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费天尊》 第1章 修为尽毁 他姓钱,名叫钱飞。 他是一个传说中的男人。 他欠天下人钱。天下三十六个有名的修真宗门,加上无数散修,碰头汇总起来,算出他欠的债至少有五个亿。 而他实际上究竟欠了多少,没有人说得清楚。 钱飞躲开世人视野,埋名潜逃,已经有一年半了。 在今年的四月十四日,他的第一笔债款即将到期。 天下的债主们觉得希望渺茫,但又还是抱着一线期待,希望他可以现身还钱,就像当初他借钱时曾经大口许诺的那样。 四月十四日,在江南小文山。 他会来吗? …… 她姓李,名叫李木紫。 她来自修真宗门,五大名门正派之一的灵霄殿。 她是灵霄殿年轻一代最优秀的弟子,根骨绝佳、战斗经验丰富、性格正直、才学渊博、才艺也不坏,虽然偏瘦一些,但也容姿端丽。 这样可爱可敬的小姐姐,为了宗门的利益,却不得不去陪护一个穷困潦倒、一无所有的男人。 她要每天十二时辰地贴身陪护。 那男人吃饭时,她要同桌;那男人睡觉时,她要坐在他的床边盯着;那男人踏遍天下青山绿水时,在海滩上撒欢乱蹦时,或者在星空下发古之幽情时,她也只能揣着行李傻站在一旁。 如果那男人病倒了,她得寻医买药。如果那男人遇到敌人袭击,她要拼命保护他周全。如果那男人一头闯进刀山火海,她也只有咬牙跟上。甚至如果那男人心情低落抑郁想上吊,她还必须温言软语地开解他,让他别想不开。 就连那男人脊背痒了,自己伸手够不到,她都得负责给他挠挠。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男人欠了她灵霄殿太多太多、太多太多的钱,即便是家大业大的灵霄殿,也不得不让自己的得力人才去贴身讨债。 陷入这一囧境的苦命少女,不止她一个。 这一切,是在她初次见到钱飞的那一天开始的。 那一天是四月十四日,在江南小文山。 …… 在四月十四日这一天,灵霄殿派了三个人到小文山来找钱飞。 十九岁的李木紫虽然只是年轻一代的弟子,却是这三人组之中的负责人,是领队。 灵霄殿是名门大派,自然不乏资格更老、实力更强的高手,但是高手们陷入了一件更紧要的大事之中。 在九天之前,四月初五,灵霄殿的几位长老之间发生了激烈的内讧,深夜里惊醒了满山的所有弟子,还有山下的住户,使得人人惊惧不安。 灵霄殿与其它宗门不同,一旦内部同门打起来,是绝对无法遮掩得住的:战斗时雷声震山、闪光耀谷、滚滚不绝,负伤者肢体残破,遇害者死无全尸。 因为灵霄殿的独门功法,乃是天下刚猛第一。 所有人都想知道究竟山巅的“水上厅”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长老们秘不见客。在沉默了数天之后,他们终于把李木紫召上山巅。 “水上厅”已经不复存在,只留废墟,山头被削低了五尺。 站在废墟中央,新任的掌门人告诉李木紫:前掌门人,李木紫的授业恩师,已经不在人世了,他的遗体只剩下了一只手。这是一场尤为凶险的叛乱,有长老杀害了其他长老,轰开了宗门藏宝库,把秘藏的法宝、上品灵石与钱币抢走了大半,趁夜下山,不知所踪。 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叛乱,不知道他们带着财物去了什么地方,不知道他们在外面还有多少同伙。 而且,从一个月来蛛丝马迹的各路情报来看,这样的宗门惨案并非仅仅发生在了灵霄殿。天下三十六宗门之中,大多传出了各种奇奇怪怪的消息,好像他们的宝库都被洗劫一空,而且都有血光之灾,而且都有内鬼。 看来,这是一场席卷天下修真江湖的庞大阴谋,灵霄殿只不过是新近被卷入进去了而已。 倒是灵霄殿打得格外声势浩大……毕竟功法刚猛,天下第一。 要说新近江湖里有什么线索,那就是那个叫钱飞的欠债王了。正巧他近期有一大笔债务要到期,正巧他一定急需筹钱。 但是,也很可能不是他,因为这样的线索指向过于明显,简直幼稚,配不上如此惊人的席卷江湖大手笔。 但是的但是,钱飞之所以欠下这么多钱,也正是因为他当年也是搅动天下风云的不世英杰。他年少成名,夺目崛起,成为江湖中第一大宗门的掌门人,交游广阔,人情大,手面宽,每时每刻都处在风口浪尖,所以才有那么多人放心借钱给他,直到他突然潜逃的那一天。 难道他擅长的不正是大手笔吗? 但是的但是的但是,如果真的是他安排下了腥风血雨的阴谋,那么在四月十四日,他就会傻乎乎地本人现身?老实还钱? 这件事诡异到了极点,好像有价值又好像价值不大。所以,宗门里还剩下的几位长老护法,选择了派李木紫去江南小文山,看看钱飞究竟会不会现身,以及是否找得到其它的线索。 李木紫的修为只是凝虚境界,这是练气、筑基之上的第三个境界而已。 他们只是派出了凝虚境界的年轻弟子,而没有派出实力更高强的长老。一来是因为,宗门刚遭大难,敌暗我明,长老们需要守山;二来则是因为,要想办好这件事,需要的不是刚猛的战斗实力,而是缜密的心思、丰富的经验,以及特殊环境下的判断力。 三来,万一钱飞现身并且发狂,以绝世神功屠了小文山上的所有债主,那时宗门所受的损失还小一些。 这想法……有点那啥,但没办法,情势如此。 李木紫不推不托,领命而去。 根据掌门人安排,她带着一个小师叔,一个师弟,三人六匹马,急奔赶路八百六十里,在四月十四日凌晨到达江南忻湖省甜水城外,来到了树林青葱的小文山上。 …… 四月十四日,江南小文山,山顶。 天亮以后,李木紫环顾山顶四周。 嚯!各个宗门想的都一样。天下三十六修真宗门,来了二十多个,加起来足有七八十号人,大多是年轻一代,零零散散站在山顶各处。 李木紫眯起眼睛逐个辨认。 与灵霄殿齐名的五大名门正派之中,琉璃宫、雪岩城、火山寺也都来了。 硝、硫、盐、火,三酸两碱,来了四个。只有最低调的“馒头铺”没有来人,不愧是最低调。 黑石山来了不少人。他们是十二个显学宗门之中唯一的邪派。今日到期的七千万债款,好像有一多半就是属于这个黑石山的。 五大名门正派也都是显学宗门。此外,显学宗门之中的几个水系宗门,来了三个,嗯……或许是四个。 此外零零散散围着山顶的,还有许多人是十几个隐学宗门分别派来的。饶是李木紫有丰富的江湖经验,也不能把他们都认全。毕竟二十四个隐学宗门,个个都是讲究避世修仙,有的不仅避凡人,而且避道友。 师弟嘟哝说:“前两年咱们灵霄殿举行比武大典,他们也仅仅有一部分愿意前去捧场,到得还不如今天整齐。” ——那可不是么!要是灵霄殿欠了他们每个宗门一大笔钱,你看他们肯不肯到场!你不想让他们来,他们也硬要来的啊! 李木紫无意与师弟斗嘴,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她注意到,稀稀落落站在山顶四处的这些人,也都是年轻或者中层的弟子。看来大家想的都是一样的:长老们需要守山,而今日的线索机会也着实有些鸡肋。很可能大家只是白等一场。 灵霄殿等得起,他们的债务不是今天到期的。但是看起来,今天黑石山则很不想白等。 上午巳时正,黑石山的人走到众人中央,山顶最高处,朗声说:“钱飞会来吗?我看够呛。但我们就这样吃下大亏,就这样被他戏耍侮辱吗?” 这句话让众人心有戚戚,李木紫也挑不出毛病。 黑石山的人继续说:“找不到他本人,我们还可以去找他的门人弟子。钱飞当年宗门开得那样大,门人弟子遍布天下。我们抢光他们、杀光他们,才可以多少追回一点损失。” 听到这里,李木紫的脸色就阴沉下去。 钱飞的门人弟子,大多数没有修真的修为,只是普通老百姓。黑石山这是想给滥杀无辜找个由头,邪派嘴脸真是三句话都藏不住。 可让她毛骨悚然的是,即便黑石山的人说得如此露骨,周围二十多个宗门的人之中,居然有一部分在点头。 黑石山的人说:“他不来,我们就先杀掉这三个人,每过一个时辰杀一个,以作震慑。” 他们突然扔出来三个被捆缚的百姓,有老有幼。 为首之人,按住三人之中一个大约八九岁的瘦弱小女孩,拔出钢刀,就要斩下。 周围很多宗门的人还在犹豫,不想上前阻止。黑石山的人固然残暴,可是如果能逼迫钱飞现身,对各个宗门的利益或许都有好处,又不用脏了自己的手…… 突然一声炸响,李木紫迅捷赶到刀下,护住了正在大哭的小女孩。 让她欣慰的是,在同一瞬间,另外两个百姓也被救走。 其中一个是火山寺的尼姑,头顶是寸长的短发,脸上是玩世不恭的笑容,踢飞了刽子手,抢走了一个老婆婆。 另一个却是满头金珠的少女,娃娃脸粉嘟嘟地颇为可爱,不知用了什么法门,把一个老翁“吸”到四丈远处的她身边。 ……李木紫从来没想到过,明明是个尼姑,却竟然会显得潇洒帅气。 ……而满头金珠的少女貌似年纪不大,却笑眯眯地,看起来内心可稳得很。 黑石山的人都恼了,正要发作。 忽然,有一个黑不溜秋的半大小子,从小路跑到山顶上来,喊道:“钱飞来了!” 所有人都迅速围上去,把那个乡下小子吓得跌坐在地。他一定没料到山顶上会有这么多人。 这么多人还七嘴八舌地问他:“钱飞在哪里?” 乡下小子颤巍巍地指了指身后,说:“在半山腰。他上不来了,要你们去半山腰找他。” 很难想象。 众所周知,钱飞有真人境界的巅峰实力,甚至更强,那是第七个境界,也是真仙之下最高的境界。可以说,钱飞只差半步就可飞升。 有什么能拦得住他,让他卡在半山腰,上不来,反而要一个毫无修真修为的凡人乡下小子来替他报信? 难道是调虎离山之计? 所有宗门都留下了一半人,分出另一半人,向半山腰扑去。 李木紫让师叔留下,也带着师弟一起赶到半山腰。 这小文山有一条清楚的上山路,路上青草被人踩空了。上山路的上半部分只是硬土,而下半部分则是青砖铺就的。就在山路硬土与青砖的交界处,横着一辆大车,车上摆着几个箱子,珠光宝气四溢。 不会吧?还真的像是来还钱的。 但是车旁只是蹲着一个苦力村汉,头发花白、发髻松垮、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一望而知是个凡人。钱飞本人呢?会不会就藏在周围的什么地方看着?或者是去了山顶? 李木紫藏起了心中疑问,因为她知道有人会忍不住开口的。 果然,道友们之中,有人喝问:“兀那汉子,你是何人?这车东西可是你的?” 苦力村汉费力地抬头,苦笑说:“我就是钱飞。” 众人尽皆哗然。 当中又有人惊叫:“我见过他,他的相貌没有变,他就是钱飞!” 有三五个人出言印证,都来自互不相关的几个宗门。看来这个村汉真的是钱飞。 可是他为何如此狼狈,好像失去了毕生修为的样子? 第2章 卢布 村汉模样的钱飞,用小褂的衣襟擦了擦汗,举起双手说:“大家冷静,冷静。这些钱物,都是有正主的。四月十四日,江南小文山,今日该还的是济世斋的三千万,与黑石山的四千万。” 黑石山的几人扑向车子,仿佛饿虎扑向羔羊:“我们先来验验货!” 钱飞伸手拦住他们,说:“一个一个来,济世斋先借的,济世斋的先还,然后才轮到你们。” 虽然这个人好像功力全失了,很不体面地蹲着,黑石山的人只需要一根指头就能打飞。但是现场情形诡异,这个风云英杰的积威仍在,他只是平静地抬头看着他们,就令黑石山的好汉们不情不愿地退开下去。 好汉们的口中,甚至没敢骂出粗话。 从人群中走出一个富态的大婶,一脸浓浓的胭脂遮不住焦虑憔悴的神色。 她迟疑地说:“钱掌门,真的是你?” 钱飞微笑说:“我早不是什么掌门了,但我还是我,我就是钱飞。当初不是你亲手借钱给我的吗?怎么不敢认了?” 济世斋的大婶说:“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给你把把脉,看一看?” 济世斋以医道着称于修真江湖。 钱飞苦笑说:“不用把脉。我这是为了还钱,散功了。” 散功,就是把全身真元硬生生地散出体外,也就是把一生修为彻底废掉。 众人再次哗然,不敢相信。曾经半步飞升的一代风云人物就是这样沦落成凡人的? 在人群中,却有一个琉璃宫的弟子,问出了一句疑惑:“你功力尽失,是怎么把这一车宝贝运到半山腰来的?” 这也正是李木紫心中的疑惑。法宝之中有一些可是很重的,这一车虽然不大,但至少也有四百斤重。别看钱飞一副几乎虚脱的样子,哪怕他虚脱两次,哪怕加上刚才那个去山顶报信的半大小子帮忙,他也无法把车拉到这么高的地方来。 钱飞说:“这车是驴车,用驴拉上来的。” 即便是驴,这一路只怕也累得够呛。 琉璃宫弟子追问:“驴呢?” 钱飞说:“跑了,现在不知道在这山上树林里的什么地方。我自己实在拉不动,只好请你们下到半山来。” 驴车拉法宝……满驴车都是仙灵之气……真亏他干得出来。 不过李木紫仔细一想,驴并不是不能入道的牲畜啊。 骑驴这件事,好像也是带着三分仙气的。 那么驴车呢? 坐着驴车下凡的仙人? 如果不是坐着驴车,而是赶着驴车呢? 赶驴车这件事合乎于“道”吗? 面对这位深不可测的前辈高人,她突然想到了很多很多。 但她也不敢把这些思绪和师弟讨论,因为觉得难以启齿。 ——不管怎么说,赶驴车没赶好,让驴跑了,这总不能算是有仙气的行为了吧! 钱飞已经扶着车站起,打开了一个箱子。箱子中喷薄而出的浓郁仙灵之气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令他们顾不得有像李木紫那么多的想法了。 箱子里是整齐的刀币。每一枚刀币都像是一把没有开刃的小刀,式样古朴,饰有云纹,透明的刀身里荡漾着七彩流转的灵气。单独一枚刀币之中,光彩就已经变幻万方,而满满一箱子的刀币,更令人头晕目眩。围观的许多道友顿时呼吸粗重。 钱飞说:“不同面值加起来,计有两千三百多万刀,请查收。” 济世斋的大婶掏出算盘,细致地一枚一枚点数。围观的所有道友也都怀着绝大的耐心,盯着她做一次一次的加法,同时心中也不知道陪着验算了多少次。 财帛动人心,这么多的钱财已经有可能引发血案。只是现在在这半山腰上,汇集了二十多个宗门的见证,即便有人起了歹心,也有忌惮,在没有任何借口的情况下,不敢胡乱动手抢钱。 与此同时,刚才上山顶报信的半大小子,终于挤进人群,对着钱飞咬了一会儿耳朵。钱飞点点头,掏出一串铜钱给他,让他先下山去。 终于,大婶抬起头,说:“没错,有两千三百三十二万五千零九十一刀。还有六百多万刀呢?” 刀…… 这个简称听起来不像是在修真江湖,而像是在北美华人聊天群里…… ——钱飞不禁如是想到。 钱飞是一个穿越者。 在十一年前,他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也曾觉得修道人言谈之中动辄说“多少多少刀”的钱,这种感觉非常奇特。 不过,他们所说的不是刀乐、不是dollar、不是美刀,而是刀币。 刀币、布币,多么古朴典雅,难道不对吗? 没毛病啊。 在十一年后的如今,早已融入了这个仙侠世界的钱飞不会再吐槽了。 他打开了第二个箱子,说:“这里都是卢布,按照当今汇率,应该能折算三百万刀左右。” 卢布…… 钱飞是一个穿越者。 在十一年前,他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见到有人拿刀兑换卢布,拿卢布兑换刀,也曾觉得过于不可思议。你这何止是北美华人聊天群,简直是纽约外汇交易所了好不好! 但卢布就是布币啊,因为出产于雪岩城外的卢家庄,所以江湖中人习惯于称之为卢布。 布币,就像是一个一个扁平的小铲子。同样其中蕴含着流光溢彩的仙灵之气,只不过比刀币要暗淡几分。 没毛病,真的没毛病。 这款布币同样通行于世,不过受到的信任少于刀币,等价值流通量大约为刀币的十分之一左右。钱飞筹到的钱,大致也符合这个比例。这两种主要货币之间的汇率也是在时时变化的。 有多种货币,当然就有汇率、或者类似兑换汇率的概念。凡间的白银与铜钱之间,同样会有汇率变化。在十一年后的如今,早已融入这个仙侠世界的钱飞已经不会再吐槽了。 济世斋的大婶点清了这些卢布,将两箱货币都收入了袖口的储物袋中。 然后她说:“还剩三百四十九万八千八百二十刀。” 众人望向钱飞车上,车上还有四个箱子没有打开。 第3章 铁铵矾 钱飞打开第三个箱子,里面都是精光闪烁的法宝。 龙尾枪尖,蔽日旗,忘情长明灯,香草避毒珠,饮血钩……横七竖八挤在一起,塞满了每一个孔隙。 李木紫从未见过如此多的法宝被如此没有尊严地对待。 在正常情况下,法宝都是摆在架子上,分门别类,方便取用,也可赏玩。 即便是在储物袋里,储物袋中别有乾坤,法宝也是分开一件一件,互不干扰的。 这时候也有旁人把李木紫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你怎么不搞个储物袋呢?那样就不用驴车拉货了。咦,这箱子里就有储物袋。” 储物袋自然也是常用法宝,堆在钱飞的箱子一角,足有二十多个,同样用来顶债。 钱飞说:“法宝都是要真气催动才能使用的,我现在只是个凡人了,用不了储物袋。哈,现在这样不好吗?人人都看得见,显得公道。” 他接着说:“这些法宝,按照市场价……” 黑石山的人冷冷地打断他,说:“钱老板,最近一两年的行情你可能不知道,法宝可是大跌价了啊。现在的市场价可只有一年前的三成。” 钱飞痛心地说:“我知道。我收集了这么多法宝,本以为够了,没想到法宝大跌价,所以我才不得不散功。” 他又露出沉思的神色,说:“所有法宝都跌价,其实说明刀币相对于所有法宝而升值了。一年升值了这么多,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李木紫一惊。 法宝跌价她是清楚得很,但是她从未想过这反过来意味着刀币在大规模地升值。 她隐约地感觉到,这背后有极为深远的缘由,但无法抓住其中的关键。不过至少可以确定的是,刀币的升值肯定不是钱飞所为,他是这一现象的极大受害者。 钱飞对济世斋的大婶说:“这一箱法宝,我估计现在也就是值三百五十万刀左右。咱们一件一件核算一下?” 于是一件一件地核算。 实物法宝核算起来虽然比货币要麻烦,但是毕竟件数没有那么多,而市场价也是众人都清楚的,所以没有费太多时间。 最后,济世斋的大婶把这些法宝也收入了袖口的储物袋中。 她严肃地说:“我谈翠茵今日确实代表济世斋收到了三千万刀的还款,与钱飞的账目已经结清。今日在场的各宗各门道友都是见证。” 众人报以掌声,而谈翠茵当即也是泪如雨下。 她流着泪,握住钱飞的双手,哽咽着说:“今天我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为了这笔账,我担了多少惊,受了多少怕,当初这笔钱是我亲手借出去的啊。如果今天你没有来,我真不知道怎么跟掌门、跟宗门上下交代。我自己的儿子病重,也等着这笔钱救命。我……我多少次想过寻死……” 钱飞苦笑着说:“谈堂主,请你节哀,今天这明明是喜事是不是?” 谈堂主哭着说:“谢谢你……我一辈子都记得你的恩情……” 钱飞慌张说:“不敢当不敢当,没有什么恩情可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谈堂主说:“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好人……” 钱飞嘴角抽动:大婶,有你这么夸人的吗? 黑石山的人在一旁怒喝:“有完没完?事办完了就赶紧走吧?手揣巨款赖着不走,是想遭抢吗?” 在济世斋的人临走前,钱飞还把山顶上险些被黑石山处死的三个百姓托付给了济世斋,请他们将三个百姓带离这是非之地,越远越好。 上山报信的那个半大小子,是钱飞雇来赶驴的普通人,刚才把山上有三人遇险的情形告诉了钱飞。钱飞跟半大小子结清了赶驴的佣钱,已经请他下山去了。 趁着这个机会,各个宗门纷纷把留在山顶上的同门呼唤过来。在钱飞身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 济世斋的人带着三个百姓离去。钱飞打开第四个箱子,开始向黑石山还款。 这第四个箱子里的法宝折价了五百多万刀。 众人望向第五、第六个箱子,那两个箱子看起来也不比前四个箱子大。很多人都在疑惑,那最后的两个箱子里究竟装了什么特别值钱的宝贝? 钱飞打开第五个箱子。 箱子里满满都是沉灰色的金属锭,每一根有半尺长、一寸宽,一百多根,横竖相间,整齐地码着。 虽然只是厚重的方锭,却有一股鲜明的肃杀锋锐之气从其上喷薄而出,令人眉毛上感到一阵阵危险的寒意,仿佛一不留神就会被这无生命的矿物劈成两半。 在这无机质物的天然威压之下,人们不禁退了两步,但随即他们回过神来,兴奋地再次挤向前去,把圈子围得很小。 “极品灵石!” “风钢!” “这么多的风钢!” 这种钢材不是凡间之钢,而是稀罕的灵性材料,是极品灵石之中的一种。它只需两三钱的小量放进一件法宝之中,就可以炼制成劈火斩水的神兵。 现在在这里有满满的一箱。 这个级别的极品灵石,通常只能是第七境界“真人”或者第六境界“融密”的高手,以其体内真元所化。 除了可以作为炼器的宝材,它还可以直接用于经脉补气,用于提高自身修为,事半功倍。 对于大多数修道人来说,修行的过程就是消耗灵石吸取灵气、提高自身修为的过程,而极品灵石自然比低品质的灵石要好用得多。 钱飞说:“法宝大跌价,灵石也大跌价了。不过这些风钢,还能值得起三千五百万刀左右。” 黑石山的人睁大眼睛,舔了舔嘴唇,搓着手说:“可以可以,很可以的。具体够不够,来称个重。” 钱飞请各宗门的人公议,有四五家宗门的人带来了能称重的法宝,种类不一,有杆秤、天平、水压秤等等。他们轮番称重,取平均数,评估出了这些风钢的具体价值。 黑石山的人拨了半天算盘,说:“还剩五十多万刀,这是江湖公议出来的数字,你没话说吧?” 钱飞打开最后一个箱子,指着箱子中占了半数的黑色铁块,说:“这些是玄铁。” 乌黑铁块具有冷森森的沉重感,好像特别致密、结实、有韧性。在玄铁的周围,仿佛空气都变得更粘稠了似的。它同样是极品灵石,虽然价值不如风钢,箱中数量也较少,但也是珍宝。 以铁系真气修道的人,在第五境界“冶纯”期间,其经脉之中流动的,就是熔融的液态玄铁。将此真元从经脉中硬生生逼出之后,就会凝结成这个样子。 钱飞带来的这些玄铁,价值有四十多万刀,但是仍然不能补上钱飞欠黑石山的所有欠款。 钱飞从箱子里捧出一团晶体。 这团晶体貌似朴实无华,但仔细一看,却荡漾着若有若无的淡紫色光晕,透着微妙的神秘。许多人都认不出,交头接耳讨论。 钱飞说:“这是铁铵矾。” 人群再次耸动起来。 “这就是极品灵石的铁铵矾?” “第一次见到。” “是什么味道?我能舔一舔吗?” 铁铵矾也是矿物质的一种。凡间的铁铵矾固然并不难寻,但是带有如此浓郁仙灵之气的铁铵矾,却极度罕见,堪称是一种猎奇的玩意儿。 铁铵矾的用途不多,因为以此为机缘的修道途径十分怪异。 而这样极品灵石级别的铁铵矾,只可能是在第四境界“合元”期间真的走了这条修炼途径的人,才能在体内经脉之中将其炼成。 千百年来,走通了如此偏门途径而未失败的修道之人,江湖上只听说过一个,那偏偏是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专把不可能之事变为可能的男人——也就是钱飞。 亲眼见到这一大捧极品灵石级别的铁铵矾之后,就连李木紫也相信了眼前的这个功力全无的凡人确实是钱飞本人,而这些风钢、玄铁、铁铵矾,也都是来自他自己的经脉,是他彻底散功所凝成。 黑石山的人把铁铵矾拿去,交予同行公议称重,再闻了闻,舔了舔,确定了质地品相。 他们之中为首的人拨了几下算盘,然后笑吟吟地说:“只剩下一千七百一十七刀了,箱子里最后剩下的那是什么?拿出来吧?” 和四千万的总额相比,一千七百刀真的只是个零头,而黑石山的人依旧不依不饶,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 钱飞阴沉着脸,从箱子里搬出最后两个轻盈的瓷坛子。 他打开第一个瓷坛,众人探头望去,只见那仿佛是一坛清水,但是水面冒出强烈的骚臭气味,连最臭的阴沟腐水也比不上。 人群立刻躲开,掩住口鼻,咳嗽流泪,运气化毒。 钱飞盖上盖子,说:“这是氨水。” 李木紫站在原地,并且拉住了师叔和师弟,没有中招。 她内心冷笑:有些人真是被宝物弄昏了头。打开盖子,你们就敢凑上去?如果钱飞真有歹心,一大半修真者都会被他一个肉胎凡人当场放倒。 所有人也能看出,这不是凡间的氨水,而是琼浆灵液级别的微毒氨水,否则,其刺激性的气味还不至于把他们刺激得那样厉害。 在修真的第三个境界“凝虚”,就是将真气液化,以高密度在经脉之中流动。 液态的真气,就该是这一坛“灵氨水”的样子。 最后,钱飞指着另一个瓷坛子说:“这是氨气。” 在第二境界“筑基”、最低境界“练气”期间,人的真气就真的只是气体。 他疲惫说:“我怕气体会跑掉,所以就不把坛子打开了。这两份东西合计,连所有箱子、坛子在内,正好价值一千七百一十七刀,我也是算过的。请查收。” 人群安静了下来。 有不少人肃然起敬,用济世堂的谈堂主的话来说,就是“没想到钱飞竟然是个好人”。 当全天下都以为他是个偷奸耍滑之辈,都以为他今天不会来老老实实地还钱,他却舍弃了自己的一切,付出了身为修道人最宝贵的东西,散尽修为,回应了天下人的渺茫希望,来实践这千金一诺。 不,远胜千金。 这么多古朴货币,这么多极品灵石,其堆积满箱的盛况,令在场这些年轻弟子大长见识。他们之中,没有几个人过去曾经有此眼福。 一枚刀币的价值就超过八两黄金了,而这是价值高达七千万刀币的一诺。 这果然还是那个叱咤风云的英杰,真汉子之中的真汉子,虽然外表已经憔悴虚弱不堪,但他的内在,还是当年的那个钱飞! 另一半的围观道友则露出了格外兴奋的神色,他们已经想得很远。 钱飞真的成为了凡人,那岂不是可以任凭他们摆布? 钱飞很有本事,而且欠了大债,而且现在可以随意揉捏、没有反抗之力,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肥的肥肉吗? 但李木紫却想得更远,她已经变了脸色: 一个半步飞升的强者,只能筹来这些款项与法宝,为了偿还几千万的债务,就落得要毁掉自身一切、彻底散功的地步。那么剩下的几个亿,他一个凡人之躯凭什么去偿还? 灵霄殿手中的那几张借据还怎么指望得上? 杀鸡取卵,涸泽而渔,焉能久乎? 一想到“杀鸡取卵”这四个字,李木紫的胸中就一阵阵抽痛,揪心得几乎眼前发黑。 黑石山的人却接过两个坛子,把最后一个坛子的盖子打开少许,小心地在鼻子前扇风,把少量散出的气体扇入鼻孔,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他说:“确实是极品的氨气。” 钱飞也是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他说:“那就是结清了?” 在场的所有人心中都有些不真实感,都想,就这么简单就结束了?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黑石山的人说:“且慢。” 钱飞耐着性子说:“什么事?” 黑石山的人说:“我验货的时候,打开盖子,氨气跑掉了一点。这一点,怎么也值得零点一刀吧?来,你给补上。” 钱飞愕然,说:“你不要胡说八道。东西给你的时候是盖着盖子的,那时已经是你的东西了,你自己打开盖子散了气,还要赖到我的头上?” 黑石山的人说:“那时我还没有收下,我总要先验货的吧?难道你不让我验货?验货的损耗,是在我正式收下之前,当然该你承担。” 周围众人也都鼓噪起来,让黑石山的人不要欺人太甚。 钱飞面如死灰,说:“不可能了,我已经彻底散功殆尽,现在真的是一无所有。” 黑石山的人笑说:“你不要谦虚,你还有一身骨头,一条性命,三魂七魄呀。来,现在让我取了你的性命,收了你的魂核,炼化了你的骨头,足以偿付这零点一刀。你放心,多的钱,我会找给你,替你烧在坟上的。” 李木紫决定带动一下气氛,在人群外围喊道:“为了零点一刀,把人往死里逼?” 第4章 三酸两碱 火山寺那个帅气的年轻短发尼姑一步上前,咬牙揪住了黑石山那人的领子,几乎把他提离地面。 周围的各宗门道友们纷纷拔出兵刃,连绵铿锵有声。 他们说:“你杀了他,谁还钱给我们宗门?” 黑石山的人面不改色,更大声说:“这便是黑石山办事的风格。哪怕是零点一刀的亏,也别想让我们咽下去!” 就在这时,从人群另一侧骤然飞来一点金光。 黑石山为首的人伸手一捞,将金光接住,摊开手掌一看,却是一个凡俗世间的小金元宝,毫无仙灵之气,只有庸俗光辉。 掷出金元宝的人,却是那个满头金珠、小脸粉嘟嘟的娇小少女。 她身上裹着金丝紫锦大斗篷,笑眯眯地说:“近日市价,一刀币折合凡间库平银八十三两七钱,一两金折合库平银十一两八钱。这个元宝是一两金子,抵得起零点一刀,绰绰有余。——那零点一刀,我替钱飞垫上了,如何?” 黑石山的人收起金元宝,悻悻地说:“好吧。” 话音未落,突然,从他们几人腰间,散发出一股冰凉的白雾。 如果只看视觉效果,这股浓浓白雾倒像是祥云降临,雾霭缭绕,仙意盎然。 然而,在近处的人嗅到的是一股险恶污浊的气味,令他们头晕,几乎窒息,像是走进了封闭三年的地窖里。 大多数人一见到这个样子,就知道黑石山在放干冰了。 在白雾之中,响起一连串拳脚破风之声。 火山寺那短发尼姑的声音,清脆喝道:“黑石山,拿了钱还要杀人?” 黑石山的为首之人却在白雾之中大笑:“我正是要他死。死人不能再还钱,你们的账全都成为坏账亏空,只有我黑石山手中有大笔极品灵石。那时,我黑石山就能做稳了你们诸多宗门的爷爷!” 在场众人急忙运功发热,蒸散了白雾,却看到黑石山的几个人,人手一把钻石小斧子,被几柄兵刃赶出圈外。 他们大笑两声,四散而去。 看起来,黑石山的人固然口出大言,但并不打算怀揣巨款、以少敌多、与人拼命。他们制造混乱,只是为了从容撤走,免得被仇家追踪。 众人还没有来得及放下心,又有人起了杀意。 一柄灰色的宝剑直刺钱飞的眉心,钱飞瞠目结舌,完全无从躲避。 “叮”地一声,宝剑被一根熟铜棍挡下。 握住熟铜棍的,是同仁阁的一个年轻弟子,身穿百衲衣。 这位同仁阁的弟子怒斥:“灰白府的,你也要杀人?” 灰白府的人握着灰色宝剑,阴笑着说:“黑石山的道友说的有理,说动了我们。姓钱的他这个样子,还能再挣几个亿还给你我大家吗?他身上值钱的只有那个魂核了,只要抢到,就能少赔一点。” 说话间,他的灰色宝剑忽然变得柔软,卷过熟铜棍,伸向钱飞。 就在此时,一道灼热的电光在晴日之下裂空而出,围着钱飞噼啪闪烁。 金属兵刃都被电光击中,持兵者无不半身麻痛,一件件兵刃呛啷落地。 灰白府、同仁阁、还有其它宗门的众人,纷纷不由得退后两步,只见电光收起到了一个琉璃宫弟子的手中。 这门驾驭电光、收放自如的本事,正是五大名门正派之一,琉璃宫的绝学。 那年轻的琉璃宫弟子从空中落下,一把拎起钱飞的衣领。 他微笑说:“怎么可以胡乱杀人呢?钱大侠就由我琉璃宫收下了。” 道友们纷纷喝道:“琉璃宫,你们什么意思?” 琉璃宫的人不慌不忙,说:“钱大侠看样子是不能还上那五个亿了,我们也只能尽量减少损失。但是杀人得魂核,才几个钱?我们会邀请钱大侠去琉璃宫,在硫磺火湖里采矿百八十年,死而后已。还不上钱,就去矿井里打工顶债吧。钱大侠,你说如何?” 钱飞脸色苍白,胡须颤抖,鄙视地横了他一眼,但没有来得及开口。 周围各个宗门的人已经纷纷鼓噪:“那我们怎么办?” 琉璃宫的人迤迤然地说:“先到先得。如果他落在你们手里,难道你们会轻易把他交出来吗?” 这句话呛住了很多人,因为说中了他们的心事。 每个宗门一想到自己那几百万刀、上千万刀的坏账亏空,都几乎要发狂,只想着不顾一切地尽量减少损失。这心思既然已经被琉璃宫的人说破,牵扯到这么多不顾一切的人,今日之事必然无法善罢。 李木紫的师叔也是大怒,说:“琉璃宫的不肖弟子,把名门正派的脸都丢光了。这不会是他们宗门真的下命令要他们这样做的吧?” 师弟则急切地说:“李师姐,咱们得去掌握住钱飞。他身上究竟还剩有多少价值?全天下该怎么分?总得有个公道才行。既然琉璃宫不像样,咱们灵霄殿得去主持公道,责无旁贷。” 李木紫却伸手握住他们两人的手腕,冷静地说:“别急。” 她心中所想的是,各个宗门发生血案,宝库遭劫,难道你们原本来此,不是来探寻线索的? 钱飞真的来了,真的还了钱,驴车上用来顶债的法宝并不像是从各宗门宝库里新近盗走的赃物,于是各宗门的年轻弟子们就被钱财晃花了眼,把那场谜案丢到了脑后。 李木紫是决心要把钱飞控制在自己手里的,她的理由则与他人不同。 她想,还钱固然重要,但更要紧的是,把钱飞安置到一个妥当的地方,并且审问他。关于各个宗门的血案,要问问他知道些什么。而眼下局面过于混乱,同时混乱又还嫌不够大,她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她轻声对师叔、师弟说:“等一会儿,听我提示,就捂住眼睛。” 众人围住琉璃宫的人,但是互不统属,也都惧怕电击,总想着让别人先上前。 琉璃宫的人轻笑一声,正要起身离去,终于,人群中冲出来一个黄脸少年。 那黄脸少年抓住钱飞的一边胳膊,同时真气外放,在钱飞的半边身上裹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凉爽液体,像是套上了一个大水球。 这液体不是别物,不是“貌似清水的某种液态物质”,反而正是真正的真元灵水。 那黄脸少年说:“琉璃宫,你以为你能欺压这许多宗门?别人怕你电击,但我丰饶湾的不会怕。纯水是不导电的!” 李木紫记得,钱飞下一笔比较大的债务,就是今年七月要还给丰饶湾六百万刀。可想而知,丰饶湾比谁都着急。 琉璃宫的年轻弟子则愕然失笑,说:“水系宗门修为固然弱到可怜,竟然脑子也这么弱,连常识都忘了吗?你一个水系宗门,竟然敢招惹琉璃宫?” 丰饶湾的黄脸少年冷笑说:“招惹了又如何?” 琉璃宫的弟子同样真气外放,鲜红的黏稠真气令焚山烈火也相形逊色,嗤嗤连声,眨眼之间把真元灵水烧灼殆尽,把丰饶湾的黄脸少年烧得半身焦黑,不成人形,发出极度凄惨的叫声。 黄脸少年踉跄后退,身后的人慌忙让开,眼睁睁看着他跌倒在地,扭曲挣扎。 钱飞只被稍稍波及,也被灼得肩膊红肿起泡,坐地呼痛。 在惨叫声中,众人无不心中骇然。在这场争执之中,第一个把人打成重伤的,竟然是个名门正派的弟子。 琉璃宫的弟子叹了口气,仪态不减优雅,好像只是打飞了一只苍蝇。 他悠悠地说:“硫酸猛烈吸水,专克你们水系宗门,你竟然不知道。” 硫酸…… 钱飞是一个穿越者。(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当初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钱飞发现这个世界的修真之人,修炼的不是五行八卦之流,而是“三酸两碱”之属,他的内心也是极度惊愕与懵圈的。 足以震撼他一整年。 零一天。 但是仔细想一想,化学这门学问,研究的难道不正是世间万物的相生相克吗? 啊? 不是吗? 与其说金生水,不如说碳在空气中燃烧生成二氧化碳啊。 与其说火克金,不如说氢氧化钠溶液腐蚀铝合金啊。 组成世间万物的不是五个元素,也不是四个元素,而是百十来个元素。 没毛病啊! 何止没毛病,简直再牢靠也没有了。 牢靠得就像一百斤的铁锤砸在五百斤的铁砧上,铛铛作响。 不过,真气级别的各种元素,与凡俗的元素相比,又有万般妙用,不能以凡俗化学一概而论。 当一个人在练气的时候,他就是在练这个……气体。 就拿灵霄殿的弟子来说,他们以氮气入道。人吸入氮气,呼出氮气。在这个吐纳的过程之中,人的经脉不断地把微量的氮气从“凡俗之氮气”转化为“真·氮气”,并令真气在体内经脉之中流动。 经脉,在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人体器官,可以说是体内八大系统之外的又一大系统。钱飞尝试过解剖遗体,看到过与血管、神经交错的一根根管状经脉,看得见、摸得着。 到了第三个境界“凝虚”,修真的人就要将真气液化,大大增强其密度与能量。 在这个境界,以灵霄殿为例,灵霄殿弟子的经脉之中,循环流动的,就是带有某种非凡仙灵真意的——硝酸! 而且人还没事儿,因为经脉也“修真”过了,非常强韧,能够承受浓硝酸的烈性。 而琉璃宫的弟子,经脉之中流动的就是硫酸了。 反正现在钱飞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的修真风格,不会再吐槽了。 只是他对于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有半身被烧成焦炭,还是不能习惯。 第5章 火力压制 琉璃宫的年轻弟子得意地说完自己克制杀伤水系宗门的能力,火山寺的武僧们就站了出来。 有的武僧迅速蹲下,以少量的蓝色碱性真气为那黄脸少年减轻痛苦,尝试把他救活。 也有武僧笔直站着,说:“你琉璃宫觉得自己能克制水系宗门,那就可以为所欲为?那你知不知道,火山寺却正好是克制你琉璃宫的!” 当即他们放出鲜蓝色的真气,而琉璃宫弟子也自信地不躲不逃,以红色真气相迎。 就在外放的真气碰撞之时,武僧们的拳脚已经冲了上去。 更多的人跟着武僧们,拥挤而上,不想放过抢夺钱飞的机会。 而李木紫仍然站在外围。 她看到“圣光之厅”这个宗门的人把手飞快地拢进袖子里,就知道他们要放镁粉了。 她轻声说:“捂眼睛。”与师叔、师弟一同捂住眼睛。 与此同时,圣光之厅的人撒出了镁粉,喊道:“让圣光照亮你们心中的阴暗。” 这画风有点不对的“圣光”的效果,比直视阳光还要刺眼千倍,从一个点爆发出来,把大多数人的视野洗成惨白的一片。 他们只能听到圣光之厅的人的声音,还在继续喊道:“元素啊,听从我的召……啊!你谁?” 那正是李木紫。 就在圣光之厅的人刚刚抓走钱飞的时候,李木紫冲进人群,一脚将其踢飞到三丈之外,自己把钱飞挟在臂下。 但是她还没有来得及脱离人群,视力还在恢复之中的众人也纷纷闻声冲她而来。 同仁阁的熟铜棍与灰白府的灰锡软剑从敌对变成了合作,一左一右杀到。 新风楼的锌飞针如同暴雨一般射出,李木紫与钱飞的身上都被扎了几枚。 是谁扔刀币?太土豪了吧?把刀币当飞刀往外扔?不用猜,这么干的一定是天下商行。 路边的青草突然自行结成草环,或者像是触手一样舞动,试图去绑住李木紫的脚踝。 那是绿林寨的把戏,他们以磷入道,擅长控制植物。 李木紫的师叔与师弟努力替她抵挡人群,让她先走,但是面对如此多的贪婪道友,实在力不从心。 李木紫挟持着钱飞,行动不便,且战且退,左支右绌。 忽然,从侧面闯进来一个身穿黄色僧衣的高挑身影,施展开旋风鞭腿,咚咚咚咚,连续把四五个道友踹开,让她的压力为之一轻。 是那个短发尼姑! 她帅气的脸上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一边对着人群下重手,一边玩味地对着李木紫舔了舔嘴唇。 李木紫调整呼吸,说:“多谢。” 短发尼姑毫无惧色地以空手抵挡多种兵刃,不顾双臂血肉模糊。 但是,她们两个人抵挡,仍然难以与众人拉开距离。 短发尼姑一边抵挡,一边转头对李木紫说:“你帮我摆脱他们,我帮你跑掉。” 李木紫一惊。 短发尼姑是给她出了一道题:要在极短的时间里做出一次范围攻击,把大多数人打退,但是唯独这个友善的尼姑不能被一起打到,要把她与大多数人区分开。要范围攻击,而且要只漏掉她一个。 李木紫点点头。 她不怕做题,灵霄殿弟子个个都是做题家,不仅擅长计算弹道,也擅长做各种题。她可以向短发尼姑证明,自己足够机警,有合作的价值。 她把鲜红色的浓硝酸真气大量外放,洒向人群,连同短发尼姑在内。 一片十几个人都被硝酸灼得剧痛,面如土色,退后两步。 唯有短发尼姑默契地放出鲜蓝色的强碱真气,中和了李木紫放出的强酸,毫发无伤。 这就是那道题的正解。 她大笑着提起了李木紫的衣领,一把将其举起,背在自己的背上,疾速朝着路东侧的山上树林跑去。 李木紫注意到,短发尼姑没有动手去抢钱飞,仍然让钱飞留在李木紫自己的手里。她是把李木紫背在背上,同时也连带着背起了钱飞。 这位尼姑师姐,貌似大大咧咧,却是在仓促的合作之中,把握住了极好的分寸感,用这种方式告诉李木紫: 她不是来抢钱飞的,只是在提供帮助。 李木紫暗暗感动,认定了这位潇洒帅气的短发尼姑是个好的合作伙伴。 火山寺武僧们对于真气玩的花活儿比较少,并不追求放电之类。他们的理念是把真气用于强身健体,以强悍的身体素质与拳脚武功取胜。 一旦摆脱了干扰,短发尼姑凭着火山寺武僧的强悍身体素质,即便背着李木紫与钱飞两个人,也跑得比李木紫自己快得多,很快甩开了人群。 小文山从平地凸起,像一个三角形的粽子。 上山的小路像是粽子上摆着的一根细绳。 方才,四五十个修真者围着钱飞,像是一撮白糖压在细绳的中部。 而短发尼姑带着李木紫与钱飞脱离人群,像是三个芝麻粒快速地向东平移,离开细绳与白糖,想要钻进“粽子叶”。 像粽子叶一样覆盖着小文山的大部分的,就是茂密的翠绿树林,可以藏身。 不过,李木紫与短发尼姑都还只是第三境界“凝虚”的修为,而第四境界“合元”修为的人是能飞的! 她们没来得及跑进树林,甚至还未跑到一半路程,就已经有五六个强者从人群中腾空而起,在空中向她们追来。 李木紫左臂之下挟着钱飞,右手从袖口的储物袋里掏出一粒小石子,打了一个响指。 只听“啪勾”一声,有一位空中追兵被石子击中,捂脸呼痛,坠落地面。 接着又是一个响指,又是一声“啪勾”,击落了第二个空中追兵。 地面上有人追得快,也被赏了一记石子,头破血流。 追兵阵势顿时一窒,所有人都减慢了速度,怕当出头鸟。 这就是灵霄殿的“火力压制”。 李木紫仅仅一人,仅仅第三境界“凝虚”,就能暂时远远压制住几十个人,其中包括数个第四境界“合元”的高手。 固然火山寺的武功都硬桥硬马、大开大阖,固然还有个硬骨门比火山寺还要愣、还要莽,但是论刚猛,在江湖上他们只能争夺第二。 唯有灵霄殿,才是无可争辩的刚猛第一! 钱飞看着李木紫打响指,一时也被深深吸引,暂时忘记了硫酸与飞针在自己身上的疼痛。 ——灵霄殿年轻女侠打手枪的英姿,他真的是好久没见到了。 第6章 女侠与手枪 李木紫从袖口储物袋里取出的,不仅是小石子,而且有一小团淡黄色的棉花。 那棉花本是随处可见的凡间棉絮,但是经过了李木紫以自己的真气硝酸浸润,时时温养,已经成为了硝化棉,也就是一种很合适的子弹装药。 她不仅让硝化棉在小石子后面定向击发,而且在打响指的时候,有一个搓动的动作。 这一次搓动,配合一次微妙的切向小爆炸,使得小石子像是陀螺一样旋转着飞出去,达到如同膛线一般的效果,弹道稳定,弹无虚发。 每一个灵霄殿弟子,都勤奋地修习过弹道计算,而李木紫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打过响指以后,李木紫的右手自然前伸,拇指竖起、食指指向前方,眼神专注而明亮,秀发被后坐力震得扬起。 真的是英姿飒爽,令观者赏心悦目。 就在钱飞看得心旷神怡之时,李木紫的小手突然伸下来,凉滑软嫩的掌心按在他的脸上,飞快地抹了一圈。 钱飞刚一疑惑,就感到刺鼻的气味与满脸的刺痛。 浓硝酸抹脸! 她这是要把他毁容! 她这是想让别人再也认不出他。 亏得这么一个漂亮、冷静、果断、有实力的女侠,要论毒辣残暴,她同样是最了不得的。 “啊……啊!——” 在惊骇与痛苦之中,钱飞捂住脸发出凄厉的长长惨叫,让远处的追兵们都听得心中发瘆。 在他的惨叫声中,转眼之间,李木紫继续打出十几枚石头弹丸,将各宗门道友压制得纷纷弯腰低头、或者趴倒在地。 最后,李木紫远远地扫了一眼她自己带来的师叔和师弟。 在刚才的混战之中,看起来师弟受了伤,师叔正在搀扶着他。他们落在人群的后面。 她扬手向天,又是一个响指,打出了一个七瓣梅花的大烟花,梅花的中心则是两个等边三角形,在半空中渐渐消散。 只有灵霄殿的弟子,才能掌握如此复杂的烟花。 这个烟花讯息的意思是:“此处全交给我,你们撤回宗门。” 下一瞬间,净草就背着她与钱飞,逃进了树林。 在树林里,李木紫挟持着钱飞,与短发尼姑一起尽量向东逃去。 钱飞觉得脸上痛楚没有想象的那样严重,小心地摸了摸脸,发现似乎皮肤还在,并未被毁容。 李木紫笑说:“那只是发烟硝酸所发的烟气而已,没有真的把你毁容。这样,江湖中人纷纷去找一个毁了容的男人,反而容易错过你了。” 钱飞大大地松了口气说:“原来如此。” 李木紫眨一眨眼睛,笑说:“你的惨叫也很不错,很能让人信服,也很好地吓阻了他们一下子。” 钱飞:“……” 这小妮子真毒辣。 追兵很快就不依不饶地追了进来,李木紫他们仍不安全。 每一个修真的人,身边都会有真气流溢,其他修真的人可以感应到,所以即便躲在树丛里也会被发现。 而在茂密树木之间,短发尼姑的迅跑与李木紫的“手枪”都失去了威力。 刚才李木紫的火力压制格外有效,是因为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用一轮全力爆发,短暂地压制了那些人一下子。 实际上,就在她们进树林的时候,很多人已经用伞形、木牌形、水袖形等法宝作盾护脸,追了上来。 小文山本来就不大,搜山是可行的。 凝虚是第三个境界,合元是第四个境界。一旦被强者堵上,别说她们两个凝虚,哪怕有八个凝虚,也不是一个合元的对手。 就在她们心中有些没底的时候,同时听到在脑海之中听到有人说话! 那是一个软糯糯的女声,说:“来找我,我把你们藏起来。往北一点,有一棵大槐树,树干离地五尺处有四个对称的大瘤子,我就在那棵树上。来找我。” 李木紫惊讶地与短发尼姑对视了一眼,就连胳膊下面的钱飞也冲着她们点了点头,他也听到了。 那说话的人能定位到她们,看起来是个高人,但又不太厉害,或有善意,否则为什么不直接下手来抢? 可以试试看与其合作。 唯一该顾虑的是陷阱。李木紫向南跑去,短发尼姑默契地跟上,两人带着钱飞,快速地爬上了另一棵大树。 李木紫低声对那个脑海里开口的人说:“你能对我们说话,应该知道我们在哪里。来找我们吧。” 片刻之后,果然有人从北边的树冠“飞”了过来。 那不是飞行,而是从手中拂尘前端伸出金丝,牵引自身,把她自己从另一棵树上“拽”了过来。 那是个笑眯眯粉嘟嘟的少女,满头金珠首饰,身上裹着金丝紫锦大斗篷。 李木紫睁大眼睛,认出了那个少女。 刚才三人同时从黑石山的人手中救下百姓的时候,第三人就是那个少女。 黑石山的人讹诈钱飞“零点一刀”的时候,付出一个金元宝给钱飞赎身的,也是她。 眼前的这个少女,身上居然没有半点真气流溢,就像是一个凡人。 她眼睛笑得弯弯的,眼角下垂,像是熊猫的眼睛一样,显得分外人畜无害。 李木紫记得刚才在人群之间还感知到她的修为。她的修为与李木紫自己一样,也与短发尼姑一样,都是第三个境界“凝虚”,可是现在隐去了。 只见她笑嘻嘻地掏出一方金丝锦帕,在钱飞、李木紫、短发尼姑的头上依次轻轻盖了一下。 顿时,李木紫与短发尼姑身上的真气流溢都消失了,与凡人无异。 而钱飞本来就是个凡人,并无变化。 满头金珠的少女笑说:“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曙光堡的冯瑾。” 这不令钱飞意外,曙光堡的出身很适合她满头金珠的打扮。正如灵霄殿专精的元素是氮、圣光之厅专精的元素是镁那样,曙光堡专精的元素是金,就是黄金、金子的那个金。 这个妹子是个有本事的。她早就看准了地形,知道无论谁夺了钱飞,都很有可能往树林里跑,所以她就先在树林里等着,以逸待劳。 但另有一事让钱飞感兴趣,使得他发问:“女侠你与曙光堡堡主冯安材怎样称呼?” 少女笑说:“哪里是什么女侠呀?嗯,我是他的女儿。” 三人都吓了一跳。 在钱飞的心目中,修真江湖说了算的就是这三十六宗门,其中一门掌门人,至少也是高官的级别了吧? 钱飞说:“这秘法我从来没见过,是曙光堡的秘密绝学?” 少女笑眯眯地说:“是呀,因为黄金是最俗气的金属呀。” 李木紫注意到,钱飞当初宗门势力遍布天下,交游广阔,可就连他也没听说过还有这一招,可见这是何等绝密。那位名叫冯瑾的少女一下子就把宗门的绝密抖出来告诉她们,这份诚意足以令她感动与认可。 冯瑾又说:“你们呢,该怎么称呼?” 短发尼姑说:“我……呃,贫僧是火山寺僧人,净字辈,法号净草。” 李木紫也说了自己的宗门与名字。 自我介绍之后,三女之间出现了短暂的冷场,不知该说什么,只听到树下人声嘈杂,许多宗门的人正在搜寻她们,而没有人爬到树上来,因为感知不到她们身上的真气流溢。 她们暂时安全了。 三位年轻女侠不约而同地望向了钱飞。 第7章 驴呢 三位年轻女侠不约而同地望向了钱飞。 不管怎么说,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大人物,让整个江湖夜不能寐的大坑货,欠债巨亿的大负翁,所有人都要搜寻的大猎物,天下最为炙手可热的烫手山芋,这个名叫钱飞的男人,现在落到了她们三个人的手里。 钱飞大手一挥,表情严肃端正,说:“女侠们,你们放心,我钱飞这个人,有债必偿!” 粉嘟嘟的冯瑾眯着眼,死死盯着他,说:“你可一定要还,这次我不会让你跑掉,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 短发尼姑净草露出慵懒的笑容,伸伸懒腰,说:“你尽管慢慢还,我跟着你就是。只有跟着你,我才有理由长时间出寺不归,在外面玩。” 李木紫则清了清嗓子,对钱飞说:“除了还钱,我还有事问你。” 钱飞大手一挥:“你尽管问,第一个问题是什么?” 李木紫说:“驴呢?” 树冠上骤然安静。 不仅钱飞,另外两女也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打个比方说,这就好像是,有个猛人杀人不眨眼,你却问他眼睛干不干? 李木紫泰然自若,微微一笑。 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因为这是个审讯技巧。 用非常细小的问题去打乱对方的心态,而同时,如果对方说了谎或者对于这些细小之处缺乏准备,一下子就可以审讯出突破性的进展。 李木紫在审讯的时候从不拷打。 冯瑾说:“什么驴?” 李木紫说:“钱前辈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钱飞点点头,同样泰然自若,说:“拉车上山的驴嘛,已经跑了。”他环顾四周,“只在此山中,呃……云深不知处?” 小文山只不过是江南冲积平原上的一个小山包,还不至于有云层那么高。不过在比喻和机锋的意义上,三女都听明白了。 李木紫说:“找找。” 她们帮助钱飞取出了插在皮肉中的飞针,料理了轻伤伤口。 然后,四人在树冠上小心地前进,躲避着树下奔来奔去、天上飞来飞去的各宗门道友们。 根据钱飞的回忆,驴子是往东跑的,大体上与净草背着他与李木紫跑进树林的方向相似,在树林里大概并未跑远。按照这个方向,他们四处寻找,观察啃食与蹄子践踏的痕迹,李木紫还在有一句没一句地问话,就像闲聊天。 她说:“钱前辈养的驴,有什么特征?一定很有灵气了?” 钱飞笑说:“我在散功之前,孤身一人躲债,哪里顾得上养驴?这驴是散功之后在甜水城买的,选了一头好驴。” 李木紫说:“花了多少钱?” 她认为,钱飞身为高高在上的真人,对于凡间的驴价,恐怕很难捏造得准确。 钱飞说:“三两银,连车四两。” 李木紫笑了笑,说:“你被宰了啊,二两就可以买到。” 钱飞说:“老钱不是那么容易被蒙骗的人,你见到驴就知道了。” 就在此时,他们找到了驴,总共没有花费太多时间。 从树冠俯瞰,可以看到一头健壮的骟驴在灌木丛中啃食浆果,吃得正欢。看它吃得香甜,连冯瑾都咽了一口口水。 李木紫点了点头说:“确实是头好驴,值得起三两白银。” 钱飞在她心目中,建立了基本的信任。 然后,她客客气气地问:“最近修真江湖上出了一些大事,前辈你怎么看?” 钱飞说:“什么大事?” 李木紫登时就变了脸色。 她在刚才问驴的时候,就提防着钱飞一脸呆相地问“什么驴”。如果那样,她就知道他是在耍滑头。 可问驴的时候钱前辈表现得很好,现在到了要紧事上,他却是教科书般一脸呆相地问:“什么大事?” 你你……你对得起我给你的基本信任吗? 而钱飞自己则是暗暗叫苦,冷汗再次湿透了短衫。 从刚才开始,这位好手段的灵霄殿小姑娘就一直在用审讯技巧笼罩着他,他自己何尝体会不出来? 现在这句话,问得就像是“我们抓你进派出所,你知道是为什么吧?自己说”。 要是自己主动招认什么劣迹,却又跟审讯者心里想的不一样,那就是白给。 他迟疑着说:“我重出江湖,而且我散功了,这难道不是大事吗?” 李木紫做出温柔的微笑,说:“再想想。” 她的声音真的很温柔,温柔得就像淡黄色的松软棉花,就像随时可能爆炸取人性命的硝化棉。 钱飞举起双手,说:“好吧,我不知道。各个宗门的人,我都好久没有见过,一年多以来,我没有和他们打过招呼,更不要说从他们那里打听到什么消息了。我躲债的时候,过的是与世隔绝的生活啊,在深山老林、戈壁沙漠里钻来钻去。” 真人躲债,是一件特别辛苦的事。 从第一个境界“练气”到第六个境界“融密”,修道人的真气流溢都只不过是自身周围丈许的范围。可是一旦到了第七个境界“真人”,真气流溢的范围与强度一下子扩大了何止百倍。 即便相距十里八里,他人都能感觉到真人的威压。 在潜逃期间,钱飞可不敢“威压”到任何修真的人。所以一年半以来,他过得就像一只尾巴上挂了鞭炮的老鼠,把十里八里的猫都能吸引过来的那种鞭炮。 那个酸爽……真是难以言说。 他对李木紫说:“现在听你这么说,江湖上真的出了什么大事?” 李木紫见无法诈出什么,叹了口气,说:“我灵霄殿发生了较大的变故,而我相信其它宗门也有。灵霄殿出现了叛徒,掌门人和两位长老遇害了,宝库被劫夺。其中,遇害的掌门人是我的恩师。” 冯瑾露出心有戚戚的表情,说:“原来你们终究也没能逃过啊。我宗门是在两个月之前,我的二姑父杀害了我的妈妈和二姑,抢了金库,至今不知道逃到了哪里。我们家藏着消息,偷偷出殡,不过我想大概外面很多同道都猜到了。” 钱飞捻须沉思。 从她们的叙述之中,可以看出显学宗门与隐学宗门的区别。 第8章 公司 所谓显学宗门与隐学宗门,区别何在? 显学宗门的“显”字,意思是为凡俗亿万大众所知,声名广布天下,山门为凡人们开放,每日都有人上山拜师或者求助。 十二个显学宗门,每一个都有成千上万的弟子,来自全天下六个大洲的各个角落。他们收徒时基本上不论出身,只看根骨资质。 而二十四个隐学宗门,则是很少被凡人所知晓,更难被凡人找到。 这些宗门的修真人士,都是在修真江湖活动,很多是家族传承,而非广收凡人为徒。 当然,隐学宗门也有规模中等或者稍大的,会招募各路散修客卿以充实势力。而曙光堡这样小规模的隐学宗门,基本上就是以一个封建家族为核心。 在冯瑾讲述的时候,钱飞觉得她好像对家人的情感比较疏远,简直好像死的不是她亲妈。看起来她的家庭氛围并不亲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无论如何,这场变故对她来说也足够重大。 灵霄殿、曙光堡的情况都讲过了,火山寺呢? 钱飞、李木紫、冯瑾一起望向短发尼姑净草,却见净草手里抱着一捧浆果,正在吃,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 三人:“……” 李木紫寒毛倒竖,急急地压低声音说:“你什么时候下树去采了浆果?有追兵在搜山你不知道吗?这驴吃的浆果,你就这么馋的吗?” 净草笑说:“别紧张,你们都没发现我下树,他们更发现不了。这浆果蛮甜的。”说着抓给他们。 冯瑾高兴地拿了几粒。 钱飞也想拿,他散了功不能辟谷,又做了一早上的推车苦力,又没有吃午饭,已经饥肠辘辘。 他的手伸出来,但是看到李木紫正在瞪他和净草,他又把手缩了回去。 李木紫按捺住烦躁,说:“火山寺的师姐,请你说说你们那里的情况。” 净草把果核吐在手心里,说:“我们那里没有情况。” 李木紫与冯瑾都惊讶地看着她。 净草皱眉想了想,说:“哦,哦!这么说来,戒律堂首座在三月初换了人,而且师弟师妹都不敢再提那个旧人的名字,想来大概是他叛逃了吧。” 李木紫说:“还有呢?” 净草说:“没有了。方丈和其他几位首座都还好好的,也没有什么宝库被劫的事。我们火山寺太穷了,根本就没有宝库。” 李木紫愕然说:“不是,那你们火山寺为什么派了这么多人来小文山?各宗门来的只有三个五个,只有火山寺武僧来的最多。” 冯瑾也好奇地说:“钱大叔欠了你们非常多的钱?” 净草说:“没有,我们火山寺那么穷,根本借不出很多钱。” 李木紫不依不饶:“那为什么?” “因为离得近!”净草理直气壮,“甜水城外聚集了那么多宗门的人,简直是百年一遇的大盛事,难道我们要坐视你们在这里搞七捻三,不来维持秩序吗?如果你们把小文山烧光了可怎么办?把甜水城屠了可怎么办?” 李木紫被堵得一阵窒息:净草说的道理还真没说错,火山寺确实是离得最近的名门正派,就在本省。武僧们前来维持秩序,也是很好地在承担社会责任。可是这尼姑师姐怎么如此令人烦躁。火山寺武僧的风格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啊,怎么出了这么一个奇葩。亏我刚才还觉得她潇洒帅气…… 钱飞看看班长侠女,又看看尼姑辣妹,心想:旗鼓相当的对手。 李木紫揉揉太阳穴,调整了呼吸,转向钱飞。 她客客气气地说:“我们遇到的劫案仅仅是冰山一角,近乎所有的宗门可能都发生了类似的惨剧。这不会是巧合,其背后必有联系、有阴谋。而这一场席卷天下、血流成河的庞大阴谋,主谋是谁?有如此大手笔,而又如此需要紧急筹钱的,除了钱前辈之外,恐怕不作第二人想。” 钱飞脸色苍白,讪笑着说:“你们可真看得起我。” 他是彻底懵了。 为了筹钱七千万刀,他不仅焦头烂额,更险些粉身碎骨,还不知道今天的晚饭在哪里。 今天来还钱的时候,他就觉得道友们“欢迎过于热情”,味道不对,没想到背后还藏着一顶比天还大的嫌疑帽子。 只见李木紫一笑,说:“看到钱前辈还钱,又看到钱前辈确实散了功,晚辈也不认为那些惨剧真的是前辈所谋。晚辈只是觉得,钱前辈见多识广,深不可测,对此谜案,必可有指教于我等。” 钱飞松了口气,捻须沉吟:“确实是个有趣的案子……” 三女都竖起耳朵听他继续讲下去。 钱飞说:“真仙以下,有本事的人,我基本上都认识,能迅速在每个宗门都策划高层血案的,还真不多。” 冯瑾说:“会不会是真仙做的?” 钱飞摇头笑说:“真仙要想灭掉个把宗门,还真不用藏头露尾,用不着只拿一半。而且,真仙已经长生,无欲无求,不会如此贪婪。” 李木紫见话头有了进展,也面露喜色。 钱飞继续说:“要说除了我以外,谁还有这样的能力,那就是我的副总们了。” 净草不解:“副总?” 钱飞说:“哦,就是当初我宗门里的几个……相当于最高长老,仅次于我的人,副掌门。你们知道的,我的宗门名字是掘珠公司,我是大老板,是总裁。那时候,我任命的最高级别下属,就是九个副总。” 三女都点点头。 净草说:“公司,这名字确实很怪,听起来像个衙门。” 李木紫也说:“你真的和凡俗人间的皇帝没有关系?” 钱飞说:“真的没有。” 不怪她们这样想,“司”这个词听起来就像是个行政机关,而“公”这个字又似乎暗示了是公家的。 钱飞完全理解她们的疑惑,当初不知道有多少人产生过误会。 一旦开始细究这个“公”“私”设定,钱飞自己都觉得,对“私营公司”这四个字都无法直视了好不好! 但是不要紧,自从掘珠公司跻身于三十六宗门以来,其名声与画风已经广为接受,李木紫今天问一问也是因为她不愿意放过任何细节,而非真的认定他是凡俗皇帝的手下。 三女都在认真地听,想要听他继续解释。 第9章 我是总裁 钱飞自从十七岁穿越过来以后,就认定了自己是这个故事的主角。一开始他的公司名字叫“猪脚公司”,后来做大了,要改成体面的名字,这才把“主角(掘)”两个字倒过来,取名叫掘珠公司。 在九年的时间里,掘珠公司成长为一个庞大怪物,炼钢炼铁、造蒸汽机、造织布机、印钞票、大锅煮化肥。 那不叫大锅,叫反应釜。 连锁店开遍天下六大洲,弟子人数超过其余三十五个宗门的总和。 钱飞身为老板,借助公司的资源,修行速度也令人瞠目结舌,九年里从一介凡人修炼到了第七境界“真人”的大圆满,只差半步即可飞升。 然后就是一年半以前,副总们背叛、公司覆灭的那一夜了。 九个副总之中,有五个合伙,杀了另外四个,灭了他们满门,而钱飞作为老板,仅以身免。 公司在转眼之间垮塌尘埃,厂子被砸毁,员工被屠杀,发行的钞票成为废纸,那些雄心勃勃、举债而办的各种大规模投资项目都烂在半道。 只剩下了五个多亿的债务。 钱飞说:“背叛的五个副总是,司马吞蛟,区破、卜可平、汤世达、米德。这五个人,他们都是我在那九年间挑选出来,仅次于我的人才。他们合伙,把我搞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如果说有什么事是连我都办不到的,那么他们五个人可以办到。” 李木紫脑内立刻查起了英雄谱:“司马吞蛟是鹤伴园的掌门,卜可平是坚壁轩的新任掌门。鹤伴园和坚壁轩都是三十六宗门之一,而且今天都没有派人前来。” 净草惊讶地说:“他们都是你曾经的手下?” 钱飞说:“过去公司在场面上都是我露脸,那些给我打工的副总们露脸少,你们不知道也正常,不过还是有人知道的。可惜,现在鹤伴园、坚壁轩的势力很是强大,讨债的人不愿招惹他们,更喜欢去欺负老百姓。” 李木紫点点头。 鹤伴园如今实力比灵霄殿还要强了,实力增长快得离谱,看来从公司的覆灭中捞到了不少好处。 而假使钱飞今天仍是一个巅峰实力的真人,而非功力尽失,那么讨债的人也会对他客气很多。 冯瑾也思索着说:“你公司覆灭的经过,和我们各个宗门被叛徒杀人抢劫的经过很相似。” 净草皮笑肉不笑,对钱飞说:“我看你是想要把你自己的仇人安到这个全天下仇人的位置上,好让我们各个宗门都一起来帮你报仇。” 钱飞睁大眼睛,一脸诚恳:“刚才我们说的没有错吧?要想挑动这么大的阴谋,可能我有这个本事,但我不是,那么还剩谁有这个本事,或者本事比我还大?就是司马那几个人了,连我都栽在他们手上。最后他们用出来的招数,也是和当年整垮我公司是如出一辙的。” 净草耸耸肩,说:“好吧,有点意思。” 李木紫微笑说:“看来我们把线索寄托在前辈你身上,反正是不会走错路的。幕后黑手要么是前辈的仇人,要么是前辈本人。” 钱飞:“……” 钱飞:“合着我的嫌疑还没洗清啊!” 但没办法,他自己固然知道自己与那些血案毫无瓜葛,但要想躲过天下人的有罪推定,并不那么容易。 他大手一挥:“啥话也别说了。我在想办法继续还钱的同时,也会兼顾查案的,你需要什么,我也会配合。只要找到真凶的证据,天下人就会知道我是清白的。” 冯瑾却说:“冤有头、债有主,照你这么说,既然公司是被司马他们坑垮的,那么为什么你还这么卖力地还钱呢?你被他们坑了,还白白替他们还钱?” 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线,而眼中有明亮精光,直视钱飞。 钱飞挺起胸膛,说:“第一,债有主,这个主儿,就是我。所有的借条都是我亲自签过字的,我签字的时候都没喝酒,我不想耍赖。公司垮了,那也是我没有管理好,没有管住副总们。这是我的公司,不是他们的公司,我是总裁!” 净草举起大拇指,笑说:“老板好霸气!要是有酒,我该敬你一杯。第二呢?” 钱飞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叹了口气,眼神变得很深。 他说:“第二,我公司还有二十多万旧员工,六十多万供应商,大多是凡人百姓,都散落在天下各地,失业的失业、失了订单的失了订单。如果我赖账,债主找不到我,就会去找他们。假如债主敢去找司马他们讨债,这固然是我乐见,但是显然,更容易受害的是那几十万无辜百姓。公司已经对不起他们了,现在,我想尽我所能,自己一个人把债务担起来,让他们免受骚扰劫夺。” 李木紫收起笑容,正色说:“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还有第三吗?” 钱飞捂着胸口,略带激动地说:“第三,肯借钱给我的人,都是好人啊!” 三女:“???” 钱飞说:“别看今天黑石山的人是这个样子,两年前,他们可是爽快地借给了我四千万刀,两年无息。你说他们图什么?还不是当时愿意帮我一把?琉璃宫也是啊,曾经合作得很愉快,借款利息也不高。他们帮了我,你们各宗门也都曾经帮了我,我难道让你们吃亏?鹤伴园从来没有借给过我钱,反而不用吃亏了?世上没有这个道理。在我老钱这儿,没有这个道理!” 三女都惊呆了,她们从未这样想过,更想不到钱飞会主动这样看待。 冯瑾更是热泪盈眶,她不仅家里借给过钱飞钱,而且她自己个人还有一笔债权在钱飞这儿呢,是她多年积攒的零花钱。 这样说来,她也是帮过钱飞一把的人,但当初她自己只是把借款当作吃利息的投资,而没有想到钱飞却会把它当作一笔心意。 净草笑说:“还有第四吧?我来替你说。你拼死守住自己的信用,是为了日后还能广收臂助,还能东山再起,还能有报仇的一天。” 钱飞苦笑说:“你可真看得起我,谢你吉言。要是此处有酒,我回敬你一杯。” 其实还有“第五”,但是看三女似乎都听得满意了,钱飞就没有主动再说。 第10章 圣杯战争 关于为什么努力还钱,在钱飞的内心,还有第五个理由。 他记得在一年半之前,自己的那个常务副总裁,司马吞蛟,修为其实只比自己差一点。 现在司马很可能已经飞升了,成为了长生的真仙。 虽说真仙不理俗世事务,真仙不会藏头露尾,但是钱飞知道,司马吞蛟这个人的性格,与其他人、其他仙都是不一样的! 即便钱飞在尚未散功的时候,他身为真人境界巅峰,司马仍然有实力找到他、捏死他。 但为什么司马一直以来放过了他? 钱飞知道,这是因为他还在为司马他们顶着债务压力,他对他们还算有用。 虽然没有再有过谈话或者书信往来,但是钱飞知道,司马他们就是这样想的。 这是亲密无间的老友之间的灵犀,刻骨憎恨的仇敌之间的默契。 钱飞开始宣称赖账之日,就是是司马他们下杀手之时。而钱飞像现在这样努力还钱,可以把那一天推迟到债务还清为止。 希望到时候,钱飞已经聚拢了足够的实力。可以对抗一个真仙和四个真人的实力…… 此时,树下搜山的热闹已经渐渐淡了下去。 最令人担心的是绿林寨与暗香舍的搜索,因为这两个宗门都可以操纵树木。 幸好,他们并不能一下子让整座山的树木都一起跳舞,只能三棵五棵地摇晃查探,毕竟来的不是老祖那个级别的人物。 现在,他们看起来也失望而撤走了。 日头西斜,李木紫一行开始思考下山的问题。 钱飞已经相当虚弱,她们让他骑驴,由净草牵着驴下山。 钱飞趴在没有鞍子的驴背上,感觉居然像是趴在平地慢行的驴车上一样,轻轻摇晃,实际上很稳当。 这让他惊叹于净草赶驴的本事。这位尼姑辣妹,在火山寺内外看来是没少干赶驴搬货的粗活啊。 人驴第一次见面,陌生人赶陌生驴,本来就很难。 赶驴下山,更是比平地、上坡都难。 至于说再避开上山小路,在没有路的密林里,深一脚浅一脚地下山,让驴一声不叫,顺从敏捷安稳,犹如一只大耳朵的山羊,这赶驴人简直是神乎其技,皇帝都会想请她去御前驾驭龙辇。 钱飞默默审视着这三位侠女。 她们有的容姿端丽,有的潇洒帅气,有的粉嫩可爱。 她们之中没有一个是简单的,没有一个是等闲之辈。 可以说,她们三个恰巧是全天下年轻一代之中最有能力与潜力的拔尖人才,是站在金字塔尖上的三个人。 这场小文山的讨债“盛会”,各宗门到得颇齐,比一场正式的比武大典还要到得齐。 每个宗门派来的,都是年轻一代之中实力与办事能力最为出众的几个。 然后,他们自发地展开了一场百无禁忌的友谊吃鸡大典。 而在混战之中冷静地等待机会,果断地谈判合作,锐利地攻击,有效地苟起,最后吃到鸡的人就是她们三个。 她们是圣杯战争里硬碰硬脱颖而出的,英才中的英才,得到了圣杯,也就是钱飞自己,作为奖励。 有人可能会说,你钱飞也好意思把自己比作圣杯?你只不过是个大坑货。 对此,钱飞的回答是,型月的那个圣杯,难道就不是大坑货了吗? 啊? “钱飞”两个字加起来是十三画,“圣杯”两个字加起来也是十三画。(注,笔画数参见zdic.net。) 证毕。 掷地有声。 就像一百斤的铁锤砸在五百斤的铁砧上,铛铛作响。 不知道三女自己是不是已经意识到了,至少钱飞已经发现她们是最顶级的人才资源。 …… 李木紫则是在思考,究竟怎样处理这个钱飞。 目前她不打算把钱飞带回灵霄殿去。第一个理由是,她需要取信于盟友。 刚才琉璃宫开了一个很坏的先例。现在她不想让火山寺与曙光堡的盟友以为,自己灵霄殿也想把钱飞据为己有。 火山寺就在本省,势力范围笼罩着小文山,而曙光堡的隐藏流溢真气的秘术则是他们一行匿踪的关键,所以即便抛开道义不谈,她也无法承受与盟友翻脸的代价。 何况李木紫并不想抛开道义不谈。 她真的很想让钱飞把所有债务全部还清,不是仅解决灵霄殿一家的问题,而是让天下所有宗门和散修都不要承受坏账的苦果。 第二,她也不认为需要把钱飞关起来干活,钱飞是有意愿还债的,无需逼迫。 第三个理由却是,把钱飞关着挖厕所刮硝石,才能挣几个钱?这世上白手起家建立天下第一大宗门的活人,只有钱飞一个,只有他知道五个亿该怎么挣。 你要想不放他自由,指挥他做这做那,替他做决定,你根本找不到能让他在几年里替你挣五个亿的办法。 反过来,钱飞既然已经在九年之间崛起过一次,他就可以再崛起第二次! 当然……也可能从欠下五个亿变成欠下五十个亿了…… 李木紫一阵发晕,揉了揉太阳穴。 第四个理由是,从供词看,钱飞与宗门血案是有关的。 灵霄殿里可能仍然有叛徒潜伏着,如果钱飞的供词为真,他确实无辜,而且是血案黑手的死对头,那么宗门里的叛徒可能会杀害钱飞。 那时,把钱飞带回灵霄殿反而会害了他。 第五,如果钱飞的供词为假,而且他真的是血案黑手本人,则要提防宗门叛徒与他串通。而在外面,躲在暗处,李木紫却还能控制住钱飞,监视他。 …… 尼姑净草抚摸着驴脖子,轻快地赶着驴,心里早就下决心绝对不主动把钱飞交回给自己的寺里。 只有钱飞在外面潜逃,她才能以追踪监视钱飞的理由在外面浪,最好能浪个十年八年。 …… 冯瑾则是一万个不想把钱飞交给家里。 她的父母弟弟把她当牲口使唤,只管派她去出生入死。好呀,大风险意味着大收益,这一把她搏到了,抓到了这个大收益,那就别怪她来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虽然还没想好怎么把钱飞拿去变现,但她一定要牢牢把他抓在手中。 钱飞看起来是打算还钱的,那么他肯定有非同一般的挣钱手段,她一定要好好看,认真学,记在心里。 十六岁的少女在心中咬牙切齿地想,这个大叔,是她这辈子逃离原生家庭,安身立命的本钱。 第11章 苯环 四人各有心事,默默地走了一程。 忽然,尼姑净草说:“大叔,我说你……” 钱飞打断她,不满地说:“什么大叔?我才二十八岁。” 他是十七岁穿越的,花了九年半的时间从一介凡人成长为真人总裁,然后花了一年半的时间辛苦筹钱还债,并且再次陨落成为一介凡人。 净草瞪眼说:“我才二十岁,你都比我大了八岁,也好意思自称不是大叔?想我叫你大哥哥?” 钱飞声音很细小地、委屈地说:“就不能当你的大哥哥吗?” 净草笑说:“嘿嘿,刚才灵霄殿的李师妹称呼你,一口一个前辈,你好像听得很受用哩。你的辈分真灵活,啧啧。” 钱飞叹了口气:“请便、请便。” 净草正色说:“大叔啊,我是有正经事对你讲。你晓得勿晓得,你的经脉已经废掉了?说是没有修为,并不是说和没修炼过的凡人一样,而是远不如他们。你怎么东山再起?” 李木紫舔舔嘴唇,不动声色地与冯瑾对视一眼。 这些话她们也想到了,但看来不必自己开口去说。 从净草现在的表现来看,她那混不吝的性格,在某些时候挺好用。不方便说的难听话,可以让她去说;不方便点的炮仗,可以让她去点。 而那净草何尝不是个人精?她完全知道这一点,而且不以为意,她喜欢点炮仗,老娘……啊不,老衲打的就是精锐。 而这次的难听话也确实在理。 人乃万物之灵,凡人天生皆有经脉这个器官,只不过未经修炼,这就是“修炼天赋”说法的来源之一。 有的人经脉只在丹田气海,天生只有一小圈,那么他在筑基的阶段,就需要苦修加上进补滋养,花上数十年,使得经脉逐渐生长,遍布全身,质地变得强韧。这样才算是已经把修行的基础,也就是经脉,构筑牢固。 而有的人经脉天生就是遍布全身,质地强韧,这种人要想筑基圆满就很简单,可能只不过是几天的事。 而修道之士逆运经脉,彻底散功,把经脉里的最后一丝真气也硬生生地挤出来,在此之后经脉就废掉了。 这好比说,不是天生肝脏大、肝脏小的问题,而是你没有肝脏了,衰竭了。 人一旦肝脏衰竭就会死,而经脉废掉则无法再修行。 从来未曾修行过的人,天生的经脉再是贫弱,也还有一点念想,但是钱飞这样子,是连一点念想都没有了。 出乎三女意料之外,钱飞却没有变得面如死灰,反而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 他微笑说:“我老钱能是一般人吗?我还留了一个分子的真气。” 三女一起皱眉。 李木紫说:“真气是需要经脉环路运行才能修炼的。” 钱飞说:“这一个分子自成环路。” 净草说:“什么分子?” 钱飞说:“苯环,听说过吗?” 三女恍然大悟。 李木紫对此尤为熟悉,因为到下一个境界“合元”,她就要开始修习三硝基甲苯了。 钱飞将两手摊开,说:“来,摸摸脉。” 李木紫与净草一左一右,捏住他的手腕,摸了一小会儿,都确认了他体内那唯一一个有灵气的苯环的存在,点了点头。 然后换冯瑾上来摸脉,摸了又摸,摸了半晌,眉毛皱得拧成了一个疙瘩。 她难以置信地把目光一一扫过一个大叔和两个小姐姐,表情好像在说,你们是不是在合伙逗我。 因为世界位面的不同,她没有听说过《皇帝的新衣》这个童话,假使她听过,她一定会认为自己是那个街边的小男孩,而钱飞就是那个洋洋得意光腚上街的皇帝。 终于在快要到山脚下的时候,她才摸到了那个苯环,大大地松了口气。 她松开钱飞的手腕,说:“钱老板,你要想东山再起可很难啊。三十六个宗门之中,没有一个是以碳氢烃入道的,这条途径艰险繁杂,而且上限很低。” 钱飞笑说:“你可以拭目以待。” 而他的心里话则是,哎,这不是没办法么。能留一个苯环就已经是强者逆天之举,剩下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甜水城在小文山以东,而他们则是从山南的方向下山。 李木紫说:“考虑到山脚一圈很可能都有人把手,我打算独自去山北侧,弄出点动静来,把他们尽量引开。” 要想“弄出动静”,没有别人比灵霄殿的功法更合适,威力大,而且特色鲜明。 净草说:“好,然后咱们在甜水城东门外的节臣庙那里汇合。” 李木紫点头说:“行。” 虽然只是首日合作,但是在讨论具体办事的时候,她们毫不拖泥带水。 李木紫走后,净草围着钱飞左看右看,说:“最好改一下你的相貌。” 说时迟那时快,她那绵软冰凉的手心就按在了钱飞脸上。 钱飞魂飞魄散,刚才硝酸洗脸是虚惊一场,这次则是火碱洗脸? 但他不敢再尖叫,只好闭紧双目认命。 净草在他下巴与人中摸了一圈,笑说:“别怕。灵霄殿的那个李师妹,她晓得不给你毁容才是最好的,我也晓得。我给你除掉了胡子,哈哈,这不是年轻俊俏多了?” 钱飞摸摸下巴,果然已经光溜溜。 这!这莫不就是杀猪时用的“火碱脱毛法”? 虽然很有效,但是被用在自己身上还真的挺纠结。 净草那绵软冰凉的手又伸向了他的头顶,再次让他魂飞魄散。 幸好,这次尼姑辣妹仅仅是解开了他的发髻,让他那头因为散功而未老先衰的花白头发披散下来,这样不仅改变了发型,还可以遮住一部分脸。 冯瑾也拿出水粉盒子,给他画了一对黑眼圈。 净草退后几步,左右打量打量“白发浪子”模样的钱飞,点点头说:“不错不错,没想到这么俊。等进了城,再置办几个斗笠就齐了。” 在江南地界,劳动人民喜戴斗笠,用以遮阳挡雨,对于钱飞一行人来说,则便于遮住上半边脸。等到过一阵子,梅雨季节来临,就将更是斗笠满街,他们也将毫不起眼了。 他们再等了一些时间,等到山北侧传来爆炸声,净草就牵着驴往南摸去。 第12章 美女卖驴 李木紫在山北侧搞出爆炸声之后,净草就牵着驴往南摸去。 忽然,净草停住脚步,说:“小冯,你帮我把真气散溢给找回来,我暂时不要匿踪了。” 冯瑾说:“为什么?” 净草说:“前面是我火山寺的武僧把守,我能当面对付他。” 冯瑾给她解除了匿踪的效果之后,净草居然牵着驴,带着钱飞,一路走到那个光头锃亮的火山寺武僧面前。 她兴冲冲地说:“净龛师兄。” 那三十多岁的师兄惊讶地说:“净草?那是……” 净草略带神秘地微笑说:“没错,就是钱飞。” 师兄在夕照之中仔细地检视钱飞,又指着冯瑾,问:“那个女孩子呢?” 冯瑾此时早已摘去了标志性的金珠首饰,脱掉了华贵的金丝紫锦大斗篷,只是穿着一身小家碧玉的淡黄绸裙。 净草说:“那是钱飞过去宗门里的凡人弟子,这次被黑石山捉上山的,我也把她保护起来了。师父让我带他们下山。” 师兄惊愕地说:“你?你一个人?” 净草说:“对。” 师兄当即把双眼瞪得像是铜铃,蹲下马步,举起双拳,说:“你不是净草!你是钱飞假扮的。师父怎么可能放心让净草一个人做事?” 此刻,钱飞望向净草,一脸都是嫌弃与窒息,就像是在地铁里看手机的老人.png。 这净草究竟是多么不招师父待见? 净草不慌不忙,笑说:“你看我这一身碱性真气,难道也是钱飞假扮的吗?” 师兄声音颤抖,说:“你,你不要过来啊!钱飞可能并没有真的散功,氨水……也是碱性的。” 净草走前两步,笑嘻嘻地抬手抓在师兄的光脑壳上,五指像是章鱼一样,一顿乱摸:“你看看,这动作,这手感……难道是钱飞能假扮的吗?” 师兄放下心来,看来过去在寺里没少被她摸脑袋玩。 他说:“但是师父不可能放心让你独自办事。” 净草说:“你谨慎,这是对的。但师父确实是这样讲的,你去找师父当面问问。” 师兄点点头,拇指伸到嘴边就要吹哨。 净草一把薅住师兄的手指,低声紧张地说:“别吹哨!其他宗门的人并不知道钱飞在我们手里,你想把他们都引过来吗?你过去找师父,我在这里等你。” 师兄说:“好,你别乱走。” 净草说:“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 钱飞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位师兄远去。 你一走,谁来把守这里? 不过,这种耿直,才是他所熟悉的火山寺武僧,净草则是武僧中万中无一的奇葩。 净草目送师兄走远,就一把将驴举起来,扛在肩膀上,一溜小跑下了山。 钱飞:“哎哟我去!” 尼姑扛着驴,驴背着他,他猝不及防,突然离地八尺高,死命抱住驴脖子,才没被掀下来。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而驴子却老老实实骑在净草的肩上,文静得像是在自己最熟悉的家里。 他们绕过半座小文山,又绕过半座甜水城,从城西的小文山绕到城东门,进了城。 不久,李木紫顺利地与他们汇合了。 她很可能刚才在山北受到了围攻,但是当钱飞一行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身上并无刚从苦战脱身的迹象,仿佛刚才只是闲庭信步一般,就甩掉了追兵。 一见面,李木紫就说:“钱前辈,这驴你是在甜水城买的?” 钱飞说:“是啊,就是刚才城东门外路过的那个老张驴马行,在那里买的。” 李木紫说:“带我去看看。” 钱飞无奈,只好带着李木紫过去,让她把这驴的来历验证到底。 李木紫却没有径直牵着驴到驴马行去问,以防钱飞早就与驴马行串通。 她牵着驴走过四五家,询问他们是否见过此驴,得到了统一的回答,这就是张氏驴马行的驴,牙口五岁,邻居尚不知道驴在今天早上刚刚出售。 李木紫满意地牵驴回到钱飞一行人面前,冯瑾却夺过缰绳。 冯瑾说:“这驴归我了。” 李木紫扬起眉毛,说:“此话怎讲?” 冯瑾笑眯眯地看了一眼钱飞,说:“别忘了钱老板那零点一刀的赎金,是我用一两金子付的,你的欠债又多了这一笔,用驴顶账吧。” 