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将行》 序章上 域外天魔,战意元神 头颅跌落地面。 颈血飞溅如盛开的鲜花。 惨叫、呻吟、怒吼、嘶鸣。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溅在脸上的血,为什么这么烫? ——他们怎么都在后退? ——他们在害怕什么? 残兵狼狈退去,铁甲铿锵中,无数甲士涌来,把我层层包围。 战斧寒光如水、重盾并列如山、长矛端举如林。 这是魏国精锐中的精锐,号称武卒,每一位都经过层层挑选。 力大过人,负重甲、持强兵也只是基础,要经过数次血战而不死,才有资格列选其中。 这些身经百战的甲士,如今却个个面色苍白,其中有好几位甚至忍不住吞咽口水。 在这些魏武卒的层层包围中,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他的左小腿已经消失,半截矛杆绑在大腿上作为代替品支撑着躯体;右腿上的肉消失了一半,露出带着血丝的大腿骨骼,伤口处,肌肉半红半白,已经流不出血来。 后背上,原本完整的铠甲只剩下一块残片,与其说挂在身上,还不如说是嵌在血肉之中——上面还有重锤击打的印痕。 身前,胡乱缠绕在小腹上的绸布缝隙里,挤出了半条肠子。 胸膛处有一条足可伸进半个拳头的裂痕,透过伤口,勉强可以看到不再跳动的心脏。 他已不是活人。 “大魏史官公羊赞,请教阁下姓名。”一名白衣士子在层层甲士护卫下走了出来,躬身行了一礼,正色问道。 ——这是在和我说话? “大汉奋武校尉张公镇岳之子,张烈张战绝!” ——这不是我在说话! ——是谁在替我说话? “阁下勇绝千古,必将名留青史,只是今日杀汝父者已死,阁下恩仇已了,魂胡不归耶?”白衣士子问道。 “我已经死了?” ——嘴在说话,但我并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而是一个旁观者。 ——我是来自天外的精神,如今正潜伏在宿主的魂魄中。 ——我是穿越者,也是域外天魔! “阁下一人一刀,破五阵斩七将,万军中杀我大魏副帅宰父干,身负重创十处,轻伤无以计,甲碎血干,虽死尤战,古往今来天下勇士,当以阁下为首。”那白衣士子拱手,面色有三分沉重,七分敬意。 他的声音中有一种奇特的力量,能使人精神愉悦放松。 “是吗?” 头颅低下,朝身上看去。 透过胸膛上的可怕伤口,可以直接看到自己的心脏——那心脏有些干瘪,早已不再跳动。 “原来我已经死了吗?” ‘噌——’ 长刀插入地面,眼帘垂落——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这具躯体中消失了,让我失去压制。 ——我算是成功夺舍了? “舍生忘死,英魂不散,竟至如斯!” 望着眼前拄刀而立、死而不倒的身躯,白衣人叹息一声,转身便走。 “大帅,这——”旁边甲士低声问道。 “盖世勇士,自当礼敬——且等明日。”史官公羊赞、不,大帅公无邪吩咐道。 “那副帅大人的尸身?”那亲兵又问。 “带走,总不能让他的魂魄被那些修士收了去。战场杀敌也罢,虐杀敌将、悬尸示众却是有些过分,不是他如此残虐,怎会激起对方这般战意?今日若是我来晚一步,不能泻去此人满腔战意,只怕此人当场就要转化鬼王。” “更何况这等人物正是凝练战魂的上好材料,我们若是带走,那些人也不肯干休。” —————————————————— 万骨平原是汉国与魏国之间的一块盆地,夹在祁山与茫荡山之间,谁掌握此地便进可攻退可守,乃是兵家必争之地。 既然是兵家必争之地,自然也是双方角力的焦点。 百十年来,汉王和魏王都换过好几位,这里依然是兵家必争——这无名盆地也改名叫做了万骨平原。 残阳如血,最后一抹霞光暗去,万骨平原沉静下来,只有乌啼枭鸣在平原上凄凉的回荡。 白天的战场已化为鬼蜮。 入夜,子时。 万骨平原四面八方同时刮起阴风。 阴风所过之处,游荡在战场上的野狗野狼、乌鸦秃鹫纷纷倒地;阴风吹过阵亡将士尸身,从尸身中带出一缕缕或是保持人形、或是一缕黑色烟尘般的残魂,这些残魂哀嚎啸叫着,将阴风染成黑色。 黑色的阴风在战场正中间汇合一处,升上半空,凝成乌云,遮蔽了整个天空。 大地伸手不见五指。 在万骨平原地下大约三百米处,有一处巨大的半人工、半天然地窟。 地窟正中间,无数颅骨筑成了高九尺,方九丈的祭坛。 祭坛中央,一颗斗大的颅骨上插着一根黑色旗幡。 黑色旗幡长三尺三寸三分,无风自展的三角旗面上纯黑一片,没有任何纹饰。 九名黑袍人站在祭坛周围。 “桀桀桀,这次总算没拿些民夫来糊弄我们。”一名黑袍人笑道。 “那是自然,若是这次还凑不足万名战魂,祖师怕是要翻脸。”另一名黑袍修士说道。 “这也难怪祖师,若是再凑不足万名战魂,十二支都天万鬼旗便缺了一支,阴天子怪罪下来,祖师也担当不起。” “祖师在百年前便下了大本钱,在这此地布下笼罩方圆数百里的聚灵大阵,汉魏两国又是连年大战,怎会聚不齐万名战魂?”另一名黑袍人好奇的问道。 “师弟不是我们外事弟子,走的也不是聚魂修行路线,所以有所不知,战魂与寻常鬼魂不同,必要勇悍之士正面酣战而亡,死后精魂不散,方可形成战魂。 一军万人,战死千人不退,便称得上训练有素士气可嘉,其中得战魂不过百;若是战死三千不溃,便是一国精锐,能有数百战魂我们就要谢天谢地。而且这等精锐,便是魏楚两国也没有多少——万名战魂哪里有那么容易收集。 我们蹲在这里二十年,历经三次大战,小战无数,也只搜集了一千三百战魂。要不是前面的师兄有许多积累,我们还不知道到哪年才能凑足万名战魂。” 这黑袍人还要说下去,为首的黑袍人打断了他,说道:“阴风搜魂已毕,大家各就阵位,催动祭坛,聚灵入旗。” 各黑袍人连忙就位。 九名黑袍人各自催动法力注入祭坛,地窟中一时间阴风大盛。 “万鬼听命,都天摄魂,来!”九人同声喝道。 祭坛中央,都天万鬼旗猛然张大到三丈高下,旗面‘刷拉拉’舒展抖动,丝丝缕缕黑气从旗面上冉冉升起,在旗顶三尺汇成一柱黑光。 这黑光视山岩为无物,透过地层冲出地面,直直贯入上方云层之中。 都天万鬼旗——摄魂神光。 黑光如柱,撑天拄地,漫天乌云旋转着向中间的黑光之柱收缩。 在这丈许粗细的黑光之柱中,却正有一个拄刀而立、死而不倒的身影,受到这黑光滋润,残破的身躯渐渐开始增生、愈合、补全。 序章下 天劫难抵,黄泉有路 地窟中。 众黑袍人有些疑惑。 摄魂神光既出,就该将聚灵大阵中散魂乱魄与战魂一并摄入都天万鬼旗,散乱魂魄自然变成补品和原料,战魂则进入其中九幽玄池,洗白三魂之后,祭炼为道兵。 可如今没有任何魂魄进入都天万鬼旗。 “万鬼听命,都天摄魂,来!”九人再次齐声大喝。 旗面上,依然向外冒着丝丝缕缕黑气,仿佛无止无休,三丈高下旗杆渐渐升起,大有脱离祭坛飞起的趋势。 为首黑袍人额头上冒出汗来。 一般来说,驱动都天万鬼旗施展摄魂神光,开始冒出黑气很正常——那黑气是旗中九幽玄罡,也是禁制法力,他们这些弟子修行不到家,无法直接形成摄魂神光,只有驱动旗中法力才行。 摄魂神光既出,接下来就应该是摄入战魂与魂魄碎片,增益都天万鬼旗,而不是这般继续消耗万鬼旗中法力。 是谁摄住了都天万鬼旗的摄魂神光?而且看这样子,要连都天万鬼旗都一并摄拿而去。 难道有元神真仙出手? 事不宜迟,黑袍人一声号令,众人齐齐咬破舌尖,将心头血喷在祭坛之上,催发法力。 “万鬼听命,都天摄魂,下通九幽,接引黄泉,来!来!来!” 组成九幽祭坛的无数颅骨同时张开颌骨,发出凄厉呼号。 位于祭坛最中心,作为都天万鬼旗的底座、已经变得足有水缸的大小的骷髅头骨上,空洞的眼窟中流出几滴淡黄色泪珠。 这淡黄色泪珠一遇到空气,便化作一片沉沉雾霭,罩住祭坛中心都天万鬼旗底座,凝而不散。 九名黑袍人齐齐后退一步。 这是黄泉之水化作的黄泉煞气,修道人沾上一丝一缕,便要被随机洗去一段记忆。 若是寻常人倒也不算什么,但对于修士来说,若是洗去一段如何运转法力的记忆,乐子可就大了。法力运转到一半,突然发现自己忘了下一步该怎么做,那可不是半途而废就能算了的事。 十二支都天万鬼旗每一支都是祭炼到大圆满境界的法器,离法宝也只差最后一步,便可生出灵智。 更何况在九幽祭坛催发之下,都天万鬼旗勾连九幽黄泉,威能无穷无尽,便是真有元神真仙出手,若是单拼法力,也胜不过勾连九幽黄泉的都天万鬼旗。 ———————————————— 好冷,寒气深入骨髓,然后浸透了灵魂。 冷到了极限,就会产生温暖。 明明是深入骨髓的寒意,可冷到了魂魄以后,却化作和煦温暖的热流,又从魂魄中流入身躯。 虽然眼前依然一片黑暗,但奇特而冰寒的能量,从头顶和脚底源源不绝贯入体内,直入灵魂,然后又在某种难以形容的状态下从灵魂流出,转化为血肉。 这种感觉让人如此充实而迷醉。 身上每一分血肉中,都充满自己的意志,似乎只要一个念头,这些血肉又会重新转化为能量,与灵魂融为一体。 在穿越者眼中,灵魂、能量、意志、物质,关系从未如此清晰。 这一次,穿越者不再是旁观者。 ———————————————— “到底怎么回事?那人不出手了?” 地窟中,一名黑袍人眼角溢出一缕血丝,艰难开口。 驱动只差一步便要蜕化法宝的大圆满法器并非易事,哪怕有九幽祭坛将九人之力合而为一,也是非常吃力。 如今为了保住都天万鬼旗不被人夺取,他们驱动九幽祭坛、抽取黄泉之水,虽然稳住了都天万鬼旗,却也让都天万鬼旗变的狂暴而难以控制。 而想象中,那位正在出手摄拿都天万鬼旗的高人却没有半点影子,导致他们要全力出手,压制都天万鬼旗暴走。 “阴风聚灵大阵一切正常。” 若是有人要对付他们,第一件事就是破坏阴风聚灵大阵,而九幽祭坛作为阴风聚灵大阵的阵眼,绝不会毫无反应。 “怎么办?” “请出阴天子符诏,镇压都天万鬼旗。” “那些战魂怎么办?” “若是都天万鬼旗出了什么事,我们全都死无葬身之地,还管什么战魂?” “若是要请阴天子符诏就快些,我快坚持不住了。” “十五刹那后大家一起放开都天万鬼旗,祭起阴天子符诏。” 地面上。 曾经遮蔽天空,由阴魂形成的乌云汇成一道黑气,与都天万鬼旗的摄魂神光融为一体,正在向地面收敛。 更高处,真正的乌云从八方汇聚而来,无数雷电如游动的灵蛇般在云层中窜动。 地下,地窟中。 一张黑沉沉卷轴在半空中展开,九名黑袍人同时持咒:“九幽门开,阴天子令——凡阴物所属,皆——” 黑袍人口中法咒尚未颂完,“卡拉拉——”一声巨响,一道雷光跨越空间打入地窟,直直落在那都天万鬼旗上。 “雷劫!” “不可能,怎么会有雷劫!” “不好,只怕是都天万鬼旗渡劫,师兄快收起阴天子符诏,不然——” “来不及了,大家快逃——” “轰!” 那一道雷光只是先奏,下一刻,万道雷光从地窟顶上倾泻而下,雷光如瀑如海,转眼就要淹没了整个地窟。 浮在半空中的阴天子符诏上,显出一道半虚半实的投影。 这投影身着山川河岳袍,头顶日月平天冕,十二根冕旒上各穿十二枚五彩神玉,威严庄重之处,绝非任何人间帝王可比。 投影缓缓睁开双眼,刚要开口,就看到眼前地窟变得犹如雷池,千万道雷光放弃了都天万鬼旗,如潮水般向祂涌来。 这投影狠狠瞥了九名黑袍人一眼,然后消散无踪。 只留下一张符诏,被雷光淹没,不过片刻,便灰飞烟灭。 九名黑袍人欲哭无泪——这是被祖师的祖师记恨了啊! 摆明是要穿小鞋的节奏。 不过此刻生死关头,也顾不得将来如何了,九人各自施展遁术逃命。 法力不要命的涌出,可在这煌煌赫赫的雷光之下,任何阴属性的法力都如汤沃雪消散一空,遁术根本无从施展,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雷光淹没。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为首的黑袍修士看见九幽祭坛爆裂开来,在空中形成一个黑洞。 都天万鬼旗化作一道黑光,一头扎入黑洞中,接着,黑洞中有纯黄如玉的奇异水流涌出——那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黄泉真水? 雷光如瀑而下,黄泉之水上涌。 地窟炸裂,大地下陷。 第三章 转世投胎,幸福生活 这十五年来,鹿梧每天早上都是笑醒过来的。 在地球世界里,他读书成绩不怎么好,幸好有些绘画天赋,家境也不错,于是上了美院。 但好景不长,就在他毕业那年,父母出去旅游,遇上车祸双双去世,让他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 稀里糊涂过了两年,等他重新振作起来之后,才发现没有了父母的庇护,自己根本什么都不是——幸好还有父母留下的一套房子和一些存款,才让他没在消沉期里饿死。 然后就被社会毒打了一顿。 无论画的有多好,只要没人捧,就混的不如狗;与之相反,只要有人肯捧,就算画得像一坨狗屎,人家也能把你吹上天——何况他的绘画水平虽然在学生中还算出色,但与真正的大师还差得远。 认清现实的他不得不转行影视行业,做些计算机后期图像处理以及一些简单编程工作。 经过三年拼搏,眼看开始在小圈子里有了些名气,也可以接到一些几万块的私活,生活有了希望,身体却垮了——在某一天夜里,他无声无息的死在键盘上。 也许是怨气,也许是运气,他没有彻底消散,而是化作一缕精神,莫名其妙穿越时空,并加入到域外天魔的流浪大集体中。 域外天魔听起来挺高大上,其实就是一帮连裤衩都没有的low逼,饿着肚子整日里在虚空中流浪,看到任何一个世界,别管打不打得过,都得像疯狗似的上去啃一口——就算打不死别人,自己这边死几个也是好的。 而他,在域外天魔中也是穷逼中的战斗机。 大多数域外天魔好歹还有个身体,他连身体都没有;这还不算,在那些没有身体、只剩精神的域外天魔中,他也是最垫底的那个。 不过这也有好处,域外天魔入侵世界,人家在前面打生打死,他直接偷偷溜过去也没人发现——或者说太弱小,被人发现了也不在意。 不过穿越世界胎膜,依然对他造成一定伤害,昏昏沉沉中,他变成了一个寄宿在别人体内的精神体。 给人家充当老爷爷——他没这本事,不过作为旁观者也挺好,至少比在虚空中流浪强多了。 宿主是个猛男,为了给老爹报仇,持戟骑马负刀,杀穿千军万马取下敌将首级。 这位猛男老兄的血都流干了,躯体更是残破不堪,居然强行凭着一腔战意,驱动早已死去的身体活蹦乱跳的砍人——地球上绝不可能出现这种事。 报完了仇,宿主大约是完成了心愿,散去三魂,只留下肉身与一腔不灭战意。 于是他借助某修行门派的聚灵大阵,以这位猛男宿主留下的不灭战意为媒介,汇聚战场上无数战魂精华,混合阴气,稀里糊涂的凝聚出一种名叫战意元神的伪元神体。 这下可牛逼了,一步登天成为元神大佬——伪元神在层次上也是元神,不过没有各种符箓神通作为支撑,只是一团承载意志的能量,相当于一个人没手没脚。 牛逼了还不到一秒,他就被名为都天万鬼旗的法器摄取,或者说相互吸引,变成了都天万鬼旗的器灵。 他倒也挺高兴。 总算有了躯壳,别管是不是人,反正现在能动了,而且都天万鬼旗的强横之处又岂是人类躯体可比,若是能催动全部威能,移山填海也不过等闲; 然后又出事了。 他入主都天万鬼旗,也就等于都天万鬼旗有了器灵。 法宝生灵岂同寻常? 一声雷鸣,都天万鬼旗七十二道地煞禁制合一、阴极阳生演化成一道天罡禁制——然后就引动了天劫。 天劫太他么可怕了。 和仙侠小说中那种一道又一道雷劫,但总有一线生机不同。 真正的天劫,劫雷无穷无尽,如潮水瀑布一般,直接汇成一片雷光海洋,摆明了不弄死你绝不罢休。 他觉得自己肯定扛不住,只能希望还有下一次穿越。 不过天不绝人,地窟中突然莫名蹦出来一个什么阴天子符诏,极其富有牺牲精神的吸引了天劫的仇恨。 等那阴天子符诏被雷海刷爆了之后,他已经狗急跳墙,鼓爆了身边九幽祭坛,打开一道通往九幽的通道! 化为器灵掌握都天万鬼旗之后,他莫名便知道天劫的来历——天劫本天地用来消灭自身体内病毒的机制,从来就没有什么留下生机一线的说法。 想在天劫下活命,只有两种办法。 要么让天地认为你对天地有益,属于益生菌,才可以让天劫意思意思放你一马; 要么就在被天劫干掉前,逃出这个天地。 当然,你要是能把整个天地都干翻,那天劫根本就敢不来找你——这就是所谓的‘以力证道’。 天地也是欺软怕硬。 不过别说刚进阶法宝的都天万鬼旗比寻常元神真人要差了不少,就算是元神真人更进一步,证就纯阳真人,那也不能和整个天地对抗。 也许只有那些将自身道路彻底推演明晰,足以开宗立派的真仙,甚至与道合真的道祖,才可以与天地抗衡。 所以他只有跑路。 也幸亏九幽祭坛本身就是都天万鬼旗的配套法器,先天便受张河操控,他才能驱使其自爆,硬生生打开通往九幽的道路。 不过这条通道打开的有些暴力,有些过头,直接连通黄泉。 黄泉宇宙中一切有情众生的源头与归宿,可以连通本宇宙中的一切世界——若是在西方奇幻世界里,这玩意也被叫做冥河。 黄泉真水能洗化神魂,将生命信息返本归元。 像孟婆汤、忘忧水之类的玩意,都是黄泉真水稀释成黄泉真煞之后,又经过各种加工炼制而成。 阳数为七,所以有七大真火。 阴数为六,所以有六大真水。 黄泉真水便是六大真水之一,便是元神真人、天地神只,沾染上黄泉真水都是一件大麻烦,何况他为了逃命整个冲进黄泉。 幸好他如今不是人,而是都天万鬼旗。 有都天万鬼旗的法宝之躯作为外壳,又有上万战魂挡在前面当替死鬼,他在黄泉真水中好歹撑了片刻,不过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个战魂被渗透进来的黄泉煞气洗成白板。 不过片刻功夫,就连都天万鬼旗的核心——勾连九幽、抽取九幽玄罡的九幽玄池,都隐隐泛起几分黄色。 眼看要被彻底洗白,他突然发现黄泉真水中有一个漩涡状黑洞,便赶紧跳了逃命。 第四章 五位丫鬟,鹿梧早课 这一跳进去,便是换了人间。 他莫名其妙投了胎,成了鹿流鹿金河的第五子,起名为鹿梧。 鹿流是吴国大商人,有一妻两妾,一妻是鹿常氏,两妾分别是鹿云氏与鹿水氏。鹿云氏与鹿水氏原本都是鹿常氏的侍女。 鹿梧生母是鹿云氏。 鹿常氏为人颇为大气,将鹿梧等几个庶出子女视为己出,除了在教育方面资源更倾向于两个嫡子外,其他的个人待遇方面,鹿梧比两位嫡子还要好些。 这下子,他终于掉进了安乐窝。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只是基本操作,若不是还剩下半分节操,连拉屎都得配一位专员擦屁股。 小说里常说古代生活条件恶劣,擦屁股要用竹片刮,个中滋味一言难尽。 鹿梧表示,这完全是穷人的臆想,有钱人在什么时代过的都很舒服。 没有草纸,有钱人直接用厕布,和草纸一样擦一次就扔,而且比草纸舒服。 没有抽水马桶就更不是事。 仆人是干什么的?倒马桶、洗刷马桶这点小事完全轮不到有钱人操心。 马桶里还有专门配置的银沙,也不知道如何配置,可以保证便溺沉在银沙下面,绝不会散发出任何臭味——这是现代的猫砂都达不到的效果。 日上三竿,阳光透过精美的雕花窗格,照在鹿梧的脸上和被子上。 鹿梧把双臂伸出被窝向两侧舒展开来,大大的打了个哈欠,还没睁眼,脸上已经露出笑容。 如今的他,虽然没有法宝之躯、元神之力,却再一次拥有正常人的肉体,能品尝食物美味,能睡觉、偶尔还能偷偷去青楼——这日子真是神仙都不换啊。 他坐起身来,在秋日的阳光下,裸露的上半身皮肤温润如玉,有一种隐隐透明的感觉。 卧室的房门从外面被人推开,一位身材高大的女孩端着一叠衣物,带着四个比她矮了一头,但同样称得上高大的女孩走了进来。 后面四个女孩手里,分别端着铜盆温水、牙刷青盐、玉梳发簪。 这五个女孩就是自幼服侍鹿梧的贴身丫鬟,如今她们虽然解脱了奴籍,兼领护卫薪资,却依然不离不弃,贴身服侍鹿梧。 为首的女孩名叫秋桐,生的面如秋月、眉似春柳,身材凹凸有致,就是个子实在太高了一些——足足接近九尺,比鹿梧还高出大半个头。 (这个世界一尺大约在22厘米到23厘米之间,等于寻常成年男子的小臂长度) 至于另外四个丫鬟,则分别是红梅、玉兰、青竹、金菊,个子也都高挑。 她们虽然不像秋桐那么高,却也有八尺开外(一米八以上),在男人中也算得上高个子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鹿梧问道。 “大老爷,现在都已经是巳时一刻了!”秋桐白了他一眼之后,才回答道。 鹿梧‘喔’了一声,毫不脸红的光着屁股下了床——他喜欢裸睡。 众丫鬟们一拥而上。 红梅玉兰帮他换上晨练武服;秋桐青竹帮他擦脸抹身、梳理头发;金菊双手端着足有两尺半径的大号铜镜站在身前,让鹿梧可以看到自己英俊的容颜,健美的身材。 每位丫鬟都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配合起来更是有一种熟极如流的感觉。 不过片刻,鹿梧连一根手指头都没动便梳洗完毕,不但衣服换好,连牙也刷好了。 然后是早课时间——虽然已经不早了。 鹿梧来到后院。 鹿梧的后院并不是一般大户人家的花园,而是一座小型演武场,横二十步(三十米),纵三十步(四十五米),虽然比不得正式演武场宽阔,不过供他个人习武却是绰绰有余。 清晨的阳光斜射下来,照在屋檐下的兵器架上。 房门左侧兵器架上,插着六柄长刀。 这六柄长刀都是同样形式。 刀柄一尺七,可以双手握持,刀身四尺六,足有成人手掌宽,刀背有大拇指厚,整柄长刀厚背薄刃、沉重锋利,约有十六七斤重,。 刀锋上云纹层层叠叠,一看折叠锻打的百炼宝刀。 而在房门右侧兵器架上,插着六柄马战用的长兵刃。 一柄青龙闹海戟、一把五翎凤凰钺、两柄赤焰掩月刀,以及两柄金雷断马槊。 这六件兵刃每一件都寒光闪烁,显然也是金铁打造、份量十足。 “你们的早课都做过了?”鹿梧随口问了一句。 这五个丫鬟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算是他的徒弟——虽然他没用心教过,不过问询一下功课也是应有之义。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我们可不像少爷你那么懒——” “五少爷在鹿府的时候还早起,到梧桐庄以后没人管束,就越发懒的出奇。” “我们卯时就起,早就练完了!” “而且把马也喂了。” “不光喂了,还遛过了呢。” “那时候你还在睡觉。” “三小姐和林小姐来过又走了。” “三小姐说你懒得像猪一样,练出来的功夫肯定是虚有其表,就是个花架子好看,嘻嘻——” “林小姐倒没说什么。” “要不是林小姐拦着,三小姐肯定要闯进来叫你起来。” “要不是五少爷赖床不起来,我们也能和三小姐一起去打猎。” “就是就是。” 众丫鬟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吵的人脑仁疼,不过也让鹿梧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今天清早,他三姐鹿槿鹿三娘与林叔家的二女儿,林荫林二娘等人来过梧桐庄。 她们要去南郊踏青打猎,本来想叫他同去,见他还没起床,也就走了。 林家与鹿家乃是世交,林集之父林起对鹿梧的老爹鹿金河更有过救命之恩。 林集是军官,前些年在外征战,去年才调回嵩京升任长水校尉,统帅郊骑。 林家主母有些重男轻女,所以林荫小时候更喜欢呆在鹿家,和鹿梧的关系与亲姐弟没啥两样,在鹿府中甚至有自己的院子。 “好了好了,一个个没大没小,都是被少爷惯得,赶紧让开,让少爷做早课。”秋桐笑骂道,张开双臂,像赶鸭子一般把四个丫鬟赶到一边,腾出中间空地。 “还早课?这都是午课了?” “少爷要是勤快点,说不定能成大将军呢。” “那我们不就是大将军夫人?” “夫人个屁,我们是丫鬟,最多就是将军的妾。” “妾也不错,可少爷啥时候能纳妾啊!” “等少爷十六岁就可以了,还有一年——” “少爷少爷,你可别找个母老虎进来!” 第五章 刀发雷音,洗髓炼形 这些丫鬟从小服侍鹿梧,见鹿梧光屁股都见得多了,哪里会有多少敬畏? 鹿梧是穿越者,从小就很少在她们面前摆出一副主人面孔,除了在其他人面前要摆出一些样子,免得小丫鬟们被管家惩罚之外,在自己院子里大家里打打闹闹,更像是朋友相处,很是快活。 而且少爷的贴身丫鬟这种身份,原本就是妾侍预备役,无论是鹿梧还是五个丫鬟都有心理准备。 鹿梧瞪了她们一眼,也没起到什么威吓作用,反而引起一阵新的哄笑。 眼看威吓无用,鹿梧只得走到左边兵器架处,随手抽出一柄长刀,走到院子中间双手抱刀而立,眼帘下垂、双目闭合。 这下子,众女总算停下笑闹,各自肃立,调整呼吸姿态,等待鹿梧开始。 演武场上一时间鸦雀无声,连风似乎也停了。 过了片刻,鹿梧双目猛然睁开,人还未动,长刀陡然自鸣。 刀鸣声如龙吟,令人气血下沉、骨骼震动,烦闷欲呕。 刀鸣声起,秋桐与梅兰竹菊五名丫鬟各自深深吸气,伸展手脚,顺着刀鸣节奏导引气血。原本柔美的身躯线条,被一条条隆起的肌肉替代,皮肤更是隐隐泛起铁青。 ——她们等的就是这一刻。 外家功夫中有一种至高秘传名为雷音洗身,可以通过雷音震荡骨髓,洗练气血。 不过,各路秘技中的雷音洗身功夫由于节奏轻重缓急不同,所以并不通用,必须是修行同一门功夫,气血搬运节奏与雷音震荡丝丝相扣,才能利用这雷音洗身。 鹿梧双眼不睁,脚下跨步作势,一刀前斩,然后上步拉刀旋身,刀光绕身而转,如盘山而下的瀑布溪流。 随着长刀转折流转,刀鸣起伏若有节奏,带动人体气血流转、骨髓震荡。 这便是《重峦叠嶂十八斩》的起手式——‘飞流绕山’。 当然这是练式,并非杀势——不然激发雷音就不是洗练身躯,而是增加杀伤力了。 正儿八经的武道绝学中,通常都分为练式与杀势两种套路,就算名字相同,也不可混为一谈。 练式以增益自身为目的,顺便让身体适应发力方式,招式通常比杀势要繁复的多。 比如说‘飞流绕山’这一式,练式有四十三种变式、六种吞吐搬运配合心法,一一演练下来,少说得用半刻钟。 而‘飞流绕山’的杀势,则是刀光绕身一转、出手一斩,护身反击一气呵成,施展起来半秒钟都不用。 《重峦叠嶂十八斩》是都天万鬼旗中,在黄泉之水渗透洗练下,仅存的十六名战魂道兵之一,图国大将雷山的看家本领。 这一路斩法要手持长刀重斧等劈斩兵器才好施展,练法中更有雷音洗身之功,虽然这并不是鹿梧记忆中最擅长杀伐的刀法,但对于淬炼身躯打磨根基却别有一功。 当年大将雷山被困重围,酣战一日夜依然龙精虎猛,左冲右突杀人盈野,最后还是胯下战马力竭倒地,才连累此人战死沙场,被阴风谷修士收走战魂练成道兵。 随着鹿梧把刀法展开,刀鸣声从龙吟转为雷震,长刀所向,刀鸣声轰轰发发如霹雳横空! 随着刀鸣声一浪高过一浪,梅兰竹菊四人呼吸也愈发急促爆裂,呼出的空气灼热如白箭凝而不散,直射七尺外,肤色也从铁青转为赤红,就像熔融的铁水。 这是铁布衫接近大成的异象,是气血打通了肌肉与皮肤间无数细小脉络的象征。 若是能更进一步,铁布衫就能返璞归真,皮肤变得比寻常人更白皙细腻。 而秋桐的骨节‘咯咯’作响,原本便高挑的身材又高了半尺,全身肌肤润泽如玉,在阳光下有几分透明。 仔细看去,竟然与鹿梧的肌肤色泽有几分相似。 —————————— 鹿梧并不是非常勤勉的人,掉进安乐窝后更是一心享受生活。 不过,比起懒惰舒适,鹿梧更珍惜自己的小命。 虽然转世投胎到了富裕人家,但这世界也不是那么太平。 鹿家是富商,在各郡县都有商铺农庄,商队船队,消息比较灵通。 如此大的产业,自然不是鹿流鹿金河一人能够运转起来。 鹿家上上下下、嫡系旁支加起来足有数千人,逢年过节,各地鹿家分支都会派人来向家主贺礼并汇报生意情况。 鹿梧从小到大,耳濡目染也听说过不少事情。 国与国之间要打仗争夺地盘、家族之间要争夺权势利益、就连穷得叮当作响的小村子,也要争夺水源田地。 各种因为一点点小事,便把人脑子打出狗脑子的事情,在这个世界毫不稀奇。 大商人之间的竞争更是血腥。 贿赂当地官员,进行不公平商业竞争都是轻的;截杀商队、夺取秘方、破坏工坊,水面下的动作多着呢。 鹿家也要养数千私兵打手,才能维持自家买卖。 所以鹿梧多少也练些武艺,免得事到临头措手不及。 家人也乐见其成,甚至允许他搬到白石县近郊的梧桐庄居住。 当然也是因为他的雷音洗身功课,实在听着让人不舒服。 ———————————— 过了一个时辰,鹿梧收起长刀,雷鸣般的刀声袅袅消散。 五个丫鬟也收敛气血,身形肤色恢复正常。 横练铁布衫本身就有强身壮体之能,《重峦叠嶂十八斩》的练法更是由外而内、固体培元的无上绝技。 两门功夫叠加起来,对身体发育当真有极大促进作用。 鹿梧与五个丫鬟人人身高八尺以上,远超常人平均身高,和这两门功夫是分不开的。 这一个时辰就是鹿梧每天所有努力,余下自然都是些消遣娱乐时间——若不是转世投胎,重新变成血肉之躯,安全感有点差,鹿梧连这点功夫都懒得用。 悠闲幸福的生活不好吗? 弄得那么累干嘛? 自己又没有穿越者争霸天下的野心。 至于长生不死——有过当域外天魔和法宝器灵的经验,鹿梧也不是全无头绪——不过那还早呢,如今正是享受生活的时候。 先吃一串葡萄,再吃些西瓜,然后在侍女的有力按摩下,小小打个盹。 幸福的时光如流水,转眼就混到了晚上。 第六章 嵩京惊变,大祸临头 傍晚,吃完晚饭,鹿梧躺在躺椅上,仰望着天空思索——明天上午,到底吃啥好呢? 鹿家有三子三女。 长子鹿松如今在楚国,负责鹿家在楚国的生意。 二哥鹿柏求学有成,四处挂剑游学积累名望,为将来出仕做准备。 三姐鹿槿嫁给了林家长子林重,两人是自幼相处的青梅竹马,互相知根知底,如今日子过得逍遥自在——今天三姐还去打猎来着。 四姐鹿茶则嫁给常家家主次子常伟,嫁夫随夫去了南河郡,不在嵩京。 常伟是自己表哥,他管鹿梧的大娘鹿常氏叫姑姑,两人算是亲上加亲。 不过四姐实际上是三娘鹿水氏所生,从血缘上两人不算近亲,倒也不用担心生个弱智出来。 六妹还小,这个不提。 至于自己,明年满十六岁,就可以光明正大把五个丫鬟纳为妻妾,不用偷偷摸摸去青楼泻火。 不过想纳妾,首先要娶妻,不然老爹不答应。 但娶谁做妻子,自己没有发言权。 万一被家里安排个丑八怪—— 要不想个办法让秋桐当正妻算了。 秋桐性格温柔,身材又好,还能管束四个小丫头,伺候自己这个大老爷,简直完美。 虽然个子高了些,别人觉得这是缺陷,可自己喜欢啊! 这身材若是地球上,妥妥的维密名模,自己想舔都舔不到,只等对着屏幕用爱发电。 可是怎么才能说服父亲,让秋桐当自己的正妻呢? 这年头阶层分明,虽然他能让秋桐等人脱离奴籍,但想要把她扶上正妻之位却几乎不可能。 怎么办呢? 鹿梧正苦恼间,‘咣——’院门突然被人撞开,一名女子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 “谁!”青竹站起身来喝道。 “小五、小五!”来人嘶声喊道,声音凄苦。 “三姐?怎么了?”鹿梧连忙站起身来。 来人正是鹿梧同父同母的三姐鹿槿。 平日里,三姐鹿槿总是一副神采飞扬,活泼到连发簪上的凤凰都振翅欲飞的样子。 可现在她的衣衫歪斜,发髻散乱,狼狈不堪,脸上也有一块青紫。 鹿梧当时就怒了。 这是谁的地盘?谁他么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老子的地盘里动老子的姐姐? 难道是姐夫林重打了姐姐?这倒不好明着插手,回头给姐夫套个麻袋,暗地里揍一顿算了。 “林家和鹿家都完了!”鹿槿冲了过来,一把抓住鹿梧的胳膊,脸上满是泪痕。 呃,好像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别急别急,三姐,有我在这里鹿家没那么容易完,你且慢慢说。”鹿梧松了一口气,拍了拍三姐的后背,安慰道。 “你有个屁用,你能保住自己的小命,我就谢天谢地了!”鹿槿稍稍缓过一口气,泪痕未干,便听见鹿梧在这里大包大揽,不由得怒道。 这个弟弟自幼纨绔,读书学剑两无成,就练了一身傻力气,凭啥这么大包大揽啊——平时吹牛倒也算了,这时候吹牛是要死人的。 “到底怎么回事,林家和鹿家怎么就完了?”鹿梧一头雾水。 鹿家这等巨商并非等闲,虽然论起比不上那些公卿贵族,但潜势力极为惊人,产业遍布各地,随时都能拉出数千人马,更兼交游广阔,在各国都有人脉,并不仅仅限于吴国。 林家更是军中实权派。 想要让这两家人物一朝倾覆,谈何容易? “昨日吴王驾崩,今日夺嫡起事还没开始,公子元便被刺客所杀——如今只怕是我们离开的最后机会。”林荫从门外走进来,郁郁说道。 若不是搅和进这种事中,以鹿家和林家的地位,怎会有灭门之灾? “这些你们怎么知道?”鹿梧有些疑问。 他作为男丁,都一点风声没听到,没道理这两位知道的这么清楚。 这个时代,重男轻女还是很明显的。 “今日打猎回程,路上遇到家将谭泽,他带来父亲的口信,让你赶紧离开嵩京去楚国。”说到这里,鹿槿又有些哽咽,连带着林荫的眼圈也红了起来。 她们两人毕竟是女子之身,平日里家中有什么大事也轮不到她们参与,事发突然,若不是遇到鹿府家将,她们连这泼天大祸由来都不知道。 “那谭泽人呢?”鹿梧问道。 “谭泽还要通知鹿家其他各处赶紧疏散,只说了这些,就匆匆走了。” “唔,那就是说,鹿府现在只是被围住,老爹暂时还没事?那就没事了。二姐三姐,你们先休息一下吃些东西,我回去看看。”鹿梧说道。 “你回去干什么?自投罗网吗?”鹿槿一把拉住鹿梧。 “总得把老爹和三位娘亲带出来?”鹿梧说道,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你——”鹿槿气怒攻心,指着鹿梧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不是找死吗?你是傻子吗?偏偏她又不好直接说:你别去救爹娘,自己赶紧逃命去。 “来,秋桐,替我着甲;青竹取我戟来;红梅你去牵马。顺便带些糖块,金菊,你去给我拿二十支铁箭。”鹿梧也不管三姐如何纠结,自顾自吩咐道。 五个丫鬟各自动作起来,身形矫健,数十斤的铠甲,百余斤的长戟一手拎着就走。 不过片刻功夫,便把鹿梧武装完毕。 只见鹿梧头顶金冠,身披重铠倒提长戟,骑一匹黑色战马,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对鹿槿和林荫两位姐姐一笑:“三姐,若是顺利,我会把林叔和姐夫一并带回来。” 说完,又转头吩咐秋桐:“你们护住两位姐姐,有人敢来拿人,只管杀了。” 说完,鹿梧双腿微微一夹,纯黑色的大马在院中奔跑了几步,长嘶一声高高跃起,竟然负着全身铠甲的鹿梧越过院墙。 蹄声如奔雷,渐渐远去。 鹿槿:“————” 林荫:“————” 变化太突然,她们有些接受不了。 一向纨绔懒散的五弟,突然披坚执锐要独闯危难,这比老母鸡变鸭还让人难以置信。 “秋桐,这是怎么回事!”鹿槿抓狂。 “二小姐,三小姐且放宽心,有我们姐妹在此,没人伤得了你们——两位先歇息片刻,饭菜马上就好,我命人再烧些热水。”秋桐略略躬身,行了一个侍女礼,脸上的微笑温柔可亲。 在她身后不远处,红梅青竹玉兰金菊等四女,正在兴奋嬉笑着,互相帮助穿着铠甲——那可都是能覆盖全身的重铠。 旁边兵器架上,有五柄看起来就沉重无比的长大兵刃。 尤其一柄凤凰展翅造型的长柄双面钺,那斧头简直有脸盆大小。 “等等,小五他、他、还有你们——”鹿槿觉得自己不知道从何说起。 自家弟弟说要练武,但除了整天舞着一把嗡嗡作响的破刀之外,也没见他弄了铠甲长戟这些玩意啊。 兵器架上那些武器,轻的要有六七十斤,重的那个绝对超过百斤好不? 能使用这等兵刃的强人,放在哪里都是一等一的猛将。 看这意思,这些兵刃是这几个丫鬟用的? 太扯了! 更何况弟弟骑的那马是怎么回事? 光是马背就有八尺高下,比寻常战马要高出近一尺,更能背负全副铠甲的骑士越过院墙,这简直就是怪物! ——好把,那院墙不算太高,也就两米出头,可那也很吓人了! 林家掌管郊骑,鹿槿作为林家长媳,见过的好马无数,也没见过这样的马! 这战马如此显眼,自己怎么没听说过? “少爷觉得,有些事情自己知道就行,若是显露出来,未免要被人唠叨,说不定还要被拉去从军博取功名、看人脸色,所以少爷向来不喜欢和人说起这些事。” 秋桐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起来。 少爷如此英雄,自当闻名天下。 便是她秋桐,把一身武功练到如此境界,也有些不甘寂寞呢。 可少爷实在太过懒散,平日里能躺着就绝不坐着,还专门发明了躺椅——让他主动出去实在千难万难。 若不是这次鹿家出事,也许少爷一生都要默默无闻。 至于什么危险? 呵呵,少爷既然全副武装,还骑了黑神去,便是千军万马,也可以横行无忌。 第七章 金梁架海,鹿府有难 黑神放开四蹄狂奔,忍不住发出一声兴奋的长嘶。 对它来说,能背着这位主人狂奔的机会并不多,大多数时间都是秋桐来负责遛它——那感觉完全不同。 黑神记不得自己的父母是谁,不过它对于自己父母也不是很在意,它只在意主人。 它记得很小的时候,来到主人鹿梧身边,主人每天都会给它按摩喂食、还用一种奇怪的方法震动它的内脏骨骼,一开始很难受,旦适应了以后就很舒服——是深入骨髓的那种舒服。 尤其是长大以后,当主人骑在它身上的时,主人身上会有一种奇特的力量流转到它体内,贯通皮肤肌肉内脏骨骼,舒服极了。 若是能放开狂奔,这种力量加速流转,更像是无数只小手在体内按摩,让黑神觉得,自己就算背着主人奔跑一辈子都不会累。 可惜主人太懒了,这种机会少之又少。 今天总算又有机会了。 鹿梧拍了拍黑神的脖子,让它别那么兴奋——从梧桐庄到鹿府只有十几里地,这点距离不可能让黑神跑个痛快。 如果说秋桐她们五个勉强算是鹿梧的弟子,那么这匹黑神就是鹿梧的试验品。 鹿梧还没丧心病狂到拿五个小姑娘来试验自己创立的筑基法门。 这个世界,天地元气远没有上个世界那般活跃。 上个世界里,有些人天生就能感应天地元气,从而引气入体,直接从炼气开始修行——这种人被称为有‘灵根’。 而这个世界,天地元气稳固坚凝,绝没有人可以单凭精神撬动,只能先从打磨自身元气起步,然后才能通过自身元气接引天地元气,踏入炼气之境。 鹿家乃是大富之家,虽然书籍知识昂贵,神功绝学也很难搜集,但是大路货色的武功、诸子百家中微言大义的理论性指导、玄门术士的简易法门,都不难弄到。 鹿梧随便看了看,便以自己当过域外天魔和法宝元灵的眼界经验,在横练铁布衫基础上,结合这世界最大路货色的养生内功,创造出一路省心省力的筑基功法,名为《金梁架海》。 这功夫的第一步叫做《铸金梁》,视浑身骨骼为梁柱,以铸就一身金骨玉髓为目的。 这一路功夫只需要在人体生长过程中,随时调整骨骼的细微生长状态,便自然而然可以长出一副与常人不同的金骨玉髓,修炼过程全然不费功夫,只要躺着多吃多睡就行。 因为这本就不是给人修炼的武功,而是用生长法铸就法宝胚胎的法门。 都天万鬼旗的旗杆原材料是一根千年九幽鬼槐,生长过程就是这么一步步微调过来,到长成以后便是上好基材,可以直接着手祭炼禁制,威力要比后天炼制的旗杆强上十倍。 当然,这也是对他这种精神力天生超凡的怪物来说,寻常人哪有本事调整自己骨骼生长状态? 一般人只好通过雷音洗身,来对骨骼成长过程施加外部影响——这雷音洗身对鹿梧来说也有些作用,能加快他内脏肌肤之间血脉打通,刺激肌肤内脏微观结构发生变化。 一般的真传横练铁布衫是从外而内,由肌肤而内脏,由内脏而骨髓,一步步凶险艰难,过程中留下无数暗伤。 这还是得了横练铁布衫真传的情况下,要是外面大路货色的铁布衫,干脆就只剩下排打功夫了——也就是打的你皮肤表面神经坏死,自然就不觉得疼了。 鹿梧传给五个丫鬟的魔改铁布衫,则可称之为《金骨玉髓铁布衫》,属于《铸金梁》的后天简化版,讲究先随着人体成长壮大内脏气血,再由内而外打通脉络、灌输气血到肌肉毛发练就外功,自然无需排打挨揍。 ———————————————— 鹿府。 鹿府位于白石镇东侧,占地大约十五倾,如今已经失守大半。 不过失守的地方大多是后院的花园池塘等景观区域,真正的鹿府要地如正门正院处,围墙高大易守难攻,强弓劲弩应有尽有,又有精通作战的庄丁家将舍命抵抗,到目前为止,人员伤亡并不多。 鹿林两家世代交好。 林家从军,历次作战,麾下总有些勇悍士卒伤残,不得不退役,眼看晚景凄凉——这些人只要林家开口,都被鹿家接收安顿下来。 如此数年后,鹿家私兵实力大涨,生意范围大有扩张;林家也在军中得了好名声,对升官大有裨益。 “老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请老爷早做打算。”焦横手持一面圆盾,护着鹿金河从楼上向外观望,劝道。 焦横是鹿府家将首领之一,曾加入定河军,经历过两次吴楚大战。 眼下战局看起来并不如何激烈,鹿家这边有十五具强弩,弓箭刀枪无数,敢战家丁超过三百人,虽然围攻者中有大约五十名甲士,四百多士兵,但也抵挡的住,如今正隔着护墙对峙。 “顶过今天,等朝廷局面稳定下来,老夫自有办法打通门路。”鹿金河捋了捋颌下长髯,说道。 他心中其实没底,但嘴上却是不能这么说。 外面围攻鹿府的兵士应该是嵩京五校尉之一,射声校尉卢广的部下,并非寻常乱军。 片刻前,林集派人前来通知他争嫡事败,鹿金河还心存侥幸——鹿家不过是商人,介入的其实也不是那么深,就是提供些钱财情报而已。 可不过片刻,便有大军赶来围住鹿府,让他想走也走不了。 公子纠登上王位大局已定,不会把嵩京打成一片烂摊子,只要顶过今天,便有周旋余地——大不了跪地磕头,再多出钱呗,他就不信吴王登基就不需要钱财。 鹿府多年结交的人脉不是开玩笑,便是公子纠手下也有鹿府的好友。 公子元也着实坑人,公子元是吴王岢褛第三子,属下高手如云,竟然被刺客杀了,还是这么关键的时刻——这时候你都不多加小心吗? 这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顶不住,他们现在只是试探我们人手兵力装备,等调来橹盾撞车,直接推倒院墙,这点人根本挡不住。”焦横叹道。 鹿府在嵩京脚下,虽然建造时多少也防备有强人来袭,但总不能建成兵寨战堡。 这点护墙对付小偷扒手是绰绰有余,对付携带攻城装备的军士,那就是开玩笑了。 而且鹿府中大多数护院,练得都是些高来高去的江湖人武技,远远射箭飞刀还行,正面对上成群结队的甲士,那就是找死。 两人说话间,已经有一辆中型撞车出现在长街尽头。 第八章 马踏长街,中断天门 撞车其实是一根悬挂在横梁上的大型撞锤,结构与寺庙中撞鈡的木槌类似,借助摆动的力量,将动能化作冲击力,可以击碎城门——或者至少撞断城门后面的门插。 撞车通常会在顶上加上三角形的车盖,覆盖湿泥等防火物,战争中,能顶着守卫一方的飞箭落石,滚油金汁,强行突入到城门下。 若是城门材质不够坚强,被这种撞车突入门下,基本上就可以宣告城门失守了。 这种攻城拔寨的武器,用来对于一位富商宅院,已经威力过度,撞墙都可以打开一条通路。 此刻,这辆从长街尽头缓缓驶来的撞车由两头壮牛牵引,沉重的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偶尔发出‘嘎巴、卡啦’的石板碎裂声,眼看就要来到鹿府大门前。 “家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后方望楼上,焦横急忙说道。 士气是有极限的。 就算鹿家待遇极为优厚,也不可能保证人人都是死士,在绝对不利的情况下死战到底——别说鹿府家丁了,就算再精锐的军队也做不到这一点。 如今双方僵持还看不出来,一旦院墙被突破,对方杀进来,焦横敢说鹿家至少有一半家丁护院要崩溃逃命——这不是说这些人不够忠心,而是组织度和训练度的问题。 鹿金河的眼神晦暗下去。 今天撑得过去,明天至少还有周旋余地,今天撑不过去,死人是没法开口的,人家随便扔些违禁品,就能把鹿家钉死。 外面除了甲士士兵,还有百余游骑在远处观望,就算能冲出去,也逃不过这些游骑追杀。 鹿金河心丧若死。 ‘踏踏踏踏——’马蹄声如奔雷急雨,由远而近。 距离太远,鹿金河看不清马上骑士人脸,只看到一顶金冠反射夕阳,闪闪发光——这金冠似乎有点眼熟。 “什么人?停下,射声营在此缉拿反贼,冲撞者与反贼同罪——放箭!”有人大喝。 头戴金冠的骑士在马背上端坐如山,三支箭矢射在身上被铠甲崩飞。 来到阵前,他长戟只是向前一探,左右一摆,便有两名持盾军士连人带盾离地飞起,盾阵露出一丝空隙。 骑士长戟绕身如龙,撕裂阵列,杀入人群。 人头飞起,兵刃崩裂,。 “啊——” 为首一名甲士持大刀奋勇向前阻拦,金冠骑士长戟一挥,甲士整个人像稻草人一般飞起数丈,手脚挣扎着撞碎路边屋顶,跌入屋内,生死不知。 惨叫声不绝于耳,残肢碎体四面横飞,人群波分浪裂。 黑色战马如舟行水上,长戟化作翻江倒海的孽龙,人群像庄稼般倒伏,长街化为血路。 鹿府正门前,道路已经算得上宽阔,但也不过五丈。 那黑甲黑马的骑士从长街东面一路杀来,丈六长戟左右翻腾盘转,足足覆盖了近四丈路面,像是清道夫一般,将长街上的射声营人马一扫而空。 只有见机得早,贴着两侧墙壁躲避的士兵,才能侥幸活命。 “老天爷,这是谁!”焦横大惊失色。 他也是见过大阵仗的人了,可哪里见过这般可怕的冲阵法? 别人冲阵,能杀穿阵列就算是一等一的好汉勇将。 而这位黑甲骑士,则是把所过之处一扫而空,杀得干干净净。 那黑甲骑士沿着长街行了三十米不到,杀死的射声营军士少说也有六七十人,便是率队的五名甲士也不堪一击。 “他好像是——”鹿金河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太确定。 并不是他认不出自己儿子,而是他实在不敢相信。 “结阵、结阵!叫长矛手给我结阵——什么,你们这群混蛋都没带长矛?那你们都带了什么?都带了布袋?妈的!弓箭手,射他脑袋——”姚琛怒骂,自己却缩到撞车里面发号施令。 当然,这些心腹手下也躲在撞车里面。 带队来抄鹿府当然是一等一的美差,虽然鹿家财富大多是各地的田庄商铺和商队,但鹿府作为鹿家家主所居,自然是各种荣华富贵。 别的不说,单说墙上挂的画,你不挂真迹挂赝品,对得起鹿府的名声吗? 只要打破鹿府,说不定随便拿个砚台都能卖上百两银子。 这等美事,若不是他姐姐姚月乃是射声校尉大人的爱妾,还轮不到姚琛。 可是,光想着打破鹿府如何捞钱了,大家根本就没想起来带长矛,倒是装东西的口袋大家人人随身。 好,也有几人随身兵刃是枪,可这种步兵格斗战枪长不过九尺,用来舞花枪很好看,面对面、单打独斗也挺顺手,要对付披重铠、骑大马,绰丈六长戟的大将,那就是找死了。 人家站那里不动,让你扎,你都未必扎的动。 那黑甲金冠骑士宛如魔神一般,掌中长戟也不知道有多重,反正没人能挡他一戟,就连喜欢穿全身铁甲的大块头郭铁,也被人家一戟抽的像皮球一样飞出数丈,多半已是活不了。 马蹄嘚嘚,黑神减速,不紧不慢跑过长街,身后鲜血铺成道路,两侧士卒贴墙而立战战兢兢。 一路顺手杀了百十人,也并未费鹿梧多大力气——主要是兵刃得力,他就是挥舞了几下长戟而已。 大将横行军阵,要点就是甲厚、马强、兵刃沉重长大! 乱箭攒射,就算是鹿梧也未必能全部挡下,但若是有一身重铠,只要格挡其中几支威胁特别大的箭矢,那难度就大幅下降。 至于兵刃,那一定要沉重长大,尤其是大将陷阵,四面八方都是敌军,每一击都要为自己杀出一块生存空间,不然就会被活活挤死。 长大兵刃的好处一来是攻击范围大,一扫之下,能杀五个就绝不只杀三个; 二来是大将出手一击,就算杀不了人,也能把当面之敌打飞出去,从而争取一块活动空间。 至于第三,顶级战将出手,必然是人马合一,兵刃运转间,举轻若重、举重若轻随意切换,马力对于这等顶级战将来说,就等同于自己的力气,战马不强便等于人力不强。 譬如此刻,一群军官甲士都躲在撞车下面,居然还从缝隙中伸出弩箭长枪,以为可以凭此顽抗一时。 鹿梧只是提戟斩下。 这一戟斩下的速度似乎并不是很快,却撕裂大气带起轰然雷鸣,空气如浪潮般向四面涌动! 这一斩,便是重峦叠嶂十八斩之——中断天门! ‘轰——卡啦——轰!’ 可以硬抗落石的车顶崩裂,撞车轰然崩塌,木屑鲜血涂抹一地,躲在撞车下的六名甲士军官变成一团难以分辨的血肉浆糊。 长戟继续下斩。 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下陷、崩裂,长戟所指处,一道沟渠延伸至三丈外。 百步长街,噤若寒蝉。 第九章 兵家武道,斗将为尊 不光是围攻鹿府的兵士噤若寒蝉,连鹿府守在院墙上的家丁护院也人人噤声。 这一击‘中断天门’实在太过凶残。 “父亲大人,您可还安好?三位娘亲无恙否?”安静的长街上,金冠骑士的声音响了起来。 “果然、果然是我家麒麟儿!”鹿金河一时间也不知道是惊喜过度还是惊吓过度,手都有些发抖了。 实际上,他以前常常嫌鹿梧不争气,整天腻在脂粉堆中不求上进。 就算你腻在脂粉堆里,也找些美人好不,鹿家又不是没钱。 结果这小五倒好,身边全是一群人高马大的女壮士,干起活来倒是一个顶三个,但论起美貌——这谁受得了?他都快变成朋友间的笑话了。 所以鹿梧想要去宽敞些的地方住,要可以跑马射箭玩耍的那种,鹿金河二话不说便把鹿家在春秋季节,出去踏青射猎时落脚的梧桐庄给了他。 “父亲大人?”金冠骑士仰头再问。 “安好、都安好!我们都没事。”鹿金河连忙叫道。 “那孩儿就放心了,父亲大人且安坐片刻,待孩儿杀光这些士卒,便进来拜见父亲。” “且慢,上天有好生之德,若是他们降了,就别杀了。”鹿金河连忙叫住鹿梧。 开玩笑,刚才是你死我活暂且不说,现在若是让小五把这些人都杀人,那仇恨可就拉得太厉害了。 公子元已死,公子纠上位便是定局。 更何况射声营是常驻嵩京的人马,里面大多是嵩京子弟,牵涉到的人家着实不少。 等乱局平定下来,光是这些死伤鹿家都有不少麻烦。 “唔——尔等愿降否?”鹿梧从善如流——总得给老爹个面子。 “愿降,我们愿降!”那些战战兢兢,贴墙而立的兵士连忙叫了起来。 “将军饶命!”有人跪在地上。 “快把你手里弓箭放下,你想死别连累大家。” “当啷、当啷。”还有人直接把刀盾兵刃扔在地了。 在长街尽头,百余名骑兵拨转马头想要离开。 鹿梧一皱眉,吩咐道:“你们把这里打扫干净,我去去就来。” 说着,胯下黑神陡然一声长嘶,后腿陡然发力,蹄下踏碎两块青石,跃出六丈开外,直直冲向那些想要离开的骑兵队伍。 百余骑兵一阵混乱。 有人想要策马对冲,有人想要加速跑路,还有人犹豫不决。 可放开速度的黑神奔行起来简直就像一道黑色闪电,没等这些骑兵统一意见,鹿梧已杀了进来。 长戟信手一抡,便斩杀了三名正在调整马头方向,准备与他对冲的骑兵,然后长戟左一挑、右一刺,便又是两名骑兵落马。 等鹿梧冲过骑兵人群,已经有十余人摔落马下——而且都是死人。 冲过人群之后,不用鹿梧吩咐,黑神便嘶鸣一声,前蹄扬起,用后腿转了一圈,前蹄砸落地面,在地面踏出两个坑来。 鹿梧端坐马背,把长戟横放马背,望着眼前这些骑兵,嘴角微微张开,露出雪白的牙齿。 “看来你们是不准备降了?”鹿梧温和的问,话语中隐隐带着几分期待。 纨绔懒散十五年,鹿梧曾以为只有这样的生活才是享受人生。 可是今天杀了不少人,鹿梧陡然发现,这样的杀戮居然也能让自己有兴奋起来。 鹿梧前世乃是域外天魔出身,又借助张烈张战绝留下的不灭战意凝聚成战意元神,才有资格成为都天万鬼旗的器灵。 可无论是域外天魔还是战意元神,都是以战斗杀戮为成长养分的怪物。 “在下愿降!”一名脸上带有几分沧桑的老兵,第一个把马刀扔掉,干脆利索的下马跪在地上。 王轩从军十余年,从一介民夫混到射声营骑兵队正,说身经百战是夸张,但对于危险却有极灵敏的嗅觉。 对面这金冠骑士战力自不用说,心性之残虐恐怕也非常人——他那眼神语气中,有一种像是猫对耗子的戏谑,若是自己这边有人跳出来说出一个不字,只怕这位变态就要兴高采烈的大开杀戒。 “老王你——在下也愿降。”王轩身后,另一名骑兵刚想说话,鹿梧眼神扫了过来,此人立刻改口。 既然有人开了头,众骑兵纷纷下马投降。 只有四名骑兵觉得自己站的较远,各自策马分头逃命。 “腾、腾、腾、腾——”四声弦响,四支铁箭先后离弦而出,贯入三人后背。 双方距离不过三十余步,竟然有人敢用后背对着鹿梧逃命,这要不死简直毫无天理。 其中有一名骑兵仗马术高强,听得背后有弓弦做响,便施展一招镫里藏身,将身体藏在马腹之下。 可那铁箭竟然穿透马腹,将他活活与战马钉在一起。 战马摔倒,此人被压在马下一时不得死,只得高声惨呼,求战友帮他解脱。 ———————————————— 鹿梧在那边收降骑兵,这边鹿金河命家丁家将出去控制住那些放下兵刃的步卒,自己在楼上俯瞰全局。 “焦统领、宋供奉,你们见多识广,我家五儿这是?”眼看外面大局已定,鹿金河转身问道。 焦统领便是家将首领焦横,而宋供奉则名叫宋长河,江湖人称‘长河剑’,是负责鹿府日常安全的三位供奉之一。 宋长河刚才守在正门附近,防御士兵攀墙攻击,如今大局已定,才上来护卫鹿金河。 焦横要用令旗指挥全局,所以也站在高楼之上。 “依我看,五少爷已经称得上斗将,而且就算在斗将中,五少爷大约也是最强的几位,老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五少爷才十五岁?这真是骇人听闻,说出去都没人相信。”焦横惊叹到难以形容。 他说的的斗将,并不是朝廷封赐的称号,而是依循古礼,对兵家武道大成者的尊称。 最初的‘将’,并非官职,而是指兵家的大成者。 而兵家中对这些大成者又分为两种。 一种是‘大将’,指兵家知识大成者,他们精通天文地理,排兵布阵,掌握政略人心,然后能指挥大军,攻城灭国。 另一种则是‘斗将’,指兵家武道大成者。 斗将就简单了,就是一个强字,强到了能以一人之力,横行沙场所向无敌,决定战役胜负,那便是斗将了。 如今之世,大将有许多。 毕竟只要身居高位,能指挥大军,都可以称为大将。 而公认的斗将却少之又少。 因为真正的斗将都是打出来的。 第十章 危机暂缓,步骑对峙 鹿金河长出了一口气。 甭管自家五儿到底是不是斗将,眼前的危机总算暂时解除。 不过鹿家的危机并未彻底过去,等到公子纠正式登基吴王,鹿家要想度过这一关,恐怕还得大出血一次。若是一个处理不好,鹿家从吴国除名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不管明日如何,有了今天这一日缓冲,自己就有应变余地。 公子元虽然被刺身亡,但背后势力其实极为庞大,朝廷上有大把支持者,军方势力更是根深蒂固,不然他也不敢有争夺吴王之位的心思。 如今公子元已死,想要彻底翻盘是没希望了,但只要这些人能及时串联互保,就是公子纠登上王位,也未必敢大开杀戒——按鹿金河估计,公子纠登上吴王之位后大赦天下、既往不咎的可能性很大。 一念及此,鹿金河连忙召来人手,命人给相关重臣和军官送去消息,书信是来不及写了,带个口信也是好的——也许其中有些人已经知道消息,甚至有些人已经被公子纠控制甚至杀掉,但只要有一部分能反应过来,大家就不至于彻底束手待毙。 当然,鹿金河还有些阴暗念头。 只要这些人中,有那么几个能闹将起来,嵩京定然大乱,鹿家这种有钱没势、危害不大的肥肉趁机跑路也就不那么引人注意了——至于嵩京大乱要死多少人,那却是顾不上了。 刚刚发出没几条命令,便听得楼下的鹿梧叫道:“父亲大人,这边无事,我去林叔父家里看看。” “小五,你林叔父不在家里,他被堵在长水营,你直接去长水营,小心些。”鹿金河来不及下楼,连忙在楼上喊道。 ——这是不久前林集派来给他报警的亲兵说的。 虽然鹿金河更想把鹿梧留在身边应付意外,不过他和林集却也当真是可以托妻献子的交情,既然自己脱险,当然希望鹿梧能把林集也接应出来。 “我知道了,父亲大人您小心些,形势不妙就带着三位娘亲去梧桐庄避一避,那边有秋桐她们几个在,可以保大家无恙。” 鹿梧匆匆说了一声,黑神放开四蹄,马蹄声如急雨,便转眼间去远了。 鹿金河先是一怔,然后突然反应过来:“难道连秋桐那几个丫鬟也——” 以前光觉得秋桐那几个丫鬟生的实在高大,现在回头一想,秋桐那几个丫鬟都是鹿家家生子,父母也并不如何高大,怎么可能五个丫鬟恰好个个身材变异,高大无比? 若是她们身材高大并非天生,而是因为她们修行《横练铁布衫》,那她们到底修炼到何等地步? ———————————————— 长水营。 骑兵列阵营内,步兵列阵营外,隔着营门遥遥对峙。 骑兵不敢冲出来,步兵不敢杀进去。 事发突然,若不是林集这段时日警觉,及时集中本部亲兵,将射声尉挡在营外,形势早就不可收拾。 可即使如此,除了本部五十骑亲兵和第一营五百轻骑之外,其他士兵依然犹豫不决——对方大喊公子元已死,动摇了长水尉军心。 林集任长水校尉,是嵩京五校尉之一,负责统帅郊骑。 所谓郊骑,是指负责嵩京城外、包括周围五府三十九县治安一支机动打击力量,专门对付重大事件 长水营编制两千人马,清一色骑兵。 这些年来,吴王岢褛身体渐渐不佳,偏偏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定下继承人。 吴王次子公子纠,吴王三子公子元,两人都有继承大位的希望,双方也都竭尽全力要登上王位。 未必是他们自己要兄弟阋墙,只是双方身后各方势力都已经投入太多,绝容不得他们后退半步。 公子纠在嵩京根基深厚,生母是楚国公主骊姬,舅舅便是当今楚王襄同,拥有许多主和派支持者; 公子元则是主战派,他在军方势力庞大,生母是越国公主洺姬,妻子是吴国大将军罗干之女,更曾亲自驻守定水城率军与楚国交锋。 事实上,当吴王岢褛身体不佳的情况传出来之后,公子元便设法交卸了统兵之职,回到嵩京。 林集等人都是公子元部下,被公子元先后调回嵩京,好争夺嵩京兵权。 只是今日事发突然,落了后手,堂堂骑兵统领,竟然被一群步兵堵住了营门。 “哈哈哈,林校尉,过来喝一杯嘛,何必苦着脸?”射声校尉卢广大笑,他隔着营门在阵前摆下一桌酒席,举杯对长水校尉林集遥遥邀饮。 两人原本就有仇怨,如今大局将定,自然得意洋洋。 “大人,要不我们冲一下?”身后一名亲兵怒道。 林集摇摇头:“再等等,消息已经送出去了,也许还有变化。” 骑兵冲击的确克制步兵,但也要看什么情况。 如今对方有备而来,长矛橹盾列阵在前,强弩硬弓左右护住阵脚,偏偏营门就那么大一点,别说郊骑都是些轻骑兵,就算是铁甲重骑也冲不开。 “林校尉,你再等下去,我主公子岢纠可就要登基了。”卢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大声说道。 他与林集有私仇,若是能在此斩杀林集自然最好。但他带来的人手不过千人,列阵堵门是可以,若是想杀进长水营,防御队形一乱,对方趁机冲出,那可就胜负难说了。 林集眼神一暗。 公子元已死,他们这些人便已经失去大义名分,今日就算是真能杀出去又能怎样?难道还能挽回大局吗? 可就此放弃,先不说自己身家性命,光是从边关带回来的部下们,也各个前途堪忧,能保住性命都是好的。 更何况公子元对自己有知遇之恩,他死了,尚有两子年幼,自己也该尽力保住他的血脉。 “吕晨,我们在此列阵与他对峙,你带些人,去后面看看能不能拆开一段围墙。”林集低声吩咐副手。 “大人,刚才我们都看过了,外面每隔三十米就有一名游骑巡视,偷袭不了。”军司马吕晨苦笑道。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一筹莫展。 “什么人?下马受缚!””外面突然有人喊道。 “啊——”一声惨叫。 “射声营奉吴王命,在此行事,来将休要冲撞!”紧接着,又有人大喝。 “放箭!” “第三队长矛列阵——小心!” 惨叫接二连三 “杀——”有人怒吼。 射声营原本严整的队列有些混乱起来,两侧列阵压住阵脚的弓弩兵更是有一部分把弓弩掉过头去,指向后方。 “第一营第一队,孔铭,带队冲阵!”见对方阵脚动摇,林集双眉倒竖,厉喝道。 战阵之上,战机一瞬即逝,绝不可有半分犹豫。 吴军编制,十人一伙,五伙一队,一队五十骑。 不是林集不舍得手下精锐,而是营门就这么大,只容得下十骑并行,五十骑都要分成好几个批次,有更多兵力也无法一起投入。 “遵命!” 第一队队正孔铭大喝应命,一拍战马,便带着部下呼啸而去。 轻骑兵正面硬冲矛阵橹盾,那几乎是必死之局。 不过他们都是林集亲信,边关百战精锐,便是必死之局也敢向前! 何况对方明显出了变故,这一去未必便没有生机。 第十一章 袭破军阵,割判阴阳 太阳只留下一抹余晖,天色已经昏暗。 虽然黑神马快,但从白石镇鹿府赶到长水营驻地也要两刻钟功夫。 当鹿梧赶到的时候,正望见步兵列阵,挡住长水营营门,双方只是对峙,还未开始厮杀。 鹿梧松了一口气。 幸好林叔还没出事,不然回去不好向老爹、三姐和林荫姐姐交代。 似乎感受到鹿梧心情,黑神马蹄轻快,愈发加快几分速度。 第一次冲阵,黑神还有些紧张,只是主人坐在背上,让它有无穷勇气可以面对刀枪;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黑神看着前方军阵,蹄下甚至轻快了三分——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而已。 至于左右两边飞奔赶来的两名游骑,黑神大爷眼角都不带斜一下的。 果然,背上主人似乎动了一下,两名游骑便栽落马下,两匹失去主人战马茫然无措的收住脚步,黑神大爷骄傲昂起头,从它们中间轻快奔过。 ———————————————— 射声校尉卢广可不是姚琛那个被钱财耀花了眼,顾头不顾腚的废材,当然,这也和他对付的目标不一样——长水校尉林集是边关调回来的敢战之将,就算事出突然,他也没能杀入长水营地底定大局,怎敢托大? 所以卢广在前面用两营人马堵住正门,百余游骑散落四方随时侦查,还派了大嗓门军士四面宣扬公子元已死,好瓦解军心,最后,他还留了一营人马在后面休息,顺便守护军阵背后。 鹿梧这边气势汹汹提戟冲来,散放在外作为警戒的游骑便上前来拦阻,其他人坐在地上休息,动都没动。 骑兵冲阵是要有数量才行,一人一骑能有多大威胁?随便站起来两个弓弩手就干掉了。 结果两名游骑从左右两侧冲上去夹攻,那金冠骑士长戟左抽右斩,先是左面一骑被一戟打折了招架的长枪,人也被打落地面生死不知;另一骑更惨,对方长戟反斩,月牙刃直接把人头都斩落下来。 尤其是那头戴金冠的大将,连头都没有转动一下,阵斩两人对他来说,就好像是拍死两只苍蝇般信手而为。 更远处赶来的游骑不约而同放慢马速——远远嚷嚷两句就行了,这等杀神,还是让那帮步卒憨大去对付。 大爷们是游骑,本来就不是那种正面厮杀的粗汉。 三排坐地休息的军士忙站起身来,在队正伙长呼喝中列成矛阵,其他军士依然放松的坐在地上。 他们本来的假想敌便是背后袭来的骑兵,所以长矛橹盾列阵在后,只要站起身来,便是现成的长矛阵列——虽然只是站起来两排,但这等阵容对付一人一骑,已经是过分慎重。 队正一声号令,两侧各有一伙弓手张开长弓便射(一伙十人)。 可是下一刻,令人惊骇的事情发生了。 那金冠骑士怒喝一声,掌中长戟更是如孽龙绕柱一般盘身飞舞,搅动大气,化作龙卷风暴,几乎看不见马上金冠骑士的身影。 重峦叠嶂十八斩杀势——飞流绕山! 这才是飞流绕山的真面目,是抵挡乱箭攒射、群起围杀绝技。 重峦叠嶂十八斩本来就是兵家武道绝学,大将冲阵,对方乱箭攒射只是基本操作,若是那些特别吸引仇恨的大将,敌人甚至能弄出张八牛弩来专门对付——那玩意什么铠甲都挡不住。 若没有抵挡乱箭攒射的手段,重峦叠嶂十八斩根本就称不上兵家武道绝学。 前排手持长矛的军士心中那叫一个‘卧槽’。 这他么根本不是人啊! 简直是个活动的钢铁龙卷风刮了过来。 于是,第一列的几名军士把脑袋缩回橹盾之后,用肩膀用力抵住橹盾。 这橹盾平日里扛着觉得太厚太重,此刻却心中希望这橹盾再厚实几分才好,最好用钢铁打造才能放心。 第二列士兵把长矛架在橹盾上,可心里依然没底。 面前长矛如林,黑神有些害怕,但背上的主人没有让它回避的意思,黑神一咬牙,对着长矛就冲了上去! 背上主人的长戟,呼啸如龙卷风暴。 于是面前长矛崩碎,儿臂粗细的木棒像稻草一般飞舞。 黑神面前只剩下一排橹盾。 黑神毫不犹豫直撞而上——有主人在背上,黑神便无所畏惧。 龙卷般的长戟陡然横斩。 这一斩的同时,长戟月牙刃陡然亮了起来,精芒流转间,把月牙刃映得仿佛天上的新月来到人间。 和呼啸盘旋如龙卷的‘飞流绕山’不同,这一斩无声无息,只在半空中留下一抹光痕。 重峦叠嶂十八斩杀势——割判阴阳! 这一势,专破重甲大盾,最是锋锐无双! 于是黑神长驱直入,踏翻半截橹盾杀入军阵。 黑神马身后,数面橹盾断开,断口平滑如镜。 六名持盾的壮汉先是胸口处缓缓渗出一丝血线,然后在他们难以置信的表情中,胸口以上半身随着橹盾倾斜、落地。 杀入人群,鹿梧把长戟左右横抽急荡,连戟刃都不用,只把长戟没有月牙刃的一侧当做棍棒使用。 被他长戟击中的军兵如果运气好些,被长戟顶端短剑一般的锋刃斩开,算是死的痛快; 运气差些的,被戟杆抽中,往往连人带兵刃被打成曲尺模样,全身骨头断了七七八八,也未必立刻能死,只是惨叫呼救。 于是射声营后阵大乱中,黑神踏破军阵,直奔堵着长水尉营门的前阵杀去。 (吴国兵制:枪矛槊。 长枪,锋刃不超过三寸,以刺击技巧取胜,枪杆具有一定弹性。骑兵用枪一般长度不超过一丈三尺,步兵格斗用枪一般不会超过一丈; 长矛由长枪演化而来,硬杆长枪称矛,锋刃一尺左右,骑将用矛通常丈六到丈八,由于长矛较重,而且硬杆反震力较大,寻常骑兵通常不用长矛,反骑兵专用的步兵长矛长度可以达到两丈,但矛头不过数寸,从矛头长度来说,也可以称为加长枪; 槊由长矛和长枪演化而来,加强了劈斩能力,但也变得更加沉重,只有极富勇力的猛将才能使用。 槊杆与枪杆类似,但对材质要求更高,锋刃超过三尺,可劈斩可刺击,外形有点像把阔刃长剑装在枪杆上。) 第十二章 独柱擎天,移山转岳 自家后阵一乱,射声校尉卢广心中大恨。 他已经算是谨慎小心,在占尽优势的时候,依然把一营人马放在身后以防万一,可薛鲁那个废柴,带着一营人马竟然连一人一骑都挡不住,还被人家杀穿阵列,冲击自己的后阵。 说到底,也只是一人一骑! 就算那人天下无敌,你打不过人还打不死马吗?弓弩手都是吃白饭的?射人先射马都不知道? 不过,卢广也不敢轻视。 先不说别的,若对方真的勇猛到如此地步,被他从后方杀入还了得?枪矛橹盾是可以克制骑兵,可那也得对准方向啊,若是背后杀来,长矛手就是待宰羔羊,橹盾手也没好到哪里去。 “准备蹶张弩,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勇猛,敢单人独骑冲撞我军阵!楚全你多加小心。”射声校尉卢广命令军司马楚全负责看顾阵前,自己横刀策马转身便走,务必要在形势不可收拾前,将后阵稳定下来。 他虽然说是阵前摆宴,但也铠甲齐全。 他还没装逼到面对大敌,穿着布衣在阵前邀饮的地步——眼看大局已定,万一因为装逼,被人家一只冷箭射死,那可就太冤枉了。 鹿梧倒没有专门大开杀戒,长戟抡舞,只杀伤了数十人,便冲过后阵,扑向射声营前阵。 “何人如此大胆,敢冲撞——”卢广骑乘一匹黄马,拦在鹿梧面前,刚要怒喝。 鹿梧战马不停,只是把长戟垂下、荡开两支射向黑神的弩箭,然后顺着黑神前冲的势头,便是一戟上挑。 卢广一句话都没说完,对方已经冲到面前,他连忙把大刀横挡,可这一戟的力量竟然沉重到他难以想象的地步,简直像是巨柱撑天而起,掌中重达三十多斤的大砍刀就像是蚍蜉撼树,连缓冲一下的机会都没有,便被硬生生撞了开来。 卢广眼睁睁看着长戟刺穿了自己精钢打造的胸甲,把自己挑在半空。 重峦叠嶂十八斩杀势之——独柱擎天! 这一挑看起来平平无奇,却是‘人马合一’与‘举轻若重’两种骑战武技的完美结合,可以将人力与战马奔行之势全部凝聚在长戟前锋,别说只是挑起区区一个人,便是一辆战车也能挑飞! 随手杀了一名甲士,鹿梧并不在意,把长戟一抖,将此人抛飞开去。 黑神一声长嘶,蹄下不停杀入军阵——至于在这几步路上,主人长戟又划拉了两下,杀了三四名弩手,那更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长水尉第一营、第一队、队正孔铭,乃是长水校尉林集部下有数的猛士。 他们这些人和嵩京土生土长的士兵不同,乃是边关百战余生粗汉,跟着林集林老大调到嵩京来享福,既然老大说要拼命,那就拼命呗。 林老大是个讲义气的人,麾下将士便是伤残退役也会安排的明明白白,绝不让弟兄们有后顾之忧——单凭这一点,孔铭便愿意把命卖给他。 百媚楼的青娘娇媚的身段在孔铭脑海中一闪而逝——如此娇媚的女子自己也睡过了,老子也不算白来世上一趟。 家里的两个小崽子有林老大在,怎么不至于饿死。 “杀!”孔铭大喝一声,脚下猛踢马腹,硬是逼迫战马加速冲向枪林。 然而下一刻,老母鸡突然变鸭。 ‘轰——’ 面前的橹盾长矛突然变成碎片木杆,夹杂着断肢头颅漫天飞舞,头戴金冠的黑甲骑士舞动长戟,骑着一匹异常高大的黑马,从这漫天飞舞的碎物中冲出,碾压向自己。 “我靠——”孔铭只来得及骂了一声,便闭目待死。 这变化太突然了,他掌中长矛还在马首的另一侧,根本来不及调转过来招架。 等待的死亡没有出现。 孔铭只觉得自己整个人突然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然后落地,战马惊嘶着踉跄了几步,总算没有摔倒——孔铭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还骑在马背上。 他居然是被人,连人带马一并抛飞过来的。 孔铭定了定神,左右望去,只看到刚才还和自己并肩冲锋的老张,一脸懵逼的落在三丈外,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自己和老张之间,身后骑兵之间,硬是出现了一条两三丈宽,整整齐齐的通道,在这通道尽头,那金冠黑甲的骑士正喊道:“林叔,三姐和老爹让我来接应你。” 听起来和林老大还挺亲热的样子。 —————————————————— 望着兴高采烈和自己打招呼的鹿梧,林集也有些懵逼。 当他发现卢广的阵脚动摇,卢广自己更是拨马转入阵后,果断下令孔铭率队强行出击。 这当然没什么问题。 可孔铭眼看要撞阵时,对方的橹盾长枪阵列突然崩散,杀出一位不速之客。 本以为孔铭死定了——双方战马正面冲击,谁敢留手? 结果那金冠骑士当真武道通神,掌中长戟更是出神入化,只是左右一晃,便把两名骑士连人带马横着拍飞出去。 重峦叠嶂十八斩练式柔劲——移山转岳! 这还不算,这金冠骑士一路前行、长戟一路横荡,拍飞人马无数,硬是在冲锋的骑兵队列中开出一条通道——直奔自己而来! 林集不由得握紧掌中狼牙棒。 虽然对方杀穿射声营军阵,又对自己部下手下留情,但这么气势汹汹的冲过来,林集心中也有点虚。 主要是对方太强了,自己就算加上身边的亲兵,也接不住对方出手一击啊! 那大戟一看就知道沉重无比,一戟横拍能把人拍出去不稀奇,能连人带马拍飞出去,那可就吓人了。 至于连人带马一起拍飞出去,还能保证人马落地不受伤害,这种戟法、力量和武技闻所未闻——至少他林集孤陋寡闻,绝对没听说过。 更何况还拍飞了不止一人一骑? 自己提心吊胆,结果那金冠骑士来到不远处,一开口就管自己叫林叔? “你是——鹿五?”林集有些犹豫。 太阳已经落山,天空中只有一抹残霞还勉强为地面带来几分光亮。 在这种光线下,林集勉强认出不远处的金冠骑士——这还是因为鹿梧先叫了一声‘林叔’,不然他怎么也不敢确定如此猛将,竟然是鹿家小五那个小纨绔。 “是啊林叔,姐夫林重在哪儿?我可不想我三姐年纪轻轻就变成寡妇——对了林叔,林荫姐也在我那里,你不用担心她。” 第十三章 林重下落,都尉吕量 听到鹿梧的问话,林集沉默了片刻。 他没有立刻回答鹿梧,而是先发号施令,命令部下趁射声营大乱之际杀出营盘,抵定胜局。 待身边只剩下两名亲卫之后,林集才对鹿梧说道:“重儿在岢元公子身边护卫,如今岢元公子遇刺身亡,重儿只怕也凶多吉少。” 他们这些人都是公子元的军方心腹,把长子放在公子元身边,既是一种对下一代的提拔照顾,也是一种变相的人质。 “公子元真的死了吗?”鹿梧问道。 虽然他没有夺嫡经验,但想也知道,这种事无所不用其极,造谣骗人应该毫不稀奇——他问这个自然也不是为了质疑,而是为了让林集打开一条思路。 “确凿无疑——卢广堵了我营门,我便派人翻过围墙出去探听消息,虽然人被堵在外面回不来,却也远处用烟火为号证明了此事。”鹿梧能想到的事情,林集其实早已想到了。 “那我姐夫?”鹿梧其实并不关心除了自家亲友以外,其他人的死活。 “烟火只能传递简单消息。”林集摇摇头。 “那林叔可能自保?我要去城里看看公子元府邸,看看姐夫是否安好。” “呵呵,小五,你未免也太看不起你林叔了——你一个人势单力薄,稍等片刻,等扫平射声营我与你同去。” “不用,黑神马快,我一个人也方便,万一姐夫急需救援,耽误不起这一刻。” 鹿梧这边还没说完,刚表达了去意,不用他催促,黑神便自行转身,撒开四蹄,一溜烟跑远。 林集伸出手还没来得及挽留,就只能远远看见一个马屁股了。 “那是鹿家的五儿?”林集身边亲兵统领季豹惊叹道。 有些亲兵统领与将主之间的关系极为亲密,尤其是伴随主将出生入死形影不离,一步步升上来的亲兵统领,几乎就是将主的家人——便是林集家中开宴,季豹也是有个座位的。 鹿梧小时候,他也是见过的,可如今鹿梧这幅样子,简直惊掉季豹的下巴——若是一般情形下,他本可以让鹿梧也叫他一声叔叔。 当然现在是不敢开这个口。 “嗯,是他,没想到这孩子竟然如此、额、如此——唉!”林集此刻心情不知该如何形容,最后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林集心中颇有遗憾。 要是自己早知道鹿梧这孩子如此强横,肯定把他推荐给公子元随身护卫,有他在公子身边,公子又怎会莫名其妙被人刺杀? 大家又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别看打破射声营围堵,可自己又能去哪里?若是能抢出公子元的儿子,也许还能打起公子元遗孤旗帜想办法顽抗一下。 若是不能,自己除非去做流寇,否则也只能束手就擒,乖乖等待新任吴王发落——要么就得看大将军作何打算了。 “可惜了,若是鹿梧少爷能早些出手,我们——唉,只希望鹿梧少爷能把小重活着带回来,若是能带着公子血脉回来,那就更好了。” 季豹说了半句,就不再说下去了——事情已到了如此地步,再说这些又有何用? “事情尚未绝望,不能全指望小五,赶紧平了射声营,我们看看能不能冲入嵩京——若是能护住公子血脉,此事也许还有转机。” 林集便振奋起精神,说道。 “报,射声校尉卢广已死,射声营大部投降,少部逃散。”士兵来报。 “好,何人阵斩卢广老贼?” “刚才那位金冠将军杀破重围时,只一合便斩了射声校尉。”士兵报告说。 “————” 刚才鹿梧在的时候,这事他提都没提。 显然他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把射声校尉给斩了。 —————————————————— 蹄声如急雨,黑神一路急奔,奔向嵩京城。 鹿梧伸手拿出一颗糖来,弯腰伸手放在黑神嘴前。 黑神舌头一卷把糖块卷入口中,很是高兴的打了个响鼻。 寻常战马若是像黑神这般连续狂奔,就算不口吐白沫也要喘息急促,早就没力气吃什么糖了。 不过对黑神来说,才奔跑了不到一个时辰,其中还有两次停下休息,这点运动量只不过是刚刚活动开筋骨的水平。 片刻间,嵩京城便到了。 城门并未关闭,但有将领镇守。 一般情况下,嵩京城门通宵不关——这里是吴国王城,若是敌军打到这里,吴国还不知道的话,那吴国也该亡了。 不过今日情况特殊,嵩京东门都尉吕量身穿全副铠甲,亲自带领手下两百精锐守在城门处。 若是城外嵩京五校尉造反冲城,他只要抵挡片刻,城墙上便可以松开绞盘,放下千斤闸隔断内外。 吕量只盼望城外射声营的卢广等人不要过分给力,好歹让那长水校尉等人前来冲门,自己好斩获些功劳。 将来若是能升上杂号将军,便可以独自统领一军,外放离开嵩京杀敌立功——自己一身武艺罕有匹敌,却老是在这里看守大门,实在令人感到憋屈。 嵩京五校尉大多是各地调来的军方精锐,擅长野战,大部分属于公子元阵营;而嵩京六都尉大多是嵩京子弟出身,负责维护嵩京内部治安,大多‘擅长’守城,基本都是公子纠的阵营。 这个‘擅长’之所以打个引号,是因为六都尉手下绝大多数士兵都没有真正守过城。 自从三十年前吴楚大战,吴国落败被迫迁都嵩京之后,嵩京根本没被人攻打过。 东门都尉吕量今年不过二十出头,身高九尺,肩宽背厚,两臂一晃有千钧之力,善用一柄八十四斤开山大斧,自信有万夫不当之勇,自从担任这东门都尉之后,常有怀才不遇之感。 东门都尉说来好听,其实不过是个守门的,最多兼管东门附近治安。 吕量不但把一身横练金刚身练到极高境界,更把家传乾阳大真力练到真劲之境,内外兼修力大无穷。 去年嵩京军中演武他坐三望二,仅次于金吾卫副统领佟直和飞凤卫统领岢若华。 而且说句实话,金吾卫副统领佟直他的确比不了,人家已经踏入先天三品、感应天地之境; 但那飞凤卫统领岢若华却是吴国王族,负责吴王后宫安危,又是女性,自己不好和她一般见识。 吕量的许多兵家武道绝技都需要顶盔掼甲、骑马持斧才好施展,穿布衣持短刃根本没法用,两人短刃相接,他输的着实有些冤枉——可大老爷们输给女子本来就难看,若是抵赖不认,那就更难看了。 自己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第十四章 天下武道,三阶九品 在吕晨看来,天下武道三阶九品,自己至少也是五品顶峰,论起实际战力,便是四品真气外放的高手自己也不怕——真气那玩意听起来唬人,但就算是杀伤力最强的剑气,实际威力也不如真刀子砍在身上。 天下武道三阶九品,下阶练力,中阶炼气,上阶练神! 下阶练力,又分为三个层次,九品练死力,八品练活力,七品练整力。 干农活、搬重物,或者反复练习同一个动作,这种练法,练出来的便是死力。 这种练出来的肌肉颇为僵硬,只能在某些特定姿态下充分发力,换个姿势便发不出足够力气来,有时不平衡的肌肉更会拖累人体反应速度。 这等死力气再大,也只好唬些外行,敌不过真正的好手。 不过凭仗这一身力气倒也可以打拼出一席之地。 比如说橹盾手、陌刀手、强弓手等等,都需要这等大力之士。 不需要他们做什么灵活闪避,只要专门把一个动作练到熟极如流,能发挥出过人之力,在军阵配合下杀伤力也极为惊人。 原本鹿梧和他的五个丫鬟,就被认为是这个层次,这个层次也被称为力士之境。 八品将一身力量练到收放自如,可称战士之境——军中比武都用真家伙,至少也要到八品战士之境的好手才可以参加,不然收不住手,比武时一刀把袍泽干掉可就尴尬了; 七品则要把一身力气练到周转如意,全身都可发力而毫无死角,才可以称为武士之境。 只有到了武士之境,才可以穿重甲、持长兵,骑马冲阵,不然手持长大兵刃而不能灵活运转,那上去就是送。 能号称勇将的,练力功夫至少都达到武士之境——而且往往兼修内家真气。 七八九品原本都是军中称号,后来也被武道引用。 大部分所谓的江湖好手,实际上都是七八品的层次——只有以弓成名的好手,九品之境便可以在江湖立足,所以弓又被称为十八般兵器第一。 单论力气,这些人未必比得上九品,在军阵中发挥的作用,也不能超过九品,但若是单打独斗,却是要比九品力士强的多了。 下阶练力,还可以下死力气练出来;中阶炼气,就不是那些没有传承的野路子可以指望了。 中阶也分三品。 六品炼气,又称真力之境。 真力之境只是练出少许内气,如涓涓细流,除了自己外,别人根本看不出来,只能在体内搬运,滋养身躯润泽肌体。 这一步功夫练到高深处,可以让身体内部像是抹了油一般减少内耗,运转发力通彻顺畅——之所以叫做真力之境,意思是到这一步,才能把全身百分之百的力气发挥出来。 五品炼气,称为真劲之境。 真劲之境,内气已颇为浑厚,可以通过不同运转法门加持身躯,表现出种种不可思议的能力。 比如说一跃三丈、飞檐走壁;出剑如电,击刺如神等等。 真劲之境的高手,已经可以施展许多突破人体极限的能力。