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更新计划》 第一章 破门而入 兰泽手腕上振动得发痒。抬手看了一眼,两寸多宽的手环直冒蓝光,是张荷的紧急呼叫。他立刻接通了。 “小兰,是我。”手环放在耳畔,传来荷花姐姐的声音。 “姐干嘛呀?我刚刚才坐下。” “出事了。你把手里事情先放一放,下楼帮个忙。”荷花姐姐的声音严肃而又冷静。 兰泽看了一眼大屏幕上成片的核苷酸代码,无奈放弃了马上开始工作的念头。 他站起身,把外套脱了,随手丢在椅子上,转身出门。 家里常年18c,这是跑跑跳跳和盖被子睡觉最舒服的温度了。他们住的树状别墅楼的公共区域常年保持在24c,一件短袖t恤的温度。出家门就得脱外套。 荷花姐姐在马路对面的老住宅区里。所以,兰泽从电扶梯直接下到-3楼,走地下通道过去。 老小区据说租金很便宜的。究竟有多便宜,不知道。反正他们两口子没租过。 兰泽在地下通道,按照手环上的导航,找到了荷花姐姐在的那栋楼。直接从地下上了电梯,从电梯间出来,就是蓝灰色的长走廊。一侧墙上几乎满是窗,另一侧墙上是零零落落的公寓门。若有若无的阳光透过云的缝隙,穿透走廊的方形大玻璃窗,斜射在地面,形成明显的菱形。浅灰色的门和窗,整洁而散发着暮气。 荷花姐姐在墙边站着,不高兴地盯着电梯口方向。 她不是一个人在这里。社区警小吴也在。他长袖制式衬衫的后背已经被汗湿了,躬着腰,正凑在旁边的门前,疑似在研究门板图案,也不知道上面究竟画了啥。 “怎么了姐?”兰泽挑了挑眉,问道。 进了走廊,兰泽就开始出汗。这条破走廊里的窗户,有一半是开着的。楼里楼外温度一样。室外温度肯定是超过24°c了,这条走廊还有太阳晒着,感觉闷热得很,搞不好有三十多度。 “帮忙把这门弄开。”荷花姐姐指门。 “怎么不找师傅开锁?”兰泽随口问了句,走到门前。 “汪师傅家俩娃放假,昨天他就带娃出国旅游去了。”小吴见他来,从门前退开,抬手背擦了把脑门上的汗。 “你们不是有辅助动力装甲嘛,干嘛不用?“ 老百姓,到别人家破门而入,这个责任不好说;公共安全部门的话,——天生就是用来背这类责任的。 “正常巡逻,谁带那种东西啊。”小吴无奈地说,“兰……先生,责任我来负。赶时间,交给你了。” 社区警嘛,日常工作基本上就是:帮老大爷过马路推个轮椅,搭救一下房顶上的猫之类的。暴力工具基本不带,要带都带的是团结群众的工具。 “小兰,快点。”荷花姐姐拍了一下兰泽的胳膊。 兰泽看了一眼荷花姐姐。见她一脸正经相。 兰泽点点头,示意小吴和张荷:“你们让开。” 这条走廊顶多两米宽。门与窗的排列是错开的。所以,从门前退后,就得顶着墙。 兰泽站在墙根下,端详了门板一秒钟。得,这角度没办法助跑,直接硬撞。 他抱着胳膊,以肩膀冲门,来了一下狠的。 轰——! 这门撞起来太响了。 复合材料包钢的门板向里凹去。同样材料的门框,顶部的长螺栓已经脱离了破碎的水泥墙,露出一条缝隙。 “你要不要紧?”小吴一脸懵逼地问他。 “没事,我脂肪厚。” 一股凉气儿从门缝里冒了出来。 兰泽退后一步,用另一侧肩膀收了点力道撞去。 哐!整个门框带着门,应声从墙壁上脱落。但因为门框形状的关系,并没有立刻向内倒下。所以,兰泽及时用手撑着门框,小心的连框带门挪开了。 “搞什么?像地震似的。”隔壁的中年宅男打开门,看到走廊里发生的奇怪一幕。 门已经被兰泽暴力打开了。室内的门厅地面,掉了不少水泥碎渣。 室内十分昏暗,厚窗帘挡得很严实,借着室外照进的光,能看到靠近门口的地方躺着个人。 这人头向着门口,仰躺在地面上,双手抱着肚子。那肚子很鼓。 兰泽看了一眼,就找到门边的老式灯开关,拍开了。房间里被灯光照得雪亮。 地上是个穿短袖连衣长裙的女人。她痛苦的表情已经凝固了。裙子里鼓鼓囊囊的。她身下还有一滩水迹,已经干涸缩小了一圈。 荷花姐姐和社区警小吴从兰泽身边跑了进去。 张荷蹲下,抱着地上那具身躯,不禁皱起了眉头。小吴探了探呼吸,又搭了脉搏,慌张起来。 小吴给女人做心肺按压,荷花姐姐附身对她吹气,做人工呼吸。忙了好一会儿,不见有效果。 “我看,还是现在送去医院。我车就停在地下车库。”小吴看了看张荷和兰泽,“请两位再帮忙搭把手。” 小吴匆忙离开之后,兰泽进了里面狭小的卧室,把床单从床上扯了下来。 张荷接过床单,让兰泽扶着那无声无息的女人,她从头到脚小心地裹住那具身体,免得一会搬动的时候,隐私部位不小心暴露在大气中。 然后,兰泽小心地抱起那具身体,走到走廊尽头,一路从电梯下到了-2层。 他们下了电梯,静静地站着,等小吴开车过来。警车上有护理床。 荷花姐姐一路一言不发,脸色铁青。 那具身体还是软的,稍微有点腥味儿。不知是活是死。兰泽抱着她,感觉不到脉搏和呼吸,也感觉不到女人的生命活动。那身体的腿无法合拢。因为在两腿中间,挤着一个小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一半。裹床单那会儿,兰泽不小心看到了一眼。贴身衣物的间隙中,小孩子的头顶长满了黑色的头发。张荷试着拉了一下,拉不出来。她又试着推了一下,也推不动。那个小孩子的头部牢牢地挤在人世的大门口,进退两难。 