钱飞说:“这驴只值三两银……” 冯瑾笑说:“交给我就是,我把它卖给原主人,卖到十二两。” 李木紫与净草都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早上买了驴,干了一整天重活,同一天傍晚卖回给原主人? 想卖原价,人家也不肯啊,驴子白白给你干了一天的活? 必须打折卖,折扣实际上就相当于这一日的租金。 至于想要加价,更不可思议,或许你能哄住别人,但原主人对驴可是知根知底的。 钱飞摸摸下巴,饶有兴味地看着冯瑾牵驴朝着张氏驴马行的门口走去。 冯瑾在路边站定,掏出拂尘,倒过来握,用拂尘的柄端在泥地上写了四个大字: “驴价十两”。 然后她笑眯眯地站在字的后面。 甜水城乃是江南第一大城,论繁华在天下也是数一数二,城门彻夜不关,城外也有连片的产业。 可以说,城市的规模早已突破了城墙,因为两百年没有遭遇兵祸,城墙城门都好像失去了意义似的。 此时虽然天边已经只剩落日余晖,但是这条城门外的大道上,反而越发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转眼之间,冯瑾和驴的周围就围上了一圈人。 因为江南的富足殷实,人民识字率也颇高,“十两”两个字谁都认得。 而冯瑾穿着一身雅致的淡黄色绸裙,脸蛋粉嫩,固然摘去了亮瞎眼的金珠首饰,仍俨然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姐,不知为何会独自在大庭广众之下……卖驴? 她一点不像是落魄,面对众人的好奇注视,反而自在得很。 而这驴的价格也太高了一些,根本就不像是来做生意的,女孩子满脸都写着“愿者上钩”四个字。 驴马行的张掌柜,挤进人群之后,心中更是涌起万丈波澜。 这头驴怎么看,都像是他今天早上卖出去的自家那一头。 第13章 英才入我毂中 驴马行的张掌柜记得,早上,买主牵驴车出门,就雇了门口的一个小厮赶驴。而那小厮,也正是他家驴马行里老工友的孙子。 小厮在今天晌午时分,连滚带爬地逃了回来,说买主带着驴车上了山,满山都是仙人斗法,飞来飞去,见到老百姓就要砍头。 而仙人斗法的消息,也从其它人口中传开了。 很多人都见到了山上冒出白雾缭绕(黑石山干的),有电闪(琉璃宫放的),有雷鸣(灵霄殿搓的),有树木依次摇曳起舞(绿林寨与暗香舍搞的)。 另有好奇的人想要上山探寻,在山路路口被火山寺武僧拦下,客气地劝了回来。 火山寺武僧对本地人来说,声名如雷贯耳,人们知道他们正直可靠,而且修为高深。 在百姓心目中,火山寺武僧们个个都有钢铁般的肌肉,砂锅大的拳头,如果是他们守着路口,客气地告诉你说今日山上危险,劝你别管闲事,你可一定要听。 正是这个刻板印象,使得白净高挑纤细的净草每次偷跑出寺,都不会被人疑心是火山寺的僧人,而会以为她是其它寺庵的。 山上危险,驴子却活着回来了。 而卖驴的小姑娘,在驴马行张掌柜的眼里,也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仙风道骨感觉。 何止小姑娘,驴子好像也变得……有点仙风道骨? 张掌柜已经内心痒痒得不行,恨不得把老头乐从嗓子眼里伸进去挠一挠。 此时,已经有许多人在哄笑中还价,有出一两的,有出二两的,有问“是不是买驴送老婆”的,冯瑾不为所动,笑眯眯地只说是十两一口价。 张掌柜朗声说:“姑娘,你可能不懂行情。驴价要么一两,要么二两,绝不可能更多。看在姑娘你确实急需用钱的份上,你这驴,我出三两如何?” 冯瑾笑说:“我不急需用钱,只等有缘人。” 张掌柜说:“这驴难道有什么特殊么?” 冯瑾说:“没有什么特殊,它并不是从小文山上下来的,和小文山毫无瓜葛,只是一头平凡的驴。” 张掌柜又是一惊,你主动提起小文山,这不是欲盖弥彰么? 他试探着说:“我可听说,今天在小文山正巧有人赶驴上山,随后就发生了仙人斗法。” 冯瑾笑说:“那大概是别家的驴吧?和我这头没有半点关系。这头没去过小文山,更不是什么仙人骑过的驴。你仔细看看,这是一头骟驴,难道仙人骑驴还要先骟过吗?” 张掌柜觉得这话他没法接。 骑着种驴下山的仙人,他也没听说过啊! 他越看越是疑心。就在此刻,夕阳余晖落满了驴身,那一层光亮漆黑的皮毛仿佛镀上了一层灿烂的金色。 冯瑾挠挠驴下巴,驴子张嘴打了个呵欠,那一嘴整齐的大板牙,仿佛全都成了金牙。 张掌柜吓了一大跳,揉揉眼睛,却见还是一头貌似平凡的驴。 不对,他对自己说,要是刚才你以为仅仅是自己看花了眼,那你就是真的傻了! 他咬咬牙,说:“这驴,我买了,十两就十两!” 围观人群一片惊呼,但是他们大都认得张掌柜是驴马行的老板,知道他是识货的。 冯瑾微微一笑,从裙子里伸出脚,用鹿皮小靴子的靴尖在“十两”前面划了两道,成一个“二”字。 她说:“晚啦,现在是二十两了!” 张掌柜忙说:“那就二十两,你可不许再涨价。” 不等冯瑾回答,他就匆匆跑回驴马行,不顾过门槛的时候踉跄了一下,从柜上捡出两锭银元宝,跑回来,塞在冯瑾的手里。 冯瑾掂掂元宝的分量,眯起眼睛对张掌柜说:“你可要想好了,这头驴最多只是格外健壮一些,真的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你买去拉车拉磨、或者宰杀吃肉,无论如何也不会与别驴有明显区别。” 张掌柜说:“不特殊,不特殊。你只要不再涨价就好,我买了。” 冯瑾把缰绳递给张掌柜,笑眯眯地说:“好,银货两讫。” 张掌柜小心翼翼地牵着自家的驴回了自家的驴马行。 围观人等散去,无不啧啧称奇。 冯瑾随手把元宝收进袖子,不紧不慢地走回城门洞旁边,来到钱飞、李木紫与净草这里。 钱飞以欣赏的目光看着她。 欲擒故纵、因势利导、坐地起价,附带严谨的免责声明。这个女娃娃让他回想起了自己刚开公司时候倒买倒卖的丰采。 他想,这个女娃娃像我!要是我再开公司,她适合来当个副总。 随即,他就想起,他已经有过很多个副总了。 而且当初挑选副总的时候,也是优先挑选了这种圆滑奸商的性格。 然后,卖了他的,也是那几个副总…… 钱飞的笑容,渐渐消失…… 好吧,话说回来,他望向三女的视线,其实无不带着欣赏之情。 灵霄殿的李木紫,要债时冷静果决,审驴时滴水不漏。 火山寺的净草,战斗中勇猛敏锐,赶驴时行云流水。 曙光堡的冯瑾,抢人时四两拨千斤而坐收赢家,卖驴时则是挥洒自如。 她们能做得来大事,也能办得好小事,让钱飞再次确认了她们是第一流人才之中的翘楚。 甚至,他还能感觉到三女在修行方面,其根骨资质,也都是天才级别。 旁人可能觉得,二十岁以前修炼到第三个境界“凝虚”,难道不是明显的天才? 但钱飞则觉得,她们实际上可以修炼得更快一些,以后如果有了足够的资源,更可以一飞冲天。而现在这个年纪只有凝虚的境界,反而让他觉得太慢了。 特别是冯瑾。 冯瑾出身于隐学宗门之一的曙光堡,是掌门人亲生的世家女儿,很可能刚一出生,在吃奶的时候,就已经是第二个境界“筑基”大成了。 为何现在她还只是第三个境界“凝虚”? 他想,三女可能都有秘密,都有被拖慢了修行的理由。 太阳彻底落山,满天星斗朦胧。 四月十四,刚过立夏,昼长夜短,天黑的时候已经颇晚了。 钱飞身无分文,饥肠辘辘,和野狗打了一架,抢到一个馊饭团,捡起来大口吃掉。 三女就跟在他背后,眼睁睁地看着,也不问他需要什么,也不给他买吃的,也不帮他跟野狗对战。 钱飞:“我真是日了狗。” 第14章 搬砖 钱飞当然没钱住店过夜,只得来到东门内城墙下的节臣庙。 此地是贫民窟,庙里祭拜的是邻省的着名仙人王师古。这位仙人传说曾经护国有为、造福乡梓。 有趣的是,本省自有湖仙,在甜水城西也有湖仙庙,但是湖仙庙修缮得远不如节臣庙好,贫民也都愿意来到节臣庙周围寻求庇护。 在春末夏初,本省邻省都有好些饥民逃荒来此,蜷缩而居。 江南是富足的,但也有饥荒,这两者非但并不矛盾,而且相辅相成。 近年的富足是因为纺织业日渐发达,因而改稻为棉、改稻为桑的潮流方兴未艾,所以在青黄不接的时节,就很容易有人吃不上饭。 节臣庙四周搭了无数小棚子,连树下周围也都躺满了人。 钱飞只找到一个不能挡风的地方,露天躺下。 三女默默地围着他盘腿而坐,怕他逃跑。 反正她们不在乎他睡在哪里,只管跟着。 钱飞无奈:“我真是日了藏獒。” 他大概能够猜到三女的心态。 首先她们还是崇拜他的,自从她们十三四岁的年纪至今,几乎可以说是听着他老钱的传奇故事长大。 其次,因而,她们也对他十分忌惮,会觉得如此神人,即便貌似一无所有,其实也不知道手中还捏着多少底牌。她们生怕只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不见。 再次,她们也是有点手足无措,即便很有江湖经验,对于尾随大佬讨债这件事还是准备不足。这种事儿没法积累经验啊。 即便大佬正在捡地上的东西吃,她们也是崇拜而忌惮地默默看着大佬的操作。 钱飞却知道,这三个女孩是他现在最宝贵的资源了,问题只是在于,怎样把这些资源整合起来,为他所用。 在思考之中,他很快疲惫地睡去。 次日阴历四月十五日一早,钱飞醒来,腰酸背痛。 当个凡人的滋味可真不好受,亏得他还年方二八(二十八岁),身体还顶得住。 不过他也很有动力去修行,把身体里那一个苯环的资源好好用起来,至少得先强身健体。 如果能早日恢复到第三个境界“凝虚”,就可以辟谷,还能省一份饭钱。 他一睁眼,只见六个乌溜溜的眼睛,在蓝天白云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三个姑娘就等着他醒来呢,也不吭声。 钱飞原本还有些迷糊,见了这场面,顿时吓得百分之百清醒。 哎,欠债的滋味真不好受。 钱飞去节臣庙门口的施舍棚那里,讨了一瓢井水,漱了口、洗了脸,同时就听到李木紫的声音在背后对他说话。 李木紫说:“从今天起又要继续还账,还欠多少账,怎么还,前辈你心里有数吧?” 她是两手都抓的,宗门血案的线索她不会忘,但还债的事她也认为自己有责任要替天下人盯着。 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盼着钱飞还钱,而如今很多宗门都遭遇血案,被劫了宝库,宗门整体伤了元气,更需要一笔钱救急。 虽说用“嗷嗷待哺”这个字眼形容太不像话,可多少也有点那么个意思了。 钱飞答道:“有数,我心里有数。” 说着,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本皱巴巴的账本。 他如此落魄,身上都还没忘掉这个账本,可以说,一年多以来一直到可见的将来,他整个人都是为了这个账本活着了。 账本翻开来一看:“最近的一笔是五月初二,散修朱道人的借款,本息应付七万八千一百刀。往后还有几笔这样的小债,然后又有火山寺应付十二万刀,灵霄殿应付五十九万刀,也是小债……” 三女都听得牙酸,连五十万刀都是“小债”了…… 接着钱飞说:“比较愁人的是七月二十一,对丰饶湾,本息合计应付六百万刀,这是一个中期的目标。” 李木紫也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账本,说:“跟我的对照一下。” 她倒并不是把什么都藏在袖子里,实际上是在袖口内侧缝了乾坤芥子空间的储物袋,此乃修真之人常用的实践。 李木紫将两个账本摊开,左右手同时分别在账目上滑动,快速地比对,净草与冯瑾在她身后左右肩上探头观看。 灵霄殿的账本是几年来集成了各家欠债的传言,与钱飞手中的正品相比,钱飞并未漏掉其中任何一笔欠款,而且还有很多细小的账目是灵霄殿所没有统计到的。 这让李木紫对钱飞的信用放心了许多,但是在翻到账本最后一页的时候,她的脸色却又十分难看。 根据钱飞手中的正品账本,目前还剩的欠款合计是五亿两千多万刀。原本江湖流传的欠款是五亿多,就是以李木紫原本带着的这个版本为准,确实有所遗漏。 没想到,五亿多还了七千万,还剩五亿多,七千万连个零头都不到! 她眼神忧愁地把账本还给钱飞,嘴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但又觉得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 钱飞收好账本,大手一挥:“不积跬步,无以致千里。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种一棵树最好的时机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三女看着他的老板范儿表演,面无表情。 当负债缠身的老板,在会议室里高谈阔论、挥斥方遒的时候,站在会议室里下首的女白领们差不多也会是同样地面无表情。 冯瑾狐疑地说:“具体你打算怎么做?” 钱飞说:“当然是打工挣钱了。” 三女眼睛一亮。 净草说:“怎么打工?一定要见识见识。” 钱飞说:“哦,城外不是有好些地方在开工动土么,我去搬砖。” 三女:“……” 钱飞果然去搬砖了,这是建筑工地上的力工,纯卖苦力,比泥瓦匠还要低一档。 不过,招人的地方颇有不少,工钱也高。一日工钱高达一百四十文,算下来七天就是一贯,一个月可以有足足四贯。哪怕只是当搬砖工人,一个壮劳力也养得起一家老小。 李木紫疑惑地问钱飞:“工钱如此高,为什么在节臣庙周围还会有大批露宿的贫民呢?” 第15章 小娘子又羞又恼 连搬砖工钱都很高,为什么在节臣庙周围还会有大批露宿的贫民呢? 这种疑惑,李木紫过去都是藏在心中,无人可问。 而对于这种问题,钱飞比她的师父更令她信赖。 钱飞微笑说:“相反,正是因为此地有不错的工作机会,所以才会有贫民窟。逃荒逃到这里,就算是逃出生天了,可以暂时安顿下来,吃饱肚子,不必继续再逃。有工作,有钱挣,就可以活过这几个月。而搬砖工人固然工钱挣得比别处高,又哪里能在甜水城里买房安家呢?就像我,我晚上又能睡在哪里?” 在钱飞穿越前读过的书里,骆驼祥子凭着一膀子力气,在皇城根儿里拉黄包车,挣得其实也不少,积蓄可以以银元计。可是《骆驼祥子》终究是那个灰黑色的结局。 甜水城的繁荣更是有过之而不及。这则是新兴产业城市对周边乡下的多方位吸血现象:改稻为桑吸走了良田,而青黄不接、有人逃荒时又吸走了劳动力。即便如此,大城市的饥渴也没有减小的趋势。 三女听了都低头沉思。 有想法有追求的年轻人与钱飞相处,每天都很容易获益。 目前,刀币与白银的比价是一刀兑八十两左右,而一两白银总是折算为一贯铜钱,一贯钱有时为八百多文,有时略超过九百文,而一文钱可以买一个大白馒头。 这样算下来,钱飞所欠的五亿刀与全天下一年的世界国民生产总值是同一个数量级的。 就是这样地霸道。 当年的掘珠公司,作为一家无所不包的宇宙寰球无限公司,包含上至印钞票的央行、下至煎饼果子连锁店,当中又挖煤矿、修铁路、销售工业母机,乃是国民级的公司。 一旦爆雷,炸出来的也是国民级的窟窿。 钱飞找了一家挺大的富豪私家园林工地,在里面勤勤恳恳地搬起砖来。 他凭着自身一米八五身高的大块头,容易被招进去,但是毕竟经脉尽毁,身体虚弱,所以做工做了没半天,就频频遭到工头的白眼。 不过,到了日头渐高的时分,工头与工友们的注意力被另一件事吸引了。 “那个小娘子,怎么一直往我们这里看?” 在工地外的一颗大树下,有一个戴着斗笠的小娘子,虽然斗笠遮住了一部分脸,但是仍然难掩丽色。 小娘子的身材更是相当标准,钱飞知道是李木紫。 李木紫是标准身高、标准体型,从上到下绝对对称,肩腰腿的宽窄绝对符合人体工学,如果不是偏瘦一些,简直让人觉得过于标准了一点。 她双手相握,握着一团泛黄的棉花,在慢慢地揉。 也就是说,她一边站在树下监视钱飞,一边在用硝酸真气温养自己的硝化棉,不耽误修行。 工友们交头接耳,终于有好事者忍不住去问那小娘子“你找谁”,而李木紫就远远地指向钱飞。 钱飞身边的工头与工友们都睁大了眼睛:“老钱,你媳妇这么漂亮?她居然还怕你跑了?不应该是反过来吗?你不怕她跑了吗?” 钱飞高深莫测地微笑说:“你看她肯跑吗?” 工头与工友们纷纷惊视而后仰,表示肃然起敬。 到了中午,李木紫走了,换上了冯瑾。 冯瑾搬来一个舒服的藤椅,又有一篮子绿豆糕摆在旁边地上。 她自己坐在藤椅上,捧着一个锦帕,用金丝刺绣,作为修行,顺带还时不时捡起一块糕,塞在嘴里,露出幸福的表情。 有好事者去问她,她就指指钱飞。 工地上炸开了。 众人围着钱飞,有的人是艳羡乃至崇拜的眼神:“还不止一个啊?” 有的人是妒忌乃至暴怒的眼神:“那么嫩的脸蛋,那么漂亮的衣服,一看就是从有钱人家里拐出来的,你怎么没有被老丈人打死?” 有的人则是怜悯的眼神。 “老钱,”他说,“我算是知道你为啥身子这么虚了。” 钱飞:“……” 白担了名义的钱飞,脸拉得很长。 这不仅因为他白担了名义,而且更因为他猜出了三女为什么换班监视。 本来,露宿一夜之后,他大清早看到她们全都比他先醒,还担心她们是不是没睡好。 看今天这样子,她们这是轮流去旅店补眠了啊! 而他则只能拖着虚弱的身体搬一整天砖。 钱飞:“我真是日了哮天犬。” 下午则发生了真正的炸裂,因为冯瑾下班,换上了净草。 “出家人!那怎么看都是个尼姑吧?” 工头围着钱飞转:“你一个搬砖的究竟有多大本事,能让尼姑都为你思凡了?而且还是那么俊俏的尼姑。” 站在工地边上对着净草与钱飞指指点点的人越来越多,直到净草忍无可忍,飞跃到围观人等面前,赏了他们每人两个耳光。 一时只见僧衣袖子飞舞,正手反手,噼噼啪啪,声音如同炒豆子一般,瞬间让闲人们惊叫散去。 这个“修行”很适合武僧净草。 这下子,工友们望向钱飞的眼神转为敬畏。 钱飞不知道他们究竟脑补了他身后是个多大的神秘势力,只知道他们变得纷纷躲着他走。 而工头也不敢拿脚踹钱飞,不敢嫌他动作不够麻利了。 晚上下工之后,三女把钱飞堵在僻静处。 她们当然知道工地上一波又一波的轰动是怎么回事,都是又羞又恼。 饶是净草拉得下脸,以暴力清了一波场,让众人从当面指指点点转为背后叽叽咕咕,这都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其实,李木紫与冯瑾都是闺女发型,不是已出嫁的少妇发型,但为了避免被修道道友认出,戴了斗笠不是? 于是面对险恶而又丢人的误会,只好硬挺着。 有想法有追求的年轻人与钱飞相处,每天都很……惊心动魄。 钱飞摊开双手,无辜地说:“这能怨我吗?你们可以不监视我。” 李木紫森然说:“这就是你的计谋吗?你觉得可以吓走我们吗?” 钱飞笑说:“怎么可能?我只是搬砖而已。你们不想抛头露面其实也有办法。” 冯瑾忙说:“什么办法?” 钱飞说:“雇一顶轿子,停在大树下,你们坐在轿子里,把轿帘掀开一点点……” 三女为之气结:那才叫欲盖弥彰好不好! 第16章 双双拿错剧本 李木紫捂着胸口,闭上眼睛,胸口起伏两次,平顺了呼吸。 然后她说:“那些都还罢了。我想问问,你就只是打算搬砖还款?” 钱飞用力点头:“正是。你们看着就好。” 李木紫皱眉说:“你准备凭借什么去还上几万刀呢?即便是最近的这一笔,也有七万多刀。” 钱飞心里暗想,归根结底当然是凭借你们三个。 但是现在他们还完全不成一个团队,三个最宝贵的人才资源他还无法直接运用。 这件事得循序渐进地忽悠,不能直接开口说“你们来为我打工,听我指挥”。 他对三女只说:“搬砖的过程也是修行的过程,我得从练气期开始重新走一遍修行之路。你们放心,我有经验,重走一遍是很快的。” 三女半信半疑。 钱飞觉得,这说辞恐怕很难为他争取太多时间。 次日四月十六日白天,工地周围总算太平了,钱飞继续老实搬砖,三女继续轮班监视。 而在空闲时间,她们也各自写了信寄回宗门,用密语讲述了自己已经掌握钱飞,并且正在进一步监视的情况。 寄信走的是驿站邮递,与凡俗之人并无区别。 在信中,她们都解释了自己当前的判断,为何决定贴身跟随钱飞。 考虑到钱飞现在确实功力尽失,只能依靠搬砖挣钱,很不像是具备后续还款能力的样子,她们都认为监视绝对不能放松,必须全力阻止他潜逃或者自尽。 …… 同一天,四月十六日夜里,夜深人静之时,钱飞突然被呛醒了。 他睁开眼,赫然发现,自己躺在了一个木棚子里。 不知什么时候,三个女娃娃在他躺着的地方搭了一个木棚子!四面不开窗不透风,严严实实。 他想,怪不得前半夜睡得暖和多了。 但是在木棚子中央,她们居然用石头垒了一个土灶,在里面生了火,黄色的火光摇曳地映照着三张俏丽的脸。 四面不开窗不透风,闷在棚子里生火…… 这烟气……咳咳……真叫一个酸爽…… 修道之人跟凡俗之人就是不一样,她们居然一副完全没事的样子。 在火上架着油滋滋的烤肉,又架着一口白汽升腾的大蒸锅。 烤肉的鲜香与糯米的浓香夹杂着充盈室内,一时之间,钱飞肚里饥饿虫大动,似乎也觉得烟气可以忍受了。 三女特意搭了这样一个木棚,看起来是怕半夜生火引来外人猜疑,毕竟她们要全力避免被其他不能互信的宗门捉到钱飞。 而即便这样,也要生火? 再者,按说都是修道之人了,你就只用木柴生火? ——没有什么龟灵地火、红莲劫火、三昧真火之类的?就是你们炼丹用的那种火,没有吗? ——钱飞刚穿越来的时候,也曾有过这样的疑问。 但是毕竟,火不是一种元素。 火只是一种活跃的氧化现象。 如果确实要起炉炼丹的话,为了达到高温、保持温度稳定、避免无用烟气,自然可以使用其它的火: 或曰酒精,或曰白木炭,或曰焦煤、或曰丁烷,或曰乙炔…… 乙炔焰之威,熔钢斩铁,易如反掌! 呃…… 反正,如今的钱飞,已经融入了这个仙侠世界,不会再特意吐槽了。 现在看来,木棚里的女侠们连木炭都懒得搞,在火堆里用的是三十文钱一担的干柴,显然只是想要烤肉与蒸糕。 冯瑾半跪着,左手拿着斗笠当蒲扇,右手倒拿着金柄拂尘当烧火棍,在认真地扇风、拨弄木柴。 而李木紫与净草则是在声音急促地争论。她们的嗓音进一步地驱散了钱飞的睡意。 烟气呛人,香味勾人,加上有人吵架,让人没法睡了。 只听净草说:“你一个俗家人还管我守不守戒律?” 李木紫说:“我忍了你很久了。你一个出家人乐呵呵地给兔子剥皮,已经骇人听闻,我刚才都没有说什么。现在你居然拿着烤肉往我嘴里怼……” 净草说:“我好心请你吃肉。” 李木紫瞪眼说:“你敢不敢请你师父吃肉?” 净草说:“所以我跑出来了,我要喝酒,我要吃肉。我师父都管不了我,你更别想。” 哎嘛,你们两个人是交换了剧本吗? 僧人喝酒吃肉,旁边没出家的人劝她守戒律? 这可真让人不困了。钱飞翻身坐了起来。 李木紫的声音忽然就压低了:“嘘,你看,你都把前辈给吵醒了。” 净草怒说:“醒都已经醒了,你还假模假式地嘘什么嘘?要是你不找我吵架,而是和我一起吃烤兔子,根本不会把大叔吵醒。” 李木紫毫不示弱:“不对,前辈明明是呛醒的,都是你们生火弄出来的烟气。” 钱飞忙笑说:“不打紧不打紧。我可以一起吃烤兔子吗?” 净草眉开眼笑,递过来一只很大的烤腿,说:“来,好部位给你。” 钱飞接过,惊异地说:“你这只兔子好大。” 净草说:“别提了,给兔子剥皮的时候,血腥味引来一条野狗,不怀好意的。” 然后她低头闷了一盅黄酒。 钱飞说:“后来呢?” 净草用酒盅指一指他手中的烤腿:“这就是那条狗。” 钱飞:“……” 看来兔子已经被全部吃完,还没来得及登场就变成了回忆杀之中的便当。 行吧,狗肉也一样香。 钱飞又说:“兔子是从城外捉来的?” 净草说:“掏兔子洞,掏出来的。” 钱飞笑说:“真有雅兴,自己打猎、自己剥皮。城里明明就有熟食店……”说着,他的说话声小了下去。 净草叹了口气,说:“是啊,不必我解释吧?我一个出家人去买火腿熏鱼白斩鸡,未免太醒目了,只好自己杀生。” 李木紫几乎跳了起来:“不对不对不对,这在很多意义上都不对啊!你既不该去买火腿,也不该捉兔子宰杀。你难道不该慈悲为怀吗?你难道不该六根清净吗?你是为了什么出的家呢?” 净草冷笑说:“不是我自己想要出家的,我是自幼出家。从我记事开始,我就是出家人了。我没有俗家名字,也没有俗家姓氏,净草是我唯一的一个名字。” 冯瑾转头看她,露出恻然同情的神色。 钱飞也在心中轻叹。自幼出家的意思是,她要么是弃婴,要么是孤儿,如果不是火山寺看她根骨资质好,受她为徒,或许在十八年前她就已经归于一抔黄土了。 心疼。 第17章 变秃就会变强? 李木紫的表情变得沉重,质问净草:“那么你就是这样对待养育你的火山寺的吗?” 净草放下烤肉钎子与酒盅,正色说:“火山寺是什么地方?你们大概都听说过,一切只为修行,不管其它。但你们没有亲身体会过,苦修比监狱还苦,不是人过的日子。在辟谷之前,吃饭要用一条腿站着吃,每天吃饭的时间用沙漏掐着,辟谷之后更好,吃饭的时间彻底没有了。” 另外三人看着她再次倒了一盅黄酒,一口闷掉。 钱飞心想,与火山寺的戒律格格不入,不受师父待见,得到的修炼资源少,大概是净草的修行比理想情形更慢的缘故。 但是这个猜想也有不足之处,火山寺武僧修炼,都是穷练,本来也并不需要太多资源。 李木紫说:“那也……” 净草打断她,继续说:“谁跑圈跑到吐血,表彰;谁练功练到不睡觉,表彰;谁练功练到骨折,表彰;有个纯傻子,在断腿之后苦练上臂,把上臂也练骨折了,全寺大表彰啊!高僧们是巴不得我们这些小孩人人吐血骨折,粉身碎骨啊?练功练到失去人性,我真奇怪为什么我们火山寺不是个邪派。” 李木紫反而笑起来,说:“你明明知道的。火山寺对江湖事掺和少,而偶尔出手,则总是扶助弱小、保护百姓。反过来,那些不凭自己修行、专好抢夺的宗门才是邪派。” 冯瑾插嘴说:“水星谷也是自己修行,并不经常抢夺,但却是天下邪派之首。” 李木紫答道:“水星谷比较特殊……” 净草喷着酒气,大声说:“扯什么呢?火山寺的好事都对外人做了,狠劲都用在自己人身上,逼自己人吃苦。你们外人是人,我们僧人就不是人吗?我假使谨守戒律,从出生至今就不能尝尝肉味,我又做错了什么?” 李木紫柔声说:“只要你愿意守戒律,我也可以陪你吃苦,我可以从今以后同样不杀生。” 这话,让钱飞也有些感动。 为了提振团队的组织度,为了强调纪律与团结,李木紫真的很有献身精神了,是一个靠谱的班长。不过,她这次说的话过于理想主义,想得很好,但其实行不通。 人在江湖,很多时候手上不沾血是不可能的,否则死的那个人就会是你自己。 净草冷笑说:“事到如今说这个有用吗?你可不要告诉我说你没有杀过人。” 李木紫忸怩起来,小声说:“杀人……杀人能一样吗?那不是为了享受,是为民除害……” 钱飞偷偷看了一眼冯瑾,这个粉嘟嘟的小姑娘听着杀人话题,神色如常。 果然不出所料,这三个江湖精英,都是生死血海之中搏杀出来的,都见过血。 “江湖经验丰富”这六个字,背后不知道有多少惊险与狠辣。 李木紫又说:“斩杀恶人祸害,我不会手软,更不会劝你。可是兔兔那么无辜无害,你为什么要吃?如果一定要吃,你可以为民除害,吃一些害虫。” 净草不解:“害虫?” 钱飞同样不解。 李木紫一低头,抄起一只蟑螂,说:“比方说这只害虫。” 说着,她就把触须乱动的蟑螂往嘴里塞。 钱飞:我去! 你这才叫惊悚! 姐姐你抬抬杠就完了,为了抬杠可别把自己整个人都抬进去。 他慌忙扔下烤肉,拦住李木紫,和净草一起,用力夺下蟑螂,扔进火堆。 李木紫眼巴巴地望着火堆里燃烧的蟑螂,不舍地说:“蟑螂不好吃吗?满身油光光的,一看就很有油水……” 她咽了一口口水。 钱飞的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闹了半天,原来她不是为了抬杠,不是特别有献身精神,也不是不喜欢杀生才不吃烤肉,她其实是食欲超越了人类范畴啊! 优等生的心理压力竟然有这么大的吗? 都魔怔了? 或许她是真的有什么心理创伤。 或许在这个坚强女孩子的外表之下,隐藏着深刻的痛苦与黑暗,或许她其实非常需要帮助。 也是个让人心疼的。 钱飞觉得这值得尽快好好探究一番。不探究的话就可能是个雷,而如果好好地听到她的深层心声,则对每个人都会有益。 李木紫发觉自己不小心暴露了不想被人看到的一面,气势也弱了,坐了回去,手指在发梢上一卷一卷的。 她扭过头,轻声说:“我心里其实有很多杂念的,又没有剃度过,所以我其实很羡慕你们出家人……” 净草高声说:“剃度?你敢跟我说剃度?你什么都不懂!” 她“噌”地站了起来,带翻了酒坛子,脸色阴森得可怕。 黄酒洒在火堆里,火光一时大盛,噼啪之声大作。 这下子轮到李木紫与钱飞吓了一跳,冯瑾连忙扶稳大蒸锅,又扶起酒坛。 钱飞无奈地心想,我现在只想好好啃这条狗腿,这一会儿却光顾着被吓一跳了。 净草嗓音冰冷地说:“你以为火山寺僧人的光头都是怎么来的?剃光?” 李木紫抱膝而坐,懵圈地仰头看她:“你说呢?” 净草摇摇头,苦涩地说:“火山寺功法,在真气化液之后,以火碱入经脉锻体。火碱伤毁毛发,只要练得越多,头发就自然地越来越少。” 冯瑾说:“那就是说……” 净草闷闷地坐下来,说:“师父他们成天念叨一句话,说什么,你秃了,也就变强了。” 噗嗤。 净草眼中满是怒火地抬头,发现三人都板着脸,不知道笑声是谁发出的。 她再给自己倒了一盅酒,说:“我不想秃,我一定要保留自己的头发,无论再怎么挨骂、挨打,这也是我的坚持。哪怕像现在这样一个髡发刑徒的模样,也好过光头。” 她现在的发型可以说是一头板儿寸,配上她那犀利的眼睛鼻子,确实挺帅挺朋克的样子。而她在火山寺之中,可能就相当于纹身打唇环的不良少女之于钱飞穿越前的校园。 其余三人都是一脸不可思议。 李木紫说:“你不练功的吗?你的功夫不差啊,没有秃,却已经很强。” 净草絮絮地说:“你们都不知道,我为了保住这一点头发,花了多少心思。我要练功,我要提升经脉里氢氧化钠的纯度,但是我要让它柔和地运行,细致地控制它,一根一根地让它轻轻绕过发根。我连睡觉的时候都要警惕着,在最激烈的比武之中也不敢丝毫伤及体内的均衡……” 钱飞激动地握紧手中的狗腿骨棒。 咱这真是捡到宝了。 以净草那样自由不羁、疾风烈火的性格,居然能耐得下心,硬是压制自己的修为增长,只为了将经脉真气把握达到极尽细致圆融,精妙得达到非人的程度。 果然女人爱美就必须对自己狠一点。假使换了一个位面,净草就是那种为了发型而花上大半年薪水在美发店办卡的妹子。 考虑到她自幼出家,很早就开始锻体练气,恐怕这个压制的过程长达五六年。 这才是她修行被拖慢了的真正缘故! 倒是不知道李木紫与冯瑾的修行又是为何被拖慢了的。 钱飞自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如果不是天才,即便想要尽全力保住头发,估计也做不到净草这样。 而天才倒也罢了,尤为了不起的是,天才还有最坚忍的耐性,能熬得住最繁琐枯燥的水磨工夫。 净草现在对于真气、经脉、功法的理解掌握,扎实到了可怕的程度。 等到她突破到下一个境界“合元”,从那开始,功法不会再继续伤及头发,她不再需要刻意压制,必将一飞冲天。 她所做的是为了叛逆火山寺的戒律,但修行的结果却是成了火山寺最优秀的弟子。 他发现,净草内心深处的纠结,可能连她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 她口口声声最恨火山寺,但是她却没有选择还俗留发,没有放弃真气修炼。 在白天她监视钱飞搬砖的时候,钱飞还注意到,她把一根手指插在树干里,令全身悬空,让全身重量落在那一根手指上,静静地修炼。 没有师父或者戒律僧管着她,她独自在外,对修炼也毫不怠慢松懈。 她始终认为自己是个出家人。这大概是因为,自从记事开始,火山寺就是她的一切,武僧的硬功是她的荣耀,如果还俗留发、放弃修炼,那她就是彻底是飘零一人、一无所有了。 净草倾诉到最后,几乎带着哭腔。 她环视周围的三人:“是不是很好笑?” 三人都努力地板着脸。 李木紫显然已经心情大好,但是神情肃穆:“师太放心,我受过专业训练,绝对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钱飞:“我也是。” 冯瑾:“我也是……噗嗤~” 净草怒说:“你们明明一直在笑,都没有停过!” 第18章 零食 钱飞把狗腿棒骨扔进火堆,试探着说:“真没笑。那个……请问狗肉还有吗?” 净草爽快地说:“有。”丢给他半扇排骨,“七分熟的狗排,口感最好,尝尝。” 狗排,还七分熟,颇具浪漫主义气息啊…… 钱飞接过来吹吹,啃啃。 口感还真不错…… 净草指着吃得正香的钱飞,得意地对李木紫说: “你看,出大力流大汗的工人师傅,迫切需要搬砖挣钱还债,吃了肉身上才有力气。你举起你的那套伪善,逼着人家吃素?我呸。我这才叫真正的慈悲为怀。” 冯瑾兴冲冲地掀开蒸锅锅盖,用筷子夹出三小块热腾腾的糯米糕,摆在小碟子里,把白糖像不要钱一样地撒上去一层,然后笑眯眯地递给钱飞。 她说:“也尝尝我的,吃了有力气,加油哦。” 钱飞热泪盈眶,接过大嚼。 昨天四月十五日完全是饿着肚子干了一天重活,饿得眼前发黑,今天也只吃了稀粥和咸菜,根本顶不住。 没想到在“妙龄女巫的夜宴”里可以补充到丰富的蛋白质、油脂、碳水与糖分,这一顿对他来说,简直有起死回生之效。 李木紫不服气地反驳净草:“我杀人是为了为民除害,前辈吃肉是需要填饱肚子,这都是有必要的。但是你自己为什么要吃呢?你烤肉,本来是烤给你自己的,可是你已经辟谷了,你吃肉就是浪费。” 净草说:“未能辟谷的时候,没机会逃出寺外,吃不到。现在能辟谷,就说吃了白吃?太不讲理。” 突然,冯瑾嚼着黄米甜糕,开口说:“辟谷不是为了让你不吃东西。” 李木紫困惑地说:“那是为了什么?” 连净草和钱飞也不解地望向冯瑾。 冯瑾把满嘴的黄米甜糕用力咽下去,说:“辟谷是为了让你无论吃多少也不会发胖。不是为了让你吃得少,而是告诉你可以任意多吃啊。” 钱飞大惊失色。 合着你也是个不正常的! 你们三个果然都不是一般人呐! 连净草也被这荒唐的宣言给镇住了。她有礼貌地轻声说:“贫僧觉得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冯瑾又把一大块豆沙糕塞进嘴里,嚼着说:“众所周知,道生于万物,存于万物,万物之中皆有道。包括这块普通的石头。” 她随手拾起火堆周围的一块石头,摆在手心,展示给另外三人看。 三女都有野营经验,在火堆周围垒了一圈石头,以控制火势,免得把木棚子点着了。这块石头就是原本用来垒成圆圈,而多余下来的。 冯瑾举着石头,说:“这块石头,主要成分应该是硅酸铝,其中的硅元素大概可以用于石英峰的修行,而铝元素则可能让鹤伴园的人感兴趣。只不过,同样的铝元素,有的是有灵性的,是真气级别的,有的则只是凡俗之铝。这块石头很平凡,而如果一块石头之中有灵性的成分较多,那么它就可以被称为灵石。” 另外三人都不知道为何冯瑾突然开始介绍这种烂大街的设定,不过既然从刚才到现在,聊天已经聊得火热,对冯瑾的发言也并不反感。 李木紫点头说:“嗯,你对基础概念掌握得很牢靠。” 冯瑾举起酒盅,“嗞”地嘬了一口,又说:“修道之人,个个都喜欢灵石。当然,灵石之中的灵气元素不能直接灌入体内,否则会使得异种真气在体内冲突,爆体而死。我们要做的是,慢慢地炼化灵石之中有灵气的元素,逐渐驯服,收入经脉。无论如何,这比从凡俗物质之中练起,要高效多了。” 钱飞点头说:“没错。” 灵石的此种价值,使得它在少部分情况下是被当作修真界的一般等价物看待的。 但是,因为灵石的品相、纯度、元素成分等方面有无数差别,所以比不上刀币、布币这种标准化的货币适于流通、交易与兑换。在大部分情况下,修真之人还是会使用标准化的货币。 冯瑾说:“练得越高,灵石就越有用。修道之人喜欢灵石,那是人情之常,而灵石对于修道之人来说,当然值得爱不释手。” 净草皱眉说:“所以呢?” 冯瑾丢下石头,用筷子夹住一个硕大的糯米青团,高高举起,说:“修道之人,怎么可以少得了零食呢?”说完,大口塞进嘴里。 三人面无表情。 冯瑾指一指地上石头:“灵石。” 三人面无表情。 她又指一指锅里的各色点心:“零食。” 三人面无表情。 冯瑾:“……这个地方你们可以笑。” 不行了,这么冷的笑话,谁能笑得出来……连火焰都变得黯淡了好不好…… 钱飞摆摆手,说:“不,我也受过专业训练,绝对不会笑的。” 冯瑾失望地嚼着,腮帮子鼓得像是仓鼠,失望的样子很可爱。 她掀开一层笼屉,下面还有满满的一层八宝饭,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这一夜,钱飞吃得一醉二饱,饱了就困意上涌,歪倒在地上。 他模糊地感知到有人踩灭了火堆,又模糊地听到李木紫悄悄说:“轻声一些,别再吵到前辈……” 然后好像只再睡了一小会儿,鸡就叫了。 …… 次日,钱飞觉得吃得饱、心情好,搬砖有力气,还可以哼哼小曲儿。 半夜被妹子们照顾,又被投喂,小日子越来越舒坦了,就连加菲猫也要羡慕。 就是烟气呛了点……咳咳…… 练气的进展也不坏,这能起到强身健体之效,搬砖的效率以后还会与日俱增。 目前,一切都在钱飞的计划之中。 当然,他不可满足于自己被投喂。 眼下他修为尽失、一无所有,不得不暂时让妹子们拿着主导权,但他会尽快把主导权抓在手里。 他要让妹子们结成一个有形的团体,建立归属感,然后跟着他,一起去挣钱还债。 她们都是精英人才,也是他手中最宝贵的资源,他希望让她们不仅是监视他,而且是要与他一起打拼,帮他去还上五个亿。 这才叫空手套白狼。 可是钱飞又不能真的“空手”去套。还债之路荆棘艰险,这个团队是要打硬仗的,根基必须牢固。 所以钱飞现在要搬砖,要全凭自己身为虚弱凡人的自身力量挣到一笔几百文的启动资金。 这几百文钱就是根基,是不依赖三女而建立起来的。 之后他打算搞搞团建,给她们一些甜头,建立某种奖赏反馈机制…… 三女都是人精,不是好忽悠的。 如果是一般人动她们的脑筋,当然是异想天开。 但是钱飞别无选择,而且他并不是一般人。 第19章 五谷轮回之道 钱飞是企业家。对于雇佣(忽悠)天下英才在自己旗下做事,他是有经验的。 目前,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直到他想要去茅房出恭。 既然失了修为,不再可以辟谷,那就要面对五谷轮回之道:有吃就要有拉。 今日已经是打工的第三天,再不拉就对身体不好了嘛。 在茅房门口,他发现李木紫在他身后,俏脸紧绷,想要跟进来监视。 钱飞:“……” 钱飞对这位大姑娘说:“茅房是分男女的。” 李木紫冷冷地说:“正是粪遁的宝地。” 钱飞说:“我不会遁的。” 李木紫说:“那可谁说得准呢?” 钱飞急急地低声说:“要是有别人也进了男茅房看到你,你明天还见得了人吗?还打算抛头露面地监视吗?” 李木紫认真地点头说:“有道理,不能进茅房,你跟我来。” 说罢,她一把薅住钱飞的手腕,仿佛一只铁手铐将他铐住,不由分说地把他往工地外面的无人处领去。 同时,她还捂着嘴轻声说了两句话,那是通过极细的灵性金丝,与冯瑾、净草联络。这种灵性金丝,是冯瑾的法宝,凭借黄金的良好延展性,可以拉得极长,还可以远距离传音。 不消片刻,另外两女也一起赶来。 钱飞求助地说:“师太,大小姐,你们评评理。即便说监视,有跟到男茅房里去监视的吗?” 净草师太与冯瑾大小姐异口同声地说:“理当如此。” 钱飞扶额无语。 冯瑾以大无畏的姿态,补充说:“虽然我也觉得尴尬,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净草双手合十,肃穆地点头说:“义不容辞,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我不入男茅房,谁入男茅房?” 钱飞睁大眼睛:“男茅房是地狱喔?你给我向天下的男同胞道歉啊!” 他又蹲下来,说:“你们等一下,等我在地上画两个圈圈,表达一下我抑郁无奈的心情……” 李木紫:“快走!” 一边磨蹭地走,钱飞一边试探着说:“你们可以在茅房周围三面监视,茅房一共才只有那么小的地方,进来出去的,你们不是都看得到吗?” 李木紫认真地说:“下面是个粪坑,粪坑不一定通到哪里。对地形的掌握,我不敢说能胜过前辈一筹。” 钱飞叫道:“你这么一脸认真,就像在敌前讨论战术似的,其实就是想暗示我会去粪坑潜泳是吗?你真以为这种事我做得出来?” 净草摇头叹道:“一般人是做不出来的,但是大叔你不是一般人。” 冯瑾一边仰头思考,一边用手指在她自己的酒窝上画圈圈:“即便是一般人,你如果说来一次粪坑潜泳就能摆脱五个亿的巨债,等于是挣了五个亿,一般人恐怕也能干得出来了。” 钱飞泪流满面。 他说:“你们其实明白的,我不会逃走。我身无修为,要想自保和还债,反而还得依赖你们。合则两利、分则两害,大家都是聪明人,何必走到这个地步?” 李木紫说:“你说的话,我找不到任何破绽。但是,我们不晓得前辈你究竟还有多少底牌,终究不敢冒险让你离开我们的视线。” 他们在城外走得越来越远,终于来到了一个无人处,正面是三棵大树遮挡,背面是一个小土包。 净草笑说:“来,给你挖一个总裁专属的茅坑。” 她清叱一声,“喝!”,对着地面放出鲜蓝色的真气,硬土地顿时泡沫翻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凹陷下去一块。 凡俗的氢氧化钠可没有这么恐怖的腐蚀性。这尼姑辣妹俨然是在钱飞面前示威来着。 妹子们对他有多么崇拜,反过来在监视的时候就有多么紧张忌惮,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腐蚀坑还没有陷下去太深,突然,旁边“嘭”地炸开一声。 钱飞扭头望去,只见李木紫站在一个新炸出的小坑旁,表情淡淡地用袖子拂去风中硝烟。 那坑有一尺长、一尺宽、一尺深,已很合用。 她瞟了一眼净草,表情仿佛是在说“跟灵霄殿的人比赛挖坑,你是不是有什么想不开”。 净草没好气地“啧”了一声,推搡钱飞一把:“快去。” 钱飞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努力。 他站直身子,正色说:“我确实欠了你们钱,但是你们不可以这样侮辱我。” 闻言,三女的神色都是沉重而不忍。 李木紫轻叹说:“我们难道喜欢亲眼看一个大男人出恭?真的有那么好看吗?请前辈理解我们的难处,这场巨债不仅正在侮辱你,又何尝不是正在侮辱我们?” 她说的也字字都是实话。 这让钱飞不由得想起了北欧神话里的芬里尔巨狼,其凶性令神明惊怕失色,在诸神的黄昏之中更是一口吞噬了主神奥丁。 对对,老子今天真是日了芬里尔巨狼。 钱飞黑着脸,走到她炸出的茅坑边上,解开裤带,蹲下就位。 三女呈三角形,捏着鼻子,居高临下,行注目礼,眼睛眨也不眨。 钱飞低下头去,苦笑轻声说:“妹子们。” 三女:“嗯?” 钱飞温柔苦涩地说:“这辈子,千万别欠钱啊。” 三女:“……” 钱飞一边蹲着用力,一边心中发狠。 欠钱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原有的计划必须做出重大调整了! 不能再把主导权留在这几个不懂事的丫头片子手里。 现状必须改变。 老子的底牌,真的要拿出来用用了。 ……(省略号分隔) 当天下午,钱飞就对三女说:“我已经和工头告了假,要去做任务挣刀币了。” 三女都喜出望外。 在这个世界,各个宗门之间是有“任务公告榜”这种东西,有的是求购,有的是希望杀人,有的是其它奇怪的理由。 这是因为凡人有朝廷、有衙门,而修真人士之间则无此种统一的组织与约束。 原本此类需求消息都是通过零散口耳相传,不过,从几百年前开始,大的宗门就开始组织维护任务清单,定时派人相互传抄,并且在宗门的醒目处张榜公示,这算是大宗门所承担的社会义务之一。 在过去两三天里,三女旁敲侧击地催钱飞不要埋头搬砖,找点能挣刀币的活计去做,没少絮叨。 现在看到钱飞松了口,李木紫当即大方地表示,租用马匹的费用,这次算她请客。 租用马匹,是因为他们要骑马去大宗门看任务榜单。 大宗门? 距离甜水城最近的大宗门就是火山寺。 一听到“火山寺”三个字,逃家……哦不,逃寺少女净草,就脸色苍白,后退了一步。 第20章 跨洲通:破风急送 净草说:“……寺里现在一定巴不得抓我回去。我就不去了,抱歉。马匹租金还是我请客吧……” 于是钱飞带着李木紫、冯瑾,骑马往火山寺去。 三四十里路确实不远,不久他们就踏进一大片盐碱地,沿着宽阔官道,路过在盐碱地里弯腰劳作、侍候庄稼的僧人们,来到了火山寺的大门之前。 火山寺占地面积很大,并无塔楼,只有一片干干净净的黑瓦白墙平房,原木本色的大门整洁而朴素。 这个宗门很穷很苦,但是不失体面,反而正因其穷苦而博得世人的尊敬。 寺门前,百姓香客络绎不绝,也有前呼后拥、穿金戴银的达官贵人出入。 据说,连世俗朝廷的皇亲国戚之中,也常有人来此上香与清修。 进门绕过陈旧斑驳的照壁,往右转,经过一排房子,进入“问道院”,那里则是接待外来修真人士的地方。 院内中央有一个演武场,专供上门挑战的武师们与寺内武僧切磋,里面有许多人汗水挥洒,“哼哈”之声热闹得很。这些来访武师与对练武僧全是练气期的修为水平。 这里可以算是修真江湖中人的公众场合。 在演武场东侧的一间大屋里,则是张贴任务榜的地方。 有一个守门僧人盘腿坐在任务榜大屋门前,闭目敲着木鱼,笃笃不停的木鱼声仿佛恒久而超越时间,令他仿佛凝结成了这个大屋的一部分。 钱飞一行三人压低斗笠,默默地走进去,突然,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妇人扑到他们面前。 这个白发稀疏的疯婆子,全身散发着臭气,直着眼睛,嗓音沙哑地对钱飞叫道: “我有任务给你们做,酬金一百万刀,一百万刀!” 守门的僧人原本在闭目打坐敲木鱼,闻声惊起,拦住老妇人:“你怎么又进来了?你不要这样到处打扰别人,我们寺里乃是清净之地……” 钱飞一行毕竟有正事要办,默默地绕过她,去找榜单。 老妇人又在守门僧人的手中挣扎,叫喊:“他们不肯把我的任务写到榜单上去,我可肯付一百万刀呢!我的任务很简单!” 听到“很简单的一百万刀”,冯瑾忍不住问守门僧人:“怎么回事?” 守门僧人虽然拳头有砂锅大,但是修为其实只与这骨瘦如柴的老妇人相当,别别扭扭地拉扯着老妇人,光脑门上满是大汗。 老妇人的修为和冯瑾是一样的,都是第三个境界“凝虚”,这不算低了。 守门僧人面露不忍之色,对冯瑾答道:“其实这个老太太发疯的原因,也挺可怜的,她是真的很需要有人来帮她一把。但是她无论如何不是能付清百万酬金的样子,想做的事也很凶险,所以我们不能把任务写到榜单上去,来误导你们,骗你们替她做白工。” 听到“老妇人可怜”,李木紫也从榜单处回过头来。 她紧走两步,过来搀扶老妇人,柔声说:“婆婆,是谁给了你委屈?” 说着,她也对守门僧人使了个眼色,守门僧人感激地双手合十行礼。 老太太有了倾诉对象,就不会再执着赖在这大屋里,顺势被李木紫搀出去。 李木紫为守门僧人解了围,所以僧人会感激她。 冯瑾在多半时候脑子里想的是钱,而李木紫则是心善、守序又务实的。幸好这次净草没有来,因为她想的就会是搞事了。 老妇人说:“我要你们杀一个人,他叫元英光!” 听了这句话,钱飞霍然回头。 刚才冯瑾、李木紫的注意力相继被老妇人吸引到,钱飞都还不为所动,只管要办的正事,而“元英光”这三个字则让他再也不能不理会了。 他说:“元英光,他曾经是掘珠公司的一个高级店长。婆婆,你曾经与掘珠公司有仇?” 他们三人簇拥着老妇人来到大屋外。 老妇人用力摆手,说:“没有仇,没有仇!掘珠公司对我有大恩,本是我后半辈子一切的指望。公司毁了,元英光贪了公司的货,还害得我成为现在这个鬼样子。” 钱飞压抑着自己的感情,说:“你过去也是在公司里供职吗?请问怎么称呼?” 老妇人说:“我姓查,过去是公司里的跨洲通破风急送专员。” 钱飞倒吸一口凉气。 跨洲通,是掘珠公司的长途物流品牌,取的是“跨越六大洲”之意。 急送专员就是送快递的,但是“破风”二字却又是非同一般的头衔。它的意思是短途空运。 钱飞并没能来得及发明出飞机来,这世上唯一让人能飞的法门是修仙到第四境界“合元”以上。 这位姓查的老妇人曾经是合元境界。 李木紫和冯瑾见他脸色变了,就好奇发问。 听了他的解释之后,她们更是双双大惊失色:“你们这个名叫公司的宗门,竟然让合元期的高手去送快递!” 合元期的高手,在丰饶湾那样的宗门都足以做掌门了。 两女既觉得钱飞当年财大气粗,也觉得他糟蹋人才。 但是从这位老妇人的言谈之中,她并不觉得自己这个人才是被糟蹋了。 她见到有人肯听她倾诉,絮絮叨叨、东拉西扯,说了很多。 总而言之,她在十几年前曾经两次改嫁又被抛弃,导致名声不好,前夫与子女都不认她,即便有第三个境界“凝虚”的行为,也是孤单伶仃,何况前夫的修为也不低。 后来钱飞的公司大量招人,予以优待,而她在公司里找到了安身之处,甚至得到机会从第三个境界突破到了第四个,收入高、工作安全、不打打杀杀、又受人尊敬。 于是前夫(三位前夫之一)与子女也与她重组家庭,其乐融融。 而在公司覆灭的时候,负责江南大区物流的高级店长元英光猝起发难,卷走大批货物,去追随副总司马一伙。 她挺身而出,想要保护公司财产,但力有不逮,反而,前夫与子女都为了保护她而被元英光及其靠山杀害。 她再次孑然飘零,而且这次再也没有了找回家庭的指望。 因为重伤,她的修为再次降低到了第三境界“凝虚”,人也变得衰老憔悴,乃至老上司钱飞刚才都一眼没能认出。 第21章 讨伐之心 姓查的老疯婆子,之所以还有一口气支撑自己活着,就完全是想要找元英光复仇。 钱飞压低了斗笠,更严实地遮住了自己的脸。 老妇人其实已经眼神直愣愣的,眼有白翳,也就是有颇为显着的白内障,估计看谁都只能看到模糊人影,并不能认出他来。 但是,他还是压低了斗笠,躲在她背后,这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脸面去面对她。 是他没有注意到公司高层的涌流,是他没有干脆利落地斩断公司内小团体的串通,于是当小团体拆了公司的时候,受害的就是未能勾结到小团体里的所有员工。 公司就像耍最恶劣的儿戏一样,曾给老妇人点起一根火柴,在火柴的光辉里让她看见人生的希望与温暖,然后任凭火柴“扑”地熄灭在寒风中,把火柴丢在地上,被那个叫元英光的人踩进泥里。 公司来了,她得到了一切,公司倒了,她就失去了一切。 而在这种情况下,老妇人仍愿意付出一切,去讨伐公司的仇人。 她反复说:“我有一百万,我真的有一百万。我可以给你们看……不行,我怕你们抢走……” 李木紫耐心地说:“那个叫元英光的叛徒,你可知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实力有何特征?” 老妇人说,不知道元英光在什么地方,希望领任务的人自行去寻找。 她可以确定的是,元英光现在的实力是第五个境界“冶纯”。 钱飞、李木紫、冯瑾三人面面相觑,都感到头皮发麻。 跨两个大境界,即便找到了也不可能去打,打起来就只是白白送死。 这不是说了做做好事就能一口应承下来的,哪怕真有一百万刀的酬劳,也办不成。 在两女尚在犹豫的时候,出乎她们的意料,钱飞却以大手在背后扶住老妇人的消瘦肩膀,主动开口。 他说:“我们会替你留意的,一旦找到了,会通知你。你要保重身体,好好活着,等我们的消息。” 老妇人紧握住他的手,说:“找到了就通知我,我会和你们一起去打,我会和他同归于尽,一百万刀的酬劳都是你们的,都是你们的!” 钱飞忍住喉咙里的情感,说:“不要说什么同归于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耐心等待,好好活着。” 老妇人厉声说:“我不是什么君子!” 钱飞说:“那就二十年!” 李木紫与冯瑾都皱起眉头,抿了抿嘴,但没有说什么。 钱飞的话虽然说得无赖,但是嗓音中莫名有一种宏阔而又镇定的情感力量,仿佛这个人平时所言的俱是大事,而且大事俱能办成。 听了他的话,老妇人的激愤平息了许多,仿佛是把仇恨托付给了他。 而钱飞知道,这是因为他把又一份因果扛在了自己肩上。换个角度说,这本来也是该在他肩上的因果。 当然,现在这一百万刀的任务是不敢想的,至于七月下旬丰饶湾的那六百万刀欠款该怎么办,就更不敢想了。 至于说五亿刀?站在旁边的冯瑾已经想得整个人快要裂开,简直连她自己都有点想要潜逃了。 三人安抚了老妇人之后,再次进入大屋,仰头看任务榜。 钱飞发现,榜上有一个清理毒虫林的任务,是火山寺自己发布的,意图为民除害。 这个任务酬劳为十万刀,因为毒虫林里有第四个境界“合元”期的妖怪盘踞。 以钱飞现在练气初期的修为,这个也不可能指望得上,两女不明白钱飞为何盯着这个任务看了半天。 在榜的下侧又有小任务,是白天去毒虫林,采集黑眼蜂的蜂王蜜,酬劳二百刀。 这却是个长期求购的任务,五大名门正派之一的馒头铺也好,各路散修也好,乃至凡俗朝廷的皇宫贡品都对此有需求。 钱飞说:“这个我能做。毒虫林里的厉害妖物是昼伏夜出的,白天可以去采蜜。” 李木紫与冯瑾都松了口气。 李木紫高兴地说:“你早些这样用心挣钱该有多好?” 钱飞愁眉苦脸地想,照这个样子,我这身子能不虚么? 二百刀的任务不是随便什么凡人都可以做的,跟“永州之野产异蛇”不差多少。钱飞真要去做,也是非拼命不可。 最让男人愁苦的,当然不是三个漂亮的年轻女人终日相伴,而是相伴的三个漂亮女人每天都嫌你挣钱少,不够拼。 他们策马回到甜水城节臣庙,休息一夜。 次日,他们再次租了马匹,连同净草,四人一起往城南的毒虫林而去。 毒虫林在甜水城南,另一处小山上。 小山本身不大,与山清水秀的小文山规模相近,但人迹罕至,因为……有毒虫。 钱飞一行四人将马匹寄在山下的农家,徒步走溪谷入山。 在山前,就能看到山上黑雾翻滚,都是密集的飞虫,传来一阵嗡嗡声。 走进溪谷之后,嗡嗡声越发响亮,甚至带着一种错乱的韵律,当你想要跟着韵律继续听下去,会发现跟不下去,只会极度烦躁。 在这个工业化刚刚兴起的时代,噪音是并不常见的。 甜水城那样喧闹的地方,如果不是在蒸汽机织造坊的旁边,街上百业之声也还比不上毒虫林里千虫翅膀扇动的霸道吵闹。 山中光线昏暗,气味腥臭。 柳树、榆树、槐树,都长不大,被藤蔓纠缠着,藤蔓反而比乔木更为茂盛,藤叶遮住了大部分的阳光。 飞来飞去的毒虫,有黑色烟雾一般的大群蛾蚋,有响声赛过喇叭的花脚蚊子,又有拳头大的黑蟑螂,往人脸上扑。 蚊子、蟑螂,难道不该是夜行性的吗?怎么上午就出来了? 只能说,夜晚八成会出来更可怕的东西。 三女沉着脸,以真气护体,信步走入,凡是靠近的毒虫,都被轻易烧灼而死,簌簌落了一地。 在毒虫林里,钱飞自己则是走在三女中间,身穿厚棉防护衣,穿得像个航天员似的,不仅行动笨拙,而且这一身防护衣花掉了他这两天的搬砖所得,让他颇为心疼。 在梅雨将至的季节,天气潮湿闷热,毒虫林里尤为如此。 钱飞全身裹在厚棉衣里,早已被汗水湿透,不像身怀修真修为的三女那样不惧寒暑。 黑眼蜂的蜂巢在毒虫林里四处皆有,层层叠叠,犹如孔穴密布的石柱。钱飞很快就找到了一处蜂巢较为密集的地方。 第22章 连续捅蜂窝 三女背着手站在钱飞身后一两丈远处,看着他步履蹒跚地拿着棍棒,去捅黑眼蜂巢。 她们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去采集落单的蜂巢,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点个火把,而只是用长竹竿去愣愣地捅。 不过,她们没有提醒,更不会上前帮忙。 如果她们出手帮忙,当然比钱飞自己做要容易,但是究竟是谁欠的钱?是谁要打这份工?不分清楚可不行。 同时,她们也对大佬的操作颇为好奇,想看看没有真气修为、也没有火烧烟熏时,大佬怎么对付蜂群。 乌黑蜂群不出所料地汹涌而出,遮天蔽日,凌厉的嗡嗡声震得人耳膜发痛。 眨眼间,钱飞全身都被覆盖,防护衣的底色几乎都看不见了。 他像是一头突然长满了密集黑毛的笨熊,毫不犹豫地继续用竹竿去捅下一个蜂巢,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等到三女从迷惑中回过神来,眼前只剩下帐幕一般浓密的蜂群,而失去了钱飞的踪影。 三女大声喊道:“前辈、大叔、老板!”一边追,一边努力放出真气。 李木紫炸开左边一片蜂群,冯瑾用拂尘扫倒右边一片。 钱飞的身影时隐时现。 而钱飞根本不理她们,继续麻利地一个一个将蜂巢捅开,自顾自地越跑越远,再也不见。 此时三女浑身出的冷汗,已经不比紧裹棉衣之人的汗水少了。 以她们的聪明,谁还意识不到,大佬这是跑路了! 大佬是在把手段展示给她们看: 你们哪怕紧盯得不让人进茅房也没有用,真要想制造混乱、浑水摸鱼、甩开你们,有一万种办法,还用得着粪遁? 李木紫额头边上青筋暴起,但是仍然捺着性子,问冯瑾:“你通过金丝能听到什么?” 曙光堡独门的灵性金丝,能延展、能拉细,也能传音。 冯瑾说:“他没有说话,没有求救,周围都是嗡嗡声。他越跑越远了,他还在继续捅开蜂巢!” 净草跺脚说:“你快把他拽回来。” 冯瑾愤怒地说:“金丝吃不住那么大力的,你以为是黑石山的碳纤维吗?” 其实在对方配合的情况下,微不可见的灵性金丝可以禁得起一个人体重的重量,很了不起了。 但假如两边拔河硬拉,所施加的力量就会远远超过一个人的体重了。 净草脸冷如霜,匆匆说:“那你对他讲,给他最后一次机会,现在立刻回头,我们还有的商量。你修为尽毁,一眨眼就会被叮死,能逃到哪里去?” 李木紫却说:“不要那样。冯师妹,你问问前辈,可是发现了什么,或者遇到了什么困难,现在周围有什么。你告诉他,我们都正在赶过去,一定会把他救出来的。” 在短时间里,她也想到了钱飞真的受冤枉了的可能性,而如果钱飞真的想要潜逃,她也指望这段话的人格魅力可以把钱飞感化一些。 但是冯瑾不想当传声筒。 她狠狠捏掐着金丝,自顾自地吼道:“姓钱的,你跑吧,你跑得了今天,你跑不了一世,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你可以试试看。你活着我能找到你人,你死了我也……” 突然她的话断在半道,就像突然嗓子被捏住。 李木紫和净草紧张地看着她。 冯瑾缓缓转过头,脸色铁青,对她们说:“他把金丝缠在树枝上,然后绷断了。” 其实她们本可以不让钱飞跑掉的。 如果她们只是相隔一尺半尺,贴身保护钱飞,用护体真气帮助他驱散飞虫与蜂群…… 如果她们提醒他点火把,或者干脆帮助他烧毁蜂巢…… 钱飞不会逃得那样容易。 但是话头又说回来,那就变成是她们在打工还债,而不是钱飞在打工还债了。她们不会甘心。 而钱飞又何尝不是利用了这个心理死结? 周围蜂群密布盘旋,仿佛是钱飞反过来布下了天罗地网,将她们困住。 钱飞自己也不好受,他现在毕竟只是肉身凡胎。 在短短一刻钟内,身上的厚棉防护衣上就缀满了黑眼蜂的尸体,重量几乎增加到了原本的两倍,而且防护衣已经破破烂烂,快要被叮坏了。 他摆脱三女,一边继续费力地拼命迈步逃跑,一边双眼锐利如鹰,四处观察地脉的特征。 找到合适的地点以后,他就躲进两棵树干之间,掏出火折子。 挥动火折子,火折子亮起,钱飞把它往肩背上乱顶,点燃了身上的防护衣。 在蜂群被火烟少量驱散之后,他赶忙脱下火衣,扔在地上。 黑烟升腾,在他周围开辟出了一小块安全区。 毒虫林里阴湿沉重,不会有轻易“放火烧山”之虞,否则火山寺也就不用悬赏十万刀那么麻烦来招人清理了。 然后,钱飞弯腰四处摸摸,捡起一根树枝用力挖土,一处不起眼的软土下面果然有一片空洞。 空洞幽黑,石子落下有回音,不知几许深。 钱飞回头看看,火衣马上就要被汹涌而来的蜂群扑灭,他就在最后一刻跳进了洞口。 洞口里面是光滑的螺旋斜坡滑道。 他沿着滑道,双手抱肩,舒服地滑了下去。砂土下泄,很快再次将洞口封住。 钱飞在凉爽的黑暗中向下螺旋滑行,持续了一刻钟还多,转得有些头晕。 忽然,下面显出光亮,然后他从一个熟悉的洞口落了下去,双脚轻轻踩在地上。 眼前有几个蓬头垂发小孩在跳格子玩耍,见到他,都警惕地说:“什么人?” 钱飞把披散的头发拢到头顶,暂时做出发髻的样子,又以另一只手捂住下巴,做出胡须的样子。 孩子们的面孔因笑容而亮了起来,纷纷叫道:“钱总,钱总回来了。” 放远视野,可以看到一个光线朦胧的巨大洞穴,天顶高得几乎看不清。 洞穴的当中有田地,而田地的当中还有几十户人家。 这里是地下二十里深处。 在地下岩层之中,是个像泡泡一样的空洞,名字就叫“泡泡村”。 钱飞落下来的入口,就是在岩洞边缘的石壁上,是靠近地面的一个洞口。 在公司覆灭之后,他把很少的一些公司家属安置在这里,自己也一度利用这里躲藏,所以地面上成千上万的人想找他,也找不到。 第23章 泡泡村 在泡泡村里,有的小孩乱叫乱跑,有的小孩围了过来。 这个说:“钱总,你不是说要去很久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那个说:“你这次从地面上带什么回来了?” 钱飞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要动用自己的这张宝贵底牌,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再次躲进来。 这次不仅没有采买,而且兜里连一块糖都没有。 他尴尬地后退,贴到墙上,孩子们睁着乌黑天真的眼睛,不依不饶地围上来。 这时候,一个大婶闻讯赶来,喊:“你们不要缠着钱总。钱总回来是有正事要办的。” 钱飞不好意思地说:“宋村长。” 这位大婶是泡泡村现在的总负责人,也就是村长。 公司的青壮大都在覆灭之中死难或者离散,钱飞当时是尽量地把一小部分老幼保护下来,送进泡泡村,所以村里只有老幼。 宋村长名叫宋彩霞,五十多岁,花白的头发黑多白少,在村里的成年人之中,已经算是“年富力强的年轻人”了。 孩子们叫嚷道:“钱总你有什么正事啊?” 钱飞:“……” 其实是吃不消被大姑娘们围观自己出恭的日子,所以躲回来喘口气,这话说不出口啊! 宋村长双手叉腰:“他是回来检查你们功课的!” 孩子们的喧闹声就像关掉了开关一样停住,他们脸耷拉下来,望向钱飞。 宋村长继续说:“你们现在去把过去几天的作业都拿过来,钱总要看!” 孩子们可怜巴巴地散去了。 钱飞拉住宋村长的手,感动地说:“一下子就把孩子们镇住了,真有你的。这个村子,多亏有你在。” 宋村长笑说:“该说多亏有你在才对。你在外面可好?这次需要我们帮你什么?” 钱飞说:“没什么,我都挺好。我想先找太奶奶问个安。” 于是他跟着宋村长,沿着熟悉的田间小路,走进村子中央的大屋,进了后屋,跟一百零九岁的太奶奶问了安。 这位太奶奶,如今是修真宗门“稻花亭”的唯一正统传人了。 在十一年前,钱飞刚刚穿越过来,最初学习修行的时候,就是加入了稻花亭的门下。 当时,稻花亭还是三十六宗门之一,位居其中的十二显学宗门之列。 十二显学宗门之中,又有“上六门、下六门”的非正式说法在江湖上流传。 上六门就是五大名门正派,“三酸两碱”,加上一个势大力雄的邪派,黑石山。 下六门则是“水系五门”,以及当年的稻花亭。 上六门与下六门的区别是,上六门不仅广收弟子,而且前途远大,其功法可以让人一路修行到第六、第七境界,只要你有足够的才能。 而下六门则是入门容易,在凡人之中非常受欢迎,但是几乎不可能修行到第四个境界“合元”以上。 有的时候,连掌门也只有第三境界“凝虚”而已。 这里的关键就是在于“凝虚”这个第三境界,讲的是真气液化。 若真气液化为硝酸或者火碱,其活泼凌厉的化学性质可以以后用于产生多姿多彩的各种化合物,在合元期间万法纷呈。 而五个水系宗门,真气液化的形态就是……水。 真元灵水,本身是恬淡安全的,无论怎样修炼都不会走火入魔,但是要想再进一步化合一些什么花样出来,就非常困难了。 稻花亭是以氮入道的,第三境界凝虚期所修炼的是氨水,其化学活泼程度比水好些,但也有限。 另一方面,稻花亭在凡人百姓之中很受欢迎,他们画符做法,令土地肥沃、庄稼茁壮、收成丰裕,可以说百姓所求无过于此,所以弟子与信徒曾经众多。 “田园三门氮磷钾”,指的是以氮入道的稻花亭、以磷入道的绿林寨、以钾入道的暗香舍,所专精的分别是种田、种树、种花。 绿林寨和暗香舍都是隐学宗门,只有稻花亭的大门对凡人百姓敞开。 当然,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在钱飞十七岁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他一边挣扎求活,一边意气风发,觉得自己是个主角,想要修仙得道,碾压众生。 那时他结识了稻花亭的段氏三兄弟。 稻花亭当时本来在修真江湖的势力就不甚强,又遭遇了凶险变故,长辈们都不在了。 宗门里的正统传人,当时只剩下了年纪十八九岁的三兄弟,和三兄弟的曾祖母,也就是太奶奶。 钱飞展露本事,加入他们,但是心气高,不肯拜师,只肯与三兄弟平辈相称。 他们同吃同住,一起挑粪种田,一起钻研修行,一起御敌,一起胡闹。 阻止他与稻花亭段家联姻的唯一障碍,就是三兄弟都是男的,没有姐妹。 三兄弟当中的老大生了女儿,可是女儿还在襁褓中吃奶,他多次对钱飞提亲,钱飞都断然拒绝。 开玩笑哦?我把你当大哥,你却想当我岳父! 与三兄弟一起用炼丹炉,炼出第一炉合成氨的那一夜,是钱飞至今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刻,没有之一。 钱飞以穿越者的本事,搞出了合成氨,搞出了化肥,推动稻花亭的势力大幅度增长。 他也开办了自己的掘珠公司,相当于一个宗门。 他用能造炸弹的硝酸铵量产法吸引了坚信艺术就是爆炸的灵霄殿。 他用烧煤的蒸汽机迷住了坐在煤炭上的黑石山。 他用切割磁力线发电的实验图纸拉拢了追寻雷电之道的琉璃宫。 他又以庞大的流水线吸纳了大量的凡间工人,招来了精研机关傀儡的修真世家百炼门…… 钱飞和他的公司的声名,在高端的修真江湖之内如鱼得水,在芸芸众生的百姓之间口耳相传。 在急速的膨胀中,掘珠公司的弟子人数达到了稻花亭的几百倍,而段家三兄弟对此只有支持与喜悦。 三兄弟之中的老大在掘珠公司担任了九个副总之一,其余八个副总则是钱飞从其他各界网罗来的人才。 不知不觉之间,掘珠公司就像是吞并了稻花亭一样。 第24章 守护法宝 七年前,三十六宗门里,稻花亭的席位被掘珠公司取代。 掘珠公司与五大名门正派、黑石山、水系五门一起,成为了十二显学宗门。 稻花亭对此并无怨言,而钱飞自己心中有数。 他的掘珠公司与稻花亭,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后来,在一年半以前,就“一损俱损”了…… 恐慌、挤兑、趁火打劫、大砸大抢…… 段家三兄弟为了保护他钱飞的公司,力战而死,他们的妻女也没能保住。 三兄弟当中的老大,他的女儿,那一年八岁大。 那个口口声声说要听爹爹的话,“长大了要嫁给钱总”,而钱飞一直躲着她走的那个小丫头。她也死了。 死了! 是司马吞蛟亲手杀死的。 是那背叛的五个副总之首,司马吞蛟! 钱飞当时被他们困在了地下深处,没能在场。 他只在后来听说,八岁小女孩的瘦小身躯,被司马吞蛟掌心放出的铝热剂覆盖,被炽白的火焰包裹而消融,只剩下飞灰,被风吹散。 如今,住在泡泡村里的,就是当年稻花亭门人弟子的老幼亲属,是钱飞后来来得及归拢与安置的寥寥几十户。 他们非但没有恨他,反而感谢他救下了他们。 因为钱飞给他们看到过合成氨设备,看到过庞大的化工厂,看到过飞驰一般发展的工业化的美好希望,他们至今毫无保留地与他亲近,就像当年的段家三兄弟一样。 在钱飞回到泡泡村的时候,孩子们还会围住他,用亮晶晶的黑眼睛仰望他,问他这次带回来了什么好东西没有。 段家三兄弟已经不在了,段家只剩下了这个太奶奶,近于绝户。 而在钱飞走进泡泡村中央的大屋,去找太奶奶问安的时候,太奶奶还从床头拿出一大把芝麻糖来,塞给钱飞,说“这次多留一些日子”。 钱飞的千言万语都酸楚地哽在喉咙里,当面只有把糖收下,道谢。 出来以后,他才倚在大屋门口,低头抹泪。 稻花亭段家绝户了…… 不,在三兄弟战死之后,他钱飞就是段家太奶奶的曾孙子。 心情平复了少许之后,钱飞对身旁的宋村长说:“最近几天,村里可还好?” 宋村长苦笑说:“不太好,肥田宝出故障了。” 钱飞一惊,连忙和她一起跑到田地的东头。 在这里矗立着一个黑黢黢的竖长大罐子,大罐子上有七八根管道延伸下来,埋进地里,铺设到村里每一块田地的地下。 这个肥田宝,是公司的重要遗产,是一件法宝。现在,它维持着地下二十里深处的田地中庄稼的生长。 是这件法宝提供了有仙灵之气的化肥,使得在昏暗的光线之下,庄稼仍然可以一年四熟,而且只需要村中这些老幼的照料,不需要壮劳力。 一旦它出了毛病,老幼们在泡泡村里也不可能长时间隐居了。 钱飞爬上蹲下,仔细检查这个表面上傻大黑粗的肥田宝,最后从罐子上跳下来。 他擦一把汗甩掉,对宋村长说:“电力确实出了故障,每天会有四个时辰不能自行供电。” 宋村长说:“是的,现在是把全村其它的发电设备,包括人力发电设备,都接过来了。” 钱飞注意到,在竖长大罐子的不远处,多了好几根电缆,分别拉到几户人家屋里,看来是接驳了发电设备。 他确实是没有了法子。 如果是蒸汽机,他还有办法弄一台过来,或者多弄一些备件。 但是要说发电设备,自始至终发电机在公司里都没有量产过,只是个实验产品,有那么几台实验型号,眼下能找到的都在这村里了。 而他也没有那个技术把肥田宝拆开维修。 一旦有什么细微之处搞不好,大罐子里面充满仙灵之气的上品硝酸铵炸开来,就连第五境界“冶纯”期的高手也得送命,整个泡泡村也会遭殃。 他叹了口气,说:“只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了,剩下的发电设备一定要好好养护,千万别再出毛病。” 宋村长叹了口气,说:“如今发电一点余量都没有,孩子们还都不知道,他们再也看不上电影了。” 固然泡泡村里还有一套珍藏的电影设备,当然也是钱飞发明的,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电力可用,必须全部用来维持庄稼地,毕竟吃饭要紧。 钱飞又赶去村子四面的石壁之下,检查了一番观察与控制地脉的法宝。 那些法宝还没有出异常的迹象,让他安心了许多。 观察与控制地脉的法宝,是泡泡村得以存在的最根本基础,也只有当年达到了真人境界的钱飞,才能拿得出这样的手段。 如今他虽然散了功,修为只相当于凡人,但是有一些曾经当过高手的经验与积累,在他的心中,并未消失。 比如对于高境界经脉的记忆,比如对于自然法则的领会。 又比如对于地脉规律的深刻理解。 他还能够理解与确认,村子四周这些名叫“泡影石”的法宝,是怎样把控地脉的,是怎样把天上的阳光送了一些下来,用于村子的照明与庄稼的光合作用。 这些法宝可以把人从地面上用滑道安全地送下来,又可以送上去,村里的老太太也可以偶尔到地面上去采买。 地面上的出入口不仅可以开在毒虫林,还可以开在甜水城、开在入江口、开在好几个不同的地方。 泡影石又同样一刻不停地把地面上的氧气送下来,再把村子里的二氧化碳送走,送进恒久不息的庞大地脉流动之中。 而泡泡村所在的岩洞,表面上静谧安详,实际上是在庞大地脉流动之中沉浮的一个小泡泡。 泡影石还能正常工作,让钱飞松了一大口气。 田地旁边的那台肥田宝,大约价值有六七十万刀,现在不能全天候正常工作,恐怕只值四十万刀了。 相比而言,泡泡村四周的一整套泡影石,价值要高得多,至少在三百万刀以上。 在七天前,钱飞就是从泡泡村,从这里出去的。他本可以选择是把这套肥田宝与泡影石拿出去折价抵债,还是自己彻底散功。 他选择了自己散功。 第25章 说不清的欠债 是拆了泡泡村的两套守护法宝去抵债,还是自己散功? 或许这本来就不是钱飞有资格选择的。 因为这两套法宝是属于泡泡村的,属于稻花亭的遗族。 稻花亭的遗族,有资格在公司的财产之中保留这样两份。 或许即便他把法宝拆出去抵债了,让老幼们到地面上去居住,躲在穷山恶水之中,面对世人催债的压力,村里的老幼依然不会对他有怨言,会相信他是有大本事的人,他做的事都是有道理的。 但是,不。 正因为如此,他越发不敢那样做。 反而彻底散功,把自己填进去,让他内心舒服了许多。 钱飞绕着泡泡村,沿着四面的岩壁,缓缓踱步,回想着过去一年多时间里的焦虑与惊惶,也回想着几天以来回归凡人身躯的日子。 公司覆灭之后,他虽然是半步飞升的第七境界“真人”,但是敌人的实力仍然是他的好几倍。 而他原本广布天下的人脉,又大都变成了恶鬼一般的催债债主。 那些最可信赖的同伴,像稻花亭的段氏三兄弟,都已死难,需要他去复仇。 他举世皆敌,而内心彷徨,筹钱的效率也不算高,只觉得处处都是破绽,处处比不过敌人。 心不能静,只能感到“心使气曰强”,有一种很勉强的茫然感觉。 又觉得自己“揣而锐之,不可长保”,有沉重的危机感压在心头,让他夜不能寐。 散功之后,钱飞变得一文不名、实力低微,与仇人的差距大为拉大,变得仿佛远在天边。 这时候,他的心情反而宁静下来,放松了许多。 原本有好些想不通的事情,现在好像变得可以开始想通了。 心里原本装不下的愁闷,把自己掏空之后,好像就装得下了。 好像他有些找回了十七岁时刚刚穿越过来时候的感觉,那时他同样是一无所有,却又觉得整个世界有无限可为。 现在,他再次拥有这样的心气儿感觉了。 一种奇妙的、阴极而阳的感觉。 最后,钱飞还留意了一番附近埋尸体的情况。 他想要知道,近期有没有过不得了的血光之灾,是否有很多人死在不该死的地方。 人乃万物之灵,尸体无论埋在哪里,都会对地脉造成影响。如果是修道之士的尸体,产生的影响还会更为醒目。 当然,这个醒目是只有对钱飞这样精通地脉之理的人而言,没有过第六境界以上修为经验的人,是领会不到的。 在泡泡村窥探附近地脉全局,可以发现乡间有星星点点的宗族祠堂祖坟,而在荒郊野外有几处乱葬岗。 异常的点并不多,而且都只是凡人,并非修道之士。 看来小文山上的忙乱确实已经平息?但愿如此。 以他的水平,也不见得能理解所有的地脉之秘,只能窥探到这么多了。 钱飞回到村子中央大屋,只见孩子们手拿作业本,怯生生地排队等他。 村里有老人负责教书,作业也有人批改,钱飞只是视察一番,为教书先生补遗。 其中最年长的孩子今年十三岁,学习的内容已经是电流、电压与电阻了。 钱飞给教书先生的批改做了补充,鼓励了每个孩子,让他们开开心心地被打发走。 钱飞对宋村长说:“村长,有饭吗?给我来一碗。” 宋村长一惊,随即眼泪就一连串地掉了下来。 她低头抹泪,说:“钱总,你是真的散功了啊,不能辟谷,需要吃饭了……” 钱飞只能微笑说:“我没事的。有饭吗?” 宋村长握紧拳头,起身说:“我这就去杀猪。” 钱飞连忙扯住她:“不要杀猪,咸菜就行。我这几天在外面,咳咳,吃得挺油腻的。” 虽然只吃了那一顿烤狗肉。 钱飞扒拉着香软的白米饭,发现好些老太太都在“不经意”地路过,在悄悄看他,眼神都很心疼他这个刚刚跌落凡间的后生。 仿佛她们都忘记了,她们自己才一直是凡人,或者修行低微,她们自己才是需要帮助的人。 钱飞觉得喉咙里有一股酸热,随着米饭咸菜一起送下去。 这世上真的没有人比泡泡村的人对他更好了。 待在这样温暖的家里,几乎让人想要一直待下去。 为什么不能一直待下去呢? 这里的肥田宝还可以持续运作两三百年,只要好好养护就行。 在这里没有人催债,没有人给你扣上血案嫌疑的帽子。他们谁都找不到这里来。 只要把脸拉下去,难道不能在这里颐养天年? 只要再躲个五六十年,这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就连太奶奶也劝你,多留一些时日,不是吗? 村子里的人,他们谁都不会怪罪你的。 钱飞嚼着米饭,泪眼朦胧地看着昏暗光线之中的村子。 不行。 孩子们在学习电压、电流与电阻的知识。 他们用的是公司覆灭前的最新一版中学教材,那是钱飞亲手编的教材,其教学目的是为了快速培养一批凡人身份的电气工程师。 发电机没能来得及量产,电网没能来得及拉开,一切就都被打断了。 孩子们还在学习电力的知识,还在毫无保留地追随他,还在憧憬着钱飞曾经许给他们的灿烂未来。 他们坚信,虽然公司的一切都崩塌了,段氏三雄也都不在了,但是只要钱总还在,一切的悲伤就只不过是暂时的挫折。 这是他欠他们的。 钱飞,是一个传说中的男人。 他所欠的债务,有数的可以统计到的,至少有五个亿。 可是稻花亭的遗民呢? 二十万员工,六十万供应商,他们每夜出现在他的梦境里。他曾经许给他们的未来呢? 他总共究竟欠了多少,没有人说得清。 吃过饭,钱飞洗了把脸。 过了这几个时辰的时间,李木紫她们想来也该冷静下来了。 在上去见她们之前,还有什么事情没办…… 对了,趁着还在自己人的地盘,好好地放松出恭一回。 钱飞问宋村长:“村里的茅房在什么地方来着?” 宋村长一听他这话,眼圈又红了,说:“是呢,你已经不能辟谷了,可怜的小伙子……你等着,我这就安排人手,给你现挖一个茅坑!” 钱飞:“……” 第26章 毒虫林之夜 钱飞连忙拉住宋村长,说:“别折腾,就大家用的茅房就好。” 宋村长急切地说:“你不一样。给你用,总得用好一点儿的啊。这样吧,我们临时给你箍一个新马桶。” 钱飞几乎给她跪了:“……求求你让我做个人好吗?普通茅坑就好,在哪儿?” 进了茅房,钱飞蹲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次放松之后,恐怕就将面对一段战斗的生活了。 与此同时,他听到茅房外面孩子们好像奔走相告的样子。 他们嚷嚷说:“钱总在茅房,钱总在出恭!” 什么玩意儿,这也奔走相告! 钱飞的表情顿时变得像是看到了一满满一坑的屎一样。 还别说,这真的是孩子们从来没听说过的新鲜事。 他多蹲了一会儿,等到外面安静下来,才系好裤子,洗了手,轻手轻脚出去。 赫然,只见二十几个小孩,从七岁到十三岁,在茅房门外夹道相迎。 孩子们每个人手里都捏着几张纸,一脸的憧憬、崇拜与孺慕。 钱飞当场石化:“……” 所以你们是等着给我送纸的吗? 假如我在里面喊一声“纸不够用”,你们就会一起冲进去,争先恐后地递纸给我,是吗? 这村子里真是没法待了。 从带纸的风格,可以看出孩子是懂事还是不懂事。 懂事的孩子,用的是写满了字的草稿纸,或者是从旧作业本上撕下来的。 不懂事的孩子,手中捏着的是白纸。 如今在泡泡村,白纸很贵重的,要老太太上地面去采买,才能带回来几沓。 不要这么不懂事啊! 可是那个年纪最大的,稳重认真的,十三岁的孩子,电学基础功课做得很好,为什么他的手里也拿着白纸?…… 难道正因为懂事,所以想要拿出最好的白纸,给钱总在茅房里使用吗?…… 钱飞泪奔。 温柔憧憬,最为致命。 待不下去了。 在温暖的村子里一分一秒也待不下去了。 他低着头,一路跑到泡泡村的出口洞穴,跳了进去。 …… 钱飞在地面上出来的地方,是在树根之下。 太阳已经落山,这里是夜晚的毒虫林。 蚊子的密集程度是白天的十倍,大量的萤火虫在蚊群中照亮。 萤火虫使得毒虫林在夜晚甚至比白天还要明亮一些,只是光影飘忽不定,往往此处惨白时,彼处就是漆黑。 而蝎子、蜈蚣、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毛毛虫也出来了,满地乱爬,使得地面上像是有一层蠕动的、柔软的黑褐色地毯,夹杂着鲜艳而不祥的红色、黄色条纹。 钱飞刚一露头,就被毒虫爬满了全身,如果只靠他自己,真的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支撑不到。 他小心地张开嘴,呼喊:“救命。” 片刻之后,净草带着一阵劲风赶到,把他拎了起来,猛地抖了几抖,又在他胸腹之间重重捶了几拳,让钱飞险些把在村里吃的饭都吐了出来。 他没法抱怨什么。 净草每一拳都打死了他身上的一只蝎子,这是在救他。 净草放出鲜蓝色的真气,逼退了身边的密集毒虫,对着手腕上的金丝说:“我找到钱大叔了。” 不多时,李木紫与冯瑾也都赶来。 女郎们都是眼中噙着泪花,看到钱飞活生生地现身,比过年还要开心。 假使换成是某种智商是硬伤的人,可能会得意洋洋,说“总算逮到你了,让我好找。