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器官是妖怪》 第一章 吴家三郎 《我的器官是妖怪》来源: 白茫茫的日头,晃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虽然已是秋日,却正是秋老虎发威的时候。偌大的刑场上跪了一排的犯人,那热得吓人的阳光,照得所有人嘴角干裂。扰人的苍蝇循着犯人身上的血腥气,在一旁嗡嗡乱叫,只教人心烦意乱。 肥胖的刽子手袒露出胸膛,大颗的汗水慢慢浸湿了他们的短褂。 远处的秋蝉有气无力的叫嚷着,四周的看客都好似石胎泥塑一般,各自都僵硬着脸庞,连大气也不敢喘。 一切都静止成了一张画。 “时辰到,行刑!” 忽地一道声音响起,像是平地起了惊雷,传入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霎时间,这副画面活了过来。 风也动了,云也动了。 看客们僵硬着的表情终于多了几分惶然和迷茫,砍头台上的众犯人眼珠子也慢慢转动了起来,仿佛一堆尸体慢慢聚了些人气。 刽子手们双目圆睁,将脑后的辫子在脖颈上缠了一圈,抬手端起一旁斟满酒水的海碗,大口吞咽了起来。 辛辣的酒气直冲顶门,一个个脸膛发红,血气升腾。 一根火签抛了出来,重重落在地上。 高温似乎连空气都要扭曲,众犯人向前看去,只觉得眼前模模糊糊,隐约能看到一个身穿朝服,头悬顶戴的大老爷高居案前,恍如神人一般。 “斩!” 一众刽子手怒喝一声,手中大刀高举,灼热的阳光照在乌沉沉的刀刃上,只有在锋口处才看到一丝光芒。 斩! 手起,刀落。 一颗颗满是血污的大好头颅高高跃起,腥臭的鲜血不要钱似的四处喷洒,大片大片的鲜红,映入到了四周看客的眼中。有人眼神闪烁,有人面带惊慌,但更多的人,依旧保持着麻木姿态。 呜呜咽咽的唢呐声隐约自远处传来,像是扯着嗓子狂吠的老狗。也不知是谁撒了把纸钱,一阵风吹来,满地的滚动。 “收尸咯!” 头发花白的老差人一敲烟袋,扛着草席就上了刑台。他那跟班儿的徒弟看着满地的头颅,脸色煞白。 “生者悲苦,死者平安,下辈子可别再做乱党了。”老差人神情凄苦,捧起了地上的一颗头颅。 这头颅主人的年纪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跟他孙儿差不多大。正是大有可为的年岁,白白丢了性命好不可惜。 他长叹了一口气,准备拿麻布给包上。 忽然间,那头颅睁开了眼睛,双目中有白茫茫的光芒闪动,刺得人浑身皮肤都隐约作痛。 “锵。” 在场所有人的耳边,隐约都听到了一声剑鸣,长久不绝。 而一旁的一具无头尸体内,一道纯白色的光芒喷吐而出,刹那间照耀四方,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刑场飞沙走石,剑鸣阵阵,满是锋芒之气。 良久,剑鸣声断绝。 风也停了,云也停了。 众人眼中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忽然间,有人失声惊叫了出来,指向台案处: “大……大老爷的脑袋没了!” …… “呔!且说到,那一片白光过后,定远县令就丢了脑袋。你等道是何故?原来此事竟是那吴家三郎所为。吴家三郎何许人也?其人乃川中富户吴广贵的幺儿,自幼便有宿慧,常常口出惊人之语,乡人甚奇之。后得异人传授,得剑谱一卷,有百步杀人之能……” 蓉城东南的茶馆里头,一头干瘦老者一拍醒木,口若悬河。说到兴起处,便举起茶碗痛饮一口。 “好一个吴三郎,一口剑气凝在胸口不散。待到刽子手断其头颅,剑气便从脖颈处喷薄而出,直直把那县令斩杀,也算是给同乡报了仇。” “好!” 说书人讲得精彩,茶楼的老少爷们也不吝惜一声叫好。有些阔绰的,还打赏几个铜板。 “啪。” 一锭碎银子直直抛了出去,落在说书人的案前。 说书人眼皮子一跳,这平日里打赏,多是以铜板为主,能给十个八个的都算是阔绰的了。眼前这实打实的银锭子,怕是得有个足一两。 “感谢乡亲父老抬爱,小老儿没别的甚么本事,一身家伙事全在这嘴皮子上。既然诸位这番热情,那我也再卖卖力气,再说一段那《张双喜捉妖》。” 老头冲着茶楼坐在最前头的一个公子哥一拱手,而后袍袖不动声色的将桌上那块银子一卷,便继续开讲了起来。 那公子哥穿着一身青蓝色的缎子长袍,衣服齐齐整整,丝毫不乱,看着像是官家少爷。但他头上却并未留着辫子,这倒是跟那些留洋学生的做派一样。 他端着茶碗,啜了一口,似乎对茶水不太满意,旋即又放了下来。 台下听书的一众客人中,有一人无意间瞅到了这公子哥的侧脸,忽的揉了揉眼睛,像是活见鬼了一般。 他一把站了起来,也不管翻到的茶水打湿了他的衣襟,匆忙走到这公子哥身前,同时左手握住右手大拇指,做了个手势。 “小二,楼上甲二雅间送上一壶白水。”公子哥瞥了一眼此人的手势,登时笑了笑,便起身向着楼上走去。 那人落后一步,紧跟了上去。 “莲花山富贵堂黑旗五刘槐见过吴三爷。”一进门,这人便赶紧行了一礼,且报上了自家来历。 “峨眉山顺德堂圣贤二吴玄之见过同袍。”公子哥脸上稍凛,也回了一礼。 二人各自坐下,刘槐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对方的脸上,眼中犹自有不敢置信之意,“竟然当真是您老人家,前些日子我听闻广安事败,还曾感慨我哥老会又少一英雄人物,却没料到,今天在这就遇上您了。可我不是听人说……” 一个原本应该死掉的人却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也难怪刘槐这般动静。 “不过是假死脱身罢了,一些小伎俩,不足挂齿。只可惜,我吴某人侥幸逃得一命,但我那些兄弟可当真掉了脑袋啊。”吴玄之摇了摇头,语气中有些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不经意间,他理了理自己的领子。 隐约露出了的脖颈处皮肤,能见到一条细微的红线,仿佛…… 要将他的脑袋斩断! 第二章 剑光茫茫 “三爷,您此次来蓉城?不知是有何贵干?”刘槐的姿态放得极低,试探着问道。 也不怪他如此紧张,眼前的这位主儿可是个狠人,其身份不仅是哥老会顺德堂的白纸扇,同时还跟南方那些人有不清不楚的关系,造反对他来说那是家常便饭的事。 但偏偏吴玄之交友广泛,在川中势力庞大,便是官府都对他奈何不得。 听闻三月份的广安起义,若非是狠人赵尔丰亲自出马,恐怕事态早就扩散到整个蜀地了。 “杀人!” 吴玄之摸着茶杯,抬头忽而看向窗外,轻声开口说道。 刘槐的手掌一颤,脸上的笑容凝住,额头冷汗都快下来了。他此刻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自己这不是没事找事嘛,好端端的跑来跟他相认作甚。这位爷摆马列阵要杀的人,这身份还能小了去? 若是牵扯了进去,他怕是在蓉城府再无立足之地了。 他甚至不敢再问下去,只看着对方那年轻的过分的脸庞,他后脊梁嗖嗖的出汗。 “当当当。” 就在刘槐不知所措的功夫,忽而听得窗外传来鸣锣声响。 低头望去,便见到街道上有差人在前头敲锣开道,八个轿夫抬着官轿,稳健前行。后面则紧跟着数十个背负着洋枪的官兵,动静颇大。 四周百姓纷纷避让,生怕惊扰了贵人。 听声音,总计鸣锣十一下,这可是督抚司道级别官员的出行了,在整个蓉城府,有这地位的寥寥无几。再看那身后数十个颇具煞气的官兵,他用脚指头也想到来人是谁了。 川中总督赵尔丰! 此人可是号称左宗棠第二,在川藏两地杀人无数,人称“赵屠夫。”虽然接任总督不过一年,但早已地位稳固,蓉城上下官员皆以他马首是瞻。 等等,这位爷说要杀人…… 刘槐忽然想到了些什么,脸色刷一下就白了。吴玄之跟赵尔丰两人之间可是不死不休的仇恨,这一回吴玄之过来蓉城,莫不是要杀赵尔丰? 这……这是天塌的大事啊。 说句不好听的,哪怕是吴玄之杀一两个京城的王爷贝勒,那产生的影响力都不会比刺杀赵尔丰更大。 赵尔丰坐镇西南,督抚川藏二地,只要有他在,那些藏地的土司、活佛就不敢乱动,相当于稳固了风雨飘摇大清朝的半壁江山。 就在刘槐惶恐之间,吴玄之忽得起身,双手扶着窗户,看着下方的仪仗队伍。 刘槐只觉得口干舌燥,身体僵直。 “光绪三十一年,孙生等人在海外创立同盟会,喊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口号,并撰写《五权宪法》纲领一篇,阐述立法、行政、司法、考试、监察五项权利之归属。”吴玄之自袖中掏出薄薄的几页书册。 《五权宪法》是孙生对“权能划分”的思考,尚未形成具体的宪法,而吴玄之手中的,则是其当年的手书原稿。 刘槐心中茫然,却不知吴玄之为何要对他说这些。 “相见便是缘分,这手稿送与你做一个纪念。”吴玄之将书稿抛给了刘槐,刘槐慌乱接住。 按理来说,光绪三十一年不过距今三四年光景,但这书稿却枯黄斑驳,仿佛经历了数十年的时间摧残。 “赵尔丰!吴某今日便来取了你项上人头,还不速速前来受死?”吴玄之纵身自窗子上一跃而下,口中大喝了一声,声传四方。 而后,他张口一吐,白茫茫的剑光瞬间笼罩四面八方,明晃晃的骇人,令人不敢直视。 剑气凛冽,便是隔了数十米,也让人通体生寒,鸡皮疙瘩升起。 那些紧跟在官轿后头的士兵反应迅速,在吴玄之出现的那一刻,便齐齐的高举洋枪,但那剑光灼人眼球,他们只是看了一眼,便觉得双目生疼,泪流不止。 “锵。” 所有的白色剑光在半空中凝成一股,以势不可挡之势,重重的劈砍在官轿之上。 赵尔丰身为川中总督,位高权重,自然要防着刺杀,他的轿子是特殊打造的,通体以枣木为材,内部镶嵌了钢板,别说是刀剑,就是枪弹也打不穿。 但在那一束剑光之下,坚实的轿厢如蜡油一般消融,直直被劈砍成两半。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本自端坐,见到剑光袭来,眼神微微眯起,面上怒气勃发。 那剑光陡然间溃散了大半,而后又猛地一盛,直接砍破了他的官服,在他的胸口斩出来一道淋漓的伤口。 鲜血喷涌而出,仿佛蕴含着强悍的腐蚀力量,剩余的剑光在刹那间消弭。 老者的口中喷吐出一大口血,将他的胡须和衣襟都染红。 四周的百姓见了尽皆大惊,他们自然识得此人。这老者正是威震西南的赵尔丰,几乎算得上是小儿止哭的人物。 此人怕不是杀人太多,损了阴德,不然何以遭受剑仙剑侠一般的人物刺杀? 在蜀中地界,剑仙的传说十分流行。今日吴玄之张口便喷吐出白色剑光,自然被人当成了剑仙一般的人物。 而就在赵尔丰受伤的瞬间,远处的吴玄之,浑身酸软,嘴角也现出了一点殷红。 此人终究是朝廷二品的大员,若非是借助同盟会《五权宪法》的蓬勃朝气,恐怕他的剑光都近不得对方的身,更遑论斩伤此人。 随着剑光消散,四周的官兵也迅速反应了过来,立刻高举长枪,冲着他瞄准。 “嘭嘭嘭。” 吴玄之眼神微微收缩,转身往拐角处一闪,仿佛一切都在他算计中一般,此处拐角正好形成了一处遮挡,所有射来的子弹尽皆被挡住。 这些官兵训练有素,一半的人马迅速的围拢在赵尔丰身侧,另一部分则迅速朝着吴玄之的方向追杀了过去。 “祸事,真是祸事啊!”茶楼上的刘槐捶胸顿足,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牵扯到这么大的一桩刺杀案件中。 他的脸色转变了几次之后,便一把抓紧了手稿。他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回去后便赶紧收拾东西离开蓉城,至少先脱离这是非地再说。 第三章 我的器官是妖怪 “三爷!” 吴玄之熟练的转过几个巷子,闪身自一小门进入了一处院落。 那院落中早有人等候,见到他过来,匆忙上来搀扶。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吴玄之的脸上几乎看不到丝毫血色,此次剑斩朝廷大员,他受到的反噬也极其严重,他甚至都快镇压不住自己的脊椎骨了。 “早就备好了,三爷随我来。”那仆人十分干练,也不废话,直接在前头带路。 在走近了一处偏房后,挪开了屋内的书架,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密室。这密室打造的不小,长宽都不低于三丈,内里储备了大量的米面、糖块和新鲜血肉,还未靠近,便能闻到一股子肉腥味。 “若是有人来搜查,你小心应对就是。”吴玄之点了点头,踏步走进了密室。 而后那书架缓缓合拢,四周再也看不出异样,任谁也不知道,这里头还别有洞天。 “啊!” 一进密室,吴玄之再也撑不住,扑通半跪在地上,他的口中咆哮了一声,那俊朗的脸上苍白又扭曲,看上去像是择人而噬的魔鬼。而他的后背猛地拱起,骨骼以不自然的姿态扭曲着。 而后,伴随着“撕拉”一声,一根鲜血淋漓的脊柱撕破了他的后背,从中伸了出来。 鲜血缓缓的滴下,那根脊柱则越发的光洁,初始如玉质,到后期则如金铁,看上去充满了锋芒之气。 随着整根脊椎骨抽离,但吴玄之却并未死去,甚至他的状态看上去都好了不少,脸上奇异般的恢复了些红润。他长舒了一口气,就这么斜斜的靠在一旁。 而在他的视线中,那根脊柱却不住发出“咔咔”的声音。 竟然缓缓的延展了开来,有原来的柱形变得宽而扁,最夸张的是,在其一端,裂开了一道夸张的口子,内里生长出一颗颗尖锐的牙齿,仿佛变成了一种诡异的生物。 这个生物像是饿极了一般,直接扑到了血肉上去,大口的吞咬着。 “咔嚓咔嚓。” 整个密室里都传来牙齿咬合以及血肉被撕裂的声音,听上去让人毛骨悚然。 此地囤积了有数千斤的牛羊猪肉,但这古怪生物吞吃的速度极快,不到五分钟的时间,这些血肉都被消耗一空。吃完了的血肉之后,它又继续的吃起了米面和糖块。 一直持续有半个小时左右,整个密室中的所有食物都被吞吃了干净。 吴玄之缓缓起身,走到了那古怪生物的前面。 那生物此刻模样变化颇大,在宽而扁的身体上,延伸出来一根根的枝节,就好似甲虫的肢足一般,还在交错着舞动,看上去颇为诡异。 见到吴玄之靠近,那生物猛地向前一窜,趴在了他的身后。 那一根根肢足变成了尖锐的刀刃,一下刺破了他后背的皮肤,然后整个钻了进去,紧紧的缠在他的肋骨上,而那生物宽扁的形体也收缩了起来,变成了一根完整的脊柱,重新的撑起了吴玄之的身体。 “呼。” 吴玄之长吐了一口气,原本晦暗的眼神重新变得明亮了起来,整个人顾盼生姿,若非身上的衣服破烂,活脱脱一个浊世佳公子的形象。 “好歹是撑住了,好一个大清二品官员,好一个杀人如麻的赵尔丰,便是到了这个时候,我也只能将其重伤,而杀他不得。”吴玄之眼神中的危险气机一闪而逝,又变得平静了起来。 “不过,我的脊剑妖已然成熟,虽然还是没办法正面对抗这个寿数不足三年的晚清王朝,总算有了自保之力。等刺杀赵尔丰一事传播出去,我的声望能进一步拔高,足以让我的恶道三眼妖催生出来大半。” 吴玄之心中暗自忖度,有了定计。 在动念之间,他的左右两颗眼珠忽然好似活过来了一般,突兀的蠕动了起来。而后眼珠上又生出了一圈手脚,要从他的眼眶中直接爬出来,若是被人看到,恐怕要被活活吓死。 他的眼珠子在挣扎了一会儿之后,终究还是没办法脱离肉身的束缚,蠕动了一会儿便逐渐的平息了下去,重新回到了眼眶内。 …… 蓉城,教会医院。 赵尔丰双目紧闭,面色如纸,躺在床榻之上。胸口缠着厚厚的纱布。尽管他的身体素质不错,但也是年逾花甲的老人了,受了这么重的伤,能不能醒来,也得看天意。 医院里的洋人医生已经给他做了缝合,并且注射了一种近几年洋人那里非常流行的药物,叫什么“青霉素”,只要赵总督能苏醒过来,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屏退左右,赵尔丰的几个幕僚尽皆面容严峻,他们的恩主遇刺,若是当真出了意外,那他们也只能各自卷铺盖走人了。 “那日之动静,诸位可是瞧见了。”一个头发花白,穿着马褂的老者率先开口。 “像是藏地那些喇嘛的手段,应该也是那所谓的鬼神术法。”旁人都点了点头,那道剑光来得突然,出现的又诡异,绝非常人手段。 “恩主乃封疆大吏,按理说身上朝廷官家气运庇佑,那些装神弄鬼的玩意儿,又岂能在恩主面前现世?这里头,怕是另有蹊跷。”老者捻着胡须,口中叹息了一声。 “无论有甚蹊跷,只消大军一围,便是再如何神通盖世,那也得化作一团筛子。这些方外野人,若当真有本事,也不至于活佛都被我等宰了几个。”赵尔丰幕僚中有年岁较轻之人,听到老者这丧气话,便当即反驳道。 “大军?那还请仲梅先生去调拨大军,把那刺客给找出来。”那老者抬眼看了一眼对方,开口说道。 那人本待再说话,忽然间神色一变,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他们不过是幕僚,并无官身,除非是赵尔丰本人亲自拿出总督手令,不然绝无调动军队的可能。 一般而言,若总督出事,总督权力通常会由巡抚或提督暂摄,但自乾隆十三年开始,川中便罢置巡抚职位。至于提督,提督通常掌管绿营官兵,同治朝时期,朝廷深感绿营不堪大用,便另练新军,由各地总督直接调动。而后提督之位便形同虚设,不少地方的提督之位都空悬着。 要不然就是驻防将军代管,不过似这种汉人传统地盘的驻防将军,大多都是满人大老爷过来养老的,让他们领兵,那大概率是一场灾难。 再往下数,可能就是川地新军的协统钟颖,此人平日里就桀骜不驯,屡次顶撞过总督,现如今总督出了问题,他指不定在什么地方瞧着热闹呢。 更何况,朝廷将领兵与练兵的权力分开,绝不可能把军权尽入一人之手,否则很容易出现拥兵自重的情况。 赵尔丰醒着的时候,大清东南安稳如山,他这一倒,竟然连接替他权力的人都没了。 第四章 血肉古经 骑着青牛的猪提示您:看后求收藏(), 吴玄之取出一方木盒,将其打开。 里头方方正正的摆着一摞银白色的金属块,表面上已经氧化,看上去不太像银锭子。实际上,这是金属铀,一种具有放射性的金属。 虽然在几十年以后,这玩意儿会成为制作原子弹的核原料。但如今,它更多的是被用在玻璃着色或陶瓷釉料上。 他随手取了一块,竟犹如品尝糕点一般,直接放入了口中。 “咔咔。” 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吴玄之大口咀嚼了起来,这种极其致密的金属,竟然被他生生咬碎,而后吞咽了下去。 伴随着他的咀嚼,他浑身的血肉仿佛一下子具备了生命,不自然的蠕动了起来。银白色的脊柱生出了足肢,像蜈蚣一般的从他的后背游了出来;他的两只眼睛生出了手脚,丝丝抓住眼眶的边缘,要从里头挣扎出来;洁白细腻的皮肉犹如蜡油一般的软化,一层层的流淌了下来…… 他的骨骼、他的五官、他的内脏……所有的器官都在暴动,这使得他看上去就犹如一团无比狰狞的血肉妖魔。 吴玄之整个人却恍然不觉,依然在慢条斯理的吃着金属铀。动作轻柔,若非他的外貌已变得如此可怖,恐怕还以为哪家的公子在吃着下午茶。 “咳。” 他轻咳了一声,那浑身暴动的血肉就如同受了惊一般,突兀一缩,全部回到了他的体内。 但从外表看,丝毫都瞧不出异状来。 只吃了一块金属铀,吴玄之就将盒子关上,眼神中闪过了一道银色光芒。 也得亏是时代不同了,想那几百年前的古人,哪有这么高纯度的金属铀可以辅助修行。 他修行的法门叫《血肉古经》,源于一处名为将官道的秘传,最早的源头乃是千年前祆教传承,在塞尔柱突厥统治波斯之时,祆教遭遇灭顶之灾,便有部分教众向东迁移。在东行的过程中,又吸收了藏地的密宗法门和部分道教思想。 祆教追求不朽,佛门在意轮回,道门则有尸解飞升古法。 虽然法门不同,但最终的目的却非常一致,那就是长生驻世,不死不灭。 将官道的理念核心就是祭拜,这也是祆教修行的特点,但经过了长时间的演变,早就从祭祀光明神阿胡拉·玛兹达转变成了对自身的祭祀。而在这一点上,又有了道教的影子。 道教《无上秘要》记载:“人身中,亦有三宫六府百二十关节,三万六千神。 道教认为人体犹如宇宙天宫,内有神灵驻守,总计三万六千尊。修行,修的便是这三万六千神。 将官道,便要祭祀这三万六千神。 若当真依循着这般法门走下去,最终难免会落入尸解的窠臼。 各家法门都在发展,在早期道门,尸解仙的成就还可以,高于阳神。但随着后期理论成熟,尸解便落了下乘,远不如肉身完全炁化的白日飞升。 于是到了此处,将官道众人的脑回路又转了一个弯,又借鉴了密宗一道分支胎藏界的思想,即:胎藏界从众生烦恼欲处起,因此,胎藏界为生界本有,代表了身体。 他们将道门诸神与佛门胎藏结合,再辅助祭祀之法,让原本只是一团灵性的虚无神灵彻底与肉身结合,把每一块血肉、骨骼和器官都活化成真实不虚的生灵。 只要这些驻世的生灵不死,那肉身的主人便能长存于世。 这几乎是一个无法实现的事情,肉身精微脆弱,受世间风霜疾病摧残,便是再如何保养,也难以长久在世间停留。 这也是为什么,几乎没有任何一家门派修行肉身的。尤其是道门,更是信奉肉身与精气神一同化炁而去,那才是高成就。 密宗则干脆轮回转世,一代代的修行下去,以期达到更高果位。 而这帮祆教出身的将官道门人,却又开始瞎折腾了起来。他们发现自然界的部分矿石中,具有某种微弱但奇异的力量,提炼服食后运用内练之法能够诱发人体的很多疾病,但有部分的疾病,却能够让他们肉身的活化程度大幅度提升。 如果是后世之人便知晓,这些矿石实际上就是钙铀云母或者铜铀云母一类的东西,也就是铀金属的伴生矿。 而他们内炼的过程,实际上就等同于一场非常微型的链式反应。 但由于他们的提纯技术不到家,矿石中杂质非常多,核裂变反应发生后释放的中子在轰击铀原子核的时候经常会被干扰,效率极其低下。 但现阶段,提炼金属铀的技术已经相对比较成熟,虽然还无法制造出浓缩铀,但也比前人好很多了。 更何况,吴玄之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收购了几个西方的研究所,让他们进行气体离心机的研究,希望可以比原来的历史上更早一步的制造出浓缩铀。 “三爷,元德先生来了。” 吴玄之修行结束没多久,便有仆人走了进来,小声的禀报道。 “快请。”他点了点头,将衣服整理了一下,才开口说道。 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有一穿着长衫,但面上颇有几分粗豪之气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这人把长辫子盘在了头顶,又带了一个瓜皮帽,把头发严严实实的遮挡了起来。 “三儿,你娃儿凶得批爆,一来蓉城就差点把赵尔丰给宰了,歪的很。”这人一进来,声若洪钟,仿佛梁上的灰尘都要被震下来。 “元德叔,您低调一点,是怕外人听不到吗?”见到来人,吴玄之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怕?你还晓得怕?再给你几年,你怕是要进京把皇帝都给宰喽。”来人大笑了一声,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了,也不跟吴玄之客气,拿起备好的茶水就大口喝了起来。 “说,你叫我来做啥子?”放下茶碗,他便直接开口问道。 “我是想送元德叔一场富贵,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吴玄之忽的笑了笑,开口说道。 “你个瓜儿一肚坏水,可莫要诓我。” 第五章 野心 宋元德,别看此人生的粗豪。 但实际上也是留过洋的,早在光绪二十一年,就参加了新建陆军。光绪二十九年,清廷编练新军,他调任川中第三十三混成协马队标统,在川中新军内,也算是高层,地位仅次于协统钟颖。 听到吴玄之要赠予他一场富贵,宋元德便来了兴趣。 在朝廷看来,自己这世侄是反贼,是乱党。但这跟他宋元德有什么关系?他对于咱大清可没有多少忠心可言。 而且他看得清楚,吴玄之峥嵘已现,现如今在川中地区早已根基深扎,再加上此次赵尔丰重伤,恐怕川中得要彻底换一片天。 “直隶新军第二镇副协统,如何?”吴玄之的手指在桌上一敲,开口说道。 实话实话,在听到这个职的时候,宋元德立时心动了,别看副协统只是比他目前的位置高了半格,但却是直隶的新军,是北洋六镇之一,论起地位,恐怕比寻常的协统还要高些许。 而且,北洋六镇乃是大清精锐,有了这么一层镀金,未来升迁也很方便。 “世侄,你此话当真?”宋元德心中不太平静,他如今年近四十,但现在屈居于钟颖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之下,难免会有些不爽。现在有了出头的机会,自然不想放过。 “只要您点头,不出半年,保您走马上任。”吴玄之笑了笑,笃定的说道。 “那……我需要做什么?”宋元德犹豫了一下,这天下没有平白掉下来的好处。就算真有,他也不敢要。 “我要你的标统之位。” …… “老爷。”宋元德自宅子中走了出来,守在一旁的下人赶紧上前,领着他上了一架马车。 一直到现在,宋元德都有些心不在焉。 自己这个世侄,真是野心不小,这是想要做川中王啊。吴玄之现如今在蜀地的势力盘根错节,早就渗透进官商两界,现在又想要自己让出标统的位置,怕是连新军都要染指啊。 真要被他掌握了新军,那川中就真是他说了算了,朝廷再派什么总督过来,那也免不了成为傀儡。 良久之后,他长出了一口气。 既然吴玄之想要彻底掌控川中,那任何障碍都不能阻拦其分毫。自己实际上已经没有选择,如果不肯挪位的话,恐怕那赵尔丰就是自己的下场。 更何况,这件事情上自己并未吃亏。 一个副协统的位置,足够自己再往上迈出一大步了。 马车慢慢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与这巷子只隔了一条街,便是繁华的青龙集。 青龙集挤得满满当当的全是人,有卖吃食的,又耍把戏的,还有卖衣服卖布的,当真是好不热闹。 在一众衣着破烂的贫民中,却有二三十个穿着齐整马褂的乡绅聚拢一起,这些人一同走进了一处修建的颇为西式的大楼,其上挂着一个牌子,上头写着“川中咨议局”五个大字。 就在今年,摄政王载沣同意各省成立咨议局。 整个川中选出议绅二十二人,议论本省应兴应革的事件,如预算、决算、税法、公债及省政义务等等。这些人,实际上就是民意的代表。 而今天,也正是各省咨议局首届常会开会的日子。 此事对于大清帝国而言也是一件大事,虽然总督赵尔丰依然昏迷未醒,但川中其余高级官员,如驻防将军、学政、督练公所的参议参谋等人也都参加了会议,不过规模比预计的要小上许多。 会议厅内的布置尽皆模仿的西方样式,众人围绕圆桌而坐,驻防将军喀松正襟危坐在首位,一众文书吏员则站立两侧,负责记录会议内容。 或许是第一次进行这种形式的会议,整体有些沉闷。 在场众人中,地位最高的就是喀松,他是满人宗室出身,负责旗人军事。品级还在总督之上,但因为川中以总督为尊,赵尔丰还在时,他基本上没有什么话语权。 喀松对于所谓的咨议局是很看不上的,若非其他官员上门来请,他都不愿意来。 本来这些年满人的话语权就逐渐被那些汉臣分去不少,现如今,又搞出来一个乡绅议政,这天下还是咱大清的江山吗?干脆还给这些汉人算了。 学政是个八面玲珑的老头,见到如此情况,便主动担起了会议主持的任务。 如此这般,一众乡绅才拿出事先拟好的一些的意见稿件,逐一陈述了起来。 场面非常的平和,每人提出的所有建议,文书都会快速的记录下来。无论是官员还是议员,似乎都没有任何的异议。 “光绪三十年,为建川汉铁路,朝廷组建川汉铁路公司,自民间筹款一千四百余万两白银。今已过去五年,川汉铁路却连半片铁轨也未曾见到,川中百姓早已生怨怼之心。若川汉铁路无法修筑,还请朝廷归还所筹款项,以免百姓心寒。”一个乡绅的手中捏着一沓纸张,开口说道。 本来众人早已昏昏欲睡,只想快些走完过场。 但此人话一出口,所有人一个激灵,脑子立马就清醒了。 这人是愣头青么?让你陈述弊病,可没让你往伤口上捅刀子。铁路筹款一事,本就是敏感话题,你在这个场合拿出来讲是怎么回事? 而且,川汉铁路早就归于商办,财政支出皆有公司自决,你跑过来问我们作甚? 众人望向了来人,此人年纪约莫三十出头,生得矮胖,皮肤白净,唇上蓄着胡须,看上去颇为稳重干练。 此人不是旁人,却是副议长罗纶。 “罗议长此言说得有理,就算川汉铁路一时无法修建,但至少要给百姓一个说法。”罗纶陈述完毕,便有数人附和。 很明显,这几人都是事先商议好的,便是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向铁路公司施压。 毕竟是首届的咨议局常会,哪怕朝廷做样子,也得解决一些事情。此事如此重大,朝廷若是选择性的装聋作哑,那未免说不过去。 但是,这件事涉及到的资财数额巨大,背后牵扯到的人太多太广,这事根本无解。 喀松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没听见的样子。他本身就是旗人的军事长官,当初铁路公司筹钱的时候没他的份,现在更别想把烂摊子撇到他头上。 只有一些与铁路和财税牵扯比较深的官员,才目光闪烁,脸色难看。 第六章 傩神 川中咨议局的第一届常会不欢而散,整个蓉城更是有看不见的暗流涌动。 从赵尔丰遇刺,再到铁路退款一事重提,仿佛有一张看不见的大手在背后操纵着局势,让情况一点点的向着更恶劣的方向跌落。 川汉铁路是一个坑,一个巨大的坑。 涉及到钱财一千四百万两,覆盖了官员、乡绅、商人、百姓千万人,矛盾真要激化起来,必然把所有人都给吞没。 “呼!” 热闹的青龙集上,由十数人或是推或是拉着一辆彩车,彩车居中位置,有一人头戴木制的鬼面具,身披红黄交错的彩衣,身体夸张的舞动着。而在他的身侧,有数人穿着黑色的衣服,脸上涂抹着油彩,或是敲鼓,或是吐火,四周喝彩声连连响起,许多百姓都围观了过来。 “三爷,蓉城杨家村的傩人戏,在蓉城当地非常有名,有驱鬼驱邪之能,每年农闲时候,他们都会来青龙集表演。”在一旁的茶楼上,吴玄之正喝着茶,不由得被楼下的傩戏队伍给吸引了目光。 仆人是蓉城本地人,对于这些人都很熟悉。 那为首傩人脸上的面具非常夸张,起伏的纹路勾勒出狰狞的五官,凸眼阔口宽鼻,边缘雕刻着一圈的人头骨,黑色和红色的油彩张扬的涂抹着,看上去分外瘆人。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却是面具额头上的竖眼,用鲜红又厚重的油彩点了上去,仿佛一下子具有了某种魔力,要摄人心智。 在看到竖眼的那一刻,吴玄之的双目中爆发出一丝神采。 “一会儿表演结束之后,替我把他们请过来,我想请他们喝杯茶。”吴玄之吩咐了一声,那仆人点了点头,快速的走下了楼去。 “傩戏,有点意思。” …… “见过吴老爷。”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仆人便领着五个人走了过来。这群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的面目都带着风霜和菜色,与乡下的农人并无什么不同。 实际上,唱傩戏的基本上都是田地里的农民,到了农闲时候,会出来表演。一来是挣点收入,而来祈祷丰收,希望第二年有一个好收成。 “诸位请坐。”吴玄之一指旁边的座位,对着众人说道。 这群人表现的非常拘谨,这茶楼装饰虽然不富丽堂皇,但干净雅致,对于这些苦哈哈来说,那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地方。 “小人们站着就好了,老爷您可是有什么吩咐?”为首的是一个年纪看上去有六十出头的老农,他搓了搓手,却不敢坐下。 “我很喜欢你们的傩戏面具,十两银子,我买了。”他们不肯坐,吴玄之也没有勉强,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 “这个……这些面具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但毕竟是祖上传下来的,我老父亲临终前让我不能断了这傩戏的传承,小老儿若是把祖宗的东西给卖了,便是死了也没脸面见列祖列宗了。”老农的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 “五十两。” 吴玄之面色不动,把价格提高了五倍。 老农脸色有了些变化,五十两银子,对于他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他们家每年会进行傩戏表演,但连着表演半个月,也不过是二三两银子的收入。 “一百两。” 吴玄之把价格再次翻倍,老农的脸色涨红,口中支支吾吾。 一百两银子,可能是他这辈子都赚不到的巨款。虽说这是祖上的东西,但…… 给的真的太多了! 在这群人拿了钱走后,吴玄之面前的桌上就多了个大箱子。 里头放置了一堆颜色杂乱的彩衣、一些有着刺鼻味道的油墨以及一块古朴狰狞的木质面具。 他伸手抚摸着这块面具,在他的眼中,上面斑驳的油彩一点点的鲜亮了起来。那傩神的三只眼睛中也有了神采,仿佛活人一般。 在傩神的三只眼睛燃起了一团火焰,一个个或是穿着彩衣,或是赤着上身的人影在跳跃着。 虽然听不到声音,但依然能感受到那种质朴、原始的律动。 那些舞动的身影交错到了起来,逐渐的竟然凝聚到一处,变得庞大臃肿。 “呼!” 刹那间,吴玄之的耳边一震,一道呼喝声陡然传来。 一尊浑身赤红,膀大腰圆,面容狰狞的傩神忽的在他眼前出现。 傩神身量极高,头颅都顶着茶室的梁柱,他低头俯视着吴玄之,眼神凛冽,煞气腾腾。 见到这只神灵出现,吴玄之的两只眼睛跳动的更加厉害,隐约间能看到他的眼球四周开始生出密密麻麻的足肢。 “真是好造化,这里头的傩神竟然与我的恶道三眼妖产生了共鸣,若是将其灵役住,说不定能提前把恶道三眼妖催生出来。”他的脸上不惊反喜。 本来按部就班,他想要让三眼妖现世,至少也得再花费一年的功夫。 但傩神面具存世数百年,常年被用作祈福驱邪,内里竟生出了神异来。 若是真被人建庙供奉,估计很快都能诞生一尊真正的神灵了。 见自己的威慑被无视,那傩神便恼怒了起来,手中钢叉一举,便朝下刺下。 “放肆!”一丝锐利的锋芒从吴玄之的身上透射而出,冰冷清寒,能割裂一切。 那剑气在半空中一闪而过,傩神立时就好似被戳破了皮囊的气球一般缩小,转眼就消失不见。 茶室内重新归于平静,再无半分异样。 原本鲜亮的面目重新变得灰扑扑的,看上去非常不起眼。 “白信,你可知道这尊傩神的来历吗?”吴玄之把玩着手中的面具,开口对着旁边的仆人问道。 “小人这倒是不晓得,不过,这长着三只眼睛的神灵,我知道的可能就是二郎神或者马王爷之类的。”那仆人端详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说道。 “要不我再把那几人叫回来问问?” “不用了,就这样。”吴玄之也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他对于这傩神的来历并没有多少兴趣。 反正到最后,这尊傩神都要被他当做修行资粮。 他吃鸡蛋,可没兴趣了解是哪只母鸡下的。 第七章 国之未来 那唱傩戏的五人正在一家客栈歇脚,因为赵尔丰遇刺,蓉城已经封锁了城门,他们一时不得出去,便住了客栈的大通铺。 “师父,这一回可是等到一只肥羊,出手当真是阔绰。您可不知道,他喊价五十两银子的时候,我的心脏都到嗓子眼了,没想到还是您老人家沉得住气,真料到这小子会继续往下喊价。”他们几个人挤了一间大通铺,没有住旁人,一个青年便将那钱袋子里的银钱都倒了出来,里头是完整的十个银锭子。 其他人也是眼睛放光,这样的好事可不是年年都遇到的,更别说一下子还拿了百两银子。 “嘿,这钱也就给你们看看,大半还是要换成供品,送给二郎神享用。”那老农看到这些人的模样,便冷笑了一声。 他虽然此刻依然岣嵝着身体,眼神黯淡浑浊,却再也见不到唯唯诺诺之意。 其他人闻言,不由得泄了气,把银钱塞回了钱袋子里。 他们虽然是巫傩一脉,但不入正统,连旁门也不是,只是下九流的勾当,所以也有“五弊三缺”之说,即“鳏、寡、孤、独、残”和“钱、命、权”这几种。 他们每人至少得守住一弊一缺,才能入了巫傩的门。 这种命中缺钱、孤老终生已经是好事了,如果胡乱的利用术法敛财,那害的就是自己的命。 “噗。” 就在为首老农准备再说话的时候,他的口中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刺啦。” 他胸口的衣服凭空的出现了一道裂口,仿佛有人在此处刺了一剑。裂口虽然不大,但血流不止。 “师父!” 众人围了过来,把老农扶住,一个个慌然失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糟糕了,遇到硬茬子了。我也是看走眼了,却没想到买面具的也是同道中人!”老农擦干了嘴角的鲜血,勉力坐直了身体。 他那傩神面具,是他们这一派供奉的宝物,内里蕴藏着二郎神的灵性。 这个二郎神虽然也是三只眼,却并非记载中的那灌江口二郎真君,其真实的来历是氐羌旧地的地方信仰,当地人有“黥额为天”的习俗,即用刀在额上刻上痕迹,然后在伤口涂上墨,看上去像一个竖起来的眼睛。 这个神原来不叫二郎神,只是因为传到了川中地区,其形象又像极了二郎神,便也叫了这个名字。 傩神面具上有二郎神的法力,具有勾动人心的力量。这本是为了他们这些巫傩在跳傩戏时更受百姓敬畏,但偶尔也有一些有钱人,受到面具的影响,觉得此物是个宝贝,便出钱买下。 巫傩供奉的二郎神本就不是正神,这些有钱人买下之后,命格就会受到影响。 或是短寿、或是漏财,这些失去的寿命和财运,实际上都被二郎神所摄走。 面具摄走这些人的命、运后,便会重新回到傩人的手中。 因为傩戏一年才这么一次,而且这些苦主通常过段时间才暴毙或者家道中落,竟然也无人将此事和面具的联系到一起。 “傩神面具是我这一派的看家宝物,万不可遗失在外。先把那伤药给我拿些过来,今晚我们去会会那位朋友。”老农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厉色,多年打雁,今天倒是失了手。也不知道这人是哪来的过江龙,一点规矩都不懂。 …… “三哥,当真是你过来了,白信给我传话的时候,我还以为在做梦。你可不知道,当初广安出了问题,我们哥几个差点没跑到总督府把赵尔丰这老贼给宰了。”在吴玄之住着的宅邸里头,多了十来个人。他们都穿着马褂,但都没有留辫子。行走之间,隐约能看出干练,倒像是行伍中人。 “所以我当初才让白信拦着你们,你们是这个国家的未来,岂能因我个人之事就坏了大计?本来我的身份敏感,是不想与你们见面的,但近些时日,川中恐怕会有些乱子,所以把你们叫来,嘱托些事情。”吴玄之看着眼前这一个个朝气蓬勃的年轻脸庞,不由得有些感慨。 听到此话,众人立时收了玩笑的心思,一个个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板,像是等待着上官训话。 “五年前川汉铁路筹款的事情想必你们也知道,近些时间,蓉城部分乡绅会借着此事向朝廷施压,到时候可能会引起非常大的震荡。不管别人怎么做,你们部下的新军千万不可乱来。便是钟颖下令,你们也不用理睬。”吴玄之停顿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这些人与他都是同乡,不过都是佃农贫户家的子弟,要是放在更早年间的时候,或许能叫家生子。但现在不讲究这个了,他在十年前的时候,就出钱把这些人送出国学习,而后又让他们借着这个履历加入新军。 因为有海外留学的经历,他们的起步就很高,最差的也是棚正,管着十几号人。混的最好的,已经当上了排长,下面有四五十人。 这些人管的兵马加到一起,那就是四百来人,已经算是不小的势力了。 吴玄之为什么要把宋元德送走?宋元德是蓉城本地人,在新军中关系复杂,不把他送走,等这些新生派成长起来的时候,双方必然会出现矛盾。 现阶段,吴玄之还不想跟本土派的势力撕破脸。 毕竟要说起来,他自己也是川中势力的一部分。 “三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别说是按兵不动,就是把钟颖给绑了,我们也没二话。”吴玄之这话刚说完,这些人便拍着胸脯应下了。 这些人跟吴玄之是高度绑定的,他们与吴玄之不仅仅是兄弟的关系,实际上,吴玄之家族在国外公司的股份,他们都占了不少。在某种程度上,他们早就是利益共同体。 吴玄之笑了笑,却并没有继续说话,他相信,这些人说的都是实话。 聊完了正事之后,众人便话起了家常。要说起来,大家也是有一两年没见了,各自都有说不完的话。 不知不觉间,天就黑了下来。 吴玄之正要让他们先回去,忽然得,他耳朵微微一动,听到宅院外头有些动静传来。 第八章 装神弄鬼 在宅邸外头,为首老农仔细感应了一会儿,确定了傩神面具便在里头。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自怀中掏出了一个彩布缝起来的人偶,那人偶额生三眼,大腹便便,手捏钢叉,形象与那二郎神一模一样。 “去。” 他的口中含糊不清的念了一番咒语之后,身体忽而乱颤了起来,好似得了羊癫疯。 双眼翻白,口吐白沫,整个人在地上翻滚着。 忽然间,他的身体一顿,僵直着不动了。而后那彩布人偶脑袋一扭,直直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嘭。” 一个年轻人抓了一把香灰似的东西扔到了人偶的身上,火光一闪,那人偶就好似吹气一般的膨胀了起来。起初只有巴掌大小,转眼间就有两丈多高。 体型威武,面目狰狞,身披彩色盔甲,手中捏着一柄闪烁着寒芒的钢叉,看上去非常具有威慑力,仿佛若天神灵官。 那傩神纵身一跳,便直接越过了围墙,进入了院内。 天上乌云阴沉,月色不显,烟雾缭绕之中,一尊面容狰狞的巨神俯视着地面的人类。 这一幕若是被乡间的百姓见了,恐怕还以为是神仙显灵了。 “呔,本神在此,尔等还不速速出来受死?”那傩神的体内传来瓮声瓮气的声音,粗豪厚重,隐约还有回声,当真如同神灵发声一般。 众人自屋内走出,都看到了这傩神。 吴玄之一听声音,心中就有几分数了。倒是其他人,下意识的就按在了腰间的手枪上。 他们都有些紧张,毕竟眼前的怪物看上去有些不太好惹。 “你等骗走本神宝物,罪孽滔天,受我一记天雷。”那傩神将钢叉朝着天空一指,四周雾气弥漫,有火光浮现,还不断有隆隆的响声,配合那庞大身躯,看着真有无边威势。 这番动静,让众人更加紧张,有几个军官下意识的扣动了手枪扳机。 “砰砰砰!” 伴随着一连串刺耳的枪响,那傩神忽然间惨叫了一声,而后就像是漏气的气球一般,身形不断缩小,而后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烟雾散去,地面上只余下一个还剩下半截的彩衣人偶。 “什么玩意儿,原来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几个人呆了几秒钟,悻悻把枪放了回去,口中嘟囔了几句。 “三哥,外面有几个人鬼鬼祟祟,被我给抓来了。”年轻军官们举着手枪,推搡着四个农人打扮的年轻人进来,这四个人之间还架着一个老头。 看着这群人手里头黑沉沉的枪支,几个农人的脸色煞白,抱着头蹲在了地上。 年轻军官们上前,熟练的在他们身上摸索了起来,搜出来一堆瓶瓶罐罐的,有粉末也有液体,也不知道都是什么东西。 “我说天雷声音怎么那么熟悉呢,原来是火药。”不一会儿,从这几个人的身上又搜出来几个竹管,上头还有引信。一打开,里面是满满的火药味。 “江湖术士的把戏,不入流的玩意儿。”吴玄之瞥了一眼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这里头有“小韶子”的粉末,起致幻的作用,还有黑狗血和天葵血,那是斗法用的。 他以前也曾经听人提过一句,那些跑江湖的下九流,有很多这种小手段,专门用来装神弄鬼。一个不留神,就算是正经的修士,有可能会阴沟里翻船。 别的不说,就那些火药和黑狗血,还真能破了不少法术。 “三哥,要不要把他们……”一个军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吴玄之的身份毕竟不能泄露出去,这几个人能摸到这,万一回头报给了官府,又是一桩麻烦事。 听到这话,这群人吓得如筛糠一般。 “不用,这些人虽然不成器,但也不是全无作用,留他们一条命。”吴玄之的眼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下,这些人的把戏在他面前更玩闹一般,就算不靠枪支,他杀这些人也不过在翻掌之间。 既然都这么说了,其他人也就没有再纠着不放。 白信把这些人都关押到了密室里头,而众人见天色已晚,便各自告辞离开了这里。 …… 蓝紫色的烟气缓缓的升腾了起来,兽首香炉上的线香火光明灭不定。 整个房间内都弥漫着浓浓的檀香混杂着药物的味道,但却让人的心思一下子就沉静了下来。 这是青城山上的道士制作的安神香,有镇定安神的效用,能让人杂念不起,陷入半梦半醒之中。 但吴玄之估计,这里头估计也有些鸦片烟的成分。如果没有专门的修行过入定观想法门的,很容易就会对这东西上瘾。 傩神面具被他悬挂在一侧的墙壁上,四周用银钉墨斗封锁着,将其牢牢限制住。 此物经过数百年的祭祀,里头早就生了灵性,若非如此,恐怕自己就逃走了。 “呼!” 屋内忽然的一震,借助着袅袅青烟,一尊大腹便便的狰狞恶神显化了出来。 他浑身散发着红光,犹如火焰一般的燃烧。那额头上的第三只眼睛,像是沁了鲜血一般,要把人的心神都给吸引进去。 一显化出来,傩神便拼命的挣扎了起来。 只是,他这边刚刚一动,虚空中便出现了一道道黑沉沉的锁链,将其死死缠住。甚至锁链触碰到他身体的时候,还会烙出一条条漆黑的印记。 吴玄之盘坐在傩神前方,双目灼灼,一圈圈的足肢从眼珠子的四周生长了出来。 