女人和孩子卡在一起的姿势,兰泽抱起来非常别扭。 兰泽觉得,女人的骨盆很可能骨折了,在他怀抱里,两胯有着奇怪的活动感。刚开始抱起来的时候,他还想着,抱着走一段路,也许女人和孩子能自然而然地互相滑动分离。 但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直到走下了电梯,女人和孩子卡在一起的状态依然十分牢固。 反倒是本该坚固的身体其他部位,逐渐松动了。 小吴停了车,把护理床从车厢尾放了出来。兰泽把抱着的身体在床上放好,荷花姐姐帮忙扣好绑带。小吴手忙脚乱地翻护理床下面固定的医药箱,拿出一只针剂来。 “是这个?应该可以?我没碰见过女人生孩子啊……“小吴慌得一批,“大人应该能救活?” 三个人里没医生。只有小吴因为是社区警,有护理资格证。 兰泽和张荷看着社区警小吴英勇就义一般,手持针剂,猛地一针瞄准了剥出床单外的女人臂弯,准确地扎进了臂弯的静脉,慢慢把针管里的不明液体推了进去。 他们三人一起把护理车推进了警车的后车厢。小吴急急忙忙地开车走了。 兰泽和荷花姐姐相对无言。 俩人慢慢踱步,离开了地下通道。 天空层云密布,云厚处如墨染,云薄处亮得耀眼。 街这边的住宅区,整齐有序,然而掩不住颓败。 对面的住宅区,有成片的树状别墅楼。轻质框架构成的每条分支上,房屋单元形状各异,高低不齐。就像树上的叶子和果实一样,每个单元享有充足的光照和独立的出入通道。那一棵棵人造大树,看上去端庄而又优雅。 “我觉得,她骨盆好像骨折了?”兰泽心里憋闷得很。 “啊?”荷花姐姐回过神来。“你怎么知道的?” “好像,”兰泽回忆了一下,“整个胯部都活动了。可能和脊柱之间裂开了。” 荷花姐沉默了一会,长吁了一口气。“希望她没事。希望他们都能没事。” 当然,希望不大。 那具身体是软的。除了可能因为刚刚失去意识,所以还有救;更大的可能是因为,尸僵已经逐渐解除了。 三人保持默契,谁也没提过这种可能性。在冰冷的室内,大家刻意不看女人绝望的脸,没有翻动那具身体,也没有掀衣服找尸斑。他们只是把她包裹起来,和她腹内无法吐出的婴儿一起抱下了地下通道,放在了警用巡逻车上。 张荷收到语音消息,已经是两天前的事了。 大半夜的,就发过来一句有气无力的语音:“张舰长,我好像要生了。” 那姑娘是地面的文职人员,张荷本来不认识。但认得她张舰长的人太多了。 人家姑娘租房住这附近,最近散步经常遇见,看见张荷就和见到亲人似的。 在那个凄凉的半夜里,很可能因为亲朋都不在附近,那姑娘主动发消息给她。 但是,张荷入睡之后,她的手环自动转为静默模式。 除非是有系统默认或者手动设置为高优先级的紧急呼叫,手环才会主动把人唤醒。 张荷和她之间,只算是见过面的陌生人,哪有什么优先级设置?也就是张荷从来没有屏蔽陌生人的习惯,不然哪收的到她的语音消息。 张荷早上醒来,看到未浏览消息之后,立刻联系,一直没回应。 本着负责任的态度,一早张荷来门口敲门。那是昨天。 没人应门。 今天她又来敲门。 没人应门。 张荷不放心,联系了社区警务办公室。 社区警务先是安慰她别太担心。了解情况之后,说正常情况下满48小时,联系不上的话,他们会派专人过来查看。不过,女人生孩子情况比较特殊,于是社区警小吴立马被调过来了。 俩人到门口,还是敲不开门。小吴回到警车里,连接了楼房的智能房屋系统,调出了小公寓的数据。图像涉及隐私,他看不到,他只能查看设备使用记录。 他研究了一会数据,发现最近没有出门纪录。室内有两天前的设备操作纪录,但是红外感应是空白,位置识别断断续续。室内数据隐约自相矛盾。——于是他判断:系统上连接的设备多半出毛病了。 这下,小吴也觉得,可能是出事了。 于是,张荷赶紧叫了兰泽出来。 兰泽过个街只要五分钟,比社区警小吴从分局调设备快多了。她和小吴回到小公寓门前,专等兰泽来破门。 “肩膀现在疼吗?”荷花姐姐拉着兰泽的手,含笑问道。 “还好。” “不会伤到骨头?”荷花姐姐接着问。 “不会,瘦子会伤到。我没事,脂肪厚。” 这个熊一样的年轻人,偏偏长了一张不满二十的少年脸。这时候笑起来,小虎牙露出来,实在是……就好像此时天上的积云破了个洞,纯净的阳光洒落在了这灰暗颓败的老旧小区上。陈旧的小区,平白多了一丝灵动的生机。 张荷轻轻拍了拍他的厚肩膀,“走,咱们回家。……小兰啊~有件事我不知当提不当提?“ “嗯?姐你说。” “你不能再胖啦!” 说起这身膘,实在一言难尽。兰泽犹豫了一下,还是果断地赞同道: “姐,你说得对!我争取保持现在体型。” 第二章 家国大事 第二章家国大事 【温柔提示:第二章到第五章,每章正文四千多字,相当于正常两章的分量哦】 之后的几天里,俩人有点心事重重。 看到生死转变,人世无常;眼皮底下发生这么大事,谁也没法若无其事。 生孩子本来应该是一件自然的事情。不然,人类是怎么从远古繁衍而来的呢? 但是现在,自然孕育看上去太吓人了。 荷花姐姐和小兰弟弟,这一阵子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整几个孩子出来。虽然他们早就知道自然生育比较危险;但知道归知道,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荷花姐姐从来没考虑过育儿所专用设备之外的选项。 