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将相》 第一章 游侠李合 夏日炎炎,万里无云。 晴空下,在平坦而绵长的官道上,一名头戴斗笠的少年脚步蹒跚、有气无力。 半晌,少年停下脚步,左手捏住斗笠的笠沿,斜着头瞥了一眼头顶的太阳,笠沿下露出了他那淌着汗水的脸孔。 “才五月,怎么这么热?” 少年摘下挂在木棍上的葫芦,拔出塞口,仰起头往嘴边一续,奈何葫芦内的水已所剩无几,不足以解决他的干渴。 好在他知道不远处就有一条大河。 将葫芦重新挂在木棍上,少年肩挑着木棍,快步朝传来流水声的方向走去。 不多时,少年便来到了那条当地人称之为汾水的河流旁。 “呼——” 畅饮完河水的少年发出了满足的声音,旋即他看向河中的倒影。 河水中的倒影略显稚嫩,大概十五到十八岁的年纪,但长得倒是颇为英气,削瘦的脸庞上,五官端正,挺直的鼻梁,好似有锐角的眼睛,让人印象深刻。 “嘁!这可恶的颜值……” 摸了摸削直的脸庞,少年喜滋滋地回到了官道上。 他并不看重颜值,更不会以貌取人,但这话指的是对别人,而对于自身,相信任何人都希望有一副能让同性羡慕乃至嫉恨的外表。 他也不例外。 “话说回来这是到哪了?” 回到官道上的少年,眯着眼睛站在太阳下眺望四下,寻找着人烟的痕迹。 虽说他想要亲眼见识波澜壮阔的天下,欣赏一下景秀的山河,可徒步什么的,这也太折磨人了。 “李合啊李合,你说你干嘛不坐船呢?虽说坐船是很贵,可这走要走到什么时候?” 自言自语地发着牢骚,少年低头看了看左手的木棍,以及右手的斗笠与葫芦。 布衣、斗笠、木棍、葫芦,在他的认知中,这是江湖游侠的基本装扮,而他从到大,心中就对那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任侠抱持着憧憬。 前一阵子,当他从北边一座城池出发时,他的心情十分振奋,可当他徒步走了至少几百里路程后,他终于意识到,当时脑们一热选择步行的决定,实在是愚蠢至极。 “好想喝冰汽水……” 低喃着,名为李合的少年用木棍挑起盛满了水的葫芦,继续沿着官道朝南而去。 他想要尽快赶到南边的城池,他已经受够了夜宿荒野,与蚊虫、野兽为伴。 轻叹一口气,李合继续上路,沿着蜿蜒的官道,越过了一条不知名的河流。 此时,广阔的旷野地形逐渐有所变化,几座并不紧挨的山丘呈现在他面前,而正当他准备沿着官道从那几座山丘间穿过,他的心中忽然有所警觉。 他抬头看向左前方的山丘。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是一座很普通、很常见的小山丘,山丘上山林茂盛、郁郁葱葱,乍一看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与附近其他几座山丘并没有太大区别,但他的直觉却好似隐隐做出预警。 『喂喂,不会突然窜出什么野兽来?』 暗暗嘀咕着,李合加快了脚步,想要尽快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还没等他走出十几丈远,左前方那座土丘上便跑下来一群衣服林乱、蓬头散发的男人,一个个手中握着木棍、竹枪、锄头等物。 『难民?……山贼?』 李合停下脚步,表情古怪地打量着那群疑似山贼的家伙。 不得不说这群家伙的卖相实在是有点狼狈,以至于他都有些难以判断对方的身份。 而就在他狐疑打量这群人的时候,那群疑似山贼的家伙已大呼小叫着奔了过来,将他隐隐包围在当中。 随后,一个看似首领的男人缓缓走向李合,带着几分阴骘得意笑道:“嘿嘿嘿,总算是有买卖上门了……” 『买卖?』 李合惊愕地看着对方,旋即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为这些人的视力与智力报以同情。 还买卖上门,他除了身上的衣物,随身就只有一个塞有几件衣物的包袱,一顶斗笠、一根木棍外加一个葫芦,穷地连叮当响的玩意都没有,这帮人瞎了眼么,居然大热天的来抢他? 『别闹好了?这大热天的……』 心中哀嚎着,李合摘下头上的斗笠,向那名山贼头子报以笑容,拱手抱拳主动打起招呼:“诸位莫不是这一带的英雄好汉么?今日能见到诸位,实在是荣幸,不过小子身无长物,只有一身衣物,与寥寥随行之物,实在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孝敬大王与诸位英雄好汉,请诸位高抬贵手,放我走。” 山贼头子神色阴晴不定地看着李合。 倒不是因为李合的话,大概也看出李合实在不像是什么有钱的样子。 他面色不渝地看向身边一名山贼。 那名山贼畏惧地陪着笑脸,讨好地解释道:“老大,这不是好些日子没碰到买卖了么,今日在山上看到这小子,小的就……” 见自家首领面色变得越来越差,他忽然话锋一转,指着李合说道:“老大,我猜这小子的包袱肯定藏着什么好东西!就算没有……这小子手上的棍子看着不错,咱们把它抢过来,还有那顶斗笠,好东西啊,老大你戴上它肯定会很凉快,还有那个葫芦……” 可能是因为被自家首领恶狠狠地盯着,这名山贼越发心虚,说话也越发没有底气。 “……” 山贼头子凶狠地瞪着那名山贼,足足半晌这才转头看向李合,旋即恶狠狠地说道:“你听到了?小子!留下那包袱,还有棍子、葫芦、斗笠,通通交出来!” 听到这话,李合微微皱眉。 说实话,这大热天的,他真心不想跟这群山贼动手,出一身汗不说,万一待会他刹不住力道,叫这群人崩他一身血,他回头还得去河里洗,否则等到了下个城池,被城门口值岗的士卒看到他衣服上的血迹,那可就麻烦了。 可没想到,他都已经这么低声下气了,这帮人还是要抢他东西。 心中闪过几分不渝,李合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眼神也随之变得有些不善起来。 他只是不想在大热天跟这群山贼发生无意义的冲突罢了,真当他好欺负么? 『不识好歹!』 心中冷哼一声,李合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名山贼头子。 随着他的凝视,他的视野内徐徐浮现了几行透明的文字讯息。 「不识好歹的山贼头子: 此人看起来大概三十来岁,膀大腰圆、面目狰狞,应是附近一带作恶多端的贼寇。 武力评估:40 威胁评估:不堪一击。」 『嚯?有40左右的武力么?』 李合稍稍有些意外,旋即歪着头看向那个山贼头子身边的两人。 「山贼甲: 此人看起来二十岁左右,尖嘴猴腮,不似好人。 武力评估:20 威胁评估:不堪一击。」 「山贼乙: 此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膀大腰圆,目光凶狠,不似好人。 武力评估:30 威胁评估:不堪一击。」 在暗暗打量了对方几人一阵后,李合‘呼’地吐了口气。 随着他心念一动,他视线的左下方,忽地浮现出关于他的讯息。 「李合: 此人天生神力,稚嫩的外表下隐藏着怪物般的潜力,稍加锻炼便足以成为举世闻名的猛士。 武力评估:80 评价:尚在成长期,仍有很大提升余地。」 “小子,你聋了么?” 见李合久久没有反应,那名山贼头子脸上露出几许不快,凶狠地质问道。 “……” 李合盯着对方看了数息,带着几分无奈的语气说道:“这大热天的,我不想与诸位有什么冲突,你们放我离开,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冲突? 围在四周的那些个山贼愣了愣,旋即哄然大笑。 这个大言不惭地小子是在恐吓他们么? 那名山贼头子倒是没有笑,只是用越发凶狠的眼神看着李合,龇牙冷哼道:“哪里来的小子,口气倒是狂妄得很……阿忠,给这小子涨涨记性。” “是,老大。” 山贼头子旁那个膀大腰圆的‘山贼乙’闻言应了一声,大步朝着李合走去。 李合撇了那人一眼,这人那‘山贼乙’的名字,也随之变为了‘山贼阿忠’。 “小子,这是你自找的!” 山贼阿忠摩拳擦掌地走向李合,待走近后者时,猛向挥拳朝着李合的面门砸了过去,看他挥拳的动作,这一拳显然力道不弱。 然而下一息,这只拳头却被李合稳稳地接住了。 “……” 李合看着山贼阿忠,山贼阿忠也看着他。 相比较李合无可奈何的神色,后者满脸错愕,甚至有些惊慌。 “阿忠,你在搞什么鬼?”山贼头子不耐烦地催促道:“快解决这小子!” 话音未落,四周那群山贼给纷纷开口,或揶揄,或催促。 “阿忠,你在干什么?” “干掉这小子!” “你不会连区区一个小崽子都解决不了?” 面对着自家首领的催促,面对着山寨同伴的揶揄与催促,山贼阿忠一声不吭,憋足了劲想要抽回拳头,然而眼前这个个子不算高的小崽子却用手死死捏着他的拳头,让他无法抽拳。 “怎么了?” 看着憋地满脸通红的阿忠,李合冷笑着故意问道,同时手中又使了几分劲。 只听咔地一声,山贼阿忠被李合捏住的拳头发出了骨头碎裂的声音,旋即,阿忠一声惨叫,竟在李合的力量下噗地一声跪倒在地。 四周的哄笑、揶揄、催促一下子消失不见,方才还满脸嬉笑的群贼,脸上都露出了惊愕。 此时李合这才松开手,任由山贼阿忠用左手捧着右手跪在那哀嚎,痛得全身发抖。 “我再说一遍……” 双目扫过围住自己的众山贼,李合神情平静地沉声道:“让我走!” 见此,那山贼头子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忽然,他怒声喝道:“宰了他!” 听到这话,围住李合的那十几名山贼如梦初醒,一个个神色狰狞,握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涌向李合。 『嘁!』 心治躲不过去,李合暗哼一声,一把握住手中的长棍,单臂抡出一棍,以迅雷之势,一棍扫在离他最近的那名山贼的头颅一侧。 只听砰地一声,那名山贼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旋转,足足被击飞出了两丈远,落地之后嗒嗒翻滚了几圈,旋即一动也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 在场的众贼面色顿变,惊得纷纷停下了脚步。 此时就见李合手持木棍扫了一眼周围那群山贼,在吐出一口气后,眼神随之变得锐利。 “不是要打么?来,一起上!” “……” 一干山贼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第二章 游侠李合(二) “英雄饶命,英雄饶命……” 仅数十息工夫后,那名声称要宰了李合的山贼头子,就被李合打折了右手,此刻正捧着右手跪在李合跟前祈求饶命。 再看他手下的那十几名山贼们,也都已被李合通通打翻在地,或捂着受创的部位哀嚎惨叫,或撅在那一动不动,也不知是否还有气息。 对此李合也没空去深究,此刻他正面色不渝地看着手中那只开裂的葫芦。 那是他用来盛水的葫芦,一个可恶的山贼,不惜用两颗牙齿作为代价,硬生生用面颊打烂了他的葫芦…… 好,其实是他忘了棍上还系着这只葫芦,直到这只葫芦砸掉了一名山贼的两颗牙,啪嗒一声裂开,让葫内的水都流了出来,他这才反应过来。 这只他花钱买来的葫芦,可是陪伴了他好些日子呢! 真是可惜了。 “……” 想到这里,李合的面色也变得愈发不渝,看看手中破裂的葫芦,又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磕头如捣蒜的山贼头子。 大概是感受到了什么,那名山贼头子一脸惊恐地祈求道:“英雄饶命、英雄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您就饶小的一命……” “就你还能洗心革面、不再作恶?”李合不以为意地轻哼道。 说实话他一点都不相信对方的话,他甚至还在考虑,要不要索性替当地人除掉这一恶,反正都已经出了一身汗了,也不差再抡一棍取了对方性命。 或许是从李合冷漠的语气中察觉到了危机,那名山贼头子连连磕头求饶道:“小的能,小的一定能,英雄就饶过小的……” 听到这话,李合稍稍犹豫了一下。 他固然知道有些人本性难移,甚至也很早就知道人心的歹毒可以达到怎样的地步,但看着眼前这家伙磕头如捣蒜的模样,他倒是也有些难以下手。 说不定眼前这家伙今日被他教训了一顿后,真能改过自新,不再作恶呢? 更何况,杀人,亲手终结一个同类的性命,这在李合看来终归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考虑到自己已经将对方的右手给打折了,李合权衡片刻,最后还是决定给对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想到这里,李合沉声警告道:“记住你今日的话,日后莫要再作恶了!” 那名山贼头子闻言露出欣喜之色,连连点头说道:“小的记住了,小的记住了,多谢小英雄,小的日后一定悔改,从此不再作恶。” 『但愿。』 李合心下暗道着,微微点头,旋即转身准备离开。 可就在他转身之后,那名山贼头子的面色一下子阴沉下来,用左手操起地上被打落的利剑,朝着李合的脑袋重重劈了下去。 『唉。』 没走出几步远的李合忽然心中预警,旋即,伴随着一声夹杂失望与无奈的叹息,他稍稍一侧身,便避开了山贼头子的背后偷袭。 同时,他的左手一把握住了对方持剑的左手手腕。 “看来你不会悔改了……” 瞥了一眼满脸震惊与惊恐的山贼头子,李合平静地开口,同时左手猛地一翻,向后一送。 咔嚓! 山贼头子的左手一下子就被李合折成了一个扭曲的模样,旋即又听噗地一声,山贼头子手中的剑,竟反向刺穿了持剑主人的身体。 山贼头子骇然地睁大眼睛,旋即缓缓倒下,噗通一声倒在地上,从身体从喷涌而出的鲜血很快就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满脸惊恐的他,死死捂着刺入身体的剑刃,嘴里不时吐着血沫,艰难说着含糊不清的话,大概是想求救,可惜就他的伤势而言,基本上就只有神仙才能救了。 至少在李合看来,这人已经必死无疑了。 对此,李合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谁能想到曾经连鸡都没有杀过的他,短短两个内就杀了好几个人呢? 后悔、愧疚倒是不至于,毕竟被他取走性命的都是一些为非作歹的恶徒,但身体上的不适反应,仍让他感觉有点恶心与反胃,毕竟以往的他可是大好的良民,别说杀人了,他甚至连尸体都没见过。 “老、老大!” “老大死了!老大死了!” 那些尚能动弹的山贼惊恐地大叫起来,不顾其他的同伴,争相逃命。 反应过来的李合微微一惊,连忙大喊道:“喂!回来!” 然而那几名山贼非但没有乖乖回来,反而连滚带爬逃地更快了,转眼就逃入了来时的那座山丘里。 见此,李合的面色变得更难看了。 他不想与这群山贼发生冲突的原因其实还有一个,那就是他不想亲自动手掩埋尸体——不说挖个埋尸的深坑要花费很多力气,将尸体拖入坑内就是一件十分考验一般人神经的事。 好在这里还有几名被他打昏迷的山贼。 想到这里,李合看了一眼那名已经咽气的山贼头子,抽出他腹中那柄剑,甩了甩剑伤的血渍,继续朝南面去了。 姆……作为这群山贼唯一的金属刃器,这柄剑在李合看来还是有点价值的,留着傍身也不错。 怎么说他今日也损失了一个葫芦呢。 入夜后,李合在靠近汾河的一处河滩架起了一堆篝火,烤着他从河中捕到的几条鱼。 从小生活在临海一带的他,鱼是他最喜欢的一种食物,不管是河鱼还是海鱼。 可没有撒盐、也没有任何调料的烤鱼,总让人感觉寡淡无味,尤其是对于喜欢辣味的李合而言,让他感觉难以下咽。 最后,本着填饱肚子的目的,他勉为其难将那三条鱼中肉多的部分啃了啃,便将剩下的部分丢人了篝火中。 『好无聊啊……』 枕着双手躺在河滩上,躺在篝火旁,李合百无聊赖地看着夜空的星辰。 对于一个常年习惯半夜睡觉的人来说,显然无法很快适应日落而息的生活。 睡不着的他,索性又坐起来,再一次察看起自己的‘面板属性’。 「李合: 此人天生神力,稚嫩的外表下隐藏着怪物般的潜力,稍加锻炼便足以成为举世闻名的猛士。 武力评估:80 评价:尚在成长期,仍有很大提升余地。 【特技】:神勇、警备、洞察。」 还记得几个月前刚睁眼起,李合便看到自己的视线中出现了这么个玩意。 曾经看过某类小说的他,将这个神奇的能力命名为‘系统’,期待着这玩意能让他举世无敌。 然而几个月后他就发现,这系统实在是废材地很,唯一的作用就是将某些概念数据化。 就好比今日他碰到的那群山贼,通过这个系统,他一眼就能看出那些山贼的具体实力。 然而这看似很神奇的能力却存在一个极大的弊端,简单地说就是,这‘知彼’的能力是基于他眼睛的观察,是用他的眼睛看到对方的体格与体征后估算出来的数值,如果他不去观察,或者蒙上眼睛,这系统就无法估算出对方的数值…… 这玩意真的有用么? 说真的,要是有个体格魁梧的壮汉站在你面前,就算没有这系统,你也一样能看得出来对方不好惹,这玩意有什么用? 为数不多的好处,也仅仅只是让李合变得不‘脸盲’了,无论人还是物,只要见过一次就能牢记下来。 但仔细想想,这天底下本来就有过目不忘的人……这玩意还是没什么用。 至于面板中的【特技】那一栏,看似高大上,实际上也就那么回事。 比如说‘洞察’,效果是让人在观察、分析某件事物时,更加仔细与透彻,不易遗留。 天呐,这玩意真的属于特技么?这不是任谁都会的基本能力么? 在经过两三个月的观察后,李合便已经得出了结论: 他这废材系统,倘若是出现在一本小说中,那么或许是作者想要加点系统元素,或许是作者想让读者能有个更直观的认识,除此之外既不会与他交流,也不会发布任务,更别说让他获利,几乎没点屁用。 “唉——” 长叹一声,李合再次躺在河滩上。 忽然,他的心中有所预警,紧接着他便听到了两个脚步声,一个较重、一个较轻。 『唔?有人?』 他微微转头瞥了一眼,旋即便看到远处的黑幕下快步走出一个人影,借助篝火的光亮,不难看出那是一名身材魁梧的壮汉,而且看似有点‘眼熟’——因为在李合的眼中,已唰地跳出了那名那名魁梧壮汉的代号。 山贼戊! 『今日碰到的那群山贼?来报仇的?』 心下嘀咕着,李合多打量了那壮汉几眼。 「山贼戊: 此人看起来二十二、三,身体健硕、虎背熊腰,隐隐有猛士之姿。 武力评估:70 威胁评估:小有威胁。」 “唔?” 李合惊讶地坐起身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名壮汉。 迄今为止,他见过不少武力三十、四十、甚至五十的人,但武力七十的人,他还真没碰到几个。 第三章 李应、彭丑 武力指什么? 在李合的废材系统中,武力其实就是指一个人的身体强度,拆开解释便是气力、体力、耐力、精力等身体素质的综合数值。 通过李合这段时间的观察与分析,普通二十岁成年男子的武力即为‘20’,这是一个基准。 往下,婴儿、孩童大多都在个位数,而体弱多病的男子,或者七老八十的老人,这个数值则在10到20之间。 反之,倘若是身体强壮,且长期从事体力劳动的男性,则可能拥有超过20的武力。 早前李合就见过一名武力六十的铁匠,手臂的肌肉比一般普通男子的大腿还要粗,远比今日见到的那个山贼头子还要壮。 以20武力作为基准,60点的武力,就相当于普通成年男子三倍的身体强度。 看似不可思议,其实仔细想想,这也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比如说,有的普通男子,连一桶只有四十斤的桶装水都举不起来,但专业举重运动员的记录却有四百多斤,差不多十倍的差距。 再比如说,普通男性的挥拳重量一般在五十公斤以下,但专业拳击手的拳重量却可以达到八百斤。 再比如体能方面,有的人可以跑完四十多公里的马拉松,但大部分普通人可能连五分之一的路程都坚持不了。 所以说,人的身体强度是有差距的,一部分是先天因素,一部分是后天因素。 而眼前这个‘山贼戊’所拥有的70点武力,就意味着这家伙拥有相当于普通成年男约三点五倍的气力、体力、耐力、精力。 说真的,迄今为止李合还未见过这么猛的人呢。 就在李合打量来人之际,那莽汉怒视着他大喊道:“小子,今日俺定要取你性命!” “别——” 随着一个从远处传来的制止声,那莽汉便朝着李合冲了过去,挥拳砸向后者的脑门。 面对来势汹汹的拳头,李合不慌不忙,在起身的同时,左掌接住对方的右手,右手伸向对方腋下,旋即抓住对方腋下的衣服,一个过肩摔。 只听砰地一声,那莽汉便被李合狠狠摔在地上,背部着地,闷哼一声,一时间竟爬不起来。 此时李合转头看向这莽汉来的一侧,只见那里又闪出一个气喘吁吁的人影。 「山贼庚: 此人看起来二十二、三,身材消瘦、普普通通。 武力评估:30 威胁评估:不堪一击。」 “别、别,英雄别动手,小的没有恶意。” 见李合转头看向自己,旋即朝自己走来,那‘山贼庚’显然是有些慌了,高举着双手连声解释道:“英雄,小的没有恶意,小的是来投奔英雄的。” “投奔?” 李合轻哼一声,指了指身后那个摇摇晃晃准备爬起来的‘山贼戊’,冷笑道:“这就是你所谓的投奔?” “那个……”山贼庚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色,旋即朝同伴喊道:“阿丑,快住手,你不是这位英雄的对手。” 然而那莽汉并不听劝,晃了晃被摔得七晕八素的脑袋,瓮声瓮气地说道:“不!俺今日定要杀了他,为余二哥报仇!” 说罢,他再次朝着李合挥出一拳。 这莽汉拥有相当于普通成年男人三倍半的身体素质,挥出的拳头不可谓不刚猛,甚至都带着呼呼的破空声,但面对系统评价为拥有‘怪物潜力’的李合,这点力气还是不够看。 砰! 李合单手就接住了莽汉的重拳。 莽汉憋着满脸涨红,因为他发现,任他如何施展蛮力,对面那小子依旧纹丝不动。 显然,对方的力气还要在他之上。 心急之余,他抬腿踹向李合的腹部,却不想李合的反应更快,在侧身避开的同时,伸脚一勾莽汉另外一条腿,旋即趁其站立不稳时,一把抓住其衣襟,用力往下一按。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那莽汉的背部再次重重摔在地上,震得一旁的篝火都散了架。 大概是在倒地的时候磕到了后脑勺,莽汉这次就起不来了,翻了下白眼便昏了过去。 见此,李合这才站起身来,拍了拍双手,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山贼庚。 那山贼庚吓得退后了一步,再次举起双手讪讪说道:“英雄,小的真的是来投奔英雄的……” 李合不置与否地打量着对方,其实心中倒已信了几分。 一来,他确实没感觉到对方有什么敌意,二来,方才在那个莽汉动手的同时,他确实听到一声‘别’的劝阻,大概就是出自这个‘山贼庚’了。 但即便如此,李合也不想跟这两个山贼有什么交集,他淡淡说道:“带上你的同伴离开,我便不取你们性命。” 说罢,他走回了篝火旁,朝篝火里又丢了几根枯枝。 没想到,那个山贼庚非但不走,居然围着篝火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见此,李合神色不善地看向对方。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那山贼庚却率先谄笑着说道:“英雄别动怒,小的不敢不听英雄的话,可我这同伴……那笨人我哪搬得动他?” 李合回头看了一眼五大三粗的莽汉,再转过头看看面前这个体格消瘦的山贼庚,淡淡说道:“那等他醒。” “行、行。”山贼庚一脸讨好,连连点头。 本来李合就没有困意,更何况如今身边又多了这么两个家伙,他自然就愈发没有困意了,他看看面前的山贼庚,正好山贼庚也正一脸讨好地看着他。 咳嗽一声,李合开口问道:“你们两个,是白天那群山贼?” “是,但也不是。”山贼庚讨好地解释道:“小的叫李应,与阿丑……也就是地上那笨人,他叫彭丑,我俩乃是从北边邬县逃难而来的流民……” “邬县?”李合有些惊讶,毕竟他前段时间在邬县也住过一阵子。 “英雄知道邬县?” 名为李应的山贼惊喜问道:“英雄莫非也是邬县人士?” 李合打断了对方想要拉关系的意图,淡淡说道:“接着说。” 李应毫不在意李合的冷淡,在若有所思地看了几眼李合后,笑着解释道:“看来英雄到过邬县,那英雄肯定知道邬县一带的情况……” 说到这里,他的神色慢慢变得严肃起来:“邬县位于赵、魏、韩三国国界,彼此战争不断,我与阿丑曾被赵国征为兵卒,后来在军中得罪了上官,索性便当了逃卒,结伴逃到了韩国。我二人原本打算投奔魏国,不曾想半途碰到了余羊那群人……哦,余羊就是今日被英雄杀死的那个山贼头子。那群家伙当初也曾抢过我二人,不过见阿丑长得魁梧,那余羊就改变了主意,拿出酒肉,好吃好喝想要拉拢我二人入伙。我原本想,反正也没其他去处,好歹这边有吃有喝,暂留几日也不坏,是故便留了下来,没想到……嘿,没想到却碰到了英雄……” 说着,他见李合面无表情,好似想到了什么,连忙说道:“英雄,我和阿丑可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是没来得及干?”李合淡淡嘲讽道。 “怎么会!”李应信誓旦旦地说道:“我与阿丑虽杀过人,但可从未滥杀无辜,先前寄人篱下只是一时权宜之计,哪会真的与那余羊同流合污?就算没有遇到英雄,我二人迟早也是与其划清界限的……” 顿了顿,他嬉皮笑脸地补了一句:“等吃光山上的酒肉。” 李合无语地翻了翻白眼,旋即指了指身后还在昏迷中的那莽汉,问道:“这么说,这家伙是给那余羊报仇来了?” 李应讨好地说道:“阿丑他人笨,觉得那余羊给他酒肉吃,就以为是对他好,英雄您可别跟这家伙一般见识。” “哼。”李合轻哼一声说道:“只要你俩别来惹我,我自然也不会对你们怎么样……” “那是那是。”李应连连点头,旋即讨好地试探道:“英雄,对于小的方才所说投奔之事,要不您考虑一下?您看您孤身一人出门在外,必然有诸多不方面之处,有小的二人跟随您,相互也好有个照应是不是?” “你想投奔我?为何?” 李合略有些意外地看向李应,他忽然想起,那个叫阿丑的莽夫是冲着他报仇来的,可这叫李应的家伙,似乎一开始就是来投奔他的。 “为何?”李应眨眨眼,理所当然地说道:“因为英雄您是注定会出人头地的人呀,我二人今日投奔了英雄,日后英雄发迹了,我二人也能沾沾光不是?……您看?” 这话过于直白与功利,以至于李合也无从怀疑,只能说这个叫李应的家伙算是还有点眼力。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想跟这两人有什么交集,毕竟他与这二人又不熟悉,且其中一个还口口声声要取他性命,他脑袋有坑留这两人在身边? 万一这叫李应的家伙其实也想取他性命,只不过想用巧计,先故意骗取他信任,回头趁他不防备时再给他一下,到时他怪谁去? 想到这里,李合平静说道:“不必了,我习惯独自一人。” “呃……” 遭李合断然拒绝,李应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恢复正常,笑着问道:“那,不知英雄可否透露尊姓大名?” 这倒没什么关系,李合随口说道:“李合。” 李应闻言一愣,旋即满脸欣喜地说道:“原来英雄与小的竟是本家啊,这可真是……英雄真的不考虑收我二人为随从么?您看,地上那笨人有股子蛮力,而小的自忖也有几分机智,我二人肯定能成为英雄的助力……” 面对着这家伙喋喋不休的讨好与劝说,李合充耳不闻,枕着双手躺在篝火旁假寐。 『出人头地……么?』 合上双眼,李合心下暗暗想到。 第四章 李应、彭丑(二)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叫做彭丑的莽汉终于醒了。 他摸摸有些发晕的脑袋,从地上坐起来,朝四下看了看。 借助篝火的光亮,他很快就注意到了不远处篝火旁那枕着一只手入寐的李合。 顿时,他双目一瞪,脸上亦再次露出凶相,作势就要站起身来。 就在这时,坐在篝火旁的李应劝阻道:“行了,阿丑,你这条命都是人家英雄饶你的,不然你还能再睁眼?人家饶你一命,你却还要偷偷摸摸害人家?” 听到这话,那莽汉脸上凶色一滞,憨憨地说道:“谁、谁偷偷摸摸了?喂,那个小子,你起来,俺们再打过!” 李应闻言看向篝火旁那已入寐的李合,却见后者一动不动,好似真的已经睡着了…… 怎么可能呢! 通过方才的接触,李应看得出这位年轻的小英雄对他们两个抱持着浓浓的戒心,又怎么可能毫无防备地在他俩面前入睡呢?不过是懒得理睬那莽夫罢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动,故意说道:“阿丑,行了,你不是试过两回了么?头一回你说你没防备,那方才算是有防备了?可不照样被这位英雄三两下就打翻了么?要不是这位英雄饶咱们一条小命,咱俩这会儿尸骨都已经凉了……” “俺……”莽汉被说得哑口无言。 见此,李应又接着说道:“行了行了,要不是这位英雄饶你一命,你已经死一回了,也对得起那余羊了,就别不识好歹了。” 莽汉哼哼了半晌,这才犹豫问道:“那……余二哥的仇不报了?” 李应站起身来,一边走向莽汉一边说道:“我不是说了么,你欠余二的已经还清了……他不过就是给了咱们一些酒水,你豁出性命为他报仇,虽说没成功,但也足以偿还了。……眼下你这条命,还是欠这位英雄的呢?不是他手下留情,你还有命?” “啊?这……” 莽汉摸了摸脑袋,气哼哼道:“大不了还他就是了。” “可英雄不稀罕取咱俩这条命,否则他也不会饶过咱俩,你说怎么办?” “啊?这……你说怎么办?” “我有个主意,来,咱们先到那商量下,莫要打扰到英雄歇息。” 李应笑着拉着莽汉走远了些,也就是几丈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旋即向同伴说出了想法,听得那莽汉发出了吃惊的声音:“你说什么?俺们跟着他?” “……” 篝火旁,李合缓缓睁开一只眼睛,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那两个人影。 就如李应所猜测的那样,李合怎么可能真的入睡呢?纯粹就是懒得理睬这两人罢了。 甚至于,为了防止那两人暴起发难、对他不利,他的左手始终握着那柄捡来的剑。 没想到却听到了二人方才那段刻意的对话。 没错,就如李应能看穿李合其实醒着,李合自然也能看穿李应方才那些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但结果证明,那个叫李应的家伙,似乎是真的有心想追随他。 这让李合感觉有点意外:都说草莽之人不可小觑,莫非山贼之中,也有这样有眼力的人? 不过即便如此,李合还是不会留两个可疑的人在身边。 这一晚,李合一宿没有真正入睡,倒是那个缺心眼的莽汉睡得挺香,没过多久就呼噜声不断,听得李合倍感烦躁之余,心中也不禁有些纳闷:这两人,莫不是真打算投奔他? 不得不说,这让他感觉有点新鲜,毕竟他还未收过手下人呢。 次日天蒙蒙亮,听了一宿呼噜声的李合睁开眼睛坐起身来,旋即便看到李应坐在昨晚的位置。 “英雄醒了?” “……” 深深看了一眼那李应,李合也不说话,站起身走到河旁,用手舀水抹了抹脸,旋即回到已烧成灰烬的炭火旁,捡起属于自己的东西,一声不响地转身离开。 见此,那李应也不在意,站起身踢了一下躺在地上依旧呼噜声不断的那莽汉,提醒道:“阿丑,走了。” “啊?哦,哦。”莽汉这才一脸呆懵地坐起来。 一宿未曾真正入睡,对于李合这个年纪、这等身体素质的人来说,并不算什么大事,真正让他感到头疼的,是他屁股后头跟着的那两人。 在走出了约数里地后,他实在有些忍不住了,遂停下脚步等着那二人上前。 没等几息,李应、彭丑便走近了,前者满脸笑容地问道:“英雄莫不是有何差遣?” 李合瞥了一眼那正用复杂神色看着自己的那莽汉,皱眉说道:“不要跟着我,我不需要随从。” 李应愣了一下,旋即笑着说道:“小的明白。……小的二人只是与英雄顺道。” 『你骗谁呢?』 李合微皱眉头看了一眼对方,在权衡了一下后,继续顾自己赶路,而李应、彭丑二人也继续跟着他。 平心而论,倘若这两人能够做出一些证明,李合倒是也不排斥收这二人为跟班,毕竟就像那李应所说的,出门在外能有人陪伴、相互照应,自然要比独自一人好得多,说到底不过是李合与这二人还不熟悉,信不过这两个贼徒罢了。 当日黄昏,李合依旧选择在靠近汾水的河滩夜宿。 待等他从不远处的树林里拾来了些树枝,准备在河滩附近点一堆篝火时,李应与彭丑二人各自抱着一饱的树枝来到了他身边。 “好巧啊,英雄,又见面了。” “……” 抬头看了眼跟自己打招呼的李应,李合感觉莫名好笑。 今日这两人跟了他一日,他走哪这两人就跟到哪,这叫巧? “你到底想什么样?” “我二人只是想投奔英雄而已。”李应一边往点燃的篝火上添置树枝,一边笑着说道:“我知道英雄还信不过我二人,但我觉得结伴久了,英雄慢慢会相信我二人。……点篝火这种杂事,就交给小的。” 说罢,他不等李合开口,又转头对站在河旁的莽汉说道:“阿丑,下河逮几条鱼上来,咱们今晚就靠它果腹了。” “行。”当李合转头看向那莽汉时,后者已下到河里摸鱼去了。 李合再转头看向李应,却见后者又笑着说道:“英雄放心,我已经说服那家伙了。” 深深看了眼满脸笑容的李应,李合一眼不发,自顾自走向河边捕鱼去了。 说实话,他一点都不担心那个莽汉,毕竟那莽汉一眼就能看出是直肠子的性格,藏不住喜怒,他真正在意的是这个叫李应的家伙。 这家伙满脸堆笑的模样,让李合联想到了一个词:笑面虎。 这种人才是需要提防的。 半个时辰后,三人围坐在篝火旁,烤着从河里捞上来的鱼。 趁着这空档,李应向李合搭话道:“英雄这是打算投奔魏国么?” “什么?”大概也是真的闲得无事,李合随口搭了一句。 见此李应顿时来了精神,笑着解释道:“据我所知,再往南就是魏国的河东了,英雄不是打算投奔魏国,这才一直朝南面赶路么?……不过话说回来,投奔魏国倒也不坏。” “为何这么说?”李合翻了一下自己的三条鱼,看似随意地问了句。 毕竟初来不久的他对于天下的局势确实并不了解,倘若能有个人为他解释一番,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英雄不知么?”李应有些不解地看了眼李合:“这魏国,可是天下的霸主啊……” 往篝火内丢了几根树枝,他继续说道:“这些年,魏国前后击败赵、韩、秦、齐、楚等各国,称霸中原,天下各国无不臣服……” “这么厉害?”李合惊讶道。 李应点点头,旋即用带着几分憧憬的语气说道:“尤其是魏国的军队,这些年可谓是横扫天下……英雄可能不知,前些年,魏国的武陟君魏起训练了一支极其强大的军队,号称‘武卒’,这支军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诸国皆不能抵抗,便只好臣服于魏国,尊魏国为霸主……我曾见过这支军队,啧啧,不到万人就击溃了数万赵韩两国的联军,当真是所向披靡。” 说着,他转过看过来,再次奉承李合道:“传闻‘武卒’非勇夫不能入,不过以英雄的能力,相信定能在‘武卒’中占得一席之地。只不过,英雄非并魏人,更非王公贵族,若在武卒众占取高位,必遭人嫉恨,倘若英雄愿意接纳我二人为随从,介时我二人定能帮衬一二。” 李合看了一眼不遗余力自荐的李应,伸手将烤鱼翻了个面。 虽然脸上不曾表现出来,但不可否认他心中却有些意动。 次日清晨,李合继续向南赶路,而李应、彭丑二人也跟着他。 与昨日有所区别的是,李应二人明显缩短了与李合的距离,而李合对此也没有多说什么。 抛开从头到尾抱怨天气太热的彭丑不谈,李合、李应二人心中已有了些默契,只差一段时间的相处来慢慢培养彼此间的信任。 对此,二人都不着急。 数日后,三人越过韩、魏两国的边界,真正踏足了魏国的河东郡。 三人的目的地,正是河东郡的治城,安邑。 第五章 恰逢其会 “远离这个村子,外乡人!” “离开这里,外乡人!” “快点离开!” 在河东郡北部一个不知名的乡村外,一群村内的年轻人手持木枪、竹枪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兵器,蛮横地喝斥着李合、李应、彭丑三人。 在这些乡民的喝斥下,李合举着双手,一边徐徐后退,一边暗自打量着眼前这些乡民。 「村民甲: …… 武力评估:30 ……」 「村民乙: …… 武力评估:20 ……」 「村民丙: …… 武力评估:30 ……」 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李合勉强挤出几分解释道:“诸位,我等并非是什么贼寇,只是想向贵村……” 然而还没等他说完,对面便有一名村人恶狠狠地喝斥道:“快滚,外乡人!再不离开,就别怪咱们不客气了!” 听到这话,彭丑勃然大怒,一把甩开努力拦着他的李应,满脸怒意地骂道:“好啊,俺倒是想看看,你们打算如何不客气!” 说罢,他撩起衣袖就想要冲向对方,却被李合一把抓住了手臂。 “别惹事,走了。” 李合目视着满脸怒色的彭丑,同时拉着这莽汉缓缓退后。 而从旁,李应亦是一副怂相地缓缓后悔,口中连连说道:“好好,诸位息怒,我三人立刻离开。” 看着李合三人识相离去,或有村民在后头冷笑:“哼!算你们识相!” 彭丑气得满脸涨红,恨不得转身冲过去给那群人好看,奈何他的手臂被李合死死攥着,怎么也挣脱不开。 就这样走出了大概百余丈后,彭丑愤然甩开了李合的手,转身走向从旁的树林,发了疯似的用双全暴锤一棵树的树干,只锤地那棵树飒飒作响,摇摇欲倒。 相比之下,李合与李应倒冷静多了,找了一个有树叶遮阴的地方坐了下来。 “不凑巧啊。” 看了眼不远处还在发疯的彭丑,李应苦笑着说道:“碰到个几日前才遭山贼袭掠的村子,还以为能在村子里换点酒肉呢……” 他有点遗憾地看向李合放在一旁的那柄剑,那柄原本属于山贼头子余羊的剑。 对于他们三人来说,这算是唯一还值点钱的东西,原本李合打算用这柄剑与那个村子交换一点酒肉与粮食,毕竟吃了几日淡而无味的烤鱼,他也受够了。 没想到那个村子对于外来人是如此的排斥,甚至怀疑他们是附近山贼的同伙,险些与他们三人爆发冲突。 李合转头看了一眼李应,问道:“你不是说魏国很强盛么,怎么境内还有山贼?” 李应摊摊手说道:“魏国再强盛,也不能面面俱到啊,况且这一带就是韩、魏两国的国界……一般像这类地方,贼寇便愈发猖獗。” “魏国就不管管?” “……一般是不管的,全靠乡人自行抵御贼寇,除非闹得很大,郡县才会派兵围剿。”李应用古怪的神色看了几眼李合,似乎是在纳闷后者为何连这点常识都不知。 此时不远处的彭丑总算是发泄完了,气闷闷得一屁股坐在二人面对,他愤慨地看着李合说道:“你方才拉住俺做什么?你身手那么厉害,还怕那群混账东西?……不必你出手,俺一个人就足以宰了那群杂碎了。” 李合瞥了一眼杀气腾腾的彭丑,对这莽夫张口喊打喊杀有点不喜。 事实上他方才就观察过了,那群态度恶劣的乡人,其实也没几个真正能打的,别说他出手了,就眼前这个莽夫就足以将那十几二十个乡勇全挑翻了。 可那又怎样?就为了几句口角,真要将那群人全杀了?或者干脆将整个村子毁了? 没必要的。 与其费那个力气,李合觉得还不如识相点离开,另外再找个乡村碰碰运气。 “我的武艺,不是用来恃强凌弱的。”李合有意瞥了一眼彭丑。 听到这话的彭丑一脸惊愕,而从旁的李应,眼中则闪过几丝别样的神色,他笑着宽慰彭丑道:“行了,阿丑,咱们都是要干大事的人,何必与那些没眼力的乡人一般见识呢?” 莽汉若有所思地看了李合几眼,旋即气闷闷地说道:“俺也不是非要跟那群家伙计较,只怪那群家伙嘴巴太嚣张了。” 李合、李应听罢默然。 不得不说,方才那群乡民的嘴巴确实不怎么干净,恶言相向不算,甚至有几个不晓事的年轻人上来就问候三人的女性长辈,若非李应拦着,彭丑早冲上去给那群家伙好看了。 别说彭丑,就算李合心中也不大爽快。 “行了。” 看了眼仍有些气闷的彭丑,李应笑着说道:“在这里歇会,咱们到下个村子看看,看看能否用这柄剑换点酒肉。” 彭丑转头看向摆置在李合身旁的那柄剑,表情古怪地小声嘟囔:“那是余二哥……余二的剑啊……” 虽然李应已经对他解释过,曾经给他们俩好吃好喝的山贼头子余羊,其实无非也是想利用他们,但吃了人家那么些酒肉,莽汉心中多少还有几丝情分。 “你不想喝酒吃肉了?”李应笑呵呵地问道。 咽了咽唾沫,彭丑顿时就不说话了。 因为烈日太晒的关系,三人没有立即赶路,准备躲在树荫下睡个午觉,待凉快些再继续赶路。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一阵喧哗,隐约可以听到有男人的叫骂声与怒吼声。 李合第一时间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判断声音传来的方向。 “唔?这声音……是方才那个村子么?” 李应亦坐起身来,惊讶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玩味:“莫不是又遭山贼了?” 三人走到树林外,看向来时的那个村子方向。 果不其然,那些喧哗声正是从远处那个村子的方向传来的。 “嘿!活该!” 彭丑幸灾乐祸地咧嘴笑了起来,旋即扭身回树林里睡午觉去了。 此时,远处的喊声、骂声越来越密集,期间还隐约伴随着人的惨叫,见此,李应转头看向李合,轻笑问道:“怎样?要帮帮那个刚刚羞辱了咱们的村子么?” “……” 李合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亦回到了树林内。 他确实愿意做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之士,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是一个烂好人。 冒着风险帮助一个刚刚羞辱过他们的村子赶走凶恶的山贼?抱歉! 李应挑了挑眉,亦跟着回到了树林内。 不多时,远处传来了几声女人与孩童的哭喊声,让原本靠坐在树旁闭目养神的李合,忽地睁开了双目。 他沉思着,心有所感地瞥了一眼视线的左下方,注视着那「武力80」一行,旋即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忽然,他站起身来,随手操起了一旁的剑:“我去解个手。” 在不远处小憩的李应睁开一只眼,看着远去的李合,露出了莫名的笑容:“解个手还要带兵器?可真是谨慎。” 说罢,他站起身来,操起李合的棍子,旋即轻轻踹了一脚彭丑:“起来了,阿丑,咱们去给他搭把手。” 彭丑茫然地坐起身来,看看李合离去的方向,又看看李应,神情满是难以置信:“啊?!” 片刻后,李应带着不情不愿的彭丑回到了那个村子。 二人当即就看到李合正手持利剑,与二十几名满脸凶相的山贼杀成一团。 只见李合进可杀人、退亦可杀人,短短几个眨眼的工夫,地上便倒下了三、四人,杀地那群山贼心惊胆颤,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上,阿丑!” “好咧!” 随着李应、彭丑二人亦加入到村子的一方,那群山贼很快就被杀退,在留下了二十几具尸体后,仓皇而逃。 “阿丑,不必追了。” 喊住了想要追击的彭丑,李应手持木棍走向李合,揶揄道:“你这解个手,跑得可够远的。……还溅了一身。” “什么溅一身?……别说得这么恶心。” 李合微微皱了皱眉瞥了一眼李应。 “当然是血啊,英雄以为呢?”李应好笑地指了指李合衣服上的血迹。 低头看了一眼衣服上的血迹,李合无声地叹了口气,旋即转头看向四周。 此时方才与他们三人并肩作战一同与那群贼寇厮杀的村内青壮,也已认出李合三人便是之前被他们恶言赶走的那三个外乡人,眼下见三人不计前嫌帮助村子击退了那群山贼,他们面面相觑,显得既尴尬于之前的无礼,又惶恐于这三个外乡人的实力,生怕对方做出报复。 相比于这些年轻人复杂的心情,远处的女人与孩童,则是用感激的目光看着李合三人。 “多谢三位壮士仗义相助,为我村解围!” 一名发须斑白的老人走出了人群,朝着李合三人拱手感谢:“老朽已叫村里准备了些酒菜,招待三位壮士……” “不必了!” 不等那名老人说完,李合便断然回绝,旋即头也不回地走向村外。 他此番出手相助,岂是为了换顿酒肉? 不过是为了自己念头通达罢了。 他可没有原谅那些此前他恶言相向的村人。 看了看满脸错愕的村人,又看了眼大步离去的李合,李应挑了挑眉,走到彭丑身旁拍了拍后者的肩膀:“走了。” “诶?人家不是说要招待咱们么?” “啊,但做人要有骨气……你忘了之前这些人是怎么对咱们的了?还是说你为了吃顿酒肉就能忘掉之前所受的气了?” “这……” “走,待到了下个村子,用那柄剑换些酒肉就是了。” “那行。” 点点头,彭丑跟着李应亦离开了。 看着李合三人头也不回地相继离开,获救的村人皆露出了茫然之色,其中也包括那位老人。 他皱着眉头看向左右,看向那几名面露心虚之色的村人,皱着眉头说道:“有谁可以告诉老夫,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前对李合三人出言不逊的那几名村内青壮,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抵不住老人的质问,吞吞吐吐地道出了原因,直听着老人眉头深皱。 半晌,老人微微吐了口气:“你等几人,险些就招惹了村子惹不起的人,幸亏人家不与你等一般见识,话说回来……” 他抬头看向李合几人离去的方向。 虽恃强却不凌弱,虽受辱却仍肯仗义相助,足以证明其品行。 反过来说,明明仗义相助,有大恩于他们,却又因为之前的冲突而拒绝接受他们的感激,甚至都不愿食用他们的酒菜…… 从未见过如此心高气傲之人。 老人心下暗暗想道。 第六章 狐氏女 当日临近黄昏前,李合三人来到了一片不知名的山丘旁,准备找个合适的地方夜宿。 由于迟迟没有找到李应口中的‘下一个村子’,饥肠辘辘的彭丑便开始抱怨起来:“早知道就在那个村子留下用些酒菜了,好过挨饿……” 李应笑着说道:“好了,与其抱怨,还不如看看这附近哪有河,捞几条鱼果腹。” “又吃鱼?”彭丑满脸不乐意。 说实话,吃了几天淡而无味的烤鱼,别说这莽夫了,其实就连李合都腻了。 可有什么办法呢? 谁叫他们手头没钱呢? 正因为没钱,当他们在前来的途中看到一座城池时,他们也没考虑进城。 “有的吃就不错了。”李应笑着说道。 听到这话,彭丑一边抱怨,一边眺望四周。 此时三人已偏离了汾河水道,虽说不远处的山脚下就有一条不知名的河流,但河里的鱼比起汾河可少地多了,费了些力气,李合才捕了一条。 一条鱼,那肯定是不够三个人分着吃的。 就在三人眼巴巴看着那唯一一条鱼时,忽然,从旁的山上响起了一声狼嚎。 李应顿时有了主意,转头对李合说道:“上山逮些野味烤着吃如何?” 大概是因为在前面那个村子时李应与彭丑二人曾主动相助,助他一同击退那些进犯该村子的贼寇,李合对二人的态度也稍稍有所改变。 在听到李应的话后,李合舔了舔嘴唇表示赞同:“也只能这么办了。” 说实话,吃了几日的烤鱼,他也实在觉得腻了,改吃烤肉倒也不错。 于是三人便上了山。 但凡有经验的猎户都知道要赶在黄昏前离开山林,免得在天色变暗后撞见山中的野兽,尤其是怕碰到豺狼虎豹。 但显然李合与彭丑不怕这些,当李应提到小心虎豹时,彭丑甚至兴奋地舔了舔嘴唇:“俺还没吃过虎肉呢!” 说实话,李合也没吃过,对此也十分好奇,毕竟在他曾经的认知中,老虎已经是一种濒危的保护动物了,随意捕杀那可是要锒铛入狱的,不像这里,捕杀老虎非但不会被问罪,反而可能因此出名。 “嗷呜——” “嗷呜——” 此时,山上又传来几声狼嚎。。 李应猛地停下脚步,狐疑问道:“你们有没有听到,好似有女人……不,好似有小女娃的哭声?” “……” 李合皱着眉头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山林,低声说道:“上去看看。” 三人加快脚步上山。 途中,三人时不时就听到阵阵狼嚎,其中隐隐约约有小女孩的哭声,期间伴随着诸如‘走开’、‘救命’之类的哽咽哭喊。 见此,三人再次加快脚步,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去,不多时就在山林中,找到了一棵底下围着四、五头狼的树。 再一瞧树上,一个目测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正抱着树干站在树枝上,瑟瑟发抖,嘴里哭喊着:“走开!走开!” 大概是嗅到了人的气味,那四、五头狼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李合三人,龇着牙低声咆哮。 旋即,这五头畜生放弃了树上的小女孩,朝着李合三人逼了过来。 对此,李合三人面色不改。 只见李应操起了手中的长棍,随口问道:“今晚烤狼吃怎么样?” “你吃过么?”李合攥着手中的利剑,皱着眉头说道:“看上去不像有肉的样子……” 彭丑摩拳擦掌,舔舔嘴唇道:“全宰了烤了,就吃地饱了。” 三人刚说完,那五头狼便一齐朝着三人扑了上来,其中一头一跃而起,径直扑向李合。 见此,李合唰地甩出手中的利剑,只听‘呜嗷’一声,那柄利剑穿透了那头狼的腹部,叫那头狼砰地一声摔落地上。 下一瞬间,他精准地掐住另一头狼的咽喉,咔嚓一声,直接捏断喉骨,原本冲他凶狠龇牙的狼,一下子就瘫软了下来。 而另一边,彭丑则是反手一把抓住一头狼颈后的皮肉,狠狠一记横甩,砸得另两头狼跄踉后退。 手中的狼作势想要咬他,也被彭丑捏断了颈骨。 看着这两个凶人一照面就杀了三头狼,李应暗叹同人不同命,毕竟他可没有似李合、彭丑这般手撕豺狼的蛮力。 好在他手中还有一根长棍,且身边又有李合、彭丑两个凶人在,倒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只要保护好自己,那两个凶人足以将这五头畜生击毙。 这不,仅眨眼的工夫,李合与彭丑二人就将这五头狼全数击毙了,看得李应亦不禁暗道一声:“怪物。” 躲在树上的那个小女孩显然也看呆了,脚踩着树枝,将一半身体藏在树干后,用仍带有晶莹的双眼一眨一眨地看着那三个人,久久没敢吱声。 “没事了,下来,小丫头。” 彭丑一脸轻松地招呼躲在树上的小女孩,作势伸出双手,似乎准备将那小女孩抱下来。 可一看到他满脸横肉的样子,小女孩却吓得尖叫一声,旋即将身体藏到了树干后头。 “……” 彭丑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凝固了。 “哈哈哈。” 李应哈哈大笑,拍了拍呆若木鸡的彭丑,笑着说道:“行了,就你这长相,别吓坏人小姑娘……” 说罢,他面带笑容地抬头说道:“小丫头,你放心,咱们三人不是坏人,是听到你呼救后来救你的……你能自己下来么?” 相比彭丑满脸横肉的凶悍模样,李应可以称得上是眉清目秀了,因此那小女孩倒也不畏惧李应,在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所站树枝的高度后,怯生生地摇了摇头。 见此,李应亦伸出双手,笑着说道:“那这样,你跳下来,我接住你。” 小女孩迟疑地点点头,旋即看向李应身旁,久久没有动作。 李应转头看向身旁,这才发现李合正站在他身边。 看看一脸无辜的李合,又看看树上欲言又止的小女孩,李应脸上的笑容也有点挂不住了,带着几分尴尬道:“这丫头似乎不怕你的样子……换你来?” 李合也不废话,伸出双手示意小女孩往下跳。 小女孩鼓了鼓勇气,闭着眼睛跳了下来,一把被李合抱在怀中,稳稳当当地将其放在地上。 待李合收回双手时,小女孩脸蛋通红,旋即抬头看了一眼李合,小脸顿时变得更红了,忍着羞涩感激道:“谢谢……谢谢大哥哥救我……” 见这小丫头竟看也不看自己二人,彭丑气坏了,不满说道:“小丫头,俺也有份救你,你怎么光谢他呢?” 小女孩这才意识到怠慢了恩人,连忙朝彭丑与李应二人感谢道:“多谢两位……叔叔救命之恩。” 叔……叔? 别说彭丑表情一瞬间凝固,就连李应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毕竟他俩也才二十二、三,怎么就叔叔了? 不过仔细一瞧这个目测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李应倒也难以反驳。 他只是羡慕地看了一眼被称作大哥哥的李合,看着李合那副让他羡慕的容貌,嘀咕了一句:“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啊……” 李合翻了翻白眼,没有理会某人的羡慕嫉妒,稍稍下蹲问面前的小姑娘道:“小丫头,没事?” 待小女孩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后,他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孤身一人在山上呢?你父母呢?” 小女孩脸上露出了勉强的笑容,旋即用铃铛般的声音回答道:“大哥哥叫我阿月,我是这附近狐氏村的人,我今天上山来拾柴的,没想到下山时却碰到了一头狼,我吓坏了,就逃到树上去了……” 此时,李应拎着一个背篓走了过来,笑着说道:“还好你逃得快……这是你的?” “嗯。” 名为阿月的小女孩点点头,从李应手中接过装满树枝的背篓,感谢道:“谢谢叔叔。” “……别客气。” 李应嘴角抽搐了两下,心下念叨着‘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勉强挤出几分笑容说道:“天色暗了,咱们先送你下山,你住的村子在哪呢?” “就在山下不远处,我带你们去。” 阿月将背篓背在身上,招呼着李合三人一同下山。 见此,李合三人挑了两头比较壮的狼尸,由彭丑抗在肩上,也跟上了小丫头。 片刻后,一行人便下了山,此时天色已经迅速暗了下来,好在阿月对附近一带的地形十分熟悉,很快就带着三人来到了她居住的村子,一个名为‘狐氏’的村子。 待等一行四人来到村口时,他们看到村口站着一群人,一个个举着火把,围站着一圈,不知在做什么。 忽然,有一人惊喜喊道:“阿月,是阿月回来了。” 众人闻言纷纷转头,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笑容。 “这丫头……” “没事就好。” “阿月身后的那几人是谁?” 伴随着一阵如释重负般的欢呼,那群人立刻围了上来,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有的与阿月打招呼,有的则用警惕的目光看向李合三人。 为首一人,是一位身穿深衣、看似三十岁上下的中年人,他不等走近的阿月开口便将其拉到身后,旋即用警惕地看着李合三人,沉声问道:“在下狐费,三位跟着我族女,不知有何贵干?” 话音刚落,就见阿月挣开这位中年人的手,急着解释道:“叔,大哥哥他们是好人,我今天上山捡柴碰到狼了,幸亏大哥哥他们救了我……” “哦?” 名为狐费的中年人闻言一愣,再一看彭丑肩上扛着的狼尸,脸上立刻就露出了笑容,朝着李合三人抱拳拱手笑道:“哈哈,原来三位壮士是仗义出手救了阿月,失礼失礼,请三位壮士切莫见怪。……三位若不嫌弃,不妨到村里小住几日,用些酒菜,村里定当好生款待,以表谢意。” “会不会太麻烦了?” 李合刚想客气一下,谁料噔噔跑到李合身边,拉起了他的手:“大哥哥,就到村里住几日?” 见此,狐费微微一愣,脸上露出几许古怪神色。 他捋着胡须上下打量着李合,旋即又打量了几眼李应与彭丑,笑着说道:“天色也不早了,三位就莫要客气了,让恩人夜宿荒野,可不是我狐氏村的做法……三位,请!” “这……那打搅了。”李合抱了抱拳道。 “哪里哪里,请!” 第七章 狐氏村 进村后李合几人才知道,这个村子名为‘狐氏’,而那位名为狐费的中年人,便是村内族长的长子。 为了感谢李合三人救了村内的族女阿月,狐费这位少族长大手一挥,宣布召开宴会款待恩客。 于是整个狐氏村便开始忙碌起来。 不多时,在村子中心的那片空地上,几名身强力壮的狐氏青年便搬来了一口巨大的铜鼎,倒入清水,旋即在铜鼎底部塞入柴火将其点燃。 而期间,一些妇人们则搬来十几张大桌,遥遥围着那铜釜依次摆放在四周。 “请!” “请。” 在狐费的邀请下,李合与其一同在主位上坐下,李应、彭丑二人则坐于下首的那张大桌。 随后又有两名年轻人搬来了一口较小的铜鼎,就摆放在李合与狐费所坐的主位前方,同样在底下塞入木柴将其点燃。 这口铜鼎可不是用来烹煮食物的,这是一口用来煮酒的酒鼎。 这不,在彭丑双目放光直勾勾的注视下,两名村内的年轻人各自抱来了一坛酒,倒满了整口酒鼎,一时间,夹杂有糟味的酒香,便散播到了李合几人这边,勾得彭丑忍不住连连咽着唾沫。 该村的热情与豪爽远不止如此,不多会工夫,便有几名年轻人抬着一头死去的大猪来到了那口食鼎旁。 单看那头猪的咽喉位置还在不停地淌水,不用问也知道这头猪是现宰的。 看着几名村内的年轻人现场将那头猪斩成大块大块,投入那口食鼎中,就连李合亦感觉有些受宠若惊,毕竟这世上的人除非来了贵客,否则连家禽都不舍得宰杀,又何况是猪牛羊这等家畜,今日这村子为了感谢他们,宰杀一头猪款待三人,可谓是极有诚意了。 