此尊傩神天生与自己的恶道三眼妖相契合,观摩其神韵,驾驭其灵性,能够使得恶道三眼妖早日催生。 所谓恶道,指的是轮回中的畜生、饿鬼和地狱三道,分别对应人身的左右双眼以及眉心的天眼。 虽然吴玄之看的是傩神,但他的目光早已突破了表象,仿佛跨越了数百上千年的时光,看到的是凝聚在傩神身上的诸般愿景。 有远古羌民,黥额为天,亦有田间农人,祈愿丰收。 无数的人影在舞动着,闪烁的火光,律动的鼓声,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 千百年人间的喜怒哀乐,仿佛都被凝聚到这光影之中。 第九章 黎明之前 “这位爷,这一回我们认栽了,您真要杀我们就给个痛快。”五个傩人躺在了地上,他们的四肢关节都被卸了,此刻也动弹不得。 在他们面前的,不是旁人,正是吴府的家仆白信。 “若是要杀你们,你们还以为能活到现在?”白信的大半身形都隐藏在黑暗之中,只有半张脸对着众人。 白信的长相非常普通,普通到几乎没有任何记忆点,不仅他的五官是模糊的,连年龄也是模糊的。 有时候你盯着他看久了,脑子真的会生出错乱的感觉,说这人二三十岁可以,四五十好像也对。 “你想让我们做什么?我跟你说,让我们去杀人放火可不行……这是原则。”为首老农也不是蠢人,知道自己等人还有些利用的价值。 白信的瞳孔转动着,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个老头,“当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好人。” 这话语里带着明显的讥讽之意,老农也听懂了,但他脸皮厚,只当做没听到。 “不会让你们杀人放火的,两件事……第一件,你们去乡下传播剑仙吴三郎刺杀赵尔丰的故事……第二件,你去告诉乡民,川汉铁路不准备修建了,铁路公司要退钱了。”白信笑了笑,开口说道。 “真的要退钱了?”老农的注意力却放到了铁路公司退钱这件事上。 五年前,朝廷以修建川汉铁路的名义向百姓征收钱款,带有半强制的性质,全省的农户按当年实际收入的3抽取“股金”,他自然也不例外。 听到要退钱,他当即竖起了耳朵。 “自然是真的,这几日已经有不少乡绅找官府商议此事了,估计很快就有下文了。”白信非常笃定的说道。 …… “呸,什么退钱啊,还不是想把老子当枪使,真当我是傻蛋啊。”出了吴家府邸,一连绕过了好几个巷子,那老农才往地上啐了一口,满脸不屑的说道。 “师父,朝廷退钱不是好事吗?他难道在骗咱们?”几个弟子见他如此气愤,有些不解。 “嘿,钱入了朝廷的手,什么时候退出来过?我还真以为是出了公文要退款,却没想到只是几个乡绅去闹事,那小子无非就是想让我去鼓动乡民,一起造声势。这事是我们能碰的吗?搞不好就是造反杀头的大罪!”老农看的清楚,心中对于白信非常鄙夷。 他们这一脉的传承,天然就能迷惑人心,易受乡民的追捧。但越是如此,他们反倒越谨慎。 虽然偶尔会耍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但绝对不会去做杀人放火、挑拨造反的事情,否则也不能传承几百上千年。 “师父说的是,咱们也不用理睬那人呢?反正我们人也出来了,到时候找个地方躲躲风头,想必他也找不着咱们。”有徒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们说白了也就是乡下的农人,根本不敢卷入到朝廷的是非中去。 其他弟子也深以为然,表示赞同。 老农没有说话,只是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他这人虽然无甚能力,却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从不把别人当傻子。那人把自己等人就这么放了出来,要说没有留后手他是万万不信的。 唉,难啊。 夜色漫长,不见半点月色。也不知道捱了多久,远处的天际才勉强出现了一丝蒙蒙的亮。 五更天的时辰,宵禁刚过,街头已三三两两出现了些忙碌的身影。 早起的小贩或是推着车,或是挑着担,找好位置后便开始架炉子烧火。此时已是深秋,五更天又是最寒冷之际,但随着一点点微弱的火光点燃,暖意便在青龙集升腾。 等他们收拾妥当后,天也差不多全亮了。 一些赶集的或者早起的,都会来这寻点吃的。麻辣的抄手、热腾的油茶、喷香的小面……川中人的市井美食,总是充满了鲜亮的味道。 忽而之间,街道上的人群向两边分开,不少人举着横幅挤了过来。 “退还铁路筹款,严惩贪官不法!” 一群或是穿着长衫,或是穿着马褂的学生、乡绅还有部分商人联合了起来,人数超过了三百人。他们打着横幅,喊着口号,一路向着川汉铁路公司的方向而去。 四周的百姓瞧着热闹,待问清楚的缘由之后,不少人也加入到了队伍中。 蓉城基本上每个人都缴纳了修建铁路的钱款,等铁路通行后,人人可从中分润收益。但朝廷把钱都拿走五年了,现在连张铁路设计图都未曾看到。 路过总督府附近的时候,游行人群已超过千人,再加上跟过来看热闹的,几乎把街道都给堵塞了。 附近驻守的官兵如临大敌,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枪支,冷汗都要下来了。 这一个处理不好,那可就是大乱子了。 “白银一千四百万两,皆为川中百姓民脂民膏。今天必须要给一个说法,让胡峻出来与我等对峙,并交出钱款支出账本。”为首之人身材矮胖,穿着黑色马褂,正是那咨议局的副议长罗纶。 他本人不仅是地方乡绅,更是绅班法政学堂斋务长和游学预备学堂国文教习,不少学生在他的影响下,思想开明,加入了支持立宪的队伍。这一次来总督府游行,他的很多学生也都参加了。 罗纶口中的胡峻,正是川汉铁路的总负责人。 “这个罗纶,真是胆大包天,当初就不该恢复他的职务。”川汉铁路公司上下都急的如热锅蚂蚁。早在一年前,罗纶就曾经向总督提过此事,但朝廷并未作理会。 本以为事情能过去了,却没料到这人如此强硬。 “说这些都没用,外头现在可有几千号人呢,不给个说法,他们真敢冲进来?”胡峻是一个脸色有些苍白的中年人,唇上留着两撇胡须,气质看着有些阴沉。 铁路款项的去由非常复杂,从地方到京城的要员,恐怕有几十人参与其中,牵扯到的利益链能一直深入到宫中。他胡峻虽然说负责人,但实际又能做几分主呢? 现在要退款,拿他的命去退吗? 就在所有人焦虑之际,一封源自京城的电报也传了过来。 第十章 队伍 “三爷,电报。” 白信拿着一份电报,快速走到吴玄之身侧,小声说道。 “念。” “清廷为平叛乱,以川汉铁路、粤汉铁路之运营权、管理权作为抵押,向四国银行借款两千五百万英镑。”白信快速把电报上的内容读了一遍,脸上却是抑制不住的惊喜。 随着白信最后一个字念完,吴玄之的手指在桌面上猛地一敲,目光也变得迫人了起来。 白信将电报放在了吴玄之的身前,“三爷,事情果然如您预料的这般,清廷向洋人借钱了。” 吴玄之走到了茶楼的窗前,一把推开了窗户,嘈杂的声音顿时蜂拥着自外界传来。 他站着高处,能看到远处的川汉铁路公司的外面已经围了一大圈的人,把道路给堵得严严实实。群情激愤的民众,几乎要把铁路公司的总部给掀翻。 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这……仅仅是开始。 “准备一下车马,今晚我们离开蓉城。”吴玄之的目光看不出任何的情感波动,大约过了盏茶时间,才开口说道。 白信点了点头,快速的下去准备了起来。 “呼。” 一阵寒风吹动了起来,把窗户的扇叶刮得呼啦啦作响,城内枯黄的树叶像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膏肓病人,终于脱离了枝干,四散着飘飞了起来。 已经快到冬天了啊。 “啪。” 吴玄之伸手将窗户关了起来,屋内重新暗淡了下来。 …… “什么?铁路收归国有?还要抵押运营权给洋人银行?”胡峻看着手中薄薄的一张纸,脸色瞬间没了血色,他一把瘫坐在太师椅上,就像是上了岸的鱼。 事实上,在这一刻,他还真成了上岸的鱼。 他已经被身后的汪洋大海给抛弃了。 当初贪墨的时候,那帮子大老爷们占了大头。现在眼看盖子要捂不住了,就把这个烂摊子给甩出去么? 一旦收归国有,朝廷必然要查账目。很多账目,根本经不起推敲。 “搞什么鬼!朝廷那帮人的脑子有病吗?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收回铁路?”胡峻的胸口憋了一团火,他实在想不通,这对于朝廷有什么好处? 这件事自己固然讨不了好,但对于朝廷而言,也会立刻失去地方乡绅的支持。 铁路管理权和运营权都给了洋人,那国内的乡绅和商人如何肯干?修建铁路,真正蛋糕还是铁路在修建和后期运营过程中所带动的庞大产业链的兴起,这里头的市场是无比广大的。 如果这些权利都给了洋人,那国内的资本连喝口汤都得看人脸色。至于投资铁路的那点分红,谁又会真的看得上。 朝廷的这一封电报,无疑是把川中、湖广两地的商贾推向了自己的对立面。 这是嫌天下不够乱吗?非要往里头拱一把火。 “嘭。” 就在胡峻恼火的时候,铁路公司总部的大门终于达到了极限,伴随着一声巨响,人群蜂拥着冲了进来。 吵闹声,打砸声,求饶声…… 这偌大的铁路公司就像是被扔了一粒火星的炸药桶,爆发出了炽热而灼人的火焰和冲击。虽然升腾的火光对于这个黑暗的世道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星火,但…… 终究有了些光亮。 “驾!” 混乱的蓉城,所有人都彻夜不眠。而在所有人注意力都被铁路公司的事情给牵扯过去的时候,一列马车却披着夜色,向着城外进发。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蓉城会成为一个泥潭,一个漩涡。 吴玄之虽然修的不是出世之道,但也不宜牵扯进去太多,否则“杀身劫”和“堕魔劫”难渡。 “唏律律。” 疾驰的马车猛地一顿,拉车的马儿躁动不安的打着响鼻。 沉沉的夜色里,朦胧的月色在云层中晕染出一层光辉。一层层的荡漾了出去,给大地带来些微弱的光芒。 一支吹吹打打的队伍在崎岖的道路上走着。 吹鼓手在前头走着,那呜咽的唢呐声,虽然吹着的是喜乐,却有些难言的诡异味道。 小脚媒婆的脸上涂着煞白的粉,两片染了血般的腮红,对称的堆在脸颊上,堆在那沟壑纵横的皱纹里。她的一只手里提着一个白色灯笼,上面贴着大大的“囍”字,而另一只手则牵着一匹小毛驴。 小毛驴上面坐着一个十三四岁左右的姑娘,怀中还抱着一只羽毛鲜亮的大公鸡。 “三爷,前头有人在结冥婚。” 白信贴着车厢,小声的说道。 这般场景,他早就见怪不怪了。那些早夭的富户人家的孩子,家里为了不让他们在下面孤单,要么找一个活人结冥婚,要么找一具尸体合葬结阴婚。 女孩低头啜泣着,眼泪把脸上的妆都哭花了。 她还什么都不懂,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为什么要将自己交给这些人,她也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样的结局。 白信拉住了马儿的缰绳,一直等到迎亲的队伍过去,才重新启程出发。 马车疾驶了半夜,才终于在二更天的时候抵达了黄龙溪镇。 黄龙溪靠近赤水河,而赤水河又与府河交汇,眉山与成都的水运皆要从此地过去,所以此地非常繁华。 以前吴玄之也来过此地几回,但这一次,他却瞧着有些不太对。 沿着街道前行,一路走来,能看到十几户人家的门头上皆挂着白灯笼。 这是家里死了人。 家里死人很正常,但一下子出现这么多,要么此地出现大疫,要么是有兵匪作乱。 在寒风吹拂之下,空荡荡的街道上落叶滚动,两侧的白灯笼摇晃了起来,莫名的诡异。 “嗒嗒嗒。” 白信驾着车,虽然马儿已经放慢了脚步,但马蹄声踩在青石板上,依然发出了清脆的响声,远远的传了出去。偶尔有人从小门中探出脑袋来,但只看了一眼,便赶紧缩了缩脑袋。 “三爷,到了。” 马车停在了街道尽头的一户人家门口,门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牌匾,写着“乔府”二字。 一阵风吹来,乔家大院门头的白灯笼,也随风摇曳了起来。 《我的器官是妖怪》来源: 第十一章 喜事和丧事 黄龙溪,是吴玄之发展的据点之一。 他以投资的方式,与当地的富户合资开办工厂,他出资80,那些富户负责管理和招人。每个季度都会有专门的账房先生去查账,他也不怕这些地头蛇敢坑了自己的钱。 真要说起地头蛇,他吴玄之才是川中地界上最大的地头蛇。 乔家,是吴玄之在黄龙溪的代理人。 当地的纱厂、面粉厂、钢铁厂、矿场基本上都是乔家置办的,因为有吴玄之的影响,这些厂子也无人敢来刁难,每年的利润都非常可观。 “三爷!” 在下人通报了之后,整个乔家都热闹了起来,乔老爷命人打开大门,亲自到门口迎接。 “乔老爷,许久不见了。”吴玄之一拱手,自车上一跃而下。 乔老爷生得精瘦,个子不高,脸上的老人斑很严重,厚厚的眼袋耷拉着,哪怕他穿着一身得体的员外服,都掩盖不住那股子衰朽的气息。 没办法,生老病死是谁也躲不过去的事情。 算算年纪,乔老爷今年也快七十了。 众人寒暄了几句,便径直的走了进来。 只是,乔家的正房被布置成喜堂的模样,但当中却停放着一口棺材。屋内有些人身上披着麻布,面露悲戚之色。 见到这一幕,吴玄之的心中一动,他又想起了现看路上见到的结冥婚的队伍。 竟然会这么巧? “唐突贵客了,实在是小儿突发恶疾,竟撒手人寰。又因其年幼,我担心他泉下不得安宁,这才帮他安排一场亲事。”乔老爷擦了擦自己的眼角,满脸悲戚。 吴玄之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虽然冥婚不是什么好习俗,但身处于这个时代,他也不可能出面阻拦。 而且,此事对于那些女子而言,未必是坏事。结冥婚的女子大多家境贫寒,嫁入大户人家,至少吃喝不愁。 什么幸福不幸福的,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能把肚子填饱才是最重要的。 要怪,就怪这个时代。 乔家搭着灵堂,吴玄之也不便叨扰,在打了声招呼之后,他跟白信二人就在管家的安排之下,先到客房处休息了。 “三爷,那乔老爷没说实话。”待到管家走了之后,白信小声说道。 “无妨,不用理会。”吴玄之目光沉静,对于他而言,只要不影响到自己,那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白信点了点头,小步退了下去。 临走之前,他还将屋内的油灯撤走了。偌大的客房,重新归于了黑暗。 …… “三爷的意思,老朽明白了。您是想要收回钢铁厂和矿场,这个没有问题,回头我让永年拟一份文书,再到县衙做一个公证。”乔老爷微微斜着身子,半靠在太师椅的椅背上。 他颤巍巍的端起一旁的汤盏,凑近了喝了一口。 这应该是某种补汤,里面传来一股肉味和药味。一口汤水下去,他的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小儿子的突然离世,对他的打击太大了,连说话都显得有气无力。 “这些年,乔家为了管理这几个厂子也费了不少心思。我吴家也不能亏待了你们,彭山县缺一主簿,我听闻乔老爷长子有例监出身,吴某愿保为彭山县主簿,不知乔老爷意下如何?”吴玄之的目光微微落在乔老爷的汤盏上,旋即开口说道。 乔老爷面上一愣,他知道吴玄之能量很大,却没想到已能到这个地步。虽说主簿只是从九品的小官,可那也是官身,任免要经过朝廷考察的。 “这……老朽身体日渐衰朽,小儿新丧,家业也只有永年能接手了。三爷好意,老朽只能心领了。”乔老爷稍作犹豫,还是拒绝了吴玄之。 “倒是我考虑不周了,既然如此,那吴某就以黄龙溪的面粉厂和纱厂的三年利润相赠,请乔老爷万勿推辞。”吴玄之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开口说道。 话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乔老爷也没有再客气。三年的利润对乔家来说是不小的一笔资财,可对于势力庞大的吴家而言,那就算不上什么了。 二人继续聊了一会儿,乔老爷就以身体不适为由下去休息了,转而由他的长子乔永年接待。 乔永年虽然是乔老爷长子,但年岁不过三旬上下,整个人都透露着一股子利索劲儿。 听闻乔家人丁一直不如何兴旺,乔老爷是人到中年才有了第一个孩子,他的小儿子今年更是只有十五岁。 由此也能理解,幼子的去世让他如此伤心了。 “永年,领我们出去走走。”吴玄之也许久没来黄龙溪了,这些年变化应该挺大的。 乔永一点头,当先一步,便带着二人出了门。 相比起晚间的凄冷,白日的黄龙溪颇为热闹。 因为靠近赤水河,往来蓉城、眉州的大量船只在此地通行,宽阔的码头上,有数不尽的苦力青壮手提肩扛,挥汗如雨。 “刘老三,你这小子,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入了贺家的眼,以后要是发达了,可别忘了咱们兄弟几个啊。”正走到河边,便听到一旁的树荫下,有几个汉子正在大声的嚷嚷着。 黄龙溪一共有三个大家族,乔家、贺家还有唐家。 “这话说笑了,我以入赘之人,哪有脸说什么发达。更何况,贺家大小姐还是一寡妇。”几人口中的刘老三,是一个身体颇为结实的年轻人,头发盘在脑袋上,一身粗布短褂,作苦力打扮。 还别说,这年轻人虽然出身不怎么样,但体貌健壮,五官端正,在众人之间颇为出挑。 他口中虽然在客气,但眉梢却是止不住的飞舞起来。 入赘贺家,虽然矮人一头,但对于他而言,无疑实现了一次阶级的大跨越。 更何况,那贺家大小姐,还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儿。 “贺家当真是越来越不成器了,竟然招一苦力入赘,当真是奇闻。”那边说话之际也没有避着人,声音全部都传到了吴玄之几人这边。 乔永年听到这番话,不由得摇了摇头。 言语之间,颇为不屑。 第十二章 没脸子 “三位爷,请座喜神回家,保佑您升官发财啊。” 贺家招赘的事情,不过是一个小插曲而已。他们正准备离开,就听到边上有摊贩招呼了一声。 这码头附近人来人往的,除了苦力外,还有大量的商贾行人,也不用官府组织,便自发了聚拢了不少摊贩在这附近。 除了卖吃食、茶水外,还有些倒腾古董旧物的。 那摊贩在地上摆了块红布,上面零散着放了十来个陶胎的塑像。全部都是小脚掌、宽衣袖,高立帽的形象,而且正脸朝内,背部向外。 从吴玄之的角度,大约能看到这些神像的脸上都是光秃秃的,见不到五官。 便是吴玄之见多识广,也没听说过什么喜神。他看向白信,白信也是摇头不知。 “三爷,这喜神只是这些人喊了讨个彩头罢了,咱们这以前都叫没脸子。听闻夜间谁若是碰见了没脸子,就从后面抱住他的腰,脸贴着他的背,再许个愿望,就能心想事成。”乔永年见吴玄之他们不懂,便解释了一遍。 这些都是乡下的一些民间传说,各地都不尽相同,外地人不晓得也是正常。 吴玄之闻言笑了笑,没有再理会,当先一步就走了。 白信跟乔永年落后半步,紧跟其后。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走后,那地上的神像齐刷刷的转过了头去,盯着三人的背影。 那摊贩也慢慢的抬起头来。 他的脸上,看不见任何五官。 …… “怎么没用呢?怎么会没用呢?”乔老爷的手颤抖着,大口的将碗中的肉汤喝了下去。 那略带肥腻的肉块被他大咬大嚼着,肉丝填塞了他那满口的黄牙,汤汁顺着嘴角流淌了下来,沾湿了他稀疏的胡须,也打湿了他的衣襟。 他就好似一只贪婪的野猪,几乎要把脸都塞进汤盏里,然后把里面的肉块和草药全部咬碎,再狠狠的吞咽到肚子里。 “肉汤呢?快把肉汤都送上来!”他好似疯子一般的咆哮着,负责照顾她饮食起居的丫鬟吓得瑟瑟发抖,缩在门口不敢进来。 “老……老爷,肉汤都吃完了。”丫鬟吓得都有了哭腔。 自从小少爷死后,老爷的精神就一直有些不太正常。近来一直嚷着要喝肉汤,而且还是他自己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的肉。 “吃完了?”乔老爷的声音慢慢小了下来,他愣愣的坐在了椅子上。 过了一会儿,他捧起了面前的汤盏,用舌头一点点的舔着上面残留的汤汁,一丁点儿也不肯放过。 而后,他把衣服脱了下来,舔起了滴落在上面的汤汁。 他一遍又一遍的舔着,那生长着老年斑的脸上,充满了贪婪和邪恶。 屋内只点了一根蜡烛,烛火跳动不安,也让乔老爷倒映在墙上的影子不住晃动了起来,就好似一只狰狞的魔鬼在墙上扭动着。 门外的丫鬟脸色苍白,双手死死的捂着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喊出声来。 “你先下去。”在把衣服上最后一点味道都舔没了之后,乔老爷像是又恢复了正常,他冲着外面一挥手,那丫鬟就像逃命似的跑了。 乔老爷走到了屋内的一面西洋镜前面,借着昏暗的烛光,一个形容枯槁,满脸皱纹和斑点的脸庞出现在了镜子里。 隐约的,他的瞳孔里还能看到血丝。 “怎么老成这样了啊。”他喃喃自语,口中一遍遍的重复着。 “我怎么能老成这样!” 忽然,他用力将那镜子一摔,镜子便成了无数碎片,散落了一地。 在每一片碎片里,都映出了一个癫狂的身影。 他伸手一扯床榻旁边盖着的一块白布,一座一人大小,宽衣袖、高立帽的神像便现了出来。 神像的身体佝偻着,面部朝着墙壁,脸上光秃秃的,看不到任何五官。 乔老爷慢慢跪倒在了地上,双手身处,轻轻的环抱在了神像的腰部。 他那张衰老的脸庞慢慢的贴在了神像的腰上,神情竟然多了一丝柔和,仿佛靠在情人的身上。 黄龙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 夜间出行的时候,如果看到一个小脚掌、宽衣袖、高立帽,个子又极高的人在前面走着,你可以从后面抱住他的腰,并且心里默默许愿。 你的任何愿望,都能完成。 但是,要记住一点,如果你是从前面抱的,那就会遭遇不好的事情。 因为这个人没有五官,有人就叫他没脸子。 当然,为了表示敬畏,更多的人称他为喜神。 只是,所有人都忘了一点,如果一个人没有脸的时候,那到底哪一面才是背面呢? 乔老爷的脸轻轻的在神像的背部摩挲着,“喜神呐,我不想死啊,你要帮帮我。” “噗。” 一阵莫名的风出来,屋内唯一的蜡烛被吹灭了。 整个房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在黑暗中,那尊喜神塑像,原本佝偻着身体缓缓的直了起来。 而后又向着另一个方向弯曲了过去。 当然,你同样也可以理解为,他原本是面部朝外挺着肚子的,现在把腰弯了下来。 只是这样一来,乔老爷抱着的就不是腰。 