不过到这一步,内气依然是辅助作用,无法直接外放伤人。 在吕晨看来,五六品的江湖中高手也就罢了,人家到底是真刀真枪要玩命的,但嵩京有一帮靠嘴巴来炼气的高手,那就很扯淡——军中随便挑些勇士出来,披上战甲,保准能把这些‘中阶高手’砍的连他妈都不认识他们。 可偏偏这帮“高手”能够以个人武道境界高明的名义占据高位——需要搏杀有下面人去卖命,这些人是不出手的。 到了四品真气之境,雄浑无比的内气才可以释放出体外,隔空伤人——这个层次的高手就很少有靠吹牛的了,因为真要表现出真气外放的能力,大家才认账。 真气之境的顶尖高手,可以施展百步神拳/劈空掌/剑气等技巧,全力出手威势惊人,更能将真气附着外物——飞花摘叶皆可伤人就是这一境界的代表。 不过,真气本是内气提纯而来,就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也难以连续施展,所以四品高手江湖搏杀还可以,若是落在千军万马战阵之中,未必比七品武士境的兵家武者强到哪里去——很可能死的更快些。 大家通常所说的一流高手,就是指四品左右。 至于上阶三品却已经是先天之境,三品感应天地,二品天人合一,一品内景外化! 这上三品的具体情况吕晨以不太了解,虽然吕家世代将门,但真练到先天以上的却是没有。 至于三阶九品之上的人间极巅、盖世强者——吕晨表示听听就好,这些人间巅峰强者如凤毛麟角,吴国是没有的,楚国倒好像有一位武道宗师和一位玄门羽士,但也没听到他们有什么动作。 武道宗师,兵家斗将,玄门羽士! 便是如今仅有,通往三阶九品之上的道路。 武道宗师是一品高手内景外化之后,内家真气结合天地元气化作先天罡气,展气成雷布气成罡,无坚不摧无物能破。在先天罡气未曾耗竭之前,武道宗师刀兵水火不侵,无人能挡。 兵家斗将则炼化兵煞入体,恨天无把恨地无环,全身上下犹如精钢,耐力无穷无尽,斗气沉重爆裂,配上重甲大马长兵,简直就是活生生的人体战车,破军斩将易如反掌。 玄门羽士神秘莫测,将一口真气炼到虚无缥缈,介于有无之间,化作先天一炁,精妙之处难以描述,不过这些人大多不善争斗。 玄门羽士和道士并不是一个概念,虽然有些相似,但他们更像是道士的进化版。 真正的玄门羽士大多隐居山野,不染红尘,打着玄门羽士招牌在红尘中出没的,百分之九十九都是骗子。 而极少数入世的真正玄门羽士也以观风定运、祈雨招风见长——偶尔还有以擅长炼制壮阳药出名的。 按理说,这等与世无争之人,不该被评为三阶九品之上的巅峰强者。 可这世上,曾有一位玄门羽士被某位武道宗师上门逼迫,要他炼制某种丹药。 那位被逼急的玄门羽士一怒之下口吐白光,硬生生当众斩杀了那位武道宗师——这才让天下人知晓,玄门妙术中也有一门练剑入体之术。 尤其是这门能够斩杀武道宗师的惊人剑术,在玄门羽士中居然只是一门护身渡劫的外道法门,并不怎么受玄门中人重视。 第十五章 一路横行,惊雷击顶 远处传来密如急雨的马蹄声,吕晨闻之大喜——自己一番好等,生意总算开张了。 然而等他提斧上马,定睛一望,顿时大失所望。 虽然已是傍晚,但在城头火光照耀下,吕晨还是可以看清来人只有一人一马——那战马倒是一匹好马,铠甲也像模像样,但连头盔都不带,显然又是个玩票的货色。 兵家大将依仗铠甲护身,头盔一等一紧要,毕竟论起人体要害,几乎没有比脑袋更重要的。 京城权贵子弟穿着精美铠甲招摇过市,以示勇武,为了让人看清楚他们那张帅脸,头盔是向来不戴的——不然招摇过市给谁看? 可穿铠甲不戴头盔,那不是玩票是什么? 来人应该就是这等货色,不过那马倒是上等宝马,高大有力速度惊人,等下这马就归自己了。 马蹄渐近,吕晨更看清了些。 对方手中长戟倒是尺寸惊人,戟杆足有鹅蛋粗细,长度更是达到一丈六尺——就是颜色绿沉沉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铁家伙。 也许是根竹竿也没一定,毕竟纨绔子弟想拿起这么重的家伙挥舞,实在不太可能。 对方眼看要到城门前。 吕晨策马迎上,一边急忙吩咐下去:“尔等不得施放暗箭,分了老爷我的功劳!” 没鱼虾也好——这点功劳本来就不大,他当然不能让手下士兵分了他吕大将军的功劳。 说时迟那时快,金冠黑甲骑士到了面前,吕晨本想来一句“来将通名”以示尊重——斩将还算是功劳,斩个玩票的纨绔,屁功劳都没有,所以他想要抬高对手——无奈对方不讲武德,马不停蹄,直接一戟便扫了过来。 吕晨只得把话咽回肚子里,憋着一股气把大斧轮起,双臂发力,一斧对着长戟便斩了过去——对方长戟足有一丈六尺,他的开山斧只有一丈一,挡过对方一戟才有机会反击。 “当!”的一声巨响,长戟大斧交击声在城门洞里来回震荡,吕晨身后士兵被震的头晕眼花,几乎要立足不稳。 吕晨只觉得自己这一斧就像是砍到了铁山上一般,反震力几乎让大斧脱手飞出,双手虎口疼痛欲裂,胯下宝马怒雷‘踏踏踏’踉跄斜退,一直撞到城门通道墙壁上,才算停了下来。 “咦?!居然能接我一戟——也算好汉,便绕你一命!”金冠骑士绝尘而去,只留下轻飘飘一句话语,把吕晨气得半死,却无法开口反驳,只把脸憋的通红。 一戟扫开挡路之人,鹿梧长街纵马,直奔公子元府邸,至于身后的吕晨有何感想——这个鹿梧根本就没想过。 街道上空空荡荡,只有两队士兵来回巡视。 “今日嵩京宵禁,无令符不得通行!来人还不下马?”看见鹿梧策马狂奔,负责带队巡城的伙长辛井喝阻。 拦是不敢拦。 那马身躯高大,奔跑起来势如奔雷,挡在前面被踩死了咋办?他们这种巡城军士,可是连锁甲都没有,只有一件半身皮甲充数。 鹿梧理都不理他,只管纵马奔过。 “大胆,给我射他下来!”辛井果断发令。 身后军士端起早已装填好弩箭的弩弓,望着金冠骑士的背影便是一箭。 平日里巡城,弩箭是不许上弦装填的。 一来是怕走火误伤,二来始终保持上弦状态,对弩弓也是一种伤害。 不过今日情形特殊,不但嵩京宵禁,而且南城都尉葛冶有令,巡城军士今夜刀出鞘弩装填,若有闲杂人等无令符行走,格杀勿论。 ‘叮’弩箭射在长戟尾端,崩飞开来。 黑神马不停蹄。 望着金冠骑士策马而去的背影,辛井喝道:“鸣金通知前面弟兄——啊——” 辛井突然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仰面便倒。 然后才听得两声破风厉啸响起。 两根通体精铁打造的铁箭先后飞来,破开了伙长辛井与那位持弩弓的军士胸膛,又从他们背后穿了出去,溅起两篷鲜血之后,‘叮、叮’两声,契入铺路青石之中。 其余军士骇然望去时,只见那金冠骑士已把长弓收入弓袋,再重新提起横放在马背上的长戟。 金冠骑士先是平放长戟于马背、然后抽弓取箭、反手射出,再收弓提戟,整个过程中那战马竟然没有停下半步,只是一路前奔。 黑神奔过纵贯嵩京的天街,转弯穿过绫袖坊,然后便是吴国权贵聚居的承德坊——公子元的府邸也在此处。 承德坊内道路与天街一样,都是用长条青石铺成,有人时常维护打理,路面平整干净,两侧更有一根根木杆挑着火把,彻夜不息。 这里大概是整个吴国房价最高的地方——或者说,光有钱根本买不到这里园子,比如说鹿家,就没资格在这里占据一席之地。 马蹄踏碎夜色,黑色战马急奔而来。 承德坊入口处的牌坊下,一名锦袍剑士站在长街正中,眼看金冠骑士策马而来,他不闪不避,迎着黑色战马提剑而上,身形在前行中无规则的左右摇摆晃动,身形一会儿出现在战马左侧,一会儿出现在战马右侧。 到了后来,战马左右两侧同时出现了他的身影——就好像施展了分身术一般。 “魅影身法——应该是无定剑张彤!” 附近一处高楼,有五人凭栏观看。 一名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说道——无定剑张彤的身法在真正的高手圈子里,比他的剑法还要出名,虽然距离颇远,但单凭他的身法,便被人认了出来。 “那骑将要糟。”中年女子身边一位年轻娇俏的女孩说道。 骑将跨乘战马,在军阵之中自然大占便宜,可要是在有回旋余地的所在,与身形灵便的高手对冲,却是吃亏的——无他,就算是通灵宝马,身法也绝对赶不上高手的身法变幻。 人家只要闪到骑将兵刃所不能及的另一侧,便可以舒舒服服的砍人了——因为战马有马头,天然分隔了左右两侧,骑将并不能随意转换兵刃攻击方向,总要抬起兵刃让过马首才行,不然就先得把胯下战马的脑袋剁下来。 更何况无定剑张彤乃是极负盛名的四品剑客,以鬼魅般的轻功与剑气闻名,有人甚至怀疑刺杀公子元的神秘刺客就是他。 剑客与骑将交错。 马蹄哒哒远去,长街上只留下无定剑张彤的身影呆呆站在原地不动。 “嗯?”不光是楼上的五人,其他各处观看这短暂一战的各方人士,都感到奇怪。 过了片刻,无定剑张彤的身体缓缓分成两半,向两侧倒去,鲜血内脏‘哗啦’跌落地面。 长街上,火把光线照明不足,旁观者中虽然不乏高手,却无人能看清那无定剑张彤,到底是被如何斩成两半的。 重峦叠嶂十八斩杀势——惊雷击顶。 这一斩,最是迅疾无伦。 第十六章 楚国公子,吴国大将 第十六章 “温夫人,你可知晓那骑将是何人?” 高楼上,五人中,坐在中间的青年男子问道。 此人面目颇为英俊,身高八尺手长脚长,身穿一袭有钱人家常见的青色绸衣,腰间佩一柄黒鞘长剑,头顶也用金冠束发,只是那金冠上还镶嵌一颗龙眼大的明珠,显得更加华贵。 温夫人对此人问及骑将身份并不奇怪。 能一击斩杀无定剑张彤,甚至让人看不见他如何出手,这绝非等闲——就算此人乃是上三品、达致先天境界的兵家武道高手也半点不稀奇。 兵家武道与寻常武道不同。 兵家武道极重身体力量,往往要把练力这一层功夫反复打磨,不然根本无法负担重甲——七品的兵家武道高手,在军阵中斩杀四品真气境高手绝不是什么稀奇事。 而寻常世家门派,并不如何重视练力这一层功夫,往往稍尝即止,直接炼气——毕竟练力又苦又累,炼气则风量雅致的多了。 练力练的多了,肌肉过度发达,反而会影响气感,凭空增加炼气入门难度。 而且人体潜能并非无穷无尽,若是生命之力都去供养身躯,自然便难以蓄积内气,所以在炼气有成的高手中,肌肉棒子的比例还是比较小的。 最后,过度打磨身躯还会降低身体敏感度,影响踏入先天,感应天地这关键一步。 但是,兵家高手踏入先天有多难,踏入先天的兵家高手就有多可怕! 比如刚才那一战,无定剑张彤被人一戟斩杀,大家竟然都没看见对方挥舞兵器。 这等速度,若是放在一位剑士身上并不是特别稀奇,照亮长街的火把,光线本来就不能与太阳相比,大家离得又远,看不清楚也不奇怪。 可若是那兵刃不是刀剑,而是数十斤、乃至上百斤的长戟,这可就吓人了。 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挥舞如此沉重长大的长戟,有谁能挡他一击? “公子见谅,是妾身失职,却不知此人是谁。”温娴仔细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这个世界,公子这个词并不是谁都能用的——只有王国、侯国、伯国的君主之子,才可用公子二字。 鹿梧这种富商之子顶多被称为少爷,离公子身份还差十万八千里。 温娴在嵩京经营百媚楼七年,本职工作便是搜集情报、打通人脉,嵩京这边大多数人物她都有建档记录,但其中却没有这一位的资料。 兵家武道和寻常江湖武技不同,许多绝技都要驾驭战马施展,动静着实不小,根本瞒不过有心人。 更何况高手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总要和人切磋比武、甚至生死搏杀才行,不是拿着一本秘籍,自己闭门造车就能炼成高手的。 她自承失职,并不过分。 “回头尽快查出此人底细,此人定非公子纠一方,多半也不是公子元部下,若是可为我大楚所用,足可抵上万精兵!” “妾身遵命。”温娴连忙行礼。 两人说话间,下面长街上弓弦连响,两名弓箭手一左一右,同时从墙后站起。 其中一人持短弓,弦动如急雨,连珠箭发,洒向金冠骑士面门和战马黑神; 另一人持长弓,弦发如霹雳,‘堂’的一声大响,利箭破风嘶鸣! “公子,持短弓的是泼风箭罗通、持长弓的是穿云箭罗并,都是公子纠身边护卫,以神射着称。”温娴连忙解说道。 这也算是将功补过。 这边她话还没说完,那边两人已经翻身栽倒,又掉到墙下面去了。 “好戟法,当真出神入化!”青衣公子赞叹道。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下面的金冠骑士长戟一绞一翻,箭矢便纷纷四散跌落——其中却有两支长箭,从戟影中出其不意反激而出,射穿两名神射手的脖颈。 这一戟却不是重峦叠嶂十八斩中技法,而是如意天魔棍其中一式——挥浮云。 如意天魔棍又称大自在武经,在上个世界里号称‘百兵之祖、万武源头’,内容更是庞大繁复之极,是无数武艺的综合体,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创立,而是无数习武之人,代代收集整理而成,比重峦叠嶂十八斩少说也要复杂百倍以上。 上个世界有人曾说过,若是有人能真正练成如意天魔棍,一切武艺都可以信手拈来! “公子,那骑将似乎朝公子元府上方向去了,我们要不要出手截杀?”青衣公子身后一名黑衣男子问道。 “我们管他作甚?若是能救走公子元之子不是更好,吴国大乱对我大楚有益无害。更何况我们请伯阳老师出手击杀公子元,已经对得起那两城之资。”青衣男子抚掌笑道。 此次吴国王位之争牵涉广泛,不但吴国国内各方势力,便是楚国越国也都被牵涉其中——连他这楚王亲子,也要赶来吴国主持。 不过如今大局已定,不管未来形势如何发展,大楚都立于不败之地。 鹿梧杀入承德坊,夜空中便升起无数烟花火竹,向外面发出信号,把夜空映照的和过年相仿。 鹿梧在嵩京城内一路横行,早已引起许多人注意,如今他进了承德坊——这不是摸老虎屁股,而是踢了老虎的档! 承德坊是什么地方? 别看夺嫡之战已经落下帷幕,但若是有人在这里搞风搞雨,未必不会惹出新麻烦。 此刻,承德坊附近不知有多少骄兵悍将、世家高手正在朝这里赶来。 而承德坊中,也有不少被软禁的公子元一方大佬见天上烟火乱飞,顿时蠢蠢欲动,希望能乱中取势、再开一局。 大将军府。 大将军罗干年过六十,身躯依然壮硕之极,只是头发白多黑少,胡须更是全都白了。 他身披金甲,坐在白虎皮铺着的大椅上,身形犹如虎踞,旁边长桌上放着一柄丈二铁槊,双目半睁半闭。 “报,有一名骑将于牌坊下击杀无定剑张彤,突入承德坊,正朝这边过来。”亲兵踏入大堂,报道。 “只有一骑吗?是谁?”罗干双目未睁,只是问道。 “标下不认识。”亲兵摇头。 “嗯,再去望来。”罗干说道。 大将军府里四角都有望楼,站在上面可以看到大半个承德坊。 “报,神弓罗氏兄弟于一街口处被杀。”这一名亲兵尚未出去,另一名亲兵走入大堂。 “报,那骑将已过了二街口,南河七剑被杀了五人。”又一名亲兵走了进来。 “来人,列阵开门,准备破围!”大将军罗干陡然睁开双眼,站起身来。 作为大将军,对地理掌握只是基本功,承德坊道路比野外战场的环境不知道简单多少,亲兵一说,罗干就知道那人策马奔行的速度方向——马上就到这里了。 依那骑将一路杀来的势头,必然冲动门外北城都尉邹弥阵脚,自己及时杀出,定可破围而出。 被后生晚辈率领军阵堵住家门,罗干心中怒火难以形容,更何况岢元那个不争气的虽然死了,他罗干的女儿和外孙可没死——至少现在还没有死讯传来。 第十七章 杀人如爇,林重死罪 罗府中,将士列队,铁甲铿锵,号令与脚步声,淹没了大门外传来的喧哗。 从门庭院落、厢房暗道中,无数甲士一涌而出,在府门后持盾立戈提枪,转眼间列成两个小型攻击方阵。 按吴国军制,校尉开始属于高级军官,可以拥有亲兵五人;杂号将军可有亲兵三十人,四征、四卫、四护等十二位将军可拥有亲兵百人,大将军属于一种荣誉称号,可拥有亲兵两百人。 这都是合法的甲士编制。 不过此刻,罗府中列阵的甲士绝不少于五百人,这还不算三十名骑将两侧列阵,五十名弓弩手在后方压住阵脚。 大将军罗干披金甲,从虎踞堂中踏出大步前行,四名大力之士手提坚盾护卫四方,两名布甲剑士左右相随。 有甲士抢上前去,分左右拉开罗府大门。 哪怕被北城都尉率军堵在门外,罗府大门也从未上过门插。 “小的们,与我拿下——嗯?!”大将军罗干一句军令尚未说完,便不得不把下半句咽了回去。 一条血路从罗府大门外横贯而过,百十名甲士残肢碎体抛洒两侧,北城都尉邹弥,整个人卡在罗府大门对面大树的横枝树杈上,上半身和下半身折叠在一起,双眼怒凸、死不瞑目。 —————————————— 又踏破一座军阵,顺手打杀几名穿着铠甲的军官,鹿梧心中已经毫无波澜。 第一次杀穿军阵,解了鹿府之围的时候鹿梧还有些激动,不过现在兴奋劲头过去,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纵马踏阵,横行杀戮,感觉上和老农割草也没啥两样。 倒是公子元府邸马上就要到了,让鹿梧心中有些小小期待——希望姐夫林重还活着。 三姐与自己一母而生,从小和自己感情就很好,婚后生活也是这时代难得的自由,鹿梧可不希望三姐变成寡妇。 都天万鬼旗设计的时候,就是希望能借助万鬼之力催生鬼王,然后把鬼王炼化为器灵,从而有一定概率使得都天万鬼旗晋升法宝,化为都天鬼王旗。 也就是说,都天万鬼旗中催生的鬼王,本来就是万鬼合体炼化而成。 虽然鹿梧莫名其妙以域外天魔的身份化为器灵,并没有吞没万鬼,但由于都天万鬼旗的巧妙设计,他依然可以吸纳旗中万鬼的经验战技。 而通过黄泉转生,万鬼几乎尽数被黄泉洗白,能坚持到最后的都是鬼中强雄,而这帮鬼雄又都是战魂出身——踏破敌阵、斩将夺旗对这些鬼雄不过是日常操作,与吃饭喝水没啥两样。 鹿梧可没怎么下死功夫练武,平日里不过是稍微演练一番就去过自己的幸福生活了,一身武艺都是直接从这些战魂记忆中得来,不免也沾染上一两分习性。 望星楼位于承德坊中心区,是一座四层木质高楼,乃是吴国最着名的酒楼,招牌名酒留仙饮,号称可以把醉倒仙人。 不过此刻望星楼已被卫东将军阳护征用,用来居高临下监察承德坊,以便指挥。 卫东将军是吴国四卫将军之一,也是吴王公子纠托付重任、镇压承德坊的重将。 他命部下扼制承德坊各个节点,禁止承德坊重臣互相勾连,另有三路人马在承德坊中心区域随时候命出动,镇压不服。 这本来是很有效的策略,唯一的弱点就是每个节点人手并不太多。 但这些人可以用烟花报警,只要能稍微拖上一拖,阳护手下三路人马就能赶去支援。 不过此刻,望着天上一根又一根、几乎成一直线,接连爆开的求救烟花,卫东将军阳护已经气急败坏。 这特么也太废物了?多少也拖一下啊?自己就算派救兵支援都来不及。 等他远远看到大将军罗干府邸那边,也有烟花升起的时候,卫东将军阳护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 “来人,去通报吴王,就说承德坊有变。另外与我备马抬刀,通知五位供奉,与我同去元府。” 元府就是公子元的府邸。 ———————————————— 公子元府邸。 二十名持戈甲士,六名持弩军士分列台阶左右,三名手持长剑,身穿软甲的护卫剑士如临大敌,背对大门,守在门前。 两扇朱红大门紧紧关闭。 这些人并不是公子纠派来的,而是公子元府上护卫。 公子元被刺之后,公子纠并未派人堵住弟弟家的大门——胜局已定,再摆出那样的吃相未免太难看了。 他只是派人把弟弟府上四面街道路口尽数堵住,并把整个承德坊看守起来而已。 而鹿梧一路杀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座以长戈为主的小型军阵。 戈,形状如长矛加一横枝,横枝有刃口向内,擅长勾拉刺击,是一种战车盛行时代长见的兵刃,如今已不流行。 不过在真正的好手手中,长戈极为克制骑兵——如今的钩镰枪便是从长戈演化而来。 马蹄哒哒,鹿梧长戟微微收回,准备击出; 元府门前,二十名甲士长戈列阵拒马,弩手抬起弩弓。 公子元被刺,他们这些护卫本来就没啥奔头了。 若是再被人杀入元府,伤了公子血脉,他们这些人也就不用活了。 大战一触即发。 “且慢,我等是公子元府中护卫,来者何人?!”一名持剑护卫猛然大喝,声音震荡夜空,大的异乎寻常,显然是用上了某种秘技。 能做公子元府上持剑护卫者,定然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此人耳目尤其灵敏。 刚才远处路口,传来一串惨叫,还有刀兵相击、人体跌落的声音,显然这位金冠骑士并不是被那边放过来的。 “呲呲呲——”黑神急刹车,马蹄铁在青石上磨出两路火花,一路滑行到军阵面前。 “你们都是公子元护卫?可认识林重?”鹿梧长戟垂向地面,向迎上来的持剑护卫问道。 他是来接人回去,倒也不好直接大开杀戒——若是这些人是公子纠一方倒也罢了,杀了公子元一方护卫那算什么事? “林重?他是公子随身护卫甲士,公子遇刺身亡,他们这些护卫甲士都是死罪,如今被关在府中地牢——阁下寻他何事?” 第十八章 天覆地载,人质选择 “死罪?”鹿梧似笑非笑。 他也不多说,只把掌中长戟不紧不慢的抬了起来,又不紧不慢落下,稳稳落在这持剑护卫肩头。 “咔擦——”持剑护卫脚下青石裂开几条裂纹。 他咬牙切齿,面目狰狞的坚持了片刻,终于还是承受不住肩膀上传来的万钧重压,不得不跪倒黑神马前。 膝盖撞击处,那块青石终于彻底碎裂开来。 这一戟,从抬起到落下都慢悠悠的,可长戟一动,便仿佛整个天地都被凝固起来,让这位剑士千般手段都施展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长戟落在肩头,被硬生生压跪在鹿梧马前。 重峦叠嶂十八斩——天覆地载! 周围甲士、剑客与弩手愤然欲动。 “慢——都是自己人!”远远奔来一骑,还离得老远,就开始放声大喊。 —————————————————— 大将军罗干率领亲兵列阵、大开府门,要借那金冠骑将冲动北城都尉阵脚之时,好血战一场——不然被强弓硬弩怼住府门,便是七八倍的兵力也杀不出去。 结果大门一开,大家都傻了眼。 长街上,只看见七零八落、神魂具丧的残兵败将和一条血路,横过门前,直通远方。 这哪里是冲动了阵脚? 分明是踏平了军阵! 罗干的岁数是大了些,可脑子还没老,念头一转便反应过来,立刻命几位心腹家将快马加鞭,沿着那金冠骑士开出的道路,奔往元府。 对方既然不是来接应自己的,那肯定是奔公子元府上去的——在承德坊,能够起些作用的,也就是自己这边和公子元遗孤了。 他派人追金冠骑士,接应不接应倒也不重要,别闹得自己人干起来才是真的。 那金冠骑士片刻间便踏平军阵,阵斩北城都尉邹弥——这等勇力简直骇人听闻。 吴国王城就在嵩京北侧,北城都尉也是王城第一道防线,向来由军中宿将担任,和南城都尉,四门都尉这种完全是两种概念。 此番北城都尉邹弥带来堵住大将军府的部下,更是精锐中的精锐,至少都是九品力士以上的甲士,不然也堵不住大将军的府门。 能以一人一骑在片刻间踏翻精锐军阵,而且在阵中将邹弥这等宿将打杀,人都打飞出去卡在树上——这金冠骑将强横之处已经令人难以测度。 先不说邹弥的军阵如何,单单邹弥本身也是兵家武道中的顶尖强者,以武力强横闻名吴国。 (军中演武向来是年轻后辈表现的舞台,军中宿将不会下场和年轻人比拼——赢了没啥光荣,输了丢人现眼。) 就是大将军罗干见到邹弥的下场,也是目瞪口呆一时无语。 ———————————————— 滕良带着数人策马来到近前,心中庆幸。 自己若是晚来一步,双方一旦动起手来,以这金冠骑士的强横和心狠手辣,这元府的护卫甲士多半活不了几个。 “你是何人?”鹿梧斜睨了他一眼,掌中长戟依然压着那护卫剑士。 “在下大将军罗干亲兵统领滕良,请这位将军手下留情,放开刘鍀护卫。”滕良恭恭敬敬,在马背上抱拳拱手,甚至把背都弯下几分。 大将军罗干之女,是公子元正室,他们这些亲兵家将和公子元府上主要护卫也大多熟悉——至少也见过。 这位刘锝剑士乃是罕见的四品武者,一柄沥水剑在嵩京极有名望,曾一剑斩开铜鼎,号称一剑在手绝壁穿铜,如今却被人硬生生压得跪在地上。 “我管你什么大将军罗干?你把林重带来,我便放了他。”鹿梧多年来扮演纨绔子弟,压根就没关心过谁是吴国大将军。 事实上,若是有人问他吴王叫什么名字,鹿梧也一样不知道。 说扮演也并不全对,鹿梧平日里的生活比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还要懒散的多。 也就是他不出去招灾惹祸,纨绔之名才只在一个小圈子里传播,没有给鹿家太过丢人现眼 “————”滕良无语。 听了鹿梧这话,旁边众位甲士、剑士、弩手,滕良带来的几名罗干的亲兵都有些懵。 在吴国的兵家高手中,竟然还有人不知道大将军罗干是谁? 双方离得近,承德坊街道又有火把沿街照明,他们自然也看清了鹿梧相貌——身材高大,但眉眼中还有几分稚嫩,下巴上连胡子都没长出来一根来。 这位是哪家将门蹦出来的愣头小子? “敢问阁下,您和林重是——”滕良小心翼翼的问。 若是其他人,如此无视大将军罗干,滕良拔刀拼命的心都有; 可这位金冠骑士实在太过年轻,自己和这等毛头小子一般见识实在不值得——当然,更主要的是一旦动手,滕良觉得自己这些人能活着的可能性不大。 “林重是我姐夫,我来带他回去。”刚才已经露了底,鹿梧也不掩饰,直接说道。 对他来说,林重是姐夫颇为重要。 但对其他人来说,林重只是公子元的带甲护卫,顶多加上长水校尉之子头衔。 这种身份在吴王更替的关键时刻根本上不得台面,拿来威胁人都嫌太过轻飘——更何况鹿梧岂是受人威胁的? 大不了一拍两散,杀光了就是。 后面又有马蹄声响起。 一队骑兵匆匆奔来,被护卫在中间的老将金盔金甲,正是大将军罗干。 “去把林重给我请来——老夫罗干,多谢这位少将军刚才解我罗府之围。”罗干发号施令。 然后挥开挡在面前的亲兵,来到鹿梧面前,脸上带出亲爷爷般的和蔼笑容,对鹿梧和声说道。 公子元府上诸位护卫自然奉行不误。 如今公子元已死,正是群龙无首之时。 大家只能加强警戒,守着夫人和两位小公子,提心吊胆生怕再出变故。 大将军罗干的出现,让大家都有了主心骨。 “你就是吴国大将军?”鹿梧问道,语气中却并没有多少客气。 罗干对面前年轻人的无礼并不在意,一张老脸上笑容越发和蔼可亲。 如今大局倾覆、女婿被刺,但事情已经发生了,自己再做出悲伤样子也于事无补。 若是能招揽这位无敌猛将,倒是有望扳回几分局面。 到他这等身份地位,胜负成败早已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那是要牵涉无数人前途乃至身家性命的大事,别说鹿梧只是称呼上不太客气,只要鹿梧肯加入他麾下,便是一口唾沫吐在他老脸上,他也毫不在意。 君王想处置臣下,也要衡量胜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是因为臣下没有造反的能力。 鹿梧把长戟抬起,放开人质。 这人质不过是一名元府护卫,眼前这老头却是吴国大将军。 万一有人用姐夫来威胁自己,拿这老头当人质,可比区区护卫有用多了。 第十九章 宁死不辱,林重无恙 鹿梧长戟移开,护卫刘锝才能站起身来。 他仰望着骑在马背上的鹿梧,身形缓缓向后退去,一边拔出长剑,说道: “某尝闻古人云‘士可杀,不可辱’,刘某学剑三十年,为人谋而不能成事、为人卫而不能护主,本已是苟且偷生,如今更蒙此屈辱,不如请阁下彻底成全一番?” “你是认真的?”鹿梧说道。 “刘锝,大丈夫能屈能伸,留有用之身,公子血脉还需要咱们护卫。”旁边有人连忙劝道。 这是必死啊。 刘锝不理,只是把袖一甩,先是双手握剑举剑齐眉,然后把剑锋放平指向鹿梧。 接着,他的袍袖猛然向外一鼓,空气中发出‘呜’的一声怪响,地面碎石尘土猛然向四周排开。 刘锝掌中长剑‘嗡’的一声鸣响,剑尖处亮起一点精芒。 “此乃沥水剑法第一杀式——百步精虹,请阁下成全!”刘锝话语间平静无波。 他是公子元身边护卫剑士统领,公子元对他颇有恩遇。 公子元遇刺之时,他不在身边,没能保住公子元性命,已是生平憾事,如今又被人当众一戟压跪地面,颜面尽失,当真已经生无可恋。 ——自古以来,士可杀不可辱这句话都不只是一句口号,匹夫一怒天下缟素的事情,也不止发生过一次。 如今刘锝受此大辱,自当用鲜血洗刷——无论是对方的,还是自己的。 下一刻,刘锝人剑合一,化作一道长虹,直射向鹿梧眉心。 射日剑法——百步精虹! 这一剑虽然并不能真的御剑而行,飞出百步之远,但在十步内,人与剑浑然一体,精气神凝聚于剑尖一点,当真称得上无坚不摧、无物不克。 “手下留情!”大将军罗干连忙喊道。 开玩笑,四品剑士已是先天下最强的剑手,而刘锝又是四品剑士中赫赫有名的高手,这一剑‘百步精虹’更是身剑合一,很有几分御剑飞行的架势。 你这么猛,不留下有用之身为公子元的儿子卖老命,倒和这位一路杀来、解围破阵的年轻骑士拼命——这不是内耗吗? 鹿梧面无表情,只是手中长戟抬起、迎着剑光便是一戟斩下。 重峦叠嶂十八斩——中断天门! 这一式,在重峦叠嶂十八斩中最是刚猛,若是当年雷山用巨斧施展开来,真有开山裂海之威,如今鹿梧用长戟施展出来未免有几分逊色。 但鹿梧的《金梁架海》却是从养练法宝基材的法门中演化而来,又吸收了许多长处,比雷山当年的炼体之术高明何止百倍,鹿梧的身躯却又要比雷山当年强横许多——两者互相消长,鹿梧这一斩,却要比雷山当年亲自施展这一招时还要霸道几分。 “轰!” 大气撕裂,气浪向两侧排空而起。 站在鹿梧身边的大将军罗干倒没什么事,连发丝也没有被吹动一根,但他身边四名亲兵措手不及,连人带马被推的横向踉跄了几步。 而站在对面的二十名持戈甲士、六名弩手更是人仰马翻,摔倒一地。 青条石铺就的道路上,一道深深沟渠从金冠骑士马前延伸到三丈外。 施展出那惊天一剑的沥水剑刘锝尸骨无存,便是他手中沥水剑也被彻底崩碎,化为铁屑无影无踪。 只有沟渠底部残留的少许放射形血迹,说明这里曾经有过一位剑士,向那位金冠骑士发起过舍命一击。 —————————————————— 林重很快被人带出来。 远远透过府门看到姐夫,鹿梧连忙翻身下马,穿过元府府门,大步迎了上去——这动作倒是让身边罗大将军眼神微微一亮。 “姐夫你没事?我来接你了。” 鹿梧颇为高兴,尤其是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之后,发现这位姐夫既没缺胳膊也没少腿,看起来完整无缺。 林重见到鹿梧,却是又急又怒。 爱屋及乌,由于鹿槿的关系,林重向来是把鹿梧当成一个不争气的弟弟看的。 这妻弟向来懒散厌学,小时候光是教他读书的老师就气走了三个,几个教他练武的师父也各个摇头。 平日里,这位鹿家小五能躺着就不坐着,号称要练武,结果每天光睡懒觉就要睡到日上三竿。 起来之后,也最多不过练习一个时辰就要躺下,吃东西都要人喂到嘴里,唯一勉强可以算是兴趣爱好的,居然是钓鱼——这个时代,钓鱼都是老头们的爱好好不! 这等怠懒人物,今天居然身披重甲、手提长戟,摆出一副勇冠三军的样子跑到这里来——平日鹿梧来这里看他倒也算了,可如今这里是两大阵营角力的焦点之一,不知道有多凶险。 “小梧,你怎么来了?还打扮成这幅模样?这里危险,赶快回去!对了,家里怎样了?你姐姐没事?” 林重顾不得周围众人,一把抓住鹿梧胳膊拉到一边,一连串的问道。 “你我家里都没事了,三姐和林荫姐在我梧桐庄,你跟我回去——林叔也很担心你。”鹿梧说道。 听说家人无事,林重松了一口气,等鹿梧说道让他一起回去,林重颓然道: “走?主上被刺我罪责难逃,是走不了了——你快走,回去和我父亲与鹿伯父说,赶紧举家迁移避祸,若是等公子纠登上王位之后腾出手来,我们林鹿两家绝不会有好下场。” 夺嫡之争是何等凶险? 若是站错了队伍,动辄便是灭门之祸。 林家既然站在公子元这边,将来公子纠便绝不会允许林家继续执掌兵权——光削了兵权的话,那都绝对是恩遇,只怕还有灭门之灾。 至于鹿家,虽然只是商人,但他们这些年来也没少为公子元一方提供各种便利,大到偷运军器进入嵩京,小到在军方庇佑下走私盐铁,各种谋取暴利的事情干的多了。 若是公子元上位,鹿家自然是有功之臣。 可若是公子纠上位,鹿家不被彻底抄没都是祖坟冒青烟。 林重垂头丧气,心事重重,鹿梧却笑了起来,说道:“呵呵,姐夫你跟我走便是,至于将来的事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想要对付我们林鹿两家,总要先问过我答应不答应。” “你——?” 鹿梧这话口气未免有些太大,林重忍不住上下打量他一番,想要知道他凭什么这么说。 “咳咳,林家小子,此刻时间紧迫,让老夫与这位先说几句可好?” 林重抬头看去,正看见一名金甲老将满脸笑容。 “你——大将军?!”林重大惊,双膝一曲,便要拜倒在地。 第二十章 釜底抽薪,直指根源 大将军乃是吴国最高军职,位于四征四护四卫十二将军之上,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属于一种荣誉军职,向来只授予那些德高望重并已被解除军权的老将军。 大将军罗干也是如此,不过这老头虽然已被解除兵权,但亲兵故旧遍布军方上下,便是林重之父林集也曾在这老头帐下作战,女儿又嫁给热门继承人岢元,所以在吴国军方影响力依然极为惊人。 “林家贤侄快快请起!”罗干此时有求于人,如何肯让林重拜倒下去?没等林重拜倒,便亲自把他拉了起来。 “大将军,我家五弟性情顽劣,且才疏学浅难当大任,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大将军多加包涵。” 林重连忙先给鹿梧打个补丁。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大将军何等身份,这么和颜悦色,又是这等关键时刻,绝非好事,八成就是要人卖命的事。 “呵呵,林家贤侄,你却是太小看你这位五弟了,如今大家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老夫也不讳言,今日若不得你家五弟出手,我等只好坐以待毙,说不定明日便死无葬身之地,大家想要闯出一条生路,还要看你家五弟。” 大将军罗干哪里会关心鹿林两家到底是什么关系,反正林重称鹿梧为五弟,那他便也如此称呼罢了。 听大将军都如此说,林重惊疑不定,回头望了鹿梧一眼——天晓得这位妻弟到底干了些什么,让大将军如此看重。 鹿梧只是微笑。 “如今嵩京已是险地,鹿家贤侄,可否请你护送明姬与涂儿离开嵩京。”罗干望着鹿梧说道。 明姬是公子元遗孀,也是大将军罗干之女,岢涂更是公子元长子,若是大将军罗干不曾带兵赶来,多少还可留下些扯皮的余地,可如今罗干率兵来到元府,大家彻底撕开面皮,只有你死我活。 不过若是能离开嵩京,以岢涂身为公子元继承人身份,加上大将军罗干的军方号召力,未必不能另开一局。 一名浑身缟素,面目间依稀与大将军罗干有几分相似的中年女子带着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匆匆赶来,刚才大将军罗干与鹿梧正在说话,她便站在一边没有打扰。 现在听得大将军罗干如此一说,她二话不说,便来到鹿梧身前盈盈拜倒,说道:“还请少将军救我孤儿寡母一救。” 鹿梧连忙把她扶了起来。 这位的身份不用说,肯定是公子元的遗孀,至于她身后那两个男孩,百分之百就是公子元血脉。 鹿梧有些为难,却也着实不好拒绝。 鹿梧挠了挠头,有些闹心的说道:“夫人,鹿梧只是个粗人,杀人到是擅长,保护人的事情却是没做过——这样,我去杀了公子纠可好?” 这句话可着实大出明姬夫人预料。 明姬是大将军罗干之女,虽然嫁给了岢元,却不是纯粹呆在后院当生育机器的花瓶,而是某种政治上的联盟纽带,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合作伙伴。 她听得护卫来报,说父亲率军前来,便赶紧出来迎接。 可到了府门处,眼看父亲对此人如此推崇,她便果断拜倒在地,让对方无法拒绝。 可问题是,对方没答应护送她们母子出城,却说要去杀公子纠? “五弟!”林重大惊。 远处有号角声响起,有人冲入府门。 “报,卫东将军阳护带两营人马赶来,预计半刻钟后赶到,至少有甲士五百,请大将军早做定夺。”一名剑士一跃三丈,落在大将军罗干身前禀报。 “报,公子纠率两营金吾卫,沿天街向此处赶来,预计一刻钟后到。”还没等罗干做出决定,又一名斥候策马奔来,禀报道。 “郭成带人占据对面院子,李童带三十名弓手去此处候命,魏明带五十甲士沿长街列阵,明姬,你和涂儿列儿换下缟素,换上甲衣,跟在张勇队中,若是形势不测,我会牵住敌军,张勇带他们走。” “另找在府中找一女二男,穿上你们日常服饰,装作还在后院为岢元守灵。” 老将军正在下令布局,只听了身后有人惊呼一声,然后战马嘶鸣,马蹄声响如急雨,扭头看去时,只见一人一骑冲出府门,一转弯便朝天街方向去了。 “父亲——”明姬夫人叫了一声,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人到底是去杀公子纠了,还是趁机脚底抹油跑路了? —————————————————— 得了卫东将军阳护通报,公子纠也顾不得扫荡王庭,连忙亲自率领两营金吾卫人马,朝承德坊赶来。 大将军罗干虽然只有两百亲兵,但他这种人老奸巨猾,身边家丁仆役战力惊人,若是都拿起武器,凑出五六百善战之士毫无问题。 而对公子纠来说,若是不想将来兵连祸结,此战便不容有失。 单单公子元的遗孤,对他来说毫无威胁,吴王顺位继承人本来就是他在前面。 单单是大将军罗干,对他来说也威胁不大,只是罗干在军中根基深厚吗,不太好直接杀了就是,但若是等自己坐稳吴王之位,拔除罗干军中羽翼,然后杀了此人也不难。 但若是在这个关键时刻,让大将军罗干带着公子元遗孤逃出嵩京,以他们的号召力,拉起一只叛军只怕并非难事——先不说别的,光是定水城那边的边军,多半就要反叛。 而此刻,公子纠手下各路人马,其实绝大多数都在钳制着公子元部下,如今他能够调用的人马,也只有护卫王城的金吾卫了。 公子纠还没正式登上王位,也就是利用唯一继承人的身份勉强调动金吾卫,所以哪怕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公子纠也得亲自出马才能压制局面。 不过这样也好,这种夺嫡而来的王位到底得位不正,若是有击败大将军罗干的战绩在前,那登上王位之后,各方压力却是要减轻许多。 两营合计一千金吾卫甲衣铿锵,在天街上快步行走,距离承德坊不过两里距离。 第二十一章 混乱降临,黑白对弈 望星楼下候命的三营(一千五百人)人马,被卫东将军阳护点起整整两营,急步朝公子元府上奔去。 这时候,承德坊哪有能安心呼呼大睡的人? 凡是家中有高楼的,都派人在楼上了望,便是没有高楼的院子,最大的那棵树上,也总站着几人观察风色。 所以望星楼下广场上,这批负责镇压整个承德坊的兵马一离开,承德坊内,各个府邸便都起了些骚动。 无数高手飞檐走壁各显神通,串联、通报、暗杀,防御,暗影中,厮杀的剧烈程度顿时上升了不止一个等级。 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嵩京城也随之动荡起来。 便是那些原本已经稳坐钓鱼台的势力,也不得不再次下场,想方设法控制局面。 一只黑色小鸟落在高楼上,温娴身边那女孩连忙上前,解下鸟爪上的纸卷拿了过来。 温娴打开纸卷,便是一惊:“公子,那金冠骑将独自一人策马冲出元府,朝天街方向去了。” “嗯?他一人独走?为何不守在元府?”青袍公子问道。 “主上,天街方向通往王城。”青袍公子身后的黑衣人提醒道。 嵩京城和王城并不是一回事。 嵩京城是吴国王都,但还有一座内城,是吴国宫廷和吴王后宫所在,吴王子嗣不满十二岁者,也可居于王城之内。 “那又如何,总不见得那人能一人一马杀入王城?”温娴反驳。 她是楚国在嵩京的情报负责人,经营近十年,才等到收获的季节。 在她看来这黑衣人,就是来摘桃子的。 不过温娴这么说,自然也有道理——就算那金冠骑士有斗将之勇,可战马总不能沿着城墙跑上去。 又一只小鸟落了下来。 温娴拿过小鸟腿上纸卷只看了一眼,便脸色一变,却不敢隐瞒消息,只得汇报道:“公子纠亲率两营金吾卫离了王城,正朝承德坊赶来,那金冠骑士——” 公子満站起身来,来回走了两步,终于下定决心。 ——为山九仞,不可功亏一篑。 他转身对墙壁躬身行礼:“襄満无能,请先生再出手一次,保住公子纠性命。” 墙壁上只有一幅画,画上两人对弈,一人穿白衣执白子,手悬在棋盘上正要落子;一人穿黑衣,手捧一杯清茶做悠闲状,茶杯上还有一缕热气升起。 “他以知晓。”过了片刻,一个缥缈如云烟的声音从画上传来。 青袍公子襄満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却发现画上的白衣人已经落下了手中棋子。 公子元府前。 甲士列阵长街,弓手占据高处,少量骑兵两侧待机。 如此严整的阵列,大将军罗干却依然皱起眉头。 如今他手下人手太少,也不再是当年的百战精锐,对付卫东将军的一千人马已经极为吃力,如果公子纠带了一千金吾卫前来,不但守不住,便是突围也极为艰难。 大将军罗干身边亲兵有许多是随他多年的老兵,和他一样是来养老的。 当然也有不少年轻人,可这些年轻人都是故旧推荐而来,在他这里混个几年资历,然后外放直接从军官开始——这些年轻人武艺是有的,但没见过大阵仗,等下到底有什么表现,罗干也心中没底。 他这些亲兵平均八品起步,但八品和九品,在军阵对抗中区别并不大——大多数时候,甚至是九品士兵组成军阵容易取胜。 无他,九品力士专练死力,常能把简单的一招战技练到极处,刺枪就刺枪、挥刀就挥刀、开弓就开弓,上千次上万次练习下来,骨骼肌肉都变了形,变成专门为这一招服务的形状。 他们那一招出手,威力绝对惊人。 便是六品以上、真正练出内气,可以把全身力量百分之百发挥出来的高手,在这一招范畴中,也未必能比他们做的更好。 (从考古挖掘出来的英国长弓兵骨骼来看,这些人脊柱弯曲、手臂骨骼畸变,与常人大有不同。) 这些九品力士单打独斗固然吃亏,可在军阵配合反而大有奇效。 那卫东将军手下人马是实打实的精锐,如今更有不少宫廷供奉站在他那一边,没有那金冠骑士这等强力战将杀开道路,自己想要带着女儿外孙突围极为困难。 只可惜刚才一眼没看住,人家跑路了——当然,他相信鹿梧那等年轻气盛的愣头青 如今也只能看那金冠骑士此去,是不是真的能击杀公子纠,若是公子纠身死自然是另开新篇,大家重新拉回到同一根起跑线上。 若是那金冠骑士只会吹牛,未能击杀公子纠,自己就要断尾求生,趁此混乱之际,哪怕把公子元府上护卫和自己亲兵全部拼光,也要带着女儿的外孙杀出嵩京城去。 —————————————— “夸夸夸——” 铁靴落在天街上的声音整齐如一,严整的队形百人一体,虽然在奔跑中,依然脚步同起同落,严整之极。 论起战力,金吾卫不敢说吴国无双,但论起列队的功夫,金吾卫敢说绝对是吴国第一。 因为金吾卫不光是王廷卫队,也兼有仪仗队功能,是吴国的门面。 然而此刻,整齐的脚步声中突然夹杂进了一个快进的杂音。 “哒哒哒哒哒哒——”远处一人一骑飞驰而来,马上骑士头顶的束发金冠,反射着道路两侧火把,光芒闪烁。 “居然还真的来了,此人当真胆大包天。”公子纠有些哭笑不得。 鹿梧一路杀入嵩京,又杀穿承德坊,关于他的情报早已满天飞舞,若不是时间实在紧迫,恐怕连祖宗八代都调查出来了,公子纠当然也听说了这名狂徒。 “佟直、师烈、安廉,尔等三人联手,与我速速击杀此人。”公子纠并不敢轻视那金冠骑士,他连点三人姓名,令他们联手出战速战速决。 根据汇总过来的情报,此人悍勇无伦,惯于踏破军阵,因此公子纠干脆派三名高手出战,免得寻常士兵上去碍手碍脚,倒被此人乱中取胜。 若是被此人拖住金吾卫脚步,让那罗干老匹夫脱身而去,事情就麻烦了——就算击杀此人也于事无补。 第二十二章 三大高手,以气驭剑 那金冠骑士战马来的极快,不过被公子纠点名出战的三人也反应不慢。 佟直乃是凭仗兵家武道进阶先天的悍勇之将;安廉更是二品天人合一的先天武者;至于师烈,则是外家横练登峰造极、神力无双无对的蛮勇之士。 师烈最是勇猛,见那黑色巨马载金冠骑士直冲而来,他不但不肯避其锋芒,反而怒吼一声,举起足有一人多高的浑铁巨盾护住全身,用肩膀顶住,脚下发力踏碎数块青石,不管不顾直冲而上,竟然要与那金冠骑士正面对撞。 这并不是师烈脑子抽了,而是这种事他干得多了——师烈此人号称吴国第一力士,身高过丈(两米三以上),一身横练功夫登峰造极,便是不穿铠甲,任人刀劈剑刺,也不过在皮肤上留下几个白印。 更何况师烈是金吾卫的队正之一,吴国军方的门面所在,哪里会缺了上好铠甲? 他一身金甲几乎有近百斤重,再加上百余斤的浑铁巨盾,整个人与一座铁山相仿,这一奔起来,每一步都把地面青石踏的粉碎,更是声势惊人。 师烈当先冲出,佟直也策马跟上,掌中丈二长枪摇摆震动、嘶嘶有声,要趁那金冠骑士与师烈一撞之后气力不接之时,掩护师烈并补上致命一击。 师烈那一撞是何等威力,佟直最是清楚不过。 他当年从小亲手养大、最喜欢的一匹战马‘奔电’,便是在与师烈的比武中,被师烈一盾牌活生生撞死。 那也是佟直在军中演武唯一一次败绩。 后来他每次与师烈交手,佟直都是持短枪步战,绝不敢骑马与这莽汉正面硬来。 师烈与佟直一前一后、一步一骑先后奔出,而真正第一个出手的,却是位于三人最后,吴国王廷供奉——神剑安廉。 神剑安廉稳坐马背,一步未动,却有一道夭矫如龙的强烈剑光从他手中射出,这剑光在半空中三起三伏,跨越二十丈空间后发先至,超过佟直与师烈、直射金冠骑士眉心! “天人合一,以气驭剑!” 此刻嵩京混乱,各方人马都把收集情报看得极重,金吾卫行进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吸引了大批探子。 安廉这一剑出手,天街两侧不止一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以气驭剑是只有天人合一、将自身真气与天地元气交感纠缠,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借用天地元气之力的先天二品高手才能做到的事情。 眼看这一剑天外飞来、剑身更是在半空中如水中游鱼一般不停的调整变化方向角度,直奔自己的面门而来,便是鹿梧也不敢怠慢。 ——以气驭剑不是直接把剑扔过来,而是以真气灌注,调动天地元气为羽翼御剑飞行,长剑灵动之处比拿在手中还要灵活的多,更能把全身真气汇于这一剑之中。 这一剑唯一的缺点,大概便是全力一击之后人去楼空,以先天二品境界的高手层次,也一时半会缓不过气来。 鹿梧一声低喝,掌中长戟划出一道令人难以形容的优美弧线。 这一戟挥出,前半截长戟便像是遁入虚空一般消失不见。 等长戟锋刃再次出现在众人眼中的时,锋刃已经直直点在飞剑的剑锋之上。 ‘叮——’ 火花飞溅,余音袅袅久久不绝。百步之外,都能听见这一声清响。 鹿梧手中长戟下沉一尺,安廉御使的长剑则冲上高空,不知被震飞到哪里去了。 黑神马冲锋势头一滞,速度减慢了三分;剑神安廉脸色猛然涨得通红,嘴角溢出一丝鲜红。 这一戟,便是‘重峦叠嶂十八斩——高出云外!’ 重峦叠嶂十八斩这一路战法,以山峦雄浑之势为立意,向来大开大合,依仗运力法门取胜,并不讲究招式细微变化。 但这其中,却也有几式极其精微奥妙的招式,专门用来对付那些无法以力量压制的顶尖强者。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便是兵家武道强者,也不敢说遇不到比自己力量更强的对手——那时候若是力不如人,难道要等死吗? 这‘高出云外’一式便是技巧与速度的结合,是重峦叠嶂十八斩中的另类。 ——崇山峻岳高出云外,谁能知道那云外山峰是何等形状? 安廉飞剑无功,却也迟滞了金冠骑士的冲锋势头。 ‘哐哐哐’ 吴国第一力士师烈狂奔而来,把盾牌遮住头脸,大吼一声合身便撞。 师烈号称吴国第一力士,自然不是他的武道修为只有九品力士境,而是他力量实在太大,盖过其他所有特征。 那师烈身高过丈,身穿重甲更显得身躯威武庞大,再加上他手中举着门板大小的超大号铁盾,这迎头一撞,就像是一堵城墙拍了过来,当真避无可避——若是擅长小巧功夫步战剑客也许还能闪避,但那金冠骑士坐在马上,却是绝对避不过去的。 避无可避,那便不避。 鹿梧掌中长戟轰然震鸣! 在这一刻,那长戟仿佛不再是鹿梧掌中兵刃,而是一条囚困千年的孽龙,在鹿梧手中挣扎腾动,要挣脱束缚、肆虐天地! 青龙闹海戟——劈开金锁走蛟龙! 这青龙闹海戟,才是鹿梧真正的杀戮之技! 不然,那重峦叠嶂十八斩最好用大刀战斧施展,鹿梧却弄一把长戟拿在手上不是吃饱撑了吗? 黑神放声长嘶,长戟轰然震鸣,两重声音交响间,空气中猛然炸开一团两尺直径的白雾,长戟直击铁盾。 戟盾交击。 一声闷雷在长街炸起,盾牌崩碎如雨,甲片四射飞溅,吴国第一力士师烈整个人轰然爆成满天血雾——竟是尸骨无存! 下一刻,一人一马如魔王降世,咆哮着从血雾中杀了出来。 长戟所向,直指金吾卫副统领佟直。 生死关头,佟直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满是血腥味道。 没人能想到这金冠骑将竟然强横到如此地步。 公子纠连点三人同时出手,大家只以为他要速战速决,好赶去支援卫东将军阳护,所以才杀鸡用了牛刀。 可谁能想到,三人全力出手,竟然还落得如此下场! 佟直原本一路蓄势而来,准备施展覆盖范围最广,攻击速度最快的“点星枪法——乱撒星罗”。 可如今他枪势一转,无缝衔接为“弱柳回风枪——百折柳”。 无论如何,还是先保住自家小命要紧。 眼前这怪物绝非寻常兵家武道强者,搞不好是兵家斗将! 第二十三章 无人可当,临阵封伯 长戟横扫,狂风随之。 佟直把一柄长枪舞的迎风摇摆的柳条相仿,幻化出层层叠叠的枪影迎了上去,同时双脚甩开马镫。 以柔克刚是不用指望了。 毕竟四两拨不了千斤,一盆水也浇不灭燎原大火,但这样层层卸力,以他的修为,保住自家性命还是没问题的。 长戟沉重如山,枪影层层溃散,佟直整个人离鞍而起摔向路边。 不过对方一戟把他扫开之后,便纵马朝中军方向扑去,连看都没多看他一眼。 佟直飞跌倒地、顺势躺平,两眼一翻,还特意在嘴角逼出一丝鲜血——老子已经尽力了。 为公子纠打打顺风仗没问题,等公子纠登位吴王,替他干活也没问题。 但现在双方恩义未结,就凭公子纠一个吴王继承人的身份,想让佟直这种人去为公子纠赴死,那是想都别想。 战马黑神奋蹄咆哮而进,鹿梧掌中长戟绕身急转,崩飞七八支长箭,眼睛死死盯了一眼前方金吾卫军阵中,一位穿着纯黑色织缎服饰的中年男子。 赤,青,黄,白,黑乃是正色,绿,红,碧,紫,赤红为间色。 吴国王族与其他各国王族相同,服饰色彩都以黑色为贵,材质以织缎为贵,所以那位穿着纯黑色织缎,骑一匹纯黑大马,站在金吾卫层层拱卫之后的中年男子多半便是公子纠。 公子纠脸色大变。 他并不是被鹿梧这一眼惊吓。 作为吴王岢褛之子,又是在遍布阴谋诡计的王廷生存下来,明日更要登上吴王之位,岢纠的胆气并不缺乏。 但他被那金冠骑士盯了一眼,浑身一紧,仿佛有一条绳索捆在神魂之上。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更何况这种特殊感觉,每一位王室子弟年幼习文练武时,必然被仔细叮嘱过——那是被人锁定魂魄的感觉。 三品之上,感应天地的先天高手,可以精神外放,做到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锁魂便是其中之一。 被先天高手盯上的人之所以很难逃掉,便是因为先天高手有锁魂之能。 但锁魂之能并不能加于贵人之身。 贵人有气运相护,任何神神鬼鬼的东西都会被气运冲散,便是锁魂之能说穿了便是一种精神印记,自然不能锁定贵人之身。 不过这里所说的贵人,是指那些广为人知,为许多人关注之人,并不是指公卿贵族——诸子百家着书立说,比许多名声不显的贵人,更能汇拢气运。 实际上,公卿贵族没有上位并被广为人知之前——比如说孩提时,也可能被各种鬼神之术所害,所以公卿贵族幼时被传授种种相关知识,以便发现征兆及时向长辈求救。 而他公子纠更是马上就要成为吴王,气运正是最为炽烈之时,便是最擅长精神之道的玄门羽士也奈何他不得,怎么可能被人一眼锁魂? 除非是自己气运有变! 气运有变!? 难道便是因为此人?!! —————————————————— 军中最重士气,那什么剑神安廉也就罢了,虽然修为比师烈和佟直还要高出不少,但毕竟在军中威名不显,一击不中,那些不怎么识货的金吾卫军士也不觉得如何。 可师烈、佟直二人却是在金吾卫中极具威望。 尤其是师烈,此人不过是队正之位,但力大惊人,为人粗豪大方,在金吾卫中有许多崇拜者,便是金吾卫统领和他说话也得客客气气。 他竟然被人一戟震成漫天血雾,所有目睹这一幕的金吾卫军士全都目瞪口呆,士气大幅跌落。 所以鹿梧拍马舞戟杀入金吾卫队列中,前排许多军士竟然向两侧逃开,根本不敢上前迎击。 前方金吾卫军阵分开两半,一人一骑劈波斩浪而来。 公子纠大恐,急忙向左右看去。 周围众人低头不语,有些人脚下还在悄悄后退。 和这些金吾卫军士不同,这些供奉最起码也是四品之上的强者,各个都是识货之人。 那剑神安廉是吴国王廷中,修为最强的两名供奉之一,刚才以气驭剑一击更是石破天惊,可那金冠骑士就是一戟,便打散了剑上的真气精神,导致剑神安廉被反噬重伤。 ——并不是每一位天人合一、武道二品的先天强者都能以气驭剑。 以气驭剑、百步杀人乃是剑道的至高成就之一,便是持之斩杀先天一品、内景外化的强者也不是没有。 公子纠不由得心神具丧。 对方来势汹汹,前面这帮金吾卫的废物更是连挡都不敢上去挡一下,自己便是现在调转马头,也来不及逃命了。 可自己这吴王之位来得何等艰难? 父王尚在的时候,自己结交大臣都要小心翼翼,每一个铜板都要精打细算,好不容易在朝中立住脚,能在礼部任职处理些政务,兢兢业业不敢有半分疏漏。 可即使如此,由于自家母妃出身楚国,自己就算百般讨好,父王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军方更是看自己不顺眼。 而弟弟公子元却因为母妃出身越国,毫不费力便在军中谋得高位,率军与楚国作战立下功勋——若不是自己百般筹谋,他哪里来的粮草军备? 眼看父王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对自己猜忌日重,自己局势越发艰难,便是好不容易拉拢的文臣武将也开始离心离德。 不得已,母妃只得向她兄长楚王求救。 然后父王病情突然恶化,没能留下一言半语便去了——天晓得这其中是不是楚国在搞鬼; 为了保住自己和母妃性命,自己不得已,只能用定水城与知南城两城,换取楚国宗师公孙伯阳出手,刺杀弟弟公子元。 ——对了,那公孙伯阳好像还在嵩京! 楚国绝不可能看着自己被杀,让公子元遗留血脉登上吴王之位,不然别说想拿到定水城与知南城,逼迫越国退出山南之地,就是想维持如今局面也不可得。 只是那楚国宗师公孙伯阳神出鬼没,如今不知道人在何处,却是远水解不得近渴。 自己还得想办法拖上一拖。 “孤愿封将军为南疆伯,与越国共击强楚!”公子纠大喝道。 第二十四章 刺王杀驾,武道宗师 公子纠这短短两句话,不但展现他相当高明的判断力,同时也下了血本。 刺王杀驾不是什么好名声。 甭管列国哪家王室,只要有得选择,谁会用这些犯了刺王杀驾之罪的人——这是莫大忌讳。 更何况对方这哪里是刺杀? 当众踏平军阵,与千军万马之中击杀公子纠,这比偷偷摸摸的刺客更加受到百倍忌讳,几乎可以说把列国王室都得罪了。 没有天大的缘由谁会干这种事,彻底断送自己未来荣华富贵。 要知道,强横到这等地步的兵家武道高手,和那种需要受封掌握军队、才能体现出才能的指挥型将军不同。 他们无论到哪里,单凭一身武艺,荣华富贵便唾手可得——但唯独不能有反骨。 公子纠在这一瞬间,便判断此人定是担心自己上台将与楚国结盟,所以才冒天下之大不讳,做出这等事。 而且此人如此强横,却籍籍无名,说不定根本就不是吴国之人——就像楚国派出武道宗师公孙伯阳一样,当此吴国王位更替之时,越国派出强者前来,也完全可以理解。 吴越两国,国力都远不如楚国,若是吴楚结盟,对越国便是灭顶之灾——反过来也是如此,若是楚越结盟,吴国也难逃灭国之灾。 公子纠原本准备上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围杀楚国宗师公孙伯阳,第二件事便是联合越国,夺回二城——赖账是不行的,但夺回来却可以。 ——所以公子纠才直接喊出吴越结盟,共击楚国的话。 至于封伯,那也是下了极大血本。 除周天子是大家名义上的共主之外,各国按照国力和传承,分为王国、候国、伯国。 只有王、候、伯之子才可以称公子,大约相当于西方的王子。 封伯意味着裂土封疆,是要正牌吴王派人带好全部资料,到周天子那里,以祭天之礼,向老天爷备案认证过才算有效。 对方只要还想要封伯,便要保证公子纠的安全。 —————————————— 公子纠在一瞬间计算了许多利害关系,唯独没想到对面杀来的金冠骑将根本就不是为这些原因而来。 鹿梧纯粹只是觉得当人家保镖,不如直接去把公子纠杀了比较省心。 至于说什么王权尊贵? 对曾经混在域外天魔队伍中、见过域外天魔击破天地胎膜吞噬世界;曾经当过法宝器灵,跻身元神移山倒海;曾经浸泡黄泉真水,接触生命源头的鹿梧来说,别说公子纠还没当上吴王,就算他已经当上吴王,鹿梧要杀也就杀了。 当然杀不杀的掉要看双方力量对比,但杀吴王这件事本身,对鹿梧来说是没有任何心理障碍的。 这些年,鹿梧纨绔子弟不是白当的,除了些衣食住行的基本常识之外,他对这个时代的认识,仅限于铜钱银子和金子都是流通货币——除了一身骇人听闻的战力,他基本上就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 和他说什么吴越联盟,攻击楚国,那管他屁事。 所以鹿梧根本没在意公子纠说的这些屁话,离公子纠明明还有一段距离,便一戟隔空斩来。 气浪向两侧排空而起,地面一路下陷,眼看就到了公子纠马前。 重峦叠嶂十八斩——中断天门! 见说不动对方,公子纠只得闭目待死。 “哼!”一只枯瘦的大手从旁探出,拦在公子纠马前。 “轰——”一声巨响。 裂地而来的无形真气,仿佛奔流而来的长河撞上了岿然万古的山岩,漫天气浪溃散开来,倒将公子纠身边几名忠心耿耿,想要上前拼死拦截的护卫震飞了出去。 “岢纠公子,当日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拦住鹿梧隔空一戟,那枯瘦大手收回袖中,把两只大袖合拢身前,站在公子纠马前,面目清癯的老者转过身来,对公子纠质问道。 公子纠顿时大喜过望:“伯阳先生——小心!” 公子纠正要解释,刚说了四个字,便转为惊呼。 那金冠骑将一击不中,跨下黑色巨马直冲过来,长戟随着战马冲势,由下而上一挑而起。 重峦叠嶂十八斩——独柱擎天! “小辈大胆!”公孙伯阳头也不回,只把右手朝后一挥。 大袖舒展处,一道青色云霞漫卷如旗,迎上那金冠骑士挑来的长戟。 这一击看起来漫不经心轻描谈写,却是为了震慑公子纠。 他这一击实际上已是用出了性命交修的生平绝学——先天罡气! 真气是无形之物,但若是与天地元气化合一体,转化为先天罡气之后,便有了具体颜色形态。 先天罡气根据武道宗师内景不同而各有特色。 公孙伯阳来自楚国多水泽之地,先天罡气带有几分水木之性,故呈青色。 “叮——撕拉——” 那虚无缥缈如云霞的罡气与金冠骑士长戟交击,竟然发出钢铁交击的声音! 下一刻,狂风暴起,金冠骑士长戟弯曲如弓,连人带马向后倒飞而出。 那公孙伯阳却也眉头一皱,抬起手臂看去,大袖上裂开了一条小小缝隙。 “踏踏踏。” 黑神凌空倒飞两丈,落地之后连连退了三步卸掉余力,才能站稳四蹄。 鹿梧端坐马背不动如山,全然没有半分受创模样,只是掌中鸭蛋粗细的戟杆弯成弧度。 “好生厉害的真气。”鹿梧赞叹道。 说着,他左手执戟尾,右手握住戟杆向上一捋,弯曲的戟杆顿时重新挺得笔直。 公孙伯阳原本想要轻描淡写的击杀这金冠骑将立威,可一击无功,却被撕裂了袖子——这就有些难看了。 他转过身来正面鹿梧,还没说话,就听得鹿梧来了一句“好生厉害的真气”,顿时把他原本想说的话堵了回去。 这世上没见识的人很多,但能把兵家武道练到这个地步,居然还不认识先天罡气的人,公孙伯阳还从未见过。 公孙伯阳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对面这金冠骑将一番,终于忍不住问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年岁几何?师承何人?” 假如自己没看错的话,这杀人如草的金冠骑将虽然身材高大,但连骨骼都没有完全闭合,显然是一个还没发育完全的毛头小子! 第二十五章 先天罡气,云雾长戟 公孙伯阳觉得自己难得的和气,可对面那金冠骑将却不领情。 他刚把长戟捋直,便把长戟指了过来,喝道:“少要拖延时间,待我杀了公子纠,再说其他。” 旁边这些金吾卫又不是摆设,他们纯粹是因为少经战阵,又见师烈战死,导致士气崩溃,才显得如此没用。 可金吾卫的平均战力至少是九品力士起步,七品八品、乃至五品六品的高手也有不少,铠甲军备更是吴国十万军中第一。 这些人要是舍命围杀上来,便是鹿梧也要大费手脚。 这老头想在这重重包围之中和他扯淡,那不是坑人吗? 所以鹿梧根本不废话,嘴上说了一句,黑神便咆哮嘶鸣着再次杀上来。 公孙伯阳差点把鼻子气歪。 他是何等身份,便是楚王与他说话也要客客气气称一声‘老师’,自己与这乳臭未乾的小孩这般客气,居然被认为是拖延时间? 在自己面前,这小孩还以为自己能伤了公子纠不成? 不过转念一想,这年轻人居然连先天罡气都不认识,只怕还真是这样想也没一定。 公孙伯阳哭笑不得。 可是下一刻,饶是公孙伯阳作为武道宗师,也不由得大吃一惊。 那金冠骑将掌中长戟突然轰鸣震响,可怕的高速震动撕裂了周围空气,在长戟四周产生了大量云白雾气。 在朦朦胧胧的云雾缭绕中,那青色长戟仿佛化作一条驾驭云气的青龙,翻腾扭转、自天外夭矫飞来! 青龙闹海戟——排云驭气天外来! 云从龙、风从虎,一出世便要卷带风云,才是青龙闹海戟的真正面目。 公孙伯阳作为武道宗师,一生经历说身经百战那都是少的,各路高手、玄奇武技不知见过多少,可从未见过这种把高速震动化为杀伤力的技巧。 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兵刃并非自带电源的震动棒,想要高速震动,必须要有震动的来源。 用手抖肯定是没这么快——别说别人,就算是公孙伯阳这等武道宗师也抖不了这么快。 可要是以某种特殊的真气运转法门来来推动,公孙伯阳觉得连自己体内骨骼经脉似乎也承受不了这么可怕的高速震荡。 在这种高速震荡下的兵刃和气劲,当真称得上无坚不摧,刚才那吴国第一力士被爆成血雾,应该就是被这种高速震荡的气劲所渗透、震荡、撕裂成粉。 可这种催动武器高速震动的技巧,难度暂且不提,首先对自身的伤害就难以避免——武器总是要拿在手里才能发挥威力,除非是以气驭剑这等用真气驾驭的法门。 公孙伯阳再不敢有丝毫轻视。 他把一双枯瘦的手掌从大袖中探出,双掌并排似缓似急的向前一推,一层蒙蒙清气布展如墙,‘轰’的一声震响,便正面迎上那条从云雾中,探出龙首的青龙! 他竟然要用一双肉掌,硬接青龙闹海戟。 先天罡气——展气成雷! 武道宗师练就先天罡气之后,绝大多数兵刃都没了用处。 无他,先天罡气至大至刚,无坚不摧,哪怕百炼精钢也承载不了,倒是丝绸、木棍对先天罡气的适应性更好一些。 当然,最好的还是武道宗师的血肉之躯,可以以极其微小的代价,运转自身练就的先天罡气。 所以除非是某些能够承载先天罡气的神兵利器,否则武道宗师都不使用兵器。 所以,这双肉掌便是公孙伯阳的最强兵刃。 ‘刺拉拉——’高速震动的长戟硬生生刺入强度胜过钢铁十倍的罡气中,长戟撕裂罡气发出异响足以撕裂耳膜。 但鹿梧这借助黑神前冲之势发出的万钧一击,竟然真被这枯瘦的武道宗师一步不退的接了下来! 公孙伯阳脚下荡起一圈粉尘。 他脚下一丈方圆,青石路面整整齐齐下陷三寸,青石表面一层石皮当场化为飞灰。 “咦呀——呔!”公孙伯阳大喝一声。 公孙伯阳左手抵着青龙闹海戟的戟尖,掌心仿佛有磁力一般,牵引长戟像左侧滑去,而右手先下按再上翻,‘呲’的一声,一道青色气柱直贯黑神的马首! 公孙伯阳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在与人交手的过程中吐气开声了。 实际上,炼成先天罡气之后,他与人交手的机会很少——不是不得已,谁会去找死? 而就是这些很少的交手过程中,绝大多数情况下,他随便挥挥袖子、先天罡气一出,便可摧枯拉朽奠定胜局,用不着大喊大叫有失身份。 就算真有强敌,那也是先天罡气隔空搏杀,几乎没人直接突破到他身边。 可金冠骑将这一击之下,长戟高速震动着,硬生生撕裂了他布下的三层罡气,让他重新感受到惊人的压力。 那一戟飞来的万钧巨力暂且不提,也不说那长戟高速震荡产生的可怕撕裂感。 光是那贯通整根长戟、护住长戟不被他先天罡气崩碎的真气,就让他明白,这毛头小子为什么会把先天罡气,认做‘好厉害的真气’。 因为那真气的性质之纯粹、质地之坚凝,是武道宗师公孙伯阳生平未见,和寻常真气简直有天壤之别。 虽然那真气的质地还赶不上武道宗师的先天罡气,可也绝不次于兵家斗将的兵家煞气——偏偏这真气纯粹无比,根本不是牵引兵煞入体,混合练就的兵家煞气。 公孙伯阳甚至无法想象,需要多么强横的身躯,才能够凝练出如此霸道的真气;又需要多坚韧的经脉,才能让这等真气在其中运转。 所以这一击,公孙伯阳再也顾不得武道宗师身份,怎么方便怎么来。 先天罡气聚气成罡一击,要先击穿黑神马首,再贯穿那金冠骑将的胸膛! 鹿梧低喝一声,被牵引滑开的长戟猛然翻转,长戟轰鸣中,又是一团云雾在长戟前段炸开,月牙刃如龙口大张,破云而出,反噬公孙伯阳脖颈。 青龙闹海戟——猛回头! 至于公孙伯阳右手上聚气成罡的一击——他只是驱动胯下黑神低下马首,自己却不闪不避,看上去,竟然要与那武道宗师公孙伯阳以伤换伤。 第二十六章 逼退宗师,斩杀公子 那金冠骑士年轻气盛,动不动就和人以命换命,公孙伯阳虽然一大把年纪,却还没活够呢。 武者必须有勇气,不过却不是一味蛮勇,要是动不动就跟人以伤换伤,公孙伯阳绝对活不到这个岁数——至少一个公子纠,还不值得他以命相拼。 所以公孙伯阳身形暴退,避开长戟锋芒,右手间吞吐的罡气威力平白降低七分,却还是遥遥拍击在金冠骑士胸前。 “咚——”沉浑的声音如洪钟大吕,鹿梧胸前两块甲片变形下陷,上面印出一个清晰的掌印。 鹿梧身形微微向后一仰,然后浑然无事的坐直了身体。 先天罡气固然威力无穷,但要说能够在削减了七分威力之后,又被灌注九幽冥海真气的重铠抵挡了一下,还能伤到鹿梧的金骨玉髓之躯,那也未免太夸张了。 黑神暴怒! 在它心中,主人是无敌的,而主人坐在它背上的时候,它黑神大爷也是无敌的。 眼前这干巴老头居然敢对黑神大爷出手,而且还打了主人一下,这还了得?简直是以下犯上。 于是黑神四蹄发力,催动全身血气爆发,庞大的身躯如发狂的野牛一般冲出,张开大嘴便对着那干巴老头咬去。 ——黑神只有马鞍,向来是不带缰绳和马嚼这些玩意的。 这倒不是鹿梧娇惯它。 实际上,对真正的兵家武道高手来说,不用缰绳驾驭马匹只是基本功。 兵家武道高手要双手挥舞沉重长大的兵刃作战厮杀,哪里还有手腾出来拉扯缰绳? 再说,若是那战马需要缰绳扯动,才能理解主人发出的信号,这种反应速度如何能配合主人在处处杀机的乱军之中纵横? 所以真正能配合大将作战的战马,都是没有缰绳的。 不过,黑神虽然勇猛,但在公孙伯阳这等武道宗师看来也不过是送上门来找死。 真正的威胁,还是马背上的金冠骑士。 随着黑神猛然爆发,那金冠骑士掌中长戟迎空一舞如挥舞战旗,青龙闹海戟荡起漫天云雾之后,才把长戟一挥,带着漫天云气,如倾天倒海一般压了下来。 青龙闹海戟——翻江倒海卷巨澜! 这一戟还未落下,便有一股旋涡般的力量生成,要把武道宗师公孙伯阳拉向戟下。 这一戟,鹿梧用九幽冥海真气裹挟大量天地元气,又用青龙闹海戟震荡大气,产生的水雾为载体,这一戟斩下,真有覆压天地一般威势。 这一击,若是对付寻常高手,哪怕是先天二品,天人合一的高手,也如砍瓜切菜一般斩杀了。 可对付一位武道宗师,这威力却还不够。 公孙伯阳不退反进,双掌翻转如轮,先天真气如怒涛卷起,把鹿梧长戟卷带的云气打散开来。 黑神一次次载着主人发起冲击,又一次次被震了回来。 两人交手不过片刻,便有云雾不断波动扩散,笼罩了三丈方圆,渐渐看不清里面情况,只听得长戟震鸣绵绵不绝,如巨雷炸裂般的交击声不断传出。 碎裂的青石屑像弩箭一般飞溅而出,打在周围金吾卫铠甲上,把铠甲都打出一个个凹坑。 若是有倒霉蛋被碎石打中手掌、面门等没有铠甲护住的地方,轻则流血,重则当场仆倒在地。 公子纠已经从马上跳下,朝后退去。 公子纠练过些武功,不过那是为了强身健体,选择的是养生为主的太和气功,并非擅长驭马之术的兵家武道——若是要指望吴王上阵杀敌,那吴国也撑不下去了。 所以骑在马上并不安全。 前面金冠骑士和公孙伯阳打出真火,公子纠则步步退后,还像老鹰抓小鸡游戏一般,小心翼翼的保持在公孙伯阳身后死角。 一直到退出的十丈外,公子纠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这个距离基本算是安全了。 可是看着笼罩了半条街面,时而收缩、时而膨胀的浓雾,公子纠又头疼起来。 自己带着金吾卫,是要去支援卫东将军阳护,对付大将军罗干的,如今这两个怪物拦在前面大打出手,自己怎么过去? 青石地面都低了一尺,露出下面的黄土,周围金吾卫早就退出老远,生怕被卷进去尸骨无存。 这可不是杞人忧天,是真有几个倒霉蛋因为背后是树木,后退不得,被那浓雾淹没,然后便无声无息倒在地上,怎么看都不像能活下来的样子。 自己就这样远远躲在武道宗师背后固然安全,可万一罗干那老匹夫杀出城去,举起反旗,自己想要平叛,恐怕又得大费手脚。 想到这里,公子纠又心生恨意——这却不是对那金冠骑士的,而是对刚刚救了他一命的楚国武道宗师公孙伯阳。 公孙伯阳这样公开露面,又说了那般话,等于是把自己与楚国勾结的事情摆在明面上了,吴国与楚国有大仇,虽然说王者以利益为先,但这却也是个痛脚。 若是被罗干老匹夫拿住痛脚,号召军方反叛,自己确实很难说得清楚。 最好那金冠骑士与公孙伯阳拼个两败俱伤,然后自己一声令下,金吾卫与王庭供奉同时出手,将两人一起围杀。 这样不但去了这金冠骑士的威胁,而且洗脱与楚国勾结的名声,当真是理想之极——不过这种好事想想也就算了。 那毛头小子金冠骑士也就罢了,年轻人意气用事,说不定他真会拼到死也没一定;但是那楚国武道宗师公孙伯阳却是老奸巨猾,绝不会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地——不好! 想到这里,公子纠顿时反应过来,二话不说转身就跑——便是连身边供奉护卫和两营金吾卫都顾不得了。 可是,笼罩半条长街的云雾中陡然响起了一声清啸,一道身影破雾而出,扶摇直上三丈,然后凌空虚渡跨越近十丈距离,没入一堵高墙之后,转眼间走的无影无踪。 马蹄声再次响起,一人一马冲出迷雾。 那金冠骑士的头顶金冠早已不知去向,一身铠甲只剩下半幅,破破烂烂的挂在身上,长戟的月牙刃似乎有些歪扭,便是他胯下的黑色巨马跑起来也有一只前蹄不太使得上力气似得。 可即使如此,那黑色巨马前冲的速度依然相当惊人,两名忠心耿耿的护卫和一名来不及走避的供奉被那金冠骑士长戟一挥,便是一死二伤,片刻也不能阻挡。 公子纠刚要开口,一柄有些变形的长戟已经划过脖颈。 他只觉得脖颈微微一凉,眼前便黑了下去。 第二十七章 形势大变,各有打算 长戟挥过,人头飞起; 长戟回勾,人头落手。 虽然那骑士头顶金冠已经碎裂,铠甲七零八落,便是鸭蛋粗细的青铜长戟也有些变形。 可他拿过公子纠人头挂在马上,胯下战马转过身来,从容穿过金吾卫军阵离开,天街上千人之阵,也无一人出来阻挡。 百媚楼是吴国嵩京中最高档的青楼之一,位于高官显贵聚居的承德坊,楼高三层,建筑更是龙檐凤槛,极尽精美。 不过此刻,在百媚楼最上一层,却气氛沉肃,与百媚楼轻松柔媚的往日风格截然不同。 “伯阳老师,您回来了?可击杀了那金冠骑将?”公子襄満惊喜的问道。 青袍老者公孙伯阳,不知何时出现在百媚楼上。 他并未直接回答公子襄満的问话,而是坐在椅子上,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沉默片刻才说道:“老夫无能,没能护住那公子纠。” “伯阳老师,你——”公子満一脸笑容顿时僵住,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伯阳老师是何等身份?说是楚国镇国之宝也不为过,虽然罕有出手,但一旦出手就是摧枯拉朽、无可克当,从无失手。 那公子元身边也不是没有先天境界的高手,可伯阳老师出手,无声无息便击杀了那公子元。 到现在那公子元手下都没弄清楚他是怎么死的,只好把当日公子元身边所有护卫全都关了起来,准备日后细细查问。 而且武道宗师单以个人战力来说,还要胜过兵家斗将、玄门羽士,稳稳位居第一。 伯阳老师怎会拦不住区区一个金冠骑将? 就算那金冠骑将真的已经练得兵煞入体,超凡脱俗进阶斗将,也不可能在一对一搏杀中击败伯阳老师。 “那人体质强横、真气精纯,戟法神妙更是老夫生平未见——老夫用先后震退他十七次之多,可他竟然若无其事。” 说道这里,公孙伯阳摇了摇头,叹息一声站起身来,走到窗槛前,又有些不甘心的说道:“若不是要守在那公子纠前面,硬挡此人十七次冲锋,老夫也不至于受这些伤。” “——是小満拖累老师。”公子襄満连忙拱手躬身致歉。 “关你什么事?那公子纠虎视狼顾、忘恩负义,与他合作本就是与虎谋皮,死了也就死了。” “老夫要回楚国修养些时日,你们多加小心。” “那金冠骑士不可力敌,遇到此人尽量避开——若是有机会铲除此人,却要抓住机会。” “老夫看此人骨骼尚未闭合,应该还未发育完成——若是等此人身体彻底发育完成,他会强横到何等地步,便是老夫也不敢预料。” “此人如今修为应该是武道二品、天人合一之境,不过一身战力远超天人一品,依老夫看来,便是真正的兵家斗将,在他面前也讨不了好。” 公孙伯阳叮嘱完了公子襄満,不等他说话,身形便轻飘飘越过栏杆落入夜色之中,转眼间便融入夜色无影无踪。 公子満望着楼外夜色,久久无语。 千般算计,百般布局,都是建立在公子纠登位吴王的基础上。 如今这如意算盘被打得粉碎,公子襄満一时间也有些茫然,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公子?”见公子満站立不动,温娴小心翼翼的问道。 这可不是发呆的时候,如今局势急转直下,主事人要尽快决断才行——就算决断的有些错误,也比坐以待毙要好的多。 “来人,拿纸笔来。”公子満沉声说道。 ———————————————— 那金冠骑士带着公子纠的人头离去之后,长街上,余下的金吾卫众人之间,气氛颇为诡异。 一开始,大家被那金冠骑士击杀师烈的爆裂手段所惊吓,所以避之唯恐不及,显得金吾卫都是一群废物一般。 但后来,那青袍老者公孙伯阳突然凭空出现,不但当众质问公子纠,而且拦下金冠骑士一场恶斗,硬生生打崩了半条天街。 这战力固然吓人,但真正让大家都犹豫不决,不肯上前卖命的却是那青袍老者的身份。 没几个人认识这位来自楚国的武道宗师,但吴国王廷的几位供奉也不是完全吃白饭的。 他们或许没见过公孙伯阳这位楚国武道宗师,可先天罡气总是认识的——像鹿梧这般不认识的先天罡气的二品武者,绝对是珍惜动物。 又听得那老者质问公子纠的话语,大家互相打了打眼色,谁都不肯上去为公子纠卖命。 这些高手都不出手,那么等而下之的金吾卫将领军官更是犹豫不决,最后结果便是公子纠随身护卫上去拼命,被杀之后,大家眼睁睁看着那金冠骑士带走了公子纠的人头,没人肯出头。 可大家就这么站着,似乎也不是办法。 “咳咳、咳咳——”不远处传来咳嗽声。 金吾卫副统领佟直艰难的从地上坐起身来,咳嗽了两声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之后,才说道:“如今公子纠已死,我等进退两难,不如前去承德坊?” 金吾卫队正尚钟连忙上前,把佟直搀扶起来。 手一搭上佟直的手臂,尚钟就觉得有些不对——这位副统领肌体生机勃勃,哪里是受了重伤的样子? 不过尚钟与佟直向来关系不错,他眼珠一转,连忙问道:“副统领,我们还去承德坊干什么?” “我们当然要去支持岢家正统。” 这话说穿了,就是赶紧过去看看情况,那边占据上风就投靠那边,虽然公子纠死了,但也可能卫东将军大发神威,干掉公子纠血脉,那大家别无选择,自然投靠公子纠一方。 若是大将军罗干凭着家将护卫,就能顶住卫东将军那两营精兵的话,那说明公子纠一方气数已尽,大家赶紧过去帮忙干掉卫东将军,还能捞到些许功劳。 这种可能性很大,那金冠骑士拿着公子纠的人头,搞不好就是回去给罗大将军看的。 佟直也不是说就看不起卫东将军部下精兵,可既然高手云集的金吾卫和王廷供奉联手,都挡不住那金冠骑士破阵杀了公子纠,佟直觉得,卫东将军部下多半也抵挡不住。 佟直也不指望自己能因此立功受赏,只要能将功折罪,抵消掉今日支持公子纠的过错就行了。 第二十八章 人头为证,主客易势 承德坊,元府。 卫东将军阳护将部下分为两阵,一南一北各五百人,他亲自率领一部人马堵住南侧,断绝元府众人南逃之路,另一部人马由心腹部下喻炼统领,列阵元府北侧,两边成夹击之势。 大将军罗干用弓箭手和弩手占住两侧高楼围墙,更将甲士列阵守住长街,以元府护卫为辅助,虽然人少,却也不露破绽。 两军对峙,谁也没有莽撞动手,只是互相喊话扯皮拖延时间。 大将军罗干说公子纠是弑父杀弟,残暴无德之辈;卫东将军阳护则说罗干为了一己之私,逆反纲伦,有不臣之心。 反正都是扯皮,都在拖延时间。 罗干在等同袍摆脱钳制赶来接应——若是那金冠骑士能拿下公子纠人头自然最好,不过大将军也不敢寄太大希望。 卫东将军阳护在等公子纠带人前来。 至于那位独自一骑去了天街方向,截杀公子纠的金冠骑士,阳护并不担心。 若是那种神出鬼没的刺客,也许他还担心几分。 可是这种骑马持戟,直来直去的战将,那除非他能正面杀穿金吾卫军阵,才能威胁到公子纠。 但大将冲阵也是有讲究的,并不是什么阵列都可以冲。 譬如那种士气不振,士兵瘦弱的阵列,大将杀了进去,兵刃一抡,刷就干倒一片,然后士气崩溃人人逃命,自然杀穿阵列彰显勇武。 可要是那种士兵精壮,铠甲齐全,士气高昂的军阵,大将往里面一冲,兵刃一抡,“当”一下被人挡住,接着便是四面八方一拥而上,就算大将铠甲坚固能挡得住四面兵刃,也要被士兵拖下马来活生生捶死——这等局面,武艺再高也没用。 别的不说,金吾卫人均九品以上力士,凡是伍长队正,至少都是八品以上的兵家武者,这些人全都身披上好铠甲,想要在这种军阵中杀出一条血路谈何容易? 更何况金吾卫中还有不少四五品的兵家强者,更有号称吴国第一力士的师烈在,怎么看那金冠骑士也是凶多吉少——这还没算上王廷供奉中的先天高手。 卫东将军阳护信心满满,但大将军罗干却是心中不太托底。 和阳护对骂了两句之后,大将军罗干低声问身边林重道:“林重贤侄,你家那五弟到底是何等修为,能不能冲乱金吾卫阵脚?” 他也没指望鹿梧能宰了公子纠,只要能制造些混乱,拖住金吾卫脚步,让军中同袍摆脱钳制,抢先来援就行。 没有外部援兵,就凭这五百人马,就算能杀出承德坊,也杀不出嵩京城。 “额,我家五弟——”林重欲言又止,只是额头上冒出汗来。 天晓得五弟到底是何等修为——光是听说五弟从城外一路杀进来这件事,已经让林重过去对鹿梧的印象稀碎一地,大将军问他鹿梧是何等修为,他又去问谁? 