想到这里,李合有些过意不去地对狐费说道:“叫贵村破费了,实在是……” “欸,哪里的话。” 狐费抬手打断了李合的话,笑着说道:“三位救下我族女,有恩于我狐氏,杀一口彘、宰几只禽,何足挂齿?” 好家伙,感情不止杀了一头猪,还宰了几只家禽? 这让李合越发感觉有点过意不去,抱拳说道:“我等只是举手之劳,贵村如此盛情相待,反而令我有些……” “哈哈,小兄弟千万别这么说。”狐费压下了李合的手,一脸真诚地说道:“或许对几位而言只是举手之劳,但对我等而言,却关乎一名族女的性命……” 从旁,李应好奇问道:“那位小姑娘,莫非是少族长的女儿么?” “那倒不是。”狐费笑着解释道“不过我狐氏族人向来和睦亲善,况且家父又是族长,在下自当照顾好每一位族人。” “原来如此。” 李合恍然地点点头,对狐费所说‘族人和睦亲善’一事好不怀疑,毕竟他们送阿月回村时曾亲眼看到狐费带着一大群村内的年轻人,举着火把正准备离村。 显然他们当时是准备离村寻找阿月的下落。 再者,让看到阿月安然无恙返回时,狐费与村内那些年轻人高兴以及如释重负的情绪,也全然不是作假。 只是李合心中仍有疑虑,忍不住问道:“为何要叫一个十岁的孩子独自上山拾柴呢?” 听到这看上去有些责怪意思的询问,李应故意咳嗽了两声,没想到狐费毫不在意,苦笑说道:“小兄弟说的是,此事怪我。” “不是……” 李合有些尴尬,摆摆手说道:“少族长误会了,我作为外人,没有责问少族长的意思,也并非觉得少族长有过错,我只是觉得……我想问问,她父母呢?” 狐费捋了捋胡须,叹息着解释道:“都不在了。……阿月的生父,早些年应征入军,前些年在战场上战死了,只剩下阿月的母亲独自抚养女儿。随后没过两年,阿月的母亲也因为思念丈夫、外加过于操劳,不幸病故……” “哦……” 李合默默点了点头。 他忽然想起之前在山上,当他询问阿月的父母时,那个小姑娘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关于父母的事。 在李合沉默之际,狐费又叹息道:“……村里的人一直暗中照顾着那孩子,每日的饭菜,也都有人给她送去,而那个善良的孩子也懂得感恩,平日里主动替村里的人缝洗衣服,做些尽己所能的事……后来她慢慢长大了,勉强可以独自生活了,就越发不想给村里添麻烦了。” 顿了顿,他又感慨说道:“以往,凡是村里有人上山砍柴,都会额外带一些给那孩子,久而久之地,那孩子就觉得她给村里人添了麻烦。于是她便偶尔偷偷离村,上山拾柴……之前被人发现过一次,我也曾训斥过她,不过那次她回来地早,也没遇到什么危险,再者当时那孩子被我说了几句,吓地哭哭啼啼的,我也就只稍稍训斥了一下,没想到……” 『原来如此。』 李合微微点了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狐费忽然抬头看向一个方向。 李合亦抬头看去,旋即便看到在场地的一侧,那个叫做阿月的小姑娘正被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板着脸训斥。 虽然这周边过于吵闹,李合也听不清那位老人是如何训斥的,但看老人满脸严肃,再看那小丫头耷拉着脑袋,显然是被训斥地很惨。 “那位便是家父。”狐费微笑着对李合解释道。 “原来是令尊大人……” 李合恍然大悟,再次看向远处,却见那位老人在严厉训斥罢那个小姑娘后,忽然换上了一副笑脸,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动动嘴唇又说了几句什么。 『真不错啊,这个村子里的人……』 李合心下暗暗赞道。 不得不说,这个村子让他感到一种浓浓的人情味,颇让人羡慕。 就在李合感慨之际,远处那位老人似乎也注意到了李合的视线,在抬头看向李合,朝着后者微微一笑后,便带着那个小女孩走了过来。 见此,狐费立刻起身迎上前去,将自己的座位让给了父亲。 李合亦站起身来,主动与那位他印象不错的老人抱拳行礼:“小子李合,见过老丈。” 从旁的李应亦起身抱拳行了一礼,唯有彭丑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口已散发出阵阵浓郁酒香的酒鼎,连李应暗中提醒他都没有发觉。 “两位坐,坐,不必客气。” 狐费的父亲姑且就称呼‘狐老’,他在儿子的搀扶下坐到位子上,连连招呼李合与李应入座。 待李合二人重新入座后,狐老将阿月唤到身旁,郑重其事地说道:“今日多亏了小兄弟你们几人,否则这丫头……丫头,还不快跟恩人道个谢?” “谢谢大哥哥。” 可能是刚刚遭到训斥的关系,此刻的小丫头不比之前的活泼,耷拉着脑袋,显得十分拘束。 见此,李合微笑着说道:“日后要听话,莫要再独自偷偷离村了,万一再碰到山里的野兽怎么办?” “哪会次次碰到……”小丫头还没嘟囔完,就被狐老用拐杖柄轻轻敲了一下脑袋,板着脸吓唬道:“还敢顶嘴?老夫见你是女娃儿才饶过你这回,否则,哼!” 小姑娘下意识抱住了脑袋,可怜兮兮的模样逗得众人皆笑。 “去,给几位恩公舀酒。” “诶。” 在狐老的示意下,小姑娘蹬蹬蹬跑到酒鼎旁,舀了一大碗热酒,旋即在彭丑目不转睛的注视下,端到了李合面前,欢喜中带着几分羞涩道:“大哥哥,请用酒。” “多谢。”李合伸手接过。 或许是想表达不用谢的意思,小姑娘使劲摇了摇头,旋即竟站在李合身旁,面色绯红地盯着李合看,看得李合感觉有点不自然。 “啪。” 狐老的拐杖轻轻敲在了小丫头的身上,故作不满地催促:“还有另外两位恩人呢?” “哦。” 小女孩如梦初醒,赶忙又舀了两大碗酒,先后端给李应与彭丑。 “叔叔,请用酒。” “……多谢。” 李应嘴角牵了牵,旋即表情古怪地争取道:“其实哥哥我岁数也不大……” 对比李应,彭丑浑不在乎叔叔或哥哥的称呼,伸手接过阿月端来的酒碗后,咕嘟咕嘟一饮而尽,旋即畅快地吐了口气。 紧接着,他又直勾勾地看着小姑娘,聪明的小姑娘赶忙又去舀了一碗。 “好酒量。” 此时狐费已走到酒鼎旁,见彭丑喝酒豪爽,顺嘴称赞了一声,旋即也亲自舀了一碗酒,端到了父亲狐老面前:“父亲。” “唔。” 狐老接过酒碗举向李合,笑着说道:“这酒是村里酿的,小兄弟且尝尝。” “恭敬不如从命。” 李合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只感觉这酒入口醇香。 虽然比起记忆中的同类酒逊色许多,并且感觉酒里还有一些杂质,但他可以相信,这酒在这个年代绝对称得上是佳酿了。 就在他准备放下碗时,他眼角余光忽然瞥见狐老还在咕嘟咕嘟地畅饮,仿佛要将一碗酒喝完。 『一把年纪,酒量不错啊……』 心下惊讶着,李合亦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等到他放下酒碗时,狐老正面色红润、笑眯眯地看着他。 再看老人的碗里,也已经空了。 “小兄弟人不错,酒量更不错……”狐老笑眯眯地看着李合。 李合亦恭维道:“比不上老丈的酒量……” “哈哈哈,老了。” 狐老摇摇头,带着几分自豪吹嘘道:“老夫年轻的时候,一口气能喝半鼎,如今不成了,不知还能活多久……” 李应面带微笑,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位老人吹牛。 要知道今日煮酒的那口酒鼎,虽说比不上那口食鼎大,但也足以躲进去像阿月这岁数的小孩子,一口气喝半个鼎? 他不信。 “我看老丈身体健朗,不逊年轻人。” “哈哈哈,承小兄弟吉言……来来来,喝酒喝酒。请!” “请。” 一连三碗酒下肚,饶是李合也微微有些醉意,而狐老更是喝得满脸红光。 忽然,狐老问李合道:“小兄弟可曾婚配?” “……” 冷不丁听到这话,李合错愕地看向狐老。 第八章 见闻 李合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位才初次见面的狐老竟会向他问起如此私人的问题,这未免有些交浅言深。 但有句话说得好,只要你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就好比眼下,问这话的狐老毫无异色,反而是李合被问得一怔,半晌才带着尴尬回答道:“这个……小子尚未婚娶。” “哦?” 狐老闻言眼睛一亮,旋即笑眯眯地说道:“村里尚有待嫁的姑娘,若是小兄弟不嫌弃,老夫可以……” 李合轻吸了口气,尴尬而不失礼貌地讪讪道:“老丈的好意小子心领,小子还年轻,不着急婚娶……” 从旁,坐在狐老右手边陪座的狐费看出了李合的尴尬与窘迫,笑着解围道:“父亲,初次见面您便问小兄弟如此私人的事,外人知晓了或要笑话父亲您不懂礼数了……” “诶。”狐老露出一副‘这有什么?’的表情,不在意地说道:“年轻人外出闯荡,增涨见识,这固然是好事,可人生大事却也不宜因此耽搁呀。再者,游侠这一行良莠不齐,世人难免有所偏见,终归也不是什么稳当的行当……小兄弟莫要怪老夫说得直白,这男儿啊,还是要寻一个正经的行当。” “咳咳。”从旁的狐费一阵假装咳嗽。 “老丈说的是。”李合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怪狐老说话直白。 毕竟游侠确实不是什么受人待见的行当。 说得好听是四处行侠仗义的侠士,说难听点,不过就是会些武艺的流民罢了。 其中固然有品行高尚的游侠,路面不平、拔刀相助,当得起‘侠’这个字;但也有不少品行卑劣的,这些人的危害性其实与流寇并没有太大区别。 说到底,不过是这些人在故乡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只能靠走南闯北混口饭吃罢了,但凡家中有几亩地,又有多少人愿意背井离乡,做一个每日风餐露宿、居无定所的游侠呢? 生活所迫罢了。 见李合不气不恼,反而点头认可自己的话,狐老赞赏地点了点头,旋即便问道:“看来小兄弟也明白这个道理。既如此,不知小兄弟对日后有何打算?若不嫌老夫叨唠,老夫可以给些建议。” 从旁,狐费担心自己父亲多管闲事惹人不快,笑着打圆场道:“父亲莫不是觉得与小兄弟投缘?以往可不见父亲大人这般相待外来人……” “哈哈哈。”狐老捋着胡须大笑,笑呵呵地看着李合,显然是对后者印象大好。 见此李合也不隐瞒,如实说道:“小子哪里会嫌老丈唠叨?事实上,我几人是听说了‘武卒’的威名,准备前往安邑投军……” “武卒啊……” 狐老脸上的笑容稍稍凝固了一下,语气莫名地叹道:“啊,这些年,魏国的武卒可谓是天下扬名了,可惜,武卒不能救魏国……” “救?” 李合敏锐地瞥见狐费的面色亦是微微一变,似乎有些讳莫如深的意思,他不解地问狐老道:“据小子所知,魏国乃天下霸主,而武卒可是天下第一强军,为何老丈却说,武卒不能救魏国?” 狐老端起酒碗喝了一口,旋即目视李合沉声说道:“小兄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固然,近些年来我魏国凭武卒之悍勇,东征西讨、南征北战,打出赫赫威名,成为天下霸主,却也因此得罪了秦、楚、齐、赵等诸国。如今诸大国之中,也只剩下韩国与我魏国还算交好……老夫尝闻,国虽大,好战必亡。今魏国四处征战、树敌无数,之所以现如今安然无恙,无非是国力强盛、军队强盛,可一旦有朝一日露出破绽,必遭天下诸国群起而攻之!” 顿了顿,老人又惆怅地补充了一句:“介时,祸至矣!” “……” 李合听得默然,暗暗惊讶眼前这位老人竟有此等眼界。 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魏国不懂藏拙、锋芒毕露,近些年来四处征战、树敌无数,难保其他各国不是一事时忍耐退让,暗中等待时机。更有甚者,说不定似秦、齐、赵、楚等大国,早已暗地里联合起来,就等魏国露出疲态,趁机给予其致命一击,一举将其从霸主的位子上拽下来。 魏武卒虽然悍勇,但未必挡得住天下各国军队的联手齐攻。 一旦抵挡不住,那就是覆国之危,毕竟各国一旦下定决心将要一个霸主拖下宝座,那就绝对不会再给他半点喘息的机会。 因此不难预见,今日的魏国虽强盛至极,但实则外患重重。 就在李合暗自感慨之际,又听老人又怅然道:“……然食肉者鄙,未能远谋。安邑至今仍然看到这内忧外患,巧取豪夺、穷兵黩武……” 待狐老说到这里时,从旁的狐费连连咳嗽,隐晦地劝阻道:“父亲,今日宴请小兄弟几人,您何必说这些呢?” 狐老这才反应过来,立即变幻了一副表情,笑着对李合说道:“哈哈,老夫与小兄弟投缘,是故多说了几句,小兄弟莫要嫌老夫啰嗦啊。” “哪里哪里,对于老丈方才所言,其实小子还是很感兴趣的……” 李合连连摇头,脑海中闪过之前狐老对魏国的八字评价:巧取豪夺、穷兵黩武。 不得不说,这是对执政者者极其严厉的批评了,也难怪其子狐费慌忙打断。 说实话,其实他对老人所讲述的这些很感兴趣,但很可惜,看狐费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父子二人大概是不会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果不其然,狐老呵呵一笑,却没有再继续之前的话题,只顾招呼李合喝酒、吃肉。 原来,方才当狐老谈及魏国的种种隐弊时,便有村人将煮熟的肉装到木盆中端了上来,只见那一只只木盆中,似手掌般大小的肉块堆砌地满满当当,而从旁的木盆中则盛放着连带汤水的整鸡、整鸭,可谓是诚意满满。 而狐氏村也沿袭有长者分食的习俗,狐老亲自动刀,分别割下鸡鸭的左腿,将其摆到李合的盘中,旋即又挑起一大块瘦肉,同样摆到李合的盘中,看得李合出于客气,连连推辞。 “小兄弟请用。” “这……多谢。” 在道过谢后,李合抓起那只鸡腿咬了一口。 不得不说,这一口咬下去,鸡肉嫩而不柴,滋味与那些饲料喂大的家禽确实大不相同,唯一遗憾的调料没有更多的选择,看样子仅仅只是放了些盐而已。 这让李合忽然心生一个想法:待日后稳定下来,或许他应该尝试制作一些调味,以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就在他思忖之际,忽然远处传来了一阵欢呼呐喊。 李合下意识抬起头来,旋即便看到在不远处的一张大桌旁,有两名村里的年轻人正在周围一圈人的起哄下,扳腕子比试力气。 “阿豨,使劲!再加把劲!” “阿奋,使劲,别输了!” 在四周众人的鼓劲下,正在扳手腕的两名年轻人浑身肌肉紧绷,面色亦微微涨红,显然是在努力用劲。 半晌,随着啪地一声轻响,其中一人将将对方的手扣在了桌面上,赢得了这场比试的胜利。 “是我赢了!”优胜者举臂欢呼。 从旁众人也纷纷祝贺。 “好样的,阿豨!” “干得好!” “我就知道你会赢!” 在众人的欢呼与祝贺下,取胜的那位年轻人兴奋地喝尽一碗酒,旋即斗志盎然地看向周围众人:“接下来是谁?” 相比较此人的兴致勃勃,其他人则有些兴趣缺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怂恿,却没有人再主动上前挑战。 “那个小子叫狐豨……” 见李合饶有兴致地看着远处那桌,狐费笑着介绍道:“此子天生有一副蛮力,村里的人大多都不如他有力气……” 李合好奇地打量着那名叫做狐豨的年轻人,眼中浮现几丝惊讶。 「狐豨: 此人看起来十七八九岁,身体健硕、虎背熊腰,隐隐有猛士之姿。 武力评估:60 威胁评估:略有威胁。」 “确实。”李合点点头称赞道。 而此时,远处那桌忽然有一人想到了今日救了族女阿月的李合等人,嘿嘿笑道:“阿豨,今日村里来了三位杀狼的勇士,其中一位小兄弟与你年纪相当,你可敢去挑战他?” 顺着那人的指向,名为狐豨的年轻人转头看向李合,脸上露出几许惊讶与不服气的神色:“有何不敢?” 说罢,他大步走到了李合与狐老、狐费这桌前,在向父子二人行礼之后,不亢不卑地对李合说道:“李合兄弟,听村中兄弟说,今日你三人转眼之间便击毙了五头山狼,救下了阿月,想必武艺出众、力气不凡,可敢与我比试比试力气?” “诶!” 狐费立刻出声制止道:“阿豨,不得对尊客无礼。” 狐豨不满地道:“叔,只是取乐而已……” 跟在狐豨身后瞧热闹的村内年轻人,也纷纷开口附和。 见一群年轻人兴致勃勃,狐费也不好打击众人的兴致,思忖一下后,转头看向了父亲狐老。 “哈哈哈哈……” 狐老捋着胡须轻笑着,在看了一眼李合后,笑着说道:“与贵客比试气力,这可不是待客之道,你们几个,就莫要给小兄弟添麻烦了……” 见狐老的语气并不强硬,这群不安分的年轻人顿时来了兴致,纷纷劝道。 “族长,阿豨并无恶意,只是想与小兄弟耍耍气力而已。” “取乐而已。” “就是啊,族长。” 见众人纷纷劝说,狐老捋了捋胡须,故作为难地看向李合:“话虽如此……” 李合又不笨,岂会看不出这村子的年轻人,包括狐老、狐费父子都想试试他的本事? “那好。” 李合爽快地答应下来。 毕竟吃了人家那么多酒肉,一口拒绝实在不近人情。 第九章 比试 “快,都来帮忙。” 见李合点头答应,那群来凑热闹的年轻人顿时欢呼起来,连忙一起动手将桌上的碗盆都移到桌子的另一侧,给李合与狐豨空出比试力气的空间。 “来!” 狐豨倚着大桌伸出了右手,而李合也不墨迹,站起身来,抓住了狐豨的右手。 双方都摆好架势。 见此,狐费看了一眼狐老,见后者微微点头,遂起身笑着说道:“既然如此,我来做个仲裁。……都准备好了么?” 话音未落,阿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挤到人群前朝李合挥舞了一下小拳头,鼓劲道:“大哥哥,要赢过阿豨哥哥啊!” 众人一愣,旋即哄然笑了起来,不乏有人小声打趣阿月,让小丫头红了脸。 最郁闷的莫过于狐豨,谁能想到自己的族妹竟会站在外人那边呢? 郁闷之余,他想要击败李合、证明自己的斗志也变得愈发强烈了。 “我准备好了。”他瓮声瓮气地说着,目不转睛地看着李合。 “我也准备好了。”李合朝着阿月善意地点点头,旋即亦正视自己的对手。 见此,狐费抬手挥下:“开始!” 随着这声轻喝,狐豨立即就用了猛力,手臂的肌肉块块绷劲。 然而二人对握的手,却一动不动。 见此,狐老、狐费父子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尽管他们已从阿月口中得知这位叫做李合的小兄弟武艺不凡,却也没有想到此子竟有这把力气,竟能与他们村里年轻一辈的大力士旗鼓相当…… 不! 是远胜一筹! 在对比过狐豨与李合二人的神色后,狐老心下已做出了判断。 因为据他所见,狐豨已紧咬牙关、面部紧绷,反观那位小兄弟,脸上却仍带着笑容。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位小兄弟还有余裕呗! 从旁围观的年轻人们也愣住了,纷纷开始为狐豨加油助威。 “阿豨,加把劲啊!” “加把劲!阿豨!” “你可是咱们村里的大力士啊!” 而李合这边,则也有阿月为他鼓劲:“大哥哥加把劲,打败阿豨哥哥!” 在众人的鼓励下,狐豨忽地大喝一声,旋即屏住呼吸加猛了力道,绷地手背的青筋清晰可见,显然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 『看走眼了……』 李合略有些惊讶地打量着眼前的狐豨。 在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力道后他便意识到,他低估了眼前这个叫做狐豨的同龄人,对方应该不止有‘60’的武力,应该是‘60+’,十分接近彭丑。 当然,即便如此,与他相比仍有一段不小的差距。 他不动声色地紧握狐豨的手,使二人的手始终保持在居中,不偏不倚。 瞧见这一幕,狐费略显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而在旁的狐老,脸上更是洋溢着笑容。 他们已经看出狐豨要输了,毕竟二人脸上的神色,所表现的差距太大了。 果不其然,在足足过了十几息后,憋地满脸涨红的狐豨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呼得一声吐出了一大口浊气。 这气一泄,他手上的力道也就弱了。 见此,李合也适时地撤了一部分力气。 他可以赢,甚至他在一开始就可以赢,但没必要,毕竟吃了人家村子那么多酒肉,好歹给对方留点面子。 于是他建议道:“兄弟力气不凡,在下佩服,这次就算平局,如何?” 狐豨表情古怪地看向李合,眼眸中带着几分震惊。 也难怪,毕竟在方才的比试中,他已经使尽了浑身力气,眼下只感觉身体脱力、四肢发酸,可眼前这怪物,居然还能平声静气地说话,且语调与之前相比几乎没有变化。 这说明什么? 说明对方根本就没有使出太多的力气。 想到这里,狐豨撤回了全部力道,抽回手甩了甩,同时用仿佛看待怪物般的目光看着李合,摇摇头说道:“不,是我输了。” 李合一愣,对狐豨的直率报以好感。 “大哥哥赢了,大哥哥赢了!” 从旁,阿月高兴地欢呼起来。 反观村里的那些年轻人,此刻则面面相觑。 虽说他们此前就看到了一些征兆,却也不敢相信他们村里的大力士狐豨,居然会在比试力气方面输给了一个同龄人。 见此,狐费拍拍双手,虽面带笑容且隐晦地提醒众人:“好了,胜负已分,都散了?小兄弟没有驳你等面子,你等亦断不可无礼。” 听狐费的语气中稍稍带着几分提醒,众人不敢造次,也就纷纷散了。 事实上,他们倒也没有因为狐豨的落败就对李合表现出什么敌意,相反,倒是有人反过来揶揄狐豨,取笑后者终于碰到了对手。 而狐豨虽然气恼族兄弟的揶揄与取笑,但对李合倒是心服口服,毕竟作为当事人,他最清楚方才发生的事——方才任他如何用力,那力气都仿佛泥牛入海,丝毫不能撼动对方的手。 由此可见,对方的气力远在他之上! 若非少族长狐费叫他们散去,他肯定要向这位小兄弟请教请教,看看对方究竟是如何练得了这身怪物般的力气。 然而他注定要失望了,因为这事就连李合自己都说不清,只能说天赋异禀。 看着村里的年轻人纷纷散去,继续自行取乐,狐老愈发热情地招呼李合入座,笑呵呵地说道:“小兄弟,真的不考虑一下老夫方才的提议么?虽说大丈夫志在四方,可人生大事也千万不可耽搁呀,正巧我村就有尚未出嫁的族女,若小兄弟不嫌弃……” 从旁,方才还劝阻狐老替李合解围的狐费,此刻也改变了立场,帮自己父亲一同劝说李合:“贤侄莫非是要请示令尊、令堂?此事容易,不知小兄弟是何处人士,我可以与小兄弟一同回故乡……” 相比较父子二人的热情让李合稍稍有些吃不消,那声‘令尊、令堂’,更是勾起了他复杂的心情。 别误会,在李合的记忆中,他父母双亲的身体状况还是十分健朗的,只不过不在这方天地罢了。 好在他曾经家境不错,且下面还有个弟弟,倒也不至于担心二老无可赡养。 只是遗憾此生恐怕再也无缘相见。 “怎么?”狐费察觉到了李合神色有异。 李合犹豫了一下,迟疑地说道:“家父、家母,不在这方天地……” 狐老、狐费父子微微一怔,旋即狐费立刻歉意道:“请小兄弟见谅……” 一听这话,李合就知道父子二人误会了,不过他也没有解释,因为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件事,遂沉默地点了点头。 或许是李合落寞的神色让狐老父子心生了误会,父子二人端起酒碗与李合碰了一下,对之前的失言表示歉意,旋即,狐费谨慎地问道:“那……贤侄还有其他的亲眷么?” “……” 李合微微摇了摇头。 见此,狐老、狐费父子对视一眼,心中的某个念头变得愈发强烈了。 这也难怪,毕竟世俗提倡同姓不婚,虽说同姓不婚慢慢变成了同氏不婚,但大抵还是那个意思,即同一个家族的男女不可通婚。 因此大家族才要与其他大家族通婚,将己族的族女嫁出去,将其他家族的族女娶回来。 但说实话,这种大抵上‘一换一’的通婚方式,对于壮大家族的人丁而言,并不是最有利的,最有利的,应属吸收非家族的男子,比如寒门子弟,比如流民,再比如眼前这个叫做李合的小兄弟。 毕竟李合孑然一身,并无其他亲眷,只要与他们狐氏村的女子成了婚,大概率是会住在村里,与村子利益捆绑,因此看似是嫁出去了一名族女,但其实是招入了一名族婿,但就壮大村子的人丁而言,那肯定是要比与其他家族通婚赚地多了。 虽说这类族婿未尝没有赘婿的意味,夫妇二人生下的孩子,大多都随家族姓,但对于眼前这位小兄弟,狐老父子认为可以破例。 毕竟父子二人皆已看出,这位小兄弟非池中之物,趁其未发迹之时结下交情固然是好,但最好的,莫过于结成亲眷。 抱着这层心思,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狐老、狐费父子不遗余力地想要撮合李合与族内的族女,让李合苦笑不跌。 就在李合不知该如何婉言推辞时,忽然,有几人快步闯入了宴地。 那为首目测亦三旬左右,头戴玉冠、身穿深衣,在一名狐氏村人的指引下来到了宴地,远远瞧见狐老与狐费父子便高呼道:“岳丈大人!” 狐老抬头一瞧,脸上露出几许笑容,而狐费则是起身相迎,拱手行礼:“贤弟。” 见李合面露好奇之色,狐老低声对李合介绍道:“此乃老夫女婿田颐,乃是附近田氏一族的嫡长,与我狐氏世代交好……” 说话间,狐费便带着那位中年人,也就是他的妹夫田颐来到了桌旁。 待田颐行礼问候过狐老之后,狐老笑着坐在位中,一边介绍李合,一边端着酒碗与女婿打招呼:“是伯适啊,你怎么来了?这位小兄弟叫做李合,他与他两位同伴有大恩于我村子,村子正在招待他们,伯适不若也坐下饮些酒?” 听闻此言,田颐朝着李合拱拱手行了一礼,脸上勉强挤出几分笑容。 见此,狐老心中生疑,皱眉问道:“伯适,怎么回事?为何慌慌张张?” 只见田颐用袖口抹了抹额头的汗水,也顾不得岳父身边还有外人在,压低声音说道:“岳父大人,出大事了,有我家的相识从安邑传来消息,言安邑已决定将我令狐一带许多家族西迁……狐氏与田氏,皆在其中!” “西迁?!”狐费神色大变,满脸惊骇。 相比之下,狐老倒沉得住气,端着酒碗皱着眉头问道:“迁往何处?” 田颐咬咬牙,艰难地从嘴里迸出一个词:“河西少梁!” “咣当——” 狐老端碗的手一抖,酒碗顿时摔落在地,摔成几瓣。 第十章 夜议 『河西少梁?』 李合讶然看着狐老,有些纳闷这位老人为何闻之色变,甚至不慎摔碎了手中的酒碗。 “父亲。” 狐费一脸关切地走上前来。 “无事,只是酒稍喝多了些……” 狐老不动声色地摇摇头,旋即转头对李合说道:“小兄弟,老夫得暂离一下……” 尽管不知究竟怎么回事,但李合也看得出来狐氏村遇到了极大的麻烦,自然不会有什么看法,他连忙说道:“老丈言重了,还是先处理要事。” 狐老怅然地点点头,又嘱咐狐费道:“伯惠,你在此陪小兄弟,切莫失礼。” “是,父亲。”狐费颔首道。 见此,狐老强打笑容朝李合点了点头,旋即便领着女婿田颐离开了宴会。 目送着狐老几人离开,李合隐约听到那田颐那刻意压低的声音:“家父已连夜去拜访了乐氏,命小婿前来传讯。……家父有意请几家至岳丈大人处,一同商议对策,共进共退……” 『居然要几个大家族共进共退?看来‘西迁’一事不小啊……』 李合心下暗暗嘀咕,一转头见狐费满脸忧愁地坐在身边,他连忙说道:“若村子出了大事,自当以村子为重,少族长不必在意我等。” 狐费闻言勉强挤出几分笑容,笑着说道:“小兄弟于我村有大恩,就算发生了些什么,又岂能撇下恩客?” 说着,他见李合要开口,摇摇头说道:“况且这么大的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拿定主意的。……来,咱们喝酒。” 见狐费主意已决,李合也不好再说什么,端起酒碗与狐费饮了一碗。 旋即,他好奇问道:“若少族长不介意的话,我想问问之前提到的‘河西少梁’,那究竟是何处?为何狐老与少族长听后,神色……呃,有些担忧。” “担忧么?” 狐费苦笑了一下,叹息道:“小兄弟或许不知少梁,少梁,即少梁国,乃是西河一个小国,附庸于我魏国……” 他简单地向李合解释了一番,李合这才知道这父子二人为何谈‘少梁’色变。 原因很简单,仅四个字就能充分说明少梁是何等的凶险之地:直面西秦! 不错,少梁国坐落于河西,就夹在魏、秦两个大国之间,而魏秦两国近些年来的战争,也几乎都围绕着河西那片土地,堪称是战乱之地。 又饮了一口酒,狐费惆怅地说道:“西秦野心勃勃,一直以来都想要吞并河西,而一旦秦国发起进攻,少梁便首当其冲……今安邑决定令诸家族西迁,多半也是为了增强少梁,防备秦国的进攻,只是……” 『……只是‘西迁’的家族,将成为了牺牲。』 李合在心中默默补全了狐费的话。 平心而论,若着眼于魏国,魏国这项决定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但若是作为即将‘被牺牲’的家族,那肯定是无法接受的。 作为局外人,李合也不好多说什么,唯有陪着狐费喝酒。 当晚宴会结束后,狐费吩咐村人收拾场地,而他则领着李合、李应、彭丑三人来到了大屋,也就是狐氏一族祖传下来的祖屋。 几人进了大屋,便看到狐老独自一人坐在堂内,面前的矮案上放着一碗茶。 “父亲。” 狐费走上前拱手施礼,问道:“伯适人呢?” 狐老吸了口气,平静地说道:“老夫叫他连夜回家族传讯了……对了,伯惠,明日几家族长或将造访我狐氏,一同相商西迁之事,此事你安排一下,切不可失了礼数。” “请父亲放心。” 狐费拱手应道。 此时,狐老也看到了跟在狐费身后的李合几人,遂拄着拐杖站起身来,一边走向李合一边微笑着说道:“时候也不早了,小兄弟你们也好好歇息……伯惠,你给小兄弟他们安排一个住处。” “是,父亲。” 狐费拱手应道。 狐老点点头,旋即又看向李合,叹息道:“老夫本欲招小兄弟为族婿,奈何我狐氏如今遭遇横祸、前景难料,老夫也不想拖累几位。今晚,小兄弟几人便好好歇息,待明日天明,老夫叫人准备一些干粮、盘缠,几位就尽早离去。” 尽管心里知道狐老并无恶意,甚至还是好意,但听到这话,李合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 忽然,李合瞥见从旁的狐费面色微变,他心下微微一动,想到了一件事:莫非狐老已断定‘西迁’之事已无法更改? 仔细想想也是,安邑乃是魏国的都城,安邑决定的事,又哪里是地方上的家族可以抗拒的? 就算狐氏、田氏等几个家族想要联合起来更改这件事,但恐怕也难以更改安邑做出的决定。 当晚,在狐费给他安排的屋内,李合躺在榻上,思忖着今日发生的事。 尽管隔着一层墙壁,但他仍能清楚听到隔壁传来了彭丑的鼾声——那没心没肺的家伙,居然已经睡着了。 相比之下,李合却没有困意,倒不是因为彭丑的鼾声,而是因为去留的问题。 不多时,门外传来了笃笃笃的叩门声。 李合翻身下榻,打开了屋门,旋即便看到李应端着一盏油灯站在屋外。 见此,李合也没有说话,顾自走到了屋内的桌旁坐下,而李应则在进门后关上了屋门,二人颇有默契。 关上屋门,走到桌旁,李应在李合对过坐了下来,将手中的油灯放在桌上,口中问道:“阿合,你什么打算?” “阿合?”李合面无表情地看着李应。 李应嘿嘿笑道:“我以为咱们都那么熟了……要不我再喊你英雄?” 李合翻了翻白眼,也不在计较李应对他的称呼,皱眉问道:“你怎么想?” 见李合反问,李应的神色也变得严肃了几分,他压低声音说道:“我觉得,咱们还是尽早离开,莫要掺和这趟浑水……你今日也听那狐费说了,西河乃魏、秦两国的厮杀之地,据我所知,魏、秦两国为了争夺西河那片土地,彼此都付出了几十万军队的伤亡。你说在什么情况下,安邑才会决定强行将一部分家族迁至西河?很简单,西河的人死光了呗!” “……” 李合瞥了一眼李应,伸手拿起桌上放水的瓦罐,给自己倒了一碗水,口中淡淡说道:“你今日没少吃人家的酒肉,如今见人家遭难,你就想跑了?” 虽然有点不喜李应说话的口吻,但不可否认,其实李合也倾向于这种判断:若不是西河的人死完了,魏国何必强行迁一部分魏人至少梁国,亦增强少梁的实力? 李应愣了愣,表情古怪地问道:“阿合,你不会是打算跟着去少梁?” “……” 李合端起碗喝了一口水。 平心而论,他倒也不是非要头铁、跑到少梁那片凶险之地去,只不过他对狐氏一族印象很好,不想因为狐氏一族前景难测就撇下他们自行离去罢了。 “你不是说要追随我么?怕了?” 李合斜睨了一眼李应。 “追随你这事不假,但我可没想过去送死啊。” “你觉得我去少梁,是去送死?”李合不悦地看向李应。 岂料李应没好气地回道:“我说的是我!……你跟阿丑当然不怕,你俩可是能手撕豺狼的怪物,我可是个普通人啊!万一我死在少梁怎么办?我还没给我家传宗接代呢!” 他这一番自嘲,倒是说得李合哑口无言。 好,跟「80」武力的李合、「70」武力的彭丑相比,仅仅只有「30」武力的李应,的确只是一个‘普通人’,比寻常普通成年男子强不了多少,哪怕一个不慎死在少梁那片大国的战场上,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就在李合沉默之际,李应忽然话锋一转,又说道:“其实嘛,咱们跟着狐氏前往少梁,也不是不可以……” 李合惊奇地看向李应,埋汰道:“你又不怕死了?” “当然怕!” 李应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旋即说出了他的想法:“仔细想想,既然魏国下令国人西迁,可见少梁那个附属国人少,挡不住秦国的攻势,可问题是,就算迁过去一部分人口,少梁就能挡住秦军的攻势了?倘若到最后还是挡不住,介时魏国必然还得派遣援军,除非魏国放弃少梁,放弃整片西河之地……换句话说,就算咱们去安邑投军,也未必躲得开去少梁这件事。” 『聪明!』 李合暗赞一声,对这个只有「30」武力的家伙刮目相看。 而此时,李应又压低声音说道:“与其倒时候作为魏军一员被派到西河支援少梁,那还不如跟着狐氏几个家族一同前往少梁,狐氏肯定会承咱们的情。……介时,以你与阿丑的勇武,再加上狐氏的支持,咱们未必不能在少梁飞黄腾达。” 刚想称赞李应的李合听到这番功利的言论,一下子就没了兴致。 但不可否认的是,李应的判断确实最有利于他们当前。 片刻后,待将李应赶回隔壁屋子,李合枕着双手躺在榻上,思忖着他方才与李应的交谈。 “少梁……么?” 低喃着,李合缓缓合上双眼。 在这个诸国林立、战乱不断的年代,他心中亦渴望能闯出一番事业,而“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惊世之言,更是早已在他心底扎了根。 相比太过于强盛的魏国,强盛到底层的人已很难在短时间内爬到高位,少梁国正值用人之际,这就意味着有才能的人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更轻松地取得高位。 这样一想,前往少梁或许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第十一章 迁族 次日天蒙蒙亮,李合就被一阵响动给惊醒了。 他从窗口往外看,旋即便看到许多人来回忙碌,甚至他还看到了那个叫做阿月的小丫头。 『看来是在为今日宴请几家族长做准备。』 心中暗忖着,李合索性回到榻上补了个觉。 不多时,李应、彭丑二人来到了李合的屋内。 待三人与屋内的桌旁坐下之后,李应指指彭丑对李合说道:“阿合,昨晚的事,我跟阿丑说了,他也表示赞同。” 『赞同?』 李合瞧了一眼此刻满脸憨笑的彭丑,有意试探道:“彭丑,你也赞同去少梁?” “少梁?”彭丑露出几许困惑,看看李应说道:“不是说要在这村子多住几日么?……对了,少梁是哪?” 李应只得又解释了一遍:“少梁是西河的一个小国,附庸于魏国,一直以来都遭到秦国的进攻……” 彭丑听得一愣一愣,半晌才问道:“在少梁有酒肉吃么?” “……有。” “有酒肉就行!”彭丑爽快地答应道。 “呵呵……”李应带着几分无奈的苦笑转头看看李合,看得李合直摇头。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是彭丑罩着李应,而如今看来,恐怕未必是这么回事。 此时,屋外传来了叩门声,李应起身去开了门,旋即才看到是狐费。 “三位已经醒了?” 狐费面带笑容地走了进来,在朝站起身来的李合点头示意后,笑着说道:“我已为三位准备了一些干粮与盘缠,三位待用过早饭之后,便速速启程罢。” 见此,李合抱拳说道:“少族长,我与我两位同伴商议过了,希望在村子里多住几日,与狐氏一同前往少梁,不知少族长能否答应?” 狐费闻言一愣,面色微微动容,良久,他叹息道:“小兄弟,你们实在不必如此……” 李应笑着说道:“昨日承蒙贵村盛情相待,如今贵村遇到了麻烦,前景难料,我等岂能撒手顾自离去?” 说话间,他指了指李合,暗示这一切都是都是后者的主意。 见此,狐费十分感慨,拉着李合在桌旁坐了下来,同时也招呼李应、彭丑二人就坐。 此时他才感慨地对李合说道:“些许酒肉而已,不值当小兄弟与两位舍命相陪……” 李合摇头说道:“少族长言重了。我等原本就打算前往安邑投军,做魏国的军卒,做少梁的军卒,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区别……” 狐费听得心中一阵感慨。 没有区别? 这当强国的军卒,跟当弱国的军卒,怎么可能没有区别? 就当准备说些什么时,忽然屋外走入一名村里的年轻人,一脸急切地对他说道:“费叔,田老的马车已经到了。” “哦?” 狐费微微一惊,连忙回道:“我马上就去。” 说罢,他对李合三人解释道:“田氏族长乃我岳丈,我理当亲自相迎,只能……” 李合理解地说道:“少族长快去。” 于是狐费立刻起身准备离去,才走到门口,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向李合几人。 在深深看了几眼三人后,他轻笑着说道:“贤侄与两位果然是侠肝义胆……既然如此,三位不如在村里再留些时日,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说罢,他朝着李合几人抱了抱拳,转身走出了屋门。 看着狐费消失在屋外,李应给自己倒了一碗水,摇摇头说道:“安邑决定的事,怕是不会有什么转机了?” 李合看了一眼窗外,不置与否。 事实证明李应的猜测是准确的,安邑决定的‘西迁’之事,确实不可能有什么转机。 三日后的一日晚上,就当李合、李应、彭丑三人酒足饭饱在屋内歇息时,他们忽然听到大屋的堂上传来了一阵喧杂吵闹。 三人好奇地来到堂屋,旋即便看到堂上坐着几位老者,而从旁则站着子侄辈的狐费、田颐等人。 “令狐君,果然是他以权谋私,借机陷害我等!” “嘘!噤声!” “噤什么声?老夫都活了一把年纪了,有什么不敢说的?分明就是那厮想借此机会占夺我等几个氏族的田地,只许他做,不许我说?!” “行了,省点力气。……虽说你一把年纪了,但你还有儿孙呢,可莫要给他们惹来祸事。” “我……可恨!” 在李合的偷眼观瞧下,那名声音洪亮的老人不说话了,坐在位子上生闷气。 此时,一直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的狐老终于开口了,他看着在场的诸位家族族长,叹息道:“诸位老兄弟,事已至此,也只能听命行事了,至少这样还能保住氏族……田地的话,等到了少梁,原本有多少,想必也不会短缺……” 顿了顿,他又叹息道:“此番安邑明确给出了期限,时间紧迫,我就不留诸位用饭了,诸位且速速回到族内,安排迁族一事。等到了少梁,咱们再做商议。” 坐在堂内的几位氏族族长闻言纷纷叹息,点点头,陆陆续续地起身向狐老告辞。 狐老也亲自相送这几位族长离开。 期间,狐费注意到了在人群外偷瞧的李合几人,遂走过来打了声招呼。 看了一眼那离去的几位族长,李合低声问道:“少族长,事情不顺利么?” 狐费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昨日,家父与几位族长一同前往令狐城求见令狐君,此人乃魏王之子,几家原本希望他能为我等出面对安邑说项,岂料令狐君闭门不见,当时我等就感觉情况不对,使了些钱贿赂了令狐君手下一名家臣,这才得知,当初安邑决定向少梁迁移人口时,其实并未包含令狐,是令狐君主动提出……” 说到这里,他谦厚的脸上浮现一丝恨意,恼恨说道:“说到底,是令狐君觊觎我几家的田地,因此故意陷害,让安邑将我几家迁至少梁,如此一来,我几家在令狐的田地,便成了无主之地,他便可以趁机收入囊中……魏王之子,竟做出这等卑鄙之事,着实可恨!” 说着,他好似想到什么,转头对李合说道:“贤侄,前几日我以为事情还有转机,因此留贤侄几人在村中,现如今……唉,贤侄你也看到了,我狐氏是注定要迁往少梁了,否则就要被安邑问罪,贤侄若是改变主意,现在还不晚。” “少族长当我什么人?”李合正色说道:“小子之前就说过,在魏国当军卒,跟在少梁当军卒,在我看来没有什么区别。况且,听说少梁那边正是用人之际,我也去看看是否有什么机会,正好与贵村做个伴。……莫非少族长嫌弃我等?” “哈哈。” 此前还满脸忧虑的狐费,闻言哈哈一笑,他亲近地拍拍李合的臂膀,笑着说道:“我观小兄弟绝非寻常人物,日后不可限量,哪会嫌弃?若非我仅有一女,且已嫁到了田氏,否则定要招小兄弟为婿……” “这个就……”李合露出了汗颜之色。 狐费不以为意,拍拍李合臂膀又说道:“莫要再少族长、少族长地喊了,若不嫌弃,贤侄唤我一声费叔即可。” 以他三十几岁的年纪,自然当得起李合一声‘费叔’,况且李合对这位忠厚的狐氏少族长也印象极好,闻言便点头唤了一声:“费叔。” “好!好贤侄!” 狐费见此大喜,笑着说道:“回头贤侄若是看中族内哪家女儿,费叔替你安排……” 『还没忘这事啊?』 李合苦笑不跌。 此时,狐老已送别了那几家的族长,带着几名年轻人回到了大屋。 狐费原本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父亲,但却被李合劝阻了。 看着远处的狐老满脸疲色,李合摇摇头说道:“些许小事,就不必惊动狐老了,当务之急是迁族之事……” “是啊。” 狐费闻言叹了口气,毕竟迁族是确实一件繁琐的事,况且安邑那边又给出了期限,不容他们怠慢。 “费叔,我三人也有一把力气,力所能及之事,费叔只管吩咐。” “哈哈,这倒不必。”狐费拍拍李合臂膀笑道:“不过贤侄的好意我心领了。” 此后几日,狐氏村便开始为迁族做准备,族人纷纷收拾家中的财物,打包搬上马车。 说实话,普通狐氏族人需搬运的财物并不多,主要氏族的财物,还有供奉在氏族祖庙内的牌位。 而在狐氏族人为迁族一事而忙碌之际,狐老则拄着拐杖独自坐在村口,神色复杂地看着村内忙碌的景象。 见此,李合上前与老人打了个招呼:“狐老?” 相比几日前,狐老憔悴许多,他目视着眼前的村子,叹息道:“这片土地名为‘令狐’,曾经乃是我狐氏祖先‘令狐氏’的封邑,怪后人不争气,失了邑爵,如今又失了仅剩的土地……” 经狐老解释李合才知道,原来狐氏一族本姓‘令狐氏’,只因氏族衰败,在魏国逐渐式微,因此被魏国收回了‘令狐君’的邑爵,将其许给了魏王的子嗣。 而令狐氏也自觉无颜面对先祖,因此改姓狐氏。 现如今,狐氏一族连最后这点土地也失去了,甚至于,整个氏族即将被迫前往河西那片魏、秦两国厮杀了几十年的战乱之地,这一切让狐老倍感前景暗淡、心灰意冷。 见此,李合只能在旁劝说:“狐老,会好起来的,听说少梁那边地广人稀,狐氏一定可以在少梁再次壮大。” 狐老勉强挤出几分笑容:“承小兄弟吉言,但愿如此……” 不多时,狐费从远处走来,在朝着李合点头示意后,对狐老说道:“父亲,东西都收拾好了,可以启程了。” 狐老点点头,拄着拐杖在李合与狐费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正要说话,忽然听到身背后远处传来一阵响动。 三人转头看去,旋即便看到一队甲士簇拥着一辆马车朝着村子徐徐而来。 为首有两名甲士各自举着一杆旗帜,一面写着‘魏’,一面写着‘魏令狐君’。 “令狐君……” 狐老、狐费父子二人的面色,当即就沉了下来。 第十二章 迁族(二) “咔嚓、咔嚓……” 伴随着一阵由远及近的甲胄磨蹭声,那队人数约五十人左右的魏国甲士,一路疾走来到了狐氏村外,当那辆马车缓缓停止前进时,这队甲士也同时停止了动作,齐刷刷地列队于那辆马车的后方。 李合用目光逐一扫过这些魏卒,只见这些魏卒兵甲齐全,神色肃穆稍稍带有几分麻木,给人一种精锐的感觉。 “费叔,这些人是武卒么?”李合低声问道。 狐费摇了摇头道:“应该不是。武卒是穿三重甲的……” 『不是么?』 李合略有些惊讶地再次看向那些魏卒,据他观察,这些魏卒的实力大多都在「30」至「40」左右,这个数值对比寻常人而言,已经称得上是精锐士卒。 像之前遇到的山贼头子余羊,放在这些魏卒当中,充其量也就是个小卒子。 他原以为这些便是传闻中的魏武卒,没想到,这些仅仅只是普通的魏卒。 由此可见,魏国以强军闻名于世,并非浪得虚名,哪怕是普通的士卒,也有着远超普通人的水准。 就在李合暗暗思忖之际,从那辆马车上走下一名头戴竹冠、身穿深色深衣的中年男子。 见此,李合又低声问道:“此人便是那令狐君?” 狐费再次摇了摇头:“不是,此人乃令狐君的家臣,虞良。” 话音刚落就听狐老在旁冷哼一声,愤恨道:“他如何有脸亲自前来催促?” 尽管心中愤慨,奈何形势比人强,当那令狐君的家臣虞良迈着步子走近时,狐老与狐费还是得忍气吞声,主动上前见礼:“虞大夫。” “唔。” 虞良倨傲地点点头,在瞧了一眼不远处的狐氏村后,慢条斯理地道出了来意:“今日君上遣虞某前来探问迁族一事,不知狐氏几时动身迁往少梁?希望两位不会叫虞某难做。” 狐老闻言嘴唇一抿,眼中冒火。 从旁,狐费连忙代为回答道:“虞大夫请放心,事实上我狐氏已做好了迁族的准备,立刻就可以动身启程。” “哦?” 虞良神色一改,当即换上了一副笑脸,点点头赞许道:“果然还是狐氏可靠啊。……唉,说起来,此番安邑叫诸氏族西迁少梁,君上也颇舍不得诸位,可惜王命难违……” 听到这话,别说狐老、狐费父子二人的面色变得阴沉了几分,就连李合都听得不大舒服。 因为据他从狐费口中得知,安邑‘西迁人口’的命令,本来并不包含令狐这片土地,是那身为魏王公子的令狐君亲自去安邑说项,目的就是为了趁机占取附近一带狐氏、田氏等几支氏族的田地,而现如今,这个虞良又假惺惺地说什么‘君上不舍诸位’,这种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做法,让李合十分不喜。 只不过他不想给狐氏一族惹麻烦,这才一言不发。 没想到他不说话,身后却传来了彭丑不爽的嘲讽:“分明就是那什么令狐君为了趁机占取几家的田地,暗中耍手段……你捂我嘴干什么?” 在狐老、狐费父子面色顿变的同时,李合转头朝身后看去,旋即便看到李应、彭丑与一群狐氏村的年轻人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显然是得知虞良一行人到来的消息后从村子里赶出来的。 而让李合皱眉回头看的时候,李应正拼命想要捂彭丑的嘴。 “收声!” 抢在面色一变的虞良发作之前,李合严厉地喝道。 彭丑对李合还是有几分敬畏的,小声嘟囔了一下便不说话了。 见此,李合这才转回头,正巧迎上虞良审视他的目光,遂抱抱拳说道:“那莽夫是我同伴,向来不会说话,无意冒犯令狐君,请虞大夫见谅,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话音刚落,李应也拽着彭丑的衣袖走上前来,在他的反复暗示下,彭丑这才不情不愿地为方才口无遮拦道了歉。 “虞大夫……” 旋即,狐费亦准备开口解围,却被虞良抬手打断。 只见虞良神色阴晴不定,看看一脸不情愿的彭丑,又看看李合,旋即对李合说道:“你叫什么?” 李合抱了抱拳道:“在下李合。” 见此,虞良又问道:“你等并非狐氏一族的人?哪里人?” “我等平周人士。”李合回答道。 “平周?”虞良微微思忖了一下,旋即了然道:“哦,西河平周……” 西河,或者说西河郡,位于河东的北方,也属于是魏国的国土,听李合自称出身平周,虞良眼中的敌意稍稍退了几分。 但这并不意味他轻易就会放过李合三人,谁叫彭丑口无遮拦地当众拆穿了令狐君的所为呢? 于是他故意问李合道:“既是平周人,为何无故前来河东?你等可有平周县的路符?” 路符,即由该县颁发的离县许可,李合三人哪有这玩意? 显然虞良也猜到李合几人并没有路符,冷哼一声道:“根据安邑新颁发的法令,擅离乡县的流民,一概抓捕充军,发配至河西伊水,修筑长城……” 此言一出,狐老、狐费父子面色顿变,而彭丑则是勃然大怒,所幸李应死死拽着他。 “虞大夫。” 狐费连忙出面解释道:“此乃在下旧日故友之子,此次是特地前来投奔我狐氏,虽不是我狐氏族人,但也并无二致。……年轻人做事莽撞,不曾向平周县讨要路符,还请虞大夫高抬贵手……” 说罢,他又走上前一步,小声暗示道:“若虞大夫能高抬贵手,在下必有重谢。” 本来虞良也就是想故意教训一下口无遮拦的彭丑,倒也没想着真要把李合等人扭送到河西伊水去修筑长城,毕竟他眼睛又不瞎,岂会看不出李合与狐氏父子关系亲近? 如今既然狐费愿意出一笔钱财作为赔罪,揭过此事,虞良自然也乐意。 他假意推辞道:“重谢就不必了,只要贵氏族在期限内动身迁族,莫要给君上添麻烦,也莫要让虞某难做,虞某就心满意足了。” 狐费岂会听不出此人是假意推辞,忍着心中的愤慨笑着说道:“虞大夫放心,我狐氏定不会给令狐君与大夫添麻烦……请借一步说话。” 说着,他便将虞良请到了村内,显然是行贿赂之事去了。 见此,李合歉意地对狐老说道:“彭丑莽撞,害狐氏损失了一笔钱……” 狐老摇摇头,拄着拐杖面带笑容地低声道:“小兄弟不必介怀,区区一笔钱,换一句仗义执言,值当!……若非顾及氏族,老夫恨不得像彭丑小兄弟那般开口畅骂。” 说罢,狐老转头朝着彭丑赞赏地点了点头,让受到认可的彭丑十分高兴。 不得不说,相比较彭丑这个外人,若刚才开口的狐老,那性质可就截然不同了,也难怪狐老、狐费父子二人从方才起就强忍怒火,不敢发作。 方才彭丑一言点破了虞良的谎言,揭穿了令狐君的虚伪,也算是让狐老出了口恶气。 不多时,狐费与那虞良一同回到了村外,看那虞良满脸笑容的样子,可见狐费的贿赂十分到位,令其非常满意。 既然收了狐氏的好处,虞良自然就不能再追究李合几人的‘流民’身份了,他笑着暗示狐费道:“时辰也不早了,既然贵氏族已准好妥当,不如早些动身前往河西,虞某也好早点回去向令狐君复命。” “好。”狐费点点头,仿佛若无其事地与虞良拱手告别:“虞大夫,那便就此别过了,虞大夫珍重。” “珍重。”虞良亦拱手笑吟吟地回道。 旋即,狐费转身走向村口,先看了看狐老、李合等人,又看看已排成队伍的族人,深吸一口气,抬手下令道:“启程!” 一声令下,狐氏一族的迁族队伍缓缓离开。 打头的,是十几辆载得满满当当的牛车,有的载着族内的老人,有的则载着一个个竹笼,笼内关着猪或家禽,至于妇孺则跟在这些牛车后头,整个队伍缓缓朝西而去。 狐老、狐费父子与李合几人,是最后一批离村的,让狐费走向狐老与李合时,狐老正拄着拐杖,眼眶微红地看着祖传的村子,喃喃道:“不知有生之年,是否还能回到故土……” 说罢,他长叹一口气,指着不远处仅有的一辆马车对李合几人说道:“小兄弟,随老夫一同上马车,虽然车内拥挤,但挤一挤,应该还能坐得下。” 李合当然知道马车内坐的都是狐氏一族行动不便的老人,连忙推辞道:“我几人年轻力壮,步行即可。” 他见狐老似乎还要说些什么,抢先笑着说道:“正好途中我可以向费叔请教一些事。” “那好。” 狐老用赞许的目光看着李合,旋即便在狐费的搀扶下,登上了那辆马车。 此时,李合则转头看向稍远处的虞良,以及其身后的那五十名魏卒。 不多时,狐费回到了李合这边,不解问道:“怎么了,贤侄?” 只见李合目视着远处的虞良,低声问道:“费叔,方才那虞良说的是真的么?安邑那边,当真下令抓捕流民,扭送至河西修筑长城?” “这个我也不清楚。”狐费皱皱眉头说道:“但事关安邑的法令,那虞良应该是不敢胡说……” “……” 李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得不说,前几日在听狐老讲述魏国的种种隐弊时,他还有些不明所以,可如今,他却隐约感觉到,这魏国强盛归强盛,但内卷恐怕十分严重。 比如身为魏王之子的令狐君,居然可以通过影响政令,以权谋私、趁机侵占狐氏等几个氏族的土地,反将世世代代居住在令狐邑的狐氏一族,逼往了河西,成为了土地兼并下的失败方与牺牲品。 若魏国上下到处都充斥着这种内卷,那么在李合看来,这个国家就算国力再强盛,其内部构架其实是十分不稳定的。 行事霸道、内卷严重、又树敌无数,这样的魏国,又能将霸主的尊位维持多久? 至少李合并不看好。 第十三章 少梁国 六月上旬,正值一年中最酷热的季夏,李合三人与狐氏一族,在经过了长达十余日的徒步赶路后,终于抵达了河东的汾阴县。 此时呈现在他们面前的,便是水流磅礴的河水。 “终于到了……” 站在大河的岸边,狐氏一族的年轻人们雀跃欢呼。 相比较他们,族里的妇人脸上则仍带着几分忧虑。 岸边,狐费指着河对岸与李合笑道:“阿合,过了这条河,便是少梁国了。……也就是我等日后的安身之所了。” “少梁……”李合眺望对岸,眼眸中亦浮现几丝向往,毕竟那正是他准备大展拳脚的国家。 虽说少梁只是一个小国,但小国也有小国的优势。 “李哥。” 狐氏族的大力士狐豨与几名同龄人走了过来,兴致勃勃地问李合道:“待到了少梁,咱们一起去投军?” 话音刚落,几名狐氏年轻人也是纷纷附和。 不得不说,在这长达二十日的迁徙途中,狐老、狐费以及整个狐氏一族,与李合几人、尤其是李合的关系那是越来越亲密。 而狐氏一族的年轻人们,也对李合十分服气。 这也难怪,毕竟在途中,李合曾因为队伍中的牛车不慎陷入了烂泥里,而独力将这辆牛车抬了起来,当时众人那是看得倒吸一口冷气,就连之前与李合比试过力气的狐豨,也是看得目瞪口呆,暗呼‘怪物’。 看着狐豨几人兴奋的神色,李合笑着说道:“此事不急,先安顿下来再说。” 话音刚落,只听噗通噗通两声,原来是有两个狐氏族的年轻人酷热难耐,跳到河里玩耍去了。 狐费一惊,连忙大声喝止,唬地那两个年轻人乖乖回到了岸边,在旁的李合、李应、彭丑、狐豨几人看得哈哈大笑。 午后,狐费从附近的津口租了几条船,载着众人与一族的财物、家畜、家禽来到了对岸。 对比大河的东西两岸,西岸的地势明显要比东岸高,入眼处那是一片连绵的荒芜土丘,一直往北连绵至东梁一带。 而李合一行人的目的地,便是东梁的渡口,据说这也是少梁国唯一一个稍具规模的渡口。 在东梁的渡口下了船,当即就有驻扎在此的军卒上前盘问。 狐费便出示了令狐君给予的路符,对那对军卒为首的队率解释道:“我狐氏一族,乃是尊安邑之命,从令狐邑迁族至少梁……” 那为首的军卒当即就愈发客气,连连说道:“原来如此,尊驾且不妨先叫人卸下钱物,我立刻派人向城内禀告。” 狐费拱了拱手道:“有劳。” 期间,李合暗自打量着这队军卒,暗暗将其与在令狐邑看到的魏卒对比,然后他就惊讶地发现,这些军卒的实力竟也在「30」到「40」之间,竟不逊色令狐邑的魏卒。 转念一想,李合就猜到了原因:既然魏国如此在意少梁这个附庸国,不惜将国内的人口迁至少梁,那么必然会派人帮助少梁练兵;反过来说,少梁这小国作为魏国的附庸国,那肯定也会学习、模仿魏国的练兵方式,因此少梁的军卒想来也不会弱到哪里去。 不多时,就当李合几人相助狐氏族人将东西从那几艘船上搬下来时,一名看似官员打扮的中年人带着几名随从与军卒,匆匆来到了津口。 待瞧见狐氏众人后,那人快速疾走过来,而狐费也主动迎了上前。 只见那位官员朝着狐费拱手施礼,爽朗地笑道:“在下乃东梁君家臣,东梁大夫范鹄,不知尊下如何称呼?” 狐费微微一惊,连忙恭敬回道:“原来是范大夫,失敬失敬,在下狐费……” 此时,狐老亦走了过来,狐费便介绍父亲道:“……这位是家父,我狐氏一族的族长。” 话音刚落,狐老亦适时地行礼,表现善意:“小老儿见过范大夫。” “岂敢岂敢。” 这位名为范鹄的大夫握住了狐老的手,笑着说道:“老丈带领族人从河东跋涉来到我少梁,想必途中十分辛苦,范某代表东梁君,欢迎贵氏迁族至此……” 狐老与狐费对视一眼,心中均感觉十分意外。 虽说明知对方说的是客套话,但这态度,对比令狐君的家臣虞良,那真的是要好上太多了。 看来,少梁国是真的缺人。 在一番寒暄过后,范鹄将狐老、狐费父子请到了一旁的草棚下。 旋即在他的吩咐下,他的随从从怀中取出一块布,铺在棚内的桌上。 狐氏父子上前一瞧,这才发现这是一份地图,少梁国的地图,上面标注着少梁国的几座城池,从北往南分别是少梁、梁城、繁庞、东梁、芝阳、合阳、元里,仅七座城。 少梁国,居然只有七座城? 不! 地图上的合阳、元里二城,后头标注着‘魏’字,换而言之,少梁国只有五座城。 一个只有五座城的国家…… 狐老强忍住想要叹息的冲动,心情十分复杂。 对比强盛的魏国,这少梁国是何等的弱小? 但无奈,这小国却是他狐氏现如今唯一能立足落户的地方了,毕竟魏国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或许范鹄也从狐老、狐费父子的眼中看到了失望之色,因此尴尬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良久,他仿佛没有看到狐氏父子眼中的失望,轻声说道:“两位,可需要范某介绍一下这五座城的大致情况?” “有劳范大夫。”