而是喜神的肚子! “还不够。” 一个脑袋缓缓贴在了乔老爷的脸庞边上,黑暗中,一切都看不清楚,只是隐约能见到一个轮廓。 “还不够……还不够……那……”乔老爷的嘴里来回念叨着,忽然间,他那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神变得坚定了起来。 “那……都给你,全都给你!” 在黑暗之中,人心的邪恶和欲(yu)望(wang)一下子被无限的放大。为了能活下去,乔老爷已经不顾一切了。 “明晚子时,来拿第二份肉。” 良久,乔老爷颤巍巍的起身,划亮了一根火柴,将屋内的蜡烛重新点燃。 喜神依然是一副面部朝着墙壁,佝偻着腰的模样。 一切都好似没有变化。 不过,乔老爷的脸上却露出了满足的笑容,他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心里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骑着青牛的猪提示您:看后求收藏(), 第十三章 你要满足我的愿望吗? 《我的器官是妖怪》来源: “吼!” 青烟袅袅,在黑暗之中,一尊身披彩甲,面目狰狞且体形高大的恶神发出了一声惨烈的咆哮。 他拼命挣扎着,但却被牢牢束缚在方寸之间。 四周密布着一层层的几乎看不见的墨线,那恶神只要动弹一下,墨线上就泛起一丝红光,灼烧着他的躯体。 吴玄之的两颗眼球已经从眼眶中爬出来大半,眉心也裂开了一个黑漆漆的口子,隐约能看到里面猩红的血肉在蠕动。 他的两颗眼球没有任何规律的胡乱转动着,但每转动一下,恶神的身躯就透明一分。 “嘭。” 忽然间,那恶神的身躯整个炸开,吴玄之手中抓着的傩神面具再次暗淡了几分,不复初始的鲜艳。 “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他不由得有些遗憾,虽然得了傩神面具后,他恶道三眼妖的催生速度大大加快,但始终没办法彻底从身体中脱离。明明就一线之隔,却如天堑一般横在了他面前。 一丝丝暴躁焦虑的情绪在吴玄之的心中升腾,但下一刻,他眼眸中剑光升腾,将所有邪念斩断。 双目古井无波,重新恢复了平静。 修行便是如此,时时刻刻都有心魔来袭。一个不慎,就容易堕入邪道。 过了好一会儿,门被扣响,白信从外面走了进来。 “三爷,设备和工人后天上午就能抵达,到时候我带人去接一下。”白信的手中握着一份电报,递到了吴玄之的面前。 “这些事情你负责就好了,尽快开工。” 以白信的能力,这些琐碎小事都能处理得妥妥当当。 “对了,我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吴玄之走到了窗口处,伸手将窗子推开。 “黄龙溪有十七家办了丧事,或是家中在三月内死了人。但奇怪的是,这里头有十三家还在近期办了婚事。有八家是结冥婚的,五家是续弦或招人入赘。”提到这里,白信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凝重。 这死人的数量有些不合常理,而最不合理的,是死了人还办亲事。 “三爷,我怀疑是有什么脏东西作怪。”白信压低了声音。 吴玄之用怪异的眼神看了白信一眼,而后转向了窗外,“自信点,把怀疑去掉。” 白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知从何时起,窗外多了一个瘦长的身影。 小脚掌、宽衣袖、高立帽,看不清五官,分不清前后。 没脸子! 也就是喜神。 “黄龙溪一直有一个传闻,谁要是从后面抱住没脸子,再向他许愿,就能心想事成。”吴玄之院子里的身影,开口说道。 这个传说,还是乔永年跟他讲的。 “这些话语都是邪祟蛊惑人心的手段而已,别说是这么一个乡野邪神,就是真正的神灵,也不见得有这般伟力。”白信微微摇了摇头,眼睛却一直盯着没脸子的身影。 “但世人看不透,才会被蛊惑……” 吴玄之话只说了一半,便没有再说下去。 又岂止是世人看不透,便是那些隐居山林的修行者,便是他自己,又真的能看透么? 烦恼有大小之分,但心魔障碍没有。 甚至于,越是修行高深的存在,心中的障碍就越强盛。 修行者不在意权利、财富和美色,不是因为他们没有贪欲,只是他们所图谋的东西太大了,大到凡间的诱惑对他们而言味同嚼蜡。 不知道什么时候,喜神的身影出现在了吴玄之的窗口处。 双方的间隔已经不足三尺。 吴玄之甚至都能看清楚对方衣服的质感,那是一种类似于麻布的材质,看上去非常的粗糙,在不少地方都能见到破损。 白信目光中闪过一丝冰冷,下意识就要动手。 但被吴玄之一只手给按住了。 “你能满足我的任何愿望是吗?”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喜神,吴玄之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喜神静静的伫立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 吴玄之伸出了一只手,贴在了对方的身上。 在接触的一瞬间,喜神就仿佛碰到一块滚烫的烙铁,身形一颤,下意识就要逃离。 但是,他的身体被吴玄之的手掌死死黏住,根本无法挣脱。 吴玄之的血肉颤动了起来,一颗颗满是血丝的眼珠在他的脸颊、手臂上生长了出来,各种畸形肮脏的肿瘤在膨胀,腥臭的浓水在流淌,看上去邪恶又诡异。 层层黑雾从他的孔窍中升腾了起来,刹那间就弥漫了整个院子。 黑雾之中,有面容狰狞的魔头,有哭嚎惨叫的冤魂,也有浑身遍布着蛆虫的尸体……这个世上所有邪恶,都在此处沉淀。 喜神的身躯颤抖到了极点,他疯狂的挣扎着,甚至发出了尖锐的嚎叫。 “这些……都是我的欲望,都是我的执念……你能帮我完成吗?”在这一刻,吴玄之仿佛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妖魔,他光是站在那里,就能够让人精神错乱。 “饶……饶命。” 喜神那没有五官的脸上裂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几乎要把他的头颅分割成两半。不过,从那口子中传来的,却是“饶命”二字。 “废物!” 那浓郁的黑雾猛地一颤,化作了一尊庞大的躯体,眉生三眼,身长六臂,无数的冤魂、尸体、鬼怪在他身下化作了莲台,一道厉喝从他口中爆发而出。 随着这一声怒斥,喜神的口中发出一声惨叫,旋即整个消失不见。 “呲呲。” 吴玄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的口鼻好似变成了巨型风箱,那庞大的躯体重新化作了黑雾,被他吸入了体内。他原本暴动的血肉,也重新恢复了原样。 “舒服了。” 吴玄之伸了一个懒腰,骨头隐约发出响声。 这个喜神还当真是不自量力,妄图勾动他内心的贪欲。但是吴玄之的贪欲是何等的可怕,他贪的是长生永驻,贪的是不死不灭,区区一个邪魅,也敢来窥视他? 他自己都得小心修持,免得堕入邪道。 吴玄之这一次都未亲自动手,光是那些被勾动出来的邪念,都足以将喜神的身躯给撑爆。 第十四章 温彻斯特武器公司 《我的器官是妖怪》来源: 黄龙溪的码头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了,不少运货的苦力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像是看西洋景一样的围在了码头边上。 他们的主家也罕见的没有责骂他们,而是挤在前头一同围观。 在赤水河的水面上,出现了三艘长达五十多米的铁家伙,滚滚浓烟在船体的烟囱中喷吐而出,虽然在靠近码头的时候已经降速,但激荡起来的水浪还是让附近的小船晃动不已。 虽然沿海地区经常能见到这些蒸汽驱动的铁船,但内陆地区,大部分的商家还是习惯用木船载物。 毕竟木船维修保养起来便宜,而且操作也简单。 “锵啷啷。” 沉重的船锚被抛入了水中,厚实的铁架和铁板也被架了起来,连接了船只和码头。 在船上,当先便有七八个洋人走了下来。 他们都穿着统一的蓝色制服,胸口和背后都有一串白色的英文字母,但在场的大多数人都看不懂。 但如果有人学过洋文的话,就会知道,这一串字母是“wrac”,其全称是“chesterrepeatgarspany”。 翻译成中文就是——温彻斯特连发轻武器公司。 一家世界知名的枪械制造公司,最擅长的是制造轻型热武器。 “洋鬼子怎么来这儿了?难不成要跟咱们抢生意?”不少商人乡绅的眼神都变了,洋人工厂的设备要先进许多,无论是产品的质量还是数量,都远超民族企业。 本土商人最怕的就是跟这些洋人搞商业竞赛。 岸边早就有人开始接应,一众青壮迅速的进入船上,将上面的集装箱抬了下来,装在早就等候着的驴马车上。 “白先生,这三大船就是全部的设备。我们一会儿就陪您去工厂,帮您完成安装。”为首的一个洋人将一串清单递给了白信,热情的问了好。 在这些洋人的眼中,这位白先生可是需要他们认真讨好的大客户。 白先生之前光是在他们公司砸下的订单就超过五百万英镑,此次更是直接购买了一整条1873步枪和44-40子弹生产线,具体花了多少钱,他们这些普通员工是不清楚的。 但通过老板这几个月不错的心情来判断,这里头花费的钱必然不会少。 白信点了点头,便领着这些人向厂房的位置走去。 早在几年前,吴玄之就开始在黄龙溪布局。 早早的修建了钢铁厂和矿场,这些厂房各项设施都齐全,只要枪支弹药的生产线一到位,就能快速的进入生产。 黄龙溪的位置也极好,恰好位于蓉城和眉州交界的位置。且此地还有一条连接两地的大河,运输非常方便。 更重要的是,这里的铜矿、硝石矿产量也不低,这下连原材料的问题都解决了。 一切的事物都紧锣密鼓的推动着,但这中间却出现了一些小插曲。 乔老爷病了。 准确的说,是疯了。 前天晚上,乔老爷一个人偷偷的出了门,也不准任何人跟着。一直到二更天的时候才回来,到家的时候又哭又笑,看着是疯了。 他嘴里一直念叨着“肉没了……骗子……”之类的话。 乔永年去探望的时候,他就好似见了仇人一样,拿刀要砍死他的这个长子,还抱着乔永年一阵撕咬。 在被人拦下后,又猛地跪在乔永年面前,涕泗横流,恳求着对方割一块肉给他。 总之,乔家变得一片混乱。 一直闹到了第三天的早上,乔老爷才一蹬腿,不甘心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据碎嘴的丫鬟说,乔老爷死的时候,眼睛都是睁着的。 “乔老爷年轻的时候也算是一条好汉,可惜了。”吴玄之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也有些唏嘘。 年轻时候的乔老爷,被人唤作“拼命三郎”,是出了名的不怕死。那时候乔家远远比不得现在这般气象,只是有几亩薄田,勉强饿不死。 但乔老爷加入了当地的哥老会,签了卖身契,做了一名打手。就靠着一路打杀,硬生生拼出了一身富贵。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不怕死的乔老爷开始胆小怕事了起来。 或许是从他生了第一个孩子开始,又或许是他第一任妻子被人砍成了一滩烂泥时候起。 总之,畏惧死亡成了他的一道执念。 最终演变成了心魔,也把他自己变成了魔。 “也许有一天,我大限来临的时候,会变得更加不堪。”吴玄之目光落在远处,身上的血肉不安分的跳动着。 年轻的时候,总觉得死亡是一件非常遥远的事情。 但等到你死亡前的那一刻,再回过头来看,种种场景,不过一瞬而已。 “那就让这一天,永远不要来临。”吴玄之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强大的意志重新镇压住了血肉。 他修炼《血肉古经》,一颗向道之心坚定,不会那么容易动摇的。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远处黄龙溪并不算宽敞的街道上,一支接亲的队伍吹吹打打的走过。 不过,接亲的对象并不算新娘子,而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人。 吴玄之一眼就认出了此人,这人正是贺家的那个赘婿,好像叫什么刘老三。 名字挺着老气,但实际上却是一个五官颇为端正的年轻汉子。 这入赘本就不是什么出彩的事情,寻常人家都是悄悄把事情办了,似这般吹吹打打,招摇过市的,也是少见。 一路上,不少孩童都跟在队伍后面,嘻嘻哈哈的打趣。 第十五章 风水宝地 “师父,您先喝口水。” 川中多山,便是在平地上,地势也没那么平整。几个衣衫破烂的行人步履匆匆,脚下的鞋子早就破烂,几乎都要包不住脚趾。 一个青年从包裹中掏出了一个羊皮囊,咽了一下唾沫后,递给了为首的一个老者。 那老者看上去大约六十出头,乱糟糟的花白头发已经许久没有打理了,一根根都板结到了一起。老者拧开了塞子,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略带着些甜味的清水润泽了他干涸的喉咙,也让他的精神一振。 其他几个年轻人齐齐吞咽了一下,但他们的嗓子就像是被塞了一把锅炉灰一般,干燥的难受。 老者小心翼翼的将羊皮囊的塞子给按了上去,轻轻的晃了晃,似乎有些舍不得。 这荒郊野岭的,干净的水可是重要资源。那些山沟沟里头的水,甭管是泉水还是河水,能不喝就尽量不喝,谁知道里头有没有什么虫子。 “再忍忍,等咱们取出了你们师爷的宝物,就不用过这等辛苦日子了。” 眼看着徒儿们的士气有些低落,他便主动鼓励道。在提到“宝物”二字的时候,他的眼中流露出坚定的光芒,也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有足够的动力继续走下去。 老者正要继续说话,忽然间耳朵微微一动,听到了远处有些嘈杂的动静。 他心头一跳,赶紧示意众人不要发出声响,迅速的爬在了一侧的草丛里。 往前悄悄的挪动了几步,老者扒开了枯黄的杂草,看到在距离他们不远的一处崎岖山道上,有一支运货的队伍正从此处路过。 这些人搬运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看上去非常沉重,负责拉车的马儿非常费力,缰绳绷的笔直,坚实的地面上留下了深深的车辙。 一直等到这些人走出去老远,他们才敢出来。 现在这个世道乱的很,无论是遇到官兵军阀,还是山贼流民,他们这些人都免不得被剥一层皮。这还是好的,万一被人一刀给剁了脑袋,那可真是无处申冤去了。 所以,他们这一路走来,都非常谨慎。 “师父,是铜矿,这些人运输的是铜矿。”有一个弟子快速的去道路上勘探了一番,在地上见到了一些稀碎的铜矿石。 “怎么这么巧。” 老者的心里头咯噔了一下,他师父当年告知他宝物位置的时候,也说过附近有一个铜矿。 那宝物不会被人先给挖走了。 一股紧迫感,出现在他的心头。 “咱们快些跟上那些人,看看他们是往哪里去的。”那件宝物事关他这一支的存亡,可万万不容有失。 老者招呼了一声,便领着自己的几个弟子跟上了前面的运输队伍。 …… “建安二十四年,黄龙见武阳赤水九日,故此得名黄龙溪。” 吴玄之站在高处,俯瞰山下,能见到远处有一条浩浩荡荡的大河蜿蜒着流淌而过,四周有十数条支流向着四面八方扩展。 这条大河,就是赤水河。 听闻夏季洪涝的时候,山上的泥沙就会被冲击下来,形成一条浑浊的水流汇入到赤水河。远远望去,就好似一条黄龙翻涌着冲入水中,蔚为壮观。 “山环水绕,当真是个好地方。”眼看着这般景象,吴玄之的心中也为之一畅。 难怪那些修道者总喜欢隐居在高山大泽之中,日日面对这般景象,的确能养出一身出尘之气。 “一……二……三……起爆!” 不过,就在他欣赏眼前美景的时候,在他身后的山体一侧,有数量众多的工人正在干活。有人在山体中凿开了一道口子,又将炸药填充了进去。 “轰隆。” 伴随着一声惊天巨响,连大地都震动了几分,那一处山体直接崩断,碎裂成了无数小块。 很快就有工人上前,开始清理起了碎块。 “不过,山中再好,也只是属于仙道、属于神道,而非人道。”吴玄之看着下方铜矿的爆破,不由得有些感慨。 科技已经进入了爆发的阶段,在未来的几十年内,各种科学思想和技术层出不穷的出现,人类世界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吴玄之不是那些只会抱着老祖宗法门的酸腐道人,他玩起现代技术来,可比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都要熟练。 黄龙溪当真是一块宝地了,蕴含着各类金属和非金属矿石,同时附近依靠着大江大河,工业用水的问题也解决了。 一旦这里的兵工厂开动起来,就能源源不断的为川中乃至全国供应枪支弹药。 今年已经是宣统元年,在未来的几十年内,战乱将会是这个国家的主旋律。 他有足够的枪杆子在手,就决定了他的话语权。 吴玄之修的不是出世之道,不能避世潜修,若是没有这些东西护佑他,那些军阀的大军一到,他就得被轰成筛子。 “怎么有个大洞,好生奇怪。”就在吴玄之心绪飘然之际,下面的工人们却似乎发现了这些不对劲的地方。 随着一整块山壁被炸开,里面却并非是更深的山体,而是一丈高低的圆形洞口。 洞口是斜斜的向着下方生长的,幽深黑暗,也不知道有多深。看的久了,心中就会升起悚然之感。 那洞口的四壁光滑异常,不像是天然生成,反倒有些像是河边的黄鳝洞穴。 只是放大了几千倍而已。 有工人向里头投掷了一块石头,只有些非常轻的声音传出来,根本就不知道深浅如何。 “管事,带着工人离开这里。今天的事情谁也不要往外说,若是我在外头听到任何风声,你们统统都会被开除。”白信匆匆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这个洞口,便迅速的下达着指令。 矿场的生活虽然辛苦,但给的薪水酬劳非常高,这些工人连忙点头,表示绝不会向外泄露半点。 “真是奇哉怪哉,怎么有一股腌咸鱼的味道。”白信把脑袋凑到洞口嗅了嗅,忍不住甩了甩脑袋。 “这里头应该有一头精怪,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吴玄之也从山上下来了,走到了白信身边。 第十六章 青铜鼎 “往西南三里处,有一水塘……正西有一陡坡,形似卧牛……”老者的一只手里抓着罗盘,另一只手则捏着一张薄薄的油皮纸,纸上头弯弯曲曲的画了很多地形图,四周还有大量的文字描述。 但天可怜见,他师父的绘图能力太过于差劲,而想象力又过于的丰富。 那所谓的卧牛形陡坡,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他们跟着那一支队伍一直找到了这里,但现在进入山中都两天了,也没看出哪一块山坡像一头牛。 再这样下去,他们可能还没有先找到宝贝,就先把自己饿死在这山里头了。 “师父,要不算了,咱们干粮没多少了。”几个徒弟叫苦不迭,他们哪里想到这藏宝的位置这么隐蔽,拿了藏宝图也找不到入口。 老者也是筋疲力尽,撑着他的还是心里头憋着的一股气。 都来到这里了,若是空手回去,那他死也不会瞑目的。 老者一屁股蹲坐在一块斜斜凸起的石块上,一只手用力的扇了扇。虽然现在已经初冬,但上下攀爬也让他出了一身汗。 正扇着风,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他立刻停止了动作,但依然有微弱的气流吹拂过来。 “哪来的风?”老者愣住了,他的背后靠着一块山壁,风怎么也不可能从他的后背位置吹拂过来。 他的脑海里有一道闪电劈过,迅速转过身去,用力撕扯着山壁上的杂草和藤蔓。他的几个徒弟也上来帮忙,很快就清理了一大片空挡出来。 那并不是一片完整的石壁,而是一块块石头错落有致的排列着,有些中间还存在着宽大的间隙,足以容纳一人通行。那怪异的风,正是从这些间隙里头传出来的。 “是,就是这里了!这地图上记载:‘山石鳞次,有中空间隙,仅容一人尔’。”老者的心情激荡,没想到祖师保佑,竟然真让他们找到了藏宝位置。 在确定无误后,他当即调整了心绪,只让两个弟子在外面留守接应,其他人跟着他一同进去。 而后便当先一步,侧着身子,向着间隙中钻了进去。几个弟子也紧随其后,一同进入了缝隙。 外面留守的两个弟子环视了一圈四周,便找了一处干净的石头,斜靠在山壁上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两个人没有发现的是,在他们聊天之际,他们顶上的山壁上,缓缓出现了两道裂缝。裂缝慢慢的张开,变成了两只门板大小的猩红眼睛。 猩红的眼睛中倒映着两个人的模样,好似两块鲜血沁染的红宝石。 两人心中偶有所感,忍不住向上看去,但却只看到一堆杂乱的枯草和不规则的石块。 老者领着自己的三个徒弟,一点点的向缝隙的深处挪动。 前头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那种直面未知和黑暗的恐惧,就像一座大山压在了他的心头。缝隙的四周异常粗糙,不少地方甚至出现幅度巨大的凹凸,若非上面湿漉漉的,恐怕人都不好进去。 他的脚下踩在一滩滩的烂泥上,他甚至能感受到那股子黏腻的恶心。 他们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在这样的黑暗中,人类对于时间的感知会变得迟钝。 就在几个人的耐心即将被消磨殆尽的时候,他们只觉得四周的缝隙一松,进入了一片宽敞的空间中。此处的地面上积了不少水,甚至已经没过了几人的脚脖子。 相比起缝隙中的黑暗,此处的能见度要高上许多。其主要的光源,是伫立在空间中央的一座铜鼎。 此物虽然是青铜铸造,却诡异的泛着一层蒙蒙绿光。 “对,这就是你们师爷说的宝物。”老者的心脏扑通的乱跳着,这件宝物此刻近在咫尺,他反倒有种不敢置信的感觉。 他缓缓走到了青铜鼎的身侧,幽幽的绿色光芒照亮了他的半个身躯。 他的一只手轻轻按在了鼎身之上,刹那间,上面的绿光升腾了起来,好似一道碧绿的火焰在燃烧着。 火光猛然爆发,将老者的身躯给包裹了进去。 而后火焰席卷,连同另外三人一同覆盖。 骑着青牛的猪提示您:看后求收藏(), 第十七章 人首龙身 《我的器官是妖怪》来源: 漆黑的洞穴中,四道修长的身影双足悬空,高高直立着,各自粗壮的尾巴拖在地面上,也支撑起了他们的身体。 一层淡淡的幽绿色光芒在他们的身上闪烁着,将其衬托的犹如远古的神魔。 《山海经》中记载的那些神灵,大多都是“龙身而人面”。 龙躯,是神性的象征。 “噌。” 忽然间,四道身影的眸子睁开,通红如血玉一般的眸子中,看着像极了蛇蟒一类的动物。 “师父,我感觉我的身体有使不完的力气。”其中一道声音开始说话了,他的嗓音低沉沙哑,让人不自觉的联想到蛇类吐信的声音。 不仅是他,其他人也有同样的感觉。 “象龙鼎是神仙秘宝,得其馈赠者,必然脱胎换骨,成就神人之躯,自然厉害非常。”为首的龙人体型比其他人要略大一筹,他的头发依然花白,面部皱纹丛生,与他修长的龙躯看起来格格不入。 不过,他说话的语气中,却充满了狂热之意。 “如今天下将有大变故,天机动乱,我等也算是应运而生,必然能在这乱世中搏取一份气运功业。”老者瞳孔里泛起灼灼光芒,开口说道。 老者口中的话,其余几个龙人有些听不太懂。但他们习惯了听从师父的指令做事,也没想太多。 “师父,两位师弟还在外面等着我们,我们还要出去跟他们汇合吗?”他们虽然拥有了超越凡人的力量,但这副模样在普通人眼中,恐怕是要被当成妖怪。 几个人也在纠结,到底该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两位师弟。 “不用理会,也合该他们命中没有这个福缘,强求不得。稍后我会给他们些钱两,让他们自行下山去。”老者摇了摇头,开口说道。 听闻此言,众弟子心中有些难受,但还是点了点头。 自此以后,他们就是神人一流的存在。那些凡间的关系,自当早些割舍。 就在老者正准备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的身体忽的一僵,立刻便不动了。 而其他三头龙人,也各自身体僵硬,保持了最后一秒所做出的动作。 如果此刻有人注意他们的身后,就会发现每个人的脊背位置多了一根红色的血管,那血管一直延伸出去老远,最后甚至都没入到了泥土石块之中。 仿佛这一整个山洞都变成了一个神秘生物的子宫,而那肉质管道在源源不断的往他们体内输送着能量。 四头龙人瞳孔中的红色光芒在不断上升,所有与人类有关的情感都被消弭,而他们的眸子越发的冰冷莫测。 好似有一个神秘强大的存在通过这个管道,占据了他们的身体。 在最后,他们缓缓的抬起了脑袋,八只红色的瞳孔,灼灼的看向某处通道。 …… “快快,所有人手上麻利点,今天的活早点干完就早点下班,工钱按双倍给。” 白信站在一处石头上,指挥着众人干活。 矿场的工人小心的抱着一个个扎实的纸包,将它们安插在洞穴附近的石块褶皱处,又小心的把所有引信搓到一起,连成一整根。 他们常年爆破挖矿,对于火药的运用已经非常纯熟了。 “三爷,可以点火了。”眼看着炸药包基本上都摆好了位置,白信走到了吴玄之的身侧。 吴玄之点了点头,领头的工人就吹亮了火折子,慢慢接近了引线。 这个大洞出现的着实诡异,绝非是天然形成的。 吴玄之也没那闲工夫去探究洞穴的来历,干脆直接给炸了了事。 管你什么邪魔精怪,在能摧山裂石的火药面前,恐怕也讨不了好。 “刺啦。” 那引信迅速被点燃,火星迸发,快速的向所有炸药包的位置燃烧了过去。附近的工人们很有经验了,赶紧各自捂着耳朵,找一个障碍藏住了身体,免得被崩裂的碎石炸得满身开花。 “呼。” 眼看着火药包就要被点燃,那古怪的洞穴中忽然喷出了一阵风。那风起初只有一股,但很快就膨胀起来,化作了滚滚狂风,将地面的石头吹得飞舞。 狂风还带着黏腻水汽,所到之处,地面上便是一片湿漉漉的痕迹。 火药的引信当场就被浇灭,软趴趴的粘在地面上。 在那狂风的背后,有四道修长的身影从洞穴中冲了出来,正是那四头龙人。 他们一出现,就朝着吴玄之的位置扑了过来。 龙人们的四肢虽然短小,但尖锐异常,一旦被抓到,不啻于被短刀给砍中。 可是,还未接近,一道漆黑的大网在洞穴上方出现,兜头罩在了他们身上。 “嗤嗤。” 大网一接触到他们的身躯,便立刻泛起了赤红的光芒,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了一道道焦糊的烙印。 几头龙人发出了尖锐的嚎叫声,但那大网在四周工人的拖拉之下迅速的收缩,将他们一股脑的束缚在了其中。 这张大网是以钨丝为线,沾染漆墨、朱砂,对于邪物尤其有效。 “开枪!” 白信一挥手,他身后有几个青壮迅速举起早就装填好的霰弹枪,对准了金属大网中的龙人。 “嘭嘭嘭。” 成束的弹丸在火药的推动下,爆发了可怕的威能。 尤其是这种弹丸还是特制的,里面还掺杂了朱砂粉末。 火光闪动,一颗颗金属砂蛮横的撕裂了几头龙人的鳞甲,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了惊人的伤口。 而里头混合着的朱砂,更是阻碍了他们身体的恢复。如果长时间的留在血肉内部,很可能把他们的生命力活活耗死。 一连开了好几枪之后,四头龙人奄奄一息。 “停手,要抓活的。” 白信的目光冷静,落在这龙人的身上。 四头龙人被金属网束缚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河网里的鱼儿,挣扎的遍体鳞伤。 四周的工人可没有看过这么稀奇的玩意儿,一个个都围了过来。这些怪物明明长着四脚蛇的身体,但脑袋偏偏是人类的,看着好不骇人。 “三爷。”白信的目光落在这几个龙人的脸上,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他能看得出来,这四头怪物都算是半妖。半妖不稀奇,现在世道这么乱,什么妖魔鬼怪都跑出来了。 可关键是,这四只半妖还都是老熟人,这就不得不让他惊讶了。 第十八章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我的器官是妖怪》来源: 吴玄之也认出了这几个人的来历。 这几个人都是那日他在蓉城碰见的傩人,他还花了一百两买了这些人的傩神面具。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个人竟然流落到此地, 还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这洞穴中居住的应该是蛇蟒一类的精怪,把他们变成了血裔。”白信用一根棍子挑了挑几人身上的鳞片,开口说道。 所谓精怪的血裔,就是将自身的血脉精气灌注到人类的体内去,从而制造出一种半人半妖的生物。 半妖能够迅速获得超越普通人的力量,精怪也能借此控制这些人类为自己做事。 “是你自己出来呢?还是我把你炸出来。”吴玄之看着眼前的几头龙人,开口问道。 精怪能够随时将自身意志灌注到半妖体内,他也相信此刻那头精怪能听到自己的话。 “呼。” 四周的风变得更加狂躁,腥臭的味道越发浓重,不少工人受不住,只觉得头晕眼花,身体发软。 “不知死活。” 这头精怪竟然还打算反抗,吴玄之的眼神就露出了一丝嘲弄。 白信见状,直接从怀中取出来一个玻璃瓶,这个玻璃瓶是半透明的,里面似乎有些细小的银白色颗粒。 在那腥风吹来之际,他直接将玻璃瓶打开,对着半空中就这么挥洒了出去。 “嚎。” 一触碰到这些银色颗粒,漫天的腥风就像是遇到了某种天敌一般,立刻就止住。 而山体深处也传来了极其剧烈的一声惨叫,应该也受了不轻的伤势。 “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考虑,如果你不出来投降,后果自负。”吴玄之笑了笑,对着空气喊道。 在挥洒完玻璃瓶中的颗粒后,白信以最快的速度把瓶子扔到了一边,整个人也退到了远处,生怕沾染上半点。 也不怪他这么畏惧如虎,他手里那玩意儿,学名叫做“金属镭。” 半个世纪以前,居里夫妇从沥青铀矿中提取出了单质镭。镭具有非常强的电离辐射,也是一种很危险的致癌物。 最关键的是,这种物质对于妖邪阴神一类存在的杀伤力更是强到离谱。 相比起传统的朱砂、黑狗血,金属镭简直就是核弹级别的。 只要一丁点,就算是那些成就了阳神的老怪物,也能被生生杀死。 当前提取金属镭的技术还不是非常成熟,通常好几吨的铀矿中才能提取出一克的金属镭。但这对于吴玄之来说都不是事,因为这种事情完全可以通过砸钱来解决。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眼前的洞穴显得异常沉默。 白信又取出一个玻璃瓶,摸索着瓶盖,却并未打开。 一盏茶的时间很快过去,就在吴玄之准备动手之际,前方的山体忽然震动了起来。 “轰隆隆。” 这一整座山脉仿佛变成了一个活物,众人只觉得脚下的大地在不断颤抖,几乎就要站立不稳。 在那幽深的洞口上方,缓缓裂开了两道缝隙。随着缝隙的张开,一双血红如玉的瞳孔浮现。 那瞳孔虽然冰冷,但吴玄之还是非常敏锐的察觉到了对方的一丝畏惧。 四周的工人见到这一幕,有不少人都吓得腿软了。 在川中的很多地方,都流传着山神的传说。眼前的景象,太像是山神显灵了。 “不应该是蛇精吗?怎么还是山精?”吴玄之上下打量着山壁,对方的体型太庞大了,完完全全就是一尊大山的模样。 他还是头一回看到山也能成精。 而且,一头山妖是怎么把人变成半人半蛇的存在的? 第十九章 山神干活 “轰隆。” 在所有人敬畏的目光之中,眼前的山体仿佛变成了一尊活着的生命。 那原本应该坚硬的石块,竟然变得犹如人的身体一般柔软和有弹性,在经过了一阵艰难的蠕动之后,便看到一整块颜色各异的物质被从山体中挤了出来。 “嘭”的一声落地,这些物质被砸裂成无数截。 如果有人懂些矿物学的知识,就能大约分辨出,这里头有铜块、铁块、银块、煤炭等数十种物质。 而且都是经过精细处理之后的产物,纯度非常之高。 而后,地面也开始蠕动了起来,如同形成了一条条的传送带,将这些物质分门别类的挪移到一侧,有专门的工人将这些物质运输到山下的钢铁厂。 这些日子以来,所有工人的工作强度降低了太多。 因为他们的活,都被一座山给做了。 没错,就是眼前这座山。 相传那一日此山的山神作乱,意欲黄龙溪每年献祭十对童男童女供他享用。恰好被居住此地的吴三爷知晓,吴三爷深夜前来,与山神大战五百回合,最终降服了恶神,还了此地太平。 为赎其罪孽,吴三爷命令山神每年需得采集矿石万万斤,用来作为对黄龙溪百姓的赔偿。 这个故事也不知道是谁先传的,但有鼻子有眼的,大家也就信了。 尤其是在当地工人的眼中,吴三爷无疑已经是神仙一流的人物,不然如何能驱使山神为自己做事? …… “呜。” 浩渺的岷江一艘汽船发出低沉的鸣笛声,附近的渔民摇着自家的船只,远远避开。 船上悬挂着黄龙旗,江风一吹,便高高的张开。 整面旗帜以黄色为底,上面绣着青色巨龙,随着旗面招展,上面的巨龙也张牙舞爪的翻涌着。 难怪这些渔民不敢接近,这是大清国旗,唯有官船才有资格使用。 在船头的甲板上,站立着一英武青年。 他穿着一身金黄马褂,一根粗黑的辫子整齐的梳理好,拖在身后。他的个子极高,估计接近一米九。在这个平均身高不过一米六出头的年代,他当真算得上是小巨人了。 “大人,过了前面的岔口,就到赤水河。” 在青年的四侧,躬身站立着不少年纪不一的官员。虽然他的年岁几乎算得上最浅的,但地位却最高。 此人并非旁人,而是新上任的川中新军第十七镇统制,兼代摄川中总督职责的吴赫。 吴赫是近些年来新军中崛起的领军人物,此人少年时期在西洋游学,精通多国语言,并对各国的体制了解的非常透彻。回国后,加入了新军,因为多次建言军制改良,得到了部分大佬的赏识,这才一路青云直上。 其年岁不过三十出头,就已经坐到了统制的位置。 此次川中总督赵尔丰遇刺受了重伤,又适逢铁路国有问题爆出,整个西南都动荡了起来。 如今大清国内忧外患,实在是经不起折腾。 为了快刀斩乱麻,摄政王便派出了新军的得力干将,希望尽快将事态平息。 官船很快的就离开了岷江水道,进入了赤水河。 相比起宽阔汹涌的岷江,赤水河的水流就平缓了许多。一路上,能见到的商船数量也多了起来。 吴赫双手后负,目光在四周熟悉又陌生的景色上掠过,思绪也越飘越远。 大部分不知道的是,他实际上是川中人,在他人生的前十六年,基本上都是在眉州渡过的。只是后期,他去了国外留学,又改换了身份,竟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真实背景。 “许久没有见老幺了,这还未见面,就给了我这么大一个惊喜啊。” 吴家三个孩子,他行二,老幺年纪比他要小十岁。 在老三出生之前,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生而知之者。 他们家老三,三岁识字,五岁熟记四书五经,八岁便极有自己主见,经常会说一些天机之语,但每每中的。他吴家本来只是普通富户,也就在眉州有些势力。 但经过老三的几次指点,资产翻着倍的往上涨,很快就川中闻名。 在财力增长到一定阶段后,他们家的资产就开始向国外转移,国内只是与地方势力结合,扶持一些傀儡,用来运营生意。 吴家到了国外之后,资产增长的幅度不仅没有减慢,甚至比起在国内增长的速度还要夸张。老三研究出来的青霉素提取法,更是成了吴家的聚宝盆,为他们家每年换来亿万财富。 青霉素这种东西,在这个年代简直就是神器,不知道多少人借此活命。 官船缓缓的靠近赤水河的码头,吴赫微微眯起眼睛,在那人群中,他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船只靠岸,吴赫匆忙的走了下来。 他正要打招呼,那人便躬身一行礼,“草民见过吴大人。” 吴赫动作一僵,环顾了左右,便微微颔首。 “本官此去蓉城上任,恰巧路过此地,要与旧友见面,你们留两个人跟着我就行,其他人就地修整。”吴赫回头对众人嘱咐了一声,便径直的走了。 船上的官员大眼瞪小眼,有些莫名其妙,也有些不知所措。 这位吴大人当真是任性,好歹也是朝廷大员,身边只留几个人如何能行?万一再出现上次赵尔丰的事件呢? “老三,一晃都三四年未见了,你比之前也高了一些了。” 待到附近只剩下亲信,吴赫便大大的给了吴玄之一个拥抱,他比吴玄之还要高出半头,整个人虎背熊腰,这一抱之下,换做旁人恐怕都要被勒得喘不过气来。 “二哥,你还是那副样子。”吴玄之的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丝毫没有狼狈之意。 “怎么能还是以前那样子了,你二哥我,现在已经官至二品,现在外放到川中,那就是实实在在的封疆大吏。”吴赫哈哈一笑,心情非常好。 吴玄之没有接话,依然是笑着。 “嘿嘿,当然,这背后也有老三你的功劳。” 第二十章 吴家三子 吴赫这话,其实不假。 他能够暂代总督之位,背后都是吴玄之的谋划。 无论是赵尔丰遇刺,还是四川保路运动,吴玄之都是直接主导者。 川中的一滩水被搅浑,朝廷的选择余地并不多。 “老三,我在过来的路上,也想了许多。但如今川中局势复杂,若是当真一味镇压,恐怕会适得其反。所以,我上任之后,还需要你的帮助。”兄弟二人在叙了会儿旧之后,便谈起了正事。 吴玄之端起了茶碗,轻轻喝了一口。 “如今朝廷与地方的矛盾,无非就是一个‘钱’字。这几年南方乱得厉害,朝廷填补进去不少钱,若非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又何至于将铁路的运营权抵押给洋人。现在朝廷退不了川中乡绅百姓的钱,我就是说破了嘴皮子,那些乡绅也不会妥协的。” 吴赫哪怕远在京城,也把川中的局势看的清楚。 既然没办法用钱来解决问题,那就只能武力镇压了。调兵练兵倒是吴赫的强项,但他本身就是川中人,让他拿起刀兵去杀向家乡父老,他还真做不到。 “我想要兵不血刃的解决问题,就只能靠你了,你人脉广,或许可以让那些乡绅消停消停。”吴赫是个军人,并非是政客,相比起解决问题,他更擅长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为什么要解决问题呢?”吴玄之放下了茶杯,忽然说了一句。 “什……什么?”吴赫有些听不明白。 “你为什么能够坐到如今这个位置上?”吴玄之看着吴赫的眼睛。 在对方还未回答的时候,他又继续开口,“你能够坐到这个位置上,就是因为这里出现了大问题。这里的问题解决了,你就得乖乖的回去。” 吴赫不过是三十出头,又不是满人,如果不是情况危急,他是绝对坐不上总督之位的。 “你需要做的,就是一个字——‘拖’。” “那我来这一趟干嘛?就是来混日子?”吴赫皱着眉头。 虽然他的年纪比吴玄之大十岁,但两个人的性格却截然相反。吴赫的脾气反倒更为气盛,吴玄之则偏向于深沉内敛。 “谁让你闲着了,总督统管行政、军事大权,厘治军民、综制文武、察举官吏、修饬封疆……这里头哪一件事不值得你去做?远的不说,现如今十七镇不满编,你不考虑着把人先填满吗?” 吴玄之例举的事情,都是总督的工作。 “你别岔开话题,那这件事就不管了?万一那些乡绅造反怎么办?”吴赫非常不解。 “造反?你知道造反需要什么吗?”吴玄之忽然笑了起来,笑的吴赫有些心底发毛。 “造反至少要有两个东西,一个是人,另一个是枪。在如今这个时代,后者比前者更重要。你知道,之前川中、湖广、云贵那些造反者的枪是哪来的吗?”吴玄之微微凑近,开口问道。 吴赫心脏一颤,忍不住崩出了一个可怕念头,但却不敢多想。 “他们的枪,都是我提供的。现在,只要我不给他们提供枪,他们就硬不起来。”吴玄之身子往后一靠,原本空气中有些凝滞的气氛顿时松动了起来。 “就在这黄龙溪,我最近新引入了一条枪支弹药生产线,每月能生产1873步枪5000支,44-40子弹六万发。”吴玄之再次的抛出了一枚重磅炸弹,炸的吴赫晕晕乎乎的。 他们三兄弟中,吴玄之是最无欲无求的。 现如今,大哥在海外工作,与同盟会的人往来密切,甚至是创会元老之一,主要就是给组织提供金钱。他则是进入了朝廷,一路攀爬,现在已经到了代理总督的职位。 吴玄之则什么官身也没有,最多就是在眉州的哥老会挂了个二当家的名号。 跟两个兄长一比,他就显得没那么出彩了。 《我的器官是妖怪》来源: 第二十一章 道法自然 骑着青牛的猪提示您:看后求收藏(), “崇有,当真不随我去蓉城么?” 黄龙溪的码头处,江风鼓动,瑟瑟的落叶纷纷然飘落,衬得环境颇为冷清。 崇有,是吴玄之的字。 “不了,我刚刚从蓉城脱身,回去反倒多有不便。”吴玄之婉言谢绝了。 他是修道之人,蓉城如今环境复杂,他若是贸然裹挟其中,不仅会提前引来劫难,还有可能将渡劫的难度扩大若干倍。 虽然早就知道答案,但吴赫还是有些失望。他们兄弟三人,多年来天各一方,难得有个相见的机会,也要匆匆告别。 适逢乱世,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安稳的活下去。 或许某一次的离别,就成了永别。 “也罢,崇有你好好保重。”吴赫走上了官船,其他的官员早就在等候着了。 船只收了铁锚,缓缓驶离了码头,一路沿着河道,向蓉城进发。 看着吴赫离开,吴玄之也长出了一口气。 朝廷调动吴赫来担任川中总督,是他预想中的最好的结果。有了吴赫坐镇,那基本上等于朝廷、民间、军队几条线都补齐了,他也能把心思放到修行之中,安心的去渡劫了。 他修行《血肉古经》,虽然是肉身驻世的第一法,也是堂皇大道的一支。但他肉身每活化一部分,他便等于逆反了一部分规则,就得遭受一次劫难。 寻常道人不过三灾九难,妖物是每逢甲子一劫。 而他,面临的劫难是这些人的无数倍。按照理论,人身三万六千神,那他就能把身体化作三万六千妖,这就等于有三万六千劫难。 虽然实际不可能这么多,但就算是十分之一,那也是一个无比恐怖的数据了。 按照将官道的记载,历代修行者中,渡过最多劫难的是第五代祖师,总计度过了一百九十三劫,长生驻世五百年。 当然,这些劫难也并非需要你硬抗,也能用功德化解。 若是能在某一乱世,能辅佐明主登龙,更可借助新朝气运,消弭掉不少劫难。 吴玄之修道至今已有十年,他真正渡过的劫难也只有一次。 就是几个月前在定远县,被刽子手一刀斩断了脑袋。 事实上,十年修道,他依然与普通人一般无二。体内的器官无法活化,他就无法拥有实质的力量。 这第一次劫难,在他们这一派的修行中非常凶险,绝大多数人都死在第一步。 以常人之身渡劫,稍有差池,就身死道消。 但好在,吴玄之渡了过去。 他在脑袋被斩断的那一刹那,他感悟到那一刀断命的干脆决绝,又在强烈的求生欲望的推动下,将全部的生命潜力爆发,终于让脊椎骨成功完成蜕变,化作脊剑妖。 剑妖出世,需当磨刃开锋。 在刑场上,脊剑妖剑气喷吐,以朝廷七品县令的脑袋为磨刀石,饱饮鲜血,凶相毕露。 也只有在那一刻,吴玄之才真正踏入了修行者的行列。 “我第二个要活化的部位是眼睛,这一步的劫难,当应在何处呢?”吴玄之这几日以来,几乎要把那傩神的灵性给榨干。但恶道三眼妖依然未能化生出来。 想必,还是得先渡劫。 “三爷,经由我们的人在海外操盘,沪上股市崩溃,此次共收益英镑五百多万……龙象安保正在与克虏伯公司商量采购1904式山炮生产线的事宜,对方有出售的意向,但此种山炮需要以特种碳钢打造,国内炼钢厂暂时还打造不出这种钢材……实验室那边传来电报,新一批的金属镭、铀大约一个月后就能运到。” 白信是个大忙人,每天要处理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他每天下午会找一个时间,集中与吴玄之汇报事情。 吴玄之按了按脑袋,他其实不太喜欢处理这些事情。但他的性格又是如此,必须要掌控住所有的信息,他才会安心。 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在听完了白信的汇报之后,他这一回没有发出任何指示。 当财富累积到他家族这个地步的时候,个人的决策有时候不那么重要的。只要你不作死,你的财富肯定是始终保持增长的。 无非是增长快慢多寡的问题。 “我准备出趟门。”良久,吴玄之吐了一口气,开口说道。 白信点了点头,就要下去准备,却被拦住了。 “我的意思是,你留在黄龙溪,我一个人出去。”吴玄之一直要思考如何渡劫,但就在白信汇报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走入了一个误区。 他把自己保护的太严密了。 他牢牢掌握着所有局势,一定要了解所有信息方才落子出招。 他谨慎的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棋手,每走一步,都得算计未来十步该怎么走。 在这种情况下,便是有劫难也早就被挡在外头了。 如果他所具备的权势、财富能够具象成光环,那他现在就等于是满身霞光,万法不侵的仙佛。 远的不说,他的身边随时都跟着不下二十个枪手保护,这些枪手还都带着银钉墨斗和金属镭铀,便是那些修行有成高人过来,也得被压得死死的。 除非像上次赵尔丰那样,直接调动大军杀来,才让他无计可施。 “这……遵命。”白信有些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白信担忧三爷的安全,但他同样相信三爷的能力。 他只要像上次吴玄之刺杀赵尔丰事件一样,做好善后工作就行。 “若非急事,不要联系我。”吴玄之此次打算专心渡劫,不想被分散了心思。 说罢,他就摆了摆手,沿着码头河岸,向着尽头的官道走去。 晚间的夕阳落在了他的身上,给他的身上披上了一道霞衣。 他这一次,倒颇有些任性的意思。 说走就走,没做任何考量。去什么方向,什么时候回来,一点也没去考虑。 