄再大一些,将“百鸟朝凰枪”修炼到大成的话,又何惧薛衣人? 酒忠次神色终于凝重起来。 他仰天长啸一声,壮怀激烈,酒葫芦凌天飘洒,画出一道酒河。 “酒意浓,醉意涌,呼神共饮醉千秋!” 这一招名为酒神诀,是极为强横的一门道诀,也是酒忠次家传的最强杀招。 酣战使得饮了不少酒的酒忠次脸色发红,精神却越发健旺,带着微醺的神色,发出的招式却是威力绝伦。 红葫芦口子处迸出九道虹光,随酒河而动,如同火山喷薄,似有毁天灭地之威。 姬红颜刚勇绝伦,枪芒涌动,向着虹光刺击而去。 枪尖出绽放出一只巨大的凤凰光影,清鸣振羽,瑰丽绝尘。 酒河被凤羽一荡,化作虚无。 酒忠次操纵酒葫芦一转,九道虹光凝聚为一,化为一道九彩神剑,与枪芒相击。 而后被刺得轰然破碎。 城头之上,三河剑派门主李忠、酒忠次的亲密战友石数正、安祥城城将凰虚道等人都神色微变。 姬红颜竟然能击破酒忠次的酒神诀,在青年一代中,这本是从来未有。 苏梦枕的这个弟子还真不是浪得虚名,绝非靠着漂亮脸蛋吃饭。 酒忠次低低喘息,身形一退,而后飒然冲天而起。 “哈,小妞,谁陪你近战。” 虽然吃了点亏,酒忠次却是压根不气馁,直接驾驭法宝冲上天去。 姬红颜哼一声道:“只有你能飞不成?” 征天境界的武士也具备飞行能力,只见姬红颜一摆长枪,长风骤起,托着她双足踏上高天,在苍穹中与酒忠次相对而立。 阳光将姬红颜身上的钢甲照耀得流光溢彩,这样悬在空中,犹如梦幻中走出的女战神一般。 姬红颜正要追击上去,打算将酒忠次这如同那吴锋一样可恶的家伙一枪刺个洞穿。 却见酒忠次凌空翻飞,酒葫芦喷出一道道红光,向着她打击而来。 红光的威力并不大,却连绵不绝,如同机弩一般,时常数道齐至。 姬红颜眼神一横,枪花猛抖,将红光纷纷刺得粉碎。 但酒忠次放出这种红光,仿佛毫不费力,手上根本不停,一边悠闲地在空中转来转去。 姬红颜欲要顶着红光上去追杀,却发现完全徒劳。酒忠次的速度明显比她要快得多。 “无耻!” “这是什么打法?” “真正千军万马之中,谁会给你机会这么打?” 神堂阵中,不少人议论纷纷。 安祥城头,酒忠次的亲密战友石数正却是微微一笑,他十八九岁模样,面相白净,一袭长衫飘飘,并不英俊,却很斯文。 之前他曾受李询密令,潜入敌后扰乱神堂军军心,但现在已经回来。 “速度本来就是实力的一部分。这并非万军之中的战斗,而是阵前单挑,游斗没有任何问题。” 神堂军中多有姬红颜的追求者,看着姬红颜如今显得左支右绌,香汗淋漓的疲惫模样,不少人都心怀不忿,却是无可奈何。 酒忠次的确没有违反规矩。 修真者的优势本来就在远程,而非近战。酒忠次只是发挥己身的长处罢了。 但眼见这么打下去,姬红颜定会撑不住而落败身亡,一群人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苏灿对苏梦枕道:“父上,这一场认输罢……” 但随即意识到,如果姬红颜都输了,谁还能对付三河青年一代的领军人物酒忠次? 苏梦枕却是不答,只是仰面看着高空。 酒忠次眼见远攻不下,将距离拉近一些,攻势越发凌厉。 姬红颜猛地咬牙,玉颜之上布满了香汗,苹果一样的俏脸晕红如血,更增娇艳。 但突然间,她身上爆发出强绝如渊海的气势! 酒忠次心头一凛,知道不好。 一道海蓝色的影迹出现在姬红颜身后,将她娇躯笼罩。 “武魂!”有人叫道。 “姬姑娘的武魂,蓝焰凤皇!” 圣级武者在死亡之后,精气残留于世,便可能形成精魂,名为武魂。 圣级武魂不但能形成半实体的形态,还能加持于后代武者之身,对其进行守护。取得前代武者精魂的认可,便如同神祇附体,以神意相攻伐,无往不利。 譬如吴锋的武魂,就是他的先祖,忌部千殇。 “蓝焰凤皇是中古时的一名圣级强者,有凤凰血脉。虽然是男人,却俊美如女子,性如烈火,颜如冰霜。”有人说道。 “唔,听起来和姬姑娘真的很像呢,难怪会认可她。” 姬红颜却全然听不到那些话语,她精神完全凝聚,清啸道:“凤舞九天!” 一道蓝色的光影轰然落下,砸在酒忠次身上。 那是一只冰蓝色的凤凰,却带着能焚尽万物的炽热,掩盖了烈日的光芒,在天空中傲然而舞! 酒忠次的酒葫芦升起,却被凤影碾压个粉碎。 但这也为酒忠次挡下了致命的伤害。酒忠次只是被震得吐血重伤。 姬红颜待要上去将他一枪刺死,石数正和血戮营统领赵忠高已经双双飞起,将重伤的酒忠次抢救回去。 一时间,神堂阵营中欢声雷动。 苏梦枕看着落下地面的姬红颜,赞许地点了点头,并不说话,似乎认为这本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吴锋却是心中暗想道:以防御的姿态顶住酒忠次,诈做不敌引诱其再次近身,不断消耗酒忠次的元力,而后寻找最佳时机,利用武魂技的远程攻杀能力将酒忠次一举重创。这小妞并非完全的有勇无谋呢。 武魂最大的意义,便是为武士提供了远程攻伐的能力。武魂技的威力堪称巨大,但也不能如同修真者那样连续发动,必须把握好时机。 第二十九章 赵日天 苏梦枕看向城头,长笑起来,衣袖无风自动。 “酒忠次已败,三河还有拿得出手的小家伙么?” 而神堂众人几乎都露出得意神色。 酒忠次是三河青年一代的领军人物,酒忠次既败,三河剑派就该乖乖认输才对。 城上的三河士卒,不少人也都露出失望迷惘的神情,暗暗叹息。 但李忠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只是眼神稍稍一扫。 只见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陡然飞下城头来,如咬生铁一样断喝道:“我赵日天不服!” 他用指头点向姬红颜,恶狠狠地道:“那个老女人,敢不敢和我赵日天打上一架!” 姬红颜光润如秋蝉的额头上登时发青,一丝丝青筋跳动着,因为肌肤白皙如冰而越发醒目。 刚被酒忠次叫做小妞,接下来又被这个小子叫成老女人。 而血戮营统领赵忠高却是看向少年,平静道:“宗胜,去吧。” 这少年正是他的儿子,赵宗胜,自称赵日天,性格比起酒忠次戆直得多。 “小子,你……”姬红颜轻咬银牙,怒道。 “姬姑娘神女一般的人物,何必与一个小孩子计较。”一名书生折扇摇摇,大声道。 他看起来二十岁出头,清秀儒雅,颇有气质,书生打扮,带着一股书卷气。 秦月出身神堂内的大族,是姬红颜的追求者,修为不低,具备镇野八重天的修为。 镇野境界与征天境界相接,都分为九重天。达到镇野境界,就已经是拿得出手的高手了。 秦月神色悠然道:“初生牛犊,不知死活。待我秦月为姬姑娘教训你,斩下你的人头。” 言毕,他手持折扇,衣袂飘飘如风雪,向着赵宗胜提气纵跃过去。 秦月能看出,赵宗胜的确天赋极高,不过十二岁,修为就已经与自己相仿。 但秦月自负比赵宗胜多活接近一倍的年月,战斗经验必定丰富得多,斩杀赵宗胜应当轻而易举。 秦月折扇一荡,寒芒闪烁,卷起长风。他这折扇以玄铁为骨,坚硬无比,可斩可刺。 只见秦月身形萧萧,在空中留下一片残影,漂浮不定,显见是一种极为高妙的身法,技近乎道。 赵宗胜眼神游弋,好像确定不了秦月的位置一样。 秦月心中得意,心中暗想自己以身法取胜,斩杀这赵家小子还不是如同探囊取物,一招足矣。 能帮姬姑娘出这口气,说不定便能讨到佳人欢心。 不少人说姬姑娘脾气太坏,不像女孩子,那只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她那蕴藏着爆炸般力量的一双长腿,颤颤巍巍的胸脯,蜜瓜一样浑圆的丰臀,纤细柔韧好像蒲苇的腰肢,哪处不让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热血沸腾? 更不必说论起脸蛋,她也是著名风流人物舒刃排出的芳华谱中人,在整个天下都能居到前列。 想到这里,心中火热的秦月,身形越发迅疾飘摇。 “流光十一气!” 秦月折扇怒斩,十一道真气激荡而出,一片流光漫漶,直取赵宗胜中宫。 这攻势凌厉而飘洒,带着必杀的意志。 这“流光十一气”,是秦家的家传真气,飘渺瑰丽却富于杀伤力。秦月习练多年,已经熟极而流,对于自己的战斗能力有充分的自信。 眼见赵宗胜已经被他近身,秦月越发得意。 修真者的弱势就是肉体,佛门可能还好一些,道门哪怕穿了仙甲也脆得不行。 而三河剑派则属于道门一系。 既然如此,斩下赵宗胜这不知轻重的小孩子的脑袋,应该是必然的事情了。 却见赵宗胜手掌一摇,从虚空中抽出一道长枪来。 这长枪看起来非常奇怪,是蜻蜓的形状,血红色的枪尖十分之亮丽。 法宝长枪在四道蜻蜓翅的带动下快速旋转起来,铛地一声,十一道流光真气都被击破,而后秦月的折扇也被震回。 “原来还有点斤两。”秦月微笑道,身形流转,凌虚踏步,转到赵宗胜背后,打算再次发起袭击。 无声无息地,秦月身形如同毒蛇,手持折扇向着赵宗胜的腰眼点杀过去,狠厉无方。 赵宗胜看都不看他,蜻蜓形状的长枪却好像长了眼睛一样绕回去,又和秦月对了一记。 秦月心中一凛,当下手持折扇,猱身直进,对赵宗胜发起狂风骤雨一样的猛攻。 真气激荡,卷得烟尘四起,令人看不清场中情形。 几个回合的交击之后,只听啪地一声。 秦月震住,莫名地松了手,折扇坠落在地,而后不可思议地低头。 长枪已经穿透了他的胸口,金色的光芒在伤口上跳跃缭绕着。 “你这种菜鸡,我赵日天在断罪训练营里已经杀了不知道多少个。” 秦月带着不甘的神情向后倒去。 断罪训练营——三河剑派用最残酷的手段,训练杀戮机器的地方,通过自相残杀来训练出最凶悍的少年强者。 三河剑派爱惜家臣,却丝毫不吝于将少年们送到其中内耗。这样培养出来的少年人,亦在生死场中有着最优秀的作战直觉和生存能力。 原来这小子是从里面走出来的。 父亲是血戮营统领,当然要将自己的儿子送进去。 这本是樊城赵家的一贯作风。 秦月现在知道,自己死得不冤。 而后他的身躯直接爆炸开来,化为一地流散的血花、肉酱和骨块。 苏梦枕令人收了秦月的尸体,微微露出无奈的神情。 秦月也是神堂青年一代中的高手,秦家的世子,却被赵宗胜几招下来就给刺死了。 秦家历史久远,上古时曾经称王称帝,建立过不止一个王朝或王国。现在虽然衰落,在神堂中做事,但名门的架子却还在。 秦家的继承人折损在这里,苏梦枕回去了还得费点心思安抚秦家,免得秦家生出异心。 “还有谁愿意出战?” 吴锋露出沉吟神色,姬红颜正打算说话,苏灿已经向着苏梦枕一揖道:“禀父上,我有上将叶良辰,可斩赵日天。” 温文尔雅的苏灿挥了挥手,只见一名方脸细眼,嘴唇外翻,容貌丑陋,扎个着冲天髻,身穿大红袍的少年走了出来。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凝注在了这人身上。 第三十章 叶良辰受死 苏梦枕微笑道:“倒是生面孔。” 苏灿点头道:“禀父上,叶良辰是我新近招募的浪士,镇野九重天的高手,且离突破到征天只有一步之遥。” 他心中寻思赵宗胜作战技巧再强,毕竟是镇野境界。如果让姬红颜这样的征天高手出战,又实在胜之不武。 由叶良辰这样的半步征天高手出战,却是极好,必定能斩杀赵宗胜,立下大功。那么他作为招揽叶良辰之人,主功必定归于他。 叶良辰翻着眼睛,露出高视阔步的姿态,走上前来。面对苏梦枕这纵横二十年的神堂一代雄主,他也没什么恭敬的神色。 他的年纪大约与姬红颜相仿,不过二十岁上下。能有半步征天的修为,算是天赋十分突出。 而赵宗胜十二岁便有这等修为,却并不正常。不仅仅是天赋高超,且一定使用了什么揠苗助长的手段,必有后患。 修炼毕竟是循序渐进的事情,如若一步登天,便要付出代价。然而揠苗助长,短期内的好处的确诱人。 叶良辰抱着胸,傲然道:“良辰必能三刀之内,斩下赵日天人头。” 苏梦枕微作沉吟,挥手道:“让你试试吧。” 苏灿露出喜悦神色,而叶良辰却是昂首挺胸地走到阵前,似乎对于苏梦枕没对他特别青眼相加表示不满意。 赵宗胜如同小牛一般将双眼一瞪:“来者何人?” 叶良辰腰悬长刀,身穿软甲,外罩红色长袍,双手抱胸,冷冷看向赵宗胜道:“你只需要记住,我叫叶良辰。” “噫。”赵宗胜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又是一个来送人头的?” “呵呵,良辰最喜欢对那些自认为能力出众的人出手。”叶良辰冷笑:“良辰身怀三刀,必能三刀之内,斩下赵日天你这小子的人头。” 只见他左右腰眼处各挎了一把长刀,背后还背着一把。 “当然,若是你们就此认输投降,那良辰在此多谢了。”叶良辰挑着一对扫帚眉,道:“他日,必有重谢。” “废话好多。”赵宗胜挑着眉毛:“打就打,说什么有的没的。” “呵呵,我会让你们明白,良辰从不说空话。”叶良辰挤着脸颊,斜着眼睛,尽力让自己露出一副冷酷的神情:“我有一百种方法取下你的脑袋,可你们,却无可奈何。” “聒噪!”赵宗胜怒斥道,如同一道电光一样向叶良辰猛扑而来,一道蓝色的气芒直取叶良辰胸口。 叶良辰刷地拔出挂在左腰的长刀,一刀斩下,只见尘沙暴啸,气芒破碎,化为虚无。 “气芒靠近他的时候明显减缓了。”有人议论道:“虽然还只是镇野境界,却的确能发动场域之力。” “本来应当是征天高手才能运用场域!信行公子找来的这叶良辰的确有实力啊。” 许多神堂弟子都显得对叶良辰很有信心,认为毕竟是半步征天高手,又是一向办事稳当的苏灿公子找来的人,斩杀这十二岁的赵日天小子,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听到这些话,叶良辰越发得意,他的眼中锋芒吞吐,计算着自己出刀的数目。 而招募到叶良辰的苏灿也感到与有荣焉,柔柔微笑。 “你若是感觉有实力跟我玩,良辰不介意奉陪到底。”叶良辰寒声道,身躯化作一道红色的闪电,欺身直进,横刀刺向赵宗胜中宫。 他这次拔出的是右腰的长刀。 叶良辰喜欢三招杀敌的感觉,他每次都会用不同的刀。背后的那一把长刀,乃是西域造器名家舒刃之大弟子所造,最为锋利,能够强化真气,是世间难得的宝刀。 舒刃生性风流,八年前让出了枪城城主的位置,后来连锻器的老本行也不怎么做,都交给一群徒弟,自己游山玩水、寻芳作乐地快活去了。因此舒刃亲自打造的法宝、兵器极为珍贵,就算是出自他的弟子之手,也价值不菲。 这是第二刀,转守为攻。 一股磅礴的压力随着刀芒碾压而下。 赵宗胜瘦小的身躯似乎被压得僵住,动弹不得。 安祥城上,三河人一个个纷纷露出担忧惊惧的神情。 酒忠次虽然战败,但毕竟保住一命。现在赵宗胜在地面上与叶良辰放对,到了现在,没有任何人来得及把他救回来。 叶良辰左手打了个响指,露出得色——能两刀斩杀赵宗胜,实在是很快意的事情。 他想到以后在神堂之内必定得到重用。苏梦枕的爱女是天下三仙子之一,他若立下更多功劳,或许还能上门求婚…… 想到这里,叶良辰眼中泛起喜悦,表情却越发狂傲。 然而正当长刀即将临身,切断赵宗胜咽喉的时候。 赵宗胜身形一幻,留下一道残影。 “哈,是樊城赵家的绝影遁术!”安祥城中有人高声道,而提心吊胆的三河士卒们也纷纷松了口气,对叶良辰发出嘲讽的大笑。 叶良辰不由惊怒。 这小子好滑溜,竟能钻出他的场域压迫。 不过也就如此了,他的人头是自己的进身之阶,功名富贵美女,都将从这里开始——怎能让他溜掉? 且看我叶良辰惊天地泣鬼神的第三刀! 叶良辰气沉丹田,舌绽春雷,发出一声暴喝。 声如枭鸣却格外凌厉,让许多人不由捂起了耳朵,感觉耳鼓都好像要被撕裂。 叶良辰心想,修真者肉体薄弱,这样强大的音攻,赵宗胜必定要被震得口鼻溢血,僵直在地,只等自己第三刀切下他小小的人头。 但就在这时,叶良辰陡觉心口一凉。 他低头看时,一道枪尖从自己的胸口冒了出来。 怎么可能……这样的速度…… 他的音攻完全影响不到赵宗胜,赵宗胜也根本不给他出第三刀的机会。 叶良辰费尽最后的力量,将脑袋向后转过去,一百八十度。 赵宗胜正将那柄蜻蜓形状的巨大长枪插入叶良辰的胸口。 蜻蜓翅飞快地旋转起来,划过了叶良辰的身躯。来不及有最后的想法,叶良辰就连武器带身躯被搅成了一团肉泥。 叶良辰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含着稚气,却刚硬如铁:“你这种家猪,我在断罪训练营也杀过两三个。” 赵宗胜从肉堆里抓起发髻,提起叶良辰的脑袋,只见叶良辰双眼如同死鱼一样往外暴出,血迹斑驳的脸上充满了惊恐的神色。 传令兵向着神堂阵中大声报道:“叶良辰又被赵日天斩了。” 第三十一章 高达战铠 苏梦枕眼神转向苏灿。 苏灿的表情变成了猪肝色。 这叶良辰如此大言炎炎,原来也是个废物。 不过转念一想,反正是刚招募到的人,还没花自己半钱银子,不亏。 叶良辰要的薪俸自然是极高的。但他极为狂傲地表示不需要一文钱订金,等到自己立下了功劳,再开始发薪水。 结果第一次上阵,叶良辰就被赵宗胜给斩了。 此人无妻无子无父母,也不用花费苏灿一文钱抚恤金。 一时间,三河一方士气暴涨,士兵们一个个在城头上大笑起来。 年仅十二岁的赵宗胜连杀神堂二将,实在足以鼓舞军心。 而神堂的士卒们却大都纷纷色变。 苏梦枕却是负手悠然道:“原来是蜻蜓切。这样说来,赵家小公子还没尽全力。” 林秀贞惊道:“什么?没有尽全力?” 神堂不少门人面面相觑。这小子不尽全力便如此,尽全力岂不是能以镇野境界斩杀征天高手? 苏梦枕颔首道:“蜻蜓切长枪,本是高达战铠的一部分。” 听到这里,众人方才明白。 赫赫有名的高达战铠已经藏在襄阳城内多年,几百年来却没有任何人能够使用。 这赵家小子既然能用使用蜻蜓切,必定取得了高达战铠的认可。而将高达战铠披挂上身,他才能叫尽全力。 而全力发挥的赵宗胜,实力无疑堪比征天高手。 但却不能说不公平,因为能够运用高达战铠,本身就是一种实力的体现。 然而知道这小子原来是依靠外力,神堂门人们纷纷释然,有人还开言道:“靠着战铠,不是自己的能力,何足为勇?” 三河士兵们则反唇相讥:“那你们也找一套战铠来然后找个人穿上啊?不要说神堂没有修真者,跟着水信元等人叛变过去的二五仔们可是不少的。” 神堂士卒们当然也不甘示弱,继续争论。 姬红颜听着这无趣的对骂,露出厌烦的神情,向苏梦枕道:“既然如此,由我解决掉那小子好了。” 赵宗胜依赖高达战铠,那么姬红颜以征天修为与他对敌,就没有什么问题。 苏梦枕露出慈爱神情:“若雪,去罢,要小心。” 姬红颜点了点头,飞身向前。 她还没说话,就听赵宗胜大笑起来:“老女人,你终于来了啊——只有和你打架才有意思,之前的菜鸡和家猪,连热身都算不上!” 小小年纪,他却显得异常张狂,迥异于樊城赵家一向的沉稳冷静风格。 姬红颜眼神骤锐,哼一声道:“黄口小儿,说什么废话,快把你的战铠披上!” 赵宗胜嘿嘿发声,祖窍中倏然喷出一大团涂装甲片,将全身包裹好,蜻蜓切长枪嵌在粗长的钢铁膀臂之上,两三丈高下的高达战铠,显得威风凛凛。 对于修真者来说,要想强化近战能力,就须得使用战铠。如佛门的丈六金身,其实也是一种小型战铠。 使用战铠的同时,会失去远程攻击的能力,真元全部用于发动战铠进行近战。然而防御力会有长足的提高。 总地来说,哪怕是一般的战铠,也不是同级的武者所能匹敌。而高达战铠这样的顶级宝铠更是能大幅度强化使用者的战斗力。 不过,修真者的数量本来就只是武士的十分之一,能够使用战铠的更是凤毛麟角。因此三河剑派、神霄道这些修真门派,仍然需要豢养大量的武士,军队也以武士作为主力。 在高大的高达战铠面前,姬红颜简直如同巨石底下的一颗小草。 而随着赵宗胜的修为提高,高达战铠还能继续放大,可能达到六丈甚至更高! 赵宗胜控制着一对铁臂,双臂怒击,巨大的气浪登时震得姬红颜娇躯轻颤起来。 “好可怕的力量……这便是全力发挥的高达战铠?” 有人议论道。 姬红颜却是低哼一声,身形如同穿云破风,手持长枪向着上方猛攻过去,枪花抖动,如同霓虹漫舞开来。 征天境界的武士也能飞行,面对高大的高达战铠,姬红颜没有丝毫不好施展的地方,可以随意刺击任何一个位置。 枪花带着真气席卷,炽烈的光芒在天空之上绽放出来,就好像凤凰抖落满身的毛羽,只为化作天地之间最为灿烂的一幕烟火! 一枪刺出,灿烂的大日也失去了光辉。 百鸟朝凰枪! 她上来便使出了自己的最强杀式。 赵宗胜以及整个高达战铠,完全被这灿烂的光芒所笼罩。 神堂士卒纷纷高呼。姬红颜不但是许多人的女神,作为神堂青年一代第一高手,更是他们的信仰。之前姬红颜干脆利落地将三河剑派领军人物酒忠次击败并打成重伤,更让众人对姬红颜信心爆绷。 而身为神堂继承人的吴锋则只是显得饶有兴趣地看着,就好像胜负完全与自己无关,甚至整个战场与自己也没什么关系一样。 他其实突然很想念薛洗颜,毕竟血肉纷飞的战场上,最好是该有美女来养眼调剂下。 姓姬的小妞那张苹果脸很容易看腻,至于身材嘛,隔着衣服其实也看不出什么。而自己家里的死兔子至少脸蛋能漂亮到怎么看也看不腻的地步。 轰! 赵宗胜以又放大了两三倍的蜻蜓切迎向姬红颜的长枪,巨大的鸣震声轰然震动天穹。 气浪滚滚激荡开来,将土石卷得暴啸冲天而起。 却见姬红颜猛地被震了回来,俏脸通红,用一只手捂住胸口。 她喘息着,玉颜泛着香汗。一向果烈的她,此刻竟然有一种西子捧心一般的娇柔韵味。 一时间神堂军士们都神色为之变——高达战铠的力量如此之大,连姬红颜都不能抵敌! 赵宗胜狂笑起来:“老女人就这点本事么?我赵日天要为酒忠次师兄出气,把你打个皮开肉绽、筋断骨折!” 以他的年纪,也是实在不会有什么怜香惜玉之心。 姬红颜稍作调息,明眸中浮上一阵怒意。 但她却是随即平静下来。 姬红颜猛然挥动长枪,海蓝色的光影从她身后喷薄而出,将她笼罩。 武魂的力量,再次被发动。 光影竟然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直接放大开来,形成一个巨大的躯体,将她包裹在其中。 悬浮在蓝色气息中的姬红颜,表情神圣,就好像降临世间的九天玄女一般! “那是……武魂战体。” 有人惊呼道。 姬红颜全力发动她的武魂——蓝焰凤皇,冰蓝色的火焰,将她完全包裹在其中,形成一具巨大的战体。 这战体同样高达数丈,较之赵宗胜的战铠竟然还胜一筹。彗芒一般的气息缭绕在其上,又好像凤凰鲜丽的尾羽。 赵宗胜的高达战铠由甲片拼接而成,将人体完全掩盖。而姬红颜的武魂战体核心处,还能隐隐约约看到她的曼妙娇躯。 “姬姑娘竟然修成了武魂战体,不愧是我神堂青年一代的绝世英才。” “原来她击败那酒忠次还没有尽全力。这下姓赵的小子真是自取死路了。” 单挑这种事情,往往比起大军交锋还能激起人类的激动和热血。双方阵营中均是高声呐喊,鼓舞不休。 赵宗胜自高达战铠当中发出一声骄傲的冷哼,巨大的钢铁双足踩地,轰然弹射而起,在地面上留下两道刺目的裂痕。 姬红颜则是以硕大无朋的武魂战体纵上虚空。因为蓝色的武魂战体是战气魂力所化,并非实体,在地面上没有留下任何印痕。 但没有人怀疑,如果被这武魂战体击实,必定会被打得粉身碎骨,甚至连渣都不剩下。 武魂战体的双臂化为两道涡旋,互相缠绕,带着强大的螺旋扭力气劲,与赵宗胜的高达战铠对攻而去。 赵宗胜是完全的刚劲,而姬红颜则刚柔结合,想要以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气劲将赵宗胜连高达战铠带着人体一同完全粉碎。 轰隆隆…… 烟尘卷上漫漫高天,如同无穷的火药于一瞬间爆炸开来。 大碰撞。 赵宗胜的高达战铠被震向远方,从当中发出一声痛哼。 巨大的蜻蜓切长枪也发出声声颤鸣,就仿佛要从中折断一般。 得到高达战铠认可之后,赵宗胜的一身修为与高达战铠内部的构装符文联系在一起。当高达战铠遭受重击,他的肉体也会同样感受到痛苦。 但姬红颜竟也被震得倒飞回来,气质的双臂被震得散开,一会才凝聚拢来。 这一番轰击,原是平分秋色。 姬红颜暗暗咬牙,武魂战体在刹那之间变化了。 两条臂当中,其一化成了烈焰的颜色,如同涅槃的火凤。 一半是烈火,一半是海水。水与火互相缠绕,向着赵宗胜的高达战铠怒击而去。 赵宗胜则叱喝一声,高达战铠在须臾之间,突然被流转的电光所缭绕。 铠体变得暗沉,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衬托得电光越发明亮夺目,就好像撕裂了紊乱的空间,溢出混沌的气息。 而急速旋转的蜻蜓切长枪更是被雷光完全覆盖,就好像是闪电化成。 水火带着欺天压地的气势,掩向汹涌的电潮! 第三十二章 吴锋出战 天蓝和血红的光芒缠绕,被电芒切割开来,凄厉的声响犹如鬼神乱舞,又仿佛撕裂地狱放出万千修罗。 武魂战体与高达战铠皆有千万钧之力,交击之处,沙尘乱舞,百斤重的大石也被激成齑粉,草木更是所过无存。 两人的交战特地避开了城外的官道,否则路面将完全毁坏。 目力差、修为低下者,已经无法看清场中的情形,只能紧张地攥着拳头,猜测着其中的情况。只有修为足够,才能够感应能量波动,来判断战场深处的情形。 有一名战兵因为贪看战斗,站得前了些,被一道余波席卷过来,登时身躯从中断裂,肠子流了满地,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就此毙命。 随着激战的进行,烟尘渐渐消淡。 光鲜亮丽的高达战铠,上面竟然也留下了不少划痕,可见碰撞的激烈。 但这种绝品战铠拥有自我修复能力,只要不是致命伤害,便能利用灵晶的能量自行修复,这便是它的可怕之处。 而姬红颜天蓝色的武魂战体也显得黯淡,胸口处变得透明,可以看见美人在其中低低喘息,玉颜带上了几许苍白,汗珠在面庞上沁出。 双方显然都已十分疲惫。 这时,烈日正升到了天中,一片炽烈。 观战两方,普通士卒们自然是汗出如浆,而哪怕是高手也都被炎热笼罩,如同置身蒸笼。但却无人有丝毫感觉,心神都完全沉浸在前方的激战当中。 姬红颜忽地发出一声激越如金声玉振的清啸。 武魂战体开始变形,整个化为一只巨大的蓝色凤凰,周身蓝焰滚滚,向着赵宗胜覆压而去。 蓝焰滚动,夺去烈日的光彩,宛如要一击撕裂天穹,现出漫漫的星空! 不再是虚态的凤影,而是凤凰战体,瑰姿绝逸,神圣无双。 “武魂技——凤舞九天……”有人喃喃道。 “以武魂战体的形态发动武魂技,威能可想而知。”又有神堂弟子赞叹道。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决定胜负的一击。双方都已疲惫之极,所以姬红颜运发最强力量与赵宗胜对轰,赵宗胜必然也是如此! 只见高达战铠的甲片中发出咔擦的响声,让人牙酸,却嘹亮无比,好似金毛犼在嚼食神龙。 蜻蜓切长枪于光华大作之中开始收缩,变得粗长,连一双蜻蜓翼也融化,化成一个圆润硕大的球体,而后被漫漶的雷光所覆盖包围。 赵宗胜驾驭着高达战铠,以一双富于力量气息的铁臂将雷球托起,向着姬红颜怒掷而去。 碰撞之下,狂暴的能量气息开始肆虐。 光芒如无数挂星河卷上高天,星河崩碎时,仿佛宇宙重开一般的画面。 数息之后,光芒散灭,但在不敢出一口大气的众人感觉,却好像过了千年万年。 一道身影倒飞出来。 在无数人的瞠目结舌当中,姬红颜拄着长枪,单腿跪倒在地面上,大口吐血,而后长枪轰然折断,无力地跌倒在地! 她身上的战甲大块破碎,露出雪白的肌肤,却布满了猩红色的伤口,怵目惊心。 神堂青年一代第一高手,如同女战神一般的姬红颜,竟然败了,败在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手里! 一时间人群大哗! “好啊!”城头之上,李忠当下击掌高呼道:“赵公子神威无敌,扬我三河一派之威!” 赵宗胜收回高达战铠,虽然也脸色苍白,却露出冷傲的笑容,眼神扫射如同电光。 他掏出一枚丹丸,投入口中,运转道力调息,面色很快恢复了不少。 血戮营赵忠高也眄向自己的儿子,露出赞赏的神情。 酒忠次则大声道:“小师弟,干得好!” 赵宗胜得意地道:“师哥,我狠狠地教训了那个老女人,给你报仇了。” 此言一出,已经被救出来,正在缚辇上调息的姬红颜又口唇一颤,差点再次喷出血来。 酒忠次亦神色扬扬道:“神堂这边还有谁能够出战?不能出战,就算你们败了。明天继续打攻防战,大家堂堂正正地决一胜负吧。” 神堂众人一个个都神色黯淡。 青年一代第一高手姬红颜都战败了,还有谁能够与赵宗胜相匹敌?神堂青年一代还有其他的征天高数么?就算有,又能是赵宗胜的对手? 但是如果认输的话,士气大跌,还能顺利拿下安祥城么?就算能够攻破,只怕也要损失惨重吧。 吴锋却是低声对罗廷玉道:“这一战不公平。” 罗廷玉一愣,也压低声音道:“老大,怎么了?” 吴锋道:“对面多半知道酒忠次不是那妞儿的对手,让酒忠次出战,不过是为了引出她,并且消耗她的体力。那一战看似寻常,体力消耗却是不小……而和赵宗胜作战,必须开启武魂战体,开启之后,便只能硬拼……” 罗廷玉惊道:“这岂不是使诈?应该指出来啊?” 吴锋摇头:“不,谋略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那该怎么办?”罗廷玉问道。 “由我出战好了。”吴锋平静地回答道。 罗廷玉愣住,而后吴锋抓过他的手掌,在他手上飞快地写了几个字。 “师傅,吴锋愿意出战。”吴锋神色很是凝静,全不似平时的轻佻。 一时间,神堂众人纷纷看向吴锋,神色各异。 吴锋身为神堂的继承人,竟然亲自出战。 林秀贞却是已经阴阳怪气地道:“吴锋公子不过镇野境界,便认为自己能够比姬姑娘更加高明,如此胆气,林秀贞十分佩服。” “你可以直接说我找死,我一点都不介意。”吴锋淡淡地道:“我的性命是自己的,也不用林长老费心。” 又对苏梦枕道:“此战,有胜无败。” 苏灿向这边投来目光,心中暗自思忖。 他已经派出左成政,准备在安祥城被破之时,于乱军当中刺杀吴锋。 如果吴锋就在这里被赵宗胜干掉,那么自己倒是白安排了,也不是那么解恨。 但是既然是吴锋自己要早点死,只能说是天命,也怪不了任何人。 当下温和微笑道:“吴锋公子大有豪气,我是非常佩服的。” 说话之间,皮笑肉不笑,暗中含着满满的恶毒。 苏梦枕稍作沉吟,却是微微一笑:“锋儿,去吧。” 这次,他没有在后面加上“小心”二字。 第三十三章 克敌 吴锋昂首挺胸,手持长剑,向着赵宗胜走过去。 赵宗胜眼神一扫。 而后嘿一声道:“不过镇野境界。” 吴锋笑了笑:“你也是镇野境界。” 赵宗胜愣住,而后狂笑起来:“是个有胆子的。” 吴锋悠然道:“在一个小孩子面前总是很有胆子的。” 又道:“快点将你的战铠祭出来吧,你之前大战数场,体力消耗,现在如果不用战铠就与我对决,那是不公平的同级战斗,你不是我对手。” 他说得一派傲然,却点明了赵宗胜之所以能击败姬红颜,关键还是在于酒忠次消耗了姬红颜的体力。 赵宗胜一愣。 而后大声道:“既然你急着死,我赵日天就成全你。” 他也觉得吴锋说得有道理。 赵宗胜已经打得有些累了,他想要快点解决掉吴锋。 吴锋是神堂的继承人。但在他眼里,其实和其他送死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而且继承人这种东西不比堂主,死掉了无非是换一个罢了。吴锋并不讨大部分重臣喜欢,如果被干掉,只怕是不少人反而会为之欣喜。 只听赵宗胜一声清喝,涂装甲片快速从他的祖窍中喷发而出,发出铿锵的拼接之声,在一片灿烂的光雨中将他的身躯完全包裹。 吴锋相对于硕大的高达战铠,就如同一只小蚂蚁一样。 赵宗胜喝道:“快点将你的武魂战体也现出来吧。还是说,你现在修为太低,没有武魂战体?” 吴锋只是付之一笑。 没错,他的确还无法随心所欲地发动武魂战体。 但吴锋并不认为这算个什么事儿,也不因赵宗胜说中了而羞愤。 在他眼里,说到底赵宗胜只是个凭借外物的小孩子,就连修为也被人揠苗助长过,并非苦修所得。 一声轰鸣,只见巨大的机械足爆发出汹涌的气劲,向着他覆压而下。 吴锋并不硬接,却是就地一滚,电射出去。 他勾了勾手指,挑衅地道:“太慢,再来。” 赵宗胜飞追过去,向着吴锋猛然刺出一枪,吴锋却是双足点地,于间不容发之际飘摇出去。 赵宗胜怒道:“这也叫打架?” 吴锋扬眉道:“怎么不叫?游斗不就是这样么?” 说着随手轻飘飘地向赵宗胜射出一道剑气,证明自己并非只会逃跑。 林秀贞看着吴锋这副样子,很想给吴锋喝倒彩,但是毕竟吴锋是代表神堂出战,他考虑到苏梦枕的面子,却也不敢如此,只能祈祷赵宗胜尽快砍下吴锋那颗可恶的脑袋。 只见吴锋游走之时,姿势一点都不优雅,但脚下阴阳两种气息流转,如同阴阳鱼一般,身法格外滑溜灵活,如同泥鳅一样蹿来蹿去。 他的武魂是自己的先祖忌部千殇,修炼的主玄功则是忌部千殇传给他的神魔一念玄功,将阴性的云笈密谱和阳性的东辰剑典两种玄功结合在一起。 因为这重缘故,吴锋与自己的武魂有着极高的契合度。他现在虽然只是在场上逃窜,却完全发动了武魂的力量,快得不可思议。 赵宗胜披挂高达战铠,力量巨大,只要有一击打实吴锋,哪怕吴锋全力运转真气,也会被打得粉身碎骨。 然而吴锋比起高达战铠显得微小,也就格外灵活,偏偏不容易打中。 看到吴锋这奇怪的打法,赵宗胜心思电转。 这么蹿来蹿去,无论如何也是没法击倒他的。 赵宗胜想了想,随即意识到吴锋该是想要消耗他的体力。 赵宗胜已经战过三场,击败姬红颜的一场体力消耗尤大,事后虽然服用了丹药,但也不可能完全恢复。 “打算等我力量不足以驾驭高达战铠之后,再击倒我么?哼,不会那么容易让你得逞的。”赵宗胜心中想道,却是费了老大力气压制,才没让自己说出来。 他明显地从吴锋身上感知到了武魂的气息。 虽然吴锋极力掩盖,但他现在溜得这么快,一定是全力发动了武魂的力量,其实也撑不长。 那么我们就比谁更能耗吧——赵宗胜暗想。 他依然不断地对吴锋发起进攻,蜻蜓切长枪激荡处,烟尘飞溅,钢铁巨足踏下,土石乱崩。 但实际上每一击他都只用了三四成力气。 待到吴锋撑不住时,他便能好整以暇地取下吴锋人头,甚至连苏梦枕也来不及救人。 赵宗胜正这样想着,发现吴锋又溜远了。 这样不行,还是得控制在一定距离之内。 赵宗胜驾驭高达战铠飞追上去。 这样大的战铠,以他的实力还真控制得不是很灵便,一不小心就可能飞过头。 但就在这时,当地一声轰鸣骤然响起。 响声来自赵宗胜后方。 怎么回事? 赵宗胜脑海中电闪。 难道是神堂看到必败,竟然想要破坏单挑规则,以二敌一? 高达战铠也有薄弱之处。虽然人体在它面前那样渺小,但聚集在一点的真气蓦然发起袭击,仍然有可能将其破坏,甚至造成致命的伤害。 赵宗胜不敢掉以轻心,转身攻去。 罗廷玉提着一口铜锣,被劲风扫得倒飞过去,大口吐血,叫道:“我敲我的锣,你打你的架,我关你鸟事?” 赵宗胜正要怒骂,却心中暗暗感到一股不祥。 吴锋眼神冷冽,看向巨大的高达战铠。 很好。 机会只有一次。 他的眼神格外精亮,空间在他的眼中却被解构,只剩下经纬的脉络。 人体是血肉骨的集合,草木是纤维与水分的聚集,就连巨石也只是无数颗粒堆积在一起。 吴锋的神念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运转着,他的头脑开始发热,如同燃烧起来一般,他却毫无察觉。 他的呼吸和心跳都无比平静。 吴锋高高端起了手中的铁炮。 他对自己的枪术有无比的自信。 赵宗胜的高达战铠,每一块甲片,每一条缝隙,在他的眼中都无比明晰。一切的一切,都离不开点线面的聚合。 他的双目都聚焦在那决定性的一点,再无其他。 计算完毕,定位完毕,瞄准完毕,发射! 砰地一声枪响。 然而赵宗胜来得及反应已经是被击中之后。 因为被罗廷玉引走注意力,吴锋开枪的时候,他已经被吴锋的气机所锁死。 子弹划出流畅的弧线,自高达战铠的中央射入,从裂隙中射进战铠内部。 一声令所有人都为之心悸的凄惨尖叫,从高达战铠中发出。 巨大的战铠在须臾间迸散开来,而后回到赵宗胜的祖窍当中。 赵宗胜浑身血染,坠在地上。 他突然间大哭起来:“我爸爸都没有这样打过我!” 又道:“这一招……我学会了!” 赵宗胜带着一身的鲜血,冲天而起,勉强逃回城头上。 然而他离去的地面上,却是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臊气,令许多人都为之掩鼻。 这小子……被一枪打得小便**了? “哈哈哈哈哈……”神堂众人都狂笑起来:“果然是小孩子,竟然尿了,尿了……” 吴锋吹了吹铁炮口的青烟,收枪而立。 赵宗胜的修为毕竟只是镇野八重天。 他不可能完美地和高达战铠结合成一体,必定有破绽。 但是没有任何一种暗器能够穿透甲片缝隙重创赵宗胜。如果吴锋在近战时将武器刺进去,多半也会被反震所杀死。 所以只剩下铁炮。 那一枪的风情,令无论是神堂方还是三河方都为之惊眩。 酒忠次却是叫道:“你们使诈……以二敌一,算得上什么单打独斗?” 罗廷玉擦着嘴角的血,大叫道:“我过去敲我的锣给老大助威,关他什么事?我出手了么?我莫名其妙被他打一下我还没说什么呢?” 他说话如同连珠箭一样,虽然是强词夺理,却又能自圆其说。 罗廷玉既然没有出手,按照固有的定义的确算不上以二敌一,只能怪赵宗胜不聪明,傻傻地被引开注意力。 谋略本来就是实力的一部分。 苏梦枕一振衣衫,纵声大笑:“锋儿,你干得很好!” 除了苏灿和林秀贞等几人脸色不是太好,其他人均有大出一口恶气的感觉。 赵宗胜这小子如此嚣张,却被吴锋一枪就打掉了全部的风头,当众撒尿,出乖露丑。 这不但是痛快,简直是不能再痛快了! 身受重伤,躺在一边的姬红颜也眼神浮动。她实在未曾想到,还有这样取胜的方式。 她并不觉得吴锋做的那些事情,出的那些策略有多么高明。但吴锋的行事的确往往出人意表,超乎一般人的思维方式。 吴锋伸了个懒腰,道:“好累啊。” 他将火铳扔进了空间袋里,又恢复了那副悠闲自得的散漫神色,信手打了个响指:“搞定。这一下,三河只能乖乖认输了。” 李忠等人在城头上相看,一个个都面色如同猪肝一般。 苏梦枕猛然一挥手,鸣金的声音轰然响起。 “休整半日,明天继续攻城!” 没必要等三河主动认输了,输赢大家的眼睛都看着。 神堂的队伍如同潮水一般后退而去,留下李忠等人愣愣地站在城墙上。 又是这个吴锋坏事!李忠愤懑地暗想道。 他胸口起伏,突然又掏出帕子捂住了嘴。 咳出的鲜血将帕子染成凄艳的红。 第三十四章 五日之内,不破安祥,不留人头 三河剑派因为单挑战失败,士气越发下降。 城内虽然已经屯集了三千战兵和上万民兵,仍然无法改变城池摇摇欲坠的局面。在神堂密集的攻城武器火力打击下,城防如同秋天枝头的残叶一般瑟瑟颤抖着。城墙砖不断崩落,阵法也一天比一天薄弱。 由于士气低下,三河一方组织的几次出城突击,都被打了回来,损失不轻。 正当安祥城破城在即之时。 神堂,议事大帐中。 苏梦枕的面色却是变得阴沉如水。 “潜入敌后的广儿送来了消息。”苏梦枕缓缓道。 苏广是苏灿的兄长,同样是苏梦枕的养子。 众人都噤若寒蝉,毕竟看苏梦枕这副样子,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苏梦枕又道:“神霄道的内乱已经完全结束,新继位的宗主龙傲天正准备向襄阳郡派出援军,支援作为神霄附庸的三河剑派。” “父上,如果只是准备的话……”苏灿沉吟道:“神霄的内战其实已经结束有一段日子了,却因为内部不稳一直没有……这次恐怕也只是嘴上喊喊吧。” 苏梦枕摇头:“若只是如此,我又何必召集大家?龙傲天已经正式开始动员了……” 若要出兵,需要说服重臣们,重臣又把出兵的任务摊派给麾下的领主,然后将队伍聚集起来。后勤补给也是必须考虑的问题,并不能说出兵就马上出兵。 但若说龙傲天已经正式开始动员,则说明以上工作已基本完成,进入部队召集的阶段。 吴锋问道:“多少人?” “保守估计,三千。”看到众人似乎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苏梦枕补充了两个字:“战兵。” 林秀贞等人不由倒吸冷气。 这次出征,神堂的数万兵力当中,战兵也不过六千而已。 现在安祥城的守军就有三千战兵,如果加上三千战兵的援军,数量便完全不输给神堂。 姬红颜站起来问道:“大概多久抵达?” 她之前与赵宗胜对决受了那么重的伤势,竟然短短几天就差不多全愈。苏梦枕曾调侃她说,若雪虽然是个姑娘家,体质却厚实得如同野猪一般。 也只有苏梦枕说这话,她才不会着恼。 苏梦枕平静道:“少则八天,多则十二天。纯战兵的话,哪怕是步卒,行进速度也非常之快。” 苏广总是能将这种事情调查得很清楚。而他的弟弟苏灿则更擅长协调内部关系,处理内政。 苏灿道:“也就是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不能在神霄援兵抵达之前攻破安祥城,就只有从后方继续调来援兵,然后与联军在城外野战。” “这样很冒险。”吴锋当下道:“我们后方并不安稳。” 四年前苏梦枕进攻天子峰惨败,损失了大量精兵,豪族和支派也多有生出异心者。虽然如今与天子峰结盟,但仍然不宜继续调战兵过来。 而且三河步兵以防御力著称,神霄道则以精锐弓兵见长,一旦两者结合,产生互补效应,神堂一方的胜算并不会大。 林秀贞瞪视着吴锋:“你的意思,难道现在只有撤退?” 苏梦枕却是道:“如果不能及时攻破安祥城,撤退也是不得已的办法。当敌方援军正式抵达,敌我士气将会发生极大的此长彼消,再战的话,几无胜算。” 这些天激烈的攻城,神堂军的确已经很疲惫了,损失也不小,尤其是诱杀血戮营的那一战。 经过四年前的惨败,苏梦枕已经变得放得下了很多。这次出兵夺取了一些土地,更基本上摧毁了李清留下的王牌血戮营,哪怕撤军,也算得上有其战果。 但他终究是不甘心。 他已付出了太多努力,明明安祥城落城在即,却极可能要功亏一篑。 吞并三河剑派的计划,已经筹备了整整二十年。然而这次机会失去的话,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从内乱中恢复过来之后,神霄的内聚力只会越来越强,动员力只会越来越高。而三河生存在神霄的羽翼之下,将不会给苏梦枕任何可趁之机。 直到神霄三河联军以碾压性的兵力,进攻神堂。那时候天子峰可能会提供援兵,但更可能会趁火打劫。 苏梦枕正在心中暗叹,却见吴锋扬声道:“我可没有那么说。” 林秀贞哦了一声,问道:“那么,吴锋公子又有什么良策?” 吴锋并不直接作答,而是道:“神霄刚刚结束内乱,就派出援兵,虽然不多,但龙傲天也必定力排众议,克服了许多阻力。” 又道:“说服龙傲天并不容易,整个三河剑派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三河世子李询。” 林秀贞道:“听起来很有道理,然而有什么用处?” 吴锋微笑起来,挥了挥手:“不可说,不可说。” 而后霍然站起,气质陡变,眼神骤然凌厉如电,声音却沉静如冰。 “五日之内,二百战兵,不破安祥,不留人头。” 吴锋振衣扬眉,断然道。 他的意思是,如果自己无法完成任务,便甘愿领受军法,被斩下人头。 场中的气氛顷刻间凝滞。 苏梦枕愕然道:“锋儿……” “吴锋可在万军之中,立下军令状。”吴锋说得十分果决。 他却是又悠悠勾着手指,笑起来:“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苏梦枕问道。 吴锋看向姬红颜那张苹果一样的俏脸:“吴某人需要姬姑娘给我做副将。” 林秀贞闻言,登时要发话,却被苏灿挥手阻止。 只见苏灿站起来,急切地道:“不可!吴锋的计划必是冒险,这只是他自己的决定,如果让姬姑娘同去,一旦失败,我神堂便很可能损失两员英才……” 在苏梦枕面前,苏灿绝不会直接表露出对吴锋的敌意。 姬红颜眼波流转如星。 而后她却是斩钉截铁地道。 “只要吴锋敢立军令状——” “若雪必舍命相从。” 她眼神凌厉,逼视着吴锋:“只限这一次,但如果计划失败,我会自己撤退,不会救你。” 吴锋在她凌厉的目光之下,神色却依然无比从容。 “一言为定。” 吴锋击掌道。 第三十五章 奇袭烟南仓 黑夜沉沉,无星无月。 但有风,风向东南。 荆棘丛中,一队步卒穿着软底快靴,披着轻甲,在榛莽荆棘中快速穿行着。有人的脸庞被荆棘刮破,鲜血淋漓,却也毫无知觉。 隐隐可见有一个巨大的独足鬼影将队伍笼罩着,身形虚淡,但形态狰狞。 “山魈?”姬红颜低声问道。 就在今天白天,吴锋当着万军立下军令状,声称五天之内若不能计破安祥城,便领受斩首之刑。 而到了晚上,他已经率领二百锐卒行进在安祥城外的群山之中。 吴锋点头。 “可是……没有实体。”姬红颜又道。 “因为是召唤出来的妖灵。”吴锋平静地答道。 姬红颜微惊:“你之前所用的戒指……是妖灵之戒?” 她看向吴锋手上古拙的戒指,只见它通体莹白如骨,形如鬼爪,闪烁着幽诡的光芒。 鬼爪深深地嵌入吴锋的皮肉里,吴锋却好像全无知觉一样。 “只是仿品而已,因此调动山魈之力,也就是能引动山脉地气,让我们在荆棘丛中行进得稍快一些。”吴锋悠然道。 “仿品……”姬红颜沉吟,却没有再说话。 能将威能覆盖二百人,哪怕是仿品也很不一般了。 她也知道这东西很危险,一不小心就会被反噬,魂魄沦为妖灵的养料。但吴锋既然敢于使用这种东西,她也当然不会劝阻。 但她不得不承认,小部队作战的话,这种东西的确帮助很大。 敌人很难想到,他们能够无声无息地在荆棘密布的峻峭山岭中如此迅捷地穿行,即便是长于翻山越岭的部队,也不该如此。 “等等……吴锋公子,为何一直往南?”一名将官问道,这名偏将名叫张子陵,办事稳重,得苏梦枕看重。 “有何不可?”吴锋神情散漫,信口问道。 张子陵道:“如今堂主昼夜不休,猛攻安祥城。我等既然要协助破城,当然是从安祥城两侧的山崖上缒入城中,进行奇袭。而如今这架势,却是要绕到城池后方……” 吴锋笑了笑:“从后面攻击也不错嘛。” 张子陵急道:“安祥城后边的城墙也极为高大厚实,我们这点人,连城墙砖都摸不到一块……” “是吗。”吴锋做出沉吟的神色:“对啊,我不能让将士们冒险,对不对?” 吴锋猛然击掌:“有了。” 张子陵问道:“什么有了?” 吴锋仰面道:“我本想说走一步看一步,又怕大家哗变。这样好了……” 他声音顿着,摸着下巴,故意卖起关子。 当张子陵等人的眼珠子都好像要瞪出来,吴锋才缓缓道:“为了更好地配置安祥城中的防备,以及预防火箭袭击,安祥城的粮仓并不在于城内,而在城池后方,也是三河重要的粮草集散地,被称为烟南仓。” “既然袭城不容易,我们摸过去将粮仓烧了,也算一桩功劳。” 张子陵急道:“安祥城不能全面围困,粮草根本不是问题,烧仓何用?就算成功烧了,还能继续源源不断从襄阳城调发过来……” 吴锋摆手道:“但我立下了军令状,成功烧了,至少你们有功。如果五天之内我想不出别的办法的话,我靠着这功劳也就鞭打一顿,不至于真的掉脑袋。而你们都将有赏赐嘛——岂不美哉?” 他说得极是从容写意,让张子陵感觉这小子简直就是个疯子。 然而堂主很多时候岂不是也是疯子?但就是疯子一样的堂主,却往往能想出出乎所有人意表的奇策,摧破强敌!直到事后,所有人才恍然大悟。 张子陵看向吴锋,开始思忖。 姬红颜却是不再发一言。她的蓝袍钢甲外头罩上了一层黑色风衣,掩盖住了绝好的身材。 队伍在吴锋的带领下,如同鬼魅一般潜下山梁。 张子陵这时候才开言道:“吴锋公子,我想明白了。” “何解?”吴锋悠然问道。 张子陵感慨地道:“堂主果然未曾看错人。” “口称五日之内,不破安祥,不留人头。随即我们这二百人从神堂军营中失踪,不可能瞒得过三河在我们军中留下的眼线。李忠必定会想到攀崖奇袭,与正面攻城的大部队里应外合。” “李忠为了城池防备而提心吊胆,粮仓必定防务空虚,我们可以一举焚毁烟南仓。正因为可以从襄阳城调粮过来,所以敌人才会对粮仓不是极为重视。” “然而如今三河剑派的士气已经极为低落,如果粮仓再被焚,等于给他们以最致命的一击。从襄阳城重新筹措粮草,需要大量的资金和人力,已经劳苦于战争的领主和百姓都会心生怨言,纷纷离心。” “这致命一击下来,堂主正面攻城,便能在神霄军赶到之前,攻破安祥城……” 吴锋击掌长笑起来:“极好,我神堂果然多有英才。” 他说的其实是五日之内,如果苏梦枕无法攻克安祥城,他便交出自己的人头! 张子陵神情端肃起来。 “张某人愿为我神堂大业竭诚效死,追随吴锋公子摧破敌军!” 吴锋眼神扫向四方,只见一派斗志昂扬。 “很好,士气可用。” 吴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蘸着当中的液体在自己额头上一点:“大家都来点一下,劫营的时候清醒一点。” 众人都过来点了,果然一阵薄荷般的清凉发散开来,令人神清气爽。 神堂锐卒们眼神湛湛,敌人皆被视作囊中之物。 烟南仓。 肥胖的仓官显出懒洋洋的模样,穿着一身锦绣衣衫,躺在藤椅上摇着扇子,指挥着民夫将新运来的粮食入库。 “小心点,跌坏了粮食,抄了你们家也赔不起!”仓官气焰逼人,威吓着惴惴不安的民夫们。 守仓的士兵们也一个个显出怠惰的模样,似乎对这种工作完全引不起重视。 这已经是安祥城的后方,敌人怎么可能绕过安祥城过来?翻山越岭?过来的时候都该天亮了,怎能逃过游骑的耳目? 就在这时,数声尖叫骤然传出。 “走水了,走水了!” 仓官大惊,呼道:“是西北方向,大家快去打水灭火……等等,是敌袭!” 血光溅起,民夫们的惨叫之声登时划破天穹,扔下粮食在巨大的粮仓道路内狼狈奔窜,搅得一片混乱。 他们大都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少数是民兵。 但神堂军士们却全无怜悯,无情地杀戮着,以恐惧来增进他们的混乱。 之前被三河兵驱溃攻主的景象,还历历在目。如今只不过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罢了。 恐惧的烟南仓守仓士卒鼓起勇气搏战。 张子陵怒吼一声,手持大刀连杀三人,惊得敌军四散开去。 火炬、松油、牛油火弹等各式各样的引火之物被抛入粮仓当中。时值盛夏,天气炎热,加上东南风席卷,烈焰霎时间高高地冲天而起! 仓官大惊失色,脸上的肥肉颤抖着,完全失去了之前的威风。他猛然祭出一枚金钱,托着身躯冲天而起。 但一名神堂士卒将一枚本来要砸到粮仓当中的火弹直接扔在了他身上,毫无防备的仓官惨叫一声,坠落下来。 修为不够的修真者强行飞起来,防御将会大幅下降。 几把大刀同时斩落,将他直接给切成了肉酱。 场中一片混乱,绝望的气息弥漫开来。 张子陵赞道:“吴锋公子的智谋,在下算是见识到了。” 神堂军士卒开始聚集在粮仓的出口处。 吴锋则是将心神沉入妖灵之戒,只见熊熊烈焰之中,有多只凤凰状人脸的火团,在其中穿行游走。 那是他用妖灵之戒召唤出的妖灵——凤凰火,以此加快粮仓燃烧的速度。 但就在这时,拍手之声响起。 “不错的计策,不过,你们终究中计了。” 黑压压一片的三河士卒正列阵在吴锋等人前方,趁着神堂士卒结队未稳,披甲持枪,奋勇冲杀过来。 轰! “枪之力,霜之魂!” 酒忠次一声长啸,三河战兵的枪尖之上绽放出夺目的寒光,汇聚成一道冰冷的寒气墙壁,令炎夏的酷暑刹那被扫去。 首当其冲的八名神堂士卒直接被冻成冰棍,而后身躯粉碎,化为一地冻肉。另有六人被创身亡,七人重伤。 而神堂一方的军势,也顷刻混乱起来。 这是酒忠次的中级步兵战法——霜雪枪魂,能够以极寒之力攻敌,更能使敌方士气下降。 酒忠次看向一边的石数正,而后两人飞扑而起,直取愣住的张子陵。 “少主早就预料到你们的声东击西之计,粮食都是假粮,只是引你们上钩……” 酒忠次的酒葫芦和石数正的石灯同时轰砸而下,惨叫声中,神堂宿将张子陵顷刻被砸成一团肉泥! 临死之前,张子陵向吴锋投来绝望和仇恨的神情,不是恨他害死自己,而是恨吴锋大言误事。 吴锋眼见神堂士卒们一片慌乱,却是眼神一横。 “不,中计的是你们。” 吴锋在一片混乱当中,神色却镇定如铁:“李询现在一定在长沙城,神霄道的总坛当中,说服那群神霄道的重臣。不然,龙傲天无法出兵。” “李忠优柔寡断,他只是稍微识破了我的计策,却并不敢肯定,他也不敢赌。所以你们这里只有三百人,带队的也是你们这种年轻人,而不是血戮营统领赵忠高!” 吴锋声音越发决绝:“至于假粮更是无稽之谈,我立下军令状到现在不过半日多,你们如何来得及转移粮草?虚言恫吓而已!” 他冷笑起来:“也正是李询不在现场,我才敢临时制定这样的险计,而不用担心被识破。” 酒忠次面色大变。 吴锋说得完全没错,李忠的确优柔寡断,明明猜到吴锋的意图,却因为不能肯定,遂被吴锋骗得平均分配兵力防守城内可能遭受奇袭的位置。 甚至他和石数正过来设伏,也是他一力要求的。不然的话,如果用庸将带兵,虽有三百人,恐怕反而要被吴锋轻易击溃。 但他随即横眉道:“但你们也不用想活着回去了。解决掉你们之后,立刻全力救火,还能保住部分的粮草。” 的确,神堂的奇袭分队只有两百人,少于酒忠次等人伏兵的数目。而且上来就挨了一个战法,折了宿将张子陵,如今阵势不稳,士气不振。 吴锋的话语只能平复士兵的混乱,却不能消解他们的恐惧! 姬红颜怒目看向吴锋。 任务是完成了,但也将大家带进了绝境——这家伙,难道从来不考虑后路么? 却听吴锋淡淡道:“那我的想法也一样。安祥城后门离这里挺远,又是大晚上的,短时间内没人来得及增援。我们尽快将你们击溃,翻山回到神堂军本营,而粮仓也就烧得差不多一干二净了。” 第三十六章 鬼柴田 姬红颜却是眸光骤冷,看向吴锋。 “任务看起来完成了。” “没错。” “但你把我们带进了绝境。” “好像是。” “你希望我们跟着你赌一把,以少对多,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强冲敌军,搏一条生路。” “是这样。” “我方士气不如敌人,还被敌人抢占先手。” “对。” “此前我曾经对你说过,如果计划失败,我会自己撤退,不会救你。”姬红颜咬着牙道。 吴锋依然平静:“敌人大概对我的脑袋更感兴趣。” “你的意图虽然达到了,但计划算不上成功,因为你根本不考虑后路。” “可以这么说?” 酒忠次听见两人的对话,冷哼一声。 “临死之前,废话还这么多。你们真的以为赚了么?半座粮仓的价值,可比不上一个神堂继承人,加上神堂青年一代第一高手。” 他说话中气十足,看起来和姬红颜一样恢复得不错。 姬红颜眼神骤厉。 她早已脱下了外边的黑色罩袍,海蓝色的衣衫被后边熊熊燃烧的大火映成一片殷红。 只见她纵身一跃,冲天而起,竟似乎要逃窜而去。 酒忠次旁边,石数正也露出幽冷的笑意。 姬红颜不战而逃的话,神堂的奇袭队必然完全崩溃,取下吴锋的人头将变得无比轻易。 但姬红颜却如同燕子抄水,身形遽然压低,手持长枪荡起枪花漫漫,凌厉绝伦杀入敌阵当中! “神堂柴田庄庄主姬红颜在此,够胆的就全部上来!”姬红颜瞋目厉喝,声浪如雷滚滚炸开! “死女人……”吴锋急道:“失心疯了么?一个酒忠次就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大家快跟上!” 奇袭的神堂士卒大多对姬红颜有几分仰慕之心,眼见姬红颜孤身冲阵,不顾心中的恐惧,纷纷如同潮水一般跟进而上。 粮仓门口的地势不算很开阔,双方虽然兵力都不多,却皆是密集阵型。 酒忠次和石数正二人之所以不在粮仓内设伏,是因为粮仓内的巷道狭窄,没有合适的埋伏位置,所以他们才隐藏在粮仓外边看护,却低估了粮仓的燃烧速度。 三河一方的阵型在两翼留出了缺口,意思很明显,并不打算全歼神堂奇袭队,以免激起困兽之斗。目的只是取下吴锋的脑袋而已。 纵然烧粮成功,但如果吴锋因此被杀,那么神堂的奇袭计划不但不能算成功,反而是彻底的失败。士气大跌的将不是三河,而是神堂。 只见三河军阵的后方,弩兵纷纷放箭,锋锐的箭矢犀利破风,越过三河的队伍抛射过来。 好些士卒都惨呼着中箭,或死或伤,许多人因恐惧而裹足难前。在近程射杀时,弩比弓的威力要可怕太多。 但姬红颜却完全没注意到这一切。 她的目光越发凝实。 那是凝实的杀意。 敌阵厚实如同金汤铁垣,前方盾阵如墙,枪阵如林,更有朴刀手错杂其中,强弩押后。 酒忠次在前中部位控御全阵,令所有人的战气聚集在一起,阵道之力聚合起来,这一阵势雄浑如山。 姬红颜在它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比起前些天独自对决高达战铠时还要渺小。 而且那一次她败了。 酒忠次微微惊诧,而后发出清狂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姬红颜,你果然失心疯了。怪不得都说你匹夫之勇,不足为道!” 姬红颜面色冷冽,并不作答,长枪如同排山倒海一般怒砸而下。 她感受到了一股陷入沼泽一般的阻力,这是阵道的力量。 一面巨盾炸得粉碎,带着盾兵卷上高天,然而数柄长枪却同时向着姬红颜刺来。 吴锋带着还敢于冲锋的士兵猛冲过来,却被两侧的三河士卒所阻。 吴锋的战法是扰乱战法“内讧”,可以引动敌军自相残杀,威力十分可怕。但是需要在敌军本身阵脚不稳时才可能成功。 况且以酒忠次的精悍勇猛,治军如铁,他所带的队伍面对扰乱性战法自然不动如山,很难遭到扰动! 姬红颜长枪舞动,枪杆以玄铁制成,粗细接近碗口,足见其可怕的重量。 就好像抡着一座山岳一般,沉雄的力量向着四面八方轰砸而下。 面对潮水一般涌来的敌人,姬红颜已经无暇刺杀,只能凭着本能去挡击。 枪影抖动,罡芒激荡,铿锵之声撕破夜空。 却又有数柄长枪轰然折断。 酒忠次决然道:“三人一小阵,相互掩护,将阵道之力全部向那个方向引去……干掉那个女人!” 他待要亲自出手,但吴锋也在带兵冲阵,他需要亲自主持阵势,不能掉以轻心。 酒忠次从李询的口中得知过吴锋的强大,在他眼里,吴锋比起姬红颜要难缠可怕得多。匹夫之勇如姬红颜,实在不足为惧。 姬红颜感到身周的压力越发加大。 她的身躯突然麻痹了,似乎没了知觉。 肩头一凉。 这是什么感觉,是痛么? 她嘴唇微微翕动——我受伤了? 姬红颜眼角的余光看到鲜血从自己的肩头汩汩流出。 刷地数声,十几枝利箭激射而来,一枝竟然直接射中了姬红颜光洁的额头,箭簇全部没入其中! 一时间,好些神堂士卒都惊呼出声! 三河士兵却如同嗜血的鲨鱼一样猛扑上来。 姬红颜转眼又中了三枪四刀两箭,周身已经浴血。 她娇躯一颤,仿佛要就此倒下。 就连吴锋,也心神开始震动。 却见姬红颜陡然长吸一口气,仰天一声清啸。 如同凤鸣,却格外凄厉肃杀。 鲜血从她红润的唇中喷出,将她的双唇染成纯粹的血色。 她感觉到自己的视野也被血色所覆盖。 背后是熊熊的烈火,粮草在燃烧,还有伤者在火中惨号。而面前的敌人,则被火光映成一片灿烂的红。 火焰是如此明亮,而他们又显得如此渺小! 一把刺进她身体的长刀和两个枪头从中折断,将兵器的主人震得倒飞出去。 姬红颜的长枪以一条锋锐的弧线斜斩而出。 她在顷刻之间撕破了加在自己身上的枷锁。 身上很痛,她并非不知痛楚。 但姬红颜却笑了。 痛楚,是什么? 是喜悦! 苏梦枕给了她一切,所以苏梦枕交付给她的任务,她会拼上性命去完成。 为了自己的责任和担当去浴血,去搏杀,难道不是最深沉的喜悦? 姬红颜全身被染得通红,海蓝色的大氅,银色的战甲,甚至锋锐的长枪,都被血所浸满。 “怎么回事?”三河士兵发出惊诧的声音。 “这女人明明重伤,怎么跟发疯了一般?” 一个中气十足的嗓音轰然响起:“让我给她最后一击!” “是‘十剑斩’李国春!”有人欣喜地道。 李国春是李家同族,三河青年一代中的有名人物,因为能够同时控制十把飞剑,被称为“十剑斩”。 当年李询初阵,带兵攻打三河剑派叛徒江离的大梦山寨,江离有族兄江纳兰,比江离更加悍勇,占据有利地形,连杀三河偏将五员。 李国春祭出十剑,盘旋飞舞,将江纳兰一举斩杀。 只见李国春体格健壮,身形高挑,肌肉虬结,一点都不像一名修真者。 “鬼柴田?”李国春平静地道。 听得此言,神堂士卒们突然想起神堂当中流传的一句口号。 红颜若雪,战鬼柴田! 姬红颜,小字若雪,柴田庄庄主。 许多人陡然感觉自己的血开始沸腾,想要随着姬红颜一起搏杀。 “造神。”李国春眼神清亮:“苏梦枕败了太多次了,他需要造出几个神来。千人之功,归于一人,千人之勇,归于一身。这,是鼓舞士气之术。” “老一辈是他的堂弟苏有光,青年一代则是你,姬红颜!” “你的实力,未必强于酒忠次师弟,更是连赵宗胜这样一个小孩子都打不过。你却沉浸在苏梦枕为你编织出的幻梦当中,而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姬红颜声音极煞极冷,如同来自血狱。 “说够了没有?” 她张口,血沫飞溅,长枪以奔雷之势扫向李国春。 轰! 李国春冷哼一声,十剑齐出,在火光照耀下,如同十日耀空。 沉雄无比的长枪,却顷刻转折出不可思议的弧线,自下而上,借力打力。 嘁哩喀喳一阵阵脆响,十把飞剑全数折断,李国春吐血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姬红颜咆哮一声,突入阵中,枪锋刷地一声,将李国春的人头斩落,人头上犹自带着无法思议的神情。 如同一道血色的旋风,姬红颜席卷过去,将李国春尚未坠落在地的人头擒入掌中。 而后往地面上发力一掷,只见鲜红与惨白喷薄满地! “挡我者死,让我者生。” 姬红颜的声音很冷,却很平静,只是最简单的陈述而已,听不出半点威吓的意思。 但三河方面的阵势已经被她冲击得从中间凹陷进去一大块,变成一个月牙的形状。 “这女人……好可怕……”有三河士卒倒吸冷气。 “等等……那是……襄阳七手组上去了。” “他们是蓝大先生蓝定吉一手训练出的杀戮组合,七人合力,可抵百人!” 三河士兵们犹疑相看,互相壮着胆子。 话音未落,姬红颜再次化身血色风暴。 枪锋斩落的声音因为太快太连续,就好像是连贯的一声长音,七颗人头如同下饺子一样轰然坠落在地。 石数正有些惊愕地看向酒忠次。 “石火光中寄此身!” 石数正祭起石灯,只见石灯迎风即涨,光焰冲天,燎向姬红颜面门。 轰地一声,石灯破碎成尘烟,石数正吐血而退。 酒忠次怒呼一声,酒葫芦凌空放大,他足踏酒葫芦之上,将法宝长枪激转如电,向着姬红颜挺刺而来,枪势如毒蛇般刁钻,却有倾天绝岳之势。 姬红颜舞枪问天,连连数击,轰砸而下。 生死交击! 啪地一声,酒忠次的酒葫芦轰然爆碎,面色惨败,高大的身躯一颤,竟然也吐血而遁。 几天前的单挑战,他与姬红颜战了许久才分出胜负。 但在千军围攻之中,姬红颜击败他,却只用了三招! 三招而已。 酒忠次心胆欲裂的时候,才想到一件事。 红颜若雪,战鬼柴田。说的是姬红颜身上蓝雪一般的大氅化为血红色的时候,才会由九天玄女,化为地狱修罗。 对付姬红颜,最好把握时机,一击重创令其失去战斗力。 绝不要将她逼进绝境! 因为——从来就不存在什么造神。 这世界上真有一种人,能够超越常识,发挥出远超本身实力的战斗状态,只有在生死战场上,才能知道他们有多么可怕。 先主李清就是这种人,之所以两百血戮营能击败苏梦枕三千之众,无非是那一招惊艳绝伦的“天迥云垂野,江空雪覆沙”。 鬼神一样的杀戮,只有亲眼所见才知道真正存在。 这时候,没有人知道,十多年后,八千纵横无敌的西凉铁骑,将会在最适宜发挥的戈壁地形被区区四百步兵打得轰然崩溃,尸横遍野。 那一天残阳似血,被重重围困切断水源的孤城当中,战袍已经完全血染的绝丽女子,让每个士兵都喝下一碗清水,而后用战刀劈碎了剩下的全部水瓶,从此“割瓶柴田”之名威震天下! 三河军势如同被石弹击中的残草败革一般,轰然崩溃,向着四面八方逃窜而去。 酒忠次无力地看向同样身受重伤的石数正,而后发出绝望的声音。 “撤。” 吴锋在一边平静地看着这一切,顺手舞动长剑,斩下两颗首级。 他之前让士兵们抹的清凉油一样的东西,其实是一种解药。 而在酒忠次等人出现的时候,他已经悄无声息地放出了一种迷药。 这种迷药是由薛洗颜亲手调配,按照薛洗颜的说法,将配方教给吴锋也绝不可能量产,只有浸淫薛家家传毒术五年以上才可能成功调配出来。 这种迷药并不能将人迷倒,但是在上风口施放,这粮仓口子的位置又狭窄,在这种小部队对决时正好起到效果。一旦发作,就能够削弱敌人三成的战力。 这样已经足以反败为胜。 然而还不等迷药完全发挥效力,姬红颜就已经凭着一己之力扭转了战局——三百结成阵势的锐卒,三河剑派青年一代左右双璧,被一个女子,一柄长枪,就杀得溃不成军,狼奔豕突! 也好,正好见识鬼柴田的真正力量。 自己这个计划靠着姬红颜的血战才反败为胜,虽然成功,也会被扣上轻敌冒进、任意妄为的帽子。 然而自己一定要将她借过来,不就是为了借着鬼柴田的威力来刻意藏拙? 只有藏拙,才能让苏梦枕一直对他完全信任,没有苏梦枕的信任,吴锋根本无法在神堂生存立足。 苏梦枕是狂生,狂生的继承人必须是个傻瓜,可以有些小聪明,却决不能什么时候都比堂主高明。 吴锋心中暗忖:如果在战场上与姬红颜对决,面对她这鬼神一般的冲锋,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难道,只有比她更加刚勇,更加拼命才行? 吴锋感觉到自己胸头的血蹭地一声烧了起来。 却见姬红颜跌跌撞撞地退了过来,猛地拔出身上的箭头和枪尖,登时鲜血如注。 吴锋上去猛地抱住了她。 姬红颜全身鲜血淋漓,犹自切齿道:“放开我,你制定的什么狗屁计划,害死我们这么多人!” 然后她听到吴锋附在她耳边悠悠道:“你真可爱。” 接下来,如潮涌来的剧痛便令姬红颜霍地晕了过去。 第三十七章 狼来了 这一次战斗,三河精兵战死者过百,其中有六十二枚首级,是被姬红颜亲手斩下。 这已经非常接近传说中的百人斩。 战兵对决时,双方都有高手,高手之间互相牵制,士卒以阵道相互防护,纵然是绝顶高手,也很难实现百人斩。 而神堂一方战死者则只有二十三人,大部分还是被第一波敌方攻击时的战法轰击而死。 吴锋带着队伍翻越山岭,回到神堂大帐,此时天色已明。 姬红颜因为身受重伤,被送去休养,并没有参加接下来的军议。 吴锋仍然如实地讲述了那惊心动魄的一战。 所有人都仿佛亲自置身于那生与死的血火战场,大气不敢出一声。 而后不少人却对吴锋投去不友善的目光。 如此行险的计划——何况,只是烧掉一个粮仓,真的能令安祥城被破? 只见苏梦枕站起来,淡淡道:“锋儿这个计策,本身并非太高明。” 林秀贞听得此言,当下接过话头,扬声道:“不错!吴锋邀功行险,不知死活,令我神堂将士损失惨重,张子陵将军战没,姬姑娘也身受重伤。即便真能攻破安祥城,那也是堂主的功劳,怎能轻饶他?” 他眼中向吴锋投过恶毒的眼神,仿佛已经看到了吴锋的死期一样。 而吴锋神色却十分平静,带着几分冷傲,压根不将林秀贞放在眼尾之内。 苏梦枕却是摇摇头。 “但此计精彩之处在于,完全领会并结合了我布置的真义。” 一时间,场中一片寂静。 布置……堂主究竟有什么布置?为何只有吴锋能领会? 众人都对苏梦枕投过探询的目光,却无人敢于开口发问。 苏梦枕微笑起来:“大家听过狼来了的故事吗?” 大家继续缄口。 堂主又要说疯话了,然而他每次说不着边际的疯话都大有深意。 所以众臣只能静静听着。 “从前有个牧童,他养了一群羊,每天到山上放羊。一天,他觉得十分无聊,就想了个捉弄大家寻开心的主意。” “他向着山下大呼,狼来了,狼来了……于是农夫们纷纷被他骗过来保护他的羊群,却发现狼并没有来。农夫们愤怒地离开。” “第二次又是如此。” “过了几天狼真的来了,牧童如此呼救,却没有半个人过来。于是许多羊都被狼咬死了。” 听到这里,苏灿眼神一转,已经是心中通明。 但他不能说话,说了就是抬举了吴锋。 只听苏梦枕以食指凌空虚划,声音骤转凌厉。 “李忠父子就是那个牧童,三河的一众豪族就是农夫,安祥城就是羊群,而我们神堂就是那匹狼!” “前三次诈攻安祥,故意战败,会让豪族们认为神堂军不过如此,根本不需要召集他们就能打退,李忠父子是在瞎折腾。” “当他们第四次被召集起来,因为多次出兵而消耗人力和物资,他们便已经怨念深重。三河不及我神堂富庶,在经济上本来就有缺陷。” “而锋儿在这时候烧毁敌人好不容易征集起来的粮草,可谓给豪族们心理上最致命的一击!他们不会再愿意承担兵役的义务,会因此而离心,而我们隐藏在其中的暗子也能就此发动——” “如此。”苏梦枕眼神如电,笃定地道:“安祥城必破。” 众臣面面相觑。 原来苏梦枕的计策已经超越了士气的层面,并不只着眼于一城一池,更是要借此令三河内部离心,力求将三河一击打得土崩瓦解。 用兵之道,贵在攻心。而这,便是极为高明的攻心之术。 苏梦枕爽朗地大笑起来,拍着吴锋的肩头。 “锋儿,你干得很好,若雪也很出色。待战胜之后,你们都会有重赏!” 安祥城,城主府内。 李忠声嘶力竭地向一众豪族头领保证:“请大家再坚持……再坚持一阵。神霄道的援兵就要到了。” 一名族长霍然站起:“我知道。” “不过门主应该明白,神霄绝不会愿意大量损耗自己的兵力,为了我们拼命。等他们来了,一定还会让我们冲在最前面。” 李忠一怔:“那你的意思待如何?” 这族长平静地道:“暂时放弃安祥城,与神堂休战。让神霄道做出表示。如果神霄道有魄力和决心击溃苏梦枕,为我们三河收复失地,我们再追随出兵。” 李忠咬了咬牙:“如此的话,难道不怕神霄道震怒,同样也攻打三河?” 这族长却是笃定地道:“龙傲天不敢。他这么做了,是逼我们投向神堂。神堂三河联手,足以匹敌神霄,何况神霄后方还有强敌牵制住。” 李忠急道:“若龙傲天横下心来,与苏梦枕瓜分三河,我们都完了!” 这人却是摇头道:“龙家有名门的尊严,不会这么做,门主你想多了。” 又道:“我的队伍已经撑不住了,我的两个侄子也已经战死在激战当中。还请门主允许我带着部队回归领地。” 李忠呆住。 如果不允的话,此人可能会成为苏梦枕的内应。 如果当场格杀他,本就士气低落到极点的安祥城更会就此崩溃。 明明对苏梦枕的算计看得清清楚楚……却完全无计可施。 其实无论是李忠,还是站起来的这位族长,双方都说得有道理。 然而却是站在不同的立场上。 李家作为三河之主,目的就是为了凝聚三河,规避最大的风险。而豪族们则只想保全乃至扩大自己的领地,哪怕三河土崩瓦解,无论追随神霄抑或神堂,他们只要求能够体面地生存下去。 李忠叹息一声—— “父亲,你一生以善于玩弄人心著称,而那个人对人心的控制,莫非已经赶得上你了么?” 他心头默默想道。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 就在援军即将赶到的时候,城池却守不住了。护城大阵已经完全被摧毁,还想继续打下去,就只有拿人命去填。 然而豪族们已经既不想提供粮饷,也不想让自己的私兵送命。光凭着三河本门直属的兵力,是根本打不了的。 李忠对于领地的控制能力,比起天神一般的父亲,毕竟差得太远。 他露出疲惫无比的神情,而后掏出了帕子捂住嘴。 难以察觉地,帕子上溅出刺目的殷红。 第三十八章 三河魂 隆隆的巨响,惊破了拂晓的晨曦。 高大的城墙在冲车的猛攻下,轰然倒塌,有三河士卒直接被土石掩埋在其中,惨叫之声令人心悸。 城头和外城内部,已经布满了尸体和鲜血。 神堂士卒欢呼着,挥舞着刀枪残杀着外城墙上残留的三河士卒,夺取残余的巨弩和箭塔,留下一片片惨呼和哭叫之声。 安祥城的外城终于被神堂军攻破。 只用了仅仅三天。 内城比外城更加坚固,然而城兵已经失去了斗志。豪族们纷纷带着士卒离开城池,回归领地。 面对士气越发高昂,攻城武器足备的神堂军,不过半日,城池必定失陷。 安祥城城主凰虚道立在内城最高的角楼之上,怅惘地看着城下肆虐如蝗的神堂军,口中叹息不已。 外城中已经搬空的民居内,应该还有不少残留的财物。但没有一个士兵立刻进入屋内搜刮,只有一部分人去捕捉来不及撤入内城的民兵和民壮。 这些俘虏将被带回神堂,以向三河换取赎金。如果得不到赎回,则会赏赐给各豪族作为奴仆。 乱世便是如此残酷。比起其他地方,苏梦枕至少制定了较为严格的保护奴仆权益之条例,奴仆若不逃亡,则不会有生命危险,也不会被送进矿山之类要命的地方。 “这些畜生。”身上裹着棉布的酒忠次咬着牙道:“让我杀出城和他们拼了。” 石数正神情慎重,眼中却同样暗藏着悲愤:“师哥,不要白白送死。” 酒忠次高大的身躯悲愤地颤抖着。 在整个中土,修真势力对于武士取得了巨大的优势,但是在区域却又有例外。同样是天下有名的大派,三河剑派面对神堂的侵攻,却显得如此地无力。 酒忠次和石数正都出身三河剑派内部的大族,从小锦衣玉食,对家里的奴仆和领内的百姓也说不上有多好。但他们看到乡亲们被神堂军当做战利品来抢夺、鞭打甚至残杀,仍然感到一种发自心底的仇恨。 他们当然不知道,二十年前李清攻击神堂的时候,三河军做的事情要过分得多。毕竟,他们还太年轻。 但赵忠高和凰虚道知道。 他们当年亲眼看见先主李清为了逼降神堂领内的领主,不惜施展屠一城降十城之策。士卒们将孕妇杀死,腹中血肉模糊的孩子挑在枪尖上,将不肯投降的城主活活剖开肚腹,用肠子吊在城上放风筝。 这样无比残酷的手段,却使得大量摇摆不定的领主纷纷下定决心倒戈,一度使得神堂陷入绝境。 因此深谙战争本质的他们也只有叹息。 凰虚道平静地道:“看起来,内城将在半天内沦陷。” 三河剑派之主李忠已经带着贴身卫队撤离,因为再留无益。 赵忠高道:“需要有人断后。” 凰虚道微笑:“我来吧。” 赵忠高眼神一横:“断后这种事情一向是由血戮营负责的。” 凰虚道露出得意的神情:“看来你似乎忘了,我曾经也是血戮营一员。” 赵忠高一时语塞。 他其实何尝忘记。 身旁的这红发男子,曾经与他并肩作战十年以上。无论是在与神堂交锋的平野,山贼肆虐的峰岭,豪族叛乱的城下,两人曾经总是并肩作战,同生共死。 酒忠次与石数正却是互相对了对眼神。 “让我们来吧,这是三河最危难的时刻,我们深受门主重恩,正是捐躯之日。” 两人异口同声道。 凰虚道露出玩味的神情,打量着这两个青年人。 他看到了很多,比如看到了他们父亲的影子,看到了曾经的自己,看到了如天神又如恶魔一般的先主留下的印记…… “那么,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凰虚道突然将声音提高了数度:“三河魂是什么?” “襄阳郡处于南北要冲,无论是南人北伐,或者北人南下,都要经过此地。千年来的南北对抗当中,襄阳屡次经历战火,三河又是如何艰难生存下来,甚至发展壮大?” 两名青年人愣了愣神。 酒忠次慨然答道:“忠诚。为了忠义,不惜死战。” 凰虚道摇摇头。 “如果真的是忠诚的话,那么水野馆水信元又算什么?跟着水家一起背叛三河的那群豪族又算什么?连门主的大舅子也能叛变,要说忠诚,不太合适罢。” 酒忠次愣住,不知道为何在此风雨飘摇之际,凰虚道还说出这样的丧气话。 “那么,是团结?”石数正犹疑着问道,眼神却很清亮。他习惯于不将一件事情说死,但一向很有自己的主见。 凰虚道再次摇头:“因为粮仓被烧,就有大群领主带着部队遁回领地。这群人又哪里称得上团结二字?” 酒忠次不由不忿道:“如此说来,根本没有三河魂了。” 凰虚道又摇了摇头:“既然三河能够生存到今天,必定有其根本的东西。之所以不是忠诚和团结,因为这两件东西,太依赖于领袖和制度。不是总有先主那样英明神武的门主,门派核心也不是永远充满凝聚力。” 这话已经是在当众指摘李忠能力不足,但酒忠次和石数正却没有反驳。 “那么……是坚韧。泯不畏死、永不言退的坚韧。”酒忠次又道:“我们一个人,抵得上三个神堂的战力。” 凰虚道微微一笑:“劫营那一战你们也看到了,一向被轻视,被认为贪生怕死的豫西武士,在生死绝境下,一点也不输我们。” 他目光扫视,只见身旁的士卒们都被他说得垂头丧气。 却是就此声调一变,眼神陡然犀利。 他如同斩钉截铁,断然道:“什么与生存最密切相关?” 凰虚道以指凌空虚划,一道红芒闪过:“别的地方,在撤退的时候让弱者断后,保全强者。只有在我们三河,每当危难降临,强者们都会站出来勇敢面对死亡,让弱者一步步成长为强者。” “这,才是真正的三河魂。” “安祥城不会是三河的脊梁,它只是一座没有生命的城池。而我们的鲜血将滋润你们,让你们化作浴火腾飞的凤凰。” “老兵会战死,大将会阵亡,甚至连一代雄主也免不了血染沙场。但三河魂却将一代代传承下去,通过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你们,才是三河未来的希望。” 说到这里,凰虚道畅快地大笑起来。 城下密密麻麻的敌军,在他眼底不过是一些可笑的蚂蚁。 这群蚂蚁将带走他,把他送回先主的麾下,继续仰望那人高大的背影。 这该是何等的快事。 酒忠次和石数正向这前辈投来敬慕的神情,深深鞠躬行礼。 赵忠高却是对凰虚道开言道:“既然如此,我也留下。” 凰虚道淡淡道:“你家宗胜还小。” 赵忠高道:“他已经能照顾自己了。而且少主也会照顾他。” 凰虚道又道:“你是血戮营的统领,血戮营重建还需要你,只要你在,血戮营就还在。” 赵忠高微微犹疑,而后道:“既然如此,我留下来撑过这一阵风雨飘摇。当三河摆脱危机并开始收复失地时,我将战死在这安祥城城头,以尽你我多年的交情。” 这次凰虚道抓住了赵忠高的手,干脆地答道:“好。” 赵忠高又道:“血戮营还剩下六十多人,我把老兵们留给你,将年轻人带回去。希望你在奈何桥上等我一些日子。” 两人都很平静,就如同过往一次次分开又重聚。 凰虚道悠然道:“那一天一定不会太远。” 赵忠高道:“破城在即,我想听你再抚琴一曲。” 凰虚道笑起来:“好,不过你想听琴的话,就再下几碗牛油面好了。” 赵忠高点了点头,下城而去。 石数正愕然问道:“赵师叔……竟然还下厨?” 他曾经多次去过赵家做客,深知一向板着个脸不苟言笑的赵忠高,在家里也是对妻子呼来唤去的。 凰虚道露出诡异的笑容:“他若不是做得一手好牛油面,又怎能追得到你师婶?当年她可是襄阳城的第一名花,却就为了吃赵忠高的面,连我的‘凤求凰’也不肯听了……” 听到这话,神情凝重如铁的酒忠次也不由为之莞尔。 不多时,赵忠高就端了七八碗面上来,将牛肉最足的一碗塞到凰虚道手里,两个年轻人和几名偏将各递了一碗,然后重重搁下一大坛襄阳黄酒,数个酒碗。 “时间不多了,本该人手一份的。”赵忠高平静道。 “那也是没可奈何的事情。”凰虚道耸了耸肩。 面条显出金灿灿的颜色,牛肉微暗的嫩红则让人心痒。淡淡的药香加上深浓的香料气,令人腹内的馋虫霎时间便鸣躁不休。 凰虚道大口吃面,大碗喝酒,如同牛嚼牡丹,很快扒拉个精光,但吃相却不知为何看起来很是优雅。 “手艺不但没落下,还长进了。”他信口品评道:“是不是你老婆帮你洗一次脚,就要拿一碗面来换?” 赵忠高露出尴尬神情。 凰虚道长笑着,令贴身卫兵取来他的古琴,是凤势式,形式优雅精致。 他长拂战衣,就在这战火连天的城头织指奏曲,曲声激越,悲怆之中却又有无穷豪迈,饱含视死如归的意志。 一曲奏罢,铮铮数响,五弦皆断。 正在这时,几根利箭射上来,被凰虚道以琴身砰地挡住,掷琴下城,轰地一声,将一名神堂武士脑袋砸得粉碎,而后弹起,又穿透两人胸膛,方才断裂开来。 这琴选择了三河军人作为主人,也许这便是它最好的归宿。 城上的三河士卒们,尽已清泪满衣,眼中却满怀着慷慨壮烈的神色。 城下的神堂士兵也听见了这对话,看见了这情景。纵然是敌对立场,不少人也发自深心地感到一种震撼之意。 神堂堂主苏梦枕在不远处的山冈上遥望着这一切。 “看来,三河剑派土崩瓦解的情况,大概是不会出现了。”苏梦枕低声叹息道。 凰虚道会选择以身殉城,本是意料中的事情,但有他这么一番话,整个战局怕是都要被他改变。 他看似否定了忠诚、团结和坚韧,却将这种精神传递到整个三河领内。 苏梦枕看向吴锋,又道:“锋儿,我们是和李清的幽灵在战斗啊。” 吴锋并不立刻作答,好一会才道:“我在想,我们有什么。” 苏梦枕问道:“想到了吗?” 吴锋轻声道:“三河魂是生存的力量,只有一种力量能压过它。” 他顿了顿,道:“那就是理想。只有理想的力量,才能将不可能变为可能,才能改变这个浑浊的世界。” 吴锋的眼中充满了坚定的神色。 苏梦枕拍着少年的肩头,赞许地大笑起来。 他对神堂的未来很有信心。 第三十九章 左成政之枪 当内城城墙倒塌的一刻,神堂军中传出一阵欢呼之声。 “善哉,首功是小僧的了。”一名和尚大声道。 小林寺位于嵩山之上,在神堂地盘中,势力又不大,虽然属于佛门,却也不得不为神堂效力。 梵谷是小林寺青年一代的名僧,禅功深湛。 虽说出家之人清心寡欲,然而修行本身便是费钱的事情,何况乱世之中,修士越发在乎面子气派。 苏梦枕对于有功之人,从来不吝赏赐。立下大功,便可衣食奢华,左奴右仆,前呼后拥,若是赐下领地,更足以享用一生。 梵谷听说神堂军兵力不足,便带了几十名精锐武僧过来助战,于前天才赶到,却是正好赶上安祥城破城。 这群和尚打起仗来格外精神,内城城墙一垮,梵谷立刻带着武僧们欢喜地冲进城去。 “噫。”凰虚道看见梵谷的光头,感叹一声。 梵谷也看见了凰虚道的满头红发。 “阿弥陀佛,想来施主便是安祥城守将凰虚道了。小僧以慈悲为怀,不愿杀生,但不得不借檀越人头一用。” 说完,禅杖一荡,舞开佛光漫漫,七彩的光圈放大开来,向着凰虚道笼罩而下。 凰虚道神色平静,祭起自己的家宝,乃是一柄凤翅鎏金镋。 凤翅鎏金镋凌空滴溜溜一转,一阵威压幅散开来,抵敌住梵谷的佛光。 一群武僧们却是齐诵佛号,如同狼群一样聚拢来,舞动着齐眉棍戒刀向着凰虚道扑去。 “血凰降世。”凰虚道淡淡道。 一只巨大的血色凤凰浮现在凤翅鎏金镋之上,如同神临人间,又如魔渡众生,威能浩荡,激荡十方。 磅礴的威压震荡开来,一群武僧纷纷心惊,隔得近者更是吐出血来,一个个倒退开去。 梵谷只觉自己刹那间完全被压制住,大惊失色。 他待要抽身而退,已经来不及了。 血色凤凰凄厉长鸣,一掠而过,梵谷惨叫一声,连人带着禅杖一起化为脓血。 “杀!”凰虚道挥手,长喝道:“三河忠魂,血戮天下!” 安祥城内如今留下来断后的,不过战兵百人不到。 而如今,这些人竟是全数在凰虚道的带领下,自城墙缺口处冲杀而出。 小林寺武僧们顷刻被冲散,在刀枪之下死伤惨重。本想捡便宜捞战功的他们,在这吃了个大苦头,为了这教训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三河剑派惯于以精兵断后,反击力度自然不是别家可比。 吴锋摇摇头,而后打了个唿哨,带着自己的部众如同嗜血的鲨鱼一般围拢来。 他就知道这群和尚急着进去是送死的。 凰虚道带着不到百人的三河战士,骁勇冲杀,如同铁流,又如风电,所过之处,搅出一片鲜血长河。 他们每个人眼中都闪烁着必死的意志。 三河武士们或三人一组,或五人一群,组成小队互相呼应。纵然是赴死的一战,依然进退有方,绝非莽夫一般的送死。 无论是否血戮营成员,每个人都高呼着“三河忠魂,血戮天下”这三河先主李清亲自敲定的血戮营口号,如同猛虎下山一样扑向神堂军队列。 密密麻麻如同蚂蚁一般的神堂士卒,刹那间竟被打得节节后退,过了一阵才形成相持的局面。 这些三河士卒都是精兵,又以赴死为极乐,战斗力不言自知,当真是一人可抵神堂三人。 但吴锋虽然贪功,却也十分之谨慎。自己所率领的部众同样是分成一个个的小组,在与三河士卒交战时,务必形成局部上的优势。 甲士在前方搏战,轻兵则在后边发射暗器,形成火力上的补充。这种混战的局面,无论是弓箭还是铁炮都很容易误伤自己人,暗器因为有发射灵便的优势,却是稳当得多。 他将部众布成鹤翼阵,向着凰虚道所在的位置逼压而去,一步步将凰虚道本人与两侧的三河士兵切割开来。 而后,他手持火红色的长剑,向着凰虚道猛扑而至。 这长剑是吴锋的父亲留给他的,名为赤霄剑,乃上古名剑,是赫赫有名的天下五剑之一。 凰虚道只见吴锋如同一道金色的闪电,纵身而至,不由微笑起来:“想来这就是智勇双全的吴锋公子了。少主在我面前提到过你。” “不胜荣幸。”吴锋悠然道。 凰虚道看了看吴锋身侧,发现跟着吴锋一起攻过来的人并不多。平静道:“你这是对赌。但你的人头可比我的脑袋要宝贵。” 吴锋认真地道:“凰虚道将军是值得尊重的敌人,值得吴锋陪着赌一场。” 言毕,长剑分光,荡起一片光雨,向着凰虚道中宫挺刺而至。 凰虚道不再说话,祭起凤翅鎏金镋,璀璨如大日的光芒放射开,威压向着四面八方覆压下来。 修真者最大的优势,就是在于以寡敌众之时,比起单打独斗的攻击力衰减不会太大。 而凰虚道的凤翅鎏金镋,正是擅长群攻的法宝,可以将力量均匀引向四方,顶住各方压力,在对面露出破绽后又加强某个位点的攻击力,一举反杀。 之前梵谷带着数十名武僧围杀他,结果还被凰虚道击毙,就是这个缘故。 因此吴锋感应到加在自己身上的压力加大,立刻脚踏征天步,倒退而回。 罗廷玉带着几名长枪武士,在左右进行游斗,压迫凰虚道;出身妖族的小妖精齐琪施展三千小世界秘术,掌中飞花万道,幽迷当中暗藏杀机,配合罗廷玉一众的进攻。 风舞泷则与另外两人一同向凰虚道射出暗器,进行远距离的牵制。 十个打一个,实在非常不公平。然而凰虚道不但是征天高手,更是手握凤翅鎏金镋,以群攻见长,如果吴锋与他实力相当,一人就足以拿下他,现今实力不够,这么多人却还嫌少。 激战很快进入白热化。 凰虚道清喝一声,凤翅鎏金镋如同乌云中的血电一般来回激荡,令罗廷玉等人全数施展不开,将齐琪掌中散发出的花雨亦荡灭无踪。而后凌空一个翻飞,击断风舞泷等人射出的袖箭,向着吴锋脖颈凌厉劈来。 凤翅鎏金镋陡然变薄,速度却越发加快,锋芒凌厉得无法直视。 不用怀疑,若被它成功掠上,必定整个人都被划成两片。 吴锋也感觉到了沉重的压力。 他运转元力,金色的影迹笼罩于背后,武魂的力量全力发动,计划崩退这一击之后,立刻全力袭杀。 而山崖之上,有两道目光陡然狞厉。 左成政知道,最好的机会来了。 他没有参加整场战役。因为年纪幼小的缘故,左成政虽然出身神堂中的望族,但并未引起苏梦枕重视。 但是他却是整个神堂,乃至中原一带最优秀的铁炮手。 他更知道,苏灿公子交给他的任务,无论如何也要完成。 安祥城被两山所夹,东西两面都是绝壁,光滑如镜。山体是石质,如果想从里面打洞,必定要闹出极大的动静。 然而在安祥城之战前一个多月,苏灿就已经派人来勘探,并且成功地找到了一条石缝,可以从山脚下一直钻到山壁上。 洞口极小,不足以让一个成年人探出头来,所以也很难发现。然而却非常适合射击,从内城到外城几乎没有死角。 如果是一般人,哪怕将武器放在空间袋里,依靠缩骨术从缝隙里钻过来,也绝不可能在如此狭隘的空间内架好铁炮,瞄准开枪,并且成功击中敌人。 但左成政并不是一般人。 他能够忍受远超常人的痛楚,能够一边以缩骨术缩小自己的体形一边射击。 而且他只有十五岁,体形单薄,便更有优势。 所以苏灿才坚信吴锋必死无疑,而事后绝不会有人怀疑到他的身上。 左成政如今也是这样认为。 但他突然心中涌起一丝犹疑。 那个叫吴锋的少年虽然夸夸其谈,但似乎真的比起苏灿公子要优秀。 但他随即想起吴锋对自己一向仰慕的大姐姬红颜口出的侮辱之词。 左成政立刻为自己杀吴锋找到了理由:吴锋从外回来,不管他真正身份如何,都不可能得到神堂众臣的信任,能力再强,继位也定会导致神堂内乱,只会毁了神堂。 他做事一向干脆,因此便不再考虑。 他知道这是杀死吴锋的最好机会,也许也是唯一机会。 左成政的目光聚焦在吴锋的背后,幽厉如狼,锋锐如鹰。 枪口悄无声息地探出石洞口并瞄准。 这种事情对于左成政来说,已经是一种本能,与他的灵魂和血肉结合在一起。 天地在他眼中也消失不见,空间只是浮现在脑海中的经纬,心魂以可怕的速度进行计算推演,以求射击万无一失。 左成政的手掌无比稳定,哪怕身体因为长久的扭曲而带来剧烈的痛楚。 子弹无声无息地射出枪口。 左成政用真气吸走了子弹所发出的声音,虽然他知道这样做需要超越肉身极限,将会使他受到严重的内伤。 然而按照苏灿的安排,他现在该是早就离开了军营,回到神堂领内闭关修炼。 当子弹旋转着射向吴锋后背的那一刻,左成政终于感到自己的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 第四十章 星光破魔弹 吴锋对于杀机一向很敏感。 这是与生俱来的直觉,也和他同时修炼阴阳两种不同属性的真气有关。 神识敏锐之后,所谓至诚之道,可以前知,能够预料到危险。 他知道射向自己背后的是一颗子弹。 罪恶的子弹。 然而一股强大的气机锁定了他。 吴锋知道,这一定不是普通的子弹,而发出子弹的也不会是寻常人物。 苏灿麾下当真是藏龙卧虎。 不计伤损,运转全力,的确能够躲过这枚子弹,然而必定会令自己短暂地僵直。 而凰虚道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精准的计算……吴锋明白,自己终究是低估苏灿了。 也许苏灿并不擅长对付敌人,但背后捅刀子这种事情,他却是无比拿手。 但吴锋已经没有时间去恨。 这种时候,最需要的就是冷静。 他的头脑高速地运转着,思考怎样才能躲过这一场杀劫而存活下去。 子弹越来越贴近他的后背,压力越来越大。子弹上散发出璀璨夺目的星华,显示出绝非凡品。 这是西域枪城著名锻造师舒刃打造的星光破魔弹,取九天星力菁华凝于其中,具备封困之力和可怕的杀伤力。如果用来攻杀魔道修士或者魔性之物,攻击力还会有提升。 凰虚道的凤翅鎏金镋绽放出湛湛的血芒,斩向吴锋的咽喉,成必杀之势。 吴锋的眼角余光更是看到,苏灿也已经带着自己的部众赶到,显然是打算等自己被击毙后,再取下凰虚道的首级,夺取首功。 吴锋的脑海中灵光倏然闪过。 这已经称得上濒死的境地,但在这种境况下时间总是仿佛很慢,如被无限拉长,思维以超越极限的速度转动。 吴锋戴在指上的妖灵之戒绽放出惨白色的光芒。 这是吴锋十三岁时得到的一件宝物,更够召唤各种妖灵,借助它们的力量。 在瞬间进行召唤,需要自伤经脉而代价。 吴锋猛咬自己的舌尖,剧痛使得鲜血涔涔而出。 但剧痛带来的力量也令吴锋在顷刻间具备超乎寻常的爆发力。 这是武祖留下《武经》当中的催心之术,能够通过剧痛刺激心脉,以在瞬间激发超乎想象的潜能。 一只恶鬼影迹浮现而出,黑身、朱发、绿眼、靛面,锯牙钩爪,眼大如灯,极其丑陋恐怖。 它与吴锋的身形赫然重叠,带着吴锋向着地下沉去。 这种妖灵名为地行罗刹,可以在地底穿行。 就算吴锋用缩骨术缩小体形,仍然会被星光破魔弹的威能所困。 但如今吴锋借助地行罗刹之力沉入地底,星光破魔弹登时失去目标,而凰虚道的凤翅鎏金镋也落了个空。 啪地一声,全无防备的凰虚道竟是被星光破魔弹打在胸口,而后高速旋转着穿透而过! 修真者防御力薄弱,道门尤其如此,纵然穿了护身仙甲也强不到哪里去。 而子弹的伤害却是最为凶猛凌厉的,更何况是特制的精品子弹。 凰虚道胸口的护胴仙甲刹那间被击穿,肆虐的力量散发开来,击穿了他的肺叶,令他痛苦地倒在地上。 罗廷玉等几人刀枪齐下,登时将凰虚道击成重伤。 吴锋长笑着再次从地下浮现。 地行罗刹的效力已经过去,强行将活人沉入地下,实在太耗能量。 而吴锋也因此受了不轻的内伤。 然而情况已经完全逆转。 吴锋感到一股脱胎换骨的轻松。他不但摆脱了绝境,更将斩杀敌将的战功轻易攫入囊中。 舞动长剑,不费吹灰之力,如同信手拈来一般斩下了凰虚道的首级。 但最后一刻,凰虚道的凤翅鎏金镋也呼啸着掠过,将吴锋的两名追随者割下人头,方才无力地轰然坠地,发出凄厉的**,似乎是为主人而哀歌。 在这一刻,吴锋弯曲身子,向凰虚道鞠了一躬。 他看见这宿将的双目中露出欣慰的神情,缓缓闭合。 “将他的身躯和他的法宝一起厚葬了吧。”吴锋对罗廷玉道。 此时,苏灿正看向这个方向,表情森冷。 吴锋立刻恢复了轻佻的表情,向着苏灿打了个唿哨,然后将凰虚道的脑袋提了起来。 “敌将安祥城城主凰虚道,已经被我讨取。”吴锋似是漫不经心地道。 他心中暗忖:苏灿麾下竟有如此优秀的铁炮手,在枪法上的造诣,比起自己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灿嘴唇翕动起来。 如果左成政不发出这一枪,吴锋未必能杀死凰虚道,苏灿趁着双方激战到白热化杀进来,实是大有机会。 结果他让左成政刺杀吴锋,不但失败,更是将凰虚道的人头送到了吴锋手里。 他决不能说凰虚道是被枪打死的,不然吴锋一旦问起子弹从哪射出来,闹到苏梦枕面前,左成政就将完全暴露。 所以苏灿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打落牙齿和血吞。 “啊哈,苏灿公子。”吴锋微笑道:“今天天气不错。” 说着手起一剑,又将一名血戮营老兵斩死。 他尽力地维持着自己的神气,不让苏灿看出他受了不轻的内伤。 虽然其实没什么妨碍。在这战场上,苏灿绝不敢直接对他下手。 但他的傲气让吴锋不允许自己在苏灿面前表现出任何的软弱。 “是不错。”苏灿强装平静地道。 他心里早已是怒火奔腾。 吴锋那写意的微笑,在他眼里是不能更大的嘲讽。 然而他却只能暗暗咬着牙,将一切挫败感全部压在心底。 那是一种心肺都要爆炸的感觉。 吴锋似是不经意地看向上方。 算起来子弹应该是从那边射过来的。 这一刻,苏灿也不由心惊肉跳。 左成政在高崖之上发出一声低低的喘息。 纵然隔了这么远,他仍然感觉那两道目光仿佛钉在自己身上,如同附骨之疽,无法摆脱。 该死的狗屎运。左成政心中恨恨地暗想道。 但他其实明白,这种想法也许只是掩饰自己的恐惧。 何况如果一个人运势好到一定程度,击败他便将成为不可能的事情。 凰虚道战死之后,断后的三河士卒们却依然奋勇搏战,只是失去指挥,却并未因此崩溃。 他们本就是为了求死,主将的身亡越发激起了他们的壮烈之心。 这些士卒们奋力搏战,直到最后一人,没有一个投降,也没有人被俘。 神堂士卒十倍于三河人,但为了击杀这九十多名断后士卒,却依然付出了同样人数的代价,而且死伤的往往同样也是精锐。 这样的兑子,足以让神堂的士兵们感到震撼和恐惧。 无论如何,这一场安祥城之战,终于就此结束。 第四十一章 落城之后 神堂成功攻克安祥城,使得周遭不少豪族、支派都投到神堂的麾下。 安祥城的修复行动紧锣密鼓地进行,包括之前投降的水野馆等,大小领主们都被要求提供民夫和民兵,以负责安祥城的修复。 但是出于怀柔的目的,修复所需的资金仍旧是由神堂承担。苏梦枕意在逼降整个三河,当然不能对这些领主们过多地压榨。 不过,由于安祥城守将凰虚道在发表关于三河魂的演讲之后壮烈战死,以及神霄道援兵的赶到,神堂虽然及时攻克了安祥城,预料中三河剑派土崩瓦解的局面却并没有发生。 反倒是不少忠诚的家臣领主被激发起了必死的意志决心,战意越发高涨。 也就是说,战略目的完成得不够理想。 但神堂毕竟是扩大了不少地盘,乃是值得庆贺的事情。 就在安祥城中,神堂军举办了盛大的庆功宴,张灯结彩,酒肉如林,宾主尽欢。 一向治军严格的苏梦枕,亦特地延请了大批歌女优伶,在席中载歌载舞,以飨一众家臣、军官。而普通士卒,也都各有赏赐。 酒到半酣,苏梦枕显得微醉,面带红润,但意态依然高雅如昔,仿佛玉山巍巍。 他突然站起来道:“今日之宴,我有要事要和大家说知。” 言语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神气。 一时间,众臣都将目光投了过来。 他却是微微一笑,道:“众位可以猜猜是为了甚事。” 一名蓝衣汉子略作沉吟,而后答道:“想来定是为了这安祥城的守备之人了。” 这人是林秀贞的孪生弟弟林通具,也是苏灿的谋主,和林秀贞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却比他哥哥要聪明许多。 苏梦枕扬起头,道:“不错。我们数万大军,总不能长期留在安祥城一带,但安祥城如此要地,却需有精兵驻守。” 神堂的武士们很多都是地方上的小地主,或者乡村里的里正,城池中的小吏,而民兵更是往往直接参与各项生产活动。 如果神堂将大部分兵力长期放在新占领区,不但后方可能不稳,内部管理也会出问题。这与集权制度瓦解之后诸侯割据、领主林立有关,只有势力大到一定程度,内部整合到一定程度,军事和民政基本分开来,远征能力和动员效率才能长足提升。 众人的眼珠子都开始转动起来。 开战以来,四分之一个襄阳郡已经被神堂成功夺取,而镇守安祥城,几乎便意味着全权负责占领区征收钱粮、安抚豪族、主持守备的事务。 这可是天大的肥差! 但臣子们随即意识到,这样的重任,不可能交给一般的家臣。 林秀贞当下霍然站起,道:“堂主,吴锋公子虽然有些功劳,但毕竟回归我神堂时日尚浅,不可担任此职!” 说这话时,他冷冷瞧着苏梦枕旁边的吴锋。 他反正是将宝完全押在苏灿身上,已经把吴锋得罪得彻底了,也不怕再得罪吴锋一次。 苏梦枕扬了扬手,道:“神堂中枢还有不少事情需要锋儿处理,我并不计划让他镇守安祥城。” 一时间,苏灿难以抑制地露出喜色,而苏灿的党羽们也都纷纷眼中发亮。 既然不是吴锋,就该是苏灿才对。 如果苏灿镇守安祥城,便能招纳水野馆水信元等襄阳豪族为己用,实权必定大大增加。而苏灿的追随者,也当然各有好处。 林秀贞更是向吴锋射出怨毒目光,心想你这野小子得意一时,以后该是死定了。 吴锋却也眼神如冰地看着他。 不是用眼珠子,而是眼角。 却见苏梦枕一挥手。 一名二十多岁,身形高瘦,容貌富于阳刚之气的青年走了上来。 他的步履很慢,但是很稳。 “广儿,辛苦了。” 苏广平静道:“为父上办事,万死不辞。” 苏广苏灿兄弟都是苏梦枕堂弟苏牧的儿子,被过继给苏梦枕作为养子。但是苏广是婢女所生,出身不够,能力也逊于苏灿,所以一向不被林秀贞等人看好,支持者微乎其微。 苏梦枕目光湛湛,看向众臣。 “今次广儿冒着巨大的危险,潜入敌后,煽动襄阳山蛮。当三河世子李询亲自领兵出征之后,仍然不肯撤退,而是指导一众山蛮与李询缠战,成功拖住李询整整一个月,方才孤身回归,其间数次遇险,九死一生。我们能攻克安祥城,他实在功莫大焉。” 苏梦枕眼神凝注向苏灿:“灿儿,安祥城的守备,我就交给你哥哥了,如何?” 苏灿登时好像从高峰跌到了谷底。 养父再次发挥了他的平衡之术,虽然是一代狂生,这种事情苏梦枕却无比擅长。 拖住李询一个月其实没什么好吹嘘的。李询只带了五百战兵而已,而山蛮拥有山陵河流的险要,最终的结果也是山蛮被李询杀戮一空。 但是苏广这次任务毕竟是深入敌后,九死一生却是真的。既有功劳,也有苦劳,看起来镇守安祥城倒也合情合理。 苏广当下一揖,道:“拜领父上所赐重任,必定尽心尽力。” 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处事稳重,喜怒不形于色。也正是因此,对上能力远胜于他的李询,苏广还能活着回来。 苏灿的能力虽然强于苏广,但是若对上李询同样没什么悬念。如果派苏灿去的话,说不定慌张之下一个判断失误,就被李询砍下脑袋,挂在襄阳城的城门上。 由此也可见苏梦枕作为一代雄主的知人善任。 吴锋当下微笑起来,对苏广道:“恭喜广公子。安祥城防务是重中之重,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他已经是继承人,再去刻意争权夺利反而会让苏梦枕不喜。而安祥城不会交给苏灿,却是吴锋意料之中的事情。 苏灿的领地和党羽,已经够多了。 苏广也拱手道:“多谢吴锋公子赐教。” 他看见苏灿脸上发青。 然而过去的事情他记得很清楚。生父还在的时候,苏灿对他这个婢女所生的哥哥看起来恭敬,但是毕竟亲兄弟,苏灿骨子里藏着的轻蔑,他又怎可能感觉不到。 吴锋却是已经又大马金刀地坐下,毫不斯文地抓起一条烤羊腿,大吃大嚼起来,羊油沾了满手满嘴。 第四十二章 借取力量 宴会结束后。 安祥城城主府内室。 这座城主府本来属于凰虚道,安祥城守城时曾被李忠征用,现在又被苏梦枕占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则会交给苏广。 苏梦枕眼神温和地看着对面的吴锋。 这次战役,吴锋只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但却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吴锋曾经在草原上和李询共处很长一段时间,足够了解李询,猜到李询外柔内刚,并不至于被打倒,只是故作消沉。而且吴锋还知道李忠很可能快要死了,李询的父母离婚多半是为了这个原因。 若非如此,李询的隐忍杀着,当真可能对神堂军造成致命打击。毕竟苏梦枕对这十四岁的少年并无多少了解,而年龄上的优势又让他很可能产生轻敌之心。 苏梦枕负手感叹道:“李家小子的确有些斤两。” 又道:“不过,他故意令我煽动山蛮之计成功,然后自己以寡兵去平定,却也耽误了许多时间。如果他就在安祥城内,或许就能识破你的烧粮之计。” 吴锋点头:“而且,李询是三河剑派的未来希望之星,他却不亲自参与正面对抗,对于士气也实在有影响。” 谋略总是有得有失,没有完全完美的计策,因此智者的对抗,才能够决出胜负。 吴锋的神情却突然少有地显得严肃:“师傅,我还有一个见解。” “说罢,师傅洗耳恭听。”苏梦枕随和地道。 吴锋道:“我以为,龙傲天是故意拖延时间,让我们攻克安祥城的。” 苏梦枕微怔,随即道:“锋儿……你是说……” 他是极其聪明的人,听到吴锋这样说,立刻想明白了一些东西。 吴锋道:“从长沙城过来的三千战兵因为来不及救援安祥城,因此驻扎进了襄阳,说是要防备我们接下来的侵攻。” “如果他们及时赶到,又该如何?” 苏梦枕当即道:“我自然会引兵撤退,绝不会打不该打的仗。” 拿得起放得下,本是合格的军事家必备的素质。 吴锋点头:“而且因为三次诈败,士气低落,师傅一定会亲自断后。这样的话,无论是李询还是龙傲天都会无隙可乘。” “神霄军协助守住了安祥城,完成了任务,也就没有再留在襄阳郡的理由,只能撤回本领。最多找李家要一笔好处费罢了。” 苏梦枕感叹道:“龙战野生了个好儿子。” 吴锋点头:“二十年前,李忠被师傅攻击,三河剑派于主少国疑、内忧外患之下投向神霄道,成为附庸。但龙战野对于三河的控制,其实只是名义上的,每年只能获得极为**的一点进贡,连税都收不上来,两派与其说主从,不如说盟友关系。” “要说实际的好处,应该是从三河剑派手中拿走了荆门地区。李清生前对于荆门地区的控制本来就极为薄弱,他死后这一带的领主纷纷独立,便被龙战野趁机接收。” 苏梦枕以手支额,道:“是啊,当初为师不过攻克了几个坞堡,龙战野却一口气划走了小半个郡……” 吴锋道:“这次同样是如此。龙傲天派兵支援,是做出一个姿态,表示保护三河剑派的决心。故意令我们攻克安祥城,是让三河剑派必须要有神霄的保护才能生存。驻兵襄阳郡,借此强化对三河剑派的控制……步步连环,滴水不漏。” 苏梦枕按住吴锋肩头,道:“锋儿,你在草原上曾与龙傲天交手,他不是败给你了么?” 吴锋应了一声是,却是神情凝重道:“那次胜得很险,基本上依赖运气。而且那时候我只是一个在草原上招募追随者的游侠,龙傲天却也还只是一个没权没势的龙家五公子而已。而他现在已经是整个荆州的主宰,手握战兵数万。” “此人实是锋儿平生以来所见少有的强敌,师傅万不可掉以轻心。” 吴锋在水信元面前贬龙傲天为黄口小儿,并不代表他真正这样认为。 神霄道家大业大,神堂接下来对抗神霄与三河的联盟,如若大败,便可能万劫不复。因此吴锋在苏梦枕面前力言龙傲天之强,希望苏梦枕绝不有丝毫的轻敌之心。 苏梦枕眼神也变得凝重起来,拍着吴锋的肩道:“龙傲天只是五公子,前面有四个兄长,却能击败杀死一众竞争对手,在大位争夺中脱颖而出,掌控神霄一派,当然不会是凡庸之辈。” “但锋儿你且放心。既然此子只是后生小子,我就越发绝对不能败给一个晚辈了,自然会以二十分的重视去应战。” 吴锋点头,却是又道:“师傅,这一次以十一抽杀律克敌,虽然基本歼灭了血戮营,重创三河剑派,但长远地看,却是很伤人心。二十多年的仁政,就此蒙上污点。” 苏梦枕闻言,长叹一声。 良久才道:“我明白。” 又道:“但为师已经四十多岁了。” 吴锋愣住。 苏梦枕续道:“从我继位至今,已经有二十余年,也算是小有成就。对外吞并了一些小势力,对内解决了不服的支派和豪族,压服清洲殿,挤压岩仓殿。然而这么多年,却没有痛痛快快地打过一仗,甚至被人讥为只会捏软柿子。” 吴锋从师傅的眼中看到了一阵深深的沧桑之意。 这是中年男人才会有的情绪。 苏梦枕已经四十五六,再过几年就五十了。人过五十,哪怕修为依然高强,但精力和激情都会减退,会变得喜欢安逸和放松,也需要较多时间稳固自己的修行,往往长时间闭关。 二十年前对决三河先主李清,苏梦枕可谓屡战屡败,后来李清莫名其妙地被部下哗变杀死,战局才得以扭转。四年前,苏梦枕又厉兵秣马,结通天子峰内部的内应,想要一举攻灭天子峰,却被一代枭雄薛衣人打得惨败,损兵折将,几乎仅以身免。 并不是苏梦枕能力不行,而是他遇上了更加强悍可怕的对手。而过往的挫败,令他亟欲证明自己。 他对于建功立业的急切,可想而知。 因此这一次三河侵攻,他才使出十一抽杀这种招数,不惜以老兵的淋漓鲜血,化作自己的勇功智名。 “我明白了。”吴锋低声道。 苏梦枕长吁一口气,又道:“锋儿,其实我也一直想要建立一支大一点的骑兵队。在中原一带固然不可能如同燕山铁骑、西凉铁骑那样动辄数万骑,但是如三河那样数千骑兵,近千战兵的编制却是可以做到。” 吴锋沉吟道:“训练一支精锐骑兵队并非一年两年之功,为何至今尚未开始?” 苏梦枕怅然道:“因为最好的指挥官人选是若雪。她的战法是骑兵战法。” 吴锋登时明白了。 在三河剑派当中,将夜城城主李孝之所以有实力对抗三河统治核心,就是因为拥有一支人数三千人,其中战兵达到六百的精锐轻骑队。 而姬红颜是苏灿的党羽,与苏灿关系莫逆。如果让她掌控这样一支骑兵队,也许苏灿将会变得无法控制。 有时政治上的考量,优先程度比起军事要高得多。 而苏梦枕向吴锋说起这事,也是表明对苏灿并不看好,让吴锋安心做继承人,不要因没有得到安祥城就生出疑心。 吴锋当下答道:“骑兵并非万能,于中原征战,步卒足矣。” 苏梦枕赞许地微笑起来。 又握住吴锋双手,道:“锋儿,师傅就要老了,所以请你将力量借给师傅,让师傅去平定这茫茫天下。” 他双目湛湛,凝注着吴锋:“以后,天下亦是你的。” 苏梦枕的眼中跳动燃烧着的,是如火一般的热力。 吴锋感到烈焰自胸中升腾而起。 “竭尽全力。” 他重重点头,一字一顿道。 第四十三章 木瓜 南阳郡,宛城,城主府。 吴锋大步流星地从屋顶上走了进来。 安祥城之战结束后,神堂军又在占领区留了一段时间,方才撤回一半以上兵力。秋收时节,各地也需要武士们负责管理。 而吴锋正在这时候回归。 此时炎夏已经转入了秋天,天气开始凉爽,庭中的梧桐也渐渐落下叶片。 吴锋在落叶纷纷之中,如同一道烟雾自窗口飘入厢房当中。 窗棂间的缝隙本不足一人通过,但他运转了缩骨术,就好像蛇一样无声无息地游了进去。 时当正午,薛洗颜正慵懒地拥被而卧,长发散落在枕上,如同海棠春睡。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在梦中显出一种少有的天真姿态,显出薛洗颜虽然是一代枭雄之女,智计不俗,但终究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吴锋露出一丝诡笑,悄无声息地摸过去。 突然间数道寒光如同闪电一般射向吴锋的胸膛。 吴锋挥袖去挡,但寒光却凌空折转,仿佛算计好了一样,攒刺向吴锋袖中的手掌。 吴锋却是小臂一翻,将毒针全部笼入袖中,却都钉在衣布上,未曾伤到他丝毫。 将毒针飞快地取下来放进自己的空间袋里,吴锋探手入被,捉住薛洗颜的玉足,将她直接给从被子里拽了出来,落在自己怀中。 而后抱着她坐到鲜艳亮丽的金丝地毯上头。 薛洗颜骤然尖叫起来:“你……自己家里,走屋顶进来干什么?” “给你个惊喜嘛。”吴锋微笑。 “怕是惊吓吧。”薛洗颜娇嗔道:“差点就把你当成什么贼人了。” “啐。”吴锋哼一声道:“哪有贼人敢进宛城城主府来?明明是故意射我,亏我见机得快。” “射中了也没事嘛。”见被吴锋识破,薛洗颜反而撮着玉指,咯咯娇笑起来:“本姑娘不会帮你解毒么?” “得了。”吴锋露出懒散的表情:“吃了你的解药,至少要上吐下泻三天。” 这样小小的相互算计,本是他们互相调情的方式。 “仗打得怎么样?”薛洗颜依偎进吴锋怀里,转动着美眸问道。 她只穿着薄薄的**,如同猫儿一般蹭着,惹得吴锋心中发痒。 “还行吧。”吴锋信口作答,眼睛却盯着薛洗颜能令天上星月失色的娇美玉容。 薛洗颜却是乜了他一眼:“我可是知道,你立了老大的功劳,却没给你半块封地。堂堂的继承人,却是给点金帛就打发了。” 她一直在宛城帮吴锋管理领地,却消息如此灵通,足见手段。 又道:“你又何必回神堂,当初跟我去了天子峰,当上门女婿又有什么不好的?至少我爹可不会像你师傅这样抠门。” 吴锋身躯往后一仰,有些无奈地道:“继承人毕竟不一样,位置尴尬,做好自己位置上该做的就好了。” 毕竟待得吴锋继位,整个神堂都是他的。 薛洗颜嗔道:“我当然明白。你师傅给苏灿那么多领地,显然是不打算让他当继承人,而等到你位置定了还如此纵容他,便是用他来和你取得一个平衡。” “毕竟苏堂主如今正是年富力强,不到打算交班的时候,是不会让你的势力膨胀到太大的。” 她却是将柔美的脸儿贴到吴锋胸口:“可是啊……等到他交班之后,苏灿如果仍旧不服,你和苏灿就免不了一场血拼,势必不能和平收场。” “苏灿的党羽那么多,如果都清算一遍,神堂必定要元气大伤。如果不清算,你真能放心任用?” 吴锋微微沉吟。 他知道,薛洗颜习惯于她父亲那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思维方式。 天子峰掌门本来历代都由上古名门嬴家担任,薛衣人篡位之后,多有不服者。薛衣人之所以强娶师娘为妻,正是要借师娘的家族门第来巩固自己的统治。此外,薛衣人对于不从之人,向来果于杀戮,手段极为狠辣,甚至将谋反者废去功力放进大锅烧煮,让罪犯的家人在一边添柴。 等到自己继承了神堂,很可能要与苏灿交锋一番,也许杀死苏灿也是不得不为的选择。 但如果因此就搞一轮大清算,无疑是自取灭亡。 吴锋的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懒洋洋地道:“能否收服人心,就看器量和手腕如何了。” “是吗?器量和手腕……”薛洗颜抬起双眸,凝视着吴锋:“看你笑得贼兮兮的,在想些什么?” 吴锋愕然。 薛洗颜笑得如同一只小狐狸一般,烟眸闪烁,勾着玉指道:“我听说苏灿的同党里头有个姓姬的姑娘长得挺不错的?怪不得你这么想接收苏灿的班子呢。” 吴锋拥住她,神色温柔道:“她哪里比得上你?” “身材。”薛洗颜直接打断了吴锋的话,挑着秀眉道:“你对我最怨念深重的不就是这个么?” 薛洗颜话音娇柔如水,却似暗藏杀机,眼神微动:“说一下,你打算怎么死?” 说着已经用玉指猛夹吴锋的耳朵。 吴锋心中一阵无奈。 随口说几句,没想到都能掉进薛大小姐的语言陷阱。 话说回来,自己观赏姬家小妞的胸脯和屁股虽然纯粹是欣赏美的角度,但未婚妻不在身边,可能就当真过于嚣张了一些。以薛洗颜的精明,怎可能没有消息传到她耳朵里? 感受着耳朵上传来的剧痛,吴锋暗叹自己真是自作自受。明知家里有个醋罐子,应该收敛一点嘛。 “等等。”吴锋含着痛呼道:“颜儿,我给你带了东西。” 薛洗颜微愣,只见吴锋从空间袋里抓出一大堆东西。 空间袋这种东西造价极高,内容量又不大,用来装粮草并不可行,所以袭击补给线、焚烧粮仓对于军队仍然是巨大的威胁。然而如果只是当背囊用一用,却是可以增加许多方便。 当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篮金黄色的瓜果,长圆球形,颜色亮丽,果皮光华,香气浓郁。 “这是……”薛洗颜疑惑道,不由得停止了揪吴锋的耳朵。 “木瓜。”吴锋答道。 薛洗颜愣了愣神,随即道:“骗鬼吧,木瓜哪有长这样的。” 吴锋得意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东西叫番木瓜,生长在茫茫东海诸岛之上,是近几年才引进到岭南的。至于用处嘛……”吴锋瞄了瞄薛洗颜的胸口,悠悠道:“对你的胸脯有好处。” 薛洗颜怔住。 她才想起之前分别时曾答应过吴锋,只要吴锋安全回来,就让他随意揉胸脯…… 想到这一节,薛洗颜不由玉颜烧烫,晕红如要滴出水来。 吴锋心头一阵畅快。 薛洗颜的父亲薛衣人虽然以毒术见长,是三大毒圣之一,但其实属于杂家,诸子百家无所不通。薛洗颜也以博学著称,往往拿吴锋不知道的东西来呛他,而这次吴锋终于找到她不知道的东西了。 却是又抓出一大堆药书,一本本翻开,只见都有红笔划出的线,标出的都是些有关促进胸脯发育的方子,有药疗、食疗,也有按摩之法、针灸之术、气功疗法等等。 另外还有几件玉器,只听吴锋道:“南海什么奶牛岛上的匠师打造的,挂在身上或者放在屋子里,也许会有点好处。” 薛洗颜剜了吴锋一眼:“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全是也许……你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有用没有。” 吴锋打了个哈哈:“试一试总是没坏处的嘛。” 薛洗颜当然知道吴锋弄来这么多东西,无非是要证明自己并不是纯想吃豆腐,而是的确为了她那不是特别起伏的胸脯着想。 但她如今已是吴锋的未婚妻,又答应过他了,吴锋再弄来这么多鬼东西,她便确实没法再找借口拒绝。 当下薛洗颜闭了娇眼,含羞躺倒下去,犹自做出一副不肯服输的样子:“要……要揩油就快点!” 吴锋眼现得色,正打算将手掌探入佳人**,肆意轻薄,却听一个娇脆的声音响起。 “洗颜……你在里头吗?” 是吴锋的追随者,小妖精齐琪的声音。 与此同时,一股浓烈的麝香气穿窗而入,这是香獐一族特有的芬芳。 一般的香獐只有雄性有香腺,但若是化形的妖类,雌性也能散发出馥郁的香气,还比雄麝的炽烈香味更加婉约柔美。 薛洗颜却是当下将声音调整得镇静:“在呢。进来吧。” 第四十四章 一床双美 身着碎花长裙,头上插着金步摇的齐琪取出钥匙开了厢房的门。 她和薛洗颜一向住在同一个房里,自然有钥匙。 一打开门,她便彻底怔住了:“大当家,你……你也在?” 大当家是吴锋在草原上时,一群追随者们对吴锋的称呼,而一直延续到现在。 薛洗颜悠然一笑:“有什么的?” 说着纵身而起,将门关上,顺势捉住齐琪的小手,将她给拖拽过来。 转向吴锋,神情柔媚道:“男人不都喜欢左拥右抱么?今天晚上我和小妖精一起陪你,也算是你回来第一天的福利啦。” 这话语说得极为撩人,尾音如钩,无比惹得人心痒。 但吴锋却是心中明白,其实也就那样,而且薛洗颜还借此把揉胸的事情给逃掉了。 以薛洗颜的醋劲,之所以从不对齐琪发作,还愿意让齐琪与她一起陪吴锋。一则因为两人是同性恋人的关系,二则薛洗颜太了解吴锋了。 普通男人发现自己的恋人是个男女通吃的角儿,大约会想要借此开后宫,玩兼收并蓄的好戏。 但吴锋却其实是极为骄傲的性子。 齐琪的条件不足以对薛洗颜产生威胁,而吴锋也绝不会对齐琪下手。 而姬红颜是神堂青年一代第一高手,脸蛋比起薛洗颜虽然不如但差距不是很大,又有绝代的身材做补充。这样优秀的女子,才会惹得薛大小姐干醋大发。 只听薛洗颜又点着晶莹修长的食指道:“不过可说好了,小妖精是我的,借给你亲亲摸摸可以,还是那句话——不许偷吃!” 吴锋腹诽,都认识这么久了,连你都没能吃掉,何况小妖精。 薛洗颜又伸了个懒腰,向吴锋飞个媚眼,神态娇懒地道:“锋哥,你先练一会字好了,我去洗个澡。” 嘴上这样说,她却将小妖精也一把抱起,向窗外打一声嘹亮的唿哨,很快就有几个婢女敲门进来,抬着个檀香木做成的大桶子,桶里盛着热水。 这几位都是她的贴身婢女,对她的爱好清清楚楚。 薛洗颜的父亲薛衣人起自微寒,对于诸物不是很讲究,她却生下来就是大小姐,生活上极为精致。 若是往常,水里头还得加七种不同的花瓣。但齐琪原有天生的麝香,因此足可代替。 热水被送到房间最深处,薛洗颜将罗帷拉下来遮住,随即窸窸窣窣的解衣之声响起,惹得人心中发痒。 水汽蒸腾,带着醉人的幽香,两道缠绕起的影子映在帷幕上。水花激荡的声响伴着娇吟喘息,堪称酥媚入骨。 吴锋却是在案上展开宣纸,给自己研了些墨,痛快书写起来。 这样的红粉诱惑当中,正好炼心,如同红炉之上一点雪,却皎然不化,自有一片风流。 如果吴锋按捺不住冲进去,那就反而是输了,何况薛洗颜总有办法不被他吃掉的。 罗帷当中,娇音越发靡靡,如同红尘烟雨,动人心魄。 吴锋双耳听得清清楚楚,固然身上发热,下笔却格外悠然,只将这勾魂妙音,视作自己写字的伴奏。 落笔飒沓,如同流星激扬,疏狂之气溢于纸面。 过了好一阵,才见两个美人儿头发上沾着水珠,穿着单薄的衣衫缓缓步出,犹自玉手相牵,神态无比亲昵。 吴锋漫不经心地喝道:“本少的墨不够了,两个小妮子快来捧砚磨墨。” 薛洗颜恼火地看向他,只见砚中之墨刚好用尽,笔迹也正好停住,足见将时间算得清清楚楚。 她这郎君看似轻薄无行,但定力和心性,都绝非常人可比。 见薛洗颜和齐琪乖乖地走了过来,如同侍女一般捧砚磨墨,吴锋悠闲一笑:“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果然是人间一大快事。” 薛洗颜看向吴锋写好的字——“人生五十年,与天地长久相较,如梦又似幻;一度得生者,岂有不灭者乎?” 却是叹息一声:“这话不祥。人生怎么也该有百年,五十年哪里足够?” 吴锋淡淡道:“只给自己五十年时间,才能做出大事。如果不死,剩下五十年再轻松快活去。上来就想着人生百年,不如去做乌龟好了。” 这便是吴锋的人生见解,功名之心和超脱之意混而为一,有超脱的心境,才越发有胸怀天下之志。正因为人生苦短譬如梦幻,才得做一番事业,痛快平生。 薛洗颜愣了愣,她总觉得吴锋这套将生死不当一回事的人生观有些不对劲,却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 小妖精齐琪瞧着吴锋,却是美目流出异彩来。她对于吴锋当然也是有些喜欢的,然而当初女扮男装的薛洗颜下手得太快太狠,当她知道薛洗颜是个女儿家的时候已经脱不了身了。 吴锋写完几幅字之后,以极为舒坦的姿势坐到地毯上,取出美酒,浅斟细饮。 只见薛洗颜轻伸皓腕,理好琴丝,手抚素琴,织指拨弦,琴歌柔婉,清韵扬扬,优雅中却暗藏撩人心魄的意味。 小妖精齐琪则在地毯正当中衣裙飘摇,眼神火辣流动,折旋而舞,腰肢纤细如素,舞姿曼妙如梦。足踝之上缀着金铃,舞动之时铃声叮当,与薛大小姐的琴声相和。 装饰精美的室内,一片温香旖旎。琴歌妙舞,自有万种风情。 吴锋看得眼神也火热起来,但却完全不涉肉欲。 与小妖精联起手来勾引他,是薛洗颜与他心**锋的重要方式。然而吴锋若这点定力都没有,薛大小姐也无论如何不会看上他。 待得琴声舞蹈落下,吴锋方才飘身过去,一边一个将两女抱将过来,在脸蛋上各香一口,惹得她们轻叫起来;在案上摆上酒肴,置了棋枰与她们手谈数局,复唱曲相和。 风雅旖旎之时,时间往往过得极快,很快便日落月升,直到中夜。 “呀。”薛洗颜打了个哈欠,娇柔慵懒地道:“该睡了呢。” 吴锋一手一个,将两女搂到臂弯里,顺便以指气弹灭了灯火。 他先把齐琪扔到床上,然后把薛洗颜直接丢在了齐琪身上,脸朝下。 薛洗颜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吴锋坏笑起来:“小妖精,该做什么,你应该明白吧。” 齐琪向吴锋投来一道心领神会的目光,而后以玉臂长腿如同水蛇一样将薛洗颜猛地绞住。 “吴锋,你,混蛋……”薛洗颜玉靥羞红,咬着银牙道。 吴锋挥起手掌,将她的翘臀噼里啪啦打得脆响不休,还不时用脚趾头搔她的脚心,惹得她不知道该痛得吸气还是发笑。 打完之后,还狠狠地在她吹弹欲破的脸蛋上捏了一记,报了之前被掐耳朵的一箭之仇。 他大喇喇地坐在床上,露出得意的神情。 小妞……和我斗。 黑暗之中,借着窗外的月光,亦可见薛洗颜颜若桃花,俏脸上泛起点点细汗,脸上泛着羞恼神色,格外动人。 打完之后,齐琪方才解除了对薛洗颜的纠缠,将她松开来。 吴锋微笑道:“那么,薛大小姐只要翻个身就可以报仇了。” 齐琪发出一声如要撕破空间的尖叫。 薛洗颜早已抱着她翻过身来,让齐琪的翘臀展露在吴锋的目光之下。 “好姐妹一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薛洗颜喘息着,贴紧齐琪的耳垂,吐着热气道,更是将丁香伸进她耳廓当中,细细舔弄。 齐琪只觉屁股上酥痛不已,突然感觉自己夹在这诡异的一对中间简直是见鬼了。 吴锋隔着亵裤将她揍得臀翻红印,才停下手来,大笑着抱起两个美人缩进被里,听着她们不依的埋怨,只觉呵气如兰。 女人闹内讧,男人就能从中取利,这道理还真是颠扑不破。 第四十五章 镇野九重天 当吴锋醒过来时,发现本来一边一个的两个小美人儿不知道何时又跑到同一边去,互相搂抱在一起了,正四唇相贴,睡容香甜,如同两只窝在一处的猫儿。 其实吴锋也不知道本来只喜欢女人的薛洗颜为什么会看上自己。 他慢悠悠地坐起身来,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而后掀开锦衾,将薛洗颜和齐琪都搂抱起来,搁在怀里。 女孩子绝大多数都是贪睡的,所以被闹醒的两女都一副疲懒的模样,打着哈欠,浮起不满的神情。 “这么早。”薛洗颜在他腕上掐了一记:“疯了么。” 吴锋看看外头,果然天还没亮。 从小就早起练剑,让他早上一般都醒得很早,哪怕之前晚上喝过酒也不会例外。 他当下翻过手腕,与薛洗颜光润的十指相交,缓缓磨蹭着,表示安慰。 月光穿窗而入,她的玉指如能透过光来。 薛洗颜静静注视着他,却是扯了扯吴锋的衣摆,轻声道:“锋哥,很快就要走了吧。” 吴锋有些寂寥地点头:“第二场仗快开打了。神霄道计划增派援兵,为三河夺回失地。” 又道:“要不……这次我让小妖精留下来陪你吧。” 他看了看齐琪,露出探询的目光。 齐琪当下曼声道:“如果留下来陪洗颜的话,琪儿当然也是乐意的。” 薛洗颜微显怅惘,却是道:“不必了。你麾下得力的人总共就那么几个,要是小妖精也留下来,越发伤损战力了。” 吴锋如今虽然已经成了神堂继承人,但毕竟根基不稳。忠诚可靠的部下,也不过是在草原上招募到的四百战兵而已。 齐琪代表着追随吴锋的妖族人马,而妖族士兵素以精悍勇猛著称。倘若齐琪留在宛城的话,那些妖兵只怕也不太有作战动力。 吴锋微感歉疚地道:“再过个大半年,就能与你一起上战场了罢。” 薛洗颜却是悠悠轻笑:“你当我是那些庸俗女子了么?颜儿是蝮蛇的女儿,独守空房这点小事,又算得上什么?” 她握紧吴锋的手掌,双眸焕发出温暖明亮的光芒,一字一顿道:“君当仗剑,大杀四方。妾自抚琴,浮沉随郎。” 吴锋嘴唇颤了颤,只觉自己的眼角有些发热。 她最能打动自己的,也是这如火一般的情意。 吴锋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静静凝视着她。 两人的嘴唇缓缓地贴近,最后终于交汇在一起。 齐琪默默地看了看两人,而后披衣下床。 这时候,她感到自己完全是多余的一个人。 齐琪为了族人而效力于吴锋,相信吴锋能令她的族落兴盛。在妖族当中,她也有郡主的身份,如今却甘于这侍女一般的地位。 但感情这种事情,本就没什么道理可讲。 …… 安祥城之战中,吴锋历经数场血战,更是亲手斩杀了血戮营副统领叶洛和安祥城守将凰虚道这样的征天高手,在武学上,也有了新的感悟。 回到自己的领地以来,他或与薛大小姐深化感情,你侬我侬,堪求情关,或游走乡野之中,与乡夫农人共劳,锤炼心境。 而吴锋也渐渐感到,自己到了突破的关口上。 武士的修炼境界分作:奠基,养气,煅骨,换血,化龙,镇野,征天,圣级这八个大境界,而修真者也大同小异。除了圣道茫茫难以摸索,余者都被分为九重天小境界。 如果要简化的话,奠基、养气可以视作一个境界,代表着民兵级别的实力,此处有一难关,渡过即可成为战兵。绝大部分修士一辈子无法渡过,但每次生死大战,都有一些年龄已大的民兵突破成为战兵,因此明知是被当做炮灰使用,民兵们仍会勇往直前。 煅骨、换血、化龙这三个境界则是普通战兵的实力,虽然修炼要点各有不同,但实力差距并不算大。化龙至镇野有一天堑,过此则可称俗世高手。 而吴锋现在的实力,是镇野八重天。 修炼之途越往后越艰难,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 征天高手之所以强大,不但在于武士也可凌空飞行,也在于能够营造一个场域,只要进入场域当中,就会被其所压制。 而镇野九重天,意味着初窥场域的堂奥。 吴锋静坐在蒲席上,凝视着眼前的小石子。 他用手指去捏的话,当然可以轻易将石子捏成粉碎。 当吴锋现在须得不运用丝毫真气,只是凭借体内散发出的气势将石子碾成齑粉。 以气势威慑人心不难,但若要影响外物,却是极为不易。 吴锋引动体内真气,沿着经脉流转周天。 他闭上了双眸,只以神识感应面前的那颗石子,但觉一片朦胧,似有似无。 构造场域的要点,便在于心内自成天地,而后以此影响外界天地,所谓“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便是如此。 吴锋过往常常以类似的方式进行默思,以打磨境界,收拾感悟。 然而真正要纹丝不动,就将这颗石子粉碎,才觉着无比艰难。 面前的石子仿佛有亿钧之重,如一座泰山横着。 明明只差一线便能突破,却偏偏生出有心无力之感。 吴锋无数次运转真气,将自己的灵觉散发到最强烈,同时意守本心,以求沟通内外,粉碎此石。 但只惹得自己遍体大汗,徒劳无功。 以吴锋的心性,也不由有一丝焦躁。 区区镇野九重天,便如此难以突入,那么真正的征天又当如何? 正在此时,他的脑海中传来一阵嘲笑之声。 “小子真是没用,比老子当年差远了!” 吴锋愣了愣,却是话音变得恭敬起来:“还请先祖指教。” 发出声音的,自然是吴锋的武魂,也即他的先祖——忌部千殇。 忌部千殇乃是神堂远祖,神堂当中吴家、苏家、时家等大族,皆是他的后裔。后来忌部千殇远赴北极,与一位魔道圣级强者决战,虽然取胜,却中计被困死在一座地宫中,留下武魂。吴锋偶然进入地宫,遂得到忌部千殇的认可。 然而吴锋十六岁那年碰上他的时候,才知道对方是这样一个为老不尊的人物。 只是关键的时候,就该显得恭敬。如果无人指点的话,看起来可以一步逾越的关卡,卡上大几个月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第四十六章 一统天下之志 忌部千殇见吴锋恭敬,声音变得得意起来,道:“你太用力。” “秃驴一脉有关场域的论述,你可知道?” 吴锋微微沉吟,道:“可是那一句——一花一天堂,一草一世界,一树一菩提,一土一如来,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 忌部千殇哈哈长笑:“秃驴最是虚伪可憎,但这话却有其道理。既然我心之中自有天地,影响外物当然是一念之中,又何须如此用力运转内息?” 忌部千殇生前曾经和佛门一脉的高手恶战过,对于和尚没什么好看法,但是作为一代宗师,于各派的理论都不会盲目排斥。 吴锋却是疑惑道:“不运转内息,如何散发气势于外?心内纵有万千精妙,又怎能影响外界?” 忌部千殇道:“你且收敛真气,运转如涓涓细流,同时散发神识于外。” 吴锋如是照办,却倏然感觉到一股玄秘的意识流,淌过自己的脑海。 那是忌部千殇昔日初窥场域门径时的感悟过程。 他是忌部千殇的后裔,因此武魂契合度极高,这些念头飞快地被他吸收消化。 吴锋好似醍醐灌顶,甘露滋心,很快恍然大悟。 淡淡的气息从他的神魂和身躯当中散发出来,却显得魂体相谐,无分彼此。 他缓缓吁出一口气,吐出的却如同风又好像雷。 吴锋面前的石子在一种近乎道的玄秘力量下,轰然粉碎,化为一片烟尘。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体表浮现出淡淡的金色光芒。 这是力量的气息。 无声无息间,吴锋便突破到了镇野九重天,已经能触摸征天境界的门扉。 “多谢先祖指点。”吴锋欣喜道。 “终究是取巧了。”忌部千殇道:“注意巩固境界。” “那是自然。”吴锋想了想,又道:“我若自行摸索,这一关该要卡多久?” 忌部千殇平静道:“看你小子那个样,至少半年罢。” 吴锋愣住。 “如果没有武魂指点,光是从镇野八重天就突破到镇野九重天便需要半年以上的话……”吴锋疑惑地问道:“为何先祖那个时代,圣级高手比起现在多不少?” 吴锋知道,忌部千殇当初修炼的时候,是并没有武魂的。 忌部千殇道:“原因很简单,天地变了。” “老子当年并没有武魂,但三十四岁依然成功成圣。而那个时代除了武士之外,算上修真一系和妖族的圣级高手,整个大陆加起来至少有四十个。” “这还是天地已经开始恶化,据说在武祖时代,同世的圣级高手可以多达百人。” “而现在的天地,就算得到武魂认可也未必能成圣。如果没有武魂的话,成圣压根就是痴心妄想。” 取得武魂的认可并不容易。而且当武魂的宿主死亡,武魂便会随之消散,无法寻找新的宿主。 吴锋点点头。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哪怕是中古之时,修炼也比现在要容易许多。 自己原不必为此丧气。 但他又有了另一个疑问。 “我小时候,父亲便对我说,之所以从古至今,高手越来越少,是因为修真一系崛起,投机取巧,以破坏式的手段掠夺天地所致……但先祖的时代,修真才崛起不久,听先祖所说,天地变化已经非常大了?” 修真崛起是在四千年前,而三千年前忌部千殇的时代,武士和修真者为了控制大陆的主导权而死战。 到了现在,武士的数量仍然是修真者的十倍,因为只有具备根骨者才能修真,不然只能修武。 然而除了神堂、天子峰等寥寥几块武士的自留地之外,大陆绝大部分的土地都被修真者掌控,武士沦为修真者的家奴,遭受压迫。譬如在三河剑派,又譬如三河剑派的宗主神霄道,门主家族和几乎所有的将门、豪族都是修真世家。 忌部千殇的影像浮现在吴锋的神识海中,一袭白衣胜雪,背负长剑,踏云而立。身材魁伟,刚硬的五官,显出一种疏狂之意。 只听忌部千殇叹息道:“应是如此。” “确切地说,正因为天地恶化,资源争夺变得激烈,所以修真者这一相对投机取巧的修炼体系才得以崛起,而掠夺式的修炼方式,又加速了天地的恶化,形成一个恶性循环。” “这样下去,也许再过一两千年,将再没有任何人能够修炼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吴锋心中也觉黯然。 毕竟从小修行,一个没人能够修炼的世界,他实在难以想象。 “我等修武之人,自然要恢复武者在上古时的荣光。那么若能振兴武道,将修真者的势力压迫回他们崛起之前的局面又当如何?” 忌部千殇给出了一个越发让吴锋失望的回答:“治标不治本。就算修真者全部消失,最多五千年后,修士二字也当完全成为历史名词。” “除非你能找到大陆上元气不断流失的真实原因,并堵住漏口,甚至找到新的元气源头,才能为后人解决此问题。” “这样的话,你需要有无上的功德加身,才有些微希望。” 吴锋问道:“什么功德?” 忌部千殇淡淡道:“如同武祖那样,一统天下。” 吴锋感到心中一阵沉重。 小时候父亲告诉他只要联合天下有志的武士,振兴武者,击败并压缩修真势力,就能重现上古时的修炼界盛况。 而现在先祖却告诉他不是如此简单,并交给了他一个更加困难的任务。 还不知道对岸究竟有没有破解难关的钥匙。 九千年前,武祖击溃天妖王庭,统一整个大陆,人族从此成为大陆的主宰。而武祖也以无上修为和功德,破碎虚空,飞升而去。 人族从那以后成为天下的主宰,然而天地元气的流失却很可能亦从那时开始。 自从武祖留下的神朝崩灭之后,整个大陆就没有再次统一过,最多只是在中土实现统一而已。而九千年来的无数强者们,必定也思考过修炼界日益衰落的问题,却无人能找出解决之法。 而如果自己能够再次统一天下,能否凭借无上功德加身,找到天地元气流失的真正原因,以及解决之道? 吴锋长吁一口气。 苏堂主也想统一天下,但他所说的天下,大概只是中土,目的也只是建立一个大一统王朝。 然而云和山的彼端,有着更多可怕的强敌。九千年后,整个天下的文化和制度比起以前不知道复杂了多少倍,想要再次统一,难度可想而知。 “先祖大人,我会成功的。”吴锋微笑起来:“不光为了所谓的大义,也为了我自己的野心。” 忌部千殇大笑。 “好小子,我喜欢这个回答。” 第四十七章 天子峰 天子峰,内殿。 薛衣人缓缓抖落指尖上的水珠,抬起双眸看向面前的丰韵女子。 他最得力的部属之一,拜月教教主安碧如露出恭敬的神情。 薛衣人声调平静道:“苏梦枕已经拿下安祥城了?” 安碧如点头:“龙傲天的三千援军赶到时,安祥城已落。援军被迫留在襄阳城与神堂军对峙,不敢发起反攻。如今小半个襄阳郡,已经落入苏梦枕手中了。” 薛衣人眼眸流转,从安碧如头顶的灵蛇髻一直打量到她桃花一般的玉面,和玲珑起伏的娇躯。 “又变漂亮了呢。”薛衣人随意地道,目光却异样地清澈。 他用纤长的手指挑起了安碧如光润的下颌,与她四目对视。 安碧如登时僵住。 她并不只是意外,而是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夜晚。 天子峰本来世代由上古名门嬴家掌握,有数千年之久。薛衣人带艺投师,竟然能夺取这千年大派,不服者极多。 十年前,以安碧如的父亲为首的几大长老世家联合发起叛乱,声势极大。 薛衣人仓促应战,兵力不过叛军的三分之一,却七战七捷,十日之内将遍及汉中四郡的叛军打得土崩瓦解。 当时安碧如却并未追随自己的父亲,而是带着少量部众站在了薛衣人一方。 事后在安碧如的求情下,薛衣人竟然展现出少有的仁慈。安碧如的父亲保住了性命,只被要求自废全部功力,隐居深山之中,将拜月教教主的位置让给年仅十八岁的女儿。 那个晚上,安碧如怀着仰慕的神情,倒进了薛衣人的怀里,她愿意将自己的第一次献给这位年龄足够做她父亲的男子,义无反顾。 但薛衣人只是不动声色地挑起了她的下颌。 然后问了一个问题:你是愿意做拜月教的教主,还是我的小妾。 薛衣人又道:以我的性格,绝不会让自己的女人上战场。 安碧如当时就完全怔住,而薛衣人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从自己怀里起来,然后打了一盆水洗手。 那天薛衣人仍然杀了不少人,指甲缝里有残留的血。 “门主……”安碧如低低呢喃道。 薛衣人悠然道:“碧如,如今苏梦枕声势如此之盛……” 他以认真的神气道:“将你嫁给他做小妾怎么样?” 安碧如若被一道落雷击中。 半晌,才道:“门主……可是,小姐不是已经嫁过去了么?” 薛衣人屈着食指,轻敲桌舷,发出有节奏的清响。 “颜儿毕竟年轻,办事未必稳妥。从继承人下手,也并不直接。” “苏梦枕虽说与夫人伉俪情深,但至今未有亲生之子,神堂内部,已经数有家臣提出纳妾之议。我作为亲家,再将你送过去,是亲上加亲,哪怕是苏夫人也不好阻挠。” “吴锋虽说很可能是苏梦枕的私生子,但名不正言不顺。你嫁过去之后,定能为苏梦枕生下男孩,而一个小孩子无疑比吴锋好掌控得多。” “你现在是拜月教的教主,这样高的身份,如果做了苏梦枕的妾室,他绝不可能亏待于你,必须分给你不小的权力。这样于你不亏,也更便于我们夺取神堂的大计……” “待得计划成功,你可以拥有十倍于现在的领地,更能作为神堂太后,垂帘听政,掌握实权。” 薛衣人眼神淡扫:“此计如何?” 安碧如脸上烧烫,低低垂下头,丰满的胸膛微微起伏着。 “既是门主之命,碧如无有不从,必当誓死效力。” 她的声音带着些微的惊慌和尴尬,却很笃定。 薛衣人听得此言,满意地微笑起来。 他轻轻拍了拍安碧如的肩头。 “人生在世算计太多,如果不偶尔以一本正经的语气说一些玩笑话,岂不是太没趣味。” 说完,薛衣人饶有兴趣地打量起安碧如张口结舌的模样。 半晌,方道:“以你之见,苏梦枕此番吞并三河的计划,胜负如何?” 安碧如低头沉吟:“神霄道必以大军来援,而龙傲天能杀死几个兄长,掌控神霄并快速稳定局势,也算得上少年英主。苏梦枕以寡敌众,胜算极微。” 薛衣人又问道:“如果苏梦枕面对神霄三河联军,一战即败,神堂也因此内乱,我们又当如何?” 安碧如快速答道:“让小姐从中发动,而后出兵神堂,夺取土地。” 薛衣人悠然道:“神霄三河联军不会只满足于收复失地,也会扩大战果,攻击神堂本土。” 安碧如道:“如此的话,神堂必灭。” 薛衣人摇摇头:“这不是好事。” “天子峰势力比不上神霄道,就算有颜儿做内应,争夺神堂土地也争不过神霄三河联军。一旦神堂灭亡,天子峰将直面神霄道越发庞大的实力,情况堪忧。” 安碧如抬起暗藏妩媚的双眸:“那么,我们应该发兵支援神堂,借机强化我们在神堂内部的暗子网络,以图后举?” 薛衣人微笑:“不错的想法,但现在还没到考虑这一步的时候。” 安碧如露出疑惑神色。 薛衣人淡淡道:“联军必败。” 安碧如一惊,问道:“苏梦枕不过门主手下败将,门主也高看他了吧?” 薛衣人勾着手指,平静地道:“正因为他是我手下败将,龙傲天这只初生牛犊才一定会轻敌。那一次对决苏梦枕,其实我胜得很险,只是对赌而已,他几乎算到了我的全部布置,然而只算漏了一着,不然的话,你现在可能已经是神堂的臣子了。” 安碧如立道:“属下宁死绝不背叛门主。” 薛衣人微笑起来:“你的忠诚我当然知道。但如果我已经被人干掉了,那还是活下去比较重要。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他又道:“然而神霄道掌控整个荆州,家大业大,败得起。而苏梦枕只要败上一次,所有的战果就付之东流。” “最好的结果,是神堂和神霄道都打得精疲力尽。到了那时候,我想一口吞掉神堂,神霄道和三河剑派也没能力干预。而天子峰完全吞并神堂之后,足以与神霄三河的联盟一决雌雄。” 薛衣人总结道:“卞庄刺虎之计其实是最简单的计策,然而老虎眼前的利益足够复杂的时候,再聪明的老虎,也会不住脚地往死路上走的。” 第四十八章 神霄新主 襄阳城,城主府内一间精室当中。 神霄道新任道主龙傲天懒散地将身躯靠向后方。 龙傲天现年二十八岁,再过半个月就满二十九,正是年轻有为之时。 他身量极高,足有一米九以上,臂膊结实,双目炯炯有神,刀削斧凿一般的面容既富于阳刚之气,却又不乏俊美。 在南方,这样的高个子实在极少。因此龙傲天得了一个“荆州巨人”的绰号。 若说有不足之处,便是他的腰部分割比例不佳,倘若远远看去,不注意到他巨人一般的身量,便易于生出腿短的错觉。 他心思渺然,想起了几个月前的夺位之战。 龙傲天设计毒杀长兄,又令次兄死于兵变。三哥龙辉因为犯下极大错误,更是被父亲龙战野很早就解除父子关系,失去继承权。 剩下有竞争力的对手,只有四哥龙在天。但龙在天的母族是神霄道中排行第一的将门,所以实力雄厚,难以谋害,也不好对付。 于是龙傲天去找自己的老师雪斋禅师请求帮助。 雪斋禅师虽然是个和尚,在道门大派神霄道却是数一数二的重臣,乃是龙战野时代的神霄四天王之首。 但让子弟拜重要家臣为师,只是强化主君家族与臣子关系的手段而已。雪斋禅师和龙傲天之间,其实没有非常深的情分。 雪斋禅师直接掐着龙傲天的脖子把他提了起来,逼问龙傲天,大公子和二公子的死是不是他所为。 龙傲天当然抵死不认。 雪斋禅师却口称早已识破,如果龙傲天不肯招认,就将他当场捏死。 龙傲天被掐到只剩最后一口气,语气却越发强硬,更是暗指雪斋禅师被四哥龙在天收买,故意谋害他。 而后雪斋禅师放开龙傲天,口诵三个好字。 雪斋禅师言称:自己并不在乎长幼之序,也不在乎龙傲天是否弑兄,只看重龙傲天死也不松口的这份铁骨。只有胆识手腕足备的人物,才能够为神霄道开创未来。 在雪斋禅师的支持下,龙傲天成功地击败了四哥龙在天,并捕杀其全家。虽然这场内乱引得外敌介入,导致神霄道内耗不轻,但如今荆州终于稳定下来。 想到当时的情景,龙傲天有些后怕,更多的却是得意。 自己卧薪尝胆,布置多年,终于坐上了梦寐以求的位置。最艰难的时候已经度过,而皇图霸业即将在自己的面前展开。 想到这里,龙傲天将自己的肩背又在后边的温软上压了压。 清秀如六月雪的三河剑派世子李询脸上有些发红地看向龙傲天的背后。 因为龙傲天个子太高,椅背就显得矮了些。 因此他的椅背后边放了一张与此平齐的高大檀木桌,桌子上侧卧了一位红衣女子。 这女子美貌高挑,一双玉腿极是修长,腰肢窈窕,双胸饱满,在龙傲天的挤压下发出低低的喘息之声。 这是龙傲天最宠爱的一名侍妾。 龙傲天还只是神霄道五公子的时候,便是有名的风流人物,广收天下美女,充实后宫。 现在他当着李询的面,用侍妾的玉体当靠背,毫不避忌。 “小竹子。”龙傲天亲切地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三岁,被你爹爹抱着到神霄总坛来,现在你一定不记得了。” 李询脸上微红。 三岁时的事情,当然不可能记得。 龙傲天伸出猿臂,拍着李询的肩头。 “这一战打得不错,虽然败给苏梦枕,但保全了实力,更是给了神堂一定打击。神堂实力强于三河,战败非罪,虽败犹荣。” “如今神霄内部动员完毕,不但要大举发兵,助三河收复全部失地,神霄与三河更要联兵北上,一举消灭神堂。” 说到这里,龙傲天斟了一杯酒,喝了一口,而后递到自己背后美貌侍妾的嘴边,倾进她嘴里。 侍妾张开樱桃小口,一饮而尽,显然已经习惯这种事情。 李询当下道:“那就多承道主厚恩。” 明知道对方无利不起早,为三河收复失地的同时,也会强化对三河的掌控力,但如今面临神堂的重兵打击,也不得不借助神霄道的帮助。 李清当年进攻神堂,杀掠极多,结果中了苏梦枕的反间计而横死于部队哗变。这样大的梁子,令李家父子不可能信任苏梦枕。无论如何,神霄道龙家总是显得可靠一些。 龙傲天哈哈大笑起来:“你是三河神童,未来要超越你祖父的人物,也是我龙傲天看重的一代英才,何必如此拘礼?” 他猛地抓住李询的手掌,目光如炬,直视着李询,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大声道:“若不介意的话,我们便在今日结为异姓兄弟,共图天下!小竹子意下如何?” 李询心中一震,知道自己并不能拒绝。 三河兵以顽强勇猛著称,而李询的才智和李家的优秀家臣团,都是龙傲天看重的对象。 龙傲天知道,如果当初胜利的是四哥龙在天,也许会把三河吃干抹净,将李家父子杀害。为了这个目的,可能不惜与神堂联手。 但龙傲天图谋的是整个天下。 他知道只有在李家的指挥下,襄阳兵才能纵横驰骛,所向披靡。所以他一定要借重李询的才能,而非汲汲于眼前的利益。 只见李询微微沉吟,当即悠然微笑:“恭敬不如从命。” 李家历代都是早婚,李忠十五岁娶水冰心为妻,十六岁生下李询。龙傲天只比李忠小两岁,算起来年纪是李询两倍,足够做李询的父亲。 但这越发显得龙傲天要求与李询结为兄弟是抬举李询。 龙傲天笑得越发畅快,与李询猛然击掌,清响如钟。 “你下次去长沙城,我让你也拜我的老师雪斋禅师为师,这下咱们既是义兄弟,又是师兄弟,更显得情分十足。” 他目光越发炽烈。 “我们兄弟二人从今以后同心协力,扫灭众敌,待到平定天下,你我平分而治!” 李询明确感受到了龙傲天眼中的热烈。 他却是突然想起了吴锋。 他在草原上与吴锋发生冲突,被吴锋抓住。 后来他曾想要与吴锋结为兄弟,却被吴锋断然拒绝。吴锋说,你只是我的俘虏。 然后,吴锋也曾经和他说共同夺取天下这种话,但后面还有一句:待群狐殄灭之后,你我再来一决生死雌雄。 龙傲天对他似乎显得比吴锋好很多。 却让李询感到一股虚伪的味道。 比起来,还是吴锋的坦诚更让李询心有戚戚焉,虽然两人现今已经是敌人。 龙傲天又露出玩味的笑容。 “小弟,你见过凤姑娘吗?” 李询微微犹疑,而后点头道:“见过。” 凤姑娘名叫凤履霜,小名阿鹤,是龙傲天的表妹。也是荆州有名的美人,在著名风流人物舒刃所列的芳华谱上有名。 凤家是龙家的分家,又和龙家多有联姻。所谓表妹是从父系来算,因为凤履霜的父亲娶了龙傲天的姑姑;如果从母系那条线来算的话,因为龙傲天的娘亲是凤履霜父亲的表姨,所以凤履霜又是龙傲天远房的外甥女。 名门中的血缘往往显得很乱。 几年前李询跟着父亲李忠去长沙城朝见神霄之主龙战野,便见到了这位深得龙战野宠爱的凤姑娘。不过凤履霜却看都没看李家父子一眼。 那时候龙傲天却不在,据说是到外头游历去了。当年龙家五公子风流成性,总是喜欢游历四方,搜集美女。 然而有这样一个仙子一般的表妹在身边,龙傲天却一直没有对其下手,也是让许多人感到奇怪。 龙傲天眼现神秘之色:“我那个从小被娇惯大的表妹这次缠着我,想要到战场上见见世面。我拗不过她,也就答应了。算算日子再过几天也该到了。” “这一次,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不待李询答话,龙傲天又转着目光,悠悠道:“算起来她只比你大两岁,也算年纪相当,更是金童玉女。你们李家成亲一向早,我便将她嫁给你为妻,如何?” 李询怔住,而后急道:“这……哪里敢高攀?” 听得此话,龙傲天佯怒道:“咱们现在可是兄弟,你若说这话我可要生气了!李家也是累世名门,哪有配不上?何况咱们兄弟一场,我再将表妹嫁给你,是亲上加亲。” 见李询嘴唇翕动,不知如何是好,一副羞赧可爱的模样,龙傲天再次大笑起来,拍着他肩头道:“好了好了,这种事情不必急于一时,男女感情本来也不好强求。你们先认识认识,再做打算。” 李询这才暗松一口气。 但他也知道,如果真到了必须要政治联姻的那一天,自己并不能拒绝。 父亲终究是幸福的,能够追求到自己所爱的女子。 李询虽然年少,不是很懂男女之事,但是在他想象当中心仪的女子,应该是如母亲那样,清丽如仙而又温柔如水。 凤姑娘的确很美,但太傲。 李家虽然家格不如龙家,无论怎么说也是名门,然而当初李家父子去朝觐龙战野的时候,她却看都不看一眼,这让李询想起来就有些窝火。 若是要和这样的女人共度一生——想起来总是很不舒服的吧。 第四十九章 姜逸晨 一阵秋风一阵凉。 当秋收时节过去,神堂军和三河军都从安祥城的恶战中恢复过来,开始向前线增兵。不少在激战中大难不死的民兵经过生死恶战突破成为战兵,一定程度弥补了战兵的损失。 而神霄道也筹备着将更多的援军派向襄阳郡。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一场大战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吴锋已经离开宛城,进驻到安祥城外的军营当中,但毕竟还没再次开战,他操练士卒之余,也有时间四处闲逛散心。 碧翠楼,是安祥城一带最大的酒楼,在安祥城外三十里处,楼高四重,飞檐斗拱,上覆琉璃瓦。楼顶有一只以碧玉雕刻成的凤凰,昂首问天,栩栩如生。 一楼是平常酒客喝酒的地方,二楼则要精美许多,桌椅均以珍贵的黄花梨木或者黑鸡翅木制成,周围摆满各色古董名物,边上有雅间,前头还有歌台,供酒客看戏听曲。 再上头是赌场和妓院,供客人进一步销金之用。酒楼后边的三层四合院是客舍,可以住店。 安祥城之战后,苏梦枕不吝赏赐士卒,几乎人人都有金帛之赏,将校士兵们口袋里沉甸甸地,也就饱暖思**,因此这一阵碧翠楼的生意格外地好。 时当晚饭时候,华灯初上。吴锋也要了一间桌子,点了一盘嫩牛肉,几样精致小菜,一坛老花雕,在角落里自饮自酌。 小妖精齐琪表示可以陪他一起出来转,被吴锋婉拒。 当着薛洗颜对小妖精又亲又抱,那也是老婆大人允许之后的事情。如果二人分隔两地,反而要避嫌。 歌台上唱了几折戏,又跳了几轮舞,下头喝彩声一阵阵地,吴锋却只是随便看看。他曾看过魔教第一妖女芳华绝代的天魔胡旋舞,更是时常听薛大小姐那仙云出岫一般的琴歌,这样的寻常乐舞,也只能姑妄观之姑妄听之。 他并不定睛看着上头,不时也打量着大厅内的情形。 离歌台最近的地方,坐了个身穿五彩锦衣的公子,神态倨傲,旁边陪侍着五六人,都显得神色恭敬。 隔吴锋两张桌子的地方,则坐着两位穿着粗布衣衫的人,一个身材高大肤色蜡黄的中年人,一个青春少女,都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奇怪的是那斗笠倒是格外精致。 突然间,大厅当中有人私语道:“尚大家要上来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人们的目光纷纷凝注在歌台上,目不转睛。 不用想也知道,这人口中所说的尚大家,定然是碧翠楼镇楼的歌女。 只见一名年二十许,体态轻盈的女子莲步如梦,缓缓步上歌台,身姿步伐,极为柔婉。 她并非极美,但一身素黄罗衣,浅绿披肩,显出一种朦胧的神秘滋味。 歌台四周灯火如昼,灯焰放在七彩的水晶罩子当中,也就折射出七彩的颜色,越衬得她如从幻境中飘摇而出。 这女子道了一声万福,盈盈唱道:“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 歌声透露出满满的放任自然意味。 一边唱着,一边翩然起舞,歌声舞步,谐律相和,分毫不乱。 虽然只有一人歌舞,但却显出芳春三月,佳人成群的绮丽景象,清绮的韵味撩人心魄。 这尚大家在舞台之上婉转飘摇,意态优美,刹那间便有了一种山精水魅般的出世气韵,令人心折。 起始时,唱个一段,停下来时,还有人鼓掌喝彩几声。等到尚大家唱了几折,酒客们都沉醉其中,一个个眼目痴痴地望着台上。 算是有些意思了。吴锋暗想道,神色悠然,眼睛细细打量着这尚大家歌舞的姿态。 一曲唱罢,场下鸦雀无声。 好一会才听得喝彩声如雷,金银珠玉、红绡紫罗,如同密雨一样向着台上落去。 自有几个婢女快速登台,将这些客人赏赐的缠头都收好。 能上到二楼的,都不会是寻常人。神堂军中的将校,一般也都是些领主豪族的子弟,出手不会单薄。 “再唱一个!”有人高呼道。 “奴家今日身子略有不适……”歌女颦眉娇柔道,声音能使人酥到骨子里。 又有人低声道:“尚大家一晚上只唱一曲,这是规矩。” 那位坐得离歌台极近,身穿五彩锦衣的公子大步上前,长声道:“当真是极好的。” 之前他盯着那尚大家的时候,眼中就不时散发出邪恶的神色。 锦衣公子看起来二十四五岁,神态张扬倨傲,扬声道:“尚姑娘既然不舒服,想必急着就寝。小弟不才,甘愿千金买笑,共入罗帷,不知尚姑娘意下如何?” 虽然是询问,却透发着满满的不得抗拒意味。 歌女神色陡变,面色发红道:“小女子卖艺不卖身,还望公子见谅。” 有人议论道:“那是姜家的二少爷,姜逸晨。不过二十四岁,就有镇野八重天的修为。” “姜家是神堂里头的大族,不在林家之下,姜家族长姜仁如同林秀贞、林通具兄弟一般,是苏灿公子的强力支持者。” “姜二少爷如今在甲士营中担任小都统,率领精锐甲士百人,民兵四百人,更与苏灿公子有交情,是极有希望继承姜家的人物,前途不可限量!” 姜逸晨听到这些话,露出很受用的神色,大步向前,直接抓住了歌女的纤纤柔荑。 他看得分明,这歌女肩圆臀紧,背直腰挺,当是个雏儿无疑,当下笑道:“清倌人总有破身的日子,姜某人不才,家中有黄金万两,良田骏马无数,容貌也算俊秀奇雅,当足够拨得这个头筹……” 歌女挣扎着道:“楼上自有妓馆,奴家……只是个唱曲儿的,公子何必相迫?” “不都是出来卖的,有甚分别?到了床榻之上,美人儿你就知道滋味了……”姜逸晨邪笑,伸手去摸歌女面颊。 歌女神色显得越发惊惶,她头上的凤钗却遽然掠起,刺向姜逸晨眼睛。 原来她竟还是个修真者。 姜逸晨冷笑一声,将手如同闪电一样缩回,直接用双指夹住凤钗,令凤钗宝光尽敛,却未曾伤损凤钗丝毫。 他随手一抛,凤钗就飞回尚大家头顶,插得稳稳当当,得意笑道:“宝钗还赠美人。” 说完,双手齐动,将歌女拦腰抱起,真气运发,自腿上大穴灌入歌女体内,顷刻封住其全身元力。 老板急忙上来劝解,那几名仆役却是直接砸出几张银票来,竟足有二千余两。 这银票是神堂名下的钱庄发行,在全天下却都能通用。苏梦枕重视商贸,将钱庄的经营权收归名下,即此一项便创造了骇人的收入。 而姜家在神堂领内经营挖掘灵晶的肥差,更是在钱庄业里头有很大一笔股份,当真是富可敌国。 姜逸晨的几个仆役就抛出这么多钱来,一下将所有人都震住了。 姜逸晨大笑起来:“够不够?不够的话再添便是。不过这样女人,一万两白银是上限,那便不是一晚上,须得将她借给本公子玩两三个月。” 说着拥着这歌女,向后边走去。酒楼后边有客舍,正可燕好。 那老板接了银票,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就在这时,一个脆嫩之极的声音遽然响起。 “住手!你真以为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么?” 离吴锋的座位三张桌子处,那身着粗布衣衫的少女霍然站起,道:“坏人,还不放开这位姐姐!” 她已经摘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明艳绝伦的玉容,一时间整个大厅所有的光彩,都被凝聚到她的身上。 这少女大约十六岁上下,生得身材娇小,气质柔弱,偏偏就流露出一种绝代的灵秀,令整片空间都受到感染,如化成空山灵雨的胜境。 姜逸晨听得少女说话,怒道:“小丫头,休要多管闲事!” 但当他看清少女脸容时,却是一时痴了。他怀里的尚大家,比起面前的少女,不啻于云雀之于霓凰。 他当下悠悠道:“行啊。” 说着将歌女扔到地上,双目盯在少女玉容上道:“你若拿自己来换她的话……” 一边,有人上来劝解道:“收手吧,万一传到堂主耳朵里……” 说话的是姜逸晨的一个同僚,也是神堂中的世家子弟,经常一起玩乐喝酒。 他大约是看出少女气质非凡,绝非寻常人家的子弟。 姜逸晨却已经色心发作,色胆包天,哼了一声道:“你们都不说,堂主他贵人事多,怎可能知道?难道这些三河贱民胆敢上告么?” 又扬声道:“本公子为神堂流过血,为堂主立过功,平日里也遵规守纪,如今已经到了襄阳地界上,这些三河贱民,玩了又有什么!” 那人只是姜逸晨的副官,被姜逸晨如此怒斥,当下噤声。 姜逸晨气焰熏天的模样,也是惊得厅内众酒客大气不敢出一声。民不与兵斗,而姜逸晨既是军官,又是世家子弟,还是侵略者,无论如何都不能招惹。 少女却是直视姜逸晨的目光,薄怒道:“这是什么话!天下人人平等,三河领内的人就是贱民?如果你们堂主也这么想,那还说什么争雄天下!” 听到这里,吴锋也站了起来,击掌长笑:“说得好啊。” 第五十章 侠之真义 姜逸晨瞧见竟有人胆敢起来助声,不由嘿嘿冷笑。 又看着少女道:“你若肯跟了我,便是百十倍的金银,也是容易。” 少女咬了咬贝齿,脸色发红道:“你……无耻之徒……” 姜逸晨却是笑得越发张狂,向着少女走过来。 姜逸晨的几个仆役也跟着姜逸晨一起过来,一个个眼现凶光,一副狗仗人势的模样。 却听少女身边的中年汉子微微一笑:“好啊。” 少女一愣,看向中年汉子,低声道:“叔叔……” 姜逸晨以为中年汉子害怕他的声威又贪图钱财,打算卖侄女,不由拊掌大笑,道:“你这汉子且放心,你这侄女跟了我,不会亏待她的。” 他心想这少女虽然风华绝代,但这中年汉子定是没见过太多世面的,便道:“两万两银子,换你侄女跟我,这价码何如?” 中年汉子点着头:“很好很好。” 见姜逸晨眼现得色,却是又道:“那么,姜逸晨公子的脑袋,却又值多少银子?” 姜逸晨面色陡变。 见姜逸晨不答,中年汉子淡淡道:“我出两倍半的价,五万两好了。这次出门匆忙,没带多少,实在可惜。” 姜逸晨明白,自己大概算是碰上所谓的游侠了。 但他自负修为,全然不惧,怒吼道:“敢尔!” 当下掣出一把战刀,刀芒如雪,好似闪电一般刺向中年汉子胸口。 刀迅如电,却不带起丝毫风声,足见姜逸晨所修都是极为实用的战技。 姜逸晨口中喝道:“本公子十四岁从军为堂主卖命,至今有整整十年,大小三十五战,负伤五十多处,杀敌两百多人。你还真当我是一般的二世祖不成?” 黄脸中年汉子只是哦了一声:“既然如此,我白军浪还是亲手取货好了。” 轻轻一挥手,姜逸晨手中的战刀就如同封冻住一般,分毫动弹不得。 而听到白军浪这三个字的时候,姜逸晨的脸色也变得煞白如纸。 自己算是碰上凶星了。 天下第一游侠,白军浪! 此人杀性极重,果于惩治凶恶,有自己的一套裁决标准。敬之者称之为“海虎武神”,畏之者则呼之为“半步天魔”。 但有一点是非常确定的,在白军浪面前行凶作恶的人,至今还没有一个活在这个世上。 另外还有一个传言,白军浪的身边,往往有一个风华绝代的侄女相伴。 姜逸晨强行抑制住身躯的颤抖。 他本想求饶,但随即意识到求饶无用,便猛地咬紧牙关,试图让自己临死前显示出几分硬气。 只见姜逸晨的战刀啪地一声粉碎,破碎成了最微小的金属粉末,洒了一地。 就在这时,少女对白军浪轻声道:“叔叔,这次不要多杀人……” 白军浪点了点头。 姜逸晨眼神一亮,但随即意识到少女说的是“不要多杀人”而不是“不要杀人”。 白军浪大袖一挥,就将姜逸晨的脑袋整个扫了下来,镇野八重天的青年高手,顷刻毙命。 姜逸晨连身子带脑袋从窗口飞了出去,在半空中才首身完全分离喷出汹涌的鲜血,未曾有丁点落在厅内。 白军浪从姜逸晨身上摸走了所有的银票,点了点,大约有两三万两,便又从褡裢里拿出二万多两,凑足五万,抓住一个仆役,道:“这是买你们公子脑袋的钱,还不快收下?” 这仆役全身颤抖,嗫嚅着说不出话来,也不敢收。 白军浪哼一声,又是一掌,将这人抽得首身分离,飞出窗外,死法与姜逸晨一模一样。 他又将银票递向另一位仆役:“我侄女让我不要多杀人,你等明白。” 这仆役全身颤抖如筛糠,冷汗淋漓,却强行抵抗着恐惧,将银票收进怀里。 白军浪拍着这人的肩头,道:“这就很好嘛。你们公子说得对,有钱就能为所欲为,我这不是用钱买了他的脑袋?” “白某人和你们苏堂主也算有些旧交,虽然是帮他清理门户,还是得按规矩办事。” 这仆役全身一震,发现体内的功力自气海喷泄而出,须臾流失了个精光。 而剩下几名仆役也惊恐地发现,一股力量从地板上传递过来,同样废掉了他们的全身功力! 但他们方才试图为虎作伥,在白军浪面前竟能保住一条性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们一个个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跳窗而逃。 这时,白军浪才看对愣在楼梯口的老板开口道:“换一间雅间。” 说着,扔出一锭黄金。 老板因恐惧而微微犹疑,但随即意识到,白军浪名震天下,既然是白军浪杀的人,便不用担心祸及自己。 那脱离了危险的尚姓歌女犹自显得惊魂未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急忙上来向白军浪和他侄女作谢。 白军浪并不作答,又对吴锋挥手道:“小伙子,你方才出言斥责那厮,的确有胆识,也进来好了。” 一时间不少人都投来艳羡目光。吴锋不过帮着说了一句,就得白大侠如此青眼,得到与那国色天香的少女共处的机会。 吴锋则点了点头,施施然跟了进去,待酒菜上来之后,白军浪将门窗关上,又扔出几块有异力的奇石,隔绝了声音。 白军浪一擦脸,登时褪去了满脸病容,只见他面容孔武有力,无比刚健却不乏俊逸,一双眸子铮亮,如同要射出电光来。 他悠悠看向吴锋,却是长叹一声,说出的第一句话竟是:“锋儿,我是不是很虚伪?” 吴锋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好一会,他才哈哈一笑,道:“光叔,阿市,这个场面真的好熟悉。” 世人都知道白军浪是天下第一名侠,也知道苏梦枕的堂弟苏有光是神堂第一猛将。 但几乎没人知道这两个人其实是同一个人。 也就是说,白军浪作为神堂的二号人物,刚刚杀掉了神堂内姜家炙手可热的二公子。 白军浪摇摇头:“我还是更喜欢白军浪这个名字,毕竟是我自己起的。” “直接叫叔父吧。光叔这个称呼,也许以后有人会用得着的。” 这时,少女发话了:“叔叔,若是爹爹知道我们神堂出了这样的坏东西,他一样会动手清理门户的。” 这少女自然是苏梦枕的独生爱女,天下三仙子之一的苏乱瑾,小名阿市。 姜逸晨临死都不知道,他所觊觎的,竟是堂主的女儿。不然给他一百个胆子,也该恭恭敬敬。 白军浪却是露出无奈的神色。 “没错,如果有一个姜逸晨,他会军法处置,如果有十个姜逸晨,他反而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苏乱瑾睁大眼睛,却是不知道白军浪究竟是什么意思。 白军浪往嘴里猛灌一口酒:“姜逸晨这种人,只不过是在这地方暴露出本性罢了,所谓人人皆有恶之根。我是白军浪的时候,撞上了自然会出手。但当我是苏有光的时候,特殊时刻,哪怕队伍里出了这种人,也只能视而不见。” 他想起有一次跟着苏梦枕出征,却陷入断粮困境,苏梦枕下令通过劫掠来补充粮草,鼓舞士气。当时他犹疑再三,却终于对自己的队伍发下命令。后来终于逆转局势,反败为胜。 但白军浪忘不了那些惨死的汉子、哀求的老人、悲号的妇女,他们那充满绝望与仇恨的眼神。 他从此不喜欢战场。 这些年来,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外行侠仗义。但四年前汉水一战,二哥苏牧被天子峰峰主薛衣人手杀,他终于不得不回归神堂中枢,辅佐兄长。 吴锋也长叹一声:“侠者注定为了被欺辱的弱者而拔刀,而上位者却往往要牺牲弱者来实现最大利益,这其中的矛盾,很难调和。” 白军浪平生所愿,不过是行侠仗义,快意一生。 但他的兄长是神堂堂主,志在争霸天下。而他自己又是神堂第一高手。 所以他只能将自己分裂成两个不同的人。 吴锋又道:“这样也好。师傅毕竟多有用得着姜家的地方。让姜逸晨死在行迹难寻的天下第一游侠手里,姜家也没法找麻烦。” 苏乱瑾却是眨着眼睛:“但是……既然姜逸晨该杀,那么若有十个姜逸晨,爹爹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话什么意思,阿市还是不明白哩。” 白军浪爱怜地捏了捏她光腻如同白瓷的面颊,缓缓道:“姜逸晨统领甲士百人,民兵四百,而且多次血战有功,并非只靠着家族的势力。现在我杀掉了他,他的部卒们短期内必定战斗力大跌。” “如果有十个姜逸晨,全部杀了的话,就废掉了己方数千战力。你想想你爹爹又会如何决定?” 苏乱瑾一时怔住了。 她生性单纯,想不到世界上的事情,竟可以如此复杂。 吴锋却是凝视着白军浪,平静开言。 “叔父不必自责,光暗未必真的对立,侠客也只能解决极少数的问题,但这世间,终究需要叔父这样的侠者。” “在这尔虞我诈的乱世,哪怕是师傅那样的大英雄,也会弄得自己满手血腥。总需要有一些人播种,将光明的种子埋藏在乱世的泥土中。” “当乱世结束,种子便会真正开出光明的花朵。那时候我们或许都已被权欲蒙蔽了心志,但光明的花将会指引我们恢复本心,开创出真正的盛世。” 吴锋所说,便是他所理解的侠之真义。 白军浪微笑起来。 “锋儿,你这话说得让人舒心。”他用宽阔的手掌拍打着吴锋的肩头,道。 吴锋嘻嘻一笑,问道:“叔父,这一战,师傅该是打算动用叔父这我们神堂的最强王牌了?” 之前对战三河军时,虽然也是恶战,但白军浪却都未曾出马。 白军浪点点头:“神霄龙家,毕竟不容小觑。” 又道:“也好,我这身骨头上战场松松,这几年来,都只帮着日理万机的大哥带孩子了。” 虽然是这样说,白军浪微显疲惫的话音却显示出他对战争的厌倦。 听得白军浪这话,苏乱瑾脸上通红,羞得低下头去。 第五十一章 珍珑棋局 安祥城,城主府内一间密室中。 师徒二人席地坐在蒲席上,当中放着一张矮檀木桌,桌上置茶水。香炉喷泄出氤氲的紫气,幽香清人心魄。 苏梦枕瞧着对面的吴锋,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又是劝降任务?”吴锋问道。 苏梦枕点点头,眼神平静如水。 吴锋道:“现在神霄道正不断向襄阳郡增兵,看好我们神堂的并不多,这节骨眼上,还想劝降可不容易。” 愿意降顺的,在安祥城落城之后就已经投降了。到现在依然不肯投降的,自然都是忠于李家的,何况神霄道的援兵正源源不断地从荆州腹地赶过来。 苏梦枕并不作答,而是静静在桌上摆上一张棋盘,两盒棋子。 棋盘是上等的香榧木,棋盒是义兴紫砂,黑子是黑曜石,白子是象牙,各各晶莹发光。 黑曜石在中土无产,由丝绸之路向西,越过西漠才有此物。足见这套围棋何等名贵。 苏梦枕并不直接与吴锋手谈,而是抓子落如密雨,在棋枰上摆好了一局残局。 吴锋自幼嗜好围棋,也算个中高手,定睛看时,只见这一局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长生,或反扑,或收气,花五聚六,复杂无比。 苏梦枕微笑道:“为师执白,你执黑,限你一日之内,破掉此局。” 听得这话,吴锋定下心来。苏梦枕的意思,并不限他一次取胜,若是败了,又可以从头再来。残局本来都有确定的破法,纵然苏梦枕棋力高于他,多试几次,也便无惧。 吴锋细瞧这棋局,只见黑棋白子互相缠绕,错杂纷纭,如同乱麻一般。 看起来黑子稍占优势,但实际上当中又有无穷杀机,眼神凝聚之处,仿佛心神也被拉进去,进入到两军对阵的沙场。 围棋之道,执黑先行。吴锋思忖好一阵,方才落下一子。 苏梦枕则是飞快做出回应。 吴锋落子虽慢,但攻势极为凌厉,欲要将黑子优势越发扩大。 但经得数十着,便觉滞涩起来,被苏梦枕轻轻巧巧地布下杀着,将黑子完全困死。黑棋的优势,须臾丧尽,转眼胜负已定。 “锋儿,你输啦。”苏梦枕悠闲地道,将棋盘重新摆好。 吴锋轻叹一声,再次落子,这一番稳扎稳打,不骄不躁,立心巩固己方优势。 但苏梦枕却总能从无法想见之处杀他数子,局面渐渐变化,到收官时节,白子又以三目的微弱优势取胜。 吴锋抬头看时,发觉窗口的日影消逝,可见日头已经当中甚至偏西。不过下了两局残局,就耗费了半日,这样下去实难在一日之内破局。 他横下心,再不做长考,开始下快棋,如同狂风骤雨一般,败了一局又来一局,试验各种路数。 苏梦枕见此,却是渐渐露出赞许目光。 他的继承人就该有这样的决断气概。真正的智者,不但要多谋,更要善断,关键时刻绝不能拖泥带水。 很快,吴锋又败了十多局,但脸上却没有分毫气馁神色。 他忽然间一拍脑袋,落下一子。 这一子竟是落在死地,直接将本可以求活的二十多目黑子直接困死。 苏梦枕哈哈大笑起来,干脆利落地将这块黑子吃掉。 但吴锋却是丝毫不拖泥带水,急速落子,与苏梦枕争锋。 棋盘上本来黑白子挤得密不透风,二十多目黑子被杀,反而多出周旋空间来。吴锋以此为突破口,猛攻白子,终于扭转困局。 苏梦枕棋力虽然略高于吴锋,但差距并不大。如今吴锋找到了突破点,眼中再无盲点,下起来全无滞涩,以苏梦枕之强,却也只能由着吴锋一步步扳回局面,反败为胜。 到得终盘,黑子以九目优势取胜。 吴锋笑道:“我早该想到的,这是中古名局珍珑,黑子看似有优势,却被重重陷阱包围,处处都是杀招。无论走哪个方向,都是死局。唯有自杀数十子,以此为突破口,方能扭转局势,反败为胜。” “珍珑”即是围棋的难题。那是一个人故意摆出来难人的,并不是两人对弈出来的阵势,因此或生、或劫,往往极难推算。 而苏梦枕摆的这一局珍珑,乃是有史以来最难也最有名的一局。 寻常珍珑少则十余子,多则五十余子,此局却有二百余子,一盘下到近乎完局,因此难度可想而知。 但此局破局,亦有成法,弃子求生,在全局中杀出一片活路。 一般弃子,最多一子或数子,此局却须弃数十子才能破局,依着惯例无异于认输投降,非常人不能下此决定,因此才难到极点。 吴锋原曾听说过此局,只是年代久远,这一局的棋谱早已失传,吴锋并未见过,所以与苏梦枕下了大半日,才想到是历史上最有名的那局珍珑。 既然想到了,以吴锋的聪明,破局便极易,顷刻看出在何处弃子,而后辗转腾挪,取得胜局,便如同居高临下,势如劈竹。 苏梦枕嘉许地摩挲着吴锋的肩头,道:“当中的道理无非八个字:欲要取之,必先予之。” “而我们与神霄道这一战的胜负手,就在这八个字上。” 吴锋凝重点点头:“锋儿记住了。” 他看见苏梦枕眼中泛着稳操胜券的神色。 如果只是为了向吴锋强调这个道理,直接说出来就是,原不必这样麻烦。 因此苏梦枕一定还有更深层的用意。 而吴锋作为继承人,仍旧只是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够了。在不该多嘴的时候多嘴,说不定还会干扰苏梦枕的全盘计划。 苏梦枕满意地将棋盘棋子收好,缓缓抿了一口小龙团香茶。 他双目湛湛,凝视着吴锋:“你这次劝降的目标,是安祥城以南,道宫城的城主周毅。” “道宫城是樊城北面的最后一道屏障,取得道宫城,襄樊两城就完全地裸露在我们面前。” “周家是三河剑派的谱代重臣,镇守道宫城有两百多年,对李家一向忠心耿耿。” “这次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吴锋微笑着拍了拍胸脯:“必然不辱使命。” 第五十二章 道宫城周毅 道宫城。 这是襄阳郡中少有的坚城。 道宫城的西面是一座五十多米高的矮山梁,山梁两面都是缓坡。 而山梁到了道宫城的位置,却是突兀地崛起一座四四方方的大山。 大山形状极为诡异,四面绝壁围成一个方形,当中是平地,好像一座四合院。 有开口,位于山梁最高处,宽仅三丈。开口处设有堑壕、箭塔、巨弩,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道宫城便位于大山当中的平地上,险要无比,易守难攻。 由于此地地势好似一座宫殿,道宫城也因此得名。 在李家还没有入主襄阳城的时候,周家就已经追随李家,镇守道宫城有两百多年。 而当代周家家主周毅,更与三河剑派掌门李忠是儿时故友。 如今神霄道正源源不断地向襄阳郡派来援兵,在这个节骨眼上,劝降周毅似乎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但吴锋依然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从悬崖峭壁上缒入城中。 独自一人。 没有人用利箭把他射下来,因为周毅已经收到了密信。 犹豫再三之后,周毅终于决定密会吴锋。 吴锋还是一副松松垮垮的打扮,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脚踏草鞋,头发蓬乱如草,脖子上吊一只奇形怪状的鬼脸玉佩,背上背着一杆火枪。 他从山壁上下来之后,立刻无声无息地纵入了水井当中,沿着水道游到道宫城深处,从内院的池塘里钻出来。 但吴锋身上却一片干洁,没有一滴水。 只见一名身穿蓝色长袍的中年人走了过来,这人看起来很儒雅,衣衫面料考究,裁剪得极为合身。 他腰间散发出淡淡的香气,说明佩了香囊。切云冠下露出的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闪现出淡淡的油光,足见是个生活极为讲究,善于享受的人。 “啊哈。”吴锋打了个哈哈:“想必这位就是道宫城的周城主了。” 周毅点点头,延着吴锋进入内室:“久闻吴锋公子大名,果然胆识不凡。” “哪里哪里。”吴锋随意地道:“继承人这个位置总是千夫所指,我不讨人喜欢,所以被暂且放在此位。有危险麻烦的事情,当然总是轮到我。” 说着,吴锋刻意将嘴巴长得老大,周毅清楚地看见吴锋的牙缝中泛着一丝丝的幽蓝。 那定然是剧毒。 也就是说,如果周毅想要将吴锋扣下来做人质,吴锋会立刻服毒而死,不会给周毅丁点机会。 周毅微微一笑,亲自铺上蒲席和坐褥,取出博山炉焚上暖香。一时间寒秋凛冽之气尽去,室内一片芳香温暖。 他正转身去沏茶,却听吴锋悠悠道:“周城主,不必费事了,开门见山地说吧。你老婆孩子在我们手里。” 周毅面色登时发青。 这神堂继承人说话竟然如此直接而粗鲁。 但若非因为这个原因,以周毅对三河剑派的忠诚,又怎可能愿意会见吴锋?神霄道的援军正源源不断地赶过来,怎么看神堂这边的胜算都不大。 周毅原有一妻四妾,却一直只生女儿,不生儿子。 道宫城周家与安祥城东面的轮海城世代交好。五年前,周毅便聘取了轮海城城主庶出的小妹妹作为自己的侧室,很快珠胎暗结,瓜熟蒂落之时,竟是一位公子,周毅大喜过望,自不必说。 当时,周毅便差点要休掉正室夫人,将轮海城城主的庶妹扶正,而后又考虑到正室出身樊城赵家,那是三河剑派中仅次于李家的大族,得罪不起,才打消这个念头。 前一阵,周毅的小姨太抱着儿子回娘家探亲,结果在这节骨眼上安祥城被攻破。苏梦枕当机立断地让苏灿和林通具劝降了轮海城的城主,于是周毅的姨太太和小公子都被留在了娘家。 周毅咬了咬牙,面色微冷:“我的妻儿,却也是轮海城城主的妹妹和外甥,如果你们对他们下毒手的话,必定让投效神堂的各领主寒心。你们堂主不敢。” 吴锋击掌大笑。 “周城主说得没错。” 他眼神一转:“不过,既然现在周城主和尊妻兄已互成敌国之人,而轮海城城主如今又是我们神堂的臣子。堂主倘若令尊夫人与周城主离婚改嫁,让令公子也跟着改姓易宗,想必不过分吧?” 周毅正自以为得计,听得这话,登时又面色煞白。 吴锋说得没错。 因为水野馆水信元背叛,连三河剑派门主李忠都不得不与妻子水冰心离婚,将妻子送回娘家。 现在苏梦枕如果对轮海城城主发下命令,轮海城城主当然也不会违抗。 吴锋眼神在周毅那张儒雅的脸庞上漂移着。 他知道周毅看似儒雅,却是个嫉妒心极强、心性恶毒的人。 他曾与一名婢女燕好,并已经打算纳其为妾,却发现这名婢女却又与一位下人**。一怒之下,竟将这婢女和下人砍去四肢,挖掉双眼,扔进厕所折磨而死。 如果让周毅的爱妾改嫁,独子易宗,这比杀了他的老婆孩子还让他难受。 而且就在一年前,周毅因为练功入岔,差点死去。虽然抢救回来,但因为年龄已经不小,从此永远地失去了生育能力。 当时为周毅诊断的那位名医,现在已经拿了神堂的重赂,将此事向苏梦枕和盘托出。 苏梦枕还了解到:周家人丁单薄,已是四代单传,而周毅又是一个极其重视血脉传承的人,无论是招女婿入赘,或者收养养子,对他来说都无法接受。 身为一代雄主,苏梦枕的情报工作一向做得很不错。苏梦枕记得清清楚楚,二十年前,李清正是因为已经做了数年精细缜密的情报收集和劝诱工作,进攻神堂的时候才能势如破竹。 所以苏梦枕才会派吴锋出使,以他对吴锋的宠爱,又怎可能让自己的接班人轻履险境? 周毅口唇翕动,犹疑着。 这时候茶已经泡好,吴锋从周毅手里抓过来就饮,如同长鲸吸水一般:“周城主,考虑好了吗?” 周毅长吸一口气,缓解情绪,却是道:“我知道你们神堂为什么一定要我这座道宫城。” 第五十三章 周毅投顺 听得周毅此言,吴锋悠然道:“周城主且说便是。” 周毅转向壁柜,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绸布地图,图上是襄阳郡的地形,山脉、河流、丘原、城池,纤毫毕现,地势的高低起伏也通过笔墨的浓淡精细地表现出来。 只见周毅将地图在矮桌上摆正,用手指在地图上比划着道:“这里是安祥城,被两山所夹,安祥城处于山谷的北口。” “如果神霄三河联军长驱而来,贵方为了保住新近取得的安祥城,应当是在山谷的南口,名为燃豆坂的坡地应战,背靠两山与谷地,保障了后路,足可以少敌多。” 吴锋点头:“确实如此。” 三河门下唯才是用,强将如云,譬如血戮营统领赵忠高及其子赵宗胜,号称三河青年一代双璧的酒忠次、石数正,乃至战死于安祥城的凰虚道,均不是泛泛之辈。 周毅虽然心性褊狭,但如果是个无能之辈的话,早该被撸掉位置,连着族人一起削减领地移封到别处。能镇守道宫城这样的要害之地这么多年,周毅必定是有些眼光和手腕。 周毅又道:“但如果在燃豆坂决战,有一个问题。因为山谷是内陷的,所以贵方布阵完毕之后,只有左右两翼可以居高临下,中军则会处于低洼地带。” “倘若放弃谷口,完全背着山壁布阵,那是自绝后路。如果战败的话,会被堵在陡峭的山壁上,无路可逃,很可能全军覆没。” 吴锋笑道:“所以如果在燃豆坂决战,实是有利有弊。” 周毅续道:“而道宫城所在的坡地,名为了然坡,距离燃豆坂七十里。坡度平缓,坡顶开阔,适合大军布阵。坡顶正中,四堵悬崖突兀而起,道宫城处于悬崖内部的平地之中,险要无比,易守难攻。” “倘若道宫城支持贵方,贵方布阵于了然坡顶部,迎战三河神霄联军,不但完全享有地利,更能够得到道宫城兵力的支援。联军无法从狭隘的崖口夺取道宫城,道宫城却能随时支援贵方,借助地利,在战争关键时刻,虽然只有数百人也能起到扭转乾坤的效果。” “也就是说,我这道宫城,足以决定整场战争的胜负。” 吴锋击掌:“周城主是明白人,眼光的确毒。” “堂主当然也是这样想的。” “那么……”吴锋微笑起来:“世上有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说法,但是我是个嫌麻烦的人。” “所以我现在就将堂主的条件说了吧。” “只要周城主投向我方,从燃豆坂以南一直到道宫城以北的一县之地,全部交给周城主打理!” 周毅听得此言,一时也怔住了。 这条件实在优厚得可以。 而且比起什么日后攻灭三河,以先生为襄阳之主之类的空话要靠谱多了。 因为这一县之地现在已经在苏梦枕手里。 这块地方是李家的直属领地,由安祥城守将凰虚道代管。如今安祥城落入神堂之手,这块地方当然也就被神堂夺取。 吴锋神色悠然,将县官大印和一大堆庄园地契拍在周毅面前。 周毅眼睛发亮。 他知道苏梦枕言出必践,既然开出这样的条件就不会食言。 襄阳郡是中原人口大郡,人民超过一百万,荆门地区还未被龙战野划走的时候,更是有一百六十万以上的人口。 而整个荆州,即便算上襄阳郡,人口也只是接近五百万。哪怕荆州的面积是襄阳郡的几乎二十倍。 周家的领地是半个县,有三万人口。如果得到苏梦枕赏赐一县之地,势力就可以直接增加两倍。 一般投降的领主很难得到土地上的赏赐,顶多是金帛而已,更不必说赏赐这么多。但道宫城的战略地位,值得苏梦枕开这样的高价。 但周毅又咬了咬牙。 苏梦枕眼光实在太毒。 如果神堂军和神霄三河联军打仗打输了,安祥城定然保不住,这一县之地当然也就没有了。就算周毅事后倒戈回去,李家父子肯定也会让他将这一县之地吐出来。 也就是说周毅想要握紧这一县之地,必须要对神堂忠心耿耿,全力为神堂效命,帮助神堂军击败联军。 但若周毅效忠于三河,无论如何都得不到这样大的好处。地盘是极为宝贵的资源,李家父子不可能如苏梦枕这般慷慨。 吴锋见周毅犹豫不决,又往嘴里灌了一口茶,提醒道:“周城主如能振兴周家,尊夫人定会很高兴的,这也是为令公子的未来着想。” 以利诱之,以人质胁之,周毅再没有其他的选择。 他终于选择跟着神堂赌一场。 忠诚在这种时候显得如此可笑。 周毅当下将面前的地契和县官大印收进怀里。 “周毅愿意以整个道宫城投效苏堂主,竭尽股肱之力。”周毅有些艰难地说道,他的眼中却满含着贪婪与期待。 中年男人的权欲之心往往比年轻人更加强烈。年轻人常常富于理想,而中年人却更加重视眼前的利益。 “能够于关键时刻,弃暗投明,周城主不愧是聪明人。”吴锋击掌道:“一县之地,只不过是见面礼而已,周城主若能立下更多功劳……” 他用右手拇指搓着食指和中指:“更多的好处,尚在后头。” 听了吴锋这话,周毅眼神炽烈充满欣喜,话语却郑重,点头道:“必定不负堂主厚爱。” 他认真地写下了誓书,盖下了手印。而写给三河剑派李忠的誓书之副本,则被周毅在吴锋面前亲手焚毁。 当吴锋离开道宫城的时候,道宫城的城头已经换掉了三河剑派明黄色的三叶葵旗帜,换上了神堂鲜红色的五木瓜军旗。 神堂军旗是吴锋装在空间袋里带过来的。 这一场任务可以说是圆满完成。 欲要取之,必先予之。苏梦枕和吴锋以一县之地的代价,换取了道宫城周毅的投诚,取得了道宫城和了然坡的地利。 而这一局珍珑棋局,也开启了决胜负的第一步。 第五十四章 联军北上 暮色沉沉。 一支大军沿着蜿蜒曲折的道路向北开去。 队伍里弓兵、骑兵、步兵俱全,队列整整齐齐,丝毫不乱,步伐十分一致,也几乎不发出声息。 就如同神话中的螣蛇,驾雾而行,盘旋数里,具备无穷的力量,能轻易捕杀洪荒凶兽,但在它发动之前,却是静寂如死,任何生物都无法察觉。 “斥候传来消息,神堂军已经从安祥城出发,越过燃豆坂向南而来。数量在九千人左右,比我们少四千人。”李询神色平静,看向一边的神霄道道主龙傲天。 又道:“他们明显是打算与我们在了然坡上,依凭道宫城决战。” 联军合计一万三千,其中神霄军一万,三河军三千。 由于大片领土已经沦陷,以及安祥城失陷后人心受到影响的缘故,三河剑派无法派出更多兵力。 这里所说的,都是战兵。这一战注定是精锐部队进行野战,双方均以纯战兵进行对决。 龙傲天点了点头:“看来他们也侦知了我们的动向。” 他高坐在道辇之上,宽阔的脊背枕着厚实的蜀锦靠背,显出舒坦惬意的神色,但话音却显出无比的镇静。 “如果我们全速行军,是否可能在神堂军之前全军抵达了然坡?”龙傲天问道。 李询拨了拨额前清润的发梢,轻声答道:“从计算看来,不可能。” 龙傲天接着他的话头道:“也就是说,我们必须攻击在了然坡上居高临下严阵以待的神堂军,还要提防道宫城的周毅偷袭我们的侧翼。” 一边,一位青春少女看向李询投去恼火的神情。 “你们三河专门出叛徒么?叛徒这么多,害得表哥远道赶来,还须得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与敌人作战。都到了决战前夕,还有人投敌,这所谓的三河魂,还真是虚假得可以!” 这少女看起来十七岁上下,一袭粉色衣衫,长发随意地披在肩头。容色甚美,天生有一种凤凰一般的骄傲高贵气质,眼波却暗藏妩媚,如同盈盈春水。 被少女如此指责,李询脸上淡淡发红,而一边赵宗胜等几位三河将领都眼现不忿神色。 “好了好了。”龙傲天信口道,随意地拉了拉少女的袖子,让她不要再说,眼神却显出他对少女的溺爱:“阿鹤,不必说了。事已至此,要考虑的就只剩下如何解决问题,并夺取胜利。你既然想要见识战场,那么表哥必须让你明白一些战场上的道理。” 这少女自然就是龙傲天的表妹凤履霜,小名阿鹤。 她既是神霄重臣之女,龙傲天的表妹,更是荆州有名的美人,小时候便得舅父龙战野宠爱,而表兄龙傲天也向来对她溺爱有加。 这样的娇纵,难免令凤履霜养成一身公主脾性。 听得表哥发话,凤履霜这才住口,但眼中仍然藏着对于三河剑派劳烦兄长远征,却处理不好自家事的不满。 龙傲天又握住李询的手掌,与李询四目相对道:“贤弟可有良策?” 李询微作沉吟:“若能以轻兵直进,在神堂军抵达了然坡之前,夺回道宫城的话……” 如果道宫城被夺回,神堂军不但不能得到道宫城的支援,还要担心己方侧翼被了然坡顶部的道宫城所威胁。兵力较少的神堂军当然不可能再在了然坡进行决战,只能退回燃豆坂,空跑一趟不但消耗体力,也会损耗士气。 龙傲天闻言,问道:“如果以轻骑全速行进,而后急速攻城,能有多少时间?” 李询掰着手指,快速计算:“最多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内,必须夺下道宫城。神堂军会比我军主力更早抵达了然坡,如果到了那时道宫城尚未被攻破,我军的夺城分队将被内外夹击,全军覆没。” 龙傲天淡淡道:“道宫城四面都是绝崖,入口阔仅三丈,城池坚固,阵法厚实,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想要在半个时辰之内攻克,几乎是天方夜谭。” 见少主的建议被龙傲天否定,三河诸将们再次露出不忿神色。 但稳重者譬如石数正,也暗中觉得李询这个计划实在不太靠谱。 龙傲天却是又道:“然而天方夜谭的故事,在很多人眼里也是真实存在的。” 他忽地声音转作高昂,猛然拍着李询的肩头。 “你,李询李灵竹,是我龙傲天唯一的结义兄弟。而你的提议,需要奇迹才能实现。” “然而人类的战争史,岂不正是一篇篇创造奇迹的历史?如果没有一次次的奇迹,又哪来酣畅淋漓的胜利?” 龙傲天霍然站起,太阳一般炽烈的目光扫视着四方。 “如今整个荆州,都处于内忧外患之中,我们荆州军是一个整体,如今却面临着分崩离析的危机。” “神堂苏梦枕,本只是一个跳梁小丑,在这风雨飘摇之际,却也想要趁虚而入,攻击侵害我们的三河兄弟!” 龙傲天猛然张开双手,仰面向天。炽烈的光芒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令他如同置身太阳之上,凛凛有如天神。 “大家跟我来,一起来开创荆州军的未来!” 龙傲天骈指如电,凌空虚划,神色决然:“敌人有多凶恶,我们的力量就有多大。任何挡在我们面前的敌人,最终结果只有如挡车的螳螂一般,粉碎成细小的泥尘。” 一时间,众人的鲜血,竟被他富于磁性的话音煽动得炽烈燃烧起来。 只听龙傲天断喝道:“井直盛将军,出列!” 一名身材高大,猿臂蜂腰,身着殷红胜血铠甲的男子霍然步出。他的肌肉强健如铁,但肤色极为白皙,脸上却戴了个狰狞的红色鬼面具,看不见真实面容。 “末将在!”回音如同崩雷滚滚,炸开在旷野之中,久久不散! 龙傲天露出赞许神色:“这一次任务,就交给你了。井直盛将军当年深得父亲看重,今日也当不会辜负赤鬼井伊的赫赫威名。” 井直盛断然道:“不成功,必成仁。赤鬼井伊,世代为荆州命运而战。” 众人的目光看向队伍的前方。 那里有一支威风凛凛的骑兵队,马匹均是赤红如血,没有丝毫杂毛,而每一位骑士,都披着一模一样的鲜红色盔甲,如同一道凄烈的血河。 第五十五章 赤鬼井伊 赤鬼井伊。 这是历代井伊谷谷主的绰号。 据说,这是因为井家男子几乎代代都生得肌肤白皙,容颜绝丽如女子,所以上阵杀敌之时便佩戴赤色的恶鬼面具,以震慑敌人。 但实际上身为武将,不管容貌多美,上阵杀敌之时都会产生一种可怕的杀气和威势,无须面具助之。因此这种说法当然不足信。 井伊谷井家佩戴赤鬼面具,实是出于自上古传下来的图腾崇拜习俗。那赤色的恶鬼,正是井伊谷所世代尊崇的神明。 井伊谷井家世代称雄于江陵,是南郡之地最强大的门派势力。若以家格论的话,门第还要在三河李家之上,与神霄龙家相仿佛。 这个家族独特之处还在于,虽然地处南方,部兵却是以骑兵为主战力,士卒骑红马披红甲,如同烈火。 在龙傲天之祖父的时代,衰落已久的神霄道开始复兴,平定荆南四郡,并开始图谋北上,收复荆北之地。 龙傲天的父亲龙战野更是一代雄主,继位之后便对荆北展开如风似火的侵攻。当江夏郡被平定之后,雄踞南郡的井伊谷井家就首当其冲。 井伊谷当代家主自知兵微将寡,不是一代名将龙战野的对手,便发出号召,向各方请求援军。 荆北勾心斗角的各势力为了抵御神霄道的侵攻,少有地团结起来。南郡所有的势力都聚集在井伊谷旗下,三河剑派停止了内斗,派来大量援军,荆门诸豪族踊跃来援,甚至远在豫西的神堂和远在江淮之间的徐州刺史也不想坐视龙战野吞并井伊谷,派来了少量援兵。 联军数量是神霄军的整整一倍半,光是战兵就多达一万八千人,又具备主场优势,这一战看起来没什么悬念。 结果一战下来,联军彻底崩溃,狼奔豕突。反倒是井伊谷的骑兵在井直盛的父亲领导下,于断后时逆势反击,给神霄军以不轻的伤亡,才让战争没有变成一边倒的屠杀。 但此战之后,联军各势力中,小儿闻龙战野之名而不敢夜啼。井伊谷独木难支,终于与南郡各豪族一同拜倒在神霄军的军旗之下。 许多表现软弱的豪族被龙战野借故处死,将他们的领地收归直属。而井伊谷却因为当初优异的表现,得以保全全部领地,仍然坐拥六十万人口,战兵三千以上,民兵动员力则六倍于此。 但这样大的势力,当然会让龙战野警惕,所以龙战野并不能信任井伊谷,时时提防。 直到二十一年前,三河剑派英主李清在进攻神堂的时候暴死,三河剑派遭受苏梦枕报复性的猛攻,向神霄道求援,表示愿意从属于神霄。 而荆门地区的豪族被手腕暴烈如火的李清压迫得喘不过气来,而他们头顶上那座大山却顷刻之间轰然粉碎。豪族们得知李清横死,纷纷在大喜中举旗独立。 龙战野戎马一生,打了太多胜仗。他带着大军轻易地逼退了苏梦枕,在襄阳城中接受了三河众将的效忠,未免飘飘然,觉得趁势再接收三河已经无力控制的荆门地区,实在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荆门豪族们刚刚获得自由,哪里又愿意被神霄所控制?于是组成联合反抗军,与龙战野作战。 龙战野却只将他们当作山贼,压根没有放在眼里。 但他不知道的是,有三名隐世高手为了争取荆门的独立,于此时出山,加入到反抗军当中。 只有一人是荆门本地人,另外两人则是卖老友的面子,从远方被邀请而来。 深山卧虎豹,田野藏麒麟。三大高手的实力,竟然都不在龙战野本人之下。 在三名绝世高手的联袂冲杀之下,疏于防备的神霄军被撕裂出一个巨大的口子。许多指点千军如卷席的重将,就在这样的张皇失措中被取下了首级。 眼见着龙战野就要被突袭劫营的三大高手以及他们率领的精锐杀死,阴沟里翻船。井直盛的父亲站了出来,以一人之力,血战三大高手。 最终井直盛的父亲力战身亡,但也令龙战野脱险,并成功亲手击杀三大高手中的一人,借此令己方恢复士气和战意,终于将劫营军全部消灭,另外两大高手也死于乱军之中。 井直盛当时年仅十八岁,但心存为父报仇之心,在攻击反抗军时,表现极为英勇出色,几乎仅以井伊谷的兵力,就将残余的反抗军击溃歼灭。 加上龙战野感念其父的救命之恩,此后便解除了对井伊谷的猜疑,对井直盛加以重用,并亲口称赞:“赤鬼井伊,世代骁勇,威震天下!” 二十年间,井直盛也没有辜负龙战野的青眼,追随龙战野南征北战,立功无数,名列神霄四天王之列。 龙傲天对于井直盛的精神状态十分满意。 他也知道,父亲留给他的家臣团人才济济,神霄四天王更是每一个都称得上当世名将。 龙傲天要担心的,只是自己的手腕能否让他们心服。刚满二十九岁的龙傲天,比起这些大将还是显得太年轻了一些。 井直盛是四天王当中最年轻的一位,却也比龙傲天大了整整十岁。 一边,三河剑派青年一代领军人物酒忠次看见龙傲天如此表现,心中暗暗感叹。 这神霄道新主,果非寻常之辈。短短几句话,便煽动起了大家的斗志,拉拢了三河众将,以荆州一体的说法,将人心凝聚起来。 幸亏此人看重少主的才华,愿意将三河人当作猎鹰使用,不然的话,三河剑派恐怕要被他吃得渣都不剩。 井直盛已经置身于自己的骑兵队前方,骑着高头大马。 井伊谷的轻骑,共有战兵一千二百人。如果算上民兵,则有近万骑,但民兵所乘的战马相对孱弱,只有战兵骑乘的灵兽级战马才能发挥出最高的移动速度。 这一战注定是短时间的激烈野战,因此也将是纯战兵的对决。 井直盛并不爱多说话,但他的骑兵们不需要再鼓舞便已士气高昂。 李询当下开言道:“我愿意与井直盛将军一同行动。” 三河众将听得此言,一个个口唇翕动,却见龙傲天拍着李询的肩头,道:“去吧。如果面临危境,你可以自行脱离战场。” 又道:“一定要抱必胜决心,但也一定要保留战斗的火种,这样才能夺取最终的胜利。” 听得此言,酒忠次、石数正等人的神色终于轻松下来。 赵宗胜大声道:“少主,我和你一起!” 李询点点头:“没问题。” 龙傲天再次看向井直盛,微笑起来。 “井直盛将军,你一定得完成任务,平安归来。荆州军中,可是有不少牲口打你那宝贝女儿的歪主意。” 井直盛没有儿子,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容颜绝丽,身材极佳,名列芳华谱上十美人之列,自幼被他宠爱有加,视作无上珍宝。 然而这姑娘从小就被许给了井直盛的远房堂侄,打算亲上加亲,同姓通婚来延续井家的血脉。 荆州难免有些大家大族的浮薄子弟心怀不甘,时常找门路接近井家小姐,想要动些歪点子,结果一般都是鼻青脸肿地出来,更有人被挖掉了眼睛,砍掉胳膊。 当家长上门要说法的时候,才知道这些事情竟是身为一派之主的井直盛亲自所为,井直盛的宝贝女儿原是他的逆鳞所在。以井直盛在神霄军中的身份地位,这些人也只能惭颜而退。 如今龙傲天拿此事开玩笑,令不少人都不由莞尔,稍稍冲淡了凝重的气氛。 龙傲天心中也微微得意。 刚柔相济,此乃驭人之道。 他虽然好色,但是不该碰的女人绝不会碰。譬如表妹属于奇货可居,需要用来拉拢最有价值的人。又譬如井直盛的宝贝女儿。 虽然非常可惜,但若为了夺取天下,一切都是值得的。 第五十六章 道宫城落城 夜色深沉。 空中无月,只点缀着几点疏星。 襄阳郡地处南北交界地带,在这寒秋当中也已是颇冷,北风萧瑟,吹动黄叶纷飞。 道宫城中一片安谧,但守夜的士卒依然精神十足。城堡周遭的哨楼灯火如昼。 城主周毅本来就以行事严谨著称,加上刚刚背叛三河,自然朝乾夕惕,不敢有丝毫懈怠。 “敌袭!”刁斗的长鸣划破了夜空的宁静,传令兵大声呼叫,声音在山谷中回荡不休。 周毅霍然披衣而起,或者说他压根未曾入眠。 “来敌何人?”周毅长声问道。 “敌方大将面罩赤色恶鬼面具,骁勇无匹,麾下士卒皆身穿赤色铠甲,数量在千人上下,皆为战兵……正门正在遭受猛攻。”传令兵大声报道。 “看来是神霄军中的井伊骑兵。”突袭来得仓促,周毅却并不显得慌乱,继续问道:“情况如何?” “攻势猛烈,但我方士卒已经有序投入战斗,预计守备不成问题。”传令兵继续回答。 “是吗?”周毅微微沉吟,而后迅速掠向正门。 红盔红甲的锐卒们正前仆后继地向狭窄的正门发起猛攻。 北方草原和西漠地区的骑兵都不擅长步战,专精马上格斗,一旦下马,战斗力就会大跌。 但中原地区的骑兵则大多兼修步战,而井伊谷的赤鬼骑兵更是以骑战步战皆精闻名。 江陵地区地形复杂,水汊纵横,但又是广袤的江汉平原之腹心地带。井伊骑兵既擅长在开阔地带集群冲锋,也擅长在崎岖的山岭或河流地形下马步战,甚至攻城能力也不可小觑。 他们身披轻甲,身形矫健,攻势迅猛,却往往能避开劲箭和落石的打击。后方的士卒将武器换成弓箭,与城兵进行对射,以协助前方士卒的攻城行动。 当中一名大将极为骁勇,面戴血色恶鬼面具。掌中赤色烈焰喷薄而出,将儿臂粗的弩箭烧成灰烬,凡有道宫城守兵被沾惹上,非死即伤。 不过城池的阵法也已全力发动,灵晶在阵中燃烧,将能量放射开来。城门处焕发出明亮的光芒,抵御着井伊战士的猛攻。 血色的潮水拍打着礁石,礁石却在潮水中岿然不动。 “敌人并没有尽全力。”周毅评价道。 一边,副城主愕然问道:“并没有尽全力?可是听说井直盛此人有勇无谋,这攻势也算得上迅猛……” 周毅点头:“井直盛以果烈著称,有勇无谋是没错。但不要忘了,敌军的主帅是神霄之主龙傲天。” “井直盛能够来进攻道宫城,必然是得到龙傲天的命令,也会坚决执行龙傲天制定的作战计划。” “井伊谷士卒以骁勇著称,如果全力发动,不该如此。” 他快速做出判断:“城门口只是佯攻,快点让能够驾驭法宝飞行的高手飞上空中,观察城池周围峭壁的情况……“ 副城主道:“城主的意思是说,敌人以正攻为掩护,打算从峭壁上缒下,进行夜袭?” 周毅道:“不错。” 命令急速传下,不多时,有人回报:“峭壁后方出现敌军踪迹。” “果然!”周毅当下道:“预备部队速速埋伏在悬崖下方,进行戒备,防御敌军偷袭,不可有丝毫懈怠。” 号角劲吹,其声激扬。所有的城兵都已被调动起来,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周毅长舒一口气。 龙傲天竟打算夜袭道宫城。 但他本来就擅长守备,一旦龙傲天夜袭失败,神霄军必然损失惨重,士气也会严重受损,与神堂军决战胜算极微。当神堂战胜,苏梦枕给他的一县之地就能落到实处了。 正当周毅眼神闪烁,憧憬着日后的美好前景之时,尖锐的惊呼声划破了城中的宁静。 周毅转头看去,只见数道火光在屋院中冲天而起。 “怎……怎么回事……”周毅不可思议地道。 在女眷的惊呼和惨叫声中,一群来势汹汹的士兵向城门方向猛扑而来。 为首之人身穿一身管家服饰,满脸怒容,手上提着一颗人头,腰间还挂着两个,衣衫被人血沾满,显得十分之狰狞。 周毅看得分明,其中一个人头是他的爱妾,另外两个则是他的女儿和女婿。 “陈管家……你……”周毅切齿道:“你竟然谋反……” 陈管家狂笑起来:“谋反?你这个可耻的背叛者也好意思说!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跟着你背叛三河!叛徒周毅,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周毅怒呼道:“该死……大家快将这个犯上作乱的逆贼给我拿下!” 他猛然挥手,眼神一动,副城主带着士卒们向着陈管家猛攻而去。 而就在此时,正门方向。 井直盛冷冷地道:“一切如同少主所料。” 他口中的少主,当然不是指的三河少主李询,而是神霄新主龙战野。井直盛身为神霄四天王之一,仍然称呼刚刚上位不久的龙傲天为少主,有倚老卖老的成分,却也显示出他在神霄道中的特殊地位。 一边,李询点头道:“我们本来就有万全的把握。” 说着,看了一边赵宗胜一眼,只见赵宗胜手持蜻蜓切长枪,眸中杀气腾腾。 井直盛决然挥手:“猛攻……现在开始!” 他身先士卒,冲上城头,只是一个人,便化成了一道血河,又如同一片火海! 井直盛手中结印,烈火向着四面八方爆炸开来,愤怒的爆炎,直接在城墙上撕裂开一个巨大的缺口。 “你……我来斩你!”一名高大青年人长呼道,一掌挥出滚雷阵阵,却是与十名锐卒一同扑向井直盛。 他是周毅年龄最大的女婿,以骁勇果决著称,具备镇野九重天的修为。 如今他依托阵法反击井直盛,并且以众攻寡,自思无论如何能够一拼。 井直盛冷冷乜他一眼,淡淡道:“太弱了。” 然后这青年人就感觉自己堕入了森罗地狱,通体冰寒,行动一滞。 井直盛根本不理会那十名锐卒,掌中一道爆焰轰地劈出,击中青年人的胸口。 青年人惨叫一声,直接被烧成了一团焦炭,而后如同流星一般飞速燃烧起来,轰然炸开,飞溅的流火将那十名锐卒烧得非死即伤! 李询手中回风剑激荡,随着井直盛一同杀上,连斩二人,口中赞叹道:“早听说赤鬼井伊有鬼神不当之勇,今日一见,果真名副其实。” 井直盛平静领受了李询的赞美,看不清他在赤鬼面具下是什么表情。 而赵宗胜也紧随着李询,将高达战铠全力发动,巨大的战铠轰然激撞在城墙的光幕上,将阵法之力撕出一个巨大的缺口。 高达战铠巨大的躯体在城墙上冲撞,所过之处,血肉之躯尽数化作血泥喷溅。 井伊谷锐卒们一个个纵跃如猴猿,跳过壕沟,凭借着钩索翻飞如电,越墙而入。 城头的道宫城守兵在长刀的收割下,血流满地,如同割草一般。 城兵虽然也不少,但大部分都是民兵,面对纯战兵的攻击,一旦失去城墙和阵法的防护,就显得如同纸张一般脆弱。 井直盛如同一道烈焰旋风,引领着井伊勇士们杀入城中。 此时,在城中放火兵变的陈管家等人,在围攻下已经渐渐难以抵挡。 但城池已破的纷然惊呼,顷刻令周毅神色遽变! 周毅面色惨白如纸,他知道自己死定了。 刚刚投靠神堂的周毅,必定多疑。井直盛等人佯攻正面,却不尽全力,令他怀疑对面要攀崖奇袭,而后分兵假装攀崖,诱使周毅分散兵力防备,夜色当中,也实在难以看清峭壁后方的队伍有多少人。 而对方必定早与陈管家取得了联络,陈管家在这时机发动,不但扰乱城内人心,更是牵制住了一部分城兵,令正门防备薄弱。而后井伊战士们凭借优秀的攻城能力,直接突破正门! 这环环相扣的算计,滴水不漏,将天时地利和人心都把握得淋漓尽致。面对这样的智者,周毅只能被碾压致死。 周毅知道,背叛三河是他这一生做出最错误的决定,而他已经没有机会补救了。 副城主满面惊惶地冲向井直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我……我投降……” 城内一片混乱,失去了城墙和阵法的保护,守城士卒们心胆俱裂,不断有人倒戈,加入到陈管家一方。 “据我所知,你是周毅的堂弟。”井直盛声音冰冷,不含一丝感情。 “这……”副城主身躯颤抖。 “死。”井直盛一掌挥出,烈焰喷薄,将副城主烧成了灰烬。 井直盛的杀戮非但没有令城兵拼死抵抗,反而使得他们彻底崩溃,狼奔豕突。 李询驾驭回风剑,掠上半空,声音清越:“士卒降者免死!” 城兵逐渐完全放弃了抵抗,一个个抛下武器,走入井伊士兵的阵中。 周毅咬了咬牙,飞速向后院逃遁而去。 那里有通向城外的密道。 但赵宗胜已经觑准了他。 高达战铠迈步如飞,蜻蜓切长枪迸发出刺目的电光,轰然插入周毅的后心。 将后背露在敌人面前,证明周毅已经慌乱得完全失去了冷静。 所以他也就失去了最后一丝生的机会。 来不及说出遗言,周毅就在绝望中身躯爆裂开来,鲜血喷涌,人头滴溜溜地滚落在地。 第五十七章 处刑 苏梦枕带着九千战兵,从安祥城出发,向着了然坡移动而去。 但在天色即将破晓之时,斥候带来了这样的消息。 道宫城已经再次插上了三河剑派的三叶葵军旗,除此之外还有神霄道的赤鸟旗帜。 而周毅的人头被用长枪挑起,高高挂在城门之上。 听到这个消息,神堂士卒们纷纷面面相觑。 苏梦枕在战前表示天时地利人和尽在己方,此战有胜无败。 然而转眼之前,道宫城就再次易手。 对此,苏梦枕只是平静地发出命令:“启用第二套计划,全军退回燃豆坂。” 对于道宫城失陷,他如此轻描淡写地描述,似乎仅仅是换了一套方案而已。 这样的说法,的确能够令军心安稳下来。 然而因为往返带来的疲惫和士气下降,是难以避免的。此外,神堂军还必须面对数量胜于己方的联军。 敌人已经创造了奇迹,抢在神堂军抵达之前,在一夜之间夺回道宫城。 而苏梦枕还能如同安祥城之战那样,再次创造奇迹么? 清晨时分,联军大军抵达了然坡。 井伊骑兵在攻克道宫城后,已经再次上马,列成严整的队列,如同一道赤红色的墙堵横在坡顶。 “井直盛将军,你做得很好。”龙傲天露出极为赞许的神情,又对陈管家道:“陈管家,你是知天命之人,深明大义,奋勇抗击叛逆,有大功。从今日起,你便是道宫城的副城主。” 陈管家急忙下拜谢恩。 而龙傲天趁着破城之机,在三河领内的道宫城进行人事任命,亦借此昭示了神霄道对于三河的领导地位。 龙傲天对士兵们扬声道:“看吧,这就是奇迹!井直盛将军他们长途奔袭,以疲兵进攻坚城,人数丝毫不占优势,却以极小的伤亡代价,抢在神堂军赶到之前夺下城池,斩杀叛逆周毅!” 龙傲天虎目生威:“这就是天命!只要我们相信的,我们就能做到!如今情势完全扭转,主动权已经握在我们手中!” “荆州的弟兄们,这一战胜负已定!我们是天命所归,我,神霄道道主龙傲天,不但要率领大家击败神堂军,粉碎苏梦枕的野心,更要带领大家一起夺取天下!” 他的话语极具煽动力,令士兵们纷纷欢呼起来,如同山崩海啸一般。 李询在一旁静静地瞧着。 己方有全胜把握之时,刻意夸大困难和危险,制造一种绝地反击的悲壮气氛,等到取胜,便指为奇迹、天命。这是鼓舞士气之术。 龙傲天与吴锋一样,极富领导者气质,因为年龄的优势,甚至更多了几分成熟的煽动力。 井直盛平静地对龙傲天道:“禀少主,叛逆周毅被斩,其族人被擒者有二百三十六人,如何处置?” 说话间,只见一大群人被绳子绑缚着,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大腹便便的孕妇,也有女人手里抱着婴儿。 这群人都满面恐惧神色,有人哭泣,有人高声求饶。 龙傲天一挥手:“允许城兵归降,但周毅一族全部处决,在城外堆积成尸山示众。” 他特意强调道:“虽初生婴儿,八十老人,一个不放过。要让大家看到叛逆者的下场。” “遵命。”井直盛一身红甲,如同一团烈火一般,声音却刚硬冰冷,不带丝毫感情。 龙傲天的表妹凤履霜终究是少女心性,这时有些看不下去了,扯了扯龙傲天的衣袖,轻声道:“表哥……首恶已经死了,能不能……放过一些?一般来说处死成年男子也就行了吧?” 李询本来眼神平静如水,打算坐视这场杀戮,听得凤履霜这话,目光却微不可察地看向了她,轻轻闪烁。 他感到这少女眼中的悲悯之色实非作伪。 这一刻,李询突然觉得凤姑娘的一身粉色衣裳格外地柔美好看。 龙傲天摸了摸凤履霜的头,微笑道:“阿鹤,你是第一次上战场来,当然不明白。” “周毅在神霄军赶到之后,还敢以要害之地投敌,这不但是背叛了三河,更是挑衅整个荆州军的荣耀,行为极为恶劣。不诛杀一空,不足以形成威慑。” 凤履霜愣了愣,却是红唇翕张,轻轻叹息道:“可是……” “可是阿鹤也是为表哥着想啊……人家觉得,倘若杀戮太重,会让其他投靠神堂的豪族心生恐惧,反而死心塌地为神堂军卖命,那样就……” 听见凤履霜如此说话,不少人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大哭道:“这位姑娘,您是仙女下界,菩萨下凡,救救我们罢!我们都对门主忠心耿耿,全是城主一时起意,不干咱们事……” 一时间,哭喊之声越发激烈,弥天压地。 凤履霜待要再说,龙傲天却是已经决然道:“乱世当用重典。重戮之下,那些叛离出去的领主反而会因为恐惧而俯首归降,不敢再起异心。” 又凝视着凤履霜:“阿鹤,你太仁慈了,我早说过战场不适合你。” 李询亦将目光投向人群,看着一名蓝衣少年:“周大公子,又见面了。“ 周大公子是周毅的侄子,曾经差点被周毅立为继承人,当周毅的儿子出生后才失去继位的权利。 周大公子愣愣看向李询,只听李询喟叹地道:“我记得,半年前我在一家酒馆中偶然遇见你,你还掏钱请我喝过酒呢。” 周大公子眼中绽放出希望的光芒,大呼道:“少主,少主!我是无辜的啊,都是伯父的意思!求求你了,留我一条贱命吧……” 却只见李询摇了摇头:“很抱歉,你要恨,就恨这个人命贱如草的乱世吧。乱世之中,我们如同风中飘絮、水中浮萍,人人都有不得已之处。” 周大公子眼神顷刻转向绝望,大叫道:“少主,少主……你不能如此绝情!” 龙傲天已经猛然挥手:“不用耽误时间了,井直盛将军,动手!” 井直盛口称得令,当先纵马如飞,井伊骑兵队如同一道血河,从人群中汹涌而过。 惨叫声声,不过几个呼吸间,无论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大腹便便的孕妇,或者刚出生的孩子,都变成了没有生命的尸体。 周毅一族,只有并没有生下孩子的正室夫人得到赦免,因为她出身樊城赵家,是现任赵家家主赵忠高的亲姐姐。 余者全数被戮。 李询神色黯然。这些人在几天之前,还是他们家的臣子。 凤履霜则露出不忍的神情,将妙目转开去。 城中的奴仆们保全了性命,因为还需要他们侍奉新的城主。他们被命令将尸体堆积成小山,摆在城外示众。 他们摆弄着曾经主人的尸体,有些人竟露出极为解恨的神情,用脚踢打着,口中骂骂咧咧。 “当初欺负老子,哼哼……现在全家死绝了吧!苍天有眼啊……” 这些生活在最底层的人,眼中却只有幸灾乐祸,没有丝毫的感伤悲悯。 李询突然对赵宗胜道:“宗胜。” 赵宗胜嗯了一声:“少主,怎么了?” 李询悠然道:“我突然觉得,对于这些底层百姓,让他们吃不饱又饿不死,也许就是最好的善政了。” 第五十八章 单打独斗 神霄三河联军在了然坡上稍作休整,就全军向北继续进发而去。 失去先机的神堂军,可以选择的决战地点也只剩下安祥城南边的燃豆坂。 如果神堂军放弃决战,固守安祥城的话,那就意味着安祥城以南,道宫城以北的一县之地被联军不费吹灰之力便收复,也显示出神堂军无力抵抗联军。 这样的话,安祥城后方投效神堂的城池坞堡一定会动摇,如果他们纷纷回归三河的话,安祥城后方将被切断,成为一座孤城,神堂军将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 所以纵然兵力不如联军,苏梦枕也必须正面决战,没有别的选择。 战兵的行动速度极快,近午时分,联军已经抵达燃豆坂前方。 龙傲天的行军方式极为谨慎稳重,阵势牢固,而且路上都是平野地形,一片开阔,因此也不虞遭到神堂军的奇袭。 当神霄三河联军以严整的阵势抵达战场的时候,神堂军也已经背靠山谷,布成了阵势,严阵以待。 从神堂士卒微显沮丧的神色,以及稍微靠前的两翼来看,他们似乎是本来打算趁着联军远道而来,阵脚不稳,冲杀一阵,却因为联军抵达时严整的状态和高昂的士气而不得不放弃。 龙傲天身披金色仙甲,神态扬扬地立在阵前,看着对面的苏梦枕。 他刻意选了一处土地凸起处,俯视着苏梦枕,特别强调自己高颀的身量。 “苏堂主,久闻大名,今日幸会,果然是老当益壮。”龙傲天声音如同奔雷。 苏梦枕还不到五十岁,老当益壮这个词并不恰当。但龙傲天正是意指苏梦枕这样的老一辈,是时候退出历史的舞台了。 苏梦枕则是直接长笑起来:“龙战野当真生了个好儿子,不但擅长用兵,更是辩才无碍。” 他也不动声色地讽刺龙傲天只会耍嘴皮子。 龙傲天却并不恼怒,只是微微一笑。 在他眼里,天下英雄,无人不可收入麾下。苏梦枕的女儿苏乱瑾风华绝代,自己若是灭了神堂,说不定苏梦枕还要成为自己的丈人之一。 所以现在龙傲天也不想真的激怒苏梦枕。 苏梦枕旁边,吴锋却是嗬嗬冷笑起来:“对面那个姓龙的,好像是我的手下败将?” 龙傲天一下愣住了。 一年以前,龙傲天曾经有事去过草原一趟,当时吴锋则是作为游侠,在草原上招兵买马。龙傲天与吴锋发生冲突,而且吃了点小亏。 此事神霄当中不少人都知道。 虽然随即龙傲天便动手夺取了神霄道道主的位置,但败了就是败了,他曾经输给过吴锋,这是铁的事实,哪怕当时他只是龙家五公子,又因为在草原上缺乏根基才落败,但在别人眼里只有结果,其他根本不重要。 如果把这些缘由说出来,反而会被当作找借口。 但龙傲天现在已经是神霄之主,吴锋却只是神堂继承人。神堂继承人都曾击败过龙傲天,越显得苏梦枕比龙傲天不知高了多少。 龙傲天眼角微微抽动。 苏梦枕却是挥手道:“锋儿,想要与龙公子叙旧的话,用刀剑就好了,口舌无益。” 既表面上为龙傲天化解尴尬,又助长己方声威,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苏梦枕又道:“龙公子,大战之前,单挑助兴似是惯例。” 龙傲天定了定心神,立即扬眉答道:“然而只有想要拖延时间的一方,才会提出单挑。