兰泽嘛,他得承认,曾经报有幻想过。所有的,历史故事,孩子都是女人亲自生的。他以前没觉得女人生孩子吓人。再说了,再理智的人,也有把大脑切换到节能模式的时候,随便作出一厢情愿的判断,往往经不起推敲。 但他们真正的分歧,并不在于孩子怎么生出来,而在于怎么养大。 按照荷花姐姐的想法,人类两种性别的种子交给市政,就可以不管了。从育儿所到幼儿园再到学校,孩子自己就会长大。 非要产生感情上的纠缠干嘛呢?相处又不一定愉快。 兰泽对这样的观念,表示深恶痛绝。如果小孩子不好玩,不带着一起玩的话,那为什么要生出来呢? 答案很简单,税率呀。 理论上,国家从每个人二十岁成年,就开始收生育税。 实际上,大部分人,二十来岁的时候,还在大学里。既然无收入,按照年收入抽取的生育税就是〇。 随着年龄增长,生育税的强制抽取比例一年比一年高。那些在大学里混到三四十岁才进入工作岗位的,如果没抓紧时间在没收入的学生时代,折腾出几个孩子出来,交税能交到痛不欲生。 荷花姐姐太忙,常年不在地球。再不趁着有空闲时间研究孩子,快要交不起生育税了。 何况她不光要交税。刚结婚那阵子,脑子抽抽了。买了楼,在树状别墅区里安了家。住这里确实挺舒服的。但是她钱不够,以工作部门为担保才贷到了款——一般个人贷不到款。国家不鼓励个人的置业和消费贷款。 她的工作部门比较特殊,全称“地球文明合作开发太阳系先期地外资源探索与基地建设工程暨航天事业发展人类联合组织”,简称航天联合体,ht联合体,联合体,ht。怎么简称,全凭个人喜欢,因为全称实在太长了。h和t其实就是hangtian的首字母。大神洲主导下的国际组织,ht绝对不可能是hentai的缩写。 张荷是联合体下属鸾级先驱舰的舰长,这艘船小了点,但是怎么看也算综合性基地舰,舰长理应牛叉。然而,她不但要被联合体每月扣薪还债,还被趁火打劫,签了强制性质的十年期劳动合同。 国家强制征收的生育税和子女数量直接挂钩。一个娃抵一部分税。 所以,荷花姐姐打算一次达到止税数。这样子,生育税就一分钱不用交了。 止税数这东西是个神秘的数字。 一般人生两个孩子,生育税可以全免。有些人要生三个。不幸有些少数人,必须生四个。如果是外国人入籍的话,就幸运了,一个娃不用生,没税。 所有,有不少人说,所谓生育税,就是把养小时候的你花的社会资源给收回来,再预先收一点养你娃的钱。张荷身为女人,认为这种说法明显没脑子。 止税数这个神秘数字,明显有关的因素至少有两个: 常见的是,女性青年期的平均智商。 高于同期女性智商平均值10点以上的女性,止税数统统都是三。她见过的人里,智商高的女性,包括她自己,没有一个二的。 女性智商对下一代的影响比男性大。所以,很明显,这种税收政策就是逼着高智商女性多生孩子嘛!我们的文明在催女人生孩子方面,达到了何等丧心病狂的地步?性别歧视,竟然没有随着社会文明程度的发展而消失,反而愈演愈烈。很多女性因此忿忿不平。高于平均智商十点以上的女性实在太多了,大约有全部女性总人口的27%。 即使在育儿所服务纳入社会保障体系的今天,体外育儿服务成为一项普遍社会福利的背景下,吐槽性别歧视的女人也没有减少。毕竟取精不需要上西天。而取卵子需要捅肚子;取卵巢需要开刀;取出半成品婴儿,和生孩子的痛苦相比,也没什么两样。 总有妞质疑:创造下一代人类这种事关经济繁荣,文明延续的国家大事,凭什么女人非得肚子疼? 影响到止税数的,再就是“重大有价值突变”,比如她家小兰这样的。兰泽是所谓“重大有价值突变”的携带者。小兰的止税数也是三。好在他年纪还小,税率还不高。 他的收入和抽风似的,有时候猛地挣到一大笔,有时候好长时间一分没有。 所以荷花姐姐不大放心他。每个月张荷的收入交过各种税、还完贷款之后,她还想多剩点钱,好好养着他家小兰。 这小子嘴太刁,挑食也和抽风似的,突然不想吃什么就一口也不沾。 有一阵子他把自己搞得身无分文,光靠失业救济,他能连着一个月吃白水煮五花肉、烫青菜蘸酱油。对,这混小子不吃主食。【捂脸】 而且他不吃什么,也不一定真不吃。 比方说他号称不吃蒜和韭菜。韭菜确实没见吃过。但是他吃蒜蓉生蚝。连蒜蓉都舔干净的那种吃法。蒜蓉不是蒜? 不用功吃饭,小兰同学究竟怎么长的这一身膘? 说实在的,张荷也挺好奇的。 一段时间没见,小兰弟弟就化身肉山大魔王,感觉还挺新鲜的。 每次他们见面,虽然小兰还是小兰没错,然而她每次碰见的都是不同风格的小帅哥。 按理说,她应该觉得赚了才对。但……人对变化的承受能力是有极限的。这一次兰泽的变形规模,真有点大了。 除了生育税,还有一笔钱,是每个有正当收入的成年人都要交的。全称叫做“社会承担下一代抚养义务储备金”,简称养育金。有没有孩子都免不了。固定数额,不增不减,好在总额不大。这笔钱,一直要收到个人进入老年。 这些苛捐杂税,吐槽的人可更多了。 免除养育金,其实也容易。自己养孩子,不但免交养育金,国家还给发补贴。但是一般人不这么干。大家都喜欢把孩子寄养在市政,偶尔见面,吃吃玩玩,联络一下感情。宁可给国家交钱,也不要这份补贴。 市政抚养孩子有个大问题。兰泽以为很残忍。 