你尽管跑啊,我知道你跑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但是三女没有辜负钱飞的期待,她们都能懂得钱飞举动的含义。 制造混乱,从她们眼皮底下逃跑,那是对她们的示威,告诉她们,盯着人出恭,每天催着去挣钱,做得太过分。 而现在钱飞主动回来,在入夜后的危险的毒虫林,仍然冒着生命危险来找她们,那就是对她们的让步。 这让步是至为宝贵的。 他明明可以一走了之,却还是回来了,是主动同意了让她们跟随,同时也让债主们安心,展示了自己的担当。 钱飞其实也可以从泡泡村的甜水城出口出去,那里比较安全,不过他不打算在她们面前展露太多的特殊之处,而且也不希望她们真的在毒虫林寻找三天三夜。 入夜后的毒虫林,背后是火山寺的十万刀悬赏,对于一个尚未真正团结紧密的三人团队来说,还是太危险了。 她们问钱飞能不能自己走,钱飞说能。 于是三女以三角形围住钱飞,净草与冯瑾在前面左右开路,李木紫殿后,朝着出山的溪涧口突围。 在钱飞刚刚失踪的时候,她们一时慌乱,现在经过了整个下午的磨炼,已经合作得有模有样了。 天已经彻底黑了,夜间出没的毒虫整体实力比白昼时强了一个档次,其中夹杂着一些相当于第二境界“筑基”期间的妖虫。 这种妖虫,已经不能用简单地用真气消灭,需要净草一拳才能打死一个,或者让李木紫凝出一次爆炸。 这样的一条虫子,实力已经比得上她们的一些师弟了。 倒是冯瑾给了他们惊喜,杀敌效率非常高。 即便是筑基修为的虫子,她的拂尘一过,也登时化为尸体,一扫就是一片。 而且,她真气外放的消耗还小于两个同伴。 钱飞一直好奇,冯瑾的真气是什么属性的。 不仅钱飞,连李木紫与净草也好奇。 冯瑾此前为团队提供辅助,主要是使用金丝拂尘这个法宝,以灵性金丝提供牵引、通话、跟踪等功能。 但是她自己经脉之中所流动的真气,不可能是熔融的液态黄金。 首先,如果真的能做到,她就不必依赖法宝了。 其次,要想让真气成为熔融的液态金属,必须是第五境界“冶纯”以上。 熔化富含灵气的金属元素,通常所需的能量,不是现在她们作为第三境界“凝虚”的修为可以提供的。 冯瑾自己的家族是曙光堡,外人都知道是以金入道的,那么在能够把黄金作为真气之前,她家族是怎样修行的? 要想让黄金发生反应,理论上来说,要么是王水,要么是氢氰酸。 三人亲眼一看,确实明白了,冯瑾的真气实际上是氢氰酸。 第27章 天下第一奇毒 氢氰酸…… 氢氰酸是一种位格很高的毒剂,适用面广,生效极快,无出其右。虽然按照体重计算的半数致死量并非最强,但也在第一梯队之列。 所以,目前在江湖人心目中,“天下第一奇毒”这个有牌面的名号,是归属于氢氰酸的。 没想到就在他们自己身边,就是冯瑾主修真气的类型。 修炼此种真气,风险极大。 如果经脉运行不够牢靠圆熟,或者贪求冒进,导致真气从经脉之中泄漏到身体的其它部位…… 对于纯水的真气来说,可以说是一点事都没有,反而有益于健康!这就是五个水系宗门吸引大量凡人弟子的优势所在。 如果是火山寺那样氢氧化钠的真气,一旦走火入魔,经脉不调,很可能当场就会废掉一条腿,总算命还在。 而氢氰酸可以在眨眼间令人立毙,所以散修绝无可能修习成功。 曙光堡作为修真世家,家传功法看起来远胜过散修,但是既然有王水可选,冯瑾却仍然选择了风险大的氢氰酸,大概是为了氢氰酸的实战价值与修行速度。 这个粉嘟嘟的小姑娘,是一路踏着险路修行上来的。 有了冯瑾在,着实让其余三人松了口气。她的拂尘挥到哪里,哪里就是一处缺口。 突然,一条黑影从后面追上去,跃过他们四人的头顶,横在他们眼前。 那是一条蟒蛇,能飞跃两米高的蟒蛇。 蟒蛇的全身散发着比所有毒虫腥臭都更令人不安的臭味,一种非自然的、反人性的臭味,在钱飞的记忆中,那是……燃烧塑料的臭味。 蟒蛇所到之处,毒虫四散奔逃,露出光秃秃的地面与树根。 从蟒蛇真气的自然流溢之中,他们可以发觉,蟒蛇的修为是相当于第四个境界“合元”的初期。 四人咬紧了牙根。 这条蟒蛇看起来就是此山之主,是毒虫林之所以值得上十万刀悬赏的根源。 钱飞也没有想到它会出来得这样早。太阳才刚落山不久啊。 冯瑾以拂尘对蟒蛇挥过,蟒蛇不为所动。 它的皮肤鳞片上罩着一层坚韧的透明薄膜,并不怕她那一点带毒真气的侵袭。 在这一会儿试探的功夫里,蟒蛇已经再次一跃而起,尾巴缠在冯瑾的腰间。 净草用力两拳,打在蟒蛇的身上,让蟒蛇松开,翻滚了一圈。 她吼道:“我拦住它,你们快走。” 冯瑾与李木紫护住钱飞,低头急奔离去。 李木紫回头看到净草以拳脚与蟒蛇对抗,不让它缠在自己身上,但是渐渐不支。 她一抬手,就是一个响指,远远打得蟒蛇全身一僵,让净草得以挣脱,追上他们。 蟒蛇腾空而起,飞行追来。 第四境界“合元”,是能飞的。 蛇身在扭曲的树木藤蔓之间穿行,像是码头工人投掷的缆绳一样,一瞬间又来到他们的身后。 李木紫尽全力用爆炸的硝化棉发射弹丸,一枪接一枪地拦阻它,但是无法把它打到伤重而退,反而激发了它的凶性。 毕竟修为等级有差距,不能指望轻易对付。 只有指望拖延到逃出毒虫林。 冯瑾以拂尘挥洒氢氰酸真气开路,净草把钱飞背在身上,跟着地面上毒虫的潮流行进。 她们两人想的是,毒虫都是害怕这条巨蟒的,而且没有比毒虫更熟悉这个毒虫林的存在,毒虫集中逃去的方向,一定是安全的方向。 钱飞却变了脸色,说:“不要往那个方向走。” 净草没好气地说:“那你说去哪里?” 钱飞说:“反正那个方向不行。” 对毒虫安全的地方,未必同样对他们四人安全。 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解释,三女就停下了脚步,脸色苍白地抬头张望。 眼前是一个小土坡,在土坡上有两棵粗壮而低矮的槐树,扭曲的漆黑树枝仿佛与树根纠结在一起。 在两棵大槐树之间,站着一条比蟒蛇还要粗的赤红色巨大蜈蚣。 地上的小蜈蚣,在他们脚边游走,有的颜色是暗红的,有的是红黑相间的,而这条巨大的蜈蚣,全身甲壳像火一样红。 没错,它是“站”着的。 它的前半身竖立起来,八只明亮的眼睛冷酷地俯视着他们,而四人只能仰望。 这也是一条第四境界“合元”的妖物。 看起来刚才的蟒蛇会大量吞吃地面上的微小毒虫,而大红蜈蚣却会保护这些节肢动物同类。 它才是真正的此山之主。 钱飞喃喃地说:“我算是知道了,为什么火山寺的这个十万刀悬赏挂了好几年都没有人认领。” 通常打败一个合元期妖物的悬赏,十万刀是正常的。而两个合元期妖物一共才给十万刀,没有哪个有实力的修仙人士会做这种苦差事。 净草破口大骂:“又穷又抠门的火山寺,舍不得给够赏金,这不是坑人吗?” 李木紫回头一瞥,只见蟒蛇没有追近,反而盘在一棵树上观望,像是与蜈蚣斗得很有经验的样子。 此处已经靠近出山口,旁边就是静静流淌的山涧,两侧则是竖直的山岩,前有蜈蚣,后有蟒蛇。 攀山岩? 这两条蜈蚣蟒蛇,都会飞! 钱飞前后看看三女,发现她们都有些动摇了。 毕竟这个团队缺少足够的组合配合经验,这一夜的预先计划也不足。 净草一把揽住钱飞的肩膀,说: “大叔,你准备好,我这就把你越过蜈蚣扔过去。我用最大的力气,它不一定能接住你。你飞过它之后,落了地,就赶紧向前跑,不要管我们。” 钱飞脸色苍白,说:“你不要乱来啊。” 净草脸色同样白得像一张纸,但是却还露出了满不在乎的微笑,说:“在没有办法的时候,最乱来的办法就是最好的办法。” 钱飞说:“你等一下。”回头去看冯瑾。 冯瑾略微低头,眯着眼睛,眼睛缝里射出两道精光,看看净草,又看看钱飞。 钱飞见过这种眼神,一看就知道这个丫头正在心里做减法。 她是在思考,要几个人喂蜈蚣、几个人喂蟒蛇,剩下几个人可以活着逃出去。 甚至可能是更加危险的念头。 第28章 鸡精(上) 钱飞想咽一口唾沫,觉得这口唾沫有如实质,塞在喉咙里很难下咽。 他再回头去看背后的李木紫,发现李木紫双手抱着头,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口中念念有词。 那是一种很古怪的表情,仿佛她面临的绝境和其他三人不是同一种。 仿佛唯有她惧怕的不是死亡,而是社会性死亡。 钱飞觉得没有机会好奇她究竟在想什么了。 说不得只好把泡泡村的秘密告诉她们,先把她们都救下来。 即便把秘密告诉她们会带来隐患,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但就在此时,电光火石之间,李木紫比他先开了口。 她放下双手,恢复了镇定,低声而快速说: “等一下,你们就都跳到我的背上来。” 钱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木紫身材纤瘦,三个人在她身上叠罗汉一定很不方便,更不要说行动了。 而且她独自一人都对付不了敌人,扛着三个大活人反而容易了吗? 这疑惑也只过了不到一秒。 李木紫又说:“重复一遍。等一下,你们就都跳到我的背上来。” 说着,她昂首挺胸,向前走去。 “重复一遍”这四个字,让钱飞感到惊艳。 它表现出了李木紫那极为优越的战术指挥能力。 第一,它告诉所有同伴,你没有听错。 本来电台之类的环境使用这个句子,就是用来让收听者确认文本本身的。这个世界并没有电台,而李木紫是无师自通地说出了这句话。 第二,它告诉同伴,我是认真的。 第三,它让同伴感知到,李木紫确实有可靠的方案。 在这样危急的情境之中,她来不及把方案陈述一遍博取赞同,但是既然别人都没有主意,自然会向着有主意的人靠拢。 钱飞再扫了净草与冯瑾一眼,发现她们没有想到这么远,只是很自然地受到了李木紫的战术指挥影响,盯着她的背影,准备服从她的指示。 突然,李木紫的身上冒出五彩斑斓的夺目炫光,在三人背后,在蜈蚣背后,都拉出了长长的黑影。 钱飞三人的瞳孔在光照中猛烈收缩,等到再次适应林中的昏暗,他们看到了一只巨大的鸟类身影拦在他们的面前。 那只鸟类有近一丈高,相当于两层楼加上飞檐斜顶。 喙小、腿短、肚子肥,怎么看都是一只鸡…… 而且羽毛棕黄,鸡冠不大,是一只母鸡。 好吧,想来应该是母鸡,毕竟李木紫是个女孩子。 说时迟,那时快,合元期的蜈蚣已经感知到了“物种压制”的恐怖。 虽然它的修为比李木紫高了整整一个境界,但还是闪电般地转身趴倒,想要游走。 而巨母鸡的脖子一伸一缩,就把火红蜈蚣啄了起来,仰头一吞,吞进去半截。 再一甩,一仰,全部吞下。 鸡吃蜈蚣,物种压制! 与此同时,钱飞三人对李木紫刚才所说的话再无疑虑,一起奋力跳上了母鸡的脊背,抱住温暖粗壮的背部羽根。 巨大母鸡耸起两边翅膀护住他们,“咯咯”一叫,震耳欲聋。 满地毒虫已经四散奔逃,跑得不见踪影。 母鸡迈开两条小短腿,快得看不到腿的影子,在一阵劲风之中冲出了山涧道口,离开毒虫林,到了三里远处的荒郊野外,才把三人放下。 同时它痛苦地呕出了蜈蚣的尸体。 又一阵炫光过后,李木紫恢复了人形,衣衫还是像刚才那样略有脏乱的样子。 衣衫的脏乱是一下午在毒虫林里奔走所致,倒没有受到变身的影响,看来变身的过程可以很自如地把衣服藏在羽毛之间,这是很高级的化形手法了。 四个人皆是上气不接下气,各自躺在地上好一阵,才缓过来。 李木紫必须呕出蜈蚣的尸体,不仅因为蜈蚣的修为其实比她要高一大截,而且更要紧的是,蜈蚣体内的真气真元对她来说是异种的,无法与她的经脉相合。 哪怕再多一刻钟的时间,使得蜈蚣被消化更多,真气侵入她的经脉之中,就会令她走火入魔,乃至可能当场爆体而死。 缓过来一些之后,钱飞三人趁着月光,望着面容清冷憔悴的李木紫,想开口,但又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李木紫显然是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终究钱飞是见过大场面的,先开口。 他说:“李女侠,我不知道你其实是鸡……鸡精……” 李木紫涨红了脸,愤怒地说:“你开的公司,你卖的什么调味料,居然要叫鸡精!我是堂堂正正的母鸡成精,我都只好隐藏身份,不敢对人介绍自己说是……是……鸡精。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 钱飞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老子穿越过来的,怎么会想到还能误伤了你啊! 再说你就不能是什么好的鸟类吗? 凤凰、大鹏、金雕、燕子、白鸽什么的不好吗? 鸡成精是什么鬼啊? 李木紫坐直身子,压下了情绪,斜睨着他,冷冷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鸡不配成精吗?我出生就是一只鸡,你想让我怎么办呢?跳龙门吗?” 钱飞努力发出“柔声说”的声音:“当然……其实做鸡也挺好的……” 李木紫厉声说:“闭嘴!” 钱飞扶额。 我都顺着你说了,你又嫌我说的难听。 李木紫站了起来,烦躁地来回踱步:“在你们人类的语言里,鸡是什么意思?是用来称呼最下贱的女人。我怎么跟人自我介绍?说我做过鸡?” 噗嗤~ “不许笑!” 净草和冯瑾连忙把捂脸的双手放下,尽全力露出最严肃的表情。 钱飞也知道这里不该笑,但是……这也太考验人了…… 只听李木紫说:“这春暖花开的时节,我却像大冷天那样,气得全身发抖啊。我们做过鸡的女孩子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 净草:“……” 冯瑾:“……” 钱飞说:“……人类对鸡的污名化,那是人类不对,鸡是没有错的。” 李木紫冷冷地说:“你们就是人类。” 钱飞想死。 第29章 鸡精(下) 李木紫痛切地说:“还有母猪,还有母狗,她们都招惹你们了吗?我们母的家禽家畜有什么对不起你们人类的地方?你们凭什么认为我们一个比一个下贱?” 愤愤不平的优等生,对人生长者提出了一个涉及哲学、语言学与民俗学的深刻问题。 钱飞想,你这让我怎么回答,我也很绝望啊。 他回头一看,同样身为人类的净草与冯瑾…… 都在往后缩。 他再回过头来,独自面对李木紫的怒火。 嗯…… 突然,钱飞急中生智,说:“你看,鸡是一个被污名化的字眼,母猪,母狗也是,可是……” 李木紫冷声说:“可是什么?” 钱飞说:“母鸡不是啊。我们再怎么辱骂妹子是鸡、或者是母猪母狗,我们不会骂她是母鸡的。母鸡,不是一个骂人的词!” 李木紫大惊失色,退后半步,如五雷轰顶。 钱飞张开双臂,大声说:“母鸡……是有尊严的!” 李木紫站定了,若有所思。 钱飞低头擦了把汗。 刚才在毒虫林里被强敌前后包夹,都未曾这样紧张过。 半晌之后,李木紫喃喃地说:“我没想到还可以这样……” 她再次坐下了,重新开始平复呼吸。 净草与冯瑾都悄悄给大佬点个了赞。 …… 在后来的日子之中,通过多方情报,钱飞搜集到了李木紫的具体出身信息。 灵霄殿是个大宗门,里面门人弟子成千上万,而且拖带家口,山门之内同时也是过日子的地方,所以也有许多户人家在院子里养鸡。 有那么一只母鸡,活到了九岁之寿。 老话说,鸡无六载,犬无八年,活到六七年的就是很老的老母鸡了,而且产蛋的能力逐年下降,晚年的母鸡一年也下不了几个蛋,主要是凭着主人的爱心在养着。 可是这一只老母鸡,不仅活到了九岁,而且保持着每天下一个蛋。 到了九岁这年,每天下一个双黄蛋,从无间断。 一年下了三百多个双黄蛋。 于是它在坊间出了名。人们都说它老成了精,乃至还有人去给它烧香的。 后来……就真的成了精。 其主人一大早醒来,走进院子,目瞪口呆: 一个九岁大的秀气小姑娘,又黑又大的眼睛眨巴着,很乖地蹲坐在鸡窝里。 这件奇闻上报到灵霄殿的高层,高层把小姑娘接过去,发现她颇有灵性慧根,于是掌门人亲自收她为徒。 果然,她成了同一年龄段弟子之中最优秀的一个。 李木紫的真实出身,在灵霄殿里也只有具体相关的寥寥数人知道。大多数同门只听说有过老母鸡成精这件事,但以为是放归了山野,并不会联想到掌门人的得意女弟子。 这条成精的路线不一般。 通常山野之间的动物成精,都是倾向于增强自己的实力,例如攻击力、防御力,而非走灵智与化形的路线。 李木紫大概是因为是家养的家禽出身,生活在人间烟火之中,更因为有万中无一的奇特天分,所以居然是化形优先。 在化形拜师之后,她才正式开始练气修行。 她的化形能力也极度优秀,居于人群之中,无人能感知到她的真气流溢之中带着妖气。 上述这些,都是后话,很多相关的身世情报都是钱飞后来从多种渠道拼凑出来的。 …… 回到当下,在刚刚从毒虫林里跑出来的夜中。 即便在当下,钱飞也已经能猜出为什么李木紫的修为被拖慢了: 在化形之后,她也继续消耗了很大的修行时间去炼化自己的妖气,巩固自己的化形。 而这样,也使得她在修行路径上有独一无二的体验,打下了深厚的基础。 现在,人形态对她来说还有不容忽视的负担,所以现出本相所展示出的真实实力要强出一截。 这一点尤为令净草震惊。 净草本来以为她自己作为第三境界“凝虚”的后期巅峰,修为是比另外两个女同伴要高的。 火山寺修行比其它宗门快,这是理所当然的骄傲。 没想到李木紫的修为其实与她相当,只是没变身罢了。 钱飞更暗暗预测,从下一个境界开始,李木紫的修行速度就会大为提升,因为到时候人形态的消耗就不是回事儿了。 净草的修行拖慢的理由,钱飞已经知道了。 是为了发型…… 李木紫的理由,今天也知道了,是为了妖身化形。 也就是捏人…… 现在只剩下冯瑾身上的相关谜团尚未揭开。 而钱飞隐约感到,冯瑾身上修为被拖慢的现象比她们都更严重一些。 眼下,看李木紫的母鸡形态吃蜈蚣的英姿,当初她为什么不馋兔子馋蟑螂,倒是不必再解释。 兔子和鸡在人类社会之中的生态位是近似的,所以“兔死鸡悲”,其情感大概比成语中说的兔死狐悲还要更真挚一些。 至于说她为什么面孔那样漂亮,而身材那样标准,更不用解释了。 毕竟这个人形态是她捏出来的!开挂啊! 她在这方面投入的精力显然不少。 在月下,李木紫那容姿端丽的脸红得简直要滴血,一直红到脖子,就像……母鸡的下巴那样红。 她梗着脖子,望着月色下的朦胧远方,看起来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些同伴。 眼看是她要心如死灰了……社会性死灰…… 这时候,净草站起身,大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拉着她站起来,动作干脆利落。 李木紫噘着嘴,抬眼说:“干嘛?” 净草猛地抱住她,用力极大,仿佛听得见两人肋骨挤压而格格作响。 李木紫生气地说:“你干什么!” 净草忽然在她耳边轻声说:“谢谢你,你救了我们的命。” 钱飞说:“谢谢你。” 冯瑾也说:“谢谢你,李师姐。” 李木紫撇撇嘴,翻了个白眼。 突然,净草再次用力抱紧她,同时下巴枕在她纤柔的肩膀上,狂笑起来。 净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儿!” 李木紫又羞又气,掐她的腰肉,踩她的脚:“你放开我!” 净草任凭她掐她踩,抱着她晃晃悠悠:“哈哈哈哈,再让我笑一会儿,一小会儿就好……谢谢你,我最喜欢母鸡了!哈哈……” 一边笑,她一边把脸在李木紫的耳朵上蹭。 李木紫又哭又笑,有气无力地挣扎了好一阵子,终于变成无奈的笑容,任凭她抱着晃悠。 钱飞和冯瑾对视一眼,也终于放松地笑了出来。 第30章 巅峰与大圆满哪个强 在从毒虫林归来之后,钱飞与三女回到甜水城。 钱飞继续在园林工地里搬砖打工,而且与三女形成了新的默契平衡。 当他进茅房的时候,三女就在工地外远远地监视茅房。 而他也展示了自己的诚意,从哪个门进去,就从哪个门出来。 反正对于粪坑潜泳这项运动,钱飞本来也没有任何兴趣,真的。 三女的夜宴会隔三差五地发生,钱飞总能分到一点好吃的。 这倒不是三女特意贤惠地给他做饭,实在是身为凡人的饭量对她们来说只是边角料而已,可以随便分给他。 而钱飞一边打工,也在一边练气,进展很快。 过两天,他就在下工之后高兴地告诉三女:“我已经达到了练气中期。” 再过两天。 “练气后期。” 再过一天,钱飞骄傲地宣称: “我已练气大成。” 三女都很高兴。 不过考虑到苯环一共只有一个分子,乃是人类身上闻所未闻的超小型经脉,这个速度已经不算快了。 李木紫笑说:“那么下一步就是进入筑基期了吧?” 钱飞大手一挥:“快了快了。” 次日。 “我已达到了练气期巅峰。” 李木紫愕然,但是想了想还能释然:“后期跟巅峰毕竟是不一样的。” 再次日。 “我已达到了练气期大圆满。” 三女都皱起眉头。 净草问同伴:“巅峰跟大圆满究竟哪个比较高?” 李木紫与冯瑾都缓慢摇头。 李木紫说:“练气后期突破到筑基初期,睡一觉就做到了,我哪里记得住那许多。” 钱飞:“……” 天才真是可恶啊! 而她们在讨论这些的时候,却完全不认为自己在装逼,反而像是觅得了难得的知音似的。 再次日。 “我已达到了练气境界的大圆满后期,也就是半步筑基的阶段。” 冯瑾咬牙切齿地揪住钱飞:“你是不是在耍我们?” 钱飞一脸正直:“不信?你可以在我手腕上把脉验看。” 冯瑾大声说:“把脉,能摸到你那一个分子的经脉就是运气好了,我哪里知道那一个独苗分子的修炼还能是分阶段的啊!” 李木紫皱眉说:“钱前辈,你跟我灵霄殿的人都是以氮入道的,想必你也知道一次呼吸吐纳,会吸入呼出多少个分子。” 钱飞心虚地点点头。 他知道在他原本的世界里,对于分子数目的通行统计单位乃是摩尔。 正常人五分钟呼吸吐纳的气体总量就超过一摩尔了。 即便考虑到每次吐纳只有很小的一部分的凡俗气体可以转化为体内真气,那数量级也应该是在摩尔上的。 净草也说:“每一次吐纳,都是要把成千上万个分子从无灵气练成有灵气的,并且把有灵气的气体分子收入经脉。这就是人作为万物之灵的能力,此乃常识。要说单独练一个分子,对于别人来说都是一次呼吸的事,你单独一个分子还能分出阶段来,难以想象。” 冯瑾抬起下巴,说:“钱老板,我可以抽你吗?” 钱飞忙举手说:“不要,我毕竟是个残废人,不可以常人视之。” 李木紫叹了口气,说:“总之,今天是四月二十三,你的下一笔债务,将是五月初二的七万八千一百刀,要还给散修朱道人,请不要忘了。” 钱飞正色说:“我省得。” …… 再过一天,四月二十四日下工的时候,钱飞带着一个布包袱,回到节臣庙旁边的木棚子里,盘腿坐下。 他对三女说:“我进入了筑基初期。” 三女把脉确认无误,但是毫无兴奋之意,反而眼神哀怨地看着他。 已经等累了,爱不动了。 钱飞又说:“我已经找工头辞了工,结清了工钱。” 三女精神一振。 净草前倾身子:“你打算做什么?” 钱飞说:“明天我要去上门拜访胡员外,想来你们是要跟我去的。” 李木紫点头说:“没错,无论你去哪里,我们都跟着你。” 钱飞抖开包袱,拿出几件绸子衣裙,说:“去见员外,需要穿着体面。这几件送给你们,明天穿。” 这几件衣服,花掉了钱飞这几天搬砖、每天吃稀饭咸菜,所挣下来的所有积蓄。 此外,他在毒虫林还扒拉了几棵稀罕的药草,带回来卖给了药店。 这些钱凑起来,买了上好的绸子衣裙,还有他自己要用的一件绸子长衫。 当然,他知道三女都有钱,她们自己买这种衣服十件八件也完全不在话下。 但是,钱飞要想抓住主动权,与三女交往的时候以他为主,那就必须由他给她们好处。 这是做老板的法则。 为此,他即使搬砖也得挣到自己的钱,然后一文不剩,毫无保留地用来买衣服,是为投资。 李木紫与冯瑾都好奇地把分到手的裙子展开来看,净草则一脸黑线地讪笑。 她说:“我……贫僧乃是出家之人,你不用给我搞……” 钱飞稳稳地微笑:“给你的这件,是僧衣。” 净草吃惊地把分到的衣服提起来,果然是黄色的僧衣款式,用料却是顺滑的绸子。 绸制僧衣其实并不稀罕,天下寺院众多,凡间擅长博取香火钱、运营寺庙地产的高僧们比比皆是。 甜水城里就有好几家这样的寺院,占据高地价的好地段,香客云集。它们并非修真宗门。 而像火山寺这样不近人情追求苦修的反而很少,与众不同。 “不事生产”本该是出家人的基本属性,但火山寺的僧人却大范围自己种地织布,可见其与众不同的程度。 实际上,如今江南地区蒸汽机织造坊的发展方兴未艾,机织布早已普及民间。 机织布的价格与手工土布相当,而品质则只比绸缎略低,大大地提高了所有百姓的生活质量。 而昂贵的绸缎此时更像是身份的象征,论舒适整洁已经与机织布拉不开明显差距了。 李木紫的衣着风格也是简朴的,她所穿的就是机织布。 而净草平时的僧衣则还是土布,因为火山寺认为“自己纺纱织布也是苦修的一部分”。 正如她所痛恨的那样,火山寺在很多时候不是为了省钱,根本是为了吃苦而吃苦。 净草坐在火堆旁,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感慨地说:“没想到我也有穿这种僧衣的一天。想穿又不太想穿,好像一穿上就不是火山寺僧人了。” 第31章 屁与道 冯瑾歪起秀眉,对净草揶揄说:“火山寺僧人又怎样?苦的也只是你们这些办事的。我不信你们方丈穿的袈裟不是锦缎的。” 净草认真地说:“方丈和几位首座,他们的袈裟也确实都是土布的。” 李木紫也露出意外的表情。 不仅是意外真有这种苦修方丈,而且也意外净草居然会替方丈说话。 钱飞举手说:“当年,我跟火山寺方丈大师还是有些来往的,我可以作证,确实如此。” 冯瑾侧目,轻声自语:“显学宗门,还真是有点东西。” 她又拿起钱飞赠给她自己的那一份,犹豫了片刻,把那件新衣服放下。 她说:“钱老板,你出来一下。” 钱飞跟着冯瑾钻出木棚子。 两人在华灯初上的夜色之中走出了百来步,冯瑾都没有开口。 钱飞笑说:“怎么了?” 冯瑾说:“这件事我觉得不好当着她们两个说,但是其实她们也能看出来,我不信老板你看不出。” 钱飞温和微笑说:“看不出。” 冯瑾笑说:“你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是会损伤别人对你信任的,好不好?我直说了,我身上的衣服,档次比你送的高多了。很明显吧?” 钱飞点头。 冯瑾刚在小文山上露面的时候,满头金珠首饰,加上金丝紫锦大斗篷,令人还是印象深刻的。 即便现在在凡俗人间低调一些,身上穿的自始至终也都是绣金的亮绸子衣服。 凡人只知道她的衣服雅致好看,懂行的却知道那相当于一件护身法宝,价值至少上千刀币。 钱飞从凡间成衣店里买来的绸裙,价值甚至比不上她领子上的一朵绣金花,毕竟是用灵性金丝绣的。 冯瑾说:“你为什么还要买一件凡俗款式给我?” 钱飞说:“别人都有,你没有,那总不好吧?不公平。” 冯瑾愣住,但是又一脸期待,仿佛很期待他说下去,仿佛是听评书听到了最精彩的地方。 钱飞说:“难道因为你有好的,别人没有,所以你就要吃亏?在我这儿没有那种道理。你可以不穿,但是我不能不送。” 冯瑾的眼角绽放出泪花。 钱飞暗自震惊。 这个姑娘是怎么回事! 她家里那黄金满堂的日子,究竟是怎么过的啊,喂! 真没想到发个福利能制造出这种神效。 毕竟不是你们想的那种福利,只不过是个……企业福利。 怎么回事。 这时候,他的肚子咕噜响了一声。 冯瑾扭过头,逞强地笑说:“你还有钱吃晚饭吗?把身上最后一文钱都用来买衣服送给女人了吧?” 钱飞摸摸后脑勺,露出憨厚的笑容。 冯瑾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酥饼,用手帕垫着,塞进他的嘴里。 然后她跑开几步,背转身去擦眼泪。 钱飞憨厚地吃掉酥饼。 又等了一会儿。 然后他才追上她,说:“我们回去吧?” 冯瑾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冷静地说:“回。”又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钱老板,我有点明白你为什么能白手起家、开宗立派了。” …… 两人回到木棚里,李木紫与净草都像没事人一样,对于两人在外的单独相处熟视无睹。 她们的眼光都很毒,能猜出冯瑾刚才相谈的话题,自身也有定力。 与这样心态成熟的同伴相处,钱飞觉得真是放松。 钱飞坐下,李木紫却提了一个优等生风格的问题。 她说:“刚才我在与净草谈及,前辈你接下去筑基阶段会怎样修行。你是以苯入道,还是以烃入道?” 冯瑾也竖起了耳朵。 一旦讨论专业问题,她也能迅速地切换到专业心态上。 钱飞耐心地说:“我这一次修行,是以烃入道的。烃者,碳氢也。苯也是烃的一种,烃是生命的基础,有无穷变化。” 李木紫说:“就像甲烷、甲醛?” 钱飞说:“正是。” 李木紫思忖着说:“这样的气体比以氮入道、以氧入道要难。水系宗门就是以氧入道的,所以老百姓欢迎,成本很低。你这样是不是修炼会更难了呢?” 钱飞耸耸肩:“我没有别的选择。而且,人体内是可以自然产生气态烃的。” 冯瑾皱眉说:“人体内?” 净草说:“自然产生?” 钱飞说:“肠道气体。” 李木紫犹豫地说:“也就是……” 净草说:“屁!” 冯瑾脸色发青,迅速站了起来,上下看看这个像是电梯间一样狭小、一样不开窗的木棚子,一副想要夺门而出的样子。 她这表情像极了与放屁大叔关在同一间电梯里的恐慌女高中生。 李木紫用袖子捂住脸,肩膀一抽一抽不停地抖动。 喂!你的专业忍笑能力去哪里了? 钱飞的脸色更青,说:“不放出来,就不是屁,只是肠道气体而已!再说,我都自己在体内炼化成真气了,哪里还会放出来呢?” 冯瑾稍许冷静了一些。 钱飞又郁闷说:“你们也都是聪明姑娘,怎么就绕不过这个弯呢? “人吸入氧气,呼出二氧化碳,体内的葡萄糖发生氧化,而产生能量,供给肌肉、血流,驱动生命。 “生命有生有死,死后血肉腐烂,发出恶臭。无论是花香还是尸臭,都是碳氢在其中。 “生命循环,每时每刻都在世界的每个角落发生,也在我们这个木棚子里,在你我的身上发生。 “地上生出石油,石油里伴生天然气,天然气与肠道气体是同样的甲烷,可以说是地脉的肠道气体? “表面上看起来不同,但你们应该去看本质。这就是道。” 三女都听得越来越认真,因为钱飞说的确实有道理。 钱飞说完,李木紫突然“噗嗤”一笑。 “以屁入道……”她说。 她转过身去,面对着木板壁,用力捶着地面,全身颤抖不已。 钱飞:“……” 李女侠,你在社会性死亡了一次之后,变得很能放得开了嘛! 净草开心地说:“大叔,从明天起,你是不是要多吃红薯大豆了?” 钱飞答以恶狠狠的呲牙一笑,表示自己知道对方的提问不怀好意。 第32章 无中生有:排场 其实饮食之中皆有烃类,天道无处不在。 碳水、蛋白质、脂肪,都可以成为修行的燃料。 哪怕为了修行,今后也得吃得好一些,不能只靠着稀饭咸菜与偶尔蹭吃来对付。 是时候去某个员外家里捞一些银子了。 在钱飞的深层思虑之中,吃点好的都还算是次要目标,更重要的是尽快获取资金来收服三女。 钱飞现在确实是进入了第二境界“筑基”的阶段。 讲道理,这是堪称神速的。通常人修行,一年练气大成是天才,三年五年很正常,大多数人一辈子就是这个阶段。 钱飞的快速,来源于他走过一遍修行之路,而更要紧的是,他付出了根基严重不牢的代价。 理论上,在第二境界“筑基”期间,经脉由着真气的滋养而成长完善,为更下一个境界“凝虚”的真气液化做准备。 而对于钱飞来说,即便进入了筑基阶段,也就等于是他终于把那一个苯环给修炼成经脉了,这也是前无古人的超微型经脉。 要说某个人的经脉天生只有针鼻儿那么大,这个人真没有任何修真宗门或者散修会收为徒弟。 而一个针鼻儿,也就是缝衣针上引线的孔,怎么着也比一个苯环分子大上几百万倍了。 像苯环那么大的经脉能容纳多少真气,以及以此为基础发展,多久能发展到让经脉布满全身…… 这个理想真的是甜到像糖尿病一样地美好,或者说,差不多跟搬砖还款五亿刀一样美好吧。 …… 甜水城有名的织造坊老板胡员外,新近遇到大烦恼,正在悬赏一千两银子,寻找他的夫人。他的夫人,在半个月前离家出走了。 这笔悬赏,钱飞是在工地里听到的。他所在搬砖的园林工地,就是归属这位胡员外所有。 胡员外是织造坊的老板,而且是购买了钱飞的掘珠公司所生产的蒸汽驱动的织布机。 他是代表了最先进的生产技术的高新科技企业家,赚得盆满钵满,宛如冉冉上升的朝阳。 钱飞的掘珠公司倒了之后,一年多以来,胡员外过得越发滋润,经常对往来的贵客笑谈: “那掘珠公司,倒得好,倒得好啊。一家奇妙的宗门,横空出世,正是时候,而倒闭的时候更妙,真正是我胡某人命中的福星。” 当没有了更多的蒸汽机生产出来,也就不会在甜水城里催生出更多的竞争对手。 胡员外以及其它几位手脚快的先行者坐收垄断地位,巴不得钱飞早些被碎尸万段。 次日一早,钱飞并未直接带着三女去找胡员外。 达官贵人与血汗百姓不同,是不会在鸡叫时就起床的。他们享有每天玩到深夜、睡到日上三竿的生活规律。 具体胡员外家的生活习惯,钱飞在工地干活时,已经找工友问清了。 一早,钱飞梳头整衣,用简单的化妆手法暂时垫高了鼻子,又涂了一对黑眼圈,以便让自己更难认出。 他还搞了一份拜帖,交给冯瑾收着。 拜帖是在代写书信的摊子那里赊账的。 因为他穿上了上层社会风格的绸子长衫,又风度翩翩,所以笔墨匠肯让他赊账。 三女也先后换上了他送的绸裙与僧衣。 正如前述那样,她们在贫民窟的木棚子守夜,是为了看守钱飞,在白天她们自己会租用正规旅店的房间,衣服就是轮流去旅店换上的。 冯瑾没有多说什么,也换上了钱飞送的衣服。这让钱飞很是欣慰。 其时黄梅雨季已临,牛毛细雨有一阵没一阵地下起来。 在去胡员外家里的路上,三女都掏出雨伞。 斗笠虽好,但是配上雨伞更佳,毕竟身上穿着比较好的衣服。 而钱飞紧走几步,从净草手中轻轻接过雨伞,殷勤地给她打上。 净草一笑,背起双手,很自在地让他伺候着。 三人沿着一个大院子的围墙走进一个小巷,小巷里就是胡员外家的宅邸院门,这长长的围墙围着是他单单一家的院子。 才一走进小巷,钱飞就转身把雨伞塞回到净草手中:“帮我撑着。” 然后他整了整自己的衣领,信步前行。 净草目光呆滞地握着伞柄:“……” 好吧,算是礼尚往来。 等到四人走到胡员外家侧门门前,门前家丁看到的是一个披发男人很自在地走来,脸上是无拘无束的恬淡微笑,身后跟着三个美女。 其中一个美女在为他打伞。 要的就是这个小小排场。 之所以选择净草打伞,是因为她个头比较高挑。 以钱飞所熟悉的度量衡来说,净草的身高有一米七八,高于男性平均身高,也就是高于大多数男子。 要不是钱飞自己有一米八五,这个场面他还撑不起来。 其余两女之中,李木紫是标准个头,一米六六,而冯瑾则是小巧可爱的一米六零,或者一米五九的样子。 要是钱飞让冯瑾给他打伞,那场面……恐怕就是《月刊少女野崎君》了。 钱飞微笑着对守门家丁说:“我是一个山野散人,听闻你家老爷有难,特来相助。” 家丁懵圈地说:“山……山野散人?” 钱飞抬抬下巴:“名帖。” 冯瑾心想,你把名帖塞给我是等着这个时候? 她不情不愿地从袖子里掏出名帖,递给家丁。 家丁懵圈地接过名帖,仍然摸不清钱飞的路数。 他确定没有见过钱飞,不过倒也确定钱飞是属于某种比较飘的名流高士,不是死老百姓,而绝对想不到就在昨天,这个潇洒俊逸的高士还在他老爷家的城外园林工地上搬砖。 家丁正要进门通报,钱飞却唤住他: “等一下。” 家丁和三女都看着他。 钱飞再次抬抬下巴,说:“赏钱。” 这跟名帖还不一样,他连名帖都是赊来的,根本没有预留什么赏钱在三女身上。 李木紫拉长了脸,从袖口掏出了一锭银子,扔给家丁。 为了配合钱飞的排面,她不得不垫上了自己的钱。 即便如此,她掏出来的也是一小锭元宝,而不是碎银,足够体面。 这个姑娘办事,是真的靠谱…… 钱飞暗暗为她竖起大拇指。 家丁拿了不菲的赏钱,立刻满面红光,大声谢赏,进去通报。 不多时,两三个家丁争先恐后跟着他出来,把钱飞与三女迎了进去。 第33章 无中生有:高风亮节 钱飞与三女走进胡员外的宅邸大院子。 大院子里意外地没有喧嚣,虽然身处闹市之中,但是里面却是安逸幽静的。 这就是有钱人的享受之一。 他家的门不是开在大街上,而是开在小巷里,这也是一种闹中取静的办法。 院子里几乎是一个小型园林,花木错落,走在里面绕来绕去,让人很容易变得不分南北。 钱飞一行人被引到一处花厅之中,花厅的四壁上都挂着小竹笼,竹笼里发出一阵阵的蛐蛐儿叫声。 钱飞不免担心地悄悄用余光看了一眼李木紫。 毕竟她的食欲与人类不同。 现在屋里四面都是很精致昂贵的虫子,干干净净地成排挂着,很有活力地叫着,每一只至少价格三百两银子。 如果换成人类视角,恐怕就像是周围摆了一圈的鲜嫩猪排,裹上面粉炸至金黄,在那种环境里,钱飞很担心自己控制不住净草。 但李木紫面不改色、目不斜视,只是很不引人注目地偷偷咽了一小口口水,接着又是面不改色、目不斜视。 这份意志力令钱飞暗暗赞赏。 这个姑娘果然是真的靠谱。 江南的有钱人之中,流行斗蛐蛐儿的喜好,使得蛐蛐儿的价格被炒得很高了。 男人么,喜欢看直播那是主流爱好,其中有美女直播,也有激烈对抗比赛的直播。 在钱飞来到的这个世界与年代,直播还没有发明,类似的兴趣就是斗蛐蛐儿了。 这习俗,又与钱飞在老家听过的故事不一样。 在这个世界里,凡俗的天朝朝廷、皇帝老儿,是并不喜好斗蛐蛐儿的,也不会在民间鼓励这件事。 官府关心的是税收、徭役,算是比较正常的官府,对于动辄几百上千两银子的蛐蛐儿,官府并不提倡,是以略有打击的态度看待的。 斗蛐蛐儿主要是民间自发的爱好。 胡员外是个发福的中年人,一脸福相,脸色灰暗,看来好几天没有睡好觉了。 坐在花厅正中的小桌旁,桌上摆着黄酒酒壶、酒盅,还有三五个蛐蛐儿笼子。 何以解忧?唯有酒与直播……与蛐蛐儿。 胡员外整个人大概就是呈现出这种颓废气质,完全不像一个业务蒸蒸日上的高新技术企业家。 钱飞上前行礼,表情语气谦和,而仪态挺拔自信,可谓不卑不亢。 胡员外眼神浑浊地扫了他一眼,又打量他背后的三女。 三女都是一副气氛紧绷的表情,带着一丝傲然。 这种傲然其实是对钱飞的不满,她们都觉得这家伙未免太能装逼了,特别是她们明知道他其实什么都没有,但又不好当场戳穿他,所以脸上表情都绷着。 看在胡员外眼里,则是三个眼神明亮、姿态各异的美女,虽然像是跟班丫鬟一样站在钱飞身后,却气质高贵傲然,完全不是伺候凡人的那种档次。 好像她们一行来见胡员外是屈尊了似的。 钱飞的档次在无形之中就显得更高,偏偏他又态度谦和,更让胡员外觉得是个深不可测的高士。 钱飞:计划通。 既然三女一定会跟来,那么钱飞就会人尽其用。 现在他没有资格驱使三女做什么,但是即便只是作为花瓶,她们就已经起到了极好的作用。 三女当然也对这种态势一目了然,只是钱飞昨天花掉全部积蓄送的裙子僧衣还穿在身上,她们毕竟不好意思立刻毁了钱飞为了挣钱还债所做的努力。 在搬砖之后的这次主动挣钱,还是她们眼巴巴地盼了好久的呢。 以胡员外的社会层次,与一些修真之人也打过交道,比方说当年掘珠公司的在江南大区的高级店长元英光,他织造坊的蒸汽织布机就是从元英光那里买来的。 他判断不了来人的修真修为,只能模糊地感觉到,钱飞一行的气质甚至比他见过的大多数修真之人更高渺。 即便冯瑾的家传法宝可以遮蔽数人身上的真气流溢,却遮不住钱飞所刻意显现出来的逼格。 于是胡员外很客气地与钱飞见礼,命人看座看茶。 钱飞潇洒地一振衣襟,坐在家丁搬来的椅子里。三女只好继续在他背后站着。 胡员外扫了一眼桌上拜帖:“这位……呃……张先生,灵霄殿王堂主是有什么话要带给我吗?” 钱飞在拜帖上是伪称自己姓张。 其实发布悬赏三五天以来,登门想要领这个悬赏的人颇为不少,大部分都是管家给挡驾了。 只是今天钱飞装逼非常成功,拜帖写得有技巧,随身花瓶的水平足够高,所以能直接见到员外,听员外亲口说他夫人失踪问题的详情。 钱飞淡淡一笑,说:“前日在灵霄殿,与王松先生饮茶时,听他说,胡员外家中颇有烦恼。他特意请我到忻湖省甜水城来,助你一回。” 李木紫的眼珠子几乎瞪了出来。 谁让你用我们灵霄殿的名头了? 怪不得你让冯瑾拿着拜帖,都不肯给我看一眼。原来你把我们灵霄殿王堂主的名字写在上面,冒认是他的友人! 钱飞轻叹一声,继续说:“我本不想招惹这些细小麻烦之事,但是耐不住王松先生再三恳求,还送了我一件心爱之物。盛情难却,我只好来问问胡员外究竟有何烦恼。” 李木紫的白眼快要翻到后脑勺去了。 灵霄殿的名头就是被你这种扯虎皮的人败坏的啊!回去让你尝尝灵霄殿的子弹如何? 偏偏这位王松先生,乃是灵霄殿惊变血战之夜里,叛逃了的一位堂主,所以即便用他的名头去做坏事,灵霄殿也没有动力去追究。 胡员外受宠若惊。 他去年与灵霄殿的王堂主接触过,那也只是一面之缘,交谈了两句“幸会”而已。 这个人脉关系却是钱飞在工地里辗转打听到的。 胡员外没想到王堂主竟然会在自己有困的时候,在八百里外听闻此事,并且专诚请人前来相助这么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凡俗之人,甚至似乎还搭上了宝贝与人情。 灵霄殿的侠义心肠,高风亮节,令胡员外热泪盈眶。 第34章 失踪 “胡某拜谢张先生,拜谢王堂主。” 热泪盈眶的胡员外站起来再次郑重行礼,而钱飞也“谦逊”地同样郑重还礼。 李木紫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一套冒认下来,居然还反而提升了灵霄殿的民间声誉? 不过姓钱的眼下装逼已经过于深入,还什么都没做,就已经被“拜谢”了。一旦被戳穿,他必然要挨打。 李木紫已经打定主意,在钱飞挨打时不会救他。反正他不至于被打死。 胡员外说起了夫人失踪的事。 夫人离家出走,其实这种事情过去也有,好几次都是回了娘家。 但是这次非同小可。 因为娘家人说没有见到她,并且大舅哥已经跑来,反咬一口,找胡员外要人。 娘家人姓徐,是桑树庄园的庄主。 夫人并不仅仅是个耍性子的妻子,而且更是甜水城内织造坊与乡下桑树庄园大地主之间的联姻纽带。 大地主与大实业家之间的联系,紧密到了联姻的程度,但是这个纽带其实也就仅系于一个弱女子的身上。 平时还好,而现在大地主与大实业家之间有了摩擦,这个弱女子就成了摩擦之中的枢纽。 在厚重的大门与坚实的高墙之间,在开门闭门的转动之中,门轴,会被挤压得咯咯作响。 胡员外的夫人,就是那个门轴。 织造坊的营收与日俱增,总资产一年比一年多,大舅哥那边按照固有的股份,也应该得到年年上升的分红。 但是今年分给大舅哥那边的分红反而比上一年减少了,于是从过年期间一直龃龉至今。 大舅哥认为自己的庄园应该得到四万两银子的分红,而胡员外则坚称只能分给他两万两,并且坚称自己的分红也变少了,日子过得很紧。 与此同时,他又在城郊大兴土木,建造雅致的水乡园林。 大舅哥的看法是:你把我当傻子。 胡员外造园林的消息传到庄园,大舅哥再次气势汹汹地前来,一定要细细查账。 胡员外的妻子对于真实账目是心中有数的,因为织造坊的生产经营主要是她在管。 胡员外自己的家庭分工主要是夜里外出……呃……应酬。 听曲、喝酒、斗蛐蛐儿,都是为了经营上流社会人脉嘛,很重要的! 所以假使夫人跟大舅哥串通起来,胡员外的状况就很不好了。 现在在紧要关头,夫人失踪,连真账假账的几份账本也跟她一起不见了。 胡员外细思恐极。 谁知道是不是夫人已经与她亲哥串通已久? 或许他们架空胡员外就是为了现在,大舅哥过来查账只不过是最后的雷霆一击? 在最坏的情况下,整个织造坊的产业都会被岳家夺走,他自己会被赶出去上街要饭。 这个前景已经足够让他痛苦了,而更添一分愁闷的是,他以为妻子跟他还是有感情的,孩子也生了好几个,小妾也没有纳过。 整个家账都在她的手里,她喜欢什么就买什么,老公从无二话,是不是? 他不敢相信妻子会做得如此决绝。 现在,大舅哥声称胡员外的妻子并未回娘家,反过来找胡员外要人,这反而令胡员外感到庆幸。 可他也是冤枉的。 他并不是为了隐藏猫腻而拒绝让妻子与她亲哥见面,妻子是真的不知道去了哪里。 所以,他开出了一千两银子的悬赏,只希望快些把妻子找回来,解开这一团乱麻。 胡员外埋怨大舅哥说:“那个姓徐的,根本不知道现在的生意有多难做。甜水城里每日风云变幻,哪像他在庄园里坐着收租那样清闲轻松?他只晓得狮子大开口。” 钱飞笑笑,说:“所以,你的心病其实不是在于夫人,而是在于那位徐庄主,是吗?” 胡员外定了定神,说:“不,不敢劳烦张先生那么多,只要能把贱内找回来就好。有她在,一切都好说。” 钱飞起身说:“那我就去找她了。员外借我两匹马可好?” 胡员外当即安排管家去叫人牵马。 钱飞带着三女走出花厅,在廊下避雨等待。 他望着稀疏的雨丝在荷塘池水里打出的一个个圆环,随口说:“你们觉得如何?” 净草双手抱肩,冷笑说:“喂,一千两的寻人悬赏是你要挣,要拿去还债。事情也是你要去办,不是我们。” 钱飞缩缩脖子,自嘲地笑了笑。 刚才找回点当老板的感觉,就像与下属说话那样,带出老习惯了…… 他连忙说:“当然是我去办。现在只是闲聊,你们难道什么想法都没有吗?” 李木紫立刻说:“我认为不能只听一面之词。桑树庄园的徐庄主那边,也得问一遍,再调查出双方各自藏着什么,然后才能有个公正的判断。” 钱飞点点头。 果然是正直而又务实,鲜明的做题家思维。 净草却笑说:“现在情况不明,是因为他们还没真的打起来。要我说,应该两边撺掇撺掇,把火点着。” 钱飞:“!” 李木紫与冯瑾侧目。 净草浑然不觉,继续说:“等他们两家打成一团,狗脑子都打了出来,就再也顾不上藏着什么东西。到时候,那位胡夫人即便再想躲,也要躲不住了。” 钱飞咋舌。 这不光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也不光是居然要亲身进去拱火。 与净草相处日久,可能会忘记,她不仅不肯循规蹈矩,而且是往往真能解决问题。 她其实也是个办事能力很强的人! 只不过她的招数一般人吃不消。 冯瑾却眯起眼睛,说:“解决问题是次要的,关键是我们能从中得利多少。最好要有一个两方都有受损,但是我们居中得利最大的方案。先在两边吊吊胃口如何?” 钱飞在心中点赞。 不愧是经脉之中流淌着氢氰酸的女孩子。 冯瑾的思维方式,真的很适合跟我一起创业,要是她早生十年就好了。 这时候,马匹牵来了。 钱飞又找管家借了蓑衣和铁锹,让净草和他一起走,顶笠披蓑上马,冒雨奔行出了门。 之所以让李木紫与冯瑾留下,是为了避免形成一种“一行人骗走马匹,一去不回”的可疑印象。 第35章 雨中破庙 在城北,一个臭水塘的旁边。 钱飞从马鞍旁解下铁锹,一脚踩在铁锹上,开始挖土。 看他这副样子,净草就变了脸色。 她说:“你不会觉得那个姓胡的人的夫人……是死了吧?” 钱飞挖着泥土,头也不抬,说:“人失踪半个月,遇害算是第一怀疑吧?” 净草缓缓摇头,说:“我也想过,但不太像。这两家虽然争得很凶,但是一边是亲哥,一边是老公,听起来感情都还不错。两边都不至于为了这种事把她杀了吧?” 钱飞说:“反正悬赏是我要拿,事是我办。你看着就好。” 在做老板、做“真人”的期间,他没有什么机会“亲自”办这种事。 一锹泥、一锹土、一锹泥、一锹土…… 现在有节奏感的挥汗劳动,就像前几天搬砖一样,让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充实感觉。 不必烦恼天下大势,也不必忧心哪个下属不够忠诚,眼前只有他与他的铁锹,以及要完成的体力活儿。 暂时物我两忘。 这种有道心境,有钱人要通过拜师、登山、冥想、服丹药等手段来达到,而劳动人民只需要“劳动”即可体验。 在臭水塘边上,很快就有一具尸体被挖了出来。 这里不是乱葬岗,更不是谁家的宗族祖坟。 在荒郊野外孤零零地埋着的每一具尸体,背后都有一个不寻常的阴惨故事。 不过,这一具尸体是一个老年男性。 钱飞把尸体扛到大道边上放下,等到有人路过时,自然会惊觉而去报官,并且将其安葬。 然后,钱飞凭着记忆,带着净草,骑马去了城外西北角。 埋尸地点,他都在泡泡村里观察地脉的时候记下了。人的尸体埋进地里,对地脉是会造成微妙影响的。 城外西北角有一个垃圾场,堆积着数不清的废船破网,苍蝇飞舞,发出腐烂气味。 马匹不愿意进去,钱飞把马匹拴在垃圾场外。 他领着净草走进垃圾场中央,低头开挖。 净草说:“难道胡夫人觉得丈夫与哥哥把她夹在当中,让她很难做人,很难面对两方?那也不至于寻短见啊。” 钱飞笑笑,说:“即便寻短见,也不可能自己把自己埋起来。如果她死在外面被陌生人看见,凭她一身的绫罗绸缎,陌生人也会立刻去报官,不会把她像路倒贫民一样随便送进乱葬岗,更不会就地挖个坑埋了。” 净草立刻听明白了他话语中的暗示,说:“如果她真的被埋在这种地方,埋了她的,只可能是凶手。” 这个废渔船垃圾场里挖出来的,是一具小孩尸体,腐烂得看不出面容与性别。 钱飞与净草都是恻然。 他们把尸体送到路边,然后再次上马。 第三具尸体是在城西,在湖仙庙的墙根下。 湖仙庙的位置,正在波光浩渺的忻湖与甜水城西门的正中间,而再往南,就是好几片蒸汽机织造坊的工业区了。 工业区要建在湖边,是因为蒸汽锅炉对水的渴求不是一般地大。 这湖仙庙破破烂烂,窗户漏风,满地淤泥与脚印,梁柱上布满了蜘蛛网。 侠义传奇之中“月黑风高之夜,在破庙里躲雨,惊魂血战”的那种破庙,大约就该是这种样子。 据说这庙还是二十年前重建的,因为二十年前忻湖发洪水,把旧的湖仙庙给冲垮了。 湖水冲了湖仙庙…… 这些种种,都令人怀疑世上是不是真的有忻湖的湖仙存在。 像是城东节臣庙那样,每日都有信徒主动献上香火供奉的仙人,才像是有真仙真实存在的样子。 这一次,钱飞挖出来的正是一个中年妇人。 中年妇人同样尸身严重腐烂,但大约还能看出生前身材保养得很好。 她满身衣服皆是绫罗绸缎,没有首饰,大概首饰被凶手搜刮走了。 尸身的怀里贴身处有好几份账本,账本上明确写了胡家的织造坊的名字。 净草微微摇头,一脸地难以置信: “居然是这个最简单的结果!” 钱飞没有带着布料之类过来,一来没钱买,二来不好开口找胡员外的管家借。 他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新买的绸子长衫,把胡夫人的腐烂遗体包裹起来,搭在马背上。 南边的几家织造坊之中,就有一家是胡员外开的。 钱飞和净草一起牵着马驮着遗体,沿着湖边往南,走到织造坊的门口,叫工人领班派人去胡员外家里报信。 不多时,胡员外以最快的速度乘着马车前来,确认了自己妻子的尸体,哭倒在地。 李木紫和冯瑾跟着赶来,也惊呆了。 她们和净草一样,都是聪明人。 也正因为是聪明人,所以想事情会想得格外深一些,觉得胡家与徐家的账目之争可以挖出数不清的内情。现在只露出了表面,而胡夫人作为两家之间的枢纽,会处在漩涡中心的最深处。 于是她们不约而同地跳过了这个最简单的思路与方案。 但是反过来,如果真的让她们按照最简单的思路来走,她们自己却也无法找到尸体。 胡员外感动地对钱飞行礼:“不知张先生是怎样找到的?” 钱飞负手微笑,只说了两个字:“地脉。” 胡员外惊为天人:“不愧是张先生,不愧是王堂主的好友!” 胡家宅邸管家与织造坊工人领班窃窃私语:“看到没有,真的仙人就该是他那个样子的。” 表面上看起来,钱飞这次装逼与他在上午刚进胡家宅邸时候效果非常相似,但实际上,这次他用的是真功夫。 即便是灵霄殿的堂主级别人物王松自己来此,也没有能力通过地脉找到野外尸体的具体位置。 只有像钱飞这样曾经一度修炼到真人巅峰的才对地脉有如此深的理解。 两年前,在钱飞面前,灵霄殿的王松连座位都不配有。 王松曾经在归极洲的掘珠公司总部门前立候两天两夜,只为了与钱飞本人说两三句话。 当胡员外、钱飞一行护着灵柩回到天水城中央的胡家宅邸时,胡员外的大舅哥,也就是死者的娘家亲哥、桑树庄园的徐庄主,已经在正厅等候,而且面色殊为不善。 第36章 凶手 桑树庄园的徐庄主,是胡员外的大舅哥,站在胡家的客厅上。 这位大舅哥的年纪看起来比胡员外大一些,五短身材,但是面孔很是威严,胡须乌黑如铁。 他指着胡员外的鼻子:“我只晓得你小子不安好心,没想到你丧心病狂至此。我好端端的妹子嫁进你家来,不是让你这样糟蹋的!” 胡员外涨红了脸,说:“你想说什么?我还怀疑你呢!你明知道你的妹子是守本分的、向着我夫家的。难道三番两次嫌她碍事,嫌她女生外向的,不是你吗?” 徐庄主怒喝:“她对你如此好,你却还是要灭口。你究竟藏的是什么心思?你还算是个人吗?” 胡员外冷笑说:“假使她还活着,只怕觉得不方便的不是我胡某,而是突然急吼吼开始疼爱妹子的某些人。” 徐庄主跳起来一拳,把胡员外打得眼窝乌青。 胡员外也大怒,想要用力扒拉徐庄主的脑袋,没有扒拉到,反而被徐庄主一头顶在胸口,连连后退,撞塌了身后的椅子。 一时“嘭嘭”击打声、家具哗啦声、痛叫声、咒骂声交织。 那场面,就像是一直小而凶猛的蛐蛐儿,追着一只大而迟缓的蛐蛐儿,在富贵堂皇的客厅里,转着圈儿地猛斗猛咬。 钱飞却换上了管家殷勤送来的新长衫,坐在客厅的一角,随手拿了把折扇给自己扇风。 黄梅天的傍晚,虽然小雨暂时停了,却也着实闷热。 管家赔笑说:“主家正忙,等他有空发话,千两谢仪定当奉上。” 钱飞说:“银子无所谓。好像织造坊的工人领班也来了?我有话要问他。” 管家唤来工人领班。 钱飞问起的,却是新近工厂生产如何,工人怠工旷工的情况。 工人领班擦着汗,说:“徐三娘(胡夫人)在时,她办事泼辣又有威信,生产是井井有条的。自从她遇害失踪,工人就这个不来,那个不来。老爷也不管事,我很难做。” 钱飞把折扇一收,忽然又对管家说:“我还想劳烦借马。” 管家答应不迭,出去张罗。 冯瑾疑惑地问钱飞:“不会是觉得凶手在工人之中吧?” 钱飞笑说:“假设是,你们觉得凶手现在会在哪里?” 这一次,三女之中没有人再质疑钱飞是不是只该自己出力。 李木紫很自然地答道:“想是回了乡下老家吧?我听说这里招工招的都是附近乡下、身世清白的女子,老家大概离甜水城不远。” 钱飞微笑颔首。 她这是很讲秩序性的思维,眼中有社会组织关系的棋盘。 净草说:“还在织造坊里上班。你刚才询问领班,问谁脱班旷工,那就说明只要是每天正常上班的女工,就不会受你怀疑。” 钱飞惊了。 你以为谁的胆子都像你一样大? 冯瑾说:“早已出省,可能都已经到了海上。” 钱飞叹气。 看起来冯瑾确实跟自己家里关系很紧张,所以看待别人的事情时,也不把回老家看作最优选项。 他放下折扇,霍然起身:“我们就在这城里找。马备好了吗?很好。李木紫,你去城北的贫民窟;净草,你去城南;冯瑾,你去城东的节臣庙。” 这一次,三女变得不再质疑他有没有资格使唤自己了。 她们自己也很想知道钱飞的判断究竟对不对。 但是她们三人不肯出发,只顾同时瞪着钱飞,却是因为别的理由。 李木紫说:“你在想什么?我们三人不可能同时离开你的。” 钱飞:“……” 于是钱飞一边擦汗,一边选择了跟着李木紫这一路走。 再次纵马奔驰之后,钱飞和李木紫在城北的贫民窟下了马。 在贫民窟里找一个杀过人的逃犯,这件事是非常微妙的细致活儿,但是对于江湖经验丰富的人来说,却又有章可循,并不十分困难。 三女的江湖经验都很丰富。 钱飞跟在李木紫的后面,看着李木紫很快地在贫民窟众多一脸苦相的人之中,找到了在此待得最久、消息最多的乞丐老油条。 李木紫给他铜钱报酬,问他消息。 在这人口流动、鱼龙混杂之处,谁是新来的? 谁像是犯过事、躲躲闪闪的? 谁像是在织造坊做过工? 问过一个人,再问下一个。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钱飞和李木紫都在脑海里听到了冯瑾的声音:“找到了,我这就将那女人送到胡宅去。我们在胡宅汇合。” 三女以及钱飞之间,都在手腕上系了冯瑾的灵性金丝,所以可以远距离传音。 回到胡宅,只见有一个披头散发的肮脏女人,被冯瑾用粗绳绑了双手手腕,跪在门口院子里。 周围围了一大群人,有胡家的管家、家丁,也有徐庄主带过来的庄客伴当。 披头散发的肮脏女人一脸死气,眼珠转也不转。 钱飞问她,她就说:“徐三娘是我杀的。” 徐三娘就是胡夫人。 案子就这样破了。 既然胡夫人的尸身上有完整的账本在,就说明了凶手不是夫家或者娘家派去的。 对他们两家来说,账本恐怕比她的性命还要重要,杀人也只可能是为了把账本掌握在手里。 那么是否是同一行当的工厂主呢?他们胡家的织造坊的竞争对手? 那些人也会垂涎于账本,不会不理睬的。 如果是剪径强盗,只怕不仅要劫财还要劫色。 像这样把胡夫人的尸身草草埋了的,更像是无经验的激情杀人者。 是织造坊里女工的可能性不小,如果这行不通,钱飞还有更多的思虑打算。 不过看来,这次用不着更多的思虑打算了。 净草好奇地说:“大叔,你怎么知道凶手没有跑远?” 钱飞淡淡地说:“可能已经跑远了。但是老家回不去,那里没有她的容身之地。想要换个方向逃,又觉得那个方向肯定有追兵。换了几次方向,兜兜转转,最后发现自己十几天都没有跑远。” 冯瑾佩服地说:“你理解得真细致。” 钱飞却黯然垂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当初公司破灭,不知多少人追着他要债,他自己在潜逃的初期,也曾同样惊惶徘徊、无家可归、恐惧疲惫、不知所往。 他对这种事的经验,真是刻骨铭心…… 第37章 人去情谊在 钱飞问刘巧妹:“你为什么杀人?” 刘巧妹低着头,说:“徐三娘,她不批准我请假,乱扣我工钱。” 工人领班连忙说:“可别听她胡说。上个月,她人跑了三天不见踪影,回来再说想补三天的假,那能算吗?这三天她还想有工钱,该有吗?” 旁人都说,徐三娘是个精细人,徐三娘管账,那一定错不了。 刘巧妹说:“徐三娘很凶,凶得没道理。我都想辞工不干了,她还不许我辞工,拿工钱卡我。四月开初几天的工钱,她不肯给我,还有……” 工人领班喝道:“那你就敢杀人?抢首饰顶工钱?” 刘巧妹瑟缩地点头,然后拼命磕头:“饶命,求老爷饶命。金银首饰都在我身上,我根本没敢拿出去卖。你们刚才都搜出来了对不对?这样可以饶我一命吗?” 众人都骂她太蠢,对她吐唾沫。 杀人犯把抢的浮财交出来,就能饶命吗? 在围观人等的后面,却有人嚎啕大哭。 众人回头去看,只见那正是老爷本人,是胡员外,坐倒在地,捂住脸,泪水止不住地从指缝里涌出。 本来钱飞身边的三女也以为胡员外是最想怒骂凶犯的人,没想到他不是骂,而是哭。 之前在织造坊初见遗体,他已经哭过一回,现在哭得更是凄惨翻倍。 在他身后追打的徐庄主见状,也放下了拳头,一脸烦闷。 胡宅的老管家凑上去说:“老爷,节哀、节哀呀。凶犯已经落网,夫人的大仇可以得报了。” 胡员外哭得抽噎捶地,说:“抓了凶犯有什么用?我最恨的是我自己。” 众人纷纷劝慰:“员外,你大可不必这样……” 胡员外对着众人,举起双臂,说:“三娘失踪了的时候,我在想什么?我想的是她会不会是跟老徐串通了,想的是徐家索要的分红该怎么办,想的是账本在她身上。 “我自己都说不清:我悬赏一千两银子,究竟最想找到的是她还是账本。 “可是三娘她自己呢?她是在织造坊的车间里日以继夜地盯着。 “我在这宅邸里喝酒、弄蛐蛐儿的时候,她在一个个地关心女工,在出勤考评上滴水不漏,在经营成本上精打细算。 “我姓胡的要争分红,他老徐想的也是争分红,而三娘却同时为了胡徐两家,辛勤操劳,没有怨言,甚至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分红两万两银子?四万两银子?银子从哪里来?都是她在车间里的实干,干出来的呀。 “我何德何能,得此贤妻,失去的时候,才追悔莫及。 “和她相比,我这个人真是小人,小!就像蛐蛐儿腿上的一根毛那样小!” 听胡员外说得这样痛心恳切,周围的人都想不出该怎样劝解他了。 大舅哥徐庄主摇头说:“我也是何德何能,有这样好的一个妹子。我还以为她被老公带坏了。但是回想起来,我们两个都比不上她。” 李木紫红了眼圈,净草也频频叹息。 冯瑾小声哭个不停,哭得蹲了下来,泪水湿透了精致的手帕。 她抽泣着说:“我怎么会想不到,我怎么会一开始忽视了她!在这个局里,那个被家里男人驱使干活儿的女人,才是最了不起、也最可怜的。我也好想对她说声对不起。” 徐庄主一用力,把身躯胖大的胡员外拉了起来。 他说:“唉,我看出来了,你是真心喜欢我妹子的,我错怪了你。要说你忽视了她的辛苦,我又何尝不是?我懂你,我懂你啊,老胡。” 胡员外大声说:“酒呢?拿酒来!” 酒菜早已备好,早已凉了又热过。 于是胡员外与徐庄主入席,推杯换盏。 这个说:“我要那四万两银子有何用?生产经营艰难如此,你说的是对的,给我庄上的分红,只该是两万两。” 那个说:“我做的是假账!事到如今,我再欺哄你有何意义?给你庄上的分红,实实在在该是三万两。三娘她……她至死都在保护着账本,真账假账,都给你看。以后再也不会有假账了。” 这个说:“那就是三万两,我没有二话。再怎么争钱财,三妹也不会活过来了。” 那个说:“人虽然没了,但是我们胡徐两家的情谊可不能断,不然岂不是辜负了三娘?” 这个说:“自是当然。我家老二,膝下有一女正当年华,算下来该是令郎的表妹。我愿今日就将她与令郎定亲,不知妹夫意下如何?” 那个说:“那再好也没有了。胡某再敬大哥一杯!” 其时在饭桌上,有资格上桌的只有三人,除了两位抱头痛哭的老爷之外,就是悠然微笑的钱飞。 菜还不错,总算吃了顿好的。 三女侍立在钱飞的身后。 其中,李木紫是全身都不自在,总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 而净草看到两家打不起来,上万两银子的争端一言化解,她觉得无聊,但又颇感欣慰。 冯瑾则是咬着樱唇,梨花带雨,双眼肿得像桃儿一般。 有几次,她几乎都站不稳了,要扶住钱飞的椅子靠背,泪水叭嗒叭嗒落在白玉也似的手背上。 另外两女频频侧目。 这件事也没有“好哭”到这个程度吧! 几个凡人的生离死别,究竟是触动了你这仙家小姐的什么伤心事啊! 钱飞吃饱了以后,带着三女悄然离席,找到门外的老仆妇,问他凶犯现在关在哪里。 老仆妇带着他去了一间库房。 这豪宅大院里七拐八绕,房屋房间可真是不少。 钱飞与三女走进库房,只见库房里有一半空间堆积着厚重的一卷卷的布料,另一半空着。 在空着的那一半房间之中,杀人犯刘巧妹被五花大绑,绑在库房的柱子上。 四个高大的家丁坐在屋里屋外,毫不放松地监视着。 徐三娘精明强干,赏罚分明,在这个家宅里还是有些人望的,下人们也都知道织造坊的生产是她在呕心沥血地支撑着。 所以对于杀害徐三娘的凶犯,家丁们一点没有闲聊、闲逛、玩牌消遣之举,像仇人一样盯着,只等天一亮,就要扭送衙门。 第38章 反转 刘巧妹被绑在库房里,木然地低头看着地面,看起来也没有什么要逃跑的打算。 三女都感觉到,她的心大概已经死了。 钱飞叫家丁取来一瓢清水,接过来,给刘巧妹喂了两口。 刘巧妹明明嘴唇已经干裂,却也只是被动地喝了少许水,也没有抬头看他。 钱飞蹲下来,抬起头,与她视线相对,说:“最近织造坊在上夜班吗?” “夜班,”刘巧妹麻木地说,“夜班是有的。” 三女都奇怪,为什么钱飞来找凶犯,反而先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夜班又怎么了?两班倒、三班倒,都不稀奇。 钱飞说:“夜班是用明火照明的。” 三女一听就变了脸色。 这个时代的凡间,除了萤火虫、发光珊瑚、星月之辉等等自然造化之外,本就不存在明火之外的照明。 在织造坊那种地方,布匹纱线堆积如山、棉尘飞舞呛人,车间里用明火照明?…… 刘巧妹抬起头,说:“简直是不要命了,对不对?三月的时候,隔壁的那家织造坊就烧了一个纺纱车间。焦黑的尸体一具具抬出来,跟纱线的黑灰混在一起。” 钱飞点头说:“很严重了。” 刘巧妹说:“当时徐三娘也被吓到了,夜班停了七八天的样子。可是她还是忍不住,重开了夜班。她说,别家织造坊都开,她自己不开,凭什么。” 钱飞叹了口气。 电灯的原型他已经鼓捣出来了,而且凭着穿越者的知识,一上来就是钨丝型号。 不仅原型,连吹灯泡的玻璃厂车间都已经建好。 但是发电机没能量产,最终产品线还是没能成形,整个发展历程就被拦腰斩断。 电灯终究没有上市,更没有铺货到江南来。 他又柔声问道:“白天呢?白班还好吧?蒸汽机运转正常吗?” 刘巧妹怔怔地说:”蒸汽机?蒸汽机不在我的车间里,有专门的动力车间,我没进去过。” 钱飞说:“哦。” 忽然,刘巧妹的神情变得格外可怕,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站在钱飞身后的三女都颇为惊异,她们想不到一个形销骨立的人,脸色居然可以变得更白。 刘巧妹说:“蒸汽是越来越不行了。气动管道,有蒸汽泄漏!要死人的!” 钱飞面色凝重,说:“经常有吗?” 刘巧妹说:“去年拢共才有一回,今年才三个多月,已经有了五回。那蒸汽烫伤的样子,人抬出去,惨不忍睹,我每天都做噩梦,梦见下一个会是自己。” 钱飞说:“徐三娘不肯修?” 刘巧妹说:“大修要停工,她不肯。小修小补是每天都在做,但也只是好三天坏三天。” 净草忍不住问:“蒸汽泄漏?” 被五花大绑的刘巧妹,提高了声音说:“你们没见过。蒸汽从管道里刚漏出来的时候,不是白汽,是看不见的。 “只能听到惨叫,然后是整个车间里的人往外跑,然后才是白汽把车间给充满了,就像一大片雪白的云雾,追着人,从门窗涌出来。 “之后等到降下压力把尸体抬出来,已经给烫得不成人形。” 说到这里,刘巧妹的眼中终于有了一点活气,那是一种恐惧的、绝望的、濒死的活气,就像是灵魂里最后的一点脊髓反射那样。 她继续说:“出一次事,生产就要耽搁一夜,所以之后更得夜班通宵,补上生产定额。” 李木紫忍不住说:“夜班的时候,还要明火照明。” 刘巧妹说:“是。” 钱飞身后的三女都不寒而栗。 整个织造坊,就是一个择人而噬的鬼门关。 有一个迷信的说法,说是阴曹地府的入口,大门上贴着活鬼脸,人一靠近,就会被鬼脸从门板上跳出来吃掉。 就是这样一个择人而噬的鬼门关,昼夜不息。 钱飞停了一会儿,又说:“你想过辞工不干吗?” 刘巧妹说:“听说隔壁织造坊起了火,我就想辞工。我想先回老家与家人商量,可是老板娘不准我请假。” 钱飞说:“但你还是回去了。” 刘巧妹说:“我是偷跑回去的。” 钱飞说:“老家的人怎么说?” 刘巧妹低声说:“老家的人怎么说?老家的人,把我打了一顿,要我再回来在织造坊打工。” 身后的三女都面露愤懑。 钱飞却只是点点头。他知道织造坊女工一个月的薪水是四十两银子。 四十两。 这是现在这个凡间社会的最高科技,最先进的生产力,纺织女工的纤纤指尖仿佛流淌着熔融的白银。 相比之下,一个壮劳力一整年能挣到四十两就不坏了,这还得是车把式、大厨之类的技术工种。 种地的收入更低,当佣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老家的人不肯让她辞工,并不意外。 刘巧妹说:“老家人把我赶出来,我亲娘疼我一些,让我去找同乡会馆。我回来甜水城,找同乡会馆想办法,同乡会馆就介绍我去另一家织造坊上班。另一家织造坊正在招人,你知道是哪一家吗?” 钱飞叹了口气,说:“就是刚刚被烧了一整个车间的那一家。” 刘巧妹点点头,全身像是雨打的霜叶那样剧烈地颤抖。 沉默了半晌之后,她再次抬起头,眼神恢复了木然,说:“我不想干了,想要远走高飞。 “不过我没有钱,过去的工钱都通过同乡会馆寄回老家了。 “我找老板娘辞工,老板娘说,四月份没过完,没工钱。 “我就说,我要三月份的工钱就行。本来三月的工钱就该四月发的。 “老板娘又说,三月我旷工过,要扣掉整个月的工钱,杀鸡给猴看。 “算下来,她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要吃掉我五十两银子。有这个道理吗?我……我就……” 在旁的家丁听得青筋迸起,一脚踢在她的脸上,喝道:“你还有脸倒打一耙?” 刘巧妹吐出了一颗牙,没有喊痛,只是像个死人一样垂着头,没有再说话。 对于后来的事,钱飞大概也能想见了。 杀人这件事本身,给刘巧妹自己的打击,也足以让她精神濒临崩溃。 她老家不敢回,同乡会馆不敢去,她所熟悉的一小片世界里已经不再有她的位置。 第39章 最优先的目标 要说远走高飞,刘巧妹一来不敢变卖首饰,等于还是没钱,二来从小生活在乡下,进城也是每天在织造坊的车间与宿舍之间两点一线,恐怕连怎样雇车雇船都不知道。 在过去的半个月里,她只是浑浑噩噩地等死。 在被冯瑾找到的时候,刘巧妹对杀人罪行供认不讳,大概当时的心情是终于等到了解脱。 三女听到此处,都颇受震动,沉默不语。 李木紫一开始见到钱飞往凶犯这里来,本来觉得很合她的心意。 她的人生习惯就是,不偏信一面之词,所以很想听听杀人犯怎么说,期待听到反转。 可是,她没想到听见的是如此的凄惨言语。 跟着钱飞,果然能学到的东西太多了。 净草则是觉得从挖尸到现在,内心闷郁几乎成了凝块,无法言说,无从发泄。 她握着双拳,觉得在这个豪宅大院里待不下去,只想立刻出去,淋雨奔跑大喊。 冯瑾的泪水干了,此刻只觉得耳朵发烫,脚趾在鞋子里尴尬地一勾一勾。 她刚才为徐三娘的死难而大流同情之泪,现在这算什么? 净草耸耸肩,把她搂过来,让她把脸埋在胸口,护着她。 ……怕她在极度羞恼之中把钱飞给杀了。 钱飞站起身,轻声对刘巧妹说:“你不是坏人,只是命太苦了,愿你有个好的来世吧。” 他转过身,对看守此屋的家丁们道了几声“辛苦、打扰”,又叫李木紫发赏钱给他们。 李木紫这次很干脆地自掏腰包发了赏钱。 她刚才在思考,是不是该把刘巧妹放了,钱飞特意来此,是不是有这个念头。 以钱飞与她们三女的本事,要想赐予刘巧妹以性命,不是难事。 但是钱飞问了一番下来,最后对此凡间纠葛不予干涉,这一点却让李木紫暗暗点头。 她认为钱飞的处置是对的。 徐三娘危险生产、欺压工人,可又是为家族产业操劳,鞠躬尽瘁,不能说她活该被谋杀。 谋杀她的刘巧妹,素有苦衷,但也不能说就此可以合法杀人了。 她们都非大奸大恶,但也都做了致命的蠢事。 修真之人可以插手凡间,可以随手杀个人救个人,但却无法轻飘飘地解开这种死结。 钱飞带着三女走出库房。 库房外,院落中,夜已深,雨下得越发地急。 在夜色雨丝之间,不远处的回廊下悬着灯笼,透出模糊的苍白灯光。 有人还在灯笼之下忙碌,披麻戴孝,匆匆地筹备徐三娘的白事。 哭声有一阵没一阵地传来。 钱飞的侧脸在阴影之中,轮廓犹如刀刻的一般,眼珠漆黑而眼神深邃。 电气工业化的进程被打断了,蒸汽机也没有新的产品迭代出来。 就连蒸汽机的维修都日渐艰难。 司马吞蛟那些叛徒已经毁掉了掘珠公司。 现在,即便徐三娘再怎么努力,即便没有她与刘巧妹之间的悲剧,江南织造工业的繁荣,也是落日的余晖了。 刘巧妹这单独一个人的死结,已不可解。 类似的悲剧还会继续发生,愈演愈烈。公司覆灭的余波,到现在还未彻底散去。 要想扭转这一切,钱飞就需要东山再起,再次把穿越者的知识散播到人间。 要东山再起,但是不能走旧的路。 钱飞不想重蹈覆辙。 一定要找出一条新路。 此刻,钱飞的眼神,就像在泡泡村里绕着村子四周岩壁步行的时候。 三女借着远处灯笼传来的微光,看到他的侧脸,为之气夺。 她们都没有见过他现在这样深邃内省之中的神情。 神情之中浸饱了悲悯与辽远,深沉与力量。 仿佛他是在黑夜之中俯瞰着,看着整个灯火星星点点的人间天下。 也像是在把一颗深不可测的井口一般的心,呈现在她们面前。 一定要找出一条新的路,再登巅峰。 这是钱飞最终最深远的目标。 与之相比,比较容易把握的远期目标,是还清五个亿。 次远的目标,是抓到司马吞蛟他们。 如果他们把公司抢走之后继续开下去,那倒也罢了,只要电灯还能如期上市…… 可是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公司毁掉,只顾忙着自己修仙。 新近在修真江湖上,每一个宗门都不得安宁,真的是他们办的吗? 他们在搞什么鬼!真的该好好收拾一顿。 钱飞中期的目标,是丰饶湾的六百万欠款。 近期的目标,是收服身边的三女。 要让她们信任他,要让她们对他有敬服之心。 在胡家找到了失踪的人,抓到了凶手,问明了凶手的内心,这些都在她们心目中为他加了分,这很好。 但是要想让她们真正为他所用,还必须建立更为顺畅、紧密的合作关系。 这三个天才级别的聪明女孩儿,要吸引她们,让她们愿意和他一起出生入死,挣钱还债。 债是他欠的,战斗主力反而将是她们。 就是这种傻子才会信的“合作关系”,必须要在聪明人身上建立起来,尽快。 这是钱飞眼下最优先的目标。 钱飞扫了一眼三女,他的眼神变回了温和的凡间神情。 …… 当晚,胡宅自有下人安排钱飞一行住在院内客房里。 次日一早,一行人准点起床。 李木紫即便没有轮到守夜,也总是精准地在鸡叫时翻身起床,连个呵欠也不打,麻利地开始叠被洗漱,并且把怨声载道的净草拽起来。 过去同伴们都佩服她生活习惯好,有铁的纪律。 现在大家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联想到鸡叫时分…… 嗯……反正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母鸡不打鸣,但是生物钟的精准还是可以信赖的。 在此清晨,钱飞没有耽搁,去找到老管家,问:“你家老爷昨夜是几时安歇的?” 老管家忧心忡忡,说:“我家老爷一直就没睡啊。他在花厅里玩蛐蛐儿。不许任何人进去,张先生快去劝劝他吧。” 三女听说员外在该给妻子操办丧事的时候,却躲起来一个人玩了一夜蛐蛐儿,心中的鄙视是无以复加。 以钱飞现在的面子,胡家宅邸里没有他不能进的地方。 于是他带着三女走进花厅。 第40章 斗蛐蛐儿 胡员外顶着黑眼圈,脑门上缠着白布,坐在花厅中央的小桌旁,身上有浓重酒气。 酒壶躺倒在一边,已经空了。 花厅里,蛐蛐儿的叫声比昨日清减了一些。 地上扔着十几个小竹笼,还有蛐蛐儿的尸体。 三女鄙视地望向胡员外,仿佛看到一个男人在热心玩着的不是蛐蛐儿,而是一群蟑螂。 钱飞却能明白胡员外是怎么想的。 试想一个男人素来饮酒,那么当他失去爱妻,他会突然戒酒吗? 当然不会,毕竟妻子又不是因为他酒后误事才死的。 借酒浇愁才是常见举动。 在胡员外眼里,大概蛐蛐儿也就是像美酒一样的东西,供他麻醉自己,逃避痛苦。 他满眼血丝,盯着桌上的一个紫砂小陶罐,两只蛐蛐儿正在陶罐之中比斗。 紫砂小陶罐的周围有更多的蛐蛐儿尸体,断须断腿,一片惨状。 看来死了老婆这件事,对这个男人的打击比昨天他表现出来的还要大。 满室挂着的蛐蛐儿本都是他心爱之物,花几百上千两银子买来的,家仆对蛐蛐儿稍微看顾得不周到就要挨打。 现在他却任凭自己的这些心头肉一般的蛐蛐儿捉对厮杀,当做消耗品。 在钱飞的眼里,胡员外就像是一个极度痛苦的肥宅,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又把自己珍藏的手办拆成一块块的。 看到钱飞,胡员外的脸因为羞愧而涨红。 他嗫嚅辩解说:“张先生?我、我不是……” 钱飞却微笑着伸出右手,手掌一翻,让一只小蛐蛐儿出现在掌心。 他说:“员外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事。我也喜欢蛐蛐儿。” 胡员外惊喜:“真没想到张先生也有此雅兴。”定睛一看钱飞的蛐蛐儿,却又犹豫了,“这只……是张先生喜欢的?” 钱飞笑说:“当然,我一直随身带着它。灵霄殿王松先生劝我来帮助胡员外,他说我必有所得。我来了一看,发现胡员外与我有相同爱好,都喜欢蛐蛐儿,这大概就是我的所得吧?” 胡员外大喜。 钱飞又说:“来,斗一个?” 胡员外看钱飞这只小蛐蛐儿安静沉默,肢体瘦弱,不像是有战斗力的样子。 他小心翼翼地对钱飞解释了,斗蛐蛐儿必有损伤,怕得罪钱飞。 钱飞表示自己也是内行,不必多言。 于是胡员外从墙上找了一只不太厉害的蛐蛐儿,放进紫砂小陶罐。 钱飞也把自己的蛐蛐儿放进去。 只见钱飞的蛐蛐儿围着胡员外的蛐蛐儿飞速地绕了一圈,犹如黑色闪电。 转眼之间,胡员外的蛐蛐儿那六条腿两根触须,全部被卸了下来,残躯趴在陶罐之中,痛苦而虚弱地鸣叫。 而钱飞的蛐蛐儿仍然安静地蹲着,也不鸣叫。 钱飞笑说:“员外你不拿出精兵强将来对敌,莫非是看不上我这山野散人的蛐蛐儿?” 胡员外的醉意全被惊醒了。 是啊,张先生能是一般人吗? 张先生的蛐蛐儿能是一般的蛐蛐儿吗? “看不上张先生”,这罪名我老胡担得起吗? 他连忙走到窗前,用竹竿把一个挂得最高的小竹笼挑了下来,将其中的雄壮蛐蛐儿放进紫砂小陶罐内。 他对钱飞告了罪,恭敬地对钱飞说:“这是胡某最强的精兵强将了,名号唤作大漠名将。” 钱飞笑说:“我的这一位六条腿小友,法号是清风明月。” 蛐蛐儿的法号是清风明月。 尼姑的法号是净草…… 钱飞身后的净草,此刻感到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当即捏起老拳,准备把钱飞的胳膊腿儿都卸下来。 她两侧的李木紫与冯瑾连忙扯住她:“师太,算了算了。” 在短暂的时间里,桌上蛐蛐儿叫声大作,然后就突兀地平息下来。 “清风明月”迅速地咬死了“大漠名将”,似乎并不比刚才更为费力。 只不过,在这次战斗结束之后,它短促地叫了一声,像是觉得“这还有一点点意思”。 这只法号“清风明月”的蛐蛐儿却不是什么妖虫,只不过钱飞运用自己的经脉来调动昆虫的甲壳素、信息素,使得它在该安静的时候安静,在该凶猛的时候凶猛。 这些信息素、甲壳素都不是真气级别,只是从凡间昆虫身上采集来的,暂时少量储存在钱飞的经脉之中。 在练气阶段,他的经脉只是一个苯环,进入筑基阶段,才重建了最薄弱的一点点经脉,可以用来储藏运转甲烷真气,以及少量的凡间有机物质。 所以他只有等到自己进入筑基阶段,才能来到胡员外家,一切的铺垫都是为了这最后斗蛐蛐儿的一步。 如果是其它筑基境界的修真之人,对于甲壳素、信息素这样的异种有机物质,也是难以把握的。 而钱飞已经把修真之路从头到尾走过一次,有丰富的经验与深刻的理解,所以他才能以微薄的修为来自如地驱使蛐蛐儿。 “这只……清风明月,张先生你可以卖给我吗?”胡员外急切地说,“我愿出白银八千两。” 那只名叫“大漠名将”的雄壮蛐蛐儿,是上个月他花五千两银子买的,已经挪用了本该给徐家的分红。 现在在真正的仙家手中蛐蛐儿面前,“大漠名将”已经显得不值一提。 钱飞皮笑肉不笑,说:“八千两?” 胡员外说:“一万两!” 钱飞:“一万两?” 胡员外:“一万三千!” 钱飞:“一万三千?” “两……两万?”胡员外噗通跪了下来,“仙长,仙师,张天师!我在城东还有一个在建的园子,我可以把那块地抵押出去。请张先生务必将这只宝虫让给我。” 钱飞这才施施然地坐了下来,说:“罢了,我看出你确实心诚,就成全你的心意。” 他随手拈起一个空竹笼,把自己的蛐蛐儿放进去,然后递给胡员外。 胡员外毕恭毕敬地双手接过。 钱飞又温和地说:“我本不想收你钱,但恐怕你受不起。你就随便给点吧。” 胡员外大喜,立刻飞奔出花厅,筹钱去了。 第41章 飘然而去 李木紫望向钱飞的视线也带着几丝鄙视。 她简直哭笑不得。 但是她不得不承认,钱飞的做法挑不出什么毛病。 这样愿者上钩的手法,只有既贪且蠢的人才会上钩。 胡员外得到的正是他自己所应得的,甚至可以说,正是他自己所贪求的。 净草则忍俊不禁,觉得昨日的沉闷一扫而空。 钱飞的表演令她眼花缭乱,就像街头杂耍卖艺一样。这种高水平的杂耍卖艺可不常有,足以令人开心。 冯瑾则炽热地凝视着钱飞,眼中藏了无数的小星星。 昨天她遭遇了人生中最惨的一次尴尬,不堪回首,但是她也知道那是自己想得浅薄了,那只能说明钱飞身上还有许多可学。 钱飞今日这一轮手法,其实与她自己卖驴的那一场如出一辙,但是手笔大了一千倍,而且浑然天成。 当然,两万两银子在修真人士眼中也不算什么大钱,关键是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以小博大。 这一切仿佛充满了凑巧,全都被钱飞撞上了好运,但是冯瑾知道,只有对全局的各种可能性尽在把握,才能挥洒自如,仿佛毫不费力。 钱飞轻易地抓到了主导权,一步步让自己的立场越来越强大,而令猎物的处境越来越脆弱,最后一击得手,干脆利落。 她在心中尝试模仿推演多次,觉得如果换了自己,很多步骤都没有办法做得同样好。 