苏堂主莫非没有胜算,想要玩缓兵之计?” 苏梦枕哈哈长笑起来:“野战对决,缓兵何用?况且一场就够了。神霄道第一高手顾泰能将军,定然是在贵方军中罢?” 他自然是明知故问,顾泰能这一战是否参阵这种关键情报,苏梦枕怎可能不知。 “赤鬼井伊”井直盛骁勇绝伦,但在神霄四天王中,只排到第三位。 排在第一位的雪斋禅师乃是军师,不以修为著称,而排在第二位的大将顾泰能,才是龙战野去世之后的神霄第一高手。 顾家世代辅佐龙家,是荆州有数的势族。顾泰能的父亲便追随龙战野之父转战荆南,后来又辅佐龙战野,在江陵击破井伊神堂三河徐州等多家联军,为神霄道将井伊谷等荆北门阀势力纳入支配立下赫赫战功。 而顾泰能从小随龙战野征战,立功无数。 顾泰能的长子顾惜朝,是龙傲天的忠实追随者。在神霄内乱之时,顾泰能之所以选择支持龙傲天,一是因为老友雪斋禅师的劝说,二则也受到儿子的影响。 本来顾泰能打算让次子支持四公子龙在天,自己坐山观虎斗,两边下注,但终究决定以举族之力支持龙傲天。因此龙傲天继位之后,顾家越发得到重用。 龙傲天应道:“那是自然。” 说话间,一位身着玄甲的中年人已经大步流星步到阵前,拱手道:“顾泰能承蒙苏堂主如此挂念。” 他身量中等,但肩膀极为宽阔,身形壮实如铁,眼神若刀,行动刚劲有力,而刚硬如铁的五官轮廓,又有一种格外的庄严凛然气质。 “哈哈哈哈……”苏梦枕再次大笑起来:“上次见面,还是二十年前。顾将军孤身前往苏某人营中,劝说我从三河领内退兵,胆识惊人。当时未曾真正交锋,实在遗憾,今日终于可以得偿所愿!” 二十年前,苏梦枕进攻三河,却被神霄道援军逼退。当时负责劝说苏梦枕退兵的人,便是顾泰能。 龙傲天当下道:“既然要约战顾大将军,想必令弟也在了。” 顾泰能是神霄第一高手,若要和顾泰能放对,那也只有神堂第一高手苏有光了。 苏梦枕点点头,猛然击掌。 只见一名身材高大,肌肉虬结的汉子霍然步出阵外,头上未曾结冠,一头长发随风激扬,却分毫不乱,如同长枪大戟刺向天穹。 在这千军万马的战场上,此人竟未曾披甲,只是一袭米黄色劲装,胸口更是半敞,显出十二分的落拓。 “阿光,看你了。”苏梦枕瞧向自己的堂弟苏有光,或者说名震天下的海虎武神白军浪,露出期待神色道。 白军浪露出一个大可放心的眼神,而后向着顾泰能迈开阔步而去。当他每走一步,大地都似乎为之震颤。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注向场中,充满期待。 神堂与神霄道最强战将,即将展开巅峰对决。 这一阵的胜负,也必将对双方的士气造成极大的影响。 第五十九章 骨文 西风如刀。 烈烈风中,白军浪如同一头猎豹一般,踏空而起。 他已经是在空中掠行,但所过之处却仍给人一一步一个脚印之感,仿佛步履所过之处,直接将空间踩得塌陷。 白军浪出腿如鞭,带起一串空气爆鸣,好似巍峨巨山一般向着顾泰能轰然砸下。 动作快得不可思议。 然而观战者却都依然能看得清楚。 仿佛一种魔一般的力量,将他们的心神吸入其中,感受着白军浪动作的变化。 场域的力量强到一定程度,外放出来,便产生这样的效果。如果刻意施为,不需要运发半点真气,就能震慑千军。 一时间,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瞧着白军浪的动作,丝毫不敢懈怠。 这种绝世高手的对决,一招一式都暗藏大道真义,无论武士还是修真者,细心观摩都大有好处。 然而,片刻之间,就有几人猛然吐出血来,跌倒在地。 实力不够之人,哪怕看得清楚,但其中的道理不可能理解,又想要强行体悟,便会导致心神受损。 见此情景,众人才明白不可久看。 白军浪一腿鞭出,虽是离地数米,下方坚硬的地面却犹自轰然爆碎,卷起阵阵烟尘。 这一招便有撕裂乾坤之威。 但顾泰能追随龙战野征战多年,见过无数大场面。他怡然不惧,身形一幻,化作残影萧萧,避开白军浪的鞭腿,随即撮指如剑,一道刺目的星芒向着白军浪后心刺去。 星光凝练如实,如令空中的大日都失去了光辉。 吴锋露出饶有兴趣的神情,打量着顾泰能。 以吴锋镇野九重天的修为,哪怕是全神贯注观看白军浪和顾泰能的战斗,也绝不至于心神被创。 吴锋修炼阴阳两种玄功,而阳性的东辰剑典要求在夜间沐浴星光,积聚天空中的周天星力储备于体内。正是因为阳性力量也具备夜之特性,才能通过忌部千殇传授的神魔一念玄功,将阴阳调和于一处。 如今又见到一个体内储备星力之人,吴锋当然觉得感兴趣。 白军浪并不直接避开顾泰能的星芒,而是翻手如剪,竟是像剪子一般,咔嚓一声,将锋锐的星芒剪断,散灭虚空当中。 顺势变招,一记双风贯耳,向着顾泰能两边拍打而去。 爆响连绵,形成一记一气贯之的长音,崩云裂石。 顾泰能眼中喷薄两道星芒,飞身急退,双掌结印,一道耿耿星河握在手中,竟似一道倚天长剑,向着白军浪怒斩而至。 白军浪眸光如电,叱喝一声,犹如轰雷滚滚,震得星芒长剑须臾一颤,而后掌刀劈风,锵地一声,怒斩在星芒长剑上,一时间华光四溅如雨。 却听顾泰能咄地一声清喝。 他双掌之上浮现出两篇咒文,均是散发着幽异的星华,无比炽盛,仿佛两座世界之门,通往异域。 被白军浪一掌劈散的星芒,化为漫天繁星。 天宇顷刻黯淡下来,如同夜幕降临。 星光流转,竟是化作一个牢笼,将白军浪困锁在其中。 “碎星物语!”有神霄军士卒发声道:“顾大将军的本命法宝,碎星物语!” 修真者强大到一定程度,与本命法宝的契合度会变得极高,如同融入命魂一般。若有上古秘宝,更能发挥绝顶力量,举手投足皆可调动天地之威。 武士虽然也可以运用神器,但武家神器譬如天下五剑之类,却终究不能有修真法宝这样的契合度。 这也导致了武士在修真者面前的劣势。 又有人道:“碎星物语,是上古巨擘罗森所书,既是修真秘籍,又可作为法宝进行攻杀,乃顾家传家之宝。” “当年顾大将军的父亲曾路过漠北,被魔道七大血魔围攻,祭出此物。书页翻动之间,七魔尽数伏诛,威震一时。” “顾大将军现在必定是与它完全融合,所以出手如神祇降世。” “苏有光为神堂第一高手,也是一代猛将,但遇上顾大将军,嘿嘿——怕是要殒命于此了。” 顾泰能眼中星华如昼,决然喝道:“土鸡瓦狗,可以碎星!” 这时《碎星物语》一书封面上的八个大字,以上古文字书写,其意难明,但口诵此语,便有言出法随之威。 上古秘宝碎星物语已经完全与他契合,不需祭出,便能调动其全部力量。 困锁白军浪的星光牢笼轰然缩小,自四面八方向着白军浪碾杀而下。 眼见着白军浪就要被碾成肉糜。 不少神堂军士卒都惊呼起来,而神霄与三河的士兵则一个个面露得意神色。 却见白军浪手掌一翻。 一条巨大的鱼形虚影呼啸而过,伴随着滚滚涛声,如同从时空的彼岸激荡而来。 这鱼影如同怒鲨劈波斩浪,但额头之上,却有一个金光闪闪的王字,透发出无与伦比的威严气派。 “是海虎!”有人惊道:“海虎骨文!” 巨大的鱼影如同天刀划过,包含着浩茫的混沌杀意,瞬间破碎永恒,星光牢笼就像泡沫一样碎灭瓦解。 武者要与顶级修真者相对抗,最佳的选择当然是武魂。然而武魂只有圣级武士才能留下,一个时代能得到认可者必然有限。 而骨文则不同。 骨文,是上古巨妖和神修将自己的体悟和天赋,烙印在奇骨之上,留给后世的印记。 佛门的舍利子,属于骨文的变种。但因为天地环境的变化,所以舍利子的功效,自然远远比不上上古时期的骨文。 武士因为肉体强健,能够直接将骨文炼化进自己的体内,便如同上古巨神巨妖附体。 在战斗力的加成上,其实骨文与武魂相差无几,武士与之完全契合之后,均能对抗甚至击杀修真者中的顶级强者。武魂的优点,在于有些时候具备意识,能直接指导附体者的修炼。 武魂提供远程的强大武魂技,骨文则强化近战能力。 如若同时拥有骨文和武魂,并不能双倍地提升战斗力,因为武魂与骨文很难同时发动。然而在这天地大变的末法时代,武士如果想要逆天成就圣级高手的话,武魂和骨文却是缺一不可。 而海虎,是洪荒时期的一种至强海兽,乃虎鲨中的绝世王者,能轻易搏杀裂海龙鲸,与太阴玉兔、万足魔蛛一样,属于天妖王族,天生主杀,有着可怕的爆发力与破坏力。 神堂第一猛将苏有光的骨文,正是这海洋霸主——海虎! 只见脱离星光牢笼的白军浪淡淡一笑,衣衫激扬:“热身完毕,可以正式开战了。” 第六十章 两败俱伤 神堂军第一高手苏有光,与天下第一游侠白军浪,拥有的骨文都是洪荒时期的至强巨鲨——海虎。却未曾令任何人起疑,让人怀疑他们乃是同一个人。 毕竟骨文并不像武魂那样稀罕,上古之时妖族又极为强盛,两个不同的人拥有相同的骨文,实不奇怪。 但白军浪说他和顾泰能的交锋仅仅是热身,却令许多人惊得把眼睛瞪得大大,几乎要掉出眼球来。 如此惊险激烈的交手,竟然只是热身而已。 而顾泰能竟也向白军浪拱了拱手。 然而想想也对,顾泰能刚刚真正祭出上古异宝“碎星物语”的力量,而白军浪也是刚刚施展出自己的骨文之力。 这样级别的高手,对于一般人来说,实在如同巍峨泰山,仰之弥高。 白军浪眼神如同电闪,眨眸之间,似有涛生云灭。 他的肌肉刚健如铁,通体磊磊如劲松,一招一式也均是走爆发力十足的路子,带起爆响如雷。每一招都不复杂,却凌厉到了极致,直冲要害,手打腿鞭,肘击膝撞,全是最有效的攻杀方式。 白军浪的身形就如同远古大洋中猎食龙鲸的海虎怒鲨一般,折旋激荡,带着所当无前的强绝气势。 掌中海虎印记浮现,如沟通了茫茫上古。 洪荒的气息,尽在掌指间流泻,一抹杀气横天,便是刹那永恒。 若说白军浪的攻杀方式,是一味的刚猛凌厉,作为修真者的顾泰能,则是刚柔兼而有之。 他时而身形流转,如同飙风激电,引动茫茫星力攻杀白军浪,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时而如同一个武士一般,手掣星光凝成的各式兵器,长剑弯刀钢枪大戟,与白军浪近身搏战,全无畏怯。 白军浪真气并不外放,但元力凝于体表越发可怕,在骨文力量之下,不用任何兵器,肉体便化为上古神兵。顾泰能的星芒武器每次与白军浪掌指相交,顷刻被震碎,更是有巨大的反震力荡向顾泰能的本体。 但顾泰能身怀秘宝《碎星物语》,白军浪的反震力汹涌如海潮怒啸,亦在顾泰能的仙甲上砰然化解,伤不到顾泰能肉体丝毫。 而星光凝成的武器崩碎时,便化作漫天舞动的光网,对白军浪发起无死角的攻杀。 “土鸡瓦狗,可以碎星!”顾泰能再次决然喝道,眼中充盈着神圣的神色。 每一次星力破碎,化成的光网都暗藏无尽玄秘,形成奇异的阵势,与周天星图相印证。或北斗南斗,或三垣四井,或九曜二十八宿,或天罡地煞,每一种兵器都对应着不同的星图,不同的阵法,攻杀方式也大不相同。 但白军浪根本不去分析星光能量的运转方式,他只是凭借天生的直觉,感应着自己身周的能量气机。 在刹那间捕捉到阵法的薄弱之处,一拳破之! 而后立刻奋起余勇,向着顾泰能追击搏杀而去,拳劲所过,寒空浩荡,如同化作茫茫沧海。 顾泰能的星光能量,暗合周天三百六十五主星,有无穷变化,其气机可谓瞬息万变,如果刻意去分析,反而会迷惑此间,最后被悍然困杀。 武士也只有强到白军浪这个境地,能够凭借至强的灵觉,如同本能一般一次又一次击破阵势,方能与顾泰能这复杂玄奥的攻杀方式对敌。 两人都运发了全力,速度越来越快。阵前搏杀本是为了决胜负,当然不必为看客考虑。 观战者们一个个眼花缭乱,只觉迷于五色,眼前唯有残影萧萧。 然而纵然看不分明,也能感觉到一种浩茫的道韵气息。 二人举手投足之间,技近乎道,引动天地之力。身形交错之处,如同凝注了永恒。 双方军士凝神场中,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然而这激烈到极点的战斗,双方却都如有用不完的力量,丝毫不感到疲倦。 似是转眼之间,两人就斗了三千多个回合。 但实际上日头已经从东升未久,直到偏西将坠。 战斗实是太过精彩,直到这时,才有人意识到时间已过了如此之久。 白军浪与顾泰能相对傲立虚空之中,一个眼横杀气,如同战神临世,一个神色庄严,好似天神下凡。 “真是痛快。”顾泰能浑身沐浴在星光当中,掸了掸战衣袍袖道。 “一击决胜负罢!”白军浪暴喝如雷,半敞的襟口处,虬结的古铜色肌肉闪烁着汗光,在夕阳下如同浑金一般。 顾泰能一击掌,霍然颔首,一本古书自他的祖窍喷薄而出。 此书被漫漫星华笼罩,一片绚烂,神圣无比。 封面上闪烁着八个大字,霞光流转不息,每一个字都如同一座巨山,望之便感到可怕的压力,感觉心神如碎。 土鸡瓦狗,可以碎星! 这便是顾泰能的本命秘宝,上古巨擘罗森所书的无上秘籍——碎星物语! 武陵顾家的一切家传神通法门,尽是出自此书。 顾家凭借此书,自一座小村崛起,从荒村中的小地主发迹为荆南名门,辅佐神霄龙家定鼎荆襄七郡,打下震世威名。 “星光灭世轰。”顾泰能神色平静,道。 他的话音平淡,却含着操控乾坤杀伐权的惊人魄力。 《碎星物语》快速放大,书页无风自动,开始自行翻开,其上的文字都凌空浮起,化为星辰烁烁。 天宇的背景黯淡下去,成为星的海洋。 无尽星光弥漫了所有人的视野,大地仿佛也为之消没,战场转移到了无垠的宇宙之中,一挂挂星河在顾泰能指间落下,如要毁灭一切。 令浩茫的宇宙归虚,回归那个无始无终的原点。 白军浪感觉到了一股窒息之感,仿佛真正置身宇宙当中,空气已经完全消失。他肺叶内的气体,被一股巨大的压力所挤压,想要急速地冲出来。 但白军浪却神色如常。 他长啸一声,声震天宇,在这一刻,上衣完全爆炸开来,露出精健如钢铸铁打的胸膛,在肌肉鸣颤间,轰地一拳崩出。 巨大的海虎怒鲨,划破了茫茫星海。 地是土壤的海洋,天是气体的海洋,而宇宙,只不过是星辰的海洋。 只要有海洋的地方,海虎便能肆意纵横。 海虎爆破拳。 螺旋的气劲激荡开来,粉碎一切阻挡。 若虚空只是虚无,那便直接粉碎这空间的本源。 真实与虚假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眼前的敌人。 随着白军浪一拳贯出,他粉碎的衣袍也化为劈开天地的利箭,随着他的拳风而舞! 大碰撞。 漫天飞舞的星河,如同一条条横贯宇宙的光龙,却被海虎怒拳激荡,无声无息地碎灭。 没有声息,因为顾泰能已经以自己的宇宙场域覆盖了战场,宇宙当中,本是听不见任何声音的。 然而每个人都能感受到这震撼天地的威势。 汹涌的能量狂潮席卷,上天入地,这场景当真如同灭世。 又好似地水火风重演荒茫。 当漫漫的星光落下,重新现出晚霞和似血的残阳,两个人影也从垓心倒飞而出。 两人唇边都挂着一丝血线。 两大高手的全力对拼,竟是两败俱伤,不分胜负。 第六十一章 联军密议 白军浪与顾泰能同时退入阵中,隐没在人群深处。 当战斗结束之后,他们终于露出了疲倦的神色。 恶战大半日,体力消耗实在不菲。何况,两人的伤势似乎都不轻。 平局的结果,对双方士气似乎没有造成什么影响。不过单挑战持续了这么长的时间,却是令同样是因长途奔行而劳顿的双方士卒得到体力上的恢复。 “让苏梦枕占了点小便宜。”李询对龙傲天道:“神堂军在恢复体力的同时,因丢失道宫城所造成的沮丧也会有所削弱。” 龙傲天眼神平静:“无关大局。” 他当然能看出这点。 顾泰能与苏有光的单挑战打成持久对决,明显是在久经沙场的苏梦枕预计当中。 然而两军对阵,如果某一方阵势有破绽,另一方就快速抢攻,如果阵脚都很稳重的话,那么双方派出高手单挑,也是惯例。 如果龙傲天拒绝的话,便是自沮士气。 然而龙傲天对这一战,实是信心满满。飞夺道宫城,令苏梦枕不得不撤退到较为不利的燃豆坂决战,已经夺取了战争的主动权。 而神霄三河联军又在兵力上具备优势。 中军之中,龙傲天斜靠在车辇扶手上,看向李询道:“对面的布阵,你怎么看?” 这片区域以道纹封锁了声音,只有当中的几人才能互闻言语。而龙傲天极为溺爱的表妹凤履霜,都不在此地。 李询驾起飞剑掠上半空,借着夕阳的光芒眼神一扫,而后道:“根据我们的线报,神堂军出战的兵力在九千人左右。但现在处于燃豆坂谷口上的兵力却并没有这么多。” 龙傲天笃定地道:“有伏兵。” 李询点头:“这样的谷口地形,神堂军背谷布阵,以苏梦枕的性格,不设伏兵才是不合理。” “不错。”龙傲天看向顾泰能:“请顾大将军率领最精锐的后军押阵,应对神堂伏兵。” 他这样的安排实在大有考量。 顾泰能与苏有光恶战受伤,不适合再上前线亲身搏战,但毕竟是大将之才,坐镇军中更能发挥其能量。 联军具备人数优势,因此前军战斗力不需要太强,让百战老兵们在后方养精蓄锐,最后关头投入战斗,便极可能将疲惫的神堂军打得总崩溃。同时神堂伏兵的战斗力一定不会差,需要有足够战斗力的部队去应付。 这样的安排,亦能让新兵沐浴更惨烈的战火,加速成长,也最大程度保存了精锐的老兵。 龙傲天又笑起来,道:“我那刁蛮表妹可就交给顾大将军照顾了。” 凤履霜虽然一定要来战场,但龙傲天担心她出闪失,并不让她在中军,而是安置宰了后军当中。 顾泰能决然道:“凤姑娘若掉了一根汗毛,顾某人提头来见。” 言毕,领命向后军而去。 “伏兵在何处?”龙傲天目送顾泰能离去,继续向李询问道。 李询微微沉吟,而后指向谷内。 龙傲天大笑起来,继续追问:“为何不是山谷两侧的山上?” 李询平静地道:“两山陡峭,上多荆棘,如果藏兵山中,便只能轻装行进,才能保证快速投入战场。而神堂军兵力本来就居劣势,伏兵却需要起到关键时刻扭转战局的作用,防护薄弱的轻步兵明显不能胜任。” “从安祥城以南到燃豆坂的这条山谷,两侧多有山洞,可藏兵其内。” 龙傲天拍了拍李询的肩头:“小弟,你说得没错,不过还有一点。” 他吸了吸鼻子,露出嫌恶表情,道:“现在是深秋,风向从北往南。” 李询极为机警地道:“龙大哥闻到了什么?” 龙傲天道:“我从小鼻子就极为灵敏,能闻到别人所不能闻到的气味。有难闻的味道被风吹过来。苏梦枕在山谷里放置了毒物。” 李询微愕:“毒物?既然在谷内设伏,再放置毒物岂不是会毒到他们自己?” 龙傲天露出技高一筹的得意神色,直了直腰肢道:“大军作战非是个人对决,迷药毒药之类不可能实现大幅度杀伤,不然极可能不能杀敌,反伤己军。同时也实在没有这样强效的迷药毒药。” “苏梦枕所用的毒物,应当是依靠难闻的气味刺激我军。待得战斗半酣之时,毒物被点燃,气味便会变得浓烈百倍,从北向南吹过来,妨害我军战斗力。而彼军从北方向南方的我军冲锋,背风而行,受到的影响也就小得多。” “这个道理,其实与火攻是一回事。” 他的年龄足有李询两倍,当然见识远在李询之上。 李询清美一笑:“龙大哥必定有良策应对。” 龙傲天哈哈一笑,眼神如炬:“那是自然。” “苏梦枕的计划,必是如若顶不住我军的猛攻,就收缩阵线,退入谷内,诱使我军入谷,而后发动伏兵。如果我军识破计策,不追赶入谷,那便不算取胜,此战只是平手,苏梦枕保全了颜面。” “而神霄大军不可久留于襄阳郡,苏梦枕等到神霄军撤兵,又可以继续侵攻三河。” 李询抿了抿纤薄的嘴唇:“士气不高,兵力不足的时候,不求取胜,先求不败。这的确是十分稳妥的计划。” 苏梦枕五年前惨败于天子峰薛衣人,损失精锐战兵接近三千。经历过如此惨败,苏梦枕应是不敢再行险。 龙傲天打了个响指:“是很稳妥,可惜有个致命的破绽。” 他露出一个诡秘邪恶的笑容:“神堂军必须保证稳步后退,一直面对着我军,才能安然撤入谷中。” “如果我们在毒物燃烧起来的时候,将神堂军中军打得总崩溃的话,他们背对着我们狼奔豕突逃进谷内,正好逆风而行,毒气就全会毒到他们自己。而不算十分开阔的谷地,也会令他们互相冲撞,自相残杀。神堂军正兵和伏兵更是会迎面冲撞在一起。” “我们根本不必进入山谷,只需要像驱赶羊群一样把他们赶进山谷,就能让他们溃败如同山崩。” 如果神堂军如此溃败的话,虽然败兵能逃进安祥城,联军一时半会并不能攻克这样的坚城。但安祥城北方的领主们得知神堂军惨败的消息,一定会纷纷倒戈回来。 战争依赖人心进行,又可影响人心来决定天下局势。而歼灭战,一般只有在双方实力差距极大的时候才会发生。 龙傲天续道:“但要实现这点,需要极其精微的战场控制。” 李询清秀的小脸上,神色变得端肃起来。 “请期待我们的表现。” 我们是指三河军。 在联军的布阵中,左翼是井伊谷的精锐轻骑兵,而右翼便是三千名三河步卒。 必须要证明经过安祥城之败后,三河军仍然拥有强大的战斗力。不然三河剑派对于神霄道便失去了价值,有被消化掉的危险。 龙傲天露出赞许目光:“努力!胜利荣耀,同归于你我二人。” 眼中充盈的自信神彩,显得敌军皆是他囊中之物。 第六十二章 八门金锁阵 神霄三河联军的布阵,以井直盛率领井伊谷的步骑混合部队为左翼,骑兵一千二百人,配合步兵八百人为辅助,合计两千,龙傲天亲率五千人为中军,李询的三千三河锐卒作为右翼,顾泰能率领三千神霄老兵为后军。 总计一万三千人。 而神堂军中军为苏梦枕亲率的三千士卒,左右两翼各两千人,合计七千。 吴锋转动眼睛,冒着光看向自己身边的姬红颜,爽朗一笑:“漂亮小妞,又是你给我当副将,真是有缘。” 神堂军右翼由吴锋率领,直面联军左翼井伊谷的部队。苏梦枕更是将姬红颜派给吴锋作为副将。 而神堂军左翼则由苏灿领兵,林秀贞林通具兄弟等人协助。 这是考虑到在安祥城之战中,三河军损失惨重,血戮营近乎全军覆没,精兵大量凋丧,短时间内不可能恢复战斗力。相比起来,井伊谷以骑兵为主的部队在平原之上,威胁无疑大得多。 姬红颜纤巧的鼻翼颤动着,低低哼了一声,偏过头去,懒得理睬他。 吴锋微笑看向前方,只见如血残阳下,井伊谷的骑士红色盔甲越发鲜艳,肃立在原野之上,万马不嘶,如同血色的浪涛凝成了冰。 只是这样对峙,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气。 “那么……”吴锋写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肩头,目光如同电光扫射向身边的一群士卒:“弟兄们,拿好手里的刀枪,干他们这群狗娘养的!” 这话语十分之粗俗,但对于如今士气并不高昂的神堂军士卒来说,反而起到了化解压抑的作用,惹得不少人都低低笑起来。 他的身后,是一个极为严整的阵势。 类似方圆阵,但细看时却并不对称,内中士卒排列暗合八卦之象,似有许多玄妙。 劲弩兵居中,长枪兵和刀兵错杂。 枪皆带钩,是为钩镰枪,而刀均为长柄刀,单尖双刃,锋锐无匹。 这种长柄刀被称作陌刀,较长戟轻便,而杀伤力却也十分之可怕,一刀劈下,人马俱碎,乃是对付骑兵的强大武器。 陌刀兵和大戟士均能克制骑兵,但大戟士是重装步兵,机动力差,适合据险固守,或者对抗重骑兵的冲锋,也能依赖厚重的盔甲抵御骑射。陌刀兵则在战斗力和机动力之间取得平衡,更适合对付轻骑兵,但面对骑射就有些无力。 这支陌刀队,乃是苏梦枕的又一王牌。陌刀兵的装备成本比起大戟士稍低,但运用难度却亦极高,要想操练得进退自如并能与其他兵种配合作战得圆润如意,同样需要很长时间的操练。 之前安祥城之战时,这支陌刀队留在后方,监视神堂内部最大的不稳定因素——清洲殿。但如今苏梦枕挟战胜之威,逼迫清洲殿出兵助战,这支精兵部队亦解放出来得以投入到前线,可谓一举两得。 这陌刀队、钩镰枪、劲弩手的组合,明显是专门针对井伊谷的赤甲精骑。 神霄四天王之一,井伊谷谷主井直盛听见吴锋的嘲讽之声,面具下的他发出一声冷笑。 “小儿辈不知天高地厚。”井直盛平静道:“骑兵队,冲锋,一举摧破之。” 井直盛向来以刚勇无匹著称,以此立下战功赫赫,但也被时人称作有勇无谋。 “等等!”副将急道:“谷主,小心从事。” 井直盛面容笼罩在赤鬼面具之下,只露出两个眼孔。他眼神如冰乜向副将,道:“为何?莫非又是陌刀钩镰克制骑兵这种三岁小儿皆知的陈词滥调?” 井直盛性格幽冷如冥狱,作风却疾如烈火,这反差之感更令他显得格外不近人情,令人生畏。 副将急道:“谷主,请仔细看那阵势,并非一般的方圆阵,而是八门金锁阵!此阵分作八门,休、生、伤、杜、景、死、惊、开,暗合奇门遁甲之理,可流动变化。贸然闯阵,一个不小心,全军皆被吞噬。” 井直盛的副将是荆北有名的军师,的确有些眼光。此阵正是中古时期流传下的八门金锁阵。 苏梦枕本就是阵法高手,一手打造出这支部队。而吴锋的岳父薛衣人更是博采各家之长,除却毒术之外,尤擅奇门遁甲,而其女薛洗颜也得了大半真传。 这几个月来,吴锋请薛洗颜指导这支队伍,将这八门金锁阵演练得越发精奇,就是要对付井伊谷的精锐骑兵。 之所以阵势中没有盔甲极重的大戟士,正是要确保阵势的流动能力。 井直盛道:“你可有对策?” 副将沉吟道:“这个……请谷主以游骑扰之,观其变化,让末将观摩一阵,自可找出破阵之法。” “可笑!”井直盛断然道:“用兵如救火,岂可拖沓延挨?小小阵势,我井伊男儿何惧?” 他一声断喝,将手中令旗掷于地下,溅起尘烟冲天:“天色将暮,太阳落山之前击破敌军,趁早吃晚饭!” 金鼓声动,旌旗纷舞,井伊骑兵策马啸西风,凝静的血墙登时化作一道血河,向着神堂军吴锋部汹涌而去。 在残阳照耀之下,这血河显得越发凄烈,杀气浑成,直指八门金锁阵而来。 吴锋手按长剑,对士卒们笑道:“上来便如此硬碰,井直盛这蠢物有勇无谋,当真不虚。” 他猛然挥手:“兄弟们,操家伙干死他们!” 听得此言,不少神堂军士卒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姬红颜的脸色却不知为何有些不好。 八门金锁阵势如同潮水一般翻滚着,不同的兵种各司其位,预备迎接井伊骑兵杀气腾腾的第一波进攻。 “正面准备!”吴锋仗剑长喝。 姬红颜却是在这时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井直盛也是百战之将,你如此轻视于他,恐怕……” 吴锋微笑作答:“贬敌有勇无谋,是鼓舞士气之术。何况,井直盛那点伎俩,也的确不在我眼尾之内。” “看敌骑的来势,并不打算破阵门而入,撕裂阵势,而是打算直接冲击阵壁,试图凭借强大的冲击力令阵势自行瓦解。” “然而对于这种情况,亦有变招,阵势蠕动变形,阵壁内陷,两侧突出,双面包夹,如同磨盘滚动,碾杀进犯之敌,同样暗合奇门遁甲之法,管教敌军——” 吴锋顿了顿,决然说出四个字,锵锵掷地有声。 “有去无回!” 第六十三章 有勇无谋 对于吴锋的说法,姬红颜投去一个不信任的眼神。 上次安祥城一战中,吴锋行险奇袭烟南仓,虽然成功,但也是千钧一发,神堂宿将张子陵等多人亦战死其中。 对于苏梦枕将直面闻名天下的井伊骑兵之任务交给回归神堂不久的吴锋,姬红颜实在感到并不靠谱。但她也素知苏梦枕言出必践,军令如山无法违抗,只能全力配合吴锋。 赤盔赤甲的井伊谷骑兵呼啸着冲锋而至。 八门金锁阵势随着敌骑逼近,快速内陷,弩箭如同密雨向着阵外射出。 井伊骑兵的长枪都被涂成血染的颜色,血河激荡,与阵中士卒的钩镰枪和陌刀激撞在一起,锐鸣激荡在秋风之中。 夕阳西下。 秋风更冷。 有井伊骑兵中箭坠马,或是被锋锐的陌刀连人带马剖成两半,脏腑飞溅。 但只闻马嘶,不闻人声。 井伊骑士纵然在生命最后一刻,也没有喊痛的习惯。 他们只是如同血河一般冲击而来,然后拍转马头,进行下一轮的冲锋。 吴锋露出满意的神情。 八门金锁阵操练得很不错。 纵然是名闻天下的井伊谷骑兵,也无法突破它的正面防御。 如果敌人继续坚持不懈地进攻,便会在不知不觉中,被变形的阵法卷入其中,吞噬消灭。 “等等……”吴锋身后的忠实追随者罗廷玉仔细观察着敌人,又对吴锋道:“老大,有点不对劲。” 罗廷玉、风舞泷、齐琪等几人,都是作为吴锋贴身亲卫的身份。 “狗,怎么了?”吴锋问道。 罗廷玉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警觉地嗅了嗅,只觉血腥之气扑鼻而来。他小名叫做“阿犬”,鼻子也的确比一般人灵敏一些,对于周围的事物一向有着敏锐的观察力。 “敌人看来不会入套。”罗廷玉道:“他们假装正面进攻,真实动向却是向西,打算抢占西北方向的制高点,居高临下发起冲击。” 听得这话,吴锋一凛,才发现敌人真的不断向着西方偏移而去。 骑兵居高临下冲击,威力极为可怕。八门金锁阵虽强,但也未必挡得住对方的冲击,毕竟兵力上,神堂军并不占优势。 姬红颜立刻对吴锋投来不善的眼神。 却见吴锋平静地道:“雕虫小技,意料之中。连阿犬都能看破,何况我这一军主将。” “全军听令,向西移动,争夺制高点。加强西侧侧面阵壁的防护。” 说着,吴锋亲自仗剑,冲向西侧而去。 一名百夫长率着部卒,拍马挺枪,向阵角薄弱之处突击而来。 此人极为骁勇,长枪激荡,连续将两名陌刀手挑起,在空中撕成两片,脏腑和血肉连天飞溅。 神堂军士卒们抵挡不住,便要后撤,但在这时,作为右翼主将的吴锋仗剑呼啸而来,立时令士兵们勇气倍增。 这些战兵接受过苏梦枕的直接培养,又得到了吴锋和薛洗颜的特训,在争夺制高点的同时,八门金锁阵依然周流不息,带着无穷玄奥,化解井伊骑士的强大冲击之力并加以反击。 吴锋手中赤霄剑激荡,赤色的真气缭绕在剑锋上,一式游龙电剑,身躯与剑锋平行袭上,似乎人剑整个合一。 那百夫长大惊,待要闪避时,发现姬红颜的长枪已经阻住了他的去路。 吴锋朝姬红颜微微一笑:“谢啦!”说话间,剑芒如同九天落雷,将那名百夫长的人头霍然斩下,鲜血喷溅如雨。 一名百夫长战死,登时使得这个区域的井伊骑士阵脚发乱,队伍被冲得退后数十丈。 但他们却很快恢复了状态,一个个泯不畏死地冲杀上来,似乎根本不知道死亡为何物。 “真是愚蠢啊。”吴锋大声地感叹着。 “明知道无法攻破阵势还这样前仆后继地送死,真是愚蠢极了。”罗廷玉附和道。 敌人这样狂猛暴烈的进攻方式,带给吴锋麾下士卒的压力,不仅仅是力量上,更是心理上的。 在这时候,便需要使用贬敌之术,将这种不计伤亡的冲锋贬为愚蠢,以鼓舞己方士气和战心。 但就在这时,吴锋突然感觉到一股别样的杀气,如同裂天长剑一般汹涌而至。 他知道该是井直盛亲自冲过来了。 赤鬼井伊刚勇无匹,一向冲锋在前。 血红色的恶鬼面具沐浴着残阳,显得越发狰狞凶怖。 “维持好阵势,不要让他撕裂防线!”吴锋大喝道。 在战阵当中,要对抗高手的冲击,就必须保证阵势的严整,通过强大的阵道之力,令高手无机可乘。不然的话,高手便可能造成极大的破坏。 姬红颜早已挺枪跃出,蓝色大氅飞扬,钢枪激荡出一片流丽的光雨。 锐卒们团结在她身旁,阵道之力呼应,如同一堵钢铁城墙。 一声轰鸣,烟尘四起。 剧震之后,那戴着鲜红色恶鬼面具的人,与他身后的数名骑士一同退去。 但在这一刻,吴锋突然觉得那人有些虚弱。 吴锋的神识一向十分敏锐。 他更感觉到,恶鬼面具下,那人说不定已经喷出血来。 这本该是高兴的事情。 然而——井直盛乃是神霄道老一辈的四天王之一,更是以刚猛著称,实力比起人称“鬼柴田”的姬红颜还要高出一截。 这样轻巧就让他受伤,只能说明一点。 那根本就不是井直盛。 吴锋终于明白为什么井伊谷每一代“赤鬼井伊”都要戴一个血红色的恶鬼面具。 因为在战场上,谁都不知道面具下的脸是什么样子的。 “东侧……中军方向……敌人的目标……是苏堂主的中军!”吴锋惊呼道。 首先佯攻正面,而后借助争夺制高点,将吴锋等人的注意力引导到西侧,迫使神堂军右翼向西移动,远离中军。 更是凭借戴着与自己一模一样恶鬼面具的替身,继续困住神堂军右翼,让吴锋无法发现井直盛的真实意图。 苏梦枕如今正率领着三千人与龙傲天的五千人激战。 而此时井直盛顷刻率领大波轻骑驰至,利用轻骑兵的强大机动力,切断神堂军右翼与中军的联系,并火速打击中军侧面。 中军所在位置地势较低,骑兵移动如同水流趋下,堪称瞬息而至。 在激战时被骑兵冲击侧面,中军多半会瞬间轰然崩溃,无秩序地奔逃入谷,陷入为了夺路而自相残杀的境地。 而中军被神霄军击破的话,神堂一方便已输掉整场战争。 然而现在若想救援中军,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吴锋脸色似是变得煞白。 井直盛若真是有勇无谋,又怎可能屡战屡胜,战功赫赫?战争终究是战略战术和人心的演绎,匹夫之勇,岂能辟易千军? 赤鬼井伊的谋略,看起来比他想象的要可怕太多。 远处,一名男子摘下了面具,面色苍白如多年未见阳光,却隽美如画,只是眼角眉梢之间,有一种逼人的杀气,上通重霄,下彻幽冥。 他神色凛然,注视着被残晖照亮的天际,背后千骑奔腾,卷起漫漫尘烟。 “神霄门下四天王暨三大军师之一,有勇无谋之辈——赤鬼井直盛,特邀苏堂主阵中一会!” 啸声激越如血龙长吟,在战场中轰然回荡,久久不息! 第六十四章 赤鬼冲阵 “神霄门下四天王暨三大军师之一,赤鬼井直盛,特邀苏堂主阵中一会!” 井直盛再次清喝,声如雷霆。 井伊谷的步兵留下来,结成长阵,扼守关键位置,阻挡吴锋率右翼部队支援中军。骑士则如同烈火雄风,向神堂军中军疾驰。 八门金锁阵的防守能力极强,但进攻能力弱,且因为阵势复杂,变阵不易。这一点也完全在井直盛的算计之中。 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这便是所谓的有勇无谋么?”罗廷玉口中喃喃道:“藏……藏得太深了。” 他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做天下名将。 有勇无谋,完全只是幌子。井直盛的谋略,可能还要在他的武勇之上! 齐琪、风舞泷等人也都露出震怖的神情。 蒲公英的种子与天空中的彩云难以相遇,智者和普通人本也不在同一个世界层面。她们若非被吴锋带入天下野望的争霸场,永远不可能知道,这些名闻天下的大将是何等地超凡绝俗。 阵中士卒们低声议论不休,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泛起颓丧之意。 吴锋遥遥看向中军方向,面色灰败,充满受挫的神色。他的眼底,是阵阵烟尘和赤色骑兵们的背影。 而姬红颜也再没有心思埋怨他,而是清啸一声,长发飘飘,海蓝色大氅随风激扬,挺枪奋然杀入敌阵。 她深受苏梦枕厚待,在这样关键时刻,优先考虑的自然是如何突破敌人,援救中军,再无精神去追究吴锋的轻敌责任。 如今士兵们的战意越发低落,对战事失去信心,她当然要身先士卒,无比奋勇,尽自己的力量去振奋士气。 吴锋却能明显看到姬红颜那恼恨的眼角余光。 井伊谷步卒将巨盾立在前方,形成一道钢铁阵线,将神堂军的右翼和中军完全切断。相互之间配合极为紧密,长枪拒敌,盾兵掩护,弓箭押后,进进退退之间,化解着吴锋部的冲击力,更是加以反击。 姬红颜虽然骁勇无方,短时间内依然不可能突破对方的拦截。 吴锋陡然喝止姬红颜。 “回来。” 姬红颜嗔目怒道:“你……说什么?” 吴锋咬着牙:“全军后撤。我们现在的阵势不利于进攻,加上士气大幅度下降,强攻敌阵只能徒然增加伤亡。暂时先迂回观察情况,寻找敌军薄弱之处……” 姬红颜登时妙目喷火:“什么观察情况,不就是逃跑罢了!” 但她随即听到了几个声音。 “吴锋公子说得对。” “这一战已经没必要打了。保存实力才是正确的选择。” “姬姑娘还是不要再逞强为好。” 听到连一些素有勇名的军官都说出这些话语,姬红颜不由气不打一处来,愤愤道:“你们……你们……” 又瞪视着吴锋:“好啊,吴锋……我从来不知道,你是个这样没种的货色!我们现在撤退的话,无疑是置堂主于险境……” 吴锋疲惫地答道:“如果堂主他们顶不住,会从山谷撤回安祥城的。而如果有获胜的机会,我们也会重新投入战场。” 他的嗓音颤抖,显出他做出这个决定也是分外艰难。 吴锋的眼神却是又陡然明亮,决然喝道:“现在这支部队的指挥者是我,吴锋!姬姑娘,你现在是我的副将,我的命令,你必须完全服从,这是军令!” 姬红颜咬牙切齿,苹果一般的俏脸在怒火之下扭曲变形。 然而被恐惧覆盖的神堂军士卒,却几乎人人都支持吴锋的意见。 她明白,如果她还坚持留下来作战的话,只是送死罢了。没有一兵一卒协助,一人之力无论如何对抗不了千军万马。 姬红颜娇躯气得颤抖,却仍是再次冲入敌阵,挺枪刺死两名刀兵之后方才回来,指着吴锋狠狠道:“那么,我就服从军令一次。但是如果堂主被敌人伤了一根头发,吴锋你把你的脖子洗干净了,让我来取你的脑袋!” 吴锋仰天长叹一声,并不回答,只是挥动令旗,发下军令,让士卒们以稳重的队形撤退而去。 神堂军中军。 面对现在的变局,饶是久经沙场,苏梦枕也不由微微色变。 他以三千人对抗龙傲天五千人,地势又略低,打得已经有点吃力。在这要命的时刻,井直盛却又来偷袭他的侧翼。 “大家不必惊慌,全军向东移动,向左翼靠近!接敌士卒且战且行,绝不能让敌人突破阵线!”苏梦枕果断发出命令,让队伍向左翼的苏灿部移动而去。 右翼的吴锋等人被分割开来,苏梦枕现在的决定,是暂时不顾右翼,中军与左翼苏灿等人相呼应,收缩与敌军的接触面。 右翼已经失利,遭到敌军分割而失去联系。如果中军和左翼依托背后的高山,并肩全力作战,并成功击溃敌军与之相对的右翼,那还能够扭转战局。 这是在历史上多次被证明可行的战术,在一翼失利的情况下,放弃该侧翼,中军与另一翼结合,并鼓励士卒拼死反击。曾有不止一位名将靠着这种打法将败局变成平局甚至反败为胜。 这也符合苏梦枕这种久经沙场名将的风格。 龙傲天坐在道辇之上,观测着整个战局。 “报!井直盛将军已经成功将敌军撕裂出一个缺口。” 传令兵飞骑而至。 龙傲天微笑。 “接下来,苏梦枕该是打算发动谷内的伏兵冲击我军?”他对副将顾惜朝悠然道。 顾惜朝是大将顾泰能的长子,年方十七岁,却已以精明干练著称,是龙傲天极为忠诚的支持者。在龙傲天还只是神霄五公子的时候,顾惜朝便对龙傲天忠心耿耿。 如今龙傲天上位,顾惜朝极得重用,与冈元信合称神霄青年一代双璧。 顾惜朝当下道:“现在就让父亲带着后军投入战斗?井直盛将军现在孤军深入,如果被伏兵攻击,可能会有危险。何况,苏梦枕还在谷内藏有能降低我军战力的毒烟……” 龙傲天摆了摆手:“不必。” “我军现在向着井直盛将军方向移动,等敌人的伏兵发动,再让顾大将军以后军投入战斗,给予苏梦枕最后一击。苏梦枕的中军一旦崩溃逃入谷内,便会与杀出来的伏兵冲撞在一起,走脱无路。我方正好打一个擒王战,将苏梦枕生擒活捉!” 顾惜朝当下赞道:“道主神机妙算……” 龙傲天一挥令旗,中军向井直盛部方向移动而去,给予苏梦枕一方以更大的压力。 井直盛纵马如电,奋然直前,如同杀出血海的修罗。 一名偏将手持长刀,决然道:“井直盛,受死罢!我姜怀安不会再让你再进一步!” 姜怀安是姜家重要人物,也是不久前被游侠白军浪杀死的姜逸晨之大伯。 话虽这样说,姜怀安当然不敢独自对战勇名震于天下的井直盛。 与他同时杀出的,还有七八名精锐长枪兵,每个人都一手持枪一手持盾,组成一个小型的阵势。 对此,井直盛只是神色如冰,吐出一个字。 “杀。” 井直盛手中的血色法宝长枪一时间光芒暴涨,形体澄彻,如同血钻凝成。 炽盛的火焰自枪尖喷薄而出。 姜怀安舞刀直进,长枪兵纷纷举枪相随。 阵道之力缭绕在他们的身上,予井直盛一定的压力。 但井直盛却看都不看他们。 啪地一声,烈焰直接击穿一名士卒的盾牌,穿透他的胸口,留下一个焦黑的大洞。 而后将姜怀安手中的长刀烧成粉碎,扑上他的面门。 姜怀安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痛叫,扑地打滚,却很快失去了声息。 井直盛长枪激荡,将这几名士卒尽数挑上高空,化为焦炭坠落在地。 他再次沉气扬声,浩荡如风雷。 “苏堂主若不敢来见,在下便突入阵中,邀苏堂主一晤!” 在这空旷的谷口,话音被山壁所激荡,回响不绝,在这喧嚣的战场上,却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在惊慌恐惧之下,神堂军中军有士兵哭喊起来,开始向战场外奔逃而去。 逃兵的出现,意味着阵势已经开始崩溃。 在中军中指挥战斗的苏梦枕平静道:“我去见他。” 身旁一名都统急道:“堂主……不要中敌人的激将之计啊!” 苏梦枕悠然一笑。 “这是激将法,苏某人又岂不明白?” “敌人的目的,无非是将我们驱赶入谷,令我军总崩。” “井直盛当然不是真的要单骑突阵,然而我若不去,他便能打击我方士气,我若去了,阵中无人主持,龙傲天便可越发加力,与井直盛一同压迫我军。“ 苏梦枕说到这里,却是顿了顿:“不过到了现在,过去教训教训井直盛已经没什么紧要了。” 听到苏梦枕这话,帐下诸将,大多面面相觑。 堂主究竟怎么回事? 难道已经自认失败,要去争一时的意气了? 虽然战局进行到这一步,已经非常不利,但终究还没到认输的时候啊? 又或者是…… 众将看向苏梦枕,而后互相对看,交换着奇异的目光。 第六十五章 连环包围 井直盛击杀姜怀安之后,左手一舞令旗,引动骑士们继续向前。 骑兵冲锋,往往不是正面冲击,而是围绕着敌方阵势的边缘,侧向移动,不断发起攻杀。这样可以一直保持跑动,不必多次调头,最大程度利用了马匹的冲击力。 而井直盛的目的,也是要将苏梦枕部完全引导挤压进山谷,彻底击溃。 井直盛的面具挂在腰间,嗅着充满血腥气的风。 他喜欢这种味道。 所以在见到苏梦枕之前,他不打算将面具戴回去。 他希望能亲手斩下苏梦枕的人头。 充满鲜血气息的风,突然含上了一股浓烈的香气。 也许是错觉吧,因为这鲜血的气息真的很好闻。 越来越好闻了。 井直盛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自己胯下的战马越驰越快,快得不合常理。 而自己麾下的骑兵,竟是许多都冲到了他的前头。 井直盛一边挺枪烧死一名神堂军盾兵,一边思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大家……停下!”井直盛决然地道。 声如暴雷。 但他麾下的骑士们却大部分如同没有听见一般。 有一人露出尴尬神色,看向他:“将军……这畜生……我控制不了了!” 更多人向井直盛投来无奈的目光。 无奈很快变成了绝望,间杂着一声声的呼喊和怒骂。 井伊谷骑兵们无法抑制地一路冲向谷内。 井直盛脑海中如同电光闪烁。 他终于看到了他想要看到的那个人。 井直盛口口声声大呼要苏梦枕出来见他,但当井直盛真的看到对方的时候,才明白究竟是谁遭受了算计,谁是这一局的失败者! 因为井直盛的失策,整个联军都要被带入无比可怕的境地。 苏梦枕如同一道惊虹一般,从天而降。 一袭青衫飘飘,衣袖翻飞如旋风,卓立在谷中一根石柱上。 石柱高有二十多丈,直插天云。 但这并不妨碍他和他对话。 “苏堂主。”井直盛往马头上一按,终于让这狂飙的畜生停下,长叹一声,眼底浮动着失落的光芒:“是诱马香?” 苏梦枕一展衣襟,居高临下瞧着井直盛,如同俯视一只蝼蚁一般:“是。” 谷中的气味,根本不是什么毒物,而是一种名为“诱马香”的灵草,此物平时微有臭味,但被火焙烤,便会发出迷人的芳香。 “诱马香”是特等的马料,也是灵兽级战马的至爱。 此物只有西漠有产,东方知道的人都不多。 但苏梦枕长于商业,路子活络,自然能通过丝绸之路得到大量的“诱马香”。 井直盛目光发寒,道:“苏有光与顾泰能之所以激战一个下午,是因为苏有光故意隐藏实力,战斗节奏都在他的操控之中。他特意拖延时间,就是为了让我们的战马更加饥饿,令诱马香发挥最大效力。” 他顿了顿声,又道:“八门金锁阵的作用只是诱敌,诱使井伊骑兵从这个方向穿插而入。我们想把苏堂主的部队驱赶进山谷肆意屠杀,但诱马香的作用下,我们将控制不住冲势,反而先行冲进谷内。” 苏梦枕微微一笑:“赤鬼井伊,有勇无谋。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这话已经是满满的讽刺。 井直盛咬了咬整齐白皙的牙关。 但他的确是失算了,失算得彻彻底底。 苏梦枕又道:“井直盛将军一向以有勇无谋的风格展现在世人面前,那么勇猛精进一往无前的作风,必定会影响到你的士卒。” 这神堂有史以来的第一雄主眼神如电,指划虚空:“这样的士卒,当马匹失控时,未必能及时发觉,发觉了也未必会引起重视。井直盛将军当然不是鲁莽之徒,但你的有勇无谋,却令你的士卒变得鲁莽,成为最好的突破口!” 井直盛本来就苍白的面容,变得更加煞白,身躯微不可察地颤抖。 他从来未曾想到过这一点。 他总以为对于自己的士卒有着绝对的控制。 他终于明白,有勇无谋哪怕只是表象,也会被人所利用。 苏梦枕这个级别的智者,对于人心的掌握,已经到了可怕得难以想象的地步。 并非井直盛不强,而是苏梦枕比他更强数倍。在智术的角斗场上,苏梦枕如同闲庭信步一般玩弄着井直盛的心理和计划,好似猫戏弄老鼠一样随心如意。 井直盛续道:“那么,伏兵一定不在谷内,而是在山谷两侧的山上。” “伏兵设于山上,必然是轻装部队,才能在短时间内投入战斗。但这还不够。” “山上荆棘极多,山路陡峭,想要保证部队及时下山,参与封堵我军后路,必须要经过精心准备。” 他双目紧盯着高据石柱顶端的苏梦枕:“苏堂主一开始预定的决战地点,就不是了然坡,而是燃豆坂。在了然坡决战,哪怕击败了我军,我军损失也不会太大,若神霄军只是损失二三百人,下次还能卷土重来。” “在燃豆坂决战虽然危险,但借助此地的地形,一旦取胜,便可令我军损失惨重。” 井直盛眼神如火,充满了怒意,但细看就能发现只是为了掩盖失败的黯然:“那么,陈管家该是苏堂主的人。苏堂主让吴锋劝降周毅,就是为了卖掉他,让我们志得意满地进入苏堂主选好的战场决战。” “好一条毒计……”井直盛吸着冷气道。 劝降周毅,又借龙傲天之手杀死周毅满门。许诺给周毅的好处,自然完全不必兑现。 更能以周毅为弃子,引诱联军入彀。 重重算计,一举数得,其狠辣老道,已经超出井直盛的想象。 以井直盛的聪明,在事后当然能将一切分析得清清楚楚。 但已经迟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战争的成败,就如同对弈,意在子先。 在对局开始前,苏梦枕的心中就已无数次推演过战争的结果,而在那时,井直盛便注定入局惨败,没有丝毫翻盘机会! 面对井直盛这一番话,苏梦枕并不作答。 因为没有任何意义。 苏梦枕一领青衫飘飘,飞空而起,退回己方阵中,留下井直盛沉默不语。 他已经将井直盛的斗志打击到了谷底。 明知是诛心之术,但在斗智中惨败的井直盛,也只能越发深入彀中,无法解脱。 龙傲天并不清楚前面的状况,他催动中军,紧跟着井直盛部的骑士向前,打算一同挤压苏梦枕的部队入谷。 就在这时,呼啸之声震天而起。 此时已经入夜,两条火龙骤然耀起。 那是火把大放光明。 两支队伍从谷口两侧的山岭上冲杀而下,铺天盖地,自后方挤压龙傲天的中军。 而苏梦枕也让神堂军中军分作两部,一部在他亲自率领下,参与围击龙傲天部,另一部则与左翼苏灿部一同向南移动而去,牵制三河兵,并预备迎击顾泰能的神霄军后军! “神堂苏有光在此,尔等何不惜命!”白军浪仰天暴啸。 一啸之声,大地动摇,强绝的威势随着音波散发开来,令神霄士卒一个个面如土色,张皇相顾。 只见白军浪一掌将一名神霄军百夫长打得血肉成泥,如同一道旋风一般向神霄军中军的后方怒卷过去。 铁壁一般的盾阵枪林,在他面前就如同纸糊成一样,一捅即破。 神堂士卒们更是敲锣打鼓,发出纷乱的声响,以虚张声势,打击神霄军的战意和斗志。 喧天的锣鼓声,使得后方的神霄士卒们越发慌乱,惊叫不休。 “这……这是怎么回事?” “天啊!” “明明是我们将敌人压着打,怎么转眼之间,就成了这般模样?” 高峰落谷的反差,令神霄士卒们难以接受,许多人直接木住了。 而在这千军万马的战场上,短暂的失神,便常常意味着自取死路。 神堂军士卒刹那间士气暴涨,一个个喝喊如潮,兵器锋芒飞舞如白龙万道,喷薄出无尽杀气,肆意收割着神霄士卒的生命。 转眼之间,神霄军中军的后队即开始败退,向着内部坍缩而去。 八门金锁阵中,吴锋部士卒们远远地眼见己方伏兵杀出,白军浪如天神一般扭转战局,士卒们纷纷惊诧万分,而后欢呼起来,士气高涨。 吴锋正坏笑着,拍了拍罗廷玉的肩头:“狗,老大的演技怎么样?” “棒极了!”罗廷玉竖起了大拇指。 吴锋扳起一根手指,慢条斯理道:“珍珑棋局第一重,舍一县之地,诱降周毅。” “第二重,舍道宫城,引诱联军入燃豆坂之彀中。” “第三重,故意令井直盛突破我军右翼,迫使联军主力进入谷内,难以回旋。” 吴锋说得很慢,但弯折手指的动作却快如闪电,骨节发出炒豌豆一样的声响。 三根手指,三声响,如同为联军连敲三次丧魂之钟。 吴锋扬起头颅,眼神向天:“这三重的珍珑棋局,在战前就已完全定下。也就是说,战争的胜负在发生之前,便已经决定了。” 小妖精齐琪射出美目异彩,却向吴锋撅了撅嘴,恼于吴锋事先不肯告诉她真正的计划。 吴锋向齐琪微微一笑表示安慰,又负起双手,看向神色复杂的姬红颜:“本来该告诉小妞你的,只不过看你这傻傻的样子,又怕你露出破绽,只好连你一起骗过啦……” 姬红颜微浓却无比整齐好看的一对眉毛霎时间挑了起来,双手叉起腰,明眸狠狠瞪视着吴锋。 她之前认为吴锋畏怯想要逃跑。现在才知道,吴锋率军下撤,正是为了取得更好的位置,与左翼的苏灿部一同对联军进行合围。 吴锋打趣地瞧着姬红颜愤怒的神情,却是神色陡变,端肃如山,断然长喝。 “全军听令,趁着这个机会,将阵势变作适合包围的雁形阵,向东南方向迂回,与苏灿部一同夹击顾泰能!” 这一局的目的,并不只是将神霄军主力堵进在山谷里,更要左右翼夹击神霄后军,形成连环包围。 战场运转,皆在算计,恍若天成。 如同一副出自绝代名家的水墨画,起始泼墨杂乱,全无章法,一旦构架完成,当中的精彩绚烂,便会惊艳天下! “目标,一网打尽,一个也不放过。”吴锋平静地道。 …… 时间倒退到吴锋出使道宫城之前。 安祥城城主府的密室当中。 苏梦枕悠悠看向吴锋,眼神明亮如炬。 “中古之时,河北名将颜良文丑如何?” 吴锋毫不迟滞,断然答道:“有勇有谋。” “为何?”苏梦枕立刻追问。 “此二人转战河北,多有战胜,岂能是有勇无谋之辈?”吴锋平静作答。 苏梦枕又问:“有勇有谋,为何而死?” 吴锋微微沉吟,而后道:“勇不足以安邦,谋不足以定国,是以取死。” 苏梦枕拍着吴锋的肩头大笑:“锋儿,明白这一局的关键了吗?” 吴锋也长笑起来:“吾观井直盛,如插标卖首耳!” 第六十六章 有勇无谋论 苏梦枕斟了一盏茶,一边细饮一边悠悠道:“真正有勇无谋的人,要么早早战死,要么屈沉下僚,不会有担任大将的机会,也不会被世人所知。” 茶是西湖龙井,更是清明节前采制的“明前茶”。茶色澄碧,缥缈如梦,嫩叶浮沉期间,就如同雨后碧空中的丝缕云彩。 西湖龙井本就号称天下第一名茶,而清明节前采摘的茶叶又最是细嫩,色翠香幽,味醇形美。又因清明前气温普遍较低,茶叶生长缓慢,叶数极为有限,遂有“明前茶,贵如金”之说。 茶杯则是绝品的青瓷,浅浅的温润托着蒸腾出氤氲雾气的茶,更添三分雅致。 苏梦枕露出惬意的神情,让温热的茶水线缓缓滑过喉间,话音不紧不慢:“故此,若非屡战屡胜之人,便不会被称作有勇无谋,而且声名远播。” “但世上闻名的有勇无谋之辈,也有数类。” 吴锋微笑:“师傅且说便是,锋儿洗耳恭听。” 苏梦枕点了点头:“第一类有勇无谋,便是如同中古时的颜良文丑,或者当代的井直盛这样,以勇略掩饰其智谋,但无论智勇,均不足以惊世骇俗。” “这等人对上凡庸之将,便显得无比可怕。但在真正的名将眼中,不过如同土鸡瓦狗一般。” 话语中充满顾盼自雄的意味。 苏梦枕此言,当然是自命为真正的名将。 这并非自我夸耀,而是他身为一代英主,的确有这样的实力,睥睨于天下豪雄。 苏梦枕眼神微转。 “第二类,凭借的是与生俱来的血勇,敏锐的战争嗅觉,超乎常人的感染力,以及炽烈纯粹的战将之心。” “这种人当然需要有基本的军事素养,知道如何指挥,但并不像军师那样出谋划策,也不会显得机变百出。” “对于他们来说,很多事情不需要思考。往往能凭着本能,就如同鲨鱼嗜血一般,在高速变化的战场上找到敌军的薄弱之处,发起狂风暴雨一样的打击,或是依靠泯不畏死的精神影响到全军,扭转战局,反败为胜。” “对于他们来说,勇略就能解决几乎全部的问题。许多有其智略的敌人在他们面前,还来不及施展智略,就已经被无情地击败摧毁。” 吴锋点点头。 他知道苏梦枕说的是叔父白军浪。 白军浪虽然并不愚笨,但却也不以机变著称,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所凭借的就是可怕到极点的直觉,正所谓“至诚之道,可以前知”。 与出众的武勇结合后,这种力量实在是摧毁性的。 一人之力,能令千军辟易。 姬红颜那个小妞也能算作这个类型,但还需要时间来成长。 苏梦枕神情变得慎重:“第三类——锋儿你应当看过中古时的《非人论》。” 吴锋点点头,诵道:“文者不能武;武者不擅文。文武俱备者稀……” 苏梦枕当下接道:“勇冠三军,智绝天下,是所谓‘不是人’!” 他掸了掸衣袖,眼神越发明亮,抑扬顿挫道:“换一个说法的话,战神,或者说——军神。” 吴锋露出会意的眼神。 当今天下,已经有这样的人物,也许以后还不止一个。 他如果想要夺取天下,将来必定要与这样的绝代劲敌交锋。 但吴锋并未沉默多久,立刻问道:“那么第四种呢?” 苏梦枕反问:“锋儿,你为什么认为还有第四种?” 吴锋只是悠然一笑:“直觉。” 苏梦枕良久不言。 而后他突然叹息起来。 “如果真的有第四类有勇无谋的话,为师将其称作——魔王。” “当一个人坚持自己的本心到了真正决不动摇的地步,当他的利剑触犯到全天下上位者的利益,当他以自己的理念与整个世道相争。” “他就会被称作魔王。” “这不是修真者当中魔教的魔道,是以一身之力孤战天下的魔中之王。” 苏梦枕露出复杂的神情。 “一个人走在孤独的道路上,与全天下作战。无论战神还是军神,都只会是你的敌人,你已经没有机会判断对与错,只剩下战争和征服,魔威所过,大地之上布满鲜血。” “魔王的有勇无谋,将有着与前面三种截然不同的表现。” “你全部的胜利,在天下人眼里,都是凭借运气,恶人得志。你运用的一切谋略,都将被视作龌龊下流的小人伎俩,不足挂齿。人们因害怕你而贬低你,却又对你充满恐惧。” 苏梦枕的眼底闪烁着沧桑的光,似乎是预感到了什么。 或者说,他其实在期待这样一个魔王的来临,来终结这污浊如许的乱世? 世有先乱后治之道,无论是军神还是战神,往往都并不能解决问题。这千年的乱世中,军神和战神,都已经出现过好些个。 但魔王却迟迟未临。 两千年前,也曾有这样的魔王降临过,他平定了八百年的乱世,定鼎了万里的河山。他的王朝却二世而亡,从此蒙上无尽污名,被称作暴秦。 然而,如果没有暴秦的降临,乱世却只能继续下去,望不到尽头。 吴锋闻言,也不由心思怅然。 他明白那将是一条何等孤独的道路,坚持本心,却行走在绝望的深渊边缘,为了贯彻自己的理念,而背负最深沉的黑暗。 那时候,疲惫的不仅仅是躯体,更是心灵。但因为孤独,不会有人真正理解,也找不到人去倾诉。 谁也不能保证,当一个人成为魔王,他的本心还能不染上污浊。 当一个魔王踏上巅峰,便没有了向前的路,只能转左,或者向右。左边是地狱,右边也是地狱。 也许当乱世结束之时,魔王最好的结局就是如人们所希望的那样被正义的力量打倒,埋葬在熊熊炽焰之中,身后留下一片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的盛世。 地狱的红莲烈火,本是魔王的来处,也是魔王最好的归宿。 吴锋怔怔地想着。 他曾多次在梦中见到一片焚尽一切的红莲烈火。 当他醒来的时候,他总感觉有什么宿命的东西缠绕着自己。 而今天,苏梦枕的这番话,更是唤醒了吴锋血脉中的某些东西。 但吴锋也明白,苏梦枕不希望他走上那条路。因为那条路太苦,也望不到彼岸。 若想要平定天下,当真需要魔王降临? 然而乱世已经持续了上千年,无数英雄和枭雄出现,试图扭转乾坤,却全部无声无息地化作了历史的尘埃。 看来,我还没有想好——吴锋这样对自己说道。 “那么……”吴锋微笑起来:“既然珍珑棋局的破局关键已经找到……” 吴锋将苏梦枕倒给他的茶水灌进嘴里,眼中闪烁着激赏之色:“师傅亲手泡的茶可真是不错。都快凉了,我还是赶紧喝干净,可不能浪费。” 说罢,如同鲸吸牛饮,一饮而尽。 第六十七章 内应 “杀。”白军浪掌如飓风,呼啸而过,如同排山倒海。 而他面前的敌军队列,也正在化作一片血海。 神霄军中军的后队突然遭袭,完全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打蒙了。 神堂军随着白军浪一同,刀枪齐下,如同下山猛虎一样对神霄军展开残虐的屠杀。 “禀道主……”惊惶的声音直入神霄军中军。 飞骑如电,将后队遭遇突袭的消息带到龙傲天的面前。 如此变故,令成熟老道如龙傲天,也不由稍稍色变。 大将顾泰能之长子,神霄军中军副将顾惜朝眼现震骇之色,看向身为一军主帅的神霄道道主龙傲天。 “道主……”顾惜朝急道:“现在看来,我们已经完全落入敌人的陷阱……” 顾惜朝年方十七岁,一袭金衣灿烂,容颜秀美。他以精明干练著称,和冈元信合称神霄青年一代双璧。 龙傲天也发出一声叹息:“苏梦枕不愧神堂一代英主,几乎是算无遗策。” 连道主都说出这话,众将不由更加显出沮丧神色。 原来龙傲天自负如神的计划,在苏梦枕面前是这样地可笑。 “井直盛那个蠢货!”当下有人骂道:“回去之后,应该将他斩首示众!” 他们不敢指责龙傲天布局不利,用人不当。只能辱骂并不在场的井直盛。 正是因为井直盛的骑兵队不顾前路地贸然冲进山谷,导致大军搞不清情况,跟在井直盛部后头前进,以至于后方遭受敌军三面合围。 但实际上整套作战计划都是龙傲天制定的,井直盛只是执行者而已。 何况以南郡井伊谷的独立性,如果要杀井直盛,简直是逼井伊谷举族叛变。这种蠢话,无非是图嘴皮子的发泄罢了。 龙傲天摆了摆手,示意众将停止抱怨,而后霍然从道辇上站起。 他的身形比起一般人高得多,又是站在车上,越显得颀伟如神。 “不过,五年前汉水上的那一战,据我所知,苏梦枕也几乎是算无遗策。”龙傲天神色平静。 众将露出惊讶之色。 那一战的结果,他们都知道。 龙傲天续道:“苏梦枕几乎被薛衣人打得全军覆没,仅以身免。” 当下有人问道:“道主,那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从龙傲天的话语中看到了翻盘的希望,一个个眼神火热起来。 龙傲天清了清嗓子,似乎是故意吊人胃口,少顷才道:“苏梦枕只算漏了一个点,就让他谋求全胜的布局变成了惨败。” “而这次,他同样算漏了一点。” 龙傲天目光如炬,扫视众将:“从敌军伏兵杀出来的方向来看,伏兵安排在险峻的山上,为了保证及时投入战场,必须轻装上阵,缺乏甲防,不耐久战。” 有人急道:“那么……我们现在就快速转向,后队变前队,猛攻敌军伏兵,以扭转战局?” 龙傲天悠然道:“转向是有必要的,但可以静待变化发生。” 一时间,众将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到了现在,还能有什么变化? 龙傲天虎目中耀出闪电一样的亮光:“也就是说,这批伏兵一定要有顽强的斗志和战意。” “都是精兵?”有将领问道。 龙傲天摇头道:“五年前那次,面对天子峰峰主薛衣人的歼灭战,苏梦枕麾下的精兵损失惨重。他现在手头精兵不足,如果伏兵全是精兵,正面必定精锐不足,说不定几个照面就被我们打得崩溃,根本没机会动用伏兵。” 众将纷纷点头。 苏梦枕的中军面对神霄军的猛攻,体现出的战斗力也实在并不弱。 顾惜朝突然道:“苏梦枕一定是让襄阳领主们的降兵作为伏兵主力,对不对?这些领主作为背叛者,害怕遭到清算,必定死命作战,并影响到他们的士兵。” 龙傲天负起双手:“小顾说得没错。” “当我屠杀周毅一族时,阿鹤曾经劝谏我,说做得如此之绝,会逼得背叛三河的豪族们为神堂拼死作战。” “阿鹤本来说得没错,一般杀戮叛徒,本不必连远房的族人也杀戮一空,老人婴儿都不放过。何况我神霄龙家,在父亲的时代曾有仁厚之名。” “只是……”龙傲天顿了顿:“既然我都这么做了,苏梦枕一定会越发考虑到这点,以降兵作为此战的胜负手。但他定然想不到,那些领主当中,仍可能会有我们的内应。” 一时间,众人都为之改色,而后向龙傲天投去敬慕的神色。 原来龙傲天对于周毅一族杀戮如此残酷,便是出自这个目的。 苏梦枕的局哪怕再缜密,但如果在胜负手上出了问题,局布得有多巧妙,败得就会有多惨! 因为一个布局越复杂,所冒的风险就越大。 苏梦枕如此行险,一旦再被击败,甚至可能全军覆没。 龙傲天声如嚼生铁:“号令全军……预备,反击!” 他决然道:“凭此一战,将神堂军完全击败,令豫西纳入我神霄号令之下。” “遵命!”众将战意再次高涨,纷纷应道。 战场南部,火把光芒照耀苍天。 白军浪如有鬼神之勇,似尖刀楔入敌阵。 他看向一边的一名领主,微微一笑:“上官堡主果然英勇不凡。” 上官伐咬牙道:“在下只想为我那孩儿报仇,再无他念。” 说罢,祭起飞刀,将一名神霄军羽衣道人从空中打得坠下,胸口冒血,顷刻毙命。 上官伐是金鹏堡的堡主,乃襄阳郡北部的有力豪族首领。 但他一直不受三河剑派信任。 像上官伐这些不受信任的豪族,大都被迫交出人质,送进襄阳城中。 但面对神堂军的兵锋,上官伐为了保全性命,仍然不得不归降。 于是他的两个儿子都被李忠下令处死。 他对联军无疑应是恨意滔天。 白军浪无疑是这样认为的。 于是他又挥出一掌,将一名神霄军士卒劈死。 但就在这时,他只闻耳后一声呼啸。 白军浪大惊失色,霍然转身。 但几样东西已是同时轰击在他的背后,当中有上官伐的飞刀,还有一枚火红色的古玉,和一口佛门宝轮。 “上官堡主……你……还有云易岚和普泓,你们几个干什么?” 白军浪咬牙转过身去,拔出身上的飞刀,奋然一掌,将焚香城城主云易岚的脑袋拍成粉碎! 上官伐和顶着个光头的普泓上人均是变色。 未曾想到白军浪竟如此悍勇,被几人联手重创之后,还有这样的战力。 白军浪眼中喷火,怒吼一声,便要向他们扑来。 但骤有利箭如雨,顷刻射在白军浪的胸口,登时血出如浆! 看着白军浪高大的身躯霍然倒下,上官伐发出得意的大笑。 当年先主李清以非凡的手段,令一些曾经怀有怨念的豪族和小势力对他心服口服。 然后再假装依然忌惮他们,逼迫他们交出人质。 但实际上这些人质真实身份大有猫腻,比如上官伐所谓的儿子,只是山野中捡来的一个孤儿罢了。 李清让他们利用这一点,作为三河剑派在襄阳郡北部的耳目,监视其他豪族,或是给神堂输送各种假情报。 而在苏梦枕攻落安祥城之后,他们则被李忠父子命令投降,成为三河在神堂军中的内应。 他们那没什么真正关系的人质则被李忠下令处死,让苏梦枕以为他们与三河有血海深仇。 而龙傲天这次布局,便利用到了这一点。 无论苏梦枕将伏兵布设在何处,上官伐等人都会在战争的关键时刻倒戈,给予神堂军以致命一击! 苏梦枕冒的风险越大,神堂军就会败得越惨。 上官伐得意地看向一边的普泓上人。 普泓上人口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贫僧当为苏有光施主诵经,祈求冥福。” 他的光头上戒疤闪闪发亮,身披七宝袈裟,颈挂崖柏木佛珠,足踏罗汉鞋,体现佛光,宝相庄严,一派得道高僧的模样。 普泓上人同样是把一位据说是他私生子的小沙弥送到襄阳城做人质,然后被李忠下令处死。 两人相看,眼中均浮现出坚定的光芒。 虽然白军浪的临死反扑的确可怕,杀死了焚香城城主云易岚。但毕竟是与顾泰能一番大战下来,身上有伤,终究被他们联手杀死。 白军浪既死,他们再带着部众倒戈,神堂军必定会全面崩溃。 而他们亦借此报了先主之恩。不用说,李忠也会给他们不菲的赏赐。 收复失地之后,不能及时倒戈的领主必定大量被清算,而后这些人的领地将会被他们所得。 从这个层面上说,焚香城城主云易岚被白军浪反扑杀死,对于他们也是好事。毕竟少了一个分赏赐的人。 当然焚香城城主云易岚忠于三河而殒命,其后人必能得到抚恤。只是人死如灯灭,当然就远没有活着的赏赐那么多了。 人生在世,当然要有理想和忠诚,但也要考虑家族或者派阀的利益。 先主李清便深谙这一点。他恩威并施,狠辣时动手如雷霆,但对属下却又极尽体贴,时时予人以如沐春风之感,既注重控制笼络人心,也向来不吝恩赏,让部下得到实际的好处。加上每战必亲自冲锋在前,因此才得人死力。 上官伐想不通这样一个天神一般的人物,如何会被最信任的家臣杀死。也许这世上,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 但他此刻心中充满了成就感和喜悦。这么多年,他终于有机会报答先主的恩德,而金鹏堡上官家的势力,亦将凭此得到壮大。 “本部士卒,速速向神堂军发起攻击,不得有误!”上官伐扬声断喝道。 第六十八章 珍珑棋局第四重 上官伐话音未落,一声暴吼轰然响起。 只见一名士兵遽然撕下了脸上的假面皮,而后如同疯虎一般,向着上官伐扑来。 就如同缩地成寸,留下道道残影,与一连串滚雷一般的爆响。 虽然在喧嚣的战场,却越发震心动魄。 上官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挡住!快挡住!”上官伐向之前放箭的部下箭手们急速下令。 同时散开心神,与箭手们的心神联系在一起,使得阵道之力浑成。 虚无之间,似有无形的经纬,将所有人的战气凝聚为一,就如同化作一人一般。 队列当中,有数人挥舞大旗披风。 那是以特殊珍料制成,又绘制了道纹的阵旗,比起一般的旗帜更能提升阵法的效力,起到凝聚人心力量的作用。 那疯虎一般的人影足踏虚空,爆响如雷,一掌劈向上官伐当胸。 所过之处,残影萧萧,而空间都仿佛被他踩得塌陷。 上官伐部下一百多名箭手同时开弓放箭,箭落如雨。 而普泓上人麾下的僧兵,同样向那道狂暴的身影阻拦而去。 上官伐部下的箭手经过严密的训练,结成坚实的阵势,阵道之力发动处,同时放箭,威力决不可低估。 当年三河剑派之主李清有绝世修为,也因毫无提防,在哗变的部下一轮箭雨下被射成筛子。 普泓上人麾下的僧兵则纷纷念咒,金色的万字印辐射开来,令箭光越发璀璨,杀伤力进一步增强。 但那人只是随手一荡。 连天的箭雨纷纷化为尘烟。 有士卒被高空中滚下来的气浪扫中,顷刻倒地吐血。 更有一人因离得太近,被白军浪在空中一脚踏下,登时遭气浪所震,头盖骨破碎,脑血横流而出。 上官伐感觉只是眨了个眼,那人就已经抓住了他的脖颈,掐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人有着与地上的尸体一模一样的面容。 “死。”白军浪眼中喷火道,话音却冰冷。 “苏有光,你……你压根没有受伤……你的修为实力,本来完全可以把顾泰能压着打!”上官伐喘着气,眼睛凸出,惊骇莫名道。 白军浪并不作答,咔嚓一声扭断了上官伐的脖子,鲜血飞溅。 上官伐还未来得及完全想通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已经毙命。 他没有闪避,任由这鲜血溅了自己满身。 炽热的血,能够越发激发他的杀戮之心。 白军浪不喜欢杀人,但当身上被鲜血染满的时候,便能够挥洒自如地运用自己的杀意。 无论是他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 天性不喜肆意杀戮的他,如果不具备这一点的话,根本无法在战场上作战。 一边的普泓上人心胆皆丧,顾不上自己麾下的僧兵,向着神霄军军阵急掠过去。 他足下生出七色祥云,掠行极快,如同光火。 白军浪眼神一闪,掌中劲气喷吐如潮水,似引动茫茫沧海之声。 一杆真气长枪凝聚在白军浪的掌内。 通体冰蓝,如同封冻的沧海。 长枪的枪头是鲨鱼头的形状,海虎骨文在期间闪烁。 白军浪眉峰如剑挑起,眼神中煞芒喷吐。 普泓上人亡命奔逃,已经进入了神霄阵中。 离开白军浪三十丈开外。 这时,白军浪怒吼一声,掌中真气长枪电射而出。 划破茫茫苍穹,粉碎一切阻挡。 普泓上人五官完全扭曲,眼睛睁到最大,血丝自瞳孔中渗出来,发出一声高昂入云的惨呼。 身为襄阳郡中的名僧,他面临死亡却全无分毫的超脱之心。 在长枪射穿他的胸口前,他的肝脏和胆囊便已在巨大的威压下轰然破碎。 蓝色的长枪贯穿普泓上人的胸口。 鲜血和心脏的碎片自普泓上人胸口的血洞喷出,而浅绿色的胆汁自他的口中激射。 三十丈外,聚气成枪,将普泓上人一枪射杀。 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当真应了那句古语: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去势不息,又连续穿透四名神霄军重甲锐卒,方才消散在空气之中。 神霄军士兵们望向白军浪的身影,一个个浮现起恐惧万分的神色。 白军浪一抖衣襟,转身回来,将地上那具替身的尸体抱起。 “珍珑棋局第四重,除虫行动。” 白军浪声如寒冰道。 珍珑棋局不止三层,还有第四重。 那就是除虫行动,引出队伍中的奸细,一网打尽。 如今金鹏堡上官伐、普泓上人、焚香城城主云易岚三人都已经被引出杀死。神堂军里的内应,遭到清除一空。 龙傲天的谋策,到底翻不出苏梦枕的掌心。 这第四重注定了联军的惨败,再无翻盘的机会。 白军浪却殊无得意,眼中隐隐现出沉痛之色。 终究是差了一步。 苏梦枕只算到可能有内应,但不可能猜出是上官伐等人。 毕竟上官伐等人明明与三河有血海深仇。 就这一步算错,致使他如同兄弟手足的影武者殒命。 苏梦枕也不会轻易让拥有征天修为的影武者作为弃子。 须臾之间,神堂军内的三名内应就已被一扫而空。 三人的部卒也都震惧,不敢再有行动。 白军浪目光如刀扫向他们。 他们登时感觉如同被寒冰冻住心口。 “我们……我们愿意誓死为神堂作战!”顷刻间,便有人道。 纵然他们是内应的部兵,但要堵死神霄军的后路,仍然需要他们的力量。 白军浪当然明白这一点。 所以他只是冷哼一声。 他们主子的死,已足以对他们产生震慑。 但因为上官伐、普泓上人、云易岚三人被发现为内应,并杀死了白军浪的影武者。哪怕三人已被诛杀,本军的士气仍然会受到影响。 “我需要六名勇士,随我当先杀入敌阵。”白军浪如同电光一般的双眸打量着军阵,如能看透每个人的心底:“够胆量的给我站出来!” 声音如同巨雷从他喉结处滚出,炸响在茫茫夜空之下。 众人纷纷相看。 不是每个人都有白军浪这样的实力。 跟着白军浪杀入敌阵,白军浪也未必能护住他们。 但白军浪那宽阔的胸膛,厚实的脊背,却散发出一种温暖的光芒,让青年人们感到可以信赖。 很快有人举起了手。 “我!” “我!” 一个个声音此起彼伏。 不但有青年,甚至也有少女。 女子的修炼天赋不会比男人差,但修炼乃是艰辛的道路。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道上,女子较难得到修炼资源,也难于克服修炼道路上的辛苦。 但在世家中,仍然有着大量的女修。为了磨练子弟,各世家豪族也会将女性后辈派到战场上来。 白军浪露出满意的眼神,从中选出了六人。 当中有左家的两个青年俊杰。他们的弟弟左成政,是苏灿的忠实追随者。 还有苏家的一名旁系子弟。 另外三人也都是神堂中的世家子弟,而且修为不低。 白军浪长笑一声,抓起腰间的酒袋,向嘴里猛灌一口酒,而后投到左家老大的手里。 这二十五岁的青年人振奋地饮下一大口,只觉此酒辛辣无比,如同要把咽喉乃至胃袋都给完全烧穿。 但在这千军万马的战场上,却越发鼓起男儿的热血豪情。 与神堂第一猛将共饮一袋酒,更令他感到荣耀。 “此酒如何?”白军浪微笑问道。 “好酒!”左家老大慨然作答,声如斩铁,充满慷慨豪迈之气。 酒袋飞快地在这些青年人手中传递,到最后一人时,酒水也正好饮尽。 冷风如刀,吹拂之下,酒劲似乎在转瞬就冲上头顶,却转化成无尽的杀意。 白军浪击掌如雷,而后将身上被鲜血浸透的外袍直接撕成粉碎,抛散在风中,赤裸着上身杀入敌阵。 他的肌肉虬结,肌束磊磊,如同古松的枝柯。而身形摇荡之时,又如同古铜色的飓风,无可阻挡! 真气再次在他手中凝聚成海虎长枪,刺破浩茫。 长枪飞旋,卷动螺旋形的劲气。 “苏有光,你休得凶横……” 一名神霄军将领冷声道。 他的名字叫伯仁,是天麟族的族长。 所谓天麟族,其实就是一群蛇妖罢了。 自从武祖平定妖族,妖类衰落,逃入深山穷谷以及茫茫东海,时至今日,大部分的妖族都与人类和平共处。 每个大门派之下,都有一些妖族为之效力,或是如同雇佣兵的身份,或是直接占据一块领地,如同人类豪族一般。 只见伯仁嘶嘶一声,身形一翻,化为一条五丈长的白蟒,吐出毒气,向着白军浪缠绕而来。 扑鼻的妖风,令人闻之便要胆寒。 与此同时,百余头小蛇妖也同时显出本体,盘踞在伯仁的身旁,摆成一个阵势。 这些蛇妖不但鳞片坚硬,天生不必披甲,且身具毒性,实难对付。 但白军浪只是冷哼一声,一掌劈出。 伯仁突然感到,阵势的力量如同滚汤泼雪一般轰然瓦解。 而后真气长枪呼啸着,猛地刺中了伯仁的蛇头,正好命中双眼,将左眼和右眼打得对穿,令伯仁转瞬毙命。 伯仁是征天一重天的高手,加上身为蛇妖皮糙肉厚,又现出了本体,无论如何也该能挡上几招。但在狂暴的白军浪面前,竟在阵中被一击毙命! 白军浪如同龙卷刮过,在一片毒气当中突破群蛇阵,杀入神霄军阵中。 实在太快,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见七零八落的蛇阵中蛇尸遍地。 六名青年武士亦振奋狂呼,挺起手中的长枪,径直杀入敌阵。 神霄军的后队几乎是在眨眼间便被撕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 “这……还是人么?” “神堂军第一猛将,便是如此可怕?” “真是战鬼一般的人物……” 神霄军士卒们牙关打颤,战战兢兢地议论着。 这世间,的确有一种人,具备这样的力量——以一己之力,将战局扭转。 伯仁的战死,令神霄军士兵们越发震骇,一个个颤抖如筛糠,面如土色,不敢撄其锋芒。 白军浪便领着六名青年人,纵横驰骛,在神霄军阵势中肆意冲杀,十荡十决,一往无前,全无一合之敌。 而神堂军伏兵也再次开始了对神霄军的猛攻。就连上官伐、云易岚、普泓上人这几位内应的部兵们,也被白军浪所当无前的气势所感染,奋勇作战。 那是一种绝代的豪迈气质,在刹那间就充满人的心怀,令人忘记一切利益的考量与对死亡的畏怯,投入纯粹的战斗当中。 真正的猛士,当他战斗的时候,所有追随他作战的人,都会有自己本是为战斗而生的感觉。 而今日之战后,白军浪以及随他一同冲阵的的六名青年武士,也被并称为燃豆坂七枪而名震天下! 第六十九章 再狙敌将 神堂军右翼,吴锋部。 厚实的八门金锁阵在行军过程中,已经成功地变化为适合包围的雁形阵,弓弩兵居于前方,步卒居后,向着敌人重新迫近。 “不能亲自将龙傲天打得鼻青脸肿,还真是遗憾。”罗廷玉嘿嘿笑着道:“他当初抱头鼠窜的样子,我还真是记忆犹新。” 这清秀少年听着战场上的金鼓之声和猎猎风吼,蓦然想起了在北方草原上,那一个大雪之夜,龙傲天被他们逼得狼狈而逃的景象。 草原中部的势力,被称作金帐王庭。当时吴锋、罗廷玉等人在草原上招募英勇少年相随,并在金帐王庭的领地内部拥有了一定的势力。 当时只是神霄五公子的龙傲天经过草原,并介入草原的内争,希望攫取好处。而吴锋等人也希望保障乃至进一步扩张己方在草原上的利益。 在金帐王庭王都的政变当中,吴锋与龙傲天分别支持不同的派系,结果一番算计和大战下来,龙傲天棋差一着,被打得狼狈而逃。 然而这一次,吴锋等人却没机会再和已经成为荆州之主的龙傲天直接交手。 他们的任务,是与神堂军左翼的苏灿部从东西两个不同的方向夹击三河军以及神霄军后军。 另外,苏梦枕也从中军中分出少量兵力从北面下来,形成三面包围的口袋阵势。 吴锋拍了拍罗廷玉的肩头,神色却反而变得沉静:“阿犬,可不要掉以轻心。我们的任务,并不比直面龙傲天部来得轻松。” “顾泰能的神霄军后军,是神霄最精锐的战力,本来是用于给我们神堂军致命一击之用。” 吴锋顿了顿,眼神凝重,续道:“在神霄四天王当中,顾泰能的排名还要在赤鬼井直盛之上,绝非易与之辈。” “如果咱们困不住对方,令其冲破我们的包围圈的话,堂主那个方向的包围也可能失败,导致全军崩溃的可怕结果。” 听到吴锋这一番话,罗廷玉猛地打了个寒颤。 “这么严重?” 之前虽然只是演戏,但井直盛的手段,罗廷玉却也看得清清楚楚,远不是现在的他可以比的。 吴锋不再说话,只是点点头。 越接近胜利,就越不能掉以轻心。所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吴锋从没有低估龙傲天的实力。 但龙傲天却多多少少地会有所轻敌。 当年在草原上是如此,这一战又是如此。 具备兵力优势的一方,轻敌本是难以避免的事情。哪怕主帅和将领不轻敌,士卒却也避免不了轻敌。 此战的突破口,正是井直盛部骑兵的轻敌,以及龙傲天对于井直盛能力的盲目信任。 在吴锋的追随者当中,罗廷玉以聪明干练著称,但也类似吴锋,有几分飞扬跳脱的天性,因此才极对吴锋胃口。 在这关键之时,吴锋必须要教会罗廷玉,应该慎重的时候,不能有丝毫的怠慢放松。 小妖精齐琪倒是向吴锋嫣然微笑道:“琪儿相信,既然是大当家主持,便全无可惧,定然能将敌人杀得片甲不留。” 说话之间,眼神泛着迷离的神色。 这小妮子虽然已经被薛大小姐宣判了所有权,却仍然一直显得对吴锋很上心。 吴锋回报了一个柔和的眼神,未曾答话。 在吴锋眼里,齐琪到底只是追随者而已。 姬红颜却是看向两人,冷哼一声。 她明显对这种疑似临阵打情骂俏的行为十分不满。 夜色已深,北风更紧。 任何一方的队伍都已点起了火把照明,火光在风中飘摇,犹如一片灿烂火海。 雁形阵的前方,顾泰能部阵势边缘的士卒已经进入了弓弩的射程。 吴锋眼神如闪电,一声令下,箭矢如同密雨一般抛射向敌军阵中。 在激战中,因为士卒密集而且位置变化迅速,弓弩手的任务并不是保证个体射击的精准,而是保证每个分队在一定的时间内,将最大量的箭矢射击到某一个指定区域。 这一点在守城战攻城战中体现得尤其明显,在野战中同样被强调。 苏梦枕善于理财,神堂素以富庶著称。神堂当中的弓兵和弩手,所用的均是较为昂贵的制式复合弓和钢弩,更因为规格统一,射程相近,士卒们运用的时候便能越发整齐划一,打击均匀有效,亦利于阵道和战法力量的发挥。 箭矢在风中呼啸,却是将风向也计算在其中,鸣镝声落,登时神霄军阵中溅起血花点点,惨叫之声飘散在风中。 顾泰能率领的神霄军后军均是百战老兵,知道如何规避和利用盾牌抵挡箭矢,也装备了坚固的甲胄。但只要不是武装到牙齿的重步兵,身上总会有薄弱的地方,在这乱射之下,必会有人被射中,重伤乃至毙命。 在吴锋的精密指挥之下,神堂军的箭手们一边放箭,一边凭借居高临下的地势,向敌军逼近。 对于弓箭手来说,越近便越危险,然而箭矢的命中率也会越高。因此在短兵相接之前,必须尽量多射几轮。 神霄军的弓手也开始了还击,毕竟是精兵,反应速度着实可圈可点。 但猝然遭袭,而且不知道本军情况,也实在影响了他们的心态。神霄道本来以弓兵强悍著称,结果还击来的箭雨却显得散乱无力,一番对射下来,队列竟然有溃败之势。 就在这时,砰地一声枪响响起。 神堂军阵中一名弓兵小队长顷刻被打爆脑袋,脑浆带着殷红的血花飞溅开来。 “这是……”有人惊呼道。 “铁炮……不是老式的鸟枪,是西洋铁炮!所以才有这样的射程和命中率。”又有人道。 铁炮在中土还没有普及开来,虽然有,但实在不多。 突然有人被铁炮击毙,登时让神堂军中的士卒们心生恐惧之意。 战局的变化毕竟太快,不少人的取胜信心并不充分。毕竟,士兵很难完全领会主将的意图,往往也不需要他们领会。 对此,吴锋只是目光如炬,扫视向士兵们,道:“铁炮在中土并未流传开来,而且也并不好运用,敌人的狙击手,绝不会多。” 学会铁炮并不难,但因为铁炮后坐力大,想要像弓箭那样百步穿杨例无虚发,需要更多的天赋和苦功,更需要不菲的修为作基础,绝不可能一蹴而就。 “胜券已在我等之手,不必慌乱,有敢再妄语动摇军心者,必将严惩!” 言毕,居高临下,眼神一扫,猛然抽出铁炮,装上弹药就是一枪。 空间在吴锋眼中化为了简单的经纬,敌军虽有千万,眼底只有一个目标。 子弹落处,就是敌人的首级。 那狙击手隐藏在神霄军阵中,自以为不可能被定位,却不想吴锋慧眼如炬,一下就将他找了出来。 啪地一声,此人便被吴锋爆了脑袋,攥在手上的铁炮轰然倒地,红的白的从额间的血孔中涌流而出。 他身旁的神霄军士卒们纷纷停止了作战,都惊骇地转头看向他,结果刹那之间,又有两人面颊中箭,须臾倒地身死。 “来而不往非礼也!”吴锋大笑起来,道。 那名狙击手是镇野二重天的高手,如果和吴锋直接对决,吴锋一两招也杀不死他。 但是铁炮的巨大威力以及突击性,使得吴锋只是一枪,就打爆了此人的脑袋,取走其性命。 一时间,神堂军中欢呼如雨! “吴锋公子英明神武,枪法无敌!” “大家跟着吴锋公子冲啊!” 士兵们士气高涨,喧喝如潮,在空山平野之间来回激荡,越发震慑敌军军心。 神霄军阵当中议论纷纷。 “那个小子竟杀了柳公子!” “柳公子可是顾门十杰之一,顾大将军的亲传弟子,虽然修为不著,却有百发百中的枪法,更擅长发觉和闪避敌人的箭矢、暗器和子弹,号称‘秋风未动蝉先觉’。今天却被那吴锋一枪打死了!” “这……要是那吴锋也给我一枪,我该如何是好?” 吴锋轻松击杀对面的狙击手,不但扳回了士气,更将恐惧的气氛带到敌军之中。 两支部队越发接近。 弓弩手们纷纷沿着队伍的空隙退回阵内,由长枪兵和陌刀兵上前。 轻装部队被安排在两侧,作为雁形阵的两翅,趁着对射的机会左右迂回,对敌军进行包夹。 很快,正面接战便已开始。 吴锋身先士卒,手提赤霄剑,与罗廷玉、齐琪、风舞泷等几名重要追随者冲杀在前。 他剑光荡过,化为鲜红色的炙热旋风,旋风卷过,同样溅起鲜红色的血雨。 之前的弓箭对射,已经使得神霄军后军的阵壁出现散乱,让吴锋敢于中央突破。 何况苏梦枕还将绰号“鬼柴田”的姬红颜配给了他做副将。 手持长枪的姬红颜长枪翻飞,呼啸如龙,如同女武神降世一般,极为悍勇。 她眼神凌厉如刀,似乎想要发泄之前被吴锋骗过,不将真正的作战计划告诉她引起的愤恨。 姬红颜的实力,虽然只有征天一重天,但她无比的刚勇,令她比起一般征天一重天的高手,在战阵中能发挥大得多的威力。 粗细接近碗口的铁枪所过之处,铿然之声不绝,巨盾炸裂,刀枪折断的声音不绝于耳。 神霄军的士卒们躲避着锋芒和杀戮,一个个露出恐惧的神情。 这些神霄军的精兵,在吴锋部的猛攻之下,竟似全无反抗之力,节节败退! 第七十章 劫持 当李询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他率领的三河士兵已经被和龙傲天的中军分开来,而苏灿部正在发力挤压他的部队。 因为安祥城之败,如今三河军战力大降,之前一番恶战中,仓促竟撼动不了苏灿部的防御。如今变生肘腋,三河军士气越发下降。 李询抿紧了纤薄的唇。 随后他当机立断,下令三河军集体向南移动而去。 不然的话,可能会遭受苏灿部和一部分神堂军中军的夹击。 李询的目光闪动,嘴唇轻咬,显出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他看向樊城赵家之主,血戮营统领赵忠高。 安祥城之战后,血戮营已经成了一个空架子,幸存者不到三十人。 但是赵忠高仍然挂着血戮营统领的名头。 因为血戮营迟早会被重建。 三河核心当中,几乎人人都相信这一点。 “请赵将军代我指挥一阵部队,我要暂时离开,去找顾大将军一晤。” 面冷如铁的赵忠高微微一怔,而后点头。 服从是军人的天职,他不需要问为什么。 世子是三河的明日之星,世子的决定,一定有其道理。 而酒忠次和石数正则向李询投向关切的目光。 他们比李询大得不多,看着李询长大,李询在他们眼里既是投效忠诚的对象,也是总角之交的好兄弟。 他们也足够了解李询。 “小师弟,小心。”酒忠次神情慎重。 李询点点头,表情柔和,眼神却坚定,驾驭起回风剑,呼啸问天,向着顾泰能军移动过去。 赵宗胜作为金牌跟班跟随在后。 神霄军弓手发现有人掠空而来,纷纷放箭,李询却一舞手上的三叶葵军旗,击落数支,一边身形翻飞,避开大部分的利箭。 三叶葵军旗光华大作,杏黄色的光芒胜过了火把的亮光。 “三河军李询在此!”李询清声道。 有几名神霄军官认识李询,这才喝令停止放箭。 李询与赵宗胜一同飞进神霄军的阵中。 神霄大将顾泰能正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手持军扇。 眼见李询过来,顾泰能急道:“李公子……” “现在敌军两面挤压,我们须得两军合流,通力合作,杀出重围。李公子想必是为了此事而来。”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其实三河军和顾泰能的神霄军后军早晚被敌人挤压到一起。 李询露出微微沉吟的神色,落在顾泰能的不远处。 那儿有一座粉色的小轿。 李询就正好停驻在轿边。 他却是突然摇摇头。 顾泰能微愕,随即道:“李公子必有良策。” 李询露出艰难神色,掏出手帕,用水袋中的清水润湿,擦了擦自己光洁的额头。 他却是长叹一声。 “这一战,已经败了。” 听得此言,一名青年将官怒吼起来:“李询你这小子,说什么鬼话,动摇军心!” 冈元信与顾惜朝齐名,合称神霄青年一代左右双璧。两人在龙傲天还只是神霄五公子的时候,就已经对龙傲天忠心耿耿。 顾惜朝担任龙傲天本军的副将,而冈元信却给顾惜朝的父亲顾泰能作副。 李询露出无奈神色:“敌军的连环包围滴水不漏,不可能破解。现在我军败局已定,能做的只是止损罢了。” “三河军与神霄军军旗不同,号令不一,如果强行合流,反而会互相冲击而崩溃。因此我打算在敌军合围之前,让三河军撤离战场。” 听得此言,冈元信登时大怒,咬牙道:“李询,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我们为了你们三河出兵,出生入死,你却想要临阵脱逃……” “快来人将他拿下!”冈元信声嘶力竭地道。 李询平静道:“我已经让赵忠高将军带着部队撤出战场了。” 他性格柔弱,但一旦做出决定,就果决如同斩铁,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他的决定。 正在这时,轿帘被拉开,颜如桃花的凤履霜走了出来,对李询怒目而视。 她穿着一袭粉色衣衫,长发披肩,头插金步摇,上头悬着几颗海蓝石,越衬得她娇艳清丽,容光夺目。 “不但管不好自己的家臣,弄得背叛者一大堆,还是这样一个懦夫和废物!”凤履霜想到周毅等人背叛之事,又见李询如今如此窝囊无耻,轻咬银牙,妙目如要喷出火来。 她是荆州有名的美人,恼怒时更增几分惊人的美态,看得不少士兵都屏住了呼吸,心跳却猛然加快。 却见一道寒光划过。 凤履霜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李询抓住了后颈,用飞剑抵在她的前颈上。 元力流转,封住了凤履霜的全身功力。 李询神色依然清美:“各位,很抱歉。我知道你们会很生气,为了全身而退,我只能出此下策。” 他却毫不怜香惜玉,飞剑剑锋压着凤履霜光润如凝脂美玉的肌肤,竟是微微陷入,现出血痕,只要飞剑轻轻一摇,凤履霜便要人头落地。 赵宗胜亦开启高达战铠,翻飞而至。 一时间,神霄众人都神色大变。 凤履霜登时破口大骂:“李询……没想到你不但忘恩负义,更是狼心狗肺!” 但李询已经将她一把抓起,飞入高空。 凤履霜粉色衣衫散发出桃花一般的光芒,似乎在挣扎,却被李询的道力压了下来,霎时僵住。 冈元信急叫道:“李询!你何其愚蠢!你以为挟持凤姑娘,就能逃脱道主的惩处?你拖得了一时,岂能拖得一世?” 李询却神色极为平静:“龙大哥会明白我的想法,而且一定会原谅我的。” 冈元信和凤履霜登时都被李询的无耻气得半句话说不出来。 目光却都锋利如刀,充满了恨意。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李询现在该是已经死了千万次了。 一众士兵和将官惶惑不知所措地看向顾泰能,希望向来稳重善断的顾大将军给出命令。 顾泰能却是决然道:“不得放箭!” 顾大将军威严如山,此令一下,众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李询挟持着凤履霜,消失在茫茫夜空深处。 “这……”冈元信看向顾泰能,好一会才说出话来,这时李询早就去远了:“顾大将军……你……莫非老糊涂了么?” 顾泰能摇了摇头:“本将军不老,也不算糊涂。” “挟持走凤姑娘,本是罪上加罪,李询有神童之名,怎可能不懂这一点?他如果只是畏战的话,直接带着部队撤退就走了,何必多此一举?” 冈元信愣了愣:“那么……” 顾泰能淡淡道:“因为凤姑娘是我们的累赘。所以他必须将凤姑娘带走。不然我们不但无法将道主接应出来,更可能全军覆没。” 冈元信震住。 但他是聪明之人,随即意识到顾泰能说得有道理。 后军本来的任务是一直在后头休息,养精蓄锐,在最后关头给神堂军致命一击。 这种情况下,自然可以将凤履霜留在这里。 但现在后军陷入危境,全军上下再要保护凤履霜,必定会束手束脚。 然而凤履霜又是龙傲天最宠爱的表妹,就如同神霄道的公主一般。龙傲天将她交给顾泰能,顾泰能等人即便是死,也不能让她发生任何闪失。 李询之所以不当着所有人说出这一点,正是因为要保全凤姑娘这小公主的面子。 冈元信却是又道:“只是如此的话,让一支小部队送走凤姑娘就行了,三河军全军撤退又是怎么一回事?” 顾泰能道:“正如李家小子说的,两军号令不齐,如果强行合流,反而会出问题。” 又道:“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是将道主他们接应出来,再图后举。我们麾下的这三千人都是百战老兵,理应战斗力奇强才对,现在却为何被区区吴锋部便打得节节败退?” 冈元信一滞,不知道如何回答。 顾泰能悠悠道:“因为这所谓的百战当中,很多只是去赚取战功的。这些士兵的确富于战争经验,但经历的生死恶战并不多,反而因为上战场的次数太多变成了老兵油子,甚至比新兵还怕死一些。” 他叹息道:“这一战被道主渲染成必胜,这些老兵大约也只当是捡便宜收人头的一战而已。” “也只有面临生死危境,才能激发出他们的全部潜能,令他们发挥出真正的实力。这种情况下,三河军撤退,对于我们是好事。” 冈元信心觉有理,但却仍不明白顾泰能的话语为何怎么听怎么像在维护李询。 但他很快想明白,三河军的临阵撤退已经成了定局,若不想此事影响士气,就必须将这说成好事,以鼓舞众将之心。 而现在,也只剩下努力作战,击退神堂军,撕开包围网,并将龙傲天和井直盛接应出来。 不说反败为胜,至少要止损,绝不能全军覆没在此。 但冈元信心中仍然难以抑制对于李询的恨意。 这一战,他们为了援救三河而来,现在遭此重挫,免不了损兵折将。而三河军早早撤出战场,必定能够保全实力。 这李家小子,倒会打算盘,也实在是可恶极了! 第七十一章 顾泰能之勇 “元信。”顾泰能平静地看着眼前的青年人:“你应该听说过一句话——三川南阳,天下弱兵。” 他眼神如水,眼底却流动着漫漫的沧桑意味。 身着一袭青色仙甲的冈元信点点头。 但他随即道:“自欺欺人的吧。大抵只是对豫西兵的贬低罢了,况且汉中兵也有弱兵的说法。” 豫西有神堂,汉中有天子峰,这是武者的自留地。修真势力对其进行贬低,也是正常的事情。 顾泰能叹息一声:“的确,我们所遭遇的神堂军,训练有度,装备精良,英勇善战,岂能用上弱兵二字?” 但随即道:“但这话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冈元信被顾大将军搞糊涂了:“大将军,您的意思究竟是?” 顾泰能悠悠道:“豫西之地,处于中原腹心,平原广袤,文化悠久,过往更有洛邑这样人口逾百万的名城。虽然经过战乱,洛邑城已经被焚毁,豫西之地人口也损失严重,但经过神堂最近两代,尤其是苏梦枕的全力经营,却反而变得更加富庶。” 苏梦枕擅长理财,以商业发展领地,超脱了传统的农业经营思维,通过贸易获利极多,因此取民最轻,在各方诸侯中民政最为出色。 以两郡之力,苏梦枕就敢与整个荆州开战,凭借的也正是神堂一方在经济上的优势。 只听顾泰能感慨道:“人的生活一旦太好,就容易贪生怕死。而歼灭战却是最难打的。” 冈元信道:“不错。中古之时,一代战神白起以六十万大军围困赵括四十万,并全歼之。赵括用兵,不过中等偏上而已,但赵军之临死反扑,亦使得秦军产生接近十万的伤亡。” 顾泰能露出孺子可教的眼神:“苏梦枕的意思,当然希望打一场歼灭战,但神堂军还不具备那个素质。在逆境下,神堂军拼死奋战,有极强的战力,但胜局已定的时候,神堂的士兵们贪恋人世繁华,并不愿意再冒生命危险来与我军缠斗。” “所以说,以道主的手段,并不会有事。” 冈元信道:“那么……” 顾泰能又道:“然而,神堂军无力全歼我们,不代表我们不会战死。此战必定是一场恶战。” 他眼神骤明,一一点出四员裨将:“四位将军,出列!” 四人同声道:“请大将军发号施令!” 话语整齐,就如同出自一人之口,竟难以发觉细微的差别。 顾泰能满意地点点头,对冈元信道:“我从不培养替身,在我眼里全无意义。我所着力的,是将贴身的裨将培养得熟习于我的指挥方式,如果我临阵战死,他们能立刻接过我的战旗,指挥作战。这样的能力,比起一个只是长得一模一样的替身有用太多。” 顾泰能微笑道:“古语有云,三个臭裨将,就能顶得上中古水镜八奇当中的卧龙,何况我麾下有四个。” 冈元信听得此言,也觉有趣,不由莞尔。 但顾泰能随即神情慎重道:“我是一号,另外四人分别编号为二三四五。” “若有战死之人,后面的人向前填补。大家合力指挥本军,直到我们杀出重围,并将道主和井直盛将军接应出来。” “只要有一个人还活着,我们的队伍就不会溃散。” 话语波澜不惊,全然不似在腥风血雨的战场。 但这只是因为他经历过太多生死恶战。 四人同声道:“得令!” 四名裨将目光汇聚在一起,眼中全是视死如归的神情。 置之死地而后生,所以他们每个人都抱上了必死之心。 冈元信露出孺慕的目光。 但他明白自己早晚会成长为这样的一代名将。 顾泰能并非算无遗策的神将,过往也有败战,但无论何时何地,他都知道自己作为一个军人,一个将军,最应该做什么。 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士卒能短暂地超越于此,凭借的是军法森严和一时的士气。而为将者坐享万千荣华,倘能真正视人生如逆旅,视死亡如休憩,那才是真正的神勇。 不是以一时的轻狂,而轻视生命。而是因为足够珍惜生命,明白生命所赋予的责任和担当,所以才能在必要的时候,视死亡如无物。 永恒的星光,在夜空中闪烁,火把在平野上跳动,将大地照耀得一片通明。 生命只是一瞬,死亡则是永恒。星光的闪烁只是一瞬,星光本身则是恒古不变。战场之上的生死茫茫,越发显出星空的幽远深邃。 喊杀之声越发逼近,鼓角声激烈,洋溢着无穷的战意和杀机,令山川都为之颤抖。 神堂军已经三路紧逼过来。 之前只是吴锋部一路的突击,就使得顾泰能部后军发生区域性的溃败。 顾泰能舞动军扇,令全军转向三个方向,分别抵敌,并留预备队居中,准备策应任何一个方向。 因为是在平地上被围,没有任何险峻地形可以依靠,因此战斗起来便越发艰难。 但顾泰能麾下都是百战老兵,战斗经验丰富。三河军的撤走令他们失去侥幸之心,反而在顾泰能等人的激励下,全力作战。 有几员裨将的协助,每个方向的指挥都渐渐变得圆融起来。 “将铁柜车推出去。”顾泰能下令道。 阵势当中,有许多以钢铁打造的战车,如同堡垒一般,其上镌刻有道纹,能增强防御力,更插有能令全军的阵道越发凝聚的阵旗。 隆隆的车轮声中,铁柜车一辆辆被推向阵外,以铁锁连环。车上的铁桩被放下,深深楔入土地当中。 如此,便形成了坚实有力的掩体,弓手可以凭借战车的掩护射击敌人,步兵也可以凭借战车的间隙,更加灵活地进进退退迎敌,譬如穿行在城门内外。 这些庞然大物,只有精锐重骑兵的冲锋能够将其粉碎摧毁。而神堂军并没有重骑兵。 虽然铁柜车的数量不多,也对神堂军的围攻造成了不小的干扰。而神霄道弓兵精良的优势,渐渐发挥出来。 冈元信身为神霄军青年一代双璧之一,如同一道青色的虹,划断重霄,向着神堂军吴锋部方向飞掠而去。 那个方向,神堂军的攻势最为猛烈。 吴锋、罗廷玉、齐琪、风舞泷等人虽然冲杀在前,但都被铁柜车所阻滞,发挥渐渐不便。但姬红颜却依然骁勇无匹。 姬红颜手持钢枪,如同一道蓝色的旋风,正在大杀特杀不止,枪锋所过之处,腥风席卷,血光喷薄,已经有接近二十人倒在她的枪下。 被铁锁连环起来的铁柜车,在这少女眼中不过如同无物,彪悍起来时,更是奋枪一荡,罡芒鼓动如雷,便听得轰然一声爆响,一架铁柜车便崩毁塌陷,化为废铁。 “姬红颜,我来战你!”冈元信决然道。 言毕,运转周身道行,清光流转,掌中结印,青色虹芒激射,向着姬红颜刺杀而去。 虹光全为青色,却也分作七层,深浅相叠,层次分明。 这一招名为“青虹断重霄”,是冈元信的看家绝学。 姬红颜并不答话,抡动碗口粗的大枪,凌空划出一道死亡之圈,枪花抖向冈元信,只闻空气颤鸣不绝,迸响之间,青色的虹光当空炸裂。 但虹光炸开之后,却是分为七道,流转不息,自不同的方向刺向姬红颜的娇躯。 姬红颜急舞动长枪,如同凤鸟飞舞,流光烁烁,却只听刷地一声,却是她的海蓝色大氅被切下了一角。 一时间神霄军中欢呼声雷动。 姬红颜悍勇无比,之前将神霄军士卒杀得胆寒,冈元信一来,就将她抵敌住。 听到这些欢呼,姬红颜微觉恼怒,奋起长枪猛攻,似狂风,似密雨,似奔雷,似闪电,无往不至,一枪更比一枪迅猛。 但冈元信身为修真者,既发挥修真者擅长远程攻杀的优势,掌中吐射青色虹光,对姬红颜进行骚扰打击,时常又如同武士一般,将虹光像武器一样握在手中,飙身直进,攻袭姬红颜,取其破绽。 他的年龄比姬红颜大了四五岁,实力只是与姬红颜相仿。但战场上没人考虑这么多,冈元信与姬红颜同为青年一代,却能将姬红颜成功牵制住,已经是很足以振奋人心的战果。 白军浪和姬红颜,都具备着天生的战斗天赋,在战场上能够发挥出比起同级强者大上数倍甚至十数倍的威力。如果无人牵制的话,破坏性实在是摧毁性的。 冈元信的奋战,使得神霄军后军的士气又有所上升。 后军的老兵们追随顾泰能这么多年,已经形成了自然而然的默契,不需要说太多话,他们就明白当前的处境,以及只有奋力一战,才能杀出生天。 面对近乎全方位的合围,他们却也逐步稳住了阵脚。 不过无论是顾泰能还是冈元信,都知道如此僵持下去并不是个了局。久守易失,在不知道本军情况的时候,士兵们难以维持长久的战意。 必须要想办法杀出重围接应本军才行。 顾泰能沉吟之后,下令道:“进攻东面。” 那是苏灿部的方向。 第七十二章 妄动者斩 苏灿一直被认为不擅长兵事,只有内政之才。 神霄军诸将也都认为,苏灿部刚刚与三河军恶战一场,必定疲惫,苏灿本身亦非良将,辅佐苏灿的林家兄弟更不是什么杰出的人才。 所以以此为突破口较为可行。 顾泰能一挥军扇,那个方向的铁柜车纷纷在隆隆声中分开。 如同密雨一般的利箭,首先落在苏灿部的阵内,只闻惨呼声不绝。 神霄道以弓兵为长,每个战兵级弓手的长弓上都贴有特制的符箓,能够增加弓箭的杀伤力。 若是精锐弓手的话,甚至连箭矢上都镌刻了符文,射中敌人之后有一定几率爆裂开来,造成溅射伤害。 加上神霄道弓兵的训练,也非别处可比。这一轮全力齐射下来,苏灿部阵中果然发生了轻度的混乱。 “猛攻!神霄健儿,一心杀敌,何惧血染沙场!”一名裨将扬声呼道,指挥着神霄步卒们挺枪舞刀,向着苏灿部前阵猛攻而去。 顾泰能本人也拍马向那个方向移动。 他的战马极为巨大,如同一只小象一般。这方便于他居高临下瞧看部队的情况。 如果飞掠在空中,那便显得轻浮,不似一军之将,也容易遭到敌军弓手的集火。 双方短兵相接,长枪和大刀落在钢盾之上,发出铿锵的锐鸣,罡芒来回激荡,如同万鸟纷飞。 虽是一进一退的态势,但苏灿部明显表现出抵敌不住的架势。 顾泰能看了看身旁的裨将。 经过一段时间的激战,己方的斗志也不断地积累着。 是时候发动战法了。 顾泰能眼神一瞬,登时一股雄霸十方的气势从他身上辐散开来。 他一身暴喝,如同崩霆,天地震动。 士卒们也跟着长喝,一个个目光如炬,壮气如山。 阵中的旗手纷纷舞动战旗,鼓手猛击战鼓,旗鼓纷飞,令全军的战意更加凝聚,如同一座太古魔山,向敌军军势碾杀而下。 在这个局部,神霄军化作了厚重而锋利的鱼鳞阵,像一只巨大的攻城槌一样砸向苏灿部中宫。 “苏灿小儿受死罢!”神霄军士卒们狂笑着,长枪如同沧海咆哮,向着苏灿部前方的盾阵打击而去。 高级步兵战法——横扫千军! 刀枪激扫,循环往复,如同永不止息的飓风。神霄军的攻杀此起彼伏,每个士兵都被战意之风笼罩,如同化作了北风之神,扫荡万物。 一面面巨盾被卷上高空,有神堂军士卒根本没有被武器击中,也在磅礴的压力下莫名地全身骨骼粉碎,连人带盔甲化为肉饼。 也有人莫名地开始惨呼,鲜血狂吐。 横扫千军战法不但能够造成极大的杀伤,还可能对敌军士卒造成失血效果。被战法波及后,有一定几率开始失血,严重者在数十息之后便会伤重身亡。 眼见着苏灿部的军势就要层层崩溃,如同海浪冲刷下的沙堡一样粉碎瓦解,神霄军士卒们纷纷得意长笑。 “稳住!” 就在这时,一声清喝霍然响起。 一向温文柔顺的苏灿,此刻竟是目光如炬,神色决然。 他凛然立于阵中,一股坚实的力量从他周身发散开来。 颤抖着的神堂军军阵,竟然又开始稳定起来。 无数黑色的盾形虚影,在风暴中浮现,吸收着长枪风暴的威力。 防御战法——盾御。 这不是最好的防御战法,但是非常实用,尤其是面对强力的步兵战法或者骑兵战法。 所需的斗志并不多,而且可以在敌人的强力打击下应激发动。发动之后,不但能挡住敌人的战法,还能提供很一段的时间,使己方士兵的铠甲防护和肉体强度上升。 随即,蓝色的水波状光华如同逝水流光一样流转开来,顷刻扩散到整个阵势。伤痛的士卒们纷纷感到痛苦在顷刻间消却,因受伤而行动不便的躯体又变得灵活起来。 顾泰能的战法“横扫千军”的失血效果,在林秀贞的“治疗”之下,也被成功化解。 苏灿的“盾御”战法,与林秀贞的“治疗”连携发动,相辅相成,的确是极为巧妙的组合。 但遭受敌方战法“横扫千军”的打击,苏灿部也仍然有四十人以上死亡,另有数十人轻伤,战线必然产生一定的缺口。 发动完战法的苏灿指挥丝毫不乱,显得神完气足,眼中神光湛湛,手持令旗,以平静的声调指挥着士卒们进进退退,填补缺口。 弓兵发起反击,以牵制敌方的进击。 步兵则前阵退后,后阵趋前,在这进退之中,消解敌军的冲击力,并修补防线。 苏灿一声呼喝,两翼便有飞骑驰出,向敌阵中穿插刺杀,而后盘旋奔驰如风,回到阵中。 弓、骑、步的配合,精妙如同一架运转如意的西洋钟摆。攻守结合,不但成功化解了这一波强猛的攻势,更是发起了反击。 所谓苏灿不擅军事,确切地说是不擅长奇谋。若说正兵的话,他可以说得上得了苏梦枕的真传,尤其是在防御守备方面。 苏灿所带的部队战斗力比不上吴锋麾下的精锐陌刀手,而且苏梦枕还把姬红颜配给了吴锋。这种情况下,要以两千人顶住李询亲自指挥的三千三河军,直到计谋凑效,白军浪的伏兵发动扭转战局,若非无能之人,根本不可能办到。 藏拙有很多种方式,并不只有“有勇无谋”。 一时间,苏灿部士卒都战意高涨。 看向神情转向沮丧的神霄军士卒,苏灿露出淡淡的微笑,暗藏得意之色。 林秀贞凑向苏灿,压低声音道:“信行公子……” “我们现在已经成功压制住了顾泰能部,不如想个办法,让敌人弄死吴锋,我们再借机将敌军完全击溃,夺取大功……” 苏灿听得此言,微微一愣。 林秀贞的弟弟林通具听到这话,却也露出奇怪的神色。 随即只听苏灿冷哼一声,也低声道:“林秀贞!这是什么馊主意!弄死吴锋之后光靠我们就击溃敌军?这想法真是有些搞笑。” 林秀贞登时脸上涨红。 但既然遭受苏灿训斥,他也不敢擅自行动。 林通具也摇摇头,暗觉自己这个孪生哥哥脑子的确缺根筋。 苏灿目光一扫,发现士卒们都已露出贪功恋战之心。 他们本来的任务是牵制顾泰能部,斩获敌军主要交给吴锋的右翼部队。 但士兵们明显不甘心。 “信行公子,我们现在杀出去,把敌人直接击溃,不要让吴锋抢了功劳!”一名百夫长急道。 许多士卒也露出期待神色。 苏灿却只是大声道:“各位听明白了,守备为主,不得轻易大举进攻,以免扰乱我军阵势。” 他骤然提气高喝:“妄动者斩!” 声浪滚滚,激荡在全军之中,一时间士兵们纷纷改色! 声音并没有什么煞气,但却带有磁性,有一种自然而然的震慑力,令人不得不服从。 本想要纷纷猛冲出去大杀特杀的士卒纷纷停驻了脚步,不敢动弹。 苏灿心中很清楚,自己麾下的这支部队战斗力并不强,之所以能够先后顶住三河军的猛攻和顾泰能部的猛扑,是因为守备风格的作战是他所长,以及现在部队采取的其实是防御阵型。 方才也是依靠着他的“盾御”战法和林秀贞“治疗”战法的巧妙配合,才顶下敌军的战法轰杀。 顾泰能没那么好对付。方才敌军只是吃了点小亏而已。 他的这支部队攻击力不强,贸然猛攻,只会打乱己方阵形,令敌方得到扭转战局的机会。 对于苏梦枕将重要任务交给吴锋,苏灿心中当然愤恨。 但他更明白,这种关键的时候,绝不能争一时之意气,而要尽自己的力量去配合吴锋。如果因为他的原因导致计划失败甚至全军崩盘,那么他不可能负得起这个责任! 苏灿长声喝止士卒,令众人不敢妄动。 他自己却是骑上战马,杀入敌阵边缘,数次冲杀,提刀纵马,连续斩下数颗首级,以彰显他自己的英勇,并鼓舞士气。 眼见着温文尔雅的信行公子也有如此骁勇善战的一面,士卒们纷纷欢呼如雷。 而神霄军阵中,顾泰能低叹一声。 “没想到还是低估了苏灿。” “苏灿能挡住三河军,自有其本事,我也不以为这一番就能击溃他。但他若贪功,在挡住我军的猛攻之后变化为攻击阵形,与北方负责包围的部队的接合部就会露出破绽。” “我早准备自那个方向突破,如果顺利,还能从后方打击苏有光部,使其崩溃,彻底扭转战局。” 以顾泰能的老练,怎会当真以为苏灿是个无能之辈。但他素知苏灿心胸狭隘,因此终究低估了苏灿的眼光和顾全大局的器量。 “看来不但我们神霄人才济济,神堂军当真也不可小觑啊,哈哈哈哈……” 顾泰能大笑起来,笑声中没有丝毫的沮丧,似乎敌军同样人才济济,对他来说甚至是值得欣悦的事情。 苏灿的行动,很快传到了西面吴锋的阵中。 罗廷玉向吴锋传音道:“苏灿看来也未必好对付啊。知道在自己的位置和时机应该做什么,又能恰到好处地争取人心。” 吴锋平静答道:“如此才是值得看重的对手,不然也太无趣了。堂主英雄一世,苏灿如果真是个只会不入流手段的龌龊之辈,又怎能入得了他法眼?” 罗廷玉决然道:“老大,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亲手斩下苏灿的人头。他这种人不可能甘心居你之下,除了杀之,没有其他的办法。” 罗廷玉知道吴锋是爱才之人。当年在草原上发生冲突,李询也曾杀死了吴锋不少追随者,但吴锋不但释而不杀,还和李询成了极好的朋友。 对此罗廷玉一直耿耿于怀。当然其中还有深层的原因。 然而吴锋和苏灿的争斗,涉及神堂大业的归属,无可调和。苏灿是不可能被收服的。 两人的对话都是通过集音成束传入耳中,姬红颜又离他们挺远。在这千军万马的喧嚣战场上,不可能有人偷听。 吴锋踌躇了片刻,点点头。 他并不愤恨苏灿一直想要害自己。 但他知道罗廷玉说得没错。 待他继承神堂之后,如果苏灿仍有异心,就只能寻机杀之。 不过吴锋心头又有一个声音响起。 “吴锋啊吴锋,你什么时候也变成那种‘不为我用即为我杀’的人了?” 那是过去的他在向他发起质问。 虽然仍是少年,但这些年的风雨,已经让吴锋变化了太多。 而他也不知道以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 第七十三章 血战十绝剑 白军浪长喝,拳罡激荡,摇动滚滚风雷。 海虎骨文怒啸,将战场化为恣意纵横的沧海,狂鲨一怒,千军辟易。 六名勇士手持长枪,随着白军浪奋勇冲锋,枪花如雨,连破数队,无人敢撄其锋。 厚实的神霄军中军,竟是被撕裂出一个巨大的口子。 龙傲天的主帅本阵,已是举目可见。 以七人之力,直冲本阵! 整个神霄军阵势一片混乱,如同飓风席卷下纷扰的海上漩涡,来回激荡。慌乱的士卒们如同狼奔豕突,有人甚至在纷乱中发狂而自相残杀。 海虎武神白军浪,几乎是一己之力调动了整个战局。 “该死……”龙傲天低低切齿,棱角分明的五官绷紧,眼中有难以压抑的恨意。 他知道白军浪既然杀到这里来,上官伐、普泓上人、云易岚的刺杀无疑已经失败,如今必定已经化作战场上没有生命的尸体。 大将顾泰能的长子顾惜朝急呼道:“挡住!十绝剑,出动!绝不能让他们杀到本阵前方!” 顾惜朝容颜秀美,面如冠玉,金衣灿烂,平时也显得稳重如水。但此时此刻,他亦难以抑止地显出紧张神色,在火把光芒的照耀下,脸上一片涨红。 当下一名青袍人霍然站出,大声道:“顾小将军放心,我们十绝剑绝不容白军浪沾到本阵丝毫。” 而后,青袍人看向白军浪,决然道:“苏有光,你勿要凶狂,可敢与劣者一战?” 白军浪眼神一转,悠悠道:“牛鹤亭?” 青袍人脸色陡变。 他正是十绝剑之首卧龙生,本名牛鹤亭。 然而自从龙战野亲赐卧龙生三字于他为号,天下人便再不以本名呼之。再到后来,有敢称呼他本名之人,都会被他引为奇耻大辱,发起挑战,轻者断其手足,重者斩其头颅。 十绝剑,是神霄道一代霸主龙战野亲自培养的组合,担任道主贴身亲卫。 十人都以擅长用剑著称,常年联合作战,配合极为严密。 十人中,弱者也有镇野九重天的修为,相当于半个征天高手。而最强的卧龙生,则已经超越了普通的征天高手,乃是真尊高手。 征天如同镇野境界一般,分为九重。但进入征天之后,突破比起之前就要困难百十倍。 大部分征天高手困于征天一重天,晋入征天境界之后终生不得寸进。 征天境界,又称尊级。但征天一到三重天,只能称作伪尊。 征天四到七重天,则被呼作真尊。 再上面的八九重天,被称为天王,即征天高手中的王者。又因天王已经十分接近人道巅峰的圣级高手,所以又称半圣。 伪尊、真尊、半圣,三者的区别,乃是质变,几乎如同镇野和征天的区别一般。 十绝剑中,另外九人都是修真者。 但卧龙生牛鹤亭却是武士。 在神霄道这样的修真门派之中,以武士之身,担任十绝剑之首,也即神霄道道主的卫队长,可见卧龙生所受的看重。 毕竟三河血戮营,也只是李清的贴身卫队而已。卧龙生在神霄,便如同血戮营统领赵忠高在三河一般。 卧龙生冷冷瞧向白军浪,面色不善:“那劣者便领教下神堂第一猛将的高招。” 他以“劣者”自称,但其实是显出自己的自矜自伐之意。 卧龙生身材极高极瘦,如同一条竹篙,面皮蜡黄,犹如痨病鬼一般。 但当他出手之时,提剑飙风,如同云中之龙,青袍飘飘,蜡黄的脸上也竟闪出金光来,威仪不可一世。 剑风浩荡,向着白军浪面门直搠而至。 当卧龙生出手之时,另外九人竟也奋起飞剑,盘旋飞舞,向着白军浪怒斩而去! 卧龙生并非迂腐之人。 他已经知道,顾泰能大将军亦不是白军浪对手。 所以他当然也不会和白军浪单打独斗。 现在白军浪强行冲阵,他也不想浪费时间,决意十绝剑全力联手攻伐,将白军浪火速击杀。 如此,神堂军也必将崩溃。 白军浪嘿一声,蒲扇大小的巴掌猛然拍下,竟是硬击在卧龙生的长剑之上,铿然作声。 白军浪却是借着这反震力量,穿越白茫茫的飞剑光网,飞掠开去。 只听轰地一声响,一架巨大的东西被凌空掀起,向着垓心飞坠过来,火光喷溅! 那是一架巨火弩车。 龙傲天已经预备击败神堂军后,以得胜之兵强攻安祥城,因此携带了这样的辎重。 弩车当中有火药,被白军浪抓起一掷,登时爆炸开来,惹得一片惊呼。 卧龙生怒骂道:“苏有光,你空有虚名,竟然如此畏战!速速过来对决,休要玩这些虚的。” 十人围攻一人,还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左家兄弟等六名追随白军浪的青年武士见此情景,不由都心生忿怒,向这个方向冲杀过来。 他们实力并不高,但在场外游斗,却也能起扰敌之效,支援白军浪的战斗。 而且他们将敌军撕裂一个口子,渐渐也有神堂军士卒如同决堤的浪潮一般涌了过来。 白军浪哼一声,懒得理会,再弄翻一架石灰车,只见灰粉漫天飘扬。 崩鸣阵阵,场中越发混乱,呛咳之声不绝。 十绝剑均是高手,当然不会像普通士卒一样畏怕石灰,但却也被弄得视线不是很清明。 “杀啊!”左家老大高呼道:“儿郎们,砍下龙傲天的脑袋,一举破灭神霄!” 这话说得极为狂傲,却能有效地鼓动士气,神堂军卒们意态昂扬,一个个舍生忘死地猛冲。 出身襄阳郡的三河豪族降兵,也对神霄道没什么好感。自从三河剑派从属于神霄道,每当神霄派出使者到襄阳,大小豪族头领便须得准备厚礼,到襄阳城中谒见。这样的架子,当然会招致襄阳人的怨恨。 因此“破灭神霄”四字,对于襄阳人同样有不弱的鼓动力。 神堂军士卒们一个个如同下山猛虎,猛攻神霄军,令裂口越发扩大,场面也越发迷蒙不清。 混战当中,只听啪地一声。 一枚飞剑被徒手折断,投入其主胸口,鲜血飙涌! “那是‘纵鹤擒龙’东方玉!竟然被苏有光所杀!”有神霄士卒惊呼。 一向共同进退,三十年不曾折损的十绝剑,今日竟被击毙一人。 卧龙生亦骇然失色。 迟滞之间,忽闻飙风如潮。 “牛鹤亭,决个死生罢!”白军浪暴喝道。 额上顶着金灿灿“王”字的海虎巨鲨,傲然划破虚空。 白军浪掌裂乾坤,向着卧龙生覆压而下。 卧龙生奋然仗剑,剑光如同匹练回旋,抵敌白军浪。 两人交手极快,交击的铿锵之声连绵不绝,如同一气贯之的一声长音。 幻光漫漫当中,却有极细微的几点星芒。 与此同时,几道飞剑如同鬼火一般,无声无息射向白军浪后背。 卧龙生眼底露出狞色。 却听白军浪一声暴吼。 “牛鹤亭竖子,以为暗器能伤我耶?” 他左手一拈,竟是直接捉住几根暗器,向后翻飞射去,铛铛数声,将偷袭他的几柄飞剑全数击打得倒飞而回! 卧龙生心中骤惊。 这是他的看家暗器——仙鹤神针,形如鹤嘴,以极品玄霜银制成,能无声无息地令人血脉生寒,不用等射中,目标便会身形迟滞。 没想到如此被围攻的情况下,白军浪还能将其接住,并借力打力,打飞偷袭自身的飞剑! 白军浪却是身形丝毫不停,右掌一荡,五指箕张,如同遮天压地一般覆盖而下。 海虎裂天掌。 狂鲨怒啸,威仪凛凛,直震卧龙生心魄。 卧龙生欲以仙鹤神针迟滞白军浪的动作,然而白军浪丝毫不受影响,反而越发生猛,令卧龙生应接不暇。 他勉力运剑,连挡数招,只听锵地一声,卧龙生的宝剑被白军浪一掌捏成麻花一般,巴掌霍然放大,手臂亦伸长数尺,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捏杀而至。 卧龙生略慢一丝,便被白军浪掌心砰然压落,直中天灵,脑血横流,当即毙命。 十绝剑中排名第一的卧龙生牛鹤亭,竟也被白军浪于万军当中击杀! 一时间,神霄军越发震骇,议论纷纷。 白军浪奋起神威,再次向后折旋而去。 一个胖子运转紫青二色飞剑,直刺白军浪腰眼,但眼中已是满满的恐惧之色。 白军浪再发海虎裂天掌,一掌劈下,双剑俱碎,又一掌将胖子连人带着仙甲,击成肉泥。 “天啊……‘紫电青霜’诸葛青云,竟然也被苏有光杀了!”神霄士卒纷纷惊呼。 在左家兄弟等人的喝彩声中,白军浪又将一名头发稀疏的蓝衣中年人捏死,此人名叫萧逸,绰号“饮马流花”,在十绝剑中排名第四。 不过转瞬之间,威震荆州,名闻天下的神霄十绝剑,就被白军浪诛杀了四人。 “这……”神霄士卒一个个恐惧无比,倒吸凉气:“这还是人么?” “战鬼……不,恶魔……他是从地狱中杀出来的无上修罗啊!” 白军浪的赫赫凶威,骇得神霄士卒们越发节节后退。 但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悠然响起。 “神堂第一猛将,果然骁勇。本道主也不得不亲自一会。” 龙傲天虚悬半空之中,手持一张霞光万道溢彩千条的宝弓,看着白军浪,眼中竟然毫无恐惧畏怯之色。 第七十四章 家园 如果摆开场子,白军浪对决配合严密的十绝剑,白军浪必定寡不敌众。 他和卧龙生的实力差距本就不是很大,何况十人齐上。 但战场上却不同。 神霄军士气遭到压制,神堂士卒们虽少,但冲杀进来,便能让场面越发混乱。左家兄弟等六人的骁勇,既能鼓舞己方士气,也能起到扰乱效果。 他再进一步把水搅浑,必能影响十绝剑的配合和发挥。 白军浪便觑其薄弱,打出时间差。先杀较弱的“纵鹤擒龙”东方玉,令卧龙生心惊,而后不惜自伤己身,激发超越极限的体能,一举攻杀卧龙生牛鹤亭。 杀卧龙生之后,白军浪余勇可贾,再将“紫电青霜”诸葛青云和“饮马流花”萧逸也杀死。 如此便能制造出一种白军浪独战十绝剑,还能击杀其中四人,包括最强的卧龙生的表象。 这种情况下,如果龙傲天不亲自出来鼓舞士气,神霄军就可能全军崩溃。 但龙傲天眼光的确毒辣,一眼就看出白军浪已经是强弩之末,因超荷运转体能而导致自身受伤,短短的时间之内,体能也消耗严重。 二十九岁的龙傲天,也是真尊高手,实力并不在卧龙生之下。 不等白军浪答话,龙傲天便挽起自己的法宝长弓,拈起一支利箭。 那箭并无箭头,通体透明如同水晶,搭在弓上,如同星华凝成。 宝箭上弓,便有鬼神呼啸之声响起,点点光雨缭绕飘落。 这便是龙傲天的本命法宝——撼天弓,无极箭! 撼天弓纵是空弓,也能射出闪电,威力无匹。而三根无极箭,则是龙战野亲手打造,所费珍料价值连城。 无极箭虽能循环利用,但每射出一次,便会能量全失,需要以灵晶阵浸润三年才能恢复,因此龙傲天绝不轻用。 唰地一声,鸣镝声中,无极箭离弦,电光缭绕其上。 玄秘的力量,令天宇大地都似乎要消没,世间唯有此一箭! 铛。 如要吞没天地的光华和气息,却在瞬息之间停滞。 白军浪一掌将无极箭攥在手中,断喝道:“多谢龙公子赐箭!” 言毕,咔嚓一声,将坚逾玄铁的无极箭掰得断裂,光芒尽散,坠落于地。 这价值不菲的重宝,竟是被白军浪一抓便毁去一支! 白军浪瞧着一个个张口结舌、面色惶恐的神霄军,又笑道:“儿郎们,也打累了,先退回去一阵。” 神堂军毕竟兵力不足,这一番冲杀下来,太过深入,白军浪自己又受伤,说不定会有危险。既然没能一次性令神霄军总崩,那便稍做休息,再准备第二轮进攻。 白军浪说着,与杀进来的神堂军士卒们一同又自裂口处退回,重组阵势,然而整个神霄军阵势,已经被他们又向山谷当中压进了两三里之遥。 待到退回阵中,白军浪便哇地一声吐出血来。 之前捏断无极箭的手掌,竟也是血痕淋漓。 左家老二急忙过来道:“副堂主,没事罢?” 副堂主之位其实一直虚悬,但神堂当中不少人直接称呼白军浪为副堂主。 白军浪笑了笑,道:“淤血而已,吐出来是好事。” 言毕,稍作调息,面色很快恢复过来。 这一番冲锋,虽未成功令神霄军崩溃,但白军浪独战十绝剑,连杀四人,更是空手捏断龙傲天的无极箭,也极大地打击了神霄军的士气。 神霄方面的伤亡,更是不轻。 白军浪虽然也受了内伤,但并不是长久性的,回去之后,最多疗伤个数日便能恢复,不会如同附骨之疽一样缠绕数年。 这一轮拼命,无疑是值得的。 北面,龙傲天本阵当中。 龙傲天与众将相看,只见顾惜朝等人都是面色灰败。 战前,龙傲天信誓旦旦地表示此战有胜无败。 现在不但被敌人所困,还被白军浪一路杀到本阵。 另外在东南方向,苏梦枕同样在向神霄军发起进攻。许多神霄军士卒因为恐慌直接趁乱逃走,剩下的刚胆者们虽然勉强重整阵势,但也只能苦苦支撑。 这还不得不说神霄军的素质的确可圈可点,不愧是一代雄主龙战野打造出的百战雄师。如果是普通的军队,中了苏梦枕这样的连环奇谋,早该瞬间崩溃。 龙傲天也不由长叹。 自己野心勃勃地出征襄阳,想要一举打垮神堂,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 想来中古时的那位霸主,遭遇火烧赤壁,败走华容之时,也当有如此心境。 但那位霸主能够东山再起,重整局势,龙傲天自然也不会自暴自弃。 他看向众将,放下姿态道:“这一战我们的确败了,须得承认。这是我的过失。” 众将对龙傲天本已是暗生怨气,听得此言,反而怨气消解,纷纷宽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胜负实际上还未定……” 龙傲天又道:“以后的事,以后再去考虑。但敌人想要打歼灭战,我们不能让他们得逞。” “家园就在南方。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全体平安回归,带着我们的子弟士卒。只要活着,未来就有无穷的希望。” 众将的眼睛亮了起来。 在这个时候,最能鼓舞奋战的,反倒是求生的力量。 “敌人不让我们回家,我们就杀出一条血路。我,神霄道道主龙傲天,将亲自冲锋在前。荆州子弟们,随我突击!” 龙傲天长声喝令道:“抛弃一切辎重,这都是身外之物。各位跟我来,为了突破敌军,回归家园而战——神霄子弟,临危不怯,血战无前!” 众将纷纷应道:“神霄子弟,临危不怯,血战无前!” 他们的眼中重新恢复了坚毅的神色。 这时候,飞骑从北面驰至,带来消息。 “井直盛将军已经成功重整军队,即将投入中军,支援战斗!” 龙傲天听得此言,大喜过望。 不明山谷深处井伊谷骑兵情况的他,本已经做了抛弃井直盛的准备。 在龙傲天的询问下,飞骑叙说了谷内所发生的情况。 被诱马香扰乱的马匹纷纷发疯,满地乱窜,争食地面上的诱马香,将部队搅得一团糟,山谷之内,骑兵也难于回旋,纷纷冲撞在一起,乃至于自相残杀。 山谷的北面,堵着巍峨的安祥城。眼见井伊谷骑兵们一片混乱,镇守安祥城的苏广更是带着五百战兵从南门杀出城池,想要一举击破甚至讨死井直盛。 井直盛当机立断,下令士兵迅速斩杀发疯的马匹,弃马步战。 当士兵们面露犹疑之色时,井直盛决然道:“灾荒之时,有易子而食之事。你们若不忍心下手,便去斩杀别人的战马。” 井伊骑士们都和战马共处十年以上,与战马的感情,当真如同亲人。 但当井直盛说出这冷酷的话语,士兵们也都坚决地执行命令,发疯的战马被一匹匹杀死,混乱渐渐被控制。 井伊谷骑兵同样擅长步战。当苏广杀出来时,一度浑水摸鱼,杀伤多人,但井直盛很快整顿部队,发起反击。 苏广兵力不足,用兵之才也远不如井直盛,交锋下来,很快惨败,扔下四十多具尸体,狼狈不堪地逃回安祥城。 反败为胜之后,井直盛很快就带着部队掉过头,汇入中军之中。这过程中,他也不忘令人断后,防备苏广杀一个回马枪。 井直盛仍是戴着恶鬼面具,甲胄虽是赤红色,却也能看到其上一片片的血渍,尽是敌人的鲜血。 这一番血战,井伊谷骑士损失严重,尤其是珍贵无比的灵兽级战马被斩杀超过三分之二,方才使得部队得到重整。 看不到井直盛在面具下的表情,但他的声音依然冰冷而镇静,没有半点沮丧之意:“井直盛愿为少主竭诚效死。” 龙傲天微笑:“井直盛将军,你做得很好。临危不乱,犹能击破苏广小儿。” 如果井直盛部被苏广击溃,再纷乱地倒撞过来,将中军阵势完全搅乱,也许神霄军便避免不了全军覆没的下场。 神堂军终究是得力的人才不足。苏梦枕和吴锋的谋略虽然极精妙,但缺乏足够多优秀的武将来实施,便不能发挥最大的效果。 井直盛淡淡道:“龙游浅水,鱼虾未可戏。虎落平阳,犬羊不能欺。” 当苏广狼狈逃窜的时候,井直盛铿锵说出的便是这句话语,一字一顿,威仪凛然。 当时听见此语,苏广顷刻便变得面如土色。 即便是战败,也要打出名将的风度和威严。 井直盛的确证明了,赤鬼井伊虽不是绝代的名将,却也绝非浪得虚名。 如今神霄军主力虽然依然以优势兵力被堵在山谷里,难以脱出,但已经基本摆脱了全军覆没的危险,井直盛部也赶来支援,只要能找到突破口,就能撤回荆州腹地,以图后举。 龙傲天猛然击掌:“痛快!我神霄有如此名将,何愁不能兴盛。” “今日之败,不过一时,争霸天下,却是一世之功。事已至此,我们必先杀出重围,纵是败,也要让敌人见识我们的胆量和血勇!” “荆州的弟兄们,拿好你们的武器,随我向家乡出发。” 诸将相看,眼中的神色也已转向坚定。 他们的坚定将传递给他们麾下的子弟兵,令士卒们重拾战意。 神霄先主龙战野虽然是一代雄主,但胜败乃兵家常事,龙战野自然也曾有过败绩。然战败之时,龙战野必能有效止损,将损失控制到最小,并成功鼓舞士气,凝聚人心。 如今神霄众将亦意识到,虽然龙傲天狂傲轻敌,致有这样前所未有的惨败,但鼓舞士气凝聚人心的手腕,却也不在乃父之下。 神霄道虽然家大业大,但荆州情况远比中原复杂,神霄的内部整合程度也比不上神堂。如果龙傲天无法抓住人心,整个神霄就有土崩瓦解的危险。 第七十五章 射切 在谷口方面,神堂军与神霄军保持着一进一退的态势。 因为谷口并不开阔,而神霄军已经被彻底压入谷内,拥有兵力优势的神霄军处于低地,能够与神堂军接触的面积也有限,更因为士气低落,仍然被神堂军压着打。 不过井直盛的赶到,以及龙傲天竭力鼓舞士气,使得局面渐渐有所改观。 “无法迅速击溃我军,敌军的高昂士气已经开始下降,请道主下令全力突围。”顾惜朝对龙傲天道。 龙傲天重重点头,大声发下命令:“全军听令,转守为攻!” 井直盛断然道:“井直盛愿率井伊谷士众为先阵。” 龙傲天奋然挥手:“去吧,努力摧破敌军。” 又一扬令旗,数十名最精锐的亲卫甲士也加入到其中。 龙傲天深谙人心,知道井伊谷独立性强,哪怕井直盛忠心耿耿,但发生了如此惨重的伤亡,井伊谷的士兵们定然会有厌战情绪。 这时候他将自己的亲卫队也放到前线一同浴血搏命,才能让他们甘心拼死作战。 这时,神霄军中军已经完成了前队变后队,后队转前队。 井伊谷的精锐战士们冲锋在前,他们失去了心爱的战马,却因心怀雪耻之念而依然骁勇。 龙傲天的亲卫队也间杂其中。 他们的主攻方向是苏梦枕部和苏有光部的接合处,这里是神堂军布阵的薄弱之处。 鼓角声动,震撼着被火光照亮的夜空。悲壮的战歌,自神霄军阵中响起。 龙傲天亲自引吭高歌,鼓舞士气。士卒们随之长声放歌,因为长时间的战斗,他们的嗓音含着疲惫和嘶哑,却依然充满壮怀。 如同尖劈一般,神霄军兵锋向神堂军军阵前方切入。 “杀!”井直盛依然话语极为简单,但亲自冲锋在前,已经做出了最好的表率。 他已然下马步战,因为他的士兵们都失去了生死与共的战马。 枪花抖出炙热的烈焰,所过之处焦臭的气味弥漫。 在井直盛等人的冒死反扑下,神堂军节节后退,眼见着就要被撕出一个口子。 “再而衰,三而竭。”龙傲天鼓舞士气道:“神堂军无法快速将我们击溃,已经开始疲惫,大家再加一把劲,就能突破包围!” 神霄军士兵们泯不畏死地继续前突,如同尖刀穿刺,所过之处血光飞溅。 “堂主……前边有些堵不住了!”有人向苏梦枕禀报道。 苏梦枕部和白军浪部之间,本来就是神堂军的薄弱之处,遭此突击,登时如同秋天枝头的残叶一般,摇摇欲坠。 苏梦枕听得此言,微微一笑,道:“发动预备队!” 他竟是亲自舞动红袖刀,青衫飘扬,如同一道青色的旋风一般向着井直盛等人冲杀而去。 而在西侧,白军浪也令锐卒掩杀过来,顷刻堵好了口子。 井直盛等人因冲杀过于深入,转眼间就陷入了神堂军的包围当中。 以苏梦枕的性格,所谓的薄弱之处,又怎可能不是陷阱? 一时间,被围的神霄军士卒都面现慌乱之色。 井直盛却是悠然道:“很好,结成圆阵,放下铁盾,奋力搏战,为少主他们创造机会,争取时间。” 隆隆之声撼地,盾阵几乎是在瞬间被结成。 圆阵适合精锐的小部队,尤其适合这种全方位被围的情况,能够在每一个方向提供有效的防护。 神堂军士卒如同潮水般涌来。 而井直盛等人的阵势则如同潮水中的礁石一般岿然不动。 刀枪飞舞,罡芒的怒啸之中,神霄军锐卒们不断倒下。 但他们眼中都有决死的意志。 井直盛已经告诉了他们,明知这是陷阱,也仍旧得跳进来。他们的任务,就是拖住神堂军的猛攻,为大部队创造突围机会。 不断有人填补上缺口,同时圆阵也因人数的减少而不断向圆心缩去。 比起方阵,圆阵在这方面甚有优势。 苏梦枕舞动红袖刀,转眼已经来到井直盛的面前。 “井直盛将军,接招吧。” 苏梦枕刀芒飘摇,如同江南烟雨一般优雅飘逸,但却暗藏无尽杀机。 井直盛笑了笑:“荣幸之至。” 烈火在他枪尖上流动,迎向苏梦枕的红袖刀。 火焰烧天,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然,如要将苍穹焚作虚无。 苏梦枕的身形则是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只有一人,却如同化成无数人一般,残像浮动处,将井直盛和他身旁的一名偏将都包围起来。 红袖刀飒沓而落,这名偏将顷刻间胸口中刀,血涌倒地。 “来而不往非礼也。”井直盛冷冷答道。 说完,枪锋怒划,火光喷溅,同样射穿一名神堂军下级军官的胸膛。 而后欺身直进,直接和苏梦枕恶战在一起。 井直盛乃是一代骁将,虽然是修真者,但肉体也并不薄弱,近战能力比起同阶的修真出色太多。 两人对招,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杀得不分胜负,龙争虎斗,精彩异常。 神霄军士卒见井直盛竟能抵敌住神堂堂主,一个个战意高涨,奋力搏战,令如潮水般涌来的神堂士卒难以前进一步。 然而,实际上井直盛的修为,比起苏梦枕还是差了一丝。凭着泯不畏死之心与苏梦枕硬拼,终难持久。 渐渐地井直盛便露出颓势。 却见一道鲨影分波,狂啸而至。 “有趣。”白军浪大声道。 他轰然一掌劈出,气似奔雷。 井直盛连苏梦枕都抵敌不住,再来一个白军浪,本是必死无疑。 但如同算计好的,几名甲士同时扑出,大呼道:“为道主与将军效死,就在今日!” 白军浪掌风咆哮,海虎震天,将这几名精锐甲士同时劈成肉饼。 但井直盛已经一个翻飞,纵回阵中。 他飞快发出命令,圆阵面对神堂军连绵不绝的攻击,不断收放调整着,以达到稳定的态势。 阵势面对苏梦枕、白军浪两大高手的猛攻,竟然还能稳住阵脚! 龙傲天遥遥瞧着此景,断然道:“发动!勿要辜负井直盛将军他们冒死为我们创造出的机会。” 他亲自引动撼天弓,弓响如雷,匹练一般的闪电划破虚空。 神霄道鼎鼎有名的强弓手们,纷纷随着他弯弓拉箭,箭矢如同狂风骤雨一样落向神堂军阵中。 箭雨弥天,仿佛已经充斥了整个穹庐。 刺目的白光,在夜空中交叉盘旋,呼啸不绝。 “能划破天宇的箭雨,予敌人以最深沉的毁灭——射切!”龙傲天虚悬空中,身周发出太阳一般的光芒,如同天神下降。 高级弓兵战法——射切! 比起同为高级弓兵战法的“鬼雨”和“烈焰血凰”,“射切”更加可怕,不但有着极高的杀伤力,还能削弱敌军士气,并有可能使得敌军陷入恐慌当中。 一个个神堂军士卒被利箭射中,发出无比痛苦的惨呼,而后直接被无匹的锋芒切成两段,有人是拦腰斩过,也有人是头颅从身躯上飞落而下。 “这……这是天神的力量么?” “灭世也不过如此啊……” 神堂军士卒吐着凉气,颤抖着感叹。 突然间,有人惊呼道:“姜川将军战死了!” 一匹高头大马上,一名身披紫色披风,盔甲华丽的将领已经失去了头颅,被利箭整个切下。 姜家是神堂当中的有力家族,辅佐苏梦枕进行经济改革,出力极多,实力也异常雄厚。 姜家家主姜仁在这一战中并未参阵,而是让自己的十三弟姜川率领姜家的部众。 姜川修为不是很高,但在姜家声望不低。 如今姜川死于战法“射切”之下,登时令姜家的部众陷入茫然和恐慌当中。 而神堂的军势,也真真正正地出现了薄弱口。 龙傲天的策略,就是让井直盛等人以精锐步卒吸引神堂军的猛力攻击,自己率领弓兵对神堂军进行定点打击,制造出真正的薄弱之处。 只要令神堂军出现薄弱之处,被围在敌军深处的井直盛等人也可以杀出围困,重新回到大军当中。 苏梦枕和白军浪相看。 知道将神霄军全军坑杀在此的计划,已经彻底失败。这一战虽然赢了,到底不能全胜。 其实双方都把对方的算计看得很清楚。 但这是一场对赌。 如果方才两人能联手击杀井直盛,那么神霄军就可能会全军覆没。 但赤鬼井伊毕竟不是浪得虚名,到底成功地拖住了神堂军,为龙傲天创造出机会。 不过凭借于此,苏梦枕也趁机消灭掉了更多神霄军精锐,扩大了战果。 因为姜川的战死,那个区域的神堂军纷纷惊慌后撤。 龙傲天趁机率军直进,将井直盛等人救出。 “我们的精兵数量和得力的人才,终究都是不够。”苏梦枕看向白军浪,叹息道。 五年前在汉水上惨败于天子峰峰主薛衣人,损失了大量精兵,这是精兵不足的重要原因。 不过将才不足的情况,神堂却一直存在。一直以来,神堂都靠着兄弟几人鼎力支撑,五年前老二苏牧被薛衣人手杀,就越发显得捉襟见肘。 虽然苏梦枕轻视井直盛,但如果神堂拥有四五个神霄四天王这样的二线名将,只怕龙傲天这次逃不过全军覆没的下场。 白军浪亦无奈地道:“是啊,无论是锋儿,灿儿还是若雪,他们都太年轻了。” 姜川的战死虽然是意外,但意外之下暗藏着的必然则是,由于神霄拥有不止一位井直盛这样的二线名将,想要通过一场胜仗就击垮雄踞荆州的神霄道,无疑是痴心妄想。 当面临苏梦枕的奇计发动,神霄军还能不全军崩溃,苏梦枕一战摧毁神霄道有生力量的计划,其实就已经落空了。 长久的作战,令神堂士兵也渐渐显出疲态。白军浪的部队更因为身着轻甲,甲防的缺陷并非高昂的士气所能完全弥补,恶战至今,伤亡也并不小。 接下来龙傲天率军脱出包围阻拦,成功撤退,只是时间问题。 第七十六章 殿后部队 众星闪烁之下,死亡的战场被光火照耀得一片通明。 满地都是折断的旗帜,仆地的尸体,被丢弃的刀枪和陷入泥土的箭镞。鲜血沿着地面流淌,又在寒风吹拂下迅速凝固,寒风却也将血腥的气味吹得更加浓烈。 战斗越来越激烈。 士卒们为了生还而战,却必须忘记死亡。 畏死者在腥风血雨的战场上,极可能死得更快。 这真是个有趣又可笑的矛盾。 “似乎是堵不住了。”战场南部,罗廷玉无奈地耸了耸肩,对吴锋道。 击败和歼灭不是一个概念。 吴锋和苏灿精诚配合,的确挫败了顾泰能的数次突围,给顾泰能部以不小的杀伤。 但顾泰能所率领的后军在作战前期一直在后方观战,未曾投入战场,精力较为充足,又大都是百战老兵,战斗力强。 所以经过一阵拉锯战之后,如今他们将不得不眼睁睁看着顾泰能带着部队杀出包围,与龙傲天的部队汇合。 “敌人的伤亡是我们的数倍。这样的战果也已经足够了。”吴锋安慰道。 他一开始就对一战全歼神霄军不抱希望。 对面的苏灿已经下令放弃了拦截。之前苏灿与李询亲自带领的三河军血战,士卒体力消耗就已经极大,现在也的确是挡不住了。 顾泰能引军北上,准备接应龙傲天部突围。 “不过……”吴锋露出有些痞气的笑容:“咱们最后还能干上一票。” 顾泰能杀出包围圈之时,部队必然拉长,尾端的殿后部队将成为薄弱的一环。 而顾泰能要接应龙傲天,必定也是做好了牺牲殿后部队的准备。 不过能不能成功将其吞下去,还要看吴锋等人的本事。 罗廷玉也笑起来:“干个痛快,当然是极好的。” 吴锋立身于一座小土丘上,静静地俯视着顾泰能部如同一条长蛇般冲出包围,蜿蜒北上。 “诸位,以必死的决心,为顾大将军断后!”林翰扬声道。 林翰率领着四百人,作为顾泰能部的殿军。 他已有五十余岁,是神霄军中的老将,也是追随顾泰能多年的几员裨将之一,作战经验极为丰富。 同时,林翰交游广阔,有着非常好的人缘。西到黔中,南至交州、南海,东至江东,林翰在南方可谓知交遍地。 在军中,林翰也十分受士卒爱戴。 每一次追随顾泰能作战,都由林翰担任殿后的任务。 顾泰能已经是后军,而作为顾泰能部后队,本该是最轻松的,只需要在最后关头投入战场,斩获人头如同打扫战场一般。 然而既然战败,那么殿后部队就要承受最大的危险。 对此林翰当然也有心理准备。 他看向自己身旁的士兵们。 他们都是三十岁以上的老兵,在神霄麾下征战多年。 他们既是父亲,也是丈夫,还是儿子,几乎每个人,在南方都有一个温馨的小家。 但他们现在必须义无反顾。在战场上,每个人都只是杀戮的工具,不亲手杀人,便被人杀。 所谓“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儿郎们。”林翰缓缓开口道:“不必多想身后之事。大家都知道,神霄从来不会亏待捐躯者的家属。” 这话语很平淡,却含着最深重的沉痛。 战场上有父子,有兄弟,却很少见到夫妻。 并不是因为女人不能上战场,而是因为,当男人战死了,还有女人能艰难撑起残破的家。如果女人也战死,留下的孤儿将会无人抚养。 阵中一片沉默,没有人答话。 但每个人的面容都变得异常坚毅。 艰难的坚毅,却总能爆发出最强大的力量。 老兵们往往严肃,不苟言笑。他们不愿在战场上欢笑,因为欢笑的时候,也许证明他们完全失去了斗志,觉得被敌人屠戮也只是一种解脱。 无论是林翰还是他麾下的士兵们,每个人都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也许半天之前,他们还是所谓的“老兵油子”,想着打完这一仗之后好好抢一票,玩几个花姑娘发泄积压多日的欲火。 然而,只要任务得到明确,他们每个人都会将私欲锁死到内心最深处,甚至连家庭和亲人也暂时忘却,将恐惧掩埋,化身为视死如归的无敌战士。 他们既然被指定殿后,那么服从本是军人的天职。 但同样地,他们更要让神堂军付出不菲的代价。 因为他们是一代霸主龙战野亲自带出来的老兵,肩上承载着荆州男儿的荣耀。他们身上累累的伤痕,便是最耀目的勋章。 老兵不死,只是凋零。 吴锋骋目望向东面,发现苏灿部行动变得迟缓起来。 就好像一只巨大的蜗牛一样蠕动。 追杀殿后部队这种事情,并不比围攻大股敌军轻松。 殿后部队一般来说,人人都有视死如归之心。想要将他们完全歼灭,必然要付出不菲的代价。 苏灿所带的两千战兵,其中大部分中下层军官、豪族头领都有着亲苏灿的立场,是苏灿的党羽。 在苏灿看来,这已经是自己的班底。 这时候苏灿部也已经十分疲惫,苏灿当然不想让自己的班底再去血拼,遭受消耗。 他的算盘,当然是等吴锋血拼一场,把敌人阵势破坏之后,他再来捡便宜收人头。 然而吴锋的麾下,也有不少人是他从草原上带回来的,或者从他的领地宛城一带招募而来,属于他自己的班底。 如果为了吃掉林翰这点人而使得己军伤亡不轻,他无疑不能接受。如果放对方从容遁走不予歼灭,未免又长敌人志气。 吴锋眼神一扫,看了看旁边的姬红颜,只见这少女海蓝色的大氅已经染上了斑斑的血迹。 纵然罩着钢甲,也显出她高耸的酥胸意态逼人,仿佛奶涨了一般。 胸脯这么大的女人,脑子一般都不是太好。姬红颜虽然属于苏灿一党,大概一时半会想不到这么深。 之前她和神霄道青年一代俊杰、左右双璧之一冈元信大战一场,只打了个平手,脸色也不是太好看。 “小妞。”吴锋低声唤道:“还有力气打仗吗?” 姬红颜微显恼怒地白他一眼,哼了一声道:“再打上三天三夜也不成问题。” “好!”吴锋击掌道:“我把最精锐的两百人交给你作为前锋,对林翰部发起中央突破!” 对于阵形小而坚实的断后部队,以精兵插入其中,令其阵势瓦解,而后从容歼灭之,是非常有效的攻击手段。 “小菜一碟。”姬红颜昂然道,骄傲的模样,如同展屏的孔雀,又好像亮丽的凤凰。 吴锋迅速点了二十名什长,令他们带着自己的部队随姬红颜发起突击。 姬红颜提起长枪,引着锐卒们如同一道蓝色的旋风一般杀向敌阵。 突然间有如同雨点一样的金银财宝被抛了出来,落在前方。 登时有人露出贪婪神色,想要去拾取。 姬红颜怒吼道:“谁敢捡一颗,本姑娘立刻一枪扎死!歼灭了敌人,什么金银财宝都是大家的,还急在一时么?” 凤目生威,令神堂士卒们都不敢妄动。 竟是没有一个人敢于去拾取那些金银珠宝。 见以金银扰敌的策略失败,林翰等人却未曾露出沮丧神色。 轰轰轰! 数十声枪响,锐卒当中,顷刻就有人中弹倒地,浴血身亡。 这小小的殿后部队当中,竟然有几十名铁炮手。 狙击手难以训练,是因为铁炮的后坐力大,命中率低下,想要达到很高的命中率,比起弓箭手难得多。 然而若说上手的话,实际上铁炮比起弓箭还要容易一些。 何况又是射击高速移动中的部队,当然不易打中。然而铁炮发射时那巨大的声音,命中后火光飞溅,鲜血甚至脑浆爆炸迸流的景象,无疑比弓箭更给人大得多的心理震慑。 一时间,她身后的精兵们当中,有人脸上露出惧色。 姬红颜却是掌中长枪翻飞,竟是将一枚急速飞行当中的子弹砸得侧飞出去,怒吼道:“怕什么?不管怎么死法都是一堆土,有什么好怕的?不想死就拼命把敌人杀个干净!” 说着,已经冲杀到敌阵前方,抡起几乎有碗口粗细的铁枪,轰然砸下,将一名来不及退回阵内的铁炮手砸成肉饼。 姬红颜的英勇,登时令疲惫的锐卒们再次鼓舞起战意,随着她冲锋而上。 “儿郎们,顶住!”林翰以沧桑而富于磁性的声调发出命令:“无论如何,不能让敌人突破阵线!” 厚实密集的盾阵列在阵势的前方,浑厚的阵道之力凝聚。士卒们以必死的意志催动阵势的力量,抵挡姬红颜和她身后的神堂军精兵。 神霄老兵们眼中光华凝实,有沧桑却没有疲倦。每个人的瞳孔都喷薄着杀气。 如同一座长城,横亘在天地之间。每个人脚踏九地,头顶苍穹,长城虽是血肉凝成,却胜似浑铁精钢。 姬红颜本想如同安祥城一战时,在烟南仓中冲击酒忠次石数正部那样,独身冲阵,摧破敌军,却被一排山墙一般的铁盾挡住,竟如陷入了泥沼一样动弹不得。 毕竟姬红颜并没有白军浪那样的超绝修为,虽有一身血勇,但如果敌人也都泯不畏死的话,血勇也就难以施展开来。 “我们也该发起进攻了。”吴锋对罗廷玉道,一打令旗,剩下的部队迅速散开,从两侧向林翰部包抄而去。 中央突破辅以两翼包抄,是占据兵力优势时极为有效的作战方式。 第七十七章 追斩其殿 面对吴锋的两翼包抄,林翰一打令旗,麾下的士兵们快速收缩战线,阵势向内陷去。 后方也有士卒结成枪林盾阵,防备迂回袭击。 整个阵势一边作战,一边也在缓缓移动后退,以化解汹涌而来的冲击。 在部队撤退时,大部队会将后背对着追击而来的敌人,殿后部队却必须面对敌人,边打边撤。这过程中还要阵势不乱,就需要极高的训练度和配合度。 虽然处于敌对立场,吴锋也不得不承认,神霄先主龙战野一手训练出的百战精兵,战力的确可圈可点。 姬红颜率领吴锋部中最精锐的二百精兵,猛攻林翰部的正前方,而林翰部主要的防御着力点,也是在此处。 吴锋看向罗廷玉和风舞泷:“阿犬,风丫头,两翼的兵力就交给你们指挥了。” 两人凝重地点了点头。 罗廷玉微微露出担忧的神色,道:“老大……” 吴锋知道这小子是看穿了自己的计划,微微一笑,道:“不必担心。” 罗廷玉和风舞泷当下领命,率领部队分散开来,包抄林翰部的侧翼。 步兵居前,压迫敌阵。弓兵在后,向敌阵射出箭矢,形成干扰。 林翰身旁,有百夫长对他开言道:“将军……敌将吴锋似乎打算亲自迂回攻击我军后方。” 林翰微笑:“胆识不错。老夫亲自去会会他?” 他自负乃征天高手,若能斩杀神堂继承人,那么吴锋部多半会就此崩溃。四百子弟兵将可以顺利撤入本军当中,得以保全。 同时这也将是一场极大的功绩。 百夫长急忙道:“不可!吴锋所图谋的,必定亦是将军。我们以必死之心血战,稳扎稳打,或许还能得以保全。” 他口中的“保全”,当然是能有一半左右的人活下来就能称作保全了。 林翰听得此言,却也觉得对方说得有道理。 作为殿后部队,从容战死本是应有之义,如果妄起火中取栗之念,说不定还会误了全军。 但他虽不怕死,却不愿让这相伴多年的四百子弟兵纷纷陪着自己战死,才一时起了那种念头。 现在想来,如果自己被吴锋集中兵力围杀,这小小的部队将会折损得更快。 林翰火速下令道:“令后队提高警惕。铁炮队向后移动,预备轰杀来袭之敌。” 不出所料,吴锋本人也带着一小队精兵,向着后方迂回而去。 后方的神霄军士卒也都提高了警惕,结成了坚实的盾阵。 执行殿后任务的士卒们大都是体力极强的重步兵,披着极为坚固的铠甲,加上强悍的盾阵,弓箭很难杀伤到他们,主要只能起到骚扰的效果。 另外,顾泰能把防御力极强的铁柜车都留给了他们。 吴锋突然眨了眨眼。 他手指上雪色鬼爪一般的妖灵之戒发出刺目的幽诡白芒。 阵阵阴风席卷而起。 妖灵之戒是吴锋十三岁时得到的一件宝物,能够召唤各种妖灵,借助它们的力量。 在安祥城之战中,妖灵之戒便已多次令吴锋成功立功,甚至在左成政的狙杀下救了吴锋一命。 而这一次,吴锋召唤出的妖灵,是一只怪鸟形状。 它通体毛羽雪白,但尾端却是亮丽的火红色,人形的头部狰狞丑陋,钩爪锋利无比。双翅一扇,卷起大风呼啸。 这种妖灵名叫风魅,代表着狂风的力量。 吴锋麾下的士卒本来都已疲惫,体力大不如前。 但长风骤起,吴锋所亲率的这支别动队登时人人都觉身体一轻,如同御风而行,随着吴锋骤然转过方向,向着林翰部拦腰截杀过去。 依赖于妖灵“风魅”为别动队提供的瞬间加速,吴锋手持赤霄剑,骁勇无匹,一连砍翻两名盾兵,带着锐卒们直接从两侧穿刺而入。 “好胆!”林翰怒呼道。 他才明白,吴锋佯装迂回,是要让他调动力量防御后方,使得阵势中央薄弱。 吴锋再杀个回马枪,顷刻突破阵线冲杀进来。 目标当然是取下林翰的首级。 为了最大程度降低伤亡,主将需要足够英勇才行。 林翰高声而呼,但姬红颜的攻势越发猛烈,将前方的神霄锐卒都给牵制住,令其一个个动弹不得。 而吴锋则如同一把尖刀一般,自林翰部的腰眼插入。 林翰身边的那名百夫长奋不顾身地冲杀而上,却被十多柄长枪卷起罡风弥漫,顷刻压得昏沉。 小妖精齐琪嫣然一笑,掌中繁花飘荡,瑰丽无匹,将这名百夫长打得口鼻溢血,全身骨骼粉碎,软趴趴地倒在地上,刹那便失去了生命的气息。 林翰登时目眦欲裂,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吴锋带着三十多名精卒围在了垓心,而他的亲兵都已经被冲散开去,或是被杀死。 “小子……”林翰切齿,却也露出赞赏神情:“真是完美的侧翼突破。” 虽然吴锋拥有绝对的兵力优势,但面对一群心怀必死之心的神霄精锐,能够这么快突破成功,展开对林翰的围杀。林翰不得不承认这位神堂继承人实力不凡。 吴锋微笑:“借老将军首级一用。” 说罢,长剑一翻,一招“石间清泉”,剑芒闪烁,清雅疏淡,随秋风飘摇,直取林翰周身大穴,却看不清要落向何处。 林翰叱喝一声,猛地将自己的法宝祭起,乃是一轮月盘,以冰神玉制成,寒光烁烁,似乎要让空气都为之冻结。 月盘祭上高空,光华大放,配合着林翰征天境界的场域,威压辐散开来。 但吴锋现在已经是镇野九重天的强者,算是半个征天高手,初窥场域堂奥,对于场域威压也有了抵抗力。 加上几十名锐卒同时发起攻杀,联手攻击之力,也能压制住林翰的场域。 吴锋奋剑一击,斩在月盘之上,火光迸溅,而后斜掠出去。 林翰心知必死,反而追击而来,誓要与吴锋拼个同归于尽。 但杀气当头,反而容易露出破绽。吴锋只是脚踏云笈密谱当中的四极浮云步,飘风而行,不与林翰硬碰,林翰追袭吴锋,却反而被一群锐卒从后方和两侧攻击,不多时便中了三刀四枪,全身伤痕累累。 吴锋明显地感到对方因为受伤,体力和战力都开始衰退,忽地心有所感,大喝道:“众人退下!这是命令。” 一时间,齐琪等追随者都大惊失色。 然而吴锋的话语却如同有魔力一般,令他们不敢违抗,如同潮水一般退去,停止了对林翰的围攻。 林翰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吴锋莫名发疯,正是他反杀的好机会,当下如同狂狮怒吼,凌乱的头发随风怒舞,向着吴锋猛扑而上。 吴锋却竟不闪避,迎着林翰,奋起一剑,剑气如虹! 这一招名为“贯虹式”,剑锋如虹,凌厉绝世,无可抵挡。 “贯虹式”要消耗极大的体力,但也能造成强大的穿刺力,远远超过使用者本来的杀伤力极限。 吴锋全力运转武魂,先祖忌部千殇金色的虚影挺立在他背后,宛若天神,将源源不断的力量加持在他身上。 刹那间,吴锋竟发挥出了征天高手才能有的力量和速度! 铛地一声。 月盘迎上吴锋的剑锋,在赤红色的剑气劈划下,纷然粉碎,而后剑势毫不停息,刺穿了林翰的胸膛。 “你……”林翰以最后的力量咬牙道:“有人会为我复仇的……” “老将军,得罪了。”吴锋抽回利剑,一剑斩下了林翰的人头。 他将林翰的人头刺在剑上,扬声道:“敌将林翰,已经被我讨取!” 金色的光芒将吴锋整个笼罩,而他周身气势亦浩然大放,凛凛犹如神明。 但不知为何,吴锋却感到心底冒出一股寒意。 血战到现在,吴锋对于修行之路,大有感悟,隐隐觉着自己找到了从镇野境界通向征天境界的门扉。 一旦成就征天高手,实力便不输给姬红颜那个小妞,更能任意飞行,驰骋长空。 吴锋先令众人围攻林翰,削其战力,而后屏退众人,自己运发全力,一剑斩杀林翰,这实际上是将林翰拿来喂剑,作为自己的突破之基。 杀死林翰,吴锋也感觉到自己差不多捅破了那层厚壁障,曾经如霄壤之别的差距,现在看起来其薄如纸。 他已经是半个征天强者,短期内必能突破,从此踏入征天境界。 但吴锋的做法其实不光彩。 如同西方有斗牛之技,用剑刺伤公牛的不同部位,用鲜艳的颜色去蒙蔽它的感官,令其失血受伤之后,才给它致命一击。这过程中,还有标枪手和花镖手协助。 完全不是公平的对决。 如果吴锋纯粹是以迅速斩首为目的,直接将林翰围攻而死,反而光明正大许多。在实力有差距的时候,单挑打不过就联手杀之,本来无可厚非。 但先以围攻削弱林翰的实力,再由自己去致命一击,借此打磨自己的境界,完全就是将活生生的勇士,作为自己的磨刀石使用,是极为缺乏尊重的做法。 吴锋当然也知道这样不光彩,但他急需实力。他现在麾下没有一个征天高手,所以他自己必须尽快成为征天高手。 随着吴锋的一声呼喝,吴锋麾下的士卒们发起猛攻,将林翰部的阵势冲得稀烂,向着苏灿部的方向逼迫而去。 “苏灿想要捡便宜,就交给他吧。”吴锋对罗廷玉压低声音道,嘴角挂着一丝坏笑。 第七十八章 硝烟落幕 得知战局的变化,苏灿隐隐惊怒。 没想到吴锋这么快就击破了林翰的殿后部队,斩下了林翰的人头。 本来行动迟缓如蜗牛的苏灿立刻全力催动部队。 他之前不与吴锋抢功,是因为那时候如果贪功不顾大局,可能会导致全军被他带着崩盘。 但现在已经到了争功的时候。 殿后部队的士卒们怒叫着被吴锋部队挤压着,向东面移动而去。 苏灿迅速地发出指令,士兵快速散开,将这批神霄士卒包围起来。 林翰已经被吴锋杀死,苏灿须得尽可能歼灭这批殿后部队,争夺战功,显示自己的能力。 但他并没有注意到,吴锋很快将部队拉了回去,几乎是把这波敌兵让给了他。 再次被吴锋抢了风头的苏灿下令全军猛攻。 但苏灿没有考虑到一点,那就是虽然这支小部队失去了将领,但他们本就人人抱着必死之心,又被吴锋以不光彩的手段杀死统率者林翰,于是完全成了哀兵。 哀兵往往不好对付。 这些失去了主将的士兵,心怀为林翰复仇之念。而这时苏灿却带着部队撞了上来,成为他们仇恨的宣泄口。 苏灿所带领的两千人,任务本来就是拖住精壮勇猛的三河军,以及策应吴锋部,所以防御力不错,进攻能力却不强。 加上持久的激烈战斗带来的疲惫,如今苏灿部全面攻击这四百名哀兵,反而碰了钉子。 两千人打四百人,竟几乎是一个换一个。 苏灿试图劝降,也遭到了无情的拒绝乃至怒骂,甚至有人在阵前向他吐口水、吐痰,表示轻蔑之意。 当苏灿的部卒们面对视死如归的敌人,纷纷露怯之时,苏灿不得不放开一个缺口,让剩下的两百人撤走,自己再以轻骑追杀,斩杀三十多人,勉强出一点恶气。 之前激战三河军,压迫顾泰能部,苏灿部的伤亡总共也就几十人,但这次他想要歼灭这四百殿后部队,结果是杀了两百多人,己方阵亡也接近两百。 这个结果早在吴锋意料之中。 殿后部队除非意志不坚定,有可能将其逼降,不然没必要试图将其全歼。 逼起困兽之斗的话,己方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所以吴锋只是发起突袭,把主持殿后的林翰之脑袋砍下来,表示不让你们如此从容地撤走。至于士兵们,交给苏灿去处理。 果然把苏灿崩掉一嘴牙,有苦说不出。 苏灿在林秀贞林通具兄弟面前,脸色阴晴不定,却又不好发作,模样显得无比好笑。 在北上的顾泰能部接应下,苏梦枕和白军浪知道事不可为,不得不放开缺口,让龙傲天部得以撤走。 这时,已经撤出战场的三河军也返回战场进行接应。 神霄三河联军重整了阵型。 不过联军已经完全失去了继续作战的意念,惨败之后,几乎人人都是归心似箭。 龙傲天倒是想要下令反扑,但他发现神堂军同样重整阵势,严阵以待。 神霄军出动了一万战兵,战没者高达两千有余,五分之一的战损比之下,神霄军已经无法再战。 龙傲天之前说让士兵们全力突围,为了生存而战。现在突围已经成功,但神堂军也仍然阵势严整无隙可乘。如果龙傲天出尔反尔下令再次进攻,士兵们也不会愿意。 所以龙傲天只能长叹一声,下令撤兵。 三河军因为及时退出战团,倒是基本没有损失。 当联军远远地消失在神堂战士们视线当中时,天色也渐渐明亮。 这一场激烈的燃豆坂血战,终于落下帷幕。 干戈暂落,河山寂寥。 “神堂的弟兄们,我们胜利了!” 苏梦枕一袭青袍,卓立在一处高地上,长啸作声,一时间山鸣谷应。 随着苏梦枕的长呼,神堂士兵们欢呼如雷,有人直接激动得流下泪来。 多少年了,终于有这样一场畅快淋漓的胜仗。能够亲历这样精彩的一战并活下来,瞧着敌人狼狈不堪地撤走,该是何等痛快的事情。 而苏梦枕也证明了,自己绝不是只能捏软柿子,而是名副其实的一代强主。 不但面对李清留下的三河锐卒,能够将其重创。哪怕是与整个荆州交战,以寡敌众迎击名将如云的神霄三河联军,也能将敌人打得尸横遍野、抱头鼠窜。 在一片欢呼当中,神堂军开始打扫战场。 经过一整夜的恶战,神堂士兵们都已经十分疲惫。 但胜利的喜悦和满地散落的战利品仍然令他们充满了激情。 神霄军的辎重几乎全被抛下,其中有粮草,有攻城器械,有铠甲兵器之属。另外,从死人身上一般总能找到一些财物。 苏梦枕喝令士卒不得争抢,有序地收集并上缴,事后论功进行赏赐。 当然肯定会被截留一部分,苏梦枕或许会抓几个行为特别恶劣的处理掉,杀鸡儆猴,但定然不会全部处理,以免寒士卒之心。 白军浪静静地站在战场中央,身形笔直如同一棵孤松。 他的脸上却一片静穆,殊无胜利的喜悦。 这高大魁伟的男人忽地抱起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那尸体有着和他一模一样的面容。 “兄弟……”白军浪喃喃道。 这是他的影武者,也是他少年时的伴读,从小和他一起长大。 或者说,当对方被发现与他容貌几乎一模一样之后,才被选作白军浪的伴读,注定在未来成为影武者,为他挡枪挡剑。 对方虽拥有征天修为,却也甘愿作为一个影子,站在他的背后。 但在白军浪心中,对方绝不是工具,而是与兄弟无异。 作为一代大侠,白军浪自然也是性情中人。 他的妻子早逝,没有亲生孩子,却也未曾再娶。影武者作为他的护卫,这些年与他相伴,早已是生死知己。 而生死知己却因这一场血战,与他天人永隔。 这高大魁梧的男人游目四望,只见初阳之下,满地废帐残旗,随着萧落秋风瑟瑟颤抖。横尸遍地,鲜血已经彻底凝固,但仍能闻见刺鼻的血腥。 当一个人战死之后,生前的一切都化为空蒙,加起来也不过是统计上的一个数字而已。 白军浪看着这满地的尸首,眼中浮现出悲悯与悲怆的神色。 “岭表长风咽夕阳,涛声淘洗旧刀枪。江山如画犹无奈,只与英雄作战场。”白军浪负手长吟道,凝眸遥望远方,只见远山晴旷,天地一片寥廓。 清晨的风比起夜间还要清冷,在血腥的战场中一片萧瑟,含着无以言说的悲凉。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英雄。 所以他也不喜欢战场。 这铁骨男儿的眼底,竟隐隐闪起了泪光。 “叔父。”吴锋缓缓走过来。 白军浪用粗大如蒲扇的手掌揉了揉眼睛:“眼睛进沙子了,哈哈。” 他顿了顿,却又怅然道:“就当是我这个年纪的人莫名其妙的感伤吧。” 吴锋没有答话,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知道白军浪的感伤,不止对于影武者,更对于每一个战没的神堂军士卒,甚至身为敌人的联军士兵。 还有被战火殃及的无辜百姓。 叔父是真正的侠者,有着天生的大悲悯之心。 只有在乱世,侠客才有生存的土壤。但在这乱世,身为侠者的白军浪也不时要化为屠夫,在战场上杀戮,让自己的双手染满鲜血。 乱世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存在。乱世中背叛遍地,但忠义却也处处可见,乱世之中的人们朝不保夕,但也最容易出人头地…… 战争与和平,是神明的两面。乱世无比地富于魅力,但却又无比地令人憎恨。 但现在很明确的一点是,千年的乱世,该到画上句点的时候了。世人的痛苦,已经到了极限。 吴锋再次想到了苏梦枕说过的那个问题。 有关魔王的议论。 师尊苏梦枕是英雄,但若说平定天下,手腕却仍是有些欠缺。 而薛洗颜的父亲,自己的岳父薛衣人乃是一代枭雄,但奋斗这么多年,也不过夺取天子峰,控驭汉中四郡。 李询的祖父李清同样也是一世枭雄,手腕狠辣,不择手段,却又能恩威并施。李清曾被家臣吹嘘为三十岁之前就能平定天下,结果如今墓木已拱。 如果和平当中爆发出战争,证明这个世界已经病态,需要破坏来拯救。但如果乱世持续得太久,则证明世界陷入了更深重的病态,罪恶肆无忌惮地长久横行,混乱弥漫在整个人世间,却又能与恢复的力量形成微妙的平衡,令灾难持续,沧海横流不息。 英雄与枭雄都是乱世的产物,他们依托于乱世而存在,遵从着乱世的规则而行事。因此他们虽然也都想要平定天下,却缺乏粉碎旧秩序的力量。 没有毁灭,往往也就没有新生。 那么,若想结束乱世,真需要魔王降临,先乱后治,以猛药刺激之,用最凶猛的动乱为乱世画上句点? 吴锋望着血染的战场,血染的如画江山,在风中沉吟,而后一声长叹。 第七十九章 奇袭 时间倒退回李询挟持着龙傲天的表妹凤履霜,回到三河军军阵中之时。 酒忠次和石数正见到此景,不由大惊失色。 但血戮营统领赵忠高早就知道了李询的打算,当下凝重地点点头,道:“公子,你回来了。” 李询望向阵中的两名女性将官,唤了她们的名字,认真地道:“请两位帮忙照顾凤姑娘一阵,待到大部队脱困之后,将她送还到龙大哥身边。” 两人当下应是。 看向一脸怒容的凤履霜,李询突然脸上红得如同火灼一般,垂下眉头低声道:“凤姑娘,得罪了。” 凤履霜正恨得咬牙切齿,却苦于被李询封住功力,甚至无法说话。 但她听见李询声音柔和清软,不由转眸向他看去,才突然觉得这少年容颜秀美之极,尤其是低眉羞涩之态,世间的美女都罕有其匹。 少女怀春的年纪,对于美少年往往是格外留意的。 但这点意绪很快被恼怒盖过。 李询靠着挟持她从神霄军阵中脱出,又将她留给部下看守,这样被挟为人质,实在令她神霄小公主的尊严受到了不小的冒犯。 李询将凤履霜交给两位女性军官之后,却是转向酒忠次、石数正、赵宗胜这三大三河青年一代俊杰人物,发出命令。 “点精兵三百人,随我向西北方向迂回移动。” 听得此言,酒忠次愕然道:“小师弟,你的意思是迂回到山岭北面,奇袭夺回安祥城?可是安祥城的防御设施已经被神堂彻底修复,城内守军都不止三百战兵,靠着我们这点人……” 石数正却微笑道:“谨尊少主命令。” 赵宗胜更是哈哈大笑起来:“原来还有仗打,我赵日天也就放心了,之前杀得一点都不爽利,啊呸!” 他虽然年纪小,嗓门却极大,就好像打雷一般。 李询扬起小脸,向天祝道:“这一战,赌上三河的命运,只能胜利,不能失败。神佑三河!”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言语难以形容的庄严之色,神圣之极。 “谨遵少主之命。神佑三河!”酒忠次和石数正这对搭档相看,同声凝重道,与此同时互相击掌,清脆如鸣石。 安祥城之战后,三河剑派的精兵损失惨重,叛变到神堂一方的豪族领主们,也带走了不少精锐。 但是要挑选出三百精兵,还是没什么问题。 李忠已经将这一战中三河军的领导权全权交给了李询,所以虽有酒忠次等几人有所质疑,但命令仍然很快得到贯彻。 三河人当然也有可能背叛,但当他们还保有忠诚的时候,往往会无条件服从命令,哪怕这命令是让他们去白白送死。 襄阳郡处于南北交接之地,无论是南人北伐,或者北人南下,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三河剑派在这样的环境下,于夹缝中生存并发展壮大,也养成了坚韧沉静、泯不畏死的风气。 在茫茫的夜色当中,三百精卒在荒草之间衔枚疾走,无声无息,如同一条沉默的长蛇。 赵忠高神情端严地目送世子带着门中最优秀的子弟们重新投入血与火的战场。 凤履霜眼见此景,不由怔住。 她从小被父母和舅舅、表哥宠溺,娇生惯养,因此有些不谙世事,但这并不代表她傻。 之前龙傲天下令屠杀周毅满门无孑遗,凤履霜便看出这可能会逼得其他豪族誓死为神堂作战。当然,以她的见识,自然猜不到龙傲天是故意如此,来掩饰三河方在神堂军中安插的卧底。 至于苏梦枕棋高一着,反而借此清除掉己方内部的奸细,却又超出了龙傲天的预计了。 在凤履霜看来,李询虽然少有三河神童之名,号称智谋不在其祖父李清之下,但只不过风雨飘摇中的三河剑派刻意造神罢了。 她完全无法理解表哥龙傲天对于李询的看重,在她眼里,龙傲天本人不知道比李询高到哪里去。 而李询前面的表现,更令她觉得这小子不但驭下无能,还怯懦如鼠,简直就是一个窝囊废。 然而李询仅仅带三百人,就敢于重新投入战场,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而奇袭究竟如何进行,也令她感到好奇。 当李询等人终于消失在夜色深处。 凤履霜突然痛哼一声。 “好难受……我想喝水……”她这时已经恢复了说话的能力,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哼吟道。 听得此言,那两名看守她的女军官不敢怠慢。对方毕竟是神霄的小公主,李询挟持她不过一时,很快便得将她交还给龙傲天,当然不能真正让她受委屈。 当两人去拿水袋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清响,犹如凤鸣。 凤履霜粉色的衣衫刹那间被霜白色的光芒覆盖,如同一道焰火一般冲天而起。 两女大惊失色,待想要追击,凤履霜却跟流星一般地去远。 她们这时才想到一个问题。 凤履霜是著名风流人物舒刃所排芳华谱上的美人。然而天下美女浩如烟海,多有藏于草野者,排榜之人亦不可能尽识。 因此容貌之外,门第和修为便也是重要的指标。 凤姑娘哪怕长期处于深闺之中,道行也不可能差到哪里去。 李询能挟持她,靠的是突然袭击。 而两女的修为,比起凤履霜实是差了一大截。 凤履霜能够逃走,当然是在之前就已经冲破了李询加在她身上的禁制,却依然装作一副不能动弹的模样。 她们实在是低估她了。 两名女将官只能沮丧无奈地看向代替李询率领大部队的血戮营统领赵忠高。 赵忠高却只是冷静地道:“让她去吧,难道还能放箭不成?” 而后肃然道:“大小将校,看紧了自己麾下的士卒!如果在接下来有人擅自脱离队伍,立刻放箭射杀!若有人未能看住部下,立斩不饶。” 奇袭这种事情,贵在隐秘二字。如果被人泄密的话,后果当然是毁灭性的。 …… 第二天的上午,神堂军在一片欢悦中,沿着峡谷回返安祥城。 他们满载着战利品,脸上浮动着胜利的喜悦。虽然疲惫,却不断有人引吭高歌,歌声粗犷,如同滚雷回荡在峡谷当中。 就连神堂堂主苏梦枕也显得神情格外畅快。 虽然未能给予神霄军毁灭性打击,但毕竟已经重创之,并缴获极多。这么多年来,这也是他打得最为畅快淋漓的一战。 如果说队伍里有神情沮丧的人,那就只剩下被绳子串着的俘虏们了,他们一个个愁眉苦脸,担忧着自己未来的命运。 但人数也不多,仅仅三十余人。联军阵势并未崩溃,所以被俘者甚少。 神堂大军被拉成一条长龙,前头部队已经进入安祥城,而后队则仍然行进在山谷的中段。 突然间,大量石块如同狂风骤雨一般,从两侧的山上落下。 惨叫声声,处于胜利的欢悦当中的神堂士卒们,一个个被砸得头破血流。 石块当中,还有飞剑等各色法宝呼啸,光芒烁烁,所过之处,鲜血飞溅。 或是乱箭齐发,精准度却也不差,往往射向神堂士兵的眼睛、咽喉等致命部位,一轮箭雨下来,就有十多人化作箭下亡魂。 “你等中计了!”清喝之声,回荡在山谷之中,震人心魄:“三河神霄联军二万在此埋伏已久,务将汝等全歼于谷中!” 大量的旌旗在山上的荆棘丛中树起,喧天的锣鼓声嘹亮,震耳欲聋,似欲撕裂苍穹。 烟尘四起间,手持长刀的三河精卒们如同潮水一般自陡峭的山坡上冲下。 漫设的旌旗在阳光照耀下格外醒目,加上锣鼓喧天,虽然冲杀下来的三河兵不过两百人上下,却如同有千军万马一般。 神堂士兵不但疲惫,更因已经取得了胜利,没有人想到还会遭受袭击,加上几乎人人手里都拿着战利品,在冲击之下一时间一片混乱。 他们登时陷入了惊恐之中,神堂普通士兵也想不到这陡峭的山坡上根本不可能埋伏太多敌人,只以为敌军全体杀了回马枪回来,一时间妄言四起,越发惹得人心惶惶。 而埋伏到现在的三河士卒却是士气如虹。长久的挫败和压抑,令他们胸中憋了一口杀气,急需发泄。 三河剑派少主李询祭起回风剑,清光闪烁,盘旋飞舞,冲杀在最前方。 剑芒如匹练,所过之处,便斩出一条通道。 以血肉凝成。 狭窄的谷地当中,神堂士卒们陷入惊恐,转圜不便下,夺路逃命之中,竟开始自相残杀。 李询这次赌对了。 再聪明的人,经过一番精密复杂的算计,也会感到疲惫,当算计成功之后,对于接下来的事情往往会松懈,觉得此事已了。 睿智如苏梦枕,在大胜之后也必然会产生麻痹之心,绝不认为惨败的联军还敢于反扑。 何况赵忠高已经带着三河军大部分士卒回到战场去接应神霄军,而后和神霄军一起撤退,神堂众人也都看在眼里。 然而安祥城本是李家的发源之地,李询对这附近的地形再了解不过。 他带着三百精锐轻装行进,悄无声息地沿着小路潜伏上山,埋伏在最隐秘却又适合下山攻敌的位置。 待神堂懈怠之得胜之师回城之时,觑准时机,虚张声势之后,冲杀下山,对神堂军薄弱之处发起致命的打击。 神堂大军果然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可惜了,谷底平旷,少枯草树木,不适合火攻,不然就此全歼神堂军,也不是不可能。”李询自语着,幽幽叹息道,神情清美。 但他也知道,正是因为如此,苏梦枕这样的老狐狸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懈怠。不然的话,纵然是大胜之后,也当戒备十足。 防御火攻本是作为将帅的基本常识。 第八十章 偏将程辉的反击 三百三河锐兵或是在山坡上射箭投石,以旌旗锣鼓虚张声势,或是冲杀下山,发动奇袭。 一时间谷底一片混乱,神堂士兵疲惫懈怠,更是不知敌军数量多寡,在喊杀声中,登时陷入了混乱当中,在狭窄的山谷中互相冲撞,甚至为了夺路而自相残杀。 在深沉的恐惧下,他们虽然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却陷入噩梦一般的慌乱,口中如同梦呓一般呢喃呼喊着,完全被蒙蔽了心智,与受惊的野兽无异。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 哪怕后队的士卒在神堂军中也不算顶尖,但总有些心志较为坚强的人。 “三河李询小儿,受死!”一片混乱当中,一名神堂将官鼓起勇气,大声喝喊道:“看我程辉来取你人头!” 此人二十四五岁模样,体形高颀,臂粗腿长,身穿金甲,手持一杆叉枪,英气逼人。 程辉是神堂偏将,素有勇名,为士卒所信赖。 一片混乱当中,程辉同样心慌意乱,并不能马上猜到其实袭击己军的敌人并不多。但三河少主李询冲杀在最前方,难免有突前之虞,富于战场经验的程辉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程辉将军不怕,我们又何须惧怕?” “跟着程辉将军一起冲吧,无非是拼了!” “就算真死了,脑袋掉了碗大一口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神堂的士兵们议论着,互相打着气。 程辉一声令下,竟有几十名神堂士卒鼓起勇气,随着他向这个方向冲杀过来。 “李家小子,任你有千般奇谋巧计,只要在此斩下你的人头,大事便定!”程辉眼中杀气腾腾,大吼道:“今日死的不是我,便是你!” 话音富有磁性,铿锵有力,中气十足。 又扬起寒光烁烁的叉枪,旋出一团凌厉的旋风,大声鼓舞士卒道:“杀了李询,便是极大的功劳。堂主必有天大的赏赐!美女田宅,金银珠玉,封妻荫子,应有尽有!” 李询奋勇冲杀在前,身旁的士兵本就只有寥寥十人不到,也想不到一片混乱的神堂军还有人胆敢反扑。 由于要悄无声息地潜上荆棘密布、乱岩丛生的陡峭山岭,还需要保证有序而迅捷地冲杀而下,三河精兵们都是轻装上阵,甲胄缺乏防护。 虽然个人格斗能力上,三河精锐具备优势,更有着士气上此长彼消的加成。但被程辉贸然反扑,李询身旁的三河士卒们猝不及防,纷纷被冲散开去。 李询转眼便被围在垓心。 但他却是微微笑了起来。 若是过去,他不会恐惧,但也不会笑。 但他这时想起了在北方大草原上与吴锋一同提剑纵马的日子。 吴锋教会了他感受生命的趣味,譬如在血肉纷飞的战场之上,于生与死之间,感受热血沸腾的人生真意。 所以他现在也感觉到自己的血热了起来。 这种生死搏杀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虽千万人吾往矣。 李询清喝一声,如同龙吟,回风剑清光如练,向着如山的敌人怒斩而去。 澄澈的剑光,如同一泓秋水,却尽收万里寒秋的肃杀之气。 他眼神清傲,身姿笔挺,视这些杀气腾腾的神堂士兵为无物。 神堂军士兵成功将三河少主困住,不由一个个都打起精神,眼中凶光毕露,一个个手持刀枪,如同嗜血的群狼一样像李询扑来。 手持叉枪的程辉位于他们的正中央。 他们须臾间疲态尽去,眼中有杀气,更有贪婪。 若能击杀李询,自然能挫败敌军的奇袭,使神堂军转危为安,再次击破敌军。 他们更知道这李家少主是三河剑派门主李忠的独苗。李忠身体不好,又只有一个儿子,若此子再被斩杀,三河多半会因为继承权而陷入内乱。 那时候苏梦枕想要吞并三河,就如同探囊取物。 那么,若能杀死这三河少主,该是多大的功劳。 在这些士兵眼里,这清秀文弱的少年并不是一个人,他的人头乃是以千百倍的金银铸成,代表着无穷的富贵荣华。 贪婪的力量,驱使着这些士兵们摆脱了恐惧、惊慌和疲惫,在程辉的率领下向着李询围杀而至。 对于最底层的士卒来说,忠义、理想,常常都是虚的。能让他们忘记死亡之恐惧的最本源力量,还是人类天生的贪婪。 李询却是泯然不惧,飞剑祭出,好似一条白龙翻飞,搅动漫天光雨。 “星河七剑诀!”李询清喝道。 飞剑一翻,化作一道耿耿星河,七道剑华,又从星河之上,透发而出,成北斗七星之形。 回风剑剑影呼啸,如同化作无数柄,竟迎向四面八方袭来的刀枪。 但在如山袭来的敌人面前,终究还是显得有几分孱弱。 正在这时,却有一道粉色的光影从天而降,遽然杀进战团。 “我……我来帮你!”一个清柔的声音,轻轻颤抖着道。 李询不由惊愕地看向侧畔。 只见少女垂着头,俏脸带着微羞的晕红,更增妩媚。 凤履霜虽然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但修为并不低,更是精通潜行匿迹之术。 她缀在李询率领的三河军分队后头,一路追踪至此,并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前边。 当她看到李询身先士卒,神情清傲地冲向潮水一般的敌人,全无畏惧之时。凤履霜才意识到自己对李询的判断可能真是错了。 对方并不是什么怯懦孩童。 不知道为何,她听着三河士卒们的锣鼓,看见李询眼中的决意,刹那便感觉到一股奇异的力量,令她也受到感染而心潮汹涌。 而后她便见到李询被敌人围在垓心,情况极为凶险。 来不及思索,她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便如同本能一边冲了过去。 凤履霜拔下头上的凤凰金钗,清叱一声,天地中的灵气便如同磁石吸铁一样快速地汇聚拢来,凝集在金钗之上。 金钗脱手,如同一道天河一般向着敌群划刺而过。 光芒一开始极为细微,但迎着灿烂的阳光,却在风中快速地放大,如同将空间撕裂出一片巨大的裂缝,粉碎一切,无可阻挡。 这一招名为“羲和灵光斩”,是凤家的看家道术,能借阳光之力,吸引天地灵气以攻敌,日光越炽烈,威力越大。 如今虽然是秋天,但空中明净无云,时近正午,阳光也很强烈。若是盛夏的话,这一招的威力还能再大一些。 第八十一章 凤履霜 神堂士兵们未曾想到在这时候,竟会有人突然闯入战场。 他们也没想到这看似娇弱的小姑娘,实力比起李家少主也差不了多少,而且上来就是如此凌厉狠辣的杀着。 猝不及防之下,登时有两人被拦腰截断,鲜血飞溅,断裂的肠子和内脏碎片喷薄而出! 凤履霜看见此景,却是一双点漆一般的双瞳在刹那之间急速收缩。 鲜红的颜色将她的视野弥漫,令她心中颤抖,头皮发紧。 这是她第一次亲手杀人。 或者说,以她神霄小公主一般的身份来说,修炼只是身份的象征,并不是为了杀人,更不必说上战场。 她也认为自己一辈子不必上战场。无论有什么事情,都有舅舅顶着,现在则是表哥,他们都是无所不能的人物。 然而眼见李询陷入危境,修炼多年带来的本能,令她不自主地出手,斩杀了两名士兵。 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杀了人,面色发白,嘴唇翕动,几乎要吐出来。 虽然凤履霜曾经看过井直盛带着井伊骑兵队屠杀道宫城的周毅一族,但亲手杀人与见到别人杀人,无疑又是天壤之别。 李询却是疾呼道:“你……你这个笨女人,来这干什么?” 凤履霜本已经差点就在战团当中当众呕吐出来,听得这话,登时娇躯停止了颤抖,远山眉遽然挑起,心想自己拼命杀入敌群中救你,你竟这样不知好歹! 见凤履霜横眉相对,李询这时才觉失言,登时小脸涨红,垂下头,带着几分惊惶,声音颤抖着道:“霜姐姐……对不起……谢谢!” 他小时候找比他大一些的少女讨糖吃,无论认识与否,总是叫对方为姐姐。因为容颜秀美,言语乖巧,加上三河少主的身份,对方也都对他无比喜欢。 不过李询十一岁时,李忠让李询领兵上阵,剿杀山贼,以明确继承人的位置,树立威信。虽然是手到擒来之举,但他极其漂亮地解决掉了贼首江离和江纳兰,自此少主的气派上来,自然不能再如小时候那样黏人了。 但他之前见凤履霜竟然跑到如此险地,口不择言地出口怒斥,而后才知失言,心中慌乱之下,“霜姐姐”这三个字便脱口而出。 凤履霜刚想对李询出言怒斥,却听到这清秀少年如此软语,不由心中又软了。 尤其是这一声“霜姐姐”,当真有些撩起她的母性情怀,让她心头生出几分异样的情愫。 而这时,神堂军士兵见弟兄被杀了两人,不由个个惊怒。 “是谁杀了咱们的兄弟?” “呀……是个小妞儿呢?” “真是标致,比起姬姑娘都不逊丝毫,怕是只有苏堂主的公主能将她比下去罢。” “真是可惜了。姬姑娘领兵作战,偶尔还能见到一次。公主殿下向来藏于深闺当中,我们这些大头兵哪里有缘得见?” 一名神堂士卒面露淫猥之色,道:“看起来这小妞倒是李家小子的姘头,眼见情郎遇险,才冲到战场上来。咱们弟兄将她拿下了,女人如衣服,也好与子同袍,一起快活快活!” 说着,一群士兵们如同下山饿虎,已是向凤履霜猛扑过来! 带头的便是神堂偏将程辉。 他本不是好色之人。 然而这小姑娘不但容色甚美,而且清丽之中更有种说不出的内媚,撩得他无比心痒。 此时此刻,程辉心头邪念顿起,心想自己在战场上如此拼命,为的是什么?平时对上那些庸脂俗粉,能忍住不下手,这样天仙化人的小妞儿,再错过了岂不是会抱憾终生? 神堂虽然军纪严明,禁止**民女,但这小姑娘冲到战场上杀人,若再被他捉了,自然由他处置。 凤履霜之前全力一击,耗费了不少气力,之后更是因为初次杀人而呆若木鸡。 她常年生活在父母和龙家父子的羽翼之下,是温室中长大的花儿,眼见这些士兵们一个个眼中冒出龌龊的神光,反而惊得浑身颤抖,竟忘了自己修为实是不弱,步步后退,慌乱道:“你们……” 李询却是已经如同一道闪电绕过凤履霜,挡向敌人的刀枪。 父亲李忠身体不好,但曾经教过他,男人应该保护女人。 他当然不能让一个女孩子挡在他前面。 飞剑抖开霜花激荡,几挂天河虚影翻飞,刹那之间便有三人被斩杀,横尸在地。 但程辉刺斜里一枪,却也刺中了李询的肩头,鲜血狂涌。 “你受伤了?”凤履霜看向李询,惊呼道。 程辉大笑起来:“李家小子,就知道你想英雄救美,如今正好擒杀你!” 他心知李询如果不敌,飞空逃走,敌人这次奇袭失败,损失也不会大。这小姑娘贸然闯进来,正是讨取李询的天赐良机。 李询却是咬牙道:“我……没事。” 鲜血已经将他的半片衣襟染成鲜红。 程辉呵呵大笑:“阵前还有心思打情骂俏,实在可笑……” 话音未落,一声雷霆般的怒吼响起。 “伤少主者死!” 虽然看不见高达战铠内赵宗胜的表情,却能想象到他此时此刻脸上的怒意。 巨大的高达战铠撞开混乱的神堂军,冲杀过来,如同洪荒巨兽冲撞一般,一往无前,无可抵挡。 神堂士兵惊得如波分浪裂,踉踉跄跄避退。 本来一小伙人结成阵势,力量叠加构造阵道之力,也能牵制抵挡高达战铠这样的庞然大物,甚至击而杀之。然而他们正围攻李询,阵势已乱,因此完全不敢撄赵宗胜的锋芒。 三河兵少,追杀神堂军不免分开。但赵宗胜一直留意着少主情况,见李询遇险,早带着一彪士卒,驾驭着高达战铠杀开神堂人马,前来援救。 正是有赵宗胜在不远处护驾,所以李询哪怕被围,也根本不放在心上。却没想到凤履霜竟不知死活地闯了进来,才让他一时方寸纷乱。 程辉大惊失色,却被李询清啸一声,祭起一口古鼎,迎风而涨,黑光弥散,威压顿出。 小鼎形式古朴,上有四凶图案,内有铁锁连住鼎之双耳。 铁锁犹如龙形,上书“伏龙”二字,极为苍劲古朴。 这秀美如六月雪一般的少年,眼中流露出的锋芒杀意,竟然令程辉感到如心肺都被撕裂! 程辉未曾想到,受伤之后,李询的战意和实力,竟然不降反增。 李询全力催持古鼎,磅礴如海啸的威压,登时令程辉动弹不得。 第八十二章 重逢 几名神堂士卒想要护卫程辉,却都被赵宗胜巨大的长枪左拍右掀,纷纷砸成肉饼。 蜻蜓切长枪电光流转,轰地一声,戳穿程辉的金甲,捅过他的后心,好似刺败革一般。 当程辉看见粗大的枪尖从自己心口刺出来的时候,他才感觉到一阵透骨穿心的刺痛。 他的心脏本已被完全穿破。 但没有鲜血流出,炽热的枪芒令血液顷刻凝固。 “我……我不甘心呵!”程辉切齿道,眼神却难以控制地黯淡下去。 这时,他犹自将眼神瞧向犹带惊愕之色的凤履霜。 临死的时候看一下美女,总是眼睛舒服一些的。 哪怕这只让他不甘心的念头变得更加强烈。 程辉的意识渐渐散乱,坠入黑白的深井,而后无尽的黑暗将他完全淹没。 蜻蜓切长枪上的电光溅射开来,把程辉完全烧成了一团灰烬。 人如其名,转瞬成灰。 这时,李询才得空,收回了古鼎,往肩头搽了伤药,血流顿止。 他虽然性格柔弱,但从小到大,无论受再重的伤势,却从不愿喊一声痛。 程辉被杀,追随他的神堂士兵们一个个都惊得面色惨白,哭爹喊娘,一个个如同受惊的耗子一样散开来。 神堂后阵越发散乱,士卒们如同狼奔豕突一般望风奔溃。 逃命之中,他们将视若性命的战利品也纷纷抛弃,金银珠宝、武器盔甲散落满地。在三河精卒眼中,这些东西却如同灰土一般,没有一个人弯腰拾取。 酒忠次和石数正二人催动士卒,如同虎入羊群,对神堂士兵发起凶猛的屠戮。 李询和赵宗胜也引领着部队,一起发动猛攻。 神堂的鲜红五木瓜旗帜纷纷被抛弃,散落于地,混乱如同漩涡的队列中发出不绝的尖叫和哭喊声。 “堂主……您在哪儿?” “堂主……您老人家神威盖世,快来救救咱们啊!” “堂主……您怎么还不过来啊……” 慌乱恐惧的神堂军士卒们惊慌逃窜,一边口中尖声呼喊着。 神堂队伍在谷中拉得很长,在队伍正前方的苏梦枕,这时候怕是已经进了安祥城的后城门。 然而一片纷乱当中,普通士兵当然不可能想到这些,他们面临生死危境,只会想到仿佛无所不能的堂主大人。 面对二十年前李清如风似火的侵攻,是苏梦枕以反间计扰乱三河雄兵,令李清中计身死。在过去的一次次的苦战当中,是苏梦枕屡出奇谋,摧破诸敌,整合神堂并令其不断强大。面临强大的神霄三河联军,是苏梦枕布下杀局,反败为胜。 因此当敌军发起反扑,这些普通士卒也想当然地认为,只要堂主出现在这里,就能拯救他们。 他们不会想到靠自己。 哪怕战兵在地方上已经算得上强者,但在这千军万马的战场上,勇气总是要靠抱团取暖才能发挥出来。 李询贸然突袭,打乱了他们的阵列,令他们互相冲击甚至自相残杀。而三河军的虚张声势,也让陷入恐慌中的神堂士兵分不清敌军数量多少。 当身边的战友都不再可靠,勇气也就无从谈起。没有了互相之间的信赖,也就没有自信。 但就在这时,一声清啸蓦然响起。 “敌人数量不多,三百人不到。你们怕些什么?” “再有胡乱奔窜,扰动我军阵势者,定斩不饶!” 话音并不比山上的锣鼓喧嚣声洪亮,却有一种神秘的穿透力,让这一片的神堂士卒都听得清清楚楚。 且,中气十足,暗藏深入人心的赤诚,让人不思索便不由自主地信服。 更有一种奇异的清香飘来,让他们神智变得清醒。 许多神堂士卒停止了逃窜,定住身形。 “是吴锋公子!”他们纷纷呼道,目光向着谷地中央投去。 吴锋正带着一彪人马冲杀回来,神态昂然,眼中的光芒,仿佛凝聚了最明亮的闪电。 方才,吴锋运用麒麟啸法门,模拟上古神兽麒麟的啸声,惊醒这些陷入混乱的神堂士兵。 又让部兵们洒出能令士卒心底明澈,不被外物所扰的特效药粉。药粉的配方来自吴锋的岳父大人,天子峰主薛衣人,是由薛洗颜亲手调制,效果极佳。 李询看向一袭磊落青衫,手持火红色长剑,向着己军杀来的吴锋,发出一声轻叹,眼中浮现出几分怅然。 果不其然,是吴锋来了。 这意味着战果已经不可能再扩大。 奇袭这种事情,对于吴锋来说,并不算什么事儿。 在吴锋的叱喝之下,神堂军后部的混乱很快得到控制。 神堂士兵们开始重整队形,对三河士兵发起反击。 “小竹子,干得真不错。”吴锋看向李询,微微一笑,压低声音道。 而这一刻,他的心头也是感慨万千。 一幕幕往事,如同水流流过心间。 最好朋友的再次相逢,却又是一次兵刃相见。 一时间,吴锋心中五味杂陈。 回风剑如同匹练一般,向着吴锋凌厉斩落。 吴锋举剑格挡,铿地一声,回风剑被猛然震开。 被裹在高达战铠当中的赵宗胜待要杀上来支援,但罗廷玉等十数人已经恶狠狠地盯紧了他,打算一拥而上。 赵宗胜披挂高达战铠之后,足有征天实力。但吴锋麾下的镇野高手都冲杀上去,结阵应对,赵宗胜无疑不是对手。 “小竹子,你打不过我的,一直如此。”吴锋平静道:“不过,你这次已经赢了,见好就收吧。” “你这次的目的当然不是想要真正重创我们神堂军,你就带了这点人,就算你有天大本事,也不可能将我们打得整体崩溃,顶多杀掉后队一点人而已。” 吴锋盯着倒飞出去的李询,欺身直进:“但你需要给龙傲天一个交代,你让三河兵提前撤出战场,保全了部兵,一定会引起神霄一方的不满,你这次奇袭,就是为了再取得一些战果。” 他却是轻叹一声,带着几分对挚友的怜惜:“但你想过没有?奇袭这种事情太危险了,如果你战死,又该如何?你如何肯定神堂军被奇袭,就会立刻陷入混乱?” “为了一个交代,就值得你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 吴锋是集音成束传入李询耳中,旁边的人也都未曾注意到,两人激斗之时,还在言语交流。 第八十三章 李询的决意 李询飞剑散发出残光,回旋如星,荡开吴锋怒刺过来的一剑,而后飞剑刺斜里直取吴锋腰眼。 他清秀的脸容镇定,眼神却决绝:“吴锋,我没有选择。” “并不只是给一个交代。我需要让豪族们看到,三河还有反扑的能力,不然的话,因为这次联军的失败,三河可能等不到神霄再次派出援军,就会土崩瓦解。” “与其这样覆灭,还不如赌一把。” 说着这些话,李询心中也是思绪万千。 这世上他最不希望与之为敌的人,除了父亲母亲,便是吴锋了。 但因为双方门派的不同立场,却不得不刀兵相见。 一对生死知己化为生死相搏的对手,听起来也许浪漫,但真正面对的时候,却会感到痛楚难当。 终于又见到吴锋,但算起来双方其实已经对敌了数次。 以后不知道还要对敌多久,也许几年,也许是一生。 他却又没有选择。 按照吴锋的立场,两人结束敌对,就意味着三河剑派被神堂成功压制。而这样的结果,李询绝对无法接受! 正在这时,一道粉色的流光侧飞过来,如同晚霞下的一抹纤云。 正是龙傲天极其宠爱的表妹,神霄道的小公主凤履霜。 赵宗胜击杀程辉之后,李询试图让她离开,她却坚持要留下来作战。 如今,凤履霜看出李询并非吴锋对手,又见赵宗胜已经被罗廷玉等人困住,急忙飞过来助战。 吴锋却是剑芒激荡,左穿右刺,形成一片流动的剑网,如同千百挂赤色的星河下降。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 却是悠悠看向凤履霜,又对李询微笑道:“不错啊,有相好了?” “是龙傲天那厮的表妹凤履霜吧?盘子靓,条子也顺溜,配你也勉强配得上,就是似乎愚蠢了些。” 凤履霜听得此言,不由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气恼道:“我和这小子没关系!还有,谁愚蠢了?” 吴锋露出打趣的眼神看着这小妮子。 这逗弄的神色让凤履霜越发气恼,咬着银牙道:“去死!” 她双瞳光彩端凝,运转全部心神,催动灵力。 金钗喷薄出一道道的金线,快速发散开来,而后又凝聚在一起,化为一口金色的小湖,笼罩向吴锋。 滚烫的热力,仿佛将太阳采撷了下来。虽然是沉阴漠漠的凉秋,在顷刻间如同化作了吃热的炎夏。 却被吴锋信手一剑“风卷长虹”,赤色长剑如同飙风,在空中舞动飘摇,转出一片金色的龙卷,将同样浑金色的湖水斩成粉碎,滚烫的液滴四面喷溅,在地面上留下点点焦黑之后消隐无踪。 赤霄剑好像有生命一般,飒然飞回吴锋的手中。 凤履霜没想到自己全力一击被吴锋这样轻巧破去,不由又是一阵气恼。 “看起来样貌这样乖巧柔顺的一个小妮子,没想到出手一点也不温柔,啧啧……”吴锋坏坏地笑着道。 李询却是突然间脸蛋涨红,越衬得他肌肤白皙粉腻,秀丽绝伦。 吴锋再次压低声音,令只有李询才能听见他的话语。 “不过以你的弱气性子,笨一点的女人也许更适合你,就怕大小姐脾气太重,占有欲过强,以后因爱生怨什么的……” 又叹息道:“如果我没猜错,龙傲天也很想把这妹子许给你吧?只是如果通过这手段到手的话,你做了神霄的女婿,必然处处受制于人。” “如果真的喜欢的话,干嘛不劝你那死脑筋的老爹与我们神堂联手,一起灭了神霄,把这女人抢过来?再公主脾气的妞儿,这时候也该知道听谁的了。” 李询心中咯噔一响。 他知道,如果龙傲天已经决意让神霄与三河结姻以强化关系,他并没有权力反抗。 然而他对凤履霜是否有好感先不论,吴锋说得却着实有道理。 如若李询做了神霄道的女婿,那也定下了神霄的家臣名分。三河将从现在的半盟友半附庸的关系,真正沦为神霄道的附庸。 但他微一思索,也幽幽叹道:“父亲心意已决,我们两派是世仇,哪怕三河灭亡,也绝不与你们联手。何况,我信得过你,却信不过苏梦枕那只老狐狸,比起来龙傲天反而可靠一些。” “如果你现在是神堂之主的话,我当然会考虑与你合作的可能性。” 李忠已经押宝在神霄,希望依靠神霄道的强大实力来收复失地。在乱世当中,三河剑派的实力并不足以独立于世,成为附庸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李询知道父亲这些年的艰难,也知道父亲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不容易。所以他只会无条件尊重父亲的抉择,不然一旦父子冲突,三河将会陷入更加可怕的境地。 回答完吴锋的问题,李询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这样说是默认自己喜欢凤姑娘了。 然而根本没这回事嘛! 一时间他不知道怎么再解释,只是脸上越发晕红如血。 李询只有十五岁,他的早熟也只显示在智慧上面。若论样貌,他看起来比同龄的少年更加面嫩,在感情上也是十分之懵懂。 凤履霜见李询莫名其妙地脸上这么红,虽然觉着挺好看,也心觉奇怪。 这小家伙莫非是兔子?她不怀好意地想道:还有,他们眉来眼去地,看来不光是旧识,关系一定不一般。 这样的话,说不定李询就会起异心。 女人的直觉总是很敏锐。 只是,该不该让表哥提防呢——凤履霜又想道:如果吴锋和李询勾结的话,对于神霄那可真是很危险呢。 还是不了,平白无故地怀疑人不太好吧——她犹疑再三,却是做出了这个决定。 从理智上说这个决定并不正确。她在表哥的溺爱下长大,却才认识李询几天而已,就在这之前还认为李询只是个浪得虚名的胆小鬼。 亲疏之分本该很明显。 但对她这样的花季少女来说,很多事情的决定并不依赖于理智。 “走吧。”吴锋对李询道:“我其实有可能留下你,但你一定不会愿意再被我抓住,那么只有杀了你。” “就算我下得了手,但是一旦你死了,三河对于龙傲天来说就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他会想办法害死你父亲,然后把三河消化掉,如果这样的话,对于神堂很不利。” 李询嘴唇翕动着。 而后,吴锋听见一个细细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孔当中。 “谢谢。” 李询知道,现在的情况下,吴锋不可能生擒他,但却有一到二成机会取下他首级。 但吴锋下不了手,才故意找这些理由。 而放弃了拼一把。 就算三河如今风雨飘摇,然而烂船也有三斤钉,三河剑派这样大的家业,龙傲天想要消化掉又岂是一时之功?新败之后,还想消化掉三河,难度可想而知。 “下不为例。”吴锋回应道。 李询眼神一扫,长声下令道:“撤!” 声音并非极为宏亮,但却富于穿透力,哪怕是在混乱喧嚣的战局中,每个三河士卒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三河军的奇袭,造成了神堂军有两百多人阵亡,另有接近五百人受伤。 而奇袭的三河部队,却只伤亡了二十几个人。 整个燃豆坂正面战斗中,神堂军战死者也不过四百而已。李询这次奇袭,的确称得上效果显著。 凤履霜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李询立刻一把攥住她的手,拖着她向后退去。 吴锋没法对李询下杀手,不过若能生擒神霄道道主龙傲天的表妹,定然是不会留手的。 凤履霜愣了愣,神色微变,似乎觉得有些不合适,但终究没有挣脱。 赵宗胜也怒吼一声,蜻蜓切长枪溅射出密集的光雨,抖擞英勇,冲出罗廷玉等人的包围,如同一尊枪神一般无可阻挡。 酒忠次、石数正、赵宗胜三人与李询一同,引着队伍,如同潮水一般退回山上,井然有序。 这些士兵都是三河精锐,纪律性和应变能力极强。加上轻装作战,行动极为迅捷,神堂士兵根本追赶不上。 他们很快沿着小路,消失在漫漫的荆棘当中。 至此,这一场燃豆坂之战才能算真正结束。 当用来虚张声势的旌旗和锣鼓都被三河士兵们带走,神堂的士兵们才真正意识到,来偷袭他们的敌人果然只有这么一丁点,一个个怒骂不休。 罗廷玉看向李询的背影,咬牙切齿。 他很想亲手取下李询的脑袋,然而之前却被赵宗胜牵制住,没机会出手。 吴锋则是将额前的头发向上撩去,眯着眼看着上午灿烂的阳光。 他这一生中最投契的知己李询,也是自那个方向消失在茫茫的山岭之间。 自己到底又妇人之仁了一次,明明说好了一旦为敌,再不留手的。 不过,这似乎并不是坏事? 吴锋自顾自地大笑起来,笑声洪亮,如同雷震一般。 许多士兵将奇异的目光向他投来,他却视而不见,旁若无人。 不管是做英雄还是魔王,对于胜负看大局就好了,一点点事情看开就好,不必斤斤计较。 第八十四章 武祖大社 激烈无比的燃豆坂之役,以神堂军以劣势兵力惨败神霄三河联军作结。 联军阵亡两千人以上,基本上都是神霄军。因为李询及时让三河兵撤离战场,保全了实力,三河军损失极为微小。 神堂军损失六百余人,其中三分之一以上死于李询所发动的奇袭。 伤兵两倍于战死者。 因为战兵的恢复能力远胜于普通人,绝大部分人都能在休养后恢复战力,但若是断手断脚的严重伤害,却也免不了终生残疾。 神霄军的溃兵并没有立刻被全部收拢,按照乱世的惯例,溃兵往往会干上几票之后再归队,以发泄战败的怨气,并捞一些外快。 锻骨境界及以上的战兵,在乡野之中无疑算得上一方强者。当他们成为无恶不作的溃兵,哪怕只有数人结队,也能造成不小的破坏。 军人本该保护百姓,但这时他们与匪徒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比起匪徒更加凶残。 在这黑暗凶险的乱世,人与兽、兵与匪的界限,总是显得十分之模糊。 因此无论是何种战争,一将功成万骨枯,苦得最多的总是生活在底层、几乎没有反抗能力的百姓,其次才是士兵。 李询的奇袭看似只杀伤了数百人,但却对神堂军造成了极大的震慑,让他们意识到三河军依然拥有顽强的战力。 苏梦枕本想以得胜之师再进入三河剑派残余的领地扫荡一轮,但豪族头领们却都归心似箭,不得已,他只得下令在安祥城内进行庆功之后,大军返回神堂的豫西本土。 战后也有几家小豪族倒戈过来,但并不多。 经过安祥城之战后,现在依然留在三河一方的领主们,都有着不小的忠诚度。 既然神霄军并没有遭到致命打击,三河军也仍旧存留着战力,对于他们来说,就不是真正绝望,还值得继续为了三河的荣耀和先主李清的恩义,继续战斗下去。 战后,苏梦枕论功行赏,诸将所得恩赏大小不等,士卒伤亡者,都有抚恤。 苏梦枕显得心情极佳,就连被井直盛击溃的苏广也没有遭到斥责,反而命令他继续镇守安祥城,负责笼络归顺过来的大小领主豪族。 苏广本就不是井直盛这一代名将的对手,这一点苏梦枕当然无比清楚,如今战胜,他当然也不会刻意为难。 吴锋立功极高,被苏梦枕放在最先褒奖,得到了不菲的恩赏,而领地也终于被增加了二分之一。 然而对于吴锋来说,金银财物,其实并不重要。 他有特殊的经济来源,并不很依靠苏梦枕的赏赐。 而以领地论,他现在的领地依然比苏灿少得多。 以吴锋这次与苏梦枕一同定下全盘计策,又引诱井直盛上钩,引导全军取得胜利,更是在最后阶段奋战,击退李询的奇袭,防止三河奇袭队造成更大破坏的功劳,实是非凡。 苏梦枕褒奖吴锋时说得天花乱坠,但实际上这赏赐仍然显得少了一些。 然而作为继承人的尴尬地位,又令吴锋不能出口要求更多领地。 毕竟当他继承了神堂,整个神堂的所有领地都是他的。 神堂大军阵列整齐,如同一条长龙一般返回豫西本领。一路上吹吹打打,凯歌高扬,好不热闹。 在襄阳郡内,民众们投来的皆是畏惧甚至仇恨的目光。 除了作为入侵者或多或少的必有扰民之举之外。苏梦枕为了出兵所需,也要求投靠过来的豪族进行贡献,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些钱当然都要从襄阳郡的百姓身上压榨出来。 但当军队越过水野馆的领地,进入神堂本领之后,百姓们夹道相迎,神色均是充满欣喜。 在这人命贱如草的乱世,修真者压迫武士,诸侯压迫豪族,僧坊压迫信众,而百姓则是最底层的被压迫者,是被所有拥有权势者欺凌、压榨的对象。 若是在别处,百姓必然憎恶打仗。 上头要出兵,无论胜败,都意味着要加重赋税、安排徭役,士兵行进之时,更是往往扰民作恶,所到之处鸡犬不宁。 而战争要死人,就意味着战后必定有家庭会失去亲人,妻子失去丈夫,孩子没有父亲,双鬓花白的老人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但神堂领内这些百姓眼里,他们的堂主所带领的部队,是真正的王师。他们衷心期望苏梦枕能以神堂的军队征服整个天下,把善政带给茫茫中土所有的百姓。 苏梦枕这些年发展商业,府库充盈,不必加税,出征的军资以及赏赐所用的财物便已充足。 四民得到安居乐业,生活条件日渐优裕,自然对苏梦枕崇敬仰慕,如同看待神明一般。 而神堂军的军纪,堪称天下第一。在领外可能偶有行凶扰民之事,但在本领却是向无此种事发生——苏梦枕有明令在先,倘若有人在本领内祸害百姓,无论轻重,立即斩首示众,其顶头上司也要连坐,撤职查办。 “堂主大人!恭喜堂主大人得胜归来!”身着华服,戴着瓜皮缎帽的商人满脸喜气地道。 苏梦枕重视商业,在善政之下,他们这些人生活得越发滋润。 “堂主大人何时能平定天下,解救普世之间受苦受难的百姓呵……”身穿儒冠儒袍的书生感慨道。 这并非刻意阿谀,而是当真这么认为。 书生见识浅,只以为攻占一地,便会马上施行善政,并不知道对于新占领的地区,苏梦枕与其他诸侯一样,先以压榨的方式消化,并平定其中的反抗势力之后,才能够令善政推行。 虽然苏梦枕是一代英雄,这个过程也免不了给老百姓以苦难。古书上所谓令百姓箪食壶浆迎之的王师,到底只是迂腐文人的想象。 秋天正是收获的季节,农夫们挑着担子,将新收上来的粮食做成的米饭、各色糕点和酒肉献给神堂军的士卒。 苏梦枕也丝毫不摆架子,当先吃了一块糕点,大赞味美,并询问农夫收成如何,近来有无灾害疾疫,领主和官员们施政能否让他们满意。 几个美貌少女更是看得眼中异彩涟涟,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道:“堂主大人都快五十岁的人了,看起来却还这样英俊潇洒,更有种成熟男子的气概哩!” “真想嫁给堂主大人,做个侧室,不,就算做个侍妾甚至没有名分的婢女也好啊……” “可是听说堂主和夫人伉俪情深,虽然没有儿子,却也绝不肯纳妾……话说回来,以堂主大人的品貌,世间又有几个女子是他看得上的?” “可人家听说堂主大人暗中却留连花街柳巷,为此还和夫人闹得不愉快呢。” “啐,你这妮子,堂主大人何等英明神武的人物,别传这些没来由的风凉话,坏他老人家清誉。” “什么风凉话,堂主身边那个俊秀的小哥儿,他现今的继承人,听说便是他的私生子呢。你瞧瞧,和堂主生得如此相似。少年人有少年的美貌滋味,人家看得也是好心动耶……” “呸,看你又发花痴了。吴锋公子的未婚妻可是天子峰薛衣人的女儿,风华绝代,一顾倾城,饶是如此,听说他们俩至今都还没圆房,哪里轮得到你?” 苏梦枕看着这样万民和乐的场景,不由心生感慨。 他当年因为刚上位就施行善政,轻徭薄赋,导致财用不足,又遇上李清这样的强敌来袭,是以屡战屡败,神堂几近灭亡之危境。 李清死于反间计,但神堂也受创不轻。南阳郡便有豪族打算扯旗独立,然而百姓却纷纷抗议示威,并主动向苏梦枕提供情报,令这些豪族头领不得身着白衣,重归苏梦枕军门之下乞命。短时间内,苏梦枕就将神堂重振,并有能力出兵报复三河。 后来善政施行上路,资金运转渐渐通畅,不但税赋轻薄,百姓感恩,神堂官方同样府库充盈,粟米金帛堆如山积。 听着百姓的欢声笑语,看着他们发自真心的感激神情,苏梦枕便感觉到,这二十多年的辛苦努力,都是值得的。 他拍着身边吴锋的肩头:“锋儿,前头就是武祖大社了,咱们要在里头进行献俘仪式。” “师傅能留给你的最好的东西,也就是这一座大社。今后你掌握了神堂,一定要记住,天心即万民之心,不但要善待百姓,更要把握行善政的正确方式,让百姓得到实惠,这样才能收拢人心,神堂也才能不断发展壮大。” 吴锋点头道:“谨听师尊教诲。” 前面是一座精美的牌楼,上头的大匾是纯金打造而成,金光闪闪,照人眼目。 这武祖大社,存世至今已经有八千多年,但苏梦枕平生最得意之处,却也在于此。 能够轻税多年而用度足,能够攻打安祥城三次诈败损兵折将、消耗大量军资而民无怨言,凭借的就是这一座武祖大社。 在上古时期,有妖族蛮族作乱,杀食人类,人类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虽然有数位人祖先后出世,也只能压制一时。人祖的力量超越这个世界所能容纳的极限,终究破空飞升而去,此后寿命远长于人类的妖蛮继续作乱不休。 直到九千年前,武祖从泰岳出,血洗妖蛮,于天山之上建立神朝,覆压天下,从此人族才成为茫茫大陆的主宰。 妖蛮的残余势力或藏于深山穷谷,或遁入茫茫东海,从此一蹶不振,再也无法复兴。 新生的修真一系现在虽然凌驾武士之上,但武祖的功德不容抹杀,修真者在压迫武士的同时,需要依靠数量是修真者十倍的武士帮助他们维护统治,因此不得不容许武士们进行武祖祭祀。 在全天下的武祖神社中,豫州西部的这一座规模最大,历史最悠久,影响力也最高,在整个中土都富有盛名,是天下武士的圣地。 不过,修真者崛起那段时间,武士中反击修真者的领袖人物却都被抹黑,打为野心家、逆贼,有敢于祭祀这些人者,都将被处死甚至祸及家人。即便是神堂、天子峰,对于这些人也是淡化处理,不敢冒遭受天下修真门派围攻的危险进行祭祀。 第八十五章 献俘 武祖大社虽然在神堂的领地上,却有着极高的独立性。 每年都有大量来自大陆各地的武士前来朝拜祈福,并献上大量财物。 也有大量百姓聚集在大社周遭,形成了一片繁华的集镇,许多商人在集镇当中进行交易。 苏梦枕也不敢强行夺取武祖大社,但他当时刚刚即位,便不顾众臣反对,以大量的资金入股武祖大社,取得了它的经营权。 神社这种东西,每年都需要大量的资金来整修,维持其气派,才能吸引到供奉,加上其中的神官们的薪水也都不菲,所以油水其实不多。 当时群臣都以为苏梦枕失心疯了,他将神堂当时几乎全部的流动资金都给投资了出去,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本。 然而苏梦枕随即发下命令,以神社的流动资金发行银票,并向商人们进行低息贷款。将神社和钱庄进行二合一的运营。 因为有神社的巨大影响力,加上利息不高,前来借贷的商人络绎不绝。而因为苏梦枕作为一方诸侯来经营钱庄,富于公信力,人民也乐意前来存款。 虽然贷款是低息,但是商人如果获利较多,则需向神社献金以贡奉武祖,多少以虔诚程度而定。 商人大多迷信。若是亏本,自然以不动产变卖相抵,若是赚了,便视为武祖在天界保佑,自然会以重金贡奉。所以名为低息贷款,所获之利却实在不菲。 苏梦枕又打击垄断,限制豪强,来保障商人的利益,使得商人们较易获利,如此一来武祖大社收入日增,名下的钱庄逐渐开设到中土各地,神堂所控制的两郡也日渐繁华。 苏梦枕利用信仰来发展商业,这做法看似充满铜臭味,起始遭受许多非议。有神官认为这玷污了武祖的威严,甚至放弃极高的薪资,自杀来表示抗议。 但神社真正的掌控者们在苏梦枕入股后,与苏梦枕合作的过程中获得了极大的利益,譬如姜家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成为豫西有数的势族。他们自然欢欣喜悦,并对苏梦枕感恩戴德。 如今武祖大社所发行的银票,不但在中土各地均能兑现,甚至在西域乃至西漠亦可流通。神堂以两郡之地,取天下之利,富庶可想而知。 苏梦枕便是以这样超越时代的做法,将被战火破坏严重的豫西二郡,在短短二十年中变成一片举世无双的繁华乐土。 吴锋游目看去,只见道路宽阔无比,可容十六驾马车并驰。道路两侧人流攘攘,酒肆商馆密布,繁华胜锦。 神社前方有一片巨大的广场,以汉白玉铺地,宽阔可容万人。中有华表石柱,绘有武祖镇妖伏魔的各样图画,描述其功勋,栩栩如真,大有威严。 俊健的男儿和美貌的女子身穿仿上古时期样式的精美服饰,在广场上载歌载舞,引得观者如云。 他心中隐隐感慨。 苏梦枕说得没错,欲要行善政,不但要有善待百姓之心,还要有相关的手腕。空谈善政,不过沽名钓誉的虚言。必须让人民得到实际的好处,才能收获长久的民心。 军歌肃穆,击鼓之声响处,广场上的歌舞者纷纷向这个方向下拜作礼,观众们也纷纷散去。 燃豆坂之战中所得的俘虏们被装在连起来的囚车当中,推到队伍前方。 武祖平定妖蛮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有余孽作乱,征伐之后,便将所俘的妖蛮带到各地的武祖神社前方,举行献俘仪式后,杀死祭祀武祖,成为定制。 后来人类互相征伐,也如此施行。 但再后来讲求仁义,禁止杀俘,所以献俘仪式变成以牲畜祭神,而后用畜血涂抹俘虏的面颊。 俘虏只有三十余人,大部分来自神霄道,也有人出身三河。人人脸上都露出屈辱愤怒的神色。 有人曾建议苏梦枕借此大胜,捕捉襄阳郡内的修士,增加俘虏数量,令祭祀更加庄严气派,却被苏梦枕怒斥。 这种做法在乱世并不少见,战胜之后捕捉人口贩卖为奴或者勒索赎金。这也是乱世带给百姓最深重的灾难之一。 但苏梦枕却对此深恶痛绝,最多允许将得不到赎回的战俘没籍为奴。 神社的大神官走出来,参见了苏梦枕等人,后边一群神官带出作为祭品的牛马。 苏梦枕一挥手,让苏灿等几人上去与他一同参加仪式。 吴锋在神堂外头长大,不通礼法,因此这些繁冗的礼节,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苏灿看了看吴锋,微微露出得意的神色。 吴锋却显出不以为意的神情。这种形式性的东西,他实在感觉无趣。 众将隆重严肃,分班侍立于两侧。苏梦枕穿上厚重的礼服,登上神社第三层的高大露台,与大神官一同居高临下,俯视群俘。 金鼓、铙歌之声大作,旌旗四立,礼炮轰鸣。 俘虏被押着跪下,苏灿高声禀道:“承武祖之神意,与父上之声威,我军摧破三河神霄狂虏,所获俘囚,谨诣阙下,请旨!” 他身着黑色冕服,神色庄严,举止有礼有范,一派贵介公子的模样,声音中气十足,充满穿透力。 俘虏们都被迫跪伏在地,露出无比屈辱的神情。 经过一番复杂的礼节之后,猪羊牛马等六畜被杀死用于祭祀,鲜血被以白瓷盘承接,涂抹在俘虏们脸上,一片血污。 “武祖有好生之德,特赦汝等抗逆死罪!”大神官取出祭祀用具,一番祈祷之后,似是得到了武祖的旨意,大声道。 苏梦枕也呼道:“武祖有好生之德,特赦汝等抗逆死罪!” 俘虏们被强压着跪在地上,他们都是三河剑派或是神霄道的精兵健卒,所以几乎人人眼中都有仇恨的神色。 然而到了谢恩程序之时,他们仍旧纷纷开言:“罪人拜谢不杀之恩!” 刚烈到不愿意活下来的俘虏,在路上就已经被处死,能参加仪式的人,哪怕再恨,也依然感觉到好死不如赖活着。 在战场上他们泯不畏死,但战败之后,他们已经失去了勇气。 当说出谢恩之语,他们眼中的恨意纷纷黯淡,变成了麻木的神情。 围观的士兵和百姓们山呼海啸,歌颂功德。俘虏们被牵到神社后方,牲畜尸体被情理掉,男男女女们又回来载歌载舞,为献俘仪式作结。 吴锋却是暗地摇摇头。 这种践踏尊严的做法,他觉得与杀人祭神也没什么差异。 堂主在许多地方超越了时代,是不世出的英雄,但在许多地方,身上仍旧带着这个时代的残旧气息。 但他现在并不能公然出口反对。要来一场彻底的改革,无论如何也要等他继位之后。 说到底,吴锋现在只是神堂的继承人而已。 第八十六章 战后 数日之后,神堂大军已经完全回到本领。豪族和支派的部兵们回到自己的家乡,总堂的直属部队则或驻扎在孟津总部,或回到各要地进行镇守。 譬如作为盟友的天子峰薛衣人,就属于不可不防的对象。 南阳郡的清洲殿虽然是神堂一部分,但却也是神堂内最大的不稳定因素,需要以总堂直属的精兵监视。 在安祥城,由苏广带着五百战兵和数千民兵,数千民壮镇守,以控制安抚占领区的领主豪族,以及防备三河与神霄的反扑。 苏梦枕知道苏广不擅长进攻,但安祥城如今城防设施已经完全修复,守备不成问题。如果遭受攻击,苏广定能撑到来自本领的部队集结完全,进行救援。 另外,苏广有调略之才,能够协调处理与襄阳郡领主之间的关系。 知人善任,是苏梦枕极大的优点之一。 三川郡,孟津,神堂总部内殿。 室内陈设并不华丽,而是朴素的风格。窗明几净,地铺蒲席,墙上贴着米色墙纸,桌椅均是单调的黑色,窗台上摆着大小几个白瓷花瓶,另有书柜和文房四宝等物。 但若稍有眼力,便能看出这里的家什没有一样是凡品。 家具均是极品的黑鸡翅木,天然地黝黑透光,浑然一色,不着点漆。窗台上的花瓶,全是积年的名物。而笔墨纸砚,也都是出自名家之手。 这深秋之时,室内不焚香料,不点火炉,那色泽温润的蒲席却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暖香之气,让人心旷神怡。 这种可以散发暖意的蒲席,倒是与生于火山熔岩之中,吸收火山精气热力,可以散发百年而不竭的红色暖玉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暖玉美丽,却无香气。这席子不但暖,更有草木芳香,便更加风雅了。 屋中的摆设也大有讲究,不多的几件陈设,便给人以充实而不拥挤,整齐而错落有致的感受,更是有一种超尘脱俗的道韵在其中。 足见苏梦枕不愧是天下闻名的风雅之士。 “锋儿……”苏梦枕身着一袭纤尘不染、裁剪得极为合身的白色长袍,坐在太师椅上,神态轻松,缓缓开言。 他的姿态从容,但依然无时无刻显示出作为一代雄主的气场。 桌上摆着香茶,水雾袅袅,香气沁人,是他亲手所泡。 作为天下闻名的雅士,苏梦枕在茶道上有着极高的造诣。 茶道之中大有妙处,哪怕是同一种名茶,不同的泡法,香气和口感会大不相同。 说起来玄妙,其实就好比同样的食材,却因厨子的手段高下,味道也会有天壤之别一样。只是茶是风雅之物,不像饭菜是人类生存必需,所以精研之人不多。 他凝视着对面的吴锋,微笑道:“龙傲天退兵之前,留了五百战兵在道宫城,你当已知道。” 吴锋点头:“龙傲天还会卷土重来的。” 龙傲天虽然打了败仗,但仍旧留下五百名战兵,驻守原属于周毅的道宫城,部队由亲信将领,神霄青年一代左右双璧之一冈元信率领。 这在三河剑派内部引起了一定的不满。 龙傲天未曾为三河收复一寸土地,便将三河领内的城堡派兵占据。 然而这也表达出神霄道未曾因战败放弃,还会继续出兵为三河作战的意思。 三河人依赖着神霄,因此不得不忍气吞声,但内心不可能没有怨恨。 “这是好事。”苏梦枕扬起头,不以为意地道。 他以食指骨节叩着光润的桌面,发出铮铮清响,极有节奏,显示出他制压天下的野望:“龙傲天若再来,便是神霄道的末日。” 虽然这一场燃豆坂之战未竟全功,苏梦枕却一点都不沮丧,显得自信满满。 