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妖后传》 一 废后 大衍天道五年腊月十五,京师终于降下了第一场雪。 雪花铺天盖地的笼罩着京城内外,紫禁城中坤宁宫,皇后方清颜正斜倚在凤榻上发呆。 自入冬以来,京师和周遭州县便未见降雪。这一冬无雪,天气反倒愈发阴冷,京师柴薪木炭已然卖到了天价,饥馑冻毙者数不胜数。皇帝谢曜正被内忧外患搅的心烦,已然连着三个多月都未曾来这坤宁宫了。 盼了一冬的雪终于降了下来,这等祥瑞之事照例会有宫人报与宫内各处。然而皇后失了圣心的传言早在宫内流传,内侍多是拜高踩低之辈,雪已然下了大半个时辰,东西六宫传遍,报喜的内侍才到了坤宁宫外。 煌煌红烛映照着朱鸾镜里的眉目如画,方清颜心中却是愁肠百结。她是前威远侯府的嫡长女,父亲方栾又是五军都督府大都督,囊括着天下兵马大权,当时还是二皇子的谢曜求来一道赐婚圣旨,将她迎进了宫内。 他曾是举国闻名的谦谦君子,成婚后两人成了世人口中的神仙眷侣,也正是凭着方家的全力支持,六年前先皇驾崩之时,谢曜如愿登基为帝,方栾成了声名烜赫的护国公。 那年,方清颜十八岁。 在被册封为后的那一刻,迎着谢曜宠溺的眼神,方清颜以为此生无憾。成婚后,为了投这个男人所好,她将一向看不上的琴棋书画都苦学了一遍,盼着与自己的良人琴瑟和鸣。然而随着各殿妃嫔的先后入宫,谢曜还是对她越来越冷淡,一开始还会循着祖制,每月初一十五各来一次坤宁宫。到后来,谢曜踏足坤宁宫的时候越来越少,便是一两个月也难见上一次面,自父亲拒绝交出兵权后,谢曜便再也没有进过坤宁宫的大门。 年少时,她曾盼着与心上人纵马江湖、游历天下,不想在二十四岁时却成了被幽禁在皇宫中的金丝雀。 今晚,他大约又不会来了,方清颜在心中幽幽叹了一口气。 炉中檀香早已燃尽,殿外脚步声动,紧接着便有人推门进了殿内,方清颜心中暗喜,忙起身正了衣冠。 只见三名内侍鱼贯而入,却未见谢曜身影,方清颜心中又冷了下来。为首那内侍脸上有几处红色的疤印,说不出的狰狞,入了门只顾着在殿内站定,高声叫道:“有旨意,方氏接旨!” 方清颜心中一惊,忙跪地行礼,只听那内侍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后方氏,久沐圣恩,不知图报,恃宠而骄,执怨怼,进谗言,结党营私,弄权后宫,无母仪之德,行吕霍之举。今革除其封号,一应处置均由司礼监裁定。钦此。” 虽然已经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但没想到竟会如此之快,还未等那内侍宣读完,方清颜一言不发地滑倒在地,闭了双眼,两滴珠泪从眼角溢出。 又一个声音传来,如同炸雷一般在方青颜头顶轰轰作响,“方氏,王公公方才已将皇上的旨意传达到了,这便随咱家走罢。” 那传旨的王公公见方清颜面如死灰,犹疑了片刻,踱到了方清颜身旁,蹲了下去附耳说道:“娘娘不必惊惶,一切都可从长计议。”只是他的声音有些粗哑,这殿内的人都听的一清二楚,另一名内侍撇了撇嘴道:“什么从长计议,方栾父子勾结惠王犯上作乱,若是没这方氏里应外合,又岂能成事?” 父兄起兵谋反!这半年来因兵权归属父兄和皇帝已然水火不容,几日前母亲入宫请安,方青颜还尽心劝解,此时她方才明白,父亲这是把自己当成幌子,请安既是打探虚实,也是为了让皇帝安心。 门外的冷风挟着雪花扑进殿内,伴着阵阵寒意,方青颜心中一凛,刹那间苦闷、心酸、不甘、愤恨、悲哀一起涌上心头,她蓦地里起身,奋力拔出嵌在身后柱子上的烂银烛台,指着三名内侍厉声喝道:“本宫乃一国之后,岂能折辱于你等阉人之手!叫谢曜过来!” 