狐老点点头,旋即转头看向草棚外,见李合、李应与家族的年轻人都围在草棚外,便朝着李合招了招手:“阿合,你也过来出出主意。” 李合也不推辞,在一干狐氏年轻人羡慕的目光中,走入了草棚,站到了狐老身边。 不得不说,低头一看摆在桌上的地图,李合的眼角也不禁微微颤动。 他心说:这少梁国也太小了?怕是连魏国河东的四分之一都没有啊,更别提与整个魏国相比。 而此时,范鹄则开始向三人介绍少梁国的大致情况。 据此人所讲述的情况,李合得知整个少梁国基本上位于梁山与大河之间的狭长地带,鸟瞰俯视,整个国家呈现一个约三十度角的扇形地带,西侧是大片的黄土山丘,其中以梁丘最为闻名;而东侧则紧挨着大河,其中几段也有黄土丘与黄土台。 至于城池,少梁城乃少梁国君主的居城,不轻易接纳外人,狐氏一族自然也就不必指望了。 少梁城往南的梁城,乃少梁国前身梁国的都城,因曾经遭秦军入侵而一度被摧毁。 后来魏国出兵击退秦国,夺回河西,又扶持梁国君主重建了国家,在梁城北面建了新城,即为少梁,而梁国也从此改称少梁国。 据范鹄所言,近些年,在少梁国国君最信任的臣子东梁君的治理下,梁城也日渐恢复元气,逐渐又变得兴旺起来,这座城与相邻的繁庞,虽然依旧可以吸纳人口,但狐氏一族显然是不适合的。 毕竟狐氏一族在魏国虽然是个小氏族,但好歹也有近百户族人,放在少梁这个小国,绝对称得上是一个大氏族了。 似这等有近百户族人的氏族,落户时自然需要大量的土地,而梁城、繁庞一带的土地几乎没有多余的,自然不适合狐氏落户。 说来说去,唯一适合狐氏一族安家落户的,也就只有芝阳与东梁两座城池了。 芝阳位于少梁国最外围,位于一片黄土高坡之上,城池周围有大片空置的土地,但地势颇高。 而东梁,也就是李合等人所在东梁渡口往西不远处的那座城池,则位于一片坦原之上,且背靠大河。 待讲述到最后时,范鹄又正色说道:“……治理芝阳的,乃芝阳大夫翟膺;而东梁城,则是在下的家君、东梁君王燮大人的封邑,因王燮大人身系国事,是故由在下代为治理,若几位瞩意东梁,在下可以全权做主。” 见范鹄作为东梁君的家臣,直呼芝阳大夫翟膺的名讳不说,且提及时神色冷淡,李合敏锐地意识到这双方可能存在不和。 当然这与他无关。 他思忖了一下,向狐老、狐费父子说出了他的看法:“狐老、费叔,依我之见,芝阳地势颇高,不说居住不适,灌溉作物恐怕也有所不易,哪怕它境内就有一条河流;对比之下,东梁位于坦原,又背靠津口,地形有所优势,但就怕爆发山洪,一旦洪水冲垮作物,狐氏恐怕就只能在河里捞鱼吃了……” “咦?” 范鹄惊讶地看了一眼李合。 『怎么?说中了?』 李合亦抬头看向范鹄,从旁,狐老与狐费亦好似察觉到了什么,纷纷看向范鹄。 在三人的目视下,范鹄犹豫了一下,最后讪讪说道:“想不到小兄弟年纪轻轻,竟有这等见识。范某也不瞒诸位,上月,少梁与梁城之间的涺水爆发山洪,洪水淹了两城城外的田地,在下出身的村子亦未能幸免于难,就连东梁一带也遭受了一些影响,不过影响不大,毕竟我东梁背靠大河,即使爆发山洪,也能泄入河中……” 听到这话,狐老的面色都青了。 感情少梁国不止国小,还是一个有水灾不断的国家? 不过最终,狐老还是选择了东梁,而范鹄也应狐老的请求,将东梁西边一片名为‘芝川’土地中,划出一大块租给狐氏耕种,不过免去了今、明两年的田租与田税——确切地说是免了一年,毕竟眼下都已经是六月份了,早已过了春耕的季节。 至此,李合、李应、彭丑以及狐氏一族,便在少梁国的东梁城,落户安家。 第十四章 东梁城 在东梁大夫范鹄的带领下,李合与狐氏一族众人抵达了渡口西侧的那座城池,即东梁城。 少梁只是一介小国,就算东梁是前者国内相对繁华的城池,城池面积也不大。 据范鹄介绍,东梁城的南北城墙约为两里左右,东西城墙稍稍狭窄,大约是一里半左右,整座城大抵呈长方形。 李合暗自在信中估算,大抵东梁南北城墙约为八百多米,东西城墙约六百多米,总面积约五十二万平方,合约近八百亩地。 不得不说,这东梁城着实是一座小城,还不如李合曾经出身的小镇呢。 但即便是这等小城,也足以容纳三千户人口,甚至更多。 当然,前提是食物得管够。 在这个年代,限制城池人口规模的因素并非只有土地,食物的获取与粮食产量也是决定性因素。 跨过城外的护城河,一行人从东城门进入了城内。 此时呈现在众人眼前的,尽是一排排低矮的土房,几乎看不到有木质建筑。 期间,有不少当地的百姓站在自家院子中朝外张望,好奇地看向李合与狐氏众人。 眼瞅见狐老的面色变得愈发难看,范鹄大夫连忙解释道:“狐老,这里只是外城……” 所谓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城指内城,即王族、贵族、氏族、士族等有身份的人才有资格居住的地方;而郭即指外城,即普通平民居住的地方,两者的比例一般是三比七。 在这个等级制度森严的年代,这个规矩是不可逾越的。 就拿李合、李应、彭丑三人来说,以他们的身份,就只能居住在外城,不过眼下李合等人已被狐氏接纳,默认为氏族的成员,自然也就有资格住到内城去。 沿着黄土路一路往西,没过多久众人便再次看到了一堵高墙,正是这堵高墙隔绝了内城与外城。 在穿过这堵高墙后,众人终于来到了内城。 相比较外城低矮的土房,内城的房屋大多都是木质建筑,这让狐老的面色总算是好看了些。 “内城的城西还有空处,在下领诸位前去。” “有劳范大夫了。” 在范鹄的带领下,不多时众人便来到了内城的西侧。 站在十字街口,范鹄指着一条通往南面的街道对狐老介绍道:“此处原名‘孟氏里’,此前由孟氏一族居住,待去年孟氏搬迁至繁庞后,便空了出来……” “因为什么原因呢?”李合好奇问道。 “这个嘛……”范鹄迟疑一下,笑着回道:“……有各种原因。” “……” 狐老父子对视一眼,再次隐隐感觉有点不妙。 瞧见父子二人脸上的异色,范鹄咳嗽一声,揭过此事又介绍道:“孟里大抵有一百五十户,想来足以容纳贵氏了……时辰也不早了,诸位不妨先进去安顿族人,范某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尽管狐老此刻心情复杂,却也不好强留对方,遂挤出几分笑容说道:“有劳范大夫了,既然如此,我等先安顿族人……相信日后还有需要麻烦范大夫的地方,到时候请范大夫多多照顾。” “这个自然。”范鹄信誓旦旦地做出保证,旋即便带着随从离开了。 看着这位东梁大夫离去的背影,李合表情古怪地对狐费说道:“怎么感觉是被骗过来了?” 狐费脸上露出几分苦笑。 事实上,在那范鹄之前对孟氏一族迁往繁庞一事含糊其辞时,他就已经感觉不对了,但那又能怎么办呢?他狐氏已经回不去魏国了。 “总之先安顿族人。”狐老拄着拐杖叹息道。 随后,当走入孟氏里之后,李合才发现内部其实不止一条街,除了他们进来的这条主街外,东西两侧还有两条街巷,只不过这两条街巷仅仅只跟孟氏里的主街相连,并不与其他街道相通。 这样的布局好处在于,只要在每个‘里’的出入口部署兵力,就能最大程度上保证各个里的治安,保护各氏族的族人,坏处在于各个里之间都不想通,各氏族、家族之间,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往来。 但总得来说,李合认为还是利大于弊,至少在安全方面可以得到保证。 不多时,众人便来到了孟氏里内的一座深宅,这是整个里内面积最大的一座宅邸,想来是孟氏一族曾经族长居住的宅邸。 狐老站在宅邸外瞧了瞧,又走近宅邸瞧了瞧,满意地点了点头。 或许这座宅邸,是他对少梁为数不多满意的地方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座深宅将成为狐氏一族的族屋,除了供狐老、狐费父子这一支居住以外,氏族设宴、祭祀,包括供奉狐氏历代先祖、族人的灵位,都会在这座族屋内。 族屋确定之后,狐老与族内的老人在屋子稍歇,而狐费则带着李合与其余族人,开始分派户屋、安顿族人。 就连李合,狐费也分了他一座带院子的小宅,据李合目测,连房屋带院子大概稍稍超出一百平的样子。 更要紧的是,狐费分给李合的这座小宅,就紧挨着族屋,可见对他对李合的重视。 对此,李合连忙说道:“费叔,使不得……” 不等他说完,狐费便笑着说道:“有什么使不得的?你等原本可以有更好的去处,却愿意与我狐氏一同来到这小国受苦,我早已将你视为子侄……”说着,他又忍不住老调重弹:“可惜为叔只有一个女儿,且也已经出嫁,否则,我定会将女儿许给你……” 李合哭笑不得,毕竟这话他已经不知听狐费说了几遍。 在器重李合的同时,狐费也没有忘记李应、彭丑这两个李合的跟班,分别为二人分配了一座与李合大致无二的小宅,就在李合的同一侧。 还是那句话,与其他孟氏里的房屋相比,这三座小宅也不见得就大了,位置才是关键。 李应也明白这一点,颇有些受宠若惊地连声对狐费说道:“不敢当、不敢当,我二人自愿追随阿合,既然阿合已经分到了一座宅子,我俩住到他那就是了,费叔还是将这两间宅子分给族人。” 狐费闻言笑着说道:“你二人迟早也要成婚,难道介时夫妻二人还要赖在阿合家中?” “这……”李应被说服了,最后感激且感慨地收下狐费的好意。 不得不说,狐费做人确实到位,也难怪像李合愿意唤他一声费叔,不愧是狐氏一族未来的族长。 等到堪堪入夜,狐氏各族人陆续都安顿好了。 原本狐老有意杀猪宰禽,于新搬入的族屋内召开宴席,庆贺他狐氏顺利迁族至东梁城,但由于各个族人长途跋涉已十分疲倦,狐老最终还是决定将宴事延后,等族人先适应少梁的生活再说。 当晚,狐老吩咐人宰了一头猪,用搬来的食鼎煮烂,又煮了些米饭,让各个族人分食。 而李合、李应、彭丑几人,则被狐老请到了族屋,与狐老一家一同用饭。 李合等人也因此再次见到了狐老的夫人王氏,与狐费的夫人田氏,以及这家唯一的孙儿,年仅十岁出头的狐豚儿…… 没错,这可怜孩子的小名就叫‘豚儿’,大抵是狐老希望通过给孙儿取个‘小猪’的贱名,期盼孙儿健康成长,不至于夭折。 毕竟这个年代,小孩夭折、孕妇难产,亦是阻扰家族壮大的重大因素,狐费的长子,据说就不幸夭折,因此全家特别疼爱这个小子。 说起来,这小子也是李合的小迷弟,自从那次李合独自托起一辆载满钱物、陷入泥坑的牛车后,这小子便成为了李合的仰慕者,一有机会就跑到李合跟前,缠着李合教他武艺,与同样缠着李合的狐豨如出一辙。 对此,李合哭笑不得之余,也倍感无奈,毕竟,其实他并没有刻意练过什么武艺,都是天生的,这怎么教? “好了,不许胡闹!” 最终,狐老板着脸喝斥了一声,制止了孙儿对李合的纠缠,旋即便招呼李合三人入座。 几个男人一边喝着煮沸的酒,一边随意地聊了起来。 期间,狐老带着几分感慨之色对李合说道:“……总算是安顿下来了,阿合,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去投军么?” “嗯。”李合点点头道:“不过,先过几日,先去芝川那边看看情况,虽说眼下已经误了播种的时节,但好歹还是种一些谷子,待秋季时多少能收点……还可以种些豆子。” 狐老听得哑然,半晌才笑着问道:“阿合是担心粮食么?其实这倒不必担心,今日老夫已经问过那位范大夫了,我狐氏在令狐邑的村子、田地,安邑日后会折算成钱,供我狐氏在少梁使用……” 说着,他微微叹了口气,显然是没指望那些田地能换来多少钱,可能只够他狐氏在少梁使用一阵子,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只怪他狐氏弱小,因此被令狐君随意拿捏。 见桌上的气氛随着狐老的叹息而变得有些沉重,狐费连忙打圆场道:“总之,阿合不必担心生计,以我狐氏带来的钱物,吃到明年绰绰有余,再者,那位范大夫也表示会给予帮助……至于你说的投军……” 他转头看向狐老,请示道:“父亲,孩儿也认为,若我狐氏想要在少梁立足,最好能有人在军中占据高位,更何况少梁直面西秦……” “唔。” 狐老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转头对李合说道:“阿合,明日老夫召集族内年轻人,由你挑选,与你一同投军!” 李合愣了愣,劝说道:“狐老,垦田一事正缺劳力,不如先由我三人去军中探探,待我三人立足牢固之后,再……” 狐老抬手打断了李合的话,正色说道:“老夫知道,以阿合你的本事,在不久之后定能于少梁的军中崭露头角,正因如此,此番我狐氏必须与你一同进退……岂可让你三人先行投军,等立足牢固后,再厚着脸皮派族人去投奔你?” “狐老太见外了……” 见狐老神色严肃,想来已拿定主意,李合露出几许无奈之色。 但不可否认,正因为如此,他才愈发敬重这位老人。 从旁,狐豚儿眼巴巴地看着李合,在母亲田氏严厉的眼神示意下,老老实实低头扒饭,始终找不到插嘴的机会。 第十五章 投军 次日清晨,狐老将族内是十六岁以上、三十岁以下的青壮年通通召集至深宅的前院。 狐氏有百余户族人,但因为曾接到魏国的征兵,应征入伍的年轻人最后一个都没有回来,相继都战死在了各个战场上。 这使得狐氏一族出现了许多孤儿寡母,甚至有不少像狐月这样的孤儿。 正因为这个原因,最后被召集至深宅前院的青壮年,也就只有五、六十人。 对于一个有百余户族人、大约三百余人口的氏族而言,族内青壮年却仅有五、六十人,说实话这个比例已经严重失衡,虽然这才是天下绝大部分氏族的常态。 待这些人到齐,整齐列队后,狐老领着李合来到了队伍的前方,面朝众人沉声说道:“今日老夫召集你们这群年轻人,想必你们也猜到了,既然如此,老夫也就直说了。……此番我狐氏搬迁至少梁国,虽暂得安稳,但少梁乃至河西,历来便是魏、秦两国的必争之地,无论是秦国的威胁,亦或是我狐氏想要在这片土地立足,开支散叶、壮大兴旺,受人敬仰,都必须有人在军中取得高位,照拂狐氏!” 说着,他抬手拍了拍身旁李合的肩膀,再次正色说道:“阿合,你们也都认得,一身过人的本事,日后定能在少梁的军中崭露头角,今日老夫召集你等,有意从你们当中选出几个佼佼者,跟随阿合前往投军……愿意的留下,不愿的可以自行离去。” 听到狐老的话,在场那五、六十名青壮纷纷露出了兴奋的神色,一个也没有离开。 固然他们也有意投军,但更重要的是,这次投军是与李合一同。 李合什么人? 这可是一个能独力托起一辆牛车的怪……小兄弟啊。 有这位李兄弟照拂,众人自然愿意。 见此,狐老朝李合点点头,示意李合可以挑人了。 而就在这时,忽见狐豨急不可耐抬手指向自己,连连说道:“李哥,我,我,选我!” “收声!”狐老板着脸喝斥了一句,狐豨这才闭上了嘴。 李合在旁看得哭笑不得,但最终还是抬手指向了狐豨:“狐豨。” 也是,毕竟李合曾与狐豨比试过力气,亲自试探出这小子拥有「60+」的武力,十分接近彭丑,这等猛士让其留在族中种田,那真的是太屈才了。 “哈!” 狐豨兴奋地握了下拳头,旋即在李合目光示意下,在其余族人羡慕的目光中,昂头挺胸走出了阵列,站到了李合身旁,一脸得意地看着其余族人。 见此,其余狐氏年轻人的神色愈发殷切,虽然狐老在旁,不敢大声喧哗,但却用火热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李合,看得李合都感觉有点头皮发麻。 要知道他可没想过全带走,挑个三人就得了,可这群人如此殷切,倘若落选…… 『这也太得罪人了。』 心中一思忖,李合转头对狐老说道:“除了狐豨,我也不知其他人的实力,不如让他们用扳手腕的方式自行比试下,最后剩下的两人,我一并带走。” 或许狐老猜到了李合的考量,或许真的信了李合的托词,总之并没有拒绝,点点头道:“这样也好,不过,只带三人么?” “足够了。” 李合指指自己与站在一旁围观的李应、彭丑二人,暗示他们也就只有三人,狐老这才点了点头。 事实上,李合对于另外二人其实早就有了人选,毕竟在他们前来少梁的途中,他早就将这群狐氏年轻人的实力给摸透了。 这二人便是狐贲与狐佶。 「狐贲: …… 武力:50 ……」 「狐佶: …… 武力:50 ……」 李合原以为这二人最终能胜出,毕竟绝大多数狐氏年轻人的武力在他看来也只有「30」左右,没想到意外发生了,「50」武力的狐佶居然因为比试次数过多,而输给了约「40」武力的狐奋。 看着兴奋的狐奋,李合为狐佶感到遗憾。 不过问题不大,等日后他在军中取得了高位,到时候再将狐佶招入就是了,毕竟除了李应与彭丑,他在少梁唯一信得过的,也就只有狐氏一族了,自然会照拂一番。 “那就……狐豨、狐贲、狐奋三人留下,其余人就散了。”狐老在旁拄着拐杖道。 听到这话,其余众人一脸失望地离开了。 此时,在一旁观瞧的狐费走了过来,在朝着狐豨三人点了点头后,笑着对李合说道:“走,我带你们去见范大夫。” 也对,投军入伍一事,还得麻烦那位东梁大夫范鹄。 半个时辰后,狐费便带着李合一行六人来到了处于内城中心地带的官邸,求见大夫范鹄。 不得不说这位范大夫的品行相当不错,得知狐费一行人到来,亲自出来相迎,以一副平易近人的态度,将狐费一行人请到了官邸内的堂上。 待邀请狐费入座之后,范鹄笑着问道:“不知贵氏族人已可安顿好了?” 狐费拱手回道:“仰仗范大夫,我族人已安顿好了,待过几日族内设宴庆贺迁族,请范大夫一定赏脸。” 范鹄哈哈一笑,爽快地说道:“哪里哪里,介时范某一定置备一份厚礼。” 寒暄几句后,他这才问起了狐费的来意:“狐兄今日前来,莫非是有什么要求?” “不敢。” 狐费拱了拱手,旋即指了指站在他身后的李合一行六人,笑着说道:“听闻少梁局势不稳,正在招募军士,我狐氏为少梁考虑,也是为我族考虑,希望我这六位后辈,能有幸成为少梁军队的一员,护卫少梁。” 范鹄闻言微微一愣,他原以为狐费是来提要求的,没想到居然是带着族人来投军的。 虽然六个人有点少,但狐氏这份心意,还是让范鹄感到十分感慨。 他感慨道:“若我少梁的氏族各个都能像贵氏这般,那就好了……” “哪里。”狐费谦逊地拱了拱手。 而看着狐费这谦逊的模样,范鹄对此也是印象大好,他用目光扫过李合六人,旋即压低声音说道:“狐兄,以范某所在的位子,自然希望有更多的人主动投军,但狐兄也知道,一旦投军入伍,这几位年轻人的性命便……” “我明白。”狐费点点头,旋即回头看了一眼李合等人,信心十足地说道:“这几人皆是后辈中的翘楚,我相信他们定能在军中崭露头角,取得一席之地!” 范大夫点点头,但没有说话。 因为他已经见过太多类似的事:每个家族、氏族,一开始都以为族内的子侄能在军中取得高位,但其中大多数,最后只迎来了那些族人冷冰冰的尸体。 就好比去年搬至繁庞的孟氏一族。 只因这里是少梁,是河西,是魏、秦两国的必争之地,从几十年前开始,两国便在河西这片土地上爆发了不计其数的战争,在这里战死的几十万、乃至上百万两国士卒,其尸骨足以铺满这片河西之地。 想到这里,范鹄点点头道:“既然如此,范某也就不再多说了,不过……” 见范鹄面露迟疑,狐费不解问道:“怎么?莫非有什么难处?” 范鹄摇摇头道:“倒也不是难处,只不过我少梁训练新卒一事,乃是由小司马翟虎负责……此人乃芝阳大夫翟膺之弟,性格粗鲁、张狂,与家君王燮大人……” 说到这里,他长吐一口气道:“这样,范某给狐兄写一封推荐信,狐兄带着它去军营,几位小兄弟投军一事肯定没什么问题,但其他的,范某也不敢做出保证……” “有劳范大夫了。”狐费藏着心中的失望,拱手感谢。 半晌,狐费领着李合几人离开了官邸,手中拿着范鹄的推荐信。 回头看了一眼官邸内,狐费有些后悔地对李合说道:“若昨日选择芝阳,会不会好一些?” 见狐费一脸患得患失,李合笑着宽慰道:“即便选择了芝阳,也不代表就站在东梁君这边,想来翟氏兄弟也不至于因此为难咱们。总之,先去试试。” “也只能这样了。” 狐费点点头,带着李合等人回到狐氏里,旋即叫一名族人赶着马车,带众人前往范鹄所说的军营。 范鹄所说的那座军营,位于芝川西侧的黄土高台上,据说往西不远便是芝阳城。 因黄土高台的地形不利于马车奔驰,待众人过了芝川之后,便只能下车步行。 好在那座军营距离芝川并不远,仅走了两里多地,李合、狐费一行人便来到了军营前。 与其说那军营,其实更像是一座土城,一侧的土墙据李合目测连一里都不到,但若是用来驻扎军队,应该能驻扎三、四千人,若拥挤一些,大概可以驻扎五千人。 待走近时,李合等人听到这座土营内传来‘哈’、‘哈’的整齐呼声,听上去至少有几百人的样子,多半是土营内正在操练军卒。 “你等是什么人?” 见李合、狐费等人走近,值守在土营门口的士卒立刻上前阻拦。 见此,狐费取出范鹄的书信,说道:“我等是来投军的,这是东梁大夫范鹄、范大夫的举荐信,恳请求见翟虎司马。” 为首的士卒不敢怠慢,连忙入内禀告。 不多时,这人去而复返,朝狐费几人抱拳道:“翟司马不在营内,不过,韦营将允许几位入内,我带你们去。” “有劳。” 狐费拱拱手,与李合几人一同跟着这名士卒进入土营,不多时便来到了一片有许多士卒正在操练的校场,而校场旁,则带着一名将军模样的中年男子,想必便是那位韦营将。 狐费走上前,拱手拜道:“韦营将,在下狐费,此番特地领后辈子侄前来投军,有范大夫的推荐信。”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恭敬地递给对方。 岂料那位韦营将瞥了眼狐费后,接过书信根本不看,直接撕碎。 “韦营将……”狐费面色微变,却见那位韦营将转身面朝狐费、李合众人,冷漠说道:“我叫韦诸,翟虎大人命我在此操练军卒,这里由我说了算,轮不到范鹄指手画脚!” 说罢,他不等狐费开口,沉声说道:“你等想要投军,那就按我的规矩来!……看到那边那块石头了么?若能搬起它,就有资格入军!” 李合等人转头一瞧,旋即便看到不远处放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足足一人合抱,怕不是有几百斤。 就这? 在狐费面露惊色之际,李合挑了挑眉,不以为意。 第十六章 入军考测 “收队!” “喝!” 随着营将韦诸一声令下,正在校场上操练的那上千名士卒齐喝一声,散开了阵列。 其中有一部分人朝着韦诸、李合这边涌了过来,显然是注意到了李合等人,猜到今日或许有新人投军,遂围过来瞧瞧热闹。 毕竟众所周知,韦营将对新卒的要求可是相当高的。 而此时,韦诸则一脸冷漠地领着狐费、李合一行人来到了那块巨石旁。 他也不理睬周遭那群围过来瞧热闹的新卒,转过身面朝李合等人,伸手拍了拍那块堪堪有半人高的巨石,面无表情地说道:“韦某麾下,不养废人!若不能搬起这块石头,就滚回去!” 听到这话,彭丑与狐豨等人心中大怒,李合亦微微皱了皱眉,对韦诸这恶劣的态度也有些不快。 他深深瞥了一眼韦诸,暗自评估着此人的实力。 「营将韦诸: 此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身如磐石、虎背熊腰,双目透露狠色,气势迫人,俨然是沙场宿将。 武力评估:70 威胁评估:大」 『……』 李合眼中微微露出几分诧色。 自遇到彭丑之后,他又一次碰到了一个武力值高达「70」的猛士,而不可思议的是,此人带来李合的威胁感却要远远高过彭丑。 仔细想想倒也不奇怪,毕竟彭丑最初只是赵国军队的一个小卒子,没过多久便与李应一同当了逃卒,受余羊那伙人的拉拢落草为寇,几乎也没有经受过什么锻炼,而眼前这位韦营将,俨然是多次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猛将,因此两者给李合的威胁程度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我来!” 就在李合暗自惊诧之际,狐奋率先走了上前,卷起衣袖走到那块巨石旁。 韦诸上下打量了几眼狐奋,轻哼一声,向后退了一步,点点头作为示意。 见此,狐奋深扎马步,双臂抱住那块巨石,口中喝道:“起!” 随着他的大喝,那块巨石当即被拔起,但很快就落了地,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在周遭围观的营内士卒一瞧,顿时哄笑起来。 “就这点力气?小子,回家吃奶去!” “哈哈哈——” 『太心急了。』 李合皱着眉暗暗摇头。 此时狐奋也意识到自己丢了脸,有些慌张地看向韦诸,恳求道:“我还未使出全部力气,请让我再试一次。” 韦诸环抱双臂站在一旁,闻言瞥了一眼那块巨石,又瞥了一眼狐奋,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仅此一次。” 狐奋如释重负。 从旁,李合提醒他道:“狐奋,这次慢慢来,莫要心急。” 狐奋点点头,一改之前的急切,站在巨石前深吸了几口气。 而听到李合的话,韦诸转头瞥了一眼李合,但依旧面无表情。 足足调息了十几息,让那群在周遭围观的士卒都等着有些不耐烦了,纷纷起哄、嘲笑。 对此狐奋多少也受到了一点影响,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将那块重达几百斤的巨石抱了起来,尽管憋得满脸涨红。 “还不错……”韦诸面无表情的脸上,稍稍露出了几丝满意的笑容。 见此,狐奋精神振作,咬着牙又将怀中的巨石放置到了地上。 但听‘砰’地一声闷响,巨石稳稳落地,而此时狐奋也精疲力尽,身形摇晃、站立不稳,幸亏及时扶住了那块巨石。 见此韦诸轻哼一声,又说道:“……虽说还算不错,但也只是小卒子的程度罢了。” 『小卒子?』 李合皱眉瞥了一眼韦诸,旋即便看向在周遭围观的那群士卒。 一打量他才发现,这群士卒的身体素质竟然都在「30」至「40」左右,毫不亚于他在令狐邑见到的魏卒。 『这韦诸,莫非走的是‘精兵’路线么?』 回想起韦诸方才那句‘我麾下不养废人’的话,李合隐隐猜到了几分。 想来也是,少梁只是一个小国,每一套军备、每一份粮食都极其珍贵,自然要供养给那些最优秀的军卒,若降低投军入伍的门褴,对这个国家反而不利。 这样一想,这位韦营将的严格把关,证明少梁的军队其实还是很有想法的,多半不是那种‘混日子’的军队。 “下一个!” “我来。” 随着韦诸的催促,狐贲沉着脸走了上前。 鉴于狐奋的前车之鉴,狐贲不急不躁,站在那块巨石前深吸几口气,旋即稳稳当当地将那块几百斤的巨石抱了起来,直到韦诸点头示意,这才将石头放回到地上。 与之前的狐奋相比,狐贲虽同样憋着满脸涨红,但放下巨石后仍留有几丝力气,至少没有像狐奋那样出丑。 这让韦诸颇为满意,点点头道:“稍加磨炼,倒是可以做个伍长。” 听到这话,狐贲先是一喜,脸上露出几分笑容,但很快就又收了回去,毕竟伍长这个军职在他看来未免也太小了。 此时,狐豨走了上前,跟彭丑缺根筋的他,似乎并不惧面无表情的韦诸,转头问后者道:“若我举起这块石头,营将许我什么职位?” 韦诸不禁哑然,眉头一挑,上下打量了几眼狐豨,饶有兴致地说道:“若你能将其举起,我便许你百人将!” 这话一出,在周遭围观的士卒们顿时哗然,议论纷纷。 “举起这块石头便可称为百人将?可恶!当初咱们入伍时怎么没这好处?” “那你现在去也不迟啊?……别说梦话了,那块石头重达几百斤,能搬起就不易,何况是将其举起?” “举起那块石头?那小子说什么大话?” “看他如何收场!” 在周遭士卒的纷纷议论下,听到韦诸许诺的狐豨精神大振,只见深吸几口气,旋即深扎马步,伸手抱住那块巨石,一下子就将其抱了起来,论速度,远超之前的狐奋与狐贲。 见此,韦诸眼睛一亮。 事实上这个时候,狐豨就已经合格了,但他牢记着韦诸方才的许诺,待抱起那块石头后并不放下,大喝一声,将其举到了右肩上,借肩膀之力将这块重达几百斤的石头抗起。 围观的士卒再次哗然。 “这小子……” “想不到这小子居然真有这把力气……” “喂喂喂,他不会是说真的?他真要将这块石头举起来?这可是有几百斤啊……” “别做梦了,我看这小子也差不多力竭了。” “嘿……” 听着周遭那群士卒一个劲地说着风凉话,李合眼神冷漠地瞥了他们一眼。 他有心喝斥这些人,或者为狐豨加油鼓劲,但看着狐豨紧咬牙关、满脸涨红、全神贯注的模样,他也不敢出声,免得惊扰到狐豨。 而就在这时,忽听狐豨再次大喝一声,右手托着那块巨石的底部,咬着牙慢慢将其从肩膀上托起。 从始至终环抱双臂站在一旁的韦诸,此刻终于动容,双目放光地看着狐豨,眼中露出爱才的渴望。 但很快,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因为他看到狐豨在试图举起那块石的期间,其双臂肌肉在不停地颤抖。 这要是万一脱手…… 韦诸面色微变,轻喝道:“小子,不要勉强……” 然而,固执的狐豨仿佛没有听到韦诸的劝说,咬着牙,面色狰狞,硬生生将那块巨石举了起来。 见此,周遭的士卒一阵惊叹,但其中也夹杂着一些酸溜溜的话。 “居然真的被这小子举起来了……不过,他还有力气放下么?” “嘿!这时候倒是脱手,那可就有乐子瞧了……” “嘿嘿,我看这小子多半要负伤……搞不好会被砸死。” “谁叫他说大话呢……” 听到这群人的埋汰,彭丑勃然大怒,大声骂道:“一群杂碎,给俺闭嘴!” 若放在平日,似彭丑这般辱骂军中士卒,韦诸肯定要喝斥,甚至给予处罚,但此时的韦诸却顾不上彭丑,因为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狐豨,心下暗骂这小子不要命。 事实证明,在举起这块巨石后,狐豨确实已经力竭,再也无力稳当将巨石放回地上,只能咬着牙苦撑着,不知该怎么办? 忽然,他力气一虚,举在头顶的巨石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见此,早就盯着狐豨的韦诸面色顿变,两步上前,一把拽住狐豨肩膀处的衣服,试图将其整个人给拽出来。 没想到,却有一只手比他更快,右手一手托住了下落的巨石,正是同样瞧出了狐豨后继无力的李合。 “你……” 已将狐豨拽到身后的韦诸震惊地看着李合,看着李合单手托着那块巨石,缓缓将高度降低,降低至胸前左右。 倘若说狐豨让韦诸感到惊喜,那么李合,显然是让这位韦营将感到了震惊。 毕竟那可是一块重达几百斤的石头,单手将其托起?这小子是个十足的怪物啊! 在周遭围观的士卒们也惊呆了,睁大着眼睛,倒吸一口冷气。 然而更让人震撼的人,李合甚至还单手轻抛,举重若轻地将那块巨石抛离掌心,旋即再稳稳接住。 虽然仅仅只是抛起距掌心一尺的高度,但也足以看地众人目瞪口呆。 忽然,李合转头看向周围人群中那一撮之前对狐奋、狐贲、狐豨三人冷嘲热讽的士卒,脸上露出几分冷笑,竟猛地将手中的巨石朝对方抛了过去。 看到那块巨石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朝着自己等人砸来,那个方向的士卒大惊失色,连连后退。 但事实李合早已估计好了,就算那些人不动,那块石头也砸不到他们。 “砰!” 重达几百斤到石头,砰地一声重重砸在泥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哎呀,不小心手滑了……” 自言自语一句,李合转头看向韦诸。 手滑? 你这分明是抛出去的啊…… 韦诸嘴角牵了牵。 不过他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因为在他看来,这个营所有的士卒加起来都不及眼前这个怪物……这个小兄弟来得有价值! 他双目放光地看着李合,亲热地问道:“小子,你叫什么?” “李合!” “李合……很好,从今日起,你就是百人将了!” 此前对几人面无表情的韦营将,此刻满脸笑容,仿佛捡到了价值连城的宝贝。 第十七章 挑衅 既发现了李合这个怪物般的新人,韦诸对剩下彭丑、李应二人的测试,其实已经是抱持无所谓的态度了。 没想到出乎他意料,彭丑表现地比狐豨还要出色,同样将那块重达几百斤的石头举了起来,只不过做不到像李合那样单手托起那块石头,更别提单手将其抛出去几丈远。 这让韦诸在稍稍感到遗憾之余,亦不禁暗嘲自己的贪心:似李合这等怪物,能遇到一人就值得他偷笑了,还奢求什么? 况且这彭丑也不错,孔武有力、虎背熊腰,妥妥的猛士! 出于欢喜,再加上对李合、彭丑、狐豨三员猛士的喜爱,韦诸不止提拔李合为百人将,就连彭丑与狐豨,他也授予了百人将的职位。 反正他组建的新卒营,军中的职位大多还没有落实,作为翟家的家臣,韦诸有十分大的权力,这也是他不鸟东梁大夫范鹄的原因。 片刻后,韦诸将狐费、李合一行人带到了中军帅所——一间普普通通的土坯房。 旋即,他唤来了营内的司甲,也就是掌管兵器、甲胄的军需官,指着李合几人对那人吩咐道:“你带李合他们去库房领兵甲,要新的。另外,李合、彭丑、狐豨三人皆是百人将,发兵甲的时候,不要弄错了。” “是、是。” 那位司甲官唯唯诺诺,带着几分讨好之色转身对李合几人说道:“李百人将,请几位随在下前往库房。” 这座土营就那么大,这位军需官早就听说了方才发生的事,如今再一看韦诸对李合几人的态度,自然不然怠慢。 “多谢。” 李合抱了抱拳,旋即又朝着韦诸抱了抱拳:“多谢韦营将。” “快去。” 韦诸哈哈一笑,和颜悦色地挥了挥手,对比半个时辰前的冷漠,简直判若两人。 目视着李合等人走出中军帅所,狐费心中依旧震撼。 纵使他与他父亲狐老早已瞧出李合这位小兄弟深藏不露,假以时日必定能在军中崭露头角,却也没想到,这一日居然来地这么快。 这才刚投军入伍,居然就当上了百人将。 虽说他们狐氏一族的狐豨,今日也当上了百人将,但狐费很清楚,狐豨能当上百人将,大部分是出自韦诸对狐豨的欣赏,只有李合与彭丑二人,才是凭着真本事当上了百人将。 这让狐费暗自庆幸,庆幸他们父子当初坚决决定派族人与李合一同投军,协助后者,否则,等日后李合小兄弟在军中取得了高位,介时他们再让族人前往投奔,就算李合小兄弟不在意,也难免也有人说闲话。 韦诸可不知狐费正在暗自庆幸,转头对后者笑道:“狐兄,方才多有失礼,还请莫要见怪。” 狐费微微一惊,当即回过神来,连忙说道:“韦营将言重了,是我等不懂规矩……” “诶。” 韦诸抬手打断了狐费的话,旋即试探道:“狐兄,不知你等与那范鹄……咳,范大夫,是什么关系?” 狐费假装没有听出韦诸的失言,心下微微一思忖,如实说道:“不瞒营将,我等是刚刚迁族至少梁的魏人,曾经居住于令狐邑,托……呃,在范大夫的相助下,如今搬入了东梁城。当时我等只认得范大夫,是故……” “噢。” 韦诸顿时恍然,脸上的笑容也更浓了几分。 他微微一转念,忽然问狐费道:“狐兄有没有考虑过,举族迁往芝阳?” “啊?”狐费愣了愣,旋即为难地说道:“这个……之前在范大夫的帮助下,我族已在东梁定居落户,要是突然反悔,恐怕不太合适……” “不要紧。”韦诸笑着说道:“这少梁,也不是东梁君说了算,韦某的家君、芝阳大夫翟膺大人,便不逊东梁君。哼!若非东梁君多次阻扰,翟膺大人早就可以尊称一声‘芝阳君’了……哼!” 感受到韦诸对东梁君一系强烈的不满,狐费暗暗叫苦。 谁能想到他狐氏刚刚迁族至少梁,便隐约见证了东梁君王燮与芝阳大夫翟膺两个派系之间的争斗呢。 但愿他们不会卷入其中。 “不考虑一下么,狐兄?” “这个……” 见狐费几次委婉推却,韦诸稍稍有些失望。 他轻哼道:“事实上,我少梁虽然人少,但其实城也不多,眼下缺人的,怕也只有东梁与芝阳。芝阳靠近我少梁的国界,一旦秦军攻破远里,芝阳便首当其冲,因此大多数人都不愿到芝阳居住……但其实东梁也好不到哪里去,况且我少梁水灾严重,东梁更是年年遭上游的山洪冲淹,我猜这些,那范鹄肯定没告诉你们。” “呃……”狐费的面色稍稍凝固。 仔细想想,那位范大夫之前确实没提,直到李合当时从那份地图中看出东梁有水灾的隐患,那位范大夫这才透露了真相。 一瞧狐费的表情,韦诸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冷笑道:“我就知道。……那范鹄,素来就是这德行。” 狐费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没有贸然开口。 其实在他看来,那位范大夫的品行还是十分令人敬重的,至少比眼前这位韦营将之前的态度要和蔼多了。 他当然知道,此刻韦诸之所以对他和颜悦色,不过就是看中了李合、彭丑、狐豨几人罢了。 没有这层关系,他狐费哪有资格被这位韦营将称呼‘狐兄’? 之后的时间,韦诸几乎一个劲地在贬低、嘲讽东梁大夫范鹄,狐费一脸尴尬地听着,也不敢随意接茬。 就当狐费如坐针毡之际,李合等人终于回来了。 此时的李合几人,已换上了崭新的甲胄,手中握着长兵,隐隐给人一种精悍的气势。 而作为百人将,李合、彭丑、狐豨三人的甲胄较李应、狐贲、狐奋稍有不同,同时还多发了一柄剑,提在三人手中。 “好!” 韦诸开口称赞,狐费亦是连连点头。 此时,狐费起身向韦诸告辞:“时候也不早了,在下也不耽搁韦营将的军务了,就此告辞,在下这几个后辈,就拜托韦营将多多照顾了。” “好说好说。” 韦诸一口应下,起身准备相送。 狐费连忙劝阻:“不敢劳动营将,在下自行离去就是了。” 从旁,李合亦开口道:“营将,费叔的马车停在芝川那边,距此有些距离,我等几人相送就足够了。” “那也行。”韦诸点点头,抱拳与狐费告别。 于是乎,李合几人就相送狐费离开了土营,不顾后者的劝说,一路相送到两里外,送到了这片土台的尽头,也就是马车停靠的位置。 见李合几人崭新的甲胄沾上了尘土,狐费感触颇深,用衣袖替李合擦了擦,旋即感慨地说道:“那我便先回东梁了,如得空闲,不妨多回来看看……” 说罢,他又反复叮嘱狐豨、狐贲、狐奋三人,叫他们多听李合的意见。 见狐豨三人纷纷拍着胸脯答应,狐费这才与众人告别,坐上来时的马车,返回东梁。 “咱们也回去。” “嗯。” “好。” 目送狐费的马车远离,李合一行人亦回到了土营。 从今日起,他们就要作为少梁的军卒,住在这座土营内了。 就在他们刚准备进土营的时候,正巧看到韦诸牵着马从营内出来。 “韦营将。” 李合几人打了声招呼。 韦诸笑着点点头,说道:“送走狐兄了?” “啊。”李合点点头,旋即好奇问道:“营将,你要出营?” “啊。”韦诸点了下头,笑着说道:“我去一趟芝阳……” 说着,他朝李合神秘兮兮地笑了一下,旋即开着玩笑催促道:“好了,你们几人先进营,这个时辰,营内差不多该开饭了,倘若迟了,就只能吃些残羹剩饭了。” 说罢,他翻身上马,在朝着李合几人挥挥手后,策马朝西而去。 李合很纳闷韦诸方才那神秘兮兮的笑容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架不住彭丑、狐豨几人一听到开饭来了精神,于是一行人直奔饭堂。 土营内的饭堂,设于一间占地颇广的低矮土房内,外面其貌不扬,里面倒是十分宽敞,摆满了一排排的长桌与长凳。 等到李合几人走入时,饭堂早已人满为患,有的已排队打了饭,正坐在长桌旁狼吞虎咽,而有的则端着瓦碗还在排队,整个饭堂内,一片人声嘈杂。 可当李合几人走入时,嘈杂的声音迅速就安静下来了,所有人都看向了李合一行人,有的敬畏、有的冷漠、有的愤恨,神色各异。 总之,大多数的人都对李合等人露出了敌意。 对此李合毫不意外,谁让他之前为了给狐豨等人出气,将那块重达几百斤的巨石抛向了围观的士卒,以此吓唬对方呢。 这座土营就这么点大,相信此事早就传遍了整个军营。 李合向来不主动惹事,但倘若有人胆敢上前挑衅,他也不介意教训一下对方。 毕竟军营里嘛,向来是谁拳头硬、谁说话就有分量,而他的拳头,足够硬!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李合一行人十分安分地排队打了饭,旋即找了个有连坐空位的位子坐下了。 没想到李合刚坐下,在周遭围观的那群士卒中,就走出一名乍看十分魁梧的壮汉,推开准备坐在李合身边的李应,反身坐在了李合旁边的长凳上,双肘反搁在长桌上,微昂着头,侧目看着李合,打量着李合身上的甲胄,啧啧有声地说道:“啧啧,百人将……听说你今日很嚣张啊,小子。” “有何指教?” 李合斜睨了一眼来人,淡淡说道。 他隐约感觉到,随着此人的出现,四周传来的恶意也随之变得越来越浓,许多士卒都毫不掩饰凶恶的眼神,恶狠狠地看着他们。 “趁着还没打,赶紧吃两口。” 感觉气氛不对的李应,连忙提醒身旁的狐贲、狐奋二人,同时不忘伸手往碗里抓饭吃。 他有预感,这里即将发生一场混战! 第十八章 百人殴斗 “我叫丁猛,亦是这‘韦营’的百人将……” 反身坐在李合身侧的那位壮汉,用拇指戳戳自己的胸膛,一脸倨傲地道出了身份。 李合瞥了一眼这壮汉,上下打量了一番。 「百人将丁猛: 此人看起来二十六、七,体大魁梧、颈粗腰圆,不出意料是一员猛士。 武力评估:60 威胁评估:小」 在打量了一番后,李合面无表情,心中波澜不惊。 其实他早就知道对方的军职了,因为对方身穿的甲胄,与他、彭丑、狐豨一般无二,除了甲胄的样式稍有区别于普通军卒以外,胸前还铭写着一个‘百’字。 据给李合几人发放甲胄的那名司甲官解释,这是为了表明甲胄主人的身份,类似的还有‘五百’、‘十百’、‘二千’。 一方面固然是为了彰显等级,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彼此不熟悉的普通士卒能立即得知将官的身份地位,服从后者的命令。 毕竟有时候一支军队多达几万、几十万人,军中的将领与士卒哪有可能都彼此相识? 当然,这说的是魏国,少梁的军队师承魏国,只是照搬了魏军的规章制度而已。 通过这‘军职铭记’,方才这丁满一出现,李合就知道这是一位与他同级的百人将,随后丁满道出身份,他自然不会感到什么惊讶。 反倒是站在李合右侧的狐豨稍稍睁大了眼睛,忍不住问道:“你也举起了那块巨石?” “……” 冷不丁听到这话,丁猛脸上的倨傲之色稍稍有些凝固,张了张嘴,久久没有出声。 此时,在周遭围观的士卒当中有人说道:“丁百人将未曾举起那块巨石。” 听到这话,丁猛脸色一绷,眼中冒火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怒斥道:“谁?给老子站出来!” 然而这座饭堂内此刻最起码挤了几百名或不怀好意、或者准备瞧热闹的士卒,天晓得方才究竟谁在拆丁猛的台?反正丁猛目光凶狠地扫了几眼,也没有找到那个该死的家伙。 “什么啊,原来你没举起来啊?” 狐豨用失望的目光看向丁猛。 话音刚落,不爽丁满态度的狐贲便冷哼道:“那你来耍什么威风?!” 狐贲还以为这叫丁猛的百人将有多么了不得呢,感情连他族兄弟狐豨都不如,更别提与李合、彭丑二人相比。 这种货色,也敢来挑衅他们? 丁满气地面色涨红,转头忽然瞥见身旁的李合正稍稍低下头,准备用饭。 我叫你吃! 暗自冷哼一声,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按向李合的后脑勺,有意将后者的脸扣到碗中,令其在众士卒面前出丑。 “李哥——” “你敢——” 瞧见丁猛的动作,狐豨、狐贲二人又惊又怒,一个出声提醒、一个怒斥丁满,没想到他们才喊出两个字,就见李合仿佛后脑长了眼睛,一侧身便躲开了丁猛的右手。 同时,李合下意识地用左手抓住丁猛的颈边的甲胄,顺势扣到了面前的碗中。 那碗咣当就碎了,甚至于在旁的众人还听到砰地一声,显然是丁猛的面部撞到了桌面发出的声响。 “啊……” 李合轻啊出声,脸上露出几许微妙的表情。 天地可鉴,这真的是他身体下意识的本能反应,谁让这丁满试图在他背后对他不利呢。 他这具身体对来自背后的恶意可是相当敏感的。 “哈!” “哈!” 狐豨、狐贲等人一改之前的急切与担忧,当即笑了出声。 在这嘲笑声中后,丁猛扶着长桌狼狈地站起身来,一边用手抹去脸上的米饭与咸菜,一边恼羞成怒地冲着李合大吼:“你敢……宰了这小子!” 一声咆哮般的怒吼响起,丁猛率先扑向李合,而在旁围观的那一干士卒中,那些早就对李合等人心怀恶意的家伙,亦如潮水般扑了上来,扑向了彭丑、狐豨、狐贲几人。 “来地好!” 彭丑猛地将手中的碗砸向丁猛,在逼得对方抬手保护面部的同时,这莽夫亦扑了上去,一把拽住了丁猛的甲胄,两个身材魁梧的壮汉当即扭打在地。 同一时间,狐豨、狐贲、狐奋三人也毫不畏惧扑向他们的士卒,站在李合身侧,与这些士卒打成一团。 “我就知道……” 哀叹一声,李应亦被一名士卒扑倒,相互扭打起来。 一时间,这座饭堂内仿佛炸开的油锅,一下子便人声鼎沸,原本整齐的一排排长桌被推开、甚至推到,不计其数的碗来回乱飞,旋即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负责发放饭菜的几名伙夫卒看得目瞪口呆,其中一人慌忙道:“快!快去禀告韦营将,就说两位百人将打起来了……” 从旁二人连忙奔出饭堂,而方才开口的那人则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乱局,看着场中的李合仿佛天神下凡,用拳脚将围攻他的十几名士卒逼退。 “啊——” 随着一声惨叫,双拳难敌四手的狐奋率先遭殃,脸上、胸口、腹部连挨了几拳,旋即就被一名士卒扑倒在地,几个人按住他猛揍。 “阿奋!” 狐豨回头一看,大惊失色之下,当即脸上也挨了两拳。 他急切想要将族兄弟救出来,奈何有两名士卒抱住了他的腰,令他难以动弹。 “我来!” 李合沉喝一声,几步冲到倒地的狐奋身旁。 此时,正有一名士卒跨坐在倒地的狐奋身上,朝着后者面部与胸腹连续挥拳,见此,李合几步上前,单手拽住这名士卒颈后的甲胄,将其整个人拽了起来。 这还不算完,只见在周遭瞧热闹的士卒叹为观止的惊呼声中,李合拽着那名士卒,抡满了一圈,砸倒了一片士卒。 “狐奋,没事?” 李合伏身抓住狐奋颈旁的甲胄,将其整个人拽了起来,旋即伸手扶住。 只见此刻的狐奋,鼻青脸肿不说,右侧眉骨位置的破皮了,鲜血直流,看得李合心中恼火。 狐奋朝地上吐出一口带血丝的唾沫,表现地颇为硬气:“没事……李哥小心!” 在狐奋的惊呼声中,李合猛然感觉身背后有一阵恶风袭来,猛地转身,旋即便看到有一名士卒站在长桌上,手中举着一把长凳,朝他猛地砸了下来。 砰! 那把长凳结结实实地抡在李合抬起的右臂上,然而李合却纹丝不动。 “呃?” 看看手中长凳那足足有一个指节厚的凳板,再看看面无表情的李合,行凶的那名士卒脸上露出了骇然之色。 被这么厚的凳板砸到,这小子居然面不改色? 这家伙真的是人么? 就在其发愣之际,李合猛地一抡手臂,只听啪地一声,那名士卒手中的长凳,竟然被李合抡臂打烂成两截,更有甚者,李合的手臂还顺势击中了那名士卒的腹部,痛得后者猛地睁大了眼睛,旋即捂着肚子,一脸痛苦地瘫软下来。 隐约能听到这名士卒在倒地时的话:“怪物……” 可不是么,迄今为止被围攻的彭丑、李应、狐豨、狐贲、狐奋几人,相继都受到了皮肉伤,狐奋最惨,被打地鼻青脸肿,唯独李合身上全无伤势。 并非没有人围攻他,只不过那些人还未攻击到李合身上,就被他抡拳打飞,或者提脚踹飞,竟无一人可以伤到李合。 可惜狐豨、狐贲、李应几人却没有李合这般强横,就在李合替狐奋解围的这短短十几息工夫内,狐豨、狐贲、李应三人亦相继被涌上前的人潮淹没,虽然奋力反抗,却最终双拳难敌四手,被打地鼻青脸肿。 相比之下,仍与丁猛扭打成一团的彭丑倒是还好,纵使被人围攻揍了几拳,皮粗肉厚的他也不痛不养。 瞧见狐豨三人的惨状,李合心中的火气也涌了上来。 他护着狐奋一路杀到了狐豨三人身旁,旋即护着四人一同推到了墙角,叫四人利用墙角的优势,合力抵挡那群士卒的围攻。 期间,只听砰地一声,一把长凳重重抡在李合的额角上。 李合身形微晃,但又迅速站稳。 “李哥……” 狐豨惊骇地看到,一丝鲜血从李合的额角流了下来。 然而,李合却仿佛没有感觉到异样,面无表情、双目冒火地看向行凶的士卒。 不得不说,迄今为止他其实收着几分力,毕竟以他的猛力,若一拳打中面部那大概率是会打死的,然而眼前这群家伙,却不知什么叫做适可而止,居然拿长凳作为凶器。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了!』 冷哼一声,李合几步冲向那名方才用长凳砸破他头的士卒。 对方一脸惊骇,连忙举起长凳抵挡。 见此,李合猛地出拳,砰地一声将那柄长凳拦腰打断,旋即,那拳头重重打在那名士卒的腹部。 那名士卒痛得根本无法出声,翻着白眼昏迷倒地。 而同一时间,李合一把抓住从空中掉落的半截长凳,抓住凳角,将其作为武器乱抡,当即砸地几名士卒头破血流。 “中!” 随着他猛地甩出手中的半截长凳,一名倒霉的士卒当即被砸中前额,一声不吭倒地。 短短几个呼吸,就有竟七八人被李合击倒,围攻上前的士卒们看得目瞪口呆,满脸震撼。 “来啊!不是要打么?”李合朝他们招了招手,沉声喝道。 那些士卒面面相觑,神色有些迟疑。 见此,李合重哼一声,沉声说道:“既然你们不过来,那我过去!……今日,你们当中若还有一人能在我面前站着,就算我输!” 说罢,他一把折断身旁一场长桌的桌角,操起那根桌角便攻向了那群士卒。 第十九章 翟虎 营将韦诸,可不知他军营内正在爆发一场冲突,他骑着马来到了距军营仅几里地的芝阳城,进城之后径直来到了翟府门前。 他将坐骑拴在府前的拴马石上,登上台阶来到了翟府旁侧的小门,抓起铜环用力拍了拍。 咣咣咣—— 不多时,就有府里的门人打开了小门,抬头往外瞧了一眼,见是韦诸,连忙打开门拱手行礼,亲热而讨好地问候道:“韦营将,您怎么来了?” 韦诸乃是翟家的家臣,与这个门人自然熟悉,闻言笑着说道:“有点事……对了,翟膺大人还未回来么?” 门人摇摇头道:“翟膺大人还在少梁呢,若韦营将有要事的话,不妨去少梁……” 韦诸摆摆手笑道:“无妨,我只是随口一问,今日我找的是翟虎大人。” “噢。” 门人恍然,旋即笑着说道:“翟虎大人倒是在,正在……” 他做了一个饮酒的手势。 韦诸毫不意外,指指府外笑着说道:“我自己去找翟虎大人就行了,你替我照看一下坐骑,给它喂些豆子。” “韦营将放心。”门人连忙应下。 于是韦诸便大步朝府内走入。 期间,他也遇到几名府内的护卫。 因为彼此都熟悉,那几名护卫也纷纷与韦诸打招呼。 “韦营将,您怎么来了?” “是来找翟虎大人喝酒么?” 韦诸亦笑着回应,朝他们挥挥手,旋即一路来到了主屋。 刚到主屋外,他便听到屋内传来男人与女人的笑声。 颇感无奈地摇摇头,韦诸迈步走入了主屋的大堂,旋即便看到堂屋的主位上,有一位衣服鲜华的中年人正肘倚着面前的矮案坐着,一脸嬉笑的看着一侧身旁的妩媚女子,旋即张口咬住后者用手递来的干果,甚至还顺势吸住了那女人的手指。 “翟虎大人……”女人娇滴滴地开口埋怨,一副欲拒还迎的模样。 而男人的另一侧,还有另一名同样容貌姣好的女子倚着男人坐着,见男人故意逗左侧那名女子,她吃味地端起酒盏,娇声娇气地劝酒:“翟虎大人,您别光顾着她呀……” 没错,这个左拥右抱的男人,便是芝阳大夫翟膺的弟弟,在少梁担任小司马之职的翟虎。 别看小司马只是大司马的副职,但对于翟虎而言,他照样可以行使大司马的权力,因为少梁的大司马,正是他兄长翟膺。 就当翟虎与这两名女子饮酒作乐之际,韦诸迈步走了进来,拱手抱了抱拳:“翟虎大人。” 翟虎转头看向韦诸,旋即抬手推开那名女子递到嘴边的酒盏,笑着招呼道:“哟,韦诸,你怎么来了?来,陪我喝酒。” 韦诸乃翟家家臣,与翟虎相识已久、交情深厚,说话也不见外:“留待下次,我今日前来,给大人带来一个喜讯。” “喜讯?”翟虎接过一名女子递来的手绢,拿它擦了擦嘴边胡须上的酒渍,饶有兴致地问道:“什么喜讯?” 韦诸也不卖关子,笑着说道:“今日,我韦营来了几个投军的小子,都相当不错,其中有个叫李合的小家伙,更是如怪物一般……我寻思这等人才绝不可轻易放过,因此特来禀告。” “怪物?” 翟虎闻言一愣,带着几分醉醺醺的姿态,调侃道:“连你‘韦虎’都认为是怪物么?有意思……比你如何?” 韦诸思忖了一下,摇头说道:“我恐怕未必能胜。” “当真?” 翟虎精神一振,双目放光。 韦诸信誓旦旦地说道:“翟虎大人不妨亲自到我韦营一观,若此人不能令翟虎大人满意,我甘愿领罚!” 翟虎哈哈大笑道:“你都这么说了,那我肯定要见识一下。” 说着,他作势准备起身。 然而此时,却有一名女子不识趣地拉住了他的衣袖,哀怨说道:“翟虎大人,您就这么走了么?再喝些几盏嘛……” “等我回来。” 翟虎面带笑容,但行动却很干脆,一振袖便挣脱了那个女人的拉扯,毫不犹豫。 见此,韦诸赞许地点点头。 待二人双双走出屋外后,韦诸忍不住劝道:“翟虎大人,您可是我少梁的猛士,不可沉迷酒色啊……” “诶。”翟虎不以为然地说道:“我这人就这点爱好,你又不让我喝酒、又不让我接近女色,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滋味?” 韦诸无奈道:“我的意思是,翟虎大人应该适当,不应因为翟膺大人不在,便……” “行了行了,快带我去见见你口中的‘怪物’。” 翟虎哈哈大笑打断了韦诸的话,伸手揽住了后者肩膀,一起朝府外走去。 见翟虎打诨岔开话题,韦诸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在他看来,相比较性格严谨的翟膺大人,这位翟虎大人实在是过于沉迷酒色,以至于本该亲自负责的军卒操练一事,这位翟虎大人也放权给了他们一干营将,终日呆在府内喝酒作乐,只有当其兄翟膺大人从少梁城返回芝阳时,才会有所收敛。 吩咐府里备马,翟虎带上两名护卫,与韦诸一同前往韦营。 因为两地距离很近,不到一炷香工夫,一行四人便来到了韦营外。 待在营外下马后,韦诸继续之前在翟府门前的话题,一边迎着翟虎朝土营内走,一边说道:“……那几个小子是范鹄举荐过来的,我猜那家伙肯定不知那几个小子的本事,否则岂会便宜咱们?这也是我急着请翟虎大人前来的原因……” “范鹄啊……嘿。”翟虎轻蔑地笑了笑,旋即神色凝重地说道:“说起魏国西迁人口一事,咱们西边那位邻居,最近可是蠢蠢欲动啊。” “秦国?”韦诸面色微变,凝声问道:“莫非秦国又要进攻了?” “还说不准……” 翟虎摇摇头,皱着眉头说道:“据秦国的细作传来的消息,去年秦国实施了变法……” 正说着,忽然迎面跑来几名士卒,远远地便对朝韦诸喊道:“韦营将,韦营将,出事了!营内出事了!” 翟虎、韦诸二人皆皱了皱眉,停下了脚步。 此时,那几名士卒也注意到了翟虎,面色一惊,连忙快步上前行礼:“小的见过翟司马。” “唔。” 翟虎点点头,旋即问道:“营内出什么事了?” 听到这话,为首一名士卒看看翟虎,又看看韦诸,犹豫说道:“今日投军入伍的李合百人将几人,与王猛百人将等人,在饭堂内打起来了……小的来时,至少已有二百余人被波及……” “什么?!” 韦诸闻言又惊又怒,顾不得翟虎在旁,快步走向饭堂方向。 在他身后,翟虎表情古怪地摸了摸胡须,一脸玩味说道:“才入伍就这么闹腾?……有意思。” 轻笑一声,他亦加快脚步,准备去瞧瞧情况。 而与此同时在那座饭堂内,李合等人仍在与剩下的十几名士卒殴斗。 确切地说,是李合在单方面暴揍剩下的这十几名士卒,追地那十几名士卒哭爹喊娘,到处乱窜。 地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哀嚎惨叫的营内士卒。 恐怕这些人此刻心中已万分懊悔:为何要去招惹人家呢? 这下好了,彻底惹火了那个怪物。 “饶命……” 眼见那怪物几步冲到面前,一名士卒吓地开口求饶。 然而他的话才刚说出口,就被李合一把抓住了甲胄颈部的边沿,旋即将其整个人抡了起来,抡向了一旁的墙壁。 砰地一声,那名士卒的背部重重撞在墙壁上,闷声一声,摔落在地,就此倒地不起。 “我跟你拼了!” 从旁一名士卒发了狠,奋力推动一张长桌,试图狠狠撞向李合,却见左手单手挡下,右拳一锤桌面,竟然直接将这场长桌打烂散架。 “怎么会……” 那名士卒露出了骇然的神色,不及反应,便被李合一把抓住手臂,先是一拳打在腹部,旋即将其整个人丢出了几丈远,砸碎了另一张长桌。 此时,另一名士卒已逃到了饭堂的出入口,想要逃离身后那个怪物,奈何饭堂的出口挤满了围观的士卒。 “让开!让开!让我出去!”那名士卒惊恐地大喊道。 见此,挤在入口处围观的士卒们,脸上露出了同情的神色,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站在他们面前当着出口的彭丑…… 看着彭丑一脸狰狞地将那名士卒整个举起,重重摔在地上,围观的士卒们咽了咽唾沫。 仅仅六个人,居然狠到这种地步,专门派一个莽汉守着出入口,生生要将饭堂内那二百余人通通打翻在地…… 他们转头看向饭堂内的李合。 终于,仅剩的最后一人,也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被李合抓住。 只见一把抓住其面部,无视其哀嚎求饶,捏着其颧骨将其整个人提了起来。 砰! 一记重拳重重打在那名士卒腹部,那名士卒闷哼一声,痛地当场昏厥过去。 而就在这时,饭堂的入口处传来了韦诸惊怒的喝道:“李合!还不快住手?!” 『韦营将?……刚才没注意,他怎么才出面?』 李合转过头,微皱着眉头看向韦诸。 他依言放开了右手。 而被他握住面部提起的那名士卒,也随之缓缓瘫软倒地。 此时除了在饭堂守着门户的彭丑,还有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的狐豨等人,整个饭堂内就只有李合还站着,右手拳头尚在滴血。 韦诸挤开人群走了进来,旋即他这才看到,在一片狼藉的饭堂内,至少两百余名士卒身体相叠倒在地上,或痛苦呻吟、或生死不明。 尽管震撼于眼前的一幕,但作为一营营将,韦诸肺都要气炸了。 他才出去这么一会儿,营内就发生了如此恶劣的事端? 