吴锋却是神情慎重:“经过这次战败,龙傲天一定会变得异常谨慎,重视止损……何况,神霄道这次其实并不算尽全力。” 他知道这次龙傲天败于轻敌,神霄毕竟家大业大,战争潜力这次并没有真正发挥出来。 就连神霄四天王也只来了两个,剩下两人留在后方,防备强敌。就连龙傲天的老师,神霄四天王之首的雪斋禅师都未曾参阵。 雪斋禅师可是有中土第一军师的盛名,追随龙战野征战多年,屡出奇策。 神霄道是道门门派,雪斋禅师却作为一个和尚能排到神霄四天王第一位,足见其不凡,才能手腕,无疑还要在大将顾泰能和赤鬼井直盛之上! 苏梦枕悠然道:“下一战,哪怕小胜也够了。” 他抿了一口热气腾腾的香茶,眯起眼睛,感受着柔滑的水线滑过咽喉的爽美滋味,只觉脑海中一片缥缈:“这次神霄道受创不小,消耗了大量粮草物资,损失大量辎重,却徒劳无功。各大世家、支派定然有怨言。” “神霄集权程度不如我们神堂,说到底只是一个世家大族的联盟,而长沙龙家则是联盟的盟主。龙傲天倘若下一战再败,哪怕只损失千人上下,也会造成内部矛盾越发加剧。” “强占道宫城,也使得三河与神霄之间产生裂痕。龙傲天若再败,哪怕李忠不肯投降,三河剑派的长老和家臣们也不会答应。” “拿下三河之后,稍加煽动,并与神霄道后方的敌人联结,即可令神霄土崩瓦解。我不但要吞并三河,更要将整个荆州亦收入手中。” 吴锋微微沉吟。 苏梦枕说得没错,龙傲天新任道主,继位时更经历了内乱,底盘不稳。 一次惨败还能接受,如果再惨败于神堂,那么不但保不住三河,自己的后方也很可能发生变乱。 但吴锋随即道:“这一点,龙傲天也是聪明人,不可能不明白。他却依旧驻兵道宫城,不肯放弃三河……” 苏梦枕轻笑起来:“年轻人嘛,总是年轻气盛。等到亡家破族之时,他才会知道自己有多么地愚蠢……” 吴锋知道师傅聪明绝顶,哪怕现在显得完全不把龙傲天放在眼尾之内,下一战依旧会提起十二分的重视来算计。 但他终究有些不安,心中有不祥之意。 事情真的会如此顺利?逼降三河,吞灭神霄,全取荆州,令神堂成为雄踞中土的大势力,真会如此简单? 吴锋能理解苏梦枕的急迫。苏梦枕已经四十多岁,巅峰期将过,急于建功立业。 但这种急迫,总给人一种危机暗藏的预感。 第八十七章 堂主的愿景 吴锋顿了顿,终究是开口道:“劝降道宫城城主周毅,而后以其为弃子,这计太狠,影响不好。” 他与苏梦枕的计议,关系到神堂未来的命运。因此哪怕是逆耳之言,吴锋也必须直说。 对方与他的父亲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因此也被他视作了生身之父。在苏梦枕面前,他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苏梦枕这二十年来施行仁政,不但令领内百姓感激,美誉更是播于整个中土,大有仁德之名。 但他先是安祥城之战中,以“十一抽杀律”,刻意搜求罪状杀戮士卒,来激发士气,令士兵心中埋下不安的种子。 再在燃豆坂之战中,以“珍珑棋局”之策,把道宫城周毅满门作为弃子,令其举族被戮,无疑会使襄阳豪族们心寒。 借龙傲天之手杀周毅全族,虽然没有违背苏梦枕的言出必践之名,但实质上却是背信弃义。 虽然计策的内容是保密的,然而襄阳郡的豪族头领们并不是傻子。 事后以龙傲天和李询的智慧,当然可以分析推测出苏梦枕的整个计划以及实施办法。哪怕没有证据,也可以将此事宣扬出去,声言苏梦枕不择手段。 总有一部分人会相信,口口相传,相信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之所以这次取得了这样大的胜利,却只成功招降了寥寥几家小豪族,全然不似安祥城之战后三河豪族成片倒戈的景象,怕也与此有很大关系。 苏梦枕却是沉默了。 他本不是那种天性恶毒的人,这样做当然并非他所愿。 过了好一阵,苏梦枕才叹息道:“狠计要用在刀刃上。” 无论是英雄还是枭雄,都必须爱惜自己的羽毛。 哪怕是不择手段如李询的祖父李清,大部分的阴谋也不被世人所知,被掩盖起来。同时李清总能给亲附他的人以不错的回报,因此才能收获人心。 但纵然如此,李清也死于自己的不择手段。 当年李清侵攻神堂,苏梦枕苦战不敌,土地大片沦陷。 无可奈何之际,苏梦枕仍然不肯放弃希望,于是放出两种不同的流言,作最后一搏。 一种是说李清的心腹重臣蓝大先生蓝定吉想要谋反,另一种是李清听信谗言,打算杀害蓝大先生。 李清和蓝大先生互相之间推心置腹,都没有将这流言当一回事。但蓝大先生的儿子蓝犁道人竟然中计,发动兵变将李清杀害。 正是因为蓝家是李清时代最被信用的家族,知道李清最多不能见光的秘密,更了解李清在必要情况下,可以舍弃任何人。 而蓝犁道人又不像父亲那样有良好的心态,一直害怕家族遭到兔死狗烹,生活在恐惧当中。因此才在苏梦枕的流言下竟然发疯,杀害主公。 此事虽是偶然,但潜在的祸患早已埋下。 而苏梦枕近来所用的这两次毒计,都用在大战当中,是不可能完全盖得住的,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运用了毒计,就必然会造成恶劣影响。阴谋往往是双刃剑,使用之前,必须斟酌再斟酌。 然而不用这样毒计,的确无法攻克坚固无比的安祥城,也无法击败人数和素质都在神堂军之上的神霄三河联军。 这两场大战,就是苏梦枕所说的“刀刃”。明知这样的计谋有负面影响,也不得不在此用之。 吴锋郑重地道:“但这样的毒计,短期内不宜再用了。” 他心中暗忖,如若苏梦枕这次荆州侵攻失败的话,使用毒计留下来的恶劣影响,怕是还会放大数倍。 苏梦枕似是看出吴锋心中所担忧,手掌有节律地拍了拍吴锋的肩头,道:“锋儿你且放心,这茫茫荆州之土,本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他将一张宣纸地图在桌上展开。 不是过往曾和吴锋一起研究的行军地图,而是整个中土的总图。 天下州郡,都在其上,明明白白。 地图散发出神秘的淡淡光芒,有一种神奇的真实感。令人仿佛在高空之上俯瞰茫茫大地,油然生出逐鹿中原的雄心壮志。 “南方分为荆州、扬州和益州三大板块。神霄道掌握正中的荆州军,青城派制压益州,势力一直延伸到西南之地甚至茫茫南荒,而扬州北府军则雄踞江东。” 苏梦枕眼神如炬,扫视着地图道:“扬州的北府军是神霄道的盟友,而益州的青城派则与神霄是敌对关系。” 吴锋点了点头。 这也是为什么苏梦枕竟敢以弱攻强,甚至图谋整个荆州。 青城派对于神霄的威胁,要比起神堂大得多。 益州军本来是一盘散沙。 然而数十年前,龙战野的舅父王彦云在龙战野的支持下,单骑入益州,夺取青城派,经过三代经营,掌控了整个益州。 这对于神霄来说并不是什么英明的决策。 因为王彦云去世后,王家就不再买神霄道龙家的帐,两家反目成仇。龙战野英明神武一世,但最大的失策却是为神霄道扶植了一个最强大的敌人。 而扬州北府军作为神霄道的盟友也并不是很可靠。 神霄道和北府军本是仇敌,只是因为遭受了青城王家的背叛,龙战野才不得不与江东的北府军化敌为友,以免东西两面受敌。 吴锋道:“我明白师傅的意思,若是龙傲天再败一场,神霄道内部不稳,觊觎荆州已久的益州青城派肯定会攻入荆州,而扬州的北府军多半也会背弃盟约,参与瓜分神霄道。” “然而这两家不对头,多半会打起来。那时候我们神堂已经压服了三河,实力大增,便可以小博大,从中取利。” 苏梦枕仰起头,目光灿烂如星,喃喃道:“是啊,只需要再赢一场……” 他的眼中有憧憬,更有沧桑。 吴锋知道苏梦枕向自己提起青城派和北府军是什么缘故。 这两家的领袖都不过三十岁上下,却如同龙傲天一样坐掌一州甚至数州。 龙傲天纯是凭借父荫,但北府军军主——“江东猛虎”马千城和青城派掌门——“剑南雄狮”王剑笙却并非如此。 他们继位并没有多久,就已经凭着赫赫战功,将门阀的掌控力和领内人口扩充了一倍左右。 这两人,大约就是世人所称的,军神一般的人物。 看到这样的年轻人攻城略地如此迅猛,自己继承先辈事业,年将五十,却困于豫西一隅之地,不容苏梦枕心中不急迫。 至少,他希望将事业交给吴锋的时候,神堂已经拥有一州之地,而非局促于豫西二郡。 “如果能将荆州收入手中,我们神堂便可以打起振兴武者的大旗,继承武祖的事业。”苏梦枕站起来,拍着吴锋的肩头,道。 他的目光明亮,充满了期待的神色。 自从武祖神朝崩灭,天下纷乱,修真势力渐渐压过武士,掌控天下。 在世人眼中,这既定的格局,似乎本就是这世间的常态。 修真者也都没有将神堂、天子峰之类的武者自留地放在眼里,安心内斗。 但如苏梦枕这样的有志之士,自然希望振兴武道,令武士势力重现武祖时代的光辉。 也让神堂的旌旗,插遍天下。 吴锋并不立刻答话。 他心中何尝没有强烈的振兴武者之念。 现在神堂能进攻三河却不被修真势力围攻,无非是现在修真界斗争频仍,没有把作为武士自留地的神堂放在眼里。 而也只有神堂实力足够,才能打出振兴武者的大旗。 苏梦枕又道:“你的那位小朋友打得很不错。“ 语气中竟充满激赏。 吴锋一怔。 只听苏梦枕道:“锋儿,我知道你和李家的小子感情深厚,不喜欢与他为敌。但为师也不打算灭亡三河,振兴武者,不代表将所有修真门派消灭。神霄必须消灭掉,但是三河却可以存留下来。” “吞并三河之后,为师将给李忠父子留下半个襄阳郡的领地,作为我们神堂的附庸。若想扩大领土,便要努力与我们一同,从神霄道的领地上夺取。” “到了那时候,也能如你所愿,你和李家那小子并肩作战。” 苏梦枕已经听说了吴锋逼退李询奇袭的情况。 当然也能猜出吴锋手下留情,不然说不定可以取下李询的首级。 但他没有丝毫责怪之意,只有体谅。 苏梦枕的设想,的确最大程度考虑了吴锋的心理。当然同样也是看重李询的非凡才能。 吴锋心中骤暖,感激地道:“谢谢师尊。” 苏梦枕对他的确极好,让他心中感动。 但吴锋却依然心中隐隐不安。 因为苏梦枕的算盘打得太好了,太过于自信。 自信得似乎根本没留下退路。 而现实中的事情,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五年前,苏梦枕进攻内乱中的天子峰,想要至少吃掉半个汉中,结果被吴锋的岳父大人薛衣人打得惨败,损失精锐战兵两千以上,重臣大将战死多人。 那之前,苏梦枕同样也是自信满满。 如果重蹈覆辙的话,苏梦枕这辈子,恐怕很难再有翻盘的机会。 第八十八章 联姻之议 襄阳城,城主府内一间精室当中。 龙傲天眼神明亮,看着对面的清秀少年,而后懒散地将身体向后靠去。 他绰号“荆州巨人”,身高接近两米,一般的椅背对于他就显得矮了一些。 他的椅子后方有一张酸枝木高脚书桌,桌面与椅背等高。桌子上侧躺了一名红衣女子。 这女子雪乳丰盈,腰细腿长,全身透发出一种成熟的魅力。 她是龙傲天最宠爱的侍妾,名叫公孙红。 公孙红年龄比龙傲天还要长上两三岁,出身东海海岛上一个魔道小门派。这门派上下虽然均是人类,却有上古神兽金翅大鹏的血统,修炼的大鹏逍遥诀能令人短时间内返祖,模拟金翅大鹏的形状,虽然体形小得多,但却也以飞行速度见长。 龙傲天十八岁时往东海寻宝,便同这女子搞上,将她拐带回来,纳为妾室,极为宠爱。公孙红也有接近征天的修为,因此虽然年已三十许,却一点不显老。 当初龙傲天对她甜言蜜语,海誓山盟,约为正妻也不止一次。但现在公孙红的待遇,就是在贵客面前,将酥胸作为龙傲天的靠枕使用。 公孙红娇吟一声,似是被碾得舒坦,又像对龙傲天如此对待自己表示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龙傲天虽然行为荒淫,却实有雄杰气象,具备征服女人的魅力。而在床上的本事也是不凡,每每让公孙红欲仙欲死,欲罢不能。 李询看着这场景,脸上发红,又瞧了瞧一边的凤姑娘,只见凤履霜的俏脸也是淡淡生晕。 其实两人见到这样的场景都不止一次,但终究还是不太适应。 而这种毫无避忌的做法,正是龙傲天向身边的人显示亲近的方式。 “道宫城的事,希望贤弟不要介意。”龙傲天双目如炬,瞧着李询道。 他打了败仗,仍旧让近臣冈元信以五百战兵占据道宫城,令三河内部有许多人不满。生性刚烈的酒忠次和赵宗胜,已经为此多次私下里发出怨言。 李询轻声答道:“为了反攻,这本是不得已之事。龙大哥为三河收复失地之后,小弟可以做主,再划数座城堡归神霄直属,以赏赐有功之臣。” 的确,神霄道为三河出兵,如果众将得不到好处,必定心生不满。 李询这话看似出卖三河利益,但前提是龙傲天能够击败苏梦枕,为三河夺回失地,包含着敦促龙傲天的意思。 “小弟,你今年多大了?”龙傲天殷勤地给李询斟了一杯酒,问道。 这里是襄阳城,本是三河的地盘,龙傲天却给李询斟酒,似乎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一般。 但在他眼里,既然整个荆州都是神霄道的所属,他身为神霄道主自然是主,李询虽然是他的结义兄弟,却也是家臣,所以是客。 李询愣了愣,答道:“刚满十五岁。” “十五岁……唔……”龙傲天沉吟道:“到了成亲的年纪了。” “啊?”李询显得有些痴呆地答道。 龙傲天微笑道:“李门主和先门主,成婚也都是这个年龄。” 李家之前两代都是早婚。 然而并非是因为有这个传统。 在乱世中,平常百姓一般成婚都早,十三四岁结婚的多有。 但对于修炼之士来说,太早接触肉欲,便可能亏损真阳真阴,有妨修炼。 故此大族的子弟正式成婚一般在十八岁甚至二十岁之后。当然耐不住寂寞,早年自行偷腥的却也不少。 然而三河剑派先代门主,李询的祖父李清十三岁就发动政变,将自己的祖父李毅和叔父李咏软禁起来,夺取权力。 虽然只是个十三岁的孩童,但既然担任了门主,就必须尽早生下子嗣,来稳固自己的地位。这是李清十五岁便娶妻的原因。 而李忠之所以早婚,也是因为父亲早逝的缘故。 李询现在似乎没这个必要,然而李忠被暗疾缠身,身体不好,是撑不了几年了。一旦李忠去世,家臣们一定会要求他娶妻延续血脉的。 龙傲天眼神又看向凤履霜:“阿鹤……你和小竹子并肩作战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没想到我这个一向娇娇弱弱的妹子,也有这样的胆量。我真是很欣慰。” 凤履霜俏脸轻红:“多谢表哥夸赞。” “你能在战场上为李家小弟出手,想必对他是很中意的了。”龙傲天往嘴里猛灌一口酒,而后悠悠道:“你们两个也算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凤履霜登时脸上变得晕红如血,惊呼道:“表哥……” 她一时心中一片纷乱。 而后她偏过眼睛瞧了瞧一边的李询。 这少年有一张可爱的圆脸,让他看起来比真实年纪还小几岁。眼如点漆,面如凝脂,颜如渥丹,称得上秀美如画。 荆南号称多出俊男美女,但在长沙城中,凤履霜是从未见过这样的美少年。 她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对李询当然是有好感的。 但是还有个问题。 门第。 凤履霜心高气傲,把门第看得极重。 凤家和龙家同源,是龙家的分支,而且分出来得甚早,自有其家格,是千年的名门。 而襄阳李家,以及神堂苏家、吴家之类,虽然也号称名门,但在簪缨世族眼里只不过是地方上的暴发户罢了。 苏家、吴家还好一些,虽然底蕴不够,毕竟历史上出过几个名士,李家却是向来不以风雅传家。 李家的先祖,本是一个逃荒的流浪汉。但此人生得容颜俊俏,又擅长花言巧语,浪荡到襄阳郡之后,勾搭上了李家和酒家这两家小地主的女儿,搞大了她们的肚子,并选择入赘势力大一点的李家。 当时是五百年前,李家的地盘也就几十亩玉米地——在山上,种不了稻米。 说来也奇怪,从此之后,两家却时来运转,势力越来越大,更是在襄阳城北面抢占了一块极肥沃的土地,修建起安祥城,从地方小土豪变成掌控襄阳一郡的三河剑派里头的掌权家族。 三河剑派初始分为星河、海河、冥河三系,李家入主的乃是海河一系,由同源的酒家,以及蓝家、赵家等几个关系密切的家族辅佐。 后来星河江家内乱,虽然严重损耗了三河的实力,但李家也趁势而起,入主襄阳城,成为三河之主。 凤履霜心觉对李询有好感是一回事,哪怕玩玩暧昧也没什么关系。 但如果真的嫁给了李询,说不定就要被那些同样出身名门的闺蜜们嘲笑,说:“大家看看,咱们当中的第一朵名花,竟然嫁给了一个叫化子的后人!” 想到这里凤履霜就感觉没法子接受。 哪怕名门子弟多如牛毛,能有三河李家这样势力的大族却不多。偏偏名门自有名门的一套傲气,就是不把缺乏底蕴的暴发户们放在眼里。 凤履霜却又知道,如果表哥真正决定了的话,她是不能反抗的。 她再娇纵也不至于当着李询,说出李家的祖先是叫化子的事情。毕竟这是李家的逆鳞所在。 于是她盯着李询,想听他怎么回答。 龙傲天看到此景,反而觉得表妹是对李询果然情根深种,只是因为女儿家脸皮薄才仿佛推拒,于是眼神望着李询:“小弟,你的意思如何?我这阿鹤妹子可对你挺上心的样子呢。” 李询也心中咯噔一响。 凤姑娘当然是很美,除了傲了一些,也算对他胃口,哪怕不是特别有感觉。 但他知道做了神霄的女婿意味着什么。 在西漠有枭雄把女儿嫁给对手,假装和睦,然后将女婿刺杀,夺取对方的家业。 神霄龙家这样的名门当然不会干这种事情。将血脉之亲嫁给你,就是显示亲近,表示绝不会对你下手。 但这也意味着被纳入龙家的核心家臣团当中。 神霄龙家有名门的派头。做了他们的女婿之后,不管男方家里势力多大,都只能采取半入赘的形式,每年有一半的时间呆在长沙城神霄总坛中。 而领地就只能让家臣打理。 这个过程中,神霄道当然可以派出代官,强化对三河的控制。 现在李忠尚在,但龙傲天绝对知道,李忠撑不了多久了,李询继位也就最近两三年的事情。 李询当然不愿意从神霄道的盟友沦落为家臣,所以他才希望在收复失地之后,献出几个城堡就打发掉。 但是龙傲天实在算盘甚精。 “这……”李询沉吟道。 龙傲天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笑道:“阿鹤若嫁给了你,咱们便是一家人。你之前说把几座城池送给我的部下做领地,这话也就太生分。收复失地之后,全部还给你们三河,我龙某人寸土不取,就当是阿鹤的嫁妆了!” 这话说得听起来豪气冲天,凤履霜虽然心中不大情愿嫁给一个流浪汉的后人,遭受女伴们的嘲笑,也心底觉得表哥当真是英雄气概。 李询却是暗暗叫苦。 可是三河还指望着神霄再出援兵,他不能明着拒绝。 “小竹子还小,婚姻大事,终究要由父母决定……”李询垂下头,似是羞涩地道。 这话算是把皮球踢回给了老爹。 而且李询的舅舅水信元叛变到神堂,于是李询的母亲水冰心也和李忠离婚,返回娘家。如果要问水冰心的意见,那么神霄先得帮着三河把水信元搞定。 现在他也只有用一个拖字诀,当缓兵之计了。 龙傲天却是显得极为爽朗地大笑,拍着李询的肩。 “婚姻大事,的确不该急于一时。待神霄击破神堂军,为三河收复全部失地,再做打算罢!” 虽然在燃豆坂遭受惨败,但龙傲天却丝毫不沮丧,坚信不用多久就能击败苏梦枕,为三河夺回全部失地。 他知道李忠还活着的话,把李询抓来当女婿也没什么用处。 但只要李忠一死,李询按照惯例必须成婚留下子嗣,就没有再推托的理由。水冰心只是个女人,根本不可能反对。 若是按照龙傲天的一贯行事方式,说不定就设计将李忠暗害了。但他已经知道李忠活不了几年,又怕李询识破而怀恨,所以便耐心等几年就是。 李询的缓兵之计,实际上全无用处。 毕竟对于这种事情,龙傲天其实很有耐心。 第八十九章 财侣法地 离开孟津之后,吴锋乘着马车,一路返回宛城城主府,一边在神识海中与武魂忌部千殇对话。 自从在燃豆坂之战中斩杀林翰,他便感觉自己已经找到了通向征天境界的那扇门。 但当真正想要破门而入的时候,却还依然隐隐不得其法。 “先祖大人,若想真正成就征天高手,要点在何方?” 吴锋在外头长大,对于神堂的修炼体系,存有一些疑惑不解之处。 其实可以请教现成的征天强者,譬如苏梦枕或者叔父白军浪。 但先祖忌部千殇虽然只是一个武魂,毕竟生前乃是圣级强者,是神堂的奠基人之一。 询问忌部千殇,得到的回答该是更加全面一些。 “一般的征天高手,你也杀过不止一个了。”忌部千殇问道:“是不是觉得他们很弱?” 吴锋心觉简直是废话。 他杀掉的征天高手都是群殴杀死。 一般的征天高手,又不是真尊境界,当然被镇野高手群攻,便性命难保。 但吴锋只能回答道:“是。” 忌部千殇笑起来:“对头。不是真尊,当然弱小。” “被你杀死的征天高手,都是三十岁以上。若不被你杀死,他们能否成为真尊强者呢” 吴锋沉吟一阵,而后答道:“不能。” 忌部千殇哈哈道:“孺子可教也。” “在我那个时代,修炼比现在这末法时代容易,高手要多很多。但有一点是相通的。二十五岁之前不成就征天,则多半此生征天无望,三十岁之前不成真尊,那么一辈子大概也没什么希望了。” 吴锋又问道:“圣级如何?” “啐,你不是问我征天的问题么?圣级还没到你考虑的时候,到时候再与你小子分说好了。”忌部千殇说道。 “二十五岁之前成不了征天,一般都是资质问题。但三十岁之前成不了真尊,却与突破到征天境的过程有关。从镇野到征天,至关重要,绝不能将就。” “倘若你现在不问我,就这样苦思冥想,经过个半年,当然也能突破到征天。然而这辈子却是别想成就真尊高手了。” 吴锋听得这话,不由心头一凛。 “还请先祖教我。” 神识海中,忌部千殇一袭白衣胜雪,背负长剑,踏云而立。身材魁伟,刚硬的五官,显出一种疏狂之意。 但是说话却又向来是无比地为老不尊。 忌部千殇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从奠基到镇野,前面几个境界都是人道的修炼,从征天开始,才真正地参悟天道。之前你对于天道的感知,都只是浮云而已。” “如果用修真者的话说,就是后天与先天的区分。” “正是因此,征天高手才能拥有场域,以场域压制对手。也正是因此,前面一大堆境界加起来,真正的天才在二十岁之前也能一举突破。而从征天到圣域,却令绝大部分修炼天才钻研一生,也无法跨越这道天堑。” 他顿了顿,道:“自学习人道到感应天道,这个过程的转变,需要充足的打磨。如此,你的场域才能强劲,你的根基才能稳固。” “说到底,其实就是很常见的四个字——财侣法地。” “财侣法地?”吴锋疑惑问道:“具体呢?” 忌部千殇道:“财者,灵药也。” 吴锋却决然道:“但据我所知,以灵药揠苗助长,极易留下后患。小子不愿取。” 忌部千殇点头:“不错,能拒绝以灵药提升修为,的确有志气。灵药这种东西,一般情况下,作为修炼的辅助少量服用即可,不能作为依赖。” “但突破到征天境界之时,需要以适合的灵药导引。不同的人,所需的灵药未必相同,也不是越昂贵的灵药就越好,更有些灵药有价无市,若想找到需要机缘。” 吴锋点点头:“原来如此。” 忌部千殇又道:“侣者,修行伴侣也。突破到征天境界,以寻一异性作为伴侣为佳,阴阳二气,互相滋养……” 吴锋道:“可是颜儿离征天境界,还差些距离啊……” 忌部千殇突然坏笑起来。 “随便找一个能和你一起突破到征天境界的嘛……” “老子当年也是有未婚妻的人了,但突破征天的时候,那口子才镇野三重天。老子就随便找了个漂亮娘们一起。” “本来是不必双修的,然而突破之后,情之所至,老子又哄那娘们陪着咱来了一炮,尽兴而归……” 见先祖这样兴高采烈的样子,吴锋就知道他为老不尊的毛病又发作了。 当下想道:若真得找一个的话,还是不让薛大小姐知道的为好,免得醋海生波。当然双修什么的,那就免了。 “至于法……”忌部千殇道:“神堂的修炼法门本就是武士当中的一流,何况还有老子传给你的神魔一念玄功,加上老子贴身指导,这时无妨的。” “最后就剩下地了,却是最重要的。” “突破征天境界,不是随便一处便能突破,需要觅地而为,才能收到最佳效果。或深山穷谷,或大漠绿洲,或火山喷口,各类富于灵气之地——各人却有不同。” “你现在帮着你那师傅打赢了这一仗,想必能有不少闲暇时日,正好离开一阵,拿来突破。” 吴锋道:“突破到征天之境,需要宝地,这点我也听说过。那以先祖所见,何处为宜?” 忌部千殇微微沉吟,而后道:“东海。那里的妖气对你的突破有好处。” “东海……那可是妖族的地盘。” 武祖当年驱逐妖蛮,妖族除了遁入深山穷谷之外,另一部分残余势力则进入茫茫东海诸岛当中。 妖族余孽作乱,都是留在大陆的妖类。进入东海的妖族则与人类签订了互不侵犯的协议,这数千年来,一直与人类相安无事。 由于东海陆地有限,妖族繁衍到一定数量,就会爆发内战,自相残杀。因此经过这么多年,也没有恢复实力,当然不足以对人类进行反攻,一直保持着与人族的和睦。 但是人类如果跑到那边去,安全能不能保证却是不好说。 “怎么?不敢去?”忌部千殇扬声道:“老子那时候,大陆上的妖族余孽还嚣张得很,老子照样深入妖穴,大杀特杀。至于东海那些妖类,也靠着和人类做生意赚钱,不会轻易断自己的财路,虽然有危险,却也有限。” 吴锋微笑:“怎可能?区区东海,又不是刀山火海。只是太远了,怕赶不上与神霄的下一次决战……” 忌部千殇长笑:“顶多几个月而已,怎会赶不上?” 又道:“何况下一战输了又如何?无非是把抢到的地盘吐出来,自守本土而已。你那师傅虽然也算是老子的子孙后代,但说实话他这以小博大,实属不智。如果对面是个窝囊废也就罢了,对面只要有他七成的本事,他怎敢说有胜算?” 吴锋心中一凛。 先祖忌部千殇竟然也不看好苏梦枕的计划。 的确,苏梦枕的计算只要一步出问题,就会完全失败。 然而,无论是龙傲天还是李询,都并非泛泛之辈。而且,龙傲天的老师,神霄四天王之首雪斋禅师,同样是以智计著称。 这以小博大的荆州侵攻计划,可能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但是,如果下一战真的失败了,神堂的出路又在何方呢? 第九十章 为妇之道 “好乖。” 薛洗颜神情慵懒,坐在一棵红枫下的青石上,眯着眼沐浴着夕阳的残光。 枫叶落了满地,一片晕红,越发衬得她紫衣飘渺,有如画中仙子。 她正抚摸着一只小动物,眼神和手法都极是温柔。 因为家教的缘故,薛洗颜从小就喜欢各种小动物,包括兔子、猫,也包括提炼毒药的各种生物,譬如蛇、蝎子、蟾蜍、蜈蚣。 这小动物浑身散发出淡淡的香气,却是徒劳地挣扎着,鼻子里发出咻咻的气息,显得气鼓鼓地,偏偏清澈如水的眼神又透着丝丝柔媚。 它身长只有两三尺,四条腿全部跪着,就显得更加娇小。通体棕黄色,却泛有玫瑰色的亮丽斑点。形似鹿,却无角。 四条腿之上,还有几片流光溢彩的鳞片,散发出灵韵的气息。 小动物的头顶上还插了几根长针,刺得很浅,但它明显没法将针弄下来。 “直接喂砒霜,比起雄黄酒的效果还要好得多呢……虽然及时解毒,不过还是没现出原型来。”薛洗颜微笑如魅,自言自语道。 小动物听到这话,挣扎得更厉害了,鼻孔喷气得好像生病了一样,眼神中流露出委屈又恼火的神情。 它低低地发出呦呦的叫唤声。 “好了,好了。”薛洗颜摸了摸小动物的脑袋,让它安静一些。 然后把它头顶的长针给轻轻拔了下来。 这只香獐顷刻在一片彩光中变成了小妖精齐琪的模样,衣衫不整,大口喘息。 齐琪有气无力地斜躺在薛洗颜怀里,乜了薛洗颜一眼,俏脸晕红,嗔道:“这次这么好心?平常不都要折腾人家一两个时辰么?” 薛洗颜嫣然一笑,贴过芳唇吻她面颊,而后堵住了她的樱桃小口,发力吮吸起来。 齐琪顷刻迷失在薛洗颜纯熟的吻技之中,任由对方斩关直入,将同样纤巧的丁香缠绕住自己的舌条,游走不休。 一番亲热过后,齐琪如同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神情变得慵懒如水,充满了依赖的意味。 她作为薛洗颜的同性伴侣,已经有一年多时间了。说起来若论容貌她比起风华绝代的薛大小姐逊色了不知多少,在这方面一向风流的薛洗颜却没有换掉她的意思。 大概是薛洗颜觉得香獐身上的味道的确很好闻。 齐琪娇喘一声,道:“是大当家回来了,对不对?你们练了那么久的刀剑合璧,该是能感应到的。” 燃豆坂之战结束后,吴锋跟着苏梦枕去了孟津,齐琪却直接回归了宛城。 薛洗颜在她脸蛋上轻拧一记,笑道:“变聪明了嘛。出去挡一阵,我去准备准备。” 又眼神变得明亮道:“这次若还敢助纣为虐,有你苦头吃的。” 齐琪低哼一声,不舍地从薛洗颜身上下来。 薛洗颜纤步轻移,悠然入房去了。 吴锋似是有些醉意地从正门闯入,嘴里吐着酒气,大喊大叫道:“薛家的小娘们,你相公回来了,快出来恭迎!” 没有人回答。 吴锋大步向前跨去,醉眼迷离间看见一道柔美的影子撞上自己怀里。 “大当家……您醉了呢……”齐琪曼声道,扶着他进到房里。 吴锋呵呵一笑,猛地在她挺翘的屁股上拧了一记,惹得小妖精一声娇叫。 “大当家,路上干嘛喝那么多酒呢?”齐琪眼神柔媚瞧着他:“看您也旅途劳顿,让奴婢伺候您休息吧……” 说着就来宽吴锋的衣带。 吴锋哼了一声,一把抱住她扔到床上,而后立在床边,道:“这死兔子,又让你来玩缓兵之计,就不怕真的把自家男人送了出去?” 齐琪却是美眸凝媚,幽幽瞧着吴锋,道:“大当家,主母可留过话呢,要是你不把第一次留给她,她就下狠心把你给阉了……” “啊呸,这死兔子。”吴锋咬牙道,挣脱齐琪的小手就要往外走。 齐琪以央求的声调道:“大当家……薛姑娘说她身子不太好呢。你就体谅下吧。” 吴锋啐道:“不就是怕我揉她胸脯嘛,这出尔反尔的家伙。真怕男人成这个样子,当初何必缠上老子?” 安祥城之战前,薛洗颜对吴锋说,只要他平安回来,就让他随便揉胸脯。结果这都半年了,总被她以各种借口逃过去。 吴锋虽然不想强迫她,现在也气恼起来。 吴锋说着,竟是把齐琪也扛在肩头:“既然是她找你来的,咱们一起来找她算账去!揉个胸脯就怕成这个样子,以后还要圆房呢,莫非当一辈子的老黄花不成?” 齐琪被吴锋扛在肩上,不由发出一声尖叫,却被吴锋掌中发出雄浑的真气封住功力,动弹不得。 吴锋一脚踹开薛洗颜的房门,大叫道:“兔子,小爷来宠幸你了,快过来伺候着!” 薛洗颜正在床上拥被而卧,看见吴锋肩上扛着齐琪,不由一愣。 只见吴锋哈哈大笑,突然将小妖精向着床上的薛洗颜扔砸过去。 一时间两女都尖叫起来。 薛洗颜下意识地出手,将齐琪给接住。 吴锋却是猱身飞腾过去,趁此机会一把捉住薛洗颜脖颈,封住了她功力,把她从床上拽了下来,抱在怀里,得意道:“还不是逃不过我的掌心?” 薛洗颜的功力不如他,厉害之处在于暗器和毒药,那是她父亲亲传,威力惊人。 情侣之间打情骂俏是风流事体,如果挨上一针几镖,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然而吴锋把小妖精齐琪扛在肩上,见到薛洗颜就直接扔过去,薛洗颜投鼠忌器,没法发射暗器,便被吴锋轻易制住。 薛洗颜微恼地看向床上的齐琪,挑着秀眉道:“又是你误事!” 齐琪摊开双手,露出无辜的神情。 吴锋此时醉意全消,笑得极为邪性。 他此时已经将薛洗颜完全制住,弄得她动弹不得。 但薛洗颜的花招极多,不可不防。 想了想之后,吴锋用一根特制的牛皮绳,将她的双手折向后边,反捆在背后,丝毫不怜香惜玉。 这牛皮绳是以修炼有成的莽牛妖兽的皮硝制成的,极其坚固,以薛洗颜的修为也没法绷断。 他只是稍微封了一下薛洗颜的真气,如果点了穴道,身体有些部分失去知觉,便没意思了。 见薛洗颜的双脚还能动,而且踢打不休,吴锋看向床上的齐琪,扬声道:“小妖精,快过来伺候主母!” 薛洗颜立时向齐琪投去目光。 吴锋却是诡笑道:“小妮子,你要是不听话的话,下次我寻个由头,说你不服军法,当着三军之面,把你裤子脱了打屁股。” 齐琪闻言,不由毛骨悚然,花容失色,不得已地道:“洗颜,对不住啦!” 言毕不顾薛洗颜恼恨的神情,走了过来。 吴锋命令道:“把她袜子脱了,抓住她两只脚!” 齐琪应命而行。 吴锋大笑起来:“薛洗颜你这小妞,看你以后敢不敢和我斗。不急着法办你那是给你面子,但你这死兔子不想**太早的话,在小爷面前最好乖一点,知道为妇之道……” 他喜欢薛洗颜的野性,却又总是想要驯服她来显示自己的手段。 第九十一章 有肉不吃 薛洗颜神情极为委屈,目光盈盈,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此时吴锋为了听她说话,已经解开她哑穴,只听薛洗颜怒道:“你……你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吴锋却是如同铁石心肠,一点不为所动,笑道:“明明是你自己出尔反尔,答应我的事情不兑现,却还倒打一耙。” “我是欠你不少,不过你嫁过来不让咱宠你,难道就是干看你和小妖精假凤虚凰的?” 薛洗颜不忿道:“可是……你答应我的那事还没兑现呢!” 吴锋嗯了一声,才想起是什么事,而后厚颜无耻地道:“反正早晚能兑现的,现在就当是预支好了。” 这时,齐琪也已经脱下了薛洗颜的袜子,露出一双晶凝的玉足,白里透红,吹弹欲破。 这脚儿显得极为干净,没有丝毫异味,踝如玉珠,趾如编贝,足弓因紧张而绷紧,白生生的弧线晃得人心悸。 齐琪露出迷恋的神色,抓住这双漂亮的脚儿,用纤美的小手揉捏起来。 她自己的脚儿同样白皙晶凝,却没有如此修美的比例。 揉着揉着,她就促狭起来,不时在薛洗颜脚上搔弄几下。 薛洗颜微痒,猛地咬牙,才不让自己笑起来,却是全身发软,越发没有力气。 吴锋看着她这颜如桃花的模样,越发心动不已,将她脑袋扳过来,衔住她红唇一阵长吻。 女儿香气透唇而入,一片迷离。唇舌湿滑,拨弄之间有无穷美妙滋味。 薛洗颜有些委屈地避让着,还试图用牙齿咬吴锋的舌头。但这样玩火的滋味,却是格外令人心动。 吴锋不管不顾地将双手放在薛洗颜的胸口,双手登时沿着**的领口长驱直入。 内中竟然没有抹胸,大概是为了方便和齐琪亲热的缘故。 上次轻薄天子峰小仙子这双凝玉,还是一年之前,而且吴锋还吃了不小的苦头。 因此这次才要将她手脚都给制伏住,甚至将嘴巴也堵起来。 薛洗颜鼻息咻咻,低低嘤咛,通体酥软之下,口唇渐渐也放弃了反抗,任由吴锋拨弄。 下边齐琪也不安分,揉着薛洗颜一双美脚,竟然忍不住低下头去,以双手捧了,用嘴儿舔舐亲吻起来。 薛洗颜被这样欺负,心中羞愤莫名。却是全身酥软,动不得分毫,只是星眼紧闭,娇颤不休。 吴锋心中畅美无方,吻得痛快之后,又想看天子峰小仙子娇怯的模样,于是松开口唇,只见薛洗颜羞得不敢睁开眼睛,修长的睫毛如同含羞草一样轻颤着,朱颜烧烫,螓首随着男儿双手的揉弄微微后仰,这模样美得让人心悸。 “这样才乖呢。”吴锋笑道,突然将双手从薛洗颜领口拿出。 薛洗颜陡然失了感触,睁开双眼,看着吴锋,神色竟有些幽怨。 吴锋心中越发快活,转眼看向一边的书桌上,只见有一排做工极为精致的竹针,便笑道:“正好拿来针灸。” 言毕,将薛洗颜按得仰卧在地,一把扯开薛洗颜的领口和**。 吴锋按照药书上的写法,将竹针刺在两座玉丘上下,落针倒是极准,却丝毫不温柔,惹得薛洗颜痛哼起来,神色大变:“吴锋……你这混蛋……做什么?痛死了!” 吴锋道:“别动,帮你丰胸呢……” “你……你弄的那些偏门法子能有什么用!”薛洗颜怒叫道。 吴锋却是丝毫不怜惜,给她扎得密密麻麻,搓着手道:“大功告成!” 薛洗颜咬牙切齿,偏偏浑身酸软,调动不了任何真气。 吴锋捆住她双手的那牛皮绳子极为奇异,好像将她全身的真气都吸走了一样。 吴锋瞧着这幅玉体横陈,佳人生嗔的美景,只觉赏心悦目,心觉像薛大小姐这样风华绝代的美人儿,果然要循序渐进地调弄,才能得足滋味,倘若急着将她吃了,弄得百依百顺,反而没甚么乐趣了。 这小妮子也算得了其父的遗传,智慧远胜常人,不过若是与我吴锋斗的话——吴锋正得意地想着,想要再去捏一捏薛洗颜正撅起来的可爱红唇。 却是突然间身体好像打摆子一样颤抖起来,一股钻心的剧痛,顷刻流过身周。 吴锋如被电击,面容扭曲,倒在地上动弹不得,颤声道:“你……这又是什么毒?” 薛洗颜却是舔了舔红唇,甜甜微笑起来:“琪儿,说一下,方才我让你拖住这浑蛋,是为了做什么准备?” 齐琪意犹未尽地停止了舔舐薛洗颜的玉足,直起身子,悠然道:“抹在胸脯上的毒药呗,另外洗颜的嘴里还有一些——就你这大色鬼,两头都中招。” 吴锋愣住。 竟是又被这小妮子算计了。 薛洗颜早猜到自己逃不掉,但却仍要给他一个教训。 “你……难道不怕毒到自己?”吴锋气恼道。 胸脯上的药粉若能通过吴锋的手指进入吴锋体内的话,也当能通过薛洗颜胸上娇嫩的肌肤进入她自己体内才对。 薛洗颜嫣然巧笑,如同烟魅:“胸脯上的是外敷,嘴里的是口服,组合起来才有效。谁让你那么急色,把人家的口水都咽了下去。人家只要坚持着不把嘴里的津液吞下去就没事了,哪怕一点点也发挥不了药效……” 吴锋无言。 男人在亲嘴的时候总是很主动,所以会将对方的唾液大量吸进嘴里。 这小妮子,在细处当真算计得清清楚楚! 也许在普天之下,也只有她能够让吴锋这样吃亏了。 薛洗颜让齐琪帮自己解开了牛皮绳子,把自己胸脯上的竹针都给拔了下来,看着痛得牙关打颤的吴锋,嘻嘻笑道:“放心,痛不了多久的……” 又对齐琪道:“咱们去洗鸳鸯浴罢。那药其实是麻药加**,让他双眼通红地隔着帘子瞧着,却分毫不能动弹,也是好的……” “对了,为防万一……” 薛洗颜见吴锋面容不再扭曲,眼神却变得炽烈起来,当下抓住吴锋的手,在自己胸口上抹了一把,见吴锋眼现快意,却又在他耳朵上猛拧一记。 又用牛皮绳子如法炮制,将吴锋的双手也反剪着捆起。 她还不放心,又找了几条粗绳,将吴锋绑缚得如同粽子一般。 而后让侍女打好热水,便拥着齐琪到帘子后方,洗浴起来。 吴锋双目赤红,咬牙强忍,只见烛影摇红,水响声中,一双美人身影映在布帘上,间杂勾魂夺魄的**之声,让人心惊肉跳。 这两个该死的小妮子……吴锋恨恨地想道。 此刻他完全动弹不得,体内炽热的火焰却四处冲腾,简直要将他全身的肌肉骨头都给撕裂。 薛洗颜身上或许也有些须药力,但她如今在浴桶里搂着小妖精,自然能够发泄出来。而吴锋如今却是被用麻药麻得动弹不得,还被捆得结结实实。 奇怪的是,这麻药却丝毫不影响他的感知,因为烈火无法发泄带来的痛楚,让他周身欲碎,如同置身地狱的刀山油锅一般。 薛洗颜却犹自在帘内轻笑,如同银铃般娇脆,无比撩人情思。 帘内水雾含香,鸳鸯成双,有无尽风流旖旎。帘子外头吴锋瞧着帘上映影,却只能在欲海当中苦苦挣扎。 “会不会太过分了?”齐琪突然将小嘴贴到薛洗颜耳旁,低声道。 “谁让他总想着欺负人的?”薛洗颜应道,如同美人鱼一般与对方纠缠在一起。 “可是……”齐琪想说两人既是未婚夫妻,吴锋所做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但薛洗颜却已经用手掌堵住了她的嘴,令她吚吚唔唔地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时,吴锋周身却是突然冒出一股股透着浅红的白气来。 他双眼凸出,喘气如牛,全身颤抖,足见痛楚已经到了极致。 却只听一阵阵连续的脆响。 捆住吴锋全身的绳索,竟然全数绷断! 听到这声音,薛洗颜顷刻色变。 她终究是小觑了吴锋的实力。 然而她所下的**分量又实在不少。 如果吴锋发疯起来,她和齐琪联手根本不是对手! 难道今天真要玩火**? 她看向一边的齐琪,只见她也顷刻花容失色。 “洗颜……该……怎么办?” 吴锋站起身来,一步步向着帘子方向逼近。 帘子后方,两个一丝不挂的美人儿惊得娇躯颤抖,却无计可施。 薛洗颜现在身上不着寸缕,纵然想用暗器阻挡吴锋的动作,也是不能。 难道真要自作自受,和小妖精一起任由他宰割? 薛洗颜咬着银牙,却是绝望地将眼睛闭上。 吴锋的身形越来越近。 薛洗颜的心跳不断加速。 她的心情却跌落到了谷底。 一声孤狼般的咆哮响起。 薛洗颜只觉一股惊风,将布帘掀开。 她终于再次睁开眼睛。 却只看到一个背影,已在门外。 庭院中扑通一声水响。 一张纸条飘落在地。 薛洗颜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捡起字条。 上头的字迹是用炭笔写成,歪歪曲曲,完全不像吴锋那遒劲的笔法。 但若想这是在什么情境下写出来的,便不会觉得奇怪了。 “颜儿,男女之事,贵在你情我愿。我知道你喜欢了那么多年女人,因此心有抗拒,但我愿意继续等。你若一辈子解不开心结,我与你做一辈子有名无实的夫妻,那也无妨。” 被她下了那样重分量的**,吴锋竟还能保持住理智。 薛洗颜凝望着庭院中,冰冷的水池里吴锋浮浮沉沉的影迹,顷刻呆住。 “锋哥……”她低声呢喃道。 眼中却微微湿润了。 齐琪也借着灯烛看清了上头的内容。 她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这也是为什么她宁愿做一个婢女,也不愿做吴锋的侍妾。 哪怕薛洗颜未必会反对与她共侍一夫。 她知道就算将身子献给了吴锋,吴锋放在薛洗颜身上的浓馥情意也不会分给她半点。 与此同时,忌部千殇在吴锋脑海中怒骂。 “有肉不吃,罪大恶极。” “老子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子孙!” 第九十二章 二十岁的界限 薛洗颜神情慵懒,如同一只猫儿一般,乖巧地倚靠在吴锋怀抱当中。 “锋哥……昨天晚上……人家做得过火了些。真是对不住啦。”她极为柔顺地说道。 只看她现在这低眉顺眼的模样,会觉着只是个寻常的温驯小妇人,丝毫看不出是无比慧黠果决的蝮蛇之女。 但这样才是真正聪明女人的做法。刚柔并济,才能征服男人的心。 吴锋心中纵有怨气,如今迎着薛洗颜春水也似的眼波,怒气也消了。当下笑着道:“那怎么办?家法处置?” 薛洗颜俏脸登时晕红,却是主动地将身躯翻过来,趴在吴锋腿上,娇嗔道:“好啦,人家让你欺负就是了。” 圆臀献媚般地微微挺起,秀美的弧线接着束素纤腰,如同月弯儿一般,晃人眼眸。 见她如此乖觉,吴锋自然也不会推辞,将她魅紫颜色的裙摆猛然掀起,强健的手掌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肆意拍击着薛洗颜蜜桃一般的翘臀。 绵软丝滑的臀肉反弹在掌心的那种细腻柔润滋味,令吴锋手掌都好像要化掉,快美如同电流,沿着经脉直透脊椎,浸透魂魄。 薛洗颜雪雪吸气,娇吟不断,脸上露出痛楚神色,却并不挣扎。 待到吴锋拍得爽利时,隔着**直接能看到,薛洗颜臀上已被吴锋的掌指掴出几道透红。 吴锋见她浑身软绵,动弹不得,不由又爱又怜,又将她搂起来,缓缓亲着她面颊,冰肌雪肤,润得唇面发酥。 薛洗颜吐气如兰,媚眼如丝道:“好啦,夫君还有什么要责罚臣妾的?” 春水一般的眼波,引人欲化。 说着,她从吴锋怀里起来,转到他背后,手掌自衣裳下摆窜入,用一双巧手在男儿坚实的背肌上揉弄起来。 她的手法极是熟练,时轻时重,力度总是合适到分毫不差。掌指运行之时,一阵阵热气沿着经脉穿行又凝聚,在她腴润掌面的揉捏下发散开来,热烫却令人感觉体内寒气尽去,痛快之极。 吴锋听着自己骨节发出的阵阵悦耳崩鸣,心中也一阵无比地畅快。 薛洗颜以身份论,其实在吴锋继承神堂之前,比他还要高一两分。天子峰的势力比神堂要大,而薛洗颜又是薛衣人唯一的女儿,更是正室所出的嫡女。 而她现在却乖巧妩媚得像一个侍妾一般。 明明尚未圆房,还是黄花闺女,但自称“臣妾”时的勾人姿态,眼波流转,芳唇已有足了销魂蚀骨的少妇风情。 在外人面前端庄高雅,对一般人不假辞色,甚至常常女扮男装,免得蒙上以色惑人之诟。只有在吴锋怀中,才会变成柔媚入骨的小女人。 这样的女子既在平时值得尊敬爱慕,却也能在房中细细亵玩恩宠。 吴锋亦心中暗暗发誓,要令这自己爱恋之极的女子母仪天下。 他并不答话,静静地享受着对方的服务,只觉随着背后热力的积聚再发散,一片舒坦当中,体内的情火反而逐渐消去,心中全无绮念,一片晴明。 他感到随着舒适之意在全身弥漫,令他如梦似醒,心头也渐渐透亮,那扇天道之扉如张似闭,正缓缓向他开启。 薛洗颜估摸着程度够了,也不说话,便径直停下,又坐到吴锋怀里,素手掠鬓,甜甜一笑。 她也知道吴锋到了突破的关口上,才以家传的按摩手法,为吴锋调理血气。方才这一轮,已令她耗损了不少内力,但她只是微显慵懒,绝不露出半点疲惫神色。 吴锋心头生暖,笑道:“颜儿妹子,辛苦你了,一起喝点酒罢。” 言毕,从空间袋里取出一瓶美酒,轻轻拉住薛洗颜秀发让她俏脸扬起,直接把酒水灌进她红唇。 酒色轻红,却非葡萄酒。谷物酿造酒能有这样的颜色,必定是佳品无疑。 灌了一大口,看着薛洗颜双颊微涨,几乎要吐出来,吴锋才猛然衔住她芳唇,将半口酒又吸了过来,唇舌流转,与佳人紧密缠吻。 薛洗颜满嘴美酒滋味,又被吴锋亲得喘不过气来,不由娇躯一阵轻颤,如同含羞草一般。 却是将香舌热切地献上来,如同双龙抢珠一般互相压迫挑弄,只是亲吻之间,就有行云布雨的风流韵致。 待得酒水既尽,吴锋便再以美人玉口作为酒盅,与她共饮,如此循环往复,直到一瓶美酒磬尽,薛洗颜醉颜酡红,靠在吴锋臂弯当中,眼神如春水。 她眼波盈盈,低低呢喃:“其实人家也不是完全怕啦……” 吴锋微笑道:“不怕的话,今晚就圆房好了。” 薛洗颜一怔,而后叹息道:“锋哥,你应当也知道,男子二十岁之前纵欲过度,对修行大是不利……” “偶尔来几次却是无妨的。”吴锋向薛洗颜耳垂吐着热气道,只见她耳梢也轻红,如同精润的红玉。 “年少之时,血气正盛,你能节制得住自己?”薛洗颜眼神越发柔媚,却带上了挑衅的意味。 这下轮到吴锋微僵,无法立时回答。 薛大小姐这般风情,在房里决计是稀世的尤物。 修行之路漫漫,也许会有一些偏差,但足够多的偏差积累起来,便会形成一道天堑。哪怕是天纵之才,至此也要裹足不前。 古人有云:少之时,血气末定,戒之在色。这一关对于修行就越发重要。 吴锋知道自己其实是一个欲|望强烈的人。 富于野心者,欲|望都不会弱。 没尝到那滋味时,可以凭借意志力来管控自己,尝到之后,难免要沉溺一段年月。 薛洗颜将身躯完全侧靠在吴锋胸口,吐着酒气轻轻道:“况且,我的夫君既然要争雄天下,那么须得是圣位强者,方能与世间英雄相抗,击而胜之。” “然而如今天地大变,不比上古,成圣变得越发艰难,现有的圣级强者才显得高不可攀。若因为早年一点急色,就毁掉自己的圣道,哪怕凭着智略统一了天下,心中也会充满遗憾吧?” 吴锋抿了抿纤薄的嘴唇。 他凝视着薛洗颜道:“颜儿,你说得没错。” “也只有两年了。那时候,你可别再找由头推搪了哟。”吴锋挑起薛洗颜精巧的下颌,直视她的双眸微笑道。 薛洗颜也正对着她的目光,神情柔媚:“人家若那时候还推拒,不是给你三妻四妾的藉口了么?无论是神堂之主或是接班人,年过二十又怎能没有子嗣?” “只不过,纵然过了二十,也不能太过任意。温柔乡是英雄冢这个道理,你这心怀天下之人不可能不明白。” “另外……”她勾着玉指道:“你若索求过度,被我抗拒了,不许偷腥,若是要纳小,也得人家满意才行……” 吴锋听得这话,大笑起来,又在她饱满的翘臀上重重地拍了一记。 “小妮子,你真正要强调的,是最后一句罢。” 薛洗颜从来不说吴锋只能娶她一个,但她要求吴锋如果把别的女子娶进门,必须要甘心做小,在她面前乖巧恭顺,就如同小妖精齐琪那样被她在床上摆弄得俯首帖耳。 对于寻常的男人来说,这样的要求实在太妙,那些庸脂俗粉自可多多益善。 但以吴锋的骄傲,能够入眼的都是世间奇女子,一般的漂亮姑娘顶多玩玩暧昧,若是放进房里当摆设,反倒无趣。 若论娇柔妩媚,乖巧勾人,薛洗颜虽然是名门小姐,却绝胜世间的美貌侍妾,“妻不如妾”这一条对于吴锋便不成立了。 第九十三章 薛洗颜的计策 薛洗颜发出一声勾人心旌的腻哼,既娇且媚,令人无比心痒。 吴锋默运内息,才压住胸中的情爱之焰,让身躯平静下来。 “下一战,咱们就可以一起上战场,运使刀剑合璧了罢?”薛洗颜问道。 之前两场大战,薛洗颜都没有参阵。 当初两人在草原上认识,可是常常并肩作战,如今薛大小姐不能在战场上陪他,终究是心中遗憾。 吴锋寻思薛洗颜已经过来一年,想来岳父大人不会再起疑,识破他们其实早就认识,故意设计算计才促成这件婚事。 于是道:“这自然是可以了,不过……” 薛洗颜轻声道:“接下来的一战很危险对不对?” 吴锋点头:“恐怕会比之前两战都惨烈。” 薛洗颜搂住吴锋脖子道:“正因如此,我才得和你一起。若你遇上危险,我总能帮衬下你。” “何况,连你念念不忘的那个大胸脯小妞都不怕,我又怕什么?” 吴锋心知薛洗颜吃干醋的毛病又发作了。 姬红颜的神堂青年一代第一高手身份,又时常与吴锋共同作战,的确足够令薛大小姐感到威胁。何况对方还有吴锋十分上心的绝世身段。 这才是薛洗颜汲汲于与吴锋并肩作战的关键原因罢。 在这时候,最好还是转移话题,如果正面回答,不管回答什么都会让薛洗颜觉得他心里有鬼。 “我要去东海一趟。”吴锋道:“颜儿,要不要与我一起?我一边散心,顺便也多陪陪你。” 薛洗颜一愕,问道:“你须得在东海突破到征天境界?” 吴锋点头。 薛洗颜微微沉吟,而后道:“我不能去。” “你在东海要呆的时日不短吧?但这边的领地和势力,必须得有人照顾,你现在在神堂中根基不稳。” 吴锋心知自己欲擒故纵之计成功,是不用担心薛洗颜再起疑什么的了。 不过也心中感动,发誓这一趟哪怕的确需要找个女性同修,也必定以礼相待,管住嘴巴不乱说话,不妄起念头,拈花惹草。 薛洗颜又道:“下一战不好打,这是一定的,神霄和三河也没什么退路了。” “如果败了,神堂一定日子不好过。爹爹那边,就让我来稳住吧。” 未战而先言败,本是不祥,但却正是多思多虑的智者之做法。 吴锋撩了撩薛洗颜的秀发,颔首表示同意。 他知道薛洗颜既然这么说,便一定能做到。 如果神堂战败,再遭受天子峰的攻击,后果可想而知。 “另外,还需要做另一个布置。我们有必要在敌人内部开始构造新的情报网。” 薛洗颜突然话音变得凝重,道。 “新的情报网?”吴锋讶异道:“师傅在三河和神霄内部,都有着至少使用了二十年的情报渠道,新建情报网有必要吗?” 薛洗颜笃定地道:“有必要的。情报网使用时间越长,就越可能被人反制。苏堂主不知道他的情报网被敌人知道多少,有多少破绽,可以传给他多少假情报。” “何况,你再过一些年就要继承神堂,有必要建立属于你的一套情报班子。” 吴锋这才心中一闪,顿悟薛洗颜说得有道理。 女子心思缜密,薛洗颜虽然不擅长大规模的布局,却常常能想到吴锋想不到的东西。 “颜儿,你说得是,是我失虑了。” 吴锋点头道:“那么,合适的人选呢?” 男女相处之时,男人也不能一味强势,要让女方时而得意,才能感情和睦。 所以小处的失虑,男人须得承认。 但如果是大事,明知错了也不能轻易服软。可以悄悄采纳意见,但绝不能给对方以我救了你一命的感觉,更在世人面前产生依赖女人的印象。 不然,便可能被女性所压制。 薛洗颜沉吟道:“这新的布置,是为了获取更多情报以争取胜利,或是在战败之后提供足够的信息,以帮助我们想出救场之策。” “那么,我们须得派出手下最得力的人,才能万无一失。” 吴锋想了想:“你说阿犬?” 薛洗颜道:“没错。阿犬以前在草原上追随你的时候,就负责过情报工作。但他平日里大大咧咧且好斗的性格,又容易让人觉得这小子没什么脑子,是绝佳的掩护。” 吴锋叹息道:“打入敌后,很危险。” 薛洗颜轻声道:“我知道,这比战场上还危险。而且阿犬不但是部下,更是你的兄弟。” “但以他的聪明,不会有事的。经过这件事,他也会越发成长起来。” 吴锋嗯了一声。 的确,罗廷玉智勇双全,是一个很好的大将苗子,但现在还有些青涩。 不让他经受一些较大的磨练,他很难真正成长起来。 姬红颜作为神堂新生代的勇将,也是在孤身横挑黄河七水寨之后成长起来的。这件事危险程度可想而知,作为一位俏丽少女,如果战败落到那些无恶不作的水匪手里,那比起死还可怕。 “只不过……阿犬一直在我身边,如果他突然失踪了,一定会让人生疑。”吴锋道。 他知道薛洗颜的易容术可以轻易为罗廷玉制造新的容貌和身份,但罗廷玉凭空消失也会让人注意。 薛洗颜悠悠一笑,有些得意地勾着玉指道:“那么,你把他放逐了又如何呢?” “放逐?”吴锋惊问道。 薛洗颜点头:“没错,就是放逐。” “阿犬一向好斗,如果伪造一场决斗,让他因为一点小事杀死另一人,因为犯下这样大的过错,你不得不将他放逐。” “那么我们就能让两个重要追随者失踪,然后改变身份打入敌人内部。至于其他的人,身份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 吴锋心中明白这的确是一桩妙策。 不但不着痕迹地隐藏了罗廷玉,更会让世人认为吴锋的追随者都是这样不成器的人物,达到藏拙的效果。 而当罗廷玉成长起来并回归的时候,说不定已经成为了足够独当一面的杀器。 然而无端蒙受屈辱来执行计划,更要与未婚妻子阿松分离,这对于一般人来说,很难承受。 那种无故受屈的耻辱,那种道德上的挣扎,常年生活在黑暗中,只有完成了任务才能洗刷自己的污名,这种前路漫漫的等待,很容易让一个人陷入疯狂。 吴锋知道罗廷玉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 能够说服他执行这个计划么?他又是否能胜任此事? 第九十四章 密室 宛城城主府,地下密室。 宛城处于中原龙脉的关键位置,这座城主府更是暗通山脉灵眼,当中灵气盎然。 密室位于地下数十米处,与地面之间有一个小型的迷宫,当中机关重重,倘若不知道其中关窍,一不小心就会落入陷阱。 密室内部则以夜明珠照明,更以灵晶引动阵法,聚集天地灵气,在其中闭关,可谓事半功倍。 吴锋坐在精美的氍毹毯上,静静看着对面的一男两女。 “风丫头,阿犬,还有阿松……你们来了。”吴锋开口道。 身穿一袭劲装,显出干练模样的风舞泷向吴锋点点头。她是薛洗颜的追随者,在薛洗颜送过来时以陪嫁侍女的身份加入吴锋的部属当中。 “老大……”罗廷玉则低声唤道,露出疑惑的神情。 很明显,吴锋召集他们到这密室来,一定是重要的密会。那么让他的未婚妻阿松也一起过来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阿松只有十四岁,修为很一般,也没什么特殊的才能。 吴锋瞧了瞧罗廷玉身边留着羊角小辫,容颜秀美的少女,轻叹一声。 薛洗颜并不在场,吴锋准备声称计划是自己想出来的。并不是他要面子,而是如果相关的几人对此不满的话,他宁愿由自己去承受部下的怨意。 “阿犬,我有一件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吴锋神情慎重道:“风丫头将作为你的副手。” 罗廷玉笑道:“好啊,为老大做事,万死不辞。” 吴锋摇摇头:“不要轻易说死。” 听得吴锋这话,罗廷玉也收起了调笑的神色,知道这事不简单,定然比战场上更危险。 吴锋拍了拍他的肩头:“狗,这件事很危险,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你一定要安然完成任务,活着回来。” “是……”罗廷玉沉吟道:“潜伏到敌后?只有这种工作比起战场更危险了。” 他今年才十六岁,看起来冲动莽撞,但实际上却精于人情世故,见多识广,更学习过各种探询、传递消息以及隐藏身份的特殊办法。 吴锋现在手下缺乏得力的人才,能够胜任主持这种敌后工作的,也只有罗廷玉了。薛洗颜身为吴锋的夫人,总不能潜伏到敌人内部去。 看着罗廷玉的双眼,吴锋轻轻点头。 “你可以拒绝,那么计划会取消。” 这种话的确是废话,但必须要说。哪怕的确有些虚伪。 当吴锋说出这种话,罗廷玉反而失去了拒绝的权力。 罗廷玉眨了眨眼睛:“我明白了。” “一定以十二分的谨慎行事。” 他决然地道。 吴锋露出赞许的微笑。 又平静地道:“我需要你和风丫头来一场决斗。” 风舞泷听了这话,淡淡地道:“我是不会输给小狗的。” 她深明服从二字,却不如罗廷玉聪明。 罗廷玉却是当下道:“老大,你是要谁输掉?” 他顷刻就明白,吴锋是要他们演一场戏。 吴锋话音再次变得凝重:“阿犬,接下来的事情,会让你蒙受不白之冤,失去你自己现在的身份。” “我需要你因为风丫头辱骂阿松,而与她挑起决斗,并做出将她杀死的表象。我会用另一具准备好的尸体来替代她,然后迅速下葬。而你因为杀死了洗颜的侍女,得罪天子峰,我不得不将你放逐。” “你们则可以变换身份,打入三河和神霄的内部,开始着手建立新的情报网。” 罗廷玉听了这话,也微微怔住。 为了自己未婚妻被人辱骂,就挑起决斗,本身不算太丢脸。 但对象如果是个女人的话,那就显得太过劣下。更何况动手杀人。 然而,罗廷玉却是随即微笑起来。 “那么,我承受这样的屈辱,当完成任务归来得以恢复名誉时,也将得到很高的赞誉。人们会给我以心志坚韧、能够忍辱负重的评价。” “那时候,老大你一定也已经继承了神堂,并解决了苏灿等人,没有必要继续藏拙。部属们的声望,也将决定整个集团的声望。” “这场戏的精妙,以及老大你的苦心,都令阿犬感到十分敬服。” 这话说得全无轻佻模样,显出足够的少年老成。 一是显示出他有足够胜任这项任务的机变,二是强调事后吴锋须得为他恢复名誉,三是顺便恭维了吴锋,拍马屁拍得让人极为受用。 由此也能感觉出罗廷玉的忠诚并不完全纯粹,他是个功利心很强的人。 但这在吴锋眼里不是坏事。 吴锋知道只要自己展示出足够强力的手腕和智谋,对方就会竭诚效死,不会生出背叛之心。 罗廷玉是他最早的一批追随者之一,这本身就是极大的资本。 一边的阿松却是眨着明亮的眼睛。 她听不出吴锋和罗廷玉话里的机锋,只是知道,自己所爱的少年将要去执行一件极为危险的任务。 她突然看向吴锋,轻声道:“大当家……请你为我和阿犬举行婚礼。” “如果他有什么事情,我希望能为他留下孩子。” 罗廷玉一震。 随后也向吴锋投来探询的目光。 吴锋垂首沉吟。 但他随即决然道:“不行,你们还太小。” 风舞泷也面有异色,觉得吴锋有些不近人情。 让罗廷玉夫妻分离,还不允许对方在分离之前正式完婚,这做法实在有些过分。 吴锋却是表情极为严肃:“阿松,你很爱阿犬对不对?” 阿松脸上露出丝丝绯红,点点头。 “那么……”吴锋用侵略性的目光压迫着她:“如果阿犬不能回来的话,你应该为他殉情。这是一个女人的责任。” “老大!”罗廷玉惊呼道。 吴锋拍了拍罗廷玉的肩:“你执行任务的时候,只有想着你如果死去,你所爱的女子就会为你殉情,你才会在完成任务的同时,足够珍惜你自己的生命。你的性格是八分的精细加上两分的莽撞,但这两分的莽撞也许就足以要了你的命。” 罗廷玉默然。 现在他才真正意识到吴锋的苦心。 阿松咬了咬纤薄的嘴唇。 “阿松明白了。如果我心爱的男子不能平安回来,我会不带丝毫恐惧地下去陪他。” 她直视着罗廷玉的双眼,眼中充满了浓馥的情意。 “那么,就这样定了。”吴锋大声道。 罗廷玉点点头,忽地抓住他的手。 “老大……我和风丫头离开之后,你身边就没几个得力的人了。” 罗廷玉已经知道,薛洗颜的身份就是当年在草原上的苏军师,但当着阿松却不能说出来。 除此之外,齐琪等人能力的确不怎么样,可以说培养也很难培养起来。 “除了苏灿之外,神堂内部也许还有其他对你心怀歹念的人。小心提防,保重自己。” 罗廷玉此刻言语中才是充满了真诚。 吴锋心中一热,握紧罗廷玉的手掌。 “阿犬,你也一定要保重。” 罗廷玉凝重点头:“我们都要好好活着,直到实现我们梦想的那一天。” 第九十五章 出海 在吴锋的导演下,决斗完美发生。 风舞泷因为侮辱阿松,与罗廷玉发生口角。 罗廷玉显出并不擅长对骂,被激得暴跳如雷,于是提出决斗。 而风舞泷一向以英气著称,恍若男子,不假思索便答应了决斗的要求。 在城外的一处原野上,经过上百个回合的打斗之后,风舞泷被罗廷玉“杀死”,血溅十步。 这容貌算得上姣好的女子被罗廷玉这少年辣手摧花,惹得围观之人纷纷叹息,对罗廷玉指责万分。 实际上下葬的则是一位病死在监牢中的女囚之尸体。 为了演得逼真,罗廷玉的确将风舞泷刺成重伤,只是在最后时刻才收手。而偷梁换柱的工作,则是由吴锋亲自进行。将受伤流血的风舞泷从准备好的地道带走,尸体则由地道送到地面。 尸体本就与风舞泷身量相似,经过了薛洗颜的易容,使得与风舞泷容貌也相近。而风舞泷被杀之后,立刻有决斗的公证人员过来蒙上白布,不让观众们注视太久。 地道处于灌木丛中,极为隐蔽。决斗虽然有不少人观战,但都是些看热闹的闲汉,能够作为证人,却决计看不出其中的关窍。 在人群散去之后,地道又被连夜秘密堵上,以消灭痕迹。 这件事很快纷纷扬扬地传播开来。 天子峰很快派出使者,让吴锋就部属杀死侍女的事情给出解释。 吴锋表现出遭受很大的压力,甚至为此与薛洗颜大吵一架。但终究当众斥责罗廷玉之后,将其放逐。 罗廷玉露出极为悲愤的神色,甚至哭了出来,而后一步一挨地消失在崎岖的山路上。 才十六岁就有这样的演技,令吴锋十分之满意。 罗廷玉和风舞泷两人则在经过薛洗颜的易容之后,以崭新的面容南下荆州,准备打入敌人内部。 情报网的运营需要大量的资金,但这对于吴锋来说丝毫不成问题。 他当初在北方草原招募追随者,还在草原上建立了一个根据地,并留下一部分追随者看守和经营。 那一块根据地的影响力,可以辐射至近百万人口,控制着从北方草原到中原的重要商路。 苏灿的收入只能依赖苏梦枕分封给他的领地,吴锋却能源源不断地从草原上的根据地获取资金,以及草原上特产的战马、牛羊肉、奶制品等物。 当吴锋回归神堂之后,更是利用自己的职权强化了神堂所控制的豫西地区与草原根据地的贸易联系,极大地扩展了自己的收入。 这也是吴锋压根不怎么在乎领地多少的关键原因。缺钱的时候,他也根本不必压榨自己本就不多的领民,只需要让草原方面增大对他的支持就行了。 当然这也必须有一定的度,哪怕草原上的基地是吴锋一手建设起来的,如果一味索求,令留守草原的追随者们利益得不到保障,他们亦可能生出叛逆之心。毕竟吴锋现在已经来到中原,便很难再回到草原上去了。 决斗一事,在神堂内外引起了十分广泛的议论,谣诼纷纭。 有人说决斗的真相是罗廷玉觊觎薛洗颜侍女的美貌,求爱不成才将其杀死。 也有人说这代表吴锋和薛洗颜的这桩政治婚姻已经到了极不稳定的地步,两人的追随者互相残杀,其实是双方的对抗。 更有人说**不成的正是吴锋本人,恼羞成怒,指示手下罗廷玉制造由头将其杀害,然后又把罗廷玉当作替罪羊放逐掉。 在这满天的谣言中,反而没几个人会在意被放逐的罗廷玉究竟去了哪里。天子峰风家倒是派出了杀手,想要追杀失去吴锋保护的罗廷玉,然而这时候罗廷玉早已改换了身份,又怎可能被寻到踪迹? 总而言之,大部分人都认为吴锋言过其实,御下无能,不足以作为恐惧提防的对象。毕竟燃豆坂之战中,吴锋主要是在阴影当中出谋划策,战后整个布局都算在了苏梦枕的名下。 面对这满天的谣言,吴锋却表现出一点不当一回事的样子,将城主府交给几个追随者代管之后,便声称自己为了突破到征天境界,需要别觅宝地,便消失在人们的视野当中。 吴锋当然不会说自己要去哪里,以免暴露行迹,遭遇苏灿一党的刺杀。 安祥城之战最后,吴锋被苏灿的部下左成政用铁炮狙击,险些丧命,他现在还记忆犹新。 深秋之时,海面上却少有地刮起了东南风。 一叶形如鲨鱼的小舟劈波斩浪,疾驰在碧蓝色的海面上。 吴锋悠闲地躺在船头,看着海中的景色。 虽然是秋冬之交,今天的天气却很是不错。 空中金阳朗照,云气如絮,鸥鸟翱翔,海面上游鱼欢跳,不时有点点白帆疾掠而过。 吴锋本以为天苍苍野茫茫的草原便已足够寥廓,今日真正置身无垠的海面上,目看亿顷波涛,才知道什么叫做浩瀚无垠。 如此壮丽场景,实足以陶冶人心性。 吴锋并不搭乘大船,而是独自出行,盖因人多眼杂,多有麻烦,熙熙攘攘的大船上也不利于修炼。 另外机缘这种事情,人多的时候也的确很难遇上。 但吴锋是第一次出海,也不通操舟之技,却能令这船儿航行自如,并笃信自己能抵达目的地。 因为这鲨形小舟是通过燃烧消耗灵晶来驱动,并不依赖风力,可以轻易地逆风航行,并有阵法平衡船体,避免因风暴而倾覆。 如果碰上暴风雨,还能将船舱完全闭合,令船只形成封闭的结构。船体经过阵法强化,风暴也极难摧毁,足够支撑到风暴平息。 吴锋所要做的,只是时而调整一下舵轮,并参照防水海图确定自己现在的位置而已。 他不由心生感慨:修真一系崛起之后,虽然疯狂吸取天地灵气,使得修炼界大不如前,加速进入末法时代,但却也发明出不少有用之物。 武士也使用阵法,但修真者的道纹系统,则将阵法的运用推向了简便和广泛的极致。许多民用系的修真物品,虽然造价昂贵,但完全没有天赋、不能修炼的人也能拿来使用,并可以获得极大的便利。 如果光凭借机械系统的话,造出现在吴锋乘坐的这艘小舟,不知道还需要发展几百或是几千年。 然而现在吴锋只是找到门路之后,花费了足够的金铢,就通过徐州一带的商会弄到了这艘小舟。 像吴锋这样第一次下海的人,都能独自操舟,运用自如。 所以修真和武士两大体系,虽然对立,同时也互补。复兴武士,绝对不是将修真一系完全歼灭。 吴锋知道,他日后争霸天下,虽然目的是复兴武士,压制修真势力,但属下绝对会有也需要有不少修真者为自己效力。 现在的乱世也是一个平衡,但这平衡已然病态,罪恶横行,灾难连绵。 由于长久的战乱,怨气聚集成旱魃,甚至将许多本来沃野千里的地区变成焦土千里,当中鬼怪聚集,僵尸横行。 吴锋的愿景,便是打破现在病态的平衡,以建立起崭新的、健康的平衡,令万民安居乐业,将这世间的杀戮、压迫、掠夺减少到最低限度。 这是一个辽远的梦。 然而这世间能成大事业的,不都是热爱做梦的人么? 吴锋站在船头,迎着猎猎长风,瞧着天高海阔,只觉胸中一片通畅,不由张开双臂,仰天长啸。 啸声清越,激荡云霄之间。 小船四周,忽有一道道水柱冲天而起,溅下水珠乱坠,如同乱琼碎玉,淋得吴锋满身透湿。 他却恍然不觉。 第九十六章 火野猪 一匹冰蓝色的幼马呦呦鸣叫着,从海里跃上船中。 带着些许黑色的水滴落在船板上。 这马儿的皮毛顺滑油亮,丝毫不沾水,才一上船,水珠便被全数沥下,显出蓝得如同缎子般的皮毛光洁如洗,在微咸的海风吹拂下,柔顺的鬃毛如同波浪一样起伏着。 吴锋爱怜地摩挲着它的头。 马儿水灵的大眼忽闪忽闪地,将脑袋向上抬起,顺应着吴锋的抚摸,舒坦地哼唧着,像一只撒娇的猫儿一般。 这匹小马叫兰丸,是吴锋两年前在北极冰海中收服的。它出生在冰海当中,天生能游走波涛之上。 如今重新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海,它显得格外欢实,在海里游了很久才回到船上。 而且,由于兰丸这一身水蓝色的皮毛太过扎眼,敌我双方都知道这是吴锋的座驾。在出发时,吴锋便用颜料把它涂成了漆黑的颜色。 从豫西到东海海滨,要经过三河、神霄的领地,还要路过神霄道之盟友,扬州北府军的江东地区。如果有人凭借这马匹认出吴锋,吴锋便会蒙受极大的危险。 现在到了东海,吴锋算是安全了。兰丸才能跃进水里,把自己身上的颜料彻底洗干净。 所以它现在回来的时候,显得格外畅快,洗净身上黏糊糊的颜料,令它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吴锋突然感应到控制小船的阵法发生了一丝波动,这是阵法感应到礁石,在向他发起警示。 他急忙用手掌握住舵轮,扭转船体的方向。 只听铛地一声巨响,船体激烈地摇颤起来,左右偏移着,自高速的航行中停息下来。 “又触礁了……”吴锋叹气道。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没有航船经验,纵然有上等的鲨形螺舟,也难免要撞上礁石。 不过这螺舟坚固无比,胜过精铁,直接将礁石撞了个粉碎,也只留下丁点伤痕而已。但船儿却是就此停了下来。 吴锋突然想起有关螺舟的一些故事。 由于鲨形螺舟小而坚固,有不少人曾提出以此围攻大船,破坏其侧部的构想。不过在水军实战当中,大船必有高手保护,螺舟再坚固,也无法抵御高手以巨石猛掷,或是甲板上结成阵势的弓手们用火箭一轮齐射。 于是还有人提出了“沉螺舟”的构想。“沉螺舟”形如蚌壳,能伏行水底,进出之处,用沥青封口,水不能入,当中以灵晶照明,无须灯火,三天三夜才需要浮出水面换气一次。 若有此物,必定水战无敌。除非有大量擅长水性的高手,才能稍稍克制。 但是多方试验,都归于失败,因为虽然从阵法上说是行得通,但机械水平却压根无法达到。结论是修真者的阵法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如果机械的硬底子跟不上,阵法再精妙,也有不能及之处。 修炼并非万能,被视作奇技淫巧的东西,往往更是改变世界的根本。 就譬如发源自西方的铁炮,和修炼体系结合之后,便发挥出无比可怕的威力。 吴锋又扬起头,看向同样平静下来的海水。风已经停了,海面波澜不惊。 茫茫无尽的海洋藏着无穷的奥秘,而未来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模样,同样令人浮想联翩。 正在漫无边际地联想着,突然有几声尖锐的嘶吼响起,打破了吴锋的遐想。 间杂着的是一声凄楚的娇呼。 吴锋抬起双眼。 只见船只停下的地方,已经靠近一座岛屿。 岛屿靠海的一面,是一座高崖。 崖上有一群火红色的野猪正在怒吼着,颈背上的鬃毛直接变成了一团烈火燃烧。 这种“火野猪”,是妖兽一种,天生能在背部产生烈火,可以借此攻敌,如果修炼有成,还能熟练地掌握火系法术。 火野猪集群的话,对于镇野高手也是极大的威胁。 火红色的光影中间,包围着一个纤细身影,在猪群中扑腾跳跃,显得十分迅捷。 吴锋感到这个身影十分之眼熟。 他不假思索地从船上跳了下去,踏波而行。 镇野境界的武士虽然还不能飞行,但可以借助真气飘行水面之上,如履平地,这便是所谓的轻功水上漂。 不过这样做对于元力消耗不小,因此吴锋仍得买舟出海,不能自己走过去。 到得悬崖下方,吴锋从空间袋当中取出飞抓百练索,抓住崖壁,以足点住,飞快地攀升而上。 只见崖上是一名身形纤小单薄的少女,腰肢袅娜,飘摇如雾,显出十足的灵动轻盈。 但以吴锋的眼力,却能看出她动作的不自然之处。 显然是受了伤。 崖上有多具火野猪的尸体,躺倒在地,火红色的鲜血在地面涔涔流淌着,但野猪们仍然耸动着尖牙,大声抽着气,一往无前地扑上去。 少女背靠着崖壁上一个凸出的尖角,减少自己和对面的接触面积,保证己方的回旋空间的同时,也减小了对面的压力。 看起来更好的对策应该是从崖顶跳下去。 但实际上那样只会死得更快。 想当然的人,当然会以为火野猪怕水。 然而野猪大多善泳,火野猪也不例外。 当它们进入水中时,会主动熄灭背上的烈火,降低体温,以适应水环境。 且不说下方礁石丛生,直接跳下去可能会受伤。纵然无损地跳进海里,野猪们也纷纷随之而下,全方位围攻,那么必定很快被野猪分食。 人类吞服妖兽的妖丹,可以巩固境界甚至提升修为。而杀食人类修士,对于妖兽同样有滋补的作用。 同类相食不能提升修为,譬如人吃人绝无效果,反而伤天害理,伤损福报。但妖吃人则能享受人体内蕴含的元力,不同种类的妖兽互相杀食,也能吸收一部分的效力。 这些火野猪未开灵智,但看见落单的人类,便本能地冲上去围攻。 妖兽不像人类战士能够结阵作战,运用阵道之力,所以压迫不是极大。地面上已经躺倒了十几具火野猪的尸体,可见少女修为也并不太低。 但后边的火野猪至少还有上百头,少女却已隐隐显出了体力不济,如果吴锋不上来的话,她撑不了多久,便要被这些火野猪所咬死分食。 ; 第九十七章 苏乱瑾 吴锋并不说话,手持赤霄剑,剑势激荡,直接突入火野猪群中。 他的身形疾如星火,剑路却走了轻灵的路子,飘摇如云似絮,并不着意刺杀,而只是在野猪身上要害之处轻轻点过。 然而只要被他点中的野猪,往往发出凄厉的惨叫,而后火焰从满身冒出,整个燃烧起来,顷刻化作一团香喷喷的烤猪肉甚至直接烧成焦炭。 这便是火野猪的致命要害所在。 它们只是天生能控制火焰,并非不怕火。如果是真正不怕火的妖兽,就不可能不怕水了。 只要能刺伤它们腹下控制火焰的机要穴窍,便能令它们体内的火焰失控,火焰从内部发散开来,将它们自己给活活烧死。 吴锋见多识广,知道火野猪这种妖兽的这一致命弱点。但要实际操作,也需要极快的眼里和极高的手法。 下腹对于任何一种动物,都是薄弱之处,火野猪又岂会轻易让敌人点到? 不过转眼间,吴锋就击杀了七八头火野猪,见攻势稍缓,才一个鹞子翻身,飘然落在少女的身旁。 看这少女容貌时,他却是霍然一惊。 之前看身形的时候,觉得少女很是眼熟,如今看到容貌,才心中暗忖——这少女体态婀娜,容颜怎么竟如此丑陋? 虽然肤色白皙,但脸上肌肤浮肿,凹凹凸凸,更有一道道沟壑丛生的伤痕,触目惊心。 吴锋骤然想起这体态和脸型却是像谁,微微一愣,唤道:“阿市?” 看这脸容,定是中了什么奇毒,又被外力毁伤,才成了这般模样。然而苏乱瑾贵为神堂公主,又有白军浪时时在身边保护,怎会出现在这里,又被毁容成这般模样? 吴锋正疑惑间,又有几头火野猪冲了上来。他一个不防,险些被一头火野猪刺斜里撞伤,险险避过。但火野猪背上的火焰却已冲燎起来,在他左手手掌上烧了一道黑痕。 少女眼中登时露出震惧和担忧的神色,嘴唇翕动,而后惊呼道:“哥哥!” 她虽然此时容貌极为丑陋,但眼神清澈明亮,如同秋水一般。 吴锋第一次见到苏乱瑾的时候,便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回到神堂的这一年来,见面的次数也并不多,但却对这个小姑娘颇为怜爱。 当然是如同对妹妹一般的怜爱。苏梦枕对他,就如同父亲一般。 而苏梦枕和白军浪两兄弟也是让苏乱瑾对吴锋以兄视之。 如今骤听这一声“哥哥”,他心头乍暖,手上加力,又将两头野猪点死,逼得猪群暂时退却。 吴锋这才突然想通其中关键,转向苏乱瑾:“阿市,你易了容对不对?你脸上的伤疤看起来像是一年的旧伤,但不久前我还见过你。” 苏乱瑾微微垂下头去:“是啦。叔叔教我的,他说若是只有一个人在外边,就这样做。没想到未遇上坏人,却碰上这些东西……” 白军浪行走江湖多年,知道江湖险恶,又怕侄女哪天没了自己保护,绝世美貌恐怕被人觊觎,便教她如何将自己打扮成被毒药和外伤毁容的模样。 这也的确比起易容成另一个人容易得多。 但这次苏乱瑾碰上的却非恶人,而是这些全然不分辨容貌美丑,只管要吃人的凶恶妖兽,这却非她所能预料了。 然而她这次为什么突然离开了神堂总堂的家中,出现在东海孤岛上,也的确是让吴锋不明所以。 那些凶狠的火野猪依然前仆后继地冲上来,完全不知畏惧。 这其实不合情理。 譬如人类交兵,一方伤损超过十分之一,就要开始动摇,伤损超过十分之二,便极可能溃散。纵是精兵悍卒,比例也不过稍高一些,几乎不可能战至最后一人。 人是如此,动物亦然。同类的尸体,必然对它们产生巨大的刺激。 纵然是极凶狠的狼群,如果在围猎时伤损到一定程度,也会撤退而去。 火野猪统共百余头左右,现在已经折损了二十头左右,猪群却全无怕惧,如同疯狂了一般。 而且对面只有一人,算上吴锋也只有两个人。 有成修士的人肉,对于妖兽的突破的确有裨益,但这么多恶猪,每一头又能分到多少? 吴锋心思电转,立刻做出判断,猪群当中一定有一个首领。 它可能到了突破的关键时刻,却驱使群猪做炮灰,打算坐享其成。若非因为这样的原因,它也不会将自己的族人不当一回事。 想到这里,吴锋眼睛一扫。 他从不会小觑妖兽的智慧。完全没有修为的狼,头狼在围猎的时候也会有战术,更何况是妖兽? 野外遭遇时,妖兽巨大的数量优势,使得它们的智慧只要有百分之一,就可能对人类造成致命的威胁。 那么,头猪现在应该在队伍的后方。 这些火野猪实力都不是太弱,能指挥这样的猪群,头猪实力应该不会比苏乱瑾差。 之所以不抢先杀过来,那想必是出于谨慎的考量。 人类是潜能最高的生物,临死的反扑也常常十分可怕。纵然是围攻杀死,如果头猪因为反扑而受伤,对于突破境界必然产生妨害。 但吴锋相信那只头猪的实力不会比得上自己。不然的话,它直接冲在最前方,与众猪一同发起攻击,想要对苏乱瑾致以死命将不会有任何危险。 现在苏乱瑾已经受伤,而猪群的攻击又太密集,吴锋感觉未必能护她周全,万一她有个闪失,自己将愧恨终生。 以速战速决为宜。 想到这里,吴锋对苏乱瑾道:“阿市,请你再撑一阵。” 苏乱瑾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按紧了自己手中软剑的剑柄。 只见吴锋纵身跃起,如同一阵旋风,脚踏虚空而起,向猪群后方冲击而去。 每当他落地的时候,便有一团团的烈火从野猪们背后喷薄而起,向着吴锋燎烧而来。 如此密集的攻击,饶是吴锋已经是半个征天高手,也难免被灼中数次,遭受轻伤。火野猪这种能控制火的妖兽,对于人类的威胁的确比一般只能以爪牙进行物理攻击的妖兽大得多。 第九十八章 大光轮 前方的火野猪又纷纷向着苏乱瑾猛扑而去,缭绕着烈火,冲击却如同潮水激荡不绝。 苏乱瑾按着软剑的剑柄,苦苦支撑,但看向远处的吴锋,眼中露出信任的神色。 吴锋落进野猪丛中,但见一头头硕大的野猪从四面八方向着他围攻而来。 野猪不算身形巨大的凶兽,但正是因此,成群之后反而麻烦,面对它们时,难以利用它们身体的空隙进行辗转腾挪。 吴锋矮下身躯,回过长剑,圈成一道弧线,金色的剑芒画出一道圆弧,竟然是击向攻击自己的所有火野猪。 这招名为“大光轮”,以真气在兵器中燃烧,产生灿烂的光芒。 不但可以伤敌,且,光芒闪烁之处,能直取心魂,令敌手心魄动摇。 登时他便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 “大光轮”的攻杀,是一个圆形,所面对的反击同样是来自四面八方,全方位的碾压,令吴锋胸中气血震荡,登时差点吐血。 但他敏锐地感知到,某个方向来的压力要大得多。 一般的火野猪见到这金色的闪烁光圈,眼中也都产生震惧的光芒,只有其中一头眼神竟然更加凶戾。 吴锋识破了头猪,当下喝道:“就是你了!” 一个燕子抄水,仗剑破空,从上往下向着这头火野猪猛扑过去。 这头猪看起来与其他的火野猪毫无差异,体形和外表都如同常猪,吴锋若不用这个方法,的确找不到哪一头是头猪。 “吼……卑贱的人类……”这火野猪发出怒叫,背后的火焰剧烈起伏着。 它虽还不能化形,却竟已能口吐人言。 妖族和妖兽的差异在于化形,与实力无关。有些禽鸟兽类修炼到微有修为就能化为人形或者初步化为人形,而天妖族更是生下来就是人的形态,只有遭受极大的刺激才会显出本体。 然而,有些妖兽化形所需要的修为极高。譬如火野猪这种妖兽就需要征天境界才能化作人形。 不过,不能化形,也就意味着不具备与人相等的智慧。 但随即这头猪的目光变得明亮起来,凶光烁烁:“竟然是天阳体质,磔磔……” “那小姑娘虽然体内气息纯净,吃了她对我的修行很有好处,但你的体质纯阳,对于我的火元修行,更是大有补益——这送上来的美食,上天还真是眷顾本猪呵……” 火野猪这种需要很高修为才能化形的妖兽,对于人类的体质感知反而特别敏感,知道什么事物对它的修为提升有益,这是本能的力量。 随着它的尖锐叫声,一群火野猪如同疯了一般,向着吴锋猛扑上来。 在种群中,强者具备可怕的号召力,能令它们忘记对死亡的恐惧。 “哈……做白日梦的蠢猪!” 虽然知道妖兽吃人是天性,吴锋仍然忍不住出言斥责,长剑如同毒龙出海,直刺这头猪的大口。 然而这头猪哈地一声,竟是嘴里喷出火来。 一般的火野猪背上冒火,运用毕竟不是太灵便。而这头火野猪有镇野七重天的修为,运用火元自然就变得圆润如意。 吴锋知道它的火力不比凡猪,不敢硬接,身形下沉,脚踩四极浮云步向侧畔偏去。 正在这时,后头苏乱瑾又发出一声娇呼,带着凄楚和痛意,似乎再次受伤,而且伤得不轻。 头猪再次发出磔磔的得意怪叫,似乎以为吴锋心神必乱,现在吴锋和苏乱瑾完全逃不过,都将成为它的口中食,成为它修炼的进身之阶。 在这茫茫东海之中,终究只有能够化形的妖类才有地位。但它若能化形,以征天境界的修为,自然是一方妖主。 吴锋的气息也的确变得紊乱起来,心跳加速,眼神变得散乱。 这头猪偏过身躯,向着吴锋极为狂野地冲撞过来,獠牙都被烈火炙成火红的颜色。 而另外几头野猪则攻向吴锋侧面。 这是绝杀之势。 就在这时,吴锋身形却陡然加速。 他猛咬舌尖,一股剧痛散发开来,却激发他的心脉,令他获得超越极限的力量。 这是《武经》当中的催心之术。 吴锋长剑一荡,幻化出一片光网,向下斩向地面,尘沙一时间爆啸而起,冲向天穹。 攻杀过来的群猪,都被这气墙阻滞一刹。 而吴锋本身却借力加速,落在头猪的腹下,手掌如刀抓向它的下腹。 头猪这才知道失算,急忙就地翻滚。 吴锋却如同附骨之疽,真气绵延而出,吸附在对方身上,黏着它快速移动。 掌如裂帛,一爪抓穿了它腹部的厚皮,令那控火的窍穴失控。 炙热的烈焰发散开来,吴锋手掌剧痛,飞身急避。 他正好在关键时刻避开,不然被火野猪硕大的身躯压住,又被远超凡火的烈火包围,恐怕会和它一起同归于尽。 头猪发出惨烈高亢之极的叫声,在烈火中打滚。从内而外的烈火,以它的修为也无法抵御。 当头猪濒死,它对群猪的控制反而消去。 它们感受到了对死亡的恐惧,纷纷转身奔逃,蹄声隆隆,如同大地震大洪水一般。 不多时,这山崖上庞大的猪群,就已经消失无踪。证明它们曾经存在过的,只有地面上十几头烧得半熟的猪尸体。 苏乱瑾将软剑收回腰间,美眸闪烁,看向吴锋。 吴锋这才往受伤的手上吹了口气,走向苏乱瑾道:“阿市,没事吧。” 他之前向苏乱瑾传音,让她早一点发出惨叫。惨叫要足够凄厉,让头猪认为她完全不支,而吴锋也将被扰乱,张皇失措。 苏乱瑾把握住了最好的时间点,为吴锋击杀头猪提供了巧妙的时机。 足见她虽然不喜争斗,所以不怎么想问题,但实际上也继承了她父亲的头脑,对于事物有着天生的敏锐判断力。 只是苏乱瑾的修为,明显比吴锋要低不少。 虽然吴锋突破到征天境界,说不定要找一个女性同伴,而竟然和苏乱瑾在东海上碰见,也算是有缘分。 但以修为而论,吴锋一起突破的伴侣决计不会是她。 那么她又为何会出现在这东海上的孤岛上头? 第九十九章 星门 “哥哥……”苏乱瑾妙目流波,看向吴锋,被易容成丑陋无比的脸庞,也掩藏不住喜悦的神色:“我没事呢。” 吴锋心中一股暖流淌过,对苏乱瑾道:“阿市,你没事就好,不然师傅不知该担心成什么样子……”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东海孤岛上头?” 苏乱瑾如含羞草一般垂下头,徐徐道:“我……在花园里看到一个黑色的球,在空中飘来飘去,上头还有星星在闪烁,如同一小片星空一般。” “我出于好奇,就用手碰了一下,结果便出现在这里,回不去了。” 吴锋一怔,随即意识到,那便是所谓的“星门”。 道家的阵法,能制造出短程的传送阵。但超长程的传送,并非人力所能做到。 但天地之间却存在着一些“星门”,能够让人瞬间移动万里之遥。 有些星门是固定的,上古时期就存在,没有人知道它们为什么会产生。 譬如在东北方向的高丽半岛,与中土南面的南荒之地,便存在数座“星门”,将这两个地域板块连接在一起,其中较大者甚至能容许大军通行。 “星门”的存在,使得本来处于边缘之地的这两块地域,成为了兵家必争之地。青城派的一代雄主王剑笙之所以执着于从益州跨过云贵高原向南攻入茫茫南荒,就是打算通过星门北上,将高丽半岛纳入掌握之中,以图后举。如此,不必杀出崎岖难行的益州群山,也能从东北方向兵入中原,逐鹿天下。 而还有一些漂浮的星门,今天出现在这里,明天出现在那里,极其难以遇到,也不知道会将触碰它的人或物传送到何处。 苏乱瑾竟然遇上漂浮星门,被传送过来的,难怪以她的实力,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茫茫东海之上。 她没有被传送到什么死地或者贼窟,实在是幸运,但是这地方也不是善地,若非恰好遇上吴锋,以苏乱瑾的花容玉貌,也免不了葬身猪腹的结局。 看来这世间当真有些命数和缘分,因此再巧合再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却也可能发生。 这时候,吴锋的坐骑,那匹名为兰丸的冰蓝色幼马,也呦呦叫着跑上了山崖。 它用清澈的眸子打量着苏乱瑾,对于她现在丑怪的容貌全然没有畏惧憎恶之色,反而伸出舌头,去舔舐她白皙光润的手掌。 兰丸极通灵性,能感应到苏乱瑾身上的气息澄澈,没有分毫渣滓。 “马儿真可爱。”苏乱瑾赞道,轻轻抚摸着兰丸的脑袋。 兰丸仰起头,低声哼哼着,一副惬意的样子。 “死马,见了姑娘家,每次都比对我还殷勤。”吴锋笑着道。 不过苏乱瑾那晶凝若无骨的小手,摸在马儿身上的手感无疑也要比吴锋的一双大手好不少。 兰丸并不会说话,所以它只是又哼哼了几声。 这种产自冰海的马儿,大约是修为再高也不能化作人形。 吴锋微作思忖,又对苏乱瑾道:“阿市,我让兰丸送你回去吧。我这趟出来,是为了突破到征天境界。你意外来到这里,师傅一定担心得要命。” 兰丸极有灵性,记得道路,要把苏乱瑾送回去没有任何问题。 苏乱瑾却是悠悠道:“吴锋哥哥,看到你奋战护卫我的样子,我突然想起以前信行哥哥保护阿市的时候了哩……” 说完,她黯然轻叹一声。 吴锋听到“信行”两个字,心中咯噔一响。 “信行”是苏灿的字。 苏乱瑾怎么将他和苏灿相提并论。 但他转念一想—— 苏乱瑾这一声轻叹,眉间含愁,回忆中有几分无奈的怅然,说明她因为什么事情,已经和苏灿疏远了。 苏灿与她相处这么多年,曾经关系密切并不为奇。至于疏远,大概是她发现了苏灿的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心生恶感。 以苏灿的作风,所做的坏事实在不少,被苏乱瑾看到一两件也不足为奇。 而且苏乱瑾从不参与这些争斗,甚至对于神堂继承人的位置也全无兴趣。所以她对苏灿的态度也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却见苏乱瑾刹那间又收敛了愁绪,竟是取出帕子,蘸上药水将脸面擦干净,一时间露出宜喜宜嗔的绝世娇颜,容光之丽,令天光云影都仿佛因她而黯淡。 苏乱瑾颜如春花,嫣然巧笑道:“可是阿市出来碰上哥哥,也算是有缘,叔叔现在也不带我出去玩了,老闷在家里好没意思的。” 她贴过来柔柔地扯住吴锋袖口,以央求的神色道:“这一趟就让阿市陪在哥哥身边吧,人家不会成拖累,还可以帮哥哥做好吃的……” 眼神柔软直入心扉,令人不忍拒绝。 吴锋愣住。 这小丫头着实是贪玩。 但她其实也不算太小,已经十六岁了,比起李询还要大一点。 只是她一直在父亲和叔父的羽翼之下,在温室当中成长,又心性善良,不喜欢谋略算计。 这样一个少女,的确柔弱得紧,须得有人保护。 而薛洗颜十三岁时便开始行走江湖,为天子峰做事。但她向来是女扮男装,所以虽有绝世美貌,却不必担心被人觊觎。 苏乱瑾又摇着吴锋的袖口,转动着明亮如秋水的眸子道:“哥哥一定会保护好阿市的,对不对?” 吴锋愈觉无奈。 苏乱瑾碰上了自己,就把脸上的伪装给去掉了,真当他吴锋是白军浪那样的绝世高手,不用惧怕任何人? 这丫头还真是江湖经验浅薄,不谙世事。 但他又绝不愿意承认自己没能耐保护她,大男人要面子的心理,在吴锋胸中作祟。 他只得继续问道:“那师尊那边怎么办?” 苏乱瑾垂着头,玉葱般的十指交叉,缓缓搓动着:“可以……传个口信给他吗?” 吴锋静静沉吟。 让兰丸送信回去,的确比让兰丸驮着苏乱瑾回家要安全得多。现在的情况,他找不到信任的人托付苏乱瑾,只是靠着一匹马陪着她回去,出事了自己也负不起责任,没法向苏梦枕交代。 如此一来,将苏乱瑾带在身边,让兰丸回神堂送信,让苏梦枕不用担心,反而成了比较好的选择。 只是这样的话,这次冲击征天境界的历练之旅,身边就要多个拖油瓶了。 吴锋无奈地笑了笑。 也罢。 有这个妹妹在身边监督,如果自己再碰上共同修炼的女子,也绝不会做出什么对不起薛大小姐的事情。 吴锋知道自己言语轻薄处,容易沾花惹草,就算襄王无意,也难免神女有心。 苏乱瑾在他眼里与亲妹妹一般,因此纵然再美,吴锋也不会动念头。但不安分是男人的本能,只能防患于未然,若是遇上个容色与薛洗颜差距不大的女子,又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闹出什么事情,其实并不好说。 说起来,苏乱瑾还真的有可能是吴锋的亲妹妹。 罗廷玉,甚至吴锋自己,都多次怀疑吴锋的父亲和苏梦枕,只是同一个人的两个不同身份。 然而如果这是真相,吴锋却反而不能接受。 这将意味着吴锋的母亲只是一个外室,妻子的名分根本是虚假的。 虽然在吴锋在忘忧谷出生的时候,母亲就已经去世,但吴锋却曾多次幻想过母亲该是何等模样。 也许正因为缺乏母爱,对于未曾谋面的母亲反而执念极深。 第一百章 烤肉 “好啦。这趟让你跟着吧,小丫头。”吴锋爱怜地刮了刮她白瓷一样的面颊。 虽然她只比吴锋小了两岁,但纯洁天真的性格,却予吴锋以小很多,完全需要自己照顾的感觉。 苏乱瑾登时喜悦地抱住吴锋手臂道:“哥哥最好了!” 笑颜乍绽,明光便照彻天宇。意态天真,声音娇脆,听得让人心尖儿都为之软了。 而少女柔软的身躯贴着吴锋的手臂,亦令他感觉到一股异常的柔腻。 吴锋将事情写在一张纸上,封在蜡丸里,将蜡丸粘在兰丸门牙的后侧。 这马儿极为聪明,虽然不能口吐人言,却听得懂人话,能完全领会吴锋的意图。它必定能将消息安全送回神堂,不会将其丢失或是出什么别的闪失。 若不驮着吴锋,兰丸独自走偏僻处,应当不会被人发现。但为了谨慎起见,吴锋仍然从空间袋里取出墨水,把它的身躯再次涂成纯黑。 兰丸看向吴锋,露出恋恋不舍的眼神,低低嘶鸣着,眼中带着淡淡的忧郁,极为人性化。 “去吧,兰丸。分离不会太久的。”吴锋柔声安慰它道。 又掏出一颗妖丹喂给它,是从那火野猪首领身上剖出来的,一片火红如同鸽血红宝石一般,光润澄澈。 兰丸虽然不吃肉,但妖丹和妖力晶核,对于它有着不小的吸引力,有助于它修为的巩固和提升。 兰丸将火红色的妖丹一口叼了,嘎嘣嘎嘣地嚼碎吞下,这才奔下山崖,踏波消失在茫茫沧海当中。 苏乱瑾看向小马可爱的背影,眼中犹自带着不舍的意味。 山崖上遍布着火野猪的尸体,一片肉香。 苏乱瑾从腰间取出一把短刀,从那火野猪头领的大腿上割下一大块最为劲道的腱子肉,就在平整的石块上切削起来,只见肉片如同红色的烟絮轻盈而落。 她被星门转移到这里,未曾带调味料,便向吴锋索了盐、酱料等物,调配好了在肉片上涂匀,用箭枝一片片串了,点上篝火焙烤。 她的神情极为专注,一丝不苟。右手持着肉串,左手则以短刀拨弄着,进行调整。 因为肉已经被火野猪自己体内的火力烧得半熟,各处又受热不均匀,所以要令其变得均匀熟透,就须得极为细致认真才行。 随着苏乱瑾玉手的摇动翻转,肉串在跳跃的火焰上方起起伏伏,金色的油滴落入火中,发出尖脆的爆响,色彩分明,动静相应,竟是极富画面感。 勾人的香气自烈火上散出,与少女身上柔淡的女儿香混同在一起,越发令人食指大动。 “哥哥,做好啦。”苏乱瑾甜甜一笑,将一串颜色最好的肉串递到吴锋口边,神色极是温柔,软得让人心尖儿都要化掉。 吴锋直接一口咬了,只觉一股鲜美滋味伴着逼人的香气刷地叩关而入,从舌尖上发散开来,弥漫整个口腔,而后暖流将他全身都给包围。 他忍不住将眼睛眯了起来,细细品尝当中的滋味,不时吞下被肉味浸透的津液。 嚼时劲道爽口,但发散开时又酥软舒滑之极,言语难道其妙处。 一发入魂的鲜美,令他似乎全身的毛孔都张了开来,吸收着天地之间的灵韵。 这与食材当然有关,但也和苏乱瑾的手艺大有关系。 高级灵兽或者妖兽的肉的确会变得鲜美,但其中的药力也会使其带上灵药的性质。 而绝大部分灵药都是苦的。 如果烹煮方式不当的话,这些富于灵力的肉肴也会有一定的苦味,破坏鲜美口感。 而苏乱瑾做出的这些肉串,不但丝毫不苦,更将灵兽肉的劲道和鲜美都发挥到了极致。 她也未曾用到什么特殊的调料,都是靠着吴锋身上所带的一些平凡调味料而已。 这手艺实在非同小可。 她说自己能帮吴锋做好吃的,当真是大实话。 苏乱瑾期待地看着吴锋大口连吃数串,才轻轻问道:“哥哥,口感怎么样?” “太棒了,我一辈子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吴锋由衷地道:“阿市,你怎会有这样好的手艺?” 他虽然是全才,但就是不会做饭。而薛洗颜更是如她父亲那样的杂家,琴棋书画诗酒花无一不精,女工也是所长,但厨艺却不过平平。 苏乱瑾作为养尊处优的神堂公主,竟有这样的手艺,实在出乎吴锋所料。 如今肉食入腹,余香仍然在口腔喉关中流转,久久不绝。 苏乱瑾垂下头,徐徐道:“因为我从小就喜欢好吃的,所以自己学着做……” “一个人在厨房里做好吃的,感觉心里很宁静。” 宁静。 因为烹饪是生活必须,是最俗的事情,以苏乱瑾的高贵身份,技艺到极精湛也不会得到外人的认可。 不像琴棋书画之类,在社交当中,一技既出,满堂称赞之声。 但是这少女也不在乎那些。 她生活在自己的童话世界里,只要她在乎的人能称赞她几句,她便能感觉到简单的幸福。 吴锋心中暗暗感慨。 她这种纯净如同白纸般的心思,的确常常令吴锋感到向往。 生在乱世,想要争雄天下,就必须时时尔虞我诈。但这样的生活,也真的有些累。 但向往归向往。苏乱瑾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格,所以苏梦枕从未考虑过以她为继承人,同样吴锋也决不会为了闲适舒畅,便放弃自己炽烈的野望。 这时吴锋才发现,不觉间他已经把苏乱瑾手里的肉串啃得只剩一串了。 “食材还够,我再去烤。”苏乱瑾说着,将最后一串放到自己嘴边,小口撕吃着,形象极为纤巧斯文,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 吃完之后,她将用来串肉的箭枝到下边的小溪中洗干净了,又过去割取肉片。 看着她这娇憨乖巧的模样,吴锋心中一阵感动。 虽然自己也许正是她亲哥哥,但苏乱瑾并不知道。 只是白军浪让她称呼自己为哥哥而已。 两人谋面次数也不多,但苏乱瑾对他便如此亲昵信任。 吴锋心中暗暗发誓,不止是这次出门,更包括今生今世。 他都要以一个兄长的身份好好保护这璞玉白瓷一般的美少女,不令她受到丝毫伤害。 第一百零一章 鲨群 苏乱瑾虽然身形娇小,不过食量其实也不小,她说自己因为爱吃所以才精研烹饪,并不是虚言。 但她烤肉走的是精致的路子,一次只烤数串,不疾不徐,眼神凝注着火堆,全神贯注,素手起伏上下,手法如簪花纺线一般,就如同在制作一件最精美的艺术品。 只有这样心无旁骛,如同明镜秋水,以绝对的专注去对待自己手上的食材,才能令肉肴完全入味,滋味均匀而佳妙到极致。 世上的技艺,也都是这个道理。有极致的兴趣和追求,则绝不会急躁,以最平和宁静的心境,将技巧研究至妙到毫巅。 吴锋也分毫不急,放下了平日里的紧迫急躁,悠闲地看着她的动作,也不说话打搅她,让她得以将全部的心神沉入自己的工作中。 她又烤了几轮猪肉,先把自己喂饱,再让吴锋也吃到沟满壕平,用竹签剔着牙打起了饱嗝。 吴锋一向喜欢伴酒而食,随身也带着美酒,但苏乱瑾的烤肉味道实在太美,令他都忘记了饮酒。等到想起喝酒的时候,肚子都已经胀得装不下半点东西了。 “走吧,哥哥。”苏乱瑾麻利地灭掉了火堆,对吴锋亲昵地道:“这孤岛上也没什么意思,阿市还想看这茫茫东海上各种有趣的东西哩。” 吴锋点点头,道:“好。” 这座荒岛上除了猪群之外,的确并没有其他值得留意的东西。 收集了一些猪肉之后,吴锋与苏乱瑾一同登上螺舟,重新起航。 同样是初次出海,苏乱瑾对海洋中的一切都表现得饶有趣味,用天真的眼睛打量着海阔天空之间的万种奇妙,不时问这问那。 对于海上的事情,吴锋其实了解得也极少,但只能尽自己所能来回答。 偏偏苏乱瑾又是喜欢寻根究底的性子,时常把吴锋问得一片困窘。 不得已之下,他只能放下男人要面子的心理,承认自己也只是初趟出海,对于海里的事情了解同样少得可怜。 听到这话,苏乱瑾吐了吐舌头,而后小嘴翕张,咯咯娇笑起来,笑声脆嫩,如同新剥的菱角一般。 坦言自己也有不懂的事情,不再厚起脸皮强撑,吴锋心底反而畅快透彻起来,听着苏乱瑾的清澈笑音,也不由自嘲地大笑,笑声响遏行云。 两人相对而笑,许久方息,登时感觉互相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些许。 正在这时,平静的海面上,突然有许多黑色的三角状物事如梭子一般划过。 苏乱瑾微微愣了愣,问道:“那些是——鲨鱼?” 她没见过鲨鱼,但也听说过它们的赫赫凶名,从图鉴上看到过鲨鱼的样子,知道鲨鱼的背鳍是无鳞的三角形。 吴锋点点头:“应该是。” “那么……”苏乱瑾面色微白,沉吟道:“我们是不是该圆舱?” 恐惧来源于未知。 她生活在陆地上,对于陆上的妖兽还是有些了解。面对野猪妖兽的围攻,为了保全性命,只得暂时遗忘恐惧,全力应敌。 然而对于这些海里的鲨鱼,她全无了解,也不知道来袭的究竟是普通的鲨鱼,还是战斗力强大的妖兽。 而且苏乱瑾现在有吴锋可以依赖,自然就比需要自己面对危险的时候显得胆小一些。 吴锋微笑道:“阿市,记性不错。” 他之前只是稍稍一提这螺舟的使用方法,没想到她就记住了圆舱这个词。 碰上暴风雨时,可以将螺舟的船舱完全闭合,令船只形成封闭的结构。船体经过阵法强化,风暴也极难摧毁,足够支撑到风暴平息。 面临鲨鱼的攻击,当然可以圆舱进行龟壳防护。 “不过……”吴锋又悠悠道:“如果是普通的鲨鱼,我们的实力完全可以对付。倘若是妖兽的话,难道它们破坏不了舱壁么?” 苏乱瑾这才呀地惊呼一声,意识到自己出了个馊主意。 如果鲨鱼们有能耐破坏坚固的舱壁,他们困在船舱内,反而将无路可逃。 “何况……”吴锋顿了顿,打量着纷然逼来的鲨群,以神识默默感应:“这些恐怕不是普通的鲨群。” “不是普通的鲨群……”苏乱瑾咀嚼着吴锋的话语,感受着其间的凝重。 吴锋既说不是普通的鲨群,便意味着两人碰上的麻烦不小。 吴锋的意思并不是说这些鲨鱼其实是妖兽。 他说话向来简洁,没有同一个意思说两遍的习惯。何况对于修炼之士来说,妖兽也没有太多好怕的,很多时候还是极为宝贵的资源。 吴锋已经纵开赤霄剑,运转真气,奋起一剑“剑气侠虹”,剑芒如匹练,倏忽而出,刺入海水当中。 匹练一般的白色剑芒,骤然散发开来,绽放出虹一样的光芒,剑气已然脱离了剑身,却又缭绕不散,如同凝成一把新剑一般。 这在神堂的招式当中,显得很独特,反而有点像气武一脉天子峰的招式。 海面上一时波分浪裂,一道血线逸出。如同长了眼睛会拐弯的剑气带着滚烫的热力,令海水纷纷化作炽热的白色蒸汽。 一个人影纵身而起,骑在一半浮出水面的鲨鱼背上,用手掌捂住后背,明显受了剑伤。 随即密密麻麻的人影从海中跳出,骑上鲨鱼,将吴锋的小船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所骑乘的鲨鱼并不特大,体形在两三米之间,与成年的战马相近,但气息凝重,眼中凶煞之气毕露,显然是有修为的妖兽。 这种小型鲨鱼反而适合人类骑乘以及用来围攻小型船只。若是大鲨鱼,如果修为不够却体形太大,反而容易被人类高手择其薄弱之处而刺死。 “有趣。”这群鲨鱼骑士中有一人穿着金黄色的水靠,气息比其他人强烈得多,眼中神光湛湛,明显是他们的首领。 他的目光大胆而肆无忌惮,落在吴锋身旁的苏乱瑾身上。 苏乱瑾有些畏怯地对吴锋压低声音道:“这些人……我是不是不该卸下脸上的伪装的?” 说话间露出歉疚懊悔之意。 她当然知道自己美貌的强大吸引力。 吴锋却是安慰她道:“不关你事,应该与这艘船有关。” 在远处压根看不清苏乱瑾的容貌,但这种无帆即可纵横四海的灵晶螺舟,有眼力者却是远远就能看出。 这群骑着鲨鱼的盗贼定然是从螺舟判断出吴锋是身家丰厚的大金主,才被吸引过来的。 第一百零二章 鲨盗 “鲨盗?”吴锋看向成群结队的鲨鱼骑士,眼神带着几分不屑道。 鲨盗,这并非一个团伙的名称。 在茫茫东海中,有许多凶恶之徒驯化海中的鲨鱼,作为坐骑,聚集成大大小小的盗匪团伙,被称作鲨盗。 鲨盗大部分来自中土,是一些好吃懒做、心性奸恶的底层修炼者,也有少部分是东海上的原住民,有人类也有化形的妖族。 东海诸岛的居民并非全是妖类,也有人类移居到其间。 这些鲨盗深通水性,能够在水下潜伏数日不必呼吸。熟谙海事,知道海洋中岛屿、洋流的分布,物种的出没,风浪潮汐的起伏。 鲨盗不但袭击海上的航船,更是经常上岸洗劫沿海的村镇甚至城池,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对于正常的经济活动和民生造成巨大的破坏。 但近些年来,鲨盗已经很少上岸行凶了。 以海洋生物为坐骑的,并不只有鲨盗。 东南沿海是扬州北府军的地盘。 北府军,顾名思义,这个称呼就代表着江东人打回北方,收复故土的愿望。但多年来,精悍勇猛的北府军在战争中,却往往因缺乏骑兵而面临缺乏长程奔袭能力的后继乏力局面。 鲨盗多年的横行,也令北伐无功、内乱频仍的扬州之地可谓雪上加霜。虽然拥有江浙的千里沃野,却也不免于民生凋敝的穷困窘境。 数十年前,扬州军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军事变革,成功驯化了东海当中的巨型海马,组建了大陆唯一一支两栖骑兵——江东骑。 巨型海马在水中是硕尾无足的形象,上岸之后却能依靠灵力生出四足,与常马无异,奋蹄如飞。 比起一般的战马,海马的负重能力和耐力稍弱,但却更加灵活,不但能够水战,还能适应山地作战,敏捷不输给蜀中的黄羊骑兵。 拥有了产马地的江东,很快重新强盛起来,江东骑也成为中土四大强兵之一,与益州五色备、三河血戮营、燕山扬北众齐名。 水陆两栖的江东骑无疑比起鲨盗有强大的适应力,更加机动灵活。在江东骑的打击下,鲨盗多次遭受重创渐渐在东南沿海销声匿迹,主要依靠袭击远海航船而生存。 能够曾经将一两个大州折腾得焦头烂额,鲨盗的实力当然不容小觑,不能以等闲观之。 吴锋的不屑,是出于对他们为害百姓的鄙夷。 苏乱瑾听到鲨盗两个字,不由打了个寒噤。 她曾听苏梦枕说起多年前东海沿海鲨盗横行的惨状。 有时整座城池都被摧毁,数以万计的百姓遭到屠杀,尸体满城。稍有姿色的女子均被劫掠而去,多年后被解救出来的时候,已经被折磨得连人话都不会说了。 只从父亲简单的言语描述,她就能想象出其中的凄惨可怕。 “哥哥……”她垂下眼帘,瞧向吴锋,低低唤道。 吴锋看向她。 却见苏乱瑾语气突然变得坚定:“如果我快要落到他们手里的话,我会自尽的。哥哥不用担心我成为你的拖累。” 这时候她握紧了手里的短刀,白嫩的掌心中似乎有汗滴渗出。 “更有趣了。”那鲨盗首领磔磔笑道:“小姑娘你放心,以你的姿色,我不会和别人分享你的,一定会好好待你。那些凄惨的事情,不会在你身上发生,放宽心好了。” 他看起来三十岁上下,胡子修理得整整齐齐,国字脸,刚硬的面容竟有五六分英俊,不似草莽中人。但眼中的凶光,又透出满满的狠厉。 吴锋却是微笑起来,对苏乱瑾道:“妹妹,不用怕,我不是带你出来玩的么,这点蟊贼,随手打发,就当散心了。” 撞上这群凶恶之徒,的确不算运气好,但也并不是绝境。 鲨盗以前之所以可怕,就在于数量。最兴盛的时候,人数超过十万,战兵一万以上,为祸范围不止于江东之地,还一直蔓延到北至河北、山东、辽东、高丽,东至东海诸岛,南至南荒之地的广袤海域和沿海。 所过之处,哀声遍地,城郭村落化为丘墟荒野。 虽然鲨盗并不止一股,还时常为了争夺势力范围而互相残杀。但这样庞大的基数,稍大的鲨盗团体都不是一城一池的卫戍部队所能抗衡。 但经过北府军的打击,现在鲨盗已经日渐衰弱,而吴锋与苏乱瑾撞上的这支鲨盗,人数尚不满百,根本不算什么大型盗团。 苏乱瑾抿着菱一般的红唇,眼波流转,似是沉思,但随即妙目凝注在吴锋脸上:“阿市相信哥哥。” 吴锋大笑起来:“很好!那就到海里去把这群该千刀的盗匪给收拾了吧!” 固守在船上看似稳妥,但遭受包围,却会处处被动。 杀入敌群当中,才能打乱敌方的进攻次序,夺取先机。 不过苏乱瑾的修为比吴锋差不少,又不通水性,的确可能成为吴锋的拖累。 吴锋想了想,右手持剑,左手直接搂住苏乱瑾的纤腰,将她拦腰给抱了起来,而后双足踏波,直接落在汪洋当中。 苏乱瑾一惊,香靥飞红,便轻叫起来,但叫了半声却又将小嘴闭上。 吴锋待她是当作亲妹子看待,哥哥抱一下妹妹又有甚么问题? 吴锋却是全无所觉一样,目光沉凝,只瞧着茫茫沧海当中密密麻麻的鲨盗群,大脑高速运转,判断分析着战场局势,考虑应对之策。 他嘴上狂傲,但实战时绝不会有半点掉以轻心。 鲨盗首领见此情景,知道吴锋想要行擒王策,却是狂笑起来:“小子你还真是狂妄自大,取死有道!小的们,给老子上!” 一群鲨鱼骑士鼓噪喧嚣着,分波裂浪,向着吴锋猛扑而来。 吴锋运起一招“大光轮”,金色的剑芒画出一道圆弧,迎向四方。 锋锐的剑芒杀气满溢,赤霄剑的神剑之威辐散开来,予鲨盗们以生理和心理上的磅礴压力。 一名鲨盗攻得太近,犀利的剑华斜掠而过,直接将他连人带鲨斩为两段,惨叫声中,赤红的热血在海面上大片弥漫开来,又在高速的水流冲荡中快速消没。 第一百零三章 鏖战鲨盗 就在这时,吴锋感觉到自己脚下涌来一抹杀气。 “就知道。”吴锋淡淡道,带着一切皆在算计之中的笃定自信。 在海面上战斗不比陆上,鲨盗能潜入水中,自然会利用这个优势,打算趁乱偷袭。 他脚底闪烁出璨金色的光芒,真气包裹双足,竟是不沾片水。 脚上的大穴散发出星芒闪烁,如同沟通了宇宙虚空。 水底除了鲨盗连人带鲨向着吴锋攻杀而来之外,吴锋更感觉到一股妖异阴寒的力量,试图牵绊他的脚步,甚至对他发起侵蚀。 这些作为坐骑的鲨鱼,以修为而论还不能散发出妖力进行攻杀。但在水里却是不同,以水作为媒介,哪怕不能攻击到吴锋,也可以试图一定程度限制吴锋的行动。 但吴锋眼中神芒湛湛,身躯绷直如弓弦,足踏如张弩,丝毫不为所制,双脚起伏处,波分浪裂,更加凌厉肃杀的杀气,一道道刺入海水当中。 哪怕是涉水而行,足音依然清脆嘹亮,如同黄钟大吕,震人心魄。 海底的两名鲨盗和他们胯下的鲨鱼只觉一股强绝的冲击力沿着海水震荡而至,直透他们的耳鼓,沿着身躯发散开来,令他们心肺震荡,几乎要就此破裂。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发,万化定基。 是为“天杀步法”。 吴锋足生杀气,眸光如剑,可破虚空。周身星力散发开来,令他身侧形成一个磅礴的气场。 海水在气场当中凝滞,保持着起伏的形态,却纹丝不动,仿佛封冻了一般。 而从海面上攻向吴锋的几名鲨盗也如同撞上了一堵厚障壁一般迟滞难前。 吴锋现在已经是半个征天高手,虽不能构造真正的场域,压制敌人的能力,但构造这样的伪场域却没有任何问题。 当初安祥城之战时,苏灿的食客叶良辰也是镇野九重天,亦能构造伪场域与赵宗胜作战。以吴锋的天赋资质,伪场域的威力自然比叶良辰当时更要强不少。 趁着这个时间差,吴锋脚上加力,如同两把天刀划波而过。 足步声如同巨大的鼓槌,猛地敲在海面下两名鲨盗的胸口。 两人的眼珠凸出,胸口内陷,身躯绷紧,全身颤抖。在水面之下再也无力闭气,辛咸的海水大口大口灌入他们的喉管和气管当中。 他们身下的鲨鱼也模样痛苦,发出绝望的哀鸣,尾巴无力地在海水中摆动。 “死。” 吴锋神色平静,但微挑的眉峰间有掩藏不住的杀意。 他再踏一步,如同穿云破天。 两声爆响,两名鲨盗连人带鲨在海面下炸开,血肉横飞,化作两团通红的血浆,弥散在诡蓝色的海水当中! 苏乱瑾纤腰靠在吴锋臂弯里,眼神发愣,瞧着下边洇染开来的两片红。 这惨烈场景令她神色微动,但随即瞧向吴锋那坚毅刚烈的面容,清澈的双瞳聚焦在吴锋的面庞上。 毕竟白军浪过去惩治凶恶,她经常在边上看着,比这更惨烈的场景有得是。 这些无恶不作的鲨盗,也实在不值得怜悯。 吴锋连续以天杀步法震死两名鲨盗之后,一手揽着苏乱瑾纤腰,一手持剑,涉波而行,向着鲨盗群中激突而去。 “小的们,给老子拿下这小子!”鲨盗首领大声嘶吼道,喊着发音古怪的口令,指挥着部下们的进攻。 这些鲨盗的作战方式讲究机动灵活,瞬息万变。没有战阵的稳固威力,却以诡异莫测取胜。 他们都是亡命之徒,虽然被击杀了两人,却泯然不惧,继续如同狂风骤雨一样向着吴锋猛扑而来。 看似疯狂,但实际上他们的进攻都拥有着独特的规律和次序,进退有方。吴锋一时间看不出其中的关窍,但也能感受到敌群给自己带来的雄厚压力。 吴锋怡然不惧,赤霄剑啸如飞龙吟天,向着敌群长驱直入。 既要攻敌,又要分出力量保护怀中的苏乱瑾,还要调用部分真元来浮在水上,本该无比费力。但对于吴锋来说,这样水面行走,不过如同闲庭信步,优游似风。 他的神情苍冷,面颊在海风吹拂下,透发出好看的冷象牙颜色。 一枚分水刺刺向苏乱瑾,同时有鲨鱼的血盆大口咬向吴锋的双足。 这是攻其必救的态势。 此外,吴锋的右侧和背后都有鲨盗攻杀而来,形成一个三角形的困锁之势。 由于鲨鱼体形还是嫌大影响围攻,实际上有些鲨盗已经跳下了鲨鱼,直接浮水而来。虽然是三方进攻,但实际上袭来的鲨盗有十人以上。 吴锋眼神一寒,长剑横扫,剑气闪烁,如斩落漫天飞云。 赤霄剑发出湛湛虹芒,在海中一荡,似怒龙搅海。 鲨盗们的兵器焕发出沉重的黏力,要令吴锋动弹不得。 但吴锋喉关一股煞气滚过,化成一声爆雷,怒吼一声,如同麒麟啸傲山林,震得沧海为之鼓荡。 群盗一个个心神受滞,被吴锋一剑荡开,波分浪裂,惨叫声此起彼伏,鲜血化成殷红的花,在海中弥散盛开。 而试图攻击苏乱瑾的鲨盗则干脆被吴锋用手肘一记倒撞,正中下巴,而后颈椎咔嚓一声向后折断,脑袋完全对折,垂向背后,手中的分水刺则侧飞出去,又将另一名鲨盗当胸刺过。 他胯下的鲨鱼则被吴锋一脚踢中血盆大口,反而利齿尽数纷纷而落,全身骨骼轰然折断,就此毙命沉入海底! 吴锋衣不染血,杀出重围,向着鲨盗首领急速逼近,意欲依靠着锐气一击斩首,擒贼擒王。 他脸上并无明显的怒意,但隐隐的凶煞之气,可以说是裂天凌云,令凶悍无比的鲨盗们,也不由生出震怖之意。 鲨盗头领此时也不由有些色变,喝道:“梵孟,挡住那小子!杀了他!” 一名满脸络腮胡子、凶相毕露的光头嘿嘿两声,驾驭着鲨鱼向吴锋扑来。 梵孟是嵩山小林寺的弃徒,精通水性。因为**妇女被监寺察觉,私逃出寺之后,便来到这东海边上,成为这鲨盗团体的一员。 虽然曾在千年古刹修行,梵孟却显得格外凶恶,不但无恶不作,更养成了吃人肉的爱好,尤其嗜吃青年女子的肉,最喜欢将美貌女子虐待到因绝望不得不顺从之后,再将其杀食,观赏她们在堕入更深层的绝望时最后的无奈反抗。 在他眼里,不管多么美貌的女子,被杀死吃掉的时候,才能观赏到最美妙的姿态。 梵孟呵呵道:“头领,待得你玩腻了,将这皮细肉嫩的小丫头给我打牙祭可好?” 苏乱瑾绝世的美貌,竟不能使他产生分毫的怜惜之心。 这人世间,的确有些人的奸恶扭曲,可以说到了极致。 若是治世,这些人或许还会面子上奉公守法,只躲在书斋或酒馆小间里,聚集一些同样扭曲奸恶到极致的人,发表一些龌龊到极点的议论。 但到了乱世,既然人人都可能朝不保夕,犯罪风险也变得低得多,这些人就有了将罪恶的空想变成现实的土壤,敢于真正实践自己的罪恶想法并乐在其中。 鲨盗头领并未回答他,但梵孟已是带着一众鲨盗快速移动,组成一道线列,如同墙一样挡在吴锋前方,并开始左右包抄。 梵孟的兵器并非鲨盗常用的分水刺,而是从小林寺偷出来的一柄九环禅杖。他将禅杖一摆,叮叮作响,向着吴锋劈头盖脸砸过来。 吴锋听得梵孟的言语,脸上终于无可抑制地浮现出浓烈的怒意。 他也曾听说过有以吃人肉为乐的奸恶之人,之前却从没真正见到过。 而梵孟的言语,的确令吴锋出离了愤怒。 更何况对方所想要杀食的还是他怀中如此娇美可爱的妹妹。 吴锋瞋目发出一声咆哮,剑风浩荡,向着梵孟怒扫而至。 赤霄剑左刺右突,上旋下回,化作一片紧密的光网,圈向梵孟全身上下,要让他无路可逃。 “哈哈!蠢笨的小子,贫僧要挖你脑子做豆腐,剜你心做醒酒汤!”说着这样惨无人道的言语,梵孟反而露出极为兴奋的神色,眼中泛着嗜血的光芒。 人之凶残,有远胜于禽兽者。这小林寺弃徒梵孟就是如此。 梵孟禅杖一锁,使一个粘字诀,流露出厚重的粘力,借助海水的力量,绕向吴锋周身上下。 一时间吴锋的剑网反而成为了自己的阻力,梵孟的修为并非吴锋所能顷刻拿下,却让后边的鲨盗们得以包抄吴锋。 梵孟越发得意地狂笑起来,认为自己成功激怒了吴锋,吴锋才会如此乖乖入彀,成为他的口中之食。 刷刷刷数声,吴锋后背、大腿、小腿登时被刺中数处,鲜血淋漓。 苏乱瑾见得此景,不由也尖叫起来:“哥哥,你……” 梵孟神色越发兴奋而狂热。 他最喜欢看别人绝望的眼神,尤其是苏乱瑾这种美貌少女的绝望眼神。 然而,只听铮地一声锐鸣。 吴锋那纷繁的剑网须臾消散,一剑在手,双眼之间只有一个点。 一头鲨鱼又咬过来,令吴锋缺乏真气防护的脚部被撕掉了半只靴子,它尖锐的牙齿擦伤了吴锋的足底,鲜血淋漓。 但剧痛丝毫没有影响吴锋的行动,只激发了他的顽强战斗力。 赤霄剑发出一声龙吟般的剑啸,金色的光芒在吴锋身后大放,武魂的力量完全爆发出来。 一招“游龙电剑”,霍然出手。 此剑,仿佛云中之龙,驰骋万里长空,神鬼莫当,破苍穹无垠,不过弹指一挥间。 锋锐无匹的剑势,顷刻就切开了梵孟以禅杖形成的防护网。 剑锋森然,从梵孟的后背穿透而出。 梵孟转过头,看见一小截剑尖,才露出无法置信的神色。 “便宜你了。”吴锋声冷如同北极的冰洋。 他拔剑,鲜血从梵孟的胸膛和后背中喷洒而出。 却没有半点沾上吴锋的身躯。 他已经抱着苏乱瑾一个飞纵,越过梵孟的头顶,踏波继续前行。 吴锋不会让如此罪恶之人的鲜血染上他的身体,更不必说苏乱瑾的身体。 “哥哥,没事罢?”苏乱瑾看向吴锋身上还在涔涔渗血的伤口,关切地问道。 “小伤而已。”吴锋微微一笑:“无论如何,我不会让这群贼人伤到你一根头发,不然可没法向师傅交代。” 第一百零四章 诛其首脑 “只不过,一剑就杀了,倒是便宜那个十恶不赦的凶徒。”吴锋悠悠道。 想起梵孟的凶恶,吴锋犹自心头涌起恨意。如此凶恶之辈,他还是平生仅见。 苏乱瑾不再说话,只默默打量着吴锋眼角眉梢中的坚毅神色。 而鲨盗头领张清扬见吴锋越发逼近,才不由隐隐慌神。 张清扬本是江东天师道的传人,有小天师的绰号。 天师道是历史最悠久的道家名门之一,在江东根基深厚,在江东北府军肇建的时候也多有出力。不过光阴流转之下,声势大不如前,现在只是北府军的一个附属门派。 张清扬因为道心不坚定,遭受奸人引诱,堕入魔道,叛出门派至东海上为盗,组建了这支盗团,作恶多端。 所谓魔教,大本营虽然在中土北面的罗荒野冰原上,但罗荒野的魔道诸派其实并非十分凶恶,他们有成体系的修炼方式,也有子民需要治理,有争霸天下的念想,所以自然不可能做得太过火。 在治理百姓上,无论武士或者佛道魔三家,都需要保证基本的民心民意,不然必定被百姓所推翻,或者被外敌趁虚而入。 真正凶恶的还是中土的流窜魔道修士们,他们没有门派,没有家族,更没有领民,是以行凶作恶起来完全肆无忌惮。 当中大部分人,都源于道门或佛门中人的走火入魔。因为根基不正、道心攲斜,因此堕入魔道,又缺乏系统完善的魔道修炼方式,因此需要靠服用婴血、**处子、吞噬生魂这样的残毒方式延续性命,为了活命所迫不得不如此,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就真的变得心性奸恶之极。 吴锋掣剑直行,如同冯虚御风的剑神一般,分波裂浪,直取张清扬中宫而去。 他的目光再次变得凌厉起来,如同天刀锋芒,杀气满溢。 剑势凌厉,一往无前。 吴锋击杀这支鲨盗团的二号人物梵孟之后,鲨盗纷纷心胆欲裂,不敢撄吴锋之锋芒。 不旋踵间,吴锋已经按剑卓立于张清扬面前。 长剑暴起,直刺张清扬胸膛。 但就在此时,张清扬倏尔纵声狂笑。 “小子,你中计了!” 英俊的脸容因大笑而变得皱紧扭曲,充满凶狂的得意之色。 他之前的慌神当然是装出来的。 说话间,张清扬猛然祭起一口三足黄色古鼎,古鼎迎风即涨,挡在吴锋与张清扬之间,道道封镇气息垂落而下,如同一条条龙影。 磅礴的威压,令吴锋不得进前一步。 鼎之为物,厚重坚实,不但可用于攻伐,更适合守备。 张清扬以鼎为法宝,最擅防护己身。 古鼎散发出魔光万道,对吴锋发起全方位的困杀。 与此同时,大量鲨盗再次鼓起勇气,聚集拢来,围住吴锋背后,形成绝杀之势。 张清扬心中计量过,要想生擒苏乱瑾,就必须以自身为诱饵。 他一开始的确是故意放吴锋过来,然而梵孟那一阵,却是尽了全力。 梵孟天性奸恶,凶残十倍于张清扬,曾多次将张清扬喜爱的美貌女子杀掉做菜,使得张清扬不满,与张清扬早有嫌隙。 张清扬的考量便是梵孟若能杀掉吴锋并擒下苏乱瑾固然好,不能的话,就让吴锋把梵孟解决掉,借刀杀人,除掉团队中的不稳定因素,顺便也测出吴锋的极限实力。 现在他心中笃定了吴锋的手段,心想这一阵吴锋无路可逃,而且也一定能生擒苏乱瑾,不会给她丝毫的自尽机会。 吴锋的确被古鼎所困,难以前进一步。 后路又被鲨盗喽啰们封死。 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境。 张清扬目光投注在苏乱瑾单薄的娇躯上,露出淫猥的目光,磔磔狂笑。 他实在感谢吴锋帮他解决掉了梵孟这个刺头,又送这样美貌的一个妹子给他。 作为回报,他打算砍下吴锋的人头,用颅骨做酒壶,让自己永远记住这勇敢的少年。 吴锋却是平静地低低吐出两个字:“动手。” 真气从他的身上快速注入苏乱瑾体内。 张清扬愕然。 他才意识到,他算计吴锋的同时,吴锋同样也在算计他。 吴锋之所以一直将苏乱瑾抱在臂弯里,就是制造出苏乱瑾手无缚鸡之力的假象。 他的真元气息,也能掩盖弱化苏乱瑾的真元气息,让对方低估苏乱瑾的实力,以为苏乱瑾完全需要他保护,没有一丝一毫的自保之力。 因为要在海面上飘行,吴锋发挥不了全部实力。 而苏乱瑾的双足不用沾水,虽然实力比吴锋差不少,却能以全部的修为应敌。 古鼎的压力都在吴锋身上,没多少针对苏乱瑾。加上苏乱瑾现在得了吴锋真气之助,更是运动完全自由。 吴锋只是竭力将左臂向前稍稍一送。 苏乱瑾的软剑就已经如同毒蛇一样怒刺而出。 芳华谱上的女子,修为哪怕不高,也低不到哪里去。 吴锋知道,在这种关键时刻,她不会留手,也不会失手。 哪怕再天真,再善良,她毕竟是一代雄主苏梦枕的女儿。 软剑像吐信的毒蛇一样贯穿了张清扬的胸膛。 张清扬实力不及吴锋,全力催持古鼎镇压吴锋,已经没多少余力,又猝不及防地被苏乱瑾一招快剑,顷刻被穿胸而过。 虽然是第一次杀人,苏乱瑾的手也未曾颤抖。 哪怕她紧紧地咬住了嘴唇,眼神中有几分迷惘。 “对不起,让你的手沾上鲜血了。”吴锋看向苏乱瑾白瓷一般的面庞,叹息道。 如果可以的话,他的确不希望苏乱瑾这清纯如水晶璞玉的小妹妹手上沾血。毕竟她如同白纸一样的心灵,时常让吴锋想起童年时的纯真。 但是这看似最冒险的对策,其实是最稳妥的办法。 张清扬明显执着于苏乱瑾的美色,并且自信心过剩。只有利用这一点,才能面对这海量的鲨盗,做到几乎万无一失。 有海战优势,而且战斗技巧远胜火野猪的鲨盗,当然不是孤岛上的猪群可比。 为了将苏乱瑾平安地带回去,他不能选择任何有风险的对策,只能选择这看似最冒险其实最安全的办法。 ; 第一百零五章 黄巾力士 鲨盗盗团首领张清扬带着绝望的神色,向后倒去。 苏乱瑾那凌厉刁钻的一剑,不但刺穿了他的心脏,更是拐弯摧毁了他的肺部和丹田,还令他神魂受损。 哪怕是第一次杀人,苏乱瑾仍然没有遗落任何一种可能性,譬如对方的心脏长在右边,依靠丹田也能维持生命等等。 张清扬的大鼎失去控制,轰砸下去,正好将他的坐骑鲨鱼砸得头破血流而死。 吴锋所受的压力消没,正好将长剑圈转,将向背后围攻而来的鲨盗们纷纷逼退。 有些鲨盗的眼中露出怯意,而另一部分人却生发出愤恨的神色。 可见张清扬虽然凶恶,但御下有方,当他被杀死之后,还有一部分的部下想要为他复仇。 苏乱瑾红唇翕动,低低喘着气,瞳孔收缩,如水的眸子终于露出些许恐惧的神色。 如同一朵在风中轻颤的秋百合。 哪怕张清扬再可恶,再该死,苏乱瑾也完全觉得对方十恶不赦,但认为其该死,和亲手杀死对方,却全然不同。 苏乱瑾毕竟是第一次杀人,女子的心志,又往往不如男子坚定。 吴锋叹息一声,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 苏乱瑾却是轻声道:“阿市不怕。哥哥不顾自己受伤也要保护我,那我当然不能让哥哥失望。” 说这话时,她的眼中流露出一股无与伦比的神圣之色。 初次取人命丝毫未曾损害她的雅洁灵秀,反而令吴锋越发感动于她的纯真可爱。 有些鲨盗因首领死亡而直接驾驭着鲨鱼,逃窜而去。 但还有一部分人却咬牙切齿,纷纷怒呼道:“杀了这小子,为首领复仇!” 一个个猛扑上来。 吴锋认为擒王之策几乎完全,那极小的危险并不在于张清扬本身。 张清扬只是个小小的鲨盗团头领,绝不会有高超的才智,必定中计。 但这些海盗远比山贼凶残,向心力也要远胜一般军队。杀死其首领之后,并不会完全溃散,更会有一部分人因复仇之念而泯不畏死地发起反扑。 而吴锋又绝无生擒张清扬的能力,只能将其杀死。 现在吴锋已经受伤,面对这些亡命之徒的反扑,未尝没有危险。 “挡我者死,让我者生。”吴锋瞋目大喝,其声幽寒,却透发出一股山岳般的气势。 虽然还是少年,他这样足踏沧海而行,已流露出一种绝代宗师的气度。 步履所过,汪洋为之暴啸。 群盗登时隐隐被震慑,想起了吴锋之前一路冲杀至张清扬面前的刚勇。 又有几人因畏惧而逃去,打算回到巢穴,瓜分盗团埋藏的财宝。 但更多人却泯不畏死,互相打着气。 “这小子已是强弩之末了!” “咱们的命本是首领给的,为了首领拼了有何妨?” “杀了那小子,那个美得不像话的妞儿就是咱们的!” 一声声鲨啸间,鲨盗们前仆后继地向着吴锋扑过来。 吴锋冷哼,长剑一扫,势如劈山,带起一蓬凄烈的血雨。 连续三人被剑锋划过,连人带鲨遭到拦腰截断,鲜血和破碎的内脏溅射在海水当中。 但吴锋这已经是拼命的打法,自然有破绽。 一名鲨盗刺斜里杀来,分水刺转瞬刺上吴锋的腰眼。 吴锋快速移动减轻伤损,待要回剑将此人劈死,吴锋怀中的苏乱瑾软剑已经出手,一剑斩下了这名鲨盗的首级,竟是飞出十丈之外。 苏乱瑾急问道:“哥哥,没事吧?” 吴锋笑了笑:“多了一点小伤口而已。” 苏乱瑾向他投来柔和的眼神:“这些余孽,不可能是哥哥的对手。” 这简简单单的话语,便令吴锋身体再次充满了力量,斜劈一剑,又将一名冲上来的鲨盗斩作两片。 鲨盗们渐渐感到恐惧,眼中露出骇然的神色。 他们虽然有为首领效死和复仇的决心,但在同伴血肉的刺激下,不可能不感受到恐怖。 贪生恶死,本是人类的天性,亡命之徒也不例外。 但留在这片海面的鲨盗,依然有三十余人之多。 吴锋看着这些人,却是怡然不惧。 如果一定要将这些人杀完的话,他定然也要身负重伤。 但有妹妹在身边,负伤不过是小事而已。 正在这时,刺斜里却有一道船影掠过。 几道黄色人影凌虚而来,透发出磅礴如山的气势,突入鲨盗丛中,见人就杀。 吴锋一惊,抬眼看去,只见这些人形身高一丈上下,头戴黄巾,面如重枣,须似皂绒,肌肉虬结,头顶霞光照耀,脚下有金色祥云。 “是黄巾力士。”吴锋低声道:“会召唤系道术的人,倒是罕见。” 召唤系道术,意味着为自己凭空增加几个帮手,如果帮手足够强大,相当于战力翻上几倍。 因此召唤系道术的修成,不但要天赋,更要机缘,绝不是想要修成就能修成的。 这数尊黄巾力士,力大无穷,皮糙肉厚,完全不知道恐惧和痛苦,冲入鲨盗群中一轮横冲直撞,转眼就杀掉几人。 本来在围攻吴锋,突然遭到黄巾力士的侧面打击,鲨盗们知道再无胜算,终于失去了战意,抛下多具尸体之后,在一片惨叫喧哗当中散去。 纵然是亡命之徒,也不愿打完全没有胜利希望的战斗。 海面之上,一片飘红,风浪一时间也散不开这浓烈的鲜血。 吴锋回到螺舟上,将苏乱瑾放上甲板,看向那道驶来的船影。 来人虽然是补尾刀,但的确是帮了两人一些忙。 不然的话,吴锋的确能击垮这些贼心不死的鲨盗,但免不了伤势要加重。这样的话,就必须要找个安全的地方恢复伤势才能再次上路,以免遭遇什么新的危险。 细细看时,那哪里是船只,分明是一头庞大的海兽,背上还喷着水气,头上却长着两只龙角,却是极少见的裂海龙鲸。 裂海龙鲸之上坐着一名全身白衣的少女,,一头瀑布般的乌黑秀发,光可鉴人,用一枚金环束了,笑意盈盈。 她眯起一双月牙般的双眸,瞧向这边船上的吴锋和苏乱瑾,笑容和气,极其容易令人生出好感。 ; 第一百零六章 菲儿 不待吴锋开言,白衣少女抢先发话。 只见她一挥手,海面上那几个黄巾力士便凭空消散。她坐在裂海龙鲸背上吃吃笑道:“你我一起在这里惩治这些作恶多端的鲨盗,也算是有缘了。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吴锋心中思索,觉着这白衣少女虽然看起来亲切,但毕竟来历不明,不能以真名实姓告之,便也笑道:“在下田常,山东人氏。这是舍妹阿市。” 少女垂首沉吟,而后仰面道:“田常,这可是个两千年前一位弑君窃国的大盗的名字。” 两千年前,是被称为春秋战国的时代。齐国权臣田常弑君篡位,又杀尽众卿家族,独掌大权,史称田氏代齐。 吴锋自称田常,又说自己是山东人氏,当然令人联想到两千年前那位田常。 吴锋微笑:“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这样说来,做个大盗也没什么不好。” “况且史家有云‘田常既杀简公,惧诸侯共诛己,乃尽归鲁、卫侵地,西约晋、韩、魏、赵氏,南通吴、越之使,脩功行赏,亲於百姓,以故齐复定’。君王无道,众卿昏聩,于是取而代之,执而杀之,励精图治,于是百姓得安,于一人而言并非忠义,却是万民之福祉。” 他侃侃而谈,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本来吴锋的岳父薛衣人就是这样的窃国大盗,他却对那位被世人称作蝮蛇的枭雄岳父有几分仰慕之心。 吴锋又道:“不敢动问姑娘来历?” 少女听得吴锋言中野心勃勃,反而觉得有趣,却也猜到田常未必是真名实姓,哈了一声,似乎想起什么特别好玩的事儿,最后还是轻捂了小嘴,有些狡黠地说道:“我就是这大海中的妖怪,是一条海蛇成精,你看我现在的身躯还软得好像没有骨头似的。”白衣少女把一双玉臂举起,故意扭动了几下,果然宛如春柳,柔的叫人难以置信。 吴锋付之一笑。他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少女虽然以裂海龙鲸为坐骑,但是身上没有半点妖气,而且看她召唤黄巾力士的手段,便可以肯定不会是海中的妖怪成精。 妖怪没有根骨,几乎不可能修行人类的道术,更不必说以请神之术召唤黄巾力士这种高等级召唤物。 少女又道:“兄台便称我作菲儿好了。” 她年在二十许,应当是比吴锋大了两三岁,口称兄台,则是属于敬语了。 吴锋也向她唱了个肥喏,道:“这番多蒙菲儿姑娘仗义出手。” 菲儿却是轻叹一声,道:“我曾有一位好友死于鲨盗之手,对于他们恨之入骨。虽然鲨盗有许多股,杀害好友的多半不是他们,但既然遇上了,力所能及之处,自然要歼灭几个。” “只恨不能一网打尽。” 吴锋也叹息道:“我们只有几个人,打退鲨盗容易,想要将这近百号鲨盗杀个磬尽就不能了。”言中也是满满的不甘之意。 菲儿又将美目投向苏乱瑾,道:“好美的小姑娘,真是个可人儿呢。” 这菲儿姑娘也算得上一等一的美女,以容色论,在舒刃所排的芳华谱上也能有一席之地。但苏乱瑾却是芳华谱榜首的天下三仙子之一,当然就把菲儿比下去了。 但菲儿看向苏乱瑾的目光却是满心欢喜怜爱,没有丝毫嫉妒的意味。 苏乱瑾也嫣然一笑,道:“我哪里算什么美人,我家嫂子才是风华绝代,一顾倾城呢。” 吴锋隐隐见她对自己眨了眨眼睛,不由一怔,才发现这妹子除了天真单纯之外,竟也有促狭的一面。 菲儿也饶有兴趣地问道:“田兄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 吴锋只能答道:“订了亲事,尚未正式成礼。” 菲儿悠然道:“令妹美貌,小女子平生仅见。尊夫人若当真比令妹更胜一筹,菲儿还真想瞧瞧。” 吴锋嘿了一声道:“别信她的,我家里那个不过是只脸蛋一般脾气还古怪的死兔子罢了。” 听到这话,苏乱瑾有些顽皮地对吴锋挤了挤眼睛,眼神神秘。 菲儿倒是笑声如同银铃:“兄台这话当中大有情意,实是伉俪情深呢。” 吴锋不吐露自己的真实来历,白衣少女菲儿也便只和吴锋与苏乱瑾东扯西扯,妙语连珠,叽叽咯咯地说个不停。 她性情开朗,极善言谈,纵然是一些不着边际的废话,也能说得饶有意趣。又话音清脆,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但比起苏乱瑾这花雨年华,又多了几分成熟的清绮韵味。 她的见识也是极为广博,不拘是修行之道、诗词歌赋、风土人情、遗事掌故,乃至这海里的各项事情,无不了如指掌。吴锋自负博览群书,同辈中博学胜过他的本只有薛洗颜一个,如今却是又碰上了一位。 吴锋是初次出海,对于海上的事情所知甚少,这位菲儿姑娘却显是海上的老手了,不然也驯服不了这凶悍的裂海龙鲸作为坐骑。听她讲述一些海事,也让吴锋感到大有裨益。 吴锋虽然对薛大小姐不至于变心,但也感觉到这菲儿姑娘确实可以做一个益友。 而且对方的修为与自己相仿,这趟出海,应该也是来冲击征天境界的。也许自己这趟共同突破的伴侣,就着落在对方身上了。 菲儿和吴锋攀谈为主,但也丝毫没有怠慢冷落苏乱瑾,不时问这问那,譬如有什么闺中爱好,喜欢什么胭脂水粉,平时怎么布置闺房之类,都是些女儿家的问题。 苏乱瑾也被她逗得不时盈盈轻笑,但她毕竟也继承了她父亲的聪明,又跟随白军浪行走江湖有些年数,虽然与菲儿流利畅谈,却未曾丝毫泄露出她和吴锋的出身来历,没有露出半点破绽。 菲儿再亲切可爱,毕竟是个修真者。假设是青城派之类的还好,毕竟青城与神霄也是对头,与神堂有着共同的敌人。倘若是神霄或者三河的人,那与吴锋和苏乱瑾立场上就是敌人了,初次见面,还是都不知道为好。 而且从地理上看,菲儿多半是扬州北府军的人,那么与神堂虽不是直接敌人,但北府军也分属神霄道的盟友。 因为立场不同坏了交情,本是很无趣的事情。 第一百零七章 劝说 菲儿又道:“田兄此番出海,可也是为了破境之事么?” 吴锋未曾说话,她便已经先问了,吴锋当下点头应是。 菲儿道:“破境所需各项奇物,难以寻觅,在茫茫东海诸岛中,不啻于大海捞针。兄台如果身家丰厚的话,不如去蓬莱海市瞧瞧,或许有用得着的东西。” 吴锋不由好奇:“蓬莱海市?这是什么地方?还真没听说过。” 菲儿眯着眼睛,道:“这是在一处珊瑚岛礁中间的妖族集市,一月只出现五天,其他的时候都只剩下一汪海水。有不知情的人族海客进去买到了好东西,下次沿着原路再去,却是无影无踪,还当是撞鬼了呢。” 说罢,掩口噗哧一笑,如同银铃轻响,极是动听。 吴锋所见美女极多,但是如此开朗爱笑,又率真全无矫饰之气的女儿家,还是初次见着。 他眼睛一转,问道:“那么海市开市,还有多少日?” 菲儿掰着手指一合计,道:“从今天起,还有十天。兄台的螺舟过去,大约要七到八日。” 说着将一张精细的海图交到吴锋手里。这图极大,将海上的标记物都标注得清清楚楚,更指出海水的深浅,洋流的运行,以及何处有暗礁、海眼等凶险,何处又是风暴的多发地。比起吴锋原来在海边买的那张图,不知精致到哪里去了。 材质也很特殊,粗糙中散发出一种苍莽的气息,竟好似龙皮一般,大概是哪种有上古真龙些微血脉的海兽之皮。 有了这张海图,吴锋当然是不会耽误时间,足以及时赶到。 菲儿又有些无奈地道:“本想与田兄并舟而行,一起过去的,但菲儿尚有些事情要处理。待到开市之时,咱们便在岛礁上汇合。田兄不拘要买什么东西,有我帮忙说项,都会便宜许多的。” 她的龙鲸座骑比起吴锋的螺舟快上许多,的确可以多做很多事,节省了大量在路上迁延的时间。 吴锋露出感激神色道:“那就多承菲儿姑娘的盛情厚意。” 说罢,并不推辞,便收下了菲儿送给他的海图。这虽然是贵重之物,但他的确用得着,对方看起来也是身家殷实之辈,既然如此慷慨,他推托反而显得小家子气。 菲儿咯咯笑道:“萍水相逢,自是有缘,不必如此客气。” 又对苏乱瑾也软语几句,说了些鼓励她修行的话语,方才驱使着裂海龙鲸分波裂浪,向着汪洋深处离去了。 离去时还回头瞧了吴锋一眼,似乎对他很有兴趣的样子。 见吴锋一直目送菲儿背影消失在茫茫沧海当中,苏乱瑾不由扯了一下他的袖子,道:“哥哥,回魂啦!” 吴锋低下头看她,只见苏乱瑾撅起小嘴轻嗔道:“菲儿姐姐的确是人美又率真温柔,只是嫂子未必肯与她做好姐妹呢。” 听到这话,吴锋捏了捏苏乱瑾的小脸,道:“阿市,你想到哪里去了。交个朋友而已,你也能想这么多。” 苏乱瑾听到这话,微微沉默,又扯了扯吴锋的袖子,却是讲出另一件事来。 “哥哥,不要再和信行哥斗了好不好?” 吴锋一愣。 苏乱瑾竟然也知道他和苏灿的明争暗斗。 不过两人的争斗,神堂中人大多心知肚明,苏乱瑾再天真,也不可能分毫不知。 只是苏灿让左成政在战场上放冷枪,险些将吴锋打死,苏乱瑾是定然不知道的。吴锋也不打算告诉她。 苏乱瑾垂下眼帘,叹了口气,又悠悠道:“信行哥哥和若雪姐姐他们,对我一向都是很好的,无论逢年过节或是我过生日,都会找难得的东西送给我,逗我开心……” 她虽然对吴锋很有好感,但这么多年对苏灿感情也不浅,自然希望两人和睦,不要争斗。 吴锋正觉得她不谙世事,却又听苏乱瑾道:“我知道,信行哥哥有些地方是做得很过分,但希望哥哥你忍让一点,不要和他们计较……” 吴锋见她总算知道苏灿过分,便刮了刮她精巧的鼻头,道:“既然是他们过分,我干嘛忍让,岂不是更助长他们的气焰了?” 苏乱瑾美目凝注在吴锋脸上,道:“可是吴锋哥哥是大英雄啊。更何况,你已经是爹爹的接班人了,他们怎么都撼动不了你的地位,不和他们计较,只显出你高风亮节。” 又道:“信行哥哥那边,我也会试试劝他的。” 吴锋心道如果劝说有用,那对方就不是苏灿了。何况这种继承人争夺的事情,有些志向野心的人都不会轻易甘心的。 于是道:“英雄嘛……我可是当着菲儿的面说自己想当窃国大盗,这也是英雄?” 苏乱瑾却是凝视着吴锋的眼睛。 “爹爹也想要天下,也做了一些不得已的事情,但他在我眼里依然是大英雄。” “我从哥哥的眼睛里能看到想要结束战乱,造福万民的志向,不仅仅是为了一人凌驾百姓之上的野心。所以哥哥当然也是大英雄,而且以后或许会比爹爹还要伟大。” “既然是大英雄,就该有拿得起放得下的胸怀格局,退一步海阔天空,对不对?” 话音娇软如梦,却有着难以言说的说服力。 吴锋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有些软了。 他并不是真的恨苏灿,而且也认可苏灿的才华。 但他本已决定无论如何取掉苏灿的性命。 而姬红颜这个小妞,虽然很是可爱,而且武勇过人。但她如果肯归顺为自己所用最好,不然的话,他同样准备辣手摧花。 古人有云:芝兰当道,不得不锄。 但当着苏乱瑾这清澈如能看到他心底的目光,吴锋实在讲不出这些话,又更不忍心说假话欺骗她。 他只能悠悠道:“古人有攻心之策,七擒孟获。那我就再给他一些机会。” 吴锋这话已经是笃定自己继位后,苏灿必反,才将他与蛮王孟获相比。 但是他不可能真的纵容苏灿七次。苏灿以后究竟是超越了吴锋的容忍极限而被杀,还是像孟获那样知道双方能力的差距甘心雌伏得到保全,就看他自己了。 苏乱瑾却是拥住吴锋的手臂,眼中流露出灿烂的光芒,欣喜地道:“哥哥最好了!” 纯真的神色,令吴锋看得有些心疼。 第一百零八章 蓬莱海市 依着菲儿所赠的海图,吴锋驾驶螺舟前行,过了八九日,果然只见一座座礁体林立,有大有小,大的相当于一个大岛,小的不过尺丈之地,但均是通体石质,没有寸土,也寸草不生。 成群的礁岛成环形,围成一口小湖。外头风起浪涌,这海中之湖明明与海水相接,当中却是一片平静。 按照菲儿的说法和海图上的介绍,这样的小湖其实有整整十二个,相距各有数里。每个月海市出现的位置,乃是不同的礁湖当中,因此不知其中关窍者,哪怕侥幸进来一次,也再找不到。 吴锋驾舟继续深入,便找到了海市即将出现之处,在一座岛礁前下锚系舟。 这岛礁颇大,上头石山层层叠叠,嶙峋起伏,如同迷宫一般。 在岛礁上便能感觉到从湖中涌流来一片清新之气,灵气氤氲,令人胸畅烦消,如同蓬莱仙境。 吴锋便在岛礁顶上扎下帐篷,等着菲儿姑娘过来。那裂海龙鲸十分显眼,一旦她过来,吴锋定能发现。 他也不担心有人偷他的螺舟。 一是海市是东海数百万妖族和人类的交易圣地,有海市的规矩,若有人在此抢劫偷盗、作奸犯科被逮住,无论罪行轻重,直接处死。 是以纵然是大奸大恶之人,在海市里头也得遵纪守法,不敢任意乱行。 二是这螺舟内的阵法已经记录下了吴锋的气息,要靠吴锋的掌纹才能发动,除非杀掉吴锋,不然断断不能让螺舟重新认主。 当然,如果有真尊以上的强绝修为,倒是可以强行为之。但有那样的修为,又怎会看上这样一条小船? 又候了一两日,只见过来的大小船只络绎不绝,足见菲儿所言不虚。船上的来客大多与人类无异,但也有皮肤、头发五颜六色,身上留着鱼鳍、龙角、鲨尾等各类附属品的,甚至有些妖类下半身化成人形,脑袋却完全还是动物的形状。 突然间空气中灵韵越发浓烈,沁人心脾。礁环中间的大片海水上,突然弥漫起了阵阵白光,那白光绵延开来,将整片湖面彻底覆盖。 看起来如同整个冰封了一般,却又比冰面更加华光莹莹,好似一整块的白玉。 无怪乎没人将船只从岛礁的缝隙驶入湖中,不然的话被这白光截断,船只会在顷刻间毁灭。 不少地方凭空隆起,形成一座座城牒、宫室、台观、楼阁,其间有街道相隔。这空阔的海中之湖,片时便化为了一座海上城池。 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原理,也没有人知道海市的来历。上古时的事情疑团太多,很多东西都无法得到解释。 城池弥漫在一片七彩雾气当中,突然间响起仙乐飘飘,如梦似幻。 人们欢呼着,从沿湖的岛礁上冲向城池当中。 城中的楼台建筑,都是早已划分好的,给海市的组织者支付多少金钱,就占据多好的铺面,哪怕是在街头打地摊,也须得交钱才行。 不然的话,海市里寸土寸金,哪里容得下白占便宜之人。 除了店面之外,还有客栈酒楼甚至赌场妓馆,可谓应有尽有。 这海市因为一个月只出现五日,所以比起一般的通灵宝地,灵韵更加精萃,不但在此修炼大为有益,修真之士在其中炼器造物,也可以大大提升成功率和成品的品相。 但吴锋从上往下眺望,却是仍然没见着菲儿和那条裂海龙鲸的身影。 “莫不是被那丫头放了鸽子?”吴锋自语道。 苏乱瑾生性善良,这时反而给菲儿说起好话来:“菲儿姐姐不是那种人,从她的眼睛就能瞧出来。她或许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但绝对不会骗咱们的!” “或许吧。”吴锋道:“既然她指点咱们到了这里,没有她说项,也不是买不了东西,无非多花点钱罢了。我们先去逛上一日,再继续等她也不迟。” 当下携着苏乱瑾,入城而去。 这海市中的东西,自然都极为昂贵,但几千年的交易场,货物的质量也当有所保证。 该俭省的时候要俭省,但应该花销的时候,便不能有分毫的吝惜。突破到征天境界,是修炼旅程中极为关键的一关,这一关过得质量如何,实在决定一个人一生的修行结局,不能有分毫懈怠。 吴锋自有领地产业,不比寻常散修,资财实是不缺。 他们入城时,各商铺早已布置完毕,妖族能以妖力运物,方便快捷得紧。 只见道路之上,人流熙攘,车马纵横,街边叫卖徕客之声络绎不绝,繁华不输中土大城,而城内飘飘的云气,清新的灵韵,又给这红尘世界更添三分仙家气息。 苏乱瑾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美目顾盼,左看右瞧。 海外所产的珍珠、玛瑙、砗磲、宝石、黄金、药材、香料,都是中土所缺,而妖族所特有的各种奇巧之物,更是中土所无。 也无怪苏乱瑾虽然是名门闺秀,又跟着白军浪行走江湖多年,却仍然处处感到新奇。 吴锋心头却在盘算,这样大的海市,该是多么巨大的利润,大陆上却没有任何一个诸侯能够将其攫入手中。 若是东海妖族停止自相残杀,真正统合起来,并和海寇势力结合在一起,人口可达近千万,这样庞大的势力,加上海市所创造的惊人财富,当真可怕,反攻大陆也未必是幻想。 自己若能统一天下,必定要撕毁人妖停战的协定,令东海妖族也臣服,以免后患,更要如同师傅苏梦枕攫取武祖大社一样,将蓬莱海市攫入手中,其利润收归国有,不属于任何一家一姓。 如果有妖族会读心之术,能听到吴锋心中的话语,吴锋现在怕是立刻要被乱刀斫死,碎尸万段。这想法恐怕不光东海妖族不能容忍,就算追随吴锋的那些大陆妖族譬如齐琪等人,也无法接受,毕竟东海妖族这些年来一直遵守协定,未曾侵犯人类。 但在吴锋看来,统一和安定比什么协议更重要,为了大的目标,背信也并不算什么事情,只是要考虑失信带来的恶劣影响罢了。 何况,人妖停战协定签订于数千年前,虽然因为习惯,所以人妖两族遵守至今。但在吴锋看来,这协议与自己可谓没什么关系。 第一百零九章 二世祖 “这口灯好看。”苏乱瑾眉间堆着笑,灿烂如同蔷薇初绽,无比靓丽:“哥哥,买给我吧。” 吴锋和苏乱瑾如今正处在一间装饰华丽的杂货店当中。苏乱瑾晶凝的手儿上提着一口走马灯,壁是透明的琉璃,骨架以一种暗黑色却有电光流转的木料制成,垂着七彩的穗子,以灵晶驱动。 当中的人物用云母片造成,外头绘着景物。 随着里面的轴旋转,便显出几人几马在旷野中追逐厮杀的景象,不断变换。 稍稍一摇这灯,转速便越发加快,更是隐隐听见嘶吼之声,马蹄奔踏之声,箭鸣之声,就好像有千军万马一样。 听到苏乱瑾的话语,那售灯的妖族店主越发卖力地表演起来,他的双手上还残留着两三片红色的甲壳片,本体大概是虾蟹之类的生物。 只见他用手掌在走马灯顶上的机括上一按,作为骨架的暗黑色木料便将黑暗气息弥漫开来,一时间灯里整个都黯淡,却是轰地一声,电闪雷鸣,风声中又夹杂着雨声,仿佛夜雨雷电当中,奇袭劫营的景象。 再在灯下面的机括上按下,内中的转速越发加快,当中的云母片变得模糊起来,就好像一团星云,但仔细看时,当中的人影却又还在,立在星云宇宙当中,在彩光氤氲和黑暗背景的交替下,如同神祇开天辟地一样。 而雷光再次亮起的时候,景象如同崩碎毁灭般归虚,大星纷纷破碎,又好似毁天灭地。 这景象的变换,如同有魔力一般,能将人的心神吸入其中。 “这灯上有几十个机括,共有变化数百种,不但大有趣味,而且暗藏万千奥妙,对于修行也有绝大的好处哩!”店主自卖自夸道:“这灯出自西域名匠舒刃的九弟子之手,乃是名物,正配得上这位姑娘的绝代容貌。” “舒刃的弟子?”吴锋问道:“舒刃弟子的东西怎会在东海发卖?” 舒刃是西域枪城的巨商,也是天下第一名匠,无论是修真者的法宝还是武士的兵刃盔甲等各类用具,都擅长打造,所造之物动辄千金。 除此之外,舒刃更是有名的风流人物,编撰有芳华谱,盘点天下有名的美人,也因此才与中古时的百晓生相提并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店主脸上堆着笑容道:“客官您这就不知道了,舒刃大师的九弟子隐居在不远处的灵蛇岛,所造的东西,自然就放在蓬莱海市中发卖,有什么奇怪的?” “原来如此。”吴锋点了点头,道。 他心中思忖,舒刃年纪不大,弟子却近百,恐怕多有凑数的。蓬莱海市有规矩不许欺诈,但是打些擦边球误导买家,这谁也没法奈何,这所谓的九弟子真正水平如何,当真不好说。 “这做骨架的木料,是沉雷木吧?”吴锋盯着暗黑色却时而闪出雷光的架子道。 店主笑得越发灿烂,稀疏的胡子向上跳动着:“客官实在识货,这正是沉雷木,此木生于雷电多发之地,不惧雷电,更吸收雷力作为养分,百年只生长三尺,极为珍贵……其中暗藏先天道韵,有助于修行……” 吴锋知道这店主没有说谎。 这架走马灯的原理,是利用灵晶阵的幻术效果,令灯当中简单几块云母片在旋转当中,生出千变万化的感受,加上沉雷木中的先天精气浸润,便自有道韵,能吸引人的心神。 但用沉雷木做骨架,这走马灯不说出自谁人之手,成本便要不菲,价格绝对不会低。 而且,这灯的确还有帮助悟道的作用,然而却只对修真者有效。苏乱瑾作为武士,这灯如果买给了她,一点用处都没有。 店主并不是欺诈,而是故意片面地说话。苏乱瑾并非修真者而是武者,他不会看不出来。 吴锋又看向苏乱瑾,便瞧见了她殷切的眼神,水目一闪一闪地,如同能将人心尖都融化掉。 对于苏乱瑾来说,她可不会在乎这东西对修行有没有帮助,只是一件有趣的玩具而已。 至于价格是否昂贵,她大概也没什么感觉。从小在温室里长大,有跟着出手向来阔绰的白军浪行走江湖,苏乱瑾大约不太有金钱的概念。 吴锋自己做事的方式,该花钱的时候绝不会吝惜,但也从来不会浪费。这件走马灯在他看来纯是华而不实的东西。 然而苏乱瑾既然想要,他并不能拒绝。 吴锋开口道:“店家,这灯价目多少?” 店家点头哈腰,极为欣喜地道:“承惠,五百金铢。” 这价格已经足以武装起十个大戟士。 吴锋却也懒得讲价,正打算从空间袋里掏钱,一个阴声怪气的声音响起:“这位仙子,这荷包可是你掉的?” 只见一位持着折扇,身穿锦衣,瓜子脸蛋,生得不男不女的公子哥儿捡起一口织金荷包,递到苏乱瑾手边。 锦衣公子后边还有至少十个以上的随从,前呼后拥。 苏乱瑾不谙世事,下意识地接过,瞧了瞧,才道:“谢啦,可是不是我的呢。” 说着将荷包递了回去。 吴锋却是眼光一扫,只见荷包里头放着几张金灿灿的票子,正好价值五百金铢。 金票用得很少,在大陆都是银票。但东海以盛产黄金著称,所以金票用得较为广泛,这荷包内的金票,在整个东海境内都能兑现。 吴锋乜着锦衣公子,淡淡道:“这种搭讪方式,也太老套了吧?把荷包换成一块砖头,也许更有创意一点。” 锦衣公子登时双眉挑起,却随即按捺了怒气,腆着个尖脸道:“哈哈哈……相逢既是有缘,这笔钱就让我给小仙子付了吧。” 他瞳孔收缩处,却是隐隐对吴锋流露出杀意。 “不用你这小子向我妹妹献殷勤,本人也不缺你那几个铜板。”吴锋冷哼一声道,取出五百金铢的现钱,放在柜台上。 空间袋开启时,只见里头宝光灿灿,金银珠宝不知道有多少,晃花锦衣公子的眼。 锦衣公子才知道对方是兄妹,还想继续说话,吴锋喝道:“你这种货色,不要挑战我的耐心,快给老子滚!” “这……这……”店主张口结舌地道。 锦衣公子却是指着吴锋,切齿道:“好,好,好!” 言毕,竟是向一群随从挥了挥手,退了出去。 那几个随从本来已经撸袖子挥拳,准备动手,见主子退出去,只好也跟着离开。 但吴锋分明看见他们眼中的凶光。 店主骇然道:“那是睚眦一族的少主,顾立羽顾公子……睚眦一族不但在整个东海都有极大的势力,而且在海市里头,也是排名前三的大股东……” 睚眦必报,这一族的族人,心胸由来狭窄。 吴锋听到这话,却是眉毛一挑,不以为意道:“好了,钱我也付了。”将走马灯抓过去,递到苏乱瑾手里,摸着她的头道:“阿市,走吧。” 苏乱瑾喜悦地往吴锋怀里蹭了蹭,至于那个纨绔公子,睚眦一族的少主顾立羽,根本没被她放在心上。 以前行走江湖时,她就多次碰上这种货色,如果对方太不知死活,白军浪总会帮她解决。而苏乱瑾也相信,吴锋能够保护她,帮她解决任何问题。 第一百一十章 重逢 货店的店主犹自露出惊骇的神情,似乎是很顾忌睚眦一族的势力。 可见这一族在东海的影响力,的确不可低估。 但吴锋却全然不以为意地拉着苏乱瑾离去。 正在这时,一个清脆如同玉铃的声音蓦然响起:“田常兄,又见面了,耽误了半日,真是惭愧呢。” 菲儿如同妖魅一般出现在吴锋的后头,无声无息,让吴锋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她的美目依然眯得如同月牙儿一般,笑的时候脸上露出两个极为好看的涡旋,让吴锋实在没法对她生出责怪之意。 菲儿又曼声道:“有事耽误了一点时间,我来了之后见田兄的螺舟停在岸边,人却不在附近,便进城来找你们啦。” “一下就能碰见,咱们也是有缘。” 如今买卖之人大集,她能从浩如烟海的船只里认出吴锋的座船,足见记忆力超群,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吴锋也微笑起来:“的确很有缘分。” 苏乱瑾欣喜道:“菲儿姐姐,终于见到你了,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菲儿露出爱怜神色,撩了撩苏乱瑾鬓边的秀发,哄了她几句。 却是将吴锋拉到较为僻静的角落,骤然将声音压低,神情变得严肃。 她脸上时常挂着笑,但笑意褪去时,只见她肌肤极白,鼻梁高耸,眼窝微陷,红唇整齐如菱,有一种格外的典雅和层次感。 笑时如画中仙子,不笑时却好似洛水中升举而出的女神。 虽然稍逊于薛洗颜或苏乱瑾的绝代芳华,但较之薛洗颜的娇媚百变,苏乱瑾的纯美天真,又有一种独特的韵味,让吴锋也隐隐心折。 菲儿问道:“刚才带着满脸恨意离开的,可是睚眦一族的少主顾立羽?” 吴锋点头。 菲儿微微颦眉,神色幽美:“那可是个很不好惹的二世祖。虽然无能,却是睚眦一族主家嫡系唯一的男丁……” 睚眦号称龙子,据说第一代睚眦正是上古玄天真龙所生,不知真假。但这一脉有真龙的些微血脉,却是事实。 有真龙血脉的族裔,一般来说生育能力都相对低下。 吴锋笑道:“莫非他们家在这东海便能一手遮天了不成?” 菲儿道:“那也不至于,东海势力极杂,睚眦一族顾家的势力不可能无处不至,而且海市有海市的规矩,顾立羽胆子再大,也不敢当众行凶。但是如出了海市的话,那可就不好说了。” 又道:“顾立羽此人过去也曾对我图谋不轨,但由于我在东海有些交游,他有所忌惮,一直也没敢采取什么行动。可见他虽然蛮横,也不至于完全不作顾忌。只是令妹的美貌太过惊人,他离开时的神色,已经显得十分痴迷……” 菲儿的意思十分明白,顾立羽如果发疯起来,也许真的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在海市里头还不至于乱来,但离开之后就不好说了。 “如此说来,我应当小心提防了?”吴锋话是这么说,脸上的神色却一点都不像将顾立羽这种二世祖放在眼里的样子。 菲儿点头,语音轻柔:“田常兄自然胆气惊人,必定也不是寻常身份,但这里毕竟是对方的主场。离开海市时最好小心为上,与人群一起离开,然后寻机逸去,事了之后便不必再来这东海纷扰之地了。” “菲儿姑娘的意思,是劝我避其锋芒?”吴锋一副不知死活的样子问道。 苏乱瑾也在一边抽动着纤巧的琼鼻,哼一声道:“多谢菲儿姐姐关心啦,可是那种三脚猫,才不能拿哥哥怎么样呢。” 菲儿却依然神情慎重,对吴锋道:“如果是一人在外行走,自然可以任意而为,但是带着妹妹的话……” 吴锋笑着道:“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菲儿眼中犹自有几分担忧之色,怕吴锋和顾立羽针尖对麦芒,在对方主场上吃亏。 但却是道:“田常兄有什么想买的,就由我带你们两位去买好了。但真正贵重的东西,却大多要在明天开市的海市拍卖会上才能买到,我可以为你们弄两张上座的入场券。” 她也是聪明人,知道不宜交浅言深的道理,因此不在顾立羽的事情上多做纠缠。 吴锋喜道:“那就多谢菲儿姑娘盛情了。” 菲儿再次绽放出春花一般的笑容,道:“我早答应过你们了,何必再说谢字?耽误了半天时间,还得我道不是呢。” 之前她已经致歉过一次,如今再说,自是因为顾立羽的事情弄得气氛有点僵,所以她以此融化气氛,再次拉近双方距离。 有些人就拥有着短短几句话就交上一个朋友,短短几天就与别人变成知交的能力。如菲儿这样擅长说话的女子,交游广阔也是必然的了。 吴锋也是脱略放达的性格,所以全无推辞地领受了她的好意,让她全程陪着两人购置采买物品。 吴锋买了一些忌部千殇说他破境需要的药材和矿物,另外他的妖族追随者不少,所以又额外购置了不少妖族修炼突破所需的用品,在东海这边,这些东西往往物美价廉。 他还买了几张海船的构造图,以备今后建立水军之用。东海上岛屿密布,海运发达,船舶制造的技术还要胜过中土,可惜吴锋这样的边缘顾客,不可能接触得到核心技术,但纵使如此,买到的海图也足以参考参考了。 另外吴锋还在一家兵器铺子里看到了几杆铁炮,没想到在东海都有这种东西出售。 铁炮齐射的杀伤力,以及狙击的效果,是弓箭无法比拟的。吴锋坚信,此物将来在中土必将大行,他以后也要训练一支自己的铁炮队。 只不过铁炮产于西方,通过丝绸之路传过来,再到东海可是比起在中土采买更加昂贵。他当然不会在这里花这种冤枉钱。 一路有菲儿陪同,帮忙找合适的商铺并谈价,的确让吴锋省下了许多花销,并买到了优质的货品。 另外她在自己买东西之余,还特意挑了几件精美的首饰送给苏乱瑾,女孩子总是更能理解女孩子的喜好,花费不多,便让苏乱瑾连声说喜欢,开心得如同一只云雀儿一般。 无故生受了对方这么多好处,吴锋都感觉有些惭愧,菲儿却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为两人又找好了休憩的客舍,约定明天一起去参加拍卖会,又毫不生分地摸了摸苏乱瑾的头顶,才纤步轻移,回自己的房间而去。 “这位姐姐真是很聪明呢。”苏乱瑾看了看吴锋,转动着黑溜溜的眼睛,悠悠道。 “怎么?又胡思乱想了?”吴锋道。 “没有啊,我很喜欢菲儿姐姐的……”苏乱瑾眨了眨眼,一副极为天真的样子。 “……”吴锋抿了抿嘴:“你这话反而让我胡思乱想了。” “对了,阿市你和我家那死兔子不太熟吧——不熟是好事。这次碰上菲儿姑娘的事情,一定不能让她知道!”吴锋表情突然变得严肃,郑重地强调道。 “知道啦,哥哥。”苏乱瑾乖巧地点着头道。 吴锋却依然不是很放心,但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捏了捏她的小脸,道:“你回自己房里去吧,该睡了。” 女人的行为实在没法预测,而薛洗颜乖起来的时候,可是比苏乱瑾还乖巧许多呢——可惜都是装出来的。 苏乱瑾在某些时候真不傻,她毕竟是神堂雄主苏梦枕的女儿。 谁知道她天真的面孔下,是否隐藏着小恶魔的本质,哪怕只是一星半点? 哪怕有一星半点,就足够给吴锋造成巨大的麻烦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拍卖会 海市平时处于消隐状态,一个月只出现五天,又处在东海灵眼,当它从海面上霍然生发而出的时候,灵气自然就格外充裕。 吴锋在客栈中又修炼了一个时辰,吐纳呼吸当中,感觉到肺腑为之一清,体内潜藏多年的旧秽,都被涤荡出来。 这是海市中灵气充沛的体现,也说明吴锋现今已经处在了突破到征天境的关口上。 次日吴锋清早就起来,盘坐在床上,敞开窗口,服食了几样灵药之后,又潜修了一阵,才敲门将隔壁房中的苏乱瑾唤醒。 房里传出低柔的哈欠声,苏乱瑾如同一只懒猫儿一般轻轻巧巧开了房门,犹自带着睡不够的倦色。 吴锋待她梳洗完毕,牵着她的小手下楼,菲儿早已在楼下等候了,一身白衣,巧笑嫣然。 “菲儿姑娘抱歉,劳你久等了。”吴锋致歉道。 “是因为小妹妹贪睡吧?”菲儿纤柔一笑。 苏乱瑾不由玉靥泛红,却又听菲儿以亲切的声调道:“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正是长身体的关键时候,多睡一睡可是好事。” 说完,毫不避忌地将苏乱瑾的小手牵起,如同一对姐妹一般。 自从在东海见着苏乱瑾以来,吴锋一向是牵着苏乱瑾的手儿,如今妹妹却被菲儿给牵了,吴锋登时一僵。 苏乱瑾却是伸出另一只手,将吴锋的手掌捏住,掌心一片嫩滑沁柔。 她容颜清稚,吴锋瞧着又比真实年龄要成熟不少,如此瞧着,又有些像一家三口的模样。 不少人在后头指着这容颜秀美的一男两女,议论纷纷,猜测他们的真实关系。 “这小子好艳福。” “不对啊,要真是娥皇女英的话,应该男的在中间才对……” “莫非中间一个真是女儿?可两边的看起来也就二十岁上下,哪来这么大的女儿?” “有些人天生显得年轻,加上成婚早,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又或者那女儿其实是捡来的?” 妹妹被人当作女儿,不由让吴锋啼笑皆非,但他和菲儿都是不羁于世俗的性格,既然已经这样走出来,便也不再理会人们的议论。 他偷眼看菲儿和苏乱瑾,只见苏乱瑾神色如常,菲儿却是脸上露出点点轻红,如同淡染的枫叶一般。 一个少女被人说成做母亲的,总是会有几分尴尬的。 菲儿带着吴锋和苏乱瑾到城池西北处,为吴锋和苏乱瑾各弄了一张拍卖会的入场券。 入场券本身不贵,但却要求是海市的熟客才行。吴锋和苏乱瑾头一回来东海,幸亏菲儿关系活络,出面担保,才顺利弄到。 但要进入拍卖会,尚需检视入场者的财力。为免有拍下货品却无钱支付的情况发生,必须要保证客人身上有充足的现款才行。 吴锋将空间袋打开,当中成堆的金银霎时间晃花了对方的眼睛,对方甚至没有让吴锋取出来清点数目,便直接放行了。 巨大的城池中,七彩雾气流泻,仙乐飘飘,动人心旌。 这乐声并非人所奏,而是在海市浮现之时,自然响起在城廓道路之间,暗藏仙韵,对于修炼也有裨益。 人流熙攘,向着城池北面方向而去。 蓬莱海市,是东海和大陆之间的贸易圣地,就如同西域丝绸之路上的枪城控扼中土和西漠之间的贸易枢纽一般。 加上每个月只出现五天,所以当琉球海市出现的时候,城中人口之密集自然不必言说。 然而,拍卖会的入场名额,不过五百人而已。这么多人,不可能每一个都有资格入场。 然而之所以趋者若鹜,很多人哪怕只是在场外围观,也一定要去,自有其原因。 拍卖会举行的地点,是蓬莱海市城池北面的宫殿,金碧辉煌,形态庄严。 宫殿的前方并无护卫,却有十二名衣着暴露的女子,明眸善睐,向客人们莺声软语,打着招呼。 她们都在介于青春靓丽和成熟娇艳之间的双十年华,眼波媚得如能滴出水来,但这绝非最吸引人的地方。 她们的头发当中自然生长出一对兔耳,戴着金色的项圈,衣衫上下相连,上边半露酥胸,下边竟然遮不尽臀部,肥白的大腿完全裸露在秋日的空气中,臀后还挖了个孔洞透出一个白色的小小雪球来,脚底踏着黑色高跟木屐,脚腕挂着金铃,轻轻一动便叮当作响。 妖族风气开放,因此这样重要的拍卖会,却让女子穿成这样来延客,并不足为奇。 而这些女子的眼睛,更都是醒目的鲜红色。 她们都是没有完全化形的兔妖,尾巴和长耳朵都是天然生成,但正因为如此,这些天然的兔女郎才有着格外的勾人心魄魅力。 十二个一排并列在门外迎客,更是让不少男人们围在门外,馋馋欲滴。 “如果能全部抱回家去,一个个按着屁股趴下,一路玩过来,啧啧……” “啐,就你这熊样,做什么白日梦?” “哈哈,如果能劫一个回去,也是好的。没有完全化形,想必修为不怎么样?” “蠢货!不说海市的规矩,你真当她们修为平平?是故意控制了化形,做成这副样子来勾引男人的!这拍卖会之所以没有护卫,就因为若有人捣乱,这些母兔子就能将你打得趴在地上,永生永世爬不起来!” 正当男人们瞧着这群性感亮丽的兔女郎们,闲言碎语说个不断,突然见着一名容貌阴柔的锦衣公子,摇着折扇,带着一群从人走过来。 他全无忌惮地捏了最美貌的兔女郎白嫩的大腿,又在另一人的胸脯上揉了一记,再把另一人抱过来,当着大众旁若无人地亲了一口,吧唧作响。 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行事,那些兔女郎却露出极为荣幸的模样。 一群看客们面面相觑,说不出地嫉恨眼红。 “那是……睚眦一族的顾立羽顾公子,家资亿万,而顾家也是这蓬莱海市最大的股东之一!” 听到有人这样议论自己,顾立羽露出得意神色,又在另一名兔女郎屁股上拍了一下,而他的丛人们则掏出几大块灵晶,作为给被顾立羽猥亵过的兔女郎的打赏。 这几块灵晶都是纯度极高,而且又是整块,价值自不必说。 另外几个兔女郎也露出艳羡神色。 顾立羽嘿嘿道:“不用担心,人人有份……” 正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一阵清亮的目光看着他。 顾立羽愕然转过头,只见自己昨日所见的绝代少女,正眨着秋水一般的双瞳,神色厌恶地看着他。 “这位姑娘……小仙子……这……不是你想的这样……”顾立羽登时张口结舌,喘着气,而后却又高声道:“还不知道小仙子芳名尊姓呢……” 吴锋冷冷看了顾立羽一眼,对苏乱瑾和菲儿道:“阿市,菲儿姑娘,咱们进去吧。” 菲儿看向顾立羽,她和顾立羽虽然认识,但这样尴尬场面,以她的圆转如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当下嘴唇翕动,看了顾立羽一眼,和吴锋与苏乱瑾一同踏进拍卖会的正门。 ; 第一百一十二章 龙血石 拍卖会大厅是半圆形,拍卖台在圆心位置,外侧则分作上下两层。 下层是数百个座位,上层则被隔断成二十多个小间,即是安置贵客之处。 每个小间都有小小的窗口朝向大厅内侧,可以看到拍卖师演示货品。小间之间以厚实的桐木板隔开。 如果只看外观的话,这些小间都该十分之狭窄,但踏进其中才会发现,当中非常宽敞,布置得如同居室一般,桌几床凳及花瓶、烛台等装饰品一应俱全。 这是空间术法的效果所致。 空间法器难以生产,是因为它们是移动性的。这也是绝粮、烧粮等战术依然能够奏效的缘故。 如果在固定的空间内产生空间放大效果,就会容易得多。然而数十个贵宾间都施以空间效果,所费也决然不菲了。 吴锋与苏乱瑾登上上层,一同走进分配给他们的小间当中,只觉一阵香气扑鼻而来。 墙上涂着东海特产的香泥,芬芳旖旎,令人飘飘若仙。 贵宾室的客户在拍卖的过程中,可以有两名侍女相陪,享受按摩、洗脚甚至某些特殊服务,只要声音不弄得太大影响拍卖会的进程即可。 而且因为贵宾室的客人规定了最低消费额,在拍卖会开始前就须得预付一大笔款项,倘若在拍卖会上消费量不足,也不会退还。因此侍女的服务是并不额外收费的。 吴锋婉拒了这服务,让房里的两个狐族侍女退了出去。但他耳力极佳,纵然隔墙的隔音效果极好,也隐隐听到隔壁传来幽幽的靡靡之声。 他看了看苏乱瑾,露出一丝苦笑。 东海妖族的风气,的确开放得有些难以接受。 从窗口向外瞧去,只见拍卖台处猩红色的大幕拉开,一名身段婀娜的女子在两名助手的簇拥下走了上来,只见她身穿一袭黑色无袖丝衣,脸上戴着五彩的鸟嘴面具。 她身上的衣衫并不太暴露,领口和下摆都将身躯遮得很严实,然而衣料朦朦胧胧,给人一种轻云遮月的感觉,更令人浮起无尽遐思,猜想这外衣里头,是否便不着寸缕。 “那就是这海市的首席拍卖师夜莺小姐了。”下边有人议论道:“听说从来没客人见过她的真容呢。” “就连夜莺也不是真名,只是个绰号罢了。除了拍卖行的核心人员,一般人甚至不知道她姓甚名谁,有什么来历。”旁边的人补充道。 “就算是在拍卖会上消费最多的客户,难道也不能求见?”又有人问道。 “明面上的确不能,暗地里却是不知道了。听说有人为了看她面具下头的样子,不惜多次一掷千万金,买一大堆未必有用的东西回去,也不知道有没有得窥芳容。” 从窗口听着这些议论,吴锋自语道:“倒是有趣。” 苏乱瑾扁了扁小嘴:“有趣什么?脸都看不到。” 吴锋笑起来:“这东海妖族风气开放,海市里头为了赚钱,处处以声色惑人,但是看多了也容易审美疲劳。” “这拍卖师未必真正多美,但这样遮着面目,就给人以无穷的想象空间。同样是声色之技,但在这美女多如花团锦簇的会场中,更形成烘云托月之感,勾人遐想。足可见得想要赚大钱,就得细细钻研人心的道理。” 苏乱瑾眨了眨眼:“哥哥说了这么多,是自己想看吧?” 吴锋将身躯后仰,伸了个懒腰,道:“看你就看饱了,我可不关心那面具下面究竟是漂亮妞儿还是丑八怪。” 苏乱瑾听到这话,突然脸上发红,轻声道:“哥哥……” 气氛莫名地有些尴尬。 吴锋当下打了个哈哈,道:“妹妹,你什么时候也和我家那死兔子一样了,动不动疑神疑鬼的。” 苏乱瑾抿了抿嘴,有些局促地道:“我……我这不是帮嫂子管着哥哥你,免得出事嘛?” 吴锋用手指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点了一下:“我记得你们不熟哦……” 苏乱瑾突然脸上更红了。 吴锋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拍卖场周围的灯火黯淡了下来,都聚焦向高高的拍卖台上,照得夜莺小姐纤柔的玉手越发白皙光腻,如同要滴出水来一般。 她的声调也是如同黄莺出谷,娇声呖呖,婉转勾人心魄,“夜莺”这个绰号倒是恰如其分。 只见她玉手一挥,助手立即端上一口玉盘。夜莺小姐将盘上的红布轻轻拉开,上头放着一颗鲜红色的石头,在七色灯火的照耀下,龙纹闪烁。 “龙血石,据说是奇石沾染真龙血液,再在地底埋藏数万年所化成,含有丰沛龙力,对于征天境界的晋入和修行都大有裨益,尤其是适合身怀真龙血脉的骄子们喔。”夜莺小姐眼波流转,被面具遮得只剩下两只眼孔,却更显出她眸光动人,闪烁间便能媚到人心底。 “底价三百金铢,每次加价五十。”夜莺小姐报出起拍价格。 金铢在大陆上比起白银要贵重,但东海的黄金产量较高,以购买力论,东海的一枚金铢也就差不多相当于陆地上的一两白银。 “六百金铢!”某一件贵宾室中,传来一个阴阳怪气却很急促的声音。 竟是直接把价格翻了一倍。 龙血石虽然号称是沾染上真龙血液,但是真龙在万年前就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所以究竟是怎么形成的也无法考证,它的确对于突破到征天境界以及征天境的修行有帮助,但也有限。 “是顾立羽公子。”有人道:“有顾家那雄厚的财力做基础,才有这样的底气。” “睚眦一族号称龙子,龙血石对顾公子也的确是有一定用处。” “顾公子听说对夜莺小姐据说也很上心呢。” 顾立羽一口将价格翻了一倍,登时许多有兴趣的人都开始斟酌起来,考虑龙血石这种一次性的消耗品,究竟值不值如此高价。 场中气氛凝滞。 “六百金铢一次。”夜莺小姐向窗口的顾立羽抛了个媚眼:“顾公子还是一向地慷慨豪爽呢。” 顾立羽听到赞赏,越发露出顾盼自雄的神色。 “拍下它。”吴锋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对你的突破有用。” 这是吴锋的先祖忌部千殇留下的武魂,吴锋修行的指导者。 之所以吴锋这次来东海进行突破,也是受他的指引。 “两千金铢。”吴锋懒洋洋地道。 顾立羽的脸色陡变。 第一百一十三章 激怒顾立羽 “这个败家子……”顾立羽表情转成了茄子的颜色,皱着眉头,自语道。 从他这种纨绔子弟嘴里说出这种话来,实在是天大的讽刺。 “公子……”旁边一名侍卫打扮的人对顾立羽道:“那小子不把钱当一回事,做了冤大头,你该开心才是。” 这是顾立羽的侍卫头领张凯,不但是顾立羽的部下,更和他一起长大,与顾立羽是一同逛窑子的交情。 如今小间内两个侍女,一个正给顾立羽按摩,另一个便给张凯捏着脚板。 顾立羽阴笑起来:“对啊……龙血石无论如何值不了两千金铢。这个蠢货。” 他虽然是二世祖,但并非没有商业头脑,除非要追求女人,不然买东西的时候,一定会衡量是否有价值。正因为一向赚钱比花钱多,顾立羽才能够有大笔的资金可以调用。 大世家的钱毕竟不是浪打来的,嚣张狂妄的二世祖们,也一般不至于一无是处。 权衡之后,顾立羽立刻做出了放弃的决定,并心觉吴锋是为了一时之快,吃了大亏,愚不可及。 然而顾立羽的心头终究是有几分不快。 “少主英明。拿得起放得下,正是男儿本色。”张凯适时地吹捧道。 “两千金铢,三次。”拍卖台上,夜莺小姐重重敲下拍卖槌,话声甜腻:“龙血石归四号贵宾室的田常公子所有。” 既然顾立羽都放弃,也就不会有人再和吴锋争龙血石。 接下来又拍了数件拍品,起拍价从一百金铢到一千金铢不等。在夜莺小姐的一颦一笑之间,场中的气氛被很有效率地调动起来,虽然不再有吴锋这样一口喊出高价的客户,但拍出的价格也总是不低。 哪怕最终拍得的人随即就肉痛地吸起气来,但在拍卖师娇媚的眼波注视下,人们往往刹那间沮丧尽去,热情再涨,又踊跃地参与进下一轮的争夺。 吴锋在买下龙血石之后,便未曾再参与竞争,只是默默地关注着货品。 这连续拍出的几件东西对他都没什么用处。 “辰昕之尘,是修炼到征天境界的裂海龙鲸吐出的龙涎香磨成粉末,加以十多种名贵辅料,经过二十多道工序,配制出的奇珍香料,焚烧少量即可安神宁心,预防外魔入侵,而且对于我辈妖族的修炼,可是很有好处呢……” 夜莺小姐手持一个镶金嵌玉的精致香料盒,悠悠道,话音柔媚,尾音如钩,动人心魄。 “这里是二两上等的辰昕之尘,起拍价,五百金铢,每次最少增加一百。” 这个起拍价,让不少人都皱起了眉头。 不过二两而已,就要如此高价,而功效也不是非常突出。 但夜莺小姐随即补充道:“这绝品的香料,本是风雅之物,炉中点上少许,满室宛如升入仙境之中,那种飘然欲醉的滋味,言语难以形容,实在是物有所值哦。” 人们又纷纷暗自点头。 香料的价值,本来就不体现在辅助修炼,而是装点门面之用。 特别是接待客人的时候,用的香料越珍贵,当然就越显得体面。 吴锋则是心中算计了下。 这东西只对妖族修炼有帮助,于他而言毫无用处。 如果是装点门面的话,西域的香料要更加有名气,更显体面。而神堂正好有丝绸之路的门路,能以较低的价格弄到大量西域香料。 “六百金铢。” “七百金铢。” 价格不断往上攀升。 “一千金铢。”顾立羽再次高声喊道。 睚眦一族睚眦必报,凶性极重,而顾立羽本人更是物欲强烈,属于容易走火入魔的性格。 这“辰昕之尘”主料来自裂海龙鲸,含有龙力,相性也与睚眦一族相符,正适合他使用。 吴锋感觉到了顾立羽的急切。 他明白顾立羽需要这东西。 之前几样东西,顾立羽也曾参与竞逐,但语气并不急切,当价格上升到一定程度就果断退出了。 “三千金铢。” 在沉寂了不短的时间后,吴锋再次抛出高价。 顾立羽猛然咬唇。 “这厮……可恨……” 身后的侍女见他如此咬牙切齿的神色,吓得停止了在他背后的揉捏,讪讪地缩了手望着他。 “这名叫田常的小子,分明是刻意针对于我!”顾立羽愤愤道。 张凯急忙劝道:“少主,不要和他计较,他浪费的是自己的钱,吃亏的是他自己啊!” 顾立羽鼻子喷着怒气:“不,我要和他拼了!” 他是在乎钱的人,但忍受不了吴锋一次又一次地削他面子。 对于男人来说,很多时候面子比钱重要得多。 顾立羽大声道:“四千金铢!” “五千!”吴锋继续叫道。 “六千!”顾立羽继续喊价。 价格渐渐攀升到了一万金铢,而夜莺小姐的美眸也越来越明亮,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嗓音却越发柔媚,如同唱歌一般。 “一万金铢,三次。” “呀,顾公子依然如此慷慨呢。这盒辰昕之尘,便被顾公子以一万金铢的价格拍得,恭喜顾公子了!” 吴锋在窗口哈地一声,对顾立羽道:“小子,不和你争了。归你啦!” 下边开始有人窃窃私语。 顾立羽脑海中轰地一声。 这小子分明是故意将价格抬上去坑他! 而他因为一时之愤,做了这样的冤大头。 花一万金铢买二两辰昕之尘,哪怕是在物价高昂的蓬莱海市,稍微有眼力的人都能看出这是蠢货才做得出来的事情。 更能看出顾立羽是中了吴锋的激将法。 这下当真亏大了,分明是被狠抽了脸,哪里有面子可言? 顾立羽一时间感到气血逆行,天旋地转。 顾立羽的侍卫头领张凯急忙推开了脚下的侍女,摩挲起顾立羽的背部,用妖力帮他调理,不然这主子说不定现下就得走火入魔。 顾立羽强撑着打了个哈哈,对夜莺小姐道:“是啊,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但这越发显得他强颜欢笑,内心里其实在滴血。 接下来的拍卖中,不管顾立羽如何掩饰,吴锋总能判断出顾立羽想要的货品是什么,并且故意过来给顾立羽添堵。如果顾立羽早早放弃,就毫不肉痛地将这东西拍下来,如果顾立羽不肯放弃,就把价格抬高,让顾立羽去肉痛。 他对于时机的判断也极为准确,从没一次让顾立羽成功地反杀到他。 连苏乱瑾也觉得有些奇怪,拉住吴锋的手:“哥哥……你哪来这么多钱?” 吴锋诡秘一笑:“我啊,有独特的收入渠道呢。” “可是……”苏乱瑾眼神纤柔:“为了和这种人赌气,花这么多钱,没意义吧?何况我碰上的坏人,比这顾公子更坏的多着了。” 吴锋只是负起双手,悠然道:“很有趣啊,不是吗。” 说罢,继续投入与顾立羽的斗争当中,顺便也买下了两三件自己想要的东西。 顾立羽也曾如法炮制,想要给吴锋添堵,但吴锋远比他会隐藏自己的真实意图,更显得比顾立羽更加慷慨,就算被顾立羽抬高些价格,也表现得从容如水。 于是一番较量下来,顾立羽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铁青,眼中如要喷出火来。 睚眦一族本来就易怒,方寸大乱下,顾立羽更加无法冷静分析吴锋的思维,越发输得惨不忍睹。 夜莺小姐婉转的嗓音再次响起:“我们的拍卖盛会,终于进行到接近尾声了哩,接下来要拍出的,是一件来自中土的珍贵货品,也是咱们的压轴戏——底价,五千金铢,每次增加五百。” 货物还没上来,就报出价格,而且如此之高,令不少人都为之咋舌。 不过拍卖会进行到这个程度,便都是贵宾室的顾客在竞逐了,下层的散客们,也实在没有这个财力。 两个大汉将一个大箱子抬了上来,箱子被一张锦缎覆盖着,那锦缎光彩流离,浮动着紫气,一看就不是凡品。 夜莺小姐轻扬素手,锦缎如同丝羽滑落在地。 这箱子竟然是个巨大的笼子,笼条澄澈透明,如同冰一般,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在灯火的照耀下彩光流丽,勾人眼眸。 笼中瑟缩着一个衣着单薄的少女,被铁索锁着,一脸惊惶神色,头发微乱,却掩不住惊人的美貌,那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怜惜,却也能激起某些人的兽欲。 场中气氛短暂地凝滞。 但随即有人叫道:“原来只是个女奴。什么女奴,值得这么多钱?莫非是芳华谱上的美人不成?” 芳华谱影响力之大,远播东海。 夜莺小姐道:“这位贵客说笑了,芳华谱上的美人都是出身名门,身后的势力,很少有人惹得起,就算被抓住,怎么可能公开拍卖?” 那人当下道:“既然如此,哪里值得如此高价?女人的价值,脸蛋可是只占一少部分,更多地在身份地位,若非高贵的女子,再美又有何用?” 夜莺小姐嘻嘻一笑,一挥手,那两个大汉将笼子转了半个圈,使其朝向众人。 这一下,众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少女的衣裳在背后有两个洞,透出一对洁白如霜雪的翅膀,却是可怜兮兮地耷拉着,之前折叠了缩在背后,所以众人未曾看见。 “这可是羽族的公主。”夜莺小姐娇笑道:“羽族的女子不但个个美貌,而且天生内媚,是男人梦寐以求的恩物——哪怕是女孩子,和羽族美人玩一玩,也会有独特奇妙的感受喔。” 她说这话时,微微发出舔弄嘴唇的细微声响。虽然被面具遮住,人们眼前却都好像看见了香舌轻舔樱桃小口的绮丽景象。 第一百一十四章 羽族公主 夜莺小姐又道:“何况,寻常的女奴,除了享用之外,也不能骑在身下飞到天上去,对也不对?” 这话说得极为风趣,惹得不少人笑了起来。 随着夜莺小姐如歌唱一般娓娓道来,众人也知道了笼中少女的来历。 羽族这是妖族中一个特殊的种族,生下来就是人形,但却也无法化去背后的羽翼,有些个体头顶生角。羽族不论强弱,人人能够飞行。 他们生活在并州,已有数千年历史。自全真教从雍州终南山转移到并州中部的太原城,逐渐崛起以来,羽族便与全真教争夺势力范围,但却屡战屡败。 现今全真教的教主邶具教乃一代英主,雄才大略,继位以来不断扩展势力范围,更是攻破羽族的大本营——鸟羽之砦,将羽族彻底击败,全体贬为奴籍,以供驱使。羽族中的美丽女子还常常被全真教的道徒凌辱,作为修炼功法的鼎炉。 更有甚者,某些利益熏心的道徒还会将羽族女子悄悄弄出来售卖。 这少女是羽族前任族长的女儿,多年前,其父被邶具教在城头飞剑斩杀,她从此以奴婢的身份在邶具教的宅邸中长大,这次被邶具教的管家悄悄拐卖出来,成为这蓬莱海市拍卖会中的奇货。 夜莺小姐声音娇腻道:“这小姑娘虽然曾经做过婢女,可如今还是完璧呢。一个冰清玉洁的羽族公主,是否值得这个价?” 下面顿时一片喧哗,当下就有不少人举牌。 羽族本是妖族当中的贵族,更是具备可贵的飞行能力。如今虽然全体被贬为奴籍,却也被邶具教视作重要的资源,禁止向外买卖,只是偶尔才能被偷卖出来几个。 拥有羽族女奴,也往往被视作身份的象征。 且不说夜莺小姐此言的真假,以笼中羽族少女的美丽,如果当真是完璧的话,这样的价格已经并不过分。 顾立羽眼中骤亮,正准备加价,他的侍卫头领张凯拉了拉他的袖子:“少主,你不是看上那田常的妹子了?如今那小姑娘就在田常身边呢。这羽族女人虽然不错,比起那姑娘可差得远了。” 听到这话,顾立羽微微沉吟,他也在乎自己在苏乱瑾面前的形象。 但他随即意识到自己在苏乱瑾面前已经没有形象了,双目骤然变得通红,咬牙切齿道:“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而后高呼道:“八千金铢!” 此时,苏乱瑾也拉了拉吴锋的衣袖。 她本来反对吴锋与顾立羽斗气,但如今却眼波盈盈看着吴锋:“哥哥,那位姐姐好可怜,把她救下来吧。” 吴锋点了点头。 苏乱瑾又叹息道:“场里的客人大都是妖族,越一个个如同饿狼一样,对于他们的同类就没有同情心么?” 吴锋淡淡道:“因为其实压根就不存在什么妖族。” 苏乱瑾疑惑问道:“不存在?” 吴锋点头:“所谓妖族,只是非人种族的统称而已。上古之时,人类的数量是非人种族的十倍以上,但适于修炼的个体较少,所以众多的非人种族才会联合起来压迫人类。不然你看妖族有的是各异的动物化形,有的如同羽族这样生具人形,分明就是一群不同的种类,哪里是同类?” “只不过是他们若不联合起来,就不可能取得对人类的优势罢了。纵使如此,仍然被占据数量优势的人族最终击败,取得大陆的主导权。” 吴锋想到人祖扫荡妖族之后,人类却又分化为修真者和武士,修真者再次成为大陆主导者,又开始压迫武者,不由暗中喟叹。 又道:“何况,人类哪怕对于同类,可也经常毫无同情心,各地的奴隶市场,不都是顾客盈门么?” 苏乱瑾点了点头,若有所悟,眼中浮现出浓重的悲悯神色,却也带着几分无奈。 吴锋心中也一阵惘然。 他不知道对如同璞玉一般的妹妹说这些,到底对不对。 但苏乱瑾毕竟是一代雄主的女儿,总要成长起来,不能一直天真无邪下去吧? 吴锋因为不忍心,已经尽量点到即止,不然他能告诉苏乱瑾的黑暗,将会多得多。 “一万两千金铢。”吴锋报价。 这楚楚可怜的羽族公主,让不少人为之疯狂,哪怕顾立羽已经出了高价,他们仍然站出来竞争,当吴锋出价的时候,已经涨到了这个价位。 顾立羽恨恨咬牙:“该死的小杂种,有那么正的妹妹,竟然还和老子抢这个羽族小娘们……” 侍卫统领张凯哑然失笑,感觉这少主是已经气疯了。 妹妹又不是老婆,吴锋的妹妹漂亮,与竞拍羽族美女有什么关系? 何况顾立羽本身也是侍妾成群。 “一万五千金铢!”顾立羽眼中发红道,如同一个疯狂的赌徒一般。 “一万七。”吴锋的声调依然平静如水,如同他清澈的眼神。 这平静的声音让顾立羽恐惧且愤怒,因为他无法确定吴锋的真实意图。 当价格抬升到五万金铢的时候,顾立羽终于选择了退出,免得再被吴锋坑一把。 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女人,如果花了太多钱,对于家族也无法交代。 夜莺小姐重重敲下拍卖槌,向吴锋飞了个媚眼:“那么,这位美丽高贵的羽族公主,就归田常公子所有了,恭喜公子艳福齐天哩,以后可要保重身子噢!” 吴锋只是平淡地笑了笑:“谢谢。” 如果不是因为苏乱瑾,他并不会花这么多钱,世界上落难的人多了,不可能一一救过来,五万金铢如果拿去买粮,不知道能赈济多少灾民。 但既然是妹妹的要求,那么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夜莺小姐命两名大汉将笼子再次蒙上绸缎,抬了下去,待拍卖会完毕之后再与吴锋交割,银货两迄。 “好了,压轴戏已过,接下来便是咱们这场拍卖会的大轴了。”随着夜莺小姐富于磁性的嗓音,灯火黯淡后又再次耀起。 人们都越发露出期待的神色,目光灼灼看向场中央的高台。 倒数第二的货品,都拍出了这样的天价,那么最后一件,又该是怎样的好东西? 第一百一十五章 碎星壶 大轴,是最后一件节目或货品的称呼,而倒数第二的,则顾名思义,被称作压轴。 很多地方称最后的节目货品为压轴,则属于误用了。 灯光顷刻间完全熄灭,场中一片漆黑。 悠扬的乐声奏响,十分优雅高扬,却如同海潮一般,有激荡人心魄的力量,令人不由自主地为之激动起来。 光亮再次显现,却并非灯火。 夜莺小姐的左掌中蓦然蹦出一团七彩的火焰,缭绕着她雪白的肌肤,越发衬托得她肌肤白皙晶莹。 火焰将高高的拍卖台完全照亮,众人的视线都凝聚在她身上。 她的右掌上托着一团云气,飘渺浮动。 不少人露出讶异神色。 难道拍品就是这一团朦胧的云气不成? 却只听夜莺小姐清喝一声,云气渐渐散去,却是一件形式精美的古壶。 这古壶用黑瓷制成,黑里透蓝,包浆温润,有悦目的琉璃光泽。上头带着许多浅浅的斑点,色彩的浓淡变化如同星辰的光晕,在光线的照耀下,小小的茶壶,便如同凝聚了宇宙星空的变化。 “曜变天目釉?”有人问道。 夜莺小姐欣然点头:“不错,正是瓷器中的无上珍宝,曜变天目釉。在极为偶然的情况下,瓷釉在高温下烧出耀斑,在黑釉里自然浮现出大大小小的斑点,围绕着这些斑点四周还有红、绿、天蓝等彩色光晕在不同方位的光照下闪耀。” “而且,每更换一个观察角度,便会出现大面积的色彩变幻,所以每个人所见的模样,都全然不同。这珍贵无匹的曜变天目釉瓷器,纵然是烧瓷的大师,一万件中未必能烧成一件。” 听到夜莺小姐的介绍,众人都已是明白这瓷壶的珍贵之处。 然而纵然是曜变天目釉的茶具,也不过是较为名贵的收藏品而已,怎可能比一个活生生的羽族公主更加珍贵? 但这茶壶却分明是拍卖会的大轴,以这蓬莱海市的信誉,这样做自然有其道理,不会欺瞒顾客。 下头有人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夜莺小姐看出了大家的疑惑,眼波一转,助手已经接过她手上的茶壶,只见淡淡的云气,仍然丝丝缕缕从壶嘴冒出来。 这时众人也看出来,这茶壶应当并非一般的名物,更有法宝的性质,但纵然如此,作为拍卖会的大轴,仍嫌不够。 助手将壶盖打开,把茶壶翻转,用壶口对着众人,里面竟是一片朦胧混沌。 另一个助手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一把宝剑,竟是用尽全力,向着茶壶内侧猛刺过去。 见到这一件名物就要被这样毁却,有人低声惊叫起来。 却见那剑锋刺入那片朦胧混沌之后,刷地一声,就被吸了进去。 “原来是空间法器……”一名头上长着一对鹿角的清癯中年男子喃喃道。 空间法器制造最为困难,十分稀少,数量尚不足以用于战争中储存粮草之用。 “不仅仅是这样呢。”夜莺小姐笑声柔媚,如同银铃一样动听。 只见那名助手将壶盖按上,然后在壶盖的帽尖上轻轻一按,再将壶盖开启,当中星云团一样的混沌气息便消失了,也不再冒出淡淡的云气,内里与外边一样,深邃如同辽远的宇宙星空。 “现在,应该有人已经猜出这壶的来历了。”夜莺小姐曼声道。 某个贵宾室窗口,一名青袍老人捋了捋花白的胡子,道:“可是‘碎星壶’?” 夜莺小姐欣然道:“赵老先生果然慧眼如炬,这正是修真一系巨擘罗森留下的碎星壶。” 罗森是上古修真一脉的有名宗师,更是著名的造器大师,所留下的法宝,没有一件是凡品。 夜莺小姐又道:“当年罗森偶然烧制出十口曜变天目釉茶壶,深为喜爱,于是将它们炼成空间法器,命名为碎星壶。虽然容量不大,但既可储物,又可泡茶待客,极尽风雅。” “岁月悠悠,十口碎星壶如今已经有八口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毁去,现在存世的不过两口而已。而现在台上的,正是其中之一。” 她纤媚一笑:“起拍价,两万金铢,每次增加五千。” 此言一出,许多人倒吸凉气。 这个价格实在惊人。 然而既然是名家所留之物,那么如此高价,却又不奇怪了。 这种东西哪怕本身效能不突出,但因为其制造者的缘故,便显得身份不凡,象征价值巨大,更可以作为传家之宝。 作为名物,实际上购买也是一种投资。这种东西如果转手变卖,价值不会下降,反而会因为长久的把玩而价值越发上升。 这样说来,两万金铢的起拍价,并不存在不合理的地方。 “三万!”顾立羽当先喊道。 “三万五。”吴锋跟着喊价。 有财力竞争这碎星壶的,都是身家极为丰厚之辈,但随着价格的抬升,其他人也都退出了竞逐,只剩下吴锋和顾立羽二人。 顾立羽其实不学无术,对于这些名物并不是很感兴趣。 当价格攀升到十万时,他就判断出碎星壶的价值不会超过这个数,打算退出竞逐。 今天他已经被吴锋坑了太多次,花了不少冤枉钱。 如果这最后也最昂贵的拍品再被吴锋坑到,损失将无法估计,他也无法向族里交代。 但对吴锋的恨意让他心头怒火燎烧,竟是控制不住自己,继续喊价。 “十五万!”顾立羽大声喊道,直接从十万加到十五万。 “十五万五千。”吴锋不紧不慢地继续加价。 顾立羽表情陡然变得狰狞,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小子,归你了,拿去吧!” 他的脸上一时间完全充满得意的神色。 一口气让吴锋损失五万以上的金铢,超过吴锋令他出血的总和。 此时,顾立羽感到心中恶气完全吐了出来,一阵大爽。 在最后时刻,吴锋终究是失算了。 夜莺小姐叫到第三次,而后眼波流媚,瞧向吴锋:“那么,这作为大轴的碎星壶,依然归田常公子所有。” “请田常公子上来亲手取货,并说说自己赢得这大轴的感想,大家说好不好呀?” “好!”顾立羽当先起哄。 侍卫头领张凯也是嘿嘿道:“那名叫田常的小子,小处精明,大处就大出血,真是蠢得无以复加了。” 苏乱瑾也皱了皱眉头,拉着吴锋的袖子:“哥哥……这,是不是太贵过头了?” 吴锋却是摸了摸她的头:“没事,哥哥自然有自己的道理。” 下边一阵起哄之声中,吴锋缓缓下楼,悠然步上拍卖台。 夜莺小姐向他裣衽施礼。 其他的货品,都要等拍卖会完毕之后银货两讫,但亲手取货,就需要在台上当面付款,以展示出首席阔客的财力。 吴锋直接从乾坤袋里面取出大量的金铢,交给负责收钱的力士,而后将那口碎星壶取了出来。 顾立羽见他依然神色悠然,毫无肉痛的样子,却是低声嘿嘿冷笑:“死小子,怕是强颜欢笑,强撑着面子罢……” 夜莺小姐含笑道:“田常公子果然是出手豪阔,财力惊人哩。今天不但能带走美貌高贵的羽族公主,还能将这价值连城的碎星宝壶攫入怀中,不知道田常公子如今心中何思何感?” “这个嘛……” 吴锋突然将腰间的长剑拔出,只见剑身漆黑如墨。 这正是赤霄剑,但被他伪装了一下,涂成了黑色,不然有人可能凭借这口剑将他认出来。 众人一时微讶,但料想没人敢于在蓬莱海市闹事,而且吴锋刚才已经当众支付了十五万五千金铢的现钱,这样的身家,绝不至于铤而走险。 那么想来是要把这长剑放进碎星壶里头,来试验碎星壶的功效了。 却见吴锋挥剑怒斩,一道虹光闪过,啪地一声,碎星壶轰然破碎,化为瓷片纷纷,坠落在地! 而之前被助手放进碎星壶的那口宝剑,也掉落出来,但在掉落的过程中,那团混沌光芒突然燃烧起来,诡异的火焰登时将宝剑烧得灰飞烟灭。 一时间,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你这人怎么能这样?” “看不上就送给我们嘛,如此毁坏名物,真是丧心病狂!” “见过败家的,却也没见过这样的神经病!” 只有顾立羽一个人拊掌大笑。 “哈哈哈哈……死小子出血太多,已经失心疯了!痛快,痛快!” 吴锋看着呆若木鸡的夜莺小姐和她的一群助手,神色悠然。 他平静道:“碎星壶存世的两口,方才我花了十五万五千金铢买下,对不对?” 夜莺小姐的声音已经完全失去了往常的娇媚,吴锋的做法令她不可思议:“是……是这样。” 吴锋长笑起来,声如霹雳,缓缓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件东西来。 众人定睛看时,只见是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口宝壶。 吴锋淡淡道:“此物是家父所留,现在是孤品了,请问能值多少呢?” 言毕,飘然转身,下台而去。 顾立羽如同打摆子一样全身颤抖起来。 侍卫统领张凯急忙贴过去,为他摩挲后背,输入妖力调和气息。 不然这主子怕是就要一口老血喷出来,就此走火入魔也一点不奇怪。 第一百一十六章 羽族少女 拍卖会在庄重的乐声中落下帷幕,灯火大亮,将会场照得一片通明。 吴锋牵着苏乱瑾的手儿,缓缓走出会场,其时天色已暮。 被买下的羽族少女被铁链绑缚,由两名力士押着,跟在吴锋的后方,脸上含着悲苦哀伤的神情。 按照夜莺小姐的说法,如果吴锋需要的话,这两名力士可以留在吴锋身边,帮他调教这羽族公主,直到少女听话为止,而且不收任何费用。 因为吴锋在拍卖会上的消费已经够高昂了。 这时,吴锋身畔突然浮现一道白衣丽影,衣衫飘飘,如同风中幽魅。 菲儿悠然移过来,看向吴锋,露出神秘的微笑:“田兄当真是好雅兴。” 说着,眼角余光瞥向后边的那名羽族少女。 她在拍卖会上也买了些东西,有符箓、药物、炼器材料和法宝,都是修真者所需的东西。 吴锋却是神情从容:“妹妹起了同情心,让我把这个羽族公主买下来放生了,我也只好照办。” 听得这话,旁边不少人都看向吴锋,露出嫉恨神色,心觉这厮当真暴殄天物。 然而当他们的目光触到苏乱瑾的绝世容颜时,才明白吴锋为何对这羽族公主一点不当一回事。 众人暗想道:有这样风华绝代的妹子,无怪羽族公主也入不了吴锋的眼了。 而本来神情灰败的羽族少女听得这话,眼中隐隐露出希望的光芒,但不知为何又再次黯淡下去。 菲儿登时将娇眼眯起,如同月牙儿一般:“田兄果然气度不凡,看来菲儿没瞧错人哩。” 吴锋畅快地长笑起来,对菲儿道:“菲儿姑娘,我们兄妹二人这次初来乍到,实在多蒙照顾,区区菲薄,不成敬意。” 说着,当众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个白玉盆,盒中有五色土,盛着一朵奇花,花也分成五色,花瓣如同水晶一般晶莹剔透。 这花名为“琼苑仙葩”,是东海一种奇花变异而成,极为稀有,有养颜之效,长期服食它的花瓣,能令女子减缓衰老,长葆青春。 顾立羽想要买下这花,定然是为了讨好女人所用,却被吴锋用一万金铢的价格抢了下来。 吴锋当时就发现菲儿从她的窗口探出头来,便猜到她也想要此物。 琼苑仙葩只卖到一万金铢,证明效能当然也有限,如果真能令人永保青春容颜,那便是无价之宝了。但毕竟有胜于无,对于菲儿这种青春少女来说,这种东西仍然有不小的诱惑力。 譬如征天境界修为的女子,可以在四十多岁时仍保持青春容颜,但一旦年过五十便无法控制,如果长期服用“琼苑仙葩”之类的药物,就能将这个年限向后推移数年。 见吴锋直接将这东西递了过来,一向爽朗的菲儿竟然显得有些局促,道:“这……这怎么好意思……太贵重了吧?” 吴锋神色热切:“因为菲儿姑娘的指点,我们在海市省下的钱远不止这个数呢。这点东西,何足挂齿?” 菲儿性格开朗率真,吴锋说到这里,她觉着再拒绝便显得造作了,便嫣然一笑:“那菲儿便却之不恭了。” 说着,从吴锋手中接过“琼苑仙葩”,收入空间袋中。 吴锋大声道:“哈,这才痛快呢。名花配美人,正是应有之义。” 听得吴锋的称赞,菲儿不由脸上微微一红。 而顾立羽在不远处看见这场景,更是怒气填膺。 他对菲儿也是觊觎已久,但菲儿在东海交游广阔,人脉网也不简单,因此顾立羽倒也不敢对她真正有什么不轨。 然而他认识菲儿已经有两三年,都未能稍亲芳泽,如今菲儿却和这叫田常的来路不明小子如此亲热,令顾立羽越发恨得牙痒痒。 却见吴锋又道:“菲儿姑娘这趟来东海,也是为了突破征天境界而来吧?” 菲儿咯咯娇笑:“是啊。” 吴锋全无顾忌地道:“既然如此,咱们正可觅地同修,共同突破,不知菲儿姑娘意下如何?” 武者和修真有相通之处,但体系毕竟不同,一般情况下是不可能共修的。然而突破征天境界讲求的是气机感应,阴阳之气周流滋养,因此只要是一男一女守望相助,突破就能容易不少,双方的修炼体系,却是并不重要。 菲儿听得这话,不由微微迟疑。 她毕竟和吴锋认识才短短十几天而已。 然而菲儿刚刚收了吴锋赠送的琼苑仙葩,拿了人的手软,也不好拒绝,而且她对吴锋也确有好感,当下道:“田兄美意,菲儿又怎么敢推辞?那就等离开海市之后,咱们寻地再会,共商突破之事好了。” 吴锋当下道:“一言为定。” 见得此景,苏乱瑾微微撇了撇嘴。 一旁的众人则一个个目瞪口呆。 菲儿美貌虽然不如苏乱瑾的倾城绝色,但典雅灵动之处,却也稍胜羽族公主一筹。更兼气质不凡,无疑是出身名门的女子。 吴锋不过短短数语,就邀得对方共同修炼,着实让这群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顾立羽则掩饰不住自己的恼怒,将牙齿挫得咯咯作响起来。 侍卫统领张凯见此,怕少主在人前丢人,急忙将他拉入一条小巷当中去了。 吴锋与苏乱瑾、菲儿以及押送着羽族公主的两个力士一同回到客栈。 吴锋让两名力士离开,而后解开了那羽族少女的枷锁,将她带到房中。 怕她害怕,吴锋让苏乱瑾也一同进来。 那少女垂下头去,不敢直视吴锋的眼神。 但她终究是嗫嚅着道:“我……你真的打算放我走?” 一派楚楚可怜的神色,让人看得心疼。 吴锋微笑道:“我是有未婚妻的人,可不敢将你带回去。” 羽族少女黯然叹息一声:“你是个好人。” 苏乱瑾也牵住她的小手,柔声道:“这位姐姐,不用害怕,你从今以后就自由了,没有人再能欺负你……” 羽族少女低声道:“可是……” 吴锋轻声道:“有什么担心的就说吧。” 羽族少女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不……没什么。” “恩公的大恩大德,今生来世,衔草结环,必当相报。” 又仍有些畏怯地道:“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吴锋微微沉吟,而后道:“不行。” 听得吴锋这话,羽族少女的脸上又浮现出恐惧的神色,只以为是吴锋出尔反尔。 她遭受过太多的苦难,养成了疑神疑鬼,草木皆兵的性格,当下眼中一片惊惶。 苏乱瑾急忙长声呼道:“哥哥……” 她只以为吴锋是故意逗羽族少女,不由露出嗔怪的神色。 吴锋却是平静道:“公主殿下,你可是有寻死的念头?” 听得此言,苏乱瑾陡然变色,而羽族少女似被吴锋看破心中所想,娇躯一震。 她眼中竟是突然泛上点点泪光:“可是……我已经没地方可去了。我的族人都已经成了全真教的奴隶,家园已经不能再回去了……” 吴锋看着她泪光盈盈的双眼:“那么,你想复仇吗?” 羽族少女听到这话,身躯再次一颤,眼神竟然浮现出几许惊恐。 全真教主邶具教当着她的面,斩杀了她的父亲,她心中不可能没有怨恨的种子。然而她从几岁起,便沦为邶具教家中的奴婢。 邶具教打算等自己的儿子长大,就把这羽族公主给儿子做侍妾,用以更加深入地控制羽族。 从小就被灌输奴化思想的羽族公主,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勇气,她发现吴锋是个好人之后,反而希望能追随吴锋,只要能保全清白就好。 但她的恐惧畏怯,又令她不敢明说。 所以吴锋要给她自由,反而令她陡然失去了生存的力量,反而萌生死志。 然而现在她迎着吴锋的目光,只觉一股热切的力量传输过来,令她心头仇恨的种子再次生长起来。 “当然想……可是……”羽族少女又垂下了头:“我又能做什么?” 吴锋淡淡道:“你是公主,应该承担起复国的大业。” 少女摇了摇头:“不要叫我公主,好吗?” “我七岁的时候,父亲就被害了,部族也就此灭亡。我这十几年来都作为邶具教家中的婢女,接受的是怎样做好奴婢的教育……” “除了侍奉别人,我什么都不会……” 说着,她低低叹息,满是自哀自怜的意味,洁白的羽翼无力地垂落在背后。 苏乱瑾看得无比同情,掏出绣帕为羽族少女擦去眼泪。 羽族少女轻轻道了声谢。 吴锋声音变得极为沉稳凝重,带着直入人心的力量:“亡国的公主也是公主,哪怕你什么都不会,至少你有这个复国的大义名分。” “羽族中想要复国的人一定不少,你就算自己做不到,以你的身份,也能找到能够承担此事的青年俊杰,而我以后也将帮助你。” 羽族少女露出惊愕神色:“你们……你们究竟是……” 吴锋道:“神堂,吴锋,苏乱瑾。” 苏乱瑾却是拉了拉吴锋的袖子:“哥哥……我知道你一定很痛恨全真教这种卑鄙龌龊的做法,可是……全真教是我们神堂的盟友啊!” 她的言外之意是,现在神堂正全力攻略荆州,绝不能得罪北边并州的全真教。 吴锋笑道:“什么盟友,不过是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罢了。如果真是盟友的话,与三河神霄的战争,怎么没见全真教支援一兵一卒,半点钱粮?” 他又道:“诸侯之间,不存在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神堂要壮大,吞灭全真教当然也在考虑之列。” “羽族爱好自由,不肯被人驱使。邶具教为了利用他们天生具有的飞行力量,将羽族全体打入奴籍,把老弱病残和女眷扣住作为人质,让羽族的壮劳力们被胁迫,不得不被全真教所驱使,做各种苦工乃至在战场上浴血搏杀。” “这招很有效,但也必然招致深重的仇恨。任何一个势力如果能解救羽族,当然也能得到羽族的感激和效命,而邶具教只会为人做嫁衣。” 吴锋说到这里,又看着羽族少女的眼睛。 “我其实并不是个好人,但我是个坦诚的人。比起你的身体,我想要的东西要多得多。” “在利益上我们是一致的,所以你可以相信我。如果将来我能攻灭全真教,也绝不会像邶具教那样无节制地压榨羽族的力量,我们双方可以互惠互利的合作。” “但最关键的地方在于,你得找回自信。你是公主,所以再沉重的责任,也必须担当起来。我的人也会保护好你,并为你提供召集旧部的机会。” 吴锋的话音带着磁性,有着无与伦比的煽动力。 苏乱瑾扯了扯吴锋的袖子:“哥哥……那么,保密很重要,目前绝不能让全真教发现与我们有关。另外这件事情最好不要让爹爹知道,他不喜欢节外生枝。” 她虽然天真,却并不愚笨,一眼就能看出当中的关键。 吴锋点头道:“放心,死兔子和阿犬都是精细的人,这种事情不会出问题的。” 羽族少女一阵沉默。 她还记得七岁之前,作为羽族小公主,锦衣玉食,万人簇拥的富贵生活。 父亲当时曾对她说,羽族的数十万人口,广袤的领地,以后都将是她和她未来丈夫的。 多年的奴役,令她失去了当年的梦想,失去了反抗的勇气。 但吴锋将天下局势视若棋盘的话语,令她血脉中的贵气被油然唤醒。 她知道神堂的实力足以和全真教抗衡,就在不久前还大败神霄三河联军,形势一片大好。 羽族公主突然咬住了下唇,眼中喷出了一丝仇恨的光芒。 “谢谢,如果成功的话,羽族将永远为恩公效力。” “可是……我还想提一个要求,可以吗?” 吴锋微笑:“说吧。” “如果邶具教战败,投降你们,请依然找一个理由杀了他。这样,你们才能真正得到我们羽族的效忠。” 苏乱瑾红润的小嘴微张。 她知道杀降不祥。 但邶具教这种人,如果被杀降的话,也只能说咎由自取吧? 所以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吴锋露出满意的神色。 这个羽族公主脑子并不差。 如果能收服羽族,便可以取得一支强大的飞行部队,好处不可限量。 同时,北取并州,南收荆州,纵跨中原,也符合争夺天下的大方针。 “我答应你。”吴锋笃定地道。 第一百一十七章 顾立羽的袭击 利益是最真实的,因此也最容易让人相信。 吴锋并不去试探羽族少女公主身份的真假,而直接讨论羽族复国和攻灭全真教问题,反而是最有效的试探。 如果羽族少女并不是真的公主,在回答问题时就一定会露出破绽。因为羽族的族人们都知道她身份的真假,如果是假,那么即便有吴锋提供帮助,也不可能做出任何事情来。 她能够自然而然地被吴锋唤起复国的意识以及仇恨与野心,就证明了她的确是前任羽族族长的独生女儿。 但安全起见,吴锋也不会让她马上离开。羽族少女从小在邶具教的府邸中长大,怕是连找路都不会,吴锋须得先将她带回大陆,再安排人手送她回并州,秘密地招降纳叛,吸引旧部,培植羽族反抗军。 连羽族公主都能被人偷卖出来,证明全真教的监管系统实际上存在很大问题。只要有资金,就可以通过赎买的方式,解救出部分羽族。 同时,完全被限制人身自由的羽族都是老弱病残和女眷,壮年男子因为家人被控制而不得不效命,但如果有大义旗帜的号召,有些人应当宁愿放弃自己的家人,也要投入复国当中。 当然,这种事情宁缓勿急,须得徐徐图之。吴锋现在还不是神堂之主,而全真教这种老牌道门门阀,虽然弊病极多,模式陈旧,但也根基雄厚,加上当代教主邶具教也是中兴的一代英主,并不是轻易就能撼动的。 以吴锋现在的能力,最多也就是在近几年内扶植出一个羽族流亡政府,与全真教在山林里打游击战。荆州的大问题摆在眼前,要说神堂直接出兵攻打并州,那还太远。 吴锋在旅舍当中潜修了数日,海市当中灵气充集,较之外头,更加益于修行。 但海市只会存在五日,便会消失,因此当海市消失之前,所有的来客都将被遣散。 吴锋不等遣散开始,就携着苏乱瑾和羽族少女离开。他已经和菲儿商量好了再会的地点。 海市是大大小小的礁岛环绕着一口海中之湖,海市便凭空出现在湖面之上。 吴锋的螺舟系在一个大岛的外围。 他带着两女,施施然沿着岛礁上的通路,向自己的小船方向而去。 嘴上还哼着歌谣,脸上挂着惬意的神情。 “磔,磔,磔。”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了三声怪笑。 羽族公主登时打了个寒颤,她在邶具教府中,长期担惊受怕,生活在恐惧之中,这次又被劫卖出来,如今听到这怪笑,自然是草木皆兵。 吴锋却也冷笑一声:“顾立羽公子,出来吧。” 山坳后头,阴阳怪气的顾立羽带着一班卫士,神情凶狠地看着吴锋,眼中满含着嚣狂与得意。 “哈哈哈哈,田常小儿,可算是逮着你了。你如果和大队伍一起离开,我反而拿你没辙,谁让你自作聪明,提前离开,真当我没派人盯着你不成?” 说着,顾立羽的目光转到了苏乱瑾和羽族公主身上,变得炽烈如同日芒,好像狼一样打量着。 羽族公主登时花容改色,没想到才出虎口,又入狼窝。 刚刚吴锋给她一个美好的愿景,没想到自己却又要落到顾立羽这纨绔子弟的手里。 最可怕的不是一直在绝望中,而是从绝望中看到希望,又堕入更加深沉的绝望。 顾立羽又冷笑道:“田常你不是说要把这羽族小娘们放生了?却是还留在身旁,当真是虚伪到了极致,既然你无耻至此,那我也只好帮你照顾这羽族公主,还有你如花似玉的妹子了……” 吴锋的修为不到征天境界,而顾立羽的卫士多达五十余人,吴锋等三人如今被他们围住,可谓是插翅难逃。 苏乱瑾也静静抓住了吴锋的手掌。 吴锋目光柔和,瞥向苏乱瑾:“阿市,怕吗?” 苏乱瑾轻声道:“有哥哥在,不怕。而且哥哥之所以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顾立羽嘿嘿笑道:“是呵,把你送给我照料,就是你哥哥的道理!我看你们如今还能跑到哪里去……” 此时,羽族公主已经害怕得全身颤抖,冷汗从天鹅一般的颈项上流淌下来,就差要开口哀求了。 正在这时,突然间几道亮光霍然闪起。 顾立羽只见十多道剑芒破地而出。 他冷哼一声,张凯等一众侍卫纷纷运转妖术,只见妖雾弥漫,剑芒被一阵阵击落在地。 顾立羽狂笑起来:“菲儿,是你的阵法吧。原来你也和这小子沆瀣一气,正好,我也再不用讲情面了。你这小娘们,快给本小爷出来!” 他目光森厉,逼视着吴锋:“想要诱杀我,可惜你在这边没有人手,平白拖了菲儿入火坑,都是你的过错啊……哈哈哈哈!” 顾立羽得意地叫嚣道:“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想到苏乱瑾,菲儿,还有羽族公主,三个美人都将被收入他的怀抱,顾立羽心中的得意可想而知,猖狂的笑容从嘴角满溢出来。 羽族公主黯然看了吴锋一眼,目光中带着埋怨的神色,脸上的绝望神情更深了。 她知道原来是吴锋弄巧成拙,不由心生怨怼,心想此人能算计大处,小处却这样不小心,才让几人落得如此下场。 苏乱瑾也有些恐惧,但却依然维持着镇定。 虽然吴锋在神堂内部被不少人评价为志大才疏,言过其实,但她对吴锋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因此虽然接触不多,便认识到了吴锋的真实能力。 吴锋却是悠悠一笑:“是啊,这里僻静无人。” 顾立羽重重道:“对,对,我拿下你们,也不算坏了海市的规矩。” 吴锋又道:“我们又人生地不熟。” 顾立羽哈哈道:“人生地不熟,还想算计小爷,你当真是作死,作死啊!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吴锋续道:“这样看来,我该是没有一点办法了。” 顾立羽连声嘿嘿:“自作孽,不可活!小爷要当众把你阉了,让你受尽一切苦楚,然后再送你下地狱!到了地下,再好好反省吧,下辈子不要再与小爷做对!” 顾立羽又想到吴锋身家丰厚,杀了他不但得到三个美人,更能有巨大的一笔进账,不仅仅弥补了在拍卖会上吃亏的损失,族里更会给他极大的褒奖,不由笑得合不拢嘴,眼中的光芒却越发狞厉。 吴锋叹息道:“如果还能有一支奇兵就好了。” 顾立羽眯着眼睛:“你说菲儿么……嘿嘿,她一定就躲在附近,张凯,你带十个人去搜!我要亲手将这田常拿下……” 他的卫士虽然只有五十人,但素质却要比吴锋之前对付的鲨盗强得多,站在一起散发出的气势如同山岳一般。 吴锋看得分明,他们随便一站,就形成坚实的阵势,想要像对付火野猪或者鲨盗那样实行擒王策,实在不可能。 张凯领命而去,顾立羽则带着一群卫士,组成一个半月形的阵势,向着吴锋与两女逼近。 如同一群嗜血的恶狼。 吴锋后边是山壁,如果翻山而逃,必定背后露出破绽,顾立羽麾下的卫士都背着强弩,可以把吴锋直接射下来。 羽族公主神情灰败,完全绝望,直接瘫坐在了地上,眼角流下泪来。 顾立羽目光灼灼看向她:“小美人,不要这样嘛,小爷哪里不如这个田常了,一定会好好待你的……哈哈哈!” 吴锋并没有逃走,也没有冲向前方。 他只是气定神闲地看着前边的顾立羽等人。 “装吧,等你被我抓到手里的时候,你就该原形毕露了——小爷要你跪着求饶!”顾立羽长得不男不女,说话阴声怪气,然而言语却极为嚣张狂妄。 “其实,我还担心你不来呢。”吴锋目光一扫。 “说什么疯话,蠢货!”顾立羽怒斥道:“你就要完蛋了,还说担心小爷不来?” 吴锋嘴角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 这笑容让顾立羽莫名地心中一颤,感觉到有什么未知的恐惧。 为什么对方一点也不露怯? 他这样人生地不熟,还有可能翻盘么? 菲儿能够布下阵法帮这田常,一定就在附近,但是张凯等人却还没有抓住她。 然而,菲儿虽然在东海交游广阔,然而以睚眦一族顾家的实力,还有什么人敢于对付自己?菲儿又怎能找到人呢? 顾立羽努力说服自己,让自己安下心。 就在这时,山后却响起了一声惨叫。 是张凯的声音。 顾立羽乍惊。 张凯是半步征天的高手,只差一步就能突破进征天境界,本身修为就不在菲儿之下,又有九个好手相助,他们更能以睚眦一族的合击阵法作战,滴水不漏,怎么可能还被菲儿所伤? 但张凯已经满身是血地奔过来。 “少主,少主……不好了!”张凯一脸惊惶地叫道。 吴锋得意地大笑起来,脸上充满了舒畅的神情。 顾立羽也不由惊恐起来,原来的嚣张狂妄如同潮水一样消褪着。 “张凯,好好说!蠢丢、二萌他们呢?” 蠢丢、二萌是顾立羽的奴仆中的两个好手,都是镇野八重天的好手。 “都死了……”张凯悲叫道:“敌人很多,黑压压地一群……至少一百人以上……” 顾立羽惊叫道:“这……不可能,这田常小子是第一次来海市,怎么可能找到这么多帮手埋伏咱们?一定是假的,我不相信!” 第一百一十八章 吴锋的真实目的 苏乱瑾妙目转动,扯着吴锋的衣袖:“就知道哥哥早有打算,不会做没道理的事情……” 羽族公主擦了擦眼泪,这才从地上站起来,眼里露出希望的光芒。 吴锋暗想道:这个羽族公主胆怯成这样,看来是十顾立羽当然不肯相信。 以睚眦一族顾家的势力,哪一家的人手敢于帮着外人对付他? 他们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自己的家人着想。睚眦一族有仇必报,动了睚眦一族的少主,他们的家人说不定哪天就要遭到报复。 所以张凯说有上百人围攻他们,当然令顾立羽无法置信。 顾立羽大声道:“一定是他们搞错了,田常小子骗了他们,说要对付的是别人,而不是我,睚眦一族少主顾立羽!只要我亮出身份,他们不敢对咱们下手的!” 顾立羽话是这么说,他却没有想到一个问题。 蠢丢、二萌都属于睚眦一族,被击杀之后,则会现出本体,对方应当已经知道他们是睚眦一族了,但张凯却依然被打得重伤,独自逃回来。 年的奴婢生活已经让恐惧浸透到了她的骨子里,很难让她坚强起来了。 不过吴锋也只是需要她提供的一个名分而已。 所以并不需要她真的具备勇气和手腕,只需要她能够在族人面前表现出至少面子上像个公主就行了。 而羽族复国军所需的人才和资金,都可以由吴锋这边提供。 