吴玄之自来到这个动乱的世界开始,便算计着一切,一步步的让吴家壮大到这等地步。 如今什么也不去想,他反倒觉得天地开阔,豁然开朗。 也许,这就是道法自然。 第二十二章 路中偶遇 《我的器官是妖怪》来源: 夜色深沉,银月如钩,点点的星辰点缀着黑暗。 “呼哧呼哧。” 在距离官道不过一二里路的林间,有些怪异的响声传来。这声音断断续续,听着像是什么东西在来回的摩擦。 吴玄之叹了一口气,扔掉了手里的木块,总算是放弃了。 现在天气太冷,晚上湿气又重,想要钻木取火根本不现实。 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当真是潇洒,但背后的一地鸡毛,也得自己去承受。 他出门的时候,一没带钱,二没带火折子,夜宿野外他连个火都点不了。 在他想象中,出门在外,完全可以寄居在当地百姓家里,最次最次,也能找到个破庙容身。 但现实证明,他完全就想多了。 他离开黄龙溪之后,一路上连个村庄都没看到。在如今这个年代,无论是遇见兵匪,还是遭遇瘟疫,都能轻松让一个村子死绝。大家都习惯性的聚拢在城市周围,想要再荒僻的地方看到村子,那除非是见鬼了。 “也罢,反正我也不饿。”吴玄之倒也能自我宽慰。 他的确是不饿,自从脊椎化出脊剑妖之后,他可以一顿吃几千公斤的东西,摄入海量的能量,也能个把月不吃饭,还不会感受到饥饿。如果哪一天,他的胃部也成了妖怪,那几乎可以比拟传说中的乾坤袋,能容纳的东西就海了去了。 “哎,咱们就在前方落脚,这左右也没见到有什么房屋,有个树林好歹能做个遮挡。” 就在吴玄之准备休息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些动静。 却见到,一伙人零零散散挑着担子,牵着骡马,也走到了这树林子边上。 这伙人熟练的把担子都撂下,又扎起了帐篷,升起了火。 看样子,他们应该是过惯了这样的生活。各自分工明确,有出去拣柴火的,也有架起陶锅开始烧水的,不大一会儿,就升起了丝丝缕缕的香味。 “各位,大晚上叨扰了,能否借火取个暖。”就在这伙人忙活好了,准备吃点东西的时候,一个笑吟吟的面孔从黑暗中探了出来。 这伙人当即有些发愣,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冷不丁的出来一个大活人,真有够吓人的。 “嗨,这有啥的,出门在外都是朋友,随意坐。要是不嫌弃,就一起吃点。”这群人中领头的,是一个佝偻着腰,胡须花白的老头。 他虽然面目沧桑,但眼神很亮,给人一股子中气十足的感觉。 “多谢。”吴玄之也不跟他们客气,径直挨着几个小伙子,也不嫌弃他们身上臭的哄的味儿,就这么坐了下来。 “阿霞,给客人拿个碗。”老者给边上一个扎着辫子的少女使了个眼色,小声吩咐了一句。 吴玄之的目光不经意在这些人身上掠过,这些人筋骨健硕,但身形柔软,应该练过一些拳脚,但绝非是真正的武林人士。在行走坐卧间,所有人都腰板挺直,手脚端着架子。 若没有猜错,他们应该是唱戏的。 他并非是有意防备这些人,实在是习惯使然。 吴玄之在判断这些人的身份,这些人何尝没有在打量他呢? 这里距离最近的城镇也有接近三十里路,一个大活人出现在这里,实在有些古怪。更何况,看这个人的衣着打扮和皮肤状态,此人也绝不是跑江湖的。 那个叫阿霞的少女,给吴玄之打了一碗野菜汤,也递给了他两个干硬的馍馍。 这是他们出门在外的干粮,一般在火上烤烤加热,再泡到菜汤里,也算是奔波路上难得的享受了。 吴玄之也不客气,他二话不说,就把馍馍放在嘴里咬了起来。 风干后的馍馍口感很差,放在嘴里像是咬着石块,但吴玄之却像是在吃着什么难得美味,几口就吃掉了一整个,然后又咕嘟喝了半碗汤。 他对于食物的味道并没有太多挑剔,在必要时候,他甚至连生肉、生米、糖块都能直接吞吃下去,只要能补充足够能量。 火堆旁边的众人都有些傻眼了,这人的牙齿可真够结实的,这干馍就这么生吃啊。 只几下,他就把两个干馍和一碗菜汤都吃完了。 第二十三章 一路向北 “小哥若是不介意,今晚就跟老朽挤一个帐篷。这外头湿气重,睡一晚上身子骨可受不了。”吃了一顿饭,大家也稍稍熟络了起来。 虽然还是不清楚吴玄之的身份,但大抵也分辨出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可能是跟家里闹了矛盾的富家公子,这会儿正离家出走呢。 “如此,那就感谢了。”化生出脊剑妖后,他已经寒暑不侵。但能睡得舒服一点,他也不会介意。 这个戏班子总共有十六个人,共搭了三个帐篷。五个女眷睡一起,八个汉子一个帐篷,班主跟两个半大小子一起睡。 “咦伊啊……” 第二日一早,地面上结了一层霜,一阵北风吹来,寒气往骨子里钻。在这样的日子里,找个暖和被窝埋起来,那才是天底下第一舒坦的事情。 不过,戏班的人起的很早,天才刚刚亮,他们就洗漱完毕,或是吊嗓子,或是活动手脚。 两个少年正在老班主的训斥下压着腿,脸都快耷拉成苦瓜了。 “现在不练功,长大了就把式稀松,你师姐师哥们是不成了,以后咱戏班能不能出角儿,就看你们俩了。”老班主板着个脸,手中握着一根新折的柳条,看两个少年乱动,就是一鞭子下去。 两少年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额头上都见了汗。 “哟,吴先生您醒啦。” 见到吴玄之自帐篷里出来,老班主一扭头,脸上的表情登时由阴转晴。 人家能跑江湖,不说别的,这一手本事还是有的。 “这么一大早就起来练功,这唱戏的行当还真是不容易。”吴玄之感慨了一声。 这各行各业莫不如此,真正能出头的,哪一个不是从血与汗中爬出来的。 “咱们跑江湖的,戏就是命,你练了功,好歹有个奔头。若是连功都不想练,那就趁早别干这行,又不是什么光宗耀祖的玩意儿。”老班主这话半是说给吴玄之听的,另一边,是告诫他那些徒弟的。 能出来唱戏的,哪个不是苦命人家的孩子。 众人听了这话,各自把心一收,越发努力的练起了功来。 众人又练了半个时辰,趁着空挡,老班主烧了些热水,把昨晚剩下的野菜倒进去煮开了,把面浆糊倒进去搅了搅,撒上些粗盐粒儿进去,就算是早茶疙瘩汤了。 大家都饿了,虽然不甚美味,但都吃得极香,呼噜呼噜的扒着碗。 尤其是那俩半大小子,虽然人瘦弱,但吃得却肚子圆滴溜的。 “吴先生,您这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是要往何处去?”老班主端着碗喝了一口,便凑在吴玄之的一旁,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吴玄之还真没想好去哪,他这是出来渡劫的,走到哪算哪儿。 “您这孤身一人的,也没个目的地?”跑了这么多年的江湖,老班主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 一个富家公子,就这么在外飘着,怕是用不了三天,就会被人吃的骨头渣子也不剩。 “要不这样,您就跟着咱们戏班,别的咱不敢保证,但总有口饭吃。”在犹豫了一番之后,老班主试探着问道。 要说起来,老班主虽然心善,但也不是滥发善心的老好人。 他之所以打算收留吴玄之,也是打着抱贵人大腿的想法。若此人当真是富家公子,未来他们戏班子也能蹭点交情。退一万步说,这人是真落魄了,他们也只是舍了几顿口粮,也浪费不了太多。 吴玄之闻言,也没太大意见,对他来说去哪儿都一样。 跟着戏班子,还有人管吃管喝,倒也不错。 便一口应了下来 …… “小猴子,给大家翻个跟头,卖卖力气。”在一处集市上,老班主一敲铜锣,大喝了一声。 一旁的少年脸上涂了一圈粉色,做短打武生打扮,闻言便蹬蹬蹬连番了七八个跟头,又双脚一扎,稳稳落地,动作利落干净,非常见功夫。 旁边人纷纷叫好,有些闲钱的也不吝啬打赏,咣当扔了几文钱到那铜锣里。 一下午的功夫,众人累得满身是汗,做这一行的,挣得就是这辛苦钱。 傍晚时分,老班主清点了一下,总共也就赚了一吊钱,再刨除交给地头蛇的三百文,也就剩下七百文左右。 今天每个出演的人得给个五十文,其他的钱他得存着以备不时之需。 总的来说,日子依然是紧巴巴的。 吴玄之跟着戏班子一路往北走,跟所有人也逐渐熟络了起来。 大家本以为他是个富家公子,心里觉得不太好打交道,但相处久了之后,发现这人实际上没什么架子。而且知识面特别广,无论是国内民俗,还是西洋风貌,都能说得头头是道,甚至大家还听他说过几句洋文。 这年头,识字的都没几个,更别说会说外国话的。几个小子还央求着,也跟着学了两句。 一时间,戏班里整天都是什么鼓捣猫呢,鼓捣衣服呢。 这洋文,跟咱们唐山话也没啥区别嘛。 “当当当。” 老班主敲了敲大铁锅,这就像是一声召集令,一旁练功的众人都赶了过来。 今天晚上依然是疙瘩汤,只是把野菜换成了青菜,还舍得捏了两块碎豆腐进去。在这食物短缺的年头,豆腐可能是最能代替肉的东西了,还能补充一下蛋白质。 众人都吃得香甜,反正饿极了吃啥都香。 不过,吴玄之却有了些心思。 “班主,这孩子们都是长身体的时候,整天吃这些东西,怕是吃不消啊。”这戏班里头,平均年纪都不大,便是那些师兄师姐,放在后世也是读高中的年纪。 “嗨,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能吃饱就不错了,难不成还想吃大鱼大肉啊。”老班主也没把他这话放在心上,只觉得他是大少爷的毛病犯了,他们这些穷人,也只有过年过节能舍得见上点荤腥。 谁不想吃肉,那也得有钱呐。 “班主,要是您放心,您就把这戏班子借我用一个月,我带您赚钱。”吴玄之这几天跟着戏班,对于戏班目前这一套模式早就摸得一清二楚。 说实话,他觉得戏班子的运作太保守了。 第二十四章 富人思维 “阿霞,把洗好的衣服给我拿进来。” “小猴子,给我拿个剃刀进来。” 浆洗好的绸缎衣裳,用水熨斗烫的板正。虽然不如何华丽,但懂行的人,都能看出这衣裳价值不菲。 吴玄之好好洗了脸,用剃刀把几日都未曾打理的胡茬给休整了干净。 整个人的面貌为之一新,任谁看了,都知道这必然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戏班的几个小姑娘见了他这副模样,不由得有些脸红。哪个少女不怀春,似这样的人儿,简直是她们心目中完美的情郎模板。 “阿强,轿子租好了吗?” 吴玄之自房内出来,晌午的阳光迎面照了下来,在他的身上渡了一层光,当真顾盼生姿,一下子就成了所有人视觉的中心点,让人忍不住升起自惭形秽的感觉。 吴家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在世界上也是数得着的大财团,吴玄之身为这背后的操盘人,一身气度早早的被养了起来。 更何况,他还专门学过礼仪课程,坐卧行走如何表现,早就成了他的本能。 所谓的贵族气质,说白了,就是把礼仪姿态融入到日常中,让人看了不明觉厉。这样子,一下子就能把你跟普通人区分开来。 “先生,已经在外面候着了。”阿强本来跟吴玄之已经很熟了,此刻也有一种底气不足的感觉,声音不由得压低了几分。 “出了门,不能叫先生,得叫爷。”吴玄之点了点头,纠正了他的一个用词。 轿夫早就候着了,这是他们来了巴州之后找人租的,一天得两百文,简直贵的要死。这巴州才多大点地方,走两步就到头了,还犯得着租轿子? 阿强几人心中有些嘀咕,但还是乖乖的替吴玄之掀开了帘子,扮作了小厮的模样,跟在了轿子后头。 “去城里最大的酒楼。”吴玄之的声音轻飘飘的传了出来。 话音一落,轿子就颤巍巍的抬起,沿着巷口向前头走去。 巴州最大的酒楼,叫邵氏酒家。 名字听着平平无奇,但的确是规模最大的。 由此,也能看出这里的品味有些跟不上时代。现在都流行叫什么悦来、鼎泰、瑞福之类的。 轿子在邵氏酒家门口落了地,阿强几人赶紧迎了上去,先一步掀开了帘子。这是事先排演好的,要的就是范儿。 吴玄之自轿子里走了出来,步子不缓不急。 四周往来的客人有些侧目,也不清楚来人是谁,这派头都比得上县太爷了。 他这架势,连里面的掌柜都惊动了,以为是什么大人物,便赶来迎接。 “把你们老板叫来,我有事情跟他说。”吴玄之瞥了一眼掌柜的,就知道他不是真正能做主的人。 如果是旁人,掌柜的哪里会搭理。大老板每天有那么多事情要忙,哪有空在意这些琐碎事情。 但一看这人气度,他心想是不好惹,便忙不迭的点头哈腰,赶紧遣了一个伙计去叫人。 “爷,您要不楼上雅座?”掌柜的有些拘谨,吴玄之的气场太强,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行,带路。”吴玄之的目光在酒楼里扫了一眼,似乎有些不太满意,但还是免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这下子,掌柜的内心更加忐忑。 第二十五章 一通忽悠 “巴州张家……” 邵远图有些出神,对于这个家族他倒是有几分印象。原本张家与邵家同为巴州的豪族之一,但在五十多年前,这个家族因为一场变故没落了下去,至如今,几乎听不到关于张家的消息了。 “原来竟是同乡,当真是意外之喜。”他的脸上适时的露出惊喜之色,仿佛真的遇见了故交一般。 “咱们这一支只是张家的旁系罢了,当年家道中落,先祖便去了京城打拼,好不容易才成就了一番家业。”吴玄之笑了笑,他下意识的打算把玩手上的扳指,但却摸了一个空。 实际上,这什么张家后代,都是他临时编出来的。但也不是瞎编,张家先祖曾经赈灾捐款的碑文还在巴州附近的村子里,他们路过的时候,恰巧被他看到了。 他来之前也找人打听过了,张家早就败落,后代不知道流亡到何处了,所以他也不怕被人拆穿。 二人一番攀谈,邵远图也终于了解吴玄之的目的。 原是这个张崇有回巴州省亲,在回家的路上,时常见到有孩童沿街乞讨,便动了恻隐之心,打算向官府捐银钱五千两,成立一个抚幼局,用来照顾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 这等行为,若是放在百年前,官府不仅不会允许,反倒要拿你下狱。 那时候皇权尚且鼎盛,民间决不允许有这样收买人心之举。但如今社会风气宽松了许多,倒是没人会拿这个事情做文章。 “崇有兄当真是高义,这倒是让邵某人汗颜了,若是这抚幼局能成立,邵某也愿意出一份力。”先不论此事能不能成,但此事若真的能成,邵远图还是会高看对方一眼的。 “张某也考虑到,五千两虽不少,但毕竟是无根之萍,恐怕也支撑不了几年,届时难免有虎头蛇尾之嫌。正巧张某平日里喜好听戏,手下也养着一个戏班,便准备让戏班在川中各处游走演出,演出费用只取十一,余下全部捐入抚幼局。” 吴玄之又喝了一口茶,才缓缓说道。 “哦?京城来的戏班?那着实难得,莫非是八大园的哪一家?”邵远图不爱听戏,但也知晓北方流行这玩意儿。 “曾经几位先生也在八大园登过台,不过后来都被我挖来了,只作自家解闷之用。此次来到巴州,便想借邵先生酒楼的二楼一用,让我这戏班子在您这亮亮相,耍耍力气。当然,租金还是照付的,您随意开价。”吴玄之笑了笑,开口道。 这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邵远图有些拿捏不准,借酒楼的一块地方不是什么难事,但他跟这个张崇有不过第一次见面,也不晓得对方是否别有用意。 “若是不方便,那在下就先告辞了。”吴玄之做事干净利落,说话便要起身。 “崇有兄慢来,此事我应了。您家的戏班子愿意在我这演出,那是我的荣幸。您说个时间,这邵氏酒家随时给您敞开门。至于租金什么的,也就免了,就当我提前给抚幼局出一份力了。”邵远图忙不迭拉住了吴玄之。 对于他邵二爷来说,借用酒楼几天也不是什么大事,最多不过少几天流水罢了。但若是错过了与京城贵人结交的机会,那未来的损失可就大了。 做投资嘛,必然是有得有失。 他在内心平衡得失,觉得应下也无不可。 “邵兄高义,我在这里替巴州的失孤幼儿谢过您了。”吴玄之闻言脸上一凛,当真起来对着邵远图深深鞠了一躬。 这倒是让邵远图有些受宠若惊,在之前的一连串表现中,他心中已然把吴玄之的地位摆在比自己更高的一个位置。 “些许小事,您这就太见外了。后面若是有需要的,我邵某人别的没有,但在这巴州还是能说得上话的。”邵远图的觉得有些热血上涌,这都多少年了,他自从被人叫邵二爷之后,很少有这么情绪激动的时候了。 但说来也怪,今日被这年轻人几句话,情绪就被拿捏了。 “三日之后,我家的戏班子在您这登台演出,连着演五天。您这里的食客尽可随意观看,不收票钱。若是大伙觉得他们演的凑活,随意打赏几个子儿就成,若是不行,那您尽管把他们轰走,免得脏了您的地界。”吴玄之这话说的大,也打消了邵远图的大半疑虑。 敢说这样话的人,保管是有几把刷子的。 他的心里头,倒有几分期待了起来。 二人又闲聊了一阵,在交流的过程中,邵远图发现吴玄之见识非常广博,与之聊天也非常愉快,每每都能搔中自己痒处。 待到送走了吴玄之之后,他还在心里头感慨,这位可当真是了不得啊,难怪能在这般年纪取得这样的成就。 一般而言,如果你与谁能聊得非常开心,那基本就说明人家的段位在你之上,人家那是专门托着你呐。 他邵某人,今天算是服气了。 …… “哎哟喂,这衣裳可真新真好看,都是绸子做的,得花不老少的钱。”在一处宅子中,众人都围着眼前的几个大箱子,里头放的满满当当的戏服,一个个眼睛放光。 他们的戏服,也不知道是用了多久的了,平日里演完了戏,就得赶紧收起来,也不敢多洗,免得洗坏了。 有时候觉得衣服有味儿了,就撒点香粉,里面别提多埋汰了。 他们也想换新衣服,但一套行头那么贵,谁也舍不得啊。 “这些衣服都是你们的了,以后像这样的衣服你们随便穿。” 这是吴玄之专门找人定做的,跑了好几家制衣店,好容易才赶工出来。总共花了三十两左右,对于戏班子的人来说,已经是难以想象的价格了。 “若是没那么赶,说不得还能再省个五六两……”老班主坐在一旁,伸手想要摸一把衣裳,但想着还没洗手,便又缩了回去。 “这都是小钱,时间才是最贵的成本。”吴玄之摇了摇头。 这就是人与人思维的不同之处,对于富人来说,通常会更看重时间效率,但穷人的思维中,时间是不计入成本的。 因为他们总觉得,时间不值钱。 骑着青牛的猪提示您:看后求收藏(), 第二十六章 明星打造计划 所谓明星打造计划,就是把眼前这个戏班子打造了明星团队。 至少成为一定区域范围内的明星。 计划第一步,先完成自我包装。什么叫包装,包装就是讲故事,要讲一个让所有人都相信的故事。 所以,吴玄之就以成立抚幼局为名,将其与戏班子进行绑定。 戏班子用演戏的方式来筹募善款,这本身就是一个很有话题性的故事。这一套在后世被玩烂了,但在这个年代,却还是头一回。 抚幼局本身又是跟官府挂上钩的,若是运作得好了,当地县令的考评上会好看很多。如此,官府自然也会支持这个项目。只要戏班子获得官府背书,未来就会有很大保障。 至于计划的第二步…… 在邵氏酒家的二楼之上,搭建了一个临时的台子。由于,酒楼并非是完全封闭的,一楼的食客可以清晰的看到二楼的场景,正好形成了一个天然的观众区域。 小猴儿穿着一身黑色的短打衣裳,身后披着披风,头戴大盖帽,脸上却未做任何的妆容打扮,看着十分怪异。 “蹬蹬蹬。” 突兀的,响起了一阵密集的鼓点,节奏明快,小猴儿也随之动了起来。 待到鼓点一停,他将身后披风一卷,在身前一罩。等到披风张开,他的面部已经变了,一张靛蓝色的面具罩在脸上,五官狰狞,目光如电。 台下的人看的呆住了,待他们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小猴儿把披风又一卷,再次张开,面具又变了模样,成了一张黄色的脸谱。 四周适时升起了腾腾烟气,在烟雾缭绕之中,演员的面孔变幻不定,充满了灵动玄妙的意味。 观众只觉得内心是一阵的酥麻震撼,待到彻底反应过来了,叫好声如山呼海啸一般。 坐在人群中的邵远图也是惊呆了,在看到演员变脸的那一刹那,他都有种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感觉,简直太过瘾了,太好看了。 一下子,就击中了他的心灵。 小猴子表演的,正是后世川剧中的璀璨明珠——变脸。 川剧发展于乾隆年代,但近几年才逐渐成型,似变脸这样的绝艺,还未真正问世,一直要到几十年后,才被人完善。 所以,这就是吴玄之计划的第二步:戏曲改良。 他跟着戏班子走了不少路,也发现了问题所在,就是这支戏班子根本就不懂得变通。不管是到那里表演,依然是守着京剧的那一套东西。 不是说京剧不好,但现如今都没有普及普通话,各地区之间语言就是一个很大的障碍。 你可能表演了一大堆功力扎实的唱词,但当地人一句话听不懂,这不就完犊子了吗?而且,吴玄之身为川人,他也了解川人的喜好。 川中人不爱那些才子佳人的凄婉爱情戏,而是偏爱怪诞、诡变的神魔剧。 所以,吴玄之就替他们改了戏,把那些大段的唱词给改了,多以动作、杂耍、喷火的为主,要的就是刺激,要的就是花哨。至于那变脸,则是他传授给戏班子作为压轴的大戏。 这个技术要是能玩好了,是能当传家宝流传下去的。 变脸的诀窍,在后世信息大爆炸的时代,早就被透底了。本质上也不复杂,也就是暗藏机关的事。 因为小猴子是新学的,为了避免出岔子,他就简单藏了五张脸谱。 但这是变脸的一次问世,已经足够引起人们的震撼。 在连番几次的变脸中,整个酒楼的屋顶都要被掀翻掉。这种凝聚着人类智慧的艺术作品,无论在哪个时代,都能绽放出璀璨的光芒。 “好活,当赏。” 也不知道是谁投了一锭银子到了舞台上,而后其他人纷纷效仿,银钱铜板如雨水般落下,叮叮当当的落了一地。 一盏盏的悬灯上的蜡烛摇曳着,散发着明亮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混合着饭菜味道的奇异香气,漫天的银钱洒落。 小猴子呆呆的看着这一幕,与他多年前在八大园见到的场景多么类似啊。 那时候,他偷偷窜进了广和楼,那里的角儿登台演完了之后,也是这般场景。 山呼海啸,银钱如雨,气派极了。 我……我要成角儿了? …… 德明慈善戏班火了。 邵氏酒家一连四天的表演,围观的观众几乎要把门槛都给踏碎,那变脸的绝活,人人都稀罕称道,看了多少遍都不厌倦。 邵家的生意也因此暴涨,这几天的流水比往常高出去好几倍。 第五天的时候,为了让更多人看到戏班子的演出。吴玄之临时调整,在巴州市集的空地上搭了个台子。 那火爆程度,简直达到了万人空巷的地步。 五天下来,戏班子计算了一下收入,总计收入了八千一百一十七两。 虽然吴玄之看不上这点钱,但对于戏班子而言,这是他们几辈子都赚不来的巨款。 这几日以来,戏班子的人就跟着了魔一样,脑子里晕乎乎的。好在他们基本功扎实,硬生生把五天都给演了下来,几乎没出什么差错。 他们这些人,虽然关注度比不上小猴子,但也受尽了追捧。 这是他们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 “吴……吴先生,这一笔钱都是您赚的,您收回去。”看着眼前满满当当的一堆银钱,老班主总觉得不踏实。 