罗干一看林重额头冒汗,就晓得此人对那五弟并不看好。 他长叹一声把手一挥,令甲士列阵向南前行——现在该拼命了,不然等公子纠带着两营金吾卫前来,他再想拼命也没机会。 这边罗干刚刚下了命令,北侧堵住路口的军阵突然一片大乱。 只见一人一骑所过之处波分浪裂,残肢碎甲横飞,惨叫声连成一片,转眼间便杀穿军阵,来到大将军罗干面前。 身边亲卫正要上前护住罗干,那人却从马鞍边上摘下一颗人头,扔了过来,说道:“喏,这便是公子纠首级。” 众人大哗。 罗干也大吃一惊,忙接住那首级定睛一看——竟然真是公子纠! 罗干大喜过望。 “好了,公子纠首级也拿来了,姐夫,我们走,莫让三姐担心。”鹿梧一脸倦色,胯下黑神朝林重走去,就要伸手把他提上马来。 林重连连摆手。 本来大家已经做好九死一生杀出嵩京的准备,如今突然形势大变,正是立下从龙大功的时候,这时候离开那不是傻吗? “五弟,你这般苦战,定然受伤不浅,如何还能连夜杀出城去?万一出了什么事,叫我如何去见鹿伯伯和你三姐?不要硬撑了,赶紧去府中疗伤休息!大将军,还请安排医者,为我家五弟好好检查一番。” 林重当然不会直说五弟你实在太傻,一夜苦战,从龙大功完成了百分之九十以上,却在最后一步把功劳让给别人——哪有这样做事的。 他只是强调鹿梧苦战受伤,如今需要休息疗伤,不可连续作战——这话主要倒不是说给鹿梧听得,而是说给旁边的大将军罗干听得。 当然,鹿梧如今样子大家都看得见。 一身黑铁重甲被硬生生打碎,缺了将近一半,便是里面的衣物也有些残破,露出些肉来——那肉也有些青黑,显然是受了重击。 残余的黑铁重甲上还有七八个不似人形,大小不一的手印,每个手印都力透重甲,清晰的像是刻在上面一样——也不知他与何等人物交手; 头顶金冠碎成了渣渣,只有中间半根发簪穿着金冠残破的一角,把头发勉强固定起来,可见当时是如何凶险; 至于掌中长戟,那鸭蛋粗细的青铜戟杆都有些扭曲,就像是被两个大力神各执一端,向相反方向扭动过一样。 长戟顶端的锋刃和月牙刃,材质却不是青铜,而是玄铁所铸。 玄铁是铸造神兵利器的上好材料,无论硬度还是重量都远超寻常金属——当然铸造难度也远超寻常金属。 玄铁铸造的神兵几乎不可毁伤。 可就是这等玄铁锋芒,也被硬生生打平了锋刃,看起来和烧火棍相仿。 月牙刃更是七歪八扭,也就是勉强保持着月牙形象,不然说是镰刀都有人信。 所以林重说他苦战受伤,需要医者检查治疗休息,当真无人不信。 “对对对,来人啊,带鹿将军下去休息,找府中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物,为鹿将军疗伤!鹿将军,你只管好好休息。”罗干连忙吩咐。 鹿梧虽然没有军职,但斗将也是将军,而且是无需任命,便受到所有兵家承认的将军。 如今北侧一营人马被鹿梧杀穿击溃,一时半会无法重整旗鼓,随便派个百来人列阵就可扫平。 至于南侧卫东将军亲自率领的一营人马——有公子纠人头在此,只要乱其军心,便可必胜无疑。 第二十九章 天人合一,内景现影 “父亲,女儿添为元府地主,还是让女儿来安排。”明姬夫人策马走了过来,望了一眼公子纠的人头,说道。 原本明姬夫人带着两个儿子,穿着不怎么合身的铠甲,混在一队甲士中,准备等前阵杀破围堵军阵,就要趁机突围。 可鹿梧带着公子纠的人头过来,形势顿时大为不同,她们母子三人自然不会再去冒突围风险。 “也好,你好生看顾鹿将军,此时非比寻常,你自己和涂儿列儿一定要小心谨慎。”滕良乃是他亲兵统领,如今正要作战,倒也不太好离开。 “父亲放心,女儿晓得。”明姬夫人点头答应,然后转身向鹿梧屈膝敛衽行了一礼:“鹿将军请跟我来。” 与那公孙伯阳一战,鹿梧的确有些疲惫,既然林重不肯离去,他倒也不反对休息一晚。 只是在跟明姬夫人离开前,鹿梧还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大将军,还请照顾好我家姐夫。” 林重脸色顿时一黑,说道:“我也是武人,要什么照顾!” —————————————— 明月如钩,高挂天中。 鹿梧盘坐于地板上,赤裸着上半身,把一柄丈六长戟横放膝上。 宽阔的习武堂横十步、纵十五步,高三丈,百十支明烛同时点亮也不过勉强照明,鹿梧盘坐在正中处更是光线黯淡。 并不是元府不肯提供卧室,只是鹿梧说自己要运功疗伤,需要宽大通风的地方——这世间奇功秘技多了,这点要求不算奇怪。 黑神倒是快活,它四蹄曲起,卧在鹿梧身后给主人充当靠背,面前还放着一大盆水果,不时伸出脖子叼起一个,‘咔嚓咔嚓’两下就吞了下去,然后再叼起一个,又是‘咔嚓咔嚓’两下。 鹿梧拒绝了元府的医者,也拒绝了他们提供的各种跌打药物,只是要了一桌上好酒席猛吃了一顿,然后命人带自己来到这习武堂中,还把黑神也一并带了进来。 当然这不合规矩,不过此刻鹿梧便是元府第一贵客,别说只是把一匹战马带入习武堂,就算他放一把火把这习武堂烧了,明姬夫人只怕也不会有多少意见。 鹿梧拒绝元府提供的医者,并不是他担心有人害他,而是这世界上绝不会有人比鹿梧更了解自己的身体状态。 别看鹿梧冠碎甲裂,实际上鹿梧受的伤并不是很重,只是消耗太大,一时间难以恢复,所以才在林重面前露出倦色。 任何人的内气、真气其实都是同一种东西,无外乎收集自身的生命能量并加以控制而已,只是搜集和控制方式不同,才使得真气有不同性质。 真气乃是性命交修之物,无论谁的真气都不会很多——有着真传,也有足够悟性和毅力,兢兢业业修行一年积累的真气也没多少。 在格斗中能发挥的力量不见得比练习外家功夫的人,训练一周增长的力量来得多。 内家真气想要外放,没有十年八年的积累,连想都不要想——若是心法差一些,十年都没能练到真气外放也很正常。 这还是有足够毅力,日日苦修的情况下。 而且真气在体内运行,与外放体外,两者的损耗比率是一比一百以上。 也就是说,靠内运真气滋养肌体,连续作战一天一夜的大将,若是招招都真气外放施展大招,能坚持一刻钟就很了不起了。 更何况真气外放的威力也不怎么大。 像百步神拳/劈空掌之类的绝技,威力绝对比不上这些高手一拳头直接怼在身上,只是占了个出其不意而已。 所以鹿梧出手,主要用的还是以运力为主的重峦叠嶂十八斩,而不是用真气高速震动、才能激发威能的青龙闹海戟。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公孙伯阳认为鹿梧真气精纯之极,储备更是海量,可鹿梧知道,虽然自己的真气修行法与其他人不同,可真气同样宝贵之极——自己这一战损耗的真气,足以滞后三个月的发育期。 是的,鹿梧的修行法门乃是自创的《金梁架海》,讲究先铸就金梁(骨骼),然后容纳沧海(真气)。 鹿梧的《金梁架海》虽然发育过程就是筑基过程,也是打磨的过程中,但这中间也需要真气的反哺滋养好不? 鹿梧的身躯每强横一分,真气便精纯一分,雄厚一分,两者互为滋长,绝对是一等一的懒人绝学,可以说,只要身体没鹿梧强的,真气就不会比鹿梧更强——也许数量会更多,但质量肯定比不上鹿梧 可是那老头的真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鹿梧自信,自己的身躯强度绝对超过横练铁布衫大成之后的境界,而且和铁布衫不同,鹿梧是从内到外的强,内脏强度并不比肌肉稍差半分,他都无法在体内驱动这般强横的真气,那老头体质明显远不如他。 鹿梧盘坐在地,百思不得其解。 无奈之下,鹿梧只得把精神集中在真气流转上来。 淡淡月色下,若有若无的潮汐声在习武堂中响起。 空气一圈圈向四周扩散,扩散到一丈方圆后,又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一样,一波波涌回鹿梧身边。 鹿梧皮肤上的青黑伤痕渐渐消失,皮肤肌肉恢复白皙。 黑神也不吃水果了,它大眼半睁半闭,脖颈放松的伏在地上,还轻轻打起了呼噜。 放在鹿梧膝盖上的长戟微微扭动,戟杆上的扭曲渐渐消失,恢复笔直。 习武堂中温度渐渐下降,地面开始凝结霜痕。 站在门外,随时等待吩咐的侍女仆从,好像看到习武堂中有海潮涌动。 不过当他们揉揉眼睛,定睛仔细看去时,又只能看到一人一马的身影盘踞在习武堂正中。 ———————————————— 时间飞快,转眼就到了清晨——然后到了中午。 鹿梧睁开双眼,隐隐的潮汐声顿时消失。 “鹿将军,可要用餐吗?”有一位清冷妇人走近身来,小心问道。 “都有些什么吃的?”鹿梧问道。 “各色点心、牛肉羊肉和鸡肉,一些鱼,还有些时令果蔬。” “牛肉多来些,其他各要一份。”鹿梧也不客气。 别人受伤滋补需要药材,可对鹿梧来说,他的真气是直接从骨髓血液中诞生,故而精纯无比。 所以鹿梧只要不是骨骼受伤,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就比什么药材都有效。 “可否请鹿将军移步正合堂,夫人与岢列公子在正合堂等着将军一同用餐。” 第三十章 大局初定,鹿梧回家 正合堂是公子元平日里与谋士商议大事的地方,也是整个元府最重要的建筑,用来招待鹿梧可以表示重视。 不过,正合堂周围密密麻麻布下三层甲士,又有剑士弓手立在高处,显然是元府主人对嵩京最近连续发生的刺杀心有余悸。 鹿梧换了一身新衣,走进正合堂,明姬带着一名不过十余岁的少年上前迎接。 “明姬见过鹿将军。”明姬敛衽行礼。 “明姬夫人客气了。”鹿梧连忙回礼。 “岢列见过鹿将军,谢鹿将军为岢列报了杀父之仇。”等母亲与鹿梧见过礼之后,明姬身后,公子元的次子岢列上前一躬到地。 “是公子纠命人刺杀了你们父亲?”鹿梧有些高兴。 当然就算他情商再低,也知道脸上不能表露出高兴的样子。 林重是公子元护卫,公子元不知被人如何刺杀,他们这些护卫都有嫌疑,如今洗脱嫌疑,虽然还有护卫不力的罪名,但总比刺杀主上的嫌疑要好得多了。 “鹿将军有所不知,昨日金吾卫赶来,数名宫廷供奉言称公子纠勾结楚人武道宗师公孙伯阳刺杀我父,阳护将军深明大义,当即拨乱反正——若不是鹿将军昨夜力挽狂澜击杀岢纠,只怕吴国便要落入这小人之手。” 岢列恨恨的说道,并再次深深躬身行礼。 鹿梧嘴角微微一撇。 深明大义个屁,还不是见风使舵? “岢纠之子岢守如今不知去向,其母楚姬企图逃出王城,被人拦下,现在关在碧珠宫内。”明姬夫人也不瞒他,把情况说了出来。 “林护卫跟在我长子岢涂身边,与我父和三公九卿商议明日登基要事,不能前来作陪,还请鹿将军见谅。”明姬夫人补充道,然后伸手一引,请鹿梧入座。 吴国贵族用餐方式是分餐制,并没有专用的餐厅,而是在议事大堂中直接摆上案几用餐。 通常是主人在左、客人在右,在大堂两侧,每人一张案几落座用餐。 若是主人地位高于客人、或者客人太多,主人也可在坐在大堂上首,让客人坐在大堂两侧一同用餐。 不过如今只有三人,案几已经摆好,大家分宾主面对面落座,穿着精美服饰的侍女穿梭往来,把一盘一盘的脍肉炙肉和各种果蔬美酒端了上来。 昨日鹿梧用餐时表现出来的偏好早已被人看在眼里,如今只是投其所好罢了。 “我看鹿将军似乎年岁不大,却不知鹿将军年岁几何?可曾婚配?”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双方交谈多时,也有些熟了,那明姬夫人问道。 “在下虚长,尚未婚配。”鹿梧觉得有些不妙,不过还是答道。 “真是巧了,我家岢列如今也是十五岁,和鹿将军正是同龄,你日后可要多多来往——列儿,还不来拜见鹿家兄长?”明姬夫人先是对鹿梧笑道,然后转头就对着自己儿子喝道。 岢列立刻把酒杯放下,站起身来整理袍服,过来便是深深一礼:“岢列拜见鹿家兄长。” 鹿梧只得站起身来还了一礼。 “鹿将军如此英雄,待我儿登基吴王,必为将军寻一良配。” ———————————————— 吃了这顿不知早饭还是午饭的饭之后,鹿梧终于可以回家了。 明姬夫人反复挽留,不过鹿梧还是觉得自己的梧桐庄自在——那里他是老大,也被五个丫鬟伺候惯了。 这不是说元府下人伺候人的本事差,而是个人习惯问题。 虽然没能把姐夫林重提溜回去,不过此刻姐夫正在未来吴王身边,想来也安全的很——而且如今正是林重表现的时候,就算自己过去,姐夫估计也不会跟自己回去。 黑神马蹄哒哒,走在前面,背后跟着三辆满载财物的马车和四名元府护卫——这是明姬夫人送的礼物,鹿梧已经百般推辞,可明姬夫人态度极为坚决,表示他再不收下,就要亲自带着大队护卫上门道谢。 鹿梧只得收了。 杀入嵩京的时候,黑神从狂奔过来不过三刻钟不到,从嵩京回到鹿府,却整整走了两个多时辰——到鹿府的时候,天色都有些黑了。 鹿府大门紧闭,门前长街血迹宛然,还有不少胳膊、腿什么的零配件,掉在路边也无人收拾,血腥气扑鼻而来,还有许多苍蝇飞舞。 见了这战场一般的景象,随车而来的四名元府护卫顿时紧张起来,刀剑出鞘纷纷摆出防御姿态,眼睛四处望去,生怕那个墙头树梢射出一支箭来。 “不用紧张,这是昨晚有人围攻我家,被我杀了些。”鹿梧翻身下马,一边解释道。 “鹿将军神勇!” “鹿将军无敌!” “鹿将军盖世无双!” “这些鼠辈真是不自量力。” 四名元府护卫把刀剑收了起来,一叠声的称赞道。 鹿梧摇摇头。 高明的马屁应该像是春风化雨一般润物无声,这些元府护卫马屁拍的有些生硬,让鹿梧不太适应。 敲了敲门环,过了片刻,侧门没开,倒是墙头上冒出一个半个脑袋。 “五少爷?是五少爷吗?”墙头上那人小声问道。 “废话,你还不认识我怎地?”鹿梧没好气的说。 墙头上那人是鹿家的门子丘至,他在鹿家当门子超过十年。 “五少爷回来了,快开门啊!”丘至叫道。 鹿府里面一阵混乱,有搬动重物的声音响起。 “怎么回事?怎么把门也堵上了?”走进侧门,鹿梧问道。 “五少爷您昨晚一走了之后,老爷便带着三位夫人去了梧桐庄,命我们小心乱兵,焦统领便让我们把大门堵住,守了一夜。”丘至的两个眼窝都是青的,看起来果然是一夜未睡的样子。 老爹跑的倒快——不过老爹向来常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跑的快些也不稀奇。 “去给这四位弄些饭食,派人去通知父亲,就说这边没事了,让他们回来——算了,还是我亲自跑一趟。” 鹿梧命人把三车财物拉到自己原本居住的院落中,本想派人去梧桐庄通知老爹,转念一想,还是决定自己亲自去跑一趟,也好让家人安心。 估计老爹和三位娘亲,三姐、林荫姐此时都提心吊胆,不知嵩京情况如何,自己过去说明一番,也可以让老爹早做准备。 鹿梧虽然并不怎么关心家中生意,却也知道在这种王位更替的关键时刻,早一刻知道形势变化要比晚一刻知道强得多。 第三十一章 鹿府避难,丫鬟守门 梧桐庄。 西边天上的火烧云像一只展开双翼的凤凰、铺展万里。 秋桐站在庄口,担心的眺望着那条通往白石镇的路,顺手把人头放在一边的人头堆上。 少爷怎么还没回来?这都第二天傍晚了,少爷不会出事了? 秋桐弯弯的眉毛皱成一团、难以舒展,温柔如秋水般的眼神中满是担心。 “秋桐姐,你又放歪了。”青竹抱怨道。 她拎着一只脚,把无头尸体拖到墙边,与其他尸体一道,整整齐齐的码放在一起。 “一个脑袋放歪一点有什么要紧,这些人肯定都没意见。青竹姐你就是破事多,少爷说这叫什么来着,对了,叫做强迫症!”红梅手起刀落,把尸体脑袋剁了下来,同时插了一句。 “什么叫我事多?京观这种东西,就是要摆放的整整齐齐才看起来有威慑力嘛,最上面的人头如果歪了哪里还吓的住人?吓不住人的话,老是有人来骚扰,老爷夫人受惊了怎么办?”青竹怒道。 “大家别吵了,少爷那么厉害,肯定没事——”玉兰弱弱的说道。 “谁说少爷有事了?少爷武勇天授、天下无敌,我们有事少爷都不会有事!”青竹转身喝道。 “都住嘴!若是少爷今夜不归,你们守好庄子,明日我去嵩京找少爷。”秋桐斥喝一声,几个丫头才安静下来。 她们五个和鹿梧从小就在一起,突然一下子分开一天多,都有些烦躁起来,不复平日嬉笑。 “我说的是少爷肯定没事——”玉兰一边嘀咕,一边拉着几匹无主的战马朝庄子里走去。 吴国地处南方,缺少马匹,一匹战马少说值百余贯,好一些的便是百贯,更好的值千贯万贯的也有。 光是这两天收获的五六十匹战马,就是一笔惊人的财富。 梧桐庄位于白石镇南面,郊游踏青季节,有许多人会经过这里。 可如今嵩京大乱,虽然各方还算有些节制,总算彻底打崩盘,更没有纵兵四掠,但还是许多觉得站队出错,形势不妙的人家想办法逃出嵩京。 更有溃兵趁火打劫捞了一票之后,也准备溜之大吉。 这些人中,准备充分的,自然就一路走人。 若是准备不充分的,又自持武力,便把主意打到沿途富裕人家头上去了。 鹿老爷原本也是见势不妙,准备脚底抹油的富豪之一,只是他到底还是存了几分侥幸,想在梧桐庄这里暂时停留看看风色。 结果他带的财富太多,两百余辆马车在梧桐庄内竟然放不下,只得停在庄外,引来不少不速之客——这些人倒未必都是冲着钱来的,也有一大部分只是希望弄些马车。 结果就把脑袋丢在了这里。 由于前前后后来骚扰的人太多,为了不让老爷夫人受到惊扰,玉兰出了个主意——把人头堆成京观放在庄前,好让那些路过之人少打主意。 梧桐庄内。 鹿金河端起一杯茶来,喝了一口茶水定了定神,然后把茶水放在手边的桌子上,开口问道:“你叫——” “奴婢金菊。”金菊很有眼色,主动报上名来。 “这些年是老夫有眼无珠,委屈你们几个了。”鹿金河说道。 开玩笑,这几个丫头哪里是侍女啊,简直是杀神! 开始他还以为鹿梧说让他带着老婆们过来躲避,是因为这五个丫头武艺超群——虽然令人难以置信,不过既然五儿都突然变得这么猛了,那么这五个丫头若是一并获得传承,武艺高强也不是不可能。 躲到梧桐庄,本以为这里还算偏僻,应该危险不大,可结果还真有乱兵杀来。 当时这五个丫头穿上重铠,并肩步行从庄口杀出,和骑兵对战——那场景简直就是五台绞肉机并排推进,当者人马具碎、肝脑涂地。 本来五个丫头以女子之身出庄迎战,鹿金河是非常反对的——借助地利对抗骑兵那是常识,哪有主动出去以步战对骑兵的? 结果五个丫头硬说这是少爷所居之处,不可被人损毁,应税披上重甲提起重斧长刀出战,怎么说也不听,鹿金河只能叫人准备接应。 结果双方对冲,五柄长大兵刃劈斩如雷霆下击,所过之处血肉横飞——鹿金河与发妻鹿常氏还好,旁边的鹿云氏与鹿水氏两人当场就吐了。 (鹿云氏是鹿金河的侍妾,也是鹿梧的亲妈。) “不敢当老爷这般说,能伺候少爷是我们的福气。”金菊敛衽行礼。 金菊对答间小心翼翼。 秋桐之所以把她留下来回复老爷问话,便是因为她当时站在最边上,只杀了一个,身上铠甲也没怎么沾染血迹。 ——老太太已经吐了,万一再把老爷也吓着了,那少爷回来如何交代? 只可惜她个子太高,就算屈膝敛衽低头,还是比鹿老爷要高出几分。 “是鹿家亏待你们了。不过还好可以补偿,如今嵩京情况混乱,等情形稳定下来,我就去官府帮你们脱了奴籍。”鹿金河下定决心,要好生对待这五个丫鬟。 鹿家如今风雨飘摇,若是真在吴国立足不住,那就要逃往他国,更需要武力保护。 鹿家的确有不少护卫庄丁,乃至家将,可若是真背井离乡离开吴国,这些人未必都肯追随。 而这五个丫鬟与鹿梧从小一起长大,搞不好名为主仆、实为同门,鹿家自然不能再以丫鬟相待。 “老爷,少爷已经帮我们脱了奴籍,现在我们都算少爷的护卫。”金菊忙道。 “唔,五儿做的不错,不过这是五儿做的,老夫心中歉意却无法弥补——不知金菊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鹿金河问道。 “我没什么想要的,只要能呆在少爷身边就行。”金菊低头小声说道。 金菊的父亲是鹿家家仆,母亲也是鹿家分家出身的女仆,她年幼便父母双亡,被带到鹿家,分配给当时还小的鹿梧当侍女——这算是鹿家照顾自家家生子的规矩,至少得给口饭吃——除了鹿梧和其他几个姐妹之外,她就没有其他亲人了。 “什么?”鹿金河没听清楚金菊说些什么。 “我想呆在少爷身边。”金菊略微放大了些声音。 鹿金河叹了口气。 倒不是因为这要求令他为难,而是因为这女孩要求真的太低。 他开口,就是想让这女孩好好提一番条件,结果这女孩的要求竟然是能呆在自家五儿身边,连提高些月例钱的要求都不知道提出来。 这样能披重甲、与骑兵对冲的猛士,无论是那一家都得像宝贝一样供起来才行。 事实上,只要出高价,招揽一位江湖高手并不难,但这种能正面对抗军阵的猛士,还真没多少地方可以招揽。 第三十二章 娘亲误会,老父惊喜 “云儿、水儿,你们可好些了?”鹿常氏坐在椅上,望着吐的两名面色惨白的妇人,无奈的说。 “喝了山楂茶,已经好多了。”鹿云氏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说道。 鹿常氏是南云郡富商常氏的小姐,嫁给鹿金河为妻,鹿云氏与鹿水氏都是她带来的贴身丫鬟,后来鹿常氏怀孕,做主让鹿金河将两人纳为妾侍。 三人关系半主仆、半姐妹,这些年来联手把鹿家后院打造的和铁桶相似,保证没有任何其他女子能插脚其中。 “小姐,五儿身边竟然都是这等、这等——”鹿云氏一时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只能一拍软榻。 这五个丫头生的身高力大,鹿云氏自然是知道的。 当时只觉得这些丫头不但能照顾自己儿子,还能干许多粗活,真是一人多用。 而且生的这般高大,也就不用担心儿子会她们动了邪念,损伤身体——鹿云氏审美观与这世界大多数人相仿,认为女子过于高大便是丑陋。 “小姐,我要给五儿再找些丫头使用,这般‘侍女’,我家五儿可消受不起——小姐,你看她们铠甲兵刃,还不知道五儿平日里被她们怎样勒索欺辱。”鹿云氏愤然说。 在鹿云氏心中,自家的宝贝儿子肯定是每天被这些悍妇威逼欺辱,含泪洗面——搞不好连每个月的月例钱都被这些悍妇抢了去,不然她们身上铠甲、手中兵刃都是哪里来的? 那些玩意可不是区区侍女丫鬟的月例钱,就可以买到的。 更别提养出这么一身力气,需要吃多少肉才行——鹿云氏就算自己不练武,但穷文富武的基本常识总是有的。 听了鹿云氏的话,鹿常氏脸色变得颇为怪异。 虽然当时鹿梧踏破长街,解了鹿府之围的时候,她们这些妇人都藏在密室中,但出来以后,老爷鹿金河安排大家赶紧上车,赶来梧桐庄避难时,也说起了鹿梧一人一骑,杀破军阵的威风。 当时,鹿常氏还很难接受鹿金河的说法 谁能相信在自己眼皮底下,这五儿竟然藏的这么深? 要说鹿梧这小子是自幼心机深沉,深藏不露,鹿常氏第一个不信——深藏不露那也得有个原因好不? 家里一向和和美美,到底有啥让你不敢露出本领的? 更何况五儿从小就懒惰不堪,学文不成,学武也只是每日练习一个时辰不到——更是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家将和供奉们每日至少练武两个时辰以上,都没敢说自己算是刻苦,只是说勉强维持状态,五儿这种练法要能学出武来,他们这些人能把姓氏倒着写——当时自己和老爷还颇为失望了一番。 如今看五儿这五个丫鬟,杀起人来好似砍瓜切菜。 鹿云氏看的是五个丫鬟彪悍凶猛,而鹿常氏则看的是这五个丫鬟竟然是杀惯了人的老手。 这般娴熟的砍人手段,绝不是第一次杀人的样子——武功练得再高,第一次杀人多少也有些不那么顺畅。 结合丈夫说的,五儿当时提戟策马,踏穿军阵如闲庭信步一般轻松,杀人碎尸就像吃饭喝水一般顺手——这五儿还不知道背着自己干了多少事情。 难怪他吵着要搬出鹿府。 “云儿,如今鹿府情况你也知道,正在用人之际,这五个丫头都是难得的猛士,我们招揽还来不及,怎能朝外推?” “可是小姐——” “你以为五儿就是省油的灯?当时大军围住鹿府,你以为是如何解围的?”鹿常氏冷笑一声。 “不是有人杀来,帮咱们家解围的吗?”鹿云氏有些懵。 昨日鹿府突然被围,她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藏身密室里浑浑噩噩,结果过了不到一个时辰,突然说鹿府之围以解,大家赶紧收拾一下,去梧桐庄避祸。 “是啊,就是五儿杀来,一人一马踏破军阵,足足杀了一两百人,才给咱们解了围——不然你以为谁家会如此好心,为咱们鹿家拼命?” “啊!”鹿云氏傻了眼。 “这五个丫头和五儿关系只怕不是那么简单,到时候见了五儿,我们还要好生盘问一番才是。”鹿常氏咬牙切齿的说。 这五儿和这五个丫鬟不知道偷偷干了多少大事,才能把杀人手段打磨的如此娴熟。 也就是如今鹿府形势恶劣之极,算是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不然估计光是这五儿惹出来的麻烦,就够鹿府喝一壶的。 ———————————————— 铁甲铿锵,地面微微颤抖。 鹿金河朝外面一看,只见四个全身重甲的‘丫鬟’,拱卫着自家五儿从外面大步走进厅堂。 两侧家将护卫不敢阻挡,就连几位五品高手供奉也闪在一边。 “鹿梧拜见父亲。”鹿梧躬身一礼。 身后四个丫鬟排成一列站在身后,全身甲胄,要不是事先知道,谁敢说这是四名女子? 金莲连忙站过去,这下五名‘丫鬟’并排站在一起,就像是一堵城墙,屋里连光线都黯淡了几分。 “父亲,林叔无恙,姐夫林重也没事,如今公子纠已死,其子失踪,公子元之子公子岢涂明日登位——明日我护送父亲回鹿府安顿。”鹿梧说道。 “什么!”猛然听到这个消息,鹿金河站起身来,激动之下,手臂不小心将茶杯碰落,茶水翻洒。 鹿梧把手一招。 茶杯倒飞,落在桌上;茶水倒卷,落入茶杯。 一滴不漏。 鹿金河也顾不得儿子露出这等身手,连忙追问:“这消息可靠?” 要知道,作为鹿家家主,鹿家倾覆在即,鹿金河这两天来担惊受怕之处简直难以形容,偏偏还要装作一副胸有成竹,镇定自如的模样,着实难为他了。 如今突然听说这样的惊天大扭转,鹿金河还能稳稳站着,就已经算是心脏健康了。 ‘当然可靠。’鹿梧打了包票。 “五儿,这可不能开玩笑——若是这消息不真的话,我们鹿家上下数百口,人人死无葬身之地!”鹿金河瞪着鹿梧,语气极为慎重。 “肯定是真的,昨日我就宿在元府,是明姬夫人亲口所说。”鹿梧说道。 鹿金河先是一喜,然后脑子里又冒出新的疑问。 你宿在元府?那元府是那个元府吗?明姬夫人又是谁? 第三十三章 杀气滔天,三娘教子 虽然鹿金河对夜宿元府、明姬夫人两个词汇是否有联动颇感兴趣,不过关系到鹿家生死存亡,他不至于把注意力集中到儿子的下三路上去。 更何况儿子说的要是真的,那这明姬夫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能在第一时间了解新王登基时间的女子,又在元府之中,更有夫人的称号,什么身份还用说吗? 借给鹿金河十个胆子,也不敢再想下去。 只是如今又出来一个新问题。 若那明姬夫人真的是公子元的遗孀,自己儿子到底做了什么,才能让未来吴王之母给他说这些东西? 鹿金河虽然不过是一位豪商,在吴国政治地位有限,能接触到的上层人物并不多,但人却是不傻,甚至可以称得上精明——也许有傻子能当贵族,但绝没有傻子能当豪商。 所以鹿金河根本就不再追问下去,毕竟鹿梧是他儿子,怎么也不会特意来害他,万一问出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反而不好。 “也好,就听五儿你的,明日我便回鹿府,不过你三位娘亲受惊不浅,还要在这里住上几天——五儿,你去看看你三位娘亲,也让她们放下心来。” 刚才儿子虽然语焉不详,但显然在这次王位之争中起到的作用非同小可,以至于未来吴王之母都要刻意向他通报这些事情。 若是如此,明日吴王登基鹿家定有封赏,自己不在鹿府也的确不太方便——至于三位娘子,还是留在这边安全些。 “也好,父亲早些休息,我去见过三位娘亲,明日便护送父亲回府。”鹿梧笑道,然后躬身告退。 “老爷请休息,奴婢等告退。”他一躬身,身后五个丫鬟便同时躬身。 莺声燕语与铁甲摩擦声同时响起——甲胄在身,这五个丫鬟女性敛衽的姿势却是做不出来,五人只好抱拳拱手、躬身行礼——给人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不过在场众人谁也没敢笑出来。 铠甲上血迹未干,外面那人头垒成的京观也还新鲜呢。 铁甲铿锵,鹿梧带着五个丫鬟朝后院去了。 宋长河长出了一口气。 “宋公为何叹气?”鹿金河问道。 宋长河是鹿府三大供奉之首,一柄长河剑在江湖中赫赫有名,虽然还不能真气外放,但光凭身法剑术已经是罕逢敌手,为鹿府解决过许多困难。 而且他还是鹿金河次子鹿柏的剑术老师。 鹿金河对他也很尊重。 (别看鹿梧在夺嫡之战中一路杀去,斩杀的四品高手足有十位以上,可实际上那是因为夺嫡之战利益重大,世家大族竭尽全力,高手尽出。一般情况下,五品高手在江湖上都很难见到。) 宋长河摇摇头,苦笑道:“东翁,我这哪里是叹气,我刚才是没敢喘气啊!我有几分望气之术,一眼看去,只觉得五公子一身杀气简直如血浪滔天,一时间被五公子杀气冲动了精神,连喘气都忘了——也不知昨日五公子杀了多少人才有这般杀气,。” ———————————————— 转过院门,鹿梧停下脚步,抬起手来嗅了嗅,也没闻到什么血腥气啊? 这宋长河怎好平白污人清白?自己杀人都是本着一颗平常心,哪里来的杀气? 定然是秋桐她们几个杀戮成性、凶心未退,连累他老人家风评受害。 鹿梧回头看去,身后五个大丫鬟,其中四个穿着全身重铠,铠甲上还有血迹残渣——比如碎肉之类的。 “秋桐!” “少爷,我在呢。”秋桐温柔的回答道。 “你看你们,铠甲上血迹斑斑,这幅样子怎好和我去见三位娘亲,不要吓着她们吗?还不快去清洗一番?”鹿梧说道。 “——啊,看见少爷回来,我们太高兴,忘记这事了。” 秋桐脸一红,连忙带着三个妹妹‘哐哐哐’的跑回自己院子,赶紧卸甲洗浴。 “啊,那我呢?”金菊看看跑开的四位姐妹,又看看少爷,不由得左右为难。 “你也去,我自去见三位娘亲就是。”鹿梧吩咐道。 金菊这才放心追了过去。 鹿梧走进房间的时候,只见鹿常氏坐在正中上首,鹿云氏坐在左首、右手方向坐着三娘鹿水氏。 三位娘亲一言不发,就这么坐着,直盯盯的看着走进来的鹿梧。 鹿梧顿时觉得不妙,有些后悔没让金菊一起进来分担些火力。 “哈哈哈,这几日天气不错,三位娘亲难得来小五的梧桐庄,一定要多住些日子,等嵩京那边安定下来,小五就带三位娘亲去打兔子可好?” 三位娘亲一言不发,继续用眼睛蹬着鹿梧。 鹿梧脑筋急转,一时间却是想不出三位娘亲为何摆出这幅架势——明明老爹开心的要死,怎么三位娘亲一点都不开心的样子? 是了,因为自己还没把好消息告诉她们。 “三位娘亲可知,我们鹿家要飞黄腾达了?”鹿梧摆出一副振奋的样子,说道。 鹿常氏眉毛一跳。 鹿云氏脸上惊喜起来。 鹿水氏扭头朝鹿常氏望去。 三人反应各有不同,却都不再是板着一张脸的样子。 鹿梧连忙继续说道:“咱们鹿家和林叔家都是公子元一方,前天公子元遇刺身亡,眼看公子纠就要登位吴王,所以才有人敢来围住咱们鹿府。” “昨天我去城里,本来要去接姐夫林重回来,却听说公子纠已死,如今要登上王位的是公子元长子岢涂——大娘、娘亲、三娘,我们鹿家没事了!” “真哒?”鹿云氏大喜过望。 鹿常氏和鹿水氏也喜上眉梢,不过高兴之余,鹿常氏却也听出些破绽。 “那鹿家无事,和鹿家要飞黄腾达又有什么关系?” 鹿梧顿时磕巴。 “小五,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鹿常氏眉毛渐渐倒竖,语气不善起来。 鹿梧一横心——反正这种事也瞒不了多久。 “我杀了公子纠,又拿了他的人头给大将军罗干,才扭转局面——那岢涂能登大位,总得对我有个交代。” “什么!!你杀了公子纠,还拿了他的人头给大将军?” 鹿常氏大惊失色,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她再也顾不得盘问鹿梧这些年私底下闯过多少祸事。 再大的祸事,能有这个大么? 这说起来是大功,可也是祸事。 第三十四章 鹿母打算,秋桐之怒 鹿常氏生有二子,分别是鹿家长子鹿松和次子鹿柏。 长子鹿松被派到楚国,主持鹿家在那边的生意。 次子鹿柏求学于大家门下,如今学业有成,正挂剑游学四方积累名望,为将来出仕做准备。 鹿云氏则生有三女鹿槿,五子鹿梧;鹿水氏生有四女鹿荼与六女鹿蘼两女。 鹿常氏对三个女孩如何暂且不说,对鹿梧可真是不错。 自幼,鹿梧的日常享用都比两个哥哥还要好上几分,就是任性到只要丫鬟服侍,鹿常氏也答应下来。 至于后来学文不成,气走了请来的老师;吵着要练武,结果却天天睡到日上三竿,鹿常氏也只是皱起眉头而已——若是鹿松和鹿柏敢这般做,家法早就抡到屁股上去了。 这些鹿梧都看在眼里。 这种小小私心瞒得过鹿梧的亲娘鹿云氏、瞒得过三娘鹿水氏,甚至也能瞒过不太关心后院的鹿金河,但怎能瞒过鹿梧。 不过这并不妨碍鹿梧与这位大娘感情甚好。 人家对自己亲生儿子要求严格些,也不碍着鹿梧什么。 倒是她对鹿梧生活上极为照顾,提供了一个宽松的成长环境对鹿梧至关重要,让鹿梧颇为感激。 难道非得这位大娘整天拎着一根棍子,逼自己读书练武才算对自己好? 所以看到这位大娘表现如此失态,鹿梧也连忙出言: “大娘放心,公子纠勾结楚国刺杀公子元,此事已有定论,我杀他有功无过。公子纠之子如今不知去向,其母楚姬也被关入冷宫,他们翻不起什么浪花。” “你——唉!”鹿常氏指了指鹿梧,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坐到椅子上叹了口气。 这孩子到底还小,自幼又不肯读书,不知其中厉害——古往今来历历青史,刺王杀驾者几人善终? 哪怕立下汗马功劳,待那新王坐稳了王位,想起身边有这么一位肆无忌惮,击杀王者之人,心中会作何感想? 被冷落到一边都是好的,找个理由杀掉的才是绝大多数。 这可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鹿常氏也没了教训鹿梧的心思,只觉得浑身无力,软软的坐到椅子上。 “大姐,大姐?”过了片刻,看鹿常氏不说话,鹿云氏轻轻叫了两声。 “嗯?” “那个?”鹿云氏小声提示。 “你来说。”此时鹿常氏哪有这个心思。 得了鹿常氏许可,鹿云氏把头转向儿子鹿梧,摆出一副慈祥面孔:“五儿啊,娘亲和你说件事。” “娘亲请讲。” “五儿你也大了,身边该有些体贴人儿,我看你那几个丫鬟粗手大脚,做个护卫倒是绰绰有余,伺候人只怕不够细心。为娘打算给你配上几个美貌温柔的丫鬟,你看如何?” 鹿常氏和她说鹿梧杀人如麻,鹿云氏半信半疑。 鹿常氏固然在她心中权威深重,但鹿梧也是她眼皮底下长大的,除了懒散些,就是一个乖巧的好孩子嘛! 平时出去也就是钓个鱼,根本不惹事的,与其他纨绔子弟比起来,完全是个乖宝宝。 说自家儿子能杀人如麻——那不是污蔑吗? 也就是大姐说话,别人敢这么说,鹿云氏上去就是一巴掌。 美貌温柔的丫鬟——鹿梧有些心动。 他刚想点头,只听得门外“卡啦啦”一声响,然后“咣啷”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碎了。 然后秋桐低头走了进来:“少爷,门口那颗树被虫蛀了,倒下来时砸碎了花盆。” “没砸到人就好。”鹿梧说道,同时瞪了秋桐一眼。 二十丈方圆内,飞蚊走蚁都瞒不过鹿梧的感知,还能不知道秋桐听到母亲的话,激愤之下,不小心打折了树吗? “是秋桐啊,有事吗?”鹿云氏对秋桐说话倒也客气。 没办法,看过秋桐在前面大杀特杀的样子,别看鹿云氏嘴巴上说这五个丫鬟如何不好,真正面对面,还是有些心虚的。 “饭菜准备好了,老爷派人来叫夫人们和少爷去用饭。” 秋桐敛衽行礼,虽然个子高大了些,却极为温柔委婉,半点也看不出在庄子前披甲持斧,杀戮横行的模样。 这表情让鹿梧很有些不适应。 入夜。 也许是门前立起的京观起了作用,也许是嵩京局势稳定下来,也许是秋桐等人轮流值守吓住了过客,梧桐庄外再没有响起喊杀声。 “老爷,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就算有一时荣华,可鹿家未来却种祸不浅。”鹿常氏低声问道。 她刚把鹿梧杀公子纠一事告诉丈夫。 鹿金河听了也是大吃一惊。 他知道鹿梧有所隐瞒,可也没想到是这么大的事情。 不过吃惊过后,鹿金河便放松下来。 “莫要担心,此事结果不会太糟。” “怎么说?” “咱家五儿勇武盖世,当日又是穿着重甲手提长戟,定然不是使用阴私手段杀的公子纠。” “那又如何?” “五儿既然说是公子纠勾结楚国刺杀了公子元,那公子元之子岢涂上位吴王,吴楚定然交恶,五儿这等勇武,岂有不受重用之理?” 鹿金河很有把握的说。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如今吴弱楚强,正是用武之时,我们何须担心?” “那五儿岂不是要上阵厮杀,时时有性命之危?”鹿常氏很有些不舍。 虽然她更重视自己两个亲生儿子,可那两个小子都独立在外,倒是五儿一直在眼前,感情也极为深厚。 “妇人之见!”鹿金河斥道:“五儿习得如此惊人武艺,难道就是为了能蹲在家里钓鱼么?能让我鹿家跻身贵族,才不枉这一身武艺!” 说到这里,鹿金河两眼放光:“商人做的再大也是无根浮萍,若是五儿能打下一块封地,那才是我鹿家万世不易之基!” “以五儿这等功劳,不知明日吴王登基之后会有何封赏,若是能封为卿家,又会给那块封地呢?” “白石镇就挺不错的,不过这离嵩京太近,定然不会封赐下来。” “若是能自己选择封地就好了,不过让五儿拿下哪里好呢——沿海有制盐之利,沿江有交通之便,就是山脚下,好生经营一番,也是进可攻退可守,不失为鹿家存续之基。” 鹿金河越想越兴奋,倒有些睡不着了。 第三十五章 黑神通灵,鹿梧难封 第二天。 天刚蒙蒙亮,虽然还有些困倦,但心里有事的鹿金河也睡不下去,便起了床,在老妻帮助下稍作洗漱,走出门外。 清晨的梧桐庄蒙着一层还未散去的浅雾,有些家丁已经开始整理物资,将一些东西重新装上马车,要带回鹿府。 院门外有六名护卫值守,远处还有人持刀剑巡逻。 炊烟袅袅升起,上升到一定高度,便和雾气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楚。 这该是庄民在准备早餐,其中是不是有自己带来的鹿府之人帮忙,那就不知道了。 鹿金河对这些细节杂务向来抓大放小。 鹿金河朝鹿梧住的院子走去,想要把儿子叫起来——这个时间点,这小子不叫是绝对不会起来的。 “踏踏踏踏——”万马奔腾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转眼间便由远而近,然后陡然声音消失,一股热气喷在鹿金河背上。 鹿金河连忙转过身来,仰头望去,只看到一匹高大黑马站在自己面前。 那马高大异常,头顶足有两米多高,皮毛乌黑闪亮,一口大牙洁白发光,马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在笑? 鹿金河连忙倒退一步,才确定那马的确是在笑。 “秃噜噜——”黑神打了个响鼻,上前一步,用脑袋轻轻顶了顶鹿金河。 鹿金河吃了一惊,下意识把手护在胸前。 马这种动物还是比较通人性的,但一匹没有缰绳马嚼的马,也不是那么安全——马也会咬人的,而且很疼。 身后的马群有些骚动,黑神扭头低嘶了一声,马群顿时老老实实,谁都不敢再动一下。 院门打开,一个脑袋还没探出来,话倒是先传了出来:“把这些马带到这里干嘛?还不带到马圈那边去?要是吵醒了少爷,小心大姐揍你。” 鹿金河又吃了一惊——这马群也不是他带过来的啊? “秃噜噜——”黑神又打了个响鼻,但声音比刚才低沉了许多,便是鹿金河也能看出这黑马有些不高兴。 黑马像个受了气的孩子一般,不高兴的掉头朝庄子西边走去,脚下无声无息,和刚才马蹄如雷的气势截然不同,身后四五十匹马也转身跟着那黑马走了。 “额——老爷?您怎么在这里?”玉兰这才看见鹿金河,吃惊的问。 “今日五儿要和我同回鹿府,他起来没?”鹿金河定了定神,问道。 “少爷还在睡觉。”这大个子丫鬟说出了一个鹿金河毫不意外的答案。 “去叫他起来,今天情况不同,我们需要早些启程。”鹿金河吩咐道。 “好的。”玉兰把脑袋缩了回去,打开院门请鹿金河进来,并请他在厢房处坐下稍候,自己好赶去叫少爷起床。 这是少爷昨晚便交代过的——为了准备今天少爷早起,她们五个丫鬟甚至连遛黑神都省了,让黑神自己遛自己。 鹿金河坐在椅子上,望着院子若有所思。 院子中没有奇花异草,也没有假山水塘,就是一块平平整整的演武场,正有两名丫鬟练刀。 刚才给自己开门的玉兰跑过去说了什么以后,两名丫鬟便把手中长刀放回兵刃架上,开始忙碌起来。 昨夜他翻来覆去想了一夜,想了许多许多,其中也包括日后该如何对待这五个丫鬟。 当侍女丫鬟对待肯定是不行的。 鹿家若是升为贵族,有自己的封地,便要有相对应的能力——德不配位,必有余殃。 这个‘德’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可以理解为‘势力’,若是势力不够,那就需要武力——没有能力守护的财富不是财富,那叫做祸根。 鹿家的势力做豪商并无问题,但要成为贵族却还不够。 鹿家的人脉是商人的人脉,和贵族人脉不是一个层面。 所以只能靠武力弥补。 这五个丫鬟战力惊人,鹿家断断不可凉了人心,更何况其中还有自家五儿——搞不好只有五儿才能指挥这五个丫头,自己没弄清楚其中关系之前,万万不可随意插手。 —————————————————— 这一夜,嵩京没睡好觉的人,远不止鹿金河一人。 一连死了一位吴王,两位继承人,嵩京处在大乱的边缘——有些区域已经乱了起来。 如何稳定嵩京治安,如何让新吴王登基上位稳定人心,这都是必须连夜讨论清楚的事情——吴王之位空悬一日,便依然存在变数。 岢涂不过十九岁,不过连续两日大惊大喜,岢涂就算年轻也有些扛不住了,何况从前天到现在,他都没有合过眼。 先是父亲公子元遇刺,然后随时准备逃命,接着形势扭转,轮到他要上位,便连夜进宫主持大局——便是不顾大局想睡觉,那也没机会。 一项项议题争论过去,好不容易等到大臣们把登基的各个环节讨论清楚,又把该查抄的家族名单列好,总算到了封赏功臣的环节。 岢涂心中松了一口气。 这是最后一个环节,等结束了岢涂就可以去休息片刻,直到登基仪式开始。 其他臣子的封赏大多问题不大,该是什么级别的功劳,就有什么级别的赏赐,这都有先例在,顶多在上下限度中浮动,不会太过离谱。 直到说起那位金冠骑士鹿梧。 鹿梧的身份来历如今不是秘密,虽然他武力骇人听闻,更是和石头里蹦出来一般突然,但这些都是细枝末节,根本没人会在这时候追究这些。 真正麻烦的是对他的封赏。 “那鹿梧有扭转乾坤之功,当受首赏,为臣建议赐封此人为卿,不可凉了此人报国之心;至于官位,我看可以暂时任其为金吾卫副统领,负责护卫王城安危。”大将军罗干说道。 天下各国,除王、侯、伯三等贵族可立国称王之外,其他贵族分为卿、大夫和士三级。 至于朝廷中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那是一种官职上的说法,并不是可以世代传承的称号。 卿,已经是一般贵族中最顶级的贵族。 “卿位何等贵重,岂能如此封赏?”太师姜起站出来反驳。 “鹿梧有擎天保驾、扭转乾坤之功,怎当不起如此封赏?”罗干怒道。 “若以刺杀为功绩,吴国日后如何传承?今日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太师姜起问道。 第三十六章 父子受封,礼贤下士 第三十六章 由于起得早,鹿梧把老爹送回鹿府之后,大约才刚到巳时。 “父亲,您这两日受惊了,今日又起得甚早,还是要多加休息才好,孩儿这就回梧桐庄去了。” 鹿梧说完,转身便准备骑着黑神赶回去睡回笼觉,结果被老爹一把拉住裤子,没能走脱。 “你若不在,吴王赏赐下来,谁来接王命?”鹿金河恼怒道。 这孩子竟然在这等时候也要偷懒! “父亲可以接啊?”鹿梧并不在意。 实际上若不是听三姐说鹿府被围攻,鹿梧根本想不起来出手,至于后面一连串变故,也都是形势使然,鹿梧自己对什么封赏是没兴趣的——反正他对如今的生活挺满意,并不准备有所改变。 “不行,五儿,其他赏赐也罢了,若是你能被封为贵族,我鹿家便可脱胎换骨,此事关系我鹿家千年基业,决不可轻忽。” “可是——”鹿梧还是犹豫不决,他最不喜欢麻烦。 能为了不用保护公子元血脉,干脆决定去杀公子纠的主,能有多少耐心? “五儿!”鹿金河痛心疾首。 这孩子怎么这样不晓得轻重?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万一因为这种狗屁理由错过,鹿金河觉得自己死了都没脸下去见列祖列宗。 “好了好了,那我就等等好了。”鹿梧无奈的打了个哈气,说道:“父亲,我的院子还留着吗?” “当然给你留着呢,你只管去睡好了。”鹿金河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担心这混小子楞劲发作,硬要回梧桐庄睡觉。 不过预想的封赏并没有到来,直到中午时分,才有奉常院官员前来通知,让鹿金河与鹿梧二人在明日早朝时上殿受封。 鹿金河这次啊反应过来,吴王封赏又不是送颗大白菜,叫人带来就行,重赏都要上殿的。 鹿梧当场就嘴角一抽,面色不快。 不过那奉常院官员涵养到是不错,就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还与鹿金河很是聊了一会才告辞离去,留下一名小吏负责教授鹿家父子面见吴王的种种礼仪。 他来之前,早有人警告过他别惹鹿梧那愣头青,别说鹿梧只是摆了个脸色,就算鹿梧掉头就走他也不会说什么。 当然此人离去时,袖中里装满了鹿金河赠送的‘诚意’。 鹿金河倒是兴奋异常,原以为儿子有大功受赏,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 ———————————————— 第二日,辰时。 钟鸣七响,新任吴王第一次早朝。 天子鸣钟九响,诸王七响、候五响、伯三响——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吴国虽然败落了,但祭器未失,便依然可以按王建制。 朝臣从两侧进入大殿,并各自入座。 首先自然是宣读大赦吴国之诏,然后便是封赏有功之臣。 第一位自然是大将军罗干,第二位则是太傅张冠——这两位分列文武,有拥立之功。 宣鹿梧父子上殿时,却已经是排在十位之后了。 “南河鹿氏教养有方,其子身怀忠义、勇武盖世,为国栋梁,是以封章华大夫。” “南河鹿梧刚毅果决,勇冠群伦,挽狂澜于既倒、撑大厦于将倾,奇功难酬,然其年岁尚浅,且位不可高于其父,暂封金武大夫。” “另,辟鹿梧为金吾卫副统领,拱卫王城、为王羽翼。” 宣讲侍从读到这里,吴王岢涂从王位上走下,来到鹿梧身边,双手扶住鹿梧双臂,将他拉的站直起来,低声说道:“鹿兄扭转乾坤之功当不止如此,不过群臣掣肘,我也只能封赏这些,日后再为鹿兄补齐。” (这时候虽然椅子已经开始流行起来,但正式场合还是以跪坐为主——所以根本没有下跪这个概念,行礼方式为作揖躬身。) 鹿梧也低声说道:“我可不想当什么金吾卫副统领,有这时间不如在家睡觉。” 旁边鹿金河恨不得伸出手去捂住儿子的嘴。 哪有这样和王上讨价还价的? 金吾卫副统领,向来由吴王心腹中的心腹才能担任——不然这种拱卫王权的部队不在掌控,只怕吴王睡觉都睡不好。 原本金吾卫副统领佟直因为站错了队,虽然最后反戈一击及时跳船,但这副统领位置却是做不下去,外放为将,镇守南疆去了。 “却是我思虑不周,不过鹿兄,你先来王城帮我几天,回头我再想办法——如今我刚坐上王位,也需要信得过的人来护卫才行。”岢涂低声说道,态度放的极低,连鹿梧都不好拒绝。 不过这里不是说悄悄话的场合,吴王岢涂说了两句已是过分,他拍了拍鹿梧的肩膀,便走回王位上坐下。 鹿梧只得跟老爹鹿金河坐在大殿右侧,就算他如何懒散不愿卷入这朝廷旋涡,。 鹿梧臭着一张脸,鹿金河喜笑颜开——鹿家数百年努力,今日终于得偿所愿,踏入贵族行列。 虽然不是卿,但那本来就是自己妄想而已,并没有真的指望封为卿家。 除了可以立国的王、候、伯,最高位的贵族就是卿,接下来就是大夫。 大夫和士不一样。 大夫之子,无论是否是继承人,至少都有个士的称号,也就是说,哪怕非是嫡子,至少也有个出身——这是很重要的,可以保证家族开枝散叶。 而且大夫有封地,士只有供田,没有封地。 (所谓供田,是指用来供养‘士’日常生活的田亩,无需交税。) 无论何等大功,封为大夫也足够酬谢,更何况一下子给鹿家封了两个大夫,这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封赏。 尤其是这位新任楚王竟然称五儿为鹿兄,这等恩遇真是闻所未闻。 王城,后宫。 虽然早朝已经散去,但岢涂依然兴奋不已——第一次坐在吴王之位上,居高临下俯视众臣并行使自己的权力,这种感觉实在让人迷醉。 前几日的惊恐和辛苦,就好像被一洗而空。 他快步走向无忧殿,想要早点与母后倾诉一下今日自己处理朝政的心得体会。 如今他已是吴王,便是能倾诉的对象也很少了。 “涂儿啊,今日你做的很好,只是还有些忘形了。”听完儿子的倾诉,明姬夫人说道。 “请母后明示。” “你其他事都做的很好,唯独一样,招揽那鹿梧的确极为重要,但你怎好当众走下王位,还与他低声交谈?”明姬说道。 “可是母亲,不是你和外公说一定要把鹿梧牢牢拉住才行?”岢涂有些不解,这可是上朝前,母亲反复交代过的事情。 “拉拢那鹿梧的确不错,他乃是吴国百年未见的兵家斗将,一人之力便可镇压一方,定要牢牢拉住!只是如今你刚刚登上王位,群臣都在观望之中,你在朝议中随意走下王位,群臣会怎么想?你在朝堂之上称那鹿梧为兄,若是那鹿梧因此滋长野心,又是一桩变数。” 明姬夫人忧心忡忡的说。 王位绝不是坐上去就万事大吉。 各种内忧外患、权力平衡——对岢涂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第三十七章 迎来送往,不耐其烦 从鹿家父子受封大夫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天。 这三日里,亲朋好友络绎不绝——有些离得远的,人还没到、礼物贺信倒是已经到了。 鹿家长子鹿松、次子鹿柏都在外,就算接到消息一时也回不来,所以鹿梧作为鹿家除鹿金河外唯一男丁便责无旁贷——更何况他受封金武大夫,正是大家眼中的当红炸子鸡。 “五爷爷慢走、七太爷您小心台阶、小姨、六表姐、八表姐、三侄子,路上小心。咦,九表妹,你不走吗?”鹿梧身边站着一个身高还不到他胸口的小女孩,正跟鹿梧一样,摆着手与门外的亲戚们挥手告别。 “什么九表妹,你肯定没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夏嫣儿,我随娘亲来的,娘说她与姐姐许久不见,要好好聚一聚,今天肯定不走了。”小女孩顶着一个丸子头,皱着鼻子气哼哼的说。 只是这小女孩需要用力仰头才能看到鹿梧的脸,让鹿梧只觉得有些可爱,顺手揉了揉她小脑袋上的丸子头。 “诶,你这人怎么这样?这头发梳理起来很麻烦的!”小女孩很是不满。 鹿家最高的地方是听风阁,也就是当时鹿府被围,鹿金河站在上面,忧心忡忡观战的地方。 两名妇人正在听风阁喝茶乘凉。 “大姐你看,我家嫣儿和五儿站在一起,是不是珠联璧合、天生一对?”夏常氏望着鹿家大门处并肩走进来的一男一女,笑容满面。 “嫣儿当然是好,只是个子太小了些,只怕五儿不会喜欢,五儿喜欢身材高挑的女子。”鹿常氏摇摇头,说道。 鹿常氏与夏常氏是亲生姐妹,一个嫁给鹿家、一个嫁给夏家,婚后也多有联系。 两人自幼感情甚好,只是感情好归好,鹿常氏却不会拿鹿梧的婚姻开玩笑——鹿家在贵族层面上根基极其浅薄,正需要联姻巩固根基。 鹿金河那老头自然不用想联姻了,鹿梧的婚事却是要仔细盘算一番才行。 “嫣儿才十一岁,肯定还能再长。”夏常氏连忙说道。 “能长到那么高挑吗?”鹿常氏向下指了指。 秋桐从鹿府侧门走了进来。 夏常氏看着楼下那高大女子去到鹿梧身边,好像拿了些水果给鹿梧吃,夏嫣儿也吃了起来。 三人站在一起,夏嫣儿大约刚够五尺,秋桐却身高九尺,加上秋桐肩宽腿长,身材曲线玲珑,看起来比得上四个夏嫣儿。 这哪里是身材高挑,分明是身材高大好不? 夏常氏转头看着姐姐——她就不信,姐姐会同意鹿梧娶个这样的女子。 “那是五儿自己选定的贴身丫鬟,他还有四个丫鬟,身材虽然没这个高挑,可也差不了多少。”鹿常氏不想生硬拒绝,伤了姐妹感情,便把鹿梧的五个丫鬟拿出来说事。 鹿梧的五个丫鬟身材高大在亲戚圈子里并非秘密,只是以前鹿梧是庶出子,平时纨绔躺平不求上进,在圈子里是个小透明,根本没多少人关心他,除非是拿来当笑料。 “五儿喜好是古怪了些,不过练武之人也是情有可原,我家五儿此次立下功劳全靠勇武过人,如今被封为金吾卫副统领,改日就要入职,以五儿这般懒散的性子,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鹿常氏略带无奈的说。 ————————————————、 又送走一波人,鹿梧揉了揉脸,活动一下脸部肌肉——他浑身上下近乎金刚不坏,唯独一张脸上的表情肌肉没经历过如此锻炼,这几日,每天都要摆出一张笑脸,倒是有些肌肉僵硬。 不能这么下去了,自己每天睡眠不足,便是身体发育都耽误了。 金梁架海虽然是一等一的懒人绝技,可那也得足够时间休息才行,虽然金梁已经铸就,但若是把每天身躯自然滋生的生命能量都消耗掉了,如何能蓄积起茫茫沧海一般雄浑精纯的真气? 真当鹿梧是那么懒吗? 好,还就是那么懒。 不然他也不会创造出金梁架海这般筑基法门——懒是推动社会前进的动力之一。 反正这种迎来送往的日子,鹿梧受不了。 更何况再过几天,自己还要去王城当金吾卫副统领——这特么简直是恩将仇报!! 虽然老爹鹿金河整天乐得屁颠屁颠的,但鹿梧觉得这已经严重扰乱了一位还未彻底完成发育过程少年的正常作息。 “父亲,我要回梧桐庄去了。”鹿梧直接说道。 “五儿,可否再坚持几日?”鹿金河与儿子说话也不像以前那般命令语气,而是用商量语气。 毕竟他这个章化大夫封赐来的实在莫名其妙,肯定是沾了儿子的光。 “父亲,我自从上次破阵杀了公子纠之后,伤势一直未曾全好,如今连日劳碌,有伤势复发之势,需要修养才行。”鹿梧苦着脸说道。 他有个屁的伤势,只不过实在不耐烦迎来送往而已。 鹿金河大惊:“怎会如此?五儿你还是在这里休息,为父立刻延请名医,为你好好诊治。” “还是梧桐庄清净些。”鹿梧坚持道。 “你有伤在身,如何经得起颠簸,还是在这里休息。” 鹿梧顿时觉得自己这理由找的不好,不过他可不想继续呆在这里了。 “我要回梧桐庄!” “额,五儿,你——”鹿金河顿时一怔。 “我回梧桐庄去了,父亲大人,鹿梧告辞!”鹿梧说完,转身就走,根本不再掩饰。 这种迎来送往的狗屁事,能忍三天已经是鹿梧看在父母面上和往来都是亲戚的份上,再忍下去,鹿梧觉得自己多半要爆炸。 “五儿——” 鹿金河伸出一只手,朝鹿梧离开方向抓了抓,好像能隔空把鹿梧抓回来似的。 不过鹿金河并没练成真气外放的绝学,只能眼睁睁看着鹿梧走了出去。 寻常子女敢这样忤逆父亲,当然是家法伺候。 可鹿金河如何敢用家法来责打鹿梧? “五儿这是怎么了?”鹿常氏从外面走进来,连忙问道。 她看到鹿梧骑黑神从府门出去,直奔梧桐庄方向,有些不放心,连忙下来看看。 “看你把五儿惯成什么样,只是三天迎来送往便这般不耐烦,将来如何做官!”鹿金河坐在椅子上,闷闷不乐的说道。 第三十八章 鹿家祖训,鹿梧去意 鹿金河作为鹿家家主坐镇嵩京,鹿家分支遍布鹿家商路所及各处城镇——只是大多不姓鹿而已。 这是商家用来自保的秘诀。 家族分开各地、改换姓氏,既可以构成一张相对可靠的商业网络,也可以在危机时断尾求生,不至于倾覆整个家族。 若是这次鹿府真坏了事,保管第二天鹿家就会选出新家主,并且与鹿府厘清干系。 这并非人情冷暖,而是祖训规定。 鹿府被围、鹿金河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也只是派人通知嵩京附近的族人避难,并无求救意思,也是因为如此。 因为商人在这个时代是最容易被掠夺的对象,财富又多,若是被抓住把柄,动辄便是抄家灭族。 不过既然如今鹿金河与鹿梧父子两人晋身贵族,那又不可同日而语。 鹿家这三天来进进出出的许多亲戚,也不光是来送礼拉近感情的,而是要商量如何打理封地、是否变更祖训,让各分家聚居起来。 贵族多是子嗣聚居,显得势大,方能雄踞一方。 并不是有了封地,人家就一定会听你的。 说到底,封地只是吴国在法理上的承认,能不能确实掌握住,还是要看拳头大小。 所以这并不是简单迎来送往, 只是鹿梧自幼表现的懒散纨绔,又是小辈。 这种是否变更祖训的事情,倒也没人想起来叫他一起商量,只让他负责接待。 —————————————— 吴王岢涂登位,岢列便可称为公子。 他也没有建造新府邸,而是继续居住在元府。 不过等再过上几日,元府就要改成列府了。 哥哥岢涂成为吴王,自然要搬进王宫居住,这倒没什么,只是母亲也要搬入王宫,让岢列有些想念——不过也仅仅是几分而已。 “来人啊!” “公子有何吩咐?”冯咸从外面走了进来。 冯咸是岢列仆从,本来元府还轮不到他当家作主,可谁让如今岢列才是元府主人。 “去与我到市集上,买些春宫画来,嗯,今天晚上不用安排值守了,叫舞姬冉翠过来伺候。”岢列在地上堆满绸缎锦被,整个人倚靠在上面,大大咧咧的吩咐。 如今这里自己就是老大,还怕什么? 没见识过的要见识,没享受的要享受,老子如今也是公子,正该见识一番成人风景。 “额,咳咳,公子——”冯咸没动,拼命打眼色。 “啧,冯咸你干嘛?眼睛抽筋了不成?”岢列不满道。 “列儿!”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岢列浑身一激灵,顿时跳了起来。 明姬夫人从外面走了进来,脸色明显不豫。 她有事要幼子去做,正好回来,也想看看幼子无人管束会有何表现,才约束下人不许通报。 “母亲大人——”岢列连头都不敢抬。 “哼,明日我便让姜柠回来管你——你这皮猴,无人管束便无法无天!” “母亲大人!”岢列惨呼。 “好了,就这样决定。另外,我有件事要你去做。” “母亲尽管吩咐。”岢列点头如捣蒜。 “你去鹿家,好生与那鹿梧结交一番。如今你兄长是吴王,不好去常去臣子家中,你身为吴王之弟,正好可以结交此人。” “不过你在此人面前休要摆出公子架子。当日你也在,应该晓得此人性如烈火,不畏王侯,一言不合便去取了公子纠性命。”明姬夫人叮嘱道。 本来她觉得自家幼子懂礼识事,定然能把此事办得妥当,可见到岢列背着自己竟然是这幅放飞模样,她又有些担心。 “母亲大人放心,鹿兄一身兵家武道几近天下无敌,我敬仰还来不及,怎会在鹿兄面前摆什么架子?” 鹿金河不晓得鹿梧杀公子纠细节,但岢列却是知道。 他还知道鹿梧不但杀破金吾卫军阵,还与楚国武道宗师正面交手,硬抗先天罡气击退武道宗师,才击杀了公子纠。 要知道,斗将强在力大耐战,身如浑铁不惧刀兵,一般情况下,正面单挑绝不是武道宗师对手。 可那鹿梧居然可以正面击退武道宗师,这简直是骇人听闻。 “那就好,你去与鹿梧结交,顺便试探一下,他是否有意中之人,若是没有,是否能接受赐婚;若是有,则打听清楚,为娘也可以认个女儿。” 明姬夫人对待鹿梧也可说是绞尽脑汁、且小心翼翼了。 毕竟这几日竭尽全力搜集来的情报来看,这位鹿家子弟实在有些——怎么说呢? 说好听些叫做特立独行,说的不好听些,真是鬼才知道他如何修得一身惊天动地的兵家武道。 年纪轻轻,日常生活习惯却完全是一副混吃等死的样子。 —————————————— 梧桐庄。 “唉——”鹿梧叹了一口气,脸上涌上愁容。 “少爷,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你叹什么气啊?”金菊一边用小刀削着梨子,一边问道。 “好日子过到头了啊!”鹿梧叹息。 “您如今是贵族,好日子还在后面呢。”青竹两指一捏,捏开一颗栗子,将栗子肉送到鹿梧嘴里。 “我要的好日子可不是这样,你看这几天,我哪里有时间休息——金菊、青竹,你们说我们离开嵩京如何?” “少爷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青竹毫不犹豫。 “我也是。”金菊不甘示弱。 鹿梧心中大为安慰。 “报少爷,公子列来访。”外面鹿家执事的声音有些颤抖。 对这些鹿府下人来说,一个七八品的官员就是大人物了,公子这种生物,对他们来说简直和天上神仙差不多。 “公子列?”鹿梧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可不认识什么公子。 “鹿兄、鹿兄,是我啊。”岢列把鹿家执事拨到一边,大声嚷嚷道。 “岢列,你怎么来了?”拿人手短,鹿梧从元府整整带了三车财物回来,对岢列印象还是不错的。 岢列走入院子,看见鹿梧躺在躺椅上,身边两个女子帮他准备食物喂到嘴里,大为羡慕。 别说他岢列,就是大哥岢涂和父亲,也没有这等享受。 “娘亲准备亲自给你找个合适的妻子,你喜欢什么样子的只管说,无论是个子大的还是胸大的都行,我去告诉娘亲一声。” 岢列大大咧咧的说。 没有老娘在一边镇着,岢列便开始放飞自我。 而且这位鹿兄乃是兵家武道大成,兜兜转转不如单刀直入。 尤其是听说这位鹿兄因为不喜欢迎来送往,硬是扔下老爹,自己逃回梧桐庄——这等叛逆行为在别人看来绝不可取,但岢列却是觉得投缘。 第三十九章 太后赐婚,最后稻草 “你娘准备给我找个妻子?”鹿梧眉头一皱。 身边金菊青竹两人停下手上动作,目不转睛的看着鹿梧,想知道他是什么反应。 “是啊,我娘如今可是吴国太后,给你赐婚还不是好事?而且我娘还让我先来问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就是生怕你不满意。” 岢列理所当然的说。 别说鹿家不过是商人之家,刚刚踏入贵族阶层,脚上的泥水还没干呢。 就算是贵族之中,听到有太后赐婚,那还不乐得屁颠屁颠的?更何况还提前打了招呼,问他喜欢什么样子的妻子,一副要量身订做的样子,这种恩宠可是罕见之极。 说句实话,岢列自己的婚姻大事都未必能让明姬夫人这样上心——什么喜欢什么样的?那纯粹扯淡,肯定是需要娶什么出身就娶什么出身,还想自己挑挑拣拣吗? 鹿梧沉默了半晌,还是长叹一声:“一语成谶,看来这好日子真的是过到头了啊——青竹,去叫秋桐回来;金菊,你去把玉兰和红梅也叫来,等下我有话说。” “诶,鹿兄——”岢列觉得有些不妙。 “没你的事,是我有些事情要和这几个丫头说——你回去,今天心情不好,不留你住了。” “诶诶,鹿兄、鹿兄,是不是我哪里说错话了?你可别吓我。”岢列大吃一惊,连忙站起身来,想要挽回一二。 “跟你没关系——你回去。”鹿梧摆了摆手,示意岢列自己赶紧滚蛋。 岢列不敢发火,只好一步三回头离开了梧桐庄——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让这位杀神如此不满?是自己哪里说错话了吗? 自己怎么和娘亲交代呢?说自己不但没把关系拉近,反而有些闹翻了? “公子,这鹿将军也未免太不识抬举了,竟然敢赶公子出来?”冯咸见岢列闷闷不乐,连忙凑了上来开解。 “滚,别出馊主意——鹿兄能在金吾卫列阵拱卫中击退武道宗师,取了公子纠人头,让我早点回去怎么了?人家有这个资格!你要是能能做到,我也把你供起来!” 岢元只有两个儿子,自己还没登上王位,有时间对儿子仔细培养调教,所以岢列至今还没机会当纨绔,脾气也还没养出来。 当然,就算养出了纨绔脾气,那也要看对象是谁。 若是别人敢对他公子列下这等逐客令,岢列肯定是要翻脸——老子如今是吴国最大的纨绔,就算不给我面子,还敢不给我哥面子? 可他那天亲眼看见,就是这位懒洋洋躺在躺椅上,不过比他年长一岁的男子,如魔神一般手提长戟跨乘黑马,横行杀戮所向无阻,一言不合就去千军万马之中杀了公子纠。 公子纠是岢列的伯伯,只差半步就要登上吴王之位,无论地位权势,都远胜他这个新鲜出炉的公子列百倍以上,手下更是精兵强将、高手如云,外加一位武道宗师护卫——结果还不是人头落地? ———————————————— “少爷,怎么了?”秋桐急匆匆的赶了回来,看红梅、玉兰、青竹都围在鹿梧的躺椅边,各个表情凝重,不由得吃了一惊。 “好日子过到头了,少爷我要离家出走。”鹿梧言简意赅。 “啥——?” 五个丫头全都大吃一惊。 原本她们就有些思想准备,以为一向懒散的少爷对这几日的忙碌忍无可忍,准备要翻桌子。 可也没想到翻的这么彻底,竟然要离家出走? “少爷——”秋桐连忙开口。 “不用劝了,我只是跟你们说一声,你们五个,愿意跟我走的就跟我走;不愿意的,我留一封书信,至少给你们弄个供奉之职。”鹿梧不耐烦的说。 “我跟少爷走。”青竹站起身来,斩钉截铁的说。 五个丫鬟中,只有秋桐和青竹两人是父母全都过世,分到鹿梧身边来。 少爷平日虽然有很多不着调的地方,但对她们真是好。 只要不在老爷夫人眼前,六人便是食同桌、寝同室——后来大家都长大了,才分内外间居住——便是鹿梧的月例银子,也由得她们支用,鹿梧并不关心 她们五人说是丫鬟侍女,实际上在鹿梧能做主的范围里,她们过的和主人也没啥区别。 “我也和少爷一起!” “我也是。” “还有我!” 大家一起看向还没说话的秋桐。 秋桐是五个丫鬟中的大姐,鹿梧偷懒,平日里也是秋桐负责打理外务,包括鹿梧的小金库和安排仆从做事,都是秋桐来负责。 秋桐微笑道:“你们都走了,我还留下来干嘛?” “我就知道秋桐姐一定会跟我们走的!”红梅冲过去抱住秋桐,开心的叫了起来。 金菊玉兰和青竹,也都过去和秋桐抱在一起,大笑起来。 笑闹了片刻,秋桐最先冷静下来。 “好了好了,既然我们要走,总得带些盘缠物资,大家谁都没有出过远门,东西准备的越齐全越好,免得路上委屈了少爷。” 秋桐说着,眼角朝鹿梧这边一飘,示意这位少爷才是跑路的最大累赘。 “唔,外面坏人很多,兵刃铠甲是要带的。”玉兰咬了咬手指,说道。 “要有一辆上好马车,不然少爷半路想睡觉怎么办?”金菊说道。 “不止一辆,听说外面有时候找不到客栈住宿,就得露宿野外,我们也要有个睡觉的地方啊。” “马车有,少爷上次带回来三车财物,那马车都是钢轴钢架的极好马车,就用那三辆马车好了。” 鹿梧从元府带回三车财物,因为是鹿梧私产,都带来梧桐庄。 那三辆马车乃是公子元府上之物,自然是吴国王室督造的上好马车,和鹿家自己的马车天上地下——哪怕鹿家马车可能装饰的更花哨,但识货的人一看便知。 “三辆马车?那不是有个人要陪少爷睡?嘻嘻——”红梅笑了起来。 “那就让你去陪少爷睡!”秋桐恶狠狠的看了她一眼。 “陪就陪,反正我们都是要给少爷当妾侍的。”红梅一点也不害羞。 五个丫鬟其实都比鹿梧大些,梅兰竹菊是个丫头比鹿梧大一到两岁之间,秋桐比鹿梧大三岁——这也是应有之义,不然谁照顾谁啊? “还要带上马匹拉车,这个让黑神自己选就是了,我们的马也得带上。” 五个丫鬟的马战之术虽然还不成气候,不过也有自己的马匹了。 “要带上足够的钱。” “还要带上干粮,错过宿头,路上没饭吃。” “要带上被子,不然睡得不舒服。” “还要带上驱除蚊虫的药物。” “带上解毒药和金疮药。” “还得带上马桶和厕布——” “我们要不要再带几个得用的人手?不然就得自己刷马桶了。” 五个丫头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第四十章 心意难屈,留书而去 下离家出走的决心,对鹿梧来说并不容易。 人总是好逸恶劳,尤其鹿梧自幼到现在日子过得着实舒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躺着睡觉,修为也‘噌噌’的往上涨——这种生活要是能一直持续下去该多好? 只要一想到出去,就有可能要面对风餐露宿,睡不好觉的环境,鹿梧就浑身不舒服。 但留在这里,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 对其他人,敢让鹿梧不爽的直接杀了便是,白天不方便,晚上还不方便吗? 不然五个丫头的铠甲兵刃、练武资源,都是哪里来的? 可鹿金河与三位娘亲怎么说也是自己这一世的生身父母,自幼把自己抚养长大,也包容自己孩提时种种任性,才让鹿梧有了今日成就。 虽然大娘鹿常氏可能存有那么一点私心,可自己说要认字,她便先后找来三个老师为自己启蒙学文;说要练武,也找来府中供奉细心指点,更是配了五个丫鬟照顾自己生活起居,绝对没有亏待过自己。 至于后来鹿梧觉得再学下去没用,把这些老师都气走,那是另外一回事,不能说大娘没尽到心意。 而且大哥鹿松、二哥鹿柏小时候别说五个丫鬟了,他们没到十六岁之前,连一个丫鬟都没有,全是一帮粗手大脚的老爷们伺候着,美其名曰专志学业,不可分心。 ——当然,在别人眼中,鹿梧身边的丫鬟们和粗手大脚的老爷们也没啥区别就是了。 自己这次甩脸给老爹,硬是跑路回梧桐庄偷懒,已经算是做到极限,总不能真为了偷懒这点小事和父母翻脸。 只是鹿梧本来就为了这几日迎来送往烦恼,再想起过两日要去金吾卫报道,给人当孙子,心里更是憋气。 好,其实包括上至吴王、下至金吾卫统领,大家早已商量好了,也做好思想准备,只要这位大爷能来挂个名震慑宵小,他想怎么偷懒都没关系——不过鹿梧不知道啊。 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就像是压在骆驼背上的一捆捆重物,等到今天岢列跑来说,太后居然要替他做主婚姻,终于变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鹿梧可以想象,只要太后把要赐婚的消息告诉老爹鹿金河和三位娘亲,保证他们兴高采烈举双手双脚欢迎。 哪怕他们四个轮流不睡觉,也得看着自己,别闹出幺蛾子来。 其实在外人看来,这已经是荣宠之极,可以说吴国王室已经做到极限。 可在鹿梧看来,无论任何理由,哪怕是所谓的为他好,只要有人扭曲他的意志,便令他感到不快。 别人憋屈不要紧,鹿梧却是不能受憋屈的。 要知道,想要铸就上品金丹,必要全心全灵一以贯之,不可有半分屈心之处。 有一分屈心,金丹便有一分缺陷,不能代表修道人的全部心灵。 金丹有缺,元神难成,这是鹿梧都没办法的事情。 这也是修道之人在铸就金丹之前,大多要封了自身力量,去红尘炼心、经历人生百味的原因。 这不是为了游戏风尘,而是为了找到自己心灵缺陷,并一一补足,然后才敢着手凝聚金丹。 所以鹿梧不得不走,不然这么憋屈下去,父母子女亲情渐渐磨灭,一旦情绪爆发,只怕有不忍言之事。 鹿梧下了决心,只是看着五个丫头讨论得愈发热烈,要带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鹿梧不禁觉得,自己带上这五个丫头一起跑路,是不是一个错误决定? —————————————————— 两日后,鹿府。 “鹿大夫,宗正大人三日后方有半日空闲,还请鹿大夫带小鹿大夫前去宗正府选择封地,切莫错过。” 蔡黎把手中茶杯放下,袍袖在桌子上一带,不动声色的将桌上房契抹入袖中。 “蔡主簿,鹿某识浅,不知这封地选择可有讲究?能否给鹿某指点一二?”鹿金河笑眯眯的问。 “唔,左右无事,便于鹿兄多聊几句,不过鹿兄可不要外传。”蔡黎不动声色眼角朝下一瞥,那是一处嵩京城内房屋地契,顿时看这位暴发户大夫顺眼起来。 嵩京城虽大,但面积依然有限,吴王又曾大举迁移富户来嵩京充实人口——鹿家便是那时候被强制迁移来的,不然还未必轮到鹿金河做鹿家之主。 如今几十年发展下来,贫者早就立足不住,不得不卖了房子搬到城外。 嵩京城内没有贫民,随便那个犄角旮旯,房产至少千两银子起步。 “吴国自从三十年前那场大败,被迫迁都,过了澜水偏安江南之后,这封地就紧俏的很,好的地方早就没了。如今只有靠近南疆那些新打下来的地方,才有大块封地。” “只是这些地方有好有坏,好的地方田亩一年三熟,还产各种香料水果; 差的地方临近山地,常有不服王化的山民下来打劫,有的地方已经一年内死了七八位官员了,鹿大夫选择封地要千万注意。。” 蔡黎倒了些许茶水在桌上,画了一副简易地图,指指点点,给鹿金河透露些消息。 两人一个说一个听,正全神贯注间,突然有人火急火燎的冲了进来:“老爷、不好了!” “什么老爷不好了!成何体统?”鹿金河喝道。 如今鹿家乃是士大夫之家,往来之人大有身份。这仆从如此慌张毛糙,真是丢了鹿家的颜面。 “少爷跑了!”胡成连忙说道。 “五儿不过是回梧桐庄休养,什么跑了。”鹿金河更加恼火。 有外人在,这胡成一点眼色都没有?还是不要让他当管事了,简直丢了他鹿大夫的脸 “不是,是真跑了!还留下一封书信给您。”胡成连忙把手里拿的书信送了上来。 鹿金河只是一瞥,便觉得眼前一黑,一时间站立不住,坐倒在椅子上。 那信就是一张纸,上面写着“家事烦扰,不喜上班,儿欲游走天下增广见闻,封地由父亲大人处置——儿:鹿梧留笔。” (金吾卫轮值又称上班。这里的不喜上班,是指不喜欢去王宫里站岗的意思,和现在人说的上班不是一回事。) 第四十一章 脱去樊笼,一路繁花 官道上,六名骑士护着三辆马车轻快驰过,引得行人侧目。 倒不是这三辆马车组成的小小车队有什么稀奇——这条官道上,便是百十辆大车组成的大商队也多了去了。 只是这三辆马车,每辆都由两匹颇为神骏的高头大马拉着,不但行驶的极其轻快,而且车上没有车夫,偏偏走得稳稳当当。 离开嵩京已经是第三天了,众人不是商人,只携带了些日常用品,也没把马桶带上,三辆马车负重并不大,再加上这马车制造精良,无论拉车还是六人骑乘的都是上好战马,脚程极快,三天时间便走过两座城池,轻轻松松便行出两百多里。 “哇,小兰你看,那颗树的叶子好奇怪。”红梅兴奋的喊道。 “真的,像铃铛一样诶,这是什么树?”玉兰也很开心。 “应该是悬铃木?”金菊不确定的说。 “你看那个——那个花我也没见过——哇,那个鸟好漂亮,不知道好吃不好吃?”从不远处的灌木丛中,突然飞起一只长尾锦鸡,引得红梅惊叫起来。 “真的诶,青竹赶快把它射下来嘛,等下到店里,叫伙计烧来我们尝尝味道。”金菊朝青竹喊道。 五个丫鬟中,青竹箭术最好。 “腾!”弓弦鸣响,长箭去如流星,将那刚刚飞起,不过两三丈高的锦鸡射落下来。 金菊抬手从得胜钩上摘下一丈四尺赤焰掩月刀,双腿一夹,战马转向,越过路边的窄沟,刀光一卷,在灌木丛上开出一个缺口。 战马奔过灌木丛,来到那长尾锦鸡坠落之处,金菊把长刀一挑,将那锦鸡挑在刀头,拨马转身便奔了回来。 “哈,青竹真是好箭法,正好穿了眼。”金菊称赞道。 那箭穿过锦鸡眼睛,射穿了头,怪不得那锦鸡直接坠落地面。 “得了,总共就十几步距离,我这要射不中,也能叫会射箭?”青竹心中得意,但脸上却摆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让金菊把锦鸡头朝下挂着马车边上,免得把血沾到马身上。 “少爷,我们往哪边走?”没管身后几个玩疯了的丫头,秋桐驱策胯下战马赶上前面的黑神,问道。 前面不远就是一条三岔路口,朝左转大概通往越国,朝右转应该是通往楚国。 之所以说是大概、应该,是因为这个小小六人队伍里,压根就没人认识路。 能走到这里,全靠这条吴国官道还算笔直畅通,实在不行,还可以在城池里问问其他人。 “去楚国,听说中原之地人杰地灵,既然出来游历,总要见识一下中原繁华之地。”鹿梧说道。 才出来两天,他便觉得自己仿佛脱出樊笼一般,有一种自由自在的感觉,便是真气滋生也似乎加快了半分。虽然睡觉的环境不如家里,但这种自由的感觉,依然让他感觉很好。 “那我们到前面那庄子里买些水,咱们带的水有些不够,顺便也问问路,小心一点总没错。”秋桐说道。 鹿梧这一行六人什么都带了,就是水囊带的少了——他们自己喝的水带的足够,可却忘了他们整整带了十二匹战马,六匹拉车六匹骑乘,这些马喝水可比人要多多了。 “行,咱们也顺便歇歇,吃点东西,打听一下这条路都有什么城镇可以歇脚。”秋桐说道。 “正好把这鸟烧来尝尝。”金菊嚷嚷起来。 被鹿梧等人刚刚超过的一支小型商队里,有人正在窃窃私语。 “真是神箭,那女孩刀法骑术也颇为惊人,你说,他们是冲我们来的吗?”一名鬓角微微发白,坐在马车前面车夫打扮,负责驾驶马车的中年人低声问道。 “我看不是,你看那车马人物,哪里是出来办事,多半是哪家将门的少爷小姐带着护卫出来游玩,肯定不是冲我们来的。”坐在他身边另一名车夫打扮的男子说道。 “我看不出那个像少爷小姐。” “打头的那个骑黑马的应该是少爷,那个最大个子的女孩多半是小姐——不过也难说,这个子也太高了,说小姐也不太像。” “班叔、二伯,怎么了?”身后马车帘子拉开,一个女孩探出头来,低声问道。 “没什么,遇到几个将门子弟,我们小心一点,让他们先走便是。”班辽轻声说道。 他不说还好,一说反而引起车中人的好奇心,车中女孩探出头来张望了一下,顿时惊讶道:“怎么都是些女子?哇,好高大。” “好了小禾,赶紧躲好,不要被人看到。”二伯将那女孩的脑袋按了回去,把帘子放了下来。 “二伯你担心什么,我们又不是什么大人物,都逃到这里了,难道还有人会特意追杀过来?”女孩不以为意,不过还是缩回了车里。 “小心无大错,只有到了楚国我们才算安全。”班辽叮嘱道。 这次嵩京大变一波三折,许多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总算自家老爷见机得早,事先准备了退路。 “好好,可整天憋在车里,实在太气闷了。”小禾有些抱怨。 位于三岔路口的这个庄子并不大,而且没有护墙,只有一家酒肆,一家客栈和一家车马行鼎足而立,正好位于三岔路口与的三个夹角。 其他还有些零零星星的房子坐落在附近的田地里,大约是为了种田方便。 秋桐先拿出两块绸布,一块铺在桌上、一块铺在凳子上,金菊把锦鸡拿去后厨,让厨子收拾烹饪,青竹找出带来的盘碗杯筷餐具摆好,鹿梧才不紧不慢的走进来,坐在绸布铺好的位置上。 “好大的谱。”酒肆东边有三桌客人,其中一名少年人望着鹿梧这般豪奢,低声说道。 “少管闲事!吃你的饭。”坐在旁边的中年男子大约是他的长辈,用筷子敲了敲他的头,低喝道。 “我们劫了他们,肥羊都送到面前了,不打劫简直是没天理啊。”少年人不服气的说。 “少要节外生枝,我们这次出来又不是做买卖的。”中年男子又瞪了他一眼。 第四十二章 外生枝,自寻死路 鹿梧听力何等惊人,虽然那边三桌人加起来有十三四个,人声嘈杂,但那两人对话,鹿梧依然听得清清楚楚。 他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既然对方没有惹事的念头,鹿梧也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便去杀人。 “兀那兔子一般的小白脸,你看老子做甚?” 鹿梧不在意,那少年却不依不饶,站起来喝道。 这少年乃是碧水寨二寨主卫晓的儿子卫伦,颇有勇力,年纪轻轻已经练出内家真气,算是碧水寨年轻一辈中罕见好手,这才被三寨主、四寨主两位叔叔带出来见识见识。 这段日子以来,这条路上有不少肥羊出没,大多是从嵩京逃难出来失势之人,有钱人极多,很是有不少绿林好汉吃到甜头。 不过,这次碧水寨出动精锐人手却不是为了劫道,而是为了替人办事,要拿住一家姓李的人家。 他刚才就看鹿梧这般豪奢做派极不顺眼,被三叔劝了劝,本来也想忍下来,可那肥羊居然还敢轻蔑的瞥自己一眼,当真找死! “少爷,这人如此无礼,我去杀了他。”青竹怒道,就要站起身来。 竟然敢侮辱少爷,自然是要杀了才行。 “还是我去,你没穿甲,万一受伤却是不好。”秋桐一把按住青竹,自己朝卫伦走去,胸中杀意渐渐溢出。 五个丫鬟中,只有秋桐将横练铁布衫练到第七重返璞归真,可以不惧刀兵,其他几位丫鬟还差了些,寻常刀砍剑劈倒也算了,若是遇到宝刀利剑或是专门破甲的阴险兵器,未必能毫发无伤。 离了嵩京,离了鹿氏夫妇,不光是鹿梧感到放松起来,就连她们五个丫鬟,也觉得似乎身上去掉了一重压力——在嵩京要杀人的时候,还得夜里出去夜里回来,避开行人,不然被人看见,只怕会给鹿家招来麻烦。 