只见一名五大三粗的汉子大笑着踏进山坳,手上提着一个血淋淋的兽头。 这是顾立羽的管家“二萌”的脑袋。 “顾公子……你嚣张跋扈这么多年,整个东海看你不顺眼的人可是不少呵。”这大汉叫道。 顾立羽看了看这人,却并不认识。 旁边另一个黄衣青年笑道:“感谢顾公子给咱们一个杀你出恶气的机会,还能赚大钱,何乐而不为?” 一个接着一个,共有一两百人陆续走进山坳当中。 吴锋微笑:“顾公子早该想到,有一支力量是只认钱不认人,不是你的关系网所能控制的。” 顾立羽打了个寒颤:“你们……你们是佣兵……” 睚眦一族固然家大势大,但毕竟只是土皇帝,不是真正的诸侯。 不是诸侯,便没有威势,只有势力,人们畏惧他们不是因为潜移默化,只是忌惮他们的势力而已。 就譬如天下太平,皇权还没有衰落的时候,对于刺杀天子、皇子或者王爷,老百姓们想都不敢想,但对于贪官污吏和土豪,却往往会希望有好汉来将他们杀死,甚至被逼得忍无可忍会自己动手。 这是因为皇族有天子之势。 吴锋凭借菲儿的关系,找到了这群实力可靠的佣兵,以高价诱之,并且承诺,如果顾立羽不中计的话,他们不用做任何事情,仍可以拿走订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吴锋出了高价,他们便不再忌惮睚眦一族在东海的雄厚势力。 这些刀头舔血的佣兵们纵然有家庭关系,一般也隐藏得很好,以免遭到报复。他们对于做这种事的顾忌,本来就轻得多。 顾立羽牙关打颤,突然叫道:“田常给多少,我给三倍的钱,你们帮我杀了他!另外,田常身上的东西都是你们的!” 他心一横,想到若论金钱,睚眦一族不知道比吴锋富有多少,既然佣兵只认钱不认人,那就拼钱就好了。 听到这话,不少人露出犹疑神色。 东海没有王法,佣兵们往往缺乏道德观念,不少都是既受雇,又做强盗抢劫杀人。 虽然佣兵的信誉很重要,但如果干一票能一辈子衣食无忧,那么信誉也就可以舍弃了。 这些佣兵虽然大多是光棍一条,但是却知道顾家的财力,绝不会是独自出行的吴锋可比。 吴锋这种独客,也是合适的下手对象。 见到此情景,顾立羽又隐隐得意起来,心想我还真是机智。 而那没胆色的羽族公主刚刚舒了一口气,又张皇起来。 吴锋却是平静道:“各位想必都知道我有毁掉空间法器,令里面的财产全部毁灭的办法。如果各位倒戈,从我这里什么都拿不到。” 之前在蓬莱海市的拍卖会上,吴锋便用赤霄剑斩毁了修真一脉上古巨擘罗森留下的一口碎星壶。 “顾家固然有财有势,但是顾立羽公子身上的现钱可不如我多,只能找家族去提款。到时候睚眦一族究竟是兑现呢,还是杀了你们灭口?” 听到吴锋的话语,佣兵们再次面面相觑。 睚眦一族绝对会不希望因为这点破事浪费掉这么多钱,要打发这上百的优质佣兵,花费可实在不小。 吴锋已经在他们面前展露过财力,而顾立羽因为是东海土著,没必要像吴锋那样带那么多现钱。 而且他们大多都看顾立羽不顺眼。 顾立羽这种不知死活的二世祖,很容易引起他人的仇富心理。 而吴锋虽然也身家阔绰,但并不嚣狂,而且对他们许以重金,已经得到了他们的好感。 看重眼前利益的佣兵们,终究是觉得吴锋袋子里的现钱,比起顾立羽的口头许诺要靠谱太多。 “很抱歉啊,顾大公子。”佣兵中领头的人物,那名肌肉虬结的大汉嘿嘿笑着,嘴上说着抱歉,但眼里却流露出贪婪的光芒,将顾立羽等人视作了猎物。 顾立羽心中陡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恨意。 从小到大,没人敢以这样的目光看他。 但吴锋早已许诺过,斩杀顾立羽,增加十倍的酬金。 现在顾立羽在佣兵们眼里只是一张大面值的金票而已。 顾立羽狠狠咬牙,而后对部下们大声叫道:“拼了!先杀掉田常这个小畜生!只要解决了他,佣兵们就会失去效忠的对象。不然的话,我们都活不了。” 面对着黑压压的一大群佣兵,顾立羽的部下们都感到了恐惧。 他们习惯于仗势欺人,以少对多这还是第一次。 然而这正是吴锋从白军浪那里学来的行事法则。 姜家的二少爷姜逸晨认为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白军浪就用钱买他的人头。顾立羽喜欢以众凌寡,吴锋就用以众凌寡的方式来取走他的性命。 顾立羽的部下们都出自睚眦一族,修习的法门一致,训练齐整,善于结阵作战。但他们并非死士,缺乏必死之心,打不了逆风的战斗。 看见敌人是己方的两倍以上,顾立羽的部下们反而露怯。 吴锋微微一笑,先把苏乱瑾拦腰抱了起来,而后对羽族公主道:“你会飞吗?” 羽族公主愣了愣,踌躇道:“会,但是……” 她的意思是飞行起来的时候会变得格外薄弱,只要一轮齐射就可以把她射下来。 吴锋看出了她的担忧,道:“敌人的目标是我,现在又被我雇来的佣兵围着,可没心思用箭射你……” 话音未落,羽族少女如蒙大赦,立即展开雪白的羽翼,扇动翅膀冲天而起。 对于羽族来说,飞行是本能,哪怕她长期被铁链绑缚着,飞起来的时候仍然显得圆转自如。 顾立羽愣了愣,终究是没对部下发起攻击羽族公主的命令。 睚眦一族不具备飞行能力,现在顾立羽等人被佣兵们困在山坳里,根本无路可逃,只有拿下吴锋,才可能有活路。 苏乱瑾看着对面如潮涌来的敌人,轻叹一声。 她知道又要血流成河了。 吴锋手持赤霄剑,如同旋风一般荡入敌阵。 以顾立羽的侍卫们的阵法精严,配合缜密,这种做法本应该是找死。然而现在他们后边有一百多个佣兵在砍杀,他们在恐惧之下,配合反而变得散乱。 顾立羽并没有指挥能力,也无法在这种情况下有力地安抚部下之心。 吴锋瞋目大喝道:“挡我者死,让我者生!” 手起一剑,将一道犀利的妖力之光荡开,把顾立羽的一名侍从砍成两段。 另一名侍从刺斜里攻向吴锋腰眼,却被苏乱瑾舞起软剑,刺中其胸口,直接刺死。 吴锋将修为相对较弱的苏乱瑾抱在臂弯里,既能保护苏乱瑾,同时苏乱瑾也具备一定的战斗力,能够保护吴锋的空门。 羽族公主现在已经飞到了天上,不然的话,如果要同时保护两个女孩子,那就不容易了。 剑光闪烁间,转眼又有三名睚眦护卫被吴锋斩杀,顾立羽的侍从们见到此景,纷纷破胆,踟躇不敢前。 顾立羽大怒,大吼道:“和这小子拼了!” 言毕,亲自冲上去。 见主子带头冲锋,侍卫们这才稍稍鼓起士气,跟着顾立羽一同向吴锋扑来。 吴锋意识到这一波攻击凶狠,于是搂着苏乱瑾纤腰,脚踏征天步法,如同浮光掠影一般斜掠出去,暂时避开锋芒。 而佣兵们则对着顾立羽的侍卫们乱砍乱杀,人数优势下,与佣兵队伍接触的睚眦侍卫完全被压着打,全无还手之力。 顾立羽与五名护卫一齐冲上来,纷然攻向吴锋,却被吴锋用长剑一挡,借力卸力,侧飘出去。 又有一声凄厉的惨叫发出,顾立羽转眸看时,原来是他的侍卫首领张凯已经被佣兵们乱刀砍死,斩成一团肉酱。 “张凯!”顾立羽惊叫道。 他虽然生性凶恶,但并非全无感情,对张凯并不只以下属看待。如今见张凯为了自己战死,不由心中一阵悲怆。 但随即顾立羽便大叫道:“大家再加一把劲,将田常小子拿下,为张凯报仇!只差一点了,田常小子现在已经没了招架之力……” 顾立羽满心以为护卫们会因为张凯之死而被鼓舞起斗志,与敌人拼命,却未曾想到轰地一下,阵势便蓦然崩溃。 “我还想活!哪怕族长把我的家人都处死,我也要活着……少主,不能陪你一起死了!”一名护卫大声叫着,沿着山坳的侧路逃去,不久后远远传出噗通一声,是这名护卫跳进海里的声响。 “你……你这个懦夫!”顾立羽怒骂道,却感觉到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 有第一个逃兵,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顾立羽声嘶力竭地大叫,也阻止不了部下的逃散。加上佣兵们的围杀,很快他的身边就只剩下了他自己。 五十多名护卫被杀了三十多个,剩下的都跑掉了。 顾立羽被围在正中,佣兵们大笑着,向着他步步逼近。 吴锋微笑着瞧着他。 就好像看着砧板上的肉。 顾立羽浑身颤抖。 他突然喊道:“你们……你们这些贱民!如果杀了我,我们睚眦一族不会放过你们的!我有侍卫逃掉,他们记得你们的样子!你们逃到天涯海角也活不了!” 吴锋冷笑道:“不用白费心思了。或者你认为你的那些不中用的侍卫在逃命的时候,还能记下一百多个佣兵的样子?” 听到这话,顾立羽如同泄气的皮球一样,坐倒在地。 他突然猛地跪了下来。 “求求你们了,不要杀我,要什么我都给你们!我给你们磕头,饶我一条贱命吧!” 顾立羽猛然以头抢地,撞得岩石地面砰砰作响。睚眦一族肉体坚固,石地都被他的脑袋撞得粉碎,烟尘飞溅。 前一刻还说佣兵们是贱民,下一刻就说自己是贱命,顾立羽实在是丑态毕露。 吴锋却是目光一扫,悠悠笑起来。 “你知道吗,我其实对于打脸这种事情毫无兴趣,尤其是你这种货色。” “如果不杀人的话,单纯打脸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不过。”吴锋勾着手指:“我花了这么多钱,也要激怒你,引你上钩,拿你的性命,原因很简单,这世界上有些东西不是只用钱就能买到的。” “你们家族培养你花了不少资源,而你的睚眦妖丹经过这么多年的培养,灵力充溢,也不是寻常妖丹可比。我突破征天境界,恰好就需要这东西。” 当顾立羽出现在吴锋眼前的时候,吴锋体内的忌部千殇武魂就告诉吴锋,这睚眦少主的妖丹,对于吴锋的突破将有很大的好处。 从那一刻起,顾立羽的命运就已经决定了。 听到吴锋这话,顾立羽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一开始吴锋要的就是他的命。 “你好狠……”顾立羽咬牙切齿道。 第一百一十九章 顾立羽之死 顾立羽恨恨咬牙,却掩盖不住脸色的惨白灰败。 原来从一开始,吴锋就将他当作猎物。 的确,顾立羽这种从小到大享受各种宝贵资源的妖族少主,其妖丹无疑是大补之物,堪称天上少有地下难寻。 而且以吴锋的体质,突破征天境又正好需要睚眦妖丹作为主药之一。 因此当顾立羽出现在吴锋面前,并对苏乱瑾表现出觊觎之意的那一刻,吴锋就宣判了他的死刑。 对于这种二世祖,吴锋没有一丁点的怜悯。 顾立羽果然踏入这个陷阱,那只能说他咎由自取。 苏乱瑾眼波流转,轻叹一声。 她并非认为顾立羽不该死,而是不太喜欢吴锋这种手段。 这让她想起了以前偶然看到的关于苏灿的一件事,那件事让她产生了不小的阴影。 顾立羽却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大叫道:“小仙子,我不是存心的,还请你大慈大悲,救小的一命,日后衔草结环,必当报答,必当报答!” 说着,又对着苏乱瑾跪了下来,眼泪鼻涕横流,叩头不止。 吴锋摇了摇头,他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人。 “你真恶心。” 正说着,顾立羽的目光却陡然狞厉起来。 一道寒光,向着吴锋胸口劲射而来! 顾立羽虽然嚣张狂妄,但也并非全无心计,他之前磕头求饶,想要令吴锋放松警惕,这一次便突施暗算。 顾立羽发出的暗器,是一枚乌金色的小剑。 剑气森冷,如同严霜,却包含着倾天的杀意。 睚眦嗜杀好斗,在雕刻当中,总是口衔宝剑,怒目而视,并非没有来历。 睚眦一族通过修行和培养,可以凝练祖血,改善资质,当血脉返祖到一定程度,就能以本命精气凝实,化为睚眦杀剑,凭空从口中吐出伤敌。 此剑天然锋锐,无坚不摧,常常能出其不意地将敌人用以阻截的兵器斩断,而后把猝不及防的敌人杀死。 兵器在自己心口前方被击断,往往会令人反击不及,产生一瞬间的迟滞,而这便足以致命了。 但吴锋却是冷笑一声,挥动赤霄剑格挡而去。 他并没有贯注多少真气,但只听宕地一声锐响,睚眦杀剑被崩飞出去,化为精气消散在空气之中。 顾立羽本命精气化成的睚眦杀剑被吴锋崩散,精气不得收回,登时周身痛楚无比,捂着心口吐血,睁大了双眼:“怎……怎么可能,你的剑怎么能挡住?” 吴锋只是冷冷瞥他一眼。 且不说吴锋早有防备,赤霄剑也是天下五剑之一,坚硬无匹,顾立羽的修为根本不可能将其击断。 武家神器虽然不像道门法宝那样有太多妙用,但是最大的优点就是足够坚硬结实。 看着口角溢血的顾立羽,吴锋不想再浪费时间,手起一剑,将他的脑袋斩了下来。 腥红的鲜血喷薄而出的同时,还闻到了屎尿的臭气,令人不由掩鼻,却是顾立羽临死时吓得大小便全部**。 吴锋吐了一口唾沫,掩住鼻子,上去剖开顾立羽胸膛,将妖丹剜了出来,有荔枝大小,乌金颜色,圆坨坨光烁烁,看起来倒十分之纯粹。 妖丹被剖出后,尸体很快显出原型,化成豹身龙首的异兽形状。 羽族公主看着这一具血淋淋的尸体,眼神恍惚。 她感受到了金钱和权力的强大,令她眼中隐隐发热。 她想要看到仇人邶具教等人横尸就地的景象。 吴锋的确有足够帮羽族复国的手腕。 但她也知道,羽族如果在吴锋的帮助下复国,待遇只会比做全真教的奴隶好一些,但也绝不可能得到真正的自由。自己今后哪怕复国成功,也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但身为羽族公主,她想要感受权力的滋味,哪怕是名义上的。她已决定把整个羽族卖给吴锋,甚至为吴锋解决内部的不和谐声音,只要能拿回父亲曾经的地位。 吴锋当场将尾款支付给佣兵们。 对他们笑着道:“合作愉快。” 佣兵们都露出喜悦的神色:“希望下次还能和田常公子合作。” 吴锋又道:“各位的容貌都已经用药水修饰过,与真实容貌有出入,即便有逃走的睚眦一族护卫记得,也不会造成影响,但各位之间是否完全信得过呢?” 听到吴锋这话,佣兵们又发愣了起来,一名黑衣中年人先问道:“田常公子的意思是……” 吴锋道:“你们互相之间,也许有龃龉存在。如果以后有人去向睚眦一族告发,说不定会有些麻烦。” “倘若各位愿意的话,可以接受我的长期雇佣,家人也可以带到大陆。我会在青州的昌阳港留人迎接。” 通过菲儿的关系来雇佣这些佣兵,虽然做得很隐蔽,但菲儿终究有暴露的危险。吴锋这次之后大概短期内是不会再来东海,菲儿却是这里的熟客。 为了保险起见,吴锋决定带走这些佣兵。 东海没有成型的法律,比起中土更加纷乱,争杀遍地。这些东海佣兵,也的确战力不菲,雇佣了他们,对于吴锋的直属部队是不错的战力补充。 一开始的薪金可能会偏高,但等到他们安定下来之后,再降低战绩平平之人的薪水,到时候他们在中原人生地不熟,在东海又参与了杀死睚眦一族少主,也只剩下继续追随吴锋这条路了。 这些佣兵见吴锋出手阔绰,纷纷动心,吴锋又以安稳的生活来引诱,让他们感觉接受长期的雇佣,不必时时刻刻为自己的生死而担惊受怕,也着实不错。 最终,佣兵们全数在签订下为吴锋效力的誓书,并按上手印之后,才纷纷离去。 东海虽然没有法律,但誓书这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东西,仍然具备约束力。他们既然是自愿签下,也就一定会如约前去投奔吴锋。 吴锋带着苏乱瑾和羽族公主,乘上螺舟,分波裂浪,向东南方行去。 他将与菲儿在东南方向的金鳌岛与菲儿汇合。 顾立羽以为吴锋用以伏击他的剑符是菲儿布置的,但实际上那是吴锋在海市中购买的,只是和菲儿所用的剑符有些相似而已。 菲儿根本不在现场。 如此的话,如果睚眦一族怀疑到菲儿,她反而可以通过现场留下的剑符来撇清关系。以菲儿在东海的人脉,睚眦一族如果拿不到实际证据,绝对不敢拿她怎么样。 虽然菲儿也憎恶顾立羽,因此协助吴锋进行杀死顾立羽的计划,但吴锋却绝不能因此让新认识的朋友为此陷入危险。 看似画蛇添足的一举,其实也隐藏着吴锋的算计,他做事向来是凌厉果决又滴水不漏。 ; 第一百二十章 金鳌岛 波光粼粼,在晨曦光芒下荡开一片碎金。 沙滩也是同样纯金的颜色。 巨大的裂海龙鲸悠闲地靠在岸边,以尾巴轻轻拍打着海面,激荡起冲天的水柱。 当吴锋抛锚泊船的时候,菲儿已经在岸边等候了。 “田常兄,这一次是我早到半日哩。”菲儿双眼眯得像月牙一样,嘻嘻一笑道。 又看向吴锋后边的羽族公主:“怎么,羽族的大小姐还没放生?” 吴锋微觉尴尬,但自己不能告诉菲儿自己的真实身份,利用羽族公主对付全真教的计划当然更不能说。 眼珠子微转,吴锋便想到了说辞:“羽族毕竟都在全真教控制之下,现在这位公主殿下有家难回,她又缺乏独立生存的能力,所以我将她先放在身边一段日子,待她能自立后再教她离开。” “原来如此,田兄真是虑事周密呢。”菲儿甜甜一笑,目光中却闪烁着狡黠的味道。 吴锋引开话题道:“顾立羽已经授首,还要多谢菲儿姑娘相助。” 菲儿嫣然道:“田兄也算是除掉了东海一害。” 又抱怨道:“过去每次来这边,都要被这家伙缠上,跟牛皮糖一样,烦都烦死了。” 吴锋哈哈一笑:“可惜菲儿姑娘没见到他临死前的样子,那个丑态百出,可是好玩得紧。” “只是这次也给菲儿姑娘添麻烦了,今后姑娘在东海,还请谨慎为上。” 菲儿掠鬓微笑:“不妨事的。” “东海之地,唯力是视,睚眦一族血脉力量强大,多出高手,所以实力雄厚,但也不是完全不需要经营。顾立羽虽然狂妄恣肆,然而矮子里拔将军,算是比较会做生意,所以成为少主。” “但睚眦一族内部并非铁板一块,顾立羽既死,必定有人弹冠相庆。人死如灯灭,顾立羽这个派系也就彻底瓦解了。” “我也得一年之后才会再回东海,而过了一年,睚眦一族怕是没人会再想要追查此事了。” 吴锋拊掌道:“如此就最好。” 心想这姑娘看起来率真烂漫,没想到还有些心思。 金鳌岛,形如一只大鳌,如果从上空俯瞰的话,头爪纤毫毕现。 周遭的沙滩显现出纯金的颜色,没有丝毫杂色,满含亮丽气息,但岛屿中部却是一片被黑色雾气所笼罩的迷林,暗藏重重杀机。 这是所谓阳中抱阴的地势,有造化之玄妙,虽然有凶险,却也是突破的极佳地点。 吴锋是天阳体质,长期依靠吸收周天星力来修炼。但阳气积累太盛,就需要阴气调和,所以金鳌岛是较为合适的突破之地。 吴锋望向苏乱瑾:“阿市,你就和羽族公主一同守在外边,等我们回来好了。” 苏乱瑾露出依恋神色,扯住吴锋袖子:“不嘛,我要一起进去,如果有什么危险,也可以帮你们护道……” 吴锋心知苏乱瑾是看见自己和菲儿显得亲热,起了疑心,所以要跟着去监督,便道:“突破征天,譬如水满则溢,用不着护道人。倒是以你的修为,在林子里反而可能有危险……” 他当然不是真的对菲儿有什么念头,而是真正觉得自己坦坦荡荡,用不着苏乱瑾来监看,而苏乱瑾修为较弱,如果在林子里出什么事情,自己无法向交代。 菲儿却是如同浅浅一笑,露出两个秀美的酒涡:“让小妹妹一起进去吧,也好见见世面。两个人总不至于照应不了的。” 吴锋怔了怔,心想菲儿既然这么说了,那也只好带着苏乱瑾进去。 突破并非寻宝,虽说随缘而行,但危险也不至于太大。反而窝在家里独自突破,因为不得其地,容易出岔而内火攻心,导致性命之忧。 “好啦,那你也一起进去好了,小心一点。”吴锋对苏乱瑾道,又对羽族公主道:“那你就在海边等我们好了,不会太久的。” 羽族公主点了点头,露出温驯和依赖的神色。 她虽然得到了吴锋关于复国的承诺,但现在仍处于一无所有的状态,必然对吴锋产生依赖。 而苏乱瑾则笑逐颜开,对菲儿亲热地道:“菲儿姐姐最好了!” 吴锋无奈地笑了笑,牵起苏乱瑾,带着她步入林中。 金鳌岛已经十分靠南,外面是阳光普照,虽然是在秋天也暖融融地一片和煦,但稍微往里边走,便感觉到一股阴寒的气息透骨而来。 林表浮着一层薄薄的黑气,越往里走,黑气就变得越重,将天光云影也遮盖住。 黑气凝而不散,令人胸中隐隐有烦闷的感觉。 这样一处魔性之地,实在很难相信是东海的重要修炼地之一。 吴锋的鼻翼微微翕动,有淡淡的腥味浮动在空气中,纷纷的落叶当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是蛇。”吴锋低声道,只见苏乱瑾微微抿起小嘴,也是露出不舒服的神色。 菲儿也点了点头,褪去了嘴角时常挂着的笑容:“这里的蛇并不比别处,不能掉以轻心。” 说着,放出一道玉符,只见湛湛清光闪烁起来,耀人眼目。 霎时间黑气被驱散开去,一个光圈将三人保护起来。 借着光亮,吴锋也将这林子里的蛇看得清清楚楚。 一条条黑腹蝰蛇悬挂在树梢,黑压压一片,密集得就如同纷纷垂下的柳条。就在离几人不远的地面之上,数条剧毒的饭匙倩堆叠蠕动着,似正在交配,巨大的森蚺,在几人的视野中就有三条以上,长达数丈的长硕身躯,沿着林木缓缓爬行着。 其他如金花蛇、五步蛇等,一条条色彩斑斓,吐着艳红的信子,喷出腥臭的气味,中人欲吐。 简直是一片蛇的世界。 这岛实在应该改名蛇岛才合理。 不过这些蛇似乎并没有发现几人,都仍旧是一片悠然自得的模样。 菲儿的光圈显然并不是震慑它们,驱其离去,而是掩匿三人的气息,让这些蛇无法发觉。 如果没有菲儿的玉符,吴锋也能对付这些毒蛇,但是还要保护苏乱瑾却就是个麻烦。 第一百二十一章 古洞 在玉符的保护下,群蛇对于进入林中的三人完全视而不见。 它们并不太依赖视觉,而是通过感知温度变化来发现人或动物。而菲儿的玉符隔绝了人体体温的气息,自然令这些蛇并不注意到几人的存在。 密林当中,如同炒豆一般的声响突然响起。 一道银光,向着三人猛扑而来。 这是一条飞蛇。 它通体银白,犹如霜雪,凌空扭动着身躯,以如同波浪一样疾速滑行着。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有没有翅膀也能凌空滑翔的蛇,并不奇怪。 苏乱瑾却是惊得将小嘴张成了O形。 那飞行的蛇直接扑向了她脸上。 它并非发现了几人,而是恰巧向这个方向飞来。 怕蛇是女孩子的天性,因此苏乱瑾直接被吓得呆住了,仓促竟未能反击。 吴锋露出嫌恶神色,拔出赤霄剑,当空一剑,虹光乍起,将这飞蛇的脑袋斩下,鲜血当空喷溅。 又斜向发力,蛇头登时侧飞出去。 蛇的生命力极强,哪怕是普通的蛇,被斩下头颅之后都可能一个时辰不死,还能暴起咬人。而这迷林当中的蛇群都或多或少地拥有妖力,吴锋若不击飞那蛇头,怕是苏乱瑾仍可能被咬伤。 然而蛇头却是又穿出了屏障,发出嘶嘶的凄烈鸣声,方才轰然坠地。 吴锋的剑气已经穿入那飞蛇的体内,足够完全毁却它头颅的生机。然而这蛇生命力极强,其生机被完全毁坏,需要数瞬时间,已经足够让它呼唤其它的毒蛇们。 一时间,满林的毒蛇都确定了三人的位置,铺天盖地的毒蛇,向着他们猛扑而来! 吴锋急忙抡起长剑,剑芒激荡,舞开一片光网,守得如同金汤铁垣一般,滴水不漏,剑气锋锐无比,只要丝毫沾上毒蛇,都能让它们周身裂开,化为血肉之泥。 苏乱瑾也终于反应过来,软剑摆荡,如同飙风,对蛇群发起反击。 但这迷林中的毒蛇体内的毒液,也是八方溅射,毒性猛烈无比,毒液当空飘散,色彩缤纷,散发出能让人几乎要将胃肠都吐出来的腥臭。 这些毒液落在林木之上,林木竟然也不是变黑枯死,而是在毒液滴落之处,伸出长长的枝条,有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色泽,都鲜艳无比,闪烁莹光,却散发出逼人的臭气。 无尽的枝条,向着几人缠来,而毒蛇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八面来攻。 “真是麻烦。”吴锋脚踏征天步,身形如同飞火流星,剑气十方绽出,将林木纷纷斩作齑粉,漫天烟尘飞溅。 赤霄剑的剑气呈炎性,所过之处, 然而受惊的蛇群却丝毫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前仆后继地扑过来,其中甚至不乏十几米长的巨蟒,吐出的腥气如同狂风一般。 面对这纷乱的蛇群,苏乱瑾渐渐不支,左支右绌。 也幸亏吴锋没把那羽族公主带进来。苏乱瑾还算勉强有自保之力,那羽族公主的修为在这林子里怕是毫无生存之能,吴锋也根本护不住她。 蛇群实在是太多,太密集。 见苏乱瑾渐渐不支,抵御不过来,吴锋也不由心急,但铺天盖地的蛇群,却让他有些无计可施。 迷林太大,蛇群从四面八方游动过来,如同汪洋大海,杀之不尽。 菲儿瞧着吴锋的赤霄剑气,却是摇了摇头。 “这样不行的。” “这些蛇并不怕热,而是怕冷。” 吴锋一怔,但他也奇怪,在这阴冷的迷林里面,为何蛇群对赤霄剑炽热的剑气全无恐惧,甚至剑气越炽热,蛇群越发呼啸扑来。 只见菲儿玉掌一翻,口喝一声“疾”,十二面冰符同时飞出,凌空而悬,如同十二轮冰月。 寒光闪烁,冰冷的气息森寒彻骨,地面都被冷气封冻,结成一片片的严霜。 在菲儿的示意下,吴锋也收敛了赤霄剑气。 蛇群却好像惧怕一样,发出一声声嘶鸣之后,好像落潮一样纷纷退去。 菲儿道:“这迷林中看似阴冷,但这是阴气带来的人体感觉,其实温度并不低。” 吴锋才意识到,因为这金鳌岛处于南方,四季暑热,几人都已经换上了单薄的衣衫,在阴气侵袭下,在林子里自然会微冷。 但实际上哪怕阴气充斥,迷林中的气温也实在不低。 这些蛇虽然拥有妖力,但毕竟并没有开灵智,就一定会有种群的物性,就好像狼群怕火一样,属于物种天性。 习惯了炎热的环境,在严寒侵逼之下,这些怪蛇纷纷不甘地遁逃而去。 “菲儿姑娘见识广博,田常佩服。”吴锋笑道。 他虽然见多识广,却也有知识面所不能及的地方,菲儿对于东海风物的了解,实在远远在他之上。 苏乱瑾也送了一口气,轻轻拍着胸脯,感叹道:“好险……” 迷林深邃曲折,缺乏明确的道路,很容易迷路在其中。 但是在征天境界的临界点上,会自然对天地之间的气息生出感应,寻找合适的突破地点。 吴锋和菲儿在冥冥中的指引下,向着金鳌岛腹地继续深入。 过了蛇群密布的区域,便一条蛇都看不到了,这怪岛分成许多不同的区域,泾渭分明,就如同乌龟身上的甲片一样。 越往树林深处,树木就越高,形式也越诡异,有些通体黑色如同魔手,有些垂下千万血色纸条如同绞索,有些长着上百个闪烁的魔眼,如同洪荒巨兽一般。 模样可怕的树木都有着很强的攻击性,感觉到生人接近,就发起攻杀。 但菲儿的冰符总能有效地迟滞它们的行动,而后吴锋便能将它们斩作齑粉。 所遇到的危险,反而比不上之前的蛇群。 突然间,菲儿眼波流转,纤指点向一个方向。 只见那边有一条羊肠小道,似是通向一片开阔地。 走过去时,眼前豁然开朗,密集的林木,在这里一棵不见,眼前是一座小小的土丘,呈现碧玉般的颜色,下边有一座山洞,散发出淡淡的清光。 从这清光中感觉到一阵更加深浓的阴气,但并不能令人烦闷,却如同沐浴着清朗的月色,有一种很悠闲舒适的感觉。 这样的土色和光芒,明显不是寻常地点。 第一百二十二章 生死门 洞口一片清爽,幽幽的清光从洞中透发出来。 迷林中的蛇虫怪物,似乎都畏惧忌惮这山洞的力量,不敢肆意入内。 这正说明在地方在岛上也不同寻常。 吴锋和菲儿相看,眼神汇聚在一起。 他们都感觉到了一阵冥冥中的呼唤,包含着大道气息的振动,直透灵魂深处。 证明这便是较为合适的突破之地。 “就是这里了。”吴锋点点头。 他看向苏乱瑾,眼中露出爱怜的光芒:“阿市,这洞口也算安全,你就在这里等我们吧。” 现在已经抵达了突破地的门口,但这临门之处,也许最后的路途上有着最大的危险。 之前那些肆虐的蛇虫和怪树,到底不算太难对付。天地给他们安排的困难,不该只是如此。 突破到征天境界,是修行道途上的极大难关和挑战。将元力积累到这个关口,固然可以道满则溢,如同装满水的杯子流出水来一样突破,但突破的方式,却决定了未来的成就。 害怕麻烦,畏惧艰险,选择在家中闭关突破,是大部分人的做法。这样节省了大量资源,也规避了很多风险,但很可能导致晋入征天之后,终身不得寸进。 愿意挑战艰险,敢于进入秘地突破,首先就需要强大的心志,若能成功突破,今后的修行,将会畅通数倍。而且在突破的过程中,也不易遭受外魔入侵,因走火入魔而废掉甚至丧命。 大道是公平的,在宝地突破既然有着巨大的好处,便一定会有相应的危险。 出于安全起见,吴锋终究打算将苏乱瑾留在洞口,免得遭遇危险的时候,无法保护她。 苏乱瑾红唇翕动:“可是……哥哥……我说好了要给你们护道的。” 吴锋摸了摸她的头:“有这份心思就好了。” 菲儿也劝慰道:“小妹妹,秘地中的凶险,是用来考验突破之人的,你还没有到这个境界,这些危险就应该与你无关,这是天地自然的法则所在。” “你陪我们穿过迷林到这洞口,已经尽了心意,当中深层的险恶,你哥哥也不愿意让你遭遇上。如果想要为我们护道,就在洞口祈祷好了,有你这份诚心,我们一定能安然突破的呢。” 苏乱瑾微愣,想起那些恶心的毒虫毒蛇,她还有些心有余悸。 她还想再说话,吴锋却是又道:“不要再进去了,相信哥哥的能力和心性,我不会有事的。” 这话已经带着命令的味道。 吴锋的声音浑厚而富有磁性,虽然不严厉,却自然地有威严,令人难以违抗。 苏乱瑾眨了眨眼,轻叹一声,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这才乖。”吴锋又露出了宠溺的笑容,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 十六岁其实不算小了,在这个年纪,平民家庭的女子大多已经嫁作人妇,生儿育女。 但苏乱瑾的稚嫩乖巧,总给人一种永远不会长大的感觉。 “哥哥,菲儿姐姐,你们……一定要当心。”苏乱瑾眼波盈盈,凝视着吴锋道:“如果有什么太大的难关,那就折转回来好了,换个地方突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声音如同萦波弄玉,软得让人心头一酥。 吴锋不忍再拒绝,便点了点头,道:“好。” 征天境本是天地设置的难关,已经到了关口上,有什么艰难也该迎难而上才对。但苏乱瑾显出如此忧心模样,吴锋也只好先哄住她。 苏乱瑾目送着吴锋和菲儿并肩步入洞中,眼中犹自带着担心和不舍的神色。 洞壁是明亮的玉色,清澈如水,给人一种清爽的感觉,壁上的纹理看起来精美玄妙,好像一幅幅的壁画,但细看时又感到一片模糊。 吴锋和菲儿并肩而行。 洞中一片寂静,只能听见两人细碎的脚步声,以及微不可闻的心跳。 这种情况下,很容易生出一种默契的感觉。 吴锋忍不住瞥向菲儿的侧脸,只觉眉目如画,清雅绝伦。 正在这时,菲儿却也把目光转了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 菲儿俏脸轻红,却是如同银铃一样清笑起来:“田兄,菲儿脸上可是有什么东西?” 吴锋陡然惊觉,自己的自制力并非如同想象的强大。 明明是有未婚妻,就快成亲的人,却又对相识不久的女子生出明显的好感。 这种默契的感觉,让吴锋有些害怕。 因为当初他和薛洗颜也是因为这种感觉而走到一起。 他在人前言语率性,可以视作脱略放达。但孤男寡女单独相处的时候,却必须要注意自己的言行。 想了想,吴锋扬声道:“玉人秀色,照人眼目。” 如果简单地评价道“真好看”或者“真美”,那就颇显暧昧,如此掉书袋,反而显得吴锋内心光风霁月,并无杂念,纯粹是欣赏美而已。 果然,菲儿悠然一笑道:“田兄这样文绉绉地说话,当真打趣呢。” 她性格率真,也不以“蒲柳之姿”之类的词语自谦,直接领受了吴锋的赞美。 就在这时,在两人的眼前,前方的洞道突然变得宽了些,分成两条岔道。 吴锋和菲儿定睛看时,只见左边一条透发着暗红的光芒,右边一条透出的光华则是明亮的白色。 左边发红光的洞口上方用古老的篆字写着一个生字,右边却写着一个死字。 “这真是有趣。”吴锋道。 左边的洞口流露出的光芒,如同鲜血一样,又如同地狱中的邪眼闪烁,令人心中生出恐惧的气息,而右边却是白光灼灼,一片清朗。 然而左边写着生门,右边却是死门。 菲儿点头:“倒好像是有人把生门和死门的字迹调换了一样。” 但她又沉吟道:“但是红色注生,白色注死也并非没有道理。古人说过,红者南斗,白者北斗,南斗注生,北斗注死……” 在这两扇门前,两人都踌躇起来,不知道该选哪一条。 如果红色的门写着死,白色的门写着生,他们一定会走进死门,因为在这种境地下,看起来最危险的道路,反而会比较安全。 但这样的设置,却把他们搞糊涂了。 菲儿还在咬唇沉吟,吴锋却打破了平静。 “不管哪条路,都不可能没有危险。置之死地而后生,何必犹豫?” 说着,他决然从写着生门却透发出红色诡异光芒的洞口走了进去。 ; 第一百二十三章 血海 菲儿稍微犹豫了一下,便随着吴锋一同走了进去。 迎向前方的一片猩红。 一时间,一阵透骨的寒意加在他们身上,带来的是强烈的空虚感。 吴锋和菲儿惊觉,他们的力量如同被抽空了一般,快速地失去着。 他们的一身修为,都被神秘的力量禁锢住,只能以常人的速度行走。 对于修炼之士来说,失去力量无疑是极为可怕的事情,就如同普通人失明失聪一般,那是最深沉的绝望。 哪怕是短暂的,也令人感觉到幽微的恐惧。 更何况这是危机四伏的古洞当中,不知是否有敌人隐藏在黑暗中,仍然保有强大的力量,可以对他们随时作出致命一击。 洞中一片死寂,只能听到两人的脚步声。 眼前的血红光芒,却越来越近。 吴锋曾经杀过的人并不少,见多了鲜血,他本不该畏惧这血红的颜色。 但当不再保有强大的力量时,胆量总是会变得弱一些的。 阴暗的通道中,忽有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 顿时,吴锋感到自己脖子后的汗毛竖了起来! 前面,有磷光闪烁。 一具白骨! 白骨之上,还有一道黑影,长满了黑色的深毛,似在摇摆着。 菲儿登时将目光向吴锋投了过来,眼神带着小鹿般张皇的神色。 哪怕是在真正的生死危境中,吴锋也未曾像在这令人失去力量的古洞里这样紧张。但他毕竟是男子,因此对于菲儿的慌张,吴锋仍努力露出温柔的眼神,给她以安慰。 当他们定睛看时,只听一声吱吱叫声,一只硕大的老鼠飞跑开去,这家伙足有西瓜大小。 而骸骨已然被它啃得残缺散架,一副凄惨模样。 长舒一口气,摇摇头,吴锋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被一只老鼠吓成这个样子,不过,以前还真没碰上过这种让人失去力量的鬼地方。 只是,吴锋随即想到一个问题——如果这里没有危险,怎么可能有人死在这里? 心头一凛,又是冷汗涔涔而下。 只是,被那种神秘力量牵制住,让他如陷泥泞,就算是奔跑也是不能。 滴水的声音悠悠响起,如同催命的钟声。 在失去力量的时候,哪怕是滴水的声音,也能让人心中的恐惧加剧。 毕竟这满目的血色,滴水之声,实在令人生出惊悚的联想。 甬道到了尽头,这条路却远没有到终点。 前方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石厅,望不到边际,好像一个硕大无朋的溶洞。 出口处是一条长长的石桥,曲折蜿蜒直向远方。 而石桥的两侧,却是一片血色的汪洋!漫漫的血雨,从洞顶滴落而下。 其实雨滴并不十分密集,远远比不上真正的暴雨,但全部是触目惊心的血色,看起来就显得十分之骇人。 只有石桥上光洁干净如洗,漫天飞舞的血滴,却都避开了这座石桥, 原来那弥漫的血光,滴水的声音,都来自这一片一望无际的血海。 血海当中透发出险恶的气息,散发出逼人的腥臭,无尽的血色泡沫在其中浮沉,从表面炸开,就好像沸腾了一样。 血池之中,浮着一根根粗长的白骨,甚至还有腐肉,腥臭不可闻。 几只巨大的老鼠在血池中跳跃着,饮着鲜血,啃食着其中的尸骨,鼠嘴边鲜血淋漓,令人见而胆寒。 而远处的血雨之中,更隐隐可见冤魂厉魄在血海内咆哮着,修罗持戟乱舞,天魔狂啸,这情景也不知是真是幻。 吴锋随手取出一块肉干扔进血海,只听剥啄声响,肉干转瞬便被腐蚀融化。而血海中的那些尸骨则似乎含有什么邪恶的力量,才能不被血池消融。 吴锋开始后悔选择了这所谓的生门。 这分明是地狱的景象。 他想要呼唤武魂,向先祖请益,却发现神秘的力量不仅封锁了他的全身元力,更令武魂陷入了沉睡状态,无法呼唤。 吴锋看向菲儿,只见她不但眼神张皇,小脸终于难以抑止地透发出惨白的颜色。 但强压住恐惧的吴锋,心中的情绪却变得复杂起来。 一方面失去力量的情况下,看到这样的地狱场景,自然会有魄动心惊之感,但与此同时,他竟然感到一股狂暴与嗜血的气息,在血脉中流动,冲撞。 他想要夺回自己的力量,并将这地狱的力量也收入掌中。 他感到自己本应是地狱的主宰,以血色的魔旗扫荡天下。 一头嗜血的凶兽在他内心深处不甘地嘶吼着,这嘶吼之声直透灵魂,如同沟通了前世今生,沟通了曾经血染的尊荣。 就在这时,他们的身后传来一声吱吱尖叫。 叫声锋锐,如同要划破吴锋的耳膜。 转过身,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已然出现在他们的身后百米处! 这个黑影足有两米高,淋漓的鲜血从它的皮毛上落下,滴在石桥之上,而后又滚落进血海之中,竟不在桥面上沾染分毫。 也是一只老鼠。 这样的鼠妖,在吴锋和菲儿平时看来,不过蝼蚁一般,弹指可灭,可如今,那家伙干掉二人,轻而易举。 吴锋和菲儿转头向后,而后相视凛然。 他们同时咬牙,尽力挣脱身上所加的磅礴压力,沿着石桥向前奔去。 但纵然是发力奔跑,磅礴的力量压在他们身上,仍令他们只能缓缓前行。 老鼠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比起血海更加腥臭的气味,吹拂在吴锋的脖颈后方,令他的皮肤生起细小的颗粒,好似抖一抖就能纷纷掉下来。 吴锋暗中自嘲,刚刚生出魔魅般的雄心壮志,却又堕入如此危境。 更是被一只老鼠吓得亡魂皆冒,却偏偏无计可施。 毕竟,死亡并不痛苦,只是瞬间而已,最痛苦莫过于等待死亡。每一分钟都是煎熬,心弦随着时间一点点被拉紧,直到承受不住那巨大的力量而折断、崩溃。 在失去了力量的情况下,有哪个勇士还能保有那自以为永恒不变的勇气? 眼见着,大老鼠正在向他们逼近,如同一团黑暗的魔影,能够吞噬一切,包括心神、勇气、希望,还有生命。 大老鼠走得并不快,大概是他们的两倍,前方的两个猎物,似乎已是它的口中之食。 吴锋再次转过头,正看到它的血盆大口,和散发着腥气的利齿,它的舌头伸出了尖尖的嘴,犹如一道赤蛇,而两只发着绿光的眼睛,就好像两团鬼火一般。 身躯发冷,吴锋已能想象到,被它噬咬头盖骨,吸吮骨髓,掏出心脏,剖开腹部,抽动肠子的情景… 一阵难受欲呕的感觉,涌上吴锋心头,甬道中的神秘力量,把他的想象真切展现在他脑海中,血腥、惨烈、恐怖! 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在吴锋脑海中响起。 “杀了你旁边那个女人。” “这一切都是幻象,但幻象也能杀人。杀了她,你才能得救。” 竟然是武魂的声音! “先祖……”吴锋心中想着。 对方立刻回答:“所谓生门,就是只有一人能够生还!杀了那个女人,幻象就会消失。” “你是先祖吗?”吴锋询问道。 “不是,这是大道的指示。你的武魂现在已经被封锁了,你把我当作你的先祖,只是下意识地罢了。” 这话符合吴锋心中的疑惑,忌部千殇的灵能既然被封锁,不该能与他取得联系。 “也就是说,菲儿现在也会收到同样的指示?” “没错。以你们现在被压制的力量,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你不快点动手,死的就是你。” 吴锋心中一凛。 在征天境突破的关口上,会有各种各样不同的考验,真幻难辨,在不同的地方突破,考验也不会相同。 哪怕是自己在家中闭关突破,也会遭遇幻境,若不能过关,便要身死道消。 他也曾听忌部千殇说过,在关键时刻会得到一些冥冥中的指示,有些是救命的金玉良言,有些却是魔鬼的陷阱,引人入死地。 大道最是玄奥,在这种抉择的关头,只能凭借自己的本能来选择。 这种选择无关于善恶,因为天地本不仁。吴锋如果坚守本心,也不见得就能生存,说不定便被后方步步逼近的巨鼠杀死,或者被菲儿袭杀。 他侧瞥向菲儿,发现对方虽然小脸惨白,却似乎有犹疑的神色。 对方性情很对他胃口,也对他很不错,更是帮他袭杀了顾立羽。 但说到底吴锋甚至不知道她的真实名字。 他基本可以肯定菲儿只是个化名。 在这种处境下,究竟应该选择信任还是背叛?是坚持自己的正道,还是宁我负天下不教天下人负我?脑海中的声音,是魔鬼的陷阱,还是残酷的正途? 吴锋不知道。 身后的腥风越来越近了,巨鼠的脚步,如同他们的催命符。 如果血海,石桥,连同巨鼠完全只是幻象,那么也许它根本无法伤人。 但吴锋却不敢赌。 就在这时,一道亮丽的旋风激射而至。 “哥哥……”苏乱瑾清脆的声音,遽然响起。 她竟是一路悄悄跟了过来,却不知道为何没有被禁锢住力量。 看来这力量的限制,只有对要突破的人才有效。 软剑溅起惊风,向着巨鼠怒斩而去。 苏乱瑾脸色也显出微白,眼神却无比坚定:“一直是哥哥保护我,今天就让我来保护哥哥好了。该死的脏东西,我不允许你碰哥哥一根头发!” 第一百二十四章 脱险 苏乱瑾声音依然娇脆,眼神中却含着坚定如磐石的意志。 却犹自明澈如秋水,好像能照彻人心底。 吴锋心中一阵疑惑。 如果这是幻境,苏乱瑾为什么也能进入这个幻境? 而且现在苏乱瑾已经和那巨鼠搏斗在一起。 她的剑势矫矢灵动,如游鱼,如灵蛇,虽然显得轻飘飘地缺乏力道,但剑芒幻成一片流泻的光网,却有效地牵制着巨鼠的动作。 逼人的腥臭气味,让她隐隐蹙眉。 但苏乱瑾却已经一个空翻,从巨鼠的头翻了过来,然后挡在巨鼠的前方。 “哥哥,菲儿姐姐,快走!”苏乱瑾大声道:“这里我来挡住!” 吴锋发现她的动作有几分滞涩。 苏乱瑾也有初入镇野境界的修为,而这巨鼠实际上很弱。 但苏乱瑾对上它却很有些吃力。 可见苏乱瑾并非实力完全不受限制,只是相对于完全失去力量的吴锋和菲儿,能保存更多的实力。 也就是,实力越强,所受的压力越大。 看着苏乱瑾竭力抵挡那巨鼠的样子,吴锋心中骤然一痛。 苏乱瑾是真的,不会是幻象。 但他们三人也许都落入了一个真实幻境当中,在真实幻境中如果被杀,同样也会丧命。 秘地的形成以及运作原理,不是如今的吴锋所能理解的,上古时期的修炼界,比起现在要强大得多。 吴锋心中越发焦急不堪。 如果面临生死危机的只是自己,那么只是一死而已。但可爱的妹妹却也跟了进来,并竭尽全力保护着自己。 吴锋绝不能让她承受任何伤害。 然而他现在却失去了全部的力量。 深深的无助浮上他的心头,全然无计可施,以及对自己现在无能为力的愤怒。 “阿市,快回去!”吴锋大叫着:“我们不会有事的!” ★★★★, style_tt(); 一向计谋百出的他,现在出的话却显得如此苍白没有服力。 巨鼠挥出一道血色的光芒,登时把苏乱瑾的剑网扫得轰然破碎。 苏乱瑾娇躯一颤,向后连退数步,差坠入血池当中。 吴锋心头一阵绞痛。 苏乱瑾犹自回应道:“应该这么的是我!幸亏我跟了进来,不然……” “你们快走,我还撑得住!只要你们走过这段要命的通道,回复了力量,那我也就可以安全了!” 她此时反而显得比吴锋的思维清晰许多。 只是血海一望无际,石桥望不到尽头,吴锋并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才能走过这段石桥,更不知道走到石桥尽头,是不是真能够回复力量。 他转眼看向菲儿。 这少女的面颊依然苍白如纸,嘴唇微微翕动着。 吴锋却似乎感到有锐芒闪动。 难道菲儿已经相信了那冥冥中的话语,决定杀死自己来令这死亡幻象消失? 吴锋心头涌起一阵绝望,却又有一阵解脱的感觉。 如果那些话是真的的话。 如果两个人中死掉一个,这血海,石桥,杀人的巨鼠,都会消失…… 那么自己如果死了,是不是苏乱瑾就脱险了? 但吴锋随即转念想到,如果菲儿杀了自己,她为了灭口,是不会再放过苏乱瑾的。 一时间,吴锋眼中也浮现出一丝杀念。 但却听见菲儿惊喜的声音。 “田兄,快看,出口!” 不知道什么时候,漫长的石桥突然缩短,他们已经置身在血海的边缘,前方又是一座古洞,里面的光芒却清澈如冰。 吴锋一时间大喜过望,却又因自己之前心中的恶念而恐惧。 也许菲儿眼中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什么锐芒,只是他在胡思乱想而已,为了给自己的恶找一个借口。 吴锋知道自己心底有恶的一面,但他从来未曾想到,自己可能为了保命对朋友下手,但之前他却实在产生了这种念头。 但已经来不及再考虑。 苏乱瑾低低喘息着,与巨鼠的战斗,已经令她左支右绌。 吴锋猛地咬牙,奋力向前。 他感觉巨大的压力加在他的身上,如同要把他压成肉饼一样。 但苏乱瑾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吴锋如同困在沼泽中的人,抓住救命的水草而搏命挣扎。 为了眼前的希望。 他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骨头都隐隐发出爆响,脸上涨得发红,血管如要爆裂一般。 淋漓的汗水,从吴锋的背后淌下。 但已不再是恐惧的冷汗,而饱含着顽强的心志与决心。 奇异的力量拉扯着吴锋的全身,鲜血从他的齿缝中流下。 他却已经感觉不到痛楚。 吴锋猛地拽住菲儿的玉手,将她一起拉着,冲入眼前的洞口,只觉一道清澈的亮光照耀在脸上。 菲儿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叫,但随即畅快地呼吸起来。 这是一间玉白色的半球形石室,如同草原上的毡包一般,如霜的穹上雕刻着十二元辰的图像。 加在他们身上的压力,也在这一瞬间消却。力量如潮水一般恢复着。 本来他们连胸口都被堵住,甚至不能畅快呼吸。 当修为得到恢复,勇气、斗志,一切的一切,都回到了身上。 这次竟然是由需要吴锋保护的妹妹来救了他一命。 立即,吴锋向着甬道内高声叫道:“阿市,快出来!” 若不是苏乱瑾拖住了鼠妖,吴锋如今早已丧命。 苏乱瑾此刻却一个不防,竟是被鼠妖抓了一下,顿时发出一声娇楚的痛叫,手臂被划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淋漓。 听到吴锋这话,她才急忙翻身如风中飞鹤,迅疾飘出,鼠妖在后追赶,疯狂地叫嚣着,爪子拍出一道道劲气。 吴锋的心也不由吊到了嗓子眼。 如果苏乱瑾出了什么事,他真的百死莫赎。 吴锋想要将赤霄剑掷出,杀死那巨鼠,但长剑却被一道无形的壁障反弹了回来。 血海、石桥和这边似乎成了两个隔离的空间,力量根本无法渗入。 终于,一道白影如电射出,而大老鼠也冲了出来,顿时,它感到一丝异常,正要往回跑。 吴锋眼神一厉,手指一弹,射出数片飞刀,把它全身洞穿,黑色的血流淌满地。 他霎时感到一股无比地畅快、出气感,当真出了一口恶气。 被这东西搞得如此窘迫,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第一百二十五章 蓝石乳 苏乱瑾笑颜如同春花,扑进吴锋怀里。 “哥哥……你没事就好。” 她的发丝扬起,从吴锋脸上掠过,给吴锋以很是舒服的感觉。 有一种莫名的安详和宁静。 吴锋却是随即将目光投向苏乱瑾被大老鼠抓出的伤口。 “阿市,我帮你看看。”吴锋感受着苏乱瑾躯体的柔软,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声音柔和道。 苏乱瑾柔顺地将手臂伸了过去。 只见白丝衣袖破了三条划洞,雪白的肌肤露出,只是赫然有三道长长的伤口,已然开始发黑。 有毒! 吴锋向她的伤口轻轻吹了一口气:“痛吗?” 苏乱瑾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突然咬了咬嘴唇,而后娇声叫道:“痛……痛死啦!” 这可爱的模样,看得一旁的菲儿也不由莞尔。 她走了过来,从空间袋当中取出一盒黑色的药膏,小心地给苏乱瑾擦上,顿时,苏乱瑾痛得脸容也扭曲起来。 菲儿爱怜地抓住她的小手,道:“忍着点,一会就会过去了…” 苏乱瑾乖巧地点了点头,但仍然痛得不断抽着凉气。 久久才将脸容舒展开来。 剧痛已经过去,伤口竟透发出一股清凉舒畅之感,黑气迅速淡化,很快便消失。 她突然开声道:“看,外边的血光消失了。” 吴锋一讶,抬眼看时,外头的血海石桥,果然都已经看不见了,却变成了一条玉色的古洞。 竟然好像之前生死门的分岔口。 吴锋向外走了出去。 失去力量的感觉没有出现。 而他赫然发现,走出去数步之后,抬头便能看见原来的生门二字。 旁边则依然写着死门,却不再透发出清朗的白光,而是散发着血一样的光芒! 也就是说,他们走了这么久,只不过是迈过生门的门口,进入石室而已。 一直只是在幻境中原地踏步。 菲儿也出来瞧了瞧,而后倒吸一口凉气。 “看来……”她垂首沉思,而后道:“生门的确是生门,但我们走进来时,却进入了死门内场景的幻境。现在幻象褪去,一切归真。” 吴锋点头:“也就是说,如果选择死门的话,那么幻象消失的时候,则会陷入真正的地狱。” 生死门中场景互换,想起来也有些后怕。幻象尚且如此,真正的死门深处,又该有何等的恐怖? 选择生门,果然是有一线生路,而死门当中,恐怕则是必死无疑。 吴锋感到一阵后怕,但却也暗忖,那茫茫的血海深处,究竟又有什么? 也许待到他实力足够时,还会回到这里,进入死门一探。 这源自吴锋求知欲极强,胆气惊人的天性。 苏乱瑾却指着地上的老鼠尸体:“那么,这只老鼠又是怎么回事?” 大老鼠被吴锋用飞刀扎死之后,黑色的鲜血在地面上汩汩流淌。 却见穹顶上投下雪白的光线,照射在它的身上。 尸体如同冰雪一样消融,连着黑色的血液一起消失不见。 “看来,这只老鼠是死门中另一只老鼠的投影。” 果然都只是幻象,但从苏乱瑾被抓伤来看,幻象的确也能杀人。 因为苏乱瑾的出现,让吴锋和菲儿以一种意外的方式破局,这也许是上天留给他们的生路。 苏乱瑾落入星门当中,意外被传送到东海,并陪着吴锋过来,这一次救下了吴锋的性命,这巧合当中,冥冥实在有天数存在。 但吴锋却永远不会知道,当时如果他杀了菲儿,幻象究竟会不会消失,也不知道,如果没有别的办法,他究竟会不会对菲儿下手。 他尽力让自己不要再想这个问题,但却忘不了在那一刻,菲儿眼角似乎真的出现了一丝带着杀意的锐芒。 平复了心绪,吴锋看向菲儿,道:“这座石室明显沟通地气,其中的脉动非同寻常,更是与你我的气息相契合,想来合适的突破地点就是这里了。” 菲儿微笑道:“田兄说得是。” 忽然又如同小鸟一样欣喜雀跃道:“这里竟然有这东西哩!” 却是一点没有因为幻象中的事情产生疑忌的样子。 菲儿玉手指向洞府内侧,只见墙角处有一根冰蓝色的小小石柱,光华湛湛,上头不断有水滴下来,打在石柱上,又沿着地面上的一条石缝流走。 石室的地面平整光洁,刻着各种玄异图像,显然是用于构造阵法,吸引地气。 石柱只有一寸多长,很难发现,但颜色却煞是好看,晶莹剔透,清光湛湛。 菲儿道:“这是蓝石乳,为地脉精华凝集而成。经过古洞和石室中的阵法引导,下面滴下的水滴自然含有地脉精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凝聚起来,就形成这种奇物,对于突破巩固境界具有奇效,堪称万金难求。别看这里只有一寸上下,恐怕已经积累了上百年了。” 吴锋笑道:“原来这就是留给顺利突破幻境之人的彩头,那么上次在这里突破的人该是百年前的人物了。” 不同的秘地分布在茫茫大陆的各处,而不同体质、不同命运的人会被自然吸引,选择合适的秘地,这地方上次来人已是百年前之事,也并不稀奇。 他抽剑将蓝石乳斩下,分了一半给菲儿,一丝不多,一丝不少。 两人将突破所需的药材取出,和蓝石乳一同次第服下。 一时间,吴锋便感觉到暖流冲入自己的五脏六腑,庞大的能量在体内冲撞,几乎要令他血脉破裂。 若非冲关的话,一下子服下这么多奇珍宝药,甚至还包括以烈性著称的睚眦妖丹,多半要爆体而亡,纵然是冲关,也依然会有风险。 然而秘地中的纯正阴气则无声地流转了起来,包裹住他们的身体,安抚着他们体内的热力。 而蓝石乳虽然也包含着庞大的能量,却能调和吴锋和菲儿所服诸药的药性,令他们的气息渐渐变得平和中正。 苏乱瑾看着他们,忽地轻声道:“哥哥,我要出去吗?” 阴阳交感,共同突破征天境界,虽然无关床笫,说到底也是双修的一种。苏乱瑾便感觉自己就在旁边,或许会显得尴尬,影响二人修行。 吴锋含笑道:“不必,光风霁月,何惧人看?你在一边观摩,或者对你以后修行也有好处。” 听得此言,苏乱瑾不由欣喜道:“哥哥真好。” 便也盘坐在地上,静静瞧着吴锋和菲儿,并凝心感应天地元气的波动,便清楚地感知到清寒的元气正绕着吴锋和菲儿涌流而至,回环旋转,如同一只阴阳鱼一般。 ;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共同突破 突破之时,最忌杂念。而征天一关乃是重中之重,更不必说。 征天境界的突破,以一男一女互相交感为宜,但两名男子或两名女子亦可,独自突破效果最差。但若有第三者在旁,却是被忌惮的事情。 因为有第三人在旁,虽然可能在两人走火入魔时出手抢救,但更可能的是令二人心境受到影响,感到不自在而更容易突破失败,堕入险境。 但吴锋自认为心志坚定通明,并不畏惧。反而两人突破之时,引动阵法灵气,也能顺带为苏乱瑾冲刷肌骨,洗涤神识,对她日后的修行也有好处。 吴锋长吸一口清冷的空气,感觉体内冰炭同炉,寒热之感此起彼伏,却有一种异常的舒坦。 他取出一个小小的香炉,在其中点上蓍草,神色肃穆。 蓍草是常见一种草类,焚烧起来气味清香,可以用来占卜。 对于修炼突破,蓍草并没有什么实际的作用,但焚烧蓍草却形成一个简单的仪式,用以祈祷上苍眷顾,求取福报。 淡淡的香气,一时间充盈满室,令人头脑清醒。 吴锋眼神悠然看向菲儿,平静如水。 如果两人都是武士或者都是修真者的话,甚至不需要身体接触,心神交感,就能共同突破。 但如今吴锋和菲儿一个是武士,一个属于道门,体系既异,就须得脱去鞋袜,手足相抵,以令阴阳气息互相交融。 菲儿俏脸隐隐一红,黑白分明的眸子轻轻眨动着。 但已经到了这里,当然不能反悔。 她到底是脱略率真的性子,微微一踌躇,就主动将鞋袜剥了下来。 一双玉足欺霜赛雪,合似一轮月,分如并蒂莲。 吴锋眼神微凝,而后毫无避忌地也将自己鞋袜除下,捉住她一对玉手,将脚掌贴了过去。 苏乱瑾眼见这情景,虽然知道是修炼必须,却不由脸上微微一红,心中涌起怪异的感受。 菲儿的娇躯好像含羞草一样颤了颤,但吴锋温暖而宁静的目光,令她很快回复了平宁,报之以默契地一笑。 两人都闭上了双目,以交接的部位感受着对方的体温。 石室中宁谧无比,没有一点声音。 吴锋和菲儿通过肌肤的接触,却都能明显感知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契合着彼此的脉动。 用于突破的秘地,都是天然生成的上古聚灵阵,比起人工布置而成的聚灵阵法,效果不知道要强了多少倍。之所以目光高远之人,纵冒万千凶险,也要寻找宝地突破征天境界,关键就在于此。 灵气被聚集拢来,围绕着吴锋和菲儿的身躯旋转不休,如同一团星云一样。 苏乱瑾并非突破之人,也能感知到这灵气的流动,并感觉到肺腑为之清。 而对于闭合了双目的吴锋和菲儿来说,他们的感知却越发清晰。如同置身在宇宙虚空当中,而流淌的灵气则化为了液态,如春风化雨,润入他们的肌肤当中。 却并非一味地灌输。 他们已经服食了太多的灵药,如果灵气再无节制地灌入他们的体内,非要令他们爆体而亡不可。 就如同一个已经吃得肚子完全装不下的人,如果再拼命地往嗓子眼里头灌汤,就可能胃肠爆裂,大出血而死。 天地本是无尽的混沌,因阴阳的振动而产生万物。 而征天一境,代表着真正开始参悟天道,从后天晋入先天的修行。 因此比起纯粹能量的积累,更重要的是使己身近道,符合大道的振动。 在灵气的冲刷下,阴阳之气运转,提炼着体内的精气元力。 铁百炼而成钢,可以造器,钢再提取淬炼则可得金精,化凡为宝。这个过程存在大量的损耗,材料却变得越来越珍贵。 突破中的人体也是如此。海量的灵气冲入二人的躯体,却让体内积聚的能量急剧地散失着。这并非是浪费,而是博积约取,去其糟粕取其精华。 吴锋感到两人被清凉的灵气层包裹在其中,似居于宇宙的中央,灵气层旋转,似乎带着宇宙也旋转起来,以他们为中心。 这种感觉,仿佛超脱了肉身,化身天地大道之间。我心之间,自有天地。 又好似要魂魄离体,升举起来。 武士需要达到征天境界才能离地飞行,而修真者虽然镇野境甚至换血境即可,但必须依凭法宝,靠着本身的力量就飞行起来,仍需征天境界方可。 而征天境界真正拥有场域,更是以身近道,举手投足皆可调动天地之力的直观表现。 突破往往是痛苦的,或是血脉如沸,仿佛要爆体而亡,或是骨骼崩鸣如炒豆,好像全身骨头都要被炸开。但冲击征天境之时,吴锋却感觉到一阵异常的舒坦,从肉体贯穿到魂灵心魄,令他陶然忘我。 大道碎片在脑海中流淌浮沉着,带来万千体悟。 而他和菲儿的气机交感,也形成了一个极为微妙的平衡。 毕竟之前已经经历过可怕的幻境,这样的安适,让吴锋感到十分之舒坦,也容易因此放松警惕。 但是突然间,他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自对方掌上袭来。 双手双足相接之处,顷刻间便感觉到强烈的刺痛,如同要爆裂一般。 吴锋一惊,一开始竟想到,莫非是菲儿要算计自己? 但他随即感应到,这股吸力并非来自于菲儿的身体。 不存在完全的密丝合缝,他虽然与菲儿的躯体相接,但实际上接触之间,仍旧有缝隙。 有一张灵力构造的薄膜,正在他们的身体之间形成。 这薄膜的厚薄还不如一根头发丝的粗细,几乎可以忽略,但是闭上双目之后,以神识感应,却感到这距离就仿佛天涯一般。 天涯咫尺,咫尺天涯。 就好像阴阳鱼当中的那一条割线,既可以当它不存在,却也能从其中发掘出无穷奥妙。 越来越多的元气在这张薄膜当中聚集,两人体内的元力,正以可怕的速度流失着。 他们离悟道完成,晋升征天境界,可以说尚欠一线,而形成的能量平衡,却开始出了问题。 这种情况下,要么一边抵御吸力,一边竭力冲破这最后一线,求取生机。但除非两人都有极为顽强的心志,同时勘破难关,不然必定双双殒命。 或者干脆借助薄膜的力量,反吸对方,这样一来,大道就会专成就一人。所得的好处,将比两人共同突破还要大,但另一人则必死无疑。 天道不论善恶,只论心性,在这种情况下,背弃同伴并不会受到任何惩罚,反而对自己未来的修行有益。 同时,如果一方先下手为强,本来就苦苦支撑的另一人将完全无法抵御。 吴锋登时想起了在幻境当中,菲儿眼角露出的一丝锐芒。 原来幻境是要让他们失去信任,而现在,他们又面临了同样的考验。 是相信菲儿不会对自己下手,抑或先下手为强? 吴锋并不是滥好人,必要的时候,他也会十分狠毒。 但对于卖友求荣的不义之徒,他一向深恶痛绝,这是他的底线所在。 只是,菲儿和他认识的时间实在不久,而且双方甚至都不知道对方的真实名字和身份。 究竟该不该信任? 吴锋一面心中迟疑,一面感受到吸力撕扯着他的全身经脉,让他剧痛难耐,身躯隐隐抽搐起来。 在这样的痛楚下,如果还胡思乱想,必定无法成功突破,只有全神贯注,才有希望。 吴锋突然感觉到两道柔和的目光射在自己背后。 虽然他闭着眼睛,神识却更加感应得清清楚楚。 苏乱瑾已经发现吴锋和菲儿都身上开始冒汗,脸色转红,头上更是蒸腾出白色的雾气,好像蒸笼一般。 她心中忧虑万分,却不敢上前,怕自己贸然干预,反而害了两人。 的确,如果她现在将吴锋和菲儿分开,定能保住二人性命,但两人这次突破也将功亏一篑,因此元气大伤,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再次突破。 吴锋心下一横。 如果自己致菲儿于死地,那么苏乱瑾多半能看出来。 他不知道苏乱瑾为什么对苏灿失望,但他估计也是卖友求利之类的事情,这种事也符合苏灿的性格。 他不愿意被苏乱瑾这样看待。 苏灿无法胜任兄长的位置,他吴锋不能如此。 以吴锋和菲儿的天赋,哪怕顶着致命的剧痛,也有能力冲破这最后一关,关键只在信任而已。 吴锋暗下决意,自己绝不先动手,但如果菲儿对他下手,他就拼着与菲儿同归于尽。 武士肉体强度胜过修真者,吴锋更是自负心志绝人,自信能做到这一点。 心念既定,吴锋凝神定心,一面抵御强横的吸力,一面运转内息,发力冲关。 大道碎片渐渐在他体内凝聚起来,化入命魂当中。 突然间,一道金色的光芒从吴锋紫府当中散发开来,覆盖全身,他的骨骼发出响声,却如同麒麟长啸! 吴锋被金色的光芒所覆盖,菲儿的娇躯则染上了柔和悦目的橙色,典雅的面容,显得婉约却又圣洁。 雾气散开,一道麒麟虚影与一只火凤浮现在二人头顶,互相盘旋飞舞,许久方才消散。 两人同时睁开双眼。 彼此之间的信任,使得他们成功地突破,如今都已是征天境的强者。 从此修行之路,海阔天空。 第一百二十七章 遇敌 “你们成功了!”苏乱瑾喜道:“真是太好了,如今哥哥也是征天高手了!” 征天高手无论在哪里,都算得上高端战力。在神堂,镇野高手不少,征天却如同凤毛麟角一般,青年一代目前更是只有姬红颜一人。 而在神霄道这样实力是神堂数倍的大派,也好不到哪里去。 苏乱瑾又亲热地对菲儿道:“这次多亏菲儿姐姐鼎力相助,哥哥才突破得这样顺利,实在要感谢菲儿姐姐这些日子的付出哩。” 她当然不知道,之前两人陷入猜疑当中时,该是何等凶险。 可怕之处不在于关卡本身,而在于人心,若有任何一人失去信任的念头,结果便会无比可怕。 菲儿甜甜一笑,道:“我也是在你哥哥帮助下得以突破,何况咱们萍水相逢,就已经胜过人间无数的交情,如果还说谢字,岂不是见外了?” 说罢,携着苏乱瑾的小手,一起走了出去:“东海还有挺多好玩的东西呢,等到睚眦一族的事情风头过了,你们再过来,我带你们一一见识。” 回去的路轻松了许多,吴锋真切地感受到突破之后,那种举手投足之间,便能引动天地之力的畅快之感。 且不说在两个征天高手面前,那些蛇虫实在如同败革一样,对付起来如同反掌,而且征天境界的场域一旦散发开来,它们也都受到震慑,不敢靠近一步,要护住苏乱瑾也是轻轻松松。 到了岸边时,只见羽族公主正翘首期盼,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生怕吴锋等人进了林子就回不来了,那她也无处可去。 吴锋好言抚慰之后,带着苏乱瑾和羽族公主登上螺舟,与菲儿依依惜别。 菲儿乘着裂海龙鲸,翩然远去。 吴锋静静看着她消失在视野当中。 苏乱瑾突然嘟起小嘴,用手儿在吴锋眼前晃了一下:“哥哥,回魂啦!” 吴锋愣了愣,却是畅快地哈哈大笑起来。 他突然一把揽住苏乱瑾纤腰,将她横抱起。 并没有发生什么突发事件,吴锋便这样抱她,不由让苏乱瑾发出一声轻叫,而后低眉道:“哥哥……怎么了?” “带你去天上飞一轮。”吴锋干脆利落地道,而后双脚踩着船舷,便如同离弦之箭,腾空而起。 气流随着一念转动,在吴锋的脚下形成,托举着他一飞冲天。 他将身形加到极快,飞速抬升,享受着纵意飞行的快感。微咸的海风打在脸上,有一种凌凡的舒畅滋味。 身无羽翼,只足下轻步,心神调用场域之能,运转元力引动天风,便能疾逾飞鸟,翩然翻飞,毫无滞涩,这当中的愉悦畅快,的确是言语无法形容。 苏乱瑾只听耳边呼呼风响,眼前却已看不清东西,只觉幻光迷眼,不由惊声尖叫起来,吴锋却是丝毫不停,在她的惊叫声中,带着她直接腾举到云雾之间,而后再提升到云层之上。 在云上看着云彩,如同堆雪的云气被阳光照成粼粼浑金的景象,毫无遮掩地展现在眼前,这壮美寥廓,言语无法言说。 吴锋静静瞧着如此壮阔景象,更扫视着云下的漫漫山河。 他心中有豪气万丈,立志将山河都收入掌中。 苏乱瑾面色发白,低低喘息着,似乎吴锋这样毫无停顿地冲上来,当真把她吓坏了:“哥哥……” “怎么?”吴锋拍着她的后背道:“师傅和叔父没带你飞过?” “他们怕吓到我,都很慢的……”苏乱瑾皱了皱眉头:“哪里像哥哥这样,跟闪电似地。” “那,你害怕吗?”吴锋看着苏乱瑾的小脸,与她四目相对,问道。 苏乱瑾低下头:“哥哥喜欢这样的话,阿市也不怕。” 乖巧的模样,看得让人有些心疼。 吴锋不由暗觉自己突破到征天境界,看来真是有些兴奋得过了头,可吓坏了这可爱的小妹妹。 却见苏乱瑾又抬起双眼,眼神凝注地瞧着如同千万座金山起伏的迷离云彩。 “这云层上面的风景,真的好美呢。” 言语中一片纯真自然,全无矫饰造作之意。 吴锋心底一阵柔软,让他不由轻叹一声。 白兔一样的乖巧,鸽子一样的柔顺,令人无法想象这是一代雄主之女。 这样的天真娇柔,软得让人心痛,隐隐为之怜惜,却又担心她的将来会如何。 吴锋带着她飞回螺舟上。 螺舟由灵晶驱动,吴锋离开之后,依然前行不止。 羽族公主一副紧张的神色,似乎是怕吴锋将她扔在海上不回来了。 十多年奴隶生活中的苦难,形成了她敏感易惊的性格。 苏乱瑾却是当下牵住了她的手,体贴地道:“公主姐姐,别多想,一切悲伤的事情都过去了。放大气一点,你以后还要领导羽族的子民呢。” 羽族公主颤了颤,眼眶竟是隐隐湿润了。 正在这时,螺舟的侧畔,突然又有一艘小帆船倏然而过。 吴锋本来也丝毫未曾引起注意,但这时,两个声音却是从那船上传来。 “怎么……我感觉到了一股气息……” “是林老大的气息!那小子……可恨啊!” “是他杀了林老大!他就是神堂的吴锋!咱们两个快过去给老大报仇!” 听到这样的对话,羽族公主和苏乱瑾都不由脸色为之变。 而吴锋愣了愣,才想起他们口中的林老大是谁人。 在之前的燃豆坂之战中,他击杀了神霄军的宿将,征天高手林翰。 并非简单的围攻杀死。吴锋当时先令众人围攻林翰,削其战力,而后屏退众人,自己运发全力,一剑斩杀林翰,这实际上是将林翰拿来喂剑,作为自己的突破之基。 也正是因为斩杀了林翰,吴锋才得以这么快就突破到征天境界。 这样做实在不光彩,如同西方斗牛一般,简直是虐杀。 但是林翰横竖都是一死,吴锋为了自己的突破,不考虑敌人的尊严,也是情有可原无可厚非的做法。 林翰以交游广阔闻名,有着非常好的人缘。西到黔中,南至交州、南海,东至江东,林翰在南方可谓知交遍地。 看来自己是运气太差,竟然撞上两个林翰的朋友了。 只不过,对方怎么能感应到林翰的气息——吴锋暗想道:难道是林翰临死之前,竟然用秘法将自己的气息留在了自己身体里? 吴锋心中一凛。 这个做法的确够狠。 不管他走到哪里,只要撞上了林翰的熟人,就会被认出来,对方就可以攻击吴锋,为林翰复仇。 这算计并不复杂,却十分有效。 第一百二十八章 怨毒 本来被林翰种下气息,吴锋现在晋升到征天境界,也该能发现。 然而林翰临死之前,运发全力,种得极为隐蔽,而且所用秘法也非常特殊,因此吴锋至今还未能察觉。 当然还有一点,林翰当时的修为,比起刚刚晋入征天的吴锋是要略高一丝的。 吴锋眸光微冷:“你们既然想为林翰报仇,那就道上名来好了。” “南海龙王,敖玄。”一名头上生着龙角的高大男子声音雄浑洪亮,道。 当代没有真龙,生着龙角的生物,都只是有少量龙血的龙族后裔而已,但有一定修为者,却都以龙王自称。 “中越圣王,余映泉。” 这是一名白衣中年男子,手持折扇,骨骼清癯,但一双三角眼却透发出锋利的杀气。 吴锋曾听说过这两人的名字。 这两人乃是交州与荆州交界处的有名散修,皆是征天境界的高手。 他们都不是良善之辈,做事心狠手辣,但也以重义气,守信诺著称,在散修中很有影响力。 他们在二十年前与林翰相识,互相引为刎颈之交。 龙战野、龙傲天父子都曾希望通过林翰,邀请这两人加入神霄道。凭着他们的影响力,将会有不少散修前来投奔,可以有效强化神霄的战力。 南海龙王敖玄与中越圣王余映泉习惯了闲散的生活,因此每次都选择了婉拒。 然而,现在他们得知了林翰的死讯,却都是悲痛欲绝,切齿泣血,发誓要为林翰复仇。 中越圣王余映泉眼神锐利,如同恶狼一般在吴锋身上巡弋,而后落在一旁的苏乱瑾身上。 “好标致的小姑娘……磔磔。”余映泉怪笑道:“这是苏梦枕那恶贼的女儿吧。” 苏乱瑾一时间脸色发白,却将目光直直迎上去,道:“不许你对我爹口出污言秽语!” 余映泉露出嚣狂又怨毒的神情:“哈哈,你们好似鱼在网中,你这小女孩还敢说这种话,真是愚蠢!” “林老大之死,苏梦枕这恶贼也有一份。等逮到了你,就来父债女偿,好好让你尝尝滋味!” 苏乱瑾听得他话语凶狠,不由颈后发凉,但仍旧是鼓起勇气道:“林翰死在战场上,两军交兵,刀剑无眼,与爹爹和哥哥又有什么关系?” 南海龙王敖玄嘿嘿道:“一口一个哥哥,说得真是亲热,只是吴锋这小子才回归你们神堂不过一年吧,哪来这么好的交情?” 中越圣王余映泉啐了一口,道:“说起来,既然吴锋是苏梦枕那恶贼的私生子,那么他们倒是兄妹之间不清不白,寡廉鲜耻之极。” 南海龙王敖玄恶毒地笑道:“可是这小丫头看起来还是个雏儿呢。” 中越圣王余映泉声音越发幽冷:“是雏儿只能证明吴锋这小畜生下手不够利落,这又何关紧要?等到咱们玩够了,再对外宣布苏梦枕的一对儿女背德乱伦,被咱们撞破杀死,不但要他们血债血偿,更要让神堂身败名裂!” 这样的恶毒,令苏乱瑾一时间全身发冷,连吴锋也感到有些无法思议。 羽族公主则早已全身颤抖,冷汗淋漓,坐倒在船板上。 吴锋怒斥道:“你们也算是一方人物,怎么说起话来这样无耻?” 中越圣王余映泉听了这话,双目眯起,阴鸷地怪笑:“无耻?” 他用食指圈点着吴锋,恨恨道:“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当然不明白林老大的仁义。” “你可能想到,他与咱只认识三天,便能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远走万里进入鬼魔山脉寻觅药材,九死一生?!又岂能想到,因为敖玄的仇家大批找上门来,将他家团团围住攻打,林老大便不惜违反军令,带着荆州军的边境卫戍部队过来救援,因此遭到降级处分,甚至险些被龙战野处斩?” 南海龙王敖玄也悍然道:“为了林老大报仇,无论用什么手段,都算不上过分!” 吴锋听了这话,算是理解了他们可怕的怨毒。 这两人心性凶狠是一方面,而林翰也的确是如同传言中那样豪爽重义,才能令他们感念万分,听说林翰被杀,便如丧考妣,矢志复仇。 不过为了私交而调动军队参与江湖仇杀,这种因私废公的做法,却让吴锋不以为然。 神霄道历来人才济济,却一度衰落,连荆南四郡也差点不能保全,虽然在近几十年重新崛起,但依然带着许多老牌门阀的陈旧习气。 林翰这种人,以义服人,讲江湖意气,极能得士卒爱戴,对主君也显得忠诚,但如果许多高级家臣都是如此,却反而会影响政权机器的运作效率。 神堂内部其实也矛盾重重,苏梦枕的统治并不算极为稳固。但虽然如此,在燃豆坂之战中,人才储备比不上神霄道的神堂军仍然能以少胜多,击败联军,怕就是对面像林翰这样的人太多了吧。 “多说无益,战吧。待我取你们项上人头。”吴锋横眉断然道。 听到这话,南海龙王敖玄击掌如雷道:“好,如此大言炎炎,希望你到时候莫要后悔!本来还可以给你个痛快的,啧啧……” 言毕,张嘴吐出一颗血红色的珠子,圆坨坨,光灿灿,迎风即涨,向着吴锋扑面砸来! 这已经不是纯粹的妖丹,而是所谓的龙珠。 敖玄号称南海龙王,但体内不过是有少量龙血而已,也不知本体是何物,但毕竟修炼到征天境界,血脉开始返祖,妖丹中含上丰沛龙力,就化为了龙珠。 吴锋一时间便感觉到一股龙威,从龙珠上镇压而下,与南海龙王敖玄的场域互相呼应,要将他禁锢住。 他左手揽住一边的苏乱瑾纤腰,另一只手挺剑如电,从南海龙王敖玄侧畔刺上。 这时,他听见苏乱瑾低低的声音。 “哥哥,如果不是他们的对手,就杀了我吧。用你剑里面的火元毁掉我的身体,我不想死后还被他们羞辱。” 吴锋心中一痛,安慰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但他自己也没什么底气。 对面有两个征天高手,以一敌二,还要保护两个少女,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如果只是他自己撞上这两个灾星,还有希望逃遁。 可是现在…… 吴锋是真正感到了一股深沉的无力感,直透骨髓。 ; 第一百二十九章 菲儿的真正身份 吴锋口出大言,说要取下南海龙王敖玄和中越圣王余映泉的脑袋,当然不是真以为自己能有这个本事。 他哪怕赌上性命,也不可能在初入征天的境界以一敌二。哪怕一开始能采取攻势,但一旦稍稍力竭,就会化作对方的砧板之肉。 毕竟一个人要想同时对抗两人的场域,力量的消耗可想而知。 但这话至少能给他们以震慑,让两人以为吴锋有什么强大的底牌。 吴锋的真实想法则是,佯装进攻,再伺机入水而遁。 上天的话逃不掉,但在水底的话,借着礁石水草的掩护,哪怕带着苏乱瑾,还有一丝生机。 螺舟认他为主,受他控制。他佯攻敖玄和余映泉而后退回来的时候,正可以控制螺舟爆炸开来,为他潜入水中争取时间。 这是唯一的希望所在。 当然,纵然逃遁成功,羽族公主也会落到敖玄和余映泉手里。没能抓住吴锋和苏乱瑾的二人,一定会对羽族公主施以可怕的折磨来泄愤。 但吴锋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羽族公主虽然是个可怜的女子,但吴锋对她并没有什么感情,衡量起来,实在远比不上妹妹苏乱瑾来得重要。 在生死攸关的时刻,必须得有所舍弃。 越是佯攻,越要表现得一往无前,以死相拼。 吴锋全力运转武魂的力量,全身被金色的光芒笼罩,如同置身烈日之中,化成了一轮最闪耀的金阳。 敖玄和余映泉的场域,都刻意将威压向他镇压而下,但吴锋也以自己的场域反制,冲破阻挡,带着无穷的决意,奋勇向前。 赤红色的长剑狂舞,如同一只长啸的朱雀,直击南海龙王敖玄口中吐出的龙珠。 凌厉的杀意,让敖玄也不由隐隐发怵! 余映泉眸光一横,祭起一块神冰,顿时一道冰瀑坠落下来,如同雪山崩解,冰海横流,严寒的力量,抵消着吴锋剑势的热力。 两人的夹击,让吴锋立刻感到了沉重的压力,他左手抱着苏乱瑾,实际上没法全力发挥,还得顾忌敌人攻击苏乱瑾的身躯。 但再怎么难熬,也须得至少交锋上几个回合,才能落跑。如此,方能让敖玄和余映泉二人意料不及。 吴锋瞋目长喝一声,剑如断龙,一式“星飞天外”,凌厉无前,左冲右劈,锐芒所过,好像要斩落宇宙中的漫漫星辰。 吴锋体内储藏的星力,随着剑芒喷薄而出,一剑破空,仿佛整个星空都凝缩在剑影之上,遽然间散发开来。 不但攻击力强悍,更有扰敌的效果。 这一招“星飞天外”并不凭借赤霄剑天然的炽热,而是以星力攻敌,也不受余映泉的神冰克制。 吴锋虽然刚刚突破到征天境界,但毕竟武魂强大,如今又表现得泯不畏死,一剑劈开,威仪绝伦,让南海龙王敖玄和中越圣王余映泉都不由眼神一滞。 但也是极为短暂的,只是一剑,当然不至于能麻痹住两大征天高手。 吴锋正在考虑应敌的后招之时,突然感到另一股气息在接近。 他不由心中隐隐骇然。 光是敖玄和余映泉两人,就显得无法应付,如果还有敌人的话…… 转念一想,敖玄与余映泉是不会有帮手的,如果有的话,应该与他们一起出现才对,不会过一小会才过来。 如果是另外的人,哪怕也是敌人,比如鲨盗之类的海上盗匪,也有希望加以利用,也许能成为脱险的契机。 动念不过瞬间,吴锋手上并未变慢,如同星云一样的剑气席卷,要将南海龙王敖玄和中越圣王余映泉铺天盖地地湮没在其中。 而这时,几道影子已经赫然出现在敖玄和余映泉的背后。 正和吴锋酣战的他们,大约是由于太急迫地想要擒下吴锋和苏乱瑾,竟然全无察觉! 吴锋心中一喜,知道敖玄、余映泉要倒霉了。 如果不是他们的敌人,怎会选择从他们背后悄悄接近? 那几道身影本来只是暗影,却在一瞬间突然膨胀开来,化为身高一丈上下,头戴黄巾,面如重枣,须似皂绒,肌肉虬结,头顶霞光照耀,脚下有金色祥云的巨汉! 怒拳破风,几个铁锤大小的拳头,同时轰砸在中越圣王余映泉的背后。 余映泉全无防备,发出一声凄厉绝伦的惨叫,被打得从海面上飞了起来,鲜血狂喷。 他转过头,咬牙切齿道:“阳凰儿……你……” 吴锋也心中一惊。 这是菲儿的黄巾力士。 那么阳凰儿自是菲儿的真名无疑。 原来她与余映泉竟然认识? 几个黄巾力士并不停手,乱拳轰砸而下。 修真者肉体脆弱,长于进攻而短于防守,被一轮猛击,刹那间就被打得不成人形,鲜血、骨片和内脏碎片溅射着,染红了茫茫海面。 之前余映泉只考虑到对付吴锋,因此被菲儿偷袭重创,先机已失,所以不过弹指之间,就被几个黄巾力士砸成了肉饼。 临死之时,他竭力将脑袋扭向后方,眼神怨毒得无法想像,那恨意如同要将天与海一齐撕裂。 南海龙王敖玄发现情势陡变,眼神转向出现在后方海面上的菲儿,露出无法置信的神情。 “阳凰儿,你……你做什么?” 菲儿并不回答,而是祭起飞剑,向着敖玄疾刺而来,如同闪电一样。 不过吴锋也发现了修炼召唤系道术的弱点。 黄巾力士固然强大,但它们在击杀了中越圣王余映泉之后,竟然停滞住了,证明它们的爆发力有限,强行爆发之后,便会僵住如同木人土偶。 而菲儿本人的战斗力却显得并不强,已经是征天高手,飞剑所体现出的战力,却大约只相当于镇野八重天而已。 然而吴锋岂会错过这样一个机会? 他挺剑直上,剑气激荡,逼得南海龙王敖玄完全说不出话来。 原来的以一敌二,已经变成以二敌一。 菲儿的飞剑很是小巧精致,橙光烁烁,煞是好看。 悦目的剑光,却凌厉得紧,飒然自敖玄的背心刺入,正好刺穿了敖玄的心脏。 橙色的光芒流淌开来,顷刻间敖玄的血脉都被同一种颜色笼罩,脸上也浮上了橙色的光泽。 鲜血从他背后渗出,也带上了淡淡的橙色。 在敖玄的惨叫声中,飞剑霍然拔出,又凌空一个旋转,将敖玄的脑袋砍了下来。 这个过程中,菲儿表现得极为自然,动作无比麻利,神色却很是平静。 敖玄的头颅坠入水中,鲜血从腔子里喷溅而起,眼底与余映泉同样,含着无比的怨毒和遗憾。 为友复仇不成,反而被自己所认识的人杀死,当然会如此。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死了南海龙王敖玄和中越圣王余映泉,菲儿才悠悠轻叹一声,如同凌波仙子般立在金阳下的海面上。 吴锋看向菲儿,微笑道:“原来菲儿姑娘竟是东海道智鬼的千金。” 菲儿发出一声叹息:“我虽然认识这两人,但他们毕竟不是我神霄的家臣,为了尽对吴兄的朋友之义,也不得不对他们痛下杀手了。” 她对吴锋的称呼,已经从田兄变成了吴兄。 “还真想不到,你们两兄妹竟然是神堂的继承人和公主殿下。” 看来敖玄和余映泉对吴锋苏乱瑾说的话,菲儿在远处也听得清清楚楚。 苏乱瑾听到菲儿竟然是神霄道的人,不由显出一阵不知所措。 吴锋却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 菲儿的身份,其实他之前已经隐隐猜到了。 东海道智鬼,是她父亲阳伯符的绰号。 阳伯符,字长持,漓江剑派掌门,鹈殿城城主,神霄道重臣,被称为“水陆兼优的一代智枭”。 漓江剑派发源于荆州交州交界之地的漓江,以此得名,历来经营海上贸易取利,在东海上也有一定影响力。 龙战野振兴神霄之时,漓江剑派受到龙战野招抚,得到重用,负责与东海方面的贸易,并帮助龙战野训练洞庭水师,数有功勋。 后来三河英主李清横死,龙战野北上夺取荆门地区,更是将荆门最肥沃的鹈殿城周遭大片领地加封给漓江剑派,令漓江剑派负责监视三河,并为自己的幼女和阳伯符的儿子阳虎儿定下了婚约。 漓江阳家并非如同武陵顾家一般,世代为神霄重臣,加入不久,便被如此重用,恩宠之深,毋庸赘言。 而所谓的神霄三军师,根据吴锋所知的情报,除了龙傲天的师父雪斋禅师,井伊谷主赤鬼井直盛之外,另外一人,便是被称作东海道智鬼的阳伯符。 而阳伯符的爱女阳凰儿,与龙战野的外甥女凤履霜齐名,合称荆州凤凰,皆有美人之名,都是芳华谱上的人物。 菲儿明明来自大陆,在东海却能八面玲珑,好似无所不能一般,当时吴锋便疑心到了与东海关系密切的漓江剑派,现在却才真正确定。 所以对菲儿如此果决地杀死敖玄和余映泉,吴锋也感到有些出乎意料。 菲儿神色有些黯然。 “林翰伯父待我一向不错,更与家父是知交。” “然而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也怪不得吴兄。朋友的朋友就算不上朋友,敖玄和余映泉并非神霄臣子,也算不上凰儿的同僚,他们既然想要对吴兄和苏姑娘下手,我也不得不狠下心肠,痛下杀手。” “但我们既是敌对阵营之人,下次相见,也许就是血火交加的战场,那时候生死相搏,各为其主,可不要留任何余地。” 苏乱瑾也有些怅惘地道:“菲儿姐姐……” 吴锋倒是很洒脱:“朋友归朋友,公事归公事,我也不会如同林翰那样以私废公。” 又调笑道:“只是如果哪天死在凰儿姑娘手上,只希望姑娘将我的脑袋洗干净了归还过来才好。” 苏乱瑾急道:“哥哥,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菲儿嘴唇翕动,似不知说什么,眼中浮上一层淡淡的水雾。 好一会,她才拱手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吴兄和苏姑娘,今后多请珍重。“ 吴锋大笑起来:“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敌我之分,不废交情,以后如果不是战场上相见,我便谨备菲酌,邀凰儿姑娘共醉。” “一言为定。”菲儿抹了抹眼睛,却是恢复了脱略的神气,再次发出银铃一样的笑声,伸出手掌,要与吴锋击掌为誓。 双掌交击,鸣声清脆,激荡在海天之间。 第一百三十章 归 菲儿又掏出一张符箓,用火烧在一口盛着甘露的玉碗中,对吴锋道:“林翰伯父擅长追踪之技,可是最后时刻时在吴兄身体里种下了气息,敖玄和余映泉才能认出你们?” 吴锋点头道:“是,而且哪怕是现在,我也很难感应到这股气息。” 菲儿将玉碗送过来,纤笑道:“此水能化解你体内的气息,吴兄今后不必再担心了。” 吴锋慨然接过,一饮而尽。 他似乎听见体内一声细微的脆响,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散逸出体外。 这一定是林翰种在他体内的气息无疑。 去掉这隐患,再不用担心碰上林翰的亲友故旧被袭击,便少了许多麻烦。 吴锋不由神清气爽,道:“凰儿姑娘还真是贴心呢。” 突破的事情既然完成,双方都要返回大陆,但吴锋要上岸的地方却和菲儿有所不同,所走路线也相异,因此一同行了一段,也不得不分道扬镳。 吴锋向她招手,依依惜别,看着菲儿的身影消失在海天之间,方才重新发动螺舟,驶归大陆而去。 苏乱瑾却是轻轻拉了拉吴锋的衣袖。 “哥哥……”苏乱瑾斟酌着言辞:“总觉得菲儿姐姐的表现有点奇怪。” 吴锋讶异道:“怎么了?” “她杀掉南海龙王和中越圣王,动手得也太快了些,无比果决,简直就像杀人灭口,不让他们有任何说话机会一样……”苏乱瑾悠悠道。 吴锋哑然失笑,轻轻捏了捏苏乱瑾的脸蛋。 “妹子,你又滥发同情心了,别忘了那两个恶棍对你说的什么话?” 苏乱瑾摇摇头,急促地道:“不……不是!” 她有点局促地道:“我……我没说他们不该死,想要害死哥哥的人,被杀当然是罪有应得,可是……” 吴锋露出怜爱目光,帮她理顺被海风吹散的额发:“我知道,你的意思是,那两个人毕竟和阳凰儿是旧相识,就算该死,也不应由她来动手。” “但如果她只是救下咱们,把那两人打伤,那两人跑到龙傲天那里告状怎么办?她是神霄道的臣子,却救了我们神堂的人,如果传出去,神霄道中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地?说不定还要牵连到她父亲和弟弟。” “没错,她的确是杀人灭口,但当时也没有别的选择,这就是乱世的规则。何况她也说了,朋友的朋友并不能叫朋友。” 苏乱瑾默然,垂下头,低低拈弄着衣角。 她当然明白,阳凰儿的身份其实很敏感。 漓江剑派阳家虽然得到重用,但加入神霄道的时间不长,越发容易引起疑忌。如果龙傲天知道漓江剑派掌门的女儿竟然救下了神霄道的敌人,那就不只是阳凰儿一人的麻烦,还会祸及整个家族门派。 这样的情况下,阳凰儿还能对吴锋和苏乱瑾出手相救,正证明了她的确爽朗重义,对吴锋是肝胆相照。 然而苏乱瑾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眼睛不会骗人。”苏乱瑾突然笃定地道:“在幻境当中,她曾经对哥哥你眼中露出杀机,我一度以为我看错了。” “可是当她杀死那两人的时候,目光不但变得果决,而且深沉,就好像在布置一个可怕的计划一样……” 吴锋听到这话,顿时想起在幻境当中,阳凰儿的确眼中曾对自己露出杀意。 听到苏乱瑾这么说,证明自己当时并不是看错。 然而,吴锋当时也差点控制不住自己,受到幻境的诱惑而迷乱心志,对阳凰儿下手。 两人终究互相保持了信任,才能成功突破。如今阳凰儿又在明知他们是神霄敌人的情况下,击杀南海龙王敖玄和中越圣王,救下吴锋和苏乱瑾,可以说是仁至义尽。 阳凰儿并没有实际地对两人不利过,苏乱瑾如此诛心的想法,未免过分。 而且吴锋也不愿意让苏乱瑾知道,自己同样对阳凰儿起过杀心,差点便因失去信任而对对方痛下杀手。 “你想多了。”吴锋的声音浑厚而柔和,却带着能征服人心的威势。 苏乱瑾低下头,不再说话,却好像受了委屈一样。 吴锋想到这小丫头似乎一直对阳凰儿都有一丝或多或少的敌意,大概是觉得自己有了未婚妻,就不该和外边的女孩子太过亲密,便又笑道:“妹妹,你放心好了,哥哥有分寸,不会做出对不起嫂子的事情。” 苏乱瑾却是又抬起眼睛。 “和这没有关系。” 她的眼神和语气竟也变得无比坚定,带着一种我行我素的固执。 “我没有怀疑过哥哥,也并不认为菲儿姐姐是什么坏人。但我感觉她很可能有什么不能说的苦衷。” “哥哥不喜欢听这话,我以后就不会再说了,毕竟我也没有证据,一切都只是直觉。” “但我感觉,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 对此,吴锋也只能摇头一笑。 苏乱瑾一向乖巧,但她也有着少有的执着和专注,一旦固执起来,怕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所以吴锋也不打算再和她辩论此事。 以后与阳凰儿再次见面,也是敌人,就好像曾经的好兄弟李询一般。 吴锋并不认为她能够对自己有什么布局。 从南部海域北上,朝日和夜星不断变换,云彩一次次被镶上金边,温暖的海风再次冰冷起来,提醒着如今的时节,已经是深秋入冬了。 吴锋回到大陆之后,先将羽族公主秘密地安置好,才将苏乱瑾送回她父亲身边。 之前吴锋已经让自己的爱马兰丸把消息传递了回去,苏梦枕当然早已收到,但身为一个父亲,仍旧担心不已,直到吴锋将宝贝女儿带了回来,方才松了一口气。 他首先将宝贝女儿一把搂紧怀里,才用坚实的手掌拍着吴锋的肩头,带着后怕地感叹道:“锋儿,辛苦你了。若不是你的话……” 为了怕苏梦枕担心,吴锋将东海的事情隐瞒了不少,但也足以让作为父亲的苏梦枕心中震颤了。 “应该说上天安排奇妙吧。如果这次去东海没有妹妹陪在身边,我也是没法活着回来呢。”吴锋笑道。 这并不是自谦,而是事实。在幻境中,吴锋的性命分明就是苏乱瑾救下的。 “哈哈哈哈……”苏梦枕爽朗地长笑起来:“锋儿,你是要继承为师事业的少年英雄人物,当然不能有任何闪失。” 又对苏乱瑾道:“阿市,你这一次跟着锋儿玩够了,也该收心了。明年可不要缠着你叔叔带你出去。” 眼中充满了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慈爱。 苏乱瑾神色一变,立刻撒娇道:“爹爹……一整年不出去的话,闷都闷死了。” 又如同一只小猫一样蹭着吴锋的袖子,双眼期盼地瞧着他,亮闪闪地如梦似幻:“叔叔有事的话,那哥哥带我出去好了。” 她当然也知道,如今神堂与神霄三河联盟交恶,接下来一年事务繁多,白军浪作为神堂二号人物也有大量庶务需要处理,没时间出去游历四方、行侠仗义,所以父亲才那样说。 吴锋道:“我以后尽量多来孟津陪你好了,出去的事情嘛……”他微微一笑:“一要看你爹给不给我放假,二看他允不允许了。” 听到这话,苏乱瑾有些失望,但却依然抓住吴锋手掌道:“哥哥说话要算数,不要一直窝在自己的封地上!” 苏梦枕轻轻按着她肩头:“你哥哥不会食言的,你先回房去吧。” 好说歹说,将苏乱瑾劝了回去。 现在后殿中只剩下吴锋和苏梦枕两人。 苏梦枕悠悠斟上清茶,茶香四溢。 “锋儿,你们在东海的事情,有不少瞒着我吧。”两人落座之后,苏梦枕直视着吴锋的双眸,话音平静。 吴锋一愣,却面不改色:“师傅,何出此言?” 苏梦枕笑了笑:“阿市不擅长撒谎,她却的确帮你隐藏了不少事情。” “少年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年轻人有些慕艾之心不是坏事,但也需要能够自制,不要自误。” 吴锋心中嘎登一响。 但随即想到这世界上不会真有读心术,何况自己与阳凰儿本来就清清白白。 师傅该是因为苏乱瑾不擅长撒谎,看到她眼神不定,反而猜想得太多了。 正要说话,却见苏梦枕以手扶额道:“我并非想要管你的私事,东海的事情具体如何,我也没必要知道。但某些事情,你须得弄清楚能不能控制住自己。” “东海发生了什么,并不重要,今后你怎么做,才是关键。天子峰和神堂好不容易才名义上结盟,我不想让薛家从你的作风上,找到指摘我们的口实。” 吴锋当下显出极为恭敬神色:“徒儿谨遵教诲。” 心下却一阵恍惚。 难道苏梦枕知道得更深,竟然知晓另一件事? 但是这依着道理,实在不可能。 那就视作“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好了。 但这话语却勾起了吴锋对于过往的一阵思绪。 当他离开神堂总部,回归封地的时候,心湖中又浮起了一片幽蓝色的如梦魅影。 一股甜蜜的心绪浮上胸中,却只剩怅惘和落寞。 飘散在风中。 第一百三十一章 久别重逢 吴锋并没有走大路,而是循小道而行。 路过深山穷谷,密林幽篁。 累了便架好帐篷,露宿在荒野之中。 已经是在神堂的领地上,他偏偏喜欢这样做,这是吴锋我行我素不合群的一面。 独处的时候,更适合思考各种问题。 回忆着往事,令他心中突然浮现起一阵迷离的预感。 就好像有什么即将发生,令他心中悸动却又迷惘。 忍不住再次抬起头,眼前仍是一片空蒙。 只有萧萧落叶,与满地的寒霜。 当他回到宛城城主府邸当中的时候,薛洗颜却不在。 听侍女说是出去巡视去了。 吴锋出去整整一个月,领地当然只能交给作为城主夫人的薛大小姐打理。 想起薛洗颜对自己的付出,吴锋心中浮起几许感叹。 他信步踏入城主府后院。 这里是吴锋时常默思和散心的地方,不允许仆婢和追随者们进入,自己也不打理,所以一年下来,已经是荒草丛生。 城主府中有阵法沟通地脉,灵气充裕,杂草也生长得格外茂盛。现在已经深秋入冬,还有些草株显着青青的颜色。 此时已经入夜,在惨淡的月光照耀下,这蓬乱的草丛,显得有几分凄凉。 但比起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前院,却有一种别致的野趣。 吴锋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充满草香气的冰冷空气。 这一刻,他仿佛又看见了一角幽蓝色的衣衫。 那过往的记忆,如同流水般迤逦流过心湖。 吴锋久久地闭着双眸,风中伫立。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隐隐微微地听见一个声音。 “小锋……” 如同从风中飘来,又如同夜魅的低语。 沉迷在回忆中的吴锋以为是幻觉,依然一动不动,任由秋风吹得他的衣襟在荒草间飘舞。 “小锋……” 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许凄迷,几许爱怜。 吴锋猛然一震。 他睁开双眼,扫视着荒草,却一无所见。 吴锋又转过身去。 身后也是一片空茫。 难道真是幻觉? 吴锋咬了咬纤薄的嘴唇。 他不相信。 他的预感一向很可靠。 既然这两天都有这样的预感,现在又听到这样的声音…… 凭着本能,吴锋细细地感应着,而后拨开荒草,踏入其间。 几只秋虫受惊跳出,鸣声凄切。 深深的草丛中,有一株三人合抱的大树。 吴锋果断绕到树后。 “云姨,我感应到你啦。出来吧。”他的语气带着少有的温柔。 一个幽蓝色的人影如同从虚空中出现一般,慢慢显现出形体。 吴锋怔怔看着眼前的绝丽女子。 她依然是一袭低领高开叉的衣裙,将水嫩的冰肌雪肤展现得淋漓尽致,眼角勾成浅绿色,唇边似笑非笑,清丽却又万般娇柔,左眼眼角细细的美人痣,更添三分妩媚。 薛洗颜是青春靓丽的蝶灵仙子,而云姨便是成熟典雅的云水女神,如同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这一套装束,恰如初见之时。一时间,这些年的时光,如指间沙再次流过。 云海岚从腰间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今年的礼物,可惜又迟了些。本想让兰丸带给你的,但终究决定亲自来一趟。”她眼波如秋水荡漾,幽幽地道。 吴锋叹息一声:“云姨也在犹豫吧?如果我刚才找不到你,是不是今年就又只能看到一个盒子交到手里了?” 他的话语带着少年的忐忑,全不似平日里的飞扬跳脱却老成十足。 云海岚却展颜轻笑起来:“小傻瓜!” 语音清冷,但婉转之处,越发令人心惊肉跳。 她的笑容纤媚,勾人心魄。 “只是捉迷藏逗你玩呢。现在也到我回来的时候了……” 话音未落,吴锋已经脱下了身上的披风,静静走到云海岚身旁,披在她身上。 “天气冷了,还穿这么少,对身子不好。” 云海岚的声音立刻滞住了,娇媚之色褪去,脸上却带上了淡淡的红晕。 “死小子,每次都是这样突然袭击,又输给你啦……”她有点不服气地道:“不过,你怎么从来没对薛姑娘这样温柔过?” 吴锋一时怔住。 他想起了两人初见时的场景。 …… 幽深的古墓当中,白玉棺中,美人如玉。 当吴锋认为这一夜的奇遇已经了结,转身离开的时候,一只冰冷的手按在了他肩头。 他登时打了个寒颤,但神色随即恢复了正常。 “云海岚姑娘,幸会。”吴锋轻声说道。 死去多年的人竟然能活过来,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但世上本来就有假死之事。 何况他刚刚杀死了一个恶贼,保护了对方的身体不受侮辱,所以不认为自己身上要发生什么。 “聪明的小子。”一个清柔却冰冷的声音,从吴锋的身后响起。 吴锋等对方将手从自己肩头放下,方才缓缓转过了身。 蓝衣女子离他极近,峰峦起伏的身姿,清晰地展现在他面前。 这女子看起来模样不过二十岁上下,凤眉如黛,眼含秋水,左眼眼角点了一颗细细的美人痣,更添工丽,肌肤极白,仿佛是冰凝成的一般,全身透出一股阴寒之气,就连满头秀发,也带着几丝灰白。 她身上衣衫,却是显得颇为暴露,自领下肩部至胸,完全V型镂空,露出两片雪腻半圆,下身裙裾,也是两边开了高叉,雪白的大腿映着腰带上银质的挂花,晃人眼目。 当时,吴锋绝对想不到,自己将要与这个女子会有如此长久的羁绊。 两人本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 但十三岁的少年当然无法意识到,对方穿越了一个时代出现在他面前,本来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哪怕未必会有结果。 那一天,她对他说:“我回报不了你什么,不过,今后的十年内,如果我没有什么要事,会在你身边保护你。” 于是他如同受了羞辱一样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在这世间,生死有命,只有靠着自己的力量,冲过一道道死关,才能真正得到精进,接近人生的终极境界,倘若靠一个女子保护,我吴锋颜面何存?” “今日,我立言在此。吴锋不需要云姑娘你保护,而且,五年之内,你一定有需要我保护的那一天!” 现在想起来,终究是有些年少轻狂,让吴锋自己都隐隐脸红。 无论如何,吴锋能走到今天,的确几次都是依靠着云海岚的力量和照顾。 但他却总喜欢诱导出这如姐似母的美人娇弱的一面,用温柔去细细呵护她,哪怕对方的力量比吴锋强了不知多少。 哪怕现在吴锋已经是征天高手,但云海岚凭着符箓能一度隐匿身形,说明现在的修为也比他强上许多。 少年的执念,让他一次来寻求成就感,却将羁绊深深种在了两人心中。 吴锋脉脉凝视着云海岚,轻叹道:“颜儿……她对我付出也真的很多,可是她太聪明了。” 太聪明的女孩子,能帮男人做很多事情。但双方都是好强的性子,不愿意在对方面前露出软弱一面,因此勾心斗角互相算计就成了表达情爱的方式。 哪怕是娇媚柔顺的时候,薛洗颜都让人感觉绵里藏针,不可不防。 虽然的确别有一番情致,但却是让吴锋很少想到去关怀体贴对方,考虑她的感受。 “薛姑娘也是女孩子,也需要男人的柔情体贴,好好待她吧。”云海岚话音幽迷:“毕竟,我在北极已经说过了。我们不可能的,薛姑娘这样的家世和手腕,才能做你的贤内助。” 吴锋默然。 他知道,云海岚失踪整整两年,是为了成全自己和薛洗颜无疑。 如果她一直在自己身边,自己根本不可能将心移到其他女子身上。 现在她肯回来,只是她觉得吴锋和薛洗颜关系已定,自己可以回来了,而不是要和他再续前缘。 在世上,吴锋唯一有点怕的女性,便是这位被他认作姨娘的女子。他哪怕有花心的念头,也不敢再说太多,怕吓跑了对方。 云海岚似看出吴锋心中所想,眼波柔婉:“小锋,你放心好了,我这次过来,就不会离开了。在这个时代,我总得做一些事情,不然太过寂寞。” “你如今身边也缺人,别忘了,云姨立过誓,这一辈子都做你的家臣呢。” “好啊……”吴锋勉强让自己笑了起来:“我这城主府现在正缺一个管家。云姨当年也是名门出身,大门大户内部的事情想来也很熟悉,一定能胜任。” 能朝夕相见,互为知己,比起以前的天涯两隔,已是不错的结果。 “没问题。”云海岚折起白玉般的手指,笑容幽美。 有时候这成熟美女做起事情来也好想小女孩一般。 吴锋也就伸出手指,和她拉了勾,只觉玉指清凉柔软,却无比地舒服沁人。 若仅论容颜昳丽,薛洗颜比起云海岚要胜上一筹,但云海岚这般娇嫩如水的肌肤,却称得上绝代。 嘴角也勾勒出一丝坏笑:“我会让那死兔子给你安排个新的身份,不过,你也知道她那点小爱好吧,想好对策没有?” 云海岚悠悠一笑:“这些年你都没占到我便宜,小姑娘家的,还和人家斗?” 吴锋想起薛洗颜当年第一次与他们相见,就吃了不小的苦头,不由莞尔,却又道:“那是她打不过你,而且当初你也说不上完全没吃亏吧。” 说到这里,云海岚突然想起了什么,登时俏脸通红:“小子……闭嘴!不然我把你嘴给撕了。” 轻嗔薄怒的模样,委实让吴锋觉得可爱极了。 “好啦,我不说了。”吴锋摆手道。 这时,一个婉转如黄鹂的声音悠悠响起:“哟,谁在乱嚼舌根子,说本公子的坏话呢?” (本章剧情如有疑义,请翻回本书开头的序章,有所铺垫。如果想要了解更详细的内容,请阅读前作《天下布武录》,是吴锋十七岁之前的故事,已经完本,一百一十万字。) 第一百三十二章 往事 时间倒退到五年前。 同样是一个冬天,在风陵渡口的一片竹林中,吴锋练完一套剑后,正打算与云海岚汇合,南下渡过黄河而去。 却只听数声清脆的击掌之声,从竹林后方传来。 竟然有人在偷看,而他沉心练剑,完全未能察觉! 一个清脆如碎玉的声音,萦荡传来:“好剑法,虽然力度尚欠缺了些,但是其中意境,却是不同凡响。” 这声音略显稚嫩,但十分清朗。对方的年龄应该与吴锋相仿,都处于变声期。 只见一位少年轻袍缓带,悠然踏入竹林,手中摇着一把折扇,腰间悬着一根晶莹欲滴的玉笛,步履飘洒,一副少年老成的早熟模样。 “多蒙朋友谬赞。”吴锋淡淡笑了笑。 他定睛看这少年,只见他面色极白,修眉隆鼻之间,自有一种逼人的英气,但精致处又不输给绝色少女。 最引人注目的,是少年的一双眸子,双瞳好似两汪盈盈的黑水银,色浓欲滴,偏偏其中神光湛然,又有种难以逼视的意态。 少年微微一笑:“朋友这话,似有不悦。可是想学当年龙蛇尊者汪超故事,收我做徒弟么?” 吴锋心中惊异,他的确不喜欢陌生人看他练武,但细微的不悦之意,竟然也被这少年察觉了出来。 少年所说的龙蛇尊者故事,是说当年龙蛇尊者汪超曾经被小武神周炳林看到自己练剑,汪超认为对方看了自己练剑,就应该拜自己为师,两人殴斗起来,汪超扯断周炳林一只手臂,才放周炳林离去。 吴锋长笑起来,声震竹林,只见竹叶飞霜纷纷而落:“区区虽然比不上古之名士,却还不至于那样小肚鸡肠。” 这笑声清越,如击钟磬,有一种超然之意。 少年道:“兄台此话说得痛快,如龙蛇尊者之流,却也可鄙。但小生对名士一说,有所异议,无论古人今人,衡量名士常常关联上名门,但名门不见得就出名士。龙蛇尊者汪超也是出身太原王氏,却是俗到骨子里的人物。” 汪超的祖父本来姓王,是声名赫赫的太原王家的子弟,被过继到汪家,由此这一支才改姓汪氏。 吴锋听了少年这话,顿感这人的确对自己口味。以父亲的为人,似乎是出身名门,但也不确定。在父亲的影响下,他也深为孺慕名士之风,但对于名门的腐朽和黑暗,也有着自己的见解。 两人虽然都只有十三四岁,说话起来却都完全好像大人一般。 当下,吴锋也不遮遮掩掩,不等少年发问,便自报了姓名:“河东吴锋。” 少年一摇手中折扇,扇上射出劲气,在地面上写出“苏洗岩”三个大字,却并没有自报籍贯。 不过江湖中人萍水相逢,也不必多问。 只见名叫苏洗岩的少年眸光闪烁如星辰,道:“相逢便是有缘,我和吴兄虽然只聊了这寥寥几句,但已经可见意气相投。这竹林外有一座凉亭,不如我们到那边喝上几樽如何?” 吴锋坦然笑道:“那就多谢美意。” 苏洗岩碎步轻移,恍若落絮流烟,却不带起微风,衣袂不飘,双膝不曲,仪态显得极为飘然,身法与一般武学步法大异。 两人步入凉亭当中,只见少年抽出玉笛,在尾端轻叩三声,一个血衣老仆便不知从何处闪现出来,身法也是极为诡异,不发出丝毫声息。 老仆不知从哪里拿出了几瓶美酒,一碟肉干,几盘糕点,放在凉亭中的石桌上,又取出四面赤色草帘子,挂在凉亭四方。 最后,这人将一个手炉搁在石桌底下,便转身离开,这个过程不发一语,仿佛哑巴一样。 那小小的手炉放在石桌底下,腿上也不感觉多烫,但不过一小会,凉亭内部就突然变得温暖如春,那四面帘子虽然是草制成,却有着特殊的效果,能够保持温暖。 温度上升到一定程度,便不再提升,维持着令人舒适的状态。 吴锋和苏洗岩似乎都不怕冷,穿得不多,所以如今凉亭当中暖和起来,正觉得舒坦。 两人推杯换盏,一边畅谈天下之事,一边将桌上的食物一扫而尽。 苏洗岩看着比吴锋还俊秀许多,吃相也显得很优雅,但绝对不慢,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有节奏地将大部分的食物收入腹中。 桌上食物尽时,暮色终于降临下来。 两人并肩走出凉亭,只听苏洗岩道:“吴兄可是要过风陵渡,去岩仓么?” 吴锋道:“是。” 苏洗岩道:“我虽然也要渡过黄河,但却是一路西去,到三秦之地。” 吴锋没想到苏洗岩不是去三川一带,而是要进关中。不过他可能是在外游历,因为年纪幼小,所以才配了老仆保护。 只见他将腰间玉笛拿起,浮在唇边,道:“天色已晚,不如就此作别。我为兄台吹奏一曲,聊表送别之意吧。” 只见这笛冰玉为身,**绕孔,悬着龙凤挂饰,精致无比。 苏洗岩对吴锋幽幽一笑,道:“这笛子也是名物,不知兄台可能算得上知音么?” 言毕,织指横笛,悠然吹拂,一缕流音,自管中扬出,声韵柔和婉转,渐渐的笛声愈来愈高,声音也愈来愈觉凄婉,当中满是离情别绪。 两人萍水相逢,都是性格超然的少年,似乎并不将分别为意,但苏洗岩把愁绪蕴在这笛音当中,声声勾魂,听得吴锋也不由鼻酸起来,几乎要眼中涔涔泪下。 他是真性情之人,觉着这笛声吹得好,便不由沉浸在这意境中,并不觉得被感染而眼中蕴泪,就是丢脸之事。 一曲吹完,吴锋只见苏洗岩也眼中泛起了点点泪光。 两人相对而立,久久无言。好一会,苏洗岩拂袖擦去了吴锋眼中泪水,并不清理,又在自己眼上一抹,拱了拱手,清声道:“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三川我向秦。若有缘,今后自会再见,兄台珍重!” 之前凉亭里一番寒暄,吴锋与苏洗岩就大有知己之感,如今这一番笛声吹罢,相互都有知音难觅的想法。 但吹完送别的笛音,若再迁延,就亏缺风度了。两人正要依依分别,却见一道蓝色身影飘然而至。 吴锋如今旧的关系网完全毁灭,云海岚也不必再避着人,只听云海岚对吴锋道:“小锋,你在这呀,这是新认识的朋友?好俊呢。” 苏洗岩凝神看着云海岚,眼神忽地闪烁起来。 吴锋但觉苏洗岩目光奇异,突闻苏洗岩道:“吴兄,你我萍水相逢,便是知己。这位姑娘容色之美,气质之佳,为我自幼罕见,吴兄若承我之意,便将她让给我如何?” 听到苏洗岩说出这样惊人话语,吴锋不由大惊,没想到刚认识的朋友,便提出这样要求。 “抱歉,云姨是我娘亲的结义姐妹……”吴锋肃容道。 苏洗岩微微一笑:“有超然之心,世俗礼法又何必萦怀?年龄差距亦算不得甚么。我对这位云姑娘一见倾心,可不是虚情假意。若吴兄和云姑娘愿意应承,在下愿以明珠千斛为聘,并当场写下婚书,以示真心……” 说这话时,苏洗岩表情显得一派坦然,毫无造作之意。 听到苏洗岩这石破天惊一般的话语,云海岚也是神色微变,但随即恢复了坦然的神色,嫣然一笑,笑颜娇媚如花。 “小家伙,你想打人家的主意?”她曼声道,声音充满成熟女性的魅力,一字三转,余音袅袅,一种神秘的幽丽气息,自虚无中弥漫开来,带着让人窒息的力量,宛若万朵幽昙,盛放于无声之中。 苏洗岩眸光中露出深深的迷醉神色,似已被云海岚这清美娇柔的姿态迷得骨软筋酥:“小生一片痴心,还望姑娘成全。” 云海岚玉指凌空勾了勾,以腻得让人听着就感觉要化掉的声调说道:“成全?要看你消受得起不呢……” 她本来说话天然就带着一股婉转勾人的味道,如今刻意为之,杀伤力简直难以言说,不唯苏洗岩,就是一边的吴锋瞧着都感觉胸口脸上一起发热。 苏洗岩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云海岚却已经莲步轻移,走得看似极缓,却又如同闪烁一般,刹那便出现在苏洗岩的面前。 她身材高挑,而苏洗岩毕竟才只有十三岁,比起云海岚矮了半个头。 云海岚抬起玉手,手掌沐浴着流丽的月华,月光仿佛要从上边透过去,照得她娇嫩白皙的手掌一片晶莹。 在墓中多年的沉睡,丝毫未曾损伤她皮肤的细嫩,那股充斥体内的阴冷之气,反而令她越发显得冰肌玉骨,如同雕出的玉人。 苏洗岩只觉这隔得极近的成熟美女明明散发出勾人心魄的软糯魅力,偏偏又有一种夺命般的寒意散出,直冲自己肺腑。还没等苏洗岩反应过来,云海岚的双手便如同游蛇一般轻轻滑上,按住了苏洗岩的脑袋,随即两道高耸的峰峦如同泰山压顶,碾上了苏洗岩的面庞。 这本是无上艳福,但云海岚的胸脯却被一种力量猛地缩紧,苏洗岩只觉自己鼻腔乃至肺腑都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抽吸,气流只出不进,绝命的压力,令苏洗岩顿时便要窒息过去。 苏洗岩实在没想到,云海岚的修为,比起保护自己的老仆都要高了许多。 以苏洗岩的修为,运转内循环维持己身的话,一时不呼吸其实也无关紧要。只是云海岚的修为比苏洗岩实在高了太多,在她强大的压迫之下,苏洗岩完全不能运转内循环,如果她不松开苏洗岩的话,不过三分钟,苏洗岩便要被她的酥胸给活活憋死。 被云海岚的衣衫完全包裹住的苏洗岩,裸露在外的小部分脸庞已经露出乌青的颜色,他如同脱水的鱼一样拼命地挣扎着,却因为大脑缺乏空气的供应而显得神智昏乱,只是胡乱挣扎,不能让云海岚动弹半分。 云海岚身躯意态轻盈,在夜风中宛若要乘风而去。但在苏洗岩的挣扎下却是纹丝不动,双腿甚至不发生丝毫的颤抖,更不用说移动了。 两人的修为差距实在太大。哪怕云海岚是修真者,近身搏斗并不是强项,但苏洗岩被她制住,也只能如同蜻蜓撼石柱一般。 吴锋则是几乎瞠目结舌,想不到云海岚做出了这样大胆的举动。毕竟以他的了解,云海岚只是看起来开放,骨子里却是个脸皮很薄的怕羞女子。 只是看到苏洗岩这狼狈的模样,吴锋又心里感觉好笑,还有点解气。虽然他和苏洗岩意气相投,不过这家伙上来就对云海岚口出是非之语,也是自讨苦吃。 云海岚算着再不放开苏洗岩,只怕要出人命,这才把这口无遮拦的小子松开,施施然挪开脚步,只见苏洗岩闭着眼睛,眼泪横流,脸色一片青紫,放下来立刻两手抱着脸颊大口吸气,随即又猛地干呕起来,再不是那玉树临风美少年的从容模样。 “看来你消受不起呢。”云海岚悠然一笑,笑容越发迷离:“再修炼几年,再来打人家主意吧,如今你小子还太嫩了点……” “这位姐姐……好本事……”苏洗岩咳了好几声,才颤抖着道,脸上青紫褪去,变成难受的涨红。 这时,一个粗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却是那个血衣老仆不知道又从哪里冒了出来。这人和云海岚一样,神出鬼没的。 “小公……公子,别……闹啦,你出来……厮混这……这许久,老……老爷恐……恐怕也……也等……急了。” 这老仆人看来并不是哑巴,只不过说话结巴,才不怎么说话。 苏洗岩被云海岚弄得半死不活,如今垂头丧气,如同斗败的小公鸡,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用袖子擦了擦眼里的泪水:“好啦……我就回去。” 只见苏洗岩和老仆一同离去,很快便消失在竹林的尽头。 吴锋看着云海岚,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道:“我还没捏玉符呢,又被你找过来了。” “是啊。”云海岚轻声道。她没有提那种冥冥中的感应,但两人之间的神秘联系的确越来越强烈了。 “刚才……真的合适?”吴锋还是忍不住问道,他斟酌着言辞:“你不是……不喜欢身体接触的么?” 吴锋说的是他曾经要替云海岚购置冬衣,用皮尺给她量身材,不小心碰到了她裙子下摆开叉处的大腿肌肤,她立即脸红,露出敏感的神情。 “给毛都没长齐的小家伙上课罢了。”云海岚很是随意地道:“何况那小子被憋成那样,哪里还能有别的心思?在山上你躺我怀里的时候,可有想入非非么?” 然而,这话说出来,她想起当时的场景,却突然尴尬起来。 很多事情,当时不觉得,事后回想,才会感到面红耳赤。 当时吴锋遭逢大变,心中凄怆,状同疯狂,云海岚母性情怀发作,将吴锋的头按到了她的怀里,抚摸着吴锋的脸,温声安慰。 如今想起来,吴锋并不是小孩子,已经接近成熟,当时吴锋的脑袋就贴衣靠着她那两堆高耸的玉雪,哪怕是嫡亲的姨娘甚至母亲,这么做都不太合适,何况云海岚与他并没有血缘关系? 两人之间本来就有些暧昧,当时的场景再想起来,实在是愈来愈让人脸红。 云海岚眼帘微垂,偏过脸去,神态如同沾着露珠的含羞草一般幽媚动人。 吴锋望着她如此娇媚可人的模样,不由心中微动,开言道:“云姨,你害羞的样子还真是可爱呢。” 这话纯出自肺腑,是来自心底的自然感受,全无刻意讨好或挑弄的意思,吴锋未加掩饰,便吐露而出。 “可爱?”云海岚听了这话,微一疑惑,随即脸上越发羞红,似乎要滴出血来,她肤色极白,全然不似一般东方女子,因此面红就特别明显,在月下好似折射着光芒的温润红玉:“没大没小的,胡说些什么?” 说罢,在吴锋头上来了个爆栗。 和吴锋相处的时候,她时常感觉到自己回到了当初那青涩的少女时代。以云海岚的性格,哪怕是认了吴锋做自己的干外甥,却也不介意和吴锋说一些迹近**的话语,然而这种让她感觉又变回少女的感觉,却让她隐隐恐惧,恐惧当中又含着一些更为神秘的情绪。 “好啦,我不说了……”吴锋尴尬一笑。 云海岚偏过身,摸了摸自己的面颊,用冰冷的手掌让自己脸上的烧烫消褪一些。如果只是靠寒风的吹拂,恐怕脸上只会越来越烫呢。 “对了……那小子,你有什么感觉?”云海岚转移开话题,问道。 “除了对你胡说八道之外,真的挺对我胃口的呢。”吴锋笑了笑:“他说有缘再会,将来一定会有再见的日子吧。我想要做一番事业,总得靠一些有能的朋友互相帮衬,不能光凭一人之力。苏洗岩的背景看来不小,将来应该是可以成为重要助力的人物吧。” “你能有此考量,当然是好的。”说到这里,云海岚反过来将吴锋一军,眨了眨眼,调笑道:“我还怕你吃那小子的干醋呢。” 毕竟早已不是小姑娘了,虽然刚才脸红到如同发烧一般,但她却能很快调整过来。 “什么啊……”吴锋含糊应对。 “男人都这样。”云海岚嫣然笑道:“你想占我便宜可不止一次,我都记着呢,有机会和你慢慢清算。” 这话语意模糊,越发令人想入非非。但云海岚说话从容之时,便表示她知道分寸所在,心志坚定,能够完全把握自己的心思,情绪不会轻易波动。 她可以肆意挑弄吴锋,但吴锋还不具备和她相对**的气场,也不敢把话说得太过。这是云海岚的优势所在。单纯的打机锋,很少有人能胜过吴锋,云海岚也不例外,只有出言调戏,她才能偶尔占几次优势,教训吴锋几句,显示出自己的年长,得到解气的感觉。 “随意吧。”吴锋尴尬地笑了笑。 就在这时,北风突然紧了,犀利地呼啸而过。 啪地一声,似乎是有什么断了。 还没等云海岚反应过来,只见她腰上的深紫色长裙便滑落在地。 因为今天不如前几天那么寒冷,云海岚并没有披斗篷,这一刻她玉白的双腿裸露在冰冷的寒风当中,修长晶莹,散发着惑人的光泽,勾人眼目。 云海岚原来穿着的那条蓝色长裙,裙裾两侧都是开了高叉,雪白的大腿根半遮半露,她也不以为意,反而很喜欢他人的目光被吸引住的感觉。 但现在是冬天,穿着的是吴锋买给她的火浣锦织成的紫色长裙,裹得非常严实,如今整个滑落下来,将两条**裸露在外,她完全没有准备。 幸亏里面穿了亵裤,裹住最为关键的部位,不然就真要泄尽春光了。只是蚕丝织成的雪色亵裤太过轻薄,隐隐约约如同一团云雾,反而更加勾人眼球。 吴锋也慌了神,急忙叫道:“不是我做的……” 不过眼前的春光的确美得让他心颤。 “快转过身去!”云海岚俏脸通红,怒斥道。 吴锋这才猛地转身,云海岚慌忙将裙子拉起,发现是裙带断了。 她手忙脚乱地想要把裙带重新结好,但也许是因为过于紧张,又也许是从小娇生惯养导致不擅长折腾衣服,好一阵也没能弄好。 “是那个混账小子干的……”云海岚咬牙切齿道。 苏洗岩看起来被她压得没一点还手之力,竟然还在半死不活的时候搞了这种恶作剧,弄断了她的裙带,只剩一根丝连着,被劲风一吹,于是完全绷断。 手法极为老练,位点把握得极好,看来苏洗岩做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云海岚以为苏洗岩完全没有反抗之力,所以压根没有警惕,才毫无察觉。 只见云海岚红着脸,上气不接下气道:“小锋,过来帮云姨弄好这带子,但要是你敢……敢乱碰,我肯定……肯定剁了你的爪子!” 吴锋心中暗暗好笑,突然觉得苏洗岩干了一件好事。 虽然他不敢说,但云海岚这急得满脸通红气喘吁吁的失态模样,实在是太可爱了! 吴锋轻轻走了过去。 这条冬裙腰部也挺宽,必须靠着裙带才能扎紧。系裙带时,需要坐在床上或者靠着墙壁,令裙子不至于滑脱,而后再将裙带系上。 如今裙带断了,要给结好本身就麻烦,云海岚手上又要提裙子又要系裙带,的确很是不容易。 其实几门小道术能够处理这些生活中的琐事,只不过现在云海岚惶急无比,方寸大乱,竟然完全忘了那些。 云海岚妙目斜望着吴锋,琼鼻中喷吐出微微的热气,吹得吴锋脸上有些发痒。 他心中隐动,竟是产生了一丝邪恶的念头,要真的借此机会占便宜会如何? 但他随即把这个念头打了下去,道:“既不许我乱碰,云姨你先提好裙子,让裙带滑下来,我系好了还给你。” 这的确是最为有效率的办法,将事情分解成两个部分,不然的话到时候又免不了挨挨擦擦的,倘若对方害羞动弹,碰到什么地方,反而更加尴尬。 云海岚眼神微转,意识到吴锋说得对,当下小心翼翼地双手提着裙腰,同时玉指轻拨裙带,任由已经断裂的裙带滑落在地上。 吴锋这才发现裙带因为绕了几圈,被苏洗岩弄断的并不止一个地方,有几处还有一点丝连着。倘若不放下来的话,压根是弄不好的。 他干脆利落地把所有断裂的地方都完全扯断,而后重新连结起来扎紧。 连结处都打成了漂亮的蝴蝶结,因为这裙带本来很长,可以绕好几圈,如今打了许多个结,也不过少绕一圈而已。 每个蝴蝶结都是一样大小,不肥一分,也不瘦一分,标准得不可思议。 吴锋微微一笑,将结好的裙带优雅地托在掌上。 “小锋……这……”云海岚莲脸晕潮:“你还是直接帮我系好吧,当着你系裙带,有些……” 吴锋点了点头,手掌提着裙带,轻轻按上了云海岚的纤腰。 云海岚正处于极为羞涩的状态,感觉到吴锋手掌的温热,差点就要挣扎,但终究咬着唇忍住,提着裙子的双手小心避让着吴锋的手掌。 吴锋轻缓地将裙带一圈圈缠上云海岚的腰肢,最后用多余的部分打了一个精致的玉扣结,自空间袋里取出一枚红色玉佩,拴在其上。玉佩一派鲜红,晶莹剔透,不含丝毫渣滓,如同一团温火,又似鸽血红凝成的日轮,上面雕着龙凤图案,刀功精湛,一看就价值不菲。 结好之后,裙带上均匀地分布着几只栩栩如生的蝶结,如同群蝶缭绕飞舞,灵动婉约,而鲜红色的玉佩,更给气质阴冷的云海岚增加了三分温热的气息。 “这样就好看多了。”吴锋随意地笑道,退了开去。 之前他虽然刻意避让,没有碰到特别让人尴尬的地方,但手指还是有几次沾上了云海岚晶莹光腻的玉手,惹得对方的手指如同含羞草一般轻颤。吴锋却只当没有感觉一般,继续一丝不苟地进行自己的工作。 云海岚却是怔住了,在细节上,吴锋总是显得无所不能似地,能给身边的人带来各种惊喜。 对于无知少女来说,肯定是苏洗岩那种看似风流倜傥,热衷于高谈阔论和惊人之语的少年更有杀伤力,但吴锋这样平时无比骄傲,却在小处却能万般体贴之人,对于年长些的女性,则更能润物无声地突破心房。 所以才有说法,少女的心是木门,被炽烈的火灼烧便能穿透,而成熟女子的心是铁门,只有从容的水才能自门缝中沁过。 云海岚感到一阵恐惧感,她强让自己的视线从裙间那精致得让她忍不住想要再看几眼的绮带上移开,强装着镇静,嫣然一笑:“不错啊,从哪学的?” “以前研究机关学,热衷于玩绳子,结果从家里翻出一本说衣带打结的艺术书,大约是爹爹烧娘亲遗物时漏掉的吧。那一阵也不忙,便顺手练了半个月。”吴锋道。 “谢啦。还算规矩,我用不着剁你爪子了。”云海岚唇角露出一丝幽美的弧线,但脸上却仍然掩盖不住地微微发红。她的肌肤实在太白,完全掩不住羞涩。 …… 三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一段往事。 这时候吴锋才明白,那老仆当时叫薛洗颜为“小公子”,其实说的应该是小公主,到关键时刻才突然改口。 薛洗颜如同风中迷蝶一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两人身畔。 “锋哥,你的云姨对你可真体贴呢……”薛洗颜眯着娇眼,轻笑道。 吴锋登时微觉尴尬。 薛洗颜又对云海岚道:“云姐姐……呀,不对,吴锋叫你姨娘,我当你是姐姐,岂不是折了他的辈分,还是跟着他叫你云姨好了……当初你就看出颜儿是女儿身了?” “小丫头片子,还想骗过人家。”云海岚乜了她一眼,道。 “骗这个大傻瓜是没什么问题啦。”薛洗颜拉了拉吴锋的手。 那之后又过了三年,吴锋在草原上碰上依然以苏洗岩身份出现的薛洗颜,硬是和她相处了半年,还把对方当成好哥们,薛洗颜忍无可忍才主动表明了身份。 只见薛洗颜又露出狡黠笑容:“锋哥,你当年是不是该感谢我?” 吴锋向她挤了挤眼睛,意思是:你当初要和我在一起,一半原因不就是想要再见云姨一面嘛?现在她倒是回来了,只怕你的手段对付那些小丫头有用,对她可是没辙哩! 云海岚见他们眉来眼去的样子,不由再次脸红:“你们两个……”却是突然长舒一口气:“小锋,薛姑娘,看见你们这样柔情蜜意,我就放心啦。” 这话说得看似通达,却带着无边的落寞,让吴锋一时间隐隐怅惘起来。 到底是女人,云姨虽然能看起来洒脱地把自己喜欢的少年让出去,可是又真可能心里没有半点醋意? 薛洗颜也算是领教了云海岚的报复。 她本来的确只对女人有兴趣,不然的话,她那表哥是出名的风流潇洒,一点不输给吴锋。 在草原上接近吴锋,一开始的确是为了云海岚,后来才渐渐对吴锋情根深种。 云海岚是吃定了她这一点。薛大小姐如果忍不住吃起醋来,和云海岚斗气,那原来的算计就全部白费了,也实在太不甘心。 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装作心胸开阔,一点不担心云海岚对自己的威胁,嫣然一笑,牵住云海岚的手:“云姨叫我颜儿就好了。这宅子里还是冷清了些,云姨进来也多个伴。” 云海岚见薛洗颜乌黑的眼珠子微转,当然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不过她当初那个时代风气浮华,贵族世家大小姐里头有“磨镜”爱好的着实不少,她虽然没有这样经历,却也并不十分厌恶。 但她也暗暗下决心,哪怕在吴锋身上不求什么,也不能轻易输给薛家小姐,或者被她轻松占了便宜去。 名义上是长辈,总要拿出些架子和气派来。 前情提要:花仓之乱 当龙傲天回到长沙城中的神霄道总坛时,便得到了大哥暴死的消息。 龙家大公子小时候修炼出了问题,留下隐患,时时发作。虽然不缺乏治政之才,却体弱多病,如今暴病而亡,似乎也不奇怪。 龙傲天对于兄长只做了一个冬天的家主便英年早逝,表示喟叹不已。 只是喟叹,因为前面还有几个哥哥,做家主实在轮不到他。何况他这次北上草原,想要向芦名教的公主求婚结果失败,已经使得他遭到门内许多人的耻笑。 但天有不测风云,变故很快再次发生。 大公子没有儿子,按照顺位继承原则,镇守九江城的二公子就该回来继位。然而因为大公子暴死,神霄道领地开始不稳,九江城兵哗变宣布独立。 大将顾泰能带兵出征,很快平定了叛乱,将罪首全部斩杀,首级都挂在城门之上。然而,二公子全家一妻三妾四子二女,以及二公子本人,早已被作乱者全部斩杀。 三公子龙辉因为曾经犯下极大的错误,被龙战野解除了父子关系,亦不在考虑之列。 于是有竞争力的公子,就只剩下四公子龙在天与五公子龙傲天。 神霄重臣雪斋禅师和大将顾泰能都认为大公子与二公子的死,并非简单的意外。重臣合议之后,决定彻查此事,再决定由谁来继承神霄大位。 调查结果,令所有人大吃一惊。 大公子死前的几个月,都由一位名为李星的名医负责医治,初时有奇效,却突然暴亡。而这李星,竟然是由一向与大公子极为要好的四公子龙在天寻到,并推荐给大公子的! 验尸结果却没有丝毫问题,得出结论仍是旧疾发作而死。 雪斋禅师和顾泰能等重臣认为这或许是因为李星的毒技太过高超,遂下令将李星控制起来。 但就在搜捕人员赶到的时候,李星却早已不知所踪! 一时间,整个神霄如同沸腾了一般,越发议论纷纷,各种谣言甚嚣尘上。 …… 李心月在荆南的群山中疾走,行色匆匆。 她所爱的人为她安排了逃亡路线,让她避过风头,待他成为神霄之主后,再以李心月的身份回来与他相会。 他承诺给她一个平妻的身份,以及一世的富贵荣华,她生下的孩子将被分封到强力的支派,掌握堪比三河剑派或神堂的战力。 目前为止,这条逃亡路线实在十分安全。 她奔进了一个僻静的山坳,这山坳形状特殊,好似女子的**一般。 南国的冬天并不太冷,这个冬天又是暖冬,现在时近芳春,积雪已经化去,草木吐出新芽,绽放着鲜嫩的绿意。 这山坳当中也已初现郁郁葱葱之态。 就是这里了。 李心月怀着喜悦的神情,明亮的眸子扫视,寻找着爱郎留下的暗记。 她展开一幅图画,画上有一株松树,分成七株歪歪曲曲生长向天空,显得十分之怪异。 李心月很快在山坳中央找到了那棵松树。 她取出药锄,在松树下面发力挖掘起来。 很快她看见了一个巨大的箱子,有光亮从其中透出。 李心月突然犹疑了起来。 她想到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于是她先拔下头上的银簪,轻轻接近箱子。 没有任何反应。 她又取出一枚水晶盘,映照着箱子,手心捏紧水晶盘,细细感应。 也感应不到任何的真元气息。 她这才将箱子打开,珠光宝气登时晃花了她的眼。 祖母绿、夜明珠、猫儿眼、玛瑙、砗磲、钻石、琉璃、翡翠、合浦珠、鸽血红……各种各样名贵的珠宝盛放在其中。 李心月露出狂喜的神色。 她和他在一起,不光是因为被他的英俊和花言巧语所迷醉,更因为她是个极喜欢珠宝的女人。她相信,如果他掌控了神霄,她将得到更多价值连城的珠宝。 但她仍然用头上的银簪试探着这些珠宝,一件件地。 这是她师父留给她的银簪,并非普通的首饰。 世间有三大毒王的说法。其中天子峰主,有蝮蛇称号的一代枭雄薛衣人只是三大毒王之一。 没有人知道,三大毒王都曾接受同一个人的指点,而这个人绰号“药王”,是天下第一神医。 更没有人知道,药王还曾经收了一名关门弟子。 当确定这山一般的珠宝都没有危险之后,李心月心中惭愧,暗觉自己错怪爱郎。 但是做了亏心事之后,总是要慎重一些的。 李心月先把一枚紫金凤钗插上头顶,而后用她灵敏的双目选出最为名贵的几件珠宝,细细摩挲起来,还用面颊一件件贴着,露出极为迷醉的神色。 她对于珠宝的狂热,在这世间都少有人能比拟。 珠宝在她的手中变得温热起来。 李心月口中低低呢喃着,眼神变得越发狂热。 珠宝变得越发温热,李心月喜欢这种温热的感觉,好像它们完全与自己化为一体。 突然间,她手中的一颗夜明珠轰然爆炸开来! 李心月心中遽惊,如被火烫了一般扔下这夜明珠。 但火星四溅,射上其它的珠宝,珠宝便纷纷炸裂,一时间漫天火雨流泻。 李心月被大量的火光和油料喷在身上,发出极为凄烈的惨叫,她想要逃走,却被无尽的火焰包围,全身麻软,动弹不得。 “我……”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 但死前的思维总是格外迅捷而清晰,所以她已想明白了一切。 当大公子和二公子死亡,所有剩下的公子必然都处于严密的监视之中。 而他亦不放心将杀人灭口的任务交给任何部下。她的毒技高超,一两个亲信搞不定她,人多了又可能泄密。 这处荒山足够荒僻,荒僻到没有任何人能找到她的尸体。 他太了解她了,所以能够不派一人,也不必自己亲自出手,就让她如飞蛾扑火一般投入死亡的陷阱。 这也正是他一贯的做法,她早该想到的。 在鬼怪一般的松树下,李心月与大量的珠宝一同,化作一个人形火炬。 她想要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是——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 龙傲天与雪斋禅师相对而坐。 雪斋禅师虽然是个和尚,却是神霄道内有数的重臣,德高望重。 他更是龙傲天名义上的师父,虽然没什么意义。龙家的子弟都是龙战野亲自教出来的,让儿子们拜家臣为师,不过是强化与家臣关系的手段罢了。 “你还敢来见我?”雪斋禅师平时慈眉善目,待人温雅有礼,此刻却金刚怒目,含着不容逼视的威严。 “在下并不忌讳自己的野心。若大哥安好,傲天愿为一方大将,为神霄开疆拓土。但大哥与二哥都遭此惨祸……” “咄!”雪斋禅师一声断喝,震得龙傲天高大的身躯颤抖起来:“你该说你四哥有重大嫌疑对不对?” 龙傲天平静道:“我并不打算提此事,但师父既然说了,我亦表示如此认为。” 雪斋禅师冷声道:“大公子暴毙,而后二公子死于兵变,的确没有如此巧合。但若真是四公子所为,他如今早该预备夺位,我却听说他张皇失措。” 龙傲天道:“要么真是巧合,要么四哥在伪装,实际上他早已滴水不漏地展开下一步的行动。他背后有福家支持,不需要任何动作就能有极大的兵权。” 依着长幼原则,现在该由四公子继位。然而四公子却并非正室所生。 可四公子的身份也不寻常,其母出身的福家,是神霄道中拥兵最广的将门。他若想要夺位,根本不需刻意拉拢任何家臣,便能调动大量兵力。 他缓了缓,又道:“傲天刚刚从草原回来,若一切都是我策划的,我不去草原,便能做更多布置,情况要有利得多。” 雪斋禅师斩钉截铁道:“焉知你不是在故布疑阵,撇清自己?我看着你长大,对于你的为人,清清楚楚!” 他这句话运用了狮子吼的佛力,令龙傲天蓦然改色,不光是身躯,连心脏也颤抖起来,心跳骤然加速。 龙傲天还要辩解,雪斋禅师已经哈哈大笑起来。 “小子,你在撒谎,一切都是你在布局。你自作聪明,但我一吼之下,你心跳有异,便出卖了你!” 说话间,一掌虚掐龙傲天脖颈,佛力透体而出。 龙傲天被一只凭空凝成的金色巨手骤然提起,悬在空中,全身被制,动弹不得! 被雪斋禅师猝然突袭,以他的修为竟然没有反抗之力。 龙傲天感觉到自己不但呼吸困难,脊柱、气管、喉结均在雪斋禅师的重压下,几乎要变形。 更可怕的是,巨大的佛力压向他的心脏,令他心脏承受越来越大的压力。 雪斋禅师宝相庄严道:“贫僧受先主重托,断不能容忍一个弑兄的阴险诡谲之徒坐上神霄之主的位置!你的野心,自今日起已是虚妄,若老实招认,还能留你一命,不然立时捏死!” 龙傲天艰难道:“师父……我清清白白……” 雪斋禅师力量更大,龙傲天感到自己的肺部已经在流血。 但龙傲天心中凶横,当下切齿道:“师父……你这样无罪妄杀先主之子,门中恐无人能……心服!” 话音未落,啪地一声,似是龙傲天心脏破裂。 龙傲天身躯一轻,感觉自己灵魂飘荡,好似死了,这一刻也不知是何思感。 但他眼前渐渐清明。 被雪斋禅师一捏,他肺部受创不轻,当下喷出一大口血来。 雪斋禅师却是点头:“好,好,好!” “若你中途改口,我立马捏死了你。如此铁骨,却正如同你爹一般。” 眼中浮现满满的赞赏之意。 他顷刻决然道:“事情是不是你做的,已全然不重要了。” “我与你父亲不同,不在乎什么长幼之序,只在乎谁能壮大神霄,将我们的旌旗插遍四海!先主待我之恩,碎骨难偿,贫僧亦只能还他一个足以夺取天下的继承者。” “如果你四哥先来找我,并表现出这般胆识,师父早已加入到他那边。但他既然连这个勇气都没有,又济得甚事?” 拍着龙傲天的肩道:“顾泰能等人那边,由师父来说服。福家的势力太大,在神霄中已经成为一颗毒瘤,尾大不掉。就此铲除,亦是好事。” 龙傲天又喷出一口血,道:“多谢师父。” 雪斋禅师恢复了平时的温和神色,摩挲着龙傲天的头顶,递给他一枚碧绿色丸子,灿烂如初阳一般微笑道:“师傅可是弄痛你了?且服下这颗‘碧莲丹’,治疗伤势。” 碧莲丹为佛门上等秘药,知晓丹方者极少,于恢复脏腑创伤有奇效。 龙傲天取过丹丸服下,登时一股清气弥漫胸膛,剧痛霎时就去了大半。 此刻雪斋禅师的笑容,就好像二十年前,陪着几岁大的孩童玩耍时一样。 但龙傲天知道,四哥的命运,四哥背后福家的命运,以及整个神霄道的命运,已经在这一笑中完全决定了。 …… 设局者自然就是龙傲天。 四公子龙在天没有龙傲天那样大的野心,只想讨好大哥,使自己得到重用。龙傲天便设局让化名李星的李心月被龙在天所看重,龙在天果然中计,将李心月荐给大哥治病。 如今没有证据证明大公子之死乃是被人毒害,李星的失踪亦可视作害怕被追究治疗不力之罪而潜逃。但这正是龙傲天这一计的精妙之处,如果坐实四公子毒害大公子,也许反而被刨根究底,弄巧成拙,如今四公子仅仅是重大嫌疑人,反而为龙傲天提供了一个极大的势。 加上雪斋禅师的运作,大部分的神霄重臣和豪族头领,都投到了龙傲天的麾下。 支持四公子龙在天的,除却其母族福家的军队,便寥寥无几。 因为龙傲天刚刚从草原回来,布置不够,神霄军主城长沙城遭到四公子龙在天占领。但依靠优势兵力与城里的内应,龙傲天很快攻破长沙城,逼得龙在天突围而遁,这一战中,龙在天的兵力损失十分惨重。 荆北的井伊谷、三河剑派等支派望见风向,亦表示支持龙傲天。 龙在天屡战屡败,打算退往福家控制下的武陵城,但龙傲天早策动了城兵哗变,斩杀主将,在城上竖起了支持龙傲天的旌旗。 龙在天当机立断,占据武陵城外的花仓城。 这是神霄道先辈为了控制荆州西南部分,修建的一座重要要塞,背靠湘西山地,南倚乌云山脉,依山而建。城墙分为数重,引山溪为护城河,河内豢养有凶鳄,可抗来敌。 城中除了有大量防御物资之外,更有着数不清的粮秣。因为花仓城不但是一座要塞,更是一座粮仓,荆西南之地的米粮多储备于此。 龙在天趁龙傲天尚未来得及完全控制武陵郡,闪电行军控制花仓,不但拥有了城池山岭之险,更能凭借城内的粮草招揽民众为自己效力,确然是一着妙棋,令龙傲天几乎措手不及。然而大局已定,这不过是苟延残喘,仍不可能改变整个大局。 高大的土山在花仓城外垒起,投石机将硕大的石块射入城中,箭矢如同密雨一般向着城**下,撕开一道道血河。 饶是城池坚固无比,护城大阵亦在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下摇摇欲坠。在金钱粮米的引诱下,一度有许多民间的战士投入龙在天一方,但因为损失过于惨烈加上缺乏外援,每一天又都有不少人越城而逃,投靠龙傲天。 而其他支持龙在天的城池据点,也一个个地失守。福家最优秀的将领已经在多年前战殁,现在这群人势力虽大,却完全不是雪斋禅师和顾泰能的对手。 龙在天狂乱地抓着自己的头皮,才三十岁的人,头发已经现出丝丝的花白。 缺乏希望的苦守,已经令他心力交瘁。 “求援……不计一切代价突出城去,向青城派求援。”龙在天喘息着道。 身边的侍臣急道:“青城派可是我们神霄的大敌……”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龙在天声音疲惫:“青城王家还是靠着咱们荆州龙家才起来的。而且表姐在那边,她不会坐视不理的,她对那头狮子有救命之恩……” 龙在天艰难地道:“告诉王剑笙,只要能帮助我击败龙傲天,夺取神霄大权,军费及战损,皆由我方三倍偿还。此外……割夷陵之地以谢。” 侍臣大惊失色。 夷陵是通过长江,从益州进入荆州的咽喉地带,上千年前,火烧连营之事便发生在此地。 一旦割让了夷陵之地,荆州军失去天险,就要处处受制于益州军。益州军若想攻打荆州,可以随时顺流而下,屯兵夷陵,再图进取。 但他明白,如果不这样做的话,这城里的主要人物,没有一个人能活下去。 龙在天咬着牙:“没有足够的诱惑,不可能让那头贪婪的狮子动心。纵然是饮鸩止渴,也只能先走这一步。夷陵一带民族成分复杂,不易控制,周边的三河剑派和井伊谷这两个支派又都以多出精兵强将著称,只要我们把握住机会,还可能将夷陵夺回来,并且让那头狮子吃一个大苦头,不敢再窥我神霄。” 侍臣叹息一声,点头道:“领命!” 明知道四公子根本不是那头狮子的对手,但为了对四公子的忠诚,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荆州神霄道的内争,由此将益州青城派亦卷入其中,后来扬州北府军也将介入这场乱事。这场乱事被以龙在天困守的花仓城命名,称作花仓之乱。 …… 绰号“剑南雄狮”的王剑笙身着深蓝色长衫,头戴乌冠,洵洵儒雅,宛若文士。 三十三岁的他,几年前将唇边的微须换成了浓须,褪去了少年时的俊美风流,却更有一种让人心折的成熟魅力。 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与原配妻子恩爱如初,并未纳妾。这在诸侯中极为少见。 此时此刻,他正悠闲地斟着一杯香茶,鼻翼翕动,品着混在水雾中的氤氲香气。 扬子江心水,蒙山顶上茶,这特等的蒙顶茶,由来是王剑笙的最爱。 他的面前则立着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 这女子不算特美,但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精干之气,纵然是内室相谈,亦身躯笔直,穿着一套将身躯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色仙甲,体现出极好的身材。 她眼中无时无刻闪烁着的奇异精芒,显示出曾多次在尸山血海中厮杀的阅历。 “请掌门出兵,援救龙在天!”女子急切地道。 她对王剑笙似是没有太多恭敬。 因为她不但是王剑笙的义妹,更是王剑笙麾下的头号重将,以及救命恩人。 王剑絮,原名福纲澄,是龙战野时期福家家主福正成的长女。 福正成曾极受重用,受龙战野派遣,率一万五千战兵,五万民兵,趁着扬州军内部不稳出征扬州。然而向来屡战屡胜的福正成却发挥失常,被当时的北府军主秦霸先以寡击众而败,不但大军损失近半,福正成自己也战死。 当时不少人争抢这个主将位置,福正成为此不惜立下军令状,自己如若战败,不但甘愿领受军法,自己的妻妾子女也将全部治罪。 福正成虽战死,但仍遭政敌攻讦。败得如此之惨,龙战野虽然是重情之人,也不好公然徇私,便下令抓捕福正成的妻小。 然而龙战野却又暗中使人通风报信,让福正成的家人逃去投靠青城派。 福正成的长女福纲澄因为骁勇善战,得到当代青城掌门王遗风看重,收为养女,将其改名为王剑絮,成为青城派王牌部队“益州五色备”中首位的黄备之领导者,绰号“地黄八幡”,随王遗风转战各地,威名赫赫。 王遗风死后,青城派面临满地皆敌的局面。川东、川西两家节度使、宁州刺史、南荒佛门势力、荆益交界处各土司,集结八万战兵来攻,这还不算龙战野出兵牵制住益州军主力,以及大量负责输送粮草物资的民兵。 当时若非王剑絮以三千孤军死守眉山城,顶住联军整整半年的猛攻,始终岿然不动,令联军因攻城不克而士气颓丧。王剑笙亦全无机会以区区八千骑兵突击八万大军,斩杀近半,实现史上少有的骄人胜绩。那一战若败的话,整个青城派都要被各方势力瓜分,青城王家亦要遭受灭门之祸,就此而言,王剑絮说是青城派的大功臣,王剑笙的救命恩人,并不为过。 况且,从王遗风时代到王剑笙时代,王剑絮力战各方之敌,多有显赫战功,并不只有这一次。 当年福正成死后,龙战野又重用福正成的弟弟,使得福家维持了在荆州的影响力,他亦收获了仁德的名声。龙在天的母亲出身福家,因此龙在天乃是王剑絮的表弟。 现今福家因血缘关系,不得不支持四公子龙在天,目前正面临灭门之祸。王剑絮见自己的家族危如汤煮,怎可能不心忧如焚? 见王剑笙不答,王剑絮又道:“此战之后,青城派便能对神霄道确立影响力。当年正是因为神霄道对青城派颐指气使,把青城派当做神霄道的支派,青城才与神霄破盟。若能扶植龙家四公子上位,不但能获得土地和资金的利益,更能将当年的关系完全扭转过来,亦可驱使神霄之兵,攻打扬州马千城或者南荒一众豪帅。” 王剑笙平静道:“本座明白。” 王剑絮下拜道:“既然如此,还请掌门早做决定!” 王剑笙扬起头,悠然道:“然而本座之所以出兵,是为了我的好妹子,而不是为了其他,所以什么割地、纳款,全然不必。我之所以不接见使臣,便是因此。” “青城此番出兵,不求其他。只愿贤妹日后能再打几场如眉山城之战那样漂亮的胜仗,光大我青城,本座便极为欣悦。” 王剑絮神色微动,随即身躯一颤,只觉自己眼眶发热。 “小妹必为兄长竭诚效死,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王剑笙摇摇头。 “不必肝脑涂地,我要大家都活着,活得好好地,直到我们——一统天下。” 他平静的目光骤然间化成了能刺破苍穹的利剑。 一向沉静的他,还有另一条原则,就是在战场上绝不以后背对着敌人。 王剑笙看着义妹的感动神色,心思渺然。 他父亲临终前,曾让他想办法将义妹弄到床上去,通过控制身体来控制女人的心。 不过王剑笙却觉得这种手段只对小女人有效,对于义妹这种巾帼英雄,或许会适得其反。 于是他为义妹选择了合适的夫婿,并一直保持着和她的距离。 事实证明,对于太优秀的女人,不得到身体,也许更有利于控制。 父亲,你交给我一个四面皆敌的烂摊子,我却已杀出了一片朗朗晴空。事实证明,我处处比你高明,统一天下的使命,就交给我来完成罢。 王剑笙心中思忖。 “这番出兵,便以你为主将罢。”王剑笙双目凝注着王剑絮,开言道。 “小妹必不辱使命。”王剑絮神情极为慎重,一字一顿道。 …… “王剑笙扬言将南下宁州高原,由黔中方向攻入湘州西部,越过武陵山、雪峰山解花仓城之围,并一举攻克长沙。”顾惜朝禀报道:“花仓城内得知消息,士气大振。” 龙傲天闻言,神情微动。 他垂首沉吟,一阵之后,不以为意地一哂。 “扬言终究是扬言。”龙傲天淡淡道:“如果他真能做到的话,便不必这么说了。” “何解?”顾惜朝愕然问道:“虽然青城派现今仍遭受许多敌人的威胁,但毕竟家大业大,抽调一定量精锐援救龙在天,并非不能。” 龙傲天道:“花仓城毕竟修建时间不长,城塞本身足够坚固,阵法却不行。在这些天的攻击中,护城大阵严重损耗,纵然如今士气稍有上升,也将落城在即。” “走黔中方向袭击湘西地区,需要经过大片的山岭和高原,无论是行军和补给都十分困难。这个区域土司遍地,故此还需得防备凶悍的蛮夷土兵袭击,就算千辛万苦杀出山区,要么此时花仓城已经被破,无功而返,要么被我分兵切断后路,过来难,回去更难。” 说到这里,龙傲天不再说话。 雪斋禅师、顾泰能毕竟都是老一辈的人物,是他父亲培养起来的。而他需要让自己的侧近渐渐成长到能够独当一面的地步,所以他决定让顾惜朝自己思考下面一步。 顾惜朝露出沉思神色,过了一会,开言道:“声东击西?” 龙傲天击掌道:“不错,湘西方向只是佯攻。如今我神霄之兵集于荆南,从这边过来不啻送死。王剑笙必定是打算趁着荆北虚弱,从三峡沿着长江南下,一是夺取土地,二是起到围魏救赵之效。” “如今三河剑派遭受神堂的威胁,难以发兵抵御,周遭的强大支派便只有一个井伊谷。对于王剑笙来说,从那个方向进攻,实在是极好的时机。” 顾惜朝一凛,随即道:“顺流胜逆流,从长江南下,有势如破竹之势。纵然我们知道,也难以抵挡……” 龙傲天傲然道:“然而花仓城已经快要落城了,抽调一些兵力秘密北上也不算甚事。而且益州缺乏优秀的水军将领,根本不是荆州洞庭水师的对手。” “我会命令夷陵的守军做好迎击准备,江陵一带的井伊谷全力支援。你们留下来围攻花仓城,我亲自抽调精锐部队轻装北上,加上洞庭水师火速驰援,水陆协同作战,破敌水军,断敌后路,或许能重现千余年前火烧连营的局面。” “从父亲晚年开始,便一直给益州方面一个错觉,那就是荆州神霄道和扬州北府军虽然结盟,但关系并不是那么好,一直互相防备。” “其实这也是事实,只不过现今马千城一心北上,龙虎之战一触即发。以他的聪明,没理由放过已经快要吃到嘴里的青州之地,跑来图谋神霄道的地盘。扬州内乱多年,经济破坏严重,处于百废待兴的局面,要双线作战,是打不起的。” “这就意味着,我们能抽调更多军队对付王剑笙。” 顾惜朝咬了咬唇,道:“也就是说……如果王剑笙并不只是扬言,他也没好果子吃?” 龙傲天狞笑道:“不错,我围攻花仓城时故意留了余力,就是想引王剑笙上钩,如果他蠢到两个方向都不是疑兵,平均分配兵力的话,我会让他死得很惨。” 神色又转向平静:“不打痛这头卧榻之侧的狮子,终究是无法安心的。幸好,老四已经快要完蛋了,我们可以调动的兵力比起青城派要多,我方又是防御战,不会让他再有奇袭机会。” 数日后,长江方向果然出现了大量益州军的战船,同时海量的步军沿江岸南下,证实了龙傲天的预料。 早有防备的他阻敌于夷陵,而后以洞庭水师迎面击之,取得胜利,击沉、焚毁多艘益州军战舰和运输舰。 但王剑絮发现情况不妙,立即下令撤退,令龙傲天切断后路的计划失败,陆军损失较为轻微。但纵然如此,保守估计,益州军水军损失也在三千人以上。 与此同时,荆南亦传来花仓城被攻落的消息。龙在天全家皆被捕杀,包括龙在天的母亲在内。 对于自己父亲的爱妾,龙傲天亦不会网开一面。 随即便展开了对龙在天母族福家的搜捕。 然而,当龙傲天得到消息,福家大量重要族人神秘失踪的时候,他便知道情况要糟了。 而后,雪峰山以西的山区内,行动迟缓,压根没能杀出山区的青城派军队杀了一个回马枪窜了回来。与此同时,大量湘西土司宣布投诚到青城派一方,不但为青城军提供了大量的粮草,还将湘西地域内亲龙傲天的势力纷纷捕杀驱逐。 广义的湘西,包括五溪、宝庆、永州、镇溪,以及黔中和两广的一小部分。 荆州军接近四分之一的领土,顷刻沦陷在青城派的侵攻之下。 这时龙傲天方才意识到,他想突然攻落花仓城,令王剑笙失去进攻的大义名分,徒劳无功,但王剑笙却也在等他攻克花仓城,屠杀龙在天一家以及福家族人。 因为王剑笙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夺取湘西山区,而不是冲出山区跑到平原上救援龙在天! 王剑笙采取虚虚实实的做法,首先扬言要走黔中进攻湘西,令龙傲天认为这是虚张声势,而后果然以大量兵力出三峡,并且由自己的王牌大将王剑絮统领,更是吸引住了龙傲天的注意力。 同时,由王剑絮统领疑兵,也能保证遭受打击之时,将损失控制到不大的程度。可以想见,被击沉的那些船上恐怕不是民兵就是普通的水手。 真正的精锐却假装行动迟缓,的确走黔中进入湘西。与此同时,王剑笙趁着荆州人心不稳,采取大量的外交手段,对湘西土司中的关键人物进行秘密调略。 湘西众土司大多曾经受到福家的恩惠,只是迫于形势才保持中立。等到龙傲天杀了龙在天全家,又屠杀福家族人,土司们皆心生兔死狐悲之感,在王剑笙的劝诱之下,湘西之地便全线崩盘,投入益州军的怀抱。 得到土司们的投诚,也解决了兵力不足甚至粮草的问题。 湘西之地固然地广人稀,但是胜在地盘大,这块肉的价值,比起龙在天许诺割让给青城派的夷陵要大多了。何况掌控此地,还能随时威胁神霄道的统治腹心地带——武陵、长沙一线! 连环算计,滴水不漏,龙傲天的一切判断和选择,全部在王剑笙的预料之中。 气急败坏的龙傲天现在才知道,自己比起军神级别的强者有多少差距。 …… 青城派总殿,内室。 “我在想,你姑姑会不会怪我。”王剑笙抿了一口茶水,叹息一声。 他对面坐着的是一名十三岁的少年,皮肤白皙,却生得虎头虎脑,眼神精悍。 这少年乃是王剑笙的长子王思政,以一杆紫电神枪为法宝,从小自号“枪王”。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以荆州的地理情况,龙在天根本就救不了。爹爹你不是把福家的族人悄悄救了许多回来么。”小家伙说着,发现自己碗里的乌鸡人参汤不多了,于是把老爹手边的那一碗抢了过来,往自己碗里倒了一半。 王剑笙并不以为忤,只是淡淡地道:“自己需要喝多少汤,自己要知道。汤倒是小事,如果你以后打仗粮草带少了,难道还临时去加?” 王思政只是不以为然地一笑,诺地一声。 王剑笙慈爱地瞧了儿子一眼,心想:多喝点也是好事,长得又高又壮,早早成为他父亲和他姑姑那样的名将罢,现在的青城派,正是缺人才的时候。 “我如果不救一些回来,就实在没办法向你姑姑交代了。”王剑笙道:“你姑姑已经逆流而上回来了,让她立刻去湘西,接过五色备军团的指挥权。松宪秀和道政繁这两个年轻人当然也不错,足以承担招诱一众土司的任务,可惜甚至不是雪斋和尚和顾泰能的对手,更不必说龙傲天本人了。” 心中暗忖父亲王遗风除了从荆州那边给自己收了个义妹之外,几乎未能给自己留下任何足够独当一面的人才,导致自己必须亲自培养,才有现在这种捉襟见肘的局面。反观扬州军秦霸先,给他徒弟马千城留下的班子精悍得教人眼红。 如今福家遭受屠杀,王剑絮心中必然积满了恨火,但她又是冷静的人,不会被仇恨轻易蒙蔽头脑。不能将仇恨投向自己的义兄,她只会竭尽全力与神霄军作战。 “爹爹何不亲自出马?就算不能一举歼灭神霄,也当能予其重创。”王思政道:“眉山城之战后,爹爹似乎变得畏首畏尾了,难道是高处不胜寒,怕打了败仗,折掉过往积累起的赫赫英名?” 王剑笙微微一笑:“别忘了那一战之后,我们的地盘暴涨一倍以上,之前咱们可是连四川都没有占全。如今益州、宁州之地亟待消化,我须得在腹心坐镇,哪能轻易出征前线?” 王思政默然,好一会才道:“爹爹,我什么时候才能上战场?” 王剑笙慢条斯理地道:“等你知道自己每次要喝多少汤的时候。” 然后王思政的小脸变成了猪肝一般的颜色。 …… 龙傲天迅速下令,集结大军扑向湘西山区,预备夺回湘西之地。 一万六千战兵和四万民兵被召集起来。 然而王剑絮得到了湘西一众土司的支持,反倒享有了地利,扼守险要与龙傲天对敌。另外,益州五色备当中最精锐的黄备,乃是迅捷凶猛的岩羊骑兵,最适合在山地作战,虽然数量不过四千,战斗力却极为强悍。 这次王剑絮并没有采取长期固守的作战方式,而是果断地发挥山地骑兵优势,居高临下对荆州军进行冲击。 加上土司们的援兵,益州军一方的战兵数量也不满万,仅有荆州一方的三分之二不到。而在中土的战争中,民兵一般起到运输和支援的作用,不会直接参与野战。 但天时地利人和,却尽在王剑絮一方,于是一战之下,龙傲天惨败,全军崩溃,抛下大量物资撤退。 其实损失并不大,龙傲天在撤退方面有两把刷子,因此也就阵亡了一千战兵和五千多民兵而已,对于庞大的荆州军根本不算伤筋动骨。 当然还有个原因是湘西土司们忙着争抢战利品,对于追击没什么兴趣。 但有个大问题就是,留守花仓城的守将因为惊骇莫名,结果在大军崩溃之后,也弃城而逃。于是王剑絮追击之余,顺便攻进了花仓城,把里面剩下的大量粮草搬走了一些,搬不走的给一把火烧了个精光,然后才撤回湘西山区。 因为龙傲天刚刚成为神霄道道主,便遭此惨败,在花仓城内积聚数十年的粮草物资也被付之一炬,因此荆州顷刻人心动摇,将领们和豪族纷纷失望,许多人建议龙傲天干脆把湘西割让给益州军,承认既成事实,以此求和。 龙傲天只能敷衍住他们,然后在背地里暴跳如雷。 但现在的情况,的确不可能再组织起一支大军,试图收复湘西了。然而如果真的就此服软的话,龙傲天将成为神霄道历史上的罪人,在家臣面前也抬不起头来。 龙傲天手掌颤抖着,啪地一声,手中的白玉酒杯被捏成粉碎,酒液喷溅而起,冲了他一脸,他却顾不上擦拭。 他理解了四哥龙在天向青城派求援时的心情。 看着对面的顾惜朝,从牙缝里,龙傲天飙出了一句话。 “去找扬州军马千城。” 见顾惜朝面现犹疑之色,龙傲天又道:“我们不必像老四那样屈辱,毕竟,咱们还有一张最重要的底牌。” …… 京口,北府军本营。 此时已是深夜,但城内城外,仍是一片繁华灯火。城池东面的运河当中,画舫悠游,桨声摇曳,琴歌人语,不绝于耳,令此地有小秦淮之称。 “江东猛虎”马千城在城内一座高塔上羡慕地瞧向那一片烟花之地,露出疲倦的神情。 他今年二十七岁,较龙傲天还小一岁,却已成为北府军主多年,因此也显得成熟许多。容貌说不上英俊,但高鼻鹰目,身高膀粗,也显得十分之威武精悍,两撇浓密粗硬的胡须,更令他有一种格外的粗犷魅力。 “山色水光烟接天,渔翁江上棹芦边。丹青若写得胜景,万里风波一钓船。”马千城极为懒散地吟出一首去年随手涂抹的旧作,然后把一碗烈酒灌进嘴里,任由大量的酒液从嘴角漏出,沿着自己的衣襟流淌。 他目光懒洋洋地扫向面前坐着的两人:“龙傲天找咱们来求援了,都知道了罢。” 脸颊丰隆,肥厚嘴唇,浓密髭须的中年人先点头,他名叫陈子隆,字瑞聪,出身淮阳帮,乃是北府三军师之一。淮阳帮被青州军慕容雪村和马千城的师尊秦霸先联手攻灭,却又因陈瑞聪投奔了马千城,因此得以重建。 另外一个油头粉面的少年也随着点头。 马千城道:“很好,条件你们也都听说了?” 陈瑞聪道:“龙傲天愿意负担我方军费,并娶军主的师妹为正室,以强化双方盟好。” 油头粉面的少年道:“禀军主,在下以为对方开价太低,我们须得漫天要价,让他们就地还钱。” 马千城嗯了一声,慢条斯理地道:“岂止是太低,简直是低到没边了。不过呢……” 他忽地大笑起来:“龙傲天要娶我那个到二十五岁还没嫁出去的师妹,岂不是很好么?终于能让她滚蛋了。” “如果十五岁之前算初恋的话,她的初恋情人该有十个以上,然而至今没嫁出去,毕竟她脸蛋也就那样,身材不上不下,然后脾气一塌糊涂,喜欢撒泼,另外还喜欢抠脚……” 陈瑞聪补了一句:“军主您也喜欢抠脚。” “啊……对,不过咱是爷们嘛,而且我没有脚气,她有。”马千城道:“何况她爹被我放逐到荆州,让她过去,正好父女团聚,岂不美哉?” 陈瑞聪和油头粉面的少年互相面面相觑。 军主大人一向是没什么架子的,不过说话莫名其妙的时候他们也只能听着。 “所以我是个嫌麻烦的人,事情就这么定了吧。侍候我师妹可比收拾那头狮子要麻烦。”马千城打了个哈欠,然后猛灌一口酒。 油头粉面的少年终于忍不住道:“军主……未免太过草率。” “哎呀……”马千城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们还没看明白么?龙傲天的意思是我不帮他搞定这事,他就关门放师傅,把我那师傅给放回来,到时候还得站队,你们两个倒是没什么,那些老臣怎么办?” 陈瑞聪和油头粉面的少年再次面面相觑。 陈瑞聪却是随即也大笑起来。 “看来搞定那头狮子未必有多麻烦,请军主赐令罢。” 马千城微笑着抓过陈瑞聪的手掌,在他手上飞快地写了一大堆字。 陈瑞聪道:“领命!” 而后离席而去。 油头粉面的少年方才问道:“军主……难道那头狮子的计划有致命的破绽?” 这少年名叫高昌信,是风林火山四将中的山将,年纪轻轻,却已极受重用,被马千城看作是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 马千城拍着桌子,大呼道:“照啊!制定这么烂的计划,就该好好呆在家里带孩子,结果给咱添这么多麻烦,真是——叔叔可忍,婶婶不可忍!” 高昌信忍俊不禁,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什么破绽?” 马千城悠悠道:“因为王剑笙是个伪君子,他全家都是伪君子,所以揍他总是会容易一些的。好了,等陈帮主把事情办得停当,你就知道了,那时候全天下人也都知道了。” 又举起双臂,长吟道:“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白发逛妓院。人活在这世上啊,就是求个安宁,而我呢,在窑子里才能感觉心里舒畅,忘记所有的麻烦。” 他猛地拍着高昌信的肩头:“昌信啊,好久没去逛青楼了,明天晚上陪咱家去一趟!“ 高昌信与马千城对视。 然后两人都默契地大笑起来,笑声直干云霄。 …… 画舫之上,风灯照夜,烛影摇红,在水面洒上五光十色的彩晕。 美貌的红倌人轻敲檀板,婉转而歌,飘摇而舞,极尽柔媚。 马千城与高昌信正举酒对饮,桌子上是一张铺展开来的地图。 高昌信犹疑道:“军主,在这种地方谈事,不……不太好罢。” 马千城随手在飘过来的青楼女子腰上抹了一下,惹得她一声娇叫,却看都不看她,随意地对高昌信道:“有什么不太好的,都过了一个月了,大局已定,就当给你小子上课了。” 当初说是次夜便来逛画舫,然而北府军中杂务繁忙,令两人过了整整一月,才得以拨冗过来。 “关键的问题倒在于……”马千城猛灌一口酒,悠悠道:“你每次过来都和红阿姑坐在床边谈天,我在隔壁听得清清楚楚。这次再怂,有你好看的。” 高昌信白皙的脸上骤然发红:“军主……这……我还是童男呢!” 马千城喷出一口酒气,将酒杯猛地砸在桌子上:“都二十岁了,还不破掉,练童子功么?人生求一个率性,就在这里破了你的心障,才做得大事。” 又仰头长歌道:“者边走,那边走,且去寻花柳。者边走,那边走,莫厌金樽酒。” “人生在世啊,贵求一个舒坦自在。昌信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太拘束。甭慌,待到你历得多了,该是把自己第一个女人姓甚名谁,长甚模样都给忘了。这窑子里头,贵在一个物我两忘,所以那古时的一代枭雄说得好——何以忘忧,唯有宿娼……” 高昌信被马千城一番话堵得完全没法辩驳,好一会方道:“军主,那王剑笙招诱湘西土司,也是费了不少工夫。为什么陈帮主带着军主的亲笔信一到,他们便如同磕了五石散似地纷纷再次倒戈,还不要命地去断益州军的粮道?” 马千城露出悠然自得神色,以手指蘸酒,在案上写了四个字。 高昌信定睛看时,这四个字是:四公六民。 “四公六民……不是青城王家有名的善政么?”高昌信疑惑道。 过往中央集权之时,税收极轻,往往是十五税一,三十税一。然而其中大有猫腻,一是贪官污吏和地方豪强层层盘剥,二是巧立名目各种加捐,三是无偿徭役劳累百姓。 后来豪强演变成门派和地方豪族,权力分散,这税制反而直观起来。 以青城王家为例,青城派控制下的地域,无论何处都是四成的税率。若是完全赏给家臣的领地,或是附庸门派、豪族的地盘,便由地主自取四成,只需要上缴一小部分,但在战时需承担出兵的义务。若只是交给代官来治理,那么代官只能拿一些做事的报酬,大部分上缴,合起来仍是四成。 同时无偿的徭役也被取消,征募百姓做事,就需要拿出报酬来。收上去的钱物许多时候又通过这种方式返还到百姓手里。 加上乱世之中打仗的需要,税收本来就偏重。青城派王家的四公六民之税,比起别处的五五、六四甚至七三,无疑是要轻许多的。 “所以我说王剑笙是个伪君子,他全家都是伪君子。”马千城不屑地道。 他啐了一口:“这所谓的四公六民,和古时那些沽名钓誉的昏君搞什么十五税一、三十税一,结果钱不够用又去想方设法压榨老百姓有甚么区别?” 高昌信神情凝重道:“请军主赐教。” 马千城道:“别处缴税,都是收的实物,而且是按田地正常的产出计算。若是歉收的话,上头会酌情减免,如果丰收或是因勤劳而增产,多出来的便归百姓所有。” “而青城王家为了图方便,要求征收白银或铜钱,以方便运作。百姓需得将农产品换成银钱再来缴纳,卖出去时必定吃亏,而且越是贫穷荒僻的地方,钱贵物贱,想要如额缴纳就越发艰难。” “四公六民,在王家第一代可能还算得上善政,后来地盘大了,不光是肥沃的平地,更多有山地丘陵,对百姓的残害就体现出来。” “在王剑笙他爹的时代,就已为此事弄得边地百姓屡屡叛乱。之所以王剑笙刚上位就被人围攻,还不是他那个老爹搞得百姓卖儿卖女、流离失所!” 马千城又猛灌一口酒道:“王剑笙如果真是个英雄人物,就该在上台时将以金钱计税改回实物税,然而他忙着抢地盘,该是忘了这事。只管自个的皇图霸业,哪里顾得上万家流亡、千家鬼哭!” 高昌信一凛,道:“原来如此……湘西一众土司投靠青城,为的是对福家的情义。可湘西之地,最为穷荒,甚至连大米都没有,只有些杂粮和土特产,以金钱缴税又谈何容易?他们意识到在王家麾下该遭受多大压迫,根本无法生存之后……” 马千城哈哈长笑起来:“所以咱就说了嘛,揍他总是会容易一些的。” 高昌信默然,这才知道马千城所说的致命破绽在哪里。王剑笙的局滴水不漏,将龙傲天耍得团团转,然而失算的地方却出在制度上。军主能瞬间捕捉到这个破绽并如闪电般采取行动,顷刻便将局势完全扭转,目光之敏锐,决断之凌厉,简直可怕。 马千城又道:“陈帮主虽然名义上是一个人去的,但我其实秘密派了五百铁炮手,以浪人身份潜入湘西群山,和那些湘西土兵一同到处袭击,冷枪冷箭之下,益州兵士根本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毙命,已经被搞得人心惶惶……” “陈帮主本就是擅长煽动亦擅长用兵的人才,加上他一直与我保持联络,让我根据山川形势,提点他作战的关键之处。王剑絮那个除了胸大屁股大之外脑子有些不够用的女人,又能做得甚事?” 高昌信又问道:“王剑笙就没有再派人劝说?” 马千城嗤笑:“有啊,不过有卵用?他许诺说湘西之地可以五年不缴税,以后也可以例外地实物交税。可是那些土司已经被煽动起来,断了他的粮道,杀了他的士兵,怎么可能再相信他的话?何况陈帮主一直与他们共同作战,如果有人心志不坚,陈帮主不会想办法弄死他么?” 他身躯往椅背上一靠,仰头向天,道:“所以说啊,民生是争霸之本,不能玩这些虚的。要是以后咱的接班人是王剑笙那种货色,你把他一刀剁了算了,这个破位置,谁爱坐谁坐,你感兴趣的话,坐了也无所谓。” 高昌信急道:“属下不敢!” “咱们是兄弟,属下你个狗脑袋!”马千城在他头上一个爆栗,怒道。 高昌信揉了揉脑袋,问道:“那接下来趁着青城军陷入泥潭,进不得退不得,让龙傲天快点重整人心,再组织一支大军杀入湘西,把青城派的精锐一网打尽?” 马千城摇头:“不,我要再写一封信,这封信是给王剑笙的。” 高昌信微讶,随即道:“我明白了……如若让龙傲天一口吞下青城的近万精锐,以后又怎么可能将我们放在眼里?” 马千城哈一声,赞赏地道:“孺子可教也!” 他就在画舫上向**索了纸笔,借酒怒书,笔迹潦草,却苍劲奔放,如怒龙猛虎,极尽张扬。 信非常简短。 “弟不用一兵,即令大兄困窘如是,再不退兵,弟即尽发江东子弟,以备大兄观览,承惠,三万人头。” …… 王剑笙望着眼前的信笺,神色如水。 而他的长子王思政却是一副咬牙切齿的神色。 “爹爹……马千城竟敢如此羞辱我们。”王思政道:“不能认输,不然以后全天下都会说,马千城不用一兵一卒,就将青城王家打得抬不起头来。” 王剑笙目光转向他:“那么政儿,你说怎么办?” “增兵。”王思政攥着拳头道:“将主力调入湘西,以大量民兵保障粮道,发益州宁州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壮年男子运送粮草物资。爹爹你亲自出手,定然能将不知道藏在哪个山旮旯里的陈瑞聪抓出来,剁下人头。” “荆州军已经被姑姑打得闻风丧胆,扬州军被慕容雪村和尚清影牵制住,根本不可能大举出兵,马千城不过虚言恫吓而已。虽然双方联手,亦绝不是我们对手。” “若能再取得一场大胜利,整个南方都将是我们的。” 王剑笙悠然道:“想法很美妙。” 王思政怔住:“那么……” 王剑笙叹息一声:“只不过现在益州情况本来就不稳,宁州高原上的千叶世家等新近降伏的势力也有异心。再全面动员的话,如果激起内乱,又该如何是好?” 王思政一阵犹疑,但仍是道:“爹爹,你未免太过畏怯了!以你的用兵手段,以及益州五色备的精锐强悍,真刀真枪较量,龙傲天和马千城又岂是你对手!速战速决,扳回威望,谁又还敢反叛?” 王剑笙摇头:“政儿,你还没看出来,马千城那封信根本不是挑衅,而是提醒我们?” 王思政急道:“可是……如果认输的话,世人都会说,江东猛虎远胜剑南雄狮,对付王剑笙根本不必自己动手。这有损爹爹的一世英名啊!” 王剑笙神情倏然凝重。 “政儿,你须得明白。”王剑笙道:“除非虚名能确定转化为实利,不然真的不重要。” 他扬起头,眼神虚淡,陷入回忆当中。 “当年你的爷爷热衷于虚名,到处扶持代言人,甚至将你的几个姑姑嫁给他们,以此控制。” “他取得了极大的名声和影响力,自以为建立起来的势力网牢不可破。但他介入各势力内斗的结果,却是打倒了软弱的麋鹿,扶植起凶狠的群狼。” “当他去世之后,恶狼们纷纷露出了爪牙,在我们的宿敌——两家节度使号召下对我们发起进攻。爹爹被迫与十倍与己的敌人作战,那一战令爹爹名震天下,可你真以为爹爹战前就有十成的胜算?不,一成也没有。” 他伸出手,摩挲着王思政的头顶:“除非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不然绝不要拿整个青城的命脉去赌。你即将成长为我的继任者,必须要明白这一点。” “失去了湘西之地的民众支持,这一战我们已是败了。如果赌一把,就算赢了,湘西之地亦将被我们杀得十室九空,又能得到什么?” 王思政眼神转向黯然,垂首道:“孩儿明白了。” 王剑笙道:“那么,我亲自率领部队,将你的剑絮姑姑接应回来。” 又太息道:“眉山城之战后,我有些太过自信了。我没能预料到荆州发生内乱,仓促发动计划,自然会有破绽。马千城这次,实在是给为父上了一课。” “此战结束后,立刻全面改革税制,四公六民的税率不变,但允许边地以实物缴纳税款,价值按照益州腹地地带的物价计算。有阻碍推行者,一律严惩。” …… 在湘西之地,王剑絮率领下的益州五色备军团,已经陷入了彻底的苦战。 当地头蛇纷纷倒戈回去之后,失去了在地百姓的支持,益州军就好像盲人骑瞎马一般,被隐藏在深山密林中的土兵袭扰得焦头烂额。 因为缺粮,益州军的军纪恶化,开始抢掠杀戮百姓,但这越发激化了矛盾。 当王剑絮等人即将陷入绝望的深渊时,收到消息,王剑笙下令撤兵,并亲率轻兵过来接应。 于是五色备军团再次士气大振。 龙傲天得到消息,下令追击,但仓促之间无法再次组织大军,只能派出数将先行,进入湘西一带。 王剑絮不愧是一代名将,在这种情况下,仍是杀了个回马枪,将这几位在屠杀福家时格外活跃的荆州军勇将都给取下了首级,讨回一部分福家的血债,方才在王剑笙的亲自接应下,引兵退去。 临走之前,益州军烧毁了湘西之地的几座城塞,将其中的粮草物资全部付之一炬。 龙傲天得到消息,差点暴跳如雷。 绵延数月的花仓之乱,终于拉下帷幕。 二十八岁的龙傲天杀死了几个兄长,成为了神霄之主,然而几个月的战火,也让荆南之地破坏严重,大量城池村庄被焚毁,人民死于战火或四处流离。被益州军一度攻占湘西,依赖扬州军马千城的支援才夺回失地,更是使得龙傲天的人望大跌,需要很一段时间来收拾烂摊子,建立自己的影响力。 对于青城派来说,出兵一场,空耗粮草物资,损兵折将,徒劳无功,也是引得士卒生怨,百姓离心。 只有马千城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让自己名声大噪,更收获了荆州军的感激。 龙傲天心中亮堂,王剑笙之所以能及时撤出泥潭,与马千城脱不了关系。然而事情是马千城帮他摆平的,他也只能忍下这口气。 第一百三十三章 雪斋禅师 长沙城。~頂點小說, 神霄道总坛中的密室,装饰也和别处不同,屋梁上挂着十多把飞剑,都闪动着灿烂的电光,璀璨流动,晃人眼眸。 雪斋禅师年五十余岁,身着雪色袈裟,念珠斜挂,浓眉大眼,胡须修理得整整齐齐,面容清朗,宝相庄严,目光如电,慈眉善目之下却隐藏着金刚般的气度。 他虽是个僧人,却是神霄道头号重臣,得到龙战野重用多年,更是交游广阔,在佛道两界有极大的影响力,甚至魔门中也有些名宿以他为友。 雪斋禅师昂然坐在上座之上,而龙傲天作为荆州之主,却只能侍坐一旁。 这是待师之礼。在公共场合,雪斋禅师是龙傲天的臣子,须得坐在下首,但这样的密议,龙傲天又是向老师请教,因此也须得恭敬地坐在一边。 只有在雪斋禅师面前,行为恣肆的龙傲天才会坐得如此端正,也不敢把侍妾公孙红叫来做靠枕。 三河剑派少主李询则坐在另一边。 清秀如六月雪的李询比起以前,看起来略微成熟了些,神态显得很是温和宁静,却掩盖不住眉间淡淡的忧色。 燃豆坂一战战败之后,他的父亲李忠因为急火攻心,身体状况再次恶化。 此外,在龙傲天的推荐下,雪斋禅师也已经收他为徒,如今他和龙傲天,便成为了师兄弟关系 雪斋禅师微微闭上双目,似是有些疲倦地道:“贫僧闭关这些日子,倒是发生了不少事情。” 龙傲天道:“若师父当时在场,定不会中苏梦枕那厮奸计,定能取下他人头。” 雪斋禅师道:“你不必如此给为师戴高帽子。半年之前,准备不足,我方亦不知苏梦枕弱点所在,纵然有我在场,也未必有所补益。” 话虽这么说,却深知这个徒弟极为自负,对自己这个首席老臣也有所忌惮,急于培养侧近,并不想让他这个老头子继续扩大影响力。 若非在燃豆坂遭受惨败,龙傲天绝不会如此恭敬地来向雪斋禅师求教。 龙傲天亲手为雪斋禅师斟上香茶,取出一个精美的信封,道:“苏梦枕的回信,师父作怎样看待?” 他将当中的信笺取出,只见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每个字都硕大如拳,殷红如血。 没有抬头,也没有署名,极度的简略,就意味着极度的无礼和挑衅。 虽然苏梦枕人称狂生,这样做并不奇怪。 “必割襄阳而始和!” 这七个字,李询看在眼里,不由触目惊心,又感到一阵深深的屈辱。 “这种答复,早在你意料之中吧。”雪斋禅师悠悠道。 “以你的性格,之所以折节求和,只是要给家臣们一个继续战下去的理由。苏梦枕的狂妄,将被你拿来对众臣实行激将,堵住他们的反对之议。” 龙傲天颔首:“师父说得没错。” 又把目光转向李询:“此书着实可恨。” 李询嘴唇翕动,脸色微青:“是,非常可恨。” 龙傲天抬起双目,眸光如炬:“那么,将此书在襄阳郡公布开来,以激发三河士卒之斗志,何如?” 雪斋禅师淡淡道:“不可。” “为何?”龙傲天被打断说话,心中隐隐不快,却不敢表露。 苏梦枕和吴锋的智谋相加,的确不是他所能应付。顾泰能、井直盛等人都是智勇双全之将,却难撑大局,如今必须要借重神霄四天王首位的雪斋禅师之智能,才能扳回局面。 “你若这样做,正中苏梦枕之计。”雪斋禅师眼神如炬:“记得你小时候,我对你说的话吗?你若想成为万兽之王,就不要忘了野兽之心!” 龙傲天一愣,喃喃道:“野兽看起来最凶残狂暴的时候,也是它最冷静的时候,兴奋,却嗜血,狂热,所以判断准确……” “愚人无知,所以看不起野兽,岂不知人类本是从野兽演变而来。”雪斋禅师决然道:“弱肉强食,天地至理,绝顶的谋者,正因为有野兽一般的雄心。” 这样的话语,实在不像出自一位高僧大德之口。 李询也为之惊异,但随即想起,在草原上吴锋曾对他说过,他的弱点就在太平静。 缺少激情,也就没有旺盛的斗志,隐忍过多,也就难以创造奇迹。 所以他不是吴锋的对手。 李询少了些身为天下名将应有的血性,而龙傲天则是容易在激动时不能冷静分析。 雪斋禅师捻动着佛珠,垂目道:“据我所知,苏梦枕已秘密派出大量细作潜入残存的三河领地,以轻税为引诱,招降纳叛。” 龙傲天也是多智之辈,听到这话,不由为之悚然。 雪斋禅师与扬州军的高白斋先生谢政武一样,都是不出书斋而知天下之事的智者。 龙傲天自己尚不知道的情报,雪斋禅师出关不久,竟已了然于心。 但他也知道了苏梦枕的算计在何处。 连番的挫败,已经令三河剑派摇摇欲坠。 而神堂最大的优势就在于雄厚的财力。因为连通西域,商路活络,以商业获得大量利润,所以在四方诸侯之中,神堂取民最轻,对小领主的压榨也最少。 实打实的好处,往往比忠义要实际得多。 如果神霄公布苏梦枕这一番嚣张之极的书信,可能适得其反,使得一些摆荡的小领主被苏梦枕的嚣张气焰所震慑,认为神堂必胜,因而投入苏梦枕的怀抱之中。 “那么,如果不做回应的话……”龙傲天沉吟,当他冷静下来思考,立刻得出了答案:“苏梦枕一定会通过其他渠道泄露这书信的内容,并指斥我方软弱怯战,动摇我方军心。” 雪斋禅师拊掌道:“不错。” 龙傲天一拍桌面,其声如雷,然而桌面上几个茶碗中的茶水弹起之后,却纷纷坠回碗中,竟没有溅出半点。 他飞快地取出信纸,援笔急书:“苏梦枕竖子,吴锋小儿,洗净头颅,待我神霄天兵取之!” 笔迹如同风雷,但龙傲天炽烈的目光中,却隐藏着难言的冷静和冷酷。 雪斋禅师露出赞许表情:“表现得比对方更狂妄,才能压住对方的气焰。” “中古之时,司马宣王与卧龙对阵,卧龙以女装辱之,宣王避而不战,固然是心性过人。但如此应对,自伤士气,也幸亏卧龙不以强攻见长,否则借此机会,挥师猛攻其营,则宣王死无葬身之地。” “只是,既然如此反击,那么就必须作速决战了。这未尝不是苏梦枕想要的结果。” 绝智之士,随手一步皆有陷阱,敌方不管如何应对,都会一定程度被其算计。 看似阴谋,实则阳谋。 衡量利弊,不惟劳力劳心,更可能以权衡而被引开注意力,忽视真正的关键之处。 龙傲天大口饮茶,让滚烫的茶水熨得咽喉一阵爽痛:“迟战不如早战。时间拖得越久,固然神霄军越能从败战中恢复过来,但如果三河方向发生大的变故,那就完了。” 雪斋禅师平静道:“那么,如果有家臣进言,建议放弃仅仅只是名义上从属的三河剑派,自守领地,勤修内政,你当如何?” 龙傲天一阵默然。 一定会有人这么说。 在燃豆坂之战中,荆州每个家族都有人战没,可谓千家鬼哭。 豪族们有理由拒绝出兵,神霄的面子,对于他们来说比不上实际的利益。 但龙傲天随即断然道:“已经没有退路了。” “进,则神堂灭,退,则神霄亡。” “神霄之大患,不在神堂。苏梦枕只是一只硕鼠罢了。” “但是如果连区区一只硕鼠,都能从神霄这巨人身上咬下肉来,那么真正的凶兽,又该如何作为?” “青城王剑笙野心勃勃,江东马千城也绝非完全可以信任。如果神霄放弃了荣耀,必当一步步被磨牙吮血的群狼蚕食。” 龙傲天继位之时,青城派王剑笙就曾侵略湘西,对神霄道造成重大打击,创伤至今犹新。 雪斋禅师击掌大笑:“说得好,纵是土崩,亦胜过瓦解。钝刀子割肉最是难受,为师也便与你一同拼一把!” “至于众臣,那就告诉他们,不要真以为这世上有秋毫无犯的王者之师,也不要以为换了新主子便能毫发无损。” “若不找由头灭几个家族,哪来金钱土地和美女赏赐有功之臣?让他们掂量,是跟着你赌能反败为胜,一举消灭神堂,夺取山海一般的财富,还是等着投奔新主子,赌对方究竟是给他们高官厚禄,还是取下他们的人头,用他们的妻子女儿、房屋田产来赏给自己的老部下!” 话音如同风雷滚动,掷地有声! 龙傲天一把攥住李询的手掌,阔大的掌心含满热力。 “小弟,我们的命运,已经联为一体了,进则生,退则亡。努力!” 李询眼珠子轻轻转动着。 他几乎有些怀疑,这对师徒是故意演一出戏,来让他明白神霄的决战意志,使他心中稳定有底。 但明知对方是在言语煽动,血管里的血却仍然忍不住热了起来,心潮为之澎湃。 雪斋禅师不愧神霄四天王之首,而龙傲天也称得上一代英杰人物。 他知道,自己也没有退路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百尺剑塔 龙傲天又望向雪斋禅师。 “师父既然如此从容,闭关这段时间,必定大有进益。” 雪斋禅师清朗一笑:“自是已有只胜不败之策。” 李询听到“只胜不败之策”,心中一震。 这世上不可能有只胜不败之策,战局瞬息万变,天时地利人和,处处皆可能有无法预料之处。 何况燃豆坂战败后,现在的神霄道状况并不乐观。 但是雪斋禅师却显得如此信心十足。 但李询随即意识到雪斋禅师为什么要这么说。 一般来说,任何一次作战,都要考虑如果战败,应该怎么收场。 但无论是雪斋禅师和龙傲天,看来都不打算考虑失败的善后问题了。 如果败了,就让神霄道这千年名门土崩瓦解,飘散如烟。 当然也包括他们的性命。 这两人如今坐于密室中,却早已如同置身千军万马的战场,视死如归。 只有这样,才能有必胜的意志。 是为“破釜沉舟”之策。 神霄如今的实力,仍然远在神堂之上,似乎没必要如此去豪赌。 但如今天下群雄并起,战争的烈度和精彩程度,都远胜从前。 天下极乱,正应分久必合之象。 神霄龙家雄踞荆州,家大业大,越不能露出颓势。 进则为刀俎,退则为鱼肉,只在迟早而已。 天下一统之时,三河这样的中小型势力只要对时局判断准确,还可能作为藩镇生存下来。 但庞大如神霄,要么取得天下,要么覆灭。 听着他们的对话,李询突然感觉到鲜血热了起来。 无数次生死战场的画面,浮现在面前。有些从未真正出现,也许来自未来的召唤。 刀与剑的厮杀,血与火的交融,金戈铁马的沙场,决定生与死的竞逐,更决定问鼎中原、逐鹿天下! “这次决战,请老师作为主帅。学生愿以部将身份,听候调遣。”龙傲天全无犹豫地道。 李询愣了愣:“学生愿率三河士卒誓死相随。” 他对苏梦枕极为厌恶和无法信任。 如果联军再次战败,他也只能向神堂白衣请降,但这一战,无论如何要全力去打,不能再有保留。 “善哉善哉。”雪斋禅师口诵佛号,抚摸着李询的头顶,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 他喜欢这孩子的眼睛,看起来清澈如同水晶一般,却望不见底。 这让他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 如果这一战依然落败,雪斋禅师和龙傲天都必死无疑,但李询却能凭借和吴锋的交情活下来。 只要活下来,就有希望结果掉吴锋,夺取神堂的势力,然后一统天下。 而天下人都会记住,这是雪斋禅师的学生。 如果赢了的话,李询也会是龙傲天的极强助力。 那么,如果这一战取胜,但此后自己却早早的离开,又该如何?这令他也不是很看得透的少年,是否年轻气盛的龙傲天所能驾驭? 雪斋禅师想起许多年前,有一位奇人曾为他算过,说他活不过六十岁。 雪斋禅师不怕死,但他怕还没看到先主的儿子成就一代霸主,就离开人世。 先主龙战野贵为一州之主,当年却折节来访,请他出山辅佐。 他的母亲病危,雪斋禅师却在军营之中,龙战野便亲自将他的母亲送到营中,令他们见最后一面。 主公能做到这样地步,臣子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龙战野能降服他的心,熄灭他心底的野望之火,从此成为神霄的纯臣。 但龙傲天能否像龙战野当年收纳雪斋禅师之心一样,令李询五体投地、生死以之? 李询和曾经的雪斋禅师一样,是一只骄傲而野心勃勃的灵狐。 驯狼易,驯狐难! 如果做不到的话,哪怕击败了苏梦枕,也许龙傲天一生霸业,也只是为人做嫁衣。 但雪斋禅师随即暗叹一声。 他知道龙傲天的手腕比不上乃父,如果缺乏李询的全力辅佐,只怕没法在这个纷涌的乱世中笑到最后。 那就为了神霄的命运,再赌一次吧! 他将全力培养李询,如果最后的胜利者不是先主的儿子,而是这清秀如六月雪的少年—— 至少他也是我雪斋的学生! “凡兵战之场,立尸之地,必死则生,幸生则死。” “必死之心,是决胜的关键。但若空有此心,没有谋策和胜负手,不过令士卒们徒然血染沙场。” “所幸为师闭关半年来,除了精修佛法之外,对于上古阵法,也有所觉解。” 雪斋禅师眼神倏炽:“你等可曾听说过百尺剑塔?” 龙傲天讶然道:“四千年前的道门第一绝阵?” 李询也惊道:“当年无限仙王张恒创出此阵,与门下弟子倦土、济厄、袁奋零等人共同操使,便无敌一时,杀伐无数。纵千军万马,高手如云,也不过如同草木一般。” “四十年前,圣王道宗宗主杨麒只是得其残阵,便在孟津一战中击杀苏星河等武者三十六雄,而百尺剑塔残阵阵图也作为圣王道宗的镇派之宝,秘而不宣……” 雪斋禅师悠然道:“我之所以闭关,一是修行到了要紧时候,二是圣王道宗的百尺剑塔残图,被老衲遣人拓印一份回来,如今已将其补完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龙傲天和李询相视,都露出无法置信的神色。 且不说偷取图纸该是何等困难——杨麒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珍藏参悟阵图多年,也没能将其补全,雪斋禅师仅仅闭关半年,就能将其补完,这又怎么可能? 雪斋禅师只是军师,实力根本无法与圣王道宗宗主杨麒相比。 雪斋禅师看出他们的疑惑,笑道:“补全阵图,参悟阵法,不仅仅决于实力道行,更在心性机缘。为师偶有所得,又有什么奇怪?” 龙傲天当下道:“既有此阵,那么神堂军不足为虑,那就作速召集高手,进行操练。只是圣王道宗那边,又该如何解释?” 雪斋禅师抿了一口茶:“只要坚称阵图是老衲得于山中,抵死不认,圣王道宗真能拿我们如何?” 龙傲天击掌道:“既有这张牌,苏梦枕竖子的首级,已是我等囊中之物!” 雪斋禅师抚须微笑。 “不过,在对付神堂之前,我们还得和青城派打上一仗。” 第一百三十五章 薛洗颜的过往 云海岚静静地看着自己镜中的容颜。 并非铜镜,而是以玻璃镀上薄薄一层银,不但光亮清澈,而且与真实的容颜形色无异,恰如临水自照,但又不像水中影像那样被杂影所扰。 如果以纯银为镜的话,镜面会很快变得黯淡,无法使用。 “薛姑娘,这种镜子倒有趣,谁想出来的?”她对一边的薛洗颜问道。 她在古墓中沉睡多年,那时候在中土甚至不存在玻璃这种东西,只有琉璃而已。 玻璃是二十多年前,和铁炮大约同时从西方流传过来的。 薛洗颜想了想,道:“最开始提出这个设想的是西方人,发明玻璃之后,他们将银融化了在玻璃上铺匀,但平整欠佳,还不如铜镜清晰。” “反倒是在我们中土,两年前,一个青年人发明了极其廉价的玻璃镀银之法,镀上的银面更是平整光洁,绝胜铜镜。如今这东西主要的成本,反倒在玻璃上了。”薛洗颜悠悠一笑:“我若说出此人的名字,云姨定也知道。” 云海岚好奇问道:“谁?” 薛洗颜道:“正是我们神堂的大敌,现在神霄道的道主,龙傲天。此人不但文武全才,善于写诗作赋,更是热衷于发明,每隔几年就能捣鼓出一样奇怪的东西,并凭此为神霄道赚取不菲的利润。” “据说这家伙提出的奇妙点子还要数十倍于此,只是绝大部分都失败了,这时候他就会抱怨,如果有先进一些的技术就好了……” 云海岚翘起嘴角:“不也是小锋和你的手下败将么?” 薛洗颜叹息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他只是个神霄五公子,现在整个荆州都在他手里,连苏堂主都须得忌惮于他,何况我们,当然不能掉以轻心。” “说起来,这样的全才,倒也有趣。我那个时代,并没有这样的人物。”云海岚掠鬓轻笑道。 她注视着被薛洗颜染成黑色的满头秀发,以及稍微修饰过的容颜。 洛邑云家的女子,大多有一头灰白色的头发,虽然灿烂如银,十分美丽,但也太过显眼。 如今化成了清润的深黑,虽是与常人无异,却也别有一种新的韵味。 而薛洗颜对她容貌的修饰,只是小小的调整,略微描了眉线,搽了些水粉。依然完美地保存了她清丽中满含娇媚的美态,却令她好似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般。 若非与她长期共处,绝对认不出来。 如此易容之后,她便能以管家的身份,安心生活在吴锋的府邸当中,不必担心有什么麻烦。 薛洗颜的一双玉手又贴到了云海岚脸上,微微地调整着。 云海岚感觉到少女双手的温热,突然感觉脸上有点烫。 对方倒好像是揉捻她吹弹欲破的肌肤来过手瘾一样。 云海岚注目在镜中自己身后的薛洗颜,发现她正眯着眼睛,神情带着几分惬意。 其实薛洗颜的小手很是温软,在她脸上抚摸摩挲也没什么不舒服的。 只是想到这姑娘的取向,云海岚突然感觉到一阵不适应。 自薛洗颜指尖透来的热力,仿佛也带上了奇怪的意味。 薛大小姐就连和吴锋在一起,一开始都是冲着她来的。 虽然除此之外,无论是容颜、家世、手腕、才艺,薛洗颜都令她很是满意,觉得的确适合作为吴锋的良配。 她和吴锋虽然曾有一段情缘,但她对吴锋更多的是母性的宠溺。虽然吴锋已经长大了很多,但她依然记得两人初会时,年方十三岁的少年,清朗稚嫩的模样。 正在这时,薛洗颜的蛾眉间忽然堆上了一丝淡淡如烟的愁绪,檀口轻启,却是赞美道:“云姨,真好看。” 云海岚应道:“人家这老女人有什么好看的,比起薛姑娘你,只不过是蒲柳之姿罢了。” 薛洗颜却是轻叹一声:“你真像我娘亲。” 叹息声中带着说不出的落寞,如能渗入人心扉。 云海岚一愣,转过身来,只见薛洗颜低低垂下眼帘,眉间融着浓得化不开的哀伤,瞧得让人心疼。 她霎时间心尖一软,更是猜到此间会有故事。 “她……怎么了?”云海岚犹疑着问道。 “云姨,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吗?”薛洗颜叹息着道。 “怎么可能不记得?”想起这事,云海岚又有点恼火。薛洗颜不但张嘴就是向她求婚,还剪了她的裙带,让她在吴锋面前尴尬。 如果她当时没看出薛洗颜是女扮男装的话,那就不是把薛洗颜的脑袋按到自己胸脯里窒息作为教训,而是真要给她揍出内伤了。 薛洗颜轻轻道:“我之所以当时要从家里跑出来,是因为娘亲刚过身,我和爹爹大吵了一架……” 云海岚惊诧道:“怎么可能?那时候你爹娘刚刚……” 薛衣人推翻师傅,强夺师娘,虽然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但他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正式篡位,只是将师傅软禁起来,借助师傅的名义来进行统治,以减弱天子峰内部的反抗。 直到五年前,薛衣人才正式自封为天子峰之主,并且与师娘举办婚礼,当时他的一对儿女都已经十多岁了。 “娘亲是自尽的。”薛洗颜眼神凄迷道:“爹爹担心她的死,会导致娘亲的家族对他支持动摇甚至谋叛,因此秘不发丧,让一个婢女装病来冒充她。一直到现在,天子峰中的众人都以为娘亲还活着。” “可是……刚刚举办过婚礼,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云海岚不解道。 她微微沉吟,而后问道:“难道是……殉夫?” 云海岚说得很轻,害怕刺激到薛洗颜,因为所谓的殉夫,指的是薛夫人的前夫,薛衣人的师尊。 薛洗颜抿了抿嘴唇,极其无奈地点了点头。 “爹曾答应过,娘亲跟着他,他就留那个男人一命……” 当时的事情,如今天下人都已清清楚楚。 薛衣人故意利用婚礼制造出戒备放松的气氛,让自己的师傅得以逃走。对方在薛衣人的刻意引导之下,投奔了神堂堂主苏梦枕,借兵复仇。 然而这却都在薛衣人算计之中。薛衣人知道苏梦枕对汉中虎视眈眈,才放出香饵,引诱苏梦枕上钩,诱敌深入之后,在汉水上将神堂军重创,连神堂当时的二号人物苏牧也战死。 神堂实力大减,不再能威胁薛衣人。天子峰内部不服的豪族被引诱出来,就此消灭。薛衣人借助这一战,也成功树立了自己的威望和影响力,一战之下,名震天下。 这已经是一石三鸟。 而第四鸟则在于,于这一战当中,薛衣人亲手斩杀了自己的师傅,永除后患。如此弑师,要显得名正言顺许多。 薛洗颜又道:“爹爹和娘亲的感情,一般时候显得非常好,但是每年总有一两次,他们会吵架,吵得非常厉害。他们会把满屋子的东西都摔得粉碎,然后爹爹摔门而去,娘亲就一个人躲在房里,在一片狼藉当中抱着我哭……” “可是,我问娘亲,他们为什么吵架,她却从来不肯告诉我——我当时就想,我为什么没有能力保护娘亲,为什么让她那样被欺负……” “那一天,我回到娘亲房里,就看到满地的鲜血……娘亲嘴角带着笑,鲜血不停地从她手腕上流出来……” “她用最后的力气抱住我,告诉我——她从没有像这样恨过一个人,也从没有像这样爱过一个人——” 说到这里,薛洗颜的娇躯已经开始颤抖。 “她说:其实当初选择和爹爹在一起,是她自己的决定。但是她亏欠那个男人,若非她自己是红颜祸水,也许爹爹就不会对那个男人下手。现在爹爹背弃了当年的承诺,她只能用这种方式报复爹爹,让他后悔一辈子,也作为对那个男人的报答……” “这……”云海岚轻叹道:“你娘亲真是刚烈。” 其实这样不只是刚烈,或许还有点傻。 薛衣人野心勃勃,夺权篡位,怎么可能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是啊……”薛洗颜眼角带着泪:“我从来没想到她会这样,她平时很温柔,还有点迷糊,从来不发脾气,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 “她临走前告诉我,她真希望这辈子没遇上过那个男人,第一个喜欢上的人就是爹爹。她还说,我一定得弄清楚自己真正喜欢的,不要像她那样因为犯迷糊所以轻易做决定……” 云海岚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倾听着,神色也被薛洗颜的悲戚所感染。 薛洗颜又道:“后来爹爹想替我和表哥定下婚约,我拒绝了。表哥人很好,条件也是绝世少有的优秀。但是从小一起长大,所以没有感觉。直到我在草原上第二次遇上锋哥的时候,我就隐隐感觉到,也许这就是宿命吧……” 云海岚一怔。 她突然羡慕起了这少女的果决。但正因为如此,薛洗颜才比她自己更适合吴锋吧? 薛洗颜娇躯突然一颤,好像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一样,倒进云海岚怀里。 她带着哭腔,声音颤抖着道:“云姨……你……真的很像我娘亲。” 云海岚再回想当初的事情。 一切都明白了。 十三岁的飞扬跳脱,背后藏着怎样的生离死别与悲痛。 云海岚去掉了避忌之心,伸出手,抚摸着薛洗颜的面颊。 “可怜的孩子……”她叹惋着道。 薛洗颜对自己母亲的迷恋,或许有些畸形,但结合她的生长环境,却是一点都不奇怪。 如果她只是希望自己代替她母亲来照顾她的话…… 云海岚叹了一口气,她感到自己的母性情怀又发作了。 她仔细地观察着薛洗颜的神色,感觉不到一点造作或者暗藏得意的神情。 薛洗颜轻易地就化解了她的全部提防排斥之心,因为薛洗颜所说所倾述的一切,都是真的。 “薛姑娘……不,颜儿……”云海岚抱紧薛洗颜犹自颤抖着的身体,用清润的面颊在对方脸上贴了贴,又用手帕擦去薛洗颜的泪水。 “不要再想那些伤心事了——”云海岚嘴唇翕动着:“你和小锋现在也还没成礼,那么你晚上如果觉得孤单,可以过来,云姨抱着你睡,只要你别乱动就好啦。” 薛洗颜低低嗯了一声,显得极为乖巧,令人爱怜。 但她奉行的法则并不只有耐心等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还包括想要的东西无论如何也要得到。 后一条继承自她被称作蝮蛇的父亲。 第一步进行得非常顺利。云海岚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对她产生了对女儿一般的情愫。 这就是真情实感的力量。 薛洗颜并没有作任何矫饰,因为她对母亲的感情是都真的。但她对母亲的替代者云海岚一见钟情,希望和云海岚发生更加密切的关系也是真的。 薛洗颜不动声色,脑海中静静地遐想着。 第二步还有很远,那么目前要考虑的,是为吴锋对付三河和神霄。 包括曾经的好哥们李询。 吴锋会对李询手下留情,但她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再是李询的好朋友苏洗岩,而是吴锋的妻子。 那么她下手必定不留丝毫情面。 第一百三十六章 蜡丸 月华如同轻纱一般笼罩而下,带着冬日的寒意,却越发清澈纯粹。 庭院中落尽秋叶的树木,也如同笼上了薄薄的轻烟。 厢房当中,却是一片暖煦。 屋内烛火已经熄灭,只有檐下的风灯散出淡淡的幽光。 锦被当中,两位美人仅着**,相拥而卧。 薛洗颜将脸蛋靠在云海岚高耸的胸口上,闭着娇眼,露出极为惬意的表情。 她没能继承到娘亲的挺茁,所以对于这样的丰腴显得很是偏爱迷恋。 身躯却如同小母猫一样,微微蜷缩起来,好像在害怕什么一样。 从容跳脱的她,其实是非常缺乏安全感的吧? 云海岚尚未睡着,双眼静静地看着怀中的少女,感受着对方的心跳。 睡梦中的薛洗颜,完全褪去了平时的慧黠,神态纯净得如同全无瑕疵的水晶一般。 睫毛轻轻翕动着,显得格外柔弱。 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云海岚眼中浮现出一阵复杂神色。 明明她与薛洗颜之间算得上情敌,她却轻易地就如此母性情怀泛滥。虽然是因为考虑到吴锋今后的发展,早早地主动选择了退出,但也不应如此才对。 不过这小姑娘真是很让人怜爱呢。 薛洗颜的秀发散在枕上,丝丝落在她腮边,微痒,却清润得很是舒服,还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云海岚拉了拉被角,将锦被又捂得紧了些。 吴锋静静立在院中,瞧着窗内情景,有几分艳羡。 这死兔子,真有些手段。 连自己都没与云姨这么亲密过。 毕竟当年吴锋年纪小,对于感情也显得懵懂,那一段情缘,现在看起来单纯得不可思议。 但也幸亏如此,不然两人也无法抽身了。 像现在这样互为知己,如同亲人一般相互关怀体贴,也未尝不好。 吴锋犹记得,当时他曾说过,要将与云海岚之间发生的一切美好从容珍藏在心底。 只是…… 吴锋吞了一口唾沫。 瞧着云大小姐挺翘好似波浪的胸臀,再想到薛洗颜那略平的身材。 实在很有些不甘心。 吴锋将云海岚送给他的锦盒打开。 每年的生日礼物都极为贵重,但更重要的是承载了云姨对他的殷殷心意。 盒中是一根霜白色的珊瑚,散发出淡淡的寒意。 凉月照耀下,气息越发清冷。 上面却有许多血一般的色晕,在白色背景的衬托下极为亮眼。 吴锋鼻翼翕动着。 他能感觉到这并不是天生的血痕。 而是真正的血。 北极冰海当中的冰雪珊瑚,产于两千丈深的海底,百年只能生长一寸。 此物对于征天境界的修行大有裨益,更能够调和体内多余的阳气,使得阴阳均衡。吴锋是天阳体质,阳气过重,虽然修行起来勇猛精进,却也大有走火入魔危险,冰雪珊瑚正是他如今急需之物。 冰雪珊瑚生长之地,寒煞自然聚集,形成一片极寒杀阵,贸然闯入者,九死一生。杀阵的攻击力由闯入者的修为决定,除非是圣级高手,不然难保无虞。 冰雪珊瑚接触人血,能自然吸收,且血痕不会褪色,颜色永远如新,就好像自然生成一样。 吴锋能想象云海岚在海底身受重创,全身鲜血淋漓的模样。 当年他打开阵门,将云海岚从古墓中唤醒后,云海岚体内留下寒疾,曾吸食他的天阳之血来疗治,如今却是用自己的血来还给了他。 这份礼物,比起去年的冰魄丹又不知道贵重多少倍。 吴锋心中一颤。 只是,这样的礼物他宁肯不要。 这几年两人一路走来,互相扶持,已经说不清谁给谁的好更多一些。但吴锋心中一直认为,男人便该保护女人,哪怕云海岚的修为远强于他,他也不愿意云海岚为他而受伤冒险。 最难消受美人恩。 他抖抖索索地将这一份珍贵的礼物收进空间袋,却心中隐隐作痛。 云海岚当他只是个孩子,他却总觉得对方是个柔弱的小女人。 让云姨做他的家臣,只是为了让她在死而复生,曾经的亲朋故旧都已经不在之后,能有事情做,有心灵的寄托。而不是让她为了自己受到伤害。 吴锋觉得是时候找个机会,和云海岚认真谈谈了。 …… 三天后。 吴锋与薛洗颜相依坐在精美的猩红色镶金丝波斯羊绒地毯上。 吴锋从怀中掏出一枚蜡丸,这是小妖精齐琪今天早上交给他的。 “阿犬那边传递过来的?”薛洗颜问道。 吴锋点了点头,从囊中取出一把小刀。 薛洗颜心中讶异:这一枚蜡丸大如荔枝,莫说是修习过武功之人,即使是孺子小儿,也能够用手指捏碎,何须使用小刀? 只见吴锋以刀锋迅速轻划蜡丸,一连两刀,那枚蜡丸便被剖开一条细缝。这时吴锋随手在几案上拿了几张纸,恰好把蜡丸切口渗出来的绿色液体承接住。他的动作显得相当小心,是以手上的纸头虽然已染成一片碧绿水渍,却不曾染上他的手指。 蜡丸的绿水已经流光,吴锋丢掉那些纸头,再用刀子剖开蜡丸。 薛洗颜问道:“这枚蜡丸竟是两层的么?” 吴锋道:“不错,外面的一层,装满毒水。如果不知底蕴之人冒失捏碎蜡丸,不但会被毒水侵肤,危及生命,或是伤及本源。同时内中的密函也会被毒水染污,字迹消失。” 他一面说,一面剖开蜡丸壳内,取出一枚纸团。先将其余东西放下,然后把这枚纸团放置在光滑的几案上,细心展开。 薛洗颜悠悠一笑:“倒是有趣。既能伤敌,又能湮灭情报,敌人如果截获了这蜡丸,必得吃个大亏。” 吴锋道:“不但如此,由于蜡丸中的毒水,必须以某种特别的药材救治,而且数量须得极多。因此对方除非不救治中毒之人,如果要救,就得把市面药肆的这几种药材,完全搜购一空……” 薛洗颜嫣然一笑道:“对方这么一搜购,咱们就有充分的线索,可以侦查对方的底细和藏处了。” 吴锋颔首道:“正是。因此,这枚蜡丸的设计,可以说是一举三得……” 薛洗颜这才赞叹道:“真是好算计……是你想出来的?” 吴锋摇摇头:“不,这都是阿犬的设计,与我无关。” 薛洗颜一惊,没想到罗廷玉才潜入敌后不久,就已经成长到这等地步。 “阿犬是个好苗子,我又亏欠他父亲,所以我就想把他培养起来,作为方面之寄。如今负责情报工作,正可让他独当一面。” 薛洗颜却是叹息一声:“只不过,这蜡丸的算计虽然精妙,但终究是小处。处理情报足可锻炼心性和心智,却难以培养行军作战的布局才能。” “何况你假装放逐了他,他现在要在外头建立起庞大的情报网,完成任务后光荣回来,绝非一年两载之功。如果等他回来的时候,你身边已经有了更优秀的人才,再没有足够有实权位置留给他,又该如何是好?” 吴锋一怔。 他只考虑到现在自己手下缺乏人才,却没考虑到以后人才过剩又该如何。 等到他继承了神堂,接收苏梦枕麾下已有的人才,更可广纳天下贤士,前来投奔的俊杰必定如过江之鲫。 罗廷玉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如果自己不能给他满意的回报,又当如何? 情报工作是黑暗中的奋战,任何富于功名心的人,都不甘心做一辈子。 这倒是薛洗颜考虑得比他更远了。 他无奈地道:“那只能到时候再考虑了。先应付眼前的问题罢,如何打赢接下来的一战。” 吴锋将罗廷玉送来的情报仔细阅读。 果然是极为重要的讯息。 共有两条,一条与神霄有关,另一条则与三河剑派有关。 “第二条没什么实际价值。”吴锋评价道:“至于第一条……看来我有必要去荆州一趟。” “要小心。”薛洗颜关切地道:“不然你和云姨一起过去好了。” 云海岚如今是征天三重天,只差一丁点便能突破到四重天,成为真尊强者。比起现在的吴锋,无疑仍然强不少。 吴锋眼神一转:“颜儿,你不担心?” 薛洗颜嘻嘻一笑,将娇躯靠进吴锋怀里,用玉指点着吴锋的面颊,神态娇媚。 “你是我的,谁也夺不走。”她语气很是笃定地道。 吴锋心中一热,在薛洗颜香腮上轻轻一吻。 薛洗颜闭上眼睛,俏脸晕红。 但她也已意识到,与三河剑派有关的那条情报,绝对不是没什么实际价值,而是完全可以利用上。 这几天,她缠着云海岚,让她讲吴锋以前的事情。云海岚是个单纯的性子,被她一番引诱,就说出了许多往事。 其中包括有关李家父子的事情。 现在看到这份情报,薛洗颜立刻意识到,可以大做文章,以削弱敌人的战力。 只是吴锋不愿意这么做罢了,他不想伤害李询。 这种手段也的确不光彩。 但她却不在乎,只要能帮助她的夫君,用什么手段都无所谓。 所以,她知道,是时候给罗廷玉发下密令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蓝宇峰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襄阳城。 这座三面环水,一面靠山的巨城,好似一头洪荒巨兽雄峙在大地之上,却又如同一个巨大的铁盒子,充满了沉闷的味道。 沉闷也是三河人的性格,他们冷静、坚韧,不喜欢发笑,就连享乐,似乎也不能给他们带来太多快感。 加上现在是战争阶段。所以在襄阳城中最繁华的街市上,往往大部分人也板着脸,很难听到笑声。 这座巨城的坚固程度是不问可知的。上千年来,它几乎没有被强攻攻克过,一般所凭借的,都是围困绝粮的战术。 苏梦枕之所以在燃豆坂大胜,形势极好,却依然不敢贸然攻打襄阳,便是因为这个原因。如果不打残神霄道,断绝三河的援兵,围城之时一旦援兵赶到,攻城部队便难逃全军覆没之厄。 但是败战之后,人心散乱,想要进入城中,也不用担心受什么盘查。 一个月朗星稀之夜。 城中的树木早已落尽了叶片,在清冷的月华星光照耀下,显得萧疏而凄清。 城西北角的一座旅舍当中,突然出现了一名黑衣人。 身材中等,披着连身斗篷,兜帽将脸部也完全遮住。 “这位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客店老板问道。 这老板显得很是年轻,似乎二十岁不到。 客店却不小,前边是酒馆,后面数进屋院,天井里有假山泉池,走廊上绘着壁画,倒好像苏杭的园林一样,十分精致。 在寸土寸金的襄阳城能盘下如此大的店面,也显得不同寻常。 这本来是一家有声望的老店,最近才被这年轻人重金买下来,招牌都没换掉,只换了当家,因此生意仍旧兴旺得很。 “一间上房,再要两斤西域产的红酒,送到我房里来。”声音冷冰冰地,不含一丝感情。 老板面有难色:“小店鄙陋,哪有西域红酒?要不来两斤白酒?” “黄酒也没有?” “黄酒是有的。” “温三斤二两上等的黄酒送过来,一分不能多,一分不能少。” “好叻。待我亲自引客官过去。” 客店老板引着着黑衣人到了后屋的一间小房当中。 黑衣人脱下兜帽,顷刻间清光照射开来,照得这年轻的老板眼前一炫。 “军师……你怎么亲自来了?” 原来这老板,正是打入敌后,如今潜伏在襄阳城当中的罗廷玉。 照理该叫嫂子才是,但是薛洗颜如今身着男装,让罗廷玉又想起了当年草原上的情状。 当时薛洗颜化名苏洗岩,担任草海五峰的军师。虽然吴锋的智计还在她之上,但在人心方面,却是薛洗颜看得透彻一些。 “你的情报很重要。”薛洗颜露出赞许眼神:“不过具体操作,还需要我过来主持。” 两人之前的对话,自然就是接头的暗语。 罗廷玉点了点头:“明白。” 他也是聪明人,便不会多话。 薛洗颜淡淡道:“李忠要死了。” 罗廷玉一愣。 他突然咬咬牙,显得对李家父子有很大的仇恨。 但罗廷玉随即又摇摇头:“不行,我们的情报网属于新设,人手不足,根基不稳,根本不足以发动刺杀行动。不但不可能成功,只会导致全军覆没。” 新设的情报网要快速发挥作用,就必须利用敌人体制内的人,使用重金收买、胁迫、诱骗等手段,这种情况下,要进行刺杀一派之主这样对于三河门人来说极度犯上的行为,不可能行得通。 薛洗颜悠悠一笑:“你能冷静判断问题,当然好。但是要结果掉李忠这根风中残烛,哪里需要动用刺杀手段?” “我说的是,李忠要死了,而我们要做的,只是从这件事上面做文章而已。” 罗廷玉一惊:“李忠身有恶疾,众人皆知。但以现在的情况看,李忠怎么说也该能苟延残喘几年……” 薛洗颜道:“但是,五年前,他被人下过毒。” 罗廷玉问道:“是谁做的?” “你老大。”薛洗颜道:“所以计算下来,李忠现在其实只剩下半年的生命了。” 薛洗颜从云海岚口中得知,吴锋是在一个名为忘忧谷的神堂支派长大的。 李家父子曾经以使者的身份,为了发掘忘忧谷中一件巨大的秘密,而进入忘忧谷策划阴谋。虽然被吴锋挫败,没能得到机密,却也害死了不少人。 作为报复,吴锋在云海岚的帮助下,悄无声息地给李忠下了慢性毒药。 那时候他和李询还不是朋友,所以做起这种事心安理得。 罗廷玉听完薛洗颜的陈述,道:“半年……可是决战该是用不了半年时间就会发生了吧?” 薛洗颜颔首:“所以我们需要将这个时间再提前一步。” “李忠如今已真正是风中残烛,只要再有稍大的打击,就能送他归西。” “决战之前,三河丧主,必能动摇其军心。” 她勾了勾手指,清美微笑起来:“此所谓——流言削敌士气之策。” …… 冬天越发寒冷,纷纷扬扬的雪花姗姗来迟,却顷刻将大地完全覆盖。 城中的积雪厚达一尺有余。 酒店的后院当中,两名青年男子围炉而饮。 一人下箸悠然,不紧不慢,另一人却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身穿蓝色剑士袍的男子突然露出悲戚神色:“我完了,真的要完了……” 罗廷玉连忙安抚道:“好好说……” 他眼睛滴溜溜转着,突然微微张开嘴:“难道……坊间传言的事情,竟然是真的?” 蓝衣男子身形一颤,牙齿挫动着,微微攥住拳头。 许久,吐出一口气,叹息道:“贺老板,我当你是兄弟,便作实与你说了吧。” 他哀叹道:“真的,都是真的。” “我为了一时的功名利禄,将青梅竹马的表妹献给门主作如夫人。可我又憋不住心里的那点火,终于……” 蓝衣男子猛地一跺脚:“可是……我真不知道这事究竟是怎么泄漏出去的!我和她行事一向机密,怎么会……” 罗廷玉心中暗笑,再机密,又怎么可能瞒得过我。 蓝衣男子又道:“我是看出门主与夫人离婚之后甚是苦闷,又觉得表妹与门主夫人容貌相似,就动了这个念头……如果表妹能够得以扶正,我们家自然青云直上……” “门主虽然对她看似宠爱,但迟迟不给承诺,表妹也心急气恼,又不敢表露,于是才……” 罗廷玉叹息道:“李公子想必对令妹没什么好感吧。” 蓝衣男子急道:“是……公子认为我妹子只是个可恶的狐狸精,恨得牙痒痒呢……” 罗廷玉摊开手:“看来,这事情只要有流言传出来,就决计瞒不住了。现在门主只是对你们稍微起疑,但是公子却是细心的,早晚查出真相。” “给门主戴上绿帽子,这样的罪状,你们两人都难逃一死……” 蓝衣男子绝望地向后倒在椅背上:“那……现今该怎么办?” “逃吧。现在还顾得上功名利禄么?”罗廷玉平静道:“我和你朋友一场,不忍心看到你遭遇横死。你没有家小,只要带着令妹逃走,便可无虞。另外你还知道不少三河的机密,只要到了神堂的地盘上,一定会得到重用……” 蓝衣男子一震,随即眼睛猛然睁圆:“你……贺老板,你是神堂的人是不是?你以前让我打听的那些事情……” 罗廷玉悠悠一笑:“我只是个小卒子,你出首了我于事无补。做出这样事情来,以为抓了我就能赎罪?李家人心胸狭窄可是有名的,现在一时安抚住你,今后还是要取你性命……” 蓝衣男子牙齿挫动,似乎在思忖。 而罗廷玉则神色平静如水,好像完全视生死于度外。 蓝衣男子蓝宇峰自幼父母双亡,与同样丧父丧母的表妹相依为命。虽然也算出身乡土豪族,却没有家小的问题。 蓝宇峰恨极了自己当初的贪婪,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明知门主身体不好,却仍旧抱着那点希望,将表妹送给门主。 其实他之所以和表妹**,不止是因为把持不住。而是表妹告诉他,门主很可能已经完全失去生育能力之后,他便想要把表妹的肚子弄大,让自己的孩子以李忠的孩子身份出生。 他的表妹如果生下男孩,必定能得到扶正。 考虑到李询的舅舅水信元已经成为了叛徒,那么今后借此夺嫡也并非不可能。 但是**之事既然不知道被谁泄漏出去,那么不但他的计划完全成为泡影,以李询的聪明,也能很轻易地猜到他的打算。 罗廷玉说得没错,李家父子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他的,现在不走,以后就没机会了。 蓝宇峰眼巴巴地看着罗廷玉:“你们有能力将我表妹从城主府内偷出来,让我们一起逃走?” 如果蓝宇峰知道是因为他自己酒后失言,被罗廷玉套出话来,**的事情才会传出来,他宁愿死也是不会信任罗廷玉的。 但他却是把当初喝醉后讲的话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罗廷玉笃定地点了点头:“没问题。” 第一百三十八章 李忠之死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在三河剑派的祭祖大典上,发生了一场骚动。 不知道是谁放出了大群的老鼠,惹得女眷们尖叫不止,场内一片混乱。 卫士们怀疑有人想要刺杀门主,纷纷聚集到李忠的身边。 当骚乱平息的时候,李忠新纳的如夫人却是不见了。 李忠立刻下令全城戒严,进行搜查,却全然无果。 直到傍晚,李忠才知道,自己的宠臣蓝宇峰拿着令牌,声称受门主之令,出城办事。 蓝宇峰是三河剑派头号重臣蓝大先生蓝定吉的同族,将表妹献给李忠作为侧室,因此正当得宠之时,虽然城内近些时候有流言,城门官也有些怀疑,却被蓝宇峰巧舌如簧骗过,放他出城。 李忠勃然大怒,下令立刻派出飞骑,封锁各要道进行盘查。 但蓝宇峰兄妹二人却是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完全找不到影迹。 襄阳城城主府,内室。 李询轻叹着道:“爹爹,你现在该明白了吧。娘亲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没有人会像她那样不计一切,什么都只为了你……” “蓝家兄妹不但做出不伦之事,还勾结神堂。” “蓝宇峰并不以口才著称,能骗过守门卫兵,一定是有人帮他拟定一套说辞。他们既能顺利逃走,一定是有神堂之人协助。” “这次蓝宇峰逃走,还会将大量的情报出卖掉……” 李忠长叹一声,眉间浮着憔悴的神色,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询又道:“实际上,他们被揪出来可能反而是好事。蓝宇峰原来的想法,恐怕更加险恶……” 听到这里,李忠心头一道如同闪电划过。 李询说得没错。 蓝宇峰之所以与表妹**,绝不只是情难自抑,而是要行移花接木之策。 李忠的身体突然开始颤抖。 男人失去了妻子,会将感情寄托在形貌与妻子相似的女人身上,这是人之常情。 但李询却并不能理解这种情感,而是会敌视父亲所有的侧室。 李询并不知道,明白向父亲说出这些事情,简直就是在揭起父亲的伤疤。 李忠想到自己如此信任这对兄妹,他们却这样狼心狗肺地对待自己,更是有意谋夺李询的嫡子位置。 最可恨的是,他们如今还投靠了神堂,做了叛徒,今后自然是高官厚禄,不会得到丁点惩罚。 一股野火,在他心中勃发着,从下腹处逆冲而起,直到咽喉。 李忠额头上青筋跳动,身躯颤抖着。 李询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急忙抱住父亲:“爹……怎么了?孩儿不该把话说得这样重,你一定不要……” 李忠猛地吐出一口污血,喷了李询满身满脸! 李询大惊失色。 李忠感觉到身体里的道力正在被抽空。 一股可怕的力量,从他体内发散开来,上侵紫府,下侵丹田,中侵心脉,腐蚀着他的生命力。 阴阳两种气息在李忠的体内胡乱流窜着。 他的身躯冷热起伏,有时冷得像冰,有时热得像火。 李忠的喉结打着颤,脸色黄白不定,想要说话,却已经吐不出词来。 是毒药。 难怪自己这些年身体恶化得这么快。 虽然小时候就受过暗伤,但按照以前的预计,也能活到四十多岁才对,到了那时候,李询早已成为堂堂正正的男子汉,结婚生子,他也不必担心。 可是……原来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中了慢性奇毒,伤上加伤。 如今怒火攻心,加上身体已经是风中残烛,毒性终于完全发作。 李忠平时一直认为自己不怕死,但当死亡真正来临得如此仓促,他却感到了一股深深的恐惧和不甘。 李忠突然开始后悔。 他自知命不久矣,不希望妻子为他守寡,借着大舅子水信元叛变的机会,把妻子水冰心送回了娘家。 但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却多么希望妻子能在自己身边。 