虽然她的修为实力远远高于现在的钱飞,她却做不到让别人跪下来求着送钱给她。 现在她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念:跟着钱飞,从他身上学到东西,就是她最大的财富。 徐三娘灵堂的方向,已经开始吹吹打打。 钱飞远远望去,说:“尸体不易保存。大概要先出殡下葬再补做法事吧?” 冯瑾好奇地说:“这种流程应该是怎样的?” 三人一起望向相关专业人士,净草。 净草的俊脸变得煞白。 她往后退了两步,发现背后已经是墙,只好紧贴在墙上。 “别问我”,她声音颤抖地说,“我做不来法事的,流程和经文我都不熟。” 钱飞与两女:“……” 师太你果然是,除了出家人该干的事之外,样样精通啊! 既然胡家的白事掺和不上,钱飞一行也就在客房内闲着,打坐修行。 到了中午时分,胡员外满头大汗地回来,不顾雨水淋湿了身上一半衣服,恭恭敬敬地把一只锦盒递给钱飞。 锦盒里是刀币。 十刀面额的刀币,有三十枚,流光溢彩,五行六列,整整齐齐地镶嵌在紫绒底盘上。 这可谓是做足了心思,知道钱飞与修真人士有关,所以特意把银两兑换成了刀币。 这些刀币除了谈好的蛐蛐儿价格之外,还包含了一千两的寻人酬劳,以及主动凑整的诚意。 钱飞微笑着接过锦盒,随手交给李木紫收着。 这不仅是因为当老板习惯了,无论什么都随手交给秘书揣着,而且也因为他自己袖子里没有储物乾坤袋啊…… 然后他说:“胡员外,此后你节哀顺变,财源广进,那些事就与我一介山野散人无关了。” 胡员外一揖到地:“为了鄙人这些俗鄙之事,已经劳烦张先生费心太多。大恩大德,胡某永世铭记。” 钱飞带着三女,飘然而去。 到了街上,他先找到钱庄把其中一枚刀币兑成八百多两银子和适量铜钱,然后把李木紫垫付的十几两家丁赏钱还给她,把街头笔墨匠代写拜帖的赊账也还清了。 他又把十两银子塞给冯瑾,说:“你当初是用了一两金子买了我的命,合价十一两八钱白银。” 冯瑾讶异地说:“你用驴顶账了。” 钱飞诚恳地说:“能把驴卖出二十两那是你的本事,但不意味着我能用价值三两的的驴去还你十一两八钱的救命之恩。请允许我现在补上。” 冯瑾无从反驳,也就笑眯眯地接下了。 钱飞也买了一把属于自己的新伞,撑开伞来,抖抖衣襟,仰天笑说:“无债一身轻。” 身后三女:“……” 李木紫冷笑说:“只剩五亿两千万刀了,是不是?” 钱飞擦了擦汗:“呃……是。” 一行四人,走在繁华街上。 钱飞四处张望,打算找一家合适的旅店。 净草却说:“我刚才一直在想,那只蛐蛐儿是什么来历。寻妻还谈不上大恩大德。姓胡的口中所说大恩大德,说的应该是那只蛐蛐儿吧。” 钱飞耸耸肩:“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来历。” 冯瑾不肯相信,说:“可是它为什么那么能打?” 钱飞略微解释了一番自己的经脉操作,说:“它能打,是因为我理顺了它身上的信息素、甲壳素,不是因为它本身有什么特殊。” 如此精细的经脉操作,与境界高低无关。 三女也都认为只有自己在状态最好的时候可以挑战一下,恐怕十次里有九次会失败,让可怜的蛐蛐儿爆体而死。 这不由得让她们对钱飞的实力再度刮目相看。 李木紫说:“我还以为蛐蛐儿是在毒虫林里捉的,在跟我们失散的时候。” 冯瑾说:“毒虫林的厉害蛐蛐儿,钱老板打不过的吧?我认为一定是在湖仙庙捉的。” 钱飞说:“那就是胡员外自己的蛐蛐儿。” 三女愣住。 钱飞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压扁的空竹笼,说:“花厅里那么多蛐蛐儿,已经死了十几只,在那种时候,多一只少一只他根本顾不过来。” 李木紫觉得头发简直要一根根竖起来了,惊惧地说:“你把他自己的蛐蛐儿,卖给他两万两银子?” 净草惊叹,笑着举起大拇指:“羊毛出在羊身上,好活儿。” 冯瑾眼圈红了,说:“难道不是在湖仙庙捉的吗?胡夫人的一缕香魂,有一部分寄托在了蛐蛐儿上。她活着为老公鞠躬尽瘁,而死后仍然在为老公奋战……” 怪不得你刚才格外不肯相信蛐蛐儿是平凡蛐蛐儿,原来脑子里一直在想这种事啊! 钱飞打了个寒颤:“我真的是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第42章 烤全羊 冯瑾不依不饶,快速地说:“在她自己家里也说得通。她的香魂跟着遗体回来了,去花厅找老公,寄托在了蛐蛐儿身上。所以胡员外才不顾一切地想要买下那只蛐蛐儿,因为他在蛐蛐儿身上感受到了爱妻的熟悉气息……” 钱飞和两个姐姐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白痴。 李木紫幽幽地说:“你自己觉得可能吗?” 冯瑾提高声音,说:“我也觉得不可能。可是可是,姓胡的也太邪性了。老婆失踪了,他悬赏一千两银子找人,见到好蛐蛐儿,反而花两万两银子去买?” 钱飞望向身边车水马龙的街道,叹了口气,说:“何止于此?连续有工人被蒸汽烫伤,工场随时可能在夜班照明之中付之一炬,他根本是闻所未闻。” 冯瑾语音痛切地说:“这是人干得出来的事吗?难道不是蛐蛐儿在影响他?” 净草搔搔头说:“我也觉得邪性。大叔你要是那么肯定蛐蛐儿没有问题,那我觉得问题出在员外身上。或许他自己其实是个蛐蛐儿精?虽然我感受不到他身上妖气,可是李木紫的妖气也很淡……” 李木紫说:“我呸!” 她突兀站定。 三人回头看她。 她笔直伸出食中二指,傲然地把钱飞三人的鼻子都指了一遍。 然后,她冷笑着说:“可把你们人类给骄傲坏了。有人干出什么又坏又蠢的事来,你们就觉得邪性,甩锅给死魂作祟、妖精作祟。不不不,你们人类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净草与冯瑾为之气夺。 钱飞欣然垂首,轻轻鼓掌,说:“说得好。” 李木紫气还不肯消,说:“别忘了你们的祖先只不过是猴子,在一百万年前化形成精,成了人形,比我们早而已。但你们本质上仍然是猴子精。” 钱飞也说:“胡员外在蛐蛐儿身上花了两万两银子,其实并不是疯了。他不是为了玩乐,而是把它当作投资。 “妻子死了,他没有信心把织造坊经营好,于是越发地依赖运势。他在运势上投资两万两银子,希望能让那只蛐蛐儿给他带来十万两、二十万两的回报。 “实际上,江南的达官贵人热衷于斗蛐蛐儿,个个都是成千上万两的银子往里面砸,想法也是同样的。” 净草说:“终究是疯了。这些人的想法都被银子扭曲了。” 冯瑾有些发呆,喃喃说:“我仿佛看到了一个个正在被钱财吞吃的人。” 钱飞感慨说:“拼命赶工又克扣薪水的徐三娘,逼人到了杀她的地步,何尝不是被钱财吞吃了?而织造坊里的工人,何尝又不是在被钱财吞吃?” 三女一起用亮晶晶的眼睛望向他,不说话。 钱飞说:“怎么了?” 李木紫伤感地微笑说:“你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被钱财吞吃了的人呢?” 钱飞怔住。 片刻之后,他转身正面面向三女,端端正正地作揖行礼: “正是如此,谢谢你们懂我。” …… 钱飞找了一家地段略为偏僻的旅店住下,以免过于招人耳目。 旅店本身是干净雅致、服务周到的,收费也不低。 现在钱飞可以与三女一起住高级上房了,不仅他住得舒服,三女也可以免得在贫民窟里守夜监视他。 安顿下来之后,他又趁着天还没黑,带着三女上街,去了一次馒头铺,再去城中心的大酒楼买了一大篮子的名贵糕点,像什么鱼翅糕、榴莲饼、翠玉羊羹……还有一大坛子的陈年女儿红。 接着,他亲力亲为地扛着这许多名吃,又绕到南门附近的黄金洲异域坊市,点了一只烤全羊。 净草与冯瑾都是食指大动。 羊烤好之后,异域坊市的伙计扛着烤羊,飘着香滴着油,跟着钱飞一路小跑,送进旅店上房。 伙计刚一走,净草立刻放下了“冷淡出家人”的表情,兴高采烈,左手不怕烫地抓起羊腿,右手用力拍着钱飞的肩膀,都拍肿了。 她感动地说:“大叔,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好人啊。” 不是,你们夸人的办法都是跟谁学的! 钱飞歪着嘴揉着肩膀,说:“好人好人!你钱叔能是坏人吗?尽管吃,不够还可以再叫外卖。” 净草吃肉一向是不容易的。 这几天,她即便抓来兔子,也不可能在旅店里生火烤肉,只能挤在贫民窟的木棚子里,调料也不足。 请李木紫替她买肉,是不可能的,李木紫不掀翻她的烤肉架子她就很感动了。 冯瑾倒是肯替她买些香肠火腿,但终究不方便,净草还觉得欠了冯瑾的人情,不好欠得太多。 现在这可是烤全羊! 世上有什么比得上烤全羊? 孜然胡椒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冯瑾也品尝到了梦境一般的甜蜜。 别看她娇滴滴的样子,她的出身却正是大漠草原的西北黄金洲。 那地方烤肉面点虽多,终究失之于粗放,来到江南,吃吃普通家常绿豆糕,她就很幸福了。 现在钱飞带路,让她领略南方甜食的锦绣精华,确实让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她们笑呵呵地与钱飞推杯换盏,而李木紫独自坐在一旁,揉着手中的硝化棉。 钱飞小心地看了一眼李木紫。 李木紫笑笑:“是该让你请一顿了。你们吃,不用管我。” 李木紫喜欢吃什么,现在钱飞大概是可以想见了。 但是少女心是难以捉摸的,更难以捉摸的是侠义小妖女的心思。 一只五百两银子的蛐蛐儿,价格抵得上一百只烤全羊,按说该是拿得出手的。 但是如果你胆敢把这么一只名贵蛐蛐儿摆在盘子递给李木紫,请她尝尝,信不信她当场一枪爆了你丫的头? 这顿饭,没法请啊…… 下一步计划,钱飞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酒过半酣之后,钱飞从袖子里掏出了三个精致的小瓷瓶,瓶口系有红绸子,打了蝴蝶结。 他笑眯眯地把小瓷瓶分别递给三女,说:“这次在胡员外家,多有劳你们了。这是酬劳,也是谢礼。” 第43章 月薪过万 净草嚼得满口流油,含糊地说:“还要客气?你已经送给了我们衣服,还请吃饭,可以了。” 钱飞说:“凝虚境界的修真之人,站在我的背后,助我狐假虎威,岂是一件凡俗衣服就能请得来的?实际上,这一点小礼物的价值仍然谈不上是足够的酬劳,只不过代表了我的一片心意。” 李木紫倒不矫情,淡淡笑着接过小瓶打开,倒出东西在掌心一看,笑容顿时转变为惊讶。 “这种硝石是……上品灵石?”她说。 钱飞满脸堆笑:“雷雨硝晶,正是上品灵石。” 灵石的品相,意味的是其中仙灵真元物质的含量比例。随便一块土块石头,其中能有一个分子的仙灵真元物质就不错了,不配称为灵石。 而修真之人在特定境界修为大成的时候,在理论上,其经脉里运转的物质就是百分之百带有真元灵气的。 虽然分子式与凡俗物质一样,但它就是有灵气,非同一般。 如果散功逼出全部真元,那些真元凝结成的就是极品灵石了。 在自然界,上品灵石已经相当难得。送给李木紫的雷雨硝晶,乃是雷电劈焦土地时,在土地上暂时凝结出的硝石,冒着暴雨与落雷才能采集,否则雨停后便会自然溶解。 净草见状,也匆匆擦干净了双手,拿起送给自己的那一份,拧开,扇风闻闻。 她的那瓶里是一撮海龟泪盐,是从百年以上长寿大海龟的泪水之中提取而出。据说提炼的人不得不几个月住在海龟背上,漂浮于海,才能收集一小瓶。 它虽然不是氢氧化钠晶体,但是对于火山寺的修行依然很有用。 冯瑾的瓶子里,却是千年老杏树上结出的两粒苦杏仁。 这种苦杏仁千年不会腐坏,内含的氢氰酸含量不算太高,但几乎每一个氢氰酸分子都是带有仙灵之气的,凡人食之立毙。 三女都认真地对钱飞说:“你有心了。” 她们的反应令钱飞很满意。 三小瓶的上品灵石,都是在馒头铺买的。 没错,馒头铺。 五大名门正派之一的,馒头铺! 馒头铺千百年来深入民间,底蕴深不可测,连锁店开遍天下,有人吃馒头的地方就有他们。 钱飞当年努力推广自己的奶茶连锁店,没能追得上他们。 而修真之人只要懂得怎样与分店掌柜交流,就可以在其中买卖一些修真所用的物资。 早在搬砖的那几天,钱飞偶尔去买馒头,就跟掌柜说了一声,请他备货。 今天上街去馒头铺,除了再买一笼红糖馒头之外,也同时是付钱把预约的三小瓶上品灵石买了下来。 每一瓶礼物价值五十刀,所以要买上品灵石只能买一点点。但是对三女来说,这也不算是小数目了。 钱飞知道,通常她们这个等级的宗门弟子,一个月的零花钱只有十刀,毕竟辟谷了不用吃,而宗门里又包住。 净草情况特殊,也就是说,更惨。估计她只有出寺办差的时候才能领到一点点差旅费。 李木紫笑说:“花了如此心思,接下去是有话要对我们说吧?” 净草与冯瑾也认真看着他。 冯瑾把手中奶茶杯里的最后几粒糯米珍珠倒进嘴里,把杯子放在一旁,坐直了身子。 顺便一说,在这个时空之中,珍珠奶茶是钱飞发明的。 钱飞说:“我想和你们建立一种……雇佣的关系。” “雇佣?”李木紫语带玩味、似笑非笑地说。 “雇佣?”净草皱眉怀疑地说。 “雇佣?”冯瑾往前挪了挪,兴奋地说。 钱飞两手一摊:“你们接下去要有好长一段时间不得不跟我绑在一起,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为什么不挣些钱呢?” 净草皱眉说:“想当老板想疯了吧?不当老板就这么难受吗?” 钱飞说:“问题是,我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当老板了。” 净草冷笑说:“说什么便宜大路话,老板谁不想当?我这个人也特别擅长当老板,你信不信?” 钱飞立刻凑到她面前,说:“那我给你打工,你指派什么活儿给我挣钱?” 净草:“……” 李木紫今晚一口酒都没有喝,眼神清亮得很。她却对钱飞笑说: “其实我是挺想帮你的。在看到你散功还债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人孤身扛着天下债务,努力偿还,是需要有个人帮他。 “那么那个帮他的人为什么不可以是我? “我想帮你,但是身单力微,也不知道该怎么下手。如果你有主意,只要她们两个答应,我就答应。” 钱飞感动地拱手说:“感谢。” 他没有看错李木紫。万中无一的侠义心肠,就是这么直白爽快。 净草则说:“你得先说雇佣我们去做什么。” 钱飞说:“四人一起,去打败第四境界,也就是合元境界的敌人,赚取佣金。” 净草睁大眼睛:“我们都只是凝虚境界。一个合元可以打十个凝虚,而且我们只有三个。你不能算在战力之中。” 虽然好像被当面小看了,但是钱飞只当没听见。 他目光炯炯,自信地笑说:“你们回忆一下在小文山、在毒虫林的情形。如果早有准备、早有配合,又当如何?普通的三个凝虚,无论怎么准备与配合,大概还是做不到的。但是我们不一样,我们这个阵容,可以做到。” 净草看看李木紫,又看看冯瑾,渐渐激动起来。 她再倒了一盅黄酒,一口闷掉,痛快地说:“这种仗我还没有打过,所以我答应你了,一定要打一回。” 冯瑾撇撇嘴,说:“还没问给多少钱,就答应卖命了?钱老板,你打算出多少钱雇我们?” 钱飞说:“月薪一万刀。” 冯瑾尖叫:“一万刀?” 这一声尖叫直冲霄汉,险些把天花板给掀了。 其余三人连忙按住她,怕她激动过度。 房门外有小二咚咚地跑来:“客官,怎么了?” 李木紫连忙去开门,说:“没事没事。我们是唱戏的,在吊嗓子。” 小二探头往房间里张望,却见冯瑾骑在钱飞身上。 小二:有钱人真会玩儿。 第44章 债务部成立 月薪一万刀是什么概念? 可以比照“人身价值”的概念来理解。 人身价值,就是一个人全身的真元凝成极品灵石的价值。 在十几天前,钱飞散功,把毕生修为拿出来折价抵债,折合了三千四百多万刀。他一个第七境界“真人”的人身价值,就是三千四百多万刀。 而第三境界“凝虚”呢? 即便功力大成,也只有五六千刀。 说难听点,意思就是“把你卖了也就值六千刀顶天”。 现在钱飞说了,一个月的月薪就有一万刀。 片刻之后。 冯瑾扑在钱飞身上,死死盯着钱飞,压低声音说:“你真的说了一个月一万刀?” 钱飞说:”看我口型,一、万、刀。” 冯瑾盯着他说:“这可是你说的。” 钱飞说:“我说的。” 冯瑾盯着他说:“别想反悔,敢不发薪的话,你的下场就跟徐三娘一样。” 钱飞说:“徐三娘的尸体是我挖出来的,她的下场我清清楚楚。” 冯瑾说:“雇佣我吧。” 钱飞说:“好的,你被录用了!你擦一擦口水先,都滴到我脸上了……” 之所以这些有才干的年轻人在宗门里的月薪只有十刀,是因为当代有传统的宗门内部,所普遍施行的还是一种封建经济关系。 住宿免费,尚未辟谷的时候包吃,所以说很多穷人一旦拜师成功,就可以衣食无忧,这对他们的吸引力很大。 师父给徒弟的教育是免费的,而徒弟修炼所需的灵石、法宝之类,师父下发时也一言而决。 反过来,师父命令你去做什么,你就得去做什么,无论是爬上房顶换瓦片这种小事,还是外出浴血追杀强敌。 师徒之间并不为此明确记账,只能说人人心里有杆秤,大家都尽量讲规矩。 钱飞的所为,就等于是把这种由封建传统维系的互惠来往关系给货币化了,所以顿时显得月薪的数目字很大。 这一点奥秘,似乎冯瑾并未想通。不过对钱飞来说,她暂时想不通是最好的。 李木紫嫣然一笑:“既然她们两个都加入,那么我也加入。” 钱飞高兴地说:“那么我们现在就属于同一个互助团体了,值得起一个团体的名字。” 取名是很重要的,因为人的团体是一个想象的共同体,有了它,就可以大大地增进团结的紧密、互助的诚意,特别适合年轻人。 他早就想要提这个了,终于等到了时机。 三女都露出了困惑与嫌弃的表情。 李木紫说:“在这种情况下,你不会还想开宗立派吧?讨债宗?” 冯瑾缩了缩,说:“顶着这种名字,我宁可去死。” 钱飞说:“我们为什么要取那么难听的名字呢?可以叫钱氏债务部。” 净草冷笑说:“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你想建立一个组织,这个组织就自然而然地姓了钱?你自己跟自己组团去吧。” 钱飞摊开双手,痛切地说:“不是组织姓钱,是债务姓钱啊!五个亿的债务,你想跟我争?你确定?” 净草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钱飞说:“这个名字,可能也逊了一点。我们可以叫……钱氏债务善后催收执行委员会,成员是你们三人。” 三女都惊恐地摇头。 李木紫无力说:“算了,债务部就债务部吧……” 净草却兴奋地倾前身子,说:“别扯那些没用的。大叔你说,我们先去打谁?” 钱飞说:“毒虫林的蟒蛇。” 净草说:“好!我怎么没想到?” 钱飞看到李木紫与冯瑾都只是冷静点头,明白她们对此都是心里有数的。 唯有净草,在经营方面真的是缺根弦,特别不适合当老板。 他们上次阴差阳错,等于是已经把毒虫林清理了一半,现在只要再去清理另一半,就可以挣到十万刀的火山寺赏金。 李木紫抱着肩膀,说:“你有计划么?” 钱飞说:“有。” 此房间是旅店上房,文房四宝是常备在小柜之中的。 钱飞打开小柜,取出毛笔砚台,铺纸磨墨,然后画出概念图。 蟒蛇的修为比三女高了一个境界,速度显着超过她们,而且能飞。 第一要点是把它的行动控制住。 此处只能有人舍身诱敌,需要身体强健以抵抗它的吞咽、有碱性真气以抵抗它的酸性消化液。 它的外皮极为坚韧,是以某种高分子真元物质炼过的,需要用爆发力去打破。这是第二要点。 最后的要点是,三女的爆发力,能打破一小块外皮就不错了,要想爽快将蛇身斩成两段之类,是不可能的。 但是奇毒可以致命。 “我们要去毒死一条蛇,我喜欢。”净草笑说。 钱飞有些担心地看看她。 在他的计划里,最危险的就是舍身诱敌的这个位置。 但是看起来,净草毫无惧色,只显得兴奋,而且她用信任的目光望向李木紫。 与其说是舍身,不如说是把性命交给同伴,而李木紫作为同伴是她所信任的。 李木紫则皱眉说:“撤退方案呢?” 钱飞不假思索地说:“有。” 他指出,战斗的地点选在入口山涧两侧的小山峰上,事先准备绳索与大量火油。 绳索系在两个小山峰之间,火油泼在树干与地面上。 一旦情形不利,人可以通过绳索荡到山涧的另一侧,然后迅速滚下陡坡逃离。 同时,钱飞会快速用火折子引燃油料,引发山火。 蟒蛇主要通过地面震动、视觉与颊窝红外感应来探查四周,山火可以有效地干扰它。即便眼下是黄梅天,加上毒虫林地貌阴湿,山火不易蔓延,但是想耽搁一刻还是没问题的。 钱飞说完之后,三女沉默不语。 这个计划看起来可行,真的能让三个凝虚猎杀一个合元,只要这三个凝虚足够优秀。 但是究竟实际上是不是行得通,是不是像“滑铲杀虎”那样,谁也说不准。 净草与冯瑾都望向李木紫,显然她们更信任李木紫的判断。 李木紫沉吟片刻,提了少数微调意见,最后说:“行,就是它了。” 第45章 喷嚏 次日,钱飞与“钱氏债务部”的三女休息了一天,解决宿醉。 再过一天,他们中午租来马车,下午赶着车去了毒虫林的山外,傍晚进山。 山上异常地安静。 上次来到毒虫林的时候,还是仅仅半个月以前,那时在山外就能听到不逊于甜水城中心的喧嚣。 飞虫的嗡嗡声本该震得人难以思考,而晚上爬虫的淅淅索索声音更本该令人头皮发麻。 但现在这些声音都消失了。 在毒虫林之中,只剩下了形状扭曲的一片片矮树与藤蔓,地面上是青草繁花,居然连空气都变得清新好闻。 所有毒虫都已不见。 “是蟒蛇干的。”冯瑾紧张地说。 净草点点头,说:“看来,原本蜈蚣是保护百虫的,蟒蛇则会吃虫。我们家李木紫吃掉了蜈蚣之后,蟒蛇短时间里就把此地吃干净了。” 钱飞也是一脸凝重,说:“蟒蛇本体应该还在,切不可掉以轻心。” 李木紫瞪着净草,红着脸跺脚:“谁、谁是你们家的?” 钱飞:“……” 一行人小心谨慎地登上山涧北侧峰顶,通过绳子借力,没有遇到波折。 登顶时,夜幕已经降临。 今天是阴历四月二十九,是四月的最后一天,月黑无光,云层遮天,暂时没有下雨。 他们望着黑幽幽的毒虫林,感知不到强敌的一点声息。 钱飞说:“弄点声响,把它诱出来即可。” 李木紫说:“我来。”撮起五指就要打响指。 这时,净草却伸手拦住她:“等一下。” 李木紫轻声说:“怎么?” 净草却出手如电,以迅屁不及掩鼻之势,把两根手指的指甲尖伸进李木紫的鼻孔,拔下了她的一根…… ……鼻毛。 李木紫:“……!” 她张嘴低头,做了一个很大的动作,然后……打了一个极小声的喷嚏。 就像鸡啄米那样小声的喷嚏。 钱飞无语了。 李木紫瞪着尼姑同伴,灵秀的眼里仿佛正在喷火,低声嘶吼道: “净!草!” 净草慌忙说:“抱歉抱歉,我本来觉得打个喷嚏就可以诱敌了,可没想到你的喷嚏打出来这么可爱,真失策……” 李木紫愤怒地把右手撮起的五指摆在净草耳边。 钱飞和冯瑾连忙后退,想要捂住耳朵。 还没来得及捂住,炸雷就打响了,熏黑了净草的半边脸。 净草惊恐地捂住头顶:“我的头发!” 她的这声惨叫比炸药响指的声音还要响亮。 钱飞:你们两个真是旗鼓相当的对手啊! 其实李木紫在极度愤怒之中,做事都还是有分寸的,净草的头发并未受到损伤。 响指与惨叫的回声之间,传来了微妙的淅索爬动之声。 冯瑾说:“当心。” 下一刻,第四境界“合元”的真气流溢威压,扑面而来! …… 她们并没有耽搁时间。 即便一切顺利,预警时间也只有这么一点。 敌人在暗处,作为灵智不足的妖兽,能被直接引诱出来就不错了,已经足以让人类处在战略优势地位, 毕竟现在战斗的时间与地点都是人类一方选择的。 在月暗无星的荒山夜中,万籁俱寂,只有真气流溢可以让人清楚地查知敌人。 而真气流溢那一两丈的预警距离,对于第四境界“合元”的敌人来说,真的是瞬息可达。 周围的臭气有如实质,是一种不自然的庞大焦臭,笼罩着小山峰,与上次在毒虫林里闻到的一样。 三女都无法清楚地形容其不适的程度,只有钱飞知道,那很接近塑料烧焦的气味。 净草大喊一声,迎了上去。 她的拳头打在巨大的蛇头上,发出沉闷的“嘭嘭”声,仿佛打鼓。 势大力沉的拳头,每击中一拳,净草反而要往后退一步,以卸去蟒蛇的冲撞之力。 李木紫与冯瑾在净草的背后,迅速地展开一个金丝网兜。 蟒蛇的躯体变得有半个月前的两倍那么大了,看来吃掉满山妖虫确实增加了许多修为,同时大量的异种真气在其体内冲撞,也让其半个月来疼痛难忍,凶性大发。 在黑暗中,不仅看不到,而且连声音都很少。冯瑾只能听到净草那孤单的拳脚声,同伴的急促脚步声。 巨蟒张口一吸,把净草吸了进去。 因为体型显着变大,它吞咽一个活人要比预料之中快得多。 李木紫与冯瑾尚未把金丝网兜完全展开,巨蟒已经继续前扑,撞进了网兜里。 这个金丝网兜,是冯瑾的另一个法宝,也是她在此前旅店作战会议的时候介绍的。 李木紫在微调计划的时候,把这个法宝也算在内了,用以控制住巨蟒的行动。 巨蟒的撞击犹如巨木攻城锤,而且劲力源源不绝,因为它根本就是在持续不停地往前爬动。 钱飞喊道:“别慌,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在计划之内。” 冯瑾没好气地说:“那也只有到目前为止了。” 李木紫腾出右手,连发弹丸,以爆发力暂时阻止巨蟒的前冲势头,但是两人同时拉着金丝网兜,兜着巨蟒的鼻子,仍然连连后退趔趄,停不住脚。 钱飞举起了一个火把,火把的摇晃光辉地映出了两粒巨大的绿色蛇眸,宛如铜镜。 他喊道:“当心脚下。” 说时迟那时快,李木紫感到手上一松,然后听到了冯瑾的惊叫。 冯瑾退到山崖边,落下了陡坡。 虽然这不至于让有第三境界修为的冯瑾摔死,但是战局关键之处,必须有密切合作,即便暂时失散也会满盘皆输。 李木紫可以选择松手,但她没有松手。 她拽着金丝网兜,用力拉扯。 此时净草已经被完全吞下去了。 巨蟒盯着李木紫,对她张口。 李木紫躲闪。 但是她拽着冯瑾的全身重量,身形不便,未能躲过。 她也被巨蟒吞进了上半身,连着手中的金丝网兜线一起。 巨蟒在仰头吞咽的时候,其大力一下子把网兜另一端的冯瑾拽了回来。 冯瑾看到火把的微弱光线映出的光景,惊呆了。 一开始净草同意先被吞下去,那是因为相信李木紫在外面。 冯瑾愿意面对面地对敌巨蟒,也是因为相信李木紫在身边。 现在李木紫被吞下去了一半。 第46章 杀蛇 原本按照计划,李木紫和冯瑾两个人接应净草一个,没能成功。现在冯瑾竟要一个人接应她们两个。 她们两个都是为了掩护冯瑾被吞下去的。 冯瑾咬紧牙关,使出吃奶的力气,猛拽金丝网兜,突然向后跌倒,坐在地上。 金丝网兜被从巨蟒口中整个拽了出来,是李木紫松了手。 就在冯瑾失去平衡的时候,巨蟒的粗大蛇尾闪电般地卷了过来,一下子将她缠住。 冯瑾英勇地尽快做出反应,只来得及把双手举起,这样她虽然被卷住,但是还能活动。 可是没有双手在躯干上支撑,一下子她就感到肋骨空间被压缩了,喘不过气来。 这时候,周围大亮。 冯瑾望去,是钱飞把火把扔在地上,引燃了四周树上的火油。 四五棵大树被点燃了,顿时把冯瑾与巨蟒的侧面映照得没有阴影。 这是撤退方案? 怎么撤退! 原本的撤退方案是,一旦战事不利,就通过金丝把被半吞的净草从巨蟒口中拽出,然后点燃树林,通过山涧之间的悬绳逃离。 现在两个人在巨蟒口中,一个人在巨蟒怀里,根本无法脱离。 只有钱飞自己一人可以脱离。 钱飞他想做什么? 冯瑾感到了有生以来从未如此严重的全身恶寒。 现在她们三女都被妖怪困住了,都要死在这里,是钱飞想要逃跑的最好时候。 就像上次在毒虫林那样,钱飞制造混乱,就是为了困住她们三个,自己逃跑? 冯瑾心脏激烈跳动,泪水涌出了眼眶。 可以说在四人之中,最不受信任的依然是钱飞,最受信任的则是李木紫。 李木紫现在不能说话也不能动,钱飞却是唯一行动自如的人。 冯瑾清声喝道:“姓钱的,你……” 钱飞却跑了过来! 他三两步爬上缠绕着冯瑾的巨蟒身体。 现在巨蟒吞了一个人加上半个人,又用力缠住第三个,它作为第四境界“合元”修为的速度,终于被拖慢到连一个凡人也能追得上了。 钱飞举起火把,用力把端头的火焰撞向巨蟒的颊窝。 那里是它脸上相对脆弱的部分,而且不像眼睛有瞬膜保护。 如果是蛇眼瞬膜,即便凡人力量的钱飞硬生生拿着火把往里插,都插不动。 颊窝本来也不怕凡人的伤害,只是李木紫刚才连续发射弹丸,都打在了这同一个地方,此处早已破皮流血。 这就是灵霄殿优等生计算弹道的能力。 巨蟒终于再次吃到了伤害,全身一震,冯瑾趁机挣脱出来。 钱飞已经落地,抓起金丝网兜的另一端,匆匆说:“捆它。” 冯瑾立刻听懂,与钱飞两人绕着身边正在燃烧的大树,金丝网兜渐渐把吞人而臃肿的巨蟒捆紧在树上。 火光四面八方地映照着他们绕圈奔跑的身影。 第一,制造小伤口,李木紫已经做到了。 第二,控制拖慢敌人,便于冯瑾对准小伤口施毒。原本以为净草一个人就够,但蟒蛇修为成长,所以没能做到。李木紫也填进去之后,现在做到了。 冯瑾无比熟练地从袖子里拔出拂尘在手,轻轻一甩,拂尘前端的万千金丝聚拢成了一根螺旋尖锥。 就在这时,“砰”地一声大响,紧跟着是“哗啦啦”的声音,大树被巨蟒挣断了。抓着金丝网兜末端的钱飞被掀飞出去。 但是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冯瑾已经纵身飞扑而上,鬓角秀发飞舞扬起,对准巨蟒颊窝的伤口,把拂尘尖端捅了进去。 天下第一奇毒,氢氰酸! 冯瑾的鬓角秀发飘落。 氢氰酸的生效之快是无与伦比的。虽然巨蟒身躯庞大,但是在冯瑾鬓角秀发完全落下之前,粗壮的蛇身已经坠落尘埃,死透了。 钱飞满身是火,往她跑来,从她身边跑过,沿着陡坡滚落下去。 幸好这一招可以灭掉身上的火。 冯瑾没有迟疑,用力拽着蛇尸,也跟着滚落陡坡,只留下山峰上通红的火光照亮云层。 …… 在半山腰,冯瑾与钱飞齐心合力把两女依次从蛇口中拔了出来。 如果是没有修为的凡人,在妖蛇颈里耽搁了这么久,也早已窒息而死,甚至已经被消化大半。 不过净草与李木紫都是第三境界后期的修为了,神志一直清醒,刚一脱离蛇口就很兴奋。 实际上,刚才在蛇颈之中,净草一直都努力撑开手臂,扭动身体,不让蟒蛇好过,所以才格外有效地迟滞了蟒蛇的动作。 不然,以蟒蛇完好状态的行动之迅速,李木紫都很难远程打中它身上的特定部位。 冯瑾抱住李木紫,在她怀里哭着说:“对不起,都是我没用,害你被吃……” 李木紫摸着她的头,笑说:“说哪里话,不是你害了我,而是你救了我和净草呀。”她又扭头望向钱飞,“是你和钱前辈一起救了我们。” 钱飞正盘腿坐在地上,龇牙咧嘴地用烧伤膏涂抹自己肩背,闻言对李木紫笑了笑。 冯瑾也从李木紫怀里抬起头,望向钱飞,有些不满又有些不好意思。 钱飞有机会逃走,但他还是毫无保留地与她们一起对敌。 经此一役,钱飞博得了她们更多的信任。 一时之间四个人都瘫倒在地,不想动弹,静静地等待蟒蛇尸身凝出灵石。 说是“灵石”,其实是在蟒蛇的周身皮肤鳞片外侧浮出一层透明而极为坚韧的薄膜。 在它的口中、乃至大部分消化道也有这样一层。 现在静下来,钱飞可以分析它的成分了。 它是聚氯乙烯。 分子量不算太高,品相也低,比不上他当年厂里工业品的质地,但是其坚韧远胜于凡间的工业品,因为它含有浓郁的灵气。 钱飞现在自己也是走碳氢烃的修炼途径了,所以理论上聚氯乙烯灵石对他的修行会有帮助。但是他现在修行的根基过于脆弱,虚不受补,这些灵石还是打算全部拿去换取赏金。 两层内外薄膜的“灵石”,是蛇身上最有仙灵之气的部分,可以说它的经脉就在它的皮肤与食道里,保护着它。 这也正是四人当初设计战术的理由。 第47章 领赏金 钱氏债务部的首战,从一开始就放弃了“直接喂毒”的战术,不考虑把冯瑾的双腿送进它口中,从脚底外放氢氰酸的真气。 这不仅是因为冯瑾很可能承受不住它的消化,而且蟒蛇在毒虫林里和满山毒虫不知道斗了多少年,很难认为它吃了毒药会被毒死。 氢氰酸终究只是一种化学物质,如果敌人有针对性地去炼化它,针对的手段不知道有多少。 但是妖兽也好,修仙之人也好,身体总是由仙灵真气与凡间肉身的二元性构成的。 每个人每头妖兽,都是走在由凡入仙的途中。 所以,关键是用真气级别的氢氰酸去注入到它的不受真气保护的血肉之中,只要一丝一毫,即可瞬间奏功。 最后战斗确实走向了这样的结局。 忽然,李木紫走到钱飞面前坐下。 钱飞立刻翻身坐起。 李木紫从衣袖里掏出了一个不小的陶坛子,直径足有一尺半。 坛盖打开,里面是满满的暗红色血肉,发出微光,映亮了两人下巴。血肉还在明显可见地轻轻蠕动。 “上次一起来时,我们遇到了一条蜈蚣,对吧?这是蜈蚣身上的灵石。”李木紫说。 毒蛋白。 灵气聚集的有效成分是其中的组胺分子。还有有机磷。 钱飞咋舌,有机磷按说是杀虫剂的有效成分,但那条蜈蚣居然能炼化为己用,不愧是罕见的强妖。 李木紫说:“我把灵石送给你,你把它与其它的收入放在一起,拿去还债吧。” 钱飞吃了一惊:“这些灵石不是债务部的共同战斗所得,是属于你一个人的战利品。” 上一次来毒虫林的时候,全靠李木紫一个人carry了全场,其他人是字面上被她“carry”,被她背在背上救了出来。 敌人是她一手消灭的,战利品也应该由她一人全取,所有同伴都没有意见。 钱飞说:“你没必要把它拿出来。” 李木紫浅浅微笑,说:“确实没有必要。我是为了帮你一把,把它赠给你的,你可以拿去还债。刚才我听了小瑾说战斗后半的经过,对你有了更多的信心。” 钱飞嗫嚅着说:“你没有必要为我牺牲这么多……” 这一坛子灵石价值恐怕超过五万刀,李木紫从小到大所有的积蓄,恐怕都不足这一坛灵石的百分之一。 对她来说,这本该是真正的一夜暴富。 遇到一个比自己整整高了一个境界的敌人,碰巧那敌人被自己克制,于是单枪匹马将其消灭,全取战利品。这样的头彩一辈子恐怕只能中一次。 她眼睛眨也不眨,就要把所有的彩金“捐给有需要的人”。 一个好人,做好事做到对她自己这么狠,钱飞也觉得怕。 没见过这样的人。 这样的妹子接下去还要与他朝夕相处呢。 李木紫笑说:“事到如今还说这些?我答应加入债务部给你打工,本来就是我吃亏让你占便宜。当时我就想通了。 “我可不可以吃亏?我可不可以牺牲我自己帮助天下人? “你正在拼命去做一件好事,我可不可以牺牲我自己去帮助你? “经过斟酌,我认为,可以。” 钱飞沉默良久。 话说得这么透,他没有办法反驳拒绝。 他点头说:“好吧。我想说谢你,但是区区一个谢字是不足以报此大恩的。我不会对不起你。” 李木紫说:“不图你报答,只要你继续像现在这样就好。对了,入账的时候,你可以只说是我给你垫上的,供你周转。我不想让净草和小瑾为难。当然,说是垫上,其实是赠送,你不用还。” 钱飞说:“我省得。”又尴尬地搔搔头,“你还替我收起来好么?我没有储物袋……” 李木紫对他这样好,愿意不惜一切地帮他,前提是还债。 而钱飞知道,假如有一天他开始赖账,那么她也会不惜一切地追杀他到天涯海角。 钱飞对此倒不担心。他本来也是完全没有赖账的打算。 …… 略为休息过后,四人收集蟒蛇的灵石,又齐心合力剥掉了整张的蛇皮。 此时蛇皮不再具有仙灵之气,只是凡间货色了,不过,卖给皮革作坊也能卖出几千两银子。 蚊子腿也是肉,不可浪费。 最后,他们焚化了蟒蛇的肉身,才从山上下来。 梅雨又开始落下,他们在马车上挤了一夜。 次日一早,四人鸡鸣而起。 李木紫独自骑上一匹马,带着蟒蛇灵石去火山寺领取赏金,因为她是大家最信得过的人。 其它三人赶着马车回到甜水城,将马车退租,换了一家旅店住下,继续休息。 晌午刚过,李木紫驰马归来。 “灵石,他们没有收下。”李木紫说,“因为寺里现金不够,所以灵石折价留在我们手里了。另外,他们还支付了五万三千三百六十九刀,还有一些银两铜钱零头。” 悬赏的通常江湖规矩是,悬赏一方收下猎物的战利品,同时付给足额赏金。 一个第四境界“合元”的强力妖物,其灵石往往价值在五万刀左右,而通常赏金则是十万刀左右。 多出来的部分,就是悬赏方提供的额外溢价激励,鼓励江湖中人去完成任务。 当然,长时间挂着悬赏的猎物,往往特别棘手,令大多数人感到得不偿失,所以才没有人去完成任务。 以毒虫林为例,连火山寺自己都不知道山上居然有两个合元期的强妖,那么区区十万刀的赏金就无法形成溢价激励了。 现在钱飞一行人,把一妖的灵石全收,又把另一妖的灵石拿去领赏,则是符合江湖规矩的,对得起十万刀的赏金。 火山寺以灵石冲抵赏金,略微不符江湖规矩。 但他们也是没办法,连一尊铜铸的菩萨像都拿出来交给李木紫了。 当时,负责的高僧说:“施主你……可以把它融了铸钱。” 李木紫:“……” 她回到甜水城之后,毫不犹豫地把菩萨像卖给了铜匠铺。既然和尚们自己都抛弃那个菩萨像了,李木紫也不是什么圣母。 第48章 剩余价值? 在旅店里,李木紫一边解释,一边把一兜子流光溢彩的刀币哗啦啦倒在床上。 净草近乎无语:“我真服了寺里那帮人。抠门到这个地步,你还搞什么悬赏?是不是以为这个悬赏永远不会有人来领?” 钱飞笑说:“不是什么要紧事,灵石卖给馒头铺即可,也可以还债的时候直接抵账。” 冯瑾说:“赶紧来忙要紧事吧?钱到位了,可以发薪水了吧?” 钱飞说:“等一下,先点数、记账啊。李木紫,这些钱终究由你来收着,你来管钱。冯瑾,你来管账。” 他把皱巴巴的账本递给了冯瑾。 净草不解:“管钱和管账有什么区别吗?” 钱飞:“……你不需要知道区别。” 出纳与会计不能是同一个人,这是基本的财务制度。 冯瑾就对此没有任何疑问,看来在家里她就接触过类似制度。 虽然她也略有不满:姓钱的居然轻描淡写地又把活计分配给她们了? 当老板当得这么自然? 但是她也舍不得把这个活儿往外推:毕竟是管账啊,账目是她最关心的事情了。自己管账,就不会被人欺瞒。 钱飞对她露出慈祥的微笑。 看她死死捏着账本的样子,就知道她是不会肯放的。 点过数、记过账,然后冯瑾抬起头,说:“现在总可以发薪了吧?” 钱飞说:“发。” 冯瑾说:“快、快!” 钱飞从刀币堆中抽出三枚面值一万的。 他举着刀币说:“我现在付给你们钱,其实并不希望你们把我当老板看。” 李木紫愕然:“此话怎讲?” 钱飞说:“理论上来说,你们在债务部里工作,替天下人找我老钱讨债,是为天下人服务的。这是必要的服务费,是天下人支付给你们的报酬。” 李木紫听得很认真,几乎要记笔记,表情就像说“居然扯淡还可以从这个角度扯,不愧是前辈,学习了”。 净草在挖耳朵,眯着眼睛,好像很舒服的样子。 冯瑾则是兴奋雀跃,表情像是在说“怎样都好,先给我钱”。 钱飞微笑着说:“这是四月的薪水。虽然四月你们只上了三天班,但是薪水足月发放。过两天等灵石卖出,现金周转出来,再发五月的。” 他将刀币分别递给三女,一人一枚。 冯瑾双手接过刀币,欢呼不已,用力亲吻刀币,把嘴唇胭脂印在了上面。 乐了一会儿,她视线扫到摊开的账本上,笑容渐渐消失,用力捏着刀币,咬起了嘴唇。 她说:“等一下。” 钱飞说:“怎么?” 冯瑾说:“先不论五月薪水。今天是五月初一,四月的账可以结了。四月我们做了一单,有十万刀的收入,薪水支出是三万刀,对吧?” 钱飞说:“对。” 冯瑾说:“还有七万刀呢?” 钱飞说:“是剩余价值。” 冯瑾提高声音:“剩余价值?那是什么鬼东西?” 钱飞说:“呃……意思就是,我会拿去还债。” 冯瑾皱眉说:“我们三人合计只拿三分之一?你一人独得三分之二?” 钱飞说:“毕竟要还债的嘛。” 冯瑾高声叫道:“那是你自己的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钱飞:“……你说话就说话,不要那样挥舞刀币,我怕你把刀币捅到我的眼睛里。” 冯瑾的音量不减:“难道不应该四个人平分吗?” 钱飞慢条斯理地说:“那样就不是雇佣关系了。说到底,你是来监视我,顺便打工的,对不对?打工就是月薪一万刀,很高薪了,而且旱涝保收。” 冯瑾语气凉凉:“可是我们三人只拿三分之一,你一人独得三分之二。” 钱飞微笑:“不止于此。五月里我们能做的大概不止一单,但无论总收入多少,全月的薪水支出仍然是三人三万。” 冯瑾气得险些背过气去。 她缓了一缓,求助地望向李木紫。 李木紫摇头说:“我知道我吃亏了,不过我愿意为天下人吃这个亏。” 冯瑾就像被打了一拳,轻声说:“钱老板一定最喜欢你这样的人了。幸好世上像你这样的人很少。” 然后她转向净草:“净草师姐,你真的就可以满足于这一万刀?” 净草不解说:“我觉得一万刀很够我花了啊。我从小穷过来的,要是一个月一万刀还不够,那未免太贪了吧?” 冯瑾眯起眼睛,用粉嫩的脸蛋做出恶狠狠的表情:“可是,他把你我当成傻子去耍,你甘心咽的下这口气?” 净草沉思。 冯瑾振奋期待。 钱飞也捏了把汗。 半晌之后,净草说:“小瑾你说的对。这钱,阿拉(咱)根本就不该拿。” 冯瑾石化。 钱飞狂喜。 净草把刀币从袖子里掏出来,丢到钱飞脚边。 冯瑾的眼睛都瞪得几乎比得上正常人的大小了:“师姐?师太?你的脑袋没有坏掉吧?” 净草是一脸的理所当然:“我和大家一起打架,是为了开心为了爽,就像这次。我要是为了这钱去打架,就等于被钱大叔拿捏住了,反而不爽。” 钱飞拿起刀币,热情地塞回净草手中:“爽是必须的,钱你也放心拿。就像发裙子僧衣的时候我所说的,大家都有,你不能没有。最要紧的是公平。” 冯瑾:“你还有脸说公平!你把我上次的眼泪还来啊!” 即便这次,她也快要哭出来了。 她站起来,颤抖着说:“我……我不干了总行吧?我不要受你雇佣了。” 钱飞立刻说:“当然可以。四月的薪水依然是你的,你尽管收好,从五月开始就没有了。如果你在别处能找到更高的薪水,我更不拦着你。” 冯瑾摇摇晃晃,双眼发直。 她惊恐地发现,别处绝不可能为她一个第三境界的年轻人开出这么高的薪水来。她自己人身价值也才五千多刀。 劳动力的成本不需要与分红比例对齐,只需要考虑雇员劳动力的市场价。 现在就修真宗门弟子这个人群而言,劳动力价格尚未充分市场化,一万刀的月薪相对十刀,何止碾压成渣。 即便假设地考虑充分市场化的劳动力,一万刀对于第三境界“凝虚”的修真弟子来说,也是高高地溢价了。 钱飞对自己开出的薪水很有信心。 而如果冯瑾想另外组一个团队,去同样猎杀第四境界的强敌,是找不到同样好的队友的。 其它任何团队,都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把越级挑战当做主营业务。 正常情况下第四境界的强敌需要第四境界的人去猎杀,那样的话,冯瑾就只是给队中主力打下手,分红更不可能达到四分之一。 第49章 成功还款 别人组建不起这么强的团队,钱飞可以。 别人拿不下这么低成本高收益的项目,钱飞拿得下。 这就是钱飞作为一个企业家的价值。 他能够以清楚的理由与愿景,把最有才干的人聚集起来,在开出大大领先行业薪资的情况下,仍然保有极高的利润率。 冯瑾满眼血红,银牙几欲咬碎。 她甚至自暴自弃地想:如果是我欠了五个亿,是不是李木紫、净草可以跟我走? 但她甚至欠不到这么多的钱! 因为不会有那么多宗门肯把百年积蓄交托给她。她的亲爹是一宗之主,都不肯把自己宗门的主要财政交给她打理。 终于,眼泪再次像是一粒粒珍珠一般,从她粉嫩的脸庞流下。 她无力地坐倒,说:“罢了,就这样吧。我继续挣你给的一万刀月薪。” 钱飞看到她被逼到这个份儿上,眼中也有悯然不忍之色。 其实,李木紫与净草,反而都不会受到这一万刀的束缚。 李木紫关心的是道义,而净草追逐的是刺激,无论挣了多少钱,在她们手中只怕也攒不下来,老来两手空空,甚至等不到活到老就死掉了。 一言以蔽之,她们都“不是正常过日子的人”。 这种人,要么屹立在社会的巅峰,要么游荡在社会的边缘,或者在这两种状态之间交替。 冯瑾反而是社会中坚的普通人心态,是正常过日子的。 普通人希望多挣钱、多攒钱,留有积蓄,以后成家立业,获得幸福生活。普通人注重自己的合理权益,何罪之有? 但是雇佣劳动这件事,就是拿捏住了她那注重自己合理权益的心态。 冯瑾擦擦眼泪,再次振作,敛容正色,对钱飞说:“钱老板,今天这一课,让我刻骨铭心。明明一切都明明白白在我眼前,但我却看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一定要跟着你,继续学。” 钱飞:“哦……那你努力吧……” 冯瑾认真地继续伏案记账,把薪水支出记在账本上。 钱飞走到凉台上,淋着清凉细雨,望着繁华城市烟雨蒙蒙的景致,苦笑了一声。 这资本主义的奥秘,我身为老板多年,也还不敢说自己已经参透了啊…… …… 净草整个人是懵圈的。 她不明白为什么冯瑾一下子就哭了,之后也不用哄,一下子就好了。 冯瑾终究是个温婉内敛的娇柔女子,净草看不到她心灵中的惊涛骇浪。 净草追到阳台上去,兴奋地拍拍钱飞的肩膀:“大叔,再接再厉。明天咱们去杀哪个?” 钱飞回头朗声说:“咱们再去一次火山寺,去看看悬赏榜。” 李木紫说:“我把悬赏榜抄录了一份回来。” 钱飞竖起大拇指。 这个姑娘果然是真的靠谱。 他与净草走回到李木紫面前,接过榜单,扫了一眼,注意到了最下面的一行: “这个写的是,去湖仙庙烧符请仙,赏金二十万刀,详情面议?” 李木紫愕然:“你怎么偏偏喜欢这个?这个看起来最不像样了,甚至还不如老太太的那个一百万刀。” 钱飞说:“这个可能是真仙下的单。” 李木紫睁大美目:“你不会真的相信吧?”冯瑾也凑了过来。 真仙在云端俯瞰,在世间徘徊,凡人烧香上供,真仙在一定程度上庇佑凡人。 而修真者与真仙的处境则更加微妙。 凡人与真仙之间,比烧香上供更有效的联系方式是烧符,有效的符纸画法则是修真之士才掌握的。 这时,修真之士成为了凡人与真仙之间的沟通桥梁。 虽然有烧符的技术,虽然修真者是真仙的预备队,但是真仙面对修真者却十分冷淡。 比方说,从馒头铺飞升过真仙,是有案可考的。 但是数百年前馒头铺一度被打到山穷水尽,一个十三岁的半大孩子还未筑基就成了掌门人,因为没有其它人选可用了。 在这种情况下,真仙也仅是在最后关头降临,吓阻了敌人,勉强保住晚辈们不被灭门而已。 至于说复兴、报仇的过程,都没有再得到真仙的庇佑,是当年馒头铺的门人自己在血泪中走出来的。 至于说为何所有的真仙都这样冷淡,修真路上之人猜不出,而真仙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这是万年之谜。 三女从未见过真仙降临,甚至听都没有听说过。 次日是五月初二,还款日。 冯瑾一大早带着灵石去馒头铺出手,明明灵石正在跌价,但是她仍然能卖出一个不错的价钱。 钱飞发了五月的薪水,三女每人一万刀,这是债务部成立以来的第二次发薪。 临近正午时分,冯瑾与李木紫去了一家酒楼,宴请散修朱道人,这是朱道人早就与钱飞约定的还款时间地点。 朱道人感激涕零:“钱掌门现在在何处?贫道想当面拜谢。” 冯瑾呆呆地说:“什么掌门?我只知道有个蒙面人找到我们,让我们把这个锦盒送来交给你。” 因为她们一直用着的曙光堡秘术,隐藏真气流溢,所以朱道人只把她们当作没有任何修为的凡人。 朱道人意识到无法从这两个“凡间江湖女”身上追查到修真界的内情了,略有失望,但是定神一想,反而大为释然。 他说:“也罢也罢,见不到他更好。我再也不想和他扯上任何关系了。” 躲在屏风后的钱飞:“……” 天知道这位朱道人担惊受怕了多久,但愿今晚他可以睡个好觉。 火山寺给的赏金与巨蟒的灵石,合计为十万刀。李木紫把蜈蚣的灵石“垫上”,卖了五万刀多一点。 这次还给朱道人七万八千一百刀,又连发了两个月的薪水合计六万,只剩下一万三千多刀了。 今天是五月初二。 接下去,六月初一要还款二十三万九千刀,还要发薪,六月初十还有一笔五万五千二百刀的账,因为债主在遥远外地,所以要提前寄出。 冯瑾看账本看得脸色苍白。 钱飞说:“开源节流,开源为上。我们马上去做下一单。” 下午,诸事已结。钱飞执意带着三女往城西的湖仙庙去。 “只是烧一张符,试一试,即便找不到真仙降临,也不费多少事。” 第50章 真仙降临 钱氏债务部的一行四人来到了湖仙庙。 数日不见,破庙似乎在连绵雨水中更破了一些,光秃窗棂上满是崭新的霉斑。 庙里一股腥臭,原来是有渔民把两条鲜鱼供在庙里,现在那鱼……已经不是鲜鱼了。 钱飞微笑说:“你们看,还是有人上供的嘛。” 他恭恭敬敬地把臭鱼请了出去,扔在不远处的垃圾堆中。 三女默默地看着他,觉得自己已经表达出了足够的怀疑,现在只想快一些让钱飞请仙失败,大家好赶紧走人。 回到庙里,钱飞从怀里掏出黄纸,上面画了一个简单而罕见的符。 这是“降临符”,冯瑾根本看不懂,李木紫与净草都认得,但是也从未尝试使用。 烧符请仙,是低境界修真者在世间为凡人提供的重要服务之一,水系宗门占据的就是这个生态位,其他显学宗门对此也有涉猎。 说起来这符也是可以上达天听的,但是仙人要愿意来为你降临一次才行,她们从来没听说有人成功过。 钱飞以火折子点燃了符纸。 他又顺手从腰间接下油葫芦,给庙里的小油灯添了油,将小油灯也重新点燃。 就在小油灯重燃的一刹那,庙里的气氛忽然有了变化。 雨声仿佛被隔绝在窗外,庙里的腥臭发霉气息也忽然消失,变成湖心长风一般的清新。 三女定睛一看,只见她们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黑脸微须的年轻人,穿着渔民的装束。 他看起来仿佛是没有任何修为的凡人! 那年轻渔民好像在这里,又好像不在这里,但是三女觉得在庙中唯有他是真实的,而自己三人连同钱飞反而显得虚假。 就好像小油灯的豆大火光,明亮、实在,但无法捉在手中,相比之下,窗外照进来的昏暗散乱的白昼光线不值一提。 年轻渔民站在钱飞身后拍拍他的肩膀:“钱总,你是越过越惨了啊,哈哈哈!” 刚刚点燃油灯的钱飞,回头面向渔民,自嘲地笑说:“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他又对三女说:“来,这是忻湖的湖仙,顾水生。” 这就是大佬的人脉吗? 李木紫紧张得几乎牙齿打战。 当年她刚刚化形,拜灵霄殿掌门人为师,当时也没觉得特别了不起。她从没想象过自己会紧张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说:“见过仙人,我是……” 湖仙顾水生挥挥手,说:“是谁都无所谓。大家不用拘束。”说着,他自己坐了下来。 在他坐下的位置,灰尘泥土自然地让开成一个圈子,露出干净的青砖地面。 钱飞也面对面地盘腿坐下,他是不得不坐在尘泥之中了,只不过他不以为意。 冯瑾感慨地想:“如果我能在真仙面前平等就座,我也不会在乎地上尘泥的。” 钱飞说:“拿酒来。” 净草从袖子里掏出了酒壶酒盅,双手奉上,倒退着回去。连她都变得一时规矩起来。 这次,姓钱的把她当跟班使唤,再也没有什么违和感。 三女都想:真仙是见到了,但是他需求的是什么呢? 有什么只值二十万刀的东西,是真仙能看在眼里的? 钱飞却只像是熟人叙旧那样,随意地讲了讲自己躲债的事情,讲了小文山上的战斗。 仙人听得开怀大笑,前仰后合。 他拍着大腿,说:“我最喜欢和你喝酒了,每一次都跟我讲一些特别有意思的事。我有一万年没见过你这么好玩的人了,你可要活得长一点。尽量飞升吧。” 钱飞说:“你看我现在这样子,还能飞升么?” 仙人多打量了他两眼,说:“我说不准。如果你再练上去的话,或许能?不过刚一飞升就要死。” 钱飞说:“长生了三天,算是长生吗?” 两人大笑。 进而他们说起了悬赏。 仙人斜睨着钱飞:“那悬赏都挂了三十年了,你现在倒惦记起来。” 钱飞说:“那么小的悬赏,前几年我根本看不上。现在是没办法了,来问问你。” 仙人说:“你应该知道《忘情记》吧?我想读到它的完结。” 李木紫与冯瑾都险些惊呼出声。 《忘情记》! 《忘情记》是当代三十年来最负盛名的“神仙志怪侠义英雄才子佳人演义传奇”小说。 其内容丰富无所不包,书中少年意气少女情怀,那是跌宕起伏令人手不释卷。 然而作者写到第八十回临近故事最高点的地方就不写了。 同人续书不知道出了多少,没有一部是让粉丝们满意的。 真仙想要的居然是这个! 其实,三十年前刚刚定下悬赏的时候,在此烧符请仙是真的灵验的。但是前来换取悬赏的人,拿的都是伪造续作,反而引发真仙震怒,死无全尸。近年来,湖仙也对此心灰意冷,所以湖仙庙又变得很不灵验了。 直到这次钱飞请仙,却是凭着他本人的面子与交情。 钱飞沉吟说:“这可是真仙也办不到的事啊。” 仙人嘴角上弯:“要是你能做到,我就给你二十万刀。” 当仙人的身影缓缓消失,庙里的小油灯也恢复了不起眼的样子,如豆的灯火丝毫无法驱散阴湿腥臭。 三女四下张望,都觉得不可思议。 湖仙竟然是存在的。 他自己的庙都这样破了,可是仙人对此毫不在意。 真仙的想法,真的很难捉摸。 四人撑起伞,信步往甜水城走去。 钱飞说:“真仙的想法,还是好懂的吧?” 在物质上,真仙大概是可以予取予求的,要是他缺少某种特殊的灵石之类,很难想象修真者反而可以替他拿到。 但是精神生活就不一样。 李木紫与冯瑾点点头。 冯瑾叹了口气,说:“想想看,真仙和真仙打交道,几万年都是熟面孔。有据可考的真仙,现在尚未陨落的有多少个?三十?四十?” 李木紫说:“四十二个。” 冯瑾说:“大概他们也闷坏了吧?” 钱飞笑说:“如果我是真仙,一定每年都会钻进戏院里看新戏,倒不至于闷坏。只是如果作者不肯动笔,就连真仙也追不到大结局。” 他注意到,净草的神情与李木紫、冯瑾大不相同。自从庙里出来,她就显得很有心事。 第51章 与其约会,使其娇羞 净草一直没有开口,眉头紧锁,即便谈及杀人时,她的神色也从没有这样阴沉。 钱飞对她说:“上一次挣十万刀,险些送了命,这次二十万刀却没有生命危险,是好事吧?” 净草却说:“你们说的《忘情记》,书里说的是什么?” 李木紫与冯瑾都在路上一个趔趄。 她们难以置信地看着净草:“你竟然没看过?” 净草叫道:“现在你们明白火山寺是个多摧残人的地方了吧?” 李木紫与冯瑾一寻思,设想几个青春年少的小尼姑,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才子佳人小说,这确实也……不像话。 火山寺毕竟是个正经寺院来着,不能因为净草的存在就认为它是个不像话的地方…… 于是她们对净草粗略地介绍了这个故事。 浊世公子段明玉,命中注定卷入了江湖血海。 他有一个青梅竹马李红袖,与他同生共死相依为命。他为了她,以自己凡胎肉身挺身而出,对抗能呼风唤雨的修真上人。 他又有一个冷艳师叔唐妙玉,与他有一段超越伦理的暧昧。他为了她,以自己凡胎肉身挺身而出,对抗能移山填海的修真上人。 他还三番五次遇到一个魔门少女邵灵儿,与他建立了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他为了她……凡胎肉身……修真上人,反正是这个意思。 目前写到的地方是,主角段公子已经第四次以肉身凡胎面对一群高境界的修真老祖,即将赶赴杀场。 谁都不相信这次他能生还。 他对身边的好兄弟说:“等到这次战斗结束了,我就要回去结婚,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 然而,他没有说“一切开始的地方”是哪里。 是穿开裆裤骑着竹马玩耍的那个山村? 是被师叔打手心、罚站的那座山门? 还是作为童男童女祭品,一起分享了“极真至闇之气”的那个山洞? 说到这里,两女都握紧粉拳:“有时我觉得这本书烂尾在这里也挺好的,后面是肯定写不出令人满意的结局了。” 净草听的一愣一愣,缓缓把视线转向钱飞:“大叔,你想怎么做?换个事情做吧,越级打架比这个容易多了。” 钱飞说:“作者写书写不下去,那多半是他的心病作祟。心病还需心药医。” 净草皱眉说:“说人话。” 钱飞深情地摊开手:“我自己大概是做不到的,但是有你们在啊!” 三女一愣,随即,眼神渐渐变得危险。 钱飞硬着头皮,说:“作者现在还活着,这是我们的万幸。他就住在甜水城中,大概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是湖仙发布了这个悬赏。他书里有三个美女,我们债务部也有三个美女。” “想要我们做什么?” “与其约会,使其娇羞……” “你!”李木紫指着钱飞,俏脸发白。但是看起来她优等生做得太久,骂人话的储备不足。 净草拦下她的手,把她护在身后,满脸都是情真意切,对钱飞说: “大叔,我们现在都很尊敬你了,可是你得先自己要脸,才能让别人给你脸,是不是?你也并不老,也白皮嫩肉,你怎么不自己去陪着那个作者睡觉呢?欠钱没的还,你就卖身卖笑去还,这本来就是你该做的事嘛。你可以穿裙子抹胭脂,有什么是你办不到的呢?大概也就是你不能给人家生孩子。但这是没办法的事,因为你这瘪三本来就是个断子绝孙的东西呀……” 薄薄的嘴唇像是念经一样,连续骂了两三千字的样子。 钱飞一口老血淤积在喉咙里,他现在算是体会到做净草的师父是什么感觉了。 净草不是不尊敬人,她对尊敬的人就是这个样子的。 她长时间出寺不归,做师父的一定非常开心自在。 净草回头对李木紫说:“紫紫,你看这样可以吗?不够的话我继续帮你骂。” 李木紫:“谁是你的紫紫!” 冯瑾却小声说:“我觉得像是书里段公子那样的人的话,和他一起谈诗论剑,弄明白他的心思,也不是什么很吃亏的事吧?……” 净草险些把眼珠子瞪出来。 李木紫差点要说“叛徒”,但是也低下头,若有所思。 钱飞连忙趁热打铁:“作者写不下去,他一定非常痛苦。读不到结局的读者也很痛苦,就连真仙也痛苦,这是遍及人间的宏大的痛苦。 “而如果让书在作者有生之年得到一个圆满结局,则能收获何等大的人间幸福呢? “通向这一转变的钥匙,就是作者的才华,只有他一人可以做到。” 他又转向净草:“你能做一件事,让真仙记住你的名字、念念不忘吗?作者身为一介凡人却能做到。这就是一种精神力量。 “你要想成为最强者,最好去领略一下这种力量。” 净草哑口无言。 钱飞又大声说:“我保证,绝对不会让行动方案有损你们的尊严。你们怎么会以为这是一件卖身卖笑的事呢?卖身卖笑换来的肤浅东西,能够打动云端上的真仙吗? “那是人间天上的大痛苦大幸福,那是令真仙却步的强大精神力量,那是亿万少女梦中的浊世佳公子。别想得简单了!” 冯瑾一脸神往的表情。 净草半信半疑。 李木紫扶额说:“我真服了你这张嘴。具体方案你拿出来给我们看一下。” 钱飞撑起伞说:“先进城,一起去见一眼作者。” 一行人进城东问西问,最终找到了一处院落。 这是个城内的园子,固然不像胡员外的那样大,当初大概也是很气派的,毕竟繁华城市里能拥有私人绿化的都是富豪。 只是现在园子里东边一半种了青菜,西边一半种了冬瓜,当中有细细的一条儿土地,长着膝盖高的杂草。 这杂草一直长到宅子三扇门里当中的一扇门前,这也是三扇门里最破的一扇。 门扇两侧的春联,好像还是三年前贴的。 净草撇撇嘴,说:“这是把宅院东边西边分别卖给了两家,自己住在中间仅剩那一间屋里。典型败家行为。” 冯瑾陶醉地说:“即便这样,我还是有一种朝圣的感觉。” 《忘情记》的作者名叫贾天和。 钱飞说找贾大官人。 在侍弄青菜的妇人说:“贾大官人现在不在,等一歇会被人送回来。” 不消片刻,日头西沉之时,一辆驴板车停在了院前,两个小厮从车上卸下来一个打呼噜的黑胖子,费力地搬运到了中间那扇门,踹开门把人扔了进去。 黑胖子头发已经花白,满身酒气,呼噜山响。 钱飞高声说:“这是谁?” 小厮答道:“贾天和贾大官人。” 三十年前,或许曾经是一位佳公子吧…… 冯瑾此时已经变得面无表情。 “……这个单,咱们还是不接了吧?”她说。 净草一把扯住她的手臂:“哈哈哈哈,现在想跑?晚了!” 第52章 荒唐可爱 酒馆的小厮告诉他,那天小厮送他回家的时候,看到他家门口有四个戴着斗笠的年轻人在找他。 那好像是在两天前,还是三天前?不清楚。贾天和对于时间的观念已经变得极度模糊。 自从他搁笔不写,好像也只有一两个月而已,只有遇到每年的城里节日,以及看到记忆中的小孩已经长大、成亲、生子,他才偶尔发现,已经过去了三十年。 反正,贾天和只是听了那么一耳朵,就浑不在意了。 有人找他? 那又与他有何相干? 如果不是为了《忘情记》来找他的,那一定不是什么有用的事,除了《忘情记》之外他没有任何价值。 如果真是为了想看《忘情记》续书来找他的,他也只有“写不出”三个字。 威逼利诱也写不出,要杀要剐也写不出,他早已是一块滚刀肉。 何止滚刀肉,如果有人对他提到《忘情记》,他反而要大叫大嚷,要骂人、打人,不许人提起。 近年来,与他相处的大多数人都已经不知道他就是那名作的作者了,这个环境让他舒服了许多。 他害怕听到“忘情记”三个字,害怕听到“段明玉”、“李红袖”、“唐妙玉”、“邵灵儿”等等名字。 不敢去看,不敢去想。 一旦听到这几个名字,在大闹过后,就会脸色苍白、牙齿打颤。 这时候唯一有用的药是酒。 一定要喝酒,大量喝酒,喝到不省人事,才能好受一些。 好像他自己已经是一个卑贱的罪人,不敢再去触摸那美好的幻想世界。 不知又过了几天,贾天和醒来时,看到阳光照在山中花圃上。 家里怎么会有山? 怎么会有花? 他的家明明是在甜水城里,是在他年轻时花钱如流水的时候买下的,现在的院子里应该是青菜和冬瓜才对! 他是从一张露天的竹床上爬起来,看到身边有一个灶台,有一个身材窈窕的姑娘背对着他。 她在剁白菜、切豆腐,菜刀在案板上咚咚响个不停。 炉灶上不知煮着什么,发出清淡的鲜香,与花圃里的花香融在一处。 “不会吧,我这是在做什么梦?”贾天和心想,“我已经有多久没有梦见她了?为什么今天还会梦见?也许那不是她?……” 这个时候,他看到那姑娘把手指伸进热汤里,然后举起手指,熟练舔了舔,尝味道。 这个荒唐可爱的动作,是他每次在她登场时都要写的,一定是她! 贾天和一时欣喜非常,伸出手说:“红袖……” 扮演李红袖的正是李木紫。 她回过头来,皱眉说:“你是谁?” 贾天和愣住,不知道该说自己是自己,还是该说自己是书中主角段明玉。 姓李的姑娘说:“你也忘记了?忘记就对了。你一定也忘记了这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这不是书中很突出的一段吗? 贾天和忙说:“是炎魔的十二个小老婆送给我们的,你说过很喜欢,我怎么会忘?” 姓李的姑娘说:“不,你忘记了。” 贾天和愕然,想着难道自己记错了? 不可能啊。 姓李的姑娘又放下菜刀,去花圃里摘下一朵花,说:“这花的种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你一定也忘记了。” 贾天和说:“我没有忘,等到花结了新的种子,我们还要还给永夜之国的老女王呢,如果她能活到那个时候。” 姓李的姑娘扔下花朵,冷淡地说:“不,你怎么可能记得?就像我,你也早已忘记了。” 贾天和急切地说:“你是李红袖啊,我当然不会忘记。” 姓李的姑娘凄然一笑:“你真的没有忘吗?或许别的人都还记得,很多人都还记得,整个世界都还记得,我也还记得,但是你已经忘掉了。” 贾天和说:“我……” 他说不下去了。 他无法辩解说“我没有忘”。 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许多年不曾在梦中见她。 他悲从中来。 李红袖不认他,他很痛苦,但是难道李红袖不是比他自己更痛苦吗?制造这痛苦的是谁呢? 是他自己。 姓李的姑娘朝他走来。 贾天和慌乱地后退,挪动到竹藤床边,噗通跌到了床下。 姓李的姑娘站在床上弯下腰,轻轻把一块白丝手帕盖在他的脸上。 手帕是湿漉漉的,有一股怪味,令贾天和眼前发黑。 不一会儿,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停,很好!”钱飞从山岩后面转出来,身后跟着探头探脑的净草与冯瑾。 李木紫有些担心,说:“这样真的可以了?” 钱飞鼓掌说:“当然,比前几次彩排都好。” 李木紫把浸了乙醚的手帕从贾大官人脸上拾起来,认真叠好,收进自己袖口。 这乙醚倒是不含真气,因为钱飞的真气目前还只有气态甲烷,尚无能力炼制真气级别的乙醚。 他是用自己的经脉来提纯凡间的乙醚,需要的量不大,就可以给贾大官人做全身麻醉。 半夜里,他们就是先用乙醚手帕确保贾大官人不会突然醒酒,然后用马车把他匆匆地从城里搬运到了南边二十多里外的山中。 此地换作“瓶口山”,已经是在忻湖的南端,而甜水城是在湖的东侧。 忻湖养育了周围的鱼米之乡,周围主要是江南平原。 要想找到有些仙意的怪石嶙峋大山,像小文山、毒虫林都不看,必须要到南边山脉的余脉才行,例如瓶口山这样。 钱飞一行在这里布置了场景,并且反复排练,才把贾大官人“请”来,让他做了一梦。 山风拂面,香气扑鼻,露水与隔夜的雨水从垂下的树叶滴落,凉丝丝地落在手臂上。 这“梦境”未免太切实了一些。 但是贾天和对此毫无疑心。 他本来就是最敏感、最感性的那种人,他年轻时做的梦,比这细节还要丰富多彩。 他所想到的不是“这真的是梦吗”,而是“这种梦真是久违了” 把贾天和送回家以后,他一直睡到半夜,才再次醒来。 此后,他魂不守舍地在自己家里绕圈踱步,眼睛虚空地盯着前方,就像被锁在笼子里的狐狸。 第53章 现役小师叔 连续两天一夜,贾天和没有吃也没有睡,只是一壶接着一壶地喝茶,把茶水都喝得没了什么味道。 李木紫也是在他家的房梁上趴了两天一夜,观察了全程,出来之后对债务部做了如实汇报。 “现在他终于睡下了,”她说,“看样子是已经累瘫。” 钱飞笑说:“两天都没有喝酒,看样子苗头不坏。咱们趁热打铁,让他再做一梦。” 在这两天一夜之中,债务部的其余三人忙着布置下一场梦的布景,并且训练净草的台词。 和认真的李木紫相比,净草这场就让人捏一把汗了。 她过去没有读过原着,现在草草翻了一遍,说是读得很爽,可是能记住多少,很是可疑。 她可是连《法华经》都没有记全的。 火山寺每天晨钟暮鼓,强制念诵,背错了要挨棍打,就这,她都没有记全。 但是时间不等人,只好赶鸭子上架了。 …… 贾天和做了一场新的梦。 这里是一个寒冷的山洞,贾天和衣衫单薄,冷得抱臂发抖。 不过与年轻时不同,如今他已经很胖了,有脂肪保温,所以一时半会儿倒也不怕受了风寒。 他想:“怎么回事?又做了如此真切的梦?” 在山洞里明如白昼,因为有一个很大的火堆,穿堂风把烟气吹了出去。 一个高挑的身影站在火堆前,逆光看不清脸,只看到身姿如同利剑一般挺拔,乌发长长垂下直到小腿。 长发的身影用清亮的声音说:“我的好师侄啊。” 贾天和欣喜非常:“小师叔?” 那女人说:“你给我跪下。” 贾天和感到冷傲的压迫力,无法阻挡,噗通跪下。 他低着头,流着冷汗,想:“果然是真实的小师叔,威压抵挡不住。” 小师叔淡淡地说:“你做错了什么?自己说。” 贾天和慌乱地说:“我不知道。” 天知道你说的是哪件事。 “小师叔你给个提示可好?” 小师叔也不说话,只是绕着他,不紧不慢地踱步。 贾天和感到压力越来越大,脑袋垂得越来越低。 “小师叔”却是忘词了,因为她是戴了假发的净草。 幸好她一照面的气场毫无破绽。 蹲在山洞深处的钱飞这时才意识到,净草其实在现实之中也是一个小师叔! 她自幼出家,所以辈分高。 火山寺在近期前后百年的字辈排行是“行苦修清净,觉智慧圆通”,现在寺内都已经排到“智”字辈了。 净草不仅是许多僧人的小师叔,更是另一批年轻僧人的小师叔祖,在晚辈面前的装逼耍帅乃是本色演出,只要还没被人察觉忘词,就不会露馅。 与此同时,“导演组”已经急得满头大汗。 钱飞与冯瑾一起把写着台词的大纸举起来,提示净草。 净草保持冷傲神色,点点头,按照提示说:“你唤醒了血界之龙?” 贾天和回想起书中情节,说:“那不是故意的,是因为……” 净草说:“不要狡辩!” 贾天和垂头丧气:“是,是弟子做错了。” 净草轻笑一声:“谁说你做错了?那件事你没有做错。” 贾天和不解:“那你说的是哪件?” 净草说:“你利用我的名头,把皇帝老儿倒提起来揍了一顿?当着金銮殿上的文武百官?” 贾天和眼珠子差点鼓出来:“我……我没写过这种事啊!这不是我干的。” 山洞深处“导演组”的懵圈表情跟贾天和是一样的。 你就算忘了词,你也不能现编啊,原作者就跪在你面前呢! 净草却不是现编的。 她在前两天草草读过《忘情记》之后,除了觉得阅读体验很好之外,也觉得许多精彩段落都似曾相识。 这是因为她过去几年偷跑出寺,经常不忘了去甜水城的戏院看戏。 三十年来,《忘情记》已经火遍大江南北,被无数戏班子改编出了无数衍生版本。 其中规模大的有长达二百一十六场的折子戏,小的也能连演三天。 有的是人名全都变了。 有的是加了几层反派。 有的甚至是全员性转,讲述了一个大女主与忠犬竹马、年上恩师和邪魅痞帅之间缠绵悱恻的故事…… 净草虽然没看过原着,却看了一肚子的非官方同人剧场版,而且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没有哪一出是看全了的。 至少可以保证的是,她印象深刻、记住了的,全是同人作品之中的精华。 所以贾天和只觉得她说的事虽然没听说过,但是非常合情合理,像是在《忘情记》世界里很可能发生的样子。 “小师叔果然见识广博,”贾天和大脑飞速地运转,想道,“经历过许多我想不到的事,但你把它扣到我头上来,可也未免太看得起我。” 他年轻时无剧不欢,可近年来已经十年没敢进戏院了,就是怕看到《忘情记》改变的剧目。 所以,净草看过的戏,他都没看过。 他抬头说:“你真的冤枉我了。” 净草厉声说:“不要狡辩!” 贾天和无奈地小声说:“是我干的,我做错了。” 净草笑说:“谁说你做错了?我觉得明明没有做错。” 贾天和愕然:“那你想说的究竟是哪一件错事?” 净草小师叔说:“常胜联军死了六十万人争抢的幽冥玉髓,比芝麻还小——是被你小子私吞了?” 贾天和大声说:“不可能!” 净草用耐心的语气说:“不要狡辩嘛。” 贾天和也已经入了戏,欲哭无泪地说:“真不是我干的,你让我交出那什么玉髓,我也交不出来。” 净草失笑,说:“谁让你交出来了?谁又说你是做错了?” 这时候钱飞、李木紫和冯瑾都已经看愣了,不再提词,觉得净草随便怎样即兴发挥都无所谓了。 净草的个人魅力已经笼罩了山洞,统治了整个舞台。 贾天和一头雾水。 这些事明明是小师叔自己提出来的,可是她又一个一个地自己否定掉,她究竟想说什么? 净草小师叔绕到他的面前,抚摸他的光脑门,说:“傻孩子。只要你拿出魄力去做事,那就不会错。唯一的错,就是你不做呀。” 第54章 吃糖 贾天和震惊而泪流满面,心灵里翻江倒海、天翻地覆。 没错,三十年来没有写书,这就是他人生之中最大的错。哪怕多写一个字,也比现在这样好。 他多少次希望小师叔从书里出来,给他温暖,给他力量,这次小师叔没有让他失望。 此刻净草也觉得气氛上佳,觉得该来一段唱腔了,但是一旦开唱就真的要穿帮,而且钱飞也没给她准备唱段。 所以她趁着贾天和还沉浸在感动之中,用乙醚手帕蒙在他的脸上,麻翻了他。 钱飞从山洞深处走出来,心有余悸地竖着大拇指:“可以了,可以可以。” 净草把假发摘下来,说:“呼,真费事,出了一身汗。” 李木紫没好气地说:“我们为你提心吊胆,出的汗可比你多。” 钱飞一行给贾天和盖上毯子,送回了家。 本来把他从家里运出来也是盖了毯子的,把毯子取走是在“梦境”开始之前,为了把他自然冻醒,好让他睁眼看到净草。 这次回家之后,贾天和再醒来时,正是上午。 他从床上跳了起来,用黑布蒙住脸,戴上斗笠,然后一溜烟地冲到了书坊,买了一套《忘情记》,还有书坊里摆出来出售的所有版本续书。 他其实还算有钱,至今都有书坊老板接济,三十年来喝酒都挑好的喝。 因为印刷技术限制,字大而行密,八十回的《忘情记》就有厚厚的八本,加上续书有一大箱。 贾天和奋力独自把它们都背回了家,点起一排蜡烛照明,开始如饥似渴地翻读。 李红袖所说的“你忘记了”,小师叔所说的“做什么都不错,错的是不做”,这些话在他心中,就像两根木棍翻搅在脆弱敏感的内脏里。 在阅读的同时,他偶尔也会想:“那么邵灵儿呢?那个小妖女呢?我会不会也梦见她?” 钱飞没有让他失望。 在贾天和读书读到忘了时间,天昏地暗,终于力竭而眠之后,他再次醒来,就见到了一个娇小的女子在熬一口大锅。 贾天和是被气味呛醒的。 现在是深夜,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小屋之中,门窗都被从里面钉死了。 小屋里弥漫着古怪的香气,这香气浓郁得不正常,只会让人觉得恐怖。 正在熬煮这份香气的妹子,她低着头,蓬乱的头发遮住了眼睛。 皮肤极为苍白,嘴唇是黑色的。 她美艳而又阴森,但他知道这是最可靠的盟友,也是他最想救的可怜女子。 贾天和大喜过望,她果然也来到梦里找他了。 他上前拉住她的袖子,说:“灵儿……” 那娇小妹子猛地回头。 她的眼神里有迷惘、狠辣、决绝、恐惧、茫然、关切、责备、温暖、羞涩、空虚各一分,加起来是浓浓的十分。 这一瞬间的眼神,使得贾天和的胸口如同被重重一击。 屋外撑着伞扒着窗缝看戏的“导演组”也纷纷咋舌。 冯瑾这是把《忘情记》彻底吃透了啊。 前两场梦境的剧本是钱飞提供的,而这一场梦境,冯瑾硬是驳回了钱飞的想法,自己搞了一份剧本。 和李木紫不一样,李木紫那是执行力强,不出差错,但是终究投入不了太深的感情。 而冯瑾则是对《忘情记》的故事有真爱,把整个故事都当作了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仿佛亲身体验了灵儿的一切。 所以在这一瞬间,她回眸去看贾天和的时候,她就是灵儿本人! 随即,她的眼中透出了明显的失望与鄙视,因为她看到的毕竟不是佳公子,而是一个老黑胖子。 这失望与鄙视也击中了贾天和,一点没有出戏。 他讪笑着坐回到椅子上,双手捂住脸,喃喃地说:“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就像对不起红袖,对不起小师叔,还有所有人……” 冯瑾直率地说:“说什么丧气话?就算是全天下的人都与你为敌,我也不会。我给你做了好多好吃的。” 贾天和感动地抬起头,只见她把木勺伸入大锅之中,盛了满满一碗血红的糊糊,摆在他的面前。 血红的糊糊散发出诡异的刺激性气味,贾天和连打了三个喷嚏。 小木屋外的导演组之中,李木紫与净草修为到位了,倒不会被这一点凡间的刺激性气味给呛到。唯有钱飞,忍住不打喷嚏真是凭了绝大的毅力。 冯瑾坐下来,拿起小木调羹,舀起满满一勺:“张嘴。” 贾天和:“啊,这……” 反正是梦,所以他闭上眼睛吃入口中。 这糊糊却是近乎纯的极浓麦芽糖浆加上成斤的辣椒与大蒜,所以是血红血红的。 黑暗料理让贾天和面容扭曲,而冯瑾天真期待地看着他。 他挤出一个笑容,说:“好吃。” 冯瑾开心地笑起来:“再来一勺。” 就这样你侬我侬地,把一碗精纯的甜辣调味料喂进了贾天和的肚子。 他终究是一个凡人,最后一口吃下去之后,终于侧身低头,猛烈地呕吐起来,翻肠倒肚,把刚才喂进去的东西吐了一个干净。 冯瑾贴心地用绣了金线的白手帕帮他擦干净眼泪口水,然后拍手笑说: “不要紧,还有很多,你尽管吐,吐了再吃就是。” 屋外凑在窗缝前的“导演组”三人,面面相觑。 他们都觉得冯瑾你还不饶人是不是太过分了? 你得让他知道你的好,他才愿意继续在书里写你,是不是? 但冯瑾是完全入戏的,根据设定,灵儿因为受到邪魔气息污染,对人好就应该是这种扭曲的好,甜到你齁,辣到你痛。 钱飞已经准备好发令,如果贾天和掀桌破屋而逃,那就要让两女立刻出手抓人。 到时候还可以让冯瑾也出手把贾天和“救下来”,美人救英雄,不失为同样有效的后备方案。 但没想到,贾天和涕泗横流,大手握住了冯瑾的小手,坚定地说: “灵儿,我品尝了你所置身的黑暗,我也一定会让你看到光明。再来一碗!” 钱飞激动地握拳:真是情种啊! 第55章 野火焚城 于是冯瑾化身为没有感情的喂饭机器,一勺接着一勺,又往贾天和的肠胃里怼进一碗。 贾天和再次剧烈呕吐,这次直接呕吐到了昏迷。 冯瑾同样用乙醚手帕盖在贾天和的脸上,防止他突然醒来。 她又从桌上拎起那块刚才擦了老黑胖子口水的手帕,一脸厌弃,扔进冒泡的大锅里。 导演组三人踹开钉死的门,走进来,钱飞把留言纸条放在桌上。 小木屋是前两天紧急买下的,现在已经用完,钱飞把它还给原主人,写下留言,多付的几十两银子就当赠送了。 冯瑾说:“回去的时候绕路去一下湖边,我把这口锅连同里面的东西扔进湖水里。” 钱飞愕然:“这锅里的东西你不吃吗?一大半是糖,我记得你喜欢吃甜的东西。” 前几天李木紫的那场“梦”里,她煮的白菜豆腐粥很香。演出结束后,钱飞连吃了三大碗。 眼下,冯瑾的这锅糊糊就不一样了。 冯瑾撇撇嘴,说:“谁爱吃谁吃。” …… 甜水城西城“云墨斋”书坊,位置离大才子贾大官人的住所挺近。 云墨斋的老板也是接济贾大官人最多的一位。 他倒是不指望贾大官人还能续写《忘情记》,情知其已经是个废人了。 多年来接济贾大官人,只因为书坊老板很喜欢《忘情记》的前八十回,不忍心看着那才子作者活活饿死。 前几天,贾大官人出去买《忘情记》以及续书,特意躲开了他这家书坊,所以他还全不知情。 这一日,贾大官人忽然久违地出现在了他的书坊门口。 书坊老板习惯性地拱手问好,却愣住了。 贾大官人变得精神饱满,神采飞扬,游刃有余,几乎让他认不出。 书坊老板勉强笑说:“好久不见,贾大官人,今日想要买什么书?” 贾大官人微微一笑:“我今日却是来卖书的。” 说着,他就丢下了一叠书稿,转身离去。 书坊老板愕然:“你还没谈价钱呢。” 低头看那书稿,赫然见到“忘情记第八十一回”的字样,他顿时耳朵里嗡的一声,暂时什么都听不到了,也顾不得去追人。 贾大官人这次付梓的,是从第八十一回到第八十三回,一共三个回目。 当天下午,活字印刷的版本就上了市,摆在书坊最醒目的位置。 书坊老板叫伙计敲锣打鼓,自己搬来一张藤椅端坐在书坊门口,高声诵读书中内容,不惜做一次说书先生。 更精致的雕版版本也在彻夜赶工,而排队买到了新书的人,更是第一时间就开始抄写。 一人念诵五人抄,新的三个回目如同野火一般燎燃了甜水城。 大多数人还半信半疑,觉得这只是又一份伪托的续书,还在观望,但议论之声已经传遍了街头巷尾。 净草趴在贾天和家里的房梁上,注视了他一口气写出三个回目的全过程,确认了书稿是真本。 接着,李木紫又去排队买回了活字印刷版,在债务部里传看。 原本在《忘情记》第八十回的时候,主角曾说,等这一仗结束了,就想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 现在在第八十一回里,转眼之间,青梅竹马的老家村子烧了,魔门妖女的献祭山洞塌了,小师叔的宗派山门陷入了千里长的地裂。 一切开始的地方都不复存在,因为“你想回是回不去的”。 一切的旗子拔了个干净。 钱飞击节赞叹:“要不是原着作者本人,怎么敢这样写?” 读到第八十三回,正是情节渐入佳境的时候,冯瑾却一脸苍白地回来了。 其余三人关切地说:“怎么了?” 冯瑾重重坐在床上,气愤说:“全城书坊老板合起来开流水席宴请贾大官人,你们是没见到他们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丑样子。我排队去敬了杯酒,听到他们说话,他们说的说些什么话!” 钱飞说:“是什么?” 冯瑾说:“后面的不着急写,一年出三回即可,把大家的胃口吊起来。” 钱飞的脸色变得比她还白了。 他来回踱步,念念有词:“那可不行,那可不行。我身上的债等不了那么久。” 仙人想看的是最后的完本结局,不是有了一点新回目就能满意付钱的。 以仙人之尊,这么点面子总得有。 钱飞浓眉紧皱,说:“这本书最后会写到多长呢?我觉得现在已经是决战打响了的阶段吧?” 冯瑾说:“他自己说了,最后一共要写到第一百零八回。” 关于《忘情记》,三十年来读者们对结局提出过无数种想法,总回目有一百、一百零八、一百二十、一百六十等不同的猜测,看来一百零八的说法最终是正确的。 钱飞搓搓手:“太好了,能知道最后全书的回目数,就说明他心里是有大纲的。即便赶进度,他也能写得出来。” 三女都第一次听到“大纲”这个词,不过一下子就理解了其含义,这跟“纲举目张”里的“纲”字含义是相通的。 目前已有八十三回,剩下还没写的有二十五回。 李木紫紧张地说:“你打算怎么办?” 净草说:“不会是再跟他约会吧?” 钱飞说:“你说对了,再约一次。”他龇出一嘴白牙,“上次给他吃的甜头太多了,这次换成打压,玩得狠一点。” 三女面面相觑,她们觉得上次给贾天和的,好像也不算十分的甜头。 