那就是允许存在不高于5‰的合法累积死亡率。这是小孩从0岁开始,到年满20岁成年的总和死亡率。分散到每一年里,平均死亡率只有25?,也就是两万人里,允许每年不超过五个死者。而且,大部分的死亡发生在早期孕育阶段,包含了因为基因缺陷而发生的发育失败。 从理智上说,这种死亡淘汰符合自然选择的规律,可以避免物种退化。而且死亡率的数值本身并不高,特别是与其他物种相比。 但是兰泽以为,小数点后的每一个数字,都有一个绝望而无助的孩童,彻底心碎。 荷花姐姐的态度是:生命既然来到这个世界上,就要独自面对大自然的规律。一个新生的人类,是大自然进化的垫脚石也好,是开挂的天命之子也好;如果不幸是那5‰,作为血缘上的亲人,没有见过、不曾认识,也就不必挂怀、免去悲伤。 兰泽很不高兴:你倒是不用悲伤。娃娃会悲伤难过呀。 生育税的止税数还有个奇特的用途:用来计算最高子女限额。 公式很简单:(止税数+1)的平方。 正常情况下都不会超额,因为止税数2的话,算出来是九个子女。3的话,就是十六个了。谁脑子抽抽了,弄那么多后代出来?外国人入籍生四个娃,也不算少了。 子女超额的话,会影响到养育金。据说每超出一个娃,要交一大笔巨额养育金。具体交多少,貌似和年收入有关。 传说中,绝对会令人肉疼又不至于去死。又有传说,这种超生养育金,在大神洲都有几百年的历史了。 凡事都有例外。止税数这个用途不算正规。 比方说,有遗传病的人。生育税照交,子女上限硬是比按照止税数算出来的少那么一两个、个不等。 再比方说,突变携带者。他家小兰的个人健康信息里,最高子女限额那项居然是空的。空的。空的!小兰自己都看不到。 看不见不代表限额不存在。究竟是多少,令人很费猜疑。 万一他们俩一不小心超过了兰泽的限额怎么办?俩人纠结过这个空白项。讨论了几天之后决定,按照止税数生孩子总不会有错。 按理说,国家对突变携带者应该是持鼓励生育的政策。所以,兰泽的限额不可能少于16个。 俩人现在一个娃都没有呢。必须先把生育税的问题解决了,把家庭收入给拉回来。不然的话,张荷只能躲在天上,靠配给制活着,地面是不用回来了。小兰弟弟,你就自生自灭。 孩子弄出来容易。可以一批搞定。 俩人闹别扭的地方,不在于必须生孩子这件事,而是在养孩子的方式上面。 张荷常年不在地球。养孩子,她的选择本来很简单。丢在地面,永远不见,不用牵挂。 但是,兰泽想把孩子抱回来,自己养。 他自己还是个孩子。长了一身膘之后,更像是xxxl号的熊孩子。一张少年的脸,一笑露出两个孩子气的小虎牙。 让孩子养孩子,荷花姐姐一想到好像幼儿园开会的场面,就有一种奇怪的罪恶感。 但是税的问题必须解决!总有一个人要做出让步。 税钱省下来之后,可以买单人飞行器玩。低空特效飞行器已经出了新款“独眼”。小兰玩不了那类危险的玩具。荷花姐姐可以带娃一起玩。……呃 自己带孩子,陪伴孩子长大? 张荷舰长根本没有时间下凡。只有短暂的假期,偶尔和小兰泽聚一下,和约会似的。 物理世界的时空法则,已经为她排除了陪伴孩子成长这个选项。 “他们有比我更专业更可靠的保育人员陪伴长大,5‰的不幸几率落在具体的孩子身上,可能性接近于〇。”张荷是这么说服兰泽的。“他们一定可以平安长大,成长为我们文明的栋梁之材。因为那是我的孩子。我留下最优秀的基因就可以了。” 兰泽不说话,瞪了她一眼。 “我们怎么能牺牲工作呢?工作对我来说更重要。”荷花姐姐有点生气。 “我在家工作就行。”兰泽回答,“给人当私教挣不了几个钱,不去了呗。” 设计细胞微生物,是他的正业。接到活了,他就在家干活。没活的时候,他就在社区活动中心的健身房泡着,给人当私教,顺便交朋友。碰到合眼缘的,就不收钱了。本来还能多少挣两个,但是自从长膘成功,业务量直线减少。 “你知道小孩子有多麻烦嘛?”荷花姐姐问他。 “正是因为麻烦,才应该带回来自己照顾!” 张荷自我辩护的全部理由,他都回报以:小兰之蔑视。 “气死我了!” 张荷不高兴,所以这几天总出去溜达。要不然,也不至于碰到人家生孩子的事儿。 兰泽独自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每天报以冷冷的蔑视。高处可凉快啦! 荷花姐姐出门的时候,兰泽独自在家享用着18c的恒温,在生化分析器上测试最近写好的核苷酸代码。 生化分析器是他以前在大学混实验室时自己写的。写核苷酸代码的编辑器也是。如果不是整套的生化编辑器没人买,他也不会自己设计小细胞了。 核苷酸代码看上去很像二进制。实际上嘛,这就是编码方式非常随意的二进制,毫无规范可言。长在生物身上,就是可爱的染色体。不管是什么奇葩编码,只要生物不死还能繁衍,核苷酸代码就能跟着祖传染色体一起,永远流传。 兰泽倒是努力用尽可能规范的方式写代码,但这玩意规范了也没用。设计关键是:第一,能生存;第二,能复制;第三,能完成任务。代码写得整齐好看,说实在的,这只是出于他身为人类的美感。 细胞微生物设计比病毒设计难太多了。小细胞是个复杂的大系统。需要对蛋白质结构体的成键角度和构造顺序计算得很精细。就连注释的长度和染色体段落的酶剪切方式,都可能影响到人造微生物的生命周期。