如今离开嵩京,少爷又摆明了天高海阔无法无天,大家顿时没了约束。 这一路上看六人年轻,车马昂贵想来劫道的也有不少,还不都是顺手杀了? 若是在大城中,秋桐还有几分顾忌——主要是怕被人认出少爷身份——在这种小小庄子上,杀了也就杀了。 秋桐脚步不紧不慢,那边卫伦却大笑起来:“居然还是个躲在女人裤裆里面的窝囊废,哈哈哈哈。” 鹿梧还没什么,身边青竹的脸却气白了。 青竹转身就朝酒肆外面走去。 鹿梧并不答话,只是远远的看着这边;秋桐朝卫伦直走过去。 “喝,小娘们脾气还挺暴啊,不知道床上功夫如何?”旁边桌上站起一名大汉,拦在秋桐面前。 “马老三你刚到人家胸口,别管人家床上功夫如何,那根牙签肯定是不管用的——哈——啊!” 同桌四条大汉恶行恶相的笑了起来,可才刚笑出半声,只见那高大女子脸盆大的手掌五指张开,一把抓住马老三的的头顶,便转了半圈。 只听得‘咔擦’一声轻响,那马老三顿时眼睛凸出、舌头伸出口外,脸对着后背,一言不发软软倒了下去,眼看是不活了。 “臭娘——”一名大汉急忙要站起身来,嘴里才骂出半句, 秋桐飞起一腿,横扫过去,先把木桌踢的粉碎,然后又将坐在桌边,还没来的站起的四名大汉,一腿扫翻了三人。 只有离得最远一人见机得早,顺势向后一倒,皮球一般倒滚出去,总算没被踢翻。 “抽家伙,砍了这娘们!”三寨主楼充跳起来,大喝道。 这种酒肆中的桌子虽然不是什么值钱家具,但也是用实木打造,就是用刀剑去劈,也未必能一下子劈开,那女子竟然一脚将桌子扫的粉碎,还有余力踢翻三名大汉,这等力量简直骇人听闻。 这女子力大无穷,空手近身搏杀和找死没啥两样,只能靠兵刃取胜。 秋桐一腿扫翻了三名大汉,顺势把脚落下,踩在一名大汉胸口。 一阵骨骼爆碎的声音,那大汉两眼凸出,口中喷出血来。 秋桐再上前一步,踏在另一名被扫翻的大汉脖颈,‘咔嚓’一声,那大汉脖颈扁了下去。 “好狠的心!”四寨主曾联拔出单刀,怒喝一声挥刀直上,苦苦修行的内家真气随着怒喝向手臂涌动,单刀激起风雷。 “四寨主的惊雷斩!”有人在后面喝彩。 秋桐不闪不避,五指握拳,一拳迎着刀锋打了过去。 “当——”一声大响。 拳与刀锋交击,与众人想的完全不一样,那拳头浑然无事,刀锋却崩碎四溅。 这一拳击碎了刀锋,还余势未消,一拳打在措手不及的曾联胸膛,穿胸而过,将四寨主曾联穿在秋桐的手臂上。 “就这,也配叫做惊雷斩?” 秋桐用左手压住曾联的肩膀,将右手从他的胸膛中慢慢抽了出来。 碧水寨余下十一人,全都脸色苍白。 秋桐左手放开,让曾联软软的倒在地上。 曾联两眼圆睁,死不瞑目。 “那边的小子,过来受死。”秋桐把手上的血甩了甩,朝卫伦招了招手。 卫伦吓得猛然后退了一步,朝左边看看,再朝右边看看,大家都把头偏开,没人愿意为他出头——嘴贱不要急,但行走江湖眼睛却是要亮一些,若不是这个混账小子没事挑起事来,四寨主怎么会死得这么惨? “这里没人护得住你,你不过来,我就过去了。”秋桐向前走去。 “三叔!?”卫伦惨叫一声。 楼充不但没上前来,反而向后退了两步。 说句实话,若不是那大个子女子要杀卫伦,楼充自己都想干掉这个侄子。 叫他不要惹事不要惹事,偏偏硬要招惹别人。 别人看你一眼怎么了?就你金贵,连看都不能看一眼,还要跳起来咋咋呼呼,也不想想人家为什么会看你这一眼!还不是听到你说要抢劫? 这酒肆是这三岔路口唯一一家酒肆,大堂面积颇为宽大,从碧水寨众人这边到那公子那边,足足有十步以上距离,大家又在放声谈笑,人家能听到你说抢劫,这份听力岂是等闲? 现在惹了这等怪物,别说完成大哥交代下来的任务,能不能活下来还不一定呢。 卫伦眼看三叔也退在一旁,终于绝望了。 他也没勇气上去和秋桐拼个死活,左右看了看,一头撞开窗户就跳了出去。 人还没落地,便有一支羽箭飞来,射穿了他的胸口。 “大姐,外面有我看住,他们跑不了。”青竹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第四十三章 结怨碧水,嵩京事发 秋桐扭头问道:“少爷,是都杀了,还是就这样算了?” 她也不在意对方是不是会趁机偷袭。 “算了,死人太多倒胃口,让他们把地上收拾一下,然后滚蛋。”鹿梧说道。 秋桐把头转过来,说道:“听见我家少爷的话了吗?收拾干净之后,滚。” 碧水寨众人脸上不太好看,不过谁都没说半个字。 他们老老实实的向躲在柜台后面的酒肆掌柜借来抹布水桶,开始擦洗地面,甚至还主动赔了被秋桐踢坏的桌子的钱——哪怕那掌柜没要,他们也硬是留下了三十个铜钱。 混江湖讲究一个面皮,被人瞪一眼就要杀人的事情在江湖中毫不不稀奇,不过要是瞪一眼别人,自己这边就被杀的很惨,那这个面皮还是算了——毕竟小命比脸面要重要的多。 士可杀不可辱这种事情,不会出现在老江湖身上。 这边碧水寨众人收拾酒肆地面,那边金菊红梅等人走了进来。 酒肆餐桌都是四方形,一桌可坐八人,鹿梧和秋桐面对面各自独坐一面,金菊玉兰两人一边,红梅青竹一边,大家眼巴巴等着伙计来给他们上菜。 鹿梧才不在乎什么主仆之分,出来以后大家向来是一起吃饭。 当然,他老人家还是坐享其成的那位。 伙计端上饭菜,大家开始用餐。 “红梅,黑神吃了吗?”秋桐突然想了起来。 “吃了,我让它带着其他战马守着马车。” “可别把黑神饿着了,这些日子辛苦它了。”秋桐叮嘱道。 这几日都是黑神守夜,而且白天也是黑神督促小弟们拉车,不然她们可没有驾驭马车的经验。 不是她们要故作高深莫测,让马车自动行走,而是她们坐在马车上,不但无益驾车,还增加了马车负重,还不如骑在马上,顺便练习骑术。 “知道了,大姐,我喂的都是些豆饼、鸡蛋、咸鱼饭团这些黑神喜欢吃了东西,还给黑神弄了半升酒水,你都没看见当时那伙计看我的眼神。”红梅说道。 “对了,我们的鸟呢?还没烧好吗?” —————————————— 碧水寨众人收拢尸体,擦洗地面,整整弄了一刻钟,才算把地上打扫干净。 “大人,你看这样可行?”一名大汉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离秋桐还有两丈多远便停下脚步,小心翼翼的问。 正在吃饭的秋桐扭头扫了一眼,摆了摆手:“滚。” 碧水寨众人这才战战兢兢的退出酒肆。 离开酒肆,大家快步急走,直到走出百步之外才放松下来。 一名大汉低声问道:“三爷,接下来怎么办?四爷死了,还折了两个弟兄,二爷的儿子也死了,我们就这么算了?这样回去如何向大爷交代?” 先不说大寨主交代的任务八字还没一撇,光是折了四寨主和 楼充恨恨的说:“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不过我们得先回去把老四和弟兄们葬了,总不能把他们扔在这里。 郭六、吕恒,你们守在这里,姓李的如果来了就盯着,那几个雏儿如果要跑,你们出一个人跟着,我们先回去把弟兄们葬了,再想办法报仇。” “四寨主那惊雷斩何等威力,一刀便把混江龙刘猛从头到脚劈成两半,可那猛女一拳把四爷刀都打碎了,还是迎着刀锋打的,我看她就算不是炼成了金刚不坏,至少也是横练功夫大成——我们真能对付这种强人?”郭六可不想报仇。 不是他泄气,横练大成的江湖人极为罕见,十年八年不见得能出一个这样的变态。 而且这种人通常会到军中混生活,很少在江湖中厮混。 遇到这种狠角色,没有宝刀神剑以真气御使,或者专破横练的法门,就是真气外放的顶尖高手也难以对付。 碧水寨大寨主熊汝承也不过是五品真劲层次的高手,距离能把真气外放、附加到兵刃上,大幅增加兵刃杀伤力的境界还差了那么一点点。 这里距离驻马湖不远。 碧水寨是位于驻马湖的绿林水寨,主要做水上买卖。 郭六也并不缺乏亡命的勇气,只要有三分胜率,他就敢拼命——可问题是连半分胜率都没有的话,那就不叫拼命,而叫做送死了。 “不光是那高大女子,其他几个女子看起来也不像省油的灯,只有那大少爷估计好拿捏些。 不过这几个一看就知道,都是刚出门的雏儿,正面来不行,我们另想办法就是了。”楼充说道。 “外面居然连看守车马财物的人都不留一个,全坐在里面等吃饭——这些大爷们要不是实力强横,估计早就被人吃干抹净。”另一名大汉也说道。 “哼,人家到现在可是活得好好的——按他们刚才那种杀人法,你猜那些打他们主意的人,现在还活着吗?”郭六哼了一声,说道。 ———————————————— 嵩京,王城。 岢列满脸无奈。 自从接了母亲大人要求自己与鹿梧交好的任务,岢列也是颇费心思。 从鹿梧这边交涉失败,岢列便把主意打到鹿梧父母身上,命人略微调查了一番鹿氏夫妇喜好之后,便带着各色礼品上门拜访。 本来他是打算走曲线救国路线,可结果却听说鹿梧干脆利索的直接跑路了。 岢列真是百思不得其解——鹿金河给他看过鹿梧留下的信件,可岢列真不能理解鹿梧是怎么想的。 他只好将这信件从鹿金河手中讨来,带回来给兄长与母亲亲自过目。 “你说什么?金武大夫他、他离家出走了?”吴王岢涂看着自家弟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千真万确,这是鹿兄留下的书信。”岢列把鹿梧留下的信件递了过去。 书房里没有外人,只有明姬夫人和吴王岢涂、公子岢列三人。 岢涂接过来,信上面就那么几个字,一眼便能看得清清楚楚,然后把信件递给母亲明姬夫人。 他自己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显然心情并不平静。 “真是岂有此理,拿国家大事当做儿戏!” 明姬夫人看罢大怒:“涂儿,明日下令,撤销鹿金河章化大夫之位!” 第四十四章 王者心胸,路途不靖 “母亲大人,这是为何?”岢涂停下脚步,讶异道。 “这章化大夫之位本就是因那鹿梧不好封赐卿位,才补偿给鹿家。如今既然那鹿梧不愿为国效力,一个金武大夫之位也就够了,何必还封赐两个大夫给鹿家?” 明姬夫人余怒未消,继续说道:“更何况所谓‘章化’,原本就是教养有方的意思,那鹿梧弃金吾卫副统领之职而去,不留一语,谈何教养?那鹿金河怎能当得起‘章化’二字?” “母亲大人息怒。”吴王岢涂想了想,还是说道:“儿以为如此不妥。” “嗯?” “为王者岂能出尔反尔、朝令夕改?”岢涂说道:“且鹿将军终有归来之日,若是知晓我去了其父章化大夫之位,又会如何看我?楚强吴弱,终有依仗鹿将军武勇之时。 母亲大人,您觉得以鹿将军脾气秉性,我能用荣华富贵驱使他为我效力吗?” 岢涂反问道。 明姬夫人先是被儿子说的无言以对,然后脸上渐渐泛起喜色。 她退后一步,仔细打量着这个匆匆登基的儿子,终于满意的点头微笑道:“我儿如今真有王者之姿,既然我儿如此胸怀,就按我儿的想法去办——我儿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母亲大人,我会照常封赏鹿家,且传令暗卫追索鹿将军去向。 列弟既然说鹿梧去的匆忙,只带了随身五名侍女,想必在路上多有不便,我派些人手赶去为他打理杂务,鹿将军多少也要领些情分? 就算鹿将军不领情,能在鹿将军身边安排下几个心腹,将来也必有用处——至少也能知道鹿将军动向。” 岢涂很有把握的说。 他甚至无需派遣什么得力高手,只要派些行走江湖经验丰富、能处理杂务的老手前去便好。 这种人在别人那里算是宝,在吴国王廷这里,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能用几个这等货色,换来一位兵家斗将的好感,岢涂觉得自己已经是大赚便宜。 至于说获得那鹿梧的忠诚,岢涂倒是并没有指望——那鹿梧杀公子纠就像杀鸡一般毫不犹豫,显然对王权没有半点敬畏之心。 这种人最为危险,若不是鹿梧对权势没有半点兴趣,真答应来当金吾卫副统领的话,岢涂还要另外准备一手,好预防此人滋生不臣之心。 只要有能力,疑人也要用;若是有威胁,用人也要疑——这是君王保持统治的不二秘诀。 ———————————————— 三岔路口,酒肆。 鹿梧等人正在吃饭,一支十余辆马车组成的小车队驶入三岔路口。 车队把车马下了桩,留下一半人看守,其他人走入酒肆。 刚一进门,班辽的鼻子便微微一动。 他脸色一变,低声说道:“有血腥气!” “那我们走?”刚走进酒肆的车队众人,顿时脚下一顿。 “不一定是冲我们来的,不过我们还是小心为上,买些干粮我们就走。”那位二伯李世说道。 他们这一路行来,也听说了些逃亡者被人截杀的消息,也曾经亲眼见过路边死尸,所以万事小心。 “也好,早点上路,下午赶到云门镇,早些落脚休息。”班辽点点头。 他对这条路非常熟悉,计算路程速度更是拿手,每日都会带着车队在傍晚前到达城镇,从不在野外露宿。 实际上,无论谁家在外行走,总要有个向导,或者跟着商队行走,像鹿梧带着五个没出过远门的丫鬟就敢长途跋涉的,几乎没有——别说路上人心险恶,光是迷路的问题就够人喝一壶的。 鹿梧他们至今没有迷路,是托了这时代官道建造维修不易,两座城池之间通常只有一条官道,只要不离开这条官道,想迷路都难。 “大家先坐下来歇歇,等伙计拿来干粮我们就走。”班辽说道。同时仔细观察酒肆众人表情。 这血腥味颇为新鲜,很可能就是方才发生的事情。 那桌客人分明是上午超过他们车队的几位将门子弟,而且伙计们上菜时小心翼翼,明显极为忌惮——能在这种地方开店的都有几分自保之力,这些伙计也各个身体颇为壮实,可依然如此小心翼翼,搞不好这血腥气就与她们有关。 班辽刚想提醒大家小心注意莫要招惹,身边就响起一个声音:“咦,那边几位大姐姐看起来有些眼熟,穿青衣的那位,是不是刚才射落大鸟的那位姐姐?” 听到有人说起自己,青竹抬起头来朝这边看了一眼。 “青衣姐姐,你的箭法好厉害;还有那位穿黄衣服的姐姐,二伯说你的骑术和刀法也好生厉害!我真羡慕你们会骑马,我想骑马二伯都不让,只能坐在马车里,这一路难受死了——姐姐你们是哪里人?” 穿蓝色衣服的女孩李禾大约是在车里被憋得久了,看见别的女孩可以自由自在的骑马射箭,羡慕的不得了,小嘴巴巴拉巴拉,一会儿就说了一大堆话出来。 班辽的脸都绿了,下定决心,下次一定要把这女孩留在马车上。 青竹没有说什么,倒是金菊被人夸了两句,顿时高兴起来:“你二伯还挺有眼力的哈,我们都是嵩京人,放心吃饭,我们要去楚国游玩,不是冲你们来的。” “真巧啊,我们也是——”蓝衣女孩李禾还要再说,李世连忙打断了她。 “我们也是要去楚国,不知几位前往楚国何处?”李世抢着说道,生怕侄女蹦出来一句‘我们也是嵩京人’ “这个我们倒没想过,我家少爷想去中原游历,还没有固定目标。”金菊心无城府,随口说道。 “若是要去中原游历,楚国倒是必经之处,建议你们可以先去梦水大泽,那梦水大泽号称天下第一大泽,方圆千里,烟波浩渺如沧海,传说有蛟龙出没;另外,楚国有云泽山、太明山、启恒山三座名山,据说有仙人隐居其中。” 李世介绍道,他曾在楚国居住十年,对楚国风景颇为熟悉,寥寥几句,便引人入胜。 “少爷,我们去这些地方看看好吗?”金菊转头向鹿梧问道。 “行啊,不过在这之前,我们还得杀些人才行。”鹿梧放下筷子,朝外面望去。 第四十五章 兵匪合流,上门报复 百余步外,黑压压的人群朝这边涌来,为首有十余名骑马之人,后面众人步行跟随。 这些人大多穿着吴国郡县军兵服装,少部分穿着各色杂乱衣物。 穿着杂乱衣物众人大多手持刀剑,郡县军兵则大多手持长枪、刀盾,也有几个拿弓箭,不过并不多。 只有为首一人穿护心锁子甲,单手倒提一柄丈二长枪,骑了一匹白马,倒是有几分将领的样子。 “少爷,刚才就该让我杀了他们。”秋桐有些埋怨。 秋桐视力不错,她一眼看到人群中,有刚才放走的碧水寨众人。 楼充本来是要回去,把四寨主等人尸体下葬以后,再回来设法报仇。 不过他出去还没走多远,正好遇到碧水寨大寨主熊汝成与毕遵县县尉喻京两人带领大队人马赶来。 喻京要抓李氏众人,熊汝成也要抓李氏众人,如今多了一个给四弟报仇的任务,那也是顺便的事。 唯一让人觉得有些棘手的,便是那几个年轻男女,搞不好是哪家将门出来的子弟。 不过既然不是在城里,又是几个连外出基本常识都没有的雏儿,那杀了也就杀了,反正回头就算有人追查,也有追捕嵩京逃犯的大义在手。 “刚才要吃饭,死人太多容易坏了金菊的胃口。”鹿梧把锅扔给金菊,勉强为自己辩解了一声,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老子我难得大发慈悲,结果就被打了脸。 “少爷,我可不在乎血腥气。”金菊表示我不接这个锅。 她们五个丫鬟也是杀人的好手,第一次还有些恶心,杀呀杀的也就习惯了,只要不是尸体腐烂臭气漫天,她才不会被死人影响了胃口呢。 鹿梧脸色一黑,不过背对着众人也没人看到。 马蹄哒哒,黑神带着几匹战马,一路小跑过来。 当鹿梧走出酒肆的时候,黑神正好来到酒肆门口。 鹿梧一步飘然而起,跨上黑神,黑神转身,朝人群奔了过去。 “休要放箭,活捉此人——大哥,就是他手下女护卫,杀了二哥的儿子和四弟,我们要活捉此人,不然他那女护卫浑身刀枪不入,外家功夫登峰造极,发起疯来极难对付!” 楼充见鹿梧单独策马奔了过来,连忙喊了起来,生怕自己这边有人不开眼,一箭把这位送上门来的人质射死。 真要和那位练力功夫登峰造极的女护卫玩命,虽然自己这边人多势众,但楼充还是觉得心里有些发虚。 那女子能用拳头击碎老四的惊雷斩,这身体强度说刀枪不入都嫌轻飘,搞不好站在那里任砍,这里也没几个人砍的动。 而且看那女子个头也不像是个力气小的,真打起来,不要被人家一拳一个小朋友才好——他们这些江湖人虽然很难遇到兵家武者,但到底都是练武的,基本东西还是共通的。 “喻京大人,我家三弟是吃过亏的,他的建议也有些道理,还请大人小心。”碧水寨大寨主熊汝成是一位满脸络腮胡子的凶人,不过此刻他脸上的褶子挤成一朵花,真诚的建议。 有权势人物出面,就算是碧水寨这等水匪,也得一起帮忙抓捕李家众人。 “原来如此,熊寨主,你去拿下此人——小心些,多带些人帮手。”喻京点点头,把手一挥,示意自己部下后退,将碧水寨众人现了出来。 熊汝成一愣,连忙说道:“喻县尉,在下不善马战。” 这喻京向来以身先士卒自豪,怎么突然变了性子? “那就步战好了,熊大寨主武艺高强,乃是有名的五品高手,碧水寨精锐也尽在此处,你们一起上便是。”喻京说道。 开玩笑,喻京又不瞎。 对方手中那长戟足有鸭蛋粗细,长度惊人,尤其是长戟前端锋刃像是用玄铁打造而成——就算不是玄铁,这一柄长戟也要百余斤重。 这熊寨主话里话外都怂恿自己上去搏杀,他喻京难道是傻子吗?能用这般沉重兵刃的马战之将,哪里会有省油的灯。 “喻县尉,这可是方大夫的意思!”眼看那黑马越来越近,熊汝成顿时着急起来。 “是啊,这头功便让给你了。”喻京单手持枪,把缰绳一拉,战马倒退了几步。 黑马越来越近,那金冠男子倒提长戟,完全没有大战将临的紧张感,倒像是来随便逛一圈似的。 “放暗器,先把他射下马来!”熊汝成顾不得再和喻京争论——那提戟男子都快到面前了。 七八柄飞刀激射而出。 鹿梧只是用右手提起长戟,手腕一转,信手把长戟翻转九十度向前一指。 月牙刃在长戟翻转过程中打落了三柄飞刀,戟锋挑开两柄,戟杆也挡开一柄飞刀——另外两柄飞刀擦身而过。 这两柄飞刀根本就不是以他为目标,只是为了限制鹿梧躲避的空间。 熊汝成大惊,连忙跳下马来。 不善马战的江湖高手若是骑在马上,等于限定死了闪避空间,一身本领十成中最多只能发挥出五成。 可就在他将要落地这一刻,对面金冠骑士胯下黑马全无征兆突然加速,长戟来到面前。 这一下当真出其不意。 若是面对江湖高手,熊汝成怎么也要防着对方趁机猛进,但一匹马,谁能想到也有这种猛然突进的能力? 熊汝成怒吼一声,双手握刀全力斩下,正正斩在长戟锋芒最盛之处。 力量最强之处,也正是变化最弱之处。 只要能把这长戟斩偏三分,加上自己借力闪身,便可以暂时安全。 ——虽然那长戟看起来惊人,但那金冠骑士不过用单手就可以像稻草一样挥舞,想必真正的重量并没有看起来那么重。 而且自己双手握刀,有催动真气辅助,施展‘断水刀’全力斩下,就算再不济也能把这长戟斩偏几分——? 重达五斤的长刀,斩在长戟上。 长戟岿然不动,长刀脱手高飞,熊汝成熊大寨主双手虎口崩裂,只能眼睁睁看着长戟刺入自己的胸口,将自己毫不费力的挑了起来。 碧水寨大寨主熊汝成最后的一个念头,竟然是‘这长戟竟然真有那么重。’ 第四十六章 当面杀人,噤若寒蝉 大寨主只是一招便失了手,出乎碧水寨所有人预料。 大家原本各施绝技,加速向前疾冲,只要大寨主能顶住一招半式,大家就能上来围杀——战马总不可能与江湖高手比身形灵动,只要能近身,让他长戟施展不开,活捉此人并非难事。 可大寨主一招被杀,顿时形势大为不同。 碧水寨众人有人加速前冲要给大寨主报仇,有人则急忙刹车,还有人脚下偷偷放慢了些速度,想先让别人打先锋。 鹿梧不管这些,他左手搭上长戟,双手一振,把长戟一震,长戟轰然震鸣中,挑在戟锋的熊汝成尸体突然爆开,化成一天血雾。 碧水寨众人还来不及怒斥鹿梧竟然如此凶残,长戟已经从血雾中横斩而出,如闪电般绕身一周,化作一个大大的光环,笼罩了两丈方圆! 无人惨叫。 现场只有一地残缺不全的尸体。 凡是冲进黑神两丈之内的,全都被这一戟劈开身体,就算有冲的快的,被那戟杆抽中,也活生生抽成两段,仿佛那圆柱形的戟杆也变成了神兵利器一般。 青龙闹海戟——大漩涡! 这一戟,直接斩杀了超过十名好手。 还有二三十名身法慢了些,没赶到鹿梧掌中长戟攻击范围的碧水寨好手,总算暂时保住了小命。 只是他们站在这碎尸圈子外,各个面无人色,手脚僵硬,一时间竟然动弹不得。 人在突然面对难以接受的场景时,大脑会难以处理外部信息,从而进入不应期,表现在外的现象就是这样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按理说,这些水匪出身的江湖人,应该见惯了生死,可实际上,任谁跟着武功比自己高、性情比自己悍勇的成群强者冲锋时,突然发现前面的强者变成了一地碎片——那不是一个、而是一群,也要精神受到冲击。 黑神向前一个小跳,鹿梧掌中长戟左右一划,画出两道曲曲折折的弧线,连斩七人,然后黑神再进、鹿梧再杀,直到将看起来有些眼熟的碧水寨中人一一挑出来杀了,才向距离最远的三寨主楼充走去。 这些人都吓呆了,就和木头桩子一般束手待毙,连长戟斩来都没有半点反应。 黑神来到面前,碧水寨三寨主楼充才像是刚从噩梦中惊醒,猛然发一声喊,把手里两柄短刀向前一扔,掉头就跑。 鹿梧长戟横削,击落两柄短刀的同时,将此人腰斩于地。 杀了这些人——尤其是刚才从酒肆中放走的那些碧水寨中人——鹿梧算是小小出了一口气。 黑神通灵,知道主人没有继续杀人的意思,就在那毕遵县尉喻京面前,转过身去,朝酒肆方向走去。 喻京握枪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如是四五次,终于还是没敢出手。 眼睁睁看着鹿梧回到酒肆前下了马、又走进酒肆中。 “县尉大人,这下怎么办?方大夫交代的事情——”眼看那金冠少年下马走入酒肆,喻京身边才有一人低声问道。 喻京心中有些恼火。 刚才鹿梧出手时,这些人近在咫尺,却连一个屁也没敢放,现在人家走远了,你来问我怎么办? 方大夫姓方名聊,字谈远,是吴国七郡中,米安郡贵族方家的家主,同时也是车华府府相,是吴国重臣,毕遵县正是车华府下属县城。 “你说怎么办?”喻京低声反问。 吴国军制,除边城外,一县之地通常配置四营郡县兵,合计两千人马,以县尉为最高军事长官。 除了县尉之外,四营各有一名营正,此时发问的,便是喻京带来这一营的营正沙行。 “县尉大人,这人武艺惊人,却身上无甲,我们也许可以乱箭射死!”沙行狠狠的说。 刚才他不说话,是因为鹿梧胯下黑马神骏之极,且距离太近,万一人家冲过来一戟斩来,沙行觉得自己顶不住——就算加上县尉大人,两人联手也够呛。 那熊汝成虽然是个水匪头子,可一身功夫却是实打实的五品高手,内家真气已经可以搬运自如,施展出种种惊人技法,若是近身步战,毕遵县根本没人是他对手。 就是县尉大人,也要骑在马上,在地形宽阔处,才能占据几分上风。 这样的高手,那金冠骑士连手都不动,光是胯下战马向前一冲,就把他一戟刺死。 “就这几张弓也敢称乱箭?你想死,不要拉上我。”喻京低声怒道。 “那怎么办?眼睁睁看他们逃了,如何向方府相交差?”沙行急道。 方府相对李家人重视非常,甚至连水寇都动用来封堵道路,虽然不知道这其中有何干系,但若是让李家人在自己眼前跑了,只怕以后没有好日子过。 “我看那李家人和这几位并非一条路上的人,你去试试,看能不能让他们置身事外。”喻京也是无奈,想了想,示意沙行去酒肆谈判。 沙行心中只有一句‘彼其娘之’。 ——平时看你是个猛男,结果遇到更猛的就萎了,你是县尉,让我去谈? 人家敢在我们大军列阵前大杀特杀,你觉得人家会不敢杀我吗? 不过,方府相是上司,可喻京却是顶头上司。 沙行转头向身边一名能言善道的亲信下令道:“你且去与那金冠贵人说一声,我们只求拿下那李家众人,绝不敢冒犯贵人。” 亲信:“————” —————————— 酒肆中。 当鹿梧走出酒肆,一个人策马向前时,蓝衣女孩李禾急了起来:“快叫你们少爷回来!对面人那么多!” “咦,你这丫头倒有几分好心,不趁这个机会赶紧溜走,居然还在这里担心我们少爷?”金菊扭头朝她看了一眼,笑道。 “外面这些人,是冲你们来得?”青竹冷冷的说。 车队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便是那蓝衣女孩李禾也欲言又止。 李世硬着头皮说道:“何以见得?” “呵呵,若是知道我家少爷身份,绝没有人敢带这点人马来对付我家少爷;若是不知道我家少爷身份,当然就不是冲我们来的。” 第四十七章 大言炎炎,一语作保 李世哑口无言。 你家少爷到底是谁啊? 青竹说这话的时候,就好像自己说的是天经地义一般全无半点犹豫。可李世却不这么认为。 五百人还不够吗?别看五百人听起来不多,可真站在一起的时候,那也是黑压压的一片好不? 而且这可都是成建制的士兵,不比寻常江湖人。 在毫无遮掩的平地上,三名江湖人通过各种手段,可以轻松击败五名寻常士兵,但一百名全副武装、训练有素的士兵列阵而进,百名没有组织起来的江湖人也不堪一击——这就叫做乌合之众。 别说江湖人,就算是吴国有名猛将,也没听说过谁可以单凭一己之力,正面硬拼一营人马。 若是这金冠少年有这本领,恐怕早已轰传天下,便是吴王都要亲自上门去请他出来担任将军。 两人正说话间,便远远看到那金冠骑士舞动长戟,血雾蒸腾中,周围涌上来的江湖人一触即溃,一戟轮动,人体碎片四溅飞射。 哪怕离酒肆近百步之遥,李世都能看到,有好几个疑似整个上半身的人体碎块在空中飞舞。 列阵的军士雅雀无声、噤若寒蝉——如此凶残而高效的杀戮手段,就连刀头舔血的碧水寨众人都吓得呆如木鸡,何况这些寻常军士。 他们眼睁睁看着那金冠骑士在阵前不足十步距离内,挑挑拣拣的杀完了人之后扬长而去,没人敢动弹一下。 李世张口结舌,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 虽然距离远,但金冠骑士那种在人群中随随便便挑出几个人来杀的随性样子,却还是能感觉到的。 李世走南闯北,自问也见过些场面,可哪见过这种虎入羊群、随意杀戮的情况? “这位、这位大姐,请问那少将军高姓大名,出身哪家将门?”李世一急之下,找不着合适的称呼,连大姐都叫出来了。 虽然青竹穿的衣物形式和梳理的发型都像是丫鬟,可那衣物的材质却是上等绸缎、身材更是高过八尺,手旁放着弓箭长刀——哪有这样的丫鬟? 李世哪里敢在她面前托大。 “我家少爷姓鹿名梧,吴王亲封金武大夫。”青竹还没说话,金菊便一脸自豪的报上了鹿梧的名号——惹得青竹瞪了她一眼,让金菊有些莫名其妙。 “这么年轻的大夫!”蓝衣女孩李禾忍不住跳了出来:“那你们都是他的家将?好厉害!” “那当然,我们可比那些废物厉害多了,别说我家少爷亲自出手,就是我金菊出手,也能杀个三进三出。”金菊把下巴一翘,得意洋洋的说。 除秋桐最大外,梅兰竹菊四人以年岁排序,金菊只比鹿梧大了半岁,在五姐妹中向来是开心果——不过也正因为如此,金菊没什么心机。 “啊?不是,金菊姐你也这么厉害?”李禾脸上带出几分怀疑神色。 “切,你别不信啊,你看,那才是我的兵刃。”金菊朝外一指。 黑神奔过来的时候,带动几匹战马一起赶来,金菊的战马也在其中,赤焰掩月刀正挂在马侧。 两女正说话间,马蹄声哒哒,黑神一路小跑回到酒肆前停下站稳,鹿梧把长戟挂好,跨步下马走了进来。 “好了,该杀的都杀掉了,收拾好东西我们走——去看看那些风景。” “嗯,伙计,水囊都准备好了吗?”秋桐扬声问道。 “准备好了,十个水囊一共一两银子,水都是刚打上来的井水,另外十九道菜加酒水,合计一两三钱银子——共计二两三钱。”伙计小心报上价格。 这价格其实真不算便宜,不过鹿梧六人饭量都大,每道菜上来的份量都是双份,其中荤菜还占了绝大多数。 “多的算赏你的。”秋桐从行囊中拿出一块足有半斤重的银条,只是用大拇指和食指一捏,便捏下一块银子扔了过去。 伙计一把接住,眼睛瞪得老大。 银子的确比铁要软的多,但要分割银子,那也要用专门的剪刀才行,哪有这样直接用手捏的? 不过想起这位大姐一拳之威,能正面打碎单刀,还能顺势击穿人体,似乎用手指捏下块银子,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掌柜拿出一把巴掌大小的小秤,把伙计交来的银子称了一下,足有二两五钱,便大声唱道:“客官赏银二钱!” 两位伙计同时接着唱道:“谢客官赏!” 三人的调门错落有致、一唱一和。 眼看对面那一行六人各自骑上战马,三辆马车不用人驱使,拉车的马便自动走过来跟在后面,李世顿时焦急起来。 他原本以为外面那些人马不会是冲他们来的,可到如今,鹿梧这一行人都要走了,那些人马还在远处虎视眈眈,完全没有拦阻的意思。 这可不是好兆头。 “快快快,我们跟上他们,小禾,你去和那黄衣护卫套套近乎,看能不能与他们同行。”李世连连催促。 还好他们原本就没有叫酒菜来吃,更有一半人甚至没离开马车,只是让酒肆伙计拿了些干粮酒水,收拾起来倒也快速。 眼看李家一行紧紧跟在鹿梧等人身后启程,毕遵县尉喻京终于坐不住了。 他带着十名护卫,硬是壮着胆子赶上来,与鹿梧保持十步以上距离,大声喊道:“少将军,我等本不敢冒犯少将军虎威,不过您身后李家众人是府相方大人要拿的重犯,还请少将军将其驱赶开来,让我等拿下才好。” 鹿梧回头一看,那蓝衣少女小禾,不知何时混到鹿家马车上面,坐在车夫的位置上,和金菊正叽叽喳喳说的开心。 李禾也听到喻京县尉的话,顿时吓得小脸苍白。 “你说重犯就是重犯了?他们犯了什么罪?”金菊不忿,抢着说道。 “他们是嵩京逃犯。” 喻京也只知道这些。 至于这李家到底是什么来路,他也不知道,只知道方聊方府相对这一行人志在必得,甚至不惜让碧水寨那帮水匪也掺杂进来。 “既然我家丫头喜欢这女孩,这一群人我保下了——有本事你来拿人就是。”鹿梧说道,然后便不再理睬喻京,只是信马由缰朝前走去。 第四十八章 如此忠诚,诱饵车队 喻京无奈,他也不敢下令围杀。 刚才这金冠骑士不过随手划拉几下,轻轻松松便差点把碧水寨众人杀光。 若是自己命人围杀,只怕死掉一半人都未必能围杀此人。 而且这位金冠骑士身边几名像丫鬟的女子,看她们战马上挂的长大兵刃,每一柄重量都不会低于六七十斤,多半也是可怕的兵家武道高手。 ——更何况,据那死了的碧水寨三寨主楼充所说,那位身材高大惊人的女子,还是一位外门功夫登峰造极、刀兵水火不伤的顶级高手。、 她战马上挂的那双面钺?斧面看起来和大号脸盆相仿,说也超过百斤以上,这等武器轮动起来,谁能挡其一击? 喻京看了看自己手里,重二十来斤的长枪,觉得自己还是离这些怪物远点安全些。 “既然少将军作保,在下也不敢多事,只是还请少将军赐下名号,让在下可以向上交差。” “某家鹿梧。” “谢少将军。” 喻京压根没听说过吴国有什么姓鹿的将门世家,不过他也不敢多说,只得拨转马头离开。 ———————————————— 毕遵县一营人马灰溜溜的离开,不过总算没有死人。 碧水寨先后来了五十多人,活着的只有十四人,没有伤者。 光是如何收尸便要让这些幸存者喝上一壶,更何况碧水寨一下子折了大寨主、三寨主、四寨主和若干精锐,日后能不能撑下去还两说呢。 两支车队一前一后,相距不过七八步距离。 “后面车队,来一个管事的。”鹿梧头也不回,只是发了一声话。 李世连忙骑上马,一路小跑赶了上来。 “说说。” “在下李世,嵩京人士,我们这些人都是李家商队的。”李世说道,一边说,一边小心的去看鹿梧表情。 鹿梧面无表情。 “少将军,我们李家是嵩京商户,往来吴楚之间做些买卖,前些日子嵩京大乱,我们怕被牵连,想要到楚国去避一避,谁成想竟然有人诬陷我等?” 说到这里,李世咬牙切齿。 本来公子纠胜局已定,李家眼看就要飞黄腾达,就算弄到一个士族称号、摆脱平民身份也不是不可能。 可一转眼老母鸡变鸭,不过是一夜功夫,形势便天翻地覆。 大兄从嵩京传出消息,让他们赶紧逃命。 “就这些?”鹿梧扭头看了李世一眼。 鹿家也是商人出身,他就算整天钓鱼睡觉习武,很少出去,也知道动用正规驻军绝非小事,便是赫赫有名的江洋大盗,也不至于出动一营人马围追堵截,何况是平平无奇的李家车队? 鹿梧一眼扫过去,这车队里面最强的大概就是这李世和另外一人。 这两人内力微薄,练力的功夫也没到家,在鹿梧看来,也就是比没练过武的人灵活了些、力气大了而已。 要抓他们,动用些捕头税丁算是看得起了,根本不可能动用一营人马。 被鹿梧这一眼望来,李世就像是被人掀开天灵盖,把一盆冰水从头顶灌了进来一样,浑身从内到外一片冰冷。 他这才想起,眼前这位金冠少年,乃是自己从未见过、甚至从未听说过的可怕高手——甚至有可能是上三品的先天高手。 传说中先天高手不但武力骇人听闻,还可以感应天地人心、从而趋吉避凶。 在先天高手面前说谎,和自杀没太大区别。 这念头在李世脑子里一闪而过,嘴上却是半点不停:“我家大兄虽然是公子纠府上管事,可也只是一个小小管事,公子纠府上管事少说也有五六十人,若有机密之事,怎轮得到我家大兄?” “我家大兄见公子纠事败,怕牵连我等,才让我们赶紧离开嵩京避祸,还让我们带侄女一同前往楚国——为了怕节外生枝,还叮嘱我们不得让侄女离开车中,以免被人发现。” “鹿将军,你说像我侄女这般芊芊弱质、连马都不会骑的弱女子,如何能犯下大罪?” 说着,李世转身朝后面一指。 鹿梧看了过去。 那蓝衣女孩李禾一直注意这边,发现鹿梧看过来,连忙尽力拉动嘴角,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就是看上去有点傻。 鹿梧点点头。 这么傻乎乎的小妞,又手无缚鸡之力,想犯罪是挺不容易的。 “哦,你家大兄叮嘱你,不让侄女离开马车?”鹿梧问道。 “嘿嘿,我这侄女生性活泼,好几日下来实在憋不住,离嵩京又远了,我才让她出来透透气。”李世解释道。 “呵呵,你家大兄倒也忠心。”鹿梧说了一句,便摆了摆手,让李世退下。 李世不知鹿梧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退回车队中还在反复思索。 “李兄,刚才那少将军说了什么?”班辽见李世似乎有什么碍难之处,便问道。 李世便把鹿梧对他所说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班辽也百思不得其解,两人想了半天不得要领。 车马粼粼向前行进。 前方传来李禾与金菊等人的欢声笑语。 李世脸色突然大变。 若是大哥对公子纠忠心耿耿,加上他让自己赶紧启程前往楚国避难,且侄女中途不得下车。 这三者若是真的互相关联—— 若是大哥不是为了让自己去避难,而是为了让商队前往楚国—— 若是重点不是怕小禾下车惹祸,而是让她不得下车—— 那自己这一行人,分明是被大哥当做了弃子诱饵,要吸引追捕者的注意力,以掩护真正的重要人物逃离吴国! 大哥对公子纠忠心耿耿。 公子纠已死,还有什么人值得大哥如此做,甚至坑害自家兄弟侄女? 恐怕也只有公子纠之子——公子守! 除了公子纠血脉之外,就是公子纠之母,楚姬都要差了一层关系。 若是自己这车队中被人怀疑藏有公子纠血脉,便不难解释一个小小商队,为何会引来郡县驻军追杀。 难怪这鹿将军会说那般话。 这可真是好大哥啊! 为了主家的血脉安危,将自己这亲弟弟抛出去送死不说,还把三弟的女儿也捎上——可怜小禾,她也是管那大哥叫做大伯的。 第四十九章 愿为走狗,疏忽之处 官道用熟土与碎石铺垫而成,再用石碾细细碾过,即使如此,也需要时常维护,才能保证道路基本平整。 全部用青石板铺路,在这个时代几乎是不可能的,只有城市里的关键道路才能不惜成本的做到这一点。 所以大量载货的商队马车,实际上没有多少道路可选,官道是唯一的选择。 只有依靠驮马来运载少量货物的小商队,才能走小道前进。 站在府相方聊面前,喻京双手相叉,躬身行了一礼,禀报道:“府相大人,末将无能,不能将李家众人拿下。 庇护李家众人的那人自称鹿梧,勇不可当,跃马击杀碧水寨众人如探囊取物,连颇有名望的碧水寨大寨主熊汝成也未能在他马前走过一招。 末将当时准备不足,未曾带上对付兵家强手的渔网挠钩,弓弩又少,恐士卒伤亡过大,只得退避一时。 如今李家车队应在毕遵县到中密县之间,若无意外,他们今晚应在中密县落脚。” 方聊是一名面白如玉、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颌下留有一部长髯,乌黑发亮,显然平日多有打理。 “你带了整整一营人马,依然没有把握?” “府相恕罪,末将的确没有把握。” “连你都没有把握,看起那鹿梧的确武艺高强——你说碧水寨折了三位寨主?大寨主熊汝成也死了?” “对,末将亲眼所见,此次碧水寨几乎全军覆没,三位寨主无一幸存。”喻京答道。 “李家众人之事你不用管了,回去找机会把碧水寨拔了——此事不可再误。”方聊淡淡的说,同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末将明白,末将定然办好。” 上司端茶送客,喻京连忙答应下来。 碧水寨是驻马湖水匪,大寨主熊汝成性情狡诈,其余三位寨主也武艺高强,纠合一群亡命徒打劫渔民商船、甚至上岸攻击村镇,已是一大祸患。 只是驻马湖颇为广大,碧水寨与当地无赖勾结紧密,难以剿灭罢了。 这次搜捕公子纠余孽,为了慎重起见,他曾许诺碧水寨只要拿下一拨,便可以招安洗白——李家车队有可能有公子纠血脉藏身,便是碧水寨打听出来的。 不过,如今碧水寨既没能拿下李家车队,又损兵折将,那自然没有资格再受招安——顺便灭了才是正经。 要知道,招安匪徒对他这种人来说,也是一件冒风险的事情。 若是这些被招安的匪徒继续祸害地方,甚至打着官方名义变本加厉,他方聊的名声便臭了。 —————————————— 车马粼粼向前,眼看又来到一处岔路,前行还是官道,侧面分出一条支路,却是通向乡村。 黑神停下马蹄,鹿梧招了招手,让李世过来,对李世说道:“李兄,你们从这条小路走,再往前走又是城镇,恐怕你们有些不便。” 能把他们带出来,就已经是保住他们了——金菊与那穿蓝色衣物的小女孩一见投缘,不过到底只是路上相识的陌生人,能将他们带到这里,给他们一个脱身机会,也算对得起这份交情了。 李世听了这话,一躬到地,:“请少将军救我等性命!” “唔——倒是小看了你。”鹿梧有些惊讶:“不过你既然想通了,也该知道这其中有多少干系,我将你们带到此地,也算仁至义尽,何必再惹麻烦?” “李世愿为将军门下走狗,只求将军出手,给我一个向朝廷分辩的机会。”李世知道,让人家为了他们这些一面之识之人,与吴国朝廷抗衡,那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他只求一个解释的机会,也许还有几分希望。 “呵呵,你倒是果断,不过我们只是出门游玩,用不着什么门下走狗。”鹿梧摇摇头。 “小人愿献千金。” 千金不是千两黄金,而是千两白银——白银又被称为白金。 “我不缺钱。”鹿梧还是摇了摇头。 “李世、李世——”李世的头上汗如雨下。 他搜肠刮肚,却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价值,能让对方冒如此风险,可若是不能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只怕朝廷来人就算肯相信自己的话,也不会放过车队众人。 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出。 就算他们是彻底冤枉都没用,更别说他们还真与公子纠有些牵连,更牵涉到公子守投楚的可能。 公子守若是老老实实呆在嵩京,吴王岢涂为了自己名声着想,未必会把他如何。 但他无声无息从嵩京消失,却是让人浮想联翩。 他国势力插手吴国王位争夺本来就是大忌,尤其还是楚国,更与吴国有仇——虽然吴楚停战之时,楚国嫁了楚王之妹过来,但后来吴楚不是又开战了嘛。 既然有人证明公子纠与楚国勾结,那公子纠之子岢守失踪,不得不让人怀疑是楚国在其中弄鬼。 以史为鉴,借助他国失位公子,以帮助复国名义发兵入侵的事,历来不算新鲜。 “那、那个,我二伯去过很多地方,可以给您做向导。”坐在车前的蓝衣女孩李禾鼓起勇气,说道。 她见二伯如此紧张,虽然不知道到底原因如何,却也知道此事定然极为重要,就算有些害怕,也开口帮腔。 “嗯?”鹿梧扭头看去。 李禾把脑袋一缩,恨不得把头低到胸脯里去,嘴里还小声嘀咕:“金菊姐说你们出来这段日子,她们可辛苦了,要是让我二伯安排,肯定能让大家都舒舒服服。” “秋桐?”鹿梧去看秋桐。 “哪里有金菊说的那么辛苦。”秋桐瞪了金菊一眼,说道。 “也就是说,还是有些辛苦?”鹿梧问道,心中有些歉意。 这却是他没注意的地方。 实际上鹿梧本该想到。 不过他作为被照顾那个人,向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算出门了也是一样。 路上遇到些劫匪,也轮不到鹿梧出手,几个丫头就当练习骑战了。 他们车程又快,又沿着官道行走,每次投宿都是选的最好的旅店,一切都有五个丫头打理好了,鹿梧早睡晚起,过的日子其实比在家也差不到哪里去。 对鹿梧来说,出门这些日子的唯一消耗就是骑马赶路——可这点消耗对鹿梧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感觉。 “比家里自然是辛苦些,不过这样到处走走我们也很开心,我们现在连骑术进步了许多呢。”秋桐微笑道。 第五十章 大腿粗壮、故人重逢 “唔,这倒是我疏忽了。在家里你们有庄丁可以使唤,出来却没有——罢了,就让他们跟着,替你打理些杂务也好。” 鹿梧对秋桐说完,转头又对李世说道: “不过吴王岢涂与太后明姬对我还不错,我也不好杀戮太多,我可以让你有个说话的机会,却不要指望我与朝廷人马放手厮杀。” 鹿梧把丑话说在前面。 太后明姬虽然动过收回鹿金河大夫之位的念头,不过不是还没付诸实施吗。鹿梧也不知此事。 太后明姬就算想要给他赐婚,也要先派儿子来打个招呼,算是尽到了礼数,鹿梧虽然不喜别人操纵他的婚姻,却也没有生出怨恨来。 李世大喜。 什么叫做‘吴王岢涂和太后明姬对我不错’? 这口气之大,简直是把自己放在与吴王与太后几乎平等的位置上。 要是别人这么说,李世肯定当他吹牛,可这位看了自己一眼,就能让自己觉得浑身从里到外像是被冰冻起来一般,却不像是吹牛的人。 就算是吹牛,这话中十分里面只要一分是真的,那也是一条粗的不能再粗的大腿。 原本以为自己抓了一根救命稻草,结果却是一条大腿? ———————————— 既然县尉不管用,方聊便来到卫北将军府,找上了新来的卫北将军。 “卫北将军,在下得到消息,岢守可能藏身与李家车队中朝楚国逃去,只是有一名将门子弟出手庇护,毕遵县尉拿他不得,恐怕得将军派人出手才行。” 卫北将军府麾下都是常备兵,比半农半兵的郡县兵,无论训练还是装备都要强了许多,而且这位卫北将军乃是吴国有名将门出身的兵家武道强者,用来对付将门子弟却是正好。 “哦,府相大人可知道是那家将门出来的子弟?竟敢如此胆大妄为?”卫北将军脸色一沉。 这种事情岂是可以随便伸手的? 哪家孩子这么不懂事? 这不是坑爹吗? 现任吴王岢涂与公子纠有杀父之仇,如果没有借口,也许还不会立刻赶尽杀绝。 如今公子守叛逃楚国,正是最好的借口。 杀了也光明正大,不损名声。 “听那毕遵县尉说,那将门子弟名叫鹿梧,年纪看起来还不到十八,但一身武艺骇人听闻,他手下当时有五百士兵,也不敢上前围杀。”方聊说道。 “鹿梧?我可没听说过吴国有姓鹿的将门,莫不是姓卢,叫卢武?” “也许是我听岔了?”被他这么一说,方聊也不太确定。 毕竟鹿梧与卢武读起来差不多,大概真是自己听岔了? “卢子源与我有些交情,这事不好大张旗鼓,罢了,我亲自去一趟,将这胆大妄为的小子拿回去,让卢子源好生管教。” 卫北将军站起身来,向方聊拱了拱手表示谢意。 在三十年前吴楚大战时,吴国将门曾经陨落了一大批子弟,导致许多将门传承有缺、青黄不接。渡江之后,大家互相扶持,才算在江南立住了脚,他总不可能看着卢家因为一个胆大妄为的不肖子弟败落下去。 “将军亲自出马,定然吓那无知小子一跳。”方聊手抚长髯,哈哈大笑起来。 这新任卫北将军将军,乃是原金吾卫第一高手,金吾卫副统领佟直,一身兵家武道直入先天,是吴国新一代将门领袖。 ——————————————————— 专业人士出手,与秋桐等人果然不同。 李世班辽都是走南闯北的商人,行程落脚安排的井井有条,鹿梧等人还没到县城,便有人提前去预定好酒家客栈,把食物草料都准备齐全。 一行人进了县城,便可直接吃饭洗浴,甚至还有些空闲可以四处逛逛。 黑神等马匹也得到更好的照顾,虽然黑神不吃寻常草料,但每天刷洗都有专人伺候,黑神表示挺满意——生活水平有了明显回升。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天,就在李世等人以为他们已经安全的时候,一彪人马封了官道,拦住他们的去路。 李世脸色大变——这一彪人马也差不多有五百人,但与前些日子见到的郡县兵截然不同,其中甲士便有整整百人。 而且旗帜招展、队列整齐,盾弩长枪交叉列阵,互相掩护,显然训练有素。 一名彪悍骑士从旌旗吓策马奔出军阵,指着鹿梧大喝道:“卫北将军佟直在此,卢家小子,还不赶紧滚过来拜见我家主将?” 鹿梧一怔,他还真没想到有人敢指着他的鼻子,叫他滚过去拜见什么人。 鹿梧还没来得及气恼,只听得对面旌旗下有人一叠声的大喊:“误会误会,这真是误会,末将佟直,见过鹿将军!” 然后一骑飞奔而来,先是一把将自家亲兵拨拉到身后,自己满脸堆笑道:“将军神威无敌,是下面士兵认错了人——此人竟敢对将军无礼,真真该死,回去我就好生责打,还望将军莫要与此等小人一般见识。” (这个时代,小人不是指品德卑劣的人,而是指地位低微的人,与大人的意思正好相反。) 佟直心中叫苦不迭。 他当日站错了队伍,虽然及时跳反,毕竟不能再做拱卫王城的金吾卫统领,只得外放出去。 通过一番运作,也仗着自己素有威名,佟直弄到了卫北将军之位,算是连升两级——不过金吾卫副统领是拱卫吴王的关键军职,本来就意义不同,升了两级也等于是平调。 但也正是因为自己光顾着运作外放事务,没怎么关心嵩京后续变化,吴王与朝廷众臣也努力淡化刺王杀驾之事,封赏也含含糊糊。 佟直还真不知道当日那金冠骑士名叫鹿梧,只知道他骑黑马,使长戟、金冠束发。 所以方聊与他说起此事时,他根本就没朝鹿梧身上去想——在他想来,那金冠骑士立下如此大功,肯定在嵩京等待封赏酬功,哪里会到处乱跑。 这下误会了。 方聊那个老混蛋,可把自己坑苦了——假如今日自己死在这里,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那描述不清的老混蛋。 更糟糕的是,自己摆着卫北将军的谱,本来是要教训一下不知天高地厚到处闯祸的子侄辈。 可谁想到为了摆谱,只是晚出来一步,自家亲兵就指着这位杀神的鼻子,叫人家滚过来——佟直的汗当时就出来了。 第五十一章 解除误会,请教武道 “我们在哪里见过?”鹿梧有些奇怪。 卫北将军乃是吴国四征四护四卫、十二位实权将领之一,几乎是吴国军方最顶尖的人物,位高权重,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对自己如此客气。 而且此人一口真气颇为精纯,在鹿梧的感应中,此人体表甚至有丝丝缕缕的真气如触角一般延伸出体外,隐隐与天地交感,显然是先天境界的强者。 在嵩京之乱时,鹿梧还见过几个先天境界高手,可离开嵩京之后,一路上便是四品真气境的高手都没见过。可见先天高手不是大白菜。 如此人物,对他这般客气,总要有个原因。 “将军神威无敌,我当日被将军一戟便扫落马下,也难怪将军记不得我。”佟直苦笑道。 他心中有些沮丧——搞了半天,人家对自己连个印象都没有。 不过也难怪,当时此人于长街之上正面杀来,王庭供奉安廉以气驭剑全力一击;师烈持盾正面舍身冲撞,多少都显些风采。 唯有自己,在师烈被爆成血雾之后,连人家随手一戟横扫都没能接下,要靠装死才逃了一命——这种表现,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记住自己? “鹿将军贵人多忘事,末将当初统领金吾卫,曾与将军在天街上打了个照面。” ——佟直甚至都没好意思说:‘咱俩还交过手’。 因为那根本不是交手,只是被人随手碾压。 “唔,原来是故人——今日佟将军拦住我的去路,却是为何?” 伸手不打笑脸人,鹿梧还是没想起来这位是谁,不过出于礼貌,他装作认识。 “鹿将军,实在是误会。前些日子有探子上报,说这车队中藏有公子纠余孽,很有可能是公子纠之子岢守,欲逃亡楚国——不过既然鹿将军在此,定是虚报。” 别人不知道,佟直却是亲眼看见鹿梧大战楚国宗师,然后割下公子纠头颅扬长而去——吴国谁能掩护公子守逃亡,但此人不会。 “原来如此,难怪佟直将军亲自前来。”鹿梧点点头:“也罢,你职责所在,命人来查一下就是。” “末将岂敢冒犯鹿将军虎威?”佟直连忙摆手。 “无妨,职责所在而已,李世,你来带佟将军查看车队,若有误会,也可以向佟将军解释一番。” 李世大喜,连忙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先是向鹿梧躬身作揖,然后转向佟直:“佟将军,这事小人实在有些冤屈,佟将军可以叫人来先查验车队,小人再陈诉可好?” 见鹿梧还算好说话,佟直松了一口气。 他挥挥手,让刚才那名亲兵赶紧回去,免得在这里碍眼。 同时招来十余名亲兵,让他们负责查验车辆,检查是不是有人混在车队众人和行李之中。 他自己则留在鹿梧身边,听李世诉说其中内情,期间还有意无意吹捧鹿梧一下。 亲兵护卫一番检查下来,的确没有岢守的行踪,总算是洗脱了李家商队的嫌疑。 实际上,这段时日早有人盯着车队,车队中有几个人早就被数的清清楚楚,如今来查,也不过是怕有人扮装成女子蒙混过关——既然李禾是货真价实的女子,自然也轻轻放过。 个人成长环境,决定看待世界的视角。 鹿梧出身商家,虽然在吴国地位不算很高,但在家中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向随心所欲,再加上转世前的经验视角,养成了视天下人如无物的性格。 便是吴王太后,他也没有放在眼中。 佟直长于将门之中,对于上下规矩看得极重,不然也不会被老吴王委以重任。 以佟直的卫北将军之尊,本来无需对鹿梧这么一个年轻小子如此客气。 不过,一来是真打不过,又怕这愣头青不管不顾直接动手——佟直把自己这条性命看得还是很重,不肯浪费在这种置气小事上。 吴国已经有百年没出过兵家斗将了,作为兵家武者,对斗将低个头,也不算委屈; (佟直称鹿梧为将军,不是鹿梧真有将军之位,而是将军这个词原本就是指兵家大成者——大将是兵家智谋大成者,斗将是兵家武道大成者。) 二来,这位鹿将军乃是吴王岢涂翻身上位的关键人物,就算为了不被人说是忘恩负义,吴王岢涂也断断不会允许他率领大军搏杀此人——倒是好生结交一番的话,将来说不定有好处。 既然有佟直出面,今晚鹿梧等人自然不必再住在客栈酒楼,佟直直接命亲兵找了一家城中大户,征用其住所安顿鹿梧一行。 傍晚,佟直来给鹿梧接风洗尘。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话了些家常,佟直忍不住问道:“鹿将军,在下也是修行兵家武道之人,在天人合一这关口已经卡了三年,可否请鹿将军指点一二?” 到了先天境界,已经算是高手中的高手。 先不说一般情况下佟直未必拉的下脸去请教别人,就算拉的下脸,也很难找到可以请教的人。 练力可以下死功夫,练气也可以靠水磨功夫,可唯有炼神阶段的先天武道虚无缥缈。 先天武道分为三品,三品要感应天地,二品要天人合一,一品要内景外化。 无论是那一关,都不是靠勤恳修行能够解决,突破更像是撞大运。 若不是吴国众人公认鹿梧乃是突破内景外化一品境界、进军不可测的斗将之境的超级强者,佟直也不会提出这个问题。 “什么天人合一?你这点修为,怎么能卡在天人合一的关口?”鹿梧惊讶道。 鹿梧对这个世界的武道境界划分并不清楚。 他小时候学武,不过是找个借口可以练武而已,根本没把鹿常氏找来的鹿家供奉当回事。 不过,在上个世界里,想要谈到天人合一,少说也要凝煞练罡,铸就金丹一颗,然后才能以金丹为枢机,内天地与外天地互为表里,才谈得上天人合一。 如今鹿梧自己离天人合一还不知道有多远呢,眼前这位废柴也敢说自己卡在天人合一的关卡上? 第五十二章 天人合一,两界各异 “可我早已感应天地,如今的的确确是卡在了天人合一关口?”佟直仔细观察鹿梧的神情,见他不像是在取笑取笑自己,才说道。 “你给我说一下什么是天人合一?”鹿梧问道。 佟直有些奇怪,不过想想眼前这位如今不过十五,就能踏入斗将之境,搞不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秘传。 “天人合一是用自家精神在天地间寻找到可以共鸣的天地之气,引天地之气入体,将自家真气与天地之气渐渐磨合趋于一致,从此精神与天地之气相呼应,可以远程操纵离体真气。 练就天人合一之后,可将自身气息藏于天地之间,避开感应;且二品强者真气离体有天地之气响应,一分真气可当做三分真气来用。” “当日鹿将军血战长街,安廉供奉以气驭剑,便是天人合一境界的最高剑法。” 佟直大略解释了一番,上三品的境界要点对别人来说是秘闻,但对有传承的先天高手来说也不算什么隐秘。 “原来如此,那一品境界呢?”鹿梧问道。 “一品境界名为内景外化,要将心中内景投射到外界才算功成。至于一品之上,便只有兵家斗将,武道宗师和玄门羽士了——您当日正面击退楚国宗师,奠定斗将之名。” “我是兵家斗将?”鹿梧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 “当然!”佟直斩钉截铁。 三种超阶强者中,武道宗师最是克制兵家斗将,历来死在武道宗师刺杀下的兵家斗将数不胜数。 鹿梧能在敌军中击退武道宗师,在他人看来,在兵家斗将中也是罕见的强悍。 只是大家并不晓得,当时那位楚国武道宗师,也认为自己处在敌军之中,根本不敢放尽全力。 不但如此,那位武道宗师还得护住公子纠,连身法优势也没发挥出来,正面硬拼了鹿梧十九记青龙闹海戟,才不得不退走。 “——那我明白了,你要进一步提炼精神,什么时候你能不靠真气溢出带出精神,而是能将直接将精神脱离真气放出体外,才有望感应天地之气。” 鹿梧说道。 这一步功夫,放在上个世界里,本身就是感应境界的一个小层次而已——倒是那内景外化有些意思。 练气阶段,真气与精神在体内是一体,但真气外放只是放出真气,并不放出精神,所以真气离体无法操控。 若是更进一步,精神与真气结合愈发紧密,真气离体可以将精神也带出体外,大幅增加感应能力,甚至可以感应他人恶意。 这就是所谓的感应天地。 不过,被真气带出来的精神,本身就被自家真气锁定了‘频率’,无法与天地之气对上信号,只有将真气与精神分开,纯以精神探出体外,才有机会感应天地之气。 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就像伸出一只胳膊,和伸出一根神经的区别。 听了鹿梧的话,佟直大喜,站起身来一揖到底:“多谢鹿将军指点!” 别看鹿梧只是说了要点,并没有说如何才能做到,但对于先天境界的高手来说,最麻烦的就是不知如何着手,既然知道要精神脱离真气,那就想办法打磨精神便是。 “这也不算什么,你若是有心,帮我找些内景外化、兵家斗将、武道宗师和玄门羽士的资料来便是。”鹿梧原来还挺看不起这世界武道的。 不过听了‘内景外化’这个词语,便知道这世界的武道也有独到之处。 在上个世界,只要练就元神的真人才有资格说‘内景外化’。 “佟某这就去信嵩京,让家人搜集,只是这个层次的秘籍极为罕见,佟某也没把握弄到——倒是鹿将军可以请吴王太后打开王庭书库,里面必有此类书籍。” “我还要去中原游玩,增长见识,一时半会不回嵩京。”鹿梧摇摇头。 他要是回嵩京,搞不好就被老爹老娘抓住出不来了。 “鹿将军要去中原?那楚国便是必经之路,鹿将军破了公子纠与楚国勾结之事,此时去楚国未免有些危险,我看还是小心为上。”佟直劝阻道。 楚国派武道宗师前来保护公子纠,可见公子纠此事对楚国极为重要。 此事被鹿梧破坏,楚国定然记恨。只要鹿梧不去楚国,以他能够击退武道宗师的能耐,自然不惧报复。 可他要是跑到楚国去自投罗网,那楚国有什么反应可就难说了。 鹿梧反复思量片刻,还是下了决心:“去还是要去,反正也只是路过,我小心些就是。” 说离家出走,转头就因为前途危险,掉头回家,这面子上不好看。 自己也算天下强者,就算楚国调动大军十面围杀,自己也并不惧怕。 倒是要想些办法,不要让秋桐她们遇到危险才是。 —————————————————— 澜水浩浩汤汤,绵延万里,世人不知其源头何处,只是传说澜水起于昆仑,流过中土大陆,滋养万千生民。 在流经吴楚之间处,澜水已经极为宽阔,江面足有三十余里,目力难及对岸,几乎有大海无边的气势。 中河渡口是吴国最重要的两处渡口之一,上游二十里,就是吴国水军两大水寨之一的中河水寨,与对岸楚国的南平水寨遥遥相对。 “好大的一条江啊!”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江,众女站在船头,兴奋的望着江面。 “澜水号称天下第一大河,自然是大的,光是这一段河水宽度就有三十四里,比那驻马湖还要宽上几分。”李世解释道。 “那这里有龙没有?”金菊好奇的问。 关于澜水,有许多神话传说,其中关于龙的传说着实不少。 “也许有,不过我来往澜水二十余次,却只见过大鱼,没见过龙。” “那大鱼有多大?”青竹好奇的问。 “比我们这船还大,它从船下游过时,我们从船头看下去,只能看见一片阴影,当时大家都屏息静气,谁都不敢说话。”李世想起当时所见,如今依然有些后怕。 “这么大的鱼,是妖怪吗?” 秋桐也来了兴趣,她见过最大的鱼,也不过比人长一些,哪里见过比船还大的鱼。 “这可真是为难我了——当时那鱼只是船下游过,朝东游去,并未显现什么神通,不过能长这么大,也许真是妖怪也没一定。”李世想了想,说道。 “哇,不知道我们这次能看到大鱼吗?”金菊很是向往。 “还是看不到的好,寻常五尺六尺的大鱼,在水中就比得上一个人的力气,那么大的鱼,只怕打翻我们这条船都轻轻松松。”李世可不想再看见那种大鱼。 “没事,少爷一样杀了。”金菊对鹿梧的崇拜根深蒂固。 第五十三章 女神经病,江上伏杀 “少爷可不在这里,要是船翻了,等少爷过来,小金菊早就被大鱼吃了。”青竹故意说道。 “哼,不过是三四里,少爷不消片刻就能赶到,再说我金菊也不是吃素的!”金菊恶狠狠的说道,然后忍不住探头朝江中看了一眼,发现没有什么大鱼,才松了一口气。 江面上往来的渡船并不只有她们这一条。 吴楚之间停战已有七八年之久,虽然小摩擦不断,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往来吴楚之间的商人从未断绝。 鹿梧并没有跟她们在这一条船上,而是乘坐另一条渡船。 虽然鹿梧不觉得楚国会因为自己破坏了公子纠之事,而公然围杀自己,但被佟直一说,多少也起了些戒心,与秋桐等人分开乘坐渡船。 如今鹿梧乘坐的这艘渡船名为‘平安号’,长十五丈、宽六丈,在江船中算是一等一的宽大,不但有许多乘客,还装载了些马车、马匹。 “这位兄台器宇不凡,不知可否请教贵姓高名?”鹿梧正站在船舷边望着江面,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鹿梧回头一看,一名穿着白色滚金边袍服的青年男子和自己打了个招呼。 这人双眉笔直如剑,一双眼睛又细又长,身高接近八尺,腰间挂着一柄长剑。 他走到鹿梧身边,手扶栏杆,白袍为江风吹动,显得风采翩翩。 “在下鹿梧,阁下是——?” “在下魏明、字照庭,见过鹿兄——鹿兄可是独自一人?”那自称魏照庭的男子很是自来熟。 “不错,不知魏兄有何指教?”鹿梧问道。 “不敢,只是见鹿兄风采过人,特意过来攀谈一二。”魏明笑道:“魏某在吴楚之间也行商数年,往来澜水多次,还是第一次见到鹿兄这般人物。” “魏兄过奖。”鹿梧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着,眼睛却望着远处岸边。 若是楚国惦记着围杀自己,岸边可能有埋伏。 “鹿兄可是将门子弟?”魏明问道。 “练了些兵家武道,倒也算不得将门子弟——魏兄其实是女子?”鹿梧看了魏明一眼,便说道。 对于鹿梧来说,方圆二十丈内,都是他精神笼罩范围,就连心跳声都瞒不过他,这位魏明站的位置距离鹿梧还不到三尺——男性与女性由于生理结构不同,呼吸声有些区别。 “鹿兄真是好眼力!我在吴楚之间往来数年,鹿兄还是第一个在这么短时间里看出我是女子的。”被鹿梧揭穿,魏明丝毫不觉得尴尬,反而夸赞起来。 “魏兄这等女子倒是少见。” “哈哈哈,不过是迫于无奈而已。我家父母年迈,家中又只有我于小妹二人,总要有人出来操持生意。 我看鹿兄独自一人从吴至楚,想必也有为难之处,我魏家商队正缺少供奉护卫,不知鹿兄可否屈就?”魏明热情的说。 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魏明跑来搭腔,自然也有自己的目的。 魏家有二女,无子,老父在前些年受了伤,如今只能在家静养,魏明不得不出来操持生意。 辛苦并不算什么,魏家真正的麻烦是没有男子顶立门户。 老父健在还好,若是老父不在,吃绝户这种事情,可不是只有在乡村才会发生。 所以招人入赘,势在必行。 但想找个好赘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好人家的子弟,谁愿意去做人家的上门女婿? 只有那些无法养活自己,一心指望靠妻子养活的废物,才会去做赘婿——这等人魏家又往往看不上眼。 魏明见鹿梧生的英俊高大,还是独自一人乘坐渡船离吴赴楚,很像是嵩京之乱中逃出来的将门子弟。 这种人在楚国无依无靠,又不事生产,还经过良好教育,岂不是赘婿的最好人选? “谢了,在下并没有什么为难之处。”鹿梧摇摇头,拒绝道。 这女子简直莫名其妙,鹿梧觉得自己遇到了个女神经病。 “鹿兄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鹿兄这般人才,却不知是否婚配?” 鹿梧走开两步,觉得自己有必要离这女子远些。 魏明毫不在意,跟了上来。 能出门做生意,魏明的脸皮早已磨炼出来了,这点小小挫折根本不放在她眼里。 这年头找个无依无靠的知识分子容易吗? 魏明正要再接再厉,突然看到上游远处有一艘战舰扯了满帆,直直朝这边驶来。 战舰与商船不同,战舰有撞角,而且船舷相对较高,而且两侧有拍杆,用来击打小船,船上有巨弩,用来射击敌船。船上更多配弓弩,士兵中有甲士。 魏明觉得有些不妙,正好去拉扯鹿梧进船舱躲避时,一支如长矛般的弩箭已经跨越百步,直直朝这边射了过来。 鹿梧微一侧身,巨弩擦过他身边,以极小角度射在甲板上,然后反弹起来,射穿了一名毫无防备的乘客,将他带入江中。 第五十四章 踏水而行,独辟蹊径 鹿梧实在是看轻了自己的份量。 就算是楚国武道宗师公孙伯阳,来到吴国也要小心翼翼,从来不曾与他人同行,更不曾时时守护在公子纠身边——是他不知道公子纠干系重大吗? 不是。 是因为他也怕自己被公子纠坑了——若是武道宗师真可以纵横无忌,那天下王侯都该由武道宗师来当了。 哪怕他是来帮助公子纠一方,但等到公子纠登位吴王,若有机会围杀公孙伯阳,他也绝不会有半点手下留情。 武道宗师虽然可怖,但在战阵之中,杀伤力却还比不过兵家斗将。 术业有专攻。 武道宗师先天罡气无坚不摧,御气行空飞行百步,在江湖中近似于陆地神仙,做刺客的话,除非在气运镇压的王宫之中,否则任谁也难逃追杀。 可武道宗师全力出手,先天罡气能连续爆发二三十下也就是极限了,是真有可能陷入军阵,被甲士围杀的。 兵家斗将却不同,他们练煞入体、身如浑铁、力大无穷、耐力无尽,虽然在远程攻击和瞬间爆发力上,比武道宗师要差的远,但这些铁人是真的可以挥舞百斤以上武器如稻草,厮杀一天一夜都不带大喘气的。 被兵家斗将杀入军阵,那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但是,若在水面上,兵家斗将威力却要大打折扣,楚国方面得到鹿梧乘船渡江的消息,便临时急调了些高手,赶来截杀。 ———————————————— 两船接近,箭如雨下——不过这箭雨全部集中在鹿梧周围。 鹿梧飞起一脚,毫不客气的把那女神经病踢到一边——若是个男神经病,鹿梧多半就不管了。 然后身形如幻影般一隐一现,避开箭雨集中处,却是出现在船外半空。 一匹高大神骏之极的黑马势如疯虎,一路撞开众人,从船舱中奔了出来,“唏遛遛——”一声长嘶,四蹄发力跃出船舷,正好托住鹿梧。 这一瞬间的变化如兔起鹘落,渡船上众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船头上已经被各种箭矢钉的和草丛相仿。 而那位金冠束发的骑士人在半空,右手已经从马上摘下一柄青色长戟。 长戟斩落,“镗”的一声大响,却是一支八牛弩发射的弩箭被长戟从头到尾劈成两半。 “年轻气盛,自寻死路——可惜了。”战舰上,有五人立于船首处,其中一人说道。 “是啊,若是他弃船潜水而逃,我们还有得麻烦。”另一人说道。 踏入先天境界的高手气脉悠长,若是潜水而逃,一口气潜水两三刻都是没问题的,更何况传说对面这位金冠骑士乃是罕见的兵家斗将,他就是一口气潜一个时辰,大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 当然,他们既然敢来伏杀鹿梧,水下自然另有安排。 “也许就是为了这匹马——你们都不是兵家出身,不知道我们与战马的感情。”五人中,身形最魁梧,手提一柄大斧的男子沉声说道。 对方如果始终缩在渡船上,也许还能苟延残喘几分。 毕竟对方是兵家斗将,他们这些临时集中过来的高手虽然自视甚高,却也没有自大到去与兵家斗将肉搏的地步——若没有结实沉重的兵刃,也许连人家随手一击都承受不了。 可如今对方竟然跃出船外,而且还骑着马——帅气倒是够帅气了,可这不是找死吗? 江面又不是陆地,若是这斗将独自一人,他们还担心他能够踏水而行,强行冲过来。 可他骑了一匹马跳船外,总不能说,这马也可以踏水而行? 鹿梧一戟斩落巨弩,黑神朝江面落去。 战舰上的箭雨还在一波一波射来,连绵不绝,其中夹杂着几支异常凌厉的纯铁箭矢,就是鹿梧也不敢硬挨上一箭。 鹿梧把掌中长戟绕身急转,只一瞬间便只见戟影,不见人影。 层峦叠嶂十八斩——飞流绕山! 任战舰上箭矢不断,却没有一支能够突破戟影。 船头五人目瞪口呆。 要知道,为了击杀鹿梧,他们这次携带来的弓弩手并非寻常,除了一般弓箭手之外,光是蹶张弩就准备了五十架,更调来十五名神臂弓手,箭矢更是用的造价昂贵的铁箭。 常有人把神臂弓与蹶张弩混为一谈,实际上这是两种东西。 神臂弓要求至少有三石张力,非力士不能开;蹶张弩也是三石以上张力,不过因为可以用腰力上弦,对力量要求不是那么高。 但无论神臂弓还是蹶张弩,造价都极为昂贵,只有军中神射手才能配置——尤其是神臂弓手极为难得。 (一石相当于三十公斤。) 黑神向下落去,四蹄落在江上。 一层若隐若现的光芒硬生生托住黑神四蹄,让它稳稳站在江面,并不下沉。 “哗——”无论是楚国战舰上的士兵,还是渡船上大胆留在甲板上观看的乘客船夫,全都惊叫起来。 黑神放开四蹄,鹿梧倒提长戟,一人一马在江面奔行如履平地,直冲向楚国战舰。 黑袍人拿出一柄铜锤,红袍人甩了甩手中金丝渔网,两名身穿皮甲的剑士各自避到一旁,躬身作势,蓄势待发。 最后一人手持大斧,向前一步,高举车轮大小的战斧,等着鹿梧策马冲上战舰的那一刻。 这五人,每一位都是先天境界的高手,五人联手,又是居高临下,也不求能击杀对方,只要能把对方逼下船去就是胜利。 他们可不是那些没见识的士兵商旅。 那战马能够在江面上奔行,全靠托住四只马蹄的黑光。 而那层光芒分明是至少达到‘天人合一’境界,可以离体操纵的精纯真气。 可是,无论对方真气何等精纯浑厚,想要靠一口真气托住战马在水上奔行,消耗之大也难以想象。 只要把对方逼落船下,他们就不相信对方还能在江面上坚持多久。 可是,那金冠骑士根本没出现在船头。 只听得“轰——”的一声大响。战舰像是撞上了礁石一般猛的震了一下。 船上军士立足不稳,十余位人跌落江中。 持斧甲士心中一动,扑上撞角向下一看,只见船头最坚厚出破开一个大洞,足以容纳一人一马出入。 青龙闹海戟——劈开金锁走蛟龙! 这一式,最擅长粉碎固体,击穿坚物。 当初就是这一式,击杀了吴国第一力士师烈。 第五十五章 沉船杀人,扭转地利 那吴国斗将出乎预料的杀入船舱还在其次,船漏了这么一个大洞,江水如潮涌入,不消一时三刻这船就要沉了,这才是大问题。 先天高手真气与精神同步,外放真气可控性较四品真气境武者要强了许多,基本上都能在短时间内踏水而行,区别只在于坚持时间长短; 但船上诸多军士可没这本领,尤其是为了对付这吴国斗将,从各处军中紧急调来的神臂弓手和蹶张弩手,这些人掉入江中就算能够活命,也绝对拉不开弓弩。 战舰上是有专门修补船体的船工,但那也分什么情况,这么大一个洞,内外水压差距太大,先不说能不能堵住漏洞,单是这么大的木板,船上就没有准备。 更何况那吴国斗将杀进船来,这时候叫船工去补船,岂不是撞个正着? 头脑中如走马灯一般把各种情况考虑一遍,持斧甲士大叫一声‘不好’。 ——那吴国斗将先毁战舰,分明是要将劣势转化为优势,想把这一船人马尽数杀了。 “谢将军,怎么了?”背后手持金丝渔网的澜水渔翁叫道。 他是楚国着名的散人,向来在澜水出没,如今为楚国征召而来。 持斧甲士名叫谢琦,位居楚国平南将军,统帅南平水寨五千水军,也是此次搏杀吴国斗将的五名先天高手的核心人物。 “不好,那吴国斗将打碎船体,杀进船——啊!”谢琦才说了一半,便忍不住惊呼一声。 能让他这等见惯阵仗,几乎可以说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高手惊呼出声,可见眼前场景对他冲击之大。 一柄长戟无声无息撕裂甲板,由下而上穿了上来,只是一转一绞,便将那手持金丝渔网的先天高手搅成一堆烂肉。 可怜那澜水渔翁一身水性在天下间坐三望二、沧浪气功登峰造极、金丝渔网可当鞭、锤、网、盾,变化无穷,在江上几乎立于不败之地,如今却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便化作一团烂肉。 其他三位先天高手同时跃起,落在船舷上,不敢再停留在甲板之上。 长戟如毒蛇吐信,时不时从甲板下刺出,每一击必杀一人,而且必然是胯下中招,死成一堆烂肉。 不过一刻钟时间,长戟便击杀了二十七名军士,其中竟然有六名神臂弓手,十一名蹶张弩手! 那厚达五寸的坚木甲板挡不住长戟穿刺,却挡住了这些精锐弓手的反击,让这些精锐弓弩手只能挨打不能还手。 少数弓弩手见机得早,在船舷、木桶、桅杆上落脚,但这种地方毕竟有限,大多数人根本挤不上去,只能祈求上天,让那长戟不要在自己脚下冒出来。 整整一船精锐,竟然如待宰羔羊一般陷入绝境。 有人实在忍不了这种等死处境,把铠甲一脱,就要跃入江中逃命,却被谢琦直接下令射杀——若是平日倒也算了,临阵时却最忌逃兵,任何将领对临阵脱逃的士兵都是格杀勿论。 “这样下去只能等死,实在不行,我们兄弟下去和他拼了!”一名穿着皮甲的剑士喝道。 这两位穿着一模一样皮甲的剑士是一对孪生兄弟,兄长名叫燕湖、弟弟名叫燕海,两人之间有一种神妙的感应,两人联手,越级挑战如家常便饭一般。 当年燕湖偶然福至心灵,突破先天三品感应天地;燕海便生出感应,几乎同时突破先天。 “不可,下去便是送死。”平南将军谢琦与王破山两人同时出言阻止。 敌明我暗还奈何不得对方;如今敌暗我明,谁能当对方出手一击? 那吴国斗将的长戟竟然能无声无息穿透五寸厚坚木——能选做战舰木材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木料。 而且那是长戟、不是笔直的长枪,戟杆侧面是有月牙刃的。 这样的兵刃想要无声无息刺穿甲板,而且连续刺穿二十八次,对真气品质要求之高、掌控能力要求之精微,简直骇人听闻。 这等可怕的对手,若是在狭小难以腾挪闪避的船舱中一戟刺来,两柄长剑如何抵挡得住? 想要活命,就要等船沉到中途,那吴国斗将在舱中存身不住,上到甲板那一刻。 那时弓弩四面齐射,四人合力一击,也许还能扭转乾坤。 大船下沉,下沉的速度一开始很慢,但越来越快,长戟不再四处冒出,众人把弩箭、长弓对准舱门出口。 燕湖燕海两名剑士单手拉着帆索吊在半空,长剑上光芒流转蓄势待发。 王破山,外号人称破山王,掌中铜锤前尖后钝,重达五十斤,他蹲在船舷上双手握锤举过头顶,摆出一个颇为古怪的姿势,只待那吴国斗将出现,便要行全力一击。 至于主将谢琦,则将大斧横在胸前,站在第一根横桅上。 大船渐渐下沉,众军士盯着船舱唯一出口,呼吸渐渐粗重,而四位先天强者则连呼吸都停了,眼睛半睁半闭,就像四块石头一般一动不动。 船上气氛凝重之极。 “船好像在动——你们感觉到了吗?”一手抓住帆索,吊在半空的燕湖低声说道。 燕海点点头。 不过,谢琦与王破山两人仔细感受了片刻,摇了摇头——除了船在缓缓下沉之外,他们没能感觉出其他异动。 船舷渐渐接近水面,按理说,这时候船舱里已经是灌满了水,可是那藏身船舱的吴国斗将依然没有出现。 谢琦沉声喝道:“众将士各自查看身边水域,如是那人出现立刻报警。” “喏!”众军士齐声回答。 这时候,船上军士大多都蹲在船舷上,连撞角上都站了人。 澜水到了此处,江面已经开阔到数十里,水流变缓,江水还算清澈,若是个人潜入水深处,也许还能避开船上众人视线。 但若是一人一马,那绝无可能悄然离去——马到底不是鱼,会游泳就不错了,要搞深潜未免太难为马了。 第五十六章 翻江倒海,龙卷长空 五名先天强者对鹿梧来说并不算什么,真正对他产生威胁的,其实还是那为数众多的神臂弓手和蹶张弩手。 蹶张弩是一种用脚蹬住弩前皮带,双手拉弦,用腰力上弓的大型弩弓,这玩意上弦不易,一分钟能射出两箭,就算是操作娴熟。 可神臂弓却不同,开弓的力士只要力气足够,便可随时开弓射箭,一分钟射出六七箭不算困难。 很多人以为,弓箭杀伤力不如刀剑直接砍人,但实际上,弓箭是弹性蓄能型武器,神臂弓配上沉重的三棱破甲铁箭,三十步内,一箭射穿三层重甲毫无问题,比骑兵策马用长枪刺杀都不差到哪里去。 大将军不惧千军,只怕寸铁——这寸铁指的就是破甲箭。 所以当鹿梧感知发现,自己如此杀戮,那些军中精锐竟然只是乱了片刻,然后就蹲在船舷上盯着船舱出口,鹿梧也有些头疼。 他能一戟击破船头、杀入船舱,是借助黑神在水面狂奔带来的冲击力,以及‘青龙闹海戟——劈开金锁走蛟龙’擅长攻坚。 从船舱出口处出去,就要受箭矢攒射。 船舱出口狭小,长戟难免施展不开,寻常弩弓也就罢了,对上这么多神臂弓、蹶张弩着实有些凶险。 可要是由下而上,击穿甲板,破开一个容纳自己与黑神跃上甲板的大洞,却不是那么容易——或者说劈开这么一个大洞容易,但在劈开大洞的同时,难免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 这点时间,就够那四位先天强者反应过来,阻上自己一瞬间。然后箭矢攒射,自己也一样倒霉。 水渐渐漫过船舱,淹没到黑神的马背。 黑神低低嘶鸣一声,似乎在告诉主人说自己有些不安。 鹿梧先是轻轻拍了拍黑神,让这孩子定下心来。 接着把长戟左右一摆,击碎两道木墙,给自己空出一块空间。 下一刻,长戟发出隆隆震鸣,周围白雾蒸腾,转眼间船舱中便伸手不见五指。 鹿梧长戟挥舞,白雾随之卷动; 鹿梧长戟陡然竖起,停顿,白雾烈烈舒展如战旗! 正在此时,黑神前蹄弹起,放声长嘶,鹿梧仰天长啸——长戟向上便刺! 青龙闹海戟——翻江倒海卷巨澜! 甲板炸裂,先是一道纯白雾气高速旋转着冲出,接着一道水龙卷从船体正中轰然卷起,一路冲天! 燕家兄弟措手不及,他们虽然及时放开帆索并试图避开,但那水龙卷覆盖面积颇大,而且有一种吸力,他们两人在半空借力不足,才退开不到两米,便被吸卷了回去。 先天高手的确能利用真气在半空变向,但空气提供的反坐用力到底比不上地面。 至于平南将军谢琦,他蹲在桅杆的第一层横杆处,更是被卷了正着,全然没有脱身的机会。 四名先天高手中,只有蹲在船舷上的破山王王破山没被波及。 可他望着如狂龙般翻腾扭转的水龙卷,也不知该如何下手。 当水龙卷中开始带起血色的时候,王破山当机立断,跃入江中踏水狂奔近百米,真气耗竭沉入水中,依然游泳速度惊人,转眼间便消失在鹿梧的视线中。 鹿梧创造这一路青龙闹海戟,原本是因为在层峦叠嶂十八斩中,有一路秘传洗身法门——雷音洗身。 这一路法门以特殊真气运转法门,催动兵刃高速震动,从而反向带动内脏骨骼震动,配合真气运转,达到锻炼内脏骨骼的目的。 但这种雷音洗身法对于鹿梧来说有些不够用,所以鹿梧想办法 改进了真气运行法门,提高兵刃震动频率,使得雷音洗身效果增强。 可后来鹿梧发现,若是在兵刃高速震动时去攻击目标,杀伤力会大幅增加——这不就是高周波武器的原理吗? 这就是最初的青龙闹海戟雏形。 随着鹿梧年纪增长,真气进一步精纯浑厚之后,鹿梧发现,有媒介和无媒介,真气外放产生的杀伤力简直差了十倍。 于是鹿梧设法将真气与青龙闹海戟震动而产生的雾气结合,将雾气变成施展真气的媒介,这才让青龙闹海戟真正成型。 也就是说,水汽可以加强青龙闹海戟的范围杀伤力,或者说,水汽所及之处,便是青龙闹海戟的领域所在。 如今鹿梧整个人泡在水里! 所以这一戟不但调用了周围水汽,而且催动到极限之后,连鹿梧也没想到,竟然连江水也能被真气带动,直接卷动起来,化作一道高速旋转的水龙冲天而起,将三位先天高手一并卷了进去。 平南将军谢琦只觉得周围水流像是千百把高速旋转的刀锋,在身上切割打磨。 他只能将大斧扔了,把全身缩成一团,护住头脸要害,大力铁身法运转到极限,全身真气灌注于乌金甲上才能勉强抵挡。 至于手腿上有些铠甲不能护住之处被水流切割撕裂,却是顾不得了。 可即使如此,他也被卷的七荤八素,连眼睛都不敢睁开——那水雾水流简直无孔不入,虽然威力减弱许多,可眼睛毕竟柔弱。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片刻,龙卷终于散去,谢琦“噗通”一声落入江水、。 谢琦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睁开,便借助下坠之势和乌金甲的重量,顺势往水底潜去——翻盘是不用想了,今天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两说。 