贾天和醒来,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小黑屋里,刚才是伏在桌子上睡的。 桌上,点着一豆油灯。 这间小黑屋其实就是三天前冯瑾熬煮“甜辣汤”的那一间。自从无偿归还之后,原主人很高兴地再次借给钱飞一行使用。 这一次,四面蒙了黑布,地板上也撒了一层煤灰,仿佛黑不见底。 他想,这是梦,我明明是睡在床上的。 李红袖(扮演者:李木紫)站在桌边,直勾勾地看着他。 贾天和内心满溢着喜悦,双眼发亮,说:“红袖,你果然又愿意来陪我了。上次梦到你之后,我又能写了,写到你的段落,我特别喜欢。” 姓李的姑娘冷淡地说:“不,你不喜欢。” 第56章 生耶死耶 贾天和连忙说:“怎么会呢?我发誓,我是真心喜欢的。” 姓李的姑娘说:“那你怎么又不写了呢?” 贾天和忙说:“我会写的,会写的,再等一阵子。” 姓李的姑娘说:“我想死。” 贾天和大急:“你怎么会这样想呢?有我在啊,没有什么难关是过不去的。” 姓李的姑娘现在性格别扭,已经与设定之中直率体贴的青梅竹马有所偏离,如果是在通常清醒状态下,贾天和大概会疑惑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李红袖。 但是一般人是不会质疑自己梦境的,贾天和是先认定了眼前的就是他所知道的李红袖,然后才去想她为什么突然闹别扭。 姓李的姑娘:“想死的话,不是我说的,我只是转述。” 贾天和一头雾水:“那又是谁说的?” 姓李的姑娘说:“丐帮帮主,永夜国的老女王,还有唐师叔,他们都说想死。” 贾天和说:“故事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很多人一死大概是免不了的,可是,不必那么着急吧?……” 姓李的姑娘又说:“也有人对我说,想活。” 贾天和急急地说:“是谁?” 姓李的姑娘痛切地说:“小熊说了,外神的余魂说了,还有你那个同命相连的小妖女,她叫什么名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她的存在,她也对我说了,想活。” 她仿佛每一个字都是咬出来的。 贾天和怔怔地说:“能活,大概都能活,我并没有把他们写死啊。” 姓李的姑娘说:“还没死,可是也没在活着。只要你不动笔,大家就只是一种不死不活的样子罢了。” 贾天和:“……” 姓李的姑娘又泫然欲泣地说:“我呢,我很想和你一起活着,但如果要与你同死,我也很开心。可是你却把我置于不死不活的境地,你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 贾天和说:“为了卖得更好一些……” 话没说完,他重重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卖钱而写故事的人,《忘情记》根本不会感动大江南北千千万万的读者三十年。 他对于故事里的每一个人物,都是深深倾注感情的。 所以现在李木紫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像是失恋分手的言辞一样伤到他。 言辞能伤到他,是因为感情本来就在他心里。 李木紫从桌上提起笔,拍到贾天和的面前。 贾天和这才发现桌上其实早就摆着文房四宝,墨香是他最喜欢的那一款。 姓李的姑娘说:“生耶死耶,与你同在。” 贾天和含泪用力点头,开始提笔疾书。 写着写着,他一开始还是磕磕绊绊。毕竟是被逼着写的。 李木紫面无表情,开始背诵前八十回的一些相关情节原文。 背了三五段,又背诵钱飞准备好的一些“自白段落”,是模仿书中不同人物的口吻,催促贾天和往下写。 李木紫的背诵能力是一等一的,无论哪一段都是一字不错,把贾天和深深地拽入故事世界深处,并且把道德压力毫不留情地压上去。 她原本还担心自己在旁边不停唠叨,会让贾天和分心,没想到贾天和越是听,写得越快,头伏得越来越低,渐渐地不仅落笔不停,而且简直根本就不提笔了。 不被任何干扰拖累,干扰反而让他兴奋,这真是可怕的才华。 他的字迹越来越潦草,每一张纸都像是“一笔画”,一笔连到底。 好在他激动起来的时候,也会一边写,一边大声地念出自己所写的文字。 李木紫绕着桌子走,高声背诵,而贾天和在高声念读,此起彼伏。 小黑屋里简直是热火朝天的两个疯子。 黑屋中没有日夜,只知道李木紫添了六次灯油。 终于,桌上的稿纸见了底,而贾天和又如醉如痴地把木桌面也写满了墨迹,最后大喊一声,侧身噗通倒在了地上。 李木紫急忙把他扶起来,只见摔肿了额角的老黑胖子已经在发出响亮的鼾声。 …… “梦境”里的东西是不能带到现实的。 把贾天和送回家的同时,他在小黑屋里拼命写出的稿件原本,就落到了钱飞一行人的手中。 可惜看不太懂。 虽然他们四个都是画符通仙的专家,但是贾天和这不是画符啊!仙人来了也看不懂啊! 在这个时候,李木紫站了出来,凭着一整夜的回忆,把稿纸上每一页的内容都复诵了出来。 这是因为贾天和写得潦草的部分,也就是一边写一边大声念出的部分。 李木紫只听了一遍,就一字不漏地全部记住,然后原原本本地复诵出来。 钱飞、净草、冯瑾都惊呆了。 净草原本觉得这做题家只不过是个死读书的人,现在对李木紫刮目相看。 最后梳理出来,一夜写了八个回目,一直把第九十一回结束的地方。 在这八个回目之中,贾天和把能写死的人都写死了,不仅丐帮帮主死,永夜国的老女王死,而且“想活着”的小熊、外神余魂,也统统杀了了干净。 最紧要关头,笔头一颤,留了小师叔一命。 不仅精彩,而且让人猜不出后面他还能怎么写。 次日,等到钱飞四人去窥看贾天和的家,却见贾天和也在奋笔疾书,用蝇头小楷把“梦里”匆忙写的整整八个回目内容,原原本本地再次写了出来。 要论舞文弄墨方面的才华,他又超过李木紫一百倍不止了。 墨迹初干。 只见贾天和把八个回目的稿纸整理好,又从头到尾翻了两遍,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嘟哝些什么。 突然,他捏着稿纸,低头跑到邻居家,趁着灶台旁无人,把稿纸扔进了灶火之中! 屋顶上的李木紫险些惊叫出声。 不过她在监视的时候,已经确认了这份定稿与梦中的稿件相差无几,而梦中稿件已经在债务部的手里。 手中有稿,心中不慌。 她把这件事回报给钱飞。 钱飞立刻说:“没什么好再犹豫的了吧?按既定计划办吧。” 三女都点点头。 第57章 豁然开朗 冯瑾戴着斗笠蒙着面骑着马,把李木紫誊下的稿件,分散扔给了城里好几家书坊老板。 书坊老板们大喜过望之余,都到贾天和家里去拜谢。 贾天和大惊失色。 “什么?我明明把它烧掉了。” 书房老板都说:“是一位义贼调包了你的稿件,你烧掉的其实是废纸,稿件我们已经付印,现在该印刷好了。哎呀呀,真没想到我会有想要感谢偷书贼的一天。” 贾天和大叫:“稿件一直攥在我手里,怎么可能调包……不行,给你们的也都是废纸,不是真正的稿件,我要撤回,撤回!” 书房老板都笑说:“贾大官人莫开这种玩笑,废纸能写得那样精彩,以后我们就只印废纸了。” 贾天和执意要撤回,但已经无用,活字印刷的效率何等之高,更不要说“小师叔”、“永夜之国”之类的词组活字都早已预制就位。 印本现在已经卖得满城都是,在纸张年代当天“转发”了一万次以上,哪怕皇帝下圣旨要抄毁,也敌不过百姓的奔走相传了。 贾天和当街大哭:“那都是我梦中一时冲动瞎写的,内容差劲得很,不能算数的啊。你们不要看,不要看!我……我毁了《忘情记》,我自己毁了我最宝贵的宝贝啊……” 他跌跌撞撞地跑回家,把家中的文房四宝全部拿出来扔在地上,撕扯、踩碎、烧掉。 看着地上的火堆,他愣了一会儿,干脆用毛笔和纸卷引火,把门窗也都点着了。 他忘记了自己的房子已经卖出去八成,左邻右舍惊慌地过来扑灭了火。 钱飞一行人站在街对面,看着这场浓烟滚滚的混乱。 李木紫担心地说:“我们是不是玩得过火了?” 钱飞说:“你们真的觉得最新的八个回目内容质量低劣吗?” 三女都摇头。 其中冯瑾摇头格外激烈。 她说:“不如说,从各方面来看,这八回都是写到现在最出彩的八回,我听李木紫复诵过之后,已经觉得自己兴奋得三天三夜要睡不好觉了。” 净草耸肩说:“只有作者自己不这么看,可怎么办?” 钱飞微笑说:“我们得帮助他。净草,轮到你了。” …… 因为贾大官人情绪不稳,相熟的书坊老板不得不把他控制起来,派亲信伙计小厮看住。 一天之后,夜里,几个蒙面黑衣人突袭了书坊,用乙醚手帕迷倒了伙计小厮们,劫走了熟睡中的贾大官人。 贾天和觉得头脑沉重发胀发热,在不适感之中被折腾醒了。 他看到“小师叔唐妙玉”就在自己面前,地黑而天明。 但是,小师叔那标志性的五尺长发,却不是自然披肩,而是“一柱冲天”的样子。 贾天和心想“这是故事里的哪个场景,我怎么没写过”,同时越发感到头脑充血、脚踝勒痛,这才意识到,自己和小师叔都被倒吊起来了。 其实是天上黑暗,而地面上明亮,周围是一圈篝火围着他们两人。 这里却是在瓶口山的一个极深峡谷之中。 债务部一行人买了许多油布,把峡谷上口堵住。 实际情形是山上在下雨,下得不小,钱飞不想让大雨浇坏了火堆,干脆把天遮住。 贾天和的泪水倒流到脑门上,高兴地说:“小师叔,幸好你还活着……” 扮演小师叔的净草皱眉。 这老男人这几天哭了究竟多少次?不愧是感情特别丰富的人。 贾天和继续哭诉:“可是他们……他们都死了。世界已经乱套,都是因为我瞎写。我们的路已经走完了……” 净草却说:“这条路只有你能拯救。” 贾天和说:“我拯救不了,我已经犯下了不可原谅的错误……” 净草烦躁地说:“有哪一次,我不曾原谅你呢?” 这还真是说对了。 小师叔与主角互动的主题就是,主角惹小师叔生气,但小师叔还是原谅了他。 无数续作与改编之中,小师叔因为乱七八糟的理由原谅了主角无数次,这本来就是该人物性格的最大卖点。 贾天和顿时有了安全感。 这时候,他脚踝上的绳子一松,放他落地。 他一抬头,只见周围一圈篝火的中央,是一个小桌,桌上摆着笔墨纸砚。 他暗暗叹了口气,心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最近写得多,所以总是做这种梦。可是我不能再写了。” 他说出声来:“不行,我不能再写了。” 净草说:“不写?不写就再把你吊起来。” 贾天和:“妈呀?” 脚踝上的绳子再次一紧,把他再次吊了起来。 净草说:“写,就放你下去。” 贾天和无奈地想,这场噩梦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当然不会突然醒来,因为其实他现在是清醒状态。 净草说:“在我这里,我倒要看看,有谁敢不原谅你。” 贾天和突然悟了:“对,我是在做梦啊。梦里做什么难道不行吗?我犯的错误是梦中的稿件在白天又写了出来,不然,梦就只是梦而已。我难道做梦不能做得爽一点吗?” 一旦学会了自暴自弃,整个世界都豁然开朗。 在贾天和的背后,净草反而吃惊了。 她倒挂着,对着躲在篝火堆后面的“导演组”猛打手势,意思是说,我预定流程才走到一半,怎么他就悟了呢? 钱飞回应以猛烈的“顺水推舟”手势。 在净草这儿,流程是次要的,能不能影响一个人,全看她的人格魅力。 显然,眼下她的人格魅力已经起作用了。 贾天和一开始还担心再次被倒吊起来,写着写着就不再在意了。 这次他在笔下,怎么爽就怎么来,反正这次的故事发展只看自己的愉悦,不会给别人看到。 最多被小师叔看到吧,但小师叔是自己人,是他创造出来的人物,无论怎样她都会原谅他的。 净草轻轻从绳子上跳下来,只见“导演组”在篝火后面一起使劲地磨墨。 她往返递送满墨的砚台,贾天和浑然不觉,一边写一边乐不可支。 第58章 莫得感情 直至纸尽,贾天和忽然发现周围的光线变暗。 抬头一看,“小师叔”已经不知去向,周围的火堆一个接一个地灭了。 贾天和在黑暗中大笑搁笔。 这场梦,他做得很满足,三十年来从未如此放松过。 把他麻翻的时候,他还在笑。 “导演组”举起火把走到他们面前。 净草把乙醚手帕收起,对李木紫说:“他这是不是笑傻了?莫非你放了笑气?” 笑气就是二氧化氮,她琢磨着,精通氮系道法的灵霄殿弟子,大概鼓捣笑气也是手到擒来。 李木紫却说:“没有!我从不碰那东西。” 钱飞则说:“他一个人的大喜大悲,能够感动千千万万的人,那是感情多丰富的人?高兴成这个样子,你也只看到了他笑,他真正的畅快之处,还在今天写的书稿里的呢。” 冯瑾用力点头,表示赞同。 贾天和在自己家里醒来后,回想梦里所写的内容,越想越觉得与之前情节丝丝入扣。 “原来我那八回其实写得不错?” 他蒙着面,去书坊把自己之前烧掉的八回给买了一份回来,匆匆读完,终于相信了这八回的品质。 如果那八回已经写崩了,那么这次和“小师叔”一起所写的,也不可能那样畅快。 这次写的,仍有价值。 于是他忍不住还是买了文房四宝,把最新“梦”到的内容誊了出来。 这一次还是八回,是从第九十二回到第九十九回。 其中第九十九回当真是写得飞起,即便在誊写的时候,他自己也觉得全身发热。 在一种“不写就把你吊起来”与“写什么都行,只要开心”的氛围下,在急迫与自由的环境里,一般人肯定是手足无措了,而贾天和的才华反而被彻底地激发出来。 此时,云墨斋书坊的老板正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 他不仅因为弄丢了贾大官人而忧心,更怕贾大官人去寻短见。 没想到,贾大官人却施施然地从自己家里出来,还带来了直达第九十九回的八个回目新稿。 这真是双喜临门。 虽然书坊老板们都说,最能榨取商业价值的办法是细水长流,吊人胃口,可是一旦整整八个回目新稿摆在面前,他们所能说的也只有一句: “真香!” 贾大官人却说:“我家里怎么被熏黑了?走过水吗?” 书坊老板目瞪口呆:“你真不知道前两天你做了什么事?” 贾天和也瞪眼说:“我写了稿!” 在畅快淋漓的梦中所写的厚厚一沓稿件,他每一个字都记得,可是此外的事就不经过脑子了。 对现在的他来说,“梦境”比现实还要清晰。 书坊老板只能连声赞叹。 于是,不久这件事就成了新的传奇故事:贾大官人其实身手了得,他自行挣脱绑缚,打晕了所有看守他的伙计,只为了冲回自己家赶稿,真神人也。 在那之后数天内,贾大官人平常地出现在街头,每天平常地吃饭,平常地睡觉,闲暇时间就去湖边钓鱼,钓来的鱼随意施舍给城中乞丐。 他表情淡然,目光温和,无喜无悲。 热情的书迷拦路问他,后面的回目什么时候可以看到。 他答道:“看不到了。我已经燃尽了。已经经历过了一次大悲,又经历了一次大喜,现在我已经什么感情都不剩下。” 看他花白胡须随风飘动,真让人觉得随时会登仙而去…… 其中一个“热情的书迷”就是冯瑾。 她还不是伪造了身份,因为她真的本来就是个热情的书迷。 她回到旅店,失落地扔下斗笠。 听了她的转述,钱飞跳起来,叫道:“那不行啊!今儿个都五月十五了,我不能把整个五月都耗在他身上。现在想放弃这个任务,已经太迟。” 李木紫也担心地说:“再迫他写,能迫得动吗?他可能真的燃尽了。” 净草也摇头:“感情特别丰富,所以才是大才子。现在感情都莫得了,还剩下啥?” 钱飞却不依不饶,说:“没有感情的人,有两种,一种是流口水的呆子,另一种却是思想非常深刻的人。你们觉得他会是哪种?” 说着,他不由得望向李木紫。 净草与冯瑾也一起望向李木紫。 李木紫没有感情地说:“你们看我做什么!” 冯瑾听明白了,眼中恢复了神采,眯起眼说:“《忘情记》里思想的潜力挖掘出来是什么样子,我还真想看。好,再来迫他一回。这次我要刺激性强的,要血腥的。” 钱飞说:“血腥?好办。净草,你马上去搞一桶番茄酱来。” 净草一怔:“番茄……酱?去哪里搞?” 钱飞跺脚说:“那就去买三十斤新鲜番茄,我们这次用鲜榨的!” …… 再次遇到无比真切的梦,这让贾天和很是意外。 他在白天钓鱼时,什么都不想,《忘情记》至今的整整九十九回,他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他本以为不会再做梦。 但梦还是来了。 这次他是在一个潮湿狭小的山洞里,地上摆着永远少不了的笔墨纸砚。 在他的面前是一排牢固的铁栏杆,铁栏杆的对面是……小妖女邵灵儿(扮演者:冯瑾)。 她的黑色嘴唇阴森而妩媚。 不知道他与灵儿谁在里面,谁在外面。 小妖女拿出一柄小刀。 那刀模样很是特殊,刀柄有四寸长,适合抓握,但刀刃却只有一寸。几乎像一支毛笔,但刀刃极薄极锐。 这刀可以刺谁呢? 贾天和怀着疑问,眼睁睁地看着小妖女把刀刃刺进了她自己的纤细皓腕。 她的手臂犹如石膏柱,极白极细腻,但没有生气。 鲜血从雪肌上滴下,仿佛朱砂颜料在白纸上流淌。 贾天和呆了片刻,终于回过神来,用力摇晃铁栏杆:“灵儿,你在做什么?你不要自残啊。” 小妖女却很享受地眯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咝……为什么不呢?” 贾天和惊慌地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小妖女说:“这种感觉不是很好吗?这种疼痛能让我感到我还活着。” 第59章 咬手 贾天和说:“你本来就活着。” 小妖女说:“不,我只是不死不活。” 这又绕回到“不写书,书中人物就不算活着”的道理上去了。 贾天和睁大眼睛:“怎么办?我已经写不出了。你等一下,我把这个铁栏杆……” 他拼命摇晃铁栏杆,铁栏杆纹丝不动,直径一寸的铁栏杆,当然不是他可以撼动的。 小妖女凄然微笑说:“你为什么那样着慌?我也可以不依赖你的。你看,我可以自己找到活着的感觉。” 说着,又在玉臂上划了一刀,然后又是一刀。 她明明可以活着的。贾天和想,她明明可以在我的故事里活着的。 但是还有什么情节可写?赶紧想,赶紧思考啊,你这呆子! 他在铁栏杆的后面来回踱步,脑中翻腾,无数的思绪无法有效地组织起来。 他喃喃自语:“要是能写下来就好了。咦,这里有纸笔可以写字。” 于是他跪坐下来,开始拼命地磨墨。 这时,一只雪白手臂伸到了砚台上方,鲜血汩汩地滴落在了砚台里。 小妖女温柔而又疯狂地微笑说:“用我的。” 贾天和一咬牙,说:“我会让你活着的,你不要动。”毅然用笔尖蘸了她的血,开始在宣纸上整理自己的思路。 这是贾天和有生以来第一次的深思。 过去他笔下洋洋千言万言,都是仿佛天赐。 只要兴之所至,情节词句就自动地排列好了似的。他只需要把自己脑海里看到的东西记录下来。 现在,他必须去仔细思考情节的走向,从无数不可能的情节走向之中,找出唯一可能的那一条。 当他写出一些进展,就匆匆把稿纸扔出去。 小妖女拿着稿纸阅读的时候,他可以感到她的喜悦、投入,可以感到她的生命力因为手中的稿纸而蓬勃起来。 这是冯瑾的本色演出。 她作为激情书粉,书荒的时候几乎产生了戒断反应,而现在追到了第一时间最新连载,真的有一种“活过来了”的感觉。雪白脸蛋的光泽,都从石膏变成了凝脂。 但是一旦贾天和停笔超过一会儿,她就拉下脸来,在自己的玉臂上再划一刀。 横的竖的,左臂右臂,渐渐有了三十多个深深的血口子。 她面不改色,但贾天和痛在心中。 李木紫的言辞攻击,给他的压力就很大了,净草的倒吊玩法,给他的压力更大。但是即便是净草给的压力,也不足现在冯瑾给他压力的十分之一。 他已经觉得自己简直不再是自己了,但什么都顾不得,死也不能让笔端停下。 就这样不知不觉,第一百零七回也写完了。 这次贾天和面前的稿纸管够,即便他写出了大量的废稿,剩余的白纸仍然足够写完最后一回。 但是,他却搁下了笔。 “我写不下去了。”他说。 小妖女毫不在意似的,温柔地说:“那就不要写了。你这样陪着我就很好。” 她又在自己的手臂上划出了一个长长的新伤口。 这次,贾天和只是怔怔地看着她自残,不再有何举动。 自残也不管用了啊?扮演小妖女的冯瑾懵了,但是只能硬着头皮撑着一种不在乎表情。 忽然,贾天和也露出同样的温柔而疯狂的表情,说:“我和你异体同命,我怎么会不陪着你?” 说完,他把左手伸进嘴里,用力咬下,顿时血流如注,他却露出舒畅的表情。 冯瑾与“导演组”险些魂飞魄散。 债务部这半个月来给了贾大官人许多惊吓,在这一瞬间,贾大官人把所有这些惊吓聚在一起,还给了他们。 导演组就躲在铁栏杆旁边,正好是在洞外侧面,在贾天和看不到的角度。 当即净草把铁栏杆扯得稀烂,冯瑾冲进洞去,一把将他的手从嘴里掏出来,将乙醚手帕紧紧捂在他的鼻子上。 冯瑾默默拿出另一块手帕,包扎自己的手臂。 不是擦拭,是包扎! 钱飞又是吓了一跳,过去握起她的柔软小手,龇牙咧嘴地看着那一道道真实的伤口。 “你你……给你准备了那一大桶番茄酱,你怎么不用呢?” 冯瑾面无表情,满不在乎地说:“离得那么近,终究是用真货,才能不露破绽。反正修为在身,与凡人不同,下个月就能恢复,不会留下任何伤疤。” 钱飞匆忙地帮她包扎另一只手臂,说:“你付出的代价太大。” 冯瑾幽幽地说:“只要能有收获,付出多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钱飞听懂了她话里的话:这个姑娘,过去不知道付出过多少代价,没能得到任何回报。 她究竟经历过什么? 他越发心疼,让她的脸埋在自己肩头,轻抚她的纤细脊背。 片刻之后,净草却大力把他的手臂掰开,把冯瑾夺走,拥入怀中。 钱飞愤怒地说:“你做什么?” 净草说:“我也要抱!” 钱飞:“……” 将冯瑾的双臂包扎停当之后,李木紫却站在贾天和身旁,举起他的左手。 他的手上也留下了明显的伤口,是他自己咬的。 现在虽然草草包扎过了,但是…… 李木紫说:“事到如今,怎么还能解释这是一场梦呢?” …… 贾天和是被左手上的疼痛给疼醒的。 他猛地睁眼,发现自己躺在自己家里床上。 有一个蒙面黑衣人,正蹲在床边,像大老鼠一样,咬他的手。 贾天和:“……” 黑衣人:“……” 两人大眼瞪小眼,良久。 贾天和:“哇呀!……是贼!” 他猛烈甩手,黑衣人一个倒翻跟斗,从开着的窗子窜了出去。 钱飞毕竟年轻,年方二八(二十八岁),身怀筑基期修为,不是凡人老胖子可以追得上的。 贾天和坐回床边,心有余悸,看着左手手背上的一排带血牙印。 他想:“什么人?……有病吧……怪不得我梦见咬了自己的手……” 这是全麻的效果。 往往患者在被全身麻醉之后,一闭眼一睁眼,感觉好像只过了一瞬间,但实际上整台手术都过去了。 当然,因为各人体质不同,体验也会有个体差别。 贾天和在山洞里被麻倒,之后被搬运回家,然后钱飞咬住他的手,等待药效过去、自然疼醒。 而在贾天和自己的感觉之中,并无当中的时间流逝,只当是梦见咬手,立刻就被疼醒了。 第60章 最后的梦 贾天和把梦中所思所想郑重地记下,仍然凑成八个回目的稿件,这次是《忘情记》的第一百回到第一百零七回。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他把稿件送到云墨斋书坊,从上了门板的门缝里塞进去。 书坊的伙计之中,有人睡在店面里,听到重物落地,发现是稿件,追出去时,只看到贾大官人头也不回的背影。 书坊老板翻阅这八个回目,越看越是心惊。 在之前的故事之中,战也战过了,爽也爽够了,可是从第一百回开始,却几乎是把故事换一个角度又讲了一遍,此前从第一回开始的所有细节,都闪烁着不同的意义。 原本所有自以为能猜到大结局的想法,都被打了脸。 书坊老板埋头一直读到东方之既白,却怎么翻也翻不到大结局的最后一回。 他定神想了想,却与此前的做法不同,没有把书稿立刻交付活字印刷,反而要求伙计守秘。 到了这个份儿上,偏偏停在最后一回之前,只怕读者们闹将起来,书坊会有血光之灾,贾大官人更是把他自身放在火上烤。 书坊老板再三叮嘱伙计守秘,自己匆匆披衣撑伞,在清晨冒雨去了贾大官人府上。 贾大官人站在门口,说:“最后一回?我不写。” 书坊老板大惑不解:“为什么?” 贾大官人说:“不为什么。” 看起来他并不是不知该怎么写,也不是缺少了什么,不像是遇到了困难,只是很有决心似的,说来说去只有两个字:不写。 听到这个消息以后,钱飞当场摔碎了一个茶杯。 “一定是故意的!”他怒喝道,“老黑胖子以为可以随意戏耍万千读者吗?我要去把他的脑袋揍开花。” 冯瑾毫不犹豫地跟上:“我也去。是可忍孰不可忍。” 两人被净草拉住。 净草觉得古怪:“咦,是不是搞反了?为什么是你们冲动,反而我来劝阻你们呢?” 李木紫在旁捏着棉花,悠然说:“只有文化人,才懂得这种愤怒。” 净草大笑:“要不是有二十万刀的悬赏,我说不定还真信了你!” 钱飞低头冥思,三女都等着他的决定。 最后,钱飞说:“让我们再给他做一个梦。既然是最后的了,咱们就把场面做得大一些,来一个华丽的谢幕。” 贾天和睁开眼,看到夜空电闪雷鸣,四面是黑沉沉的水面,一望无际,空虚无物。 他自己穿着蓑衣,蹲坐在小木筏上,寒风冷雨从蓑衣的缝隙里灌进来。 其实这就是在忻湖的湖面中央,电闪雷鸣是因为黄梅季节里并不缺乏大雨。 在贾天和的背后有些微暖意。 他回过头去,只见三个窈窕的身体隔着蓑衣依偎着他。 青梅竹马李红袖,小师叔唐妙玉,小妖女邵灵儿。 她们衣衫单薄,眉头紧锁,仿佛不省人事。 三女同时出现在梦境中,让贾天和又是欣喜,又是忧伤,格外牵动了他那不愿写出最后一回的复杂思绪。 他脱下蓑衣,想要盖在三女身上,忽然筏子一滑,姓李的姑娘滑到水里去了。 贾天和惊慌大叫,虽然明知是梦,虽然知道按照设定李红袖应该根本不怕水,但他还是奋力伸手下去,死死抓住她的皓腕,把她拉起来。 在这番大动静之中,筏子失了平衡,小师叔与小妖女又滑下去了。 天哪,两个滑下去了,你先救谁? 小师叔说:“不要管我,先救你喜欢的女孩子。” 小妖女说:“你要先救不会害你的人。” 贾天和大吼:“我全都要!” 他伸出双手,拼命保持平衡,同时抓住她们两个。 雨水、汗水、以及下面水面波涛飞溅上来的凉水,让他满头满身湿透。 等到一番挣扎之后,两女都上了筏子。 还没喘够一口气,李红袖又软绵绵地滑下去了。 再把李红袖捞上来,小妖女又眼中无神地滑下去了。 这边捞,那边落。 此起彼伏,此伏彼起。 贾天和:“我无奈了!今天的梦这么坑的吗?” 他不知第几次地伸手入水,忽然抓住了一只骨架硬朗的大手。 “不对!这是个男的!” 钱飞连忙甩脱他的抓握,潜回深处。 这一折腾,整个木筏也翻了。 仿佛天已碎裂,地已消蚀,天与地都不存在,只剩下贾天和孤独地在黑暗之中沉浮,渐渐力竭。 闪电再一次照亮附近的水面,只见三女都湿淋淋地浮在水面上,发丝贴着俏脸,不死不活,直勾勾地看他。 贾天和大哭:“我怎样才能救活你们?” 三女齐声说:“你明明懂的,你明明懂的!” 贾天和停止了哭泣,雨水立刻洗刷了他的泪痕。 他正色说:“是的,我懂的。” 水下的钱飞适时地履行导演(兼服化道、兼剧务打杂)职责,把一块更大的木筏缓缓举起,同时托起了贾天和与三女,并且偷偷地在贾天和背后给他撑了一把伞。 贾天和苦笑说:“我是在等你们的。今天白天我就在想,我一定还会梦见你们。我需要给你们一个交代。” 三女也不说话,等他继续。 贾天和说:“你们其实也都是我自己,是我脑子里的另一个我,想要把《忘情记》写完的那个我。写完了,肯定大卖,名利双收,我自己多想要啊?” 扮演小妖女的冯瑾说:“我们知道你不在乎名利的。” 贾天和说:“我在乎!在我自己的梦里,我就别为了面子,给我自己贴金了!但是我更在乎的是,我跟你们在一起的旅程就要结束了。” 扮演青梅竹马的李木紫说:“旅程已经很长很累。” 贾天和微笑说:“只要有你们陪伴就是好的。只要有你们陪伴,不死不活到永远又有何不可?” 三女都无语了。 贾天和望望黑暗空寂的四周,开心地笑说:“我也陪着你们一起不死不活,就像现在这样,就一直现在这样吧。” 钱飞叹了口气,趁着闪电停歇的黑暗,用乙醚布巾蒙住了贾天和的口鼻。 第61章 绝地翻盘 债务部一行人,默默地冒雨拖着筏子,游回了岸边。 他们早已买下了一间岸边小屋,用作这场演出的准备与善后。 进屋之后,钱飞忙碌地给熟睡的老黑胖子更衣擦身,以免他着凉生病。 而三女沮丧地坐在火炉边,运功烤干身上衣服。 这次“演出”失败了。 净草皱眉说:“心真累,比打了一场大架还累。” 冯瑾垂着头起身,从灶上的大锅里端出一大盘蒸菜:“这是我准备的宵夜,叫四斋蒸鹅心,大家一起吃吧。” 四斋蒸鹅心…… 钱飞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是什么也没说。 净草有气无力地拿起筷子,说:“谢谢。” 冯瑾忽然一拍脑袋:“对不起,李师姐,我忘了你是鸡。鹅也是家禽,鹅心是不是也犯了你的忌讳?” 李木紫疲惫地挥挥手:“无所谓了。你这里不是有四样素菜吗?我吃那素的。” 说着,她也拿起筷子。 钱飞:“……” 你们这是累得连性格都开始崩坏了啊? 他说:“不至于吧?你们就这样认输了?” 三女纷纷说:“不干了不干了,说什么也不会再陪你演戏。” 钱飞低头打开装满道具的布袋,从里面翻找出一个小油纸包。 油纸包展开,里面是一叠墨迹淋漓的薄纸。 钱飞把薄纸递给她们:“用这个交差吧。” 薄纸里,首页抬头赫然写着“第一百零八回”。 啪嗒、啪嗒、啪嗒,三女的筷子落在了桌面上。 李木紫难以置信地说:“怎么办到的?” 贾天和刚才还在湖面上跟她们死扛,毫不松嘴。现在贾天和在熟睡之中,就躺在眼前的床上,鼾声如雷。 无论是他还是钱飞,都始终没有离开过三女的视线。 而且从湖里出来,也只过了开锅上菜的一小会儿功夫而已。 这些章节是什么时候写的? 为什么会出现在道具袋子里? 钱飞说:“是我昨天写的。” 三女一愣。 鹅心从净草的嘴唇里掉了出来。 净草说:“代笔?” 李木紫说:“枪?” 钱飞说:“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不得已才用。” 冯瑾激动地竖起大拇指:“老板,你是我永远的神。你为什么这样厉害?我要在这里给你立庙烧香!” 净草搔搔头:“我可真没想到。二十八回全代笔肯定行不通,可是二十七回真稿配上一回代笔,大概可以蒙混过去。” 李木紫的眼睛也亮了。山穷水尽之时,还能整个给团队兜底,这个领导者果然是可以的。 稍微歇息一些时候,不等天亮,李木紫与净草负责赶马车送贾天和回家,冯瑾跟着钱飞去了湖仙庙。 钱飞熟练地烧符请仙,动作之随意令冯瑾心惊肉跳。她觉得钱飞的动作简直就像西北老农点燃旱烟袋那样。 但别人恭恭敬敬请仙请不下来,钱飞却能办到。 湖仙顾水生显形在了庙里,破庙立刻不再漏雨,现出如同辽阔忻湖一般的波涛浩渺、气象万千之意。 钱飞微笑着拍一拍怀中的二十八回稿件:“幸不辱命。” 湖仙顾水生高兴地说:“快,拿来给我。” 钱飞伸出手,掌心向上:“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湖仙顾水生手一翻,把一块光泽明亮的极品灵石“啪”地拍在地上。 他说:“我要先验货。” 钱飞说:“请。” 湖仙拿过第八十一回翻看,一开始还逐句地琢磨:“这确实是贾才子的笔法……咦,村子就这么烧了?不会吧……”看到后面,闭上了嘴,越翻越快。 他渐渐忘记了自己是在“验货”,只顾着一回一回地翻下去。 钱飞悄悄收起了他放下的极品灵石,他也浑不在意。 读完最后一回,仙人才失落地放下纸稿。 此时,晨曦已经从破庙的窗口照进,在空气中浮现出三五条金色光线。鸡鸣从四里八乡远远传来。 湖仙顾水生喃喃地说:“就这么结束了?” 冯瑾紧张地观察他的表情,手心里都是汗,担心被仙人看破代笔,与钱飞一同在此化为齑粉。 她不敢想象自己单挑火山寺方丈,而眼前的人可以将火山寺方丈秒杀。 钱飞仔细思忖,觉得我把所有伏笔都圆上了啊,而且也是大团圆,也没写什么三美同娶、大被同眠之类的低俗内容,配得上全书的格调。 没错,他写的是主角谁也没娶,只是继续与青梅竹马、小师叔、小妖女欢乐暧昧,就好像以后还有无限的修罗场日常那样。 无论怎么看,这个开放性结局都是势所当然。 他硬着头皮说:“不然还能怎样?” 湖仙咂咂嘴:“啧,行吧。那灵石……” 钱飞说:“可以抵得二十万刀报酬,我已经收下了。” 湖仙失魂落魄地说:“那好,没别的事儿了吧?没事儿我先撤了……” 身影渐渐地淡去消失。 钱飞与冯瑾相顾点头,碰了碰拳。 在走回城里的路上,钱飞也在回想湖仙最后那个失落的表情。 回到旅店,他先得意地展示了报酬灵石,又问净草与冯瑾: “我写的最后一回,我觉得不比贾天和的水平差啊,湖仙怎么会显得有点不满意?” 两女面面相觑。 冯瑾眼神游离,努力做出笑容:“当然当然,老板高兴就好。” 净草拍拍钱飞的肩膀,大方地安慰说:“能交差就比什么都强,别想太多。” 钱飞争辩:“不是,你们夸人的方式就很奇怪啊。” 这时,旅店客房的房门被撞开,李木紫脸色苍白地冲了进来,手里举着一本书。 “最后九回,已经全部出版。”她定了定神,说,“贾天和终究还是自己把最后一回给写出来了!” 钱飞仿佛被惊雷劈成了人形焦炭立柱,呆在当场。 屋里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外面街头上人们为《忘情记》奔走相告的喧闹。 正宗作者写的最终一回大结局,显然已经传遍了全城。 湖仙迟早会发现钱飞拿去换他二十万刀的二十八回里,有一回是赝品伪作。 钱飞轻声说:“贾天和写的最终回,跟我写的,哪个更好?” 李木紫一脸的不可思议:“你说呢?” 第62章 湖底水脉 钱飞当即让李木紫把真实的第一百零八回抄写了一份。 这个真实的结局不是大团圆,连前文的误会都没有解开。 贾天和所写的是,主角被误会其实是他故意为之,好让亲友离他而去,令他有机会独自一人面对谁也想不到的最终强敌。 他燃烧自己,为青梅竹马、小师叔、小妖女争取了她们各自的幸福,并且刻意避免了她们知道真相,以免她们舍命来救他。卑微而又勇敢。 但是在多年之后,她们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了他的无名坟墓前,无言地在坟头摆上了鲜花。 这代表了贾天和的心境。 他终究是摆脱了自己对书中人物的病态依恋,成全了她们,也成全了自己。 钱飞觉得剧情水平不过如此,跟自己写的也就半斤八两嘛。 但是债务部的女郎们却都读得大为赞叹。就连净草也频频用指尖擦拭眼角,说:“今天风沙好大,让贫僧眼睛里都进沙子了。” 钱飞撇嘴。这江南梅雨天,你在屋里倒能遇到好大风沙咧! 问题是怎样把伪作这件事给圆回来。 在书稿抄完之后,钱飞立刻带着忧心忡忡的三女,再次赶往湖仙庙,烧符请仙。 湖仙顾水生感到有些意外,但毕竟是老熟人钱飞请他,所以他还是现身了。 钱飞说:“早上看你觉得《忘情记》的最后一回不尽如人意。” 湖仙说:“那又如何?” 钱飞递上书稿,笑说:“我回去让作者重写了一回。” 湖仙惊喜地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钱飞说:“真仙也做不到的事,但是我老钱有办法。” 湖仙一切都等不及,匆匆站着读完了真正的最终回。 读完之后,他仰头闭目,舒畅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仿佛从沙漠里逃出来的难民刚刚痛饮了甘泉。 钱飞想,看来贾大官人确实写得比我好。 湖仙说:“真有你的。这次你想让我怎么谢你?” 钱飞洒脱一笑:“不需要,这算附赠的服务。” 湖仙说:“好,那我就什么都不给了。” 钱飞失望地说:“真的什么都不给了啊?” 湖仙笑了起来,又想了想,说:“你真的觉得你还能飞升?” 钱飞说:“能。” 湖仙说:“那地脉的领悟想必仍然对你有用。新近在我的湖底有人在胡搞,你可以去湖底参详参详。” 钱飞精神一振:“需要我帮你解决吗?我愿意收钱办事。” 湖仙笑说:“不用不用。这事根本不需要解决,你也解决不了,反正我不会付钱。你们退下吧。” 湖仙庙就在忻湖旁边不远。钱飞当即带着三女去了湖边,跳进水里,去参详湖底的地脉。 忻湖其实是很深的,最深处可达四十丈有余。 这个深度,凡人是潜不下来的,无论闭气还是水压都是难题。钱飞是到了筑基初期,所以具备深潜能力,不然,此前一直潜在水下为水上演戏做辅助都办不到。 湖底颇有峰谷起伏,水流在峰谷之间流转,形成特殊的地脉形式。 一到湖底,钱飞就注意到,湖底水的酸性超出了常理。 在水中弥漫着醋酸、草酸、丙醇之属,丙醇里还溶解着煤油。煤油本来该浮在水面上,但是有丙醇这个溶剂在,所以一同混在湖底。 其中灵气氤氲,但是很淡。 怪不得湖仙说钱飞解决不了,也不必解决。 这些有机酸大都容易降解,浓度也还算低。 钱飞并无能力给整个大湖换水,换水却在每日自然发生。 忻湖之南有数条河流注入,北端则有通往天下第一大江的入江口,要不了一两个月,湖水即可全部恢复以往。 只是这一次“胡搞”,大概已经害死了不少深水鱼。 湖上渔民前一阵子大概一度渔获激增,但也看到了许多翻白肚皮的罕见死鱼,不知道这是吉是凶。怪不得长久无人问津的湖仙庙,前不久有人上供了鲜鱼,大概就是为此求仙保佑。 钱飞参详湖水地脉流动,隐约有所感悟,就带着三女回去了。 眼下急不得。地脉的感悟,要等到他恢复第七境界“真人”级别的修为,才能有更深刻的理解,与实质性的用途。 …… 一生的作品完本之后,贾天和发现心情比他预想的要好得多。虽然心里空荡荡的,但也非常安泰愉悦。 尤为可贵的是,他把笑容与幸福带给了大江南北的万千读者。当然,这广大民众笑容与幸福的背后,也充满了钱氏债务部的功劳苦劳。 书坊老板、文人墨客、梨园班主、送礼者、敬拜者,踏破了贾家的门槛。凭着成箱成箱白银的收益,贾天和买回了自己大宅院的左右房间,重新成为整个大宅院的主人,并且雇人修缮。 出门时,他也不再步行,只坐轿子。 没办法啦。徒步上街会被人围着走不动路的啦。 连知府大人都一定要见一见贾大官人。 在知府大人的客厅里,聊起才学,贾大官人吐露自己其实身有功名,而且是比知府大人早一年的举人,于是更是宾主尽欢。 “我是不打算贪图朝廷俸银了,”贾天和笑说,“这本书已经挣得不少。我年轻时只懂得挥霍,如今却想学着用钱生钱。” 知府大人则笑答:“要说钱生钱,在甜水城里,可没有比投资织造坊更好的去处了。” …… 钱氏债务部四人,在旅店里,盯着上次李木紫誊抄回来的江湖任务榜单。 四个人的手指,不约而同地指向了同一个任务。 钱飞说:“接下去就做这个任务。” 三女一齐点头:“同意。” 这个任务的说明是:悬赏十万刀,需要了解忻湖、了解西北、擅长追踪,在城西烟雨茶楼找蔡大,详情面洽。 净草是本地人,了解忻湖,钱飞更连湖仙都是熟人。 冯瑾是曙光堡堡主的女儿,曙光堡就是地处西北。 这个任务十分适合他们。 净草摩拳擦掌:“这次可来一个打架的任务吧,上一个把我难受坏了。” 冯瑾却笑眯眯地将二十万刀的收益入账,说:“折腾凡人就能收获二十万刀,我巴不得每一个任务都这样安全。” 她随即扫了一眼负债栏,变了脸色。 第63章 稀土元素 “不行,”冯瑾说,“今天已经是五月二十三,六月初十的一位雪岩城弟子个人的五万五千二百刀的账,今天就该寄出去了。六月初一还有一笔二十三万刀的账,还要发薪……咱们还是尽量找痛快打架的任务吧,周转要快才行。” 钱飞欣慰地看着她。 这个姑娘对金钱敏感,而且细心。把管账的事务交给她办,不仅她办得开心,大家也放心,正是多赢。 而且,在她沉迷于眼前财务状况的时候,似乎也能暂时忘记七月还有一个六百万刀的大账,后面还有五年内五亿刀在等着…… 忘记烦恼,减轻心头压力,钱飞也深感欣慰。做人嘛,最重要的是开心。 李木紫说:“那我就去烟雨茶楼,找那个姓蔡的人会他一会,你们等我回来。” 不到一个时辰,她就回来了,脸色古怪。 钱飞说:“什么情况?” 李木紫说:“他说,要捉拿一个……曙光堡的人。” 三人看向冯瑾。 冯瑾就是曙光堡的人。 净草高声说:“这是什么鬼任务?咱不能接。” 钱飞忙说:“小瑾你放心,我不会允许他对你不利。” 冯瑾眯起眼睛,对李木紫说:“愿闻其详。” 李木紫于是从头说起。 她到烟雨茶楼的时间是午前巳时半。此时茶楼里的人声相对冷清一些,因为大多数过“夜生活”的闲人还未起床梳洗。 烟雨茶楼规模很大,有三层楼,里面人来人往,三教九流皆有,不乏京城里来的公公,大山部族的酋长。 李木紫却先不径直去找正主,在客人小厮之中问了一圈,茶楼里的蔡大是何许人,他们觉得那个人如何。 这是她的江湖经验之一。 不久她就得知,蔡大本名蔡卓,是个小地主,在乡下有十几亩地收租,自己举家住在繁华城里。 而他本人,每日都在茶楼里厮混,年节不休,因为他是有名的蛐蛐儿贩商,人称“蛐蛐儿相公”。 茶楼里十桌里有六桌是要斗蛐蛐儿的,更有可供数十人围观的比斗高台。 这个叫蔡卓的人,每日坐在小山一样高的两百多个蛐蛐儿笼子旁边,有时收购蛐蛐儿,有时卖出,有时替人掌眼验货,有时帮忙排解比斗纠纷,眼界宽,人情广,乃是茶楼里不可缺少的热门人物。 李木紫果然在雷鸣般的蛐蛐儿叫声环绕之中找到了他,那是一个圆脸微须、五短身材的中年男人。 她说:“蔡老板?” 蔡卓笑吟吟地说:“小姑娘,你也要玩蛐蛐儿?还是替你家主人问话?” 李木紫说:“知忻湖、知西北、擅长追踪之人,想来问你详情。” 蔡卓变了脸色,左右看看,低声说:“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说此事,但此事不是你一介凡人该掺和的。” 因为冯瑾提供的秘术匿踪效果,李木紫此时也是隐藏了真气流溢的,所以在他眼里只是凡人。 李木紫稳稳一笑:“我背后有人掺和得起,我只是来问。” 蔡卓依然半信半疑,问李木紫:“你说你们知忻湖,知到何种程度?说来听听。” 本地人当然个个都晓得忻湖在哪里、方圆有多大、产出什么鱼。 了解深入之人可能会知道何处宜垂钓,船家分成哪几个帮派,又或者敢预测今年夏汛的水位会涨到多高。 但对于修真之士发布的任务来说,这些都是不够的。 蔡卓怀疑李木紫及其背后之人,只是了解一些凡间俗事,就来吹牛。 如果是那样,他只想快些把她打发走。固然李木紫貌美,可他蔡老板也不是没见识过美女的人。 李木紫低声说:“上半月,是不是湖里浮上来许多不常见的死鱼呢?湖底又是不是忽然变得很酸?含有灵气的草酸、醋酸、丙醇、煤油……” 蔡卓的脸色发白了,他不易察觉地往后缩了一缩。 李木紫指着他的鼻子,冷笑着说:“你,就是那个污染了湖水的人!” 蔡卓忙说:“我不是故意的!……姑娘,此间不是说话处,请随我来。” 他收起轻视之心,敬重地把李木紫领上三楼,两人坐进一个小雅间。 李木紫微笑。 这一诈,看来是诈对了。 顺理她也可以推断出,这位姓蔡的散修是走了碳氢烃的修道路径,与现在的钱飞相似。 从他身周自然流溢的淡淡真气,可以辨别出他的修为是第三境界“凝虚”初期。 在这个境界,以烃入道的成熟修仙者,是可以玩出许多花样来的,摆弄昆虫信息素、甲壳素更是手拿把掐。 可以想见,在斗蛐蛐儿的风尚之中,这位蔡老板在城里是何等地搅风搅雨,甚至连整个风潮本身,只怕都是有他推波助澜才兴起的。 当然,这不算是什么恶行,而湖里的污染好歹也没有严重毒性,所以李木紫并不打算追究。 在雅间里,蔡卓匆匆地辩解:“我原本是把炼丹阵控制得很好的,是遭到了歹人的破坏。” 李木紫皱眉说:“你在湖底炼丹?为什么?” 蔡卓说:“为了获取一个无光恒温的环境,也为了少受打扰。” 李木紫说:“炼的是什么?” 蔡卓说:“你不必知道那么详细,只需要知道我损失极大,所以我愿意花十万刀来悬赏。” 李木紫一笑,用玉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字,那是一个凡间少见的字: “钇”。 太乙的乙字,配上金字旁。 蔡卓震惊地看着桌上的字,又看看她,犹豫再三,说:“尊使好眼力,确实是钇。” 这是钱飞在湖底的判断,也经过了与三女讨论。 污染湖底的这几种有机酸,从含量配比来看,很像是一个萃取金属钇的流程。 铈、钇、钕、铥之类,都是有代表性的稀土元素。 无论哪一种,都稀少、昂贵,而且有惊人的使用效果。 十万刀面额的一枚刀币,也只有三寸长,之所以能有不低于五万刀的铸币成本,就是因为铸造时加入了稀土元素灵石粉末。 李木紫这一点破,令蔡卓对她的重视程度直线上升,更不要说对“派她来的那个人”了。 所以,他对她的称呼,也从“姑娘”转变为“尊使”,既尊了她,也尊了她背后的那个人。 李木紫又说:“你要稀土有何用?” 蔡卓说:“作催化剂。” 李木紫摇头说:“不可能。稀土是合金用的,那是融密境界的事了,与你何干?” 第64章 金丝证据 “融密”乃是第六个境界,仅次于“真人”。走有机路径修行的修道者,是不可能达到那样高境界的,没有那样的前途。 蔡卓只感到惊骇万分,觉得自己在小姑娘的面前毫无遮掩保护,无所遁形。 而对方作为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侍女”,竟然明确知道第六境界的功法途径,更让他变得不敢去猜她的主人是何种人物。 他用手帕好好擦了擦汗,拱手说:“好教尊使知道,在下这辈子修仙是指望不上了,只盼着儿女们能换一条更有前途的途径。所以,在下这是刻意想要炼制出价值高的灵石,作为儿女们的进学之资,让他们带去鹤伴园或者坚壁轩拜师。” 李木紫点点头。 这样就全都对得上了。 正因为自己身为没前途的散修,所以想让子女有前途。 弥散在忻湖湖底的那许多真气级别的有机酸,只怕意味着在正常炼制过程之中,也是让蔡卓大量消耗了真元的。 他宁可折损自己修为,也要为子女筹集拜师的资金,足见舐犊情深。 另一方面,第六、第七境界的高人,稀土元素灵石对其修行会很有帮助,而要想萃取提炼某些稀土元素灵石,却离不开广大走碳氢有机途径的散修。 如果不能与这些中低层的散修交易,各个宗门的高人老祖也会缺少重要的支撑资源,也会因此而苦恼。 高低修行者都有自己的生态位。 这就是道。 蔡卓再次擦了擦汗,心想自己本没有打算把这么多底细都被人套走的。 可惜他遇上的是李木紫的审讯手段,连钱飞都已经领教过。 李木紫笑说:“你刚才说,是有歹人破坏了你的炼丹阵?” 蔡卓精神一振。 这样厉害的人过问他的需求,固然令他忐忑不安,可是反过来也令他心中充满希望。 他说:“正是。在四月二十六那天,我的萃取已经到了最后的紧要关头。这时,有两三个人突然来到湖底,把我的炼丹阵捣毁,物料都散落出去。不仅污染了湖水,而且接近萃取成功的钇矿都丢失了。” 按照时间来算,蔡卓当时立刻就发布了悬赏,这是在四月下旬的时候。 而污染扩散开,造成鱼虾大量死亡,乃至有渔民不安地去湖仙庙上供,则是五月上旬与中旬发生的事。 李木紫说:“钇灵石被他们夺走了?” 蔡卓说:“整个丹炉都被抢走。” 李木紫说:“你希望我们夺回?” 蔡卓咬牙说:“我要曙光堡的人道歉、赔偿。我的损失有四十万刀,只要能拿到四十万刀的赔偿,我愿把其中十万刀作为你们的佣金。这……这里不仅有我十年的心血,更有我儿女们的一辈子啊!” 这个谈笑市井之间、八面玲珑的中年人,在此刻,脸上才浮现出深切的痛苦与愤怒。 李木紫点点头,说:“对方修为如何?有何其它特征?” 蔡卓说:“在漆黑深水里,我看不到对方的容貌,甚至也看不出修为。” 李木紫皱眉:“连修为也看不出?” 蔡卓说:“他们能把我打伤,却还是在我死命回击之下遁走,我想境界大概是合元初期,或者凝虚后期,所以才定了这个赏格。” 合元是第四个境界,凝虚是第三个境界。 与合元期敌人作战的任务,行情价是十万刀左右,这其实也是钱氏债务部选择任务难度的标准。 最后,李木紫问:“那你刚才为何说曙光堡?你怎么知道是曙光堡的人?” 蔡卓拿出了一根极细的金丝。 …… “就是这根金丝。” 回到旅店以后,李木紫把金丝拿出来给钱飞、净草、冯瑾看。 蔡卓手中的金丝很长,能盘成一卷,他截了三寸长的一段,交给李木紫。 钱飞三人凑在一起,端详这根三寸长的金丝,这唯一的一点可怜证据。 钱飞说:“这不是曙光堡的灵性金丝,是凡间俗金。” 净草说:“查!不查清楚,曙光堡就白白被人泼了脏水。” 李木紫却说:“蔡卓他说看不出歹人的修为,他只当是自己惊慌激动未能查知明白,我却想到了曙光堡隐匿真气流溢的秘术。” 三人再次一起望向冯瑾。 冯瑾沉吟不语。 钱飞说:“如果你为难,也不用……” 他想的是至少可以回避冯瑾,先假意放弃这个任务,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继续留意相关线索。 扫一眼李木紫的眼神之后,他相信李木紫也有同样的想法。 冯瑾却打断了他的话。 她一开口,柔嫩的声音就显出决心:“我大概能猜出是怎么回事,先一起去湖边看看。” 在湖边,冯瑾沿着湖岸低头走,也不说话。其余三人有些紧张地跟着她,不知道她打算做什么。 在湖边一处小树林里,冯瑾来回走了两圈,终于在空气中拈起什么东西,给三人看。 此时天几乎黑了,看不出她手中有什么东西,三人都是仔细触摸,才发现那是极细的金丝。 冯瑾说:“是灵性金丝,不是我的。” 钱飞心有所悟:“是你家里人的?他们是和你一起来的?” 冯瑾摇头:“不是和我一起来的。” 说着,她不顾自己唇上胭脂,往身边地上啐了一口。 曙光堡的人,为何要留下灵性金丝在湖边? 果然与湖里发生的事有关? 三人都等她继续开口,沉默了片刻。 终于,冯瑾说:“沿着它,顺藤摸瓜就很容易了。” 大部分金丝被踩在泥土里,弯弯曲曲,常人完全无法发现。 冯瑾信步追踪,兜兜转转,回到了甜水城里。 金丝将他们引向了另一家旅店,居然距离他们现在住的旅店不远。 进了旅店,金丝在尘埃中不引人注目地通向二楼,通过门缝进了一间上房。 冯瑾低声说:“你们去隔壁。” 于是钱飞拉住小二,询问相邻两间上房住了什么客人,选了其中一间来头小的。 然后三人趁着夜色,翻窗而入,把惊讶的住客用乙醚手帕蒙翻。 这时,他们听到隔墙的另一边有一个年轻女声说:“小瑾!你果然还留在江南,太好了。” 第65章 两个姐姐 听到冯瑾在隔壁果然找到了曙光堡的人,钱飞也是一样地欣喜。 如果不是有冯瑾这个曙光堡内部人带路,再怎么厉害的追踪技巧也难以从湖边一路追踪到这里来,也容易被对方识穿。 隔墙是砖砌的,毕竟此处是旅店上房,装修水准不低。 净草在隔墙上上下摸索,无声地抠出来半块砖。 能无声无息地抠出一块整砖,就是钱飞难以想象的高手了,净草抠出来的却是小半块,另外大半块还留在原位,可谓神乎其技。 三人凑着孔洞朝另一边望去。 冯瑾很配合他们,面对着这面孔洞,使得房间里的住客女子背对着他们,不会发现抠砖的异常。 通过她们的几句交谈,可以听出,那个女子是冯瑾的姑表姐,称呼是“玲玲姐”,算下来,冯瑾的二姑是那个女子的母亲。 钱飞一凛,轻声对身边两女说:“你们是不是还记得,曙光堡的宗门血案……” 李木紫立刻说:“记得。” 净草也说:“记得。” 他们都记得,冯瑾说过,在曙光堡的宗门血案之中,她的二姑夫杀害了她的亲娘,之后逃亡失踪。 这就意味着,现在隔壁客房里相对而坐的表姐表妹之间,是“你爸爸杀了我妈妈”的关系。 果然,在最初“见到了主心骨”的高兴之后,表姐也意识到了这份血色的尴尬,说话期期艾艾起来。 冯瑾没好气地说:“你们为什么来江南?我可没听说要你们跟来。” 表姐说:“是小琅他一定要来……” 冯瑾打断她:“我知道是他来了,你是跟着他的保姆。所以我一开始问的是你们,不是你自己。” 显然,冯瑾是曙光堡里最为精明强干的年轻人。面对她,表姐既想要依赖,又颇为害怕。 表姐说:“他听说你要去小文山找钱飞,就说也想要去,想要抓到钱飞为家里立个功,还说凭什么你可以去江南玩,他不可以……” 冯瑾冷笑说:“这种明显的鬼话,你也信。” 表姐说:“毕竟娘亲死了嘛,家里披麻戴孝的,闷得很。我想他那么贪玩的人,想跑出来散心也是自然……” 冯瑾呛声说:“死的可是他自己的娘亲!他倒嫌披麻戴孝太闷了。那老女人死不死,我倒不在乎,可是那老女人盘剥我,盘剥你,都是为了宠弟弟。现在你看,她进了棺材,弟弟正眼看她一眼不?” 她沉重得犹如实质一般地叹了口气,望向窗外,看样子是觉得屋里的空气过于令人窒息。 隔墙有耳的钱飞听了这些话,也感到窒息。 曙光堡平日里总是呈现出一种金碧辉煌、冠冕堂皇、光鲜亮丽的宗门气质,不仅装饰华丽,而且礼仪一丝不苟,对于江湖上的恩怨一概不沾,却总是顺风顺水。 有些躲在暗中的好事者会说,曙光堡表面光鲜,内里不知道有多少藏污纳垢之处。 而自从与冯瑾结识,钱飞就意识到,自己开始触摸到江湖阴暗传言的实质部分了。 冯瑾按说是曙光堡堡主的长女,但是在高层交际之中,钱飞从未见过堡主的这么个女儿,可能听人提过一嘴,几乎没有印象。 结合外人不知的匿踪秘术来看,她应该正是家中宗门的“影客”,负责为家中做见不得光的事,而且负责最难最险的部分。 在过去的高层交际之中,钱飞倒见过曙光堡的少堡主,名叫冯琅,印象里只是畏缩沉默的一个小孩,算下来今年该十四岁了。 现在他见识到了这几个年轻人的真面目。 冯瑾说:“不对,我在小文山没有见到你们。” 表姐说:“那天他睡过了头,我想着不能丢下他不管,不能自己一个人去小文山,就等他醒来。下午一起去时,只见火山寺的武僧已经把山封住,也有人说钱飞被火山寺抢走了。小瑾你在山上遇到了什么?” 冯瑾随口说:“差不多就是那么回事,我现在还在找钱飞的下落。” 表姐软语安慰了冯瑾几句。她看起来早知钱飞难抓,对于失败并不意外,却不知道眼前的表妹比她预想的还要厉害得多,是现在跟着钱飞的仅有的三个年轻人之一。 冯瑾再盘问几句之后,终于说:“你在湖边留下许多金丝,是怎么回事?” 表姐说:“我也正为这事犯愁哩。小琅说在湖里打了一个野生灵兽,抢了宝贝,但是弄丢了不少金丝。我只好也在湖边埋下一些金丝,作为标记,以帮助寻找。我每隔两天就过去一次,在泥里水里扒出一些。” 冯瑾又叹了口气,抱住双臂,双眼望天:“他说的,你也信。野生灵兽……哼。” 表姐不安地说:“他扯谎了?” 冯瑾说:“我就是为这事来的。” 表姐痛心地用力揉脸:“那他其实是又闯了大祸?” 就在这时,“咚咚咚”地有人在走廊里跑过,来人风风火火地撞开门,闯进了冯瑾与表姐所在的客房。 那是两个瘦猴一般的少年,笑嘻嘻地,无论瞧着谁,都像是在憋着一股劲想要咬人一口。 冯瑾与表姐齐声说:“小琅?” 为首的少年见到冯瑾,也是面露喜色:“玲玲姐,你是怎么把我姐给找到的?太好了,我正想用她。” 表姐转过身来,这时钱飞同时见到了冯瑾、表姐与弟弟冯琅的脸。 他们三人都是一模一样的眯眯眼儿,一模一样地眼角下垂,一看就知道是血亲姐弟…… 钱飞回想起来,自己见过曙光堡堡主冯安材几次,老冯也确实是同款的眯眯眼,只不过下颌有美髯衬托,所以气质与年轻人不同。 老冯家的基因真强! 弟弟冯琅玩到深夜才回来,表情很是张扬,却与钱飞印象里“与长辈见面”的场合中的拘谨木讷小孩截然不同。 他身穿大红绸子的男式衣服,像是新郎官,又像是在大型庙会开幕时的求仙童子,只是他显然是把这种式样当成日常便服在穿。 钱飞眉头一皱,他想起冯家姐弟都该是在丧母服孝期间。 第66章 一个弟弟 丧母服孝期间,弟弟冯琅故意身穿大红衣服,连象征性的白布黑布也没有一条。唯有那个表姐,确实是穿着一身纯白的孝服。 另一个少年,年纪比他大一些,看起来有十七八岁,穿着略为低调,像是个平常富家公子。 钱飞已经知道,冯瑾是被母亲亏待了,所以性格叛逆。 而这个弟弟……看起来性格也是叛逆的。 两个少年也好,表姐也好,冯瑾自己也好,全都看不出修为,只像是凡人。 如果是别的修真之士接了任务,想在闹市之中寻找曙光堡的人,真比大海捞针还难。 冯瑾黑着脸,说:“是谁准许你到江南来的?” 弟弟一指那个同他一起进来的少年,说:“不是我要来的,是韦二郎说想来,我就陪他来。” 看来那个十七八岁、普通富家公子衣着的少年,是名叫韦二郎。 反正他的双眼长相不是冯家标志性的眯眯眼,似乎只是弟弟冯琅的帮闲玩伴。 表姐也说:“都是韦二郎那个坏怂,尽是撺掇小琅……” 冯瑾冷笑:“拉倒吧,他们两个都是一样的坏怂。小琅,我有事找你……” 弟弟摆摆手:“你的事不重要,先说我的。”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丹炉。 丹炉见风即长,三条腿稳稳停在地上,有三尺高,一尺宽,发出淡淡的银色光辉,仿佛四面插了蜡烛。 他得意地说:“这是我和韦二郎一起打败了湖底灵兽,弄来的,没要谁帮忙。姐你就说,扎势不?” 冯瑾的脸色更黑了三分,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来:“瓜皮(蠢货)。” 弟弟大怒:“你们女人才是瓜皮,什么都不懂。” 冯瑾说:“总不至于被你骗了。灵兽会炼丹吗?你明明是从它主人那里抢来的。” 弟弟耸肩:“那又如何?我现在也是第四境界了,是合元期了,在江湖上也能横着走,还用得着在乎那些?你不用管我。这个炉子,玲玲姐不懂得怎么卖,你替我去把它卖了,卖一万刀拿来给我。” 表姐说:“这炉子最多值五千刀……” 冯瑾沉声说:“原地销赃,生怕不被人查到,还说你不是瓜皮。这些都不论,我就只问你,炉子里炼的东西呢?” 弟弟冯琅瞪眼说:“炉子里都是些淤泥,感觉不到有灵气的,我浮上来的时候顺带用湖水冲洗干净了。” 钇灵石昂贵却又微小,混在其它辅料之中,确实显不出显着的仙灵之气。 冯瑾急了:“冲走的淤泥呢?” 冯琅一脸都是“姐你有病吧”的表情,说:“我还管淤泥?冲进湖水里了,散得到处都是了,可能已经从入江口出去,进了白江,现在大概已经进大海吧。” 冯瑾无力地坐倒在床上。她说:“炉子里炼的是稀土灵石,这一炉就值四十万刀。找不回来了,你拿什么去赔?” 冯琅皱眉:“姐你听谁说的?不可能吧。” 原本钱飞一行四人也考虑是不是“蛐蛐儿相公”散修崔卓给他们来了个狮子大开口,但是见到了这个丹炉的尺寸,以及刚才冯琅展示的内在结构,他们都确定了,这个炉子真的是炼制钇灵石用的,而且这一炉炼制的正好会价值四十万刀。 实际上,今日上午在交代此事的时候,崔老板险些被李木紫给吓傻了,所说的都是实话,不敢有半点添油加醋。 冯瑾厉声对弟弟说:“现在这炉子的原主人,正在悬赏十万,在江湖上通缉你!” 弟弟说:“什么?不可能。” 冯瑾耸肩:“你胆子这么大,可以去火山寺的榜上看看。” 冯琅与韦二郎都是吓了一跳,四下张望,似乎准备立刻夺路而逃。 过了片刻,发现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事儿临头,冯琅的脸色又是从白变红。 他烦躁地说:“悬赏通缉这点小事,姐你不能直接替我平了吗?就像过去那样。这还需要来告诉我?” 冯瑾冷淡地说:“过去替你平事儿,我每一次都后悔,从今以后不会了。” 弟弟冯琅就像没有听到她说话,自顾自地眼睛一亮:“哎,姐你已经知道那个原主人是谁了?他还拿得出十万刀?那你干脆替我去杀人夺宝,把十万刀给我送过来,我急用。哈哈,我今天脑子怎么这么灵光?” 一旁的韦二郎恰到好处地笑说:“大概是因为玩得尽兴?” 冯琅高兴地说:“玩够了,脑子自然会灵光,有道理啊!” 冯瑾几乎咬碎银牙,但是她还有事要问,耐着性子说:“你说你急用钱?为什么?” 弟弟说:“你们女人不懂的。” 冯瑾望向表姐。 表姐怯生生地说:“好像是为了代练……” 冯瑾眉头皱得更紧:“代练?” 表姐说:“好像是加速修行……” 冯瑾眉头皱得更更紧:“怎么加速?” 弟弟冯琅大声说:“就说你们女人不会懂。那是掘珠公司钱真人留下的秘法。你把灵石交给他,他代替你修炼成真元,然后灌给你。” 隔壁扒在墙上的钱飞,听到此处,手一松,整个人往后就倒。 他惊恐万分,张牙舞爪,但是半空中无从借力。 多亏李木紫与净草一左一右伸手,在他后脑勺离地半寸的时候,捞住了他,配合得就像事先练好了一样。 这一番惊扰,总算没有闹出响动来,隔壁冯家姐弟浑然不觉。 冯瑾说:“显然是骗子。别人把灵气真元灌给你,你只会爆体而死。” 弟弟说:“那种代练就不会!他们都说了,钱真人就是用了这一招,才成为现今世上最年轻的真人。” 在隔壁,净草眨了眨眼,瞟向钱飞,钱飞汗如雨下。 弟弟继续说:“现在掘珠公司倒了,钱真人跑了,他们就把这个秘法免费地提供给世人。” 冯瑾愕然,说:“免费?那你为什么说急用钱?” 弟弟说:“好东西是免费的,可是人要排队去用啊。现在排队券已经是四十五万刀一张了,更不要说还要准备灌给自己的灵石。我不管你能不能听懂,反正你得给我去搞钱,而且要快!” 冯瑾抱住头,说:“如果钇灵石还在,还有赔偿的机会。现在都被你弄没了,这个亏空你拿什么填?” 第67章 点穴 弟弟说:“我不管,我这里还等着你给我钱用呢。我辛苦搞来这炉子,你却给我搞来那么大的亏空?真是笑话,从来都是男人找女人要钱,几时轮到女人找男人要钱了?” 隔壁旁观的钱飞,嘴角露出沧桑的微笑。 这位弟弟,你遇见过美女们的武装讨债与武装讨薪吗?没见过,所以你还算不上是个男人,只不过是个重男轻女家庭里被宠坏了的……弟弟罢了。 冯瑾站起身,说:“你身上现在有多少钱?先数一遍看看。” 弟弟冯琅说:“没钱!你那么想要钱,我有办法……” 他的嘴角歪斜,露出不自然的笑容:“你给老子散功,还有你,玲玲姐,你们两个都散功!散功出来的灵石,拿去卖钱。反正老子现在已经是合元期,以后用不到你们了。” 这句“我合元期,用不到你们”的话,在偷听的钱飞三人耳朵里,显得颇为奇怪。即便这弟弟的修为超过了亲姐与表姐,也不像是以后要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样子啊。 此刻,他们尚不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深意,只是本能地感到恶心。如此轻易地命令亲姐与表姐散功,这简直是把家里女性当做牲口看待了。 冯瑾好奇地看着他,双手抱肩:“我偏不散功,你待如何?离家两千里,没人管你,可也没人给你撑腰啊。” 弟弟手指指着她,说:“我自己还不够么?我已经是合元期了,别以为我仍然打不过你。” 冯瑾上前一步:“你试试。” 弟弟脸色苍白,后退了一步,扭头说:“韦二郎,你帮我……” 只见韦二郎已经躲在了他的身后。 冯瑾冷笑着再上前一步,却听到身边表姐开口阻拦。 表姐高声说:“你们不要打起来啊。我散功,我散功就可以了。” 表姐的眼睛渐渐翻白,四肢开始抖动,抖动渐渐变得剧烈起来。 钱飞心里一揪:这是真的在散功,他是有经验的。 冯瑾连忙抢上,把表姐按在床上,翻过身,在她的肩胛、腰窝、膝弯等处点了几个穴位。 穴位,就是经脉在人体之中靠近皮肤浅层的部分,对于穴位的一定操作,可以用于调整人体经脉内的真气流动。体内的真气,也叫真元。散功是对经脉、真气真元的一种粗暴操作,而点穴也就正可以去阻止它。 但是这对点穴手法的要求极高。 隔壁贴着墙洞看的三人都看呆了,一直以为这样的点穴只在理论上可能,现在却亲眼看到冯瑾当场展示了出来,仓促之间没有丝毫准备,却达成了完美的效果。 冯瑾阻止了表姐散功之后,把她再翻过身,面对自己,激动地打了她两个耳光。 冯瑾愤怒地说:“你怎么能听那个坏怂的,怎么能他让你彻底散功,你就散功呢?” 表姐哭着说:“我能怎么办?在这个家里,他是我唯一的依靠了啊。我自己的娘亲死了,我爹成了凶犯,我是凶犯留下的种,我能依靠谁?” 钱飞想起过去冯瑾所说的话,以冯瑾的视角来看,是二姑夫杀害了二姑与母亲。 但是从这个表姐的视角来看,却是亲爹杀了亲娘,还在宗门里犯下了更大的罪,在小家庭瞬间破裂的大惨事降临的同时,这个女孩自己还成为了宗门的罪人之女。 表姐仿佛整个身子都是水做的,都正在化作横流的涕泪,融化在这旅店客房里。 她抽抽噎噎地说:“我知道小琅偷跑到江南来不对,但我还是跟着来了,因为我想要在这里照顾他。我必须想办法立功,才能在家族里求活。我和你不一样,你是堡主亲生的女儿,又有本事。我要想立功,也只能用这种办法了……” 冯瑾低着头,听得全身都在轻微发抖,捏着表姐衣领的玉手,指节都发白了。 她沉痛地说:“亲生的女儿又有什么用?立功又有什么用?你自己的本事才是最要紧的。所以你怎么可以散功呢?你一定要把自己的本事留住,那是你唯一可以依靠的呀。” 然后她松手放下表姐,再次起身,面向弟弟冯琅。 冯琅再次退后一步,说:“没钱。你要不……回家去取一次?去取一百万刀。四十万你拿去赔,或者反正你拿去随便怎么样……六十万刀给我……” 冯瑾侧过粉嫩的脸,冷冷地斜睨着他,心中在飞快地思考。 这个坏怂弟弟,手中存不下来钱,过去绝无积蓄。 在江南这一个多月,大概是为了所谓的代练排队券而想办法筹钱来着,但是以他的本事,想筹集到三万五万放在身上也不可能。他是拿不出赔偿款的。 现在曙光堡在江南,冯瑾就是长房长女,修为实力也是顶级,可以说是宗族在此地的家长。 弟弟赔偿不出的钱,也得落在她的身上。 这次她肩上的不仅是债务部的雇员责任,而且也是曙光堡冯家的家族责任。 回家取钱?曙光堡远在三千里外,路上翻山渡河,单程少说也要十五天。等到见了那个血缘上是她父亲的老男人堡主,还不知要出多少波折…… 现在已经过了夜半子时,今天是五月二十四了,而六月初一就要有一笔还款。 无论怎么算,时间都来不及。 “啊啊!” 冯瑾大喊一声,一脚踢翻了茶几,摆设与茶水稀里哗啦洒了一地。 弟弟立刻踢开韦二郎,转身扒上窗户,想要翻窗而逃。 冯瑾却转身拉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冲出旅店,在深夜无人的街道上,冒着细雨,快步走着。 其余三人匆匆跑出旅店追上她,只见她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大盒云片糕,正在五片八片地往嘴里乱塞。 她盯着前方,一边嚼一边说:“你们放心,我绝对不会袒护我的弟弟。” 钱飞说:“你不用为难……” 冯瑾忽然摘下斗笠,转身面对其余三人,淋着雨,用冷静得出奇的声音,说:“我不会给债务部拖后腿的。你们也不清楚我和他们之间的刻骨深仇。” 第68章 家仇 净草震悚,对冯瑾说:“难道你弟弟其实是和你的二姑夫勾结……” 她没把“弑母”两个字说出口。 冯瑾转身继续前行,继续吃云片糕,冷笑说:“不是,那与他无关。家里一切本来就全都是他的,他是少堡主嘛。他犯不着和旁支外姓的人勾结。再说,即便他真的做出那种事来,那又有什么要紧的?” 钱飞听得一阵牙疼,弑母都不算啥了,何等偏激。 连李木紫也难以再稳重,忍不住说:“那么究竟是何深仇?” 冯瑾继续快步行走,大口吃糕,咽下去一口之后,说:“你们以为他为什么会有第四个境界,合元期的修为?那是我们四个姐姐把功力输给他的。” 钱飞皱眉说:“灌顶?他为什么没有爆体而死?” 冯瑾说:“不是直接灌顶。是我们这些姐姐们,每隔数天就少量散功,析出少量灵石,然后拿给他去炼化。毕竟是散功析出的,品相很高,炼化起来容易。我这样做已经有九年了,其它几个姐姐都是堂姐表姐,她们这样做的时间也差不多,有人比我还长。” 其余三人都听得陷入了沉重的沉默: 竟有这种事。 修仙之人对于俗世的许多富贵美事都没有追求,所追求的无非是提升自己的修为。 近则依仗它作为实力,远则指望凭它修得长生。 经脉之中的修为,是修仙之人最宝贵的东西,经年累月的枯坐、出生入死的寻宝、血流成河的争斗,都是为了它。 现在有数个女孩子,要在数年之中,持续不断地损伤自己的修为,去喂饱这个顽劣的弟弟。 冯瑾抹了抹眼泪,继续冷笑说:“一寸寸割肉给他做早饭吃,大概还好受些,毕竟可以减肥,是不是!” 钱飞无言地把手放上了她的纤美肩头。 现在可以明白了,为什么在“演戏”的时候,冯瑾可以眼睛不眨地在贾天和面前自伤自残。她说愿意付出这些代价,只要能真的获取回报。 因为她过去数年里比这付出得更多,却毫无回报可言。 也因为同样的理由,所以她才格外重视一万刀的月薪。 债务部三女都有天才级别的根骨资质,至今仅是第三境界“凝虚”,只是因为修行被拖慢了。 此前钱飞已经得知李木紫被拖慢的理由,因为她重视化形成人,花了大量修行的时间精力去炼化妖气。 而净草,则是为了发型…… 现在,冯瑾的谜也揭开了。她是被家族亲人掠夺而成这样的。 对于曙光堡内里还有这样土到掉渣的重男轻女习俗,钱飞也是十分震惊的。 修仙的世界可不是一个男丁能殴打欺负五个姑婆的野蛮村俗社会,实力是由修为决定才对。男女在修行上并无差别,例如暗香舍的掌门真人就是女性,钱飞估计曙光堡堡主还打不过她。 即便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事实,曙光堡居然还是把最大的力气用在重男轻女上,这只能让钱飞感慨是落后封建习俗阻碍了生产力。 他不明白,如果说男人强、女人弱,所以要男人当家,那么牺牲家中现成的有本事的强女儿,去供养出来一个弱弟弟,真能靠他当家? 他看得出来,冯瑾也不明白。 净草若有所思,说:“我也见过很多贫贱家庭,我觉得他们一家人在一起总比没有家要好。他们的苦处总是在于,家里人少、势力小、穷。现在看来,即便有了家,亲戚多、钱也多,仍然不见得是好事啊。唉,众生皆苦。” 这些话她只会在这里说说,回到寺里是不会认的。 李木紫则只是低头看着冯瑾,眼神很温柔。 钱飞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也不敢问。 李木紫可能曾经是有过一个家庭的,不过在十八或者十九年前,她的父母多半已经成为了椒盐鸡丁或者鸡汤面…… 没法问…… 冯瑾已经吃完了一大盒云片糕,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大盒油炸麻球,抓起一个麻球就啃。 她嚼着说:“所以我可是散功的专家呢。钱老板,我跟你说。” 钱飞说:“什么?” 冯瑾说:“我知道很多人都怀疑你,她们两个也怀疑你,但是我相信你,因为我知道你一定是真的散功了。如果你只是假的散功,而又把修为隐藏起来,你肯定瞒不过我的。” 钱飞热泪盈眶:“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 冯瑾笑说:“无论是散功,还是隐藏真气流溢装扮成凡人,这两件本事,曙光堡都是独步天下的。而在曙光堡里,就数我最为精通。养弟弟是我养,江湖上见不得光的事情是我做。这两件事,我就是天下第一人,没有人比我更懂。” 她依然流着泪,却怀着凄然的骄傲,露出奇特的笑容。 净草轻抚她的脊背:“你不需要做天下第一人,你做你自己就挺好。” 冯瑾没有继续说话,专心地啃麻球。 麻球是空心的,禁不起她啃,一会儿就被消灭光。 然后她从袖子里掏出四个烧饼,一个一个吃掉了。 然后是两块红豆羊羹,然后是一袋桃酥,也吃掉了。 然后她在袖子里一阵翻找,失望地收回了手,把洒在高耸胸口的芝麻饼渣理了理,拢在手里,一口闷掉。 然后她回过头,一脸饥饿,脸色苍白地说:“你们有吃的吗?” 细雨静夜,她的脸蛋真是白得吓人。 净草从袖子里掏出两块腌肉,一挂红肠。钱飞掏出来半个冷硬馍馍。 李木紫犹豫了一会儿,缓缓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小把虾米皮…… 钱飞与净草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原来李女侠珍藏的压箱底零食是这个啊…… 李木紫素来有意无意地维持着一种登高饮露、不食人间烟火的高洁仙子形象,现在连那个形象都不要了,只为了一起安慰一下冯瑾妹妹,可见李木紫对她是真的好。 冯瑾接过虾米皮,仰头一口吃光。 李木紫:“……” 李木紫吞吞吐吐地说:“……我觉得你可以吃得慢一些。” 冯瑾一边鼓起腮帮子嚼,一边说:“下次注意。还有吗?” 李木紫猛烈摇头:“没了!” 第69章 不是吃播 钱飞说:“咱们找一家开门的店,多买一些吃的。小瑾你想吃什么?” 冯瑾咽着口水,说:“什么都行。” 除了刚才出来的旅店门口有两个灯笼之外,这整条街上都是漆黑一片,上了门板。 他们四人一起走了三条街,终于来到了一处夜市。 此时可以听到梆子敲了四更,夜市也已经灯火阑珊。那些从下午开始玩乐的人们,一直闹到现在也大多困倦了。 四人找了一家饭馆,包下一间小包间,让冯瑾坐在主位。 饭馆伙计说:“各位客官,您这时候来,菜单上好些菜品的材料都已经用完了……” 冯瑾面对空桌拿着筷子,大声说:“我要主食!米面你们不见得也用完了吧?” 钱飞说:“上半夜还剩了什么?热一热都端上来。” 于是饺子、馄饨、年糕、汤圆煮了一锅,一盘盘端上来,冯瑾一盘盘吃掉。 锅贴、千层饼、烧麦,左一个右一个,冯瑾来者不拒。 酒酿圆子、玉米粥,她也吸溜吸溜地喝下去。 她的嘴倒也不大,只是一刻不停地一小口一小口往嘴里送,这速度已经不是常人吃饭能比。 李木紫秀眉轻蹙,说:“这样子简直像是喂泔水。” 钱飞忙说:“不是泔水,是店里还没卖出去的东西。” 李木紫说:“也对,但我还是觉得……” 净草重重点头:“人家心情那么不好,总该吃些好的。” 他们看着默默吃饭的冯瑾,仿佛可以感受到她心中多年亲情、多年仇恨、眼下的工作难题、自己的未知前途之间的纠葛。这份纠葛仿佛化为了无穷无尽的饥饿感。 天亮之后,他们就上街采购。 李木紫一路,净草与钱飞两人一路。 这整条街都是夜市,下午才开张。冯瑾吃饭的这家店连门板都已经上了,是钱飞额外给了老板十两银子,让他答应一直留着冯瑾在包间里。 钱飞与净草往东多走了几条街,才买到一些烤羊腿、羊肉串、羊肉泡馍、炖猪肘子、红烧肉、叉烧包、肉丸子、肉夹馍……之类。 钱飞皱眉:“你不要总是使唤我去买。” 净草双手合十,无奈地说:“这些就是我想买的,可我是个出家之人啊,怎么拉的下脸……” 钱飞立刻说:“论脸皮,你肯定是足够厚的。” 净草说:“只怕他们并不都肯卖给我。算我的,我掏钱,还不行吗?你得帮我。” 他们绕过了售卖宋嫂鱼、松鼠鱼、臭鳜鱼的店家,怕冯瑾吃得急,顾不上挑刺。 钱飞注意到净草走近了一家白斩鸡的店,刚想出声提醒,净草却自己也没有朝那白斩鸡多看一眼。 钱飞一笑,看来净草心里也还始终装着李木紫的忌讳,是个心细的人。 净草却把又一锭银子塞给钱飞:“你看那个,那个白米酒劲头大,买那个。” 钱飞说:“是你自己想喝吧!” 净草瞪眼:“小瑾不需要借酒消愁吗?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不懂?” 钱飞摇头:“她更需要的肯定是奶茶。” 没错,闹市之中,每隔几条街,就有一家钱飞当年所开办的奶茶连锁店。 虽然总公司倒了,但是奶茶店凭着他们自己的口味与生命力,还在继续在甜水城生存。或许山野之间的奶茶店已经倒闭了不少,但是甜水城毕竟街头人流量大,喜好新鲜事物的人也多,即便没有钱飞的总公司存在,奶茶店的盈利也不是问题。 大部分美食被净草揣在袖口的储物袋里,少部分则是钱飞手提肩扛。 他们回转到冯瑾吃饭的店里,只见李木紫已经回来了。 桌上满满地摆着煎饼果子、面筋凉皮、炸酱面、烩面、打卤馕、胡辣汤、老酸奶,还有冯瑾家乡口味的荞麦面饸烙和“比昂比昂面”。 冯瑾吃得开心多了。 净草看她吃得有些噎着,就先掏出一坛烈酒,倒了一大碗。 钱飞把提着的一桶奶茶摆到桌上,也给她倒了一大碗。 冯瑾捧着碗喝了两口烈酒,小脸一皱,放回桌上,又捧起奶茶碗,咕嘟咕嘟把一整碗都喝光了。 她舔舔嘴唇,说:“奶茶还有吗?” 钱飞满面红光:“有!”再给她倒满上。 净草颇为失落。 冯瑾顺势拿起一个肉夹馍,却又红着脸,把肉夹馍放下了。 她担心地说:“我这个难看样子,没有被别人知道吧?” 三人对视一眼,纷纷说:“没有啊,根本没人在意,你尽管吃。” 实际上,冯瑾所吃掉的只不过是十四五个人的份量而已。 这一个包间里设想坐了十个人,每个人食量多些,可不也正是这样一盘盘菜往里递送吗? 更不要说刚才主要的外带餐品是李木紫与净草放在储物袋里带进来的。 钱飞更想到,一个女高中生年纪的小姑娘,粉嘟嘟的,一边哭一边不停地吃东西,这哪里是难看样子,会有成千上万的人爱看好不好。他们还会争先恐后地给你送礼物呢! 而且绝无浪费,吃下去的碳水与蛋白,全都成了经脉里汹涌澎湃的化学能。 只可惜技术所限,不能给冯瑾开个吃播。 李木紫却从旁边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了,又给钱飞拉开一把椅子。 她悠悠地说:“钱前辈,你是不是还有事要对我们说?” 钱飞闻言,全身一顿,终于还是沉重地说:“是的。” 一时包间里静得像是没有人在。 这条街是夜市,此时在上午,街上还没几个人。饭店尚未开张,除了这个包间里之外,也没有人走动。冯瑾虽然一直不停地吃,但是她吃东西时是几乎不发出声音的。 此刻,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也听得见。 李木紫与净草都关切地看着钱飞。 “那个代练的事,”钱飞说,“那是真的。我在二十岁的时候,修为还只有练气初期,到二十五岁,已经是真人后期了。五年走完凡世修真之路,就是凭了那个代练。” 冯瑾在圆桌后面听了,也眯起眼睛,一边吸食面条,一边盯着他。 第70章 免费的是最贵的 李木紫小心地说:“那么,冯家小弟所用到的代练,就是从你那里流传出去的?” 钱飞说:“代练,或者说灌顶的技术,本来就是以司马吞蛟的发想作为根基,而研发起来的。所以我才选他做我的常务副总裁,在我公司里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辅佐,他对我的用处最大!当然,我对他的用处更大。如果没有我改良了石英峰的算力,他也活不到现在,早就被他自己那有瑕疵的灌顶方法给灌死了。” 他隐去了自己穿越的背景,从年轻时讲起。 钱飞在十七岁刚刚出来闯世界的时候,不仅身无修为,而且设法多处拜师之后,确认了自己的根骨很差。 他被灵霄殿、火山寺都拒绝过。灵霄殿肯收小妖,火山寺肯收弃婴,但是他们都不会收根骨资质中等的徒弟,更不要说钱飞的根骨资质是差等。 那时,钱飞所想的是走纯粹科技发展路线。 在掘珠公司的最初两年,他有意识地与石英峰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因为石英峰是以硅入道。 硅,是一种作为晶体管基础的半导体。 先把晶体管做出来,下一步就是与非门或非门,再下一步就是电子计算机了。 司马吞蛟在遇到钱飞的时候,已经五十多岁,修为也只不过是练气后期。 他的资质与钱飞一样差,大半辈子都用来做梦,做那“速成修炼”的白日梦,乃是修真人士之中闻名遐迩的笑柄、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痴人。 司马吞蛟提出了一个复杂的体系,将人的天生根骨分成一百三十六个种类,每一个种类有一种属于自己的、安全的灌顶之法。 按照这个理论,灌顶并不是一定会爆体而死,只是你不知道哪一种灌顶之法是适合你自己的,乱用用错,才会丧命。 但你很难得知自己是属于一百三十六种之中的哪一种,司马吞蛟连他自己所属的种类也判断不出,还在苦苦思索。 在钱飞的理解之中这就像是“血型”的概念,只不过远远超过输血所适用的四大类血型的复杂程度。 然而,钱飞把石英峰的秘法加以改进,搞出了计算机之后,帮助司马吞蛟仔细梳理了一遍他的理论,才得以发现,虽然司马吞蛟的基本思路是对的,但是人的天生根骨不是该分成一百三十六类,而是六百多万种,错了一丁点都不行。 冷酷强大的计算力量,一下子淹没了司马吞蛟的毕生心血,但最后也向他与钱飞揭示了甜美的真理。 他们以身试道,证明了其有效可靠。 “于是就这样,我们证道了。”钱飞最后简单地说。 李木紫与净草听得大气也不敢出。冯瑾也满心震撼,连忙狠狠咬了一大口馕,聊以压惊。 净草憧憬地感慨说:“这东西真的是可以改变世界的,如果给每一个人用上……” 钱飞打断她:“我是好不容易才挖掘到人才,抓住了机缘,这才让自己快速修行。我为什么要把这些机缘白白送给每一个人?” 李木紫笑嘻嘻地说:“那位司马前辈却和钱前辈你的想法不同,确实有些人胸中有高风亮节。” 钱飞冷笑一声,说:“那排队券收费,一张要四十万、四十五万,那又是怎么回事?” 