就在恼怒之际,忽然身后响起了“啪啪啪”的掌声。 是谁?! 韦诸心中更怒,目光凶神地转头看去,直到看清那人,他的眼神这才收敛。 因为给饭堂内这震撼一幕鼓掌的,正是他请来的翟虎。 只见翟虎目不转睛地看着额角尚在流血的李合,面露喜色,眼中更是泛着爱才的光芒。 “果然是个了不得的怪物……” 不顾韦诸尴尬难看的面色,他一边抚掌一边由衷称赞道。 第二十章 翟虎(二) “涉事者二百四十三人,一百七十六人负伤,两人致死……” 当翟虎的两名护卫清点完饭堂的伤者,来到中军帅所如实向翟虎与韦诸二人禀告时,韦诸的面色异常的难看,背着手站在李合一行六人跟前,用凌厉的目光逐一扫过六人的脸庞,最后定格在李合的脸上。 不可否认,他十分看重眼前这个年轻人,否则他也不会亲自前往芝阳县去邀请翟虎,可谁能想到,就在他离开韦营的短短不到半个时辰里,他看重的这名年轻人,就与他的五名同伴,跟营内超过二百余名士卒发生了严重的殴斗,导致出现一百七十六人负伤,两人致死,这叫他如何不恼火? 要知道营内的士卒,那可是他经过精挑细选的,他如何能接受这些士卒在营内的相互斗殴中出现伤亡?! 他一脸恼怒地斥道:“韦某才离开不到半个时辰,你们几人就给我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听到这话,李合目不斜视看着前方,口中不亢不卑地解释道:“韦营将,并不是我等惹麻烦,而是……” “住口!”韦诸恼怒地喝断了李合的解释。 从旁,翟虎则坐在席上,手托着面颊,笑吟吟地看着李合六人,见韦诸开口喝斥李合,他笑着为李合解围道:“好了好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训斥也无济于事,况且,这件事的责任也不在李合百人将等人身上……” “翟虎大人……” 韦诸有些难堪地转头看向翟虎。 其实他也没想把李合一行人怎么样,厉声训斥也是为了杜绝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可翟虎主动开口替李合等人解围,这就让韦诸很难做。 『翟虎?芝阳大夫翟膺的弟弟,少梁的小司马?』 李合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翟虎,旋即又恢复双目直视前方的样子,暗自思忖翟虎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座韦营里。 见韦诸转头看来,翟虎笑着说道:“仅仅六人,便打倒了二百四十余名士卒,有什么理由苛责这等猛士呢?” 他笑着站起身来,走到李合面前,近距离打量这个被韦诸称之为怪物的年轻人,心中暗暗称奇。 毕竟对比鼻青脸肿的狐豨、狐贲、狐奋、李应几人,李合仅仅只是额角渗血。 在那样的混战中,面对二百四十余人的围攻,居然只受到这么点伤,若非亲眼所见,翟虎简直难以置信。 值得一提的是,事实上彭丑的状态比李合更好,几乎没有受到什么伤,但在翟虎眼里,最瞩目的依旧要数李合,谁让李合之前单手握着一名士卒的面部将其整个提起的一幕,着实是给翟虎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可是有两人死了……”韦诸面色纠结着地说道。 此刻他心中亦是左右为难:重惩李合等人,恐寒了这几人的心;不罚,作为一营营将的他又怕被人指责包庇眼前这几人。 听到韦诸的话,翟虎嗤笑着说道:“二百四十余人,围殴区区六人,反被打伤一百七十余人……就这点本事还敢去挑衅他人,全被打死也是活该!”说着,他伸手抓起了李合的右手,仔细瞧了瞧,见李合的右手看似鲜血淋漓,其实只是擦破了皮,他这才放心地将李合的放回原处。 看到这一幕,作为当事人的李合心中不禁一阵嘀咕。 因为据先前东梁大夫范鹄所言,眼前这个翟虎性格乖张、粗鲁,十分难以相处,因此李合心中也抱持着几分谨慎,然而就目前来看,这位翟司马并未表现出什么乖张与粗鲁,甚至于,此人的态度比营将韦诸还要和蔼。 就这么算了? 韦诸皱着眉头思忖了一下,忽然心中微动,朝着李合等人沉声说道:“看在翟虎大人为你等求情的份上,韦某暂时饶过你们几人……先退下去处理伤势,我与翟虎大人还有要事相商。……还不谢过翟虎大人?!” 显然,他是准备自己做恶人,让代表翟家的翟虎来做这个好人。 “多谢翟虎大人。”李合等人顺势借坡下驴。 “不必、不必。” 翟虎显然也明白韦诸的好意,笑着摆摆手道:“翟某平生最是敬重有本事的人……呵呵呵。” 说着,他缓缓踱步到最揍得最惨的狐奋跟前,看着狐奋脸上的淤伤与血迹,拍拍其肩膀笑着说道:“先去清洗一下,处理一下伤势,回头我叫人送些上好的伤药过来。” “是!” 狐奋受宠若惊,满脸喜色地应道。 见此,韦诸唤来自己的一名亲卫,吩咐道:“你带李合百人将一行人去清洗伤口,然后带他们去营房。” “是!” 看着李合一行人走出帅所的背影,翟虎啧啧有声地说道:“这等猛士,区区百人将实在太埋没其才能了,韦诸,让他做个千人将。” 韦诸闻言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这……翟虎大人,这恐怕不妥?” 事实上,在亲眼看到李合等人之前在饭堂内的表现后,他也意识到区区一个百人将不足以匹配李合的勇猛,哪怕是稍逊几分的彭丑,其表现出来的实力也远超百人将,但这群小子才刚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他暂时饶过就已经是网开一面了,倘若再升李合等人的军职,那营里其他士卒会怎么想? 这不是变相鼓励营内私下斗殴的恶劣风气么? “有什么不妥的?” 翟虎曾经也是常年统军的,岂会不知韦诸的想法,他笑着说道:“你怕营内的士卒因此变得好斗,那有什么?倘若还有人能表现地像那李合一般出色,就算许其千人将又能如何?我巴不得这样的人越多越好。” “话是这么说……”韦诸犹豫了一下,皱着眉头说道:“但千人将……我觉得还是过高了,李合几人今日才投军入伍,我许他百人将就已是破格提拔,再升他为千人将,这……” 听到这话,翟虎故意板起脸来:“韦诸,你莫不是要驳我的面子?” 韦诸自然知道翟虎是故作生气,心中有些无奈,想了想说道:“那就五百人将……升得太快,无论是那小子还是对军队,都未必是什么好事。” “唔……” 翟虎显然也认可韦诸的话,点点头道:“那就五百人将。” 说罢,他转头吩咐在旁的两名护卫道:“许忌,你回一趟芝阳,回府里取些伤药来。” 事实上,韦诸的军营里就有伤药,但军营里的伤药与翟虎亲自派人回芝阳去取的伤药相比,先不说药效,至少意义就大不相同。 而那名叫做许忌的护卫显然也是个通透的人,没有多说什么,当即转身准备离去。 见此,翟虎好似忽然又想到什么,喊住他吩咐道:“等等。……顺便到城里请一个医师来看看。” “是!”许忌抱拳应道。 至于么? 一旁的韦诸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哪怕在他看来,翟虎对李合几人的示好与笼络,未免稍稍有些过火。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而与此同时,韦诸的那名亲卫正带着李合一行人返回饭堂方向,因为这座土营建在一片土台之上,方圆三里内都没有河流,因此负责营内伙食的士卒,除非下雨田,否则需带着水车到南边的芝河提水,运回营内,供烧菜、煮饭以及全营士卒解渴使用。 眼下李合等人需要用水清洗伤势,自然也只能去饭堂那边。 在前往饭堂的路上,李合一行陆续也遇到了营内的士卒,那些士卒远远看到李合等人,纷纷绕行。 见此,李应嘿嘿笑道:“今日之后,怕是没什么人敢来找咱们麻烦了……” 说话间,他不慎牵动了脸颊上的淤青,痛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从旁,狐豨、狐贲、狐奋三人听到这话,皆露出了兴奋与得意的神色,尽管他们也被揍地很惨。 走在前头带路的那名韦诸的亲卫也听到了这话,笑着转头对李合几人道:“这话倒是不假,我在营将身边多年,从未见到过像你们这么猛的,入伍头天就干下这么一件大事……认识一下,我叫郑平,是韦营将曾经带过的兵卒。” 一听这话,李合立刻意识到这名亲卫恐怕是跟着韦诸上过战场的老卒,不敢怠慢:“我叫李合,他们几人……” “我知道。”名为郑平的亲卫笑着说道:“我今早就知道你们几人了,而眼下,你们几人在这座营内,怕是无人不识、无人不知了……” 听到对方略带调侃的话,李合苦笑一下,也不知该如何回话。 不多时,一行人便回到了饭堂,只见在饭堂外的一干水缸旁有几十名士卒正在清洗淤伤的部位,看面貌正是方才在饭堂里与李合等人互殴的其中一部分士卒。 其中有一人瞧见了李合一行,惊恐地大叫:“那怪物回来了!” 听到这话,其余士卒纷纷转头看向李合等人,神色各异。 “什么?” “那家伙怎么回来了?” “他来干什么?” “他来了……” 在一阵嘈杂中,有的人当即转身就跑,而有的则呆呆站在原地,一脸惊惧地看着李合一行,看着一行人从他们面前走过。 而此前围在水缸旁舀水的十几名士卒,也识趣地退开至两旁。 记得在半个时辰前,这群家伙还曾用凶恶的眼神直视李合等人,而现如今被李合等人收拾过一顿之后,这些人的脸上满是惊惧,谁也不敢造次。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李合一行人在水缸内舀水清洗了一下伤口。 期间,李合亦洗去了右手拳头上的血迹,旋即举起拳头仔细瞧了瞧。 正如翟虎所判断的那样,别看李合之前右拳鲜血淋漓,但其实也只是擦破了点皮而已。 “咕——” 从旁,一干士卒看着李合那举起于胸前的右拳,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唾沫,只感觉胸腹又隐隐作痛。 第二十一章 少梁的近忧 约一个时辰后,李合独自一人来到了中军帅所。 他朝在那间土屋外值岗的士卒抱拳道:“百人将李合,恳请求见翟司马与韦营将,劳烦通报一下。” 话音刚落,不等那两名士卒入内禀报,土屋内便传出了翟虎爽朗的笑声:“李百将请进。” 见此,李合便大步走入帅屋,见到了高坐于主位的翟虎,以及坐在靠右侧首席的韦诸。 只见他朝着翟虎抱了抱拳,郑重其事地感谢道:“多谢翟司马与韦营将派人请来医师,又赠予伤药……” 没错,他是特地前来感谢的,毕竟翟虎向他们释放了善意,他当然不可无动于衷。 “小事而已。” 翟虎挥了挥手,旋即笑着说道:“李百将,坐。” 见此,李合转头看向韦诸,向后者请示。 其实韦诸很满意李合的态度,但脸上却没有表达出来,板着脸说道:“既然翟虎大人让你坐,你就坐。” “是!”李合抱了抱拳,旋即又朝翟虎抱拳感谢道:“多谢翟司马!” 看得出来,翟虎很欣赏李合方才的举动,笑着对韦诸道:“你看,如此守礼的年轻人,如何会主动挑衅同营的兵卒?我猜定是另一群人所为,此次营内的殴斗,怪不到李百将身上……” 韦诸点点头,转头看了一眼在自己右侧席中就坐的李合,板着脸说道:“话虽如此,但出手不知分寸,亦当受罚……” 说罢,他语气一变,沉声说道:“李合,翟虎大人十分欣赏你的勇猛,欲提拔你为千人将,然我认为你出手不知轻重,应当受罚,是故劝说翟虎大人仅提拔你为五百人将,对此你有何想法?” 李合听得一愣。 其实他也看得出来翟虎很欣赏他,但终归韦诸之前口口声声说过将这件事暂时记下,因此李合也想过能升官,没想到,居然还真的升官了。 “你不说话,是在心中责怪韦某么?” 见李合久久不开口,韦诸微微皱了皱眉,不悦说道。 见此,李合摇头解释道:“不,韦营将误会了,只是我没想到……没想到会因为‘这事’而受到提拔。” 说到最后,他心中也觉得有点尴尬。 五百人将的官职虽然好,但因为与营内士卒互殴一场而受到提拔,这未免有些尴尬。 回头若有人问起,你立下什么功才升至五百人将,李合该如何回答? 难道他要说:我跟同营二百余名士卒打了一场,打赏了近两百余,还打死了两个,是故被提拔至五百人将? 可以肯定,若他接受了这次的提拔,日后这事一定会成为他人攻击他的‘黑料’。 想到这里,李合态度坚决地抱拳说道:“多谢翟司马的好意,但此次的提拔,请允许我推辞。” 翟虎闻言奇怪地问道:“你不想升职么?就连翟某也觉得,以你的勇猛,屈居于百人将之职实在过于屈才……” 李合摇摇头解释道:“我并非不想升职,但我希望我是立下功勋而受到提拔,而不是……与同营的士卒殴斗。” 听到这话,翟虎与韦诸不约而同地露出惊讶的神色,旋即看向李合的目光变得愈发欣赏。 “有志气!” 只见翟虎再次上上下下打量了李合几眼,忽而郑重说道:“是翟某的过错,小瞧了李百将的志气……” “翟司马言重了。”李合抱拳说道:“翟司马不怪我就好。” “诶。”翟虎挥了挥手,笑着说道:“翟某平生,一是敬重有本事的人,二是敬重有志气的人,李百将两者兼具,翟某欢喜还来不及,又岂会怪罪?” 他顿了顿,又借着说道:“翟某也相信,以李百将的勇猛,日后定能在战场上立下功勋。正好咱们西边的邻居最近蠢蠢欲动,翟某期待能在战场上看到李百将的勇猛……” “西边的邻居?蠢蠢欲动?”李合脸上露出几丝讶然,好奇问道:“翟司马指的是秦国么?” “啊。” 翟虎点了下头,旋即脸上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沉声说道:“据细作送来的消息,去年秦国有个叫卫鞅的家伙,在秦王的支持下实施了变法……” 韦诸咳嗽一声,打断道:“翟虎大人,李合的军职,还没有资格得悉这些大事……” “无妨。” 翟虎摆了摆手,浑不在意地说道:“以他的本事,早晚的事而已。” 旋即他继续说道:“方才提到的卫鞅,据说曾试图在魏国出仕,因不受重用,便投奔了秦国。这人有点本事,在秦王的支持下,如今在秦国出任左相之职,上位后一连颁布了《恳草令》、等数道政令,随后又普查人口、鼓励耕织,打压贵族、没收私田……尤其是他颁布的《军功爵》与《什伍连坐法》,前者是鼓励秦人踊跃投军的法令,只要在战场上立下功勋,秦国便按律奖励名爵、房屋、田地与奴隶,后者是惩戒逃卒、逃役的法令,一人逃亡、畏战,则一伍受罚;一伍逃亡、畏战,则一什受罚……” 他深深吸了口气,又接着说道:“这两部法令的刺激下,秦人踊跃投军,据先前细作传过来的消息,仅一年工夫,秦国便征募了至少三十万军队……如今的秦国,怕是可以出动五十万大军!” 说到最后,翟虎的面色也变得异常凝重,毕竟他少梁就紧挨着秦国,如今秦国突然间征兵几十万,少梁如何不惊? 就连李合,亦有些震惊于那五十万的数字,皱眉问道:“翟司马,不知我少梁有多少军队?” 翟虎摸了摸胡须,说出一个数字:“两万。” 『两万对五十万?这差距未免也太大了……』 稍稍皱了皱眉,李合不知该说什么。 只能说,对比秦国这等当世大国,少梁实在太弱小了,弱小到秦国恐怕都不会正眼多瞧少梁几眼,单单与魏国发生战争的余波,就足以摧毁这个小国。 倘若果真发生那样的事,介时他该何去何从?而与他亲善的狐氏一族,又能否幸免于难? 见李合忽然沉默,翟虎恢复了笑容,打趣道:“吓到了?” 不等李合回答,他一脸感慨地又说道:“最初得知这个消息时,我也吓了一跳……啧啧,五十万军队,真是了不得啊,我少梁总共也才十几万人,能凑出两万军队便实属不易,可那秦国,却能在一年之内征兵几十万……着实令人震撼,令人羡慕。” 说着,他仿佛宽慰李合、又好似在宽慰自己,继续说道:“好在我少梁身后还有魏国,否则,真不知该如何面对秦国这等猛兽。” 少梁国是魏国的附庸国,这一点李合之前就知道了,否则魏国也不会西迁人口来增强少梁的实力。但即便如此,少梁在秦国面前依旧是螳臂当车,除非魏国派遣大量军队,否则一旦秦国发动进攻,少梁几乎是抵挡不住的。 问题是…… 李合抬头看向翟虎,犹豫说道:“在迁来少梁之前,我曾听说魏国正在与赵国打仗……” “唔。” 翟虎自然听得懂李合的言外之意,点点头说道:“这正是少梁城那边如今所担心的。近期秦国蠢蠢欲动,无非是想趁魏、赵两国争战之际,趁机夺取河西。若非魏国被赵国牵制,秦国岂敢有这想法?” 从他的话中不难判断,他对魏国十分推崇,丝毫不认为秦国可以战胜魏国,即使有赵国在旁相帮。 “不能想办法使魏国与赵国和解么?”韦诸在旁皱着眉头问道。 “难!” 翟虎摇了摇头,面沉似水地说道:“东梁君那个老匹夫,之前就向安邑派去了使者,希望说服魏王与赵国言和,但此事恐怕不易……此番魏国讨伐赵国,乃是因赵国进攻卫国而起,卫国亦是魏国的附庸,遭到赵国进攻,倘若魏国袖手旁观,他颜面何在?况且,现如今魏国逐渐取得上风,国内有不少人觊觎赵国的土地与财富,此时想要劝说魏国与赵国罢战言和,难!” 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再者,赵国亦驻有秦国的使者,必然会想方设法劝说赵国继续牵制魏国,好让秦国有机会趁机夺取河西……如今赵国屡屡失利却迟迟没有向魏国乞和,恐怕是在赵的秦国使者在背后出力……” “赵国不惜付出巨大损失,也要牵制魏国,助秦国夺取西河,这对赵国有何好处?”韦诸不解问道。 “呵。”翟虎轻哼一声解释道:“魏、赵、韩三国,虽并称三晋,然早些年赵国便已与魏、韩两国渐行渐远,当时秦国趁机拉拢了赵国,而赵国亦渴望借助秦国的力量对抗魏、韩两国,双方一拍即合。今赵国不惜付出巨大损失也要暗助秦国,无非就是想让魏国失去对河西的控制,甚至利用秦国重创魏国……如今这天下,魏国一家独大,其余各国无不处心积虑,试图将魏国从霸主的位子上拽下来……” “他们不会得逞!”韦诸恨声道。 “啊,他们太小看魏国的强盛了!”翟虎露出一副与有荣焉的神色。 『真的是这样么?』 在旁倾听的李合心中泛起几分忧虑。 相比对魏国信心十足的翟虎与韦诸,他很怀疑魏国是否真如传闻的那样强盛。 或者说,魏国是否还维持有曾经的那份强盛。 第二十二章 出操 土营内的条件,十分简陋。 比如李合等人居住的兵房,大抵就是一间间约六十平方左右的土坯房,屋内设有二十几个草铺,可以睡二十几人。 考虑到那四根支撑横梁的栋柱也占了不小的空间,在这仅六十平方的土坯房内要睡上二十几个人,说实话有些拥挤。 相比之下,李合所在的那间兵房人数稍少,除了他们六个以外,就只有另十三名士卒。 晚饭过后,当李合六人回到自己那间兵房时,兵房内那十几名士卒或在整理各自的草铺,或已躺在草铺上,与同屋的士卒谈笑。 待李合一行人走入屋内时,其中一人眼尖,看到了走在当先的李合,当即吓得整个人从草铺上蹦起,大声问候:“李、李百将!” 其余士卒下意识纷纷转头,待看到李合时,一个个吓得面色发白,连忙站到各自的草铺前,笔直挺立,目不斜视,仿佛在等待将军阅兵。 “嘿!” 跟在李合身后的李应嘿嘿一笑,调侃道:“真成营中一霸了啊?” 李合瞥了一眼李应,自顾自走到属于自己的草铺前坐了下来,脱下身上的甲胄,放置在一旁。 旋即他才看到,屋内其余十几名士卒依旧目不斜视地笔直挺立,一动不动,好似在等待他的命令。 见此,他平静说道:“你们几个,躺下歇息。” 那十余名士卒闻言小心翼翼地看向李合,旋即又相互看了一眼,然而却谁也不敢率先动弹。 于是李合只得又说道:“只要不是无故招惹李某,李某也不会随意伤人。……都歇息,明日还要出操。” “是!” 那十几名士卒这才松了口气,在齐声回应后,一个个小心翼翼地躺在各自的草铺上,生怕弄出什么响动,惹恼了这个怪物。 见此,李合又无奈地提醒道:“你们打算穿着甲胄睡么?” 那十几名士卒如梦初醒,讪笑地又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脱下身上的甲胄。 瞧见这一幕,李应与狐豨三人对视一眼,旋即四个人嘿嘿笑了出声。 虽然他们今日被揍地很惨,但从结果来看是值得的,用李应的话说,他们几人如今好比就是营内的一霸,几乎没有人敢再招惹他们。 瞥见李应、狐豨、狐贲几人在那得意地嘿嘿笑,李合没好气地说道:“你们几个也早点睡,明日咱们首日出操,可别因为耽误惹得韦营将不快。” 狐豨几人如今对李合越发服气,听到这话连连点头,当即也脱掉身上的甲胄,躺倒各自的草铺上睡下了。 由于营内条件差,况且又是季夏,也没什么东西可以盖的,一群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就躺在干草铺成的睡铺上,两两抵足而眠。 原以为没心没肺的彭丑永远是最快入睡的那个,没想到狐豨一点不逊彭丑,不一会儿工夫这两人就睡着了,鼾声此起彼伏,烦得狐奋都忍不住小声抱怨起来。 其实李合也觉得挺烦,不过他这会儿无心睡眠,心中依旧还在思忖着今日翟虎对他与韦诸所讲述的事。 说实话,对于少梁这个一个小国而言,全国人口能养活一万名士卒就已经不错了,之所以能养两万人,毫无疑问是魏国在背后提供了军备、粮草等方面的帮助。 然而少梁所要面对的,却是一个可以出动五十万军队的秦国…… 两者的实力差距,仿佛萤火于皓月,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倘若秦国果真派五十万大军来攻取河西,少梁抵挡得住么? 魏国又是否有余力在与赵国打仗的同时,派来足够抵挡五十万秦军的军队? 倘若魏国无力支援少梁,少梁又该什么办? 想来想去,李合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次日,天色尚暗,营内便响起了‘叮叮叮’的鸣钲声,惊醒了浅眠中的李合。 『怎么回事?莫非有人袭营?』 李合下意识地操起摆在草铺旁的剑,神色冷峻地倾听营内的动静。 他那面无表情的模样,吓得同时被惊醒的其他士卒不敢动弹,半响才有一名士卒小声说道:“百、百将,那是营内提醒众人出操点卯的鸣钲声……” “哦。” 李合恍然大悟,自嘲道:“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好了,叫醒他们,一同出操。” “是!” 几名士卒顺从地应道,连忙唤醒同营的袍泽,而李合也用剑鞘戳了戳一旁尚在呼呼大睡的彭丑。 不多时,李合一行二十余人便离开兵房,来到了营内那片空旷的校场上。 期间,其他兵房内的士卒亦纷纷奔向校场,但这些人却有意无意地绕开了李合一行,甚至于,期间不乏有士卒向李合投以敬畏的目光。 待等天边才刚刚露出一丝光明,营内士卒几乎都已经在校场上整齐列队,而作为百人将的李合、彭丑、狐豨三人,则在同兵房士卒善意且讨好的提醒下,站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稍后,待太阳刚刚露出地平线,营将韦诸便带着几名亲卫出现在校场上,神色严肃地从一侧走向当中。 待看到李合几人时,韦诸微微一笑,满意地朝着李合几人点了点头,旋即点名道:“昨日投军的六人,出列!” 李合六人依言走出阵列,来到韦诸跟前。 韦诸也不废话,正色对李合六人道:“你六人先看着,待熟悉号令后,待会一起操练。” “是!”李合几人抱了抱拳,站在韦诸身后,看着他操练全营的士卒。 只在韦诸的号令下,那一排排、一列列排列整齐的士卒,时而散开阵线、或收缩阵线,时而举起手中的长兵朝前方戳刺,明明是才操练不久的新卒,但却表现地十分整齐有序,可见平日里训练十分频繁。 待一套训练流程结束后,韦诸回头问李合等人道:“看会了么?” 见李合几人纷纷点头,韦诸便点头示意他们归队,随后便开始第二练。 不得不说,虽然听从号令行事看似十分简单,但要跟上其他士卒的步调,整齐如一,其实并不是那么容易,李合、李应还好,但狐豨、狐贲、狐奋三人,明显要比其他士卒慢上半拍。 彭丑就更别说了,一看他就知道是个脑袋不灵光的家伙,每每其他士卒都做完了动作,他这才反应过来,看得韦诸直摇头,最后为了不影响其他士卒,干脆将彭丑安排到了队伍的最前头,独自一排。 当然韦诸也没有因此训斥彭丑、狐豨等人,一来二人昨日才入伍,跟不上同营其他士卒情有可原,二来,他很欣赏二人的勇猛,自然难免稍有袒护。 不过韦诸最满意的,还是当数李合,毕竟李合一身猛力不说,反应也快,接受能力也强,不多会工夫就追上了同营士卒的进度,这让韦诸越发看好。 足足操练了大半个时辰,待等太阳斜挂于半空时,校场内的士卒大多数已精疲力尽、汗流浃背,行动也逐渐缓慢、变形,这也难怪,毕竟这些士卒手中都端着重达三十斤左右的长戈,寻常人能端着操练一炷香时间就了不得了,更何况是足足大半个时辰。 韦诸显然是精通练兵的,知道勉强士卒再练下去非但没有什么用,反而会起到反效果,于是便下令收队,结束了当日晨间的操练。 见此,校场内约两千多名士卒一阵欢呼,旋即便涌向了饭堂方向,准备用饭去了。 此时,韦诸走向李合,笑着与李合打招呼道:“怎么样,跟得上么?” “还行。”李合点点头道。 还行? 韦诸表情有些古怪地仔细打量李合,旋即他才发现,李合虽然也热得满脸是汗,但与他说话时气息不急不喘,看上去根本不像其他士卒那样精疲力尽。 心中一动,他突然猛地伸手去抢李合手中的长戈,试图将其夺走。 李合本能地握紧手中的长戈,并未让韦诸得逞。 “营将?”他不解地看向韦诸。 感受着长戈上传来的巨大力道,韦诸暗道一声‘怪物’,旋即松开手,笑着解释道:“我想试试你是否还有余力。看来这点程度的操练,根本不足以让你感到吃力。” 当然,韦诸对此丝毫不感觉意外,毕竟在他看来,凭李合的本事,最起码也是千人将起步,只不过这小子才刚刚入伍,短时间内将其提拔到千人将的高度,既不能服众,对李合也不是一件好事。 毕竟管理一百人,与管理一千人,难度何止是提升了十倍? 相比欣赏李合的才能,有意一口气将其提拔至千人将高度的翟虎,韦诸更倾向于让李合在百人将这个职位上逐步积累经验与威望,打下扎实的基础。 至于升职,那不就是翟虎与他一句话的事么? 听到韦诸的解释,李合也反应过来了,笑着说道:“原来如此……差点就被营将得手了。” “少骗人了,小子。”韦诸顿时失笑,要知道刚才那柄长戈可是纹丝不动的。 玩笑罢,他拍拍李合臂膀说道:“去饭堂用早饭,随后休息一会,午后还有操练,可要比晨练辛苦多了……对了,这次可不许再把饭堂给掀了。” 李合哭笑不得。 “去。”韦诸再次拍拍他臂膀道,旋即便准备转身离去。 见此,李合忽然想到昨晚的心事,喊住韦诸道:“营将,关于翟司马昨日提到的事,我有个想法,想与营将探讨一下。” “哦?” 韦诸一脸惊讶且疑惑地看向李合。 第二十三章 奇兵的构想 片刻后,李合打发李应、彭丑、狐豨几人先行前往饭堂用饭,而他则跟着韦诸来到了中军房。 进屋之后,韦诸随手示意李合就坐,旋即他则坐在主位,好奇问李合道:“你想与我探讨什么?” 此时屋内就只有韦诸与李合二人,守在中军房外的也是韦诸信任的亲卫,因此李合也不掩饰什么,如实说道:“昨日我听翟司马所言,秦国可以出动五十万大军,而我少梁却仅有两万军队,即使背靠魏国,我也觉得两方的军力过于悬殊……” 韦诸恍然之余有些失笑,不以为意地随口问道:“是故你想建议扩军?” “那倒不是。” 李合摇摇头说道:“昨日翟司马无意间曾提起,我少梁总共也才十几万人,十几万人能养活两万军队已经十分勉强,自然不会建议盲目扩军。” 原本不以为意的韦诸,听得暗暗点头。 正如李合所猜测的那样,少梁这仅仅十几万人口的小国,之所以能养活两万军队,魏国着实提供了巨大的帮助,因此扩军一事,在少梁是很难通过的——确切地说是魏国不会轻易答应,除非少梁可以独自养活军队。 否则,魏国还不如自己训练国内的军队驻扎少梁呢。 “我的建议是,我少梁或许可以组建一支精锐奇兵!”李合道出了真正的来意。 “精锐?” 韦诸微微一愣,笑着问道:“你是说,像魏武卒那样的精锐?” “不。”李合摇摇头道:“我只听闻过魏武卒的威名,但不曾亲眼见过,不过我觉得,即便我少梁花费巨大代价练就一支武卒,恐怕也会因为数量不多而难以起到大的作用。” 韦诸惊讶道:“可方才说精锐……” 李合更正道:“我说的奇兵,精锐奇兵,重点在于奇兵!” “奇兵?是《孙子兵法》中所言出奇制胜的奇么?你看过《孙子兵法》?”韦诸愈发感到惊讶了。 毕竟当代世人大多目不识丁,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更别说《孙子兵法》这等兵书向来只流通于各国的王公贵族阶层,世间的平民根本接触不到。 他韦诸之所以有机会拜读几卷兵书,那也是因为他乃翟家的家臣,而翟家别说在少梁,就算在魏国都有不俗的人脉。 “……那倒没有,只是听人提起过。” 在说这话时,李合心中也难免有些尴尬,毕竟曾经他很轻易就能接触到那类书籍,可惜当时他沉迷游戏,根本没有什么动力。 但即便没有通篇看过,那些兵书所讲述的主要思想,他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的,尤其是作战用计方面,比如火攻、水攻、袭营、断粮道等常识。 李合脸上的尴尬之色,让韦诸产生了几许误会,他笑着说道:“翟虎大人就收藏了不少当世的兵书,你若是感兴趣的话,日后向翟虎大人借几部即是……好了,先说说你那个奇兵。” “是!” 李合一颔首,旋即正色说道:“据我所见,无论是少梁与魏国的军卒,亦或者是魏武卒,都是用于战场作战的军卒,而我所说的‘奇兵’,则多用偷袭、骚扰敌后,就拿秦军举例……若正面对抗,我少梁肯定无法战胜五十万秦军,但我方可以派奇兵袭击秦军运粮的队伍,一旦偷袭得手,便连车带粮全部烧毁,反复几次,秦军必定陷入缺粮的窘境,到时候即使他有五十万军队,也会因为缺粮而自行崩溃。” “……接着说。” 韦诸惊讶地看着李合,起初不以为意的他,眼下已经产生了几分兴趣,面色也逐渐变得严肃起来,看得出来是在仔细倾听并且分析李合的提议。 见此,李合便继续说道:“还有,奇兵也可用于夜袭敌营,甚至是袭击敌城。总而言之,即尽量避免与敌军正面交锋,趁敌不备时,再给予其致命一击。” 韦诸摸了摸下巴处的短须,不可思议地说道:“你打算偷袭五十万人的秦营?” 李合摇摇头说道:“只要趁敌不备,让秦军难以及时反应,就算秦营有五十万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韦诸表情古怪地说道:“可万一秦人反应过来了呢?” “那就暂时撤退。”李合果断地说道:“我也不敢奢求一次夜袭就将五十万秦军怎样,但我可以反复偷袭,叫秦军疲于奔命、难以入眠……” “那恐怕需要不少人?”韦诸思忖道。 “人数尚在其次,关键在于要是精锐,懂得利用周围地形与敌军游斗,能以一敌十的精锐!”李合正色说道。 没错,李合就是想提议组建一支另类的武卒。 魏国模式的武卒虽然强悍到令诸国都不敢冒犯的程度,但弊端很多,单单其正面作战兵种的定位,就注定这支兵种将承受巨大的伤亡。 明明是百里挑一,花费巨大人力、武力培养的精锐,却用于正面作战,这是否值得呢? 魏国是富饶的大国,而且还是中原的霸主,承受得起魏武卒的伤亡,但少梁只是一个小国,自然不能像魏国那样使用武卒,别说一场仗战死成千上万,就算是战死几十人、几百人,也足以让这个小国难以承受。 因此,李合虽然也想相仿魏国训练一支可媲美魏武卒的奇兵,但他对这支奇兵的定位,则是用于特种作战,避免与敌军主力正面交锋,如此一来便能将可能发生的伤亡减至最低。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就是这么个道理。 “唔……” 韦诸沉思了片刻,对于李合所描述的奇兵颇感兴趣。 他问李合道:“你需要什么?” 李合如实说道:“兵器方面,长戈不适用于奇兵,因此需要人人配制一柄剑,再者,奇兵的训练量可能要比营内更大,为了激励士气,也是为了增强体质,饭菜最好能顿顿有肉……” 仅仅听到这,韦诸的面色就已经有点不自然了。 要知道一柄剑的打造可不易,远比长戈贵重地多,因此在天下各国之中,最起码得达到百人将级别才分发剑,毕竟百人将一般远比普通士卒勇猛,身系冲锋陷阵的重任,多一把武器自然能起到更大的作用。 如今李合要求奇兵人人配备,这可是不小的要求。 至于顿顿有肉那就更别说了,若非韦诸乃是翟家的家臣,以他一营营将的地位,都不能保证自己顿顿有肉。 若不是器重李合,若不是对李合提及的奇兵很感兴趣,韦诸怕是都要赶人了。 在沉思了足足半晌后,韦诸这才沉声说道:“此事……恐怕我也做不得主,需要请示翟虎大人。” 说罢,他站起身,示意李合跟上他:“事不宜迟,你我去见翟虎大人。” 约一刻时后,韦诸带着李合来到了距军营不远的芝阳城,来到了翟府门前。 跟上回一样,待唤开旁门后,韦诸无需通报就带着李合走入了府里,一路来到了翟虎居住的雅苑。 期间,韦诸也向李合稍稍介绍了这座翟府的现状:“……这座府邸虽名义上属于翟膺大人,但翟膺大人大多时候住在少梁城、不在芝阳,芝阳平日的事务,由家臣廖善代为处理,翟膺大人偶尔才回来一趟……若你日后在芝阳需要什么帮助,可以找此人帮忙。” 李合点点头,心中顿时明白过来:看来芝阳城,基本上就是翟氏势力的地盘了。 再往前走了一段路,韦诸与李合便看到几名护卫打扮的人坐在屋前的石桌旁。 其中一人正是昨日陪同翟虎前往韦营的许忌,他看到韦诸与李合当即站起身迎上前来,笑着抱拳打招呼道:“韦营将、李百将,二位莫非寻翟虎大人么?” “唔。” 韦诸一颔首,问道:“翟虎大人起了么?” “这个……”许忌转头看了一眼屋子,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去看看。” 说罢,他便走入了屋子。 旋即,屋内传来了翟虎的声音,伴随着女人慵懒的轻吟,似乎还不止一女。 见韦诸面色有些不好看,李合转头看了一眼,却被韦诸发现。 于是他只能开口询问:“翟夫人?” “不。”韦诸摇摇头道:“翟虎大人在少梁亦有家宅,其妻儿皆居住在那……” 剩下的不必多说。 不多时,就见许忌走了出来,朝韦诸、李合二人抱拳说道:“两位,翟虎大人有请。” 说罢,他便领着二人走入了大屋。 此时在屋内,翟虎仅穿着一件鲜艳的单衣,敞着壮实的胸膛坐在堂中,看他手托前额,满脸困意的模样,显然是刚被许忌唤醒。 不过等韦诸、李合二人进屋时,翟虎还是打起了精神,笑着与二人打招呼。 在稍作寒暄后,韦诸道出了来意,将李合建议组建‘奇兵’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翟虎。 翟虎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人,虽然现如今有些沉迷于酒色,但他的眼界可不低,立刻就意识到了奇兵的可取之处,在略一沉吟后,爽快地答应下来:“没问题!你们打算练多少人?” 李合转头看看韦诸,旋即试探道:“那……先练一百人看看成效?” 翟虎闻言哈哈大笑道:“一百人能看出什么?这样,你先练两百人,到时候我去看看,倘若着实出众,介时再增加人数……至于兵器方面,还有你说的肉,我叫人安排。” “多谢翟虎大人!” “多谢翟司马!” 韦诸、李合二人抱拳谢道。 片刻后,在离开翟府时,韦诸郑重其事地对李合说道:“你这二百名‘奇兵’,花费可不小,且莫要辜负翟虎大人的信任……” 李合亦郑重地点了点头,同时心里也稍稍有些几分底气。 虽然他也知道明白,区区二百名奇兵根本不足以弥补少梁与秦国的差距,但就像魏武卒乃是魏国的首创,如今专门训练一支用于特种作战的奇兵,亦属首创,应该能起到不小的作用。 第二十四章 奇兵的构想(二) 『ps:感谢“tiaos”大佬打赏一万币支持新书!~另,鉴于不少书友的抱怨,本书从下一更起,于每日中午到傍晚时间段更新。这次我会提前一日码字,争取不在半夜更新。』 ————以下正文———— 没有推辞翟虎留二人喝酒用饭的好意,韦诸与李合在翟府内用过饭,这才回到韦营。 待等李合回到兵房时,彭丑、李应、狐豨等人正躺在草铺上无所事事地闲聊扯天,就连同兵房的其余十三名士卒,亦壮着胆子加入了其中。 或许是李合昨晚的承诺起到了作用,亦或是通过短暂的接触后,这些士卒也逐渐发现彭丑、李应等人其实并不难相处,毕竟都是二十几岁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哪怕曾发生过冲突,但只要一方心服了,双方还是很快就能融入到一起。 说到底他们都是韦营的士卒,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不过对于李合,这些士卒还是充满敬畏,以至于当李合大步走入兵房时,此前与李应、狐豨等人聊地颇为投机的那十三名士卒,还是第一时间起身笔直站立,尊称一声“百将”。 “聊什么呢?” 压压手示意那十几名士卒不必行礼,进屋后的李合轻笑着问道。 因为翟虎与韦诸都赞同他的‘奇兵计划’,并承诺给予全力支持,此刻的他心情相当不错。 “李哥。” 狐豨与李合打了声招呼,笑着解释道:“正提到你呢……方才见你迟迟不去饭堂用饭,咱们就去韦营将那边打听了一下,后来才得知,晨练之后李哥你就跟着韦营将离营去了……李哥,你俩去哪了?” 李合也不隐瞒,坐在自己的草铺上微笑着解释道:“韦营将带着我去见了翟司马……” “翟司马?”狐贲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虽说翟虎只是少梁一介小国的小司马,但对于狐氏而言,翟虎依旧是他们需要仰望的对象。 众人当即来了兴趣,围坐在李合身旁,七嘴八舌地询问究竟,就连同兵房的那十三名士卒,亦站在狐豨、李应等人身后,一脸好奇地等着下文。 李合也不卖关子,笑着解释道:“韦营将带我去见翟司马,是因为我向韦营将提出了一项‘奇兵计划’,韦营将认为应当得到翟司马的同意与支持。” “奇兵计划?那是什么?”众人面面相觑,一脸好奇。 见此李合便解释道:“简单地说,即是我向韦营将提议组建一支用于特殊通途的精锐奇兵……你们也可以理解为是组建少梁的魏武卒。” “魏武卒?”众人惊呼出声。 这也难怪,毕竟魏国武卒的名声在当世实在是过于响亮,就连彭丑这莽夫都知道,更何况是其他人。 一听说李合即将在翟虎与韦诸的支持下组建奇兵,组建少梁的武卒,众人不禁兴奋起来,围着李合再次七嘴八舌地询问,就连那十几名士卒亦忍不住开口问道:“李、李百将,我等……我等可以加入奇兵么?” “当然。”李合朝着他们点了点头:“不过需要经过体质方面的审核,毕竟是组建类比魏武卒的精锐……” 一干士卒理解地点点头,满脸都是兴奋之色。 见此,李合也不介意故意透露一些奇兵的特殊待遇:“翟司马与韦营将都很重视即将组建的‘奇兵队’,答应了我提出的一些要求,比如,我要求奇兵队的队卒每人都分发一柄剑,每顿饭,也要求有鱼、有肉,以便增强队卒的体质……” 听到这里,别说那十三名士卒满脸震惊,就连李应、狐豨、狐贲等人亦张大了嘴。 别看狐豨、狐贲、狐奋三人都是狐氏一族子弟,而狐氏一族当初在令狐邑时也算小有殷实,但即便如此,狐豨等人当初那也不是顿顿有鱼有肉。 而在旁的那十三名士卒就更别说了,他们投军的目的就是为了吃饱,或者说在自己吃饱的同时让家人也能吃饱,至于吃的什么他们并不计较,哪怕是糙米、咸菜他们也愿意。 顿顿有鱼有肉的生活对他们来说,那简直就是做梦都不敢去想的奢求。 很快,有关于‘奇兵队’组建、选拔与待遇的事,迅速在韦营不胫而走,传地人尽皆知。 午饭前后,当李合带着彭丑、李应等人前往饭堂用饭时,整个饭堂内鸦雀无声,所有士卒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李合。 那些并非单纯是敬畏的目光,还有期待与渴望。 午饭过后,韦诸派亲卫郑平找到李合,将李合唤到了中军房。 待见到李合后,韦诸笑着问李合道:“我听人说,午前整个营内都在谈论奇兵队的事,是你传出去的?” 李合也不否认,解释道:“我想激励了一下营内的士卒……” 韦诸点点头,旋即笑着说道:“既然如此,今日索性就将这件事办了。……对了,关于奇兵队的操练日程,你可有什么想法?” 李合并未故作谦逊,毕竟翟虎与韦诸叫他组建奇兵,乃是器重他、信任他,此时若故作谦虚、假意咨询韦诸,只会起到反效果。 因此他信心满满地说道:“暂时有了些想法,不过还需要请营将指点。” 果然,见李合信心满满,丝毫没有忐忑与迟疑,韦诸十分满意,点点头笑着说道:“那你先说,让我听听。” “是!”李合抱了抱拳,继而开始讲述自己的练兵理念:“既然是多用于奇袭,我认为奇兵队不需要阵列方面的操练,应更注重个人的战斗力,即单兵作战,将单名奇兵的威胁发挥至最大……当然,数名奇兵之间联手制敌,还是要训练的。” “唔。”韦诸点点头,没有异议。 毕竟奇兵既有效仿魏武卒的成分,但又不是全部照搬,两者在战场上的定位是截然不同的,因此奇兵自然不应像普通士卒那样操练,哪怕是魏武卒。 见此,李合继续说道:“在增强奇兵实力方面,我认为首先应当注重的该是体能,关于体能的训练,我决定让奇兵每日早晚从营内往返东梁,直至大河再返回营中。” 韦诸闻言一愣,惊愕说道:“我军营距离东梁渡口,可是有十几里远,来回就是近三十里,早晚两趟那就是六十里……” 李合不以为意地说道:“传闻魏武卒能在兵甲齐全的情况下日行百里,六十里不算什么。” “……” 韦诸表情古怪地看了几眼李合,又问道:“那其他呢?” “负重长奔是前期,等到奇兵队逐渐可以适应后,我会慢慢改为障碍长奔,让他们从这里笔直前往东梁渡口,翻越半途的土台、山林,最后再给他们规定时间,若超出时限,便做加罚训练。” 好家伙! 韦诸稍稍吸了口气,看向李合的目光变得愈发古怪,此时他终于明白,为何李合要提出顿顿有肉的要求,一来这是引诱奇兵老实呆在队中的诱饵,二来,如此高强度的训练,确实应当需要吃肉来增强体力。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严格了,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子比他更狠。 不过这份狠劲他很欣赏,毕竟他也是一名推崇‘精兵之道’的将领,以往对麾下士卒的操练也是十分严格。 他可以预见,只要奇兵队可以在李合的要求下坚持训练,过不了多久,那些奇兵在体能方面就会远远抛下一般士卒。 只是…… “只有体能方面的训练么?”他试探问道。 “并不是。”李合摇摇头说道:“体能训练只是基础,毕竟若体能差劲,实力再强的士卒也无法发挥出其应有的本领。……除了体能方面的训练,我还准备训练他们攀爬、短兵、暗杀、水性、弩具……” 饶是韦诸身为一营营将,此刻也听得一愣一愣。 毕竟在当世绝大多数将领与上位者眼里,士卒说难听就是炮灰,就是战场上的消耗物,将领之所以严格操练士卒,从本质上来说,其实也只是为了让这些炮灰在战死前多杀几个对面的炮灰,使己方赢得这场仗的胜利。 哪怕是魏武卒亦不例外——魏国大力打造的魏武卒,从本质上来说也不过是大个的炮灰,比一般炮灰好使的炮灰,可一旦上了战场,该消耗还是得消耗,因此不需要学习除了杀敌以外的任何本领。 但李合却在针对奇兵的训练中,加入了攀爬、短兵、暗杀、水性、弩具等多项辅助课程,这让韦诸不禁有些茫然。 “这些……都有用么?” 李合点了点头,举了一个最直白的例子:“请原谅我拿营将你来举例。……在我的想法中,一名合格的奇兵,他可以从河东出发,游过大河,翻山越岭徒步几十里甚至上百里来到我韦营外,然后翻过营墙,在不惊动营内巡逻士卒的情况下,潜至营将你的住处,悄然将你暗杀……倘若当时有其他奇兵相助,他们甚至可以顺势袭营,于营内到处放火、制造混乱,为友军创造突袭的机会。” “嘶——” 韦诸听得倒吸一口凉气。 倘若说之前他对奇兵队的定位与作用还有几分困惑,那么此刻听到李合如此直白的举例后,他终于明白了。 “办得到么?”他惊声问道。 李合重重点了点头,承诺道:“办得到!” 韦诸闻言大喜,重重一拍李合的肩膀,一脸欣喜地说道:“那还等什么?走!去挑选士卒!……郑平,立刻传令全营,叫营内士卒全数于校场集合!” “是!” 第二十五章 建制!少梁奇兵! 片刻后,除了昨日在‘斗殴事件’中负伤的士卒,其他韦营二千余名士卒,皆在校场中整齐列队。 当韦诸带着李合一同出现在校场时,所有士卒都不禁兴奋起来,毕竟营内欲组建奇兵队的消息,早已在短短不到半个时辰内就传遍了整个韦营,在得知奇兵队将享受优厚待遇的情况下,几乎所有士卒都渴望成为奇兵队的一员。 韦诸乃是常年带兵的将领,自然感觉得到麾下士卒们亢奋的心情,他也不说废话,待站在队伍面前扫视了几眼前方的士卒后,开始大声喊话:“你等应该都听说了,不错!在翟虎大人的赞同于全力支持下,我韦营将效仿魏国的武卒,组建我少梁的武卒,谓之奇兵!……此事由百人将李合提出建议,且担任奇兵队的队率与督训人。现在由李百将上前与你等说几句话。” 说着,他转头看向李合,示意李合上前说几句话。 李合当然知道这是韦诸在帮助他竖立威信,在抱拳谢过韦诸后,他走到后者身旁,面朝前方道士卒沉声开始讲话:“对于李某,我想韦营的诸位应该已不算陌生,不过在讲述正事号之前,我想我还是做一番自我介绍,以便日后彼此能更好地相处。……我叫李合,乃出身于魏国西河郡平周县,因为某些原因从河东来到了少梁,更十分荣幸地成为我韦营的一名士卒。” 他转头看向韦诸,以示尊重,看得原本绷着脸的韦诸,亦不禁露出几丝笑容。 随即,李合又面朝前方的士卒,继续说道:“此番在寨司马与韦营将的支持下,李某将组建我韦营的一支精锐,名称方才韦营将已经提过了,就叫做奇兵,取‘出其不意’之意。……我知道,在场诸位都已经听说了奇兵队将得到的待遇,且因此渴望成为其中一员,在这里我想提醒诸位一句,奇兵队确实能得到远超普通士卒的优渥待遇不假,但他们之所以能得到优渥待遇,是因为他们日后将承担起一般士卒无法承担的责任,就像韦营将一贯的说法,我韦营不养废人,我奇兵队更是如此,每一名奇兵日常的训练量,都将是普通士卒的数倍,达不到这个程度的士卒,必将遭到淘汰,被更出色的人所取代!……反之我也可以向被选中的士卒保证,只要你们能坚持下来,你们便将成为我韦营、甚至是少梁无可代替的精锐,倘若他日我少梁不幸与他国发生战争,你们必然能以奇兵之名,为各国所知,哪怕是匹敌魏武卒,亦未可知!” 说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那么……愿意加入奇兵队,成为奇兵的一员么?!” “愿意!” 校场上二千余名士卒一脸兴奋,不约而同地齐声喊道。 从旁,韦诸有些惊讶地看向李合,很惊讶于李合通过一番话就激起了士卒们的士气。 鼓舞士气,这可是每一名将领必须掌握的才能。 而此时,李合转头看向韦诸,韦诸会意地点点头道:“事不宜迟,李百将开始选人。” “是!” 李合抱了抱拳,旋即走向前方的士卒,一边打量阵列中的士卒,一边从阵列的一侧走向另一侧。 不得不说,得利于韦诸宁缺毋滥的严格筛选,韦营士卒的身体素质普遍都胜过一般人,一眼看去基本上都是体格健壮,几乎看不到瘦弱的。 这不,没走两步,李合就发现了一名他感觉实力不错的士卒。 “你,出列!”他沉声喝道。 那士卒有些懵了,一脸错愕地看向李合,仿佛不明白李合为何突然叫他出列。 见此,李合只能无奈解释道:“你被选中了,出列,到一旁站着。” 那名士卒愣了愣,旋即脸上露出狂喜之色,在大喊一声“是”后便喜滋滋地跑向了阵列外,看得附近的士卒们一阵眼热,一个个站得笔直,渴望能被李合选中。 可惜其中大部分人注定要失望了,毕竟李合要组建不亚于魏武卒的奇兵队,那么自然要挑选韦营中身体素质最出色的那一批士卒。 忽然,他想到了昨日在饭堂里挑衅他的百人将王猛。 不得不说,那家伙能被韦诸看中提拔为百人将,实力着实不差,虽说被彭丑压制,但彭丑是什么人?迄今为止李合就没见过比彭丑力气更大的人。 可惜那丁猛被打断了几根肋骨,现在还躺在兵房里养伤,否则李合倒也不介意将此人招入奇兵队。 最终,李合挑选了整整二百人,包括他与彭丑、李应等人在内,奇兵队目前有二百零六人。 当李合示意奇兵队的成员单独在一旁整齐列队时,韦诸走了过来,表情古怪地对李合说道:“你这小子,居然把我提拔的百人将,一个不剩地给挑走了……” 说话间,他的目光瞥向奇兵队中那几名孔武有力的士卒,显然这几人皆是他此前所提拔的百人将。 听到韦诸的抱怨,李合有些不好意思,尴尬道:“那……要不我再另外选几人?” “你问问他们愿意么?” 韦诸转头看向那几名百人将,那几个家伙嘿嘿傻笑了起来,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表示愿意放弃奇兵队的选拔。 见此,饶是性格严肃的韦诸亦不禁笑骂了一句:“一群狡猾的家伙!” 说罢,他再次板起脸来,朝着那二百余名奇兵沉声告诫道:“首先,韦某祝贺你们通过了这一次的选拔,成为新组建的奇兵队的一员,但有些话韦某也要事先警告你们:莫要以为通过了这次选拔,你们就能一直呆在奇兵队,享受远远高过寻常士卒的待遇,李百将之前也说过了,日后你们当中但凡有倦怠者,或者跟不上其他人的脚步,就一定会被踢出奇兵队,由他人取而代之,倘若你等想要始终保留这份荣誉与优渥的待遇,那就给我拼了命地操练!明白么?!” “明白!” 包括李应、彭丑等人在内,二百余名奇兵齐声应道。 “很好!” 韦诸满意地点点头,旋即转身对李合说道:“李合,那奇兵队的事就交给你了。” 在李合抱拳领命后,韦诸便转身朝校场上那剩下的二千余名士卒走去。 别误会,韦诸可不是去安慰他们,铁石心肠的他,只不过是督促那些士卒做日常的操练罢了。 目送着韦诸走远,一名前百人将朝着李合抱了抱拳,问道:“李百将,我奇兵队是有单独的训练么?” “唔。”李合点点头说道:“今日是我奇兵队成立的首日,况且都已经是中午了,因此今日的训练,姑且就放松些,咱们跑两步,就结束今日的训练……” 就这? 几名前百人将相视一眼,连带着其余士卒也都表现地很轻松。 或有一名前百人将笑着问道:“是绕着我韦营跑么?跑几圈?” 李合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跑到东梁渡口,再回来。” 刹那间,奇兵队二百余名士卒鸦雀无声,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凝固了。 作为少梁人,他们怎么可能不知东梁渡口在哪? 哪怕是新迁至少梁的狐豨、狐贲、狐奋三人,也知道那里距离他韦营可是有整整十几里地呢! 来回就是近三十里! 这叫跑两步? “李哥,你不是在开玩笑?”狐贲咽咽唾沫道:“这一趟来回,可是三十里啊……” 李合淡淡说道:“魏武卒为何天下闻名?因为他们可以在狂奔百里之后立刻投入作战,与敌军厮杀并取得胜利。我奇兵队的目标是赶超魏武卒,区区三十里,又算得了什么?走!我带队,你们跟上!” 说罢,他率先走向营门,除了彭丑、狐豨二人毫不犹豫地跟上李合,然后便是苦着脸的李应、狐贲、狐奋三人。 至于其他人,则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这头一天就是如此‘轻松’的训练量,那日后…… “赶超魏武卒么?” 一名前百人将脸上露出几许惊讶的神色,摇摇头亦跟上了去。 见此,剩下的奇兵队士卒亦陆陆续续跟上李合一行。 第二十六章 建制!少梁奇兵!(二) 当日未时二刻前后,就当炎炎烈日暴晒大地之时,东梁渡口出现了新奇的一幕。 一群不知从哪而来的士卒,顶着烈日,汗流浃背地一路奔至渡口,旋即瘫倒在渡口内的空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引来渡口村百姓好奇的围观。 看着麾下的奇兵们一个个或四肢着地跪在地上,或干脆整个人躺在地上,李合微微摇了摇头,心中并不是很满意。 此时,有一队驻渡口的少梁士卒赶了过来,在挤开人围观的百姓后,皱着眉头喝问道:“你等是何处的兵卒?为何来此?” 见此,李合便走向那队士卒,解释道:“我叫李合,我等是韦诸、韦营将麾下新组建的奇兵队……” 那队少梁士卒带头的只是一名什长,见李合身上甲胄标注着‘百’字记号,连忙抱拳行礼、恭敬地问道:“见过百将!……不知百将带着您率下的士卒前来渡口,所为何事?” 李合解释道:“也没什么事,只是我奇兵队正在做日常的操练……你放心,我等马上就离开了。” 说着,他喝斥那群瘫倒在地的奇兵道:“谁叫你们躺下了?起来!跑回去!” 瘫倒在地的奇兵们用愤慨、哀怨的目光看向李合,却不敢反抗李合。 一来他们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个怪物,二来,李合全程陪他们跑完这段路不说,甚至还比他们跑到渡口。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除了勇愤慨、哀怨的目光看向李合,无声指责李合不够体恤他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从旁,那名什长听出了几分端倪,表情古怪地问李合道:“李百将,你们莫非是从韦营一路奔到这边的?” “对!”李合点了点头。 见此,那名什长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的炎日,旋即向那群瘫倒在地的奇兵报以同情。 顶着炎炎烈日,从韦营一路狂奔十几里来到他东梁渡口,现如今韦营的训练,居然是这么凶残么? “还好我当初没被分到韦营……” 那名什长表情古怪地小声嘀咕,引得他身边的几名士卒亦是连连点头。 片刻的耽搁后,在李合的反复催促下,二百余名奇兵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拖着沉重的步伐,踏上了返回韦营的归路。 见此,李合朝那队驻津口的士卒行礼告别,对方亦抱拳回礼。 由于来时的十几里消耗了奇兵们大量的体力,接下来返回的十几里路程,奇兵们愈发显得艰难,绝大多数的奇兵此时已精疲力尽,根本迈不开双腿,纷纷放慢脚步改为慢走。 见此,李合冲着一名奇兵的屁股上去就一脚,踹得对方一个跄踉,险些倒在地上。 “李百将——” 那名士卒愤愤地回头看向李合,却见李合双目一蹬,沉声喝道:“谁让你们停下的?给我继续跑!” 见李合面色一般,露出严厉之色,那名士卒缩了缩脖子。 没办法,眼前这个怪物能一人打他一百多个,他实在招惹不起,只能老老实实地拖着疲惫的身躯继续奔跑。 见此,李合便将目光投向了其他放慢脚步的奇兵,跑上前一人一脚,口中喝道:“快!跑起来!都跑起来!不许停下!” 被踹到的奇兵们愤愤地看向李合,却丝毫不敢造次,只得一边在心中大骂,一边压榨出身体里最后的体力,咬着牙苦撑。 说实话,即便是这些人咬牙苦撑,他们奔跑的速度也无法让李合满意,不过鉴于今日才是首日训练,李合也就降低了要求,只要这些奇兵还在跑,他便不会上去教训,哪怕跑地再慢。 又是将近一个时辰的煎熬,奇兵们这才再次远远看到韦营。 终于…… 终于到了!! 说实话,对于韦营他们从未有过如此的激动。 而此时,李合也看到了站在韦营外的韦诸。 于是他加快脚步朝着韦诸跑了过去,看得一群很快就被他超越的奇兵心下羡慕地暗骂:怪物! 不多时,李合便跑到了韦诸面前,朝后者抱了抱拳。 见李合虽然满头是汗,但面不红、气不喘,韦诸心下暗暗称奇,甚至忍不住想问问李合是否是跑完了三十里全程。 “首日的训练,感觉如何?”他笑着问道。 “不太好。”李合站到韦诸身旁,面朝即将归营的奇兵们,摇摇头说出了心中的看法:“以他们的耐力,三十里路其实不足以让他们精疲力尽,主要还是没适应,过几日应该会慢慢改善……” 在他们说话间,彭丑一人当前,率先跑回了营口,旋即转过身,看向即将成为第二名的狐豨哈哈大笑。 “这家伙不弱你几分啊……” 韦诸一脸欣赏地看向彭丑。 李合点了点头,瞥了一眼从旁满脸得意之色的彭丑。 在今日组建的奇兵队中,彭丑的表现无疑是最佳的,三十里的长奔对于这家伙来说其实也没什么,按理来说李合可以对其报以厚望,但遗憾的是,在他心中一名合格的奇兵,不光要有出众的实力与强健的体魄,还得有脑子,擅长思考,最好再带几分狡猾。 在这方面彭丑显然是不合格的。 相比之下,李合倒是更看好李应。 就在韦诸与李合闲聊之际,狐豨作为第二名亦回到了营口,扶着营墙大口喘气。 紧接着,狐贲与那几名前百人将亦回到了营口,一个个弯腰用手撑着双腿,汗流浃背、气喘如牛。 再然后,李应、狐奋与其他奇兵也陆陆续续地回到了营口。 相比较名次靠前的那些人,大部分的奇兵在回营后的表现十分狼狈,一个个瘫倒在地,看得韦诸直皱眉头。 不过他并没有喝斥,一来他已将奇兵队的事全权交给李合,二来他也觉得,在训练的头一天,这群人能一口气跑完三十里,已经表现地很不错了——不管出不出色,至少这些奇兵服从了命令,且坚持下来了,那还有什么可指责的呢? 想到这里,韦诸转身对李合说道:“要说点什么吗?说完我带你去饭堂,你们奇兵队的饭堂。” 感情韦诸还单独给奇兵队开辟了一个饭堂? 李合有些惊讶。 不过仔细想想,韦诸这么安排倒也无可厚非,毕竟奇兵队与韦营一般士卒的伙食完全不在一个档次,若是安排在同一个饭堂内,必然让一般士卒看得眼红,从而发生不必要的摩擦。 想到这里,李合朝韦诸点了点头,旋即面朝那群精疲力尽的奇兵们,鼓掌说道:“首先,李某应该表扬诸位如实完成了今日的训练,但除了个别几人,大多数人的表现,其实并不值得表扬。……之前我说过,今日的训练是十分轻松的,每日的训练量是今日的至少三倍,除了早晚两个时候各有一次像今日这般的体能训练,午后还有短兵搏斗的训练……” “啊——” 奇兵们发出一声哀嚎,哪怕是那几名前百人将,面色也变得有点难看。 