他的双目睁得极大,喉间用最后的力量发出两个字:“毒……毒……” 黑气在须臾间布满了他的面颊。 生命的点点滴滴,如同流水般在李忠眼前飘过,快如星火,却无比清晰。 他恍惚间看到妻子一袭白衣,如同仙子,微笑着向他走来。 转眼又好像回到了少年时,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将一个有点皱的苹果塞到了他的手里。 这些画面渐渐失去了色彩,却越来越真实。 李忠真切地感觉到妻子的体温,感到对方正拉着自己的手掌,肌肤温润。 李忠突然心神宁静,眼神也变得平和。 他回味着妻子的每一个形象,从娇羞的小女孩,到清丽的少女,婚后的欣喜甜蜜,刚刚生下孩儿时的母性圣洁,如同丁香花般含愁的少妇模样…… 并不是消逝,而是永生在这一切的回忆之间…… 他面容扭曲,嘴角却溢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头颅一仰,无力地向后跌下。 越是慢性毒药,潜伏得越久,发作的时候就越是烈性可怕。 李询用手一探,发现父亲已经停止了心跳和呼吸。 他全身战栗起来,懊恨地猛抽了自己十几个耳光,直到嘴角溢血。 “爹……我不该说那些话的……爹,你快醒醒!” 李询跪在地上,将脑袋贴在父亲的面颊上,泪下如流泉,却只能感受到父亲的身体逐渐冰冷。 明知道这一天早晚就要来到,来来得这样快,却是他所始料未及! 少主的哭声,很快惊动了府邸当中的下人们。 他们如同潮水般涌过来,一时间呼天抢地的哭喊之声,久久不绝。 李询却是停止了哭泣,擦干眼泪,站了起来。 他知道,三河剑派如今已经处于危急存亡的境地,他若不能坚强起来的话,这千百年的家业,恐怕就要毁在他手里。 “父亲被叛逃的蓝家兄妹毒杀。”李询双目通红,话音却冰冷:“他们很可能是神堂派来的间谍,取得父亲信任,谋害家父。” 他双目扫视着聚集拢来的家臣们。 “现在重要的事情,便在于派出锄奸队,打入神堂领地当中,处决凶手,为家父报仇。” 又对石数正道:“数正师兄,请速速前往长沙城,将家父物故的事情禀报给道主,请神霄派人来主持家督继承一事。” 在这风雨飘摇之际,很难说族内会不会有人不知大体,想要浑水摸鱼,争夺家主之位。而龙傲天知道现在情况的危急,反而会全力支持李询以最快速度即位。 三河将消息作速禀报神霄,表示对宗主神霄的尊奉,也好堵神霄道内部反对救援三河的家臣们的悠悠之口。 第一百三十九章 杀人灭口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北风呼啸,如同来自地狱的嘶吼,纷纷扬扬的大雪无止息地飘落,将大地染成银装素裹。 但在这座小木屋当中,却是炉火熊熊,温暖如春。 “这里已经是神堂的地界,你们安全了。”薛洗颜平静地看着对面的蓝宇峰和他的表妹,道。 蓝宇峰舒了一口气,肆意呼吸着房里温暖的热气。逃亡的路上,他多次因似乎看到游骑接近而提心吊胆,但到底是有惊无险。 既然已经脱险,就可以漫天要价了。蓝宇峰想道。 蓝宇峰问道:“你们是以什么身份和我们接头的?” 薛洗颜微笑:“代表神堂的继承人吴锋,这个身份够吗?” 蓝宇峰愣了愣:“那么吴锋人呢?” 薛洗颜道:“他现在出外公干,你们的弃暗投明,将交给我来处理。” 蓝宇峰摇头:“不行。我要见苏梦枕堂主。” 又道:“我所掌握的那些情报非常重要,除非见到苏堂主,不然我是不会说的。” 薛洗颜哦了一声,勾起手指。 “你觉得,我们真的在乎你所拥有的那点情报?” 蓝宇峰大惊:“你……你是什么意思?” 薛洗颜笑得极为妖异,虽是穿着男装,也让蓝宇峰看得为之目眩:“你笑什么?” 薛洗颜扬起头:“我笑的是……你还不知道,我们之所以把你们带出来,不过是要你们的命罢了!” 而后大声道:“阿犬,动手!” 蓝宇峰顷刻色变,怒吼一声,祭起飞剑,抵挡向罗廷玉。 然而罗廷玉的长枪却是刺向蓝宇峰的表妹。 水冰心在十多年前被称为荆州第一美人,虽然年龄稍大一点,没能被排上芳华谱,但美貌却不输给芳华谱中排在前边的盛醉香、尚绮音,现在荆州几个以美貌著称的小姑娘,譬如凤履霜、阳凰儿、井流月怕是还稍逊于她。 蓝宇峰的表妹能和水冰心容貌相似,哪怕气质上大有差距,也已称得上世间罕有的颜色。 但罗廷玉却是全无怜香惜玉之意,一枪刺中她的咽喉,须臾毙命。 而薛洗颜刷地一声,一抖长刀,已是将蓝宇峰的飞剑击落。 趁着蓝宇峰不防,薛洗颜欺身直进,一刀刺入蓝宇峰胸膛。 蓝宇峰作为李忠的近侍,修为本来也不低,薛洗颜本不该一招就能解决他。 但罗廷玉佯攻蓝宇峰,却杀死蓝宇峰的表妹,一是引走了蓝宇峰的注意力,二是扰乱其心。加上蓝宇峰现在在他们的地盘上,怎么也逃不掉,越发方寸大乱,因此被薛洗颜一刀,便刺破心脏,受到致命的伤害。 薛洗颜和罗廷玉根本懒得和蓝宇峰多话,直接就干掉了这兄妹两人。 “你们……可恨啊!”蓝宇峰用最后的力气,嘶吼道,却无论如何想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连情报也不要,就取走他们的性命。 不将他们带出来的话,他们兄妹俩早晚会被李家父子处死,又何必多此一举? 在生命消失之前的最后一刻,蓝宇峰忽然好像想清楚了什么,脑海中浮现出了“灭口”二字。 无边的恨意再次涌起,但却随着他生命的消失,被一同埋葬。 罗廷玉拍了拍手道:“解决了。” 嘴角流出一丝笑容,带着几分风流俏皮的味道。杀人对他来说,似乎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但他眼中仍有疑惑神色,不知道薛洗颜为什么如此大费周章。 薛洗颜平静道:“将这对奸夫淫妇的尸体洗干净了,由我模仿锋哥的笔迹,派人以锋哥的名义送回去。说弑主之徒,想要投靠我们神堂,但咱们不收如此忘恩负义之辈,当场斩杀,送还尸体供贵方处置。” “李询现在一定想将此事栽到我们身上。然而蓝宇峰出身蓝家,是三河剑派当中有数的名门,如果说他是我们安插多年的间谍,并不能说得通。” 罗廷玉道:“但纵然如此,如果没有后手的话,仍旧显得多费周章了啊。” 薛洗颜悠悠一笑:“谁说没有?” “三河人长期以忠诚作标榜,口称三河魂。” “然而三河前代门主李清,就是被哗变的部下杀死。李忠再被亲信杀害的话,三河人的忠义,就要蒙上极大的污点。一次是偶然,两次呢?” 罗廷玉一凛,这才明白,薛洗颜为什么要将李忠之死和通奸事件联系起来。 薛洗颜道:“李忠其实已经逐步将三河剑派的权力交给李询,李询手腕又远胜乃父,只是让李忠早一点死,影响并不大。但如果放出流言,质疑三河人的忠诚,那么三河必定人心动摇,失去自信,互相猜疑。” “这,才是真正的削敌士气之策。” 罗廷玉倒吸一口凉气。 “最大的不忠,莫过于弑君。连续两代主公被家臣杀害,那么三河人的忠诚,的确要打上一个极大的问号。” “加上风雨飘摇之际,猝然丧主。哪怕三河不就此崩溃,在决战的时候,三河军的战斗力,大概也不能做太多指望了。” 薛洗颜不愧是蝮蛇之女,这一条削敌士气之策,当真是毒辣到了极点。 而斩杀蓝宇峰兄妹二人,送还三河,又能起到自我标榜的效果,表现出己方对于不忠不义之徒的鄙夷,提升己方士气。 实在是一举两得之计。 “这样的危局,就看小竹子如何应对了。”薛洗颜道。 罗廷玉又有点担心地道:“只不过,趁着老大不在,假借老大的名义用这样毒计,他会不会……” 薛洗颜叹息道:“必须要以他的名义才能实行。莫非我的身份,适合代表神堂与三河进行外交活动么?” “如果他觉得太过分,有什么怒气,都冲我来好了。” 罗廷玉安慰道:“军师,老大不会怪你的。他也明白,两军交争,本就应不择手段。” “最好是这一战由我来取下李询的首级,这样他就再也不用为交情而烦恼了。” 说话间,罗廷玉的瞳孔中泛起一抹寒光。 薛洗颜明白罗廷玉的杀意源自何方。 但她却也感到罗廷玉的话有些道理。 吴锋想要将李询收为己用,谈何容易?李询并非甘居人下的性格。 兄弟情义,到最后往往抵不过利益的诱惑。也许李询消失掉,才是最好的结果。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一百四十章 李询的应对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得到神堂方面送来的尸体之后,李询皮笑肉不笑地表示了感谢,而后下令将蓝宇峰兄妹二人枭首示众,身躯抛于荒野。 然而,无论蓝宇峰弑君是临时起意,还是被神堂收买,蓄谋已久,不可否认的是,蓝宇峰并非外来之人,而是出身于三河剑派当中的头号名门蓝家! 那么蓝宇峰身为谱代家臣,弑杀主公,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兄妹通奸,给主君戴上绿帽子,引发弑君之事,更是令人耻笑,极大地损害了三河剑派的声誉。 加上罗廷玉等细作的煽动,襄阳郡内,流言四起,人心动摇。 数家豪族飞快地投靠神堂,令三河剑派所剩不多的领土再次缩水,神堂的疆域对三河形成合围之势。 李询面色沉凝如水,以手支额,坐于内殿之中。 “数正师兄,请蓝大先生进来吧。” 石数正引着一名蓝衣老者步履蹒跚地步入,一进来就猛地叩头:“老臣罪该万死!” 他其实年纪也只是五十岁出头,却面容枯槁,须发花白,好像已经七十多岁。 繁重的内政工作和长年的忧虑,压榨尽了他全部的生命力。 李询急忙将他扶起来:“大先生辅佐我们李家三代,功勋卓著,何须如此?蓝宇峰悖逆,与大先生何干?” 蓝大先生蓝定吉却是老泪纵横:“少主,我们蓝家有罪于三河啊!” 当年中苏梦枕反间计,弑杀李清的蓝犁道人,便是蓝大先生的儿子,现在毒杀李忠的叛徒蓝宇峰,又是出身于蓝家。 李询摇头道:“就事论事,两人之罪,不能推及全体三河战士,也不能推及蓝家。” “当年祖父遭难,父亲年仅十岁,却敢于信任大先生,所以三河得以渡过危难。今天我李询再次将三河的命运托付给大先生,愿大先生再展长才,拯救我三河于困厄当中。” 蓝大先生叩首:“老臣敢不尽力!” 却是长叹一声,对一旁的石数正和酒忠次道:“但我毕竟老了。如今是年轻人的时代,你们二人才略十倍于我,更兼长于将略,文武双全……” 石数正微笑道:“蓝大先生请放心,我们必当竭尽全力,为少主鞠躬尽瘁。” 蓝大先生点了点头,露出信任神色。 李询问道:“敢问大先生,如今三河剑派风雨飘摇,大先生可有救危济亡之策?” 蓝定吉抚须沉吟:“主少国疑,强敌觊觎,关键在于安抚人心。府库中资财,可拿出来赏赐众臣及将士,以消除异志……” 酒忠次急道:“不可!且不说师傅的葬礼,就需要不少花费,之后的决战,更需要大量军费。如果现在就把钱财用来赏赐众臣,今后又该如何?” 李询却是摆了摆手:“忠次师兄,蓝大先生说得有道理。” “父亲的葬仪,薄葬即可。他在天有灵,也不会希望在这样风雨飘摇之际还为他破费。至于钱财不足的问题……” 李询眼角流出一丝寒光:“掘墓如何?” 酒忠次一惊:“什么……掘墓?” 李询点头:“三河剑派以前的主人,并非我们李家,而是星河江家。江家以奢靡华丽为风,历代奉行厚葬。” “我们李家入主襄阳之后,仍然尊崇江家诸祖为三河历代祖师,妥善保护其墓葬。现今看来,是否显得太过迂腐?” 酒忠次惊道:“不可!且不说挖坟掘墓,伤天害理,而且如今不少家臣都仍旧对江家有感情……” 李询决然道:“感情哪里比得上现成的利益?到了这关头,哪怕是饮鸩止渴,也要咬牙喝下去!” 面容稚嫩,话语却充满了决意,如铁似钢。 “何况……”李询抬高声调:“如果到了迫不得已,哪怕是我们李家先人的坟墓,也可发之,更不必说江家!” 酒忠次和石数正都为之震住。 这样的轻慢祖宗之言,竟然出自少主之口。 但他们却被一种奇特的威势震慑住,不敢反驳。 他们从李询身上看到了一种灼热的光芒。 如太阳般灿烂,代表着毁灭却又充满着希望! 蓝大先生笑了。 他看见了先主李清的影子。 他当年保护李忠,只是因为深受李清之恩,愧对先主。 但他现在却感觉到,今天的少主,像乃祖李清一样,值得他为之去抛头洒血! “那就这样定了。不过,缓不济急,请蓝大先生出使各坞堡,安抚众豪族之心。掘墓之事,交给酒忠次师兄处理,石数正师兄则携带大量金银潜入敌后,交结神堂内部的清洲、岩仓两殿及不稳定的豪族,尽量给苏梦枕制造麻烦,延缓神堂的攻势。” 李询不加思索,便做出安排,井井有条,更是在随后迅速给出一套切实可行的方案。 几人领命而去。 众豪族头领本来心怀异心,但见是蓝大先生前来安抚,知道蓝大先生依然受重用,便心安了许多,而蓝大先生携带的厚礼,也令他们感到满意。 完成安抚任务后,蓝家传来消息,蓝大先生心力交瘁,旧疾发作,吐血而亡。 临死前立下遗嘱:不立继承人,子孙族人,仅留存身之资,从此放弃豪族身份,皆为平民。 蓝家田产资财,全部捐献出来,以供门派之用。 于是,与李家一同崛起,辉煌数百年的三河名门蓝家,就此在名门传承史上断绝。 蓝大先生的大义,有效安抚了人心,蓝家的资财也解了三河目前的燃眉之急。 孤月之下,李询独立中庭,望天慨然长叹。 蓝大先生果然读懂了他的暗示。 蓝大先生看起来是病死,实际上是自尽。 蓝家连出两个弑君之徒,他不得不死。 李询越是对他尊奉,对他来说就越是催命符。 而蓝大先生也能看出李询让酒忠次、石数正这样的年轻人上位,共济时艰的意思。 “蓝大先生,小竹子对不起你……”李询长叹道:“安息吧。” 他的眼角点着泪花,神色却无比坚定:“祖父,父亲,蓝大先生,凰虚道将军。” “请你们的上天之灵护佑三河,一定要渡过这场危局。” “来日,我将以整个天下,为你们设祭。” 第一百四十一章 凤凰堡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荆南,湘西之地。 两道人影穿行在榛莽当中。 一人穿着青色的短打劲装,另一人则穿着海蓝色的道袍,形态素雅绰约如仙。 南方地气温暖,虽然已经入冬,却仍旧没有雪降下来。 “再走两百里,就是凤凰堡了。”吴锋转过头,对一边的云海岚道。 两人现在是低空飞行,速度稍慢,但远胜于步行,也不用担心被人发现。两百里路程,实在要不了多久。 凤凰堡处于武陵山西部,靠近苗岭,在荆南的边缘地带,荆州和宁州交界之处,扼守要道,是一座非常坚固的要塞。 一年前,荆州爆发了名为花仓之乱的内乱,龙傲天虽然艰难地夺取了神霄道的道主之位,却也遭到益州青城派的干预,被夺走了广袤的湘西之地。 后来在盟友,江东马千城的帮助下,龙傲天才得以收复失地,但以凤凰堡为中心的一小部分地区,仍然在青城派的手中。 吴锋的话锋突然一转。 “云姨……以后不要为我冒险了。”他掏出那一枝被鲜血浸染,如同雪地上点了胭脂的冰雪珊瑚,用手摩挲着,叹息道。 云海岚想起在海底所经受的危险,也有点心有余悸。 她差一点就死在那荒茫的冰海杀狱当中,尸骨无存。 当时只想着吴锋现在很需要这东西,便不要命地进去,根本没考虑其他。 但是若没有这作为信念的支撑,她也不可能从那杀局当中,满身是血地强撑着脱出。 “小锋,谢谢你的关心,可是……”云海岚勾起玉指,眼波妩媚:“人家做不到呢。” 吴锋露出讶异神色,只听云海岚道:“你现在手下真正能用的有几个?算到整个神堂,征天高手怕也不多罢?” 吴锋默然。 既然踏上争霸之路,前路必然密布战火硝烟。 有战场就一定会有冒险。 但纵然如此,如果不让云海岚与他一起上战场的话,不但更不明智,而且云海岚也不会愿意。 陷入沉睡之前,她也是有事业的女子。在这个时代,她需要通过战斗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不愿意附属于吴锋而存在。 “人家修习的功法虽然不以战斗见长,但至少现在你不是人家对手。等到你能打得过云姨的时候,再来保护人家吧。” 云海岚转动着黑白分明的眼儿,眼中水波荡漾,声音婉转道。 女人啊,真是都有几分狡猾。 就像云大小姐现在,一边想要上战场拼命,一边却又要显得自己像一个小女人。 吴锋心中一动,笑起来,心中激动的情绪,让他不再掩饰自己的感情。 他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云海岚挺拔的****:“岚姐姐,看着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很想再抱你一次。” 云海岚霎时间俏脸晕红,犹如血玉玛瑙,鼓腾腾的****隐隐起伏,当真无比诱人。 这还是今天没穿那件半露雪腻的开放衣裙,不然还要更加旖旎。 “这……就怕你得寸进尺……” 话音未落,吴锋已经欺身而近,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嗅着她秀发淡淡的清润滋味,胸口感受着她****的温软。 “我要是得寸进尺的人,那几年早把你给吃了。”吴锋搂着她纤腰道。 云海岚微恼道:“你……你那时候还是个小屁孩。而且你现在不就在得寸进尺么?” 说话之间微微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脱,丰满的胸脯在吴锋精健胸膛上挤压刮磨着,清软滋味难描难说。 吴锋大笑起来,抄起她腿弯,用公主抱的姿势搂起,目光狂野地在云海岚玲珑起伏的娇躯上逡巡,瞧着她娇羞不胜的可爱模样。 “小坏蛋……快……快放我下来……”云海岚喘着气,好不容易才挣脱下来,乜了吴锋一眼,凝玉一样的脸蛋红得好像要滴出水来。 成熟典雅的大美人儿,却有少女一般的缠绵娇羞,的确令人赏心悦目。 吴锋将手伸过去,与她十指交错,感受着冰肌雪肤的嫩滑彻骨,一片冰软怡人。 云海岚垂下眼帘,叹息道:“我们不能再这样了。就算薛姑娘不知道,她那样真心待你,你总不能对不起她。” 云大小姐越是这样说,吴锋越是怜惜,几乎要说出:“你也是真心待我,在我心里,你们的位置没多少差别!” 他一度以为自己能忘记和云海岚的情缘,但当对方回来之后,才发现熄灭下去的火苗,又有重新燃起之势。 本以为散在风中的情丝,如今却更加刻骨铭心。 但他终究把这话憋了回去。 薛洗颜的性情相投,云海岚的温柔如水,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会非常难以抉择。一个是举案齐眉的贤内助,一个则能作为心灵疲倦时休憩的港湾。 但若考虑到两女的身份,理性则会给出正确的答案。 云海岚与吴锋之间年龄辈分的差距,以及上个时代遗留的旧事,都令她不可能作为吴锋堂堂正正的妻子,但如若让她做小,又实在太委屈了她。 作为一个男人,总该有自制力。 “我只是不想让你觉得寂寞。”吴锋柔声道。 云海岚眨了眨眼睛,声音有些颤抖。 “那么,这样就好了。云姨能够在你身边,已经很开心。” 云海岚美目凝注着吴锋:“云姨喜欢小锋,但是单纯的喜欢就够了。人家眼里,小锋永远是那个想要装成大人的大男孩,而人家想要的,就是一辈子做你的岚姐姐……” 这话说得极为温柔,却让吴锋完全恢复了理性。 顺其自然吧,不要太贪。 吴锋神秘地笑了笑:“那么别忘了我们的承诺。” 云海岚仿佛想起了什么,脸上骤红,不敢看他。 好一阵,她才转移话题道:“你怎么知道神霄道要攻打凤凰堡?他们现在不正忙于援救三河剑派?” 吴锋平静道:“区区凤凰堡,边角之地,对于青城派来说,哪怕被神霄夺回去,也如同被蚊子咬了一口一般,犯不着出动大军报复。对于神霄,却可以立威、练兵,树立信心。” 云海岚却是道:“只是,凤凰堡易守难攻,没有大军无法拿下。但是这里已经是湘西山区的深处,大军进到此地,消耗的物资必然不菲,得不偿失……” 吴锋露出狡黠笑容:“因为神霄需要一场实战,来操练一种攸关胜负存亡的阵法,所以这点花费,也就无所谓了。” 云海岚好奇道:“什么阵法?这么厉害。” 吴锋脸上笑意却是褪去:“等会咱们大概就能看见了。见识过之后,还得想办法找出破解之策,不然接下来的一战,恐怕不容易喽……” 听到吴锋这样说话,云海岚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她是道门中人,道家阵法倒是她的长项。 “云姨一定会竭力做到的。” 云海岚神色坚定地说。 …… 凤凰堡守将道政繁目光逡巡,打量着面前的这一对青年男女。 吴锋易容得很厉害,现在看起来完全是容貌平平。云海岚的容貌则只是稍作修饰,全然掩不住那惊艳尘寰的傲世风华。 道政繁是青城派青年一代排在第一位的名将,更是擅长内政,堪称文武双全。 他出身于青城派中的大族道氏一族,这一族当年追随“剑南雄狮”王剑笙的祖父王彦云起兵,辅佐王家三代人,极受重用。 青城王家并非数百上千年的名门,历史太短,缺少谱代之臣,因此这些一同共患难的家族就显得格外可贵。 道政繁身为青城派闪耀的新星,年不满二十,便担任方面之寄,自然是眼界开阔,所见美人数不胜数。 但现在他眼前的丽人,仍旧让他有窒息般的感觉。 青城掌门人王剑笙的几个女儿都是世间殊色,但年纪幼小,比起这女子仍要逊色不少。 身边这个长相毫不出奇的小子,却与对方神色亲密,让道政繁生出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感觉。 “你们是来投军的?可是凤凰堡是作战要地,如今神霄道的军队又要攻过来了,可不能轻易放闲杂人等进来。” 虽然被云海岚的美貌所动,道政繁说话却仍旧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云海岚嫣然一笑,如同夏花:“人家本来就是青城派门人,门派有困难,自然来出一番力,有何不可?” 道政繁摇头道:“这位姑娘,你自称是青城门人,也要拿出凭据。何况没有上头的命令,怎能让你们进堡?” 语气却变得和缓了一些,不再那样冷冰冰地。 云海岚手掌一翻,一柄小小的飞剑顷刻浮现而出:“那么,这东西如何?” 但见此剑纤细如绳,形态秀美,剑柄上有龙鳞图案,剑身上刻着两个小字“玉绳”。 道政繁一惊,道:“玉绳剑?” 玉绳剑是青城七剑之一,而七剑当中的紫郢、青索,又是青城派掌门的信物。 当年青城派开山祖师以北斗之数,铸造紫郢、青索、韭山、玉绳、黛崎、河月等七剑,分传七个弟子,演化为七大剑派,后来又有两派自别处迁移而来,形成青城九派。七剑之中,紫郢、青索二剑又合称雄雌双剑,可分可合,威力至大,远胜干将、莫邪。 不过,青城九派只是一个松散的联盟,直到王剑笙的祖父王彦云单骑入益州,夺取青城派并加以整合,作为略取益州的根基。 但是王彦云夺得青城派的时候,七剑已经不全,当中玉绳剑便已然丢失了。 云海岚笑道:“只是仿品啦,这种仿品,道将军应该也有吧?” 仿制的七剑,是青城派内门弟子的标志。 若是内门弟子,那么就可信任。 但道政繁仍有疑心,转动着眸子道:“但是在下却没见过这位姑娘。” 云海岚道:“我青城派内门弟子,未必都热衷仕途,也有潜修山林,云游四方者。道政繁将军庶务繁忙,如何可能尽识?” 道政繁这才想起,青城的确有这样一批内门弟子。 他们没有官职和军职,热衷于修炼,或是潜心静修,或是云游四海。只有发生大战役时,这批人才会作为储备战力召集起来,投入到战争当中。 面前的美女既然拥有玉绳剑的仿品,那么该是可以信任。 道政繁当然不知道,云海岚所持有的,根本就是青城派丢失掉的玉绳剑真品。 道政繁这才露出笑容:“敢问姑娘芳名?” “云裳。”云海岚话音如水:“云游至此,偶然得知神霄要来进攻凤凰堡,希望能帮上点忙。” 又指向吴锋道:“这位是我的长随,田常。” 知道这小子只是个仆从,道政繁突然心情大好。 “两位都是征天高手,若能相助,自然为凤凰堡再增极大战力。” 他弯下腰,一扬手,露出恭敬模样:“云裳姑娘,请走这边来。” 又奉承地道:“云姑娘的名字,当真美到极点——古人有诗曰:云想衣裳花想容……” 他眼中光芒闪动,似乎很是迷醉于云海岚的丽色。 云海岚只是礼节性地淡淡一笑。 吴锋看着道政繁拽文的模样,却是一阵心烦。 暗暗心中感叹,幸亏我们没有歹念,只是想在战场上见识下神霄道雪斋禅师的百尺剑塔,不然你等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道政繁也算青城派青年一代数一数二的名将了,如今看来,城内布防倒也整齐有章法,强敌迫近,城兵亦精神健旺,士气充沛,可见算得个人才。 但此人以貌取人,动于美色之态也溢于言表,足见心性不坚,比起三河的酒忠次和石数正不知道差到哪里去了。 如此轻易地就被云海岚骗过,甚至用不着吴锋开口忽悠,也说明此人不太精明。 足见并不是每个名门大派,都如同神霄、三河那样人才济济。也怪不得剑南雄狮王剑笙经常感慨麾下无人可用。 如果青城派遭遇什么真正的危难,这人怕是要做叛徒,给敌军带路吧。 第一百四十二章 攻防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敌军数量在五千左右。”斥候禀报道:“多为步卒,但也有弓手。” 湘西山区地势崎岖难行,普通骑兵根本无法进入。 道政繁神色微动:“都是战兵?” 斥候禀报道:“不,从敌方的行军速度来看,大部分都是民兵。” “那么,有没有工匠?”道政繁继续问道。 笨重的攻城武器很难带进山区,只能凭借山林中丰富的木材资源就地打造。 “似乎没有。”对方快速回答。 道政繁笑起来:“看来神霄道现在情况的确不妙啊。” “没有工匠,就无法就地制造投石机、冲车和攻城塔,只能以云梯爬城,或构造土山射击城内,但相对于咱们的防御体系,不过是毛毛雨罢了。” 凤凰堡内有战兵五百,民兵一千五,合计两千人。 加上山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在道政繁看来,这点人的确是来送死的。 “那么,急速向成都方向求援,请掌门派出援兵。最好是王剑絮将军的五色备军团。” 斥候疑惑道:“现在看起来,这只是神霄的一次试探性进攻,我们足可以应付,何须求援?” 道政繁大笑道:“疲敌于城下,再以援兵夹击,足可令敌军有来无回!若能在此战取下龙傲天与雪斋老秃驴的首级,该是何等的功劳?” 斥候大喜道:“道将军神机妙算,龙傲天竖子,自取死耳!” 当下领命而去。【ㄨ】 道政繁又对一边的云海岚道:“大家同为青城门人,还请云姑娘全力相助,共摧敌寇。如果能斩杀神霄之主,那该是天大的功劳。” 却是对吴锋视而不见。 毕竟吴锋现在的身份只是云海岚的一个长随而已。 云海岚嫣然一笑,道:“自然尽力。” 吴锋心中暗想,倘若这一战真有可能杀掉龙傲天,我也不会留手。 只是此战你们青城派本是必败,你这人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小命。 两日后,神霄道的赤鸟旗帜遥遥出现在山道之上。 如同血色的潮水沿着山谷倾泻而至。 虽然只有五千人,但在这道路崎岖狭窄的山中,便完全堵住视线,显得无边无际。 喧天的号角声响彻云霄。 神霄道以弓兵为长,每个战兵级弓手的长弓上都贴有特制的符箓,能够增加弓箭的杀伤力。 随着敌军的接近,连天的箭雨梯次抛射而起,如同无数黄蜂轰然袭来。 道政繁一挥手,护城大阵登时威能全开。 青城派的护城阵法,与别派也大有不同。只见灵气流动,凝聚出七把光芒烁烁的七彩大剑,悬在高空之中。 巨剑垂下霞光万道,瑞彩千条,护住城池。 射来的利箭往往落上城墙的时候,已经失去了冲击力,颓然无力地坠落在地。 而且这护城阵法并非只能防守,不时还有锋锐的剑气喷薄而出,居高临下坠入敌阵当中,便随着惨叫声声,血花绽开绚烂的红。 城上同样也在还击,居高临下,弓箭杀伤力更大,步兵们则用石块投掷敌人。 更有许多把飞剑,如同密雨一样翻飞不休。 云海岚身为征天三重天的高手,玉绳剑的杀伤力极是可怕,几乎剑锋每在下方一卷,就能将一名神霄道弓手斩成两段。 “敌人只是佯攻。”道政繁目光如电:“他们的目的是向西方的制高点移动,架土山射击本城。” 只见道政繁一声令下:“调整巨弩,铁炮手做好准备,在敌军移动的过程中予其以最大打击!” 号称青城派青年一代第一名将,道政繁的指挥之才却也像模像样,更有一种为将者的威仪,让部下们心悦诚服。 不出他所料,下方的神霄弓兵队飞快地疏散阵形,再转作长蛇阵,向着西面奔行而去,登上高丘。 轰轰轰! 巨弩咆哮着,将儿臂粗的弩箭射入行军中的敌阵,扎得血肉乱窜。铁炮手们抬手发枪,爆炸声中,碎骨、鲜血和脑浆漫天横飞,惨不忍睹。 “敌人队形开始散乱,是否出城攻击?”有小校询问道。 “不可。敌人的步卒按而不发,如果我们现在就出击,定中敌人陷阱。”道政繁笃定地道:“等到敌人攻城疲惫,方可稍稍杀一阵,继续消耗敌军士气,以待援军歼之。” 神霄道的民兵们如同蚂蚁一样辛勤劳作着,刨土垒石,将土丘继续加高。盾兵们则以大盾和牛皮防箭板掩护,减少城内火力对己方部队的损伤。 当土山完工之后,城池所受到的压力蓦然增大。神霄军弓矢锐利,又有人数优势,对射下来,对于守城一方显得不利。 不过护城大阵加上城墙上的雉堞女墙,也为守城士兵提供了有效的防护,因此虽然敌人攻势猛烈,却还能够应对。 “小心,敌人的步兵要行动了。”道政繁的眼睛锐利如鹰,快速判断着敌军的动向。 他被评为青城派青年一代第一名将,所凭借的就是极为敏锐的战争直觉。 高高的云梯被冲霄架起,神霄士卒们高喊着向城墙逼近。 由于是山城,山上缺水,城内仅有几个泉眼供城兵日常饮用,却没有护城河,省了填埋的麻烦。 这时,护城大阵已经被神霄弓兵牵制住大部分的威能,城头的弓手也正忙于与敌军遥遥对射。 道政繁一声令下,步卒在城头列开坚实的枪阵,严阵以待。 更有人将滚木礌石灰瓶炮子投下城墙,热油粪汤向下泼洒,敌军阵中登时惨叫不绝,哪怕有人侥幸杀上城墙,也被乱枪搠死,血肉模糊坠落而下。 却见一名长人飞身而起,从道辇当中腾空直上! 裹挟在电芒当中的箭光破空,一架巨弩顷刻被破坏,炸成尘烟飞溅,三名枪兵血肉炸开,殷红满地,惨不忍睹。 龙傲天意态桀骜,立于城头,狂笑不止:“本道主在此,够胆的就过来!” 世人常说,神霄龙家作为老牌名门,腐朽没落,家督们极少亲临沙场。 这明显是鬼话。 神霄道历史太久,内部结构老化,派系林立,运作机制有缺陷,这是事实。龙家历代家主都崇尚文化,喜欢附庸风雅,哼歌唱曲,吟诗作赋,也是事实。 但这与刚勇无前没有半点冲突。 龙傲天的父亲龙战野之所以所战皆克,威名赫赫,正因为往往率先冲锋,所以得士众之心。 而龙傲天眼见士兵损伤不轻,当下亲自冲杀上城,以鼓舞士气。 神霄士卒们登时欢声大作,士气高昂,沿着龙傲天杀出的缺口冲杀而入! 当中不乏高手。 云海岚巧笑嫣然,如同一朵幽蓝的夜昙,飘然而至,对龙傲天曼声道:“我来战你好了。” 龙傲天目光一扫:“好一个美人儿。” 他断喝道:“我若胜了,要擒下你,与我作铺床叠被的侍妾!” 当着士兵的面,龙傲天言语张扬,毫不避讳,却令神霄士兵们纷纷受到鼓舞,一个个起哄着大笑起来。 “道主加油,拿下这个大美人儿!” “如此佳人,正与道主相配。” 听得这些话语,云海岚却丝毫不怒,眼波流转,玉绳剑上骤然散发出无数条淡淡云丝,化出一朵白云。 看似柔弱如同她娇柔的眼波,却暗藏无尽杀机。 这是洛邑云家的绝学“先天云气剑诀”。 龙傲天一扬掌中撼天弓,电芒汹涌而至,却被云海岚尽数接下,如同石沉大海。 本来龙傲天是真尊高手,云海岚则只是征天三重天。但龙傲天杀上城头,实力受到护城大阵的限制,却只能和云海岚战得平分秋色。 第一百四十三章 百尺剑塔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大块头,有本事就来,只怕风大闪了舌头。”云海岚眸光一斜,对龙傲天轻蔑地道。 龙傲天被云海岚抵挡住,而吴锋也舞剑如风,抵敌住一名征天高手。道政繁得空,指挥士兵们以阵势逼压,枪林如海,磅礴的压力,令高手们也难以抵御,被纷纷逼下城墙。 龙傲天见局势不妙,只得抽身退去。 云海岚飞起一剑,划伤了龙傲天的右臂,鲜血淋漓。 龙傲天却犹自转过头来,大声道:“你这女人早晚是我的,不要想逃跑!” 云海岚乜着眼睛,悠悠笑道:“想跑的是你吧?” 龙傲天神色转向平静,决然道:“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这时,吴锋向云海岚传音道:“云姨。现在只是小打小闹罢了,一旦百尺剑塔发动,凤凰堡必破,我们得考虑如何抽身了。” 他们之所以进到凤凰堡中,正是因为通过潜伏在神霄道当中的细作,得知了神霄道将攻打凤凰堡来演练百尺剑塔的消息。 云海岚隐隐点点头。 激战又持续了数日,由于进攻方顾忌着伤亡,战斗的烈度并不高,组织的多次强攻,均被道政繁成功击退。 夜色将山陵完全覆盖,神霄军的营寨当中,泛着杏黄色的淡淡灯光。 由于山路狭窄,神霄军的营寨并不是一个整体,而是依山构成许多个狭长的小营,互不相连。 “敌兵已疲,算算时间,我们的援兵也快到了。”道政繁对副将道。 “敌人也有斥候,如果发现我们的援军赶到,一定会撤走吧。”副将答道:“龙傲天并非庸才,雪斋禅师更是算无遗策……” 副将名为张文,是道氏一族管家的儿子。堡内的部队,有一小半都是道氏一族的私兵。 道政繁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别忘了,我们益州有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的岩羊骑兵,在机动力上,可是远在敌人之上。” 他奋然一挥手:“堡内有一百名岩羊骑兵,就由你带出去吧——在援军赶到之前,我们要来一个百骑劫营,将敌人打得血流成河!” 副将张文微微愣了愣,道:“得令!” 道政繁看着张文悄无声息地带着岩羊骑兵远去,露出悠然自得的神情。 那位叫做云裳的美女,这几天对他虽然也算温雅有礼,但始终不冷不热。 这一战若能大破敌军,她是否会对自己另眼相看? 道政繁伫立在城头上,望着天边疏落的夜星,陷入遐思当中。【ㄨ】 与此同时。 神霄军主营当中。 龙傲天与雪斋禅师,以及侧近顾惜朝、冈元信等数将,在帐中围炉夜话。 身材极高的龙傲天,一般无论在何处都有一种鹤立鸡群的味道。但与雪斋禅师在一起时,虽然雪斋禅师身量不及他,却如同一座巍峨巨山一般,更能吸引别人的目光。 “师父。”龙傲天看着雪斋禅师,脸上带着笑意:“我军的疲惫已经到了极致,算起来,今天晚上,道政繁也该出城夜袭了。”- 雪斋禅师抚须悠然:“猫戏耗子的把戏该结束了。” 又道:“不要杀道政繁,留他一命回去。” 龙傲天一愣:“为何?” 雪斋禅师道:“一则不宜与青城派结下死仇……” 龙傲天问道:“老师的意思,是还有可能与青城化敌为友?” 雪斋禅师转动着手上的佛珠:“世事本无定数。” 龙傲天笑起来:“原因之二,我亦知之。” “若杀了道政繁这种言过其实之徒,王剑笙换一个得力的来防守边疆,对咱们可不是好事。” 雪斋禅师看着龙傲天,师徒二人对视,同时哈哈大笑,震得炉中的火炭都跳跃起来。 青城派之所以缺人才,并非蜀地无士,原因到底在于根基不稳,至今只有三代,所能依靠的家族,不过是当年追随王彦云起兵的几个家族而已。 就在数年之前,青城还是四面皆敌,差点灭亡,如今却不但全据益州,更是占领宁州,将疆域推进到南荒一带。 所以现在绝大部分的家臣,都曾经是王家的敌人。在那场八千破八万的眉山城血战当中,益州、宁州几乎每个大家族,都有重要人物战死在其中。 王剑笙的多数部下们,与他或有杀父之仇,或有戕子之很,或是其他亲人被杀的仇怨。这些人,他又怎敢放心任用? 道政繁之所以能成为青城的青年一代头号名将,原因无他,可靠二字。 所以王剑笙总希望将这些富于忠诚度的青年人磨练起来。 如果杀了道政繁,也许下一个防守荆益边境的,就是王剑絮这样久经沙场的名将了。 顾惜朝叹息道:“可惜了,我本想在我的生涯上,增加一颗名将人头的。” 龙傲天拊掌道:“小顾你担心什么?神堂名将如云,无数好头颅等你去取!“ 雪斋禅师双眸炯炯,对两名中年人高声道:“两位道兄,是时候了,出战吧!” 营外,已是阵阵喧哗。 道政繁的副将张文率领一百名精锐岩羊骑兵,直接从高山之上窜入营中,就如同神兵天降一般,一时间惊叫之声不绝于耳。 但神霄士卒们纵然疲惫已极,却依旧很快恢复了冷静,挥动武器结成阵势,抵抗着岩羊骑兵的冲击,渐渐竟有反击之势。 雪斋禅师露出赞许神色。 遭到益州岩羊骑夜袭,而能够保持镇定,这样的部队,才能够在不利的局势下,迎击士气高昂的神堂军。 雪斋禅师口中发出一声梵呗,手背浮现出卍字金印,抗声道:“青冥真人,李雁鸿法王,出手罢!” 张文正指挥士卒在神霄军大营内冲杀,听得此言,不由心中一惊。 青冥真人是神霄道当中的名宿,倒也罢了。李雁鸿法王本是魔道人物,以凶狠著称,敲骨剥髓,无恶不作,怎么也投到了雪斋禅师这边? 五柳长髯的青冥真人身穿青色道袍,口唱道情,凌风而起,一身黑衣的李雁鸿法王磔磔怪笑,掌中喷薄血光纵横。 雪斋禅师祭金色卍字印,青冥真人祭蓝色雷符,李雁鸿法王祭血色魔功,三种不同的光华汇在一起,混成一片黑色,忽而转作白光,又散发开来,似神非神,似魔非魔。 每人各引着十一名弟子,共计三十六人,每人一把飞剑。 三十六把飞剑当空狂舞,如同彩虹漫天,剑芒烁烁,眼眸难辨。 雪斋禅师、青冥真人、李雁鸿法王同声高唱,于是飞剑纷纷迎风即涨,更是分化无穷剑影,接天压地。 张文被庞大的压力所滞,只见满目所见,全是锋芒绝世的剑光! 他身躯颤抖起来,全然动弹不得,也没机会指挥士卒们见好就收,一齐撤退。 剑刃如同飓风一般席卷过来,各色符文在剑风中狂舞。佛道魔三种不同的力量,却能相辅相成,更增威能。 道将军,你误我——这是张文最后一个念头。 张文发出一声惨叫,刹那之间连人带坐骑被卷入其中,化为肉酱。 而其他的岩羊骑兵,也都瞠目结舌,眼睁睁看着飞剑构成的庞大怪物向着自己碾压过来。 不过几个呼吸间,地面上就只剩下密布的肉片,鲜血涌流。 看不到这些人临死时的表情,因为他们已经粉碎成了细碎的肉糜。 一百名精锐岩羊骑兵,全军尽没。 第一百四十四章 破城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当道政繁发现张文等人没有回来的时候,就知道不妙了。 他急忙命令士卒们做好守御准备,并宣称张文等人可能是遇到了一点麻烦,劫营失败被击溃了,过一阵就会回来。 如果告诉他们,一百名精锐的岩羊骑兵,很可能已经全军覆没,恐怕会导致士气严重动摇。 士兵最是好骗,何况这些士卒很一部分是道家的私兵,对于道政繁所说深信不疑。 道政繁已经远远地看到敌营中出现奇怪的光芒,更是意识到,一百名骑兵很可能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被全灭。 但他只能将此归结于张文的指挥不当,想不出别的原因。 所以道政繁坚信,只要他再撑一阵,等到援兵赶到,仍然能给敌人以重创。他仍是有功之臣。 张文等一百人,也实在算不上什么大损失。 神霄军的弓手再次集结在土山上,排成疏密有致的队形,向城内梯次射出利箭。 道政繁立刻下令本军的弓兵和铁炮手们进行还击。 双方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不出道政繁所料,神霄军的攻击强度依然很是有限。 依托于坚实的护城大阵,哪怕神霄一方乱箭如林,也足以抵御。 道政繁松一口气。 守备比起进攻,有太大的优势。只要张文部全军覆没的消息不在士兵当中传播开来,己方士气不崩溃,敌人就不会有可趁之机。 而算算援军也该到了。 这时,影影绰绰的人形在夜幕当中接近。 道政繁嘴角折出一抹冷笑。 果然又来爬城了。 但他突然发现情况有些奇怪。 因为出现在凤凰堡正前方的,只有三十六个人而已。 区区三十六人。 按道理说,这点人过来就是送死的,哪怕都是高手。 护城阵法能够限制高手的战力,加上守军结阵应敌,寥寥一些高手实在是不够看。 然而道政繁刹那间面色骤变。 他并不是傻子。 到了现在,他该能猜出张文部为什么似乎是在片刻间全军覆没。 他曾遥遥望见敌营中短暂地亮起璀璨的光芒,而后归于寂灭。 而今又看见三十六名修真者同时出现在城池前方,布成有序的阵势。 当中一人宝相庄严,全身笼罩着灿烂的佛光。 这是摩诃止观禅功的外现。 而整个中土,将摩诃止观禅功修行到佛光灿烂无瑕,仿佛琉璃无垢者,只有雪斋禅师一人。 道政繁顷刻意识到,敌人一定是有某种十分强大的阵法,才能令张文部瞬间覆灭。 也许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练兵,如同猫戏耗子一般。 道政繁心中骇然。 但他很快安慰自己,援军即将赶到。 他已经得到消息,率领援军到来的正是青城第一勇将王剑絮,在她面前,神霄军哪怕拥有再可怕的阵法,也定然不堪一击。 毕竟神霄军并不擅长在山地作战,经过多日的攻城也已疲惫。 守军在城墙上列开阵势,护城大阵再次大开,光亮的剑华悬挂在长空当中,将夜空照耀得一片通明。 雪斋禅师一声梵唱,青冥真人与李雁鸿法王发声相和。 三十六名修士同时御剑凭空而起! 上下有序,化成一座似有形似无形的庞大剑塔,比起城墙更加高耸。 如同神魔一般向着城头碾压过来,漫天的剑影,如同千手万臂,却更有绝世的锋芒。 所过之处,空间都仿佛在颤抖、碎灭。 这样的场景,令不少士兵都相顾骇然。 “稳住!”道政繁大喝道。 他运转心神,调动护城大阵,七彩剑气从城头发散而出。 剑光纵横,如同流星万道,划过浩茫的夜空。 交击之间,仿佛无数烟花炸开千重绚烂,看似瑰丽无匹,但威重的冲击力,却令城墙上的士卒们开始颤抖。 护城大阵的威力,也由守军的心志决定,如果人心动摇,阵法的威力得不到平衡,效能就会大幅度削弱。 李雁鸿法王磔磔怪笑,百尺剑塔之中,便有带着血色的黑烟喷薄而出,带着邪毒的力量。 护城阵光也难以抵御这可怕的黑烟,被其渗透进来,守军们惨呼不断,有人顷刻间皮开肉烂,化为一地血水。 虽然造成的伤亡并不多,但妖法造成的惨烈景象,却极能动摇人们的斗志。 道政繁大吼道:“挺住!” 飞快地发下命令,巨弩和石炮向着百尺剑塔轰击而去。 百尺剑塔毕竟是由人构成,并非真正的钢铁堡垒,杀伤力固然强大,但天然的防护力却就差了些。 当城上的巨弩和石炮开始攻击,雪斋禅师等人不得不收回部分法力,防护己身。 但巨大的剑塔依然重重地撞击在城牒之上。 一声轰鸣,石块星星点点从女墙上坠落,天摇地动之间,守军们踉踉跄跄,几乎要站不稳身子。 所以根本不需要攻城武器,这百尺剑塔,就是一头所当无前的可怕战争巨兽。 城内,吴锋和云海岚同样相顾心惊。 他们能感觉到这力量的磅礴可怖。 不仅仅是攻城,如果用于野战,百尺剑塔威力只会更加强横,所过之处,战阵化为血河。 云海岚掏出一枚玉符,默默记录下百尺剑塔的气息。 当百尺剑塔再次轰击过来时,她欺身而近,祭起飞剑抵挡,以感应百尺剑塔的阵法波动,结果被震得倒飞回来,面色苍白,几乎吐血。 以征天三重天的高手,尚且如此,这剑塔的威力可想而知。 当龙傲天带着步卒们出现在堡垒前方时,道政繁彻底绝望。 随着百尺剑塔一次次的轰击,城池摇摇欲坠,本就令守城士卒们力微神疲,难以抵御,如今龙傲天只是带着大量云梯兵出现在城前,大家便已知道这次战斗的结果。 更多利箭从土山上漫射而下,人心动摇下,士卒们慌乱地乱窜,却有更多人被射杀,伏尸城墙之上。 人心的动摇,令护城大阵的光华也开始削弱,悬在空中的七彩天剑,颜色渐渐黯淡。 雪斋禅师一声令下,浩大的剑塔再次如同龙卷呼啸,在剑鸣声声中狂暴地激荡而至! 撕裂天穹的爆裂声响起,万剑斫城,如同削泥一般。 城墙砖在巨力的轰击下,轰然粉碎,无助里滚落而下。高耸的城墙,直接坍塌下去,伴随着连绵的惨呼之声。 跌落下去的士卒们还没有落地,就已经被肆虐的能量风暴撕成肉泥。 “我们该走了。”吴锋对云海岚道。 云海岚已经用玉符记录下百尺剑塔的气息波动,以备研究之用。 倘若找不到对付百尺剑塔的办法,可以说,神堂军与神霄三河联军的决战,几乎是必败无疑。 云海岚一把拉住吴锋的手掌,飞天遁去。 道政繁眼见这两人临阵脱逃,不由怒呼起来,却见一枚玉符激射而来,落入他的手中。 只见上面写着一段话:我们本是神堂之人,到此不过为了见识神霄新近得到的百尺剑塔阵法,今后长些心眼。快点逃走,还能保一条小命。 知道自己遭了欺骗,道政繁一阵羞怒,但随即意识到,自己没时间考虑这个了。 敌人已经从城墙缺口处如同潮水一样杀入。 凤凰堡还有内城,但外城既破,阵法威力损失大半,内城的城墙在百尺剑塔面前恐怕也只如同纸糊一般。以现在的残兵退入内城,结果只能全军覆没。 “大家随我撤退!”道政繁大呼道:“保留有生力量,以图后举。” 虽然到了这样关头,他也不敢抛弃士兵独自逃遁,不然的话,他的仕途该是完了。 打败仗可以说是力量差距太大,非战之罪,但一个人逃走,把士兵抛下任由敌人残杀,他定然会受到惩处,今后在青城派内部也将抬不起头来。 士兵们惊呼阵阵,互相冲击,只有少数人能够镇静情绪,随着道政繁从后边的小门逃走。 神霄军更是派出轻兵,衔尾追杀。 当王剑絮带着援兵赶到时,只正好接应到狼奔豕突而逃的道政繁,以及麾下的五十几个残兵。 凤凰堡两千守军,接近全灭,储存的物资也尽数落入神霄军之手。 凤凰堡中,顾惜朝指着云海岚和吴锋消失的方向,对龙傲天道:“道主,那个大美人儿逃走了呢。” 龙傲天大笑起来:“我身为一州之主,哪里能不顾部队去追拿?何况……” “若能取得天下,不管是什么女人,也没有再逃得掉的道理!” 话音昂然,带着一种刺破天穹的桀骜狂霸之意。 第一百四十五章 玉符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云海岚落下遁光,与吴锋一同现身在重重荒山之中。 她想要松开吴锋的手掌,却被吴锋紧紧攥住,神情自若。 没奈何,她只能让吴锋继续抓着她的玉手。 “云姨,龙傲天最后那句话,你听清了吗?”吴锋问道。 云海岚精致好看的眉峰顿时一挑:“小锋,你不生气?” 吴锋悠然道:“道政繁在我眼里都很是面目可憎,但龙傲天这样说,我一点不恼火,反倒觉得很有趣。” “有趣?”云海岚哼了一声:“都打云姨的主意,你还说有趣。” 吴锋突然松开了云海岚的手掌,负手迎风,衣衫飘飘。 “龙傲天变了。自从他登上这道主之位后,变了很多,渐渐有一方霸主的气势。” “那么,取下他的脑袋,才显得有意思。” 吴锋目光看向远方已是倾圮崩坏的凤凰堡:“等到我杀了他,一定会郑重其事地安葬他的尸体,送还他的首级,作为对一个对手的尊重。” 说这话时,吴锋显得波澜不惊,有一种渊渟岳峙的气势。 他的瞳孔中一片澄明,深邃如渊海,仿佛从百尺剑塔的运行当中感悟到了什么。 云海岚微微怔住。 曾经的青涩少年,如今已是征天强者,也真的有几分雄主气象了。 少顷,云海岚才开声道:“那其实也不是完整的百尺剑塔。” 吴锋点点头:“我知道。【ㄨ】雪斋禅师连圣级高手也不是,怎么可能闭关短短半年,就能补全百尺剑塔的阵图?” 云海岚又道:“不过,雪斋禅师的确是个奇才,想出佛道魔三家结合,各展所长,以强化阵势的法子。也许再被他们推演个几年,也许真能恢复上古时百尺剑塔的威势。” 吴锋淡淡道:“那就在这一战将雪斋禅师的首级取下来好了。” 他也感觉到,百尺剑塔在运转的过程中,也是有一个磨合的过程。对凤凰堡的那几次轰击,其运行越来越流畅,威能越来越大,足见实战的效果,该要胜过演练不知道多少倍。 云海岚一惊。她心知雪斋禅师虽然是军师,但实力绝对不弱,想要杀死对方,绝不会容易。 她已经从吴锋口中得知,之前燃豆坂大战时,顾泰能、井直盛两人都能够全身而退。雪斋禅师同属神霄四天王之列,想要留下他的性命,哪里会轻松? 吴锋现在只是初入征天而已,神霄四天王中任何一人,修为都要在他甚至云海岚之上。 但云海岚却感觉吴锋身上有一种奇特的威势,令她难以反驳,只得道:“如若这一战胜了,神霄必然会自行崩溃,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吴锋微微一笑,如同逝水流风般飘洒:“没那么简单,雪斋禅师和龙傲天均非手腕寻常之人。这一战不仅仅是取胜,还必须最大程度地削弱神霄的战力。指望着敌人自行崩溃,终究显得太理想化了一些。” 云海岚点点头:“那么,咱们先来研究如何应对目前的百尺剑塔吧。【ㄨ】” 当下将那玉符取出。 玉符当中,记录下了百尺剑塔的气息。 修真者在阵法的运用上远胜于武士,但修真、武者两系毕竟有共通之处。道门阵法只是力量运用的一种方式,武士如果能解析出其运行规律并找出破绽,也能成功破之。 云海岚闭上眼睛,细细感应,玉符在她冰洁的掌上发出淡淡的白光,静雅绝伦,如同子夜中绽放的一朵幽昙,看得吴锋隐隐心动。 百尺剑塔纵横驰骛的情景,又出现在云海岚的神识海当中,被她回想,解构,窥视其中的元气运行,以寻求破解之道。 这是个极为耗费心力的过程。近距离观察百尺剑塔的运行,只有短短的半盏茶时间不到,现在她只能凭借玉符内留下的气息来推演,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过了半个时辰,她方才将双目开启,本来就白皙如冰的脸容带上了几分苍白,天鹅一样修长的玉颈缀着数点香汗,秀发随着夜风微动,让人怜惜。 精致的衣衫泛着点点丝光,越发衬得她肌肤细腻,无可比拟。 而一向急性子的吴锋,则一直静立在风中,瞧着她这般的幽美姿态。 成熟丰丽的美人,实在令人百看不厌。 “你们神堂缺少修真者,高手皆是武士,所以若要破百尺剑塔,须得凭借武士的手段。”云海岚有些犹疑:“我可以写一份心得出来,只不过……” 吴锋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道:“我会将你的心得抄写一份,然后和玉符一同交给师尊,只说是一个外边朋友的帮助。因为我誊录过,师傅看不到女子笔迹,也就不会起疑心了。” 云海岚这才舒了一口气,轻轻点点头。 回去的路程上,两人刻意放慢了速度。 荒野之中,人迹罕至,更有利于感悟。 云海岚每天都认真研究玉符当中百尺剑塔的气息,回想自己所知的阵法知识,以求破解之策。临睡之前,写下一段心得,完篇之后,又数次修改,做得极为认真,一丝不苟。 十日之后,云海岚将完成的心得交到吴锋手中,笑容中带着小小的得意:“给,如果你师傅能领会我的意思,问题该是不大了。” 这些天的推演,耗费了极大的心力,令她感觉身体都几乎要散架掉,但终于完成的时候,却感到无比的满足。 却是又叹道:“但如若雪斋禅师能进一步完善此阵,强化其防守能力和圆转程度,我只怕也要束手无策。” 这种情况早晚要发生,雪斋禅师既然发现了以佛道魔三家合力,变相补全百尺剑塔残阵的方法,必定会在这基础上继续完善,以求与上古百尺剑塔相媲美。 也许当真如吴锋所说,斩杀雪斋禅师,才能免除后患。 但这又谈何容易? 当两人穿过襄阳郡,回归宛城之时,从路人口中得到了三河剑派门主李忠被毒杀的消息。 吴锋立即猜出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毕竟当年给李忠下慢毒的正是他和云海岚。 襄阳城外,某客栈内一间上房当中。 吴锋神色微变。 云海岚扯住他衣袖,柔声道:“小锋,别怪薛姑娘,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们神堂呀。” 吴锋默然。 薛洗颜的所作所为,从理性上讲完全正确。 而且真正杀死李忠的人,正是他自己。 当年李忠害死了他的同门,所以他给李忠下毒,自然是心安理得,也并没有什么错。 那时候他怎么知道自己会和李询意气相投,成为刎颈之交? 薛洗颜的削敌士气之策,因为对象是李家,吴锋才会心里感到不舒服。 如果是别人的话,吴锋只会觉得对敌人,计策越毒越好。 “我不会怪她的。”吴锋凝望着云海岚秋水一般的双瞳,道:“倒是云姨,你怎么对颜儿这么关心了——你真的一点醋劲也没有?” 云海岚怔了怔,而后叹息一声:“她的身世也挺可怜的,而且在我眼里,你们终究是孩子。” 吴锋嘴角逸出一丝浅笑:“是啊,她也把你当成她娘亲……不过,她还想让你陪她做那些事情……” 云海岚听得此言,脸上骤红,又听吴锋坏笑道:“想想两个大美人儿假凤虚凰的绮丽模样,那可真是惊心动魄哩!” 云海岚乜起眼睛,轻轻打了吴锋一下:“欠打!” 又俏脸通红道:“你是不是打着娥皇女英的歪主意,打算到了那时候再趁虚而入,坐享其成?” 吴锋哈哈长笑起来,猛地凑到云海岚耳边吹了一口热气:“明明是你胡思乱想,说起来,云姨虽然冰清玉洁又怕羞,可是以前都是你在勾引我呢……” 云海岚方觉失言,不由大窘,急道:“小锋,我……我没有……我也没打算让薛姑娘对人家得手什么的……” 她早过了怀春的年纪,但吴锋往往轻轻几句,就能挑弄得她仿佛娇痴少女一般。 云海岚脸皮极薄,羞惭的红色,已经浅浅地染到了脖子根上。 吴锋早已靠在她身后,感受着美人娇躯的清软,揽住她纤腰:“两三年没抱着你睡了,今晚陪我一次。” 话语写意,却带着令人无可违抗的气势。 云海岚芳心一颤,娇躯僵住,已被吴锋搂着坐在椅上,翘|臀紧压着吴锋的大腿。 “小锋……”云海岚朱颜胜血,娇音细如蚊鸣:“回去之后可不能这样了。” “所以趁着现在偷几口腥嘛。”吴锋轻抚她面颊,温柔道:“云姨,这些天你推演阵法也辛苦了,好好睡吧。” 云海岚不知道如何作答,只得将娇躯舒缓下来,靠在吴锋胸口。 少年的胸膛已经足够宽阔,令她感到厚实可靠,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比起几年前也渐趋阳刚,越来越有成熟男人的味道。 她想起以往被他抱着睡时,总是睡得格外香甜,心中一阵缠绵悱恻,也不知是何等滋味。 明明觉得不该如此,却又无比留恋,只愿此情此景延长到地老天荒。 第一百四十六章 井伊谷骚动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吴锋静静感受着美人娇躯的温软柔腻,心中一片柔软。 即便是隔着数重衣衫,都能感觉到云海岚蜜臀的嫩滑。这成熟美人肌体丰腴,却柔若无骨,肌肤的光润柔腻更是绝世少有。 这样一具躯体,世上没有任何男人能不为之心动。 男人的感情,往往是从占有欲到爱意。 吴锋猛然想起,两年前,他和云海岚离别前的一夜,她喝了不少烈酒,倒在他怀中,神态妩媚如水,一副任君鱼肉的娇楚模样。 他一度差点烈火焚身。 如果说十三岁尚属懵懂,十六岁的少年,便已经真正发育。 然而吴锋仍旧是收回了那只手。 给不了她任何承诺,便不要解开她的衣衫。少年是那样想的。 他还记得当时她的眼神,似幽怨,又似欢喜。【ㄨ】让人心动,也让人心疼。 那时候,吴锋知道,对这个女人的心意,已经不止是喜欢或占有,而是爱。 同时爱上两个女人,并不让他觉得有负罪感,吴锋并不是别扭的人。 但正因为如此,吴锋才心生犹疑。 如果他对云海岚只是有点喜欢,可以强行占有她,将她作为侧室,把她对自己的好都当成理所应当。 但既然情意已然铭心刻骨,他就不能让她因为自己受半点委屈。 如果不能让两个女子公平地得到他的爱意,那还不如让与云海岚的关系停留在红颜知己的界限上。 那就顺其自然吧。 吴锋暗想道,微嗅着佳人柔体的清雅浅香。 银白色的月影依依,自窗口投下,将两人的身形融化在一起。 无声无息地,一同沉入那甜蜜的黑甜睡梦。 …… 数日之后,玉符和被吴锋誊录过的心得,已经落在了苏梦枕的手中。 吴锋擅长书法,擅长模仿他人的笔迹。他并没有使用自己的字迹,而是用了另一种字迹,因此苏梦枕并不会询问他为何要将心得誊录一遍。 对于吴锋的禀报,苏梦枕只是答道:“我已知道了。” 百尺剑塔的演练,不可能完全保密,神堂在三河神霄内部旧有情报网,苏梦枕当然也能得到消息。 但当吴锋取出玉符和云海岚所写的心得后,苏梦枕看完,仍然大喜过望。 “锋儿,你竟结识了如此高明的阵法高手?” 吴锋微笑:“山林草野之中,多有奇人。” 苏梦枕颔首道:“有这枚玉符和这份心得,我和你叔父合力,短期内便能寻出百尺剑塔的破解之法,此阵已不足为虑。” 吴锋抱拳道:“那么恭喜师傅,这一战胜算,将会大大上升了。” 其实他对此战仍有忧虑,雪斋禅师乃是名震天下的一代军师,智计非龙傲天可比,所凭依的绝不会只有一件百尺剑塔。纵能破之,若在谋略上败了,结果也没甚么区别。 但此战是势在必行,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大战当前,吴锋也不会说什么丧气话。 苏梦枕眸光坚定如剑:“这一战,只能胜,不能败。” “如今三河丧主,士气已削,人心动摇。但神霄军的战力,仍旧不可低估。为了在战前削弱神霄道的战力和动员力,为师还准备了一策。” …… 江陵城。 龙傲天眸如闪电,昂首挺胸而高坐,看着对面同样身形高颀的井直盛。 “对于这次的事情,井直盛将军作何解释?”龙傲天扬声道。 井直盛默然,而后离座而去。 与道主谈话时,这样做本属极为无礼。 但龙傲天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过了一阵,井直盛回到室内,将三个包裹投在桌上。 “都在这里了。”他的话语极为简短。 龙傲天将包裹打开,是三个血淋淋的人头。 是井直盛的堂弟和两位叔父,也是这次井伊谷骚动的发起者。 这次骚动蔓延到整个南郡甚至临近的江夏郡,叛军更是勾结青城派,声势浩大。 但当龙傲天赶到江陵城的时候,这场乱事的祸首却已经被井直盛斩杀。 “青城军已退去。属下御下无能,不能管束族人,罪该万死。” 龙傲天点点头:“三个脑袋,那么,那个小的呢?” 他说的是井直盛的堂侄,也是他的养子。 井直盛因为没有儿子,于是为独生爱女和堂弟的儿子订下婚约,预备以堂弟之子继承家族。 然而在这场乱事中,那名十七岁的少年,却也随着自己的生父参与到其中。 井直盛一凛:“已经逃走了。” 而后离座单腿跪下道:“属下捉拿不力,请道主严惩!” 龙傲天长叹一声。 他当然知道那个小子是井直盛故意放走的。这么多年视作亲生儿子一般,他毕竟下不了那个手。 这次骚乱,除了苏梦枕的挑唆,根本原因还在于在之前的燃豆坂之战中,井伊谷为首的南郡各家族损失过大,令不少实权人物心怀怨恨。 这也体现出神霄道对荆北之地的控制,实在不够稳固。 南郡的叛乱虽然已经平定,但叛乱却已经蔓延到东面的江夏郡。 如今井直盛亲手斩杀数位至亲,平定乱事,虽然挽回了龙傲天的信任,但两人之间,必定要形成一定的隔阂了。 “起来吧。”龙傲天挥手道:“令媛的婚事,我定会在荆州青年俊杰中择优取之,令其入赘贵门,不使井伊谷后继无人。” 井直盛的女儿井流月,是荆州有名的明珠。如今她的未婚夫因谋叛而逃亡,这桩婚事自然也就取消了。 龙傲天说这话,一是让井直盛安心,二是让井直盛知道,自己对他女儿没有觊觎之意。毕竟龙傲天以好色闻名,但他说出择俊杰入赘的话语,就说明不打算纳井直盛的独生爱女作为侧室了。 “谢道主盛恩。”井直盛这才长身而起。 “与神堂再次决战之事,你意下如何?”龙傲天看向井直盛,问道。 井直盛微愣,而后决然道:“舍命相从。” 龙傲天点点头:“极好。” “苏梦枕虽然煽动这场乱事,但他的目的只在于扰乱我方人心,并不希望叛乱成功。不然,南郡甚至整个荆北落入青城派手里,将与苏梦枕吞并荆州的计划相违背。既然苏梦枕不敢下全力,对我方的伤害倒也有限。” 龙傲天大笑起来:“我神霄一派,人心一致,又岂惧雕虫小技?此战,必斩苏梦枕之首,以雪前耻!” 话虽这样说,但两人却都知道,这一场骚乱实在对神霄道本就不齐整的人心,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苏梦枕的计策,已确实地取得效果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大战将临 冬去春来,冰雪开始融化,草野之中重新绽放出鲜嫩的绿意。 但襄阳郡当中,战云却越来越浓重,空气当中似乎都浮动着血腥的气味。 预示着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又一场惨烈的战争即将来临。 也不知对于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来说,是苦难的终结,还是新的一波灾难之开始? 长久的战争令人在绝望中麻木,但依然残存着对和平的渴望…… 比起神霄道,神堂的内部整合程度更高,加上之前燃豆坂战胜的缘故,士气高昂,在备战上有天然的优势。 因此开春的时候,整备和鼓舞士气的工作已经彻底完成,内部的隐患也都被镇压下来。 这时龙傲天和雪斋禅师还为说服神霄道内部的反战派而苦恼。 神堂军一向军纪严明,但这一次,苏梦枕下令士卒分成多个小队进入三河剑派的残存领地,进行劫掠和放火。 目的是通过暴力威吓忠于三河的小领主,迫使他们倒戈。 面临这样的危机,李询必定火速会向神霄道求援。如此一来,龙傲天只能在尚未动员完毕的情况下出兵,否则就意味着放弃三河。 这是乱世中常用的手段,却也十分有效。 苏梦枕并不愿意这样做,但他相信这将是襄阳攻略战的最后一战,一旦取胜,李询等人将束手来降。 所以为了确保胜利,他暂时放下了仁义,哪怕许多襄阳人今后将为此而视他为恶魔。 这是乱世中诸侯的共性。 毕竟,乱世纷繁,人命如草。能善待自己领地上的百姓,已经称得上仁德之主。 这行动的确也取得了不错的成果,又逼降了五个坞堡,并取得了大量粮草物资。虽然被李询奇袭了两次,损失了数十战兵和三百多民兵,但无损大局。 吴锋没有参与这些行动。 但他也能想象,房屋被烧毁,农田被践踏,财物被掠夺,乃至妻女被人侮辱的可怜百姓们抱头痛哭的凄惨模样。 襄阳郡的攻略,只是近距离的战争而已,尚且需要使用这种无道手段,远征又当如何? 路途遥远时,若不能因粮于敌,全靠从后方补给,运输过程上的损耗和敌人对粮道的袭击,便足以令己方的经济为之崩溃。 但要统一天下,就必定会有远征和真正的大战。 每个诸侯都想终结战乱,他们的手却不断制造出新的罪恶。这或许并非他们的本意,但长久的征战,已令他们习惯于此,变得心如铁石。 吴锋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前方道路上的血腥与烈火,还有无尽无辜者的惨号。 他的心开始颤抖,但眼神却依然坚定。 杀戮是罪,那么未来所有的罪,就由自己一肩承担。 为了平定这个乱世,他愿承受全部的骂名。 他不需要属下将罪名揽到自己身上,也不需要忠心的部属为了自污而伪装成佞臣。 只有这样,才能留给后人一个真正的清平之世。 …… 安祥城,城主府。 “禀父上,神霄军已经开始北上,号称战兵数量多达两万人。”苏灿向苏梦枕禀报道:“也有说法是四万,但依据孩儿估计,真实的战兵数量,仅有八千左右。” 苏梦枕拊掌大笑:“神霄虽然有战兵数万,但人心不稳,豪族头领们大多厌战。加上青城派的威胁,实际所能动员的部队果然不多。” “如今三河剑派元气大伤,所能动员的战兵顶多两千,加起来也不过一万。” 上一次作战时,联军战兵数量达到一万三千,这次少了三千人。 苏灿也微笑:“敌人兵少,所以虚张声势,鼓舞士气。我方兵多,却故意少报,以轻敌之心。” “这一战我神堂全力动员,加上襄阳郡内的降兵,实际战兵数量已经达到了一万二千人,对外却宣称仅有八千。如此算起来,破之必矣。” 苏梦枕道:“兵之多寡,只是胜负的一个因素而已,何况我军并无压倒性优势。灿儿,不可掉以轻心。” 苏灿当下恭敬道:“孩儿受教。” 但苏梦枕心中却也觉得此战有胜无败。 己方兵力已经超越了联军,士气也在敌方之上,敌方所凭依的百尺剑塔,己方也找到了破解之法。 他当下发令道:“速速令汉水以南的我军小队撤回,在安祥城整队集结。” “决战地点仍然是——燃豆坂!” 话语决然,急促如同天风海雨一般。 苏灿一愣,己方在兵力上有优势,其实直接在平原上对决也无不可,也更便于布置兵力,歼灭敌军。 但他随即意识到苏梦枕的算计。 敌人已经在燃豆坂惨败过一次,再次于此决战,将能够唤起敌军的心理阴影。如此,更容易将战争打成歼灭战。 “父上神机妙算!”苏灿竖起大拇指,高声赞道。 苏梦枕与他相视一笑,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 压低声音道:“灿儿,这次让若雪做你副将,我有一件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苏灿眼中隐隐露出喜色。 上一次燃豆坂之战,姬红颜被苏梦枕派到吴锋手下做副将,弄得他很是不爽。 “还请父上授命。”苏灿神情恭敬地道。 苏梦枕满意地笑起来,徐徐说出要交付给苏灿的任务内容。 不用苏梦枕多说,苏灿便意识到此事的重要性,不由大喜过望。 虽然在之前的两场大战之中,吴锋立下大功。但家臣们普遍对行事张扬的吴锋缺乏信任,现在大部分的家臣,都依然站在苏灿这边。 苏灿知道,如果这一次能够立下足够拿得出手的功绩,那么夺嫡之事便从此有望。 “孩儿必然不辱使命!”苏灿笃定地道,而后领命而去。 苏梦枕抬眼望向窗外。 苏灿的才能,在他看来足以胜任这样的辅助任务。 而整个作战计划,他已经与吴锋推演了许多次。 这是一座七重高阁的顶端,可俯瞰整片原野。 高风拂入,吹得他襟袍飘扬,猎猎作响。 窗外艳阳高照,一片春光明媚,草色青青。 而在苏梦枕的眼中,神堂的未来,亦是一片光明。 第一百四十八章 百尺剑塔 日上中天。±頂點小說, 浩大的联军队伍以整齐的阵势徐徐北上,盔甲鲜丽,反射着灿烂的金光。 但如果能够站在高空鸟瞰,就会发现这支队伍的旗帜显得格外繁多,队列之间的空隙也偏大。 这都是为了显得人多而进行的布置,反而体现出联军的兵力不足。 对于野战来说,若是山地战,民兵还能起到辅助作用。但两支强兵在平原地形对决的话,一般都是纯战兵,只带着少量军乐队之类辅兵,如果混杂了大量民兵,反而会适得其反。 大将顾泰能的爱子顾惜朝对道辇上的龙傲天道:“道主……探马已经传来消息,神堂军仍然是背靠燃豆坂,列成鹤翼阵。” 顾惜朝作为龙傲天的侧近,一向与他形影不离,而他的父亲顾泰能,这次却不在军中。 雪斋禅师和顾泰能一文一武,互为表里。这次雪斋禅师出阵,更是代替龙傲天作为一军主帅,因此顾泰能便留守后方,防备青城派偷袭,以及心怀叵测之徒趁机叛乱。 与顾惜朝齐名的冈元信则留守了然坡上的道宫城,防护神霄军的后路。 顾惜朝有些疑惑地道:“神堂军虽然宣称只有八千人,但根据咱们在神堂领内眼线提供的消息,神堂方的战兵动员已经接近了极限,战力绝对不止此数,该是在我们之上。” “这样的话,完全可以布成鱼鳞阵这种攻击力强大的阵势,何必再摆不利于追击的鹤翼阵?” 龙傲天冷笑一声,问道:“神堂军隐瞒真实兵力,要骗的是谁?” 顾惜朝一拍脑袋:“对啊,若是布成鱼鳞阵,我们就可以根据阵型厚薄大小,估算出敌人的真实兵力……” 龙傲天寒声道:“兵多者易骄,常胜者轻敌。我们上次因为轻敌而败,所以苏梦枕希望我们继续轻敌。” “而我们的胜机,不止在百尺剑塔,也在敌人的轻敌上。” 顾惜朝躬身道:“谨遵教诲!” 龙傲天瞧向雪斋禅师:“已经快要与敌人接战了,请老师下令吧。” 雪斋禅师乘坐着一头白象,象鞍以七宝装饰,华贵无比,越显得他法相庄严。 只见雪斋禅师掌中佛珠转动,小小的佛珠,声响却轰鸣如曳千尺铁索,令众将都听得清清楚楚。 “布偃月阵!”雪斋禅师大喝道。 旗语将命令传递下去,各阵的形状开始变化。传令兵穿行在各队之间,将机要传与诸将。 纵然经过了上次的惨败,神霄军仍然有着很强的协调性,指挥起来如臂使指。 一个月牙般的阵势快速形成。 月面外凸,大量轻步兵居中,重步兵处于两侧,骑兵在最外侧,数量不多,却可以凭借强悍的战斗力防御敌人从侧翼和后方进行合围,能有效克制鹤翼阵的包抄战术。 弓弩手则与步兵相混,阵势内留有空隙,弓弩手可以先在阵列前方射击,待接战之时再退回阵中,于激战中借着步兵的掩护继续杀伤敌人。 三河军被放在队形的最前方,按照龙傲天的说法,如今三河军士气低下,需要由神霄军督战,无法单独作战。 这等于是把三河军当作了炮灰,但李询并没有作任何反驳,便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除了接受,他没有别的选择。 燃豆坂,这是两山夹成一谷的地形。 北面谷口是襄阳郡的重要要塞安祥城,如今在神堂手中,南面的谷口便是燃豆坂。 神堂军的布阵与上次几乎一模一样,中军挨着谷口,两翼背靠山崖。 苏梦枕与白军浪并肩而立,意态昂然。 “龙公子,又见面了。”苏梦枕衣衫猎猎,飒然如天神。 他只称呼龙傲天为“公子”而非“道主”,意指龙傲天远不及其父,而“又见面了”,则是说之前龙傲天惨败于燃豆坂之事。 龙傲天面色微变,却随即恢复了平静:“半年不见,甚是思念。” 苏梦枕笑道:“那是极好的。这一番还按照老规矩,先单挑,再决战?” 龙傲天摇摇头:“斗阵如何?” 言毕,如同一道电光般退入阵中。 在苏梦枕和白军浪猝不及防间,雪斋禅师、青冥真人、李雁鸿法王三人各率弟子,腾空而起,顷刻化作数丈高下的巨大剑塔,剑刃卷动漫天风暴,向着神堂军势席卷而至! 苏梦枕和白军浪一讶,急忙退入阵中,巨大的剑塔却瞬息而至,已经压上神堂军的前队。 神堂军其实早就严阵以待,但剑塔攻势凌厉,如同天风海雨,只听如同炒豆般一阵爆响,多面钢盾直接炸裂,飞上高天,神堂盾兵们在惨叫之中,纷纷化作血泥! 龙傲天高踞道辇之上,亲自擂鼓,鼓声崩云。 “我荆州子弟,摧破敌军,在此一举。诸位,冲锋!”他瞋目大喝,声如崩霆,远及四野,有一种强烈的振奋人心之力。 百尺剑塔在神堂军阵线上转瞬撕裂开一个缺口。 “什么破阵……”神堂军阵中,一名偏将怒斥道。 此人名为姬宏,是神堂当中的老将,年已七十余岁,须发皆白。 姬宏乃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见百尺剑塔如此威势,却全然不惧,带着麾下士卒如同猛虎下山一般狂扑过来,刀枪并举,以密集的阵势压迫之。 这样应对,看起来是没什么问题。 然而百尺剑塔当中的修真者,实力并不平均,有雪斋禅师这样的高手,既可合攻,又可分开发挥。 雪斋禅师一声禅喝,如同五雷轰顶,震得姬宏胸中气血震荡,而后掌中佛珠宝光大作,向着姬宏飞掠而至。 姬宏心知不好,想要速退,已经来不及。 佛光洒落,姬宏发出一声惨叫,全身须发衣物一起燃烧起来,须臾化作一团焦炭。 姬宏战死,他所部的士卒都是大惊失色,如同潮水一般溃退。 神霄军军阵前方,大多是三河士卒。他们本来对被安排在前面做炮灰有所不满,但如今发现百尺剑塔如此凶猛,在最前方反而是来捞战功的。 又想起神堂军对他们家园的焚掠,不由恨从中来,一个个如同出柙猛兽一般扑入神堂军阵中。 而神霄军也随之而上,奋勇冲锋。 由于雪斋禅师等人以百尺剑塔抢攻,才一接战,竟然就形成了对神堂军不利的局势。 第一百四十九章 破阵 姬宏被杀,使得神堂军前锋被撕开一个裂口。 百尺剑塔如同一把倾天利剑,刺入神堂军阵中。 凌厉绝世,所当无前,经过之处,血河汹涌。 神堂士兵们如同潮水一般惊慌后退,惊呼不断。 “这……这是何等的战争怪物?” “人力又……又岂能阻挡?” 神霄军中,一名金甲将官高声笑道:“儿郎们,并肩子上呵!击破敌军,一路打到三川郡,抢钱抢娘们!” 他是龙傲天的三哥龙辉,已有三十余岁,但因为保养得好,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 此人容貌清朗,眉眼风流,但看上去总有一股贼眉鼠眼的猥琐,让人烦恶。 在花仓之乱中,龙傲天的几个兄弟都被他设计杀死,只有龙辉因为曾经犯下极大的过失,被龙战野解除父子关系,对龙傲天失去威胁,反而存活下来。 龙辉见龙傲天让他打前阵,本以为自己的部曲被拿来做炮灰,心中不乐,如今见到情势对己方有利,不由高兴起来,大声喧喝。 百尺剑塔当中,青冥真人也扬声道:“不错,此阵非人力所能阻挡。神堂贼寇,此战已无胜算。” 就在这时,一声断喝,如同平地惊雷。 “人力不能阻挡,那么天命如何?” 苏梦枕手持红袖刀,青衣飒沓,凌风傲立,眼中如含着两团闪电。 “百尺剑塔,威名动世有四千年,绝非浪得虚名。”苏梦枕平静地道:“但再强力的阵法,也抵不过天命。” 说话间,苏梦枕已经引着一队锐卒,如同山墙一般迎着百尺剑塔挡过去。 均是身披重甲,手持精钢大戟的戟兵。 巍巍然,不动如山。 之前,正是这一支大戟士挡住了三河精锐的劫营,令三河军损失惨重。 罡气爆响之声再起。 白军浪不持兵器,双掌扇开滚滚惊雷。 一条巨大的鱼形虚影呼啸而过,伴随着滚滚涛声,如同从时空的彼岸激荡而来。 这鱼影如同怒鲨劈波斩浪,但额头之上,却有一个金光闪闪的王字,透发出无与伦比的威严气派。 以裂海龙鲸为食的远古狂鲨——海虎。 威震天下的海虎骨文,再次现形。 而白军浪的身后,是一队钩镰枪步兵,招式章法,皆如鲨行沧海,与白军浪掌法的意境相合。 大戟士与钩镰枪兵两面夹攻,霎时间阻挡住了百尺剑塔的狂猛冲击! 随在后方的三河军和神霄军登时色变。 本以为所向披靡,逢者无不辟易的绝阵,竟然被阻挡住。 苏梦枕衣衫鼓荡,仰天开声:“天命难违,地运难转!众人啊,睁开你们的眼睛!” 一支轻兵从侧面驰出,直刺后边的龙辉部。 领兵者是苏梦枕的另一位养子,苏灿的兄长苏广。 他本来的任务是镇守安祥城,但现在却也被调了出来,可见为了赢得这一战,苏梦枕可谓拼尽全力。 苏广部虽然都是步卒,却全是善于疾行的武士,攻势极为猛烈,令龙辉部顷刻受滞。 龙辉家底有限,不想和苏广硬拼,当即向后退去,士卒也跟着后退。 苏梦枕眼神电转。 吴锋与薛洗颜刀剑合璧,如同旋风一般席卷而至! 吴锋身穿一身鲜艳的赤色战袍,如同一团烈火,而薛洗颜亦是朱衣红裙,头戴赤金红宝石垂珠步摇,唇上微点胭脂,艳丽得令人魄颤心惊。 两人所率领的是一队精锐剑士,剑法精强,出剑如同狂风骤雨。 这支部队将尾随而来的三河军也与百尺剑塔切断,顷刻之间,三支强兵便对百尺剑塔形成包围之势! 这便是苏梦枕想出的破阵之法。 诱敌深入,从三个方向,以特殊兵种对百尺剑塔进行包围,聚集高手,进行全方位打击。 这必须承受让敌人凿穿中军的危险。 但龙傲天以三河军和龙辉部作为炮灰,实在不是正确的决断。面临这种情况,无论是对神霄多有怨念的三河人,还是对弟弟龙傲天心怀不服的龙辉,都不会倾力救援。 苏梦枕已经仔细研究过云海岚提供的玉符和那份心得,找出百尺剑塔的弱点。 雪斋禅师合佛道魔三家之力,补全阵图。 但三家功法,并不能完美融合。剑塔三面,可以分而击之。 无论是戟兵组,钩镰枪组,剑士组,所用的队形,操练皆为了对付百尺剑塔而设。 雪斋禅师咄一声清喝,一口宝轮光芒大放,如同大日临空。 白军浪掌绽春雷,海虎怒啸,一掌将宝轮劈成齑粉! 三队勇士,眼中看着的均是这一座雄伟如山的百尺剑塔。 气息的运转,元力的机变,都在他们的眼底流动。 戟横,枪勾,剑举。 如同万马奔腾,疾风骤雨,山崩海啸,万壑惊雷。 阵力和破阵者的交锋,也许很复杂。 但实际的破阵,却只需要一瞬。 阵本是空心,却如同实心之物一般,发出内部破碎般的声响。 有序的飞剑阵列,如同受惊一般颤抖起来。 恰似推金山,倒玉柱。 巨大的剑塔,轰然瓦解。阵中三十六人,各自纷飞! 凶猛的气浪,将他们向四方席卷出来。 密集的箭雨,射上长空,伴随着惨呼阵阵。 一个又一个修真士中箭,受到致命创伤,浴血坠落。 吴锋与薛洗颜对视,各自露出得计神色,两人配合极为精妙,刀剑合璧,如同星旂电举,接连将三名将要腾空飞起的道士斩落,鲜血横流。 “看吧,这就是天威!人力所不能破的阵势,也抗拒不了天命的威严!我神堂的军势,已承载着天命!” 苏梦枕声震长空,决然道。 鼓舞士气,有贬敌抬己,有抬敌抬己。抬敌,是为了显出己方更胜一筹。 己方不利,则贬敌,增加士卒逆转败像之信心。 己方得势,则抬敌,振发士卒摧破虓虎之荣耀! 苏梦枕瞳中生光,红袖刀惊天,腾空而起,直取瞠目结舌的青冥真人。 青冥真人也是真尊强者。 他和苏梦枕的实力差距并不很大。 但苏梦枕只是一刀。 如同斩龙。 刀光是血色,然后血色发散开来,漫天喷涌。 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 兵法如此,战斗也是如此。 苏梦枕这一刀,刀芒是从青冥真人的腹部向外散发出来的。 如果青冥真人反应够快,他可以瞬间将潜入自己体内的刀芒炼化消灭。 但百尺剑塔顷刻被破,已经令他心惊。 心惊,所以丧胆,所以措手不及。 苏梦枕淡然看着青冥真人的身体四分五裂,一把擒住从高空坠落的那颗血淋淋的头颅。 他的手掌却不沾染半点鲜血。 “此乃——天诛。” 他周身罡气狂舞,卷起惊风万道。 他的眼中,有天道的气息,如同化作了上苍的代言人。 神堂士卒,同声欢喝,如同山呼海啸! 白军浪踏天,如驭狂澜,直扑李雁鸿法王。 李雁鸿法王早已胆寒,推出两名弟子作挡箭牌,化身血色遁光,电射而去。 魔道中人行事自私狠辣,为求保全自己性命,区区弟子,如同草芥。 在那两名弟子的不甘的惊叫声中,白军浪双掌齐出,两人轰然炸开,化作漫天血浆飞荡。 “神堂苏有光在此,尔等何不惜生!” 白军浪仰天长啸,声震九野。 联军士卒纷纷战栗,面色如土! 百尺剑塔被破,对他们实在产生了极大的心理震慑。 而白军浪这神堂第一高手,威慑力亦被强化得无以复加。 但就在这时,一声“阿弥陀佛”响起。 “苏有光施主,待老衲来战你,何如?” 第一百五十章 半圣对决 苏有光是为神堂第一高手。 在第一次燃豆坂之战中,神霄第一高手,顾泰能大将军已经被证明实力并不如苏有光。 但雪斋禅师身为军师,竟然在如此境地下,向苏有光发起挑战! 一时间双方士卒都为之诧异。 雪斋禅师如此岂不是自取死路? 然而白军浪却全无掉以轻心之色。 他拍了拍胸膛,慨然道:“乐意奉陪!” 雪斋禅师爽朗大笑,口诵:“善哉,善哉!” 脚踏五彩祥云,掌中佛珠电转,通体生光,如同弥勒降世。 白军浪一掌劈出,掌风化作茫茫沧海。 狂鲨搅海,一啸而鬼神惊。 天日惨淡,四野无光。 但当雪斋禅师掌中生出一团烈火佛像,光明又比起之前强盛数倍! 似火非火,似佛非佛。 是为大日如来佛印。 一印施出,焚尽虚空,更要焚灭白军浪的茫茫沧海! 两大高手,各展场域,互相攻伐。 白军浪掌出如崩山裂海,逼压大日如来佛印,全然不惧那能焚灭大千的炽热。 但他的掌风罡芒,却是在炽烈的火炎和佛力运转中消融。 一声爆鸣,大日如来像粉碎湮灭,但白军浪却也不得不停住身形,倒飞而去。 两人均是傲立苍穹之上,四目对视。 这一击竟是平分秋色。 白军浪拱手道:“不想雪斋大师已是半圣高手。”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神霄士卒们都以为,先主龙战野去世后,神霄第一高手便是大将顾泰能。 未曾想到,雪斋禅师身为军师,竟是修为仅次于圣者的半圣,不在先主龙战野当年之下! 然而,白军浪仍旧泯然不惧,只能说明…… 雪斋禅师双手合十:“彼此彼此。” 顾泰能号称真尊第一人,但之前燃豆坂之战,顾泰能受伤,白军浪却只是诈伤,实力明显更胜一筹。 现在结论很明显了,并不是顾泰能浪得虚名,而是白军浪已经成就半圣,接近人道巅峰! 不过,百尺剑塔被破,对联军士气造成巨大的打击,如今雪斋禅师与神堂第一高手白军浪单打独斗,并成功抵敌住白军浪,却使得士气得以恢复。 这亦证明雪斋禅师和龙傲天早已考虑过,万一百尺剑塔被破,将如何应对。 下方士卒们瞠目结舌,许多人都一时间忘了作战,怔怔地看着空中这一场半圣之战。 毕竟这样的战斗,一辈子也极难见到一次。 转瞬之间,白军浪与雪斋禅师又已身化残影,交锋在一起。 举手投足,均有通天动地之威。 哪怕只是气劲的余波弹射下来,也能令不防之人受伤被创。 “一击定胜负。” 两人同时开言道,话音堂堂。 高手对决,要么数千上万招才能决出高下,要么数招之内,便分出输赢。 “啊喝……” 白军浪一声狂喝,上身衣衫完全爆裂开来,露出满身的腱子肉,闪烁着古铜色的光芒,澄澈夺目,散发出爆炸般的力量气息。 肌肉鸣颤,如同万钟齐鸣。 右掌一荡,五指箕张,如同遮天压地一般覆盖而下。 沧海茫茫,遮蔽天宇。天宇惊颤,如要淌出鲜血。 海虎裂天掌。 这一掌挥出,周遭的军士都听到了哭泣之声,直入心魄,使人心肺欲裂。 天哭! 白军浪一掌引动天哭,眼中杀气腾腾。 雪斋禅师却神情慈悲,禅喝道:“施主,你戾气太重。” 白军浪冷声答道:“你们佛门也有分说,斩业非斩人,杀生为护生。” 只见雪斋禅师手作拈花印,趺坐虚空,足下浮现七宝莲台。 拈花微笑,神情庄严到了极致,亦慈悲到了极致。 亿万朵优昙婆罗仙花浮现虚空,天乐飘飘,涤荡人神魂。 若渡世间万物,涤荡一切杀机。 只有与雪斋禅师直接交锋的白军浪知道,这一式当中的无尽凶险。 可度尽亿万众生,却只欲度他入阿鼻地狱。 白军浪欺身直进,一掌劈向雪斋禅师胸膛。 眼见雪斋禅师就要被白军浪开膛破肚,神霄士卒们纷纷惊呼起来。 却见雪斋禅师座下莲台须臾瓦解,化为莲刃翻飞,与无穷优昙婆罗仙花一同向着白军浪逼压而去。 白军浪如陷泥沼,越接近雪斋禅师,所受阻力就越大。 他双目凸起,杀机更炽。 啪地一声,一个血色掌印印在雪斋禅师胸口。 雪斋禅师身躯一颤,周身华光敛去大半,漫天花雨顷刻消没,面色苍白,霎时间鲜血狂喷不止! 众联军士卒正以为不好,几乎要顷刻奔溃之时,却见白军浪全身的肌肤也开始皲裂,大量的鲜血渗出,几乎化成了一个血人。 他脸上的皮肤还算完整,但也如同雪斋禅师一样苍白如纸。 两人动用本命精气死拼,结果竟是两败俱伤,而且伤势极重! 苏梦枕急忙与一群士卒冲上去,将堂弟抢救回来。而龙傲天也带着一队羽衣道士掠过长空,将雪斋禅师抢回阵中。 “再战!”龙傲天狂喝道:“百尺剑塔虽破,我军军魂永在!” 亲自擂鼓,命令士卒再次发动冲锋! 雪斋禅师战平白军浪,使得联军士气不至于因为百尺剑塔被破而就此崩溃。 但也要为此蒙上阴影。 故此,虽然龙傲天尽力鼓舞士气,效果也大不如前。 苏梦枕则指挥士卒,从中军方向反攻过去。 箭落如雨,刀枪交击,战况十分激烈。 神霄军前方的三河兵和龙辉部缺乏战意,眼见神堂军人人奋力,越战越勇,逐渐露怯,生出疲态,纷纷向后退去。 而后边的其他神霄军也不得不后退。 为了维持阵线,龙傲天不得不轮换数队精锐上前搏战,但却改变不了大局,中军方向依然被逼得节节后退。 神霄军的阵势本来是一个向外凸出的半月形,如今中央受到压迫,却变成了内凹的月型。 眼见形势对神堂军极为有利,似乎只加一把力,就能攻破神霄军的中军。 然而苏梦枕却是陡然发出命令:“前锋暂停进攻!” 此言一出,众将皆惶惑不解。 苏广当先问道:“父上,如今稍稍发力,就能将敌人中军凿穿,一举破灭,为何要这节骨眼上停住?” 第一百五十一章 水计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苏梦枕临风负手,衣衫飘飘,有一种翛然尘外的意态。 “广儿,你仔细瞧瞧敌人的布阵。” 联军的布阵,中间是轻步兵,两侧是重步兵,最外侧是少量骑士,形成一个偃月阵势。 一开始月面是向外凸出,现在遭到神堂军中央挤压,变成内凹。 “我军大占上风,有什么问题?”苏广问道。 苏梦枕淡淡道:“这偃月阵,不如说是弓阵。” “阵势好似一根弦,两侧固定,中央可以起伏波动,我们将敌人看似厚实的中军逼得后退,敌军却丝毫未曾伤筋动骨。反倒是我军因为冲击得太快,队形变得过于密集。” “一旦我军陷得太深,横向距离缩短,两侧的骑兵就会向后包抄,敌人阵列两端的重步兵也会全力打击我军侧翼,而我军将因为陷得太深,难以后撤……” 听到这里,苏广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百尺剑塔……只是诱饵?” 苏梦枕道:“可以这么说。敌人的计划是,如果百尺剑塔能击溃我军,那自然一了百了,如果不能,便以此为诱饵引诱我军落入陷阱之中,进行包抄……” 此言一出,诸将俱各骇然。 没想到敌人竟有这么深的算计,在兵力不占优势的情况下,还打算将他们包饺子。 但苏广随即想到了一个关键之处:“这种布置需要各小队长官有极其精微的战术指挥,尤其是两翼的骑兵。神霄固然名将众多,但是经过井伊谷骚动,井直盛已经失去龙傲天的信任,这次作战被留在南郡,名义上是要防备青城派,实际上……” 苏梦枕嗤笑道:“井直盛杀死了自己的族人,便足以作为投名状。他怎么可能不隐藏在敌骑当中?留在江陵城那个,只是个替身罢了……” “何况,在两翼的敌骑之中,似乎还有三河血戮营的残部……” 听得此言,林秀贞急声赞道:“堂主慧眼如炬!” 虽然是拍马屁,但众将却都心有戚戚焉。 苏梦枕的眼光和分析能力,的确是妙到毫巅。 哪怕经过上一次燃豆坂之战,神霄军的精锐骑兵数量仍然远胜神堂,所以才能进行这样的布置,进可攻,退可守。 如果不是苏梦枕看破敌人的布置,这一战恐怕要高峰落谷,在大家正兴高采烈以为即将获胜的时候,便坠入失败的深渊。 “请问父上,既然如此,应该如何应对?”苏广问道。 他的咬字十分清晰,面容沉凝,带着成熟稳健的味道。 苏梦枕双眸灼灼:“散开中军,化入两翼之中。” 看向白军浪道:“阿光,东边交给你了。” 一声令下,中军便如同波分浪裂,向着两翼散开! 现在神堂军变成了分开的两队长蛇阵列,夹击着联军的两侧,中间却是空门大开。 西方的阵势由苏梦枕亲自指挥,而东方的阵势由白军浪指挥。 然而两阵均是背靠山崖,中间的空门却是山谷。虽然留出空门,敌人也不敢攻向那个方向,因为之前一次燃豆坂大战,已经给联军以深深的心理阴影。 如果又被神堂军挤压进山谷,结果将是毁灭性的。 长蛇之阵,在兵书中有这样的说法:率然者,常山之蛇也,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 但实际操作中,长蛇阵却一般只用于行军,究其原因,在于阵势太薄太长,缺乏纵深,往往尚未来得及夹击敌人,便已经被敌人凿穿。 然而如今苏梦枕令军队背靠山崖作战,分作两列长蛇阵联合行动,便完全弥补了长蛇阵的劣势,令阵势无懈可击。 两侧阵势依凭山岭,如同钟摆一般,向着敌军两翼发起逼压! 吴锋带着自己所统领的部众,随着苏梦枕向西而去。 如今战局对己方有利,而且苏梦枕还有后着。 但他却是隐隐蹙眉,露出忧心之色。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吴锋看向身后的一名追随者:“冲霄,让你安排的那些东西,做得如何?” 王冲霄是吴锋在草原上的得力部下,这一番从草原上草海五峰基地押运物资过来,便留下来参与这场作战。 “主公,主母。” 王冲霄皮肤极为白皙,但是并不光滑,类似西极白肤人,有种花岗岩般的粗粝感。身量极高,浓眉大眼,形容英武。 他拍着胸脯,断然道:“万无一失,不必担心。” 薛洗颜悠悠一笑:“那就好,这一战胜了,必定重重赏你。” 吴锋也拍了拍王冲霄的肩头,鼓励道:“努力!” 发觉大量敌人从两翼包夹而来,神霄军发生了一定程度的慌乱。 神堂军的前锋大多是擅长对抗骑兵的钩镰枪手和麻扎刀手,任务便是击溃联军阵势边缘的精锐骑兵,进而摧毁整个阵列。 但雪斋禅师同样也是阵法高手。 令旗生光,飞骑传讯,联军的阵势也开始变化,中腹收缩,两翼拓宽。 重步兵向两侧移动,形成一个个小型空心方阵,相距一定距离,既扩大对敌面积,又可以互相援护。 弓兵并不置于步兵后方,而是处于空心方阵内部,更杂以铁炮手,以强大的火力掩护步卒的作战。 骑兵则稍稍后退,利用强大的机动力游走诸阵之间。 他们都背负着长弓,在远处发箭,接敌则以长枪作战。虽然中原骑兵的骑射能力不佳,但聊胜于无。 这是只守不攻的战术,无论对抗步卒和骑兵的冲击,都有奇效。 两翼的神霄军,都是精锐,数量不多,但一时半会也无法攻破。 天风,卷动着杀戮的气息。 大地,被鲜血所滋润喂养。 呼喝之间,士卒们倒在血泊之中,又有人填补上空位。 有人脸上还有恐惧,但渐渐地,越来越麻木。 两军保持着一进一退的局面,生与死之间时光流逝。 太阳西偏,日影东移。 战兵们体力充沛,也难于被杀死。在双方阵势都没有发生崩坏的前提下,可以对战很长的时间。 “看来是持久战了,父上。”苏广对苏梦枕道:“敌人阵脚守得很稳,而且并不急于结束战斗。” 对于初上战场的新兵来说,战争每延长一个瞬间,都是在增加他们的折磨。 但能站在这种关键决战的战场上的,基本上不会有完全没有战争经验的新兵。 能成为战兵的,一般都经历过沙场。 时间的流逝,能令他们心弦绷紧,但紧到极致,只会麻木,不会崩溃。 他们已见多了死亡和血腥。 “是么。”苏梦枕掸了掸衣袖,随意地道。 他扬起头,看向天边。 “该发动了。” 苏广一惊,也看向遥远的天际。 只听一声轰然巨响,一道水墙如同万马奔腾,自远方汹涌而来! 苏广不由变色。 “父上……是水攻?可是现在正在交战……” 他的意思是,这种情况下决堤水淹敌军,只会将己方的部队也淹没。 “看看就知道了。这一战,该画上句号了。” 苏广突然又意识到,这种平野地形,水攻根本淹不到人。 何况现在又是初春季节,水位算不上高。 那么苏梦枕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第一百五十二章 削敌士气之策 龙傲天和雪斋禅师也看到一堵白花花的水墙从天际滚滚而至。●⌒頂點小說, “是水攻!”有士兵惊叫道:“不好了!” 龙傲天当即厉喝:“蠢货,这里一片开阔,又远离河道,水攻能有什么效果?” 但龙傲天很快就意识到水攻效果何在。 他是聪明人,所以不必等效果发挥出来,就已经想到。 汹涌咆哮的白色水墙,沿着原野奔行,的确是渐渐减缓分散开来。 这样的水流是不可能淹死人的。 然而联军如今的位置,相比神堂军要稍微低陷一些。 当冰冷的水流奔行而至,积聚在这低洼地,松软的土质,顷刻变成了一片泥泞。 已经初感疲惫的士卒们,小腿泡在初春砭骨的寒水当中,许多人不由打起了寒噤。 战斗,霎时变得费力起来。 “这……他妈还怎么打!”有士卒怒骂道。 连死都不怕,本来不该怕泥泞,怕冷的。 但如果本来就没有多少战意又当如何? 很多时候,需要的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僵持的战斗,已经夺去了太多生命,也夺去了神霄士卒的耐心。 前方,敌军如山。 脚下,泥泞如海。 进一步,退一步,都好像与鬼神在搏斗。 足底的水,是冰冷的。 而之前燃起的战意,似也被这冰凉的河水所浇灭。 “不管了……老子要回家!”有人开始暴吼。 发话之人,竟是来自最后方负责督战的督战队。 后方,有士兵悄无声息地遁去,也有人在怒骂中拔腿就逃。 傍晚的日影投下,投在昏黄的泥水上,竟显得越发灿烂。 后方出现逃兵,必定要蔓延到全军。 “我没说错吧。”苏梦枕看着阵势开始涣散的联军,对苏广微笑道。 “父上神机妙算,举世无双!”苏广是衷心地佩服。 正因为这地形不适合水攻,所以敌人才全无防备。 只有思维死角中所发的计策,才能真正算无遗策。 以冷水泥泞,削敌战力,如同百上加斤,令已经疲惫的神霄军更加难过。 一旦有人心理防线崩溃,必然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是时候了。”苏梦枕猛打令旗:“前方!猛攻!” 神堂士卒如同下山猛虎,带起阵阵喧嚣,向着陷入泥泞中的敌人猛扑过去。 结成方阵的神霄重步兵们,依然岿然不动,坚守在冰冷的泥水当中。 他们作为老兵的荣誉感,令他们在如此光景下,仍然死战不退。 但前方的三河军就不一样了。 李忠之死令他们士气大跌,被推到第一线做炮灰令他们怨愤,而屡次的战败令他们眼前一片灰暗。 如同从天而降的冰冷水流,摧毁了他们最后的斗志。 从神霄军阵势的空隙当中,三河军开始纷纷溃逃。 李询大惊失色,试图阻拦,挽留。 “请大家再坚持一阵……”李询口中喃喃道:“坚持一阵,就能胜利了……” “不行了……我们不能在这里送死……”逃兵们也哭喊着:“少主,咱们也有妻子,也有儿女,也有年迈的高堂!” “我们要活着,要养家,不能让家人变成饿殍……” “对不起,我们不能再留在这里,打这样一场全无希望的战斗了……” “抱歉了,少主!” 眼看着三河军纷纷溃逃而去,李询苍白的小脸变得越来越没有血色。 龙傲天的表妹,神霄道的小公主,身着一袭粉色衣衫的凤履霜默默站在他身后。 上一次战役,她曾对着李询,斥责三河人的懦弱和不讲忠义。 现在三河军大量溃逃,神霄军将被迫应对数量接近两倍于己方的神堂军。 她本应更加恼恨。 但看着李询这幅面色苍白,瞳孔中充满着绝望和不甘的模样,她再说不出伤他心的话。 “你……尽力了。相信表哥和雪斋大师,他们一定会有办法的。”凤履霜声音颤抖,柔声安慰道。 李询的眼中似有泪花在打转。 但却没有一点眼泪流出来。 父亲去世的那一天,他眼中流出了血。 眼泪那时候就已经流干了吧。 李询发誓,今生今世不会再流泪。 龙傲天的三哥龙辉的身躯也在颤栗。 “五弟,道主……”龙辉鼓起勇气,大声道:“你看见了吗,这仗,根本没法打下去了!你是在把神霄子弟的命不当一回事啊!” 龙傲天冷冷看向他。 “收兵吧……”龙辉大声道:“士气已经快要崩溃,打不下去了!回去,还能修生养息,再次举兵,不能将神霄的战力都断送在这里!” 龙傲天哼了一声,突然狂笑起来。 “你这个蠢货!” “战争的节奏,并没有离开我的预料,胜计还在我的手中!很快就会有转机,而你,如若再出动摇军心之语,休怪我不顾兄弟之情!” 龙辉一怔,只以为龙傲天已经失心疯了。 “抱歉。”龙辉也瞪大双目:“我的部曲已经撑不住了。你要取胜是你的事,请让我带着部队离开!” 龙辉的士兵们,每个人都身上透湿,战衣凌乱,神情沮丧。 但眼中却充满不可阻挡的思乡之情。 看这架势,如果龙傲天拒绝让他们撤退,他们简直会临阵哗变,和龙傲天拼命。 “好,好,好!”龙傲天怒斥道:“你这个懦夫,你和你麾下的士兵都是懦夫!” “走吧,记得一件事,如果这一战我赢了,你要把你最宝贵的东西给我!” 龙辉一愣。 但他只以为自己这个弟弟因为再次战败,完全失心疯了。 这样的败局,还能如何挽回? 他心中突然燃起一股野望之火。 龙傲天除他之外,其他的兄弟均已死尽。 如果龙傲天战死,他回到长沙,便能自立为神霄之主。 那就让这个傻弟弟自取灭亡吧。 “好!”龙辉也斩钉截铁地道。 龙傲天转过头,看着龙辉带着部曲们,在泥泞中,向后逃去。 他露出一抹不屑的冷笑。 再次亲自擂鼓,大喝如雷霆:“我神霄男儿,死战不退!” 雪斋禅师仍然是一派宝相庄严的模样,虽然脸色已很是苍白。 他与白军浪相斗,两败俱伤。 雪斋禅师飞掠到龙傲天身旁,低声道:“动用最后的底牌。” 不光是三河军和龙辉部,左翼,右翼,中军,都已经逐渐出现逃兵,阵势虽然还勉强能保持完整,但正在缓慢地崩溃。 泥泞也会减缓神堂军的进攻,不然这崩溃也许只需要半盏茶时间而已。 龙傲天咬咬牙。 他掏出一支烟花,只听一声巨响,灿烂的光色冲上云霄。 现在是傍晚,日色尚明,但七彩的绚烂颜色,仍然显得清清楚楚。 南方,了然坡上,道宫城中,负责保障后路的冈元信登时一惊。 他知道,这是他所带领的最后预备队出动的时候了。 也就意味着战况已经极为不利。 为了阻挡神堂军的南下侵袭,冈元信在进驻道宫城之后,在了然坡上修筑了许多鹿寨箭塔,组成一道坚固的防线。 随着冈元信一声令下,五百战兵纷纷从城内或鹿寨中涌出,骑上备好的健马,向着北方飞驰而去。 援救他们的主君。 他们也是反败为胜最后的希望。 这些马匹并非异种,不能用于骑战,但却可帮助行军。 飞骑奔腾,如同怒潮汹涌而至。 “天佑神霄。”冈元信仰面问苍天,低声道。 第一百五十三章 奇袭了然坡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燃豆坂以南,了然坡下。 夕阳当中,影影绰绰地,突然出现了许多人影,亦不知从何处而来。 坡上,道宫城坚如磐石,鹿寨连绵稳固,显得无懈可击。 但冈元信将守备的精锐都抽走,前去燃豆坂支援战斗后,留下来的只有战兵二十余人,以及一些民兵和壮丁。 苏灿向上方望去,城楼和木砦都闪烁着血一样的颜色,似预示着随即要发生的事情。 “左左,看你的了。”苏灿拍了拍左成政的肩头,以微不可察的声音道。 “不负公子所命。”左成政一板一眼地道。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本来只是作为秘密追随者的左成政,也已经正式加入苏灿所部。 而后他向身后的二十名劲装少年一齐挥手。 轰…… 火舌喷吐,爆破之声直彻云霄。 这些铁炮手都经过左成政的精心训练,射技精良,弹无虚发。 哨兵们发出惨呼,从高高的箭塔上滚落而下。 “敌袭,敌袭!” 尖锐的叫声弥漫在坡顶,神霄士兵们慌乱地奔走,试图弥补残缺的防御阵线。 “若雪,现在看你的了。”苏灿将目光投向姬红颜。 少女今天仍是一身钢甲,腰悬长刀,外披海蓝大氅,明丽娇艳而又英气逼人。 她一摆手中点钢枪,如同狂风般腾空而起,身后的死士们甩出飞抓百练索,好似猿猱爬城而上。 上方,滚木纷飞,热油纷然浇洒而下,却被她长枪卷起劲风呼啸,丝毫不得沾身。 长枪喷出一条狂啸的气龙,击中一名身着道袍的将官。此人尚未发出飞剑,便胸口洞穿,而后全身爆炸开来,化为漫天血肉。 姬红颜则在下一个瞬间,站在那一滩血肉的中央,任由战靴被鲜血染红。 当她站上城楼之后,带给守军的就只剩下深深的绝望。 长枪咆哮,木栅炸上天穹,箭塔从内部破裂,而后轰然倒塌。 藏在当中的士兵们惶恐地颤栗着,在枪花激荡下身躯被洞穿,鲜血喷涌。 神堂士卒随之而上,逢人就杀,全无怜悯。 很快,道宫城中,便已经不剩下一个活着的神霄士卒。 一直没有出过手的苏灿柔雅地笑了笑,拍了拍手掌:“解决了。” 姬红颜有些不快地道:“一点也不够劲,我还没杀够呢。” “但是很重要。”苏灿眼中流露出得意的神色:“一件任务之所以简单,正是因为执行的时机丝丝入扣,而它的完成,将决定整个战局的胜负……” 苏灿想到完成这项任务,将令自己在神堂中声望大为提升,不由暗自兴奋不已。 他一挥手:“点起烽火!” 这时,冈元信刚刚带着部队赶到燃豆坂。 生力军的加入,令神霄军的士气稍稍得以振作。 但就在这时,南方突然传来震天的轰鸣,转目看去,烽烟连天而起! 神霄军中,惊呼不断:“这是……” “道宫城那边燃起烽火,但冈元信将军却已经带兵过来。” “那么,敌人早就算到道主会调冈元信将军助战,借机袭取了道宫城,把我们的后路也切断了……” “天啦!” 在连绵不断的惊呼中,踩着脚下的泥泞,神霄军士卒们在恐惧中慌张后退。 神堂军阵正中,苏梦枕奋然挥手。 “真正击溃敌军士气的胜负手,在此一举。” “神堂的儿郎啊,奋勇向前吧!今天我们要一战歼灭荆州军的精锐,让广袤的荆州大地,化作我神堂的粮仓!” “只有流血,才能建立一个崭新的天下,这天下,需要众位与苏某人共同治理。我们有天命笼罩,而血,就交给敌人来流!” “举起你们的刀枪,指向敌人。杀!” 苏梦枕一声令下,神堂军势继续向前推进。 士兵们欢呼如潮,每个人眼中都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苏梦枕给他们的愿景,令他们热血沸腾。 凤履霜眼见对神霄忠心耿耿的精兵们,也渐渐显出溃逃的趋势,终于色变,对龙傲天道:“表哥……这……” 她已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敌人做得这么绝,当然是想要将神霄的主力尽歼在此,打成一场歼灭战。 纵然龙傲天能够逃回荆州,但如果战兵损失太多,内部必生动荡。 然而这样的局势,又怎可能扭转? 龙傲天却是依然显得很是镇定。 他忽地从道辇上长身而起,目光灼灼,看向溃逃的士兵们。 “愚蠢!”他气沉丹田,忽地发出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含着惊人的威慑力,令全军都听得清清楚楚。 将士们都将目光向龙傲天投来。 璨金的光芒,自龙傲天身上散发而出,脚下闪动的雷光,令他看起来好似雷神下降。 “神霄的将士们,当你们回到家乡,有人问起你们在何处抛弃了自己的主君,请回答说是燃豆坂!” 他的眼中和话内,都透发出绝不后退的意志。 神霄的士卒们不由为之一怔。 对于一个战士来说,抛弃主君乃是极大的耻辱。 而龙傲天的意思已经很明白,无论士兵们怎么做,他都要留下来战斗到最后一刻,直到流尽鲜血。 一队想要逃走的士兵反身回来。 “主公,我们愿意陪您一起,哪怕这条路的尽头是……” 龙傲天打断了这名偏将的话语:“愚蠢!” 这名偏将不由不知所措。 “你们还不明白吗?你们是为谁而战?” “神霄的将军们,你们的先辈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将荒野开辟成良田沃土。你们的父祖面临强敌,浴血搏杀,捍卫荆州人的荣耀尊严,我们才保有这江汉之间的万里繁华。” “你们能享有今天的地位,是无数代先祖以血汗换来,承载着无数人的忠义之魂。不仅仅是忠于主君,更是忠于家国故土,忠于荆州的千百万父老乡亲!” “神霄的士兵们,我知道,你们有自己的父母,妻子,儿女,在遥远的后方,都有温暖的小家。” “大家都不想死。但你们应该知道,此战若败,整个荆州必将分崩离析。群狼环伺,我们的敌人将不仅仅是区区一个神堂。” “千年繁华,将在瞬间散尽,战火焚起,无人能够独全。” “回去,家中真的能永享安乐?你们是面对一场场比今天更加惨烈绝望的战斗,还是投靠敌人,对自己的亲人和父老举起屠刀?” “你们不用回答。你们的内心会给出答案。” “这是一个充满谎言的时代,人们的口中充满了欺骗和荒谬,但心却永远不会说谎。越是乱世,越显出忠义的灿烂艳丽,越是危急,守卫家园的人们才得以成为英雄!” 他的嗓音,一环高过一环,如同黄钟大吕,振聋发聩! 身受重伤的雪斋禅师暗暗点头,露出赞许的神情。 虎父无犬子。 龙傲天煽动人心鼓舞士气的手段,已经深得龙战野当年的精要。 神霄的士兵们纷纷攥紧了拳头。 愿为捍卫家园而战,便是他们给出的答案。 第一百五十四章 骄兵必败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苏广对苏梦枕禀报道:“敌人的士气似乎正在回升。” 苏梦枕笑了笑:“有点意思,以守土之道来鼓舞士气,煽动人心之术,大有龙战野之风。” “可惜只是困兽之斗而已。敌人久战兵疲,体力和人数均处劣势,仅仅靠着赌士气,并不能挽回败局。” 他铿然一弹指:“一旦敌人崩溃,我军将敌军驱向了然坡,前后夹击,便能将联军精锐——” “一网打尽。” 苏梦枕的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 “父上英明。”苏广赞道。 这时,神霄的士兵们也在考量之中。 苏梦枕切断了他们的后路,这时候如果想要逃走,大路已经不可行。了然坡上密布的哨楼箭塔,如今都被神堂军控制,从那个方向强行闯关,必定伤亡惨重。 如果分散走小路逃走,当然生还机会较大,但问题是神霄军士兵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而他们前来援救三河,也没少趁机做一些祸害百姓的事情,如果完全离群行动,说不定会被愤怒的百姓和小豪族当作猎物,一拥而上杀死他们,夺走他们的武器盔甲和财物。 这时候,士气的高下决定士兵们的选择。 苏梦枕的目的是打一场歼灭战,他知道切断神霄军后路有可能激起敌人的破釜沉舟之心,但他更相信这只会令神霄军雪上加霜,彻底崩溃。 只有歼灭大量神霄精兵,才能令神堂有足够的声望资本。不然哪怕神霄道崩溃,在争夺荆州的战局中,神堂也抢不过家大业大的青城派。 龙傲天令神霄军士卒的士气得以恢复,让苏梦枕有一点吃惊。 不过并不出他的意料之外。 在他看来,只要继续猛攻神霄军阵势,敌人所恢复的士气又会很快消耗,崩溃而后被己方屠杀,仍是不可改变的结局。 天色越来越暗了。 战况再次变得激烈。 在浑浊的积水当中,两军士卒奋勇搏杀。 地面上的水层,渐渐被血腥所染红。 神霄军因为有大量士卒逃走,所以剩下的士兵,只有神堂军的一半左右。不过阵势尚算完整。 龙傲天的壮语,成功鼓舞起了神霄军的士气,但的确如同苏梦枕所预料的,不能弥补兵力的差距。 苏梦枕之前建立起的优势,绝非一轮豪言壮语就能抹平的。 暂时双方又打得平分秋色,但神堂军重占上风,并击溃敌军,看起来似乎是必然的事情。 太阳终于沉到地平线以下。 天空之上闪烁起了繁星,但并不密集。 今夜有云,遮住了月亮和大半的星辰。 神堂的士兵们似乎有些气馁。 明明己方人多势众,又大战优势,但从中午战到入夜,还没能将敌军击败。 急于品尝胜利果实的他们,不由不耐烦了起来。 不过目前的情况看,胜利该是不远了,而且己方占着上风,也没有在这时候逃跑的道理。 只是随着神霄军的后退,现在双方都在冰冷的泥水当中作战,这种环境下,谁也不会感觉舒服的。 雪斋禅师将目光投向龙傲天。 “是时候了。” “对,翻盘的时刻到了。” 两队人影无声无息地在夜幕中逼近。 正在激烈作战的两军,似乎都未曾发觉。 直到他们来到近前。 飞骑突然驰入神堂军中军。 苏梦枕脸色微变。 “什么?哪里来的部队?” 这一片平野的地形,本是无法伏兵才对。燃豆坂两侧的山岭都在神堂军的控制下,敌军根本无法进入其中。 他随即长笑起来:“以为在夜色中接近就能发挥伏兵的效果,实在大错特错——敌人这两支分队并不多,分出两队,全力消灭,打击敌方军心!” 话音未落,鸣镝之声如同潮水不绝。 神堂军两翼中绽开点点血花,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顾惜朝一袭金衣,立在队列后方,勾起手指。 “要反败为胜,只有用箭。” 两翼的神堂军正准备向这支部队扑上去,一下便被射得懵住了。 “三百步之外,达到有效杀伤……这,怎么可能!”有神堂的士兵惊叫道。 神霄弓矢,锐于天下,但对于战兵的有效射程,也不会超过一百五十步。 战兵的皮肉坚硬,而且盔甲也有特殊加强,更能以真气护体,对于弓箭有着很强的抵抗力。 而现在,敌人却是在三百步外,杀伤了大批神堂军! 顾惜朝平静下令:“敌进十步,我进五步,箭射一轮。” 这支如同神兵天降的弓箭队,作战起来井井有条,有着可怕的秩序。 龙傲天猛地伸出手掌,与雪斋禅师奋然击掌。 “大局已定。” 有些逃兵,是真的逃走了。 但有些人,只是假装逃走而撤离。 撤离,是为了在最关键的时刻返回战场,给敌人致命一击。 他们作为步兵时,战斗表现平平,被轻易击溃。 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弓兵。 苏梦枕面色骤变。 他飞空而起,直到敌阵不远处。 连绵的箭雨,令他也不敢硬接,只得飞退回来。 但他已经凭着绝好的目力看清,这些士兵手上的弓很奇怪。 有三根弓弦,上方和下方还各有一个滑轮。 苏梦枕知道龙傲天还只是神霄道五公子的时候,就喜欢发明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种射程和杀伤力都强得可怕的滑轮弓,想必便是龙傲天的最新成果。 “该死……”苏梦枕切齿道。 他返回阵中,喝令道:“士兵们,敌人的弓只是射得远一些而已,没什么可怕的!杀败敌人,夺取胜利!” 但神堂士卒们却面面相觑。 之前久攻不下,已经让他们感到疲惫。 现在阵前又出现这么一支可怕的弓兵。 三百步外,就有如此的杀伤力,一百五十步时如何,百步、五十步又该如何? 神堂士卒们已不愿意拿命去填。 他们认为这一战必胜无疑,本没打算血战。 联军中军。 龙傲天狂喝道:“如今退路已断,我等除却攻破敌军,再无他途。” “背水一战,在此一举,神霄儿郎们,进攻!” 眼见敌军两翼被顾惜朝的弓兵队射得狼狈不堪,龙傲天再此言一出,神霄军阵势中欢呼之声大作! 由于神堂军一直将神霄军逼得后退,现在神霄军已经退出了积水的范围,反而是神堂的士兵们陷在齐膝的冰冷泥水当中。 苏梦枕的削敌士气体力之策,未能一举令神霄军崩溃,便导致祸及己方。 龙傲天奋勇当先,撼天弓狂舞,电光闪烁,所过之处,神堂士卒化为焦炭。 凤履霜如同一朵粉云一般飘了过去,扯了扯龙傲天的衣袖。 “表哥……这怎么回事?” 她虽然见局势有变,心觉喜悦,但如今神堂军士气大跌,却令她无法理解。 龙傲天知道表妹不通兵法,并不向她解释,而是直接对苏梦枕发话。 “苏堂主。”龙傲天断喝道:“你知道之前那场骚动,为什么会扩散得那么大?” 苏梦枕闻言,冷冷道:“为何?” 龙傲天狂笑起来:“如果你已经知道敌人想要煽动你内部的变乱,你该怎么做?” 苏梦枕一愣。 而后缓缓道:“将计就计,在变民内部安插人手,故意纵容变乱扩大,将心怀叵测之徒一网打尽,以收练兵之效。” 他全然明白了。 除虫行动。 雪斋禅师和龙傲天不但早就窥破了他的计划,更是算准苏梦枕不会便宜青城派,所以这次骚动,对神霄不可能致命。 借井伊谷骚动,杀异己,清内部,收练兵之效。 也就是说,这次龙傲天带来的八千战兵,除了少量弱兵之外,几乎都是精锐,一开始只是完全未曾将战斗力发挥出来而已。 百尺剑塔、偃月阵的陷阱,全部是诱饵,让苏梦枕破掉,以骄神堂军之心。 而三河军及龙辉部的败退,也完全是在龙傲天算计当中,正是为了先给苏梦枕一些甜头,令他自以为必胜。 战酣之后,让精锐假装弱兵溃走。 冈元信故意撤出道宫城,就是要引诱苏梦枕偷袭,切断神霄军后路,以收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之效。 再以赌士气之法,激发出剩下部队的最大潜力。 最后,龙傲天再让顾惜朝将因为提前撤出战场而养精蓄锐,体力几乎未曾损失的精锐弓兵队重新投入战场,袭杀神堂军侧翼。 环环相扣,巧若天成。苏梦枕的算计,几乎全部落入敌人的算计之中。 一中骄敌之计,二中守土之计,三中破釜沉舟之计,四中暗夜奇兵之计。 龙傲天双目灼灼,瞪视着苏梦枕,决然道:“哀兵必胜,骄兵必败!” 声如崩霆,回荡在两山之间,久久不绝! 神霄军士气大振。 苏梦枕面色陡变。 “复仇,雪耻,卫我荆州!” “将入侵者全部消灭!” 神霄士兵咆哮着,士气再振,如同怒狼一般向着神堂军势猛攻而去。 手持滑轮弓的精锐弓手们,将箭雨密集地倾泻到神堂军阵中。 神堂步兵一向习惯于使用厚实的阵势,面对杀伤力陡增的神霄弓手,登时吃了大亏,往往盔甲都被射穿,在流星一般的箭矢下纷纷倒地毙命。 “不行,我们不是来送死的!” 神堂军阵中终于有人叫嚣道。 打硬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本以为不堪一击的敌人,却是真正的硬骨头。 这种心理上的落差,令人完全无法接受。 激战了大半天的神堂士兵们,不愿意再打一场像上次燃豆坂之战那样的惨烈战斗。 屡胜之兵必骄,骄则轻敌,轻敌则不愿苦战。 最先开始出现逃兵的,是投奔过来的三河豪族队伍。他们对于神堂本来就缺乏忠诚心,发现战局不利,最先开始撤退。 接下来,清洲殿的部队也整营向后奔逃。在神堂当中,清洲殿是个特别的存在,对苏梦枕全无好感,这次出兵完全是被胁迫。 一旦战局不利,神堂军中的内部矛盾就完全爆发出来,如同火山喷薄一般,不可抑止! 第一百五十五章 射切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步卒变阵,转守为攻。两翼骑士,袭敌侧翼。” 龙傲天扬声下令,金鼓旗幡将命令传递到全军。 而后对雪斋禅师道:“老师,全军的总指挥,现在就先交给您了。我将亲自指挥箭队,摧破敌军。” 又对冈元信下令道:“元信,带着你的队伍守住后方,无论如何挡住苏灿部!” 发现中计之后,苏灿一定会带着部队撤离道宫城,北上回来,试图从后方冲击神霄军。 如果能够出其不意地前后夹击神霄军,还有翻盘机会。 但现在冈元信带着所部后撤数里,列开墙式阵形,兵力与苏灿部又相差仿佛。 姬红颜虽然骁勇,但冈元信也是征天高手,足以敌之。 那么神堂军将再无希望。 神霄军厚实的阵势开始向两侧拉长,如同利剪一样刺向神堂军军阵。 神堂的军队分成东西两队,西面的苏梦枕部是主力所在,也是龙傲天着重打击的对象。 他从顾惜朝手中接过西侧箭队的指挥权。 箭队一步步上前,不紧不慢,稳如泰山。 滑轮弓的杀伤力,远远超过神堂武士们的想象,众人皆不明白,这样怪模怪样的弓箭,如何竟显得比铁炮更加可怕! 本来坚如磐石的神堂军阵势,开始如同风中落叶一般颤抖。【ㄨ】 “稳住!”苏梦枕暴喝道:“列好盾墙,抵御敌人的齐射!” 神堂士兵们这才匆忙地放下高大的铁盾。 但这种厚重的盾阵,长于抵御骑兵和步兵的冲锋,对于弓箭的防护效果却有所欠缺。 鸣镝声再起,利箭抛射而至,被盾阵挡下一部分,但不少越过盾墙落下,溅起血花汹涌。 神霄道鼎鼎有名的强弓手,再加上锐可裂石的滑轮弓,杀伤力不言而喻。 龙傲天虚悬半空,眼神如电,射向四方军士。 他以心神感应着每个人的战意和意念。 夜幕之中,整个箭队突然间明亮了起来。 实质化的战气,直冲霄汉! 龙傲天骤引撼天弓,匹练一般的电光撕裂苍穹,呼啸而出,极为刺眼。 一时间,狂风席卷。 众箭手纷纷发箭,丝毫不散乱,却因风势而越发凌厉汹涌。【偷香】 绚烂的白光,在夜空中交叉盘旋,呼啸不绝。 冷风如刀,箭如天罚。 是为——射切! 巨盾也抵御不了这狂暴的战法能量,纷纷被切断,掠上高空。神堂军前阵的士卒们纷纷伏尸在地,血肉横流,惨不忍睹。 明明是箭矢,却如同无形的万道利刃切割而过,无法闪避。 这便是高级弓兵战法——射切的威力。 神堂士兵面面相觑,各自胆寒。 苏梦枕急声道:“姜锐将军,速速带着你的部队,填补缺口!” 姜锐今年五十余岁,是姜家家主姜仁的六弟,在这一战中统领姜家的部众。 听到苏梦枕的命令,姜锐隐隐露出不情愿的神色。 他的十三弟姜川在上一次燃豆坂之战中,便是死于龙傲天的战法“射切”。如今“射切”再临,实在唤起了他的恐惧。 但姜锐终究不敢违抗命令,只得带着队伍,磨磨蹭蹭地迎上去。 苏梦枕见此,只得对苏广道:“广儿,你也带着部众,配合姜锐将军!只要能击退敌军的这一轮强攻,这一战便可算平手……” 他不敢说反败为胜,因为如今士兵们大都已失去战心。 这种极端强化的强弓手,并非没有克制的办法。 但苏梦枕之前完全未能预料到会出现这种东西,所以也就全无准备。加上因为轻敌之心,战前动员做得不够,想要拿人命去填也完全不可行。 不然的话,敌军强弓手数量有限,用几命换一命的打法,该是能将其消耗掉。 龙傲天嘴角露出一丝狞笑。 “井直盛将军,出阵吧。” 骑兵丛中,一名高大男子猛然脱下了身上的玄色罩袍。 面具如火,盔甲胜血。 “井伊谷骑士,随我冲锋!” 趁着敌军被一轮“射切”打击得阵势不整,井直盛引着井伊谷骑士们,如同一道血河,向着对面的神堂军势汹涌而至! 赤鬼井伊,再显锋芒。 井直盛一马当先,掌上喷出一道火龙,将一名神堂重步兵连人带盾烧成灰烬。 他如有鬼神之勇,连连烧死三人,胯下战马又将一人直接踏成肉饼。 似是转瞬之间,他就已经来到神堂老将姜锐的身旁。 姜锐老脸登时变色。 而后鼓起勇气,切齿道:“匹夫,敢尔!” 荡出一柄流星锤,崩得空气都爆鸣不止,直扑井直盛面门。 井直盛冷哼一声。 烈火雄风,席卷而至。 流星锤如同触碰上一堵无形的墙壁,轰地一声,倒飞而回。 姜锐瞠目结舌,被自己的流星锤反击回来,正中面门,头颅粉碎,顷刻毙命。 本来这是己军军阵当中,以姜锐的修为,纵是对上神霄四天王之一的井直盛,也不该败死得这么快,令其他人来不及支援。 然而,古人有云:凡兵战之场,立尸之地,必死则生,幸生则死。 姜锐的心魂被恐惧所侵蚀,失去了战意,只想着尽快撤离战场。 于是他反而死得比别人都快。 姜锐一死,姜家的部众当中登时涌起哭爹喊娘之声阵阵,在一片惊慌中轰然崩溃! 井伊骑兵如同一把尖刀,穿插进神堂军阵中。 苏广大惊失色,急忙命令士卒顶住。 但他的指挥能力和对部众的控制能力都显不足。 面对如同战鬼一般的井直盛,苏广部也在血腥的杀戮中,如同波分浪裂,被撕裂开来。 想到姜锐的下场,苏广暗暗胆寒,心道:父上,对不住了! 他当先引着已经一片混乱的士卒向后退去。 神堂军队的阵势登时空门大开。 长蛇阵缺乏纵深,苏梦枕的本阵转眼就暴露在敌骑的正前方。 井直盛拍马狂呼:“赤鬼井伊,请苏堂主出阵一战!” 苏梦枕叹息一声,手持红袖刀,飘然而出。 眼神却依然冷冽,断然道:“井直盛,你不是我对手。” “那么,多我一个又如何呢?” 又一骑飞驰而至。 一袭黑色重甲,面如冰铁。 “三河血戮营统领赵忠高在此。” 赵忠高话语平淡,左手放在胸口,默默祈祷。 血戮营的弟兄们,为你们复仇雪耻,就在今日。 第一百五十六章 神堂兵败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怎么会这样!” 姬红颜极为不甘地嘶吼着,目眦欲裂,长枪激荡,向着敌阵冲杀而去。 她的目力极佳,在高岗之上,已经看见苏梦枕的军势开始溃败。 情势变化得实在太快,当苏灿与姬红颜意识到情况不对,带着部队从道宫城赶回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冈元信善守,当道截断苏灿部去路。 盾墙如山,枪林似海。 井然有序的箭雨,一轮又一轮漫射而至。 冲击过去的神堂军,前仆后继,纷纷倒下。 姬红颜狂呼着,独自撕裂盾阵,杀入敌阵垓心。 她身上已中了两箭,更被长枪扎伤数处,鲜血淋漓。 却丝毫感觉不到痛苦一般,泯不畏死地继续扑向敌阵! 眼中充满了刚毅之色。 在之前的安祥城之战中,她曾凭着自己的血勇,反败为胜。 当姬红颜狂暴的时候,的确称得上鬼神之勇。 “弟兄们,打起精神,跟我上来,不要做孬种!”姬红颜怒吼道:“只要解决掉这波敌人,还能反败为胜!” 但冈元信早有防备。 他一打令旗,无数条铁索便自人丛中飞出。 姬红颜手持将近碗口粗细的点钢枪,左穿右凿,扯断数道铁索,并将更多铁索甩飞出去,波荡而去的巨力,让操索之人立身不稳,纷纷跌倒在地。 但却仍有许多铁索将姬红颜缠了个结结实实。 四面八方涌来的力量,令她无法挣脱。 她之所以能够孤身冲阵,是因为能够同时对她发起攻击的敌人数量有限。但一寸长一寸强,这长长的铁链,使得更多的敌兵能对她发起攻击,加上阵势的阻滞力,登时令她无法招架。 “捉住这小妞儿了!” 有神霄士兵兴奋地道。 “我来解决掉她。”冈元信身穿一袭青色仙甲,神情刚毅,眼中杀意凝视。 他如同一道青色的虹,划断重霄。运转周身道行,清光流转,掌中结印,青色虹芒激射,向着姬红颜刺杀而去。 虹光全为青色,却也分作七层,深浅相叠,层次分明。 这一招名为“青虹断重霄”,是冈元信的看家绝学。 姬红颜只觉攻势凌厉,无可抵挡。 她全身被铁链缠绕,挣扎不得,几乎脱力,连武魂也无法召唤出来。 正当姬红颜自以为必死,露出极不甘心神色时,突闻阵阵枪响。 左成政和他麾下的二十名铁炮手同时开枪。 枪如流星,将冈元信逼得不得不飞退开去。 苏灿跨马扬刀,奋勇冲入阵中,一刀便斩断姬红颜身上一半的铁链,猛地抓住姬红颜左手手腕:“若雪,快走!” 姬红颜大喝一声,将身上剩下的铁链也纷纷挣断,更有两名神霄士卒被传导而来的力量震得伏倒在地,七孔流血而死。 但这终无法改变战局。 姬红颜面色黯然,只得任由苏灿将她带出阵外,唤道:“二公子……” 苏灿咬咬牙,露出艰难神色,终究是道:“不行了。弟兄们死伤惨重,而且敌人早有防备,哪怕咱们冲破了冈元信部,也难以击破敌军后方。” “如果现在再不撤的话,就没法子与大军汇合了。” 姬红颜闻言,娇躯一颤,脸色遽变。 苏灿猛打令旗:“弟兄们,随我抄小路撤回安祥城!若有追兵,由我亲自断后。” 姬红颜长叹一声,遥望着主力的方向,眼中几乎有泪花要坠下来。 “师傅……抱歉,是若雪无能……”她凄然道。 眼见苏灿部开始撤退,冈元信队的士卒们想要捡便宜,如同潮水向前猛攻而来。 姬红颜虽然身上带伤,却越发悍勇,妙目圆睁,长枪摆荡,劲风呼啸如雷,所过之处鲜血飞溅,追兵纷纷倒地,非死即伤。 苏灿虽然温文尔雅,但在这时候也颇为骁勇,留下来一起断后的勇士们受到鼓舞,以一当十,很快将追兵打了回去。 冈元信指挥士卒追击,见姬红颜和苏灿作战英勇,占不到什么便宜。对方且战且退,转眼去远,便也下令停止追击,向北与本队汇合。 燃豆坂上。 井直盛和赵忠高两骑,一左一右,如同两把尖刀,夹攻苏梦枕。 两人都是本门当中的至勇之将,有万人敌之称。 但面对两大真尊高手的夹攻,苏梦枕怡然不惧,身形飘飞,青衣飒沓,刀法凌厉而空灵,与两人游斗,有效缓解着二人的冲击力。 只是姜锐部、苏广部相继被击溃逃散,阵势空门大开,越来越多的敌骑汹涌而至。 苏梦枕的贴身护卫们虽然都是精兵强将,却也寡不敌众,步步后退。 眼见着情状不妙,苏梦枕心中明确知道,这一战已经无法打下去了。 他少有地恨恨咬牙,面容隐隐扭曲。 二十多年的筹备,这一场荆州攻略却要如此惨淡收场。 消耗了这么多资源,战死了这么多士卒,却徒劳无功。败回之后,遭受神堂内部反对派的攻讦,是必然的事情。 但是逃走的士兵越来越多,苏梦枕如果坚持死战,只能自取死路。 如果作为堂主的苏梦枕战死,那么天子峰薛衣人必定马上撕毁盟约,与神霄三河一同对神堂发起进攻,内忧外患下,对于神堂无疑是灭顶之灾。 “诸军开始撤退!稳定阵势,勿要乱了章法。” 苏梦枕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 锋儿,神堂的未来就看你了。 苏梦枕心中如同刀绞,默默地道。 先是进攻汉中天子峰,损兵折将,然后荆州攻略,再逢如此惨败。没有人再会相信,这样一个领导者,还能带领神堂雄霸天下。 何况,苏梦枕现在本身也有万念俱灰之感。 所以他已决定,就在近期,将神堂的未来交到吴锋手中。 但在这之前,他必须稳定内部,尽量保全在荆州攻略中所获的领土,以及平息神堂内对吴锋的反对之声。 他不能交给吴锋整个荆州,只能用最后的热力为他铺好道路。 苏梦枕怅然长叹,但长叹的同时,却也生出一股解脱之感。 人如饮水,冷暖自知。 这些年一路走来,实在太累。为了神堂的安稳和发展壮大,苏梦枕殚精竭虑,很少能睡一个好觉。 他有着烈火般的野心,也不乏手腕。可惜的是,周边总有比他更强大的敌人。 天子峰薛衣人,神霄道雪斋禅师,都称得上智冠天下。 半生运筹,终究是计不如人…… 苏梦枕如同飘风般向后退去,耳边呼呼风响。 他看到旗帜和辎重被抛弃,士兵们喧喝喊叫着,敌人追击上来,斩杀神堂子弟,如同割草一般,鲜血横流。 终究是,不甘心呵…… 苏梦枕突然间喉头一甜。 他之前与井直盛、赵忠高以及十多名精骑游斗,还斩杀了两人。但到了现在,苏梦枕才发现自己其实也受了内伤。 加上心火突起,无可抑制地,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苏梦枕眼前一黑,几乎跌倒在地。 亲兵大惊,急忙将他扶到乘舆上,抬着他向后退去。 苏梦枕只觉一阵虚弱,他戎马半生,很少虚弱至此。 “锋儿……锋儿呢?” 苏梦枕问道。 “吴锋公子和他的部队被敌兵冲散……” 苏梦枕脸色一变,却听亲兵又道:“似乎是从山谷的方向退回安祥城去了。” 现在大部队的撤退方向,是绕过燃豆坂西面的大山,远道回归安祥城。 “这样啊……”苏梦枕喃喃道:“没事……没事就好。” 话音未落,又是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将自己的青衫浇洒得一片殷红! 第一百五十七章 回忆 “师父。頂點小說,”龙傲天对雪斋禅师道:“在我军前队的冲击下,苏梦枕部已经完全溃逃,苏有光那一部敌兵还在负隅顽抗。” 由于一东一西分成两部分的缘故,神堂军撤退时很难直线回归安祥城,只有少量神堂军能够从山谷逃回。苏梦枕一开始看似完美的布阵,如今兵败之后,却导致了左右不能呼应的恶果。 “留下一小部分精锐牵制苏有光部即可。”雪斋禅师断然道:“苏有光部现在也不会有多少战心,很快必将撤退。不过,要抓,就抓大鱼,以主力追击苏梦枕。” 又道:“我过去统领前部,你带领大军作为后继。” 龙傲天一惊:“师父,你有伤在身……是不是让影舞者代替你?” 雪斋禅师平静道:“我若不亲自上前,还有谁可能捉住苏梦枕?此人不除,这一战终究称不上完胜。” 龙傲天再无话可说。 雪斋禅师引兵向北而去。 他思绪悠悠,却回到了三十多年前,同样是这样乍暖还寒的天气…… 记忆涌上,雪斋禅师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变得年轻了起来,充满活力。 …… “西面是井伊谷的部队。”一名年二十许,容颜清润的僧人声线清澈,向一名金甲高硕男子禀报道。 金甲男子三十岁出头模样,正是最年富力强的时候。仙甲雕龙,头戴盘龙盔,方面阔口,棱角分明,眼神如刀,有一种雄步世间的霸气。 “井伊精骑,侵掠如火,倒是久闻大名。”龙战野微笑道,眼中却充满不以为然的神色。 雪斋禅师又道:“北面赶来的,是三河剑派李毅的人马。” “李毅这老家伙,也算是个名将了,上次顾将军去襄阳郡里头试探,还吃了点小亏。”龙战野悠悠道:“听说他孙子李清比他更有意思?” 一面一位黑脸大将登时脸膛变成黑里透红,尴尬道:“上次可惜没有听小儿泰能的谏言,不然的话,襄阳城现在已是咱们的囊中之物了。” 龙战野大笑道:“顾大将军不必难堪,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当初仅是小挫而已。李毅既是名将,襄阳郡也非一两战能拿下来的。” 雪斋禅师道:“另外,豫西的神堂也派了援兵。” “哈哈哈……”龙战野拍着桌子大笑:“三川南阳,天下弱兵……” 他笑得喘不过气来,然后对雪斋禅师道:“雪斋,这八个字,天下皆知,问题是,你相信吗?” 雪斋禅师淡淡道:“不信。” “极好。”龙战野道:“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 雪斋禅师继续禀道:“从东边过来的,是青徐四大将中的小笠原和木曾谷。” 龙战野笑道:“这么远跑过来照顾咱们……小笠原弓马名世,木曾谷之兵擅长山战,都有强兵之称……” “加上在咱们荆南老家边上看住咱们后备部队的江东北府军,扎手的敌人算是齐了。” “打小小一座引间城,就引来这么多好主顾,实在是太看得起我龙某人了……哈哈哈哈!” 雪斋禅师道:“禀主公,我军攻城不克,士气锐减,如今又被敌人四面八方包围,情势极为不利……” 敌人的数量,接近神霄军的两倍,神霄军因攻城不克,不但伤亡不小,而且钝兵挫锐,缺乏战意。 顾大将军亦道:“将这么多互相之间有矛盾乃至是世仇的大小诸侯结合起来,步调一致地对咱们发起围攻,时间算计得丝丝入扣滴水不漏,敌人的军师实在不简单,大有中古水镜八奇当中的凤雏之风……” 龙战野一挥手:“那就把麻烦的事情一次性解决掉吧。传令,全军向西南移动,依山扎营。” 雪斋禅师惊道:“主公,南山险阻不足以抗敌,又缺乏水源,更是靠近引间城,容易被敌军出城袭击。依此扎营,弊大于利!” 龙战野嘴角挂着落拓的笑意:“攻在于意表,守在于外饰。若不如此,怎能解决问题?” 雪斋禅师无言,以手扶额,若有所思。 接下来的日子里,情况对神霄军越来越不利。 粮食和饮水都快速消耗,龙战野被迫减少士卒的食水配给。 一开始还能通过飞剑队从空中输送一定量的补给,但当包围网越来越紧密,越来越窄小,战地之中,弓弩密布,飞剑队也便变得无计可施。 除非征天高手,不然一般的修真者在高飞时会变得异常脆弱,在弓箭队面前简直就是活靶子。 何况,联军当中也有飞剑队。 因为缺乏食水,士兵们十分不满。 敌人一**的进攻,也让神霄军伤亡惨重。 士气越发低落,士兵们纷纷逃散,一天比一天少,甚至整队整队地投降敌军。 南山。 龙战野与雪斋禅师在山坡上并肩而立。 “主公,你受伤了。”雪斋禅师看着龙战野身上的伤口。 血带着淡淡的金色。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龙战野不以为意地道:“若主帅不能身先士卒,亲身流血,又如何振奋士气?” 雪斋禅师暗叹一声。 龙战野多次带着精锐冲杀出营,袭击敌军,虽然每次都斩获若干首级回来,但却改变不了大局。 大军依然被重重围困不得脱,粮食越来越匮乏,能斗之兵越来越少。 敌人的包围井井有条,无懈可击,其布置绝非凡将手笔。 “壕沟和陷阱开掘完毕,现在敌人不敢再进攻,逃跑的士兵也少了很多了……”雪斋禅师道:“不过……咱们派出去征粮的小队遭受袭击,伤亡惨重。” “另外,偷袭敌军粮道的分队也被敌人将计就计伏击,几乎全军覆没。” 因为缺粮,龙战野派出小队轻装行动,在附近搜刮粮草,说得好听是征粮,实际上根本就是抢劫。 这种做法虽然纾解了一部分的困难,却激起了周遭的民愤,越来越多的民兵自发地加入围攻神霄军的队伍当中,参与建造工事,围堵神霄军。 龙战野等人的处境也变得越来越艰难。 “主公,我有一策……”雪斋禅师明亮的双目转动着,正斟酌着该如何表达自己的见解。 龙战野却一挥手,打断他的话:“如此好风日,安心观山,何必说些烦心事,徒煞风景?” 雪斋禅师只得悠悠一笑:“观山……为何不说赏山?” 龙战野哈哈大笑起来:“本质有异。” 又道:“天色将晚,今天晚上有马肉马血宴,大家好好快活!” 现在全军上下已经须得宰杀马匹,以马肉为食,马血为饮,龙战野却仍旧一副全不介意的模样。 雪斋禅师心头一闪。 他再次整理着自己的思路。 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十日后。 月黑风高,天空中只有几点星辰。 一队步卒衔枚疾走,于山野间行进着。 队列整齐,步调完全一致,哪怕在荆棘中行进也几乎不发出丝毫声音,显出极佳的训练。 突然间,无数火把骤起,眼前一片通明! “龙战野,受死!我等在此等候多时了。” 一名长腿长手,隆鼻眯眼,神情精悍的老者怒吼一声,带着一彪人马拦住队伍去路。 此人一袭锦茵道袍,法宝很是奇特,乃是夹在腋下的一个藤球。 “哈哈哈哈……”龙战野大笑起来:“李毅老爷子,幸会。” 身后的队伍却是几乎在弹指之间布成阵势,如同金汤铁垣一般。 李毅冷笑道:“龙战野,你在军议上说是要劫营逆转胜负,乃是说给营内的细作听的,真实目的乃是抛下大部分部队,带着小队突围,只要保住性命,便能东山再起,我说得对不对?” 龙战野并不直接作答,而是道:“你这支队伍人数不少,不过拿下我身后的这支精兵,却还欠奉,东西两个方向,还有两支部队正在赶来吧。” 李毅嗤笑道:“是又如何?你等必死于此地。” 龙战野又道:“但只是你这支部队,三河兵都不多。” 李毅眼神微动。 龙战野长笑道:“你做这个盟主,拿下擒杀我龙战野的大功,损兵折将则派在其他诸侯身上,好算计,好算计。” “而且三河军的主营在南山西北面二十里处,三面临山,依照地理,最是安全。如果联军战败,并不会波及三河军,三河军还能趁乱接收联军败兵……” “无论胜负,都是三河得利,主策之外,更有副策。这位军师的算计,当真精妙。” 龙战野以指头点着李毅面门:“加上识破我的劫粮之策,前几日还破了我的龙行阵法,此人的智慧,非你可比啊……” 李毅冷笑道:“竟能看出那人并非老夫,不过也无所谓……” 龙战野却是挥手:“不不,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我只是在为你那十二岁的孙子李清担心,怕他太过早慧,以致妄自尊大,日后再无进境……” 李毅身躯一震:“你……你怎知道是清儿……” 龙战野长吼一声,如同炸雷:“李毅老匹夫,拿命来!” 竟是趁势身形席卷,如同旋风,向着李毅猛扑而上! 转眼间两军便鏖战在一起。 另外两支部队很快也赶到,为了拿下龙战野,出动的全是联军精锐。 然而龙战野布阵极为精妙,仓促之下,联军也拿不下龙战野所带的这一支不大的部队。 战酣之际,龙战野瞪视着李毅。 “你可考虑到,你的主营会出什么事情?” 李毅闻言,突然大笑起来。 “是那一批降兵对吧?清儿早看出他们有问题……你真实目的,其实是用自己作诱饵,让我们转移注意力……” “另外,你还想利用那些看起来是战壕的壕沟来开辟地道,奇袭联军,可惜这都在清儿的算计当中……” 龙战野悠悠道:“李毅老匹夫,你说对了。” 李毅颔首道:“所以,你死定了。” 龙战野摆手道:“且慢。你知道我为什么说担心你孙子吗?” 李毅一愣。 龙战野断然道:“他为了实行那所谓的副策,将大营扎在枯叶林间……而我的副策,就是让你们中九流军师都不会中的计策。” 李毅如今真的脸色变了。 “火……火计……你竟然打算连潜入三河军营的你方细作一起烧?” 龙战野双眉一轩:“你之前不还说我打算抛弃主力逃回去?比起抛弃自己的大军,只是烧死一些细作又有何妨?” 天边,突有连天火起,映红层云,喊杀之声大作! 李毅咬牙切齿:“龙战野,不要以为这样就赢了。这无懈可击的包围网,绝不会因为三河营寨被烧便完全破坏,你等仍是瓮中之鳖……” 龙战野洒然道:“如果毁掉引间城又如何呢?” 引间城是困住神霄军的包围圈当中最重要的一环。 李毅一惊。 随即嗤笑:“怎么可能,你等猛攻引间城一月不下,损兵折将,现在还想毁掉它……” 话音未落,轰鸣之声震天而起。 李毅等人瞠目结舌。 “一整座大山,彻底塌了……” 有士兵喃喃道,被这天崩地裂的可怕情景骇得僵直如木。 龙战野目光骤厉:“长沙龙家世代相传,寻龙观山之术。” “挖掘战壕陷阱,并以地道作为伪装,实际上则是以掘金众破坏南山,山崩直接摧毁引间城,再以泥石流攻破联军——而掘地出水,也可供应全军所需!” “火烧三河营,土攻引间城,这,就是我的副策!” 李毅没有说话。 他知道,联军完了,三河军也要伤亡惨重。 前来围杀龙战野的各诸侯人马,纷纷崩溃,他们急于察知他们战友和主公的情况,已经再无战心。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龙战野面色冷冽,再次杀入联军阵中。 声如惊雷,天摇地动,神鬼皆惊。 联军士兵闻之,魂魄俱丧。 龙战野所过之处,血流成河。 大战场上同样如此。 假装逃走的神霄士卒,已经不动声色地重新集合拢来,占据了大小要隘,包括火烧三河军营的关键位置。 天时、地貌、风向、气候,都在龙战野的算计当中。 雪斋禅师一直在一边冷眼旁观,没有说半句话。 他终于明白了“龙战于野,其血玄黄”的真义。 如此缜密却又惊险的计划,必须要有一个视生死于度外的主公。只有为将帅者泯不畏死,士卒才能视死如归。 这一战,联军损失战兵四千以上,民兵死者接近两万,积尸成山,流血漂橹。 三河、神堂、小笠原、木曾谷等名门皆损失惨重,撤回本领休养。井伊谷等南郡各派纷纷诣龙战野军门请降。 而受到这一战的影响,本来还残留着大量反抗势力的江夏郡也完全平定,不用一兵。 荆北之地,已经只剩下襄阳郡尚未纳入神霄的掌控之下。 战后,龙战野与雪斋禅师再次并肩立于南山之上。 清风徐徐,日光和煦。 “果如主公所说,麻烦的事情,终究是要一次性解决。”雪斋徐徐道。 他眺望向山下,山势已经大变,山脉尾部的引间城,已经完全被泥土所覆盖,一同埋葬的是数千生灵,其中不乏儿童。 龙战野仰面,呼吸着空中淡淡的花香,却似乎仍旧带着战血的腥气。 “我其实不需要军师。”龙战野很是利落地道。 如果主公有完整的谋划,的确不需要其他人置喙。 雪斋禅师闻言,一时黯然。 是啊,主公本身智谋,便已极为高明。麾下更是文有主公的舅父王彦云,武有鬼神之勇的骁将福正成,此二人皆是一时国士。 自己被从山中请出,大约只能充实主公本就庞大的智囊团,装点门面罢了。 但龙战野随即又道:“但我的全盘计划,你是唯一一个在完全发动之前就猜出来的。” 雪斋禅师突然感到手上一热,被一对坚实的大手握住手掌。 龙战野凝视着他的双眸。 “我喜欢用自己的血来鼓舞士气,甚至亲自刺杀敌将。” “这很有效,我也必须在大世真正来临之前,让神霄拥有足够逐鹿天下的实力。” “但结果是如今我不过三十出头,便已满身暗伤。透支了太多寿元,大概不能得享天年。” “我现在的儿子们都没有足以取得天下的器量,以后恐怕也不会有。” 龙战野重重拍着雪斋禅师的肩头:“你比我年轻十多岁,待我去后,神霄的未来就交给你——请你好好辅佐我那些不成器的儿子们,拜托了!” 穿越了三十多年的时光,雪斋禅师依然感受到那双大手的温热。 眼中再次涌上了泪光。 这一次摧破强敌,凭借的同样是示敌以弱,诱其一步步落入陷阱的轻敌之计。先主的魂魄,至今护佑着整个神霄。 龙傲天虽然比不上他军神般的父亲,但至少比前面的那几个要优秀。 有自己的辅佐,神霄不惧任何强敌。 “先主,雪斋不辱使命!”看着敌军如潮水般败退的情景,雪斋禅师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褪去了一向的从容。 他大声命令道:“诸军,随贫僧追击残敌,必定擒杀苏梦枕这匹夫!” 第一百五十八章 奇袭计划 “败了……”吴锋叹息着道。£∝頂點小說, “轻敌。”薛洗颜面色不善地道:“你师傅的老毛病了。和我爹交手时他就这样。” 这话实在是不留情面,但吴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的确是如此。 就如同井直盛这种刚勇之人,虽有谋略,但勇过于谋,仍旧会成为他的破绽。 而苏梦枕人称狂生,虽然智略绝人,每战必多次推演,但轻狂依然会成为死穴。 哪怕自认为并没有轻敌,但轻敌这种事情,自己未必察觉得到。 如果让吴锋来全权指挥这一战,或许不会败。但吴锋现在毕竟不是神堂的第一领导者。 吴锋带着残兵败将,沿着山谷向安祥城行去。 后方没有追兵,看来神霄军主力都去追击苏梦枕所部去了。 不过,吴锋的实际目的地,并不是安祥城。 吴锋同样有副策。 可惜这副策并不能扭转败局,只能起到止损的作用,并给敌人造成些微打击。 吴锋看向山谷两侧,山壁上多有洞穴,可以藏兵。 前一次燃豆坂大战,苏梦枕藏诱马香于其中,成功引诱井直盛部的骑兵入谷,造成神霄军战败。 而这一次,吴锋同样在里面藏了东西。 薛洗颜突然扯了扯吴锋的手掌。 “锋哥。”她轻声道:“看,天色变了。” 本是夜间,但天色变得越发阴沉,仍然被她敏锐地发觉。 “要下雨了。”吴锋笃定地道:“大雷雨。” 他突然眉间露出一丝决意。 “那么,要玩就玩个大的。” 薛洗颜微愕:“你是说……” 吴锋道:“战前我曾经对云姑娘说过,为了避免百尺剑塔真正补完,须得取下雪斋禅师的首级。” 当着一众士卒,他只能称呼云海岚为云姑娘。 “如今雷雨将至,正是好机会。人算终有穷时,雪斋禅师不可能算得到一切。他与叔父血拼,身受重伤,现今正是最脆弱的时候。” “那么我既然说了,就要做到!” 说话间,有着一往无前的意志。 薛洗颜当下道:“好!” 娇艳如花的脸容,突然泛上逼人的英气。 “雪斋若死,龙傲天虽胜犹败。以龙傲天那点三脚猫工夫,又岂是你的对手?今后早晚要连本带利讨还回来。” “天时骤变,主敌折股肱之臣。咱们正可以赌上一把!” 这所谓的“天时骤变,主敌折股肱之臣”,完全是她瞎编的鬼话。倘若如此的话,战争中突然碰上狂风暴雨该有多少,得折多少个股肱之臣。 但是薛衣人是杂学大家,深通阴阳命数之学,薛洗颜既是薛衣人之女,这一套瞎话,却是将士兵们都咋呼住了。 一时间,士气高涨。 “愿意随公子和夫人浴血搏战,取下雪斋贼秃之首级!” 士兵们纷纷高喝道。 之前的败退,令这些来自草原的男儿们心怀憋屈。 山谷两侧的山洞当中,突然驰出数百匹健马,咴咴嘶鸣。 同时,一名蓝衣丰丽女子,如同幽魅一般自暗夜间出现,无声无息。 与薛洗颜如春兰秋菊各擅胜场的绝丽,令士兵们再次看得呆了眼。 云海岚向吴锋点了点头,道:“吴锋公子。” “这位是我的管家,云裳。”吴锋笑着向士兵们介绍:“征天三重天高手。” 有如此高手,令吴锋的追随者们越发燃起了袭杀雪斋禅师的信心。 吴锋的追随者们都从草原过来,每个人都懂一些骑术。虽然没有接受专业的骑兵训练,对于骑兵阵法并不精擅,但作为骑兵作战也并非不可。 这趟王冲霄从草原上运送物资过来,便偷偷带回来了数百匹灵兽级战马。 吴锋将这些战马秘密藏在山谷两侧的岩洞当中,就是作为最后的底牌。若战胜,则凭借它们的机动力追杀敌人,若战败,则通过这些战马杀一记回马枪,袭扰神霄追兵。 但如今空中雨云四集,滂沱暴雨将至,吴锋遂更改了计划,决意发动强袭,杀死雪斋禅师! 作为军师的雪斋禅师,身边的防护力量定然比不上神霄道主龙傲天。 而且雪斋禅师本身是半圣高手,也不需要什么护卫。他现在虽然身负重伤,实力大减,恐怕还保有以前的习惯。 习惯这东西很是可怕,智计再高者也无法避免。 雷声滚滚而动,雷光划破苍穹。 四百骑锐卒如同利箭一般,沿着狭窄的山谷,再次向外杀去! 马蹄声迫,与空中的滚雷交相呼应。 每个人都带着决死的神情。 因为——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一战不能输得彻底,不然神堂将不会有翻盘机会。 燃豆坂以西。 雪斋禅师引着神霄士卒们,奋起直追,赶杀着落在后方的神堂士兵。 弓兵和铁炮手一边前行一边有序射击,神堂士卒纷纷应声倒地。 山路上,神堂士卒互相踩踏,其状惨不忍睹,自相残杀而死者更多于被追杀死者。 雪斋禅师拈着佛珠,有条不紊地指挥着追击,面容慈悲,却是极为冷静地对神堂败兵进行屠杀。 他的身边,有一位身着雪色仙甲,以金环束起青丝的秀丽少女。 “禅师,雷声骤起,要下雨了。”少女启声道,声音极为娇脆悦耳:“暴雨一旦下来,铁炮不能用了,而对弓箭的准头也很不利。” 这少女是漓江剑派掌门阳伯符之女,阳凰儿。阳伯符也是神霄重臣,与雪斋禅师同列神霄三军师及四天王之中。 雪斋禅师微笑:“雷为神霄根本,主此战大胜,擒杀苏梦枕。雷雨一至,敌人越发破胆,正是好事,我等何忧何惧?” 士卒们闻言,也纷纷振奋高呼:“冒雨血战,摧破敌军!” 雪斋禅师微微沉吟,又道:“不过,如果有骁锐的敌兵小队杀个回马枪,袭击我军侧翼,也不可不防。请凰儿姑娘带着漓江剑派的人马,守住本部侧面。” 阳凰儿点头道:“谨尊禅师谕令!” 她领着所属人马,向着本部侧面移动,指挥得有条不紊,虽然声音娇脆柔嫩,排兵列阵却很有大将之风,全然不似一个荏弱少女。 正是因此,这一战她才能代替父亲上阵。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夜袭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暗夜沉沉,雷鸣阵阵。 黄豆大小的雨点从长空之上坠下,一片滂沱。 黑云遮盖天穹,大地上可谓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当雷光闪烁起时,才能从雨幕中隐隐看清周遭的情状。 战兵的视力和感知能力,都远超过一般人。但在如此夜雨当中,亦难免有人慌不择路,跌倒在崎岖的山路上,滚入泥泞当中。 神霄士卒们如同饿虎一般猛扑上去,刀枪纷落,收割着神堂健儿的生命,全无丝毫怜悯。 的确如雪斋禅师所预料的,虽然大雨使得神霄军的远程武器受到了很大影响,但神堂军败兵却被大雨惊雷骇得越发胆落。 在追亡逐北的过程中造成的伤亡,从来就比两军对阵时要大得多。溃逃的敌兵几乎没有反抗,很容易被作为猎物杀死。 而雪斋禅师运起精湛的摩诃止观禅功,身周则散发出明亮的白色光芒,为神霄士兵们指明前路,同时也在缓慢疗治他自己的伤势。 他的神情无比慈悲,如同佛祖降世,在他的指挥下,神霄士兵却都化成了嗜血的恶狼。 神堂士兵的鲜血被雨水冲刷,混淆在泥泞中,在雷光照耀下闪动着棕红的颜色。 还不够。 雪斋禅师想着。 这一战须得捉住大鱼才行。 他已经派遣井直盛和赵忠高二人,率领骑兵队迂回而去,计划将撤退中的神堂军阵势斩成两段。 而另外几支轻兵队也疾行而去,预备在关键位置伏击神堂军。 苏梦枕不会抛下他的士兵,不然的话,主帅逃离之后,神堂军将彻底崩溃,损失之大会令苏梦枕再保不住堂主的位置。 雪斋禅师身上的佛光越发明亮了。 远方,吴锋的眼神也越发凌厉。 甚至带上了淡淡的血红。 他胯下,冰蓝色的宝马“兰丸”正迈蹄疾驰着,引着四百匹健马一同向前。 在这样黑暗的雨夜当中,马队通过追随头马而判断方向,保证整个队伍的整齐有序。【ㄨ】 “云姨,拜托了。” 吴锋看向身边的云海岚,神情凝重,以极低的声音道。 这一战,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雪斋禅师必须死。不然,神堂的未来实在堪忧。 惨败之后的神堂,能否在雪斋禅师可怕的谋略下得以保全,实在是未知之数。 “小锋,放心吧。”云海岚投过来一个柔和的眼神,却无比坚定。 在夜雨中,她足不点地地飘行着,身形朦胧,不沾片雨,如同幽魅一般。 不出吴锋所料,身受重伤之后,雪斋禅师仍然没有熄灭身上的佛光。 这佛光能够为神霄士兵指明道路,当火把都被雨水浇灭,佛光就越发显得明亮夺目。 但这也为吴锋标明了雪斋禅师的位置。 雪斋禅师不是神,算计不到吴锋竟然预先准备了这样一支骑兵队。 毕竟,按照常理,若有这样一支骑兵队,应当在神堂军快要撑不住时就拿出来助战,不至于等到兵败之后才出动。 马蹄声迫,暴雨声急。 “敌袭!” 高亢的呼声在密雨中响起,又被密雨所湮没。 马行如飞,当吴锋等人被发觉的时候,已经接触上了神霄军的队伍。 吴锋奋起一剑,砍断了那名神霄游兵的喉咙。 鲜血喷散在雨幕当中,和雨水一同零落而下。 吴锋的这群追随者们,作为骑兵最大的缺陷在于,没有经受过专业的骑兵集群作战训练,在战阵方面有所欠缺。 这也是吴锋没有将这张牌上来就打出来,而是在战败之后,才让追随者们跨上战马,进行突袭的原因。 现在神霄军因为追击而拉长,加上暴雨,阵势同样变得不再严密,显出些混乱来。 猝然被袭,神霄军的侧面登时发出阵阵惊呼。 “骑兵……神堂哪来这么多骑兵?” “井直盛和赵忠高麾下的骑兵队都已经杀到最前面去了——现在咱们这边没有骑兵啊!” “该死……从哪里冒出来的。” “怎么会这样!我不想死……嗷呜!” 在夜幕和暴雨当中,不容易看清人数。 而骑兵因为马匹大小的关系,看起来比起步兵往往要多很多。 虽然只有四百骑,却也在神霄军势中引起了不小的慌乱。 吴锋仗剑如电,赤红色的流光在夜雨间闪烁,所过之处,雨水都被蒸干。 一招“风卷长虹”,剑光如同一口小飓风一样飒然而过,从马身上席卷直下,三名全无防备的神霄士兵同时被拦腰截断。 吴锋所部的骑士们人人奋勇,杀入敌阵当中,登时将敌阵切割开来。 这时,吴锋的眼前突然绽放出一抹明丽。 他吃了一惊。 阳凰儿衣甲如雪,在倾盆大雨中,片雨不沾身。 终究是在战场上相遇。 “田常……不……吴锋……”阳凰儿双目凝注在吴锋脸上,喃喃道。 在东海上的一段经历,似乎在她的眼瞳中流转。 “菲儿姑娘。”两人对视,吴锋嘴角也露出一丝苦笑。 心中固然有淡淡的怅惘。 但他却是趁着阳凰儿一滞,拍马如飞,从她身旁疾飙而过! 这种关键时刻,绝不能有片刻回忆往事。 云海岚在吴锋身边低声道:“小锋,那位姑娘你认识?” 吴锋却无法回答。 薛洗颜也已飞骑而至。 “相信我。”吴锋向薛洗颜传音道。 薛洗颜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许多道金色虚影,猝然出现在两人的身后。 那是阳凰儿召唤出的黄巾力士。 “不计一切代价,牵制敌人!”吴锋决然道。 阳凰儿丝毫没有手下留情,只听几声爆响,已经有数人被黄巾力士打得头颅爆裂,鲜血喷溅。 吴锋心中一涩。 这些都是他亲手训练出的精锐。 但雪斋禅师若不死,以后神堂损失的健儿只会更多。 刀枪相交,兵器的碰撞声在雨声中交错。 天上的雷霆也越发猛烈,电蛇在乌云中喷薄,红蓝白之色交替错杂。 雪斋禅师拈着佛珠,悠悠看向吴锋,微笑道:“阿弥陀佛,吴锋施主能亲身犯险,实是英勇之极。可惜此事,皆在贫僧预料之中。” 话音未落,一道血影已经铺天盖地,向雪斋禅师笼罩而下! 第一百六十章 杀意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雪斋禅师端坐在一头白象之上,宝相庄严,如同菩提妙树。 他神情沉静,瞧着眼前的惨烈景象。 血色的巨棺,惨然夺目,将雨水也映成殷红的颜色。 血雨! 正是吴锋全力催发的武魂技——神王棺,剑帝冢。 凄烈的煞气,砭人肌骨,令雪斋禅师的脖颈也有些发冷。 但他的神色依然充满慈悲。 眼神柔和,静静地看着大千众生。 向他逼近而来的吴锋,并未被雪斋禅师的目光特别留意。 但这样慈悲的目光,何尝不是在嘲笑众生的愚昧。 雪斋禅师的手掌突然被白玉似的光质所覆盖,变得莹白如雪。 他的手掌缓缓地抬起。 其实并不慢,但却无比从容,于是整个世界都好像跟着放缓了。 血棺和剑冢,在他眼中也变得缓慢起来。 金色的万字印,在雪斋禅师的眼中开始浮动。 浮动间有万千玄妙,就好像真正有两个小世界在当中沉浮。 被染成霜雪之色的手掌,向外放出,如同一朵轻云,在这惨烈的雷雨夜中,绽放出一抹亮色。 血色的巨棺剧烈颤抖起来,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如同山岳一般的剑冢,陡然瓦解,锋锐的利剑纷纷折断,消散在天地之间。 吴锋突然间身形一颤,喷出一大口鲜血。 只是一招,就破了他全力发挥的武魂技。 原来身受重伤的雪斋禅师,也并非他所能应付。 “阿弥陀佛。” 雪斋禅师双手合十:“有生皆苦,待贫僧送吴锋施主往生极乐。” 言语不疾不徐,有一种神佛临世的韵味。 “禅师佛功深湛,吴锋佩服……”吴锋口角溢血,咬着牙道。 神堂骑士们听得此言,人人心惊。 吴锋之前信誓旦旦,说一定能取下雪斋禅师的人头。 但现在才和雪斋禅师交锋上,吴锋就重伤吐血,更是说出这样丧气的话语。 难道雪斋禅师根本没有受伤,抑或恢复的速度超过了大家的意料? 薛洗颜猛地抓住吴锋手掌,惊呼道:“锋哥,你……” 她幽幽一叹,双瞳之中,情丝绵绵:“你太急了……” “可是,一定不要放弃啊!” 吴锋咬牙点头。 两人并马疾驰,刀剑合璧,同时冲杀而上。 与此同时,又有数名骑士冲破了阳凰儿等人的拦截,杀到雪斋禅师的近前。 众人舞动兵器,直取雪斋禅师,眼中均是决死的意志。 但雪斋禅师只是大袖一挥,一道金色光墙,便拔地而起。 墙上梵文滚动,发挥出玄奥的力量,形成一道坚如铁石的结界。 一名骑士轰然撞击在金墙上,竟然全身炸开,化成血浆漫天飞舞! 吴锋、薛洗颜两人刀剑并举,锋刃齐出,感应着金墙的薄弱之处。 两人修炼刀剑合璧,有着非同寻常的默契。 一声如劈败革的颤鸣,金墙突然间崩散开来,化为无数金色光点消散在夜空当中。 然而雪斋禅师余勇可贾,再结拈花印。 他的身形变得朦胧飘渺,趺坐在七宝莲台上,向着吴锋和薛洗颜飘飞而来。 一掌推出,只见天花乱坠,地涌金莲。 两人感到一股完全无法抵御的巨力,向身体压迫而来,令他们五脏六腑如同被挤叠在了一起,难于呼吸。 这就是半圣高手的威压,如山似海。 就连抬起手臂,似乎也要付出千万倍的力量! 两人如若陷入泥潭当中,进不能,退不能。 吴锋和薛洗颜不得不流转真气,刀剑之间交相呼应,形成一个阴阳漩涡。 阴阳交泰之间,形成一个离心之力,倒退出去。 这才避开雪斋禅师致命的一击。 但两人也都抑止不住,同时吐血! 这时,被骑兵队搅乱的神霄军前阵,渐渐恢复了冷静,开始反击。 吴锋带来的这些骑士,因为缺乏马铠,毫无防护的马匹成为致命的弱点,在枪兵的攻击下,纷纷人仰马翻,坠落在地。 骑兵战斗力虽然较步兵有优势,但毕竟寡不敌众。 “该死……”吴锋猛地咬牙,一扯薛洗颜衣角。 薛洗颜咬了咬嘴唇,露出极为不甘而又绝望的神情。 已经无法再打下去了,忠心的部属们,已开始纷纷毙命。 而雪斋禅师却明显非他们可敌! 如今之计,只有趁着伤亡还没继续扩大,作速撤退。 吴锋打了个唿哨。 “撤!” 他扬声道,拍转马头,向着敌军缺口处冲杀而至。 “已经迟了。”雪斋禅师拈着掌中佛珠,道。 这时,一众神堂骑士们才发现,雪斋禅师所准备的侧翼防护阵线,并不是一条直线,上方和下方还各有一条。 形成一个方方正正的口袋阵。 之前他们冲破阳凰儿所率领的侧翼纵队,穿插进来,现在阳凰儿重整了阵势,他们已经完全被困在里头,就好像瓮中之鳖! 吴锋不由翘起大拇指,长笑起来:“哈哈哈哈……这才是神霄第一军师雪斋禅师的手笔!厉害,厉害!” “既然如此,弟兄们,与他们拼了!” 说话间,与薛洗颜一同催动骏马,向着敌阵冲锋而去。 雪斋禅师却是微笑起来:“鼓动部下拼命,自己假装冲阵,却是抄路想要撕裂我军最薄弱的位置,有意思,有意思。” 此言一出,神堂士兵纷纷色变。 “大当家,你……”有骑士惊问道。 吴锋面色一青,却根本没有反驳。 这便意味着默认。 一向爱兵如子的大当家,竟然想要抛下追随者们,自个儿逃命! 这些骑士并没有受过专业的骑兵集群作战训练,只是通晓骑术而已。现在被困在口袋阵里头,又听雪斋禅师说他们的主公抛弃了他们,士气登时崩溃。 他们如同没头苍蝇一般乱窜,迎接着他们的却是严阵以待的枪阵和巨盾。 在神霄士卒的收割下,神堂骑士们连人带马倒下,跌落进血泊当中,鲜血与污泥混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雷光更烈了。 如同苍天在笑。 是嘲笑吴锋这个主公的懦弱,还是嘲笑人命轻贱,好像草芥一般? 口袋阵不断缩紧。 神堂骑士们在越来越小的空间中,难以转圜,无路可逃。 一片慌乱中,吴锋和薛洗颜却是已经带着几个最忠心的追随者,将口袋阵几乎冲撞出一个口子。 阳凰儿却是突然出现在这里,表情异常冷静。 “对不起,我不能放你们走。”阳凰儿叹息一声,带着无奈。 但她挥手处,身高一丈上下,头戴黄巾,面如重枣的黄巾力士纷纷出现,向着吴锋和薛洗颜围堵而来。 “太慢了,菲儿姑娘。” 吴锋的嘴角沾着血,他却在笑。 笑得异常欢畅。 黄巾力士的战斗力很强,但是毕竟身形笨重。 而吴锋胯下的,乃是北极冰海中出生的天马。 借着马力,他的身形如同闪烁一般,绕过几个黄巾力士,欺身迫近阳凰儿的身旁。 长剑横挑,锋锐绝伦。 阳凰儿清喝一声,一枚玉符飞出,抵住吴锋的长剑。 但吴锋却是松开剑柄,直接从马上跃起,落上阳凰儿的道辇,一掌劈向阳凰儿当胸! 阳凰儿急忙喷出一口紫气抵挡。 吴锋变掌作爪,一爪撕裂了阳凰儿胸前仙甲。 阳凰儿口中喷出的紫气,若是喷实了吴锋的面门,足够将他的头颅炸成粉碎。 但被吴锋一爪下来,顷刻分心,花容失色,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 紫气的威力登时大减。 吴锋却继续发力,全不怜香惜玉,一爪下来,阳凰儿的雪丘上立时带上了几道惨烈的红印,触目惊心! 剧痛钻心,阳凰儿几乎就此昏死过去,登时失去了对黄巾力士的控制力。 那几个黄巾力士发出嘭的声响,化为云气凭空消散。 修炼召唤系道术,本体必然偏弱。阳凰儿虽然也是征天一重天,却非吴锋对手。 加上吴锋靠着马快,逼着她近身搏斗,又使出这样阴损招数,所以阳凰儿竟在顷刻间被击败。 这还是吴锋手下留情,不然阳凰儿的胸口要被他一爪抓穿,直接掏出心脏来。 吴锋虽然仍旧被阳凰儿的紫气喷中,震得七窍流血,惨不忍睹,却算不上致命伤害。 阳凰儿胸口衣衫被吴锋撕开,她所部的士卒纷纷露出义愤填膺神色,叫骂不休。 却一个个忍不住将目光向女将军的胸口投来。 阳凰儿羞怒交加,强作镇定,捂住胸口,娇斥道:“你们……看什么!” 但被吴锋这样一搅合,包围圈已经紊乱,便被吴锋和薛洗颜带着数骑冲杀了出去。 雪斋禅师双手合十,清声道:“吴锋施主,如此所为,未免令天下人不齿。” 他从白象身上飞起,身形如同瞬息移动一样,在几个闪烁间就出现在了吴锋的近前。 吴锋此时耗力过巨,伏在马背上大口喘息。 雪斋禅师发出一声禅喝,一口巨大的佛手凭空出现,就要向吴锋拍下。 这佛手有一丈高下,只要落在吴锋身上,吴锋便要连人带马,血肉成泥! 吴锋却是霍然从马上跃起,竟是要弃马而逃。 兰丸见被主人抛弃,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嘶。 雪斋禅师心中更加鄙夷。 但正在这时,他敏锐的灵觉,陡然感觉到一股阴冷凌厉之极的杀意,自下方涌来! 第一百六十一章 从未放弃 一口小小的白玉棺从污泥中飞出,而后轰然炸裂开来,白玉碎片漫天飞溅。 一个身影急速地放大着,幽蓝色,在夜空中如同烟魅。 “我吴锋……从来就没有放弃过啊!”吴锋长声喝道! 这一声,如同炸雷一样,爆响在雪斋禅师的耳边。 从下方袭上的杀意,凌厉如天刀天剑。 雪斋禅师没能想到,吴锋麾下竟有可以将自己身体缩小的高手。 变化形体大小的道术,与修为高下没有半点关系,是否能修成全凭机缘际遇,属于最难修成的几门道术之一。 当身体缩小,气息当然也就变得微弱,更容易掩藏。 现在这敌人从污泥中猝然展现身形,攻杀雪斋禅师,实在难于防备。 云海岚的神色无比坚定。 她的双眼当中,只有雪斋禅师佛光绚烂的身形。 雪斋禅师是吴锋要杀的人。 所以她哪怕是死,也要让雪斋禅师下地狱。 玉绳剑绽放出清冷的幽光。 却少有地杀意喷薄。 云海岚与雪斋禅师错身而过。 修真者之间的交战,很少躯体接触。 但这也意味着直接以元力交锋。 雪斋禅师的佛珠宕地一声,与云海岚的飞剑碰撞在一起,光火喷溅。 云海岚娇躯一颤,却探出双掌,与雪斋禅师互相交击。 她的胸口发出数声爆响,竟是连肋骨都被震断。 但雪斋禅师的口角终于流出一线鲜血。 高手过招,一击就拼出高下。 吴锋感到心中一痛。 但他不能错过云海岚拼着自己重伤所创造出的机会。 雪斋禅师一击打伤云海岚,令云海岚震得飞退。 但他身边却没有半个人过来助战。 雪斋禅师顷刻间明白了。 牵制住神霄军的士卒,未必要真的牵制住。 吴锋是故意将自己的部下变成砧板之肉,交给神霄军屠杀。 因为杀人也需要时间。 而且只有这样做,才能够让雪斋禅师轻敌! 雪斋禅师想要退后,却发现吴锋那匹马不知何时堵在了他的身后。 这冰蓝色的小马呼地一声,喷出一口幽寒的气息,而后迈蹄飞奔开去。 雪斋禅师突然感觉到寒彻骨髓。 这匹马战力竟不在吴锋本人之下! 被云海岚击得伤上加伤之后,雪斋禅师再挨上一记吐息,身形登时一滞。 吴锋眼神凌厉,运转武魂之能,一股幽冷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而出。 “先祖,请将武魂之力赐予我,令我掌控敌人的一切恐惧!” 他的眼中焕发出深邃无垠的光芒,如能吞噬一切的黑洞。 长咆出口,雪斋禅师身上的佛光随之黯淡。 吴锋的武魂忌部千殇,所拥有的武魂特性,乃是“往生”,能够掌控敌人的恐惧、怨念等各种负面情绪,并加以放大。 雪斋禅师被白军浪重创,并不是假的。 他只是强行压制了自己的伤势。 但他却压制不了身躯深处的痛楚。 在刹那间,雪斋禅师突然感觉到剧痛钻心。 白军浪击中他胸口的那一掌,似乎千万次地重演。 充满慈悲的面容终于为之扭曲。 只需要一个刹那就够了。 吴锋和薛洗颜如同两道闪电,向着雪斋禅师扑去。 他们之前是真的受了重伤,不然不可能骗过雪斋禅师。 但纵然如此,拼着伤上加伤,也要全力一搏。 哪怕是黯淡的佛光,也并非容易相与。巨大的反震之力,令吴锋和薛洗颜再次吐血。 但一刀一剑,却稳定地陷入雪斋禅师的身躯。 贯胸而过! 雪斋禅师感觉到无力之感弥漫了他的四肢,令他无法动弹。 奇怪的是,现在反而感觉不到痛苦了。 自己终究是一个军师。 也许军师就不该像先主那样亲身搏战。 纵然修为再高,拼斗并非他所长。 但他知道,如果在这一战擒下吴锋,再杀死苏梦枕,那么神堂便成为囊中之物。 命数将终之时,智慧之镜也会蒙上尘垢。 他超凡的智谋赢取了这场光辉的胜利,但胜利也蒙蔽了他的理智。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 雪斋禅师的口中鲜血狂涌。 他笑了。 却是苦笑。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先主,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臣现在就下来陪您。” “傲天,老师走了,不会再对你指指点点,惹你烦心了……好好发展壮大神霄吧,不要辜负老师的期望!” 随着雪斋最后的话语,那颗忠义之心,在刀光和剑芒的肆虐中化为血泥! 云海岚捂着被鲜血染红的胸口,飘然而至,运转飞剑,一剑将雪斋禅师的首级斩下。 一代天才军师,就此陨落! 吴锋拔出长剑,飞身而退。 他弯下腰,向那无头尸体深深鞠躬。 哪怕是敌人,也值得尊敬。 当雪斋禅师被杀,正痛快屠戮神堂骑士的神霄军们,顷刻就陷入了慌乱之中。 吴锋残余的追随者们,终于得以冲杀出来。 已经折损了一百多人,吴锋的重要追随者王冲霄以及他的一妻二妾死于乱军之中。 “很抱歉,如果不假装将大家作为弃子,老谋深算如雪斋,决计不可能上钩。” 这时,士兵们反而露出了理解的神色。 “我们本来就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对付雪斋这种老狐狸,若不用这样招数,咱们只会全军覆没。” 一名黑衣中年人道,声线稳定。 吴锋眼中蕴泪,重重拍了拍他的肩头,翻身上马。 而后大声下令道:“撤!” 因为雪斋禅师被杀,如今神霄军陷入一片混乱当中。 但吴锋深深知道,不能恋战,自己这些珍贵的追随者,已经损失了太多。 这一战,实在惨烈,不但吴锋和薛洗颜双双重伤,就连云海岚也身被重创。 雪斋禅师毕竟是半圣高手,纵然已经被白军浪重创,也绝不好对付。 正当吴锋打算与剩下的骑士们一同撤离之时。 前方和后侧,突然都出现了大量的人影。 井直盛双目如同冒火一般,瞪视着吴锋,如同要将他碎尸万段。 而在南边,龙傲天已经带着大部队跟了上来,看着眼前的情形,神色微变。 但他猛地一招手,只见一乘软轿当中,走出一个和尚来,五十余岁年纪,模样清癯,肌肤莹白如雪,不是雪斋又是谁来? 龙傲天狂笑起来:“吴锋啊吴锋,你妄自用尽心机,却杀了一个冒牌货,简直笑煞人也!现在你就给本座受死好了!” 但与此同时,他却是向那个“雪斋”传音道:你这老小子,以后给我扮得像一点,不然本道主二话不说,砍了你的脑袋! 第一百六十二章 全身而退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神霄众将,神色各异。 阳凰儿被吴锋抓烂胸口仙甲,如今捂着玉胸,脸上犹自带着晕红的颜色。 井直盛见雪斋禅师被杀,怒气填膺,虽然戴着面具,眼孔中也透出淋漓的杀意。 而龙傲天脸色却甚是复杂。 他对雪斋禅师无疑是有感情的,但现在却绝对不能承认吴锋所杀的,就是真正的雪斋禅师。 龙傲天眼神一扫,发现一袭蓝衣,面容苍白的云海岚正飘在吴锋的身畔。 因为身受重伤,灵力不能避雨,她的头发衣衫很快被大雨淋得透湿,却丝毫掩不住绝丽的颜色。 玲珑起伏的身姿,更因湿衣贴肉而完美展现。 龙傲天立刻认出这是在攻打凤凰堡是所见的大美人儿,那么之前与她相伴的男子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龙傲天眼中露出恶狼般的目光,打量着吴锋身旁的薛洗颜和云海岚,磔磔道:“吴锋你这小子,倒是好艳福——” “虽然只是杀掉我师尊的替身,也当碎尸万段!各位,将他们拿下!” 吴锋冷笑道:“是真是假,你自己心知肚明。若是个西贝货,哪里用得这么多周章?” 现在的情况,虽然击杀了雪斋,却绝不可能带走尸体,也无法证明杀掉的雪斋禅师是真的。 但是雪斋禅师之死,的确如断龙傲天一臂,这就够了。 龙傲天哼了一声:“我神霄人才济济,只是一个替身,便能让你等损失惨重,有何奇怪?” 将双手负起,仰面道:“前次小挫,只是练兵而已,今日牛刀小试,就让汝等丢盔弃甲,而你吴锋也将束手成擒!” 将前次战败说成只是练兵,以掩饰败迹,振奋人心,这是鼓舞士气之术。 井直盛双目骤炽,声如雷霆:“他日攻灭神堂之战,看我井直盛一骑当千!” 随着龙傲天奋臂一挥。 井直盛率领骑兵队,如同洪流一般汹涌而来。 神霄弓兵则纷纷拉弓上弦,万箭齐发。 吴锋一招手:“弟兄们,分散撤退!” 现在虽然三面都是神霄军,但尚未合围,凭借骑马的机动力,吴锋等人自可分散逃命。 骑士们一个个调转马头,向着远方飙去。 但是神霄强弓手们箭矢已发,登时便有不少人中箭,人仰马翻。 吴锋眼见云海岚面容苍白,气息微弱,也不思虑,就将她一把揽住纤腰,抱到怀里。 这时又听薛洗颜一声娇呼,原来她座下的红马也已中箭,射中要害,顷刻毙命。 眼看薛洗颜就要掉下马去,吴锋催马迫近,将她也一把搂进怀里,与云海岚一同搁在大腿上,吁地一声,兰丸便撒开四蹄,没入黑暗的夜幕当中! 阳凰儿遥遥看着吴锋的身形消失在远方,美目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井直盛则率着井伊谷骑卒追杀而去。 他与雪斋禅师同属神霄四天王之列,谊切苔岑。被杀的雪斋禅师是真是假,井直盛当然心中有数,不由恨意填膺。 夜色沉沉,雨线纷纷。 吴锋拥着两女,策马疾驰。 后头喧喝阵阵,不时有利箭激射而来。 吴锋麾下的骑士分散逃离,敌人当然将吴锋三人作为主要的追击对象。 半大的一匹马儿,上头载了三个成年人,跑得摇摇晃晃地,倒像是欺负它一样。可这马儿却是奋蹄如飞,好像风驰电掣,快得不可思议。 吴锋低头看着怀中的薛洗颜和云大小姐,心中百味杂陈。 两女如今身受重伤,花容惨淡,但仍然能看出绝丽的颜色。 哪怕衣衫被雨所湿,贴在身上,依然能感到娇躯的柔嫩如脂。 如果不是这样处境,想要将这两个女子同时揽在怀里,怕是痴心妄想。 两女四目相看,呼吸互相喷在对方脸上,又感受着吴锋宽阔胸膛所散发出的雄性气息,俱觉羞涩,惨淡的玉靥又浮上晕红的颜色。 薛洗颜忽地剜了吴锋一眼:“便宜你了——你当众撕那个阳凰儿的衣服,回去就和你算账。还有,你同她怎么认识的?” 吴锋一愣,云海岚却已是柔声劝解道:“薛姑娘,你别怪他,小锋也是不得已……” “你就护着他。”薛洗颜有些不忿道:“等他从外面带女人回来就好了。” 云海岚悠悠一笑,道:“这是薛姑娘你的事情,可与人家无干。” 薛洗颜还想说话,云海岚娇躯却陡然一颤。薛洗颜吃惊,急忙一把拉住她,云海岚高耸的胸脯一个起伏,鲜血全喷在了薛洗颜胸口衣襟上。 云海岚突然大口喘息起来,面如金纸。 “不行……”薛洗颜惊呼道:“云姨的伤势又恶化了,必须得找个地方,静下来疗伤,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云海岚是阴极体质,雪斋禅师的佛力渗入她体内,以阳击阴,便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缠绕不散。 吴锋也感到云海岚气息突然变得微弱,心中大惊。 若是云海岚有什么闪失,他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可是如今身处马上,哪里能静下来疗伤?现在三人都受伤不轻,只要下马,一定会被后头的追兵赶上。 薛洗颜心生一计,低声道:“锋哥,让兰丸走山路。” 襄阳郡多山,山上树木杂生,便于隐蔽。 当下吴锋双腿一夹胯下马儿,兰丸极有灵性,立刻转过方向往左前方偏去,冲上一座丘陵。 这个方位并没有高峻难行的大山,但丘陵连绵,在晚上如同迷宫一般。 井直盛突然发现前头那匹快得跟闪电一样的蓝色小马放慢了速度,以为是驮着三个人,体力将尽,大松一口气,下令井伊谷骑士快马加鞭,急追上去。 又越过几座山丘,却见那蓝色小马刷地一声,将身上的人形颠下马来。 “哈哈哈哈……人能不顾马,马也能不顾主子!”井直盛的一名族人大笑道:“谷主,今天咱们捉住神堂继承人,虽不是拿下那姓苏的匹夫,也是一场大功了。” 井直盛却是面容凝重起来。 如果吴锋身受重伤,被想要保命的战马颠下来,的确没有反制之力。 但事情怎么可能如此简单? 当井直盛策马靠近,低头一看,只见吴锋的战袍裹着盔甲,滚落在泥水里。而那匹蓝色的小马,早已逃得不见踪影了。 “中了金蝉脱壳之计了。”井直盛的话语依然冰冷,却包含着说不出的恼恨味道。 一群神霄骑兵,各自懊恼。 “谷主……沿着原路回去搜?”那部下只能小心翼翼地问道。 井直盛叹息一声:“也只能如此了。” 心中却知道没什么希望。人在马上,目标较大,若是下马躲进密林当中,必定难于搜捕。 他带着部队下马,一番搜寻,终于一无所获。 这时候,吴锋等三人已经置身于一座干燥的石洞当中。 雨夜生寒,在马上不觉得,如今到了洞里,受伤不轻的两女反而冷得瑟瑟发抖。 吴锋拥住她们,用阳性真气蒸干她们身上的衣物,水汽蒸腾而起,就好像云雾一样。 薛洗颜靠在吴锋胸口,显出舒服的神态,发出几声娇媚的呻|吟,如同猫儿一般,勾得吴锋隐隐心痒。 就连云海岚也隐隐心惊,这小妮子平时清丽如仙,一旦柔弱婉约起来,实在有一种媚骨天成的魅力。 想到这里,她的心口又莫名地痛起来,差点再次吐血。 薛洗颜将红唇贴到云海岚耳边,吐着热气,悠悠道:“云姨,你伤势最重,让我替你将胸口的骨头接好吧。” 云海岚俏脸晕红如血:“薛姑娘,这……” 薛洗颜娇音如丝,带着勾人的意味:“莫非,你想让你家小锋来动手?” 云海岚最是脸嫩,顿时羞得说不出话来。 薛洗颜先取出一盏油灯点上。这石洞入口十分隐蔽,又曲折,现在三人已经是在石洞内部,就算点上灯,外头也注意不到。 第一百六十三章 疗伤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薛洗颜又在吴锋耳朵上轻轻捏了一记,嗔道:“别看了,转过身去!” 吴锋笑了笑,这才知趣地转身。 窸窸窣窣的解衣之声响起,幽微得令人心中发痒。 吴锋低低嗅着两位美女躯体发出的隐香,心中一片迷离舒畅,差点就要转过身去,一窥胜景。 薛洗颜的声音柔得跟春水一样:“云姨,治伤的关键时候,可不要动喔。” 嘁哩咔嚓的正骨之声,伴随着几声从鼻腔里发出的腻吟娇哼,缠绵蕴藉勾人心魄。 云海岚感受着薛洗颜手掌的滑动,羞得双眸紧闭,不敢看她。 薛洗颜麻利地给云海岚上好药膏,裹上干净的棉布。 “好些了吗?”薛洗颜贴近云海岚的面颊,吐着香氛道。 云海岚待要说话,突然间内伤发作,心头剧痛,娇躯颤了颤,一口鲜血,登时喷了薛洗颜满脸满身。 薛洗颜吃了一惊,却一点不恼,掏出锦帕将脸面和衣裳擦拭干净。 再看云海岚时,却见她气息微弱,面如金纸,已经晕了过去。 薛洗颜唤了几声,见云海岚始终不应,当下贴过樱唇,向着云海岚清润的嘴儿吻下,打算度气过去。 随着面颊的接近,薛洗颜的俏脸也不由染成丹红的颜色,芳心忐忑不已。 当四唇终于要接上的时候,却被吴锋一把揽了上来,在她小脸上捏了一记:“我都没亲过,哪里轮得到你?” 薛洗颜大羞,来不及思索吴锋的言外之意,急道:“这是……疗伤呢!” 吴锋悠悠笑道:“换个路子吧。你伤得也不轻。” 说罢,将云海岚也搂抱上来,一边一个,双手按住两女腰眼。 他的天阳体质与云海岚的阴极体质相对,又与薛洗颜共修刀剑合璧数年,互相极有默契,身体之间都已生出感应来,替她们疗伤,自是事半功倍。 他运起神魔不灭玄功,调节体内阴阳,让自己的阳性内息不至于太过炽烈,而后自两女腰眼导入体内。 一阳二阴,成天地人三才之象,气息周流,盈而复虚,修复着二女受损的经络和肉身,弥补着她们的元气。 吴锋取出两棵玉灵芝,放入口内嚼了,极苦,却清凉柔软,令人满口生津。 药力入于他的体内,很快消融到四肢百骸,再通过他的经脉为桥梁,修补二女的伤势。 以吴锋为主,云海岚和薛洗颜为客,形成主客之势。 疗伤之时,三人都屏去了感知,浸入漆黑幽暗的虚无世界,但灵觉却变得异常敏锐。 此时所感知到的外界,无关乎物质,只在于精神,乃至精神之上的存在。天地之间的大道,便存于其间。 冥冥之中,三人的元神也在虚无间共鸣,恍若水乳交融,无法切割,不分彼此。 吴锋和薛洗颜所受的,不过经脉脏腑之伤,对于他们这个境界,容易修复,说不上危险。只是薛洗颜修为稍低于吴锋,因此受伤重一些。 但云海岚与雪斋禅师硬拼,被佛力侵入体内,不但伤及肉体,更是与灵力互相缠绕,如同附骨之疽,萦绕不散。 如今元力流转,如同溪流潺潺。云海岚的一身修行,在虚无的世界中被解构开来,由吴锋急速地解析着。 他明明已进入幽闇杳冥的境地,灵觉却越加敏锐,下意识地寻找着破解云海岚体内隐患的对策。 元气的冲击,如同滴水穿石,将那团佛力缠绕起来,徐缓冲击,有时又好像星火燎原一般,以炽烈的真气化入根本命能的境界,对佛力进行侵蚀。 两女任由吴锋施为,全身暖融融地,极为舒泰,伤势所造成的痛楚尽去。一时间神魂飘飘荡荡,完全被吴锋所引导。 吴锋感知到三人的气机交感,已经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关口上,当下心神电转,丹田气海中阴阳流转,将真气强化了数倍。 人染重病,先以和药与糜粥调和,再下猛药,运气疗伤也是这个道理。不然阴阳相斥,如同冰炭不交,未能去疾,反先伤身。 吴锋从灵药中所得的灵力,如今大量地化成真气能量,在二女体内游走,渐渐凝集在云海岚的伤处,如同洪水冲击堤坝一般,冲撞着那股佛力。 雪斋禅师修为高于云海岚,打入她体内的这股佛力,足以致命。 如今吴锋运功疗治,到了最关键的时刻,非生即死。如果失败,云海岚必死无疑,而协同治疗的薛洗颜和吴锋,也要遭到反噬,身受重伤。 但吴锋深知这种事情不能拖延,越是延挨,云海岚的情况便会越发危险。倘若佛力潜伏太深,哪怕一时镇压下去,今后爆发出来,便无法可救,因此只能果决从事。 一阵强烈的抽痛,将云海岚从杳冥玄妙的世界拉回现实,发出一声颤悠悠的痛哼。 吴锋急忙发力将她按紧,让三人的身体始终紧密相贴在一起,如同一人。 最可虑的,就是薛洗颜和云海岚之间的气机交感不佳,如果还心存芥蒂,便难免出岔子。不过两女之间有种奇特的情愫,因此倒也没什么大碍。 真气冲击越发强烈,虽然听不见,但三人都能感觉到,有什么在云海岚的体内粉碎爆裂着。 佛力深侵,想要完全祛除,不但损伤肉体,更伤元神。 但这也是不得已之事。因此吴锋先与两女磨合,真气周流,厚培元气,当云海岚体内佛力驱除之后,将虚弱到极致,而多余的元气,正足以用来修复疗治她的身体。 这正是千钧一发之际,但吴锋心中却如同止水,平静无波。 一切的恐惧忧虑,都必须镇压在灵台的最深处,心情平静,疗伤才能万无一失。 仿佛经过了千秋万载,又如同只是一瞬,云海岚缓缓睁开双目,嘴角流出一线淤血。 她的神情微显疲惫,仿佛旧病初愈,眼神却带着深深的欣喜。 “小锋,我……” 吴锋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真气再次变得暖融如酥,烘得两个美人儿周身瘫软如泥。 不知又过了多久,真气又循环了百十个周天,终于偃旗息鼓。 薛洗颜的伤势已愈合大半,云海岚亦再无危险,只待以后好好调治。 吴锋微微一笑,松开双手,顺势在两女脸上各亲了一口:“大功告成。” 两女惊得同声尖叫起来,但抬起目光,却感觉到吴锋的眼神舒徐沉稳,却又带着邪异的魔力,令她们心魂难守,忍不住想要对吴锋臣服。 薛洗颜和云海岚心中顿时忐忑不已。 这一场疗伤,以吴锋为主,她们为客,阴受制于阳。她们的灵心魂魄,在运功完成之后,自然被吴锋所制。 加上吴锋天生有一种富于征服力的魔性,她们现在实是娇躯瘫软,明明心里羞恼万分,却不但无法挣脱,神情更是越发增娇盈媚,如同向吴锋刻意献媚一般。 吴锋低头瞧着怀中二女。薛洗颜和云海岚均是人间殊色,一个青春绝丽,一个成熟丰韵,可谓寒木春华,各具佳妙。 他自然知道现在的情境极为微妙,哪怕对她们用强,也几乎不会遭到什么抗阻。而若能同时拥有这两名佳人,其中妙处,敢情是神仙称羡。 但吴锋对感情的观念向来是水到渠成,不作强求。现在下手,到底是趁人之危。 所以他只是坏坏一笑,道:“看你们现在这么亲密,一起嫁给我好了。” 薛洗颜咬了咬牙,话音娇弱,却终于颤颤地吐出两个字来:“不行!” 云海岚也晕红着俏脸,水目迷蒙:“小锋,不要勉强人家好吗?云姨沉心修道,那种事情做不来的……” 吴锋似是苦恼道:“真是不乖呢。” 言毕,双掌齐出,好像打大钹一样,在两女屁股上各来了一下。 云海岚肌肤柔润,丰臀浑圆,臀脂外张,如要溢出来一般。薛洗颜常年习武,臀胯紧致,弹力劲道都是十足。 一拍上去,双掌皆美,快活得酥融欲化。 不过两女本来因为疗伤的缘故,心神处于被吴锋所降伏的状态,如今两巴掌下去,震散此境,却是把她们给打醒了。 薛洗颜被吴锋打惯了还好,云海岚一时间完全懵住,而后窘得整张玉靥都染成了诱人的胭脂色,挫着银牙道:“小家伙,你,你……” 然后吴锋便感觉到耳朵一阵剧痛,差点昏死过去。 这女人,下手还真快。 等云海岚住了手,吴锋呲着牙抽了几口凉气,才笑着道:“论起大小姐脾气,云姨还比颜儿重一些。” 云海岚剜了他一眼:“人家可是你长辈,你也忒过分了。” 薛洗颜在一旁起哄道:“是啦,不尊长幼尊卑之序,该掐,刚才还太轻了呢。” 吴锋将口唇贴着云海岚俏脸,吐着热气:“那让云大小姐打回来?” “啐,谁要。”云海岚犹自带着些许不忿。 但她和薛洗颜都清清楚楚,吴锋虽然趁机揩油,但正是不愿趁人之危,又怕自己克制不住,才将她们从那种奇异的状态里给打醒过来。 只是云海岚平生头一回被人打屁股,羞愤当然是无以言说。 吴锋也不再说话,从空间袋里抽出一条极为宽大的锦被,将三人身躯一起裹了,温热的真气散发出来,一片和暖。 他搂住两女,一同躺下。 之前为了疗伤,三人都除下了大衣和鞋袜,身上除了小衣,仅有薄薄的中衣。 虽是并没有实质性发生什么,如今也称得上是大被同眠了。 薛洗颜咬住吴锋耳朵,有些恨恨地道:“下不为例。” 说话间,却是悄悄地用脚儿去逗弄云海岚那双晶凝玉足。 吴锋感知到她的动作,心道:这个小色女。 却是顺手在云海岚丰嫩的大腿上揩了一记。 云海岚娇吟一声,眯了双眼,用修长的手指在吴锋胸口上温柔地画着圈儿:“别……别闹了好吗?” 她秀丽的脸容散发着温润莹洁的辉光,如同精巧妙绝的薄胎瓷。 吴锋浅浅一笑,舒臂拥住两女纤腰,不再动作。 橘黄色的灯焰轻轻颤动着,将温馨的气息流泻在狭窄的洞穴之中。 吴锋心中渐渐平宁,瞥着怀中的两张绝丽花容。 便仿佛已拥有了整个世界。 那么,正当将整个世界攫入囊中,才不负她们的绵绵情意。 第一百六十四章 兄弟 龙傲天笑得很是邪异,虽然面容俊朗,却给人感觉好像一个骷髅在咧嘴大笑一样。 “来来来。三哥,我敬你一杯。” 他将酒盏递了过去,盏中是荆州有名的稻花香,香气扑鼻。 但龙辉只是颤巍巍地将酒杯接过。 他完全闻不到杯中的香味。 龙傲天的笑容,令他全身发冷。 龙辉在自己的直属领主和士卒面前,显得极为嚣狂,甚至比他的这个五弟龙傲天更加嚣狂。 可惜这只是在弱者面前的色厉,而在已经是一派之主,更是战胜归来的五弟面前,他只能表现出内荏的一面。 “三哥,上一战,你带走你的部队时,对我说过什么话来着?”龙傲天反过食指指节,叩着桌面,笑得越发灿烂:“你曾答应过我,如果这一战我能赢,你把你最宝贵的东西给我?” 龙辉脖颈上渗出冷汗。 他想起五年前,龙傲天曾笑着说:三哥,把你老婆楚婉冰借我玩玩如何? 龙辉当时已经犯下了那场大错,被龙战野解除父子关系,但龙傲天这话说得太过,他仍旧忍不住发怒,与龙傲天争吵起来。 没想到龙傲天反倒服了软,说自己只是随口开个玩笑。 “道主……这……请不要打我妻妾的主意。”龙辉低下头道:“其余一切,予取予求。” 龙傲天拍着桌子,狂笑起来:“哈哈哈哈……那是,那是。愚弟身为一派之主,怎能做出那种事情。” 龙辉神色稍缓。 他心道若只是没收他的领地和部队,也就罢了。 想到这里,他将龙傲天为他斟的那杯酒缓缓饮下。 龙傲天却是眼神一冷。 “蠢货!你最宝贵的东西,是你的脑袋啊!” 龙辉的嘴巴登时张得极大,酒水漾在嘴里,却不敢喷出来。 好一阵,他才颤抖着咽下那杯酒,用指头点着龙傲天:“五弟……你……设局害我!” 直到现在,他才想明白,这一战龙傲天和雪斋禅师早就有必胜的把握。 龙傲天笑而不答。 龙辉颤抖着道:“你杀了老大老二和老四也就罢了,我这个对你全无威胁之人,你何必如此?” “窝囊。”龙傲天嘿嘿道:“是啊,有够窝囊的。那么一目了然的计策,也就对付你这种窝囊货色吧。” 神霄道在豫西地区曾经有一块飞地,也就是吴锋如今的封地宛城。 当龙战野成功让三河剑派名义上称臣之后,苏梦枕也假装恐惧,向神霄道献上言辞恭顺的文书,表示希望能与神霄和睦共处。 文书中的言辞十分暧昧,显得苏梦枕似乎无力管理内部,需要投靠神霄道来维持自己的统治。 当时神堂内部的确不稳,领地也不如现在这么大。 龙战野于是将龙辉分封到宛城,调查苏梦枕的真意。 龙辉平时喜欢批风抹月,吟几首酸诗,这点上与他的五弟龙傲天颇为相似。苏梦枕却是有名的风雅人物,两人一见,很快意气相投。 苏梦枕知道龙辉风流,更是给龙辉介绍豫西一带的名胜美景,以及可心的销金之处。 甚至还派人从西域买了两个西洋美女,赠给龙辉作礼物。 后来苏梦枕到宛城里头做客,突然被不知道从哪跑出来的刺客刺杀,性命垂危。 苏梦枕请求龙辉打开城门,让城外守候的部下们进来,交代后事。 结果这些人进来之后,与那些“刺客”一起大搞破坏,到处放火杀人,搅得城里一片混乱。 苏梦枕也如同没事人一样爬起来,亲手斩杀了护卫龙辉的数名高手。 最终,凭着少量兵力,苏梦枕就拿下了宛城,把龙辉五花大绑,捆得跟粽子一样送回龙战野手里。 龙战野勃然大怒,当即解除了和苏梦枕的父子关系,更是对苏梦枕恨之入骨。 他当时就想要讨伐神堂,却因为内部不稳而作罢,直到如今,龙傲天才得以率领神霄军与神堂决战,并获取胜利。 龙辉喉关颤抖:“五弟,从小到大,得罪过你的人多着了,你既能一一任用,为何特意设局,要除掉我这个窝囊之人?” 龙傲天慢条斯理地道:“原因嘛,很简单——你比我会玩女人啊!” 龙辉面色煞白:“这……” 忽地张口大声道:“五弟,你……你不能这样对我啊……” 两个甲士猛冲进来,将龙辉押了出去。 龙傲天拍了拍手:“我会把你那群妻妾杀了给你殉葬,快谢恩吧。” 龙辉只觉天旋地转,尿都快迸出来了,嘴里却不由地吐出几个字:“臣……谢主隆恩!” 龙傲天再次放声大笑起来。 这就是权力的滋味。 杀掉别人,哪怕是自己的亲哥哥,对方还要谢恩。 所以他要夺取天下,将世间所有人都置身于自己的威权之下。 他的侍妾公孙红掀开帘子,从后屋进来,给龙傲天揉捏着后颈。 “主子,你当真不对他的女人下手?红儿可不觉得主子是这种人哟。” 龙傲天在公孙红的一对高耸上捏了一记。 “龙辉这蠢货,总以为他那些妻妾能陪着他同生共死。” “我让人带口信去,若是不肯与龙辉离婚的,那就一起处决了吧。至于乖觉的,我挑几个自个笑纳,剩下的正好赏赐有功之臣。” 他的声量很高,却无比地阴冷肃杀,让公孙红打了个寒颤。 龙傲天知道龙辉为什么会窝囊,因为他只想着女人,不肯动脑子。 而龙傲天则清楚,有权力,才能让女人对自己忠心耿耿。而权力,是要通过头脑来攫取的。 龙辉临死前当会明白这个道理。 公孙红愣了愣,嘤咛一声,坐在龙傲天腿上:“主子,你的女人可忒多了些……” 龙傲天端起酒盏,将酒喂到公孙红口里。 “女人多了,不过做个撑门面的装饰,世上哪里真有雨露均沾?这些年来,受宠的不也才你们几个?” 公孙红这才转嗔作喜,轻舒玉臂,搂住龙傲天脖颈。 龙傲天亲了她一口,悠悠看向窗外。 视线被重重山峦所遮挡。 这一战虽然未曾捉到苏梦枕和吴锋,但斩首两千以上,的确算得上大胜,足以一雪前耻。 如今神堂军已经撤回豫西,襄阳郡内的豪族也纷纷倒戈回来,被神堂夺取的安祥城成为一座孤城。 但龙傲天的目光早已看到更远的地方。 襄阳郡需要时间消化,神霄需要时间休养。不过攻灭神堂,想来也就是几年内的事情。 在一重重山川的那边,可是有几个极为出色的美女,譬如吴锋的那两个女人,又譬如苏梦枕的宝贝女儿。 无论在床上滋味如何,放在后宫里充门面,总是好的。 第一百六十五章 第二个祭品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这是一间深色调的书房,家具都被漆成惨淡的黑色,似乎昭示着这座城池刚刚遭遇了丧主的悲痛。 李询静静坐在一张四方扶手椅上,将手掌交叠于并拢的双腿,眉间两点轻愁若隐若现。 李忠已经入土为安,现在李询真正成为三河之主。 比起以前,他仍显得安静而柔弱,只是更多了些如银狐舔毛舐爪的优雅。 他并不像他的祖父一样,才十余岁时,便威严足备,能凭着几个眼神将别人慑服,乃至甘心为之效死。但谋略和手腕,却与祖父几乎无异。 “赵叔叔,进来吧。” 血戮营统领、樊城赵家家主赵忠高迈着大步,踏了进来,震得地板蹬蹬作响。 赵忠高虽然是一代猛将,身量却并不很高,但双肩宽阔,腰背厚实,有一种威武强悍的味道。 哪怕是平日里,他仍然穿着一身战甲。 赵忠高微施一礼:“臣赵忠高参见主公,恕甲胄在身,未能全礼。” 李询招了招手,示意赵忠高坐下:“赵叔叔何必如此?” “君臣之间,不能乱了规矩。”赵忠高一板一眼地说道。 李询笑道:“这话就见外了。赵叔叔与父亲一起长大,于我而言就如同血脉至亲一般,用不着多礼的。” 赵忠高露出一丝苦笑,并不说话。 李询问道:“赵叔叔此番过来,是有何事?” 赵忠高这才坐到李询对面:“要攻打安祥城了。” 襄阳郡内的大小豪族,大多是墙头草,这也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这次苏梦枕惨败,当初投靠神堂的坞堡,大多都倒戈了回来,被神堂军占领的安祥城,已经成为一座孤城,由苏梦枕的养子苏广率领五百战兵和数千民兵镇守。 神霄军却没有撤回本领,而是做好了长期战斗的准备。龙傲天已经在筹备攻打安祥城的计划,一旦神霄军养精蓄锐完毕,便能兵临城下。 李询点头道:“是啊……只要夺回安祥城,三河便能一雪前耻,失地也将全部收复……” 说到这里,李询突然愣住。 他想起之前安祥城被攻破之前,城将凰虚道决心死节。而赵忠高作为他的至交好友,被凰虚道劝走,并发下誓言,当三河的危机解除之后,将在收复安祥城的战斗中,战死于城头,以尽朋友之义。 “赵叔叔,难道你……” 赵忠高写意一笑:“做人要言而有信,何况是对最好的朋友。” “不可!”李询的眼中突然绽出了明亮的光,声量陡然抬高。 “我以三河剑派门主的名义命令你,现在还不能死!三河仍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还需要赵叔叔你的力量!” 小小的身体,清脆的声调,却含着震心动魄的威严! 赵忠高欣慰地笑了。 他想起那个如天神般的金衣男子拍着他肩头时的模样。 “是啊,今后的日子,也许会更难过。”赵忠高搓着手,道:“所以我必须离开。” 李询一愣,不解赵忠高的意思,却听赵忠高悠悠问道:“主公,蓝大先生是怎样死的?” 听到赵忠高这话,李询心中一震。 因为两代三河门主都是死于蓝家族人手里,李询便暗示蓝大先生自尽,并且将自尽伪装成为了安抚豪族,心力交瘁而死。 蓝大先生鞠躬尽瘁,凝聚了三河人心,临死更是捐献出家财,解了李询的燃眉之急。不然的话,也许等不到神霄来援,三河剑派就会自行崩溃。 可以说,杀死蓝大先生的,正是李询。 李询本以为没人能猜出真相。 然而赵忠高既然能得到身为一代枭雄的李清看重,又逐步成为血戮营统领,岂能是无谋之辈。 李询心中慌乱,张口道:“这……” 但他很快稳定了心神:“赵叔叔,相信我……我不会做兔死狗烹的事情,这一次实在是不得已。” 对于赵忠高这样劳苦功高的老臣,抵死不认并无意义。 既然蓝家连出两个弑君恶徒,让蓝大先生以死作为交代也说得通。 赵忠高爽朗地笑起来:“主公啊,兔死狗烹,未必是坏事,反而是一个枭雄必备的手腕。” 他扬起头,似乎陷入渺远的回忆之中:“其实当初我们都隐隐感觉到,如果老主人能多活一些年的话,蓝家父子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们身为三河剑派的管家,知道的秘密太多了。” “但是这不妨碍我们对老主人敬若天神。除了枭雄的一面之外,他对臣子们绝对可以说是仁至义尽。” “吴起为士兵吮疮,谁都知道是权谋,可士兵仍旧会为他效死,因为以主帅之尊为士兵吮吸毒疮,世间还有谁能做到?” 李询怔了怔,未曾说话,眼神转动,示意赵忠高继续往下说。 赵忠高眼神沉凝:“这一战,三河军临阵溃败,几乎全无表现,完全凭着神霄军的死战才反败为胜。这虽然都是预计之中的事情,却对我们极为不利,根本没法与龙傲天讨价还价。” “所以,外敌虽然被打退,三河的艰难日子才真正开始。神霄拿下襄阳郡,必然索求利益,三河的赋税将有很一部分会被送往长沙城,而豪族们也会考虑,是继续侍奉三河,还是成为神霄的直属领主,来避免遭受双重的盘剥。” 他突然间长叹一声:“主少国疑,又是小国侍奉大国,这才是真正的危难所在啊——到时候,三河内部必定怨恨杂生,而我们这些代表旧时代的老臣,将成为反对势力的旗帜。我们都有自己的关系网,到了那个时候,也就身不由己了。” 李询默然。 他知道樊城赵家这样的大家族,内部不可能是铁板一块。整个三河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错杂的关系如同乱麻一般。 赵忠高霍然长身而起:“身为一个主公,可以有生死与共的兄弟,但叔父这种东西,还是越少越好。” “酒忠次、石数正,还有宗胜他们,与主公一同长大,鱼水相知,他们才是三河未来的栋梁。” “小竹子……请容许赵叔叔最后这么唤你一次。”赵忠高揉了揉眼睛,声音突然带上了些颤:“苏广虽然不擅长攻战,却以善于守城著称。这一战必定伤亡不小,而我将尽量带着三河里头心怀叵测的人,一起牺牲在安祥城的城头。” “新时代的来临,并不是只有蓝大先生一个祭品就够。那就让赵叔叔来做第二个好了。”赵忠高拍了拍李询的肩头:“请好好照顾我家宗胜,也祝主公从今往后——武运昌隆!” 最后一句话,带着冲天的豪气。 李询看着这个瞧着他长大的中年男人大步流星走了出去,喉头哽咽,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凝注目光,尽量将赵忠高的背影烙印在自己的脑海里。 初夏的阳光突然变得炽烈,穿窗而入,照得对方的肩头一片灿金。 乱世中充满了猜疑和背叛,但却越发显出忠义的可贵。 正因为有这些忠义闪烁着光辉,所以三河才能在南北的夹缝之中,生存到现在。 如今前路虽然既险且远,但李询含泪的双眼却清清楚楚看见灿烂的阳光。 外面一片光明。 第一百六十六章 满座衣冠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苏梦枕立身于神堂大殿之上,身形依然笔直得如同古松傲柏,但眼神却藏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昨晚,女儿苏乱瑾在他头上拔下了几十根白发,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开始衰老了。 筹备了二十多年的荆州攻略,一朝丧败,几乎一无所获,更是折损了大量精兵,对他的打击可想而知。 五年前虽有汉中之败,但一则苏梦枕休养生息多年,靠着积威可以将战败的影响压下去,二则薛衣人与他是同辈人,败给对方算不上太过丢人。 而这一战虽然神霄之谋出于雪斋禅师,但终究要归于龙傲天这个一派之主。 从这个角度说来,苏梦枕此战便是败给了后生晚辈。 接连两次惨败,已经令他威信大丧,四方流言蜂起,说苏梦枕这个神堂之虎,不过是浪得虚名,只会欺负软柿子而已。 他是自尊心极强的人,这些话语,令他心如刀割。 而且苏梦枕也明明白白感觉到神堂内部的人心动摇。 “诸位……”苏梦枕目光扫视着一众臣子,缓缓道:“今天我召集各位前来,是为了救援安祥城一事。” “如今神霄三河联军已经兵围安祥,因此广儿也发来了求援信。但此城经过我方的重修,坚固更胜往昔,并不能轻易攻克。” “我方上次虽遭挫折,但犹有甚强战力。若待敌军大举围城之际,纵兵击之,则足以一举摧破联军。” 话音未落,一名身穿蹙金华服老者急谏道:“堂主,不可!” 苏梦枕定睛看时,这人是姜家的家主姜仁。 姜仁辅佐他改革经济,多有功劳,没想到今天第一个站起来反对。 “为何?”苏梦枕声音有点发冷。 姜仁道:“以老臣所见,燃豆坂一败,我神堂当中人心动荡不安,如果再匆忙出兵,大军或许未战先溃,再被敌人从后掩杀,后果不堪设想!” 他喘了一口气:“何况,上次战败,损失物资无数,战没将士的抚恤金更是不菲,本门已经承受不起再一次大举出兵了!” 苏梦枕双眉一轩:“若以少量精锐部队出击,相机行事,批亢捣虚,便不必大举征调。“ 姜仁笃定地道:“以雪斋之智,岂能不察?稍有闪失,说不得要全军覆没。” 苏梦枕道:“雪斋老贼已被锋儿刺死。” 姜仁大声道:“请堂主听老臣一言!且不说那人多半只是一个替身而已,龙傲天也是深得其父真传,智谋不在雪斋之下!如今的神堂,禁不住再一次行险侥幸了!” 苏梦枕露出失望的神情。 若是往常,他会狂笑怒斥,但今天却感觉到心口发软,全无底气。 上次撤退战当中,他激战井直盛、赵忠高两大高手在内多人,结果被暗箭射中,但仍是强撑着亲自殿后,才避免了更大损失。 这种皮肉伤,本也不足为虑,但苏梦枕回来之后,却时常感到头痛,甚至眼前发黑。 这一次惨败,似乎已经伤到了他的道心。 苏梦枕又见一人好像欲言又止。 “范长老,你有什么话说?” 范长老穿着一身浆洗得十分干净的黑色棉布袍子,国字脸,线条却不凌厉,显得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 “属下知道堂主心有不甘。但现在本门当中,多有心怀叵测之人,所谓攘外必先安内,既保不住安祥城,只能让苏广公子撤回来……” “堂主如今不到五十,还有的是时间。既然之前筹备二十年,方才出兵荆州,此次兵败,不若再休养十年,以图后举。” 苏梦枕冷笑一声:“不用等十年,神霄三河联军该是打到咱们地头上来了。” 范长老不紧不慢道:“那么诱敌深入,而后歼灭,正符合周易当中的‘重门’之意。当年堂主不就以此法结果掉了李清么?” 这话虽然驳斥了苏梦枕,却又给苏梦枕戴了高帽子,实在是很有讲究。 林秀贞、林通具两兄弟在内多位神堂重臣也相继发言,都是站在姜仁和范长老一边。 当初苏梦枕议立吴锋为继承人,一个人将众臣驳得鸦雀无声,但现在他却感觉这群人如同一堆堆的浆糊,粘住了他的眼睛、鼻孔、嘴巴,令他几乎要为之窒息。 年岁上,他说不上老。 但眼见众人离心,苏梦枕却真正感觉到了英雄迟暮之感! 其实若出兵救援,不说击破联军,至少能保住安祥城,令神堂在襄阳郡内残存有势力和影响力。 当初攻下半个襄阳郡,下边的这群人大都分到了土地,然而还没得到什么好处,今次的战败便令他们封赏到的地盘旋得旋失。 懊恼之下,他们就不愿意再跟着苏梦枕去冒险,这才是个中关键。 苏梦枕长叹一声,看向苏灿。 这么重要的议事,吴锋却不在,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灿儿,你意下如何?” 其实事已至此,苏灿赞同也多半是无用,但苏梦枕仍希望苏灿能凭借对群臣的影响力,帮自己说服说服他们。 “广儿已经来信,说上次战败,与他的队伍溃败关系极大。他已抱必死决心,若援兵不至,便与城兵一同玉碎,绝不瓦全。” 苏灿愣了愣,却是悠悠叹息一声。 “大哥也太死心眼。父上,派人出去,想办法劝他回来吧。” 苏梦枕心中如浸冰水。 如今安祥城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苏广又怎可能回来?如果不发援兵的话,苏广就只有战死一途。 苏灿与吴锋斗也就罢了,竟然连自己的亲哥哥也不愿意给活路。 连身为苏梦枕养子的苏灿都出言反对,也就意味着救援安祥城一事,自不可行。 苏梦枕高大的身躯微不可察地颤抖着,一口鲜血从咽喉涌上来,却被他压在嘴里。 身为一派之主,当然不能当着群臣吐血。 但他的脸色却变得异常苍白。 苏梦枕勉力挤出几个字:“既然如此,那便不必再议了——散会。” 退入内殿之后,他立时瘫软在椅子上。 最可怕的伤是大道之伤,有的来自外力,有的来自心魔。 苏梦枕所修的功法,讲究勇猛精进,一鼓作气。连番挫折之下,道心受损,道伤暗生。 “灿儿……”苏梦枕擦着嘴角的血,自语道:“真是好算计,再丢掉安祥城,我威望继续受损,这个堂主也就不容易当下去了,只能作速传位给锋儿。” “可是锋儿根基不稳,我传位太早,反而对他不利,那时候,你就有机可乘了……” 他忽地狂笑起来:“满座衣冠犹胜雪,更无一人是知音——好一个神堂,我今日才知道,我神堂人心之散乱,更胜神霄三河百十倍!” 笑声回荡在空阔的内殿当中,久久不绝。 而苏梦枕则是又喷出一口血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苏广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苏广疲惫地倚靠在城牒上,大口地喘息着。 他左掌上的伤口已经见骨,他却没有力气去包扎。 已经忘了这是今天第几次打退敌人的进攻了,这几个月来,他和士兵们可以说是“裹疮犹出阵,饮血更登陴”,一开始可能还期待会有援兵,但现在所等的,怕只是一个解脱。 百尺楼车、井栏、冲车、土山攻、地道,敌人为了攻破城池,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 城里的物资还算充裕,苏广率领着士兵们,用火箭焚毁敌人的楼车,用投石机砸毁土山上的箭塔,依靠弩炮压制敌人的密集冲锋。 敌军甚至运用了双层地道的手段,一层吸引城兵的注意力,深处一层用以真正突入,但也被苏广识破,催促民夫们在城内深挖壕沟,将由地道来犯的敌人堵在沟里,乱石投之,并泼滚油,点火焚烧,杀伤数百,令其不得不退走。 但苏广明确地感觉到,敌人的进攻颇多妙笔,但总感觉缺乏环环相扣的味道,给了他一定的喘息时间。 敌人的总指挥官无疑称得上名将,但总给人感觉欠缺些许老练,让苏广觉得与燃豆坂那次妙到毫巅的指挥,很是不同。 也许那位智珠在握,近乎算无遗策的天才军师,是真的已经不在人世。 但这没有任何意义,他已经等了几个月了,没有一个援兵。 豫西兵绝非不能战,不然苏广不可能凭借城内的几百战兵和数千民兵,就在敌人几万的动员下,坚持三个月以上。 所谓“天下弱兵”的说法,在于那群上位者。 河洛之地,千年浮华。哪怕曾经显赫无比的河洛贵族集团已经被战火所摧毁,但这里的豪族仍然延续了相似的秉性。 他们热爱享受,充满对利益的狂热,面对利益勇不可挡,却缺乏集体荣誉感,能共安乐,却不能共忧患,也看不到长远的危险。 相比起来,小肚鸡肠的荆州土财主们,在家国危机面前,反而显得忠勇太多。 苏广苦笑一声,又想起一个月之前,城墙上的那一番鏖战。 他几乎觉得城池必然会在那时被攻破。那位名叫赵忠高的三河第一名将,决计称得上勇不可挡,城墙上被他杀得血流成河。 但在最后关头,三河人的进攻却出现了一个致命的失误,导致赵忠高在内的十多位三河名宿都被乱箭射杀,从高峻的城墙上坠下。 那一次胜利,使得城内士气高涨,苏广才能又坚持了一个月。 但苏广忘记不了那位形貌威武的中年人坠下城墙时,那种如释重负的笑容,那淡然的眼神,仿佛看破了一切。 总感觉是胜者亡,败者生。 自己战死的时候,究竟能不能有这样的豁达? 苏广摇摇头,走下城墙,越过那一道疮痍满目的壕沟,里头敌人烧焦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但苏****不到臭味。 久入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曾经很爱干净的他,也有至少一个月没有洗澡了。 得安排人往里头撒一些石灰,不然疫病发作,那可就完了。 虽然苏广知道,城池被攻破,也就是半个月之内的事情。 敌人已经成功切断了之前神堂军秘密打通的地下暗河,苏广现在不得不控制饮水的配给。 但作为一个将军,总希望自己的最后一战精彩一些。 所以仍须尽全力。 这时,苏广感觉到壕沟里有一具尸体动了动。 他急忙睁大眼睛。 那尸体好好地躺在那里。 但他又仿佛看到一道白影霍然晃过。 苏广无奈地摇了摇头。【ㄨ】 这世上不是没有鬼魂,不过千军万马的战地,战气足以震慑阴灵,绝不会轻易闹鬼的。 这些天他太过紧张,大概是看花眼了。 他越过壕沟上的独木桥,登上高耸的城主阁,凝望着窗外的月影。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从小窗飘然而入。 苏广大惊,正要大声呼叫护卫进来,却听到一个传音。 “大哥,别喊,我是吴锋。” 苏广是苏梦枕的养子,吴锋称呼他为大哥也是理所应当。 听到这话,苏广一愣,却见来人一擦脸,剑眉星目,俊逸绝伦,果然是吴锋无疑。 只是现在安祥城被联军围困得水泄不通,吴锋又是怎么进来的? 吴锋将身上的黑色斗篷扯下,露出一身三河军服,又取出了苏梦枕亲赐的神堂继承人印鉴。 这印鉴以西域传来的碧玺制成,碧光莹莹,瑰丽绝伦。 苏广看到这印鉴,才确信是吴锋无疑,叹息一声,问道:“你这段时间混进了三河军?” 吴锋点点头。 但这仍不能解释吴锋是怎样进到城里的。 苏广黯然道:“城池守不住了。你进来又有何用?” 吴锋冷静地道:“几个月前我就知道,不会有援兵过来了。我的队伍有限,如果独自过来支援,只会羊入虎口。” 龙傲天趁着大胜之威,不计物资代价,令大军留在襄阳郡猛攻安祥城,看起来不智,实际上却是极为英明的做法。 若能为三河李家夺回发源之地安祥城,神霄道才能真正地将三河剑派掌控在手里。 苏广长叹一声:“是啊,要解安祥城之围,至少也要三千以上的战兵,以及数倍于此的辅兵。可是大败之后,人心离散,这点部队也凑不起来了。” 他咬了咬嘴唇:“也好,你能进来,也定然能出去。把我的遗书带回给父上吧,破城之后,敌人未必愿意转交它。” 说着,他颤巍巍地从怀里取出一张脏兮兮的白布。 布上用鲜血写成一封书。 吴锋却摆了摆手:“没有任何意义。” 苏广一阵恼怒。 他以一腔赤诚,写下的这封血书,竟被吴锋如此否定! 吴锋双目却突然变得灼灼:“大哥,走吧。” 苏广心中咯噔一响。 他其实并不能像赵忠高那样视死如归。 但他既然受命镇守安祥城,有责任在肩头,就只能与城共存亡。 如果投降的话,对他来说生不如死。 “你……你说什么?”苏广面部表情有些僵硬。 吴锋微微一笑:“我想,大哥一开始还是眼巴巴地希望援兵能赶到,这样你既可以活着,又能凭借这一战洗雪燃豆坂之战中被当先击溃的耻辱,对不对?” 苏广心头一颤。 吴锋将他的心理剖析得分毫不差。 吴锋的双目突然变得明亮,看向苏广的双目。 如同能看穿他的灵魂! “那么,大哥,告诉我。就这样死了,你甘心吗?” 苏广陡然感觉到魂魄如被雷殛。 脑海中不断回荡着这几个字。 你甘心吗…… 你甘心吗…… 你甘心吗…… “用你的心去想一想,想好了再回答我。”吴锋平静地道,平静中却有霸者的气势。 苏广咬了咬牙。 是啊,我不甘心。 这一战本不该是我人生的终点。 但他却是摇摇头:“我跟你走了,这些士兵怎么办?” 吴锋点头:“大哥之所以坚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已经来不及带着他们撤离。” “镇守安祥城的战兵,都是我神堂的精锐,如果他们降敌,将会给敌人增加很大的战力。” “所以你才决定带着他们一起下地狱。” 苏广紧紧咬着嘴唇。 这的确是他内心的想法。 他每天用慷慨的言辞鼓舞着士气,与士兵同甘共苦,为受伤的士兵包扎。 但他的目的,只是要让他们最大程度消耗敌人的有生战力,然后大家一起步上黄泉之路。 “我知道这对士兵们不公平。” 苏广神色惨淡道:“但是这个乱世,又有什么真正的公平可言?” 吴锋负起双手:“大哥,你想多了。” “如果真是决定争鼎的胜负手的话,别说城里的这几千人,哪怕万人十万人,也值得——如果以此换来的太平,能让千百万人享受和平与安康。” “但是,我要说——没有任何意义!” 苏广一震。 从吴锋炽烈的目光中,他似乎感受到了吴锋的真实想法。 “那么……你说,究竟是什么有意义?” 吴锋并不直接回答,而是一字一顿道:“江东猛虎马千城说过,人是城,人是砦,人是垣。” “他所说的,既包括人和,也有更重要的,人才。” “兄长的才能,不应该消耗在这里。哪怕城内的数百战兵在内的近万人全部投降,只要将大哥你救回去,这一战我们就胜了。” 吴锋决然招手:“走吧,兄长。你打算与城池共存亡的时候,就已经战胜了你的恐惧,证明你自己是天地间堂堂正正的勇者。” “而击杀三河名将赵忠高,也足以作为你的荣誉勋章,不会有人嘲笑你抛弃部队离开。” 他的声音突然抬高数度。 “有时候,活着比死去更需要勇气——因为极端畏惧死亡的,往往是志向最高远的人。” “真正的勇者,知道活着,是可以做更多事情。” “而今天,我吴锋请求兄长将性命交给我,我们一同去平定这个茫茫天下!” 四目相对。 吴锋伸出了手。 两手相握。 一只手修长丰润,另一只手干瘦枯槁。 却都蕴含着勇气与决心。 当夜,苏广留下书信之后,与吴锋一同,凭借妖灵之戒在土壤中穿行的力量,沿着联军挖出的废弃地道遁走。 次日,城内残余的守军向联军投降,安祥城沦陷。 后来,在吴锋的麾下,苏广极为出色的守城才能,其实并没有多少发挥的机会。 因为对于吴锋来说,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但至少在很多年后,当苏广为了吴锋而战死沙场,并改变了一场决定天下大势的战役全局之时,他想起了当初的这一番对话。 苏广感到,这才是死得其所。 第一百六十八章 慢毒 神堂内部空言徒议,最终却未能向安祥城发一兵一卒。 这段时间,吴锋却不动声色地将苏广救了回来。 这并没能为他挣得太多声望。 苏广感谢过吴锋之后,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领地。 以成败论英雄,是自古以来的定则。 虽然苏广死守安祥城,令联军伤亡不轻,三河名将赵忠高也被射杀在城头。 但他毕竟未能以身殉城,成为烈士。 也就不会得到大家的同情。 事实摆在所有人面前。安祥城丢失,近万守军降敌,连带着影响到十多家领主回归三河,苏梦枕的襄阳郡攻略,彻底化为泡影。 所以活着回来的苏广,具体奋战的表现就不怎么被大家注意到了。 这时候苏广才意识到什么叫做活着比起死去更需要勇气。 那些反对救援安祥城的人,却对他抛弃部队独自回归风言风语。 只有苏梦枕安慰了自己的这个养子,并对吴锋冒着生命危险救回苏广表示了赞赏。 但吴锋回来的时候也发现,这位意气风发、雄才大略的师尊,在短短几个月内,就已经变了很多。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哈哈哈哈……”苏梦枕举酒痛饮,另一只手按在旁边绿衣女子的大腿上,笑声清狂,面容却憔悴。 吴锋快步走了进来,淡淡道:“师傅,不要再喝了。” 又往一边的绿衣女子冷冷地瞥了一眼,让她打了个寒噤。 这女子是苏梦枕新纳的妾侍,唤作碧玉夫人,生得容颜秀媚,体态婀娜,是个少见的美人,但眼角眉梢的那股妖气,却令吴锋看着很是烦恶。 苏梦枕作为一代名士,免不了花酒风流。虽然与妻子感情甚佳,但是以往与文友酬唱相和,也没少在楚馆秦楼、烟花巷陌中来往。 前几年汉中惨败之后,也是在外放纵了接近半年,才逐渐恢复过来。 苏梦枕并不直接作答,而是摸了摸碧玉夫人的头,斜着嘴角对吴锋笑道:“锋儿,看什么看?以为为师不知道,你除了薛家姑娘之外,作风也未见得干净……” 苏梦枕过去风流,但未曾将外头的女人带回来,如今却是有些特异。 只不过苏夫人一直没能生下男孩,门中建议苏梦枕纳妾的议论也持续了多年,如今苏梦枕纳个女人回来,倒也说得通。 吴锋听见苏梦枕的话语,却是怵然一惊。 难道……师傅竟知道云海岚的事情。 这又怎么可能? 他平复了一下心绪,道:“如今神堂这副模样,外敌又虎视眈眈。师傅你该早些振作起来,不应如此。” 苏梦枕嘿嘿两声,又猛灌一口酒。 “振作起来……振作了又如何?人心离散,我神堂还有几个忠臣?大家都汲汲于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哪怕是神堂的存亡,又与他们何干?” 言语中尽是悲愤不平之意。 吴锋微微沉吟:“雪斋已死,龙傲天大言炎炎,名过其实,不足为惧。只要我神堂养精蓄锐,数年之后,自然可以将场子讨回来。” 苏梦枕听到这话,露出一线玩味笑容。 吴锋这才想起,世人对他的评价是“言过其实,不可大用”,而对苏梦枕的评价是“轻狂自负,却只能捏软柿子”。 不由也很有默契地笑起来。 笑完之后,苏梦枕却是极为沧桑地一叹。 “几年……终究要几年啊。人生又有多少个五年十年?” 吴锋清楚地看到,苏梦枕本来光洁的脸庞上,眼角已出现了几道深深的纹络。 吴锋能理解这种中年人的落寞。 他却不知道说什么话来安慰。 “所以呵……锋儿,你就让为师再醉一些日子吧——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苏梦枕见杯中酒水已尽,转向那女子,长声呼道:“碧玉儿,再给咱家添一大盏!” 碧玉夫人微微踌躇:“老爷,你这些天来身体不好,真的不能再喝了……” 苏梦枕瞋目道:“少说这些废话,我醉都没醉,如何不能再饮!” 说着将高脚杯在桌上拍得铛铛作响,杯脚完整地陷入木桌平面,瓷杯却没有伤损丝毫:“一醉解千愁呵……” 说话间,吴锋却发现苏梦枕人中与双眉之间隐隐有黑气,更是越来越重。 