兰泽之所以能干这活,那是因为,目前业内最好用的生化分析器,就是他自己写的。 可惜的是,这个新兴行业,新兴得过头了。全世界只有几个实验室在折腾,还都是他的老熟人。 搞这玩意,半年不开张都很正常。至于开张了,能不能吃半年,还得另说。 他也觉得生育税收的挺肉疼。有弟兄帮他避税来着,但生育税大家都没辙。太霸道了,私人账户里有钱就扣款。 虽然他扣的税没有荷花姐姐的多,但他也想把钱留住。留着玩,留着吃饭,用途太多了。 第三章 进化路上难掉头 张荷一直在跟进那女人的事情。 她已经向ht联合体提交了报告。人事部门反映,那姑娘办好辞职已经有两年多。档案早就移交当地民政。目前看来,人(及其未出生子女)归社区管。ht联合体已经通过人事部门,正式发函委托她,代表联合体出面。 能干啥呢? 作为前工作单位,表示关切和慰问,没了。 舰长的慰问级别,够高了? 但慰问的前提是,人还得活着。 社区警小吴反馈说,人没抢救回来。 他精神都快崩溃了。在和张荷通话中,没忍住“嗷”地一声哭了出来。张荷给他好一顿安慰,生怕他把人命当成自己的责任。 据小吴说,大人孩子都没抢救回来。 大人送到医院时已经死去接近4小时,尸僵已经开始产生。 孩子怀得超过正常孕期太久。头部太大。 大人营养不良,骨质流失严重,不仅骨盆破碎,而且一侧的髋关节和股骨已经脱离。婴儿的死亡时间,比大人晚大约2小时。很可惜,以小孩子的生命力,也无法支撑它挣扎离开破裂的母体。 很快,死者的家属来办后事,张荷在社区办公室闲晃时看见了,是个身材瘦长的男青年,天不冷还戴着帽子,进门就鞠躬,长相可讨厌了。 原来死者竟然是已婚的。 来人是她志同道合的人生伴侣。俩人从小都在保育机构长大,精神相通。 他们商量好了,要用最天然的方式过一辈子。所以结婚之后,女人留超过耳朵的长发,穿裙子并只穿裙子,从来不穿裤子;男的挽发髻,头发从来不剃,胡子保持天然造型。俩人也从来不染发;只吃有阳光的露天农场以自然方式培育的天然食品,农作物从种子它姥姥那辈起就不用任何化肥、农药和商业生物制剂;贴身衣物只穿有阳光的露天农场以同上的自然方式栽培的天然棉麻。城市室内农场种植的东西太不天然了,他们拒绝使用。 最重要的是这一点:孕育后代,他们也要用最天然的方式。用母体,给予最温暖的爱意,以大自然的途径降生,用关切的目光,培育幼儿慢慢长大,长成阳光下的健康少年。 至于为什么不更天然一点,俩人住在一起互相照顾?那是因为,有阳光的露天农场以自然方式培植出的东西,都是很贵的。俩人住在一起,就不能用死者生前的失业房租补贴了。分开来各自租小公寓,开支少。 通常情况下,张荷对智障都表示肃然起敬,敬而远之。 但这个智障,感觉他欠揍。 就算俩人分开住,能住得近点不?就算住得不近,有事能赶到不?就算人到不了,能正常保持联络不? 张荷回来和兰泽说起的时候,给予了三个字的评价。“真·人渣。” 烧头七的上午,张荷代表航空联合体出席。慰问委托正式转为吊唁委托了。兰泽看她情绪隐约暴躁,不大放心,于是以舰长家属的身份(此处应捂脸)陪同赴会。 小公寓门洞前(对,门被兰泽拆了……)挂了白幡,室内塞满了鲜花扎的彩色花圈,气味清甜,比那天好闻多了。已故女人的男家属,对着进来的每一个人鞠躬,发白布条。来的主要都是楼里邻居,还有几个社区服务人员。 一张铺黑布的长桌在小厅的正中靠墙,一大一小俩素色瓷罐摆在上面。罐子后面贴墙立着黑色边框的一张大照片,照片上是个眉清目秀的长发女子,黑发披两肩。罐子前面大盘子上摆的是敬上的新鲜香花,新鲜到直滴水。 张荷跟门口的男主事人客套了几句,传达联合体对已故离职员工之沉痛吊唁,和对其家属的亲切慰问。然后,张荷上前,对俩罐子和大照片磕了头,从地上水桶里取出一枝花,上前堆盘子里。 天上的大舰长给地下的小文职磕头,联合体这礼还挺重的。天大地大死者为大。 兰泽跟随其后磕了头。敬香花。两人就暂时退出门外。 社区工作人员打个招呼都先走了,他俩和走廊里看热闹的邻居们一起看和尚念经。 念完经就表示房子已经没事,完全可以住人了。 社区和尚其实大部分由心理咨询师兼职,小部分是俗家弟子。这也没办法,为了人类中一部分精神脆弱的人不做噩梦、不胡思乱想、进而编故事吓自己吓别人,一本正经地举行仪式,表示灵魂已经度化离开无眷恋去彼岸上西天,死人的房间已经被净化,还是挺有必要的。特别对小孩子们管用。 兰泽小时候就是如此。怕黑大哭的时候,童校的心理导师拿好道具,装模作样念几遍经,他就自己睡着了。后来他还碰到过一个真和尚,挺少有的。 本社区的心理咨询师是个样子很气派的大叔,看上去有一肚子智慧,都凸出来啦。他今天特地穿了一套斜襟的黄衣服,有点像僧袍。他看过时间,已经过了11点(午时已到),就抓着一本看上去有点旧的纸质小册子进了室内,男主事人陪着他一起,俩人面对面跪在桌子前的地上。不过大叔很快改成盘腿,留已故者的家属一个人跪着。 大叔打开小册子,认真地逐字朗读。看得出来他念的挺流畅的,练过。只是一般人听不明白。 荷花姐姐轻轻叹了一口气。兰泽听见了,握住了她的手。 荷花姐姐扭过头,兰泽露出牙齿笑了笑;于是荷花姐姐也翘了翘下嘴角。 俩人并肩,静静站在走廊的窗前。等到室内的大叔念完小册子,又读完了一份夹在小册子里的单张纸,貌似很玄妙的一段发言。