要知道他们今日勉强才完成李合所谓轻松的训练,谁知从明日起的训练量居然是今日的三倍? 或有一名与李合同兵房的奇兵开口哀求道:“李百将,能不能商量一下,稍微降低一些?” “可以。”李合脸上带着微笑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胸膛:“打赢我。” 原本满脸期待的众奇兵,心情一下子跌到谷底。 打赢面前这个怪物?他们二百余名奇兵一拥而上倒是有赢的可能。 从旁,韦诸忍着笑咳嗽一声,旋即板着脸说道:“你们以为魏武卒是随随便便就能成为令各国畏惧的强军么?魏武卒筛选之严格、训练之严格,超出你等想象!……好了,既然李百将宣布你等今日的训练到此为止,你等便回营内歇息去,别给我躺在这里丢人现眼!” 说着,他好似想到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对了,营内为你等新开辟了一间饭堂,从今日起,你们所有人到新饭堂用饭。” “新饭堂?” 众奇兵一听,顿时议论纷纷。 “为何要新开一个饭堂?” “你是不是蠢?咱奇兵队的饭菜与营内其他士卒不同,营将这是为了避免其他士卒眼红。” “哦哦……” “会有肉么?” “肯定啊,李百将承诺过的。” “累个半死,就为了吃顿好的……” “哈。” 听到这话题,原本还像死尸一样躺了一片的众奇兵们,顿时就来了精神,纷纷开始议论今晚的饭菜是否会有鱼肉,就像李合之前承诺的那样。 他们注定不会失望,因此片刻之后,当韦诸领着李合来到营内一间单独为奇兵队开辟的小饭堂时,李合就闻到饭堂内飘着浓郁的肉香。 “丘洪,你过来。”韦诸朝饭堂内正在指挥几名士卒的军吏招了招手。 “来了。” 话音刚落,那名目测二十五六岁的军吏便快步走到韦诸跟前,朝着韦诸与李合抱拳行礼,笑着向李合释放善意:“丘洪见过营将,还有李百将。” 在李合抱拳回礼之际,韦诸对李合介绍道:“他叫丘洪,是营内负责士卒伙食的军吏,你以后若有这方面的要求跟他说就是了,他会安排好的。” 李合点点头,再次朝着那丘洪抱拳道:“有劳了。” “哪里哪里。”那丘洪摆摆手,笑着说道:“李百将乃是我韦营的猛士,深受翟虎大人与韦诸大人的赏识,能为李百将效劳,乃是在下的幸事。” 『韦诸大人?』 李合稍稍有些意外。 此时便见韦诸问丘洪道:“奇兵队今晚的饭菜都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我领大人去。” 丘洪点点头,带着韦诸与李合来到了飘香的庖间,只见庖间内的几十个灶台上都放着锅釜,锅釜内都煮着肉,哪里站在门口也能闻到浓浓的肉香。 别说李合,就连韦诸都在这股香气刺激下咽了咽唾沫。 『但愿这几片肉,能让奇兵们老老实实地接受训练……』 他心下暗暗想道。 第二十七章 小目标 黄昏前后,苦等用饭多时的奇兵们冲进了新的饭堂。 刚一进饭堂,他们便闻到了浓郁的肉香,激动地脸上纷纷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肉香,弟兄们,我闻到肉香了……” “用你说?” “李百将没骗咱们啊……喂,你们这群家伙,等等我。” 奇兵们七嘴八舌地冲到了打饭处,在那边,军吏丘洪一边指挥着伙夫卒将准备好的饭菜端出来,一边安抚面前这群过于激动的奇兵们:“不要挤,都不要挤,人人有份……” 在他的安抚下,奇兵们总算是逐渐平复下来,他们排成长队,陆陆续续从对应的伙夫卒手中领过当晚的饭菜:一碗盛得满满的饭,拌有腌菜与腌豆,上头盖着两块手掌大、约半个指节厚的肉片,另有一碗飘油的肉汤。 或许这菜色在李合看来稀疏平常,但对于奇兵们而言,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迄今为止都没有尝过如此大、如此厚的肉片,一个个激动地连手都在颤抖。 不多时,这间新饭堂内便响起了狼吞虎咽的声响,他们一边吃、一边高声谈笑,以此抒发高兴的心情。 可惜此时却有人说了句煞风景的话:“李百将是没有失信,不过明日的训练……” 一提到这话题,大部分人的面色都变了,毕竟李合之前就已经透露过,从明日起的训练量,将会是今日的至少三倍! 该死的,今日他们可是跑了整整三十里呢! 就在饭堂内忽然变得异常寂静时,前百人将韩延一边美滋滋地嚼着肉片,一边开了口:“慌什么?李百将总不至于把咱们活活练死?就算是冲着这两片肉、冲着这碗肉汤,那也得熬住啊。” “韩百将……” “别瞎喊,我不是百将了。”韩延看似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百人将职务。 其实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一来普通百人将的待遇还远不如奇兵队的普通士卒,二来他相信凭他的本事,日后定能在奇兵队中重新取得百人将的地位。 奇兵队的百人将,那岂非远胜一般军中的百人将? 顿了顿,韩延又继续说道:“……更何况,李百将一看就知道就非同一般的人物,只要李百将真诚对待咱们,怎么说也比当普通士卒强啊。……对,许武?” 被问及的也是一位曾受韦诸提拔的前百人将,闻言微微一笑,端着碗喝了口汤。 对比其他士卒,他们几个前百人将显然要镇定地多,毕竟他们有自信能够完成李合的训练。 倒不是为了这两片肉、为了这碗汤,他们只是看好那位李百将、看好他们如今所在的奇兵队罢了。 在一旁的桌旁,又有一位前百人将吴恒亦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想离开奇兵队的人就尽管离开,我想李百将也不会强留,反正营内有的是人可以代替你们……” “老吴,说得太过了。” 另有一位百人将高允闻言劝道,旋即劝说饭堂内其他奇兵道:“弟兄们,或许咱们此前并不熟络,但既然有幸成为奇兵队的一员,高某觉得还是应该提醒两句……今日李百将从我韦营近两千五百人中,就挑了咱们二百人,我想应该没有人会觉得李百将那句‘赶超魏武卒’仅仅只是一个玩笑,那么……真的有人要放弃成为精锐的机会么?” 饭堂内一片寂静。 足足过了数息,或有一名奇兵好似发狠般的喊道:“就冲着每日这几顿饭,我也要撑下去!” 这一番话在众奇兵们引起了共鸣,不少人也相继做出了类似的‘誓言’,惹得旁人哈哈大笑。 而与此同时,在饭堂的一个角落,除了彭丑浑不在意饭堂内发生的事,顾自狼吞虎咽,其余李应、狐豨、狐贲几人,一边用饭一边暗中关注着饭堂内的奇兵们。 待晚上李合回到兵房后,他们将方才见到的事告诉了李合,这让李合暗自松了口气。 毕竟对比魏国当初组建魏武卒时许下的承诺,奇兵队所谓优厚的待遇根本不算什么,只因少梁是一个小国,根本无法给予像魏武卒那样的待遇,因此他生怕高强度的训练会严重打击到奇兵们的士气,甚至让其产生脱离的想法。 但就目前而言,奇兵队的情况要比李合预测的好地多,尤其是在韩延、许武、吴恒、高允等前百人将的一番鼓舞免礼后。 『韩延、许武、吴恒、高允……』 李合默念着这几位前百人将的名字,决定于明日在他的权限范围内,将这几人提为什长。 虽说什长一职对于这几位前百人将而言不值一提,但至少能表明他的态度。 次日卯时前,天才蒙蒙亮,韦营内又一次响起了提醒点卯晨练鸣钲声。 与往常一样,营内的士卒打着哈欠迅速涌至校场等待出操,但不同的是,今日奇兵队单独成列。 在韦诸还未出现的时候,李合就来到了奇兵队跟前,目视着众奇兵严肃说道:“用不着我再提一遍?出发!目标少梁渡口!” “哦——” 奇兵们有气无力地喊了声。 见此,李合双眉一凝,沉声喝道:“喊大声点!” “喔喔——” 二百余名奇兵一改之前的懒散,齐声应道。 李合这才满意,朝着营门方向挥了挥手:“出发!” “喔喔——” 在一通齐声呐喊后,两百余队排着队,好似长蛇般朝着营门方向奔去。 在他们身后,是整整两千多名韦营士卒羡慕的目光。 这些人当中或有人窃窃私语。 “听说昨日晚饭,奇兵队真的有肉,巴掌大、半个指节厚的两片肉,还有一碗浓浓的肉汤……” “你怎么知道的?” “有个奇兵跟我一个兵房啊,我听那家伙讲的……讲的时候老神气了,让人恨不得给他脸上来一拳……” “我劝你别那么做,奇兵可是李百将手下的兵,你打了他的人,他不得找你麻烦?” “你以为我不知啊?话说回来……韩百将、许百将他们都不准备回来了么?” “听说是不打算回来了……” “真让人羡慕啊……我怎么就没被选上呢?” 就在众士卒私下议论纷纷之际,韦诸终于出现在校场上,督促他们开始了当日的晨练。 而与此同时,李合正亲自带队,带着奇兵队奔往东梁渡口。 与昨日随便奇兵们瞎几把乱跑不同,今日李合一边带队,一边教导奇兵们在奔跑时调整呼吸的节奏。 一部分奇兵很快就有所掌握,他们惊奇地发现,按照李百将所讲述的方法,跑起来果然轻松稍许,至少胸腔内那仿佛要炸裂的感觉得到了有效的缓解。 而对于另一部分比较愚笨的,李合也不着急,毕竟调整呼吸这方面的经验,只要奇兵们跑地多了,自然而然就会有改善,他传授的经验,不过也就是一条捷径。 约一个时辰后,奇兵队终于奔到了东梁渡口。 与昨日躺尸一片相比,今日的情况明显改善了许多,至少有约三分之一的奇兵们仍能保持站立,双手叉腰站在那大口喘气,虽说一个个面红耳赤、汗流浃背,但看得出来尚有余力。 毫无疑问,这些士卒正是身体素质达到「40」的那七十几名士卒,他们原本就拥有对比普通成年男子两倍的身体素质,长奔十几里对于他们其实并不是太过困难的事——昨日躺尸的表现,只不过是一下子适应不了高强度的训练罢了。 不过对于剩下大部分的奇兵而言,一口气长奔十几里依旧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但不要紧,毕竟体力、力量这些,都是可以通过后天训练来提高的,只要坚持个十天半夜,这些士卒的表现也必然会有翻天覆地的提高。 不过眼下嘛,这些士卒还得需要李合来督促、鞭策。 这不,李合朝着一名躺尸的奇兵不轻不重地踹出一脚,面无表情地喝斥道:“我允许你们躺下了么?起来!” 那名奇兵怀着愤愤的心情,赶紧挣扎从地上爬起。 总得来说,今日所有奇兵的表现,都要胜过昨日,且往返东梁渡口的时间,也要明显短于昨日。 待奇兵们回到韦营时,已是巳时前后。 看着大部分奇兵在奔入韦营后一个个瘫倒在地,李合朝他们走了过去。 见此,一名奇兵哀求道:“李百将,咱们已经按你的命令跑回来了,你就让咱们歇口气……” 话音刚落,从旁十几名奇兵亦纷纷哀求。 见此,李合点了点头,抬手指向前方说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们,其他人都奔饭堂去了……” 一干躺尸的奇兵闻言一惊,抬头一瞧,果然瞧见不少人闷声不响地奔新饭堂去了。 “这帮家伙……” 嘴里骂骂咧咧地,刚才还在躺尸的这群奇兵,也不知从哪里重新涌出了力气,连跑带爬,直奔饭堂,看得李合颇感好笑。 与昨日一样,得知奇兵队返回营内,韦诸亦站在营口观望,暗中关注奇兵队的情况。 而此时他走向了李合,问后者道:“接下来是短兵方面的训练?” “是的。”李合点了点头。 短兵,即短兵肉搏,不同于一般士卒,奇兵不需要掌握列阵御敌的本领,但取而代之的,奇兵必须具备独自搏杀数名敌卒的能力。 “在你看来怎样才算合格呢?”韦诸好奇问道。 李合想了想回答道:“合格啊……无伤单独击毙一名魏武卒。” 哪怕韦诸对李合的要求已有所了解,听到这话也不禁愣了神,表情古怪地看了一眼后者。 或许他是想问:你这一上来就拿天底下最强悍的士卒为目标,真的合适么? 但在李合看来,日后奇兵无伤独自击毙一名魏武卒,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太过困难的事。 毕竟两者的定位不同:魏武卒的强悍,在于其大规模战场作战时的攻防能力,并不过分重视单兵作战,单独一名魏武卒其实也强悍不到哪里去;而奇兵在李合的想法中,则是彻底放弃大规模战场作战,专门强化单兵作战、且用于特殊用途的兵种。 此消彼长之下,奇兵无伤单独击毙一名魏武卒,在李合看来只是一个必然能够达到的小目标罢了。 第二十八章 短兵训练 午后,就当韦营内的士卒准备做午后的操练时,李合带着二百余奇兵队来到了营外的空地。 待奇兵们整齐列队后,李合站在队伍前,负背双手沉声说道:“在午后的训练前,我要宣布一件事,从即日起,韩延、许武、吴恒、高允、侯赟、李应、狐豨、狐贲八人提为什长!” 在场的奇兵们闻言一愣,但也没表现出有多么的吃惊,毕竟韩延等五人原本就是曾受到韦诸赏识的前百人将,如今到了奇兵队重新获得什长的职位,可有什么好令人惊讶的? 而李应、狐豨、狐贲,不说三人与李百将的关系,就三人这几日的表现来说,众奇兵们也感觉心服口服,唯一让他们感到不解的是,名额里居然没有彭丑? 要知道除了眼前这位李百将以外,彭丑才是他们奇兵队最强悍的一个,这一点有目共睹。 “为何没有俺?” 在李合公布这件事后,彭丑当即不满地叫唤起来。 “我对你另有安排。”李合朝着这个在来看来只适合冲锋陷阵的莽夫解释道,这个回答让彭丑顿时就咧嘴笑了起来。 说罢,李合的目光扫向韩延、许武、吴恒、高允、侯赟几人,正巧与五人的目光对上。 不得不说,对于自己被提为什长一事,韩延几人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激动,但不可否认五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显然他们也接收到了李合释放的善意。 此时李合拍拍手道:“好了,现在开始短兵训练。” 在李合的指示下,二百余名奇兵围绕着李合站成一圈,露出中间的空地。 只见李合站在人圈中,环视四周正色说道:“我奇兵队的特殊性,注定我等几乎不可能被派上战场参与大规模作战,但我等将肩负的重担却丝毫也不轻松,在不远后的将来,你们必然会派去执行最艰难的任务,甚至会遇到数倍、乃至数十倍的敌人,这就需要每一名奇兵都掌握出色的单兵作战能力,而短兵训练,便是为此所设。……接下来的训练,我需要有一人配合我做示范?谁来配合一下?” 他环视四周,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谁愿意配合我做个示范?把我打倒也没有关系。” 被他目光扫到的奇兵们,脸上均露出了古怪的表情,也说普通奇兵,哪怕是刚被提升为什长的韩延等人,也没有一人主动开口。 打倒眼前这个怪物?开什么玩笑!若他们有这本事,现在就是他们站在队伍前训练众人了! 明摆着就是上去挨揍的事,他们才没那么傻呢! 见没有人主动上前,李合无奈地将目光再次投向皮粗肉厚的彭丑。 唔,这莽夫皮粗肉厚的,被他摔两下应该没什么问题。 想到这里,李合朝彭丑勾了勾手指,笑着说道:“彭丑,不尝试挑战一下么?” “俺不去。”彭丑很果断地摇头,果断地让站在他身旁的李应都不禁有些吃惊。 这莽夫怎么突然变得聪明了? 李合正准备再次开口,忽见狐豨挤开众人,举手喊道:“我来!” “……” 李合转头看向狐豨,心下暗暗点头。 唔,狐豨的身体素质不逊色彭丑多少,摔两下应该也没问题。 此时狐豨已经来到了圈中央,朝着李合抱拳道:“李哥,当初比试力气时你留了手,今日我想试试我俩的差距。” 话音刚落,周遭的人群中就响起了狐贲的嘀咕声:“这么就想不开呢……” 众奇兵心中暗自附和。 面对一个能独力打退至少一百五十名士卒的怪物,居然真有人主动上前挨揍? 或有一名其实与狐豨并不怎么熟络的奇兵起哄道:“好样的,狐豨什长,一定要打到李百将啊!” 众人闻言轰然大笑,虽然几乎没有人指望狐豨能打到李合,但考虑到这两日李合对他们的严格要求,他们自然也倾向于为狐豨站脚助威。 唔……但愿狐豨什长能安然无恙。 听着周围奇兵们的起哄声,李合朝着狐豨点了点头作为赞许,旋即压压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只见他走到狐豨身旁,以狐豨的身体为例,向众人介绍短兵肉搏方面的技巧。 “我之前就说过了,短兵训练的目的,就是为了杀人,以最快速、最省力的方式杀掉敌人,保全自己,因此要注重快、狠、准,一次出手、一击毙命……” 说着,他绕到狐豨身旁,抬手指着狐豨身上几处要害,再次解释道:“再强悍的人,其实身体有几处致命的要害,比如面部,比如咽喉,但其实人的要害不止这几处……比如鼻子。” 他做了一个推掌的动作,在狐豨的鼻部比划了一下,继续说道:“像这样推掌,重重向上推,肉里面的碎骨会直接刺穿大脑,致人于死地……” 原本还笑容满面的狐豨,忽然笑容变得有些凝固。 “还有太阳穴,亦叫颞颥……” 李合抬手指向狐豨的太阳穴,向众人介绍道:“人的头骨十分坚硬,尤其是前额,但人的头骨也有十分脆弱的部位,就是这里,这里是颅顶骨、额骨、蝶骨与颞骨的交汇之处,是人头骨中最薄弱的位置,最厚处也不到半个指节,以你们的力气若重击此处,轻则能令其昏迷,重则直接令人毙命……” “……” 笔直站立的狐豨瞥了一眼在旁的李合,忽然感觉身背后有点凉飕飕的,不安地咽了咽唾沫。 而此时,李合又抬起了狐豨的左手,指着狐豨的肋下继续介绍道:“除了面部,人的身上还有几处非常致命,比如左肋……你们看狐豨身上的甲胄,少梁的甲胄效仿魏国,对于来自正前方的攻击,能起到非常好的效果,但它的两侧其实很薄,虽然这样的设计便于活动,但实际上却疏忽了对左肋的保护……人的心就长在左胸腔内,倘若我此刻手中有一柄短剑,我从这个位置斜着往上刺入,短剑必然会穿透甲胄与肋骨,直接刺入心脏,心脏一破,人也就活不成了……” “哦哦。” 在旁的奇兵们连连点头,一副受教的模样。 期间,什长韩延忍不住问道:“百将,我观你岁数也不大,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莫不是……” 他看向李合的目光,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其余奇兵们随之色变,用异样的目光看向李合。 李合放下狐豨的左手,在狐豨赶紧垂下右手的同时,咳嗽一声解释道:“莫要胡乱猜测,我也是从一位隐世高人口中得知的……你们当我是什么人?随随便便就会致人于死亡么?” “嘿嘿。” 众奇兵们一阵干笑。 见此,李合亦有些无奈,他要怎么告诉这些人,以上所述其实对他们那代人人来说,仅仅只是众所周知的常识。 天地可鉴,他曾经别说杀人了,连只鸡都没杀过。 “李哥,我能下去了么?” 原本兴冲冲想要挑战李合的狐豨,此刻只感觉心拔凉拔凉的。 他终于有点明白彭丑为何不肯上来做示范了…… 若早知道身边这位李哥有十几种办法能将他一击击毙,谁他么肯上来做示范啊?! 李合哪晓得狐豨心中的想法,闻言说道:“别急,还没完呢。” 说着,他环视四周奇兵继续说道:“以上所述人体要害,你们只要牢记在信中即可,日后当遇到顽强的对手时,必定能救你们一命,但在平日的操练,禁止任何人擅自对他人尝试,违反者我必定追究!明白么?!” “明白!” 众奇兵齐声应道。 倘若说此前他们对午后顶着太阳在这暴晒还有些抵触,那么此刻的他们,心中不禁有种‘没白受罪’的窃喜,毕竟他们掌握了十几招能一击致人死亡的杀手锏,只可惜不能轻易动用。 “很好!” 李合满意地点点头,旋即开口说道:“现在,我来教大家擒拿与关节技……” 说着,他朝后退了两步,朝着狐豨招招手道:“狐豨,来,朝我攻击。” 等了许久的狐豨,终于等到了与李合比试的环节,毫不犹豫地一拳挥向李合。 没想到李合一把抓住了他的拳头,手中一扭、一转、一带,整个人绕到了狐豨身后,顺带着将狐豨整条右臂也扭了过来。 “诶诶,要断了要断了,手要断了……” 一下子就被制住的狐豨惊慌地大叫起来。 “别瞎喊,我没用力。” 李合没好气地说两句,旋即朝着四周的奇兵解释道:“看清楚了么?反手抓住对方手腕,顺势一带,在你绕到对方背后的同时,他这条手臂就顺势被你扭过来了,这个时候你心狠点,再往外一扭,他这条手臂就脱臼了……好了,换下一招。” 说罢,李合松开狐豨,示意后者道:“再来。” 狐豨苦着脸揉了揉稍稍有些刺痛的右臂关节,勉为其难地再次攻向李合。 下一刻,李合欺身到他怀中,抓住他脖颈处猛地一拽,一个过肩摔将狐豨摔到了地上。 及时李合其实收着力,背部着地的狐豨亦传出砰地一声巨响,痛地龇牙咧嘴。 太惨了…… 周遭围观的奇兵们纷纷露出了不忍直视的表情。 此刻他们也终于明白彭丑为何不肯上去做示范了,这哪是做示范,分明就是上去挨揍的。 但很可惜,他们每个人都逃不过被摔的命运,因为接下来李合就下令众奇兵开始两两训练了。 一时间,韦营外砰砰砰的声响不断响起,期间伴随着众奇兵吃痛的哀嚎与惨叫,让在营内操练的士卒们很是困惑。 第二十九章 一个月 当晚用饭时,绝大多数奇兵握筷子的手都在抖,稍微一动就痛地他们龇牙咧嘴。 看着这些奇兵,饭堂内的伙头卒忍不住想笑,却遭到了军吏丘洪的喝斥:“有什么好笑的?!你们可知他们今日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训练?” 别人或许不知,但丘洪则偷偷在远处观摩奇兵的短兵训练,看着那两百余名奇兵两两成对,相互配合训练肉搏、擒拿、关节技。 那可都是真摔! 因此看这群人眼下一副浑身都痛的模样,他一点也不意外。 用过晚饭,奇兵们三三两两返回各自的兵房。 跟昨日一样,这些奇兵刚回到兵房,就被同兵房的一般士卒询问今日的菜色。 对比昨日大多数奇兵一脸神气地讲述专门提供于他们的菜色,今日大部分的奇兵只感觉浑身疼痛,根本没有心情开口。 他们‘冷淡’的态度无疑会让同兵房的士卒感到强烈的不满,或有士卒一脸不满地说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得意什么?” 有的奇兵懒得开口跟人解释,而有的奇兵则无法忍受被人误会,愤慨地骂道:“你们以为老子是得意么?今日一大早,李百将就叫咱们一口气奔至东梁渡口再回来……你们知道我韦营距离东梁渡口有多远么?近十五里!来回一趟就是三十里!……跑完这三十里,午后是短兵训练,两两成对相互联系肉搏、擒拿,足足练了一个时辰,到最后全队没一个还能坚持站着的,彭丑也不例外,老子现在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的,谁有空跟你们得意?!” “……” 几名士卒听得面面相觑,半晌才有一名士卒讪讪说道:“这么苦啊……” “苦?” 那名奇兵冷笑道:“你们以为之后就没了?别做梦了!之后咱们还被逼着往返东梁渡口一回,又是他娘的三十里!是故,别给我说什么神气不神气,老子没空跟你们神气!” 几名士卒被骂地哑然,再次面面相觑。 或有一人酸溜溜地说道:“还好我没进奇兵队……” 这人哪里晓得,方才喝了他们一通的那名奇兵,此刻正背着他们躺着,脸上满是得意之色——他岂会没看到方才那几人满脸震惊的神色? 没错!这就是他们奇兵的训练,难度跟营内其他士卒完全不在一个级别! 带着这份骄傲与荣誉感,还有满身的酸痛,这名奇兵很快就陷入了睡梦。 此后的数日,奇兵们早出晚归,每日在李合的督促进行高强度的训练。 除了每日早晚两趟往返东梁渡口是必修课以外,奇兵们陆续也接受了短兵、泅渡、攀爬等训练。 泅渡即着装渡水,通俗地说就是在全身着甲、全副武装的情况下渡江、渡河。 在训练的当日,李合带着奇兵们来到了韦营南边的芝水。 奇兵们大多都是少梁出身,少梁紧挨着大河,这里出身的人几乎没有不识水性的,于是泅渡很快就成为了奇兵们名正言顺在河水里嬉戏打闹的训练。 对此李合也任由他们,一来始终绷紧神经的高强度容易压垮一个人的意志,有机会让奇兵们轻松一些也不坏,二来,少梁出身的奇兵懂得水性,但李应、彭丑、狐豨等人可不是少梁人。 尤其是彭丑,这个在地面上足以称之为最强奇兵的家伙,差点就淹死在芝水里,幸亏李合早有防备,在其腰间系了一根绳子,这才连同几名奇兵将这莽汉拽出来。 随着李应、狐豨、狐贲、狐奋几人很快就掌握了水性,整个奇兵队目前就只有彭丑还在苦苦学习。 继泅渡之后,李合又对奇兵们展开了攀爬训练。 那一日先练的是爬墙,于是韦营再一次出现了新奇的一幕:一群奇兵挤在营墙旁,相互配合搭着人梯,借此翻越那足足有两丈余高的营墙。 营内其他士卒不知奇兵们到底在做什么,站在远处观望,当看到有奇兵出丑时哈哈大笑,但同样在远处观摩奇兵训练的韦诸,却是满脸的严肃。 虽说奇兵们的动作很笨拙,可当亲眼看到几名奇兵在不借助任何工具的情况下翻越了那堵营墙时,韦诸轻吸了一口凉气。 他不禁又想到了当日李合向他举出的‘一名合格奇兵’的例子的。 虽然当时他就十分震惊,但在亲眼目睹之前,他心中难免仍有几丝怀疑。 但据这几日他亲眼观察,不可否认奇兵队正在慢慢朝这个方向接近,或许在不久后的将来,只要这些奇兵们愿意,他们就可以悄无声息地自由出入这座军营,那堵营墙再也无法阻挡他们。 他韦营挡不住这些奇兵,秦军、魏军的营寨,自然也挡不住。 “呵,到时候会让秦人大惊失色?” 他喃喃自语着,脸上露出几许微妙的笑容。 在足足经过了半个多月的训练后,奇兵们在耐力方面就有了显着的提高。 对比半个月前单程跑到东梁渡口便瘫倒在地,被渡口的百姓争相围观,半个月后的奇兵们一口气跑到东梁渡口,再没有人会当众出丑,纵然依旧气喘如牛,也足以坚持跑完全程。 这些奇兵,已经渐渐适应了三十里的长奔,但所需的时间,仍旧在李合的期待之外。 于是他当众宣布了一条规定:“从明日起,早晚两趟长奔时晚归的后一百名奇兵,要进行惩罚性加练!” 这话一出,奇兵们怨声载道。 要知道撇开李合不算,奇兵队总共也就二百零五人,李合新提出的这条规矩,岂不是表明每日都会有一半左右的奇兵要受到惩罚性的加练? “不知是怎样的加练?”一名奇兵咽了咽唾沫问道。 李合沉声说道:“黄昏前那趟晚归的后一百名奇兵,再给我绕营跑十圈!” “十圈?!” 一干奇兵们骇然失色。 要知道,韦营虽说只是一座小营,但绕营一圈怎么说也有两三里,十圈就是二十几里,都快赶上往返一趟东梁渡口了。 “那晨间那趟呢?”或有奇兵惴惴不安地问道。 李合笑着说道:“为了不耽误午后的训练,晨间那趟的惩罚要轻一些……这样,晨间那趟的后一百名奇兵,在午后的训练中由我亲自作为陪练……” “嘶——” 众奇兵们倒吸一口冷气,面如土色。 要知道午后基本上都是短兵肉搏方面的训练,若到时候跟这位李百将对练,那准得丢掉半条命啊。 或有一名奇兵小声说道:“我怀疑李百将这是找不到人做示范,故意……” 旁人赶紧将他的嘴捂住:“嘘,别说出来。” 还别说,自首日狐豨自告奋勇站出来配合李合做示范,之后还真没有哪个傻子主动站出来了,当被李合的目光扫到时,不约而同地撇开视线。 无奈之下,李合只能找八名什长做示范——身为什长,自然要以身作则,为奇兵队牺牲一下嘛。 于是韩延等败八名什长谁也没拉下,挨个配合李合,当众示范了短兵肉搏与械斗,待示范结束后,一个个都很惨。 按理来说狐豨最惨,比其他人还多一回,结果那次李合瞧彭丑笑地开心,就叫彭丑顶替了狐豨。 奇兵队的实力稳固提高,这固然这一件小事,但也因此滋生了不尽人意的因素。 比如奇兵与韦营一般士卒之间的关系。 按理来说,同住一个兵房的士卒感情最为深厚,但当其中一人被选中成为奇兵后,他与其他同兵房士卒的关系就难免日渐疏远了。 这其中固然有奇兵多次向寻常士卒炫耀的因素,无论炫耀待遇,还是炫耀他们经受的高强度的训练,但也并非没有寻常士卒对奇兵的嫉妒与眼红。 六月二十八日入夜后,有一名叫做郑邵的奇兵与同兵房内一名普通韦营士卒发生口角,继而大打出手,虽然郑邵三下两下就制服了对方,但其当时一声冷哼,却惹恼了冷眼旁观的其他二十几名士卒,因而遭到了围攻。 也不知幸与不幸,同兵房内还有一名叫做丘纪的奇兵,此人二话不说就相助同奇兵队的郑邵,二人联手对抗二十几名士卒的围攻,从兵房内打到兵房外,好在不远处有韦诸的亲卫在巡夜执勤,听到动静赶紧冲过去,喝止了双方。 事后得知此事,韦诸喜忧参半。 他高兴的是,奇兵队仅训练了半个多月便初见成效,那二名奇兵面对二十几人的围攻,居然能联手打倒九人,不可谓不强悍;担忧的是,提高奇兵队待遇的不利因素也逐渐显现出来,导致奇兵队与一般士卒的关系逐渐疏远,甚至于,有不少士卒对奇兵心怀嫉妒。 对此韦诸与李合商量了一番,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让此前混住的奇兵们都搬出来原来的兵房,与其他奇兵一同居住。 也是从这一次斗殴事件起,奇兵队逐渐被韦营的其他士卒所孤立与疏远,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韦诸与李合很清楚,营内士卒对奇兵们的嫉妒与不满,迟早会爆发出来。 但他们暂时也没办法,解决此事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 第三十章 营内摩擦 七月十五日,正是奇兵队建制满一月的日子。 在晨间例行的体能训练前,或有奇兵一脸讨好地请示李合:“百将,今日是咱们奇兵队成立一月的可喜日子,要不今日就别加罚了?” 这话一出,所有奇兵纷纷响应。 李合是个很随和的人,当即就笑着点头:“一切照旧!” 于是奇兵们很高兴地发出了一片哀嚎声。 值得一提的是,对比一个月前奇兵们需要近一个半时辰才能跑完韦营往返东梁渡口的全程,一个月后的他们,将这个时间缩短到了一个时辰。 在全身着甲的情况下,仅训练一个月便取得这样的成绩,李合也是颇为满意。 这不,当日卯时前后出发的奇兵队,辰时刚过就回来了,而且彼此差距并不远,第一名的彭丑与最后一名也就只相差了两里多地而已,仍在视线范围内,对比当初真的是好上太多了。 “第二!” 继彭丑之后,长期保持第二名的狐豨,亦冲回了营内,高举双臂欢呼。 随后,韩延、许武、吴恒、高允、李应、狐贲等什长们,也陆陆续续地回到了营内。 虽说他们不一定能始终保持前十的名次,但也从未跌落一百名后。 相比之下,其他奇兵的名次每次都有变化,最后一百人要么做惩罚性的加练,要么与他们的李百将做短兵肉搏方面的加练。 这不,又有一名奇兵冲回了营门,只见他顾不得喘气,连忙询问站在旁边的众人:“我是多少?” 什长韩延一脸坏笑地说道:“恭喜,正好一百零六。” “不!” 那名奇兵抱着脑袋哀嚎起来,而在他之前那名奇兵,则是一脸的庆幸。 片刻后,李合与剩下九十九名奇兵也陆续跑回了韦营。 其中大部分人唉声叹气,无他,只是因为他们下午又要以身旁那位李百将做对手来做短兵训练了,被摔地七晕八素尚在其次,关键是当众出丑,被其他奇兵取笑。 “收队!” 随着李合一声令下,整齐列队的奇兵队原地解散,朝着专属于他们的饭堂而去。 此时韦营的士卒仍在操练,不过却有轮换过的士卒提前结束了晨间的操练。 当两拨人碰面时,许多韦营士卒皆向奇兵队投以冷漠的目光。 此前的斗殴事件只是其中一个因素,更主要的还是奇兵队的待遇让人看得眼红——明明是同一营的士卒,凭什么奇兵队的人吃肉喝汤,而他们却在啃腌菜呢? “哟,回来了?” “饿坏了?赶紧去用饭,别耽搁了,肉凉了就不好吃了。” “你们每日辛苦训练,不就是为了那两片肉么?” 几名士卒阴阳怪气地开口道。 奇兵们在李合的训练下学到了不少本事,再加上之前的斗殴事件,信心大为膨胀,哪受得了这种气,当即就有人反唇讥道:“总好过有人连汤都喝不上!” “就是!……二十几人围攻两个人,却反被放倒九人,真是笑死死了!” “郑邵、丘纪,要不你俩再练练这帮人?” 对面的士卒气地满脸涨红,怒声骂道:“休要欺人太甚!” “哈……” 几名奇兵哈哈大笑,还准备羞辱对方,却被什长韩延喝止:“住口!李百将说过,谁敢主动挑衅对面,重惩!” 听到这话,一名奇兵不满地说道:“什长,你可瞧见了,可不是咱们先挑衅的……” “……闭嘴去用饭就是了。” 韩延皱着眉头说道,旋即神色复杂地看向对面那群出言挑衅的士卒。 其中有几人,之前与他的关系还不错来着…… 期间,性格高冷的什长吴恒早就朝新饭堂方向去了,根本懒得搭理这群士卒。 他能理解韩延,毕竟他也是从那群人中走出来,但不可否认,这些寻常士卒与他们奇兵相比,已经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了。 就像之前郑邵、丘纪二人与二十几名士卒斗殴那次,要不是二人牢记着李百将的警告,没有动用致人死亡的杀手锏,被打倒的九名士卒怎么可能仅仅只是手臂脱臼那么简单? 在他身旁,奇兵队什长高允回头看了一眼,摇头说道:“此事,恐怕韦营将与李百将也在头疼……当初好好的,怎么一个月就变成这样了呢?” “眼红、嫉妒罢了。”吴恒简洁明了地说道:“换我我也嫉妒。只是这些人并不知,我奇兵享有的待遇,是咱们付出了数倍的汗水换来的……” “是啊。”高允感慨地点了点头。 不可否认,他们奇兵的训练量,可要远远超过韦营其他士卒。 此时,韩延亦约束奇兵们离开了那群挑衅的士卒。 看着这群奇兵一个个趾高气昂地离开,一名士卒吐了一口唾沫:“有什么了不起的,得意什么?”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包括这名士卒在内,其实一众士卒心底十分羡慕。 说白了,他们抵制的只是那些奇兵,而不是奇兵队,倘若他们也是奇兵的一员,恐怕心中的立场就完全颠倒过来了。 没什么可指责的,这就是人性。 而与此同时在韦营的营门处,正好有几辆马车缓缓进入营内,只见这几辆马车上载得满满当当,隐约传来一阵淡淡的酱香。 “停!” 为首一名身穿皂青深衣的中年人喊停了一众车夫,旋即便朝着韦诸所在的中军房走去。 而此时韦诸也得到了相关禀告,快步走出中军房,正好撞见这名中年人。 “翟立兄,这次又麻烦你了。” 韦诸率先抱拳示意,不但是因为对方是专门负责为他韦营提供粮草方面的人,还是因为对方姓翟,乃是翟氏一族的人。 而这名唤做翟立的中年人对韦诸也客气,笑着说道:“韦诸兄这么说就太见外了……” 双方寒暄了几句,旋即翟立便向韦诸介绍了这次运来的物资。 粮食是供韦营所有士卒吃的,而腌肉与鲜肉,则基本上都供给于奇兵队,还有一般平民很罕见的酱肉。 这不,翟立笑着对韦诸说道:“上次韦诸兄提到的酱肉,我这次也带了十坛过来……” 顿了顿,他又有意无意地补了句:“翟虎大人对奇兵是真重视啊,连宫宴用的酱肉,也毫不吝啬……” 韦诸苦笑了一下。 与抹上盐腌制的腌肉不同,酱肉是通过酱来腌制的,这酱料与李合所知的酱稍有区别,但味道颇为接近,因酱料制作不易,因此价格不菲,由这种酱来腌制的肉,各国权贵乃至周王室拿它来宴请宾客,甚至赐予有功之士,可想而知这种酱油的贵重。 然而,李合却为了给奇兵队换换口味,向韦诸提出了这种要求,当时韦诸亲自跑去跟翟虎提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不敢保证翟虎是否会答应。 不过翟虎很看重李合与奇兵队,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除了腌肉、鲜肉与酱肉外,这次翟立还带来了翟虎当日许诺的剑,一共二百零六把。 说真的,在这个纯人力锻造兵器的年代,收罗二百多把剑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韦营的库藏内,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 “好了,韦诸兄与我去交接一下。” “好。……请。” “请。” 交谈一番过后,韦诸与翟立返回车队旁,准备交接这些物资。 然而此时,翟立的车队旁却围满了一群营内的士卒。 这些士卒已从车夫的口中得知了车上运载的东西,一个个气愤填膺。 “又是给奇兵队的,这一个月都来几趟了?” “同为韦营的士卒,凭什么奇兵队顿顿吃肉,而咱们却天天吃腌菜?” “说得对!” “咱们找韦营将说说去!” 由几名士卒带头,一群人很快变得群情激奋。 远远看到这一幕,韦诸皱着眉头停下了脚步。 “我去驱散他们?”他身后的护卫郑平开口请示道。 “……” 韦诸没有说话,半晌微微摇了摇头。 派郑平去驱散那些愤慨的士卒固然简单,但此举会严重打击到营内的士气,甚至导致士卒离心。 而奇兵再厉害,也不适合用于战场,正面作战还得靠这些普通的士卒,倘若因此营内分崩离析,那他韦诸在这些士卒身上投入的心血也就白费了。 想到这里,他转头对郑平道:“你去叫李合过来。” “是!” 不多时,李合就在郑平的带领下来到了韦诸、翟立所在的地方。 随后,韦诸便指着远处的混乱向李合说明了情况。 “这……”李合犹豫了一下说道:“这样的话,那……我奇兵队便将这次的肉让给营内好了,不过,那二百多把剑要给我奇兵队,奇兵使用短兵更有利于发挥本领……” 韦诸很赞赏李合以大局为重的考虑,但却摇摇头否决了李合的话:“我叫你来,不是为了让你奇兵队让出这些肉,这段日子,奇兵每日的操练我都看在看里,对比营内其他士卒,他们更有资格享用那几车肉,但这些事,那些士卒却不明白……” “营将的意思是?”李合隐隐猜到了几分。 只见韦诸拍拍李合的臂膀,沉声说道:“叫那些士卒当众挑战奇兵看看,然后他们就会知道,为何奇兵是我韦营的精锐!明白了这个道理,纵使他们心中仍有妒忌,也不会再表现出来……反观你奇兵队,我瞧着也有不少人渐渐心生骄傲,正好借此机会敲打敲打,叫他们知道,这个营内随时有人可以将其取代!” “这个主意不错。” 李合点头赞同,旋即又摇头说道:“不过,应该不可能会有奇兵落败。” 韦诸闻言双眉一挑:“这么自信?呵,那我拭目以待!” 从旁,翟立亦笑着说道:“今日真是来着了,正巧翟虎大人也想了解一下奇兵队现如今的实力。” “我想不会让两位失望的。” 李合自信满满地说道。 虽说他有心打压一下奇兵队日渐膨胀的骄心,但他并不认为奇兵中会有人败于营内的士卒。 倘若奇兵们在长处都无法取得优势,那还谈什么拿魏武卒为小目标? 利用今日这事顺便给奇兵队正名,使奇兵队名正言顺成为韦营精锐,他觉得也不是一件坏事。 第三十章 成果与差距 片刻后,二百零五名奇兵,与韦营二千余名士卒,通通被韦诸传唤至校场,面对面整齐列队。 因为还未到午间操练的时间,大部分士卒都对韦诸突然召集众人感到十分困惑,小声议论纷纷,直到韦诸带着李合从场外走到场中,校场里才逐渐安静下来。 背对着奇兵队,面朝着那二两千余营内士卒,韦诸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近一个月,逐渐有越发多的士卒公然抱怨,抱怨奇兵队得到的待遇,今日我与李百将商议,决定给你等一次挑战奇兵队的机会!” 说罢,他转头看向李合。 李合点头会意,上前一步沉声对那两千余名士卒说道:“正如韦营将所言,今日只要有人能够击败我身后二百零五名奇兵中的任何一人,便可以取代其加入到我奇兵队,享受你等所知的高待遇……” 他的话还未说完,不止他面前两千余名士卒一下就沸腾了,列队在他身后的奇兵队们,亦满脸惊诧地交头接耳起来。 “当真么,李百将?” 一名前排的韦营士卒急不可耐地问道。 “当然!”李合重重点了点头。 见此,那两千余名一下子人声鼎沸,纷纷开口大喊:“我!我!我要挑战!” 可见,他们抵制的只是奇兵,并非是抵制奇兵队。 “一个一个来。” 李合压压手示意众士卒安静一下,旋即问方才那名率先开口的士卒道:“你想挑战奇兵么?” “是的!”那名士卒一脸兴奋。 “很好,出列!……你叫什么?” 那名士卒依言出列,走至李合与韦诸身前,抱拳道:“我叫梁北!” “梁北……不错的名字。” 李合点点头,走到那名士卒身旁,在转过身面朝奇兵队的同时,伸手抵着梁北的后背朝奇兵队走了几步,旋即朝着那一干奇兵们沉声说道:“韦营将还有我方才的话,你等都听到了!对于你等近一个月来每日训练的态度,我很满意;但对于你们当中有部分人渐生骄心,我很不满意!经过韦营将与我的反复考虑,我二人决定给韦营其他士卒一次机会,这也是对你们的一次考核,若你们当中有人落败,就给我离开奇兵队!……奇兵队乃是我韦营的精锐,唯有最出色的精锐,才有资格留在奇兵队!” 听到这话,所有奇兵的神色都变得异常的严肃,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势,较一个月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李合暗暗点头,旋即沉声喝道:“告诉我,你们可有信心通过这次考核?!” “有!” 二百零五名奇兵齐声回应。 李合再次暗暗点头,待转头与韦诸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拍拍梁北的后背道:“好了,你随便选一人作为你的对手。” “这里所有人?”梁北试探道。 “当然。”李合点点头,淡淡笑道:“队中有几人,我已将其提为什长,只要你能打倒他们,你非但可以加入我奇兵队,还能取代其职务。” 那名士卒兴匆匆地点点头,迈步走近面前的奇兵队,正巧走到什长吴恒面前。 可能是觉得眼熟,梁北盯着吴恒多看了几眼。 见此,吴恒轻哼一声,面无表情地说道:“一上来就盯着我这个什长,想清楚了么?小子!” 此时梁北也认出吴恒正是当初被韦诸提拔的几名百人将之一,眼中浮现几丝惧色,撇开事先一声不吭就走开了。 在足足经过了数十息的挑选后,梁北终于抬手指向一名个子比他矮的奇兵。 所有奇兵的名字李合都记得,见此一指那名奇兵道:“邱行,出列!” “是!” 被叫到的奇兵高喊一声,快步走到队伍前方,神色不善地看着梁北,一脸不爽地嘀咕:“真的是被小瞧了啊……” 说着,他双脚站成弓步,摆好架势,朝着梁北冷冷道:“来,小子,让你先攻!” 梁北转头向李合,却见李合双手环抱微微点头:“随时可以动手。” 听到这话,梁北深吸几口气调整了一下身体,旋即“啊”地大叫一声,朝着邱行扑了过去,挥拳朝着邱行砸去。 面对朝自己而来的拳头,邱行眼睛也不眨一下,看准时机反手一把抓住梁北的手腕,同时伸脚在梁北脚下一绊,不见他如何用力,站立不稳的梁北,整个人就被他摔出了半丈多距离。 梁北一脸茫然地站起身来,却见邱行朝着他勾了勾手指,直到李合在旁警告“禁止挑衅”,那邱行才将挑衅的动作收了回去。 可即便如此,这名叫做梁北的士卒还是被激怒了,嗷嗷叫着再次冲向邱行,结果他挥拳的攻击被邱行轻易卸力,甚至反而被邱行抓住手臂,狠狠来了一记过肩摔,砰地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足足用了十几息,梁北才咬着牙从地上爬了起来,只见他哼哧哼哧喘了几口粗气,忽然对在旁的李合道:“李百将,我想用兵器!” “可以!”李合点点头。 话音刚落,韦诸的卫士郑平从场外奔入,将一根长棍递给梁北,代替长戈,又将一根短棍递给邱行,代替利剑。 只见邱行握着短棍的一端,像握着一柄剑那样来回甩了起来,旋即一脸不怀好意地看向对面的梁北。 他当初也曾受过韦诸的训练,自然知道韦营士卒最擅长的使用长兵器,但这并不意味着对面那小子会因此有更大的胜算。 他奇兵被要求掌握徒手、短兵、白刃等多种肉搏与厮杀技巧,在一对一的情况下,营内普通士卒绝对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随后的事实也证明,邱行的自信并非盲目,哪怕是梁北使用了最擅长的长兵,也丝毫不能撼动这场较量的胜负,仅仅只是十几息工夫,梁北浑身上下就挨了起来,甚至于到最后,被邱行从背后用短棍勒住了咽喉。 “小子,还不认输?别不识相!若是我有心杀你,你早死上几次了。” 用短棍勒住梁北的咽喉,邱行低声在其耳边说道。 梁北拼命挣扎,甚至用手肘重击邱行的腹部,但邱行屏住气息,硬生生承受了梁北的重击,握着短棍的双手纹丝不动。 愚蠢! 每一名奇兵都要习惯承受重击,这点力度的肘击算得上什么? 心中冷哼一声,邱行手中加了几分力。 眼见名为梁北的士卒逐渐因为缺氧而面色涨地通红,李合立刻上前制止:“够了!到此为止!” 邱行依言放手,整个人后退几步,而梁北则一下子瘫坐在地,捂着咽喉处大口喘气,连连咳嗽。 “仅仅只经受了一个月的训练,就有这么大的差距么?” 远处,韦诸喃喃自语。 邱行与梁北,此前都是他筛选、训练的士卒,按理来说二人的实力不至于如此悬殊,然而方才,邱行从始至终表现地游刃有余,反观梁北,却是一直被压制,哪怕是双方用上了武器,依然如此。 他转头看向那两千余名士卒,只见原本一脸殷切的众人,此刻异常的安静,显然邱行方才的表现也震慑住了他们。 接下来的时间,不断有士卒上前挑战奇兵,但无一不是很快就击败,哪怕有几个狡猾的士卒,故意挑选上一场出战的奇兵,对于胜负也没有丝毫的改变,那名连续应战好几场的奇兵,照样三下两下就将他们放倒在地,让他们亲自感受到了彼此间的差距。 看着逐渐变得心灰意冷的众士卒们,李合微微摇了摇头。 说实话,哪怕在一个月后,许多韦营士卒与大部分奇兵的差距也依然不算大,两者在李合这边的武力估值都在「30」左右,真正的差距在于双方接受的训练课程。 韦营内的一般士卒,是朝着战场作战方向训练的,注重结阵御敌、相互配合方面的训练,然而奇兵却专攻单兵作战方面训练,因此在一对一的情况下,一般韦营士卒绝不可能是奇兵的对手。 “还有人想挑战么?” 当又一名士卒在极短的时间内落败后,校场上所有的韦营士卒都沉默了,哪怕李合开口询问,也没有人搭话。 在连续几十人落败后,这些士卒已经亲眼看到了他们与奇兵的差距,并因此受到了巨大打击。 为了鼓舞士气,同时也是为了让奇兵们保持紧张感,李合对韦营士卒做出了承诺:似类似的较量,每个月末都会进行一次,只要有人能击败任何一名奇兵,仍然可以凭此加入骑兵队,取代败者的位置。 这个承诺,一下子就激起了韦营士卒的士卒,整个校场响起一阵欢呼声,看着在旁的奇兵们一个个头皮发麻,心中的骄傲与得意,立刻就被紧张感所取代。 “精彩!精彩!” 片刻后,待韦诸宣布所有人解散时,翟立一边抚掌一边走到了李合面前,毫不吝啬对奇兵队的赞美。 倘若说之前他还对奇兵队花费巨大而感到有一丝不满,那么在亲眼目睹了奇兵们的表现后,他早已经改变了想法。 当日回到芝阳后,翟立将他在韦营的亲眼所见,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翟虎。 第三十一章 战争迫近 次日午后,就当李合带着奇兵们正准备做攀爬训练时,翟虎带着两名卫士,骑马来到了韦营。 于是李合便叫李应代他督促奇兵继续操练,而他则快步迎向翟虎。 “翟司马。” 在抱拳行礼后,李合惊讶问道:“翟司马怎么来了?” 翟虎很随和地挥挥手示意李合不必多礼,笑着说道:“我来恭贺李百将呀。” 他一边远远看着奇兵们的操练,一边对李合笑着说道:“昨日翟立回去后跟我说了,你训练的奇兵十分厉害……翟立不止负责向你韦营运送物资,也负责其他几座营寨,能让他如此夸赞,想必是十分出色。” “翟司马过奖了。”李合谦虚地说道。 “哪里是过奖……” 说话间,翟虎亲眼看到几名士卒相互配合,轻易就翻过了韦营的营墙,带兵打仗出身的他,像韦诸一样,立刻就意识到这些奇兵能轻易翻越营墙意味着什么。 此时,韦诸也得知了翟虎来到营内的消息,快步朝这边奔来。 待来到二人身旁时,正巧听到翟虎的感慨:“一群个人实力出色、擅长攀越的士卒,对于敌营而言可谓是一件利器啊……” 说着,他好奇问李合道:“他们能做到什么程度?” “这个我也不知。”李合明白翟虎的意思,摇摇头说道:“因为我奇兵队并没有一个合适的陪练对象……” “合适的陪练对象啊……”翟虎摸着胡须低喃着,旋即若有所思地看向身旁的韦诸。 见此,李合亦转头看向韦诸。 韦诸隐隐有所感觉,一转头见翟虎与李合不约而同地看着他,他脸都黑了,当场断然拒绝。 他又不傻,明知他韦营与营内士卒挡不住奇兵的偷袭,又岂会答应? 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么? “韦诸,你就不能为了锻炼部下而牺牲一下面子么?”翟虎不怀好意地调侃道,多半是想看看韦诸的笑话。 可惜韦诸根本不上当,一脸凛然地说道:“用不着我牺牲面子,我相信李合,也相信他训练的奇兵队!” 看着韦诸一副绝无商量余地的表情,翟虎与李合皆笑了起来。 一番玩笑过后,韦诸带着翟虎与李合来到了中军房。 待彼此于屋内坐下后,坐在主位上的翟虎这才道出了来意:“今日我除了前来表彰李合,顺便也是为了告知你等一个不利的消息……” “不利的消息?”韦诸微微色变,皱着眉头问道:“莫非秦国……” “唔。” 翟虎脸上的笑容彻底收了起来,一脸严肃地说道:“近几日少梁收到了细作送来的消息,据说从上个月起,秦国便陆陆续续开始向重泉运粮……” “重泉?”韦诸低喃一声,立刻示意卫士郑平取来地图,平铺于面前的矮案上。 李合起身移动坐下的席子,靠近韦诸,以便观阅那份地图。 据这份地图所描绘的,重泉位于洛河在少梁地段的下游,与一个标注着‘北城塞’的地方隔河相望。 他忍不住问道:“营将,这个‘北城塞’是……” “是河西戎国正在兴修的洛水城塞……”韦诸开口解释道。 “河西戎国?” “啊。”韦诸点点头,伸手指着地图上少梁国下方的一大片空处道:“喏,我少梁的南边,就是河西戎国,据说此前居住于晋境,被晋国驱赶至河西时,顺势覆灭了苪国,在河西建立了戎国,各国称其为‘河西戎国’。因为当时戎国臣服于晋国,遂被晋国所接纳。晋国崩塌后,戎国与我少梁一同臣服于魏国,三方联手对抗秦国的东侵……” “原来如此。”李合恍然地点点头,轻笑着说道:“想不到这边还有一个国家,我原本以为河西就只有咱们少梁一个国家……” “呵。”翟虎笑了一下,但不知为何笑得有点勉强,甚至于,他很快就岔开了话题:“总而言之,目前种种迹象表明,秦国极有可能在七月末、八月初,开启战争……” 『他似乎不怎么想提及这个河西戎国……』 李合敏锐地感觉到翟虎或有几分不满。 他低头看向桌上的地图,从方才韦诸的比划来看,这河西戎国与少梁国土相当,相信国力也是不相上下。 结合翟虎的态度,这其中是否有魏国想要看到少梁与戎国相互牵制的可能呢? 就在他暗暗思忖之际,就见韦诸皱着眉头问道:“已断定秦国会先进攻戎国?” “十有八九的事。”翟虎捋着胡须说道:“我少梁地势高,西侧又有魏国的城塞‘元里’,秦国想要跨洛水攻陷这座城塞,十分不易,故而选择率先进攻地势较低的戎国……” 韦诸又问道:“戎国正在兴修的北城塞,挡得住秦军么?” “我看是难。”翟虎摇摇头道:“前段时间,我去北城塞那边察看过,戎人建城墙的进展很慢……”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向李合解释了他口中的‘城墙’。 这城墙指的就是以‘北城塞’为中心,沿着洛水河道于岸上所建造的一段长城,据说最早决定修建的城墙总长度约为一百八十里,但由于人力、物力严重不足,河西戎国修了数年,目前也只修成了离北城塞最近的六十多里,尚还有三分之二距离的缺口。 听到这些解释,李合心中微微一动,故意问道:“是由戎国单独修建么?” “怎么可能!” 翟虎嗤笑一声,摇摇头道:“固然戎国派了不少人去修建这段长城,但魏国也提供了巨大的人手,这些人主要是魏国国内的罪犯与囚徒,我当初去了时候,据说那边已有二十几万罪犯了……” 『那些罪犯,可未必是真的犯了罪……』 李合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他不禁再次想到了当日令狐君家臣虞良所说的话,若非当时狐费贿赂了虞良,而虞良也希望狐氏一族尽快迁至少梁,不想横生枝节,恐怕当时李合与李应、彭丑二人也会因为‘擅自离开故籍’而获罪,发配至河西修长城。 原来这个长城,指的就是河西戎国正在兴修的北城塞…… 在彻底弄明白了这件事后,李合对魏国的印象不由又变差了几分。 而此时,翟虎与正韦诸正在探讨河西戎国能够在秦军的进攻下坚持多久的话题。 “最多一个月。” 翟虎神情严肃地分析道:“北城塞有洛水为堑,又修筑有四十里长的长城,若此番秦国动用的兵力在十万以下,应该能够抵挡下来,但你二人也知道了,秦国可以出动五十万军队,他们有足够的兵力分段进攻北城塞出长城,一旦长城被秦军突破,大量秦军攻入戎国,切断北城塞与临晋的道路,我想北城塞最多只能坚持半个月……剩下半个月,则是秦军攻陷河西城所需的时间。”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若戎国争气些,或许能支撑四十日……不可能再多了。” 李合估算了一下,皱着眉头说道:“也就是说,倘若秦国在七月下旬开始动手,到九月初时,差不多就能攻陷戎国?” “正好能赶到戎国境内的秋收,对?秦人精明地很呢!”翟虎开玩笑似地说道。 李合可没心思与翟虎说笑,皱着眉头问道:“那我少梁……对此有何打算?” 听到这话,翟虎手指敲击地面前的桌案,缓缓说道:“在少梁城那边,我兄长与东梁君那个老匹夫,近几日也就此事多次商议,但应该不太可能出兵相助戎国……” 李合微微点头。 他知道,并不是少梁城不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关键在于少梁的军队实在太少了,仅仅只有两万人,就算全部派到河西戎国对抗秦国,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根本不足以助戎国击退秦军。 在这种情况下,死守国门,等待魏国派军队救援,才是最有利于少梁的选择。 不过,介时奇兵队倒是可以去北城塞那边历练一番,借秦军磨砺一下掌握的各项本领。 “你想去北城塞?” 当李合提出此事后,翟虎微微有些惊讶,继而陷入了沉思。 看得出来,翟虎对河西戎国似乎抱有什么成见,因此看似并不情愿将李合与奇兵队派往北城塞那边去协助戎人,哪怕李合此去的目的是为了锻炼奇兵队。 不过在权衡利弊后,翟虎最终还是点头了:“……奇兵队终归也需要到战场上磨砺一番。好,到时候我以我的名义为你写一封推荐信,你带着它前往北城塞。不过我把话说在前头,河西戎人一个个骄傲野蛮,即使你有我的推荐信,最好也别指望那边的兵将会如何善待你们。……我少梁与戎国,并不是那么融洽。” “我明白了。”李合心领神会。 随后的事情证明,翟虎凭借对秦国的了解,确实做出了精准的判断。 七月二十八日,秦国趁着魏国仍被赵国牵制住的机会,悍然出兵进攻河西戎国,再次掀起为了倾吞河西之地的战争。 仅仅只过了一日,翟虎便得知了此事。 他写下一封推荐信,亲自前往韦营,送到李合手中。 次日,在翟虎、韦诸,以及韦营全体士卒的相送下,李合揣着这封推荐信,带着一群迫切渴望能在战场上一展本领的奇兵,踏上了前往北城塞的道路。 第三十二章 北城塞 北城塞距离少梁芝阳,约有一百八十里,事实上就算每日行军六十里,花三日抵达也不要紧,但李合却认为这是一次很好的急行军训练。 于是他对奇兵们下达了命令:“两日内抵达北城塞,逾期者回营后加练一月!” 此令一出,奇兵们发出一片哀嚎,不过倒没有人真的怨恨,毕竟他们也清楚,当今天下确实有一支能日行百里、甚至还能在急行军后立即投入作战的军队,这支军队正是他少梁奇兵正在追逐的目标,魏武卒! 再加上之前与韦营一般士卒的比试也给奇兵们敲响了警钟,让他们深刻意识到了紧迫,因此奇兵们毫不犹豫执行了李合的命令。 七月二十九日,二百余名奇兵从芝阳一带出发,两日内急行军一百八十里,于八月初一抵达北城塞。 “看!魏武卒能做到的事,我少梁奇兵亦能做到!” 在抵达北城塞的那一刻,李合向奇兵们说出了这番话,尽管奇兵们一个个累得精疲力尽,但心中却涌起了一份自豪与成就感。 虽然他们也知道,如今的他们跟那支天底下最强大的军队相比仍有一段差距,但在李合的那份勉励中,他们至少看到了迎头赶上的希望。 河西戎国修建的北城塞,其实就是一座专供驻军使用的城堡,远远看去就像一座小城,区别仅在于城塞周围并没有种植作物的田地,只有许多衣衫褴褛的人在用拉车搬运石料,从旁有手持长兵的士卒看管着他们。 “那就是戎国的士卒么?看起来与咱们也没什么不同啊。” 在接近北城塞的期间,狐贲一脸地好奇地说道。 原魏人出身的他,此前并不知道河西还有一个戎国,他还以为‘戎人’都是一群茹毛饮血的蛮人呢。 见他满脸困惑,韩延开口解惑道:“河西戎人与一般‘戎狄’有所不同,据说他们当年被晋国击败,逃亡至河西之地后,仰慕诸国的强盛,故而自发学习晋国文化,如今在文字、服饰等方面,与中原国家相比也并无太大区别,并非是你认为的那样。” 『看来这是一个已被中原所‘归化’的戎国。』 听着身后韩延的解释,李合心中暗暗想道。 此时,韩延看看远处的戎国士卒,不忘又低声提醒众人:“我跟你们说,在这里最好别提什么‘戎人’、‘戎国’,称呼河西国就行了,这边大多数人对‘戎’字颇为抵触,你们要是称呼他们为戎人,必然会惹火他们。” 对此李合并不意外,毕竟‘戎狄蛮夷’,都是中原人对落后地区部落、民族的蔑称,若对方不懂中原文化还好,可像河西戎人这种懂得中原文化的,好比是当面羞辱,对方肯定不会给你好脸色看。 随后,在经受了几支戎国士卒的盘问后,李合一行二百余人来到了北城塞的东城门外,取出翟虎亲笔所写的书信,向值守于城门的士卒解释了前来的目的:“得知秦国兵犯贵国,少梁遣我等前来打探战况,这是我少梁小司马翟虎、翟司马的亲笔荐书,请麻烦转交贵地的将军。” 一名长相、打扮与中原人并无二样的戎国士卒接过书信,上下打量了几眼李合等人,点点头冷淡说道:“等着,我去通报。” “什么态度!”