护国公家学渊源,方清颜在娘家时诗书女红习的不多,武功和谋略却是不让须眉,那三名内侍此次宣旨也就带了八名内侍随行,却没料到方清颜竟会有次反应,见方清颜柳眉倒竖,均不愿做那个冲在前面的倒霉鬼,互相望了一眼,各自闪身退了几步。 四人对峙了片刻,那王公公朝另外两名内侍使了个眼神,转身退出了大殿,想来是去报信去了,另两名内侍守在了大殿门口,一名内侍见方青颜倚在柱子一侧,头发略微有些凌乱,却丝毫没有狼狈之色,心中有些不忿,嘲笑道:“方氏,咱家劝你识相一点,到这时候,还以为你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么?” 一阵阵凌乱的脚步声冲进坤宁宫内,为首那人一身大红袍子,胸前一团金色的麒麟在灯火下闪着亮光,一男子身着青色龙袍,走在这人身侧,身后还跟了一队锦衣卫。方清颜定了定心神,认出了来人,她嘴角勾起,一脸讥笑朝那身着龙袍的男子说道:“堂堂一国之君,竟成了曹怀礼这阉人的亲随,谢曜,这便是你的为君之道?你的志气呢?” 谢曜脸上闪过一抹晦暗之色,他在大殿门口立了片刻,一脸平静地走到方清颜身前,柔声说道:“颜儿,我的处境你也知道,朝中大大小小的事情,有些事我无法左右。本想着要好生待你,偏偏你那父兄不安分,平日里目无尊上就不说了,此番勾结谢晖谋反,要搅的天下大乱,我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绢书,伸展开递到了方清颜面前,“看看这等大逆不道的话,连先皇都给骂了,莫说是我,任谁看了都会生气。” 谢曜一国之君,却在她面前自称“我”,丝毫没有摆皇帝的架子,方清颜心中泛过一丝柔情。她伸手接过谢曜手里的绢书,却没有看,眼光落在了面前这个一脸俊逸的男人身上,眼波动处,方才的废后旨意已被她抛诸脑后,几年来的一切,在她脑海中慢慢地回放,回想起以往的旖旎时光,方清颜不禁一阵恍惚。 这个男人给了她荣耀,给了她期待,给了她向往 然而心口忽然一阵剧痛,把她拉回到了现实,在绢书的掩盖之下,谢曜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趁着她走神的一瞬,直刺入她的心口。下一息,方清颜便见谢曜一脸谄媚,朝曹怀礼说道:“朕已然依督主之言,手刃了这个贱人,如今内应已除,还要仰仗督主肃清乱党,待天下平定,朕定不会忘了督主的好处。” 曹怀礼只轩了下眉头,淡淡说道:“老奴不过是随口一说,皇上竟当真了,倒是便宜了她。” 方清颜终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瞬息之间,往事如走马灯一般在方清颜心头略过,愚蠢、自私、阴险、卑鄙这些在自己心中压抑了许久的字眼一个又一个的冒了出来,方清颜终于知道自己傻的可怜,竟会把一片真心托付给这样的男人。 这一世里,父兄把自己当作争夺权利的工具,丈夫把自己视为追逐皇位的筹码,原来,一切都是算计。 身体倒下的那一刻,方清颜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她知道她要死了…… 鲜血把那绢书染的通红,仿佛夕阳在云间燃烧,又如大片的梅花在雪中盛放,上面大多字迹已然无法细辨,只有几行字依稀可见。 “衍复元年腊月丁卯望,惠王谢晖,护国公、五军大都督方栾,太傅、吏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章若谷等,告天下令:伪皇谢曜,素无仁孝,薄义寡恩。弑父鸩母,人神为之嗟愤;残贤害善,天地之所难容。矫托天命,欺惑众庶。离心于宗庙,失德于社稷。