李木紫好奇地说:“不对吗?灌顶大概不是随便一灌的事吧?先来的人灌,后到的人就要等,就要排队,越是前面的位置,这有什么不对吗?” 钱飞大笑:“哈哈哈,你再想想。” 李木紫变了脸色。 她是个从来都想得很多的人,常常都是她想的比身边旁人想的深了一层两层。自从跟着钱飞,她也是第一次体会到如此清晰的“思想之压力”。 那压力是透明的、清凉的、厚重的、扑面而来。它仿佛一缕夜晚的清风,但又比清风不可捉摸,它仿佛清晨的潮涌,但又比海潮更蕴藏力量。 李木紫喃喃地说:“售卖排队券所得到的,本身就是收益,司马吞蛟、卜可平,他们都是一伙的,还有其他人,一起把这些收益分掉。” 钱飞笑说:“羊毛出在猪身上,狗付钱。这是大生意的一种玩法,我教给他们的时候,卜可平领会得特别好,可以举一反三。我相信这一回也是他设计的。” 净草按着额角,说:“让我理理……” 李木紫却已经起身低头,背着双手,沉吟踱步,开始想得更深。 她一边想,一边说:“所以灵石法宝跌价,刀币升值,就是因为大量的刀币被用去购买排队券了?” 钱飞说:“财富池子里凭空多了这么多排队券,那么每个单位的一般等价物就会对应更多的财富。” 李木紫这次也抱头蹲了下来:“让我理理……” 一时屋里又安静了。 半晌之后,李木紫又说:“那么排队券这东西,真的是一种财富吗?” 钱飞微笑说:“好问题。我只能说,是,但并不总是会是。” 这句话貌似浅白得如同废话,同时又似有深意。 而当李木紫想要去探寻其道理的时候,却又仿佛伸手到水中捞月,一下子就把一切概念在脑中搅浑。 其机锋玄妙程度,与“道可道、非常道”也差不多是同一个量级的了。 钱飞知道她很难在一两年内领会到其全部真义,除非恐怖而不可名状的经济学世界真的在这个位面上浮现。 他继续说:“这样差不多就解释了,究竟是什么可以驱动天下数十个宗门的高手背叛自己的宗门,劫夺宗门的宝物,不顾一切。他们把宗门的宝物据为己有,是为了争夺早一日飞升的机会,以及准备自己飞升所需的仙灵之气资源。” 净草点点头说:“能吸引人到这个程度的,大概也就是修为本身了。” 钱飞又说:“也正是这些,可以让他们不惜放弃自己的名声地位,不惜拆散自己的家庭。飞升之后,那一切都不再有意义。即便不说飞升,只要把抢来的东西用来灌顶,用来大大增强自己的实力,大概也就不怕宗门前来找自己算账了吧?” 第71章 伦理 李木紫似笑非笑,说:“所以前辈你认为,天下宗门血案的幕后黑手是你的仇家们?” 钱飞两手一摊:“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调动起那许多不同宗门、不同地域、不同志趣的修真之士?天南海北千奇百怪,只有一件事是能吸引所有道友的,那就是修真本身。” 李木紫说:“那么司马前辈、卜前辈,他们自己聚敛更为巨量的财富,又是为了什么?飞升之后,这些还有意义吗?” 钱飞神色凝重,说:“我只知道,司马吞蛟有比飞升更大的理想。” 李木紫与净草同时说:“那是什么?” 钱飞张开嘴,但又闭上了。片刻之后,他只能摇摇头,说:“我无法想象。” 三女都感到震悚。 她们在跟随钱飞之前,从未听过这许多修真世界顶级大佬们的密辛,而在此之上,还有更神秘、宏伟的东西,令她们感到自己体内经脉都在隐隐发热。 而钱飞却令自己的神思飞向往事,回想起司马吞蛟与自己初逢时。 那是个满身虱子的糟老头子,修为不比凡人强许多,但却同时眼神清澈,思维清明、曾经做过巡抚、总督,人皆称有布政天下之才,却又辞官归隐、披发入山。 他还记得司马自嘲地笑说,他也想过飞升之上有何胜景,但无论是琼楼玉宇,还是万仙大会,都是太过幼稚的发想了。 那曾经是他最信赖的伙伴、真正的道友。 直到司马背叛的那一天。 一切都过去了。 钱飞现在只能长叹。 沉默许久之后,李木紫猛地省起:“小瑾是不是已经把桌上的东西吃完了?” 她站起来,只见桌上一片狼藉,满满的都是空碗、空盘、空纸袋。冯瑾攥着一把新鲜的青草,正在委屈地啃着草叶子,像刚断奶的小绵羊一样。 眼泪如同珍珠,一滴一滴地从她脸颊上滚落。 李木紫怔了一怔,说:“草是哪里来的?” 冯瑾说:“净草给的。” 净草不见了。 李木紫绕过桌子,发现净草躲在桌子下面。 她一把将净草薅起来,揪着她的领子,咬牙切齿地说:“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净草眼望着窗外,双手食指对着食指,强笑说:“我就只是想试试看她是不是什么都吃……” 李木紫一个绊腿将其撂倒,一顿猛踢:“你这是把她当伙伴吗?太不像话!你那么想试试看,我把你的头发全都剃下来好不好?我看她一定喜欢吃你的头发,比草好吃!” 净草抱着一头短发,在地上翻滚着说:“我错了,对不起,要我做什么都行,别碰我的头发……” 她是真的明白自己理亏,不然论贴身搏斗的本事,不会这么轻易输给李木紫。 李木紫又弯腰抱抱冯瑾:“别哭,我已经揍过她了。再说,人家喂你什么你就吃什么吗?你应该喂她自己吃。” 她把冯瑾手中的草抢下来,草叶团成一团,用力塞进净草的嘴里。 净草站起身,捂着嘴嚼了一嚼,脖子一伸,很轻松地把一团草叶咽了下去。 李木紫皱眉仰脸:“……” 净草低头微笑:“……” 钱飞几乎想要鼓掌,但忍住了冲动。 李木紫伸出玉指,指向包间门口,用尽全身力气对净草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再买好吃的?” 净草迈开长腿,一溜烟地跑了。 冯瑾拿着筷子,眼巴巴地说:“还有吃的吗?” 钱飞与李木紫对视一眼,说:“店家还没开张,不过刚才我听见他们从后门上货,现在该已经在生火蒸饭了。” 于是他们去了后厨,买了热腾腾的一桶米饭,让冯瑾先凑合吃着。然后,钱飞与李木紫也戴上斗笠,上街去再行采买。 两人快步地并肩在街上走着,避让着马匹。 李木紫忽然说:“钱前辈,我觉得很可惜。如果世上各种根骨资质不好的人都有机会修行,而且可以省力,这本是好事。我想,很多人都反感灌顶的吧?他们辛苦修行一辈子,不愿意看到有人走捷径。但如果捷径人人可走呢?那终究还是公平的。灌顶不应该是一种禁忌。” 钱飞脸色苍白,愤怒地说:“我就活该吃这个亏吗?我不可以把它秘藏吗?我已经为这个世间带来了那许多好东西,就连你身上的外衣,也是蒸汽织布机所织。我不可以把最好的一件私藏起来吗?这一点点私心也是错吗?” 他只差把“我是穿越者,不该有福利的吗”这句话说出来了。 李木紫笑说:“我没说前辈你不该有私心啊。我只是说,明明灌顶是好事,却使得那许多人不顾一切地去筹钱,去争抢排队券,这很可惜。” 钱飞说:“这就是人性。” 李木紫双眼亮晶晶地,笑说:“你固然有一点私心,但不该遭到灭门之祸作为报应,罪不至此。那位司马前辈,他虽然愿意无偿地将灌顶提供给世人,但他已经害了你宗门里太多的人,必须偿还那些血债才行。当然,究竟事情是怎样,我还需要了解更多。嘻,谁是谁非,怎样才能说得清楚?你们的事实在是太有趣了。” 钱飞:“……” 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姑娘神采飞扬、轻搓双手、喜不自抑的样子。 李木紫往常总是优雅稳重的(被净草惹毛的时候除外),好像很喜欢做好事,但那毕竟不是什么放松娱乐。 现在,她终于显露出了仿佛净草打架、冯瑾数钱时的闪亮眼神。 钱飞试探着说:“如果明天就有大灾降世,天雷遍地,只有一百个极恶的罪犯碰巧躲在万全的避雷之所。你希望他们就此活下去吗?” 李木紫不假思索地说:“把他们都拖出来判罪,另外换一百个普通人进去。” 钱飞又说:“假如有一种灵药,只能给婴儿使用,三分之一的服药婴儿会被毒死,另外三分之二在成年后智力体力都将远超普通,该不该用?” 李木紫想了想说:“用。之后让那些智力远超普通的新人去研究这种药,消除其毒性。” 钱飞说:“东有五人遇险,西有一人遇险,远隔千里,你只能救一边,你选哪边?” 第72章 新剧场版 因为钱飞尚未把有轨电车发明出来,所以他只能举个笼统的例子,问在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候,李木紫是选择救一人还是救五人。 李木紫立刻说:“救那五人。” 钱飞说:“如果五人是无德的绝症老贼,一人是懂事的健康孩童呢?” 李木紫快活地摇头,说:“我答不出。哈哈哈,太有意思了。还有吗?” 钱飞一笑,说:“跟着我吧,你不会失望的。” 原来这就是李木紫的乐趣。 关于谁是谁非,李木紫一向看得很重,但是人间是非,在她眼里却又不是僵硬的准则,她只觉得有趣。 之所以有这个兴趣,大概是因为家禽与人类之间的伦理困境,她不知道为这种事花了多少心思。 可以说,在化形成人的时候,她已经飞升了一次。 那么,她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态来审视人类、观察人性的呢? 对于这个姑娘以后会怎样想、怎样做,钱飞也颇感兴趣了。 不消说,这一次出门又买了一堆红糖馒头、开水白菜、炒面筋、大麻花、刀削面、酸梅汤之属。 净草则是为了赔罪,特意高价买来一座“宫廷九色大酥糕”。量词是“座”,因为这一块糕有一尺八寸高,雕有亭台楼阁,让钱飞想起了城市模型。 带回去给冯瑾吃时,只见冯瑾已经一个人把一桶饭吃得只剩下一个底。 一口气吃掉了八斤大米饭,一点下饭菜都不需要。 什么叫碳水女王啊(战术后仰)! 此时夜市又已经开了。钱飞留下冯瑾一个人畅吃,自己在隔壁包间叫了一盘猪头肉、几个馍馍、一壶黄酒,点起蜡烛,与净草对酌。 现在钱飞还没有能力辟谷,到了饭点还是要正常吃饭的,甚至因为修行所需,吃得也不少,饭量足要有冯瑾这一顿的十分之一之多。 李木紫托腮坐在一旁。 他们换了包间避开冯瑾,却是因为要讨论冯瑾的事。 净草咂咂嘴,说:“小瑾她心里这样难受,仅仅是因为弟弟不像话吗?不是为了我们的任务为难?我们怎样可以帮她?” 李木紫说:“说是任务为难,可是她说她绝对不会偏袒弟弟,这又不像作伪。” 钱飞说:“我想,即便她不偏袒弟弟,想要自己家拿出赔偿,一时也拿不出。家远,弟弟身上没有钱。她大概为难的是这个。” 净草说:“如果这样,有什么办法帮她?” 三人沉默良久。 终于,钱飞说:“咱们能帮她的,就是放弃这个任务,换一个。” 李木紫说:“还有一个任务可用,就是本城知府给的,酬金十万刀。” 净草说:“换不换?做决定得趁早。” 钱飞沉吟片刻,断然说:“换。明天李木紫去知府的府邸询问详情。” 李木紫霍地站起:“我现在就去。” 这时,包间房门却被推开了。 冯瑾站在门口,端着半碗什锦炒饭,冷静地说:“不要放弃这个任务,我一定会让我家赔钱的。” 钱飞愕然:“你难道有办法了?” 冯瑾说:“有办法了,明天我们就去找那小子。” 吃完这最后半碗什锦炒饭之后,冯瑾的心境终于重获安定。 一行四人回到旅店安歇,次日一早,就直奔冯瑾弟弟冯琅所住的旅店而去。 在路上,冯瑾说了自己索赔的思路。 弟弟身上没有钱,那是因为他所有的零花钱,以及偷来抢来的钱,都会轻易地被他花掉。 固然来到江南之后,自从得知了“代练”的说法,就开始筹钱想要购买排队券,但是凭他的本事也筹不到几个钱。 但是,作为曙光堡的少堡主,他爹会允许他在外没有任何依仗吗?甚至他还需要有压箱底的本事来控制身边的姐姐们才对。 他应该有一个压箱底的法宝,至少价值四十万刀的,留在身上,用来在最关键的时刻克敌保命。 “虽然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法宝,”冯瑾说,“但我知道他身上肯定有一个。我把它拿来作为赔偿,就可以维护公道,还可以让那小子乖乖回家去,更可以要那个老男人的好看。” 说着,她冷笑不止。其余三人都深为佩服。 冯瑾继续说:“那么,接下去就是找到他。” 但是弟弟冯琅与伴当韦二郎都没有在旅店里,这让钱飞一行颇为吃惊。 此刻才是鸡叫之后不久,他竟然能起床这样早? 表姐也离开了,但并未退房。 钱飞摸着下巴撇嘴说:“我以为他会有晚睡晚起的习惯,前天见到他时,他也是玩到半夜才回来。” 冯瑾说:“他确实有晚睡晚起的习惯,今天很反常,他会是做什么去了?” 李木紫微微一笑,说:“过一会儿,等到戏院开张,可以去戏院找找。” 冯瑾说:“怎么?” 净草笑说:“今天该是《忘情记》新剧场版上演的日子了吧?” 钱飞:“……” “新剧场版”这么二次元的词汇,放在这里竟然挑不出毛病来!因为唱戏就是在剧场里唱的! 冯瑾憔悴地扶额低头说:“哎,是呀,这本来该是我最开心的日子,我完全忘记有这么回事了。” 原本在债务部里,冯瑾年纪最小,相貌也嫩,有意无意被作为妹妹的角色看待。 但是在家里,她却是一个操心疲惫的姐姐。 冯瑾重又振作精神,说:“我们先合计一下,在找到他之后,该怎样分工合作,把他抓到手。” 四人在街边找了一个露天的大碗茶摊,坐下讨论。 日头渐渐高起,突然,在城西烟雨茶楼的方向,却发出两声爆响,一阵惊慌喧闹。 四人立刻跳上屋顶,却并不特别引人注目,因为满城到处都是匆匆爬上屋顶看热闹的人。 只见烟雨茶楼的旁边泛起一阵彩虹般的光辉,在春日阳光下尤为艳丽。 随后,一个白须飘飘的老者从茶楼旁浮空而起,宽大的道袍在风中飒飒飘扬,在万众瞩目之中,朝着城中央的知府府邸悠然飞去。 第73章 闹茶楼 从烟雨茶楼飞出来的那位白须老人,甜水城本地的修真之士都认得,包括净草在内。 那位白须老人名为方道陵,乃是现任知府供奉在府中的“仙师”,有第四境界“合元”后期的修为,可以算是整个江南散修的领袖人物。 甜水城乃是天下繁华之城,人口众多,客商云集,鱼龙混杂,知府手中也得掌握着这样一个修真界的武力,才能保一方平安。 刚才显然就是有不知深浅的修真之人,在城里闹事,殃及百姓,被镇压下去了。 那么,如果是有第五境界“冶纯”的凶人在这里荼毒凡人,是不是知府就束手无策了呢? 不会的,因为火山寺就在不到半日的路程之外,寺内并不缺少第六乃至第七境界的高僧。假使有强横魔头一意孤行、大肆扰民,自然会有火山寺高僧前来,用铁拳超度他。 冯瑾已经脸色大变,说:“糟了,都怪我把悬赏的事说漏了嘴。那坏怂是昨天去查了悬赏,今天去找委托人麻烦了。他甚至要杀人夺宝!” 四人在房顶上跳跃急奔,奔向烟雨茶楼。 在奔行路上,钱飞拍拍冯瑾的肩膀,说:“别慌,想来是不要紧的。委托人也身怀修为,有抵抗之力,知府的反应也很迅速。本来在城里行凶就不会容易得手,只有因为你的弟弟不知深浅,才会那么冒失。” 净草笑说:“一闹,反而泄露了行踪。与其说是你思虑不周,不如说是你想不到他竟然会那样蠢。” 烟雨茶楼里一片狼藉,桌子椅子都被打得稀烂,茶水满地滴答。到处都是头破血流的无辜伤者。二楼的木地板直接被打穿一个大洞,通到一楼。 可见其实此地从早上开始已经闹了许久,最后发出巨响的时候,已经是方道陵前来镇压之时,是整场闹剧的尾声了。 “蛐蛐儿相公”蔡卓以白纱包扎了头部伤口,坐在茶楼二楼窟窿旁边的地板上,心疼地看着被压扁了大半的蛐蛐儿笼子。 好些人围着他,有安慰的,有盼他救活自己的蛐蛐儿的,还有看热闹打趣的。 看起来,蔡卓并未在刚才的纷扰之中显露自己修仙的特殊之处,仍然可以很好地伪装成一个凡人。 只是李木紫站在人群后面围观他的时候,被他看在眼里。 蔡卓手里拈着一把金丝,在人群中对李木紫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说,这就是湖底的犯人,他找过来了! 李木紫点点头,顺着众人的腔调说:“连蔡老板也被害得吃了这么大亏,是谁干的?一定要抓,他跑不远。” 蔡卓听到这话,松了一口气,期待地望着李木紫离去的方向。 …… 冯瑾的弟弟冯琅,此刻确实没有跑得很远,仅仅是在一街之隔一座豪宅的院中水井里。 他慌得心快要跳了出来。 本来他以为自己合元期的修为,要杀个人、夺个宝总该够用,可没想到那个姓蔡的在茶楼上下钻来钻去,释放呛人臭气,怎么也追不到。 就在快要把他堵到死角的时候,却又有那么厉害的白胡子老头出来搅局。 明明已经带上了表姐,可是连着表姐一起也打不过那个白胡子老头。 冯琅暗暗发狠,这都是亲姐冯瑾的错,是她没有贴身陪他战斗,害他在外被人欺负。等到回到堡中,一定要对父亲告状,让父亲好好惩罚她。 这样想着,让他痛快了许多。 就在心思痛快之时,忽然眼前一暗,井口被遮住了。 抬头一看,只见冯瑾的脸从井口探出。 弟弟大骇,骨头软了半截:“你……你为什么在这里?” 冯瑾冷笑说:“江湖上该怎样躲藏,是我和你一起学的。在外训练,都是我陪你练,我怎么会不知道你躲哪里?” 弟弟仍然无法藏住自己的惊讶,说:“可是……过去每次我躲到这一步,你就找不到我了才对。” 冯瑾说:“哈哈,那还不是老女人每次都叫我让着你吗?现在没有老女人护着你了,你出来,跟我走。” 弟弟更是心慌,说:“干什么?” 冯瑾似笑非笑:“你跟我走就知道了。” 弟弟一咬牙,手中的金丝拂尘冲天甩出去,直击姐姐的脸,趁着她闪开,自己跟着冲出井口,夺路而逃。 但是他逃不了,因为冯瑾手中也有一柄金丝拂尘,金丝与金丝缠绕住了。 是她故意缠绕住的,弟弟拉扯不动,而她却写意一般地挥舞,就把弟弟带得踉踉跄跄。 其实弟弟的修为比她高一个大境界了,速度力量都明显胜过她一筹,但是弟弟的所有招式动作,冯瑾都能轻松预判,将他玩于股掌之上。 弟弟喝道:“我警告你,不要反抗男人。你给我松手。” 冯瑾笑而不答。 弟弟脸色铁青,四下看看,丢下拂尘,冲天飞起。 冯瑾追了两步,只有望天兴叹。 弟弟得意大笑:“你厉害吗?你不会飞!” 只有第四境界“合元”以上才能飞行。 不过,在合元期,飞行的能力还是颇为有限的,以钱飞所熟悉的时间单位而论,持续飞行一分钟就需要落下休息。 冯琅尽量地飞远,心有余悸地落在屋顶上,却听到耳边传来姐姐的声音: “你能跑到哪里去?” 他一个趔趄,险些摔下房顶,然后醒悟到,姐姐是通过金丝传音。 他愤怒地在全身四周乱搅,把可能有的缠身金丝全部扯断。 此时,只听“啪勾”一声,冯琅被一枚石子击中额角,整个脑袋都像是被铜锣击打一般,嗡嗡作响。 “是谁?从什么地方打我?” 四下寻找,他却看到百步远处的屋顶上,有一个戴着斗笠的窈窕身影,对着他又打出一个响指。 “啪勾。” 冯琅勉强躲开,脸上被擦出一个血丝。 他大怒要追过去杀人,那斗笠女子却又后退,并且再次发射石子,使得他难以靠近。 冯琅接住一发,挨了两发,忽然想:“不对,她就是想要拖住我,她一定跟我姐是一伙的。此地不可久留。” 他转身想逃,又有一发打在他的屁股上,让他龇牙咧嘴,走路都变得一瘸一拐。 第74章 白衣似雪 不过,此刻冯琅还记得一些匿踪训练,都是过去几年姐姐们与他一起做的: 一旦被这样不远不近地粘住,就应该躲进人群之中。 本城的那个白胡子老头,也不会允许有人在凡人人群中大开杀戒的。 附近却有人搭起露天戏台,演出《忘情记》戏曲的片断,戏子的水平比不上剧场里的名角儿,却也十分卖力,插科打诨不断,围观者摩肩擦踵。 冯琅逃过几片屋顶,一跃而下,钻入了人群,正好可以看一会儿戏。 他呼吸还未喘匀,手腕就被人抓住了。 那是一个戴着斗笠的僧人,手掌软腻,胸部高耸,是个尼姑。 冯琅烦躁地低声说:“什么事?小爷没有布施。” 尼姑轻笑说:“你姐找你有事。” 冯琅眼珠子几乎瞪了出来,全身汗毛炸起。 他当即用力甩脱尼姑的手,因为修为差距,尼姑并不能牢牢握住。 然而,高挑尼姑的后招源源不断,作势挖眼、反臂擒拿、拉扯袖子,甚至还三番五次地在人群里踩他的脚,把他双脚脚趾踩得剧痛。 冯琅仿佛每一刻都可以把她甩开,但是下一刻又被她缠住。 火山寺的武功,在修仙界是独树一帜的,无论修为多高,武僧们也少依赖仙法道术,只把拳脚武技练得越发精通。 就在这人挤人的人群之中,精巧的近身搏斗甚至没有被很多人察觉。 冯琅急了眼,从袖口掏出一个圆球,迎风一抖,那圆球展开,却成为了一张极薄的金箔,蒙在了净草的脸上。 净草一把撕开金箔,却发现冯琅出现在了三步之外,自己踩着的是一个胖大嫂的脚,好像冯琅与胖大嫂换了位。 而当净草再去抓冯琅的时候,只抓到了一个虚像,因为冯琅其实是用出了障眼法,先把自己伪装成胖大嫂,然后在三步之外显出虚像,把净草引过去。 趁着这个空档,冯琅再次腾空而起,在人群的惊呼声中,朝着城外飞去。 冯琅并没有出城, 在城墙附近,他就提前落下了。 他沿着城墙内侧一阵疾跑,终于找到了一个墙洞室。 墙洞室是城墙防御体系的一部分,从城墙内侧凹进去,内有兵甲、火油、水缸等储藏。 江南地区近百年来没有兵祸,墙洞室也很少有人前来维护,只有一条生锈了的铁链子锁着铁栏杆门。 作为合元期的修真之士,凭徒手力量扯断这样一条铁链只是等闲事耳。冯琅扯断铁链,入内躲藏。 这样,即便姐姐与其同伙追来,八成也会追到城外去。 他定了定神,突然纳闷,为什么自己见了姐姐要逃?家里女人不是该听男人使唤的吗? 而回想在水井口见到的姐姐的面孔,居高临下,那分明是要压制他的表情。而且姐姐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同伙,几乎布下天罗地网,来势着实凶猛。不逃是不可能的。 “她想做什么?”他咬着指甲想,“不会是真的要我赔偿吧?那个女人疯了。我还是赶紧回家,把这些告诉爹。”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笛声。 笛声婉转清亮,近在耳边,就在这灰尘迷蒙的斗室之内。 冯琅全身是汗,身体猛地颤抖,绝望地回头看去,看到了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 那人一身白衣似雪(是趁着冯瑾去找水井,临时在街头买的),悠然地按着翠绿竹笛的笛孔(笛子也是一起买的),戴着斗笠,灰白头发从耳朵两侧披下,阳光从他背后门口照来,把他全身照得透亮,突兀而宛若不似凡间。 冯琅看不出吹笛人的修为,当然,刚才投掷弹丸的女子、擒拿短打的女子,也都看不出修为,这正证明了他们与姐姐是一伙的,从姐姐那里得到了曙光堡的匿踪秘术。 虽然看不出修为,但是冯琅已经意识到,墙洞室里的这个敌人比之前的几个敌人加起来还要棘手。 当然,要论装逼的本事,七七四十九个冯瑾加在一起,也比不过一个钱飞。 冯琅不由得腿都在发软,想:“我姐从哪里请来了这么厉害的帮手?她在江湖上这样吃得开吗?” 一曲结束,钱飞停住笛声,放下笛子。 这一个动作就吓得冯琅退后了一步。 钱飞微笑说:“你想走?” 冯琅慌忙点头。 钱飞说:“你可以走。”轻振衣袖,侧身让出了门口。 冯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但是不敢再走了。 他可以确定,这是猫捉老鼠的游戏,因为他自己欺负家里姐姐妹妹们的时候,经常这样玩。 他大吼一声,用尽力气一拳对钱飞的脸打去。 突然,钱飞就在他的面前消失了,一拳打了个空,只让他白白一个趔趄。 冯琅慌忙左右看,忽然背后有人拍拍他的肩膀,回头看去,就是那个飘渺的白衣人。 这样突然消失,化作无物,而又在背后出现,如果不是新风楼长老级的秘法,那么就是碾压性的速度。 熊孩子全身剧烈颤抖,汗出如浆。 但其实钱飞依赖的是预判。 熊孩子一咬牙一瞪眼,他就知道是想做什么了。当即在他出拳之前躺倒,然后从他腿边绕过去,迅速站起,拍拍肩膀,即可完成这个小魔术。 毕竟魔术的关键是营造氛围。 当然这也多亏了冯琅空有一身来自姐姐们的修为,却极为缺少江湖实战经验。 如果换成李木紫、净草、冯瑾之中的任意一位,见到敌人在狭小范围消失,第一反应就是真气外放,范围攻击。如果是冯琅突然氢氰酸真气外放,以李木紫的修为可以挡住,而以钱飞现在筑基初期的修为,则只会立仆。 冯琅当然不知道这些,为了躲避追踪更不敢外放真气,只当自己已经进入了真正的绝境。 他觉得现在必须使用那个压箱底的保命法宝了。 那是堡主父亲给他的,要他不得透露给任何一个姐姐,只有在没有姐姐可以依靠,而且自己到了山穷水尽的生死关头时,方可动用。 冯琅觉得现在就是那个关头了。 第75章 拷打 冯琅睁大双眼,满眼都是血丝,以右手握着左拳,尽力发狠,像是受伤的野兽一般吼叫,催动法宝。 钱飞一怔,突然感到自己的修为跌了一层。 这就是曙光堡法宝“金黄粱”的能力! 曙光堡法宝“金黄粱”,可以让敌人的修为暂时倒退一层,一下子就可以将敌人的实力降低到原有的五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 而越是强大的敌人,这一身修为越是来之不易,骤然发现自身修为受到严重损伤,一定会惊疑不定。那就将是曙光堡少主的机会。 他成功地将钱飞的修为,从筑基期,暂时降低到了……练气期。 钱飞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经脉发生了变化,因为他的修为太低、体内真气太少。而且他现在并不依赖修为来战斗,主要的战斗方法是装逼。 他好奇地说:“你这是在做什么?” 冯琅大惊失色,同时因为刚才催动压箱底的强力法宝,消耗了过多的体力,白眼一翻,晕倒了在了钱飞的面前。 本来他在一路追逃之中,体力精力都已经绷紧到了极限,再加上过去从未练习过催动“金黄粱”,所以没有料到它会对体力的消耗那么大。现在再加上最后的绝望,终于彻底垮掉。 钱飞蹲下确认了冯琅身体并无大碍,自己也擦了把汗。 本来他以为冯琅到不了这一关的,不过再怎么没本事的合元终究还是合元,不容易被压制住。 而冯瑾把弟弟逃跑的每一步都算得死死的,也让钱飞佩服。 片刻之后,三女也依次赶到了。 …… 冯琅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仍然处在这个墙洞室之中,坐在一把椅子上,颇为不舒服,想要起身,才发现不舒服的原因,就是他被脱了上身衣服,又被粗绳绑在了椅子上。 黑毡布遮着门口,墙洞室内四周点起许多蜡烛火把,亮堂堂的,连墙角的蜘蛛网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脚边还有一个噼啪作响的火盆,在这春末闷热天气,让他口渴流汗不止。 表姐被也被绑住,堵了嘴,苦闷坐在墙角。 而亲姐冯瑾,则手持皮鞭站在他的面前。 其实钱飞等三人坐在他的背后,只是他看不见。 冯琅脑子还是懵的,愣愣地说:“姐,你想做什么?” 冯瑾也不说话,只是把皮鞭劈头盖脸地打下来。 冯琅剧痛、挣扎,无法挣脱,叫道:“你想做什么?你想做什么?” 他的叫声反而给了冯瑾以节奏感,冯瑾起劲地抽了二十几鞭,才停下来。 她嘴角上翘,说:“让你知道你现在的处境。” 冯琅说:“你这是想报复我吗?因为我找爹告状,害你挨打?是去年那一次?还是今年上元节那一次?” 冯瑾说:“每一次。从五岁开始,到现在一共四百七十八次,每一次。” 次数记得清清楚楚,让冯琅胆寒。 他说:“那你不得把我打死?你不要打我,你不该报复我的。之前你挨打,都是你自己该打!” 冯瑾也不答他,把鞭子在水缸里蘸了一蘸,再抽了他二十几鞭,才在他的痛呼之中停下来。 她说:“今天不为报那些仇,我赶时间,只问你,你到江南来,还带来什么法宝?” 她已经搜过弟弟全身,没有发现价值足够高的法宝。 而听了钱飞的描述,她还是肯定是有这样一件法宝存在的。 钱飞在“金黄粱”催动的当时没有明显感觉,但是此后片刻,修为就恢复正常,让他联想到了可能是法宝的效果,告诉了冯瑾。 弟弟却说:“没有。” 冯瑾再抽他:“肯定有,在哪里?” 弟弟说:“没有就是没有!你尽管打啊。” 他背后坐着的三人都看呆了。 这么个弟弟,此前不像是如此硬气的性格啊? 他们不知道,这个弟弟面对外人可能色厉内荏,但面对姐姐、面对自己家中女眷的时候,那优越感是骨子里的。 他现在被捆着挨打,可是仍然觉得姐姐是卑贱低等生物,只有他问姐姐要东西,而姐姐绝没有问他要东西的资格。 不仅如此,他也绝对相信姐姐不能把他怎么样,只要挺一挺,就挺过去了。 冯瑾拎起身边的大水壶,把壶嘴塞进弟弟嘴里,捏着他的鼻子,把浓盐水灌进去一壶。 然后她用力击打弟弟的肚腹,让他把盐水和胃里东西都呕出来。 没有。 法宝并未藏在胃里。 冯瑾自己也有些狼狈了,叫道:“法宝在哪里?” 弟弟也同样大吼:“不告诉你,你能把我怎么样?” 冯瑾大怒,抓起他的手,一声闷响,折断了他的小手指。 弟弟大声惨叫。 冯瑾冷笑说:“两年前,你折断我的手指,那时有没有想过有今天?” 弟弟大叫:“你有种就杀了我啊,杀了我啊。你是女人,你没种。” 冯瑾望向火盆,火盆里的烙铁还没用上,弟弟的牙齿也还没有拔,但是她想到这些准备好的行刑手段,已经觉得要呕吐。 毕竟那是她的亲弟弟。 可能弟弟两年前折断她的手指的时候只是当作快乐玩耍,可是现在她折断弟弟的手指,反而让她自己的手也发抖了。 弟弟忍痛吸着冷气,犹然得意地说:“你能把我怎么样?你杀了我啊。我要看看你能把我怎样。” 冯瑾抱着头,在他面前来回踱步,左三步,右三步,感到自己也是无处可去,犹如困兽。 法宝确实很可能根本不在弟弟的身上。 曙光堡名列三十六宗门之中,在江湖上光鲜百余年,藏东西躲人的办法超出外人想象。 金丝虽然吃不住很大的力量,但是可以及远。那个法宝很可能是用灵性金丝遥控的,而且很可能与主人断绝联系之后,还能被主人轻易找回。 所以,即便在此杀了冯琅,很可能还是找不到那个法宝。 一个诱人的念头在冯瑾心中渐渐孳生:“如果真的杀了他呢?” 反正我以后也永远不回曙光堡了,反正今天这样老男人也不会饶了我,杀了他又能怎样? 第76章 混乱邪恶 冯瑾越来越觉得,杀弟弟的念头十分地甜美,甜美得胜过世上最毒的毒药。 除了那个不知道在何处的压箱底法宝,还有一件宝贝,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就是弟弟自己的性命啊。 那个在湖底炼丹受扰的散修,我把曙光堡少主的人头给他作为赔罪,即便不赔他那许多刀币,有这么一颗人头也够分量了吧? 杀了他,他体内的真元就可以凝结出来,成为极品灵石,价值至少也会有三十万刀。 那些真元本来就应该是我的,是我和其他姐妹们散功了给他的,本来就应该是我的! 弟弟还在吼叫:“你敢杀人吗?你没有种就放了我。” 此刻他也几近发癫,只顾着去想“女人终究没有男人狠”,却忘了这个姐姐在过去几年里,为了家族在暗中做脏活,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在江湖上杀人了。 冯瑾再次抬头看他,已经眼睛发直,散乱的几丝秀发贴在眼睛周围,喃喃地说:“是啊,为什么不杀了他呢?” 缩在墙角的表姐,此时拼命扭动被缚的身体,发出“呜呜”声音。 弟弟也慌了,说:“你即使杀了我,也拿不到那个法宝。” 冯瑾嫣然笑说:“我不需要它了,只需要杀你。” 涂了红指甲的一双素手,轻盈地伸向他的脖颈,仿佛是给弟弟整理衣领。 就在此时,钱飞一把拽开了她的胳膊,李木紫与净草从后面抱住她,把她扯离了弟弟身边。 冯瑾用力挣扎:“你们做什么?” 钱飞柔声说:“亲手杀害未成年弟弟的痛苦,不该由你来承受。” 冯瑾说:“可是……” 钱飞说:“我有办法。” 冯瑾凄然说:“你为了我要牺牲你一生的信用吗?时间来不及了,你不能按期还债,以此为代价,也要我承你的情吗?” 钱飞的声音依然稳当当地:“不需要那样,我有办法。”他们掀开黑毡布,走出墙洞室之外。 此时已经夜深人静,在雄伟的西城墙脚下一片漆黑,不会有巡逻的士兵过来,因为承平日久,城防巡逻制度早已荒废。 冯瑾轻声说:“有什么办法?” 固然换外人拷打弟弟,可能会让弟弟松口,但是钱飞他们不可以这样做。 冯瑾与弟弟之间争执,那只是曙光堡的家务事。而如果钱飞为了劫夺法宝,在冯瑾面前拷打她的弟弟,那债务部内部的人际关系就彻底变了味道,此后别想再有精诚合作。 净草却抢着说:“办法很简单。看你刚才样子,你是不是差一点想要把小琅的人头交给散修蔡卓,去给他个交代?” 冯瑾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净草笑说:“人头可以作为交代,活人也一样可以作为交代啊,你把他囫囵整个地交给蔡卓,不行吗?” 其余三人皆目瞪口呆。 钱飞猛烈摇头:“我想说的须不是这个!” 李木紫气得笑了,说:“蔡卓一家损失了四十万刀,换来这个熊孩子有何用?给吃给喝地养着吗?” 冯瑾说:“表面上能给蔡老板出气,实际上却是害了他。” 钱飞也说:“曙光堡堡主带着人到江南来寻找宝贝儿子,恐怕蔡家就要有血光之灾。” 净草双手合十,极快地轻声说:“养着当然没有用啦,养在家里只会有血光之灾。可是你们想想,蔡家想要四十万,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把子女送到鹤伴园去拜师,求个前途。跟冷冰冰的刀币相比,把活着的曙光堡少堡主绑送到鹤伴园去做礼物,难道价值不会更高?”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鸦雀无声,其他三人呆若木鸡地听着。 净草继续说:“鹤伴园的掌门是谁?是司马吞蛟。他老人家岂是省油的灯?一定可以认出这样一份活礼物的价值。到时候我们得到了十万刀的酬劳,蔡家的子女在鹤伴园得到了前途,蔡家得到了鹤伴园的庇护,而鹤伴园和曙光堡打起来,岂不善哉?” 钱飞倒吸一口凉气,觉得自己时不时就需要被提醒一下,净草在混乱邪恶方面真不是一般的段位。 他扶着额头说:“司马可能一出手就会出卖蔡家,就像背叛了我一样。” 净草:“……” 钱飞说:“还是听听我的主意如何?小瑾,你家弟弟的那个伴当,叫做韦二郎的,你觉得现在会在哪里?” 冯瑾沉吟说:“我可以想得到几处地方,应该不至于太远。” 钱飞说:“先把他找到。” 为了找到韦二郎,四人商量片刻之后就掀开黑毡布帘子,回到了墙洞室。 …… 片刻之后,有一人扛着一个被捆缚之人,在夜色中从墙洞室出来,匆匆奔行,来到冯琅所居住的旅店门口。 他避开旅店门口的灯笼,将被捆缚之人放在暗处的地上,就悄然离开了。 一会儿功夫之后,又有一个黑影小心地靠近被捆缚之人,去探其鼻息。 被捆缚之人其实是冯瑾,捆缚也只是做个样子。 冯瑾躺在地上,一把扯住靠近的黑影,捂住其口鼻,翻身按住。 她轻笑说:“韦二郎,算你还是个有良心的。” 被捂口按倒的韦二郎欲哭无泪。 他即便没有良心,又能怎么做呢? 他的父亲,是曙光堡的一个食客,没有拿得出手的修为功夫,全家都仗着这个儿子与少堡主交情好、玩得开,才能长期托庇在曙光堡。 也正是因为如此,少堡主执意要来江南玩,别人不同意,韦二郎也要顺着他,一路上要伺候、要保护。 只可惜,他自己只有筑基中期的修为,主要的特长是会玩。要是遇到了合元初期的少堡主都解决不了的危险,他更是束手无策。 把少堡主失陷在了江南,难道拍拍屁股回到曙光堡去吗?无论少堡主是活是死,他至少也要寻得一个交代。 入夜之前,少堡主冯琅晕倒在墙洞室里钱飞的面前,不久,表姐就一路寻来了,忠心耿耿地要拼命救弟弟。钱飞一行不得不把她控制住。 韦二郎则没有同样追踪的本事,不知道冯琅究竟去了哪里,只好等在旅店外面。 冯瑾把他捉住,带回墙洞室,这样冯琅前来江南的一行三人终于整整齐齐,都在这里了。 第77章 手指舞 在墙洞室里,净草很是高兴,殷勤地给韦二郎全身关节做按摩,笑说:“做好准备,等一会儿和我一起跳舞。” 韦二郎战战兢兢地说:“你们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弟弟冯琅仍然被捆在椅子上,吼道:“要做什么?放了他,冲我来!” 趁着钱飞与冯瑾出外诱捕韦二郎的功夫,李木紫给冯琅的手指正了骨,包扎了夹板,又给他与表姐喂了清水解渴。现在冯琅的精神已经好多了,本以为墙洞室里的这些人已经不再敢招惹自己,没想到他们捉来了韦二郎,正是要拿出少堡主的身份来,为韦二郎做主。 冯瑾对他说:“闯了祸就必须赔钱,只能把你那个法宝拿出来。法宝在哪里?” 冯琅说:“哼,你不配知道。” 冯瑾回头对净草使了个眼色。 净草眉开眼笑,对冯琅说:“跳舞,很好看的,看仔细了。” 她把右手食指伸进其姐姐冯瑾的小嘴里,沾了一些貌似无害的香唾,然后把食指慢慢地伸向韦二郎的鼻孔。 韦二郎就向后退。 净草的食指就继续向他去。 韦二郎眼睁睁地看着净草的白葱一般的食指靠近,双眼几乎都成了斗鸡眼。 那是从冯瑾口中拿出来的手指,沾的可能只是无害的唾液,但也可能是见血封喉的天下第一奇毒! 甚至不需要见血,只要沾到鼻腔黏膜。 韦二郎从小在曙光堡长大,对于氢氰酸的威力一清二楚,绝不敢赌。 净草的食指突然加速对着他的鼻孔捅过去,韦二郎猛地后仰。 食指继续前进,韦二郎向后弯下一个铁板桥。 食指跟着他的鼻孔跳舞,韦二郎跟着食指也跳起舞来。 生死之舞。 韦二郎又是跳,又是倒,又是翻跟头,又是蹲马步,一会儿爬到墙上,一会儿趴在地下,一会儿又再次高高跃起。 净草笑嘻嘻地想要挖他的鼻孔,而他使出毕生本事,不敢让她挖到自己的鼻孔。 不消多时,韦二郎已经汗流浃背、披头散发、喘起粗气。 被捆着的冯琅大声说:“你怕什么,让她碰,那手指上什么都没有,她不敢把我们怎么样的。” 韦二郎没有余裕开口反驳,但心里认定冯琅是胡说八道。 你是少堡主,他们大概不敢把你怎么样。可是我又是什么东西?如果我像一条狗一样地被毒死在这里,难道你的堡主爹会千里迢迢追过来为我报仇吗? 净草那近身短打的功夫,巧妙地戏耍着韦二郎的身体重心与全身关节,只凭着一根手指,就像是指挥棒一样,迫使他做出各种杂耍一般的极限动作,迅速地榨走他的体力。 韦二郎累得瘫倒在地,眼神涣散,除了喘气之外,连挪动一根小手指都难。 而净草那残忍的指尖又变慢了,缓缓地、不可动摇地朝着他的鼻孔靠近。 同时这个尼姑辣妹还口出虎狼之词:“你躲什么?我只是蹭蹭,不会伸进去的。” 韦二郎躺在地上拼命蠕动,一寸半寸地逃,在硬土地上留下一串汗水痕迹,而净草的指尖也是不依不饶,一寸半寸地追。 冯琅喊道:“别怕她,她要是想杀你,早就杀了。她只是借你来要挟我。” 韦二郎绝望地叫:“你说得轻巧,换你下来试试看?这跳舞真的很好看是不是?你宁可看我这个样子,宁可让我去赌命,也舍不得那劳什子法宝吗?” 冯琅一时哑口无言。 他面孔狰狞,万般纠结,终于对姐姐冯瑾艰难地说:“你们好狠毒啊。” 这就是钱飞提的办法。 冯琅作为曙光堡之中宝贵的男性继承人,被姐姐妹妹们理所当然地围着宠着,但是他内心只会是孤家寡人。 在扭曲的重男轻女家庭之中,被他所看不起的女眷们围绕,这并不是真正的陪伴。 所以,韦二郎这样的玩伴,在冯琅的心中是看得很重的。在这样的“义气好兄弟”身边,他才能找到一个少年所渴望的认同与陪伴。 姐姐、表姐无论出了什么事,冯琅都不会在乎,自己闯了祸害了外人,他更不会在乎,但韦二郎这个伴当,冯琅是会在乎的。 这是钱飞的论断,现在看来,确实正在奏效。 韦二郎瘫在地上,气喘吁吁地说:“小琅,救我……你明明可以救我的。” 冯瑾笑眯眯地对弟弟说:“朋友和法宝,哪一个更重要?你行走江湖,是依靠法宝,还是依靠朋友?” 冯琅说:“……依靠姐姐。” 冯瑾:“……” 钱飞:“……” 李木紫:“……” 净草:“……” 整个墙洞室都被震撼了。 冯琅垂头丧气地说:“姐姐也不能依靠。唉,放了我们吧,我领你们去找那法宝。” 在城墙脚下有一排大柳树,法宝“金黄粱”却是卡在其中一棵树的高处树枝之间。 这件法宝颇有灵性,在认主之后,即便不通过金丝与其主人直连,也可以悄悄地跟踪主人。 而主人只要通过金丝与之连通,就可以将其发动。 它在面对第五境界“冶纯”的强敌时,仍然是有效的,可以将其修为暂时降低到第四境界,持续的时间以钱飞所熟悉的时间单位来说,是一分钟左右。 而当其对第六、第七境界的高手发动时,虽然仍然可以将高手削弱一个境界,但是持续时间就太短了,眨眼之间对方即可恢复,所以不容易派得上用场。 拿到手里一看,它的外表甚至没有丝毫金属光泽,只是一个沾满了尘泥的不规则鹅卵石,上面有一个比头发丝直径还要小的小孔,可以伸入灵性金丝去遥控。 如此不起眼,可以说把曙光堡的匿踪风格发挥到了极致。 冯瑾捧着金黄粱,感激地对钱飞说:“老板,还是你的法子管用。不然,我真不知道会怎样收场。” 是钱飞把她从牛角尖里解救了出来,她的心里很清楚。 把金黄粱交到冯瑾手中之后,弟弟冯琅一行三人仓皇地逃到旅店,顾不得此前一夜未睡,也不休息,当即收拾行李退了房间,向北出城,头也不回地离去。 第78章 另一对姐弟 在北行的马车上,表姐只是哭,而冯琅恶狠狠地想着冯瑾: “姐她太不像话了。这次我对爹告状,要告得比过去每一次都大。” 他越想越是不甘心,忽然转头对身边正在赶车的韦二郎说:“那个金黄粱,价值五十万刀。” 韦二郎低头拱手行礼:“少堡主为了我而舍弃了它,仁德令小人没齿难忘。” 冯琅皱眉说:“你忘不忘,倒是无所谓。既然是为了救你的命而把它给了出去,账得算在你的头上。我和你是好兄弟,只要你一半钱,二十五万刀,你什么时候给?” 韦二郎瞠目结舌:“我……小人哪里去找二十五万刀?” 没说出口的是,我要是随便能拿出二十五万刀来,我还跟你混? 冯琅也不看他一眼,手捏一根树枝玩着,慢慢说:“反正我跟我爹就这么说。” 韦二郎用力挥鞭打马,咬牙切齿地想,湖底的祸是你闯的,东西是你该赔,我陪着你吃了好大亏、险些送了命,你居然还要赖我一半,你可做个人罢! …… 上午去烟雨茶楼找蔡卓,付清赔偿,是李木紫与冯瑾两个人一起去的。 冯瑾在蔡卓面前摘下斗笠,露出特意戴上的华丽金珠头饰,深深鞠躬行礼。 她说:“我是曙光堡堡主的长女,为我堡中有人行事无德无忌,惊扰了道友,而向道友致歉。” 蔡卓很是震惊。 他所想到的最好结果,也只不过是拿到足够的赔偿,不料李木紫还给他找来了显赫宗门的正式低头致歉。 这致歉是冯瑾主动要来做的,弟弟闯祸让她自己也深以为耻,觉得应该代表曙光堡道歉。 她又拿出金黄粱,弯腰双手奉上,作为赔礼。 李木紫简单介绍了金黄粱的功用,说:“我们将它折价五十万刀,道友你可满意?” 因为“李木紫背后主人能在两三天内轻易压得曙光堡服软”,所以蔡卓对其的敬畏更深了一分。对于法宝的折价,蔡卓不敢强词夺理。 而五十万刀的折价,确实已经很公道了。 金黄粱的保命克敌效果,一听就令人印象深刻,如果遇到急需的买家,卖到一百万刀以上也大有可能。 蔡卓接过金黄粱,说:“满意,满意!尊使请跟我来,去我家取找钱与酬劳。” 蔡卓的家距离烟雨茶楼不远,在一处热闹的巷子里。 巷子之中,大多是二层小楼紧密排列,住的是些市井中的殷实人家。普通百姓是住不到二层楼的。 蔡卓引着李木紫与冯瑾,在巷子上空晾晒的五颜六色衣服下走过,进了自己家门,请她们稍待片刻,就进去取出来满满两小箱的刀币。 两女见状不禁咋舌。 本来她们都想,蔡家刚刚损失了四十万刀,只怕已被掏空了家底,现在五十万刀的囫囵法宝给他,他是不是还有钱能倒找十万刀?似乎并不乐观,她们还想了好些预案。 那么大的火山寺,为了付清十万刀的悬赏而焦头烂额,连菩萨像都拿出来顶账了。 想不到,现在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凝虚期散修,一转眼功夫拎出来二十万刀现金,流光溢彩地码在小箱子里。 人与人的理财能力真不可一概而论,与修为高低也并无必然关联。 冯瑾忍不住说:“蔡老板,你发财的本事真大。” 蔡卓谦逊地笑一笑,说:“家中有一儿一女,本来只供其中一个去大宗门拜师也够了。但是毕竟我想在儿女之间一碗水端平,以令他们姐弟和睦,所以才去湖底花了五年时间炼丹,攒够双份的钱,不亏待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听到这话,冯瑾已经在斗笠下面红了眼圈。 李木紫当面验证了金黄粱的神效,虽然蔡卓并不会操纵灵性金丝,但是只要直接拿着它,也还是可以用体力去发动它的。 被冯琅夺走的丹炉也送回来了,物归原主,作个添头。 蔡卓当即交付了二十万刀,又把儿女从楼上唤下来拜谢李木紫。 其实敬意是给李木紫背后的“主人”的,也就是给钱飞。只是钱飞不在场,所以由李木紫代领。 那一对姐弟的年纪也有十八九岁了,对于对年纪相当的李木紫拜谢略有些不情愿,但父亲严令之下,还是规规矩矩行了礼。 冯瑾上前拉他们起身,握住那个高大弟弟的肩膀,说:“你可要做个男子汉,不要欺负你的姐姐。” 那弟弟莫名其妙地说:“当然,我还要保护她呢。” 他不明白眼前这个声音嫩嫩的姑娘怎么说起话来老气横秋,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对答会让她一边流泪、一边微笑。 …… 二十万刀送到旅店入账,钱飞当即从中拿出一万刀来,交给冯瑾,作为特别项目奖金。 冯瑾神情复杂地笑笑,随意地收下了。 就这件事而言,她不在乎一点点“项目奖”的小钱。 本来价值五十万刀的法宝在她手里,而且本来那法宝就是属于她曙光堡的,她都痛快地给出去了。 做任务还债那是钱飞的事,如果冯瑾只为了钱去做事,她本可以拿着那法宝远走高飞,胜过她在钱飞这里四年的薪水。 但是她没有那样做。 一来,如果一走了之,置那遭了损失的蔡卓于何地?公道何在?冯瑾并不是个特别喜欢行侠仗义的人,但是唯有亲弟弟的恶行她不能忍。她才是受到冯琅欺压最多、吃亏最多的人,对于蔡卓的损失她感同身受。她为蔡卓讨还公道,就像为自己讨还公道一样。 二来,她愿意投资到债务部头上了。她现在相信,与债务部在一起,能够在长远上给自己更大的收益成长。 二十万刀刀币入账是在五月二十六,这样对于六月初一该还的债务,就可以提前归还了。 债务部归还了二十三万九千刀给一位筑基期散修。 那位散修能借出如此巨款,倒也不是什么敛财高手,只是把数代人的积累都孤注一掷地投到了当年最可靠的生息渠道,也就是钱飞的公司里。 不幸的是公司倒了,万幸的是钱飞还在坚持还债,这对于那位散修来说,也是人生的大悲大喜、大起大落。 他感动地对李木紫说:“钱真人什么时候可以还完五亿刀?等到那一天之后,如果他再借钱,我还会借给他的!” 李木紫笑而不答。 她心里想的是,如果钱前辈真的有还清五亿刀的那一天,此后恐怕他也再不敢找别人借一文钱了…… 第79章 骏马啊四条腿 在旅店里,冯瑾盘腿坐在床上,托腮对着账本,皓齿咬着笔头,说:“我早就想问,怎么还有官府的账?六月十一要还三十万两白银?” 钱飞笑说:“凡间官府当然也知道我公司信誉可靠,愿意拿库银出来换取利息。” 冯瑾说:“折合不到四千刀,还起来很轻松。嗯……后面是火山寺的十二万刀,六月底还……” 净草吃惊:“火山寺居然还借出去这么多钱?” 冯瑾往下数:“接下去是七月上旬,该还灵霄殿五十九万刀,七月下旬,该还丰饶湾六百万刀……” 她眯着眼,忧心忡忡地望着钱飞,意思是:老板,咱们行不行啊? 关于把自己的前程投资到债务部这件事,突然有点后悔了…… 钱飞干咳两声,硬着头皮说:“先做任务。” 不管怎么说,现在债务部的凝聚力已经有了显着的加强。 对于冯瑾来说,钱飞和伙伴们都帮助她与原生家庭做出了决定性的切割,而且钱飞的办法让这场切割干净利落地完成了,没有发展到不可挽回的血腥局面。 不知不觉地,冯瑾已经把债务部当作了她的新的寄托。 李木紫也大为舒畅,因为她最喜欢思考伦理性的谜题,对钱飞的手腕十分钦佩。 至于说净草,更是觉得那场“舞”跳得爽到飞起。 她作为一个出家人,钱飞竟然安排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强行去捅一个男孩子的鼻孔,这实在是太……刺激了。 现在她在钱飞身旁倒立练功的同时,左侧鼻孔里还塞着小块棉絮,以止鼻血。 如果钱飞要硬着头皮前进,三女已经不会多问,只会跟着他走。 傍晚时分,李木紫也从本城知府的府邸后院回到旅店房间,带回了新的任务详情。 前两天,钱飞一度打算放弃蔡卓与冯瑾弟弟的那个任务时,就打算换做这个任务来着。 而既然前一个任务完成,那更好,反正任务要一个个地做下去。 发任务的人却不是知府本人,他只是个凡人。发任务的是知府家里供奉的那位老修士,方道陵老先生。 冯瑾的弟弟在烟雨茶楼大闹而殃及许多凡人的时候,就是方道陵老先生前去镇压的。 这位老先生有第四境界“合元”后期的修为,可以说是通常散修修为的顶峰。 他今年八十八岁,儿孙满堂,受到大城知府这样的高级官员敬拜,有一个儿子在皇京做官,又有一个儿子是大运河上漕帮里坐头几把交椅的人物,本省散修聚会论道的时候,也都请他老人家坐上首位。 固然这把年纪,在修为上恐怕难以再进一步,但是似乎此生也没有多少缺憾了。 甚至可以说,他的家族就是一个小宗门的雏形,不过儿孙辈在修行方面及不上他。整个家族距离江湖三十六大宗门之列,还差得远。 这样一位真正的老前辈,他给李木紫的任务是,探查一种叫做“水雄骏”的妖物。 二十年前那场淹了湖仙庙的洪水,似乎在南部山区也有明显的影响,山里的生态被改变了。 有人说在那里见到过一种叫做“水雄骏”的妖物。 方道陵也好,丰饶湾的一位长老也好,对此都略感兴趣,在一次酒友小聚之中谈及此事,居然争执起来。 一方认为,这是一种骏马,另一方则认为,它该是一种鱼形,最多生了一个马头。 而相关的证据只是一些传言,古书上的记载也只有名字,二老多次去南部山区探查,都无功而返。 当时方道陵就发了一个任务,悬赏十万刀,以求得水雄骏一匹,死活不论。 时隔近二十年,这个任务零星有人来领,都无人完成,大概当年的传言只是一个谣言而已。 但是李木紫上门去询问的时候,方老先生高兴地说,任务依然有效,希望年轻人马到功成。 冯瑾咋舌说:“就为了这种狗屁倒灶的事,居然舍得花十万刀?” 李木紫淡笑说:“人家这辈子没有什么追求了,把钱花在寻求真知之上,岂不很风雅吗?” 钱飞说:“眼下顾不上挑挑拣拣,给钱就行。呃……你们觉得水雄骏是马形还是鱼形?” “四条腿的。” “没有腿的。” 净草与李木紫异口同声地说,然后不满地对视了一眼。 净草用手指对着李木紫戳戳,说:“如果是一条鱼的话,名字就会叫马头鱼了,怎么会叫水雄骏呢?最后一个字是骏,就说明它是一种特殊的马,而不是特殊的鱼。” 李木紫双手抱肩,抬起下巴说:“在水里游泳的一匹马,能叫什么异兽吗?老先生是见多识广的人,异兽的形象一定非常特殊,才让他觉得值得花十万刀去看一眼。” 冯瑾怯怯地说:“会不会是两条腿呢?前腿后面是鱼尾。” 钱飞愕然说:“美马鱼?” 李木紫与净草双双摇头:“不,那不可能。” 钱飞感到债务部的凝聚力正在摇摇欲坠,很后悔自己问了刚才那个问题。 次日,钱飞带着三女出去,随意购置了四匹好马,骑上沿着湖边往南去。 有八条江河从南部的不同方向注入庞大的忻湖之中,其中正南方的大河被称为望稻江,这名字是对它寄予了农事丰收的期许。 望稻江的水流宽阔而舒缓,颇为浑浊。 李木紫骑在马上说:“水雄骏可能就是藏身于这样的江河深处。” 净草嗤之以鼻:“如果像大鱼一样游在这样的江河里,早就游进忻湖,甚至出海去了。” 李木紫担心地说:“那可能就是二十年来没有找到水雄骏的缘故:它早就出海去了。” 钱飞擦汗说:“姑奶奶请你别乌鸦嘴。” 大河两侧皆是密密的稻田,风景令人心旷神怡。 远山明明清晰可见,但却要骑马奔行一天以上,半途还要夜宿,次日才到达山脚下,正是“望山跑死马”是也。 望稻江在此处已经成为清澈、湍急的山涧,劈开山势,奔流而出。 第80章 野鸡 山脚下是富饶的江南冲积平原结束之处,青翠大山远非小文山那样的小山包可比,往南将更是巍峨山脉,那里的省份就有许多穷地方了。 望稻江流出的这片山,被称为“瓶口山”,大山在这里仿佛青瓷大瓶,有清流从瓶口昼夜不息地流出。同时,整个山势耸起,远远看去,山峰也像一个立起的瓶子。 上个月折腾大文学家贾天和,有一部分就是在此处“取景”的,不过那次仅仅用到了山口一小处,没有深入。 这次钱飞一行将马匹寄放在山脚的农户处,攀爬进山,走得更远。 山中或许有不少猎户进去打猎,不过野生动物资源依然还很繁盛,山猫、松鼠、水鸟的身影时不时一闪而过,地上也有许多野兽脚印痕迹。 鸟鸣婉转,在看不见的高远处相互应和。 爬在山路上,李木紫对净草说:“这里像是四条腿的马匹能进来的地方吗?我们自己都要把马匹留在山下,不是吗?” 净草忿忿地把她的鞋底推上去,说:“或许水雄骏其实尺寸很小,并且像是山羊那样擅长爬山,才不容易被抓到……” 钱飞说:“或许它是有灵智的,更不容易被抓到。” 李木紫神色一凛,回头认真地说:“你也想到这个问题了。” 到了山路稍缓的地方,李木紫特意退后几步,与钱飞并肩而行。 她低声说:“钱前辈,如果水雄骏是有灵智的妖物,我们还是要抓要杀吗?” 钱飞知道这不是一个可以轻飘飘一带而过的问题。 李木紫自己就是个有灵智的妖物。 在她自己身上,她对这个问题是有深刻思考的,解决的办法就是跳过所有的模糊地带。 她不要成为一只会说话的母鸡,也不要成为一只长羽毛的小妞,她努力地让自己在一切地方都成为一个人类,以至于陌生人根本不知道她是妖怪,这样就可以无争议地获得百分之百的人权。 但是脑子想得像她这样通透的妖物,万中无一。 钱飞说:“古书上没有提到水雄骏能人言,但根据具体修为有所不同,倒也不好说。如果它是能讲道理的,我们可以请它自己去甜水城里,与方老先生一会。如果道理不大讲得通,我们也可以把方老先生请过来,让他看一眼。” 李木紫说:“只看一眼,而不能据为己有,恐怕酬金要打折。” 钱飞笑说:“有灵智的妖物,酬金打折也是没办法的。” 李木紫听了他的决定,双眼亮了起来,仿佛心中卸下了重负。 钱飞又追加了一句:“但如果吃过人,无论有没有灵智,都要杀。” 李木紫想了想,说:“好的。” 如果说有灵智的妖物值得赋予人权,那么“杀人者死”这样的基本法律,同样是人权的一部分。 其实钱飞觉得水雄骏八成是没有灵智的,通常妖物凭着本能修行,优先追求的是速度与力量、硬皮与利齿。 真要是连灵智都修行出来,恐怕修为已经是大妖王的级别,债务部根本不是其对手,倒也不用纠结杀还是不杀,能逃得掉就不错了。 他认真回答李木紫的问题,主要还是为了维护下属的士气。 李木紫的脑瓜里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着兽性(禽性?)与人性的思考,钱飞难以想象她都想了些什么,更不敢忽视她口中偶然浮现的任何疑问。 不仅妖物与人类的关系复杂,不同物种之间妖物的关系也尤为复杂。 稍微能作为参考的,可能只有近亲同类。 比方说,在不远处的草丛里,落着两只长尾野雉,尾羽红黄,漂亮得像是凡间的凤凰,在地上啄食。大概李木紫对其会有亲近之感吧…… 李木紫抬手就是一粒石子,粗暴地打在草丛里,把两只野雉都给“咯咯”惊跑了。 钱飞:“……” 净草好奇地说:“你为什么打它们?” 李木紫挺胸昂头,望着飞走的雉,鄙夷地说: “野鸡。” 钱飞一个趔趄,险些跌下山去。 李木紫的神色语气还不仅是“鄙夷”二字可以形容的。 那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里,包含着一只家鸡对自由生活的向往…… 对飞翔的羡慕…… 对花枝招展漂亮羽毛的妒忌…… 对无人照料朝不保夕的野外环境的优越感…… 对人类文明的认同与隔阂…… 对修道之路的困惑…… 还有(大概)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私人经历上的情绪波动…… 钱飞觉得叹为观止,但也不打算继续想得更深。妖女的心思你别猜,真的。 作为一个出家人,净草意外地擅长打猎。 当然,她没有受过专门的训练,主要是凭着直觉,虽然比不上积年的老猎户,可是也是目前债务部里最好的猎手了。 她沿途分辨兽类踪迹与气味,在花草清香之中辨别野兽粪便的骚臭,又分辨人类活动的痕迹,虽然追不到水雄骏,可却有一点好:能很容易地找到其他的猎户。 一天之中她结交了四伙不同的当地猎户,有独行的,也有父子兄弟结伴的。 当地猎户的说法是,没有见过“口大如斗、极雄健、生于山川”的厉害妖兽。 事实上,除了偶尔见过老虎出没之外,在此山中没有发现过猎人对付不了的兽类。 不论怎么看,瓶口山也是比较太平的,与此前的毒虫林大不相同。 净草的“四条腿”的假说一次次地遭到了打击。 水雄骏所谓“口大如斗、极雄健、生于山川”,是古书上的说法,这似乎是在描绘一种比普通黄牛还要高大雄壮的巨型马,或者巨型鱼。 作为山涧的望稻江,清澈而湍急,其中本来鱼就不算多,远不如波涛浩渺的忻湖,所以并没有渔民特意跑到这山里来结网打鱼。 虽然偶尔有一尺两尺长的大鱼跃出水面,甚至逆流而上,但是很难想象有比人还要大的鱼活在这里,更不要说比牛还大的了。 李木紫的“没有腿”的假说不要说受打击了,简直就没法立得起来。 第81章 洞天 天黑下山时,李木紫与净草的脸色都是坚忍而麻木的。虽然不是沮丧或者抑郁,但这样麻木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了。 冯瑾则是呆呆地,摘了一袋子的野山楂,下山的时候一颗一颗往嘴里塞。钱飞注意了她好久,看到她有进无出,都不带吐核的,而她自己浑然不觉。看来心情状态也不甚佳。 爬山的辛苦,或者整天的一无所获,都不至于让意志顽强的三女感到挫败。问题在于困惑。 二十年前的水雄骏的传言是怎样从瓶口山传出去的? 如果水雄骏早已不在此处,它又会去了哪里? 传说它是逐水而居的,越往山里深处上游,水就越少,它会跑去南边的深山里吗? 而如果它在二十年前就往下游去了,下游可就是人烟稠密的农耕平原,是毗邻大城的忻湖,难道会没有目击者早早地把十万刀赏金领走吗? 在下山路上,冯瑾思索说:“可能在南边山里有个小湖?……” 李木紫说:“其它的支流?……” 净草说:“钻山洞找一找如何?” 钱飞说:“你们说的都很有道理。” 李木紫说:“明天打算怎样找?” 钱飞说:“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望稻江在下游稻田之中的时候,是宽阔而浑浊的,在这山中却很清澈,水量也明显较少。” 冯瑾沉吟:“有支流汇入?但我们一路走来都没有见到。” 净草摇头说:“北边平原本来水土就松,容易被冲进江水里,江水可不就浑浊了么?” 钱飞说:“就是有支流汇入。明天我们去找那个支流。” 三女都半信半疑。 次日天亮之后,钱飞带着三女离山北出,沿着望稻江走了两三里。 江水滔滔,不舍昼夜,看起来是逐渐从清澈变得浑浊,也找不到汇入的支流。 他再带着她们往河边两侧的田野里走了一圈,在水田之中取土尝水,寻人问价。 靠近江边的水田是最好的,亩价也最高。 三女若有所思。 如果江水每年每天都在从两岸剥夺土壤,令自己浑浊,冲刷入湖,那么这些田地很难现在还有好的收成。 现在的情况是相反,江水带来的泥沙淤积在两岸,成为沃土。 但是山中的望稻江是清澈的,泥沙从何而来? 如果说从支流而来,支流在哪里? 钱飞说:“在地下。” 再次来到江边,他就二话不说,跳下水去,三女连忙跟上。 江水颇深,因为水流速度较快,所以泥沙并不容易堵塞河道。 一旦深潜下去,在浑浊江水之中,很快就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四人之间,全靠冯瑾的灵性金丝来相互拴住,获知彼此方位。 三女跟着钱飞,仿佛钻入了某个洞穴,一路顶着泥浆逆流而上,穿过长长的甬道,闭气许久之后,终于冒出了水面。 睁眼所见,是一个宏伟的山体洞穴,其高如山。 宏伟洞穴顶部有三五十个大小孔穴,漏下了四五十个阳光的光柱,将洞内的岩体与水面映照得清晰、柔和而又迷幻。 洞穴内有一个大湖,或者说是地下河的宽阔河床的一部分,在他们浮出水面的地方则是一个大漩涡,轰鸣不息地将浊水吸入向下。 此处是比外面的江水水面高出数十丈的,所以下泄的水压甚大,总是能把泥浆从江底顶出,仿佛江底的冰冷泥浆喷泉。 离开漩涡向洞穴深处走去时,四周幽静得连呼吸声都仿佛很响亮,耳边仅有的声音是潺潺水声,飞鸟与蝙蝠在洞穴内的上空穿过。 因为蝙蝠是吉祥的象征,所以连带着整个洞穴都仿佛洋溢着仙灵之气。 整座瓶口山都是空的,但从外面无法发现这个神奇的巨大洞穴。 犹如瓶壁一般的山壁,其厚度恐怕有甜水城城墙的三到五倍,而且是整块的岩石,总不可能“敲一敲听到空洞声”。 洞穴内有光有风,空气通畅,因为顶部有数十洞口通往外界,但是如果在山顶对着这些洞口往下看,恐怕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黑洞洞的“无底深渊”,不会知道深渊里是如许洞天。 从孔洞里落下约等于跳崖,地上有一些不幸跌落的小动物尸体。 冯瑾难以置信地抬头四顾,几乎扭伤了脖子,也忘记了运功蒸干湿衣,任凭衣服头发贴在身上脸上。 她紧赶两步追上钱飞,说:“老板,你是怎么做到的?” 钱飞跳进江中的时候,真的毫无犹豫,一下子就找到了地下河在江底的出水口。 钱飞头也不回,微笑说:“好好修行吧,今后你不需要散功给你的弟弟了,等到你修为高上去,你就会懂的。” 净草睁大眼睛,喃喃地说:“这就是方丈大师那个境界所看到的视野吗?” 但其实冯瑾与李木紫都是第七境界“真人”的掌门人的亲传弟子,却也没有过如此开阔见识的机会。 她们学艺是在宗门之中,在父亲或者师父面前,接受耳提面命,而不是在野外跟着真人跋山涉水、跳江钻洞,不曾像今日这样,一同在壮美的自然之中领略万千气象。 李木紫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拼命地回忆刚才在江边所看到的所有细节,以及来路的方位。 她还不能理解那些细节究竟怎样引导钱飞找到了这里,只能先硬记下来,以图日后领悟。 在巨大洞穴底部走了一段路之后,三女定下神来。如果说有什么外面凡间找不到的奇珍异兽,在这里找到就不奇怪了。 但如果在这里也没有水雄骏呢? 李木紫想:“水是从哪里来的?一定还有上游,先查清此处,然后去上游找。” 净草想:“在这里随便划拉一些其它的异兽回去,也能交差了吧?” 冯瑾想:“明明是个宝地的样子,但是在水中风中并不能感知到显着的仙灵之气。此地有异,随时可能出现危险。” 走在最前面的钱飞却停住了脚步,因为他看到了一个肥胖的、庞大的、“极雄健”的身影从前面水中缓缓浮起。 第82章 刷牙 那一头巨兽恐怕有六七头牛那么大,小眼睛、小耳朵、小尾巴,唯有胖肚子与粗腿尺寸惊人。 钱飞轻声说:“是了,那就是水雄骏。” 三女一愣。 净草忙说:“你确定?” 钱飞说:“它不是马、不是鱼、不是海马,而是河马。” 这时,巨兽张开大嘴,打了个哈欠,“口大如斗”。和古书所说对上了,三女尽皆信服。 它一身厚皮舒服地裹在泥浆之中,确实怎么看都是钱飞印象之中河马的样子。 河马。 钱飞也硬是没想到,这个世界居然还有河马。 合着河马也是一种马,是吗? 他没有回头,轻声说:“李木紫。” 李木紫说:“有。” 钱飞说:“你靠近去,确认一下它的修为。” 李木紫干脆利索地说:“是。” 冯瑾更轻声地叮嘱说:“要小心,它可能很危险。” 虽然那巨兽是圆滚滚、懒洋洋的样子,但就连胆大的净草也全神贯注,没有反驳冯瑾的持重之言。 李木紫潜入浑浊水中,悄悄靠近了水雄骏的小尾巴。 水雄骏立刻甩尾回头,李木紫继续上前,浮出水面,像是要交涉的样子。 水雄骏张开可以吞人的大嘴,扑向她。一时泥水飞溅,波浪四涌。 片刻之后,李木紫无伤地快速返回。 她满头泥浆地出水,神情不安,悄悄说:“没有灵智,合元中期。” 第四境界“合元”中期,与十万刀的赏金很相称,不知道当年的传言究竟是怎样的,方道陵老先生却也确实评估出了一个合适的赏金。 净草帮她抹去头上泥浆,皱眉笑说:“那不是和我们打过的那条大蛇差不多吗?或许再厉害一点,不至于让你这样紧张吧?” 钱飞也知道,李木紫是那种会被强敌吓住的人吗?她脸色铁青,肯定有她的理由。 他问:“怎么了?” 李木紫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说:“从后腿之间看去,可以看到它是雌性。” 钱飞三人愕然:“那又如何?” 李木紫说:“把它抓回去能换赏金吗?水雄骏的名字里有个雄字啊。雌性的水雄骏还叫水雄骏吗?是不是要叫水雌骏了?” 钱飞:“……” 洞穴里一度变得非常安静,只有潺潺水声,还有一只蝙蝠扑棱扑棱飞过。 钱飞耐着性子说:“雌性的水雄骏,也叫水雄骏。古书上说极雄健,你看那边,难道它……她不是极雄健的吗?难道是极雌健?古书上命名为水雄骏,就是以雄健命名的,雄是雄健的意思。” 李木紫犹豫着说:“哦……” 冯瑾也在沉思。 钱飞摊开双手,说:“难道女性封了男爵,就是女爵了吗?不,那是女男爵才对!” 净草已经笑得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因为怕惊动了巨兽,不敢放声大笑,所以憋得十分难受。 就在李木紫还在犹疑不定之时,又有轻微的水声响起。 又一头尺寸相近的水雄骏从上游浮水而来,身后还跟着四五个小的胖胖身影,排成一串,一个比一个小,都是一模一样的小眼睛与嘟嘟嘴。 冯瑾情不自禁地捂着心口,说:“好可爱。” 钱飞则是口干舌燥,说:“两个合元?一家子啊?” 现在债务部的实力是三个第三境界“凝虚”加一个第二境界“筑基”,要想不受干扰地合作猎杀一个第四境界“合元”,是可以挑战一下的。但是要想对付两个亲密合作的合元期大妖,就近乎不可能了。 净草露出无畏的笑容,右手捏了捏左拳,说:“来得正好,另外那一头总该是雄的了。” 钱飞一行四人躲在丛生的水草后面,打算等待雄性水雄骏的落单时机。 水雄骏们则悠然地把巨大躯干相互蹭蹭,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彼此问好。 它们让泥浆在身上涂抹均匀,之后就排成一排,趴在湖边,张开大嘴,停歇不动了。 李木紫皱眉说:“什么意思?好像是在晒嘴。” 净草沉吟说:“这种巨嘴异兽,显然嘴巴是它最要紧的部位。” 冯瑾认真地说:“人的嘴也是,毕竟人最要紧的是吃饭啊。” 其余三人睁大眼睛回头看了她一眼,但都没有说什么。 水雄骏一直泡在水里不动,钱飞一行也不敢动,过了不长时间,才两刻钟左右,却发现除了他们,还有人在。 有一批渔民打扮的人,陆陆续续从巨大岩洞的幽暗深处走出,挽着裤脚、提着木桶,扛着扁担。 那扁担的一端绑有密集的猪鬃,看起来像是大号的……刷子? 在山上明明没有渔民来着,因为渔获不值一提。在这浑浊的山中湖里,或许渔获更多? 但是那些渔民们带来的不是渔网,而是刷子…… 三女聚精会神地打量渔民们的行为。李木紫准备好了,一旦妖兽发凶性,就冲出去救人,毕竟渔民们看起来都只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 但另一方面,渔民们有秩序又从容不迫地在水雄骏们面前放下了木桶,无声地相互打着手势,又相互以布蒙面,好像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并非误入险恶宝地。 为首的“渔民”对着体型最大的水雄骏,就是雌性的那一头,举起了刷子。 钱飞轻声说:“不会吧……” 话音未落,只见刷子伸进了河马的大嘴里,开始给它刷牙。 上边刷刷,下边刷刷,左右刷刷。 旁边有小伙子把木桶提过来,很配合地往牙床上浇水。 其它的蒙面“渔民”也同时在其它水雄骏的嘴里开工了,洗刷刷地,就像豪门宅邸的厮仆在卖力地清扫堂屋一样。 刷脏了的猪鬃被他们小心地从扁担上摘下,捆起来准备带回去。 看来,不仅水雄骏很喜欢被人把牙齿刷干净,而且刷下来的牙垢里很可能含有下品灵石,这正是双赢。 三女面面相觑,她们与钱飞并非发现此处洞天的最初几人,而凡人百姓们虽然无力猎杀水雄骏,却仍然在此找到了致富之道。 钱飞的眼睛睁得比她们更大,因为除了那份惊讶之外,他更愕然地发现,他认识为首的那个“刷牙人”。 第83章 衣柜客满 应该没有认错,钱飞对为首的那个中年“刷牙人”印象很深。 那应该是一个名叫郭吉的人,三年前在掘珠公司还在的时候,曾是公司在江南桃花洲大区的大区销售总监。 那是一个相当高层的职位了,所有织造坊的蒸汽织布机都是他主持卖出去的,奶茶连锁店的推广也有他很大的功劳。 在公司覆灭前的最后一次年会上,钱飞还在主席台上给他发过总裁特别奖。 本来钱飞以为他已经死了。 从泡泡村的遗民那里得知的消息是,甜水城里维修蒸汽织布机的机修工们有个帮会,而奶茶店也在运营,但无论是机修帮还是奶茶店,都已经换过了三五茬主人,早已与掘珠公司不再有联系,只像是外人瓜分了掘珠公司的遗产。 没想到郭吉仍然隐匿地生存着,还带着公司里的其它遗民,凭着在公司期间接触修真界所增长的见识,在这人迹罕至的山中岩洞里做如此奇特的营生。 虽然认出了郭吉,让钱飞喜出望外,不过他不打算出去与之相认。 郭吉在公司覆灭以来,隐姓埋名地生存,很不容易,钱飞不想破坏他那宝贵的隐匿。 钱飞维持着正常的神色表情,没有让三女察觉出自己的心情。 此后几日,钱飞一行就住在岩洞里,挑了一处干爽的地方轮流睡觉,醒着的人持续观察水雄骏的习性。 三女都有辟谷之能,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在乎口腹享受,而钱飞自己虽尚未做到辟谷,但也带足了干粮。 水雄骏的一家有时相聚、有时分开,甚至居无定所,没有固定的进食睡眠区域。 或许现在是发情期?等到发情期结束之后,或许雌雄就会分开。但是实际上无法确定现在是否真的是水雄骏的发情期,而发情期的持续时间长度也无从得知。 钱飞打算再多看几天,哪怕稍微获知一点规律也好。 但是在六月初八这天,出了岔子。钱飞一行悄悄地追着水雄骏,变更观察地点,拨开茂密的水草,往一个很合适的藏身观察地点去。 那里居高临下,而且距离下面的湖边很近,几乎就像是在四层楼往下观察楼脚边的巨兽那样。 但是,拨开最后一丛水草之后,赫然看到那里已经有了人。 有四个渔民打扮的人趴在那里观察,居中的不是别人,就是郭吉本人! 钱飞一行都慌了神。 这就好像是在别人家里试图藏身到大衣柜里去,打开柜门一看,发现柜中已经客满…… 郭吉起身,吃惊地说:“什么人,咦?你……” 钱飞掩面而走,李木紫跟在他后面。 净草却不退反进,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捂住了郭吉的口鼻,把他按在浅水之中,同时伸出长腿,扫倒了其余几人。 冯瑾配合良好,以拂尘伸出大把灵性金丝,瞬间捆住了他们。 然后净草从袖中掏出绳子,像渔民捆扎螃蟹那样,熟练地把郭吉他们几人捆了个结实,用布团塞了嘴,轻巧地从高台上扛走。 附近就有垂索,看起来郭吉他们是从高空的“天窗”洞口悬索垂吊下来的。 李木紫见状,也回来了,一边不停口地对懵圈中的郭吉他们道歉,一边帮助净草,扛着他们爬上了悬索,运到山顶,一直运出山外。 净草把他们扔在河滩地上,又扔下一块薄薄的的碎石片,用低沉磁性的声音在郭吉耳边说:“且去!山中不是你们凡人该来的地方。” 她们留下几个被捆住的人,让他们想办法相互用碎石片磨断绳子脱身,而她们自己则回到山中去见钱飞。 猝然被发现,有人的第一反应是遁去,有人的第一反应则是灭口,啊不,清场。 钱飞抽了抽嘴角,说:“净草,你平时常备着绳子和布团用来捆人的吗?” 净草双手合十,笑嘻嘻地说:“你以为另外两个乖乖女身上没有?” 这次临机处置干脆利落,让钱飞侥幸地想,或许郭吉没有看清自己的脸,但他也明白这种想法也只是侥幸之心。 为避免夜长梦多,钱飞决定在次日尝试诱杀那头雄性的成年水雄骏。 这几天除了观察几头妖兽之外,他也没有停下对地脉的探查。 水雄骏在巨大洞穴之中四处游走,就是为了寻找含有更多仙灵之气的水草,而它们对地脉的本能理解也是及不上钱飞的。 钱飞轻易地在深水区的湖底摘到了一朵泛着淡黄微光的美丽“水草”:淡水海葵。 它的无数个软肢像葵花一样绽开,光洁而富有活力,在水中摇曳,价值不亚于雪山上的灵芝。 净草看愣了:“我还以为要观察很久,没想到你能拿出这样的好东西来。” 于是冯瑾用剧毒氢氰酸把拳头大的淡水海葵小心地敷了一层,用金丝拴住,趁着雄性水雄骏略微离开群体的时机,远远地把它抛到了水雄骏的眼前。 水雄骏果然喜欢仙灵之气浓郁的淡水海葵,嘬着嘴唇去吃。 冯瑾就轻轻拉扯金丝,海葵后退了一尺。 水雄骏吃了个空,想了想,又嘬着嘴唇去吃。 冯瑾就继续拉扯金丝,水雄骏就继续去追。 钱飞高兴地低声说:“好,就这样。” 但是好景不长,才走出去十几丈,还不到预定距离的十分之一,忽然,水雄骏发出了轻柔低沉的吼声。仿佛整个庞大身躯都是共鸣腔似的,低吼在水面上震出一环环波纹,霎时间传遍洞穴。 钱飞觉得内脏一阵难受,就像是吃了一记次声波攻击。 他脸色铁青:“什么意思?” 净草撇撇嘴,说:“可能是邀请家人一起来吃。” 钱飞大怒:“就这么小,还不够你自己一口,你们打算分着吃吗?感情有这么好的吗?” “家人们”已经浮水而来。 钱飞说:“喂它吃!” 冯瑾当即把金丝在半空中甩了一个圈,让海葵飞舞而落,正好落在水雄骏的鼻子上。 钱飞一跃而出,伸手去抓海葵,顺势要把它塞进水雄骏的口中。 第84章 悬索 钱飞奋力想要把下了毒的淡水海葵塞进水雄骏口中。 无论用什么办法,只要先毒死这一头,造成既成事实,就可以先行撤退。其余的水雄骏无论怎样狂怒,都随便它们。过个一两天,钱飞他们自然可以再回来回收尸体,办法要多少有多少。 不料水雄骏张开大嘴,把淡水海葵甩到一旁,对着钱飞就咬。 这厮一定是吃过人的! 它看起来已经明白,海葵好吃、灵芝好吃,但是都不如活人好吃! 钱飞疾退,三女抢上,而说时迟那时快,体型更大了一圈的雌性水雄骏扑在了三女刚才所在的地方,溅起滔天的大浪。湖面上仿佛下了一场小雨。 它是飞过来的。 第四境界“合元”以及以上的修为,能飞! 净草对着雄性的水雄骏的鼻子就是一套连拳,李木紫对着雌性的水雄骏打出三记爆裂,冯瑾趁着这个机会跃到岸上,想要用灵性金丝把钱飞拽到她身边去。 但是转眼间,李木紫就被顶在鼻子上倒退不止,雌兽冲过来,把钱飞撞倒,灵性金丝也断了。 她们的全力一击也无法打破巨兽那覆盖泥浆的厚皮。 水雄骏的吼叫压住了所有的溅水声,震耳欲聋,相互应和。 口臭熏得水中三人发晕,现在他们明白为什么那些凡人在给水雄骏刷牙的时候,要以布覆面了。 与此同时,净草也被撞倒在水中,闷哼了一声,钱飞担心她那是被石柱一样的巨腿踩到。 冯瑾咬着牙,反复地伸出灵性金丝来找钱飞,但是在泥浆飞溅之中,试了两三次都没能拴住他。 她犹豫着,打算自己回到水中,靠得更近一些。 钱飞叫道:“冯瑾,你一个人先走。” 净草在水雄骏的肚子下面叫:“喂它们吃毒海葵啊。毒海葵呢?” 李木紫说:“找不到了,把钱前辈搞走,不要管我。” 净草说:“你们走,我来拖住它们。” 钱飞艰难地涉水想去岸边,与冯瑾汇合。 但是水雄骏在阻挡着,大嘴在威胁着,让他反而离岸边越来越远了。 钱飞想:“我是不是太急切了呢?是不是为了避开郭吉,而过早地下令猎杀了呢?不,今天这本来也只是一次尝试,是用来积累经验的,早就准备好了不成就退。只要这次能活着回去,总结教训,下一次就能成功。” 关键是要活着回去。 离岸边越发地远,现在水深到他脖子,李木紫更是只能绕圈游泳了,净草则是在水底的不知道什么地方。 就在这时,一条悬索从高空垂下,在他们的头顶飘荡而过。 悬索。 高空悬索。 用麻与牛皮交织地编织而成的悬索。 充分坚韧,足以把人从山崖下拽上来的悬索。 从那透着阳光的天窗垂下来的悬索。 透着阳光的天窗上,有人影对他们招手。 背着光的人影,就像天使一样。 如果这个世界有天使的话。 在悬索再次荡回来的那一刻,钱飞使出最后的力气,奋力一跃,跳上半空,抓住了它。 冯瑾激动得眼角带泪:“老板!” 她也高高挥动拂尘,卷住了荡来的悬索,攀在了钱飞的下面。 两人抓着悬索,气喘吁吁地向上爬了十丈。 雄性的水雄骏浮空飞起,去咬他们。 但是除了二人的攀爬之外,悬索自己还在飞速地上升,上面显然有许多人合力在拽。 水雄骏扑了个空,再向上飞时,钱飞与冯瑾已经很靠近洞口了。 水雄骏咬断了悬索。 而二人凭着冯瑾的金丝牵引,向上钻出了狭小洞口的外面。 李木紫这边暂时只剩下了一头水雄骏,压力大减。 她原本是与水雄骏玩着生死关头的追逃游戏,以拖住一头,而净草则是在水下奋力攻击另一头水雄骏的柔软腹部,像是敲一面比最厚的牛皮鼓还要厚的大鼓。看样子能打痛,但是无法造成决定性的内伤。 看到钱飞与冯瑾在山顶出了洞之后,李木紫放下心来,把净草从水下拉起,背在背上,扑进湖水深处,从通往望稻江的大漩涡里脱了身。 钱飞与冯瑾站在山顶的阳光下。 此时是六月上旬,已经入夏,梅雨季结束了,正午阳光灿烂。满山繁花烂漫,花朵从树顶草间、石头下面止不住地冒出头来,在山顶尽收眼底。 站在冯瑾对面的是一脸短须的郭吉,还有三十多个同样粗壮的男人,都是渔民打扮,都是肉身凡胎。 钱飞无法与他们照面,无奈只好背过身去站着。 这次他确定郭吉已经认出了他。 郭吉那些人给水雄骏刷牙,一定不是每日都来,平日即便要持续观察水雄骏,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这次来了这么多人,一定是专为了接应钱飞,如果不是遇到钱飞一行正在与水雄骏搏斗,恐怕就轮到他们来与钱飞一行搏斗了。 冯瑾不知这许多内情,只是对着郭吉盈盈欠身行礼,低头说:“小女子谢过各位好汉的救命之恩。”又从袖子里掏出几个沉甸甸的金首饰,双手奉上,“这一点谢礼,不足以报偿大恩,只能聊表我等的感激心意。” 郭吉收下了金首饰,揣在怀里,却又抱着膀子,说:“你们做错了事,知道吗?” 冯瑾语气坚定地说:“我们固然受恩,却也不该受到无端指责。我们何错之有?” 郭吉说:“你们打算对那大嘴兽做什么?” 冯瑾说:“猎杀一头。” 郭吉冷笑说:“你们这是抢我们的饭碗啊。我们是要定期从活的大嘴兽身上取宝的,你们杀了它,我们怎么办?” 冯瑾说:“我们只杀一头。” 郭吉摇头,说:“你们杀了其中一头,就会激发其余几头的凶性,下次我们再去它们身上取宝,恐怕它们也会攻击我们。我们此前被吃了十几个人,才找到了办法,与它们平和共处,现在你们来,就要惊扰它们?我们能看出,你们都是修仙的,都是有大本事的人,但是你们也不能不给老百姓活路!” 钱飞几乎要叹气,他算是知道这几头水雄骏吃过的是什么人了。 郭吉的话语中,显露出来的是多么辛酸的骄傲:妖兽吃了你们十几个人,吃了你们的亲人朋友,你们不能报仇,反而要与它们平和共处,从它们恶臭的牙缝里讨一口饭吃。 就是这些牙齿,曾经咀嚼过你们亲人朋友的心脏! 第85章 毒苹果 郭吉黑着脸说:“你们以后不要来了。” 冯瑾很干脆地答道:“那办不到。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非杀一头不可。你们有你们的所求,我们有我们的所求,那就只有各凭本事争一争了。” 郭吉嗤笑:“哈,昨日你们无端把我们绑起撵走,今日我们以怨报德,反而救了你们性命。现在你还有脸对我说凭本事?” 冯瑾:“……” 她不知道郭吉带人过来,完全是为了钱飞,是为了“把钱飞从讨债人的魔掌之中救出”。她只当对方真的是以怨报德、再讲道理,事实与道义的双重压迫力确实极大,令她无言以对。 她想,怪不得前两天老板没有提到让我们去与他们结交、去学习水雄骏的习性。 本来刚上山的时候,净草寻了好几个当地猎户交流学习,是事半功倍的好做法。 但是进了巨大洞穴之后,钱飞反而对这些介于猎户与牧民之间的“当地刷牙人”敬而远之,三女心里都是存着疑惑的。 现在冯瑾觉得自己明白了。 她想:“我们和这些百姓是竞争对手,即便交涉,他们也不会告诉我们什么有用的知识,只会撵我们走,而且还是很难缠的一帮人。老板早就知道交涉无用,真是有先见之明。” 看到话讲不通,她已经很想把这些人全部放倒了,就像昨天那样。 可惜李木紫、净草不在,而冯瑾自己的真气外放大范围攻击,放出的是氢氰酸…… 与两个小姐姐不同,她的真气外放是不能手下留情的,一旦放出去,转眼间就会满地都是尸体了。 面对救命恩人,下毒手终究不太好。 要不要用拂尘化为鞭子,抽开一条路呢?