他心下一震,知道师傅可能因为燃豆坂之败,伤损到了道心。 但这黑气之阴郁,实在让他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碧玉夫人再次给苏梦枕斟上烈酒,苏梦枕撮指啖了几枚花生米佐酒,便举杯一饮而尽! 这种大杯足有半升,一杯便是一斤酒,一口而尽,可谓豪饮。 苏梦枕喉关咕噜咕噜滚动着,腹部微微起伏,长吐一口辛辣的酒气,露出疲惫却无比惬意的神色,将身躯往椅背上一仰。 突然间,一口鲜血混着酒水,随着他的吐气,如同虹彩一样喷泻出来,洒了满桌,也溅得吴锋和碧玉夫人满身! 鲜血艳红刺目,却带着更加触目惊心的黑。 碧玉夫人惊呼道:“老爷!” 上去抱住苏梦枕,用锦帕擦拭着苏梦枕身上的鲜血和酒,神情急切。 苏梦枕却并没有回话。 他已昏迷过去。 …… 两个月前,襄阳城外,神霄军军营大帐。 “红儿,你说苏梦枕如今开始流连于花街柳巷,可是真的?”龙傲天邪邪笑着道。 “禀郎君……不,道主,红儿哪里敢说假话?”公孙红答道,玉掌早已温柔掏弄起来。 龙傲天嗯了一声,似乎是对公孙红的服务感到很满意。 “苏梦枕人称一代雄主,纵横二十年,却败在我这三十岁不到的毛头小伙子手里……”龙傲天道:“如今求道之心受损,压抑多年的欲望,自然会释放出来。” “如此一来,苏梦枕雄心壮志消磨,再无可惧,恭喜道主了。”公孙红谄媚道。 “不。”龙傲天道:“温柔乡是英雄冢,但如苏梦枕这等人物,未必会消沉太久,只要他振作起来,仍旧是大患。” “道主有何妙计?” “很简单。”龙傲天狞笑道:“只需要一个能够让他沉溺的女人。这个女人服用了黑血软筋散,两年之内,必定化为污血而死。但只需要更短的时间,毒药通过交合进入苏梦枕体内,苏梦枕内心郁结之怨气,与毒药的力量相结合,伤害不可谓不大。苏梦枕又早已年过四十,阳元不如少年,****缠身,毒火攻心,想不死也难。” 他接着道:“而且不会有任何人看出他的死与********有关,只会说他纵欲过度,导致修行入岔身亡,沦为笑柄!” “如此一来……”公孙红媚笑道:“那红儿这便去寻觅擅长房中术的女子?” “不,这样太过刻意,苏梦枕难免识破。内媚之体便可,但不是一个,而是十个。”龙傲天声线沉稳。 公孙红惊讶道:“十个?十个女子功效叠加,的确伤害巨大,但是想要苏梦枕笑纳十个女子,几乎不可能……” “谁说让他收下十个了?”龙傲天得意道:“苏夫人也不会答应。安排上十个,只要有一个入选便成,剩下九个都是弃子。等到被收下了,再让安插在神堂里的内线去传授取悦男人的技巧,如此才显得自然而然。” “神堂里的那位和我早有密约,让他向苏梦枕进言,说堂主尚无亲生的儿子,如今纳一房小妾,也是理所当然,苏夫人没理由阻挡,等到选秀的时候,再保证所有的候选人,都是我们所安排的……” 龙傲天并没有说出“神堂里的那位”究竟是谁,但公孙红作为他的爱妾和忠实部下,对此却是心知肚明。 公孙红赞道:“道主……好计策!果然心思缜密,非常人所及。” “哈哈哈哈……苏堂主可是我认定的岳丈,我龙傲天怎么能不为他的兴头着想?”龙傲天狂笑道:“等到苏梦枕一周年忌日,想必也是苏家小姐做我龙傲天侧室的日子,届时,岳丈在天之灵,必定欣慰万分啊!” 公孙红听得龙傲天这样打苏乱瑾主意,不由心生妒意,却不敢说出来。 龙傲天狂笑不止,猛地扯住公孙红头发,将她的头颅按了下去。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双生灵体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当苏梦枕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之后。 他看向陪在床边的吴锋。 吴锋的双目中已经满是血丝。 “师傅……” 他口中喃喃道。 苏梦枕露出欣慰的笑容。 吴锋看见苏梦枕醒来,不由大喜,道:“师傅,你醒了。” 苏梦枕点了点头,强撑着坐起来。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锋儿,为师不行了。” 吴锋神色骤变:“师傅……你怎能这样说?” 苏梦枕随意地笑笑,脸色却突然变得红润起来。 “自己的身子骨,自己知道。人生有数,天数有期,这都是上苍注定。” 言语中有万般的无奈,却更有看透人事的豁达。 吴锋愣住。 他知道苏梦枕没有说谎。 之前医士已经诊断过,表示道伤已入神魂,无能为力,只能以灵药外敷稍续生命,并暗示准备后事。 而苏梦枕却在这光景醒过来。 现在明显是回光返照的征兆。 一时间,吴锋心中如同刀绞! 无论师傅和父亲是否同一人,他从对方身上,找到了久违的父爱感觉。 好不容易得到,怎情愿这般失去? “我不信!” 他自口唇中迸出这几个字,如嚼金铁,掷地有声。 苏梦枕摇头笑笑,问道:“你是不是怨我沉迷酒色,才落得如此境地?” 声音细弱,却有一种深入人心的力量,令人无法以谎言应对。 吴锋久久默然,而后道:“是,但也能理解。” 苏梦枕仰天长叹:“燃豆坂一败之后,我的政治生命已然结束。本想为你将路铺好,可惜这点事情也没能做到——” “为师时常是个感情用事的人,哪怕算计再多也掩盖不住。比起来,你爹要冷静得多,他本就比我更适合当这个堂主。” 苏梦枕顿了顿,又道:“但锋儿你的性子里也有感情用事的一面,比起来,你倒更像我,而不是你爹。” 吴锋听得此言,霍地一震:“师傅……” 苏梦枕将手掌放在吴锋肩头:“放心,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吴锋抿着嘴唇,他知道苏梦枕有重要的话要向他交待。 苏梦枕长叹一声:“你一直想知道我和你爹的关系吧,现在我就告诉你。” “从某种角度上,我们的确是同一个人。” 吴锋猛然抬起头,与苏梦枕四目相对。 苏梦枕微微一笑,徐徐道来。 “四十七年前,神堂当中的名门,吴家和苏家的家主之妻同时生产。” “吴家诞生的,是一对双胞胎,而苏家却是一个女儿。苏家家主在半年前受了重伤,已经不能再生育了。” 吴锋眨了眨眼睛,这种故事总觉得太过耳熟。 苏梦枕悠悠道:“苏家家主当时和旁支各家关系都不睦,不愿意便宜旁支,于是秘密与吴家家主商量,把自家的女儿和对方的一个男孩掉包。” “但是掉包过来的这个男孩不会喝奶,也从来不哭。” “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三天之后,这个男孩莫名其妙地凭空消失了。” 吴锋这才感到惊异起来,搜肠刮肚,寻思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正快要想到答案的时候,苏梦枕已经将答案说了出来。 “双生灵体,号称两千年才能出一例的罕见体质。” “在母腹当中,双胞胎中的一个就将另一个的肉体给吸收掉了,但两人却都拥有魂魄,并能分化出貌似实质的灵体。” 吴锋骤然想起,很多时候,热腾腾的饭菜摆在面前,父亲却压根不吃一口,说自己正在辟谷。 对于修为高的武士来说,不吃东西的确无关紧要,可武士修行本不存在辟谷的说法,这样做毫无必要。 吃东西毕竟本身是一种享受。 现在原因就很清晰了。 父亲当时是灵体,根本不是实体,与鬼魂无异。 正因此,所以根本没法吃东西。 苏梦枕道:“我们兄弟二人商量好了,每一个月,上半个月本体由我占据,下半个月则交给你的父亲。” 吴锋心中终于亮堂。 父亲对母亲的确是专情的,但他和苏梦枕是同一具身体。 从这个角度上,自己与苏乱瑾又的确是亲兄妹,无怪乎在一起的时候,会感到血脉相连的气息。 苏梦枕之所以这样对他看重,一定要将神堂大位交给他,重要原因之一恐怕正是如果只以血缘论的话,两人的确称得上父子。 心口的一块大石终于放下,可是师傅很可能即将离开人世,又令他心中越发焦灼痛楚。 吴锋终究是忍不住问道:“师傅……那我爹呢?” 苏梦枕黯然道:“本体如果死去的话,你父亲作为灵体存在,大概也只剩下几年了,只希望他能够将那件事完成——唉,真是很对不起他。” 吴锋若被雷击,整个呆住。 苏梦枕叹息一声:“锋儿,不要怨我,请听我慢慢说完。” “一开始的神堂之主,的确是我们轮流担任。” “等到我们联手结果掉入侵神堂的三河剑派李清之后,我们知道,是时候完成那一件任务了。” “你爹让我留下来,他北上之后,改换姓名,潜伏在神堂的支派忘忧谷,寻找一件惊天大秘,多年下来,终于被他寻出端倪。也是在那时,他认识了你的娘亲。” “因为我坐镇总堂,所以占据肉体的时间越来越长,你爹则越来越短。” “终于有一天,他来找我,说事情已经进行到最关键的一步,他也是时候失踪了,肉身从此完全交给我占据。他以灵体的形态,就能将这最后一步完成。” “我听他的意思,这件事情恐怕最后须得拿自己来献祭,他才显得如此决绝。” “我当时便要求由我来完成最后一步,却被他一句话堵了回来——我这一去是和我家那位在地下团聚,你若走了,难道让我和你家女人睡一起?” 吴锋听到这里,不由也露出苦涩的笑容。 还真是老爹的说话风格啊。 那么无论如何,也要找到老爹,见他最后一面。 师傅接下来要说的,定然是那一件惊天大秘的内容,也就与父亲的去向有关。 第一百七十章 武圣子传说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至于那件任务的内容,现在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苏梦枕突然停滞了许久,才缓缓吐出四个字:“武祖宝藏。” 吴锋愣了愣:“我听说过,但从远古至今,威名震世之人,不论飞升天界,抑或身死道消,都往往会留下宝藏的传说,但真正找到的却没几个。” “但是哪怕真有武祖宝藏,也就是金银财宝和一些神兵利器,怎会干系到天下武者的兴衰?” 多年前,李忠李询父子在忘忧谷搞破坏,被吴锋阻挠之后,李询便曾告诉吴锋,忘忧谷中所藏的秘密,或许与天下武士复兴的大业有关。 苏梦枕顺了一口气:“因为那些宝藏,其实只是封印之器罢了,武祖宝藏的用途,便是将武祖的亲子——武圣子封印数千年,于九千年后出世!” 吴锋听闻此言,不由神色亦变。 这消息当真惊人。 但吴锋随即恢复了冷静:“如今天下武士,只是一盘散沙,如果有武圣子出世的大义名分,当然能籍此统合天下武者。只是都过了九千年,哪怕这消息是真的,武圣子又怎能证明自己的身份?” 苏梦枕笑了笑:“锋儿,事情当然不是这样简单。” “天下无不灭之王朝,哪怕当年的武祖神朝也不例外。武祖何等人物,既然飞升天界,自当无牵无挂,怎会因为这个缘故就把子嗣封印到后世?” “只是你且想想,上古之时,不但是圣级高手比现在多许多,同样是圣级,古人举手投足便能崩山裂海,今人却远远不能,是何缘故?” 吴锋沉吟起来。 如今已经到了末法时代,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天地间的元气不断消耗,总有一天,将无人能够修炼。 但虽是末法时代,仍然有圣级高手,甚至仍旧有人能够成神飞升天界。那么为何这些巅峰高手的威能,不及上古时百倍? 他搜索脑海中的古书,突然想到一个说法。 “据说上古时的大陆,是现在的千百倍大小,这可是真的?” 苏梦枕点点头:“随着元气消耗,这一方天地都为之蹙缩,山川湖海都浓缩了千百倍,纵然缺乏灵气滋润,也变得难于破坏。” 吴锋如同醍醐灌顶:“莫非……武祖竟已算到九千年后的末法时代,并且有解决之法?” 神级高手飞升之前,往往能发挥出预测未来的能力,并留下后手。以武祖树清妖蛮的绝世威能,能算到末法时代,也不奇怪。 但武祖竟能有解决之法,却是实出乎吴锋所意料。 苏梦枕道:“按照神堂当中的秘传,若能解除武圣子封印,那么地脉会暂时强行激发出磅礴的元气,虽然不能令大陆恢复上古时的浩大,却能令接下来数十年内,天下所有的修士皆有进益。” “而据说在这数十年内,凭着武祖的遗泽,武圣子便能找出破局之道。” 武祖这布局,竟是对整个天地施以针砭,令其回光返照。这样庞大手笔,实在令吴锋神往不已。 吴锋心下思忖。 天地元气重新变得浓郁,其实修真一系也能享受好处,水涨船高,似对武士没什么帮助。 但如此神迹,当然能证明武圣子是真,而扶助武圣子之人,也能取得极大的大义名分。 只是若说武圣子数十年内就能找到解决之道,令回光返照变为起死回生,却令吴锋无法相信。天运循环,乃是大势,武圣子又不是武祖本人,这末法时代之局,怎能说一定能破解? “师傅,此事如若为真,应该是我们神堂的绝大机密。三河剑派又怎能知道?” 李忠、李询父子当年绝对知道,武圣子的秘密藏在神堂支派忘忧谷当中,所以才设计想要控制忘忧谷,来找出这个秘密。 不过以三河之小,修真一系的兴衰应该与他们无关。李家父子所贪图的,估计是庞大的武祖宝藏。 苏梦枕叹息一声:“其实这个秘密,在神堂当中虽然历代相传,但也极为含糊。直到我和你爹继任堂主之后,翻阅古书记载,多番分析,才确定武祖宝藏就在忘忧谷附近,而具体藏处的机密,正藏在忘忧谷当中!” “但是当时一同参与的,还有另一人。” “此人其时已是神堂三号人物,却仍旧心怀不足,起兵谋反,失败后投奔了三河李清,后来又追随李清来犯。直到李清败亡,我亲自追杀,才将他斩杀于嵩山之上。” 吴锋恍然大悟。 那么,这个神堂叛徒一定是将武圣子和武祖宝藏的事情,告知了三河李家。 所以李忠李询父子才会在忘忧谷布局,想要暗中夺取忘忧谷。 再往深一想,吴锋脸色剧变! 当年忘忧谷被神秘人屠戮,满门尽灭,他却逃过一劫。 吴锋当时锥心泣血,发誓要将凶手碎尸万段。 现在想来——有这样做动机的人只有一个。 吴锋嘴唇颤抖:“这样说来,忘忧谷……是……我爹……” 父亲吴君豪之所以失踪,当然是已经在忘忧谷找到武圣子具体下落的线索。 这时候李家父子出现,更令吴锋的父亲吴君豪感到不安,认为吴锋虽然挫败了李家父子的阴谋,但秘密也许早已传来,以后多半会有更多人图谋忘忧谷中所藏的秘密。 所以吴君豪才对忘忧谷进行灭门,以免后患。他隐藏实力多年,又是熟人作案,忘忧谷中无人想得到德高望重的吴长老,竟会化身杀人凶魔,是以满门上下千百人,竟被吴君豪一人杀尽! 吴锋之所以幸存,是因为作为父亲怎可能对自己的儿子下手? 吴锋脑海中轰地一声,简直一片空白。 苏梦枕愀然道:“那件事没过多久,我就猜出真相了。” “如果当时去忘忧谷的人是我,我也会这样做的。” 吴锋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早想过,为了平定乱世,他不惜牺牲大量无辜来换取更大的安定,甚至为此化身魔王。 可是洵洵郁雅的父亲,却早已做出这种事。 吴锋在忘忧谷出生,在忘忧谷长大,可忘忧谷却被父亲一剑杀绝,焚成焦土。 从小就教他君子之道的父亲啊! 可父亲本不是为了一己私利,他将堂主之位让给苏梦枕,更是做好了为了解放武圣子,以自身作为献祭的准备。 这一切——真的值得么? 第一百七十一章 巨星陨落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吴锋无法忘记忘忧谷被焚成一片废墟的景象,和满地的焦尸。 当他午夜梦回之时,往往还能看到在忘忧谷的师父萧狂歌和一众师兄师弟的容颜。 现在得知真相,他心如刀绞。 但更令吴锋痛楚的是,苏梦枕愿意将这些事情告诉他,只能证明苏梦枕的确命不久矣。 一次抖出这样多的机密,分明是在交代后事啊! 苏梦枕眼中浮上惘然的神色。 “为师与你父亲可以算作一人的不同人格,但他却比我忠直得多。” “对于解放武圣子,你父亲表现出与平日的冷静截然不同的狂热,认为依凭武圣子,必能复兴武士乃至破除末法时代。为此,付出再大代价也是值得。” 说到这里,苏梦枕凝视着吴锋,神色却异常复杂。 吴锋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教他君子之道。 父亲看出了他天生的野心,希望他扶持武圣子,平定天下,做一个忠臣。 而如今苏梦枕人之将死,却表现出对吴锋异常的期盼。 于苏梦枕而言,自幼接受尊崇武祖的教育,早已烙印在灵魂深处,很多东西几乎想都不敢想。 但到了这时候,他却心中也有不甘! 他的一切期望,都放在了吴锋身上,他认为吴锋的成就,不该是区区辅佐之辈。 他却无法说出口。 吴锋重重点了点头。 他看懂了苏梦枕要告诉他的东西。 七个字——挟圣子以令诸侯。 将武圣子作为傀儡,利用其大义名分,自己掌握实权。当中的好处,自然数不胜数。 凭什么武祖之子,便理所应当掌控天下?凭什么后世之人,便一定要按照武祖的布局来行进? 但吴锋若走上这条路,也定将被天下无数人目为窃国奸贼! 薛衣人只是夺取一个天子峰,就被世人所不齿,而吴锋若是挟持武圣子,自然会被视作大奸大恶,受尽唾骂,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苏梦枕咬住嘴唇,他知道吴锋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既痛苦,且欣慰。 “待到本门稳定下来,我便亲自去河东郡,寻访父亲。”吴锋道。 苏梦枕赞许地点头。 “忘忧谷灭门之后,我又与你爹见了一面,他告诉我你的下落,委托我照顾你。” “你在岩仓城的时候,我一直派人关注着你的动向,更是亲自去瞧过许多次。本来打算将你带回总堂来,但考虑再三,仍是决定让你再历练几年。” “没想到你又去了北方大草原,咱们一时把你跟丢了。”苏梦枕叹道:“好在你后来终究自己找了过来。” 话语间带着些愧怼。 吴锋这才明白苏梦枕为何知道云海岚的存在。 苏梦枕多次对此旁敲侧击,担心的应当是此事传到薛衣人耳朵里。哪怕薛洗颜不在乎,但薛衣人极为疼爱女儿,如果因此震怒,说不定就会导致神堂和天子峰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脆弱联盟为之破裂。 吴锋露出感激笑容:“师傅所做是没错的,如果不在外头呆几年,我也成长不到这个地步。” 苏梦枕摇头:“我其实是有私心的,总希望灿儿成长起来,可惜他总让我失望。” “世人都说你是我私生子,其实灿儿才是,被我寄养在苏牧家中长大。” 吴锋再次愣住。 父亲和苏梦枕是同一具肉体。 而苏灿则是师傅苏梦枕的私生子,压根不是养子。 也就是说,三番两次想要害他的苏灿,和他根本就是亲兄弟! 怪不得苏梦枕对苏灿如此纵容。 能够本着神堂的未来考虑,将神堂继承人的位置交给吴锋,已是显出苏梦枕顾全大局。 吴锋之前早已准备继任神堂之后,取下苏灿性命。 但现在再知道这消息,如果还要杀苏灿,那便是手足相残! “师傅……”吴锋口中喃喃道。 苏梦枕伸出手,摩挲着吴锋的面颊:“锋儿,我知道有些对不住你。” “灿儿看起来温文尔雅,处事得体。但实际上,他可是被我和你师娘娇纵坏了。” “他不认为是自己胜任不了神堂的重任,却认定是你抢了他的位置,这念头已定,怕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可是,你们毕竟兄弟一场。待我走后,请再给他一两次机会,常言道,事不过三,若有第三次图谋不轨,你便取他首级。” 说出这话时,苏梦枕心中如同刀割一般。 手心手背都是肉。 燃豆坂战败后,他就考虑削除苏灿的权力,来保全苏灿的性命。 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如今苏灿羽翼已丰,苏梦枕现在命悬一线,想要拔掉苏灿的权力,又怎生可能? 但他更明白,苏灿哪怕支持者再多,也绝不是吴锋对手!这是计谋和器量的差距。 如果苏灿一直不肯悔改,下场只能自取灭亡。 吴锋声音也颤抖了起来。 “师傅,除非他的所作所为,威胁到了神堂的生存,不然的话,我尽量留他生路。”吴锋郑重地道。 苏梦枕长舒一口气。 “锋儿……”他摩挲着吴锋的额头,喃喃道:“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如今正当风雨飘摇之际,神堂存亡终究是第一要务。” 他消瘦的脸颊微微地抖动着:“但你能不能再答应我一个要求。” 吴锋听得此言凄凉,急道:“别说一个,十个百个也当答应。” 苏梦枕怅然道:“灿儿一直不知道我是他生身之父,对我也都是冷冰冰地唤作‘父上’,如同世间千千万万的养子一般。” “到了现在,也没必要让他知道真相了,免得他更生非分之想。” “所以锋儿,在我最后的时候,你能不能叫我一声爹?” 吴锋修长的身形一颤,而后眼泪顷刻夺眶而出! “爹!” 他抹着眼泪,戚然道。 苏梦枕露出极为欣喜的眼神,伸出手掌拍打着吴锋的肩头,手劲却越见微弱。 “锋儿,让他们也进来……”苏梦枕瞳光渐渐微弱,叹息着道。 这才是真正到交代后事的时候。 作为子女的苏灿、苏广、苏乱瑾以及姬红颜、林家兄弟、姜仁等一众神堂重臣很快赶到。 “我走之后,葬礼要简办,不要奢靡。你们要团结协力,全力支持锋儿,一起撑过这一阵最艰难的日子——我苏梦枕不才,不能再带领大家了……” 言讫,苏梦枕身躯一仰,吐出数升鲜血,怀着万般不甘,溘然长逝。 一片呼天抢地之声,在场众人,一个个都哭成了泪人。 只有吴锋没有流下一丁点眼泪。 哪怕心痛欲裂,远胜刀割。 因为他之前早已哭过了。 癸丑年八月,神堂一代雄主苏梦枕因道伤发作,不治去世,享年四十七岁,留下一片看似繁华,却内部勾心斗角危机重重的基业。 照耀豫西的一颗巨星,就此陨落。 自二十多年前李清进攻豫西以来,神堂再次陷入风雨飘摇之中。 在东北女真部落中,酋长的九个儿子曾演绎过所谓九龙夺嫡的故事。 在漠北大地上,也有十王争汗的传说。 以上故事都曾被无数吟游诗人所演绎,吹嘘其中的心术斗争是何等地精彩,合纵连横是如何的巧妙而不可思议。 如今苏梦枕英年早逝,吴锋终于成为神堂之主。然而,自认为同样拥有继承权的年轻俊杰,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由内而外的关系网,更掌握着兵粮、领地,以及豪族们的人心。 真正波诡云谲的争夺战,如今才刚刚开始。外有猛虎环伺,内有群狼磨牙,吴锋在这样的危急处境中,踏上了平定神堂内部的道路。 这当中的精彩和险恶,都要胜过所谓的九龙夺嫡、十王争汗百倍。但对于吴锋的天下布武之路来说,这一切的凶险和风波,只是一个开始。 第一百七十二章 葬仪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神堂一代英主苏梦枕的葬礼在七月中旬举行,正当头七的日子。 灵堂设在神堂的大殿上,布置成一片素白。 葬仪采取古制,来自武祖大社神官们披头散发,穿着白色衣衫,头戴鸟羽,在脸上涂抹着油彩,吹着竹制的号角,或是手中摇铃,表演着悲戚的歌舞。 香炉中冒出的袅袅白烟,似乎也散发着凄惨的味道。 被请过来的神官共有四百余人,歌声响彻天穹,许多里之外都能听见。 巨大的灵牌摆在殿中央,旁边是遗族和神堂重臣们,容纳武士的座席摆满了巨大的广场,再向外延伸的山路上则挤满了前来围观的男女百姓。 每个人都显得神情悲伤。 但悲痛并不能令人们躁动的心安分起来,更何况,有些人的悲伤纯粹只是装出来的。 “现在我们神堂处境很难过啊。”苏灿的谋士林通具叹息着道。 得知苏梦枕死讯之后,神霄道表现出蠢蠢欲动的态势,三河当中的激进派也纷纷表态,希望进攻神堂复仇,似乎他们不久前也死了主君并不是什么大事。 苏灿秀美如女子的眉峰微微一拧,也叹息道:“是啊,林通具,你有什么主意?” 林通具压低声音:“信行公子,我认为我们神堂应该降伏于神霄。” 苏灿一惊,却只是动了动手指,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林通具道:“如今人心紊乱,想要安定下来,至少要一年时间。如果名义上降伏于神霄,神霄不可能跨越三河来消化我们。这是阳谋。” 苏灿当然知道,林通具嘴里的“安定下来”,就是由苏灿干掉人心不服的吴锋,取而代之。 正在考虑林通具的权宜之计是否可行的时候,上座处一名窄脸中年人击掌道:“的确是妙策,我们天武神教,已经没有能力再进行战争了。” 他强调的是“天武神教”四个字,而非神堂。 这是清洲殿的殿主,邓峥。 清洲殿在神堂中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或者说,某种角度上甚至比神堂还高一级。 神堂虽然是武祖七大弟子中高阳氏一脉的传承,却存在名不正言不顺之处。 武祖据说有七大弟子,号称三神四帝,建立了七个声名赫赫的大派,天武神教就是其中之一。 随着岁月流转,七大武者门派逐渐衰落,在而今已经基本上荡然无存。 天武神教的情况则非常特异。 忌部氏作为世袭的剑神宫祭祀,世世代代都是天武神教的重权人物。 在剑帝忌部千殇的进言下,天武神教建立了清洲、岩仓两殿,作为羽翼,两殿之主全部由忌部千殇的子孙担任。 所以清洲、岩仓两殿的殿主家族——邓家,就是忌部千殇的直系后裔。而神堂的苏家、吴家这些家族,虽然也都是从忌部氏分化出来,但只是庶流而已。 天武神教如今已经完全失去了威权,高阳氏的后裔沦为神官,在清洲殿的供养下,负责祭祀祖先。 但清洲、岩仓两殿又被从清洲殿分出来的神堂所挤压。 清洲殿下,本来有人神鬼三堂,神堂不但吞并了另外二堂,更是夺取了清洲、岩仓的大部分土地,到苏梦枕的时代,清洲殿更是遭到胁迫,不得不屈服于苏梦枕。 听到这话,苏灿却没有多少好脸色。 趁着苏梦枕病危这段时间,阳奉阴违的邓峥已经把十几座坞堡重新招揽进清洲殿的麾下,因为神堂群龙无首,对于这种事情,大家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邓峥悠悠一笑:“信行公子,事无常例,很多事情,不要想得那么死。” 他的意思很明白,如果苏灿想要结果掉吴锋,可以找他合作。 苏灿旁边的左成政则向苏灿使了个眼色。 这小子依然是一副冷脸,眼神如同黑夜里的孤狼一般。 苏灿心中一动。 左成政给他献上的计策是,先杀邓峥,再除吴锋。 趁着邓峥从葬礼上回去之时,袭杀邓峥,然后召集部队夺下清洲城,如此一来,苏灿的实力和声望都将达到一个高峰,不难快速解决吴锋,重整神堂。 实用主义非常明显的计策。 但是苏灿更知道,清洲城有三千多年经营历史,城高壕深,不是轻易就能拿下的。这也是以苏梦枕之雄才大略,也只把清洲逼得顺服就完事的原因之一。 杀邓峥不难,但是如果杀掉邓峥之后,清洲城依然负隅顽抗,导致他攻城失败的话,不但得不到清洲殿的人口和资源,还会蒙上以下犯上的罪名。 在这乱世当中,名分有时屁都不是,有时又重若千钧。所以连一代枭雄薛衣人,在天子峰篡位之后,都没敢马上对自己的师父下杀手。 所以苏灿只能无奈地咬了咬嘴唇。 邓峥舒服地靠在柔软的坐席上,一副笑吟吟的神气。 他之所以敢来,就是笃定没人敢拿他怎么样。 苏梦枕过世,苏有光重伤,这神堂上下果真是无人。 就连那个吴锋,也只是大言炎炎名过其实之辈。 我清洲复兴,再掌豫西之地,有望也——邓峥心中豪情万丈地想道。 而葬仪的主持者范长老,则不时挺直脊背,翘首望向入口处。 “范长老,怎么还没见吴锋殿下过来?”范长老的好友姜仁不时在他耳边轻语。 “真是个怪人。平时经常许多天不见人影也就罢了,现在也如此……都已经是一派之主了。” “丧歌已经结束了,已经到烧香的时候了。” “若是再不来,可要由苏灿公子先烧香了,时间可不能延误,不然岂不是贻笑大方?” 一群神堂重臣们纷纷议论道。 姬红颜则低哼了一声,水目中射出锋锐的光芒。 “师傅过世的时候,这小子根本没流下一滴眼泪!哼,这种人怎么能继承我神堂的大位!” 她的话引发许多人纷纷赞同。 这时,武祖神社的大神官已经缓步过来,开声道:“请烧香。” 范长老手里拿着烧香顺序的名册,脸色大窘。 大神官却一点没有留情面的意思,复述道:“请烧香。” 苏灿抬起目光,看向高大的灵牌。 如果吴锋迟到的话,由他第一个烧香,对于他的声望无疑会极为有利。 正在这时,入口处却传来一阵议论。 “啊,来了。” “新上任的堂主已经过来了。” 范长老投过去眼神,顿时脸色大变。 他突然有了一种也加入苏灿那边的冲动——他之前本是中立的。 吴锋根本没有穿丧服,依然是一身粗砺的裋褐,背后背着剑,胸口敞开着,好像怕热一样。 所有的人都将眼神投了过来,如同看怪物一般。 在刹那间吴锋就成为场内两千多人的焦点。 吴锋却只是淡淡睨了他们一眼。 他猛然抓起一大把线香,全部点着之后,大步流星走到香炉边上,将线香往香炉里一摔。 一蓬烈火突然灼起,一大束线香全部摔成粉碎,然后在几个呼吸之间烧得一干二净。 所有人都张口结舌。 这样粗暴的焚香方式,不但不可思议,也是冲撞冒犯亡灵的做法。 吴锋不等有人责问他,就冷笑起来。 “师傅生前已经说了要薄葬,如今大战之后,府库空虚,你们却把大量本应该用于军备的资金浪费掉。” “这也就罢了,在隆重的葬仪上,又有人在讨论是不是要投降的事情,而现在我们的地盘上还根本看不到神霄军的影子!” 接着吴锋又将目光转向一边哭得双目红肿的碧玉夫人。 她置身于苏夫人、苏乱瑾、薛洗颜等一干女眷中间,竟然仍能显出容颜秀美,没有完全被比下去,的确是个少见的美人。 吴锋却越来越觉得这女人大有问题。 “你这女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吴锋厉喝道。 碧玉夫人一愣。 她随即睁目道:“吴锋殿下若是认为妾身乃红颜祸水,责怪妾身不能以死殉夫的话……” 说罢,她猛地从怀中掏出一口短刀,刺在胸口。 顷刻间胸前溢血,她轰然向后倒下,美目快速失去着神彩。 一时间场上惊呼不断。 吴锋却是全无怜悯,冷哼一声:“你死不死,与我何干!” 而后转目不看她。 已经确定了,碧玉夫人是神霄的死士。 师傅是被毒死的,道伤只是一方面的原因而已。 碧玉夫人哪怕不自尽,也一定会死于下在她体内的********。而她现在死,则可以博取众人的同情心,让众人认为都是苏梦枕沉溺酒色自取其祸,而她只是个乱世中无法自主的可怜小女子罢了! 而且碧玉夫人既死,自然死无对证。 龙傲天,你好狠的算计。吴锋恨恨想道,心中如同刀割。 “啊喝……” 吴锋突然发出一声孤狼般的长嗥,拔剑凌空怒舞,赤光璀璨,气势骇人,令众人都难以说出话来,纷纷屏息注目。 等大家回过神来,吴锋早已转过身,扬起头,傲然向来时之路回去,消失在大殿之外。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苍凉而清狂的歌声,激荡在山道之上,迥传百里,久久不息! 第一百七十三章 瀑布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吴锋在葬礼上的做法,引得神堂内外议论纷纷。 苏梦枕虽然号称一代狂生,但在上一任堂主过世时,也绝没有这样做为! 没人知道,吴锋这些天亲自去北面的岩仓殿勘察情况,派出小队协助渑池镇守使时信清防守,以备岩仓城的邓爱侯邓三石父子趁乱偷袭。 因为众人都受到了惊吓,葬礼也很难再庄重起来,后头也就草草结束。 而在神堂当中,想要废掉吴锋,拥立苏灿的气氛越加浓厚。 “吴锋憎恨已故的堂主。” “这是当然,姬姑娘都说了,苏堂主过世的时候,他没有流一滴眼泪!” “是啊,他深受堂主重恩,怎能如此凉薄!” “据说主公早就有意将其废除,但还没有下定决心,就不幸猝死。” “既然如此,何不大家一起商量计策?” 这样的议论在神堂中弥漫着。 就连一向看重吴锋的神堂二号人物苏有光,竟然都选择了沉默。 但在这时候,却有一个人站出来,表示力挺吴锋。 渑池镇守使时信清。 岩仓殿控制的区域处于西北的灵宝地区,这个地区在过去曾经被从三川郡独立划出作为弘农郡。 清洲殿在苏梦枕时期已经被迫降伏,但岩仓却一直都没有屈服。 渑池则堵在岩仓殿的出口上,负责监视打压岩仓殿。 前任渑池镇守使是由当时的神堂副堂主苏牧兼任,时信清则是苏牧的养子和继承者。 苏牧把自己的两个儿子苏广和苏灿都过继给苏梦枕,于是在渑池的封地就由时信清继承。 时信清一向很是瞧不起岩仓城的邓爱侯邓三石父子,因为这两人虽然能治理内政,却缺乏用兵之才,哪怕有优势兵力,野战也多次被他打得溃败。 在时信清看来,如果岩仓没有那么多古老高峻的城堡,光是靠着自己的一点兵力,就能消灭掉岩仓! 但是这次时信清却差点吃了大亏。【ㄨ】 吴锋及时地赶到,让他回军,但伏兵已经杀了出来,布阵精密得可怕。 好在有吴锋麾下的铁炮手支持,乱枪齐发,才打了个平手。 当一名穿着橙色衣衫的清丽女子出现在阵前的时候,时信清才知道,岩仓早已和神霄勾结起来。 他的对手并不是只会夸夸其谈的邓爱侯邓三石父子,而是神霄四天王当中东海道智鬼阳伯符的女儿阳凰儿! 此女的谋略据说不在乃父之下。 因为此事,时信清显得对吴锋心服口服,并且宣称吴锋在葬仪上的所作所为,正显出吴锋不凡的见识和器量。 因为时信清表达了立场,最有话语权的元老苏有光也终于表态,表示希望众人支持吴锋,不要祸起萧墙。 神堂内反对的声浪终于被压了下去。 但苏灿的支持者们仍然不服,觉得时信清的目的只是要针对苏灿。 苏灿和时信清不睦,本来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毕竟时信清占据了苏灿父亲苏牧留下的渑池城。 对于这些,吴锋都不是很在意。 或者只是显得不是很在意。 神堂总堂后山。 夜,沉沉。 数百丈的飞瀑,从高山之上激荡而下,汇成溪流,沿着山中溪谷汇入黄河当中。 时当盛夏,水流也格外汹涌。 如同银河自九天直落而下的冲击力,足以将一般人砸成肉饼。 吴锋****着上身,只穿着一条犊鼻裤,置身飞瀑之下。 肌肤白皙,身形修长,胸腹的肌肉却虬结精壮,如同古树的枝柯。 水流如同无穷的巨石轰然坠落而下,打得他肩头嘎嘎作响。 他的双足却如同老树根一般吸住了河床,岿然不动。 身形也好像孤松一样挺直。 吴锋仰望着当空的明月,忽地发出一声孤狼啸月般的长号。 凄厉孤绝! 一股冲天巨力,从他双肩上爆发出来,轰鸣而坠的瀑布,突然间倒卷冲天而起,在月光下如同一条登天之龙! 吴锋长啸不止,直到声音嘶哑。 当水瀑再次轰砸而下的时候,吴锋的双目中终于流出了东西。 不是泪,而是血。 辛咸的血弥散在水瀑中。 凄艳,却很快被水流所冲散。 吴锋突然听见了一个细弱娇嫩的声音。 “哥哥。” 在轰鸣的水声中,这个声音几乎微不可察,却让他听得清清楚楚。 这是血脉相连的感应。 “阿市……你怎么在这?”吴锋擦了擦眼里的血,惊问道。 他看见少女一袭白色衣裙,俏立在水边,在月影的照耀下越显清丽娇柔,如同一朵风中的白百合。 苏乱瑾幽幽叹息一声:“哥哥,最悲痛最难过的人,果然是你啊。” “有什么事情,让我们替你一起分担,好吗?”她眼中水波盈盈,道。 “我们?”吴锋无奈地微笑起来:“还有谁?“ 苏乱瑾怔住。 是啊,直到今天她才真正意识到吴锋的处境。 除了吴锋的那群追随者之外,他在神堂中可谓举目无亲。 哪怕已经继承了这个堂主之位。 姬红颜、左成政,这些人与苏乱瑾关系都不错,但他们对苏灿死心塌地,恨不得要将吴锋碎尸万段。 可苏灿也是她的兄长,苏乱瑾又岂能劝说别人投到吴锋麾下?何况就算她做了,谁又会听她的? “哥哥……教我兵法和计略吧。”苏乱瑾的目光突然凝实起来:“爹爹走了,我不能一直活在温室里……我也想做点事情。” 吴锋摇摇头。 “我可以教你。但是做点事情的话,还没到时候。” 现在摆在面前的重大问题,根本不是外敌,而是内忧。 他不想让苏乱瑾卷入自己和苏灿的争斗。 吴锋突然走上前去,一把将苏乱瑾抱住。 苏乱瑾一愣,但随即感到吴锋的怀抱很温暖,让人很舒服。 哪怕身上沾满了水珠。 “妹妹,多天真一段时间吧……”吴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么多尔虞我诈……至少,看着你现在这样子,我感到很宁静。” 纯真不是愚蠢,苏乱瑾有时候很有她自己的判断。 那么现在其实很好了。吴锋想道。 第一百七十四章 静静 吴锋迈着大步,踏进薛洗颜所居的厢房里。 这时薛洗颜正和云海岚依偎在一起说着体己话儿,两女的关系显得很是亲密融洽。 双美互倚,相映生辉,如同凝集了世间全部的绝丽颜色。 吴锋坐到一边,信手将薛洗颜搂过来,放在自己怀里,捏着她娇俏的脸蛋。 薛洗颜脸色微红,娇媚地瞥他一眼。 云海岚看着此景,心中蓦然微酸。 她想起在以前,吴锋好些次将她这样搂抱在腿上。 明明是自己决定放手的,可是现在,真的又觉得好不甘心呢…… 吴锋淡淡道:“有些进展了。” 他说的是调查苏梦枕死因的事情。 但薛洗颜却明显看出吴锋神色不好。 “发生了什么变故?”她直截了当地问道。 吴锋叹息道:“按照那些人的布置,如果继续查下去,所有的线索都会指向你爹。” 薛洗颜神色一变,脸色轻寒:“好算计。” 吴锋点头:“他们的布置可谓滴水不漏。当你爹成为嫌疑人的时候,神堂和天子峰的新仇旧恨就会完全激发出来,那这事根本没法继续查下去,还会导致神堂与天子峰关系破裂。” “所以只能将此事完全压下去,就采用道伤发作而死的说法。” 说这话时,吴锋的眼中充满了苍凉和无奈。 目前绝不能与天子峰翻脸,不然以现在的情况,两面开战的神堂必然灭亡。 所以薛衣人连成为嫌疑人都不行,如果此事发生,那么根本不会有机会再往深处追查真正的真相。 明知杀害师傅的真凶就是龙傲天,却因为没有证据,便只能让苏梦枕继续蒙受酒色过度而死的污名,这让吴锋怎能不椎心泣血,愤恨欲狂? 薛洗颜轻掠鬓边的秀发,眼神一亮:“能做出如此精密的布置,神霄在我们内部一定有内应,而且这个内应身份必定非同一般。” 吴锋点头。 他知道薛洗颜之言极有道理。 如果只是安插的间谍,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一定是神堂中的重要人物暗通神霄。 苏梦枕这样的强势领袖,一直以威严压制着部下们,以维持整个神堂如臂使指的运转。 是以两次惨败之后,威严一丧,神堂的凝聚性反而比不上整合程度不够的三河剑派和神霄道。 如今苏梦枕既死,神堂重臣们都有机会拉帮结派,扩大影响力。从这个角度上,人人皆有作案动机。 而且苏梦枕因为名义上没有亲生子嗣的缘故,几乎每一位重臣都曾建议纳妾。所以从引入碧玉夫人这方面,也很难找出真正的奸细。 “如果是苏灿所为的话,他倒的确是极大的利益获得者……但总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只要苏梦枕不死,苏灿便不敢公然对吴锋举起反旗。 薛洗颜抬起手,温柔地为吴锋按摩着脖颈:“但是如果是他弑父的话,你也可以名正言顺地除掉他,不是吗?” 这话轻描淡写,吴锋却清晰地感觉到当中的狠辣。 是啊……自己的心中,岂不是隐隐希望苏灿就是那个内应,那个凶手? 吴锋不愿意违背对苏梦枕的承诺。 但他对苏灿的确毫无感情。 他希望苏灿死,哪怕苏灿是他的弟弟。 这就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云海岚在一边一言不发,默默地感受着吴锋和薛洗颜之间的默契。 薛洗颜聪明慧黠,能够与吴锋一起商量军国大事。 这样的女子,正是吴锋所需要的。 相比起来,她只是一个小女人而已。 云海岚越发感到自己当初选择放手是对的,却也越发自哀自怜起来,眉宇间点上了丁香般的轻愁神色。 与薛洗颜共享吴锋,绝非她心中所愿。但作为红颜知己,怕也是心酸难捱。 薛洗颜不愿意吴锋在这种事情上纠结太久。 她是蝮蛇之女,深受其父熏陶,所以自然要将吴锋引上狠辣决绝的道路。哪怕苏灿与吴锋是亲兄弟,也得让吴锋将苏灿结果掉。 但这种事情当然要一步步因势利导,不容易一气呵成。 她又问道:“现今的神堂,别说遭受天子峰与荆州军的夹攻,怕是连神霄军都抵挡不住。你可有些什么应对的办法?” 吴锋抚摸着她光润的脸颊,让她安心:“师傅在生前已经定下计策,可惜未能实施,便遭物故。” “神霄道此前为三河收复失地,损失也不小,兵粮物资消耗不可胜计。短期的利益,却并不明显。” “出兵的豪族头领们拿不到领地加增,必然多有怨言。我们只要调动情报网,劝诱煽动他们,就能令他们拒绝再次出兵。” “那么最近一两年内,龙傲天必定忙于整合内部,无法直接进攻神堂本土。” 苏梦枕去世后,神堂旧有的情报网也交到了吴锋手上,令吴锋现今的情报力量大增。 只不过旧情报网当中,一定藏着不少敌人的反间,须得调查清洗之后,才能放心与罗廷玉和风舞泷的情报体系合并。 薛洗颜颔首道:“你师傅有此遗计,那么目前神霄军不足为虑。荆州那个方向,短期内大概只是与三河发生些小型摩擦罢了。” 吴锋却是怅然道:“不过你爹那边,我还是有些担心啊。” 薛洗颜苦笑:“我对爹爹说过来就是为了取你人头,现在你师傅都过世了,我却毫无行动的意思,他怕该看出咱们是在耍花枪骗他了。” 两人都明白,在这风雨飘摇之际,神堂和天子峰的脆弱盟约绝不能破裂。 “那还有什么办法吗?”吴锋平静地问道。 “我回汉中一趟。”薛洗颜笃定地回答。 她并没有十足的说服父亲把握,但眼中却充满了决意。 这决意显示出在她的心中,夫郎已经大大超出了父亲的地位。 吴锋因此也感到安心。 有这几个字就够了。 他并非胸中没有对付自己岳父的计划,但终究不想付诸实施。 那条蝮蛇终究是薛洗颜的父亲。 薛洗颜既然有这样的决意,当能成功说服薛衣人无疑。 吴锋微微一笑,将薛洗颜抱起,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口。 而后将她胸口朝下抛进云海岚怀里,两个美人儿的****直接重重地撞在一起。 云海岚琼鼻间发出一声柔弱的娇哼,薛洗颜则直接惊叫起来。 吴锋耸了耸肩:“那么,颜儿你今晚还是和云姨一起睡吧。我想静静。” 言毕向外走去。 薛洗颜双眉一挑:“静静是谁?你的老相好么?” 吴锋反身过去在她挺翘的臀上狠狠拍一记。 “小妮子你再吃这种莫名其妙的干醋,小心我将你就地法办了!” 这话一出,薛洗颜倒没什么,一边的云海岚却羞得面红如血。 吴锋笑了笑,这才迎着庭院中的明月,走了出去。 阴郁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啊。 第一百七十五章 父女会面 天子峰,后殿。 布置一如既往地朴素,全不似神堂那样金碧辉煌。 妻子过世之后,这里的主人将稍微华丽一点的装饰也都全数撤去。 据说这能令他独处的时候心中宁静。 这一刻,身着一袭雪白便服的“蝮蛇”薛衣人目光平静,看向对面爱女绝丽的容颜。 他心中却感到一阵惆怅。 其实女儿的五官,更像他自己年轻时一些。 然而那种如雪清丽当中暗藏万般妩媚的神气,却总令他想起那个令他铭心刻骨的女子。 他杀过太多人,更多人间接因他而死。 但只有那个女人的死,令他感到痛悔永世。 “爹。”薛洗颜终于按捺不住,开口了。 薛衣人摇了摇手,示意她不必多说:“我早知道了,如果你哪怕曾经和他有过一点争斗,也是会留下蛛丝马迹的。” 他的目光清淡,却带着沉重的压迫力:“如若他真的打败过你,也该在我将你送过去之前,对不对?” 薛洗颜感到脊背一冷。 父亲很早就猜到她和吴锋很早就认识,联手骗他。 却隐忍到苏梦枕死了才发作。 这次如果劝说失败,她一定会被父亲扣押下来,回不去了,而吴锋也将极为危险。 薛衣人又叹息起来:“你今天穿的衣服,和你娘走的那天一模一样,不愧是我的女儿。” 朱衣红裙,艳丽如血,晶莹剔透的水晶簪却灵秀无匹。 让薛衣人想起,妻子的身体哪怕已经失去了生命之后,仍然婉约得让他心颤! 薛洗颜俏脸轻红,低下头去。 就连这种水莲般的娇羞,都与她的母亲全然无异。 薛衣人心中一阵抽痛,面色却平静如常。 “那么,告诉为父,你为什么会看上他?为父可是清清楚楚你那点小爱好。” 薛衣人勉强挤出一线笑意,道。 薛洗颜根本不喜欢男人,这才是他一开始敢于将女儿送过去的原因。 他根本想不到女儿会爱上吴锋。 如果只是英姿勃发、文武双全的美少年就能征服她的话,薛衣人自信自己那个外甥绝不比吴锋逊色。 两人作为表兄妹,本来就是青梅竹马,薛衣人也曾撮合不止一次,却都没能成功。 薛洗颜又是脸上一红,却抬起头来。 她的神情突然变得凝重。 “战友,能够将后背托付的人。” “因为能生死与共,所以想要站在他身后,陪他一起夺取天下。” 娇媚的神色尽数褪去,眼中绽放出逼人的英气。 薛衣人黯然道:“果然。你真该是个男孩子。” 这一代枭雄突然想起,在许多年前,他也有几个能生死与共,能托付后背的人,大家约定共患难,同富贵。 可惜现在他们都已死在他的枪下。 当午夜梦回的时候,他又何曾没有痛悔过? 女儿长大了,所以每一句话,都如同利刀击中父亲的死穴,砍在心坎最柔弱的地方。 令薛衣人为之阵痛不已。 但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一代枭雄的态度有所松动。 若只是软语央求,不会有任何效果。 “如果是男孩子,也只能做荀彧张良。”薛洗颜嫣然一笑:“爹爹希望自己的继承人能够与他抗衡的话,还是多关心一下哥哥好了。” “你大哥不成器,不需要你来强调。”薛衣人淡淡道,却全无怒意:“颜儿,把你的游说之词清楚列出来吧。” 薛洗颜勾了勾玉指,抬起眼眸:“很简单啊。” “天子峰现在的实力,尚不足独吞神堂。若与神霄瓜分,则争不过神霄。所以天子峰、神堂实为唇亡齿寒之势。” 薛衣人摇头:“中古之时,魏国灭蜀,吴欲救之,不济。再想啃下一块土地来巩固己方边防,已经来不及了。” 薛洗颜道:“颜儿的夫君可不是蜀后主可比。” 薛衣人掸了掸衣袖:“但神堂内患却远胜蜀亡之时。” 薛洗颜微愣。 如今神堂内患重重,她的确无法否认。 薛衣人续道:“若想渡过如此危机,须得手腕胜过你父亲才行。” 他伸出手,摩挲着女儿光润的面颊,渐渐露出怜爱神色:“颜儿啊,那小子能让你这样倾心以之,全心全意为他,我这个做父亲的都挺嫉妒呢……” 这一代枭雄的眼中射出寒光和杀意。 “正因为嫉妒,所以我一定会给他一次机会。” 薛洗颜心中窃喜。 父亲以往总是平静,哪怕要施展再恶毒的阴谋。 现在他眼中射出如此炽烈的杀意,反而说明一定会说话算数。 “颜儿,回去吧,告诉他,盟约将延续,但我将在两家疆域的边界上,见他一面。” 薛衣人说到这里,突然话锋一转:“你们还没圆房吧?” 薛洗颜的俏脸登时红到了脖子根,默默点头。 “很好,为父已经仁至义尽。”薛衣人缓缓站起,负手望向窗外的广袤天地:“如果他通不过我的考验,被我杀死,你不必再怀念。” 薛洗颜干脆利落地道:“女儿明白。” 她坚信吴锋绝对能通过考验。 随即又问道:“那通过了又如何?” 薛衣人长叹一声:“颜儿,你还是太天真了。这乱世当中,翁婿之情又算得上什么?” 他知道女儿是希望这盟约能长久地维持下去。 “如果他能够让我满意,我便助他打残神霄,解除威胁。接下来,我便与他各领兵马,决一生死。胜者,将成为中原武士的领袖。” 薛洗颜心中终于抽痛起来。 她意识到,父亲真的已经如他所说的那样,仁至义尽。 “你是蝮蛇的女儿。”薛衣人轻轻拍着她的肩头:“你既然选择了你的丈夫,就该为他向上苍祈祷,祈祷他有一天取下你父亲的首级。然后你亲手将我的首级清洗干净,好生埋葬。” 他说这话时,声调极为平静,眼中竟有几分期待。 薛洗颜抿了抿红唇,唇边被她用贝齿咬得生痛。 但她却神色坚定地点了点头。 在乱世之中,无论未来如何,都要敢于承受。 第一百七十六章 议婚 长沙城,神霄道总坛。頂點小說, 一袭金衣的顾惜朝踏着碎步,掀帘而入。 “禀道主。”顾惜朝神色凝静:“派往天子峰的使者已经回来了,据其回报,那薛衣人仍在犹豫不决。” “意料之中。”龙傲天不以为意地道:“那就做好对战天子峰神堂联盟的准备好了。” 一挥手:“你出去罢。” 顾惜朝行了个礼,返身离去。 一旁的凤履霜面显忧色,扯着龙傲天衣袖:“表哥……现在豪族们都产生厌战之心,不愿再出兵,神堂和天子峰若再联手,对我们并不利啊。” 龙傲天微微一笑:“豪族头领们现在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一定是吴锋那小子派人过来吹风。” 他目芒骤厉:“他害死了我老师,光是干掉苏梦枕匹夫只算头彩,再还他一个大礼好了。” 凤履霜捂着小口,惊道:“雪斋老师……真的过世了?” 那位慈祥温和的老和尚,令她感到十分亲切。 龙傲天切齿道:“是啊,现在的那个,只是替身而已。” 他对老师无疑是有感情的。 本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可能忌惮雪斋的影响力,怀着万般悲痛将其除掉。 但绝不是现在,怎么也得等到攻灭神堂之后! 吴锋在现在杀死雪斋禅师,不啻于断他一臂。 不说别的,如果真正的雪斋禅师现在还活着的话,凭着其辩才无碍,多半便能再次说服豪族们,组织大军进攻神堂。 而时间拖得越久,吴锋就越能整合内部。 “群臣反对再次开战的重要理由,就是我们连襄阳郡都没能吃下,不应越过三河去攻打神堂。”龙傲天用指节叩击着桌面:“该考虑将三河与神霄一体化的问题了。” 凤履霜突地骇然。 “表哥,你是说,要设计杀掉李公子?这不行……” 她眼中不自主地流出央求的神色。 龙傲天微微一笑:“这只是下策。一是人才难得,二是接收不顺利的话,会逼得三河众臣投靠神堂。” 凤履霜急道:“那上策究竟是……” “还是以前的提案——把你嫁给他。”龙傲天果断地回答。 凤履霜一震,芳心一片缭乱,也不知什么滋味。 龙傲天说得很明白,如果她不肯的话,就杀掉李询。 所以她已无法拒绝。 龙傲天目光沉凝,缓缓道:“你不要急着回答,表哥给你讲一件事。” 凤履霜默默点头。 “舒刃编撰芳华谱,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六年前对不对?”龙傲天以手支额。 凤履霜再次点头。 以一代风流才子舒刃的公正和影响力,能被列上这一天下有名美人的榜单,当然令她心生自矜之意。 “那不久前发生了什么?”龙傲天继续问道。 凤履霜陷入沉思,好一会,才答道:“伯父过世了,父亲成为九嶷之主。” 凤家是龙家的有力分家,两百年前被委派,入主湘南的九嶷山,管束当地强横的苗人势力。 正是在六年前,凤履霜的伯父暴死,她的父亲凤鸣岐才得以上位,成为凤家家主,并接替了神霄道家宰的位置。 凤家家主历代担任神霄家宰,不但在九嶷山一带有广袤的领地,也负责管理神霄内政,威权并不在负责军事的神霄四天王之下。 凤履霜的神色突然变了:“表哥,难道……” 龙傲天淡淡道:“你伯父一向和我关系不是太好,曾向老头子说我的坏话。而你爹则不同。” “但我之所以决定在那时候下手,则是因为不久前我和舒刃见了一面。” 凤履霜怔住。 龙傲天害死她的伯父,令她的父亲凤鸣岐得以掌权,证明在六年前,龙傲天就早有夺位之心了。 但是以她的头脑,一时半会却想不通下手的时机与芳华谱又有何干系。 龙傲天悠悠道:“阿鹤,还不明白么?芳华谱上榜的前提是名媛。如果你伯父还活着的话,你在身份上可是有些不够。” 凤履霜陡然感到一阵耻辱。 但她知道龙傲天说得一点没错。 哪怕她的母亲出身于龙家,但如若她的伯父不死,她的父亲就不是一派之主。 而登上芳华谱的前提,便是具备一派公主或以上的身份,至少得是井伊谷、九嶷山这样实力雄厚的支派。 不然,以天下美人之多,区区一榜,根本统计不过来,必有沧海遗珠之憾。 而身份高贵的女子,对世人自有一种炽烈的诱惑。 这种诱惑,能够转换为庞大的影响力,作为政治资本来使用。 凤履霜垂下头,暗叹一声。 这位表哥心性之狠辣决绝,布局之长远,实在出乎她的想象。 但她又实在应该感谢龙傲天,不然的话,她现在又怎可能名满天下? 龙傲天炽烈的目光在表妹如玉花容上游弋。 这样娇美动人的妹子就要送到别人怀里,心中还真是不舍之极。 前些天,龙傲天的义子龙履真还曾向他求告,希望龙傲天把凤履霜嫁给他。 结果被龙傲天怒掴一耳光,大骂回去:“你老子都不忍心下手,哪里轮得到你!” 但龙傲天深知,这么多年的布局,到了付诸实施的时候,就不能有丝毫的犹豫。 “阿鹤。”龙傲天目光凝重:“记住,这是任务。” “你是我们神霄的小公主,是芳华谱上的明珠。这场联姻,意味着神霄与三河真正融为一体。” “你现在年纪不大,害怕嫁人,但时间已经不等人了。” “你喜欢小竹子,很好。那就去爱上他,这样才能控制住他的**和心,以此来控制他的一切,三河的一切!” “他是聪明人,所以你没必要耍太多手段,你也根本玩不过他。” “用心发挥就好了,只要你们有了孩子,他就会陷入你的温柔乡中,再不能自拔。” 龙傲天轻轻摩挲着她柔顺如丝缎一般的秀发。 “相信表哥,你们会幸福的。” 说这话时,一向狂横不可一世的龙傲天,眼中竟有几分少有的温柔。 凤履霜默默颔首,眼中却不知为何酸了起来。 幸福……这种政治联姻,真的会幸福吗? 她心中忐忑着,忐忑中却有隐隐的期待。 无论有没有那场际遇,她都会成为龙傲天的棋子,嫁给李询为妻,这是在几年前就做好的布局。 可是想起在第一次燃豆坂大战中,李询小脸微羞,却仍旧奋不顾身地保护她的英勇,她又觉得心中一片柔软。 那位肤色白皙,容貌秀丽的可爱少年,的确让她动心。 她紧紧咬着芳唇。 似乎真的没有比那小子更好的选择。 已经只能接受命运了。今后的一切,就交给上苍来决定吧。 她的剪水双瞳中,波光滢滢闪动着。 …… 当长沙城中,神霄与三河的联姻正在紧锣密鼓筹备之时,吴锋也收到了龙傲天送来的第二份大礼。 趁着苏梦枕新死,深得苏梦枕重用的鸣海城城主山教继及其子山陆陵举旗宣布独立。 兵贵神速,吴锋立即率领八百名战兵火速驰至南阳郡南部,就近召集了数千民兵,准备发起讨伐。 但邻近的城主们却纷纷与山教继交相呼应,并且一同宣布倒戈到神霄一方。 在名为赤塚的丘陵地带,吴锋被迫与包含一千五百名战兵和近万民兵的叛军交战,更是险些遭到合围。 吴锋识破了危险,及时退出危机地带,抢占有利地形。 交战持续了半个时辰,未分胜负。 双方的伤亡均为战兵三十人以上,民兵百余。 在互相交换俘虏之后,吴锋不得不引兵撤退。 山教继、山陆陵父子并非不通兵法之将,面对两倍于己的叛军,吴锋能打得完全不落下风,展示了自己出色的正兵能力。 但摆在面前的事实是——龙傲天不用一兵一卒,就夺取了小半个南阳郡。 所凭借的,无非是承诺五年不征税赋,加上大量作为礼品的真金白银。 苏梦枕过往常常以轻税作为诱饵,吸引领主来投奔。龙傲天这次却做得更绝,直接倒贴钱出去。 也只有家大业大如神霄,才能在局部地区这样干。 当吴锋带着部队归来的时候,轻狂桀骜如他,也不由眉头紧锁。 他用苏梦枕的遗计,煽动荆州豪族头领,让龙傲天短期内无法直接出兵。 没想到龙傲天直接给他来了个大的,一刀便切得神堂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更可怕的是,现在能出山教继父子这样的叛徒,以后又该有多少? 当年李清进攻神堂,各城纷纷倒戈的阴霾,再次笼罩在了豫西大地的上空。 神堂再次面临着灭亡的危机。 “小竹子,你和你爹当初的困窘艰难处境,我算是体会到了。”吴锋手中拿着公文,长叹一声。 这一次赤塚之战,是吴锋继位以来所打的第一场战役。 神堂的地盘上尚未出现神霄军的影子,就已经丧地失土。 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开始。 而且龙傲天必定还有其他的后着! 正在思虑间,一阵香风,却悠悠喷吐在吴锋的面颊上。 “越是艰难,才越是有趣啊,笨蛋。” 吴锋顺势倒了下去,将脑袋枕上薛洗颜的大腿,薛洗颜默契地将玉手放进他耳孔,温柔掏弄起来。 他眯上双眼,将左手探进薛洗颜胸口衣襟,拧了一把,惹得对方低声尖叫。 “比起那些麻烦事,还是你的身子比较有趣。” 薛洗颜俏脸通红:“你有兴趣就来啊,反正人家现在打不过你。” 吴锋笑了笑:“我想让你和云姨一起给我。” 薛洗颜勃然作色,猛地掐住了吴锋的耳朵,让他呲牙咧嘴起来。 “做梦!” “别扯了,我说着玩的……”已经成为一派之主的吴锋声嘶力竭地哀嚎着。 第一百七十七章 祖孙 当使者带来神霄道道主龙傲天最宠爱的表妹凤履霜即将嫁给李询为妻消息之后,绰号“赵日天”的赵宗胜勃然变色。 却被李询当场按住。 “主公!”赵宗胜急声道:“你如果做了神霄的女婿,就有一半的时间要呆在长沙城里头。” “我知道。”李询平静地道。 赵宗胜咬了咬牙,又道:“沈康真那小丫头喜欢你!” “她归你了。”李询看也不看赵宗胜,决然道。 赵宗胜颤抖着,眼中几乎冒火。 李询平静如水地道:“咱们已经在长沙城里面了,不答应的话还能回去吗?“ 赵宗胜突然变得跟蔫了的茄子一样。 “主公,不要被美色所迷啊!”赵宗胜叹息着道。 “我不喜欢政治婚姻。”李询干脆利落地答道。 赵宗胜终于长吁一口气。 李询却心中暗叹。 李询已经长大了,但赵宗胜却远不如他不久前在安祥城头捐躯的父亲。 三河人的忍耐,不是怀着愤恨去隐忍,而是苦中作乐,享受生活。 这样才能活得长久。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如果像祖父或者父亲那样英年早逝,那便什么也没有了。 …… 婚礼前一天,一名老者乘着车辇,千里迢迢地赶到长沙城中。 这老人长着一张皱缩得如橘子皮一般的方脸膛,体态佝偻,须发凋落大半,如同严秋中将要凋零的枯草。 当他看见李询时,浑浊的眼底突然绽放出了生命的活力。 老人左手拄着拐杖,右手将李询搂进怀里。 “祖爷爷……”李询凄然一叹,低声唤道。 这老人正是李询的玄祖,李清的祖父,李毅。 现年一百零七岁。 “小竹子,你终于要成亲了……”李毅喃喃道:“你还记得吗,你的名字和小名,都是祖爷爷给取的……” “当然记得。”李询叹息道。 他其实还记得,玄祖父当初根本不喜欢他所在的这一系。 李毅宠爱次子李咏,想要废长立幼,结果长孙李清行事果决,年方十三岁,就趁着李毅出征发动政变,将李毅软禁多年,李咏也遭到排挤。 后来李清横死,李毅再次支持李咏,导致年仅十岁的李忠被赶出襄阳城,依靠蓝大先生联络神霄,才得以驱逐李咏,成为三河之主。 但是这都不重要了。 李咏早就死了,死后曝尸荒野。 而叔祖李孝干脆就死在李询手里。 三河李家人丁单薄,经过多年的战乱和自相残杀,已经凋零殆尽。 李询从没见过爷爷,祖爷爷却看着他长大成人。 如今,这相隔四代近百年的祖孙二人,相拥相望! 曾经一个枝繁叶茂的大族,却已被无情的岁月侵蚀成了这般模样。 李毅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口中的牙齿早已落尽,豁嘴漏着风声:“你喜欢那个姑娘吗?” 李询黯然道:“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李毅拍着他的肩头:“那就不要想太多。” 这历尽沧桑的老者突然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人类的真义,在于繁衍。” “在祖爷爷这个年纪,回头看时,什么情啊爱啊,都不重要了。” “不管你怎么看那个姑娘,记住对于你的繁衍来说,她只是个开始。” 李询蓦然一震。 这绝非为老不尊,因为李毅说这话时,显得格外严肃。 李询不喜欢这一番话。 但如今的三河李家,的确人丁单薄。 乱世当中,哪怕是痴情的主君,往往也三妻四妾,这并非口是心非,而是繁衍的需要。 这个词将人类几乎等同于禽兽,但若没有它,人类又如何存在于这茫茫大地之上? “祖爷爷,我会让你看到下一代的。”李询惆怅道。 “如果我能看到的话,我何必一定来参加你的婚礼?”老人悠悠一笑。 李询默然。 是啊,在他只有几岁的时候,祖爷爷虽然苍老,却还精神矍铄,手底硬朗。 现在他走路却都得依靠拄拐。 对于一个百岁老人来说,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舅舅水信元害怕回来后遭到清算,如今还以整个水野馆留在神堂阵营中。 所以娘亲水冰心如今仍然不能与李询相见。 祖爷爷如果过世的话,李询就真的称得上举目无亲了。 他的眼眶突然一阵酸涩。 泪水很快不争气地滴落下来。 自从父亲李忠死后,李询发誓过不再哭泣。 可实在是做不到啊。 他现在也只有十六岁。 比起他心智极为早熟、心性坚韧如铁的祖父,李询又显得过于柔弱。 所以他只能在人前装出坚强的模样。 李毅用粗糙的手掌,擦拭着少年的双眸。 “别哭,别哭呐。”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祖爷爷活了一百零七岁,已经是老天厚待。” “祖爷爷会好好看着你的婚事,好好看着。记着你的喜气去入土,也就没有遗憾了……” “这时候哭,不吉利……” 李询停止了哭泣,静静握住老人粗砺而冰凉的手掌。 老人的心跳微弱得不可思议。 如玄祖父所说,这的确是他最后的日子了。 李询蠕动着嘴唇,勉强挤压出一丝笑意。 是啊,再过一天,就是自己大喜的日子。 李毅摩挲着李询的后背:“小竹子,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不喜欢你爷爷?” 李询一怔。 是啊,为什么呢? 祖父李清是天纵奇才,极为早熟,很小的年纪就表现出过人的才干。 这样的优秀子弟,怎么看也是继承人的不二人选。 李毅长叹一声:“刚极易折,更损福报。” 李询默然。 他并不很相信这一点。 但祖父李清明明身体壮健,也有不少女人,儿子却只有他的父亲一个。 李忠更是十岁时便被人暗算,从此身体不好。 “在这乱世中啊,可以不择手段,但须得留余地。满招损,谦受益。”李毅喃喃道:“不然哪怕一时赌赢了,损的是自家的气运和福报,老天的眼睛,亮着呐……” “小竹子受教了。”李询声音酸涩,道。 对于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小小年纪的他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 但玄祖父的时间不多了,李询不愿令他心忧。 李毅露出欣喜神情,道:“好孩子……好孩子……” 他转过背,拄着拐杖,缓缓踱出去。 夕阳正坠,将他背后的黑布袍子照成一片血的颜色。 第一百七十八章 婚 当装饰精美的花轿如同烈火一样在长沙城的主干道上流过,道旁都充满着艳羡与嫉妒的目光。∈↗頂點小說, 荆州的一朵名花,从此便是有主之物。 但喜堂中的李询却绝并不是太快活。 他穿着一身大红喜袍,胸口挂着红花,强装出机械化的笑容,敷衍着向他贺喜的宾客们。 一方面他对于男女之事一点不懂,所以心怀忐忑,另一方面政治婚姻也让李询心存疑虑。 当他成为神霄的女婿,若不能立下可圈可点的战功,证明自己的价值,三河剑派就会一步步被神霄消化掉,成为神霄庞大战车的一颗零件。 然而对面的敌人是吴锋。 比起龙傲天,吴锋的手腕更令李询震撼。他甚至认为,苏梦枕的死,对于神霄未必是好事。 因为只要吴锋撑过最艰难的几年,重整神堂,那么神堂就要比苏梦枕的巅峰时期更加精干有力,难以对付。 当李询踏进这座红烛高烧、流光溢彩的婚堂,他从此便被龙傲天放到了角斗场上,要他与吴锋决一胜负。 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李询长吸一口气,来放松自己的心情。 无论怎样的未来,都要去坦然面对。 吹打声震天,让他的思绪有些模糊。 李询隔着盖头,看见新娘子貌美如花,眼中神色却与他一样犹疑。 他看见高堂座位上,玄祖父李毅的眼神带着爱怜和欣慰。 龙傲天大笑着,上来拍着他的肩头,向他敬酒,打量着一对新人,眼神暧昧。 李询低低应道:“大哥。” 龙傲天击掌道:“照啊,咱们本就是兄弟,这个妹子给了你,越发是一家人了。不要拘谨,**一刻值千金哩……” 李询脸色发红,所幸有酒红掩盖。 终于到了拜堂之时。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唱礼官高声诵道。 李询和凤履霜在天地桌前完成拜礼。少年的心跳猛然加快,神情却变得呆滞。 二人起身,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进入后边的洞房当中,里头同样是装饰成一片鲜红。 却让李询联想到战场上的鲜血。 新郎新娘坐在床上,雕龙画凤的金镶玉合卺杯盛着花雕美酒,被送上来,是两个杯子,以一道桥形联结。 李询的手颤抖着,接过酒杯,酒水洒了些出来。 对面那白皙如玉的手掌也伸了过来,与他同时握住酒杯。 盖头被掀开一小半,露出纤巧光洁的下巴和秀丽绝伦的菱唇。 李询能感受到对方口中喷来的香气。 夫妻各饮半杯,然后转动半个圈,一同饮尽。 酒水清寒,李询却感到炽热入骨。 喧闹声起,金钱与米豆被撒了满地,这是所谓“撒帐”,图一个喜庆。 “三河的少门主,跟新娘子亲一个!”有人起哄道。 李询羞赧地低下头,如同铁石一般一动不动。 龙傲天笑了笑,招呼众人出去,房门也被合上。 凤履霜发出一声困倦的呻吟,柔媚得让李询有些心颤。 他鼓起勇气,扯了扯对方的衣袖,试探性地问道:“霜姐姐?” “我想睡啦。”凤履霜幽幽道。 李询应了一声,感觉有些失落,却又如释重负。 凤履霜自己去掉了头上的盖头,除去了凤冠霞帔,如同瀑布一般的秀发披散下来。 雪肤花貌,光艳逼人,俏脸上带着两朵红云,越发美得让人心悸。 李询有些呆,却是咽了一口口水。 凤履霜看见对方的神色,似乎有点诧异,却是直接和衣往床上倒了下去,柔声道:“有什么事情,过几天再……” 无论战场上如何地有勇有谋,现在的李询在她眼里只是个小家伙而已。 哪怕已经成亲,真要做什么也要等她考虑好了再说。 李询却感觉到体内一股烈火突然烧了起来。 一头猛兽在心中嘶吼咆哮。 征服这个女人,不要犹豫! 他的目芒变得炽烈。 李询终于意识到自己心中的黑暗。 一个能够杀伐决断的少年,在感情上却纯净得好像一张白纸,本身就很不正常。 原因只在于他一直在压抑自己。 李询再次想起了母亲的绝代风华。 在平日里,那风华令他敬重如仙神,但不止一次在梦中,他看到令他心惊肉跳的景象。 而当他醒来,意识到自己梦中的幻想对象是谁之后,他又会痛苦得用剑去割自己的手腕,直到鲜血淋漓。 李询牙关紧咬,双目透红,鼻端喷出热气,喉关滚动发出迫人的音响。 本能告诉他,是时候表演繁衍的真谛。 这副可怕的模样,令凤履霜不由胆颤心惊,惊叫道:“小子,你……你干什么?别过来!” 但她随即发现自己的娇躯也开始发热,通体酥软,渐渐失去控制。 两人同时明白了。 龙傲天需要凤履霜尽快为李询生下孩子,以后这个孩子会被留在长沙城内,作为人质。 所以他贴心地在交杯酒里面放了点特别的佐料。 李询猛扑过去,不顾对方的挣扎和哀求,将凤履霜的衣裙撕成了粉碎。 挣扎哀求渐渐停止,变成了娇柔的依偎。 少年的动作却依然粗暴,揉捏的力道令凤履霜仍然不由柳眉颦蹙,时而低声痛叫。 似乎要将压抑多年的黑暗完全发泄出来一样,李询完全被本能所控制。 这时候不需要有任何经验,本能是最好的教师。 几次试探之后,伴随着粗暴的冲击,持续的惨呼声听在李询的耳间,却仿佛根本没有听见。 或者说只能让他更加亢奋。 他口中竟然涌出一些平时想都不敢想的污言秽语,辱骂着对方。 带着嗜虐的情绪,少年以各种方式,完成了这一生必将经由的仪式,而后扯过锦被,压在对方身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晨,当天光照射进来的时候,凤履霜也在浑身酸痛中醒来。 李询正压在她的身上。 她艰难地将对方推开,举起手臂。 白皙光洁的手上带着一道道青紫的瘀痕。 她惊慌地抓过床头的小铜镜。 右颊也带着被掌掴的痕迹,微微肿胀。 她从小何曾受过这样的对待? 但这绝不是最让她咬牙切齿的。 她更是感觉嘴里似乎有些异味。 凤履霜摩挲着自己的身躯,才意识到,连头发上都有几分黏腻,而身前身后都隐隐地痛楚着。 “变态,禽兽,人渣!”眼泪大粒大粒地滚落,凤履霜一耳光落在李询的脸颊上,登时留下五道极为醒目的印痕。 而后她捂着****,在床边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 这时候李询方才醒转。 “我要杀了你!”凤履霜高声尖叫着。 李询看着凤履霜如今这副披头散发的凄惨模样,以及床单上并不止一点的落红,才意识到自己昨晚做了什么。 他心中一片慌乱,五味杂陈。 一枚凤钗被向李询心口扎了过来。 李询猛地攥住了那雪玉一样的皓腕。 凤履霜又羞又怒,却见李询拉着她的手掌,向里一送,凤钗稍微偏了偏,从肋骨之间深深插了进去,刺伤了肺叶,而后拔出,鲜血喷溅。 李询垂下头,有些尴尬地道:“我还不能死,这一下算是赔罪好了。” 这股狠劲却是把凤履霜吓得呆住了。 高亢的尖叫声将侍女引了进来,看着这样的景象,也一个个吓得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拜托收拾一下,谢谢。”李询抬起眼帘,道。 他快速穿好了底裤,在胸口的伤处贴了一块膏药,才罩上里衣。 侍女们打扫着地上的金钱和米豆,以及被撕碎的衣衫。有人送来了干净的衣物。 李询起身,亲自打好热水,调好水温,对侍女们道:“请将凤姑娘抱过去。” 哪怕已经有了夫妻的名实,“夫人”两个字他却实在说不出口。 侍女们清理完地面,将凤履霜抱进了荡漾着玫瑰花瓣的木桶里,拉好帘幕,方才退去。 李询搬了个马扎,坐到帘子后边。 “霜姐姐,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李询低着脑袋道。 凤履霜隔着纤薄的帘子,目光愣愣地转向他,眼中依然带着泪光。 对于男女之事,她也没有任何经验,所以不知道昨晚的事情,究竟与李询有没有关系,还是完全该怪她表兄所下的药物。 “以后我睡床上,你睡地下。”凤履霜擦了擦眼泪,冷着脸道。 “好。”李询耷拉着脑袋。 “昨晚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凤履霜咬了咬牙。 “好。”李询恭顺地点着头。 “还有,你快去交待那几个侍女,不许说出去,不然杀了她们。” 李询打了个激灵。 “我现在就去。” 凤履霜继续道:“告诉她们,这事如果传到表哥耳朵里,她们都会被灭口。所以如果想活下去,最好守口如瓶。” 李询听到这话,突然心中一暖。 当初他对凤履霜有一丝动心,就是因为她对道宫城周毅一族表现出怜悯的情绪。 现在的情况,换成某些大家小姐,这时候直接就自己动手灭口了。 大约半盏茶时间后,李询返身回来:“交待完了。” 凤履霜点点头:“到中午的时候,我爹爹和娘亲会过来,在他们面前咱们可得装得正常一点……” 李询继续点头。 他忽然嗫嚅起来:“霜姐姐……” 凤履霜不耐烦地道:“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李询突然鼓起勇气:“我想亲你一下。” “啊?” 凤履霜猛地捂住樱桃小口。 她的心跳突然加速起来。 “等我洗完身子……”她垂着美眸:“以后不要像昨天晚上那样了。” 李询一时间没有意识到对方表达了什么。 所以在半炷香时间之后,他也只敢小心翼翼地在对方脸颊上亲了一下,看着少女的面颊羞红如血,心坎咚咚乱跳。 从昨晚的狂躁中恢复过来之后,他又回复到了白纸一样的单纯。 在岳父岳母的面前,李询牵住凤履霜的手,显出一副亲热的模样。在人后,反而变得不敢再碰她。 接下来的半个月也只是规规矩矩地睡在床下。 李询一次次想到他的母亲。 冰清玉洁,恍若临凡仙子。 凤履霜表现出的刚烈和温柔,令李询感到发自内心的迷恋。迷恋到心中颤抖,却越发不敢碰她。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从几年前开始,就陷入了一种病态的痴狂。 他在感情上的过度单纯,源于对于母亲水冰心复杂的臆想,令他陷入了无法解脱的束缚。 当然,李询的母亲的确是拘谨的性格,作风保守到了极点,才给他以这样的印象。 凤履霜的做法,实际上是一个初经人事的少女在那种情况下的正常反应,而并非是天性刚烈,淡泊于****。 所以在第十六天的晚上,凤履霜终于忍不住用玉足轻触床下李询的手掌。 当羞怒过去,少女怀春的情绪,终于按捺不住。 李询有些愕然,但经过半个晚上的互相试探,事情终于发生得好像水到渠成。 当凤履霜娇柔地依偎在他怀里,告诉他喜欢他的温柔,他感到幸福的情绪充盈了胸膛。 凤履霜已经完全喜欢上了自己被安排的命运,乖巧而体贴的少年人,让她感到很是满意。 龙傲天也很满意,这两人显得卿卿我我、甜蜜无加,那么李询当然就飞不出他的手掌心。 时间的推移下,李询却渐渐开始迷惘。 初始时显得拘谨羞涩的凤履霜,动作渐渐显得大胆起来,有时还故意摆出娇媚的姿态来挑逗他。 可他觉得女人不该是这样。 她们应该温柔、羞怯,以矜持的姿态来等待男人的亲昵和宠爱才对。 对于一般的男人来说,这个想法一定怪异,甚至显得好笑。 但李询却被自己的心理洁癖所困扰。 凤履霜习惯了妻子的身份,在李询面前娇柔地自称“妾身”。 但随之而来的往往是用水蛇一样的玉臂搂住他,要求他将她抱到床上。 她的渴求越来越热烈。 李询的身体当然不是不能承受,他也贪恋着这种快感,事后却往往产生一丝厌烦的情绪。 从这个角度上,也许一个性冷淡的女子,更适合作为李询的伴侣。 不过,至少就目前来说,李询和凤履霜都正处于如胶似漆的蜜月当中,感受不到这可能的裂痕。 也不知道这裂痕将要被一些事情深化。 但当裂痕完全爆发出来的时候,后果将会极为可怕。 第一百七十九章 清洲谋叛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南阳郡,清洲城。【ㄨ】 这城池并不大,却固若金汤。 城池坞堡之属,太大了反而不好防御,小城很多时候更能合理安排防御力量,发挥阵法威力。 清洲城和岩仓城都是三千多年前由忌部千殇主持修建,地处大地龙脉之上,汲取地气精华,其坚固程度可想而知。 从一代雄主苏梦枕二十年来都没有正面进攻清洲城,就可见一斑了。 清洲殿殿主邓峥高坐在官帽椅上,轻叩玉砚,露出志得意满的表情。 他想起了几天前的面谈。 除了苏灿之外,那个人也答应合作。 何等的好机会。 邓峥快活地想道。 当然,事成之后,苏灿、那个人,甚至还包括岩仓殿的邓爱侯邓三石父子,都是他铲除的对象。 神堂如今面临着极大的危机。但这危机,对于他清洲却是极大的机会。 只要能把握好时机,趁势而起,整个豫西都是清洲殿的囊中之物。 邓峥越来越兴奋,忍不住从椅子上站起,在房中来回踱步。 计划……很完善,对,万无一失! 邓峥飞快地唤来麾下诸将。 “紧锣密鼓进行筹备!”邓峥猛然挥手:“复兴清洲,在此一举!” …… “清洲殿公然举旗谋叛。”范长老禀报道:“按照他们的说法,则是恢复对我们神堂的领导地位。” “是吗?”吴锋漫不经心地道:“这个邓峥胆子倒是很大。” 范长老续道:“清洲叛军攻势凶猛,又攻落了数座坞堡。周边的豪族头领却大多采取观望态度。” 神堂本身就是从清洲殿分出来的,属于下克上,却并不彻底,清洲殿一直存活着。 过往是依靠苏梦枕的威望,对清洲进行压制使其屈服。现在吴锋不孚众望,清洲殿曾经的影响力就体现了出来。 “那就出兵讨伐吧。”吴锋闲适地挥了挥手。 “堂主,不可掉以轻心!”范长老道:“只凭着总堂的亲卫队,对上叛军不啻于以卵击石!” “兵贵神速。”吴锋应道:“若不及时讨伐,只怕有更多的豪族响应清洲叛军。如果清洲殿和投靠神霄的山教继父子连成一气,那才是麻烦。” 言中之意,好像清洲根本不是麻烦一样。 范长老惊道:“堂主,您难道不打算向领内征兵了?” 清洲殿的谋叛,是围绕小小的清洲城征集兵力,如同滚雪球一样降伏和招纳周边的坞堡,作战方式较为灵活。 加上蓄谋已久,动员起来也十分之迅速。 而吴锋要以较大的兵力平叛,则需要先把分散在各坞堡当中的豪族部队征募聚集起来。 吴锋微微一笑:“现在领内不稳,征兵只是徒增骚乱。” 他拍了拍范长老的肩头:“兵力不够的话,让苏灿把他的亲卫队也带来,岂不是就够了?” 范长老抚须沉吟。 “考虑到清洲殿与我神堂的关系,宣布清洲殿谋叛并不合适,征兵的确未必是上策。” “只是苏灿公子与堂主……” 范长老正斟酌着言辞,吴锋不耐烦地一挥手:“我意已决,用不着多话了,下去吧。” 范长老只得唯唯而退。 吴锋望着远空,自语道:“苏灿你这厮,呵……你可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啊……” 三日后的正午,烈日当空。 得到吴锋带着讨伐军来袭的消息,邓峥早已整好部队,准备接战。 两军在名为萱津的原野上遭遇。 清洲军战兵人数超过三千。 本来清洲的动员力,不过战兵千余,足见燃豆坂战败对于神堂的打击,以及这短短几个月内,有多少豪族投入清洲的麾下。 而吴锋带来的亲卫队,算上他自己本来的追随者们,也不过战兵一千五百不到。 敌众我寡,这仗看起来并不好打。 邓峥骑高头大马,手持蒲扇,以扇指向吴锋。 “吴锋小儿,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来犯我清洲。不知汝神堂系我清洲分支,以下克上,本属大逆不道。” “如今外敌犯境,南阳郡沦陷近半,豫西之地危如累卵。尔等唯有归于我清洲领导之下,以大义名分号召众武士,方能驱逐外寇,收复失地!” 这人表情肃然,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吴锋大笑起来:“如你所言,何不重整天武神教,我等皆归于其麾下?高阳氏后人如今可就在清洲城中。” 此言一出,邓峥登时哑口无言,面红耳赤。 当年如果不是清洲岩仓两殿互相制衡,忌部氏后人当然会直接杀尽高阳氏后裔,直接夺取天武神教。 但正因为两殿互相制衡的缘故,任何一殿都无法取得天武神教的名分。而高阳氏后人虽然失去了一切实权,却仍然由清洲殿供养起来。 如果说下克上大逆不道,清洲本身就是下克上起来的,又凭什么指责神堂? 吴锋大喝一声:“诸位,奋勇向前,摧破敌军!” 先是铁炮声隆隆响起,打得敌阵前锋一片紊乱,接下来骑兵队再冲,自左右两翼践踏敌军,接下来手持长枪的步卒们如同洪流一般涌向敌阵。 梯次分明,丝毫不乱,循环往复,如同流水。 但邓峥在用兵方面,也有一两把刷子,号令之下,枪兵向两翼,结成拒马阵势对抗骑兵,前阵放下盾列,抵挡冲击,劲弩手纷纷齐射,扰乱神堂军冲锋的力度。 这一轮调动也是井然有序,虽然麾下有大量豪族部队,但指挥起来却如臂使指,丝毫不乱。 为了谋叛,邓峥筹谋已久,通过搜刮领民,积累了大量的资财,清洲军主力的装备并不输给神堂的亲卫部队。 而邓峥是主场作战,又有以逸待劳的优势。 神堂军的冲锋渐渐受阻,锐气逐步减弱。 吴锋心知敌众我寡,而且神堂的亲卫队是苏梦枕一手练出来的精兵,不能浪费。 既然无法快速冲垮敌军阵势,他当即下令收回攻势,转攻为守。 神堂军很快形成铁桶阵,远程火力居中,枪盾防护外围,刀兵与戟兵杂于其间。 邓峥高声鼓舞士气,清洲军开始进攻,凭借优势兵力连番冲锋。 但面对神堂军的铁桶阵,却显得老鼠拉龟,无处下口。 邓峥很明显也爱惜士卒,不希望有损失,因此清洲军的冲锋也显得有气无力,虽然没什么伤亡,但也拿神堂军无可奈何。 看起来,这样打下去,只可能是平手收场,与之前山教继山陆陵父子谋叛的赤塚之战一个结局。 这样的结果,吴锋绝不能满意,清洲殿既然谋叛,就应该得到应有的惩罚。 邓峥也不能满意,他的目的就是一举拿下吴锋,复兴清洲! “报!”一名骑士从阵后飞马而至。 “我军后方出现兵马,人数在一千左右,均为战兵。” 听到这个消息,阵中士卒们纷纷变色。 但骑士随即道:“似乎是守山城的兵马。” 一时间,吴锋麾下众战兵又士气大振。 守山城,那是神堂第一猛将苏有光大人的居城! 苏有光与雪斋一战之后,暗伤未愈,所以虽然得到苏梦枕遗命,成为托孤重臣,却仍然很少参与神堂事务。 没想到这位大人竟也带着部队过来支援! 这样看来,这一战获胜有望。 邓峥远远望见苏有光的部队遥遥出现。 他却是露出一丝狞笑。 “进攻!” 邓峥高声下令。 清洲军再次如同潮水一样向神堂军猛攻过去。 “敌人有援军赶到,我们是不是要调整战术?”一名戴着蓝色头巾的国字脸男人问道。 这人名叫汪无冕,字大膳,是清洲殿的副殿主。 “不必。”邓峥神情诡秘:“你看苏有光的部队是什么阵形?” 汪无冕一惊:“锋矢阵?” 邓峥阴笑道:“不错,以锋矢阵正对着吴锋部后队移动,这架势像是来增援的?” 汪无冕点头道:“如果是增援,应该从侧面出现,夹击我军……但是苏有光可是苏梦枕那匹夫的托孤重臣……” 邓峥得意地道:“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情,你且看着吧!” 此时,清洲军已经再次和神堂军交锋上。 攻势突然变得极为凌厉,再不是之前稀稀落落的打法。 光与火的交战,杀伐之音通天动地,血肉飞溅在秋日的原野中,带着腥甜的气味。 对于沉溺于战斗的人来说,他们闻不到血的腥味,只能闻到甜味,诱人,令他们发狂。 苏有光所带的部队飞速接近。 吴锋突然猛打旗语。 正结成铁桶阵的吴锋部,诸将校突然得到命令,要在这时候变阵,不由一个个都色变。 如此激战之中变阵,舍弃铁桶阵的防护,很容易造成混乱。 但是吴锋事先已经下令过,有不遵军令则必斩! 吴锋瞋目而视,一股寒意突然以他为中心散发开来。 众人纷纷应命,神堂军的阵势开始向两边散开。 这个过程中,果然发生了混乱,清洲军狂冲猛打,神堂健儿们纷纷倒下。 “该死……新任的堂主在指挥什么?” “难道有了援军就可以这样乱来?” 有人愤怒道。 但一向习惯于在阵后指挥而不是冲锋在前的邓峥,当然听不见神堂军人们在抱怨什么。 他只看到吴锋部的阵势乱了。 “苏有光部和吴锋部接触,吴锋部阵势陷入混乱……”邓峥抚须狂笑起来,拍打着汪无冕的肩头:“苏有光已经动手了!” 汪无冕也奉承道:“殿主神机妙算!” 但他仍然百思不得其解,如何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这时,吴锋与白军浪已经对面上。 吴锋悠悠一笑,当众道:“邓峥联络了叔父,而且叔父答应了他。” 白军浪淡淡道:“没错。” 此言一出,周遭的神堂士兵都神色大变! 吴锋却依然神色平静:“按照邓峥的说法,我吴锋无力统率神堂,所以要设计除掉我,然后将清洲殿的殿主让给叔父或者苏灿,实现神堂、清洲合一,以凝聚人心,对抗神霄。” “而他邓峥所求的,不过是再扩大一点领地罢了。” 白军浪露出一口光洁的白牙:“锋儿你说得很对。” 吴锋又道:“苏灿负责居中说合,因此叔父才肯相信他,与他合作,因为叔父觉得我的确不足以领导神堂。” 白军浪点头。 至此,听到这一番对话的神堂士兵都完全绝望。 竟然连苏有光大人也勾结清洲! 阵中一片骚动。 在邓峥看起来,就好像吴锋部整体遭受了前后夹击一样。 但吴锋缓了缓,依然神色平静地续道:“可惜只有邓峥这种蠢货,才会认为别人能被他这样说服。” “清洲这种毒瘤,无论如何都要先剪除掉,这是我和苏灿的共识,而叔父是居中说合的人,这才是真相。” 当这句话落下,神情紧张萎靡的士兵们,一个个如同雷震一样欢呼起来! 吴锋的队伍终于分成两翼,而白军浪的锋矢阵,化为中军,从分开的裂口穿插而过,如同一把尖刀,刺向正如潮水一样涌来的清洲军。 白军浪如同战鬼一样,掌卷风雷,杀入敌阵。 依然是熟悉的爆响。 海虎骨文全力发动,狂鲨怒啸之间,一个又一个清洲士兵化为肉饼! 正在全力猛攻的清洲军遭受如此重击,战损率登时暴增。 而本来陷入混乱中的吴锋部,也借机重整了阵势。 现在神堂军形成一个鹤翼与锋矢结合的阵势,中央进攻,两侧压迫,对清洲军发起全方位的打击。 “报……苏有光部对我军发起攻击,前队遭受猛攻,快要撑不住了!”传令兵向邓峥报告。 邓峥顷刻色变。 “不对……”他搓着自己的耳朵:“怎么会这样……” 他的脸色渐渐变得更难看。 “有苏灿作保,我才肯相信。按照原来的约定,苏灿应该在侧面出现,给吴锋以致命一击,取下吴锋人头。” “但苏灿部现在还没有赶到,如果耍了我们的不仅仅是苏有光,而是说——就连苏灿也与吴锋联手的话……” 副殿主汪无冕也惊呼道:“天呐!” “殿主,速速下令前军稳步撤退,如果苏灿部赶到,对我们进行合围的话,那就万劫不复了!” 第一百八十章 清洲兵败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阵势被敌人缠住,只能且战且退。”邓峥咬牙切齿道:“如果贸然撤退的话,我军散乱溃散,损失必定不小。” 汪无冕听殿主这样说,不由也不知所措。 一名白袍白甲,容貌清俊的将官挺身而出:“末将请求率精锐反击,取下苏有光人头!” 邓峥一看此人,是清洲殿的勇将赖美东,征天二重天高手。 他心怀疑虑道:“以苏有光之勇……” 赖美东神色决然:“此人在激战雪斋之后,暗伤不除,实力大减,却依然嗜好冲阵,必然过于深入。” “此时的苏有光,实力未必及得上末将。若能击杀此人,那么吴锋部也会随之崩溃,逆转战局有望!” 邓峥听到这里,不由击掌大喝:“赖将军刚勇可嘉,拿酒来!” 马上有亲兵送上美酒,赖美东连饮三杯,豪气干云道:“此去必定取下苏有光首级来献,以报殿主提携之恩!” 当下跨马扬刀,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向着前阵冲杀而去。 白军浪正挥起蒲扇一般的手掌,将一名清洲重步兵连人带甲拍扁。 另一只手却拭去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 雪斋禅师的佛力的确可怕,渗入体内,如同附骨之疽,缠绕不休,无法消解。 就连平时也时而隐痛,在战场上杀敌之时,更是痛得钻心。 但这痛楚,尚不足以撼动他的心神。 他继续在敌阵中纵横,周身浴血。 忽闻一声大喝响起。 “苏有光匹夫,受死!” 在大喝开始响起的时候,一柄大刀就已经向着他当头斩下。 人快,马快,刀更快。 但快不过白军浪的行动。 白军浪如同瞬移一般,似一道残影偏到赖美东的侧畔。 “原来是你这竖子,现在也敢来充大!”白军浪瞋目怒斥。 赖美东心中微凛。 此人虽然身受暗伤,实力退步,但威势依然如昔! 不过他压根不打算单打独斗。 白军浪冲阵太过深入的确是事实。 赖美东一拉缰绳,胯下宝马一跃十步,避开白军浪如同崩山裂海的一掌。 身后十二员飞骑,如同嗜血的鲨鱼一般,自四面八方向着白军浪围杀而来。 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这些骑士行动却灵活如游鱼,从战阵的缝隙从涌动而出,全然不受阻滞,行动又井然有序暗藏章法。 每个人背后都插着三把飞枪。 赖美东一声令下,十二名骑兵同时拔出飞枪,向着白军浪攒刺而至,枪杆在日芒下闪烁,如同一场灿烂到极致的流星雨。 白军浪仰天大喝,挥掌击天,掌影舞动如同潮水起伏,几个进退之间,一片嘁哩喀喳的断裂声响,十二把飞枪尽数折断,坠落于地。 但十二名精锐骑士已经再次出枪,一边拍马驰近。 飞枪合击,形成一个漩涡一般的力场,压迫着白军浪高大魁梧的身躯。 仿佛九天飞瀑坠压而下。 白军浪咆哮不止,再次出掌,声如惊雷。 如海的飞枪再次纷然齐茬折断,漫天飞舞。 当第三波飞枪也被粉碎成尘烟,形成十二元辰阵势的骑兵们已经迫近白军浪,舞刀如雪,每个人的精气神都紧密相连在一起,眼中喷薄着杀意。 他们丝毫不畏惧白军浪曾经的威名。 这名震天下的半圣高手,终究是显露出了颓势。 面对这样的远程攻杀,他的掌法似已散乱起来。 “他果然是暗伤在身,实力大减!” “杀了他,神堂军必将大溃。” “复兴我清洲有望。” “为殿主效死,斩杀苏有光,这可是天大的功劳!” 十二飞骑被赖美东训练多年,配合紧密如同一人,而且每个人都是刚胆如铁的勇士,对于清洲一片赤诚,悍不畏死。 他们同时迫近白军浪,将他包围起来,同时出刀,幻开一片层层叠叠的刀网。 这只是为了牵制白军浪的行动。 白军浪连接三波飞枪,动作渐趋迟缓,再被十二飞骑结阵攻杀,霎时间如陷泥沼。 而赖美东则是催马如飞,手持偃月长刀,大喝一声,如同奔雷闪电一样疾驰而至。 “苏有光竖子,受死!” 赖美东开声如洪钟大吕,震人心魄。 这一刀,彻底封住了白军浪的气机,完成了气机包围的最后一环。 避无可避。 赖美东和十二飞骑的精气神与杀意,都已经提升到了最高点,结合得完美无缺。 以赖美东想来,白军浪临死反击,也顶多是杀掉十二飞骑中的几人而已。 但白军浪只是瞋目喝道:“来罢!” 竖掌虚抓,掌指爆响出金铁之音。【ㄨ】 赖美东感觉到自己连人带马,速度越发加快。 但这并非什么好兆头! 他单方面地加速,反而会导致与十二飞骑的配合发生失误。 白军浪衣衫猎猎,脚下生风,如同出膛的炮子一样倒飞出去。 他的双目一直灼灼凝视着赖美东,用右掌指向赖美东的胸口。 随着白军浪的后退,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绳索牵拽着赖美东向前。 赖美东的神色终于转向了惊恐。 他能训练出视生死如无物的十二飞骑,不代表他不怕死。 到了现在的修为和地位,能享受的东西越来越多,赖美东不可能没有留恋。 然而——凡兵战之场,立尸之地,必死则生,幸生则死! 所以赖美东的命运已经注定。 几柄马刀斩落在白军浪的肩头,或者插上腰部,伤口见骨,鲜血迸流。 但白军浪只是不顾一切地后退着。 不是为了退避,而是为了杀戮。 他退出了十二飞骑的包围圈。 在无形的牵引力作用下,赖美东无法抗拒,直接从马上飞了起来,离白军浪越来越近。 他的双眼也越睁越大,眼珠子凸起,似乎要就此迸出来。 口唇则剧烈地翕张着,好像被人堵住了喉管一样。 白军浪一掌将他吸到跟前,左掌猛地拍出,狂鲨暴啸,直噬赖美东中宫。 “不要呵!” 赖美东不甘地惨号道,竭尽全力迸发真气,护住周身。 白军浪全不留情,一掌击中赖美东的胸口,血光冲天,赖美东的身躯登时四分五裂。 十二飞骑俱各面面相觑。 数瞬之后,才同声高呼:“各位并肩子上呵,为赖美东将军报仇!” 白军浪长哼一声,神色冷冽,双掌齐扫,如同秋风扫落叶。 血光迸溅处,一员骑士被他连人带马,拍成肉饼。 又是一声击败革般的脆响,另一名骑士也被白军浪直接打穿腹部,飞上高空十多丈,只剩下失主的马儿悲戚地仰起头,望向空中主人的尸体。 当十二飞骑被白军浪次第击杀了七人,剩下五人终于崩溃,拍马奔逃回去。 白军浪这才按着胸口,低低喘息。 他身上的单衣已经湿透。 胸中一阵不适,气血似乎要沿着食管逆行上来。 对付这种货色,就令他体内的暗伤加重,雪斋老秃驴的佛力,实在可怕。 但他当时除了与雪斋硬拼修为,并没有其他的选择。 白军浪现在击杀了清洲殿已知的第一高手赖美东,清洲军必定战意大减,这一战可谓胜负已定。 他叹息一声,向阵内返身回去。 脚步有几分虚浮。 传令兵驰至邓峥跟前,声音带着惊惶:“报!赖美东将军战死,十二飞骑伤损过半!” “什么?”邓峥神色大变:“难道苏有光根本没有受伤?” 副殿主汪无冕则不知所措,嘴唇无力地颤动着。 “我清洲头号勇将赖美东战死,吾军士气必然大跌……” 汪无冕有气无力地说着。 “不必多说了。”邓峥猛然挥手:“下令撤军,我们亲自殿后!” 清洲军艰难地变换着阵势,邓峥与汪无冕二人亲自统领后队,且战且退。 当后队完全崩溃时,他们抛下后队逃走,任由后队士兵们被神堂军歼灭。 这种做法惹得士兵们怒骂不休,但却保全了大部分的部队。 “苏灿终究没有出现。”吴锋看向白军浪,平静道。 激战持续了一个多时辰,苏灿要来早该赶到了。 如果苏灿及时赶到,这次就不只是挫败清洲城的叛乱,更有希望将清洲殿的战力一网打尽。 很明显苏灿是故意的。 苏灿虽然没有勾结敌人,到底是让吴锋失望了。 白军浪叹叹气,摇头道:“这小子,真是让人失望。” 吴锋道:“我猜到他去做什么了。” 他见白军浪面色发黄,额头浮起虚汗,关切道:“叔父,没事吧?” “不妨的。”白军浪一挥手:“可惜我有伤在身,不然只要场域一展,这群鼠辈便得纷纷辟易,哪里还用得着如此恶战?” 吴锋叹息道:“叔父,今后不要再上战场了,好好养伤吧。” “我这把老骨头,不上战场就能不动静么?”白军浪悠悠一笑。 佛力缠身,侵蚀肌骨,萦绕神魂,这伤势要恢复,只能长期静养。 倘若恶战下来,耗力过巨,伤势更可能恶化。 然而对白军浪这样的侠者来说,就算没有战事,仍然会时不时地出手行侠仗义,热血当头时候,压根顾不上身上的伤势。 吴锋只得无奈地摇摇头。 以叔父的性子,劝他静养不动手,就跟劝酒鬼不要喝酒一样。 何况这次对付清洲殿,正是吴锋请他出手的。不然对于清洲的叛乱,也实在没有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 只是苏梦枕去世后,叔父便是神堂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 有白军浪在,不少心怀不轨的人都要被震慑。 如果叔父有个三长两短,神堂内部的不稳必然加剧。 如果那样,又该如何是好? 第一百八十一章 翁婿会面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吴锋很快得到了有关苏灿的消息。 不出他所料。 苏灿趁着叛投清洲的豪族头领将战兵都派出去支持邓峥,袭击了这些人的坞堡,抓走他们的家人作为人质。 凭借姬红颜的勇猛,以及左成政所率领的铁炮队,攻落几座几乎毫不设防的城堡,就好像探囊取物一样。 对于神堂来说,收复了全部的失地,将清洲殿的势力重新压缩到清洲城一带,苏灿可谓居功阙伟。 但实际上人质都被苏灿带到自己的封地上,因此这些领主当然也都被苏灿所控制,成为苏灿的人马。 不配合吴锋一举歼灭清洲,苏灿当然也是出于养寇自重的考量。 吴锋、白军浪与邓峥、汪无冕一番恶战下来,苏灿可谓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既得了虚名,又捞取了实利。 这一场萱津之战下来,清洲殿损失惨重,重新困守孤城,对神堂再无威胁。 然而苏灿一党的势力,却越发庞大了。 一代枭雄,天子峰掌门薛衣人很快便得知了萱津之战的情况。 他闲适地靠在一张蒙着软皮的太师椅上头,小口斟着淡酒。 “五日之后,就是我和那贤婿见面的时候。”薛衣人笑着抬眼看向前边穿着豆绿宫装,恭敬侍立的女子:“东西都筹备好了吧?” “万事俱备。”安碧如笃定地道。 “很好。最近那一战的消息,你一定也听说了,有什么看法?”薛衣人呷了一口酒,在舌尖上细细地品味着。 安碧如沉吟道:“虽然解除了清洲的威胁,但纵容苏灿坐大,未免得不偿失。” 薛衣人摇摇头。 安碧如惊道:“门主真的完全相信小姐那些话?小姐只怕是爱郎心切,过于抬高自己的夫君,其言……” 薛衣人挥手打断她的话,慢条斯理地道:“如果我全信了,就不必再约他见面,直接派个使者续盟就可以了。” “眼见为实,自己的眼睛才不会骗自己。所以我现在对此只是观望。” “你该知道‘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 安碧如颔首道:“郑庄公不断纵容其弟扩展势力,待其正式谋叛,才一举攻灭之,削除了异己,又全据大义名分……门主是说,苏灿的所作所为,完全在吴锋意料之中?” 薛衣人屈起左手食指,用指节叩击着桌舷,发出阵阵清响。 “不说完全在意料之中,至少该考虑过这种可能。不然的话,我女儿也不会看上他。” 薛衣人这个说法,令安碧如有些不认同,却不敢非议。 却又听薛衣人续道:“但这一做法也极为危险,吴锋当然自以为完全有能力收拾苏灿。但他若是轻敌骄己,结果便是养虎遗患,自取灭亡。” 安碧如当即娇笑起来:“若是被苏灿所篡,然后再被神霄攻取,当然不如门主亲手取之。【ㄨ】” “所以我才需要一个答案。”薛衣人一挥手:“碧如,下去继续检查咱们的仪仗队,看是不是有疏漏和可以完善的地方,三日之后,再向我报告一次。” 安碧如神色变得凝重,郑重道:“领命!” 神堂和天子峰的边境,南北向以淅川为界。 狂歌峰是淅川西侧的一座矮山,高度只有百余米,周遭平旷,埋伏不易。 山上有一座从上古时期存留下来的神社。 天子峰的老枭雄与神堂少年新主将在神社中会面,消息早传遍了两派的全部领地,百姓们从百里内外赶来围观,议论纷纷。 虽然已经入秋,但是也偶有气温反常的时候,譬如今天秋老虎就毒得吓人,道旁的百姓们一个个擦着汗,用葫芦往嘴里咕咚咕咚灌着水。 天子峰的队伍,人数是两千人。 这个数目很是讲究,是仪仗队的上限,多于此数,就不像是结盟,而成了出征。 每个士兵都穿着裁剪合身的精致礼服,将盔甲掩在了下头。枪兵们背负两把长枪,显得格外堂皇威武。 但如果打起来,一对长枪可以保证如果长枪折断,还能够有备用。 毒辣的日头下,哪怕只穿着一两层衣衫都要流汗。这些士兵虽然都是战兵,修为却达不上寒暑不侵。 他们额头上泛着细密的汗光,却人人神色坚毅,步伐整齐,没有一个人露出苦色。 薛衣人骑着一匹黑色骏马,处于队伍前方,被一小群手持大戟的卫士们簇拥着,带着温和的笑容,向路旁的百姓招着手。 这笑容被天子峰内部的反对者们视作吃人不吐骨头的奸笑,但在百姓们眼中,却的确好像阳光般和煦。 百姓们盛赞天子峰队伍的盔甲鲜明亮丽,衣饰精美。 “禀门主,吴锋那小子的队伍过来了。”安碧如禀报道。 “噢?” 薛衣人以手扶额,游目望去,只见河对岸有一支长队,蜿蜒过来。 他在其中搜索,发现一名骑着蓝色小马的少年被簇拥在当中,当是自己的女婿吴锋无疑。 长得倒不错,薛衣人想道。 不过这少年脚上却踏着草鞋,身上披着一套粗布袍子,腰间裹着虎皮,胸口大敞,露出精健的肌肉,还不时用手掌扇着凉,就好像怕热一样。 这幅样子,简直像一个粗鲁不文的猎户子弟。 安碧如看见这场景,不由张口结舌。 薛衣人微笑着用手指轻轻夹了夹她的舌头。 速度极快,一闪即逝,除了两人之外,再没其他人看见。 安碧如的俏脸却是顷刻通红,眼中水波盈盈望过来。 “有趣。”薛衣人喃喃道:“现在早不是魏晋名士的时代了,他这样作态,是想藏拙,还是要给我一个下马威?” 能说出这种话,便显出他的器量,远在安碧如等一众部下之上。 双方的队伍被留在山下,仅由两派之主带着亲信上山,进入神社的客殿之中。 一张云母屏风将客殿与大殿隔开,还有吸收声音的效果。这里是个非常适合谈事的地方,但若是进行突然袭击,外边也难以察觉。 薛衣人带着几名亲信进入客殿。 在他们面前出现的,是一位打扮极为得体的贵介公子。 身披镶金线的大红礼服,下配一条裁剪合身的墨色长裤,脚踏府绸皂履,头发束得整整齐齐,显得精明干练。腰上缠着犀带,挂着一把绿鲨鱼皮吞口的佩刀。 这一身打扮,越发衬得此人神姿清发、如同琳琅玉树。 这贵公子不紧不慢行进来,显得气宇轩昂,神情从容却富于压迫力。 安碧如等几人都一时愣住,才认出正是之前一袭破烂的小子。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小子当真是换了个人。 之前故意那样打扮,是想要以反差来震慑我等——这是安碧如的想法。 薛衣人拍了拍手:“贤婿孤身进来,倒是好胆识。” “岳丈大人过奖。”吴锋一边就坐,一边打量着对方的容貌,虽然已经苍老,但五官上仍能看出许多与薛洗颜相似的地方。 薛衣人却微微横眉:“但是不考虑后果的胆识,只是愚蠢。” 安碧如等人听到这话,纷纷凝神提气,做好动手的准备。 薛衣人又在桌子上敲了敲:“下面一丈,是空的。” 安碧如刹那色变,一双妙目盯住吴锋:“你在这里安排了机关?” 吴锋微笑:“不敢,只是自保之道罢了。” 薛衣人悠然道:“这边境上一直有我们的人,他想要在这神社中设置机关,没那么容易。” “但下头被他派人挖空,自是有缘故的。” 他转目向吴锋:“你手里有一只戒指,可以随时将你转移到临近的空穴当中。如果我下令拿下你,你可以立即把自己移入下方的地道,对也不对?” 吴锋心道厉害,不愧是一代枭雄,连自己妖灵之戒这个底牌也知道,不用自己去说明了。 但知道归知道,仓促却不能有克制之法。薛衣人修为再高,也无法拿住他。 所以他笑得依旧从容:“不错。” 安碧如几人这时才意识到,这小子不简单,大小姐能对其倾心以之,不是无缘由的。 薛衣人鼓掌道:“真是巧妙的布置。贤婿有此智略,想必也精通各类棋艺,今日便来手谈一局好了。” 吴锋淡淡道:“不敢辞。” 他自负棋力不弱,无论象棋围棋,都不惧对方。 却见薛衣人从空间袋里头拿出的却是个盛满沙的盒子。 这一代枭雄以手指画,堆沙为山,顷刻形成狂歌峰一带的地形。 “贤婿你想必也明白,哪怕你由地道遁去,但我用我的队伍猛攻你的亲卫队,你之亲兵若损失惨重,你就也坐不稳这神堂之主的位置了。” 薛衣人随意地道,如同陈述生活中的琐事一般。 他又掏出几个琉璃棋子,上头画着枪兵、刀兵、弓兵、铁炮手等各类兵种。 薛衣人先按照自己的配置,用炭笔写上兵数,然后再替吴锋配备起来。 骑兵一百,刀手三百,枪兵六百,弓手三百,铁炮手五百,合计一千八百。 安碧如等人这时候才打了个激灵。 先前他们只注意到吴锋的一身奇装异服,哪里看清吴锋带了多少队伍,究竟是什么兵种? 没想到门主大人却是眼睛一扫,就看得清清楚楚! 第一百八十二章 对局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五百支铁炮,这个数目实在吓人。 安碧如等几名天子峰重臣都为此而震惊。 也只有神堂的财力和门路,才能弄到这样多的西洋铁炮。 但薛衣人却写意地摆好沙盘,说明吴锋纵有这样多的铁炮手,他对上吴锋也有胜算! 吴锋并没有玩过西洋沙盘兵棋,但也听说过,知道在西方,有将军以此来推演战争的胜负,结果颇有可取之处。 薛衣人给他简单地叙说了规则。 每个回合分为上下两部分,由对局者次第行动,这和象棋围棋相同。 由于吴锋如果要通过地道回到自己的部队,一定要耽误一定的时间,所以先手就被薛衣人所占,执棋先行。 根据不同兵种的机动力以及地形,决定一个回合能行动的距离。 一次交锋的杀伤,与部队数目,地形优劣,兵种克制均有关系,有确定的规则和公式来计算。当中偶然因素则通过掷骰子来估测。 吴锋很快就理解了规则,并通过自己的军事经验,认可了规则的合理性。 铁炮齐射威力巨大,射程远,但缺陷在于无法抛射。 薛衣人先手行动,快速抢占制高点,又保证了己方能够有效地布成阵势。【ㄨ】 吴锋以骑兵队上前挑逗。 薛衣人以劲弩应之,居高临下,令吴锋无机可乘。 待吴锋转向守势,薛衣人立刻稍作迂回,从侧面猛攻而下。 这个方向林木茂密,适合步兵作战,却不便于铁炮的发挥。 吴锋采取的战术是两列步卒布成V字阵型,铁炮队处于其中,弓兵辅助。 以此可以发挥铁炮的射击面,又能通过步兵机动灵活地进行保护。 但薛衣人的部队抢占制高点之后,居高临下发起攻击,带来的优势实在太大了些。 薛衣人三线进攻,一线正面吸引远程部队火力,另外两线从外侧袭击吴锋部的侧翼。 中路在射击下损失惨重,但仍能保持建制。 两侧则长驱直入,对吴锋的两翼步兵发起猛烈的打击。 吴锋只能且战且退。 当左右两侧总计四个百人队被歼灭时,铁炮队和弓队终于失去了保护,在近身作战下,被杀得全军覆没。 此时大局已定。 薛衣人悠悠微笑起来。 安碧如等人也眼睛发亮。 吴锋却神色平静。 复盘又进行了两次,两人都对战术进行了微调。 但结果却并没有太大变化。 推演的结果显示,如果开战的话,神堂军将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内损失过半,失去全部的全程火力而崩溃,天子峰的伤亡则不会超过四百人。 超出这个结果的可能性只有一成。 “那么,要不要真正试试?” 这样说出来的,竟然并非薛衣人,而是吴锋! 他抬起清澈的眸子,打量着天子峰一行众人。 安碧如等人都既惊且怒。 这小子当真狂妄,竟然不相信推演的结果。 那就真正打一仗好了。若把神堂的亲卫部队全歼于此,吴锋必定会被苏灿篡权,而天子峰就有可趁之机! 这是薛衣人麾下众臣的想法。 薛衣人却是摆了摆手。 “是我弄错了。” 此言一出,安碧如等人越发惊异。 弄错了,什么弄错了? “再来一盘吧,之前参数有错,铁炮队的杀伤力应该往上翻一倍。” 安碧如立即发言道:“掌门!这怎么合理?这参数分明是来自西漠一带铁炮实战的结果,分析了上百场实战得出来的数据……” 薛衣人却摇了摇头,对吴锋道:“贤婿,把你的铁炮拿出来。” 吴锋点了点头,掏出了自己的铁炮。 枪型修长,镀金装饰,精致而优美。 但薛衣人所注意到的却是枪管中央。 他用修长的手指指点着。 里面有一系列螺旋状的纹路。 “你部下所有人都用的这种铁炮?” 薛衣人的眼神宁静深邃,如同大湖之水。 “是。”吴锋果断地回答道。 “我果然没看错。”薛衣人叹息道:“膛线……苏梦枕把那条商路的控制权留给了你吧,这才是你能够坐稳神堂堂主宝座的关键。” 看着部下们一副迷惑的神情,薛衣人只是微微一笑。 “五百支铁炮看起来很多。” “但是据我所知,苏灿也秘密组建了五百人的铁炮部队。除此之外,我如果想要也能做到。” “然而膛线才是铁炮的灵魂,线膛枪与滑膛枪相比,命中率高得多,杀伤力不可同日而语。” “我们中土的技术水平,只能仿制滑膛枪,而如果想要获得线膛枪,只能从西方进口,不但代价极高,而且没有特殊的门路,一枝也弄不到。” 这一套话说完,安碧如娇媚的目光顷刻凝固了,微微吸了吸凉气。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哪怕苏梦枕进攻天子峰失败,损失惨重时,薛衣人也没敢投入反攻。 天子峰内部不稳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神堂的庞大财力和各种秘密商路,的确令薛衣人心怀忌惮。 薛衣人轻敲桌面,示意再下两盘。 调整参数之后,仍然是原来的战术,结果薛衣人的中路部队很快被铁炮队轰杀一空。 铁炮队前进发起反攻,步兵策应,两侧的天子峰部队也很快完全崩溃,不得不退出战场! 只是调整更改了铁炮队的杀伤力数据,就造成如此大的差异。 也就是说,如果真正打起来的话,两千天子峰精锐,会几乎全部葬送在这里。 第二盘,薛衣人干脆采取守势,占稳制高点不动弹。 但吴锋则依靠铁炮队的强大火力,挑选林木较少的坡面直接仰攻上来。 神堂的棋子损失惨重,但天子峰的棋子仍然是全军覆没! “贤婿,你赢了。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啊……”薛衣人振衣而起,眼神落寞。 安碧如不忿道:“只是仗着兵器之锐……” 薛衣人摇摇头:“但你们根本没听说过线膛枪的存在。” “这也正常,膛线虽然发明有上百年,但真正解决装填速度太慢的问题,将射速提升上来,却是近几年的事情。” “可以预见,哪怕在西方,线膛枪在几十年内仍然会因为造价居高不下而只能配备给王牌部队使用。” “能把握到技术的最新变化,并及时享受其成果,这是时代弄潮儿才有的眼光和气魄!颜儿果然没有看错人。” 薛衣人拍着吴锋的肩头,说出了一句令众臣为之魄动心惊的话。 “如果我哪天有个三长两短,我那儿子只怕要在女婿的门前牵马为奴!” 第一百八十三章 往事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如果我哪天有个三长两短,我那儿子只怕要在女婿的门前牵马为奴!” 薛衣人的话语如同断金曳玉,掷地有声。 安碧如等天子峰重臣面色大变,随即都露出不服气的眼神。 但他们转念一想——那位薛定锷公子比起面前的神堂少年堂主,还真是有不小差距。 吴锋抬起清澈的眼眸,看向薛衣人,悠然道:“谬赞。” 这从容淡定的神气,却丝毫没显得受之有愧。 但吴锋的心中却暗松一口气。 赌成了。 薛衣人可能知道很多东西,但他完全不了解神堂几大最高机密之一的秘密商路。 所以他也不知道秘密商路的真实吞吐量。 苏梦枕在燃豆坂战败后,就开始将权力逐步移交给吴锋,包括秘密商路和武祖神社名下遍布中土的钱庄。 因此吴锋在大半年前便派人购求线膛枪,准备对付龙傲天那可怕之极的滑轮长弓。 但数量——只有五十支而已。 这不奇怪,在西方铁炮队中,稀罕的线膛枪也只有大小军官才能用得上。 因为目前的技术尚不达标,这东西制造时的报废率高得不可思议,成本当然也居高不下。 吴锋将手持线膛枪的铁炮手们布置在外围,就好像一个薄皮馅饼。 以薛衣人的目力和见识,一定会注意到这点,但越是如此,越会被吴锋的虚张声势所骗过。 薛衣人一向谋定而后动,当然不会轻易动手,破坏两派之间难得的和平。 其实以两千人对两千人,如果让薛衣人占据先手,吴锋自认为没多少胜算。 薛衣人挥了挥手。 “出去吧。”他对安碧如等人眼神示意:“我有话要和贤婿单独谈谈。” 众臣应命而去。 “你也许在骗我。”薛衣人的眼神突然变得有点冷,像草丛中伺机待发的蛇。“为什么和神霄决战的时候,没有用到这些东西?” “正因为战败,才会意识到更新武备的重要性。”吴锋的回答非常简短。 “有道理。”薛衣人抚须微笑:“但是神堂秘密商路是否有这样大的周转量,我仍然有些怀疑。” 吴锋眨了眨眼睛:“岳父大人将部下叫出去,想必真相根本不重要。” 薛衣人愣了愣。 随即少有地大笑起来。 “颜儿完全把我这个爹爹卖了,哈哈哈哈哈!”薛衣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中却藏着淡淡的欣慰。 吴锋有没有骗他,根本不重要。 因为薛衣人的考验,并不是要求吴锋能在兵力相近,又被他抢占先手的情况下击败他。 而是在智术和器量上压过他一头。 吴锋既然有此器量的话,倘若薛衣人动手,吴锋绝不会像推演中那样,为了面子和薛衣人交战。 而是带着部队火速撤走,纵然遭到追击,顶多也就损失一两百人而已。 只要吴锋不倒下,薛衣人就没办法快速吃掉神堂,最后只能便宜了神霄。 薛洗颜能够看穿他的底牌,并告诉吴锋,这是好事,证明这个女儿的见识眼光,足以助女婿成为人上之人。 “你完全通过了我的考验,我也会全力支持你。”薛衣人笑了笑:“不过,让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吴锋颔首:“洗耳恭听。” 薛衣人将身躯往椅背上一靠,陷入深远的回忆当中。 “那是四十多年前。”薛衣人的声调苍远,含着深深的落寞:“一名从山门中逃出来的青年僧人,在西域结识了一位油庄的大小姐。” “那时他们都不到二十岁,年轻,充满少年人的活力。” 吴锋插话道:“我听说那位夫人乃是未亡人。” 这显得有些无礼。 但他双瞳逼视着薛衣人,亦显出他丝毫不让对方的胆识。 “没错,这不矛盾。”薛衣人并不动怒:“她在新婚之夜,丈夫在酒宴上突然接到命令,赶赴战场,从此一去不返。” 他眸中凝注着深浓的情感:“她是世间最纯洁坚贞的女子。” 吴锋不再多话。 薛衣人的眼中一片落寞,如同夜间的湖水。 这分明是真情流露。 但既然如此,他为何又要抛下在西域与他共患难多年的结发妻子,强夺天子峰的师娘为妻? 更有说法,说那个女子事后便神秘失踪,疑似被薛衣人灭口,与她所生的两个孩子一起! 薛衣人突然抹了抹脸。 脸上的皱纹在顷刻之间消去了,面容清隽无匹,甚至带着一两分女性化的妖美。 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 吴锋突然想起,薛洗颜作男装打扮的时候,简直和她父亲一模一样。 “你觉得,老夫今年该是多少岁?”薛衣人特别强调了“老夫”两个字。 吴锋不由色变。 如果不是依靠什么秘药强行驻颜的话。 面前的男人实际年龄也该只是四十岁上下,比起苏梦枕还要年轻。 不待吴锋回答,薛衣人就怅然道:“四十二岁。这些年,我还真以为自己是个老人了。” 吴锋顷刻就明白了。 “蝮蛇……有两位?”他试探性地问道。 薛衣人点了点头。 他长叹一声,微微撮指,将清冷的酒液在上头浇洒,几十年的时光恍惚在指尖流过。 “家里的油庄在我父的经营下走上轨道后,他就去了天子峰,他说他欠母亲一份聘礼。” “但他在那边的事情,需要大量资金打点。母亲为了他,辞退了所有的仆婢,与工人们一起吃糠咽粥,把每一两银子省下来给他。” “我当年虽然也被称作少爷,但从小就得挑着油担子走街串巷,为家里扩大生意。” “好在有什么好吃或者有趣的东西,娘亲也一向会省下来给我。” 这位枭雄说这些事情的时候,语气非常平静,却带着淡淡的甜意。 “十六岁的时候,老家伙回到了油庄,我以为他是来接我们过去享福,但他却告诉我们,他的道伤发作,只有三个月命了。” “他还说他夺取天子峰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让我冒名顶替他。” 吴锋点了点头,薛家易容术的精湛,他无数次从薛洗颜那里领教过。 薛衣人续道:“他教会了我需要知道的一切,然后死了。我把他埋葬在油庄的地下。” “我让娘亲和我一起走。” 薛衣人顿了顿:“然后她第二天就失踪了,留下一封书信,说再也不会回来。”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 吴锋却顷刻领会了当中的意思。 爱上自己的母亲这种事情,竟然敢于毫不掩饰地对他叙说。 这一代枭雄骨子里的狂劲,其实一点都不在被称作狂生的苏梦枕之下! 薛衣人叹息一声:“管家见娘亲失踪,我也要走,就和几个工头秘密商议分掉家产,却被我知道了。我把他们都杀了,将油庄子一把火烧光,给老头子陪葬。” “老头子那边的经营,的确已经不再需要资金投入了,但情况也绝非他所说的那么好。当我宣称养病三个月,现在回来的时候,无数地头蛇磨牙吮血,想要把老头子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点势力吞掉。” “最悲观的时候,我想过死。但就在那时候,遇上了一个女人。” “她比我大十二岁,比老头子小六岁。” “而她自己的丈夫,则比她大了十六岁,完全的老夫少妻。” “所以她总是显出淡淡如丁香一样的轻愁模样,那样子,跟娘亲思念老头子的时候差不多。” “我尽量一边称呼她为师娘,一边装出成熟男人的样子。” 薛衣人突然住了话头。 后面的事情,吴锋当然知道。 薛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软禁了嬴氏兄弟,将天子峰夺到手里。 顺便强娶“师娘”为妻。 那个女人算起来,其实比薛衣人大两辈。 吴锋又想起云海岚真要细算的话,也比自己大两辈。 不由暗暗苦笑。 薛衣人漫不经心地道:“老头子临死前对我说,他是和一个叫柳银环的女人交手时,留下的道伤,几年下来,终于不治。” “所以我得势后把柳家庄灭门,女眷都投入妓寨,为他报仇。” 吴锋心道:蝮蛇薛衣人因为早年与柳家庄发生火并,遭了惨败,事后便挟愤报复柳家庄,手段酷烈下作,很是让人不齿。 未曾想到真相原来是报杀父之仇。 薛衣人抿了一口酒,吐出一团薰薰之气,徐徐道:“我们家的人,总是对像自己母亲的女人没什么抵抗力啊……” 这句话一出,吴锋彻底怔住。 云海岚哪怕易容了,但气质不变,那仍然和薛洗颜的母亲长得相似。 所以薛衣人很容易知道自己身边有这样一个女人。 薛衣人眯了眼:“你让颜儿受委屈了,但我可以不计较。” “不过……”他的话语突然变得森冷如蛇嘶:“如果她哪天对你不满意的话,我会不计一切后果,亲手杀了你。” 吴锋轻轻道:“明白。” 薛衣人落寞地拍了拍吴锋的肩。 “天子峰和神堂合并,其实是早晚的结果,若不如此,也无法号召天下武士。” “答应我,全力打败我。如果仍然输掉的话,活下去。只要你有办法压过我那儿子,我把天子峰也传给你。” “在我的几个孩子里面,颜儿最像我年轻时候,哪怕她是个女孩子。” “我不希望她不幸福。” 吴锋突然间眼眶一阵发热。 “岳父大人,您还真是个情绪化的人。”吴锋说着,眼眶已经被泪水所湿润。 薛洗颜坚信父亲一定能被她说服,一千个一万个理由,不如那个根本的原因。 那就是她有世界上最好的父亲。 “骨子里一直都是。”薛衣人怅惘地道。 他当年强占嬴无疾的妻子,理由是利用对方家族的影响力来控制天子峰。 但芈氏一族还有许多未婚的青春少女。 所以这借口实在勉强。 正是强夺人妻的做法,让他在统合天子峰内部的过程中,遭受了不少反抗。 毕竟嬴氏一族统治汉中数千年,积威深入人心。 薛衣人猛地攥住了吴锋的手腕,手掌炽热。 “自从颜儿的娘亲过世,我其实就倦了,何况我一直在扮演一个比自己大接近二十岁的人。” “平定这个乱世吧,而我——” 薛衣人一字一顿地道:“将是你最好的磨刀石。” 吴锋纳头下拜,话音却有些哽咽。 “小婿必将不辱使命!”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一将难求 神堂与天子峰的会盟,以两派歃血为盟,屠马作誓,以隆重的仪式延续盟约作结。 而薛衣人对吴锋的评价,也一时震惊天下。 “如果我哪天有个三长两短,我那儿子只怕要在女婿的门前牵马为奴。” 无论目的是为了帮助吴锋凝聚内部还是激励自己的儿子,两方面的目的都达到了。 得到天子峰支持,加上不久前击溃了清洲殿的阴谋,吴锋在神堂内部声望暴涨,全派上下,一时肃然。 而天子峰一向表现粗鲁愚顽的世子薛定锷,在得到这消息后,先是暴怒之下痛殴了几个奴仆泄愤,导致他们骨骼碎裂,但随后也似乎变得好学起来,捧着书卷在房中终日不出。 树立威信之后,吴锋对神堂的军备体系进行了调整。 一是继续加大铁炮采购量,并且强化铁炮部队的训练。 二是命令器甲作坊生产了大量棉甲,配发全军。 这两项措施,无疑都是为了应对迟早来袭的神霄大军。 神霄军以弓矢见长,在龙傲天发明并配备了大量的滑轮弓之后,这方面的优势,已经变得无法超越。 铁炮自不必说,它虽然有各方面的弊端,譬如无法抛射,不适合雨天作战,装弹时间长,对于部队组织性要求高等等,但杀伤力却仍要在绝大部分弓箭之上。 而用镶嵌小铁片的棉甲代替层层叠叠的鱼鳞甲或者轻便的皮甲,则是牺牲一部分士兵对于刀枪的抵抗力,来换取更高的箭防。 神霄步兵战力并不突出,主要是弓矢强悍。而三河步卒虽然顽强精勇,毕竟小国寡民,战力有限。 但吴锋现在仍然面临一个巨大的问题:部下人才不足。 缺乏像神霄四天王那样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 而且优秀的中高层军官也数量不足。 苏灿麾下那几人虽然能力出色,但只服从苏灿的指挥,并不愿意听吴锋的话。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吴锋贴下招贤榜,许以厚爵重赏,广招天下贤能之士,一时间应者如云。 效果却实在不理想。 绝大部分都是想要骗吃骗喝的庸人,偶有可取的,也不堪大用。 吴锋对此只能付之苦笑。 一将难求啊! …… 青州,广固城下。 这里是青州的州治所在,山东半岛最丰饶也是最要害的位点。 慕容世家盘踞此城,已经有数千年,将势力范围辐射到整个青州,是所谓青徐四大将之首。 但近些年来,青徐四大将均遭受了江东一代英主马千城的进击。 江东虽然号称沃土,但缺乏大面积的平原,数百年来又被水灾和战乱严重破坏,如今人口稀少,财力匮乏,实是比不上四将的总和。 何况四将更有地处河北的北燕支持。 但既然是联盟,就不可能协调一致。 马千城利用青徐众将内部的不谐和矛盾,打出时间差,将四将一一击破,其中三家都已被消灭或者降伏,只剩下青州军慕容雪村在河北尚清影支持下,继续苦苦支撑。 时至今日,广固城已经被江东军围困得水泄不通。 但广固乃是天下坚城,攻城需要至少五倍于城兵的兵力,还得时时防备来自四面八方的援军。 慕容雪村也是中土良将,如果有援军杀至城下,城内部队同时杀出,造成围城部队崩溃,那后果不堪设想。 在月朗星稀的夜晚,北府三军师之一的陈子隆率领一支偏师,行进在莽林中的小道上。 他谨记着马千城的叮嘱。 “我们是侵略者,不管怎样掩饰都改变不了这一点。” “面对侵略一触即溃的势力,若非实力差距大到极致,就是有着致命的腐败。” “青徐人不算团结,但他们的领主并不腐败。为了保卫他们的家园,哪怕是义军也能发挥出可怕的战斗力。” 所以陈子隆绝不会掉以轻心。 他已经得到消息,一支战兵人数接近两千的义军队伍正向广固城接近。 这些人是栖身在山林和陇亩之间的修者和乡村武士,面对家园即将被江东人统治的前景,自发地组织起军队,支援广固城。 陈子隆通过奸细,成功掌握了他们的行军路线。 江东军战力不多,大部分兵力投入了攻城,陈子隆麾下这支偏师只有区区八百步兵。 对付号令不齐,凭着一腔赤诚作战的义军,够了。 但作战计划上,不能有丝毫差错。 陈子隆将目光投向右侧。 那里有一位眼神晶亮的小眼睛少年,与一名神色清冷的黑衣少女。 “昌幸,等会不要毛躁,如果你误事的话,军法处置。” 少年鼻孔咻咻喷气,露出不忿的样子,却没有答话。 他是陈子隆的三子,名叫陈子锟,字昌幸,今年十五岁。 陈子隆又斥道:“好好向你两个哥哥学学,不要整天一副死蛇烂鳝的样子!” 少女则是来自凉州西部柴达木盆地的刺客,名叫云水依。 她将目光淡淡地看向这对父子,然后收了回去。 无论何时,她都令人感到透骨的冷静。 陈子隆好奇的是,这位姑娘刺杀手法娴熟,处事沉静得体,无疑是极其出挑的人才。却不知为何在柴达木盆地的疾风五十三家修炼多年,竟然没能拿到刺客资格证书。 没有资格证书,诸侯们就不敢放心任用,就好像在太平日子里头,考不上举人,上头怎可能给官当? 也只有唯才是举的主公马千城,才愿意让她试一试。 距离预定的伏击地点越来越近。 陈子隆下令全军衔枚屏息,不得发出任何声音。 隔着林木,影影绰绰地可以看见,有大量的人形出现在林外的大道上。 “敌军进入预定攻击范围……”少女云水依压低声音,向陈子隆徐徐道。 话音未落,陈子隆的儿子陈子锟大笑起来,长声道:“先锋军,随我进攻!” “还有半盏茶时间。”这时云水依才吐出后面半句。 陈子锟却已经带着前队,如同下山猛虎一样猛扑出去:“老爹,你快带着部队跟上来!” “这……这个蠢货!”陈子隆咬牙切齿。 他勉强冷静心神:“云姑娘,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又闯祸了,这次可能是大麻烦。” “如今之计,只能请你上去施放烟雾弹,干扰敌军视线,为我军争取时间。” 云水依嘴唇微微翕动:“好。” 这时,敌军阵列中也传出对话。 “果然有伏兵。” “还没等我军接近就急急忙忙杀出来,这是哪来的蠢货?” “很好,杀他们个一干二净!” 月光下,军旗招展,敌军迅速变阵,两翼快速趋前,如同一把巨大的钢钳。 陈子锟的先锋队顷刻被卡在了其中。 这时陈子锟才神色大变。 云水依身穿一袭夜行衣,如同夜空中的幽灵。 她素手一挥,数枚弹丸激射而出。 黑色的烟雾弥漫开来,在夜空中越发显得模糊不清。 陈子锟露出欣喜的神色。 “云姑娘!”他眼神突然变得炽烈起来,大声呼道。 话音未落,剧烈的爆炸声轰然响起。 几名全无防备的战兵顷刻间被炸得血肉飞溅,非死即伤。 陈子锟也惨叫一声,痛得昏厥过去。 他在此之前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是云水依慌张的惊呼:“不对,拿错了!” 她扔出来的根本不是什么烟雾弹,而是火药爆弹。 陈子锟的先锋队一片混乱,敌军欢呼不止,冲上来乱砍乱杀。 这时,咬牙切齿的陈子隆才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拿不到准予毕业的资格证书。 她的脑子大概是有点问题,关键时刻就会掉链子,犯一些几岁小孩都不会犯的错误! “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云水依俏脸通红,小嘴轻张,一边飞快后退一边摆着手道。 陈子隆已经没有力气斥责她了。 这次真是大意了。 以为云水依靠谱,才把自家的笨蛋儿子也拉出来历练历练。 没曾想到这姑娘比自家小子还四六不靠。 只能期望预先布下的后手…… 陈子隆为了救儿子,只能不顾一切地带着全部部队冲杀出去。 但很快被义军包围,敌军队伍中欢呼声不断,刀枪汹涌,肆意收割着江东健儿们的生命。 眼看着胜负已定。 但义军首领明显没有注意到,大路北面的芦苇荡里头有了动静。 突然间狂风怒啸,芦苇荡如同波分浪裂般分开。 岸边出现了一大群红色的骨质怪物。 每个怪物身上都骑着一名士兵,他们的模样很滑稽,鼻孔里插着两根麦秆。 “炎狂啸将军,你果然及时赶到!”陈子隆欣喜道。 “江东赤焰精骑,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对面传来爽朗的长笑。 红色骨质怪物们纷纷长出四条腿,躯体生出鲜红色的毛发,形体快速变化着。 骑士们也都拔掉了鼻孔里用来呼吸的麦秆。 江东的海马骑兵不但能涉水而行,还可以借着芦苇荡的掩护,潜水而至。 明月之下,赤色的骑士们急速奔行,如同燎原之火! 只有三百人。 但此时义军正在围攻陈子隆部,侧后立即遭到骑兵冲击,顷刻应接不暇,陷入慌乱之中。 炎狂啸长啸一声,长枪向天怒指,麾下精骑如同一把尖刀,从后至前,将义军队伍像切水果一样凿成两半! 这样的精壮勇猛,令疏于训练的义军士卒纷纷胆寒,转眼就开始了溃散。 第一百八十五章 重逢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当陈子锟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浮现在眼前的是父亲满面的怒容。 “仗……打赢了吗?”陈子锟声音颤抖着问道。 陈子隆冷声道:“胜利了,敌人被炎狂啸将军从后面击溃。广固城被军主攻克,慕容雪村杀出城投河北去了。” 陈子锟知道自己没有耽误整场战局,才长松一口气,又问道:“那云姑娘呢?” 陈子隆怒斥起来:“都闯了这样大的祸还想着那个女人!她没脸见人,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陈子锟突然茫然若失。 陈子隆眼中喷火,一拱手道:“小子,不用再想了。是军主宽宏大量,不追究你的责任,但你以后也别想上战场了!我给你准备了个管账的事情做,如果还干不好,就滚到乡下种田去!” 陈子锟大惊失色,叫道:“爹!” 他还想再说话,却是被父亲的威势所慑,张口结舌,再吐不出半个字。 但他的身体开始痉挛。 不能再上战场,意味着一切的武将梦想都被生生击碎。 父亲不会在乎,因为两个兄长一直表现得比他出色。 哪怕在他眼里,中规中矩、对父亲言听计从的两个哥哥常常显得有些愚蠢。 陈子锟偏激而又悲愤地想着,却没有想如何挽回父亲对他的印象。 陈子隆冷哼一声,就要转身而去。 这时,床前又出现了一张面容。 脸膛阔大,眉眼精悍,神情却很温和。 “军主……”陈子锟的口角微微翕动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马千城眼神在十五岁的少年身上扫过。 神色带着些许悲悯,却一闪即逝。 “陈军师。”马千城在陈子隆肩头猛拍一记:“既然你这个当爹的都放弃他了,不如把他交给我吧。” 陈子隆愣住。 马千城又看向陈子锟。 “小子,你知道吗,我如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不喜欢说话。” “大人整日价给咱树立各种各样的榜样,我当时想的是——去******!” 陈子锟神色微动,睁大了眼睛。 “做好你自个儿,再同别人比,每个人都有独特的才能,为什么要与别人一样?也许你的特立独行,正因为你是不同于常人的天才!” 陈子锟眼神突然变得明亮起来。 他知道,军主大人是毋庸置疑的天才。 这话从马千城的口中说出,突然给他那颗叛逆的心以无穷的希望! 马千城大笑起来,抓住了陈子锟的手。 “小子,给我当侍卫吧,以后就和高昌信他们住一块,不用看到你的顽固老爹和那两个哥哥,落得耳根子清净。” “不过说好了,要是再把事情搞砸,我也不会批评你,直接按规矩办事,军棍伺候!” 陈子锟不顾身上的伤势,猛地坐起来,露出热切的神色。 他的声音颤抖着,却是兴奋的颤抖。 “陈子锟愿听军主调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许多年后,已经成为超越父亲的名军师的陈子锟,时常想起这个夜晚。 当他的父亲都放弃了他,那个人却向他伸出温暖的手。 陈子锟的叛逆曾几乎毁了他自己,但马千城却给了他梦想与希望。 仅此,足以令他铭感永世。 …… 崤山南麓。 一挂飞瀑从高崖上坠下,溅开乱琼碎玉,再汇聚成一道清澈的溪流。 一位蓝衣丽人坐在溪边的青石上,脱下云履,将玉足在溪水中优雅地荡漾着。 纤美的脚儿,如同冰凝成一般。 吴锋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后边,缓缓蹲下,用手指拨弄着她清润的秀发。 云海岚幽幽道:“小锋……这样好么?” 吴锋笑了笑:“一起出来赏山而已,有什么不好的?” 云海岚偏过头,微微露出怜惜神情。 “你呀,都快和薛姑娘正式成亲了,少放些心思在人家身上吧。” 吴锋应道:“她不会介意的。” 云海岚嗔道:“你还真是不懂女孩子心思,哪有姑娘家不吃醋的?” 吴锋心道:最吃醋的该是你自己吧。 他向云海岚耳孔处吹了一口热气:“我想抱你一下。” 说完,不容云海岚反抗,突然揽住她两条玉腿,直接站了起来。 云海岚的长裙两侧开叉,被吴锋向两边扳开,一对雪白丰润的玉腿霎时间完全暴露在裙外,清光如月。 两瓣美臀柔嫩地贴在他腹部,软绵绵地极为舒坦。 云海岚娇呼一声,感受到男儿胸膛的温暖宽阔,心中温热。 突然却意识到这姿势就好像给小孩子端尿一样,突然间面红如血:“小混蛋,快把我放下!” “不放。”吴锋坏坏笑着,轻轻舔了一下她柔嫩的耳垂。 “你……”云海岚羞得几乎要哭出来:“就只知道欺负人家!” 娇羞诱人的模样,看得吴锋如痴如醉。 吴锋抱着她,顺势还上下颠了几记,令她如同触电一样,娇躯微微颤抖起来。 “人家要……要生气了!”云海岚带着抖音,娇颤着道,这时候,吴锋正轻轻****着她的脖颈,舌尖掠过之处,泛起一片细小的颗粒。 “笨蛋,有人来了!”云海岚突地道。 这荒野深山中,本该没人才对。 这话越发激起了吴锋调戏她看她娇羞可爱模样的意欲,手掌沿着肥白的大腿,继续向上滑动。 “你干什么?”云海岚切齿道:“不准碰……那地方,不然我杀了你。” “颜儿让我摸过喔。”吴锋悠然道。 “她是她,我是我!”云海岚恼火道,奋力挣扎起来。 奈何现在两人都是征天境界,武士的肉体又比修真者强不少,她修为虽然高于吴锋,却也挣扎不脱。 但就在这时,吴锋极为敏锐的灵觉却感知到,不远处的确有人。 云海岚没有说错。 他才急忙将这成熟美女放下身来。 云海岚低低喘息着,转过脸不看吴锋,做出一副生气了的模样。 吴锋却已经没时间安慰她,因为远处的那道影子已经接近。 一名黑衣少女用清澈的目光打量着他们。她的身形苗条纤美,但是用巾子蒙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容颜。 “请问,这是往孟津城过去的路吗?” 这分明是荒山野岭,哪有人选这种路走? 少女又平静地道:“抱歉,我迷路了。” 这种清澈平静的目光,却让吴锋感觉她其实早已将自己和云海岚的暧昧远远地看在眼里。 吴锋指了个方向:“一直走就能出去了,等等……” 少女却再次发话:“你就是吴锋公子对吧?出来幽会也在脸上做了易容,真的很谨慎。” 吴锋登时大窘。 他心中一震,突然想起这究竟是谁的声音。 这位熟人,他已经期待了很久了。但这个重逢时机,实在不太好。 这时,云水依的目光又落在云海岚身上,细细打量着,眼中露出沉思的神色。 “这种气息,为什么感觉这样熟悉呢……” 第一百八十六章 血亲 云海岚看见前面的少女,突地也心觉讶然。 当云水依摘下脸上的面罩,容貌与她自己的确有三四分相似。 不过云海岚多几分娇艳柔媚,云水依则显得清丽飒爽。 血脉相连的感觉,这事情说起来很玄乎,更是时有时无。 譬如吴锋能感觉到苏乱瑾与他的血缘关系,从苏灿身上却完全感知不到,最后还得苏梦枕告知于他。 吴锋眼见两女四目相对,目光交汇得如此默契,一时间心中大喜。 他早就知道云水依与云海岚一样,出身洛邑云家。 但现在看来,她们之间的血缘关系只怕不浅。 他和云水依结识,是在北方草原上。 当时云水依效力于金帐王庭的国师无铭,与吴锋敌对,还曾试图刺杀过吴锋。 两人又各自指挥军队,展开智谋,一番大战。 吴锋险险将云水依击败,但也深觉此女精明干练,智略出众,是难得的人才。 如果说缺点嘛——作为刺客的确不太合格。 再后来,吴锋又救过云水依一次命,云水依算是欠他的人情。 云水依取出一张帕子,蘸水之后在头发上擦拭起来,深浓的黑色淡褪了,变成好看的灰白色,泛着点点流泻如水的银光。 这灰白色的秀发,是洛邑云家的显著特征。 “我父亲叫云彦平,癸丑年九月的生日。” 云水依的话语十分直截了当。 也是最快确定对方与自己关系的方式。 云海岚身躯一震,红唇轻张。 “小弟……他还活着?” 这时,吴锋已经温柔地用药帕去掉了云海岚头发上的伪装,同样露出月光一般的美妙颜色。 云水依眨了眨清澈的眸子,显得有些不能置信。 眼前的成熟美女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多少。 吴锋当即将云海岚被害之后未死,沉睡古墓中四十年,被自己救出的事情告知云水依。 这事情实在显得离奇。 但云水依并未怀疑。 “原来你是我姑姑,怪不得。”云水依悠悠道:“洛邑云家被灭门的时候,爹爹只有几岁,在家仆的保护下逃到凉州……” “我想见他。”云海岚急切地道。 云水依答道:“我五岁的时候,他就因为修炼入岔而去世了。“ 说这话时,她却并不显得多么悲痛。 因为从小就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 云海岚寞然一叹。 希望之后,到底还是失望。 她还记得幼弟那张纯真的笑颜。 一睡四十年,却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但上天对她不算太薄,不仅让她邂逅了为之倾心的少年,也让她知道,在这个世上她仍有亲人存世。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水依,能让姑姑抱一下你吗?” 云水依愣了愣,似乎不很习惯人世间的温情。 但终究点了点头:“好。” 云海岚轻轻将少女单薄的身躯拥进怀里,摩挲着她清润的秀发。 “可怜的孩子,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云水依愣了愣。 “在凉州,活下来其实不算太难,打得过别人就行了。打不过,也可以逃跑。” 这的确是疾风五十三家当中最关键的生存法则。 柴达木盆地环境恶劣,五十三家之间为了培养出优秀的刺客,合纵连横,互相争斗。 但绝不是外人想象的那种残酷。 那样恶劣的环境,如果像养蛊一样互相杀戮的话,人口的急速消耗,将令整个团体趋于毁灭。 最可怕的敌人,是自然,而最优秀的刺客,是最擅长生存的人。 听到这话,云海岚不由怅然叹息。 “你和小锋交手的事情,我听他和我说了。” “当年洛邑云家如果有你这样的人才,也不会落到那个下场。” 云水依直截了当地回答:“我并不遗憾于当初的事情,如果我不是出生在凉州,也许现在只是个娇生惯养百无一用的大小姐。” 云海岚听到这话,脸色微变。 但随即黯然道:“你说得对,当年的洛邑云家,的确腐败到根子上了。” 她在当年云家青年一代里面,已经算得上翘楚。 然而她这个在艰难困苦中成长起来的侄女,智谋手段却胜过她太多。 不是说富贵的环境就造就不了人才,但豪门发展到安逸奢华的极致,就不再有栋梁生发的土壤,偶尔出几个有志之人,也往往迂阔不实,做不得大事。 她心底反倒一阵欣慰。 这个侄女,是非常实际的人。 而吴锋正需要能够做实事的人,辅佐他共图大业。 云海岚默默地放开了双臂。 这时,她看见云水依低了眉眼,小声地道。 “姑姑,能和你相认,我很开心。” 声音依然没什么起伏。 云海岚却心头一热。 云水依的眼睛是清澈的,她没有说谎。 只是从小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而已。 吴锋看向云水依。 “水依姑娘,你终于来了。” 云水依点点头:“晚了一点。” 吴锋缓缓道:“我现在勉强算得上手握重权,可神堂的处境,算不上好啊。” 云水依轻叹一声:“其他地方不留我。他们首先需要一个完美的刺客,然后才可能提供出谋划策或者领兵作战的机会。” 吴锋微微一笑:“所以你又掉链子了?” 云水依突地颜如丹霞。 还真是一家人,这害羞的可爱样子,和云海岚一模一样。 吴锋道:“我的直属领地不多,先分三分之一给你好了。如今是危急存亡之秋,神堂的官地虽大,不能轻易动用。” 云水依一怔,未曾想到自己刚来投奔,未立寸功,吴锋便给了这样丰厚的赏赐。 云海岚也柔声劝诫道:“小锋,无功加赏,会令部下不服,更引起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 吴锋洒脱地负手于背:“岂不正好?等到敌人吃苦头的时候,他们才会大吃一惊。” 云水依拱手道:“国士之恩,当粉身以报。既然吴锋公子如此看重,水依愿与公子同生共死。” 这“同生共死”四字,很容易令人产生奇怪的联想,就连云海岚也不由将目光偏过去。 她却说得神色如常。 吴锋拊掌大笑起来。 有云海岚这层关系在,云水依的忠诚自然大有保障。 云水依的智谋才识,足可独当一面,是为大将之才。 不过,吴锋现在仍需要一个军师,如同神霄道雪斋禅师那样的人物。 薛洗颜深谙人心,擅长调略,但行军作战非她所长。 云水依又将目光投向云海岚。 “和我不同,姑姑你是很怕寂寞的人。”她的语气舒徐沉稳。 云海岚一怔,不知道对方何意。 但仍旧点了点头。 云水依轻声道:“你心里喜欢吴锋公子,但是如果与他结合,要被世俗不容,你的自尊心,也不容许你做一个晚辈的侧室。” 云海岚登时脸上发红,吴锋也心觉尴尬。 原来之前她什么都看清楚了。 而且这姑娘的确聪明,刚刚见面,只是凭着吴锋和云海岚的一点点叙述,就推测出了真实情况。 但云水依接下来的话更令云海岚羞愤欲死。 “喜欢的话,给他生孩子就好了,世俗的所谓夫妻名分重要吗?” 声调依然沉静得如同井水一样。 云海岚切齿:“小丫头,你说什么?” 不由伸手欲打,但瞧着对方那清丽无俦的容颜,想到是自己存世的唯一血亲,心又软了。 “要生你去生去。”云海岚飞了个眼神,嗔道。 云水依却一点都不尴尬:“男人和女人的事情,我觉得很没意思呢。我从小到大所想的,只是证明自己的实力而已。” 这样油盐不进的性子,云海岚也只好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 破阵之法 秋去冬来之时,吴锋又收到了罗廷玉派人送来的蜡丸。∑頂點小說, 这时薛洗颜修炼至关键时候,正在闭关当中,陪伴在他身边,为他红袖添香的,却是云大小姐。 静室之中,熏香送暖,灯光如雾。 吴锋挥袖如水,将羊皮纸卷缓缓在案上展开。 “神霄军与益州青城派再次发生边境冲突,王剑絮以优势兵力发起进攻,被顾泰能发动百尺剑塔击退。” 吴锋眉峰微耸。 之前神霄军所用的不完整百尺剑塔,已经被神堂破掉过一次。 如果百尺剑塔没有进一步完善的话,青城军没理由无法奈何于它。 “神霄军恐怕要发动进攻了。”吴锋自语道。 通过联姻三河,强化对襄阳郡的控制,策反山教继父子,从南阳郡夺取大片领地,如今又打退了青城军的攻袭。龙傲天的声望越来越高,必然会尽快再次发动大规模进攻,不会给吴锋以喘息机会。 云海岚也看清了罗廷玉的情报上每一个字。 她的花容隐隐变色。 “再强大的阵法,都可以用人数优势抵消。但我们兵力本身不如神霄军,如果再被百尺剑塔牵制住大量兵力……”吴锋以手叩几,喃喃道。 “没想到杀了雪斋禅师,百尺剑塔仍能继续完善。”云海岚叹息道:“神霄门下的确是人才辈出,不是杨麒那个因循守旧之徒可比的啊。” 吴锋摇摇头:“关键应该还在雪斋身上,他留下了继续完善的思路。但神霄其他人,无论是龙傲天或者顾泰能、井直盛,都只称得上人才,当不上天才评价。” 云海岚讶然:“你是说……还有破绽可寻?” 吴锋点头:“没有雪斋禅师这样的天才军师和半圣高手主持的话,阵势僵化缺乏变通,定然有法可破。” “青城派与神霄交战之后,一定会有记录,如果能将这记录弄到手的话……” 他揉了揉眉头,沉吟起来。 之前吴锋和云海岚依靠玉绳剑骗过道政繁,潜入凤凰堡协助作战,才能以玉符实地记录下百尺剑塔的道力气息。 但同一个办法不能再用,何况神霄和青城这次已经交锋过了。 吴锋正考虑着如何盗取青城派的情报时,云海岚却是温柔地拨弄着他的鬓发:“为何不与青城秘密通好,直接向王剑笙索取?” 突然听到这娇柔言语,吴锋如同醍醐灌顶。 还真是自己想岔了,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青城和神霄是死敌,如果神堂被灭,对青城派也会不利。 神堂又有成功破掉百尺剑塔的过往,吴锋只要允诺得到记录之后,将新的研究成果反馈给青城派,王剑笙想必也非常乐意。 次日,吴锋聚集亲信们,秘密商议。 云水依请缨出使。 齐琪等几人都以云水依初来乍到为理由,表示反对,但吴锋力排众议,让云水依携重礼前往益州。 云水依不负所望,双方顺利地达成了协议,百尺剑塔的最新情报由云水依带回。 吴锋经过多次推演,得出结论,如果在上次的办法基础上稍作调整,再次击破百尺剑塔并非难事。 可是上次的办法却不能用了。 直到这时,吴锋才意识到,虽然神霄失去了雪斋禅师,但神堂这边白军浪重伤未愈,苏梦枕身故,高手损失甚至更加严重! 没有高手带队的话,以物理方式对百尺剑塔施加全方位打击,便很难起到效果。 云海岚黯然道:“我若是真尊境界就好了,人家真没用……” 吴锋却是悠悠一笑,如同流风洗玉:“我有办法了。” 云海岚眼神晶亮,如同明珠美玉:“有办法了?” 吴锋向她递了一个且宽心的眼神:“云姨你忘了我的体质?” 云海岚眨了眨眼睛,露出茫然不解的神色。 吴锋目芒突转炽盛:“天阳体质又叫无运之体,本身无法直接获取气运,却能通过斩杀气运者,夺取其部分气运。” “随着我晋入征天之境,斩杀寻常人物已是无用。但上次却是击杀了雪斋禅师这样的半圣境界天才人物!” 云海岚依然不解其意:“气运除却帮助人获得机缘之外,的确也能帮助所得者渡过各种困境。譬如你现在身上气运浓郁,也许就更容易想出应对之策,可是这毕竟是难说的事情……” 吴锋笑道:“我从先祖那里已经得到秘法,你给我的冰雪珊瑚适可作药引,向上天献祭一部分气运,以求解决之道又如何?” 云海岚大惊:“不行!你现在是一派之主,正需要气运护身,倘若气运削弱,难免遭受三灾五难……” 吴锋平静道:“此战若败,神堂覆亡,气运再强又有何用?难道我还有颜面坐视基业沦陷,苟且偷生,寻求东山再起?” 云海岚黯然,无言可答。 吴锋自武祖大社当中求取来珠槃玉敦,这是上古时留下的祭器,有沟通上苍的特殊力量。 他身穿一身白衣,正襟危坐,将磨碎的冰雪珊瑚配以数种辅药服下,神色凛然。 十二种神金摆放在他身周,构成一座奇特的阵势,下以烈火炙烤,五金肃杀之气顷刻冲天而起。 城池当中的武魂之力,也被阵法引动,缭绕着吴锋的身躯飞舞。 悲风骤起,上古的英灵们在风中发出凄烈的嘶鸣! “金秋之际,正好作祭。”吴锋意态从容。 云海岚手持小刀,眼中露出怜惜神色,素手执刃,几乎是同时刺在吴锋的十根指尖上。 鲜血在阵法的吸引下,如泉水汹涌,喷薄而出。 云海岚神色大变,未曾想到只是刺破手指,就会这样鲜血迸流。 几乎要将身躯抽空的痛楚,令吴锋身体也颤抖起来,他却强作从容,面如冰雪,眼如晨星,一派端正模样。 喷涌的血线,却没有半点落在云海岚身上,而是落入盘中,流淌不息,渐渐汇成一个阴阳鱼图案。 血光忽明忽暗,殷红刺目。 吴锋再咬舌尖,舌血如箭射出,落在盘中。 “取我心头热血!”吴锋决然道。 云海岚一震。 要取心头热血,必定要刺破胸口,刃刺心尖,那是钻心之痛。 这阵法如此凌厉凶猛,云海岚不可能感觉不到其中杀机。 那些风中呼啸的英灵不断放歌,歌声却一点都不豪壮,更像是催魂的怨毒之音。 吴锋的声音,却如同断金斩铁,有着迫人的威慑力,令云海岚不由自主地刺下刀去。 一声迸裂之响,令云海岚以为刺破了吴锋的心脏,大惊失色,神识感知处,心脏却还完好,又不由转惊作喜。 吴锋痛得咬住了嘴唇,眼瞳却依然明澈。 盘中鲜血凝成的阴阳鱼越来越厚,却始终不溢出,渐渐汇聚成一个立体的球体,金红二色光芒在当中悠悠流转。 围绕周遭的十二种神金,同时光华大作! 光华汇集在血球上,亮色照眼。 吴锋的气息迅速变得虚弱,气运在虚无间流失,汇入血球当中。 突然间浑圆的血球上冒出了烈焰,炽烈燃烧起来。 好像在刹那间化成了夺目的太阳! 亮光照得吴锋几乎睁不开眼。 但他不能闭目。 烈焰当中,有大道符文闪烁着,这或许就是上苍给他的指引。 虽然剧痛弥漫着他的身躯,那是比撕裂更可怕百倍的痛苦,吴锋仍然要保持冷静和清晰的思维,竭力记忆和理解这些符文当中的玄奥。 那一团火球焚尽,场中已无点血,吴锋身上的伤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全数愈合。 满地的神金,也都化为了五颜六色的粉末,失去了全部灵力。 吴锋长身站起,衣摆无风自荡。 云海岚惊异地发现,此时的吴锋虽然脸色苍白,气息虚弱,但眸中慧光充盈,气质沉凝似渊,恍若脱胎换骨一般。 虽然还是少年,但无形的威势,令她难以逼视。 “上天给你指引了吗?”云海岚担心地问道。 “迷茫难明,还需自己思量思量。”吴锋这样说,却一点不显沮丧。 云海岚心中忧虑——牺牲了这么多气运,如果还想不到对策,又该如何是好? 接下来七日,吴锋不进水米,不眠不休,日日夜夜都在思考百尺剑塔的应对之策,如同走火入魔了一般。 云海岚不能不为之心忧,屡次现身劝解,但奇怪的是,吴锋这些天反而更显得神采奕奕,看不出半点虚弱疲态。 …… “云外风光雾里桥,凤凰台上忆吹箫。香冷金猊空庭晚,半樽薄酒掌上浇。” 吴锋一袭青袍,端坐凉亭之中,目光斜望着缓缓滑落的夕阳,浅酌着玉杯中的清酒,不时将酒水洒在左掌,酒滴清莹,沿着他修长的手指轻滴在汉白玉石几上。 不时地,吴锋以指蘸着桌上酒水,闲划几笔,指动极缓,笔锋却带着铁画银钩的气势。 天边愁云遍卷,吴锋神色清淡,凝神瞧自己写下的八个大字。 八字分为两组,第一组是“天下布武”,得武祖真义,笔势雄健,锋芒毕露,第二组“大圣遗音”,却是少了几分清旷之气,浮躁了几分。 吴锋正摇了摇头,这时,一个清软柔腻的声音响起:“小锋,还在推演武道呢?” 只见一名绮年玉貌,身着蓝衣的绝丽成熟女子,缓步移近,卷起一片香风。这女子领口开得极低,露出两片雪腻半圆,下裙又开了高叉,白生生的大腿晃人眼目,当真是诱惑之极。 吴锋瞥了云海岚一眼,道:“百尺剑塔一日不破,顾泰能等人一日不除,我何曾安得下心来?” 云海岚叹道:“百尺剑塔乃是道门第一绝阵,当年杨麒凭籍此阵,便大败苏星河在内武者三十六雄,如今又经神霄道改造完善,更加可怕,而武者在群击方面,却是天生的劣势,哪里是寻常容易破的?” 这时,云海岚瞥见吴锋所写的“大圣遗音”四字,道:“你可是想要依靠音攻?” 吴锋道:“不错,巫武一脉的**音、摧心琴曲,都是音攻的法门,但失之阴诡,用来破阵,绝无可能,除非能教音杀堂堂正正,与阵法道纹硬撼,如此一来,百尺剑塔纵然有千剑万法宝,处处遭受音波怒击,也支撑不住。” 云海岚以手支腮,沉思道:“如此一来,所耗的真力,恐怕不是小数。你可想好用什么乐器了么?” 吴锋道:“百乐之中,只有琴位列‘文人四友’——‘琴棋书画’之中,瑶琴七弦,应北斗之数,音律极广,音色清正,缠绵处取人七情,萧瑟时应天七杀。用来招待那些神霄竖子,倒是极好的。” 云海岚道:“你所长是书法,琴技并非超类拔萃,作为攻杀之技,可能得心应手么?” 吴锋笑道:“琴棋书画,贵在自娱,以感应天地之道,那些琴圣国手,能借技步上武道巅峰者,古来未有。盖专务技法本身,譬如雕虫,反而无法透过技巧取其大要,来感悟天地本源。如今我这三流琴技,只要打磨几番,说不得就要将那群牛鼻子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呢!” 云海岚展颜一笑,犹如春花初绽,无比媚人:“你有这信心,自然是好事。那么,不如现在便取琴让云姨听一曲?” 吴锋自乾坤袋中探出一张古琴,这张琴是以上好白桐木雕成,涂以清漆,以犀渠兽筋为弦,通体成凤势式,色泽古雅。 “天质自森森,孤高几百寻。凌霄不屈己,得地本虚心。岁老根弥壮,阳骄叶更阴。明时思解愠,愿斫七弦琴。”吴锋清吟一首古诗,拂衣扣弦,双目平视,眼不视弦,信手而弹。 琴声铮琮,起如流泉,俄而声起,如登高岗,忽如秋风大作,兵戈骤起,肃杀之气盈满,吴锋拂袖之处,真气灌注琴中,琴弦之上,气箭激射而出,亭外石山,被真气所激,轰然崩裂,烟尘四散。 此曲无名,却自有意境,一旁聆听的云海岚坐在吴锋身畔,托腮品琴,神色恍惚,已是深入此境当中。 但吴锋深知自己这一曲,不过是中规中矩而已,若是薛洗颜在此,不知能挑出多少毛病来。 他忽地长啸一声,如九霄崩霆,右手猛打琴弦,声如裂帛,只闻琴声大作,院中石山,顷刻寸寸粉碎,化为一地白|粉。 然而那灌注了真气的古琴,纵然不是凡品,也承受不了如此狂暴的真气,轰地一声,七弦齐裂,破碎开来,化为满桌木屑。 吴锋急忙挥袖,将飞溅上来的木屑驱走,才不至于炸得两人满脸满身。 幽幽一叹,云海岚道:“终究,还是不成么?” 吴锋道:“既然琴质有限,换一把昆冈古玉琴如何?” 云海岚道:“不,我看你方才真气消耗太过,短短一曲,脸上就已发汗,再好的琴质,用来对抗那道法源源不息的百尺剑塔,也不足敷用。无论桐木抑或玉石,再好终究是死物,控制百尺剑塔的却是活人……” 吴锋点头:“死物……活人……不错,音攻之所以太费心神和真气,就是因为琴音缺乏生命之力,不能借天地之法,杀伤敌人,所以流传于世的音攻之技,多为阴诡小道……等等,倘若不用任何乐器,又如何呢?” 云海岚一惊:“你说不用乐器?” 吴锋道:“不错,但此间,还需要一个过渡。” 说着,他将目光投向一边的云海岚,闲淡一笑。 云海岚眼见吴锋俊美绝逸面容上竟然露出几分邪魅,不由芳心悠颤:“什么过渡?” 只听吴锋洒然道:“云姨,借娇躯一用!” 云海岚骤惊,却容不得她反应过来,吴锋便已经将她娇躯捞起,向下搁在自己大腿上,一把掀开开叉长裙,露出莹白如月。 “小锋,你……干什么?”云海岚一声惊叫,却被吴锋左手按住,真气催发,动弹不得。 吴锋笑道:“左手取音,右手拨弦。世间生命力之盛,无过人体,人体至优雅,无过美人,天人交感,正得先天之道。”说着,神色恬然,右手却已落在云海岚肥美膏腴的屁股瓣儿上,轻轻拨弄起来。 云海岚****首次被男子所弄,丝丝电流传上尾椎,直透芳心,不由娇躯骤颤,目饧如丝,但却被吴锋真气灌体,挣脱不得,只得软语央求道:“小锋,不要这样,好不好?” 吴锋并不作答,只是抹、挑、勾、剔,手指滑动不休,只见雪腻如同潮水一般波动起来,竟是产生几条细细纹路。 宫商角徴羽五音,骤然响起,这时云海岚才知道吴锋在作甚,只是这样也未免太过羞人,让她不由朱颜烧烫,雪雪吸气不止。 过去,曾有上古奇人萧鼎的师尊林飞,以美人鸠丹媚的翘|臀挝鼓,奏一曲《北境风雨》,从而感悟天地之道。只是人体臀形,本就与鼓相似,故而林飞之手段,不过下等,如今吴锋以云海岚之臀为琴,指透雪肤,与臀部肌肉纤维相共振,得琴弦之意,从而借助人体生命之力,联络天地,模拟人体为琴,乃是上等的风流手段。 云海岚翘|臀滑腻如膏,掌指在其上挑动,极其流畅爽利,吴锋却是双目神光清澈如水,细心感悟美人**内循环与天地大循环的交感,心神须臾散发四野,宇宙浩茫,尽在一心之间。 如此丽人在前,若说毫不心动,那自然是假的。吴锋终究不是铁石木雕,又如何能全无情|欲? 只是,情|欲之于己身,必须驾驭如川流,河水畅流于河道之中,而不满溢,情|欲之存心,也必须成为敦促自身奋起的动力,成为感悟天地大道的辅助。倘若不能合理控制情|欲,反被情|欲所制,终究会乱心淆神,阻碍修行。 云海岚体内道力振动,脉轮也随着**的颤动而飞速流转不已,灵与肉层面的生命之力,随着吴锋包涵天地奥义的指法挑弄之下,渐渐共鸣为一。而吴锋的指法,也越来越圆熟精妙,他完全沉浸于琴境之中,却又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云海岚作为人体的存在。 此刻吴锋以云海岚为琴,而追求音乐之至理,终于明白,最高明的乐师,并不以乐器为工具,而以乐器为伴侣,以生命去演奏,方能技近乎道,然而这些人一般又修为不足,无以借技与天地交感。吴锋以美人之臀而奏曲,心态与借琴器死物而送声,自然迥异,因此心境高低,也是云泥之别。 想通这个道理,吴锋不由畅快长啸一声,将弹奏骤停,抬起手掌,在梨峰上猛击三掌。 云海岚已是被吴锋挑弄得细声嘤咛,如今不由惊叫起来,吴锋却恍若未闻,将琴曲接续而上,琴境丝毫不乱,仿佛完全没有中断过一般。 曲意缠绵,犹如雨恨云愁,天色也渐渐黯淡,忽闻天边一声雷鸣,本是一片清广的苍穹,突然间云屯百里,西风萧瑟,暮雨潇潇。 祈雨布风,那是最复杂的道术,纵是上古神修,也须聚众祈祷,数日方休。 但吴锋这一曲《秋塞吟》,竟也引动了高天风雨,虽只是事发偶然,亦足见其声势! 一曲将尽,吴锋左手按于月丘之上,右手手指一拢,突地发力一挑,云海岚发出一声含羞带怨的锐嘶,却正合阴雷之声,暮雨之意,为琴曲划上一个极好的句点。 吴锋长笑,纵身跃上长空,虚坐雨中,悬浮虚空之上,竟是对着虚无弹奏起来,指划空濛,却自有音符鸣振而出。 他并未刻意催发真气,瓢泼一般的雨点,却自然而然地避他而去,天空之上,吴锋一袭青袍,衣衫飘舞,竟是不沾点滴雨痕。 此次吴锋又是随性而弹,并无章法,却又似糅合了数百首名曲的精魂,曲中意象飞速切换流转,在空中营造出各样幻象,如天魔乱舞、铁骑纵横、天女散花、高山流水、闲城古巷,不一而足,但各样意境的转换,却毫无不谐之处,正是得天地之意,而所为皆混成。 云海岚整了整衣衫,凝神望着空中的吴锋,美眸一派痴迷神色。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少年,终于也成为足以称作一派宗师的人物了么? 吴锋一声长啸,暮烟萧然,八方风雨,在顷刻间又骤然静息,这座庭院周遭的山陵,纷纷喷出冲天赤芒,如同万龙朝天阙,映得天地一片赤红。 如火的光柱很快息去,冲上长空的赤芒,却汇聚在中央,化作一只巨大的朱雀,清鸣不止,犹如凤鸣岐山,德布广宇。 吴锋掌指划空,拂动着虚无的琴弦,引动天地的脉动。飘摇一曲,又变得婉约蕴藉起来,竟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幽魅。 巨大的朱雀,渐渐淡去炽热和光华,缩小着形体,当其变作只有人体大小时,便倏然变换了形态,化为一具裸裎的美人**,浮凹有致,纤毫毕现。 在凉亭中聆曲的云海岚骤然一愕,而那空中的美人形迹,却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向着她飘摇而来,到得近前,云海岚才看清,这不正是她自己么? 这**虽是虚影,却透发着强大的生命气息,流转不已,散发着惊人的媚力。方才弹奏之时,吴锋已然将云海岚**的点点滴滴,感应得巨细靡遗,如今他以琴音幻化出的这**虚影,不惟尺寸轮廓与云海岚完全一致,就连透发出的气息,也没有丝毫不同。 云海岚怔怔望着眼前的场景,俏脸一片酡红,然而这与她一模一样的躯体,竟对她自己也产生了一股说不出的诱惑,让她心跳骤然加剧。 不过弹指刹那,那道虚影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入云海岚体内,与她合二为一。云海岚感觉到一股炽盛的热力,从自己小腹升起,缭绕全身,血流顷刻加速。 她通体道轮,皆如堕幽梦之中,以一种玄奥的方式流转起来。隐微之中,她全身都发出低低的破碎之响,似乎打破了什么阻滞,竟有道轮由实转虚,晋入真尊之兆! 云海岚不由芳心骤喜,就在这时,热力自她周身肌肤透发而出,通体肌肤都变成诱人的粉红,全身衣衫,竟是顷刻间被灼成灰烬。 吴锋衣衫鼓动,脚踏虚空,飒沓而回,一把将浑身赤|裸的云海岚抱进怀里,脱下自己青衫披上她娇躯,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嫩背倚着自己胸口。 云海岚心中娇羞万分,却又感动不已,她嘤咛一声,忽地侧过身子,抱住吴锋,曼声道:“小锋……你……你就不怕薛姑娘知道了呷醋?” 吴锋神色恬然,却是静静握住她小手,道:“修行之路,杂念不过浮云。我心犹如光风霁月,有什么可怕的?” 云海岚感受着吴锋手掌的温暖,回味着“光风霁月”这四字,又是惝恍,又是忐忑,此时夕阳已没,淡红色的余光映入凉亭,将两人照得恍若凝成一体一般。云海岚坐在吴锋腿上,倚着他细细思量,竟是不由痴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李询的决意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如同铁盒子一样沉闷的襄阳城里头,幽冷的雨正潇潇地下着。 雨线纷纷顺着房檐垂下来,组成一道道珠帘,越发令人感到窒息。 但对于暖融融的卧房来说,这连绵不歇的雨声,反而催人生倦。 已经成为襄阳城女主人的凤履霜慵懒地舒了舒腰肢,扯住李询的睡衣衣袖,指着素净的盖被道:“这床铺太寒碜啦,还有屋里的熏香,都闻不到半点香味儿!” 李询早已睡醒,正歪头倚在枕上听着细密的雨声,香软的躯体就贴了过来。 他朝着凤履霜看不见的方向,露出一丝苦笑。 度过蜜月之后,他终于被龙傲天放回了老家。 然而神霄道安插在城内的代官,才是三河真正的主宰。 襄阳郡一半以上的赋税被送往长沙城,导致三河剑派用度严重不足,刚被战火摧残过的百姓们,也显出不堪重负。 李询只能以身作则,裁减了七成以上的用度。 这时候,赵忠高带着一群旧臣战死在安祥城头的意义就体现出来。 几家大族现在的领军者,大都与李询是总角之交,能够响应他的号召,简朴度日,共克时艰。 李询才能坐稳这个门主的位置,不至于激起民变。 “霜姐姐……”李询将身子翻了过去。 他还没习惯作为一个丈夫的身份。 凤履霜秀丽的容颜挂着嗔意,剜了李询一眼:“死相!到底听见了没有?” 李询坐起身来,无奈地耸了耸肩:“用度不够嘛……” 凤履霜把柔嫩的身子在李询身上轻轻地蹭着:“让表哥拨一笔脂粉钱过来,不就成了?” 李询幽幽一叹。 想得倒是简单。 只是让凤履霜快意,的确要不了多少钱。 然而三河上下都在简朴度日,若是门主夫妇生活奢华,又该何以服众? 李询耐心地与她解释,凤履霜却哼了数声,脸上现出不快之色。 “说起来,神霄又要出征了。”李询只好转移话题道。 凤履霜顿时喜孜孜地道:“是啦,这次没让三河出兵,正是表哥体恤你们襄阳郡民力耗损严重,足见他一片仁慈心肠。” 李询不置可否。 凤履霜见他不答话,又道:“这番神霄讨伐了你那个该死的叛徒舅舅,也算为你们李家出气了。” “舅舅吗……”李询眼神空洞,喃喃道:“是啊,他的确该死……” 神霄道这次筹备出征,对象是白河方向的水野馆。 李询的舅父水信元在神堂军来袭之时,率先背叛,造成极其恶劣的连锁效应。若非雪斋禅师以奇谋击败神堂军,三河也要就此覆灭。 直到现在,水信元依然留在神堂一方,不敢反正,因为担心回来之后遭到清算。 这并非杞人忧天,因为投靠过神堂的领主们,回来之后也很难得到好下场。他们大部分被龙傲天下令处死,抄没家产送往荆南,只留给李询被神霄军洗荡得一贫如洗的田野。 但这仍然不能满足神霄麾下那些如饕餮一般的家臣,比起金钱,他们更加渴望土地。 之前龙傲天成功从神堂招降了山教继父子,夺取了小半个南阳郡,但降臣需要安抚,当然不能动用他们的土地。 所以龙傲天组织了这次进攻,目的是夺下水野馆,乃至自神堂取下更多的土地。 三河军无法参与,也就意味着水野馆的土地将归神霄所有。 那是襄阳郡最肥沃的土地。 李忠去世前不久还想着收回水野馆,眼见这将成为镜花水月。 龙傲天给李询的承诺,只是不伤害李询的母亲而已。 “你不用出征,咱们这些天正好亲热亲热……”凤履霜声气娇懒,轻轻咬着李询的耳廓,曼声道:“人家又想要了……” 如同一条美女蛇一样盘上来的凤履霜,眼神炽烈,一点都不像初尝人事的少女。 李询轻轻揽住了凤履霜的纤腰。 她身上散发出的气味,甜得如蜜糖一样勾人心魄。 李询却是心乱如麻。 她是他的妻子,注定与他共度此生。 但她也是龙傲天安插在他身边的间谍,掌控着他的一切。所以哪怕她是个再简单不过的小女人,李询在她面前也必须小心翼翼。 父亲微胖却孱弱的身影,在李询的眼前浮现。 那个男人,曾经无声无息地为他遮挡漫天风雨,却从不抱怨。 而寄人篱下、任人摆布的痛楚,李询成为一派之主之后,才真正感知得分明。 “笨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李询突然耳朵被拧了一记,一阵抽痛。 定下心来的时候,却见凤履霜笑意柔媚入骨。 红艳艳的唇瓣紧贴上来,让李询无法呼吸。 一阵如同销魂云雨的口舌缠绵之后,她腻声道:“你觉得表哥对你太刻薄了。” “可是神霄也要生存发展,他有他的苦衷。” 李询怔怔地凝视着凤履霜的一双剪水双瞳。 原来她不像自己想象得那么傻。 “现在三河与神霄的矛盾,无非是资源不够分配。只要攻灭神堂,杀掉吴锋,一切都解决了。” “你害怕自己对吴锋手下留情,不能在攻灭神堂之战中立下足够的功绩,那为什么不让自己决绝一些?” 凤履霜双眸变得澄澈,媚意尽褪,浮现出一丝杀气:“抱歉,我不该将你当作小孩子,从今天起,阿鹤将全心全意将你当作夫君来侍奉。” “但也请我的夫君表现得像一个大人,忘了所谓的情义。倘若你能亲手取下吴锋的人头,再兴三河将不是梦想。” 李询心头微寒,眼神却变得决绝。 这眼中的杀气,和龙傲天几乎一模一样。 不愧是兄妹啊。 他笑了。 “看来我想岔了,义兄并不只是送给我一个间谍,更是一位贤内助。” “所以我是时候摒弃自己那点幻想了。” 李询说完,将凤履霜猛地按住,奋力挞伐。 这样的主动和决然,令凤履霜有些不知所措,却很快娇柔地逢迎起来,莲脸晕红,低吟如魅。 她口中雪雪吸气,露出满足的神情。 表哥告诉她,一个平时傻傻的女人,偶尔显得聪明,往往能攫住男人的心,获得幸福。 可她并不知道一件事。 现在的李询一直对吴锋狠不下心肠,并非因为李询年纪尚少。 李询很早就学会了冷酷,是吴锋教给了他情义。 她让李询下决心,可是她和龙傲天加起来的份量,都不如吴锋重。 李询肆意在身下的玉人身上发泄着自己的欲念,狂乱的思绪在脑海中舞动如飞花。 忘了和吴锋相处的日子,忘了那些铭感五内的片段。 父亲说得对,生在李家,只能为家族而活,不能有自己。 那就回到以前的自己吧,所有的热血,所有的情义,都封印在内心深处。 只不过,既然吴锋只是不共戴天的敌人。 那么自己怀里的这个女人,同样也只是繁衍的工具,不会再有多少情意可言。 同样龙傲天也只是主公而已。 忠诚与否,交给利益来决定好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军议 帘幕深深,一灯如豆。 红榆木长桌两侧,神堂的高层人物几乎尽集于此。 一侧是吴锋和他的嫡系,一侧则是苏灿的追随者们。 哪怕在萱津之战中,苏灿已经摆了吴锋一道,但如此危急存亡之时,吴锋仍不得不与苏灿再次合作。 “水野馆不能丢。”吴锋重重敲着桌面,决然道:“山教继父子投敌,汉水、淅川方向已经受制于人,如果敌人再拿下水野馆,就可以攻克新野,威胁宛城,更是与清洲殿相呼应。” “没错。”苏灿极少有地认同了吴锋的看法:“必须发援兵,不然我们神堂将极为危险。” 但他又悠悠笑了起来:“只是,你有成熟的作战计划了吗?” 笑容清淡,却带着挑衅的味道。 吴锋不直接回答,而是掸了掸衣袖:“神霄军的主帅是大将顾泰能,副帅是东海道智鬼阳伯符。龙傲天本人留在荆南,防备青城派伺机入侵。” 苏灿沉吟:“看来,雪斋老贼秃真的已死。” 如果雪斋禅师还活着的话,绝对轮不到顾泰能做神霄军主帅。 吴锋嘴角勾勒出一丝玩味笑容:“所以,我们这边也由你挂帅好了。” 苏灿一时懵住。 怎会有这样好的事情? 但苏灿转念一想,吴锋定是希望利用他的威望来凝聚群臣,毕竟神堂众臣,一半是他的支持者。 同时又能消耗他麾下的有生战力。 只是此战若胜,他的威望将继续上升,对吴锋亦将不利。 吴锋又有什么后手? 苏灿谦虚道:“凝聚人心的事情,叔父大概比我更合适。” 吴锋摇摇头:“叔父的战斗风格太过刚勇,以往就多有暗伤,再被雪斋秃驴的佛力侵入体内,伤势发作,正需要长期调养。他再上战场,若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岂不得悔恨终生?” 苏灿嘴唇隐隐翕动。 他之所以不敢轻易谋反,正因为叔父苏有光作为托孤重臣,平衡着他和吴锋的势力。力推苏有光,正是希望苏有光伤势恶化殒命。 吴锋却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见苏灿不回话,吴锋眼神渐渐锋锐起来。 “怎么,不敢?既不是雪斋老贼秃,甚至不是龙傲天本人,区区一个顾泰能,坐拥神堂一半兵力的苏灿公子都无法应付?” 吴锋揶揄道。 苏灿秀美的脸颊隐隐泛红。 这时,一个清脆宛转,如同滴水流石的好听声音响起。 “谋定而后动,堂主大人不待兄长思虑,便如此出言相逼,不似人君气象。” 给吴锋戴了高帽子,却言如锋芒,确有讲究。 吴锋将目光投去。 对面一人白衣胜雪,颜如渥丹,眼如秋水。 丽色倾城,将阴暗的堂屋也照得明澈。 实在是妖孽级的容颜。 可惜是个男人。 苏灿义弟,卫怀冰,字秀孝,今年十七岁。风流多才,善画美人图,游戏芳丛之中,红颜知己无数。 此人更有军政之才,是神堂青年一代的俊杰之一,苏梦枕在世时,也曾表示过看重。 “卫公子今天不去脂粉堆里玩耍,倒有雅兴过来与会——”吴锋打了个哈哈,目光回到苏灿身上。 “神霄兵多,水野馆危在旦夕。以寡击众,贵在一鼓作气,我今天用激将之法,就是看你苏灿意气如何!” 吴锋一拍桌子,决绝道。 苏灿听得此言,也大笑站起:“哈哈哈哈……既蒙你吴锋如此看重,好,这次出征,帅印我苏灿领了,定斩顾泰能、阳伯符人头来献!” 两人相对大笑,似极有默契一般,倒让卫怀冰在一边不知道说什么。 苏灿徐徐坐下:“那你呢?清洲殿虽然被打残,但依然心怀不轨,军队都交给我带出去,小心他们偷袭宛城。” 吴锋不以为意地道:“那就找天子峰要些援兵守城好了。” 苏灿神色一变:“吴锋,你真以为你的那位岳父大人靠得住?” 吴锋笑道:“如果靠不住的话,你打了胜仗,我被岳父大人端了老巢,岂不正是有利于你?” 苏灿登时噎住。 吴锋这样直接的说话方式,往往令他无言以答。 “既然你有这个胆量。”苏灿道:“我也不拦你。” “那就这样定了。”吴锋眼神睨着全场,背着双手站起:“我把征发大军的权力交给你,作为代价,你须得留一个人质在我这里。” 苏灿一阵踌躇。 吴锋这说法倒也有道理,大将出征,是该留下人质。 “我尚无妻子,不然的话,倒是可以把老婆孩子交给你。”苏灿竭力做出洒脱神色。 卫怀冰再次开声:“让我来做人质好了。” “你吗?”吴锋微笑打量着他:“够养眼,可惜终究是个男人。” 吴锋的目光落到卫怀冰的右侧,那里是一位身着钢甲的美人儿,披着海蓝色大氅,苹果脸蛋,英气逼人。 这是位吴锋的老熟人。 遥遥用食指点着姬红颜的****,吴锋决断地道:“小妞,就你好了。” 以姬红颜在苏灿集团当中的地位,她做人质,才能让吴锋感到可靠。 姬红颜顷刻色变。 苏灿立即反驳道:“若雪是我方的重要战力,怎能交给你当人质?” 吴锋一招手,云水依如同一团烟雾飘然过来。 “作为补偿,我也让我的亲信云姑娘在你军中做参谋。她同样是征天一重天的高手。” 众人的目光凝注在云水依身上。 吴锋越众提拔此女,更是将自己三分之一的封地赏赐给了她,令神堂中多有议论。 现在吴锋又说要她给苏灿做参谋。 “良马五百匹,马术师范两个。”吴锋见姬红颜和苏灿不答话,不紧不慢地道。 苏灿眼神一亮。 吴锋说的是如果打了胜仗,将要给他的赏赐。 这所谓的良马,无疑是能够供战兵使用的灵兽级战马。 他知道吴锋在北方草原上有门路,而他也一直想要建立一支骑兵队。 只是将如此重要的战略资源交给他,吴锋真的一点不怕他动手? 吴锋眼神又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姬红颜玲珑起伏的身姿。 “对于姬姑娘来说,难道只是做一下人质,就比千军万马的战场还可怕?” 姬红颜咬了咬牙:“谁说的?” 她横起秀眉,决然道:“我做人质还不行?” 苏灿也没有反对,吴锋开出的价码,让他心动。 “痛快。”吴锋击掌如电:“那我就静候佳音。这段时间,姓姬的小妞就归我了。” 他火辣的目光再次落在姬红颜高耸的胸脯上,来回逡巡,令她浑身不自在。 姬红颜恨恨地挫动钢牙。 她实在很想把吴锋这个轻薄无行的家伙狠揍一顿。 第一百九十章 搭手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坐吧。”吴锋嘴角挂着邪邪的笑意,瞧着对面的姬红颜。 姬红颜依然是一身钢甲,大马金刀地坐下,双手抱着鼓腾腾的****,以憎恶的眼神剜向吴锋。 这间屋子布置得很简单,一张朴素的小桌上放着一壶酒,两个大杯,几碟小菜。屋内只有他俩,再无别人。 吴锋悠闲地为姬红颜斟上酒水:“喝酒。” 姬红颜如同石柱一般,分毫不动。 吴锋笑了笑,又给自己斟上:“如果你还不放心的话,我的这杯换给你,或者我们各喝一口之后互换。” 姬红颜往深一想,便觉吴锋言语实在暧昧,狠狠瞪着他:“你说什么鬼话!我喝就是了。” 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爽快。”吴锋击掌,同时将酒杯举起,一口见底。 姬红颜哼了一声:“你一定要我过来,打的什么主意?要是有什么歪点子,我保管揍你个鼻青脸肿!” “看来我在你眼里只是个轻薄好色之徒。”吴锋的目光突然变得清澈起来。 姬红颜扬起头,大声道:“那是当然,你吴锋身为一派之主,却轻浮无行,帷薄不修……” 她毫不留情地对吴锋出言指责。 吴锋并不发怒,只是不疾不徐地道:“你说我轻浮,有时或有此事。不过你说我‘帷薄不修’,苏灿无论是生活奢华还是风流韵事,都要远胜过我。” 姬红颜一时语塞。 这位新任堂主除了说话跳脱些之外,还真的没什么花边新闻,反倒是她所支持的苏灿虽然尚未成亲,情人却多于一手之数。 姬红颜只得不忿地道:“就算是他想打我主意,也是照揍不误。” “很好,很好。”吴锋点着头,用目光表示赞许:“那我现在找你搭个手怎么样?” 姬红颜尚未反应过来,吴锋就已腾空而起,如同鹰隼一般飞掠而至。 姬红颜低吼一声,一掌向着吴锋中宫劈来。 “酒里有迷药。”吴锋集音成束,用揶揄的声调道:“真是天真的小妞啊,被我一两句话就挤对住了。” 姬红颜羞怒交加,一口酒水从嘴里倒流而出,如同水龙一样扑着吴锋的脸喷去:“你这个臭流氓!” 吴锋却好像早有预料一样,身形一矮,舒臂如猿,抓向姬红颜的小腿。 “骗你的,同一个壶里倒出来的酒,你又看得明明白白,壶中没有暗格,我哪来机会下迷药?” 再次遭到奚落,姬红颜羞愤不已,双足向着吴锋怒踢而来,带起空气爆响,有断金之威。 吴锋却用一双肉掌迎上,并不直接撄姬红颜的攻势,而是绕开双腿的巨力,猛袭她的腿窝。 本来姬红颜招式刚猛,还在吴锋之上,但如今心神不宁,之前喷酒又造成下盘不稳,眼见腿窝就要被吴锋捉住。 姬红颜羞恼道:“混账,别碰我!” 同时双腿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一屈,弹上房梁。 “好啦好啦。”吴锋仰面望着她:“别说碰,以前亲都亲过……” 姬红颜面色骤变,疾言厉色道:“你说什么,什么时候?” “你忘了吗?”吴锋漫不经心地摊开双手:“攻打安祥城,奇袭后山烟南仓的时候,你受伤晕了过去,我觉得你当时的样子挺可爱……” “对啦。”吴锋自说自话地道:“你当时都晕过去了,肯定不知道,我现在告诉你也不迟。” 姬红颜羞恨欲狂,双眉怒挑,娇俏的苹果脸儿变成了彻底的猪肝色,如同疯虎一样向着吴锋猛扑过来:“可恨……我要杀了你!” 因为羞怒,她的招式都已散乱。 吴锋微微一笑,欣赏着姬红颜暴走的样子。 但当对方迫近的时候,吴锋突然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压力,令他如陷泥沼。 姬红颜隐隐露出得意笑容。 “空门大开。” 她的动作突然变得无比精确,配合着骤然增强的场域。 吴锋快速后退,但每一步都似在姬红颜的算计当中。 姬红颜左臂突然伸长,堵死了吴锋的去路,右掌一扫,把吴锋如剪刀探出的两臂全数挡住。 她转眼已经掐住了吴锋的后颈,雄浑的掌力,令吴锋难以呼吸。 “真正愚蠢的是你。”姬红颜掠鬓一笑:“你以为我会真的相信你那些激怒我的鬼话?” “有趣。”吴锋全然不惧:“我反而落到你手里了。” 姬红颜露出得意神色,扬起了秀美的眉。 “只是,你能拿我怎么样呢?你现在是人质,这里是我的地盘。你如果杀了我,你也没法走出去。” 吴锋神色平静地道。 “我可以挟持你。”姬红颜微一踌躇,道。 “挟持?”吴锋扬起头,哈哈大笑起来,声如雷霆。 “现在苏灿带着神霄军出征,突然传出消息说神堂堂主被你挟持,士兵们会怎么想,会不会军心动摇?神堂大军如果战败,本门又该如何生存下去?” 姬红颜露出烦恼神色:“你……” “姬姑娘,你是顾大体的人,所以现在哪怕你制住了我,也全无用处。”吴锋侃侃而谈。 姬红颜沮丧地一跺脚,擒住吴锋脖颈的手掌突然松了。 对于征天高手来说,封住对方功力并不容易。 就在这时,吴锋突然出手了。 左腿别向姬红颜腿窝,双手撩向她后背。 这时如果姬红颜不计后果的话,可以扭断吴锋的脖子。 但她终究踌躇了一瞬。 情势刹那逆转,吴锋一招就按住了她后心,顺势掐住她的脖颈,把她抱了起来。 “就是这样,我可以对你为所欲为,你却没有任何办法。”吴锋轻松地道,搂着姬红颜坐下,把她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哪怕隔着战裙,都能感觉到那双肥臀的挺翘。 “你这个畜生!”姬红颜怒骂道。 “好了好了,房子隔音很好,你骂得再大声也没人能听见的。”吴锋不紧不慢地说着,又倒了一杯酒,递到姬红颜嘴边。 姬红颜哼了一声,却是扬起头一饮而尽。 而后转过脸蛋,直接喷了吴锋一脸,脸上鼻子上头发上全是酒液。 “这下你高兴了?”姬红颜恨恨道。 “当然高兴。”吴锋擦都不擦:“这酒里面有姬姑娘的口水,就跟被你亲了差不多,怎么不高兴?” 姬红颜脸色剧变,****猛地震颤起来。 “好了,好了。”吴锋悠悠道:“我对你没兴趣,我家那位比你漂亮多了。” 姬红颜不屑地长哼一声,咬牙道:“那你快放开我!” “还有几句话,说完再放。”吴锋晃了晃头,把脸上的酒水晃掉一些,也洒回了姬红颜身上 “有屁快放!”姬红颜性情刚烈,哪怕处境如此,也一点都不饶人。 “你以为我让苏灿出征,是完全放心他了?不,苏灿不但敌不过龙傲天,他也不是顾泰能和阳伯符的对手。”吴锋开声道。 姬红颜不屑地转过头去:“什么话,就你有本事?” 吴锋似乎完全没听见她的话,续道:“所以我打算用一支骑兵队在战局最激烈时投入战场,突袭敌军后方,一举扭转输赢。” 姬红颜愣了愣,惊道:“你不防备清洲殿了?不怕清洲殿在后方破坏?” 吴锋笑道:“不是有天子峰的援军吗?” 姬红颜也不顾自己正被吴锋抱在腿上,当下怒道:“本来剩下的兵力就不多,你再带着骑兵队出去,宛城就是空城了。你真不怕天子峰的人马趁机夺城?” “还是那句话,我信得过他们。”吴锋盯着姬红颜的俏脸:“你倒是挺关心我的嘛。” 姬红颜啐了一声,转过脸不看他。 “我想把骑兵队交给你统领。”吴锋声音突然变得沉静起来:“师傅生前就说过,你是率领骑兵队的最好人选。” 姬红颜一震:“就这一战?” “不,我希望是永远。”吴锋道。 姬红颜咬咬牙:“别做梦了,我不会背叛信行公子的。” 吴锋笑了笑:“你们可以成为同僚,依然做很好的朋友,这并不叫背叛他。” 姬红颜不以为然道:“你真有信心瓦解掉他的势力?神堂众臣可没几个支持你的。” “还不明白吗?”吴锋在姬红颜的俏脸上捏了一记:“我都被你制住了,却可以反制你,把你抱在腿上,你却无法反抗,因为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人质。” “我打不过你,但我的名分令你无从施展。” “苏灿也是如此,他的支持者再多,也只是我的家臣。自古以来,君除乱臣易,臣弑君上难。他不敢轻易谋反,就必定一步步被我整治得老老实实。” 姬红颜呆住,怔怔看着吴锋。 这时,吴锋松开了抓住姬红颜脖颈的手,将她从腿上放了下来。 “脸蛋真软,嫩得跟水一样,手感很好。”吴锋赞道。 姬红颜这才大声尖叫起来:“混账!我要杀了你……” “别说傻话了。”吴锋嘿了一声:“女人啊,就是喜欢感情用事。” 他目光湛湛,看向姬红颜,如要直刺她的内心:“我的话,你可以转告给苏灿,不过我只问你,仅仅这一战,你愿不愿意参与指挥骑兵队?” 姬红颜抿着红唇,低低思量起来。 苏梦枕麾下原来有轻骑兵,但很少,在第二次燃豆坂之战中也损失殆尽。 吴锋这数年经营,手底下恐怕已经训练出了成型的骑兵队。 而拥有骑兵战法的她,自然喜欢跨马持枪,纵横沙场。 不需要赏赐,只是畅快淋漓的战斗就能令她感到喜悦。 “可以。”姬红颜点了点头:“但你要保证你那些部下服从我的命令。” “没问题。”吴锋笃定地道。 第一百九十一章 援兵 天子峰的援兵赶到得非常及时。 战兵一千五百名,民兵三千,铁炮上百杆,还自带了半个月的粮草物资。 “安姨!”薛洗颜欣喜地道:“竟然是你带援兵过来?” 安碧如露出一抹狐媚的笑容:“是啦,小姐你可是又漂亮了呢。” 拜月教主安碧如,拜月三人众之首,薛衣人麾下最得力的重臣。 安碧如转过水润的脸儿,乜着吴锋道:“姑爷也显得越发气派了,奴家看得好生心动哩……” 说着,舔了舔红唇的唇儿。 薛洗颜见她当着自家男人如此说话,神色也有些异样,正色道:“安姨你又来寻开心了。” 安碧如轻轻在她小脸上捏了一记,抛着媚眼道:“呵……听说你们拖拖拉拉,到现在还没圆房,要不要人家代劳啊?” 见薛洗颜剜她一眼,她才改容嘻嘻一笑:“好啦,和你们说笑的。” 薛洗颜白了她一眼:“就是,这么多年了,安姨你还是这个样儿。” 安碧如正在得意,薛洗颜却腻声道:“不过安姨这趟远道过来,可是给人家带见面礼了没有?” 安碧如一怔。 她领命带了这么多兵马粮草过来,哪里还记得专门给大小姐准备见面礼? 不过她身上的珠玉首饰多有名品,正想着随便摘下一件,薛洗颜却是身若风飘,只闻一片香风卷过,安碧如胸口水绿色衣襟霎时敞开,滑不留手的璎珞诃子被薛洗颜一把拽在手里。 薛洗颜将胸衣提到面前轻嗅,悠悠道:“好香啊。” 俏皮地一笑,道:“这件胸衣质地不错,安姨你一向最宠颜儿,就给人家做收藏好了。” 安碧如胸口一凉,正觉着被人用力揩了一下,胸衣已经被抢走,她不由完全愣住,正要惊叫起来,却见后头几个卫士正一副要流出鼻血的样子瞧着她,不由面红如血,怒斥道:“你们几个看什么?再看挖了你们眼睛!” 他们这才畏怯地转过头去,眼中犹自带着迷恋的神情。 而薛洗颜却好像没事人一样,一屁股坐在了吴锋的大腿上,把安碧如的胸衣揣进自己怀里,像得了糖果的孩子一样欣喜地把弄着。 安碧如慌乱地将衣襟整理好,暗忖道:大小姐修为是不如自己的,刚才只是一时大意,只是她的手法何时这么快,莫非已经是征天高手了? 她还真没想错。 前一阵薛洗颜偶有奇遇,加上吴锋和云海岚的指点,如今也已晋入征天之境。 仓促突破,根基自然比不上吴锋稳固。但薛洗颜一心恋着吴锋,不恤己身,只想着现在神堂急缺征天强者,至于是否会影响到自己最终的成就,却不在乎了。 “小姐你……还是这么顽皮呢。”安碧如叹息一声,尴尬地道。 吴锋点了点头:“是啊,这小妮子,当着她男人这样胡闹……”一边说着,却一边用手掌摩挲起薛洗颜的大腿,露出享受神情。 后面几位神堂的卫士神色如常地看着,似乎对这样的情景习以为常。 安碧如无奈地摇了摇头,换上了正经的语气道:“吴锋堂主,这番我们过来,你是让咱们怎么行动?” “哪里都不用去。”吴锋摆了摆手:“留下来守城就好了,我这城里兵力不够。” 安碧如微恼:“我们千里迢迢过来,就是守城?天子峰的军卒战斗力,要胜过你们神堂……” 吴锋仰起头,懒散道:“不用说这些有的没的,乖乖听话。” 语气竟好像哄小孩子一般。 如此疏懒模样,真让安碧如感觉此子当真是个亡国之主。 可是之前会盟的时候,她还曾经看见过另一个吴锋,举止得体,风度翩翩,与现在的模样判若两人。 “你不怕我趁乱抢你的城?”安碧如终于忍不住道。 “这样吗?”吴锋抬起眼皮,笑了笑:“那我就让岳父大人主持公道,你先得把城池还给我,然后我还让他将你交给我处置——把你摁住打屁股几百下,打肿为止。” 偏偏如此言语轻薄时,吴锋的眼神显得更加清澈,笑容也看不出半点淫邪。 薛洗颜也全然不以为忤,依恋地偎在吴锋的怀抱里。 安碧如气恼地想道——真是两个小疯子!门主将宝贝女儿许配给这家伙,倒是绝配。 “那奴家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安碧如道:“倒想看看新姑爷能将这一仗打成什么样子呢。” 她的意思是,不让天子峰的援兵参战,神堂这一战如果败了,说不定就有灭门之祸。 吴锋却并不回答,只是眼神打量着她,悠悠道:“安姑娘,你现在年近三十,还是完璧吧?” 安碧如娇躯一震,面红如血。 不待她答话,吴锋懒懒地歪了歪脖子:“不是那种女人,就不要天天言语缠杂地招摇,很容易出事的。” 言中之意,似将她当作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吴锋说完,立时搂着薛洗颜,站了起来:“那我这座宛城的守备,就拜托安姑娘了。” 言毕,抱着薛洗颜,往内室而去,只留下安碧如呆若木鸡地僵在当场。 吴锋走后,一群侍立的卫士一个个捂嘴窃笑起来。 安碧如一挥水袖,终于忍不住怒斥道:“你们……笑什么笑!” …… 水野馆遭受神霄军的围困,已经有半个月了。 外围的城寨被一一攻落,就连扼守水路的坚城——村木砦,也落入神霄军之手,将水野馆的领地与神堂领地彻底分割开来,不得相顾。 神霄军的统帅顾泰能和阳伯符用兵极稳。他们不紧不慢,一方面约束士卒不得劫掠,一方面在进攻的过程中招纳百姓,许以利益,收买人心。 按照龙傲天的指示,苏梦枕以仁义治百姓,取神堂也要凭借仁义取之。 神霄军这次进攻,无论是消灭水野馆,或者进一步夺取神堂南部领地,都严格控制军纪,力求给百姓以好印象,为以后彻底攻灭神堂做准备。 这样的政策,令水信元全民皆兵,发动百姓力量抗敌的计划失败,组织奇袭亦损失惨重,不得不凭着坚城固守。 顾泰能和阳伯符则有偿雇佣水野领地上的百姓,绕城修筑工事进行围困,一要围城打援,二要令水信元无路可逃,将城池困到人吃人的境地,如此,必定有人斩水信元一家头颅来献,而神霄军则可收获吊民讨无道的名声! 求援的信件如同雪片一样送往神堂,经过讨论之后,终于决定由二公子苏灿领兵出征。 兵力是战兵六千,民兵一万五。 而神霄军的战兵数量接近一万,除了围攻水野馆之外,还有一小部分人马在新野城外修筑营寨,声称要攻打新野,与水野馆方向的部队形成掎角之势。 苏灿宣称,敌人想要围城打援,再断我军后路,因此必须谨慎行军。 所谓的谨慎,就是行军三十里之后,就扎下营寨,命令加固堡垒,与新野方向的敌军相对峙。 有士兵指出新野城外的敌军只是疑兵,要么不管,要么全力攻破之。 这两项提案都被苏灿否定,并下令,有妄议军机者,定斩不饶! 稍懂军略的士卒都心怀不忿,有人私下议论,指出新野城是苏灿的领地,苏灿才如此行事,误了军国大事。 苏灿此时显出雷霆一般的果决,将几个带头议论的人抓出来处决,自此谤议方息。 而神霄军士兵们得知此事,纷纷小觑苏灿,以为此子畏我如虎,不足为虑。 就连顾泰能和阳伯符两名主帅,也似乎懈怠了起来,招来歌女舞伎,置酒高会,日夜笙歌。 士兵们也受到影响,在营中赌博召妓,恣意欢愉,似乎根本不在战场,而是身处舞榭歌台之中。 决定神堂存亡的村木砦之战,就这样波澜不惊地开始。 第一百九十二章 北山 “敌人已经中了我们的轻敌之计!”中军帐内,蓝衣圆脸的林秀贞眉飞色舞地说道:“信行公子,请即刻下令,猛攻敌军!” 神霄军小觑了苏灿,因此放松懈怠。 趁此机会,苏灿突然下令拔营,倍道而行。而这些天按兵不动,神霄军探马的行动都已被掌握摸清,行军之时,游骑轻兵纷纷出动,将神霄军的探子们杀个磬尽。 当敌人被惊动的时候,神堂军已经离水野馆只有三十里。 “愚蠢。”没等苏灿答话,一个清冷的声音就响了起来:“顾泰能和阳伯符都是百战之将,怎么可能识不破此计。所谓置酒高会,只是引诱我们上钩罢了。” 林秀贞大怒,戟指点着云水依道:“小姑娘,你只是你主子留给咱们的一个人质罢了,哪里轮得到你在这大放厥词!” 苏灿却是微微一笑:“云姑娘说得有些道理。” 和林秀贞长得一模一样,却神色精悍的林通具平静道:“的确可能是诱敌之计。” 见到自己的孪生弟弟也认同云水依的话,林秀贞不由脸色酱紫。 林通具挥了挥手,示意老哥不要生气:“只不过神霄军攻城已久,士气消磨,如今哪怕是伪装出置酒高会的假象,仍旧会继续削弱士气,影响军心。” “我等如今士气正旺,若以必死之心激励士卒,以上等肴肉饱食三军,而后择敌薄弱,挥师夜攻……” 苏灿认可道:“敌人设下圈套,我们正好对赌。表面上的薄弱处多半是陷阱,那么就找到真正的薄弱之处……” “不可。”云水依声清如铃。“敌军以酒肉美女犒赏士卒,难道不也是一种养精蓄锐?围城不攻,更是保存体力。至于动摇军心——顾泰能和阳伯符敢这样做,就证明他们有信心控制住军队。” “何况,我军远道而来,人马疲惫,数量又不如敌军,光是靠着保家卫国的士气,苏灿公子有必胜把握?” 这一番话立时将苏灿问住了。 他与吴锋不睦,但他更知道,这一战不能败,不然神堂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林通具也气恼了起来:“信行公子,不要听这小姑娘一派胡言!她与吴锋关系不清不楚,未立寸功,凭什么做我军参谋?破敌之事,在此一举!” 苏灿修长的手指沿着高挺的鼻梁徐徐滑下:“林通具,你又有几成胜算?” 林通具愣了愣:“九成。” “只有九成吗?”苏灿有些疲倦地道。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林通具道:“我们已经赶到这里,除了发起进攻,又有什么别的选择?” 云水依突然斜睨着林通具:“且不说你的九成胜算只是夸夸其谈,万一失败的话,敌人工事严密,我等陷入其中,很可能全军覆没。” 林通具彻底怒了,目光刺着云水依:“小姑娘你有什么主意,说出来便是!” 云水依神情却一如既往地清冷从容,檀口轻张:“上北山。” 苏灿愣了愣,大声道:“取地图来。” 云水依指着行军地图,道:“北山处于村木砦正北,地势险要,山顶平坦。占据此地,可以居高临下,威胁敌人全部的围城部队,令其不得不改变作战计划。而我军上山之后,可以养精蓄锐,反客为主。” 林通具打断她的话:“妇人之见!我军登上北山需要时间,敌军一定会发觉。一旦出兵和我们争夺,我军寡不敌众,结果不堪想象!” 云水依淡淡道:“我们可以假装要进攻敌军,广设旗帜金鼓虚张声势,等到敌人准备迎战,再突然登上北山,令敌人措不及防。” 林通具噎住,再无言以应。 苏灿以手支额,思忖起来。 “此策的确可解水野馆之围,但敌人如果转围北山又该如何?” “我军粮草充足,不惧围困。敌军围城既久,再围北山,士气衰疲,我军正可居高临下,一举破之。” “若敌绝我粮道,又当如何?” “可于后山山脚设分寨,成掎角之势,保障粮道。” 云水依言语流畅如水,回答分毫不乱。 苏灿赞许地点点头:“不必硬攻,就能反客为主,解水野馆之围,的确是妙策。” “那就采纳你的主意好了。” 林秀贞、林通具同时不忿地呼道:“信行公子!” 苏灿目光柔和,扫视着帐中众将:“不过,谁若泄露出此计出自云姑娘之手,杀无赦。” 他的语气很沉静,沉静中却带着阴冷,如同冰封的湖面。 林秀贞得意地奸笑起来。 看来苏灿是要贪云水依之谋为己用了。 帐中众将都是苏灿一党,云水依回去说出去,也没人能给她作证,战功都归于苏灿头上。 “可怜啊。”他乜着云水依,阴阳怪气地感叹道。 云水依却一点都不显得委屈或者沮丧,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无时无刻的清冽神色,让人感觉她好像完全没有感情一样。 …… 顾泰能身披朱红色战袍,着青色仙甲,高坐大帐当中,手持酒囊,畅饮如虹。 他擦了擦下巴上的酒水:“老兄弟,咱们的诱敌之计,竟然被识破了。苏灿这小儿把队伍带上了北山。” “有趣。”说话的是一名中年文士,清瘦脸膛,五柳长髯,儒冠青衫:“倍道行军是为了抢占先手,飞夺北山则是反客为主,眨眼间就把主动权夺到了手里。” 东海道智鬼阳伯符,神霄四天王之一,与雪斋禅师同样以智谋著称。 顾泰能笑了笑:“见招拆招,不过如是。你又有何良策?” “我不是雪斋,连环计非我所长。”阳伯符悠悠道:“既然让小家伙们抢了先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所以,先打一打试试看吧。” 顾泰能道:“仰攻不利。” 阳伯符不以为意道:“有百尺剑塔在,何惧?总不至于吃亏。若攻不下,再作打算。” 顾泰能长叹道:“你我终究不如老光头,若他尚在……” 阳伯符面色隐变,咬了咬牙:“这一战定要斩下吴锋竖子的人头,为雪斋复仇!” 顾泰能道:“敌军的主帅可是苏灿。” 阳伯符笃定地道:“吴锋一定会来的。” “是啊。”顾泰能点了点头:“吴锋一定会来的。” 第一百九十三章 战启 冬天不是行军作战的好季节。 在北方,会有大雪封山,令大军无法通行。在中原,地面上结冰同样会影响行军的速度。 但在这纷繁的乱世,反常的事情总是不少见。 在豫州的中东部,因为长久战乱聚集的怨气,导致旱魃横行,鬼怪僵尸充积,良田沃野化作焦土千里,竟是由曾经的繁华场化成了罕无人烟的隔离带。 而在神堂这边,也时常节令紊乱,水旱灾害频发。若非苏梦枕多年来治政有方,只怕一旦天灾降临,大地上就要饿殍遍野。 如今是初冬,空气中却没有丁点的寒意,但山中的草木却也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已经有整整一个月没有下雨了。 “这是好事呀,苏灿公子。”林秀贞谄媚地道:“天无雨雪,地无凝冰,正好行军。” 他当然不会考虑到缺水给百姓们带来生活上的困难。 苏灿不置可否。 因为行军的便利,敌人也有。 他神情慎重地审视着营寨的栅栏、鹿角、辕门等处的布置。 扎寨一事,大小营的距离,甬道的宽窄,壕沟的深浅,拒马的疏密,都大有讲究。一旦敌人来袭,好的营寨利攻而易守,胜过千军之力,而糟糕的营寨则会被敌人利用,成为障碍困住己军。 “后山的分寨如何?”苏灿向林通具询问道。 林通具微微一屈身:“沿崖而设,固若金汤,与主寨成掎角之势。一旦被攻击,主寨可以马上与之呼应,堪称万无一失。” “那就好。”苏灿满意地道:“北山险要,但道路也难行。后寨干系到我军粮道和汲道的安全,绝不能出丁点闪失。” 林通具重重点头:“得令!” 当林通具抬起头的时候,他看见一名白衣人正悠悠凝视着他。 这人打扮得很奇怪,连脸面都用白头巾遮挡住,只留一对眼孔在外面。 “公子,这是何人?”林通具疑惑地问道。 能出现在中军重地,却是从没见过的人物,让他甚是奇异。 “无妨。”苏灿摆了摆手,道:“我新找来的客卿。” 林通具心中暗叹。 那个吴锋将未立寸功的云水依加以重用,就很是让人不满了。怎么二公子也这样闹?不是名门大族出身,没有拿得出手的资历,凭什么到这中军大帐里来? 白衣客卿似看透了他的想法,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目光锐利,好像要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 林通具虽然不像弟弟林秀贞那样轻薄,但毕竟是孪生兄弟,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正要怒目而视回去。 正当这时,帐外却响起了传令兵急促的呼声:“敌袭,敌袭!请苏灿公子速速组织兵马应敌!” 苏灿回应道:“知道了!” 他摩挲着光洁的额头,道:“来得真快……敌人歼灭我们的心思,很急迫呢。” 说罢,迈着碎步走到帐外。 神霄军万箭齐发,其中不乏配备了滑轮弓的精锐弓手。 密集的箭矢如同漫天的飞蝗一样,射向神堂军大营,箭声也如同成群结队的蝗虫振动着翅膀。 飞蝗带给百姓以死亡,箭雨则给军人以杀戮。 但面对飞蝗的肆虐,百姓只能呼天抢地,哭号不断,而在利箭面前,英勇的战士们明知前方是死亡,也要奋勇向前。 哨兵们惨号着,从哨塔和围墙上坠下,但更多人支起了圆盾,或者利用掩体抵挡着箭雨的冲击。 经历过第二次燃豆坂之战的惨痛教训,神堂军在吴锋的主持下进行了军事改革,以防箭效果较好的棉甲代替鱼鳞铠,增加了圆盾的配备,并对战兵们进行了专门的避箭训练。 加上依山而守,神霄弓兵都是仰射,威力不可避免地遭到削弱。 “瞄准,射击!”左成政高喝道。 声调是抬起来了,却依旧是机械一般,没有丁点起伏,配合着一张铁皮一样的脸,好像谁都欠他一大笔钱一样。 新组建的铁炮部队倒是被他调教得规规矩矩,整齐划一地射出铅弹,化为一道道流线切割着呼啸的山风。 纷涌的火蛇,化开一片片锐利的爆响! 神霄军士卒们甚至来不及发出痛苦的嘶鸣,他们的血肉就爆散开来,在空中绘出凄艳的画面,点缀江山。 烈火,血花,构造出最绚烂的死亡之画。 以铅和烈火粉碎敌阵的铁炮队,的确是对抗神霄强弓兵的不二之选。 左成政冷静地观察着如此绚烂瑰丽的场景。 居高临下射击,铅弹只要能命中,不死也当重创,一轮齐射下来,神霄弓兵的损失就已不轻。 但他们却一个个神色沉毅,身上散发出老兵才有的厚重战意。 后方战鼓如雷,而他们的脚步,也如同汹涌的鼓点,富有节律。 所谓的“置酒高会”,根本没有令敌人的士气下降,反而上涨了。 另外,神霄军很明显知道神堂军拥有较大量的铁炮,因此他们的心理准备也很到位,一点都。 云水依说得一点没错。 左成政暗想道——那个吴锋的确有识人之明,作为一个参谋,云水依非常出色。 他不是傻瓜,经过了这么多事情,吴锋比苏灿优秀,已经是不言自明的事情,他也必须承认。 但左成政无法忘记,在自己九岁生日的时候,苏灿将一把苏梦枕赏赐下来的铁炮交到他手里,说是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从此左成政才发现了自己在射击上的才能,并被苏灿所看重。 左成政是非常讲原则的人,这样的知遇之恩,值得他粉身相报。 铁炮声停了下来,箭雨却连绵不断。 比起弓箭,铁炮所需要的装填时间实在是长了些,齐射时威力惊人,但之后就要哑火好一阵。 这段时间,就只能凭借神堂孱弱的弓兵与敌人对射。 哪怕有居高临下的优势,有营寨工事的保护,也实在占不到便宜。 “左成政小将军!”偏将呼道:“敌人越来越近,阵势也开始变化了——步兵拨开两翼弓兵,正向营寨猛攻过来!” “我知道。”左成政镇定地道:“把牛油火弹都投射出去,最大化阻滞杀伤敌军,然后有序撤退。把准备好的易燃物堆积在第一道寨墙上点火,给敌人的挺进制造困难。” 虽然年纪不大,但指挥起来已是井井有条,丝毫不乱。 第一百九十四章 咒术 在左成政的精密指挥下,神堂军向着后一道营防撤去。 最外面一道寨墙的作用,就是在敌人发起突袭时,由外围部队在此阻击敌军,挫伤敌人锐气,为主力争取集结调配的时间。 滚油泼洒在寨墙上,堆上松枝,栅栏上登时燃起了冲天的烈火。 面对炽热的火焰,神霄军不得不先进行灭火,再发起攻击。 但也有少数精锐部队,竟是披着重重的铠甲,凭着身法自火焰上腾空而起,越过壕沟,飞快地构造出新的阵势! 这些都是步卒,却身法矫健,行动迅捷。他们甚至用空手挥出罡芒,抵挡凌厉的铁炮射击。 左成政不打算与这些人纠缠,指挥着部队且战且退。他的麾下大多是远程部队,缺乏步兵,不方便进行缠斗。 只是,突然间,队列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一名士兵的头盖骨被掀开,脑血横流,一团黏糊糊的东西被凭空拽了出来,摔在另一个士兵的脸上。 这名士兵突然看见战友的脑袋变成了血肉模糊的空腔,甚至来不及尖叫,就被那团红白交加的物事覆盖了七窍。 已经糜烂的脑浆蠕动着,伸出一道道的触手,从他的眼耳口鼻钻了进去。 旁人看不见这人痛苦至极的表情,却能从他全身的痉挛抽搐中,想象到他该遭受着何等的痛楚! “哈哈哈哈哈!” 当那团黏糊糊的东西停止蠕动的时候,倒地的士兵抽搐挣扎也全然停止。一个全身通红的狰狞小鬼不知从何处跳出来,猖狂地狂笑着。 一名刀兵愤怒地持刀斩向那名小鬼。 长刀从小鬼的身躯穿了过去,小鬼却毫发无伤。 没人能看到小鬼发动任何攻击,刀兵的身躯就如同风吹朽木一样咔嚓一声折断。 他的身体也似化成了一段朽木,无数红色的蚂蚁从他的眼耳口鼻里钻出来,疯狂地啃噬着他的身体,他却已无法惨叫。 转瞬间,他就化成了两段折断的白骨,而蚂蚁们也静止下来,散落满地,竟然都是他的血肉化成! 小鬼笑得越发欢快,在空中飘荡,再次消隐无踪。 神堂的士兵们,每个人都露出骇然的神色。 生死场中无数次过来,他们并不怕死。 但他们不愿死得不明不白。 狰狞凶狠的鬼物,只有对普通人才无孔不入、无法抵御,修士的真气或道法,都能有效地给他们以杀伤。 但这红色小鬼的攻击,却没有丝毫道理可讲! “怎么可能?”有士卒不甘心地道:“战阵的煞气,本身就能抵御凶鬼,哪怕再强大,也不容其肆意横行。何况,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 话音未落,小鬼又出现了,这一次化成了一只巨大的血色海葵,抱住了他的脸,用触手抽吸着他的脑髓。 士兵的皮肤变成骇人的灰白色,惊人的颤抖,令身旁的战士们心胆皆惊,却无能为力! 左成政冷哼一声,一枪打爆了这名士兵的脑袋,解脱了他的痛苦。 但红色的海葵却再次没有任何理由地消失在空气中! 左成政心知不好。 环顾四周,几乎每个人都神色不善,眼底流露着惊惶。 这不知从何而来的红色小鬼,虽然只杀了几个人,但已经成功扰乱了己军的军心。 如果部队陷入恐慌,撤退变成了慌不择路的溃退,冲垮后方的本阵,结果将不堪设想! 但他却完全没办法将这红色小鬼消灭掉,也就无法令士气恢复。 “大家——稳住!”左成政眸光如狼,高声喝道:“且战且退,不要慌乱,违令者,杀!” 高亢的威胁话语,暂时令阵线得以稳住,但对面的敌人已经越来越多地越过了火线,向着己军逼近。己方不但要撤退,更要牵制敌军的推进。 这难度可想而知。 红色小鬼如若再出现,说不定就能给予神堂军前阵以毁灭性的打击! “发生什么了?”一个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一样出现在阵中,声音清冷。 左成政瞥了一眼云水依。 他不愿意被云水依抢了风头,但这时候,又只能期盼云水依有解决的办法。 一名铁炮手声音打颤地向云水依叙说了红色小鬼杀人的情况。 “这是咒术。” 云水依淡淡地道:“咒灵不同于鬼物,当然无法杀死。”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 一位神堂军弓手惊恐而又无奈地问道。 “有啊。只要解决掉施术者就行了,这样的咒术在远处施行,无法他一定在敌阵的最前方。” 此言一出,不少人隐隐松了一口气。 云水依给出了合理的解释,刚才那几人的死亡,终于找到了原因。 但是无法阻挡,不知道从何处出现的攻击,仍然令他们提心吊胆。 “这咒术只能对实力比自己弱很多的人施放吧。”左成政道;“不然的话,直接干掉我,我军前阵多半会立刻崩溃。” “这是当然。”云水依点点头:“咒术并不是万能的。” “可有克制之法?”左成政盯着云水依那张清丽无俦的脸,目光却像钉子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善意。 云水依并不回答,而是身形一飘,化作残光疾掠,竟然向着敌阵袭杀而去。 她已经看出了谁是施术之人。 几枚烟雾弹在敌阵前方炸开,烟气当中,神霄士兵们咳嗽不止。 “掩护我。”云水依声如冰水。 明明与左成政效忠于不同的主公,而吴锋和苏灿又严重对立,她却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不保留地交到左成政手上。 左成政挥手,乱枪齐发,敌阵当中一片烟火弥漫。 一片狼藉之中,云水依目光如刀,盯住了一名清秀少年。 这少年头角峥嵘,眉宇非凡,眼中散发出锋剑一样的杀意,头顶生出一双羊角。 “妖族。”云水依轻启红唇。 她知道能够使用这样罕见巫术的,一定是妖族。 少年冷哼一声,一记掌刀劈向她胸口。 掌风中金光大作,化为六把光剑。 云水依却只是眼神微微一转。 六把光剑就全部凝固了。 “你是……征天高手……”少年艰难地道。 第一百九十五章 巫武 “没错。”云水依身形一荡,翩若惊鸿,已经出现在他的侧畔,手中的轮刺如同一道弯月,自少年的脖颈划出一道血线。 淡金色的鲜血从腔子里流出。 云水依提起少年的人头,在漫天的箭雨当中全身而退,就好像风一样通行无阻,回到己方阵中。 “云姑娘!”一位眼中带着三分羞赧的青年军士欣喜道。 万军中取敌将首级,这样的英姿,怎能不令少年人为之仰慕心动。何况,云水依还拥有着惊人的美貌。 “万岁!”士兵们纷纷欢呼。 普通的军人不会在乎应该效忠于谁。何况,吴锋是将神堂的主要战力都交给了苏灿带领,其中自有很一部分并非苏灿的人马。 左成政心中咯噔一响。 云水依则对士兵们的热情漠然以对,神色如同十二月的冰川。 正在这时,磔磔的怪笑却再次响起。 一个绿色的小鬼再次出现在人群中,最先对云水依表示出仰慕的那名少年军士,头颅好像摔西瓜一样爆裂,脑浆和鲜血溅了旁边的人满身! 队伍当中登时大哗! 人们对云水依的眼神,登时从仰慕变成了猜疑和怨恨。 “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到底是在干什么!” “随便杀一个人,就说把施术者解决掉了,不啻于掩耳盗铃!” 军阵当中,议论纷纷。 左成政也狠狠盯了云水依一眼。 而神情一直冷冽的云水依,终于为之动容。 左成政心里其实更加惶急。 云水依杀错了人,那么谣诼纷纭,士气只会越发下降,队伍说不定就要就此崩溃! 怎么会这样?现在又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稳健的脚步声。 是从神霄军的方向。 一名神霄士卒脱下了头盔,健步而来。 “阿奇支,你干什么!”有人怒道:“脱离本队,斩无赦!” 长刀拔出,刀柄上有醒目的蓝色桔梗纹。 雪亮的刀光闪烁,追出来的几名神霄士卒头颅滚落在地,鲜血染红了地面。 这是一名二十岁上下的少年人,面如寒雪,鼻如山梁,眉目英挺之极,而凌风飞舞的油亮长发,更是格外令人瞩目。 “我不叫阿奇支,我叫巫山雨。”少年淡淡道:“黄梅五月天的雨。” 他的脚步显得不疾不徐,却好似缩地成寸一样,转瞬就到了神堂军的阵前。 “巫山雨……这个名字好耳熟……” “薛衣人的外甥?天子峰青年一代有名的俊杰。” “他爹叫巫添梁,是薛衣人早期的得力助手,但是英年早逝。薛衣人很是看重这个小子,将他抚养成人,爱惜如同自己的孩子一样。” “怎么让这家伙混进我们军队里来了?” “但也没有造成什么损失嘛,小小的不愉快而已,这小子自己找死,对面的神堂鼠辈就要全部完蛋了!” 神霄士兵们不甘地议论着。 巫山雨眼神冷淡,这方面与云水依倒是有得一比。 “你应该知道,神霄麾下的巫妖双子星有两个,分别叫神幽和明仁,是一对叔侄。” 此言一出,神堂士卒们登时恍然大悟。 怪不得出现的小鬼颜色有了变化。 并不是云水依杀错了人,而是总共有两个施术者。 云水依平静地道:“那你过来之前应该杀掉另一个。” 云水依冲阵杀人,巫山雨再从敌阵中冲出来,敌人现在提高了警惕,再冲进去杀人绝无可能了。 以解决问题为第一考量,是云水依的思维方式。 所以哪怕巫山雨解释清楚,令她的窘境得以化解,她仍然不假辞色。 “我没有机会。”巫山雨沉静道,表情没有丝毫的不快。 “这样吗。”云水依点了点头:“那只能尽力稳住军心,撤到能与本阵会合,再想办法。” “不,现在就有了。” 巫山雨眼神锐利,盯住了再次出现的绿色小鬼。 它正要将一名什长的心脏掏出来,却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禁锢住,在凄厉的锐叫中爆散成一片烟雾。 见到此景,憋屈的神堂士兵们都有扬眉吐气之感。 而神霄阵中,一名黑袍将领突然惨叫一声,身体也轰然爆开,化为溅射的血浆! 这咒术强大可怖,所以极为危险,一旦被破,遭受反噬,施术者当即在无边的痛苦当中毙命。 “神幽将军!” “那小子竟然杀了神幽将军,该死啊!” 神霄道的士兵们咒骂着。 云水依终于露出好奇的眼神。 “反噬……你竟然是巫武一脉的人。我还以为这一脉灭绝了呢。” 现今的武士,分为两种源流,神武一脉重视炼体,追求人剑合一,气武一脉则更加重视修炼真气,借以攻敌。 以现今而言,神武一脉以神堂为首,气武以天子峰为尊,而更多的武士门派则早已看淡了这方面的争斗,对于两脉武者兼容并蓄。 但除了神武和气武之外,还有着最稀少的巫武,他们在武术之外,更擅长使用各种阴毒莫测的诅咒与反诅咒,极为可怕。 “侥幸翻出了一本家传的典籍。”巫山雨回答很是简洁。 的确,巫这个姓,就给人感觉与巫武一脉有关,但天子峰巫家却并没有这般特点,原来是典籍搞丢了。 左成政露出满意的神色,嘴角微不可察地挂上笑意。 “巫妖双子星”都被干掉了,己方士气高涨,再无崩溃的危险。敌军虽然已经灭掉火焰,猛扑过来,但本队立刻就要与大寨的主力部队汇合。 而这个凭空杀出的巫山雨解决了问题,也让云水依没法攫取人望。 “多谢师兄前来援手。”左成政开口道。 巫山雨终于笑了,用手撩起向两侧分开的秀美鬓发,神态潇洒绝伦。 柔顺油亮的长发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如同瀑布般流泻着。 云水依望着这张俊美绝不输给吴锋的脸,露出沉思神色。 “从你的发际线看,三十岁之后很可能会严重秃顶。”云水依一板一眼地道。 巫山雨脸色突然发黑了。 他的祖父,父亲以及叔父三十岁之后头发都掉得只剩下两侧的一点。 “我建议你到了那时候,可以弄一套假发。”云水依一副认真地替巫山雨着想的模样。 巫山雨握着长刀的手隐隐地颤抖着,再不能保持从容的神态。 第一百九十六章 共振 “我这次是私自行动,传到姨父耳朵里,怕是要惹他不快。既然‘巫妖双子星’已死,恕区区不再奉陪。”巫山雨字正腔圆地道。 说完,临阵敬了一礼,仪态如风,向着西北方向的断崖掠去,沿崖而下,消失在众人的视野当中。 他与吴锋的宿命会面,将因此推迟到数年之后。 那时天子峰与神堂已经合并,神堂四天王只缺一人,吴锋正雄心勃勃地准备兵发西域,将丝绸之路完全收入手中。 巫山雨的离开,令云水依和左成政面面相觑。 巫山雨行礼的动作非常标准,带着贵族世家的矜贵雅致。 但他之所以临阵离开的理由也非常明显——云水依的话让他不开心了。 他的那套说辞,完全没有说服力。 “真是脾气暴躁。”云水依恬淡地评点着。 她并没有考虑到自己的确伤及了巫山雨的男性尊严。 而左成政则是长松一口气。 无论如何,巫山雨为他们解决掉了“巫妖双子星”这种难缠的角色。那种奇怪的家伙,绝不是靠着实力便能对付了,没有专业对口的人员,不知要造成多少麻烦。 第一和第二道寨墙之间,是一片旷地,但坡度较为陡峭,对于进攻一方来说非常不利。 战阵不同于单打独斗,每个人在阵势中都有自己的位置,绝不能依靠身法,胡乱变换位置,不然就可能将别人的行动也搅乱。 这时候,居高临下的优势当然明显。 左成政引着神堂军的前哨队退后,与苏灿已经整备好的主力队伍回合,井井有条地融入阵势的两翼之中。 这时,神霄军也整顿好了队伍。 神霄主将顾泰能身穿青云道袍,头戴逍遥巾,出现在阵前,眉目雄壮,神威凛凛,却又带上了三分的道骨仙风。 口中道喝如龙,顾泰能祭起飞剑,如同一道神虹穿空而起。 剑上雷光滚滚,杀气逼人。 