这钱来的太快了,人就飘了啊。 “这里头的钱,拿出五千两,成立抚幼局,巴州十六岁以下失孤孩童,尽可收纳。以后你等演出费用,也需拿出九成投入到抚幼局中。”吴玄之摇了摇头,他若是想赚钱,那实在太容易了。 “好,好,就依您的意思办。”老班主点了点头,做慈善好,这也是给戏班子的人积阴德了。 以他们如今的火爆程度,哪怕只留下十分之一的演出费用,那也是很多的钱了,日子比他们以往要好过太多。 他们能遇上吴先生,当真是上辈子攒了大德了。 也不知道吴先生具体是什么身份,这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天底下也难找啊。 只是可惜了吴先生的那扳指,听闻那是他的喜爱之物,为了给戏班子筹集前期的运作费用,三百两银子就给卖了。以后若是有机会,得帮他赎回来。 第二十七章 众生如畜 《我的器官是妖怪》来源: 戏班的众人各自抱着大碗,啧儿香的大口吃着。 面前的桌上摆了一溜的菜,什么红烧肘子、炭烧羊肉、红焖鸡块,基本都是硬菜。 所有人都大咬大嚼的满嘴流油,他们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多好吃的菜。 “小猴子,你们以后都能吃饱穿暖了,但也别忘了,这世上还有太多人吃不饱穿不暖。有能力,就帮他们一把。”小猴子挨着吴玄之坐着,吴玄之摸着他光溜溜的小脑袋,开口说道。 小猴子觉得今天先生有些不太一样,但还是重重点了点头。 就在说着话的时候,老班主自门外走来。 “先生,都谈妥当了。城西有一败落的宅院,占地有一亩多,只要百两银子就能全部买下。届时再稍作休整,就能做抚幼局之用。”老班主穿着一身厚实的缎子棉袄,整个人显得荣光焕发。 以后抚幼局就是德明戏班的事情了,琐碎事情的出面都是由老班主主持。 “明天随我跑一趟县衙,咱们早些把抚幼局的手续申办下来。”吴玄之招呼了一声,老班主在一旁坐下。 这一步非常关键,德明戏班在川中无有底层支撑,如空中楼阁。若是不能联合官府,这抚幼局也是万难办下去的。 别的不说,抚幼局每天吃喝拉撒所靡费的钱粮巨大,只要官府给与支持,所有的粮食都能按平价甚至低价购买,那就能节省非常大的一笔开支。 …… 北风刮了一夜,地上落了一层白蒙蒙的霜。这几日已经很冷了,刺骨的寒意嗖嗖的往你衣服的空当里头钻。 天空泛着鱼肚白,除了少数的几家摊贩推着小车开始叫卖,整座城市依然陷在半梦半醒之间。 川人喜欢安逸,日子过得也没太大野心。似这样寒冷的天气,他们更愿意缩在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 在几处墙角,能看到一些蜷缩着的身影。 他们的身上大多穿着单薄的衣裳,裸露在外貌的皮肤泛着黑红,不少血口子的位置已经流脓,只是积了一层污渍,把伤口又给糊住了。 在不远处,有几个差役推着板车,见到路边哪个身影断气了,几人就把他们抬上车,再运到城外的乱葬岗扔掉。 尸体若是不及时处理,便会滋生瘟疫。 他们的动作熟练,这样的事情他们已经重复过无数次了。 无论是官差、乞丐亦或是路人,所有人都是麻木的。并非是他们心狠,实在是这样的事情太多了。 多了,就习惯了。 吴玄之走在最前头,老班主和阿强落后一步。 街道的地面坑坑洼洼,应该是许久未曾修葺了。不少地方都蓄了些污水,沟沟壑壑的边角处,能看到墨绿色的苔藓。 远处的东方,太阳慢慢升起,一缕阳光朗照了下来。 日头逐渐的升高了,地面的寒意散去了几分。 吴玄之的目光落到了檐角巷尾,落到了那一具具身影横躺着的地方。 在那里,阳光永远也照不到。 众人一路前行,来到了巴州的县衙门口。还未靠近,就被守在门口的衙役给拦着。 “做什么事?”看门的两个衙役斜眼看了几人一眼,这几日德明戏班很火,他们倒是认识。 老班主上前,说明了来意。 “这样啊,你们先在此处候着。县太爷若是有空了,自会召见你们。”二人说话的语气有些散漫,并未将几人放在心上。唱戏的戏子地位低下,虽然看门的皂吏也是贱役,但越是像这样身份的人,反倒越容易看不起你。 没办法,虽说抚幼局也是做善事,但是不走通了官府的关系,后面肯定会有很多麻烦。 “二位,还望帮忙到大人那说道说道。”老班主自袖中掏出了两锭一两重的银钱,悄悄塞给了二人。这一套流程,他早就熟稔。 “嘿,真不是咱们哥俩不给你通报,老爷这个时候还未醒呢。要不这样,你们午时再来,那时候老爷应该梳洗好了。”收了钱之后,两个衙役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走,咱们去对门儿吃点东西,晚点再来。”吴玄之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开口说道。 “先生呐,这官府的门难进,咱们早就习惯了,耐心等等就是了。”老班主漂泊江湖这么多年,跟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自然也知道官府的脾气。 像他们这这些贱籍之人,县太爷愿意见你那都是你的福分了。 三人去对面的茶楼点了些早茶,一边吃着早饭,一边消磨着时间。 按照清朝的规定,官员除休沐的日子外,都需要到府衙坐班,每日七更天还需点卯。这县太爷每日睡到午时才醒,完全算得上是怠职。 但清王朝自己都病入膏肓了,哪里还有能力管的上边远地区的官员。 “行行好,您给口吃的就行,咱们几个在这祝您生意兴隆了。”在茶楼的一侧,有几个乞儿端着破碗,央求着掌柜赏口饭吃。 掌柜的看了他们一眼,摇了摇头,转身让伙计把后厨的泔水桶抬到了到远离店铺的位置。 几个乞儿争先抢后的冲了上去,伙计才刚刚把泔水桶放稳,几人便捞着大口吃了起来。 街头上游荡着的野狗也围了上去,舔舐着地面上残留的残羹。 “去去去,再到远一点的地方,免得影响了咱店里食客的心情。”那伙计见了这一幕,只觉得腹内翻江倒海,有点恶心。。 “这家掌柜的还算是心善,至少能给他们一口饭吃。不少店家宁愿把剩饭喂猪喂狗,也不会给这些乞儿一口。”老班主走南闯北,见惯了这些事情。 吴玄之的左眼微微跳动了起来,若是有人凑近了看,他的眼球上密布着无数的血丝。这些血丝蠕动着,要化作足肢,从他的眼眶中爬出来。只是,他被他死死的控制住了。 他深邃的瞳孔深处,倒映出眼前乞儿与野狗抢食的画面,并深深烙印了下来。 左眼,在他的恶道三眼中,代表了畜生道。 众生如畜啊。 第二十八章 官吏如鬼 中午时分,几人又跑了一趟府衙,却依然没能见到县太爷。 根据差役回复,说是县太爷有旧友来访,暂时没时间见客,让他们再等等。 这一等,就是一整天。 眼看着天色暗淡了下去,连门口的差役都换了好几拨了。 “咱们走,明天再来。”吴玄之摇了摇头,今天这一天算是白白浪费了。 对于这些,他实际上早有心理准备。 老班主搓了搓手,驱散了些寒气,却也没办法,只能无奈点了点头。 “哎,等等。” 就在他们要离开之际,忽然之间,一个穿着长衫马褂的中年人自县衙的一侧走了过来,开口叫住了他们。 “钱师爷。” 几个差役非常客气的与此人打了个招呼,并各自让开了一步。 师爷虽然没有官身,但却是各级主官都不可缺少的助手,在某种程度上,师爷就等于是县太爷在外的代言人。 “各位,久等了啊。”钱师爷一出来,便先拱了拱手,面上堆着笑容。 “今日县尊实在是公务繁忙,腾不出空闲来,也怕你们白跑一趟,就特意让我来招待几位。”他说话非常客气,若是不清楚的人,还以为这人很好说话。 几人跟着钱师爷进了屋子,这是县衙的一处偏房,是师爷和文书专门用来处理文书的地方。 屋内摆着炭盆,此刻燃烧的正旺,一进屋,便觉得一股热气包裹了全身,暖洋洋的十分舒适。 下午没了太阳之后,室外的温度还是很冷的。尤其是几人还没什么事情干,只能干吹着冷风,更加难受了。 “各位的来意,我之前也听人说了。这样,我也不跟你们兜圈子了。你们想要办抚幼局,我们是全力支持的。”钱师爷寻了一个位置坐下,呷了一口茶,慢条斯理的说道。 “有大人这句话,我们就安心了。”老班主松了一口气,他的心里对钱师爷也多了几分感激之意。 在他的预想中,此事能在半月内搞定,都算是快得了。 “对了,你们之前有办过抚幼局或是育婴堂么?”钱师爷点了点头,忽然开口问道。 他这一发问,倒是让老班主愣住了。他一唱戏的,哪里办过这个。 “以前倒是没有办过,但我们会雇请专业的嬷嬷来照顾孩子,此事……”老班主迟疑了半晌,才解释道。 “啪!” 他这话还未说完,忽然间钱师爷一拍案台。这一声来得突兀,把老班主吓了一跳。 “瞎胡闹,育婴抚幼之事是何等重要?此事事关国本,若是一个不慎,孩童便极易夭折。我知晓你等是要做善事,但却不能如此枉顾孩童性命,以做自己邀名之阶。”钱师爷怒气勃发,大声的斥责道。 被他这么一骂,老班主的脑袋“嗡”的一下,竟有了瞬间的空白。 “念在你们也不是故意如此,这次就算了。”在骂完之后,钱师爷的声音缓和了下来。 “不过,这抚幼局却不能由你们来管理了,此事必然需要官府出力,自城中或其他地方选拔合适人才。”钱师爷看向老班主,正色说道。 老班主虽然经验丰富,但在这等官场老手面前,几下就被逼的溃不成军。 而且,双方的地位天然不对等,自己这边无论作何解释,都会被一言否掉。 “你们把捐赠的钱银留下,等到抚幼局成立,功德碑上,你们德明戏班依然会排在第一。”钱师爷低头喝着茶,但眼睛却悄悄的在众人的身上掠过,心中不由得觉得好笑。 现在真是时代变了,连唱戏的戏子都出来做慈善邀名了,再过个几年,怕是勾栏的婊子也得出来立牌坊了。 “这……”老班主迟疑了起来,这笔钱可不是小数目,就这么交给官府,他还真不放心。 这年头,官府是什么德行,谁也都看在了眼里。 “这么多银钱,我等也没有随身带着,明日我们派人送来,或者您差人到我们住的地方来取。”吴玄之的眼神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但如果仔细去看,就能发现他的左右眼的瞳孔颜色微微有些不同。 左眼泛着灰色,右眼泛着红色。 左眼代表了畜生道,右眼代表了饿鬼道。 “哈哈哈,还是这位小兄弟说话爽快。这样,今天你们已经累了一天了,明天我直接让人去你们住的地方取走就行。不过,今天在你们走之前,麻烦先在这捐赠的文书上签字。虽说我相信你们,但程序还是要走的。” 钱师爷笑眯眯的从案台上拿出了一份文书,推到了几人面前。 他倒也算计的清楚,只要白纸黑字的在文书上写的清楚,就不怕这些人赖账。 敢赖官府的账?那怕是嫌命长了。 没办法,老班主只得上前一步,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那钱师爷依然不依不饶,还让他按一个手印方才作罢。 《我的器官是妖怪》来源: 第二十九章 世间如狱 《我的器官是妖怪》来源: 黑,浓郁到看不清的黑。 扭曲,混乱到近乎癫狂的扭曲。 原本坚固厚重的世界,在这一刻像蜡油一般的融化了,又很快凝聚成一团畸变似的形状。那些高大的建筑上倒插着破碎的手足,那满是青苔的地面上生长着一张张惨嚎的人脸。 街道上突兀的多了许多人,缓慢而麻木的向前走动着。 每一个人都看不清面目,他们就像是一道影子,一个概念,一团混沌。 吴玄之猛然回头,在那饭庄门口的一角,一群浑身密布着伤口和瘤子的身影跟野狗在争抢着食物。 这些身影忽然又被拉得极长,像是被挤扁了一般,又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拉扯着,拉扯成细长的形状。 “咔嚓咔嚓。” 一道道肥胖臃肿的身影出现在了街道上,他们或是长着七八只眼睛,或是身上密布着多张大口,或是生长着十多根手足。 他们一出现,就抓起了满地的人影,大肆的往口中塞着。 发出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 这是一个吃人的世界。 这个世界,像极了地狱! 众生如畜,官吏如鬼,世间如狱。 吴玄之额头的裂缝完全被撕裂了开来,一团黏糊糊的血肉转动着,逐渐形成了眼珠的形状。 在瞳孔的深处,一个暗无天日的世界藏匿在其中。 世界被血色和绝望笼罩,吃人的饿鬼在横行,那是一个永远都无法被救赎的地方。 最后,整个世界在急剧的缩小,化作了瞳孔上妖艳的一抹红。 “咔咔。” 他眉心的血肉彻底的脱离了身躯,其表面竟然迅速变化,一层银白色的镀膜覆盖其上,整只眼睛变成了金属一般的质感。 猩红的瞳孔泛着闪烁不定的红光,四周的一切景色都被容纳了进来。 自此刻起,他的恶道三眼妖彻底蜕变出来。 吴玄之站立在街道上,银白的有瞳孔就这么悬浮在他的眉心之处。 此时此刻,他的视觉不再如常人那般只能看到120°范围的立体视觉,他此刻的视角是360°,并且对于光线极度敏感,只要有光的存在,他的实现就不会受阻。 而这些,仅仅是恶道三眼妖所附带的能力而已。 恶道三眼妖的根本神通,叫“瞳中界”。 很多的修行派系都认为,这个世界并不是单一的。它是由无数的世界拼凑起来的,这些世界或是相互重叠,或是互不干扰。 如佛门有恒沙世界,道门有洞天福地。 而在将官道的分类中,则是将这个世界分为“空”、“幻”、“能”、“质”四个大世界。在这四个大世界中,又可以细分为无穷数的小世界。 其实,用比较通俗的话语来解释,质界代表的是人所处的物质世界,是落到实处的。 能界,便是能量所富集的世界。 所谓修行者,吐纳天地灵气,这灵气并非存在于质界,而是需要修行者打开灵台,与能界沟通,获取能界的力量。 幻界,代表的就是冥土、梦境一类的地方。 此地荒诞怪异,物质界的一切都能在其中有所印证,但规则全然不同,甚至可以说全然没有规则。 一切都是混乱的。 至于最终极的世界,则是空界。 何为空界,则一切都能概念化、信息化,是万物的源头,这也代表了修行界的极高果位。 你可以称之为彼岸,也能叫炁化。 而吴玄之打开的瞳中界,则属于幻界。 他眉心的瞳孔在滴溜溜的转动着,视线覆盖的范围在不住扩张。从起初的几十丈,到后来的数千丈。 他视线范围内的一切信息,全部都被瞳孔给收纳了进去。 如果把这些信息一股脑的塞到一个人的脑子里,那个人肯定会被信息流活活冲击成傻子。 不过,这些对于吴玄之却没有任何妨碍。现实世界的信息一被观测到,则立刻演化成相关的数据,让他的瞳中界变得更加的真实,规则也更加细腻。 “嗡。” 他的瞳孔忽然的一颤,一道身影出现在了其中。 那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但他却清楚的知道其身份。 唐子申,巴州知县。 巴州每天有数十人被冻死,有几百号人徘徊在饿死的边缘。这是唐子申的错吗?不好说。 这是这个时代的问题。 在整个大清朝,有无数的地方同时上演着这样的悲剧。 或许跟他的同僚相比,唐子申都算是好的。 但这一切,都不是其消极怠职的原因。所有人都可以选择对巴州的惨事视而不见,但唐子申不行。 身为一方父母官,不作为就是最大的罪孽。 “收。” …… 暖阁的四周悬挂着十余个灯盏,蜡烛上燃烧着跳跃的火光。径直的兽首铜炉里是烧红了炭,把整个屋子都熏得暖烘烘的。 人坐在其中,便是穿着单衣都很容易出得一身汗。 唐子申坐在靠窗户的位置,外界的冷空气吹进来,让他反倒觉得颇为舒适。在这样的日子里,喝上几杯温好的黄酒,与几个知交好友探讨几句文章经典,当真是好不惬意。 在唐子申的对面,坐着一中年的道人。 此人面容白皙,保养的极好,只有在眼角能看到些许皱纹。他的眼神极亮,若是盯着你看,你甚至会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辛川师兄,我就是一俗人,好精舍,好美婢,好花鸟,山上日子清苦,师兄就不要来劝说我了。”唐子申喝了一口茶,面上苦笑了一声。 “师弟你有仙根,迟早要入我门中。你只要不上山,我便每年都来。”中年道人脸上神色不动,好似一块万年不变的顽铁。 唐子申很无奈,他如今坐着县太爷的位置,虽然不说多显赫,但在自己的地界上也算是逍遥自在。那青城山他也不是没去过,霜冷苦寒,也无人服侍,样样都得自己动手。 他可受不得这般日子。 唐子申端起温好的黄酒,缓缓饮了一口。正咂摸着滋味,忽然间,他脸上的表情就扭曲了起来。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拼命拉扯着他的头皮,他的五官犹如橡皮泥一般,随着皮肤一起被拉的极细。 第三十章 似幻似真 转眼间,唐子申五官的形状恢复了原样。 但他的瞳孔呆滞,面容发灰,仿佛生命气息被一瞬间给掠走。 那中年道人双目一睁,双目中迸射出犹如实质的剑光。屋内的墙壁、挂画被一道道无形剑气切割,出现了无数的裂口。 他伸手在边上一抓,剑匣被其提在了手中,整个人自楼中一跃而出。 辛川道人那一直都不曾变化的神情终于变得严肃了起来,竟然有人能够当着他的面,掠走唐子申的魂魄,此人的实力绝对不弱。 街道上空荡荡的,看不到任何一道人影。 他仔细辨别着空气中的气机,但却没有任何发现。仿佛那人是从虚空中来,又到了虚空中去。 不着痕迹,无依无凭。 辛川道人抱紧了手中剑匣,微微吸了一口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什么人!” 就在忽然间,他猛地转过头去。在檐角下,一道佝偻着的身影正匍匐在一桶泔水面前,贪婪的吞吃着里面发馊发霉的食物。 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怎么一点感应都没有? 辛川道人的心中翻江倒海,他一颗剑心早已通明,任何人只要靠近他百步内,就会被他发觉。 但眼前这道身影离他不过十丈,而且动静还这么大,他的反应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迟钝了? “我管你是什么东西,我自一剑斩之。”辛川道人的双目微凝,剑匣裂开,一截犹如秋水般的剑刃自其中浮现。 剑侠不修长生法,不练不死功,但求一剑断尽灾厄困苦。 剑刃微微震动,刹那间化作流光,轻易的便将那身影割裂。 “是幻觉?”长剑归匣,锋芒瞬间收敛。但辛川道人却好似什么都未曾触碰到一般,刚刚的一切如虚幻一般。 “师兄,辛川师兄。” 忽然之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回想着。 辛川身体一震,睁开了眼睛。 暖阁中的烛火跳跃依旧,炭炉中的黄酒依然散发着醉人的香气,耳边传来的是歌女浅唱低吟的小曲儿。 在他的面前,唐子申一脸担心的看着他。 “师兄,你是不是太累了,与我说着话,竟然睡着了。”唐子申见他醒了,也松了一口气,口中半调侃着说道。 辛川努力的回想着刚刚经历的事情,大半的场景竟然已经记不清,只余下些许零散的记忆。这种感觉,就像是他年幼时期做梦一般,有时候也知道自己做了美梦,但事后回想起来,却什么都记不得了。 但是,自从他练剑以来,剑心常驻,任何记忆只要他愿意,都不可能被遗忘。 “我是……睡着了吗?”辛川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迷茫。 他抬头看向窗外,在暖阁斜对街的檐角下,一个佝偻的身影正趴在一个泔水桶上大快朵颐,贪婪的像是一只饿鬼。 “嘭。” 辛川猛地起身,连带着凳子也被他往后推了几步。 他的脸上大惊失色,他原本被遗忘的记忆再次浮现心头,眼前的这一幕,竟然与他梦中的场景一模一样。 “师弟,我们快离开这。”辛川意识到情况不太好了,虽然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肯定有人在算计自己二人。 说话间,他一把就向着唐子申的位置伸出了手。 但这一抓,却抓了一个空。 他的手直接从唐子申的胳膊肘位置穿过,却仿佛触碰到了一丝虚无。 假的,他眼前的这个人竟然是假的。 “该死!”辛川的脸上流露出震惊之色,在惊怒之下,他的剑刃喷吐出明暗不定的光芒。 四溢的剑气,将整个屋子内的一切陈设都切割出裂缝。 骑着青牛的猪提示您:看后求收藏(), 第三十一章 永无止境 辛川道人再次睁开了眼睛,他看着四周熟悉的场景,眼中闪过了一丝难以掩盖的疲惫。 他一次次的打破幻境,每一次都以为能够从中脱离,但只是机械重复的陷入另一场幻境中罢了。这种无数次的绝望,让他的心不断的沉下去。 不过,眼前的幻境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场景中多了一个陌生的人。 “青城剑派……”见到辛川醒了,吴玄之的面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在下一刻,辛川道人双目中流露出一丝疯狂之色,匣中的长剑升腾,剑气勃发,狠狠的向着吴玄之的身上斩去。 吴玄之的身体犹如一张薄纸,被一裁两段,而后化作了虚无。 “假的,又是假的!”辛川大口的喘着气,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又被浇灭。 “锵。” 他这边心神未定,眼前的虚空中一道更加璀璨的剑气凝聚了出来。 辛川在仓促之下,勉力举起了手中的剑匣。 “轰。” 他整个人横飞了出去,身体撞破了暖阁的墙壁,夹杂着一堆破碎的木料砸在了地上。 辛川手中的剑匣破碎成一截截,飞剑也暗淡无光的跌落在一旁。他的手臂和胸口上是一道道深可见骨的血痕,鲜血如泉涌一般流淌出来。 肆虐的庚金之气在这一刻变成了奔腾的猛兽,肆无忌惮的破坏着他的身体。 “咳咳。” 他的眼中是深深的惊骇之色,这川中竟然也有人练出了如此凌厉的剑法。 在被剑气劈中的那一刹那,他只觉得一头凶猛的妖魔扑将了过来,冰冷,残酷,要将他的身体和灵魂一同吞噬掉。 辛川躺在地上,就像是一条陷入了干涸的鱼。随着鲜血的流失,他的生命力也在衰减。 他求生的本能,让他艰难的吸入每一口空气。 一个身影走到了他的面前,他能够清晰的看清楚对方的面目。 那是一个非常年轻俊朗的年轻人,看着犹如人畜无害的富家公子。 “唐子申的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下一次,就不是这么简单了。”一道警告的声音传入了辛川的耳中。 四周的场景破碎,辛川再次的睁开眼睛,他依然坐在暖阁之中。 灯火摇曳,暖意袭人,小曲儿丝丝的勾着人。 只是,唐子申跟那个年轻人却不见了。 又是幻觉! 那个年轻人…… 辛川陡然惊觉,他发现自己丝毫记不起那个人的模样了,他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但样貌,年纪、性别……都是模糊的。 …… 难得的阳光懒洋洋的照在人的身上,吴玄之坐在院落的一角,背后靠着墙,手里还捧着一本书。 “先生,县太爷的批条下来了,咱们的抚幼局可以建了。”阿强欢喜的跑了进来,脸上是掩不住的笑容。 他本以为钱师爷是在骗他们的钱,谁料到人家是真心想要建抚幼局。不仅如此,官府还出资八千两,把此次抚幼局的规模扩大了一倍。 原来这天底下,不是所有的官老爷都是坏人。 