即便是娇滴滴的小姑娘,毕竟修炼到了第三境界“凝虚”后期,体能还是明显超过凡人壮汉的。 冯瑾想了想,最终却低了头,说:“明白了,我们这就下山,不会再来。” 明天再来,反正不让你们再发现就是,她转身就要跟着钱飞下山。 钱飞也松了口气,别看冯瑾只是个小姑娘,江湖讲数的能力也是可以信赖的,把场面全交给她是正确的选择。 但郭吉叫住了他们。 郭吉说:“等一下,那个大个子男的,你留下来。” 冯瑾大惊失色,回头看他:“凭什么?” 钱飞背对着他们,不动声色,全身绷紧。 郭吉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空口无凭。你们今天答应了,难道不会明天再来?留一个人在我们这里吧,以作凭据,以后他就跟我们混了,只要你们不来捣乱,我们就会给他吃好喝好的。” 冯瑾涨红了脸,粉嘟嘟的脸蛋像是个可爱的苹果。 也像是个毒苹果。 她此刻瞳孔已经骤然缩小,仿佛一条蛇,心脏更是开始剧烈跳动。 他们要把钱飞留下。 原来他们是冲着钱飞来的! 江湖上想要抓到钱飞的人,比想要抓到一头水雄骏的人多了何止千百倍,使出什么样的手段都有可能。 冯瑾心念电转。别看眼前是几十个老老实实的凡人,但他们只是幌子,背后一定是个费了极大周折设下此局的修仙之人,这是冯瑾对最坏情况的估计。 他们到底还是图穷匕见了!她想。 幌子,全都是幌子。 生计所迫也是幌子,救命之恩也是幌子。 既然如此,这边要大开杀戒也没办法了,对吧? 郭吉不知凶险,伸出大手将冯瑾扒拉到一旁,去抓钱飞的肩膀:“来吧?小姑娘你自己下山去,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 冯瑾左右看看,准备外放剧毒真气。 就在这一刹那,钱飞动了。 他轻轻扭肩挣脱开郭吉的手,快步朝着悬崖边跑去,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冯瑾的心差点从嘴里跳出来,还好嘴小。 不到第四境界“合元”修为,是不会飞的,落到底可就真的摔死了。 她顾不得再管郭吉他们,飞跑追去,跟着钱飞跳下,远远伸出灵性金丝去牵引钱飞。 下坠之势一时不是灵性金丝所能承受的,断了一根,她就再试一根,到第四根终于稳住。 同时她用拂尘把自己悬在断崖半腰的树上,这才松了一口气。 缓缓伸长金丝,她把钱飞与自己先后下降送到地面,说:“老板你突然跳崖,真是吓死我了。” 钱飞微笑说:“我知道你会追过来救我的。” 老板毫无疑虑地把性命交付给她,这让冯瑾开心地笑了,毫不在意刚才在下山崖的途中被挂上了满头的细小红紫山花。 同时钱飞心里在发愁。 他也知道郭吉会带人追过来救他。明天、后天,恐怕他们会一直飞蛾扑火一般地使手段。 他不想让他们那些凡人旧部卷入修真江湖的波诡云谲之中,但是看这个势头,只有他跟他们好好当面谈过一次才能劝阻。 钱飞想:“唉,又得想个办法暂时摆脱三女了。” 钱飞与冯瑾出了山,绕到山外望稻江的江边,见到了在那里狼狈休息的李木紫与净草。 净草脱了鞋袜坐在江滩上,卷起裤管露出一条长腿,腿上一半雪白、一半青肿。 李木紫捧着那条腿,担心地抚摸。 净草满不在乎地笑说:“骨头没事,不要紧的,过两天就好了。” 李木紫皱眉:“你肯定是被水雄骏踩了一脚吧?怎么可能没事?” 净草骄傲地笑说:“因为我强。” 钱飞很是佩服。 火山寺的功法说是强身健体,听起来平庸,但战斗的时候是真的可靠。 此外,湖底的软淤泥大概也帮了净草一把,假使那是硬石地面,恐怕净草的那条腿从膝盖往下都已不复存在。 接下去的三天里,他们低调地在巨大岩洞里远远观察水雄骏,郭吉也没有再来制造什么波澜。 不过钱飞知道郭吉肯定是在设法谋划着的,或许还在躲藏着观察他们四个,就像他们观察水雄骏那样。 对于郭吉他们那些凡人来说,三个凝虚期的女侠就像是水雄骏一样强大的敌人,表面可爱,其实致命。这个说法可能对女侠们不够尊重……但是水雄骏在不对着你冲撞过来的时候,也确实是挺有迷惑性的可爱肥肥模样。 第86章 摸鱼 三天之中,净草的腿确实好了起来,到第三天就行走无碍了,钱飞猜想她大概还是疼的,但是表面上撑着面子。 而同样在这三天里,整个巨大岩洞里的浑浊湖水水位渐渐下降,就像是海潮退潮似的,露出了大片的软泥湖床。 但是这里肯定不通海。 在第三天夜里,轮到净草守夜的时候,钱飞在半夜起身。 深夜里的山中巨大空洞,虽然幽暗,但并不是纯粹的漆黑。即便他们怕惊动水雄骏,不敢燃起篝火,也看得清巨洞的全貌。洞壁上、泥滩上,有数不清的苔藓斑块在发光,色泽从绿到蓝,勾勒出条理分明的轮廓,仿佛如雪的星空,但更显生命力。 钱飞忍不住笑了笑,如果不是今天想要设法摆脱三女,险些错过了如此空灵的美景。 守夜的净草正在摸鱼。 钱飞:“……” 很想吐槽但不知如何吐起,因为她真的是在字面意义上地摸鱼。 净草的修长身影趴在水边,显出非同一般的柔韧性,袖子撸起到肩膀,白皙的手臂深深伸进水里,在浑浊的水中摸呀摸。 仿佛是愿者上钩,仿佛是在修习某种禅意…… 钱飞走过去的时候,她已经摸到了一条鱼,牢牢抓住,从水里把鱼捉出来,轻笑着,随手把鱼摔死在身边的石头上。 钱飞震惊:“你真能摸得到。” 净草笑说:“心诚则灵。” 说着,她扒了鱼头,开始把血呼啦擦的生鱼放在嘴边啃食。 不能生火,真是太委屈你了……你倒不委屈自己…… 钱飞无语了片刻,转换话题说:“我睡不着,出去走走吗?” 净草抹抹嘴,高兴地说:“一起去?行。”她摸鱼本来也是因为守夜太无聊了。 躺着在睡的李木紫与冯瑾,不约而同地睁开一只眼睛,又合上了继续睡。只要有一个人守在钱飞身边就可以了,放他们出去转转也不要紧,万一有事,还有灵性金丝可以通话。 在她们的默许下,钱飞领着净草在洞中越走越远。 水雄骏显出几个半浮出水面的庞大黑影,似乎也在睡眠,但有一头游来游去,似乎在守夜。 钱飞不打算去惊扰它们,往更远的巨洞深处走去。 这个巨洞里的大漩涡,贡献了望稻江三分之一的径流量与五分之四的泥沙,洞肯定有进水的地方。 凭着发光苔藓的纹理,以及水位的下降,钱飞对此处的地脉有了更多的了解,轻易地找到了六七个入水口。 他估计整个巨洞上上下下的入水口恐怕不少于二十个,不愧是灵气汇聚的小规模宝地。虽然谈不上能让大宗门垂涎,但也不坏了。 这许多发光苔藓,也是淡淡的灵气催生而成。 净草说:“你在找什么?” 钱飞说:“我在找能把水雄骏卡住的地方。” 净草笑起来,说:“它一挣扎,石头也会碎掉,卡得住吗?” 钱飞笑说:“石头是世上最笨的东西,但也是千年万年最牢固的东西,甚至可以说是承载着洪荒大地本身。水雄骏并没有能力把整座山撞塌,这就说明石头牢固到一定程度是足以困住它的,我们只要找到足够牢固的地方即可。” 净草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儿,这就是她“受教”的表现了。 一会儿之后,她又换上了快活的语气,说:“那我知道有个地方,能卡住它们。在这个洞的外面。” 钱飞欣然说:“好啊,去外面看看。哎你拿绳子捆我做什么?” 净草用绳子捆住自己的腰间与钱飞的腰间,然后贴着洞壁就往上爬,手脚抵着滑溜溜的苔藓,一刻不停,比壁虎还要熟练。 钱飞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个人体工学奇迹。 壁虎那是能用足底纤毛吸住竖立平面,那不算本事。真正有本事的人,即便吸不住,照样往上爬。 净草的手脚每时每刻都在往下滑,但是她的施力却还是在不停地把她和钱飞两个人的重量往上带,她的动作没有一刻是静止的,像是竖直奔跑的豹子,在不停的打滑之中找到了动态的平衡与上升。 要不了一刻钟,她和钱飞就翻出山顶天窗,来到月光下了。 钱飞想,师太,在城里真看不出你的野兽气质如此浓郁啊。 倒是令他欣慰的是,她的腿伤应该确实没有大碍了。 净草嫣然笑说:“愣着干什么?跟我来。” 根据地脉推测,钱飞对于她领他要去的方位有大体理解,事实上和他预想的一样。 那里距离天窗大约有一里远,是另一处山峰,山峰像是被刀劈开,形成了“一线天”的峡谷。 在峡谷的底部,狭窄到连人都会被挤住,侧身通过都很困难,两边都是坚实的大山。 最深处并没有溪流。钱飞猜想,这个地形并不是千万年间被溪流切割成的峡谷,恐怕是在二十年前的洪水与地震之中被撕开的裂缝。 “它确实是个与水雄骏战斗的好地方。”钱飞诚恳地赞扬。 在郭吉那边的波折解决掉之后,他们终究还是要好好对付水雄骏的,这里显然派得上用场。 净草得意地说:“刚进山那天,就有猎户告诉我了,但那天没有时间过来看。” 此刻距离另外两女已经足够远,下一步只看怎么摆脱净草。 钱飞借着静谧的月光,前后观察这道峡谷,寻找能把净草卡住的地方…… 忽然,非人的隆隆轰鸣声在他们身后响起。 “什么情况?”钱飞与净草对视一眼。 轰鸣声是从巨洞里传来的,低沉、连绵、越来越响,仿佛群山都在为之颤抖,其雄浑、浩大的气势,令钱飞想起了当年第七境界“真人”之间的战斗。 第四境界“合元”水平的水雄骏是搞不出这种动静的,水火自然之威才可以。 钱飞与净草迅速赶回山顶,趴在“天窗”洞口往下看。 下面黑黢黢的,风声水声激荡,夹杂着水雄骏的吼叫此起彼伏,与洞穴回声混杂在一起,实在像个恐怖深渊。 钱飞说:“涨水了。” 净草说:“打起来了。” 她开始紧张地咬指甲,指甲里全是淤泥,让她啐了一口。 第87章 叙旧 李木紫与冯瑾还在洞里睡着,突然漫起大水,她们会不会遇到危险? 净草很想下去确认她们的安危,但是她不能扔下钱飞不管。她看看钱飞,又看看洞口下面。 钱飞一笑,说:“救人吧,我跟你一起。”说着,先从洞口跳了下去。 净草心头一热,高兴地跟着跳下,落进高涨而波涛汹涌的大水之中。 但是下一瞬间,她就高兴不起来了。 浑浊冰凉的大水之中一片漆黑,苔藓也被大量地淹没,剧烈的动作绷断了灵性金丝,她真的与钱飞失散了。 净草闭气停在水中,静心想了想:“猝不及防被冲走,那肯定是被冲往大漩涡了。水雄骏的吼叫也是从大漩涡那边传来,是它们的胖大身躯阻挡了湖水下泄。如果紫紫和小瑾在与水雄骏作战,我就应该过去支援她们,大叔也会过去的。” 于是她顺流而下,也往大漩涡游去。 但钱飞却走了相反的方向,拼命地抓住湖底的水草、淤泥,逆流而上。 他知道大水一定是郭吉放出来的。 就像他与净草想要用山岩裂缝对付强大的水雄骏,郭吉也会想到用山涧涌流对付强大的债务部女侠们。 洞中浊水湖的“退潮”,是因为郭吉派人在上游筑起临时坝,拦住了入水口。 钱飞刚才在观察入水口的时候,发现了好几处按照地脉推测该有水流的洞口,当时却没有水流,所以他预料到了这一切。 钱飞一直游到其中一个入水口的上游,把头探出水面,看到了两三个火把在等他。 火把映出了两三张惊喜的年轻面孔,有男有女。 “是钱总!” “钱总果然来找我们了!” “快去找郭总汇报,就说我们接到了钱总。” 钱飞有气无力地笑一笑,喘息着说:“快一些,我赶时间。” …… 接应的人给钱飞擦干头发身体,换了干爽衣服,然后领他在山坳里拐了几拐,从一个不起眼的裂口,走进了一个颇大的山洞。 山洞里空气流通良好,灯笼火把照得明亮,四面石壁都刷了白石灰以防潮,地上不平处都用沥青抹平了,空间里有秩序地摆着桌椅板凳橱柜家具,看起来保养得不错。 现在洞中中央的区域已经坐了一群人,至少有五六十个,人人都坐在长凳上,交头接耳,话音嘈杂,仿佛在等着戏台开演。 还有更多的湿淋淋的人陆续走入,看得出来他们是这次行动的不同小组的人,那些任务地点离得远的、任务内容复杂的人,就会晚一些回来。 钱飞一露面,嘈杂人声霎时就安静了。 郭吉兴冲冲地迎到洞口,把钱飞接到几面木桌拼成的戏台……主席台上。台下交头接耳的声音复又压低了响起,这次都是不约而同的话题: “那真的是钱总。” “剃了胡子也还能认得出。” “小文山上的传言是真的,他确实失去了修为……” 郭吉站在主席台上还没有开口,眼圈先已经红了,努力了一下,才凑近钱飞耳边说: “钱总,跟大家打个招呼吧。此地不宜久留,等一会儿咱们就一起打包,往更南边的山里去,别让她们再找到你。” 钱飞却朗声说:“我不跟你们走。大家好……大家好,都好……我也很好,我也很想你们……但是我今天来这里,不是要跟你们走的。” 人声一下子闹哄了起来,又一下子变得安静,几十双眼睛困惑地盯着他。 郭吉急了:“钱总,怎么回事?你脱不开身吗?不要紧,我们能想办法。” 钱飞说:“说来话长。” 他跳下台子,往人群正中走去,找了一个有空位的长凳,在人们中间随意坐下。 然后他说:“公司出事的时候,你们可能大多数人不在总部。毕竟总部在北方嘛。你们可能不清楚,公司欠了外面的人很多债,加起来有五个亿,我正在还债。我带人去对付那个水雄骏……大嘴兽,也是因为有人悬赏想要一头,我想挣那个悬赏。” 郭吉跟过来,说:“我们还以为那几个女的是贴身讨债的。” 钱飞说:“她们确实是讨债的,但现在也是我的下属。” 郭吉:“???” 钱飞说:“说来话长,但你们是怎么猜到她们是讨债的?” 郭吉说:“那天突然撞到我们,你不肯跟我们相认,我就知道你是被挟持了,身不由己。什么样的人会挟持你?几个亿债务的事我们差不多也知道,所以她们肯定是讨债的。” 钱飞搔搔头,讪笑说:“也可能是我搞垮了公司以后,不要你们这些老下属了,另寻新欢?” 郭吉和众人都咧开嘴,露出真诚的笑容:“那怎么可能?钱总你不是那样的人。” 钱飞:“……” 你们这样无保留地信赖我,让我特别恨自己你们知道吗? 他转移话题,说:“最近两年你们过得怎样?很不容易吧?” 郭吉笑说:“还行。早几年投资了好些桑田,现在那些桑田的收益能养活不少人。大城市里奶茶店的经营状况很好,卖出去的蒸汽机,还能吃到售后维修费用……” 钱飞睁大眼睛:“你等会儿……桑田、奶茶店、机修帮会,不是都换了主人吗?” 郭吉骄傲地说:“那都只是表面,实际上都还是我们暗中控制着。外人怎么可能学得会维修蒸汽机?” 钱飞真诚地竖起大拇指。 这些普通人再次给了他惊喜。 他又说:“即便那样,你们还冒着危险来给凶兽刷牙?” 郭吉说:“毕竟这笔收益也不小,而且我们收集灵石,也是想培养一些修真之士。可惜总是不成功。” 论修真,他们的根骨资质都很差,去大宗门拜师是不会被收的,自己作为散修去练,更难出什么成果。 钱飞说:“你们现在总共有多少人?” 郭吉说:“林林总总,连老幼在内,大概还有六七百。”他苦笑了一声,“钱总你要责备我不搞精确数目字管理了,可是数字浮动确实比较大,人员变动频繁,很多人来了又走。” 钱飞抿着嘴点头说:“我理解。” 第88章 相濡以沫 郭吉说:“今年春耕的时候,陈夏华还来过一次,给我们打造了几个蒸汽机备件,很快又离开了……” 钱飞精神一振:“陈夏华?她还活着?” 郭吉笑说:“是啊,老板,旧员工们当中还有很强的力量。她说要回总部遗址,要不我们一起北上,去找她?” 钱飞连忙摆手:“不不,大家冷静……” 他先迫使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当然,陈夏华的消息确实令他很开心。郭吉固然是个很有本事的人了,但是说句不好听的话,郭吉和那六七百人加在一起,价值也比不上陈夏华一个。 钱飞叹了口气,说:“越是看到你们有这些基业,我越是不能拖累你们,怎可以让你们放下江南桃花洲的这些基业,跟我颠沛流离?”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争着反驳他。 郭吉大声说:“这些坛坛罐罐算什么基业?跟着老板要什么没有?钱总,你在哪里,哪里就是公司总部!多少基业都可以建起来的。” 钱飞耐心地说:“我背着几个亿的债,每个月都要还几十万上百万,甚至更多,没有余裕去从头开始打造了。” 郭吉说:“我们帮你还,刷牙得来的灵石还有一些存货,都给你。桑田可以卖掉,奶茶店可以盘出去……” 钱飞站起来,厉声说:“不行!” 洞穴之中安静了。 钱飞捂着脸,缓缓重新坐下:“不行,真的不行……我不想拖累你们……” 郭吉摊开手,急切地说:“属下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不行?最少最少,你也可以堂堂正正地告诉那几个讨债的女的,就说我们是跟着你的,有什么债务,大家一起想办法挣钱还。无论有什么难关,大家一起过嘛。” 钱飞说:“如果下个月我死了呢?” 洞中再次一片安静。 一个大伯猛地站起,大声说:“钱总没有继承人,是大问题。我们把所有没出嫁的女孩都动员起来,从今天开始,齐心合力给钱总生孩子啊!” 钱飞二话没说,跳起来就往洞门口跑。这封建残余思维方式,忒吓人了! 郭吉一把捂住大伯的嘴。 钱飞逃跑路径上的人纷纷抱住他的大腿小腿,七手八脚把他扑倒在地,好说歹说请了回去。 过了好一阵子,才有几个人强撑着小声说:“我们继续还剩下的债……” 郭吉没有应这个茬。 他们之所以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未来充满希望,都是因为钱飞。如果钱飞死了,留下他们在修真江湖险恶漩涡的正中央,郭吉知道凭着自己这些凡人只会迅速地化为齑粉。 因为对钱飞的崇拜与信赖,他们一时没有想到那么远,没有想到钱飞也随时会死。但是钱飞却很明白前路之艰险。 退一万步说,即便真的有个襁褓中的钱姓继承人,在那种情况下也只不过是白白多一个牺牲品罢了。 钱飞叹了口气,说:“所以,五个亿的债,是我一个人的,你们千万不要再跟它沾边。” 债务部三女找他来讨债,他不介意拖累她们,但这些旧部不顾一切地对他好,他也就只想对他们好。 何况,他们即便砸锅卖铁投身进来,也真的派不上多少用场。 钱飞站起身,说:“我穿来的衣服呢?拿给我吧。你们先撤走几天,那大嘴兽我要杀一头,对不住了。” 郭吉跟着站起,满眼都是不舍,绞尽脑汁,构思劝说的话语:“钱总……” 钱飞双手稳稳当当,把他轻轻按回到长凳上,又抬头对着众人说: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你们好好地活着。如果我有朝一日把债还清,我会再来找你们,在那以前,你们就当没再见到过我,好好活着……” 在众人的沉默中,他从一个抽泣妇人的手中接过自己原本的衣服,走到洞门口。 长凳跌撞声、衣物摩挲声接连响起,几十个旧日属下一个接一个站起来,望着他的背影。 钱飞在门口停住脚步,转过身,也想最后看他们一眼。 那些是经过了考验的下属。 公司覆灭之后,二十多万员工四散,这几百人经历了那场最严酷的考验,仍然保持住了凝聚力。 他们扶老携幼,想尽办法开拓营收。 在这一夜,他们实现了周密的计策,在上游临时筑坝堆积了大水,又将水雄骏引诱到漩涡处堵住了出水口的一部分流量,在所有可能的去路上安排人接应,展现了惊人的组织度、执行力。 他们懂得奶茶店的连锁化经营理念,他们会修理蒸汽机…… 就像一吨原矿之中萃取出几百克稀土元素那样,他们是大浪淘沙之下所提炼出的精华,是“最狂热的一小撮”。 他们是站在未来门槛上的人。 是钱飞的公司曾经许给他们的未来。 他们有资格拥有那个未来…… 这时,是郭吉打破了沉默。 他站在人群正中大声说:“钱总,你欠了他们几个亿,可你也还欠我们一样东西。” 钱飞麻木地说:“还欠你们工资没发?欠多少?告诉我,我会记下来的,会尽快付清给你们。” 说到“欠”这个字,他真是麻木了。 郭吉大声说:“不是。公司出事的时候,总部的人已经拼命筹钱,把我们的工资都结清了。” 钱飞疑惑:“那还欠什么?你尽管说。”反正无论什么,他都是会偿还的就是。 郭吉说:“你欠我们一个总裁。” 钱飞高大的身形晃了晃,靠边扶住石壁。 这句话破防了。 这个坑他没法给他们填上。 旧日下属们纷纷期待地看着他。 钱飞一把将自己怀中的衣服甩在地上:“罢了,我们以后还是不要断了联系。” 欢呼声带着回音在洞中响起。在欢呼声中,他走回到自己的下属们中间,再次坐下。 长凳碰撞之声四起,下属们里三层外三层把他紧紧围住,仿佛是怕他再跑了。后排的人站在长凳上。 钱飞说:“但是以后你们也不会再有总裁。你们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公司了,不要事事都想着让我拿主意。嗯,你们就按照现在的搞法,搞一个企业最高决策委员会来管理,大家事事商量着来,实在犹豫不下的时候,听郭吉的。”说着,大手一指郭吉。 郭吉疑惑地说:“那钱总你呢?” 第89章 桃斋 钱飞说:“我就当个不拿薪水的顾问就行。” 郭吉:“这……” 里三层外三层都有人表示异议。 钱飞举起双手,很快地说:“那些都不是事儿,要紧的是我现在要说的这个,大家听好了:你们跟我不要断了联系,但是你们不能跟我有牵扯。” 郭吉皱眉,替众人问:“此话怎讲?” 钱飞的思路渐渐整理通顺了,语速越来越快:“不跟我有牵扯,我就可以把你们介绍给外面那三个讨债女,你们以后还可以与其它的修真宗门平等交往,可以挺起胸膛做人。以后你们不是我的下属,也跟掘珠公司一刀两断,你们是一个全新的公司,你们是来找我讨债的,因为我欠了你们工资!” 顿时周围七嘴八舌的声音更多了:“我们不讨债,你没有欠我们工资。” 但是老成的、做首领的几个人已经开始沉吟。 郭吉说:“是对外伪称讨债,以迷惑他人?” 钱飞笑说:“正是。天下修真之士之中,随处可见我的债主。你们也成为我的债主,和他们一定会合得来。但他们不知道你们和我的真实关系。新公司的名字,嗯,就叫桃斋公司吧!” 如此密谋,他是大声地在几十个人之中讲出来的,因为他相信这些人可以像独自一人一样地保守秘密,这些人的组织度可以信赖。 然后他继续说出自己的设想:“以后你们就在明面上经营,把讨债的旗号打得响一些。该招人就招人,该拓展业务就拓展业务,争取早日规模超过当年的掘珠公司。不过初期还是要小心,关于谁可以知道我与你们的真实关系,而谁不可以知道,这一点要从一开始就成立一个专门的部门来管,嗯,就叫企业文化部。” 郭吉叫人取来纸笔,一一记下。 他兴奋得连字迹都在颤抖。 “此前掘珠公司搞的移风易俗的文化项目,你们要捡起来,还要加大力度。什么依靠老板生孩子来解决问题,你们不觉得可笑吗?” “是是是……” 钱飞继续说:“如果还能联系得到陈夏华,就告诉她说我在找她。嗯,我再把泡泡村的走法告诉你们,你们有发电机没有?” 郭吉忙说:“有,有好几台大小原型,都小心保护着。灯泡也还有一些,没舍得用。” 钱飞笑说:“那太好了,泡泡村有电影设备,可以让他们给你们放电影看。你们支援他们一些钱款粮食,还可以把老幼托付在那边照顾。” 他把泡泡村的情况细细地解释给了他们听。 郭吉说:“钱总你还需要什么?我们还有几杆一次性的激光炮,你要吗?” 钱飞:“……不,你们留着吧,会有你们自己用得到的时候。” …… 钱飞穿着干净衣服,睡饱到临近正午,才领着桃斋公司的人,兴冲冲地回到水雄骏所居的巨大岩洞,沿着悬索缓缓落下。 此时债务部的三女都泡在齐腰深的水里,满脸泥浆,面如土色。 其实弄丢了钱飞,甚至弄死了钱飞的可能性,她们都还是有一定心理准备的,但没有想到才不到两个月就又来了一次。 真的遇见这种事时,她们发现自己的心理准备还不够,因为这是不小心搞丢了五个亿啊! 她们仰望着钱飞缓缓落下,眼巴巴地,仿佛看到奇迹在太阳的一线光辉之中降临。钱飞一落地,她们就围上去,焦急地问长问短。 钱飞笑说:“都是一点误会,现在已经没事了。” 李木紫指着随后下来的郭吉,皱眉说:“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郭吉理直气壮地说:“讨债的!” 三女都露出“我就猜到是这样”的阴沉神色。 郭吉说:“姓钱的说,你们也一样是讨债的?” 李木紫拉长脸说:“没错,他欠的钱可不仅是你一家,现在我们这里是江湖三大宗门联合成立的钱氏债务部,为天下人统管这场债务。大家要有个先来后到,要按照当初借款约定的时间,依次偿还。像你们这样不打招呼就使坏抢人,那还不乱套了?” 冯瑾把双手搓干净,从袖子掏出账本,说:“你们欠的是哪一笔?” 钱飞跟她们解释,账本上都是外债,而欠了这些前员工的是薪水,是内债,需要补充记到账本上去。 三女的脸色越发憔悴。 冯瑾苦闷地说:“还有什么没想起来的欠款?你赶紧想。” 郭吉替钱飞说:“旧公司的员工遍布天下,谁被欠了多少薪水,没有人清楚知道。我们已经成立了桃斋公司,专管这些事。” 钱飞立刻配合地接上,对三女说:“这些朋友已经知道我的难处,先还外债,再还给他们。他们通晓水雄骏的习性,也会帮助我挣钱还债的,和你们一样。让我们好好合作吧!” 三女都听得愣住了。 回想起来,钱飞是为了救她们而与她们失散,不幸被讨债的旧部们劫走。但钱飞终究还是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征服了旧部,不仅让他们放他回来见她们,而且还令他们也一起来帮忙。 李木紫终于放松下来,露出些许笑容,想:“失散了还努力回来与我们汇合,我刚才不该疑心他的,他是可以信赖的。” 净草玩味地想:“不仅不需要我们去救,就独力回来了,而且还拐回来一群帮手。” 冯瑾侧目而视,想的则是:“这些被欠了薪的老百姓,我觉得是和我一样被忽悠上了贼船……算了,有帮手总好过没有,看破不说破。” 猎杀行动的第一步,仍然是把猎杀目标,那头成年的雄性水雄骏诱导离开族群。 净草对郭吉解释了此前的尝试:“用灵草,甚至雪山灵芝级别的那种,淡水海葵,都不能把它引开。它会一边追,一边把全家都呼唤过来。” 海葵,实际上已经不能算是植物类了,包含着浓郁生命气息,但是其成体不能移动,所以也有许多人把它归类为“灵草”一类。至少,采集、处置方式与真正的灵草是一致的。 郭吉点头说:“水草类是不行的,但是鱼类可以。用一条鱼,或者多用几条,可以把它引开。” 净草睁大双眼:“真的吗?为什么?” 第90章 鱼饵 水草不可以,鱼可以。 郭吉解释了背后的缘故。 鱼与水草不一样,鱼是会动的呀。如果发出大声,又要等待一会儿让家人过来,鱼早就跑了。 所以水雄骏见到鱼,就会自己独吞,不会叫同类来分着吃。何况这洞中湖里最大的鱼也不够它一口。 反过来,水草不仅不会跑,而且往往有丛生的倾向,其中特别美味的草可能会分散生长,那更要动员全家过来分头寻找了。 净草听得瞠目结舌,随后心悦诚服。 这种窍门,说穿了只是捅破一层窗户纸,但是要想自己盲目尝试,可不知道要有多久才能领悟。 郭吉叹气说:“为了弄明白这一点,我们死了三个人:有时只是看到一条鱼游过来,鱼的后面却追着一头大嘴兽,有时以为躲在水草之中安全了,但随后就是一声吼叫呼唤,大大小小的其它几头都围过来,不留死角地翻找。” 三女也听得颇为唏嘘,对这些凡人征服未知的艰险与气概更生钦佩。 准备了三四天之后,捕猎在一个晚上开始。 那天守夜的是成年的雄性水雄骏。 郭吉的手下之中,有人迅速地在洞中钓起一条鱼,交给身旁的冯瑾。 冯瑾把纤纤素手在大鱼的两面各抹过一次,鱼就毒死了,两面鳞片里都渗进了毒。 然后她顺势用灵性金丝系住鱼头鱼尾,把鱼抛回水中,让金丝将鱼牵引到那头转圈浅游的水雄骏面前。 死鱼在金丝的操纵下,像是活了一样,灵动地在水雄骏面前跳跃,前后游动,摇头摆尾。 灵性金丝极细,论强度其实难以把活人作为提线木偶来操纵,不过对付这么一条一尺多长的死鱼还是可行的。 水雄骏果然被吸引了,追着她的鱼而去。 这一次它没有再出声,非但没有呼唤同类,反而连水声都比平时小,看来是怕吓走了那条鱼。 至于说危险的感觉,它没有体会到丝毫,这巨大岩洞被它认为完全是它的领地,它在其中就像在自家客厅里一般自在。 渐渐地它跟着冯瑾的鱼来到了巨洞的另一端,冯瑾收起了金丝,鱼不再游动,被它一口吃进嘴里。 嚼了几下,然后吐了出来。 它不怕毒。 氢氰酸如果进入了凡体肉胎的粘膜、血液之中,中者立毙。 但是水雄骏的全身的精华部位果然是这张嘴,口中有充分多的真气级别物质材料,有经脉在上下颚重点运行,以真气物质与真气物质对抗,是不会被一点氢氰酸混入脆弱血肉之中的。 即便如此,它也觉得一阵气闷不适,就当场趴在湖边,懒洋洋地张开大嘴搁在岸上。 这是它修行的姿势,大张着嘴有助于稳定口腔周围的真气运行,鼻吸口呼,形成周天。 它要借此修行姿势来排出刚才那条“臭鱼”的毒秽之物。 此时,那些刷牙的人类来了。 是些美味的人类,不过水雄骏正在修行,懒得管他们。他们把它的牙齿刷干净,也有助于修行排毒,水雄骏已经习惯了如此享受。 这些人类,以后想吃的时候再吃就行…… 它眯着小眼睛,没有注意到那些人类掏出的不是绑了猪鬃的扁担刷子,而是套着银亮尖头的长矛! 一左一右两个精壮后生,协调了步调,悄悄靠近,一起大喊一声,将长矛戳进它的眼皮! 矛尖的势头有一半被条件反射合拢的眼皮挡住了,凡人即便用了利刃,连它的眼皮也无法伤到。 但还有一半的势头,伤到了它的角膜,然后被角膜挡住,白蜡杆摇摇晃晃地插在它的两眼上。 水雄骏暴怒而起,激起冲天的水浪。 它的视野变得血红而朦胧,隐约看到面前有一些人影。 那两个勇敢的后生在出手的一刹那之后,已经被冯瑾用金丝拽回到了十丈之外。 水雄骏怒吼着从湖中一跃而出,带着满天的小雨水珠,向他们的朦胧人影扑去。 埋伏在旁边的净草现身出手,一拳打在它的鼻子上,然后又是一拳。 水雄骏被吸引了注意力,暴怒地去咬她,她就退后逃跑。 桃斋公司已经清理出了一条刚好能让水雄骏通过的上游地下河的入水河道,暂时堵住了它的来水,净草按照此前两天的演练,跑进了这条河道之中,时不时回头在水雄骏的鼻子上打一拳、踢一脚。 水雄骏的庞大身躯挤过河道,一路追了出去。 其实在二十几条上游河道之中,颇有几条是足够宽阔,可以让水雄骏进出的,而水雄骏也确实偶尔会出去散步,以及吃人。所以关于水雄骏的传言,在二十年来零星传出,方道陵老先生的悬赏也一直没有取消。 水雄骏是把这座山都看成是自身一家的领地,不过巨大岩洞里是二十几条地下河的灵气汇聚之地,水草丰茂、冬暖夏凉,所以才大多数时间待在岩洞里享福。 没有灵智的它,心中情绪无非是懒惰、暴怒或者恐惧。 在疼痛中,它忘记了懒惰,而在这被视为自身领地的山中,它不会有丝毫恐惧,它的庞大身躯完全被暴怒所控制。 从山洞里出去,一旦来到露天,它腾空而起,像是个长条形的气球那样灵活,朝着净草飞扑而去。 然后被一记“暴栗”打在脑门上。 硝烟气味的暴栗。从另一个方向来。 巨兽一愣,血红而朦胧的视野里,那个修长的短发人影已经没有了。而耳朵眼里又是一疼。 它转头看去,看到一个苗条窈窕身影朝它发射石子,暴怒更甚。 它飞扑而追,奔跑而追,踏碎山岩,撞断大树,迅速地缩小自己与那人类的距离。 现在它很想吃人,想要吃到那个人类,踩住她,嚼碎她。 那个人类在它就要追上的一刹那,突然在朦胧血红的视野里消失了。 她去了哪里? 巨兽愤怒地在山顶上乱踢乱吼,仿佛笨拙而骇人的舞蹈。 然后,它的脚下很远处,山谷里,有人在敲锣打鼓,很多人。 第91章 铁皮肉山 在水雄骏的脚下,是一条狭窄的山谷。 好像刚才的所有可恶人类都聚在谷底。他们在叫嚷着,发出各种噪音。 巨兽扑了下去,扑向这些无路可逃的人类。 然后就被卡在了谷底。 李木紫刚才从山崖顶上跳下,落到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半腰小平台上,此时顺着悬索下来,和桃斋公司的同仁们一起笑看这头进退不得的强大妖兽。 它虽然身躯庞大、肌肉发达、修为高强,但是此刻却被更无法对抗的、浑然一体的大地山岩捕捉到了。 它摇头摆尾,四肢凭空乱蹬,连小尾巴也拼命绷直了,但是躯干纹丝不动。 它听到两声炸响,脖子一痛,好像被叮咬了两口似的。已经不知多久没有过能叮破它脖颈的虫子了。 “人类……人类是虫子……可是人类能叮破吗?……”它感到有些意外和不解,随即感到鲜血在从脖颈的伤口处涌出,气力在飞速地流失。 这个时候,它终于感受到了恐惧。 就像太阳一旦开始接触西方的地平线,就迅速沉下,恐惧像是黑夜洗过白昼天空那样,洗刷掉了水雄骏心中所有的暴怒。 它奋力挣扎,并且发出低沉的、遥远的吼声,与找到鲜美水草时的呼唤声很相似,这次是朝着家族中的同类求救。 方才在暴怒的时候,它并未发出这种特殊的、呼唤作用的低沉吼声,所以吼声没有及远,所以一直没有吵醒沉睡中的同类。 现在它的同类们终于在深夜里被惊醒了。 那几头水雄骏迅速循声而去,奔跑使得整个巨洞中的湖面都在颤抖,但是它们在呼救传来的方向找不到出口。 那几个出口都被堵住了,是在雄性成年水雄骏被诱走之后才堵上的。 债务部与桃斋公司事先准备了好些巨石,摆在这些出口的合适位置,使得它们可以被迅速撬动落下,堵住出口。过去三四天的准备,主要就是在做这个。 虽然其它方向也有出口可走,并未全部堵住,但是水雄骏缺乏灵智,面对危机的求救,它们心中充盈着暴怒与恐惧,不会想到绕路。 它们一次次地用强壮身躯去冲撞山体,山体纹丝不动,它们去冲撞堵路的岩石,岩石也没有明显的退让。 远处的求救的吼声一刻比一刻虚弱,渐渐听不到了。 在李木紫用真气炸开了水雄骏的脖颈血管之后,桃斋公司的男女老幼一起上前,提着三四天来准备好的上百个大木桶,一桶一桶地接那喷涌而出、冒着热气的鲜血。 净草、冯瑾、钓鱼的老伯、提矛刺眼的后生,陆续前来,分一碗篝火上刚炖熟的血豆腐吃。 “一线天”的狭窄山谷里,初夏的清风明月之下,一时篝火通明,张灯结彩,大人喜气洋洋,小孩追来跑去,充满了节日的气氛。 钱飞一直守在巨大岩洞“堵门”的场所,等到求救的吼声消失,而其它水雄骏的冲撞也本能地平息下来,他就带着在场的桃斋公司工友们,成为最后一队来到狭窄山谷的人,得到了热烈的欢迎。 他穿过纷纷让路的庆贺人群,来到奄奄一息的巨兽面前,与郭吉站在一起。 郭吉感慨地说:“它吃了我们那么多弟兄,现在轮到我们吃它了。从未想过可以有如此痛快的一天。” 钱飞歉意地说:“可惜只能给他们血,整个的尸体我们要带回去,领取悬赏。” 郭吉笑说:“当然,这是一开始就说好的。有这些血已经很不坏了。那天钱总你让我们准备一百多个木桶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今天看来,它真的有一千八百斤的血啊。” 钱飞笑说:“说不定更多一些。” 郭吉又说:“剩下几头水雄骏,也可以照此办法猎杀吧?” 钱飞讶然:“你们不用采集它们的牙垢了?” 郭吉摇摇头:“以后我们也不想做这危险又屈辱的营生了,只要公司再开起来,哪里不是财源?我这两年里每天都梦想再卖一台蒸汽机。还有,玄武洲的银矿的位置,钱总你也告诉我了,直接从地底下挖银子出来的感觉,我还没尝过呢。” 钱飞笑了起来,这感觉不坏,既是相濡以沫,又是相忘于江湖。 这时,李木紫从后面靠近,拉了拉他的袖子:“钱前辈,我发现一个问题。” 钱飞不在意地说:“什么?” 李木紫用下巴指了指那铁皮肉山一般的尸体,说:“我们怎么把它送回去给方老先生?我们的储物袋都不够大。” 钱飞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在四周的欢声笑语之中,他无言地举头看了看巨兽,又低头看了看李木紫。 把它切成中等大小肉块分批运送是不妥当的,客户又不是卖肉屠户,不会满意。而他们费尽周折,未成年的幼兽不要、雌性的不要,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客户满意,为了堂堂正正、无可争议地去领取那十万刀的酬劳。 钱飞大手重重地拍在李木紫的肩膀上:“我相信你一定会想出办法,解决这个小问题的。我对你有毫无保留的信任。” 李木紫:“……” 三天后,在六月十八日这天,甜水城中门大开,以让一辆巨型牛车“万斤车”通过。 大城的中门本该是意义不凡的,只有天子巡幸、钦差驾临或者巡抚上任时才有资格走中门,它是朝廷合法性与仪式感的一部分。 但商业气息浓厚的甜水城另有选项:你给够钱也行。 万斤车上横着一具巨大异兽的尸体,有二十来个丁壮围着看守护卫,有六头牛在前面拉,四个人赶牛。 车上坐着半城人都认识的着名“蛐蛐儿相公”蔡卓,又有一个戴着斗笠与面纱的神秘窈窕女郎,在甜水城的大街上招摇过市。 一路上车子占满了整条街道,拆除了七八个茶水摊,都给了丰厚补偿。 牛车后面有越来越多的人跟随,呼朋唤友、扶老携幼,前来看热闹。车旁护卫拿着棍子赶人,可还是止不住有人冲上前想要摸一下车上的东西。 这雄壮胖大、腿短嘴宽的巨兽,谁也没有见过! 第92章 被欠费 李木紫终究还是发挥出了她的办事能力。 她本想到,肉山不能到老先生那里去,老先生可以到山里来,于是上门去邀请方道陵老先生到瓶口山来。但是老先生很忙,没有空闲为了空口无凭的事而让一把老骨头奔波百里,去看一眼。 所以还是只能让水雄骏的尸体进城。 李木紫又联系了蔡卓,事实证明这是正确的选择。 蔡卓果然可以动员起一些市井帮派的力量,而且他对她颇为敬畏,乐意满足她的请求。这辆特种牛车是他安排人改造的,拿着棍子的沿路护卫也是他组织的,并未用到桃斋公司出力。 好几个人披红挂绿、敲锣打鼓,在牛车前面开路,只说这是有山野异人送一份大礼给知府宅邸里的老仙人。 众人都交口称奇:不愧是老仙人,何等的排面!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在江南的初夏里待了三天,尸体开始了有一些微妙的臭味…… 这一车的肉,径直去了知府宅邸的后门,把门口堵了个结结实实,连知府大人自己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江南修真界享有盛名的方道陵老先生要收礼,区区一介俗世知府还能拦截不成? 方道陵老先生也是亲自从后门出来,围着牛车兽尸走了一圈,细细端详,啧啧称赞,一脸喜庆的慈祥笑容,把送礼的道友好好夸赞了一回。 围观民众虽然只是看热闹,完全从中得不到好处,但也体会到了见证一桩吉祥好事的愉悦心情。 可以说,水雄骏的尸体把节日的气氛从瓶口山带到了甜水城里。 接着,方道陵老先生把李木紫请进了宅邸院中。 巨型牛车进不去,只好等在外面街上,由蔡卓守着。 李木紫走进院子,走上堂屋,微笑说:“老前辈,水雄骏我们确实猎得了一头,与古书描述、传言描述都很一致,就是外面那个样子的。它析出的灵石在此。” 她从袖口里掏出一个不太大的木箱打开。 木箱里塞得满满的,都是淡绿色的鳞片状晶体,仿佛有生命力、能够呼吸的翡翠碎片。 这种鳞片,布满了水雄骏的上颚下颚,在全身的坚硬厚皮之中也有规律地嵌着。 它是水雄骏体内的真气、真元凝结而成,是含有仙灵之气的水合二氯化镍。这种氯化盐,是合元期修行者或者妖兽的典型一类真气成分。水雄骏的修为到了中期,析出的灵石成色已然不低,可以算是上品灵石。 按照规矩,作为委托猎杀的任务,这些灵石是属于委托人的。 方道陵老先生笑容满面,慈祥地把小木箱收进自己的袖口,说:“确实是老朽想象之外的奇妙异兽,辛苦你们了。我就不多留你了,你去回报吧。” 李木紫愕然说:“您还没给酬金呢?就是悬赏的十万刀。” 方道陵说:“现在我手头周转不便,以后再给。” 李木紫伸手说:“那请把灵石还给我。” 方道陵捂着袖口,摆摆手:“你都已经交付了,哪还有要回去的一说?哈哈,你怕我骗你不成?” 在面纱之下,李木紫的神色渐渐变得不善。 这位须发皆白、容貌端正慈祥的老爷爷,如果对上其他的小辈,可能不敢对他的推托表示什么异议。可惜他对上的是李木紫。 李木紫说:“我正是怕你坑我们。” 方道陵笑说:“我是那样的人吗?你这样斤斤计较的样子,真是……很不好看。去罢!” 李木紫反而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腕,说:“您这是要欠我十万刀了?要欠到什么时候?利息几何?烦请您当面立即写个字据下来,有什么抵押物也写在上面,跟我一起去火山寺,请寺中高僧为您我双方公证。” 跟着钱飞虽然没有度过很长时间,但是她对于欠钱这桩事已经至为敏感。 顺带一说,钱飞当年从天下四方借来五个多亿,大多是有抵押物的。但是掘珠公司垮了,遭到挤兑、遭到趁火打劫,很多资产在运营良好的时候算是资产,一旦散架了就不再值钱,例如那条纵跨大江南北的物流体系。挤兑之后,公司才变得资不抵债。 方道陵嘴角抽动两下,勉强微笑说:“火山寺的高僧关心百姓,但是不关心我们修道之士之间的事……” 李木紫冷静地说:“不要紧,我负责劝说他们。” 方道陵变了脸色,说:“无理取闹也该够了,请回吧!” 李木紫昂首挺胸,说:“要么给我酬劳,要么跟我去签借据,否则我是不会走的。” 方道陵用右手指着她握住他左腕的手:“还不松手?” 李木紫微笑,握得更紧了一些。 方道陵动怒,对她拂袖而击。 李木紫已经有了准备,双掌齐出,打在他的袖子上,炸出一片硝烟。 两人各退了一步。 这是她的全力一击,勉强可以与合元后期老前辈的随手一击分庭抗礼。可是她在交掌的时候不得不松开了方道陵的手腕,现在半边身体也被震麻。 老先生的子孙、族人、家丁冲进堂屋,指着李木紫喝道:“何人敢在此撒野?” 方道陵自己则揉着发痛的手腕,愕然说:“灵霄殿的人?” 李木紫干脆不解开误会,昂然笑说:“我现在再尊你一句老前辈,请问,你是要赖灵霄殿的账吗?你确定?” 方道陵一时想进也犹豫,想退也不舍,眯起眼思忖片刻,居然一个翻身,从天窗飞了出去。 飞了出去! 李木紫瞠目结舌。 跑了? 不会吧? 这是你自己家,你反而跑出去了,把你自己家丢给我吗? 难道是请救兵? 他的修为显着高于李木紫,要想打退她一个人,根本不需要求援。如果他想对抗五大名门正派之一的整个灵霄殿……也不知道什么样的救兵能被他一介散修请来。 她再看厅堂里的方家族人、家丁,他们的嘴张得比她还大,看来对家里老祖宗的行为也是懵的。 这就有点意思了。 第93章 潜入 灵石没了,正主跑了,李木紫觉得“当场抄他的家”不是妥当路数,不能漫长地耗在这里,却也不想空手而归。 方家那些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厅堂门口的一个花白头发老者,但那老者一时也惶然没有主意。 李木紫快步上前,一把拎起那个老者的领子,在众人惊呼之中跳上屋顶,把他劫走了。 “但愿这是一个对于方老先生比较重要的人质。”她想。 …… “……当时就是这样。”李木紫回到自己所住的旅店,对钱飞、净草、冯瑾讲述了这个不可思议的经过。 钱飞三人同样瞠目结舌。 李木紫又补充说:“水雄骏的尸体,我已经对蔡老板说了,请他当场剁开论斤卖,税后收益对半分。知府衙门要收两成的税。蔡老板说,一两肉能卖一两银子。” 冯瑾惊了:“价值相当于等重的白银?”蔡老板做生意的能力,令她感到棋逢对手。 钱飞不以为意,说:“毕竟可以算是老仙人分润给大家的宝贝。这样处理就挺不错,托他搬运的酬劳可以这样抵过了。问题是方道陵。” 方道陵是散修,可他并不是什么“藏身于市井,冷不丁冒出来吓你一跳”的无名散修。 本地人净草的看法是,宁可调皮捣蛋得罪了戒律堂首座,也别得罪他。 灵霄殿离得远一些,但在李木紫这样的弟子去邻省行走江湖的时候,也会被郑重告知方道陵这个名字:不要与他老人家作对,而在不得已的时候,却可以向他老人家求助。 灵霄殿前两年办比武大会,当时曾邀请方老先生去做评委。每逢老人家的寿诞,灵霄殿、火山寺都是要派人专诚上门去贺寿的。 即便不考虑这许多名声,只回想李木紫在半个多月以前去上门接任务的那次和善交往,也难以想象今日老先生会以如此拙劣的方式赖账。 钱飞困惑地说:“假使他确实手头紧,为何当初不取消那个悬赏?” 谁也答不出来。 李木紫最后带走的那个人,问下来是方老先生的长子。 他今年也已经有六十八岁,有筑基中期的修为,可以算是方老先生几个儿子之中最有修仙天赋的一位。所以,方家二爷去皇京做官,三爷去漕运帮会做长老,只有这位大爷一直在跟着老太爷修行,并且主持管理这个封建大家庭。 现在他被捆在钱飞一行四人旁边的床底下。 修为高强的老父亲一直没有来救他,这也令这位做儿子的泪流满面,满心都是惶惑不安。 总不可能为了十万刀,突然连亲儿子都不要了吧? 讨论良久之后,钱飞说:“还是再去他家看看为好,这么大的家业,一定会留下什么线索。” 冯瑾站起身,说:“交给我吧。” …… 冯瑾,要论硬碰硬的正面战斗,她不是李木紫或者净草的对手,但要论匿踪、潜入、探查、刺杀(这次在方家用不着)之属,她就是债务部里最可信赖的雇员了。 当然,冯瑾的正面作战能力在同境界的年轻修真之士之中也可以排名前列,而李木紫、净草过去在潜入、探查的任务上也从未给自身宗门掉过链子。 只不过,论正面战斗,李木紫、净草都是能在年轻一辈比武大会上争夺头名的水平。 而论匿踪潜入,假如李木紫与冯瑾在互不相关的情况下同时潜入,冯瑾可以把李木紫的情况探查估算得清清楚楚,而李木紫会一直不知道冯瑾的存在。 这不仅是术业有专攻,而且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下午,冯瑾翻墙进入知府宅邸后院,也就是方家大院的时候,发现方家里人心惶惶,混乱每一刻钟都在肉眼可见地加剧。 茄子炒肉与碎瓷片一起洒在院子当中,没人收拾。 有人收拾细软、扛着箱子想要从后门溜走,又被打得头破血流堵了回来。 穿着开裆裤的小孩到处乱跑,哇哇大哭。 又有几个后生在管家的指挥下,满头大汗地围在厨房旁边的井口旁,似乎在设法捞取跳井的可怜人。 冯瑾悄悄躲开人的视线,飞檐走壁地钻进一处库房,从里面翻到了一件合身的丫鬟衣服,换上以后,就堂而皇之地在府邸内走动了。 有人问她,她就说:“我是大爷(方道陵老先生的长子)新雇来的丫鬟。” 但其实主动喝住她、问她身份的也仅有一个人,问过之后也不再在意。方大爷自己都被劫走了,他雇来的丫鬟谁爱管谁管去吧。 冯瑾自己则有魄力地主动出击,用扫帚拖把清扫了茄子炒肉洒在地上的污迹,去厨房里拿来麦芽糖去哄好了大哭的小孩,用绷带包扎了挨打的人,又在井口捞人的地方搭了把手。 “咱方家支持知府大人那么多年,知府大人现在也该帮咱们一把。”井口的年轻管事说,“该请他派出衙役,全城大搜,把劫匪找出来。” 老管家则答道:“有老太爷在,知府大人才高看咱们一眼。老太爷不知去向,只怕知府大人只想撵走咱们。” 又有一个人说:“老太爷此番出走,是不是与知府、与朝廷有关?” 老管家摇头说:“皇帝老儿能管得到我家的老仙人?再说二爷在皇京做官,也没有送信过来。” 冯瑾将信将疑,皇帝肯定是无力对黑石山、曙光堡这样的强势宗门做些什么的,但要说能不能逼走一个第四境界“合元”期的散修,这还真挺微妙。 把洒了的菜与碎瓷片倒到厨房垃圾桶的时候,冯瑾听到厨娘们的对话。 有个胖的厨娘说:“那么大的一头异兽运过来,他们都说老太爷居然当面赖账,老太爷怎么会做这种事呢?难道那是个假的老太爷?他是被人假扮的?” 有个瘦的厨娘说:“不可能。那修为境界是老太爷的不会错,老太爷修行的是一种大宗门里见不到的奇门功法,别人很难假扮得了。” 胖的厨娘嗤之以鼻:“你又知道修为功法了?” 第94章 老爷爷马拉松 瘦的厨娘瞪眼说:“我也是练过气的,你别不信。”她又问冯瑾:“你觉得呢?” 冯瑾讪笑说:“我是新来的,还没见过老太爷……” 不过,根据亲身当面交过手的李木紫的说法,确实修为境界、功法特征都像是方道陵本人,若是假扮,成本未免太高了一些。 想逃亡而挨了打的人,在被冯瑾包扎之后,一家四口抱头痛哭。 “不是我们想背叛老太爷,”挨了打的中年家丁说,“他们都说来找老太爷的仇家是灵霄殿!只有没听说过的人,才不知道灵霄殿的厉害。老太爷自己都躲出去了,我们守在这里还不是等着倒霉吗?” 旁边又有人说请火山寺高僧来对付灵霄殿,又有人说已经去请了,但是估计高僧只会保这些家丁仆役,不会去保护老太爷。 冯瑾知道“灵霄殿的仇家”其实是李木紫这个苦命打工人,知道这套猜测是最离谱的。 但难道方道陵真的害怕灵霄殿的人找上门来,被李木紫偶然撞破了? 那他老人家为什么两年前还亲自去灵霄殿,为比武大会捧场呢? 冯瑾把没人管的小孩哄好了之后,送他去找他的父母,却在马棚旁边听到那不管自家孩子的家丁仆妇在低声交谈: “我好不容易打听到,老太爷走了以后传信回来,说想要找一个叫元英光的人,现在就要。谁帮他找到,他就保谁一世富贵,还会收立功人的孩子为徒,跟他老人家学修仙、修长生!可别让别人听去了,抢了机会。他要找一个叫元英光的人!” 冯瑾听得全身凝住,觉得十指指尖发热,后颈的柔软发丝几乎都竖立起来了。 元英光。 曾经在钱飞的掘珠公司担任高级店长的元英光。 疯老婆子口称悬赏一百万想杀的元英光。 用“代练”诱惑了她冯瑾的弟弟的元英光。 这是唯一一个在方道陵逃跑失踪之后,从他本人那里传回来的消息。 冯瑾此刻的表情吓得身边的小孩要哭,她眯起眼睛斜斜瞟了小孩一眼,又吓得小孩不敢哭了。 随后她听到刚才的家丁仆妇那里又在说:“如果找到了,就去鸽子棚,用信鸽通知他老人家。” 话音刚落,一只信鸽从附近的鸽子棚冲天而起,向着暮色的远云飞去。 冯瑾愕然一愣,随后一咬牙:“不会吧?” 她匆忙把小孩往其父母那里一推,自己不顾暴露,飞身上了房顶,拈起灵性金丝到嘴边,通过金丝传音,对附近接应的同伴说: “追那只信鸽,它是去找方道陵的!” 钱飞、李木紫、净草,都守在知府宅邸不远处的街道上,拈着金丝,倾听着冯瑾的传音。 他们第一时间同时跃起,在房顶上奔跑,借着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追赶信鸽而去。 信鸽飞往城南,比他们跑得快得多。 实际上,第四境界合元期的修真之士能飞,比他们强,也比不上信鸽的速度。 冯瑾尝试甩出灵性金丝去绑住半空中的信鸽,太远了,够不到。净草问李木紫能不能投石把信鸽打下来,李木紫摇了摇头,说怕把信鸽打死。 钱飞在旁听得苦笑一声。 假如用弹弓打鸟,或许这只鸟包扎一下还能再度起飞。李木紫的投射武器是直接用子弹装药带着膛线效果打出去的,等于是开枪打鸟,打下来以后还能指望那只鸽子活命吗? 还好,半空中没有需要绕路的阻碍,鸽子识途,是直冲目标而去的。 钱飞一行一路提气急奔,追到城南三里,只见鸽子飞进了一处稻田庄园。 看起来那里是方家的产业。 他们前脚进了庄园之后不久,后脚就见到一个满头白发的身影,从庄园里的一个草庐中冲出,在夜色中继续向南奔去。 他们跑进草庐,只见鸽子死在了地上血泊中,是被人捏死的,腿也被拽断了,可见方道陵老先生在拆信的时候多么急切。 但信件未在草庐之中,可能是被带走了。 李木紫悲悯地拾起尚有余温的鸽子尸体,抱在怀中轻轻抚摸,忽然秀眉扬起,美目冒火:“老东西,你太不像话了!” 她也冲出草庐,向南追去,另外三人发懵地跟上。 钱飞回想起,半个月以前,她看到“野鸡”的时候,明明是毫不假以辞色的来着,今天怎么…… 哦! 这只鸽子和当初的她一样,也是家养的,是家禽……所以同仇敌忾是吗! 不行了,妖女的心思真是细腻难猜。 胡思乱想不多时,他就顾不上再有更多想法,因为胸闷气短,要追不上了。 五里、十里、十五里…… 方老先生撒开腿在前面一直线地跑,钱飞一行四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追。 他们奔跑的能力与年龄性别的关系较小,与修仙修为的关系较深。 老爷爷是第四个境界,比后面的年轻人跑得都快,更不要说偶尔还会腾空飞翔一程。 而三女是第三个境界,速度也胜过第二个境界的钱飞。 钱飞拼命追赶,眼冒金星。 关于追寻方道陵的行踪,他设想过很多种可能性,唯独没有想到要披星戴月地陪着一个白胡子老爷爷跑马拉松,而且还跑不过他! 他想着不能拖三女的后腿,终于放弃,离开了跑道(其实是望稻江边的南北大路),跑进附近的农家,把日落而息的农夫从床上叫起来,塞银子给他,强买了一辆马车。 赶着马车去追时,终于舒服了,他还可以把三女轮流地叫上马车来休息。 总算因为夜色的掩护,老爷爷没有发现他们跟踪,所以他老人家没有玩什么极限冲刺,是按照相对省力的长途跑法,所以三女拼尽全力才能不把他给追丢了。 渐渐地月亮划过天中,往西落去,只见老爷爷顶着那一头显眼的白发,终于也离开了跑道,啊不,大路,往旁边田野中的一户农家而去。 钱飞四人在疲劳中精神一振,面露喜色,都认为元英光会在那一家不起眼的农家之中。 可想不到的是,片刻之后,方道陵老先生骑着一匹马冲了出来,继续往南。 钱飞:“我去!他的马肯定是偷的!” 第95章 涨价 净草果断地把钱飞从马车上扶到马背上,然后两脚踢断了车辕,舍弃马车,牵着马继续发力南追。 钱飞骑在没有马鞍的光马背上,晕得七荤八素,努力让自己不落下去。 后半夜一度追丢,天亮之后,在散开的晨雾之中,才能远远看到老爷爷骑着马的矫健背影,令钱飞想起了电影里的法杖战士甘道夫。多亏了这江南平原是没有视野阻挡的一马平川。 这一夜追了一百里以上。 好消息是,天亮后不久,老爷爷的马累倒在地,令他不得不丢弃。坏消息是,钱飞一行还没来得及追上许多,钱飞胯下的马也累死了。 再往南就是瓶口山。 进山以后,视野内的追踪已经十分困难,钱飞一行全凭着净草识别脚印。 偶尔可以远远看到老爷爷在山路不便的地方腾空飞过,可以给他们多一些线索。 南边跨省以后,还有数不清的更崎岖的大山,令钱飞心忧万分。 就在他发愁的时候,视力最好的李木紫忽然说:“你们看那个人。” 在山顶上站着一个人。 白发苍苍的方道陵老先生从山路费力地走上去,迎向了那个人。他们不再继续往南去了。 再追近一些后,钱飞睁大眼睛。 “那个人是元英光。”他说。 元英光也是他当年的旧员工,虽然没拿到过优秀员工奖、总裁奖什么的,但是颇为得到司马吞蛟的赏识,钱飞也其面孔有些印象。 其人现在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虽然已不年轻,但身材并未走形,笔挺地站在山巅的风中。方道陵老先生在他面前点头哈腰,似在恳求。 在火山寺见到的疯老婆子说过,元英光现在的修为实力是第五个境界“冶纯”,绝对不是可以轻易招惹的对手。 钱飞一行隐匿自身的真气流溢,尽量不发出声音,小心翼翼地匍匐在草丛的掩护中,缓缓靠近他们。 只听元英光说:“……所以告诉你,现在一张排队券已经是五十万刀了。” 方道陵恳切地说:“哪有涨得这样快的?上次见到你,你还说是四十五万。” 元英光不耐烦地说:“聪明人不止你一个,有多少人想要买?你今天是来要买,还是仅仅来与我讲价钱?我在这山上有事要办,没有功夫陪你唠叨。” 方道陵忙说:“我是来买的,加上这些新得来的灵石,总共我拿得出四十六万刀。” 李木紫趴在草丛里鄙视地想:“是我昨天交到你手上的灵石。” 元英光拉长声说:“老人家听不懂人话吗?五十万,一张排队券五十万刀明白吗?” 方道陵悲切地说:“我……我为了额外拿到这价值四万刀的灵石,已经舍弃了我的名声地位,我什么都不要了,只是想要一张排队券,想要一个提升修为的机会。你不能行行好吗?” 元英光却眼睛一亮,扭头面向他,笑了起来:“舍弃了名声地位?” 方道陵说:“我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赖了灵霄殿的账,才把这些灵石也一起给你的。” 元英光的嗓音变得很温柔:“不错不错,你很有诚意。可是我不明白,你既然连这种事都做出来了,那么岂不是还有很多筹钱的法子给你开了门吗?你已经不再为俗世的名声地位所拖累了,你已经一身轻松了吧?搞钱的法子,还用我教给你吗?” 钱飞一行听到这话都变了脸色。 冯瑾想:“我的二姑夫,就是被这样诱骗,才在家门之中大开杀戒吗?还有小琅那个瓜皮……” 李木紫想:“我灵霄殿的长老会不会也是为了这种事筹钱,制造了血案?唉,他们已经居于修真界的顶点,还如此不满足吗?不,这个老爷爷方道陵,他四五十年来居于江南散修界的顶点,现在同样是人老心不老啊。” 方道陵颤抖着说:“这种事岂可一做再做?” 元英光笑说:“别怕。钱掌门不也赖了灵霄殿的账?你看灵霄殿把他怎么样了吗?” 方道陵大声说:“灵霄殿难道不是把他抓走,不知所踪?” 没错,江湖上消息灵通的传言就是,李木紫获得了小文山争夺战的胜利,把钱飞抢走了。 而钱飞则关注着另一个槽点。 他想:“呸,灵霄殿欠款的账期还没有到,我并没有赖账。不过要是都像你这个样子赖我的账,我的信誉就真的危险了。” 眼看元英光浮空而起,像是要走,方道陵扑上前,抱住他的腿不放。 他老泪纵横地说:“求你了,尊者。把这张排队券现在赊给我好吗?欠款我必能很快还上,我欠你的情。今后我方道陵,只供司马真人驱策,水里火里,不皱眉头!” 元英光摇摇头,很体面地微笑俯首答道:“司马真人不想要驱策谁,只想普惠众生。我今天对你特别优待,其他人怎么办?一步快,步步快,一步晚,步步晚,这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你只能怪自己没有赶上。” 方道陵说:“可是……” 元英光一脚把他踢开,喝道:“还磨蹭什么?赶紧去找钱才是正经。下次你再来,又要涨价了!” 他飘然飞向一两里外的另一处山峰,留下白发老人蹲坐在凉风中的山岩上发呆。 方道陵抱着头,发髻散乱、满眼血丝,回想自己八十八年的漫长人生,悔恨自己在最近三四十年里的挥霍。 他本以为再往上修行是做不到了,就愉快地享受散修界领袖的地位,对俗世无欲无求,虽然不能长生,但此外与真仙恐怕也没有什么两样了。 即便为了查证古书上的随便一句描绘,他就愿意拿出十万刀的悬赏,此前类似的开销还有很多,以至于一辈子连五十万刀的积蓄都拿不出来,凑出四十五万刀还要依靠撕破脸赖账! 另一方面,他又悔恨在最近的半个月里,得知灌顶与排队券的消息之后,居然猛然间被迷了心窍,那样笨拙地当面赖账逃跑,舍弃了多年来积攒的名声地位,还得罪了灵霄殿。 八十八岁了,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内心深处还是极想让修为提升一个境界的,如果能提升两个三个境界,那就更好。 如果一直没有听说这桩好事,如果没有被它吸引,这一生本可以没有遗憾的。 他想:“现在放弃还来得及。我可以亲自上灵霄殿请罪,把这些赖下的灵石交给他们,此后继续满足于做一个合元期的老寿星,度过残年……可是不行,不行!我忍不住!” 第96章 三女神审判 冯瑾小心地把金丝甩过去,搭在方道陵的身上,以跟踪他的动向。然后钱飞一行四人撤了下来,来到了百余尺之下的一处凸出的山岩之下,躲在山花长草之间。 他们席地而坐,调匀呼吸。 净草说:“下一步该怎么做?” 她们三人一起看向钱飞。 钱飞已有腹案,他说:“有这样几个选项哈,你们来选一个看看。” 李木紫微笑说:“请说,但不要用太多时间。” 钱飞说:“再想办法送给他五万刀,成全他,让他去买到那张排队券,然后去鹤伴园代练,成为人生赢家。” 李木紫难以置信地睁大美目。 净草像是看到了什么秽物贴身似的,被吓得往后缩。 冯瑾却靠近了他,双眼眯成两条线,仔细打量。 净草说:“你脑子出毛病了吗?” 冯瑾说:“你是假的。刚才走夜路的时候,老板落在最后面,被你掉包顶替了?” 钱飞自己反而打了个寒颤。走夜路的同伴之中,落在最后面的那个追上来时,已经不再是他自己了……这个惊悚想法很带感啊。 李木紫苦笑说:“您在反讽?我不认为我们几个有如此愚善的念头,值得您如此反讽。” 钱飞微笑说:“我认为你们三个都否决了这个选项,没问题吧?” 三女有的点头,有的摇头,不过,都认同了否决的结论。 钱飞说:“不然的话,我们也可以去灭门抄家,当然,也包括老东西他自己。” 李木紫笑说:“怎么就走了另一个极端呢?极端是不好的。” 净草摇头说:“牵扯到太多的无辜百姓了。” 冯瑾说:“效率太低,老东西既然打算购买排队券,一定把所有有刀币价值的东西都随身携带了,他家的各种俗物,锅碗瓢盆,加起来也不见得值得一百刀。就连宅子地皮都不是他家自己的,是知府的。” 钱飞不由得注意到,用“无辜百姓”做理由的,反而是平日无法无天的净草。她的心底,果然有火山寺文化的深刻烙印。 不过他对此不予置评,李木紫与冯瑾的看法当然也都很有道理。 他只是简单地说:“同意,还是否决?” 李木紫说:“否决。” 净草说:“否决。” 冯瑾说:“否决。” 钱飞说:“下一个选项:置之不理,放弃追账,我们吃下这个亏。” 三女这时已经明白了他打算怎样讨论,心领神会。 李木紫微笑说:“这仍是愚善,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否决。” 净草说:“我们这里还债期限很紧迫,没有什么余裕去放过他。否决。” 冯瑾说:“……好话都让她们两个说完了。反正额也一样,否决。” 钱飞说:“杀人夺宝,如何?” 三女若有所思。 李木紫犹豫着说:“似乎他罪不至此。” 冯瑾抢着说:“杀人者偿命,偷抢四万刀,不至于要偿命。” 净草懒洋洋地笑着说:“杀人夺宝,当然来钱最多。可是如果我们是冲这种好事去的,那么早就可以这样做了,不用等他得罪我们。既然我们一开始没有杀人夺宝的打算,那么得罪我们也不算是个好的借口。” 钱飞一笑,说:“很好。我只是提一些选项,选哪个要看你们的选择。下一个,打败他,拿走十万刀我们应得的报酬,此外分文不取,如何?” 三女很干脆地依次说:“否决,否决,否决。” 钱飞:“……呃。” 冯瑾嫣然笑说:“那太便宜他了。” 李木紫和净草也默契地笑着点头。 随着这样的讨论进行,发言依旧短促,思路则渐渐清晰,而气氛也越来越暖热。 本来钱飞一时也想不好究竟需要对方道陵做到哪个地步。老东西赖账是要讨清的,而且应该惩罚他的贪念,可其本人也在痛苦之中,而且对其的惩罚会转化为钱飞的得利。那么,做到何种地步才能让三女都无反感? 钱飞觉得这个决策未免过于微妙,而且他也很想知道三女的判断——她们的判断力是很有价值的,为何舍弃不用? 于是他设置了一个议程,用来迅速地、有系统地审视各种方案,进行简单讨论,形成会议的节奏感。 他继续提了几个选项,仍然一一被三女否决,但是很明显四人的判断力相互协调,在朝着一个能被共同接受的方向前进。 这也就是把一群聪明人组织起来进行决策的手法: 如果老板认为团队里只有他自己一个聪明人,那么他尽可以一手决定行动目标,全盘提供行动方案;如果老板认为手下们都是聪明人,那么他应该做的就是提供一个好的议程去引导她们。 而在议程进行过程之中,钱飞看着三女面无表情地说“否决”二字,忽然有了一种恍惚之感。 他觉得那三人的红唇似乎正在商议去决定方道陵的命运,去决定一个修真界享有地位的白胡子老前辈的命运。 他仿佛看到了三个女神,一人手持天平,一人手持刀剑,一人手持算盘,玉面似笑非笑,目光中含着凛冽的智慧,正在对一个有罪的凡人进行审判。 之所以有这种发想,部分却是因为他回想到,两个月前的四月中旬,在小文山的树林里,他钱飞自己落在这三个妹子的手里,也正是经历过了她们的“审判”,而走向债务部的今天。 最后,钱飞说:“现在看这个选项:打败他,榨干出他的所有浮财,包括所有刀币、灵石、法宝,但不令他散功,到此为止。” 三女相视一笑。 李木紫说:“同意。” 净草说:“同意。” 冯瑾说:“同意。” 她们跟着钱飞走出遮挡的山岩,望着山顶上那个白须飘飘的发呆人影。那个人的命运就这样被决定了。 钱飞说:“好,下一步要考虑的就是怎样打败他、榨干他。” 净草笑说:“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做到什么样,而这里又是瓶口山,具体做法难道不是呼之欲出了吗?” 钱飞也笑了:“你说的没错。” 第97章 小入口大陷阱 日头升起到了天中。 方道陵早已辟谷多年,不知饥饿干渴,只是在山顶抱头枯坐。因为焦虑的亢奋,一宿未眠的困倦感还没有涌上来。 忽然,他看到脚边草丛里有一个满脸是血的人爬出来。 那人如果是健康站立,大概身材高大,但是现在已经衣衫破烂、满身伤痕,似乎奄奄一息。 半个时辰以前,在山内洞天之中,钱飞对三女说:“现在,你们来把我打得很惨吧。” 李木紫关切地说:“真打?” 钱飞大手一挥:“真打!” 只见净草摩拳擦掌,而冯瑾笑眯眯地把拂尘上的金丝聚成九根鞭子,说:“老板,那我们就不客气啦。” ……然后就是现在这个满脸是血的样子了。 钱飞无语凝噎。他想:“你们或许还可以客气一下……” 不过,在经过一夜马拉松之后,那趴在地上气若游丝、全身快要散架的疲惫感,可也真不是装出来的。 他去拍方道陵的鞋子:“老爷爷,老爷爷,老仙人!” 方道陵半沉浸在混乱想法之中,嘟哝说:“什么人?” 钱飞说:“救命,求老仙人救命……” 方道陵随意看了一眼他背上的血痕,说:“不要怕,死不了的。” 钱飞脸色惨白:“……” 他苦苦哀求说:“我中了毒,求老仙人救命……” 方道陵眉毛一扬:“被蛇咬了吗?哪里?” 钱飞急切地说:“不是蛇,是一种妖怪,很胖很大的,比一头牛还大,腿像是柱子,嘴巴张开能吃下整个人,还能喷毒气!很臭的毒气!” 方道陵愣住了,想:“水雄骏?对了,这里正是瓶口山,我都差点忘了。可是不对,水雄骏的尸体已经在我家门口,当初我跑出来,也不知现在家门口怎么样了。” 他忙问钱飞:“你是什么时候遇到的?” 钱飞说:“就在刚才。” 方道陵说:“不可能。” 钱飞快要哭出来,说:“它对着我撞过来,只一下子,我就这样了。活生生摆在你面前,怎么不可能?” 方道陵说:“那一头巨兽何止万斤,比十头牛还要大,撞你一下,你还能活着吗?” 这次换成钱飞愣住,这种演技他是毫无破绽的。 他喃喃地说:“也没有十头牛那样大吧?也就比一头牛大一圈的样子,而且不止一头聚在一起……老仙人,你不能不信我啊。” 方道陵噌地站了起来。 幼崽!他觉得自己瞬间想明白了。 此地的水雄骏不是一头,而是带着幼崽的。现在成年的已经被除去了,幼崽还生活在这瓶口山,可惜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要是能猎到幼崽就好了,这是近在眼前的灵石进账。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可惜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不对,脚边的这个奄奄一息的凡人倒霉蛋,他不就刚从那里来吗? 方道陵大喜,搓了搓手,低头问钱飞:“它们在哪里?” 钱飞指着身后不远处,艰难地说:“那里,有个洞,在洞里,下面很深的地方。” 方道陵朝着他的手指方向走去,沿途拨开长草,终于发现了一个一尺方圆的不规则洞口,比寻常井口还小,像个狐狸洞。 再找附近别处,连这么小的洞也没有了。 方道陵回头喊道:“就是这个洞吗?” 钱飞有气无力地说:“就是。” 方道陵十分疑惑,说:“比牛还大的妖兽,在这么小的洞里?” 钱飞伸手指了指下面,然后就再也不动了。 方道陵察觉到有一条很结实的悬索,像是井绳一样,系在洞口外的石头上,上面还有血痕。他十分里信了一分,耸肩袖手,飘然落入了洞中。 钱飞趴在原处,冷笑着心想:“自始至终都没有帮我料理一下伤势,老东西看来真的是财迷心窍了。陷阱可不就是专为你这种人而设的?” …… 初极狭,才通人。 顺着曲折狭窄土道,向下两丈许,方道陵老先生的眼前豁然开朗。 他在庞大山体之中的空洞内徐徐下落,望着正午阳光洒下的十几根光柱,以及下面深绿色涌流的浑浊活水,惊叹地微张开嘴,一时忘了言语。 他已经想到了这里可能是个陷阱,也准备好了被封住来路、或者被机关夹住,凡人搞的机关他都不怕。可是他没有想到,不仅那人说的是真的,而且实际情况还远超他的所说。 即便感受不到什么浓郁灵气,他也知道此处是个宝地,水雄骏在瓶口山的栖身之处,只可能是在这里。 他一眼就看到了四五头胖胖的幼崽聚在一起,在一丛水草之间埋头觅食。 如果直接飞过去,恐怕会惊动它们。方道陵选择落地在山中湖畔的稍远处,弯下腰,沿着湖畔,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离近了观察,只见这些幼崽的形象确实与昨天堵在他家门口的那头巨兽相同,同样的短腿,同样的大嘴。 方道陵老先生聚精会神,绷紧身体,突然冲过去,掌心拍在两头幼兽的脖子上,发出爆响。这就像双掌一边一个,同时打死了两头犍牛一般。 爆响回荡在巨大的岩穴空腔之中,悠悠不散,令方道陵感到心旷神怡。 其它的幼崽哀鸣奔逃,而他看到这两头被杀的妖兽倒在浅水中,鼻孔咕嘟咕嘟地在水下冒气泡,仿佛在呼出最后一口气,知道那八成是真气散出。以幼崽的这个修为水平,真气只是气体。 方道陵立刻从袖口的储物袋中取出一个个头不小瓷壶,就蹲下身去收集那些可以折成现钱的真气。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收集真气之时,却听到了远处有一声嚎叫,再次回荡在山体之中。 “更多的幼崽?这一窝究竟有多少?”方道陵心头一喜。 下一瞬间,恶臭逼近,伴着水声,成年的万斤巨兽飞扑而来! 瓷壶打得粉碎,方道陵条件反射地飞起躲避。 成年巨兽跟着飞起,正撞在他的胸腹之间。 方道陵喷出一大口鲜血。 这时候他还是懵的。巨兽还在?死而复生?时间倒流? “不,”他终于回过味儿来,“这是另一头。一共有两头成年的,那些年轻人只猎杀了其一!” 第98章 敲锣 在方道陵心头梳理前因后果的功夫,巨兽大口咬住了他。 他急忙伸出双掌,在巨兽的口唇牙缝之间再次使出爆响,全力将其上下颚炸开一下子,借以脱身。 巨兽扭动肩膀一撞,把他从半空中撞到水里,溅起滔天泥水。 方道陵想:“刚才那个人没有见到这成年的,所以才能逃出去一条命。我本来也见不到,可是猎杀幼崽,必然会把它引过来。” 他却不知道,这头成年的雌性水雄骏是冯瑾特意用一条鲜鱼引到了远处水下的。 方道陵冒出水面时,水雄骏也正好撞过来。 虽然老先生的修为比水雄骏高出一筹,但是这样不顾一切的悍勇纠缠也确实令他烦恼。 这一次,水雄骏撞进水中,水浪四溅,却撞了个空。 它的大嘴咬住的是一个锡箔纸剪成的小人儿,那锡箔小人儿见风即化,而方道陵的真身已经来到了岩壁上的一个狭小阴湿的凹进处。 那个锡箔小人儿有替身之效,是他多年前与三十六宗门之一的灰白府做了一桩暗中交易,而得来的宝贝。 虽然为了凑现金购买排队券,他将许多积攒的法宝都低价变卖了,但是这件能在关键关头逆转战局的宝贝,他还留着,果然派上了用场。 老先生躲在暗处,微微一笑,观察那在水中狂怒翻找的水雄骏,同时自己全身经脉运转,打算使出出其不意的一击,将其击毙。 这就是有灵智对无灵智的优势了,面对野兽,人类可以使用工具,可以思考与谋划,可以以有心算无心。 就在方道陵蓄势待发的那一刻,他突然听到背后一声锣响,震得他耳朵一阵嗡嗡声。 此处是深山,又不是戏院,怎么会有锣响?难道是幻听不成? 他惊疑万分,猛然回头,只见在这阴湿凹进处的深处一些,蹲着一个缩头缩脑的蒙面人,其人左右拿着一根棒槌,右手拿着一面锣。 那人身上没有任何真气流溢,看起来仅仅是个凡人,所以刚才老先生一直没有发现其存在。 在这电光火石般的惊扰与犹豫之间,水雄骏已经一头撞了过来! 方道陵来不及去追究那个敲锣怪人的来历,不得已只好先飞出去躲开。 水雄骏的胖大身躯灵巧地在半空转了一个弯,追着他飞去。 方道陵又惊又怒,心中此时只想着一件事:中计了。 这壮美洞天,确实是一个陷阱,只不过手笔之大,远在他刚才想象之外。 敲锣的人仍然是钱飞。 在方道陵缓缓下落,仔细观察四周的功夫,他已经飞快地跑到另一个洞口,通过悬索坠下,并且借助冯瑾金丝牵引的帮助,藏身在了这个距离幼崽们最近的岩石凹陷处里。 果然,方道陵在仓促遇袭之时,第一反应就是躲进这里,以求抓住新的战机,而结果就是被钱飞搞得更仓促了。 钱飞怜悯地看着被水雄骏追咬的老爷爷,想起他是为了代练而落到如此境地的,心中思绪万千。 代练、灌顶、他与司马吞蛟共同研发的最先进的修炼机制,令他想起自己往日的叱咤风云,往日的幸福温暖,并且格外体会到今日自己的辛酸落魄。 他早上在看到元英光的时候,回想起元英光在公司里只是个他顾不上多看一眼的高级店长,现在他却只敢远远地看,不敢靠近,怕被发现。 他想到在火山寺遇到的疯老婆子,还想到了段家兄弟的尸体,很想忘记这些思绪,但又怕自己忘记。想忘记,因为不愿想起,怕忘记,因为怕被时间冲淡了仇恨。 不过他还不至于羡慕元英光得到了代练。 老子享受代练的时候比你早,享受得比你多,不稀奇。 在钱飞的眼中,元英光只不过是个象征物,是敌人的千百棋子中的一枚罢了。而且还是围棋的那种棋子,上面连个“车马炮”字样都不带有的那种。 就像眼前的这个方道陵,又何尝不是司马吞蛟那庞大棋局之中的另一粒棋子呢? 引发钱飞思绪的,正是那只露冰山一角的庞大棋局。 方道陵与成年的雌性水雄骏站在湖畔,转着圈地相互抢攻对方左侧,一会儿踩在水中,一会儿踩在柔软泥泞的岸上。 方道陵在出掌攻击的时候,每每带出一声爆响,那是乙硼烷在空气中的爆炸。 他是以硼入道的。 硼这种元素,不在三十六宗门各自的功法之列,但也用途广大,有许多散修愿意修习。 如果说第三境界“凝虚”,所凝出的经脉真气还只是液体硼酸的话,那么第四境界“合元”,就令人可以使用丰富多彩的硼化合物。 在抵挡水雄骏的时候,他可以外放硼化钙真气,化作坚固的强效真气陶瓷,化解对方的蛮力。至于水雄骏口中的臭气,在他看来不像是有毒的样子(因为钱飞在此处是诈了他),他也小心地用真气硼砂、真气过硼酸钠去净化,以免吸入,更不会被臭味扰乱心神。 问题在于,有一头年岁最长的幼崽,体型几乎有其母亲的一半大了,也扑过来。 方道陵本来修为是高于成年巨兽的,但是加上了这头幼兽总是绕到他的背后袭击,就让他难以脱身。 他三四次尝试飞到别处,杀红了眼的成年水雄骏飞着追来不说,那幼兽也每次都涉水追过来,不怕麻烦,不知疲倦。 方道陵无奈地想:“难道只能逐渐等待它们力竭,慢慢把它们耗死吗?真不知道要几天几夜。” 这时,却有一个黄衣身影快速地奔跑靠近,几拳打在幼兽的柔软侧腹,吸引了其注意力。 幼兽转身与那人斗在一处。那人身材修长,一头寸长短发,武技招式颇为娴熟。 方道陵一喜:火山寺武僧?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个火山寺武僧突然出现在这里,但是这样突然的出现与救援,慈悲侠义,仍然令他一阵感动。 这位小师父,头发并未彻底褪掉,大概功法修炼得还不够精熟,凭着一股热忱的助人之心前来与妖兽对抗,让方道陵捏着一把汗。 第99章 第二个半价 不过,三五十招下来,年轻武僧凭着自身体格与力量,倒是与那头最大的幼兽斗了个势均力敌,还略占上风。 武僧一边奋战,一边用清亮的女声喊道:“老前辈,这一头就交给我。” 方道陵说:“多谢相助!” 那武僧正是净草。 她的修为不足,加上火山寺功法特殊,并不能像方道陵那样将真气用出多种花样,只能尽力以招式与自身的力量弥补,认真地与幼兽周旋。 对她来说,每一次实战都是一次难得的修行机会,特别是早上见过元英光、刚才见过老爷爷与水雄骏的强者之战,使得她心潮澎湃,对此更是上心。 早上远远地观察元英光的时候,净草意识到元英光也可以是个猎物,要想还清五个亿的债务,钱飞以后会需要许多这样百万刀量级的猎物。 但同时她也意识到现在第五境界“冶纯”的元英光,修为实力和她的师父是同一个等级的。 她在脑中进行了多次的模拟推演,觉得自己如果对上他,不可能会有任何机会:论速度就像是蜗牛与飞鸟,论力量就像是瓢虫与狮子,论真气的强度,就像是雨滴露珠与坩埚铁水。 这样的实力差距令她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她将这份兴奋热情,充分地投入在眼前的实战修炼之中。 而得了帮助的方道陵,在感动之余又起了别样的心思。 此处人迹罕至,即便有一个武僧死在这里,火山寺也无从追查。 武僧都是直肠子,容易上当。 水雄骏身上的真气化为灵石,是值钱的,武僧死后真气岂非同样化为灵石?岂非同样值钱? 即便只有凝虚期的灵石,只能值几千刀,那也不坏。 方道陵想,只要不择手段地攫取,说不定在天黑之前就能把缺少的灵石凑齐,出去以后还找得到元英光。 想到美妙处,他几乎走神,踩进一个小坑里,险些被水雄骏咬到。 这时,那武僧却说:“老前辈,你欠了灵霄殿的钱?” 方道陵又是一个趔趄,怒喝:“关你什么事?你们火山寺不是不蹈江湖浑水的吗?” 武僧说:“其实,你这次欠的钱,也有我火山寺一份。” 方道陵又是一惊。这次得罪的人又多了一分来头,而且自己没能逃得掉,已经被火山寺追到面前。 他心一横,心想幸好没有更厉害的和尚过来追债,你一个下层弟子,我不让你活着回去就是。 于是方道陵虚与委蛇,说:“我已经都还给灵霄殿了,他们没有对你说?” 那武僧说:“我不管那么多。何况我来帮助了你,你也该给我报酬,现在我就要。” 方道陵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你真是出家人?” 武僧笑说:“出家人该说的话,我也会说。老娘……啊不,老衲现在就找你化缘。给我马上掏钱!不然我就走了!” 方道陵气得白胡子都歪了,随即心中冷笑,说:“我现在就掏钱,可你要先帮我顶一下。” 他以乙硼烷的爆劲,将成年的水雄骏推向净草。 净草果然接过了敌人的压力,连连后退,半个身子陷进水里,渐渐不支。 方道陵笑说:“很好,就这样。”同时掏出了一个羊脂白玉的鼻烟壶,从鼻烟壶里倒出一撮闪着微光的粉尘吸入。 这一瞬间,他的速度提升了十倍,转眼间已经在十丈开外,高声笑说:“小和尚,你去找妖兽讨债吧!” 话音未落,他却变了脸色。 因为净草清叱一声,回转身,一记“无量苦劫掌”拍在水雄骏幼兽的屁股上,却令那幼兽朝着方道陵飞了过来! 方道陵猝不及防,被幼兽撞了个满怀,一同落进泥水里。而母兽也弃了净草,追着幼兽而去,再次张开大嘴咬向他。 方道陵一咬牙,再次使用了宝贵的锡箔替身小人,这是最后一个了。 他身形一闪,拐入了另一个狭窄暗洞,是在岩壁上较高处凹进去的。刚才他已经借着眼角余光观察了许久,认定这是个好的藏身偷袭之地。 在暗洞里先藏好,然后他没忘了刚才遇到钱飞敲锣的教训,掏出火折子,仔细检查狭小暗洞的内部。 火折子的亮光映出了一个笑眯眯的女孩子,粉嫩可爱,几乎和他面对面地挤在暗洞里。她手里拿着一根棒槌,和一面铜锣。 方老先生喷出一口老血。 粉嫩可爱的女孩笑说:“老爷爷,我这个铜锣卖给你,只要一万刀。” 方道陵快速思考,觉得能解决这个威胁比什么都强,或者说他已经有些懵了。 他在储物袋里摸索两下,掏出了两个五千刀面额的刀币,丢给那女孩,然后一把将铜锣抢了过来,藏在身后。 那女孩也就是冯瑾,笑颜如花地拾起钱来。 她现在还在回想元英光对方道陵说的那几句话。那真是做生意做到了家:几十万刀的东西,别人求着你去买,你可以噌噌地涨价,而别人只好拼了命地继续去筹钱。 她想,大丈夫当如是也,虽然我不是大丈夫,反正,彼可取而代之。 要想还上五个亿的债,钱飞势必要搞出比那更高端一筹的生意来,而要想对副总们复仇,钱飞也必须让自己的生意打败那几个副总们的生意。 那么钱飞将会做出什么生意来?冯瑾觉得自己难以想象。 但那并不遥远了,只要跟在钱飞身边,做好原始的积累,她就将是那更大生意的一部分。 现在她对于敲诈方道陵,是不遗余力的。 交出了铜锣之后,她迅速地从袖子里掏出了第二面铜锣,笑眯眯地说:“第二个半价。” 方道陵:“……” 大眼瞪小眼,静了二十次心跳的时间之后,方道陵低吼一声,面色狰狞地扑向冯瑾。 他看不出冯瑾的修为,但又从她使用储物袋的方式看出她其实是个修真者,但这些神秘之处他都不顾了,他豁出去要在她敲锣之前把她制住,或者杀死。 第100章 真理之灯 方道陵刚要动手,冯瑾已经看出他通红的眼神不对,自己轻振金丝,以金丝牵引自身,轻轻滑出了半空中的暗洞,“飞”了出去。 方道陵一扑,没有扑到冯瑾,同时看到了下面湖畔还在发疯的水雄骏。 他想:“呸,什么灵霄殿、火山寺,还有这些来历不明的家伙,他们只是些来搞零花钱的年轻人。在这个洞里,能对我造成威胁的,其实只有那头成年的水雄骏。几个年轻人只能依靠水雄骏来对付我,所谓的陷阱也不过如此了。等我先干掉那头成年的水雄骏,然后再把几个年轻人全杀了,又有何难?” 于是他凝神静气,缩回洞中。