燕氏双剑身上不过是皮甲,比自己的乌金甲防御力差得远。 而且那皮甲不过只能掩盖胸腹要害,头脸四肢根本护不住,这些江湖高手通常不练横练外家功夫——自己都如此狼狈,被卷入进来的燕家兄弟绝活不下来。 连他们这种先天高手都活不下来,对于那些弓弩手的命运,谢琦更是悲观。 战舰才多大一点? 那龙卷是吴国斗将制造出来,只要稍稍移动,就可以将船上众人卷入进去——除了跳江之外,在船上跑都没地方跑。 兵家斗将怎会有如此雄浑的真气? 兵家武道和寻常武道其实并不完全是同一条路子,不然也不会单独分出一条兵家武道出来。 兵家武道讲究真气精纯,却并不讲究真气浑厚。 尤其是到了最后一步,想成为斗将,要牵引兵家煞气入体练身,这一步,不但要求身躯强横之极才能承受,而且真气越浑厚,就越容易爆体而亡! 谢琦刚想到这里,一道可怕而集中的震波从上而下从水面传来,震碎了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再也没机会回到水面。 第五十七章 斩尽杀绝,众女抗命 鹿梧缓缓收回点在水面上的长戟。 黑神马蹄踏过水面,朝渡船行去,背后是渐渐沉没的楚国战舰。 江上有残肢碎木飘浮,偶尔还能看到几名及时脱掉铠甲的军士在水中挣扎,想要脱离战舰沉没所带起的漩涡——可终究还是被漩涡拖入水中。 渡船上众人眼睁睁看着那高大黑马载着金冠骑士,在江面上一路小跑,朝渡船而来。 船老大张口结舌,想说什么,却有不敢说出口来。 这位老兄杀了整整一船的楚国水军,要是再登上自己的船,自己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自己这船是靠摆渡为生的,若是得罪死了楚国,摆渡这碗饭可就吃不下去了。 借他十八个胆子,也不敢拒绝这位大爷上船。 那艘楚国战舰还有半根桅杆露在水面上呢。 “少爷!” 远处传来一声喊——这声音穿透江风,传到鹿梧耳中。 一艘较小的渡船远远赶了上来。 船头上,秋桐等人全副武装,各提长刀,摆明了是要赶来接应。 鹿梧摇了摇头,没有做出回应,只是自顾自策马从江面上跳上渡船,然后把长戟挂在黑神身上,拍了拍黑神的脖子,让它自己去休息。 他乘坐的这条渡船,是江上往来摆渡的渡船。 而秋桐她们乘坐的渡船则是佟直将军找来的船只,只负责运送秋桐等人——虽然船小了些,不过因为乘客人少,倒也宽敞。 鹿梧不太相信楚国会为了自己破坏夺嫡之战,便专门截杀自己,毕竟自己已经摆明了跳出吴国圈子,与楚国没有本质上的利益冲突。 不过为防万一,过江之前,鹿梧还是交代过秋桐等人,若是楚国真要伏杀自己,搞不好就要在江中动手。 他自己不怕,但在江上这种环境下,却未必能护住其他人。 所以鹿梧让秋桐她们只要看见前方有人截杀,便让船夫掉头回去吴国,不要上来参战。 可如今看来,这几个丫头还是不听话,硬是要前来接应。 若是真让她们加入战场,便是鹿梧也没把握时时照顾周全,毕竟鹿梧再强,此刻也还是个人。 ———————————————— 片刻前。 楚国战舰出现在江面,并直直向前方渡船冲去。 “不好,楚国水军怎么出动了,老李,赶紧掉头!” 船老大王垒是一个脸色黢黑、满脸皱纹的中年男子,他连忙呼喝手下船夫老李去拉动帆索,自己把船舵转向,就要掉头回去。 “不许掉头,冲上去!”舵仓门外传来一个女子声音,喝令道。 “掉头!”王垒毫不犹豫,根本不理门外的女子。 船上这些人虽然是主家一再叮嘱要好好照顾的贵客,可再怎么照顾,总不能让自己带着弟兄陪着这些人一起去死? 那可是楚国战舰! 水上作战,船比人还重要——更何况人家都出动战舰了,上面总不会是一群饭桶。 “呛——咔擦” 长刀出鞘。 足有一寸厚的实木舱门,被人从外面一刀便劈开。 来人接着飞起一脚,将残破的舱门踢的碎木四溅、荡了开来。 她大步走入舵仓中,一伸手,便把长刀放在王垒肩头,沉重的刀身将王垒压的肩膀一歪。 “我说,冲上去!”红梅杏眼圆睁,叱喝道。 鹿梧和五个丫头用的长刀都是同一款式。 刀身足有巴掌宽,刀背足有拇指厚,长六尺三寸,用百炼钢打造,重达十六七斤,可以单手/双手使用,简直就像是小一号的斩马刀。 这种长刀在大力之士使来,真可以将奔马一刀两断。 “拿开你的刀,你想去死,别拉上我们!”王垒才不信那女子敢杀了他。 船工水手这行当相当危险,没有点胆气武力,是干不了这行的。 而且舱外已经赶来两名手持铁钩单刀的同伴,王垒便更加有恃无恐。 红梅也不废话,长刀一闪,便斩下王垒人头——少爷处境危险,谁有时间在这里讲道理? 要么听话,要么去死! 门外两人同时色变,刚想冲进来给船老大王垒报仇,却见那高大女子身形一转,刀光化作匹练,拦腰斩来——那女子杀了船老大不说,竟然还抢先动了手。 两人连忙举起铁钩单刀招架,可那女子手中长刀沉重如山,一刀之下,铁钩斩断,单刀崩飞。 两人虎口开裂,正面无人色的等死,红梅却没杀他们,只是单手持刀,把长刀点在他们鼻尖上,干脆喝道:“开船、冲过去——要么就去死!” 于此同时,其他船工水手也被秋桐等人控制起来。 除了两人因为对方是女子,还想打鬼主意,结果瞬间被杀,其他船工都老老实实的听命扯动帆索,让渡船加速向前冲出。 ———————————————— 望着鹿梧匀称而健壮的背影,魏照庭两眼放光,却又不敢上前。 能以女子之身,四处奔波维持魏家生意,魏照庭自然不是寻常女子,不然也不会主动凑上来,想招揽鹿梧这个疑似从吴国逃出来的将门子弟。 不过,任她如何想象力丰富,也绝想不到鹿梧竟然策马踏江而行,一人一马卷起水龙卷,硬是击沉一艘战舰,几乎杀光了战舰上所有人马。 这种武道层次,已经超出这船上任何人的想象,大家看鹿梧的眼神和看神仙也没啥区别。 也只有魏照庭这种胆大包天的女子,第一反应是“哇,好一位猛男。” 不过即使如此,她也不敢再上前兜搭。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位自称鹿梧的金冠骑士,必是楚国必欲除之而后快之人,不然也不至于出动战舰。 如今楚国战舰被击沉,人死了不知多少——还不知道死者中有多少大人物呢。 别的不说,那位丢了兵器亡命飞逃的黑衣人,竟然能够在江面上奔出近百步才沉入水中,显然也是一位不得了的高手。 至少魏照庭这几年也算在外行走,就从来没见过这种高手。 经此一战,楚国和这位自称鹿梧的金冠骑士就算原本无冤无仇,现在也要结下深仇大恨。 更何况这哪像无冤无仇的样子? 这位鹿梧可能不怕楚国报复,但魏家这点小身板若是凑上前去,被沾上一下就要粉身碎骨。 这位鹿梧显然非是常人,难得有缘同船而渡,若是不去蹭下些油水,又太过可惜——与大人物结识的机会是非常少的。 如何能既取其利、又不受其害呢? 魏照庭眼珠急转,却是想不出办法。 第五十八章 声威赫赫,吴楚差距 两条渡船互相接近到三丈内,秋桐纵身一跃便跳了过来,‘哐’的一声落在甲板上,把甲板砸出两个小坑,让远远看着这里的船工很是心疼。 不过秋桐哪里顾得了船工心情? 她”“duangduangduang”的跑到近前,却看到鹿梧板着一张脸。 “少爷——”秋桐连忙叫道。 小时候鹿梧一生气,她和四位妹妹就常常用这一手萌混过关。 只是这技巧,在秋桐还是个身高五六尺的清秀女孩时比较管用,如今秋桐身高九尺、身披铁甲,走起路来全身铁甲铿锵作响,再来这一手,未免效果有些不佳。 “嗯——”所以鹿梧拉长了脸,只是用长音嗯了一声。 “硄——”又跳过来一位。 “少爷,我们不也是担心你吗?”跳过来的却是金菊。 “我还用得着你们担心?你们这几个丫头,功夫没学到家,来了还不是累赘?”鹿梧把下巴一仰,不屑的说道。 “好好好,少爷你天下无敌,我们只是小丫鬟,可大少爷也得有人伺候不是。”玉兰也跳了过来。 “就是就是,少爷你难道想扔下我们不成?” “我们可是说好要一起游遍天下的!” “少爷你说话不算数!” “金菊伤心了——呜呜呜——” “好了好了,少爷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来都来了又能怎样?” 几个丫鬟七嘴八舌一顿说,把鹿梧说的头大无比,哪怕明知道金菊是在装哭,也只好装模做样的安慰一下。 毕竟这几个丫鬟也是担心自己安危,虽然鹿梧生气她们不听话,但心底却也有几分温暖。 像鹿梧这种自幼便知道自己转生而来的人物,虽然平时看起来懒散温和,实际上他对陌生人基本上是不怎么当人看的。 正因为如此,鹿梧对亲人非常重视,虽然厌恶别人摆布自己的人生,但他宁愿逃走,也不愿意正面对抗这一世的父母——虽然他早有这个能力。 这五个小丫鬟陪着他一起长大,虽说在生活上是这五个丫鬟照顾他,但实际上何尝不是他在养成少女——当然,人家养成的都是窈窕淑女,到他这里,养的有点歪了。 —————————————— 两条渡船一前一后停靠在楚国码头。 其他渡船远远避开,哪怕暂时停在水面上,也不肯靠近半分。 鹿梧全身黑甲,手提长戟,从船工战战兢兢搭好的跳板上走了下去。 负责检点人数车马、以便收税的楚国税丁,就像是鹌鹑一样躲在桌子后面,连头也不敢抬,更别说上来收税了。 刚才江上大战时间不长,但动静着实不小,光是那冲天而起的水龙卷,便足够引人注意。 更何况那号称‘破山王’的王破山,一路飞逃,把成名兵刃破山锤都扔了,才逃得性命。 他上了陆地,把鹿梧的样子仔细交代一番,然后也不顾楚国军方挽留,硬是借了一匹马骑着跑路了。 要知道,王破山也是一方先天强者,哪怕军方也是要给他几分面子。 这等高手,竟然连留下来喝口水都嫌浪费时间,一定要立刻溜之大吉,可见对方给他留下了何等心理阴影。 吴楚两国隔着澜水对峙,驻军都在水寨和后方城池之中。 码头是商人往来的地方,驻扎士兵不过百人,平时也就是收个税的作用,哪里敢来触鹿梧的霉头,只恨不得让他早点滚蛋。 —————————————— 出了码头,便是商业区,商业区过去大约七八里,才是真正的城池——商业区其实就是这南河城的城郭。 鹿梧等人也不进城,就在这商业区找了一家豪华客栈安顿下来,然后众人上街闲逛。 这里道路宽阔,商铺鳞次栉比,行人往来脚步匆匆,各种吆喝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好一派繁华景象。 “哇,这里看起来好像比嵩京还厉害呢!”金菊仰头,望着一家四层高的酒楼,惊叹道。 吴国嵩京大概是吴国最繁华的地方,可三层以上的建筑依然不多,大多都在豪门贵族家中,像这种拿来当酒楼的四层建筑,在嵩京只有三家。 一家便是鹿梧曾偷偷去过的,嵩京第一青楼百媚楼;一家是吴国第一书坊,文华阁;至于最后一家也是一家酒楼,名叫留仙阁。 “楚国之大,数倍于吴国,楚人之富,也数倍于吴人。这南河城虽然只是楚国南域一城,但坐享吴楚交易之利,在楚国也算是很富裕的地方了。”李世解释道。 “哦,楚国物产如此丰饶,为何还要图谋吴国?”金菊好奇的问道。 李世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 “楚国背靠澜水,面对中原诸国,若是不思进取,吴国可以被楚国赶过澜水,楚国也可以被他国所败——到时候,只怕楚国想要避过澜水也不可得。”秋桐答道。 “嗯,大姐说得是,而且我们吴越两国联手,也能钳制楚国一大部分人马兵力,楚国想必也担心腹背受敌。”青竹补充道。 “哈哈哈——”鹿梧笑了起来。 “少爷,我们说得哪里不对吗?”青竹好奇的问。 “你们说的都对,不过我看多半不过是柿子捡软的捏罢了。”鹿梧笑罢,说道。 在鹿梧看来,嵩京之变有楚国插手,不过是看吴国有可乘之机,来试试能不能捞些好处。 鹿梧敢说,越国也一定有人在,只是起没起作用,或者说起了什么作用,却不是他这个耳目不灵的懒散人所能知道的。 至于秋桐和青竹,从战略角度考虑问题的确不错,但对于一般人来说,其实没必要把上位者想的那般厉害。 许多事情不过是因势利导,见步行步而已。 要说楚国在全程控制事态发展,却是把楚国看得太高了。 众人说说笑笑一路向前,遇到店铺便进去看看,不多时,众人手中便多了许多小吃和稀奇玩物。 众人玩的开心,但李世心中却七上八下。 在他看来,主家鹿梧既然狠狠得罪了楚国,肯定应该掉头乘船回吴国啊,哪有继续往楚国来送死的道理? 好,也许主家有万夫不当之勇,横行天下之力,不惧楚国围杀。 可他李世害怕啊。 若是能让他带着李家车队回吴国最好,反正误会已经解除了。 可主家不发话,他怎么敢说自己刚投靠,就想要弃主而去? 第五十九章 开销庞大,欲辟财源 李世跟着鹿梧等人逛来逛去,别人是越逛越开心,李世是越逛越担心。 他仔细观察周围,还真发现了一些不对之处。 西边那酒肆里,有一名靠窗的灰衣男子,不时朝这边看一眼,发现李世朝他看去,便急忙挪开视线。 东边一所当铺二楼,一名女子推开窗棂,眼睛左看右看,似乎再看热闹,可看他们这边的时候最多。 还有那边那个放下挑担,坐在路边休息的老汉,他一边用汗巾擦着汗,眼神却飘了过来。 李世越观察便越是心慌,也顾不得打扰主家游兴,快步来到鹿梧身边,低声提醒道:“主上,周围情况有些不对。” “是啊,又是好多人盯着我们看,真烦人。”玉兰说道。 李世都能发觉,何况众人? 实际上,先不提纯粹为杀戮而生的武道,真正的武道正法,都是以增强自我为核心,尤其是鹿梧从《金梁架海》改编出来的《金骨玉髓铁布衫》,更是由内而外,步步增强的神功。 鹿梧等人,人人都比李世感知强得多。 “没有杀气。”青竹言简意赅。 “只是些好奇的人而已——谁让我们个子这么高,又这么多人一起。”红梅笑道。 “尤其是大姐,就像是黑神站在驴群中一样。”金菊最后总结了一句。 秋桐狠狠瞪了金菊一眼,低声喝道:“少说点话,憋不死你!” 金菊把脖子一缩,脚下悄悄后退。 大姐真生气的话,是要揍人的。 瞪完了金菊,秋桐转身望向鹿梧。 “没事,大家继续逛——刚才我在江上杀了四名先天好手,又杀了近百名神射手,先天好手不是大白菜,附近短时间内很难再调集出这样一批精锐,至少七八天内我们这里安全的。”鹿梧随意说道。 众女顿时高兴起来。 秋桐得了鹿梧的保证,转头吩咐道:“别光顾着玩,多少留意些财源。我们出来匆忙,只带了千余两金子和三百多两银子,这短短几天就花了快三百两银子——少爷游历天下,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我们再不找些财源不行了。” “啊,大姐,我们用了这么多钱吗?”红梅吓了一大跳。 “是啊是啊,感觉我们也没用多少钱啊。”金菊、青竹和玉兰也吃了一惊。 就是鹿梧也把耳朵竖了起来。 “你们啊,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就这八天时间,我们已经用了三百三十两银子了,再不去寻些财源,我们不消个月就没钱了。”秋桐摇头道。 (这时代黄金纯度不是很高,一般情况下一两黄金可以换十两到十一两银子,有些地方会更高些。) 这段时间开销之大,连秋桐自己也很吃惊。 在家的时候,鸡蛋、豆粉、燕麦粉和盐,加油脂炒制后,捏制成黑神吃的干料——这些东西梧桐庄自己便有出产,是不要钱的。 可出来以后,想准备这些东西就要花许多钱,等于黑神每天都要吃掉一两半银子; 其他十一匹战马吃的比黑神要差些,可那也不是寻常草料,以豆类与燕麦为主,也要加少许鸡蛋和盐,这些加起来每天要三两银子。 光这十二匹战马,吃的就比得上寻常商队连人带马的吃用。 这还是小头。 姐妹们用的人参、鹿茸、黄精、首乌之类的补品,从鹿家商行内部拿取,大多只要两银子,如今想要买些补充,在商铺中一看价格,秋桐就有直接抢劫的冲动。 在运输不便的时代,地方特产从产地到目标市场,价格差十倍都不稀奇,鹿家自己有商队船队,本来运输成本就低,买起来当然不觉得如何昂贵。 可出门在外,真是什么东西都贵,连厕布这种破玩意居然也要二十文钱一块,牙粉和各种调料更是论银子卖,而且单位还是半两起售。 少爷怕自己等人累着,收了李家车队这些人来打下手——这又是一笔开销。 虽然出来时,带的钱着实不少(击杀公子纠,太后赠了三辆马车财物),还能花用一些时日,但坐吃山空总是不好。 “可这里我们人生地不熟,路上也没看到多少断手断脚的小乞丐,我们怎么才能找到财源呢?”金菊左右梭巡一遍,没有发现目标,发愁道。 “金菊姐姐,小乞丐和财源有什么关系?”蓝衣女孩李禾有些懵,悄声问道。 “关系大了——”金菊刚想说明关系,秋桐又是一眼瞪了过来,让她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大姐不让我跟你说。”金菊委委屈屈的说道。 李禾不敢再问。 如今她身份有些尴尬,说是李家小姐,二伯李世都称鹿梧为主上,自己大概也不是小姐身份了。 可说是鹿家的人,二伯也没说让自己去服侍那位鹿家少爷,甚至李家车队里还有人伺候自己,二伯也让自己和金菊多多亲近。 “以后可以告诉你,不过现在不行。”金菊安慰道。 李禾点点头,似懂非懂。 —————————————— 在鹿府的时候,鹿梧可以溜出去,她们很少能自己出去玩——丫鬟毕竟是丫鬟。 等到去了梧桐庄,五个丫头总算脱了奴籍,拥有自由的时候,离嵩京又远了,想去玩也不太方便。 她们在嵩京出去玩的次数,还不如跟着少爷夜里出去杀人的次数多——什么拐子帮、拍花门、毒手会、猛龙堂,都是大家打造刀兵铠甲,吃用药材的银子来源。 虽然金骨玉髓铁布衫更重内炼,但大家毕竟没有少爷那种神妙修为,还是要借助好些药材之力。 这事情干的多了,嵩京南郊渐渐流传出‘夜行长刀,破门灭宗’的说法。就是因为少爷带大家一起动手时,一向是手持长刀破门杀入,斩尽杀绝一个不留的风格。 鹿梧谈不上嫉恶如仇,不过从那些突破人性下限的人那里拿些花销,顺便为提高人类平均道德水准做些小小贡献,他还是也乐意的。 每次动手,少则杀十余人多则杀四五十人——主要看那些帮派据点有多少人。 而且鹿梧秋桐等人不动手则以,一动手,除了些被拐卖的孩子之外,凡是当夜在据点中的帮派众人,都一律杀光。 大家各个身材高大,又穿着宽大黑袍,内罩半身铠甲,就没人想过是一帮女子在动手,所以这种生意做了快两年,竟然都没人发现凶手是谁,倒是白石县的县尉和县令,两年换了三个。 后来他们杀的太多,连林叔的长水营郊骑都被惊动,游骑四出,日夜巡逻,大家收敛了些,才不再取这种财源来贴补家用。 第六十章 楚国之忧,故人上门 区文毅坐在石凳上,用食中二指夹起一颗白子,落在棋盘,沉声说道: “岳贤侄来信,言燕国、齐国使节往来频繁,极有可能结为同盟——此次公子満图谋吴国失利,使得公子元上位,若是吴越燕齐四国勾结, 区文毅身高七尺四寸,面目清癯,颌下有三寸短髯,被精心打理的整整齐齐,只是有些花白。 区文毅如今五十有三,在楚国极有贤名,被楚王请来坐镇南河城,便是要借助他的能力,控制地方贵族,同时压制吴越两国。 “我等地处南方,北面的事情插不上手,能把吴越压制,免生变化,就是大功一件。” 区文毅对面坐着的是一位与他年龄相若,头戴白色羽冠的老者。 此人姓徐名扬字子腾,是楚国着名法家学者,常年在楚国埕都清泉学府教书育人,门人子弟多为楚国贵人所用,名望极高。 他与区文毅是儿年好友,如今年纪大了,便来南方老友处养老休闲。 “子腾兄,你有所不知,如今我一步走错,失了一臂,只怕就连压制吴越也力不从心。”区文毅拿起一颗棋子,敲了敲棋盘,说道。 “怎么说?”徐杨问道。 “前些日子,公孙宗师路过此处,与我闲谈中,说起那吴国鹿梧,说此人年不过双十,一身真气之精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若是真成为斗将,定然是前所未有的强横。 公孙宗师自言要去养伤三月,待他伤势尽数回复就要再入吴国,定要在此人踏入斗将境界之前,击杀此人。” 区文毅继续说道:“我听说此人渡江而来,便起了心思,召集四名先天强者,请平南将军谢琦聚一军精锐,想在江上截杀此人——却没想到全军覆没,只逃出王公一人。” “便是王公破山,也因为此战气竭,受了重伤,不得不连夜离开——那鹿梧性格古怪,出手动辄赶尽杀绝,王公截杀不成避他三舍,也是人之常情。” 哪怕是先天强者,若是把真气一口气耗竭,也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情。 不过王破山眼见三名不次于自己的高手毫无还手之力被杀,自然是能逃多快逃多快,哪里还顾得上真气耗竭的危险。 “你说那鹿梧在江上杀了四名先天高手?还是在一军精锐之中?公孙宗师说他不是斗将?”饶是徐杨这等见多识广的法家学者,也瞠目结舌。 不是兵家斗将,就没有兵家煞气练体护身,怎能在楚军精锐中搏杀四名先天高手? “是啊,正因为如此,公孙宗师才视此人为楚国大患,要趁他还没踏出最后一步之前,搏杀此人——只可惜我精锐尽失,明知道此人就在城外落脚,也奈何他不得,甚至还要担心此人杀进城来取我性命。” 区文毅苦笑道。 不过他嘴上说担心,脸上神情却依然从容不迫,全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 “呵呵,文毅兄啊,你是老糊涂了,还是手掌大权时间太长,忘记了如何与年轻人打交道?”徐杨冷笑起来。 “子腾兄有以教我?” “那鹿梧年纪轻轻便立下大功,为何不在吴国享用?如此大功,总不失大夫之位?”徐杨问道。 “这个——其中果然必有缘故!”区文毅眼前一亮。 “我看此人未必便是敌人——至少眼前未必,至于未来,自有公孙宗师处理。” ———————————————— 吴越两国担心楚国侵入,楚国何尝没有自己烦恼? 楚国在中原五强中,地处最南,土地肥沃水源众多,向来有粮仓美誉。 南方水草丰美,不比北方苦寒之地盛产猛士。 加上南方马少,楚国在骑战也出于下风,只是仗着多造城池,多制弓弩,士兵众多,楚国才能与燕、齐、鲁、韩四国相抗衡。 论起野战,楚国也就是欺负欺负早已势力衰微的吴国,和其他四国比起来,基本都出于下风。 楚国射手、齐国剑士、燕国铁骑、鲁国甲士、韩国枪阵,算是天下闻名的精锐。 但其他国家精锐,都是能在战场上正面当主力,打硬仗; 楚国射手部队再精锐,在野战对决中也不能决定胜负——守城和水战中倒是好用——所以楚国与其他四国野战败多胜少。 也就是因为楚国盛产粮食,养得起大量军队,靠人命消耗才能与其他四国对峙。 若是燕齐两国联手,楚国就有危险——若是吴越两国再在后面捅一刀,楚国只怕有亡国之危。 本想借吴王岢褛死去,公子纠决死一搏的时候,祸乱吴国,解除后患,可谁想到,即使请出公孙宗师,竟然也没能保住公子纠性命。 吴国不知从哪里跳出一位斗将出来! 还在军阵护卫中击退了公孙宗师,击杀公子纠,硬是把局面扭转过来。 ———————————————— 两天后,鹿梧等人还是没有收获。 此地不比嵩京,没有鹿家诸多店铺伙计和执事仆从,作为信息来源。 一行人中,也就是李家车队众人来过几次,但他们也是匆匆路过,顶多采购些补给,所以鹿梧等人虽然有心重操旧业,但一时间也没找到合适的‘’财源‘’。 不过此地是吴国与楚国重要通商口岸,很是有些新鲜东西,大家又不急着走,玩两天倒也感觉不错。 到了第三天,‘财源’还没找到,倒是有位客人主动找上门来。 “鹿兄,我们又见面了。”魏照庭带着满面爽朗的笑容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见了这位女神经病,鹿梧有些头疼,他看了一眼秋桐。 “燕先生说他是少爷故人,代表南河城守,区文毅区大夫而来。”秋桐说道。 虽然鹿梧和楚国已经人脑子打出了狗脑子,但既然落脚在南河城范围,就算他不见,客栈掌柜也没胆子拒绝区大夫派来的人。 周朝天下,卿就是最高位的贵族,再上面的伯、候、王都属于分封国君的范畴。 而卿下面就是大夫了。 大夫是第二层次的贵族,地位极高,哪怕犯下证据确凿的大罪也不可用刑——‘刑不上大夫’这句话,在各国全都通用。 鹿家这一次若是只有扭转乾坤之功,没有鹿梧这位战力天花板存在,鹿家还不配成为一门两大夫的暴发户豪门。 “鹿兄,这次我可不是来拉你当我们燕家女婿的,之前不知鹿兄威名,实属冒犯,得罪得罪。”魏照庭笑道。 “无妨,你也是好意。”鹿梧摆摆手,只要不是来拉他当上门女婿,他倒也不在乎和这位聊上两句,毕竟这种顶门立户的女子还是比较少的。 “此次前来,却是托了鹿兄的福。”魏照庭说道:“区大夫想与鹿兄见上一面,便找到小弟头上,请小弟做个中介,不知鹿兄可否赏光与区大夫见上一见?” 实际上,负责镇守码头的楚国军士税丁不敢招惹鹿梧这等狠人,但是同船之人却都被审查了一遍又一遍,收集鹿梧相关信息。 好死不死,魏照庭想去招揽鹿梧,与鹿梧在船头亲密交谈,落在许多人眼中,自然是重点审查对象——结果就被请来做个中介。 第六十一章 老奸巨猾,虚言恐吓 对于区大夫要她来做中介,魏照庭倒没啥不满意的。 魏家就在南河城,县官不如现管,区大夫乃是南河城城守,正是此地最高官员。 她原本就想动脑筋从鹿梧身上蹭些油水下来,如今虽然没能蹭到,但曲线救国,居然沾上了区大夫的光——别看只是一个小小差遣,但当她走出城守府,门口处不知何时多了些来迎接她的魏氏族人。 这些族人一改各种刁酸面孔,各个脸上笑意满满,看她就像是看自家亲生女儿一样温暖,让魏照庭感到有些不适应——若不是差事紧急,只怕这些叔伯还要拉她去接风一番。 “唔,这城守倒是有胆气。”听了魏照庭的来意,鹿梧说道:“也罢,那就见上一见——你回复区城守,就说我在这里等他。” 城守府,后花园。 “那鹿梧真如此说?”区文毅望着眼前毕恭毕敬的魏照庭,皱起眉头。 “在下以人头担保,一字不错。”魏照庭说道。 那鹿梧语气明显不善,若是转告错误,导致区大夫误判形势,别说她一个人,就是整个魏家也难逃一死。 “呵呵呵,果然是一介狂徒”区文毅笑道:“我知晓了,你下去领赏。” “为城守效命是小人之幸,岂敢贪图赏赐?”魏照庭连忙说道。 虽然没能抱上鹿梧的大腿,不过抱上城守的大腿显然更加安全些。 “有功不赏,非法也——去。”区文毅和声说道。 等魏照庭离去,区文毅转头对老友笑道:“那人果然与传说中一样,对大人毫无敬畏之心,且对我有几分杀意。” “此行应该并无危险。”区文毅说。 能在楚国获得贤人之名,又能操持政务,区文毅对人心把握极为精到,只听了魏照庭转过来的两句话,便可把鹿梧说话时的心态分析的七七八八。 当然,这也与鹿梧不过是二十不到的年轻人,又是专志武道的强者有关——换句话说,他认为鹿梧应该是一根筋的货色。 听话听音,那鹿梧短短两句话,第一句便是称赞他有胆气,这话听起来没毛病,但语气却是居高临下。 也就是说,此人从未把自己放在后生晚辈的位置上,对年高德昭的宿老全无敬畏之心。 这次会面,若是想要用长辈态度,以指点迷津的方式来忽悠对方,估计要被现场打脸。 “我与你同去。”徐杨说道。 “子腾兄,你何必陪我冒险,若是这城守府真是安全,我也不会去与他会面。”区文毅阻止道。 斗将的武道路子,一般都是直来直去强攻硬打,不是很擅长高来高去、隐蔽刺杀的功夫。 但那也得分跟谁比,比武道宗师自然远远不如,但比寻常先天强者又要强多了。 自己下令截杀此人,按此人性格,杀上门来的可能性极大——要不然他何必急着找人去沟通。 “哈哈,区兄,我这可不是为了你。老夫活了这么大岁数,从未见过如此年轻的斗将,怎么也要去开开眼界。”徐杨大笑起来。 “你这般岁数,还是当年那般口不应心,也难怪落得终身未娶。”区文毅好笑又好气,指着徐杨说道。 “呔,区老匹夫,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徐杨把脸一板,喝道。 ———————————————— 仙客来客栈,停云院。 仙客来客栈是南河城城郭外商业区中,最清雅豪华的客栈,除寻常客房外,还内设有十座独立院落。 停云院在这十座独立院落中也是一等一的豪华,光是主房就是十间,仆从房三十间,独立马房与停车位,更有假山池塘,亭台楼阁,一副园林景象,价格也是十分感人。 反正这几天住下来,秋桐忍不住开始向客栈伙计,打听仙客来客栈的老板是谁、家住何方。 鹿梧坐在主位,两名客人坐在客位上,秋桐在一边作陪,房间中只有他们四人。 “久闻鹿将军大名,今日一见,不想鹿将军风采还要胜过传闻许多。”区文毅说道。 “区城主,你有事直接说便是,不要客套浪费彼此时间。”鹿梧说道。 区文毅一滞,不过很快便调整过来,接着开口说道:“鹿将军是痛快人——也好,老夫便直说了,鹿将军刚为吴国立下不世之功,为何要出走楚国?” “没什么,不过是听说中原人杰地灵,想去看看。”鹿梧随意说道,有意无意要把这天聊死。 区文毅当然不信,不过他也不追问此事,而是因势利导说道: “鹿将军却是好兴致,我大楚历来求贤若渴、且不问出身,鹿将军若是—— “吴国是我出身国家,我也没兴趣在吴国当官,楚国更是与我无关。”鹿梧并不在意。 “鹿将军此言差矣,当今天下,中原五国并立,西方大秦复起,各国均有争霸之心,正是英雄用武之时——将军如此勇武,便是自家不喜,也架不住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何能置身事外?” “老夫举一例——若越国有人遣死士,刺杀将军父母高堂,嫁祸吴王,后与将军左右,言愿助将军复仇,将军如何做?” “不复仇为不孝,复仇为不忠——忠孝不能两全时,将军是否远走越国?” “老夫再举一例——若吴王遣死士刺杀将军父母,言是楚国主使,将军是否愿为吴王效命,征讨楚国?主使者若是越国呢?若是此等手段,用在将军周围其他人身上呢?” 这老头一口气举了七八个例子,全都是各种栽赃嫁祸、挑拨离间的阴险毒辣主意,让鹿梧与秋桐深深皱眉——倒不是此人大言欺诈,而是这些事情真有操作可能。 亏这老头还长了一张道貌岸然的脸,一肚子坏水。 楚国为了颠覆吴国,在用间上,下了许多功夫,虽然公子纠事败,楚国间谍损失许多,但依然有不少楚国探子隐藏下来。 鹿梧的相关消息虽然被吴王刻意封锁,但此事知道的人太多,对有心人来说也不是什么秘密,查出他鹿家出身并不困难。 区文毅见鹿梧皱眉,笑道:“鹿将军可是觉得老夫阴狠毒辣、不当人子?其实也不过是见得多了。 老夫并非善谋之士,若是由诡谋之士来设计行动,其中种种诡诈之处,恐怕胜过老夫十倍不止。” “将军自身武道通神,但背后家族却羸弱不堪。若是以兵法论,将军此时便是攻强而守弱、且耳目闭塞,极易为他人所乘啊!” 区文毅捋了捋颌下胡须,为鹿梧做担忧状。。 第六十二章 楞言愣语,猎物猎人 与这种愣头青打交道,最忌激起对方逆反心理,所以区文毅句句话都顺着鹿梧来说,可不知不觉中,依然把话题引导到自己想要的方向。 只是下面的话题便跑弯了路。 “若是按您这般说法,若是我放手而为,楚国上下官员及其亲属,又有多少人能逃出我的刺杀?”鹿梧好奇的问。 人都有三亲六故,鹿梧有家族,楚国人自然也有。 若是鹿梧这种级别的高手出手刺杀,楚王身边高手如云,有祭器镇压气运、有大军拱卫王城,还可以安然无恙,但楚王那些分封各地的公子,就不一定能够幸免。 至于各地大小官员,那还是算了——更别说官员亲属了。 不说别人,就连他区大夫自己都难以幸免,不然他干嘛主动来跟着愣头青沟通? 见老友微微一愣,徐杨便把话头接了过来:“鹿将军固然神勇,但这世上最多的便是想要做官的人,鹿将军便是一日杀十人,杀个一年半载,也决计杀不光楚国官员。” 两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鹿梧起了这等凶心,不然以南河城如今高手尽失,神射手也大多阵亡的情况下,绝对无法阻止一位斗将大开杀戒。 哪怕武道宗师,都可以用甲士堆死,但想要用甲士堆死一位斗将,付出的代价绝对比对付武道宗师大的多。 这是术业有专攻,倒不是说斗将要比武道宗师更强。 “确实。”鹿梧点点头,承认这一点。 别说这个时代,就算是地球现代,为了升官发财,也照样有人肯铤而走险。 “不过两位先生既然说起此事,是否有所指教?”鹿梧问道。 徐杨见鹿梧没有这话题继续说下去,暗暗出了一口气,心底暗骂吴国蛮子,嘴上却从容说道: “不敢,天下百工千艺,世上绝无全能之士,能通所有技艺,不过是各有擅长而已。所谓组织之道,便是建制立法,令人人可以扬长避短,一展长才。” 徐杨出身法家,又是常年在清泉学府教书育人,对这些再精通不过。 “鹿将军擅长兵家武道,攻伐无双,统兵作战才是长才;巡捕缉盗,验尸仵作,地方治安,捕快经验丰富;至于耕种蓄养,农户亦有长处。 鹿将军若是一味独行,任鹿将军如何勇猛,一人之力总难以面面俱到,若是加入王廷建制,便擅长治安保卫之人,为鹿将军解除后顾之忧。” “不怕与鹿将军说,中原五国,楚燕齐韩鲁,其他四国各有斗将坐镇,只有我楚国欠缺这等栋梁,若是鹿将军肯投我楚国,定有重用。” 徐杨说到这里,才算是把来此目的说了出来。 “投楚之事休要再提,鹿某还做不出这等事。”鹿梧摇摇头。 ———————————————— 第六十三章 选择目标,夜半杀人 “哇,真是吓人!”李禾拍了拍颤巍巍的胸脯,自己给自己压了压惊:“楚国这地方坏人真多。” 其实吴国这等人也不少,只是在吴国的时候,李禾哪有机会来这种地方? “今晚过后就会少一些。”金菊笑道,用手拍了拍战马脖颈,两匹拉车的战马自动拉着马车,朝小巷另一边走去。 李禾一向被李家养在深闺,将来作为联姻工具,好嫁个好人家。 女红算数、持家之道她都学过,可和这种地痞流氓打交道还是第一次。 至于马九王六两人为啥能从李禾的身上看出慌张、害怕等情绪,那只能说女人天生是演员,不需要任何培训。 冷水泼在脸上,马九醒了过来,头上疼的厉害,眼前看东西有些模糊不清。 “叫什么名字?”问话的是个女子。 眼前景物渐渐清晰起来。 一名女子站在面前,身材高大,看起来竟然比自己还要高出半个头。 还有一名女子站在他们侧面不远处,用一柄极长的大刀在拨弄着什么。 马九心中先是一定——无论如何,女子总比男子要好对付些。 然后马九发觉自己并未被捆绑起来,手脚都自由,心中便更有些底气。 “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子又重复一遍。 “你们是什么人,敢把我弄到这里,可知道我是什么人?”马九不答反问。 在道上混,可不能失了气势。 结果那女子伸出手来,在马九小臂上只是一握,‘咔嚓’一声响,马九的小臂顿时变得中间细,两边粗,活像一个哑铃一般。 马九杀猪一般叫唤起来。 “叫什么名字?”那女子又问道。 “有种就杀了老子,黑蛇会弄不死你,老子跟你姓!”马九正疼的两眼通红,哪里还有心回答问题? 刀光一闪,人头落地。 那女子把长刀收回,插在身后地上,骂道:“这种杂碎也配跟老娘姓?” “梅姐,咱么不是都跟少爷姓吗?哪有自己姓氏?”金菊说道。 “那就更不能让他跟我姓,没得把少爷姓氏都玷污了。” 红梅说了一句,回头去问王六:“你叫什么名字?” 有马九的例子在前,王六虽然刚刚清醒过来不久,却忙不迭的回答道:“小人、小人王六,大侠饶命啊!” “你们是黑蛇会的?”红梅问道 “是、是、小的是黑蛇会的钉子,和刚才大侠您杀的王九一样。” “黑蛇会总部在哪儿?” “就在城南镇南角上,王老爷府——王爷就是黑蛇会的老大。” 论起来,王六和这王老爷也有几分亲戚关系,不过王老爷眼里可没有他王六,只是当个寻常手下使唤,王六倒是想攀亲戚,不过也不敢。 “黑蛇会有些什么营生?”金菊过来问道。 “利家当铺、黄金赌坊、百花楼里都有王老爷的份子,王老爷专门放贷,还有——” “够了,今晚目标就是黑蛇会了。”红梅满意的说道。 然后顺手把王六杀了。 “这边三个怎么办?”金菊问道。 她那边还有三个见色起意的倒霉蛋。 “也杀了,水波镇有些远,等有空再说。”红梅说道。 李禾躲在车里,用手捂住眼睛。 她手指之间的缝隙,只怕有眼睛那么大。 ———————————————— 入夜。 王家大宅灯火通明,喧哗吵闹。 今天正是王家大老爷王龙五十大寿,也是他纳第七房小妾的大喜日子。 王家大宅来了许多镇上客人和附近江湖同道,酒宴一开就是三十余桌,厅堂里摆不下,只好摆在院子里。 马九王六在黑蛇会里是小人物,黑蛇会不是管理严格的大组织,更没有上下班打卡这回事,两个小混混几天联系不上纯属正常。 “哈哈哈,今日又是老夫大喜之日,多谢各位前来捧场——饮胜!” 王龙站起身来,把大号酒杯举起当众一饮而尽。 众人齐声喝彩,祝词潮涌。 “王公去年娶了一个,前年也娶了一个,今年还娶一个,看来明年王公还得再娶一个!” “王公果然老当益壮,龙马精神!” “祝王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王公金枪不倒、威风不减当年——” 不过在如潮祝词中,也夹杂着某个不太和谐的音符。 “咔嚓——”一声,大门门插断裂,朱红大门敞开。 两名黑袍人各提一柄七尺长刀,一人脸上戴着青龙面具,一人脸上戴着朱雀面具,两人一左一右,并排走了进来。 “什么人?如此大胆——”黑蛇会中一名好手仗着自己力大,单手提起一张坚实的松木圆凳护在胸前,上前质问道。 左侧黑袍人脚下如闪电般跨前一步,在院子里灯笼火把的照耀下,刀光如圆月般一闪而逝。 松木圆凳下半截掉落地面,上半截人体开始斜斜滑落。 内脏哗的掉落下来,血腥气在院子里弥漫。 王龙在堂上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大怒。 他如今的地位是用刀子拼出来的,并非继承得来,今日更是五十大寿兼纳妾的好日子,哪里容得他人来捋虎须。 大怒之下,王龙顾不得贵客在旁,只见他单手一按圆桌,人便跨过酒席飞跃而起,人在半空,大喝一声:“刀来!” 一柄连鞘长刀横空而至,正好落在王龙掌心,却是王龙的二弟子王信合将长刀抛了过来。 王龙人在半空还未落地,双手一分长刀出鞘,长刀如雪,白须飘拂,当真是老当益壮,气势如虹! “还是老规矩?”戴朱雀面具的高大黑袍人浑没把王龙当回事,只是侧头问道。 “当然,这里又不是家中,还可以少些顾忌——妇人子女,不做反抗便不杀。”左侧戴青龙面具的黑袍人个子比戴朱雀面具的黑袍人个子略矮一些,旁若无人般说道。 “好胆!”王龙站在大厅门口叱喝一声,手中长刀向前一指,道:“给我上,拿下这两个装神弄鬼的无耻小辈!” 他如今家大业大,自然不能随便和人拼命,刚才只是要跳出来是摆个架子鼓舞士气而已。 要不然,他养这么多打手和弟子门众干嘛?用来当观众吗? 第六十四章 按劳取酬,吴王之叹 听了会长/师父叱喝,院中众人虽然手里没有什么趁手武器,可仗着人多势众,倒也跃跃欲试。 可是下一刻,没等他们动手,两名黑袍人已经一左一右,化作两道席地而来的狂风,几乎一模一样的两道刀光同时飞腾而起,卷起血浪滔天。 层峦叠嶂十八斩——飞流绕山! 来吃喜酒的客人,大多不曾携带趁手武器,就算身边携带些匕首短刀什么的,在这两柄可怕的长刀面前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不过十几个眨眼的功夫,两道龙卷一般的刀光便一左一右杀到厅堂之前,身后留下一片血肉屠场。 院中足有百余人,可没有一人能抵挡一招半式。 实际上,那两人移形换位速度惊人,近七尺长刀一挥之下,配合着身形快速走弧形推进,平均每刀都要斩落三四颗人头,简直比割草还快,包括黑蛇会三十余名骨干好手在内,没人能躲过一刀。 院子里人虽然不少,可在这般杀戮之下,区区百余人根本不够人家杀的。 王龙的脚都吓软了,两道刀光一左一右卷到眼前,他根本没有挥刀决死的勇气。 杀人与被杀他也是见得多了,可哪见过这样尸山血海一般的杀戮手段? 这根本不是江湖中人的杀戮方式,而是要在人群密集的军阵之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的兵家刀法。 更何况这些年养尊处优,虽然功夫没有放下,但不知不觉中,王龙也不再是当年那个亡命搏杀的小年轻了。 两道刀光席卷而过。 直至最后一刻,王龙也没敢挥出手中长刀,连一句饶命都没来得及说完,便被斩成七八块烂肉。 大厅里,几名身手敏捷的武者早就抢入后堂,酒桌前只剩下一名脸色苍白的年轻人。 此人端坐不动,眼看刀光卷地而来,大声喊道:“我爹是——” 刀光左右交错,这年轻人连人带桌被切成了碎块。 刀光敛去,两名黑袍人现出身形。 鹿梧问道:“刚才他说什么来着?” “没听清楚,不过能出现在这里,肯定不是什么好人。”秋桐说道。 “也是,不知她们红梅她们在外面截杀情况如何,是不是尽数杀了。”鹿梧说道。 杀人不杀光,鹿梧总觉得有些不太舒服——搞艺术的人,多少都有些力求完美的强迫症。 鹿梧当年在地球,也是美院毕业的优秀学生。 “少爷,青竹持弓箭在高处,又有红梅金菊堵住后门,他们逃不了,我们还是先找到财物,总不能白白出力为楚国除害——也要取些报酬才行。” —————————————————— 吴国,嵩京。 嵩京之乱后,吴王岢涂险之又险的登上吴王之位,朝廷政务千头万绪,处理起来伤神之极,不过百忙之中,他依然问起鹿梧。 “金武大夫如今到了何处?”岢涂从桌案上抬起头,揉了揉脖子。 “金武大夫已经过了澜水,眼下在南河城一带。”侍从林重回答道。 林重是公子元府上老人,加上其父林集如今升任武威将军,辖长水校尉、射声校尉两部人马,因此置于身边以示重用。如今林重专门负责甄别军方情报,类似于秘书班子中的一位专项秘书。 “怎么还没追上金武大夫?”吴王岢涂一皱眉,问道。 他说的是吴国王庭派出几名精锐老手去到鹿梧身边,为鹿梧打理日常事务,同时确保鹿梧不被其他各国招揽了去——那可损失大了。 “金武大夫行程甚快,我们的人赶到澜水渡口时,一行人已经过了江,据说金武大夫在江上与楚国水军大战一场,击沉楚国战舰一艘——如今有澜水相隔,消息还没传回来,不过想必此刻,他们已经在金武大夫身边了。” 林重说道。 他是鹿梧的姐夫,但既然吴王岢涂称鹿梧为金武大夫,他自然不能说‘我小舅子如何如何。’ “鹿家作何反应?”吴王岢涂问道。 “鹿伯父派家将首领焦横去追金武大夫,如今焦横还未度过澜水。” 这个消息却不是从军方情报通道汇报上来的,而是从妻子那里听来。 鹿梧一声不吭悄悄溜走,着实打乱了鹿金河的如意算盘,让鹿金河大怒不已。 只是人都跑了,鹿金河也无可奈何,只能派人去追——他们还没有吴王的情报消息,等确定鹿梧是朝楚国前进时,已经是过了一周以上了。 (这消息还是吴王岢涂命人私下透露给鹿家的。) “你说,金武大夫会回来吗?”岢涂问道。 林重仔细想了想,才答道:“臣不知道。” 林重其实不看好鹿梧会回来,至少短时间内,鹿梧回来的机会不大。 “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岢涂长叹一声,有些后悔。 这叫什么事啊! 谁能想到,赐婚升官这等美事,居然能把人给逼跑了。 鹿梧脚底抹油之后,岢涂越发怀念鹿梧。 他刚登上王位,就发现处理国事比想象中还难得多——虽然他有些思想准备,但真正坐在这个位置上,才发现就算是吴王,也要有实力才能推动政策。 别的不说,中原各国基本都已经实现中央集权,贵族权力大幅削弱,地方贵族基本只保从领地上获取财富的权力,军权与司法权力都被收归国有。 而吴国地方贵族实力强大,王庭不能在贵族私人领地驻军,更不能干涉领地司法。 如今外有楚国威胁,内有地方贵族林立,这吴王之位并不是那么好坐的。 若是鹿梧还在,岢涂就有底气和地方贵族讨价还价,收回几分权力。 一步到位是不可能的,那肯定要大动干戈。 但小小进步还是可以的。 王庭进一步,地方贵族就要后退一步。 这娿看实力对比和时机掌握。 局部地区小规模作战,有鹿梧出手,简直就是摧枯拉朽,定能在事态还未扩大之前解决问题——这就很占优势了。 除非彻底撕破脸,吴国所有地方贵族联合起来反了,否则必然是个别贵族小规模叛乱,只要能及时镇压下去,就不会形成大乱。 而且更重要的是,鹿梧此人懒散到惊人的地步,又没有半点野心,不用担心他作乱。 可惜,当初自己没有仔细研究鹿梧此人成长过程、性格秉性,竟然活生生把人给烦得跑了——亏得自己还认为这是赏赐。 第六十五章 密谍心思,善恶到头 夜已深,城郭集渐渐安静下来。 城郭集是位于南河城外城郭处的商集,与南河码头、南河城三点一线,虽然极为繁华但面积并不大,也未单独设县,而是由南河城直辖,税收直接解入南河城。 鹿梧一行人目前落脚的仙客来客栈,便位于城郭集东侧。 偌大的客栈,当然不可能只有鹿梧一行人。 除了十个专门给豪富人家准备的独立院子之外,仙客来客栈还有五座两层高的木楼,隔出单间,给那些过往商人落脚。 姜敏就是其中之一。 他站在仙客来客栈二层窗口处,远远眺望鹿梧一行人落脚的停云院。 按理说,天色已晚,黑乎乎的很难看出五十米外,而停云院更是距离客房区域足有百余步。 可是,天下之大,奇人异士层出不穷,这位姜敏虽然并非高手,却也有过人之处。 他天生眼力过人,而且练成一种奇门秘技《千里眼》。 这种秘技能练出一种极其稀薄精微的真气,由于过于稀薄,用来搏杀那是屁用都没有,但却能行走于眼部,不损伤脆弱的眼部经脉,可以极大增强视力。 所以姜敏可以借助天上月色,把停云院看得清清楚楚。 “怎么,你看到什么了?” 在屋子里的黑暗中还坐着一人,却是另一名密谍孙奔。 两天前,他们刚过了江就找到了鹿梧一行人下落。 这可真不是他们的找人水平高——虽然他们能被吴国精选派来,自然是一等一的江湖老手——而是鹿梧实在太显眼。 在江上击杀了平南将军谢琦等一船精锐不说,更是大摇大摆住进最好的客栈,还有南河城城主、北山六贤之一的区镜区文毅与法家大贤徐杨徐子腾联袂前来拜访。 只要消息稍微灵通有些,甚至不用刻意打探,就能知道鹿梧落脚何处。 姜敏孙奔两人并没有立刻去和鹿梧一行人汇合,而是自己花钱住进仙客来客栈。 姜敏与孙奔二人平日以行商身份游走四方搜集情报,主要就在楚国一带活动。 这次奉命前来与鹿梧汇合,陪同鹿梧游历中原,为鹿梧打理杂务。 这对于上位者也就是一句话的功夫,可对于姜敏孙奔来说,却意味着他们要追随鹿梧,在楚国行走。 密谍想要活的长,自然是越低调越好,可鹿梧的行为让两位密谍头子感觉前景黯淡。 “怎么样?”孙奔问道。 他们这两日在暗中观察鹿梧一行人,好作为日后行动判断。 “人不在——都不在。”姜敏的意思是鹿梧和那五名丫鬟都不在,至于后来加入的李世等人,还没被他们放在眼里。 “他们会去哪里?”孙奔问道。 “这我哪里知道?也许是要去杀什么人?”姜敏说道。 若是鹿梧一人出去,他们多半猜他去逛青楼;若是鹿梧与李世等人出去,也可能是去赌场——单嫖双赌嘛,人之常情。 但鹿梧与几位丫鬟夜里悄悄消失,那除了要杀人之外,姜子敏想不出还有什么目的。 没听说过逛青楼赌场还要带丫鬟同行的。 “这里有什么人值得鹿将军出手?难道是进南河城去了?”孙奔疑道。 他们虽然觉得鹿梧是个毛头小子愣头青,可也认为鹿梧在兵家武道方面的成就,绝对配得起‘将军’二字。 这等高手出手,总不可能去杀了小混混——整个南河城,值得鹿将军夜半刺杀的,也只有南河城之主区文毅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出大事了。”姜敏倒吸了一口冷气,回头看向孙奔,两人面面相觑。 刺杀一城之主,尤其是吴楚边界的城主,那是要夺下南河城,吴楚全面开战的节奏。 可要是这样,也不该派他们两人前来啊? ———————————————— 城南镇, 惨叫和求饶声在王家大宅中响起,这声音传出王家大宅,有许多人都能听到。 不过没人去看热闹。 王老太爷可不是好惹的,而能够杀上门来,灭了王老太爷满门的狠角色,自然更不是好惹的。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王家大宅便安静了下来,只有三个从不同方向逃出王家大宅,却又被从天而降的长箭,钉在地上的倒霉蛋,还在发出凄厉的惨叫。 逃出来的当然并不止这三人,只是还能发出惨叫的只有这三人。 老头从门缝里朝外看去,只见王家大宅平日奴仆买菜出入的侧门外趴着一人。 他被铁箭从腰后射入,活生生钉在青石板路面上,嘴里有一声没一声的哀嚎,声音越来越低,眼看就要没气了。 “老头子,看什么!别给家里惹祸。”老婆子伸手用力拉老头,想要把他拉回屋子里,却不敢大声。 “诶,老婆子,你来看这是谁!”老头低声说道,同时把门缝让了出来。 “咦,这不是铁线蛇罗子清吗,化成灰我也认识他——他也有今天?” “罗子清都死在这里,我看黑蛇会这次完了,太好了——嘿嘿嘿。”老头本想小声说话来着,可说着说着,实在憋不住,笑出声来。 王龙家的五亩大宅自然不是平白得来,那是强取豪夺,由好几家宅子合并起来才有的空间。 罗子清便是王龙的首徒,他都栽在这里,再加上刚才王家大宅里的动静,显然王家完了。 “这是哪里来的大侠?”老婆子目不转睛的望着趴在地上的铁线蛇罗子清。 若不会担心出去有危险,她恨不得拿把菜刀出去剁他两刀才解恨! 若不是这罗子清,他们原本也是小康之家,还有一家自己的店铺。 如今店铺早已变成王家大宅的一部分,便是家中二子也在镇上立足不住,不得不到城里给人打工糊口,弄得好好一家人不得不分。 就是因为这罗子清扬言,若是在镇上看到他家两个小子,就要打断他们的腿。 “我哪里知道?回头咱们就给这些大侠立个长生牌位。”老头兴高采烈。 “只是可惜叶家女孩,搞不好也被这些大侠一并杀了。”老头叹息道。 叶家比他们家还要倒霉,不但家业被吞,满门入狱,便是独生女儿也被抢进了王家——今天那王龙老贼纳的小妾就是那叶家女子。 第六十六章 大仇得报,新人入伙 收集了便于携带的财物之后,玉兰飞起一脚,把封了全身血脉的王龙踹倒在地,然后手腕一转翻转刀背,‘咔咔咔咔’就是四下砸落,把王龙四肢关节都打得粉碎。 王龙满嘴是血,已经叫不出声来。 玉兰把手中长刀递给身边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子,说道:“喏,刀给你,我答应你的,亲手砍了他。” 这是她们早就答应这女子的。 这女子名叫叶颖,正是王龙要娶的第八房小妾,甚至还专门为她举办了一次酒席——虽然是与五十大寿一起办的,但也可见王龙对此女的重视。 叶颖为他们找出王家财宝,他们把王龙全家——只要还活着——便都交给她处置。 王龙已是王家最后一个活口——除了被毁容的王家之女外。 叶颖此女鹅蛋脸、柳叶眉,身高七尺(一米六一),在寻常女子中算得是身材高挑,还有一种在女子中极为罕见的儒雅气质,便是在贵族女子中也不多见。 眼看大仇得报,叶颖依然脸色如常——只是下唇已经被咬得渗出血来。 眼看玉兰递来长刀,叶颖躬身行了一礼,然后才伸出双手接过长刀。 叶颖双臂一沉,持不住长刀,长刀刀锋落地,擦过王龙下颌,将王龙的胡须削下几根。 叶颖毕竟是并未练武的女子,这长刀在玉兰手中轻盈如稻草,看起来不重,可到了她手上,却根本拿不起来。 这其实也不奇怪,鹿梧等人用的长刀足有十六七斤重,而现代装修用的拆墙18磅大锤,换算过来也就是十六斤左右,别说寻常女子了,就是体质差点的男子,双手握住刀柄也未必能把这长刀平端起来。 王龙盯着叶颖,眼神恶毒之处,足以让人半夜噩梦。 若是能说话,王龙各种脏话都要如流水般喷吐出来,可是如今他满嘴牙齿都被玉兰打掉,舌头也被她绞烂,实在说不出话来。 原本他还想利用藏宝之处讨价还价,给自己和家人挣出一条活路。 可这毒妇尚未正式入门,便不知用何等手段摸清楚王家大宅藏匿财物之处——要知道,其中有一处藏宝之处,他连自己的原配老妻都没告诉。 “你想说我狠毒?”叶颖微笑道:“这倒也不算错——王大老爷,我刚刚还在藏春楼里找到一处密室,你猜猜看里面是谁?你再猜猜,又是谁告诉我这些——当然是您的独生儿子。” 藏春楼是王家后宅妻妾所居之处,里面密室是为了在情况紧急时,让王家还未成人的孙辈们临时躲藏的地方。 “王大老爷,您的独生儿子和两个孙子先走一步,如今就等您了——对了,告诉您一件好事,您孙女安然无恙,这些大侠不杀妇孺,不过以王大老爷您的见识,肯定知道您孙女将来下场。” 这女子语气温柔,配上一副温婉面孔,说着如此话语,便是玉兰在一边看着,也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王龙目眦欲裂,眼角流出血来。 眼见这王龙眼角流出血泪,叶颖的语气越发温柔起来,眼中的怨毒却是几乎要流淌出来:“王大老爷,为了小女子,您煞费苦心勾连河盗栽赃我叶家,将我双亲连同祖父幼弟送入大牢,还说什么只要小女子真心从了你,便救出我双亲家人。 嘻嘻,若不是你那草包儿子说脱了嘴,小女子还一心等着大老爷您大发慈悲,帮我与双亲团聚呢——我那弟弟还不到十岁,活生生被饿死在狱中。” “好了,说了这么多,王老爷想必也等不及了,小女子这就送王老爷一家团员,只是小女子力气有些不足,还请王老爷好好享受。” 说完,这女子双手握住刀柄,将长刀在地上拖动,把长刀从王龙脸颊左边拖到右边,顿时割破了王龙双眼;又从右边拖到左边,将王龙鼻子横着切开两半。 玉兰长刀沉重,哪怕只是靠本身重量就足以划开人体,只是并不致命。 可这正合叶颖心意,她反复在王龙身上拖动长刀,直到将王龙拖成一堆烂肉,才精疲力竭的将长刀交还给玉兰,自己却突然脚下一软,朝地上倒了下去。 玉兰左手接过长刀,右手一伸,便将她扶了起来。 “等下我们走了,你怎么办?”玉兰问道。 “呵呵,本来我想用十年时间筹划布局、才能灭王家满门,如今借诸位大侠的力量,大仇得报,我还有什么不满足?死了也没什么。” 叶颖摇了摇头,说道。 这女子刚才眼中如烈焰般燃烧的光芒,如今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片茫然。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要活下去。 大仇已报,可家也没了,活着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了。 “跟我来,反正你不想活了,也许还能派些用处。”玉兰说道,一手抓住她背心衣服,提起她便走。 “诶、诶——”叶颖四肢腾空,忍不住惊叫起来。 “嗯?你把她拎过来干什么?咱们干这活时,一向只杀人不救人。”看着玉兰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个女子,鹿梧问道。 做这种事最好不让人知道。 “少爷,这丫头精通算数,有过目不忘之能。大姐已经说过好多次想找人帮忙,少爷你看她行不行?”玉兰问道。 “精通算数?过目不忘?这却是难得,拿去给你大姐看看,行就留下,不行就杀了——她知道的太多了。” 叶颖突然觉得,活着似乎也不错的样子。 除了秋桐青竹是孤儿之外,鹿梧身边的丫鬟也并非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也有自己的父母家人。 玉兰原名大丫,父亲姓方,是鹿家世代佃农,玉兰是家中长女,从小就显得清秀可爱,在庄子里颇有名声,才被鹿家选中,买来给鹿梧当丫鬟——只是当了少爷的丫鬟之后,便长成了女壮士。 玉兰对自己被卖给鹿家并无怨恨——当年若不是她被卖到鹿梧身边当丫鬟,给家里换了一笔钱,只怕她的两个弟弟也要饿死。 这些年来,玉兰时常拿钱回家贴补家人——当然只是她自己那份月例银子,她还不至于傻乎乎的拿打劫来的分红去给家里。 这钱虽然不多,但那是对鹿家来说,对于方家已经很多了,足够方家吃饱饭,甚至隔三差五还有肉吃。 家里不缺肉吃,两个弟弟长得颇为壮实,虽然才十三四岁,已经有几个媒婆上门提亲了。 如今在方家,玉兰说话比自己老爹都管用。 眼见这名叫叶颖的女子遭遇如此之惨,玉兰难免有些同情,再加上如今少爷有心自立门户,招揽些手下也是应有之义。 大姐主管一家财务收支,已经抱怨了许多次了。 第六十七章 断人香火,杀子之仇 南河城外,李家庄园。 这里有一间幽暗的静室,静室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张蒲席铺在淡青色的木制地板上。 一名穿着宽松青袍,额头高隆,面容清古的中年男子盘坐其上,双手放在膝盖上,掌心向上,拇指与中指轻轻扣合,两眼半睁半闭,呼吸若有若无。 静室中有一根大拇指粗细,通体青色的焚香,不过奇特的是,这香并非插在地上,而是倒插在头顶房梁上,用卡钳固定。 香已被点燃。 白烟不向上升,而是垂落如线,笔直落在盘坐在蒲席上中年男子额头处,沿着青袍中年男子的脸庞,像瀑布流水一般漫了下来,让这中年男子脸上似乎蒙上一层面纱,随着他若有若无的呼吸,轻轻波荡。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这中年男子陡然浑身一震,整个人像被电了一般,平平弹起半尺,吐出一口血,然后重重跌落下来。 “来人——”中年男子也不顾口角溢血,喝道。 “师父,弟子在!”两名男子连忙从静室外抢了进来。 “小山在哪里?谁跟着他?”中年男子问道。 此人名叫芦左,字满仓,看似中年,其实已经年过六旬,是王屋派长老之一。 王屋派位于澜水之边的王屋山里,是少有的主张入世的玄门道派之一,门人弟子为楚国贵族所推崇,虽然没啥战斗力,但很是有些钱财地位。 玄门不禁婚嫁。 但玄门讲究清升浊降,以练就清灵之体为目标,入门极难,但只要入门,就要吐故纳新,驱逐浊气吸纳清气,身躯为清气充盈,体重会渐渐减轻。 玄门最高境界被称为羽士,其特征就是身如飞羽一般轻盈。 不过,既然牵涉到人体进化改造的细微功夫,玄门之人没得了真传也就罢了,若是得了真传并修行有成,就极难生儿育女,所以也有人说术士有五弊三缺,虽然真正的玄门之人并非如此,但难有子女却是真的。 芦左老年得子,当真是珍爱异常,虽然这幼子不太争气,他依然时刻带在身边,生怕被人欺负了去。 “小师弟去城南镇吃酒,安均带了三名护卫跟着小师弟。”两名弟子眼看师父脸色不对,不敢隐瞒,回答道。 “他去城南镇干什么?”芦左沉声问道。 “这个——城南镇王龙过五十寿辰,摆了酒席,请小师弟赴宴。”这弟子头也不敢抬,回答道。 “王龙是谁?”芦左问道。 “是一个叫做黑蛇会的小帮会头领。”弟子答道。 “小山怎会认识这种货色?还去给他贺寿?” 他的儿子何等身份,怎会与这等人往来? “————”两名弟子低头不语。 “到底怎么回事!” “————”两名弟子依然低头不语。 “小山是我独子,与我气运相连,如今他的气运之线已断,定是死了——你们还不给我从实说来!”芦左修养再好,此刻也忍不住怒道。 “啊?” 两名弟子大惊失色,这才不敢隐瞒,把来龙去脉一一说明。 这段时日,由于芦左的缘故,芦小山时常与此地贵人子弟同行游玩,那黑蛇会王龙见了,便有心巴结。 他设计了圈套,让自家爱妾与芦小山勾搭成奸,然后装作撞破,却干脆把爱妾送与芦小山,借此巴结上来。 芦小山一来心中有亏,二来食髓知味,一来二去,便于王龙结下了忘年之交。 这次王龙请芦小山参加五十大寿,还说有新妾入堂,潜台词自然是这美女是给他准备的——芦小山怎不心动? (妾与妻不同,妾算是半个主人,也可以算是高级奴仆,必要时依然可以买卖赠予,以妾侍人虽然丢脸,但在这个时代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蠢货啊蠢货!我的儿子若是只求美色,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竟然和这种下三滥的江湖人混在一起!”芦左痛心疾首,用力拍了一下座下蒲席,怒其不争的说道。 两名弟子不敢说话。 芦左此人出身不高,自幼灵觉天赋惊人,被父母认为是不祥之兆,弃于山野,被王屋派上代长老芦远成收入门下。 他修行极为刻苦,终于在三十五岁那年修成术法,成为王屋派真传弟子。 后来他在术法上进无可进,入世行走时与一孤女结缘,竟然生下一子,芦左当时是大喜过望。 可惜芦左少了累世豪门教育子女的经验,只以为有钱有势,能读书练武就是大力培养了。 结果这独生子芦小山虽然在他面前老实的像一只兔子,可一放出去,却经不起美色诱惑,被这种低级圈套坑了。 不过,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种艳遇偷情的诱惑力其实非常惊人,就算不是芦小山这种生瓜蛋子,换个老江湖也未必扛得住。 “备马车,不,备马,我倒要看看,是谁断了我的香火!” 玄门之术神妙莫测,真有鬼神不测之机。 哪怕全无线索,单凭这份气运相连,他也有秘术可以推算一二,只是线索越多,推算秘术的反噬便越小。 在凶杀现场亲自推算,就是成功率最高,反噬最小的方法。 ———————————————— 夜色中,六匹战马负着六名骑士,一名女子坐在马车上,马车也不用赶,拉车的两匹战马自己便安安静静的走着。 这正是满载而归的鹿梧一行人。 别看王龙的黑蛇会只是个城镇上的小帮派,可依托渡口,往来商人众多,便是城郭集露出来些边边角角的油水,也够黑蛇会吃的盆满钵满。 更何况那黑蛇会赌场、青楼、酒楼当铺都插了一手,更有放高利贷、贩卖人口等暴利生意,几十年下来,积累的财富当真不少,光是黄金就超过五百两,白银超过两万两,其他附庸风雅的字画、珍珠宝石首饰,都是论箱的。 幸亏鹿梧等人带了马车过来,不然还真不好拿。 叶颖便坐在马车前面。 “乘法口诀会吗?都读过什么书?”秋桐骑马走在马车边,问道。 “奴家读过《周髀算经》、《缀术》、《乐经》、《春秋》等书,会乘法口诀。” 叶颖乖乖回答道。 第六十八章 五鬼引路,冤家聚首 虽然只是读了四本书,但这已经很不错了。 这个时代知识极为宝贵,别说女子,就是男子也很难有机会识字读书。 若不是秋桐等五个丫鬟在鹿梧身边,连识字的机会都不会有,别说读书了。 “你从哪里看到这些书?”秋桐问道。 “我家开有当铺,有些人家家道中落,会拿书出来当,家父平日也指点奴家识字算账。”叶颖黯然道。 能拿书出来当的人家,都是曾经阔过的,自从黑蛇会崛起以来,城南镇有不少人家家破人亡,叶家只是其中之一。 “那我问你,五十五乘以四十等于多少?” “两千两百。”叶颖想也不想便答道。 秋桐又问:“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几何?” 这是经典的鸡兔同笼题目,在《孙子算经》上有载,被秋桐拿来考较。 “雉二十三,兔十二。”叶颖倒是没读过《孙子算经》,不过她为人聪慧,这题也难不倒她。 秋桐向鹿梧点点头,能算出这题,已经可以称为会算数,至少记账应该没问题了。 至于更高深的数学题目,秋桐自己也不会,自然没法拿来考较别人。 夜色深沉,除了天上明月群星,并无其他光源。 六人在夜色中骑马前行,叶颖坐在中间的车上。 虽然有月光照耀,但她也只能看出十几步远,更远的地方就只能看到些朦朦胧胧的黑影,好似妖鬼一般张牙舞爪。 叶颖有些害怕,身体向车里缩了缩,不过车上装满了从王家取来的财物,她也缩不进去。 说来奇怪,本来她报了大仇之后已经生无可恋,可被那玉兰拎到那少爷面前,人家说了一句‘没用就杀掉’,叶颖却又不想死了。 可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江洋大盗吗? 怎么都是些女子? 若不是这些人说话声音暴露了心别,她们穿着这种长大黑袍,叶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般凶狠杀戮的强人竟然是一群女子。 也难怪那‘少爷’说要灭口。 这些女子如此高大,必然极为显眼,若是被人查知是一群女子杀人,很容易就能追查出来。 叶颖一阵胡思乱想,却突然发现原本左三右三,行走在马车两侧的六名强人突然同时加快了几分马速,超过她乘坐的马车,在马车之前排出一个前一、中二、后三的三角阵型。 鹿梧一马当先,秋桐红梅跟在后面,金菊青竹和玉兰排在最后,六骑列队而行。 下一刻,空气突然阴冷下来,就好像从秋天一下子进入严冬。 “轰”的一声气爆震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撕裂,震碎。 空气温度又恢复了正常。 叶颖坐在车上只觉得浑身一冷,然后又恢复正常,她莫名其妙,但也不敢开口。 马车又走足足有半刻钟,叶颖借着月色,看到有一队三十余人的队伍,战战兢兢避在路边,各个弯腰低头,连头都不敢抬起一下。 ———————————————— 芦左避在道左,心中暗骂。 不过是走个夜路,居然也能遇上这种兵家强者。 芦左心急自己独子被杀,施展五鬼引路术,让马匹和众位护卫能在夜色中视如白昼,可以放开速度奔行。 这五鬼引路术属于鬼术的一种,以炼制好的五鬼在前方开路,不但可以驱逐野兽行人,还可以将地形投影在受术者眼中。 这虽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秘术,但耗费灵力不多,且自带惊怖效果。 众人一路放马奔行,结果却撞上了铁板。 一道如火如荼的战意冲天而起,只是一触便震灭了五鬼,让芦左眼前一黑。 这是鬼术被强行破去的反噬,不过五鬼引路术并非芦左本命法术,只是被坏去了五只祭炼不深的小鬼,反噬也不过是眼睛暂时失明。 幸亏刚才谨慎,用的是五鬼引路这等小术。 若是刚才他用本命天鬼施展天鬼缩地之法,赶路速度到是还能加快不少,可若是被那战意一冲,天鬼也未必受得了,若是天鬼崩灭,他今天就要葬身于此。 这是自己的鬼物冲撞了别人,而且还是惹不起的狠角色,所以芦左第一件事就是命大家赶紧避在路边,低头认错,不然在这夜里,被人杀了也没处说理。 幸好这些人形色匆匆,没有大开杀戒。 眼看马车渐渐远去,一名弟子上前低声提醒道:“师父,这些人是从城南镇那边过来的,会不会——” 芦左一愣。 他想了想,还是点点头,伸出右手并起食指中指,在半空中虚虚勾画了几笔,然后用指尖从自己额头抹到眉心。 “开天眼!” 无数气机在虚空中勾连游走,起伏波动。 接着,芦左伸出左手,用右手指甲划开左手无名指指尖,取出一滴指尖血,顺着自己与天地勾连的气机一抹,这血就化作一缕暗红光芒,向虚空中延伸而去——方向却正是刚才过去的那六名骑士与一辆马车的方向。 “真是他们!”芦左大吃一惊。 刚才若不是弟子说话,他根本不想施展秘术——那六人中,至少有一人将兵家武道修练到天人合一境界,其他五人也至少是练出真劲的狠角色,而且配合还是默契之极,不然也无法把气机勾连一体。 这等兵家高手,平日里一个都难以遇到,一下子遇到六位,肯定是有大事发生——不是芦左看不起自己儿子和那黑蛇会,只是想对付这种小帮小派,实在用不到动用这种高手。 别说他们了,就算芦左自己,都不觉得自己配享受这等待遇。 “师父,我们要跟上去吗?”一名弟子问道。 “不必了。这些人特征如此明显,回去一查便知——若是被他们发现,只怕我们都难逃一死。”芦左摇摇头。 他虽然心中悲恸,但苦修数十年,这点定力还是有的。 真正的玄门子弟求的是长生、探索的是天地奥秘,平日修行讲究清心寡欲,以平静心神。 这种人极难动感情。 若不是芦左老年得子,实在宠爱之极,寻常子弟就是死在他眼前,他都不带眨眼的——更别提为弟子报仇。 第六十九章 同吃同住,一气相承 城郭集,仙客来客栈。 鹿梧一行人并未直接回仙客来客栈,而是与马车一起,进入位于城郭集边缘的一所小院。 这小院是早已准备好的,自从发现有各方探子盯着,鹿梧就命李家车队的班辽偷偷去租了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虽然是半夜三更,可他们这一行人骑马带车,若是想回到仙客来客栈的停云院,肯定要惊动客栈伙计,所以还是这里停留一夜,明日再回停云院也不迟。 “少爷,我看这女子是个聪明人,她如今走投无路,也只有我们才会收留她,应该可用。”秋桐来到鹿梧房间,说道。 “你看着办,能用就留下好了,以后我们还要多找些人,你也费些心思。”鹿梧摆摆手,脱了外衣朝床上一躺,说道。 “少爷,那你为什么还要多找些人?”秋桐不解。 接受李家效忠,是因为金菊与李禾一见投缘,李家车队众人也的确有行走江湖的经验,能给大家省许多麻烦。 至于叶颖,则是因为玉兰有些同情,且这女子家破人亡走投无路,不担心她敢背叛,当然,能帮着整理账目也是收留她的原因之一。 可听少爷的意思,、还要招揽人手? 多找人就要多花钱,秋桐有些舍不得,这钱也太不经花了。 “我们人还是太少了,做事有许多不方便,将来若是与人冲突起来,我们在前面动手,后面连个看车的人都没有。 还有,每次有点什么事都要我们亲自出手,万一情况紧急,连披甲的时间都不够。 你也就算了,寻常刀枪弓箭你也不在乎,可红梅她们几个功夫还差一口气,若是来不及披甲,遇到乱战难免受伤。”鹿梧说道。 离开嵩京之后,他们这小小车队也有几次与人冲突,基本都是临时起意,没有一次来得及披甲,大家穿着常服上阵——也就是冲突强度不高,对方也是废柴,不然说不定就吃亏了。 鹿梧武技博览众长,那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别人不能比;可秋桐等几个丫头却都是以‘层峦叠嶂十八斩’为武技底子,招式大开大合以力压人,破绽就大了些,若是没有铠甲很容易受伤。 兵家武技越是高级,就越是这种套路——注重攻击而把防御交给铠甲。 高层次兵家武者,弄套铠甲还叫事? 可相对的,没有铠甲在身,兵家武者威力便大打折扣。 铁布衫也不是万能的,或者说,任何外门硬功都有极限,绝对防御是不存在的——别说只是外门硬功大成,就算是兵家斗将的兵家煞气、武道宗师的先天罡气,也不敢说能硬接任何攻击。 破甲箭、神臂弓、蹶张弩、破甲锥、铁鞭、铜锏、重锤、大斧,能克制外门硬功的武器多了。 在四品以上,真气外放的高手手里,就是一把凡铁长剑贯注真气,也能断金截铁,击穿横练外功。 当然,真正大成的铁布衫修行者,身体肌肤本来就是一等一的真气载体,比任何兵刃都更能贯通真气,两者比拼起来,还是主要看真气特性与精纯程度——只是铁布衫护身对真气的消耗虽少,可也比不上用铠甲来的省力。 不然,放眼天下的兵家武道高手中,把外门硬功练到大成的绝对不少,可没人嫌铠甲累赘——敢光着膀子硬冲军阵的,不是真正的兵家斗将,那就是彻底杀红了眼,顾不得许多。 “少爷你是想训练一支亲兵?”秋桐问道。 自古以来,将军都要有一支亲兵。 “我哪有精力训练什么亲兵?光教你们几个笨蛋,我就累死了。” 鹿梧摇摇头,他才没这个功夫:“我只是想招些人手,平日里给你们打下手,打起仗来能当炮灰用。” “明明是少爷你太懒——我们要是笨蛋,天下就没几个天才了。”青竹红梅两人从门外走进来,还抬着一张大床。 青竹说道。 在嵩京她们就有这种感觉——天下之大能人辈出,可一路走来,遇到的都是土鸡瓦狗,哪里有多少高手? 就算看到几位先天高手,那也都是三十以上的中年人,四十五十也绝不稀奇,她们才十几岁,就能把外家横练铁布衫练到这个地步,内炼功夫也到了五品真劲层次,大姐更是铁布衫大成,内炼四品真气外放——她们已经很厉害了好不,哪里是笨蛋? 至少新加入的李世和班辽两人,行走天下多年,也没见过多少她们这层次的高手。 “好好好,你们是天才——可你搬张床进来干嘛?”鹿梧也不争这点小事,问道。 “陪少爷睡觉啊?出门在外,少爷现在也不做早课了,我们也就是在少爷晚上睡觉时才能沾些光。”青竹理直气壮的说。 说话间,金菊和玉兰也搬了一张大床进来。 过了一会儿,连黑神也试探着挤了进来,在三张大床边找到一处容身之地,四蹄一曲趴了下来,摆明是不准备出去了。 至于秋桐,干脆就在鹿梧身边躺下——这是她的特权。 鹿梧无语。 鹿梧睡觉时,只要不是刻意收敛,雄浑到令人难以置信的九幽冥海真气便会溢出体外,随着他的心跳节奏,在身边方圆两丈内隐隐泛起潮汐。 这对于外人并没有多少好处,久处其中反而容易扭曲经脉。 但对于自幼修行他创立的《金骨玉髓铁布衫》,随他进行雷音洗身的众女来说,这就是推动真气和气血同时运转的全自动修炼外挂。 ———————————————— “师父,我查到了。”弟子桑际推门走入静室,禀报道。 “那些人是谁?昨晚他们是干什么去的,打听出来没有?”芦左问道。 芦左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一名至少天人合一层次的兵家强者,居然会带着一群兵家高手去专门对付小小的黑蛇会,这已经不能说是用牛刀杀鸡。 要是说这些人专门去杀自己儿子,那他就更不信了。 自己儿子是一个老实孩子,说他能得罪到这个层次的高手,那纯粹是扯淡。 这阵容对付自己都不费力,更不可能是要通过自己儿子来对付自己。 “是来自吴国的斗将鹿梧和他的五个丫鬟——昨晚除了黑蛇会会首被杀,家中财物被劫之外,城南镇没有其他事情发生。”桑际回答道。 “对了师父,黑蛇会会首王龙昨日纳的那个妾失踪了,可能是被他们带走了。” 第七十章 暗中有敌,黑神之郁 “速去找来那女子随身物品与我,最好是贴身物品,头发也可。”芦左吩咐道。 只要有了那女子的随身物品,他就能施展法术,做出种种应对。 玄门子弟并不以战力称雄,但各种神通秘法的诡秘之处,绝对超乎常人想象。 只是玄门之道难如登天,惊人天赋、严苛环境和名师传承缺一不可。 王屋山一脉由于主修气运之道,对环境要求较低,入门容易且收徒也比较容易,论起人数,在玄门中是第一等的人多势众。 可即使这样,王屋派真正能入门修道的真传弟子,也从来没能超过三十人。 倒是修习医术武技,各种经营济世学问的外门弟子,足有数千人之多。 “弟子遵命。”桑际作为芦左的两名弟子之一,知道师父要那女子的随身物品用处,转身便走了出去。 如今王家大宅那边男子全都死了,剩下些婢女妾室,早就乱做一团,若是不赶紧带人去,恐怕真就找不到那女子的随身物品了。 眼看弟子急匆匆去了,芦左在静室静静思索。 若是实在没有其他解释,也许那女子便是因由。 那黑蛇会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路数,地盘又是在吴楚交界的江边,若是做些没本钱的买卖,劫杀吴国商旅,那是半点都不稀奇。 也许就是他们惹错了人,才引得那位吴国斗将亲自出手——要不然,芦左实在想不通,这种小小帮派有何德何能,竟然让一位斗将亲自出手。 若是真要对上那位斗将,芦左也没有半点把握。 鬼术秘法大致可以分为三支。 一支直接驱使鬼物伤人。 这对于斗将肯定没用,就算是天鬼,也很难正面与先天高手抗衡,更别说斗将了; 另一支则是鬼术主流,通过阴气借助鬼物特性施展各种神通秘法,其中有辅助自身的,也有通过各种诅咒耗损对方人体本源的。 这一支秘法上限极高,不过想要用神通秘法去磨损斗将本源,就先要突破与斗将浑然一体的兵家煞气——别说是他芦左这点修为,就是已经练就先天一炁,进入密不可测之境的王屋山掌教,羽士芦衡也做不到。 对玄门术士来说,斗将是比武道宗师更难对付的对象。 武道宗师的先天罡气藏于玄关之中,不在体内不在体外,极为玄妙——但毕竟不在体内,所以法术还有可乘之机。 可兵家斗将的煞气却是与身躯浑然一体,那是扎扎实实的万法不沾。 至于最后一支则是驱尸之法。 这门鬼术几乎全靠尸体的质量,无论如何祭炼,都很难赶上尸体生前的实力,只是不怕死而已。这用来对付别人也就算了,用来对付兵家斗将那就是扯淡了。 想要对付那斗将实在困难,就是想对付他身边几名兵家武道高手也几乎不可能,只有从那失踪的妾室身上下手,才有近身希望。 不过,就算能用傀儡术操纵了这女子,能报仇的希望也不大。还是得另外想些办法才是。 想到这里,芦左招来另外一名弟子,吩咐了几句,便让他出去忙碌。 —————————————— 也许是因为昨夜大悲大喜挫伤了精神,后来又想开了某些事情,叶颖睡的很是香甜。 等到她饥肠辘辘的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叶颖走出房门,只见一匹神骏之极的黑色大马在院子里转来转去。 看见她出来,那黑马朝她打了响鼻,转身朝院子里的井水伸出一只前蹄指了指。 “你是叫我打水上来?”叶颖难以置信的说。 黑马点点头。 这黑马竟然听得懂人话! 叶颖拿起井边的水桶,惊疑不定的将水桶放入井中,摇了摇绳子,让水桶装满水,用力提了一下,刚觉得装满水的水桶有些重了,那黑马在她身后把绳子咬住,轻轻松松便把水桶拉了上来。 “你真聪明!”叶颖伸手想要拍一拍那黑马的脖子,那黑马却一扬头避开,眼神中竟然好像有几分鄙视。 接着,那黑马咬住木桶提手,将木桶送到水槽中,把水倒了进来。 两匹拉车的大马凑了过来,先是在那黑马面前低头行礼,然后才去水槽中喝水。 黑马把空桶咬着提了回来,送到叶颖面前放下,用前蹄指了指水井,示意她继续打水。 叶颖目瞪口呆。 眼见叶颖不动,那黑马有些不耐烦起来,前蹄在地上一踏,‘咔擦’一声响,水井边厚实的石板断裂了一块。 “黑神,你在吵什么,不知道少爷和大姐还在睡觉?”正屋里传来一声女子叱喝。 “秃噜噜——tui”黑神很是不满的秃噜了一声,还朝屋子方向吐了口口水。 昨夜开始还好,呆在主人身边很舒服,就像被按摩着一样。 可到了后来,主人先是翻身,把腿压在秋桐身上,然后手也放了上去,再过了片刻,更是爬起来全身都压了上去。 黑神抬着头,睁着两只大眼看着,低嘶一声给主人助威——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主人的个子还没秋桐大呢,所以一定要掌握主动,用力压住对方才行。 黑神一片好心/忠心的为主人加油——然后主人就把它赶了出去。 (鹿梧当时色心刚起,就发现黑神两只大眼睛直溜溜的盯着自己,这要是不把它赶出去才叫奇怪。) 黑神只得悻悻的走了出去。 不就是交配那点事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它黑神交配的时候一向是大大方方,从来不说把主人赶走——看就看呗,又不会掉块肉? 可主人偏偏把自己赶了出来。 而且除了自己之外,其他几个丫鬟都没被赶出来。 这实在太不公平了。 黑神一直觉得,自己的地位就算不比最早来的大丫鬟秋桐,至少也是和四个小丫鬟平等。 可这次,只有它一匹马被主人赶出房间,其他丫鬟都能留在屋子里! 这实在太让马不满了。 然而更让马不满的事情还在后面。 今天竟然连早餐都没有人准备了,连自己妻妾们的喝水问题,都要自己想办法解决! 这叫什么事嘛! 第七十一章 秋桐夫人,焦横师傅 日上三竿。 梅兰竹菊四个死丫头都出去忙碌,少爷也难得主动出去帮忙,只有昨日新为人妇的秋桐,半坐半躺的倚靠在床头。 原本在家里,秋桐一向是清晨第一个起来,夜晚最晚睡觉的那个,家中事她做的最多,方方面面都要安排好才放心。 可今天,少爷说自己昨晚辛苦,今天一定要好好休息,四个死丫头也跟着起哄,硬是把自己按在床上不让起来。 自己的事情自己晓得,昨晚除了一开始有些疼痛,后面就全是爽了。 就算是一开始的疼痛,其实也微不足道——她可是把铁布衫练至大成的高手,就算《金骨玉髓铁布衫》不太讲究跌打外练,可种种辛苦也比从内功入手要艰苦十倍以上。 练养生内功入门的好手也许有怕疼的,但从未听说过外家功夫有成的高手,会怕这点疼痛。 不过,当时不觉得,现在闲极无聊回想起来,少爷动作娴熟老练,花样不少,怎么看也不像是第一次,再回想近一年来,少爷时常傍晚一个人出去,清晨回来。 这对于懒散的少爷简直不可思议,只是问起来原因少爷也不说——自己是丫鬟身份,除了给少爷些脸色,也不能怎么样就是了。 不过如今秋桐能想象出,这些姿势到底从何而来。 这让秋桐还是有些遗憾。 在少爷讲的各种故事里,最让秋桐羡慕的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故事,她固然不排斥自家四个妹妹一样的丫头,但对于少爷偷偷出去偷吃,却是心底暗暗有些不满。 少爷说,从今天开始,自己就是鹿夫人了。 自己真的是鹿夫人了? 没有八抬大轿、没有媒妁之言、也没有上拜高堂,洞房花烛,就凭少爷一句话吗?是不是有些儿戏了? 不对,只要少爷认为自己是他的夫人,别人认不认又有什么关系? 以少爷的性子,若是老爷夫人按着他的脑袋,让他走一遍如此麻烦的婚姻流程,信不信少爷直接就脚底抹油逃之夭夭? 