随着他掠起的,是雪斋禅师的老搭档,李雁鸿法王。此人神色凶戾,双瞳如血,魔功祭出,血河如潮涌动。 代表佛门力量的,则是雪斋禅师的师弟释咏性禅师。 释咏性禅师身着黄色僧衣,身躯胖大,相貌平平无奇,卖相比起雪斋禅师不知道差了多少。 私德方面,释咏性禅师也大有污点,常常与女性施主不清不白,据说有私生子若干。 但在佛法造诣上,释咏性禅师却并不迷糊,也是真尊境界的高手。 人影似萧萧秋叶纷飞,无边的剑刃如同旋风席卷而起,百尺剑塔大阵,再次显现在世人的面前! 如同一座巨大的战争怪兽,向着刚刚布好的神堂军阵线猛扑而来。 雪斋禅师未曾参阵,但剑塔却整齐依然,看不出丝毫的紊乱无序。 神堂士兵们绝大多数都经历过上一次大战。 他们的脸色开始惊变。 当初的确击破了百尺剑塔,但这依靠的是苏有光和苏梦枕的武勇。 现在苏梦枕已逝,苏有光重伤未愈,不能出战。神堂其他高手,是否又能挑起大梁,对抗这如同天威一般的剑塔? 正在这时,一人拨众而出。 是苏灿请来的那名白衣客卿。 他用头巾蒙着脸,看不见面容,但人人都能感觉到一股绝世的清傲。 白衣客卿高视阔步,走向百尺剑塔。 眼中没有丝毫的畏惧。 “似乎有个人刚刚从这里离开……”白衣人低声自语道:“命运的气息,真是有趣。” 他的身后跟着数十名白衣乐师,每个人都抱着一口古琴。 双边的士兵都看呆了眼。 这是在干什么?靠着弹琴,就想对付无坚不摧的百尺剑塔?这莫非是痴人说梦! 百尺剑塔形式规整,暗藏万千玄奥,而白衣人身后的乐师队伍却稀稀落落,松松垮垮,每个人都一副闲散的模样。 看起来一点都不像要打仗。 在下层士兵的眼里,这群人简直就是出来送死的! 而带头的那人就更是奇怪,身上不但没有兵器,连琴都没有。 突然之间,白衣人一声长笑,跃上半空,织指虚拂,就着长空弹奏起来。 宫商角徵羽五音,骤然响起。 手中无琴,琴音却如同流水般缓泻而出,动人心旌。 这样神乎其技的虚空拂琴,令两军将士纷纷咋舌。 琴声悠扬,自虚无中生发而出,风轻云淡,不带一星半点烟火之气,令人心绪为之一清。 百尺剑塔带来的厚重杀伐之意,霎时被涤荡一空。 白衣人身后的乐师们也纷纷抱琴而弹,与首领的乐声相和。 顾泰能隐隐变色。 百尺剑塔当中无形的大道纹络,与高山流水般的琴音交相呼应,其运行规律,竟要趋向紊乱不齐。 飞剑们不安地震颤着,好像要向着四面八方纷飞而去,令剑塔瞬间解体。 顾泰能没有雪斋禅师的深湛修为,虽然也能作为阵主,操控百尺剑塔,但掌控力却终究有限。 经过进一步的补完,百尺剑塔杀伤力有所提升。但如今对面根本不给顾泰能发挥杀伤力的机会,就以音律之技,扰乱其内核。 剑塔的运行规律,与琴音发生共振,反而不能正常运作。 这正是四两拨千斤的招数,与实力无干。 “稳住!”顾泰能怒喝道,双目圆睁,如欲迸出。 一股浩大的力量,从他磊磊身躯上散发而出,压制住了剑塔的不稳之态。 但阵主已经分心,剑阵又如何发挥其强绝如山海的杀伤力? 顾泰能虽然止住了剑塔的震颤,令其重趋稳定,但百尺剑塔已经锐气尽失。 苏灿一声令下,左右两侧的甲士荷戟而动,沿着坡地向百尺剑塔扑去,如同黑色的潮水汹涌。 长戟断云,纷纷击打在剑塔无形的边界上,发出断金曳玉般的声响,火星纷溅开来。 面对这样的架势,剑塔中众人再不能有机会攻杀,只能收敛剑阵之力,用以自保。 顾泰能心中憋屈无比。 竟然来不及杀上一轮,剑塔就被这样完全想不到的招数压制住。 只要能发起一轮攻杀,已经有过阴影的神堂军可能便会在庞大的心理压力下轰然崩溃。 然而以音律克制剑阵,想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极难,那白衣人不知何等来路,竟有如此悟性! 第一百九十七章 依山作战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凭借音律的力量,尚不足以将百尺剑塔攻破。 但被完全牵制住的百尺剑塔,已经失去了其意义。 神堂步兵们长啸如雷,似潮水一般向着神霄步卒们猛扑而去。 更多的铁炮手站在高耸的哨塔上,枪管喷出炽热的火舌,在敌阵中点起刺目的硝烟,散发开呛人的气味。 居高临下,势如劈竹。坡度限制了神霄强弓手的杀伤力,也令步兵战斗方面神霄军处于全面的劣势。 而狭窄的山道,令神霄军的人数优势难以施展开来,铁柜车、巨弩之类的大杀伤力战具也难于使用。 “竟然被挡住了。”李雁鸿法王不甘地道。 顾泰能长叹一声,下令解除剑塔状态,与李雁鸿法王、释咏性禅师等人回到阵中,带着士兵们发起冲锋。 但神堂军阵坚实如铁,强大的阵道之力,足以对抗一般的高手冲击,令普通士卒不受对方高手的场域压制,更是以阵道的力量进行反压。 百尺剑塔这样的绝阵,可以无视阵道之力,直接切割敌军阵势,这是其强大之处。但既然已经被敌人找到办法克制,也就无从施展。 双方军队保持着一进一退的局面。刀枪交错,短兵相接,锐鸣连绵不断随着错落的金鼓,奏出一曲亘古不移的杀戮之歌。 这充满鲜血与死亡的战场,令人心胆俱栗,却又令人热血沸腾。 战斗持续了数十个回合,神霄军始终无法从神堂的阵线上找到任何突破点,而地理上的劣势,令他们有着更大的体力消耗,情况明显不利。 “猛攻!我们有人数优势,轮流进攻,消耗敌军体力,必能摧破敌阵。” 顾泰能骑乘着小象般大小的高头大马,大声鼓舞着士气。 大将军顾泰能向来被士卒们所服膺,在军中的声望还要高于雪斋禅师,随着他一声令下,战意消磨的神霄士兵们再次鼓舞起了斗志。 但就在这时,高高的哨塔上发射下来的已经不仅仅是铁炮子弹,磨盘大小的巨石破风,发出隆隆的巨响,砸在神霄军的阵列当中,逢者筋断骨折,鲜血涂地。 这样大的巨石,也会影响神霄军阵列的秩序,以及士兵的正常进退。 神堂一方提前抢占了北山,时间足够他们在营寨中布置好投石机和巨弩等重武器。 顾泰能隐隐咬了咬牙。 他的眼神突然炽烈起来,一股雄霸十方的气势从他身上辐散。 顾泰能一声暴喝,如同崩霆,天地震动。 士卒们也跟着长喝,一个个目光如炬,壮气如山。 阵中的旗手纷纷舞动战旗,鼓手猛击战鼓,旗鼓纷飞,令全军的战意更加凝聚,如同一座太古魔山,向敌军军势碾杀而下。 在这个局部,神霄军化作了厚重而锋利的鱼鳞阵,像一只巨大的攻城槌一样砸向苏灿部中宫。 神霄军士卒们狂笑着,长枪如同沧海咆哮,向着苏灿部前方的盾阵打击而去。 高级步兵战法——横扫千军。 刀枪激扫,循环往复,如同永不止息的飓风。神霄军的攻杀此起彼伏,每个士兵都被战意之风笼罩,如同化作了北风之神,扫荡万物。 一面面巨盾被卷上高空,有神堂军士卒根本没有被武器击中,也在磅礴的压力下莫名地全身骨骼粉碎,连人带盔甲化为肉饼。 也有人莫名地开始惨呼,鲜血狂吐。 横扫千军战法不但能够造成极大的杀伤,还可能对敌军士卒造成失血效果。被战法波及后,有一定几率开始失血,严重者在数十息之后便会伤重身亡。 “顾大将军!” “大将军神威,如同天尊降世!” “神堂贼寇,杀之如同剪草!” 神霄士兵们欢呼不息,互相鼓舞着士气。 “又是这一招。” 苏灿眼见前方的士兵们面现惊骇之色,却是眼神平静,轻声道。 随着他一挥手,一股坚实的力量从他周身发散开来。 神堂军军阵本来已经如同风中的枯草般颤抖,却被这力量重新稳定。 每个士兵的头顶,都隐隐冒出黑气。 但不是死亡的黑气,而是战气凝练所化。 一面面的巨盾,无声无息地凝聚起来,为神堂士兵们提供了极有效的生命防护。 不同于“横扫千军”战法的声势惊人,“盾御”战法显得非常沉静,却十分实用。 汹涌如同骇浪惊涛的长枪风暴,在连天的黑色盾阵面前,迅速地瓦解消没。 就好像钱塘的怒潮打在坚实的防波堤上,也只能炸碎成漫天的雪色浪花。 仍然有数十人阵亡,但战线依然牢固稳定,边界清晰可见。 在苏灿的精密指挥下,缺口迅速被填补起来,英勇的士卒们踏着战友的尸体冲向前方,让神霄军没有可乘之机。 在侧翼指挥铁炮部队的左成政暗暗点头。 他知道是时候了。 敌人战法一击无功,士气疲软。 左成政目光灼灼,如同蓄势待发的啸月天狼! 如同斧凿而成的五官,却显得越发严肃刻板。 随着他一声令下,凌云的杀气,从每一名铁炮手的身上散发出来,直冲天穹。 战气凝聚在空中,化成一颗大星,光芒如火,炽烈夺目。 是为“大火星”。 战士们步调一致地端好铁炮,在巨星的照耀下,千铳齐发,剥啄的激射声,在敌阵中拉开一条长蛇一般的火线。 熊熊的烈焰,竟然随着子弹的命中或落地,弥散开来,数息之后方才熄灭。 而这数息的火焰,就已令神霄军阵内惨呼一片。 就好像地下有一道无形的沥青沟,在刹那间被引燃,无情的烈火从地狱中涌出,吞噬着附近的一切生命! 烤肉的香气和焦糊气味,散发在神霄军阵势当中,令人心惊。 高级铁炮战法——七月流火,第一次展示出它的威力! 没有诸如“恐慌”“流血”之类的任何附带效果,但这最直接的杀伤,也足以让遭者胆寒。 数十人被完全烤熟,以惨不忍睹的形状死去,另有一百多人被灼伤。 神堂军的铁炮部队总数都不到千人,如此战果,足称辉煌。 “可惜了,滑膛枪的准头太低,如果能全军配备线膛枪的话,杀伤量可以再提升三倍。” 左成政自语道。 但现在的威力,已经足以让一切观者侧目。 苏灿露出喜色,而云水依默默评估着,如果要与左成政交手,这一战法应该如何克制。 顾泰能长叹一声。 他知道没法再打下去了。 哪怕左成政今天之内很难再发动一次战法,但如今士兵们久战疲劳,都失去了斗志。 神堂军掌控了地利,便完全抵消了神霄一方的人数优势。 一战击垮神堂主力的计划,就此落空。 “撤!”顾泰能高声下令。 第一百九十八章 绝水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苏灿高坐中军帐上,击掌道:“这一仗打得痛快,是众将之力,今天晚上,摆酒庆功!” 话音未落,一名探子急慌慌地冲入帐中:“苏灿公子,不好了!” “怎么了?”苏灿不悦道。【ㄨ】 刚打了胜仗,心情大好,被人如此败兴,他自然不愉快,心中暗暗计量,如果不是什么大事,即刻令人将这不识好歹的小兵拖出去斩了。 “报……后寨被阳伯符带领分队奇袭,已经沦陷!”探马急声道。 “什么?”苏灿霍然色变:“怎么可能?后寨倚靠断崖而设,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可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他如今算是被狠狠地打了一耳光,却没法对那小兵发怒了。 后寨干系到粮道和汲道安全,一旦失陷,关系匪浅。 帐内诸将听到这个消息,也都神色复杂。 “掘金众……”报信的士兵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敌人用掘金众挖塌了悬崖,变成了坡道地形,就这样攻了上来……” 掘金众…… 苏灿心中一凛。 荆、益两州多有金矿,因此也产生了擅长采金的掘金武士。 在战争中,这些掘金众便成为利器,可以用于挖掘地道、破坏山体或城防,效率胜过寻常工兵百十倍。 三十多年前的南郡大战,龙傲天的父亲龙战野便曾依靠掘金众挖掘山体,一举引发山崩,土淹引间城,大破七家联军。 “后寨的情况怎么样了?”苏灿面色阴沉:“镇守后寨的军士和民夫们呢?难道全军覆没了?” “没有。少数人被杀,大部分人被驱赶,正向主营涌来。” “阳伯符有没有追击?” “没有。” “奇怪……从那个方向,绝不可能冲垮主营。”苏灿疑惑道:“敌人不歼灭副营中的兵力,又是在做什么打算?” 苏灿突然间神色大变。 “你出去吧。”苏灿阴沉着脸,道:“及时报告,是为有功,赏银五两。” 探子跪下,领了赏钱,谢恩出去了。 苏灿一方面下令,对涌向大营的败兵进行接应和安置,另一方面命令哨探下去观察山下神霄军主力的动向。 不出所料,顾泰能已经放弃围困水野馆,转而兵围北山,并动员大量的民兵,在几个主要的山口处修筑石墙木栅,挖掘战壕。 无论前山后山,皆是如此。 分寨沦陷,使得后山的出口和粮道,也都被神霄军所截断。 之前顾泰能攻山,在工事的阻挡下不利而退。但现在神堂军如果想要突围,反而要被神霄的工事所阻拦,而神霄的士兵只需要躲在工事后头射箭,就能阻挡神堂军的动向。 攻守之势,顷刻逆转! 神堂的六千战兵和一万多民兵,皆被困在了无水无粮的北山之上。 水野馆之围虽解,但神堂的主力部队却陷入罗网之中,无计得脱。 “可恨……”苏灿口中喃喃道:“好狠的算计。” “敌人不歼灭后寨中的我军,而是驱赶上山,正是为了加快饮水和粮食的消耗,令我军更快崩溃!” 他的推想,已经完全被证实。 顾泰能以主力攻击大营正面,原来只是诱敌之策,为了牵制住神堂军的注意力。 如果正面突破成功,当然能一击打败神堂大军。如果失败的话,就依靠阳伯符的偏师攻下山后的分寨,断绝神堂军粮道汲道,将大军围困于高山之上! 听得苏灿的分析,林秀贞也神色大变:“信行公子,这该如何是好?“ 他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在帐内乱走乱窜,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苏灿摆手示意他安分下来:“我军食粮充足,尚能支撑一段时日。虽然粮道被断,未为大危。” “只是饮水……”林通具道:“如今虽然是冬天,山上却无积雪,连煮雪为水也是不能……” 苏灿以手支颐:“设法稳定军心,让士卒们知道粮食尚足,不必慌张。至于饮水,可以每天清晨收集霜露,加上存水……” 林通具打断苏灿的话:“即便如此,节省使用存水,也只足支五天。” 苏灿愣了愣,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那就让士兵们就地凿井,据我所知,这一带一定有地下水。” 林秀贞转惊作喜,恭维道:“公子神机妙算,如此以来,敌人的围困之策,便会全无用处。迁延既久,自个儿士气消磨,我们正好下山破之!” 诸将得令,命令士卒们循着山势,凿井多处。 但毕竟高山之上,又是冬天枯水季节,一口口井凿下去,都是一派干土,竟是没有一滴水。 见得此景,苏灿不由心急如焚。 五日之后,却终于有一口凿通。 将吊桶扔进去,咕咚一声,便有清澈的井水提将上来。 此时营内已经开始缺水,人心慌乱,士卒多有怨言,苏灿只能勉力弹压。 如今水井成功凿出,众军士不由欢呼如雷。 水井虽然只有一口,水源却十分充足,足供全军饮用。 “凿井出水,正是武祖保佑我军,足见我神堂仍有破敌之天命!”苏灿给士卒们鼓劲:“大家稍稍忍耐一段时间,等到时机适当,我们便可下山攻击,将他们杀一个血流成河!” 众人也纷纷露出信服神色。 本已经被围困绝水,如今却有水井涌泉,岂非天命? 就在次日,有探报传来,神霄军再次来攻。 苏灿冷笑起来:“不趁着我军缺水的那几天上来,却在现在过来,岂不是又来送死的?” 他引着大军,出寨迎敌。 顾泰能也领着军势,在山坡上摆开阵势。 阳伯符卓立在顾泰能身旁,摩挲着五柳长髯,长声道:“请对方主将出来一见。” 其声阳和雄浑,中气十足,震得山鸣谷应,回荡不休。 苏灿拨众而出,眼神阴冷:“围山绝水之策,是阳伯符将军所定吧?” 阳伯符笑了笑:“不错,正是在下。不过观贵军将士形容,似乎没有缺水之相。” 苏灿道:“那是自然,上天保佑,我军的水储忽有神力加持,饮之不竭,你这老匹夫可没想到吧?” 阳伯符轻轻一掸衣袖:“好,甚好。” 苏灿大声道:“现在我军饮足了清水,精神饱满,战意高涨,你们却想在这时候偷袭,实在是失策了。这一番说不得要杀你们一个片甲不留。” 阳伯符抚须微笑:“苏灿公子少年意气,大有雄心壮志。” 这话中暗藏讥讽,但苏灿却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冷笑一声。 阳伯符续道:“只不过公子请让人去瞧瞧你们的水井,不知道明日还有没有水可喝呢?” 苏灿神色微变,但随即镇定下来:“老匹夫休得胡言乱语,我军军心可不会被你所动。” 阳伯符不动声色地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派个人去看看又何妨?” 苏灿抿了抿嘴唇:“也好,就让人去探知情状,杀一杀你这老匹夫的锐气!” 这话已经是承认了并不是有什么天降神水,而是靠着水井。 但后方传回的消息,却更令苏灿如遭雷殛! “不好了!水井的水位莫名其妙地快速下降,预计不到半个时辰,便再打不起一桶水了!” 阳伯符抚掌大笑:“痴儿!我神霄有观山之术,既然能破你们的后营,再挖断水源,又有何难?” 第一百九十九章 谜底 此言一出,神堂军后阵一片骚乱! “天……怎么会如此?” “我们神堂得到武祖护佑,苍天降福,这样神赐之水,怎可能被人力所挖断?” “远古的英灵啊,请告诉我们大家,你们是否已经将咱抛弃!” 慌乱的将士们,纷纷发出不甘的呼喊。 他们如恨爹娘少生两条腿一样,向着营内狂奔而去,想要查看水井的情况。 “停下!”苏灿紧急命令道:“如果都临阵溃逃的话,我们只会被敌人赶尽杀绝!” 他跨马横刀,亲自斩杀了前阵数名试图向后跑的士兵。而苏灿的几员裨将,也穿行在阵中,维持着秩序。 但随着顾泰能一声号令,神霄大军已经如同潮水一样滚滚扑来。 他们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烁着得意的光芒,如同嗜血的狼群一般。 左成政迅速反应过来,他麾下的铁炮手都是心性坚韧的精锐,随着令旗的挥舞,自两翼发射出炽热的铅弹,给予神霄军一轮猛击,稍稍阻滞敌人的攻势。 而神堂先阵的步卒,也都是百战精兵,他们在苏灿的极力维持下,到底布成了坚固的盾阵。 森然的枪林,从盾阵之间伸展出来,居高临下,逼压着汹涌而来的神霄军。 但许多人的手却在暗暗颤抖。 纵然是百战老兵,面对这样的心理打击,也要被恐惧所侵蚀! 顾泰能和阳伯符选择此时来袭,自然是看准了他们揭穿水源被断一事,能严重打击神堂的士气,甚至可能造成神堂军势崩溃! 神霄军的阵形,如同一把插天利剑,直插神堂军阵的中宫。 纵然是仰攻,但如虹的士气,仍令神堂一方难以支撑,节节败退。 苏灿亲自搏战,奋勇杀敌至于周身浴血,才稍微提升了几分士气,保证阵形并未被敌人所冲毁。 在作战中,之前以音律压制百尺剑塔的那名白衣客卿也显得极为悍勇,虽然不用兵器,但掌法凌厉,一掌捏出,将敌人碾成血泥纷飞,竟似有神堂第一猛将苏有光的风范。 凭着坚固的营寨,苏灿险险抵御住了神霄军的进攻,但损失却也十分惨重,远高于神霄的战损比例。 大部分伤亡,竟然是士兵们溃逃中自相残杀造成。 也幸亏在这些天加固了营地,不然的话,在那样狼奔豕突的局面下,绝没有能够抵挡住攻击的道理。 营地呈现喇叭口的形状,保护了神堂军的侧翼,避免了遭到包抄,也让阵势可以逐步收缩,撤入营寨,而已经撤进来的士兵们则能依靠营寨中的投石器、巨弩等重武器压制敌军。 但关键原因,也在于顾泰能和阳伯符不愿意激起困兽之斗,伤亡过大。 他要等待神堂大军在水尽粮绝之后,自行崩溃,就如同中古时期的街亭之战一般! 虽然打退了敌人,但围着渐渐干涸的水井,露出欲哭无泪表情的士兵们,士气已经下降到了冰点。 一旦存水消耗完毕,干渴会让军势完全崩溃! 苏灿竭尽全力安抚着士气,却收效甚微。 一天天来,分配给士卒的饮水越来越少,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粮食也开始限制配给。 吃不饱肚子,喝不够水的士兵们,如何期望他们还能有心思打仗?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苏灿竟然依然严令众将,不得泄露抢占北山之策出自云水依一事。 而且这次命令更加严厉——违令者凌迟处死! 林秀贞和林通具在内,苏灿一派的众将都茫然不解。 苏灿公子难道是猪油蒙了心不成? 如果说一开始禁止泄露,是因为要夺云水依之策为己有,现在这一计策,已经被证明是完全的馊主意! 林通具建议苏灿把责任推给云水依,然后将她在三军前当众处斩,借此激励军心,全力突围。 却被苏灿怒斥道:“你想让我做马谡?” 如此回护一个吴锋麾下的女人,甚至怒斥效忠自己多年的老臣,这是为何? 林家兄弟知道,苏灿绝不是会被美色所迷之人。 但如今苏灿手掌兵符,为一军主帅,军令如山,哪怕苏灿再显得失心疯,他的决定再不合情理,林家兄弟也不敢再有置喙! 中军帐内。 “士兵们的怨气已经快要压制不住了。”林通具禀报道:“饮水供应越来越少,再不下令突围的话,我军恐怕会自行崩溃。” 林秀贞也道:“现在,士兵们都在咒骂信行公子,说公子指挥无方,即将断送我神堂数万大军!” 说着,林秀贞将怨毒的眼神投向一边的云水依,云水依却神色如常,犹如一泓秋水。 苏灿抚摸着光洁的额头,突然长叹一声:“这样吗……” “信行公子,快点想办法啊!”林秀贞急声道:“那个女人是完全靠不住了……” “事已至此,是时候……”苏灿口中喃喃道。 林秀贞以为苏灿即将有妙策,一时眼蕴喜色。 苏灿却将眼神投向那名以白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孔的白衣客卿。 白衣客卿发出一声轻笑,头巾忽然如同秋叶一般缓缓飘落。 展现在众人面前的面容,把所有人都惊呆了。 “是,是你?”林秀贞双眼睁圆,眼珠子都仿佛要凸出来。 “我乃神堂之主,林秀贞你该唤作堂主才是。”吴锋冷声道。 林秀贞蓦地打了个寒噤,感觉一股威压加在他的身上,令他不得不服从:“堂主……堂主大人……您为何在此?” 姜家族长姜仁也神色骤变,而后开言道:“原来……原来如此。” “这样说来,整个作战计划,根本不是出自这姓云的小姑娘,而是堂主本人。” 吴锋微微颔首:“不错。” “既然如此……”林通具期冀地道:“堂主大人必有后手?” 他是苏灿的死党,然而如今大军已经落到如此境地,他也只能希望制定这计策的吴锋并不会掉链子了。 毕竟继位之前,吴锋的表现的确出色,哪怕苏灿一党都不太肯承认,但在这样的危机面前,他们又不得不承认。 苏灿也注目着吴锋,道:“你我都在这里,是一根线上的蚂蚱,想来你的计划,不会有什么别的意图吧?” 吴锋微微一笑:“当然。就包括被敌人切断水源,都在我算计之中。” 此言一出,众将都露出喜色。 面临这样的处境,吴锋却如此从容,足见如今的困境,只不过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之策。 云水依则在一旁安静地拢着手。 她的存在,不过是为了吴锋打掩护罢了。 “第三到六库的辎重,下层大部分其实是干粮和饮水。”吴锋淡淡道:“我们的食水储量,远比想象的要多。” “什么?”林通具讶异道:“这样说来,我们有救了,现在便可让士卒喝足吃饱,然后趁敌人以为咱们干渴难耐而放松懈怠,全力突围,必可击破敌军!” “不……再等等。”吴锋道:“从现在起,取消民兵的饮水供应,战兵继续减半。” 众人惶惑不解,但随即明白,只有让军心处于崩溃的边缘,才能真正骗过敌人。 敌人在军中一定有暗探,不可不防。 “我在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吴锋眼神凌厉:“一举取下神霄四天王中顾泰能和阳伯符的人头,在此一战!” 这样的决意,令众人不得不为之动容。 然而,一个生硬的话语就在这时候响起。 “说得很容易,可惜有致命的破绽,我们所有人可能都会断送在这里。” 是左成政。 “小左……你这乌鸦嘴说什么丧气话?”林通具怒道。 他讨厌吴锋,但到了这时候,却只能期望吴锋说的一切全部可靠。 这就是人性的复杂之处,即便是吴锋将他们带入如此困境,但他们现在仍然只能依赖于吴锋,因为他们自己无力破解这困局! 吴锋却是向左成政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敌人在山下的工事固若金汤,即便通过补充食水,振奋士气,出其不意,我们哪怕全力突围,也无法攻破。” 林通具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左成政却神情刚硬地续道:“所以你一定有后手。” 吴锋笑了笑:“不错。” “所谓的后手,就是里应外合。神堂并非所有的军力都在这里,还留有少量精锐。实在万不得已,甚至天子峰的那一千多援兵也可以调动起来!一定有一支偏师已经埋伏在附近,只等敌人围山围到最懈怠的时候,对敌人薄弱处发起进攻,我们同步杀下山突围,才可能让敌人全盘崩溃。” 左成政的话,倒仿佛在证明着吴锋的英明。 众人摸着脑袋,惶惑不解。 吴锋如果都算到了这一步的话,左成政为什么还说有致命的破绽? 左成政摇了摇头:“可是这个级别的算计,只是井直盛的思维领域。如果井直盛能做到,顾泰能和阳伯符为什么做不到?” 林通具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 左成政的话令他感到莫大的羞辱。 他枉自作为苏灿的谋主,却根本看不透吴锋的算计。 的确,如果和神霄四天王相比,不但雪斋禅师智谋与他是霄壤之别,井直盛、顾泰能、阳伯符,任何一人智略都要在他之上! “换句话说,我左成政能看破的事情,神霄四天王中两个人聚在一起不会看不破。” “所以——”左成政坚定地道:“这是一场对赌。” 吴锋笑了笑:“不错。哪怕看破了,把山口围住照样要分散兵力,长期的围困照样会让士兵们懈怠。顾泰能和阳伯符身为一军大将,绝不能将重要的军事情报告诉底层的士卒,所以我们仍然有可趁之机。” 左成政垂下眸子,冷冷道:“所以你不该在这里。如果是你亲自指挥那支偏师,足以与山上的大军里应外合。但是除了你之外,你的那些追随者有这个执行能力吗?” “我若不在此地,没有第二个人能挡住百尺剑塔。”吴锋逼视着左成政,道。 “所以你根本不该制定这样的作战计划。”左成政分毫不让。 第二百章 火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本来战意高涨的众将,听完左成政的这一轮分析,又开始全身发冷。 轻狂之人,很容易给人以言过其实的印象。 吴锋这样孤注一掷的战争风格,一旦失败,整个神堂都将万劫不复。 仔细一想,吴锋留守宛城的那些追随者当中,还真没有用兵才华出挑之辈。而率领最后的精锐奇袭神霄大军,里应外合,又需要极精准的指挥。 一旦如左成政所言,计划失败,这一战将如何收场? 重将们的背上,冷汗涔涔而下,湿透衣衫。 这时,苏灿开口了:“若雪不是去宛城做人质了吗?” 众将听到这话,才再次振奋起来。 “是啊,姬姑娘勇冠三军,练兵有方……”林通具道,说话间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心底暗自盘算。 吴锋将姬红颜要走,必有考量,在缺乏人才的情况下,将堂主亲卫队交给姬红颜率领也是唯一的选择。 大军由苏灿统率,如果偏师再交给姬红颜的话,这一战打胜了,荣耀皆归于苏灿派系,对于苏灿极为有利。 吴锋笑了笑:“所以,各位可以安心了。这一战,有胜无败。” 解除了疑虑,诸将一个个长松一口气,连声赞美吴锋与苏灿英明善断,声称敌军已是囊中之物。 吴锋重新将颜面蒙好,回归白衣客卿的身份,与众将一同鱼贯出帐。 当吴锋走到僻静处时,左成政突然靠了过来,眼神乜着吴锋,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不会把你的亲卫队交给大姐头的。” “为何?”吴锋反问。 “你打算借重她的武勇,但将你的部属交给她指挥,对你的声望不利。而且那些人也未必会听从她的指挥。所以在奇袭队当中,她只会是副将。” “我有更好的人选。”吴锋伸了个懒腰,道。 “是吗。”左成政露出犹疑的表情:“理性上无法让人置信,但感情上,只能期盼你所谓的那个人选会可靠了。” 吴锋嘿了一声,在左成政的肩头上猛拍一记。 “小子,不要总是板着个脸,一点生活情调都没有。” 说罢,吴锋施施然走开去,留下左成政像一根木头那样僵在原地。 …… 神堂军营当中,士兵的怨气越来越严重。 缺乏战力的民兵,被完全取消了饮水供应,唇敝舌焦,日复一日地忍受着噬心的干渴。 而战兵们每天得到的饮水,也不过一两口而已,纵然真气在身,较能忍耐,但这些天下来,也苦痛难捱。 神霄军没有再次发起进攻,而是让人在山坡上百般辱骂挑衅。 “神堂的缩头乌龟们,宁愿渴死饿死,也不敢下来一战!” “咱们这边有不少上好的女人衣服,要不要送几套过来?” “三川南阳,天下弱兵,果然不是虚言,看看山上的军营里头,全是些孬种!” 无尽的谩骂,使得被干渴折磨的士兵们,更是生活在焦躁怨恨之中。 “为什么不出战?难道苏灿公子真是敌人口中所说的孬种?” “等待时机,等了这么久,分明就是等死!” “杀下山,和敌人拼了!哪怕是战死,也比现在缩在山上被敌人困死强胜百倍!” 士兵们暗中议论不止,营中更是发生了数十起小型骚乱。 苏灿一面竭力安抚士卒,一面斩杀了百余人,才勉强稳住局面。 已经到了这一步,顾泰能和阳伯符依然不肯主动进攻。 很明显,他们想要以最小的代价歼灭神堂军的主力,因此神堂的士众已经如此困窘,他们仍然希望通过谩骂,让苏灿失去对部队的控制,使神堂不战自溃。 而且,无论他们是否猜到神堂一方是故意被困,二人定然考虑到,很可能存在一支不知隐藏在何处的偏师,准备在关键时刻给他们致命一击! 苏灿面色阴沉地走在营中。 看着士兵们明明愤怒无比,却因口干舌燥,已经不愿意说话的绝望模样,苏灿突然开始后悔。 也许真不该相信吴锋的作战计划。 他知道,吴锋其实绝不会将偏师的指挥权交给姬红颜。 那么这个计划的成败,只能祈求上天保佑。一旦失误,神堂的命运就会被吴锋一举葬送! 以苏灿的影响力,在军中有较高的声望,这么多天来,还能勉强安抚住饥渴交加的士卒。 如果换一个人的话,队伍怕是早已崩溃了。 化装成白衣客卿的吴锋在苏灿身旁临风而立,眼神明亮得如同两道闪电。 “是时候了吗?”苏灿压低声音,问道。 “不,再等等。”吴锋道。 苏灿恼火地道:“再等……我们就要全军覆没了,你看这些士兵,再不给他们足够的吃喝,他们绝对会兵变,我们都得完蛋!” 正在这时,一名传令兵飞奔而来。 “报!” 因为长久的缺水,他的嗓音嘶哑,脸上带着慌张而惊恐的神色。 “说吧。”苏灿点了点头,道。 传令兵单腿跪下,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西北方向……起……起火了……” 苏灿一惊,游目向西北方向望去。 浓密的黑烟正冲天而起,烟气下方,是熊熊的烈火! 那是武祖大社的方向。 苏灿神色骤变。 武祖大社,那不但是神堂的圣地,更是天下武士的圣地。 修真一脉毕竟出自武士,所以几千年来,也不敢对武祖大社有分毫冒犯。 但就在今天,武祖大社却骤然火起! 苏灿将目光投向吴锋。 吴锋眨了眨眼,一副我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的神色。 但苏灿终于明白吴锋说的时机是什么。 也知道现在需要他干什么了。 这个混账! 苏灿心中暗骂,为了激励士气,竟然派人烧了武祖大社! 这个从外头回来的野种,他有没有丁点作为武士的气节? 但事已至此,他只能按照吴锋的剧本,继续往下走。 苏灿霍然正色,登高扬声,嗓音少见地显得中气十足。 “神堂的弟兄们,看,西北面,那是自远古留存下的武祖大社。” “那是我们神堂的荣耀,更是天下武士的永恒圣光!” “但今天,它却被滔天的浓烟所覆盖,被穷凶极恶的敌人放火烧毁。” “神霄的鼠辈们,他们忘记了武祖的荣耀属于全体人族,忘记了当年武祖与人族上古先贤们,为了驱逐妖蛮,浴血于苍穹之下。” “他们不择手段,没有分毫的底线可言。” “愚蠢的敌人们,认为这种手段可以挑衅我们,而我们,就让他们付出致命的代价!” 士卒们干渴难耐,但听着苏灿的演讲,却一个个露出炽热锋利的眼神。 那是忍耐良久之后爆发出的冲天杀气,与对焚毁武祖大社的敌人之仇恨混为一体。 化作无坚不摧的精神力量。 “不必再等时机了,上天赐予我们雪耻的天命!”苏灿扬声道:“最后的饮水和食物都在这里,请大家吃饱喝足,决死一战。侵犯了武祖荣耀的敌人们,必须将人头和血肉留在我们神堂的大地之上!” 呼应他的,是连天的怒吼。 “此仇不报,非为男儿!” “将敌人杀一个血流成河!” “砍下顾泰能和阳伯符的狗头,为我神堂雪耻!” “一举打到荆州去,将神霄鼠辈斩尽杀绝!” 大量的清水和食物被送上来,还有少量不能醉人的米酒。 久经饥渴的士兵们看着这一切,却井然有序,分毫不乱,默默地等待自己的那一份发到手中。 每个人眼中都焕发出视死如归的光芒。 喝足吃饱,是为了赴一场更浩大的战火盛宴,他们将以沸腾的战血和手中的刀枪,决定敌人的生死,和神堂的存亡! 而吴锋则在后方负手而立,眼神清淡从容。 武祖大社只是一个象征型的建筑物而已,在几千年的岁月中,并非没有局部性地损坏过,只是一次次地重建。 它虽然号称有九千年历史,但早已不是上古时的模样。 在吴锋眼里,烧毁之后,不过是再重建一次。 武祖大社名下虽然有苏梦枕一手构建的庞大钱庄体系,但金银并非储藏在大社内部,而是另有藏处。 吴锋远眺着碧蓝色的苍穹,心中默默自语。 若武祖在上界能够见到此景,想必也能理解。 神社只是死物,而战争的胜利,却关系于人的存亡。倘若神堂在敌人的侵攻下灭亡,落入敌人之手的大社有何意义? 此战,必须万无一失。 第二百零一章 空营计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角声震天,战云四集。 锋锐的阵势,如同一把倾天利剑,沿着陡峭的山道,向下冲杀而去。 神堂的健儿们,人人奋勇,个个扬威。 居高临下,势如劈竹。 他们的身后是熊熊的烈火。 后方的营寨,已经被苏灿下令点火焚毁,一旦战败,他们将无路可退。 山口被层层叠叠的鹿寨和壕沟所阻挡,却丝毫不能阻挡神堂武士的脚步。 每个人下山时,都负着满载的土囊,面对壕沟,将土囊掷入其中,顿时感到一身轻松,正可全力投入血战之中。 工兵们也有序地行动着,清除地面上蒺藜、绊马索、拒马之类的路障,为后面的战友腾出进攻空间。 长堤之上,神霄的弓兵乱箭如雨,如同不要钱一般向着神堂士卒洒下。 每一刻都有人流血甚至殒命,但没有人退缩。 神堂的武士们——不止是男儿,也包括少数的女子。他们眼中都燃烧着炽烈的仇恨之火,踏着战友的尸体,如同狂涛拍岸一样向敌人的阵线冲锋。 武祖大社被凶恶的敌人焚毁,这消息令他们锥心泣血,怒气填膺。 蓄足锐气的勇士们,面对高大的长堤,一跃而上,却没有丝毫疲态,立即神完气足地与上头的神霄士卒发起白刃交锋。 层层叠叠的栅栏被咆哮的罡芒摧毁,轰然倒塌,一朵朵凄艳的血花,在两军士兵的胸膛上盛放。 说起来有人可能无法相信,面对密集的箭雨,若以泯不畏死的勇气,快速冲锋,反而能有效地减少伤亡,正所谓“夫兵战之场,立尸之地,必死则生,幸生则死”。 再密集的箭雨,也不可能真的如雨点一样密集。再精良的弓矢,也可能被铠甲所阻挡。 在一往无前的快速冲锋中,敌军弓手的预判往往发生失误,高速移动的目标,常常能避开凌厉的远程打击。【ㄨ】 弓箭的杀伤力虽是敌人越近,威力越大。但当敌军步卒完全杀到弓兵队面前甚至队伍当中的时候,弓兵又将失去战斗力。 现在,神堂勇士们如同风卷残云一样荡开了敌军工事上薄弱的步兵阵线,如同一把把尖刀插入神霄弓队当中。 中心开花的战术,使得神霄士兵的鲜血,在每一个方向涌流。 狭路相逢勇者胜,他们围山多日,早已懈怠,却未曾想到,被认为绝水多日的神堂士兵们,竟然还能如此悍勇,如同神兵天降! 轰隆隆! 巨石被从一座高塔上抛射而下,落地之处,神堂将士血肉飞溅。 伴随巨石落下的,还有粗如儿臂的弩箭,威力惊人。 “开火!”左成政眼神冷冽,决绝地命令道。 扳机声咔咔响起,密集的火舌聚焦在高塔上,火焰沿着底部冲天而起,不过数息之间,高耸的塔楼就变成了一团巨大的火炬,轰然倒塌。 当中传出凄厉的惨呼,和烤肉的香味。 哨塔、石炮、床弩、陷阱,各种各样的障碍设施,均阻挡不了神堂勇士们所当无前的攻势。 压抑多日,如今尽泄心中愤懑,正是士气如虹,无可阻挡! 工事一道又一道被攻破,神霄士兵节节败退,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号。 探马飞骑而至,来到阵中苏灿的马前。 “前面就是敌人的大营了,拆毁这些工事,也消耗了我军不少体力和锐气,怕是不容易将它凿穿……” 就在这时,第二名探子也赶了回来。 “报!敌军大营后方似乎发生了骚乱!怀疑遭到奇袭。【ㄨ】” 苏灿露出欣喜的神情,举起双手,大声道:“弟兄们,欢呼吧!我们埋伏下的精骑,隐忍多日,就是为了今天与大家里应外合,击破敌军。” “两军齐发,击其首尾,敌人将无路可逃,在我军的刀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此战之后,我们将把敌人的头颅堆积成京观,祭祀武祖,以雪火烧大社之耻!” 士兵们终于明白,为何要在山上忍饥受渴这么多天。 纵然蒙受耻辱和羞愤,但为了战争的胜利,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隐忍至今,一切的愤火,都要用敌人的鲜血和魂魄来偿还! 杀敌的呼声雷动,在山川间回荡震鸣,士兵们抖擞精神,驱走疲惫和伤痛,继续向高耸的敌营辕门猛扑而去。 此时,缺乏防御的神霄军营后门已经被一支精骑冲破,骁勇的骑兵们,如同洪水一样在营中驱驰,无可阻挡。 密集的马蹄,将蒺藜和拒马纷纷踏碎,化作木屑随着灰泥扬起,漫天尘烟。 尘烟中舞动的,是神霄士卒的血和骨。 “报……敌军辕门攻破!” “第二道营门攻破!” “第三道营门攻破!” 随着神霄士兵如同潮水一样败退,陷入混乱当中,一个个捷报,传到苏灿的跟前,令他喜上眉梢。 遥遥地,神堂主阵士兵们已经能看见那一支矫健如龙的骑士队伍,虽然只有数百人,却带着沉雄如钢铁的压迫力。 两支部队,已经凿穿了神霄军营,成功地会师于敌营当中。 虽然山口有数个,因此神霄军营也不止一座,但一座营寨被攻破,必然令其他营寨也陷入恐慌。 “战斗已经进行到这一步,就只剩下追亡逐北的工作。”苏灿总结道:“现在的关键,就是找到敌方主将的位置,割下顾泰能和阳伯符的人头……” 他心中暗想,士气可用之时,这战斗也实在显得容易。 话音未落,苏灿突然看到炽烈的光芒在视野两侧涌起,顷刻就蔓延开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 苏灿变色道。 “不好!敌军放火了!”林通具惊道:“该死,我们中计了,这是空营计!” 苏灿的脸色也变得铁青:“这样说来,我们击溃的,都是用来诱敌的羸弱之兵,怪不得这样容易……真是狠毒,竟然连己方的士兵一起烧……” “敌人用弱兵消耗我们的锐气,并把我们诱入这座营中,如今咱们已经陷入绝地!”林通具又道。 本来士气高昂的神堂士兵们,顷刻骚动了起来。 他们英勇的奋战,竟然只是落入敌人的陷阱当中! 苏灿勉强维持平静:“大家不要慌张!这座营寨甚大,当中颇有空旷道路,并不是每个位置都能烧到,咱们整好队伍,就能择路杀出去,再打敌人个措手不及!” “愚蠢。” 一个沉凝如山的声音,遥遥传来,从后营的方向。 顾泰能骑着小象一般的战马,引着神霄大军,从后头汹涌而来,直接把那支只有数百人的骑兵队轰然冲散,在营地中乱窜,马嘶之声此起彼伏。 “不错,平原之上,营地开阔,放火只能起到堵路的效果。但既然你们能想到两路夹击,我们又如何想不到?” 苏灿咬牙切齿:“可恶……但是你们的兵力明明分散在几个山口……” 顾泰能身旁的阳伯符轻抚五柳长髯,微微一笑:“你们只可能从这个方向突围,因为不远处就有一座大山脉。要里外夹击,你们需要一个足够隐蔽的伏兵区域。” 苏灿开始全身颤抖,头皮发麻,冷汗在脖颈上涔涔而下。 这样说来,神霄大军早已在这个山口集合,埋伏在营外,只等他们入营,就点起烈火,然后将他们围死在营内。 这时,吴锋埋伏好的那支偏师,也会被诱入营中,一个也逃不掉。 在平地之上打歼灭战,才能有最高的效率。 吴锋的计策,原来竟有这样巨大的破绽! 神堂这下完了! 苏灿心中狂乱地呼喊着,他已经完全六神无主,不知所措。 顾泰能大笑一声,催动战马,扑向正策马奔逃的一名骑士。 这骑士骑着黄骠马,背负红色长剑,披血色披风,容貌英武。 他是神堂偏师骑兵队的首领,但面临如此局面,也只有慌乱奔逃。 “吴锋小儿,受死!” 顾泰能掌中一道星华喷薄而出,轰然击中骑士的胸口。 骑士不甘地惨叫一声,胸口溢血,被从马上打得飞起,身躯四分五裂。 他的头颅轰然坠地,那张清隽的面容,果然正是神堂之主,吴锋! 眼见吴锋被击毙,陷入慌乱神堂士卒们越发恐惧,失去战意。而神霄一方则欢声雷动。 雪斋老友,我顾泰能今日为你复仇了! 顾泰能暗暗呐喊着,心底却一阵惶惑。 为什么——总觉得杀掉吴锋不该如此容易。 这个该死的小子,连算无遗策的雪斋禅师,也栽在他手里。 而顾泰能自己和阳伯符加起来,智略也绝对无法与雪斋相颉颃。 只是,战争已经进行到了这一步,还能有什么变故不成? 第二百零二章 七探蛇盘枪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眼见着神堂大军被困在火场当中,前后被围,无计可脱,更因为堂主吴锋惨死,士气衰竭,就要如此崩溃。【ㄨ】 但顾泰能是百战老将,仍然保存着一定的警惕。 突然间,他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气机,不知从何处散发而来。 这气息的强大,甚至不在巅峰时期的雪斋禅师和苏有光之下。 顾泰能心头一凛。 他大声命令道:“起百尺剑塔!” 李雁鸿法王、释咏性禅师等人得令,各率弟子,三十六人纷纷驾起剑光,剑塔就要形成。 一旦剑塔成型,纵有再强的敌人,顾泰能也一无所惧。 就在这时,吴锋的残尸旁边,一名黑衣人突然将身上的披风和面罩撕成粉碎。 布屑漫天飞舞,每一片却都化成了致命的暗器。 落入神霄军阵中,刹那间血流成河。 神堂军中,竟还潜藏着如此强者! 顾泰能心中咯噔一响。 但百尺剑塔就要成型,他也并无畏惧。 只是随着那些布片纷飞,一蓬白色的烟气也弥漫开来。 这烟气弥漫的效果,无论是神堂士兵还是神霄军卒,每个人都感到身躯麻痹,难以动弹。 时间只有数瞬。 以顾泰能的修为,并不被这烟气所干扰,但那三十多个弟子们,却因此动作慢了几分。 剑塔不能及时成型,顾泰能反而被剑塔的道纹所困,不能随意行动。 顾泰能心中终于感觉到不好。 这种无论敌我,全部麻痹的药粉,看起来毫无用处。 但用在这关头上,却发挥出了难以想象的效果。 顾泰能已经隐隐猜到自己面对的究竟是谁人,接下来又该发生什么。 黑衣人的身形终于迅捷起来,一条巨大的螣蛇虚影,在他的背后闪现。 一杆长枪咝咝锐鸣,令空间也震颤不休。 没有什么璀璨绚烂的光影,只有迅疾得让人无从分辨的一枪。 顾泰能能看清当中的枪花。 总共七朵。 每一朵都如同一条毒蛇,将他的魂魄缠绕,陷入一张弥天的巨网,无从挣脱。 枪未至,他已窒息! 可恨……这个人怎么可能亲自过来了? 世人都只知道此人是狠辣绝伦的枭雄,心机诡谲,算无遗策。 但顾泰能却知道,在汉水一战中,这个人亦曾亲手击杀神堂副堂主苏牧,还差点取下苏梦枕的人头。 是苏有光舍命血战,才挡住此人那一招遇神杀神见佛弑佛的“七探蛇盘枪”! 只是挡住,意味着什么很明显。 同样是半圣高手,也有高下之分。 这个人的实力,比神堂第一高手苏有光更加可怕。 顾泰能全力运转道力,眼中喷薄两道星芒,直刺黑衣人当胸。 光华灼灼,如彗星倒挂,有裂空之威。 但黑衣人只是低低一声叱喝。 星华无声间崩灭无痕,顾泰能口中溢血。 那条深藏如渊的蝮蛇,一旦动起来的时候,将比任何凶禽猛兽更加骁勇! 顾泰能看见了两道刀锋一般的目光,无比明亮,直刺他胸膛。 他完全失去了反抗的力量。 七朵枪花霍然落下,刺在百尺剑塔的关键部位。 直到这一刻,剑塔才终于成型。 但已经迟了。 长枪舞动万里长风,带着一往无前的凌厉与狠辣,刺穿了顾泰能的胸膛,将他高高挑起! 失去了阵主,百尺剑塔轰然崩散开来,如同一场绚丽绝伦的流星花雨! “原来你给你女婿的那一批援兵,只是幌子而已。”顾泰能喷出一大口鲜血,怅然叹道。 的确,天子峰内部不稳,给不了太多援兵。 但真实情况是:根本不需要什么援兵! “我一个人就够了。”薛衣人声调平淡。 长枪发力一搅,如同毒蛇般在顾泰能胸口游走。 顾泰能的身躯轰然炸开,化为漫天血泥。 高手对决,只用一招。 薛衣人将天时地利与人心,都算计得妙到毫巅,只是一招“七探蛇盘枪”,便令顾泰能措手不及,无从抵御。 神霄四天王第二位,大将顾泰能,身死! 薛衣人深深嗅了一口鲜血的气味。 很腥,不好闻,却如此熟悉。 自己的确很久没有亲手杀人了。 苏灿的身旁,一名白衣人也脱下了面巾,长笑如风,大步流星走来。 “小婿吴锋,多谢岳父大人前来援手。” 薛衣人赞许地一笑:“养士千日,用士一时。以一个替身引出顾泰能,狠辣决绝处,有老夫当年的风范。” “不过你的那名替身骑的却是黄骠马,这是百密一疏之处。幸好顾泰能沉不住气,不然被他识破,我要杀他,恐非如此容易。” 吴锋长叹一声:“我那匹爱马与我相伴多年,终究狠不下心肠。” 薛衣人眸光一横:“大狠毒中,有大慈悲。杀一人,可救千万人。你爱惜一马,若计划失败,将有多少人命被你葬送?” “小子,你若能平定天下,终结这血腥乱世,老夫的人头,静候你来取。” 这一代枭雄临风卓立长空,长枪之上,鲜血沥沥滑落,声色不动,却自有威仪绝世。 吴锋隐隐一震,终于无言可答。 岳父薛衣人,骨子里和师尊苏梦枕其实是一类人。 因为性格太过相似,他们才互相憎恶。 说话间,薛衣人舞枪破风,又已杀入敌阵当中。 神霄军主帅顾泰能战死,令正要围杀神堂众人的神霄大军,人人丧胆! 薛衣人刺斜里一枪,刺中了正要飞空而逃的释咏性禅师后心。 “把后背对着我的人,会比较好杀一些。”薛衣人悠然道。 释咏性禅师不甘地转过头来,胖大的脸容充满了恐惧和怨恨。 薛衣人轻轻地一抖枪尖,如同抖落衣衫上的一抹纤尘。 释咏性禅师从枪尖上滑落,跌在地面上,爆散开来,化为满地血泥。 又一名真尊高手死于薛衣人之手,同样只用了一招。 “蝮蛇”薛衣人擅长用毒,是天下三大毒王之一。 但另外两人的排名却都在他之上。 因为以薛衣人的实力,毒药也只能锦上添花罢了。 手中这一把长枪,就可笑傲千军万马! 第二百零三章 不可留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顾泰能殒命,本来阵势齐整的神霄大军,顷刻一片骚乱。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薛衣人一枪将顾泰能搠死,再无人能控制住由无数豪族部曲组成的神霄军。 薛衣人已经杀死两大真尊高手,却根本没有停手的架势。 他脚踏虚空,化作残影萧萧,又横枪向着李雁鸿法王怒挑而去! 李雁鸿法王不由骇然,面皮变成青紫的颜色。 但想起释咏性禅师之死,李雁鸿法王知道,若是逃走,只怕死得更快。 他鼓起余勇,怒喝一声,血色魔功祭起,化作两条血龙,如同一把赤色巨剪,向着薛衣人的枪风逆击而去。 生死关头,李雁鸿法王激发出了搏命之能,血气浩荡,凶煞无边,如要吞天灭日。 面对薛衣人这半圣高手,他竟也苦苦支撑了十个回合上下。 但也只是支撑罢了,不但一道道血芒在枪锋激荡下碎灭无踪,李雁鸿法王也被咆哮的气劲震得神魂颤栗,更被如蛇般缠绕而来的场域压制下,困不得脱。 “速速来人助我!”李雁鸿法王声嘶力竭地道:“咱们并肩子上,何愁杀不了薛衣人这老贼?只要取下他人头,再杀吴锋,我等便能反败为胜!” 但一则薛衣人先杀顾泰能,再杀释咏性禅师,神霄军中人人丧胆,二则李雁鸿法王乃是客卿,又是魔道中人,在神霄道里头并没有知交,这时候周围也有不少高手,却人人踟躇,没有一个敢于上前。 “人道荆州多有好男儿,今日一见,俱是鼠辈而已。”薛衣人感叹道。 不同于苏梦枕的狂狷,他的语气是极平静的陈述,波澜不惊。 神霄众将,人人面红耳赤,攥拳怀恨,却终究没有一人敢于撄薛衣人之锋芒。 一人一枪,便令千军辟易! 薛衣人待要奋起一枪,将李雁鸿法王刺落长空,却有一道丽影如同掠空紫电,倏忽而来,枪锋如凤凰展翅,直取李雁鸿法王后心。 李雁鸿法王此时气力已竭,被姬红颜从后方刺斜里一枪,完全无力抵御,被洞穿心口,戳出碗口一个血洞,跌落尘埃。 薛衣人眼见姬红颜刺死李雁鸿法王,割了首级,却全无愠色,微笑道:“小姑娘,你也用长枪?” 姬红颜秀眉一挑:“怎么了?” 薛衣人悠悠道:“刚猛凌厉都足了,但失之呆拙,少三分灵动。” 姬红颜猛地抿紧唇角,但随即意识到以薛衣人的身份修为,指点她实在不乏资格。 “好好修炼吧,你若他日能超越老夫,老夫会很欣慰。”薛衣人露出一个赞许的眼神,点了点头,漫步虚空当中,继续向着敌阵深入而去。 脚下不带起一丝微风,而敌已丧胆。 这一刻,每个人都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一代宗师风范。 不动如山岳,难知如阴阳。 薛衣人的目光幽静地眺向前方,长枪轻轻一划,挡在身前的敌兵,便爆碎开来,化作血泥喷溅。 却没有分毫沾上他的衣衫。 百万军中,有如闲庭信步。 无论是友军的欢呼,或者敌人的惊叫,他都充耳不闻。 这条深藏大野草泽之中的蝮蛇,今天也只是习惯性地捕猎自己的猎物而已。【ㄨ】 眸光聚焦之处——东海道智鬼,阳伯符。 这绝地反击的一局,就是为了将出战的神霄名将一网打尽。 吴锋和薛衣人都清清楚楚,神霄的动员力,数倍于神堂,之所以不能全力进攻,只是因为被益州青城派牵制了大部分的兵力。 败上一两仗,损失几千人,根本不至于伤筋动骨。 唯有龙战野留下的精锐家臣团,才是神霄的根本。 所以这一战,就要打得神霄道名将凋零,令整个荆州丧胆,数年内不敢再起北侵之念! 阳伯符神情依然维持着镇定从容,驾云而行,飘然若仙。 他是聪明人,无论是作为一个军师,还是世俗意义的聪明人。 雪斋禅师、顾泰能、井直盛,这三个人都可以随时为了龙战野,或者为报龙战野的知遇之恩而死。 但阳伯符更在乎家族的利益,以及自己的生命。 如果他替代顾泰能全力指挥,稳定军心,只要阻住薛衣人所向披靡的冲杀,重整阵势,胜负尚未可知。 但阳伯符知道,作为军师的自己,在军中声望远远比不上顾泰能,士兵们究竟愿不愿意为了他去拼命,实在不好说。 他不敢赌。 于是阳伯符只是先稳住自己的部曲,嘴上说着稳步撤退,稍稍地整顿着大军的阵势。 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止损,而在指挥过程中,他也可以渐渐退入安全地带。 顾泰能已经是死人,兵败之责当然由死人来背,而阳伯符只要能将大部分的兵力带回去,就能够向神霄上下交代! 一丛森森长戟,终于挡住了薛衣人的步伐。 锋锐的战气,凝聚成一堵无形的高墙,直插天穹,令半圣高手也不敢仓促而过。 漓江剑派门下,鹈殿城中,不乏能为阳伯符随时去死的勇士。 阳伯符惜命,因此豢养的死士,比别人多上许多。 薛衣人长叹一声。 他知道已经追不上了,再深入敌阵,他会有生命危险。 既诛杀了顾泰能等人,他已经是对女婿全力相助,对女儿也可以交代。 但薛衣人眼角余光一扫,竟看见吴锋与一名白衣少女四目相对! 白衣少女是阳伯符的爱女阳凰儿,吴锋的旧交。 她并不知道父亲心中的算计,也不知道薛衣人已经再难挺进,只看到薛衣人纵横恣肆,追杀阳伯符,枪下化作一片血河。 阳凰儿收敛了时时挂在嘴角的笑意,凄然凝视着吴锋:“田常……不,吴锋……你……” 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本来分别之时,曾经约定过战场上见面,彼此决不留情。 若要求吴锋劝薛衣人放父亲一马,又如何说得出口? 吴锋当然领会了她的意思。 只是这一战的目标,便是顾泰能和阳伯符的人头。 如果为了和阳凰儿的私交,劝说薛衣人收手,士兵又该如何看他? 吴锋无奈地耸了耸肩,怅然长叹。 在东海时的一幕幕回忆,在眼前闪动不休。 佳人美眸凄迷,俏生生地惹人可怜,不能不令他心中怅惘。 而这一切,都被薛衣人看在眼里。 一股炽烈的杀意,从他心口涌起,直冲顶门。 阳伯符——不可留! 蝮蛇之所以被称作蝮蛇,就在于其狠辣决绝。 本已在连续的厮杀中锐气消耗殆尽的薛衣人,眼中厉芒骤起,身躯中突然又涌上了力量,比起之前还更加汹涌浑厚! 他长啸一声,长枪脱手,如同一道惊虹,划破青空。 螣蛇骨文的力量激烈涌动,发出一连串响尾蛇一样的爆响,所过之处,空间震颤,被撕裂出一串串闪电般的裂缝。 长枪似一条毒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疾掠而至。 阳伯符以为自己已经安全,正长舒一口气,凌厉决绝的飞枪,就已瞬息而至。 一声裂心刺耳的颤鸣,在阳伯符无法置信的神色之中,长枪已在间不容发之际刺中了阳伯符的胸口,将他钉死在地,喷薄的热血盛开出凄艳的血花,赫然夺目! 他无论如何想不到,正是爱女的一个眼神,要了他的命。 如果他能鼓起勇气,号令全军反扑,或许结果不是如此。 神霄四天王之一,东海道智鬼,漓江剑派掌门,鹈殿城城主阳伯符,身死! 一生机关算尽太聪明,终究是保不住卿卿性命。 第二百零四章 追亡逐北 “门主!” 护卫阳伯符的死士们纷纷悲啸道。 “可恨啊!” “为门主复仇!” 他们泯不畏死地向着薛衣人猛扑而去。 薛衣人冷哼一声,长枪怒扫,如同毒蛇吐信,连续刺死三人。 但有几名死士却是仰天咆哮,高大的身躯突然间爆炸开来,血肉纷飞。 狂暴的元力肆虐着,向薛衣人席卷而去。 薛衣人连杀多名真尊高手,如今已是强弩之末,被这些死士舍命自爆,身躯一颤,嘴角竟挂上了一丝血线。 “老贼已撑不住了!杀了他,不计一切代价!” 一位死士头领高声叫道。 他并不是怂恿队友去送死,而是手持一柄星梭,当先向薛衣人掠去,星梭翔空,化作漫天星雨,朝薛衣人周身洒落。 而数十位好手则手持长戟大剑,向薛衣人两侧包抄,攻守井然,显然经过了长期的训练。 此时的薛衣人已经受伤,场域之力大减,压制不住一众死士。 薛衣人猛地咬牙,朝天一枪,将无尽星雨击灭无形,那如鹰隼般飞翔在半空的死士头领未曾中枪,胸口却依然炸开,化为血淋淋的石块八面抛洒。 但此人的死,只是越发激起了一众死士的同仇敌忾之心。 他们如同嗜血的狼群,前仆后继,向着薛衣人扑去。 此时营中一片混乱,神堂的士兵尚处于发懵的状态,还没能发起反攻。 薛衣人已经深入敌阵,仓促间也无人来援。 见形势不好,这一代枭雄当机立断,不逞匹夫之勇,提枪转身,大吼一声,震得数人肝胆俱碎而死,便自缺口出冲杀出去。 但凡阻他去路者,哪怕是神堂士兵,也照样被他一枪扎死。 当薛衣人回到吴锋身旁时,衣衫上已染满敌人的鲜血,身躯却不由一颤,当众喷出一口血来。 薛衣人绰号“蝮蛇”,枪法凌厉决绝,爆发力极强,因此杀顾泰能、阳伯符,都只用了一招。但耐力却并不出色,方才连杀数将,消耗本源真气过巨,又深入敌阵血战至今,是以内伤喷血。 “岳父大人,没事罢?” 吴锋急忙扶住薛衣人,关切道。 薛衣人眼角余光乜向吴锋,压低声调道:“小子,你若敢对颜儿变心,老夫取你首级,比杀顾泰能和阳伯符还要容易。” “小婿领会得。”吴锋道:“请岳丈大人去阵后疗伤,敌军已溃,追杀残敌的扫尾工作,由我来做就好了。” 这不着痕迹的恭维,让薛衣人很是受用,笑了笑,向阵后而去。 这时,苏灿的神色很不好看。 这一战之所以由他来挂帅,就因为神堂大部分重臣更加服膺于他,而不敢信任吴锋。 未必是不信任吴锋的能力,也可能是担心被吴锋拿去做弃子。 吴锋并未告诉苏灿,薛衣人即将出现,只是向苏灿保证,自己有万全的把握。 此战关系到神堂的存亡,吴锋绝不会在上面开玩笑、耍花枪。 所以苏灿也就同意了吴锋的作战计划。 在苏灿想来,作战的大部分步骤都是由自己指挥,哪怕吴锋最后揭明身份,主要的战功仍然该算到自己头上,对自己有利。 没曾想到薛衣人横空出现,将风头完全抢走,更是向全天下人表明了对吴锋坚定如磐石的支持。 如今神堂内若有人想要算计吴锋,都须得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接下薛衣人那杀机可移日月的七探蛇盘枪! 故此,当吴锋下令追击神霄溃兵的时候,苏灿也让人击鼓进军,自己却行动缓慢。 神霄主将虽死,部队中却定有忠勇之人,就让吴锋带着那几百骑兵去追杀,倘若被人来个回马枪打成措手不及,把命送掉,那就再好不过。 苏灿这样打算着,但好战成性的姬红颜却并没有给他面子,当吴锋下令追杀敌军,她便急匆匆地跨上骏马,随着吴锋飞驰而去。 “这傻丫头!”苏灿暗骂道。 吴锋悠悠看向身旁与自己并辔而行的姬红颜:“小妞,你看来挺关心我的样子呢。” 姬红颜皱眉道:“军国大事面前,能不能少说些这种屁话?” 吴锋讨了个没趣,却一点也不生气,信手一剑,将前边一名甲士的脑袋砍了下来。 苏灿再次磨洋工,在他的意料之中。 不过追杀溃兵这种事情,用少量精锐骑兵就够了。 神霄军的主将尽灭,肝胆皆丧,实在也组织不起多少有力的反扑,吴锋自信完全能够应付。 精骑驱驰,刀枪纷舞,在神霄大军中切割出一条血肉构筑的甬道。 神霄士兵们一边大声哭喊一边奔逃,有些慌不择路,跳入两侧的火海之中,很快发出焦糊的烤肉气味。 本来为神堂士兵准备的浩大火葬场,如今却留给了荆州人享用。 追杀过程中,几乎遇不上什么抵抗。 阳伯符麾下的那群死士本想不计一切牺牲杀死薛衣人,但见薛衣人已经撤到后方,于是涌到了阳凰儿身边,护着她快速撤离。 既然复仇已不可能,保住先主之女当然比起无谓地捐躯重要。 吴锋刻意地没有攻向那个方向。 阳伯符已死,他不想再对阳凰儿下手。而且与那群忠心耿耿的死士纠缠,也会造成不必要的损伤。 而一般的神霄士卒,在骑兵们锋利的武器下,就如同被收割的马草。 失去了斗志的他们,宁愿从背后挨上一刀,头颅坠地,也不肯转身回来打斗。 这样的杀戮,令骑士们都感觉到畅快淋漓。 吴锋却觉着甚是无聊。 没有像样的抵抗,战争也就失去了它的滋味。 就在这时,一对男女突然转过身,向着楔形骑兵阵势前方的吴锋和姬红颜冲杀过来。 “吴锋小贼,受死!” 这是一对中年夫妻,男的面相斯文,女的容止雍容。 两人所穿的道袍均是用料考究,散发出星辰一般的光亮,在白昼也历历可见,流转着凝实的道力气息。 这种道袍不但防护力不在宝甲之下,更能增强道法的运用,令道术更加圆融如意。 吴锋看过罗廷玉送来的神霄众将之画像,认识这两人。 是林翰的女婿王子文和女儿林灵,俱是征天强者。 林翰是神霄的老将,在第一次燃豆坂之战时,为顾泰能殿后,被吴锋算计而杀死。 以林翰作为磨刀石喂剑,吴锋得以打开关口,终于在东海突破到征天境界,而林翰的忠勇,也给吴锋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林翰以仗义著称,交游广阔,朋友无数。 在东海上吴锋曾遭遇了林翰的好友,南海龙王敖玄和中越圣王余映泉。两人想要杀死他和苏乱瑾,吴锋以一敌二,众寡不敌,多亏阳凰儿及时出现,袭杀二人,吴锋、苏乱瑾才得以脱险。 这是吴锋欠阳凰儿的极大人情,所以眼见着薛衣人刺死阳伯符,阳凰儿含泪而去,吴锋心中也不由怅然,很不好受。 并不是因为他对阳凰儿有什么念头,实在由于吴锋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王子文和林灵向着吴锋扑来,令顾泰能部的不少锐卒都鼓起了勇气,转身来战。 他们已经注意到,追逐他们的骑士并不多,而且那如神魔一样的天子峰掌门薛衣人,确然是已经受伤,并没有追杀过来。 吴锋长笑一声,一招手,骑兵们便向两侧分开,预备与敢于反抗的敌兵展开缠斗。 而后将目光投向姬红颜:“男的我解决,女的归你。” 王子文、林灵夫妇的实力,不在林翰之下,以一敌二,吴锋自认做不到。 献祭气运悟道之后,吴锋对武学大有领悟,触类旁通,如今眼界和见识,已经称得上宗师级人物,是以能自创琴音破阵之技,对付百尺剑塔。 但在硬实力上,成长起来尚需要时间。 “好。”姬红颜干脆地点了点头,策马引枪,向着林灵猛扑过去。 第二百零五章 破甲剑术 王子文和林灵的修为,都在征天一重天。 以吴锋的资质,哪怕境界相同,作战能力也要高于这对夫妇任何一人。 既然姬红颜出手拖住林灵,那么吴锋解决王子文,本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然而现在的情况是,吴锋正以几百精骑追杀几万人。 这种情况下,锋芒绝不能受到阻滞。 经常有这样的情况,大战当中,一方总崩之后,另一方以少量精骑进行追杀,却被勇将挡住,于是越来越多的败兵鼓起勇气,返身来战,反而将追杀的骑兵队困入重围之中。 而后边的步兵队为了维持阵形不乱,跟不上步伐,难以接应,导致己方骑队全灭,本来一场大好的胜仗就此逆转。 也就是说,现在王子文和林灵敢于上来挡路,吴锋须得快速将他们解决。 王子文清秀儒雅,但眼中却透出炽火一样的光芒,为岳父林翰报仇的心思,溢于颜色。 他并非无谋之人,冲杀过来之时,便已令自己所能指挥的部队布成弧月状的枪阵,寒光闪闪,森然如林。 吴锋麾下都是轻骑兵,面对这样密集的枪阵,不能硬冲,只能掠着阵势的边缘回旋刺杀,并以弓箭、梭镖一类远程武器进行打击。 枪兵仍然会有伤亡,但不至于被骑兵迅速冲散。 王子文深知,只要争取到宝贵的时间,己方的败兵便会渐渐聚集起来。神霄一方就能获得杀死神堂堂主吴锋,反败为胜的机会。 然而新任堂主的吴锋,面对他的挑战,只能选择单打独斗,来确保自己的声望。 不然便会蒙上临敌畏怯的名声。 所以他虽然满怀复仇之心,但却并不真的打算杀死吴锋,只要拖住吴锋就够了! 一道雪亮的光华掠过,王子文祭起一枝白玉如意,化作光质的流体,裹住周身。 他的身躯,被银白色的光芒所包裹,如同一枚星梭一般。 星梭斩空,一道道弯月状的弧光向着吴锋全身上下斩杀而去,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吴锋冷哼一声,赤霄剑荡,炽热的剑气交织开来,同样化成火红色的光网。 剑声铿锵,弧光在炽热的剑芒绞杀下,纷纷粉碎,化成流散的白点消散在空中。 但王子文化成的星梭也已经如同一条箭鱼般,急速攻杀而至。 吴锋心念电转,默运武魂之力,金色的先祖虚影,在他身后隐隐浮现,气势如虹。 他奋然挥剑,一招“风卷长虹”,赤色长剑如同飙风,在空中舞动飘摇,转出一片金色的龙卷。 龙卷咆哮,将地面上的霜尘也激荡而起,向天锐啸,好似海潮纷涌。 来势雄浑的星梭被一剑荡回,下部也被斩出一个醒目的缺口,能看见王子文包裹在其中的身形。 一角道袍,自缺口处飘摇而落。 但白光随即流散开来,星梭重新化为优美的流线型,没有丝毫缺陷。 吴锋看得分明,不同于一般修真者攻强守弱,王子文用玉如意化成星梭,防护全身,是攻守兼备的路数。 那一道道白色的弧光,杀伤力薄弱,只能迷人眼目,星梭本身的冲击称得上凶猛,但也绝对危及不到吴锋。 问题是这星梭速度极快,又随时可以修补,吴锋也难以拿他奈何。 王子文想要拖时间的意图,显而易见。他装出一副全力战斗的架势,实际上却是极为稳妥的游斗,不给吴锋以杀死他的机会。 如果吴锋选择抽身而退,他便会大呼“神堂堂主吴锋不堪一击,怯战逃遁”,这样的话,吴锋麾下的骑兵队便有可能混乱,自相冲撞起来,令神霄一方得以绝地反击。 吴锋眼神一闪,突然显出了凌厉的杀意。 这种烦人的小花招,让他感觉很是憎恶。 其实旁边的骑兵队虽然被敌人的枪阵牵制住,也不是完全调不出人来。 现在调来几个好手助战,有很大希望一举击毙王子文。 不过吴锋觉得没有这个必要,既然说了单打独斗,倘若失败,还要落下以众凌寡之名。 吴锋身后的武魂虚影越发高大,从璨金色渐渐变得金中透红,如同上古神话中的神灵之血。 王子文心中怵然一惊。 吴锋这是要发动武魂技了。 这种强绝打击,只要成功,一次就能要了他的命。 外界的一切,通过星梭投影在王子文的脑海之中,比起肉眼所见还要立体全面。 他飞速地分析着,判断吴锋的攻击落下位点,已经自己的闪避方式,以求万无一失。 正在这时,鸣镝声突然响起。 飕地一声,在这关键时刻,一支利箭刺斜里穿来,吴锋措不及防,被射中肩头,血流如注! 王子文明显地感觉到吴锋的气息变得微弱。 运发武魂技之时,本来就会露出破绽,而如今吴锋猝然中箭,武魂技被打断,顷刻之间便是空门大开。 王子文心头骤喜,马上就有了判断。 这样的单打独斗,不知道己方是谁放了冷箭。 但这并不重要,如果能直接击杀吴锋,何必拖时间?为了杀死神堂之主,又何须遵守那些战场规矩? 所以王子文并没有呵斥那位身份不明的放冷箭者,而是令星梭加速,如同落天银河,向着吴锋头顶猛斩下去。 这一斩如果命中,吴锋会从中间被切成两爿,平平整整。 王子文能保证切口会在瞬间被高温烧焦凝固,不会有丁点血肉喷溅出来。 “喝……” 吴锋低吼,背后的虚影黯淡下去,他的瞳孔却突地化成了凄艳的血色。 森森的火焰在其中燃烧,仿佛沟通了悠悠亘古,来自最渺远的九幽魔狱。 王子文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寒意。 这小子的眼神,为何如此魔性? 他只是征天一重天而已! 王子文感到自己完全被寒冷所覆盖,鲜血都要被这神秘的力量冻结。 但他心中还有一种力量支配着他,那就是仇恨。 为了给林翰复仇,为了让战死的将士们能够瞑目,他一定要杀掉吴锋,哪怕拼上自己的性命。 王子文猛地咬牙,鲜血从他的齿缝中渗出,滴落在星梭的内部。 星梭冲破泥泞般的阻挡,再次加速。 但吴锋亦在同时,如同燕子钻天般跃起,剑上赤光直透苍穹。 锵! 这是剑锋与星梭相交的锐响。 一道道弧光射向吴锋的左臂,吴锋仅仅以少量真气防护,被雨点一样落下的弧光打得瓷实,肉片顿时也如同下雨一样掉落下去,鲜血很快在地面形成一口小水洼! 但吴锋右臂却丝毫不被这剧痛干扰,奋起滔天巨力,剑锋向着星梭内部直透而入。 破甲剑术。 宏大的力量,令流线型的星梭发出鸡蛋壳破碎的声响。 星光闪烁,如同一片大宇宙浮沉,缠绕着吴锋的剑刃,试图阻滞剑锋的深入。 赤霄剑却是不管不顾地咆哮一声,将凝实的光壁直接插穿,一阵纷乱的搅动,瞬息之间,王子文骨肉为泥。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 战场之上,比的就是谁更狠。 王子文不够狠,所以丧命。 破甲剑术爆发力惊人,但招式并不精妙,吴锋不得已,硬接王子文数道弧光,以至于左臂遭受重创。 但终究解决了敌人。 “干得好。”吴锋拍了拍手,鲜血和碎肉又从左臂上纷纷落下,他的嘴角却带着笑。 “多谢大当家的夸奖!”神堂骑兵阵中,一名骑射手应声道。 原来这一支冷箭竟是吴锋授意自己人所发! 若非如此,以吴锋的警觉,怎可能这样轻巧地中箭?而王子文自以为睿智,终究是急于翻盘,被吴锋骗过,落入算计当中,终于被吴锋一击杀死! 眼见丈夫毙命,林灵发出一声娇呼,章法散乱,也被姬红颜一枪刺入胸膛,香消玉殒。 姬红颜侧目瞧向吴锋。 没想到吴锋比她更快解决对手。 吴锋的狠劲,并没有让她惊异,因为这样的狠劲她也有。 但吴锋忍受痛楚,在痛楚之中维持动作协调性的能力,与强绝的爆发力,却令姬红颜不得不斟酌。 吴锋是真正中箭,而且被射中要害,变得虚弱,不然不可能骗得过王子文。 在如此境况下还要一招之内,反杀对方,需要极为过硬的体能指标。 莫非当吴锋真正发狂的时候,也能单骑冲阵,令千军辟易,以一人之力生生扭转整个战局? 这样想着,她却感到体内的血变得炽热起来。 她期望着和吴锋的一战,期望了解吴锋真正的战斗实力。 因为真正可以畅快淋漓、全无顾忌地展现实力的地方,只有千军万马的战场。 只有以敌人的身份与吴锋交手,才有意思。 姬红颜咂了咂嘴,战场上的血腥气息,让她心跳加速。 来吧,我期待着那一天,用鲜血谱写最深沉的喜悦。 姬红颜心中默默道。 她的血液无声地沸腾着。 但她并没有意识到,在她想象着如何用枪锋沾上吴锋的鲜血,取下吴锋的头颅时,在姬红颜的心目中,吴锋轻浮惹人生厌的恶少形象,也急速地淡化起来。 第二百零六章 难题 王子文、林灵夫妇授首,让刚刚要组成有效反抗的神霄军,又陷入了更加凶猛的崩溃,如同黄河决堤。 神堂飞骑衔尾追杀,杀人如割草,神霄士卒互相践踏,夺路残杀,死者更多于被追杀者。 神堂出兵,本是为了救援被困的水野馆。然而等到神霄大军已经完全崩溃之后,水野馆馆主水信元才带着部队从城里杀出,姗姗来迟,略略补了几记尾刀。 吴锋稍稍责骂了水信元几句,这个窝囊的家伙打了个哈哈,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神霄军抛下了绝大部分的粮草辎重,向南溃逃。 追击行动在村木砦的位置停了下来。 村木砦是水野馆外围的坚城,扼守要道。顾泰能、阳伯符带兵北上时,村木砦很快被攻占,由神霄青年一代双璧顾惜朝和冈元信率少量兵力防守。 当神霄大军崩溃后,两人依然死守此城,为大军保障了撤退路线。 饶是如此,神霄军的损失也达到了战兵三千,民兵近万,是为多年来从未遭受过的惨败。 尤其是神霄四天王中的顾泰能与阳伯符双双殒命,对神霄的打击可想而知。 神堂大军中军帐内。 帐幕极大,但空阔,仅有吴锋与薛衣人相对而坐。 吴锋殷勤地给薛衣人斟上一杯酒:“承蒙泰山大人出手,此战之后,那龙傲天竖子该吃到大苦头,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薛衣人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举手之劳罢了。今后你要平定神堂内部,无论是攻打清洲、岩仓,抑或对付苏灿那小子,我天子峰定然全力相助。” 如此慷慨之言,吴锋却全然不疑。 薛衣人的确希望吴锋完全整合神堂内部。 吴锋凭籍于此,才有与坐拥汉中千里沃野的薛衣人对决的资本。 或者吴锋籍此击败一代枭雄,将天子峰也收入囊中。否则,所有的整合工作,都是等着薛衣人前来接收。 薛衣人的嘴角挂上一丝神秘的笑纹:“不过荆州家大业大,龙傲天小儿定然不会放弃扩张念头的。如果你是他,又该怎么做?” 吴锋扶额沉思:“这一战神霄兵力损失惨重,更是折损重将多人,家臣不满者将极多。龙傲天若理智的话,定然会下诏罪己,下令休养生息,以安抚人心。” “如此神堂可得数年和平,我足以平定内患。” “但龙傲天也会寻求与青城和解,那时候荆州军能以全力进攻神堂,才是最终的决战之日!” 薛衣人赞许地点了点头,笑吟吟道:“益州青城,荆州神霄,两家本有极深渊源,现在互相牵制,都不讨好,看来早晚会走向和解一途。” “一旦两家和解,荆州的真正动员力,还要高于神堂、天子峰的总和。大军压境,神堂将危如累卵,你该如何应对?” 吴锋不假思索,应道:“重门之策。厚筑各城,坚壁清野,形成交相呼应的纵深防御体系,与神霄大军打消耗战,纵然有两三座城池沦陷,也无损大局。” “待到神霄大军粮食用尽,岳父大人可出兵抄其后路,两军夹击,龙傲天必将授首,而神霄大军也将伤亡惨重。” “好。”薛衣人拊掌道:“很好,这策略我非常满意。” 吴锋心头隐隐惶惑。 薛衣人这样说话,必有玄机。 他的推算和策略,虽有点理想化,却是目前最合理的推定与对策。 只是薛衣人凭什么完全配合?只能说明,薛衣人能够有相对应的后手,将吴锋算计得死死地! 吴锋当下抱拳道:“那就请岳父大人多多担待了。” 故意装傻,继续试探。 薛衣人点着脑袋:“好说,好说。” 却又诡异一笑:“只不过,坚壁清野,可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对于领地的民生摧残极大。天子峰如果只是抄一下神霄军的后路,基本不会有多少损耗,还能缴获大量器械物资。等到打退了敌人,你们神堂也是百废待兴,还能顶住天子峰的进攻么?” 吴锋只见薛衣人目光明亮,咄咄逼人,便也分毫不让,大笑起来:“既然能顶住实力数倍于天子峰的神霄道,那么击溃神霄之后,士气如虹,再与天子峰战上一番又有何难?” 在吴锋看来,薛衣人绝不能与龙傲天瓜分神堂,否则的话,瓜分之后,天子峰必亡于神霄。 但一旦薛衣人帮他打残了神霄,他也就不用惧怕薛衣人了。 薛衣人摇摇头,眼神亮如辰星:“你还有一件事没想到。” 他用指节叩着桌面:“神霄如果被打残,无论龙傲天是死是活,三河必然独立。” 吴锋微微一愣。 在战略大局观上,一代枭雄薛衣人的确在现在的他之上。 天子峰不能与神霄瓜分神堂,但可以与三河瓜分神堂!两路夹击的话,他实在没多少胜算。 毕竟吴锋再了解李询不过。 强装神色镇定,吴锋长笑一声:“李家的小子与我是过命的交情,假设神霄道垮了,当然是与我联手,他和岳父大人可没什么往来……” 薛衣人眼珠子一转,悠悠道:“是,李家小子是你的生死知己。可惜三河与神堂是世仇,那些家臣可都恨你们神堂入骨。” 吴锋应道:“天子峰与神堂也是世仇。” 薛衣人颔首:“不错,所以现在你我结盟,不过权宜之计,早晚会有一场生死之战。” 吴锋终于僵住,无言可答。 薛衣人敢于将这一切说出来,因为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就如同象棋残局一样,如果不按照棋谱走,败的一方只会死得更早。 吴锋深知,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李询更可能与自己的岳丈大人联手。 哪怕神霄进攻神堂遭受毁灭性打击,但荆州地域广袤,人口众多,所谓倒驴不倒架。李询即便与吴锋联手,也没太大胜算吃下神霄。 但如果和薛衣人联手,那么神堂几乎是必死无疑! 在门派的存亡和发展面前,私人的友谊实在不算什么。 吴锋明白,这就是薛衣人出给他的难题。 薛衣人又饮数盏,站起来,拍了拍吴锋的肩头。 “贤婿,慢慢想吧,你还有几年时间。” “如果到时候还想不出对策,就别怪老夫却之不恭了。” 言罢,拂衣出帐而去。 吴锋独坐帐中,仰面长叹。 他虽然疏狂,但对薛衣人却不敢有半点的轻视。 现在薛衣人留给他的,就是一局几乎无解的残局。 吴锋脑海中灵光一转。 残局无解的话,掀翻棋盘又如何? 但这却令他陷入更深远的思虑之中。 因为掀棋盘的方式太多,每一种都会带来各种各样的变数,信息量浩瀚如海,当中的利弊,令人根本无法分析。 第二百零七章 信物 大胜之后,神堂一方士气如虹。 吴锋立刻下令全体士卒不作休息,马上汇集水野馆的兵力,围攻村木砦,准备拔掉插在神堂本领和水野馆之间的钉子。 这样可以再绞杀掉神霄一支精兵,还能将城内的神霄青年一代双璧冈元信和顾惜朝二人取下首级,进一步削弱神霄的家臣团。 但这一次吴锋却失策了。 年轻气盛,又是大胜之后,难免轻敌。所以本想一鼓作气拔掉钉子,却一头碰在了钉子上。 面对有阵法守护的坚城,很难有什么完美的攻打方法,而本来高昂的士气,却因为攻城的损耗快速削弱,士兵们的疲惫渐渐体现出来。 遭遇丧父之痛,顾惜朝仇恨在心,不但没有被蒙蔽理智,反而化悲痛为力量,迭出奇计,挫败了吴锋的数次强攻和偷袭。 凭借高峻险要的城墙,神霄的弓兵优势被发挥到了极致,密集的箭雨,令神堂健儿尸积如山,血流成河,难以前进一步。 直到城内粮食将尽,吴锋才勉强将城池攻破,但却被顾惜朝和冈元信杀出一条血路突围而去,只杀死了殿后的数十战兵和一百多个民壮。 神堂的攻城损失却三倍于此。 至此,村木砦战役才完全结束。 顾惜朝和冈元信的奋战,给神霄挽回了一些脸面,也让吴锋的胜利,显得不是那么完美。 毕竟守城总是比攻城容易太多。 这两个家伙如果成长起来,又要成为咱们新的麻烦——吴锋如是评价道。 事实上,许多年之后,顾惜朝和冈元信的确成为了神霄最后的栋梁支柱。 然而承受他们所带来麻烦的,却并非吴锋,而是另有其人。 …… 长沙城,神霄道总坛。 龙傲天少有地长叹一声,眼中带着深深的忧虑。 上万士兵的鲜血,并不足以让他震眩,在龙傲天的心中,那些都只是通向巅峰的必要垫脚石。 然而人心却是不能不考虑的。 村木砦一战,是神霄几十年来所遭遇的最大惨败。支派的离心,人民的怨言,家臣的进谏,领地的动荡,一桩桩一件件令龙傲天怵目惊心。 而顾泰能和阳伯符的谢世,更是如同斩除了他的臂膀。 “凰儿。”龙傲天目光投向对面金环束发的白衣少女,她的眼圈透着红,似是又哭过。 阳凰儿轻轻抬起了头。 “对于这次冒进出兵,我很抱歉。”龙傲天道。 “爹爹他……”阳凰儿眼中珠光闪动,似乎又要涌出泪来:“他已推演过几乎所有的情况,却仍旧想不到,薛衣人那老贼会亲自出现在战场……” 樱唇轻动,花容凄惨,显得煞是楚楚可怜,全没有平日里的率真跳脱。 “令尊算无遗策,奈何吴锋小贼,竟不按常理出牌,用如此奸计——实在可恨!” 龙傲天咬了咬牙,道。 世人斥责敌人时,就把对方的谋略贬为奸计,全然不想谋略的比拼,本来就是看谁能想到常人不能想,方能出奇制胜。 阳凰儿默默点了点头。 “凰儿,我的悲痛一点不少于你。”龙傲天突然抬起双眸,与阳凰儿视线相对,目光浓烈却不乏温情。 阳凰儿点了点头:“我知道。” “所以,嫁给我。”龙傲天铿然道,目光突然化成了一片冰火交加的海洋,将阳凰儿彻底包围。 他坚实厚重的手掌,在刹那间紧紧攥住了阳凰儿的皓腕。 “我要你做我的女人。”龙傲天一字一顿地道,话音如铁,带着浑厚的压迫力。 他摸出一枚玉镯,向着阳凰儿被他捉住的手腕套去。 这玉镯通体如霜般洁白,没有丝毫杂质,润滑如泉,透发着清冷的气息,灵力流转似梦。 当中还有一只冰凰虚影凝在其中,活灵活现。 这玉镯是西域名匠舒刃亲自打造,玉质取自东海海眼的凤凰葬地,自上百块极品玉髓之中精心挑选,雕琢点灵而成。 镯子套上阳凰儿那纤纤柔荑的一刻,当中那只凤凰影儿顷刻有了感应,灵动地游走起来。 而阳凰儿也感觉到与自己体质相契合的力量,沿着手腕散发到全身,舒服得让她通体微酥。 若是寻常女子,恐怕很难拒绝。 但阳凰儿却是不吃这套的女人中的一个。 她猛地挣脱开来,素手掠鬓,顺势擦干了眼里的泪滴。而那枚精致珍奇的玉镯,则重重地摔在坚硬的地面上,倒把地板砸出一个坑洞来。 “你这呆子,又用这么无聊的手段,以为能有什么用么?” 龙傲天讪讪地缩了手。 好一阵,他才道:“我听说你和那吴锋……” “本姑娘的朋友很多,吴锋只是其中的一个。”阳凰儿轻笑一声:“倒是你,想要求婚的话,是把马千城的师妹赶回扬州去,还是让世人看到你辜负老臣,先辈的重臣才为你捐躯,你就逼迫别人的女儿做小?” 阳凰儿再次恢复了心直口快的本色,却把龙傲天噎得说不出话来。 阳凰儿的弟弟阳虎儿,与龙傲天一母同胞的小妹妹有婚约,如果龙傲天再以阳凰儿为正妻,那正是亲上加亲。 龙战野在世的时候,就有撮合之意,而阳凰儿对龙傲天也并非没有好感。 然而花仓之乱之时,龙傲天为了求援,不得已将马千城的师妹秦小莲摆上了正妻的位置。如果龙傲天的风流,阳凰儿还能忍受的话,这已完全超越了她忍耐的限度。 龙傲天犹自不甘,将玉镯重新捡起来:“这玉镯产自东海。还记得吗,咱们第一次相见,就是在东海上头——那时你曾说过,你喜欢纯白无暇,没有丁点杂质的镯子……” 在那之前,阳凰儿一直是养在深闺人未识,龙傲天也想不到这少女竟是自家阳伯符叔父的女儿,知道身份时,还大吃一惊。 “我时常去东海,朋友大都是在那边认识的。”阳凰儿似是完全忘了悲痛:“既然你问了,我也告诉你,我跟吴锋也是在东海相识的哩——” 龙傲天眼角的肌肉抽搐了起来。 本来还想起当年东海之上,与阳凰儿把臂同游的美好回忆,现在他的脑子里如同被连插了十几把尖刀,把脑海搅成一团糨糊。 只能说想要玩趁虚而入的话,阳凰儿完全不吃这一套。 “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样的,也不知道你怎么伺候好家里那群母鸭子。”阳凰儿轻叹一声:“别闹啦,我和吴锋真没什么。” 阳凰儿的美眸闪动,如同浮上两片薄雾:“我知道你的苦衷,而且现在我与吴锋之间也有了杀父之仇,哪怕有朋友之谊,也只想杀他而后快。” “只是婚配之事,我本不太介意,既然你给不了承诺的名位,咱们做一辈子的君臣知己,我也不惹尘网逍遥此生,不是很好么?” 龙傲天怅怅地将高大的身躯向后靠在软椅背上。 一般的女子,他凭着横蛮霸道的征服者姿态,加上突如其来的温情惊喜,便能手到擒来,也只有阳凰儿能让他无可奈何,又不敢用强硬上。 “你心意如此,我无法强求。” 龙傲天顿了顿,道:“但雪斋老师和令尊都驾鹤西去,井直盛将军勇多于谋,现在的神霄,主母的位置虽然被人占了,军师的位置却还空缺。” “凰儿,世人都只看到你是东海道智鬼之女,芳华谱上有名。但我还知道,如果真要发挥起来,你的智略不会输给你父亲。” “用你的智慧来辅佐我,取下吴锋小儿和薛衣人老贼的首级,也为阳伯符将军在高天之上求一个安宁——这一枚玉镯,就做咱们拜将的信物,可好?” 阳凰儿与龙傲天久久对视。 长久的凝滞之后,她终于点了点头。 “我自己戴。” 她亲手把镯子拿了过去,戴在手上,不给龙傲天再碰她手腕的机会。 第二百零八章 书房 李询伏在案上,批阅着堆积成小山的文件,笔锋游走出沙沙的声响。 除此之外,书房中一片静谧。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弯眉月已经斜挂在了窗外。 一道白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飘进来,掌上了灯,又在炉中添了新的兽炭。 李询感受到房里突然暖和明亮了起来,直了直腰肢,又投入到繁重的工作当中。 白色的人影突然靠了过来,贴在李询的身后。 杌凳没有椅背。 他却始终没有转动身子。 对方也就这样静静地贴着他,不动也不说一句话,用肌体的柔软香暖减轻他工作的疲乏。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温柔的声音才悠悠响起:“主公,饭菜都快凉了,快用膳吧。” 精致的青竹食篮被放在李询的手边,篮子上还插着两朵风致楚楚的白百合。 城主府后边有养花的温室,冬天也能采到鲜嫩的花朵。 李询鼻翼微微翕动,感受着淡淡的幽香,也不知是花香,还是身后女子的体香。 他揭开食盒,迅速消灭掉了里头的全部饭菜,吃相很优雅,碗里却不留下一丁点饭粒,餐盘也都涤荡得干干净净。 节俭是李家的一贯传统,但也让其他的世家讥笑他们为三河土包子。 “你吃过了吗?”李询眼神如水,抚摸着女子的肩头,温柔地道。 “禀主公,奴婢……都是等到每天忙活完之后,与大家一起吃饭的。”婢女恭敬地道。 “那都到半夜了吧。”李询柔声道:“我给管事那边说一声,你今后便可提前用晚饭,不要伤了身子。” “奴婢不敢。”少女低下头,畏葸地道。 “为何?”李询问道。 少女轻声道:“大家都是这样,若我破了例,被夫人知道的话……” 李询怔了怔,心头突然一阵柔软。 这个女孩容貌只能算娟秀,远比不上凤履霜那艳若桃李的美丽。 但她这小鹿一样怕人的模样,让他很安心。 李询将她抱了起来,放在腿上。 少女乖巧地将红唇贴了过来,奉献着自己的温热香软。 三天前,就是在这书房中,李询将她变成了女人。 以李询的沉静,当然不可能主动。 是这名婢女如同受惊的小兔子一样靠进他怀里,似恐惧般扭动着,令已经尝到男女滋味的少年情难自禁,才终于水到渠成。 事后,她知趣地细心清除掉了一切痕迹,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种小聪明,是生活在底层的人们想要向上爬的方式。 半个月前,凤履霜欣喜地告诉李询,他要做父亲了。 李询病重的玄祖父李毅得到这个消息后,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溘然长逝。 李询当时也表现出了极度的欣喜,但这与八九岁时装出乖巧的模样向大人要糖吃没有多少区别。 接下家族的担子,和吴锋为敌的他,重新失去了生活的激情。 虽然还是清秀如六月雪的少年模样,奈何潇潇故人心已倦。 李询并不觉得自己对不起刚刚怀孕的妻子。 他当然明白怀中看起来单纯如白百合的女孩,心中其实充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心思。 而凤履霜作为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其实反倒单纯一些。 但一个婢女的心思,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中,这就是安分。 而凤履霜却代表着神霄的利益。 神霄道对于三河越来越繁重的压榨,令李询渐渐难以透过气来。 李询抚摸着怀中少女有些单薄却已发育成熟的身体,正要继续施为时,急促的脚步声却快速接近。 少女飞速从李询腿上跳下来,整好衣衫,褪去脸上的潮红,假装没事人一般。 凤履霜猛地推开门扉,走了进来。 她的妙目凝注在白衣婢女的身上,狐疑地打量着。 “禀夫人,奴婢……奴婢是给主子送饭过来的……”少女一副无辜的神色,慌张地跪下道。 “是么……”凤履霜的神情渐趋严厉,娇俏的鼻翼翕动着。 空气中没有什么奇怪的气味。 她这才放下心,对婢女叱喝道:“主君现在已经用膳完毕了,还磨蹭什么,收拾好食篮出去!” 少女颤颤地应了声是,抓起食篮飞奔而去。 李询感到背后隐隐有冷汗渗下来,脸上却强装神色如常:“霜姐姐……不,阿鹤,你来了?” 凤履霜点了点头,嗔怪地道:“人家这不是想你了么?” 她目光向案上一扫,登时神色大变,抓起一封文书咬牙道:“这是什么?混账!” 这封文书,是反映凤履霜从长沙城带来的侍女强买货物、仗势欺人,更是打伤无辜商贩,激起民怨。 署名是赵宗胜和沈康真。 李询的胸口无声地颤了颤。 凤履霜突地挑起了一对凤眉:“这个叫沈康真的小姑娘,是沈家现在的家主?” 李询点了点头。 “听说她和你称得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凤履霜将双眉挑得更高。 李询打了个寒噤,将文书抢过来,扔进火里,顷刻烧得一干二净。 他站起来,拥住凤履霜,温颜道:“霜姐姐……你不用多想,我们三河最重主臣名分,我这心里头,可只有你一个儿。” 前半句没错,李询和沈康真的确清清白白,后半句则正是当面撒谎——就在几天前,李询在这书房里把送饭的婢女吃干抹净,为了清除掉地毯上的落红,还假装不小心打翻了火盆,在毯子上头烧了个大洞。 凤履霜颜色稍展:“你若有半句虚言,我肚子里的孩子也饶不过你。” 她轻叹一声:“我那几个侍女,我会让她们稍稍收敛些的,免得给你添麻烦。” 李询有些惊讶,想不到她突然变得如此通情理。 他忽然有些心软,暗暗想道:倘若阿鹤不是神霄的公主,两人之间不是政治婚姻,又该多好。 凤履霜却是随即瞋目道:“但是你也得好好管教你那群手下人,不要对神霄有那么强的敌意!神霄为了你们牺牲了无数人命,连雪斋老师也血染沙场,难道你那些部下,就没有一丁点知恩图报之心么?” 站在神霄人的角度看,这话当然有道理。 但是李询不可能爱听。 李询更加羡慕吴锋。 同样是政治婚姻,吴锋却拥有一位全心全意为他考虑的妻子。 而自己家里的这位,无论对李询有多少情意,娘家的利益都是放在第一位。 “知道了……”李询疲惫地点了点头:“现在是特别时期,我也会和他们多说一说——阿鹤,还有别的事情吗?” 凤履霜攥了攥拳头,横眉道:“你若是敷衍我,本姑娘有你好看!” 虽是已经成为少妇,她却还不改闺中少女的心性。 李询急忙向她耳旁吹着热气,微笑道:“哪里敢。” 凤履霜脸上发红,垂下头去。 她扯了扯李询的衣角,用细如蚊蚋的声音道:“人家……人家想要了。” 李询一怔,脸上也微微显红:“可是……我还没忙完呢!” “就在这里……把门锁好。”凤履霜低声道:“完事之后,阿鹤再回房里等你。” 李询神色有些尴尬。 哪怕是怀孕之后,凤履霜对于肉|欲的索求也没什么收敛,反而有增无减。 虽然修士的肉体远胜普通人,但这种做法,也让李询有些提心吊胆。 这也就罢了,在书房发生关系,这属于所谓的野合,一般只发生在主人与婢妾之间,大妇当守礼知节,实在不该提出这种要求。 李询精力旺盛,凤履霜的过度索求并不会令他吃不消,却让他腻味而厌倦。 因为厌倦,反而去偷腥寻求新奇感,这该是以为用身体就能控制住对方的凤履霜做梦也想不到的。 罗衣徐徐滑落在地,露出一身冰雪,小腹微微凸起,却仍掩不住玲珑有致的身姿。 到了这一步,李询只好以身相就,感受对方缠绵的爱火。 其实两人之间,本来还可以有更多情趣,譬如闺房画眉。 可惜凤履霜哪怕温柔的时候,也没法给李询那颗孤单的心一个避风港湾。 所以李询也就以公务繁忙为由,推拒了寻常夫妻间应有的大部分恩爱,几乎只剩下肉|欲的关系。 而沉浸于男女欢|爱愉悦的凤履霜,却对这样的变化恍若未觉。 她有足够的美貌,但却实在不够聪明。 云散雨歇之后,李询体贴地为妻子穿上衣衫,将她抱在怀里。 他的面颊带着温润的红,眼中却有几分落寞。 那是少年人承受了不该承受的重担,强装从容却在内心世界中做出的无助挣扎。 这种落寞,令凤履霜突然心尖轻颤。 她眼眶微微一酸。 凤履霜突然想要告诉李询,她是真的爱他,也明白他心中的苦累,她想要听他的倾诉,哪怕帮不上什么,也能以妻子的身份一起分担。 可是红唇翕张之间,终究是没能说出口。 她从小养成的傲气,让她不愿对这位小丈夫露怯服软,而且她还身负着监视三河的任务。 于是这次错过,便是一错终生。 李询看清了凤履霜小嘴的翕动,却只以为她只是在缠绵之后,呼吸急促。 少年一天天地变成能顶天立地的男儿,他的心越与怀中的女子渐行渐远,直到有一天,再无挽回的机会。 第二百零九章 凤履霜喘了喘气,脸上的潮红才微微淡褪。 “这次神霄兵败回来,你是不是很高兴?” 她一双妙目凝视着李询,问道。 李询一时木然。 水野馆是三河剑派的旧有领地,李询当然想要亲手收复。 更何况,那还是李询的母亲出生成长和如今所在的地方。 只有收复了那里,李询才能与娘亲重新见面。 凤履霜见李询不答,又道:“表哥让人送信过来,让我转告你,荆州军下次攻打神堂,会由三河军进攻水野馆的方向。” 李询听了这话,心底暗暗嗤笑。 之前想要甩开三河,独吞包括水野馆在内的神堂大片地盘,如今惨败回来,才想起送这样一个顺水人情? 神霄军这次败得如此之惨,下次进攻,又该等到猴年马月? 但李询不得不假装出欣喜,笑道:“那感情好,等到收复了水野馆,就可以将娘亲接回来……” 凤履霜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儿:“听说你娘当年号称荆州第一美人?” 李询点了点头:“没错。” “比人家呢?”凤履霜歪了歪头,唇角上挑,尽力做出一个柔媚姿态。 李询却突然有些厌恶。 娘亲是天山上的云霭,纯白无暇。而你就算是凤凰,也只是地上的。 “好几年了,我有些记不清娘亲长什么模样了。”李询淡淡道。 凤履霜脸上突然覆上了一层严霜。 “口不应心,哼!” 她冷哼一声,从李询怀抱里挣脱出来。 “我不懂你说什么。”李询面无表情。 凤履霜猛地咬牙,宕地一声,摔门而去。 不仅仅是因为嫉妒,她也看出了李询之前笑容的虚假。 “今天晚上,你睡床下。” 李询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随意。” 这时,李询突然想起赵宗胜的父亲和母亲。 血戮营统领赵忠高也是以惧内著称,经常被逼着跪搓衣板,还常常被人拿来调笑,却从来不以为忤。 前不久赵忠高战死安祥城头,赵夫人却随即引刀自尽,追随丈夫而去。 顶天立地的男子,之所以怕老婆,只是因为互相爱得太过深沉。 而自己——李询苦笑一声——自己顾忌的只不过是这位小公主的娘家势力而已。 而对方无时无刻放在第一位的,也是神霄道的利益,而不是李询这个夫君。 李询不乏恼恨地想着。 他并没有意识到,他的想法已经陷入了偏激的窠臼。 他从没有真正尝试过爱自己的妻子,又怎能期望凤履霜对他推心置腹。 而疾速行走在廊庑下的凤履霜,香腮颤抖着,泪水止不住地沿着脸颊滚落下来。 北风阵阵刮过,眼泪落地时,尽化成了冰冷的珠子! …… 宛城城主府的院落中,已经是银装素裹,高树枝头缀满雾凇,就连屋檐下也挂上了一根根粗长的冰柱。 厢房当中,却是温暖如春,红泥小火炉蒸腾着空气中的郁金苏合香,香气令人全身酥融欲化。 薛洗颜舒服地靠着椅背,脚下还有一张铺了垫子的小凳,使她益发舒适。衬托以她那张瓜子型的面庞,黑白分明而又带着朦朦胧胧的双眸,白中透红的皮肤,竟是一幅兰弱柳困的美女小憩图。 她怀中搁着一支青色的玉箫,长约两尺,光泽莹润,一望而知必是罕世之珍。 由于她一身雪白罗衣,所以怀中这支青玉萧更为显眼,光泽亦特别鲜明些。 她显露出一种娇慵懒散的风姿,加上这半坐半躺的姿势,本就足够迷人。何况那截雪白的罗衣之下,还露出一双白皙富于弹性的小腿——一只踏在小凳上,另一只则用双腿交叠,略略悬空。 吴锋不打一声招呼,便推门而入。 “回来了?”薛洗颜懒散地低哼一声,话音带着娇柔的颤,听着极是可爱。 她的玉足却似无意地轻翘着,脚趾甲上涂着蔻丹,红白分明,美得教人愿意伏在她的脚下。 吴锋默默点了点头,表情有些僵硬。 他目光一转,发现小妖精齐琪也在房内,正修剪着水瓶里的插花。 薛洗颜明显感到了吴锋的异样,眼睛眨了眨:“呆子,在那干看着干嘛,要亲热就快过来!” 吴锋却微微一笑:“屋里燃着红泥小火炉,天色亦是晚来欲雪,正是品酒良辰。” “酸什么酸?颜儿可不吃你这一套。” 薛洗颜白他一眼,道。 论起风雅文学,她其实还要在吴锋之上,却总不喜欢陪吴锋一起掉书袋。 吴锋掸了掸衣袖,向薛洗颜徐徐行去,每一步均是迈出两尺,分毫无差。 足音落下,与地面相交的颤鸣,震心动耳,一发入魂。 薛洗颜蓦地怔住,感觉娇躯如被麻痹,竟是分毫动弹不得。 她知道吴锋曾与云海岚一同推演音律之道,后来便克制住了神霄道的百尺剑塔,却想不到吴锋于此又有精进,行步之间,便能以足音便能制住她心魄。 也是薛洗颜小憩之时,身心发懒,全无防备,待回过神来时,已被吴锋腾空抱起,真力入体,截住她一身经脉,令她动弹不得。 薛洗颜这才意识到不妙,若只是亲热,何须封住她全身真气? “死吴锋,你做什么?”薛洗颜恼道。 吴锋低下头,眼神幽异,轻声道:“安静点。” 说罢,将薛洗颜芳唇骤然吻住,似长鲸吸水一番长吮,令薛洗颜莲脸潮红,全然透不过气来。 唇分之时,薛洗颜才发觉连哑穴都被封住,只能对吴锋干瞪眼。 吴锋将薛洗颜轻轻放在青玉案上,眸光淡扫,对齐琪喝道:“小妖精,过来!” 齐琪转过头,只见吴锋的目光骤转沉凝,森威如狱,有一种令人无法违抗的魔力,当下垂了眸子,低着头乖乖地走过来。 吴锋一挥手,命令道:“把她衣服给我脱了。” 齐琪花容失色:“大当家,这……” “听话。”吴锋决然道。 齐琪打了个寒噤,她从未见吴锋如此严肃。 好似提线木偶一般,她颤巍巍地向着薛洗颜走了过去:“洗颜,不要怪我……” 齐琪的手臂恐惧地颤抖着,担心事后该被薛洗颜如何作弄,却坚定不移地执行着吴锋的命令,仿佛着魔了一般。 雪色罗衣、玉色小衫,如烟般次第滑落。 齐琪眼神恍惚,凝视着薛洗颜精美绝伦的身躯,哪怕已经假凤虚凰过多次,但每次瞧见薛洗颜****的模样,仍会忍不住心悸神酥。 吴锋自乾坤袋中取出数道青绳,首先一掌擒住薛洗颜一双玉臂,越过头顶,在腕部打了个玉扣结。 白皙的手指涂着殷红的凤仙花汁,配着玉色的绳结,色彩分明,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薛洗颜羞得面红如血,却犹自不肯服软,对吴锋怒目而视。 吴锋全然不以为意,又将薛洗颜的身躯翻来覆去,恣意施为。 长绳毫不怜惜地紧缚住少女的躯体,在她上身编织成一件渔网状的衫子。 吴锋又箝住美人一双玉腿,用绳子绕了十数匝,自小腿至臀完全绑紧,密丝合缝到连一张纸也放不进去,方才满意地拍了拍薛洗颜的大腿,粲然一笑。 吴锋微笑道:“青玉案几,白玉美人,正是相得益彰。” 薛洗颜朱颜烧烫,目饧如丝。 自幼矜贵的她,如今被吴锋强行绑成这般羞耻模样,当然是羞愤难以自持,可吴锋赞她美貌,却又令她暗自芳心悠颤,心绪当真是其乱如丝,难以分说。 “拿酒来!”吴锋坐上绣墩,身躯向后一仰,大喝道。 他取出一张宣纸,指掌发力,凌空虚裁,便剪成一张四四方方的纸片。手不执笔,指甲在纸面上虚划,镂出一个个文字,纸面不穿,笔力却如狂风骤雨,极尽疏狂。 齐琪取了纸条,不敢怠慢,向着后厨而去,不多时,将吴锋所要之物尽数取来。 吴锋搁了两颗水灵剔透的樱桃,红艳艳地相映成趣,菡萏上则均匀地贴上了金黄色的蜜饯,衬得肌肤越发欺霜赛雪。 小腹平坦,正如餐盘一般,吴锋将一盆水晶肘子满满当当地扣在上头,没有丝毫滑落。 “吴锋……你这混蛋!”薛洗颜切齿道。 若只是轻薄也是罢了,吴锋自逞风雅,却将她的躯体捆成这般,当作餐具使用,以她的骄傲,又怎能忍得下? 一阵委屈,自薛洗颜的心口直冲鼻端,酸涩之意,令她几乎就要坠下泪来,只是凭着不肯服输的韧劲,勉强支撑。 吴锋却好像铁石心肠,分毫不为所动,道:“酒盏儿紧致,不用担心漏出来了。” 吴锋便提起银瓶,向凹处倾注醁醽美酒。 冰凉的酒液,令薛洗颜娇躯隐隐痉挛,肌肤上泛上一片片细密的颗粒,面容越发惊悸。 齐琪也看得不忍,哀求道:“大当家,洗颜这样矜贵性子,哪里受得了被这样作弄?你要打趣儿,对琪儿下手好了。” 吴锋瞥了她一眼:“你身上香味倒是足了,脸蛋肌肤却比不上颜儿光润养眼。” 齐琪登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青碧色的酒液缓缓注入,渐渐填满,几欲溢出,如同一汪翡翠潭之间,有疏落的水草摇曳。 吴锋又将青瓷花瓶中插着的红芍药取出来,重新封了薛大小姐哑穴,把花儿插在她唇间齿缝,拍了拍手,作一个大功告成的姿势。 玉体横陈,如一尊神妃仙子,身上摆满美酒佳肴,却丝毫不显****,倒如同一张最精妙的艺术图景。 美人如白玉,酒如翡翠,樱桃如红玛瑙,在吴锋精巧的布置下,错落有致,宛若天成。 灯火摇曳,在其中投下参差的光影,越发如梦似幻。 吴锋令齐琪走到地毯当中,脚上挂了金铃,旋舞助兴。自己则手上打着节拍,放歌起来,歌声极是畅快不羁。 他不时附下口唇,尝取“酒盏”当中的浓烈酒浆。 本来冰寒的酒液,被佳人体温略略一暖,滋味恰到好处。 而胸腹上的果脯肴肉,沾了淡淡的体香,入口也格外缠绵悠长,留香不绝。 吴锋神色恬然,惬意地享受着这一场绝丽盛宴。 待到酒肴皆尽,吴锋才取出白巾,将薛洗颜娇躯拭得干干净净,解开她周身绳缚,笑道:“如此好酒,是区区平生仅尝,足以回味百日。” 薛洗颜娇躯颤了颤,突地呜咽,眼泪不争气地坠下来。 她不顾自己周身一丝不挂,绕到吴锋身后,将娇躯压在他宽阔的背上,脸儿贴着吴锋衣裳,哭得无休无止。 温热的泪水,将重衫浸透,让吴锋也有几分心慌,暗思自己是不是玩得太过分了些。 正想出言安慰,薛洗颜却先开口了。 没有半点柔媚,也并不带委屈的哭腔。 只有绝对的平静,平静得让吴锋有些不可思议。 “你在害怕,对不对?” 吴锋愕然:“害怕?我怕什么?” 薛洗颜的声音悠悠传来,虽然只是从身后发出,却飘飘荡荡,有些虚渺不实,仿佛来自极远处。 “我爹离开前,一定对你说了些什么,让你心生恐惧。所以村木砦之战的收尾阶段,你打得很不正常,让士兵们蜂拥蚁聚攻城,以至于损失惨重。” 她用平和的语气分析着,却让吴锋越发心惊。 薛洗颜渐渐又靠了过来,卧进吴锋怀里,玉容犹自带着阑干的泪水,却奇怪地显得异常圣洁。 “你究竟只是想要拿我找乐子,还是打算自欺欺人?如果你想通过征服我来证明你自己,那我告诉你,我爱你,就意味着我被你完全征服了,你没必要多此一举。” “你想要夺取天下,但父亲临走前说的话却让你困扰了。你觉得在我这个做女儿的身上找回自信,就能暂时地麻醉住自己。” “吴锋,你不该是这样的。” 吴锋沉默了。 薛洗颜的每一句话,都击在他的心坎上。 他不肯承认自己也会怯懦,但薛衣人留给他的,是一个他现在根本无法破解的死局。 以风雅为名作弄薛洗颜,只是想让自己更多地沉醉于打了胜仗的欣喜,而不去考虑未来的危机。 “颜儿,你赢了。”吴锋叹息道:“你们真不愧是父女。” 薛衣人手杀顾泰能和阳伯符,帮助他夺取了战争的胜利,却也用磅礴的威压,令吴锋喘不过气来。 “但我是你的人。”薛洗颜郑重地道:“夫君,我以一个妻子的身份要求你,打败他。我更进一步要求你,这个过程中还不能伤害他的性命,我将劝说他被你所用。” “哈哈哈哈……”吴锋笑起来,嘴里喷出一团酒气:“这个要求,可是让胜利越发不容易啊……” “父亲是过去的人,只能成为你的磨刀石。击倒他,才能取得天下。”薛洗颜决然道:“相信你自己,在天时地利人和与谋略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东西——信念。而父亲,是个缺乏信念的人。” 吴锋惊问:“为何?” 薛洗颜幽幽一笑:“他为什么这样看重你?他为什么期望你取下他的首级?” 吴锋心头如有一道电光划过。 是啊,一代枭雄的洒脱,何尝不是心志不稳的体现?如果真有必胜的信念,又何必假手于人? 薛洗颜怅然叹息道:“也不能怪他,我们薛家得位不正,其实只是汉中豪族的盟主而已,统辖力不够,哪怕成功吞并了神堂,也只会导致支派越发坐大,尾大不掉,失去进一步扩张的后劲。彻底整合起来,恐怕还需要二十年以上,乱世将终,那时候恐怕早有豪杰坐大,席卷天下。” 吴锋一时恍然:“神堂的内部整合程度远高于天子峰,我的堂主位置亦是先师亲传,血统上也是忌部氏后裔,名正言顺。只要打垮苏灿,整合人心,便极有希望将神堂变成一架不用休息的战争机械……” 薛洗颜点点头:“所以他越发不能留手,只能全力逼迫你,才能激发出你超越极限的潜力——如果连他这一关都过不了,拿什么去争夺天下?不如由他亲手打垮你。” 她突然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还是说,像北边的仙台伊家人一样,靠着每一代喊一喊要取天下,就能做到了?” 吴锋也不由忍俊不禁——仙台魔宗伊家人爱放大话,那可是出了名的。 “岳父大人的苦心,我终于明白了。”吴锋神色凝重道:“颜儿,谢谢你。” 他静静握住薛洗颜小手,感受着丝丝温软中的绵绵情意。 与云海岚不同,云海岚的温柔似水,是吴锋心灵的避风港,让他从母性关怀中回味那些如诗的少年岁月。 而薛洗颜则为他解开有关未来的疑惑,与他携手面对眼前的骇浪惊涛。 两女与他达成不同方式的互补,一刚一柔,而又都无比地完美契合。 吴锋不愿,也不打算放弃其中的任何一个。 第二百一十章 薛洗颜静静地贴在吴锋的身后,俏脸倚着他厚实的脊背,一动不动。 好一会,她才开言道:“锋哥,这一生一世,不管有多苦多累,多么艰难,不要忘了,还有我与你一起分担。” 话语轻柔,却像清润的泉水,沁到男儿心里。 吴锋轻轻捉住她小手,只觉脉脉温情,直透心田。 齐琪在一旁静静瞧着,不由惘然,感觉自己仿佛一个多余的人一般。 薛洗颜却敏锐注意到了她的失落,嫣然一笑,向着齐琪纤步行去,将她抱了起来。 “小妖精,抱歉,这一阵我都与云姨在一处,也没空陪你……”薛洗颜微含歉疚道,眼眸低垂,眼波如同一汪春水。 齐琪顷刻融化在她的软语和眼波之中,浑然忘我,闭上眼睛,只等薛洗颜低头来亲她。 薛洗颜却是将她轻盈地放在了吴锋怀里。 “洗颜……”齐琪口中呢喃,她有些惊异,却又很喜欢吴锋身上浓烈的男儿味道。 “女孩子总是要男人宠的。”薛洗颜秋波淡扫,柔声道:“小妖精也是你这么多年部下了,有空就陪陪她吧。” 吴锋也心觉诧异,伸出手刮了刮薛洗颜秀挺的鼻端:“你这小醋罐子今天怎么转性了?” 薛洗颜白了他一眼:“真要捻酸,能管得住你这个花心大萝卜?只怕是适得其反。小妖精都打算这辈子不嫁人了,总得对她好一点吧?” 又与齐琪十指相交,笑吟吟道:“今晚咱们三个仍旧一起睡,好久没如此亲热了。等到我和锋哥正式成亲,怕是再没机会……” 齐琪鼻子抽动着,有些发酸。 薛洗颜越当她是好姐妹,她与吴锋之间反而越难越过那条界限。 是以薛洗颜看似宽容,只是通过同性之爱来挤对住她罢了。 如同一只慵懒的猫儿一样,薛洗颜也向吴锋宽阔的怀抱当中挤去。 吴锋将她和齐琪一起抱在膝上,感受着两个美人儿娇躯的温存滋味。 齐琪突然眼中蕴泪,伸出秀拳,在薛洗颜身上轻轻地捶着:“都怪你,当初玩什么劳什子女扮男装,把琪儿硬生生给掰弯了……可恨!” 薛洗颜吐了吐舌头,露出无辜神色:“是你当初硬要勾引吴锋这头大色狼,他嫌麻烦,才求我出手收了你的。你要怪就怪他去。” 说着牵住齐琪皓腕,道:“琪儿,咱们姐妹一场,总不会让你孤单的。不过我家这位太不检点,总喜欢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你随着他出战次数比我多,还要你替我看着他呢。” 眼波似烟,言语间温柔无限。 齐琪如奉钧旨,破涕为笑,对吴锋柔媚道:“大当家,洗颜可是让我看着你哩!上一战的时候,你和阳伯符的女儿眉目传情,人家都看在眼里……” 薛洗颜脸色骤变:“真有此事?” 齐琪点了点头:“是啊。本来阳伯符都快逃掉了,你爹看见你相公和那阳凰儿之间有些奇怪,突然怒气暗生,刹那间来了力气,大吼一声,一枪飞出去,把阳伯符老贼扎一个透心凉……” 她说得绘声绘色,薛洗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阳凰儿在芳华谱上有名,如果真有其事的话,对她的威胁可不是齐琪这小妖精可以比的。 猛地揪住吴锋耳朵:“哈……你和阳凰儿是怎么回事,老实交代清楚!不然的话……” 她扯得吴锋右耳剧痛,几乎要掉下来,言语却越发甜腻,眼波丝丝勾魂。 这个小妖女!吴锋暗骂道。 他也不得不佩服齐琪,竟然能把当时的情况,与薛衣人的心理变化,都瞧得那样透彻。女人的直觉,果然可怕。 “在东海认识的。”吴锋稳定住声调:“具体情况阿市知道,你可以问她。” “这样吗……”薛洗颜秀眉微拧,手上依然揪着吴锋耳朵不放。 吴锋和她几乎无话不谈,早告诉了薛洗颜,自己与苏乱瑾之间的血缘关系。不然的话,薛洗颜恐怕连苏乱瑾也要疑心上。 齐琪这时候又装起好人,替吴锋求情道:“洗颜,大当家既然敢让你去问苏姑娘,就应该真的没什么,饶了他好了。” “东海……不出我之所料,也就那一阵你闲得没事干,我又看不住你。”薛洗颜脸上挂着让人颈后发凉的笑容:“可是上次问你去东海的情况,你半句也没提起过……” 吴锋已经被她拧得有些头皮发麻,反而有些不耐烦起来,将两女一手一个抱起,猛地扔在床上,左右开弓,在她们挺翘的屁股上打了个稀里哗啦。 “两个小妮子,就知道胡搅蛮缠,男人有男人的事情,既然心底无愧,难道都要和你们说明么!”吴锋眼神骤明,喝道。 浓烈的男子气概,令齐琪登时僵如木石,说不出话来。 薛洗颜却只是用小手掩口,轻轻一笑。 男人对付女人的不讲理,可以更不讲理。 但只对她这样的聪明女人有效。 她不顾屁股还有些被吴锋揍得生痛,伸手抱住吴锋,脸蛋儿依偎在他胸口。 “颜儿的夫君能这样霸道,颜儿也很高兴。男人的事情,女儿家是不该过多干预。” “不过……”薛洗颜眼波微转:“这样事情就简单了。倘若你变心的话,人家也不介意亲手杀了你。” “颜儿是个女孩子,所以不会为了父亲而杀掉你,但可以为了自己的事情。我要你永远把我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如果哪天不是了,颜儿就和你同归于尽好了。” 说得极为恬然,不带丝毫烟火气。 但这样淡然的语气,却让吴锋越发笃定她绝非开玩笑。 薛洗颜是蝮蛇的女儿,红唇轻启间,吴锋便似乎看见了那一双锋利的毒牙。 这样的特质,并不让吴锋反感,反而越发被她奇特的魅力所吸引。 可是想到云海岚,吴锋又不由心中惝恍。 薛洗颜对云海岚和他的关系,究竟能接受到什么地步? 一开始薛洗颜就是为了云海岚而接近吴锋,她希望将云海岚完全从吴锋身边夺走,像齐琪一样变成她的同性伴侣。 当然至今还没有得手。 可是随着吴锋年龄的增长,血气日渐旺盛炽烈,他也越来越难以抵御云海岚熟媚的身体对他的诱惑。他不满足于仅仅心灵上的相知相慰,更希望与她灵肉交融,无分彼此。 吴锋当然也对薛洗颜所爱极深,不愿意伤害她一丝一毫。 所以他希望建立的,是一种三个人之间圆融无缺的****关系,如流水无迹,浑然天成。 如果薛洗颜这一关过不去的话,吴锋不愿意偷腥,那么云海岚将始终只是他的红颜知己。但同样地,薛洗颜想要实现与云大小姐假凤虚凰的夙愿,恐怕也没有希望。 云海岚从吴锋十三岁起,看着吴锋一天天成长起来,亲情与爱意相夹杂,剪不断理还乱。薛洗颜想要如对齐琪那样轻轻巧巧地掰弯了她,自无可能。 说到底,三个人之间的未来如何,也只有缘分来注定,但吴锋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努力。 吴锋转过目光,只见床上两女已经旁若无人地亲吻起来,咂咂有声。 他悠悠一笑,解了衣裳,一指弹灭了灯火,搂着二女进到被子里。 薛洗颜让他宠一宠小妖精,吴锋牢记在心,这时候当仁不让地把齐琪从薛洗颜那里抢了过来,吮住她唇瓣一阵长吻,两只手则不安分地捏弄着薛洗颜挺翘的臀瓣。 浓烈的麝香香味,向吴锋的鼻腔里涌来,甜得让他全身发酥。 齐琪身上的香气很是好闻,她是个很好的暧昧对象。但正如她所说,夹在吴锋和薛洗颜之间,她总是像个多余的人。 岚姐姐……吴锋心中想起云海岚的清雅柔媚、海棠无香,又怅惘起来。 此情此景,若把齐琪换成她,三个人的共处,又该是何等地美好。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边。 倘若能同时拥有薛洗颜和云海岚这两位绝世佳人,到生命终结时也不会有半点遗憾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清洲城 清洲城。 这座名城,是忌部氏老祖忌部千殇所建,有三千多年的岁月,高耸的青砖城墙上布满了箭孔和刀痕,显得格外古朴,坚固程度却与日俱增。 一代代的英灵,留下武魂之力,加持在护城大阵上,令阵法犹如金汤铁垣,坚不可摧。 清洲殿殿主邓峥和副殿主汪无冕身着戎衣,兀立在高耸的城垣上。 城下,神堂健儿们喊杀震天,攻掠如火。 之前村木砦之战时,神堂绝大部分战力都被吴锋和苏灿带走,宛城一带一片空虚。 邓峥和汪无冕以为有机可趁,发兵偷袭,想要趁着神堂和神霄对峙,重新扩大势力范围。 没想到他们不但不是吴锋对手,更连女人都打不过。 神堂方面,镇守宛城的的确只剩下少量羸弱之兵,但安碧如带来的援兵,却都是天子峰的精锐,战斗力强悍。 安碧如率领天子峰援军迎击,薛洗颜以天子峰公主和神堂主母的身份,也一同参战,并定下伏兵之策,在森林中隐藏少量精兵,趁着风向变化时,顺风侧击清洲兵,将邓峥和汪无冕的队伍斩成两段。 这计策看起来简单,但步兵机动力不足,数量如果还少的话,在空旷地形上很难发挥出奇袭效果,奇袭队反而容易被敌人包围歼灭,大损己方士气。 这就要求对于风向的变化有着准确的预料。但薛家家传杂学,薛洗颜对于天象变化,看得极准。 清洲军随即大溃,狼奔豕突,抛下大量器甲灰溜溜地逃回清洲城,负城自守。 以此为理由,吴锋在村木砦之战结束后不久,即发起了对清洲的讨伐,聚集大军,奋力攻城。 清洲城不大,顿时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密密麻麻的营寨和工事围绕着城池修筑起来,一座座土山拔地而起,土山上架满了投石车,磨盘大的石块如同雨点一样像城内落去。 想起苏梦枕死后,本以为可以大展身手却屡屡受挫,邓峥和汪无冕都感到憋屈不已。 但面对庞大的围城攻势,他们却并不惊慌。 神堂军断断续续的围攻,已经持续了两个月,但固若金汤的清洲城,就好像一根顽固的鱼刺那样,卡在神堂大军的喉咙里。 没办法消化掉它,那就只能吐出来。 “吴锋小儿以为挟战胜之威,就能攻破清洲城这样的无敌堡垒,嘿嘿……”邓峥冷笑道。 汪无冕点头:“若是以往的清洲,吴锋小儿还真有点希望,不过现在……” 邓峥道:“吴锋小儿今天进攻,又是损兵折将,看来不久后就要解围撤军了。” 汪无冕奉承道:“也是殿主指挥有方。数年前那青城派王剑笙大战眉山城,以八千破八万,一举平定益州、宁州。现在吴锋小儿攻城不克,士气已沮,咱们趁着他们撤军,衔尾追杀,说不得要重演眉山之战,以少胜多,一举灭了神堂叛逆,恢复清洲辉煌……” 邓峥微微一笑,对于汪无冕的奉承很是受用。 然而且不说剑南雄狮王剑笙是何等人物,眉山城之战也是靠着城内守军加上援军两路夹击,才能将八万联军杀得尸横遍野。 现在清洲城却是孤城待敌,外无援军,哪怕神堂攻城不克而退,清洲军追击上去,顶多也就杀伤一些殿后部队罢了。 神堂阵地,中军帐中。 “不能再打了。”云水依一袭黑色紧身衣,语音清冷如霜。 村木砦之战最后的攻城阶段,吴锋命令士兵们蜂拥蚁聚,全力进攻,虽然拿下了城池,但后劲不足,让冈元信和顾惜朝杀出城去,只杀伤了少量敌兵,得不偿失。 清洲城的坚固,又远远不是村木砦可比。 吴锋面色如同沉水,却不得不点了点头。 虽然村木砦大战为吴锋带来了极高的声望,但最后阶段攻城的表现不佳,也招致了许多不满。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吴锋对清洲才不敢一味强攻,而是修筑工事围困,制造大量攻城武器,聚集弓手和铁炮手,配合地道进攻,想要以计取之。 但是清洲城的坚固,还是超出了他的意料,吴锋的各般奇计,都未能取得有效的成果。 久攻不下,诸多豪族们都已经生出怨言,说吴锋令他们白白损失兵力和粮草。再拖下去,苏灿恐怕要兴风作浪,扯他的后腿。 “清洲城某些地方的城墙很新,明显被人翻修过,但这些地方却异常坚固,成为城防的关键节点。”吴锋笃定道:“而且守军的防御套路大有玄机,显然有高人相助。” 此言一出,诸将都神色惊变。 齐琪开言道:“可是……主公,如果清洲殿真的招揽到了什么厉害人物的话,上一次与咱们交战却也没有体现出来……” 清洲军在野战上表现平平,守城时却突然脱胎换骨。 吴锋以手支颐:“我在想,这个人不需要在城里。” 云水依表示同意:“新修的城墙大有文章,负责建筑的人必定是个中高手,守城这种事情有其窍门套路,如果那位名匠能根据新的城池布局,留下防御的指导方案,清洲军执行起来就能事半功倍。” 吴锋眼神突然变得决绝,断然道:“此人必将为我所用。” 得一清洲城,不若得一人才。这人能令清洲城顶得住吴锋的猛攻,那么若在吴锋麾下,更能大放异彩。 云水依道:“清洲殿整修城墙,一定是近几年的事情,参与此事的工人不可能都在城内。” 现下清洲城已经变成孤城,其实如果在撤军时,把周遭的百姓都强制迁移走,让城池周遭化为无人区,清洲自然会因为缺乏经济来源而灭亡。 但这样将激起极大的民怨,而且被迁移百姓的安置也是个大问题。若不迁移的话,一旦大军撤去,清洲又会恢复对城池辐射区域人口的控制。 吴锋露出赞赏眼神:“很好,秘密派人携带重金去调查。重赏之下,一定有知情者的。” 数日之后,有消息传回。 探子俯伏在帐内,报道:“在下在城下访查,得知三年前清洲整修城池,是一名叫做许丹弦的少年负责的。此人却拒绝了出仕清洲,拿了酬金就离去了。” 吴锋大笑道:“好!可曾查清这少年身份?” 探子道:“许丹弦出身许家,也算三川、南阳一带的大族。他父亲曾经出仕于先堂主,有战功……” 吴锋闻言,脸上现出喜色,正以为这样就好办了。 但探子又续道:“但因为贪污渎职,被先堂主下令当众斩首!” 吴锋兴奋的眼神在刹那间凝固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消息 “被先堂主处决?”吴锋扶额沉思起来。±頂點小說, 这样说来,许丹弦与苏梦枕有杀父之仇,无怪乎出身神堂内的大族,又有这样的才能,却不愿出仕。 在乱世之中,坚固的城池可以挡住百万之师,令算无遗策的智谋之将也无所适从。所以精通筑城术的人才,不管在哪里都是热烘烘的香饽饽。 马千城麾下北府三军师中的亚麻摩多?堪斯基,谋略远不如另外二人——高白斋先生谢政武与淮阳帮帮主陈子隆,但仅仅凭着筑城方面的天才造诣,就极得马千城看重,并闻名天下。 “你可知道这少年如今身在何处?”吴锋急切道。 探子赧颜道:“属下不知。他的父亲被处死之后,母子二人就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前些年清洲翻修城墙,许丹弦才突然出现,事后又不知所踪。” 吴锋有些失望,但随即挥手道:“查!一定要查清他的下落!” 纵然许丹弦与神堂有怨,也是苏梦枕时代的事情。自己既然上位,吴锋不信不能化解,软磨硬泡,想尽办法也要请他出山。 听到这话,除了已经得到吴锋重用的云水依之外,众将大都露出艳羡嫉妒的神色。 这些人要么是吴锋在草原上的老部下,要么是这几年新近入伙,都算得上吴锋的嫡系,才能参与这机密会议。 而这位名叫许丹弦的少年还没露过脸,便被吴锋看重如此,实在令他们眼红。 小妖精齐琪则眼神微转。 “是长秀吗?”她口中呢喃自语。 吴锋一惊:“小妖精,你说什么?” 齐琪急道:“我知道他在哪里,请主公屏退众人……” 吴锋点点头,一挥手,诸将便纷纷掀帘出帐而去。 齐琪一撩碎花裙,如同一抹彩烟般飘了近来,直接坐到吴锋大腿上,嫣然一笑。 吴锋在她屁股上狠狠拍了一记:“小妮子,你是真知道还是欠收拾了?要是敢撒谎,休怪军法无情!” “琪儿哪里敢欺瞒大当家……”齐琪有些委屈道:“当年在草原上时人家不是曾说过,有个好姐妹……” 吴锋愣了愣,过了一小会才想起此事。 齐琪说过,她的好姐妹名列舒刃所排的芳华谱,而齐琪的好姐妹又应该不是人类,那么芳华谱上的妖族,只有一人。 “是外方山的玉公主?” 齐琪点了点头:“是啦。她不但貌美绝伦,而且手下还有数千兵马和三四个征天高手……” 外方山也在神堂的势力范围之中,但上头的妖族人马却向来不受神堂统辖。 吴锋微微一笑:“你说过。所以你那小姐妹如果能给我做个通房丫头,带着她的人马都给我,倒也不错。只不过现在本堂主问的是许丹弦,你说起玉如烟又有什么关联?” 齐琪挑了挑秀眉:“听人家说完嘛!琪儿从小在吕梁山长大,但各处山头的妖族群落时常互相探访,人家以前每年都要去外方山一两次。” “那时我便见到一个小家伙缀在玉姐姐的身后,头顶上长着一对雪白的猫耳朵,乖乖巧巧地特别可爱……” 吴锋心头微讶,面色却一如常态。 许丹弦既然出身许家,不该是妖族才对,然而齐琪这样说起,必有理由。 齐琪轻叹一声:“玉姐姐叫他猫儿,还告诉我,这小家伙是人类和妖族混血,他的爹爹被你师傅无辜处死,他娘便带着他回到山里,后来他娘亲也因为思念亡夫,忧伤成疾过世了,留下他一个人孤伶伶的。” 人类和妖族通婚,很难产生后代,但也并非绝不可能。 “小家伙挺可怜,但却不怕生,琪儿与他很快就熟络了,他没告诉我真名,只说自己姓许,小字长秀。平日里,他喜欢拿着一些兵书和城池建设布局的书籍,据他所说,他爹生前为官清廉,没留下多少家产,就只给他留了这些东西……” 吴锋心中一震。 “为官清廉”。 而探子的说法,却是许父因为贪污渎职,才被苏梦枕下令处死。 以苏梦枕的为人,绝不会无故杀人,那么此事当中的误会,可就大了,也不知能不能解开。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如果真相如此的话,设身处地想想,如果吴锋是他,恐怕要直接投效神堂的敌人,与神堂算一笔总账,绝不是修一道城墙就完事。 但他不愿放弃。 三军易得,一将难求! “这样说来,许丹弦现在还生活在方城山里头。”吴锋道。 齐琪点了点头。 “带我去见他。”吴锋决然站起,齐琪从他膝盖上滑落,屁股啪地一下跌在地上,委屈地蹙起双眉。 “温柔一点嘛!”小妖精娇嗔道:“方城山那边的妖族对于人类好感不多,大当家若想过去,不能带太多人,不然他们可是会起疑心的。” “行。”吴锋爽快地道:“就你我两人过去足够了。” 方城山妖族如果好伺候的话,苏梦枕早已将他们收纳,转化为神堂的战力。 以军队进行访问,只会激怒他们。而他们如果有歹念的话,带几个护卫或者不带有什么区别呢? 第二天,神堂大军就放弃了对清洲城的围困,撤军而去,吴锋亲自率精兵殿后。 围绕着城池的庞大营寨与工事,一夜之间尽空,只留下残旗在冬天的冷风当中萧瑟而舞。 清洲殿殿主邓峥和副殿主汪无冕率军出城追击,被吴锋像赶苍蝇一样赶了回去,没捞到半点便宜。 尽管如此,又一次攻城失败,仍然令豫西大地,流言纷起。 战死者的家属哀哀痛哭,自然怨言不断,豪族们损失了人力物力,也一个个满怀不忿。 又有人说,是吴锋的无能,才导致对清洲城的进攻屡战屡败。 只要苏灿一党仍然存在,只要神霄依然威胁着神堂的生存,吴锋所创造出的辉煌战果就会被选择性遗忘。 豪族头领们宁愿欺骗自己,遮住自己的眼睛。 但吴锋并不在乎,时间会给他们最终的答案。 几天之后,他已经与齐琪并肩而立,置身于方城山高大的山门下方,觇视着这一片被冰雪覆盖的山丘。 如果可能的话,吴锋不但希望得到许丹弦的效忠,还想把山中的妖族全数收归己用。 在乱世当中,人口就是至关重要的资本。 第二百一十三章 登山 浮云蔽日,大雪封山。 从苍穹到大地,都化成了连绵的素白,无分彼此。肉眼甚至分不清层层叠叠的山峦,它们与无垠的长天融为一体。 但以白玉筑成的牌楼,却显得格外醒目。 并不是汉白玉石,而是货真价实的整块白玉雕镂而成,纯洁无瑕,沁润光滑的外表,流淌着清冷的光晕。 幽幽的灵力围绕着门楼浮动着,在这山陵中的深冬,高大的牌楼竟然不染片雪,分外出尘。 吴锋见得此间无人,拉着齐琪,便要穿行过去。 就在此时,门楼横梁上两条龙首,却是齐齐睁开了眼睛,雪色的流光,向着吴锋激射而来! 吴锋下意识地将齐琪揽在臂弯里头,脚踏征天步,足下飙风骤起,暗生虚空之力,身形如幻,避开射来的光柱,向门楼中硬闯过去。 但一股磅礴的威压,却是顷刻间散发开来,令吴锋如陷泥沼! 齐琪神色顿变,讶异道:“怎么会如此……没听说这座牌楼会攻击人类……” “看起来,是因为我的征天修为缘故。”吴锋道。 但纵然如此,也说明方城山的妖族的确对人类并不友好,与其他地方的妖族大有不同。 茫茫大陆之上,不同地区的妖族有不同的习俗,有些能与人类亲密无间,有些则有不小的隔阂,最极端的更是对人类有刻骨的仇恨,以残杀、食用人类为乐。 牌楼虽是死物,散发出的威压便足以对抗征天高手,也只有擅自闯入的人族征天高手,才会激发它的攻击。 这时吴锋才意识到,这座牌楼上并不只有两条龙形。 它是由无数神兽形状衔接而成——凤凰、麒麟、貔貅、狻猊,无所不有,随着吴锋的迫近,每一只神兽都张开了眼睛,仿佛有了生命,炽盛的光柱喷薄而出,在吴锋的身周交织成一片密密麻麻的光网。 吴锋快速闪避着,身形翻腾如同兔起鹘落,迅捷灵巧之极。 但每一道光柱并非固定不动,而是不断地旋转,令光网在每一个刹那都发生着变化,使人目不暇接。 吴锋手中长剑激荡,一道道赤红色的剑芒呼啸着,将光网撕裂开来。剑路的变化也似万花筒一样瞬息万变,没有定势,灵活地应对着眼前的局势。 纵然牌楼给予吴锋以磅礴的威压,但吴锋脑海中仍然精确浮现出场中的能量变化,剑起剑落,批亢捣虚,将一道道光柱斩成粉碎,化为白色的光点飘然消散。 这牌楼虽是死物,但沟通大地,有阵法维持,譬如武士的武魂大阵,攻击力就已经不在吴锋之下,能量又如同滚滚海涛源源不竭。吴锋如果一味蛮力对抗,决计挡不住所有光柱,要被无孔不入的光网给打成筛子。 其实吴锋早已观察得分明,牌楼的表面,反倒威压不强烈,他若拼着一口气杀上去,抡起长剑如同天风海雨一轮狂劈,只要将牌楼毁损一部分,这阵势也将被破解。 但他此来是为了招揽人才,更是怀着将方城山妖族纳入麾下的心思,倘若毁了人家的山门牌楼,那便不是结谊,而是结仇,梁子将没法化解。 吴锋身形突然慢了慢。 齐琪被他强行揽在臂弯里,随着他蹿高伏低,只见一道道饱含元力的致命光柱扑面打来,早已胆战心惊。 今吴锋身形一慢,连天的光雨登时如同嗜血的食人鱼一样纷然扑来,骇得齐琪美眸睁圆,小口雪雪吸气,娇躯无声地痉挛起来。 白光弥漫了视野,齐琪心中叫苦不迭,为了吴锋,竟是要丧命在好姐妹的地盘上。 但吴锋身形凌空一振,好像弹簧一样飞掠而起,惊人的爆发力,让他冲破重重威压,似流星穿过门楼,稳稳落下。 本来如此加速,定会减弱格挡防御,吴锋难免会被几道光束击中,然而他运转秘法,改变着身躯的形态,四肢时短时长,脑袋时圆时扁,根据所处的位置,面临的变化,须臾皆有不同,直到身形落下,才完全恢复常态。 这需要极高的临场计算能力与空间理解,若非前次服下冰雪珊瑚之后与云海岚一同悟道,吴锋并不能控制得如此精微。 若是放弃硬闯,倒飞到安全地带,让齐琪先上去通报也无不可,但如此退缩,吴锋心中却全然不愿。 齐琪花容惨白,长吸一口气,口中颤悠悠道:“大当家,你也太拼了……” 吴锋微微一笑,向着山上行去,就在这时,牌楼上的神兽图样却都尖锐嘶鸣起来,好像活过来一般。 “竟然还会报警,倒是有趣。”吴锋微笑道。 他待要将齐琪放下来,但瞧小妖精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怕她跟不上自己脚步,就将她搂在臂弯里,踏着被积雪覆盖的山道石阶,向上行去,雪上却不留下半个脚印。 “来者止步!”突然之间,喝声响起,几名穿着兽皮衣裳,拿着钢叉大刀,身上还残留着毛羽鳞爪的小妖乱哄哄窜了过来,显然是被牌楼的警声所惊动。 “烦请几位小妖通报一下,说神堂堂主吴锋来访。”吴锋住了身形,抱拳道。 但就在这时,一名高大男子从山壁后边绕了出来,看着吴锋和齐琪,神色隐变。 这男子银发披肩,连瞳孔都是银色,在冬日里也精赤着上身,身上有一道道的魔纹,显得很是威武雄壮。 “银瞳大哥……”齐琪眨了眨眼睛,唤道。 这名为银瞳的男子盯着齐琪,又将目光移到吴锋脸上,神色不善。 方才吴锋将齐琪从怀里放到地上,他正好看得分明,而吴锋口称“几位小妖”,他也以为包括自己。 银瞳是外方山玉璧城妖众中的护法,已有征天修为,被吴锋称作小妖,令他心中恼怒。而他过去与齐琪相识,便心生好感,瞧见齐琪与吴锋关系暧昧,更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郡主殿下,你这次造访,不是与你哥哥一起,怎么带了个人类过来?”银瞳以挑衅的语气说道。 第二百一十四章 玉璧城公主玉如烟 齐琪也有些尴尬,垂首道:“银瞳大哥,吕梁山内的灵脉渐渐干涸,又被地震毁坏,已不适合栖居。咱们吕梁山妖族不得已,已经投效吴锋堂主了。” 银瞳笑了笑:“恭喜,你们倒是得遇明主。” 又将目光投向吴锋道:“只不过,咱们妖族有妖族的规矩,我们玉璧城妖族可没有也不打算效力你们神堂,吴锋公子擅自闯过山门,不知作何解释。” 齐琪讶异道:“我本以为到了玉璧城城门前,才须得通报……你们玉璧城也并非不许人类进入,何时变得这样严苛了?” 银瞳沉声道:“玉璧城的确有人类出入,那都是些商人匠师,与咱们有互通有无的必要,属于特许入城。而吴锋公子又是征天高手,自然当特别警惕些,你没看见山门牌楼都报出警讯了么?” “这……”齐琪语塞,她曾来过外方山多次,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规矩。 银瞳的神色又稍稍一缓,柔声道:“郡主妹妹,当初灵脉干涸之时,你们怎么不来咱们玉璧城?咱们两族之间也是多年的交情了……” 齐琪怔了怔。 当时吕梁山妖族高层也曾考虑过投奔玉璧城,但玉璧城向来守旧排外,举族投奔怕遭排挤。 而吴锋当时在草原上建立起根据地,手握高级灵脉和大量土地,却急缺人口和部下。加上当时有罗廷玉的父亲罗甘道居中说合,因此吕梁山的南妖馆和天妖宫都投入了吴锋麾下。 只是这个原因,总不好对银瞳说出口。 吴锋却是长笑起来:“你说未曾通报,现在齐姑娘见到你,不就是通报了么?既然两族历代通好,小妖精是你们玉璧城的贵客,本堂主通过她仲介,上山拜会,又有何不可?” 这下轮到银瞳语塞,算是被吴锋挤对住。 如果否定吴锋的话,一是否认了齐琪的贵客身份,怕教齐琪不悦,二是坐实了自己在玉璧城说不上话。 强掩住脸上的不悦,银瞳道:“既然如此,吴锋堂主来我玉璧城,有何贵干?” 吴锋掸了掸衣袖,不疾不徐道:“一则咱们是睦邻,本人上门拜会,大可互申盟好,二则听闻山中有一位许丹弦公子,本堂主想要见上一见。” 银瞳垂首低吟:“拜会的话,咱们倒也欢迎。但许丹弦极得公主看重,住在玉璧城后城,那里是向来禁止人类出入的……” 齐琪央求道:“银瞳大哥,麻烦你先向玉姐姐通报一下。她是通情达理的人,不会拒绝的,主公这番过来,也带了不菲的礼物。” 银瞳碍着齐琪情面,不好下逐客令,只得点了点头,道:“我去通报。” 过了一阵,他又下山来,道:“上头正在议事,你们可以先去城主府外头候着,开完会之后,正可接见你等。” 小小一个妖族群落,却对神堂堂主如此无礼,口称“接见”,齐琪也不由担忧地看向吴锋,怕他发作。 吴锋却是不以为忤,挥手平静道:“请引路。” 话语简洁,却有说不出的威势。 石阶呈之字盘山而上,又从山顶折下,绕入一座群山怀抱而成的谷地。 城墙依山而建,在山坡上散乱地座落着,勉强环成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圈,显得很不规整。 墙外有大片的山田和果园,但都已经被大雪覆盖。城内却干干净净,没有丝毫积雪,几条玉带般的溪水在城池里头缓缓流淌着。 无论城池内外,都分布着许多房舍。吴锋眼睛一扫,粗略地估计了下,城内城外的人口加起来,怕要接近十万。 银瞳带着吴锋和齐琪进了城,在城主府门口候到太阳下山,才引了他们进去。 甫踏入轩敞的议事厅,吴锋就感到眼前一亮。 一位美人穿着轻薄的白色纱衣,高坐在水晶王座之上,精致的五官典雅绝伦,无可挑剔,带着雕塑般的古典美。 她的秀发是沁润的玉色,肌肤也同样温润如玉,却缺乏三分血色,脚下踏着纯白的藕丝履,一眼望去一片玉光,还以为是个白玉雕成的美人儿。 “劳吴锋公子久候了。”美人声音清朗平和,却听不出半点歉意。 “玉公主,幸会。”吴锋拱手道,眼神却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这位美人。 这女子自然是玉璧城的主人玉如烟无疑,瞧这通体如玉凝成的典雅模样,还真是人如其名,不愧是名列芳华谱的美人,可惜少了三分生气。 对于这个摆谱的公主,吴锋心里有些烦躁,不由暗想,假若将她那一袭薄纱给扒下来,不知还能否如此凝定。 “吴锋公子不嫌我玉璧城鄙陋,远道而来,实在令敝处蓬荜生辉。”玉如烟对吴锋的侵略性眼神表现得很淡定,客套道:“来人啊,为吴锋公子看茶。” 当下有两名小婢引着吴锋和齐琪就座,上了茶水和几盘糕点。 银瞳已经与玉如烟说了吴锋的来意,玉如烟向在座的一众长老护法询道:“各位意下如何?” 一名红衣长老断然道:“咱们玉璧城与山外的神堂向来没什么交集,申什么盟好?神堂如今正是缺人力的时候,势力又比咱们大,一旦收了他们的礼物,就落下口实,早晚要被蚕食。远道是客,咱们招待神堂堂主一顿也就得了……” 吴锋待要反驳,却已经有另一位绿衣长老道:“赤长老这话未免太不近人情,咱们玉璧城也要通过商旅,和人族互通有无,山外却都是神堂的地盘……” 这玉璧城当中,也有保守派和开放派之分。 银瞳霍然站起,满头银发激扬:“吴锋公子远道辛苦,又有齐郡主作仲介,当作贵客招待也是应当的。以在下之见,他的要求均不过分,应当答应。” 齐琪一讶,没想到银瞳会给吴锋说话。 玉如烟也惊异道:“若只是互申盟好的话,也无不可。但族内的规矩,后城绝不允许人族进入……” 齐琪当下娇声道:“玉姐姐,堂主是听说小猫的本事,起了爱才之心,想要见他一面。又不是没法变通,你把他叫出来不就好了嘛。” 玉如烟摇头道:“神堂与他有杀父之仇,我怎能说服得了他? 银瞳道:“许丹弦有一半人族血统,吴锋公子想要他出仕并不过分,然而既然有这一层仇恨在,就只能由吴锋公子进到后城去,用三顾茅庐的诚心,看能不能感动许家小子。” 玉如烟挑眉道:“如此说来,看在琪妹妹的面子上,我该违反祖制,放这位吴锋公子进入后城?” 银瞳摇头:“规矩当然不能坏,但公主殿下不要忘了,还有一条规矩,人类如果能杀出咱们玉璧城的七杀大阵,也可以放进去。” 齐琪一怔,随即明白了银瞳的用心何在。 她小声对吴锋道:“大当家,不要答应!这是玉璧城的秘传阵法,进了此阵,九死一生!” 玉如烟迟疑道:“这倒是可行,然而七杀大阵凶猛,吴锋公子又是贵客,身份不凡,万一有个伤损……” 银瞳笑了笑,两道银色的眸光向吴锋逼视过来。 “吴锋公子,七杀阵前,王侯将相皆无尊卑。我玉璧城是小城,禁不住神堂报复,还请公子签下生死状。” 吴锋大笑起来,击掌道:“要赌生死么?倒也痛快。所谓三军易得一将难求,为了得一人才冒此风险,本堂主是愿意的,只不过还些不公平,能否来个添头?” “什么添头?”玉如烟悠悠道。 “公主殿下丰仪,小生心动之至。倘若我侥幸破了此阵,希望公主殿下让我亲一下。” 此言一出,玉如烟脸色骤变,双靥终于浮现淡淡的红色。 银瞳也切齿道:“吴锋!你以为你是神堂堂主,就敢如此无礼了么?” 吴锋抱头往后一仰,露出散漫神色:“无礼?你等让本堂主等到太阳下山,似乎也说不上有礼。” 那赤衣长老也怒道:“你如今孤身在此,口出狂言,当我们不敢杀你?” 吴锋双眉一横:“既然连破阵中伤损,都怕神堂报复,要本人立下生死状,你等现在杀我,却全然不畏我神堂百战雄师?” 银瞳却是冷笑起来:“吴锋,别人不知道山外情况,我可知道,你若死了,该是苏灿继位,而他与你素来不睦……” 吴锋忽地大笑起来,如同雷鸣,震得议事厅内回响不绝。 “你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若死了,苏灿自是欢喜之至,你们为他扫清了面前的最大障碍。然而新主继位,替先堂主报仇岂不是最好的树立声望口号?我若破了此阵,不过是在玉公主冰凝雪砌的小脸上亲一口,但倘若苏灿攻破了外方山,可怜公主殿下要成为那厮的禁脔了……” 说完,吴锋口中还啧啧有声,极是挑衅。 一众长老俱各惊怒,却说不出话来。 吴锋说得对,除非吴锋自己立下生死状,不然他们实在不敢拿吴锋怎么样。 齐琪扯了扯吴锋衣袖,低声道:“大当家,你不是好色之徒,今天怎么这样?你看看,玉姐姐可是生气了……” “真是无礼。”玉如烟寒声道。 “想要教训我的话,七杀阵准备好就是。赌注如我所言。”吴锋漫不经心地将一盘糕点举高,囫囵倒进嘴里。 “好,希望你不要后悔。”玉如烟不顾众长老劝阻的眼神,点点头道。 “有了这彩头,才有意思。”吴锋已经将茶水和点心如同风卷残云一样荡得干干净净,站起来道:“阵势在哪里?快送上来吧。”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七杀大阵 从城主府北面出去,过一座木桥,便是通往后城的通道。 城门高达八丈,巍峨如洪荒古兽,下方是一片开阔的坪地,以白玉铺成,绘着周天星辰图样。坪上树着十数根华表,同样错落如天上星辰。 此时日头已经完全落山,天上星光洒落在光洁的白玉上,倒影荡漾,似有着奇妙的感应。 七七四十九名妖族高手,有男有女,在广场上布成阵势。 而玉如烟则乘着一张玉辇车,身处城门之上,俯视着下方的一切,神色清冷,似乎胜负与她毫无关系。 银瞳一拂满头银色长发,目芒逼人,道:“我银瞳便忝为阵主,请吴锋公子赐教!” 齐琪扯着吴锋衣袖,叹息道:“大当家,银瞳本就是征天高手,再配上四十八位好手,又有地上的星辰阵势相助,你怎生得过?” 吴锋神秘一笑:“山人自有妙计。我都已经立下了生死状,签了花押,还能反悔不成?” 以常理来说,吴锋修为只是与银瞳相当,入得七杀大阵,必死无疑。 然而当初安祥城之战,吴锋率分队奇袭烟南仓时,姬红颜凭着一身血勇,一枪击败实力与自己实力相仿的酒忠次,凭借一人之力冲散如山似海的三河精兵,扭转战局。 因为再精妙的配合,也会有破绽,绝不可能起到将所有人实力累加的效果,只要觑准其弱点,批亢捣虚,就能一举破之。 若是过去的吴锋,还会心中生怯,但与云海岚一同推演武道,大有觉解之后,他对武学的领悟,已达宗师之境,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只要阵中没有硬实力高于自己的人,吴锋便一无所惧。 北风骤起,吴锋衣襟激荡,手中赤霄剑发出一声清越长鸣,步履沉雄如山,向阵中行去。 他的身形挺拔如山,有头顶苍穹脚踏黄泉的气势,每一步落下,整个城池都似在颤抖。 “来罢!” 吴锋断喝,叱气成雷,爆响声从喉关一滚,震得所有人耳鼓发麻。 地面上的星图刻痕,在刹那间突然明亮起来。布成阵势的七七四十九人,悠悠游走,如同漫天星斗的运行,妖力焕发而出,弥漫在夜空之中。 但并非是锋锐凌厉的攻杀,而是散成一片迷雾,闪烁着夜星的光芒。 浓厚的雾气,遮蔽了吴锋的视线。 在普通的雾气当中,修士的目力所及范围要比常人远得多。但这以阵法凝成的星雾,不但对于目力有着强大的阻挡力,更能阻碍神识。 甫入阵中,源源不断的压力就自四面八方涌来。 并非单骑冲阵之时,所遭受的那种泰山压顶,身躯如要爆裂的战阵阵道压力,而是如同化骨绵掌无声无息而至,让人说不出地憋闷难受,却又说不出问题在何处。 吴锋不敢掉以轻心,散发出神识,如同一个网罩一般护住周身。 越是在迷雾之中,就越不能放松对于周围环境的警惕,每个瞬间,敌人都可能自任何一个方位杀出来,给予他以致命的打击。 雾,无声地涌动。 杀机,默然接近。 吴锋按剑,幻出一片飒沓的光雨。 攻杀而来的妖力,也模拟成了雾丝的形状,与星光色的雾气无分彼此。 甚至连气息也十分之接近,若非吴锋神识敏锐无加,怕是要等根本无法还手之时,才来反应过来。 在这连天的雾气当中,对手的攻势看不出多少花哨,但却变化无穷。 就好像水波一样,看起来都是一个模样,当其中的亿万变幻,却超越了人们的想象与感知。 吴锋开始喘息。 他不敢轻易移动,因为雾海当中,难以辨别方向。 只有敌人接近时,他才能根据对手的攻击来调整方位。 但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攻杀,仍旧十分消耗他的体力。 阵外,齐琪抓紧了自己的胸口衣衫,露出惊惶的神色,却又似有几分挣扎。 她清楚地听见了吴锋的喘息之声。 城楼上,玉如烟唇角则露出一线微笑。 她似乎很是期盼看见吴锋这年青的一派之主横尸阵中。 “差不多了。”吴锋自语道。 他停止了喘息,心中一片洞明。 吴锋的身形突然加速。 如同闪电,又好像飓风席卷十方。 泛着星辰光芒的雾海,被他的身形完全搅动。 吴锋听见“七杀大阵”这个名字的时候,就猜到与星力有关。 所以他才怡然不惧。 吴锋所修的东辰剑典,以诸天星力为基,这七杀大阵所用的星力,吴锋同样可以收为己用! 当他分析清楚并适应了星力的波动规律,迷雾便再遮不住他的双眼。 抬步骋空,恰如缩地成寸。 敌人总共分成七组,之前轮番对吴锋发起攻杀,犹如潮水,令他应接不暇,若非真元雄浑之极,早已命丧敌手。 并不能四十九人齐上,是因为吴锋周遭的空间毕竟有限。 吴锋顷刻加速,令阵中众人都来不及防备。 剑光凌厉,向着其中一组发起攻伐。随着吴锋身形的移动,剑华圈转,以一人之力,却是将整整一组圈在其中。 银瞳终于耐不住了。 他不得不飞身过来,进行施救,不然至少会有一人将被吴锋刺死。 吴锋立下了生死状,但也意味着他杀死阵内任何一人,亦不用负任何责任。 当银瞳手中射出彗星一般的银色气芒,向着吴锋扫荡而来时,吴锋又转攻另外一组。 “可恨……”银瞳口中喃喃道。 吴锋的速度,超越了他估计的极限,阵势被吴锋极巧妙地解构开来。吴锋利用银瞳等人不愿折损一人的心理,成功地反客为主。 阵势渐渐散乱起来,星光色泽的浓雾无声地淡褪着。 吴锋如同离弦之箭,杀出阵法的阻挡,动作越来越圆转,如同行云流水。 银瞳惊怒,不顾一切猛扑上来。 “滚!” 吴锋大喝一声,剑气如同巨山一般,向着银瞳横扫而去。 银瞳胸骨折断,大口吐血。 这是一种势。 成功杀出七杀大阵,吴锋的气势便提升到了最高峰,此时蓄足劲气,一剑荡出,便将修为不在吴锋之下的银瞳击败! 妖族阵势,毕竟华而不实。吴锋暗自想道。 他提气纵身,如同一鹤冲天,扑向城楼,双眼看向上边的佳人,露出志得意满的神色。 正在这时,玉如烟的双瞳突然变得明亮起来,轻扬素手,如邀明月,仪态端庄,如同天宫神女下降。 受伤的银瞳捂住胸口,与其他四十八人同时看向城楼上方,神情突然变得庄重起来。 他们一动不动,开始祈祷。 当吴锋越来越接近玉如烟,一股磅礴的力量,也将他完全压制住,如同被冰封了一般。 一道残光,从玉如烟掌上飞出,直贯吴锋胸口。 吴锋神色惊变。 “七杀大阵真正的阵眼,在这城楼之上,阵主也并非银瞳,而是本殿。”玉如烟撩了撩玉色的秀发,轻柔道。 的确,这七杀大阵之配合,称不上多么巧妙。 然而自以为已经杀出大阵的吴锋,如同飞蛾扑火一样扑向阵眼,现在布阵诸人齐心,引动阵势之力,困锁吴锋。 而吴锋却处于最得意也最懈怠的时刻。 玉如烟虽非征天高手,但一击之下,也足以致吴锋于死命。 转瞬间,吴锋便从胜利的边际堕入绝望之深渊。 第二百一十六章 妖神碑 吴锋虽然不动声色,但其实武魂之力早已全力发挥开来,所以对抗之时,体力消耗才会那样之大,令他一度喘息,颈上有汗水落下。 如今他身处高空之上,如离弦利箭冲向城楼,该是压根想不到玉如烟也会对他出手。 玉如烟冷眼相看,期待着吴锋在半空中四分五裂的景象。 而齐琪则猛地捂住了红艳的小嘴,露出惊恐的眼神。 吴锋却突然笑了。 笑容飘洒,如同潇湘的流水,秦塞的风烟。 他的身形凌空一折,如同鬼魅一样绕过玉如烟射出的流光,向她疾掠而去。 动作如同行云流水。 他本来的目标,就是扑向玉如烟。 如此一来,完全意料不到的,反而换了人。 玉如烟终于压制不住自己的惊惧,连连后退,却导致困锁吴锋的庞大压力顷刻消解,吴锋的移动速度更快,如同瞬移一般。 赤霄剑如同一条怒龙般激荡,将玉如烟散发开来,护住周身的妖力扫灭无形。 吴锋似平沙落雁,稳稳降落在城楼之上。 “你……你早看出来了?”玉如烟的声音有一丝颤,却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掌中射出一条光质玉带,聊向吴锋心口。 “星图上没有至关重要的北极星。如果算起来,正好被城门压在下方,应该是你所在的位置。”吴锋好整以暇地说着,一记崩岩掌,把光质玉带捏成粉碎,顺势将玉如烟拦腰搂抱起来。 既然早有防备,那么破阵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玉如烟娇躯清软,隔着薄纱,淡淡的温热透过来,很是怡人。 这本来神色古井不波的妖族公主,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惧,红唇无力地翕动着,有些苍白的香腮浮现上点点晕红,显得格外娇艳。 想到即将发生的事情,玉如烟不由浑身颤抖。 “快放下公主殿下!”银瞳惊怒,呼道。 吴锋洒然一笑,咂了咂嘴:“玉公主的身子,还真是香软呢。” 说罢,凑近口唇,向她俏脸上贴去。 玉如烟完全被吴锋真气所制,动弹不得,神情益发惊惶,终于显露出少女的可怜模样。 城楼上有几名侍卫想要阻止,却被吴锋指弹劲气,如同葫芦一般从高耸的城楼上摔下去,跌得昏沉。 银瞳大怒,按捺不住,想要纵上城楼。 但赤衣长老却扯住了他。 “是公主殿下自己承诺了,岂可言而无信!” 其实银瞳就算现在冲上去,也来不及阻止。但赤衣长老如此说话,却更令他恼怒,却又无言以对。 眼见吴锋的嘴唇就要贴上玉如烟吹弹欲破的面颊,他却在这一刻突然停下。 而后将玉如烟的身躯轻轻放下。 “这一次且先寄下,日后再说。”吴锋邪邪一笑,又朗声道:“现在可否算我破阵了?” 银瞳和一众长老都愣住了。 没想到这神堂的少年堂主,只是嘴上痛快,其实并非好色之徒。 玉如烟的耳中却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小姑娘,以后理智点,不要答应这样的挑衅。” “我能看出,这玉璧城绝不是铁板一块。你年纪轻轻,人心不服,怕是不少长老都想要你丢丑,然后赶你下台吧?我不为难你。” 玉如烟脸色更红,却向吴锋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 虽然“小姑娘”三个字仍让她不太舒服。何况,玉如烟比起吴锋的确大了整整三岁。 “在下前来拜会,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吴锋自乾坤袋中取出一口锦盒,殷勤递上去。 玉如烟伸出素手接过,只觉沉甸甸地很有分量,解开缎带,打开盒盖,只见五十根灵晶条,幽蓝中透着流丽的绿色,极为绚烂夺目。 浓郁的妖力焕发而出,如同从上古的时空中流泻而来,映得整座城楼都染上了一片盎然古意。 灵晶不似贵金属那样便于熔炼,因此往往是规整或不规整的小块,像黄金一样制成长条极为少见。 而且,上头都有西域枪城出品的戳印,代表着品质保证。 天妖晶,为灵晶中的绝品,形成于上古天妖葬地附近,吸收遗息凝聚而成,对于妖族修炼极有裨益。 而在人类社会中,以天妖晶打造成的晶条,也是贵重之极的交易品。 玉璧城的城主府壮丽辉煌,但吴锋所送上的五十根天妖晶,便足以将城主府买下来还绰绰有余。 下层的妖众一个个都看呆了眼,他们只是久闻天妖晶的大名,听说过其模样,却是头一回见着。 众长老互相交换着眼神,意思是玉如烟毕竟年轻,这笔财货不能由她独占,待吴锋离去之后,还得商议下分配问题。 玉如烟也有些发愣,她知道神堂的财力,但吴锋的出手豪阔,还是令她有些吃惊。 “这个……”玉如烟芳唇翕动,斟酌着言辞:“吴锋公子如此盛意,我便却之不恭了。” 言毕,一挥手,让婢女将这一盒天妖晶收起。 “望公主殿下休嫌菲薄。”吴锋正恭敬地说着,却眼神一瞟,话锋突转:“玉璧城周遭看来是多产美玉,城内豪宅,多有以碧玉为瓦。但整体上说,物资很有些不足吧?” 众长老正震惊于吴锋的财势,听了这话,又不忿起来,却不得不承认吴锋说得没错。 山中闭塞,出产数量毕竟有限,连修炼所需的灵晶,都须得以玉石等特产向商人交换,贱卖贵买,很是吃亏。 “游商贪婪,规模也小。贵城何不与我神堂合作?我派所掌握的商路,足以兴盛此城。城中勇士为神堂效力,若有战功,更有丰饶赏赐甚至领地加赠。” 赤衣长老闻言,却是扬起头,毫不迟疑地道:“吴锋公子,你的意思,咱们心领了,但玉璧城万年的荣耀,却是绝不为你们人族屈膝!” 其余众人也纷纷附和,无非是让吴锋不必再提这话,免得令大家不快。 吴锋笑了笑,这玉璧城的守旧意识的确强烈,并非一言两语所能扭转。 他突地又取出一件物事,砰地一声放在城楼之上。 只见此物为石质,大约五尺高下,通体漆黑,看上去毫不显眼,也没什么特别的气息,上头镌刻着几个令人茫然难解的古字。 “这是什么东西……”银瞳冷声道:“吴锋公子的重礼我们领受了,再多一块破石头做添头,也劝服不了咱们……” 他却突然好似噎住,露出极为震惊的眼神。 “狼篆……”赤衣长老喃喃道:“这是太古妖圣贪狼留下的妖神碑。” 太古之时,妖族强大,人族弱小,然而弱小的人类,对于灵脉的利用效率,却远在妖族之上。 于是妖族绝顶强者们便打造了多面妖神碑,镇于灵脉之上,令附近妖族吸纳灵力的速度提升数倍,人族的崛起,因此被推迟了上万年。 然而随着武祖扫灭天妖王庭,人类成为大陆主宰,妖神碑的制造之法,就此失传。 吴锋如今竟能取出一面妖神碑,对于玉璧城而言,此物的价值,岂止是连城而已? 众妖纷纷露出狂热的眼神,若得此物,玉璧城的实力在数年之内,就能上一个档次! 但几名长老却心中纠结不已——难道为了此碑,便要投靠人族,接受吴锋的指驭? 赤衣长老眼神一转,心中暗暗有了计较。 而今之计,不如先虚言表示臣服,拿到此碑,然后再与苏灿联络,借助苏灿的势力制衡吴锋,玉璧城游走于神堂两派之间,庶几可以保持独立性,不至于被吞并。 如此一来,也不算坏了祖制。 却只听吴锋大笑道:“我拿着此碑,并无用处。五十根天妖晶,毕竟有些寒酸,本堂主再送上这妖神碑,与我神堂合作之事,还请诸位考量则个!” 言毕,飞身纵下城楼,将齐琪拉起,从空中飞越而过,径直向后城去了。 剩下众妖看着吴锋的背影消失在夜空之中,面面相觑。 吴锋如此慷慨,实在出乎他们的意料。 “蠢货。”银瞳低声道:“货都交了,咱们干嘛还要投靠他?” 赤衣长老却摇摇头。 “此人若非夸夸其谈到极点的人,那么其心机之深沉,实在令人胆寒。仅仅是交易,得不到归心,他如此收买人心,是想长线钓大鱼啊。” 第二百一十七章 赌约 在踏入后城的那一刻,吴锋突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召唤。 宛如从荒古之中奔流而来,杳杳冥冥,呼唤着他的灵魂。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极为壮观血腥的场面。 麒麟凌空而啸,抬蹄而天崩地坼,周遭转瞬间化为一片汤汤血海,当中有无尽的尸骨。 有天狮圣象金毛犼之类吴锋曾在图鉴上见过的上古神兽,更有着各种吴锋不能识别的怪兽,多头的龙兽,百米高矮,以双足行走的的巨大残暴蜥蜴,身长二十多丈,尾生骨刺如狼牙大棒的巨型犰狳等等,还有背生多对羽白色或墨黑色光翅,头顶光环的巨人。 这些敌人都散发出极为恐怖的能量气息,上通于天,下震于地,然而在麒麟怒战之下,化为漫漫血海中的尸骸! 麒麟是吴锋的本命之兽。 吴锋看了看身边的齐琪,只见她的眉眼之间也浮现出一线肃穆,若心有所感。 “小妖精,你也感觉到了?” 齐琪点头,敬畏地道:“我们一族远祖的麒麟冢,就在这外方山之中。我和哥哥之所以前些年岁岁来此,就是为了祭祖。” 她所在的一族,有少量的麒麟血统。 吴锋心中一动。 上古之时,天地之间灵气充沛,武士中的绝顶天才人物成就圣位,可以完全凭借自己的力量。 但现今天地大变,对于武者来说,若想成圣,武魂与骨文都是缺一不可。 “那么,麒麟冢的具体位置,究竟在何方?”吴锋压低声音道。 齐琪看出了吴锋心中所想,迟疑了一阵。 “应该就在这后山附近,但它深埋地下,不知具体在何处。我们也只能粗略感知,进行遥祭罢了。” “不过,如今妖族式微,许多事情原不必看得太重。你若能觅到麒麟冢,并得到远祖认可的话,取走骨文也是无妨的。玉姐姐熟悉地形,待到你和小猫见过面之后,我拉上她,一起陪你找找。” 太古神圣哪怕死去,也有极大威能,纵然寻到其墓穴所在,也须得到残灵认可,才能获取好处,不然的话,反而会有性命之忧。 “那就劳烦你了。”吴锋将齐琪搂了一把,笑道。 后城是玉璧城禁地,居于此的都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房屋街道也比主城精美许多,多有绮楼高阁,虽然已经是深夜,楼阁当中歌吹不断,窗送香风,沁人心脾。 层层叠叠的高楼之间,却有一片不小的开阔地,当中是一座无比简陋的圆顶石屋,显得十分不协调。 吴锋笑了笑:“这还真有些大隐隐于市的味道。” 齐琪凑到门边,轻轻敲门,柔声唤道:“猫儿——在房里吗?” 门内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声,似乎是有人在穿衣服,然后是一声长长的哈欠,听着极是慵懒,接下来门扉才缓缓开启。 一个圆圆的脑袋探了出来,满头银色的秀发垂向肩头,头上顶着一双毛绒绒的猫耳朵。 混血妖族极为稀少,而且身上残留的动物特征反而比纯血更难以化掉。 “喵——琪姐姐,你来了?” 小脸上疲态褪去,露出欣喜的神情。 许丹弦个子中等,身形瘦弱,穿着一件裁剪得很是得体合身的青衫子,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显得极为明亮可爱。 “你这只小懒猫,拖拖拉拉的!”齐琪佯作不快,在小家伙头上来了个爆栗。 “呜喵!”许丹弦低下头,委屈地叫道。 他的目光一飘,突然落到了吴锋身上。 “这位是……” 齐琪咬着嘴唇,正思忖着措辞。 “和爹爹一样,是纯血的人类,却能进到玉璧城后城来。”许丹弦眨着眼睛,脸色突然就冷了下来:“神堂堂主大人,幸会,请进来吧。” 严肃起来的时候,他仿佛在一瞬间长大了十岁。 许丹弦的表情自然不好,但吴锋丝毫不以为忤,大步入房。 这石屋从外头看上去简陋,里头也显得很是朴素,却整理得整整齐齐,地面上一尘不染,书架上摆满了书籍,墙上挂着一张丹红色的猎弓,很是醒目。 齐琪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讪讪地顺着许丹弦的手势,找了一张椅子坐下。 吴锋则不待许丹弦邀请,就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许丹弦望着吴锋,先开口了:“你想让我帮你做事?” 吴锋点了点头。 许丹弦又道:“清洲城的防御是我布置的,解铃还需系铃人。你希望我把清洲城的布防出卖给你,甚至为你制定计划攻打清洲。” 吴锋不置可否,似是默认。 许丹弦笑了笑:“且不说我作为一名筑城师的荣誉,绝不能出卖雇主。就以我爹的事情,你觉得我有可能为你效力?” 他顿了顿:“吴锋堂主,你想知道我父亲真正的死因吗?” 吴锋清楚地感觉到透骨的恨意。 少年的眸子极为清澈,这恨意就显得更加深浓。 齐琪摆着手,温言劝解道:“猫儿……那是先堂主时候的事情了……” 许丹弦摇了摇头:“琪姐姐,别说了。终究是神堂负了我父亲,而不是父亲负了神堂。” “当年岩崎城一带闹饥荒,飞蝗蔽日,草木皆尽,百姓易子而食。” “局势一片混乱,净土宗的信徒也趁机煽动,计划进行暴动,一旦成功,数县之地将成为暴民的乐土。” “我父亲作为一方长官,竭力弹压,并开仓放粮,但饥民太多,库中的粮食不啻于杯水车薪。” 说到这里,许丹弦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小小的身体因为悲伤而摇晃着。 “终于,苏梦枕带着大军赶到,也带来了百姓急需的粮草。父亲正松了一口气,以为得救,苏梦枕却……却说他贪污军粮,然后将他当众斩首,安抚人心!” “说到底,不过是粮食的征调需要时间,不可能一下就把所有的饥民喂饱,才用父亲的人头,来换取时间而已。“ 许丹弦抬起头,凝视着吴锋,双目清澈,却明亮如炬:“你师傅号称一代仁义之君,却也用出这样龌龊的手段。究其原因,不过是他觉得我父亲的利用价值已经耗尽了。” “如果我出仕于你,你又拿什么保证,你哪一天不需要我了,不会卸磨杀驴?” “是这样吗?”吴锋缓缓站起来,露出漫不经心的神色。 父亲的死,完全不被吴锋放在心上,这使得许丹弦更加气愤。 他觉得他算是看透了这些上位者的本质,更觉得,选择在玉璧城内终老一生,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吴锋却是怅然叹息一声。 “在这乱世之中,上位者的世界充满不择手段的权术。可是我不愿相信师傅是这种人,别人没有底线,但他有。这事情我会派人去调查,也许还有你所不知道的隐秘。” “隐秘吗?”许丹弦喃喃道。 苏梦枕对百姓的善政,他全都看在眼里。但母亲教给他对神堂的恨之后溘然长逝,让他无法为神堂效力,哪怕依着武士子承父业的传统,他本不该放弃自己的前程。 “但如果我是你,我会果断选择出仕。有人效力于仇人是为了报仇,有人则是为了证明自己,无论如何,你的才华不应该被埋没。” “想要做出一副不怕我报仇的样子,让我为你效力,再一步步感化我吗?”许丹弦怔了怔,道。 “当然不是,那是很古老的戏路,没什么意思。”吴锋一摊双手,耸了耸肩。 “不过,你愿不愿意和我打一个赌?”他突然很是诡异地笑了起来。 “赌什么?”许丹弦问道。 “一个月时间。”吴锋语气变得决断如铁:“我会攻破你布置的金汤防线,将清洲城收入囊中。如果我做到了,你就出仕于我。” 许丹弦的脸色突然有些涨红。 他感到受到了挑衅。 对于自己的筑城学造诣,他有着充分的自信,经过他改造后的清洲城,足可抵挡十万大军。 他更知道,以神堂目前的情况,绝对无力对清洲实行绝粮战术。豪族不齐心,长期围困之下,围城一方会更早崩溃。 而且吴锋刚刚攻打清洲城失败,损失不轻,拿什么来夸下海口? “如果你输了呢?”许丹弦问道:“拿什么赌注出来?” 吴锋闻言,仰头大笑起来。 “假如我再次攻打清洲城失败,损兵折将,必定众望尽丧,神堂内部定会有人取我首级。那时候我都是个死人了,还谈什么赌注?” 笑声当中,含着视生死如无物的豪气! 许丹弦突然感觉到一种生平从未有过的震撼。 明明睿智如渊,将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却如此狂骄,浑然不将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 还是说,这人真正有万无一失的自信? “好,我答应你。” 许丹弦隐隐受到感染,突然觉得血脉中流动的液体似乎燃烧起来。 他瘦弱的身体里,并非没有建功立业之心,满腔才华,哪会真的愿意埋没在小小的玉璧城? 吴锋并没有过多地问他是否甘心,而是直接使出了激将法。 与之相伴的,是以自己的生死为注作出的惊天豪赌。 父亲,对不起。 许丹弦心中默默道。 如果这人不能做到,被部下叛乱杀死,那就算是我为你复了仇。不然的话,请允许我用自己的方式,为你恢复清白吧。 也许,他真是值得追随的英雄之主。 第二百一十八章 团石谷 得到许丹弦的承诺,吴锋心满意足。 因为对于攻破清洲城,他早有计较,可谓胸有成竹。 一旦攻破清洲,吴锋的声望将远在苏灿之上。他现在麾下已有云水依,再得到许丹弦的加入,便可与苏灿麾下的姬红颜、左成政相匹敌。 当晚,吴锋便在玉璧城中过夜,次日早晨,齐琪、玉如烟二女陪着他,到城池后边的茫茫大山之中寻访麒麟冢。 玉如烟本来对吴锋这个外来的人类颇有芥蒂,甚至想置吴锋于死地。但吴锋在众人面前,保全了她的面子之后,她的态度似乎大有改观。 经过好姐妹齐琪一夜的劝说,她终于答应引着吴锋寻找麒麟冢,但也声明,玉璧城建城万年,历代都知道麒麟冢就在附近,却从未真正寻到过,她也只能尽力而为。 吴锋当然知道,这种事情不能太强求。 但他日后晋升圣级,的确需要麒麟真骨。而身为无运之体,吴锋这些年来斩杀了太多气运者,夺得不薄机缘,对于自己的运势,有着充足的信心。 深冬的外方山,山岭之上都覆盖着皑皑的冰雪,巍峨壮穆,如同一个个顶天立地的白色巨人。 天上的云开了,灿烂的金阳洒落在雪面上,连绵的山丘之间流光辉映,壮美到了极点。 深山之中,山道完全被冰雪湮没,望眼一片素白,根本无法判断方向。 好在玉如烟对于山脉地形十分熟悉,根本用不着路标,一路引着吴锋和齐琪,向深山更深处而去。 那杳杳冥冥的召唤,也在吴锋的脑海中若隐若现,却始终难以把握。 北风打着旋儿,呼啸而来,将地上的雪尘扬起,打在三人脸面上。 吴锋左右望去,只见两女秀发飘飞,齐琪满头青丝,如同铺染开的烟墨,玉如烟玉色的长发,流光溢彩好似天上虹。 她们本非绝色,但风拂发乱的自然美态,与瑰丽雪景相映生姿,却也让吴锋不由隐隐心动。 玉如烟束了束被风吹乱的秀发,用芊芊素手向前一指,玉一样的肌肤,在初阳的照耀下如能透下光来。 “前面便是团石谷,当中有一块太古时留下的古碑。传说曾有人从此进入麒麟冢,得到一些机缘好处,但出来之后却再不能寻到。”玉如烟道:“吴锋公子你过去细细感应,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之前的道路都显得崎岖狭隘,三人踏入谷中,眼前登时开阔了起来。 风也变得更大,吹得雪尘激卷不休。 吴锋抬眼看时,只见这山谷是由许多座山峰环抱而成,一座座山坡上有许多块大石,往往只有一两个点触地,在北风的劲吹下,发出哗哗的声响,仿佛就要滚落下来一般,看得人心惊胆颤。 无怪乎这山谷唤作“团石谷”。 这倒是个伏兵的好地方——吴锋暗忖:那么多大石头,正好藏兵,若有军队行到下面,便可杀个措手不及。 他又摇了摇头——这样的深山里,哪里会发生行兵之事,自己还真是打仗打多了,就喜欢胡思乱想。 或许是谷地开阔的缘故,吴锋冥冥之中的感应,忽地又变得强烈。 循着玉如烟的指引,吴锋走向山谷深处,只见一个冰雪覆盖的凸起,突兀地树在谷底平坦之处。 用手拂去上边的冰雪,果然是一面深黑色的残碑,上有太古文字,漫漶难识。 古碑经历千万年岁月,仍未被磨灭,这是其特殊之处。但除此之外,碑上没有丝毫灵力波动,显然也不能作为宝物使用。 但吴锋望着此碑,眼中却再次浮现出麒麟血战万兽的壮烈景象,比起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他曾经吸收过血统不纯的麒麟兽留下的骨文,对于那些古字牢记在心。 而古碑上的文字虽然已经磨灭大半,无法分辨,但仍然能看出与麒麟兽骨文的相似之处。 这古碑定然与麒麟冢有关无疑。 吴锋伫立于古碑前方,将心神投入其中,细细寻索着,希望从中发现有关麒麟冢的隐秘,或是直接发现太古麒麟藏下的古法。 雪不知何时,又开始降了下来,纷纷扬扬地落在吴锋的头顶肩头和衣上。 齐琪、玉如烟二女都不喜欢雪落在身上的滋味,不时伸出手,掸落身上的雪花,只有吴锋全神贯注,已经被落雪裹成了个雪人,还毫无察觉。 忽然之间,在漫天大雪之中,一道飞光如同风驰电掣,倏忽而至。 竟是一根粗如儿臂的弩箭,以风雷之势刺向吴锋后心! 弩箭上闪烁着星华一般的光晕,似流水一般流淌着,绚烂绝伦,却蕴含着最致命的杀意。 齐琪猛地捂住面颊,待到惊呼出口,那弩箭已经离吴锋的后背不足一尺,眼见着要将他就此贯穿。 但就在此时,赤霄剑却霍然出鞘,锵地一声反荡回来,劈砍在弩箭之上。 弩箭轰地爆炸开来,毒烟和烈火喷薄而出,却被吴锋浩荡的剑气化成一片气网,尽数溅射开去。 不但没有分毫沾上吴锋,也绝没有击中齐琪和玉如烟二女。 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吴锋如今已是征天强者,神识越发敏锐,哪怕沉浸到忘我的地步,仍然能感觉到迫近的危险。 “西域星神弩,箭矢蕴含星煞之力。”吴锋喃喃道:“十数人合力发出一箭,威力相当于征天一重天高手的全力一击。” 吴锋意识到,自己的预感没错,这谷地是个埋伏的好地方。 哪怕征天高手能提前感知到危险,但换了别人,全神贯注观看碑文时也躲不过那一箭,必定被射个透心凉而殒命。 他冷冷一笑:“苏灿,我一直想给你机会,你却跟臭虫一样作死不休啊!” 一个个黑衣人从山坡上密密麻麻的巨石后边跳出来,如同猿猱一般矫捷,窜出一道道残影,向着谷底飞掠而至。 粗略的估计,便有百人以上。 不问可知,这些又是苏灿所豢养的死士。 当初薛洗颜从汉中嫁过来,便曾遭受这些死士袭击,若非吴锋早有预料,亲自藏在迎亲队伍当中,薛洗颜便要落入苏灿之手。 而在这荒凉的深谷当中,又一次蓄谋已久的刺杀,对吴锋就此展开! 第二百一十九章 杀局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身穿黑衣的身影,密集如同雨点,涌向谷底。 铮亮的刀芒,斩开了漫天的雪花。 团石谷谷底极为平旷,适合围攻。现下,苏灿豢养的死士自四面八方涌来,对吴锋形成绝杀之势。 他们都是精心挑选出的好手,战斗力非是寻常战兵可比。不但是实力出众,配合上也极为精细,漫撒下来好似天罗地网。 神箭手在远处放箭,狙击吴锋,稍近处的死士施放暗器,飞蝗石、蝴蝶镖、雷公钻、如意珠之属,漫天飞舞,近身格斗者则刀枪纷举,团牌掩护,进退得法,好似潮水涨落一般。 吴锋身为征天高手,有场域可以压制敌人,然而这群死士的合击阵法,也似行军时的战阵一般能够对抗场域,在吴锋面前行动自如,全无阻滞。 转瞬之间,吴锋便已与这群死士厮杀在一起,崩鸣阵阵,剑气萧萧。 显然是经过极为精微的训练,如此激烈的战斗之中,远程作战的死士们动作仍显得极为流畅自然,一点不担心自己人被误伤。 须知混战之时,局部的士兵密度并不是很大,但也常有步骑被己方远程部队误伤误杀的情况,而上百人围杀一人,在小片的空间内,人影简直是密如泥沙! 齐琪惊得娇呼起来,而玉如烟也不由变色。 死士并非只是攻向吴锋,也向她们发起了攻击,以牵制吴锋的心神。 两女当然不是弱手,然而她们身为妖族,擅远攻而不擅近战,碰上这样围杀的架势,就有些力不从心,很快被逼得左支右绌。 吴锋不得已,身形游走之间,除了抵挡众死士的攻击,还得不时出剑扬锋,翼护二女,荡开向她们攻去的刀剑或是箭光。 “喝!” 吴锋瞋目大喝一声,将一名死士的盾牌砍成齑粉,一剑刺入肚腹,霎时间肠穿肚烂。 他待要剑势左右扫荡,再杀数人,旁边的死士却一个个滑溜如同泥鳅,作鸟兽散,旋即绕到其他的方向,又对吴锋和二女发起攻袭! 吴锋之所以能够破掉玉璧城的七杀大阵,是因为妖族们缺乏战场意识,因而惜命,不愿折损一人。 但这些死士早已被训练出病态的忠诚,完全地视死亡为无物,甚至以战死为最大的荣耀。 面对这样的阵仗,强如吴锋也感到隐隐的无力。 他当然也可以飞空而走,然而贸然飞起时,脚下也将成为空门,被敌人一轮乱箭射至,难保不出闪失。 更何况抛下齐琪和玉如烟二女逃走,亦违背了吴锋的行事准则。这样的事,他做不出! 死士从每个方向发起进攻,没有死角。在空旷的谷底,找不到山壁或是林木作为依托。 这样的剧斗,无疑极其消耗体力。 死士们泯不畏死,如同潮水一般扑来,却又极为看重止损,该退则退,决不让吴锋一剑取走一条以上的人命。 这是典型的车轮战术,目的便是凭借人数的优势,不断消耗吴锋的锐气和体力,等到适合的时机,才发起真正的舍命围杀! 完美的杀局。 吴锋挺直的鼻翼动了动。 他已经斩杀了十人,但脖颈上也渗出细细的汗珠。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在此,还有办法破解。凭借一往无前的斗志,杀出一条血路,众死士实力不及他,将无从追赶。 然而包围圈里还有两个女人。 在吴锋的心目中,男人保护女人是应有之义。 他的身形突然凝滞住了。 吴锋仰面向天,忽地扯开嗓子,长啸起来,声振雪海! 苍凉的啸音,在穷谷之中回荡不休,层层叠叠,激得雪尘漫天飞扬。 众死士有些纳闷,但随即恢复了战斗意识。 “可笑,以为这些雪粒子就能阻挡咱们的视线么?公子让你三更死,便不会留你到五更!” 一名死士头领冷笑道,提刀如彗星袭月,向着吴锋侧撩而至。 灰尘、雪粒、大雨、迷雾,对于一般人和普通士兵,足以迷惑眼目。但于训练有素的死士而言,有没有实在没什么区别。 吴锋因为仰天长啸,身上空门大开,在他们眼中正是极好的机会。 只见吴锋身形一卷,长剑怒荡,将这死士避开之后,逸出十余丈,却是再次气沉丹田,高声咆哮起来! 啸声高亢,如裂云霄,极有气势。 如是重复数次,吴锋稍有喘息机会,便仰天长啸。然而啸声并没有什么冲击力,不能给死士们什么杀伤。 众人不由以为这厮是见得逃不掉,因而失心疯了,越发凌厉地朝着吴锋攻杀而来。 就在这时,山谷的各面,突然响起了隆隆的声响。 “这……怎么回事?”有死士惊道。 死士头领却很平静:“这厮能够以音律压制百尺剑塔,那么靠吼叫引发雪崩大概也没什么问题。只不过这里不是西方那些大雪山,雪层甚浅,冲下来又济得甚事?” 众死士闻言,一个个放心,笑道:“头领说得是。所谓的聪明人,到了小命难保的时节,便挖空心思想些主意,却无非是在死前增加一些笑柄罢了!” “这厮还没做足一年神堂之主,就要殒命在这荒谷当中,哈哈哈哈!” 笑声极是尖锐嚣狂,令人憎厌。 汹涌的雪流,从山坡上滚滚而下。 但外方山中雪层果然不厚,冲到谷底时,也止能没及人腰。众死士一个个身轻如燕,踩着冲下来的雪流,攻杀如故。 “这声音……有些不对劲。” 就在此时,死士头领突然开声道。 话音未落,一声惨叫迸开,转瞬即逝。 只见汹涌的雪潮之中,一块巨石咕噜噜滚下来,登时将一名措不及防的死士压得筋断骨折,化为一团肉泥,将雪地染成鲜红的刺目颜色。 而两边山坡上的那些巨石,也都摇摇晃晃,几乎是在刹那之间,同时从坡顶轰然滚下! 吴锋自从与云海岚同修悟道以来,对音律之道的理解,已达化境。音攻虽不能伤人,但眼目望去,山上雪与石的要害位点,都在心中。 数声啸出,巨石便纷纷滚落山丘,如同迅雷奔马瞬息而至! 饶是这些意志如钢铁般的死士,也不由惊呼不断。 团石谷之所以得到此名,便是因为山坡上布满大石,如今被吴锋惹得纷纷滚落,谷底就好似炸锅了一样,雪尘蔽天,雷音震日,地动山摇,混乱得无法言说。 “可恨!”死士头领呼道:“大家分散!” 一群死士被巨石侵逼,霎时间阵势大乱,如同被黑烟熏过的马蜂窝一般。 吴锋提剑连杀数人,估量着一时半会绝不能将死士们杀尽,当机立断,一把扯住齐琪,又向着玉如烟飞掠而去。 如今敌阵混乱,正是带着二女脱身的好机会。 过来的山道狭窄,不利于阵势展开,就算死士们追进去,吴锋也有能力应付。 正当吴锋向着玉如烟靠近的时候,这秀美如玉的女子轻拂玉色秀发,脸上恐惧神色尽褪,忽而清笑起来。 笑容中带着一丝诡异。 “吴锋公子,受死吧。” 她素手微扬,一道青光便向着吴锋怒划而至。 青光绽放开来,化作一朵青莲,光泽如玉,生发出熠熠毫光,慑人眼眸。 吴锋却是冷笑一声。 赤霄剑发出一声锐鸣,一招“遮天蔽日”,剑光闪烁,无往不至,舞开一片剑网。 玉如烟射出的青莲被乱剑斩成粉碎,刹那间烟消云散。 “早猜到你有问题。”吴锋目光如冰雪,冷冷射向玉如烟,左手扯着齐琪,右手攥着长剑,向玉如烟光洁修长的颈项捏去。 吴锋一直没有全力施为,一则是为了保存体力,但更重要地还是提防玉如烟。 如此深山当中,苏灿的死士却能准确的找到他们,若非有什么特殊的追踪手段,那定然就是玉如烟有问题。 现在看来,她早已和苏灿勾结起来,所以才和银瞳合谋,诱骗自己闯七杀大阵,见七杀大阵杀不了自己,又来装好人,将自己引到团石谷围杀!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二百二十章 绝境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吴锋其实还有一个问题不解。 苏灿为什么笃定,自己一定会到玉璧城来,又会去寻访麒麟冢。 所以他现在要先制服玉如烟,等到甩掉这群苍蝇般的死士,再找个僻静处审问。 这样近的距离,玉如烟根本无法避开。 她如果挣扎,只能被吴锋扭断修长纤细的脖子。 齐琪望着玉如烟,眼神闪烁,玉掌捂住小口发出一声娇呼。 在这一刻,吴锋突然想到了什么。 这种可能性,他之前不愿去想。 因为他始终不希望辜负忠心耿耿的部属们,也不愿意怀疑他们。已经有许多部属为了吴锋失去生命,想起他们,吴锋都有些临风怆然的伤感。 但现在,已经迟了。 一朵神花自齐琪掌中绽放,晶莹剔透,如同水晶琉璃。 花瓣上光华流动,生发出混沌的气息,无尽幻象流转,如同一个小世界在其中生灭。 飙飞的神花掠空极速,刹那间击上了吴锋的后心。 吴锋运转真气,护住后背,神花轰然炸开,化为光雨消散。 但磅礴的冲击力,已经重创了吴锋的心脉。 “贱人!” 吴锋下意识地怒吼道,一耳光抽中齐琪,将她打得飞出去,雪白的俏脸上留下五条猩红的巴掌印。 “怎么样,被亲密的人背叛的滋味如何?” 玉如烟笑了笑,眼中有小小的得意。 吴锋重伤之下,哪怕她和齐琪仍然解决不了他,但随后过来的那群死士足够要了吴锋的命。 苏灿所布下的这个局,宛若天成。在玉如烟看来,吴锋没有任何生还的希望。 “大当家,我……”齐琪呢喃着,目光闪烁不止。 但她的眼神突然变得凝滞了,而后张口轻笑起来,笑容幽冷。 “我要杀了你呀。” 三千小世界秘术再次发动,神花飘飘,如蜂一般向着吴锋袭来。 玉如烟亦重新施术,掌上青莲冉冉而绽,毫光万道,向着吴锋扑面射至。 吴锋切齿,长剑激荡,锋锐的赤色剑芒,将漫天花雨尽数斩灭,无声凋零。 但心口火辣辣的剧痛,也令他周身几欲脱力。 以吴锋现在的状态,二女便能将他挡住,等到那些被巨石冲散的死士重新聚拢来,他便毫无生路。 但他无论如何想不到齐琪背叛他的理由。 吴锋想到齐琪眼中的挣扎,忽地脑海中一道光芒划过。 “她被控制了,对不对?”吴锋厉喝道。 玉如烟轻柔道:“你到底看出来了。是又如何?只要你一死,苏灿公子就是神堂之主,她如今也是神堂臣子,没理由拒绝效忠——或者你认为她对你的感情,能深厚到可以追随你而死的程度?” 这番话算是默认齐琪被某种秘法控制了心神,而且这控制,并不是永久性的。 吴锋之所以失算,正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世间能有完全控制另一个人的秘术,还不留下任何破绽! 最可怕的,就是未知。因为未知,所以防不胜防。 响箭如雨,向着吴锋激射而至。 死士们已然恢复了秩序,再次向着吴锋扑来! 玉如烟素手掠鬓,轻声道:“你也是个豪杰,但行事百密一疏,终究难逃苏灿公子的天罗地网。临死前,你可以仔细想想,这一生还有什么遗憾。” 她的声调平静而冷淡,冷淡得让吴锋想要抽她一耳光。 但死士们已经如同潮水一般涌来,攻势比起之前更加猛烈。 他们也有所保留,只等齐琪和玉如烟出手之后,才对吴锋发起致命攻杀! 北风猎猎,刀剑森寒。 千里冰封,雪尘连天飘洒,吴锋的脖颈上却汗珠涔涔而落。 只是应对齐琪和玉如烟二女,便不容易。而一众死士再次袭来,更令他左支右绌。 真正的绝境。 吴锋不得不承认,苏灿这一次布下的,当真是绝杀之策! 他并不怕死。有绝大志向之人,都有视生死为无物的血勇。 然而壮志未酬,就这样命丧宵小之手,他不甘心! 怒吼一声,吴锋一剑圈出,两名死士被拦腰斩断,脏腑与鲜血漫天抛洒。 但这样惨烈场景,却更激发了这群亡命徒的杀意。 吴锋的胁下又中了一剑,鲜血涔涔。 剧痛之下,他力量爆发,一掌抓出,将敌人捏得身躯爆裂开来。 但这一剑却也伤可见骨,剑芒直入吴锋肺腑! 伤势越来越重,意识也渐趋模糊。 吴锋看到,玉如烟嘴角带着隐微的笑意,似在嘲讽,不断施展妖术,对他进行攻杀。 齐琪望见吴锋血湿重衫的惨烈模样,娇躯轻颤,眼神迷离,似乎在挣扎。 她依然在对吴锋发起进攻,但法术显得轻飘飘有些无力。 很明显,她被压制的本我意识也在与控制她的术法进行对抗。不然的话,那一记偷袭就足够要了吴锋的命。 但现在死士群集,齐琪是否能够全力施展,根本不重要了。 吴锋发出一声凄厉如孤狼的嘶吼。 平定天下的壮志,师尊的殷殷重托,神堂的未来,难道要在此化为镜花水月? 吴锋心中愤恨欲狂! 鲜血已将他全身衣衫都染成殷红的颜色,有他自己的,但更多是敌人的血。 却说不上多么醒目,因为雪地也已经被染成漫漫的红。 吴锋感到自己开始下沉。 如要沉入死寂的黑暗之渊。 难道,他是已然重伤不支,即将不敌于死神的力量,就此陷入无间地狱? 不—— 他是实实在在地身体开始下沉,陷入雪地当中! 哪怕是在如此绝境当中,面临最惨烈的激战和最紧迫的死亡威胁,吴锋也没有放弃理智。 他的神识一直敏锐地感知着周围的环境。 手上的妖灵之戒,突然微微闪烁。 地下有空穴。 吴锋当机立断,召唤穿墙鬼的力量,巨大的鬼影,在他身后浮现。 在众目睽睽之下,吴锋的身形沉入地底。 玉如烟愣住。 她纵身过去,想要攻击吴锋。 结果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腕,令她猝不及防。 脚下的土地顷刻化作虚无,她不可抑止地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呼,而后飞速向下坠落。 与此同时,旁边的齐琪也被吴锋拖了下去。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二百二十一章 心火 死士们眼见吴锋遁地而逃,一个个慌乱地惊呼起来。 如果是飞天而走,他们一轮齐射,就足以将吴锋射下来。 但没入地底,却让他们没有任何办法。 他们已经被彻底洗脑,不惧死亡,却害怕苏灿的责罚。 完美无缺的杀局,却又让吴锋遁逃而去,令他们既惊且怒,又无计可施。 昏暗的地底。 吴锋捉住二女,向着更深处坠落。 他运转《武经》当中的催心之术,猛咬舌尖,以剧痛激发经脉,刹那之间,雄浑的真气激发而出,涌入玉如烟和齐琪体内,将二女完全制住,动弹不得。 他们的身影与泥石相叠,在似真似幻的空间内穿行,眼前光影变幻,却又似乎没有一点亮光。 吴锋突然感觉到胸口一畅,似乎呼吸到了空气。 他知道已经进入到空穴之中。 他想要飞起来,却发现此间有一种磅礴的力量压制着他,令他无法飞起,全身灌了铅一般,无助地向下坠落。 吴锋当机立断,挥出飞抓百练索,金属刺入土石的的声音响起。 他搂着二女,吊在索上,贴着坚实的岩壁。 定睛看去,只见眼前是一片巨大的空洞,正当中是一座形式古朴的石质建筑,下不沾土,在虚空中漂浮。 苍远的气息,从上面散发出来,令人心惊。 它悠悠而来,又在虚无的承载下,向着远方漂游而去。 吴锋突然发现,岩壁开始蔓延开来,转瞬之间,他和齐琪二女都被包裹在了巨石当中,无法呼吸! 吴锋刹那间明白了,为什么在那一刻,他突然感知到地面下的空洞。 因为麒麟冢正好漂浮到那下方,实在是他命不该绝。 麒麟冢存在于与本空间重叠的一个小空间,所过之处,土石会被空穴所覆盖,当它离开的时候,空穴就会重新恢复成土石! 无怪乎过往曾经有人找到过麒麟冢,却没法再次进入。 吴锋全身发力,真气迸发而出,包裹他的土石被震得粉碎,纷纷炸开。 他抱住惊魂未定的二女,在岩壁上双足飞踢,发出两声炸雷,身形如同离弦利箭弹射而出,向着那磅礴壮阔的麒麟冢飞掠而去。 在这麒麟冢周遭的空间之中,吴锋无法飞行,引力拖着他向下飞坠而去。 一旦掉下去,就会被无尽的土石包裹,镇压在幽暗的地底,从此不得脱出,归于永寂! 眼见着吴锋就要掉下去,齐琪、玉如烟二女都吓得玉面煞白,完全屏住了呼吸。 吴锋却毫不惊慌,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数百斤重的大银球。 乾坤袋内是另一重空间,不取出时没有重量压身。 取出之后,吴锋将银球放在脚下,发力一蹬。 银球加速向下坠去,而吴锋得以借力,如放炮一般再次弹射而起,好似燕子抄水,稳稳地落在墓冢入口处的石台上。 两女同时长舒一口气,却又被吴锋拍出两张符箓,盖在颈后。 这是云海岚给吴锋的镇妖符,能够封住妖族或是修真者的全身元力。 两女霎时失去了全部的修为,若非血脉力量的维持,怕是要立刻现出本体。 没有云海岚教与的特殊手法,是没办法将符箓揭下来的。 彻底制伏了两女,吴锋才一手抱着一个,向着墓门走去。 两女惊颤着,露出小心翼翼的神情,都不敢随便说话。 高大的白石墓门,雕刻着麒麟的图案,栩栩如生,仿佛正在蛮荒中嘶吼,降伏万兽。 吴锋将心神沉入其中。 两女现在已经被封住功力,纵然对他发起攻击,也伤不到他。 吴锋感觉到自己的魂魄流转着,在杳冥的层面化作了麒麟的形状,与墓门中的气息完美地契合在一起。 他口中咄地一声,眼中射出两道锐芒,墓门发出隆隆的声响,缓缓滑向两侧。 墓内焕发出明澈的亮光,似有不灭的灯火。 吴锋待要步入其中,却见一蓬粉红色的火焰自墓门处汹涌而起,将墓门完全堵住。 无根的火焰,疾速向外弥散开来。 吴锋快速后退,却快不过火焰,粉红色的火焰,彻底将他和两女包裹。 火焰并不能伤害到他们,但一股热力顷刻间由吴锋的尾椎向上涌去,令他神魂一时恍惚。 心火迷离,让吴锋全身滚烫如炭,双目也变得炽热起来。 全身的衣衫,竟是在顷刻间化作灰烬。 吴锋大惊,想要运转心法,压制住这透体而入的心火。 他牙关紧咬,气喘如牛,真气在体内奔流,如同川涌。 若是平时,他神完气足,自能镇压下这心火,通过这一关考验。 然而这一次吴锋经过激战,身上带伤,尤其是齐琪那一击,伤到了吴锋的心脉。 剧烈的疼痛,让吴锋很快意识到,如果强行压制,只会让自己心脏爆裂而死! 齐琪和玉如烟二女并未将心神投入墓门当中,得到认可,心火考验也不针对她们。因此,她们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但当吴锋衣衫化灰,神情大变,她们亦不由花容失色,慌乱逃去。 只是平台的四周,都是无尽的深渊,墓门处则被吴锋堵住,她们只能在狭窄的石质平台上,来回奔窜。 吴锋咬了咬牙,终于有了决断,脸色随即舒展开来,眼神灼灼如电,毫不迟疑。 他大步流星,向着两女走去,将齐琪和玉如烟捉拿过来,双手发力,两女便无助地跪倒在地。 她们待还要挣扎,却瞧见吴锋双目中闪烁着熠熠魔火,竟有一种直入心魂的狂霸之意,加上刀削般精健身躯散发出的浓烈男性气息,压制得她们娇躯轻颤不已,却是心神一时受制,动弹不得! 一番风雨,望着两女唇畔的白浊,吴锋心头莫名地生出一股成就之意,摸了摸下巴,眼神渐渐恢复清明。 他好整以暇地从坠落于地的乾坤袋中取出一套衣衫,缓缓穿上。 这时齐琪才从恍惚中惊醒,眼神从迷离而清亮,如同渡过了一场春秋大梦。 她这才想起自己被人劫到一个地方,接下来的一切便一片模糊,好一阵方才回味起来,不由又惊又羞,跪拜于地,道:“大当家,琪儿对不住你……” 吴锋扶她起来,叹息一声:“苏灿一党太过狠毒,非你之过。你且说说,是谁施下的术法。” 齐琪面红如血,声音颤抖着道:“卫……卫怀冰。” “我被人劫持到一个密室当中,那家伙用清亮得让人心动的眼神瞧着我,问我,他好不好看……” “我本想斥责他,可是与他四目相对,便如同被**了一般,接下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吴锋一怔,而后目芒大炽。 卫怀冰,字秀孝,苏灿义弟,号称天下第一美男子,风流多才,游戏芳丛之中,善画美人图,红颜知己无数。 因为才艺惊人,在神堂内外,卫怀冰有着绝多的仰慕者。 但现在看来,卫怀冰之所以成为苏灿心腹,靠的绝不是所谓“断袖分桃”的传言,也不是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军政才能,而是能够控制女人的邪法手段! 第二百二十二章 迷心之瞳 吴锋心下了然。 苏灿早就知道是许丹弦负责重修了清洲城,又控制了齐琪,才通过齐琪将自己骗到玉璧城来。 卫怀冰控制齐琪之后,当然也能得到麒麟冢的消息。 如此,一切都合理了。 吴锋不得不承认,苏灿这次布下的局,狠辣得可怕,当真说得上滴水不漏! 如果不是麒麟冢正好漂流到下方,吴锋纵然拥有妖灵之戒这样的神器,也难逃死命。 齐琪回想起之前神思恍惚之间发生的一切,不由玉颜酡红,却犹自柔顺地依偎到吴锋怀里,轻声道:“大当家,玉姐姐也是一时糊涂……你不要追究好不好?想要责罚的话,责罚琪儿好了……” 玉如烟有些惊愕,没想到自己的好姐妹如此讲义气。 “糊涂……”吴锋冷笑一声:“是啊,你这位好姐妹的确糊涂,不是蛇蝎心肠,只是没什么脑子。” 说着,吴锋又将目光投向玉如烟胸前一双玉兔:“胸脯也说不上太大。” 玉如烟心中一阵不忿,她身为玉璧城公主,向来矜贵,何曾被这样嘲讽。 但想起之前的羞耻场面,她又意识到被讥刺一两句实在不算什么,胸头恶心,几乎要就此呕吐出来。 吴锋猛地捏住了她的小嘴,目光凌厉如剑,令她全身颤抖,如同被严霜冻结。 “不追究也可以……”吴锋用侵略性的目光打量着玉如烟薄纱之下玲珑起伏的身躯,冷声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齐琪道:“大当家,你是想让玉璧城归附于你对吗?可是这不是玉姐姐一个人能做决定的。等到你完全压服了苏灿,这事情倒也不难……” 吴锋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齐琪疑惑问道。 吴锋微微一笑,笑容忽地带上了几分邪魅。 “我要你们两个给我做小妾。” 话语清淡,却带着不容违抗的霸者意味。 齐琪大惊,用玉手掩住小口,而玉如烟更是如同被天雷殛顶,妙目圆睁,彻底僵住。 “大当家,你可不是那种好色之徒啊——”齐琪红着脸道:“我倒是没关系的,可是玉姐姐……” 方才吴锋被心火所困,虽然令两女极为羞惭,但到底保全了她们的贞节。如果换成别人,便不会如此了。 吴锋双手发力,将两女揽近,紧紧靠在一起,两具娇躯,一个火热一个清软,抱着很是惬意。 “玉姑娘,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压根没见过苏灿,全部的交涉都是通过卫怀冰进行的,对不对?” 玉如烟一愣,眼神呆滞,机械性地点了点头。 “卫怀冰告诉你,你帮助苏灿除掉我,作为回报,苏灿会替你对付玉璧城里面的反对者,巩固你的地位……但除此之外,最关键的地方还在于,你也是被卫怀冰迷住的傻女人中的一个。” 吴锋眼神锐利,话语充满了嘲讽。 玉如烟突地睁大眼睛。 吴锋的话语,没有任何差错。 吴锋续道:“如果我追究此事,苏灿不会有事,他可以将卫怀冰抛出来当替罪羊。然而玉姑娘勾结人族,违反了玉璧城的祖制,这城主的位置只怕……” 玉如烟刹那间通体生寒。 赤裸裸的威胁。 她年纪轻轻,难以掌控部属,因此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城主之位。 如吴锋所说,如果吴锋追究此事,不需要攻打玉璧城,只需要让众长老知道,她便只剩下黯然退位一个下场。 可是,她已经承受了那样的羞辱,难道还要为此,成为吴锋的妾侍? 玉如烟的自尊,令她无法接受。 卫怀冰给她承诺的,是八抬大轿,凤冠霞帔的正妻之位。 玉如烟清楚地记得,那丰神绝逸的少年郎贴着她的耳畔,温柔地告诉她,苏灿会替她铲除和压服所有反对者,到那时候,他会让她成为世界上最美丽的新娘。 说话间,卫怀冰将一幅卷轴交到她手中,那是他为她精心绘制的画像。 “可是……”齐琪又说话了:“玉璧城中的妖族,又怎可能接受城主成为你的侧室?如果嫁给你的话,她仍旧保不住城主的位置……” 听到这话,玉如烟如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露出楚楚可怜的眼神。 此刻,她褪去了全部的矜贵和高傲,眼中充满哀求之意。 吴锋笑了笑:“不,我并不需要占有你们的身子。” 这话令两女都摸不着头脑,露出惶惑神色。 吴锋眼神如刀,似要看进二女心底:“妖族天生有体能的优势,以普通士兵而言,只要训练得当,战力往往在人类士兵之上。然而两族之间的隔阂,使得妖族士兵的忠诚得不到有效保障。” 他目芒骤明,决然道:“我要将你们收入房中,只是因为——联姻是确保关系的最好手段。” 齐琪怔住,喃喃道:“大当家,你还是觉得人家配不上你么?” 吴锋笑了笑,凑到她耳边,****着她晶莹的耳垂:“我虽然做不到绝对专一,却是个很看重经历的人,只有共同拥有铭心刻骨经历的女子,才会有灵肉结合的想法,与容貌家世修为,其实都没什么关系。” “所以你们两个嘛,收进房里,就当是替我家那只喜欢女人的兔子扩充后宫了。” 齐琪滞了滞,露出喜悦神色,搂住玉如烟道:“玉姐姐,既然主公并不要你的身子,名义上嫁给他也不吃亏——而且洗颜为人真的很好呢。” 又央求道:“你过来了,琪儿也不会寂寞……” 玉如烟听到这些,只觉思绪一片混乱,不知道如何答话,齐琪却已经将红滟滟的口唇凑近来,猛烈地吻住了她。 两女的口唇中还带着一丝之前留下的膻腥气,但津液交换间,很快变成了沁人的香甜。 玉如烟待要挣扎,却觉全身乏力,只能任由好姐妹的香舌在自己口中肆虐,直到让她透不过气,齐琪才放开她,温柔道:“玉姐姐,其实女人之间做那种事情,感觉也不错哩……” “死丫头……”玉如烟朱颜晕红,喘息着道,心中乱如游丝。 吴锋静静地看完这一场蜜吻,却是眼神如冰:“你不愿意,因为你还想着卫怀冰,对不对?” 玉如烟几乎要说出“他比你好多了”,红唇翕动,却终究没那个胆量。 吴锋勾了勾手指,悠悠道:“卫怀冰这个人很有趣,号称万花丛中过,仰慕他的女人无数,但是从来都没听说哪个女人被他破了身子。” 玉如烟当下为情郎辩护:“那是他为人自持,真名士自风流……” 吴锋摇了摇头。 “有超越常人的能力,就要失去重要的东西。” “我从没有听说过一门术法能够控制别人之后,还能让被控制者看起来宛如常态,不露出任何破绽。方才询问了我的武魂,才得到答案,这是一种千年难得一见的体质,名为迷心之瞳,可以在某个时间段内,将一名心志不够坚韧的女子输入指令,令其按照自己的指令办事,但除此之外一切如常。” “不过,这样逆天的能力,当然要付出代价。卫怀冰之所以从不和女人上床,是因为——” 吴锋缓了缓:“他是个天阉。” 第二百二十三章 刻字 玉如烟顷刻如闻晴天霹雳。 “我……我不肯相信!”她情绪终于失控,惊呼道。 “不但如此。”吴锋续道:“迷心之瞳的正常解除,有两种可能,一是时效过后自解,二是控制第二名女子,原来那一位就会恢复正常。但我方才心火发作,强行破掉了卫怀冰的邪法。他现在功体被破,那双妖瞳就此毁去,修为恐怕也要损耗大半,从此几乎是一个废人了。” 玉如烟感觉自己的身躯僵硬如槁木,芳心化作一片死灰。 她表面清冷,心底却有一片少女情怀。 玉璧城中魁梧壮硕的妖族汉子,她全然看不上眼,也只有卫怀冰这样俊逸绝世的少年郎,方能让她砰然心动。 吴锋的话语,如同一桶冰水浇下,将她的一帘幽梦瞬间破碎虚无。 但接下来,吴锋的话语更加残酷。 他深黑的眸子光芒灼灼,如同两道闪电逼视着她。 吴锋突然探出左手,挑开她微张的檀口,用食指和中指夹住玉如烟的香舌,把她的舌头向外拉了出来,脸庞也向着他贴近。 “其实这些并不重要。”吴锋与玉如烟四目相对,目光交汇,不紧不慢道:“对于想要杀我的女人,我还会让她遂心如意么?当作个人的收藏品才是最好的选择。” 修长的手指掐进了玉如烟软滑的舌头当中,毫不怜香惜玉。 剧痛钻心,令玉如烟面容扭曲,泪珠无声地零落下来。 但更大的屈辱在她心里。 这个恶魔——她心底无声地呼喊着。 “收藏品”,多么带着嘲讽意味的词汇。 从今后起,玉璧城高贵的城主,名列芳华谱的佳人,便会成为神堂堂主的妾侍,而她的子民也将被她出卖,被人类所驱使,承受无以言说的屈辱。 玉如烟不敢想象,她的子民将如何看待一位出卖他们的城主。 但她完全无法反抗。 此时此刻,玉如烟的思维反而异常清晰。 一旦她勾结人族的事情披露开来,为了撇清自己,苏灿绝不会给她一丁点的援助。她将被反对者推翻,而一个落魄的公主,那群鸡皮鹤首的长老将很不介意将她强占,变成私人的禁脔。 这比被吴锋收藏,成为一件精美的装饰品还要可怕太多。 她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条通往深渊,另一条是更加深沉的深渊。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神堂大地之上,还有这样大的独立势力存在,成何体统。”吴锋眼神凌厉:“将玉璧城收入掌中,就以你这傻女人作为突破口吧。” 说完,他松开了手,却将玉如烟按倒在地,一把掀开了她薄纱裙的下摆,在玉如烟含着呜咽的惊呼声中解开汗巾,直接用手指,在瓷葫芦一般光洁的****上信手刻了四个大字。 吴锋之奴。 笔力苍劲,带着狂放恣肆的意味。 玉如烟正在疼痛,吴锋已经将一种绿色药膏涂抹在上头,伤口快速结痂,但剧痛却越发浓烈,直透心怀。 齐琪娇躯轻颤着,有些不忍,却不敢有异议,只能上去拥住好姐妹,温柔亲吻抚慰着她,缓解她的痛楚。 这是她头一次见识到吴锋霸道桀骜的一面,但却深深知道,这样的吴锋,同样无比地真实! 玉如烟却是清清楚楚地感知到吴锋所写的内容,眼泪越发决堤般涌出。 吴锋书写完毕,背负双手,畅声大笑:“这字将成为你一辈子的烙印,无法磨灭。从今以后,你除了乖乖跟着我,再无选择!” “我吴锋是要问鼎天下的人,你成为我的收藏品,也没有什么丢脸的。如果不甘心做一个花瓶,不如在战场上证明自己,胜过玉璧城这根蜗牛角上争权夺利!” 玉如烟依然在流泪,哭声却停止了。 她有些惊愕地看着这年纪不大的神堂之主。 其实吴锋的俊美并不输给卫怀冰,一样是绝世容颜,而刚劲霸道的气质,比起卫怀冰的脂粉气似乎更加直入心怀。 被吴锋刻下这样的字迹,玉如烟已经没脸再成为其他人的妻子。 但吴锋的狂骄恣肆,令她深深被震慑,胸中却是连恨意也不敢提起来! 如玉如烟这样的女人,往往善于认命。 吴锋逼迫她做妾,并非要得到她的身体,而是为了让她成为他的收藏品,令整个玉璧城拜倒在他的脚下。 这样的结局,似乎并不能说是人间地狱。 玉如烟娇躯无声地颤抖着,泪雨渐渐缓了,从泉水般涌出,回到刚开始的星星点点。 吴锋扯下了齐琪身上的符箓,命令道:“小妖精,把她抱起来,我们该进去了。” 他用在玉如烟身上的药物很是烈性,如今玉如烟刚被他刻字完毕,大约无力行走。 齐琪轻叹一声,将好姐妹的衣物整理好,用衣袖擦干她满脸泪水,温柔抱起,与吴锋一起走向前去。 对于玉如烟受到的羞辱,她心生同情,但也清楚,玉如烟实属咎由自取。 如果刺杀行动成功,齐琪恐怕也要遭受灭口。玉如烟这个好姐妹可能没想到这一点,但这亦证明,她为人自私了些。 没有当场夺取玉如烟的身体,并且给玉如烟留下了保留清白的权力,吴锋已经是有所克制了。 步入石门,麒麟冢内的墓道很是轩敞,可容八马并行,顶壁上镶嵌着奇异的石子,散发出万载不灭的明澈光华。 …… 当吴锋破去齐琪身上邪法之时,苏灿与卫怀冰正在一间装饰华美的密室当中相对而坐。 “怀冰,这下你可立了大功。”苏灿看着对面颜如渥丹,眼如秋水的白衣少年,举酒笑道:“这一次,吴锋必死无疑了。” “都是义兄定策有方,我不敢忝受此耀。”卫怀冰客套道,举杯与苏灿相碰,正要一饮而尽。 他突然浑身颤抖起来,酒杯从手中落下,溅了苏灿满脸。 苏灿大惊,却见两道血柱,从卫怀冰的双目中激射而出! “我的眼睛!”卫怀冰痛得就地打滚,惨呼道,桌子被他碰翻,饭菜洒了他一身,一片肮脏油腻,他却没有任何感觉。 苏灿急忙扶起卫怀冰,关切地用手拍去他身上的脏秽,取出汗巾细心擦拭。 “医士,医士!” 苏灿大声呼叫,让外头的仆役传唤医生进来。 “怀冰,真是抱歉,我对不起你……”不顾卫怀冰身上的油腻,他紧紧抱住他,眼中落泪。 他心中却是一片幽冷。 看来计划又失败了。 卫怀冰的功法都被破掉,就算不变成瞎子,修为也要半毁,从此再没有多少利用价值。 等到吴锋回来,不知道会不会追究此事。 如果吴锋一定要追究的话,他也只有想办法将卫怀冰推出去当替罪羊牺牲掉。 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自己在神堂当中的声望! 第二百二十四章 古碑 浓烈的洪荒之气,在空中弥漫,沉甸甸令人透不过气来。 这麒麟冢,本就来自远古洪荒。 当甬道行尽,前方出现的并非常见的石铺厅堂,而是一片光怪陆离的天地。 吴锋和齐琪都震慑于这般光景,仰起头去。就连齐琪怀中的玉如烟,也停止了哭泣,望向穹顶。 眼前竟然出现了真正的天穹。 是夜的深黑色,上面有许多个硕大无朋的浑圆光体,散发出明亮的光芒。 有些光体的腰部,还围绕着绚烂的光环,极为美丽。 如果是星辰的话,星辰又怎可能比明月还要庞大? 吴锋陡然想起了一种被绝大多数人认为荒诞不经的说法。 那些天空中的星辰,也许比明月甚至太阳都要大上无数倍,只不过太过遥远,看上去才那样微小。 也许这才是真实的存在,茫茫大陆之外的宇宙,比起人类的想象,还要庞大不知道多少倍! 这麒麟冢,本身就是一个小世界,不可以从外部来判断当中的真实大小,亦不知这情景是真是幻。 但纵然是幻象,也一定是揭露着什么。 天边忽然有流星雨落下,将大地映照成幽魅的宝蓝色。 吴锋沐浴着迷幻的流丽光芒,感到人类的渺小,心中却越发豪情万丈。 天地之间有太多奥秘,留待人们去探索,而只有成为至强者,才能最大程度地接近天道的真实。 争鼎天下,是为了证明自己,改造世界,也是为了积累无上功德,以追求至高的超脱。 他如同与宇宙天心相契合,慨然仰天长啸,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地面突然隐隐动摇起来。 当吴锋双目望天,沉醉于这壮丽情景之时,一道锐利的绿芒,陡然射向他的后心! 齐琪眼见此景,便要惊呼出口,吴锋却信手一剑,如同本能一般,那绿芒须臾粉碎,化成漫天的尘屑纷纷落下。 虽然之前被齐琪所伤,心脉未愈,但他的神识却依旧敏锐如电。 又一道绿影无声地沿着地面爬行过来,待要钻到吴锋鞋底,吴锋又落下一剑,将它戳个粉碎。 他捡起一丝碎屑,瞧了瞧,自语道:“原来是青苔。” 连最卑微的青苔,都能化作能攻击人的精怪,这附近定然有什么奇异之物。 吴锋抬眼望去,只见右前方的地面上有一个高峻的凸起,呈纯粹的青色,好似一朵巨大的仙人掌。 “不要动。”吴锋向齐琪眼神示意,道。 他按剑向着那个方向走去。 青苔显然是从那东西上面跑下来的。 当吴锋离高峻之物不到五丈时,他突地手上发力,赤霄剑脱手而出,凌厉刺击在那东西上面,喷薄出一片炽烈的剑气,而后倒飞回吴锋手中。 剑气肆虐,将一大片青苔顷刻烧成尘烟。 哗! 附着在上头的青苔们,如同炸锅了一般,纷纷飞起,从四面八方向着吴锋猛扑而来。吴锋就好像一个误捣食人蚁穴的旅人,遭受狂蚁们愤怒的围攻。 “大当家,要当心啊!”齐琪关切地呼道。对于自己被控制,重伤了吴锋,她心中甚怀愧意。 吴锋却是已经分不出心思做出回答。 漫天飞舞的青苔,比起狂暴的毒蜂群可怕千百倍。它们不但有着惊人的速度,更拥有一定的智能,知道如何协同攻击。 从头顶,从身躯各方,甚至从脚下,散发着绿莹莹光芒的青苔飞扑而来,如同潮水,无休无止。 吴锋手中赤霄剑狂舞,剑气激荡,炙炎流转,将一团又一团青苔焚烧,化为缕缕烟气,以及散落于地的灰白色尘埃。 但这些小小的精怪完全不懂什么叫做恐惧,于它们而言,吴锋惊扰了它们,杀死了它们的同伴,所以就必须死,无论它们要付出多少代价。 前仆后继的青苔,在吴锋的身边织成一片茫茫的绿色大网,杀之不尽。 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可以说无孔不入,若非吴锋的赤霄剑散发出火性真气,对它们产生出克制,吴锋现在早已被它们撕成粉碎。 吴锋开始喘息起来。 齐琪眼神有些慌乱,她知道吴锋被她打伤了心脉,无法久战,而这些青苔堪称无穷无尽。 但她却不知道该不该过去,吴锋无法应付的东西,以她的修为,更没法应付。 玉如烟却是神色复杂,玉容上泪痕阑干。 当吴锋对她的压力褪去,于吴锋所做的一切,她当然是痛恨不已,希望吴锋被那些东西撕成粉碎。 可是这个恶魔,却在她的身体上刻上那样屈辱的字迹! 她不知道,那些字迹是否真的如吴锋所说,一生无法去除。但吴锋那迫人的声调,让她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 “琪妹妹,解开我身上的符箓。”玉如烟轻轻颤抖着:“我的术法能对抗那些东西。” 齐琪愣了愣。 她不想质疑好姐妹的动机。 所以她直截了当地答道:“抱歉,玉姐姐,我不知道怎么解开。” 这是实话。 玉如烟心头浮起一阵绝望,却也有一种莫名的解脱。 她想要报复吴锋,却不知道报复之后,自己又该做什么,更害怕一旦失败,将会遭受何等的对待。 哪怕现在吴锋看起来不需要她出手,也必死无疑。 但这个恶魔之前所做的一切,让玉如烟隐隐感觉到,无论面对什么难关艰险,他都能创造出奇迹! 奇迹就在她的眼前发生。 吴锋的动作似乎缓了一些,仿佛脱力一般。 漫天飞舞的青苔们以为得到机会,如同嗜血的牛虻一样向着他密集扑去。 吴锋却突地横列剑脊,以手按剑,写意轻弹起来。 弹剑之声清越,有高山流水的韵致,却也有星火燎原的炽烈,万壑惊雷的激昂。 一道道虹光从剑上散发开来,隐含着热力。 漫天的青苔,突然全部凝滞了,而后从内部燃烧起来,剥啄的焚烧声,仿佛它们临死前的哀鸣! 吴锋微微得意地笑了笑。 这些青苔速度极快,本身却极为脆弱,这时候,以音攻来对付,便是最妥当的手段。 方才在它们的进攻当中,吴锋已经感知明白了青苔们内部的气机,于是手弹赤霄剑,以剑鸣令火元溢于十方,引发青苔精怪纷纷自燃,于是无尽的敌人,便在弹指之间,全部化为灰烬。 玉如烟怔怔地睁大了眼睛。 她没有想到,吴锋解决问题竟能如此轻易。 这便是对大道领悟的差距。 吴锋与云海岚一同推演武道,大有觉解之后,他对武学的领悟,已达宗师之境,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因此哪怕只是征天一重天,又身负重伤,仍然能在刹那间将漫天的青苔焚灭虚无。 吴锋清亮的目光,向这个方向投来,眼神微寒。 玉如烟猛地打了个寒噤。 齐琪温柔了亲了亲她的面颊,将红唇凑近她的耳孔:“不要多想啦,玉姐姐,和我们在一起,你会幸福的。” 幸福么? 玉如烟双眼无神,苦笑一声。 对于齐琪来说是幸福,在她看来却是无尽的屈辱。 如她这样的小女人,在命运的洪流面前,挣扎也显得无比的孱弱无力。 然而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到了这时候,她再后悔当初与吴锋为敌,也不能改变任何事情了。 当吴锋将附着在上面的青苔全部斩灭,那高峻的物事也显露出真容。 是一座深黑的古碑,高达数十丈,如要插入渺远的星空之中。 它的表面粗糙,充满岁月的沧桑痕迹,但黝黑的色泽,仍然有种令人心神震颤的魔力。 毋庸置疑,就是它所蕴含的强大灵力,才滋养出那些繁多如海的青苔精怪。 古碑之上,有无数远古文字,漫灭难识。 第二百二十五章 黄泉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碑上所载,俱是太古文字。不但吴锋无法辨识,就连作为妖族的齐琪也完全看不懂。 何况,年代久远,碑上的文字已经大半磨灭。 但吴锋凝视着这座高耸巍峨的古碑,却感到心神为之震颤。 邈远的呼唤,穿越了茫茫时空,直入心魂当中。 他的神识凝聚起来,落入古碑之中,刹那之间,脑海中一片五光十色。 海量的信息冲击而来,令他有头痛欲裂之感。 若非吴锋神识强大,面临这样的瞬间冲击,便可能头颅爆裂,或是直接变成白痴。 饶是如此,庞大的信息,仍旧让吴锋的心神感受到一股沉重的压迫,如同万钧巨石压在心间。 这些信息看似杂乱无章,吴锋却从中感受到无尽玄妙,一道道印记,都似与大道共鸣,蕴含无穷妙谛。 有若无尽珍宝摆放在面前,令人目不暇接,却无从下手挑选。 太古麒麟留下的印记,深藏碑文之中,与其进行沟通,极耗脑力。 吴锋陷入茫茫烟海当中,时时心觉若有所悟,脑仁却渐渐刺痛起来,如要瞬间炸裂。 求知的意欲与强烈的痛楚互相冲击着,在神念的世界中化成肆虐的风暴席卷开来。吴锋的身躯颤抖着,豆大的汗珠沿着脖颈流淌,他却一无所觉。 若是别人,只怕会强忍痛楚,试图将这些信息尽数捕捉消化。 吴锋却是遽然横眉,口中发出一声咆哮。 他的脑海之中,千百道印记顷刻粉碎,只剩下几道流光依旧在漂浮。 大道至简,太过贪婪之人,反而要受害。 现实中常有这样的情况,太过渊博的人,却不能去芜存菁,被五色所惑,反而不如专注的人成就高深。而繁复花哨的功法,修练起来也往往事倍功半。 这古碑中的万千条印记,看似道道高妙,近合大道。 但吴锋却敏锐地感知到,其中绝大部分,只是杂念。 甚至还有怨念。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当雄踞洪荒的巨兽终于要告别震慑天地的神力,归于尘土之中,自然会有怨气沸腾,难以消解。何况吴锋能感觉到,这头太古麒麟恐怕不是正常死亡,而是被重创之后,强撑着为自己建好墓冢,步向最后的时光。 这些怨怒和不甘,都有意无意地落入碑文当中。以太古麒麟的境界实力,对于后人看来,自然蕴含无不妙谛,实际上却全无补益。 如果吴锋太过贪婪,不知道取舍,心神终究会无法承受,力衰神疲而死。 以清明如水之心,直视本源,吴锋成功地筛选出碑中真实有物的印记,而神念上的压力尽褪,顿感神明清发。 “斩。”吴锋默道。 他现在已经从碑内海量的信息中去芜存菁,但剩下的十多条印记,仍旧嫌多。 因为吴锋作为武士,并非所有的法门,他都能学习消化。 固然,不同的体系之间有相通之处,相互学习,可以融会贯通。但吴锋有自己的道,并不打算在麒麟法上面花费太多的精力,不然得不偿失。 何况,他最急迫得到的麒麟骨文,并不在此!碑中的信息,充其量只是麒麟法的一些边角罢了。 一道道印记被吴锋果决地斩灭,只剩下一道赤色光芒在吴锋神识中凝练,渐渐化为一篇经文,被他烙印在心间。 那是麒麟啸的要诀。 吴锋以前所学的麒麟啸,是上古武者模仿神兽麒麟而创,为战场上震慑敌军军心的招式,可以令敌人短暂失神,却没有直接的攻杀之力。 但麒麟神兽真正吼啸起来,却能直接令敌人心胆俱裂,当场毙命。 吴锋这半年来,对于音律沟通大道的理解,大有长进。现在又接触到碑中经文,顿时明悟了麒麟啸的真实用度。 麒麟啸波及范围极广,若能直接杀伤敌人,在战场上将会大有裨益。今后面对敌人的围攻,吴锋也将轻松自如很多。 思及此处,吴锋自体悟中醒觉,不由快意地拊掌长笑起来,声震天穹。 空中硕大的星辰,竟随着他的笑声摇颤起来,似欲坠下! 他在笑声中不由自主地用上了麒麟之术,虽未刻意,但远处的齐琪也被他震得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痛唤道:“大当家……” 玉如烟更是一屁股跌在地上,被吴锋的声浪震得胸口气血汹涌,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吴锋大步流星走过去,将两女搂进怀里,信手拭去玉如烟唇边血迹,又挥掌在她挺翘的臀部上连击数记,颤鸣阵阵,清响如泉。 玉如烟功力被封,本是被吴锋的长啸震出轻度内伤,在吴锋掌上发力,抽在她屁股上,一股热力从尾椎涌上,内伤又开始快速愈合。 吴锋的手掌已经脱离的玉如烟的身体,那股真气仍旧在她体内循环流转不休,如同吴锋的分身一般。 玉如烟心中震颤,明白这神堂少年堂主的天赋领悟,非常人可比,同样的境界,运用之妙却胜过众人百倍,当真不可轻易图谋。 吴锋骋目望向前方,只见远处是一条滔滔大河,水色昏黄,如同沸腾了一般,发出轰鸣的声响,却全无浩壮之气,听起来反而像怨鬼的哀鸣。 他挟着二女走近,只见昏黄的水色间,似有怵目的血色,又有黑气在其中浮沉。 一座简陋的木桥搭在其上,但当中已断。 这河水桥梁,看起来全无特别的地方。 “这……”齐琪口中喃喃道:“黄泉水,奈何桥?” 许多上古强者留下的墓冢中,有黄泉和奈何桥的形象。 吴锋道:“麒麟骨文一定就在河对岸。” 齐琪叹息道:“可是桥断了……大当家,要不试试能不能有别的方法过去?” 吴锋摇头道:“不必了,回去吧。” 齐琪一惊:“这……你今次就是为了麒麟骨文而来,为何试都不试,就选择放弃?” 吴锋淡淡道:“开悟之后,更能感知到危险。这河流看似寻常,却非我可过,贸然尝试,必死无疑。此番已有所得,麒麟骨文待到实力足够了再取。” 眼神坚定,有拿得起放得下的超然气魄。 吴锋是一派之主,要为整个神堂负责。他既然感知到自己现在的实力,绝不足以越过黄泉,便不会选择涉险。 他的神色又变得悠闲起来,撩起雪色薄纱,在玉如烟修长滑嫩的大腿上捏了一把,微微一笑:“何况,此次最大的收获,还是将玉璧城的公主殿下收为己有,对不对?” 玉如烟一阵羞愤,满面通红,垂下头不敢正视吴锋的目光。 吴锋大笑,又道:“不过还可以带点东西回去。” 他沿着河岸行走,在沙滩上搜寻,不时掏摸出一些黑色的石头来。 “这些是什么?”齐琪问道。 “这河水中有混沌之力。”吴锋应道:“这道幽冥河水,是从两界交接之处,吸纳混沌极煞而成,与世界之力形成循环,完全不同于寻常墓冢中的幽冥河水。但其中凝练出冥石,却杀机内敛,不能伤害人体,更能帮助久不得突破之人破境得道。” 齐琪心中一凛,才明白吴锋为何不去贸然过河。 涉及到万物本源的混沌力量,绝不是征天一重天的修士所能招惹的。 吴锋收集了数十块被浪花打到岸上的冥石,计量着可以帮助麾下几十名镇野境界好手突破数重天的小境界,再看河滩上已经找不到冥石,才返身回来。 这时河水突然涌起,向着岸上的吴锋猛扑而至。 吴锋却早有感觉,凭剑飞退,浪花溅在河滩上,黄色的水点散灭,隐隐可见鬼影幢幢,渐渐消散在视野当中。 虽然没能得到麒麟骨文,但吴锋心情依旧一片畅快。 这一番来玉璧城,他得到了本就打算得到的一切东西,并找到了麒麟冢。至于骨文,无非是实力足够之后,再来便是。 那么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再次攻打清洲城了。毕竟——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PS. 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 第二百二十六章 高阳义统 清洲城。 城池的西北角,有一座小小的神社。 高阳义统穿上祭祀服,祭拜过先祖,而后百无聊赖地泡上一杯清茶,自斟自饮。 他不喜欢喝酒。 酒醉能带来一时的麻醉,醒来却更加忧愁。 神社在高处,向下眺望,广大的豫州平原尽收眼底。 在遥远的上古,豫州、雍州、荆州,均是天武神教高阳氏的领地。 高阳氏的先祖,是武祖麾下三神之一,威名赫赫,武祖飞升之后,曾作为武祖神朝的执政,行使威权。 而在现在,高阳义统也是名义上的天武神教教主,豫州西部的领袖人物。 