狐贲一脸不爽地嘀咕起来,但李合倒是没有什么意外,毕竟他来时就听翟虎提醒过了,这河西戎国与他们少梁的关系并不是那么融洽,虽然暂时还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 足足等了一刻时,那名士卒才返回东城门,依旧面无表情地对李合说道:“将军叫你进去。……其他人在外头等着。” 这恶劣的态度让奇兵们大感恼火,可李合倒不觉得有什么,约束众人、叫众人在城外稍作歇息,随后便跟着那名士卒进了城,进入了城中。 跟他原本想的一样,这座北城塞,就是专门为了抵挡秦国侵犯而建造的,城内看不见有任何百姓居住,来来回回只有戎国的士卒,以及被这些士卒所看押的,衣衫褴褛的罪犯——恐怕其中大部分都是魏国遣送过来修筑洛水长城的罪犯。 沿着城内的街道,李合一路来到了城池的西城门,此时带路的士卒才转头对李合说了一句:“将军就在城门楼上。” 说罢,他领着李合走向一旁的石阶,沿着石阶走上了城墙,一直领到西城门楼前眺望台上,一名将军打扮的中年男子身旁。 “将军,我将少梁来人领来了。”带路的士卒朝那名中年将领抱拳道。 听到这话,那名中年将领这才转头看来,上下打量了几眼李合,旋即目光扫过李合胸前甲胄处的‘百’字记号,冷哼道:“少梁人不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么?秦国已向我河西发起了攻势,然而少梁却只派了百人将?” 李合也不在意,按照事前与翟虎商量好的说辞解释道:“我等只是前来探究秦军实力的斥候队,倘若这边的局势严峻,我少梁自会酌情支援贵国。” “局势严峻?” 那中年将军冷笑道:“少梁难道是头一天听说秦国么?一个可以动用五十万军队的大国悍然进攻我河西,可笑你们却还在提什么‘若局势严峻’?” 虽然他狠狠嘲讽了一番少梁,不过嘲讽完之后,他的态度倒是稍稍有所缓和:“你叫李合对?翟虎的信我看过了,他希望我北城塞为你等提供一些干粮,这没问题,不过我想知道,少梁几时派兵增援?” “这个……”李合想了想,回答道:“请将军放心,我会将在这里亲眼见到的战况如实上报,但我少梁几时出兵增援,这却不是我区区一名百人将能够做主的,请将军见谅。” “哼!” 那名中年将军脸上再次露出了不快,盯着李合看了半响,但最终没在说什么,想来他也觉得,区区一名百人将确实无法左右少梁的决策。 轻吸一口气,他淡淡说道:“既然如此,去做你该做的事,我会跟城内的军吏打招呼,为你们提供口粮。” “多谢!” 李合抱了抱拳,旋即又问道:“不知将军如何称呼?” “布沙。” 中年将军双目眺望着城外西面,头也不回地说道。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李合这才注意到北城塞西侧那蜿蜒绵长的洛水长城,还有那不计其数的,正在用车搬运什么东西的犯役与士卒。 人数极多,就视野范围内,恐怕就有数千人。 告别了这位冷淡的将军,李合回到了东城门外。 不多时,城内就有一名粮官带着一车粮食来见李合等人。 “你等便是少梁来的斥候队?将军命我将这车粮食交予你等。” 丢下这句话,那名粮官就带着人自顾自离开了,冷漠的态度让奇兵们看得十分愤慨,忍不住纷纷低骂起来。 “什么态度啊!” “咱们可是来帮他们的啊!” “这帮家伙……” 见奇兵们一个个面色愤慨,李合压压手安抚道:“行了,说到底咱们也只是趁机来战场上磨砺自身的,好歹人家还给了粮食呢。” 说着,他走到粮车旁,打量了几眼车上的物什,发现除了几桶粮食以外,还有一坛腌菜,两口锅釜。 粗略估算一下,这车粮食应该能让他奇兵队二百余人吃上四、五日。 “走。” 随着李合一声令下,奇兵队绕过北城塞,沿着洛水长城朝往上游方向而去。 根据翟虎所讲述的情况,河西戎国原本打算沿着洛水修建一百八十里长的长城,但目前为止只建成了约六十里左右的‘中段’,上游与下游仍然存在巨大的缺口。 毫无疑问这两处将会是秦军的主动突击方向,相比较地势平坦的下游,李合选择地势复杂、有许多土丘、山林的上游作为他奇兵队暂时的栖身之地。 在约一个时辰的赶路后,李合一行人终于来到了洛水长城的上游尽头。 只见在这边,数以千计的罪犯被充当苦力,在戎国士卒肆意的鞭打、喝骂与催促下,一脸悲苦麻木地,或抗着、或用工具挑着巨大的石块,正在进行长城的修建。 期间或有苦力脱力倒地,很快戎国士卒快步而来,用脚踹、用鞭子抽打,喝斥倒地的苦力起来继续修葺长城。 而在不远处的地方,随意堆着几具苦力的尸体,浑身上下到处都是鞭打、殴打的痕迹与淤青,就那么暴晒在烈日下。 『简直不把人当人啊……』 李合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 就在他思忖要不要制止这些戎国士卒的暴行时,此时远处快步走来几个穿着草鞋与、短褐麻衣的男子。 为首一人大声喝道:“住手!” 『唔?』 李合惊讶地看去,旋即便看到那人快步冲到一名戎国士卒面前,夺下了对方手中的鞭子,旋即便与那名戎国士卒激烈争执起来。 而此人的同伴,则扶起了倒地的那名苦力。 “墨者?” 李合轻喃出声。 倘若他没有猜错的话,这几名穿着短褐麻衣的男子,恐怕便是天下十分有名的‘小国之友’…… 墨家弟子! 第三十三章 战场磨砺 “该死的戎人,他们也太吝啬了,光叫咱们啃腌菜,就不能给几块肉么?” “你以为是在韦营啊?” “好像回韦营啊……” 数日后的一天,十来名奇兵在什长韩延的带领下,就那么漫无目的地游荡在洛水西边那片广阔的平原上,嘴里不断发着牢骚。 听着身背后众人的抱怨声,什长韩延也不在意,毕竟就连他也十分不满河西戎国对他们的冷淡态度。 好歹他们……好,李百将说了,他们只是趁着秦国攻打河西戎装的这场战争来磨砺自身的,倒也没必要被自己脸上贴金,硬说什么是来相助河西戎国的。 忽然,一名奇兵抬手指着前方提醒道:“有秦卒!” 韩延抬眼一瞧,旋即便看到正前方约一里左右的距离外,好似隐隐有一队人。 “嘿!看来又有鱼要咬钩了……” “这个距离……有点远啊,再靠近点,我怕对面追一半就不追了。” 队伍中的奇兵们七嘴八舌地表达自己的看法,浑不在意遇到一队秦军。 见此,韩延亦笑着说道:“那就再靠近点……都注意,别露出破绽。” “好咧。” 众奇兵纷纷应道。 远处的秦军,看人数应该是一队正在执行巡逻任务的士卒,要么就是斥候,人数约三、四十人,远远超过韩延这一行人。 但韩延这一行人却很大胆,他们仿佛没有注意到迎面而来的秦军,继续朝前而去,直到彼此间只剩下数十丈距离,甚至于对面的秦军已经发现了他们,朝他们快步奔来,韩延等人才表现地跟刚刚发现对方似的,故意表现出惊慌失措的一面。 “秦军!秦军!” 一名奇兵夸张地大叫,转身就逃。 韩延等人见此也转身逃跑,时不时便回头张望。 倒不是怕被身后那队秦军赶上,相反,他们怕对方跑不过他们,索性不追了,那他们岂不是白费了工夫? 那队秦军可不知韩延等人的良苦用心,见韩延等人畏惧地逃跑,大呼小叫着,紧追不舍,怕是已将韩延等人当成了随意可以揉捏的羸弱敌卒,当成了即将到手的军功,一路追着韩延等人,追入了远处的一片森林。 而在那片山林中,李合与几十名奇兵正在歇息,或倚着树,或坐在树旁,百无聊赖地等着诱饵将秦军引来。 忽然,众人听到林外传来韩延咋呼的喊叫:“快、快追上了,快逃啊……” 这中气十足的喊声,听得李合暗暗摇头。 好歹你装地精疲力尽些啊,这中气十足的喊声算什么? “准备作战!” 李合低声喝道。 一声令下,许多奇兵立即爬上了附近的树,用茂密的枝叶遮掩身体,而其余的奇兵则潜伏在树木背后,明明有几十人,却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不多时,韩延一行人便将那队秦军勾引到了树林内,带到了奇兵们的埋伏点。 只见韩延装出无力继续逃跑的样子,拔剑转身,一脸悲愤地对其余几名奇兵喊道:“弟兄们,跟他们拼了!” 与他同队担任诱饵任务的几名奇兵们忍着笑,一个个露出了十分夸张的愤慨之色,拔剑转身,看似要与即将追上他们的秦军做鱼死网破的厮杀。 见此,追上来的那几十名秦军露出了贪婪与喜悦之色。 因为他们发现,眼前这支羸弱的敌卒小队,不知什么缘故,居然人人都配有一把剑。 相比较笨重的长戈,剑因为打造不易,那可是十分紧俏的,就眼前这几名敌卒手中的剑,足够他们回军营换一大笔钱了。 想到这里,这几十名秦卒一脸贪婪与狰狞地围住了韩延等人,谁也没有发现,这附近的树上都潜伏着杀机。 突然,由什长吴恒带头,率先从树上跳了下来,在跳下来的同时,手中的利剑瞄准了一名秦卒的背后。 这仿佛是一个讯号,其他二十几名潜伏在树上的奇兵也纷纷跃下,手中的利剑各自瞄准了一名秦卒的后背。 噗—— 噗—— 一连串利刃穿透身体的声音几乎在同时响起,只见在一转眼之间,以吴恒为首的二十几名奇兵,便各自暗杀了一名秦卒。 攻防之势在一瞬间转换,原本准备围杀韩延一行人的秦卒骇然地发现周围多了二十几名敌卒,且这二十几名敌士卒,一现身就杀掉了他们不少人,甚至反过来将他们包围在其中。 “你、你们……” 秦卒骇然地转身,惊骇地看着突然现身的奇兵们。 下一刻,他的胸腹就被一柄利刃贯穿,只见韩延一改之前惊慌恐惧的模样,冷笑着对他说道:“方才追得挺紧啊……” “干掉他们!” 已杀掉一名秦卒的吴恒在旁喝道。 一声令下,几十名奇兵一同抢攻上前。 由于树林内的地形根本不利于秦卒们结阵御敌,再加上腹背受敌,仅仅数十息工夫,剩下的二十几名秦军就被奇兵们全部杀死,唯独带队的秦卒凭着蛮力,用随身携带的利剑逼退了两名奇兵,一脸狰狞亡命向树林跑。 但很不幸,他逃跑的方向正是李合在一旁观战的方向。 “啊——!” 只见那名孔武有力的秦卒大吼着拿手中的利剑劈下李合,然而下一息却被李合一把抓住手腕,旋即一击强有力的重拳打在那人胸前的甲胄上,但听咔嚓一声,那名秦卒猛地瞪大了眼睛,旋即就被李合抓着手腕抡了起来,重重抡在一旁的树上。 那秦卒噗地一声吐出一口血,随后便一动不动了。 “往哪逃不好,偏偏要往李百将所在的方向逃……” 一名奇兵摇摇头感慨着,走上前用利刃刺穿了那名秦卒的身体,完成了补刀。 前后不到三分之一炷香的工夫,近四十名秦军士卒,就被相同数量的奇兵所杀,而奇兵们甚至都没有人负伤。 尽管是占了偷袭的便宜,但也可见奇兵的单兵作战能力,远远超过这些秦卒。 在反复确认这些秦卒已尽数毙命后,参与此战的奇兵们,包括担任诱饵的韩延队,整齐地在林中列队,等待李合的评价。 没有让他们失望,李合对他们此次的诱杀给予了高度的赞许:“很好,对比最初那回,你们所有人都大有长进……” 听到这话,大多数奇兵都露出高兴之色,唯独有几名奇兵面露尴尬。 因为李合所说的‘最初那次’,就是说的他们,当时要不是李合与其他奇兵及时出手,偷袭失败的这几人绝对要受重伤。 当然这都是之前的事了,在经过了数日的磨炼后,奇兵们对于林中偷袭已经是十分擅长,哪怕没有李合在旁指挥,也能默契地相互配合杀死全部的敌人。 随后,一干奇兵们便开始打扫战场,清理尸体。 他们笑嘻嘻地把各自杀掉的秦军身上的甲胄剥下来,准备清洗一番后去换钱。 这是李合近日来所制定的一条规矩:每一名奇兵都能拥有所缴获的战利品,不必上缴,但不许抢夺他人的战利品,违者重罚。 这条规定得到了奇兵们的普遍拥护,也是他们这几日热衷于猎杀秦卒的动力。 随后,那名带队的秦军悍卒,也被杀掉他的奇兵剥下了甲胄,只见那名奇兵看着甲胄上那明晃晃的凹陷,啧啧说道:“好家伙,李百将这一拳,连甲胄都凹进去了,恐怕这人骨头都被打碎了,怪不得当时一动不动……” “我看看我看看。” 附近的奇兵们也来了兴致,顿时围了过来,议论纷纷。 “啧啧啧……” “想起来,我也曾挨过李百将一拳,看来当时李百将是收着力的……” “你这不废话么?若李百将全力一拳,你小子还有命在?” “哈哈哈……” 看着一群人在那七嘴八舌地议论,什长吴恒在旁催促道:“都别傻站在那了,赶紧把这些尸体烧了埋了!” 一听这话,众奇兵们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唉,又要刨坑了……” 不错,李合允许这些奇兵保留各自战利品的同时,还规定一件事,即每一名奇兵都有义务刨坑将杀死的敌卒掩埋,这既是尊重死者,也是为了防止发生瘟疫。 毕竟在这个年代,瘟疫是远比天灾更可怕的人祸,一旦爆发,动辄死几十万、几百万人。 虽然无法彻底杜绝此事,但李合自忖这种可怕灾祸最起码不能在他与奇兵队的手中发生。 奇兵们对这规定颇有抱怨,毕竟他们杀个人可能只需几个喝口水的工夫,但刨坑、烧尸、掩埋,却需要他们花费几十倍甚至上百倍的精力。 不过鉴于李合在奇兵队中的威望日渐提高,奇兵们也愿意遵守这条在他们看来有些无法理解的规定。 就在众奇兵们忙着刨坑埋尸的时候,李合将一干什长叫到了一起,皱着眉头说道:“这连续几日,至少杀了数百名秦军的斥候与巡逻队,我看秦军也应该察觉到情况不对了,再者咱们的粮食也不多了,索性先回洛水长城那边,协整一番,暂时避避风头。” 李应、狐豨、韩延等什长们连连点头。 当日,李合便带着奇兵队,用那辆装粮食的拉车载着众多缴获的甲胄与兵器,回到了正在仍在修建的洛水长城的北段。 “李百将。” 刚回到洛水长城北段,便有一位穿着草鞋与褐衣的墨家弟子看到了李合等人,旋即面带笑容地迎了上来。 此人正是前几日出声制止戎国士卒的暴行时与李合所结识的墨家钜子,墨践。 第三十四章 墨家钜子 钜子,即墨家学派的首领。 而墨践这位墨家钜子之所以出现在河西戎国,就是为了协助河西戎国兴修洛水长城,抵挡秦国的入侵。 前几日,这位墨家钜子见戎国士卒肆意辱打脱力倒地的苦力,出声喝止,继而与这边的戎国士卒发生了一些摩擦。 本来李合就对那些戎国士卒的做法有点看不过眼,于是便出面声援墨践等几位墨家弟子,借翟虎、布沙二人,叫那些戎国士卒不敢造次。 这件事让李合结识了墨践,不过当时李合正赶着前往洛河西侧锻炼奇兵队,因此并未与墨践多聊,在相互留下一个不错地印象后,便带着奇兵队渡河往西去了。 没想到今日回到洛水长城的北段,正巧碰到了这位钜子。 “那日李百将自称是少梁派来的斥候,今日一见,怕是过于自谦了……” 在上前与李合问候、寒暄时,墨践的目光扫过奇兵队的那辆拉车,见到车上堆满了一看就是从秦军身上缴获的兵器与甲胄,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鉴于李合当日的仗义直言,墨践对这位李百将印象颇佳,因此那时得知对方准备越过洛水前往打探秦军的虚实,他也曾善言提醒,叮嘱对方行事小心。 没想到几日后,这支少梁的‘斥候队’非但几乎没有丝毫的折损,反而从秦军手中缴获了许多兵器与甲胄,这让墨践颇感惊诧,是故出言试探。 “钜子过赞了。” 李合笑了笑,将墨践请到了一旁。 他有心结交墨家弟子,自然不会对墨践这位钜子刻意隐瞒什么:“不瞒钜子,我等乃是新建不久的奇兵,此次前来河西国,既是作为斥候前往打探秦军的虚实,也是为了锻炼奇兵,因我奇兵如今寂寂无名,是故以斥候自称……” 这一番解释让墨践很感兴趣。 毕竟当世从未有过像奇兵这种专门用于特种作战的兵种,不过鉴于彼此还不熟络,墨践倒也没有突兀地追问下去,毕竟奇兵一听就知道是少梁所训练的精锐。 鉴于天色已不早,李合吩咐李应取几件缴获的兵器与甲胄与跟当地的戎国驻军交换粮食,旋即邀请了墨践与其他墨家弟子一同用饭。 洛水长城北段乃是战场前线之一,自然无法指望能有什么可口的饭菜,用来下饭的烤鱼,还是奇兵们自己到洛水里去捕的。 正因为如此,当墨践带着众墨家弟子欣然受邀时,李合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这边仅能弄到糙米、烤鱼、腌菜,还请钜子与诸墨者莫要见怪。” 墨践笑着摇头道:“李百将太客气了,能吃到这些,我等已心满意足。” 这话倒是不假,对比当世其他学派,墨家弟子几乎都是理想化的行动派,这些人不计个人得失,致力于传播‘兼爱、非攻’等思想,抵制各国之间地战争,尤其是大国对小国的恃强凌弱,堪称小国的天然盟友。 此次墨践带着众墨家弟子前来助阵河西戎国,就是这个原因。 “钜子。” 就在李合与墨践谈聊之际,围坐于同一堆篝火旁的狐豨忍不住插嘴问道:“那日我见这边的士卒对钜子那般无礼,为何钜子还要带着诸位墨家兄弟为他们修建长城?” 听到这话,墨践微微笑了笑一下,颇有些荣辱不惊的意味,摇摇头正要说话,却见李合代他开口道:“因为钜子并非单纯想帮助河西国击退秦国,更想阻止秦国东侵的野心。” 这话听得墨践心头一愣,连忙转头看向李合,带着几许惊讶问道:“李百将知道我墨家的主张?” “墨家乃当世显学,我亦有所耳闻。”李合点点头道。 墨践闻言脸上露出了掩饰不住的笑容,可一联想到现如今他墨家的处境,他便不由地又叹了口气。 他看着面露困惑之色的李合苦笑说道:“我墨家作为天下显学,那是曾经的事了……” 从初代钜子墨翟创建‘墨学’便将其发扬壮大起,墨家思想一度成为天下的显学,在学术方面曾得到过‘非杨即墨’的美誉,影响力远超儒家。 但如今,墨家思想逐渐式微,中原诸如魏国、齐国,都纷纷弃墨向儒,其原因无非就是儒家思想更有利于君王统治国家罢了。 如今的天下,儒法并重,二者早已取代了曾经的墨杨两家,成为了当世显学。 身为墨家的钜子,才二十几岁的墨践心中如何不急? 此次带着众墨家弟子前来助阵河西戎国,助其抵抗秦国的入侵,未尝不是想借此再次打响名气,以便传播墨家思想。 在李合看来,此事相当不易。 且不说秦国是个动辄可以派出五十万大军地庞然大物,即使有墨践带着墨家弟子协助,河西戎国也注定抵挡不住秦军的攻势,就算侥幸击退了秦国,难道墨家思想就能再度恢复当年的兴盛么? 时代不同了! 如今天下的大势乃是兼并与生存:大国为了开疆拓土,变法图强,不断增强自身实力以便发动战争吞并小国;而小国为了不被大国吞并,亦效仿大国尝试变法以增强自身。 是故,法家一举成为天下显学,别说墨家思想已无法取代,就连儒家都无法撼动法家的地位。 在这种大势下,一向主张‘兼爱’、‘非攻’的墨家,怎么可能得到大国的青睐与支持? 没有大国支持,墨家又靠什么恢复曾经的地位? 靠天底下那几个绑在一起都不够大国打的小国? 反过来说,倘若墨家愿意主动放弃‘非攻’等与大国主张相悖的核心思想,那倒是还可以凭着其出色的匠造经验得到大国的支持,只不过那时的墨家,还是墨家么? “呼——” 长吐一口气,墨践调整了一下心情,歉意地对李合说道:“仅见过两面却强迫李百将听我这番牢骚,着实是……” “哪里。”李合抬手打断道:“我很荣幸能听到这些,只是没想到墨家如今……” 墨践闻言露出几分苦笑。 见此,李合思忖了一下,压低声音又说道:“不瞒钜子,前几日我在北城塞那边见到布沙将军,曾对说,我等只是少梁派来打探秦军虚实的斥候队,倘若战况不利,我少梁会立即派兵增援河西……但事实上恐怕不会有什么援军,毕竟我少梁总共也只有两万军队,自保尚且不足,哪有余力增援河西?” 墨践自然能理解少梁的决定,但他不明白眼前这位李百将为何要将这件事透露给他。 面对墨践不解地询问,李合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墨者皆是可敬的义士,我不想欺骗钜子,更不希望看到钜子与诸位墨者丧命于此……” 墨践顿时恍然,看向李合的目光愈发亲切,笑着说道:“为天下利而死,我墨徒死得其所!” 这话说得李合真不知该怎么接话,要不怎么说墨者都是一些理想化的义士呢。 晚饭过后,墨践便带着墨家弟子与李合告别,找地方歇息去了。 看着墨践等人离去地背影,李应走到李合身边,好奇问道:“我见你有意结交这些墨者,是打算将他们带到少梁么?” “唔。”李合没有掩饰,微微点了点头。 倒不是想利用墨家弟子助少梁抵挡秦军的入侵,他看中的是墨家的匠造技艺。 不夸张地说,墨家弟子大多都是十分出色的匠人,若能说服他们定居于少梁,相信少梁的匠造技艺必定会大为提高,甚至可以打造出优秀的兵器来抵挡秦国的进攻。 不过鉴于他跟墨践才见过两面,交情还不深厚,况且李合自身现如今也仅仅只是一介百人将,因此他方才并没有贸然提出邀请,准备等再相处一段时间再说。 而另外一边,在走出李合等人的视线后,亦有一名墨者来到了墨践身边,低声说道:“钜子,我方才向那些奇兵打听过了,此次他们赴洛水西岸阻击秦军,至少杀了五百余名秦军,且自身一人不损……他们运回来的缴获,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而已。” 这话一出,从旁地几名墨者皆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仅二百余名奇兵,在短短数日内狙杀了至少五百名秦军不说,自身还一人不损? “怎么可能?!” 当即有墨者提出了质疑。 但墨践却选择相信此事,一来当奇兵们返回时,他很清楚看到那些奇兵们脸上都带着笑容,丝毫没有袍泽战死地悲伤,二来,方才那位李百将也向他讲述了奇兵的不同寻常。 当时墨践只是觉得奇兵十分新奇,如今看来,这支二百余人的军队战斗力极强,无疑是少梁的精锐! 只可惜那位李百将也说了,奇兵不适用于正面作战,况且人数也过于少了,根本不足以阻挡几十万秦军。 但由此墨践也明白了一件事,即那位李百将,绝非是一名普通的百人将。 这让原本就对李合报以好感的他,再次加深了与后者结交的想法。 次日,李应带人载着那车缴获的兵器与甲胄前往北城塞,当日便又回到洛水长城的北段,不但带回来足足两车的粮食,还带来了北城塞将领布沙的称赞。 得到了足够的粮食,李合便决定再次率领奇兵队前往洛水西岸,毕竟谁也无法保证秦军几时对洛水长城发动猛攻,一旦洛水长城乃至北城塞失陷,不适用于正面作战的奇兵,为安全考虑自然也得后撤了。 鉴于此,李合当然不会浪费锻炼奇兵队的机会。 临行前,他反复叮嘱墨践:“钜子在此守城,千万不可意气用事,若战况不利,请钜子务必率其他墨者立即撤走。” 虽然墨践心中并不赞同李合的话,但也感受得到李合对他们的真情实意,遂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相告!” “保重!” “保重。” 第三十五章 秦军 八月初七,李合率奇兵队再次踏足洛水以西,回到那片实际被秦军所控制的区域,继续他们赚杀秦卒的训练。 然而奇兵们很快就发现,对比前几日,此时游荡于旷野的秦军,非但人数提高到了百人左右,警惕心也要远远超过之前。 这不,当什长韩延故技重施,带着十几名奇兵充当诱饵,去勾引旷野上的秦军时,那些秦军虽然一开始竭尽追赶,但等追到树林外时,便突然停住了脚步,一个个警惕地打量四周、张望林内动静,似乎很忌惮进入不熟悉的林中。 “怎么回事?” 见好不容易勾引来秦军百人队,迟迟不敢进林不说,甚至到最后居然放弃追赶他们,掉头离开,什长韩延不快地皱起了眉头。 留下几名奇兵放哨,韩延进入林中,将这件事禀告于李合。 李合听罢亦皱起了眉头:“莫非被我等所杀的秦卒,尸体被秦军刨出来了?” 消息走漏是不可能的,因为之前几次对秦军的伏击,奇兵们每次都是将那支秦军小队引入林中深处后全歼,且战后还逐一补刀,确保没有秦卒用装死混蒙过关。 可即便如此,在足足损失了五百余人后,秦军也应该意识到有一支队伍正在有针对地狙杀他们的斥候队,最多就是不清楚这支队伍到底是谁而已。 “去看看咱们的‘收藏’就知道了。”李应在旁提醒道。 当晚趁着夜色,奇兵们由李合与各什长率领,分散前往之前几日地伏击点,清点他们的收藏,即从秦军身上缴获的兵器与甲胄。 说实话,大部分的秦卒其实并没有什么像样的兵器,更别说甲胄,之前李合等人就远远窥见一支运粮的秦军,与其说是军卒,倒不如说是农夫,但在营外执勤巡逻的秦卒,基本上还是衣甲齐全的,因此奇兵队此前也缴获了许多兵器与甲胄。 因为无法立即运走,奇兵们便将这些缴获的战利品藏在各个林中,用树枝、泥土掩盖。 而现如今,他们的这些收藏,大多已不翼而飞,甚至于,他们刨坑掩埋的秦卒尸体,也有被刨出来后重新掩埋的痕迹。 毫无疑问,在奇兵们撤回洛水东岸地这两日里,秦军派人对这附近的树林展开了仔细的搜查,不但找到了被掩埋的秦卒尸体,也找到了奇兵们藏起来地战利品,将其中大部分给带走了。 “该死的!” “老子还指望那几件甲胄换点钱讨个婆娘呢!” 面对许多战利品地遗失,众奇兵们一个个气愤填膺,大骂秦军,却也不想想,那些东西本来就是秦军的。 而在此期间,李合则与众什长们点起一堆篝火,旋即几个人围坐在篝火旁商议对策。 倒不是说李合自己没什么主意,他只是为了锻炼这几名什长,毕竟他不可能仅满足于统率一支几百人的奇兵队,他的目标是执掌千军万马的将军,天下闻名地那种。 “你先来,李应。” “是!” 在李合的示意下,李应思忖了一下,开口道:“此次被秦军识破我奇兵的手段,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一带利于伏击的地方,也就只有这几片林子,只要秦军的将领并非蠢货,他就能猜到被他手下地斥候究竟是在哪悄无声息地中了埋伏……” “唔。” 李合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别看李应在奇兵队中个人实力仅只有中游水准,但脑子确实较一般人活络,这也正是李合提拔其为什长的原因。 或许是感受到了李合赞许地目光,李应抖擞精神,继续说道:“如今秦军已有所防备,不敢再轻易追入林中,咱们前几日所采取的手段,估计也用不了了,既然如此,咱们索性主动出击,借夜色为掩护,伏击夜间巡逻的秦军……” 这想法与李合不谋而合,他点点头说道:“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李应看了一眼有些蠢蠢欲动地韩延、吴恒几人,忽而笑着说道:“要说有什么补充,那就是咱们的行踪可能暴露了……今日勾引不成地那队秦军,回去后定会向营内禀报,说他们遇到一小队人人佩剑的士卒,故意要将他们引到林中……” “……” 韩延、吴恒等几名什长闻言对视一眼,借助火光,他们不难看到彼此脸上的无奈之色。 好家伙,这人把所有的事都说了,那他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就在韩延等人暗暗埋怨李应不地道之际,李合则是赞赏地看了一眼后者。 就如他暗中观察所得,李应是个颇有头脑的人,不枉这段时间李合有意将其当做副手培养,就连前几日返回北城塞运粮,他也是吩咐李应去办的。 “你们几人可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李合转头问韩延几人道。 韩延憋了半天,这才憋出一句:“夜间偷袭秦军,可能分散行动更加有利……” 这不废话么! 夜里寻找目标不易,难不成要两百余人为了一个目标傻乎乎地转悠?当然是分队行动更有效率。 但李合却并无不满,点点头道:“说得对。从今晚起,韩延、许武、吴恒、高允、侯赟,你们五人各带三十名奇兵,各自行动,剩下的人由我带队。” 韩延等五名什长闻言一愣,在下意识瞥了一眼李应后,若有所思的脸上稍稍露出几许兴奋。 “是!” 五人抱拳领命,旋即就在李合的示意下,各自挑选队员去了,只剩下李应、狐豨、狐贲三人仍坐在篝火旁。 “可有什么不满?”朝篝火内丢了一根树枝,李合转头看向李应。 既然韩延五人都能看懂他的暗示,李应没道理看不懂。 “怎么会?” 面对李合的询问,李应笑着说道:“我奇兵队以强者为尊,最勇猛的那人才能得到众奇兵的一致拥护,而我在奇兵队不过中流水准,硬是提拔,反而会惹来非议。不过我觉得应当锻炼一下狐豨与狐贲,狐奋也不错。” 以便日后将奇兵队打上‘李氏’的标记。 他就差没这么说了。 李合转头看向狐豨与狐贲,却见狐豨憨憨笑着,而狐贲则立刻表态道:“我听李哥的。” 怎么说呢,狐氏子弟的忠诚无需担忧,但着实是太过于稚嫩了,狐豨憨厚迟钝、狐贲冲动莽撞,这性格都不适合执掌奇兵队。 至于狐奋,先保证自身不掉到后一百名再说。 “这是自然。” 李合笑着说道,这番保证让狐豨、狐贲亦很是兴奋。 此后几日,韩延五人的分队,以及李合、李应所率领地本队,每日均在夜里出动,在夜色下搜寻那些举着火把巡逻的秦军,伺机偷袭他们,直到天边放亮,这才回到相约的那片林中,一边做饭充饥,一边相互吹嘘夜里的收获,然后吃饱饭睡上一觉,睡到夜里再次行动。 尽管秦军已有所防备,但对于这样一群来去无踪、且单兵作战能力极强的家伙,秦军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唯有加派巡逻的人手。 然而结果还是一样,照样每晚损失许多士卒。 倒不是没有秦卒在奇兵队手中幸存,主动偷袭秦军巡逻队不同于此前在林中伏击,激灵点的秦卒看到情况不对,早早便转身逃走,奇兵队自然也不敢追赶过深,免得被闻讯而来的秦军包围。 这也使得奇兵队,逐渐成为了秦军中口口相传的荒诞传闻,说是河西戎国用巫术召唤了一群鬼卒,手持鬼卒手持利剑,来去无踪,杀人于无形,一旦撞见他们,鲜有人能够逃离。 恐怕李合等人也没有想到,秦军竟然会因此出现如此荒诞的传闻。 终于,这件事捅到了秦军的主帅嬴虔耳中。 这一日,他将麾下秦将招至中军帐,当着众人的面大发雷霆:“迄今为止我军已损失了过千的士卒,然而却连是谁袭击也不得而知?!谁能告诉我,究竟是何人在不断袭击我军的士卒?” 帐下诸秦将低着头面面相觑,并非他们不尽心,实在是找不到那群来去无踪的袭击者啊。 或有一人小声说道:“据说是一群以剑为兵器的敌卒,人数可能在百人以上……” “还有呢?” 嬴虔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瞪着眼睛质问道:“对方是什么来历?魏人?戎人?少梁人?啊?” 帐下诸将低着头沉默不语。 见此,嬴虔脸上愈发恼怒。 此时在旁有一名幕僚拱手说道:“将军,有关于这些袭击者的谣言,已在军中引起不小的恐慌,或有人怀疑是河戎用巫术招来的鬼兵、鬼将,因此来去无踪……” “你也信这鬼话?”嬴虔冷笑道。 那幕僚摇摇头,正色说道:“在下只是觉得,即使大军未至,我等亦不应再拖延下去,应立即对河戎的北城塞用兵,尽快将其攻陷,重挫河戎士气。袭击我军将士的‘鬼卒’自然不可能是真的鬼卒,但几日下来搜寻未果,可见对方十分善于此道,与其花费精力在这些旁枝末节的人身上,不如尽快攻陷北城塞。……这才是当务之急。” 嬴虔捋着胡须沉思了片刻,旋即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如你所言……传令各营士卒,明日攻打洛水要塞……” 说着,他转头看向帐下诸将,语气加重,沉声喝道:“定要攻陷此城!” “遵令!” 帐下诸将一脸肃穆地抱拳应道。 第三十六章 洛水长城之战 八月十二日,奇兵队发现秦军忽然出现了异动。 得到禀告的李合快步走到林外,爬上从旁的树,站在枝干上眺望远处。 此时他便看到约一里多里外,有不计其数的秦军正直奔洛水长城的方向,数量之多,仿佛涨潮一般。 饶是奇兵们这段时间伏击、袭击秦军屡屡得手,且自身一人不损,内心又稍有膨胀,此刻看到那壮观的一幕,心中亦充满了震撼。 那究竟有多少数量的秦军? 五万? 十万? 谁也说不清楚,奇兵们只知道,他们这段时间击杀的上千名秦军卒,在如此规模的秦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看来秦军要攻洛水长城了。” 李应不知何时爬到了另一侧的树干上,眺望着远处对李合说道,语气有些置身事外的意味。 李合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心中忽然想到了洛水长城北段的墨践等人。 尽管前几日临行前,李合就已经反复劝告、反复叮嘱墨践,劝说后者在事不可违时带着其余墨者撤退,但那位钜子是否会听取他的建议,这件事李合也不敢保证。 毕竟墨家弟子是出了名的死脑筋,为了心中的信念可以赴汤蹈刃、死不旋踵,他们在协助小国抵挡大国的进攻时,表现犹如死士一般,人在城在、城破人亡,绝不苟且偷生。 这些墨者壮慨事迹,固然让墨家以及墨者名扬天下,但反过来说,墨家现如今的式微,跟这些墨者不计自身利益大量为小国牺牲的壮举,亦无不关系。 李合还打算将墨践拐到他少梁去呢,自然不能坐视这位钜子与其他墨者白白战死于洛水长城。 想到这里,李合立刻对奇兵队下达命令:“所有人立刻随我回洛水长城,此次很有可能要正面抵挡秦军一阵,你等诸人都做好准备!” 不是说我奇兵队不参与正面作战么? 众奇兵们面面相觑,脸上满是惊讶与意外。 “是为了那位钜子么?” 什长韩延仿佛猜到了几分,试探道。 “唔。” 李合亦不隐瞒,点点头如实说出了心中的打算:“墨家精于匠造,是故我有心将那位钜子请到我少梁去……我少梁国小,但倘若能得到墨家技艺的支持,或能因此变得强大。” 众奇兵们顿时恍然。 他们大多都是少梁人,自是希望少梁能变得强大,不再受秦国的威胁,自然也支持李合的决定。 只不过…… 或有一名奇兵试探问道:“百将的意思是,我等只需保护那些墨者撤离即可?” “不错!”李合点点头做出了正面回答:“保护好那些墨者,然后尽快撤离!” “若那些墨者不肯随我们撤离呢?”什长高允皱着眉头又问道,显然他也听说过墨者的固执。 李合简洁明了地做出了回答:“打昏抗走!” “哈哈——” 粗暴的回答,众奇兵们忍不住笑了出声。 “还有疑问么?” “没有!” “好,出发!” “是!” 在李合的命令下,二百余名奇兵抛下随行的粮车与战利品,直奔洛水长城的北段。 原本秦军并没有在意奇兵们藏身的林子,可当李合带着那二百余名奇兵走出林子,直接暴露于旷野之上时,只要秦军不瞎,自然就能看到李合一行人的身影。 与其他军队不同,奇兵队并未配制长兵器,取而代之的是人手一柄利剑,这个区别让秦军一下子就辨认出来了。 “持剑鬼卒!是河戎用巫术招来的持剑鬼卒!” “什么?那群鬼卒?在哪?” “那群鬼卒竟能在白昼四处活动么?” 远远注意到奇兵队的一部分秦军们当即放缓脚步,有的甚至停了下来,脸上露出几分惊恐。 这些秦军士卒影响到了秦军的行军,以至于率军的秦将很快就注意到了那一块,不悦斥道:“那边怎么回事?为何止步不前?” 话音刚落,就有传令兵前来禀告:“启禀将军,我军左前方发现河戎鬼卒的踪迹,士卒们心生恐惧,故而放缓了行军速度……” “河戎鬼卒?”那秦将眯着眼睛看向大军地左前方,果然隐隐约约看到一行人影,似乎也正朝着洛水长城的方向而去。 见此,那秦将冷笑一声道:“什么鬼卒?装神弄鬼罢了!……那分明就是一支敌军!” 说罢,他当即派出一名千人将,率军去追击那支所谓的河戎鬼卒,而他所率其余军队,则继续直奔洛水长城方向。 很快李合等人就发现了身后的追兵,足足一千名秦军士卒。 若换做在平日,他倒是不介意陪这支千人的追兵玩玩,看看这支队伍能在他们奇兵的偷袭与伏击下幸存多少,但此刻他却没有这个兴致。 “加快速度,甩掉他们!” 李合沉声下令。 听到李合的命令,奇兵们加快行军速度,相比一口气能奔三十里地的奇兵,身后的秦军追兵显然没有经受过这方面地训练,一炷香不到的工夫,就被奇兵们拉开了两里多地,几乎连人影都看不到了。 “该死!跑这么快?” “当真不是河戎招来的鬼卒么?” 在那名秦军千人将骂骂咧咧之际,其余秦军士卒则是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甚至于有人长长松了口气。 倒不是畏惧奇兵队,而是恐惧对方并非活人。 大约半个多时辰后,李合便率奇兵队赶回了洛水长城北段。 此时在洛水长城北段的河戎驻军,也已发现了秦军大规模出动的迹象,整个驻地敲响了警钟。 鉴于事态紧急,李合也不绕路,直接就带着奇兵队跳入洛水,游到了河对岸。 所幸前几日奇兵队带回了许多从秦军身上缴获的甲胄与兵器,使得驻地的河戎驻军都记住了这支人人佩剑的斥候队,因此倒也没有人用弓弩朝他们射击。 “李百将。” 看着李合等人一个个爬上河岸,浑身湿漉地朝这边走来,墨践带着几名墨者走上前,表情有些古怪地说道:“贵军真是让人……印象深刻。” 李合可没有心思与墨践开玩笑,抓住后者的手腕便将其拉到了一旁,小声说道:“方才我亲眼所见,秦军倾巢而动,派出了不下五万军队,显然是打算一鼓作气突破洛水长城……今日这边的驻地注定已无法保全,请钜子立刻随我等一同撤离。” 墨践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百人将居然是专门为了他们而回来的,这让他心中颇为感动。 但他并没有答应,摇摇头说道:“我墨徒前来河西,就是为了遏阻秦国东扩的野心,如今这座营地尚能防守,我墨徒岂能不战而逃,败坏此地士卒的士气?” 他说得倒也没错:秦军攻城在即,若奇兵队与墨者率先后逃,其他河戎士卒会怎么看?他们还有士气防守这段长城么? “要动手么?” 在墨践走向长城,准备上城墙抵抗秦军进攻时,什长韩延、吴恒二人走到了李合身边,小声询问,看要不要将那些墨者通通打晕抗走。 李合思忖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他们仍以为这座营地能抵挡秦军的攻势,此时若咱们强行将人带走,非但河戎的士卒会以为咱们倒戈,恐怕那些墨者也不会领情……” “那怎么办?”吴恒皱眉问道。 李合想了想说道:“先观望一阵。” 韩延、吴恒二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不多时,这座营地的营将便找到了李合,带着几分刻意流露的善意对李合说道:“李百将,秦军大举进犯、情况紧迫,请李百将与你手下的兵卒务必要协助我营防守……” 李合可不会因为对方给个好脸色就叫奇兵们豁出性命协助守城,闻言平静说道:“我等乃是少梁派来斥候队,任务仅探究秦军的实力,这件事此前得到了布沙将军的理解与认同。倘若营将有什么要求,请出示贵国布沙将军或我少梁翟虎司马的命令!” 听到这话,那名营将顿时面色一沉,神色不渝地盯着李合,旋即见李合不为所动,他这才冷哼着转身离开。 “叫犯人们上城墙参与防守!” 在转身离开的那一刻,这位营将便暴露了本性,下令麾下河戎士卒强行将一部分苦力带上长城,强迫他们一同守城。 看着那些苦力面色悲苦地被驱赶到长城上,李合微微摇了摇头,亦登上了长城,来到了墨践等几名墨者身旁,诚恳地对墨践说道:“我奇兵不擅正面作战,因此我不会拿我手下人的性命来冒险,但我可以陪钜子、陪诸位战至最后一刻……” “李百将……” 墨践闻言不禁动容。 他方才也听到了李合与那名营将的对话,自然知道眼前这位李百将其实没有必要陪他们冒险。 李合抬手打断了墨践的话,旋即正色说道:“不过我也希望钜子答应我一件事,倘若事不可违,请钜子与诸位墨者务必要听从李某的指示,莫要白白牺牲性命……诸位皆是有出色匠造技艺的学者,但并非精于作战的士卒,今日即便折损一人,在李某看来亦是莫大的憾事。” 墨践与几位墨者闻言再次动容,在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墨践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我答应!” 总算是说服了这帮死脑筋地墨者,李合亦是松了口气。 他转头看向洛水西岸,只见在那片广阔地荒野上,不计其数的秦军正犹如潮水般涌来,让人看得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第三十七章 洛水长城之战(二) 秦国士卒的实力如何? 在近期时间伏击、偷袭秦军士卒的同时,李合亦时不时地观察秦国士卒的实力。 平心而论,秦国士卒的身体素质普遍不算强悍,也就是「20」至「40」之间的水准,上限与魏国、少梁、河戎三地的正军士卒差不多——可别小看少梁、河戎二国的士卒,二国的军队可是师承魏国的。 但不可否认,秦国士卒确实要比魏国、少梁、河戎三国的士卒凶狠、果决。 比如前一阵子被他们引诱伏击的几队秦军,那些秦国士卒在注定无法突围的情况下,亦不投降,反而凶猛地攻向众奇兵,大有一副亡命之徒的气势。 若非这些人碰到的都是善于单兵作战的奇兵,换做一般军队,恐怕就会因为这些秦卒死前的反扑而出现伤亡。 据李合所知,这些秦国士卒凶狠、亡命的气势,是被秦国新颁布的《军功爵法》与《连坐法》带起来的,在明确的赏罚制度的刺激下,秦国的士卒好似一个个都都变成了亡命之徒,悍不畏死。 倘若说单个豁出性命的人是可怕的,那么一支豁出性命的军队呢?一个豁出性命的国家呢? 无疑都是愈发可怕的存在,让人忌惮。 “准备放箭!” 洛水长城上响起了一名河戎将官的喊声,打断了李合的思绪。 从其甲胄胸前的标记来看,那应该是一名五百人将。 回过神来的李合放眼望向洛水西岸,此时他便看到,洛水西岸的旷野上遍地都是秦军士卒,数量之多,简直让人绝望。 对,多! 除了凶狠、悍勇以外,人数众多这也是秦国军队的一大特点。 不同于崇尚精兵路线的魏国与效仿魏国的少梁与河戎,秦国军队的入伍标准似乎门槛很低,哪怕是在李合看来仅有「20」武力的人在秦军中亦不少见,整支军队看起来良莠不齐,但相应地,秦军的数量也因此扩张到了一个让人近乎惊恐的数字。 庞大的兵力,再加上凶狠、悍不畏死的气势,这决定秦军根本不需要走精兵路线,哪怕是良莠不齐的军队,亦能对诸国造成极大的威胁。 “放箭!放箭!” 随着那名五百人将的下令,城墙上的河戎弓弩手发动一波齐射。 不可否认这次齐射对不少秦军造成了伤亡,但对于那仿佛潮水般的秦军而言,这点伤亡简直不值一提。 嘭! 嘭嘭! 一架架攻城用的长梯被秦军丢入洛水,旋即,不计其数的秦军跳入了洛水,手抓着浮在水上的长梯,泅渡到了东岸。 看到这一幕,长城上的河戎士卒与犯人们立即就慌了。 “秦军过河了!秦军过河了!” “快放箭!快放箭!” “准备白刃!所有人准备白刃!” 李合皱眉看了眼乱糟糟的长城,一边拔出利剑,一边转头看向墨践等墨家弟子,却见他们手持长戈与木盾,已做好了御敌的准备。 砰! 砰! 一架架长梯率先架在洛水长城外侧,旋即,一名名神色凶恶、狰狞的秦军士卒便登上了梯子。 “阻止他们!” “不要让他们上来!” 长城上的河戎士卒叫喊着,用手中的长戈刺向底下的秦卒,而底下的秦卒,亦高举长戈做出反击,一时间金属交击声不绝于耳。 不得不说,秦军的悍勇着实令人咋舌,就李合亲眼所见,一名秦卒不顾肩膀处被长城上的河戎士卒用长戈刺伤,硬是咬牙踩着梯子强攻上来。 可惜这名秦卒运气不佳,正好撞到李合这边。 倒不是李合动了手,而是他身边的墨者,几名墨者用一根前段分叉的推杆,将长城外那架长梯给推翻了,可怜那名秦卒付出了重伤的代价都没有爬上长城,最终与那架长梯一同摔在地上,旋即便被长城外的人潮所淹没。 见李合转头看向几名墨者手中的长杆,墨践解释道:“此乃‘钩拒’,最早用于南方水战,然亦可用于守城。” 李合一眼便看出了那钩拒的便利,不禁称赞道:“墨家善守,名不虚传。” 听到这话,不知为何墨践的笑容有些勉强。 然而遗憾的是,秦军的攻势并不会因为区区一件守城利器便遭到阻碍,哪怕墨者们这段时间为营内的河戎士卒打造了不少钩拒,而眼下长城上的河戎士卒与犯人们,也正在利用这件守城利器来阻止秦军的攻势。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有越来越多的秦卒泅渡渡过了洛水,秦军的攻势变得愈发凶猛。 更有甚者,李合还看到河对岸有一群好似匠人打扮的人,正在一队秦军的保护下搭建浮桥。 一旦浮桥建成,秦军的攻势无疑便变得愈发凶猛。 “公输家……” 墨践亦注意到了那群匠人,在李合印象中一向亲和、爽朗的他,罕见地露出了阴沉的表情。 与在旁的墨者,他们看向那些匠人的眼中亦仿佛冒出了怒火,好似在看待为虎作伥的恶人。 这也难怪,墨家与早已投奔了秦国的公输家,那可是相斗了百年的老宿敌了。 很快,那座浮桥便搭建完成了,不计其数的秦军沿着这座浮桥来到了河对岸,参与了对洛水长城的进攻。 在一声声惨叫中,长城上的河戎士卒与犯人们不断减员,而秦军们凭借人数优势与悍不畏死的气势,硬生生挤上了城墙。 见此,墨践轻吸一口气,准备带着墨者上前,却见李合伸手拨到身后,率先提剑上前,唰唰两剑便劈死两名试图攀爬上来的秦卒。 可惜李合终归只是一个人,只有一把剑,哪怕他能一剑砍翻一名士卒,也无法彻底挡住秦军的攻势。 好在他身后还有墨践等墨家弟子,诸位墨者手持木盾与长戈,坚定地站在李合身旁。 说实话,李合并不希望这些墨家弟子参战,见墨践带着一干墨者前来相助,便想要开口劝说他们后退,没想到墨践却抢先说道:“李百将愿意与我墨徒同进同退,我等岂能让百将孤身奋战?” 『要不是你们,我早就带人撤了……』 李合暗自叹了口气,点点头道:“你们防守,我来杀敌。” “好!” 墨践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 在李合与墨家弟子的相互配合下,秦军迟迟无法攻破这块约几丈的长城,试图攀爬上城墙的秦卒,无一不是被李合所斩杀。 可长城上其他区域,却不断失守,攻上长城的秦军,反过来压缩河戎士卒的立足点,杀得后者节节败退。 看到这一情况,李合意识到他们必须得撤了,再不撤,别说墨践等墨者一个跑不掉,就连他,多半也要死在这里。 想到这里,他一剑斩杀面前试图攀爬上来的秦卒,抓住墨践的手臂对其喊道:“撤!必须要撤了!” 墨践转头看向四周,眼眸中露出几分犹豫之色。 “钜子!”李合喝道。 墨践浑身一震,在咬咬牙后,终于重重点了下头。 李合见此松了口气,连忙说道:“快!下长城,向我的人那边靠拢,我来断后!” 从旁几名墨者纷纷看向墨践,却见墨践点头道:“听李百将指示。” 听到这话,诸墨家弟子不再犹豫,纷纷撤下长城。 而此时,最后幸存的那些河戎士卒也无力再阻挡秦军的攻势,纷纷转身跳下长城,亡命逃跑。 从始至终,也不见方才下令的那位五百人将出面喝止,也不知是逃了,亦或是战死了。 整条防线,就此全面崩溃,幸存的河戎士卒与被胁迫上城墙防守的犯人,争相逃亡。 在这份混乱下,李合亲自断后,护送着墨践与其他几十名墨家弟子一同撤离。 秦军当然不会放过李合这一行人,在突破洛水长城后,纷纷杀向李合。 面对数以千计的秦军,李合面不改色,左手提着长戈横扫,右手持剑砍杀,仅眨眼工夫便连毙十几人,饶是秦军一个个悍不畏死,一时间亦被唬得不敢上前。 “李百将!咱们来接应你了!” 随着一声大喊,李应、韩延、吴恒等人率领着奇兵队赶来接应。 看到这些手持利剑的奇兵,许多秦军士卒先是一愣,旋即惊恐地叫唤起来。 “鬼卒!” “河戎鬼卒!” 什么?鬼卒? 李合也好,其他奇兵也罢,脸上均露出不解的神色。 就在这时,一名秦军的千人将挤开人群来到了最前方,只见他目视着正缓缓后撤的李合等人,沉声喝道:“什么鬼卒,分明都是活人!活人有何可惧?随我杀了他们!” 说罢,他带头杀向李合等人,手中利剑直接朝着后者的脑门劈了下去,其他秦军见此,亦纷纷涌了上来。 “叮!” 李合挥剑反击,一剑震得那名千人将虎口发麻、身形跄踉,尚还来不及站稳,就被李合趁机欺身上前。 眼见李合作势就要挥剑砍向自己,那名千人将心中大骇,慌忙再次挥剑试图逼退李合,却见李合不退反进,左手舍弃长戈、一把抓住那千人将的手腕,顺势绕至背后,用右手的利剑噗嗤一声刺穿了其后背,使剑刃整个贯穿身体。 “千人将!” 周遭的秦卒们惊呼出声,一脸惊骇。 谁能想到他秦军的一位千人将,竟在瞬息之间就被那疑似‘鬼将’的人所杀。 噗—— 李合抽出的剑刃,带起一丝鲜血。 他面无表情,虎目扫过周围的秦卒,缓缓抬起持剑的右手,平举指向众秦卒,缓缓平移。 “追赶者,死!!” 诸秦卒不知对面到底是人是鬼,面面相觑,竟不敢逼近。 第三十八章 回国 『ps:感谢“”一万币打赏!~另外,今天中暑了,躺了一天,又一次晚更了。』 当日,面对秦军发起的全面进攻,整个洛水长城防线很快便全部沦陷,突破防线的秦军兵锋直指北城塞。 但只有攻陷了北城塞,秦军才能毫无忧虑地对进攻河西戎国的都城临晋。 下午未时前后,秦军主帅嬴虔派使者劝降北城塞,然北城塞守将布沙拒不投降,驱逐使者表明态度,这让嬴虔颇为恼怒。 期间,或有将领上报道:“将军,进攻洛水长城北段的军队上报,他们在当地发现了那支‘鬼卒’的踪迹……” “呵。” 嬴虔嗤笑道:“什么鬼卒?不过是装神弄鬼罢了……对方是什么人?” 那名将领禀告道:“据打听所知,那支人人持剑的部队,乃是少梁派来打探我军虚实的斥候……” “斥候?少梁的斥候?” 嬴虔脸上露出几许不可思议之色。 他原以为那支‘鬼卒’乃是魏国派来的精锐,没想到居然是少梁的斥候……少梁,几时有了如此厉害的部队? 惊讶归惊讶,但嬴虔也没有太过于在意,毕竟在剥掉了‘河戎鬼卒’这层荒诞的外衣后,那支所谓的鬼卒,也不过就是一支二百余人部队罢了,又如何能对他秦军造成什么威胁? “先灭河戎,再取少梁!” 当日嬴虔在临时搭建的帅帐里对麾下秦将下达了命令。 而与此同时,李合与其麾下奇兵,已保护着墨践等墨者从洛水长城北段撤到了河西戎国与魏国合阳邑的交接,准备就此返回少梁。 虽说李合也有心旁观秦军对北城塞、甚至对临晋的攻势,但仔细想想也没有什么意义:没有魏国的援军,河西戎国注定抵挡不住秦军的攻势,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早早回到少梁,与翟虎商议一番。 不过在此之前,李合得说服墨践与他们一同撤往少梁。 当晚,当众人在附近一处林中歇息时,李合向墨践提出了此事。 原本李合以为还要花点精力劝说墨践,没想到墨践却爽快地答应了,这让李合有些意外。 其实对于墨践等墨者来说,他们此番协助河西戎国抵挡秦国的进犯,只是想要遏制秦国东扩的野心,希望让秦国遭到惨败来警告那些肆意进攻小国的大国,因此,无论是在河戎,亦或是在少梁,在他们看来其实并无所谓。 鉴于此前李合对他们墨者释放的善意,墨践与其他墨者自然不会拒绝这位李百将的邀请。 怀着有些激动的心情,李合带着众人于次日踏上了返回少梁的道路。 途中,墨践与其他墨者难免也注意到了奇兵队的不同寻常。 说实话,墨家弟子其实也擅长徒步跋涉,尤其是在吃苦耐劳方面,一般军队甚至还不如墨者,但是在这段旅途中,墨家弟子却隐隐有些跟不上奇兵队,这让墨践等墨者暗暗称奇。 而对此李合亦不隐瞒,将奇兵的定位、训练一五一十地告诉墨践,让墨践等人大感新奇,毕竟当世从未出现过似奇兵这样的兵种。 在经过两日的急行军后,李合一行人便从魏国合阳邑回到了少梁,回到了韦营。 在李合与奇兵队返回韦营时,整个韦营都沸腾起来,非但韦诸亲自出营相迎,就连营内的士卒也纷纷自发出来相迎。 当得知奇兵队二百零五人竟无一人折损,甚至还在战场上杀死了超过千名的秦军时,向来严肃的韦诸难以掩饰心中的兴奋与喜悦,对李合亦是愈发器重。 期间,李合亦将墨践等墨者介绍给了韦诸:“营将,这位是我等在河戎结识的墨家钜子墨践,钜子,这位是我韦营的营将。” 虽说墨家如今式微,但毕竟是曾经的显学,韦诸给予了墨践高度重视,郑重其事地与后者见礼:“韦诸见过钜子。” 墨践也已得知眼前这位营将便是李合的上司,同样给予韦诸高度尊重:“墨践见过营将。……此次若非李百将相劝,恐怕我等已死在洛水长城。” 韦诸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李合,旋即便笑着邀请墨践等墨者进营,吩咐丘洪准备肉食,款待众墨者。 期间,韦诸则单独将李合唤到了中军房,询问起秦军的状况。 “不容乐观。” 李合沉声回答道:“尽管我奇兵队此次得到了一些磨炼,但秦军体量太过于庞大,区区千余人的损失,根本不痛不痒……那日秦军对洛水长城发动攻势,出动的秦军数量仿佛江海,至少有十万之众,甚至更多……” 韦诸听得心情沉重,又问道:“你觉得河戎可以支撑多久?” 李合摇摇头道:“或许就像翟司马当日所言,恐怕撑不过一月。” “一个月么……” 韦诸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半晌皱着眉头说道:“你随我一同去芝阳,将你亲眼所见告诉翟虎大人。” “是!” 当日,李合吩咐李应招待墨践等人,而他则跟着韦诸,一同前往芝阳,见到了翟虎。 从韦诸口中得知李合与奇兵队在战场上的表现,翟虎也是十分赞赏,笑着说道:“杀敌千余,自身一人不损,这可是相当了不得的功绩啊,韦诸,区区百人将,太过埋没李合了。” “翟虎大人说的是。” 韦诸笑着点了点头。 此前他倾向于压一压李合的军职,不希望后者升职太快,其实是希望李合得到更多的磨炼,但现如今观奇兵队在战场上的表现,足以证明李合有能力单独领兵,再者,奇兵们对李合也是愈发拥护,在这种情况下,韦诸自然也乐得提升李合的军职,毕竟李合也是他的爱将。 思忖了一下,韦诸转头对李合说道:“既然如此,我先提你为五百人将……” “才五百人将?”翟虎在一旁替李合鸣不平道。 对此李合倒并无不满,因为他也觉得,就奇兵队这次的功绩,五百人将的职位刚刚好,若一下子提升为千人将,反而可能让人说闲话。 说实话,凭翟虎与韦诸对他的器重与照顾,军职的高低其实对于李合而言也不是那么重要。 此前他只是一个百人将,不照样统率二百余名奇兵么? 更别说秦军在攻灭河西戎国之后,下一个目标肯定就是少梁,李合有的是立功升职的机会,何必给人留下迫不期待的印象? 旋即,三人便又谈起了秦军的事,当李合将他在洛水长城一带的所见所闻告知翟虎后,翟虎久久沉默不语。 谁都明白,倘若魏国还不出兵,他少梁很快就会面临如今河西戎国的处境。 问题是…… “魏国那边,还未有什么表态么?”李合试探问道。 翟虎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语气有些异样地说道:“魏国……其与赵国的战争亦不乐观,尽管取得了上风,但赵人不知中了什么邪,就是不肯派使者乞和,国内预期魏赵之战恐怕短期内无法停歇了……” “那……”李合面色微变。 仿佛猜到了李合的想法,翟虎语气沉重地说道:“唔,魏国可能不会派援军支援河西了……” 听到这话,韦诸亦是面色微变,惊骇说道:“魏国莫不是准备放弃河西?” “说不准……”翟虎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 见此,韦诸又问道:“那魏国的合阳邑呢?元里呢?这两处怎么办?” 合阳邑,乃是位于少梁国与河西戎国之间的魏国城邑,一定程度上隔开了少梁与河西戎国的联系;而元里则位于芝阳西侧的高丘上,向东可以俯视少梁,向南可以俯视河戎国,向西可以俯视秦国动静,是一座战略战略意义重大的城池。 只要不是特殊情况,魏国肯定不会放弃合阳、元里二城。 听到韦诸的问话,翟虎捋了捋胡须道:“暂时还不知魏国的打算,但……倘若魏国准备放弃河西,放弃河戎与我少梁,那么,合阳与元里对于魏国,恐怕也不是不能舍弃……” “怎么会?”韦诸失神道:“只不过是一个赵国而已……” 他无法想象,身为天下霸主的魏国,居然会被区区一个赵国拖住。 赵国固然也是大国,但魏国可是天底下最强大的国家,别说一个赵国,就算是两个赵国,魏国也有将其击败的实力。 但问题就在于,如今不止一个赵国试图将魏国从霸主的位子上拽下来。 在沉默了半晌后,翟虎沉声说道:“据魏国那边送来的消息称,此次赵、秦、齐三国似乎私下联手了……” “齐?”韦诸面色顿变,惊骇道:“怎么连齐国都……” “还不清楚。”翟虎摇了摇头,在看了一眼李合后,解释道:“齐国乃是东方的大国,实力与秦国不相上下,不逊魏国几分,前阵子魏国得到消息,齐国准备派军队支援赵国……甚至于就连韩国这个魏国的盟国,亦传出有秦、赵、齐诸国使者展开劝说的谣言……魏国已联系了驻韩国的使者,叫其劝说韩王一同攻打赵国,但目前还未得到什么消息。” “魏国被针对了?”李合皱眉问道。 “应该是……”翟虎惆怅地点了点头:“魏国坐在霸主这个位子上太久了,想来诸国……” 说着他嗤笑了一下,笑声中带着几许自嘲:“或许这次,我少梁要独力面对秦国了……” 李合大概能明白翟虎的心情。 乍看是魏国遭到了大国的针对,但遭殃的却是河西戎国与他少梁。 没有魏国的支援,少梁挡得住秦军么? 当前河西戎国的境况,已经做出了回答。 第三十九章 回国(二) 怀着复杂的心情,韦诸与李合在翟府用过晚饭,才返回韦营。 回到韦营的那一刻,韦诸对李合说道:“给奇兵们放几日假,叫他们回家中看看罢,顺便你也可以回一趟东梁,跟与你交好的狐氏一族交代几句。” 李合明白韦诸的意思,默默地点了点头。 回到营内后,李合将韩延、许武、吴恒、高允、侯赟五人唤了出来,平静地告诉几人,他已被提为五百人将。 韩延等人纷纷开口恭贺。 “恭喜百将……不,如今应该称呼五百人将了!” “李五百……哈哈。” 也难怪五人如此高兴,毕竟李合升了职,就意味着他们也能升职了,否则李合将他们五人单独叫出来做什么? 期间,吴恒看李合兴致不高,不解问道:“李百将,发生什么事了?” 李合沉思了一下,决定不隐瞒这群手下,沉声说道:“今日,营将与我去见了翟司马,据司马所言,魏国还未结束与赵国的战争,暂时无力支援河西,这意味着,我少梁可能将单独面对秦军……” 韩延五人闻言纷纷色变,面面相觑。 其实他们倒不是很惧秦军,关键在于少梁——若这个国家都不在了,那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看着面面相觑的五人,李合皱着眉头说道:“此事暂时莫要透露给营内一般士卒,叫我奇兵队的人心里有个数就行了。……对了,为了表彰我等在战场上的表现,营将让我放奇兵队几日假,让他们回家看看家人。