想想少爷为什么带着大家跑路? 还不是太后明姬夫人,想要给少爷赐婚? 秋桐心中安定下来。 以后自己就是鹿夫人,天下除了少爷,谁都不能否认这一点! 就算是老爷夫人也不行。 至于外人? 谁他么敢废话多,真当老娘掌中的凤凰钺不利吗? 对了,也不知道没有自己主持,四个丫头能不能照料好黑神和少爷——至于说少爷出去帮忙,秋桐则完全不抱任何希望。 少爷这辈子除了练武杀人钓鱼,就没干过任何家务事。 秋桐想到这里,连忙站起身来,对着铜镜把发髻从丫鬟的垂挂发髻,换成妇人的坠马髻。 至于衣物暂时没办法,只能等下再去找裁缝定制——她这般身材,想直接买到妇人的成衣也不容易。 对了,原本秋桐觉得自己长得过于高大,心里总是有些自卑,虽然少爷说过他喜欢自己这般身材,可秋桐总觉得他是安慰自己。 可少爷昨夜的表现,证明这话并非虚言。 想打扫这里,秋桐嘴角上翘。 她侧过身,在铜镜前挺胸收腹翘臀,仔细打量着自己前凸后翘的身材,满意的点了点头——也难怪少爷喜欢,其实自己也觉得这身材挺好。 至于别人的看法,完全不值得她放在心上。 ———————————————— 渡船缓缓靠岸,来自吴国的旅人们走下舷梯。 马车和商人则从另一条舷梯上岸,那边有税丁来评价货物价格,并征收税款。 “你、你、你,过来!”一名士兵毫不客气的吆喝道,要把某些旅客叫到一边单独接受检查。 他指的都是身材强壮的大汉,而且大多携带兵刃。 焦横也在其中。 焦横是鹿家三位家将统领之一,曾经是鹿梧的武道启蒙者之一,因为这点香火关系才被鹿金河派来,想要把这个跑路的儿子叫回去。 原本鹿金河还想把鹿梧他亲妈鹿云氏一并派来,不过为了轻车简从加快速度追上鹿梧,才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 鹿家已经下了决心,在维持商路的前提下,收拢所有能收拢的人手财富,并招揽勇士,要把位于南疆的领地经营起来。 毕竟能获得领地的机会很少,而且看在鹿梧的大功份上,朝廷同意将两块大夫封地放在一起,这样鹿家的领地面积便接近三分之二个县面积。 被军兵呼呼喝喝,焦横一皱眉,不过并未发作,而是在靠近一名军士身边时,悄悄递过一串铜钱,低声问道:“这位军爷,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般严格?” 焦横是当过军官的人,只看楚国军士挑出来的,都是些孔武有力的壮士,而是都是吴国来人,就知道这是一种临时戒严手段,通常是为了防止敌国散兵渗透。 “来人,这里有个吴国探子!”那军士不但没收钱,反而大叫起来。 焦横脸色大变,可是面对手持弓弩盾剑,成群围过来的楚国军兵,他还是只能把长刀解下,扔在地上,自己老老实实束手就擒。 弩对于寻常好手来说,是一等一的大杀器。 就算寻常铠甲,也挡不住弩箭近距离射击,更何况还有十余名穿着皮甲,手持盾剑的甲士涌了过来。 身后旅客中,焦横带来的十一名鹿府家将蠢蠢欲动,都被焦横用眼神制止。 在那边兵站处,只是看到的地方,就有一队士兵(五十人)随时待命。 而且光是面前这些楚国军士,持盾者在前,弓弩手在后,站位行走间,显然是久经训练的精锐。 就算自己带来的这些鹿府家将出手,也只是大家一起死罢了。 倒是自己乖乖听从吩咐,只要解脱了嫌疑,便可安全无事。 吴楚这些年来虽然隔江对峙,但商旅往来也颇为频繁,并不会无故杀害对方商旅。 第七十二章 焦横被执,鹿梧救人 人逢喜事精神爽,鹿梧只觉得自己精神百倍,看什么都觉得顺眼。 按鹿家规矩,男丁至少要十六岁才能纳妾娶妻,自己养了这么久的可口尤物,在鹿家有父母长辈压着,鹿梧还没啥想法,等离开鹿家,鹿梧就有些忍耐不住了——原本他也没这么急色,可谁让秋桐自己送上门来? 这要是不吃掉,那还叫男人吗? 说起来也是惨,如果不算当域外天魔那些年,连同地球上一起算,自己活的三个世界,还是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妻子——而且还是亲手养成的丫头,实在是太称心如意了。 离家出走的决定果然正确,若是在老爹鹿金河与三位老娘身边,想要将秋桐定为妻子,不知要废多少口舌和脑细胞。 而且就算是老爹与三位老娘真的同意,那结婚的种种手续过程,就能让人烦的发疯,哪像现在,简直是地球世界的旅行结婚古代翻版,而且连领结婚证的手续都省了,什么事都是自己一言而决。 这婚结的实在太顺心了。 鹿梧步行走在前面,梅兰竹菊四女走在后面,黑神驮着秋桐走在中间,至于其他几匹战马没人骑,也不用牵,自己便乖乖的跟着。 至于叶颖,还是坐在马车前,一行人就这么朝停云院走去。 一路上,梅兰竹菊四女冲着秋桐挤眉弄眼,秋桐则瞪眼恐吓,不过因为昨晚的表现,秋桐对四个丫头的震慑力大幅下降,一时间居然压制不住这几个混蛋丫头。 前方便是仙客来客栈了。 “鹿大夫,请留步。”一名男子拦在鹿梧身前,躬身拱手,低声说道。 “嗯?”鹿梧一皱眉。 能管他叫鹿大夫的人,多半是吴国朝廷之人。 若是楚国人,就算知根知底,也只会称他为鹿将军——兵家斗将无需任何人册封,便可被尊为将军。 吴国朝廷之人来找自己,肯定是想让自己回去给吴王岢涂当金吾卫副统领,到王宫里站岗——鹿梧可没兴趣。 “鹿大夫,贵府家将被楚人拿了。”那人说道。 “你是何人?”鹿梧皱眉道。 “小人孙奔,可否请鹿大夫借一步说话?”孙奔说道。 “随我来。”鹿梧点点头,带着孙奔进了停云院。 进了停云院,孙奔并不浪费时间,把此事来龙去脉与鹿梧分说清楚。 原来焦横被楚军士兵带走之后,其余鹿府家将有群龙无首,各有打算。 有人要向地头蛇打听情况,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做些准备; 也有人想在原地等楚人将焦横放回来——被带走的并非只有焦横一人,只要是来自吴国,孔武有力而且有几分军人样子的旅人,都被楚兵挑了出来。 于是鹿府家将留了两人在那里等候,其他人散开各自寻找门路,打听消息。 结果这些鹿府家将还没打听出楚军为何如此行事,倒先遇上了姜敏孙奔二人手下,倒被人把自家消息套了出去——当然,这也是因为在楚国境内遇上吴国老乡的缘故。 姜敏孙奔两人当然不是光杆司令,他们以行商身份行走各地,自然有一支队伍。 他们两个亲自盯着鹿梧等人,手下则散开出售吴国带来的丝绸等商品,同时收购澜水特产如棉布、铁器等去其他城市贩卖。 行商虽然只是他们的掩护,但也真能赚到些钱,让大家日子过得宽裕些。 —————————————— “少——少——夫君,出了什么事?” 看到鹿梧走进房间,秋桐磕巴了好几下,才把夫君这个词说出来。 鹿梧走上前,用脸颊在秋桐脸上蹭了蹭,才说道: “老爹派焦横师父来想要叫我回去,他刚到渡口,便被楚人扣了下来。” “为什么?”秋桐问道。 “说来这事也和咱们有关。楚军水师统领不是被我在江上杀了吗?如今我又停在这里不走,楚人担心吴国偷渡精锐士兵过来,与我汇合,出其不意夺下南河城。 这些日子,凡是吴国来人,凡是样子像是军士,都要被扣下来仔细审查。” 如今早已不是春秋时代,再也没有两国国君互相打好招呼,约定时间地点,各自率领大军,堂堂列阵,一战而定的战争方式了。 自从兵圣孙武横空出世,率领弱军以计谋连连以弱胜强之后,战争就开始进入更复杂的阶段。 偷袭伏击、断人粮道、水淹火烧、这些如今都是被人称道的经典战例,战争已经变得更加残酷起来。 “焦横老师会不会有事?”秋桐问道。 若是鹿梧的父母亲自前来,也许少爷抹不开亲情,还会跟着回去,可是焦横还没那么大面子,秋桐并不关心焦横生死,只是一种礼貌。 “难说。”鹿梧微微摇头,不敢确定。 主要是焦横等人来的时机不对。 鹿梧一天没离开城郭集,南河城楚人的神经就一天不敢放松。这时候,他们很可能宁可错杀一千,不会放过一个。 因为这年头,谁都不会在自家安危寄托在别人遵守信诺上面——主要是历史上背信弃义的国家太多了。 焦横虽然不是鹿梧正式拜师的师父,但好歹也是他名义上的武道启蒙者之一,而且还是老爹的左膀右臂,无论情理,鹿梧都不能坐视不理。 “那我们去抢出焦横老师?”秋桐跃跃欲试。 如今秋桐初为人妇,娇羞什么是没有的,倒是很有几分过度兴奋的意思。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鹿梧习惯用暴力解决问题,身边养成的女子们,思维方式自然也是直接的很。 鹿梧连忙按住秋桐肩膀,不让她起来:“这不过是个小误会,我已经让人去叫魏照庭过来,通过她向南河城城主区文毅那边打个招呼,焦横师傅很快就能放出来。” 鹿梧如今刚刚完成一件人生大事,而且还有四个丫头就在嘴边蹦跶,随时都可以品尝,所以他心情正好,并不想大开杀戒。 而且从黑蛇会弄来的金银也就罢了,其他字画首饰等物品却不好在当地出手,万一被人认出来是赃物,好说不好听。 总要至少到百余里外,这些东西才好拿出来换钱。 第七十三章 气运赌注,陷阱已成 芦左身穿黑色袍服,坐在静室中央,眼帘下垂,半睁半闭。 他面前墙上,挂着一张画像,画像上有两人对弈,一人穿白衣,一人穿黑袍。 穿白衣着手持棋子将落未落,穿黑袍者面容憔悴,枯坐对面。 画像前有一张小小案几,案几上有一座三寸高的小小黑色香炉,炉中黑色烟气翻腾波动不休,却始终没有漫出来。 在烟气中心,插着一根只有半尺高的黑色线香。 这香炉是葬在用九阴之地,冤死之人棺椁下的黑泥塑成。 成型时不可用火烧,而是要置于阴风中以阴风吹干,并将数只拥有特定神通的通灵鬼物封禁其中。 再于聚煞地穴中,由玄门羽士用先天一炁引导地煞,将几只通灵鬼物的神通,以地煞为媒介成功组合起来,才能制成这一只通灵香炉,可以收聚阴气,对鬼术修行者有莫大好处。 至于那线香也非寻常。 彼岸香要用生于阴地的黑色彼岸花粉,配合种种纯阴药物,以特殊法门精炼而成——不过这香比起香炉的价值,却也不算什么了。 线香燃起,升起的不是白烟,而是一缕幽幽绿光,盘旋飞舞,最后化作一层青纱,罩在芦左脸上。 芦左幽幽开口,声音不似人声:“弟子芦左,请掌教取我五成气运,蒙蔽那吴国斗将鹿梧灵觉,。” 画像上,左面白衣人皱起眉头,右面黑袍人面容更加凄苦几分。 寻常人遇到潜而未发的危机,敏感的人会有大祸临头之感;步入先天境界的强者,/被人远远看上一眼,就会生出感应;而兵家斗将、武道宗师、玄门羽士这三种超阶强者,对各种危险更是敏感之极。 兵家斗将算是三种超阶强者中,灵觉最差的一种职业道路,但依然有趋吉避凶的本能,光凭感觉,就能在万军之中找到薄弱点——若是只有蛮力,也称不上超阶高手了。 “你可知道这代价?”画上传来声音。 “弟子知晓,只是弟子唯一血脉被人无故断去,大仇若是不报,定会生出心魔,弟子修的是本命天鬼,若有心魔难灭,天鬼转为天魔,弟子下场只有更惨——还请掌教助我!” “气运相博凶险无比,你想好了?” 想要蒙蔽一位兵家斗将灵觉谈何容易?而且气运之道最是无情,那掌教只能做一个牵线搭桥的工作,决不能自身下场介入其中,也就是说,芦左这等行为,是用自身气运硬拼兵家斗将,虽然只是蒙蔽灵觉,却因为双方强弱相差极大,他能起到的作用,与他付出的代价绝不相称。 “弟子想好了。”芦左说道。 “也罢,落子无悔!”画像上,白衣人终于把手中棋子放入棋盘。 “噗——”芦左吐出一口鲜血,然后,他的双眼双耳和鼻孔,同时流下血来。 芦左摇摆了两下,终于还是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 想要对付斗将,对芦左来说几乎是不可能。 他虽然做了前期一切他能做的,可到了最后一步,想陷鹿梧于死地,这些准备却还是不够。 他只能求取掌教施展神通大法,以杀子之仇为引,将鹿梧与自己放在同一张棋盘上,才能增加几分胜算。 王屋派掌教芦衡以气运之道入道,历经百余年,终于修成羽士。 气运之道在各路道法中,入门要求极低,修行极为快速,但修行过程的凶险却是数一数二,自古以来,几乎所有修行气运之道的玄门修士都没有善终。 最常见的就是已被废弃的‘扶龙庭’之法。 修这门道法的修士,能借一方势力上升时,所凝聚的气运进行修行。 只是这些修士因气运而成道,最终也因气运衰败而死。 因为世上绝无永恒向上的势力,若是在气运上升中借得一分助力,在气运下降时,修士就要受到十分反噬——这比借了高利贷还惨,连魂魄都被绑定,就算转世投胎都解脱不得。 所以这些年来,使用气运修行的修士越来越少,便是芦左这种真传弟子,也只敢借助些小富贵人家,最多不过大夫家门的贵族进行修持。 一来贵族阶层还是比较稳定,不容易彻底完蛋,二来,哪怕这家贵族事败,以芦左和王屋派的关系,帮他们保留一个大夫家门不难,这反噬强度还可以承受。 只有王屋派本代掌教芦衡独创一门权衡之法,才把气运之道另开出一门歧路,虽然没有‘扶龙庭’的速成福利,但却安全百倍不止。 这一路法门便是权衡之道。 芦衡本人压根不下场,只是以秘法把双方气运勾连起来。 就好像开一家赌场,无论双方赌客胜负如何,他都只取其中一份抽头。 如此一来,虽然不能当暴发户,但可以只赚不赔——这对于修士来说至为重要。 芦左请求掌教出手,将自己一半气运当做赌注,放到了棋盘之上。 —————————————— “哦,鹿将军的家将怎会被巡查营拿了?”区文毅问道。 “据小人了解,应该是巡查营最近严格盘查过江吴人,怕被吴国军士混入其中;鹿将军家将焦横曾经在吴国担任军职,有几分军人做派,因此被巡查营看破拿下。” 从鹿梧那里得到吩咐,魏照庭当然不会就这样直接跑来来转告,总要了解些前因后果,才好在大人物面前说话,不然一问三不知,不是找不自在吗? “鹿将军请我放人?” “正是,鹿将军请大人将他家将放出。”魏照庭恭敬的说。 “这不过是小事,鹿将军可还说了些别的吗?”若是空口白话就让他放人,区文毅也要仔细想想了。 “鹿将军说,他不日便启程离开南河城。”魏照庭说道 区文毅点点头,对方既然如此说,就是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还算是讲道理:“嗯,我知道了,你去于鹿将军说,我这就命人放出他家将便是。” “拿我手书,去巡查营取一名吴人。”等魏照庭离开,区文毅便叫来一名剑士,吩咐道。 “属下遵命。”那剑士拿了手书,转身去了。 第七十四章 财帛召祸,分头杀人 “这是区大人的手书,请将你们收押的一名叫做焦横的吴人,交于在下。”区渐来到巡查营,把区文毅的手书交给巡查营营正郭铪,随意说道。 区渐作为区文毅的随身护卫之一,在南河城周围也算有脸面,至少这位巡查营营正郭铪是认得他的。 只是郭铪拿着区文毅的手书,反过来倒过看了好些遍,脸色有些尴尬,却始终没有叫人把那焦横带来。 “区兄,这事——有些变数。”郭铪说道。 “怎么了?”区渐脸色一变,心中觉得有些不妙。 别人不知道鹿梧的底细经历,他作为城主心腹如何会不知道? 而且他更知道,自从南河城五位先天强者率领精锐,在澜水之上围杀失败,四死一逃之后,整个南河城就没人能正面对抗此人——就算出动大军围杀,也极为困难。 区大夫前些时日派人去北方,找边关将领,想要招揽些专门对抗斗将的精锐,可到现在也没有消息传来。 (楚国北方两个邻国都有斗将坐镇,所以楚国在北方军中,专门有训练高手小队对抗斗将,不让斗将肆意杀戮。这种高手小队入选的基本要求就是能持沉重兵刃,硬接斗将一招而不死。) 若是这焦横出了意外,那暴躁小子连眼看要登上王位的公子纠都敢杀,做出什么事都不让人意外。 “那焦横是吴国探子,我们拿了他之后,只是稍微盘问一番,此人就拔刀反抗——已经被我们杀了。”郭铪说道。 实际上是因为鹿家有钱,焦横又承担寻找鹿梧重任,自然随身携带的财物多了些,被楚兵看在眼里,便杀人吞没钱财。 可怜焦横武艺高强,落在这些土匪一般的楚兵手里,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便被人杀了。 这种事情,巡查营当然不能常干,但如今上司命大家严防死守吴国渗透,偶尔捡两只肥羊来做上两票,在郭铪看来没什么大不了,就是城主派人来查,他也不怕。 只是大家刚分了钱,城主就派人找上门来,未免让人觉得有些扫兴。 “已经杀了?”区渐问道。 “已经杀了!”郭铪肯定的回答。 区渐扭头便走。 “诶、诶,区兄,兄弟马上要下值,留下来一起喝杯酒再走不迟!”郭铪连忙挽留。 —————————————— “人已经死了?”区文毅一怔。 “是的,在下去晚了,那焦横已经被巡查营杀了。”区渐说道。 到底那焦横是不是吴国探子,其实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事能不能瞒过鹿梧,若是能瞒过,能拖几天? 若是不能瞒过,对方会有什么反应? “有些麻烦——去请徐兄来。”区文毅敲了敲桌子,沉吟片刻,说道。 若是对其他人,那焦横不过是一名家将,杀了也就杀了,陪些礼物,顶多罚酒一杯也就是了; 可这位鹿将军的过往事迹实在太令人摸不着头脑,谁都不敢说这种愣头青会有什么反应。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这件事还是找徐兄来一起商量商量的好。! 不多时,徐杨走了进来。 区文毅将此事一说,徐杨也皱起眉头。 “定是那郭铪谋财害命,不过我们却也不能将那郭铪交给鹿将军泄愤!”徐杨首先说道。 鹿梧的资料如今越来越详细,鹿梧出身的鹿家是什么情况,也瞒不过他们两人。 那焦横既然是鹿家家将,肯定不是来给吴国当探子的——他们两人都根本不用动脑筋,就知道那焦横一定是鹿家派来,叫鹿梧回家的。 作为商人家族,刚刚登上贵族之位,屁股还没坐稳当,顶梁柱就跑了,那还能有什么选择?肯定是赶紧派人叫回来啊。 至于不能拿郭铪给鹿梧泄愤,却是因为吴楚两国本身就是敌对,若是自家人都不护着自家人,那这南河城也不用守了。 “徐兄,那鹿梧若是公然杀入巡查营——”区文毅说着。摇了摇头。 徐杨也摇了摇头。 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这种事,双方都没有回转余地,只能拼个你死我活了。 两人还在说话,一阵兵刃交击声和惨叫声,以极快速度由远而近,接着,‘稀溜溜’一声马嘶声响起,黑色巨马如天马行空,负着一名手提长戟、黑甲金冠的骑士飞跃院墙,冲入院子,几步便来到凉亭之前。 “两位倒是好闲心。”一名金冠骑士在马上笑道。 “鹿将军,此事有误会——” “慢来,此事有些误会!” 区文毅与徐杨同时开口。 可不等他们说完,那黑色巨马一步踏入凉亭,金冠骑士手中长戟一划,先是区文毅人头落地,接着徐杨的脑袋也步了后尘。 鹿梧长戟左挑右勾,把两颗人头挂在马鞍前,大笑一声,黑神直直冲出,撞入匆匆赶来的护卫人群。 鹿梧手中长戟翻腾飞舞,挥斩抽打,长戟笼罩数丈方圆,什么长剑短刀,不过是黑神一路奔过的功夫,便将二十余名护卫尽数杀了,留下一堆残破肢体扬长而去。 ———————————————— 于此同时,澜水码头巡查营驻地。 郭铪送走区渐之后,并没有把这件事看得如何严重。 军中自有一套行事规矩,这件事自己做的滴水不漏,弟兄们也人人拿了些好处,嘴巴都是牢的。 更何况严查吴国人等,小心吴国士兵渗透,本来就是上司传下来的命令——原本码头处只有税丁检查商旅携带商品,以便收税。 他们巡查营直接进驻码头,已经可以说明事情的严重性了。 在这种军管体制下,杀几个有嫌疑的吴国人完全合理合法,哪怕官司打到将军那里去,他也有道理。 只是他杀焦横的时候不讲道理,人家杀他的时候,也不会跟他讲道理。 马蹄如雷,五匹战马排成人字型直冲而来。 为首一人身材高大,手持斧柄足有丈许长,斧头足有脸盆大的斧钺,只是一斧,便劈开了碗口粗的路障栏杆,一马当先杀入营地。 三名巡检营弟兄来不及走避,被那人大斧一抡,三人变成六截! 第七十五章 城门卫官,弄巧成拙 今日负责守卫南河城北门的是卫长刘志。 刚才他肚子疼,去百步外的茅厕蹲了片刻,听得城门处有人呐喊惨叫。 不过人有三急,刘志总不能拉在裤子上。 所以过了片刻,解决了最急切的一波问题之后,他才赶紧提着裤子出来。 只是刚回到城门处,他就大吃一惊。 短短二十步不到的城门通道里,血迹溅射如弧线,少许碎肉粘在城墙上,十七八具缺不全的尸体倒伏两侧! “这他么是怎么回事?!”刘志一把提起一个双手抱头,蹲在墙边的手下王贺,怒喝道。 那王贺七尺男儿,却只是大叫一声:“别杀我!”,浑身如筛糠一般抖动不止,裤管里面竟然滴下尿来。 刘志把这废物推倒在地,抬头四下望去。 他手下那些平日里呼呼喝喝,生猛的不得了的汉子,如今像是受惊的兔子一般,紧贴着城墙两边——这还算好的,还有些人就像王贺一般抱头蹲在地上,竟然像是失了魂一般。 “呼-呼-呼——” 似乎是被刘志的怒喝声惊醒,其中一名脸色古铜,脸上有些皱纹的老兵打了个激灵,仿佛从噩梦中惊醒,急速喘了几口气,浑身从僵硬状态放松下来,靠着城墙缓缓滑坐到地上。 “老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刘志连忙冲过去,问道。 “不是人,真不是人——”那名叫老马的老兵只是摇头。 “什么不是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刘志急道。 “呼——你等等,让我喘口气再说。”老马摆摆手,有气无力的说道。 眼看老马这幅德行,刘志心中就算再急,也只好等着。 过了许久,那老马才缓过一口气来,坐在地上,抬起头,说道:“我算是被吓破胆了——妈的,以前听说书,说兵家大将如何如何厉害,总以为不过是夸张,大家都是两只胳膊一个脑袋,就算厉害,还真能以一敌百不成? 顶多仗着铠甲硬,兵刃锋利,战马精良,欺负欺负我们这些没铠甲的小兵,真被甲士围攻,什么大将都受不了。” “结果竟然是真的,刚才就有一名大将,骑黑马穿黑甲,一人一骑突然从城外杀进来,老王老李带人用长枪列阵堵路——唉” 老马指了指城门通道中的碎肉残肢,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叹息一声。 “只有一个人!一个人就杀了这么多弟兄?你们都干嘛吃的?”刘志出离愤怒。 守卫城门是很重要的岗位,他们这一卫兵马有百人之多,配甲士十人,弩手十人,枪手五十人,刀盾手二十人,还有十名负责尽快关闭城门的大力士。 这些人如果配合起来,利用地形优势,就算千军万马也能抵挡片刻。 “那人马速太快,我们远远看到他冲来,因为只是一人,我们一开始并没有怎么在意,只有老王老李带了二十人组成三层枪阵挡住通道。 可离得近了,我们才发现那马雄骏无比,不是等闲人可以驾驭,不过也来不及了,那人冲过来,只是一戟就破了枪阵,弟兄们整片整片的死,弩手连上弦的机会都没有。” “组成枪阵的弟兄们,几乎是一下子就被绞成了烂肉,大家都被吓傻了。” 刘志只觉得自己是在听人说神话。 不过眼前这些人都是他的手下,平日里也不是什么胆小之辈,被吓成这副心胆俱裂的样子是万万做不得假的。 一股凉意从头顶贯通脚下,刘志的满腔怒火瞬间消失。 给弟兄们报仇这件事还是得想想再说。 不过,就算不给兄弟们报仇,麻烦事也不小。 把守城门失职,让人杀穿城门冲入城中,而且还死了这么多兵士,作为城门卫,他是要负责的。 刘志的脸色来回变化了几次,都没想出如何才能摆脱责任。 至于那大将杀入城中到底要干嘛,他是管不着了,先想办法保住自己才是真的。 正绞尽脑汁思索中,突然听得远处有马蹄声响起,这声音刚响起的时候还在很远的地方,可是只是刘志一愣神的功夫,那马蹄声已经变得和疾风骤雨一般,近在咫尺。 于是刘志也不用为如何推诿城门失手的责任而烦恼了。 当他脑袋高高飞起的时候,最后一眼看到的,却是那老马早已平平整整的趴在地面上,浑身上下,最高的地方就是屁股。 “妈的,你他么自己倒是知道趴下,就不知道提醒老子一声?”刘志最后一个念头泛起,然后便彻底陷入黑暗中。 ——————————————— 仙客来客栈,停云院。 孙奔急得在停云院中来回走动,每过半分钟,便要向外看上一眼,生怕大军开来,围住停云院——也不用大军,随便来百十名带有弓弩刀剑的捕快衙役,他也只好束手就擒。 事情从一开始,就脱离了他与姜敏商议的方向。 自从他与姜敏的手下,在城郭集中,遇到到处饥不择食打听消息的鹿府家将,得到焦横被楚人拿下的消息,他们两人就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可以想办法摆脱如今尴尬处境。 他们两人虽然奉命前来听候金武大夫鹿梧差遣,但几天观察下来,这金武大夫鹿梧实在不像是个好上司。 ——不是他出手不大方,而是他不知死活。 明明破坏了楚国阴谋,又在江上击杀楚国大将,按理说无论如何,在楚国地盘上也该低调些。 可这位金武大夫倒好,人家南河城城主都找上门来了,他居然还没有半点危机感,在这城郭集里磨磨蹭蹭——你是生怕人家来不及调集大兵围困还是怎的? 虽然有王命在身,但姜敏孙奔都不想陪这金武大夫去死。 所以两人才在暗中观察,没有直接上门表示身份。 如今听说鹿府家将统领焦横被楚人抓了,姜敏孙奔二人便兵分两路,一人带着鹿府家将去巡查营附近,想办法营救焦横;另一人则继续蹲在停云院这边随机应变。 第七十六章 宁战楚国,不对亲情 等得到姜敏那边紧急传讯,言焦横被杀,孙奔虽然觉得有些可惜,可只能等鹿梧等人回停云院时,上来拦路报讯。 依孙奔与姜敏两人事先商量,认为鹿梧此人年轻暴躁,定然要去杀入巡查营为焦横报仇。 如此一来,这位金武大夫鹿将军便于楚国彻底撕破了脸,若是不想被大军围攻,便只能上船,回到吴国避难。 而且就算那鹿梧能杀穿大军,也不可能在楚国大军围追堵截之下,一路逍遥旅游,最后还是得回到吴国。 孙奔姜敏两人只要跟着他回到吴国,任务便算完成,两人保住性命。 可是谁能想到,这位金武大夫鹿梧思路之清奇、脾性之暴躁,还远在孙奔姜敏二人估计之上。 杀人的明明是楚国巡查营的丘八,你是怎么想到一人一马冲入南河城,去杀人家南河城主,楚国贤人区文毅的? 冤有头债有主,这冤仇怎么也算不到区城主身上啊? 现在孙奔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明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走近死局,可偏偏被那金武大夫指派来守卫几辆载满财物的马车——小命都要没了,还管什么财物? 这可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问题是,现在人为财死的那个人是自己啊。 若不是这位金武大夫武道通神,先天高手的锁魂之法对于兵家斗将来说只是雕虫小技,孙奔都想去马车上抓一把财物,自己浪迹天涯逃命去了。 “哒哒哒——” 熟悉的马蹄声响起,孙奔长出了一口气。 总算是这位大爷先回来,而不是楚军先围上来。 “喏,这是区文毅与徐杨人头,正好用来当做焦师傅祭品,好好放在车上,到时候和焦师傅的遗体一并送回去,我去去就来!” 鹿梧把区文毅和徐杨两颗人头丢了过去,拨转马头就要出发。 “大人啊!”孙奔叫声如杜鹃啼血,有一种说不出的哀怨悲伤。 本来守在停云院里就够危险了,如今又把这两颗人头放在这里,危险更增加十倍。 “嗯?有事快说?”鹿梧不耐烦的说。 “大人,此地已成险地,你把叶颖李禾两位小姐放在这里,若是被楚人拿了,两位小姐下场只怕惨不堪言!”孙奔急切的说道。 原本在四处警戒的李家车队、鹿家家将等人,闻声从四面赶来,期望的看着鹿梧。 只要还有脑子的人,就知道秋桐等人正面攻杀码头巡查营,鹿梧更是直接杀了南河城城主,与楚国已是彻底撕破了脸,如今大家处境危险之极。 “那就同去!我先走一步,你们朝西走,在楚国水寨处汇合。”鹿梧扫吩咐一句,黑神便狂奔而去。 —————————————————— 在孙奔姜敏看来,鹿梧因为家将统领焦横被杀,就直接去杀南河城主,简直是不可理喻。 但在鹿梧的角度,却也有自己的想法。 首先,他是绝对不会现在回吴国的。 自己私下娶了秋桐,回去定然要面对老爹和三位娘亲狂风暴雨一般的口水,说不定还要使用各种阴私手段让秋桐自行离开。 这种破事,也许老爹鹿金河干不出来,但主母鹿常氏是绝对干的出来的。 鹿梧并不希望为此事,与这一世的家人彻底决裂。 与其面对老爹鹿金河与三位娘亲束手束脚,鹿梧觉得还是楚国更好对付一些。 其次,他刚留书出走,结果转眼间就灰溜溜回去,靠吴国庇护——他鹿梧不要面子的吗? 既然回到吴国这条看起来最容易的后路,实际上是走不通的,鹿梧也只能另想办法。 这几日,鹿梧虽然没有刻意打听南河城一带政治生态,但单凭城郭集里众人对区城主的口碑,便知道此人在南河城一带极得人心,兵权财权一把抓,是绝对的军政核心。 若是击杀此人,南河城能够整合起来的力量,削弱十倍不止。 而且他让秋桐等人去巡查营杀人报复,是因为巡查营靠近江边,与楚国水寨距离较近,黑神速度快,可以杀了南河城主再赶过去。 秋桐等人胯下战马虽然也算不错,但比起黑神来,速度差了不止一个等级以上不说,就连耐力也差得远。 所以鹿梧多跑些路,让秋桐众女的战马少跑些路。 ———————————————— 五匹战马列成人字形,互相之间距离一丈,杀入巡查营营地。 巡查营原本是为了守卫码头而建立起来的军营,营房都是木头构造,如今巡查营一半人马在码头轮值,留在营地里的大约不到三百人。 眼见秋桐一斧连斩了三人,郭铪大惊,连忙喊道:“此人凶猛,弟兄们避进屋子,用弓弩招呼他们!” 秋桐等人可不敢像鹿梧那么浪,她们的全身铠甲是有头盔的,以她们的身高,穿着这等重甲,几乎没人能分辨出她们性别。 (真正的古代铠甲,可没有卡通动画里面那种到处露肉的女性版本,也不会特意设计凸出身材曲线的胸部。穿着这等铠甲,根本分不清男女。) 巡查营士兵先是被秋桐等人杀入,产生一阵慌乱,然后发现只有五人,又有营正郭铪指挥,顿时镇定下来,有人急忙转入木屋去取兵刃,也有人拿出弓箭准备射击。 骑兵看着侵略如火,但那是在开阔平地上,这些人依托营房,还真不在乎区五名骑兵。 “先杀此人!”秋桐单手握住斧柄,把凤凰钺朝郭铪一指。 “腾——”青竹拉弓放箭,一支羽箭直射而出。 双方距离不到三十步,郭铪本来未必能避开此箭,不过他在呼喊前已经选好的位置——正是一间营房门口。 眼见有人开弓放箭,他只要往屋子里一缩,把门一关,什么箭也射不到他。 “笃!” 羽箭钉入木门,箭簇射穿一寸半厚的木门,距离郭铪鼻梁不到三分。 接着,外面马蹄如雷,直奔木屋而来。 郭铪连忙把身子一闪,躲在木墙后面。 那箭都能射穿木门,若是自己还躲在门后,信不信那持斧猛将能把自己连门带人一并劈成两半? “层峦叠嶂十八斩——割判阴阳!” 战马掠过木屋,凤凰钺上溢出一缕光芒,顺着战马奔跑之势一斧横切。 木墙裂开处,一人被拦腰斩成两截。 第七十七章 杀破营地,囚徒生机 秋桐等五人,马前无有一合之将,沉重的凤凰钺、断马槊和掩月刀所过之处盾甲具碎,人体撕裂。 郭铪躲在木墙后,尚且被一斧斩成两段,更何况盾牌铠甲? 虽然有一名队正呼喝着集结了三四十名士兵背靠木屋列阵,从盾牌铠甲中伸出些长枪刀剑,还有几把弩弓压阵,可被秋桐等人一冲,便杀得干干净净。 他们给秋桐众女造成的唯一伤害,就是一支弩箭射中当先冲锋的秋桐肩膀处铁甲。 结果秋桐将这箭从铠甲上拔了下来时,上面却没有半点血迹。 巡查营军士士气崩溃,再也不敢在木屋外待着,全部逃入木屋。 秋桐众女只是互相望了一眼,红梅金菊二人便把掩月刀和断马槊挂在马上,跳下战马摘下步战用的长刀,各自杀入一间木屋。 巡查营的士兵木屋可不是什么两室一厅的居家格局,而是一间间长屋,里面只有左右两张大通铺,可以住二十人,内部面积不小。 藏在屋子里的士兵早已准备。 红梅只是刚一冲进去,两张大被就从左右上罩了下来,四五把刀子隔着被子就捅——别把人家都当傻瓜,实际上能选入巡查营这种肥缺的,除了有些后台的士兵,也有不少是靠功劳调进来的。 毕竟南河城地处吴楚交界之处,军备并未松弛。 然而,这些小小陷阱对红梅全然无用。 兵家武道最大的优点,就是力大无穷,能负重甲。 红梅那一身铠甲足有五十斤重,百炼好铁打造,她被遮蔽了视线,第一件事就是举起手臂护住头脸,身上虽然被隔着被子被捅了几下,却根本不痛不痒。 抵挡了这一波攻击,红梅也不做防御,只是双手握刀,脚下错开步伐,借助旋转腰力横斩而出。 “层峦叠嶂十八斩——飞流绕山!” 这一式,在骑战中是对付乱箭的防御性招式,因为在骑战中,人是不可能连续转身的,只能让兵刃绕身飞舞。 而在步战中,这一招配合上专门步法和呼吸节奏,刀随人转,小成阶段,就要在一呼气间要连续斩出三十六刀。 这一招炼成之后,一旦在步战中施展出来,整个就是一座活动的刀山。 只是这刀山的移动速度并不是很快,别说练有轻功的江湖武者,就是不入流的武者,只要腿脚灵便,在刀山压来之前退避开去也是不难。 毕竟这一招‘飞流绕山’的立意招式,还是以防御为主,并非‘层峦叠嶂十八斩’的主要杀招。 可是,招式威力大小,也要看周围环境。 在这种没有多少躲闪空间的房间内,红梅施展这一招就非常可怕了。 刀光狂旋急转,拉出无数道光带,在长屋内如龙卷风一般从东边一直刮到西边。 说是长屋,可最多也就是十步长短,五步宽度,两侧各用实木搭成通铺,可以各睡十人,中间留一条半步多宽的走道而已。 红梅只是把‘飞流绕山’这一式来回施展了三遍,便杀的满屋都是残肢碎肉,连全尸都没一具——鹿梧从未有教过她们手下留情的技巧,一旦出手,向来是怎么狠怎么杀。 只有两人机灵,躲在墙边避开第一轮刀锋,然后趁红梅进去杀剩下十余名躲进屋子深处的士兵时,抢出房门逃命。 结果还被策马于广场之上的青竹,连发两箭射杀了。 不过这可不能全怪鹿梧。 域外天魔的手段鹿梧如今完全用不出来,法宝元灵的神通自然也是半点都施展不得。 他一身神功武艺,都是从都天万鬼旗中,在黄泉之水侵蚀下幸免于难的十六位战魂身上共享而来。 在都天万鬼旗中,能扛过黄泉之水抹杀的战魂,那都是一等一的杀胚。 冲军破阵对这些战魂只不过是家常便饭,杀人技巧是他们深入骨髓的本能,倒是手下留情需要智能。 寻常战魂通常由一魂五魄组成,强一些的有二魂六魄。 若是能保留三魂六魄,那便是鬼王之资。 至于为何不是七魄,是因为这些战魂的七魄之中,代表智慧的灵慧魄早已被炼制都天万鬼旗的修士们抹去。 不然这帮强人生为猛将、死为鬼雄,若是全了三魂七魄,那就算元神真人,也未必能让这些猛士甘心被当做傀儡操纵。 巡查营两百多人看起来很多,但杀起来真用不了多少时间。 尤其秋桐、青竹、玉兰三人手持兵刃弓箭驰骋于外,红梅金菊下马持刀逐一入室杀戮。 也不过两三刻钟,巡查营便被杀得干干净净,除了少数几个见机得早,逃出营地的士兵之外,就只有关押在地牢的百余名吴国商旅活了下来。 ———————————————— 这几日来,巡查营着实拿了不少人。 这年头,能在外面行走的旅人,尤其是成群的小队伍,谁没几把刷子? 若是以孔武有力为标准,这个时代,几乎所有小行商都符合这个要求,就算有些看起来瘦弱的,多半也另有绝活,说不定更加危险。 所以巡查营地牢中,此刻足足关了百余人之多,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吴人,也有极少数越国、楚国之人。 巡查营地牢里,有人嘘了一声,示意大家安静。 ”啊——“外面有惨叫声传来。 “饶命——” “小的愿降——” 地牢中,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惊疑不定——听这动静,难道是有大批人马,明火执仗的杀入巡查营来? 可这里是楚国军营,向西不到十五里,就驻扎有楚国水寨,向北不到十三里,就是楚国沿河重镇南河城。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公然袭击这里? 金铁交鸣,木头碎裂的声音几乎就没有断过,惨叫声也接二连三响起,其中很有几个大家熟悉的声音——那是巡查营负责拷打逼供的杀才。 “我们有救了?”有人低声说道。 他不敢大声,生怕打扰了大家倾听外面惨叫声的兴趣。 被拿入巡查营的人,没事也得脱一层皮,至于随身携带的财物,少到别人看不上的,还有望拿回来。 若是带的财物多,那就妥妥是吴国奸细,都被直接杀了。 这几日来,地牢中已经少了好几只肥羊——虽然大家在此前并不相识,但都是此刻都是任人鱼肉,自然兔死狐悲。 所以大家对巡查营之人都恨之入骨,听到他们发出惨叫,简直如闻天籁一般。 第七十八章 不得不报,路有残尸 “咔嚓”一声。 一道足有两尺长斧刃劈开盖在地牢入口上方的木板,透了出来,然后那大斧一震一抖,两寸厚的木板崩碎开来,露出久违的天光。 “你们都出来!” 出乎众人预料,外面传来的竟然是一个女子声音。 用这等大斧的猛士,竟然是个女子? 当然,也有可能是猛士身边带着一位女子也说不定。 “大爷,我们都还被锁着,救命啊。”一名格子间靠近出口的囚徒喊道。 被关入地牢之人,身上都带有枷锁,而且地牢用粗木栅栏隔开一个个隔间,并不是把所有人都关在一起——那叫地窖,不是地牢。 ‘哐当、哐当’ 铁甲铿锵中,一名身材高大之极,以致于进入地牢,只能低头弯腰的威猛甲士,拖着一柄斧钺走入地牢。 “我们对你们有救命之恩,你们可承认吗?”从黑色面甲下发出的声音竟然是个悦耳的女声,听起来就是刚才那女子。 “这个自然!” “救命大恩,没齿难忘!” “女将军说得没错,这当然是救命之恩!” 地牢里一片闹哄哄的,全都是各种感激之词——虽然楚人未必会把所有人都杀了,但已经有几个倒霉蛋被杀,其他人人人自危,谁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出去。 这穿着重铠的高大女子打破巡查营,把大家救出地牢,说对大家有救命之恩,也不算过分。 “等下放你们出去,要帮我们一个忙,不可推拒!”穿着重铠的女子说道。 “凡是阁下有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救命之恩都不报答,那还算是人吗?” “谁敢对救命恩人推三阻四,我砍山刀刘威第一个不放过他!” 地牢中又是一片乱哄哄。 “嗯,你们记住就行。” 那女子说着,身形一侧,在她身后拖着的双面钺,突然轻盈的跳了起来,在她手中划出一条绝妙的弧线,斩开手腕粗细的栅栏,余势未消,又斩开一名囚徒脖颈上的木枷,却没伤到他分毫。 “妈—啊—妈” 被人出其不意一斧斩来,那囚徒吓了一大跳,开口就骂人。 只是他刚说出前半个字,便发现自己毫发无伤,顿时全力扭转口舌,硬是把后半个字也发成了‘妈’音。 这动作做的太急,他还把自己舌头咬了一下。 不过这时候,他自然顾不上舌头疼痛,在脸上连忙挤出笑容。 “好斧法!” “好生厉害!” “庖丁解牛不过如此!” “兵家武道高手——不知恩公出身哪家将门?” “是吴国与楚国开战了吗?” 这一斧速度并不快,地牢中远处的人看不到,但近处的人都看的清清楚楚。 这种控制力,就是放在刀剑等轻巧武器上也足以夸耀一番,放在这沉重无比的战斧上,简直就是奇迹。 秋桐也不搭话,只是一路走去,手中凤凰钺左挥右劈,将关着众人的栅栏一一劈开。 至于木枷,自有前面被秋桐劈开木枷,获得自由的十余名囚徒,从地牢中找来行刑用的撬棍铁器,帮助其他囚徒撬砸开来,倒不用秋桐再废力气。 不多时,百余名囚徒便从地牢中脱身出来,来到久违的地面上。 “你们先吃些东西,然后拿上这些兵器铠甲,跟我们去杀些人,便算是报答我们的救命之恩了。”秋桐指了指巡查营的食堂,说道。 兵刃铠甲自然是现成的,巡查营就算不计仓库中用于更换的兵刃铠甲,光是各处死人身上的武器装备,也足够把这些囚徒武装起来。 只是这些人,少的有一两日没吃饱,多的已经五六日没吃过饱饭了,若是不让他们吃些东西再上路,只怕还没到楚国水寨,就先要躺倒一半。 ———————————————— 巡查营食堂中,米肉菜都齐全,其中米饭已经快熟了,炉火也还算旺盛。 这种军伍中的食堂,一向是提前开伙做饭,然后把饭菜保温,等大家来就餐。 若是秋桐等人杀来得再晚些,说不定巡查营的伙夫们连菜都做好了。 不过没有伙夫也没关系。 这些饿了许久的囚徒,大多是行走在外的行商旅人,饭做的好吃不好吃暂且不提,基本做饭做菜大多都是会的,所以几个手快的囚徒自告奋勇,上去稀里哗啦弄了几个大锅炖菜,让大家吃起来再说。 有秋桐等人手持刀斧利刃,站在一旁等候,囚徒们虽然各个眼睛饿的发绿,但这顿饭倒也没用多长时间。 毕竟有命才能吃饭,而从地牢到食堂这一路上满地残尸,想找一具四肢俱全,身体完整的尸体都十分为难。 大家都很识相,坚决要报答救命之恩,怎能在吃饭上耽搁太多时间? 秋桐和梅兰竹菊四女带着百余名刚刚从地牢中,解救出来的乌合之众,驾着几辆从巡查营找到的马车,载着多余的兵刃铠甲,乃至金银财物一路向西而去。 走着走着,囚徒中就有人发觉不对。 “这、这不是去楚军水寨的路吗?” 楚军水寨位置并不是什么秘密,实际上,澜水一望无边,根本没有阻碍视线的小岛树木,战舰出没根本瞒不住人。 “这是要把我们送去楚军水寨?” “你傻啊,她们杀了巡查营那么多人,送我们去楚军水寨?” “这条路只通往楚军水寨,根本不通其他地方。” 楚军水寨是在一处港湾之中,周围并无城镇乡村。 “刚才那为首女子在地牢中,说要我们帮她们杀些人——” “你是说?” “搞不好她们就是要对付楚军水寨。” “不可能,她们只有五个人!楚军水寨怎么也有几千人,找死也不是这么找法,肯定不是这样。” “不是还有我们吗?” “我们?我们要是能对付几千人的水寨,还会被巡查营的人拿了?” 红梅金菊两骑走在前面,秋桐带着玉兰青竹走在后面压阵,这些囚徒虽然议论纷纷,倒也没有谁想要逃之夭夭。 走了大约两刻钟,已经可以看到楚国水寨放出的岗亭哨所。 囚徒队伍走近一看,这岗哨上却没有活人,只有几具尸体。 这些尸体与巡查营里那些尸体一样,全是四分五裂,死无全尸。 第七十九章 军法无情,强行驱策 过了伏尸满地的岗哨,众人继续前行,不过走了三四里路,便可以看到水寨的外墙。 木墙高有三丈不到些,都是用上好木头制成。 这些木头原本都是用来维修乃至打造战舰用的原木,从上游砍伐并顺水而下,在这里被捞了起来,堆积在此地。 楚国富饶,砍伐了许多木头,后来打造战舰用不了这许多,多余的木头便用来建造木寨,若是必要时,这些木头也可以重新拆开,用来制造战舰。 到如今,这水寨设立已经超过二十年,木墙根部生满青苔,甚至有些地方还长出了蘑菇。 一众囚徒战战兢兢来到水寨前,只见水寨寨门大开,根本没人守卫。 “肯定是少爷已经动手了,我们快去接应!”红梅呼喝一声,提起掩月刀便冲上前去。 “杀——!”金菊大喝一声以鼓舞身后囚徒士气,策马紧随其后。 虽然也是女子之身,不过以金菊的身材,撒娇时还可以装装可爱,但临阵怒喝,发出的音调接近猛虎咆哮,加上全身重铠,怎么也看不出是女子。 两女策马冲入木寨,可身后囚徒中,只有十余人奔跑跟上,转眼进入水寨大门,转过木墙,便看不见了。 (水寨大门处木墙形成l字形通道,并不是一眼看到底的那种敞开式大门。)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脚下磨磨蹭蹭,速度比乌龟快不了多少。 “报答我等救命之恩的机会来了——你们还在等什么?”秋桐在队伍最后压阵,她把战斧向前面水寨一指,冷冷说道。 玉兰青竹两人则策动战马向左右分开,挽起长弓,箭尖指向这些这些刚被救出来的囚徒。 这些囚徒是少爷计划中颇为重要的一部分,说是起家的资本也不为过,自然不能让他们这样遇敌便退缩在后,不然将来难以派上用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鹿梧除了她们五个一同长大的丫鬟之外,从不相信其他人。 被鹿梧熏陶长大的秋桐等人,也不相信这世上单凭救命之恩,就真能驱使他人卖命。 也许的确有人肯为报恩赴死,但绝不可能人人如此。 她们三人之所以留在队伍最后,就是为了压住阵脚,起到类似监斩官的用处。 “女将军,此处水寨我知道一些,这里常驻五千人马,我们这点人进去实在是送死,不如——” 一名身高体壮,身上穿着一件铁质铠甲的囚徒开口说道。 此人名叫吕挺——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名——他身高八尺,练有一身外家横练功夫,力量惊人,因此分得一身铁甲,说号要站在前面抵挡刀剑兵刃。 此刻大家到了水寨之前,他却又退缩起来。 不过吕挺也有他的道理。 就这么点人,往人家驻军五千的水寨里冲? 那不是找死? 虽说红梅说少爷已经在里面动手,要去接应,可里面根本没有任何动静,哪里像是有人动手的样子? 大军厮杀,怎么可能无声无息? 大门敞开,里面安静无比,倒像是专门为自己这些人准备的陷阱。 行走江湖之人,首先要知道自己能吃几碗饭,不然肯定活不长。若是双方势均力敌,吕挺也愿意拼一次命,毕竟受了别人救命之恩,还混了一身铁甲。 可要是纯粹去送死,那还是算了。 至于什么赴汤蹈火万死不辞,那玩意听听就好,真把这话当真,未免也太过天真了些。 “犹豫不进者,杀!”秋桐也不与他分说,只是一摆手。 “腾——”青竹长弓一震,一箭飞出,射穿吕挺的头颅。 三石以上的强弓,双方距离不过十步,除非在长箭离弦之前就开始闪避,否则就是四品真气外放的高手,也未必能躲开这一击。 吕挺直挺挺的倒在地上,周围囚徒连忙让开。 “退缩不前者,军法从事!”秋桐淡淡说道:“三——” “你们疯了?这就杀人?”旁边一个年轻商人看着地上吕挺的尸体,惊怒喊道。 他身边数人连忙离他远些。 人家杀都杀了,还扯什么废话,这种愣头青就要赶紧离远些,不然容易被连累死。 “腾——”青竹又是一箭飞出,不过这说话之人话一喊出来,就觉得不对,同时便侧身一闪,居然躲过了青竹的箭。 ‘腾——’ 弯弓搭箭的并不只是青竹一人。 玉兰从队伍另一侧放开弓弦,一箭射入此人肋下,这一箭力道惊人,从此人左肋下射入,右侧腹穿出,没入地面一尺。 “啊——你、你们——啊——” 这年轻男子倒在地上,虽然被射穿了肝脏肠胃,但一时间还不得死,只是挣扎惨叫。 “二——”秋桐数道。 凤凰钺提在手中,胯下战马开始刨动前蹄。 “大姐还数什么?我们把这些忘恩负义的废物都杀了,反正有这些废物不多,没这些废物不少!”青竹再次拉弓搭箭,冷冷说道。 “老子砍山刀刘威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这条命就当还给你们好了,爷们说话算数!” 一名大汉右手提起圆盾,左手抄起一柄大刀,朝水寨大门奔去。 见有人带头,着百余人的囚徒队伍终于乱哄哄的跟上,朝水寨冲了进去。 其中一名手提长剑的年轻男子脚下轻快,一步迈出便是一丈二三距离,步便追上了冲在前面的刘威,却低声问道:“应老大,这是干甚么?你还真要把命卖给她们?” “不管怎样,人家救了我们总是事实,答应替她们卖命的话老子也说过!” 那自称刘威,却被人叫做应老大的男子一边奔跑一边大声说道,等拐过木墙,他却把声音放低下来: “二弟,这些兵家出身的杀胚可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信不信我们再废话一句,她们就要动手杀人?” “不会?我们这么多人,而且她们辛苦把我们带到这里,就是为了杀了我们?”二弟质疑道。 “呵呵,乖乖听话卖命,她们自然不会动手;不肯听话,人家凭什么不动手?”应老大低声说道。 “可我们有这么多人——”二弟还有些疑问。 “你这书都白念了,长了一颗猪头吗?人家杀光巡查营救我们出来,又带着我们来冲击水寨,哪一边不比我们这百十号人多?她们连着五千人的水寨都敢正面硬冲,我们这几号毛人在人家眼里算个屁!” 应老大怒道。 “进去也是死——”这二弟还在犟嘴,不过脚下倒是老老实实跟着应老大进了水寨营地。 “我情愿进楚军水寨见机行事,也不愿在开阔处对上这些擅长弓马的兵家高手。” 应老大低声说道,脚下跨前一步,盾牌高举胸前,把这位二弟挡在身后,吩咐道:“二弟你轻功好,但军阵之中轻功没用,你躲在我后面见机行事,万万不可冲动。” 第八十章 一人之力,遍地横尸 刚一冲出木墙夹道,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气息像拳头一般打在应老大的鼻子上,让他猛地停下脚步。 在他前面不远处,刚才跟着两位女将进来的十几名囚徒也都站在这里,地上还有些呕吐的痕迹。 不过也没人注意这些,因为这些味道带来的刺激,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他们眼前看到的场景。 眼前是一个极为宽阔的广场,无论纵横,都有百步以上,足以容纳数千人列队操练。 这里是楚军水寨用于操练士兵的广场。 可是如今,这广场上尸横遍地、就连黄土地面也不能把鲜血尽数吸纳,让血液积聚成一个个小小水洼。 在日光照射下,这些水洼里的血液气息被蒸腾起来,江上吹来的风又被木墙挡住,无法吹散味道,最终才凝成如此浓郁的血腥气息。 大约有六七百人垂头丧气的士兵在广场正中央席地而坐,一名骑着黑马,身穿黑甲,头戴金冠的骑士,正策马朝这边走来,与红梅金菊汇合一起。 “怎么才来?”鹿梧问道。 “都是因为他们——咦,怎么只有这么几个人跟来?”红梅扭头一看,身后就十几号人,还都停留在入口处,没有跟着跨入广场。 正说话间,后面的人也涌了进来,不过大家都停在广场边缘,望着血积成潭的广场,谁都没敢走过来。 “少爷你动手未免太快了!”金菊望了望四周,说道。 除了广场上血流成河之外,广场四周的各种建筑也多有破损。 位于广场四周有四处角楼,三座都已经倾塌。 有七八间长屋的木墙上都开出大洞,足以让一人一马出入。 位于广场尽头的一座两层木屋,一楼有好几处大洞不说,就连二楼都开出一个可以容纳一人一马同时跃出的大洞。 “少爷你难道将五千人都杀了?除了他们之外。”金菊用掌中断马槊指了指坐在广场中央的七八百名军士,惊叹道。 “怎么可能?我最多杀了七八百人,大多数人都乘船跑了,我抓了这些。” 鹿梧摇摇头,别说五千名军士,就算五千头猪,他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杀光。 “都过去看押降兵!若有乱动的都杀了。” 秋桐从l型弯道中策马走出,看到眼前场景也吃了一惊。 不过她还没忘记自己武装这些囚徒,把他们带过来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站台助阵摆个样子吗? 如今样子也不用他们摆了,打个下手总可以? “——遵命” “是——” “小的明白。” 众人纷纷应答,刚才跳出来的都被杀了,这时候看着满地横尸,可没人敢跳出来了。 “你们,还有你、你,都跟我来。” 秋桐点出最先跟进红梅金菊的十三人,加上第二批中首先冲出的砍山刀刘威(应老大)和一名持剑男子,让他们跟在身边,朝那金冠骑士走去。 对这些人说话时,秋桐的语气就客气了些。 秋桐策马来到鹿梧身边。 “少爷、不、夫君,你动作也未免太快了些。” 秋桐略带几分埋怨的说,原先说好的练兵以收聚军心,现在都落空了。 鹿梧并不喜欢和自己人故弄玄虚,他要做什么,要达到什么目的,都明明白白说好,免得误解。 当姜敏,孙奔带来焦横师傅被楚军所杀,鹿梧又决定坚决不回吴国时,鹿梧和五个丫鬟的目标就已经定了下来。 既然不能回吴国,又和楚国翻了脸,那就干脆在楚搅个天翻地覆! 真以为在江上劫杀之事,就这么算了? 五个丫鬟向来以鹿梧为重心,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既然少爷决定了,那就干呗。 就算事败,少爷带着她们杀出一条血路脚底抹油总是做得到。 反正她们也不想回去——在这里她们是鹿梧的妻妾,回到嵩京,说不定又变成丫鬟了。 至于什么李家车队,吴王密谍,乃至鹿府众家将,只是勉强算是自己人,必要时可以抛弃。 无论鹿梧还是众都不觉得有心理负担。 于是鹿梧单骑进城,取城主区文毅人头来作为祭奠焦横师傅的祭品,同时也要打乱楚国在此地的指挥枢纽。 无论成功与否,鹿梧都要直扑楚军水寨,打破水寨。 只要打破水寨,楚国此地的水上力量就要削弱至少一半,到时候李家车队众人至少有条退路,而吴国方面若有支援,也可以顺利过江。 秋桐等五人则负责击溃巡查营,救出那些被抓的吴国商旅行人,并以救命之恩裹挟这些囚徒组成军伍,前去水寨接应。 鹿梧可以横行沙场,可没有分身术,若是没有手下,别说在楚国咬下一块地盘了,就连统治个镇子都未必做得到。 所以要想办法拉起一只队伍,哪怕乌合之众也是好的。 按理说五千人的楚军水寨,鹿梧一人一马,就算杀戮效率再高,也不可能单人匹马攻打下来。 鹿梧进去大杀特杀,杀到一半,秋桐等人带着囚徒军进来再杀一波,同时收聚囚徒军军心,打造一支勉强可用的部下。 本来计划的好好地,但事实总比想象更离奇。 鹿梧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冲入水寨,才放手杀了不到三刻钟时间,就把整个水寨士气彻底打崩。 离得远、腿脚快的水兵都逃上船,把船开到江上去了。 至于离得近的,口中大喊饶命,把刀剑兵刃一扔,便坐在地上任凭发落。 原本计划是一场苦战,顺便练兵,收聚军心,顺便还要尝试收降兵为己用的一箭多雕行动,由于楚军水寨士兵实在太过于废柴,除了最后一项收聚降兵为己用还没有尝试之外,前面两项都没机会实现了。 鹿梧也很无奈。 他就算武功再高十倍,只要没恢复到能操纵天地元气的地步,就不可能阻止水寨士兵逃散,在囚徒们还没赶来之前,最多也就是抓到这些降兵了——这还是因为这些人离他太近,吓得不敢跑的缘故。 若是这些人也四散奔逃,鹿梧能抓到百余人就算不错了。 第八十一章 不堪一击,踏破水寨 蹲坐在人群中央,冯运成丧心破胆。 当然,让他拿起刀去拼命,他也是万万不敢的。 今天发生的事情,对冯运成来说是一场难以醒来的噩梦。 冯运成是楚军水寨副统领,官拜校尉,自平南将军谢琦阵亡后,他就暂代水寨统领一职。 对平南将军谢琦身亡这件事,冯运成就算不是乐见其成,至少也是有几分喜悦的——代统领转为正式统领,可要比副统领升职为正统领容易多了。 而且平日里平南将军谢琦也是高高在上,只管下令决策,具体的水寨日常运作训练,本来就是冯运成一手操办。 所以他这代统领做的四平八稳,把整个水寨打理的井井有条,很是受了区文毅城主两次夸奖,要他不管别的,千万要稳住军心。 有区城主支持,再加上冯家自己的势力运作,他接管水寨升为将军,似乎是顺理成章,谁都挡不住。 眼看升官发财就在眼前,可没想到,只是半个时辰的功夫,老母鸡就变了鸭——不,比那要糟糕百倍! 当他命人带队在操场进行三日一练的日常操练时,亲兵前来禀报,说水寨值守用旗语穿来消息,说有一人一骑,朝水寨这边冲了过来。 冯运成根本不在意,甚至没朝窗外多看一眼,他更关注手里的信件——那是大伯冯弓长帮他运作升职平南将军的消息。 现在操场上有一卫(千人)军士操练,一人一骑冲进来——那就冲进来呗。 有人想死,自己还能拦着不成? 等他仔细看了三遍书信,脑子里又反复过了几遍,终于觉得自己升任将军之事十拿九稳以后,发现操场上喧哗久久不息,才扭头朝窗外看去。 这一看,他差点把眼珠子弹出了眼眶。 的确只有一人一骑,可那一人一骑正在广场上肆意杀戮,所过之处血流成河。 他手下的水兵们就像是被牧童驱赶的鸭子一般四处逃散,根本没人敢冲上去与那金冠骑士搏杀。 “怎么回事?苏许、韦智都是干什么吃的?挠钩弩箭呢?来人,命巡河卫、镇水卫出动,多带弩箭挠钩,务必拿下此人。 我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不好,是他!”冯运成才吩咐了一半,突然反应过来不对。 黑马金冠,一人一骑,横行无忌,胆大妄为! 在南河城地面上,符合这些特点的,还能有谁? “来人,命巡河卫、镇水卫十人一组,多带渔网挠钩弩箭,四面合围,轮番合击——此人勇武之极,不可力敌,用弩箭先杀他战马!”冯运成顿了顿,把命令改了,依旧命亲兵出去传令。 他总不能下令让大家各自逃命。 毕竟对方只有一个人,就算浑身是铁,又能怎么样? 五千人就算站在那里给他杀,他也得累个半死。 若是他敢下令让士兵不战而逃,别说升为平南将军,回去不被军法斩首都是祖宗保佑。 发出命令之后,冯运城叫过另外两名亲兵帮他穿戴铠甲,准备出去主持围攻。 不过铠甲穿了一半,他犹豫了一下,又把铠甲脱了下来。 对方能在江面上正面击穿战舰的船头,这铠甲还能比战舰船头硬实? 与其穿这厚重铠甲,还不如保持身体灵活。 ———————————————— 鹿梧无精打采的杀戮着。 这话说起来有些矛盾,但实际上就是如此,完全没有挑战性的杀戮,实际上和老农收庄稼一样,就剩下体力活了。 鹿梧只是把长戟左右摆动,顺着战马奔跑的势头,算好人与人之间的角度距离,尽量在一戟之下,多切开几具人体罢了。 黑神奔行如雷,长戟所过之处,犁出一条条血浪,没遇到任何阻力。 鹿梧杀入水寨,原本以为会是一场苦战,结果操场上人倒是不少,可手里拿的都是什么玩意? 单刀、短剑、手叉、短勾——这些玩意用在船上近身搏杀还不错,可在操场这种开阔地面,对付全身铠甲,骑大马,使长戟的兵家斗将,那简直就灾难。 杀了一刻钟,开始有人拿来弩箭射鹿梧。 可这些弩箭都是些寻常轻弩,鹿梧懒得抵挡,任由弩箭射在身上反弹出去。 又有人拿来渔网挠钩,鹿梧只是一戟‘割判阴阳’,便将凌空抛来的渔网一斩为二。 至于挠钩手,这些人还没来得及近身,便被鹿梧杀了。 一路杀来,鹿梧就没见过能给自己造成任何麻烦的敌人。 就是有几个机灵人物,爬到广场边缘的四脚望楼上,居高临下自以为安全射箭的,也被鹿梧一戟斩断了望楼木脚,使得望楼坍塌下来,然后被鹿梧杀了。 又有人逃入军营木屋,也被鹿梧一戟打破木墙,冲进去杀了。 最后有人大叫将军救命,一头冲入广场尽头的两层小楼,鹿梧才反应过来,自己杀的太顺手,居然忘记了擒贼先擒王。 于是鹿梧杀入木楼,很是杀了几个披甲之士,不过鹿梧也不认识到底谁是将军——反正都被他一并杀了。 就这样来来回回在营地里杀了三刻钟,水寨中能逃的士兵都逃了,剩下的便降了。 这比鹿梧想象中的苦战,要轻松十倍。 要知道,在嵩京时,哪怕是射声校尉属下,由废柴带领围攻鹿府的一支偏师,也不会这般废物。 至于那金吾卫更是人人披甲,其中不但有不少高手,便是寻常士兵也有把子力气武艺。 想要杀穿金吾卫军阵,鹿梧也得全神贯注,不敢大意。 其实,这水寨军士并非如此不堪。 不过一来,水寨中精锐高手都被平南将军谢琦带去江上截杀鹿梧了——结果一战而没,都死光了。 要知道,军中最重武力,这些高手最差也是个十人之长,好一点的都是伙长、营正。 留下的军官中也有营正伙长,可这些人与冯运成这位水寨副统领一样,都是行政方面人手,打起来是不行的。 把这些基层骨干抽走之后,本来楚军能发挥十分力气的军阵,如今顶多发挥出三分功效——而且一旦被杀的厉害,更容易崩溃。 更何况这些人把水寨中强力的蹶张弩和神臂弓几乎全带走了——寻常弩箭,又怎能对鹿梧构成威胁? 而且鹿梧是按照吴国嵩京附近,一国精锐的要求来看待楚国水军。 水军本来就不是陆地作战兵种。 而且就算楚军的总体素质被吴军更高些,可让楚国的地方水军和吴国守卫京畿之地的精锐,来比较陆地作战能力,那也实在太扯淡了。 第八十二章 强行征兵,军队雏形 鹿梧秋桐并骑走在前面,梅兰竹菊落后一个马身,跟在后面,再后面,则是十几名从巡查营大牢里,救出来的囚徒。 众人绕着降兵转了一圈。 “夫君,你准备如何招纳这些降兵?”秋桐问道。 按照计划,应该想办法收纳降兵了。不过大家都没干过这种事,没啥经验。 收纳降兵并不简单。 若是简单迫降倒也容易,可让这些降兵组成军队,为夫君卖命,那可就困难了。 在秋桐看来,自己这位夫君/少爷勇则勇矣,但是论起智谋来,也只是中人之才,只是武功实在太强,所以那些思路清奇的做法,往往有出人预料的妙用。 以前大家在嵩京附近居住,看到个折断双腿的幼童爬在路边乞讨,便说背后定然有人控制。 结果只是第二天晚上,他就带姐妹们杀上门去,灭了拍花帮。 但如今少爷/夫君要与楚国正面对抗,别说这些楚军士兵,就算被她们从巡查营地牢中救出的囚徒们,也未必肯追随他们——这不是江湖帮派打打杀杀,是对抗一个强大无比的国家。 兵家斗将的招牌的确好用,可那也得分对手是谁,以楚国这等天下大国为敌,兵家斗将的招牌未必好使。 “这个简单。我等下把降兵中军官都挑出来,然后令士兵每人上去砍军官一刀,再留下几名军官活口,让降兵再无退路,便只能跟着我了。”鹿梧说道。 这种投名状的恶毒手段,在网络小说中毫不稀奇,见效极快,越是规模庞大,规矩严谨的组织,这种手段就越有效——哪怕情有可原,国家律法也容不下这些人。 倒是那种以仁义财富,收买人心的手段,拉拢来的草根往往靠不住。 鹿梧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压低声音。 降兵们面色苍白,就连囚徒军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英明仁厚的首领大家都喜欢,如此恶毒刻薄的领袖,自然不得人心。 不过通常被手下出卖的都是为人仁厚首领;倒是那种恶毒刻薄的,被人打败的多,被人出卖的倒是很少。 别人还只是脸色苍白,冯运成的脸都绿了。 刚才鹿梧杀入楼中,他就差点被干掉。 幸亏当时他没穿铠甲,离那杀神距离也远,才算幸免于难。 冯运成当时缩在墙角,眼睁睁看着自己五名亲兵被人像砍瓜切菜一般杀死。 这五名亲兵甲士,每人武技都比他高出倍不止,结果在那青龙戟下,和稻草靶子没什么区别。 如今自己都混到这个地步了,厄运居然还没走到头! “来人,将这些降兵五十人一组分开,轮流指认其他队组中,伍长军官,疏漏超过三人者,全组斩首!”鹿梧喝道。 冯运成再无半分侥幸心理——这法子实在太过缺德。 楚军水寨足有五千人之多,说谁能全部认识伍长以上军官,那是扯淡,但五十人互相补充,漏网之鱼绝对不会太多。 而且漏掉了谁,也绝不会漏掉他这个水寨大管家。 冯运成没敢站起身来,蹲在地上叫道:“鹿将军、将军大人,小人降了,小人有办法,不用如此杀戮,就能确保大家对大人忠心耿耿!” “嗯,让他过来说话。”鹿梧说道。 冯运成勉强挺起胸膛,摆出胸有成竹的样子,只是双腿忍不住有些发抖,幸好在裤子遮掩下,倒也没露出怯来。 “鹿将军,在下姓冯名幸字运成,添居水寨统领一职——上天有好生之德,鹿将军不过是希望能断去这些兄弟们的退路,其实无需如此杀戮。” 冯运成一口气把观点表达出来,咽了口唾液缓解一下口干舌燥,才继续说道:“鹿将军是天下有数的兵家斗将,如今名声还只在吴楚之间,迟早要名扬天下,滥杀降兵,得暴虐之名,多少有些不利。” “在下有个计较,楚国有国法:辱国君者,平民刖双膝,大夫以下,则断一臂——鹿将军可以令士卒辱骂国君并按下手印,便足以断去这些士卒退路。” 冯运成为了保住自家性命,也算是绞尽脑汁。 楚国的确有这条法律,不过这法律执行起来并不严谨。 只要不是缺心眼到在大庭广众之下——还得有权威人物见证——辱骂国君,谁能确认到底骂了没? 真用这条法律入罪的,其实都是在其他方面得罪了人。 冯运成可以确定,只要自己能活着出去,便是有签名加手印,也可以想办法解释一番,摆脱这个看起来严重,但实际上上并不怎么严重的罪名。 尤其是自己拯救这许多降兵性命,将来就算罪名落实,也有几分理由辩解。 “哦,楚国还有这条法律?”鹿梧问道。 他眼睛并没有看向冯运成,而是望向那些被救出巡查营的囚徒。 这些人都是行商旅人出身,虽然粗人居多,不过也有些识文断字之人——不然也没法算账。 “禀将军,楚国是有这条法律,昔日楚国左司徒赵孔,就是因这条罪名被执以‘八议’,被族人戮于埕都之野。”玉兰身后闪出一人,正是那位应老大的二弟,说道。 (这时代讲究‘刑不上大夫’,大夫以上的八种贵人若是犯下罪行,一般司法机关无权审判,必须奏请君王裁决。 定罪后,不使用残害肢体的刑法,而是首先选择或劝其自裁,以砺臣节;同姓贵族有罪,则由家族执行,秘密暗杀于郊野(参见《周礼·甸师》) “你读过楚国律法?”鹿梧低头问道。 “在下闲暇时读过。”那男子拱手答道。 “你还读过什么书?在何方求学?”鹿梧又问道。 能专门攻读律法的人并不多,尤其还不是本国律法。 这人被关在巡查营地牢,听口音是吴国人,却有机会攻读楚国律法,显然有些来历。 “在下曾求学于吴国王屋派长者于池老人门下,得授《孙子》、《阴符经》、《云笈七签》等书,只是在下愚鲁,尚未入得真传。”那男子低头答道,语气极为坦诚。 王屋派的真传弟子非同小可,各个神龙见首不见尾,在许多人眼中几乎像活神仙一般。 第八十三章 王屋子弟,钱可通神 “在下求学于王屋山长者于池门下,学过《孙子》、《阴符经》、《云笈七签》,只是尚未得到真传。”那男子低头答道,极为坦诚。 《孙子》是正儿八经的兵书,这个不用多解释。 但那《阴符经》又称《黄帝阴符经》,据说是轩辕黄帝所传,只有三百字,内容艰深莫测,若是不得真传,也就是看看字罢了。 至于《云笈七签》,则是一部介绍七部玄门秘典纲要的书籍,不牵涉具体修行法门,只有大概方向,算是一种高级兴趣读物。 若是识货之人,只听了这两本书名字,就该知道此人有些来历。 不过鹿梧并不识货——鹿家乃是商人,还接触不到王屋派这种靠气运修行的玄门宗派。 后面两本内容鹿梧不感兴趣,只知道此人读过兵书,能派上些用处就行。 “姓名?”鹿梧问道。 “在下姓苏名中,族中长者赐字慎言,是吴国嵩京清河县人氏,家中除严慈双亲外,还有两位兄长在上,一位小弟在下——这位是在下结拜长兄,还有一名义弟在外,也极有勇力。”苏中叉手行礼,恭恭敬敬的把老底都交待出来。 顺便他把应老大也扯了出来——结拜兄弟,有好事当然一起上。 在苏中看来,这金冠黑甲骑士武功之高骇人听闻,一人击溃五千军阵——这哪是人干的事情? 这等人物天下罕见,如此大腿还不赶紧抱上去,自己的大道之门就真的再也没机会了。 苏中是王屋派弟子。 王屋派修气运之道,弟子汇聚的气运师门可以分一块,所以王屋派广收外门弟子,不吝教导各种杂学和绑定气运的法门,只是能成就真传的弟子还是万中无一。 王屋派想要入门,要么天赋才华惊天动地,能在万不可能中打开修行之路,要么就需要依傍贵人修行——尤其是那种气运勃发,眼看就要潜龙升天的贵人。 王屋派有秘法,可以将自身道路与潜龙绑定。 潜龙升天之时气运升腾,可以将术士精神提高到前所未有的地步,从而破开玄门,看到这世界的另一面! 据说当年黄帝得道,乘龙升天,附龙尾而升天者足有三千人! 这只是一个隐晦的比喻。 所谓‘龙’,在玄门中指代气运,指的是黄帝一生圆满完成历史使命之时,依附其人气运修行的三千术士全部打破生死玄关,成就玄门羽士——真正的玄门羽士是可以飞的,所以用附龙尾而升天做暗示。 苏中觉得机会难得,可在他身边,他的结拜大哥应老大头上已经冒出汗来,却偏偏不敢出言打断他的话语。 眼前这男子只是随意骑在马上,就有无形压力震慑四方,使得空气似乎都有些粘稠——真正可怕的是,这并非是精神紧张产生的错觉,而是真实不虚的力量。 他手臂上的汗毛本应根根树立,以便更灵敏的感知空气流动——这是他武技的特征。 只是如今,应元手臂上汗毛全都紧紧贴在皮肤上,这种极其明显且从未有过的变化,清清楚楚的告诉他,对方乃是传说中的兵家超阶强者——斗将! 应元练的也是兵家武道,名叫《鹰击长空玉石俱焚三杀枪》,是专门在乱军中舍身一击,以弱击强的兵家绝学——这种枪法,创造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对付兵家斗将。 只是应元得到的残本中缺少了最后的玉石俱焚三杀枪内容,只有前面的心法身法和基础功法,威力大打折扣,用来对付兵家斗将是不可能了,但依然可以感应出兵家斗将可怕的煞气场, 应元只希望自己能离这金冠骑士越远越好,谁知道被自己二弟扯了出来? 应元与苏中自幼相识,两人少年时结拜兄弟,还有一位三弟,此刻大约正在外面奔走,想办法营救两位兄长出来。 苏中家中有钱,送去当地有名的长者于池那里读书; 应元与三弟则很早就出来闯荡。 这次二弟苏中要来楚国拜见师门长者,应元和三弟正好要来楚国跑商,便顺路来护送。 这时代,结拜不是随便结拜,只要三个头磕下去,生死相托不过寻常事。 所以被苏中拉了出来,应元也只能暗暗叹息一声,躬身行礼:“在下真名应元,尚未有字,将军乃兵家武道集大成者,应元愿入将军麾下效力。” “你叫应元,不叫刘威?”青竹一皱眉头。 刚才这人还大叫自己是‘砍山刀刘威’。 “女将军有所不知,我等小民不似将军这等虎威,出门在外一般都用假名,免得给家中招惹祸端。”应元低着头,解释道。 “哼!”青竹哼了一声,虽然不悦,但也不再追究。 “有点意思,刚才你听到他说的话了,既然你学过兵法,这事就交给你们兄弟来做,在此休整一个时辰,我要看到一支勉强可用的人马!”鹿梧摆了摆手,说道。 鹿梧大爷现在自然是没有闲工夫来训练这帮废柴的。 既然有一个自称学过兵法的,哪怕是只会纸上谈兵的货色,那也可以用用了。 反正鹿梧也不在乎这些降兵的战斗力,只需要他们能充充场面,打打顺风仗——若是顺风仗打得多了,士气自然就起来了。 那时筛选精锐,训练士兵才可事半功倍。 若不是自己用绝对武力镇压强行驱使,别说这些降兵了,就连这百余名被秋桐等人救出来的囚徒,都未必在打什么好主意。 “既然这里没用上你们,尔等须得为我们征战一次,方可各自离去。”秋桐双腿一夹战马,向前两步,喝道。 说完这些,秋桐又补充了一句:“尔等财物想必都失了,打过这一仗,每人补贴百两银钱,弥补尔等损失。” “什么?”囚徒中,许多人还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 “兵家无戏言!”秋桐说道。 她答应囚徒们来冲击水寨之后,便放大家自由。 如今的秋桐,脸皮还远比不上未来的秋桐,根本拉不下面子毁约。 “哗——”众人哗然,不光是巡查营中救出来的囚徒,便连楚国水军士兵都哗然起来。 当兵一个月也就一两半银子,有时还不能足额发放,若是打一仗便有百两银子——反正是贱命一条,卖给谁不是卖? 吴国的银子和楚国的银子有区别吗? “愿为将军效死!”众人大叫起来,其中还有许多楚国军士。 第八十四章 恶毒手段,士气突涨 黑神转身走到广场边缘,玉兰红梅两女早已从水寨唯一的二层小楼中搜出还算完好木桌座椅,连炉子都搬出来一个,用来给鹿梧烧水泡茶。 这是在家中做惯的日常家务,若不是此地血腥气太足,鹿梧又没有脱甲的意思,她们两个甚至能临时改出一个躺椅。 三人坐在广场边缘休息,广场上,来自巡查营地牢,以吴国旅人为主体的囚徒队伍,和以降兵为主题的水兵队伍,一边议论,一边分组造册——任何军队想要有序化,第一件事就是要架构起组织结构。 原水军副统领冯运成,也是负责分组造册的人员之一,身边给他打下手的,都是他从家中带出来的心腹亲信。 “老爷,我们真要反了不成?”冯占尽量小声说道,眼角眉梢全是忧心忡忡。 那苏中虽然尚未入得气运修行之门,但他写的军官花名册册子上,对楚王诅咒极尽恶毒。 专业人士写的自然与众不同,不但有对楚国先祖的诅咒,还有一个个楚国王室的秘辛小故事。 比如说这一任楚王乃是祖父爬灰生出来的、太后私下蓄养面首,宫中太监有假太监混迹其中,王后有情人私自入宫,楚王自己更是早已萎了,所以后宫不净等等。 这些当然都是市井传言,其中有些还是新鲜热辣现编造出来,但问题是,只要是个男子看到这些东西,只怕都要暴跳如雷。 冯运成作为水军副统领,在这册子上不但签了姓名、还按下指印、盖了私章、还得写了阅读体会,把这些段落一一点评。 当然,其他军官包括冯占在内也得这么干,不愿意写读后感的,就直接砍了。 虽然可以说是迫不得已,可这本花名册若是被人看到,只怕楚王未必愿意听他解释——砍了他都是轻的,抄家灭族也完全正常。 偏偏这主意还是他自己出的,只不过那王八蛋苏中一顿操作猛如虎,召集了一帮丘八和吴国王八蛋七嘴八舌一顿添油加醋,连续创作出三篇小黄文,保证足以让相关人物看得产生脑溢血。 (这三篇小黄文篇幅参照原版的聊斋小故事,每一篇短则数十字,长则百余字,能给人留下极大遐想空间。) “如今只好走一步算一步,总比现在就丢了性命强些。”冯运成嘴角抽搐,勉强自我安慰道。 “可是老爷——”冯占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冯运成打断。 “快点干活,少废话,鹿将军乃是兵家斗将,集兵家武道大成,给鹿将军卖命还委屈了你不成?”冯运成脸色一变,厉声喝道。 坐在广场边缘的鹿梧朝这边看来,虽然距离足有二十余步,按常理,对方应该听不到冯占说的话太远,但只要想到那是能骑马在江面奔行,一戟击碎战舰船头,一人之力可以击溃整个水寨的怪物,冯运成就心虚之极。 他的声音着实不小,周围的降兵与囚徒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兵家斗将?什么是兵家斗将?”顿时有人问道。 “那是一品之上的超阶强者!兵家武道集大成者,内功外功全都登峰造极。” “真的假的,还有一品之上?” “不是说内家功夫最高就是四品吗?内家功夫比外家高明,还要外功干嘛?” “外家跟内家本来就是两条路子,内功六品肯定打不过外功九品,内功五品,也未必打得过外功八品,只有内功四品,才算是真正内家高手——只是大多数贵族都从内功入手,才把外功贬低,兵家高手都是真正内外兼修的可怕高手,比一般内家高手强多了。” “听说北边大战,韩国那边就有斗将出手,我们楚国就是因为没有斗将,所以只能守城,不能野战。” 众人议论纷纷,倒是冲淡了恐惧,增加些许对未来的向往。 跟着一名斗将造反,和跟着一个傻瓜造反完全是两码事,至少保住性命的可能性大增。 “我说苏爷,那将军说一人有百两银子的事——?”一边在花名册子上按下手印,孔真一边问道。 孔真是楚国降兵中一名伙长,要在苏中这里登记。 “你听说过兵家斗将有说话不算数吗?不过你们这一次还轮不到。”苏中一边书写小黄文,一边回答。 —————————————— 兵家武道强者在任何时代,都以信守承诺着称。 比起江湖高手来说,平均身居高位的兵家武道高手自然信誉要好上许多。 历代各国传说中,都不乏一诺千金、单骑救主的兵家高手传说。 至于历来都有独对千军,死不旋踵传统的兵家斗将,更是任何国家都希望招揽的首要目标,甚至可以称得上活动的国之重器,比武道宗师还要值钱多了。 因为武道宗师首先是自己,而兵家斗将首先是统兵大将——没有愿意为其赴死、忠心耿耿的亲兵死士,寻常兵家高手根本没有地方采集兵家煞气,也就无法突破最后一关,成就斗将。 (采集兵家煞气,需要无数历经血战、凝聚残魂的兵刃,用兵家秘法打造兵塚;除此在外,还需要久经沙场、见惯生死的百战铁军一支;当百战余生的铁军全心效忠一人,配以兵塚,便可产生兵煞。铁军主将必须修至内景外化阶段,才能利用军心所向,牵引兵煞入体。 至于最后一关,则是主将的外功必须练到超凡脱俗,不光是肌肉皮肤,连内脏骨骼也要练到浑然一体,几近金刚不坏的地步,才能承受兵煞炼体,修成斗将!) —————————————— “没事没事,好饭不怕晚,以后能轮得到也行。”孔真涎着脸笑道。 “不过我不是怀疑将军的话,只是担心将军大人他有没有那么多银子,毕竟这数目可不小!” “用不着你们担心,我家少爷想弄钱还不容易,大不了找些伤天害理的富户拿些银子就是。”金菊在旁边说道。 “原来将军也是同道中人?”有人惊喜的叫了起来。 “我老吴跟将军干了!”一名彪形大汉一拍胸脯,说道 “将军对我等有救命之恩,我也跟将军也干了!” 这些人中,原本也有打家劫舍出身的好汉,如今突然听说有兵家斗将牵头干这老本行,顿时觉得找到了组织。 第八十五章 小试牛刀,直奔南河 广场上血腥气依然浓重,不过这些从巡查营中救出的囚徒、以及楚国水军降兵开始放松下来。 久入鲍鱼之肆者不闻其臭。 这血腥味道闻得久了,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远不如百两银子让人心生向往。 众人用了大半个时辰,马马虎虎编出十六队人马(每队五十人)。 这些人的战斗力如何暂且不提,至少可以列成队伍——虽然不太整齐,但鹿梧本来就是拿来凑数的,也不指望太高。 ——————————————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在静室里响起,芦左佝偻着身体,脸上已经布满皱纹,虽然头顶还是乌黑一片,但鬓角处的发梢已经泛白。 短短三日间,他就像是老了二十岁一般。 “师父,有消息了!”芦左的弟子桑际兴冲冲推开静室房门,刚想说话,却见师父芦左喷出一口血来,顿时大惊。 “师父,我这去叫医者来——”桑际顿时脚下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就要奔出门外,不过被芦左叫住。 “不用,咳咳,我这是气运反噬,死不了——到底有什么消息?”芦左咳嗽两声,勉力坐直身体,问道。 “师父,您真不要叫医者过来?” “哼,师父我的医术不比寻常医者强十倍?我自己有数——到底什么消息?” “昨日城中大乱,城门关闭,是因为那鹿梧将军入城杀了区城主!”桑际说道。 “呵呵,咳咳、被我蒙蔽了灵觉之后,此人果然开始倒行逆施,看来我儿大仇有望得报——也不枉我折了一半气运!” 芦左冷笑一声,却引动内脏不适,又咳嗽了两声。 桑际连忙上前,帮师父拍打背部。 “我没事。”芦左把他挥开,脸上露出笑容。 这笑容配上他嘴角血迹,颇有几分狰狞。 正面与兵家斗将放对,是最蠢的办法。 既然自己力有不逮,无法直接报复,那就给对方找一个足以杀死他的敌人——兵家斗将虽强,却也强不过楚国这等大国。 芦左命人收集鹿梧情报,虽然因为时间和人脉关系,收集的并不怎么周全,但也足够他得出此人年轻气盛、胆大妄为的印象。 所以他才花费莫大代价,请托掌门羽士以自身一半气运为注,强行蒙蔽了鹿梧三分灵觉——本来他准备蒙蔽七分的,可鹿梧虽然并未恢复精神修为,但鹿梧底子实在太厚,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在他的精神上动手脚的。 能通过气运勾连,削弱鹿梧冥冥中三分灵觉,已经让芦左丢了半条命去。 对于旁人来说,削弱三分灵觉,基本上屁事没有——毕竟谁都不靠灵觉来吃饭。 就算有人感觉今天出门不吉利,该上班还是得出门上班、该上学一样得上学,没听说过有谁因为感觉,就蹲在家里睡大觉的。 但对于年轻气盛的斗将来说,这就完全不一样了。 胸怀利器,杀心自起! 兵家斗将比武道宗师更容易冲动,能让他们保持镇定的,除了外部环境之外,另一个主要部分,就是作为超阶强者,在冥冥之间的灵觉感应。 芦左蒙蔽鹿梧三分灵觉,便等于在自制和冲动的天平两端,自制一侧,去掉了三分砝码! 别人芦左不敢说,但以鹿梧击杀楚国平南将军,又大摇大摆住在城郭集这等距离南河城不到十里的地方,除了此人傻大胆之外,定然戒心十足。 在这种情况下,一旦有人点着了火药桶,鹿梧又冲动大于自制,反应可想而知。 至于焦横被杀这件事,虽然不是芦左策划,但挑动巡查营营正针对吴国旅人杀人劫财,却是芦左派人去挑唆——只是焦横倒霉,正好赶上而已。 只是就连他也没想到,因为一名家将被杀,鹿梧就直接入城杀了区文毅——这已经不是缺乏自制,这简直是发疯啊! 区文毅不但是楚国南疆重臣,还是楚国着名贤人,他被吴国人所杀,那不光是吴人暗杀了楚国重臣,威胁楚国南疆安慰,还把楚国的面子踩在脚下。 这样一来,楚国一定会尽快调集精锐高手围杀此人。 顺便自己的大仇也就报了。 而且芦左与鹿梧气运纠缠,鹿梧若是死了,芦左便有望更进一步,推开羽化之门——这也是王屋山掌教羽士,最终答应帮他做这一局的原因之一。 若没有外力相助,羽化这一关本来就几乎不可能。 ———————————————— 在楚军水寨里休整一夜,清晨饱餐战饭之后,新鲜出炉的鹿梧军士气又涨了一截。 寻常士卒很难每日吃鱼、肉、蛋等荤菜,日能吃上一顿就算不错,而且还是固定份量,不可能让大家放开肚皮。 