终于高声宣布:徘徊不去的灵魂,已经没有了眷恋。花香如云,祝福为风,乘长风驾云西去,人间已经清爽干净。 邻居各自散去回家,俩人也慢慢穿过长走廊,走向电梯。 “这些经讲的什么,听也听不清。没人听得懂?”荷花姐姐吐槽。因为听不懂,所以神秘。 兼职和尚还留在公寓和男家属说话。张荷和兰泽上了空电梯,在电梯这个封闭空间里,张荷轻松了很多。 “好多经书的主题思想都差不多。大致是说,这个世界是空的、虚幻的,死去就是醒来,灵魂醒来就会面临真正的现实。这些现实,有好有坏。” “哎?”荷花姐姐惊讶地听到小兰居然答出来了。 兰泽得意地笑了笑:“没事了,过去了。” 荷花姐姐抬头注视着他,“我只是不明白……人类进化了这么多年,怎么突然之间……离开育儿所,人就没法繁衍了吗?” “呼——”张荷长舒一口气,“人类进化有这么快吗?这才几代?这才过去多少年?” “总有,一百多年?”小兰不确定地问。 “育儿所纳入国家保障体系是55年。之前商业化的体外育儿服务并不普及,影响到的人很少。55年到现在,这才八十二年。(她指的是:2155-2237年)你是学过生物的,你来解释解释,人怎么可能进化得这么快?其他动物有这么快吗?进化特别快的生物,应该都是繁殖速度很厉害的?八十二年,人最多只能有三代人。”看到小兰怀疑的眼神,荷花姐改口说,“好,四代也有可能,最多了。” “这个我还真能解释。”小兰终于开口说,“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个词叫做‘获得性遗传’?” “我还真听说过。‘获得性’不就是进化论早期的……拉马克?” “嗯哼,继续?” “祖先砍了腿,后代也缺条腿?这是错的!” “嗯。确实错的。因为只有生殖细胞才负责遗传嘛。” “进化论的基础,就是‘获得性’不能遗传?” “其实,‘获得性’可以遗传。”小兰慢条斯理地说,“如果在激素和压力的影响下,生殖细胞内部也发生了某种变化,这样的变化是可以遗传的。” 电梯很快到达底层,电梯门“擦”地一声开了。 荷花姐姐拉着小兰往地面出口走,小兰继续科普大业——最主要是难得有机会耍帅,“倒不至于像基因突变那样彻底,而是可逆的变化。比如说,在一些条件下,染色体上会链接一些碳氢团。就是甲烷去掉一个氢形成……” “甲基——” “你知道啊。” “谁不知道这个呀?”张荷无奈道。 “链接了甲基的染色体位置上,基因功能团就会暂时失活。称为‘甲基化’。甲基化失活的标记,是可以传给细胞分裂后的子代的。这种标记,我在设计中也经常用。” 小兰看了眼荷花姐姐,简洁地归纳道:“就是“获得性”可以遗传下去。” “你是说,她的孩子,因为她那一代遗传下去的‘甲基化’,所以才不能按照过去的正常时间出生?” “不,我认为恰恰相反。”——是因为甲基化被解开了呀! 兰泽感慨道,“这种标记在一定条件下是可以消除的,特别是有性生殖的减数分裂之前。所以……” 从远古开始,一代代婴儿痛苦而绝望地挣扎着出生,产道的尽头是光明。 阳光、火光、烛光、灯光,是生存的希望;留在温暖黑暗的母亲腹内,最终来临的将只有死亡。 在穿越产道的拼死挣扎中,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内,一代代添加、一代代强化,代表着可以活下去的标记!脑部已经发育得太大、这时必须立刻出生的标记! 出生,出生!否则死亡! 百万年来,人类都是生理上的早产儿。 脏器还未长好,脑部远未发育成熟,就无能为力地,早早来到这个危险的世界上。 现在这些标记,在平静而安全的出生过程中,不再叠加强化,逐渐自己消失了。 “所以,现在的婴儿可以发育到真正成熟,再发出‘我要出生’的信号。”兰泽总结道。 “所以以前都是‘十月怀胎’,只有三百天左右?” “280天左右。300天的头围就生不出来了。我们俩究竟谁是女人?” “啊哈?这些一般人都不知道。育儿所里面不是要养两年才生的嘛?” “610天左右,不到两年。” “看来你深有研究?”荷花姐姐有点尴尬。 小兰微微一笑,不再开口,专心过马路。 那个死去的女人,因为孩子怀得太久的缘故,早就不可能正常分娩了。 育儿所和体外育儿方式,无论被看成是占人口一半的女性福音,还是被看成全体人类的浩劫,现在神州大地的这代人,已经无法摆脱育儿所,无法恢复原先的生育方式。 一百年前的大神洲,长期受困于一种经济衰退:育龄妇女生育造成的劳动力缩减伴随经济下滑,和育龄妇女难以离开工作岗位导致总人口数量和质量的崩塌,两者之间形成的周期性震荡,使得人口状况与经济状况,同时陷入了无法摆脱的衰落陷阱。 大神洲跳出陷阱的最终方式就是:体外育儿。 确切地说,是国家福利制度保障下的体外育儿普及化。 在纳入社会福利之前,商业化的体外育儿服务在神州大地已经流行了好些年了。这个产业刚出现时,主要面对全世界的富人。但也许是因为人种先天缺陷的关系,这个行业蓬勃发展形成规模,是在东部亚洲长期受困于人口负增长的几个国家里。 东亚和北亚人种,婴儿的平均孕育时间最久,出生头围最大,双胞胎率最低,自然难产率最高。所以,女人不愿意生孩子。她们比其他人种的女人更怕生孩子。 出生后婴儿的缺点也很明显。