毁法怠政,功令废于阉人之手;荒淫秽乱,礼谊止于妇人之侧” 二 记忆 黑暗,漫长的黑暗。 “妹妹”,“妹妹”,一个男子的声音不住地在方清颜耳边轻声喊着。 哥哥?她的那个同胞哥哥方万邦眼中只有利益,与她并没有太多亲情可言,为何这个声音听起来却这样亲切? 脑袋上一阵剧痛,让方清颜从混沌中醒了过来,她猛然睁开眼,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正映入眼帘。 这个少年眼神清澈,又带着一脸的歉意,见她睁开了眼,顿时喜极而泣:“妹妹你总算醒了,真的是太好了!” 方清颜心中一阵疑惑,不自觉的想用手揉一下额头,却发现原本秀颀的手掌缩小了许多,借着光线看去,这一双小手雪白柔嫩,无疑是一双少女的手,再低下头打量着自己,如今这个身板比原来起码小了一号。 无数陌生的记忆一起涌入她的脑中,方清颜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她阖了上眼,费力的将那些凌乱的记忆一一拼凑,终于明白了过来,她的脑子里多了一个原本不属于她的记忆,或者说,她成了另外一个人。 正兴十二年,这是方清颜记忆里的七年前,这里是康宁伯府城南的庄子,她现在的身份是康宁伯府的大小姐林紫苏。 在方清颜的那一世里,康宁伯府在京中极为低调,除了在宫中年庆节会上露面,平时极少有人提起。她只知道,老康宁伯林厚朴,曾是太医院的院使,因在回乡祭祖的途中遇到了大疫,林院使不惜以身试药,淮南布政使司凭着他在亡故前开的一剂方子,挽救了淮南的无数生灵。 因在淮南停留多日,林家连同着林厚朴在内的十余口人皆亡于瘟疫之中,正兴帝听闻大为动容,特旨追封了康宁伯的爵位,并恩准林院使的长子袭爵,这便是林紫苏的父亲康宁伯林远志,如今正领着户部的差事。 自己明明已然身死,老天却让自己借着林紫苏的身子重活了一世,那这一世的方清颜又在哪里呢? 她尽力整理着纷繁的思绪,林紫苏的哥哥林问荆却没有给她适应新环境的时间,一连串的问题纷至沓来,让她不得不以原身的记忆来思考。 “妹妹,你这次设计的木马车当真厉害,在地上可是行了五十多丈呢” 要不是林问荆缠着自己来这城南的庄子里测试他新制的木马车,怎么可能会从木马车上摔了下来? “妹妹,你从木马车上摔了下来,看起来已经没事了,这会儿哪里还不舒服?” 怎么可能没事!明明这会儿还头痛欲裂。 “妹妹,我记得《翟经》里记载的有种木鸟,能不能帮我画一下图纸?” 翟经?方清颜检索了一下原身的记忆,据《翟经》记载,这木鸟以木头制成,可在天上飞行三天三夜,她心中有些惊叹,若是能做出来,她也想见识一下呢。 林问荆听不到妹妹心中所想,见妹妹良久闭目不言,脸上有些忐忑,又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妹妹,你怎么不说话?可是生我的气了?” 这句话情真意切,方清颜听的心中暖暖的,睁开眼向林问荆报之一笑。 看着自家小姐一脸懵懂的样子,在一旁候着的婢女琥珀有些同情,轻声说道:“大少爷,小姐摔的可不轻,你在这里,她如何能休息?” 经琥珀这一提醒,林问荆这才想起自己已年满十五,这样长时间的在妹妹房中逗留,似乎是不太妥当。 “妹妹你好生休养,改天改天让你扎针练手法,就当哥哥给你赔罪了。”林问荆留下了这句话便落荒而逃。 方清颜躺在床榻上,仔细梳理了原主的记忆,这林紫苏自幼爱书,尤爱诸子百家、五行八卦、农工算数、医卜星象这类杂书。这些书在正经的官宦人家里读不到,偏巧林紫苏已故的外祖父平日爱书如命,又曾任鸿胪寺主簿,与西洋人接触甚广,一有工夫,便将日常所闻记录成册,这些书如今全都在康宁伯府的后院存着。 林紫苏四岁那年,翻遍家中的医书后,对针灸之术产生了兴趣,有了祖父的亲授,林紫苏自然是进境飞快。