不过鹿梧自然不管这些,反正这肉又不是他的。 一切吃好之后,鹿梧命人把停在水寨中的十条战舰、二十七条战船放火烧了,然后带上从水寨中搜刮出来的兵刃弓弩、金银财宝,以及米面干粮,共计装了五十余辆大车。 加上赶来汇合的鹿府十二名家将、李家车队和姜敏孙奔等人,形成一支不伦不类的军队,朝南河城行进——士气居然还颇为高昂。 “真的是去打南河城——我们就这样去攻打南河城?我们连个云梯都没有一具?而且就靠这些人?”队伍中,孙奔四下张望,看着一队又一队主要由楚国军士组成的队伍,双眼发直,喃喃自语。 劝阻他已经劝阻过了,但人家不听,他有什么办法? 他想单独开溜,可鹿梧不许,孙奔哪里敢走? 昨日鹿梧出人预料,转头攻下水塞,孙奔还觉得这位金武大夫虽然脑子有些问题,至少战术眼光还是有些的。 攻下水寨,便打通了退路,于是满盘皆活。 无论是向吴国求援,还是驾船直接返回吴国,主动权都在自己手里,至于强行收拢降兵,编组成自己部曲,虽然有些胡闹,可多少也能起到些用处。 可见这位金武大夫还是有些兵家战略素养。 结果清晨一起来,这位金武大夫突然说要整顿军队前往南河城。 若是别人,孙奔肯定以为是另有打算,但对于这位大爷,孙奔还是觉得去问问比较保险——结果一问之下,这位大爷果然是准备强攻南河城。 第八十六章 劈开金锁,南河城破 南河城。 城主区文毅被杀这件事,引起的动荡远比鹿梧事先想的更深远。 区文毅极有手段,来南河城坐镇五年,便把兵权财权人事任免权力扎扎实实收拢在手里,虽然具体做事的都是区文毅的门人弟子,但没有区文毅在背后坐镇,这些相对年轻的门人子弟,未必压得住南河城一带的楚国贵族。 鹿梧杀了区文毅,在毁掉南河城运转核心的同时,也得罪死了区文毅的门人弟子。 更何况还不止区文毅,鹿梧顺手把在老友这里做客的徐杨徐子腾也杀了——这件事目前还没传到埕都,但可以想见必然也要引起一番轩然大波, 徐杨在清泉学府讲课近三十年,门下尽是法家弟子,遍布楚国上下,更有他国学子。 徐杨一生都未出仕,清名极盛,这样的人被一个吴国蛮子莫名其妙杀了,他的门人弟子岂能善罢甘休? 不过,鹿梧还没感觉到自己惹了大麻烦。 如今满头大汗的倒是南河城一众官员。 区文毅被杀,镇南将军江兴德作为南河城最高将领,便首当其冲。 议事堂内,他环视一周,沉声说道:“如今水寨已破,战舰不齐,不足以封锁澜水,吴国若是趁机渡江而来,有此人里应外合,我们断难抵挡,必要及时击杀此獠,方可保全南河府。” 南河城是南河府的府城,南河府共有二十一县,一百三十五镇,村庄无数,即使楚国境内各府大多水草丰美,南河府的粮食产量也是首屈一指,对楚国极为重要。 南河府原本是吴国镇江府。 不是江兴德不知道兵家斗将的厉害,只是区文毅在城中被杀,他作为坐镇南河城的最高将领难辞其咎,若是没有一番表现,只怕光这个罪名,就足以让他丢掉官职。 所以谁都可以当缩头乌龟,他绝对不能当。 除非能拿下鹿梧给区城主报仇——或者至少做出与鹿梧势不两立、决死一战的样子,才有可能保住官职。 底下有好几人摇了摇头,不过都没说话。 都是千年的狐狸,知道江兴德也是迫不得已,才要主动出击,开口阻止并无意义。 他们知道水寨被破,自然是水寨中乘船逃出去的楚军水兵上报。 那些士兵已经彻底士气崩溃,不堪使用。 据他们说,当日那金冠骑士宛如魔神一般杀入水寨,所过之处便是血浪滔天,纵横来去肆意杀戮,简直不是人间模样,定然是鬼怪托生。 这里面就算去除一些夸张成分,互相核对下来,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百分百确认——那就是对方只是一人一骑,便把五千人的水寨,硬生生给杀的崩了! 若是倚城而守,拦不住人至少也能拦住马——大将无马如折双腿,兵家斗将再狠,没有战马,武力总是要差了几分。 楚国北边与燕国齐国接壤,多次起过纷争,不是没见过兵家斗将冲阵的可怕景象。 “好了,大家既然并无异议,我便分派了。” “唐大夫负责城中缉盗,不可乱了城中人心;副将吕择在我出城之后,镇守城池,我给你留下五千人马,南河城万万不可有失!” “将军,这如何可以?”吕择连忙推拒:“不如让末将出战,将军大人坐镇南河城。” “休要多言,老夫与区大夫多年至交,怎能不为他报仇雪恨?” 两人正推拒间,却有一名带剑侍卫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连礼也来不及行,便喊道:“城门被那鹿梧打破,人已经冲进来了,请诸位大人速速走避!” —————————————————— 攻打南河城是早就想好的,当时若不是手下无人,他入城杀了区文毅时,就顺便把南河城占下来了。 若是那种南门吼一声,北门都听得见的小城也就罢了,像南河城这种大城,任他武艺通神,也不可能一个人占领下来,所以才不得不翻身出城搜罗手下。 车队行走到距离南河城还有十里左右,鹿梧命秋桐带步兵在后面缓行,自己带着梅兰竹菊四女,三十四名骑兵直扑南河城。 没办法,南方少战马,水寨也并非陆军,用来拉扯的驴、牛、骡子倒有不少,战马却只有三十多匹。 “关城门!关门,那人又来了!” 鹿梧等人还在五里外,城墙门楼上,负责了望的队长已经扯着嗓子大叫起来。 “关城门!”城墙上士兵重复道。 “关城门!”城下士兵传道。 一声声借力,很快把命令传达到城门通道里。 左右各十名士兵齐心合力,推动尺半厚的包铁城门缓缓合拢,然后通过滑轮吊索,将一尺厚的三道门插从城门上方放下,卡入扣槽中。 上次被鹿梧出其不意杀入城中,是因为只看到一人一骑,守城士兵根本没想到是来入城杀人的。 城墙上,弓手弩手投枪手纷纷靠上女墙,准备守城。 “少爷,怎么办?”策马疾驰中,玉兰问道。 原本想出其不意夺城,不过如今看起来行不通。 “这门厚不过尺半,我先去打破此门,你们随后跟进便是!”鹿梧说道,掌中长戟发出龙吟一般的震鸣。 黑神猛然长嘶一声,马蹄踏处碎石飞溅,速度陡然增加了一倍,把其余战马远远抛开,独自一骑绝尘而去。 “预备——放!”城墙上有人高叫。 弓弦响处,箭如雨下。 黑神发出一声不似马嘶,倒像是猛兽嘶吼一般的声音,口鼻中猛然喷出一阵白气,速度在快如奔雷的基础上,硬生生又增加了三分,硬是抢在这箭雨落下前,冲过箭雨覆盖区域,直撞城门。 这第二次加速,实在超出了城墙守卫士兵想象,持投枪和弩箭的士兵没来得及出手,鹿梧已经把震鸣不休的长戟举起,借着黑神如闪电雷霆冲势,一戟刺出! 这一戟,所过之处云生雾起久久不散,硬是在空中生出一条云雾轨迹。 在云雾中,长戟就像是一条妖龙挣扎跃动、要解脱束缚,重归自由! 青龙闹海戟——劈开金锁走蛟龙! 这一式,乃是青龙闹海戟的起手式,也是青龙闹海戟的总纲,利用长戟与真气同步高速震动,牵引九幽冥海真气渗透、震荡、粉碎一切刚硬之物! 第八十七章 碎裂城门,老将出马 在青龙闹海戟现世之前,这种利用真气渗透高速震动进行杀伤的武技,在这世上还从未出现过,所以也从未有人针对这种武技开发防御设施。 一尺半厚的大料柚木,外包三分厚的铁甲,足有两丈高的城门,上下各有八道锁扣,中间有三道横插。 便是攻城专用的大型冲车,撞上一两个时辰,也未必能撞开——就算撞开,也多半是把门插锁扣撞断,而不是直接在门上开个大洞。 所以门后楚军全无防备。 “啊——” 铁屑木屑飞射如利箭,城门后方,百十名士兵几乎人人有份,各个飙血。 这并不是鹿梧刻意为之。 青龙闹海戟毕竟只是鹿梧初创手段,比不得那些流传数十代,千锤百炼的兵家武道。 崩碎城门容易,但想要控制每一片碎片如何飞射就比较难。 也许鹿梧未必做不到,但这般操作对真气控制要求太高,花费的心力太大,威力又太小,着实不值得。 黑神在主人一戟击破城门时,蹄下一滞——但那并非受到鹿梧击破城门的反作用力,而是鹿梧那一戟刺出,硬生生通过真气为桥,借去了黑神前冲之力,化作自己长戟刺击之势,这才有如此声势。 这是当日在澜水之上,击穿平南将军谢琦战舰的戟法。 “踏踏踏——”黑神重新加速,踏过城门上足以容纳三人并肩而行的大洞,冲入城门。 黑神奔行,鹿梧握住长戟尾端,连续绕身横扫三圈,拉出一条近四丈宽,十五步长的血路,冲出城门通道,一路上斩杀士卒超过四十人。 在城门通道外,左右两侧各停着一辆巨型塞车,塞车前端的挡板上,全是锋锐的刀锋——塞车是城门被撞开后,用于临时堵门的大型防御工具。 可惜鹿梧一戟便击碎城门,措手不及之下,什么防御工具都来不及使用。 鹿梧杀进城来,并未直接冲入城中,而是掉转马头,黑神沿着城墙阶梯一路奔了上去。 就算是寻常马匹,其实也可以行走台阶,更何况黑神这种通灵战马? 黑神三步并做两步,就负着鹿梧冲上城头,而且马蹄落脚轻柔无比,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黑神从来不钉马掌,因为黑神的蹄子坚硬程度,本身就不比钢铁差到哪里去。 “注意对方马队速度,等等,准备——啊!” 守卫在城头的城门官眼睛全盯着城外,根本没想到背后有人已经冲了上来。 他全神贯注盯着城下渐渐逼近的马队,把手一挥——结果只觉得手臂突然一轻,接着感到脖颈一片清凉,视角开始变得奇怪起来。 城门官人头坠落城下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副画面,是女墙前整整齐齐倒伏着一排无头尸体,大多手持弓弩投枪。 “快快快,跟上,城头已经清理出来了。”眼看鹿梧在城头出现,红梅连忙催促道。 众人精神大振,纷纷催动战马加速。 这三十余人中有鹿府家将、有楚国降兵、也有吴国商旅,但在这之前,虽然各自出身不同,但共同点是,没一个人敢说靠自己这点人就能夺下南河城。 只不过当时在楚军水寨中,鹿梧简直是杀人盈野,在他面前谁该说个不字?真说不的人,都躺在地上好不? 所以大家才勉强装出相信的样子,又被鹿梧裹挟,才不得不来到这里装装样子。 如今鹿梧单人独骑,一戟击碎南河城城门,这种武力值远远超乎大家想象——要是兵家斗将都这么猛,谁还费力气花时间金钱,去造攻城器具啊? 而且一转眼间,鹿梧又上城扫清弓弩手,为大家入城扫清道路。 “红梅青竹,带人守住城门;玉兰金菊,你们两个随我去——” 鹿梧正在安排,远处房舍里转出一人,大叫起来:“将军,如今城中首脑都在城主府议事厅!” 这人却是姜敏手下,早就潜入南河城打探消息。 “那就去城主府。”鹿梧从善如流,而且城主府的路他比较熟。 —————————————— “城门是怎么被破的?难道有内奸阻碍城门关闭?”副将吕泽急忙问道。 “不是,城上发现那鹿梧冲城,传下话来,城门及时关闭。”那带剑侍卫连忙说道,这可关系到不少人命,万万不可瞎说。 “那他怎么进城的?难道他扛着马飞进来的?还是说他一个人攀城而入?”吕泽气的笑了起来。 “都不是,那鹿梧一戟震碎城门,杀进来的!”那带剑侍卫自己说着都觉得有些玄乎,不过此事乃是他亲眼所见,万万做不得假。 南河城城门至少驻扎百人以上,自从鹿梧入城杀了城守区大人之后,更是又调集了百人弓弩手协助守卫,还设了了望哨,专门防止鹿梧仗着马快突袭城门。 亡羊补牢,镇南将军江兴德也派了心腹手下在城门处观望,不求能阻挡鹿梧冲城,只求在出现突然变化时,能第一时间把消息传回来。 “现在不是多说这些的时候,来人与我集结人马,多带挠钩渔网,石索马绳,强弓硬弩——老夫倒要看看,这鹿梧是不是真有三头六臂!”镇南将军江兴德喝道。 说完,镇南将军江兴德把手一挥,制止副将吕泽继续盘问,大步走出议事厅,有亲兵牵来一匹青色战马,送上一柄一丈三尺的淡金色长戈——这是江兴德随身武器,名为“止杀” 江兴德提戈上马,六名神完气足,双目如电的骑马护卫,策马将他簇拥中间,二十四名顶盔掼甲的亲兵围拢过来,分列两翼。 “唐大夫,你们暂且避开。”江兴德把挂在马鞍上的金盔取下,带在头上,稍微转了转固定好,扭头说道。 “哈哈,许久不见老将军大显神威,如今老将军亲自出马,唐某自当为老将军擂鼓助威。” 唐迟大笑起来,他不肯走避,反而命人牵来一匹高头大马,摆明了要同去。 楚国对南河府非常重视,水军有平南将军谢琦,陆军则由镇南将军江兴德主持。 这两人都是难得一见的先天以上兵家武者,只是江兴德年近六旬,平日很少亲自出手。 第八十八章 老而逾厉,蚩尤旗扬 城主府位于南河城正中,占地约有十五亩。 这诺大空间不是为了供城主家人居住,而是整个南河府的行政中心,其中也包括部分护卫兵士所居。 镇南将军江兴德披挂金甲,手提长戈,在部属簇拥下策马奔出城主府,要去迎战那位年轻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吴国斗将。 江兴德脸上从容不迫,心中滋味却是有些复杂。 三十年前,江兴德也曾当过吴国的镇南将军,如今,自己却要带人与一位吴国斗将决一死战——若是当年吴国就有斗将存在,吴楚之战未必会败的那么惨,也许自己现在还是吴国人。 远处,已经可以看到三骑并肩驰来,速度倒也不算太快。 三人中,居中者金冠黑甲,胯下战马高大神骏,手提一柄丈六青铜长戟,锋刃处不白反黑,似乎是玄铁铸成——这想必就是那吴国斗将鹿梧了。 另外两人胯下战马要比那黑马低了半尺,但也算南方颇为难得的高大战马,身穿着全身重铠,加上头盔,看不清男女,不过根据情报,这应该是那鹿梧随身的五名女护卫之二。 只看她们一个手持赤焰掩月刀,一个提着金雷断马槊,便知道也是力大勇武之辈。 可惜了。 眼看三人三骑接近到五十步,江兴德顿时把心中杂念抛到一边,握住手中长戈向前一指,只喝一字道:“箭!”。 ‘腾腾腾——’三支长箭离弦而出,并不射人,而是直指三匹战马。 射人先射马! 江兴德身边亲卫自然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其中有弓手二十人,这首先出手的三名弓手虽然算不得其中最出色的,但五十步内直射,战马这么大的目标至少十有九中。 而且他们掌中长弓足有二石,所用箭支更是足有四尺长,只要射中,哪怕战马再强壮也要一箭毙命。 (一石三十公斤,二石强弓意味着弓的拉力超过一百二十斤。) “腾腾腾——” 这还不算,第二波,三名真正的神射手拉开长弓,三支铁箭延后一瞬离弦而出,射向三名骑士。 这三支铁箭乃是三棱破甲箭,连箭杆也是纯钢打造,每一支值五两白银,专破重甲。 三名射手所用的长弓更是真正的神臂弓,拉力超过三石,五十步内,长箭破空带起的厉啸震人心魄! 这六枝箭虽然射出有先后,却几乎同时到达。 眼前三名骑士若是用兵刃拨打羽箭,护住战马,就难以护得住自己! “好!”玉兰喝了一声。 她们在嵩京击杀逃出的散兵时,也算见过些阵仗,但如此计算精准,配合默契的射手却是并不多见。 玉兰把掌中金雷断马槊一抖,青铜铸造的长杆硬生生弯出一个弧度,如蜻蜓点水一般点在射向胯下战马胸前的长箭顶端,接着长槊弹起,挑开射向自己的三棱破甲箭。 两支长箭上下飞开之后,金雷断马槊才发出‘嗡’一声。 “层峦叠嶂十八斩——巴山夜雨!” 这一斩最重技巧,要借助兵刃震动速度,连续发出如雨点般的攻击——所谓枪出如疾风暴雨,比起这一招,简直弱爆了。 “层峦叠嶂十八斩——巴山夜雨”这一招,专门用来对付那些身法惊人的剑术高手。 这一招,可以利用长槊高速震动,在一击之间,最多连续发出十八次击打,若是硬接也就罢了,毕竟长槊只有一根,架开槊杆就能破解此招,但若是想仗着身形灵便,迎着长槊极限闪避抢入近身,那几乎是死定了。 玉兰挑开两箭,才去看金菊情况如何——至于少爷,那完全不用她们操心。 金菊则是吐气开声,手腕转动,赤焰掩月刀化作一轮光轮,只是在马前一转,便把上下两支飞箭同时斩落。 “层峦叠嶂十八斩——飞流绕山”简化版。 至于鹿梧,则是把倒提的长戟由下而上轻松一划,先后打飞两支长箭,神情没有半分变化。 三十步! “箭!索!骑!弩!”镇南将军江兴德再喝。 六支羽箭离弦而出,六人抛出手中急转的石索。 石索并非石头所制的绳索,而是两端系有重物,不到八尺长的一段绳子,高速旋转之后抛出,遇到目标就会缠绕上去,用来对付骑兵最是犀利不过。 这原本是古人用来打猎的器具,绳索两端原本挂的都是石块,故名石索。 不过在列入军备之后,这两端挂的可就是布满尖刺的微型流星锤了。 被这玩意缠上双腿,别说奔跑中的战马,就算是步兵也有可能被流星锤击碎膝盖。 三支羽箭射人、三支羽箭射马,六根石索贴地飞旋而来。 虽然这攻击威势远比不上漫天箭雨攒射而来,但层次分明,上下齐至,威胁半点不少。 更何况后面还有三名神臂弓手拉开长弓,六名蹶张弩手蓄势待发,十三名列成v字阵型的重甲骑士催动战马向前。 这还不算,就在这十三名重甲骑士向前的那一刻,位于队伍最后,v字型顶点那名金甲老将身上,竟然有肉眼可见的猎猎气焰升腾而起,迎风拂动宛如战旗! 对方军阵欢呼如雷动。 这是真气雄厚之极,且至少修至天人合一境界的兵家武者,内气受军气催动,再勾连天地元气所形成的气焰之旗,也被称为——蚩尤旗! 蚩尤旗非同小可。 如果是兵家斗将是兵家武道的至高成就,那么,能展开蚩尤旗的兵家武者,就是兵家斗将的预备役。 有这般修为的兵家武者,若是能进一步突破内景外化境界,将蚩尤旗化为战场投影,距离成就斗将也只剩下两关。 一支足够忠心的百战铁军。 登峰造极的炼体功夫。 至于收集战场上的兵刃碎片来铸成兵塚,那对兵家大将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区区一座南河城,居然有这等兵家高手坐镇,倒是让他吃了一惊。 这等兵家高手,又有精兵左右配合,就算鹿梧也不能等闲视之。 “咝——呼!”于是鹿梧长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 第八十九章 家在国前,己在家前 鹿梧开始吸气的时候,众人不觉得有什么特殊之处——甚至没多少人注意。 可等到鹿梧开始吐气,‘轰’的一声,周围顿时云生雾起,空气中传来隐隐波涛之声! 这便是“青龙闹海戟——排云驭气天外来!”的起手式——‘云生雾起’。 原本鹿梧施展这一招时还需要借助长戟作为振动源头,如今他却已经可以直接震动外放真气,撕裂空气,直接生成云雾。 云雾笼罩八方,浓度还不是很高,可以透过云雾看到鹿梧等三人三骑。 可就是这淡淡的云雾,却已经显示出可怕的威力。 贴地急旋而来的石索进入云雾笼罩区域,中间的绳索无声无息化为粉末;六枝羽箭刚进入雾气范围,便速度大减,一头扎入地面。 “术士?!”在队伍最后擂鼓助威的下大夫唐迟顿时一楞。 只有术士才能召云聚气,呼风唤雨——至于这雾气为何能腐化石索,遮挡箭支,唐迟根本无法理解,不过术士手段诡秘莫测,有这种效果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真正让唐迟不能接受的是,这位金冠骑士明明是吴国斗将,如何使得出术士手段? 要知道,这世上虽然有人能身兼数职,术士练武技也并不稀奇,但兵家斗将兼职术士可就扯淡了。 术士要求精神灵活多变,才能构建法术;斗将要求精神坚如铁石,才能推动兵家煞气。 这根本是南辕北辙,互不兼容的两个方向。 不过,唐迟本身并非武者,不识货倒也有情可原,但前方扬起蚩尤旗,眼看要亲自出手镇南将军江兴德,见到眼前这一幕却是顿时改了主意。 他大手一挥,先喝令亲兵护卫住手,然后中气十足的喝道:“鹿将军且住手,老夫江直江兴德本是吴人,三十年来一直心怀故国,只是楚国势大,不得不与其虚与委蛇。 如今鹿将军渡江而来,江某愿意助将军拨乱反正,使镇江府重归吴国所有。” “——”鹿梧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任鹿梧的想象力再丰富,也绝想不到双方都刀兵相见了,居然还有这般变化。 这和自己突然入城杀了区文毅有的一拼,正常人只觉得莫名其妙,根本看不出其中的逻辑关系。 “鹿将军休要怀疑,来人呐,与我拿下这些楚人!” 江兴德见鹿梧露出狐疑神色,伸出长戈一指来助阵的楚国军官和南河府官员,下令道。 手下亲兵有些迟疑。 “嗯?还不动手?”江兴德冷哼一声。 亲兵们这才如梦初醒,拔刀就上——这些亲兵大多是江氏族人出身,江兴德不但是将主,也是族长。 鹿梧策马走近江兴德身边,云雾渐渐收起——维持云雾状态对真气消耗极大,而且到这个距离,便是事情有所变化,他也有把握第一时间击杀江兴德。 “你要给我一个理由。”鹿梧倒提长戟冷冷说道。 虽然收起云雾,但鹿梧掌中长戟依然隐隐发出龙吟,依然随时可以发起惊天一击。 江兴德摘下头上金盔,捋了捋颌下胡须,又仔细看了看鹿梧,才说道:“便是鹿将军不来,江某也迟早要反了。” “这是为何?” “鹿将军有所不知,我江家本是吴国大族,当年吴楚相争,吴国连败七阵丧师辱国,被楚国打的立足不住,不得不逃到澜水以南,借助澜水天险才稳住阵脚。” “当年固然有许多吴国贵族追随王庭度过澜水、去江南立足。不过也有许多人故土难离,不得不臣服楚国,江某无德,为了保全家族,也苟且至今。” “如今鹿将军来了,江某愿毁家纡难,与鹿将军共图大业!” 说到这里,江兴德的眼中隐隐泛起泪花,仿佛痛心疾首。 江家土地命脉尽在镇江府内,当年也不是吴国核心大贵族,眼看若是跟着吴国王廷度过澜水背井离乡,只怕未必能有好下场,所以当时江家族长反戈一击,杀了不少吴人,取信楚国,才保住荣华富贵。 不过时移境迁,如今形势又与当年大有不同。 楚国当年占了吴国大批土地,一开始是笼络地方贵族。 如今过了三十年,地方上基本平定下来,楚国便开始削弱他们这些吴国旧贵族——倒也不是为了防止他们重新投向吴国,而是为了加强中央集权,增加对地方上的控制力。 两国相争,江家可以投靠楚国; 但要削弱他们对地方上的控制力,江家可就‘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但区文毅掌握大局,平南将军谢琦控制水军,江兴德虽然有镇南将军官职,却也无力回天——南河府毗邻通河府、榆次府、垆土府,这三府之地,都有重兵。 鹿梧之所以能轻轻松入城杀了城主区文毅,和江兴德不肯出力防御,也有几分关系。 但要说这江老爷子纯粹是为了这一点,当场跳反,那却也不是。 但另一个理由拿不上台面,江兴德这种老奸巨猾之辈,自然是不提了。 ——因为他若是不当场改变主意,那就死定了! 武道宗师为什么可怕? 是因为他们可以把整个内景外化成为领域,与天地之力结合,最后再聚成一道先天罡气,可以藏于玄关一窍之中。 这种力量是整个心神与天地之力凝聚而成,故而随心而动,收放自如,比手脚还要灵活,而且凝聚无比,无坚不摧。 兵家斗将却是做不到这一点。 因为兵家斗将跨过最后一关,需要借助手下忠心耿耿的士兵们的战意煞气,所以精神上的不纯粹,带来力量上的不纯粹,威力远远比不上先天罡气。 所以前辈兵家高手干脆用这种力量来锤炼体魄,而不是直接拿来对敌。 鹿梧此刻展示出来的,却根本不是兵家斗将炼化煞气的路子,而是武道之路最后一关——内景外化。 对于江兴德这种能够勾连军气、展开蚩尤旗的兵家将领来说,内景外化其实也就是那样了,有军气相助,他根本不在乎什么一品高手内景外化。 真正让他觉得不可力敌的是,鹿梧展现的内景外化,不像是一品高手的内景外化,倒像是武道宗师把先天罡气重新散化开来,形成的领域! 只有武道宗师的领域,才能具备粉碎绳索,击落箭支的实质性杀伤力;一品高手的内景外化,顶多起到牵制作用,真正杀伤力还是要出手搏杀。 ——这小子到底是兵家斗将,还是武道宗师? 反正不可力敌。 他眼前这点人,冲进这云雾领域,只怕还没出手就要粉身碎骨! 若是有千军万马在身边,江兴德倒也不惧这什么云雾领域。 因为就算这云雾领域真是先天罡气所化,那怕是用人命硬填,最多不过消耗百余人左右,就可以把一位武道宗师消耗一空。 可身边这几百人亲兵都是江家精锐,也是江家立足之本,在这乱世之中不能有失,拿来垫鹿梧的长戟,江兴德是非常舍不得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老人家自己也近在咫尺,这才是要老命的事! 谁敢在一位具有武道宗师特征的兵家斗将面前玩命? 那是真要没命的。 第九十章 暴力压制,落子布局 鹿梧望着江兴德老泪纵横的面庞,心中并无半分感动。 这老头说的头头是道,刚才下手却是极尽巧思,绝不是准备手下留情的样子,更何况双方近在眼前,以鹿梧的修为,便是虫行蚁走也感知的清清楚楚。 这老头把内家真气练到天人合一,真气盈满体内,鹿梧是感知不到他体内细微之处,但这老头身边之人,可不是个个都有这般修为。 ——这些人一个个惊诧莫名,显然这老头不过是临时起意,更有可能是见风使舵。。 不过鹿梧也不提这一茬,因为即使提出来,这老头也定然有所解释,鹿梧甚至都能想到他如何解释——反楚兹事体大,总要考验一番,看他能不能挑起大梁。 “事发突然,老将军莫怪我暂时还信不过你,不过江家既然是此地贵族,我也有用你之处。你且跟在我身边,若事有反复,我便先杀你。”鹿梧说的平平淡淡,甚至说到要把他当做人质,也说得就好像吃饭喝水一般理所当然。 江兴德脸上当然不动声色,但心中着实大怒。 就算不考虑他老人家位高权重,带兵来降,也要看在他一把年纪的份上,给他留几分脸面。 退一万步说,你一个毛头小子,就算武力天下无敌,难道真以为单枪匹马就可以控制整个南河府不成? 南河府有二十三县,加上府城就是二十四座城池,除府城外,每座城池少则驻军五百人,多则驻军数千,加上六位大夫,士族上百,这林林总总,岂是单凭一人的武力就能镇压下去的? 自己这么关键的人物主动送上门来,而且还拿下楚国众人作为投名状,态度不可谓不诚恳,你不说叫一声‘伯父’,攀个便宜亲戚,至少也要待之以礼——千金市马骨的事情总要做一下? 此人竟然如此无礼,莫不是以为他江家和他江兴德真是好欺负的? “嗯?”鹿梧冷冷一眼扫过。 江兴德点头应是,抬手轻轻拭去眼角泪痕,等到他把放手下来之后,脸上已满是欣慰的笑容:“鹿将军如此勇武,依然行事不乏谨慎,将来定为天下名将,眼见故国人才辈出,老夫真是死也瞑目啊!” “江老将军果然好涵养。”鹿梧点头称赞道。 “过奖过奖。”江兴德只当是对自己的夸奖了。 “镇南将军江老将军反了?真的假的,此事事关重大,万万不可捕风捉影为凭!”漫云县县令王承急忙问道。 “千真万确——镇南将军还当场斩了府丞鲁大人,判长叶大人!”县尉马林点头说道。 他这么快得到消息,当然不是因为他时时刻刻派人盯着城中动静,而是江家有人送来消息——马家只是士族,不过与江家多有姻亲关系,可是说是江家附庸。 “那我们也反了!”王承一咬牙,说道。 既然斩了鲁、叶两人,那就是全无转圜余地了,而县尉马林这小子眼珠子瞪得老大,手不自觉的放在刀柄旁微微开合,搞不好自己说半个不字,他就能把刀抽出来。 那就反了,反正王家也快受不了了。 王家也是南河府六大夫之一,江家受到的种种压迫,王家自然也一个不少,江家好歹还有江兴德手握兵权,王家却是连铸造兵器的生意都被夺了,如今除了家中田产,只好贩卖咸鱼水产为主业,实在是极为狼狈。 “正当如此!”马林大喜。 江兴德临阵跳反,着实让鹿梧省了好大力气。 江家在南河府虽然多被打压,但依然拥有良田数千倾,佃户族人以万计,而且多有从兵事者,所以即使被多方打压,江兴德依然能稳稳坐在镇南将军位置上。 江家登高一呼,二十三县顿时直接反了七座县城,剩下十六座县城就算未曾景从,却也人心惶惶。 两日后,南河城,城主府。 如今这里已经变成鹿梧落脚之地,众人议事自然也在这里。 “大将军,如今这七座城池反正,另有十六座县城负隅顽抗,你看如何处置?”江兴德问道。 大方桌上铺开一卷地图,围在桌边共有五人。 这精细地图虽然仅仅是南河府一府之宝,顶多再加上周边三府部分乡县,却也长七尺,宽五尺,寻常桌子放不下,只能打造一张专门用来展阅地图的方桌。 为看地图专门打造一张桌子,这在现代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在这个时代,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地图干系极为重大,甚至象征着统治权,比一张桌子不知贵重多少倍。 江兴德将七枚白色棋子放在七座县城位置上,将另外十六枚黑子放在不曾投降的县城上。 黑子白子并非泾渭分明,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可以说互相包围。 江兴德被人称为镇南将军,不过他既然名义上降了鹿梧,自然也要把鹿梧放在头顶,故称鹿梧为大将军——实际上鹿梧这大将军可没经过吴王认证。 他问鹿梧此事,却也存了几分考较的意思。 在他看来,鹿梧这毛头小子行政能力就别提了,大约等于零,若是统兵打仗也不行,那就是个彻底的一勇之夫,将来若事有不谐,也好知道如何对付。 唐迟点了点头,说道:“大将军,此事不可小视,区先生手腕高明,便是南河府吴人后裔也大多心向楚国,若是不能迅速镇服南河府诸县,只怕周边三府大军一动,不用攻打,就要望风而降。” 唐迟也是南河府六大夫之一,唐家江家交情不薄,更知道江兴德已经踏入先天二品,所以第一个跳出来要为江兴德助阵——结果一上阵,江老头干脆利索的投降,让他措手不及。 不过此人也是脑子转弯极快,第一时间表示唐家苦暴楚久矣。 鹿梧看了两人一眼,伸手在地图上连续点了点,说道:“这一处要在明日上午巳时三刻设好,准备五百人马一日所需。” “这个容易。”江兴德点点头。 南河府乃是楚国产粮大府,虽然每年被征调粮草最多,但依然有许多存粮,别说五百人马,就算五万人马吃用,也尽拿的出来。 更何况鹿梧点的位置离泉县还有二十里,只要小心些,足以保证安全——其实就算再近些,泉县守军也未必敢出城来攻打。 “这里,要在明日午时二刻,准备五百人马粮草。”鹿梧又吩咐道。 “这也不难。”江兴德说道。 五百人马粮草只算是小打小闹,再多几个点也没问题。 “这里,要在明日未时七刻,准备五百人马粮草。”鹿梧又指了地图上一点。 江兴德皱起眉头,倒不是鹿梧的要求他准备不了,而是他不知道这有何用意。 实际上,南河府从南到北不过两百里,从东到西不过四百里,地形类似卧蚕,便是把军粮随军携带也足够供应,根本没必要设立这么多补给点。 更何况这些补给点只准备了五百人马粮草,这点粮草够干嘛的? 而且,这些补给点粮食少,自然防御力也薄弱——因为不值得放那么多人——若是真被人攻打,不消多,只要有两队两百人马,就很难抵挡。 鹿梧也不解释,直接点了八处补给点,又要江兴德准备三千人马,分为六组,按规定时间到位候命,不然军法从事。 江兴德甚至不知道鹿梧这般分散队伍,该如何传达军令。 第九十一章 单骑破城,哀声四起 江兴德不知鹿梧作何打算,但鹿梧明显一副不解释的模样,他却也不好开口询问。 若是其他统兵大将,江兴德肯定对方绝不会在这种楚国势大的情况下动手。 但对于鹿梧,江兴德可不敢赌。 此人年轻暴躁,行事不可以常理度之。 楚国是天下大国,有十三府,每一府面积少则数万平方公里,多则近十万平方公里,城池数百,人口千万。 说带甲百万是夸张了些,但十万甲士绝对拿得出来——这还是指正规军,若是加上半农半军的郡县兵,百万大军也并非虚言。 面对楚国这等碾压性优势,若没有这位年轻人顶在前面,又有吴国作为退路,他根本就不敢公然跳反——而这两者都系于鹿梧一身。 “江某这就吩咐下去,绝不会误了大将军安排。” 江兴德叫来候在外面的亲兵,将鹿梧的要求吩咐下去,时间并不宽裕,有些距离超过百里补给点,辎重队伍加上护送士卒今日便要启程出发。 军队调动,越是大规模调动,牵涉到的方方面面就越复杂,而五百人左右的小型部队,调动却是方便的很,虽然分出许多组,但却也不算多难。 “秋桐,你去安排一下,我们的人要在跟着队伍,在这三处候命,至于你们五人不可分开,在这里等我——万一情形有变,则不管他人,只管突围离开,到我与你们说好的地方汇合。” 鹿梧在地图上点出三个位置,让秋桐将队伍分成三队,分别与江兴德手下队伍混编出发。 至于他最后的叮嘱,则是一边叮嘱秋桐,一边朝镇南将军江兴德看了一眼。 江兴德脸上不由得露出苦笑。 这种直接把猜忌放在面前说,江兴德都不知道该说对方是光明磊落还是胸无城府。 看来这五名女护卫与这位鹿梧斗将的确关系不同,不可以单纯的护卫视之。 ———————————————— 第二日,清晨。 鹿梧全身披挂,手提长戟,策马走出城主府。 按理说,出征要动用军队,应该从兵营出发,不过鹿梧这一行只有五十骑,其中倒三十五人是江兴德部下亲兵——昨夜这些人便宿在城主府,倒也不必去城东兵营提点兵马。 众人跟在鹿梧马后,全都一脸懵逼,不知道这位老大今天是个怎么战法——难道要靠着五十骑去攻城? 江兴德与唐迟有些猜测,不过这两人也不敢完全确定,毕竟那猜测实在过于惊世骇俗。 “出发,明源县!” 鹿梧只是冷冷说了一句,黑神撒开四蹄朝前奔去。 江兴德与唐迟对望一眼,策马跟上。 南河府官道还算整齐,五十骑战马扬起一路尘烟,不到一个时辰,便来到三十里外的明源城下,汇合早已赶到明源城附近安营扎寨的一营人马。 鹿梧也不下马,只是招呼一声,自有江兴德的亲兵部属前去传令步军跟上。 明源城市明源县县城,城墙高两丈七尺,方圆五百米,驻军一千五百人。 “亲自来了,鄢县尉可有把握守住此城?”明源县令金超扶墙下望,见了镇南将军旗,顿时心中有些发慌,连忙向县尉鄢鸣问道。 “不妨事,江贼兵少,这点兵卒如何攻得下明源城?”鄢鸣身高八尺,面如黑铁,有一副虬髯,他身穿锁子甲,望了望城下列阵兵马,胸有成竹的说道。 对方不过是一营人马,就算自己是罕见的先天高手,可是只要弩阵集中攒射,量他也上不了城墙。 这又不是出城野战,先天高手也不能扛着战马跳上城来。 “可是我听说,有人直接打破了南河城门,才逼得不得不降?” 县令金超略微安心,不过又提起一事。 鄢鸣大笑道:“金公,这等谣言你也能相信?若是城门能被人力打破,那还要什么攻城撞车、云梯木楼?” 大家都是南河府的贵族,江家是什么情况谁不知道? 什么一人一骑打破城门? 只怕是那江直自己要反,找了个遮羞牌子而已。 两人在城上说话,城下一名金冠黑甲骑士倒提长戟,策马而出,来到阵前,说道:“现在立刻开城投降!不然城破后,我灭城中大户三家、吏员以上皆死。” 这声音语调就像是平常人说话,也不怎么大,可偏偏满城皆闻。 “哈哈哈,狂徒,你以为这点人马就能攻下我明源城?”鄢鸣先是一惊,接着大笑,然后把脸色一板,喝道:“来人,与我射杀这此人!” 身边站出一名心腹勇士,拉开大弓‘腾’的一箭射出。 羽箭如流星,可城下那金冠骑士只是单手提起长戟一点,戟锋正好点在箭尖上。 长箭从箭尖到箭尾均匀的破开两半,然后跌落地面。 如此神技,让城上城下所有军兵将官全都目瞪口呆。 “既然想死,某家便成全你们。”金冠骑士策马冲锋,提起长戟直向城门。 “原来是个傻子——”鄢鸣大笑。 “万一”金超脸色微变。 只听得“轰”的一声响,脚下城墙微微摇动,城内有士兵惊慌喊叫:“城门破了、城门破了!” 鄢鸣一张黑脸瞬间白了几分。 金超脸色更是白的几乎透明。 两人对视一眼——原来以一人之力硬生生击穿城门的传说,竟然是真的! 那此人说要灭三家大户、杀吏员以上,会不会也是真的了? 鄢鸣金超二人一个县尉,一个县令,倒不算本地大户(本地人不做本地官),但绝对是吏员以上。 两人只是犹豫片刻,只听得蹄声如雷,那金冠骑士竟然沿着城墙梯道,策马冲了上来。 “放箭,快放箭,枪手上前顶住!”鄢鸣大喝。 弓弩攒射,箭如雨下。 鹿梧长戟绕身急舞,如天河绕山风雨不透,任弓弩近距离攒射,也无一支能近得身来。 黑神蹄下不停,瞬间跨过十余个台阶冲上城墙。 城墙不过三步宽窄。 黑神在城墙上直线奔行,鹿梧长戟放开,所过之处,血路延伸,无人全尸。 “住手,我等降了便是!”县令金超大喊。 鹿梧一言不发,只是一路杀来。 有士兵慌忙跳下城去,才算逃了性命,至于是不是跌断腿,却也顾不得了。 眼见那金冠骑士将至,鄢鸣也跳出城墙逃命。 那长戟不知有多重,鄢鸣看到那长戟一挥碰到墙垛,诺大的墙垛当即崩碎。 反正鄢鸣觉得自己绝对挡不住一击。 可是他跳出城墙,身体刚开始下坠不过一瞬,下巴便一阵剧疼——他整个人竟然被长戟硬生生勾吊在半空。 城下,士兵蜂拥而入。 城内哀声四起。 唐迟叹道:“鹿将军果然神威无双,古往今来,能一人破城者,唯有数人而已!” “有鹿将军这等兵家斗将坐镇,是我等福分。”江兴德捋了捋胡须,沉吟片刻,才说道。 若是这位鹿将军能信任他,那就更好了——他不担心鹿梧战力,只担心若是大军对战,鹿梧瞎指挥,只怕会把大好形势毁于一旦。 个人武力和指挥能力,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兵家领域。 江兴德与唐迟并未入城。 有鹿梧杀入城中,又有一营人马入城,明源城不过是小城,可以说大局已定,他们两人进去抢风头反而不好。 第九十二章 高手无用,破财求命 “城破了,城破了——”众人奔走呼号,痛哭流涕。 这些奔走呼号者中,倒是平民百姓占了绝大多数。 这年头军队破城,大掠乃是常态,对于城中居民来说,城池被打破,就是灭顶之灾。 入城中的一营士兵,刀盾手护住两翼超前十步,枪兵居中列阵而进,三十名身手高强、身着皮甲手持轻盾的剑士游走四方,弓弩手占据高处。 这一营军士配合默契、有条不紊的清理守城士兵,所到之处如汤沃雪。 而失去组织的守城士兵,几乎随时都要面对远程、近身和左右两翼的同时打击。 明源城第一高手飞鹤李云被一伙十名军士联手堵在路边,他长剑飞舞如繁星点点,在十人围攻中依然强行破甲刺杀一人,可是,皮甲坚韧,这一剑收剑未免慢了些,被两面盾牌左右怼了上来,不得不松手弃了长剑。 不过被人称作飞鹤,李云的轻功自不必说,在如此绝境下,他依然能脚下一点,整个人直直拔地而起,避开攻来的两枪三剑,单手一拉房檐,就要滚身上房。 并非李云不能跃的更高,而是跃起越高,越容易成为弓弩的靶子,如今他手无寸铁,可挡不住弓弩攒射。 可也就在他拉住房檐,滚身而上的这一瞬,一只弩箭飞来,让李云不得不先扭动身躯避开弩箭,滚身上房的速度慢了那么一丝。 就耽误这一丝时间,另外两支弩箭先后射到,李云被另一只弩箭射中肋下,另一只弩箭射中肩头,他手臂一软,拉不动身躯上不得房。 围攻士卒急冲而前,两柄长枪直戳了上来,刺中李云的大腿,两名持枪士卒齐齐发一声喊,将李云挑下地面。 接着众军士一拥而上,乱刀将他砍成肉泥。 这才是正常的小规模的军伍对抗。 人多胜人少、有组织胜无组织、高效率胜低效率、士气高胜士气低、军械强胜军械弱。 寻常高手,在这种军阵配合下,并无多少实际意义。 鹿梧当然不认识李云,不过只看那人一手剑法,就知道他至少是炼成真力的五品高手,并不比鹿家那三位大供奉要差。 可只要不是炼成刀枪不入的外家功夫,又没有重甲护身,被这种配合默契的军伍围上,若不能及时突围,那就是一个死。 鹿梧骑着黑神,站在城墙边,居高临下望着城下搏杀,脸上毫无表情。 他手中长戟下垂,月牙刃上勾着县尉鄢鸣的尸体,鲜血淋漓滴落。 过了不到两刻钟,城中杀声渐渐奚落,有人奔上城墙,来到鹿梧身后,恭敬行礼:“禀报大将军,明源城已下,还请大将军吩咐。” 来人是通武营营正,江晋。 他如此恭敬,却是被鹿梧一戟击碎城门,且独自冒着箭雨杀上城墙,扫清城中精锐的壮举惊到了——这哪是人能干的事? 鹿梧望着城中并不回头,只是把手中长戟提起一抖,鄢鸣尸身跌落城头,吩咐道:“我曾说过,要灭城中大户三家,杀城中吏员以上官员,都做了吗?” “禀大将军,除部分吏员逃出北门,暂时难以追捕外,其他官员已尽数捉拿押入大牢,等候大将军处置;另外,明源城中共有大户七家,属下不知选哪三家灭其门户,请大将军决断。” 若是在亲眼看到鹿梧一戟破门之前,江晋肯定就自己做主,选三家影响相对较小的家族杀了。 至于说连根拔起以绝后患,那纯粹是想多了。 任何一家贵族都有子弟在外,这倒不是刻意为之,而是一个小小明源县根本没这么多空缺,安排不了这么多子弟,肯定有人要出去自谋生路——所以要找三家影响较小的。 毕竟能连吃三家大户已经是一件非常之爽的事情,尤其是黑锅可以理直气壮的甩在鹿梧头上,连伐害贵族的名声都不用承担。 鹿梧那一嗓子,可是明源城满城都听见了。 不过如今,借他一颗胆子,他也不敢自说自话,吞下三家大户。 尤其是族长江兴德派亲兵来反复叮嘱,说这位鹿梧将军暴躁无比,谁都不知道他一怒之下会干出什么事来。 “前面带路。”鹿梧点点头,微微有些失望。 果然不能小看任何人。 鹿梧只在城头观望,便是等着通武营军官犯下错误,好杀人立威,剪除江家军中羽翼,同时好收拢军心——不找理由杀了直属军官,便难以收拢这些精兵为己用。 可如今对方做的滴水不漏,就算鹿梧向来给自己竖立无脑狂暴流形象,却也不好强行动手杀人。 鹿梧跟着江晋来到县衙门前广场。 通武营两百人早已列阵在此,明源城吏员以上官员被拿住二十一人,还有百余名幕僚帮闲也都捆绑起来扔在角落,等候鹿梧发落。 (楚国正式的官吏人数非常少,整个县城,有编制的官吏不过三十五人,真正统治县城的是这些官吏加上他们的幕僚帮闲——在明源城,一个正式捕快身边往往就有十余位帮闲。) 在另一处角落,还有十余位中年、老年男子站在那里,不过并未加以捆缚,只是有百余名士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鹿梧骑在黑神上并未下马,只是朝捆绑在一边的楚国官员看了一眼,说道:“这些官吏都给我杀了,你在幕僚帮闲里面挑些人出来,维持明源城运转。” “遵命。”江晋连忙点头。 一句话就安排好了,然后鹿梧策马来到另一边,这里共有十三位人,代表明源县中七家大户。 “我张家愿献银万两,粮草五万担,助将军成就大业!”白衣中年男子大声喊道。 “老夫王家愿献银五万两,粮草二十万担!”黄袍老者说道,引来那白衣中年男子怒目而视——这不是恶性竞争吗? “晏家献银三万两,粮草十万担!” “云家献银两万五千两,粮草四十万担!” “袁家愿献银三万两,粮草五万担!” “何家愿献银五万两,粮草十六万担!” 众人争先恐后出钱出粮,至于奇珍古玩,更是你有珍珠玲珑塔,我有紫金白玉床,反正鹿梧大多没听说过。 刚才鹿梧在城外说的话,城里可都听得清清楚楚。再加上这凶人过来,只一句话就杀了满城官吏,眼睛都不眨一下,众人岂能不怕? 第九十三章 无端重赏,挑拨离间 自古善财难舍,不过当刀子架在脖子上的时候,不肯慷慨解囊的人就很少了。 但即使出钱出粮出宝物,那也有真正倾囊而出,和心存侥幸的区别。 鹿梧虽然不能直接观测人心,不过从心跳脉搏和身体细节变化,来判断谁是竭尽全力,谁是心存侥幸,那却也不是难事。 于是鹿梧说道:“鹿某为人向来言而有信,说杀三户、就要杀三户,不过,既然大家如此慷慨,那就——杀张家、云家和袁家三家不肯尽力之人。 此次通武营随我取城有功,所有士卒包括军官,每人赏银二百两。另,除张、云、袁三家外,士卒不可扰乱平民,肆意杀戮,否则格杀勿论。” 鹿梧这话,依然满城皆闻。 无论身在城中何方,凡是通武营士卒全都欢呼起来。 通武营虽然是江家控制下的精锐人马,可其中底层士兵却并非江家族人,顶多江晋能力强,队长伙长中有些江家族人而已。 两百两银子,对这些精锐士兵来说是惊人的财富,抵得上数年收入。 可以说,若是真能拿到这两百两银子,下半生只要不是肆意挥霍,养一家人都够了。 城中平民也大松了一口气,甚至也有人在院子里欢呼起来。 军队破城之后,抢劫杀人才是常态,如今遇到一个肯约束士兵,不可扰民的将领,已经算是运气爆棚。 至于张、云、袁这三家大户人家有什么悲惨遭遇——那关城中小民什么事? 能称为大户,那都是根繁叶茂、人丁旺盛的人家。 就算主家不曾欺压平民,那些家中仆从、亲戚旁支,难道还不借着主家威势,做些仗势欺人的事? 说句实话,大家没趁火打劫去抢一把,还是因为如今城中禁止行走,凡是有人偷偷摸摸出门,被巡城的兵爷看到,那都是直接杀了。 (明源城是一个边长一里的正方形城池,南门喊一声,全城都可以听见,所以守军被击溃投降后,几百人已经可以充分控制全城。) ———————————————— 城外。 江兴德与唐迟并马而立,鹿梧在城中说的话,他们自然也听到了。 江兴德捋了捋颌下胡须,微微摇头道:“鹿将军还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实在太过慷慨,对赏罚之道只怕略有欠缺。” 通武营未经血战,城门不是他们破的,城墙上守军主力也不是他们击溃的,这入城全不费力,哪里谈得上战功,如何能当此厚赏? 就打了一场顺风仗,意思意思,每人赏二两银子也就够了。 这一赏就是二百两银子,如此败家的将军,定然难以独立领军。 不过这正合江兴德的意。 那鹿梧有万夫不当之勇,若是再擅长统带大军,他江兴德如何立足?江家又如何立足? 唐迟也点了点头:“鹿将军这般上下一体均赏,只怕反而惹人不满。” 上者多拿,下者少取,这是分开阶层等级的不二规律,你别看鹿梧这般大手笔发银子,可真到了军兵手中,那些军官定然要巧取豪夺,弄走大部分。 贪婪是不变的人性,并不是军中同袍就可以避免——因为军中上下级有绝对支配权的缘故,做得还要变本加厉。 两人正在说话间,一匹高大黑马从城中驰出,鹿梧只是招呼一声,便马不停蹄向北而去。 “果然是去清亭县。”江兴德率领亲兵策马跟上,心中暗暗叹道。 如果论起对南河府道路熟悉程度,鹿梧怎么也比不上江兴德这种地头蛇,只看鹿梧走的方向,江兴德便知道他要去何处。 当日鹿梧在地图上指指点点,布置人马接应,江兴德便猜到鹿梧只怕要连续攻城。 只是单人破城这种事,实在超过正常兵家作战思路,所以江兴德有所怀疑却不敢肯定。 直到亲眼看到鹿梧一戟击碎城门,杀入明源城,江兴德才敢确定此事。 “大将军、大将军,且放慢些马程,我等马劣,跟不上将军神骏!”江兴德脑子还在盘算得失,却发现鹿梧的背影已经越来越远,连忙大声喊道。 “你们随后跟来便是。”鹿梧只是回了一句,胯下战马越奔越快,转眼间便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影子。 被抛下江兴德与唐迟倒也并不恼火——年轻人性子急嘛,可以理解。 战马并不能一直高速奔跑,等江兴德与唐迟两人带着随行亲兵来到清亭县,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大将军人呢?”江兴德叫来营正郭塘问道。 “大将军击碎城门,击破千军,斩了清亭县尉孙准,后又命我们杀了满城官员,屠灭三户大户,在一刻钟前走了。”说起鹿梧一戟震碎城门,正面击破千军,斩杀清亭县尉,直到现在,郭塘还震撼不已。 “什么!大将军何时到的清亭县?”江兴德与唐迟对视一眼,连忙问道。 击碎城门倒也罢了,击破千军斩杀县尉,再命人搜捕官员,打破大户宅院,怎么也得半个时辰。 也就是说,那鹿梧胯下战马居然在半个时辰内就赶到了清亭县。 要知道,清亭县城与明源县城距离约有五十里,在半个时辰内纵马赶到,不是做不到,可那是要累死马的。 一般来说,马匹若是高速奔跑,每隔一刻钟就要休息两到三刻时间,缓一缓力气才行。 什么宝马日行千里夜行八百,那只好耳朵听听算了,不好当真。 没有任何生物能够一直保持最高速度奔行,战马也是如此。 “半个时辰前,大将军单人匹马,从明源县方向赶到此地。”郭塘看江将军与唐大夫脸色都极为慎重,不敢虚报时间。 “今日唐某方知,这世上宝马传言不虚,真有日行千里之能。”唐迟赞叹道。 “神骏,神骏!不知大将军能否通融,让老夫配个种,便是万两白银也好啊!” 唐迟是文人倒也算了,江兴德却几乎流下了口水。 天下武将,没有不爱马的,哪怕江兴德这等老将也是如此。 看看自家胯下战马,平日里也算是宝马,但就这么一路小跑,还不是狂奔,从早上到中午,这近百里路跑下来,眼看也是不能再跑了。 而人家的战马,摆明了是一路狂奔,居然还能载着鹿梧奔向下一处战场。 若是江兴德猜测无错,那鹿梧只怕打算驱策神骏,一日间狂奔数百里,连下六城到八城——想到这里,江兴德就深深为那黑马担心。 第九十四章 连破七城,扭转形势 战争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不过没钱则是另一件非常可怕的而事情。 所以哪怕这几日南河府风声鹤唳,官道上依然有商旅往来的身影。 一行十五辆马车,沿官道左侧缓缓向前。 “余兄,你看着南河府还能停留吗?”车队中,灰衣男子党和说道。 他是这支小型商队的东家,平日往来南河府与垆土府之间。 “只怕有些危险,江家举叛旗实为不智,依我看,最多不过三月,大军一动,江家必然玉石俱焚——不过若是江家与吴国有所勾结的话,胜负便一时难分,若真是如此,只怕南河府将兵连祸结,非是善地。” 余泽是因为不过二十余的青年男子,腰间配一柄四尺剑,头发用木冠固定,有几分书卷气。 他是公羊学派的士子,如今已经初步完成学业,正在四方游学中。 (游学是这个时代绝大多数出身不高的士子谋求工作、开拓见识、扬名四方的必经之路——鹿梧的二哥鹿柏也在游学。) “多谢余泽兄指点,在下准备带商队前往垆土府避一避,不知余泽兄如何打算?”党和问道。 正说话间,只听得身后方向有密集的马蹄声响起。 “踏踏踏踏踏踏踏——” 两人同时扭头朝后望去。 只见一人一马,沿着空荡荡的管道疾驰而来。 这一人一骑开始还在百步之外,可不过片刻,便来到身边,速度惊人之极,以至于光是带起的狂风,便隐隐生出一股吸力,让两人衣袍飘荡。 “踏踏踏踏踏踏——”铁蹄踏破沉寂,马蹄扬起的烟尘未落,那一人一骑却已经去的远了。 “好马!”余泽忍不住大叫起来:“当真神骏!吾今得见神骏也,古人诚不我欺!” “党兄,你可知道那人是谁?”余泽问道。 这等神骏,自然不是寻常人所有,黑神虽快,却也没快到让人看不清马背上骑士身影的地步。 “在下不知此人是谁,不过在下知道,前方十五里便是马古城,此人只怕是去马古城的。”党和说道。 “如此神骏、如此大将,在下游学四方增长见闻,此事不可错过——党兄有缘再见。”余泽匆匆一拱手,抖动缰绳催动胯下劣马,策马朝前奔去。 黑神奋力奔跑,狂风掠过长长马鬃,让黑神觉得神清气爽。 整整七年了,黑神从未跑的这般痛快——以前秋桐等人遛马,顶多跑了十里就要回家。 充分活动开的身体,让血液流转到身体每一个角落,皮肤像是会呼吸一般,肌肉可以直接从皮肤上中获取新鲜空气,在散出热量的同时加强肌体活性。 来自主人的庞大如海潮的真气贯通全身,每一条肌肉纤维都在主人真气的包裹下,推动肌肉收缩、膨胀,并带走多余热量,转化气血,化为外家炼体的能量源泉。 黑神越跑越快,气血贯通全身鬃毛,浑身毛孔张开处,有淡淡云雾绕身而生。 前面就是马古县城。 —————————————— 南河府,城主府。 “大将军到哪里了?”江兴德问道。 黑神放开速度,绝非寻常战马能及,所以江兴德与唐迟二人眼看跟不上,干脆也就不跟了,只是放出部下游骑携带飞鸽,直接前往八个补给点,随时报告鹿梧行踪。 飞鸽传讯古已有之,不过由于这年头自然环境太好,导致飞鸽常常被各种鸟兽给吃了,所以只能用来传递一些不太重要的消息,真正重要的消息还是得靠人来传送。 也就是如今鹿梧的行踪并非特别重要情报,所以才可以用信鸽传递消息。 “大将军午时克马古、未时一刻克丹臣、未时七刻克泉县、申时克邴童,如今应该在赶往新通城的路上——”身边幕僚把一面黑旗放在地图上,邴童城的位置上,说道。 “呼——”江兴德望着地图,长长吐了一口气。 地处楚国南方,不像北方那般多灾多难。 所以江兴德不能说身经百战,可也统兵近三十年时光,怎么也足以称得上是一员老将,却从未听说过有人是这样打仗的。 靠个人勇力硬生生击破城门,这种攻城手段简直前所未见,虽然只要事先知道,这种手段并不难破解,但出其不意之下却是无可抵挡。 比如说加厚城门、在城门后放置塞车、堆满沙土等,都可以避免城门被鹿梧一击而破,导致城池失陷——但问题是,平时谁能想到有人这样破城? 尤其是鹿梧仗着马快,耐力悠长,又事先在各城附近布置好接应军力,一日之间便纵横来去数百里,就算有人想传递消息,也没有鹿梧马快,怎能事先做好防备? 如果加今日上午,攻下的明源和清亭两城,鹿梧今日已经攻克了六座城池——若是新通城再下,那就是整整七座城池。 这七座城池一下,一日之间,整个南河府便要天翻地覆、形势大变。 要知道,鹿梧选择的这些城池,除了第一座明源城,靠近南河城之外,其他六座都在南河府边缘与通河、榆次、垆土三府交界的位置上。 这七座城池打下来,加上原本就控制在江家、唐家等原吴国贵族手中的七座县城,南河府下辖二十三县中,尚未攻下的六座县城就被彻底封闭起来,不能再指望楚国其他各府接应。 可以说,只要没有意外,这六座城池已经被彻底包围。 “报——大将军克新通,斩新通尉李建,灭大户刘陈赵。大将军言,‘今日某家便歇在新通城中,明日一早攻白辰县,望江将军早做准备’。” 一名骑兵下马奔了进来,大声禀报道。 江兴德点点头:“我知道了,明日巳时六刻,白辰城下,江某亲自擂鼓,为大将军助威。” 等传讯士兵出去,江兴德才对唐迟说道:“白辰县在六县正中,若是明日一鼓而下,其他五县传檄可定——看来我们这位大将军也不是纯粹的一勇之夫。” “他是不是一勇之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吴国那边怎么还没有消息?通云水寨水军已经顺河而下封锁江面。”唐迟皱眉道。 楚国在澜水有三座水寨,分别是南河府水寨,与吴国对峙;位于吴越交界之处的通云水寨、位于与越国遥遥相对的百蛉水寨。 如今南河府水寨精锐尽失,便是有漏网之鱼,也大多被江家拿下,已经不成气候,可通云水寨却还保持完整——楚国一直不许江家介入水军,所以一时半会,哪怕江家虏获了不少战船,却也难以迅速形成战力。 所以唐迟与江兴德两人只能指望吴国水军出动打破封锁。 第九十五章 黑神破境,先天战马 新通城,入夜,陈园。 陈家满门,除五岁以下儿童不杀之外,其他成年男子均已被处死,乃是倒霉被鹿梧灭掉门户的三家大户之一,如今连住宅都被鹿梧征用,当做临时就寝之处。 陈园外,五十名士兵分成五伙来回巡视,虽然已是夜半时分,但这些士兵人人精神振奋,全无半点抱怨。 这当然不是鹿梧个人魅力让人忘却疲劳——好,跟他白天一戟击碎城门,一人一骑击溃千人,斩杀县尉也有些关系,但更重要的是,鹿梧刚刚给这一营军士每人分了两百两银子。 别说鹿梧只是命部分士兵维持宵禁,巡视周围,就算让他们连夜开拔,去攻城夺寨,也没有任何问题。 而在陈园内,部分从巡查营中救出的吴人负责外围,秋桐五人各自把兵刃放在手边,亲自守在院中。 平日里她们不用这般守卫。 鹿梧这等修为,就算在睡梦中,感知依然可以笼罩数十步方圆,没有异常也就罢了,若是有人生出杀机,他直接便可感应。 只是今日一日奔走搏杀,鹿梧未免有些耗费精神,所以安排五十名士卒巡视之后,自己便洗洗睡了。 秋桐五人从未见过鹿梧如此疲惫,担心鹿梧安危才守在门口。 不过,虽然没有外人进来,可自己人却是可以进来的。 黑神有些烦躁不安。 这一日奔跑下来固然爽利,但自从主人离开马背之后,黑神只觉得全身渐渐虚弱无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断流失似得,腿脚有些发软,这是它从未有过的感觉。 黑神感觉很慌。 眼前果盆中的水果虽然好吃,可这种不安全感让黑神有些吃不下。 黑神摆了摆大脑袋,小心的叼起果盆,保持果盆水平,不让里面的水果掉落下来,然后走出的房间,朝隔壁小楼走去。 这种时候,还是呆在主人身边比较安心。 可它刚踏上青石台阶,却有人拦住它的去路。 “黑神,不可以哦——少爷今天很辛苦,你不要进去打扰他。”秋桐挡住黑神面前,低声说道。 被秋桐拦住,黑神犹豫了一下,打了个响鼻,前蹄烦躁的刨了刨地面,可最后还是不甘不愿的低声嘶鸣一声,转过身去要走,却又忍不住回头,望向主人所在的房间。 “秋桐,让黑神进来——你们也进来。”房间里传来鹿梧的声音。 “夫君,你今日着实辛苦,就休息休息,不要修行了。”秋桐说道。 鹿梧今日纵横五百里,连破七城,这等壮举骇人听闻,当然消耗也极为惊人。 如此情况下,再让夫君展开九幽冥海真气来带动大家修行,未免太辛苦了。 所以她连青竹等人都不让进去,生怕打扰鹿梧休息。 “没事,黑神就要突破了,让它进来,你们也进来。今日这点消耗,对我来说还不算什么。”鹿梧说道。 今日他的确消耗甚大,但还没有到损耗本源的地步,尤其是刚刚他才发现黑神情形有些特殊,却是不能不管。 “黑神要突破?黑神突破什么?”金菊问道。 黑神从一岁幼驹开始就在鹿梧身边长大,渐渐与寻常马匹不同,金菊是知道的,但要说突破——黑神虽然在鹿梧身边,可也没见过黑神练武,再说,这世上有马匹修行的武功吗? “不过是突破先天三品、天人感应境界罢了,没什么了不起。”鹿梧说道。 ———————————— 黑神是鹿梧从《金梁架海》和《横练铁布衫》中,改造出《金骨玉髓铁布衫》的第一个试验品,论起修行时间,只有比秋桐更长。 只不过黑神到底智力不如人类,修炼效率不高。 可黑神却也有另一个优势,那就是思维单纯之极,而且马匹先天上气血就比人类浑厚许多,虽然只用最笨的方法打磨,但天长日久下来,又有鹿梧时常灌注真气驾驭,还是积累了远超寻常人类的外家真气。 今日鹿梧用真气催动黑神狂奔五百里,击碎七座城门,杀人无算,这黑神体内外家真气被鹿梧真气裹挟推动,贯通全身内外,终于打开毛孔,以鹿梧真气为媒介与天地交感——这是水到渠成,气满自溢的过程,所以当时黑神并无不适。 而对鹿梧来说,这种真气与天地交感简直就像是吃饭喝水一般纯属本能,根本没发觉有什么不对。 只是没有鹿梧真气约束之后,黑神自己不懂运作,力量不能自成循环,形成内敛模式,导致气血慢慢流失,才让黑神感到不适。 “啊?”金菊惊叫起来。 她才五品,黑神都要进阶三品了? “不是?” “黑神要突破先天三品了?” “我才是五品啊,你什么时候炼出真气的!”青竹瞪着黑神。 黑神还了一个无辜的眼神——就算黑神通灵,也没人跟它普及过三阶九品武道常识啊。 “大姐也才四品!”青竹说道——秋桐翻了个白眼。 “难道我们比黑神还笨?”金菊说道。 秋桐也有些自我怀疑。 她也是在半年前,在少爷每日雷音洗髓的帮助下,才好不容易将《金骨玉髓铁布衫》练到‘金骨’之境,超越传统铁布衫功夫的最高境界——虽然真气质量大幅提升,但距离气满自溢,感应天地还远着呢。 不过外功到了这一步,已经可以全身肌肉骨骼随心而动,内脏比寻常人坚韧十倍,皮肤可以硬接寻常劲弩,胜过寻常铁甲。 若是配上以心火推动的《武德凤凰神功》,就是遇到内景外化的一品高手,秋桐也敢一战。 (本来鹿梧想创造的是《五德凤凰神功》的,不过水平有限,最后只好弄出一个不伦不类的《武德凤凰神功》,好在威力也算不凡,是鹿梧为了调和阴阳五行的一种尝试。) 要知道,除了少爷说的脱胎换骨、再造血肉的‘玉髓’之境外,这就是炼体功夫的最高境界,全身再无弱点,便是眼球这种连武道宗师也无法避免的弱点,在秋桐身上也不再是弱点。 如今的秋桐,说力拔山兮气盖世有些夸张,倒拖九牛也有些困难,但横推八马却是没问题的。 就这,秋桐觉得自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能突破先天呢。 —————————————————— 黑神听到鹿梧声音,顿时转身欢嘶一声,咬着自己的果盆一头撞开房门走了进去。 秋桐等人也跟了进去。 黑神已经把果盆放在桌子上,自己凑到床头,用脑袋顶着主人。 鹿梧把手放在黑神的大脑袋上,九幽冥海真气如温柔的海水包裹着黑神,引导它溢出体外的真气开始回转盘旋,沿着黑神的毛发肌理皮肤构成一层真气护罩,与体内真气一同,形成一个内外合一的大循环。 这一层真气护罩薄弱之极,大约只能吹开些灰尘,连雨滴都未必挡得住,但这却是先天三品、天人感应的特征——护体真气。 只有与天地交感,才能控制体外真气! 这护体真气要到天人合一、先天二品之时,能裹挟天地元气,才有几分作用——不过也抵不过一层皮甲。 “夫君——”见鹿梧如此施为,秋桐还是有些担心。 真气从肉身生,也就是说,一日能提取真气有限,若是过分提取,不免要损伤本源。 “无事,我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既然你们都来了,如今形势紧张,今日功课还是不要拉下。”鹿梧摆了摆手,说道。 “夫君可千万别勉强。”秋桐还是有些担心。 她对鹿梧自然是极有信心的,可正因为她也算是四品真气境的强者,才更知道一日奔行五百里,连下七城是如何艰难。 除了传说中,带有龙种血脉的神马之外,寻常战马如何能连续奔行五百里,还得背着全副武装的骑士? 黑神并非龙种——实际上,黑神连天下几种着名战马都不是,只是当年鹿家买来的一匹勉强可算良种的马驹,是给鹿梧的玩物。 鹿家有钱,但龙种神驹这种神物,却不是钱能买到的。 黑神虽然比寻常战马强上十倍,想要奔行五百里,也是建立在鹿梧真气贯注支援基础上。 也就是说,鹿梧这一日间,不但自己连续作战消耗真气,还要提供真气支持黑神一路狂奔。 虽然少爷的九幽冥海真气如渊如海,这种消耗也不可小视。 第九十六章 步战破城,惊虹一斩 一夜无话,不过是黑神差点被几个好奇的丫头撸脱了毛而已。 第二日。 从新通县城到白辰县城大约有七十里。 按理来说,若是大军行动,一日行七十里已经非常困难,就算到了也多半没有余力攻城。 不过鹿梧等人十余骑都是好马,从清晨出发,一路小跑,午时前赶到白辰县,与到此的江兴德汇合。 白辰县城门紧闭,城墙上布满士卒,戒备森严。 “大将军,白辰县已经得到消息,堵死城门,大将军万万不可硬冲。”江兴德仔细望了望白辰县城池,脸色微微一变,连忙说道。 城门的下缘可以看到一些土,若是眼力好的,还可以透过两扇城门之间的缝隙,看到后面塞满了土石。 鹿梧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对方堵死城门,对鹿梧来说不算意外。 一日破七城是昨日之事,而且每破一城,不过用了一营人马,这点人压制小城倒也够了,但封锁全城是肯定不够,所以破城时有不少人逃走。 整整七座城池,逃出来的人没有一万也有五千,对方得到自己连续一击破城的消息并不奇怪,做出针对性措施更是理所当然。 黑神走出军阵,负着鹿梧来到城下,朗声说道:“某家鹿梧,限尔等一刻钟内开城出降,如若不然,破城后,杀官吏,破大户三家!” 城墙上一阵混乱,鹿梧还听到有兵刃交击之声,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过了片刻,有人从城头探出头开,破口大骂道:“黄口小儿残虐无道,不过是个徒有勇力的吴国蛮子,待我大楚天兵一到,定叫你血债血偿!” 鹿梧点点头,拨转马头,走回军阵之前。 “大将军,我们如何是好?”江兴德侧身问道。 “既然不降,强攻便是。”鹿梧瞥了他一眼,说道。 “这个——”江兴德欲言又止,脸上露出几分难色。 光是可以看到的城墙上守城人马,就不少于五百,而这还是因为城墙狭小,不可能把全部士兵都放上来。 不过,既然对方封堵了城门,就不用在城下留多少兵力,也就是说,对方有充分后备兵力轮换作战。 白辰县是大县,名义上应该有驻军三千,城墙比寻常县城高三尺,达到三丈(六米九),自己只带了两营人马,加起来不过千人,攻城器具也简陋,想要攻下这等县城,恐怕力有未逮。 “你没有准备攻城器具?”鹿梧一皱眉。 “大将军神威无敌,江某以为今日依然是大将军轻易破城而入——所以只准备了六架云梯,聊胜于无。”江兴德有些尴尬。 云梯是公输班发明的一种大型工程器械,底部有铁甲轮车,长梯分两截,宽度超过四尺,可以伸缩自如,顶端两丈包铁,前段有活动锁扣,可以锁定任何形状的城垛,一旦搭上城头,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推倒砍断。 但问题是,他们这里的云梯可不是那种的大型攻城器械,而是真正的梯子,用马车运过来,只是前段也有简易搭扣和包铁,宽不过三尺。 “也尽够了,架好云梯,我先登破城。”鹿梧并不在意,只是摆了摆手,吩咐道。 江兴德松了一口气,这次是他的失误——原本像他这样的老将,虽然因为楚国闲置他的缘故,他真正上阵搏杀的次数并不多,但也不该犯下这种错误。 主要鹿梧一日破七城给他的震撼太大,而且大军行进,时间有些不够,他只是从就近原耕县调集来一营人马和六架云梯,自己带了一营精锐匆匆赶来。 他只想着打顺风仗了,早已把白辰县城当做囊中之物,带来这六架云梯都是意思意思,根本没想要正面攻城。 战鼓雷动,弓弩手在盾手掩护下与城头对射,军士举着用大盾,推动载着简易云梯的马车向前。 拉车的驮马早已解开,因为若是驮马中箭受惊,到处乱窜起来反而不妙,所以临阵一向是用人力来推的。 城上城下箭雨交织,不时有人惨呼倒下,云梯还未展开架好,城下就倒下三具尸体,数倍与此的伤员。 城上士兵占据地利,但城下士兵更加精锐,总而言之,城下士兵更吃亏一些,但也不是没有还手之力。 双方交换比大约在二比一之间。 “这就是真正的战争?”玉兰忍不住说了一句。 平日里都是鹿梧带她们出去杀人取财的时候,都是对付些匪徒帮派,只有她们杀人,哪有人能杀伤她们?顺风仗打多了,见自己人死了,玉兰有些不适应。 “不过是死些人而已,三姐不用在意。”青竹说道。 秋桐自然是大姐,梅兰竹菊都是按年龄排序,所以玉兰算是五人中的三姐。 “学艺不精、地位不高,任人驱策便是如此下场,少爷便是不愿被人驱使,才带着我们离开吴国。 从今往后,我们都要更努力修行——连黑神都超过我们,将来我们还能帮上少爷的忙吗?”秋桐说道。 是这些士兵自己愿意上去拼命吗?也许有的士兵是如此,但大多数士兵不得不遵从军令而已。 “明白,大姐。”梅兰竹菊异口同声,说道。 五女说话间,第一架云梯终于搭上城头,第二、第三架云梯眼看也已经搭上城头。 鹿梧把长戟挂在黑神马鞍边得胜钩上,右手摘下长刀跃下马背,左手一拍黑神脖子,黑神‘哒哒哒’一路小跑,来到秋桐身边。 鹿梧身形前倾成六十度向前急冲而出,速度快的几乎要在青天白日下拉出残影,只片刻间便冲上了其中第二架云梯。 鹿梧第一步还在地面,第二步却已经踏在云梯中上端的横档上,距离垛口也不过丈许。 地面硬土上,留下一个两寸深的脚印。 “果然是匹夫之勇,杀!”当鹿梧开始冲锋,城上有人大喝道。 城墙上与下面对射的弓手猛然退下,城垛后站起十余位手持蹶张弩的士卒,其中一位正对着鹿梧所在的云梯。 “噌噌噌噌——”十余支劲弩先后离弦而出,从正面、两侧激射而来,交叉火力的中点正是鹿梧。 “嘿嘿——” “呵呵——” 看到这一幕,青竹金菊同时冷笑起来。 “自从黑神长大后,就难得看到少爷步战了。”玉兰说道。 “主要是少爷太懒了,能骑着黑神就不愿意自己走路。”红梅也说道。 鹿梧脚下云梯发出‘咔嚓’一声,一寸多厚的木板断裂,原地只留下一道残影,刀化长虹,迎着射来的弩箭正面直进。 两侧射来的十余支劲弩全然落空。 只有迎面而来的一支劲弩,被鹿梧手中长刀从头到尾劈成两半,分成两半的弩箭向两侧飞出。 鹿梧这一刀余势未消,把蹶张弩手与弩弓同时劈开两半。 猛然断开的弩弦,随着蹶张弩弓臂弹开,肉眼难辨的横向抽打,几乎将身边两位士兵的脖子彻底切断。 “层峦叠嶂十八斩——惊雷击顶!” 第九十七章 击溃军心,三刀落城 ‘惊雷击顶’是‘层峦叠嶂十八斩’中,出手最为迅疾的一招。 这一招并非依靠肌肉推动,而是靠类似‘膝跳反射’的一连串神经信号刺激来激发身体反应施展,主要为了对付那些身法惊人的强者而创造出来。 修行‘层峦叠嶂十八斩’的强者多半是兵家武将,这些人最烦的就是绕着战马跳来跳去的猴子。 轻功高手往往身形灵便之极,一旦近身,瞻之在前、忽而在后,打又打不着、甩又甩不掉,还老是对战马下手。 就很烦! 所以创造出‘层峦叠嶂十八斩’的兵家前辈们,才苦心孤诣的创造出这一招,在有意无意之间,通过一连串事先设定好的小规模真气爆发刺激神经,形成连锁反应,才能出手一斩如惊雷击顶,击杀那些身法灵动的猴子们。 为什么叫做‘惊雷击顶’? 是因为这些兵家武者与人对阵多半都是骑在马上,对付步战者自然是居高临下,从头顶下手比较方便,并不是这一式只能从上往下劈斩。 —————————————————— 城墙上,在周围人惊恐的目光中,弩手陈吞的尸体分开左右两半,一道刀光从中迸射而出,然后霍然化作一道齐腰高的光环,在周围五名士兵腰间掠过! ‘层峦叠嶂十八斩——割判阴阳!’ 光环一闪而逝,长刀横斩速度太快,导致被拦腰斩断的五人还没感受到疼痛,那刀光已经冲出他们五人中间,翻转向上,迎着阳光升起,仿佛将太阳分开两半——接着,这刀光便卷带阳光劈斩下来。 ‘层峦叠嶂十八斩——中断天门!’ 这是‘层峦叠嶂十八斩’中威力最大的一斩,全看真气火候,以鹿梧这等功力施展开来,虽然还未尽全力,却已经骇人听闻。 “轰——格啦啦!” 青砖崩裂、人体飞散,当者如齑粉! 一道三丈长、六尺宽、一尺深的沟渠在城墙上延伸开来,沟渠中间两侧,鲜血碎肉呈放射形涂满地面! 白辰县守城县尉刘刚并非庸才,他只从各县城逃来的大户、守城士兵话语中,就分析出鹿梧最可能采取的行动。 所以他才号召城中大户拿出压箱底的宝贝,硬是凑齐了十一张蹶张弩埋伏在城墙上,只等鹿梧冲城踏上云梯不便闪避时,将他击杀在云梯之上。 蹶张弩在任何地方都是绝对的违禁品,在埕都这种贵人云集的地方查得更严,但在南河府,又不是府城重地,对蹶张弩这种大杀器查得就松了许多。 若不是鹿梧每下一城,必破三家大户,白辰县城中大户还未必有决心拿出这种大杀器。 真正让他们下定决心的是其他城中逃来的大户子弟,这些人的哭诉让城中大户兔死狐悲,为了不落入如此悲惨境地,这些大户也就顾不上许多。 如果鹿梧破三家大户有个具体标准也就算了,大家也就考虑考虑投降了,结果人家几乎是随机抽取大户杀头,那大家谁不怕? 至于说直接投降——若是鹿梧展示出足以与楚国争霸的雄才大略也就罢了,可只有这种直接破门杀人的手段,想要收拢人心,未免不太现实。 所以为了能击杀鹿梧,城中大户真是全力以赴。 这段城墙上实在是高手如云,集中了一县精华,单单号称江湖顶尖高手的就有三位之多,其他好手更是近百人。 只是这些所谓高手,在鹿梧长刀之下,和其他士兵根本没有任何分别。 甚至鹿梧本人都没发觉自己是在一群‘高手’的包围下,三刀清空了城头数丈方圆。 更糟糕的是,县尉刘刚与城中最着名的三位顶尖高手(五品)也在其中,现在和其他士兵血肉混合一起,早已分不清谁是谁了。 所以,鹿梧这一刀‘中断天门’斩出之后,城墙上喧哗呼喊的守城军士突然全部安静下来,谁都不敢发出声音。 有人是吓呆了,还有人是生怕把这位杀神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过了片刻,突然有人惨叫起来。 “啊——” “我的腰——” “哥哥救我——” 别人倒可以不发出声音,就算被吓尿了,也可以安安静静尿在裤子里,可一开始便被鹿梧腰斩的五名士卒却没这个条件。 他们刚开始的时候,还只是感觉腰间疼痛,感觉不妙,却也只好强行忍耐,有人甚至想要撩开衣甲,看看自己伤势如何。 可等到鹿梧接着一记‘中断天门’,把县尉刘刚连同三名白辰县着名高手一刀斩了,惊骇之下,其中一人忍不住动了一动。 这一动不要紧,却是让他的上下半身错了开来,上半身跌落城头,下半身还站在原地。 其他四人见了一骇,才发现自己居然也被腰斩! 五人惨叫声先后响起,加上五人的下半身大多还稳稳站立。 城头上的血腥场面便更加惊悚起来,哪怕是正午时分,太阳高挂天中,也让人全身汗毛竖立。 恐惧让人失去理智,眼前的惨景和惨叫声,让人崩断了最后一根理智之弦。 距离鹿梧身侧不远,有一名士兵把刀一扔,转身就朝城下跳去,全然不顾下面是青石地面,多半要直接摔死。 另一名士兵掉头就跑。 前面有人挡路,他直接一刀将人砍倒,夺路狂奔。 士气陡然崩溃,城头一片混乱。 鹿梧身边三丈无人敢近。 城墙上,人群你争我夺,都想要夺路而逃,离这金冠黑甲的杀神越远越好,可结果是刀剑相见,原本是同袍同乡,如今却是自相残杀。 守军军心已散,士气崩溃,到了这一步,就算是孙武复生,也拯救不了这座城池。 鹿梧摇了摇头,把长刀垂下。 六尺六寸的长刀上一尘不染、光可鉴人。 只有真气能够彻底贯通兵刃、护住刀身,才有这般滴血不沾的效果,而寻常高手,真气绝不可能充裕到时时刻刻护住兵刃。 第九十八章 欲动干戈,外交先行 无人防守下,六架云梯先后架上城头。 第一批攻城士兵举着盾牌,小心翼翼的从墙垛上冒出头来。 结果放眼一看,不但没看到刺来的长枪刀剑,严阵以待得守城士兵,却看到城上守军自相残杀,混乱一团。 除了那位新鲜出炉的‘大将军’身边数丈空无一人之外,城墙上其他地方都是乱糟糟一片。 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并非多想的时候,当先一名军士脚上发力,从墙垛间空隙中一跃而入,一刀就劈杀了一名背对着自己,与另一名守城士兵火并的士兵,在城墙上站稳脚跟。 后续士兵源源不断跟了上来,不过片刻便占领了城头。 —————————————————— 楚国,埕都。 “呯——”一块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精美镇纸,被狠狠砸在地上,一团粉碎。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吴军怎么过的江?”楚王襄同怒道。 一府之地非同小可,整个楚国也才十六府,若说前面便是兵连祸结倒也罢了,可这一府之地丢的没有半点征兆——没听说吴国有大军过江啊。 “三日前。”太尉姬蕨沉声说道:“方才我收到消息便立刻赶来,王上,吴国并未渡江,是江家勾结那吴国斗将,打下了整个南河府。” 楚国和各国政治制度基本类似,也是三公九卿制度。 太尉是三公之一,是楚国最高军事长官,类似吴国的大将军,但拥有一定实权。 “四日前?也就是说,那江家勾结吴国,只用了两日,就收服了整个南河府?难道南河府就没有忠于我大楚之人吗?”襄同一愣,大怒道。 “并非如此,当日江家举事,南河府二十三县中只有七县从贼,余下十六县均忠于我大楚。只是没想到那吴国斗将马快,一日间连下七城,先是断了南河府内外交通,然后第二日又攻下大县白辰,余下各县都被分割开来,见事不可为,才不得不降了江家。” 太尉姬蕨解释道。 听了这话,楚王襄同脸色顿时冷了下来,他把眼睛微微眯缝起来以掩饰杀意,看着姬蕨一言不发。 在楚王襄同看来,若不是这太尉姬蕨向来忠诚,就凭他这句话,自己就该斩了他——这是把自己当弱智忽悠啊! 兵法有云:‘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 这话的意思是:急行军五十里去打仗,会导致士卒疲惫,军队不整,就连擅长用兵的上将军也要吃个大亏。 南河府十七座县城,就算每一座县城都是纸糊的的城墙,守军更是不堪一击,但各城中间距离加起来也不止数百里——这距离,别说蹶一个上将军,就算蹶五六个都够了。 更别提这世上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在一日间奔走数百里,还要连续攻城作战,并且在没有攻城器械的情况攻则必克! 若真有这种部队,那绝对是镇国重器,各国王室得供奉起来才行,不到国运之战,绝不肯拿出来用。 若是楚国有一支这种部队,死一个大头兵,楚王都要心疼死。 用在连续攻击寻常县城上消耗,那实在是不值得。 至于江家,能有这种部队? 开什么玩笑,如果真能训练出这等精锐,江家自己立国不好吗? 被楚王襄同这样盯着,姬蕨也有些尴尬——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像是在说胡话。 刚一听到这个消息,他的第一个反应,也是有人谎报军情。 不过来自军中体系的情报、来自密谍系统的情报和来自商旅的情报,三份内容大同小异,可信性就很高了。 更何况江家和唐家内部并非铁板一块,也有人忠于楚国,他们透露出来的消息与军中、密谍和商业体系三套情报相互印证,让太尉姬蕨也只能相信。 “臣也难以置信,不过此事千真万确——臣之消息共有四处来源,相互印证,可以确信其事。 臣已将各方消息汇总成册,请王上御览——至于人证,也在宫外候命。”姬蕨从袖中拿出一卷书册,命宫中侍从递给楚王,说道。 中原五国都是大国,互相之间连年征战,军事在一国政务中是最核心的部分,太尉更是楚国最高军事长官。 能做到太尉位置上,姬蕨手段高明与否还在其次,但办事绝对是滴水不漏,无可指摘。 既然知道此事听起来荒谬,他自然要把证据收集完整才敢来汇报——要不然也不会拖到现在。 楚王襄坚半信半疑,拿过姬蕨呈上来的书册,一边信手翻阅,心中恼火。 上一个从南河府传来的消息,还是吴国斗将鹿梧出其不意冲入南河城,击杀南河府治事、楚国贤人区文毅与法家学者徐杨二人。 当时得到消息的襄同勃然大怒,调集精锐高手,严令不惜一切代价围杀那吴国斗将,而且为了保险起见,他甚至派人去请楚国宗师公孙伯阳出手。 不过公孙老师虽然武道通神,但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尤其是从吴国铩羽而归之后,已经一个月找不到人了,襄同只能先命其他人出发再说。 可这边还没等到那吴国斗将伏诛,今日便传来的消息,整个南河府都陷落了——这是搞啥呢? 南河府是从吴国夺来的三府之一,并非楚国根本之地。 但这三十年来,楚国通过移民、转封、派遣官员和加强互相贸易等手段,已经渐渐将南河府等三府之地人心收伏。 除了几个利益受损的原吴国大贵族之外,基本已经融入楚国,人力物力可为楚国所用。 如今事发突然,又是秋高马肥、粮食收获季节,若是不能及时收复南河府,今年楚国的粮食总收成要减少一成。 更麻烦的是,若是楚国不能迅速收复南河府,露了怯,周围各国都会扑上来咬一口。 那时内忧外患一起发作,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来人啊,招大行前来。”襄同吩咐道。 大行是九卿之一的名称,并非人名,职责是负责楚国外交。 趁现在南河府消息还未传出,要先通过外交手段,稳住其他几个中原大国再说。 单单吴越两国和几个与楚国交界的小国,就算一并来攻,襄同也不放在眼里。 第九十九章 阴谋阳谋,离间军心 数日前,白辰县城。 由于鹿梧亲自出手,第一个攻上城墙,斩杀了县尉与城中高手击溃军心,军队夺下白辰县几乎没有伤亡。 还是照例破三家大户,杀满城官吏之后,鹿梧依旧下令,军中每人赏银二百两、不可扰民之后,然后便撒手不管,只是征用了一家大户房屋休息。 只是进了院子之后,鹿梧却招来姜敏孙奔和应元等人,吩咐道:“你们去与那江兴德手下军官交流一番,看看他们对军士们人人得赏二百两银子,到底有何看法——若是没有看法,你们就想办法让他们有看法!” “大将军,此事——”众人大吃一惊。 原以为这位大将军就是一勇之夫,赏银二百两也只是不懂军中规矩,胡乱赏赐,谁也没想到其中还有这等后手。 “少要多言,去做便是——此事若是成了,让你们都当营正。”鹿梧说道。 经过一日惊吓,白辰县的酒楼、赌场和青楼等营业场所原本并不准备开门营业,奈何手头第一次有了大笔银子的军爷们,一定要好好开销一把,所以迫于压力,这些商人也不得不强颜欢笑,开门营业。 对于寻常士兵来说,难得有这么大笔钱,自然是青楼赌场最受欢迎,但军官们却大多去了酒楼——军官需要保持威信,与士兵一起狂嫖滥赌,对威严有损。 四名军官正在酒家白云楼的二楼大堂中喝酒聊天,一名彪形大汉走了过来,拿了一坛酒放在桌上。 “各位将爷,打扰了。在下大将军麾下,砍山刀刘威,有事想请各位将爷指点一二。” 听了此人自称大将军麾下,四人不敢怠慢,连忙站起身来还了一礼:“不敢称将爷,我们都是镇南将军麾下士官,不知壮士所问何事?” “在下是吴国人,平日里往来吴楚之间,贩卖写棉布丝绸等织物为生,这次走了什么狗屎运被大将军看中,打算让我统领一营人马。” 四人羡慕不已。 一营人马有五百人,通常具备独立作战能力。 营正则是校尉之下最高的官职,是中级军官的顶点。 尉便有资格担任副将,拥有亲兵额度五人,算是高级军官——有些校尉甚至比寻常将官权力更大。 “我是粗人,没做过官,更没统带过军队,这不是马上就要赶鸭子上架了嘛,所以想请教一下各位将爷,如何才能统带好一营人马。”