亏他们还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既然是批了,就快些找人动工了。”吴玄之将书放了下来,也笑了起来。 唐子申跟钱师爷二人被他困在瞳中界内,经历了千百回的众生疾苦。如今意识回归体内,倒也开始重新做人了。 只是,他们现如今难免有点矫枉过正的意味,巴州的抚幼局只需五千两就能办起来,再投入八千两,无非就是让孩子们的生活环境更好一点罢了。 相比起提高孩童的生活水准,巴州更需要的是把钱投入到那些即将被饿死的人身上。 不过,他也没有因此再去找唐子申。 他是过客,不是保姆,他不会手把手教唐子申怎么做事。 “先生,你看的什么书呀。”小猴儿蹦跳着走了过来,他还穿着那变脸的斗篷,一看就是刚刚练功结束。这几日来,他大部分的时间都花费在练习变脸上。 现在已经能连续变出七张脸,并且近处看也瞧不见破绽,非常有天分。 吴玄之将书翻了过来,封面上大大的写着四个字——《混元剑经》。 《混元剑经》是青城派的绝学,能断七情、断凡息、断声迹,最终使得内三宝浑圆融合已至纯阳之境。真要到了那最后一步,便是断生死,生生用剑斩出一条长生路。 剑修的修行几乎没有修身养性的法门,讲究的是燃烧性命,一往无前。 他们寿限与常人一般无二,在短暂的时间内无法突破至最高境界,则是身死道消。 所以,这一群人往往都是疯子,非常容易陷入偏激。 此本《混元剑经》是吴玄之从辛川的记忆中读取而来的,他那瞳中界一展开,若是无法通过意志判定,任何人都会陷入其中。 而一旦你进入瞳中界,则五蕴皆迷,幻实不分,你的一切过往将会全部倒映出来。 吴玄之将辛川的所有修行法门和修行经验凝聚成了一本书,无事的时候便拿来阅读消遣,增长一下自己的修行阅历。 若是换做后世网络游戏的说法,他是等于在辛川的身上开出了一本技能书和经验书。 虽然小猴儿不懂修行,也不识字,但看着那书中的文字和图画,也是面带憧憬之色。 “这本书都是些歪门邪道,小孩子还是不要学的好。回头我教你一份呼吸吐纳的法门,不能让你成为飞檐走壁的高手,但养生延年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吴玄之将书本合上,伸手在小猴儿的脑袋上摸了摸。他这句话是骗小孩的,《混元剑经》为剑修的顶尖法门,也是青城派视若珍宝的东西。 他若是贸然把里面的招式功法传授给小猴儿,反倒容易给其带来灾祸。 更何况,《混元剑经》的确也太过于极端,非是意志坚定,清心寡欲之人不得修行。小猴儿生性跳脱,与这法门不匹配。 小猴儿做了个鬼脸,嘻嘻一笑,便不再纠结此事。 他也纯粹是好奇,并不是真要去学什么修行的法门。 第三十二章 少年强则国强 “少年强则国强,少年智则国智。” 吴玄之捏起一支粉笔,在黑板上板板正正的写下了十二个大字。每一笔都清晰硬朗,充满了勃发朝气。 阳光从透明玻璃的房子中透了进来,桌子和地面上落下了一圈圈的斑斓。室内的角落都点着炭盆,室内温暖如春。不算太宽敞的教室里,挤了七八十个孩童,年纪从五六岁到十四五岁不等。 如今时局动荡,各地灾祸不断,不少孩子都失去了父母双亲。若是没有抚幼局的出现,他们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饿死在街头。 而这样的事情,不仅仅出现在巴州一处,而是全天下普遍存在的一种状况。 这间屋子被改造成了新式学堂的模样,连负责教学的老师也是从新学堂出来的。 巴州的环境比较封闭,为了找到合适的老师,也花了戏班子不少功夫。 “今天这一课,我不能教给你们太多的东西。但我希望你们用一生去寻找一个答案。那就是:我们人为什么要活着?我们不是牛马,不是牲畜,不是顽石,我们是活生生的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必须要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或许我今天说的你们不太懂,但请你们务必要记下。”吴玄之看了所有人一眼,缓缓开口说道。 所有人也都望着讲台上的那个身影,哪怕到了若干年后的某一天,还能回忆起这一天的照耀在先生身上的阳光以及先生对他们说的话。 人,为什么活着呢? 吴玄之走出了教室,屋外的阳光大好,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 隐约之间,他在教室的上空,听到了朗朗的读书声。 真好。 …… 吴玄之离开了巴州城,这一回却没有跟随戏班子一同上路。 德明戏班如今算是在巴州扎下了根,其独特的戏剧形式,不仅在巴州当地受到欢迎,连川中的其他城市也有所耳闻,请德明戏班前去表演。 川中人的爱好和审美是很接近的。德明戏班又依据本地的神话传说改了几出神魔戏,利用变脸的手法表演出来。每到一处,必然会引起当地的轰动。 吴玄之轻装简行,骑了一匹小毛驴便上路了,一路向北而去。 小毛驴的脖子上挂了个铃铛,走起路来,叮铃铃的作响,混合着风声,倒也不寂寞。 这一回运气不错,恶道三眼妖诞生的速度比他预料的要快上一些。 他在巴州的这些日子,也一直在熟悉恶道三眼妖的用法。 总得来说,恶道三眼妖的能力可以划分为三类:即全视、拘禁和读取。 全视很好理解,在视线可及范围内,一切都无所遁形。无论是障碍物遮挡还是阴影遮挡,都能被看穿了。说白了,就是360度视角+透视+夜视。 第二个能力,拘禁。 任何生命体如果不能通过瞳中界的意识判断,就会被拖入到幻境之中。当然,如果吴玄之不主动戳破,可能当事人永远不知道自己已经进入到幻境中了。 只要他愿意,他完全可以让一个人类莫名其妙的昏死在家中,再也醒不过来。 第三个能力,读取。 任何一个被瞳中界拘谨的生灵,其潜藏在意识深处的所有记忆都会被读取出来,这些信息都会化作瞳中界的一部分。身为主人,吴玄之可以随意翻看所有记忆。 从某种意义上,他可以比你自己更了解你。 相比起脊剑妖,恶道三眼妖的攻击力没那么强,但在实际运用中,却综合多变了许多。 吴玄之因为没有目标,每天就是走走停停,大约过了半个月的时间,才终于过了汉中,进入了陕西境内。 第三十三章 放血 骑着青牛的猪提示您:看后求收藏(), “呜呜。” 夜色逐渐深沉,雾气也粘稠了起来,远处的群山影影绰绰,看的不太分明。也不知道是什么动物在夜间传来了几声哀鸣,使得这个夜晚分外的冷清。 山脚下,有星星点点的星火闪烁,隐约能看到十几户人家。 村子安静极了,大半人家的房子都是黑灯瞎火的,只有最东头的那户犹自点着灯。 “她是中了邪,邪气憋在体内,得放血。”一个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这声音很难听,就像是嗓子被火给烧过的一般。 “听您的,额婆娘就交给您咧。”另一道带着感激的声音响起,似乎十分欢喜。 “呜呜。” 屋内哀鸣的声音陡然变大,声音也急促了起来。 屋内只点了一盏油灯,却围坐了二十多个人,把这间屋子挤得严严实实的。 在屋子的正当中,有一女子被捆缚着,头发杂乱且油腻,一根根的黏在一起。她的衣服只余下几块布料挂在身上,根本挡不住什么。身上勒了一圈圈的绳子,皮肤上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淤。 围坐的人群中,不乏打光棍的汉子,一双双闪烁的眼神有意无意的在女子的身上掠过,似乎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女子的嘴巴被一块麻布给塞得严实,眼中是掩盖不住的惊恐。 “引男啊,你忍着一点啊,严婆这也是为你好。放了血,这病就能好起来了。”一个看着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有些心疼的看着女人,安慰着说道。 他口中的严婆,是一个看上去六七十岁的老妪。 她的身材佝偻,身体瘦弱的几乎像是一具骷髅。满头稀释的白发被她小心翼翼的挽成了一个髻,用一根木簪插住。她的皮肤就像是泡皱了又晒干的黄纸,沟沟壑壑之间,仿佛都藏着秘密。 严婆年轻时候似乎爱美,这个习惯竟也延续到了现在。 她那坑坑洼洼的脸上都还涂了一层厚厚的粉,又细细抹了腮红。 严婆嘿嘿笑了笑,露出了缺了好几颗的大黄牙。她从一旁的台子下面摸出来一柄短刀,慢慢走到了女子的身边。 “呜呜。” 女子呜咽的声音变得更大,拼命的摇着头,眼神中全是惊恐之色。 “引男,你得听话,额们还能害了你不成?”那憨厚的汉子抱住了女子的脑袋,不住的劝说道。 严婆手中的刀子贴在了女子大腿处的皮肤上,一只手按住,另一只手则用力,那刀子并不如何锋利,她需要用上点力气才能割开女子的皮肤。 “呲。” 伴随着一声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声音,那刀子生生的割开了女子大腿上的皮肉,鲜血止不住的流淌了出来。 鲜血滴落在了地上,流淌到了女子的私处,围坐众人的情绪也微微亢奋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仿佛在观摩着一场盛大的祭祀。 “信神信神,百病不生。” 一些人在口中念叨着些含糊不清的词语,而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跟着一起念。 这些人的面目有着一种别样的鲜活力,他们的眼睛很亮,他们似乎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女子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她挣扎的更加用力,更加歇斯底里。她男人只得拼命按着她的脑袋,口中念叨着些安慰的话。 起初,她的反抗还比较剧烈,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动作逐渐小了起来。 鲜血在凹凸不平地面上形成了一个小水塘,屋内弥漫着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血腥气,迸溅的血也早就浸湿了忠厚男人的衣服。 起初是温热的,现在是冰冷的。 忠厚男子忽的松开了一直紧抱着的人儿,大口的喘着气。 女子的双目死死的瞪着,瞳孔中的光彩早就消失了。她的脸色惨白,还泛着一层青色。她嘴巴微张,就像是上了岸的鱼,活活的被晒干了。 “引男……引男……她死了。” 男子的嘴唇哆嗦了两下,往后退了两步,他指着女子,却抬头看向严婆。 严婆的脸色不变,只是慢慢的用一块白布擦了擦刀子。 “她中的邪气太强,我给她放血的时候,邪气一股脑的都冲了出来,她这才没挺得过去。”严婆的嗓音低沉,有些不耐烦的解释道。 “那……引男能入净土乡吗?” 男子心痛的眼泪都流了出来,他看着死状凄惨的女子,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你那婆娘是外地来的,不信娘娘,还总想着逃走,大概率是进不了的。”严婆冷笑了一声,把刀子又放回了桌子下方的隔断里。 “那……那可如何是好?额还想着以后跟她在净土乡团聚呢?”男子的情绪有些焦虑,这要是净土乡里见不到婆娘,那岂不是自己死后还是一个光棍? 这哪有脸去面对爹娘啊。 “想要让她入净土乡也行,你每日念诵《积福经》千次,给她积攒了足够的福分,说不得娘娘破例会让她进去。”严婆嘿嘿一笑,脸上是说不出的阴森。 …… 吴玄之一行人艰难的在山道间行走着,地面上起了一层霜,落在光滑的石板上,有些滑腻。山道两侧便是深渊,一个不留神,就得滑落下去。 他把小毛驴牵在后头,这畜·生实在胆小,这遇到上山的路竟然不敢爬了,他还得用力拽着才行。 “那前面有个村子,等咱们过了这座山,就能到了。”吴玄之的眼神好,哪怕隔着老远,都能看到远处的村落。 那些做工的汉子各自浑身大汗,听到前头就能休息,也都来了精神。 “这一趟可真不容易,若非给的工钱高,咱们才不来这地方。”从隔壁县到此处,虽然隔得不远,但道路异常崎岖,他们光是在路上就花了两天。 “哎,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去放个水。” 人有三急,有一个汉子也憋不住了,寻了一处空当,便面朝着悬崖处,一解拴着裤子的绳子,酣畅淋漓了一番。 “一送小郎闷沉沉,情哥哥今天要出门……”见了空旷处,那汉子放肆的扯开嗓子,吼了一句。 一首本地的情歌,愣是被他喊得跟船工号子一般。 边上的其他人也哈哈大笑了起来,也跟着吼了起来。 “哎哟我草,什么鬼东西!” 第三十四章 她的一生 那汉子下意识的一哆嗦,差点没尿一裤子。 他赶紧把腰带塞到裤子里,往后退了几步,脸上有些余悸。 “你是见鬼了啊,一惊一乍的。”旁人都被他给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来,不由得骂道。 “是……是见鬼了。”汉子大口喘着气,一颗心扑通乱跳着。 他刚刚在放水,正放了一半,便看到一个浑身血迹,脸色青白的女人向着他扑了过来。 差点没把他吓死。 “行了,这大晚上的,别乱说这种话,怪瘆人的。”这年头,大家普遍还是迷信的。 说实话,这种玩笑也不好笑。 “我要是骗人,我就生儿子没屁眼。”那汉子见大家不相信他,便赌咒着说道。 “行了,就你婆娘那二亩薄田,能生两丫头片子就不错了,还想着生儿子,我看你是净想好事了。”旁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一时间,气氛反倒更欢快了起来。 一群男人聚在一起,谈谈荤段子,便感觉啥恐惧气氛都被冲淡了。 那汉子偷偷抬头,想着悬崖处看去。除了一片黑,啥也没有。 难道……真是他看走眼了? …… “陈引男……原名张招娣,女,廿三岁,原籍留阳县人。”吴玄之一手牵着小毛驴,另一只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本书。 这本书并非什么消遣的文字,反倒像是某个人的生平传记。 里面详细的记载了一个叫张招娣的女人,从出生到死亡的所有事情。 他双目微微的闪烁过一丝红光,在他的瞳中界中,一个浑身血污的女子被一道力量禁锢着,丝毫动弹不得。 实际上,那汉子并未开玩笑。 他是真的见鬼了,只是在他见鬼的一瞬间,吴玄之的瞳中界张开,便把那女鬼给吞了进去。 瞳中界属于幻界的一支,与冥土、梦境属于同一层次的空间,天然就能把这些阴魂给收容进去。 留阳县位于山西,距离此处有着不近的距离。 张招娣是家中长女,从她的名字就能看出,她的家庭必然是重男轻女的。只可惜,她的名字并未为她的家庭带来好运,直到她母亲去世,家里也没有多一个男丁。 她父亲是个酒鬼,喝醉了就爱打人。 从小到大,张招娣被打过三百一十七次。 她自己已经记不清了,但吴玄之却替她记得。 十六岁那年,她被人用药给迷了,醒来后就被送到了石临庄,也就是娘娘山脚下那个村子。 她被卖给了一个叫陈长栓的中年男人,用了八两银子。陈长栓给她改了个名字,叫陈引男。 是希望他,能为陈家生个男娃。 不过,就如同招娣没有招来弟弟一样,引男也没给陈家引来一个儿子。 陈长栓很喜欢她,也对她很好,自己饿肚子也要把粮食留给她吃。 但他不给招娣穿衣服,因为穿了衣服,招娣就会跑。 时间长了,招娣的精神就有些不太正常了。但找到机会依然会跑,光着身子也要跑。 没办法,陈长栓忍痛用铁链把她锁了起来。 就这么的,招娣在石临庄被锁了五六年。 她的精神状况更差了,一年中大半时间都是疯疯癫癫的,只有少部分的时间能清醒。 一个月前,她患上了怪病,突然就会双眼发直,肌肉僵硬,浑身抽搐。有些人说她是中了邪,碰见了不干净的东西。 待到她好一点的时候,陈长栓把她送到了严婆这里,用了放血治疗的办法。 但那严婆很明显也是给不懂医理的,那刀子在招娣的大腿上割了一道,划破了她的大动脉,使得招娣因失血过多而死。 因为心怀怨恨,死后招娣阴魂不散,在山间飘荡,却正好被吴玄之给撞上了。 把张招娣的一生读完,吴玄之的心中有些莫名情绪。 这本关于张招娣的书非常的薄,不仅因为她的生命太短暂了,更多的是,她的人生里头有大片大片是空白的。 她的苦难是重复式的,一次次的被打,一次次的被关押,一次次的陷入癫狂和疯癫。 这些过于重复的地方,都被瞳中界给折叠了。 但是,记忆可以折叠,人生却不能。 折叠掉的时间,意味着张招娣正在经历着人间的最最难熬的苦痛。 吴玄之一行人,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了山道。一直到两更天的时候,才到了山脚下的村子。 村头的黄狗发了疯一样的狂吠了起来,引得其他守夜的狗子也叫嚷了起来。 连绵成了一片,把陷入沉睡的村子给叫醒了。 这年头的人都警觉,有点动静就赶紧披着衣服起来了。掌了灯,瞧了一眼外面的动静。 “额们是隔壁县过来的,娘娘山的庙祝请咱们来修庙,我们是大晚上才到这儿来,能不能给个歇脚的地方,咱们明天就走。”几个汉子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一听是给娘娘山修庙的,大家也都精神了起来,赶忙把众人迎进了屋子。 第三十五章 以暴制暴 严婆慢慢睁大了眼睛,面前站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幼童。 他的脸上像是被人摸了煤灰一般,黑一块红一块的,一根萝卜头一样的小辫子就这么竖在脑袋上,看上去颇有几分虎头虎脑的意味。 只是,他真的太瘦了。 裸露出来的皮肤上,能清晰的看到骨头的印子。 相比起他瘦弱的身躯而言,他的肚子反倒显得异常的鼓圆,仿佛在衣服下塞了一个皮球。 “是虎子啊。”严婆的低下了头,看着这个幼童,回忆了半天,才想起这个孩子的来历。她的脸色先是一变,旋即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伸手摸了摸幼童的脑袋。 “严婆,我肚子痛。”虎子仰着脑袋,开口说道。 他的声音里,夹杂着痛苦之色。 “那是邪气进了肚子,要放血,把血放出来就好了……血放出来就好了。”严婆点了点头,一只手拉着虎子,一边颤巍巍的转身进了屋内。 她走到了案台面前,伸手在下面一摸,一柄短刀就被拿了出来。 “是哪里疼啊。”黑暗之中,严婆脸上的每一个皱纹似乎都在笑。她微微俯下身体,凑在虎子耳边说道。 虎子指了指自己的肚子,面上痛苦更加明显。 “不急,不急……马上……马上就不痛了。”她前半截语气,还在抚慰着虎子。而后忽然间,那匕首深深的刺入了虎子的腹部。 “区区一个小鬼,也敢送上门来!”严婆脸上的表情变得狰狞,她用力的转动着短刀,进一步扩大了虎子肚子上的伤口。那刀子里,仿佛有血迹要沁出来。 此时此刻,她的眼中哪里还有昏聩。 那个虎子早就死了,眼前的影子肯定是鬼魂前来作祟。 她受娘娘庇佑,又岂是一个小鬼能够迷惑了的? “嚎。” 虎子的嘴巴张大,越张越大,嘴角撕裂,露出了森森的骨茬。他腹部的伤口上,无数黑色的虫子,就像是蛇一般蠕动了出来,快速的了覆盖了严婆的刀子,也覆盖了严婆了手。 “你死了,那是你对娘娘不够虔诚,现在也敢出来作祟?”严婆丝毫不惧,她的手握着整个短刀,在虎子的腹部狠狠的搅动着,鲜血混合着大量的黑色虫子跌落了下来。 “呃。” 就在僵持之际,忽然之间,严婆忽然按住了自己的喉咙,脸色变得铁青了起来,她浑身湿漉漉的,拼命的向下滴水。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静静的站在女子的后面,她的身上没穿片缕,也在滴着水。 “胡永凤,女,廿九岁,死亡原因:沉水窒息” 胡永凤也是外地拐卖来的女人,但她性子远比张招娣要更刚烈。她不仅逃跑,还暗自准备了一把铁片,在被人捉到的时候,用铁片划伤了一个青壮的命根子。 严婆很生气,就命人把她浸了河里,活活给淹死。 紧接着,在严婆鼓动下,向往升天而自焚的陈阿喜……因中了邪被关在屋内活活饿死的陈花……被放血致死的张招娣…… 在黑漆漆的屋子里,一个又一个身影向着严婆的身上扑了过去。 她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一会儿被虫子啮咬。 她的身躯早就残缺,东一块西一块的缺了不少零件。但她依然可以活动,口中发出惨烈的求饶声。 严婆是乡下神婆,是懂一些邪门歪道的。这些人的鬼魂不敢来找她,早就不甘心的消散在了荒野中。 眼前的这些人,不过是吴玄之从她记忆中化生出来的影子罢了。 屋内漆黑,严婆的尸体几乎看不出完整的形状,横躺在地上。 但在瞳中界内,她依然要受到一遍又一遍的折磨。 直到,魂飞魄散! …… “笃笃笃。” 陈长栓机械的拿起锤凿一下又一下的刻着,木屑纷飞,他脸上的神情是麻木的。 一会儿,他的口中念念有词了起来。 “信神信神,百病不生。信神信神,净土往生。”他念的是《积福经》,严婆告诉他,每日念诵千遍,他婆娘就能得到救赎,进入到净土乡。 他没什么文化,也不识数,不知道今天念了多少遍了。 但多念两句,总归是好的。 念着经,他的眼神才有了几分光彩,似乎又多了几分动力。 陈长栓抖掉了身上的木屑,他是村里的木匠。他婆娘死了,他得打一个薄棺材。 忽的,一道阴影笼罩了他的身体,也遮住了油灯的光。 他一抬头,却发现是一个年轻的公子哥。 此人光是站在这里,就能成为视觉的中心。 这人一看就不是村里的,村里哪有这般神仙样式的人物。 陈长栓的一直都浑浑噩噩的内心,忽然多了一丝难言的感觉,似乎有些自卑,也有些嫉妒。 “你就是陈长栓?”吴玄之的目光在对方身上一扫而过,旋即又挪了开来。 “您……您是?”陈长栓被压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我是张招娣的表兄。”吴玄之笑了笑,眼睛又看到了停在大堂的张招娣的尸体。 “那……大舅哥?”陈长栓的脸上先是一变,似乎有些恐惧,像是被人撞破了某件坏事。而后又勉强露出笑容,讨好着道。 吴玄之环视了一圈四周,在地面上捡起了一根手腕粗细,七八尺长的木棍。 他掂量了一下手感,觉得还挺顺手。 “你……你要干什么?”陈长栓意识到不好,转身就要跑。 但他动作在吴玄之的眼中,简直缓慢如蜗牛。 “嘭。” 那木棍狠狠抽在了陈长栓的脑袋上,只一下,陈长栓的脑袋就开了花。 “啊……啊……” 陈长栓涕泗横流,吓得浑身都在颤抖。被抽了那一棍子,他意识都有了片刻停顿。 但不论他怎么逃,那棍子总是能精准的抽在他身上。 棍子断了一根,又换了一根。 而没过半刻钟,陈长栓就近乎陷入了昏迷,身体上到处都是血,呼吸变得若有若无。 “咔嚓。”第二根棍子也断了。 吴玄之把手里的棍子扔了,伸了一个懒腰。 以暴制暴是不好的。 但是…… 真特么的爽! 《我的器官是妖怪》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