只是那针灸之术断不能一蹴而就,尤其是认穴和施针须得反复练习。一日不练手生,三日不练心生,辨认穴道的对象落在了家里人的身上,而林问荆就是被扎次数最多的那个人。 那个时候,原主的祖父、祖母、母亲都还在世,在这些记忆当中,全是长辈们宠溺与疼爱的画面,在祖父背上呢喃,在母亲怀中撒娇这些在方清颜的记忆中从来不曾有过。 想起前一世在方家的经历,她有些心酸,又莫名有些庆幸。 是的,从今日起,她就是林紫苏,康宁伯府的大小姐,和方家再无干系。 贴身丫鬟琥珀刚伺候着林紫苏进了些小米粥,便有庄子上的婆子通报说,林紫苏的继母毕氏领着城里的大夫到了庄子里。 这毕氏今年还未满二十五岁,其父毕绥南原本是淮南的一个县令,因感念老康宁伯的救命之恩,便让毕氏嫁进了林家做续弦。听说林紫苏受了伤,毕氏来不及细细妆扮,随意穿了件玫色细布棉袄,加上墨兰色的金丝绣花裙,衬的身形略显丰满,不施粉黛的鹅蛋脸配上一弯淡眉,倒显得优雅大方。到了屋中,未等林紫苏行礼,毕氏急切问道:“大姐儿,你哥哥捎回去的口信说你受了伤,这会儿可好了些?” 趁着大夫问诊,琥珀磕磕绊绊的将自家小姐受伤的大致经过交代了一下。原来兄妹二人自小就喜爱天工之术,康宁伯府中又藏了不少这等杂书,平日里林紫苏依着书里的记载设计出图纸,林问荆便照着图纸做出样品。半年前林紫苏偶见《木经》中所述,上古有巧匠制成木人驾驭木马车,无马匹牵引也可自动前行,从中得了些灵感,便绘了图纸交与林问荆匠制。 这日正是立春,林紫苏随林问荆来这庄子里踏青,听哥哥言道木马车已然制成,林紫苏欣喜万分,定要坐上车体验一下,哪知行了一段距离,那木马车失却控制,狂奔了四十多丈,在就地散架之前,把林紫苏给甩飞了出去。林紫苏当即晕倒在地,幸好庄子里的几个粗使婆子就在左近,及时救下了林紫苏。 琥珀唯恐自家老爷和夫人怪罪,只挑了些紧要的说了出来,凶险处就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林问荆听说母亲到了庄子,也赶了过来给母亲请安。毕氏本还在担心林紫苏,见了林问荆之后,借着林紫苏受伤,将自己的忧心之事一股脑的倾倒了出来。 “荆哥儿,说话间你也十五了,怎么就没照看好妹妹” “幸好紫苏没事,要不然我怎么向故去的姐姐交代” “怎么说你也是康宁伯府的少爷,哪能做木工这等粗活,若真的有心于此,交给下人们来做就是了,不用亲自动手” 毕氏留在屋中絮叨了半个时辰,那随行的大夫实在听不下去了,只好插了一句:“夫人不必忧心,府上善名远播,大小姐遭此大难而毫发无损,必是神人护佑”,毕氏甚是喜欢这句话,双手合什念了十几句“阿弥陀佛”,拥着大夫出了林紫苏的闺房。 待送走大夫,毕氏心中仍有些不放心,哄了林紫苏在床上躺下后,又在屋外对琥珀细细交代了一番,这才返回城去。 三 轻薄 因大夫交代了不宜颠簸,林紫苏就留在了庄子上“养病”。林问荆也想留在庄子里,被毕氏以“学业为重”为由强行带了回去。 没了林问荆的聒噪,林紫苏乐得耳根清净,接下来的几日里,除了吃饭喝药,大多数时候,她都是躺在床上梳理着两世的记忆。 原身经历虽浅,但博览群书,小脑瓜里记了大量的东西,加上方清颜上一世的记忆,几日里林紫苏的脑子似是要胀满了一般,后脑隐隐胀痛。 这日天气晴好,林紫苏带着婢女琥珀出庄透气。风和天暖,庄外东南角的一大片杏林竟提早绽放,粉白色的杏花开满枝头,如同灿烂的云霞。沿着驿道漫步杏林之侧,碧空如洗,东风徐徐,清新的香味扑鼻而来,林紫苏不由得痴了。 记忆停留在一处楼阁上,不时有归燕从窗口掠过,窗外正是一片杏花林,一女子在窗前凝神作画,风姿绰约,蓦地里回头,望着身后那个丰神俊逸的男子,眼神里饱含了柔情蜜意,这是方清颜的记忆。 