学会走路,学会独立穿衣、独立吃饭,时间最晚。需要全天候贴身照料的时间最久。 当然,这个人种的优点也不是没有。比如说,成年人的平均脑容量最大。但这有什么用呢? 成年人不能凭空变出来。 首先得有婴儿。 在自然孕育方面,非洲女性的生育表现最优秀,双胞胎率最高,婴儿独立最快。欧洲土着人种表现也不错。 大神洲有了体系化的体外育儿制度之后,不但一举扭转了经济衰退和人口崩塌的双重困境,而且开始为宇宙空间的开发提供大基数人口基础上的高质量人才贮备。 但现在,我们还是原来的人类吗? 第四章 家人与家 荷花姐姐挎着兰泽的胳膊,俩人慢慢地穿过马路,悠荡到路对面。住宅区里的路再宽,也少有车经过。路这边是自己家小区。一座座楼和树苗似的,树上挂着一个个沉重的居住模块。他家的模块单元位置挺高的。为的是——看星星方便。不过,这个理由是说来唬人的。 实际原因是,荷花姐姐在自家屋顶搞了个小机场。“脚一搭,就停上来了。多好?”姐姐向小兰推销的时候,神采飞扬。 本来他家那个模块高度居中。荷花姐姐一边弄机场,一边和小区居委会商量,把他家的位置升高点。飞机在他们自己的屋顶上起降,只要自动驾驶没毛病,或者飞行员技术不差,其实不会有任何困难。但是对于居住在高处模块里的人来说,飞机“嗡”地一声从眼前掠过,惊吓效果很够意思。于是,他家那楼和旁边几栋楼一起投票,把他家的模块单元,高高地送到了树梢上。上树梢不算太麻烦。去别的树上还得摘下来重新挂一下,他们还在原来的树上,断开管网接口,慢慢用树身上的液压动力接力爬过去就行。爬一段,歇一歇。补充一下水电,收一下生鲜杂货,丢一下垃圾,排放一下废弃物,人出个门去溜达一下,或者溜达好了回个家;然后再断开管网接着爬。他们的小家顺着大楼枝干吭吭哧哧爬了48小时,总算到达了高处。 高处的优点是阳光好,风大。 缺点同上。 兰泽正琢磨着,一会上哪吃点好的,还是回家买菜做饭……手腕发出了不祥的震动。 他抬手看了一眼手环,“我哥。” 荷花姐姐放开他。俩人站定了。 虽然兰泽很想置之不理,但习惯性手欠——所以兰泽还是接通了。 “喂……你谁呀?”兰泽毫不客气。 “小泽,怎么懒洋洋的?是还没起床还是昨晚上没睡呀?”哥哥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润。 “嗯……”兰泽用鼻子哼了一声。 “你不能露个脸嘛?妈想看看你。” “不能。” “好。妈在学校组织了活动,有不少优秀的年轻人参加。各行的业界大咖亲自出场指导,你不来吗?可以多认识几个人,有很多厉害的年轻人特意从外地过来。” “暂时没有就业打算。” “……呃……妈妈挺想见你的。” “……” “那个啥……呵呵呵……”哥哥重新组织了语言,“妈刚才说学校食堂最近有蒙古国大厨来访问,她学了两手,想请你来鉴赏一下。” “我没钱买车票。” “我给你买。” “我老婆不让用别人钱。” “悄悄买票过来就是,又不是见女朋友。” “老婆管得严,不让乱跑。”兰泽恨不得把手环扒下来扔了。这简直是没玩没了。 “小泽~”声音变了频率,悦耳柔和又富有魔力,“妈妈找了很多年轻人给你认识,你来可以交到很多优秀的新朋友哦。” “妈。”本能突破了理智的控制,兰泽叫出了声。 “乖孩子,人生随时可以重新开始。来,妈妈也想见到你。” 见你妈个头。兰泽冷静了下来,“我觉得现在挺好的,不想重新开始。” “……”真是冷场啊。 “现在这样有吃有喝有人养着,挺舒服的。”兰泽说。 张荷在旁边没忍住笑出了声。 之后妈妈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咆哮了什么,兰泽没听。他把手从耳边放下了,用另一只手把手环捂着,对着荷花姐姐龇牙直乐。直到感觉不到手环发声的轻微颤动,他看了一眼,才再次把手凑到耳朵跟前。“怎么样了,还有什么教诲?” “你……”回应的是哥哥。 “干嘛?”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反正我们也尽到义务了。” “啊?你对我有过什么义务吗?”兄弟之间没有义务。没有任何法律规定的义务哦。 “妈不就说你两句吗?至于到现在还躲着不见面?” “嗯哼。” “难道妈说你说的不对?你那叫什么眼光,放着天仙一样的女孩子不要,跑出去和老女人结婚。” “我和谁结婚她管不着。” “传说中你自己是什么形象,你知道吗?” 哥哥提出了问题,兰泽对答案也挺好奇的。 “嗯?” “小白脸,被包养。” “没办法,我长得就白,你跟妈姓白还是没我白,着急了?”熟人都知道,白权明的妈是大学城就业办的白老师,因为他这么大的人成天喜欢跟在妈妈后面混。这个业余爱好还挺特别的? 荷花姐姐捧着肚子乐。 “我急什么?算了……给你气糊涂了。”哥哥调整情绪继续说教,“有人养着你,开心是?” “开心。” “你就非得让那老女人养着你吗?”哥哥压低了声音,有点气急败坏的。 “哥,我送你四个字,”兰泽故弄玄虚地说,“——关你屁事。” “你现在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着呢。”哥哥叹息道。 “要不然,”兰泽胡乱提议道,“你养着我也成。