那大汉问道。 “这个——”四名军官互相看了一眼。 他们并不担心这大汉是冒牌货,如今城中早被他们控制,谁敢冒充一位营正?再说这种冒充有什么好处?被发现倒是要杀头的。 “四位,这桌酒咱家请了,只要随便和我说说就行,明日咱家就要上架,多少也得有些常识傍身。”大汉扔了一锭银子在桌上,笑道。 “这——好,不过我们四个都是队正,没当过营正,只好说说自己的体会,未必管用,刘兄这钱还是收回去。”赵赫说道。 “诶,这点钱算得了什么,我还指望日后向四位大哥多多请教呢,这一顿酒都不让小弟请,日后小弟若有问题,如何开口?” 赵赫听了这话,顿了顿,向身边三位同僚看了一眼,三人微微点头,赵赫才说道:“好,那我们四人就交阁下这个朋友了。” 那位大将军勇武之处当真骇人听闻,就算只是孤身一人也不可小视,更何况大将军座下好歹还有近一千人马——虽然看起来很像是乌合之众。 能在那位大将军座下统领一营人马,那肯定就是亲信中的亲信,左膀右臂级别了。 就算不能交好,至少也不能得罪。 “哈哈哈,好,来,为了庆贺咱们今日相识,先喝上几杯再说!”刘威拿起酒坛,给大家满上酒盅,并呼喝小二更换好菜上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五人便亲热了许多。 赵赫放下酒盅,口齿有些不清的开口说道:“统兵呢,最重要的是竖立威信,说穿了,就是让手下都听你的。要想让手下听你的,就要一手软一手硬,软的是给些好处,硬的是能处罚。” “人一上百形形色色,五百人里面,肯定什么坏种都有,一定要压得住,不然日子就难过了——新官上任三把火,那不是为了烧人,是为了立威。 刘兄要统带一营人马,光是自己强也没用——当然,刘兄要是能强到大将军那样,你就当我这话是放屁。” 刘威大笑:“我要是能有大将军那本领,还能只当个营头?” “就是啊,没大将军那本事,手下没有体己人帮衬就不行的。所以刘兄要么到军中想办法拉拢一帮人在身边,要么就带些心腹兄弟上任,不然光是有人倒卖军资,就够你喝一壶的。” 刘威身体前倾,认真倾听,问道:“我是被巡查营抓起来的,和其他囚徒素不相识,刚被大将军救出来没几天,哪里有什么心腹弟兄——赵兄说要拉拢人,不知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那能有什么办法?给好处呗!最直接的就是找个理由赏,没钱的话,能提拔官职也行,若是连任命权力都没有,那就只好拉偏架了——找些互相不满的士兵,找个理由,打压一边立威,另一边就好拉拢了。 总之,一定要先竖立威信,如果让手下觉得你是个软蛋,那就完了,然后让手下觉得你对他好,跟着你干有前途,那就可以拉拢人心了。”赵赫说道。 “果然是个好办法,不过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行不行——咱们私下里说说,四位兄弟可不能把我卖了。”砍山刀刘威(应元)把头向前伸出,小声说道。 看他一副神秘样子,赵赫等四人也伸出头凑了过来。 “大将军把银子拨给了我,我想扣下一部分,作为拉拢心腹的本钱——不知道弟兄们能不能帮我想个理由?”刘威(应元)先是看了看左右,近处无人,才低声说道。 “切,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周林低声笑了起来: “你以为我们就没想过这事?大将军的确勇武惊人,但这事,他还真没经验——士兵怎么可以一下子给这么多钱?有钱的兵,那还是兵吗?谁有这么多钱还肯卖命?还不都跑回家享福去了?” “我们这里是大将军坐镇,上面不好动手脚,其他地方根本就没发银子下去!”周林说道。 应元摆出一副吃惊样子,问道:“那士兵肯干?就不怕兵变?” “兵变个屁——要是连这些兵士都压制不住,还怎么统兵?”周林冷笑一声:“别说寻常兵士,就是伙长、队正,也未必能拿得到这两百两银子——我们这边是托了大将军的福,总算银子落袋为安。” “对了,刘老哥,你要真做这事,一定要小心,虽然你是大将军心腹,万一被大将军知道,你也未必能讨了好去。”周林好心叮嘱道。 刚才大家扯淡,众人已经知道,这位砍山刀刘威也不过是吴国商旅,虽然有几分勇力,却没有统兵作战经验,只是在大将军踏破水寨过程中敢打敢杀,得了赏识,才被任命为营正。 “放心放心,我先去大将军那里探探口风,若是大将军不许,我就不干。”刘威(应元)说道。 “那是最好,刘老哥是营正,将来我们兄弟说不定还要请刘老哥多加关照。”赵赫举起酒盅笑道。 “那是自然!”刘威(应元)举起酒盅一饮而尽。 五人同时大笑起来。 第一百章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既然攻下白辰县城,其他五座县城便全部变成孤城。 鹿梧凶名随着败兵和出逃的大户传播四方。 次日他只是单枪匹马巡游了一圈,甚至没带一兵一卒,五座县城便争先恐后出降,再也没人敢负隅顽抗。 南河府全境陷落,尽数落入鹿梧掌中——而实际上,由于鹿梧部下无人,具体掌控权都在江家、唐家两家手中。 当日秋桐曾经许诺那些由吴国商旅组成的囚徒军,只要肯卖力死战一次,便与他们一百两银子,任由来去。 只是后来鹿梧一路横行,这些吴国商旅组成的囚徒军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全程打了酱油,自然秋桐也没放他们走人,银子也没给。 如今大局已定,虽然这些人在白辰县城再一次打酱油,但好歹也算参加了攻城之战。 所以鹿梧决定,在南河城校场召集全军,要当众践行承诺,解散这支临时队伍。 校场上大军列队,囚徒军站在最前面。 鹿梧站在台上正中,江兴德与唐迟站在两侧,秋桐等五女站在身后。江兴德亲兵护卫列于台下。 鹿梧声音响起:“某家鹿梧,言出必行!当日鹿某之妻从巡查营地牢救出尔等之时,曾许诺,尔等若是能为鹿某死战一次,便赏银百两,任由去留——如今,便是鹿某践诺之时。” “报到名字的,上来领取银两!”鹿梧说完,一脚踢翻面前箱子,大块银锭滚落一地。 校场上开始骚动起来,许多士兵窃窃私语。 “张院!” “属下在!”一名穿着皮甲的年轻男子大喝一声,兴冲冲奔了上来。 “每锭银子五十两,可取六锭。”红梅吩咐道:“其中一百两是早先约定,二百两则是酬谢你参与攻打白辰县之战。” “谢女将军赏,谢大将军赏!”张院兴冲冲拾起六锭银两,连连躬身行礼,躬身的幅度之大,头几乎要撞在地上。 张院倒霉,被拿入巡查营地牢,不但性命堪忧,而且随身带的财物也被搜刮一空,就算能活着出来也前景堪忧。 没有盘缠回家,就要沦为饿殍——这种事在这个时代并非稀奇。 如今天降横财,他只要能把这笔钱安全带回家去,往后余生都可以躺着吃了——这种感觉,在现代社会,只有一觉醒来,突然发现自己实现财务自由的穷屌丝才能体会。 鹿梧坐在长椅上,望着校场上众人——校场上,已经有些士卒脸上表情愤懑,跃跃欲动。 玉兰一个个叫上人来,实打实的发给三百两银两。 下面校场上,交头接耳的士兵越来越多。 鹿梧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大将军,你说发给我们二百两银子,可是真的?”突然,台下有士兵大喊道。 “自然是真的,某家岂是食言而肥的小人!”鹿梧沉声说道。 校场上虽然有些喧哗,但人人都能听见鹿梧的话语。 “可我们只拿到二两银子!”至少有七八十位士兵同时大喊。 “竟有此事!”鹿梧大怒。 ———————————————— 鹿梧每下一城,必下令分给士兵二百两银子,这话用真气震动传出,满城皆闻。 若是没有今天当众发下银两,这些士兵根本不会愤愤不平——就连他们自己,也觉得拿下这城池实在太过轻松,根本不值二百两银子。 大将军可能是跟大家开了个玩笑罢了。 可今日大将军首先强调自己言出必行,接着当众发钱,实打实三百两银子一个人,大家都亲眼看得清清楚楚,骗不了人。 那些上台受赏之人干了什么? 不就是和大家一样,跟在大将军后面,打了一次酱油吗? 就算三百两中,有一百两是你们事先约定好的,可还有二百两呢? 你们打一次酱油二百两,我们打一次酱油才二两?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是可忍孰不可忍!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若是只差两银子,大家也许就忍了。 毕竟这时候跳出来,得罪的可是顶头上司。 其他行当,得罪了上司大不了提桶跑路;在军中得罪了上司,那是要死人的! 但那——但是!!! 那可是两百两银子,可以买几十亩地,节约一点,可以养一家人舒舒服服过一辈子——钱的数量越过某个门槛之后,那就不是单纯的钱了,而是人生升阶的希望。 若大将军真发下两百两银子,却被上司一口吞了,那就是不共戴天之仇,大家反了又如何?! ———————————————— “是谁?谁敢贪污鹿某赏于士卒的赏银?!”鹿梧的怒吼如晴天霹雳,震得整个操场都安静下来。 “凡与鹿某共同作战军士,站出来,拿下吞没尔等赏银之人,鹿某保尔等无事!”鹿梧的声音在操场上回荡。 “踏踏踏踏——”马蹄声如雷,鹿梧话音未落,一匹高大之极的黑色战马从后面奔出,轻松跃上七尺高台,来到鹿梧身边。 鹿梧跨上黑神,摘下青龙闹海戟,矗立台上,正如当日连破七城打扮。 台下一阵欢呼。 鹿梧瞥了一眼江老将军。 江兴德当时汗就下来了。 众军士已经暴动起来,大家蜂拥而上,先是七手八脚一顿老拳,将百十名军官打得鼻青脸肿,然后把他们赶到高台之前,鹿梧马下。 “某家下令,发二百两银两与参战军士,尔等为何阳奉阴违?”鹿梧问道,这声音幽幽然,撼动魂魄。 这却是鹿梧当年做都天万鬼旗器灵时的本领,如今他转世投胎,都天万鬼旗三大神通是施展不出来了,但这种关于魂魄的基础小技巧却还难不倒他。 这技巧可以称之为‘荡魄音’。 听了鹿梧问话,这些军官头脑顿时迷迷茫茫,一时间运转不灵,只能靠本能回答。 “小卒如何配拿这许多赏银?这些银钱自然应该归我所有。” “这些人不过是我家奴仆一样的货色,这钱就应该给我。” “我是队正,区区士兵怎么好和我拿一样,这不是乱了规矩吗?” “那鹿梧好不晓事,不过是个孤魂野鬼,说好听些叫做大将军,实际上却不过是个打手罢了,也敢替我江家做主?这钱本来就该是我的!” “————” “——————” 这百十名军官说什么的都有,却都招了自己贪污银两的事实。 身边士卒大怒,忍不住又是一阵拳打脚踢,倒把这些人打醒了过来。 黑神跳下高台,绕着人群奔行,鹿梧手中长戟挥动,将这百十名军官尽数杀了。 杀了这些蠹虫之后,黑神跳上高台,鹿梧把长戟一按,校场上安静下来。 “原有军职全部罢免,各队人马,一刻钟内自行推选队正以下军官,依次上台登录名册;三刻钟后,整军出发,取回尔等被这些军蠹贪墨的赏银!” 这才是鹿梧每克一城,便要厚赏士兵二百两纹银的真正目的。 一般情况下,就算他武道通神,又怎能抵得过本地家族百年经营? 江家尊他为大将军,但手下无人,鹿梧掌握不住军权,到最后,不过是个打手罢了。 只有江家人自己作死,鹿梧才能将江家势力从军中连根拔起,将军队收归己用。 军官喝兵血乃是常态。 面对每个士兵二百两银子诱惑,就算一个军官忍得住,难道每个军官都忍得住? 就算每位军官都能忍住诱惑,鹿梧也要想方设法派人去提醒一二。 所以这根本是阳谋,就是江兴德注意到此事,也未必能约束这许多军官。 更何况为了掌控军队,这些军官至少有三分之一都是江家子弟,江兴德还能把这些人都正了军法? 更妙的是,只要江家还在,这些临时推选上来的军官,就只能依靠鹿梧才能活命。 这些人可不是吴国商旅,而是扎扎实实有基层军事经验的战士,有他们组织军队,这支军队战力可以最大化保存下来。 “遵大将军令!” “愿为大将军效死!” 鹿梧身前,校场上欢呼声如山呼海啸。 鹿梧身后,江兴德面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 第一百零一章 无路可走,江直上门 江府。 江家子弟齐聚一堂,其中有许多人带上了白色孝带,江兴德更是老泪纵横、捶胸顿足,连头发散乱开来也没有发觉。 这一次,光是因为贪污赏银被军士揪出来的江家军职子弟,就有五十三人之多,全都当众被鹿梧砍了。 士兵群情汹汹之下,江兴德连给这些子侄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江家基业大多都在南河府,如今江家失去军权,这些财富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虽然那鹿梧并没有去除江兴德将军之位,但就像鹿梧如此勇力,手下人手不够、依然无法掌握军队一样。 江家的军中人员被一扫而空,江兴德经验再丰富,也不可能掌握军队。 而且此事一出,江家名声臭不可闻,就连江兴德身边的五百亲兵也有两百余人不辞而别,剩下的基本都是江家族人,跑都没地方跑。 如今江家人别说当什么校尉营正,哪怕想要从伍长、伙长这样的兵头做起都千难万难,士兵们根本不会接受。 “祖父息怒!都是那些孩儿贪财不争气,让父亲受那黄口孺子之辱!请父亲少许忍耐些时候,待大楚天兵一到,我们里应外合,定然拿下鹿梧那厮与祖父出气!” 江兴德的长子江伟见父亲捶胸顿足,连忙上前扶住父亲,安慰道。 这安慰立竿见影,江兴德悲声顿止,缓缓抬起头,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自己的长子——自己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蠢货! 居然准备与楚国内应外合?难道自己这个蠢儿子会以为楚国能够不计前嫌? 那鹿梧手下人手不足,江家失去军权之后对他没有威胁,保住家族财富性命的可能性并不小,可若是楚军打了进来—— 江家这种反复横跳的家族,和鹿梧联手对抗楚国还有几分价值,落在楚国手里,除了杀鸡儆猴、用来警告那些潜在的背叛者之外,还能有什么下场? 这货是嫌江家死的不够彻底吗? 就这种货色,自己以前居然认为他可以接替自己掌控江家? 眼看江兴德眼神凶恶起来,江伟次子、江兴德第二个孙子,江尘连忙站出来说道: “祖父大人,如今南河城内步军骑兵,我们已经把持不住,不过南河府有二十三县,鹿大将军未必能全部控制,我们也许还可以保留些力量。” 听了江尘的话,江兴德老眼中凶光总算收敛了几分,他摇摇头黯然说道:“你们小看了大将军,他怎会留下这般破绽?如今南河府二十三县驻军,都已经落入他手中。” —————————————— 鹿梧既然动手夺权,又怎会留下如此隐患? 他当日便分派人手,分头前往其他城池,罢免军官、推行新法,令军士自行推选基层军官——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把南河府军权掌握扎实。 至于那些被罢免的军官,鹿梧也没有浪费。 除了名声实在臭的军官被直接斩了,用来收买军心之外,其他军官被鹿梧下令集中起来,组成一支数百人部队,与各县大户交出的人质(通常是次子或者三子)一同带在身边,算是他的随身亲兵,待遇比寻常军官只高不低。 但这些人未必喜欢这种安排——许多人宁为鸡首不为牛后,更何况当军官还有一部分灰色收入。 鹿梧给的那些提升待遇,未必比得上他们喝兵血、敲诈地方来钱更快。 但这话却不能放在明面上说。 这几天,被抓住把柄的军官,都被士兵们砍了。 这些人就算一肚子不满,也只能乖乖来到南河城给鹿梧当亲兵。 ———————————————— 大堂上的江家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无计可施。 刺杀这种手段是不用想了,只要想想那位大将军单骑一日破七城的威势,就算江家最异想天开的人,也不敢把江家命运押在刺客身上。 至于金钱美女,江家更是不敢用。 南河府大户争先恐后破财免灾,那鹿梧手中钱财只怕要超过百万两银子,粮食更是有数百万担,就算把江家整个卖了,也未必值这么多钱粮。 美女江家倒是有,可那大将军之妻秋桐身高九尺,其他女子也是身高八尺朝上,要是送个美女过去,只怕还没见到大将军的面,就要被这些女将军锤死。 被锤死个把美女,江家倒不在乎,他们在乎的是拍马屁拍到马脚上,万一那秋桐吹些枕头风出去,大将军未必顶得住啊! 这年头,死在枕头风上的英雄好汉还少吗? “祖父,我想加入大将军亲兵卫队。”江尘一咬牙,说道。 “嗯?”江兴德一愣。 “大将军不是正在征召大户子弟加入他的亲兵卫队吗?孩儿自幼熟读兵书,只要在大将军身边时间长了,应该能说上几句话,孩儿不求显达,只求能保住江家平安。”江尘说道。 “——好、好,好!不过尘儿,你可要想好了,楚国势大,等到大军压境而来,大将军必然冲锋陷阵在前,你做大将军的亲兵,只怕九死一生。” 江兴德精神一振,江家后人中还是有人才,最难得的是肯为江家奉献。 “孩儿想好了,江家如今进退两难,孩儿不如干脆随大将军一搏!”江尘说道。 “好,江家有后!老夫也豁出这张老脸,去大将军面前恳求一番,定然让你多少得个军职!”江兴德一拍大腿,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两军交锋,军官不是最危险的,最危险的是冲在第一线的士兵。 什么被黄口小儿所辱,比起江家未来,那都是小事。 而且从兵家传承来说,兵家斗将乃是兵家武道至高无上者,便是没有半点军职,也要被人称一声将军。 这种将军含金量极高,在任何一个国家都要被礼遇三分,就算是战死沙场,被敌国获得尸体,也要以将军之礼下葬,不然便是不尊重天下兵家传人。 在这各国乱战一团的时代,敢不尊重兵家的国家,早就灭亡了。 江兴德是平南将军,在楚国属于杂号将军之一,若是论起兵家地位,比鹿梧更是差得远了。 第一百零二章 江家投诚,吴国反应 入夜,城主府。 对尽收军权的鹿梧来说,江兴德的重要性已经大幅降低,所以才任由江兴德离开。 不过江兴德上门拜访,鹿梧倒也不好拒之门外。 “大将军,江家如今无路可走,愿效忠大将军!” 到了江兴德这把年纪,又在区文毅手下憋屈了这么多年,早已看穿了面子这种东西在实际利益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更何况两人面对面,就算丢了面子,又有几人知道? 鹿梧一愣。 他想过这位江老将军尽起家兵决死一搏,也想过对方可能再次跳反,投靠楚国,却没想到对方认输的如此干脆利索。 见鹿梧有些迟疑,江兴德说道:“大将军,江家不可能再次投靠楚国,也不可能舍去家族根基,举族迁往吴国,如今更失却军中根基,除了诚心投靠大将军之外,已经别无出路。” “我也知道此事空口无凭,所以命人整理江家武库,共有箭矢十九万支、弩箭三万支、长枪七千四百柄、刀两千柄、大小盾牌一千三百,长弓九百、弩弓七百,皮甲一千领,铁甲三百幅——如今这些对江家已经无用,全部献给将军。”江兴德说道,脸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江兴德这次算是下了血本,虽然江家在军中势力被连根拔起,但这些武备光是卖钱也要值十余万两银子,绝对不是小数目。 “哦,那另外一千五百领皮甲、六十具铁甲,制作箭支的两家木器作坊和水力铁器铺子,江家都是要另有用途了?”鹿梧微笑着举起茶杯,和气的说道。 江兴德背上又出了一层冷汗。 这些军备数量,就是江兴德自己也要听下面人清点汇报上来,才晓得具体数目,至于制作箭支的木器作坊和铁器铺子,都是掩护在家具木器作坊和农具打造作坊里面,寻常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哪怕是在楚国统治期间,地方大族制造箭矢兵刃也是犯忌讳的。 但鹿梧怎么会知道这些? 难道他早有布置,谋划江家已经非止一日?搜集情报是最花钱和最消耗时间 “这个,江家人口众多,总要留些资财。”江兴德本来摆出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被鹿梧这么反问一句,顿时气势低落下去。 “也对,不过我等拿下南河府,楚国定然不肯干休,这些铠甲与工坊都有大用——” “江家愿献!”江兴德连忙说道。 “唔,鹿某不是不讲理的人,工坊依然归属江家,生产出来的弩箭刀兵,鹿某命人按市价收购,至于铠甲便算是鹿某借的。” “当然当然,江某听说大将军正召集人马组建亲兵,江家有子侄愿为大将军效死命。”江兴德说道。 鹿梧眉毛一扬,这才相信江家真的要投靠自己。 为别人当亲兵也许是为了抱大腿,在如今形势下,敢主动报名给鹿梧当亲兵的,那时真的要准备战死才行。 “好,江老将军倒可以多叫些人来,鹿某正准备找些人手,巡查军中不法。”鹿梧微笑道。 这笑容就真诚多了。 如今江家已经把军中士卒得罪死了,被推选出来的基层军官更是先天上与江家人对立,若是让江家人担任军法纠察,不但熟悉各种贪污手法,也不必担心这些人与军官互相勾结——至少短时间内不用担心。 对于独裁者来说,维持自身权力的最好办法就是平衡。 鹿梧虽然没有耐心做什么独裁者,但手下无人,却也要靠权力平衡,才能维持南河府稳定。 ———————————————— 吴国,嵩京。 嵩京之乱已经过去一个半月了,该清算的都已经清算,该赦免的也已经赦免,吴国人心渐渐稳定下来。 不过今日,朝堂上又一次吵做一团——这三天来,吴国朝堂上日日争论,全是关于鹿梧。 三日前从楚国传来消息,吴国斗将鹿梧单枪匹马冲入南河城,击杀南河城守、楚国贤人区文毅。 吴国朝野为此争论不休。 有人说两国并未宣战,那鹿梧就擅自击杀楚国重臣,犯了征诛之罪,定要召回加以处罚才行。 鹿梧当日在嵩京大杀特杀,虽然立下大功,但得罪的人可也不少,就连吴王岢涂都很难压制这些口口声声要把鹿梧召回治罪的大臣。 当然,若是让这些人去召回鹿梧,那是一个不肯去的。 在朝堂上哔哔没问题,可要是真去面对那位连吴王太后面子都不卖的大爷,谁知道会不会被鹿梧一刀砍了? 还没商量好到底派谁去召回鹿梧,两日前,楚国又传回消息。 楚国将军江兴德反,如今此人尊吴国斗将鹿梧为大将军,已经控制南河城。 且江兴德来书,要请吴越两国出动水军扫清澜水,渡江攻楚——实际上就是叫人去救命。 不过,南河府当年叫做镇江府,是吴国故土,如今有机会收复故土,谁不心动? 只是渡河容易,占据镇江城大约也不难,可是想在楚军反扑下,守住镇江城,甚至占据镇江府,那就艰难无比了。 楚国是中原大国,国力胜过吴国至少五倍。 一个弄不好,渡江将士就要全军覆没。 更何况,当年江家跳反,在吴国渡江南逃时,狠狠在吴国背后捅了一刀,今日江家又跳反过来——吴国的老一辈军中将领可还没死光呢。 比如说,大将军罗干就坚决认为江家绝对不可信,还派人去知会鹿梧,让他多多提防江家,如果情形不对的话,自己赶紧跑路,别管江家死活。 可昨日又有消息传来,说鹿大将军一日之间连下七城,阻断南河府(镇江府)内外交通,剩下数县已经是瓮中之鳖,眼看拿下了南河府全境。 这个消息,震得吴国朝野目瞪口呆。 一日连下七城,这是什么概念? 别说攻城,就是一日间跑过七个城池都是千难万难——兵贵神速不假,神速到这个地步,很难让人相信是真的啊。 大家还在半信半疑,今日连续来了两封情报,后一封是有人用五百里加急送来,与前一封情报前脚后脚送到吴国王庭。 前一封消息说,江家、唐家和大将军鹿梧联手,已经攻下所有城池,镇江府(南河府)全境克复。 后一封五百里加急消息则称,南河府兵变,江家被扫出军中,鹿大将军命士卒自行推举基层军官,掌握了南河府三万大军军权! 这下,吴国朝廷上顿时沸腾起来。 第一百零三章 鱼与熊掌,难念的经 “误国之贼!若不是你这厮从中作梗,吴国大军已经渡江两日——如今贻误军机,你还有什么话说?” 大将军罗干满头白发随着咆哮声起伏抖动,就像雄狮奔跑时摆动的鬃毛,口水更是直接喷到大司马顾辰的脸上,让顾辰不得不用袍袖掩住口鼻。 他说的贻误军机,并非是说鹿梧在南河府战败,吴国失去取得南河府的战机,而是鹿梧单枪匹马便掌握的南河府,吴国失去了顺利成章摘桃子的机会。 前面不曾出力死战,现在想让鹿梧献上南河府,那就难的多了。 大司马顾辰身高七尺四寸,年过五十,面白如玉,五绺长髯挂在颌下,穿一身鎏金黑雀袍服,却被大将军罗干抓着袖子走避不得。 他倒不是嫌这位大将军口臭,而是不遮住自己口鼻,他怕自己一开口辩解,就被对方口水溅入嘴里。 “大将军休要误会,我也没说不派人接应金武大夫,只是名不正则言不顺,若是直接派军渡江,我等岂不是坐实了不宣而战?”顾辰勉力辩解道。 鹿梧夺取南河府,并非吴国授意。 吴国不出兵,还可以解释为鹿梧的个人行为,若是大军渡江助战,那就是国家之间的战争行为,而且是不宣而战。 这个时代,不宣而战的后果非常严重。 百多年前,中原有七大强国,其中秦国不宣而战,一月内连下赵国十五城,最终却因为行为卑鄙,被其余六国联手灭国,秦国王室向北逃出中原之地,比如今的吴国还惨,几乎做了野人。 如今秦国王室吞并域外三十二国,卷土重来,一只脚踏入中原。 秦国虽然国力比中原五雄只强不弱,却依然被称呼为野人。 秦王连参加六十年一次由天子主持的祭天大典资格都没有,只能作为侍者站在边上。 中原六国在祭天大典中立下天地盟约(包括吴国),一旦秦国踏过无奇山,共击之。 (祭天大典由天子主持,地址在昆仑神山,六十年一次。) “大司马此言有理。”有人赞同。 “不宣而战乃无礼蛮人所为,我等却不可如此。” “难道不要镇江府了?” “先王岢褛将书房都命名为长恨阁,如今有收复旧土的机会,岂能错过?” “就是就是。” 众卿议论纷纷,总之一句话,镇江府(南河府)吴国一定要的,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但是,不宣而战的锅,吴国也是绝对不能背的。 这可有点难了。 ———————————————— 吴国君臣这边纠结,鹿家也不怎么安生。 鹿梧的老爹鹿金河,这段时间头发都白了不少。 好好的封赏,自家那个不省心的儿子不但不要,还提桶跑路,留下一堆烂摊子,害得鹿金河到处陪着笑脸,总算拿到封地。 选择封地要封臣亲自到场,就是父母子女,都不能代领。 因为封地归属实在太过重要,几乎是缩水版的王位之争,为此兄弟阋墙、父子翻脸的都不再少数。 若不是有鹿梧留下的书信,有吴王岢涂背书,鹿金河顶多拿到属于自己名下的封地,绝不可能拿到鹿梧名下封地,而鹿家要开发封地,自然是连在一起比较方便。 这还只是其一。 鹿家是商家,采用开枝散叶的方法分散风险,各分家之间与其说是上下统属关系,不如说是加盟店关系,甚至为了规避风险,绝大多数分支都不姓鹿。 鹿金河作为鹿家家主,主要工作是协调这张庞大的商业网络,大家共同发财,互通有无,抵御风险,并不具有绝对支配权——他只拥有鹿家嫡系的支配权。 在鹿金河之上,鹿家还有一个长老会,由各分家的退休家主组成,论权威更在当代鹿金河之上,只是平时并不直接插手鹿家事务。 如今鹿家突然有了两个大夫名号,有两块领地,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各地鹿家分家,对于集中全族之力开发领地,提升鹿家家门,让鹿家变成贵族传承,这些大家都没有意见。 但若是大家全力投入建设领地,最后却变成家奴,那绝对没人肯干——吴国相对保守,贵族在自己领地里拥有执法权。 所以鹿家的先头队伍还没到南疆,领地还不知道长啥模样呢,鹿家内部已经为将来的权益分配吵翻了天。 一天争吵下来,鹿金河精神疲倦之极,他坐在椅子上,用手指捏着鼻梁放松精神,脑子里却想起了自己的三个儿子。 虽然累,但只要想起这三个儿子,鹿金河嘴角就忍不住露出笑容。 自己这三个儿子都很争气。 原本以为是纨绔的五儿,不声不响的成为兵家斗将,在危机中救了鹿家,将鹿家送上大夫之位。 就是这孩子自幼特立独行——没本事就叫做懒惰,既然成为兵家斗将,那自然是特立独行——不顺心直接跑路了。 也不知道焦横师傅找没找到五儿。 有焦横这等老人在身边,也许五儿会稳重一些,若是焦师傅能劝他回心转意那就更好了。 长子鹿松在楚国埕都化名陆松,主持鹿家生意,这两年鹿松努力钻营,交结了些楚国有力人士,把生意扩大了两倍还多。 虽然自己已经派人前去通知他把生意委托旁人,自己赶紧回国主持领地建设,但是至今还没有消息,这也是一件令人有些忧心的事。 至于次子鹿柏倒没有改换姓名,只是他四处游历,只有经过大城时才会通过商会寄信回来,派去找他的人现在还没联系上。 “主母还未归家?”鹿金河手指捏着鼻梁,问道。 若是三位妻子在家,此时早已来嘘寒问暖,帮自己按摩头部放松精神,他也不用自己给自己捏鼻梁了。 “主母又被太后招入宫中说话去了。”站在他身后的侍从鹿进,恭敬的回答道。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鹿家升为大夫之家,他们这些家生仆人也变成了侍从,直接解脱了奴籍。 “这个月都第三次了,也不知道太后哪有这么多话好说——希望太后不是想给五儿那倔驴安排妻子才好。”鹿金河有些担心。 第一百零四章 强行做媒,三路大军 嵩京,王城,后宫。 “我有一个姐姐,自幼感情很好。后来她远嫁给越国宗室明光校尉勾廉为妻,如今有个小女儿唤做勾陈,生的娴静淑雅、花容月貌,最难得一副宜家宜室好生养的模样,从小最喜欢听英雄豪杰故事,发誓要嫁给一位盖世勇士。 前些日子嵩京变乱,姐姐派了家将前来助我,回去说起你家鹿梧事迹,却让我那外甥女心生钦慕,我姐姐不得已,特意写信与我,请我向鹿家提亲——却不知妹妹是否能给我一个体面。” 太后明姬说完,脸上做出几分尴尬表情,好像实在拗不过亲戚情谊。 为了说出这一句话,足足招三位鹿家夫人入宫三次,做足了铺垫才开口,也真是不易,若是其他人家,她老人家才不会费事——太后赐婚是莫大荣耀,还用这么小心翼翼? 鹿常氏连忙离座躬身,脸上挂起受宠若惊的笑容:“太后说得哪里话,我家小五哪里配得上越国宗室之女。” “金武大夫武道通神,凭前日扭转乾坤之功,便没有金武大夫配不上的女子——倒是我那外甥女配不上鹿梧才是真的,若不是姐姐托付,我都不好意思开这个口。”明姬夫人有些黯然。 这几次召见明姬夫人并没有摆太后架子,连自称也只是说一声‘我’,并不自称‘哀家’,就像唠家常一般说话。 别看鹿家属于暴发户,嵩京之乱中杀人太多,得罪了不少人,可如果不是太后明姬压着,想要与鹿家五子结亲的人家,在嵩京依然可以从南门排到北门。 大家都不傻。 兵家斗将的地位全在自身勇力,与依仗家室血脉、财富人脉的富贵人家是两码事。 与这种人结亲可以给自家套上一层武力保障,万一家族出了什么事,对方总要考虑这位兵家斗将的态度——至少灭三族这种事肯定没人敢提。 “妾身怎敢有负太后美意?那鹿家就高攀了。”鹿常氏连忙说道。 “可是金武大夫性格激烈,若是他误会我仗势施压——”明姬夫人面露难色。 要不是鹿梧是个爆竹,她用得着这么小心翼翼吗? “太后尽管放心,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妾身定然不会让太后为难。”鹿常氏肯定的说道。 鹿梧可以一拍屁股走人,鹿家可还要在吴国混下去呢。 人家太后摆出这等低姿态,是怕了鹿家吗?当然不是,人家是看在鹿梧的面子上。 要是鹿家真把太后的客气当成低声下气,将来只怕不死也得脱层皮。 而且要是没有太后和吴王帮忙,只怕到现在鹿家的封地都还没下来呢,更别说把两块封地连在一起,无论建设防御设施还是投资开发,成本都要降低许多。 —————————————————— 垆土府位于南河府东北方,面积比南河府略小些,共有十九县,与南河府之间以汇龙溪为界。 前几日鹿梧击杀区文毅,江家跳反,南河府有陷落之危,楚王下令与南河府相邻的榆次、通河、垆土三府各自调兵遣将,入南河府镇压不臣。 三府各有驻军三到四万,不过各有用途,并不能全部出动,比如说垆土府的铁枪将军何伟,就只准备出动五千精锐。 楚国势大,只要脑子还正常的人就不会附逆,大军一到,自然望风而降——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功劳。 兵贵神速,铁枪将军何伟引垆土城驻军五千兵马,只用了一日时间匆匆整备就出发了。 结果在行军路上,关于南河府的消息简直是一日一变,还没过汇龙溪,就听说南河府全境陷落。 何伟顿时改了主意,决定先不过汇龙溪,扎下营盘,多派探子搜集情报。 “报,新通城城门敞开行人通行,看起来并无防备。”探马回来禀报。 “再探再报,多派些人手绕过新通,去后面看看。”何伟吩咐道。 “遵令。”探马转身走出大帐。 “父亲,为了要探马绕过新通,侦查三十里还不够吗?”大帐中,负责记录军中文书的主簿何同问道。 一般大军行动,也不过把探马撒出十里便够了,若是知道附近有敌军存在,最多也不过三十里。 就算是一等一的骑兵精锐,快速冲锋三十里,也要腿软力竭,无法作战;若是步军,三十里急行军更要走半天时间,就算先扎营,再生火做饭都够了,根本不用担心偷袭。 何同是何伟之子,何伟带他出征,让他担任军中主簿,一来是积累功劳,二来是因为兵书读的再多,也不如带领大军走一趟学得快。 “这几日情报你也晓得,感觉如何?”铁枪将军何伟问道。 “一日破七城,未免夸张太过。”何同老老实实的说。 “是啊,可万一是真的呢?”何伟盯着自己的儿子,说道。 “怎么可能?”何同笑了起来,这违背了基本常识。 “就算不可能,那让榆次,通河两府去打头阵不好吗?”何伟问道。 “可这功劳也要被榆次,通河两府拿走了。”何同有些不甘心。 楚国南方战事较少,就算立功也都是水军的事,陆军基本没份。 “呵呵,先不论一日破七城可能与否,三日间,南河府全境陷落,你觉得可能吗?”何伟问道。 “——也不可能。”何同沉吟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南河府二十三座县城,加上府城共有二十四城,既然能在三日内全境陷落,那一日破七城的消息只怕也未必全是假的,其中多半有我们没想到的关节。” 何伟用食指敲了敲桌案,沉吟片刻,想不出其中道理,只好继续说道: “事有反常谓之妖——同儿你定要记住,这行军打仗是生死大事,牵涉到无数性命,再小心也不为过,绝不可以因贪功图利而轻举妄动。 既然我们看不出对方如何做到此事,就万万不可贸然前进。 当然,这回若是没有榆次、通河两府出兵,为了楚国大局,不管对方有什么阴谋诡计,为父也只能在那鹿梧立足未稳之前杀入南河府,但此战既然是三府合力,那还是让其他两府人马先去探探虚实。” 第一百零五章 南河军议,唐迟论交 南河府,城主府。 鹿梧掌控南河府之后,第一次召集会议,要商讨南河府面临的种种危机, 鹿梧虎踞上首,两侧都是他名义上的手下,也是南河府的‘英杰’。 其中有南河府四家大夫,分别是掌军事情报、军中法纪的江兴德、负责商旅交通和外交的唐迟、管市场税收王慕,管农业的刘与。 原本南河府有六家大夫贵族,其中两家是后来分封过来的楚国贵族,在鹿梧杀入城中,江家跳反,当场杀了府丞鲁与判长叶,将这两家在南河府连根拔起。 除了这些大夫贵族之外,还有各县县令与鹿梧提拔起来的二十余名军官,有从吴国商旅中提拔起来的应元、苏中;有从楚国降军中提拔起来的冯运成和朱频;还有扫清原有军官后,从基层军官中推选出来的十九名军官。 这些人没有治政经验,参加今日会议只能听不能说,算是鹿梧对他们的培养。 “客气话我就不多说了,楚国绝不会善罢甘休,大家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只能同舟共济——江老将军,你先把情况与大家说一说。”鹿梧并不擅长长篇大论,只是略微提了一句,便让江兴德说话。 江兴德脸色沉重,把卷轴摊在桌案上,第一句话便是:“南河府毗邻榆次、通河、垆土三府,三府都已经发动精锐,由镇守将军亲自统兵前来。” “三府大军同时压境?有多少人马?我们能否抵挡?”王慕大惊 王家一开始并不知情,后来江兴德宣布造反,王家不得不跟着表态造反——不然没等楚国大军压境,江家就要把王家,灭了。 “垆土城五千精锐,其中有一千骑兵;榆次府六千人马,骑兵五百,都是精锐;通河府出动一万一千人马,其中有八千精锐,含有一千骑兵,另外还有三千郡县兵马,负责押运粮草。”江兴德说道。 这里所说的精锐并不是指真正的精锐,而是指全脱产士兵,与半农半兵的郡县兵分开。 自从区文毅来了以后,江家势力节节败退。 这些年,江兴德不知多少次考虑过起兵造反,在周围三府早就布下探子,三府大军一动,他这边便可知晓。 “嗯?通河府为何如此卖力?”鹿梧问道。 “通河府位于楚国南方五府中心,是楚国南方军事重地,设有南方大营,由上将军潘夫亲自坐镇——现在南河府全境失陷,就算是潘将军亲自统兵出阵,也不稀奇。”江兴德说道。 “那潘上将军有何过人之处?”鹿梧问道。 “潘将军年过六旬,为人老成持重、用兵谨慎,尤其擅长防御,曾经以三座城池抵挡齐国十万精锐足足三月,人称铁城将军。”江兴德说道,却并无多少尊重之意。 老成持重、用兵谨慎的另一个意思,就是此人用兵保守,虽然没什么破绽,却也没有令人眼前一亮的地方。 楚王用他来镇守南方,便是看重这老爷子的稳重劲。 “那依你看,这三路楚军,那一路会先攻过来。”鹿梧问道。 “垆土府铁枪将军何伟色厉内荏,听到南河府三日失陷,在没搞清楚其中关节之前,定然止步不前,等着别人探路。” “潘老将军则运兵如山,行军步步为营,日时间还不够他行军的。” “只有榆次府岑占将军年轻气盛,武艺高强,兼之图谋功业之心甚切,若是说谁先攻来,非此人莫属。”江兴德肯定的说。 “武艺高强、年轻气盛?”鹿梧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嘴角露出笑容。 “大将军,老臣不是说您。”江兴德连忙躬身。 鹿梧摆了摆手,笑道:“将老将军不必在意,我只是觉得这个目标不错,就是他了。” 定下第一个打击目标,大家又商量了一番各城防御手段、粮草军械调动等问题,便将话题转为政略外交。 南河府下辖二十三县,方圆千里,人口百万,就算在楚国也算是大府。 但这点势力,比起整个楚国依然是不够看的,更何况这百万人中,有多少真心支持鹿梧的还不好说。 “大将军虽然神勇天纵,但凭南河府一府之力,断难与整个楚国抗衡。”唐迟第一句便泼了冷水。 鹿梧不置可否,大堂左侧,鹿梧新提拔起来的二十余名校尉怒目而视。 大堂右侧,各县县令纷纷点头。 鹿梧提拔起来的军官校尉其实也未必觉得唐迟说的不对,不过屁股决定立场,在老大面前,就是装也得装出一副愤慨的样子。 唐迟继续说道:“楚国视我等为叛逆,除非几次三番围剿不成,否则断断不肯相谈,如今之计,我等只能向吴越两国求援。” “只是,虽然大将军当日起于义愤,但若是邀请吴国大军渡江而来,天下各国定以为大将军夺取南河府行动,乃是吴国不宣而战,我观吴国未必肯冒这般风险。” “因此求吴国援兵多半不成。”唐迟说道这里,鹿梧抬手打断。 “某家击杀区文毅,是为焦横师傅报仇,走到今日这等地步,只能说是天意如此,一人做事一人当,无需拉上吴国。”鹿梧说道。 唐迟点点头,继续说道:“不过大将军雄踞南河府,对吴越两国都有好处,虽然不便明面支援,但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 “听说大将军乃是吴国金武大夫?” 鹿梧点点头,不知唐迟是什么意思。 吴国封的大夫,也许楚国也承认? 可就算承认,楚国难道能把南河府给他当封地不成? 怎么想也不可能?除非楚王脑子抽了。 “唐某愿立即启程渡江拜见吴王,请吴王重赏鹿大夫。”唐迟长身站起,对着鹿梧一拜,说道。 鹿梧沉吟思索片刻,才明白唐迟的意思。 吴国不能直接出兵,但可以通过赏赐金武大夫的名义,支援鹿梧。 这样,这就是吴国金武大夫与整个楚国的私仇,而不是吴国与楚国的战争。 见鹿梧点头,唐迟继续说道:“若是此行顺利,唐某还将转道越国、求见越候,为大将军另求赏赐。” 越国是候国,所以只能称越候,而不是越王。 至于越候为什么要赏赐吴国的大夫? 这些年来,被楚国压的喘不过气来的,可不止吴国一家。 第一百零六章 唐迟赴吴,丹臣夜战 如今时间紧迫,等鹿梧点过了头,唐迟便站起身来准备告辞,连下面的会议也不参加了。 “且慢,我派些人手与唐大夫同行。”鹿梧叫住唐迟,命人去找两拨人来,与他同去吴国。 第一拨是鹿家家将,所谓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这些人可以把鹿梧消息带回去,也算是全了鹿梧的孝道; 另一波则是孙奔与五名手下,正好与唐迟同行。 孙奔是吴王岢涂派来为鹿梧打理杂务的密谍头子,不过此人有些私心,担心鹿梧太过张扬被楚人围杀,连累到自己,所以一直在暗中观察,并未第一时间来向鹿梧报道,导致鹿梧消息不灵。 焦横之死虽然不能怪他,但鹿梧多少有些看他不顺眼,不稀得用他,干脆赶回吴国,也算废物利用,为唐迟取信吴国朝廷。 至于另一位吴国密谍姜敏,却被鹿梧留了下来。 此人练就的奇门秘技《千里眼》,可以起到人肉望远镜作用,对行军打仗颇有帮助。 这大概就是另一种‘象以齿焚身’。 不过,鹿梧出手极为大方,而且这短短数日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顺滑无比的将南河府军权握住手中——这操作当真是亮瞎了无数钛合金狗眼。 这位兵家斗将的心机当真深不可测。 所以姜敏对鹿梧的评价从一介莽夫,坐直升机一般上升到‘性格暴躁但心机凶险的枭雄’,愿意在没有性命之危的情况下赌他一把。 万一这位兵家斗将真能打开一方天地,立国建制,自己不就是从龙之人了吗? 说完兵事外交,其他便匆匆略过——也不是说农业商业不重要,而是在大军压境的情况下,其他事情要朝后推一推。 —————————————— 当鹿梧在南河城,召集众人议定军略时。 从榆次城出发,两日间急行百二十里的奋远将军岑占,已经遥遥望见了丹臣县城。 丹臣县城门紧闭,城墙上有不少士兵。 士兵奔走劳累,岑占并未急于攻城,而是下令士卒休息,同时派出一支人马前去劝降。 只要对方脑子还算正常,就该赶紧献了城池,然后作为先锋攻伐在前,将功赎罪。 不然的话,南河府能扛过自己这一波攻击,难道还能抵得过楚国举国之力? 就算吴国真肯全力渡江一战,楚国也只有高兴——渡江作战谈何容易,光是一个运输导致的前后兵力青黄不接,就能活活耗死吴国。 当年楚国将吴国打的逃过澜水,不是不想灭了吴国,而是因为渡江作战着实困难——这还是全盛时期的楚国对已经被打成半残的吴国。 连楚国都做不到的事情,吴国更不行了。 可还没等岑占畅想自己独自平定战乱,立下大功,升官发财,只听得前面一阵喧哗。 “怎么了?”岑占不满的问道。 身边亲兵连忙跑去打听,然后回来禀报:“那丹臣县尉亲手射杀了劝降使者。” 岑占大怒喝道:“擂鼓,攻城。” 众将士只得强忍疲劳,站起身来,整军列阵,踩着鼓点朝丹臣县城走去。 随着鼓声,城下弓弩手在盾牌掩护下与城上对射,掩护步兵推着云梯车前冲。 时不时有士兵被箭射中,哀嚎倒地,但五架云梯还是顺利搭上城头。 一队穿着皮甲的精锐士兵沿着云梯急速攀援而上,眼看到了城头,城上却闪出一名端着蹶张弩的士兵,站在云梯正面扣动弩机,一箭便穿透三名军士。 蹶张弩至少有三石拉力,这种大杀器百步之内可破重甲,如今双方距离不到一丈,云梯上的士兵连闪避机会都没有,便被射成了羊肉串。 事不可为,后面锣声响起。 攻城士兵如蒙大赦,连忙向后退去。 这一进一退之间,城下便丢下了十具尸体。 ———————————————— 入夜。 营地中一片黑暗,营帐之间,可以看到有成群的骑兵牵着战马往来巡逻。 白天奔走了一天,攻城又不顺利,士卒疲惫不堪,除了骑兵因为路上还算轻松,被岑占下令负责值夜之外,其他步军士兵都已经歇息了。 只有中军大帐中还灯火通明。 今日攻城不利,岑占召集部下连夜议事,好定下明日如何攻打城池。 “将军,这城虽小,但城中士卒敢战,我们又缺少攻城器械,恐怕并不好打!”一名大胡子校尉说道。 精兵不精兵,实际上就是敢战与不敢战的区别,这甚至比士兵身强力壮更重要。 只看今天那城中守军,要等到攻城士兵云梯爬到一半,才站出来抵近射击,就知道这守城将领练兵有术,并非易于。 许多郡县兵平时训练不足,上了战场,没等敌人靠近就射出箭矢,更糟糕的,甚至还有把弓都扔出去的情况,相比起来,这丹臣县的守军就显得很镇定了。 “我看着丹臣县守军定然是江贼手下精锐,只要打下这丹臣县,后面诸县定然不堪一击。”另一名校尉说道。 “那也得先打下丹臣县再说,总不能绕过去?”有人说道。 绕过去不难,但这就意味着在后勤补给路线上留了一颗钉子,后续粮草要跟不上。 “绕过去应该是一招好棋,南河府乃是鱼米之乡,只要随便攻下一城,搜罗城中大户,弄些军粮并不困难。何况我们有三路大军齐至,只要带上五日粮草,定让江贼顾此失彼。” “还是太冒险了,万一这南河府各县守军都是如此敢战,我们这般绕城而过,恐怕是自寻死路。” 此次出征,为了追求行军速度,只带了些简易攻城器具,强行攻城损失必然极大。 这些校尉谁都没提死战攻城,这时候若是出这种馊主意,只怕攻城的任务就掉到自己头上了。 大家议论片刻,便停了下来,一起朝主将岑占望去——军中决议,最终都是主将一言而决。 岑占沉默了片刻,猛然站起身来拔出长剑,一剑斩落案几一角表示自己的决心,就要发号施令,可就在这时,“啊——”的一声惨叫划破夜空,传入了中军大帐,把岑占的话给憋了回去。 “敌军夜袭!” 第一百零七章 破营而入,直取中军 夜风在耳边呼啸,丹臣县的新任县尉田迪身形随着战马起伏,心中一片火热。 丹臣县驻军倾巢而出,不留守卫。 先是一百二十骑追随大将军强行冲营,剩下一千五百步军随后跟上。 若是大将军一击之下,不能撕开营地防御,后面一千五百步军倒还来得及掉头跑路,他们这百余名硬凑出来的歪瓜裂枣骑兵八成要凉凉。 若是在半年前,有人说他敢这样硬冲大军营寨,那田迪肯定要吐他一脸吐沫——老子他么的还没活够呢。 开什么玩笑。 越是有些军事常识的人,才越知道正规军的厉害。 中原各国乱战百年,军事技术发展已经到了相对巅峰,跟不上发展的国家都已经消亡。 除了那种拉到篮子里就是菜的乌合之众,真正行军扎营,每一步都有规矩讲究,并不是胡乱来的。 比如说眼前这座大营,在营盘三十步内草木被清理一空,营盘三十步外、每隔二十步点起一堆火堆,有专门骑兵巡夜维护,添加柴火,保证火堆整夜不熄——个别高手潜入都很难,大队人马根本不可能偷偷接近营盘。 除了营地正门,营盘外还丢着许多蒺藜鹿角,根本不能快速通过。 至于营地正门方向倒是没有这些零碎,可问题是营地正门把守最严,若是能从正门突破,那白天正面进攻也一样能压制对方,何必晚上冒险? 这还只是营地外的防御措施。 至于营盘内,照明并不用火堆,而是用火盆,一来不容易引起火灾,二来也不怎么亮堂,不至于让人看清营地内布置。 隔离栅栏和快速通道将营地分为一个个小营盘,并非乱七八糟挤在一起。 这可以免得某些营盘炸营之后产生连锁反应,同时也能快速在营地内部调动兵力,顺便还防止火灾蔓延。 至于取水点、如厕点、马厩粮车,也都有专门布置方法,并不是纸上谈兵那么简单。 没有大将言传身教,没有实际统兵经验,光看几本兵书,想要布置出这样的营盘,那是想都别想。 兵家将门的传承,比各学派内部核心知识传承还要严密,平民出身的士兵想要升为将官,简直就是做梦。 想要趁夜色来偷袭这种正规军的营盘,比白天堂堂正正、步步为营推进还难。 不过,那是对别人来说。 夜风在耳边掠过,五百名骑兵战马奔腾,直冲营地正门。 在田迪前方二十余步,高大的黑色战马一马当先,马背上骑士金冠黑甲,手提青铜长戟。 稀稀拉拉七八支箭,对鹿梧来说连威胁也算不上,根本不能停滞黑神半步。 眼看到了辕门之前,鹿梧操起丈六青铜长戟,自左到右只是一记横扫,‘格啦啦’一连串爆响中,便把辕门化作一堆碎木,飞溅四方。 辕门崩碎! 这等场景,虽然比不上当日鹿梧一戟击碎城门来的惊世骇俗,但依然鼓舞人心,鹿梧身后骑兵顿时士气大振。 黑神奔行太快,辕门也破碎的太过突然,根本没有起到任何阻碍作用。 负责带领本队骑兵,看守辕门的骑兵队正郭欢,只来得及喊了一声‘敌军来袭’,那金冠黑甲骑士已经冲了进来,撞入来不及走避的士兵中。 骑兵不是步兵,训练中本来就没有列枪阵对抗骑兵的训练内容,如今出其不意被人杀了进来,根本不能形成有效阵列,顿时混乱一团。 有人举起长枪、有人转身就跑、还有人向两侧闪开,也有人朝战马奔去。 可是都来不及了。 黑马奔行如雷,众人急忙走避,可那黑甲骑士目不斜视,只是信手把长戟借着战马奔行之势横斩而出。 黑色巨马奔行中,那两尺长月牙刃先是斩过一人脖颈,人头飞起,血雨洒落,然后从第二人肩颈处把人分开。 随着战马前进,第三人被月牙刃将胸膛劈开,而第四人却是从腰腹处被腰斩两段。 到了这一步还没完,长戟才开始向上翻转,一路斜斜向上,又斩开两人躯体,才转到战马另一侧,又掀起一阵血浪。 郭欢命大,他距离那金冠黑甲骑士不过一丈七八,正好位于长戟攻击范围之外,眼睁睁看着那长戟只是一击,就斩杀七名同袍。 鲜血打在郭欢脸上,郭欢连报仇的念头都生不起来,只想离那金冠骑士越远越好。 那金冠骑士并不恋战,只在人群中趟出一条血路,随手挥动长戟打杀十余人,便直奔中军大帐去了。 黑神踏血而去,看守辕门骑兵刚出了半口气,便听得马蹄声如雷,却是后续的骑兵也杀了进来,顿时淹没看守辕门的队伍。 这些骑兵骑术并不如何高明,许多人甚至需要用一只手拉扯缰绳才能控制战马。 可即使这样,借助战马冲击力,击杀那些连马都来不及上的骑兵,也是绰绰有余。 ———————————————— 岑占长剑在手,正要发号施令,却被外面传开的喊声打断,心中恼火之极。 不过,接二连三的惨叫伴随着急如骤雨的马蹄声一路延伸,由远而近,直奔中军大帐而来,却让岑占的脑子顿时清醒起来。 岑占顾不得发作,急忙喝道:“有人杀来,大家小心!” 众校尉脸色大变,齐齐拔剑而起。 那马蹄声与惨叫声来的极快,刚才还是隐隐约约,这时已是清晰可闻。 众校尉刚离开案几,想要靠在一起,只听得“撕拉”一声。 一柄长戟斩入大帐,将大帐门户被劈成两半,一匹黑色巨马旋风般冲开帘幕杀了进来,马背上的人还没出手,那马先是一蹄子将离门口最近的校尉闫汝踢飞了出去。 校尉闫汝人还在半空,口中已经喷出血来。 “轻些!这些可都是未来钱粮!”马背上金冠骑士笑骂了一声,把手中长戟探出。 沉重的青铜长戟在他手中就像是灵蛇一般,先是横过月牙刃一兜一推,便让身在半空的校尉闫汝轻轻落在毯子上,就像有人抱着他,缓缓放下来一般稳当。 第一百零八章 活捉岑占,另有打算 众校尉和奋远将军岑占还没反应过来,那黑色巨马继续向前,金冠骑士手中长戟只是一探一划一绞一勾,四柄长剑飞上半空。 四名校尉两手空空,一脸茫然,甚至不知道自己手中长剑如何脱手。 说时迟那时快,鹿梧手中长戟做出这许多动作,也不过用了一瞬间。 眼力稍微差一点的,只能看见一团乌光在营帐里晃了晃,便重新化作黑色戟刃。 玄铁对于寻常铁匠自然是难得一见的宝物,未必认得出来。 但是对于岑占这等楚国大将来说,能用钱买到的材料就不算稀奇,只是认出了这青铜长戟前段的玄铁锋刃,岑占心中更是冰凉一片。 玄铁虽然坚硬,但沉重无比,并不适合直接拿来打造兵刃,通常都要加工成薄片,外面用寻常金铁包裹,叠打成刃。 这金冠骑将掌中长戟长度足有一丈六尺,鸭蛋粗细的戟杆,本来就要在百斤左右,若是加上这玄铁月牙刃和戟锋,这柄长戟只怕有一百三四十斤。 这么重的长戟,别说砸飞长剑了,就算不用月牙刃,光用戟杆,将人体打成两段,也易如反掌。 更可怕的是,对方竟然能将这柄长戟如灵蛇一般舞动,在一瞬间挑飞了自己麾下四名校尉手中长剑。 这等人物,双方距离这样近,又有大帐阻隔,岑占虽然不曾放下过武道修为,却也不认为自己有机会逃走。 至于守卫中军大帐的亲兵护卫——如果岑占刚才没听错的话,应该都死了。 不过,对方也没有继续出手的意思。 那黑色巨马站在营帐正中,金冠骑士把长戟横在马背上,身形微微前倾,居高临下,很是和气的说道: “莫慌莫慌,两位将军请放下你们手里的小铁片,这玩意伤不得我——也请各位将军放宽心,只要楚国拿来赎金,我便放你们回去。” 说着,这位相貌极为年轻的金冠骑士脸上露出笑容。 ———————————————— 岑占布置营盘时,也曾考虑过丹臣城守军会趁他远来疲惫,冒险夜袭,不过他既然严格按照规矩布置营盘,又安排了五百骑兵作为守卫,也算做的到位了。 在岑占想来,骑兵运动速度相对较快,五百骑兵沿着营中预先留下的道路,可以迅速到达任何一点,这些人依托营盘坚守,怎么也能拖上一时半刻,让他来得及叫醒士兵,列阵应战。 不过,若是他知道鹿梧能够连破七城,是靠自己纵马冲锋,一戟硬生生击碎城门杀入城中,他肯定就要换一种思路。 他还不知道的是,和榆次、通河、垆土三府交界处的四座县城里面,县尉和守军的军官全都被鹿梧换过了一茬,还在江兴德建议下,留有部分正规军作为骨干。 鹿梧提拔起来的这些底层士官,或许没能力统帅大军远征,但固守城池,凝聚基层士兵军心,却比原本的军官更加仔细。 而且这些人几乎全都出身寒微,得位不正(不是正规渠道晋升上来),对楚军攻下城池以后自己的下场心知肚明,死战之心比原来的贵族军官要强的多。 ———————————————— 鹿梧率军夜袭、击破楚军营地,直接拿下奋远将军岑占以及部下六名校尉,把上层军官一网打尽。 岑占等人并没有殉国之心,听说鹿梧准备拿他们换些赎金粮草,顿时放松下来,下令士兵投降。 有岑占等人出面,鹿梧轻轻松松招降了五千楚国士兵,至于其他士兵,大多趁乱逃走,也有少数在混乱之中被杀。 总而言之,这一战杀戮不算太重,收敛尸体时总共找到一百余具,受伤的大约有近千人——无论是鹿梧还是岑占都没当回事。 丹臣县城的军营容不下这许多俘虏,所以要连夜在城外建造俘虏营地,虽然原本营地也可以用,但那并非专门用来关押俘虏的营地,用那处营地,丹臣县这点人可未必能看住五千降兵。 忙碌了一夜,鹿梧命丹臣县县尉带人看管俘虏,自己带着奋远将军岑占与六名校尉入城休息。 “将军可是吴国鹿梧?”岑占问道。 夜袭破营,鹿梧根本没有通名道姓,虽然岑占极有把握,此人就是军报中说的吴国斗将,却还是要问一声。 “嗯,在下正是鹿梧,今日却是得罪岑将军和几位校尉了。”鹿梧笑道。 岑占摇摇头:“两军对战,原本就是无所不用其极,哪来得罪说法。倒是鹿将军说我等可以用赎金赎回,不知需要多少赎金?” “我也不知道,回头我要问过别人,才知道开什么价格合适。”鹿梧回头说道。 既然问不出赎金数目,岑占便换了个话题。 “鹿将军神勇,不带随身亲兵助阵依然能够踏破我立下营盘,这等手段,只怕一般兵家斗将都未必能做到——鹿将军如此年轻,不知是传承了那家兵法?” 在岑占收到的军报中,只说鹿梧是吴国百年难得一出的兵家斗将,并未说他如此年轻,更没说过鹿梧一日破七城,是靠掌中长戟硬生生击碎城门才打下城池的。 “这个却不好和你说。”鹿梧摇摇头。 他倒是真有兵家传承,而且还不止一门,不过那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兵家武道传承,说出来反而麻烦,还是保密的好。 “看来鹿将军传承非同小可,却是岑某冒昧了。”岑占打了个哈哈,把这个话题揭了过去。 在丹臣县城中,找了一处马姓大户贡献出来的院子,安顿好岑占等人,鹿梧还不些放心,特意叫来一队人马,多带弩弓看守,自己也在不远处选了一间房屋休息。 别看这些人在鹿梧手里任由搓扁揉圆,可那五名校尉外功有成(还有一人被黑神踢成重伤,正在抢救中),筋骨皮膜都有些异化,内气也有几分火候,若是没有弩弓,光是这五人齐心合力,十人都挡不住他们。 那位奋远将军岑占更是修炼到四品境界,真气已经接近盈满,若不是当时他只有一柄长剑在手,未必便如此不堪一击。 第一百零九章 气运沙盘,由蛇化蛟 王屋山。 王屋山位于澜水北侧,绵延超过三千里,横有四百里,将齐楚两国分开。 王屋山深山中多有奇绝凶险之处,不过在外围山川秀美,风景宜人,更是物产丰饶,多有山民赖此为生。 从楚国云山府出发、过停云湖,沿青溪直入王屋山,直到青溪源头处,有一座终年云雾缭绕的山谷,这里便是王屋派山门所在,有大阵掩护,常人不得而入。 山门只是山门,王屋派的核心处还要往里走许多路程,就不是外人能抵达了。 一位身穿白袍的中年男子,站在一副巨大的沙盘前沉吟良久,最终还是伸出手,从沙盘中拈出一枚白色棋子。 这沙盘长宽各有一丈,沙盘内,山峦河流具体而微,城镇乡村星罗棋布,甚至还能看到云雾飘过,就像一座具体而微的世界。 “师父,您——”在白袍中年男子身边,一名老者大惊:“难道芦左师弟死了?” 白袍中年男子正是王屋派本代掌教芦衡。 白袍中年男子微微点头,嗯了一声。 他把这枚棋子放入旁边的玉盘里,又在金盆中洗了洗手,才说道:“将这枚棋子放入化煞池中,待三月后洗净煞气,再投入轮回盘,作为转世道标。” “弟子明白,弟子愿做师弟下一世的接引人。”那老者双手托起玉盘,沉声说道。 “哼,那也要他能顺利转世才行。” 芦衡怒哼了一声,转身走到窗前,负手远望。 窗外云海茫茫,只能看到几处露出云海的山峰顶端,就像是湖水中一处处孤岛。 王屋派虽然是玄门大派,但真正入道的弟子也就那么二十几个,每一位弟子都宝贵之极。 “这次你师弟以自身气运为注,原本不过是与他对头之间的气运博弈,可如今看来,他那对头却因他困龙升天,眼看隐隐搅动天下风云——他不成便罢,若是成功,你师弟有这般气运牵扯,只怕是死也未必能脱身,想转世投胎更是艰难。” “师父,芦左师弟如何会助自己对头困龙升天?”那灰袍老者托着玉盘,还没走出楼阁,听到师父这般说,不由得惊讶道。 王屋派修气运之道,手段隐秘诡异到自己也常常弄不明白的地步。 便是施法人自己,有时也弄不清楚到底这结果是因为自己做法成功,还是事务自然发展的结果。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削弱对方气运,对方一定会朝差的方向发展——至少比原来正常发展的结果差一些。 增补对方气运,对方会朝好的方向发展——只是增补的气运需要有人付出代价,而且增补一分气运,往往要付出十分代价。 这是王屋派近千年来积累的经验,细节上可能有许多哭笑不得的事情,但大方向上绝不会出错,不然王屋派还修行个屁。 “我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他是如何做的!”芦衡叹息一声,转过身来。 虽然他创立权衡之道,从不插手气运互搏的棋局,但弟子这般陨落,而且连精魂都未必能转世,还是让芦衡有些怅然。 修持气运之道就这点不好,灵魂与气运纠缠,若是牵扯到大型气运漩涡之中,连精魂都难以脱身。 在玄门理论中,三魂七魄代表人类的记忆、智慧、爱欲、勇气、意志等等。 精魂则是三魂七魄中一点精华,象征人类灵魂本源。 没有三魂七魄也能投胎,只是不能带有记忆,可若是没了精魂,那连投胎转世的机会也没有。 “你师弟托我为他建立气运赌局之时,只是说要用自身气运蒙蔽他那对头三分灵觉,让他自蹈死地。 如今看来,他那对头倒是自蹈死地了,只是浅水难困蛟龙,所谓死地,对他那对头来说,不过是激发自身争斗之意的小小困境。 你来看,如今那南河府风云突变,牵动楚、吴、越三方,更有甚者,连与楚国相连的北方燕、齐二国,气运也有所波动。” 说着,芦衡伸手朝那沙盘一抹,沙盘上空一尺处,空气像水波一般动荡起来。 再看过去时,只见沙盘上,代表楚国南河府地域上空,一条黑蛇身躯在空中盘旋翻转了几圈,头顶上陡然突出一根独角、腹下张开两只巨爪,仰天一声长吟,身下生出滔滔血潮,便要化作蛟龙。 南河府周围顿时扰动风云,风云中有罗网显出,应激而发,朝那蛟龙罩了过去。 那罗网代表的是楚国法度。 灰袍老者脸上刚露出一丝喜色,却见那黑色蛟龙只是伸出一爪,便轻松撕下罗网一角,张开大嘴,一口将那撕下来的罗网吞了下去! 二爪一角的蛟龙投影,腹下顿时又伸出一只龙爪来。 这等变化,便是施法显现气运投影的芦衡,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蛇蟒之形,还是地方大贼,虽然势大也不过是乌合之众;蛟龙之形,代表对方已经开始建立制度,可以将自身辖区范围内的军心人力利用起来。 若是蛟龙生出四爪双角,化为螭、虬之形,那就意味着对方真有封王立国之能,可以算是君王了,天下诸国,气运也不过是螭、虬之形。 至于龙形就不要想了。 那需要成就人皇之身,统合整个人道,才能在气运中显出五爪金龙形态。 别说各国君王,便是建立周朝的第一代周天子,也称不上人皇。 当年人皇轩辕气运化为金龙之时,身边辅助他成就大业的三千玄门子弟尽数突破为羽士,号称群仙。 所谓‘扶龙庭’的气运修行之法,也是在那时代兴盛起来的——这种修行法门对资质要求相对较低,而且若是真抱上了一根大腿,数年之间就可超越自我修持的百年功夫,上限更是极高,据说可以通往羽士之上的境界。 只是这气运修行之法快是快,坑也是真坑! 若是抱错了腿,那就是给人家当垫脚石,想脱身都难——除非在人家气运开始衰败前自己就已经死了,才能摆脱气运纠缠。 若是上古时代还好,那时代车马慢,一个王朝动不动就持续千儿八百年,气运平稳,只要不是太倒霉赶上王朝末年,大家还能落个善终。 如今大争之世,各国气运起伏不定,真敢抱大腿的,几乎都死绝了。 玄门子弟擅长养生,一般都能活个七八十岁。 练就先天一炁成就玄门羽士,更可寿延两百。 如今天下各国,谁能维持两百年气运平稳向上? 这芦左到底惹上的是什么人? 沙盘上,以南河府为中心,风云激荡旋转愈发激烈,带起的余波像是水中波纹一般朝四方传递 第一百一十章 新型军法,利益均沾 直到第三日正午,三千援兵才姗姗来迟。 南河城位于澜水边缘,丹臣县却是与榆次府接壤,两边距离近两百里,三日半时间走了近两百里,虽然是控制区域内行军,也不需要带多少辎重,但这行军速度也不算慢了。 “你们来的正好,丹臣县兵少,看管战虏人手不够。”丹臣县城里,鹿梧见到秋桐等人,高兴的说道。 “夫君,你拿了多少俘虏?连看管战虏的人手都不够?”秋桐吃了一惊。 “五千人。”鹿梧伸出一个巴掌,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这五千人可都是楚国精锐(正规军),和那种炮灰郡县兵不同,是真正纳入楚国军队名册的。 整个南河府如果不计水军的话,这种精锐也不过只有一万一千人。 实际上,若是当日夜袭是鹿梧一人冲营踏阵,就算拿下岑占和六名校尉,也未必能逼降全军。 但他带着千余人马,趁着榆次府精锐疲劳沉睡时杀入,岑占等人又被鹿梧拿住无人指挥。 这般处境下,他就算拼却性命不要,也改变不了全军覆没的结局,才不得不约束士兵投降。 “少爷,你又一个人吃独食!”金菊撅起嘴巴,此时屋子里也没有外人,倒也可以撒撒娇。 当日说好鹿梧一人仗着马快先来主持局面,防止榆次府奋远将军岑占急行军突袭,至于正式决战,要等大军到来才开战。 五女本来想着能与鹿梧并肩作战,很是有些兴奋,结果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 “军情紧急,我总不能为了等你们眼睁睁错过机会。”鹿梧辩解道。 鹿梧夜袭之前,曾经亲自出马靠近楚军营地,确认楚军大部人马的确疲劳欲死,才尽出全军夜袭。 除了留下一队人马看守城门,他连守城士兵都没留一个。 “唔——好,那我原谅少爷了!”金菊走过来抱住鹿梧,用额头蹭了蹭鹿梧的鼻子。 “我们这就安排士兵接替丹臣县兵看守战虏,夫君你还有什么吩咐?”秋桐问道。 “没什么吩咐,今夜过来与我同睡。”鹿梧笑道。 “妹妹们还在呢!”秋桐嗔怒道。 成了夫妻,秋桐反而有些害羞起来,一巴掌拍在鹿梧肩头。 就这一巴掌,若是拍在寻常人肩膀上,就算不能打碎骨骼,至少也要青上一大片 “那就一起来呗。”不过鹿梧并不在意。 对他这样外功超越登峰造极境界的强者,这种力量顶多算是打情骂俏。 “嘻嘻。” —————————————————— 一夜无话。 第二日,鹿梧拨出一千人马,将包括奋远将军岑占在内,榆次府所有队正以上军官押送回南河城,等待向楚国谈妥条件,换取赎金粮草。 南河府余下的四大家族中,有的是擅长讨价还价的人才,谈起赎金来绝对比鹿梧咬的更狠。 至于说这些人与岑占等人相互勾结,一同跳反——如今南河府军队全是鹿梧提拔上来的士官,没兵的光杆将军跳反个屁啊。 送走了这些军官,鹿梧才点起人马来到俘虏营地,俘虏营地中顿时气氛紧张起来。 杀虏不详,这时代大规模杀戮战俘的人很少,但不是没有! 当年秦人就曾经数次杀虏,导致名声败坏,最后因为不宣而战激起公愤,各国联手将秦国几乎一举灭国——其实当时秦国已经算是灭国了。 当时秦国有二十郡,四百余城池,被全部攻陷一个不留,秦王阵前战死,除了两名斗将率领的野战军之外,秦国余孽连立足之地都没有。 只是当时秦国武风极盛,性情彪悍,虽然四名斗将阵亡了一半、七名武道宗师战死四人,但这些秦人中依然高手如云。 这两斗将发现自己在中原立足不住,便带着残兵败将,护住秦王幼子逃离中原,只用了百年时间,就打平了域外三十二国,如今再次卷土重来。 军兵列阵在外,鹿梧策马走入营地。 俘虏士兵们悄悄交头接耳,眼睛盯着独自一人策马走入营地人群中的鹿梧,表情渐渐凶恶。 “这就是他们主将?看起来好生年轻,细皮嫩肉,是家里有后台?” “我们一拥而上,拿下这人,胁迫他们放我们走?” 当俘虏,性命掌控在别人手中,若是能逃走自然是好的。 “你看他手中长戟,少说也有上百斤分量,我们手无寸铁,怎么对付得了?” “还有那马,如此高大,跑起来谁挡得住?” “怕什么,我们大家一起上,拼命抱住马蹄就是了,我就不信他一个人能杀出去!” “就是就是” 俘虏们渐渐骚动起来,有些人开始朝鹿梧马前靠近。 也有少数人拼命朝后挤,希望能离鹿梧更远一些——这些人曾经见过鹿梧是如何杀戮如麻。 鹿梧看着马前马后,渐渐围过来的士兵,只是冷笑一声,单手握住长戟,向下一压。 ‘轰!’ 黑神周围大气轰然沉降,仿佛整个天空都塌了下来。 “层峦叠嶂十八斩——天覆地载!” 两丈半径内,所有俘虏士兵全都被压翻在地,甚至有几个人原本摆出一副歪脖子看人的姿势,直接被折断了脖子。 黑神缓步向前,被踩到的倒霉蛋骨碎如泥,大声惨叫起来。 鹿梧的声音响起,话语声虽然并不是多么响亮,却偏偏能压住惨叫声,让满营都听得清清楚楚。 “某家鹿梧,如今给你们这些废柴一个选择的机会!是作为军士加入某家麾下共图富贵,还是作为奴工送往吴国南疆,为某家建设自家领地,此二者尔等可任选其一。” 营地中顿时安静下来,只有被黑神踩断腿骨的俘虏士兵还在惨叫。 “聒噪!”鹿梧把长戟向下一点,玄铁戟锋刺穿此人额头,惨叫声戛然而止。 威胁利诱,立完了威,自然也要谈谈好处。 “某家麾下,士卒军饷每月一两,每战不可私留财物,有专人收集。每战所得分为四份,一份均分士卒,一份归属军将,一份归于某家,最后一份留作军需抚恤,每战之后均有公示,写入军法。” “前日一战,获金千两,银六千两,凡参与此战士卒,均可分八两白银,表现出色者另有赏赐,这只是其一; 此战俘虏各级军将百人(队正以上),预计可得赎金四十五万两,等这笔赎金到了,参与此战者,寻常士卒每人可分白银四十两,军官十倍于此! 凡奋勇作战,阵亡重伤者,给田亩,重金酬其家,务必使其家人无忧;凡临阵脱逃,动摇军心者,斩其人,灭其家,为来者儆!” 鹿梧的话音未落,营地外围列阵的士兵人人呼吸急促,就连营地里的楚军俘虏眼神也亮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精神共鸣,力量之种 黑神慢慢来回踱步,整个营地中,只有鹿梧的声音在营地上空回荡。 “男儿在世,大多求得是子女金帛;有志向者,则欲‘掌天下权、卧美人膝’,不过尔等出身寒微,身不过列卒,想要如此,岂是易事?” 不但俘虏营中有许多人点头,就连营外列队准备弹压俘虏暴动的南河府军伍中,也有七八成士兵忍不住点头赞同——这话实在说到许多人心里去了。 没多大野心和才能的人,子女金帛就是他们的卖命的动力。 要知道,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就算卖命也拿不到多少钱——能够用命换来真金白银,已经是令人万分欣悦的美事了。 至于那些有才华野心之人,却是被鹿梧后半句话吸引,想要知道这位大将军到底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昔日秦国有二十品军爵,如今某家也拿来使用——我与尔等在此立约,凡有战功显赫,无论出身,均可凭功为爵!将来某家兵败身死也就罢了,若是某家辟国建制,便与尔等共富贵!” 最后一句话,鹿梧把长戟举起直刺苍天,同时吼了出来。 “共富贵!”鹿梧事先安排好捧哏,齐声大吼。 “共富贵!”俘虏中有人心潮澎湃,跟着喊了起来。 “共富贵!共富贵!”营地外列阵的南河府士卒也喊了起来,就连鹿梧强行收拢,由那些免职军官组成的亲兵卫队,其中也有人跟着呐喊起来。 这三个字直指人心,挑动起男人心底最直接的欲望,而且文字简短朗朗上口。 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整齐,最终汇成一道狂热到极点的意志:“共富贵!共富贵!共富贵——” 鹿梧高举长戟,环顾四周。 ——人心可用,大事成矣! 正当鹿梧想放下长戟,却陡然全身一震。 在精神世界中,强大的力量就像是涌起的潮水,将鹿梧的精神托起,达到一个他平日里绝难触及的高度。 鹿梧的精神并未离体而出,而是在精神世界中升腾起来。 从这个高度看过去,鹿梧可以看到种种交错纵横的色彩,也可以直接看到了这七千士兵的精神力场! 这些人中,绝大多数人的精神力场散乱无章,像一堆乱麻。 有些人大约是炼气有成,他们的精神与生命能量结合,有规律的在体内流转,形成可见的能量循环,约束生命能量散失。 还有些人,他们的精神力场整整齐齐的,这大约是对自己有些要求,自我控制能力较强的人。 精神力甚至已经凝聚成形,隐隐干涉到体内生命能量运转。这些人已经有引导体内能量的基础,只是没有得到正确的修行法门,才无法牵引生命能量循环起来。 鹿梧心中一动,借助这种可以被自己影响的精神场波动,将一颗含有自身精神烙印的九幽冥海真气种子,沿着精神上的联系,直接种入这些还没有炼成内气、却精神坚定的士兵体内。 ———————————————— 刘野是榆次府人,家中有百亩良田,算是殷实人家。 不过他是家中第三子,这些田亩轮不到他继承,若是不想给大哥打长工,就要自谋生路。 刘野自幼喜欢舞刀弄棒,长大成人之后,因为参加了几次械斗,在乡间也算有些名气,被人招入军中之后,凭借一身拳棒功夫,倒也弄了个伍长当。 他每月饷银有一两半银子,不但够他平日吃饭,有时还能去半掩门的窑子里逛一圈,甚至还攒了钱,准备去城里青楼开开眼。 青楼和窑子是两码事。 青楼是带有文化特色的高级消费场所,不但消费昂贵,而且顾客多少要有些文化才行,刘野这种大老粗,钱也不过是几两银子,自然被青楼拒之门外。 刘野觉得自己受了些屈辱,不过人家能在城里开青楼,自然是黑白两道都打理清楚,不是刘野这种小小伍长动得了的,所以刘野回去也不逛窑子了,日日打磨武艺,希望积累军功升上什长、伙长乃至队正。 也不需要营正那么大官,只要他能升到统领百人的队正一级,那青楼就要拍他马屁——这倒不是刘野自己瞎估摸,而是他那一队的队正吕高亲口告诉他的。 只是刘野的功夫没有真传,军中伙食可以保证不饿,却不能放开肚皮吃饱,肉食更是三日才有一次。 在这种营养支持下,别说他没有外家真传,就算是有,也未必能练出什么名堂。 没钱啥也做不成。 可当了南河府的俘虏之后,那位大人独自进了俘虏营,先是杀人示之以威,然后开始讲话——几句话便说到了刘野心底里去了! 刘野跟着大家一同振臂狂呼‘共富贵’! 人生难得几回搏! 以前自己想搏没机会,如今有机会还不抓紧? 就在这时,那位大人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朝他这边扫了一眼。 刘野可以感觉到,就是这一眼,那位大人便在自己体内留下一道精神,引导自己气血有规律的运转起来。 自己和那位大人之间,似乎建立起一种极为隐晦的联系。 ———————————————— 贵族统治已经持续的太久,仿佛这世界由贵族来统治就是天经地义一般。 几乎所有人都把晋升贵族当做阶层跃升的唯一道路,而这条道路对于投胎水平不那么杰出的人士来说,狭窄到不能用独木桥来形容,只好说勉强有一线缝隙而已。 当年秦国武风之盛冠绝天下,男女老幼人人习武,以一国之力对抗六国联手,依然抵抗了许多时间。 就是因为秦国打破规矩,实行武功封爵(这里武功指的是战功,不是个人武道造诣),行二十等军爵制,给底层人士开辟了一条切实可行的突破阶层道路。 所以秦人以从军为荣,闻战则喜,两军对阵,死不旋踵。 除了寻常士兵敢死敢战之外,秦军人才最盛时更是高手如云,同时有四名斗将,还有五名宗师在军中挂名任职——这在其他各国几乎是不可能的。 宗师超凡脱俗,独来独往,傲视王侯,就算各国君王见了宗师,大多也要称一声‘老师’。 这等人物,谁肯受军法约束?哪怕只是挂名也没人肯。 只有秦国以从军为荣,才能让这些宗师为军中所用。 当时秦军威压天下,几乎有横扫之势,被六国所忌。 若不是秦国的威胁太大,一次不宣而战,也未必会激起如此公愤,使六国前所未有的签署连横之约。 当时六国精锐尽出,光是武道宗师就有二十三位出手,天下斗将几乎人人参战,这才使得秦国一败涂地,最终不得不逃离中原。 所以鹿梧号称自己要借用秦国二十品军爵制度,顿时引起某些军官们的兴趣——大老粗们不知道二十品军爵制度的好处,有些文化的军官却是知道,二十品军爵制是军人最好出头的制度。 鹿梧专门借鉴秦国二十品军爵制度,就是要在收拢士兵军心的同时,也收拢些军官之心——当然,这些人都是鹿梧撤掉职务的,在没有确定忠心之前,鹿梧情愿拿他们当炮灰使唤,也绝不肯放虎归山。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大军初成,留守暗示 眼见军心可用,鹿梧趁热打铁,喝道:“随军主簿何在?” “属下在。”苏中从营地外奔了进来,快步来到鹿梧马前,躬身施礼。 “编组军队,登录造册。”鹿梧吩咐道。 虽然他是对苏中吩咐,但声音依然让每个士兵都清清楚楚听见。 “遵大将军令!” 苏中先行军礼,然后直起身来。 他可没有鹿梧的修为,只好鼓足中气,大喊道:“诸军先自行分组,组成百人队去西侧列队待命。” 五千人营地虽然大,但毕竟此刻众人都集中在中间广场上,加上士兵之间互相转告,很快众人呼朋结伴,组成队伍,在鹿梧亲兵指挥下,来到西侧站好。 鹿梧那些亲兵至少都是伙长以上军官,便是队正营正也为数不少,引导这些原本就训练有素的队伍来到指定位置并不困难。 一个个方阵列好之后,营地中很快安静下来。 “各组选出二十名伍长!”苏中大喊。 这也不稀奇,伍长什长都不算军官,只好说了带着大家拼命的兵头。 这些降兵都是正规军出身,分组时也尽量找的知根知底的熟人,几句话的功夫,各队中便都推选出二十名伍长。 “伍长出列!” “伍长选出十名什长!” 底下开始有人交头接耳。 “什长选出两名伙长!” 众人一下子喧哗起来。 伙长统辖五十人,已经是正式的军官,不再是拿饷银,而是俸禄。 官职也可以由士兵推选出来吗? 更有人后悔,觉得自己如果努力拉些关系,说不定自己也能被选上什长,如今就有选上伙长的机会了。 见营地中嘈杂不休,鹿梧喝道:“安静!” 营地中很快安静下来、 “上阵搏命,一队同袍便要互为依仗,所以我给你们一个机会,自行推选信得过的弟兄来统带。既然都是自家弟兄,谁有能力,谁没有能力,你们不知道吗? 我不但要让你们自行推选伙长,还要让你们自行推选队正。你们推选之时务必认真谨慎,说轻些,在未来他们的能力会决定你们收入多少;说重些,他们会影响你们的生死存亡。” “尔等选上之人也不必得意,若是日后能力不足,使半数以上士兵联名上访,查实原因之后,便要罢免军职。” “这些规矩都在军法册上,每队一本,队正每周宣贯一次,务必要让麾下士兵人人清楚。” 鹿梧说完,底下又开始有人窃窃私语,不过这回便不是大声喧哗了,而是各种激动。 楚国任何一支军队中——尤其是直属上下级关系中,只有军官欺压士兵,哪有士兵能罢免军官的事? 底层士兵被军官吞没军饷并不稀奇,让军士为自己干些私活也很正常——这还是楚国正规军中,士兵是要上花名册的,军官做事多少有些节制的情况下。 若是管制不严的郡县兵,别说吞没军饷了,就算长官让士兵去给自己种田都是常事。 更有甚者,甚至有军官利用军职压制,直接吞没士兵家财,让士兵妻女为奴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若是士兵能够联合起来,合法罢免军官,还有那个军官敢随意欺压士兵? 这种军制推行下来本来极为困难,不过如今这些楚国降兵中,根本就没有队正以上的中高级军官,最多也不过是伙长。 鹿梧此时公布军制,只有欢呼,绝无阻力——就算有个把伙长心中腹诽,也绝对不敢在这时候跳出来,更何况原本有威信的伙长,很有可能借助这次机会,直接被选成队正。 那种不得人心的伙长,现在连要都没人要,只能孤零零的带着几个心腹站在队伍外面,最后被鹿梧身边亲兵接了过去,加入鹿梧的亲兵营(炮灰营),直接变成鹿梧亲兵,也算有个台阶。 用了一日时间,鹿梧将五千降兵重新编组,登记造册,并亲自任命十名营正以及营副——营正统兵五百,已经可以独当一面,自然不能让士兵自行推选。 原本正规军中没有营副这个说法,不过鹿梧手下缺少人才,他亲自从底层提拔上来的军官,勇猛和忠心大约勉强够了,但却没有统帅大军的具体经验,所以要配上一个有经验的军官辅助。 如今鹿梧手下连同丹臣县郡县兵在内,共有八千士兵,已经是一支颇具规模的军队。 第二日,鹿梧命新任命的冲棱校尉应元为首,图臣校尉冯运成带领三千人马(包括一千郡县兵)留守丹臣县城,自己带着余下五千人马兵发邴童县。 (应元是曾经化名砍山刀刘威的吴国商旅,因为多少也算兵家武道传承,而且为人果决敢战,也讲义气,鹿梧便将他拜弟苏中留在身边当主簿(人质),将他放出去,让他试着独当一面; 至于图臣校尉冯运成,却是原南河府水寨副将,投降前便是老牌校尉,尤其此人常年负责水寨的日常训练和后勤,虽然不是很有骨气,但对于军中事务极为精熟,辅助应元绰绰有余。) 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大将之才,不过如今榆次府奋远将军岑占被鹿梧擒下,正等着换去赎金,榆次府五千精锐更是被鹿梧带去邴童县,迎战通河府来犯之敌,三千人马要再守不住区区一个丹臣县,那死了也是活该。 站在城头,望着一路烟尘渐渐远去,冲棱校尉应元扭头看向图臣校尉冯运成,说道:“冯老哥,这次却是委屈你,当我的副手了。” 轮年龄,应元今年三十一岁,冯运成却已经年过四十。 轮资历,冯运成曾经领副将军一职,虽然军衔依然是校尉,却是校尉中最接近将军的那一拨。 不过,鹿梧为了控制降军,将楚军原有军官罢免的一干二净,这种资历不是优势,反而是劣势。 冯运成要不是出了一个自断后路的恶毒主意,鹿梧也不放心他继续当校尉。 所以冯运成很是识相,说道:“应校尉说得哪里话来,既然大将军令应校尉为主,冯某自然听应校尉吩咐。” “冯老哥,你说,大将军给我们专门留下十名榆次府降兵和七名账房先生,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应元问道。 “这个——”冯运成有些猜测,不过他身份敏感,不太好说出来。 “依我看,大将军只怕是要我们去好好抢他一波!不然昨日大将军说得那些好处如何落实?”应元也不等冯运成回答,自己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