思量时心中又转过另一幅画面,杏花丛中,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眼上蒙着纱布,与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嬉戏,一个三岁多的小女孩站在一旁拍手笑着,这是林紫苏幼时的记忆。 两世的记忆交织,恍然间如同梦幻泡影,林紫苏沉醉当中,难以自拔。然而没等她把这个梦做完,不远处的驿道上就传来阵阵马蹄声响,将林紫苏从记忆中拉了回来。她凝神望去,那一行人有十多人,想来也是被这片杏花林吸引,正在不远处驻马赏花。 此时正值初春,尚未到农忙时节,庄子周围的田地里几无人烟,林紫苏主仆二人装饰虽然简单,但与周遭的萧瑟格格不入,立在路旁甚是扎眼。那一行人显然也看到了林紫苏,为首的几人指着林紫苏主仆交头接耳了一番,便有一人勒马徐行至林紫苏近前。 林紫苏见来人约莫有十五六岁,身着一身紫色锦袍,相貌虽不算英俊,气度倒是不凡,她本想开口询问,那知这少年的话却让她有些目瞪口呆。 “姑娘,本皇本人有个不情之请,借姑娘头上的珠花一用。”这少年纵身下马,笑嘻嘻说着,就将手向林紫苏头上伸去。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姑娘首饰,这等胆大包天之人还是首次遇到,琥珀唯恐自家小姐被这少年冲撞,慌忙挡在林紫苏的身前。 林紫苏对男女大防倒不在意,只是恼恨这少年无礼,她后退了几步,躲开了少年的手,低头见脚边有一条两尺多长的枯枝,不动声色地弯下腰,将树枝拈在手中,紧接着劈头盖脸的朝那少年挥去。 那少年未料到林紫苏有此反应,本不在意林紫苏手中的枯枝,哪知林紫苏出手精妙,那少年退了好几步,身上仍被抽中了好几下,脸上也被抽中了两下。那少年见无法躲避,索性只顾护着脸,口中连声道“姑娘有话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云云。林紫苏见那少年服了软,又在他身上抽了十余下方才罢手。 林紫苏方才那几招在前世不知练了多少次,虽然凌厉,但枯枝毕竟轻便,打在人身上无甚威力,只在那少年的锦袍上挂了几个小洞,脸上连红印都未曾留下。那少年见林紫苏停了手,便挺直了身子,从袖中取了一锭二十两的银子,凑上前去涎着脸笑道:“姑娘莫要见怪,我与那边的几个兄弟有个赌约,这里有些银子,就当是买下你这珠花了。” 不远处的那一行人见这少年被林紫苏教训,已然笑成了一团。 即便这少年说的没头没尾,林紫苏也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敢情这一帮公子哥儿们的日子实在太闲,就想着无事生非了,为了一个赌约就来调戏陌生姑娘,实在是无法无天。 林紫苏没有接下银子,细细打量起这少年,前世里似乎见过此人 是他!林紫苏心中浮现出一个名字,没错,这个少年正是二皇子谢曜的弟弟,四皇子谢曦,日后被封敦王。 这谢曦乃是李嫔所生,出生不足一月,生母李嫔就染病而亡,一直寄养在梁皇后名下。一开始梁皇后就不曾上心,自梁皇后诞下了八皇子谢晫之后,对谢曦更加疏于管教,谢曦行事愈发放荡起来。 前世里谢曦是出了名的荒唐王爷,封王之前整日里带着京中一帮纨绔子弟四处浪荡、惹事生非,受封后非但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待谢曜即位,谢曦成了留居京师的守城王,索性把王府门口的对联改成了“斗鸡走狗过一生,天地兴亡两不知”,行事更是肆无忌惮,在京城里出入赌坊、裸衣上街、调戏民女御史恨不得一天一个奏疏,偏生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对亲王来说又不是什么重罪,往往只能申斥了事,谢曜头疼了一段时间,也只好听之任之。 