我吃得不多,每天有大虾扇贝之类的海货换样就行。不许放辣椒。再经常给我买几件新衣服穿,好看就行,我也不挑。其实,哥你比我家媳妇老多了,你替她收养我怎么样?哎,哥你有没有这个实力?” 咦?没声了? 兰泽看了看手环。温润公子哥哥被气跑了,干得漂亮。偶也。 “呦呵,软饭男的形象,打造得蛮成功的嘛?”张荷开心地上下打量兰胖子。 “一般一般。”兰泽本质上是个谦虚的人。“这是我努力的方向。能吃你的软饭,荣幸之至。” “又拿我当挡箭牌?”得,荷花姐姐问罪啦。 小兰立刻转移话题: “我哥说你是老女人。” “哈?”荷花姐姐嘴角一弯,这是冷笑? 啪!荷花姐姐以拳捶手,横眉冷对。“见面了替我揍他!”说着拍拍小兰的肩,示意继续上路。 “好!”兰泽巴不得把那家伙脸捶烂。一贯正经的样子,实在是太欠揍了。 然而,作为一个有理智的成年人,合理打人的机会真是——根本没有啊。 因为哥哥提到了蒙古国大厨,小兰感觉十分牵挂。 所以,中午他俩去市里商业区吃了自助烤肉。照例荷花姐姐请客的。 生孩子的事情差不多可以决定了。张荷要想继续自由下馆子的美好生活,最好把生育税给停了。可以选择每天下馆子,不代表必然下馆子,省下来的钱也可以买单人飞行器嘛,小机场都准备好了。 只要有一共三坨小细胞,住进育儿所的培养柜;一分钱生育税也不用交了。 荷花姐姐打算让步。不让步不行了。她假期快要结束了,在家待不了几天了。 有朝一日,娃娃们离开装满水的发育箱之后,到那时,兰泽要是还想把它们带回家,那就再说。时间还早。说不定两年后他改主意了呢? 万一他真把娃娃们带回家,玩几天实在搞不定了,自然会送回去。虽然手续有点麻烦,费用也要增加;但她常年在天上,最多只能管到付钱。就是可怜小娃娃们,要跟着异想天开的不靠谱爸爸,辛苦折腾一段时间了。xxxl号大熊孩子带一帮小熊孩子,想想这种画面就觉得闹腾。 张荷是打算让步,但没打算在餐桌上让步。 餐桌旁的自动送餐架已经空了。所有的荤素材料已经大半进肚。剩下小半全在餐桌中间的烤盘里滋啦滋啦响。 “喂喂喂!点这么一桌子,不是让你都吃完的!” “浪费了多不环保。”小兰回答,接着默默片大烤盘里的整块牛肉。 “小兰,你已经这么有分量了,每样尝尝不就行了吗?剩点在桌子上,又没人罚你。”荷花姐姐语重心长地说。 当年在学生食堂,剩饭剩菜超过规定量是有处罚的。处罚方式每年都有花样翻新。比方说,打扫食堂隔壁的公用卫生间? “我觉得,”小兰慎重地提出建议,“要剩的话,每样再多来几斤怎么样?” 荷花姐姐凝重地看着他,小兰的提议逻辑正确,然而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小兰专注地吃烤牛肉,一片两片三四片;裁了锡纸烤西兰花,烤了脆牛筋,五块六块七八块;烤了胡萝卜条,舀了一大勺香甜的南瓜煲之后,转而切烤盘里的五花肉,九块十块十一块;虽然不是蒙古国风味,家常自助烤肉味道也不错。 “小兰,我觉得,”荷花姐姐抢了一小片小兰切下来的牛肉,放进嘴里,严肃地嚼了几下咽了下去。这让小兰受到深深的感染,于是他又多吃了几口牛肉。 “……你现在看上去虽然不是特别胖。但是,” 兰泽点点头,对姐姐的话表示赞同。为了表示对“但是”后面内容的无视,他又耀武扬威地吃起了五花肉。 张荷认为,如果以航天人的单人能耗标准看的话——“……体重已经很吓人了。小兰,你该减重了。要是上天,单人卧舱都装不下你。” 航天人的极限体重是小于100kg,身高不高于198。 随着社会的发展,人类的体格普遍发生了奇妙的改变。 比如说,两个多世纪前,在欧亚大陆西部的尼德兰低地,男性的平均身高从不到160突然跳跃到了182左右,女性则跳跃到了170以上。 在一个多世纪前的欧亚大陆东部,平均身高也发生了类似的变化。男性从165左右跳跃到了185左右,女性则跳跃到了175左右。 之后是大陆中部被东西方的发展带动的地区,身高也随之出现了跳跃式增长。 兰泽188的身高很普通。张荷和他比,差了不到五公分。 但是要说身材的话……航天人的身材都是标准的,甚至偏瘦。张荷修长而高挑。航天器每多发射一公斤的物质离开地球,要多花好多燃料呢。联合体招人的时候不傻。 “那就用多人舱呗。”小兰无所谓地说,“再说我这辈子,说不定都没机会离开地球了。” “为自己健康,多用脑子考虑考虑,你的心肝脾肺肾会不会觉得长在你身上很委屈?” “姐,”兰泽用含在嘴里的南瓜煲表示了停顿,“你注意到了没有?” “注意到什么?注意到你宽了?” “我都这么努力吃东西,体脂率才超过20。我的目标本来是25。看来,”兰泽吸了一下烤牛筋上的油滴,“长体脂的天赋,好像不太行。20多我很满足了。” “别为自己找理由了。按体重,你二百五,快有我两个了。” “没到二百五,一百二十三点五公斤,二四七。”小兰理直气壮。 说归说,张荷看到烤盘里的牛筋和牛里脊肉都快空了,在送餐架的操作终端上,牛筋又添了半斤,里脊肉又添了两斤。兰泽看她操作,也凑过来,添了一大堆各种内脏,回头看姐姐好像在瞪他,又搭配了几斤的蔬菜和素鸡、面筋、豆腐干、香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