就三日,明日奇兵队暂时解散,各自回家看望家人,三日后于营内集合。” “是!” 刚被提拔为百人将的韩延五人抱拳领命,原本升职的好心情,被‘少梁可能要独自面对秦军’这个噩耗弄得荡然无存。 亲眼见过秦军规模的他们,自然明白少梁独自面对秦军将会是怎样一种情况。 看看眼下河西戎国的处境就知道了。 很快,这两件事就传遍了奇兵队。 虽然有不少人对少梁日后的处境感到担忧,但不得不说,奇兵们对此的承受能力,确实要比一般士卒强得多,这大概与他们之前在战场上建立的自信有关。 次日,李合带着李应、彭丑、狐豨、狐贲、狐奋几人,一同离开韦营前往东梁城,墨践等墨者在收到李合的邀请后亦欣然陪同。 得知李合一行人回到城内,狐氏一族十分高兴,狐老与狐费带着狐氏族人在街口相迎,将众人请到了大屋,设宴款待。 期间,李合亦郑重介绍了墨践等一干墨者,狐老与狐费不敢怠慢,连忙见礼。 墨践等人得知狐氏是与李合相好的家族,自然也表现地颇为亲近,双方相谈甚欢。 当晚的宴会,既是为了祝贺李合升任五百人将,也是为了招待墨践等墨者,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宴会过后,狐费亲自为墨践等人安排住处,而狐老则将李合请到了他居住的屋子。 此时李合有点不好意思地对狐老说道:“这次我未将狐豨几人提为百人将……” “诶。” 狐老摆摆手,表现地十分理解:“那几个小子还欠磨炼,叫他们身居高位,未必是一件好事,叫他们多在你身边锻炼锻炼。” 不得不说,狐老也好、狐费也罢,父子二人一点都不在意这件事,因为他们知道李合不会亏待他狐氏子弟。 相比之下,狐老更在意的是秦军的威胁。 在邀请李合于屋内的桌旁坐下后,狐老皱着眉头问道:“阿合,秦军到底是怎么情况?” 李合自是不会隐瞒,将所知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狐老,甚至将翟虎透露给他的消息也告诉了狐老,只听得狐老眉头深皱,半晌后才问道:“如你所言,少梁挡不住秦军?” “恐怕很难。” 李合如实说道:“河戎也好,少梁也罢,此前二国抵挡秦国的底气在于魏国,如今种种迹象表明,魏国可能无法出兵增援河西,我看少梁……” “这可如何是好。”饶是以狐老的阅历,此刻亦露出了浓浓的担忧之色。 毕竟他狐氏是被魏国‘西迁’过来的,说是抛弃也不为过,一旦少梁果真遇到了覆灭的威胁,他狐氏肯定无法再逃至魏国——至少魏国不会将令狐邑那边原本属于他们的田地还给他们。 没有居所,没有田地,即使狐氏重新逃回魏国,也不过就是一群流民,如何能养活族人? “当真一点希望都没有么?”狐老面色难看地问道。 李合想了想说道:“倒也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只要少梁能表现出顽强……秦国是一个志在取代魏国成为天下霸主的大国,而少梁只是一介小国,倘若少梁能表现出让秦国损失惨重的意志,我想秦国也不会愿意为了吞并一个小国而令他们失去问鼎天下的机会,因此关键还是在于少梁国君的态度。” 听到这话,狐老的面色稍稍变得好看了些,点点头道:“你说得在理,那么这少梁的国君,目前是什么态度?” “这个我也不知。”李合摇了摇头。 说实话,他来少梁的日子已经不短了,但对于少梁的国君,他却一无所知,甚至于,翟虎、韦诸也从未在他的面前提及过。 怎么说呢,总感觉少梁的国君存在感很低,远远不如东梁君王燮。 至少李合曾多次见翟虎称那位东梁君为老匹夫。 狐老拄着拐杖沉思了片刻,忽然郑重地对李合说道:“老夫觉得,此事还得你出面打探……那翟虎对你颇为器重,你可以试试能否说服他。如你所言,若少梁不能表现出顽强,令秦国知难而退,这个国家必将被秦国吞并,介时……” 说到最后,他惆怅地叹了口气。 不得不说,其实对于狐氏而言,投靠秦国也是一个选择,问题就在于,秦国是否愿意接纳他们?倘若秦国不愿像少梁这样接纳他们,不愿给予他们土地,那么投靠秦国就没有任何意义。 狐氏虽小,却也是一个有近百户族人的氏族,必须拥有大片的土地才能养活族人。 “我明白了。” 李合点点头道:“明日我再去见一见翟司马。” 狐老点点头,旋即伸手搭在李合肩膀上,郑重其事地说道:“无论结果如何,我狐氏都将与你一同进退!” 李合亦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除了李应与彭丑,他最信得过的便是狐氏一族,哪怕狐老不说这话,他也相信彼此间的信任。 此时,狐费也已安顿好墨践等墨者,来到了狐老的屋内,于是李合便又与狐费聊了片刻,随后才告辞离去,返回他自己的屋宅。 也不远,就在狐氏大屋的隔壁,几十步的距离而已。 当晚,尽管李合心事重重,但晚上这一觉倒是睡得不错,一觉睡到天亮,大概是因为终于摆脱了彭丑、狐豨的呼噜声。 不知不觉间,李合忽然听到院内传来啪地一声。 他警觉地睁开双目,左手下意识摸向他摆在榻旁的佩剑,直到他睁眼看到屋顶,这才自嘲地一笑:这是在狐氏一族的居地,能有什么危险。 他翻身下榻,从窗户往外一看,这才看到院子里有个小丫头,正吃力地举着一把斧头在那劈柴。 他一眼就认出这丫头便是当初他与李应几人从狼口救下的狐月。 “阿月,你干嘛呢?”李合打开了屋门,跟外头的小丫头打了声招呼。 “呀。” 阿月吃了一惊,本就举得吃力的斧头,一下子就劈歪了,啪地一声砍在底下的木桩上,劈歪的那截柴打着滚飞了出去。 “李哥,你醒了?” 抬头一瞧李合,小丫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听说李哥你要回来住几日,我来看看是不是有我能帮忙的……呀,饭烧糊了。” 看着那丫头大惊失色地跑进了厨房,李合哭笑不得摇了摇头。 忽然,他心中微动,走到屋内的桌旁,用手指在桌上划了一下。 狐费给他安排的这座小宅,他从未住过,但从屋内的状况来看,显然是有人经常帮他打扫。 回想起方才那冒失的小丫头,李合不难猜测究竟是谁。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声问候:“李百将?李百将是住在这里么?” 墨践? 李合辨认出是墨践的声音,当即走出屋外,旋即便看到墨践正站着院外往院内张望。 “钜子。” “李百将。” 见到李合,墨践脸上露出几许笑容,旋即在李合的邀请下推开院门走了进来,笑着说道:“我听说李百将今日准备前往劝说贵国的翟司马,坚决抵抗秦军不久之后的进犯,墨践希望能与李百将同行。……既是为了报答李百将之前的恩情,也是为了阻遏秦国的野心,我墨徒都愿意与少梁并肩作战,虽死不悔!” 李合自然相信墨践的承诺,但他摇摇头说道:“我邀请钜子与诸墨者前来我少梁,只是想借助贵方的技艺对抗秦国,并非希望墨者为我少梁牺牲……就如我当日所言,诸位皆是出色的匠人,牺牲在战场上,实在太可惜了。” 墨践笑着点点头,旋即正色说道:“我明白李百将的意思,但……恕我直白,少梁只是一个小国,想要说服贵国的君主对抗秦国,我想并不容易,我墨家如今虽然式微,但好歹还有些名气,或能起到一些作用。” 不等李合开口,他便又神色严肃地说道:“不止是为了少梁,这也是我墨家的主张,似秦国这等肆意进攻小国的大国,我等必须遏制其野心,否则天下将永无安宁!” 墨践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李合自然也不好再推辞。 当日,李合便带着狐豨,带着墨践等墨者一同前往芝阳,求见翟虎。 在向翟虎介绍了墨践等人后,李合道出了来意,将他之前对狐老所说的那一番话告诉了翟虎。 翟虎听得很是惊讶,上下打量着李合说道:“此事我也做不了决定,不过……我可以带你去少梁。” “少梁城?” “啊。”翟虎点点头道:“昨日我将从你口中得知的事,派人告知我兄长,当晚就收到了我兄长派人送来的消息,叫我前往少梁城细说此事,顺道我可以将你……将你与这位钜子捎上,看你等能否说服我兄长与东梁君那个老匹夫……” 『少梁城么?』 李合与墨践对视一眼,旋即朝着翟虎点了点头。 “好!” 第四十章 少梁城 少梁城,即少梁的都城。 八月十七日,翟虎带着李合、墨践,乘坐马车来到了这座都城。 进城之时,李合暗自将少梁城与东梁城做比较,据他所见,少梁城的规模较东梁稍小,但城内的建筑却普遍要比东梁城讲究,大多都是木质房屋,鲜有土房、草屋,可见城内大多数居户,并非平民百姓。 马车一路来到了翟虎的府上。 就像韦诸之前所说的,翟虎在少梁城也有自己的府邸,也有妻室与子女,只不过他身兼训练军队的重责,再加上某些原因,因此才长期住在芝阳罢了。 “老爷回来了。” 在翟虎带着李合等人进府的时候,翟虎府上的仆从表现地十分喜悦,连忙向府里禀告。 期间翟虎对李合与墨践说道:“我先派人去我兄长府上问问,稍迟为你二人引荐。” “多谢翟司马。” 李合与墨践抱拳称谢。 随后翟虎便将李合与墨践请到了前院的堂屋,同时吩咐府上准备酒菜。 不多时,屋外便奔入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女孩,看起来四五岁大,口中喊着‘爹爹’‘爹爹’。 “哈哈。”翟虎哈哈大笑,笑着摸着两个子女的脑袋,向李合与墨践介绍了一番:“这是犬子与小女。” 李合与墨践点点头,向两个小家伙报以善意的笑容。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就当翟虎与李合、墨践三人就着干果等物饮酒、打发时间时,有府上的仆从匆匆入内禀告翟虎:“老爷,下人来报,大老爷已回到府里。” 翟虎点点头,旋即便带着李合与墨践去见他的兄长翟膺。 不必乘坐马车,因为翟膺的府邸就在翟虎的隔壁,兄弟俩紧挨着。 片刻后,当翟虎带着李合与墨践走入翟膺的府上,来到堂屋时,李合便看到堂屋内坐着一位衣着鲜华,面容与翟虎有六七分相似的中年人,显然便是翟虎的兄长,翟膺。 “大哥。” 在跨过门槛时,翟虎很随意地打了声招呼。 “唔。” 坐在主位上的翟膺应了一声,正要说话,忽然看到了跟在翟虎身后的李合与墨践,脸上露出几许困惑。 见此翟虎便介绍二人,只见他拍拍李合的臂膀笑着说道:“李合,韦诸麾下的猛士,就是他一手训练了奇兵,如今在韦诸手下担任五百人将。” “哦。” 翟膺轻应一声,朝李合微笑点头示意。 不得不说,对比性格随意的翟虎,其兄翟膺看起来严谨、严肃地多,哪怕是此刻微笑点头示意,也给人一种浓浓的上位者姿态,让人很难亲近起来。 旋即,翟虎又向其兄介绍了墨践:“这位是墨家钜子,墨践。” 听闻此言,翟膺脸上露出几丝惊讶,起身拱手道:“原来是墨家钜子,失敬失敬。” 不怪方才仅向李合点头微笑示意的他,此刻起身相迎,毕竟墨家曾一度是天下显学,哪怕现如今式微、衰败,墨家依旧有不小的名声,更何况,墨践还是墨家钜子。 “翟大夫多礼了,墨践仅是山野村夫,当不起翟大夫如此重礼。” “钜子过谦了……钜子请坐。” “多谢。”墨践拱了拱手,在转头看了一眼李合后,选择一侧的次席坐了下来。 这让翟膺看得有些不解,但翟虎却明白墨践的意思,笑着对李合道:“李合,你也坐。……莫要辜负了钜子的好意。” 李合闻言看向墨践,却见墨践面露微笑。 不难猜测,墨践这是见翟膺对李合并不怎么重视,遂用墨家的名声故意‘抬’了他一手,虽说有翟虎在,翟膺迟早会知道李合的不寻常之处,但可以看出,墨践对李合着实是印象极好。 犹豫一下,李合便在原本该属于墨践的位子上坐下了。 见此,翟膺脸上稍稍露出几许惊讶,但也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对翟虎说道:“二弟,你昨日派人送来的书信,我收到了,今日叫你来,是想具体问问秦军的情况……” 此时翟虎已在李合、墨践二人对面坐下,闻言抬手指向李合笑着说道:“此事大哥你直接问李合即可,他率领的奇兵可了不得,这次赴戎国杀了上千秦军不说,自身一人不损,怕是魏武卒亦有所不如。” “哦?” 翟膺遂转头看向李合,点点头微笑着说道:“李百将年纪轻轻,想不到竟有这等本事,当真是年轻有为,有李百将这等猛士在,诚乃我少梁之福。” “翟大夫言重了。”李合拱手谦逊道。 不得不说,相比较翟虎,翟膺给他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无论是那严肃的态度,亦或是有些虚伪的客套,都让人感觉很难亲近。 相比之下,还是翟虎给他的感觉更好,虽然浪荡不羁,但贵在表现真实。 “李合,说说你在戎国看到的。” “是!” 点了点头,李合便将他在河西戎国的所见所闻告诉翟膺,只听得翟膺捋着胡须,久久不语。 别看奇兵这次斩获不小,但李合也说了,魏国与河西戎国寄以厚望的洛水长城,不到半日就在秦军的攻势下沦陷了。 虽说李合等人撤离时北城塞还未沦陷,但考虑到双方的兵力过于悬殊,谁都觉得北城塞乃至临晋王城的沦陷只是时间问题。 最多一个月,河西戎国或将在秦军的攻势下覆灭。 介时,秦军必然会转头进攻他少梁。 见翟膺沉默不语,李合也不好贸然开口,转头频频看向翟虎。 看到李合的目光示意,翟虎开口问道:“大哥,国内商议地如何了?是战是降,说句痛快话。” 见翟虎口无遮拦,翟膺不悦地瞥了弟弟一眼,旋即沉声说道:“若秦军兵犯我少梁,我少梁岂有坐以待毙之理,不过……” 他看了一眼李合与墨践,又说道:“不过此事当从长计议。” 『……这话跟没说一样。』 李合微微皱了皱眉。 对面,翟虎亦对兄长含糊的态度颇有不满,又问道:“那老匹夫怎么说?” 翟膺再次凝视了一眼翟虎,旋即才淡淡说道:“东梁君……他有意将王室迁往魏国。” “哈!”翟虎笑了一声,嘲讽道:“这还没怎么呢,他就打算逃了?” 顿了顿,他又问道:“那大哥你有何打算?放弃你此前的谋划,就此迁回魏国?” 也不知怎么,翟膺严厉地瞪了一眼翟虎,旋即沉声说道:“我说了,此事需从长计议!” 说罢,他站起身来,看了眼李合与墨践,嘱咐翟虎道:“你且代我招待钜子与李百将,明日与我一同进宫,与东梁君好生商议此事。” 旋即,他起身朝着李合与墨践拱了拱手,一副歉意地说道:“翟某还有些事,仅叫我二弟代我招待钜子,还请钜子莫要见怪。” 说罢他便起身离开了。 看着兄长离去的背影,翟虎神色怏怏,起身对李合、墨践二人道:“走,先回我府上。” 李合、墨践二人对视一眼,遂跟着翟虎准备离开。 没想到三人刚走到府门处,就有翟膺府上的仆从追了上来,对翟虎说道:“二老爷,大老爷请您去书房相谈。” 李合与墨践对视一眼,面色稍稍有些异样。 毕竟翟膺此举,显然就是嫌他们碍事,想要撇开他们单独见翟虎。 翟虎也明白这一点,尴尬地对李合说道:“李合,你先带钜子回我府上,我去去就回。” “是。” 李合抱了抱拳,带着墨践回隔壁翟虎府上去了,而翟虎则跟着那名仆从来到了他兄长翟膺的书房。 一进书房,他便朝着坐在书房内的兄长抱怨:“大哥,那李合是我看中的人,那墨践更是墨家钜子,你不信任他们,让我很没面子。” 翟膺瞥了一眼翟虎,也不解释什么,示意翟虎于书房内坐下后,沉声说道:“此次我叫你回少梁,是要告诉你一件事,魏国……应该不会派遣援军了,你我需为日后做些打算。” 尽管翟虎已猜到魏国很有可能不会向河西派遣援军,但从兄长口中听到这话,他亦不禁心中一惊,骇然说道:“当真?魏国当真决定放弃河西了?” “唔。” 翟膺点点头道:“魏国的主力被赵国死死拖着,余下的兵力不足以与秦国对抗,因此魏国有人向魏王进言,与其再跟秦国开战,腹背受敌,不如暂时舍弃河西交好秦国,待收拾了赵国,再与秦国计较今日之事。” 站在魏国的立场,其实这话倒也没错;可站在少梁的立场,少梁无疑是被魏国舍弃了。 堂堂天下的霸主,魏国竟被逼到需要委曲求全的地步? “那兄长有何打算?”翟虎罕见地变得严肃起来,对其兄的称呼亦有所改变。 看了弟弟一眼,翟膺低声说道:“早前我便已派人对魏王说项,恳请魏王允许我翟氏迁回魏国……这两日得到回应,魏王允许了此事,我叫你回来,就是想让你提前准备此事。” 翟虎微微色变,皱眉说道:“少梁……就不要了?当初我翟氏迁至少梁,就是因为兄长你想要窃取少梁……” 翟膺皱眉看了一眼翟虎,旋即解释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秦国来势汹汹,既无魏国支持,少梁如何抵挡?不如早做打算。” “……” 翟虎默不作声,半晌后又问道:“我麾下的军卒呢?还有其家眷,是一并撤至魏国么?” 翟膺踌躇了一下,旋即有些犹豫地说道:“魏国……希望少梁尽全力削弱秦军……” “……” 翟虎终于色变。 第四十一章 少梁宫 当晚,就当李合与墨践在翟虎的府上喝酒用饭时,就见翟虎罕见地沉着一张脸回到了府里。 “翟司马……” 就当李合与墨践起身行礼之际,却见翟虎几步走至李合身旁,伸手抄起桌上的酒勺,在酒鼎内舀了一勺,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李合与墨践对视一眼,问道:“翟司马,发生什么事了么?” 翟虎瞥了一眼伺立在旁的府上家仆,摇了摇头道:“不……喝酒。” 晚上这顿饭,翟虎频频饮酒,把自己灌得大醉,任谁都看得出他满怀心事。 晚饭过后,翟虎将李合与墨践请到了他的书房。 在邀请二人于书房内坐下后,醉醺醺地翟虎坐在二人对过,语气莫名地说道:“我兄长……有意将我翟氏迁回魏国,并且已得到了魏王的许可。” 『还能再迁回去?』 李合微微一愣,很快就想到了一件事,低声问道:“魏王是提出了什么要求么?” 翟虎赞赏地看了眼李合,旋即嗤笑道:“魏王希望我少梁……尽全力削弱秦军!” 李合与墨践闻言面色微变,无需翟虎解释,他们也能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同时二人也意识到这件事:不止魏国出卖了少梁,就连少梁的重臣、芝阳大夫翟膺,或也已做出了准备出卖少梁的决定,暗中与魏国达成了交易。 『怪不得之前要将我等支走……』 李合与墨践对视一眼,大概二人都想到了这一点。 “翟司马……” “莫说我兄长的坏话。” 李合刚一张口,就见翟虎抬手阻止了他,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说道:“即便我欣赏你,可若是你说我兄长的不是,我还是会动怒的。” 李合顿时哑然,颇有些哭笑不得。 见此,翟虎怅然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莫以为我兄长贪生怕死,他只是为了我翟氏一族的利害考虑。李合你虽不是大族出身,但你与狐氏一族交好,或许能够理解。” 李合微微点了点头。 类推他与狐氏一族的感情,他倒是也能理解翟膺的决定,但即便如此,他心中仍就充满了郁闷。 毕竟纵观整个少梁,只有两位位高权重的重臣,一位是东梁君王燮,一位便是芝阳大夫翟膺,如今二者之一的翟膺试图带头逃离,这少梁还能有几分希望? 不夸张地说,倘若此时秦国向他送来善意,承诺善待他与他身边的人,十有八九他就带着人投奔秦国去了——他原本以为这少梁是船小好调头,没想到这艘小船到处漏水,不走等着沉船么? 但很可惜,他与狐氏一族没有选择。 怀着心中诸般感慨,李合摇摇头说道:“翟司马误会了,我岂敢说翟大夫的不是?我只是想问问,翟大夫的决定,是否还有挽回的余地?” 翟虎沉默了半响,嘴里吐出一个字:“难。” 听到这话,李合微皱了眉头,又问道:“那……另外那位,东梁君,他是何决定?” 翟虎看了一眼李合,说道:“老匹夫……他私下应该也与魏国有所交易,不过他应该是为了让魏国庇护王室。……这老匹夫与已故的梁伯,也就是少梁先代君主,乃是至交,因此对其后人十分照顾,甚至可以说是忠诚。” 说着,他深吸一口气,看着李合又说道:“总之,你希望少梁尽全力抵抗秦国,此事就目前来看不难实现,只是众人的初衷,恐怕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 李合与墨践对视一眼,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 『好歹少梁是选择了对抗秦国,至少比不战而降要强……』 李合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次日天明,李合在翟虎府上的客房内早早醒来,闲着没事遂在屋外随便挥了几下剑,虽然乍看没什么章法,然挥剑时飒飒生风,可见力道之强。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啪啪啪”的抚掌声。 李合收剑转头,旋即便看到翟虎站在远处,正朝着他抚掌而笑,对比昨日晚上面色阴沉的时候,好似判若两人。 “走,我带去王宫……来少梁一趟,好歹见识一下王城,顺便还能见一见东梁君那个老匹夫……” 在一番称赞后,翟虎笑着道出了来意。 李合不禁有些纳闷,忍不住问道:“不应该是有幸见一见我少梁的君主么?” 不得不说,他与翟虎相识的时间也不短了,但他从未见后者提到过现任少梁君主,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听到李合的话,翟虎脸上露出几许微妙的神色:“怎么,莫非你也是为此而投奔少梁?” “啊?”李合不明所以地看着翟虎。 见李合一脸茫然,翟虎便意识到自己猜错了,哈哈一笑道:“看来你不知啊……” “知道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走近李合拍拍他肩膀,翟虎一脸神秘地说道。 用完早饭后,李合便跟着翟虎出了门。 走出府门时,二人刚好看到住在隔壁的翟膺正准备登上马车。 见此,翟虎便带着李合走了过去,远远打了声招呼:“大哥,是去王宫么?” 尽管彼此尚隔着几丈远,但李合仍敏感地察觉到翟膺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下,旋即,就见翟膺点点头,平静地说道:“我先去王宫,你莫要耽搁。” 说罢,他便坐上马车。 看着兄长乘坐的马车从身边缓缓驶过,翟虎沉默了片刻,这才转头对李合说道:“走,咱们也去王宫。” 李合点了点头。 约一刻时后,翟虎便带着李合乘坐马车来到了少梁宫前。 二人在宫门前下了马车,李合四下打量着眼前这座王宫。 怎么说呢,稍稍有点失望,因为眼前这座少梁宫与他印象中的王宫相比有些出入,对比翟虎的府上,除了宫门前有士卒把守,宫内的建筑稍微高点,其实也就那样,根本谈不上什么金碧辉煌。 一想到这是少梁国的王宫,李合也就释然了,毕竟少梁只是一介小国嘛,能建造出这等王宫就已经不错了。 穿过高耸的宫墙,翟虎带着李合走入了宫内,此时呈现在李合眼前的,便是一条由青石铺成的主道,估测可以并行八辆马车,主道两旁则是大片的草地,不过都晒得枯黄了。 沿着这条宫中主道往深处走,迎面便是一座小殿,宽度大致与殿外的主道相等,两侧有走廊相通。 将李合领到殿内后,翟虎对李合说道:“李合,你在此稍后,我先到里面去看看。” “是。”李合抱了抱拳。 翟虎点点头,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他好似想到了什么,回头又对李合说道:“我这一去,估计你得等些时候,若觉得无趣,你不妨在这宫内转转,难得来一趟少梁宫,怎么也要好好转转,对?” 『这宫内……是可以随便转悠的么?』 李合又不是欠常识的人,闻言表情古怪地看着翟虎:“翟司马,这恐怕不合适?万一冲撞到宫内的人……” “怕什么?” 翟虎瞥了一眼伺立在旁的两名宫内侍者,笑着说道:“你是翟虎带来的人,谁敢拦你?你放心大胆地去,就算你惹到了东梁君那个老匹夫,他也不敢拿你怎么样!” 李合顺着翟虎的目光看向那两名宫内侍者,却见那两人在发现翟虎正盯着他后,立刻就畏惧地低下了头。 李合立刻就想到,翟虎、或者说整个翟氏一族,他们在少梁的地位确实非同一般。 可惜如此权重的翟氏一族,却已与魏国私下达成交易,出卖了这个国家。 “去。” 就在李合感慨之际,就见翟虎带着几许坏笑怂恿他道:“宫内多的是年轻貌美的美人,若你瞧上了谁,不妨回来告诉我,我替你安排。” 说罢,他附耳又对李合说道:“沿着西侧的走廊,可以走到宫内的水榭,那里的宫女愈是长得漂亮……” “翟司马。”李合哭笑不得看着身旁这没正经的翟虎。 嘱咐罢李合,翟虎大笑着离开了,留下李合坐在这座小殿内,饶有兴致地打量四周。 虽说一开始李合对殿内的装饰与摆设还有几分欣赏的兴致,可时间一长,他就觉得没劲了。 见翟虎迟迟没有派人传他,李合站起身来走出殿外,手扶着走廊一侧的木栏,眺望宫内的景致。 忽然,他听到宫内传来一阵琴声,虽声色优美,但却让人感觉有些伤感。 也不知是否是翟虎此前的怂恿,李合犹豫了一下,最终朝着琴声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注意到李合的举动,小殿内那两名侍者欲言又止,在对视一眼后,远远跟上了李合,跟着他穿过走廊,来到一片水池旁。 此时李合便看到,在水池旁的榭亭中坐着一名披着披纱、身穿浅白衣裙的女子,低头抚琴,弹出在李合看来略显伤感的琴声。 从侧影来看,应该年纪不大。 『在宫内抚琴,应该不是宫女……莫非是这国的公主么?』 李合站在一旁,一边欣赏琴声,一边暗自想到。 就在这时,忽然从旁传来一声清斥:“你是何人?如何敢在宫内乱闯?” 李合稍稍转头,这才发现那位公主身后立着一名妙龄宫女,此刻正向他怒目而视。 琴声戛然而止,那位抚琴的公主转头看向李合,精致的脸上流露出几许对陌生人的畏惧。 饶是李合见过不少貌美的女子,看到此女亦不禁眼前一亮。 第四十二章 抚琴的少女 “公主恕罪!” 见自己惊扰到对方主仆,李合当即拱手行礼道:“在下乃韦营五百人将,李合,此番是翟虎翟司马带我进宫,欲叫我亲口将在战场上所见的秦军虚实当面告知东梁君。方才在小殿等候召见时,听到公主的琴声,遂斗胆前来察看。……得罪之处,还请公主见谅。” 或许是李合的长相占了不少便宜,那位公主在看清了李合的长相后,脸上的畏惧之色逐渐退去,且不知为何还露出了忍俊不禁的笑容。 从旁,那名宫女的表情也有些古怪。 “原来是我少梁的将士……请入座。” 那位公主一开口,那清脆如黄鹂般悦耳的声音,便传入了李合的耳中。 “主……公主。”那名宫女欲言又止地在旁劝阻。 然而那位公主却摇摇头,温柔地说道:“他是我少梁的将士,不碍事的,正好……我也有事问他。” 说罢,她平举左手,向李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多谢公主。” 李合郑重其事地拱手道谢,旋即走入榭亭,在一侧的竹席坐了下来。 远远跟着李合的那两名侍者见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转身就走,不知做什么去了。 听到身后的动静,李合扭头瞧了一眼,旋即便听到眼前那位公主问他道:“李将军,您上过战场吗?” 李合转回头,再次将目光投向眼前这位公主。 细看后他才发现,眼前这位公主年纪很小,可能比狐月大不了多少,大概也就是十来岁的样子,然肤白貌美,一看就是小美人胚子,饶是李合此刻心中最在意的是劝说少梁奋力抵抗秦军,却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大概是注意到了李合的目光,公主白皙的脸庞上泛起几许嫣红,愈发地诱人。 “李将军!”她羞恼地轻唤道,看似有些不高兴,但语气依旧给人一种软绵绵的感觉。 “咳。” 李合这才回过神来,带着几许讪讪咳嗽一声道:“公主恕罪……在下只是五百人将,当不起将军这个称呼,公主叫我李合就好。” 说罢,他回答了公主之前的提问:“前段时间,得知秦军进攻河西戎国,我便带着麾下奇兵前往那片战场,一为打探秦军的虚实,二为磨砺手下的兵卒,也算是在战场上小有斩获。” “小有斩获?”公主稍稍歪了歪头,以一副可爱的模样表达了心中的不解。 见此,李合便直白地解释道:“我奇兵以二百零六人,于战场击杀秦卒千余,一人不损。” “呀。”公主捂着嘴惊呼出声。 从旁,那名与李合年纪相仿的宫女闻言冷哼道:“信口胡说!……秦军那般厉害,莫非你手下兵卒比秦军还厉害?” 李合也不与她争吵,平静中带着几分自豪说道:“那是自然!……我奇兵乃效仿魏武卒而建制,志在赶超魏武卒,虽不擅正面作战,但屠秦卒犹如杀鸡屠狗。若我手下有五千奇兵,纵使秦军有五十万军队,我亦有把握令其不敢冒犯少梁!” 听到这番话,公主与那名宫女脸上皆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魏武卒名扬天下,她们主仆二人自然也听说过。 在些许的震惊后,那名宫女便愤愤道:“空口大话,谁都会说!” “阿奴。” 公主软绵绵地责怪了宫女一句,旋即目不转睛地看着李合,看着李合的双目。 半晌,她脸上露出几许欣喜道:“李……李合你说的是真话,想不到我少梁还有这等勇猛的将士,我却不知……” 说罢,她用期待的目光看向李合,问道:“那你等可能助少梁击退秦军?” 看着那双明亮的眸子,李合虽不想令她失望,但也只能实话相告:“并不能。……我手下的奇兵太少了,只有二百余人,然而秦军的数量却至少在十万以上,甚至是二十万……两者相差百倍。” “再招些人呢?”公主天真地问道。 李合再次摇了摇头道:“训练一名奇兵,没有那么容易。我手下的奇兵,每一人都经受了严格的训练,长奔、泅渡、攀爬、短兵……” 说着他便将奇兵们的日常训练简单地告诉了眼前的公主。 别说公主听得发愣,就连在旁那名叫做阿奴的宫女也愣住了,惊讶地看向李合,大概她是逐渐意识到,李合先前那番话,其实并非信口开河。 “为何之前不多训练一些呢?”公主一脸天真地问道。 李合笑了一下,解释道:“公主有所不知,我并非少梁本土人,而是魏国平周人,因为某些原因,与相好的一个氏族一同迁至少梁,我向我们韦营的营将韦诸提出奇兵的构想时,我才只是一个百人将,并且还是刚刚入伍没两日,翟司马与韦营将器重我,才允许我先尝试训练二百名奇兵……” “刚入伍?”公主脸上露出了惊讶。 “是啊。”李合点点头,将他参军入伍首日的表现简单地告诉了公主。 当得知李合能够单臂抛出几百斤的巨石时,公主惊呼出声:“当真?” “公主莫要听他吹嘘,谁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在旁的阿奴好不容易又逮到了一次质疑李合的机会。 看得出来,因李合擅闯此地,她对李合的印象很差。 但公主似乎对李合印象很好,闻言眼珠一转,狡黠地说道:“李合,那你能举起阿奴么?你举起我就信……” “公主。”阿奴顿时脸一红,旋即见李合下意识转头看了她一眼,连忙躲开了些,看得公主用袖捂嘴,咯咯直笑。 然而等笑罢,公主脸上的笑容又再次收了起来。 她一脸认真地问李合道:“李合,没有魏国的增援,我少梁是不是真的挡不住秦国的进攻?” 李合琢磨了一下,刚要回答,就见她轻叹一声,又说道:“这几日,东梁君与翟大夫每日都在为抵挡秦军而犯愁,争吵不休。我少梁明明是魏国的附属国,为何魏国要抛弃少梁呢?” “因为魏国首先看重的,是他魏国的利益。”李合正色说道:“此前魏国维护卫国、少梁、戎国等属国,也只是为了维护魏国的颜面,而并非真的在意各个小国的利益。当维护小国的成本超过魏国的受益时,魏国就要考虑此举是否值得。……好比这次,魏国不希望同时与赵、秦两个大国开战,因此牺牲了戎国与少梁,满足秦国的野心,寄希望于击败赵国后,再掉头过来报复秦国,就魏国立场而言,这是明智的选择,但就少梁而言,少梁无疑是被魏国给舍弃了,这就是依附于他国而不思自身图强的小国的悲哀:由他国来决定本国的命运!” 公主懵懂地点点头,问道:“那你认为我少梁应该如何呢?” 李合正色说道:“抛弃此前所有对魏国的期待与幻想,动员国内军民,与秦国决一死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听到这话,原本就肤色白皙的公主,脸庞便地更为苍白,从旁,阿奴愤愤说道:“你说得倒轻松,我少梁如何能战胜秦国?” 李合看了一眼阿奴,正色对公主道:“想要击败秦国,我少梁确实办不到,但令秦国知难而退,我少梁却并非办不到……秦国是一个志在争夺天下的大国,他不会希望在我少梁损失太多,只要我少梁能让秦国明白,纵使倾吞了我少梁,他秦国亦要付出沉重的代价,甚至会因此失去争夺天下的机会,那么秦国就会权衡利弊,放弃吞并我少梁,介时秦国就会选择与我少梁和谈,而我少梁也能因此而苟全。” 公主思忖了一下,问道:“如果现在就派使者与秦国和谈呢?” “那秦国就会认为我少梁软弱可欺,然后他就会变本加厉。”李合摇了摇头,正色说道:“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生存则生存亡,秦国是一个强大的大国,如若不能令其正视少梁,他又如何听得进我少梁的声音?” 公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旋即又问道:“如何才能重创秦军,让秦国知难而退呢?” 李合笑了笑道:“首先,我少梁要坚定抵抗秦国的信念……倘若公主认为我说的对,或许可以帮忙劝说一下您的父亲。” “啊?”公主惊讶地稍稍睁大眼睛,糯糯说道:“这个……怕是做不到……” “为何?”李合不解问道。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身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转头一瞧,旋即便看到一位身穿华服、发须斑白的老者正一脸阴沉地快步走向这边,身后跟着数人,其中甚至有翟膺与翟虎兄弟。 李合当即就意识到这位老者身份不同寻常,当即起身,不等拱手示意,却见那名老者几步冲至面前,怒不可遏地训斥道:“你安敢擅闯宫内?!” 话音刚落,李合就听到翟虎在这名老者身后玩世不恭地笑道:“李合,你还真转到这儿来了?莫要冒犯我少梁的君主哟。” 听到这话,李合面色一正,连忙拱手朝着那位老者拜道:“李合,拜见……”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听翟虎嘿嘿笑了起来:“不,我指的是你身后那位。” 『身后?』 李合惊愕地转过头,却见他身后只有那位公主,一脸无辜地眨了几下眼睛。 第四十三章 榭亭之议 这一日,李合终于明白少梁国的君主为何存在感不强,原来这位君主居然只是一个十来岁大的小姑娘,国中事务全由东梁君王燮与芝阳大夫翟膺两个派系的臣子把持,怪不得无论翟膺也好、翟虎也罢,从不将这位君主挂在嘴边。 看着那位朝自己怒目而视的老者,也就是东梁君王燮,李合浑身不自在,见翟虎一脸坏笑地走到他身旁,他带着几分苦笑低声道:“翟司马,你是存心要捉弄我?” “哈哈。”翟虎可不惧东梁君,丝毫不顾后者在场,笑着对李合道:“你不是说想见我少梁的君主么,现在你见到了。” “话虽如此……” 李合转头看向尚坐在榭亭中央主位的那名少女,却见少女狡黠地笑了一下。 然而下一刻,少女的身影就被东梁君被挡住了,只见他怒视着李合,一脸不快地喝斥道:“翟虎,你带来的人,好生不守礼数!” 翟虎瞥了一眼东梁君,懒洋洋地说道:“李合是懂规矩的人,我知道他不会闯祸,是故我才让他在宫内转转,四下看看,看看又有什么关系?” 东梁君怒不可遏,然翟虎浑然不将前者的怒火不放在眼里。 就在这时,榭亭内响起了那位少女清脆悦耳的声音:“东梁君,翟司马,请两位莫要争吵。如翟司马所言,李合是知礼数的人,他除了将我认错,并未做出什么无礼的举动,反而还告知我许多道理。……东梁君你就莫要责怪他了。” 听到这话,东梁君这才面色稍霁,在狠狠瞪了一眼翟虎与李合后,沉声说道:“几位,请回大殿议事,莫要打搅少君。” 话音刚落,就听那名少女道:“东梁君,不如就在这榭亭商议,我也想听听。” “这……” 东梁君转头看向少女,却见少女露出恳求之色,他遂点头道:“那好。” 『?』 看着前一刻还冲自己怒目而视的东梁君,此刻满脸笑容,李合一脸迷惑。 见此,翟虎拉着李合在榭亭内寻了一个席位坐下,期间低声对李合解释道:“伯姬乃是梁伯遗女,老匹夫与梁伯交好,对其女视为己出,甚是宠溺……方才你没在,那老匹夫得知宫人的禀告,两步就冲出大殿,嘿嘿嘿……” 他放肆的笑声,再次引来了东梁君的怒目而视,但他浑不在意。 直到翟膺在旁开口:“二弟,莫要再胡闹了。” “好。”翟虎这才收敛。 不知什么缘故,李合本能地感觉到翟膺瞥了他一眼。 很快众人便在这座榭亭内坐了下来,除了东梁君、翟膺、翟虎与李合四人,另外还有三人。 其中有东梁君的长子王廙,目测三十岁上下,在少梁担任宗伯、执掌邦礼。 还有东梁君的侄子王铮,比王廙年纪稍小,大概二十七八的样子,在国内担任司寇、负责缉盗之事。 除此以外还有东梁君的家臣尹骘,年纪与其家君相当,在国内担任司空,掌礼仪、祭祀之事。 当翟虎逐一向李合介绍这几人时,李合再次清晰地认识到,整个少梁皆被翟、王两个氏族所把持,全国的官员‘非翟即王’,不过看东梁郡对梁姬的态度,王氏一族应该不是那种想要架空幼君甚至取而代之的氏族。 他转头看向正在暗自打量他的王廙,却见对方稍稍一愣后,朝着点头示意。 相比之下,坐在王廙身旁的王铮,则是用一副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忽而开口问道:“李合,你当真率二百余人,不折一人便在战场上杀死了过千的秦卒?” “是。”李合不亢不卑地点头道。 听到这话,王铮又说道:“那你呢?想必实力也不差?” 不等李合开口,翟虎便笑着说道:“怎么,莫非你想试试?别怪我没提醒你,连韦诸都没把握……” 听到韦诸的名字,王铮脸上露出几许惊讶:“那我倒是更要见识见识了……” 就在这时,东梁君开口说道:“好了,先说正事。……如之前所言,魏国已拒绝了我少梁的请援,不过驻扎于元里的魏军,将会与我少梁并肩作战……” “哼!”翟虎嗤笑道:“七千守军,又非武卒,能顶多大用?” “总好过没有。”王廙微笑着说道:“再加上我少梁两万余军队,这就有近三万兵力了。” “然而秦军至少有二三十万。”翟虎冷冷道。 王铮顿时就恼了,冷哼道:“那又怎样?难不成就束手就擒么?你以为谁都像你翟氏一样?” 翟虎面色一沉,作势就要发怒,但在看了一眼兄长翟膺后,他忽然就沉默了。 “叔正。”王廙立刻制止了族弟,同时向翟膺、翟虎兄弟俩投以歉意的目光。 此时,翟膺一脸平静地开口道:“抵御秦军的事,不必再做商议。关键在于我少梁如何保存实力,以便日后取得魏国的支持,重新夺回少梁。……东梁君,你说呢?” 东梁君目视着坐在对过的翟膺,沉声说道:“翟大夫所言极是,但老夫认为,首要应当护送少君前往魏国,其他人……至少要在此之后撤离,否则,国内人人思逃,岂还有人愿意留下抵抗秦军?” 翟膺皱了皱眉,问道:“那东梁君觉得什么时候合适?” 东梁君捋着胡须思忖了一下,沉声说道:“至少要在芝阳、东梁抵抗过之后。” 翟膺顿时露出了不悦之色:“东梁君以为翟某如此好诓骗么?若芝阳、东梁陷落,秦军一日即可兵临少梁城下,皆时岂我有翟氏撤离的机会?” 从旁,李合起初听得一头雾水,可渐渐地他就听明白了,原来东梁君与翟膺根本不是在商量如何抵抗秦军的时,他们是在商量撤离少梁的先后顺序:东梁君希望在先将梁姬带往魏国的同时,叫翟氏留下一同抵抗秦军;而翟膺则要求与梁姬一同撤往魏国。 双方竟谁也没有提及少梁国内至少十几万军民。 『真是难看啊……』 李合眼皮微垂,心中不禁失望。 这时,梁姬见座中的李合面无表情,忽然开口问道:“李合,你觉得我少梁应该如何抵抗秦军?” 东梁君皱眉看向李合,但因为是梁姬开口询问,他倒也没有说什么。 见众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李合沉思了一下说道:“我觉得不如投降秦国。” “你说什么?” 王铮勃然大怒,坐起指着李合就要怒骂,却被从李合那番话中听出嘲讽意味的王廙抓住手臂按了下去:“别急,听他说完。” “还用得着打么?” 环视了一眼在座众人,李合面无表情地说道:“秦军尚未攻至少梁,然这里的众人却已在想着如何逃离,一方要将少梁的君主送至他国以避祸,一方要举族迁离……这还谈什么抵抗秦军?照我说不如投降秦国算了!或者干脆这样,趁着秦军还未打下河西戎国,少梁或许可以帮秦军一把,先助其攻灭戎国,然后自灭少梁,将整片河西拱手相让于秦国,介时秦国说不定心情好,会对众人网开一面,将在座诸位拜官封爵……反正都是仰他人鼻息,看魏国脸色也好,看秦国脸色也罢,又能有多大区别?” 顿了顿,他摇头哂笑道:“无非就是将少梁的军卒与百姓作为牺牲而已,不过我想诸位也不会在意,毕竟迄今为止,我从未见诸位提及过一句。” 榭亭内一下子变得安静,东梁君几人微微侧目,略显惊讶地看着他。 其中方才勃然大怒的王铮,此刻更是满脸古怪之色。 虽说李合将他们王氏一族也骂进去了,但要论谁最尴尬,那显然不是他们…… “二弟,管好你的人!” 翟膺沉着脸说道。 “嘿。”翟虎嗤笑一声,在瞥了一眼李合后笑着说道:“李合是我带来的没错,但他可还不是我的人,没见他连我也骂进去了么?不过我觉得他这番话倒也没错,秦军尚未攻至,我等何必自乱阵脚,徒惹人耻笑?” “……” 翟膺转头看向翟虎,翟虎面色如常地迎上兄长的视线。 此番变故,怕是东梁君、王廙、王铮几人谁也没有想到,一个个神色各异地看着兄弟二人。 良久,翟膺脸上泛起几分怒色:“够了!” 他愤然起身,目视着东梁君,用不容反驳的语气说道:“不管你等如何打算,我已安排好了撤离的船只,十日之内,我翟氏将撤离少梁。” 说罢,他转身准备离去,却忽然瞥见翟虎坐在席中一动不动,他沉声示意道:“二弟。” 谁料翟虎坐在席中一动不动,一脸平静地说道:“兄长自去,我可是还打算再坐片刻。” 翟膺双目微微睁大,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翟虎,旋即轻哼一声,拂袖离去。 “翟司马……” “与你无关。”见李合看向自己,翟虎摇了摇头,叹息道:“我只不过是……有些心气罢了。” 说罢,他亦站起身来,看着东梁君几人嗤笑道:“我与几位素来话不投机,也就不多留了。” 东梁君面无表情,倒是王廙朝着翟虎微微点了点头,显然明白翟虎的意思。 见此,李合亦准备起身,却被翟虎按住肩膀。 “等你说完了想说的,再走不迟。” 翟虎笑着说罢,转头又朝王廙开口道:“王廙,李合乃是难得的将才,我暂借于你,反正你等也想不出什么主意,不如听听他的建议。” “好。”王廙也不生气,温文尔雅地颔首回应。 见此,翟虎又拍拍李合的肩膀,旋即带着几分落寞的神色走出了榭亭。 看着翟虎离去的背影,王铮表情微妙地说道:“这翟虎,其实倒也不似其兄那般令人嫌恶……” “诶。” 王廙出声制止了王铮有些无礼的称赞,旋即转头看向李合。 即便翟虎没有提醒,他也对这位率二百余人奔赴战场、杀千余秦兵却不损己方一卒的年轻五百人将,抱有浓厚的兴趣。 第四十四章 榭亭之议(二) “李五百将及手下奇兵的轶事,月前我便曾有所耳闻,知奇兵操练艰辛,怪不得能在战场上大放光彩……” 在榭亭内片刻的安静,东梁君的大公子王廙率先笑着开口。 李合自然明白这只是一句用来缓和气氛的客套,因此也没有过于当真,拱手抱拳平静回道:“大公子过赞了。” 果然,王廙微微一笑,便将话题又兜回了之前的议案上:“诚如翟司马所言,今秦国气势汹汹犯我河西,确实需要像李五百将这样直面过秦军的勇士来提供一些建议,还请李五百将不吝相告。”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请五百将相信此间在座诸人对少梁的情义,只要仍有一线机会,我等便不会轻言放弃……” 从旁,王铮轻哼着亦补了一句:“可莫将我等与翟膺,混为一谈。” “诶。” 王廙再次开口制止王铮,旋即又转头看向李合,俊朗的脸上微带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李合并不在意王铮对翟膺的讥讽,毕竟作为翟氏一族的族长,翟膺的表现确实不尽人意,只不过因为翟虎的关系,他也不想去多说罢了。 在深思片刻后,李合抬头看向那位坐在主位上的少女,正色说道:“在回答大公子的话前,我首先想请问少君,不知少君是否是真心想要保住少梁。” 梁姬开口道:“少梁乃是父君的心血,我自然想要保住少梁……” 李合点点头,又问道:“那么为了少梁,少君愿意做到怎样的程度呢?” 梁姬欲言又止,良久糯糯说道:“我……不明白。” 李合自然不会为难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闻言索性将话挑明,只见抬手一指坐在左侧首席的东梁君,正色说道:“翟大夫与东梁君的争执,我大概也听明白了,别的且不说,东梁君有意将少君带往魏国以避祸……试问,若一个国家的君主都抛弃了自己的子民,那么这个国家,它能否挡得住强敌的侵略呢?” “……” 东梁君忽然转头看向李合,语气不悦地斥道:“李五百将,你是要少君留在国内涉险么?若少君万一有何闪失,你可承担地起这后果?” 李合不亢不卑回道:“是故我要先问少君,看她愿意做到怎样的地步。” 他转头看向梁姬,继续说道:“或留在国内,与少梁的军民比肩作战,抗击强秦,共同守护这少梁;或逃至魏国,受庇于他国,任由国民遭秦军屠戮……” “李五百将,你言过了!”东梁君一脸愠色地打断,旋即朝梁姬拱手道:“少君不必听此人胡言乱语,如老夫所言,少君不妨先迁至魏国,待日后魏国击败赵国,再借其力恢复少梁……” “不会再有少梁了。” 李合亦打断东梁君的话道:“我就是魏国出身,很清楚魏国如今内忧外患不断,这个国家即将从霸主的位子上跌落,再不复曾经的强盛,今日少君放弃少梁,那就是彻底放弃了整个国家……” 东梁君神色愈发气恼,盯着李合斥道:“李合,你虽是魏人,但不过是一介平民,如何谈妄言魏国的兴衰?你处心积虑劝少君留在国内,究竟有何企图?!” “无他。”李合平静地说道:“在我看来,一国的王,当肩负起庇护国民的责任,有王无民,何以为国?” 东梁君闻言双目微微一睁,用带着几分异样的目光审视李合,旋即,他再次恼怒地斥道:“若少君万一遇到不测……” “那便葬在少梁!”李合铿锵有声地打断道。 “……” 王廙、王铮纷纷侧目,就连此前自顾自闭目养神的东梁君家臣尹骘,这个老头闻言亦忍不住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眼李合。 三人神色古怪,仿佛在看待什么神奇的事物。 唯独东梁君勃然大怒,气得用颤抖的手指向李合:“你……” 然而此时李合却不在意这位东梁君,目视着面色有些发白的梁姬,沉声说道:“若无抬棺而战的决心,少梁凭什么击退至少十倍于己的秦军?!” “……” 东梁君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但却依旧指着李合。 此时,坐在他身旁的家臣尹骘笑呵呵地将东梁君的手轻轻按了下来,笑着说道:“老朽觉得,此战关乎我少梁的存亡,倒也应该听听少君的想法……” 东梁君皱眉看了眼尹骘,旋即又看了眼李合,脸上的愠色逐渐收起。 此时,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梁姬身上,这让年近十余岁的梁姬不禁有些心慌,小脸惨白,看得东梁君很是揪心。 只见在众人的注视下,年幼的梁姬咬了咬嘴唇,忽然好似鼓起勇气,问李合道:“李合,若我留下,我少梁就能得以保全么?” 李合隐隐猜到梁姬心中已做出了正确的选择,绷紧的面色稍稍缓解,正色说道:“至少,这样就有了赢的可能。” “若是不能赢呢?”梁姬小脸畏惧地问道:“我会死吗?” “会。”李合不会过于苛求一个十几岁小姑娘的觉悟,正色说道:“但我保证,介时愿意留在少梁的人,一定愿意保护少君、保护少梁,与秦军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待举国再无一人时,少君才会死。……介时若败,便是天亡少梁,非人力能挽回,但少君至少尽到了身为君主的职责,哪怕日后世人提及少梁,亦要称赞一声:少梁虽小,亦不可欺!” “东梁君,是这样吗?” 听得懵懵懂懂的梁姬,转头看向东梁君。 “……” 东梁君神色复杂地看向李合,好似有几分欣赏,却好似也有几分恼怒,但最终,他默默点了点头。 连最信任、最亲近的老臣也点头表示正确,梁姬终于做出了决定,鼓起勇气道:“那我愿意留下,与少梁的众人并肩作战。” “可是……此事万分凶险……”东梁君欲言又止。 梁姬仍显苍白的脸上露出几许笑容:“李合方才说过,有王无民,何以为国?若父君仍在世,想来他也不会抛弃国人,逃至他国避祸。” 东梁君张了张嘴,最终露出了夹杂着复杂之色的欣慰笑容,但旋即,他就回头狠狠瞪了一眼李合。 从旁,王廙、王铮以及尹骘三人,亦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笑容。 王铮抚掌大笑道:“若知少君心意,国人必受鼓舞,纵使秦军有数十万之众,又有何惧?” “话别说的那么满,只能说此战可期。” 王廙微笑着纠正了族弟的说法,旋即转头看向李合,微笑着问道:“李五百将,方才你说,只要少君留下与国人并肩而战,便有赢的机会,不知是否有必胜之法?” 李合异样地看了眼王廙,摇摇头道:“天下岂有必胜之法?只能说尽人事、看天意罢了……” 王廙赧然一笑:“不知如何才能做到尽人事。” “关键还是在于少君。”李合再次看向梁姬。 “我?”梁姬一脸茫然,小手无措:“我什么都不懂啊……” 李合摇摇头道:“这件事很简单,只要少君亲自出面,好生央求少梁的军卒、国人,恳请他们为少梁而战即可。” 东梁君闻言面色顿变,不悦斥道:“我少梁虽小,却也有十几万人,你要少君逐一去恳求么?再者,少君乃千金之躯,岂能自降身份去央求国人,这传出去岂不是成了笑话?” 此时李合已大致摸清了东梁君的脉门,直接反问面露为难之色的梁姬道:“此前少君可有恩惠于国人?” 梁姬茫然地摇摇头。 见此,李合正色说道:“既无恩惠于国人,又凭什么苛求国人不计牺牲陪少君赴死战?唯有以君主之躯降尊央求,言辞恳切,国人才有可能跟随。” 梁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知道了,我愿意去。” “此战可期了!” 坐在东梁君身侧的尹骘捋着胡须笑道。 听到这话,东梁君嘴唇微动,但最终一言不发。 不知不觉间,时间已到了午前,不同于东梁君从始至终盯着李合,恨不得李合尽快从宫内滚蛋的态度,他的大公子王廙却表现出了希望结交李合的善意:“时辰也不早了,若李五百将不嫌弃,可愿到我府上稍坐?” 从旁王铮亦插嘴道:“咱们可以喝点酒,顺便切磋一下武艺,让我见识一下你那连韦诸都称赞不已的本领。” 面对二人的相邀,李合婉言推辞。 见此,王廙神色古怪地说道:“你打算回翟府?今日你可把翟大夫得罪地不轻……” 李合摇摇头道:“我回的是翟司马府上。……除非翟司马将我从府里赶出来,否则请恕我不好接受大公子的邀请。” 王廙惋惜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派人送你回翟司马府上。” “多谢大公子。” 片刻后,王廙亲自陪同李合乘坐马车,将李合送回了翟虎的府前。 待等李合告别王廙,迈步走入府内时,他便看到翟虎与墨践正在前院堂屋内饮酒。 “怎么,他们没有听取你的建议?”翟虎好奇地问道。 “不。”李合走到二人所在的桌旁坐下,摇头说道:“虽然东梁君对我有些看法,但那几位最终还是接受我的建议。” 翟虎上下打量了几眼李合,笑着说道:“王廙不曾请你过府?” “请了。” “那你……莫非嫌他王家的酒没有我府上好喝么?” “没喝过怎么知道?不过我觉得应该是不如翟司马府上的酒爽口。” “哈哈……我也觉得!” 翟虎哈哈大笑,并未吩咐在旁的仆从增添碗筷。 因为桌上原本就有三副。 第四十五章 宫前鼓舞 次日,王廙故意派人在街巷奔走相告,将秦军即将兵犯少梁的消息告知城内的国人。 “听说了么?秦国正派兵攻打河戎国,等攻灭了河戎,就轮到我少梁了……” 这骇人的消息,很快就吸引了一大群城内的百姓,他们围聚在那几名泄密者身旁,纷纷骇然询问:“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王家的人故意说道:“国内之所以隐瞒不报,只因为大夫们想要带着我少梁的君主逃离,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咱们的死活。” “怎能这样?!” 人群一下子变得气愤填膺。 见此,那几名王家的人趁机喊道:“诸位,不如咱们去少梁宫前,当面问个清楚!” 在这几人的带头下,人群的众人纷纷附和相应,浩浩荡荡地朝少梁宫而去。 沿途,仍不断有相继得悉此事的百姓加入这支队伍,使得这支队伍的规模变得越来越大,待等片刻后他们来到少梁宫外,几乎占满了宫前的空地。 值守在宫门处的卫士瞧见这浩浩荡荡的人群,吓了一跳,一边下令手下士卒警戒,一边上前质问道:“此乃少梁宫,你等要做什么?” 一名带头的王家人拱手道:“宫卫莫惊,我等并非作乱,只是得悉秦军即将进攻我少梁,特来恳请求见君主与东梁君,请宫卫为我等通报,恳请恳请君主与东梁君出宫相见!” 话音刚落,他身旁另一名王家人振臂呼道:“恳请君主与东梁君出宫相见!” 在此人的带动下,这里数千名城内百姓亦纷纷开口附和响应。 “恳请君主与东梁君出宫相见!” “恳请君主与东梁君出宫相见!” 面对如此情况,那名宫卫面色有些发白,连忙安抚道:“稍、稍等,我这就去通报,但你等不许惹事……” 说罢,他连忙转身跑回宫门,将宫门打开一丝缝隙挤了进去。 旋即,宫门便又迅速合上,那些留守在外的宫卫们,一个个如临大敌地盯着宫外的人群。 而与此同时,李合、王廙、王铮三人便站在宫墙一处了望塔上,看着宫外的人潮。 “希望不会出事……”王廙略有担忧地说道。 “不会的。”李合摇摇头宽慰道:“民心淳朴,只要少君向他们表达了誓不抛弃国人的决心,谁会无端加害一名柔弱的小姑娘?” “你也知道那是一名柔弱的小姑娘?”王铮在旁嗤笑道:“若身死,便葬在少梁,亏你说得出口……我看叔父当时脸都青了。” 听到这话,李合亦不禁有些尴尬,苦笑解释道:“非常之期,只能用非常之法。唯有让少君坚定信念,亲自出面恳求国人,少梁才有一线生机。” 王铮虽然出言调侃李合,不过心底却是支持李合当时的做法,他点点头正要说话,忽然从旁有人提醒道:“宗伯、司寇,少君与东梁君来了。” 三人转头一瞧,便看到梁姬带着东梁君与宫女阿奴,正沿着那条宽敞的主道,朝宫门方向而来。 见此三人便下了了望台,提前站在宫门内等候。 不多时,梁姬一行人便来到了宫门内,只见今日的梁姬,褪下了披纱与深衣,换上了一件精致的皮甲,白皙的小手还捧着一柄带鞘的宝剑,一身戎装的打扮,与她那带有少女特征的垂发格格不入,看起来十分违和。 但李合要的就是这种违和的效果:戎装的打扮可以表达出梁姬誓死扞卫少梁的决心,而少女的特征则更有利于激起正常男子与成年女子对她的保护欲,有利于梁姬求得宫外人群的支持。 “李合。” 梁姬亦看到了站在宫门前的李合等人,紧走几步上前,带着几分少女的天真问道:“这是宫内匠人连夜赶制的,好看吗?” 李合微笑着竖起大拇指,旋即目光一瞥,就看到了立于梁姬背后,此刻正冷冷看着他的东梁君。 就在这时,宫外传入一声整齐的请愿:“恳请君主与东梁君出宫相见!” 可能是听出这声音汇聚有成百上千人,梁姬小脸微微发白,惶惶地抱紧了手中的剑。 见此,李合轻声宽慰道:“你是少梁的幼君,宫外都是你治下的国民,怎么会对你不利?……你不是想要拯救少梁吗?鼓起勇气来,告诉他们你的想法,请求他们的帮助。” “嗯!” 柔弱的少女点点头,稚嫩的小脸紧绷,但旋即她便又怯生生地说道:“李合,你与东梁君陪我一起去好不好,我……我怕。” 在旁的东梁君面色微变,不客气地说道:“老夫陪着少君即可,不必外人相陪。” 但梁姬却仍旧用恳求的目光看着李合。 或许在她心中,似李合这等能在战场上肆意屠戮秦卒的勇士,甚至还要比东梁君这个老臣更能带给她信心。 看着梁姬可怜兮兮地请求,李合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见此,东梁君气地胡须微颤,毫不掩饰地怒视李合,然李合全当没看见。 “开门!” 在王铮的命令下,少梁宫的正门缓缓敞开。 见此,宫外的人群响起一片欢呼,但旋即,这阵欢呼声戛然而止,因为出现在宫门前的,并非他们想象中的国君或者东梁君,而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小姑娘。 “她……这小女娃是谁?” 宫门前的人群议论纷纷。 他们倒是认得跟在这小姑娘身后的东梁君,可这位可爱、漂亮的小姑娘又是何人?为何走在东梁君的前头。 宫外的人群,出乎了梁姬的预想,那乱糟糟的景象,更是吓得她小脸发白。 她微微转头看向李合,却见李合低声为她鼓气道:“鼓起勇气,你可以做到的。” 从旁,东梁君瞪了李合一眼,俯身对梁姬道:“少君,不妨让老臣先令他们安静下来……” “不必,她可以。”