林紫苏心中暗暗懊悔,今日即便是谢曦唐突在先,自己冒犯了四皇子,势必会给林家带来天大的麻烦,自己已经死过一次倒是不要紧,若是连累了原身的一大家子,那可真是万死难赎。当下强笑道:“公子不必如此,若是要取,原无不可” 谢曦见林紫苏迟疑着未曾接银子,转头瞥见自己的兄弟们也都纵马凑了过来,一边将银锭强塞到琥珀的手里,一边朝林紫苏伸手示意讨要珠花。林紫苏嘴角一抽,平声说道:“公子客气了。” 说话间那一行人便行至近前,林紫苏抬头望去,凭着前世的记忆认出了其中的几个人,永安长公主的次子徐文韬、昌国公府的长子梁铭泰、昌平伯府的四子赵世勋、工部尚书的三子骆沛诚、大理寺少卿的长子秦鹭 林紫苏还未将来人认全,徐文韬扬鞭笑道:“往日里四表哥都是手到擒来,没想到竟栽在了这位姑娘的手下,看来四表哥今日的赌运平平呀。” 谢曦眼见再无机会取得珠花,也是爽朗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世上哪有常胜的将军?” 徐文韬听谢曦认输,心情大好,眼光便放到了林紫苏身上。他本以为林紫苏是个普通的山野姑娘,此时细看之下,眼前的这姑娘面容清秀,一袭藕荷色的细布棉裙,头上青丝简单的挽了个双鬟,配了一对琉璃珠花,显得娇俏动人。他心念一动,上前朝林紫苏笑道:“这位姑娘眼熟的紧,咱们可曾在哪里见过?找个地方叙叙旧如何?” 这正是他平日里拈花惹草惯用的手段,徐文韬此话一出,身后众人皆在马上大笑。琥珀眼见着这些少年都是笑嘻嘻的等着自家小姐答话,心下惊惧,拉着林紫苏说道:“大小姐,这外面风大,咱们回庄子去罢。” 林紫苏心知若是被这群纨绔子弟缠上,后面定会有说不清的麻烦,偏生又得罪不起谢曦,她抬头朝谢曦瞥了一眼,当下将头上一对珠花取下,交与琥珀手里后,向前朝谢曦行了一礼,说道:“不知四皇子殿下驾临,有失远迎,既是殿下有求,臣女自当满足。” 这流里流气的少年竟然是四皇子?自家小姐竟然打了四皇子?琥珀一脸惊疑,将珠花毕恭毕敬的递给谢曦。 谢曦接过珠花,又朝林紫苏打量了一眼,沉吟道:“臣女?你是谁家的子女,竟识得本皇子?” 看着对方带着疑问的俊朗面孔,林紫苏强忍着再教训他一顿的冲动,从容道:“臣女愚钝,先前未认出殿下,请殿下恕罪。说起来,臣女还未谢过殿下的赏呢。” “哦?”秦鹭一脸坏笑问道,“难道这位姑娘与殿下也是旧识?” “殿下宽宥了方才的冒犯之罪,这便是天大的恩赏”,林紫苏假装不经意的看了琥珀一眼,“更何况,殿下看上臣女的珠花,也是臣女的荣幸。” 这分明是威胁!听这姑娘的意思,难不成还想把自己花钱买珠花的事情当众捅出来?谢曦似笑非笑,盯着林紫苏道:“古人云‘十步之内必有芳草’,诚不欺我也!”林紫苏迎着谢曦的目光,含笑说道:“久闻殿下豁达开朗,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臣女不打扰殿下的雅兴,这便告退。”说完也不给谢曦说话的机会,行了个礼后,赶忙与琥珀落荒而逃。 徐文韬输了这一场,显然是有些不甘心,眼见着林紫苏进了不远处的庄子,挥了挥手,吩咐身后两名长随道:“打听一下,这是谁家的庄子。” “方才的赌约,自然是四表哥胜出”,徐文韬咬了咬牙,转头朝众人说道:“这位姑娘大家也都瞧见了,虽说是庄子里出身,长相气质都还凑合,我这里还有一个赌约,不知道各位敢不敢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