只是除了他自己以外,连神社中的童仆都不会将他当一回事。 天武神教在很久以前就被麾下的清洲岩仓两殿瓜分,而两殿又被清洲的分支神堂所压迫,现在高阳义统所拥有的,只有这座小小的神社,以及城外巴掌大一块供养地。 他修长的双眉突然轩起,猛地咬牙,挥起一拳,狠狠地砸在桌上。 茶水溅射起来,将他的衣衫浇得透湿。茶壶从桌上摔了下去,跌成粉碎。 “先祖的荣光啊……哈哈哈哈哈!”高阳义统凄厉地笑着,虽然喝的是茶,却好像酩酊大醉一般。 脚步声突然响起。 高阳义统停止了狂笑,敛容正色,收拾好地面,运转真气将衣衫烤干。 敲门声响起:“教主,属下有要事禀报。” “进来吧。”高阳义统点头道。 一名绿衣祭祀踏了进来,此人是高阳义统的心腹,忠诚可靠。 绿衣祭祀单腿跪下,恭敬地将一封信递到高阳义统手里。 高阳义统认真地看完,顷刻间为之动容。 “神堂堂主吴锋打算与我们合作?”高阳义统加重着音调道。 “不错。”绿衣祭祀道:“这是个好机会。吴锋说只要我们与他里应外合,攻下清洲城,他只拿走清洲的田地,城池和城下的市社都归教主所有。事成之后,更是年年贡献,以示尊奉。” 高阳义统垂首沉吟,但眼神已经难以掩饰地变得明亮。 神社虽小,也有一百多名神职人员和仆役,每个人都有修为在身。 在攻城的关键时刻,这么多人已经足够改变战局。 固然,哪怕事成,他也不过是从清洲殿殿主邓峥的傀儡,变成神堂堂主吴锋的傀儡。 但是至少能有一块稍微像样点的土地来祭祀先祖,而不是困在这褊狭的神社之中,如同囚犯一般! “吴锋会不会出尔反尔?”高阳义统仍旧有些担忧,从小作为傀儡,令他很有些危机感。 “吴锋承诺愿意写下誓书,按下手印。事成之后,我们将誓书内容公开,吴锋就必须将清洲城交给我们。”绿衣祭祀道:“他在神堂内地位不稳,需要公信力。” 高阳义统登时吃了一颗定心丸:“这样的话,今后清洲殿的势力就是我们的了。吴锋和苏灿不和,还可以从中取利……” 长久地对于振兴天武神教,恢复先祖荣光的幻想,令高阳义统顷刻陷入了无边遐想当中——平定神堂,扫荡中原,攻入西域。恢复武祖荣光的事业,就在他高阳义统的身上实现! 他仿佛登上了世界的巅峰,脸上不可遏止地露出沉醉的神色。 直到绿衣祭祀的一声呼唤,才把他拉回现实的世界。 “好!”高阳义统拍着绿衣祭祀的肩头,大声道:“联络商谈的事宜,就全权交给你了,不要辜负我的期望!” 绿衣祭祀郑重道:“必不辱使命!” …… 吴锋从玉璧城回到宛城,已经有十日了。 齐琪被他留在玉璧城,监视玉如烟,并掌控玉璧城的内部动向。 苏灿见到吴锋时,表现得一切如常。但吴锋从他的眼睛可以看出来,对于吴锋并不追究卫怀冰,他感到很奇怪也很庆幸。 苏灿并不知道,这次不止是刺杀失败,而且将整座玉璧城也送到了吴锋的手里。 为了处理吴锋交代的任务,罗廷玉也将荆州方向的情报工作交给了风舞泷,自己秘密回到神堂领地上来。 吴锋将罗廷玉递来的回书一扫而过,微笑起来。 “狗。”他拍了拍罗廷玉的肩头:“这些年辛苦了。” “汪!”罗廷玉学了一声狗叫,表示答应,惹得吴锋大笑起来。 罗廷玉也笑起来,道:“老大,你不打算把清洲城真的交给高阳义统那个废物吧。” “那是自然。”吴锋道:“拿下了清洲城,又转手送出去,咱们还图什么?” 罗廷玉揉了揉眉毛:“只是高阳义统对咱们有名分上的优势,豫西一带,还多有怀念高阳一族者,如果对他爽约的话,对老大你的声望不利啊。” “所以让邓峥帮咱们解决这个问题。”吴锋攥紧拳头,眼神变得锐利:“狗,买通一个高阳义统的部下,让他向邓峥告密。” 罗廷玉吸了一口寒气。 这当真是毒计。 邓峥得到消息,一怒之下,必定将高阳义统杀死,而吴锋就可以打着为高阳义统复仇的旗号,再次进攻,而享有大义名分。 “只是……没有高阳义统作内应,清洲城坚固如铁,又该如何拿下?”罗廷玉继续问道,神情变得慎重。 已经攻打清洲城失败,士众多有怨言。 如果再败的话,吴锋必然人心尽失,苏灿干掉他,会全不费力。 吴锋却是很随意地道:“这个也很简单。” 罗廷玉犹自抱着不肯相信的神色,他知道吴锋这次去玉璧城,许丹弦并没有告诉吴锋清洲城的防御弱点。 “邓峥多疑。”吴锋扬起头,道:“让人传出消息,使得邓峥知道,我去玉璧城,目的就是为了寻求许丹弦的帮助。并且强调一点,许丹弦有着绝好的职业操守,没有泄露清洲城的弱点。”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的咬字变得格外地重。 罗廷玉愣了愣,而后击掌道:“好计策啊,无可挑剔!” 吴锋所说的都是事实。 但事实有时比谎言更可怕。 这一套计策环环相扣,阴狠凌厉,巧妙绝伦。 当然对于被牺牲的高阳义统,就显得很对不起他。 然而于整个神堂而言,天武神教的名分之存在,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最好的办法,是让天武神教和清洲殿这两个高于神堂的名分—— 同时消失。 第二百二十七章 再攻清洲城 “我希望你亲眼看着我攻破清洲城。” 吴锋如是对许丹弦。 许丹弦也想瞧见吴锋究竟能不能攻破他留下的铁壁布置,加上齐琪的劝,他应诺前往神堂军阵中。 这一次,吴锋动员了更多的兵力,将自己的所藏的大量金银珍宝分赏给将士,鼓舞军心。 邓峥诛杀了高阳氏一族,也使得部分下层士兵义愤填膺,战意高昂。 他们并不在乎高阳义统等人为何被诛杀。 傀儡的大义名分,就在此时此刻体现出来。 就譬如乱世中的天子被权臣所挟持,完全失去实权,百姓并不会在乎。但权臣若胆敢杀害天子,哪怕起因是天子发了衣带诏,试图讨伐谋杀权臣,百姓也会站在同情天子的一方。 高阳氏乃是神武一脉的精神领袖,便如同豫西一带的天子。哪怕失去权势,天武神社依然与武祖大社一样,是武士们的精神寄托所在。 许丹弦看着神堂士兵们如同蜂拥蚁聚,向着高耸的城墙扑去,在乱箭和滚石之下化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却只能不断摇头。 仅仅靠着高昂的士气,是破不了他留下的铁壁布置的。 他有些庆幸,也更加失望。 许丹弦本以为吴锋真是能够让他心服口服的神武之主,值得自己放弃仇恨去追随。 但现在看来,吴锋虽有气度,却没有相应的才能,是所谓志大才疏。这场赌约,只能将他葬送! 许丹弦这样想道。 但他随即惊诧地发现,城上的兵力布置开始变化。 邓峥违背了他留下的布置图,开始自作主张! 这个蠢货。 以许丹弦的聪明,他瞬间就想明白了个种原因。 吴锋将他骗到阵中,就是为了让邓峥知道,他如今在神堂军的阵中。 邓峥当然以为许丹弦已经出卖了清洲! 攻城的确并非吴锋所长,他擅长攻取的,是人心。 ●+●+●+●+, 此后,吴锋甚至没有下令控制许丹弦。 但许丹弦却明白,现在自己哪怕写信告知邓峥真相,也只会被当作诡计。 他只是一个筑城师,并不是清洲的门人弟子。 邓峥又凭什么相信他? 许丹弦长叹一声,没有想到,自己所修筑的金汤铁垣,将被以这样的方式攻克。 吴锋不需要找到城池的破绽,因为破绽本来就在人的心里。 严冬雪寒,大地上一片苍冷,刀剑越发散出堕指裂肤的寒气,弓弦也变得冷硬难以拉开。 但随着号角声劲吹,神堂健儿们依然奋不顾身地向着城墙扑去。 密雨一般的劲箭,在寒风中穿梭来回,城上城下,不时有士卒中箭溢血,倒下毙命。 严冬时节,护城河有阵力的加持,并不封冻,仍然潺潺流淌,但被土囊和石块投掷下去,很快压得沟满壕平。 投石机将磨盘大的巨石,向着城内轰然砸落。神堂一方毕竟有着极大的兵力优势,众志成城下,城上的火力迅速地被压制。 违背了许丹弦留下的布防图,便无法最有效发挥出交叉火力的作用。 “叔父,拜托了。”吴锋向白军浪拱手道。 “看我的好了!”白军浪搓着蒲扇大的手掌,爽朗一笑。 一声断喝,这神堂的一代战神如同风暴一样腾空而起,席卷上高峻的城墙,猛然劈出一掌,金色的阵法光幕,竟被他劈得裂开一个巨口! “是苏有光。”邓峥冷笑道:“这可是一条大鱼。住,然后干掉他!” 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所面临的危险。 之所以敢于悍然诛杀高阳义统,正因为邓峥这种眼高手低的家伙,一直都把吴锋视作黄口儿。 邓峥认为,之所以之前能够挫败吴锋,不止是许丹弦改建后的清洲城足够坚固,也是他自己指挥有方。既然许丹弦出卖了他,他便自行调整防御方案,也没有一丁问题! 若是对龙傲天这样富于智略之人,吴锋也不敢施展那样的计策,一旦被识破,他会无路可退。 一排排的长枪,如同密林一样向着白军浪穿插而去。 白军浪眼神炽烈如光火,怒啸一声,双掌齐挥,空间震颤起来,如被劈出无数断层。 空气向着四面八方炸裂开来,城头上的士卒们纵然有阵法护持,也都被震得摇摇欲坠。离白军浪接近的几人,更是直接身躯炸裂,骨与血漫空飞舞。 与雪斋禅师一场生死大战下来,白军浪到现在还有暗伤未愈,但此刻的悍勇,却一不似有伤在身。 半圣高手的威压向十方幅散,掌风滚滚如同千重炸雷,震得在场之人耳孔发麻。 “你,上去!”邓峥眼见城头竟被白军浪清除出一片空地,立即对副殿主汪无冕下令道。 汪无冕也有些发怵,苏有光勇名震于天下,只是远远见着他双掌劈人如麻,便令人心中生寒。 但既然邓峥有令,他不敢不从。 好在城头是他们的主场,汪无冕又催着一群精锐卫士围上去,自己在里头敲着边鼓。 卫士们穿着厚重的铁甲,组成水泼不进的坚固阵势,向着白军浪逼压过去,如同一道道山墙。 这时候,一声喘息自白军浪口中发出。 “他身上果然有伤!” 有百夫长惊喜地呼道。 “先斩苏有光,再砍下吴锋儿的脑袋当球踢!”汪无冕大声地激励着士气。 汪无冕当然知道,哪怕身上有暗伤的苏有光,也不是好相与的。 萱津之战时被苏有光劈死的清洲第一猛将赖美东,就是极好的教训。 但战争根本上依靠的还是士兵,只要让士兵们敢于浴血拼命,相信有机可乘,那么再强大的高手,也会被人海所湮没。 清洲士兵转眼又聚集成团,密集如同蚂蚁一般,对白军浪发起围攻。白军浪虽是夷然不惧,但一时半会也没法杀开局面。 汪无冕正计量着要不要亲自扑上去,转念一想,此人身上有暗伤,一旦体力跟不上,撤退不得,便可一拥而上取他人头,不成功也只是让他在城头杀一阵罢了,没必要拿自己的性命来冒险。 激战正烈。 一群庞然大物,却是悄悄地向城头接近。 这是高如楼房的木车,上面蒙着坚固的铁皮,下有车轮,被士兵推着向城墙移动。 弓箭手站在其上,与城上的士兵对射。 “是攻城塔。”邓峥眼神一扫,发出命令:“各位注意,投石器准备,速速将其摧毁!” 但攻城塔上面却不仅仅有弓兵,还有精锐的盾兵和长枪手,他们结成坚固的阵势,枪盾齐动,磨盘大的巨石也被雄厚的真气震飞开去,坠落在地。 或是巨石击中车身,然而这攻城塔甚是坚固,哪怕被打出一两处缺损,未必影响运行。 很快,一座座攻城塔就靠近了城墙,长长的板子伸出,搭在城头,神堂士兵们如同饿狼一般,向着城墙上头窜了上去! 白军浪只以一人,牵制住了大量的敌兵,附近的区域,防守力量都出现了严重的空虚。 登上城头的神堂勇士们大声欢呼着,如同枯草原上的火苗一样蔓延开来。 第二百二十八章 名门哀歌 所谓乱世,往往便是名门的哀歌。 自上古传承下的名门,担负着流淌在血脉中的骄傲。 他们一代又一代地渴望着振兴家业,不愿辜负祖先的赫赫声名,然而成长在慵懒奢华中的这些子弟们,空有志向,却往往缺乏相应的才能。 乱世的烽火下,演绎着最残酷的角逐,下克上的情景无时无刻都在上演。庶族吞灭主家,家臣取代君王,土豪成长为新的名门世家,每一段历程,都沾满了淋漓的鲜血。 沦为神社之主,又被邓峥所屠灭的高阳氏如是,而作为忌部氏主家的清洲邓家,也是如此。 当高耸的城墙上布满了神堂的战士,整个战局便已注定。 白军浪奋勇冲杀,无人可挡。清洲军大批弃甲投降,少数极忠诚者逃入内城,继续顽抗,但内城很快也在气势如虹的攻势下遭到攻克。 汪无冕想要逃走,却被白军浪一掌劈下,连人带甲化成肉饼。 在最后的时刻,邓峥反而被激起了名门的勇气,杀入神堂军阵中,连杀十余人,血透重衫。 但他战死的意愿没能成功实现,混战之中,吴锋用剑脊拍在邓峥的后脑勺上,将他打得晕了过去。 吴锋要以杀害高阳一族的罪名,在清洲城外将邓峥公开处刑。 当被捆绑在木柱之上时,邓峥终于想明白了一切。 瞧着周围或是痛恨或是怜悯的神情,他既绝望,且愤恨,更痛恨自己的愚蠢! 然而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为了避免他多话,吴锋事先就割断了他的声带。 锋利的长刀掠过,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重重飞起,血幕喷散,将雪地染成凄艳的红。 矗立数千年的清洲殿,自此覆灭! 清洲大部分的土地被吴锋收归直属,剩下的则交给叔父苏有光代管,以酬谢他的先登破城之功。 在天武神社高大的门楼前方,吴锋一袭青袍,负手临风而立。 “清洲殿屡次叛逆,又屠灭高阳一族,如今灭亡,正是咎由自取。高阳氏绝嗣,但天武神社终需有人尊奉,我今日便兼领天武神教的教主之位,各位意下如何?” 看着豪族头领们如同蝼蚁一般俯伏在自己的面前,吴锋心中畅快无比。 这就是权力的滋味。 他做到了苏梦枕未曾做到的事情,将固若金汤的清洲城一举拿下,从今日起,吴锋方才取得了与岳父薛衣人等量齐观的名分。 而直到现在,这群桀骜不驯的部下们,才真正地把他当作神堂之主! “堂主大人讨逆有功,为高阳氏复仇,居功至伟。”一名原来隶属于清洲的豪族头领奉承道。 “理应如此!若无这等名分,我等在天子峰面前总觉矮了一头。”说话的是姜家家主姜仁,一位神堂中的耆老。 苏灿投过愤恨的眼神,却无计可施。 姜仁本是苏灿的忠实支持者,如今他却也迫于吴锋攻灭清洲之威,对吴锋口出谄媚之言。 内有平定清洲殿的声威,外有天子峰薛衣人的鼎力支持,吴锋现在似已无懈可击。 难道从今以后,他便再无机会,只能乖乖地拜伏于吴锋的军门之下? 苏灿不甘心,但他更明白,现在吴锋声望大增,如果他再敢玩小花招,吴锋完全可以简单粗暴地将他解决,不必再顾及众臣的看法。 吴锋玩弄阴谋的能力,绝不输给苏灿,只是吴锋的情报网用来对付敌人,而苏灿更擅长窝里斗罢了。 在玉璧城中,吴锋与长着一对雪白猫耳朵的少年许丹弦再次会面。 “如何?”吴锋微笑,笑容中含着淡淡的傲意。 清洲城已经成为他的囊中之物,城中的重宝兰若神木,也成了吴锋的个人收藏。 许丹弦叹息一声:“从你与我打下赌到攻克清洲,竟然只花了二十天。” “对付邓峥,已经够了。这也是你不愿出仕于他的缘由。”吴锋悠然道:“愿不愿意陪我一起见证,我统一天下需要多久?” 许丹弦一震。 “神堂如今的势力,在这潮翻浪涌的大世当中,若想说得天下,恐怕有些……”他迟疑着道。 吴锋双眸骤明,如同两团跳动的火焰。 “不错,如今的天下,英雄辈出,我亦不敢小觑任何人。” “但越是英雄辈出,就代表着乱世即将终结,神堂要生存下去,就须得由我的双手来统一天下!前进或者灭亡,没有别的选择。” 话音如铁,掷地有声。 许丹弦一阵默然。 “好,我愿意做你的臣子。”他点了点头:“除了筑城之外,我的专长是弓箭,今后请多多指教。” 说着,他掏出十枚铜钱,往空中一抛,这才迅疾如电地取下腰间短弓,一箭射出,只听铮一声响,长箭从钱孔中穿过,竟是将十枚钱币尽数如串糖葫芦一样钉在墙上,一文不少。 吴锋一怔,没想到这看起来文弱秀美的圆脸少年,竟也有不菲的实力。 这样的箭法,简直足与左成政的枪法相媲美。 “好箭法!”吴锋赞道:“你要怎样的待遇?我可以先把你父亲当年的封地田产都归还给你。” “寸功未立,不敢奢谈俸禄。”许丹弦说话显得很是规矩:“请主公期待我今后的表现。” “比起主公,我更希望你当我是一同奋战的兄弟。”吴锋拍了拍他的肩头,露出期冀的眼神:“你父亲的死因,我已经调查清楚了。” “什么?”许丹弦的话音立刻变得急促:“父亲……他究竟是不是冤死的?” 吴锋叹息着点了点头:“是。” 见许丹弦眼中浮现出一抹阴影,吴锋又道:“但却是他自己要求的。” 许丹弦蓦然一震:“他自己要求被诛杀?这……怎么可能?” 他脸上全是无法置信的神情。 吴锋长叹一声:“你应该知道,当初三河剑派李清来犯的时候,最先投靠三河的,就是你们许家。” 许丹弦一阵沉默。 他也曾隐隐听说过,当初许家人不但为三河军带路,而且坚信神堂必定灭亡,为了讨好李清,疯狂地搜杀反抗者,手段比起三河军还要酷烈。 “但是那和父亲无关。他只是个旁支子弟。”许丹弦道。 “他是许家人,就得为此负责任。”吴锋断然道:“这就是乱世的规则!” 许丹弦忽然显得极不甘心:“你是说,父亲只是为了给家族赎罪?这根本不公平!这样的理由,我也没法相信。” 吴锋摇摇头:“成王败寇,如果李清真的灭亡了神堂,许家也没罪可言。但当年许家激起了公愤,不少豪族头领都劝说师傅算他们的旧账,将许家灭门。” 对于许家本家,吴锋其实毫无好感。 在山教继、山陆陵父子投靠神霄的时候,当初逃过一劫的许家又与山家父子联手,奇袭了吴锋的讨伐部队,事后还吹嘘大败吴锋。只是龙傲天任命山家父子为新占领区的代理人,许家家主对此不满,才又倒戈回来,向吴锋谢罪。 这样反复无常的家族,也着实可恶。若非神堂如今风雨飘摇,吴锋绝对要找他们算个总账。 许丹弦愣住。 他已经隐然猜到了真相。 如果许家真的被灭门的话,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的父亲作为旁支子弟没法逃过,而他现在也绝不会活在这世上。 果然,吴锋续道:“于是你父亲想了一个办法,在大旱降临,净土宗信徒趁机起事作乱的时候,让师尊以贪墨赈灾粮为理由,将他处斩以安抚人心。他的牺牲,换取各家对许家的谅解,许家才得以存续下来。” 说着,他掏出一叠机密文件,里头将当初的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许丹弦取过看完,呆呆地站着,眼中泪水滴了下来。 显然,他的父亲是被迫的,本家临难,却把一个旁支子弟推出来当牺牲品。 父亲死后,家产也被抄没,但本家却没有给母亲任何补偿。因为没有生活来源,母亲才带着他回到玉璧城,并且在数年后气苦而死。 “我明白了。”许丹弦擦了擦泪水,眼神变得坚定:“我希望有一天,能够继承许家。” 他已经明白自己应该仇恨的是哪些人。 就在这时,有吹打之声从窗外传来,乐声极是喜庆。 “似乎是送亲的声音……”许丹弦讶异道:“玉璧城最近有亲事?” 吴锋爽朗一笑:“你的玉姐姐见如今神堂势大,已经决定下嫁于我,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攻克清洲之后,吴锋搜查邓峥的来往信件,发现清洲殿曾经向玉璧城购买过物资,便小题大做,声言玉璧城勾结清洲,以新胜之师围困玉璧城。 这全然是莫须有的罪名,但玉如烟被吴锋抓住把柄,几个长老也接受了收买,反对派中的骨干则被吴锋利用玉如烟的帮助,派出精锐死士刺杀。因此玉璧城根本没法组织起像样的抵抗,便举城投降,成为神堂的一部分。 当身为城主的玉如烟都成为内应,玉璧城当然是别想保持独立性了。 也知道此事做得不地道,吴锋作为胜利一方不但没提多少条件,反而赏赐了大量金帛,并允诺玉璧城继续自治,只是要求战时出兵罢了。 对于吴锋的霸道做法,许丹弦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错,他毕竟有一半人族血统,对于玉璧城的固步自封,很有些不以为然。 但他听到吴锋这话,不由身躯颤了颤:“玉姐姐……她那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做……” 吴锋已经有天子峰薛大小姐作为正妻,玉如烟当然只能成为侧室。 耸了耸肩,吴锋有些自恋地大笑起来:“毕竟自古美女爱英雄嘛,哈哈哈哈哈哈!” “那……那便恭喜了。”许丹弦话音带着颤,拱手道。 吴锋并没有注意到许丹弦的异常,只以为他依然想起父亲的事情而悲伤。 却未能意识到,许丹弦眼里露出的,完全是被人横刀夺爱的神色! 当然许丹弦也不知道,他的玉姐姐,其实是个痴迷于天阉卫怀冰的傻女人。 第二百二十九章 婚 两架彩轿,沿着山道摇摇而行。 成队的卫士仆役簇拥在轿子前后,锣鼓吹打之声喧天。 深冬时节,道旁盈满冰雪,越发衬得艳红如火的花轿光彩亮丽。 玉如烟端坐在轿中,头戴花冠,身着喜服,遍身红艳更显肌肤莹润如玉。 她俏脸上的愁色,却如同凝集不散的阴云。 当联姻消息宣布的时候,玉璧城一片沸腾,不是欣喜,而是愤怒。 吴锋之所以一定要将玉如烟收进房内,正因为玉璧城的妖族固步自封,桀骜不驯,只有软硬兼施,以最凌厉的手段将他们的所谓祖制打得粉碎,才能真正将玉璧城收入囊中。 他既要将玉如烟变成自己的收藏品,更要她继续坐在城主的位置上,来确立自己对玉璧城绝对的掌控地位。 仰慕玉如烟的妖族们咬牙切齿,但他们想不到,德高望重的长老们却腆颜站出来,大声地宣称联姻之后,将有多少好处。 这些长老,正是往日里最迂腐,最喜欢谈起祖制的人物! 因为真正在乎祖制的,现在已经死了,不得埋葬,抛尸荒山野岭。 而剩下的糟老头子们,动心于晃眼的财帛珠玉,当然对于送到宅子里的人族美女,他们同来来者不拒。 神堂的亲卫队入驻了玉璧城,送亲的道路上头颅滚滚,鲜血沿着白玉铺成的道路流淌下来,血腥气弥漫。 而长老和护法们却在精美的宅子里拥护围裘,悠闲地品尝着温好的美酒。 他们无比地心安理得。 在他们看来,背叛玉璧城的是玉如烟本人,而他们自己,只是在生死关头做出了正确的选择罢了。 而那些惨死在外面的贱民,则愚蠢到了极点。 轿中,两行珠泪沿着玉如烟光腻的面颊缓缓滑落。 看似清冷不近人情的她,其实比起那些满口大言的长老们,要在乎子民得多。 她是城主,自认为有保护子民的职责。但现在,是她亲手把她们推进死亡的深渊。 神堂的实力,其实不需要内应也能攻克玉璧城,但付出的代价会难以承受。这是苏梦枕时期一直没有图谋玉璧城的缘故。 玉如烟作为一名年轻的城主,却没有超越自己年纪的才能手腕。她勾结苏灿一党,当然不仅仅是被卫怀冰吸引,对自己地位的不安,使她走上了违背祖制,插手人族事务的道路。 从轿帘的缝隙中,她看到那些生活在最底层的妖族子民们拿着木枪和石棒,扑向器甲精良的神堂卫队,而后如割草一般倒下。 而玉璧城原来的精锐卫队,则和神堂的队伍一同镇压着那些“乱民”,杀戮之时,甚至显得更加残忍凶狠。 但她又能说什么?不正是她自己的选择,才让玉璧城变成如此局面? 鲜血染红了地面上的积雪,尸体一具具横倒在城内城外,凄烈的场景,令玉如烟心如刀割。 “不要……”玉如烟低声呢喃着。 她啜泣着,想要告诉他们:不要为了我白白送死了,大家回去吧,是我自己愿意的。 可她说不出口。 那些纯朴的底层百姓们,只以为她是遭到了长老护法们的挟持,与他们一同被出卖,但实际上,玉如烟才是最先出卖他们的人! 寒风自帘子的缝隙打着旋卷进来,当玉如烟脸上阑干的泪痕完全干涸之时,花轿也稳稳地落在地面。 宛城城主府中,一片张灯结彩,就连府内和门口道旁的树木,也被缠上了精美的七彩丝帛。 宾客满堂,喜乐飘飘,丝竹之声悠扬入云。 因为只是纳妾,吴锋并未身着吉服,只是在胸口悬了一道大红的花饰。 因为是纳妾,不能走正门。花轿由侧门而入,两位新娘子被婢女扶出,在这么多人面前,都显出尴尬的模样。 “恭喜堂主大人啊,不但大夫人风华绝代,两位如夫人也是美貌如花……”客人们纷纷向吴锋举酒相贺。 吴锋也向这些人微笑示意。 齐琪和玉如烟都戴着精美的花冠,缀满珍珠流苏,却没有戴盖头。 大家都看见了玉如烟脸上的泪痕,却知趣地好像没瞧见一般。 “小的进门,该跨火盆了。从玉璧城那地方过来,妖气太重,不烧一烧可不吉利。”薛洗颜一袭紫衣,如同一道魅影飘摇而至,不施脂粉,便显容颜倾城,顷刻将两位如夫人都给比了下去。 早有婢女搬过崭新的搪瓷盆,放在喜堂的门口。 正经成亲,跨火盆是为了祈福。但纳妾的时候,大妇让侧室跨火盆,则是刻意摆架子,显出自己压对方一头。 客人们见得此景,开始窃窃私语。 “天子峰的公主殿下不但风华绝代,手腕也利害得紧哩!” “那位玉璧城的玉公主都哭成这样了,她还这样不依不饶,也忒过了些。” “女人嘛,哪有不呷醋的。” 玉如烟见那热气腾腾的炭火盆摆在面前,她虽然不懂人类的风俗,但也知道妖气太重不是什么好话,眼眶一酸,泪珠子差点就滚落下来。 齐琪也有些茫然不解,不知道薛洗颜是在玩哪一出。 “别胡闹。”吴锋向薛洗颜压低声音道。 “我不装出一副妒妇的样子来,又哪里显出你作为一家之主的气魄?说是帮我找玩具,可是也为了你自个的脸面,满足男人的占有之心吧?譬如帝王后宫三千佳丽,哪能都沾上雨露,只是撑起一张面皮罢了。”薛洗颜悠悠传音过来。 吴锋无言以对。 薛洗颜说得没错。 男人对女人有宣告性的占有和实质的占有,前者为了体面,后者为了爱欲。两者一般同时发生,却也能够分离。 吴锋逼着清雅高贵的玉璧城城主玉如烟做自己的妾侍,的确也有给自己撑面子的意图。 他微一犹疑,将玉如烟和齐琪二女搂抱起来,一时间软玉温香抱满胸怀。 将两女搂在臂弯里,吴锋大步从火盆上头跨了过去,对薛洗颜含笑道:“这下好了吧?” 众位宾客一时愣住。 席间有人暗自喝彩:“一碗水端平,堂主大人不愧大有气度,镇得住人。” “既讨好了正牌夫人,又不至于让玉璧城那边太觉屈辱,手腕实在高明啊。” 席上觥筹交错,酒肴既尽,窗外月色黄昏,宾客们吐着酒气,纷纷散去。 “堂主大人,今晚可要好好享受,春宵一刻值千金噢。” “一龙二凤,何其风流,就怕大夫人那边醋海翻波哩。” 吴锋笑着领受了他们的恭维和客套,转身回到内室。 第二百三十章 不多时,他缓步踏入薛洗颜房中,肩头扛着个硕大的木箱,箱子是紫檀木制成,戗金錾银,用珠玉装饰,极为精美。 薛洗颜正素手轻动,翻阅着一部前朝小品,见吴锋进来,嫣然巧笑:“官人不去快活,来我这里作甚?” 吴锋神色悠然,将大箱子搁在地上,笑道:“颜儿,你瞧瞧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如何。” 薛洗颜徐徐站起,踏着纤纤细步凑近来,将箱子缓缓开启。 齐琪、玉如烟二女正躺在其中。 也许不能叫躺,她们被吴锋摆弄成的姿势,让薛洗颜看着都暗暗咋舌。 两女被蒙着双眼,身上只剩下轻薄的单衣,口唇用粗帛条束住,嘴里塞着麻核,双手以七彩玉绳反剪在背后,****被绳子压得格外突出。 一双玉腿则像蛙儿一般折起,固定着一根长长的红漆精钢杠而大张,腿窝和手腕绑在一处,形成类似四马攒蹄的姿态。 小腹上面用大红色的丝带打了一个巨大的蝴蝶结,越衬得两女肌肤莹白丰润。 美人受辱的惊人姿态,配上色彩明艳的绳帛,显得绮丽绝伦,勾人眼目,看得令人兴奋不已。 玉如烟何尝被这样摆弄,不由羞愤得抽噎,将蒙住双眼的厚布打得透湿,但嘴里被塞着东西,连哭都哭不出声来。 “有些意思。”薛洗颜勾着玉指,眼波似流:“不过你自己倒也没少上下其手吧?” “我只要一个体面罢了,她们都是你的玩具。”吴锋走到她身后拥着她,向耳孔吹着热气,柔声道。 薛洗颜也是贪玩的,当下满意地一笑。 吴锋却在她腰际轻轻捏了一把,神色邪魅:“那么,什么时候把你和云姨一起当礼物送给我?” 薛洗颜如被雷殛,木在那里。 吴锋本以为她会立即出言反击,没想到这飞扬跳脱的天子峰公主殿下却沉默了下来。 她将两件捆得精精致致的“礼物”抱起来,安放进纱帐里,用玉手在她们的昏睡穴上一拂,齐琪和玉如烟就晕了过去。 薛洗颜盈盈凝视着吴锋,紫衣似梦,风致绝尘,眼波却凄迷如烟。 “我有时在想,我会不会是多余的一个人。” 吴锋一怔:“颜儿,你怎么会这样想?” 薛洗颜轻叹道:“云姨看着你长大,比我更早与你相识相约。也许我中途插进来,本来就是个错误……” 她因为迷恋于与母亲容颜酷肖的云海岚,才接近吴锋。 可她低估了吴锋与云海岚之间的感情,也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吴锋走过去,紧紧拥住她,与她四目相对。 “那你后悔吗?” 薛洗颜一愣,而后摇了摇头。 她叹气道:“世间的男人都太无趣,也只有你有点意思,只不过……” 薛洗颜顿了顿:“真的好怀念草原上那段日子。” 吴锋也不由怅惘起来。 那时候,怀中的佳人还是一袭男装,诗酒风流,被他当作生死与共的兄弟。 当时一同许下天山赏雪、钱塘观潮的誓言,一同在草原上提剑纵马,何其慷慨洒脱。 如今情缘已定,你侬我侬,却总感觉比起以前少了些什么。 虽然没过几年,但毕竟吴锋已经是一派之主。 轻狂不减,曾经的少年情怀却不在了。 “颜儿,我不会让你受委屈,可是……”他拢了拢薛洗颜的秀发,发丝如青墨在他指间流泻。 只要云海岚在身边,吴锋便忘不了她的似水温柔。这表面要强却内里柔弱如丝的成熟美女,令他不由得想要倾心呵护,乃至完全占有。 吴锋有时也会痛恨自己的花心,但与云海岚之间发生的一幕幕,烙刻在似水流年之上,早已铭心刻骨。 “其实,我们真的可以试一试三个人的相爱。”吴锋吐出一口气,道。 薛洗颜颤了颤。 “锋哥,我……”她将身躯深深埋到吴锋怀里:“我害怕,最后还是抛下我一个人。” 云海岚有多么让她迷恋,就有多么让她忌惮。她能和吴锋走到一起,正因为两个人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她知道云海岚的成熟丰韵,对于男人的吸引力有多么强烈。 现在的云大小姐还是冰清玉洁的身子,一抹柔媚便能令吴锋念兹在兹,无以抗拒。等到真正刺刀见红,食髓知味,尚显青涩的她,又哪里及得上熟媚妇人的销魂蚀骨? 吴锋紧紧攥住她玉手:“害怕什么?你到底是我吴锋的正牌夫人。” “如果你变心了,名分又有何用?”薛洗颜凄然一笑:“你曾向我承诺说,你和你的云姨只是知己,现在看来,我更适合做你的知己,而你和她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曾对那些小女人心思不以为然,但再聪明再有手腕的女人,只要动了真情,男人便是她的几乎整个世界。 吴锋从未见过薛洗颜显得如此柔弱,柔弱得让人心疼。 毕竟,她一直都没什么安全感。 吴锋一阵爱怜,眼神变得温柔如水,像抚摸一只猫儿一样摩挲着她的头顶。 “我也就是说说而已。以云姨的性子,又怎可能会和你争?” 薛洗颜久久不语。 而后她却摇了摇头,眼神迷离,如同一湖烟水。 “男人啊,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我若一直不允,云姨当然不会和我争,可你却会念念不忘,执念越来越深。” “你若能说服她的话——收了她吧。这样我才能知道,你是不是会真心爱我一辈子。” 她这一段话,说得很是艰难。 可吴锋是要得天下的人物,不是轻易能栓得住的。野望有多大,执念就有多大。 薛洗颜是聪明的女人,何况她也对云海岚有着焚心的恋慕,不愿意为了争夺男人,惹得最终与她如同水火。 三个人的恋情,也许会太过拥挤,但却是眼前不得已的抉择。 “颜儿……”吴锋的声音也开始颤抖:“谢谢你的器量。” 他心中感动无比,未曾想到薛洗颜竟如此容易地做出让步。 “好了,满意了吧?”薛洗颜强颜欢笑,剜了吴锋一眼:“还不给本姑娘出去?我要赏玩你送来的两件玩具了。“ 说着转身向帐子那边过去。 眼角的余光瞥见吴锋的背影终于消失在院落当中,薛洗颜却心神恍惚,泪水不争气地洇染开来,将视线模糊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香木 吴锋真气贯注处,赤霄剑红光尽褪,在乌木案上化作一泓秋水。案上,兰若香木横陈,洁白胜雪,异香逼人。 自天地开辟以来,最大的香木,也即最大的树木,便是号称天地之柱的建木,后被武祖斫断,削以为剑,而兰若香木,则是武祖造剑之时,所遗下的旁枝之一。 武祖自天子峰顶,武破虚空,至今已有九千年,武祖造剑所遗的残枝碎木,虽然被历代藏者珍之重之,但难免毁于战乱,埋于尘土,遗留至今的,不过五块而已,而兰若香木,正是最大、也最精美的一块,一代代的流传,也给它带上了无尽的神秘色彩。 此木藏于清洲城已有三千年,故得此名,号称寰宇十宝之一。 此时此刻,这天下重宝就在吴锋眼前,吴锋眸中神光却是清淡犹如他手中的利剑。 剑移如电,竟是向着这价值连城的神木飞削下去。 银白色的木粉,簌簌喷薄而上,在空中散开一片片淡淡的烟花。 吴锋竟是要将这流传九千年、寄托了无穷威仪辉耀的兰若神木,刻成一座木雕。 雕木并非寻常工夫,所需工具极多,如圆刀、平刀、斜刀、玉婉刀、中钢刀、三角刀等,但吴锋只以手中长剑,运作于间不容发之际,削凿割刻,精细犹如处子绣花一般。 以剑刃掘出粗坯,以剑尖雕细削光,吴锋动作轻细,心神却完全凝集在此间。 他所要刻之物,早已成竹在胸。 一般武者修习真气,终究强调力量远多于细微操作,而雕塑这硬逾精钢的神木,既要保证力度,却又不能外放丝毫真气,否则便可能导致差谬,而雕塑这门艺术,却不能容许丝毫的误差,细微的错谬,便会导致整个艺术形象的破毁。 剑锋在香木上发出剥啄之鸣,吴锋一丝不苟,心力流转,尽入刻木之中。 似是不过转瞬,夕阳便逐着暮云淡去,漫天繁星又转眼随着启明的东辰巨星而逝,任晨曦在天际染上闪烁的金边。 阁楼的木梯发出蹬蹬的响声,吴锋长舒一口气,转过身去,云海岚正盈盈俏立在门口,捧了壶清茶望着他,眼中尽是水样的温柔。 “小锋,你在这呆瞧这块木头,都一昼夜了,看你这眼睛,都跟兔子似的……”云海岚嗔道,看向吴锋,却并未注意到,吴锋身前已然拉起了一道天青色帷幕,将乌木桌案与神木都遮蔽在其后。 吴锋随意地揉了揉发黑的眼眶,以他的功力,只为雕刻一木,便熬到眼红眦青,可见消耗心神之重。 “云姨,换成香雪春好了,待我提提神。”吴锋淡淡道。 云海岚点头,飘摇而去,转眼便取了一套青花玲珑瓷酒具上来,酒壶中灌满了陈年的香雪春佳酿,左手提了个青竹篾篮儿,当中装了盘水灵灵的荔枝,红绿相衬,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当世十种仙酿,香雪春位列三甲之中。此酒产于南海白石岛,岛上地极肥饶,出产香糯,如桐子大,更有金沙泉,又名不老泉,出于白石金砂相交之处,清冽无比,能延年益寿;以此二物辅以玉醴曲酿了酒浆,香甜浓馥,容易上口,但酒力极重,修为不深之人饮上几口,便必定醉死,唯修炼有成之士可饮,却又有价无市,以吴锋这新晋宗师地位,也不过藏得数斗而已。 香雪春以上等荔枝下酒,风味最佳,吴锋虽未说明,但两人相处这么多年,默契非凡,云海岚不但须臾间便寻了新鲜的玉州荔枝来,所取竹篮酒具,皆是格调相配,融成一片雅致,极对吴锋脾胃。 吴锋向她一笑,忽地抬手猛地一拉,帷幕骤然坠地,绚烂的晨曦,将他一日一夜的工作成果照得通明。 云海岚瞪大了眼睛,猛地捂住了红润的嘴儿,霎时呆住了。 价值连城的神木,此刻已然化作一片木雕城郭,外郭内城,街道坊市,皆雕得无比细致,纤毫毕现,路上行人大小,譬如埃尘,运起目力,却能瞧见表情各异,意态分明。 木雕表面以上好的灵晶代替水粉,抛光上色,光泽极是均匀,渗入灵力之后,映着朝阳,透发出空明的霞彩。郭外护城河中,流淌着清滢的灵液,波光演漾,方寸之间而有恢弘之致。 刨出的木粉,则平铺在四周,覆盖着乌木案,仿佛夕阳初升的原野。 但,最让云海岚震惊的,并非木雕的精湛,而是,这座城池,分明是她魂牵梦萦的洛邑京啊! 她在这座城池中长大,在这座城池中与太子一同立下革鼎天下的誓言,又亲眼看着杨麒带着千军万马,将这座万古名城毁于一片烈火!洛邑京,大魏都城,这承载了她三十年记忆的古都,她怎能不记得分明? 吴锋所雕出的洛邑京布局,竟和她所记得的,全无二致。 洛邑京毁于战火,已有四十多年,可以想见,吴锋为了复原它的模样,付出了多少努力,消耗了多少心血。 云海岚想起数年前自己与吴锋同往洛邑京废墟,自己惹起故国之思,临风陨泪,不想他便将此事深深记在了心间。 这时,吴锋抽出腰间利剑,向洛邑京模型一指,城池中央的通天炙炎塔,登时迸发出烈焰冲霄,直射屋顶! “云姨,收了这座木雕,炼成法宝罢。”吴锋声调轻淡如风,他实地考察了十数次洛邑京废墟,查了近百张当年的旧图,翻阅了上千文献资料,方才完美复原了这座曾经的天下第一神都的模样。 刹那间,云海岚已是含泪,点了点头,脚步却挪不动一步。 吴锋走了过去,扬声道:“云姨,我今天将洛邑京送给你,是想告诉你,我今天复原了它的模样,将来便要真正重建它的城郭。不但如此,我还要让全天下,到处皆是繁华似锦的洛邑京!只是到了那时,洛邑京不止是贵族们的天堂福地,而是天下万民的极乐家乡!” 话语如雷,掷地有声,让长空都为之失色! 云海岚眼中的泪滴刷地便淌了下来,将不着脂粉的脸蛋染上几道莹彻的水痕,眼中却闪烁着清亮的喜悦光芒:“小锋,你……我好开心,真的……” 刹那间,她已是哽咽,吴锋却是收剑入鞘,提起被她放在地上的酒壶,剥了一枚荔枝握在手心,走了过去,笑道:“不要哭了,再美的女人,眼泪落下来,也要伤三分颜色。”说着,用衣袖擦拭她脸上泪滴。 云海岚回过神来,恰见吴锋高提酒壶,仰面而接,酒水如虹倾泻而下,全含在吴锋嘴里,未曾洒出一滴。 吴锋放下酒壶,右手一捏,荔枝核便自果肉中弹出,滚在地下。将荔枝肉也抛进口中,吴锋不待云海岚反应过来,便将她揽进怀里,挑起她精巧的下颌,骤吻下去。 云大小姐曾应承过,等待吴锋二十岁生日的时候,把自己珍藏三十余年的初吻与他做礼物,现在差不了多久,算是提前支取了。 云海岚一惊,但红唇早已落进吴锋口中,待要闭紧牙关,却被他度了酒水过来,酒气扑鼻,醉得她一阵头昏目眩,完全发不上力,就被吴锋舌条卷着荔枝肉,长驱直入。 馥郁的香雪春配着鲜美的玉州荔枝,味道确是美妙难言,而初次接吻的甜美滋味,更是让云海岚这成熟处子羞涩忐忑,却又惊喜莫名。 吴锋舌条流转,毫不费力地挑弄着云海岚的三寸丁香,刮扫卷磨,说不出地自然写意。 此刻的云海岚,就如同少女一般娇羞,瘫软在吴锋怀中,被他以臂膀顶住臀部抬起身子,极为丰满的****随着心跳起伏,压迫着吴锋的呼吸。 云海岚身躯渐渐从紧张状态放松下来,接受着吴锋的喂酒,接吻技巧虽然生涩,但发生在这成熟丰腴的美人嘴上,便格外有种动人心魂的反差魅力。 转眼口中酒水已尽,荔枝肉也被二人分食,吴锋暂时与云海岚分开口唇,又取了荔枝,含了酒浆,如此往复,不多时,一壶酒和一小篮荔枝已然罄尽,云海岚醉颜酡红,靠在吴锋臂弯之中,眼神好似春水,若要将他化在当中。 “看甚么看?小心我吃了你喔。”吴锋对着云海岚绵绵眼波,调笑道,往她挺翘的臀儿上啪地拍了一记,饱满的臀肉软得他掌心都似要酥了。 云海岚发出一声惊呼,想要挣脱,但她作为修真之士,对于美酒的抵受能力远不如吴锋,不由娇躯一晃,早被吴锋抱起,放在一边垫着五层紫驼绒毯子的青藤躺椅上,又从房里的衣橱中抽了条以麝香薰过的云蚕丝被,细心将她盖好。 不知是真的醉得不行,还是怕羞,云海岚立时闭了双眼,翻身睡去。 美人如酒,浅斟低唱,最为甘美。吴锋怜爱地瞧了云海岚一眼,便出门掩扉,向阁楼下头步去。 一个婉转清妙,如同雨振风铃的声音,却骤尔响起。 “哪里的贼猫儿,刚偷了腥就想溜?“ 盈盈如梦的紫衣丽影,俏立在吴锋的身前…… 第二百三十二章 双美 吴锋如同泥塑木雕,僵在门口。 薛洗颜低哼一声:“装死么?” 说着,玉指轻拈,向着吴锋的鼻梁下头弹过去。 吴锋却如同电光般动作起来,将脸一偏,一把搂住薛洗颜纤腰,将她抱起,大笑一声,拥着她向房内走去。 既然薛大小姐已经应允过,那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将三个人的关系梳理清楚了。 薛洗颜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低叫,狠狠地乜着吴锋。 云海岚也惊得自醉梦中醒转,蓦然站起,望见薛洗颜,登时惭愧得嫩脸匀红,娇音颤栗如丝:“薛姑娘,这……” 她垂着柔媚的眼儿,尴尬着道:“你……你千万别多想。云姨是喜欢小锋,可是人家只打算做他的红颜知己,有时候让他抱一下,就挺高兴啦——他是你的,云姨决不会和你抢……” 说到最后,话音已经细如蚊鸣。 吴锋的眼神却是顷刻锐利了起来,抱着薛洗颜,向云海岚凑近过去。 “云姨,不要再逃避了。”他的话音坚定,如同磐石:“是我想要你。我想要我们三个人一起幸福,生生世世。” 他的目光炽烈,如同太阳,要照进云海岚的心底。 云海岚轻颤,感觉自己要被吴锋炽热如火的目光所融化,几乎要就此臣服。 她想起之前的蜜吻,那浓馥的男儿气息,犹自萦绕在她的芳唇之间,真的好美妙…… 可她仍然坚定地摇了摇头。 “小锋,这对薛姑娘不公平。” 吴锋用右手揽着薛洗颜,左手猛地攥住了云海岚的皓腕,大声道:“那对你就公平了么?我们三个人的遇合,乃是上天注定,既然在一起,就要完全彻底!” 他一字一顿地道:“我-要-你-们-两-个-一-起-嫁-给-我。” 每一个字,都如同金铁落地,铿然有声。 云海岚怔住。 在小时候就极有主见的少年,如今完全长大,真正有了男人的霸气。 可是,她心中却终究有一道坎,逾越不开。 “小傻瓜。”她有些忧伤地浅笑,眼波流转,凄美得惊心动魄。 云海岚伸出修长的玉指,在吴锋光洁如冷象牙的脸容上刮过。 “小锋,云姨自然是很喜欢你。可是人家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沉心修道,男女之事看得并不是那么重。” “你们两个都这样可爱,在云姨眼里,就好像我的孩子一样,看着你们幸福,人家心里就已经足够快慰了……” 她的言外之意很是明确。 她是长辈,是看着吴锋长大的,无论吴锋成长到哪一步,她都记着当初那个秀气的懵懂少年。 三个人的****,说来美好,终究还是要与薛洗颜共同分享一个男人。这,令她难以接受。 吴锋为之默然。 云海岚不但令他倾心,更令他敬重,不愿令她被冒犯伤害。 多少年来,两人相依走过无数风雨,一次次同生共死,既是情侣,又是亲人。云海岚在吴锋心目中的地位,早已超过他记事之前就已去世的娘亲。 在云海岚面前,即便吴锋能偶尔霸道一次,也会被她的似水温柔化解无形。 薛洗颜一直怔怔地聆听着两人的对话,不发一言。 这时候,她终于开口了。 “云姨,不要勉强自己了。其实早晚有这一天,如果是你,总胜过别的女人。”她艰难地说道。 云海岚惊愕地看着她,没想到薛洗颜竟会开口劝说。 “颜儿……小锋欺负你了?是他强迫你的话,我帮你教训他!”云海岚道。 薛洗颜摇了摇头,素手掠鬓:“锋哥,记得我好几次让你收了小妖精吗?你一直当我说笑。” 吴锋点了点头。比起薛洗颜和云海岚,齐琪虽美,只是庸脂俗粉,又未曾与他同生共死,他如何看得上眼? 薛洗颜声音开始打颤:“总需要有个女人能为你传宗接代的。” 吴锋和云海岚都听得懵了,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薛洗颜神色已经变得凄幽起来:“我前几天晚上之所以肯松口,就是怕如果拖到咱们圆房那一天,你会觉得上当受骗了……” 她缓缓道:“我根本做不到一般女人能做的事情——颜儿是个石女。” 此言一出,吴锋和云海岚完全愣住。 薛洗颜自小就和女孩儿们假凤虚凰,自然早就发现了这一点。何况她从小到大,也没有来过月事。 她知道这种情况,如果是平民女子的话,哪怕嫁出去也会被休弃回来。而作为大家小姐,出嫁后亦阻止不了夫君纳妾,随后多半会因为不能行人事而遭到冷落。 所以她一直推搪,找理由拒绝与吴锋成礼。 但是这种事情,不可能永远逃避下去。 她多次诱惑吴锋,也是想让吴锋对她用强,再自己发现这一点,但吴锋却不肯勉强她,一直守住了那条线。 “云姨……抱歉,委屈你以长辈的身份为锋哥生下子嗣。颜儿没法做一个真正的女人,不能承担妻子的责任。可是,今后不要让人家孤单呵——” 薛洗颜说着,眼中蕴泪,突地哇一声哭了出来。 “真的……好不甘心……” 她哽咽着道。 这一刻,她完全褪去了平时的精明强干,狡狯慧黠。 只是个最寻常的小女孩,楚楚动人,惹人怜惜。 云海岚一阵沉默,而后轻叹一声,叹声幽婉似梦。 她知道自己没有再推托的理由。 她伸出手,温柔地拂去薛洗颜颊上的泪水。 “颜儿,你当小锋是什么人了,他要冷落你,我第一个不放过他。”云海岚柔声道,眼中溢出母性的流光。 吴锋顺势将云海岚也抱了起来,坐到椅上,将两女一边一个靠在自己怀里。 他在薛洗颜光洁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一记。 “傻丫头,别哭了。”吴锋微笑道:“顶多只是生不了孩子而已,哪里说得上做不了女人呢?等咱们成婚之后,保管让你夜夜**,起不了床去。” 薛洗颜听了这话,登时玉脸一红,好一阵才道:“你……开什么玩笑?” 吴锋轻轻****着她耳畔的玉珠,令薛洗颜娇躯隐隐颤栗,尔后向她耳孔中吹着热气,话语幽幽,勾人心魄。 “哪里开玩笑了?前面不行——” 吴锋顿了顿,话音邪魅之极:“不是还有后面么?”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三个人的相爱 薛洗颜正在恍惚之间,听得这话,刹那间羞愤欲死,颊上晕红顷刻漫到了脖子根,如同雪染胭脂,美得惊心动魄。¢£, “不……绝对不行!”薛洗颜娇音轻颤,丝丝入耳,如同仙籁。 她的闺中密友甚多,其中不乏人妻美妇,对于闺房秘事颇有了解,当然能领会吴锋之意。 云海岚却还是惶惑不明,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当下软语道:“小锋,说什么呢?别欺负颜儿了……” 吴锋微微一笑,眼中射出浓烈如海的深情:“男人征服天下而征服女人,但在我眼里,你们与整个世界同等重要。” “同样,女人征服男人来征服天下。这互相征服的过程,通过灵魂,但也依靠身体。” “颜儿你是绝世的奇女子,对此自然看得透彻。我们之间的情|爱,要如同天地大道圆满无缺,怎可能因小小的羞耻心而产生隔阂?” 薛洗颜听完,犹自面红似血,却嫣然微笑起来。 “好一通谬论,但却将本小姐说服了。” 哪怕心中羞涩,如同小鹿乱撞,她却依然有着枭雄之女的潇洒脱略。 既然嫁给吴锋,当然不能独守空房。 薛洗颜小手轻柔,握住吴锋的手掌,眼波如烟,语音瓷媚:“你花了这么久算计,想要说服我,可是现在的情状,却是我早就考虑到的,这一局算不算我赢了?” 吴锋一时愣怔无言。 如果早知道薛洗颜是石女,根本不必费如此多周章。 他不得不点头:“颜儿,这次算是败给你啦……” 这样的挫败,却让他心头依然甜蜜如饴。无论如何,两位容华冠世的佳人,如今已是被他收入怀中,与他心意相属。 薛洗颜得意地勾了勾玉指,眨着黑白分明的眼儿:“那我是不是该讨取报酬了?” 说完,不由分说地拥住云海岚,将芳唇向着云海岚两瓣胭脂凝玉笼罩下去。 云海岚犹自带着酒意,神魂迷醉,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薛洗颜吻上。 薛洗颜红唇细嘬,温柔如梦,却令云海岚不自已地檀口轻启,牙关微张,香软的舌条在间不容发之际叩关而入。 云海岚朱颜烧烫,酥|胸随着心跳起伏,与薛洗颜一对玉丘缠绵挤压着。入魂的羞意,令她想要逃避,但沁人的幽香与蚀骨的温柔,却又令她周身娇软,动弹不得。 不久前她刚与吴锋蜜吻,尝到此间滋味。而女子的吻又有不同,少了些阳刚热烈,却格外温柔甜蜜,缠绵缱绻之间,云海岚不由魂魄欲融,眼波似醉。 幽香的津液,在四瓣樱唇之间交换,化作令人心悸的甜蜜。云海岚口中犹自带着残留的酒香,而薛洗颜淡淡的少女幽香同样沁人心脾。 感受着薛洗颜的拥抱,云海岚渐渐地也伸出手去,与她相拥。 薛洗颜心中微微有些得意。 虽然共同陪伴吴锋的结果,早就无法避免,但她不但征服了吴锋,云海岚这位令她倾心多年的成熟美人,也将被她征服,足称快意。 只是,云海岚的声音,却幽幽在她脑海中响起。 “小丫头,你真以为自己赢了么?” 薛洗颜没想到云海岚还能分出意识给她传音,微微一僵,正将云海岚的香舌向外轻勾的三寸丁香也暂缓了动作。 “你不能为他诞下子嗣,本来就是劣势。你迁延至今才道出真相,自以为得计,可曾想过,正是这段日子,小坏蛋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当年对我那一片青涩的情思,才深化到足与你抗衡?” 薛洗颜睁开眼睛,发现云海岚同样凝眸瞧着她,眼中流露着淡淡的狡黠。 斗争是女人的本能,云海岚从来就不是什么单纯无私的女子。她虽然不以谋略见长,但当年在交际场上也是长袖善舞。 云海岚当年将吴锋推开,是明了自己的身份不方便作为正妻。她当然对薛洗颜很是满意、赞许、甚至怜爱,却不会因此放弃与她暗暗交锋。 越是显得柔弱、退让,为吴锋着想,吴锋反而越发地会对她无法自拔。 薛洗颜第一次在女人身上吃亏,就是十三岁时在她身上,而现在是第二次。 她的芳心之中一片惝恍。 薛洗颜将对母亲的迷恋,寄托在云海岚的身上,可她现在发现,两人只是容貌相似,在女人天生的小手腕上,云海岚要狡猾得多。 她尚不知道,当初吴锋之所以对云海岚动心,看似是吴锋在成长的过程中不断追求,实际上却是云海岚不动声色、若即若离地拉近着二人的关系。 但对于此间的情状,她反而觉得很有意思。 “云姨,你越来越让我爱你了。”薛洗颜也传音道:“我不会输给你的。” 即便是三个人的相爱,竞争仍然是女性的本能。 “那就等着吧。”云海岚忍着羞涩,张口含住少女的唇角,生涩地将舌头探入薛洗颜口中,卷动撩拨着。 薛洗颜比她聪明,吴锋更不必说。但在云海岚眼里,他们仍旧是孩子。 传音通过两女的红唇,并未入吴锋之耳。 他只看到两位绝色佳人紧紧相拥,吻得如痴似醉。 她们的玉体倚靠在吴锋的胸膛上,一个瘦不露骨,一个丰腴圆润,均令他感到丝丝入骨的快意。 然而吴锋仍旧觉着自己受了冷落。 他伸出手,按着两女挺翘的**,细细捏弄,满手膏腴,酥融欲化。 薛洗颜的雪丘尖翘紧致,令人感觉盈盈可握,而云海岚则极是暄软,轻轻一触,便向着两侧溢开来,各有美妙滋味,难描难言。 蜜吻中的二女不由低低嘤咛,娇音迷离似梦。 吴锋兴之所至,眼底魔光骤起,灵台却清亮如水,细细感应着两女娇躯奥妙,手上催动指法,以两女的肌肉纤维为琴弦,引动天地道韵,在雪臀上弹奏起来。 这一番却是曲韵绮丽,恰似熏风送暖,红绡帐底卧鸳鸯,幽迷之处教人魂魄皆酥。 而二女口中发出的颤哼腻吟,则与曲中之韵完美契合,形成绝妙的伴奏。 被吴锋如是挑弄,薛洗颜与云海岚魂魄皆迷,吻得越发热烈,等到一曲终了,才各自醒觉,分开口唇。 云海岚妙目乜着吴锋:“小坏蛋,又玩这个!” 薛洗颜也如梦初醒:“原来……你和云姨推演音律,就是研究的这个?” 吴锋来不及想说词,便被羞愤交加的两位大美人儿掐住了耳朵,向两边拉扯。 虽痛,但香艳之后,反而胸中快意充盈。 他揽着二女,霍然站起,纵意大笑起来。 男儿壮志在天下,半为苍生,半为美人。 这大好河山,怀中的两位女子与他共享! 窗外朝阳灿烂,一片江山如画。 第二百三十四章 碗米养恩,斗米养仇 长沙城,神霄道总坛。 “吴锋小儿最近可是很快意。” 龙傲天眼神如刀,话锋也如刀。 春天已经来了,窗外一片鸟语花香,但龙傲天的言语仍然带着北风的寒冷。 一身金衣的顾惜朝默默地听着,不知道如何作答。 村木砦之战,他的父亲顾泰能死于薛衣人之手,想要向神堂复仇的心情,他只会比主子更加强烈。 但是现在的神堂,分明无机可乘。 灭清洲,收玉璧城,吴锋的声望已经达到了一个高峰,神堂之内,谁敢公然拂逆? 龙傲天有些恼火地哼了一声:“玉璧城的那个女人竟也被他弄去了,虽然那几个女人迟早都是本道主的囊中之物,但若不是原装,就少些趣味了。“ 顾惜朝咬了咬唇,试探性地问道:“是不是该派出咱们训练的最强间谍了?” “啊……”龙傲天应道:“算起来,是时候了,不过……我需要给他个教训,立刻的教训。” 顾惜朝叹息道:“可是,道主,现在我们荆州根本不具备进攻神堂的能力啊……” 村木砦之战折了顾泰能和阳伯符在内的一干宿将,至今荆州军上下人人丧胆。神霄成名大将只剩下一个赤鬼井直盛,独木难支。 想起那一战的惨败,龙傲天也咬咬牙,眼中冒出愤恨的目光。 “不过,可以从神堂内部着手。”龙傲天吸了一口气平缓心情,道。 “道主……”顾惜朝问道:“你是说苏灿?可是这家伙能做甚事?” 且不说苏灿完全不是吴锋对手,有德高望重的苏有光镇着场子,苏灿恐怕也不敢公然谋叛。 龙傲天却突然露出成竹在胸的神色,用手上的扳指用力地叩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如果苏灿取代吴锋,无疑会好对付太多。然而要让弱者取代强者,就需要一个合适的突破口。” 顾惜朝当即道:“请道主赐教。” 龙傲天神秘地诡笑起来:“我早有布置,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他忽地负手站起,望向窗外辽远的天空。 “吴锋啊吴锋,你终究是个野小子,对于人心险恶看得少几分透彻。要让你浑身冒血,又何须直接扎在你身上?” 说完,龙傲天极为张扬地狂笑起来,笑声滚滚,令地面也为之颤抖,大袖无风自动,仿佛神堂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 宜阳城外,卧虎庄中。 迎着灿烂的朝阳,白军浪缓缓睁开双眼。 比起刻板厚重的城池,他更喜欢幽静的山庄。 春日里的空气满蕴着潮润,却让他不由捂住胸口,咳嗽起来。 蒲扇大的手掌掩住嘴唇,当手掌移开的时候,掌心已经被鲜血染成浅浅的红色。 “可恼的死秃驴!”白军浪低声骂道。 哪怕雪斋禅师已经死了,但他咯血的时候,仍旧忍不住要怒骂一两声。 白军浪性情刚烈好战,出道至今,多有恶斗,身体里面免不了留下或轻或重的道道暗伤。 寻常武士一到阴雨天气,身上旧伤就会发作,疼痛难忍。但到了他的境界,暗伤都被压制住,他也不以为意,时时以纵意激战为平生快事,不是在行侠仗义的江湖,就是在积血没胫的沙场。 本来他正当盛年,哪怕身体得不到休息,暗伤无法根治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与雪斋生死相拼,却是被那老秃驴把佛力注入他雄躯深处,将旧伤尽数引发。 “年不满四十,便要像那些耄耋老者一样做药罐子了么?”他自嘲地笑了笑。 他心中极不服气,但事实告诉他,上次攻克清洲的大战之后,伤势又再次恶化了。 这样境况,也许要静养个三五年,完全不与人动手,方能彻底恢复。 但他没法说出这一点。 他是神堂的不败武神,威名震于天下。倘若人们知道他被雪斋打伤之后,竟数年不能出手,又该作如何想? 叹了一口气,他披衣起身,向庭院中走去。 这时,庄子里突然发出一阵阵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白军浪一惊,扬声道:“怎么了?嚷嚷些什么?” 嗓音宏大,滚滚如雷,全然不似有伤在身。 “禀老爷……”一名穿着蓝色粗布袍子的中年人凑上来:“后院起火了。” 他是白军浪的管家,姓林,追随他有二十年以上。 林管家原来是个年轻的教书先生,路上被盗匪所劫,正要被杀死之时,刚刚出道的白军浪路过当地,将他救下,从此林管家对他感恩戴德,甘为牛马。 白军浪抬眼望去,只见浓烟滚滚,鲜红的火苗正随着风势往上乱窜。 “大家不要惊慌!快去打水灭火!”白军浪喝道:“这点小火,有甚么可怕的?” 话音如有魔力一般,庄子里乱窜的仆役们很快镇定下来,向着庄门鱼贯而出,去山下的溪流处取水。 山庄里没有水井,水缸里储存的水也都用完了。 白军浪眼睛一扫,估摸着这样火势,造不成多少损失,加上他生性洒脱,不以财货为意,便定下心来,负手瞧着熊熊烈火,等仆人们打水回来。 几名管事却把手掌笼在袖子里,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白军浪宽慰道:“钱财乃身外之物,何况这山庄只是个别业,烧不掉多少东西,你们忧虑些什么?” 话音未落,林管家突道:“老爷,属下还有要事禀报。” “说吧。”白军浪微微一笑,露出满口整齐的白牙。 “在下……”林管家的神色突然变得狞厉:“要你的命呵!” 他的身形已是如同猿猱,抽出一口短刀,向着白军浪的侧面怒刺而至。 白军浪救下他之后,发现此人是个极好的习武苗子,哪怕年纪大了,仍是可造之才,便将一身武学倾囊相授,如今林管家也是镇野九重天的高手。 完全没想到自己忠心耿耿的部下,会对自己猝然出手,白军浪差点没反应过来。 但他何等的敏锐,当下挥出一掌,将林管家震得倒飞出去,肋骨折断数根,怒斥道:“竖子,何以如此?” 劲风却再次卷起,三名管事突然同时向着他疾冲而来,眼神怨毒刻骨! 白军浪掌风荡开,奋力抵挡,正在这时,又有一道炽烈的火光激射而来,炙炎灼骨,如同来自天外。 脑海中灵光电转,白军浪乍地想起了这是谁人的招式。 但又有一道利箭,滚动着幽蓝的电芒,直取白军浪当胸! 如此密集的攻击,让猝然被袭的他也不由应接不暇。 对付林管家,以及对上几名管事,他都未尽全力,只想擒下几人讯问,现在真正可怕的攻击到了,白军浪才发现,手上还乏了些力道。 唰! 一道寒芒从身后倏忽刺至。 这个方向,按理不该有什么敌人。 白军浪心神全然被前方的攻击牵制住,一时间全无防备,一把锐利的长刀,顷刻间捅进了他的后心! 白军浪怒吼一声,掌绽雷霆,将前方袭来的攻势尽数震退,才背心发力,将长刀震出体外,他转头看去,只见一名美貌女子被震得向上飞起,撞在屋檐上,震得瓦片纷飞。 这女子,赫然竟是他的贴身侍女! “就连你也……”白军浪口角溢血,嗬嗬笑道:“龙傲天道主,井直盛谷主,好本事……” 龙傲天手持撼天弓,身躯悬空,散发出灿烂如太阳的光华,凛凛犹如天神:“苏有光,不亲眼看着你死,本道主可不能放心啊……” 说着,又是一道电箭射出:“想知道,你的部下为什么背叛你吗?” 白军浪冷哼一声:“没必要!” 这些人都是他亲手救下,又传授武学,算是恩重如海。但既然背叛了自己,他便不想去问缘由,哪怕心痛欲裂! 他是英雄,英雄流血不流泪,也不必在这种事情上纠缠。 龙傲天嘿嘿冷笑,指着肋骨折断,口中溢血的林管家:“你自己说吧!” 林管家吐出一颗被震落的门牙:“老爷……你对我是有救命之恩,可你看看,我这一身粗布袍子,穿了多少年了?你自个大块喝酒、大碗吃肉,何等逍遥,咱们却都跟着你受穷!” 如此无耻言语,令白军浪忍无可忍,怒斥道:“好酒好肉,我何曾没有与你们共享?” 另一名管事却开言了:“是啊,一起喝酒吃肉,仿佛当咱们是兄弟,可酒肉吃进肚子就没了,真金白银,老爷你发下来有几次?老婆孩子都不够养!” “咱们的本事是你教的,可凭着这本事,若是离开你,自有千百倍的报酬,哪里会如此穷苦?” 白军浪蓦地一震。 他一向善待百姓,领地上的穷人,他都免了租税,因此盈余本就不多。 而他行走江湖,赈济困苦,也当真称得上挥金如土,难免忽视这些亲随的需求,赏赐给得极少。 只是他们的性命都是自己救下,一身功夫,也全是自己所传。 世人的忘恩负义,竟能到这样的地步! 龙傲天狂笑起来:“苏有光,不,或许该叫你白军浪。你枉负侠名,却连最根本的道理都不知晓!” “一碗米养个恩人,一斗米养个仇人啊!你救下这些人也就算了,却又将他们收在身边,可他们看见你的粮米满仓,又怎甘心于一斗两斗?很轻易地,本道主就能给得比你多得多!” 第二百三十五章 名侠末路 如同一瓢冰水浇洒在头顶上,白军浪忍不住通体生寒。 这世上的人心,竟是如此。 自己恩养他们这么多年,只换来如此对待! 龙傲天大笑起来:“当然,事情也不完全如此简单。” “这位林管家,七年前因为受贿,被你斥责,从此怀恨在心。” “这位赵管事,五年前与百姓为了田产而争执,你秉公执法,让他归还侵占百姓的田地,他便恨你无情。” “而你的贴身侍女王姑娘,本来美人爱英雄,想要做你的妾侍,奈何你铁石心肠不为所动,一年两年三年四年,美人芳华渐逝,又怎不会因爱生恨?” “这些事,你事后大概就忘了,可他们却能记一辈子。“ 他戟指怒点:“但说到底,还是你只看重那虚伪的侠名,却让跟随你的人得不到应得的好处。人之熙攘,皆为利字,区区忠义,哪能让人舍上一生?” 白军浪雄伟的身躯一颤,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龙傲天与井直盛立身半空,一个个黑衣死士则不断地翻越高墙,杀入庄内。 这里本来就只是一处别业,人手不多,而大部分的仆从,已经被引到山下打水去了。 第一次燃豆坂之战中,白军浪忠心耿耿的影武者战死,令他失去了最可靠的贴身卫士,而他一世英豪,虽然如今身怀暗伤,却依旧落拓疏狂,未能加强自己的警戒。 纵横一生形成的习惯,哪会因为一时的受伤而改变? 他终究是大意了。 他是英雄好汉,光明磊落,哪怕见过太多血腥,也想不到人心能污浊至此! 白军浪迎着炽烈的阳光,失意地长笑起来。 笑,人心易变,鬼蜮难防。 笑,乱世污浊,侠义末路。 他一身傲骨,想在这混浊世间绽出一点光明,可乱世激流之中,哪怕是这点光明,也不容于世! 白军浪神色桀骜,心中却在泣血。 他本就身上带伤,又遭偷袭,周身疼痛欲裂。 王姓侍女刺入他体内的长刀喂了剧毒,毒性迅速扩散开来,令他四肢百骸都开始麻木。 他曾闯过无数次生死险关,可这一场杀劫却是难逃。 眼角的余光,瞥见一名背负双翼的少年,振翅向着他飞来,手中持着寒光闪闪的利剑。 “老爷,对不起了。”少年冷冷道。 “小羽,你也……” 这少年出身羽族,是白军浪两年前经过太原城时救下。羽族被全真教贬为奴籍,白军浪见他遭受监工鞭打,心中怜悯,便将他带了回来。 叹叹气,白军浪只是摇了摇头。 黑衣死士已经包围拢来,人数不是很多,但已足够置他于死地。 毕竟神霄四天王中仅剩的赤鬼井直盛,以及道主龙傲天本人,皆已亲自出手。 连林管家都能够背叛,而这少年非我族类,更曾在半年前因为野性难驯,被他鞭打过一顿。 背叛就背叛了吧,多他一个不多——白军浪这样想道。 敌人如同潮水般包围上来,令他陷入苦战当中。 但少年却是陡然间折转身形,向着林管家猛扑过去! 林管家神色骤变,但因为已经被白军浪打成重伤,猝不及防之下,早已被少年一刀刺入胸膛,顷刻毙命! “老爷,小羽为你铲除此不忠不义之徒!” 话音未落,几名黑衣死士同时放箭,少年登时胸口中箭,鲜血涔涔涌出,轰然倒地。 可他年轻的容颜上,仍旧显出快意的神情。 “为老爷而死,不恨……” 年轻的嘴唇翕动着,就此气绝。 白军浪双掌仍是劈扫不休,应对四方之敌,一对眸子却怔怔地看向少年。 他眼角余光还看到,几名卫士也打算参与到围攻他的阵列当中,却被另外的人怒吼着扑上去,纷纷砍倒。 接下来,这些忠诚的卫士们,又被神霄道的死士蜂拥而上,砍成肉泥。 他们临死都没有流露出半点恐惧,只有未能保护主公的不甘之意。 白军浪的眼角终于流出泪血。 但他再次笑了。 今天是他一个人的末路,但侠道仍旧永存。 只要还有人知恩图报,还有人重义轻利,还有人能够被他的精神所感染。 这一生,便无悔! 掌绽惊雷,点点泣血之中,海虎长啸,一个个敌人身躯炸开,化作肉泥。 “男儿在世,纵死,也要死得光明俊伟!够胆的放马过来罢!” 白军浪怒吼着。 他身上已被数创,鲜血自血洞中如泉水一般涌出。 但绝世的威仪,却令死士们纷纷胆寒,攻势不由慢将下来,眼见要被他杀出一条血路! 这些死士都被洗脑,又得到极厚的待遇。而且他们的家小都被控制,一旦作战不利,便可能连累家人被斩杀。 但面临如山似渊的威仪,他们仍不免魂魄皆颤! “结束这一切吧。” 龙傲天拈起无极箭,宝箭上弓,便有鬼神呼啸之声响起,点点光雨缭绕飘落。 无极箭只有三支,却曾被白军浪空手折断过一根,龙傲天深以为耻。 箭芒破空,天地都仿佛要为之撕裂,鸣镝声如洪钟大吕,震人心魄。 但白军浪仍旧是一掌抓出。 如要吞没天地的光华和气息便就此停滞。 咔嚓一声,坚逾玄铁的无极箭便被掰得断裂,光芒尽散,坠落于地。 哪怕是重伤之下,白军浪仍旧只是一抓,便令无极箭顷刻崩毁! 但死士们已经回过神来,纷纷以箭矢暗器,向着白军浪投射。 白军浪双掌飞舞,如同怒龙搅海,四面抵挡。 但戴着面具的井直盛,眼孔中却射出浩瀚如海的决意。 他全身顷刻之间被烈焰所覆盖,似燃烧起来,和身向着白军浪猛扑而去。 轰! 一道火柱腾空而起,沙尘冲天,浩荡的冲击波,令高大的院墙和树木成片倒下。 井直盛全身厚重的盔甲,在一瞬间炸裂开来,炙热的炎流,激荡十方。 而后他如同炮弹一般被弹飞出去,大口吐血,胸膛上印着一个血染的手印。 他的肋骨被全数击断,心脉也遭受了重创。 而白军浪却通体焦灼,只有一双眸子,仍然亮若晨星。 “是你胜了……”井直盛颤抖着声音道:“哪怕你伤成这样,我也不是你的对手。” 方才这一番对拼,已是本源力量的对抗。 “葬身于火中,也算得上光明俊伟。”白军浪看都不看他,口中呢喃道。 剧毒,暗伤,烈火,他已精元丧尽,油尽灯枯。 龙傲天再次发出一根无极箭。 箭矢直直地插在了白军浪的胸口。 与此同时,三名猛扑上来的死士被白军浪以最后的力量击成粉碎,尸骨无存。 最后一根无极箭,在白军浪的胸口炸成粉碎,而这一代名侠,神堂的海虎武神,于发出最后一声咆哮之后,终于停止了心跳和呼吸。 但被烧成焦黑,又周身血染的身躯,仍旧傲立不倒,双目圆睁,宛如生前! 依然魁伟挺拔,是苍茫大地上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 井直盛强撑着重伤的身躯,向着这大敌深深一拜。 “只结果掉苏梦枕,实在不够,今天可算是给雪斋老师报了一半的仇恨。”龙傲天道:“若非与此人对拼以至重伤,雪斋老师也不会被吴锋小儿刺死。” “是啊……”井直盛叹息道:“雪斋老友,今天咱们为你复仇了!” 但这钢铁一般的男人,眼中却渗出两点清泪,在风中陨落! 第二百三十六章 绝不低头 “撤吧。”井直盛长叹一声,望着攒动的火苗。 大部分的仆人被骗到山下打水,山路崎岖,加上战斗结束得极快,他们至今未归。 赵管事在内尚存的几名叛徒露出谄媚的神色,似要邀功。 龙傲天淡淡一笑:“井直盛将军,我们这就把他们带回神霄,高官厚禄?” 井直盛平静答道:“虽然总坛没有空位,我的井伊谷上次骚动后倒是剩下不少肥缺。” 赵管事等人闻言大喜。 井伊谷的地盘,便相当于半个神堂。跟着井直盛,比起在苏有光麾下,绝对说得上吃香喝辣。 龙傲天却是转了转眼珠子:“只不过——如此不忠不义之人,留之何用?” 说话间,撼天弓一荡,电芒如同匹练,已是贯穿赵管事的前胸! “你们……说话不算数……”赵管事用最后的力量,颤栗着道,双目凸出,充满了不甘和绝望。 他完全料不到,竟会遭遇卸磨杀驴的下场! 乱世之中,忘恩负义并不是什么天大的罪过。他自问自己的才能,在神霄也能发光发热。 所以他想不通自己为何被杀! 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如同一根槁木,死不瞑目。 而死士们则乱刀突出,如同兔起鹘落,将其他几名背叛者也斩杀。 几人均是愤恨不甘,只有曾爱慕白军浪,被拒绝而因爱深恨的王姓侍女在临死之前,反而露出明悟和解脱的神情,口中呢喃。 “背叛你,就该遭到如此下场。老爷,这样的结局,也算不错呢。” 说完,她的如花娇容顷刻淡褪了颜色,背后鲜血狂涌,仆地而亡。 “吴锋啊吴锋,你比苏有光更不明白,人心的卑劣可以到何等的地步。” 龙傲天冷笑着,目芒如电,扫视着这一片血腥的凶杀场。 他与井直盛率领着一干死士,如同幻影,消失在场外。转瞬之间,山庄内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的气息,只剩下满地的尸体,弥漫在空中的血腥气,以及后院冲天的火光。 当下山打水的仆役们看到庄内的惨状,一个个全部惊呆了。 他们哭喊着,扑向仍旧端立在场中央的白军浪。 这顶天立地的男人,身躯依旧兀立不倒,可无论仆人们如何呼喊,都已经无法唤回他的生命! …… 当吴锋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在与薛洗颜和云海岚对饮。 啪地一声,精美的酒杯落在地面上,摔成了粉碎。 “叔父……”吴锋口中呢喃道。 那个顶天立地,强大得似乎永远不会动摇的男人,竟然就这样遇害。 当他听完具体情况的描述,吴锋的脸色顷刻变成了骇人的铁青,令薛洗颜和云海岚看得都有些害怕。 前来报信的家臣也颤抖着声调:“堂主大人……息怒……” 吴锋一挥手:“你出去吧。” 待家臣出去之后,薛洗颜用纤巧的小手握住吴锋的手掌,幽幽叹息道:“锋哥,这下你有麻烦了。” 吴锋咬着牙,牙关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他很少如此愤怒。 “叔父没有继承人。”吴锋一字一顿地道。 薛洗颜怅然道:“是啊,叔父去世,他治下的大片领地,都将归你所有。根据谁动手谁得利的原则……” 很显然,哪怕那些战斗力不强的仆役仍在庄内,龙傲天一众也未必不能得手,但却绝不能将那么多仆役杀尽,之所以放火骗走他们,就是为了避免出现目击者! “庄子里一定有内鬼,但没有人消失,所以内鬼被杀死灭口了,伪装成抵抗而死。”吴锋恨恨地道。 他当然可以宣布是神霄道所为,而现在也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作为证据。 但关键是——有人愿意相信么? 现在的神堂,绝对称得上主少国疑。而叔父作为托孤重臣,身份却极为敏感。 历朝历代,有多少托孤重臣能够善终? 吴锋明白,他掉进了一个恶毒到极点的陷阱,将要陷入百口莫辩的境地,如若辩解,结果多半是越描越黑。 因为神堂众臣对于他这个缺乏根基的堂主压根没有多少信任,而从今以后,苏灿也定然会在暗中推波助澜。 然而吴锋最为痛悔的是,为什么没能想到这点? 他太习惯于叔父的强大,以为那点伤势并不要紧,以叔父的武勇,哪怕面临千军万马也能杀出重围。 何况在神堂的地盘上,敌人不可能调集起太多人手发动袭击。 于是转瞬之间,那位天神一般的男子,便已魂归浩茫! 平心而论,这并不能怪责吴锋。内忧外患之下,他有太多事情要思虑。 但龙傲天这一策略实在太过卑劣,成功地寻找到了吴锋的思维死角,一旦计策成功,便再无挽回的余地。 云海岚在一边听得瞠目结舌。 她想不到,人世间竟能有这样的卑劣。 愣了一阵,她方才柔声宽慰道:“小锋,也许是你想多了。你为神堂也说得上呕心沥血,他们未必会认为是你下手……” 吴锋叹息着摇头。 “我越是显出中兴英主的姿态,就越有下手的理由。换一种说法,倘若托孤重臣并非叔父,而是林秀贞的话,我大概会怎么做?” 云海岚眨了眨眼,顷刻沉默。 以吴锋的骄傲,又怎愿意每有大事,必须与林秀贞这种庸人共商? “那些豪族当然不在乎托孤重臣是叔父还是林秀贞,也决不会因为叔父英雄盖世,就觉得我不会对叔父下手。他们眼见叔父的领地落入我的手中,只会人人自危……” 薛洗颜也在一旁点头:“越是强力的领袖,为了整合内部就越发不择手段。父亲为了扩大直属领地,杀人无数,可他刚刚夺权成功的时候,天子峰门主的直属地只占整个汉中的二十分之一不到,只是大小山头中的一座孤岛!” 云海岚轻声道:“既然如此,小锋你是不是将叔父的领地分给那些重臣,来证明你的清白,并拉拢人心?” 薛洗颜眨了眨眼睛,托腮沉吟。 云海岚的计策一向不高明,但这一计却有可取之处。 要想分化瓦解苏灿的支持者,就要拿出实际的好处。如果得到了土地,姜仁、林家兄弟等人也许便会倒戈到吴锋这一方。 吴锋却是摇了摇头:“不行。” “地方势力绝对不能纵容,不然即便消灭了苏灿又如何?豪族坐大,太阿倒持,结果难道不是比兄弟阋墙更可怕?” 云海岚怔住。 薛洗颜也在心中暗自评点。 云海岚的计策,可以有效地解决眼前的问题,却将埋下远处的隐患。养士如饲虎,太过满足他们的贪婪,同样会噬主。 面对骄横的臣子们,吴锋一派傲然,不肯后退半步。如果能够撑过去,当然是海阔天空。 “爹爹他一定会全力支持你的。”薛洗颜握紧吴锋的手掌,与他四目相对。 吴锋点点头。 他已经做好蒙受万千骂名和侮辱中伤的准备。 龙傲天这一出毒计,令他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威压,顷刻变得虚浮不实。神堂内部,很快便会人人自危。 但只要有天子峰作为他的坚实后盾,他便能咬牙撑过去,只要完全整合了内部,神霄便全然不足为惧。 他已没有时间悲伤,有太多事情,等待他去做。 吴锋扬起头,望着天边流动的云霭。 叔父,您若在天有灵,也一定想要看到一个强大而统一的神堂——它毕竟是师傅与您的心血。 你教给我宁折勿弯的侠者之道,而今天我面对满地的强臣,亦不打算后退一步。若有心怀不轨之徒,那就都粉碎了吧! 云彩被阳光映照成鲜红的颜色,有若漫天的流火。 而烈火当中,似有一道永生的英魂向吴锋展开赞许的笑容。 第二百三十七章 猴 作为神堂的二号人物,实质上的副堂主,白军浪的葬礼举行得格外隆重。 吴锋妥善地处理了接收领地和安抚遗臣的事宜——白军浪的领地上有大量家臣和士卒,城堡亦是防备森严,但他太过托大,往往居住在偏远的山庄当中,才让凶徒得以得手。 吴锋的稳重,反而加重了神堂众人对他的疑惑。 每当重臣议事,诸人虽看似恭敬,吴锋却能清楚地从他们眼底看到怀疑的神情,似乎是担心下一刻,屠刀就会落到他们的头上! 谣言如同雨点在神堂的地面上散播开来,真实和谎言被完全颠倒。 “吴锋宣称苏有光殿下是被神霄道所杀,但以苏有光殿下的武力,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他杀害,须得大量的战士围攻方可。” “神霄怎可能不着痕迹地做到这一点?” “攻陷清洲之后,苏有光殿下就对吴锋失去了利用价值,反而影响他集权的计划。” “所以他便这样对叔父痛下毒手?真是冷酷无情!” “怪不得他能得到那条蝮蛇的青眼,这翁婿二人是同样地忘恩负义,不择手段!” 其中,当然少不了苏灿的推波助澜。 新近征服的玉璧城,几位长老们也对吴锋失去了信任,吴锋被迫将软禁在府中的玉如烟又送返玉璧城,以稳定局势。 当此关头,却又是渑池城城主时信清站出来,力挺吴锋。 “堂主绝非此等人,这一定是神霄道的挑拨离间之计!” 时信清是前任副堂主苏牧的养子,继承了苏牧的渑池城,负责防御岩仓殿的邓爱侯、邓三石父子。因为这个缘故,与苏灿向来不睦。 他当然是害怕苏灿上位之后,为了夺还生父的领地对他下手,但这话由他说出来,却也影响了一部分与他交好的重臣,对吴锋大有帮助。 若是吴锋自己辩白,就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而天子峰门主薛衣人为了支持女婿,以车船运载大量精制玄铠刀剑,赠给神堂,供吴锋的亲卫部队使用,也令神堂上下都知道,天子峰并不计划趁火打劫,仍旧是吴锋坚实的后盾。 这做法令薛衣人的长子薛定锷极为不满,据说为此大发脾气,把几名侍女殴打成了残疾。 但苏灿等人确然被震慑住,一时半会不敢轻举妄动。 吴锋却不敢掉以轻心。 谣言渐渐散去,但激流只不过化成了暗流,仍然在诡谲的人心之中流涌。 他本来打算趁着攻灭清洲的余威,解决掉叛投神霄的山教继、山陆陵父子,夺回鸣海城等数座城池。但随着这次恶性事件,人心涣散,这一计划也化为泡影! 叔父的被害,带来的恶劣影响实是难以估量啊。 …… 春风吹不走人心中的阴霾,却很快地吹散了大地上的血腥。 吴锋穿着一身黑色的侍卫服饰,戴着斗笠,行走在孟津城下的街市当中。 从苏梦枕时期开始,遍布豫西各地的关所就被大量撤除,商人们不必遭受重重盘剥,加上武祖大社提供的低息贷款之吸引力,令商人趋之若鹜,各地的街市日复一日地变得繁华。 吴锋继位之后,沿袭了以上的政策,又利用神堂的商路优势,大量招徕西域胡商前来开设商铺,极大地丰富了货物的种类。 但有利必有弊,对人口的流动缺乏监督,也导致安全工作的削弱,重要人物的安全只能通过坚固的城堡来保障。苏有光离开了城堡隐入山林之中,便惨遭噩运,与此恐怕不无关系。 吴锋叹息一声,但聆听着市人的欢声笑语,嘴角处又挂上了好看的微笑。 他缓缓地踱着步子,走到街道的另一头。 东面的市场当中熙熙攘攘,商人和手工业者们脸上浮着喜悦的气息,显出他们富足而满意。 一旦百姓富足,吴锋心中也会感到充足。 商业的繁荣,也会促进文化交流,让人才们更加情愿地来到这里。在市井当中,吴锋已经找到一些在文武政商各方面有长处的人物,并加以起用。 门第和家世从不是他用人的标准,富有教养的高门的确更容易出现人才,但底层百姓却有着巨大的基数,任何一方都不能偏废。 这片市场里头都是些小商人,他们没有精美辉煌的店面,或是摆起地摊,或是用可以拆卸的木板搭成简陋的窝棚,却丝毫不影响生意的红火。 吴锋悠闲地逛了进去,他看到一个用一大堆木箱子加上几块木板拼成的小店。 “生意好吗?”吴锋信口问道。 这是一句废话。 这家店的主人贩卖针线,但光顾他本职生意的人几乎没有——这不代表他穷困潦倒,实际上他穿着裁剪得很得体的袍子,褡裢里鼓囊囊地放着铜钱和碎银。 一个面相富态的贵妇人正千恩万谢地走了出去,这时店主才有空接上吴锋的话茬。 “买针线还是打听事情?” 年轻的店主抬起头来,他身材短小,有一张瘦削的脸,脸上皱皱巴巴地,就像一只猴子。一对三角眼闪烁着精明的光,两只手如同鸡爪子一样。 这样的容貌,如果放在一般人身上称得上丑陋,但奇怪的是这人的气质有一种神秘的灵气,虽然其貌不扬,却一点不让人生厌。 柜台上稀稀落落地摆放了一些针线,成色都算不上好看。 吴锋笑了笑:“听说你会算命?” “哈。”猴一样的店主人突然之间眉飞色舞,脸上洋溢出极富感染力的激情:“俺上知三百年,下知三百年,天文地理、兵机术数,无不通晓。” 这话听起来很是狂诞,但在路上吴锋已经听说有个卖针线的小贩,算命极为灵通。 吴锋击了击掌:“有趣。” “怎么样,这位武士,要不要我帮你看一看面相?”年轻人眼中精光电转,打量着吴锋:“等到我说完,俺再收你的卦金。” “不不……”吴锋摆了摆手:“我不是为了自己,你能不用见着人,凭着生辰八字,就算出一个人的命数么?” “啊呀呀,那都是虚妄之言,莫非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人,命运就会完全相同么?但你若说出这人的一些情况,生辰却未必用得上。” 吴锋不由觉得很有趣。 这不像一般的算命人说的话。 但也让吴锋觉得他并不是骗子。 “那么,你帮我的主公算上一卦。” 吴锋带着命令的口吻道。 “哈……”店主挠了挠头,眼神似有些嘲弄:“你这样的人,凭借贵人才能时来运转,未来如何都由主公决定。不过能够跟随这神堂的年轻主人,也算是际遇不错啊!” 这么大的口气,让吴锋有些不愉快,但他耐心地倾听。 “这位年轻的殿下富于手腕和才能,神堂能够至今尚未陷入内乱,都是拜他所赐。但他性情直爽急躁了些,虑事便可能有不周之处。” “继续。” “这样的人当然也需要贵人,没有一位运筹帷幄的军师,他是没法决胜千里之外的。”猴子样的年轻人全无避忌地拍着吴锋的肩头:“你和我都需要一个好的主公作为进身的跳板啊!” 这样的自来熟,却并不让人多么厌恶。 “跳板……你是说你想要效力于我的主公?” “是他需要俺,如果只是守稳神堂的基业,他自己足以办到。但想要消灭神霄,乃至争霸天下,没有俺的帮助,可是不行啊。” “你觉得自己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军师?” “不但是军师,更是能独当一面的总大将,就像中古时期的卧龙那样。如此,才能弥补年轻殿下的短板。” 这样的狂妄,让吴锋有些不耐烦,但又隐隐怀疑这人看出了自己的身份。 他继续试探性地问道:“那你可知道殿下最近处于苦恼之中?” 店主眨了眨眼睛,突然压低了声音。 “荆州的那位巨人施展了恶毒的计策,但他并不能真正伤害到神堂的年轻主人,而只能帮助他。曾经的神堂分成三份,由武神协调起来,但面对外敌未必能协同一致;当武神倒下,其中一份消失,剩下两份必定厮杀而决出胜负,鲜血洗礼只能让年轻的殿下更加强大,而非相反。” “你对我的主公倒是很有信心。” “俺不会看错任何一个人,包括自个在内。”猴子一样的店主人摇了摇头,道:“荆州的那位巨人太偏执了,他的首要任务应该是与青城派和解,让神霄拥有全力进攻神堂,一举碾平的能力,而不是花费心思玩什么小花样。” 吴锋完全肯定这人早已看出他是何人。 “那么,你跟我去见主公吧。”吴锋用力招了招手:“你叫什么名字?” “白愁飞,今年十八岁。”年轻的店主用只有吴锋能听见的声音答道:“父亲曾经是神堂的臣子,而自己却是神霄最好的密探——如果得到吴锋殿下信任的话,从现在开始就不是了。” 说着,他向吴锋露出灿烂如阳光的笑容,一双三角眼当中闪烁着得意的光芒。 第二百三十八章 猴子与狗 “你说你只有十八岁?” 神堂总部侧殿的天井中,吴锋饶有兴趣地问道。 “唔,这还只是虚岁,俺比殿下年轻两岁。” “但从你的脸上看来,若说你有三十岁也无不可。” 白愁飞抓了抓头:“啊呀呀,小时候俺可是格外地肥胖可爱。但是为了生活而奔波,所以脸都皱了,好在也养成了足以辅佐明主的才干。” 吴锋用炽烈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小个子男人,见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怵色:“你之前说你是神霄道的密探?” “是啊,荆州的那位知道俺爹乃是神堂的武士,便希望俺借此投奔你,以刺探情报。只不过当个探子,并不是俺的追求。” 说着,白愁飞从腰带里取出了一根金箭,上面有神霄的赤鸟纹标记。吴锋认得,那是龙傲天时常赐给得力部下的信物。 吴锋沉吟道:“这样说来,你完全可能凭借这一番话骗过我,而后继续为龙傲天做事。” 他的话音突转冰冷:“你这样来见我,就不怕我杀了你?” 吴锋的左手已经按在腰间的剑鞘上,赤霄剑自鸣,如同龙吟震人心魄。 白愁飞却是面不改色,笑容灿烂,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俺以自个的性命来检验,方能晓得神堂殿下的真正器量。反过来说,殿下也能利用俺的身份和荆州殿下对俺的信任,反过来送去假情报加以误导,对也不对?” 以白愁飞的才能,如果只是想要另投明主,完全不必说出自己的身份。他之所以向吴锋披露自己曾效力于龙傲天,只因为他想要的,远非神霄道可以给。【ㄨ】 吴锋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子让他心动了,这种吃定了他的精明计较,反而更显出超人一等的卓见和气魄。 对于英雄之主来说,对于才能之士的心动之感,比起美女还要强烈。 “你这个人,真的很狂妄。”吴锋感慨道。 白愁飞知道自己已经得到录用,脸上布满灿烂的笑容:“俺要的是殿下的看重,而殿下要整个天下,俺并不能狂妄过殿下。” “况且。”他搓了搓手指:“真的酒后口出狂言,俺会说将河北冰龙抓来做暖床的侍女,江东猛虎当作赶车的车夫。但如果主公教俺恭敬的话——” 白愁飞突地露出谄媚神色,掏出一块干干净净的帕子弯下腰去,殷勤地说道:“主子,您鞋上沾了些灰粉,奴才现在就给您擦一擦?” 显然,除了狂傲之外,他更有会做人的一面。这样的部下,令人放心。 吴锋不由大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头:“不必了!你这样的人才,怎能让你做小厮的事情?” 随即又正色道:“不过你是初来乍到,仍旧只能从下边做起,那只猫儿正给我修城,你先跟着他当个工头吧!” 白愁飞自称王佐之才,吴锋让他从工头做起,其实大是屈才。他当初在神霄的待遇,都不是一个小小工头可比。 但他却脸上流露出浓烈的喜悦,稽首道:“臣拜谢主公恩命!” 如此恭敬的模样,与之前那个狂傲到极点的小个子男人,简直不像同一个人。但偏偏这样的行止放在他身上,显得非常自然,一点都不使人厌恶。 明明野心勃勃,为了功名背叛自己过去的主公,却又在言谈举止中流露出一种真诚的气息。 吴锋安排好了白愁飞,叫人带他离开,为他安顿住处。 当天井中又变得只剩吴锋负手独立之时,一道残影闪过,随即罗廷玉便好像闪电一样窜了进来,吓得墙上一只花猫发出惊悸的尖叫。 “老大!”他兴奋地叫道。哪怕已经做了几年情报工作,他仍旧改不了跳脱的本性,好在工作当中一直没出什么纰漏。 “狗……”吴锋沉吟道:“你怎么回来了?声音小一点,别让人听到。” 罗廷玉按照对外的宣传,现在应该已经被放逐,不知所踪。他现在当然是经过易容的容貌,但对吴锋的称呼仍旧容易令人产生怀疑。 罗廷玉突然神色变得恭敬严肃起来:“我在荆州发现一位奇才人物,有必要汇报上来。” 吴锋问道:“是不是一个小个子,长得有些像猴子?” “正是!”罗廷玉兴奋地道:“他在长沙城里做一名下级卫兵,对于自己的地位很是不满。除了老大你之外,我从未见过别人有他这样的眼光和见识……” 吴锋怵然一惊:“你把你的身份告诉他了?” “当然没有。”罗廷玉摆手道:“我只是试探他而已……” 吴锋哼了一声:“他恐怕早就看穿你的身份了。这小子刚刚来见我,他算到你一定会过来推荐,所以抢在此前过来,你更能坚定我重用他的决心。” “他告诉我,他在荆州的真实身份是龙傲天麾下的高级密探。” 罗廷玉一震,而后通体生寒。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下了多么致命的错误。 那个小个子男人有着天生的亲和力,令身为情报人员的他,也难以对其生出怀疑,乃至推心置腹。 如果白愁飞真的是看好吴锋,打算弃暗投明的话,他自然是有引荐之功。但如果白愁飞只是想做一个双面间谍的话,现在吴锋设立在荆州的情报网,将完全暴露在龙傲天的眼皮之下! 吴锋摆了摆手:“没有确定他的忠诚之前,你的功劳只能先存在这里,先要处罚你擅自和他走得太近的过失。我会调整荆州的情报网,你现在真的被放逐了,找个地方生活,等到我需要你的时候,再回来。” “这……”罗廷玉浑身颤抖:“不要!” 罗廷玉虽然没有向白愁飞披露自己的身份,但他的确将对方当成朋友,也正是因此,白愁飞才凭借高超的判断能力和直觉识破了他的来历。 “不会太久的。”吴锋拍着他的肩头:“你这些年累了,也太危险。我知道你更愿意作为一名武将,而不是活动于敌后,所以放你几年的假期作为过渡,我会给你足够的财富让你生活优裕。秘密带走你的未婚妻阿松,一起离开吧,你们到了真正成婚的时候了。” 罗廷玉怔住。 他犯下了错误,就理应受到惩罚,吴锋并没有什么过分的地方。这样的处置,反而显得有情有义。 但作为一位武士失去了工作却仍然享受俸禄,这样的悠闲令他不齿,也害怕自己在吴锋心中的地位因闲置而下降。 “老大,请不要忘了我。” 罗廷玉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 吴锋唔了一声,继续问道:“狗,你以后会怨恨那只猴子吗?” 罗廷玉叹一口气:“老大你放心吧,是我自己技不如人。等我回来,仍旧当他是朋友。” 吴锋突然大笑起来。 “很好,回来吧。我并不打算改变你的工作安排,继续做你的事情吧,等我取下龙傲天的首级,再让你领兵打仗!” 罗廷玉转身过来,大喜过望。 “什么?不放逐我了?” 吴锋负手悠然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如果担心白愁飞出卖你,而把你从岗位上调走,那仍旧让他小瞧了我的器量。我相信他是真心投靠我,因为他想要的东西,在神霄道这样以门第取人的阀阅中根本没法得到!” 叔父因被背叛而死,吴锋自己也并非没有被背叛过。 但对于初次谋面的白愁飞,吴锋仍然本能地选择全无保留地相信。 因为他从对方身上看到与自己相似的东西,高瞻远瞩,雄心勃勃。 这种人看得清大局,知道如何最大化自己的利益,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对于白愁飞来说,如果把罗廷玉出卖给龙傲天,得到的仅仅是蝇头小利。 并非聪明人就不可信,很多时候,聪明人比起鼠目寸光之徒要可信得多。 第二百三十九章 筑城之策 白军浪的遇刺,令吴锋对城池的安全工作越发提起了重视。 他拨出重金,下令由许丹弦负责增筑孟津等重要城池,而初来乍到的白愁飞,则被吴锋派到许丹弦手下做工头。 吴锋并没有期望白愁飞能有什么特别突出的表现,打算等到用兵之时,对方若有良策,再行擢用。 但两个月之后,许丹弦报告上来的消息,令吴锋大吃一惊。 白愁飞所负责的工段,不但效率比其他人负责的区域快上半倍,城墙质量也要胜过一筹! 吴锋立刻下令,再次召见白愁飞。 “你也懂筑城之学?” 吴锋双目灼灼,打量着这个小个子男人。 白愁飞嘻嘻一笑:“俺从来学的是乱世中讨生活的手段,可用不着这个。” “完全不懂,却能比懂行的工头做得更好?” 白愁飞双手笼袖一揖,貌似恭敬,但他长得好像一只猴子,便显出一种沐猴而冠的滑稽:“俺虽然读书不多,却知道历史上的掌故。当年五胡乱华时候,有个君王名叫赫连勃勃。” 吴锋道:“此人主持修建的统万城,乃是历史上有名的坚城……” 说到这里,吴锋怵然一惊,眼神突然凌厉:“你杀了工匠?” 赫连勃勃亦不懂筑城。 但他为了修筑统万城,下令砌石蒸土,每一段筑好之后,便以锥子刺之,如果锥入一寸,便将工匠杀死,砌入墙中,如果刺不进,就重赏工匠。 如果白愁飞是通过这种手段,得了工效,那么亦当大坏民心。 倘若他真有这样大胆子,纵然此人有再高的本事,如今风雨飘摇之际,吴锋也只能杀了他向百姓谢罪,不然被苏灿煽动人心,后果不堪设想。 白愁飞急忙摆手:“属下岂敢?” 他侃侃道:“赫连勃勃的法子虽然精妙,却也有两个不当的地方。一是杀人太多,失却人心,落下残暴的名声,二是每段修得成功,都须得给赏赐,所费赏金过巨。” “哦……”吴锋眼神一转:“那你用的什么办法?” 白愁飞道:“我将所监督的城墙分作十段,交由十队工匠,以坚实和速度作为评定标准。声明完成之后,评定最佳的一队给予厚赏,最劣的一队不给分文工钱,还要当众施以鞭刑……” 吴锋心中一计较,当下会心一笑。 白愁飞的办法,只需赏赐十分之一的人,便可令所有工匠都受到敦促。 好赏恶罚是人之天性,谁都不愿意落后,但只要有竞争,就必定会有领先者和落后者。 只有落后者受罚,也不至于招致众怒,落在旁人眼里,反而显得合情合理。 白愁飞不懂筑城,但他看得透人心,所以办起事情就能事半功倍。 这是天赋加上丰富的历练雕琢出的精明老道,看似寻常无奇,却绝非一般人所能虑及。 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这家伙并非自吹自擂,而是有超越凡俗的硬本事! “真是妙策,从今以后,做工程建设,一律使用此法。”吴锋拊掌道:“但落后的工匠也要养家,鞭刑可以保留,但工钱扣除三分之一即可,不能让人做了事拿不到回报。” 白愁飞扬起头,双目生辉,露出兴奋之色,鼓掌道:“俺过来的路上,便听百姓说起主公宅心仁厚,令士庶归心。今天一看,果真如此呵!” 吴锋笑了笑,领受了白愁飞的马屁,心中却想,若是过去的自己,怕是对鞭刑也会不忍。 既然无论工匠们怎么努力,都会有人落后,对于落后的工匠来说,无辜遭受鞭打,实在不公平。 但他现在已经不能空谈仁爱,因为自己已是乱世中的一方诸侯。 一统天下的理想,既蕴含着自我实现,也包含为天下万民谋福祉。可为了积累实力,便必须以效益为先,不得不令一部分百姓无辜受屈。 矛盾也! 吴锋心中暗叹一声,问道:“猴子,叔父遇刺之后,人心纷乱,物议沸然。以你看来,我要重振威望,有什么好办法?” 白愁飞抓了抓头,露出沉思神色:“之前主公攻克清洲城,神堂内部便一时翕然。依着俺看来,只有再打上一场胜仗,才能让地头蛇们重新恭敬。” 吴锋叹息一声:“以现下的情况,无论对神霄或者三河开战,我神堂都没有那个能力啊……” 白愁飞一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着:“卧榻之侧,尚有一家酣睡。一旦收拾了它,神堂才能真正一统。” 吴锋问道:“你是说岩仓?” 岩仓殿与清洲殿并列,如今清洲已灭,同样国小地狭的岩仓自然是合适的下手对象。 “岩仓殿的邓爱侯邓三石父子,如今渐渐有不和之势,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白愁飞急切地道。 “邓家父子当然不难对付,可岩仓城是坚固不下于清洲的坚城。攻城最难,伤亡极大,如今这风雨飘摇之际,那些桀骜不驯的强臣,又有多少愿意将家族的兵力耗损在岩仓的城郭之下?” 白愁飞爽利地大笑起来,嘴巴向两边大大地咧开:“主公您不是有个世上最好的岳父么?” 吴锋愣了愣,而后与白愁飞四目相对,同声长笑。 这小子,这才见过几面,竟跟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一样! 他前一阵刚刚给薛衣人写信,希望再次会面,商议联兵攻灭岩仓的事情,今日收到复信,仍旧老地方相见。 白愁飞的智谋,显然还在云水依之上,得到此人,也许胜过数万雄兵。 吴锋着实庆幸,白愁飞选择投奔自己,而不是为龙傲天效力。 本来龙傲天和自己的好兄弟李询组合起来,便很难对付,如果还有白愁飞出谋划策,那实在难以设想。 吴锋在他肩膀上猛捶一记:“小子,去置办一套盔甲,准备准备,从今天起你便在我的贴身卫队里做队目了!三日之后,我要和岳丈大人再次会面,你小子给我放精神点儿,不然我不介意把你打得很有精神!” 白愁飞嘻嘻一笑,领命而去。 吴锋扬起头,看向渺远的苍穹。 又要再次与那位被称作蝮蛇的枭雄岳父会面,接下来,便是进攻与清洲一样拥有数千年历史的古城岩仓。 那座城池曾承载着吴锋许多回忆,他曾经在其中历练,从稚嫩走向成熟。 当年,吴锋混进岩仓,想要将它夺取献给苏梦枕,却功亏一篑,不得不逃往北方草原。 而现在终于要通过自己的手,将它攫入手中。 吴锋按剑而立,身躯笔直,衣襟在长风中猎猎而舞。 他感到血沸了起来,在狂风中燃烧! 师傅临终也未能做到的勋业,将通过自己来完成。苏梦枕的魂魄,仿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这便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永生吧。 第二百四十章 再会薛衣人 白愁飞恭敬地将一封信的底稿递到吴锋手里。 吴锋拿过来瞧了瞧,只见上头写着“已取得吴锋小儿信任,请道主静待佳音”。 字迹潦草,如同白愁飞的一对爪子。 他会心大笑起来。 白愁飞让他看这封信,是为了让他放心。然而龙傲天收到这封信,同样也会放心。 吴锋知道,如果自己最终不敌龙傲天,神堂被神霄道攻灭,白愁飞一定会在关键时刻反戈一击,然后假装一直是神霄道的优秀细作。 但如若吴锋能一直强大,便不必担心这个问题。 亡国之君,本就不配得到忠诚。吴锋深深明白,自己必须强大,才能让人才甘心被自己所用! “队伍已经整备好了。猴子,出发!”吴锋顺手收起了这张底稿,大声道。 神堂的仪仗队如同一道长龙,顺着官道蜿蜒南下,将吴锋簇拥在正中。 走在前头的,大都是身材高颀,容貌精悍的壮汉,手持长戟,盔甲鲜明。 个头矮小的白愁飞却混在当中,拿着一根杆棒,摇摇晃晃地走着,显得格外滑稽。 不少卫士都不由想笑,却尽力强忍。 他们知道这小子是堂主目前看中的红人,得罪不得。 会面地点仍旧是淅川西面的矮山之上,那一座古老的神社当中。 薛衣人早已在内堂等候,陪侍的除了安碧如等重臣之外,还有一个彪形大汉。 此人身高一米九有余,五官棱角分明,神情凶悍,留着一部浓密的大胡子。 他的肩头却趴着一只娇小的白猫,全身洁白干净,没有丁点杂毛,与这巨汉形成极大的反差。 吴锋双眼一亮。 这人是吴锋的大舅哥,薛衣人的长子薛定锷,如今二十四岁。 但若从这一脸的大胡子看上去,似是有三十岁不止。假若薛衣人卸下脸上的伪装,怕是做父亲的还比儿子看着年轻些。 说起来,吴锋和这位大舅哥还是旧相识。他当年化名谢衣,混迹于岩仓殿的时候,曾经与来访的薛定锷会面,并且将他狠狠地折辱了一顿。 当时吴锋只有十三岁,这些年来样貌变化甚大,薛定锷明显是认不出他来了。 但这位被呼作“六尺五寸”的壮汉仍旧对吴锋露出极为敌视的目光,眼神如刀,似欲将吴锋撕成极微小的碎片。 上次会盟时,薛衣人曾说过:“如果我哪天有个三长两短,我那儿子只怕要在女婿的门前牵马为奴。” 薛定锷又怎可能不怀恨在心? 薛衣人微微一笑,亲手为吴锋斟上酒水,是江南有名的醁醽酒,酒色澄碧,酒香扑鼻。 “贤婿这一番仍旧是防备森严。”一代枭雄眼神微动,悠悠道。 吴锋带来的仪仗队,装备精良,阵势严整,还要胜过上一次。 而比起上次孤身入内,吴锋身后更是侍立着云水依、妖月空等一干亲信,一个个全副武装,充满戒备之色。 薛定锷翘起木马腿,对吴锋露出鄙夷的白眼。 意思是:枉自我父对你如此看重,今日一见,却是胆小如鼠。 安碧如、铁传甲、全冠清等天子峰重臣也觉着这位姑爷太作了些,天子峰已经对他如此倾力支持,他却还如此戒备。 吴锋脸上却挂上了清美的微笑。 “小婿自然信得过泰山大人。但世事难测,小心驶得万年船,如果我放松戒备前来,岳丈怕是会小觑于我。” 薛衣人大笑起来,拊掌道:“说得好,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你若对我懈怠,说不定哪天便因为懈怠的缘故,变生肘腋,那时候悔之莫及。” 众臣都不由讶然,没想到吴锋还有这一番计较。 薛衣人一挥手,令大部分家臣都出殿而去,只留下安碧如和儿子薛定锷,吴锋也将一干卫士遣出,只留下亲信一两人。 薛衣人双目注视着吴锋:“村木砦一战之后,神霄名将凋零,人心颓丧。我以为你会选择攻打鸣海城,收复失地。” 鸣海城脆弱,而岩仓城坚固,如果能得到天子峰的援军,看起来显然是鸣海城要更好攻打。 而且鸣海城山教继山陆陵父子以南阳郡内的要地叛投神霄道,已经成为神堂的腹心之患。 “神霄虽然士气低落,但绝不会将到口的肉吐出来。山教继父子奸恶,却擅长守城,我等只要一时攻城不克,便有被来自神霄三河的援兵击其惰归的危险,而现下的局势,容不得半点闪失。” “岩仓虽坚,却是一座孤城,无论是神霄或者三河都不可能跨越整片神堂领地过去支援。只要筹备足够的粮草,大军长期围困,岩仓城便会不攻自破。” 吴锋井井有条地分析道。 薛衣人笑道:“你前一番杀顾泰能阳伯符,用计极险,如今却变得如此稳重。” “此一时彼一时。”吴锋慨然道:“那一战只有大胜,才能换得神堂数年内无外患,如今忧患在内,当然得求稳了。” 在玉璧城遇刺,加上叔父白军浪的被害,也让吴锋有所反思。他性情急躁,好用奇计,有时的确缺了几分谨慎。 薛衣人抚须微笑:“只不过,这次再让天子峰白出兵,我手下那些臣子可受不了。你打算给什么好处?” 吴锋沉吟少顷:“破城之日,土地人民归神堂,岩仓所积一切金珠财宝,任由岳丈取之。” 攻打岩仓,需要天子峰大量出兵,围城战更需要长期扎营,没有足够的好处,可说不动天子峰里头那群刺头。 岩仓有数千年历史,城内积聚珍宝无数,吴锋出了这样大价钱,想来能让天子峰满意。 薛衣人正点了点头,薛定锷却大声开口了:“不可!” 吴锋目光迎上薛定锷:“岩仓城内的财富,可不是小数。” 薛定锷冷声道:“财宝再多,也会用尽,土地人民才是活的。我们天子峰助你攻克岩仓,一统天武神教的传承,士卒损伤定然不小。你应当在两派交界之处,割让相当于半个岩仓大小的土地,才叫公平。” 他双目如刀,逼视着吴锋,一股无形的威势,似要将吴锋碾成肉饼。 显然薛定锷如今不但已是征天高手,修为还要在吴锋之上。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主弱臣强 上一次会面时,薛定锷隔着河流看到吴锋衣冠不整,一副无礼的样子,就恼怒地擅自回去了,事后才听到父亲那一句让他万分恼火的评价。 如今见了吴锋,他简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薛定锷修为要高于吴锋,但威势如同泰山压顶倾过来,吴锋却依然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以神识修为而论,吴锋远不是征天一重天的境界,心境脱俗,当然全然不受影响。 薛定锷见吴锋不为所动,当下咄咄逼人道:“一口一个器量,却不知有舍才有得的道理。如若神堂之主是这般胸襟,我只能感慨妹妹她实在看错了人。” 这无疑是强词夺理,然而古时也有割地缔约之事,薛定锷这一番说辞,并非没有理由。 薛衣人含笑瞧着二人。薛定锷的话,确实站在天子峰的利益角度出发,所以他当然想看吴锋如何应对。 吴锋微笑道:“大舅哥好胃口。” 薛定锷摇头道:“岩仓殿领地广袤,多有良田。而我向你们所要的土地在丹江口一带,绝大部分都是山地林地,价值相差本就不小。这笔生意,你们仍是赚得多。” 话虽如此,但吴锋知道以现在的局面,如果找天子峰借兵以割地为代价的话,自己恐怕要沦为一众重臣的笑柄。 薛定锷见吴锋沉吟不答,冷笑一声,正要继续攻讦,却见吴锋眼神一转:“却不知道,如果我应允割地,这块肉究竟落到谁的嘴里?” “何出此言?”薛定锷扬声道。 吴锋抿了一口酒:“以我观之,天子峰之病,不在外部,而在萧墙之内。” 薛定锷愣了愣,而后怒斥道:“你不要凭着父亲对你的看重,就如此血口喷人!” 吴锋哈哈一笑:“内兄息怒,萧墙之内,并不是父子之间,内兄何须如此敏感?” 薛衣人闻言,长声道:“我家这小子有几斤几两,老夫清清楚楚,若说谋反,他纵有此心,也绝没这个胆量!” 薛定锷被父亲当面抢白,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只能噤声。 吴锋正色道:“天子峰九千年历史,支派林立,山头如云,太阿倒持的情况极为严重。如果理不顺内部,哪怕扩张成功,也只能便宜豪强势族。我若割让数县之地,地方既狭,必然先赏有功之臣,空令强臣坐大,对天子峰本门又有何益?” “岳丈大人这些年不急于扩张,更不惜背上暴君之名,都是为了树清内部盘根错节的关系,内兄却看不清这一点!岩仓在我神堂体系之中,与听调不听宣的强臣无异,今日天子峰可以为神堂讨灭岩仓,明日神堂也可以助天子峰扫清内患,这正是互惠互利的美事。奈何内兄目光短浅,如此道理都瞧不明白!” 薛定锷颀伟的身躯一震,被吴锋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头顶上顶着的那只小猫差点被颠下来,不由恼火地喵了一声,紧紧地抱住了主人的头发。 薛衣人的确曾经有机会与西面的盟友玄黄教联兵攻灭冥岳,瓜分其土地,却放弃了,正因为不愿意令豪族继续坐大。 薛家凭借下克上上台,根基本就十分不稳,稍有差池,就会又被人取而代之。 如吴锋所说,拒绝割地,只以金帛作为酬谢,反倒是在为天子峰考虑了。 薛衣人心有戚戚焉,端起酒盏感叹道:“贤婿所言得之。昔年周室以八百诸侯得天下,分封诸侯,而终被诸侯困毙,有争霸之心者,也不能不为子孙计啊。” 吴锋举起酒杯,与薛衣人相碰:“闻说汉中有数家势族与北方圣王道宗联结,时有不轨之念,小婿愿为泰山大人攻取之。” 薛衣人仰面向天,将酒水一饮而尽。 他当然知道吴锋说的是客气话。 扫平内患,需要拿得出手的名分,并不是轻易就能找到的。何况吴锋和薛衣人终有一战,等到撕破脸的时候,拉拢天子峰里头的地头蛇还来不及。 但自己的女婿眼界超凡,也让他心中快慰。 乱世终将平定,曾经的硝烟烽火,都将掩盖于漫漫的黄沙。 自己若不能取得天下,也当通过面前这位年轻人,将自己的精神传递到新时代当中。 纵然用鲜血作为对方长剑的滋养,也当本心无悔! 薛定锷却是抿了抿唇,露出几分不以为然神色,却无力反驳。 对于主弱臣强的危害,他并不能看得透彻。 他也不知道,天子峰未来的覆灭,其根本原因就在于此。 这一次会盟,两派重申了盟约,再次刑马作誓,制定了攻打岩仓的计划。 吴锋心满意足地领着仪仗队,向神堂腹地回返而去。 他的思绪渺然,又飘回了黄河岸边,那一片山峦环抱却不失膏腴的土地。 吴锋曾在那里度过了三年时光,十三岁到十六岁。 在一次次的筹谋中,由稚嫩的少年成长为一步百计的智者,顶天立地的男儿。 更何况,那一段岁月,还有成熟丰丽的蓝衣美人相伴。 当年,他与云海岚生死相依,淡淡的情愫,在温柔和血火当中深化成铭心刻骨的爱意。 而且,他与薛洗颜的初次邂逅,同样是在岩仓殿领地北面的风陵渡口。那时两人都只有十三岁,吴锋正要投奔岩仓殿主邓爱侯,打算夺下岩仓献给苏梦枕,而薛洗颜因为母亲的死与父亲大吵一架,为此离家出走。 可以说,那一片土地,承载着吴锋与两个生命中最重要女子的羁绊。 吴锋夺取岩仓的计划虽然失败,但却留下了厚实的关系网。他在岩仓的朋友们,如今仍旧被邓爱侯邓三石父子所重用,只要略施小计,吴锋便能在攻城时得到足够的内应。 而唯一可能支援岩仓的圣王道宗,已经被西北的净土宗僧徒困扰多年,根本抽不出一兵一卒。 看起来一切都如此地完美,不会有任何的纰漏。只要在天子峰的帮助下攻克了岩仓,吴锋的地位将再次稳固,苏灿亦不足为虑。 他甚至已经在考量,是否要以岩仓城作为与薛洗颜和云海岚正式成礼圆房的地点,来纪念那一段从青涩到成熟的少年岁月。 然而,世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接下来要发生的变故,将是吴锋做梦也无法想到的! 第二百四十二章 冰月冥冥,晚风依依。 淡淡的素白光华散去,云海岚广袖轻扬,自空中飘摇而下,宛若云端仙子。 一瞬间的飘渺容华,令薛洗颜也不由目眩神驰。 “云姨,突破到真尊境了?”薛洗颜眼波流转,轻声问道。 云海岚点了点头。 “我知道如何努力修炼,早晚也会被他赶上。但只要比他实力强上一天,就觉得自己还能保护他,不至于在他面前成为完全的小女人……” 她幽幽一叹,陷入悠远的回忆当中。 “说是保护他,其实以前也多半是靠着他的聪明机智才得以救命。可是至少修为的优势,能给自己找几分安慰啊……” 云海岚神色沉醉,言语之间浑然忘我。 这种完全为吴锋着想的痴情,令薛洗颜不由有些嫉妒。 她忽地凑近身子,将芊芊素手探进云海岚开叉的蓝裙下摆,在对方挺翘的臀瓣上揉了一记。 云海岚如同触电般醒过神来,俏靥飞红,惊叫道:“死妮子,做什么呢?” 薛洗颜嫣然微笑:“真是怕羞呢。云姨上次说自己对锋哥那些半推半就,全是出于女人家的心思算计,只怕不尽是实话吧。” 云海岚隐隐怔住。 的确,她更多地只是害羞而已,对吴锋的引诱,往往都是下意识的。 雍容典雅的成熟美人外表下,云海岚的面皮当真是纤薄如纸,稍稍的身体接触,都能让她玉靥飞红。 她一心为了吴锋,却更情愿把他看作自己的孩子,对于男女之间某些深层的事情,几乎不敢想。 但这样水莲花般的娇羞配上绝世的成熟丰韵,却更能激起吴锋的征服欲望。 薛洗颜露出小小的得意,牵住云海岚玉手,一起回到房里。 “锋哥说,他要找爹爹借兵,一起攻打岩仓。”薛洗颜问道:“云姨,你们曾在那里呆过挺长的日子吧?” 云海岚悠悠点头。 岩仓,承载了她与吴锋整整三年的回忆。 渐渐变得强大而霸道的吴锋令她既羞涩又惊喜,但她很多时候宁愿他还是那个带着几分稚气的青涩少年。 感情总是纯粹如水晶的时候,才最惹人追思。 “这一战胜了之后,就该圆房成礼了。”薛洗颜垂下眼帘,低声道。 她静静捏着云海岚的手掌:“其实我也有些怕哩。” 云海岚听了这话,玉靥又是一阵烧烫,心中如小鹿乱撞。 薛洗颜不能生育,就必须由她承担生儿育女的责任,可是她又是吴锋的长辈,这样下来,可都完全乱了啊! “人家不要名分,不然就和那两个小妖精一样了。以管家的身份陪着小锋就行啦。”云海岚红着脸道:“孩子的话……让他们认你做娘亲好了。” 平妻和正房都不可能对等,云海岚也绝不甘心做侧室。 薛洗颜嗯了一声,忽地绕到背后,抱住云海岚的娇躯,眯起眼睛发出舒服的哼吟:“云姨,你的身子好软。” “啊?”薛洗颜突然来这么一句,云海岚有些不知所措。 但云海岚肌体丰腴,雪肤莹润,当真是花凝晓露、吹弹欲破,殆非人间应有。饶是风华绝代如薛洗颜,也不由暗生羡慕之心。 薛洗颜将精巧的琼鼻贴着云海岚灰白色的发梢,轻轻嗅着其间的淡雅气味。 极阴之体的女子,气息清雅,浅嗅是海棠无香,深品才觉着纯净之极,无比地令人舒服。 “云姨,让人家抱一下你,好吗?” 她似是央求,却无比熟练地将云海岚的身躯打横,坐到绣墩上。 “小丫头,你……”云海岚微恼道,她个头与吴锋差不多,比薛洗颜高接近半个头,却被她这样抱在身上。 可是薛洗颜的动作温柔如水,乖巧的眼神、轻柔的话语,更令她心神微醉,难以挣扎。 云海岚轻叹一声,似是认命般将娇躯靠在薛洗颜怀里,形成侧坐的姿势。 这几年小丫头平平的胸口也已经发育起来,虽然比不上云海岚的潮翻浪涌,但终究有些起伏,让云海岚靠着很是舒服。 薛洗颜没有继续动作,望着云海岚的侧脸,眼神迷离,发出几声梦呓般的呢喃。 她想起小时候,母亲总是将她抱在怀里,软语温存。她便问母亲,为什么都是娘亲抱她,而不是反过来。 母亲便笑着说,等我的颜儿长大后,能孝敬娘亲了,娘亲就让你抱着。 她的母亲很少笑,往往都是一副轻愁如丁香的模样,所以那一次笑容,便让她刻骨铭心。 现在她已经长大,可是娘亲早已不在。 薛洗颜眼神飘渺,如同流烟掠过云海岚的面颊。 这位蓝衣女子有着与母亲几乎一模一样的容貌气质,和同样的娇羞温柔。 所以十三岁时的那次邂逅,注定了三个人之间永远的羁绊。 虽然不得不与对方共同分享一个男人,让薛洗颜很有些不甘。 但至少,这样的日子不孤单。 而孤独,正是她最害怕的。 吴锋静静伫立在窗外,瞧着这静美无垠的双美图画。 红烛的暖光,洒落在两女的身上,光线疏淡迷离,越发显得她们容颜如梦似幻,犹如神妃仙子。 他终究是按捺不住,从窗口飘了进去。 云海岚见吴锋穿窗而入,顿时一惊,想要从薛洗颜身上挣脱下来,却被逼近的吴锋按住,微笑道:“不要动,这样很美呢。” 说着,他将二女当作一个整体一同抱起,坐到青藤躺椅上。薛洗颜的屁股压着吴锋的大腿,云海岚则被吴锋放横了揽住嫩背和腿窝,只有****压在薛洗颜的腿上。 “回来了?”薛洗颜柔声道。 而云海岚则是羞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用柔媚的眼波传递着自己的情意。 吴锋将云海岚的小腿放到躺椅扶手上,便用右手解去她云履罗袜,在玉足上温柔摩挲,口唇则细细吻着薛洗颜的脖颈,绝不厚此薄彼。 “你爹还是那样痛快,不过你大哥对我态度可很是不好。” 薛洗颜嫣然一笑:“他若知道你就是在岩仓殿曾折辱过他的谢衣,更会恨不得把你剥皮吃了。” “那群天子峰重臣神色也不好看。”吴锋道:“他们都不愿意为神堂出兵呢。大战在即,我还是写信给你爹,让他梳拢下人心,免得出事。” “放心。这么多年都是如此过来的,爹爹以外姓入主汉中,真正服气的有几个?可是出头的椽子都已经粉身碎骨,在爹爹的恩威并施之下,他们也只能乖乖听话……” 薛洗颜的话音突然一顿:“坏蛋,你的手摸到哪里去了?不许欺负云姨!” 吴锋的手掌从云海岚的脚掌上向上逡巡,已经沿着裙边开叉滑上肥嫩的大腿,正在向玉臀挺进。 云海岚也眼波迷离,颤声道:“小锋,不要……” 吴锋大笑道:“用不了多久你们都是我的人了,现在摸几下还不行么?” 薛洗颜瞪了他一眼:“现在还不是就不行!” 说着,将吴锋的手掌一把攥住。 吴锋却偏过脑袋,将嘴唇印在云海岚的红唇上,深吻起来。 云海岚芳心忐忑,娇躯轻颤不已,却很快沉醉在吴锋熟练的长吻当中,津液交换,唇齿迷离。 薛洗颜耸了耸肩,摊开双手,露出气恼神色。 …… 天子峰的兵马,一天天地开始调动。 薛衣人亲自率领最早调动起来的两千七百名精锐战兵,驻扎在丹江口一带,预备随时渡过淅川,进入神堂境内,支援吴锋攻打岩仓城。 长子薛定锷负责征募后续部队的工作,已经征集起五千名以上的战兵,更多的豪族部队还在如同潮水一样涌来。 当天子峰内部稳定之后,表现出的动员力令人咋舌。汉中一带久无大战,人口稠密,不是被战乱摧残过的豫西地区可比。 薛衣人调集这样庞大的军队支援吴锋,正是想要利用绝对优势的兵力一举荡平岩仓,也让神堂内部反对吴锋的势力知道畏惧。 然而变故,就在肘腋之间发生…… 第二百四十三章 急信 清晨。 一只硕大的白鸽,从长空之上飞掠而下。白鸽的腹部,插着一根利箭,殷红的血滴,从上面点点滴落,将毛羽染成一片怵目惊心的赤色。 白鸽发出一声带着凄厉的长鸣,落在庭院当中。 屋内,正在梳洗的薛洗颜听见这熟悉的鸽鸣,立即将湿淋淋的头发稍微拧了拧,随手用一支银环束起,便奔到屋外。 吴锋在隔壁听见她脚步声急促,也停了练字,冲了出来。 白鸽坠地,一道素光闪过,化为一名身着白衣的女子,这女子年貌大约三十许,眼角已经隐隐可见几丝鱼尾纹,但面庞上还残留着八九分的青春秀美。 她随意地将腹部的长箭拔出,扔在地上,霎时间鲜血汹涌而出。 “洛将军!”薛洗颜惊道,却见这女子早已下拜道:“洛霜参见公主殿下和吴堂主。” 她的动作极为洗练,下拜的同时,已经扯断一截衣带,将伤口绑住,接下来解下腿上绑着的书信,递向吴锋:“吴堂主,这是掌门大人给您的急信。” 吴锋接了信笺,飞速拆开,薛洗颜则是惊道:“洛将军,是谁敢伤了你?汉中那边出什么事了?” “你大哥……”洛霜叹息一声,薛洗颜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急忙凑到吴锋身侧,一同阅读那封信笺。 信是写在一张羊皮纸上,并未装入信封,而是卷起后用火漆封上,显然书写得极为仓促。吴锋开拆后,却是立时看得一阵凛然。 薛衣人虽非高门出身,文采风流并不下名士中人,但这封信,文字却极为平实。字迹略有些潦草,然而潦草当中,竟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平静。 “贤婿见字: 你看见这封信时,我已在战场上,与逆子作困兽之搏。未能听你良言,以致祸起萧墙,悔之晚矣。 定锷交结豪族,韬光养晦至今,如今汉中军力,十之八九,在他之手。观其行事,果然是我之子,思及此地,却也欣慰,只恨不能亲眼见你和颜儿之婚事。人生苦短,大事何必延挨,早日完婚,也令我及你师尊安心于九泉之下。 汉中千里沃野,便留作颜儿嫁妆,逆子虽非庸才,终不是你对手。不必留他性命,但不赶尽杀绝,为薛家余几丝骨血,足矣。 如今神堂实力,不及天子峰之半。万勿出兵相救!欲得天下者,岂能打不可胜之战?息兵安民,积蓄实力,待时机一到,攻取并州,全据南阳,逼降襄阳三河,压制荆州神霄,再兵下汉中,为我复仇,可也。 切切! 天子峰掌门薛衣人字” 看完此信,一向平静的吴锋,霎时间也目眦欲裂。 一向的不祥预感,终于成为了事实,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会盟之时,他已经隐隐感觉薛定锷有些不对劲,却没想到自己这个大舅哥藏得如此之深,竟能在薛衣人的眼皮子底下,将人心尽数拉拢过去! 薛衣人不仅仅是他挚爱之人的父亲,更和他是忘年知己。这个世界上,能真正懂他的人,实在不多。 而薛洗颜更是如被五雷所殛,倾城容颜登时灰败,眼泪几乎便要坠下来。 她强忍悲痛,道:“洛将军,你受伤如此之重,留下来休养吧。我给你上药。” “不用了,公主殿下。”洛霜只是微微一笑:“掌门的意思,我已经带到,现在我得立刻飞回去,陪他一起战死。我虽不是人族,但掌门大人执政汉中以来,广修药堂,打击垄断,每有疾疫,则散家财以招募医士,购置石灰,焚烧尸体,这些年来,瘟疫未曾大行,我等禽鸟一族最惧疫病,也深受其泽,受人之恩,当以国士之义报之。” 吴锋此时神色已经平静,淡淡望着这白衣女子。 但薛衣人的魅力,已经可以从她身上看到。 少时行事全然不择手段,弑师上位,强娶师娘为妻,掌权之后,冷酷专断,果于杀戮,又多猜疑,属下有小过,则不免惨死,这是薛衣人之恶,若放在盛世之时,已可称穷凶极恶。但重民生而轻财赋,兴农桑,抑豪强,鼓励市易,重视医药,虽居上位,而生活清简,一如少年之时,这又是极大之善,活人无数,令汉中成为这乱世之中,一片繁荣净土,佛门那些虚伪的菩萨、罗汉,断无这般功德。 杨麒、甯缺等人,是纯粹的枭雄,带来的几乎都是灾难与破坏。而薛衣人则是英雄与枭雄合为一体的人物,不必礼贤下士,人心自然感其德义。 薛衣人曾言,当年一步步往上爬,杀人无数时,便总是想着武祖护佑,令他完成复兴武家的使命。如今他虽是功业未竟而身死,但九泉之下,却也不愧本心。 “公主殿下,不要哭哦,你从小就不爱哭的。”洛霜向着薛洗颜微微一笑,忽地移近身躯,凑过口唇。 薛洗颜正眼眶中泪光盈盈,骤然一惊,却听洛霜道:“你不是最喜欢如此么?现在我快死了,就让我来主动一次,行吗?” 薛洗颜停了挣扎,吴锋则平静地瞧着两位美貌女子恍若无人地在自己面前接吻,吻得天昏地暗。 一时间,庭院中只剩下蟋蟀的鸣声。 但没过多久,洛霜便分开了口唇,转向吴锋道:“新姑爷大人,千万记住掌门的话,不要出兵。你新掌神堂,人心未服,若不能取胜,变生肘腋,你的皇图霸业,极可能化为梦幻泡影!你的身上,可是承载着掌门的信念和希望啊!” 言毕,她化为白鸽形态,振翅飞起。 吴锋和薛洗颜怔怔地瞧着她消失在天际。 尔后,吴锋淡淡吐出两个字。 “出兵。” 薛洗颜骤惊:“锋哥……你……说什么?” “道理我全部都懂。可是,这世上,有些事情,是不能不做的……”吴锋惘然道。 第二百四十四章 笨蛋 大桑城。 这是丹水以南的一座小城,也是天子峰的粮仓之一。 城内一间静室之中,两名中年人手执棋子,相对而弈。 一名俊美至极的少年人瞧着两人的对局,眉间却流露出掩不住的忧色,嘴唇翕动,似欲开言。 穿青衣的儒冠文士挥手阻止了他,轻叹道:“门主,我输了。” 薛衣人笑道:“生死存亡之际,才越发显出弈棋之乐。不如咱们再来上一局?” “姨父,叔叔……”少年终于忍不住开口。 薛衣人转眸看向少年人:“山雨,你是觉得这一战必败,所以我在此下棋全无意义,是也不是?” 巫山雨愣了愣,长叹一声。 薛衣人在上庸郡境内等待薛定锷的后续部队,但当大军赶到的时候,薛衣人敏锐地嗅出了不对劲。 薛定锷如同闪电一般指挥大军发起进攻,军阵中飘飞着嬴字大旗。 在天子峰上下,一直有传言说薛定锷是嬴无疾之子,而且按时间推算,他的怀胎时间不到八个月,极为可疑。 其实薛衣人在之前就和嬴夫人有了私情,他当然知道薛定锷是自己的儿子,之所以多加讥刺,无非是恨铁不成钢罢了。 薛衣人纵容了这个传言,这是出于他稳定人心的谋略,让忠于嬴家的豪族们认为天子峰门主的位置终究会回到嬴家手中。 但薛定锷却反过来利用了这个传言,成就了他的大义名分。现在他自称嬴无疾之子,讨伐薛衣人就绝非弑父之举,而是为父报仇的大义之行。 薛衣人在汉中的高压统治,令大部分豪族头领们敢怒而不敢言,却没有一个人能凝聚他们,现在薛定锷以大义召集,使得豪族纷纷响应。转眼之间,薛衣人就尝到了方寸之间,皆为敌国的滋味。 以精妙的指挥,薛衣人摆脱了薛定锷的攻击,将军队带入大桑城,固城自守,薛定锷在攻城不利之后,将大军驻扎在丹水北面与薛衣人对峙,同时在魏兴郡方向塞住汉水要道,截断薛衣人归路。 薛衣人微笑道:“中古那位宰相大战之前为稳定军心而弈棋,是因为还有两三成胜算。但现在我却是丝毫胜算都没有。” “只是命数终有尽时,我既看明白这一点,畅意以死,岂不远胜于恐惧悲哀而终?” 言语间大袖一拂,黑白棋子落回棋盒,如泾渭分明全不相混。 青衣文士凝视着薛衣人,喃喃道:“门主,其实你这次失误之处,并不在世子,而在井道利身上。” 薛衣人望了望屋梁,轻抚长须:“是啊。” 井道利是他的义弟,也是天子峰的副掌门。 他并非对薛定锷全无防备,组织后续部队的事情,是由井道利与其共同负责。 而且井道利真正的身份,是他的亲弟弟。 他觉得平定汉中内部纷繁的局势需要帮手,才让弟弟从西域过来,以他义弟的身份与他一起安定局势,压制支派豪族。 薛衣人知道薛定锷反叛的时候,就明白,本应该监视薛定锷的井道利,反而和薛定锷联手了。 他一度不解。 如果说豪族头领追随薛定锷,是因为薛定锷愿意和他们妥协,把薛衣人征收走的领地还给他们。那么他从没有亏待自己这个弟弟的地方,而且井道利已经是副掌门,追随薛定锷,薛定锷又能给他什么? 但现在薛衣人已经想通了。 背叛未必是因为贪婪,还可能是偏激带来的恨。 当年父亲重伤回到家中,让薛衣人易容后冒充他。 然而井道利同样长得和父亲十分相似。 井道利认为如果当年父亲选择的是自己,现在汉中之主就应该是他! 长期的怨念,令井道利失去了理智,哪怕得不到任何好处,也要将一直比自己耀眼百倍的兄长亲手毁灭。 薛衣人自语道:“小弟你的才能,也许足够给我的女婿做一名大将,但你这样做之后,你明明得不到任何好处,却注定要与他不死不休。如果他真的能崛起的话,你又能在他的兵锋前存活多久呢?” 他的话语中听不到一丝一毫的怨恨,似乎完全看透了这一切。 巫山雨的话音急促起来:“姨父,叔叔,既然没有胜算,为什么还要打这一仗?我们只有两千多名战兵,而世子部下仅仅是战兵就超过万人!离开,找机会东山再起,不行么?” 薛衣人笑了笑:“嬴无疾曾经逃走过,投奔了苏梦枕,成为苏梦枕手中的傀儡和讨伐我的大义名分,在汉水之战中又被急于逃命的苏梦枕无情地抛弃,最终被我亲手杀死。你觉得我愿意过这样的日子?” 名位累人,他是一派之主,便注定了他落到别人手里就只会成为一面攻打汉中的招牌,绝不会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巫山雨语塞,目光却依然闪烁。 他自幼丧父,是叔父巫启梁将他抚养成人,而姨父薛衣人也曾多加照顾指导。 现在薛衣人一意战死,叔父作为薛衣人的亲信之臣,只怕也是决意殉主了。 “我也留下。”他嘴唇翕动,终于艰难地道。 他还年轻,没有享受到生命的美好,对于死亡有深重的恐惧。 但在节义面前,巫山雨不愿意让自己做懦夫。 巫启梁摇摇头:“山雨,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巫山雨一愣:“为什么?” 巫启梁平静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们巫家这一番逃不过灭门之祸,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我那几个儿子已经被世子捕杀了。你现在逃出去,还能给巫家留下一条血脉。” 薛衣人在天子峰内部集权,要削除旧世家的领地和权力,也必须重用某些家族,作为手中的利刃。 巫家是其中之一,这些年受了薛衣人极多恩惠,势力大增,却也成为众矢之的。 光是归还削夺的领地,薛定锷不足以满足那些豪族头领的胃口,当然还要消灭一些和薛衣人走得太近的家族,用他们的血肉作为赏赐! 巫山雨彻底僵住。 他想起几名堂弟的笑脸,最年幼的还不到五岁。 汉中已经安宁了太久,让他感觉不到乱世的氛围。 然而乱世的法则正是如此残酷,失败者,灭门覆族! 他知道棋力一向胜过薛衣人的叔父为什么会败了。 巫启梁将手掌按在巫山雨的肩头,虽然话音平静,手臂却在隐隐颤抖。 “记住,振兴巫家。” 巫山雨刹那间哽咽了。 他看见薛衣人的目光向他投注过来。 他突然露出了几分倔强神色。 “我不投靠吴锋。” “也好。”薛衣人点头道:“去你愿意去的地方吧。” 他知道巫山雨对吴锋不太服气,既然如此,投奔其他人也不是坏事,以巫山雨的才能,不愁无法出头。 然而命运的力量无可阻挡,注定汇聚的两个人,绝非一时的心意便能阻止! 当巫山雨的身影遥遥地消失在两人的视野当中,薛衣人轻松地掸了掸衣袖:“接下来,可以心无旁骛地打这最后一战了。” 就在这时,一只白鸽急速穿窗而入,化成白衣白裙的清丽女子。 “洛霜将军。”薛衣人淡淡瞧了她一眼:“有新的军情?” “新姑爷已经发兵了,他恐怕并没有考虑我的劝告……”洛霜话音急促:“兵力——不到四千!” 薛衣人与巫启梁对视。 而后他猛地捶了捶桌子。 “这个笨蛋!”薛衣人睁大眼睛,大声吼道。 第二百四十五章 薛定锷 “拜月三人众拒绝出兵,但也声明不会支持薛衣人。” 在薛定锷的中军大帐中,一名容貌高挑儒雅的中年人开言道。 这人正是井道利,薛衣人的弟弟,薛定锷的嫡亲叔父。 “是吗。”薛定锷眼神骤寒:“不光安碧如那个蠢女人想要骑墙,铁传甲和全冠清也与她同进退?” 这身高六尺五寸的巨汉,此时眼中透发出少有的精悍,锐利如鹰隼。 “拜月教势力太大,关系网更是盘根错节,既然没有公开站在那边……” “我明白,待到此战事了,小惩大诫就可以了。”薛定锷点头道:“这一番多劳叔父费心。” “非是我不仁,但你爹太过看重那个神堂野种,长此以往,天子峰基业恐难保全啊……”井道利叹息道。 对于自己的背叛,井道利只能找到这个理由让自己心安。 薛定锷微微一笑:“待到我灭掉了神堂,叔父自然能得到更多。无论吴锋或者苏灿,均不足为虑。” 井道利已经是副掌门,想要得到更多,就须得天子峰扩大版图,他才能水涨船高。 露出赞许地一笑,井道利拍了拍薛定锷的肩头,转身出帐。 当井道利的身影消失在帐外的时候,薛定锷顷刻间猛然咬牙。 他并不打算除掉井道利这个叔父,至少现在不想。 这次为了拉拢那些贪婪的支派和豪族,薛定锷几乎牺牲了薛衣人整合内部的全部成果,哪怕结果掉了老头子,如果他再和井道利火并的话,恐怕马上会被欲壑难填的群狼们撕成粉碎。 但此刻,他高硕的身躯,竟如同飓风中的长树一般颤抖着。 从出生开始,父亲对他的态度就很冷漠,比起对妹妹的宠溺,甚至对那几个侍妾生的杂种,都简直是云泥之别。 他愤恨,惶惑,不解,凶狂恣肆的外表下,想法全部掩藏在心灵深处。 随着他渐渐长大,天子峰当中的一股暗流找上了他,那是仍然忠于嬴家的残存势力。 这些人告诉他,他根本不是篡逆者薛衣人的儿子,而是嬴氏的正宗血脉。 想到父亲身量中等,样貌清雅,而自己却高挑剽悍,再联系到从小所受的冷落,一切都仿佛得到了解释。 但他依然恐惧。 那个男人如同一座巨山横在他的头顶,令他不敢生出丝毫反抗之念。哪怕心中已经增添了“父仇”的愤火,他也只能咬牙忍受。 但有一天,他终于想明白了。 以那条蝮蛇的凶狠和诡谲,如果自己真的不是他的儿子,为什么还能掌握这样大的权力,一直被他委以重任。 所以一切都只是薛衣人安抚人心的谋略,只是演戏演得太真。 但长期的偏激,已经让薛定锷失去了理智。薛衣人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哪怕是磨砺,亦令他愤恨不已。 当薛衣人对那个神堂野种表现出青眼的时候,薛定锷的愤恨终于完全爆发。 他知道,薛衣人对于他继承平定天下的事业已经不做期望,转而看好特立独行的女婿。 薛定锷已经不愿与父亲开诚布公,袒露心扉,让父亲了解自己的才能和器量。 但他决不甘心陪着老东西一起无偿成为吴锋的磨刀石! 可是,当自己真正举起反旗,而且胜券在握的时候,他仿佛看到那条绝境中的蝮蛇在向他露出冷笑。 “你在玩火啊。” 山巅之上,薛衣人似乎这样对他说着,话音平静,眼神却带着嘲弄。 是啊,为了谋反,他不得不与贪婪的强臣们合作,牺牲父亲千辛万苦扩张出的直属领地,满足这群人的辘辘饥肠。 他的身边,更有着心怀叵测的叔父。 哪怕解决掉了那个神堂野种,天子峰仍然是内忧外患,群狼环伺。荆州龙傲天、李询,并州邶具教,雍州杨麒,又有哪一个是好对付的? 可是,要证明自己,只有这个办法了。 “父亲,我爱你。”薛定锷声音颤抖着,道。 “所以我只能杀了你,让你在黄泉之下,看我如何继承你的事业,这想必也是你希望看到的。” “我会完成看似不可能的事情,一步步清扫掉一切阻碍。包括你的支持者,安碧如、铁传甲这些******,和我暂时合作的野心家们,还有你那心怀叵测的弟弟和自命不凡的女婿,最后是兵多将广、智谋非凡的天下群雄……” 他的双目血红,似欲凸出,双拳紧攥,话音带着恐惧也带着兴奋,渐渐化成了狼一般的咆哮:“这一切很难,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但我会做到!现在以嬴无疾儿子的身份,却保留你的姓氏,当我取得天下的时候,再昭告天下,我本就是蝮蛇薛衣人的长子!” 说这话时,他双眼仍然紧盯着帐门。 帐篷以特殊的材料制成,隔音效果极好,在帐外哪怕以地听之术,也偷听不到丝毫声音。 但他害怕有人突然闯入。 重重的叩门之声响起。 声音带着固定的节奏,那是他派出去的细作头领。 “进来吧。”薛定锷放松表情,开声道。 对方轻轻打开了门扉,快步进来,合身下拜:“禀门主,北面有神堂部队出现,渡过淅川而来,由吴锋亲自率领,人数不到四千。” 这人名叫林山,原名千里觉罗?修,来自东北女真部落,因为当上薛定锷的管家,渐被重用,是薛定锷的头号宠臣。 “是吗。”薛定锷声音沉凝如渊:“动向如何?” 他心中却刹那间燃起了一蓬燎原之火! 吴锋果然来了。 也就是说,终于有机会和那个神堂野种交手了。 那个被父亲认为胜过自己百十倍的粗鲁小子! 干掉他,然后趁着苏灿稳定内部局势的时候,就能从神堂夺取极大的土地,并建立超越薛衣人的声望。 到了那时候,就能慢慢炮制那群贪婪骄纵、反复无常的豪族头领。 “向我军后方移动,似乎打算偷袭。” 薛定锷抓过地图,眼神一扫,决然道:“错了。” “错了?”林山愕然道:“天色将晚,从时间上看,神堂军在半夜时分正好能抵达我军后营……” 薛定锷眼神骤明:“我军后营布置严整,又背靠山崖,无隙可乘。吴锋的布置不会如此简单,这是他的暗渡陈仓之计。他想要向下游移动,在水流平缓处渡过丹水,而后沿着一条山道前往大桑城,与老头子会师,弥补他兵力不足的劣势。” 林山怵然一惊,而后谄媚道:“门主英明!” 薛定锷冷哼一声:“但那条山道崎岖难行,既然被我看破,只要派出一支轻兵先行渡河,埋伏在上头,就能杀得他片甲不留!” 如果能全歼吴锋的部队,薛衣人的队伍必然不战自溃。而父亲在临死之前,也能见识到自己的手腕和才干了吧! 他的眼中光华炽烈如日芒,似乎对这一战的胜利,已经胸有成竹。 第二百四十六章 蝮之抉择 “禀主上,薛定锷果然中计,分兵把守山道。”白愁飞双手笼袖,恭敬地一揖,道。 吴锋点了点头:“很好。” 他纤长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划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明天早上将会起雾。” 一边的许丹弦眨了眨眼睛,头顶上白嫩的猫耳朵颤抖着,怯生生地道:“我可以发表意见吗?” 吴锋叩几笑道:“说吧,小猫。” “薛定锷军力雄厚,分出少数兵力,仍然远胜我军。其营寨布置大有章法,固若金汤,哪怕我军趁着晨雾奇袭,也无胜算……” 许丹弦话语轻柔,吐词却异常清晰。 他的确不止是擅长筑城,对于行军作战也有一定造诣。 吴锋摇头:“现在薛定锷坚信我会趁机从下游渡河,我若绕过后方,从上游抢渡丹水,直接救援大桑城又该如何?” 许丹弦一怔:“这几日水涨,大桑城边水流越发湍急,我军舟船又无法进入到此处。搭建浮桥渡河的话,非片刻可成……” 他的话音中带着些许惊惧,意思是——如果在半渡之时被薛定锷发觉,发起进攻,后果不堪设想。 “薛定锷已经被我的布置所误导,加上大雾的掩护,足够为我们争取一定时间,但还不够。” 吴锋眼神骤明:“我计划分兵一千,埋伏在敌营之侧。待敌军发现我方动向之后,衔尾追杀。” 许丹弦脸色大变。 “主公!”他不由惊呼道:“我军本来兵力就不到四千,如今再分兵的话,以这支小小偏师牵制敌军,无疑于投肉入虎口……” 他管理内政,当然知道吴锋为了拼凑起这三千多战兵的援军,费了多少口舌,力劝那些私心重重的豪强重臣,用唇亡齿寒的道理竭力说服,才让他们愿意出兵。 如果这一战损失太大的话,吴锋无疑是自取灭亡啊! 吴锋长叹一声。 “没错,这支部队就是交给敌人消灭的。” 此言一出,许丹弦惊得长大了嘴巴,瞪着一对圆圆的眼睛,下巴都似乎要掉下来。 “当年先师兵败汉水,虽然仅以身免,但事后逃回来的兵力也有一半。我的目的,就是要让薛定锷以为再次中计,将偏师当作我军主力而发起进攻。这支偏师则可借助山势以及薛定锷抛下的营寨与敌军缠斗,直到崩溃——那时候,我军主力该已经和那条蝮蛇会师了。” 吴锋的意思是,虽然这支偏师注定被牺牲,却不会完全覆灭,还能够通过溃逃来保全一部分。 他又看向白愁飞:“多亏有你献上的简易浮桥之策,可以节省我军很多渡河的时间。” 白愁飞战前献计,将数块木板以绳索连接,让士兵背负在行囊之中,到了河边不必伐木,只需要将一组组的木板组装起来,就能成为一座完整的浮桥。 听得吴锋的夸奖,这个猴子一样的小个子男人咧开嘴憨厚地一笑,露出满口醒目的白牙。 许丹弦嘴唇翕动着。 他依然无法理解。 神堂如今这样内忧外患的局势,还要牺牲接近一千人,结果仅仅只是和薛衣人会师么? 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会师之后呢?主公可有击败薛定锷的计策?” 吴锋揉了揉下巴,忽地大笑起来。 “计策……到时候再想吧,哈哈哈哈哈!” 许丹弦身躯剧震,却完全说不出话来。 吴锋竟然完全没有后续的对策。 是啊——哪怕与薛衣人会师,双方的兵力差距之大,也不是计谋所能填补的。从细作的线报来看,薛定锷用兵沉着稳重,又得士众之心,虽然不擅奇谋,但也无破绽可寻! 难道这真是飞蛾扑火的一战? 许丹弦咬了咬牙,决定拼死相谏。 现在外头都说他是出卖了清洲城才得到吴锋重用,他不愿意被人这样看待。 既然效忠于吴锋,就要尽一个臣子的本分。 这时白愁飞却笑了笑,用鸡爪子一样的手掌抹在许丹弦的后背上。 “主公的意思,你还不明白么?他本就不计划打胜这不可能胜利的一仗。” 吴锋向白愁飞投去赞许的眼神,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只要能与薛衣人会师,两军结合至少能够杀出重围,回到神堂的地界上。吸收薛衣人的忠心队伍,足以弥补我军的损失——主公这次出兵,并不是要消灭薛定锷,而是作为一个女婿,让夫人和她的父亲能够团聚。” “乱世中多有薄情寡义的枭雄,却少见这样有情有义的主公。”白愁飞手舞足蹈,眼神异常兴奋:“堂主对于夫人和岳父能如此尽心尽意,我们这些臣子又有何忧?跟了这样的主公,正是百世修来的福分啊……” 许丹弦垂下头,沉默。 原来如此。 吴锋还是在玩火。 哪怕杀出重围,面对薛定锷潮水一样的大军,损失也必定不小。 薛衣人的部下都是汉中人,他们有多少愿意长久留在神堂地界上也无法预料。 而把薛衣人救回来,如何安置也是个问题。 然而白愁飞说得对,这样的吴锋,正是有情有义的男子,值得臣子为之追随。 只是他既然那样爱他的妻子,为什么又要夺走我的玉姐姐?许丹弦黯然想道。 吴锋却冷冷剜了白愁飞一眼。 “你这只猴子,未免说得太多了些。” 他扬起头,大声道:“只是那个老东西让我亲手杀了他,我怎么能够违背他的心意,让他死在别人手里!” 吴锋这样说着,话音中却有淡淡的苦涩。 没有人愿意牺牲忠心的部下,更何况这样风雨飘摇之时。 只是世上终究有些事情,需要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谁愿意率领牵制敌人的偏师的,站出来吧。” 许丹弦愣了愣,正打算举手,一直在一边不发一言的云水依却踏前一步:“水依愿往。” 作为一名刺客,她总是只说最关键的话。 虽然她压根没能拿到疾风五十三家的合格证明。 许丹弦这才随口道:“我……” 吴锋点点头:“交给你们了……尽量坚持得久一些,然后活着回来。” 损失接近一千名精锐战兵,已经令他心中隐痛,他绝不能再失去两员大将。 …… 与此同时,在大桑城中,薛衣人也铺开沙盘,与巫山雨的叔父巫启梁快速推演着,一个个象征着士兵的棋子在上头飞速流转。 “没有任何胜算啊,门主。” 巫启梁叹息道。 他说的是吴锋。 “那么……”薛衣人平静地道:“这个笨蛋的目的不是干掉我儿子,仅仅是……把我救到颜儿那里去啊。” “我这种人……”薛衣人怅然道:“我这种人如果贪生怕死的话,自然会抛下部队自己逃走,何须他来救?” “那个小子不但很爱小姐,看来还真的将门主当作了知己。”巫启梁微笑起来。 薛衣人叹息道:“只是他也不想想,这一战之后无论天子峰还是神堂都损失惨重,只会让荆州方面坐收渔翁之利啊……” “门主打算阻止他?” “不能和你多下几局棋了。”薛衣人摩挲着巫启梁这心腹忠臣的背部,有些叹惋地道:“本来还能多活几天,没想到这小子却这么傻……” 身为一代枭雄,他早已看淡了生死,但在这一刻还没真正来临的时候,难免有些恋栈不舍。 但如今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我立即去组织士卒,出城应敌。”巫启梁心领神会。 这将是飞蛾扑火的一战。 得知薛衣人战死,吴锋自然会及时撤退,免于遭受损失,亦能坐稳神堂堂主的位置。 城门大开,长风席卷,旌旗飞扬。 薛衣人一身劲装,眼神炽烈,一如少年之时。 明知这一战的结局早已注定,兵力的差距甚至令谋略也无从施展,他仍然决定要尽自己的全力,让这此战精彩淋漓。 自己的儿子成长为能够咬死毒蛇的巨蟒,同样令他庆幸。 薛衣人如同一个骄傲的养蛊者,用血肉和魂魄饲养出最强的蛊,以承载平定天下的志向。 吴锋和薛定锷终究有一天要决一生死,无论胜利者是谁,都是由他所造就,这一点,便令薛衣人感到全身热血沸腾。 “这么多年了……”薛衣人目光一扫,满眼山河如画。 他刷地一声,拔出那熟悉胜过亲人故友的长枪,指向天穹,仰天长啸。 “我的长枪啊,最后随我痛快淋漓地舞一回罢!” 第二百四十七章 前菜 “老家伙出城了?” 身披一袭玄色戎衣的薛定锷得到这一消息,首先喜上眉梢,随即神色却变得深冷起来。 他知道,薛衣人现在出城应战,不啻于送死。 明知吴锋的援兵即将赶到,却做出这样的选择,薛衣人定然也派出了使者,通知吴锋撤军。 薛定锷并不认为自己会和吴锋打得两败俱伤,在他看来,以吴锋那点兵力,他能以不大的损失将其吃得一干二净。 所以薛衣人的做法,在薛定锷眼中无疑是看重吴锋远胜于自己,才想要保下吴锋一条小命! “既然如此……”薛定锷微微咬着牙,一挥手。 “那就先收拾老家伙,再趁着吴锋还没来得及逃命,追上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大桑城附近的河岸地形狭长,不适合扎营,因此薛定锷攻城不克之后,就退到了丹水的北面。 渡河之后,丹水很快暴涨,虽然出乎薛定锷的意料,但他早已准备了大量渡船,随时可以渡河进击。 他看向一名瘦得跟竹竿一般的绿甲将官:“竹道尘将军,由你率领四千锐卒作为先锋,渡河进击!” 舟船数量有限,一万多战兵不能一次性渡河,只能先将先锋部队送过去。 但这先锋部队的数量,就已经在薛衣人的兵力之上了。 此言一出,林山等几名亲信都露出疑惑担忧之色。 竹道尘是薛衣人的亲信,薛衣人对他有知遇重恩。 但这次薛定锷举兵,此人却是选择带着大批部兵倒向了薛定锷一方。 虽然众多豪族都想除掉薛衣人,却都不愿意做出头鸟,消耗己方的兵力。薛定锷让竹道尘这个墙头草打前阵,难道就不怕他带着部队又投靠薛衣人么? 但薛定锷眼中却是神光灼灼,全无相疑之意。 “竹道尘将军,还不领命?” 薛定锷笑着道。 “承蒙……门主重膺,属下当……以死相报!” 竹道尘决然道,但言语中却有几分难以察觉的苦涩。 江水滔滔,水流汹涌中,岸边的木舟解开了缆绳,满载着士兵向着对岸驶去。 如今风向正向对岸,风送征帆,没过多久,船只便已靠岸,士兵们踏着木板跳上河滩。 竹道尘猛打令旗,士兵们迅速踏上干燥的沿河谷地,展开鹤翼阵势。 因为自大桑城出发的薛衣人部,已经占据了沿河的高地,正组成鹤翼阵,如同下山猛虎一般向着河岸汹涌扑来。 而己方占据兵力优势的时候,相同的阵形,便能压过对方的地形优势。 竹道尘的面色有些发白。 薛衣人积威多年,他不可能不为之惧。 他攥了攥拳头,鼓舞士气道:“诸位将士,我们对面的那条蝮蛇,乃是夺取天子峰,残害嬴氏的篡逆之徒!我等深受嬴氏数千年厚恩,现门主又是嬴氏遗脉,举义旗以讨凶逆,乃是苍天正理!拨乱反正,在此一举!” 欢呼声如同潮水一般涌起,士卒们的心绪被义愤所覆盖。 这些底层的士兵们,唯领主之言是听,不知道自己为了谁而战。当直接管辖他们的领主随着竹道尘的长呼,他们也便感觉到自己真是受到嬴氏的重恩,而完全忽略了薛衣人执政的二十多年,他们生活实实在在的改变。 说来很令人沮丧,在乱世中的话语权乃至民心,往往是被豪强所掌控。改革者为了整顿内部、惠济苍生而对豪强磨刀霍霍,结果往往发现,那些被他们施惠的草民们,却将忠诚付与直接统治剥削他们的豪强。 “拨乱反正,在此一举!” 纷扰的呼声,搅动了漫天的战云。那平日里不值半钱的大义名分,在这一刻压过了薛衣人在汉中二十多年的德泽与光辉。 手持缨枪如同疾风一般自高岭掠下的枭雄,眼见这样的场景,也不由一声长叹。 “是你。”他遥遥向着竹道尘道。 “是我。”竹道尘鼓起勇气,向旧主与恩公扬声道。 “留下人头吧。”薛衣人平静道。 “恕末将不能从命。” “这可由不得你。”薛衣人眼神渺渺,大袖一挥。 薛衣人的阵形如同一只急速振翅的白鹤,沿着崎岖的山坡奋飞而下。 竹道尘一声令下,阵中金鼓震动,双翼张开,准备对下山的薛衣人部发动夹击。 在这并不开阔的河滩地带,并不利于鱼鳞阵的展开。 鹤翼阵克制衡轭阵,同样对于兵力较少的鹤翼阵也有克制功效。 面对过去的主公,这威名震于天下的一代枭雄,竹道尘心中自然忐忑不已。 但他知道,自己只需要撑住,撑到薛定锷率领主力部队完成渡河,便是大局底定。 己方的兵力优势,让薛衣人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胜算! 密集的鸣镝声,如同狂蜂阵舞,箭矢首先在两军阵前开始交错,伴随着铁炮的轰鸣。 鲜红的血花在两军阵内绽放开来,坚固的盔甲也未必能抵御死神的镰刀,一个个士兵在悲鸣中堕入亡者之渊。 但其他人依然前仆后继。 当踏上这以杀戮为名的战场,他们不需要知道为什么战斗,不需要知道恐惧,只需要知道一件事情,杀掉敌人,或者死。 覆盖整个战阵的战气,能麻痹人类的灵魂,令他们视死亡为无物。 竹道尘立身阵前,观看着整个战场的局势。 一切都很正常,这样少的兵力,薛衣人根本玩不出任何花招。 两军顶多打得势均力敌…… 竹道尘这样想着。 但视野当中,敌阵移动的速度突然加快。 那些士卒们神情刚毅,全然不惧死亡,视铺天盖地的箭雨为无物。 薛衣人现在身边只剩下两千七百人,但这些人都是对他最为忠诚的将士。 这样的快速移动,只会增加己方在远程打击下的伤亡,因为疾行过程中,步兵格挡箭矢的能力反而会受到影响——竹道尘这样想着。 但他突然感觉到不好。 薛衣人已经变阵了。 在这崎岖的山道上,在如此高速的疾行之中,鹤翼阵却飞速向内缩拢,化成一把尖刀。 寒光闪闪的尖刀。 锋矢阵。 长锋破浪,一往无前。 老家伙的练兵布阵之能,竟然比起以往又有精进! 竹道尘面色顷刻变得煞白。 薛衣人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他。 以鹤翼阵引诱竹道尘同样依凭鹤翼阵相抗,也算准了为了对抗威名赫赫的故主,竹道尘必须身先士卒,立身阵势前方,在关键时刻,不计伤亡进行变成,直捣中军,发动斩首行动。 算计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顶住!”竹道尘大呼道,喝令自己的亲卫甲士上前。 现在已经来不及将两翼收回来了。 眼见那一袭劲装,衣衫猎猎的一代枭雄脚踏虚空,如同一座泰山一样向着他头顶呼啸而至,竹道尘的心跳急速加快,感觉心脏几乎要从腔子里迸出。 他想要逃走。 但他唯一的儿子已经被薛定锷当作人质扣押,薛定锷告诉他,如果他在战场上后退一步,结果自己想象。 他爱儿子胜过爱自己的生命。 自己这样反复无常之人,死在故主枪下,倒也算是一种解脱—— 竹道尘咬着牙,率领精锐卫士们向着敌阵锋锐部冲锋而去。 薛衣人手中长枪一振,漫天的残影划落,甲士们纷纷胸口血涌,倒地毙命。 枪上涌出螺旋状的气劲,直插竹道尘的胸口。 竹道尘手中长剑激荡,试图抵挡。 但薛衣人杀人往往只用一招。 咔嚓一声,剑断,人亡。 转瞬之间,血花在竹道尘的胸口绽放开来。 他没有来得及说出遗言,因为长枪插入他胸口的那一瞬间,他已经死了。 临死之时,他终于知道,薛衣人让他留下人头,并不是虚言。 薛衣人抬起头,瞧着竹道尘的兵马发出惊慌的呼喊,向着两侧溃败而去。 但他却是惘然长叹一声。 他看见薛定锷已经带着大部队完成了渡河,在河岸上列开阵势。 风比起之前更烈,渡河也更快一些。 “我的好儿子,你送给我的这盘临行前的开胃前菜,还真是不错呢。” 扫视着竹道尘这负义背叛的尸体,薛衣人悠悠长叹道。 第二百四十八章 枭雄落幕 巫启梁露出不解之色。 “门主……”他不敢贸然发言,只是恭敬地呼道。 薛衣人修长的手指遥遥点向两侧。 竹道尘死后,他所部的溃兵向着两侧逃去,看似纷乱无比。 薛定锷布在两侧的诡异阵势,看起来松松垮垮,却如同海绵一样,将这些溃兵吸收进去,阵形却丝毫不乱。 “那是吸水阵型。”薛衣人平静道:“我儿子知道竹道尘刚而无谋,必定被我迅速讨取,但他却借此机会全军渡河,以吸水阵型吸收溃兵,完善阵线,转眼之间完成了对我们的包围。” 巫启梁一时恍然。 河滩并不开阔,如果竹道尘部与薛衣人相持不下,那么伤亡必定不小,不管哪一方,都是天子峰的宝贵战力。 同时薛定锷的主力哪怕渡河,却会被阵势完整的竹道尘部阻隔,难以获得投入战斗的有利角度。 这样说来,竹道尘的牺牲,本是薛定锷布置好了的! 巫启梁讶然道:“门主,你已看出了——为何?” “这一战我只求打得精彩,同样不希望天子峰遭受太大损失。”薛衣人悠悠一笑:“我本是求死而来,竹道尘受我重恩,却背叛于我,我于转瞬间斩他人头,虽死,亦不负一生威名。倘若此战令天子峰损兵成千上万,元气大伤,又有何益?” 巫启梁看到了薛衣人眼中的欣慰之色。 显然,这些都在薛定锷的意料之中,薛定锷算准了父亲的想法,才施展出自己的阳谋。 那位看似戆大的大公子,原来是这样的心细如丝。 “祈祷吧,我的儿子。”薛衣人微笑着:“天子峰有了一位合格的新主人,但除非乱世再持续百年,也许百年之后,薛家才能夺得天下。” 他的神情异常潇洒,不但生死早已被他置之度外,血脉传承也与他全然无干。 虎死留皮,人死留名。而薛衣人所看重的,是志向的延续。 无论通过自己的亲生儿子,或者自己的女婿和忘年知己——吴锋。 薛衣人长啸一声,一挥手,卸去了脸上的伪装,回复到年轻时的模样。 素白色的流光,自他通体绽放出来,光耀寰宇,令薛衣人看起来如神似圣。 士卒们如窥神迹,纷纷欢呼如雷,而巫启梁亦为之讶然,以为薛衣人以奇妙的玄功令自己返老还童,来面对这最后的一战。 但只有薛衣人本人明白,他想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幕,以自己本来的容颜,而非父亲的模样! 这二十多年来,他握住了天子峰的尊位,却失去了自己本来的身份。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如此地沧桑倦怠。 “诸位将士,随我冲锋!” 薛衣人目芒骤炽,扬声高呼,枪锋散出夺目的湛蓝,精气神在顷刻间提升至巅峰。 这一刻,他身后的二千七百名壮士,均感到魂血与薛衣人彻底交融在一起,无分彼此。 旌旗猎猎,刀枪森森,战阵当中雄风席卷,形成永远的定格。 此战之后,众人有存殁之分,生者是为人杰,死者亦为鬼雄。 当薛衣人率着仅有的部众,以必死之心冲杀向薛定锷的包围之时,薛定锷也完成了自己鼓舞士气的讲演。 “竹道尘将军曾经受过篡逆者薛衣人的私恩。” “但区区私恩,又怎敌得天子峰数千年名分传承的大义!” “他以自己的战死,证明他不是为了私利而战,而是以自己的鲜血,化作一曲忠诚的誓言!” “千秋壮士,虽死犹生!” 薛定锷以八个堂堂的字眼,完成了自己的煽动,阵中呼声如雷。 “诛灭僭主,拨乱反正。” “为竹道尘将军复仇!” 群情汹汹,如同洪水无可阻挡。 而薛定锷也完成了自己算计的最后一环。 父亲,这样的表现,你应该还算满意吧——薛定锷心中暗自想道。 举着巨盾的精锐甲士,筑成一座绵延无尽的钢铁城墙,步履如山,向着薛衣人部逼压而去。 掠阵的飞骑,卷起猎猎长风,于原野上急速奔驰。 特制的旌旗连天漫舞,令全军的战气混成地联合在一起,激荡的鼓点,令三军将士热血沸腾,舍生忘死。 静如沉渊,动如狂雷,是薛衣人练兵的可怕之处。 哪怕兵力是父亲的五倍以上,薛衣人更是一心求死,薛定锷也不愿冒被薛衣人凿穿阵势的危险。 这罕见的吸水阵型,便是他用来克制薛衣人的绝招。 阵势层层叠叠,如同海绵一般,化解敌阵的冲击力,最终将对手挤压,消灭。 轰! 薛衣人足踏虚空,步履沉雄,长枪一抖,成片的铁盾粉碎炸开,化为漫天的流雨。 一个个甲士全身甲片碎裂,瘫软在地,五脏六腑均已震碎成泥。 巫启梁等亲信随着薛衣人冲杀,如同一把尖刀,深深刺入薛定锷的阵势。 但在薛定锷的精密指挥下,巨大的战阵如同一朵旋转的星云,看似被薛衣人凿得千疮百孔,却丝毫不乱,在流转当中,时时保持着像模像样。 而薛衣人部由于兵力不足,锐气在包围中快速消耗着,看似气势如山,所过之处千军辟易,却明显不能持久。 薛衣人如同一条毒蛇,凌厉决绝,却缺乏持续作战的韧性。而薛定锷已经化身成一条巨蟒,不断地收缩着自己的缠绕,最终将把父亲彻底绞杀。 由于吸水阵型的不断流转,看起来薛定锷的大军损伤不轻,但分摊到每一家豪族的损失,都不算大。 而这些墙头草们也深知,只有除掉那条压在他们头顶的蝮蛇,他们才不用再担忧自己被投入沸腾的鼎镬,而自己的妻子被逼迫在一旁烧水添柴,甚至吃下自己的肉羹。 对于百姓,薛衣人是仁德的统治者,而在绝大部分臣子面前,他确然是最残酷的暴君。 一根长箭破风而过,薛衣人转头看时,巫启梁已然心口中箭,口角流血。 “门主……”巫启梁颤抖着声音道。 他不后悔,一个英雄的落幕,总需要有一些自己这样的追随者点缀,才能绽放出最璀璨的光辉。 乱世当中,人命如草,死亡随时可能降临,所以也根本不可怕,重要的只在于要死得其所。 巫家虽然逃不过灭门之祸,但他的侄子巫山雨已经成功逃离,将为巫家传承下血脉,这便令他心满意足。 薛衣人看着这最忠诚部下的逝去,有些怅惘地点了点头。 在薛定锷的严整指挥下,薛衣人本来如同锋刀般的阵势,已经逐渐被挤压得散开。 敌众我寡,久战兵疲,再忠诚的勇士也会渐渐失去斗志。丧失了战意的士兵们,或者被斩杀,或者从战阵的缝隙中逃散而去。 现在薛衣人身边已经只剩下不到五十人,其他还在作战的,都已经被薛定锷分割开来。 而这一战中,他枪下的亡魂却也超过了三百之数。 今时今刻,一代枭雄的眼神和心绪的异常平静。 他看向身边的一名蓝甲勇士。 这人名叫森可成,今年三十三岁,真尊高手。 “我听说此战之前,你已经派人将几个儿子偷偷藏了起来?” 薛衣人悠悠道。 森可成打了个寒颤。 明知主公已经落日斜晖,即将归于落幕,不可能拿他如何。但心中的愧疚仍旧令他不敢面对薛衣人的目光。 “这也是一种生存的智慧。”薛衣人赞许地笑了笑:“那么,你也走吧,现在杀出重围还来得及。” 森可成急道:“巫启梁将军已经为门主尽忠,在下岂能……” 薛衣人摇摇头:“我需要有人给我女婿带去我战死的消息,而你的武勇,也能帮得上他的忙。” 一代枭雄微笑起来:“傻小子不计生死想来救我,我除了空口无凭地说把汉中作颜儿的嫁妆赠给他,怎能不留给他半点实在的遗产?” 森可成一凛,而后眼神立转坚定。 “属下明白了。” “那就走吧,我为你掩护。” 森可成足下一荡,长风席卷,如同一只巨隼腾空而起。 利箭如同密雨一般射向森可成,却被下边的薛衣人长枪激荡,如同怒龙搅海,纷纷折断。数以千计的箭矢,竟没有一根能够沾上森可成的衣角。 薛衣人眼神一扫,只见在方才一刹那间,身边的数十名勇士,又已折损殆尽。 “很好。”薛衣人话音如水:“终于不必再有顾忌。” 他一振衣衫,脱下了外袍,卸下了贴身的软甲。 纵横一世的孤主,慨然卸甲,枪锋激扬,陷阵而行。 他的长枪所过之处,化成一片血海,而自己最终也葬身在那一片血海中。 这一战之后,有人说,那条蝮蛇终于死了,被新任的天子峰之主薛定锷亲手杀死,而在此之前,被他亲手击杀的战兵,已经超过了五百之数。 而有人说,薛衣人根本没死,只是心灰意冷离开了战场,因为事后示众的那颗头颅,比起薛衣人应有的容貌年轻很多。 相信他死去的人,依然心有余悸。而存有疑惑者,越发生存在恐惧之中。 第二百四十九章 退兵 虽然是夏日,但丹水周遭的河谷之中,依然凉爽湿润。 日上三竿,在绿幽幽的林海当中,雾气兀自萦绕不散,将神堂的兵马深深掩在当中,如同一条长蛇,蜿蜒爬行。 为了隐蔽,旗帜都被放倒,几乎不发出一丝一毫声音。 当吴锋正率领着队伍,向着大桑城方向移动而去的时候,森可成从长空上头降落下来。 “吴锋公子!” 这一身天蓝色战甲,手持点钢长枪的精壮汉子扬声道,声如雷震,中气十足,却带着一股怆凉的意味。 吴锋为之一惊。 对方显然是薛衣人派出的使者,而吴锋的部队隐藏在雾海之中,却能被其准确地发现踪迹,只能证明—— 他的决意,都在岳父大人的算计之中。 吴锋暗叹一口气,心中隐隐浮现出一阵不祥的预感。 森可成落下长空,向着吴锋深深一揖。 “末将森可成,拜见吴锋公子。” 他眸光一敛,恭敬道。 吴锋点点头。 他从薛洗颜那里听说过此人。 森可成,薛衣人亲卫中的第一高手,骁勇善战,有汉中战魂之称。 吴锋身旁冰蓝色的小马“兰丸”瞥见来人,忽然眼中流露出极为灵动的光芒,迈开四蹄撒着欢儿,向着森可成凑近过去,伸出舌头在对方蒲扇一般的大手上亲热地****起来,口中咴咴有声,显得极为可爱。 吴锋也不由哑然失笑:“森将军,我这匹马与你这样亲热,说不定前世是你儿子。” 森可成怔了怔,也大笑起来,温柔了摸了摸小马圆溜溜的脑袋,和上头柔滑如丝的鬃毛。 笑声落后,神色却是骤转苍凉。 “门主遗言,命我今后为吴锋公子效力。请公子撤军吧。” 化不开的凄悲神色,在他眼底流淌着,这钢铁一样的汉子,眼中竟隐隐有两抹泪光。 吴锋禁不住晃了晃,双目一横,厉喝道:“你说什么?” 森可成抿了抿唇,稳住声线:“门主已经战没,汉中大局已定。为了避免伤亡,请主公速速撤军!” 他对吴锋的称呼,已经由“吴锋公子”换成了主公。 吴锋怔了半晌,双眉拧成一个川字,眼中陡然间射出烈火一般的光芒。 他足下一踏,沙尘暴啸,冲天席卷开来,整片大地都在颤抖。 神堂的士兵们,看见他们的主公的面庞上,流露出他们根本无法想象的愤怒。 如同自地狱涌流来的黑火,要焚灭八荒,毁灭苍穹与大地,令一切归于虚无! “可恨的老东西,说好了你的首级由我来取的……”吴锋从齿缝中挤出炸裂般的话音:“为什么不等我!” 他双目圆睁,仰望着那浩茫无垠的苍穹,发出最激烈的怒吼:“说啊,为什么不等我!” 绝大部分的士卒,并不能够理解吴锋的心绪,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是爱是憎。 只有吴锋自己明白,这世上懂他的人,又少了一个了。 这争雄天下的道路,前方是望不到顶的孤峰,曾经的知己终将一一失落不见,纵然有登顶俯视天下的一天,剩下的也只有化不开的落寞孤独。 我好孤寒。 吴锋心中默默道。 可是,再孤寒,这条路依然要继续走下去,为了自己的梦想,也为了无数人加在肩上的重托。 “请主公速做决断!薛衣人既死,汉中军必将很快追赶上来。” 面对吴锋这样的失态与愤怒,众将一个个噤若寒蝉,只有其貌不扬的白愁飞向前一步,直视着吴锋如要杀人的目光,长声道。 他的话语十分果决,丝毫没有平日里的戏谑滑稽。 吴锋平静下来。 “说得是,猴子。” 他一声令下,全军立时间前队变后队,向着淅川方向回返而去,同时派出飞骑,通知云水依与许丹弦率领的偏师。 吴锋心中已经在计量,面对今后的内忧外患,应当如何应对。 薛定锷对他恨之入骨,一定会选择与龙傲天联手,这不是外交手段能轻易解决的。 蓝甲大汉森可成似乎看出了吴锋的想法:“末将早该为门主尽忠,之所以不死,只因先门主有令,留有用之躯为公子效死耳。今后主公有用得着末将这条命的地方,请尽管拿去!” 吴锋缓缓转眸看向他。 他的手掌稳稳地加在了这大汉的肩头。 肩膀十分宽阔,比吴锋自己宽阔得多。 森可成却感觉到这实力不过征天一重天的少年手掌上,竟有惊人的热力,直入他的心魂。 “也许在你眼里,死去是解脱。” “但我希望追随我的人,都要尽量活下去。为将者不能怕死,死者亦是壮士,但是杀死敌人活下去,才能成为真正的英雄。” 森可成高大的身躯不由晃了晃。 他终于明白,门主为何对这少年如此看重,甚至鄙薄自己的亲生儿子。 吴锋的话语并不显得多么独特,但眼神中的奇诡魅力,却在刹那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令他几乎魂灵都在颤抖。 “末将……得令!” 森可成声音摇颤着道。 他的本意,仍旧将自己当作天子峰的臣子,效忠于吴锋,只为了觅机战死,来尽自己对薛衣人的忠义。 但这一刻,他终于决定将自己当成神堂的一员。 薛衣人多次说过,比起对于个人的忠义,他更在乎梦想的传承。 天子峰已经不是那个天子峰,新的梦想,在神堂的少年主人身上! …… 当薛定锷的追兵抵达淅川侧畔的时候,和风已经吹拂着神堂的船队,向着对岸驶去。 薛定锷咬了咬牙,眼中喷出仇恨的光芒。 “追!” 他大声下令道。 不能让那个神堂杂种逃回去。 这一战的战果,不应该止于此,如果不能留下神堂的兵马,这一战便只是天子峰的内战,无法显出他这新任门主的威严! “江津港口有大船。”薛定锷的亲信林山声音急促,道。 薛定锷愣了愣,而后大笑起来。 是啊,自己怎能忘了这一茬。 神堂的船只都是临时征集的小船,而父亲薛衣人事先为了准备支援吴锋攻击岩仓,早就在淅川的江津港埋伏了大量大船,作运兵之用。 大船的行驶速度不但远在小船之上,天子峰一方更能借助兵力优势,乱箭齐发,直接在江面上给神堂军势以毁灭性的打击! 父亲啊父亲,你如此看好那个杂种,可他却要毁在你手里! 薛定锷得意地想着,突地仰天长笑起来,眼前的江山须臾间变得如此明丽。 吴锋,受死罢! 第二百五十章 水上交锋 盛夏时节,仅仅是汉水支流的淅川也显得格外宽阔。 长风吹拂下,江面上波浪滔滔,流银在日芒照耀下,又幻成明丽的金色,瑰美得动人心魄。 由于是逆风,神堂军的船只只能由船夫划着木桨,缓缓地回归对岸。 而天子峰一方却已经起出了停泊在江津港当中的大船,张满风帆。 逆风行船,并不是不能借助风力,只要调整好风帆与风向的角度,便能以高速曲折行驶。 舱底更有脚踏转轮,以民壮驱动,增加大船的航速。 江水激荡,天子峰的船只却安稳如山,高高的甲板之上,弓兵早已布成整齐的队列,箭雨如同飞蝗一般向着神堂船队倾泻而下。 虽然是逆风放箭,但附着真气的箭矢,依然来势凶猛,惨叫声声中,一个又一个神堂士兵要害中箭,血如泉涌,或是直接倒毙在船上,或是堕入水中,在水面上散开凄艳的红色,而后被席卷的怒涛吞没,不留下丝毫痕迹。 “天助我也!儿郎们,努力!” 天子峰新任门主薛定锷志得意满,负手长号,锐利如狼的双目神光湛湛,仿佛吴锋乃至整个神堂,都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神箭手,射划船的士兵!”薛定锷的亲信林山狐假虎威,以尖细的声音下令道。 天子峰虽然不像神霄道那样以弓兵见长,但气武一脉更加重视出体的真气,精锐的箭手们即便在大风当中,也能巧妙地在弓矢上附着气息,与空中的气流精妙地作用,最终仍能准确命中目标。 大部队的漫射,如同瓢泼大雨,虽然命中率不高,却给予神堂军以骇人的心理威慑。神箭手的射,则几乎箭无虚发,划船的士兵们纷纷中箭,坠河毙命。 救援薛衣人失败,本就让神堂士兵们沮丧。现在的情景,更是令他们一个个面现怵色,不敢填上空缺。 如果手持枪盾,还能格挡避箭,可一旦持桨划船,便会失去对己身的防护,更是将成为敌军的杀目标。≡≯≡≯≡≯≡≯, 薛定锷眼见如此情状,得意地长笑起来。 他并不指望通过弓箭,便将神堂的军队全歼。 但天子峰的大船行驶速度比神堂的船快得多,加上神堂的船队因为士兵们的震怖踌躇,航速越发减缓,这样下去,薛定锷将很快追上吴锋的船队。 大船上配备了钢包的冲角,凭着冲撞便能将蝼蚁一般的船纷纷掀翻,两舷设置的石炮,也能给脆弱的船以毁灭性的打击。 哪怕是锻骨境界的武士,绝大部分也无法在长久地辟水。身着沉重的盔甲,他们坠入水中之后将无所遁逃,一个个成为浪底亡魂。 薛定锷舔了舔嘴唇,头一次感到这江水是如此地壮美。 神堂最精锐的战力,竟然将在北人并不熟习的水战当中被吞噬! “大家一齐扣好弓弦!风之力,穿透一切阻挡!” 甲板之上,林山大声喝喊道。 初级弓兵战法——齐射。 箭矢凌空漫舞,呼啸着扑向神堂的船队,如同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箭芒所过之处,逆风竟化作了顺风,卷动箭雨如同潮水落向神堂军士的头! 北府军主马千城曾经过,战法没有绝对的强弱,很多时候更在于运用。 “齐射”虽然只是初级战法,却能调动风之力,如今江面上狂风大作,风之元能充盈如海,加上天子峰士卒们正是士气如虹,初级战法亦显出了骇人的力量。 箭只滚滚,被真气包裹着如同泰山覆压而下,几只船被直接轰击得爆散开来,在河中瞬间散架,士兵们发出绝望的哀号,被湮没在无情的江水中。 而余波卷过之处,神堂的士兵也一个个被钉死在船舷上。 战友们露出凄然神色,将尸体投入水中,以减轻船只的负载。 这一轮战法打击,令神堂军人们越发胆寒,而天子峰的船队眼见就要追上来了。 只要被大船冲入阵势,神堂一方将全无反抗之力,这一战的损失,将要比苏梦枕当年兵败汉水还要可怕! 刚刚投效吴锋的森可成也不由面色大变,他想不到,仅仅是撤军也要遭受这样的危机。 “主公!”森可成话音如雷:“在下请求突击薛定锷座舰……” 敌众我寡,又是水面之上,分明是完全绝望的局面。 在森可成看来,现下的局面,除非自己凭借真尊实力突袭薛定锷的座舰,将薛定锷擒捉或者杀死,令敌军大乱,己方方能得到生机。 水面之上部队分散,高手的效用当能更加体现出来。 但纵使如此,森可成也知道,这样的计划最多只有一成胜算,哪怕成功,他自己也是必死无疑。 但吴锋只是平静地笑了笑,一挥手,神情潇洒。 “不用担心,我那位又呆又傻的大舅哥很快会吃到苦头的。” 森可成正自不解,却见吴锋向岸边信手一指。 行驶在最前方的神堂船只已经成功靠岸。 在颠簸的水面上,神堂的弓兵根本无法发起反击。难道是要凭借已经上岸的士兵,与天子峰弓手发动对射? 可是这一兵力,又能起到什么效果? 森可成还在思忖,却见河滩之上,士兵们一个个伏倒在地,闭上一只眼睛,从怀中掏出长长的铁棍状物事。 那是——铁炮队…… 吴锋看向铁炮队中央的左成政,露出赞许的笑容。 这一次出兵,苏灿的党羽如林家兄弟、卫怀冰等人基本上都选择作壁上观,左成政却以为天子峰一旦易主,神堂必定危急,因此接受了吴锋的邀请,为吴锋指挥铁炮队。 以左成政的铁炮天赋,铁炮兵在他的指挥下,足能发挥出数倍的战力。 哒哒的声响间,一道道炽烈的火舌向着高大的天子峰船队喷泄而出! 从河岸上射击江心,正是顺风,而天子峰雄壮高大的帆船,简直是铁炮队天然的活靶子! 平坦的甲板上,天子峰弓手们纷纷中弹,鲜血在木质的甲板上流淌着,如同一条条鲜红的妖蛇。 左成政眼神灼灼,流利地抬起枪管,一根桅杆被打断,轰然倒塌下来,硕大的帆船顿时在水中央无助地打起了旋,上边的士兵也一个个被卷得昏天黑地,跌倒成一团,不少人甚至直接滚进水里做了水鬼。 弓箭射在木质的船体上,只会射进当中,而爆炸性的铁炮子弹却常常能损毁船只的舵轮、桅杆等重要部位。 在左成政的指挥下,铁炮队完美地发挥了战阵的力量,所有人的心魂和意志联结为一体,如同金汤铁垣,肆虐的铁炮子弹,展现出远胜于其本身配备的威力。 “进水了!”一艘大船上,天子峰士兵们惊恐地呼道。 汉中人与三川人一样,大都是旱鸭子,一旦船只沉没,他们只能成为河鱼的饵食。 而有些船只则因为炽热的铁炮子弹之攒射,油浸的帆布被燃,船板上竟然燃起了熊熊的烈火。 上头的士卒们哭爹喊娘,有些为了避开火焰而骇得跳水逃命,送死如同下饺子一般。 薛定锷和林山脸色很快变得跟酱茄子一个模样。 他们本想将吴锋一众赶到水里喂鱼,没想到现在被喂鱼的,却是天子峰的士兵。 如果吴锋没有安排铁炮队首先登陆的话,局面当然会完全反转。 眼见这般情境,神堂健儿们不由士气大振,欢呼如雷。 更多的神堂士兵登岸,踩上了平稳的沙滩,拿起弓箭对河里的天子峰船队发起回射,以出之前的恶气。 铁炮队的打击便已令薛定锷等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现在再来万箭齐发,他们越发不好受,哭爹喊娘之声不绝于耳。 薛定锷恨恨咬牙。 眼见着神堂的兵力已经彻底渡过淅川,现在天子峰虽然军力尚众,但如果强渡成功,也会被神堂军堵在沙滩上,纷纷赶进水里喂鱼。 那些已经损毁的船只无法挽救,只能就此放弃。 “返航!”薛定锷咬着牙,下令道。 吴锋悠悠笑起来,对一边的森可成道:“森将军,现在可以出击了,惩大诫。” 森可成还在怔愣于吴锋精妙的安排,一边一名容颜绝美的蓝衣女子已经凭空而起,还有神堂另外几名征天高手。 此外更有一支飞剑队,足踏剑刃,在天空上绽放出匹练般的光芒。 神堂虽然是武士门派,但也并非没有修真者效力。 二百五十一章 主舰 一片混乱之中,天子峰的船队向着西岸回撤。 如今风向西南,返航倒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然则淅川两岸并非每一处都适宜泊船,岸边多有礁石峭壁,船只如果撞上,不是漏水沉底,便是直接粉身碎骨。 已经损毁的船只,如果已开始沉没,那么在这惊涛骇浪中也无法挽救,只能让士兵们卸下盔甲抛弃兵器,跳水逃生。如果只是损毁桅杆,也未必能保全,被狂风自然地刮回去,难免毁损在礁石峭壁之中。 宽广的河面,成为天子峰士卒的巨大坟场,不过转瞬之间,薛定锷损失的兵力就已超过与父亲对抗时损兵的数量,这个数字还在继续增加。 他正愤恨得咬牙切齿,却见一队飞剑修士,已经凭空而至,向着他的座舰猛扑而来。 混乱之中,天子峰众船各自逃生,竟忽视了对主舰的保护。 而岸上的神堂弓兵和铁炮手也有意地向薛定锷的主舰集火,发动着如同连天密雨般的打击。 虽然主舰坚固无比,船舷上都包有厚达数寸的钢板,箭射不入,枪打不进,但甲板上的士卒却难免伤亡惨重。 “可恨……”薛定锷眼中喷火,一声令下,甲板上的弓手们转向仰射,箭矢似升龙呼啸而起,贯入空中的飞剑队阵中。 修真者凭空飞行之时,防护减弱,当下便有两人中箭,发出凄厉的惨叫,坠入水中。剩下的飞剑客却是如同群星分散开来,凭借高速移动闪避着肆虐的箭雨。 天子峰弓手遭到神堂远程火力的压制,人人惊惧、阵型不整,杀伤力不由大大下降。而神堂一方的飞剑客却一个个泯不畏死,以曲折的轨迹滑行着,向薛定锷的主舰快速逼近。 薛定锷目光瞥见当中蓝盔蓝甲,如同插翅猛虎一般向着他扑来的森可成,不由气不打一处来,怒斥道:“叛逆贼子,有何颜面来见我?” 森可成大笑起来:“弑父鼠辈,你也敢放如此大言?” 他的忠诚只是对薛衣人而已,无论薛定锷是不是薛衣人的儿子,面对这杀害薛衣人的凶手,森可成没有丝毫怵意。 只有胸中如同烈火燃烧的杀意,要将眼前之人撕成粉碎! 薛定锷越发忿怒切齿。 但森可成的修为在真尊境界,并非他可敌。如果单打独斗,只会自取灭亡。 只见薛定锷一招手,一队精锐甲士便聚拢起来,将他团团围在当中。 这一小队虽然只有十余人,但每个人都有镇野境界,是他精心挑选的亲卫,擅长协作攻防。加上他本人,面对森可成当一无所惧。 甲士们均是左手持大剑,右手持钢盾,身穿铁罐头一样的厚甲,看起来不像中原的配备,倒更似西洋的剑客。 这是一名西极教头为薛定锷训练出的甲士团,看似笨重,却对于抵御刺杀有奇效。 薛定锷在战场上刚勇不下其父,但毕竟年龄尚轻,修为不足,面对森可成这样的骁将,当然需要有保护自己的手段。 森可成冷笑一声,点钢长枪一荡,只觉阵道之力厚重如山,这些粗笨的铁罐头,当真有强化阵力之效。 但真尊高手何等骁勇,只听森可成喝地一声,提气长吼,一名甲士的大盾便被他顶着阵势之力,一枪刺成粉碎,余威直贯而下,便要将此人一枪挑起! 就在此时,那人却是以鬼魅般的速度后退,避开森可成这一枪,轰地撞在另一名甲士身上,声响震天,却又毫发无损地快速分开,重又挺剑向森可成攻来。 森可成微一沉吟,探出真气感知,便恍然大悟。 这些铁罐头一样的甲士,身上的盔甲暗含元磁之力,可以凭借真气开启,结阵运作。 方才他那一枪,那名甲士本来避无可避,队友立刻开启磁力,将他急速吸开,如此运作,阵势不但固若金汤,更能有强大的机动性。 当然,这样的元磁盔甲即便能量产,也只适于这样的小队伍,无法用于大队作战。大型战阵如果要这样操作,复杂程度将会难以想象。 一众甲士盾如山海,剑如苍龙,进进退退地将森可成围在垓心,交相格斗,金属颤鸣之声不绝于耳,虽然每个人实力均有限,但力量如同潮水不断,亦给森可成以相当的压力。 何况有征天三重天的薛定锷居中押阵,枪芒如同毒蛇吐信,凌厉无比,枪枪直刺森可成要害。 一番激斗下来,森可成竟找不到机会杀死众甲士中的任何一人。 眼见森可成已是旧力已老,新力未生,薛定锷冷笑一声,枪势陡转迅疾。 他的笑声并不快活。 那群乱窜的飞剑客,已经把主舰桅杆砍倒,现在正向下移动,打算破坏水面以下由底舱士兵脚踏驱动的转轮。 一旦转轮被破坏,这艘大舰也只能困在河心,顺流而下,或许还会在险滩上撞得粉身碎骨。 只有作速解决了森可成,薛定锷才能亲自收拾那群苍蝇一般的飞剑士! “叛逆贼子,受死吧!” 长枪破空,发出嘶嘶的爆响,气芒流转如闪电,辉耀长空,空间现出黑色的波纹鼓荡开来,似乎要就此破碎。 这是薛衣人亲传给他的上古秘技——七探蛇盘枪。 枪芒一发,如同七道上古螣蛇怒啸,张开一面扑天巨网,向着森可成笼罩而下。 森可成显然低估了薛定锷。 此时的薛定锷,气势暴涨,如渊似海,这一枪的威势,令久战力疲的森可成胸中顷刻滞涩,待要后退时,竟如被冻结了一般,动弹不得! 薛定锷心中隐隐怅然。 使出这一枪的时候,才想起老东西对自己其实也不算太差。 可是到了那一步,自己已不能选择。 那就把你的好奴才也送下来陪你吧!巫启梁和洛霜都已经为你尽忠了,这个森可成又凭什么独存? 枪花灿烂,扑向森可成的面门、胸口,看不清真正的落处,但无论落在哪里,森可成都免不了粉身碎骨。 但他神情依然刚毅如山,看不出丝毫的畏惧。 甚至望向薛定锷的目光,还有些淡淡的嘲弄。 这个该死的奴才! 薛定锷恨恨想着,枪尖向着森可成愈发接近。 只要再进数寸,便能将这个奴才绞成肉泥…… 但就在此时,一道雪亮的剑光,霍然划过青空。 并不是多么锋利,剑芒上缭绕着淡淡的云丝,虚无缥缈,如同一朵纯洁无瑕的云。 但这虚茫的云气自一名甲士背心掠过,铁桶一般的厚甲全无伤损,这甲士却在须臾间七窍流血,失去了生命的气息。 少了一名甲士,森可成遭受的阵道压力骤减,身形向后一纵,如同炮弹般飞掠而出,薛定锷的枪芒瞬间落空。 而一名身着蓝衣的绝丽女子,却如同神妃仙子一般从天而降,祭起玉剑如虹,向着薛定锷面门激刺而去! 第二百五十二章 撤军 薛定锷眼见这剑芒如同疾风扑面,不由一时骇然。 对方为了袭击他,竟然出动了两名真尊级别的高手。 天子峰麾下当然还有真尊高手,但那些人均是重臣或是豪族头领,不可能屈身作为薛定锷的卫士,当然也不可能与他在同一条船上。 这剑华来势凌厉,令薛定锷不得不错身退避。 但森可成已经缓过神来,长枪激荡,连连刺死三名甲士,向着薛定锷猛攻而来。 一旦甲士阵失去了对森可成的牵制,他的蓝色长枪摆荡如风,刺破厚甲如同破碎豆腐一般轻易,一阵阵碎纸般的脆响,鲜血便从厚重的铁甲缝隙当中喷涌而出! 两大真尊高手夹击,令薛定锷心中震骇。 森可成身为薛衣人护卫中的第一高手,骁勇无匹,枪罡一往无前,带着粉碎一切的杀意。而云海岚的先天云气剑诀飘渺迷蒙,却无往不至,形成无形的场域,牵制着薛定锷的动作。 他本来信心满满,以为这一战必定能全歼出战的神堂精锐,取下吴锋的级。 没想到却在江面之上,被吴锋打得如此灰头土脸,如今更是有性命之危。 正在这时,薛定锷眼角余光瞥见自己的亲信林山。 这个贪生怕死的家伙,在几名神堂征天武士的攻袭下,从船舷纵下,噗通一声跳进了水里。 这个该死的奴才——薛定锷心中无声地骂着。 他心头却是一阵灵光电闪。 他的身后,是一名鸡皮鹤的青衣老者,身躯高颀,手脚瘦削。 此人名为刘万山,是天子峰当中的名宿,虽然只有征天一重天修为,却威望甚高。 “刘长老,你已经九十余岁,所剩阳寿不多,不若为本门主抵上一抵,我今后会照顾你的子孙!” 薛定锷眼神狰狞,以蛇嘶般的声调道。 刘万山一时骇然,却已被薛定锷制住,一把举起,向着云海岚和森可成投掷而去。 蝼蚁尚且惜生,刘万山纵然阳寿将尽,却越贪图人世余欢,哪里甘心给薛定锷做挡箭牌? 然而被薛定锷以强力投掷出去,刘万山没有选择,只能死命相搏。 他手脚摆荡,如同一只被虚提在空中的王八一般,全身经络搏命般激出真气,向云海岚和森可成抵挡而去。 但两大真尊高手的夹攻岂是寻常?那淡淡的青色真气,在扑来的枪劲和剑光下须臾斩灭无形。 “可恨啊,老夫不……” 没等刘万山来得及喊出这一个“甘”字,两大高手的夹攻,便将刘万山全身搅成粉碎,血花肉酱和骨片纷纷扬扬地炸散开来。 这天子峰的一代耆老,怀着对薛定锷的无尽怨气,魂归杳冥。可以肯定,如果能再选择一次,他绝不会选择站在谋叛的儿子一方! 薛定锷却已借机突出追袭,纵身跳入水中。 而舍身为主的甲士们则大吼着,向着云海岚和森可成抵挡而去。 纵然在真尊高手的攻杀面前不堪一击,也要为主公争取逃离的时间。 忠义实在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乱世中的人们凭借忠义而获取名位与权力,却也须得赌上自己的性命。于是到了舍身的时候,下层的将士们往往只记得忠义,而忘了他们忠义是为了什么。 鲜血不断自一个个厚重的铁罐头中喷薄而出,森可成的长枪与云海岚的飞剑,将甲板上收割成一片血河。 甲士们倒下,阳光照耀着他们的尸体,金光混合着血光。 透过甲片,看不到他们的面容,只能看见一对对年轻的双眼。 在生命逝去的一刻,这些眼睛当中终究流露出不甘和不舍,于是死不瞑目。 云海岚羽袖轻扬,出幽幽一叹。 她的深心当中,终究是一名荏弱女子。哪怕死而复生的经历令她自己看淡了生死,但却难免女性常有的多愁善感。 这些重甲当中的少年们,他们或许如同吴锋一般年轻,还没来得及享受生命的美好,便因为所谓的忠义而殒落。 她想起了几年前,与吴锋一同躲避追杀的日子。 那是真正的生死一线,若非云海岚燃烧自己的寿元,动丰丽绝代的殇魂之舞,两人都将死于诛仙王的诛世黑火之下。 那时如果就那样死了,其实也没有太多不甘,至少两人心意相属。而现在被她杀死的少年们,只能孤单地躺在冰冷的甲板上,与这艘被主人放弃的大船一同沉入水中。 可是再怅惘,她也绝不会放松手中的剑。 正如她曾对吴锋说的那样——若有强敌,我为你斩了。 任何挡在吴锋面前的人,她都会仗剑决然斩下,没有分毫怜悯。曾经是为了报答吴锋的救命之恩,现在却是为了两人之间的一片殷殷情意。 惊涛骇浪之中,薛定锷的身形完全不受阻滞。 主舰之所以遭到突袭,就是因为身形太大,所以在混乱的返航中,与舰队脱节。 薛定锷看得分明,有十数条战船已经渐渐恢复了秩序,正打算向这个方向起救援。 只是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薛定锷选择自己过去。 他用刘万山和一众甲士的牺牲,为自己换得了宝贵的时间。 主舰上的士兵要么丢盔弃甲,跳水逃生,要么被两大真尊高手和一众神堂修士消灭殆尽。 但薛定锷已经游到了己方箭雨的覆盖范围。 但云海岚与森可成追过去的时候,漫天的箭芒阻挡了他们的脚步。 在空中飞行时,征天高手也会显得脆弱。何况成群的箭手当中,还混着为数不少的铁炮兵,炽热的枪管喷吐着火舌漫天乱舞。 云海岚与森可成互相对望,知道薛定锷的级是无法取下了。 船队正向二人合围拢来,一旦遭到包围,再强大的高手也无法逃出生天。 于是他们只能凭虚御风,飘然而退。 而飞剑客们已经将薛定锷的主舰捣得千疮百孔,这一艘富丽堂皇的大舰,就这样带着满身的疮痍落寞地沉入水底。 云海岚俏立吴锋的身旁,裣衽默然。 她在外人面前的身份,是吴锋的管家云裳,所以尽量少说话,以免言多有失。 森可成却是叹息道:“末将无能,不能取下凶逆级……” “如果这样轻松地就被斩,那我这个大舅哥也忒没用了些。”吴锋摆手一笑:“此战已经重挫汉中军锐气,各位辛苦了。” 森可成苦笑一声,眼神有一些落寞。 他毕竟是汉中人,那奔涌的汉江,与他炽热的血流时时呼应。 但从今天起,就注定要和曾经的战友们生死搏杀了。 以薛定锷的性格,这次如此吃亏,绝不会善罢甘休。 当淅川上的风静息下来的时候,这一场决战终于完全落下帷幕。 蝮蛇薛衣人已经永远地埋葬在滔滔的江水之中,而作为神堂和天子峰分界线的淅川中也沉没了数不清的两军将士冤魂,日夜哀号。 会师的路上,吴锋仰天大笑,置酒设肴犒赏士卒,似乎豪气冲天,但云海岚却能看见他眉目当中难以察觉的隐忧。 只要没能救下薛衣人,没能击溃篡位者薛定锷,这一战便是败了。 哪怕在撤军时让薛定锷吃了些小亏也无济于事。 白军浪的死,已经使得神堂内外阴云密布。而今日之后,豫西大地必定更是谣诼纷纭。 云海岚怜惜地注视着吴锋。 她知道,以吴锋的刚强,眼底的怅然,更多地还是因为失去薛衣人这一位知己,而不是对纷乱时局的畏惧。 但她仍然想要握住他的手,温柔地摩挲他的头,将他拥在怀抱当中,就如同七年之前忘忧谷灭门时那样。 可这是军帐当中,大庭广众之下,她现在的身份还不能是他的女人甚至红颜知己,只能是一位能够上阵杀敌的管家。 她有些幽怨地向帐外看去,美目凄迷如烟。 帐外夜色朦胧,夏虫不鸣,一片岑寂,山路蜿蜒地萦绕,似乎永无穷尽。 这回归神堂本部的道路,似乎太幽远了些。 第二百五十三章 请求 自白军浪去世后,吴锋已经将自己的居所彻底从宛城迁移到了孟津。 南阳郡人口不及三川郡,且已大片沦陷。之前吴锋接掌神堂堂主之后仍然大部分时间居于宛城,是为了与神霄道作战的需要,但村木砦之战后,神霄威胁基本解除,内忧却日渐加剧,以孟津为核心,更有利于控制豫西的大小豪族。 当吴锋带着部队自汉水流域遥遥归来时,薛洗颜早已在后院中伫立等候。 此时正当深夜,佳人一袭紫衣,在明月照耀下寂候中宵,身形一动不动,衣襟之上,早已积满了清冷的露珠。 吴锋怔怔凝视着那一张如同花凝晓露、玉承明珠一般的容颜,悠悠轻叹。 “颜儿……” 吴锋低唤,轻轻捉住她素手,与她四目相对。 佳人眼中,有淡淡的愁绪,却更有良人归来的喜悦。 “不必说了。”薛洗颜掩住吴锋的口唇:“我知道,以爹爹的骄傲,他是不会随你回来的。” 吴锋默然。 以薛洗颜的聪慧,早该猜到这样的结果。 薛洗颜的声音空蒙飘荡,有些虚渺不实,仿佛来自极远处:“父亲被称作蝮蛇,因为在传说之中,蝮蛇这种生物在母体当中孵化,咬破母腹而出生,而他依托于天子峰嬴氏而成长,最终篡夺天子峰,正有类似之处。” “然而他现在被兄长杀死,才越令这个名号名副其实。大哥不是他想象中的蠢材,这样的死亡,于他而言不啻于求仁得仁,也没有多少遗憾。” 吴锋惊诧于她的冷静。 当她回忆起母亲的亡故,都难免泫然欲泣。可父亲已经战死,薛洗颜却显得如此冷静如冰。 然而细细看时,她的眼角却有两道泪痕,似乎才干涸不久。 一向如烟似月的美目,也少了三分神彩。 原来不是无泪,而是泪已流干。 “我没能创造奇迹。”吴锋拿却了薛洗颜捂在自己唇边的玉指,摆了摆手,怅然道:“那个老东西……他实在是太犟了!” 薛洗颜露出心有戚戚焉的神情。 她知道,父亲对于母亲的死深表愧怼,却没有一次当着她承认过。 那个身量不高,神情阴鸷却又时常微笑的男人,他是如此地骄傲,以至于宁愿死,也不肯认输。 薛洗颜怔怔地瞧着对面的挚爱之人,因为如此地熟悉,所以让她反而感到有些陌生。 因为从小对母亲的迷恋,她总是喜欢上与母亲相似的女子。但有一天,她还现自己终究要爱上与父亲相像的男人,哪怕她对父亲的怨恨一度比海更深。 不,不完全是如此。她能从吴锋身上看到父亲的影子,但吴锋终究是吴锋,这狂傲不羁却又温情款款的男儿,是她这一世生死相依的归宿。 薛洗颜心中想着,展开如梦幻般的笑颜。 “那么,我想向你要一件东西,只怕你肉痛无法割舍。” 吴锋有些诧异,却又好奇于她想要什么。 以薛洗颜的贴心,本是很少提出要求的女人。 “什么东西?只要是你所要的,我舍生忘死都要为你取来。” 薛洗颜神情突然变得郑重。 “那么,请击败我的兄长,将汉中取得,而后交给我。父亲说汉中是我的嫁妆,但嫁妆终究是我的,而非你的财产。如果你能容忍我的私心,请答应这个请求。” 吴锋愣了愣神,而后大笑起来。 “颜儿,你想要公然后宫干政?” 薛洗颜露出一抹戏谑的笑容:“颜儿不愿作为缠绕于夫君的藤蔓,而要如同连理枝一般,与夫君共同成长。我的夫郎是要夺取天下的人,难道没有这点器量?” 吴锋如今这样内外交困的处境,薛洗颜作为未婚妻却提出这样的要求,很有些趁火打劫的味道。 但吴锋知道,她是害怕自己消沉,才提出这样的要求,作为激励。 吴锋想要夺取天下,但这个目标太过空泛,这茫茫大6上的诸侯,谁没有这个志向? 既然薛定锷弑父谋叛,汉中自此成为敌国,那么吴锋要杀出眼前的困局,步上争夺天下的鸿途,便只有从夺取汉中开始! “哈哈哈哈……”吴锋大笑起来:“比起整个天下,区区汉中又何足为道?待我攻入南郑城的那一日,将整片汉中大地捧入你手心当中!” 他明白薛洗颜的深层考量。 薛定锷冒充嬴氏血脉,召集豪族弑父成功,意味着嬴氏对于天子峰数千年的统治,千载名门的力量击败了薛家薄弱的名分。 但也绝不意味着薛家的名分不值一提。 薛衣人善待百姓,得底层民众之心,更没有种族偏见,对夷狄甚至妖族都多有德泽。 这种力量虽没有在这一场内战中体现出来,但当岁月流逝,终有人会怀念起薛衣人的德政。 天子峰与神堂有着上千年的对立,积怨颇深。吴锋虽然是薛衣人的女婿,但若以神堂堂主的身份灭亡天子峰,亦难以服众,不若保留天子峰作为神堂的附属,由身为薛衣人独女的薛洗颜代理。 如此虽不免后宫干政之讥,却更能令汉中众人心悦诚服。 “夫君不愧是颜儿看中的男人。”薛洗颜双手捧袖,粲然一笑:“那么,请听我的第二个请求。” 吴锋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薛洗颜忽地娇躯一倾,如同被抽去全身的骨头一般,倒在吴锋的怀里。 香腮娇红,眼波却迷离。 “要了我吧,就在今晚!” 她颤抖着声音,唤道,眼中透出火一般的热烈,勾人心旌。 吴锋头一回从她口中听到如此热情大胆的话语。 “依着礼制,我应该为父亲守丧三年,但苏灿一定等不了那么久,他在近期就会谋叛——无论生或死,颜儿都要与你在一起,还有云姨,我们三个人,永远不分开!” 薛洗颜半是兴奋,半是慌乱地嘶喊着,玉颜早已晕红似血。 吴锋心中情热如火,将薛洗颜一把拥入怀中。 “笨蛋,我们不会死。老子是一定会赢的,为了保护自个的女人啊!” 不远处,云海岚正无声无息地站在一旁,静静聆听着吴锋与薛洗颜的话语,却被吴锋反手放出真气,吸将过来,与薛洗颜一同抱在怀里。 云海岚早已羞得芳心乱颤,俏靥流枫,被吴锋这样抱起时,周身酸软,却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吴锋拥住二女,仰天长笑,大步流星,向着房内走去。 今夜,这两名心爱的女子,终究要真真正正地成为他的女人,交融一体,无分彼此。 今朝有酒今朝醉,醉了却是为了更好的明天! 第二百五十四章 洞房花烛夜 云海岚玉颜酡红,在冷月照耀下,越显娇丽。 “小锋……我……我回自己房里等你好吗?” 吴锋垂眸凝视着她似水娇颜,夜风微微,拂动着云海岚微白的梢,这清丽熟美的玉人,容华若瑶台仙子般惊心动魄,微眯娇眼之中的媚光,又令吴锋魂悸神酥,不克自持。 他微笑着摇摇头:“不行。” “这……”云海岚玉靥更红,几乎要滴出水来:“这样……与礼法不合呢……” 其实当年洛邑京风气开放,一龙数凤、妻妾同欢这样事情,在贵族中时常有之,可是在面子上却都得贬斥为不知羞耻。 但云海岚外表开放,实则脸皮极薄,过去被吴锋碰一碰肌肤便要脸红好一阵,如今却要与薛洗颜一同,伴着吴锋大被同眠,她又如何接受得了? “云姨……”薛洗颜自吴锋怀中贴过来,向云海岚如元宝一般的耳廓吐着热气,话音娇甜:“不妨事的,只有这样,咱们三个人才能真真正正,交融在一起呢……” 眉梢轻挑,此刻的天子峰小公主,眼中带着少见的狐媚,令云海岚也看得不由有些心颤。 这个小妖女——她心中暗自詈道。 薛洗颜这般助纣为虐,她今夜无论如何是逃不掉了。 云海岚虽有真尊高手修为,但如今已经落在吴锋怀里,修真者的**力量又天生薄弱,只是挣扎,不可能脱身得出,若是放飞剑刺吴锋要害——她那一颗可可芳心,又怎生忍心下手? 无可奈何,这绮年玉貌、冰清玉洁的美妇人只能闭了玉眸,眼角眉梢,说不出地娇柔妩媚。 七年了。 年光似水,镌刻下说不尽的依偎,她欲迎还拒,忐忑至今,羁绊终究是越来越深,无法逃避。 本来答应的,是将自己的初吻,作为吴锋二十岁生日的礼物,可时至今日,她要献出的,将是自己本打算珍守一生的冰雪娇躯。 当秀美清稚的少年,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儿,以如此霸道的姿态将她拥入怀中,云海岚亦不知道是羞是喜。 天边的流云,忽地掩住了月华,令庭院之中黯淡下来。 吴锋已经打开了堂屋的大门。 两点火星,忽地自薛洗颜的素手间迸射而出,那是从火折中射出的火花。 烛光骤明,眼前的场景,顷刻将吴锋和云海岚都惊呆了。 正墙上挂着大红的“囍”字,屋梁悬着龙凤花结,满室结绮盈彩,装饰成一片流丽的红艳,灼人眼眸。 香炉当中,郁金苏合香飘摇出柔媚的香气,沁人心脾。 “颜儿……”吴锋悠悠道。 “颜儿与你已经饮过交杯酒了,可云姨还没哩……”薛洗颜嫣然巧笑,带着小小的得意:“可别亏待了人家。” 薛洗颜当年被从汉中送过来的时候,吴锋与她其实已经办过婚礼,只是欠一场圆房礼罢了。 但既然有过三媒六证,圆房是否经过礼数,实无所谓,吴锋薛洗颜无论何时成就好事,都说不上野合。 可是云海岚不能公开身份,便不能在有宾客的场合与吴锋成礼。 “天地为证就够了。”薛洗颜挑起云海岚精巧的下颌,凝视着她的如水烟眸:“颜儿愿意和你争,所以今晚,我们须得是完全平等的。” 案几上,红烛边,放着三套吉服,一男二女,鲜艳夺目。 云海岚娇躯陡颤,如同被一股电流轰然殛中。 感动的意绪,令她几乎流下泪来。 这个小妖女,竟然也有如此会体贴人的一面。 吴锋也游目瞥向云海岚那丰盈起伏的娇躯,开口调笑。 “今晚之后,你们可都是在下储于金屋之中的尤物了。” 云海岚大羞,咬牙嗔道:“死小子,谁愿意做劳什子尤物……你再胡说八道,人家撕了你嘴!” 吴锋目光凝注向云海岚裙间开衩处流香溢脂的熟嫩翘|臀:“云姨屁股这么大,不做尤物,岂不是可惜了?” 云海岚气结,玉颜顿时被胭脂染到耳根,可如此轻佻话语,却给她以异常的刺激,令她全身热。 薛洗颜却是向云海岚投来挑衅的眼神。 她有与无数女子假凤虚凰的经验,知道在闺房之中应该做什么,纵然是石女,亦有法子凭着自己的身体令男儿心满意足。 云海岚心中涌上一阵屈辱。 她生性清雅矜贵,对于男女之事的恐惧,其实还要远在嗜好磨镜的薛洗颜之上。 虽然交际的需要,令她学会了勾人心魄的柔媚眼神,可若想到真正的闺中秘事,仍旧令她胆颤心惊,不敢往下思忖。 更不必说成为以靡靡伎俩取悦男人的尤物。 可是难道就要输给那边的小妮子不成? 但如若要拼着与她争宠,凭着薛洗颜的荒唐手段,加上吴锋血脉中那三分魔性,自己又不知该被这对“奸夫淫|妇”作弄成何等模样! 薛洗颜看出云海岚心中所想,不由暗暗笑。 她知道吴锋所迷恋的,正是云海岚丰熟妩媚的身子加上清雅矜持的样儿,这样的反差才格外动人。 云海岚越是羞涩,才越让吴锋动心。 薛洗颜自吴锋怀中纵下来,顺势把云海岚也放到地上。 三人取过案上的吉服,面对面更衣。 薛洗颜多次被吴锋作弄,倒是落落大方,全然不见羞涩。云海岚脸皮极薄,如今当着吴锋换衣,娇躯不由轻颤不止,雪白香肌浮现阵阵细细颗粒,还是在薛洗颜帮助下才换好衣冠。 瞧着云海岚解下蓝色衣裙,只剩月白色里衣的绝丽模样,虽只是惊鸿一瞥,吴锋也不由看得心旷神怡,想到接下来的良辰美景,又不由心热如火。 当吴锋换好新郎官衣袍时,两女也已一袭火红,凤冠霞帔,盖头之下,隐现绝代娇颜。 吴锋心中酥颤,取过酒杯,向二女悠悠递去。 自这一刻起,他才真正成为两名心爱女子的夫君,承担起丈夫的责任,守护她们,一生一世。 薛洗颜牵住云海岚玉手,与她一起捧住另一杯酒,凑着吴锋口唇。 却自己捉住吴锋递来的酒杯,挑开盖头一角,一饮而尽。 吴锋正在讶异,云海岚也有些微恼,却见薛洗颜轻轻吹一口气,她与云海岚的盖头都飘飞起来,烛光映着两女樱唇,艳红欲滴。 毫不客气地,薛洗颜将口唇印上云海岚的唇瓣,将酒液度过去,唇舌交缠之间,平分了这盈盈一杯。 美人丁香交缠,有种格外的温柔,似波心悠荡,冷月无声。 “颜儿,你……”云海岚娇羞不胜,呢喃道。 “又不是第一次啦。”薛洗颜揽住云海岚纤腰,用乖巧地蹭了蹭,如同一只小猫儿一般。 云海岚暗叹一声,这小妮子一在她面前扮乖,便令她生不出半点气来。 三人正了身姿,缓缓跪倒在蒲团之上。 “天地为证,星月为媒。”吴锋正声道:“不才吴锋,与薛洗颜、云海岚于此永结同心,誓不相负!” 三拜之后,均已是心悸神酥。 红烛高烧,香烟袅袅。吴锋拥着双美,心中温情无限,步入卧房。 卧房也已被薛洗颜特意装饰过,枕翻红锦,被绣鸳鸯,屋梁上缀满了五彩流苏,绮丽之极。 吴锋心中悠叹,深知有这两位绝代奇女子倾心恋慕,实在令他铭感五内,焚身难报。 三个人的相爱,虽也合情合理,但终究有些亏待于她们,今后只能以万般温柔,来回报她们的可可芳心。 大床之侧,两女相依相偎,朱衣红裙,盖头胜血,似两朵倾城牡丹,芳香飘飘,催人欲醉。 今夜,注定人不眠。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三面合围 长沙城,神霄道总坛。 龙傲天静静坐在花梨木大案前方,瞧着白衣胜雪、秀如墨的阳凰儿优雅地为自己斟上美酒。 “真想强行占有你。” 龙傲天眼神凝注在阳凰儿玲珑起伏的娇躯上,叹息一声道。 阳凰儿狠狠瞪他一眼,懒得理他。 好一阵,她方才开言道:“神堂那边传来消息,吴锋与薛家的女儿办了圆房礼,现在已经是正式的夫妻了。” 龙傲天喔地一声,叩了叩几案。 薛洗颜是他最想占有的几个女人之一,得到这样的消息,他难免有些不快。 “看来那个小妮子一点不把老爹的死放在心上,而吴锋也没有一分一毫的危机感啊。”龙傲天做出这样的评价。 “或者说,他们是想要同生共死,才选择这个关头圆房,表示决心?”阳凰儿乜了龙傲天一眼,抢白道。 龙傲天呵呵一声:“无论如何,是时候给他们找一些麻烦了。” 阳凰儿微微沉吟:“现在神霄不能出兵。” 哪怕天子峰已经与神堂决裂,吴锋失去最坚强的后盾,但神霄道之前惨败于村木砦,顾泰能、阳伯符等数员大将战没,血迹犹新。 神霄道龙家,说到底只是诸多荆州豪族的联合体。龙傲天不具备父亲龙战野的掌控力,又未能整合完毕内部,如今再出兵的话,很可能激起内乱,而虎视眈眈的青城王家也不可能没有动作。 这一点,足智多谋如龙傲天不可能不明白。 阳凰儿又道:“苏灿虽然有异心,但面对外敌时,却总能与吴锋通力合作。然而如果我们一直不动作,苏灿反倒会按捺不住……” 龙傲天微微一笑:“你是劝我用卞庄刺虎之计?” 阳凰儿点头。 龙傲天摇头道:“凰儿,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阳凰儿睁大明眸,露出疑惑神色。 “豫西豪族们大都富于危机感,面对内战,他们大部分会选择中立。无论是吴锋还是苏灿,能动员起来的只是一小部分人马,也就是说,内战断不会让神堂元气大伤,战后的神堂统合力反而会增强。换而言之,除非内战旷日持久,否则我们不会有插手的机会。” 阳凰儿垂沉吟。 “傲天,你这说法,倒也有道理。但如果胜利者是苏灿,终究比吴锋要好对付许多……” 龙傲天叹息道:“哪怕苏灿胜出,那群老头子也不会允许我立马出兵攻打神堂的。” 阳凰儿无奈道:“你太急了,对吴锋的仇恨蒙蔽了你的双眼。攻灭神堂不是一时之功,你就不能休养生息几年?” 龙傲天伸直挺拔的身躯,眸光微显怅然:“平定天下之路漫漫,迟延不得啊!” 自从花仓之乱,他其实已经明白,自己的手段谋略,根本比不上“江东猛虎”马千城和“剑南雄狮”王剑笙,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但这两人都有强敌缠斗不休,而龙傲天若能尽快攻灭神堂,取得时间优势,积累起来的实力,便能抹平甚至越谋略的差距,他将仍旧是最终的胜利者。 阳凰儿摊了摊手:“那你有什么办法?” 龙傲天嘿嘿两声,露出一抹诡笑。 “你在东海与吴锋相识的时候,吴锋是不是买下了羽族的公主?” 阳凰儿一惊,张大樱红的小嘴:“你……你怎么知道的。” 龙傲天目光炽烈如电:“你应该告诉我的。” 阳凰儿迟疑道:“我本以为这是细枝末节。” 龙傲天抿了抿唇:“罢了,罢了,反正我也能查到。我还猜到睚眦一族少主的失踪是你们做的,为了稳妥起见,我把可能泄漏秘密的人都处理掉了。” 说起杀人,他总是显得这样轻描淡写,视人命如同草芥。 阳凰儿低下头:“谢谢。” 龙傲天眼神逼视着她:“但以你的聪明,应该猜到吴锋买下那羽族公主,绝对不是为了所谓的放生。” 阳凰儿愕然道:“可是……那是苏乱瑾的意思啊……” 龙傲天冷笑一声:“你会相信?乱世中的诸侯,会放过任何一个扩张势力的机会?” 阳凰儿悠悠轻叹:“抱歉,我没有多想。” 龙傲天心中一阵恼恨。 阳凰儿的父亲阳伯符死在薛衣人手里,这和吴锋脱不了干系。 而阳凰儿竟然还在顾念和吴锋的那点交情。 如果不是顾忌阳家仍有不小的势力,怕背上恶名,龙傲天怎样也不会放过这位几乎与自己生婚姻之约的女子。 他只能想办法让自己认为自己是多心了。 “吴锋的手伸得太长了。”龙傲天嗤笑道:“神堂内部未曾解决,就打起了并州邶具教的主意,他的确聪明,可惜啊,眼高手低。” “我不需要给邶具教任何劝说,只要告诉他,他家弄丢的羽族公主被吴锋买下,这就够了。邶具教也是聪明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羽族公主的政治意义,便是羽族复国的象征。吴锋将羽族公主私藏起来,打的什么主意一眼可见。 整个羽族都被邶具教籍没为奴,百般凌辱,对邶具教的仇恨可谓不死不休。而邶具教对此的敏感性,也是毋庸置疑! 阳凰儿娇躯一震。 这才是真正的卞庄刺虎之计啊。 天子峰薛定锷已经和吴锋结下无法化解的怨仇,而邶具教一旦知道吴锋的图谋,定然也会联合岩仓殿,从北面兵南下。 如此一来,汉中天子峰,并州全真教,加上荆州的神霄道与三河剑派。 三面四路的致命包围网就此形成! “这就是我送给吴锋的新婚大礼。” 龙傲天负手站起,哈哈狂笑起来,衣襟摆荡,卷起万里长风。 “并州,汉中,都是我的囊中之物。图谋神堂的时候,也要考虑消耗这两方的兵力,如此,才是真正的深谋远虑。而吴锋这样还没有继位就打起邶具教的主意,偏偏行事不密,留下破绽,现在就是让他好看的时候了。” 得意的神情,在龙傲天峭拔的面庞上焕出来,如同烈日的光华。 由薛定锷和邶具教的兵马打前站,自己则联合三河剑派的襄阳兵马,螳螂在后。这样的必死之局,若说吴锋能逃得过,他是无论如何不相信的。 第二百五十六章 全真教主 并州,太原城。 这座坚城雄踞并州当中,三面环山,一面濒临汾水,襟四塞之要冲,控五原之都邑,城墙高达二十米上下,是一座宏伟不下于长安的巨城。 在上古时代,太原便有北都之称,被全真教占据以来,经由多代经营,越发固若金汤。 “剑豪”邶具教便是依凭此城,开启振兴全真教这一古老门派的事业,经过多年征战,平定了太原郡内的大小豪族,将翱翔天宇的羽族彻底降伏,还取得了上党一带僧兵名义上的服膺,并将势力扩展到鱼龙混杂的河东郡。 身为半圣高手的邶具教,虽然不以将略著称,但平稳开疆拓土的手段,仍令他收获了一代英主的称号。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极为有趣的地方…… 在夏日烈阳的笼罩下,一柄倚天长剑笔直地当空降下,剑尾喷出淡蓝色的滚滚气浪,仿佛升空的火箭一般。 长剑上笔直地站着一个蓝衣男子,体格挺峭,仪表雄伟不群。 因为这样的姿势,他的身躯与地面完全平行,让人感觉他会把面颊直接扑进泥里。 当大剑插入地面大半的时候,邶具教的面颊已经离土地不过一寸。 这时他才一个瞬移,如同鬼魅一样直立起来,大步流星步向丹陛之上,如果注意看的话,会发现他每一步迈出的距离都是四尺,不差一丝一毫。 “属下恭迎教主!” 一群教众跪在汉白玉阶前,背部与广场完全平行,表情都显得极为端庄严肃,如同邶具教那张铁皮脸一般。 有人认为邶具教大概是面部肌肉严重坏死,所以脸上从来看不到一丝一毫常人的表情。他做事也是有名的严格,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差错。 除了对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众卿平身。”邶具教不紧不慢地道。 众人谢恩之后,方才有序站起。 “属下有要事禀报。”一名紫衣人开声道,声调同样平水无波,闷得如要让人窒息一般,但邶具教却对此极为满意。 他喜欢秩序,认为绝对的秩序,就是摒弃绝大部分的情感,以感受格物致知的美妙。 “上来。” 邶具教点了点头,命令道。 那名亲信踩着稳定的步子,步上丹陛,将一封用火漆封好的信笺送入邶具教手中。 邶具教并不拆开,而是张开食指和中指,一道蓝光闪过,信笺的顶部便平平整整地被剪了下来。 信纸顺滑如流水,落入邶具教的掌中。 他张开信笺,缓缓看完,眉头微微一拧。 而后邶具教不疾不徐地当着一班重臣,公开了此事。 “众卿有何看法?” 虽然是质询,他的话语中却含着不容违抗的意味。 部下们都不傻,知道邶具教的心思,这种趁火打劫的事情,也是他们乐意做的。 于是回答当然也让他满意。 “吴锋狼子野心,可出兵伐之!” “我全真兵精粮足,正是动兵之时。” “并州虎贲,上下一心,神堂竖子不足惧也!” 邶具教露出满意的神色。 服从,有表面上的服从就够了,这就是秩序的象征。 他不在乎这些人内心到底在想什么,也不吝惜于赏赐封地,只要属下们对他感恩戴德。当家臣们为了领地互相攻击,他也会居高临下地调解,最后换得一声声“教主圣明”的欢呼。 他是个很传统的人,所以对于所谓的中央集权并不感冒。威严,加上慷慨,邶具教自认为已经足以振兴全真一派,立足于这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乱世之中。 他微微颔首:“那就这样决定了,以讨还羽族公主为名,借道河东郡,联合岩仓,攻打神堂。” 邶具教的目光依然平静。 他并不是没有看出龙傲天的意图。 但他对于自己稳步扩张的战略,有着强大的自信,这一战的目标,也是见好就收,今后再去一步步蚕食神堂的土地。 这么多年来,他没有打过什么大仗,却也从未栽过跟头。 本座并无争夺天下的野心,当然也不会轻易中计——这便是邶具教的想法。 …… 在某个盛夏的中午,吴锋将脑袋靠在云海岚丰滚的****上,向嘴里浇洒着用井水镇得冰凉的葡萄美酒。 云海岚用纤长的手指轻轻掏摸着他的耳孔,让吴锋很是惬意。 就在这时,室内突然出现一道幽影。 一蓬烟雾散去,幽影渐渐实化,身着一袭紧身黑衣的云水依出现在地面上,神色如霜。 “姑姑。”她用清冷的声线向云海岚打招呼道。 云海岚登时羞得满面通红,想要移动身子,却被吴锋一把按住。 云水依是吴锋最得力的亲信之一,又是云海岚的嫡亲侄女,在她面前,吴锋并不觉得需要避忌。 “罗廷玉送来消息,薛定锷正计划向本门发起进攻,如今正在组织军队。” “意料之中。” 吴锋淡然道。 “并州全真教也有不明动向,怀疑与主公私藏羽族公主有关。” 此言一出,云海岚不由大惊失色。 “小锋……你……私藏了羽族的公主?” “我答应帮她复国。”吴锋应道,心中却意识到,自己当初那一步实在太过急切了。 现在的局面,无疑是龙傲天一手造成,即便击退了并州和汉中的敌人,荆州的虎狼之师亦将如同洪水一般呼啸而来,令自己无力招架! 云海岚花容失色,眼底顷刻泛上深深的忧愁之色。 吴锋这个破绽现在被龙傲天利用上,实在是致命。 本来苏灿这个心腹之患就已难办,如今群狼蜂涌而来,当真是无解的死局啊! 她想要埋怨吴锋几句,却实在说不出口。 云水依的神色却依然平静,如同夜间的流冰。 “另外,还有更糟糕的消息。” 吴锋心一横:“说吧。” “有人谋叛。” “谁?”吴锋问道。 “是苏广公子,他很可能与薛定锷通谋。”云水依应道:“当初他被困安祥城,还是主公不顾生命危险救他回来,如今他却如此忘恩负义,不知何故。” 听到此言,云海岚的神色变得更加灰败,娇躯颤栗起来。 “这……” 当年她并非没有遭受过背叛,知道人性的丑恶。 这样的危局之下,却又出现这种不知好歹的白眼狼,如今吴锋所面临的,简直是无路可逃的天罗地网。 她咬了咬银牙,转瞬间就做好了必死的决心。 她已经彻底成为吴锋的女人,自然该与他同生共死。 但吴锋却是抖了抖衣襟,从云海岚娇软的身躯上站起。 房中长风骤起,卷得吴锋衣襟猎猎,他忽地仰天长笑起来,笑声极为畅怀! “既然如此,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云海岚彻底怔住。 可是她知道,以吴锋的心智坚强,不是轻易便会失心疯的人。 他究竟在笑什么? 第二百五十七章 攻城 &nb &nb吴锋向云水依眨了眨眼睛:“那么,汉中那一路,很好对付。给力û#20320;wWw.GeILwx.Com??? ” &nb云水依点头道:“水依也已经想明白了。” &nb“河东方向就交给你了。”吴锋平静道:“多少人足够?” &nb“我一人就够了。”云水依比吴锋更加平静:“人多误事。” &nb吴锋击节道:“很好,破这一场三路合围,不该损耗一兵一卒,这样,才有余力解决内部的问题。” &nb他想起当年在草原上,云水依也是凭借一人之力,便纠集了上万大军,差点置自己于死地。 &nb云水依不是一名合格的刺客,却是刺客与谋士的完美结合。 &nb当然,吴锋并不是不担心她关键时刻掉链子的毛病发作。只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样的危机时刻,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nb那就再相信一次天命,哪怕它曾戏弄我不止一次。 &nb吴锋负起手,扬起高傲的头颅。 &nb在尘埃落定之前,没有人敢说自己是真正的天命之子。但天命是否眷顾,既在于命数,也在于决心,如果自己都放弃了希望,那苍天自然会将你弃如敝屣。 &nb他步出内堂,走到金碧辉煌的大殿上,钟声激荡,重臣如同潮水一般被召集起来。 &nb“苏广谋叛,与天子峰相勾结,这是叛门大罪。” &nb吴锋负手卓立,身躯笔挺,不动如山。 &nb下方一阵鸦雀无声。壹?????看书 &nb吴锋并没有指望朝三暮四的家伙们能够站出来支持自己,他们关心的只是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而已,而吴锋的威望,又远远不能与当初的苏梦枕相匹敌。 &nb“谁能随我讨之?”吴锋目芒骤炽,扬声道。 &nb“属下愿往!” &nb白愁飞双手笼袖,佝偻着矮小的身子,样貌恭敬,但声气却异常宏亮,满脸堆笑时,竟显得精气神十足。 &nb接下来,许丹弦等人都站了出来。 &nb苏梦枕将神堂太过仓促地交给了吴锋,甚至没能来得及为他培养应有的班子,现在能支持吴锋的,大多数都是他火线提拔上来的亲信。 &nb这时,才有几名豪族头领出言附和,愿意出兵。 &nb而苏灿的党羽们,没有一人参与这次会议——薛衣人战死之后,他们欺吴锋孤立无援,似乎已不将吴锋当作神堂的主人了。 &nb吴锋一点也不感到气馁。 &nb“那么,足够了,作速召集队伍,讨平叛逆。” &nb…… &nb两千左右的战兵被快速召集起来,还有三千左右的民兵。 &nb这样的战力,用来攻城似乎就是笑话。 &nb兵法云十则围之,而苏广的城池里面战兵数量就接近八百人,更何况这家伙以擅长守城著称,当年顶着神霄三河的数万大军孤守安祥城好几个月,还击毙了三河名将赵忠高,虽然最终被吴锋救回来,但却虽败犹荣。? ? &nb而且因为事出紧急,吴锋甚至几乎没有携带任何攻城武器。 &nb当队伍濒临那一座高峻坚固的城堡时,所能用于进攻的,只有轻便的云梯而已。 &nb当看到城垛上那密密麻麻的巨**和投石器时,那几位因为头脑发热而把自家兵马带出来的豪族头领也不由绝望。 &nb苏广的居城经过多年经营,坚实就如同铁桶一般,更兼位于险峻的山丘上,面向高坡,背靠绝谷,可谓猿猱难度,更何况依靠人力攻击? &nb退堂鼓的声音,在诸将和士兵们的心中敲起。大家都考虑着,如果攻城不利,要尽快开溜。 &nb天子峰薛定锷据说已经带着部队前来支援苏广,而这位不知死活的堂主大人却还这样信心满满地要讨伐叛逆。 &nb如果拖得太久,一定会在城池下边被包了饺子。 &nb只有见机行事,才不会为固执己见的堂主大人陪葬。 &nb望着士兵们满脸的沮丧之色,吴锋却显得异常斗志昂扬。 &nb“神堂子弟们,听我一言!”吴锋一袭玄色戎衣,立身阵前,扬眉喝道:“敌城虽固,不如人心之固,山陵虽高,不如我等讨伐叛逆之心!诸位随我向前,为神堂荣耀而战!” &nb赤霄剑一声长鸣,火红色的光华遥映日晖,声势逼人。 &nb吴锋仗剑长啸,引着亲卫队向苍山之上冲锋而去。 &nb一派之主亲自冲锋在前,终于稍稍激发起了士卒们的敢战之心,众人负甲持戈,向着陡峭的山坡上奔行而去。 &nb但队伍仍显得稀疏。如果说整齐的阵势,就如同一张精美而浩阔的沙场画卷,那现在山坡上的神堂军阵形,便似这画卷被河水浸过,千疮百孔,零落下许多碎纸。 &nb士兵们为了响应吴锋,也力地吆喝着,但很难在他们脸上看到泯不畏死的决心,大都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混日子模样。 &nb吴锋救援薛衣人失败,威望已经受了极大的恶劣影响。人们看重的是那一战的结果,而不是吴锋撤退时让薛定锷吃了什么苦头。 &nb而攻击苏广这种看起来毫无胜算的战斗,大头兵们也没什么好处可捞,当然一个个全无战心。 &nb这样稀稀落落的冲锋也有好处,粗大的**箭汹涌破风,溅射着火花爆散开来,却很少能够击中目标,绝大部分打着旋儿砸在空旷的山坡上。 &nb城头上的士兵们射箭也并不是太力,一方面这样的攻击力度实在不足为道,另一方面两边的士卒多有亲戚朋友同乡之类的,也不愿意多做杀伤。 &nb于是只见稀稀落落的队伍摸到城墙的边缘,装模作样地在城墙上砍几下,或者只是凌空挥舞刀剑,便一个个退回去,发动第二次冲锋。 &nb也有忠于吴锋的死士们,搭着云梯向着城头冲上去,结果被滚油或者石块轰然砸下来,非死即伤,而那些豪族麾下的兵油子们,看他们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 &nb这样无趣的滑稽戏码持续了大约一炷香时光,双方的死伤都极其微小,城池当然也毫无被攻破的迹象,甚至一块砖头都没有被敲下来。 &nb豪族头领们一个个沮丧地对看着,心想如此处境,神堂怕是完了。 &nb在薛定锷的部队来到之前,他们得把自家的部队撤走,保全实力。如果苏灿公子也没法力挽狂澜的话,大约是时候考虑投靠哪家新主子更加稳当了。 &nb他们看着吴锋沐浴着夕阳,冲向高耸的城墙,他的身边已经没有人愿意追随他冲锋。 &nb“苏堂主,你选择的这位继承人,在关键时候仍旧是显得有勇无谋啊……” &nb范长老有些苍凉地感叹道,瞧着吴锋长声嘶吼着,将火红色的剑芒斩向那金铁般的城池,如同蚍蜉撼树。 &nb金色的光芒在城池上闪耀,武魂大阵护佑着城池,令其稳如泰山。 &nb范长老想起了古代一位叫做愚公的蠢人。 &nb而年轻的堂主大人,在面临绝境的时候,原来那点智慧顷刻化作乌有,实在比起愚公更加愚蠢。 &nb也难怪,过于年轻的肩膀,承担了太重的压力,在这样的处境当中,又怎能不失去精确的判断? &nb本想孤注一掷,士气却如此地低落,这该是他没有想到的? &nb正当念头在范长老的脑海中转动,他思考着如果神堂灭亡,是不惜一死报苏梦枕的知遇之恩,还是另觅明主的时候,一声巨响轰然响起。 &nb眼前的画面,令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nb随着吴锋一剑挥出,那高耸如同山梁的城墙,轰地一声,一长片向里垮塌了进去…… &nb就这样塌了,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