李合打断道:“若连这点勇气都没有,谈什么挽救少梁?” “你……”东梁君再度怒视李合,正要开口,却见梁姬鼓起勇气,坚定地说道:“东梁君,我可以的。” 说着,她在东梁君略有些失神的注视下,缓缓向前走了两步,旋即朝着面前的众人拱手施了一礼,用略显颤抖的稚嫩嗓音大声说道:“诸、诸位我少梁的国人,我、我是少梁的君主,季嬴……” 此言一出,整个少梁宫前一片寂静,众人无不目瞪口呆。 面前这个看似只有十几岁的小姑娘,便是他少梁的君主? 怎么会? 在片刻的寂静后,人潮顿时议论纷纷。 还好人群中有王家的托,率先抛出了有关于秦军的疑问,避免无意义地质疑梁姬的身份:“少君,听闻秦军正在攻打河戎国,下一个即是我少梁,是也不是?” “是的。”梁姬点了点头。 见这位‘君主’亲口承认此事,人群顿时炸开了锅,那乱哄哄的景象,吓得梁姬不禁想要后退,却被李合及时伸手抵住后背。 此时,那名王家人大声制止了人群的骚动:“诸位安静一下,且让我等先听听少君的打算。” 骚动的人群这才逐渐安静下来。 见此,那名王家人正色询问梁姬道:“少君,不知少梁宫将如何对待此事?” 在李合目光的鼓励下,梁姬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我将与东梁君,与王宗伯、王司寇还有李合,坚决抵抗秦军的侵犯,绝不抛弃国人苟活。若不幸身死,便葬于少梁!” 此言一出,宫外数千名国人鸦雀无声,一个个惊愕地看向站在他们面前的梁姬,此时大部分才注意到,这位他少梁的君主,娇小的身体穿着一身甲胄。 就在众人震惊之际,梁姬又大声说道:“我身边少梁的幼君,本当亲临凶险,庇护国民,然我势单力薄,今秦军气势汹汹,即将犯我少梁,我思前想后,唯有恳请国人相助……请诸位国人相助于我,与我并肩抵抗秦军,共同扞卫国家。……拜托了!” 说到最后,她双手捧着那柄剑,朝着面前的众人深深鞠躬,久久不起。 围在宫外的众人面面相觑,久久没有出声,哪怕梁姬在深鞠一躬后直起身子,众人也依旧是鸦雀无声。 见此,梁姬脸上露出几许惊慌,眼眶亦变得有些晶莹。 因为她深记着李合对他所说的话:若不能说动国人,此战少梁必败无疑。 “拜托了!” 带着几分哽咽,她再次大声喊道:“我也想守护这个国家,与我少梁的国人一同,请诸位国人助我一臂之力!” 她那带着哽咽的喊话,听得众心中一颤。 终于,人群中有犹豫地举起了右手:“我……我愿意相助少君……” 这话仿佛点燃众人心底某种情感,当即又有人举起右手:“我!我亦愿意!” “我愿意相助!” “我亦愿意相助!” 在片刻的死寂后,那数千名国人纷纷举臂响应梁姬的号召。 也是,毕竟此刻围聚在宫门外的,大多都是气血方刚的青壮年,他们如何能拒绝一名少女的请求?况且这位少女还是他们少梁的幼君。 “少君!少君!少君!” “少君!少君!少君!” 不多时,宫门前的人群自发地齐声呐喊,亦表明他们愿意相助梁姬的态度。 见此,眼眶晶莹的梁姬难以掩饰心中的喜悦与激动,尽管她知道今日的事是李合、王廙他们精心安排的,但当宫门前这数千人整齐呐喊回应她的请求时,她亦激动地睁大了眼睛。 “君视臣民如手足,臣民视君如腹心;君视臣民如犬马,臣民视君如国人;君视臣民如草芥,臣民视君如寇仇。若王不抛弃自己的臣民,臣民就不会抛弃王……” 李合走上前来,轻声对梁姬说道。 旋即,他振臂高呼道:“我少梁有少君这等贤主,何惧秦军?诸君,就让我等抛弃一切幻想,立即投身于战前准备,若秦军不来进犯则罢;若其来犯,我等便与少君并肩作战,叫那不可一世的秦人知道,我少梁虽小,亦不可欺!” “少梁虽小,亦不可欺!” “少梁虽小,亦不可欺!” 宫门前数千人振臂齐呼,呼声响彻整个少梁城。 第四十六章 积极备战 片刻后,宫门前的人群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其中不少人在走出一段路后,仍忍不住回过头,看向站在宫门前的那个较小身影。 而梁姬亦目送着这些他少梁的国人离开。 直到最后一人走远,她这才转过身来,怀着无法平复的心情说道:“李合,我做到了……” 看着她脸上的期待之色,李合点点头,露着笑容赞道:“是的,少君,你做得很出色。” 看着李合脸上的笑容,梁姬脸蛋稍稍泛红,带着几分扭捏低声道:“倒也没有很出色了……我只是说了你教我的那番话而已……” 李合笑着说道:“但却投入了感情,不是么?倘若只是照搬我的说辞,是无法打动这些人。总之,你做得很出色。” 听到李合的称赞,梁姬微红的小脸上洋溢起笑容。 从旁,东梁君看得眼角微微抽搐,只见他不动声色地挡在李合面前,拱手对梁姬道:“诚如李五百将所言,少君今日的表现十分出色……”说着,他话锋一转:“待会少君还要接见少梁城内的各氏族,不如先回宫歇息片刻。” “可是……” 梁姬歪了歪身子,试图看向被东梁君挡住的李合,却被东梁君板着脸不由分说地拉着走回宫内,可怜无助的她只能频频回头看向李合。 『这老头……』 李合颇感无语。 此时,王廙带着王铮走向了李合,带着几分苦笑朝李合拱手致歉道:“李五百将恕罪,其实家父亦十分欣赏李五百将的才能,但涉及到少君,家父就难免有些……警惕。” 『警惕?』 李合双眉一挑,脸上露出几许古怪之色。 那位东梁君以为他对梁姬有什么想法么? 真可笑!梁姬才多大?十几岁罢了,他李合会对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 忽然,李合脑海中一闪而过梁姬略带狡黠的甜美笑容。 唔…… 咳嗽一声,李合理解地点点头道:“换做是我,我也会有所防范。” “李五百将能理解就好。”王廙笑了笑,随即就梁姬方才的表现,正色对李合说道:“观今日少君的表现,应该可以鼓动国人共同抗击秦军,只是大部分的国人未曾经受任何训练……” “所以要抓紧时间训练。”李合转头看了一眼王铮,建议道:“趁着少梁的国人被少君激起了斗志,王司寇不妨立即征兵,加紧训练……” “恐怕来不及?”王铮皱着眉头说道:“秦军兵犯我少梁,长仅一月,短则仅半月,这点时间能练会什么?” “只教他们如何守城即可。”李合提醒道。 王铮如梦初醒,恍然大悟道:“只教如何守城么?这倒是……不行,恐怕还是仓促。” 李合倒不担心,摇摇头道:“王司寇只管练兵,剩下的交给前线……到时候,我等会尽可能为后方争取时间。” 王廙、王铮二人知道李合说的前线是指芝阳与东梁,同时指的也是少梁现役的两万军卒。 只是这两万军卒要抵挡至少十倍于己的敌军,这不可谓不艰难。 王廙郑重其事地做出承诺:“我保证介时后方会尽一切努力保证前线军队的供需。” 李合听得心中微微一动,转头又对王廙说道:“说到供需……大公子能否想办法联络魏国,叫魏国支援少梁一批粮草与军备?……他们要我少梁尽可能地削弱秦军,难道不得付出一些么?” 尽可能削弱秦军,乃是魏国私下交给少梁的任务,或者说是与翟氏一族暗中交易提出的条件,事实上对于王氏一族,同样也是如此——王氏一族想要将梁姬暂时送至魏国避祸,就必须答应魏国的这个条件。 因此当李合提及此事时,王廙亦稍稍有些尴尬,哪怕他父子等人并非是为了自己氏族才与魏国做出这个交易。 他想了想说道:“叫魏国运些粮食过来,这应该没什么问题,但军备嘛……怕魏国未必肯答应,你也知道,他们如今正与赵国打得如火如荼。” 李合轻哼一声道:“那就告诉魏王,我少梁将举全国之力对抗秦军,倘若他能运些军备过来,说不定我少梁能重创秦军……” 王廙苦笑不得地看着李合道:“重创秦军……恐怕魏王不会信。” “反正不要钱,稍微信一些又何妨?万一我少梁得上天庇护,果真击退了秦军呢?” “这个……” 见李合说得有趣,王廙轻笑一声,旋即点点头道:“这样,那我亲自去一趟安邑,当面请见魏王,陈述此事,尽可能说服魏王援助我少梁一批军备……” “并非援助。”李合纠正道:“魏国只是提供了一批军备让我少梁去对抗他的宿敌秦国,魏国付出粮食与军备换来秦军的伤亡,而我少梁则以国人的牺牲换来魏国的军备,这只是一场交易,两不相欠!……大公子此去安邑,不可提什么援助,免得日后留下口实。” 王廙惊讶地看了眼李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还有,我听说元里有魏国七千守军,我希望大公子能派人劝说这支魏军的将领,请他在必要之时弃守元里,奔赴东梁……若我没猜错的话,秦军一旦兵犯我少梁,首战多半会于东梁爆发。” “此事恐怕不易……一旦河戎国陷落,秦军必取魏国的合阳邑,介时驻军于元里的瑕阳君,多半会叫士卒死守合阳……我请尹老前去说项,家父近几日多半会陪同少君游说诸城,尹老作为使者前往元里,最为合适。” “唔,那就拜托大公子了。” 李合与王廙、王铮二人一边聊,一边回到了宫内。 午前,少梁宫以梁姬与东梁君二人的名义,请来了少梁城内的各氏族族长。 或许是今早听到了某些风声,亦或是早就从其他渠道得知了秦军即将进犯的消息,总之诸氏族族长皆应邀前来,无人缺席。 当然,其中要排除掉与翟氏沾亲带故的氏族与家族。 “……请诸位助我一臂之力!” 像今早在宫门前那样,梁姬言辞恳切地请求各氏族的相助。 可能是因为已经历过一次,这位年近十余岁的小姑娘,表现地要比今早出色地多,让那些在座的诸氏族族长暗自惊讶。 随着与王氏一族交好的几个氏族族长欣然应诺,绝大多数的氏族族长都在犹豫一番后接受了梁姬的请求。 其实他们没有选择。 就像狐氏一族,狐老狐费父子不是不惧秦军,只不过他们知道,纵使带着族人逃过大河,逃至魏国河东,魏国也不会接纳他们,赐予他们珍贵的土地。 没有土地,拿什么养活族人? 因此他们只能选择与少梁一同抵抗秦国。 后没有退路,前又有梁姬降尊请求,这些氏族自然只有答应与少梁共进共退。 次日,司寇王铮抓紧时间,于少梁城征募兵卒。 此时梁姬降尊请求国人的事迹已传遍了整个少梁城,连带着她从李合那边学到的那句豪言:若不幸身死,便葬于少梁! 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都有这般血性,少梁城内的男儿们又岂会退缩不前? 若此时此刻他们不站出来保卫国家,非但会遭其他男儿耻笑,恐怕就连妇人都会瞧不起他们。 于是乎,这一日少梁城内的征兵处爆满,有的为人父、有的为人兄、有的为人子,这些少梁的青壮们,在家中老父老母、妻子儿女的鼓励下,支持下,纷纷涌至征兵处,踊跃投军,场面之火热,惊得征兵的军吏连忙上报少梁宫。 而梁姬亦回应了国人对她的支持,身材娇小的她穿着戎装,带着东梁君与李合,亲自来到街口的征兵处,感谢每一名在场的国人,尤其是那些不顾危险毅然投军的少梁男儿。 本来在李合的建议下,她曾打算逐一与投军的国人握手,感谢他们为少梁的付出,但这事被东梁君抢了去,于是那些原本兴致勃勃准备与梁姬握手的新卒们,最后只是握到了一个老头粗糙的手…… 虽然东梁君亦是他少梁的大人物,若换若在平日,恐怕这些新卒们也要大肆吹嘘一番,但这次嘛,他们心中难免有些遗憾。 通过这件事李合也就明白了:这老头并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一切试图靠近梁姬的男性。 这不,东梁君并不限制梁姬与城内的妇孺接触——唔,男童仅限六岁以下。 随即,当一身戎装的梁姬轻轻拥抱一名三十岁上下的大婶,感激她允许丈夫并两个儿子皆奔军为国而战时,挤满整条街的人群们在李合的带动下响起了一片掌声。 当日,司寇王铮于少梁城征兵近五千人,几乎穷尽城内所有十五岁至三十五岁的男儿。 这数字别说王铮,东梁君都不敢相信。 两日后,梁姬带着东梁君与李合相继来到繁庞、旧梁,激励全城国人。 或许是因为既无退路亦无选择,或许是真的被梁姬恳切的请求说动,繁庞、旧梁二城的国人亦如少梁城那般,非但男儿纷纷踊跃投军,就连妇人们,亦鼓励丈夫、儿子为国而战。 仅仅三座城,便新得近一万五千名兵卒。 虽然相比坐拥几十万军队的秦国来说,这点兵力不值一提,但却充分体现出此刻少梁同仇敌忾、上下一心的意志! 然而亦有反例。 在梁姬游说繁庞城的同一日,芝阳大夫翟膺带着翟氏族人并臣属的家族,于繁庞城东面的津口乘坐船只,准备携带财物离开少梁。 第四十七章 积极备战(二) “你当真不走?” 翟膺沉着脸询问前来为他送行的弟弟翟虎。 “啊。”翟虎轻笑道:“我想看看李合那些人,能抵抗到什么地步。” “愚蠢!”翟膺冷冷说道:“就凭一个小女娃,就算她说动了整个少梁的人,难道就能抵挡住秦军?少梁总共才十几万人,而此刻正在攻打河戎的秦军,却有二十万!十几万缺兵少甲的国民,如何挡得住二十万秦卒?!” “或许是……” 翟虎轻笑一声, 忽然繁庞那边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呐喊,哪怕是隔着数里远,兄弟二人亦听得清清楚楚。 “……或许未必。” 翟虎转头看向翟膺,意有所指。 “……” 翟膺深深看了一眼繁庞方向,脸上露出几许思索之色。 良久,他轻吐一口气,目视着翟虎沉声说道:“既然你已打定主意,那……我在河东等你,莫要意气用事。这话,你替我转告韦诸几人。” 翟虎缓缓点了点头。 见此,翟膺亦注视着翟虎点点头,随即转身走上了船只。 片刻后,十几艘满载人与财物的大船缓缓启行,顺着大河水流而下。 而期间翟虎则站在津口,负背双手目送着兄长所乘的船只缓缓离开,直到那船队消失在他眼中。 忽然,翟虎身边护卫许忌低声道:“翟虎大人,李合来了。” 翟虎闻言转头看去,果然瞧见李合骑着一匹马来到了津口。 “哟。” 翟虎朝着李合打了声招呼,待后者走近后,笑着调侃道:“不陪着咱们那位少君么?” “有东梁君在梁姬身侧看着,不会有事。”李合摇了摇头,旋即看着大河下游欲言又止:“翟大夫……” “走了。” 翟虎亦不觉得难堪,面色平静地说道:“兄长始终认为此战难以取胜……” 李合点点头,也没对翟膺的决定做什么评价,反问翟虎道:“那翟司马呢?” 翟虎笑了一下,拍拍李合肩膀道:“我先回芝阳了,有什么事,来芝阳找我。” 一听这话,李合就知道翟虎其实对这场仗也没有什么把握,只不过是不愿舍弃其麾下的兵将罢了。 他朝着翟虎的背影抱拳道:“翟司马,若秦军犯境,必先取东梁,介时东梁需要一位大将坐镇。” “叫那老匹夫来请我!” 翟虎头也不回地招了招手,与李合告别。 数日后,李合跟着梁姬与东梁君来到了东梁城,准备像先前三座城那样,鼓舞城内的国人。 不得不说,东梁城的情况可要比少梁、旧梁、繁庞三城复杂地多,毕竟这座城内有近乎一半是魏国西迁的氏族,对少梁国本身并没有多少感情。 所幸这些氏族也没有退路,他们一边震撼于少梁的君主竟然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一边不情不愿地接受了梁姬的请求。 其中狐氏一族以及与狐氏交好的田氏等几个氏族例外。 当日,狐费将李合请到了大屋,将田氏等几个氏族族长介绍给了李合。 几位氏族族长可不敢小看这位年轻人,毕竟他们看得清清楚楚,今日少梁的幼君在街上鼓舞士气时,身旁只站着两人,一人是在少梁德高望重的东梁君,还有一人便是李合。 因此哪怕李合眼下仍只是五百人将,几位氏族族长也不敢将这位年轻人真的当做晚辈看待。 次日,应狐老、狐费父子的请求,李合出面将梁姬与东梁君请到狐氏族屋赴宴。 就像东梁君的大公子王廙所说的,只要不涉及到梁姬,他家老头倒也不至于吹胡子瞪眼,比如这次,东梁君稍一沉吟就答应了李合的邀请。 时间一天一天流逝,转眼便到了八月下旬。 八月二十二日时,东梁君的家臣尹骘来到东梁,在梁姬面前对东梁君与李合几人道:“我已赴元里见过瑕阳君,幸不辱使命,终说得瑕阳君决定弃守合阳邑……” 李合问尹骘道:“尹老,那不知瑕阳君几时率那七千守军奔赴东梁?” 尹骘捋着胡须解释道:“这恐怕还需要一点时间。……老朽虽说动了瑕阳君,但瑕阳君仍不舍得轻易放弃合阳邑,他承诺,倘若秦军在攻陷河戎后,贪心不足,顺势向北用兵,进犯合阳与我少梁,介时他便率七千守军弃合阳而赴东梁,与我等并肩抵抗秦军。” 李合听得连连摇头。 很显然,这位瑕阳君心中仍抱有幻想,寄希望于秦国在攻下河戎国后能就此停战…… 然而秦国怎么可能会放过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东梁君亦是微微摇头,不过他倒是能够理解瑕阳君的想法:“合阳邑毕竟是比东梁、临晋还要繁华的城邑啊……” 没错,魏国的合阳邑,正好位于秦、魏、少梁、河戎四国之间,四国的往来商贾都要经过这座城,理所当然是整个河西最为繁华的城邑。 瑕阳君轻易不想让出合阳,倒也不难理解,换做是少梁,恐怕也不会轻易舍弃。 不过李合看来,这瑕阳君此举显然是优柔寡断的表现,甚至还显得有些天真。 当日,除了谈到瑕阳君与那七千魏军的事,李合亦就坐镇东梁的大将人选,提出了他的建议:“秦军若攻我少梁,芝阳、东梁首当其冲,芝阳建于土台之上,境内多深沟险壑,不利于秦军攻城,然东梁位于一片平川之上,易攻难守,我猜秦军必先取东梁,因此当早做准备,放火焚烧周围丘山上的山林,以拖延秦军伐木建营……” 东梁君与尹骘深以为然,皆表示赞同。 随即李合又说道:“东梁首战,关乎我少梁举国的士气,我推荐翟司马坐镇东梁……” 此时东梁君已知翟虎是翟氏一族唯一留在少梁的人,心下对翟虎亦有几分赞赏,倒也赞同翟虎坐镇东梁。 可一听翟虎居然要他亲自去请,这老头的脸顿时就拉下来了,梗着脖子说什么东梁有他就足矣。 最后李合只得请出梁姬,请梁姬出面去请翟虎。 果不其然,一听要梁姬出面,东梁君顿时就没辙了,最终黑着一张脸,将翟虎从芝阳请到了东梁,而芝阳,则改由韦诸率军镇守。 九月初,李合与翟虎制定了坚壁清野的战术,将芝阳、东梁附近丘山上的山林全部放火烧毁。 而田里的稻谷虽然不舍得烧毁,却也派士卒一日十二个时辰看守着,一旦发现秦军入侵,视情况烧毁农田里的稻谷,宁可自损一千也不资敌于秦军。 然而事实证明,少梁的小心谨慎其实没有必要,因为秦军根本就没有派军队来抢粮,从半个月后秦军的表现来看,秦军根本没有将少梁放在眼里。 或许在秦军主帅嬴虔看来,只要他大军兵临少梁,少梁只能乖乖投降。 九月初三,王廙派人从魏国安邑送来一封书信。 为此东梁君召开了一次御前会议,在梁姬面前,对翟虎、尹骘、范鹄、李合几人讲述了信中内容:“我儿在信中所述,魏国答应派船只为我少梁运输一批粮食,但军备方面,魏国只答应拨付三千人的军备以及五百把弩具……” 饶是李合心中早已有所预料,听到这个数字不不禁十分失望。 很显然,魏国根本不相信少梁能够抵挡多久。 好在李合从一开始就没有将全部希望放在魏国身上,待当日结束御前会议后,李合便去拜访了墨践,视察诸墨家弟子效造弩具的进度——早在八月下旬,他便已拜托墨践与诸墨者为东梁城打造弩具,如今诸墨者早已仿制出了五十几把弩具。 修缮的弩具,更是超过百把。 虽然这依旧是杯水车薪,但李合相信,只要这些位墨家弟子日渐熟悉关于弩具的打造,东梁的守军,将会得到越来越多可以使用的弩具。 值得一提的是,墨践还吩咐诸墨者照着墨家口口相传的打造图鉴,打造出了类似床弩、武车等守城兵器,就等秦军来犯,试试这些战争兵器的威力。 九月中旬,仅坚持了一个月不到的河戎国都城临晋,终于在十几二十万秦军的猛攻下沦陷。 此时河戎的君主早已逃奔魏国河东,只剩下临晋城内的河戎氏族仍在在守军一同抵抗秦军。 随着城墙被攻陷,十几二十几万秦军如蝗群般涌入临晋,烧杀抢掠,肆意妄为。 作为秦军的主帅,嬴虔并未制止麾下秦军的恶行,因为他认为士卒攻城艰辛,战后应当得到宣泄的机会,而关于抢掠财物,秦法明确规定这属于士卒在战场上的应得之物,嬴虔自然不会阻止。 至于遭屠戮、遭抢掠的戎人…… 嬴虔乃秦国贵胄,又不是河西戎人出身,对此心安理得。 在主帅的纵容下,秦军在河戎国境内的恶行愈发盛行,数以万计的戎人或向北逃往合阳邑以及少梁,或向东逃往河东。 九月十七日,嬴虔下令攻取合阳、少梁。 合阳乃魏国重邑,嬴虔原以为会有一场恶战;而少梁不过是一弹丸小国,嬴虔根本不信少梁敢有反抗他秦国的勇气。 没想到事实与他所想恰恰相反,待确认秦军即将进攻合阳邑时,魏瑕阳君魏璝信守承诺,主动弃守城池,率七千守军投奔东梁,合阳邑相当一部分魏人,亦携家带口与军队投奔少梁,使得秦军于两日后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攻下了合阳。 可原以为十拿九稳的少梁,却竟然驱逐了他派去的使者,拒不投降。 “区区小国,安敢藐视我大秦?!” 嬴虔大怒,当日下达军令,率至少二十万秦军进攻少梁。 少梁之战,就此爆发。 第四十八章 东梁之战 魏合阳邑北部有条河流名为徐水,大抵便与魏国与少梁的国界。 九月十九日,嬴虔率至少二十万秦军跨过徐水,侵入少梁境内。 少梁国也好,河戎国也罢,还有魏国的合阳邑,秦国觊觎这整片河西的土地已久,早就暗中派细作打探清楚了城池、道路与水路,因此就像李合断言的那样,秦军在跨过徐水之后,直奔处于平川、易攻难守的东梁城。 曾经,芝阳、东梁南部的土塬、丘山上郁郁葱葱,但如今,自徐水起往北大量的树木都被少梁军队放火烧毁,饶是秦军主帅嬴虔,亦嗅到了一丝丝不对劲的气味。 但他并未太过于重视。 在他看来,纵使少梁真的胆敢对抗他秦国又能怎样呢?一个弹丸小国,国内总人口还没有此刻他麾下的秦军数量多,又怎能挡得住他秦军的进攻? “继续进兵!” 嬴虔向麾下全军下达了命令。 九月二十日,秦军抵达东梁城。 这一日,天气晴朗。 李合早早起来,穿戴好甲胄,在院中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不多时狐月便拎着一只篮子来到了他家中,帮他准备早饭。 不可否认这个与梁姬年纪相仿的小丫头确实聪明能干,虽然性格有些冒失,有时会犯迷糊,但也着实讨人喜欢。 片刻后,待等阿月做好了早饭,饭香便诱来了李应、彭丑两个懒鬼。 顺便一提,自奇兵队被调到东梁后,李应、彭丑二人要么跟着李合在狐氏一族蹭饭,要么就在李合家中蹭饭,反正死活不愿自己开火做饭。 “哟,阿月。” “李应哥、彭丑哥。” 进屋后的李应,笑嘻嘻地与阿月打着招呼,而阿月亦向李应、彭丑做出回应。 通过李应、彭丑这段时间的努力,他们终于让阿月改口叫他们哥——虽然阿月叫他们叔其实也没太大问题。 相比阿月的热情,李合的态度就冷淡多了,他没好气地对李应说道:“你俩怎么又来了?你俩家中不也有柴米么?” 李应瞥了一眼在旁忙活的阿月,笑嘻嘻地打趣道:“我俩家中可没有似阿月这般伶俐能干的小丫头呀……日后若谁能娶到阿月,那可真是福气。” “哪有……李应哥莫要取笑我。” 尽管阿月才十来岁,却也听得懂李应的调侃,羞红着脸低头扒饭,时不时偷偷看向李合。 见此,李应饶有兴致地看向李合,却遭李合没好气翻了翻白眼。 小丫头的心思,任谁都能看出点端倪,李合也不例外,但他暂时没往这方面想过,毕竟年纪实在是不合适。 就在几人用饭之际,忽然城墙方向传来铛铛铛的警钟声。 李合三人立即丢下碗筷,起身奔向屋门。 刚奔出屋外,李合忽然意识到什么,转头见阿月亦跟着他们离开了桌子,小手扶门站在屋内。 此时的东梁城,一般平民百姓都已经向北撤离了,撤向了繁庞、旧梁、少梁三城,城内除了守军,就就只剩下狐氏、田氏等比较庞大的氏族,这些氏族将负责在后勤方面协助守军,直到确认东梁城将难以保全时,他们才会在守军之前向北撤离。 只见李合伸手摸了摸阿月的脑袋,轻声宽慰道:“别怕,不会有事的。……待会别乱跑,去找费叔,知道么?” “嗯。” 阿月乖巧地点点头,反过来催促李合:“阿月不怕,李哥你快去。” 见此,李合这才转身离开,与等候在院门处的李应、彭丑二人一同直奔城墙。 等到三人来东梁城的南城门楼时,翟虎已经在了。 见惯了翟虎平日里穿着便服没什么正经的模样,此刻见翟虎穿戴甲胄,满脸严肃,李合反而有点不适应。 不过翟虎瞥见李合三人,一开口倒还是李合熟悉的那种腔调:“哟,来了?……作为大将,我居然是第一个到的,你们几个在搞什么?” 李合汗颜地笑了笑。 说实话他们其实已经很迅速了,除了安慰阿月,其实也没耽搁什么,没想到翟虎比他们还要快。 从旁,李应笑着说道:“翟司马很热切啊……” “嘿。”翟虎嘿笑一声,语气莫名地说道:“这可是对阵秦军啊……似这种阵仗,寻常人一生都难得亲眼见到一回。” 随着他的话,李合、李应三人转头看向城外,此时他们便望见,在距城约二里左右的地方,不计其数的秦军正伫立在那,由于秦军的数量实在太多,芝川根本容纳不下,以至于有秦军爬到上东梁南边的黄土塬,以及西侧的黄土塬,以至于李合放眼看去,从南边到西边,所见之处遍地是密密麻麻的秦军旌旗,着实令人震惊、胆寒。 不多时,一身戎装的梁姬亦带着东梁君登上了城墙,身旁还跟着那位弃守合阳邑前来助阵的魏瑕阳君魏璝。 “动作太慢了!” 翟虎一脸不快地对东梁君说道。 东梁君眼睛一瞪,还未开口喝斥,就见梁姬小脸有点发红地说道:“不是东梁君,是我……对不住,下次不会了。” 看着一副可怜兮兮的梁姬,翟虎这个糙汉子顿时也没了火气,转头与瑕阳君打了声招呼。 “情况如何?” 瑕阳君一边询问一边走上前来,待看清城外远处的秦军时,饶是这位久经阵仗的魏将,一时间亦惊得说不出话来。 梁姬也吓地小脸苍白,紧紧将用来装饰的佩剑抱在胸前,呼吸都有些断断续续。 见此,李合走过去宽慰道:“别怕,人数多也不一定能取胜,否则各国比比人数就好了,还打什么仗?” 虽然李合说得风趣,但梁姬却慑于秦军的威势根本笑不出来,最终勉强挤出几丝笑容作为回应,甚至还偷偷低声对李合说道:“可……我害怕……” 也难怪,少不更事的小姑娘,哪见到今日这等阵仗? 于是李合又低声对他说道:“城上的士卒们都看着你呢……虽说翟司马是主将,但你才是我少梁的灵魂,你的害怕、担忧,可是会影响到守城士卒的斗志,因此就算害怕也不要表现出来。……你只要记住一点就好,在少梁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前,任秦军有多少人,也无法伤到你分毫。你所要做的,就是站在这里,与在场的军卒同进同退,且默默牢记这些或将为国捐躯的勇士,莫要忘却他们。” “嗯!” 梁姬郑重地点点头。 李合微微一笑,再一抬眼,就见东梁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先是有些赞许,但随即,这老头又瞪了他一眼。 “呜呜——” 城外,突然响起了秦军的号角声,那号角声沉重而悠长,叫东梁城上的守卒们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哼!” 翟虎自然明白这是秦军有意为之的恐吓,正思索着如何反制,此时就见芝川上的秦军中,徐徐驶出一辆战车,车上旌旗迎风招展,从排场来看,应该就是秦军的主帅,嬴虔。 嬴虔乃秦王公子,勇猛果敢,久经战阵,他一看东梁城,就知道少梁已经做好了抵抗他秦军的准备。 但他并不在意,甚至还感觉有点好笑——没有魏国,区区一个少梁小国,如何能抵抗他秦师? 看看之前河戎的下场,费时费力花数年建造洛水长城,结果怎样?还不是在一个月内就被他秦师攻破了王城? “最多十月下旬,应该可以攻陷少梁……” 站在战车上,嬴虔喃喃自语,浑然不将眼前那严正以待的东梁城放在眼里。 此时有一名秦将快步走至嬴虔车驾前,抱拳禀道:“将军,各军已做好准备,只能将军下令。” “唔。” 嬴虔点了点头,随即看着近在咫尺的东梁城笑道:“先……先派使者再去逼降。” 在他的命令下,一名随军的使者在一队秦军的保护下,乘坐战车来到了东梁城城下,朝着城上喊道:“大秦虎师已至,若少梁不降,待破城之日,全城皆为齑粉!” 城上的众人一阵沉默,随即就见翟虎下令道:“射死他!” 在翟虎的命令下,城上的守卒向那名使者的车驾射了几箭,吓得那使者一边大骂一边逃离,回去向嬴虔禀告。 “哼,冥顽不灵!” 在得知使者的禀告后,嬴虔心中越发不悦,挥手下令全军逼近东梁。 在他的命令下,那呈环形隐隐围住东梁城南、西两面的秦军,徐徐向东梁城逼近,足足前进了百余步。 随后,二十几万秦军高举手中兵器,齐声呐喊:“破城!破城!破城!” 这二十几万人的声音汇聚到一处,仿佛轰雷一般,别说东梁城上的少梁军卒,就连瑕阳君麾下的魏卒,也一个个露出了惊骇之色。 而梁姬更是吓得抓住了李合的胳膊,整个人朝他靠了靠。 有所察觉的李合低头一看,低声宽慰道:“别怕,没事。” 梁姬点点头,但抓着李合手臂的手却没有收回去。 幸亏此时东梁君也被秦军吸引了注意,否则恐怕这老头恐怕又要用杀人的眼神看向李合了。 “李合。” 前面传来了翟虎的呼唤。 李合拍了拍梁姬的手背,示意她放开自己,旋即他快步走到了翟虎身旁。 只见翟虎皱着眉头低声说道:“秦军先声夺人,志在威慑我方,若任其施为,难保我方士卒不会被其夺去士气,你可有什么建议?” 李合想了想道:“我有个办法可以试试。” 说着,他附耳对翟虎低声说了几句。 只听翟虎听得满脸惊奇,不可思议地看向李合:“真有胆……去,我允许了!” “是!” 李合抱了抱拳,头也不回地下了城墙。 见此,魏瑕阳君不解地问翟虎道:“这五百人将……他做什么去?” 翟虎神秘地笑道:“你看着就知道了……” 稍后,就听下方的城门传来轰隆之响,同时有魏卒上城墙禀报:“五百人将李合,命人打开城门,去了城外……” “什么?!”瑕阳君面色大变,几步冲到墙垛旁,探出身体往城下看,旋即就看到李合手持佩剑独自一人走到城外。 “我乃李合,对面秦军……来战!!” 面朝十几二十万秦军,李合大声喝道。 且不说这声音是否能传到秦军那边,至少城上是听得清清楚楚。 第四十九章 连斩五将 “这人是疯了么?” 魏瑕阳君面色惊骇,一脸难以置信。 要知道那十几二十万秦军此刻就在距离他东梁城仅一里外的位置,然而那名叫做李合的五百人将,却居然命人打开城门,孤身一人出城挑衅秦军……这不是疯了又是什么? “快!快将他召回城内!” 瑕阳君骇然对翟虎说道。 “别急嘛。” 相比瑕阳君惊骇慌乱的神色,翟虎倒是沉得住气,笑着宽慰道:“李合虽年轻,却是我麾下猛士,瑕阳君且放心看他表现……” “万一秦军趁机夺门……”瑕阳君骇然道。 “放心放心。”翟虎笑呵呵地宽慰着,一转头,就见梁姬快步走至墙垛旁,因个子不高,双手扶墙,垫着脚向城外张望,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忽然,她转头质问翟虎道:“为、为何叫李合独自出城?” 见素来柔弱的梁姬愤慨地看着自己,翟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解释道:“这是他的提议……少君且静静看他表现。” 梁姬将信将疑,随即再次将目光投向站在城外的李合。 果然,李合的喊声并不能在那二十万秦军的呐喊威慑中传到对面,但所有秦军都注意到了东梁那敞开的南城门,还有南城门外,那独自一人的李合。 这让秦军上下都有些困惑不解:少梁打开城门,派出一个人,这是什么意思?是要投降么? 连秦军主帅嬴虔也会错了意,还以为少梁是要投降,遂下令麾下军队停止呐喊示威。 没想到秦军这边才刚安静下来,李合再一次的喊话,就传到了他们耳中:“……秦军,来战!!” 张了张嘴,嬴虔不可思议地问车驾旁的将领:“他……那人喊什么?” 被问及的秦将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好似是……叫我军派将领与其一战。” 听到这话,嬴虔才确认自己的耳朵没出问题,但心中却难免仍有种荒唐的感觉。 面对他二十万秦军,对面非但不投降,反而派出一人与他秦军斗将? “将军,作何回应?”一名秦将请示嬴虔道。 嬴虔轻哼一声,一脸自负地说道:“我大秦的男儿,何曾畏惧过?……派人应战!” 话音刚落,就又另一位秦将开口道:“此必是东梁拖延之际,将军何必理会?下令攻城即是。” “无妨。” 嬴虔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慢条斯理地笑道:“天色尚早,与少梁人耍耍也不会耽误什么。” 见主帅主意已决,众人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大概过了一炷香工夫,一名身材魁梧不亚于彭丑的秦卒,独自一人走向东梁城。 见此,李合亦迈步迎了上去,与对方在彼此相距五丈的情况下停下脚步。 此时,那名魁梧的秦卒也看到了李合的长相与其胸前的‘五百’标记,轻蔑一笑道:“还以为是什么猛士,原来是个五百人将……对面那五百人将听着,我乃大秦的千人将左虎,奉命前来与你一战,准备好受死!” “李合。” 李合抱拳回应,同时仔细打量着对面的秦将。 他可不会小看对面的千人将,毕竟在一支军队中,主帅不见得个个勇猛,但千人将这个需要带头冲锋陷阵的职位,却往往都由猛士担任。 就好比眼前这个左虎,在李合的估测下足足「70」武力,几乎与彭丑不相上下。 迄今为止,达到这个标准的人李合只见过韦诸,除此之外,连翟虎、王铮也没有达到,包括那位瑕阳君。 如此猛士,居然只是一个千人将,哪怕李合知道秦军兵将良莠不齐,上限极高、下限极低,亦不禁有些震撼。 “准备好受死了么?” 名为左虎的秦将抽出了利剑,轻蔑地冷笑道。 李合微微一笑,亦抽出利剑:“来,秦将!” 听到这话,那左虎面色突然变得狰狞,双目一蹬,快步奔向李合,手中利剑朝着李合迎头劈下。 叮! 李合举剑横挡。 尽管交手仅一回合,但李合就已经确认对方的力气不如他。 但他故意装出吃力的模样。 果然,那左虎见他抵挡吃力,面色大喜,频频抢攻,甚至口中还叫喊:“我看你能挡到几时!” 突然,在左虎又一次挥剑时,李合双腿一蹬,整个人跃至一侧,手中利剑顺势斩向左虎的后颈。 『得手!』 饶是李合也以为这次骤然发难必定得手,却没想到那左虎在千钧一发之际,收剑转身,险之又险地挡下了李合这一剑。 叮! 在李合的猛力下,那左虎被震地连退三步,一脸不可思议。 『嘁!不愧是秦军的千人将么……』 李合暗嘁一声。 而此时那左虎亦回过神来了,只见他抬左手摸了摸后颈,心有余悸地看着李合道:“好个卑鄙的梁将,佯装不敌,伺机杀我……” 被揭穿的李合毫不在意,激将道:“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左虎面色阴沉地看着李合,忽然冷笑道:“我大秦之人,从不惧死!来,梁将,我看你如何杀我!” 说罢,他再次抢先进攻。 此前李合佯装不敌,是为了能省些力气,但既然已被这秦将识破,他也就不再示弱,当即挥剑迎上,与左虎硬拼了一记。 只听叮地一声响,二人手中利剑皆崩了一个缺口,不同于李合稍稍一晃便站稳了身体,立刻再次强攻,那左虎因反震之力倒退两步,尚未站稳身体,李合便又再度攻了上来。 叮! 叮! 叮! 连续硬拼七八下,左虎终于力气难继,被李合一剑击落了手中的剑,随机迎头劈下。 左虎面色大骇,下意识举臂抵挡,旋即被李合一剑斩落手臂,甚至于,余劲还重重斩在左虎的脖颈。 顿时间,左虎脖颈鲜血狂迸,喷了李合一脸。 “厉……害……” 艰难地说出对李合的称赞,名为左虎的千人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旋即啪地倒下,鲜血顺着他的脖颈流出,染红了地面。 抹了抹脸上的血水,李合缓缓举起手中利剑,指向对面二十万秦军。 相比较鸦雀无声的秦将,少梁城上一片欢呼。 狐豨一脸激动地对从旁的少梁守卒与魏卒喊道:“那是我奇兵的队率!我奇兵队的队率!” 从旁,不知几时上了城墙的韩延等百人将,在亲眼目睹李合与那秦将的搏杀后,亦一个个神色激动,振臂呼道:“李五百将威武!” 先是奇兵们,然后是少梁的军卒,最后是瑕阳君麾下的魏卒,很快城上的士卒便不约而同地振臂高呼。 “李五百将!” “李五百将!” 听到士卒们激动的欢呼从,从左虎劈出第一剑起就惊呼一声、吓得用双手捂住眼睛的梁姬,此刻终于睁开眼睛,从手指缝中偷望,待看到李合依旧立于城外,而脚边则躺着那秦将的尸体时,她脸上亦露出了欢喜的嫣红,抓着东梁君的衣袖连声说道:“李合赢了!李合他赢了!” “啊、啊……” 东梁君看似对这话题并不感兴趣,敷衍似的连连点头,随即看向城上备受鼓舞的己方士卒。 他不能否认,李合的表现十分关键,可以说一下就鼓舞了士气。 “好一员猛士!” 瑕阳君亦是连声称赞,但旋即就劝说翟虎:“快将李五百将召回城内……” “嘿。” 翟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回顾身旁士卒道:“派人去给李五百将送剑。” 不多时,城内就奔出一名少梁士卒,一脸与有荣焉地将一柄剑递给李合:“李五百将,翟虎大人派我来给您送剑。” 『想不到这位翟司马看似粗犷,其实心思很细啊……』 李合回头看了一眼城门楼,接过剑朝那名士卒点了点头:“有劳了。……你先回去。” “是!”那名士卒站得笔直,但旋即请求道:“您之前的剑,能不能赠予我?” “当然。” 李合将那把缺了几个口的剑递给那名士卒,就见后者双手接过,一脸兴奋地奔回了城内。 见此,李合再次将目光投向对面二十万秦军,大声喊道:“数十万秦军,竟无一人敢与我厮杀么?!” 这一番话,彻底激怒了二十万秦军,他们高举兵器,厉声呐喊:“杀!杀!杀!” 李合怡然不惧。 不多时,便又有一名体格魁梧的秦将沉着脸走到了李合面前,摆出了准备进攻的架势。 见此,李合好奇问道:“不通名么?” “不必!”那秦将冷漠回道:“我没兴趣记一个死人的名字!” 李合缓缓抬起右手,举剑迎向对方:“那可真是遗憾……连被何人所杀都不知。” “受死!” 那秦将闻言大怒,挥剑斩向李合。 不得不说,这名秦将的实力毫不亚于方才那左虎,但反过来说,既然李合能以压倒性的优势杀死左虎,那自然也能杀死眼前这名秦将。 在硬拼十几招过后,李合一剑刺穿了这名秦将的咽喉。 “李合!李合!李合!” 身背后的东梁城,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看来城上的士卒们此刻已经得知了李合这位五百人将的名字。 反观秦军,亦是气愤填膺,大声高呼:“杀!杀!杀!” 随后,秦军又派出了第三人,第四人、第五人,其中甚至有一位两千人将。 两千人将,这可已经是‘指挥将’的级别了,然这位指挥能力与个人实力同样出众的秦将,却跟之前几人一样,通通倒在了李合的剑下。 不知不觉间,东梁城上的欢呼声依旧响彻云霄,甚至有士卒激动地把嗓子都喊哑了,而秦军,却不知何时不再高呼‘杀!杀!杀!’的威慑,士气有些低迷。 “啪!” 秦军主帅嬴虔面色阴沉地猛拍车驾的栏杆,咬牙切齿地盯着远处那个梁将,气地面皮发抖。 或有不识趣的人小心翼翼地请示嬴虔:“……还、还要派人出战么?” 嬴虔凶狠地瞪了过去。 对面那梁将都斩了他秦军五名将领了,还派人去?! 嫌死的人还不够么? 别说那梁将在连斩五人后依旧毫无疲态,就算他秦军下一名将领侥幸胜了,似这种连番派人才得来的侥幸胜利,又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想到这里,嬴虔一脸愠怒地挥手下令。 “进攻!立刻进攻!……我要今日便踏平东梁!” “是!” 车驾旁的几名秦将抱拳领命。 第五十章 首战 『ps:感谢“sunhoo丶”大佬的一万币打赏!~』 ————以下正文———— “呜呜——” 沉重而悠长的号角声从秦军阵列中响起。 『这是……要进攻了?』 李合稍稍有些错愕,他还以为秦军会继续派人出来与他厮杀呢。 “呜呜——” 第二声号角响起,远处那二十万秦军开始出现异动。 李合身后东梁城上的士卒们此刻也意识到秦军即将发起进攻,纷纷自发地朝李合大喊。 “李五百将,快回城!” “秦军要攻城了!李五百人将快回城!” 在这乱糟糟的喊声中,远处的秦军兵阵响起第三声号角,随即,二十万秦军仿佛决了口的山洪,从东梁南侧、西侧两个方向,朝着城池涌来。 声势之磅礴,让东梁大夫范鹄都面露惊骇。 他记忆中最为印象深刻的恐惧,便是他年幼时居住在涺水中游时爆发的那次山洪,当时那场山洪,以铺天盖地之势卷向他所在的村子,瞬间就将名为范村的村子淹没。 而现如今这二十万秦军的声势,在范鹄看来丝毫不亚于当年那场山洪。 “李合……” 在无数声提醒李合尽快回城的呼声中,梁姬垫着脚看着城外的身影,左手虚握成拳按在胸口,感受着砰砰跃动的心跳,脸上满是担忧与召集。 而面对如此声势的秦军,李合自然也不敢继续在城外逗留,但转身逃跑有损他方才竖立起来的‘猛士’形象,于是他手持利剑,垫着脚尖一路倒退着小跑,虽然速度稍微慢点,但胜在并无狼狈之态,毕竟他从头到尾注视着迎面而来的秦军,表现地从容不迫。 其他人且不说,至少梁姬看向李合的目光中充满了憧憬,让注意到她神态的东梁君暗自咬牙切齿。 直到距离城门仅几丈远时,李合这才转身走入城内,挥手朝城门两侧的守卒示意:“关门!” “是!!” 守卒们腰杆挺地笔直,别说少梁的军卒,就连瑕阳君带来的魏卒,看向李合的目光中也充满了敬意。 “砰!” 东梁城的南城门,终于重新关闭。 听到声响,城楼上瑕阳君彻底松了口气,转头对翟虎赞道:“李五百将,真猛士也!” 翟虎哈哈一笑,随即看了眼城外如山洪爆发般的秦军,振臂呼道:“我少梁与魏国的男儿,可敢与秦军决一死战?!” “敢!”城墙上的守卒们齐声呐喊。 他们方才亲眼目睹了李合与那五名秦将惊心动魄的厮杀,被李合一人连挑五名秦将的壮举激地全身气血翻腾,士气暴增至无以复加的地步,哪怕城外涌来的秦军数量惊人,如江海汪洋,却也无法熄灭他们心中的血气。 而此时,一身血污的李合已走上了城墙。 刚上城墙,便有一名魏将率先向李合抱拳行礼,激动地说道:“李五百将!您方才连斩秦军五将的壮举,让我等备受鼓舞,您真乃猛士!……哦,在下郑侯。” 李合下意识看向对方甲胄的左胸,见上面阳刻着‘二千’字样的记号,他这才意识到,对方乃是魏军中一位两千人将。 一位两千人将竟率先向一名五百人将抱拳行礼,这在等级森严的军队中几乎是看不到的,无论在哪个国家。 只能说,李合方才的壮举深深折服了这位两千人将,当然也折服了城上的少梁士卒与魏国士卒。 李合抱拳回礼道:“原来是郑二千将。……可惜秦军攻城在即,不能与郑二千将多聊,待击退秦军,到时李某再向郑二千将敬酒赔罪。” “李五百将这是说得哪里话……”郑侯听得满脸高兴:“敬酒赔罪不必,到时候我等多饮几碗。” “好!”李合笑着答应:“到时候我请客。” 见此,郑侯振臂高呼,对周围的士卒喊道:“听到了么?待击退秦军,李五百将请我等吃酒……你等可想吃酒?” “想!”周围的两国士卒愈发激动。 “那就给我杀退秦军!” “喔喔——”城上的士卒大声回应。 看着郑侯两三句就激励地城上的士卒士气更旺,李合暗暗点头称赞:不愧是魏军的二千人将。 此时,韩延、吴恒、狐豨等人也从远处奔了过来,激动地与李合打招呼:“李五百将。” “你们怎么还在城上?” 李合微微皱眉:“下去,奇兵队另有任务。” 听到这话,狐豨恳求道:“李哥,今日是秦军攻城的首战,我奇兵队作为韦营精锐,呆在城内这也说不过去啊?好歹你让咱们几个留下啊……” 话音刚落,韩延、吴恒等几位百人将也是纷纷请战。 看着这些人一脸期待的模样,李合倒也不好打击他们的士气,闻言说道:“那……莫要给城上的士卒添乱,另外,提前告诉你们也无妨,今夜才是我奇兵队发挥大作用的时候,谁要是事前受了伤,别怪我将他踢出这次行动。” “明白!”韩延几人当即点头应道。 告别了韩延、狐豨几人,李合快步前往城门楼,期间沿途遇到的守城士卒,哪怕已进入接战状态,亦纷纷朝点头示意。 “李五百将!” “李五百将!” …… 毫不夸张地说,经过方才的事,且不说秦军是否记住了他,至少东梁城内的守卒们,皆已认得了李合,且对其心悦臣服。 李合不断点头回应着,迅速走至城门楼前。 远远地,他就看到梁姬领着东梁君与宫女阿奴在那相侯。 “李合。” 梁姬几步迎了上来,虽然李合此刻满身血污的样子看起来有点恶心吓人,但不知为何梁姬却无惧色,一脸关切地问道:“你没事?” “少君放心,我毫发无伤。” 李合朝着梁姬抱了抱拳,同时又看了一眼东梁君。 很难得地,东梁君朝着他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以表达肯定与认可,显然这老头也知道李合方才的壮举对城上守卒的士气提升是多么的关键——若没有李合,就算全城军卒已做好与秦军决一死战的准备,恐怕也会被秦军的声势夺去士气,畏畏缩缩。 “真的没事吗?” 她从袖内取出一块手绢,垫着脚似乎想替李合擦去脸上的血污。 李合当即就感觉到梁姬身后的东梁君向他投来了老父亲般的敌意目光。 “这……待会我去洗把脸就好了,不必弄脏少君的手绢。” 李合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见此东梁君盯着他的目光才缓和了不少,旋即,老头从袖内取出一块叠地方方正正的古朴手绢,正要递出,却见宫女阿奴红着脸将自己的手绢递给了李合:“李五百将,不如用我的。” “多谢。” 李合瞥了一眼东梁君,见其毫无表示,遂接过的阿奴的手绢,然后他就看到梁姬不高兴地撅起了嘴。 这让他感觉挺冤的。 好在此时翟虎的唤声替他解了围,他朝着梁姬与东梁君抱了抱拳,快步走至翟虎身边。 只见翟虎瞥了李合一眼,口中调侃道:“眼下可不是谈儿女私情的时候?” 李合哪敢承认什么,讪讪说道:“翟司马说笑了,我对少君可不敢有非分之想……” 就算有,也不能当着东梁君的面承认啊,回头这老头岂不是会跟防贼一样防着他? “嘿。” 翟虎轻笑一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神色严肃地问道:“还有力气么?” 见此,李合亦收起脸上笑容,郑重说道:“翟司马放心,纵使与秦军厮杀一日,亦不在话下。” “很好!” 翟虎满意地点点头,随即揽过李合肩膀低声说道:“尽量想办法鼓舞士气,决不能让士气衰减下来,否则……” “我明白。”李合郑重地点了点头。 此时城外的秦军,已仿佛山洪般涌到了东梁城外。 说起来,东梁城其实是有护城渠的,但由于这座位于芝水与涺水的下游,连年饱受山洪水害,渠床内因此积满了从上游黄土高丘冲下来的泥土,水深极浅,堪堪只有成人肩膀高度,已经根本无法起到护城渠的作用。 这不,在探明了河渠的深度后,纷拥而至的秦卒们毫不犹豫地跳入了渠中,在水中架起了攻城长梯。 “放箭!” 一名魏军将领高呼道。 一声令下,城上的魏军弩手们展开齐射。 说实话,考虑到城外秦军的密集程度,魏军弩手们此刻哪怕闭着眼睛也不可能会射空。 只不过他们对秦军造成的伤亡,对于二十万秦军而言根本不值一提,就好似投入池中的一刻小石子,虽一时溅起几许涟漪,但很快就又恢复平静。 “杀——!” 秦军高喊着,踩着攻城长梯攀爬上来,仿佛蚁附一般,就算前头的士卒不断从身边摔下,后头的秦卒依旧毫不迟疑,仿佛他们的心中,就只有“攻上城墙”这一个信念。 面对这如狼似虎、悍不畏死的秦军,别说少梁的兵将,就连瑕阳君麾下的魏军亦被震撼到了。 看到这一幕,瑕阳君失声道:“秦军怎得变得如此凶猛?” 听到这话,翟虎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其实瑕阳君也好、他翟虎也罢,都不是初次与秦国交手的新人,双方早就打过了许多年的交道。 在翟虎的印象中,秦军虽然勇猛,但还不至于像今日表现地这般……悍不畏死。 否则当年五十万秦军岂会被魏国五万魏武卒击溃? 但今时今日的秦军,其凶猛程度超乎了翟虎的预计,哪怕他已经提高了对秦军的评价。 “军功爵法么……” 翟虎皱着眉头喃喃低语。 第五十一章 首战(二) 『ps:最近买了一台新笔记本,替代用了七年的旧电脑,才用几天,今天就给我不断蓝屏,一个小时蓝屏六次,心态彻底崩了,吃过晚饭调整了心情重新码第二章,因此才那么晚。』 ————以下正文———— 秦军的悍勇,不止出乎了翟虎的意料,亦出乎了李合的预料。 谁能想到,曾被他奇兵队轻易偷袭得手的秦军,放在正面战场上居然是如此的恐怖。 虽说就目前而言,秦军的损失远远超过东梁守军,仅半炷香工夫就至少伤亡了千人,但令人震撼的是,秦军的士气却丝毫没有因此受到影响。 只见这些如狼似虎的秦卒们,不管如何喧闹、嘈杂,但几乎所有人都心无旁骛地将目光投向正前方那段城墙,或按顺序、或争前恐后踩着长梯攀爬,试图登上城墙,只有人争先,绝无人后退。 即便城上展开乱射,这些秦卒们亦毫不畏缩,依旧顶着箭雨继续攀爬,有盾牌的将盾牌举在头顶,没有盾则用手臂护在脸前,剩下的就交给老天。 期间,秦卒们或有袍泽被射死于身边,或有袍泽从长梯、城墙摔落于面前,但秦卒们始终面不改色,最多看一眼那袍泽,旋即便与一大群人争着攀爬长梯。 人人悍不畏死,人人都迫切渴望在战场上建立功勋,为此不惜豁出性命,这便是如今的秦军! 饶是守城的少梁卒与魏卒们亦士气高涨,面对秦军这种不计伤亡的猛攻,却也感觉头皮麻烦,不知不觉间就在气势上弱了几分。 对此李合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只见他提剑砍翻一名试图攀爬上城墙的秦卒,高呼道:“莫要在意城外秦卒的多寡,只要我等坚守不退,纵使秦军有二十万、五十万,也休想攻破东梁!” 期间,一名凶悍的秦军士卒在被人刺中肩膀的情况上依旧爬了上来,踩着墙垛扑向李合。 “李五百将!” 看到的士卒们大声惊呼。 却见李合转身伸手扣住对方的肩膀,一击凶狠的膝顶,叫那名秦军痛地连五官都扭曲了。 此时李合一剑结果了这名秦卒的性命,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鼓舞道:“此番我等即是为少君而战,亦是少梁而战,更是为我等自身,以及我等家中的妻儿老小而战!我少梁的男儿们,你等可希望看到你们的亲人遭秦人屠戮?可希望看到姐妹、妻女被秦人羞辱?……若不希望发生这样的劫难,那就给我咬牙坚守,一步亦不许退!” 在李合的鼓舞下,少梁军卒的反击逐渐加大,就算是魏卒,亦被李合个人的勇武所感染。 “少君!此刻少君就在城门楼看着我们,连少君都敢冒着箭雨亲临城上,我们这些男儿,岂有畏缩之理?诸君,为了少君、为了少梁,为了我等的亲人,请奋战!” “喔喔——” 城上的少梁军卒仿佛一下子被点燃了士气,硬生生顶到墙垛旁,半探出头,握紧手中的长戈拼命往下戳刺,即便是秦卒,一时间竟也被遏制了势头。 为了打断城上守卒的士气,秦军的弓弩手开始结阵朝城上射击。 一名魏将眼尖,瞥见城外的秦军弩兵方阵已高举起手中的弓弩,骇然惊呼道:“箭袭!箭袭!” 其他少梁将领与魏军将领也纷纷反应过来,一边奋勇抵挡秦卒的攀城,一边凄厉地喊道:“所有人注意躲避箭矢!” 话音刚落,城外的秦军弩手们便一齐扣下了扳机,数千支弩箭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朝着城上劈头盖脸地罩了下来。 “李五百将!” 一名魏卒见此将手中的盾牌递给李合,下一刻,还未等李合表示一句感谢,这名魏卒便瞬间身中三箭,其中一支甚至射穿他的脖颈。 “喂!振作点!” 李合左手高举盾牌护着二人,将那名魏卒拖到靠墙垛的死角,却见这名魏卒死死抓着他的手,双目仍带着对世间的留恋与对于死的恐惧,逐渐失去了气息。 惨叫声不断响起,即便是用盾牌作为防御,城上的守卒亦在这阵突然而至的箭袭下损失了不少人,有的运气好,只是被射中四肢等非要害部位,尚能自行爬到墙垛的死角躲避箭矢,而有的则被一箭毙命,顷刻倒地身亡。 “将重伤的士卒带到城内去!其余人等待号令……” 二千人将郑侯不知几时来到了这片城墙指挥,待看到李合后,猫着腰快步钻到了李合身边。 “李五百将,你没事?” “我没事……”李合摇了摇头,随即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面前已咽气的那名魏卒。 郑侯大致也猜到了几分,在一阵沉默后,低声说道:“战场之上,在所难免……” 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位李五百将虽然勇猛,但一看就知道是个没上过几次战场的新人,至少还无法做到看淡生死,无论是对自己,亦或是对别人。 相比之下,此刻在城门楼前的翟虎与瑕阳君,他俩的态度就平静地多了。 “还是老样子啊,秦军……” 转头看向城上一侧那些正在躲避箭矢的守卒,翟虎轻哼道:“为了胜利不折手段,明明己方的士卒还未退下来,却立刻就展开了齐射……” 瑕阳君闻言亦讥讽道:“西垂蛮夷,岂识仁义?” 也难怪二人如此淡定从容,因为守城士卒的表现比他们预期的还要好,以至于迄今为止,几乎还没有秦卒攻上城墙,哪怕偶尔有几个凶悍的家伙不顾生死冲上来,也很快就被守城士卒杀死,无论是南城墙还是西城墙,就目前而言可以说是非常稳。 面对二十万秦军的猛攻,能发挥出这种表现,着实是不容易了。 城外的秦军弩手,一连射了数波箭矢,这才停止进攻。 他们的停手,就意味着攻城的秦军步卒将再次发动攻势。 果不其然,城外的秦军弩手们刚垂下手中的弩具,挤在东梁城外的秦军们便再度展开了攻势,踩着长梯攀爬上去。 “所有人起来迎敌!” 魏将郑侯大吼道。 话音刚落,就见李合猛然起身,一剑斩在一名试图攀爬上来的秦卒脑袋上,将那颗头颅斩掉了半块,红白之物乱溅,溅了郑侯一脸。 由于其他魏卒、梁卒反应较慢,又有几名秦卒趁机爬上了城墙,刚好与李合打了个照面。 只见李合左臂一挥,手中的盾牌重重砸在一名秦卒的脸上,只听咔嚓一声,那名秦卒的面颊严重变形,倒飞出一丈远。 同时,李合举剑奋力挥砍,将另一名秦卒举戈抵挡的手给斩了下来,再复一剑,刺穿了对方的咽喉。 “啊——!” 第三名秦卒怒吼着杀向李合,却见李合弃剑持顿,双腿一蹬,用手中盾牌迎面撞上对方挥来的长戈,硬生生将对方顶到了墙垛旁。 再撞! 再撞! 连撞三下,那名秦卒被李合的撞击撞地双手关节扭曲变形不说,整个胸膛都凹陷下去,口吐鲜血缓缓倒下。 “真乃猛士……” 郑侯看得目瞪口呆。 李合瞬息之间连毙三名秦卒他不意外,他震撼的是李合所表现出来的猛力,用盾牌将人活活砸死,甚至将人活活撞死,他简直闻所未闻。 他突然反应过来,朝周围同样看呆了的士卒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守住阵线!” “哦哦……” 士卒们如梦初醒,赶紧上前。 “李五百将!” 一名少梁军卒恭敬地将李合的利剑递给了李合。 李合朝其点头示意,旋即退后稍许,双目扫视四周。 不经意间,他忽然看到了狐豨,只见狐豨正与一名秦卒扭打在地,用手臂死死勒着那名秦卒的咽喉。 没过多久,就活活勒死了那名秦卒。 “我!狐豨!奇兵队百人将,狐豨!” 年纪与李合相仿的狐豨一脸兴奋地大叫道,从旁的守卒们纷纷向其投去佩服的目光。 转头再看另一处,李合又看到彭丑乱挥着一柄长戈,别说秦卒不敢上来,同一方的魏卒与少梁士卒都不敢靠近,生怕这个莽夫误伤到自己。 微微摇了摇头,李合转身对郑侯说道:“郑二千将,这里就拜托你了,我去其他地方看看。” 郑侯点头回应:“小心!” 告别郑侯,李合沿着城墙往西城墙方向走。 别看翟虎并没有给他分派任务,但其实是让李合充当救火的角色,即让李合多在城墙上到处走动,倘若看到有哪里的守卒支持不住,便上前相助,凭自身勇武激励士气。 但就这一路上来看,暂时倒也没什么需要他出面的地方,尽管方才因为秦军那突兀的一场箭袭打乱了守城士卒的步调,以至于当秦军步卒再一次发动攻势时,不少守城士卒未能第一时间占据有利地形故而被秦军趁机攻上了城墙,但很快少梁士卒与魏卒便联手杀死了这些秦卒,重新占据了墙垛的位置,可以说是表现地十分出色。 当然,其中亦有奇兵队的功劳。 不止狐豨与彭丑,奇兵队有不少人留在城墙上,虽然他们并不是在最前线,但当秦卒趁机攻上城墙时,这些强于单兵厮杀的家伙们却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或独自,或与其他奇兵联手,迅速就将攻上城墙的秦卒杀死,别说在旁的魏军兵将看得目瞪口呆,就连许多少梁士卒也是瞠目结舌:我少梁,几时有了这群凶猛的家伙? 再一问,好家伙,原来是那位李五百将麾下的奇兵队,怪不得。 虽说李合其实并不希望奇兵这会儿留在城上防守,但此刻他也不好将奇兵队撤下去,免得让其他少梁、魏魏士卒误会什么,只能嘱咐奇兵们各自小心。 整整一个时辰,秦军的首轮攻势被东梁守卒挡了下来,甚至于到后来渐渐呈现出压倒秦军的声势。 对此秦军主帅嬴虔简直难以置信:这少梁人,怎么感觉比河戎还要猛?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索性天色尚早,眼下只是临近晌午,尚有半日的时间让他攻打这座东梁城。 至于能否一日攻下东梁,倘若说来时嬴虔对此毫不怀疑,那么此刻在看到东梁城的表现后,他稍稍有些吃不准了。 “但愿白昼能攻下东梁,否则……” 喃喃低语之际,嬴虔转头看向四周的丘山,看向那些光秃秃、不见任何树木的丘山。 此前他并不在意,但眼下他却意识到了问题。 若首战不能力拔东梁,那他秦军就只能退而立寨,稳步攻城,但这群该死的少梁人将附近方圆几十里的树木都烧了,这就意味着他秦军想要立营,就必须付出几倍的辛劳。 想到这里,嬴虔沉声下令:“传令下去,叫各军加紧进攻,倘若今日攻破东梁……纵兵三日,加爵一级!” “是!” 片刻后,待等嬴虔的命令或者承诺传到东梁城外的秦军耳中,秦军们一瞬间就沸腾了。 “喔喔——” 二十万秦军振臂欢呼,旋即,整支军队的气势变得愈发凶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