这次洞中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可以放心地观察成年的水雄骏了。 方道陵从袖口储物袋里珍重地掏出了一枚银色小丸,眯起眼睛,仔细地对准正在发狂吼叫的成年雌性水雄骏。 这枚银色小丸是三十六宗门之一的圣光之厅,在他八十大寿那年送来的寿礼。 他收过不计其数的寿礼,很多都随手送给了子侄好友,或者随手“试用一下”就消耗掉了。不过这枚银色小丸他却知道是格外不凡的好东西,一直没有舍得用。 此丸名叫“真理之灯”。 抛开一听就含有浓郁的圣光之厅取名怪癖不谈,它在昏暗安静的环境里,可致必杀。 如果将它投掷出去,它会先发出明亮温和的光辉,光辉之中似乎有无穷奥秘的花纹涌现,时时变化,吸引敌人去看。 转瞬之间,它又会大放光明,呈现出圣光之厅招牌性的刺目镁光,剥夺敌人的视觉。 在敌人不知所措之时,它就已经沿着投掷的直线,钻入敌人眼眶,然后在敌人的头骨内侧释放熔融的高热,将其脑髓蒸发。 首先吸引敌人注视,然后高亮刺目,最后投入眼眶之中。通常敌人的双眼必是弱点罩门,而这弱点却是敌人自己主动对准“真理之灯”的,因为它刚一出手就先吸引敌人来看。 所以,即便水雄骏处在狂暴之中,转身乱动,全身都是厚皮,方道陵也有信心直取其目,十拿九稳。 可是,就在他将“真理之灯”弹射出去的一刹那,从远处响起“啪勾”一声枪响。 水雄骏扭过头,望向了枪响的方向! “真理之灯”的温和光辉、奇妙花纹没有吸引到它,随即大亮,整个洞天都明如白昼,非但未能让水雄骏的双眼被强光刺伤,反而让它看得更清楚! 而在同一时刻,子弹击中了方道陵身边刚刚“买下”的铜锣。 “铛!……” 回音悠长,与白炽镁光一样,充斥洞中,久久不散。 锣声又比枪声响了何止十倍,水雄骏当即循声看到了方道陵,升空而起,朝他飞扑过去! 整个过程只不过是两次呼吸之间。 方道陵怒喝:“灵霄殿的,你八辈祖宗……” 又是一枪,正中他的额角。 他早已运起了真气护体,陶瓷化的硼化钙没有让他被爆头,但刚猛枪劲还是把他打得侧翻,落出暗洞洞口之外。 趁着这个干扰,水雄骏的肥大脚掌已经踩到了他的身上,将他一路踩落到百尺之下的地面上。 方道陵被水雄骏堵在巨洞边缘的一处角落,猛咬猛踢。而那头最大的幼崽也游过来,让他立刻处于下风。 使用“真理之灯”的消耗不小,而刚才的在关键时刻被打扰而失败的惊怒,更让他一口血淤积在心头,气血不畅。 另外还有两头最小的幼兽,看到自己人形势得利,也从深水下钻出,凑数地一起围攻方道陵。 方道陵左支右绌,而替身的法宝已经用完。 他积攒的大多数法宝都已经在前几天变卖成了现金,而现在储物袋里几十万刀币在实战中派不上用场。 刚才每次使用法宝,他都有机会直接飞到山顶的洞口脱身,但是他那时想的是先消灭了水雄骏获得灵石,然后再将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杀光。不仅使得他们不能来追债,而且灭了口也避免他们背后的名门正派前来找麻烦。此山洞里的水雄骏,二十年来没有被修真人士发现,没有谁去找他老人家领赏,可见把尸体埋在这里还是足够隐秘的。 可是一顿折腾下来,他不仅没能伤到那几个年轻人的一根头发(净草抵挡围攻时受了轻伤,但她对自己的发型一向保护得很好),现在连脱身都做不到了。 当他想要飞起,已经敌不过成年水雄骏的速度,总会被它同样飞起而堵下来。 在此时,远处又是“啪勾”一声枪响,吓得他全身一个猛烈的震颤。 其实他知道,有陶瓷性质的真气护体,还不至于被年轻弟子一枪打死,但是此刻确实已经被枪声弄出应激心理障碍了,而且时时刻刻保持真气护体,消耗也很大。 可是这次的这一枪,却是打死了最小的那一头幼崽,一枪爆头。 幼崽当即趴在了地上,成为尸体,方道陵的围攻压力略有减缓。 他惊疑不定,颤声说:“为何助我?” 高处却是冯瑾的声音温柔地响起:“只要你肯付钱,我们还可以继续助你。方才这一枪是赠送的,此后每一枪只需五万刀。” 方道陵:“……” 他黑着脸,沉默着继续抵挡水雄骏的攻击,但是见不到希望。 发疯的水雄骏固然会有体力真元耗尽的时候,但是方道陵此前使用“真理之灯”的消耗加上被围攻,使得他估计自己能坚持的时间更短。现在的情况与刚刚进洞交手时相比,已经逆转过来了。 更不要说洞里不知何处还有人在算计着他。 方道陵勉强腾出手,单手从袖口的储物袋中掏出一把刀币,撒到三丈开外。 刀币还未落地,就立刻飞上了高空,是被他看不见的极细金丝给卷上去的。 冯瑾数了数这些钱,笑说:“一发,成交。” 李木紫听了她说的话,一枪打死了另一头较小的幼崽。 方道陵说:“这是三十万刀,我买六枪。”说着又往天上撒出一大把刀币。 冯瑾喜出望外,笑说:“欢迎惠顾!” 第101章 榨干 紧跟着一枪打瘸了最大的那一头幼崽,但是接下去的枪声就没有了。 方道陵刚想着利用“收费服务”,连发六枪,一鼓作气把水雄骏打倒,然后飞上去把那收钱的丫头碎尸万段,将钱取回。 他等了半天都没有再等到六枪里的第二枪,怒吼:“怎么回事?跑了是吗?就算你们跑……” 冯瑾笑眯眯地说:“怎么会跑呢?我们只是发货慢了一些而已。你放心,当日必达。” 坐在她身边的李木紫好整以暇,准备每次等到方道陵支撑不住,才发一枪去削弱水雄骏一方,给老先生一点喘息的机会,直到下一次他再支撑不住。 方道陵悲愤已极,用尽全身力气喊道:“你们这样子也算是名门正派吗?” 李木紫叹了口气,说:“老前辈,你中年成名之后,后半辈子一直都是个好人,所以名门正派一直没有来对付过你,使得你忘记了我们的手段。今日不同了。” 冯瑾坐在高空,晃荡着一双小腿,俯瞰着泥泞之中的死斗。 老人的怒喝与母兽的嚎叫夹杂在乙硼烷的爆裂声之中,充满大半个山体巨洞。 方道陵觉得已经打了十年那样漫长,还不知道要熬多久。但实际上,等到批发的六枪逐渐打完,所用的时间也只不过够冯瑾吃完第十二块桂花糕而已。 此刻,最后一头幼兽,也是最大的那一头,终于被打死了。是李木紫先两枪把它打伤,然后老先生亲手打死的。 母兽满身浴血,牙齿被打掉了十几颗,全凭着一股蛮野凶性在支撑。 而老先生也有一条手臂抬不起来了。 又打了半晌,赖账的老先生在下面凄声说:“你们……你们还在吗?” 冯瑾把嘴里的糕咽下去,说:“在呀。” 方道陵说:“我欠你们十万刀的酬金,现在已经尽数支付了。你们可以放过我了吗?” 冯瑾笑说:“我们怎么会不放过您呢?您现在早已是来去自由了。” 方道陵此时真气接近耗竭,凭借自己的力量哪里还能出得去。 他艰难地说:“求你们救我一命……” 冯瑾说:“不必求,只需五万一枪。你看我们都不趁人之危涨价,与卖排队券的相比,真的很良心了。” 方道陵无力争辩,扔出了三份灵石,有的装在木匣里,有的装在丝绸包袱里。冯瑾将其接起到高空,打开一看,昨日李木紫交给他的水雄骏氯化镍灵石赫然就在其中。 一经确认这些灵石价值五万刀,李木紫立刻打出一枪,为老人家换来了大约一刻钟的喘息时机。 再下一次他支撑不住时,把整个储物袋都扔了出来。 “全部都在里面了……救命……” 冯瑾用金丝把储物袋“钓”上自己手边,和钱飞等人一起翻看。 里面有一大堆低面额的刀币、低品相的灵石,数了两遍,确认加起来只有几千刀。此外仅有一个羊脂白玉鼻烟壶,壶中还剩下最后一撮亮闪闪的鼻烟。这种鼻烟可以使人短时间加速,乃是来自新风楼的法宝。 冯瑾轻声说:“一万刀买了一个锣,五万刀买了第一枪,三十万刀批发了六枪,五万刀买了最近的一枪,剩下的刀币和鼻烟加起来算它值一万刀,加起来是四十二万刀。” 李木紫立刻说:“不够。” 她直接扬声对下面说:“老前辈,我们只收到四十二万刀。你今天不是明明带着超过四十五万刀的钱来买排队券的吗?剩下的钱呢?” 方道陵欲哭无泪,说:“我刚才使出的法宝也在内啊,被我用掉了。” 实际上,他一共带来的刀币和法宝总值为四十六万刀,其中一个“真理之灯”价值就有两万多刀,三个锡箔替身小人儿合计值一万多刀。所以他的钱包确实已经油尽灯枯。 钱飞与债务部三女仍然半信半疑,用布蒙面,以悬索下行到地面上,凑近战场,再观察了一会儿,就像拳击比赛现场坐在第一排的观众那样。 方道陵顾不得管他们在哪里了,他的真元开始渐渐耗损。 真元、真气、又或者灵气之物,这些都是真气级别的物质在不同场合下的叫法。 万物皆有仙灵之气,空气中一摩尔的氧分子里,大约也会有几千个氧分子是真气级别的,其余的氧分子是凡俗的。 如果一块磷酸盐石头里含有的真气级别磷酸盐分子比例较高,它就会被修真之士当作灵石对待。 真气级别的分子在人体经脉内运行,就是真气或者真元。 人体经脉是在一天十二时辰之中持续不断运行的,就像呼吸或者血液循环,在运行的过程中总会有真气产生,这就是自然的真气流溢。这些微量的真气流溢,是人体与大自然交流的过程,并不伤身。 而刻意的修炼,则可以大大地增加真气产生的量,从而提升自己的修为。 少量的真气外放,可以用于战斗,不会影响修为境界,但如果持久苦战,消耗真气过多,那么经脉之中的真气的“本钱”就会受损。 这种“本钱”,就往往被称为真元了。 钱飞一行眼看着方道陵的修为境界从合元后期下降到中期,就像是被强制散功那样惨,他们终于确信了方道陵身上的浮财已经被榨干。 但凡还有一分钱浮财,他也会用来保护自己的修为的。 钱飞对净草点点头,净草笑嘻嘻地上前,拧腰用力,撑开水雄骏的大嘴,把方道陵捞了出来。 然后她对着同样修为严重受损的水雄骏,打了一套完整的“伏魔拳”。 方道陵瘫在泥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她把庞大的妖兽一拳一拳活活打死。 净草的身形如虎如鹤,像是春潮的洪水山崩一样充满力量感,又像是秋风之下的海波一样灵动万方。方道陵老先生见过很多次火山寺的武僧演武,第一次见到有人可以把伏魔拳打得如此美丽而残酷。 他也明白,这是对他最后的示威。 李木紫上前,默默地把他搜了一遍身,同时饶有兴味地观察他,观察这个人类。 代练这件事情,她以旁观者的视角,一度觉得是毋庸置疑的好事。 她也特意问了钱飞,这种代练是不是有根基不稳、时间有限等副作用,钱飞明确地告诉她说没有,不然他当年也不会用在自己身上。 那么代练就像化肥或者蒸汽机一样,是纯粹减轻人类劳苦的福音才对。 眼前这个方道陵老先生,在得知有代练这个机会之后,也似乎整个人都年轻了好几十岁。 可是另一方面,冯瑾的弟弟那件事也好,方老先生这件事也好,还有考虑到假使几十起宗门血案背后也有代练的吸引,代练这件事又像是祸乱之源一般。 那么它究竟是什么东西?是好的还是坏的,是对的还是错的? 李木紫感到其中伦理之妙甚为迷人。 她几乎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代练在修真江湖之中会产生怎样的更大影响。 第102章 内裤外穿 李木紫的搜身,没有再搜出什么东西。而其余三人,等待水雄骏尸体上的灵石析出,搜集完毕之后,也和她一起攀着悬索离开了,只留着方道陵一人在那幽暗清冷的洞天宝地之中。 月光山风之中,钱飞一行四人下山时,钱飞说:“回去就把他儿子也放了。” 李木紫点点头:“等到他们父子回家,还可以继续做知府的供奉,回到平常的日子里。” 净草笑说:“真的能回到平常的日子里吗?除非他忘记还有代练这件事。” 钱飞叹了口气,说:“岂能那么容易忘掉呢?” 从方道陵身上直接榨出四十二万刀左右,再加上雌性成年水雄骏的灵石价值四万余刀,还有几头幼崽析出的下品灵石,债务部这一口吃得很饱。 现在账上已有五十三万刀以上,想还清六月底火山寺的十二万两千刀债款已经毫无困难,七月初十灵霄殿的五十九万一千刀的债款看起来也不算遥远。 他们高高兴兴地回到旅店,把方道陵的长子释放回家,然后自己换了一家旅店居住。 方道陵的长子没能发挥人质的作用,不过李木紫将他掳来之后,加剧了其宅院里的混乱,使得冯瑾的潜入容易了许多,不为无功。 李木紫再次去了一趟火山寺,抄来最新的江湖悬赏榜单,带回旅店给钱飞等人看。 其中有一个定价十万刀的任务立刻吸引了钱飞的注意力。 就像大多数任务一样,它写得很简略,语焉不详: “湖东北岸两棵大榆树下,至氪金帮弟子处,面洽,酬金十万刀。” 氪金! 钱飞是一个穿越者,他知道这是自己从原本的世界带过来的概念,并且在公司里对人提起过。 现在拿着“氪金”两个字建立帮会的人,只会让他想到公司的旧部,就像给河马刷牙的郭吉那样。 三女也在疑惑讨论。 净草说:“这个氪,除了氪元素之外,没有别的含义了吧?” 李木紫摇头说:“从未听说过有人能以氪入道的。” 冯瑾说:“而且它也不是金属呀。” 钱飞不由得多看了她们一眼。她们三个都知道氪元素的存在,这就已经不愧为年轻一代之中的精英了。 氪是惰性元素,很少与其它元素发生反应,而人要想入道,反应性质活泼、能量交换迅捷的真气物质才适合成为修行途径,就像强酸硝酸比弱酸醋酸更有利于修行那样。普通修真者听说过这种元素的都很少。 钱飞停住她们的讨论,说:“我们这次就做这个任务。” 三女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李木紫似笑非笑地说:“请教前辈,氪金二字作何解?” 钱飞说:“这里应该不是元素的意思,是一种商业模式,是……嗯……我发明的。” 净草脑子立刻转过弯来:“是你公司的旧部,他们可能遇到困难了,所以你想要去帮助他们。” 冯瑾好奇地说:“你不怕他们找你讨薪?” 钱飞说:“我至少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何况当面说开,总比再被制造一场大洪水冲了睡觉的地方要好。” 自从上次与郭吉一起把“桃斋公司”的模式设计出来,现在他就可以放心与三女讨论旧部们的事,不必再神经质地藏着掖着了。这种坦诚放松的感觉确实不坏。 李木紫耸耸肩,说:“那么我去面洽一次好了。” 忻湖很大,从正东的甜水城到东北岸的两棵大榆树下,足有三十来里,比去一趟火山寺还要远。 李木紫快马来回,回到旅店里,说:“很可疑,不像是正经任务。” 钱飞皱眉:“此话怎讲?” 李木紫讲述了去两棵大榆树下的经过。 树下岸边是一片芦花荡,没有人,没有村落渔家,不是能住人的地方。难以想象氪金帮弟子会日夜守在那里等人去“面洽”。 岸边停着一条破旧渔船,缆绳拴在大榆树的树干上,李木紫也上船去看了。 渔船上空荡荡的,霉烂气息扑鼻,没有人,没有渔民的家私衣物,没有渔网,连老鼠也不见一个,宛如鬼船。 钱飞沉吟,想:“可能只是巧合?或者有人恶作剧?” 李木紫又说:“在船上只发现了这个。” 她拿出两条粗布裤子。一条长裤,一条短裤,也就是大裤衩。 大裤衩套在长裤的外面。 见到此裤,钱飞的瞳孔骤然缩小。 内裤外穿,氪星超人! 这…… 当然并非真的有超人,这只是个梗,但问题在于,这个梗应该只有钱飞知道,并且在公司里说笑时提起过。 必然是公司里的旧部干的。 他们人呢? 为什么只留下了这个暗示?是想暗示什么? 他们是不是出了事,所以才没有人等在那里? 任务写上悬赏榜,本来也是这个月的事,上次李木紫去火山寺都没有见到这条任务。 或许是那些人新近遇到了困难,悬赏求助,但是又被困难所吞没了。 钱飞说:“真的没有别的线索了?” 他的严肃态度让李木紫也更严肃起来。 她仔细回忆,还是摇头,说:“除此之外,船上真的干干净净,好像是故意被清扫过。” 钱飞站起身,说:“还有一些线索,很可能是只有我公司的人才看得懂的,所以你忽略掉了。我需要亲自去看,我现在去备马。” 冯瑾一把扯住他的手臂。 她眯起眼冷笑说:“老板,这线索吸引不了别人,只能吸引你公司的人,是吗?” 钱飞点头。 冯瑾说:“那大概就是想要猎杀你公司人的陷阱了。每一次出任务,都不让你出面,都是李师姐出面,就是为了把你藏好。越是这种诡异的场面,你越不能去。” 钱飞:“咝……” 冯瑾说的确实有道理。 另外两女也准备拦他了,只是冯瑾坐得靠门口最近才先开了口。 他在屋子里焦急地来回转了几圈,抬头说:“我叫郭吉派人去看吧。” 一天之后,六月二十三日一早,钱飞带着三女去了旅店对面的奶茶店。 郭吉亲自站在奶茶店的柜台后招徕顾客: “时令鲜榨、天南海北、龙井毛峰、菠萝椰子、韭菜大葱、牛奶羊奶马奶,今日特别有狗奶限量十杯,第二杯半价。客官您想要来点什么口味的?” 其实最近郭吉忙碌得很,他需要将一年来组建的松散帮会改组为桃斋公司,需要厘清财务、建立组织架构、培养干部,纷繁事务不一而足。 特意到这家分店来担任一日店长,就是为了等钱飞。 第103章 金丝导电 钱飞带着三女走进奶茶店,在长凳上坐下。 郭吉泡了几杯经典龙井奶茶端过来,然后坐到他们对面,低声说:“钱总,我们没能找到任何线索。下面人报告,我还不信,我自己也去了一趟……” 钱飞忙说:“你怎么自己去了?那个地方可能很危险。” 郭吉说:“反正我也什么都没有遇到,一头雾水地回来了。实际上我并不知道氪金是个什么东西,我问了其他的前同事,他们也不知道。” 钱飞再问几句,没有得到更多的结果。 钱飞怔怔地从奶茶店出来,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边,想: “氪金的概念在公司里传播的范围曾经不广吗?确实我倒没有专门去铺开它就是了。我曾经对谁说起过?” 他想起来了,好像只在抵足夜谈的时候,与段氏三雄聊起过。 稻花亭的段氏三雄已经死了,全家大人小孩都被害了,仅剩的老太太住在泡泡村。 刚才郭吉也说去问过了老太太,老太太也不知道有什么氪金帮。 这是怎么回事? 段氏三雄之中有谁还活着?或者是他们身边的人? 他们悬赏十万刀,对外求助? 钱飞感到一阵眩晕。 但是至此他身边的线索真的已经断了,除非他亲自去看。 现在不是为了这些往事纠结的时候,行不通的话,也只能放弃。半个月以后灵霄殿的那笔债务还没有着落呢! 两年前公司覆灭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很多,都来不及挽回,现在只不过再来一次罢了。 他暗中咬咬牙,想:“人各有命,每个人都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好。五亿刀,这是我该做的事。” 于是他抬头对关切的三女露出若无其事的微笑,完美地遮掩住心头情绪。 他说:“放弃这个任务,回去看看别的。”说着抬腿过了马路。 过了马路之后,他才发现只有李木紫与冯瑾跟上来,净草不在。 回头望去,只见高挑的短发尼姑还留在原地,隔着马路喊道: “真的要放弃吗?” 李木紫说:“不放弃还能怎样?去做的话,要么徒劳无功,要么去踩陷阱。” 净草说:“可是何必在大叔心里留着疙瘩?” 钱飞说:“没有的事,你别想太多。” 净草说:“真的吗?真的可以随便放弃的吗?” 钱飞:“……” 净草说:“大叔,你跟我两个人去吧,我保护你。真要是连你上了船都看不到更多线索,那时再死心也不迟。” 钱飞摇头说:“不稳妥,还是罢了。” 净草大声笑说:“人在江湖,哪能事事都稳妥?不稳妥的事,用拳头把它变得稳妥不就行了?” 钱飞试探着看了看身边的两女。 冯瑾笑眯眯地。 李木紫叹了口气,但还是露出微笑,点了点头,说:“去之前,要做好准备。” 钱飞心头一热。两个月前他们刚刚见面不久的时候,他们之中谁都不会想到今日这样的对话,但是两个月来并肩而行,经历艰险,如今一起为了某个伙伴的情义而去冒险已经成了没有违和感的事。 当晚,他们在后半夜从甜水城骑马出发,在晨曦中远远看到了两棵大榆树与泊在岸边的空船。 李木紫跳下水游过去,检查了一遍船底,水中只有寻常水草与游鱼而已。 她回到岸边,与冯瑾一起留在百步之外的树上,这是她精心选择的狙击位,可以轻易覆盖附近湖面与湖畔平原。 冯瑾则用金丝连结着净草与钱飞,随时准备遇事不对就把他们二人拽回来。 净草贴身跟着钱飞。 两人一起走向大榆树下,然后轻巧地踩着缆绳,小心地朝着船上走去。 才走了两步,突然一道电光,从缆绳下芦花荡里的泥浆下面射出! 电光击打在净草与钱飞身上,一下子把他们电倒,从缆绳上坠落。 然后一个灰色的人影在晨光中从芦花荡里窜出,挟住钱飞,飞天而起! 李木紫发急了,说:“小瑾……” 冯瑾也被电倒了,尖叫落树。可怜灵性金丝的导电性能还真不错。 李木紫对准飞逃的灰影连打三个响指,灰影在空中一个跟头,躲过了两枚,空手接住了第三枚子弹。 然后,他更迅疾地朝着北边飞走了。 电击的强颤缓过来之后,冯瑾一把将净草从芦花荡中拽上岸来。 “上马,快!”净草说,“是琉璃宫的混蛋瘪三,合元中期!” 三女一起策马向北追去。 既然陷阱已经被触发,按照预案,下一步就是要把设陷阱的人抓到了。 …… 灰衣人飞到远处落下,将钱飞塞入一辆路边停着的马车,然后驾车向北,一直来到了入江口附近的湖兴县城外。 县城的城墙外有两排热闹的码头,一排临江,一排临湖。 这里是忻湖的水流入大江之处,交通便利,商旅繁忙,在数不清的名人高客、贩夫走卒之中,说不清掺杂着多少英雄豪杰、奇人异士。 县城里有五六根高高的烟囱,飘着蒸汽机的黑烟。 此处的繁荣之所以比不上甜水城,一来因为甜水城是府城,且没有大江洪水之患,二来因为湖兴县自古以来都被一个“乱”字笼罩。 北边是天下第一大江,南边是天下最富饶的大淡水湖,北江南湖交汇之处,正是“江湖”二字所在。码头与仓库之间鱼龙混杂,你不知道哪一间仓库里藏着豪杰,哪一间仓库里藏着尸体,又或者昨天还是豪杰,今天就已经成了尸体。 钱飞发现自己也被带到了这样一间城墙外的空仓库之中。 仓库似乎无主,一方面很脏,一方面也被拾荒者搜刮过,除了满地煤灰之外也就只有空荡荡的木板四壁,板壁上有暗淡血痕。 这间仓库与其它大群的码头仓库隔开一定距离,孤零零地,只有江水声听得清晰。 被捆缚的钱飞坐在地上,终于被掏出了口中麻布,立刻对面前的灰衣人说: “你是琉璃宫的人,在小文山上我见过你。” 实际上,灰衣人正是在小文山上一度电倒了众多道友,头一个把钱飞抓在手中的那位。 他是个年轻人,不过不像李木紫她们那样年轻,其实岁数与钱飞差不多,身上合元中期修为的真气流溢是清晰可辨的。三十岁前能修炼到合元中期,确实是人才了。 钱飞说:“难道你其实是氪金帮的弟子?” 第104章 唐僧的处境 灰衣人对着窗外警觉地张望片刻,回头对钱飞低头行了一礼,微笑答道: “在下是琉璃宫蒲海波,要向钱掌门致歉,在下并不是氪金帮的弟子。氪金帮什么的说辞,只是为了把钱掌门钓上钩,看来确实有用。” 钱飞说:“那么氪金二字,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蒲海波说:“名为氪金帮的帮会确实存在,我听说在玄武洲,搞一些内裤外穿的把戏。除此之外我就不知道更多了。如果今天钱掌门与我合作愉快,日后也自然会有机会去玄武洲寻找他们。” 钱飞略有失望,但只要知道这一点线索,以后就有希望。 他略一沉吟,说:“你想与我合作?” 蒲海波说:“关于氪金帮的消息,我没有藏头露尾地吊着您,而是和盘托出,可见我是坦诚的。请钱掌门相信我合作的诚意。” 钱飞撇嘴。 你和盘托出才这么两句话的消息? 他说:“那要看你想要什么合作了。” 蒲海波说:“钱掌门与鹤伴园的司马掌门还是有交情的吧?帮我搞一张排队券好不好?” 原来又是这个排队券,“代练”的排队券。 钱飞立刻说:“只需给我一百万刀,我就给你搞一张来。” 蒲海波立刻变了脸色:“不要以为我不懂行情,全价买一张排队券也只不过是五十万刀,你想吃我翻倍的利润吗?” 钱飞笑说:“你既然门儿清,大可以自己去买。” 蒲海波怒喝:“如果我有那么多钱,还用得着绞尽脑汁设圈套抓你?” 他发现自己声音太高,连忙捂嘴,又凝神静听四周,到窗前探头看了看,确认无人潜伏靠近。 作为一个年轻弟子,他可没有方道陵那样的毕生积蓄。 钱飞摇头说:“我现在没有钱。你们琉璃宫的债款,在今年下半年才到期,到那时我才能筹到钱来还你们的债。司马吞蛟现在和我是对头了,我也没办法和他谈什么交情。否则,为何我自己修为尽毁,也还没有得到代练呢?” 蒲海波一愣:“是啊,你自己也没有得到代练,这么说来,还真的和他是对头?罢了,如果那样,你自己也是会有价值的,等到元英光到湖兴县城来,我就把你的人头交给他。” 钱飞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蒲海波刚刚掏出一把短刀,听闻笑声,连忙再次警觉地到窗口处查看: “笑什么?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有人来救你了?” 他甚至放出电光去扫了一遍房顶。 钱飞忽然说:“去年秋天,你们琉璃宫一夜之间死了两个长老,失踪了一个,宝库被劫,你没有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吗?” 蒲海波感到奇怪,说:“没有,宗门上下都很晦气,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钱飞无奈地摇摇头,就像面对一个傻瓜。 这个蒲海波好像颇有修炼的才能,脑子也灵活,可是对大事都想不到关键上。 早在去年,失踪的那位长老就去司马吞蛟那里寻求代练的美事了,他却没有带上你。我和司马撕破脸的情况很明显了,你还以为我和司马有交情? 钱飞说:“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司马没有把鹤伴园、坚壁轩的力量都动员起来追杀我?为什么今天还轮得到你小子捡漏?你以为他真的很想要我的人头吗?” 蒲海波笑着把刀刃抵在他的脖子上,说:“我还以为有什么好的遗言,没想到只是想要激我饶你一命。没用的。别乱动,一下子就好了。” 钱飞眼神像是晴日湖水一样平静,说:“割下来就不能再安回去,你可要想好了。” 蒲海波忽然又犹豫起来,收刀袖手,说:“罢了,等到元英光来,我把你带到他面前,看他怎么说。到时候再杀也不迟。” 说完,他再次静听四周,望向窗外县城方向,既是提防敌袭,又是期待元英光到来。 钱飞默默地想:“我的三个徒弟,你们没有跟丢了我吧?你们之中有一个胆大妄为的,一个特别能吃的,还有一个老实人,现在师父被妖怪抓走了,就等着你们来救了啊……虽然我不是你们的师父,抓走我的也不是妖怪……” 如今走在要还款五亿刀的路上,每一步拼命都不稀奇,但是假使死在眼前这个糊涂蛋的手里,还真有些让人不甘心。 看这样子,元英光每一刻都可能到来。 一旦蒲海波把钱飞带到实力强大的元英光面前,三女要想有什么施为就很困难了。 时间窗口很是有限,她们能做到吗? 想到此处,钱飞忽然发现仓库门前铺满煤灰的院子里,有一只小母鸡路过。 羽毛光顺、饱满圆肥的小母鸡,探头探脑地在院子里走路,好像在院子里找小米,可惜院子里并无什么能吃的东西。 钱飞:“……” 明明宛如凶宅的破旧码头仓库,只因为门前多了一只肥鸡,顿时平添了三分的平和农家氛围。 小母鸡凑近门前,藏起肥满的屁股,侧头露出半个脑袋和一只眼睛,朝屋里窥看。 钱飞:“……” 蒲海波缓步靠近门口,弯腰一个箭步,去捉那只母鸡。 母鸡“咯咯”叫了两声,飞起三尺多高,慌乱中丢下两根羽毛,高速迈开两条小短腿,一溜烟地跑进远处的草丛里不见了。 蒲海波一惊,连忙退回,守在钱飞身边,说:“那只鸡,可别是调虎离山之计!” 钱飞睁大眼睛。你多疑也倒罢了,连一只母鸡也要怀疑吗? 虽然那只母鸡确实值得怀疑,轮不到我来说,但是你的思维方向也很奇怪了吧! …… 李木紫恢复人形,来到附近仓库群中小巷里的同伴身旁,虽然失去了两根羽毛,但是无损于她的端丽容颜。 刚才蒲海波每一次警觉地去查看四周,其实都是三女中的一人尝试靠近,又不敢靠得太近,最后终于还是母鸡建功。 李木紫简述了自己听到的情况。 净草耸肩:“小文山上抢钱飞他没抢到,到现在还没有放弃。” 冯瑾幽幽地说:“以后也会遇到人来抢的。” 第105章 狙击与砸墙 李木紫说:“那个蒲海波,我在我宗门开的天下比武大会上见过,只是当时境界不同,不曾当面对上。他的修为很扎实,我不记得有明显的弱点,你们记忆中如何?” 净草与冯瑾都摇头。 她们都没有参加那场比武大会。 净草固然是火山寺同年纪弟子之中最能打的一个,但是比武大会的要点在于为自己宗门争脸面,高僧们怕她给寺里闯祸丢的脸超过争来的脸,不敢带她去。 冯瑾则是在家族中负责隐秘行动的,去参加比武大会的是她的弟弟。 李木紫叹了口气。 自从债务部成立以来,虽然有过多次越级挑战,但没有哪次像今日这次一样凶险。 此前他们对付过没有灵智的妖兽,凭着智人的狩猎能力可以解决。 他们对付过冯瑾的弟弟冯琅,那熊孩子修炼根基空虚,也没有练习过相应的战技,可能是世上最弱的一个合元期修真人士。 他们对付过实力强于蒲海波的方道陵,但当时有一头同样合元期的水雄骏顶在前面,而且他们是有心算无心。 现在三女身边没有了钱飞的支援,还要直面一个颇有准备的合元中期敌手。 李木紫说:“时间不等人,咱们先来确定,这一次要以什么为目标。第一个选择,把钱前辈送给他,咱们散伙。” 净草快速地说:“否决。” 冯瑾也说:“否决。” 李木紫露出一丝微笑:“否决。来看下一个选择,击杀蒲海波。” 净草说:“同意。” 冯瑾说:“同意。” 李木紫自己也说:“同意。” 这就是三女神对蒲海波的命运所下的判决。 在紧张中,三女相视一笑。 蒲海波已经露出杀心,这本就将是一场搏命死斗,而她们也不认为自己会有手下留情的余裕。 …… 在空荡荡的码头仓库里,在钱飞的面前,蒲海波不急不躁,逐个巡视门口窗口,神情淡然,循环往复,仿佛不知疲倦。 钱飞想,这人确定已经知道敌手之中有一个灵霄殿的高徒,擅长远程狙击,但他却没有用窗帘或者木板等物遮挡窗口,反而频频出现在窗口前,令李木紫很容易把握他的具体位置。 他这是有所恃啊。 才想到这里,钱飞就听到了子弹破风之声。 同时蒲海波伸手在面前一捞,把一枚铜色的子弹接在手中。 钱飞:“……” 虽然子弹距离蒲海波的眼睛只有一寸,可他毕竟是接住了。 蒲海波轻笑一声,把子弹丢到一旁。 远处藏在树上的李木紫感到一阵蛋疼。 当然,化成人形之后她已经不再下蛋了,这是一种心理上的幻痛。 那不是她平时用的石子,而是一枚钨芯穿甲弹! 其钨芯是真气级别的元素,并非凡俗。 它对她这个境界等级来说相当于一枚法宝了,是从宗门里带出来,要用在关键时刻的。 即便第四境界“合元”期的敌人可以用陶瓷性质的真气护体,钨芯穿甲弹也可以百分之百地击碎其护体真气,以及头骨。 只是境界高了之后,敌人的速度力量也高了一个层次,加上李木紫的子弹装药仅仅是第三境界“凝虚”期的硝化棉,使得子弹飞行的速度毕竟慢了一些。 她也考虑到了敌人或许有化解狙击之法,才敢在窗前现身,只是她与钱飞都没有想到,蒲海波竟将其化解得如此轻描淡写。 钱飞坐在地上想:“接下去会怎样做?破门而入是个基本的办法,但关键在于出其不意。” 这仓库现在连个门板都没有,只有门洞,蒲海波显然一直提防着门洞那个方向。 突然,东边窗外“嘭”地一声闷响。 钱飞引颈望去,那个方向好像冯瑾在扑过来,不过响动肯定是李木紫制造的。 他还没被看个切实,突然蒲海波提住他的衣襟,把他提到自己背后,也就是西边。 在钱飞的面前,又是两声闷响,仓库被两拳砸出了一个大洞,砖石煤尘飞扬之中,净草双眼明亮地现了身。 她的第三拳打在钱飞的胸口。 钱飞:“我去……” 冯瑾已经从对面窗口看到此景,大叫:“净草,收手!” 蒲海波自己面对着东边,同时就把钱飞举起在西边抵挡,当做盾牌,这样把两边同时照顾到了。 净草那开碑裂石的玉手之拳,第三拳打在钱飞的胸口。 ……像是拈花一般轻柔。 在一往无前的冲锋之中,净草仍然能随时收住劲力。 这种对劲力至刚至柔的绝对把握,正是她修行的特点。她那一头一寸来长的秀发就是这样保下来的…… 蒲海波一回头,噼噼啪啪的金色电击刺穿空气,对着净草袭去。 净草像是魅影一般地退后,闪电打了个空。 可惜原本她们的计划是双重的声东击西,先让李木紫吸引敌人的注意力,然后净草从背后攻击去缠住敌人,最后冯瑾趁着敌人自顾不暇,用灵性金丝把钱飞拽出窗外。 现在蒲海波在对敌净草的时候,顺手把钱飞踩在脚下,蹲在钱飞身上,把他给遮护住了。 冯瑾即便用力去拽,也只会绷断金丝,不能把钱飞救出。 三人只好迅速撤离。 转眼之间,仿佛她们三人从未来过,只留下了墙上的大洞。 蒲海波在巡视的时候,除了门窗之外,其重点也加上了这个大洞。 好一会儿,三女那边不再有动静,而元英光随时都会来。 渐渐地时间已是午后,盛夏的烈日炙烤着大地,钱飞觉得湿热难耐。 他想:“她们是在挖地道吗?但是这仓库里的地面为何这样潮湿?明明仓库通风很好。” 略一思考之后,他问蒲海波:“这个仓库过去是存放什么的?” 蒲海波随口说:“煤。” 钱飞笑了笑,说:“我猜,还有香炉香烛、纸人纸马,那些民间的迷信物。” 蒲海波意外地说:“确实如此,你怎么知道?” 钱飞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唯有这一间仓库距离其它的成群的仓库较远?为什么近期空置而没有人立刻来占据?” 蒲海波变了脸色,说:“你想说什么?” 第106章 空中接力 钱飞说:“这仓库下面埋着尸体,而且是很多死于非命的阴惨尸体。” 蒲海波听得心里很不痛快,一方面他觉得“你是在吓唬小孩呢”,另一方面他还真觉得瘆得慌。 他皱眉说:“不要胡说八道了,我不会放了你的,也不会就这样给你换地方。” 灵性金丝一直牵在钱飞的手指上,只要用指尖掐起金丝,注入微量的真气,就可以通过金丝对冯瑾传音。 钱飞双手背在背后,掐起金丝,同时说:“我想,确切的说法是,大概数年以前,有人在这里相斗,搞死了好些人,然后埋在此处,而且尽量埋得很深。但这里是什么地方?是江边啊。在这里深挖,挖成的不是一口墓,而是一口井。尸体埋进去以后,就会有大量的江水从下方渗入,把尸体泡在泥水之中,成为毒水,现在就在我们下方。” 他是想借此提醒三女,对于这个仓库,挖地道恐怕是行不通的。 蒲海波沉思说:“所以会有知道内情的人,在此建了一个仓库,并且用来周转存放香炉香烛之类?” 钱飞说:“正是,尸体、毒水弄坏了地脉,后来大概有高人指点,就有人用这种办法禳祸。” 蒲海波笑说:“虚惊一场。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钱飞故弄玄虚,神秘一笑,只说:“关于地脉,有很多东西你是不懂的。你不觉得现在你也需要禳祸吗?” 蒲海波耸耸肩:“我不用害怕什么。如果有人挖地道来,我还可以让她们知道仓库下的污水是何等的良导体。” 钱飞在心中默念:债务部的仙子们,希望你们确实听到了我的提示。这个仓库是不可从地道攻击的! …… 片刻之后,在小树林灌木丛的掩护下,三个灰头土脸的“仙子”从半截地道的洞口里依次爬了出来,瘫坐在地。 李木紫与冯瑾把运土的笸箩丢到一旁,净草拄着铁锹,好一会儿才喘匀气息。 净草:“我说怎么越挖越湿,还以为挖错方向拐到了河里去……” 李木紫:“幸亏有前辈提示,不然泡在污水里吃电击可不是好受的,退路又狭窄。” 冯瑾说:“远近上下都不行,还有什么办法?” 净草狞笑:“那就远近上下一起上。” …… 那就是火攻。 此时此地,对火攻相当有利。 此地是江南,此时是三伏天的午后。 三伏天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而午后则是一天之中最热的时候。 即便闷热到让人难以忍受,蒲海波与钱飞都还只是以为老天爷发疯了,直到他们察觉到滚滚浓烟从四面窗口涌入。 三女巧妙地在四面与屋顶上都堆了柴草,浇了火油。 她们精心设计了行动的路线,小心地不发出声音,在做准备时完全没有被蒲海波察觉。 蒲海波终于明白自己正在遭受火攻时,一丈多高的火焰已经包裹住了这座孤零零的空仓库。 如果被困的是水系宗门的修道之士,灭掉这些火不费吹灰之力,但蒲海波是琉璃宫的弟子,他虽然能轻松克制水系宗门,却奈何不了这么大的火势。 当然,也不至于坐以待毙。 他把被捆着的钱飞挟在臂下,从窗口冲天飞出,转瞬之间就飞出了火场。 李木紫与净草就站在火场外十步远处。 净草喊一声:“就是现在!”高高跃起。 不过蒲海波空中悬停的高度不是跳跃可达的。 李木紫则朝着净草用力挥手,远远地洒出了一片淡黄色的爆燃真气。 净草朝着那片真气猛地一踢,真气同时爆炸,净草的僧衣裤腿顿时被炸得粉碎,雪白长腿鲜血淋漓。 但是踢劲加上爆炸,把她一下子送上了百尺高空,一拳对蒲海波打去! 蒲海波回拳相抗,带着劈啪作响的丝丝电流。 平心而论,并非只有硫酸真气能够将化学能化为电能,灵霄殿的硝酸真气也可,火山寺的氢氧化钠真气也可。 但是,硝酸并不像硫酸那样稳定,在控制电压方面很是麻烦,而火山寺武僧要想在体内经脉中搞“碱性电池”,电量始终会逊于琉璃宫弟子一筹。 这背后有个“比较优势”的考量,既然搞电击比不过琉璃宫,那么就不在这方面投入精力去修炼了,火山寺武僧行走江湖,主要靠的还是强身健体的修行。 但是仅仅比出拳的速度与力量,蒲海波也稳稳压住净草一头。 这就是第四境界“合元”对第三境界“凝虚”的压制。 如果是同境界,那么火山寺武僧的速度与力量是优势,但现在被境界差距压制住了,净草所赖以对抗的就是灵巧的武技了。 她一边施展变化百出的“千幻拈花指”,一边拼着以伤换伤,靠近蒲海波的近身。 只有这样,她才能通过对蒲海波出拳出指的反作用力,尽量多浮空一会儿。 钱飞不失时机地使劲扭动挣扎,终于趁着净草一指戳到蒲海波腰眼的时候,脱离出来。 这里已经是一百五十尺的高空。 刚才在空中激战时,他们的位置越来越离开县城,飞向江边的小树林,高度也越来越高。 在钱飞的记忆里,李白诗云“危楼高百尺”就“手可摘星辰”了,现在他坠落下去的高度比那还高。 还好,有冯瑾接应。 冯瑾用金丝帮助他缓冲,终于坠落在树冠上再落地,没有伤筋动骨,只是擦破了头皮。 钱飞顾不上让冯瑾查看他的伤势,因为蒲海波已经扔开了力竭的净草,俯冲而下! 冯瑾拍拍钱飞的脊背,指着自己身后:“往东跑!” 钱飞拼尽全力往东跑去,冯瑾留在原地,阻截蒲海波。 但她只是略作缓冲,就被电击给糊黑了半边身子,倒在地上强直发抖。 蒲海波阴沉地低着头,以奔马般的速度,接连撞断林中小树,迅速地缩短与钱飞的距离。 钱飞是筑基初期修为,轮力量与速度,比他低了两个境界,其背影在他眼中简直像是爬行一样迟缓。 第107章 落石 钱飞朝东逃去。 在刚才听到“往东跑”这三个字的时候,他就在想,冯瑾一定不会蠢到以为他凭自身速度可以甩得开蒲海波。特意指点这个方向,一定是因为这个方向有陷阱。 果然,眼前有一个灌木丛,灌木丛旁边空地上有一片新土,像是挖土又填上的痕迹。 钱飞想了想,故意跑到那片新土上,果然脚下一软,新土塌了半边。 他一个趔趄,拔出脚来,继续往前。 这一耽搁,蒲海波距离他只有三四尺了。 蒲海波得意地笑了一声,避开了陷坑新土,踏过灌木丛,猿臂轻舒,朝着钱飞领子抓去。 然后眼前一黑,落进了一丈多深的深坑。 这个陷阱才是真的。 钱飞知道三女的办事能力,他相信,有新土、有破绽的陷阱一定为假,所以他愿意把性命交给那个假陷阱。 三女果然回应了他的信赖。 蒲海波落入真陷阱之后,立刻触发了井底的炸药,炸得他什么都听不见了,而同时也变得什么都看不见,因为陷阱上从树上落下一块光溜溜的大石头,直径刚好略小于井口,毫不留情地要把他砸成肉泥。 面对这种笨重的非生命之物,琉璃宫所擅长的电击是毫无办法的。 蒲海波只好怒喝一声,死命挥出一拳。 在他拼尽全力之下,这一拳竟把数千斤的光滑巨石打到了五丈之外,这就是琉璃宫年轻弟子之中最优秀者的实力。 蒲海波狞笑着要飞出坑外,说:“以为这就能对付我?钱飞,你死定了。” 与此同时,第二块同样大的巨型花岗石以同样的路径朝他砸来,劈头盖脸。 蒲海波:“……” 蒲海波怒吼:“姓钱的,你死定……”同时被砸回了一丈多深的陷坑之中。 此人与净草连打十分钟近身短打,已经消耗了不少真气,击败冯瑾,也非像表面上那样轻松,再加上刚才跌落陷坑,被炸得七荤八素,又拼尽全力推了一次巨石,终于是精疲力竭了。 凡间传说中的英豪能连挑十一二辆铁滑车之后力竭,那一块巨石比十二辆铁滑车加起来还要重三分,身为修真之士豪杰的蒲海波也为之消耗巨大。 长满青苔的第二块石头直接砸脸,终于压制住了他。 大岩石的直径与陷坑的直径相仿,显然陷坑的尺寸是特意比照着大岩石来设计的,岩石正好卡在坑里。 它就像有生命一样,晃动不已,蒲海波还在下面挣扎脱困。 钱飞左右看看,跃上树折断一根粗树枝,气喘吁吁地走近刚才被蒲海波推出的光滑岩石旁,用力撬动它。 长满青苔的巨石卡在陷坑里,渐渐地被蒲海波推出,与此同时,光滑的巨石在钱飞身边,被他使出全身力气撬动而滚过来。 蒲海波把长满青苔的巨石推出坑口外,长长舒了一口气。 一回头,看到了钱飞,和他的树枝撬棍,和正欲坠落的光滑巨石。 蒲海波:“你……” 他闪电般地去抓钱飞的腿。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钱飞一脚把他踹回坑内,同时毫不犹豫地扳动树枝撬棍。 光滑的巨石再次将蒲海波砸进坑里。 钱飞大叫一声,坐倒在地,满身汗水像是从江里捞出来的一样。 这次落石过于仓促,连带着砸断了他的一条腿! 总算这次蒲海波在陷坑里、巨石下面,不再动弹了。 蒲海波三次落入陷阱,加起来也只不过是一两分钟的时间而已。然后,李木紫才背着净草从西边赶过来,半身焦黑的冯瑾一瘸一拐跟在她们后面。 李木紫把净草从背上放下,让她躺在平坦的草地上,净草已经是全身软绵绵的了。 钱飞忍住腿骨剧痛,关切地问:“净草还有救吗?” 净草躺在地下懒洋洋地挥挥手,笑说:“没事没事,没有伤到筋骨。该怎么说……我全身轻伤,伤得很均匀,只是没力气了。” 钱飞大为佩服。 越级挑战,正面硬扛,还能把全身伤势控制成这样,这依靠的不仅是勇气,而且是惊人的狡猾、技艺、以及极限状态下的战斗经验。 李木紫看到钱飞的小腿弯折成了不自然的角度,立刻半跪在他的身前,敏捷而毫不留情地给他正骨。 钱飞:“咝,哎哟我去……” 但正骨的效果确实很好。 随即她从自己的储物袋之中拿出绷带夹板,给他包扎。 这些战斗物资在她的储物袋里是不会缺的,用不着就地取材去撕衣襟、捡树枝之类。 而冯瑾则从袖口里掏出一把金灿灿的小铲子,顾不得擦汗,开始卖力地在陷坑旁挖土。 净草懒洋洋地笑说:“敌人跑不了,不用那么着急去挖吧?” 冯瑾生气地说:“陷阱机关用掉了我不少灵性金丝,那些都是从家里带来的法宝,在冶纯期之前用一点就少一点。我不回收怎么行?” 钱飞则与李木紫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都想: 不愧是以金入道的曙光堡,就连挖坑用的铲子也是金子做的啊? 冯瑾挖下去还不到两尺深,忽然说:“等一下,不对!” 刹那间,陷坑里的光滑巨石喀喇喇地崩裂成了三大块,碎石纷飞,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影从坑里跃出,直扑钱飞! 蒲海波还没有死! 不仅没有死,而且他刚才还全力释放硫酸真气,腐蚀了花岗岩巨石。 花岗岩之中的钙长石成分,被硫酸腐蚀之后,就转化为了脆软的石膏。 如果是凡间的硫酸,要想破坏这么大的整块石头是很难的,这些石头是特意从玄武洲用船运来,给甜水城富豪修建园林用的,比江南本地的任何石块都结实。 但是,精纯的真气级别硫酸,其烈性可以将腐蚀速度增加百倍。 蒲海波在岩石下被压着,同时尽量减少动静,直到猝起发难。 幸好冯瑾一直关注着陷坑,发现了最初的一点端倪。 听了她的示警,李木紫拉住钱飞就地一滚。 蒲海波冲着钱飞去,本是要直接取他性命的,在这电光火石间的偏差之中,他只抓住了钱飞的手臂,不敢久留,顺势带着钱飞,飞上了天。 第108章 子弹该去之处 蒲海波现在剩下的真气与体力都不足以再正面对付三女围攻,甚至在天上都没有力气一把掐死钱飞。 但是,只要他飞在天上,对于三女就是立于不败之地。 直到最后,还是境界压制。 蒲海波大笑:“最后还是我赢,最后还是我赢了!你们等着吧,我很快就要拿到代练的排队券了,等我代练出来,你们都得死!” 蒲海波本来以为要对付的关键是灵霄殿与火山寺那两个女的,就像小文山上两女从诸宗门道友们的视线之中消失是那样。如果确实是那样,他早已赢了。 可蒲海波不知道的是,钱飞早已通过“债务部”将她们与自身整合到了一起,而钱飞自身成了协作之中最关键的一环。 他早知道钱飞是不世的豪杰,只是过去他对钱飞的认知,是在于钱飞掌控着天下第一大的修真宗门,以及钱飞自身拥有所有修真者之中最强的修为。 现在钱飞这两样都没有了,可还是能把他打到近乎山穷水尽,这更让蒲海波意识到了“不世的豪杰”意味着什么。 即便有那许多周折,他现在终于堂堂正正地拿到了战利品,来之不易,他相信钱飞的价值一定可以为他换到一张排队券,从此他就要修为暴涨,走上人生巅峰了,琉璃宫长老甚至宫主的身份他也几乎可以提前纳入囊中。 他转身悠然地朝着县城的方向飞去。 遍体鳞伤的三女仰头看着遥不可及的蒲海波。 如果是普通人,这时候可能头脑里已经一片空白。但是她们三个之中,哪一个都不是普通人。 净草勉力支撑起上半身,对李木紫说:“再来一次爆炸接力,把我送上去抓他!” 李木紫说:“别傻了,你站都站不起来。” 冯瑾说:“没错,这次换我上去。” 说着,她高高跃起,等着李木紫抛出可以爆炸的外放真气。 李木紫的头脑飞速思考。 当初让净草与她配合用这一招空中接力,就是因为冯瑾恐怕承受不住爆炸,何况现在冯瑾也已经受伤不轻。 她承受这一记爆炸是拼命,而且即便上去抓住了蒲海波,两个重伤的人对打,又何尝不是拼命? 李木紫苦笑着想:“即便如此,如果我不出手炸她,让钱前辈被掳走,她大概还会埋怨我。罢了,谁说债务部里每一个人都能活着走到最后呢?” 在生死关头做出战术评估与决策,她所用的时间还不到一次心跳。 而就在她要出手的瞬间,半空中的钱飞却扔下来一个小东西,划出一道无声抛物线,刚好落在她手中。 那是一个指头大的金属物件,又尖又圆。 那是一枚子弹。 钨芯穿甲弹。 是李木紫从宗门里带出来的那一枚钨芯穿甲弹。 是她上午尝试狙击蒲海波,被蒲海波接住的那一枚! 钱飞想办法拿到了它,并且现在抛了回来。 李木紫心花怒放,感到全身每一个毛孔都瞬间通畅,忍不住放声喊道:“前辈你是最棒的!” 跃起的冯瑾没有等到李木紫抛出一片淡黄云雾般的真气,只看到一枚子弹带着极快的影子从自己鬓角边上擦过,吹起两丝秀发。 蒲海波已经没有余力再对四周多做提防,更不可能再接住子弹。 钨芯穿甲弹呼啸着,刺穿盛夏的空气,将枪声留在身后,像是钢针刺进葡萄一样击入最后一层薄薄的护体真气,戳入了半空中蒲海波的后脑,打个对穿,将他从鼻子到头顶的部分完全打烂。 脑浆溅了钱飞半身,两人直线坠落在百步外的树林里。 李木紫与冯瑾一起跑过去,只见钱飞躺在尸体旁,一脸苦笑。 他说:“这一摔,我另一条腿也断了……” 李木紫与冯瑾精神刚才绷紧到了极限,在钱飞面前露出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对视一眼,却又同时爆发出一阵大笑,一起笑弯了腰。 钱飞苦笑说:“别闹,我腿断了……” 李木紫捂着腰,断断续续地说:“钱前辈,你是最棒的……” 而在她们身后,净草的笑声又尤为响亮。 …… 蒲海波已经确认被爆头,不会再有什么反击了。 此时债务部之中人人带伤,只有李木紫的情况还好一些。 她跑前跑后,给钱飞正骨,给净草与冯瑾包扎,打了水来给他们清洗,甚至现场折下树枝,打了一副担架。 与此同时,钱飞守在蒲海波的尸身旁,翻检其袖口的储物袋,又等待真元灵石从全身几处大穴析出。 没想到蒲海波身上的钱还挺不少,刀币与各色灵石加起来,价值有二十六万多刀,加上他自己析出的极品灵石值四万多刀,合计有三十万八千刀的样子。 冯瑾撇嘴:“还是杀人夺宝来钱最快。” 钱飞说:“可别喜欢上这种事,它惹来的麻烦会远胜于欠几亿刀的钱。” 冯瑾说:“这道理我还能不懂吗?何况说到底也没有多少钱。” 每天在巨额债务的债务部里管账,让她的财务观念也略有混乱…… 另一方面,在价格飞速上涨的排队券面前,蒲海波拿着这些钱,也只能望洋兴叹,进而铤而走险。 钱飞当即拿出三千刀来,一部分付给净草与冯瑾,作为工伤补贴,一部分用来报销李木紫用掉的法宝,以及她掏腰包垫付的巨石租金、押金。 没错,这两块用于埋设陷阱的巨石,是李木紫从码头仓库里租出来的。 湖兴县这地方北江南湖,江湖气息浓厚,只要你敢提,就有人敢答应,只要租金押金付到位,他们根本不管你拿去做什么。 眼下两块巨石被琉璃宫高徒用超凡之力毁了一块,押金是退不回了,权当用两千两白银买下。这些钱也一并计入了报销款之中。 李木紫拿着五百刀币现金,怔怔地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说:“我真没想到今天用掉的法宝还能报销。” 钱飞笑说:“当然,不然为什么要成立债务部呢?难道只是名字叫着好听?” 李木紫说:“我在灵霄殿也可以报销的。” 钱飞说:“那你就拿双份好了,不用客气。”他抿起嘴,暗暗地想:“不然你以为一个宗门是怎样从无到有建立起来的?” 钱飞想到李木紫在灵霄殿报销,八成还需要申报使用情况,于是主动给她写了一张说明,签上自己的大名,用来作证。 第109章 火山寺 事到如今,钱飞一行都不会认为蒲海波此举是琉璃宫的意思。 在与钱飞的对话之中,他一次都没有提到过劫走钱飞、购买排队券与琉璃宫给他的任务有关,一切都必然是他的私人行为。 但是话说回来,弟子在外面鬼混,如果被琉璃宫知道了,琉璃宫固然会处罚这个弟子,可如果富有才能备受重视的弟子在外面死于非命,琉璃宫还是要来寻仇的。 需要对尸体做些伪装。 钱飞沉吟片刻,让李木紫找一条野狗来。 李木紫领命而去,在湖兴县城里转了一圈,领回来一条癞皮狗。 钱飞当场将狗打死,然后掰开狗嘴,仔仔细细像是玉雕工匠似的,用其牙齿在蒲海波的尸身上制造了十几处啃咬痕迹,包括啃碎了头骨的样子。 净草看得一愣一愣,疑惑地说:“琉璃宫会相信他们最得意的年轻弟子被野狗咬死吗?” 钱飞微笑说:“不会。不过如果说弟子被血红山庄的妖犬咬死,他们就会相信了。” 血红山庄,是三十六宗门之一,是擅长驱使猛禽猛兽杀人劫货的邪派,本身修为的特点是以铁入道。 而蒲海波自身的真气性质,主要是硫化亚铁,析出以后是极品的黄铁矿,身上也有大量的铁质灵石,用于修行。 看得出来,在朝着第五境界“冶纯”修行的路上,以后蒲海波是打算转为以铁入道。钱飞当年也是走了这个方向,在合元期的真气是铁铵矾。 血红山庄抢铁灵石,这是说得过去的。 蒲海波身上还有少量中等品相的硫磺灵石,想来血红山庄也不会感兴趣,钱飞特意将其留在了他的储物袋中。 最后,他让李木紫把死人、死狗都扔入白江。 如果尸身就此流入大海,死无对证,当然最好,如果被人发现、捞起,钱飞准备的伪装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狗肉虽然是可取的蛋白质来源,不过净草对于扔掉一条癞皮死狗并不在意。 反正接下去要回到城里旅店去养伤了,烤全羊难道不香么? 李木紫却沉思着说:“今天再回到城里旅店去,恐怕不妥当了。” 钱飞点头。 净草与冯瑾这才醒悟过来:人人带伤的样子在城里住店,不仅可疑,而且不易防备袭击。 钱飞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他说:“一起去火山寺吧。” 李木紫麻利地说:“好,我去雇马车。” 火山寺的和尚们不愿介入江湖纷争,而且乐于扶助弱者,去暂住养伤、谋求庇护是可行的。 另外还有一点好处,火山寺武僧们的财务观念极差,对于钱飞的欠账并不上心,别的地方都红着眼睛盯着钱飞,他在火山寺里却比较自在。 半年前,钱飞的真人威压容易暴露他的行踪,他就几次三番地混入火山寺里躲债。 火山寺武僧不顾一切地专心苦修,实际上是第七境界高人数量最多的一个宗门,方圆十里的真气威压,层层叠叠笼罩全寺,钱真人在其中容易藏身。 不过因为文化不同,僧人们不把第七境界叫做“真人”,而叫做“罗汉”。 当然,这种事不能做得太过火,钱飞无法长时间躲在火山寺里,如果惹来的江湖是非太多,和尚们是要不太客气地把他请走的。短期养伤应该不要紧。 净草愣住了。 她喃喃地说:“我不想回去,我想吃烤全羊……”就这样被李木紫塞进马车,一路送进了火山寺。 …… 马车赶进火山寺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这时候去投宿其实是挺麻烦的。好在本寺僧人净草在队伍里,叫守门僧人开门就容易得多了。 一行人暂时在门房里坐下,立刻有守门僧人跑去通知了知客堂,以及净草的师父。 “净草?真的是净草回来了?” 片刻之后,一个中年尼姑像一阵风一样地冲进来。 她双眉耷拉、一脸凶厉苦相,仔细检查了净草的伤势之后,才收起担心,叉腰骂道: “净草,你这次跑到哪里去了?又和谁打架?你不吃亏就不知道回来吗?我真不该允许你去小文山的。” 净草大咧咧地斜倚在长凳上,说:“师父,我这可是去做正经事去了。掘珠公司的钱掌门在小文山上现身,那么多人都把他跟丢了,可是我一直跟着他,不让他跑掉。我吃的亏,受的伤,都是为了让他还钱给寺里啊。” 中年尼姑脸色铁青,冷冷地说:“哦,是吗?你说得再好听,可你今天又为什么回来了呢?” 净草指向钱飞,淡淡地,而又掩藏不住得意地说:“我把掘珠公司钱掌门带回来了。” 中年尼姑望向披发浪子扮相的钱飞,眼珠子凸了出来。 她轻声说:“原来钱真人是长成这个样子的……” 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双手合十,来找钱飞问好。 钱飞虽然双腿上了夹板只能坐着,但仍然很有风度地与她见礼,并且说: “师太真是过于客气了,在下应该先找师太行礼道谢才是。净草小师父随同在下,片刻不离,而且尽力保护,以免人死债消,她真的是对寺里的利益很上心呢。” 中年尼姑皱眉说:“我怎么听着不像好话。” 钱飞忙说:“哪里!在下这次拜访贵寺,二来是想要托庇养伤,一来却是来还钱的。在下对贵寺,于六月二十八日该有一笔应付款,今天是六月二十四日,我们已经把现金带来了。” 他对李木紫示意。 李木紫早有准备,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不小的锦盒,当场打开,里面是事先数好的刀币,整整齐齐,流光溢彩,总价值十二万一千九百七十五刀,正好对应应付款额。 中年尼姑见状,登时一个头有两个大,因为她也是再典型不过的火山寺武僧,没有什么财务观念的。 两个月前火山寺之所以把赏金交给李木紫的时候曾遇到了严重的支付困难,以至于要用铜铸的菩萨像顶账,不是因为寺里上下一共就只有不到十万刀了,而是因为财务管理极端混乱,钱和灵石都不知道在谁的袖子里。 第110章 臣节 中年尼姑期期艾艾地对钱飞说:“这个……施主你们要住就先住下,明天把这些送到……送到慈悲堂就行。” 慈悲堂是火山寺负责宏观对外的部门。 接着,她又拎起净草的耳朵,说:“你就不用同客人住在一起了吧?两个多月不见,师父我很想念你啊,跟我来!” 净草斜着脑袋哀叫:“师父!徒儿为寺里立了功,身上有伤啊……” 师父说:“比去年我打的伤要轻,勿要紧的。” 钱飞插不进话,只好目送她们往寺院深处走去,默默祝福净草好运。 而知客僧人们给钱飞一行剩下三人所安排的客房,是在寺院外围,规模庞大的客房院之中的一间。 房间里朴素无华而又闷热,不过胜在宽敞整洁、一尘不染。 即便皇亲国戚之中,也颇有一些来到火山寺烧香发愿的,有的一住就是半年一年,住的也是这种客房。 客房绝对够档次。 钱飞付了房钱住在此处,不仅可以买素斋吃(口味很咸,很多皇亲国戚在这里患上了高血压),而且更可以买到物美价廉的跌打伤药。 火山寺武僧练起硬功来不要命,每个月总有那么三十来起训练事故,在跌打治疗方面的技艺是天下闻名的。 钱飞躺在床上休息了一整天。 第二天一大早,他开始铺纸磨墨。 李木紫出寺去买了一壶酸梅汤,回来给钱飞冯瑾两个伤号各倒上一小碗。 冯瑾赖在床上,抱着枕头嘟哝说:“有奶茶吗?” 李木紫却探头去看钱飞要纸墨有何用。 钱飞正在聚精会神地画一张复杂的符,旁边已经有几张画废了的废纸,汗珠从他额头上滚落。 对酸梅汤,他看都没有看一眼。 李木紫发现她自己竟然不认识这个符是做什么的!她默默侍立在一旁,不想打扰。 片刻之后,钱飞终于画完一张,满意地笑了笑,连忙用衣襟擦汗,怕汗水滴在符纸上。 趁着这个机会,李木紫问:“这个符是做什么用的?” 钱飞笑说:“节臣节不是要到了吗?” 李木紫笑了,原来这不是个真的符,而是过节用的。 冯瑾好奇地从枕头上探头起来:“节臣节?” 李木紫对她解释。 节臣节是附近几个省份的传统节日,纪念的是一位大有气节的大臣,也就是甜水城贫民窟里“节臣庙”的那位仙人。 传说在古代的某个朝代,某国被邻国入侵劫掠,而本国的国君则大肆敛财,弄得本国民不聊生。 国君认为,不把老百姓逼死,就无法打败敌国,与其眼睁睁被敌国灭掉,不如做出最大程度的挣扎。 而他所谓的“挣扎”就是强征壮丁赋税,逼迫本国百姓卖儿卖女。 名叫王师古的这位大臣,屡次劝谏未果,就自己出手监禁了国君,把国君的后宫宦官组织成了一支军队,以国君日常用以享受的内帑发饷,与敌国对抗。 这位大臣组织了两场依托地形的伏击战,以弱胜强,还挑拨敌国国内有野心的军阀,将敌国一分为二,令其自顾不暇,从而保卫了本国,带来了国中百年太平。 这样,这位大臣既保卫了社稷,又保卫了百姓,没有陷入国君所说的两难。 他得到百姓爱戴,却没有继续专权,更没有篡位,反而羽化登仙而去。 传说他所保卫的国家,就在东南边明华省的地界。可惜这一切只是传说,已经没有正史可考,不知道是在一万年前还是一万五千年前。 不过,王师古成仙这件事是真实的,节臣庙有一定的灵验,无家可归的贫民聚集在节臣庙四周寻求庇护,确实稍微容易熬过饥寒一些。 纪念王师古的节日,是六月二十九的“节臣节”,相传是他成仙飞升的日子。 每年在这一天,白江流域数省的百姓会用写了祝福字句的纸张包了饭团、馍馍,蒸熟之后,饭团馍馍吃掉,而字纸烧掉,纸灰倒进江水湖水。 李木紫憧憬地说:“我觉得这个过节方式的寓意很好。再大的道理也得顾着百姓吃饭,而百姓吃饭才是最大的道理。” 冯瑾高兴地说:“那咱们也来画符过节吧!我这里有蒸锅。” 两个小姑娘也各自画了符,李木紫是求太平的,冯瑾是求财运的。 钱飞却说:“李木紫,烦你去寺里借雕版和刻刀来。” 借来之后,钱飞就开始伏案刻雕版,仔仔细细地把他刚才画好的符刻在木板上。 刻好之后已经是下午,这时候他才顾得上匆匆补吃了午饭,同时让李木紫去寺里借一台最小号的油印机。 “刻版,当然是为了印刷。”他一本正经地说。 李木紫愕然:“为什么要印刷?” 冯瑾撇嘴说:“我大概可以猜到了。哎,每一个节日都是商机呀。” 借油印机也不难。 与天下其它比较大的寺庙一样,火山寺也把文化宣传视为自身义务。“藏经阁”这个部门不仅收藏经文,而且在勤奋地印制经文和小册子,去百姓之中发放,每天都有几十个和尚在藏经阁里挥汗如雨地操作油印机。 钱飞不顾断腿之痛,勤奋地操作油印辊筒,一口气印了三千张符纸,一直忙到深夜。 这些符纸如果全部叠起来,比一个人还高,分成十份之后,看起来也足以装满一个大箱子。 次日是六月二十八,节日前一天。不出冯瑾所料,早上钱飞让李木紫弄来箱子和驴,要把这些符纸驮到甜水城去。 冯瑾说:“李师姐,让我陪他去吧。” 李木紫不解地说:“你?” 她们不可能让钱飞落单,加上暂时残废状态的钱飞坐卧行走都需要照顾,两人之中肯定要有一个陪着钱飞进城。 只是冯瑾伤得比李木紫重,虽然现在已经行动无碍,可是脸上身上都还包着绷带,即便以修道之人的超强恢复力,还得有半个月才能痊愈,在绷带下从电击烧焦的状态恢复为娇嫩肌肤。 但是冯瑾坚持要陪钱飞进城。 第111章 棉花糖 冯瑾的想法是,老板做生意会那么简单吗?这三千张似是而非的符纸,怕不是要被他卖出花来,近距离观摩的机会不可错过。 此前两天她除了陪着净草用金丝传音聊天,就是在思考钱飞下一步还债的做法。 账本她几乎已经倒背如流。眼下在债务部的账上有七十二万刀,要偿还七月初十灵霄殿的那笔五十九万刀的账固然不难,就是七月二十一丰饶湾的那六百万刀的账该怎么办呢? 今天是节臣节的前一天,已经是六月二十八了。 钱飞双腿骨折,以他现在筑基期的修为,恐怕要一个半月才能痊愈。未来一个月里,他必须有一种在半残废的状态下一举挣到超过接近六百万刀钱款的办法,每一次呼吸的时间都是宝贵的。 要是做不到,等待他的就是彻底的身败名裂。 在冯瑾眼中,钱飞显然也没有闲着,又是刻版、又是油印、又是要骑驴进城,那么他是打算用这些符纸在节臣节做些什么呢?她是一定要跟着到甜水城里去亲眼看看的。 …… 傍晚时,两人两驴的身影在金色夕阳中归来,仿佛半融化在庞大的日轮之中一般。 驴背空了,而冯瑾气得鼓鼓的。 她一进屋,就扯住李木紫说:“师姐你听我说啊,你知道姓钱的是怎么卖那些纸的吗?岂有此理,我还以为他有什么妙法。” 李木紫好奇地说:“他没有什么妙法吗?” 冯瑾指着自己的鼻子:“他的妙法,就是我,就是我啊!是我自己送上门去的,妙法竟是我自己。” 原来,钱飞进城之后,带着冯瑾直奔节臣庙而去,就在贫民窟的正中央摆开摊子。 他介绍的是,这些符纸都是身边这位小美女亲手绘制的,在画符的时候曾经被雷劈到,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即便如此,每张符纸只卖两文,童叟无欺,每人限购三张,购买者可以选择与钱飞或者冯瑾握手一次! 冯瑾喊道:“你以为那些人会选择跟谁握手?跟姓钱的握吗?他的手难道很香很软吗?” 李木紫点头说:“他太不像话了,你跟他翻脸了没有?” 冯瑾摇头。 李木紫愕然:“你虽然不情愿,可是仍然在城里和不认识的人握手了一千多次?” 冯瑾点头。 李木紫震惊了:“为什么?” 冯瑾理所当然地说:“毕竟做生意,不能自己把自己的摊子给掀了。” 李木紫睁大美目,不知说什么好。对于如此敬业的生意精神,她无法理解,只能表达无言的敬意。她不想提醒冯瑾的是,这一切,大概都在钱飞的计算之中。 两女出门去把钱飞从驴背上搀扶下来,一路搀到屋里床上。 冯瑾还不停嘴地说:“这次三千张卖了七贯钱(目前行情一贯铜钱略少于一千文),其中纸张油墨什么的成本算是三贯,还有四贯是利润。这利润里头,我要分一半。” 不料,钱飞很干脆地说:“分你两贯。” 冯瑾一愣,有些不适应地说:“呃……好。” 她忽然回想起来,这种什么都要争一争的心态是在她自己家里养成的,不然无论什么都会给了弟弟。但是她作为钱飞的下属时,钱飞一直都很大方。 钱飞在床上坐定,又说:“驴背上那两个包袱。” 冯瑾嘟哝说:“真会使唤人。”还是帮他把两个包袱拿了过来。 一个大包袱,仿佛空无一物,只是鼓着气,而一个小包袱,有三四斤重的样子。 钱飞解开大包袱,从里面掏出三个,微笑着递给冯瑾、李木紫各一个:“这是我用自己劳动印的符纸、赚来的钱买的,想要慰劳和感谢你们。” 他又从小包袱里掏出两个纸包:“还有糖炒栗子,一人一包。” 李木紫和冯瑾都不知所措,麻木地接过了和糖炒栗子,也忘了往嘴里送。 半晌之后,冯瑾迟疑地说:“这……这才是你赶在过节的时候刻雕版印符纸的目的?” 李木紫轻轻转动着的木柄,玩味地说:“这算是另一种奖金吗?” 钱飞笑说:“我也可以从公账上拨出奖金来给你们,但是你们拼死奋战救了我的命,我想这恩义不是奖金能衡量的。这点糖果,用的不是公账上的钱,而是出自我自己的劳动,虽然与刀币相比不值一提,但是我想用它来表达我个人的一点心意。谢谢你们。” 两女心头温热。李木紫笑了起来,而冯瑾已经满面涨红。 冯瑾珍重地低头看着,轻声说:“我一直在猜你想要用符纸做成什么生意,没想到你想做的是这个……我刚才才说了那样的话,你让我把脸往哪里放呀?……罢了,以后再帮你摆摊的时候,我不会再要我的那份分红了!” 与糖炒栗子作为钱飞对三女在码头仓库一战的私人谢礼,自然也有净草的一份。 李木紫把净草的那一份送去了火山寺的女僧宿舍,未能进去,净草也没有出来见面。 应门的师妹们说,净草被师父管得很严,只能由她们把糖果代为转交。 次日是六月二十九,是节臣节的正日子。 在中午午饭时,冯瑾在院子里点起火炉,支起自己的蒸锅,按照习俗用自己和李木紫写的符纸蒸熟了饭团,然后开开心心一起吃了饭团,把符纸烧掉,求仙保佑。 不久,午后时分突然浓云汇聚,凉风从四方吹来,吹走暑热,又有豆大的雨滴落下,她们也就进屋避雨。 雨越下越大,还有雷声,仿佛就在屋顶上炸响。 冯瑾扇着蒲扇,望着头上瓦片,说:“南方夏天的雷雨可真不得了。” 钱飞却一直在床上闭目打坐,像是在练功。 忽然一条大花床单在窗外顺风飘落! 李木紫睁大美目,笑说:“不会吧?僧人会用这么鲜艳的床单?从女僧宿舍那边吹来的?” 冯瑾眯起眼,撇嘴说:“不会。即便有女僧喜欢用大花床单,也不会在床单上绣着鸳鸯。恐怕是从二十里外的城里吹来的……” 话音未落,咚咚有重物落在屋顶上。窗外的水坑里有活鱼落下,还在不停跳起。 两女的糖炒栗子含在嘴里,忘了咽下,面面相觑。 这时,她们同时感到几股极端强大的威压,分别从南、东、西三个方向,快速袭来! 第112章 第三境界:凝虚 李木紫吐出吃了半个的栗子,对冯瑾说:“三个,都是真人级别。” 冯瑾从袖子里抽出金丝拂尘,一个箭步来到钱飞身旁,轻摇他的肩膀:“钱前辈,钱前辈?” 李木紫说:“我出去看看。” 冯瑾说:“千万别跟他们动手。” 李木紫苦笑说:“我懂。” 真人境界,第七个境界,站在所有修真者修为的顶点,在火山寺之中则被称为“罗汉”境界。 李木紫推门出去,只见滂沱雨中站着三个铁铸人像般的僧人。一个是膀大腰圆,一个是蜂腰猿臂,还有一个是骨瘦如柴、双手手臂青筋鼓起。 三位罗汉境界的高僧,不,用“神僧”来称呼也不为过,雨水仿佛自行避开了他们那厚重的护身真气一般,没有打湿他们僧衣的半寸衣角。 他们此刻一齐前来拜访,都是双手合十肃立,明亮锐利的视线仿佛穿透了李木紫的身体,望向室内,钱飞的方向。 李木紫欠身行礼:“晚辈见过几位神僧,礼数不周,十分抱歉。请问……” 站在中间、蜂腰猿臂的那位神僧微微一笑,竖起食指,轻轻指天。 李木紫仰头望去,也惊得不禁退了半步。 四周晴空灿烂,唯有一团圆锥形的黑云,在她们与钱飞所在的这间客房上空停驻,不断旋转! 大雨是从这华盖一般的怪云中落下的,风从四周来,在这里空中卷成了一个漩涡,床单、活鱼也都是这样来的。 聚拢而来的当然不仅是这些可见之物,更要紧的是一种极淡泊、极自然的大地灵气,就好像是真气级别的臭氧分子在空气中的比例略高几个百分点那样,让人感到清新舒畅。 刚才李木紫与冯瑾还以为只是雨中清爽,想不到其背后竟是这种足以一下子惊动好几位火山寺神僧的异象…… 李木紫秀眉微微一蹙,已经想到了钱飞所绘制的那个不认识的符文,以及把符纸卖给了一千多个贫民,以及今天是节臣节的当日…… 不过还有某种她不明白的模糊东西,在思想之中好像伸手就能触摸,但又抓不着似的。 她俯首行礼,说:“这异象不确定是不是我们引发的。” 右侧那位枯瘦的师太眯起眼睛,语气不善:“老衲前来,就是想查个确定。” 李木紫忙说:“请等我去请钱前辈出来,一同参详。” 她方一回头,只见钱飞已经走了出来,就站在她的背后。 李木紫怔怔地让开,让钱飞走到门外。 明明是四天前才双腿骨折的钱飞,现在完全不需要搀扶,看起来一点事没有地,自己走了出来。 他腿上夹板还没有拆,但是看起来已经彻底康复,可以说,整个人都处在几个月来不曾有的健康状态,精气神儿都十分充实。 李木紫回头去看跟在后面的冯瑾,只见冯瑾与她一样吃惊。 在钱飞的身体周围自然地流溢出真气,虽然与三位神僧相比显得至为弱小,但也确实已经升到了第三个境界“凝虚”。 而在昨天,他还只是第二境界“筑基”初期的修为。 这时,雨也突兀地停了。 钱飞对三位神僧拱手说:“真没想到惊扰了三位法师,劳动你们亲自前来,真是抱歉。” 正中的那位神僧问:“施主你究竟做了什么?” 钱飞耸耸肩,笑说:“节臣节,烧了符纸求仙保佑,求个强身健体罢了。有幸让仙人降福给我,于是我身体伤势就全好了。” 右侧枯瘦的师太冷冷地说:“是否与前天从藏经阁借走的那台油印机有关?” 钱飞笑一笑,算是默认。 这事儿不敢说得太细,三位高僧甚至不敢问得太细。 为节臣榜样的仙人王师古,乐于护佑百姓,而钱飞就让三千张符纸指向了他同一个人,形成了的“保佑”的效力令他何止强身健体,直接是易筋锻体,修为硬生生地增长了一个大境界。 在筑基初期,他的经脉只不过是在丹田附近形成一个一村多长的小环,而要想筑基大成进位凝虚,是需要经脉遍布身体的每一部位,从头顶到脚趾,从手指甲到尾椎骨,都有理想的排布。 上述这是升到凝虚境界的前提。要是凭着一点一点修炼,让经脉增长,钱飞一辈子也做不到。 而现在,他在真仙之力的支持下,只用了一个时辰就做到了,顺便治好了全身的大小伤势。 纸上的符用了特殊的古法去绘制,配着“越人歌”文法所咏唱的口诀,专门针对王师古这位仙人,所以李木紫与冯瑾都看不懂。 而这涉嫌盗取了王师古的仙力,而仙力也可能在任何一缕风中,钱飞不敢让仙人知道,而火山寺的几位神僧看起来也不敢。 钱飞一揖到地,对几位神僧说:“贵寺好心收留了钱某,钱某深感恩德。今天的事若有什么差错,钱某一身当之,必不令贵寺为难,请放心。” 三位高僧是放心不下的,但如今还能怎么办?钱飞的事情已经做完,天上黑云都快要散去了。 高僧们虽然修为高深,但是面对钱飞所调动的磅礴仙力,也不免感到阵阵惊悸,面对钱飞不敢再有任何小看,所以也没有再说什么,便各自朝着三个方向离去了。 而李木紫与冯瑾更是觉得三观都被洗了一遍。 今天是节臣节,过节是第一层,靠着别人过节来赚钱是第二层,赚来的小钱用来真挚地表达人情情感,这已经是她们想不到的第三层了,没想到钱飞的真正目的是呼风唤雨的第四层。 这一波呼风唤雨,还真是在大气层啊! 钱飞只觉得通体舒坦。 断腿治好了。 凝虚境界可以辟谷,不仅节省粮食开销,更可以避免出恭尴尬事,让他顿时觉得从俗世纷扰之中解脱了一半。 现在体内真元的性质从甲烷升格到了乙醇,虽然量还很少,但是其凝实的质地已经可以驱动普通的储物袋。 总的来说,到了这个层次与凡人已经有了鲜明差别,战斗力也更拿得出手一些了,只不过还比不上凝虚境界后期的三女。 钱飞施施然地进屋。 冯瑾和李木紫跟在后面,把门带上,兀自心有余悸。 冯瑾靠近李木紫,轻声说:“我还以为他会用什么办法拖着断腿去还债,他居然这样解决了断腿,这谁想得到?” 李木紫更是感慨说:“谁能想到,一个人可以用区区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从全无修为的搬砖凡人修炼到凝虚境界?” 冯瑾点头说:“照此速度,要想恢复到真人修为也只需……”忽然停住。 两女默默地对视一眼。 从第二境界升到第三境界,已经需要仙人出手鼎力相助了,往后再想升,可得要多大的威能? 第113章 仙人震怒 傍晚,钱飞习惯性地说:“李木紫,请帮我去寺里食堂买斋饭。” 李木紫好奇地说:“咦,难道你不是已经辟谷了吗?再说你的腿也好了。” 钱飞一拍脑门,他把这事忘了。多么令人愉悦的遗忘啊! 忽然,他打了一个寒噤,望着灿烂夕照,说:“今天怎么这样凉快?” 外面仍是晴天,不再有雨云飘过。 夜幕降临之后,因为是朔月,看不到月亮,只有繁星满天。 夜色如水,而且仿佛是深海那样,很浓很厚的透明之水,将盛夏不该有的凉意渗入每个人的皮肤毛孔。 李木紫出门去看,只见周围的住客与僧人们都在为这莫名其妙的清凉而议论纷纷,他们大多额外披上了一件外衣。 这时,优美的丝竹音乐在半空中响起,在火山寺的上空飘荡。 其音色之美、用音之准,只有甜水城里资历最深的老乐师才能与之媲美。 更多的人点起了灯笼,四下查看,都找不到演奏者。 李木紫想回到自己与钱飞同住的客房,远远发现房门前围了好几十个看热闹的。 火山寺的客房是十几排的联排平房,出房门就是小巷,这么多人都站在小巷里。 那些人的正中流溢出雄浑无比的真气威压,一、二、三……一共有四位神僧到场,比午后时还多了一位。 同样作为大门派的灵霄殿现在也只有两位真人境界的高手存世,火山寺一共应该是有六位。 这是因为火山寺的门派风格就是专注于修炼,而其传统功法也能使人达到较快的修炼速度,再加上此前影响了各个宗门的神秘江湖血案,对火山寺的影响较少,没有使得他们有顶级高手折损。 六位神僧之中有四位齐聚一堂。 李木紫硬着头皮挤进看热闹的人群,只见除了午后来过的三位神僧之外,第四位神僧正是火山寺的方丈大师本人。 李木紫心中咯噔一下子。 能让神僧们如此郑重,恐怕是真仙要下凡了。 看来要想蒙骗真仙没有那么简单。 没有那么简单就对了,不然为什么人家是神仙呢? 他们仿佛远在天边,又仿佛无处不在,就如这空中飘渺的悦耳仙乐。 方丈大师双手合十,抬起光头,仰面望天。 其余几位神僧也仰面望天。 周围的围观人等,有客人也有僧众,他们也都仰面望天。 李木紫也抬起头,循着他们的视线望去,之间在夜空中浮现出来一个人影。 那人相貌清癯,生着三绺黑须,穿着素色长衫,戴着竹编斗笠。 虽然他浮在半空像是一个修真修为高深之人,但是李木紫感受不到他的真气流溢的威压,反而像个普通人半空浮着,甚至更虚幻一些,仿佛在那里又同时不在那里。 周围人等怔了半晌,忽然哗啦哗啦,尽皆拜倒,就连几位神僧都不例外。 越是到了他们这种距离飞升只剩一步的人,越是能体会到飘渺真仙的可怕。 能真正走通那最后一步的人,一千年里也不见得有一个。 在火山寺的其它客房,在更远处的男僧宿舍、女僧宿舍,紧张拜倒的人更不知道有几千。 半空中的仙人开口了。他的声音仿佛这凉得不正常的夜色一般,渗透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他说:“钱飞,你叫钱飞是吧?我王师古来找你了,你不敢出来见一面吗?” 整个火山寺安静得像是荒野冰原。 “吱呀”一声,钱飞所居的客房房门从里面打开。 冯瑾跟着钱飞从里面走出来,也在钱飞的身后对天拜倒。 李木紫与冯瑾对望一眼,知道她与自己一样头皮发麻。 短短两个月,李木紫与冯瑾见过两个真仙了。净草也一样,她在女僧宿舍,此刻一定也能远远看见王师古。 这次的仙人,其森然无形的气势远远地超过上次见到的湖仙顾水生。 不见得湖仙顾水生不够厉害,关键是节臣仙王师古正在刻意表达自己的愤怒。 钱飞是门前地面上唯一一个还笔挺站着的人,欣然地对天上仙人作了一揖,然后继续负手笔挺站着。 即便在别的情形下都有办法的李木紫,现在这个时候也没什么想法了。 如果仙人震怒,随时可能夷平整个火山寺,多少神僧也不管用,她和冯瑾更做不了什么。 现在仙人正是脸色铁青,随时可能震怒的样子。 只能看钱飞的表演了。 仙人王师古居高临下,说:“三千张符,你拿去做了什么?” 方丈大师低着九个香疤的头,合十的双手相对捏得紧紧地,诚心盼着钱飞不要以低劣的方式抵赖。既然仙人追查到了这里,就说明任何抵赖都不会有用。 幸好,钱飞老老实实地说:“好教上仙知道,鄙人将上仙的伟力借来用于自身修炼,令自己从筑基期升为了凝虚期。” 王师古被气得笑了:“你想要修炼,自己烧符求告倒也罢了。何用分散到三千人的头上,使出这种鸡鸣狗盗的小伎俩?” 钱飞说:“鄙人过去知道,上仙喜好听闻凡间贫民的恳求,而不愿意将仙力用来提携修仙晚辈。如果鄙人为自己烧一张符,求告上仙施展仙力协助鄙人修炼,上仙会满足鄙人的请求吗?” 王师古说:“不会。” 李木紫和冯瑾:“……” 神僧们:“……” 钱飞微笑。 钱飞说:“既然被您找上门来,小子我也无话可说。我既然从您那里窃走了三千张符的仙力,也就愿代替您护佑三千百姓,尽我绵薄之力。” 仙人王师古冷笑说:“以此为代价,你就换来了凝虚期的修为?你打得好算盘!” 围观的客人也有许多有钱人对钱飞侧目。 能“护佑百姓几千人”的有钱有势宾客还是有几位的,他们不认为修仙可以凭这样轻松地进一境界。 钱飞却说:“当然,那一点点偷来的修为,我也当场散功,不据为己有,真元归于天地。” 这次轮到在场的僧人们对钱飞侧目了。 修为进一境界,何等来之不易,钱飞说“散功”却毫不犹豫。 第114章 一滴酒 仙人俯视着众人,众人环视着钱飞,所有人都在看着钱飞是不是会真的当场散功。 钱飞说:“小瑾,你会点穴,来帮我一把。” 冯瑾很不希望他做这种事,更不想亲手为他行刑,但是真仙就在头顶上看着,无法抵抗。 有她控制协助经脉穴道,确实可以帮助这个已经散功过一次的男人,帮他防止意外,以免伤及性命。 冯瑾咬着嘴唇,从袖子里摸出三枚金针,分别隔着衣服刺入了钱飞背后三角形的三个穴位。 每一针刺下,钱飞的高大身体就是一颤。 然后冯瑾伸出食指,弯曲指节,顶在他的腰椎位置上。 钱飞的眼睛开始翻白,四肢开始抖动,在众目睽睽之下,抖动渐渐剧烈,但是有冯瑾护持经脉,依然勉强能站得稳。 此时钱飞一行并未用曙光堡秘法擦除自己的真气流溢,因为在寺里高僧们认识他,没必要伪装成凡人。 在散功中,离得近的僧人们可以感知到,钱飞身周的自然真气流溢停止了,反而似乎有一种内陷的感觉,收回到了他的四肢百骸之内。 钱飞颤抖着伸出左手无名指,指向面前,低吼一声。 那低沉的嗓音仿佛是从灵魂深处迸发出来的。 就连四位罗汉境界的神僧也都不由得令脸上肌肉颤动了一下。 随着一声吼出,无数细小的液雾在四周灯笼的光辉下,从他的无名指端泼洒出来,小巷里人群中顿时满溢出极为浓冽醇厚的酒香。 真气级别的乙醇,一共也没有多少,全部离开了钱飞的体内经脉。 李木紫目不转睛地看着,眼角噙着泪。 她想,钱飞是个有大本事的人,可是要想抗击命运,恢复实力,偿还五亿刀币债务,击败他的仇人,每一步都不得不剑走偏锋。但这剑走偏锋的路哪里是那么好走的呢? 钱飞一个摇晃,冯瑾连忙搀扶住他。 钱飞气喘吁吁,虚弱地说:“这样就是散功了。此后鄙人还会尽力保护三千百姓,三年内保他们不死……” 王师古冷淡地说:“仅仅如此?” 钱飞忙说:“保他们三年阖家平安!贫苦的,我保他小康,殷实人家,我保他富贵!” 王师古浮在空中,沉吟片刻。他想,这样钱飞等于是什么好处都没有捞到,反而还要额外保护扶持三千百姓,如果杀了钱飞,反而百姓们失了这桩造化。 地面上所有人大气也不敢出。 终于,王师古哼了一声:“好自为之吧!别忘了,六大洲虽大,对我仙辈来说却很小,不要以为你能逃掉赖掉。” 钱飞低头恭谨地说:“不敢。” 仙乐戛然而止,沉重的凉意飘然散去,凡俗的暑热悄然降临。 仙人走了。 众人开始议论纷纷,这个话题看样子会活跃很久,钱飞再一次成为了传说。 人们探头探脑地,凑近钱飞,不知道有多少问题想问。 而李木紫一个箭步抢上,趁着冯瑾搀扶钱飞进屋,自己也进门关门,把他们都关在了外边。方丈大师问钱飞身体是否有碍,钱飞隔着门亲口回答无妨。其他的问话统统不理。两女把钱飞扶到床上。 钱飞盘腿坐定,像是在冰天雪地里一样,不停地发抖。 可是李木紫却发现不对,有什么东西不对。 冯瑾明明本是个比她容易动感情的人,再加上散功这种事正是冯瑾的伤心事,可是现在冯瑾却没有在哭。 刚才近距离目睹钱飞的惨烈,连李木紫都觉得在精神上有些承受不住,冯瑾却一直到现在都还比较冷静。 李木紫还没有发问,又发现另一处异样。屋里的酒香比刚才小巷人群中还要醇浓,几乎令人嗅之微醉,她可以确定自己的脸已经被熏红了。 钱飞满头都是豆大的汗珠。 只见他轻轻地用食指从额角里刮下一滴汗珠,送进了嘴里。 李木紫:“???” 钱飞开始打坐。 他的身体的颤抖,肉眼可见地缓解,很快就消除了。 他的真气自然流溢而出,虽然虚弱淡薄,但明显仍然是第三境界“凝虚”。 “怎么回事?”李木紫难以置信,“究竟是怎么回事?” 时间倒流了吗?又或者刚才全是假的吗? 冯瑾说:“刚才老板他泼洒出去的真元,其实不是真元,是淋巴液,作为障眼法。他刚才散功散出去的真元,一共只有一滴仙酒乙醇,就是刚才在额角上的一滴,藏在汗水之中。” 当时冯瑾的手指就摸在钱飞的经脉要害处,对钱飞的操作有深入的了解。 李木紫怔住。 片刻之后,她压低声叫道:“所以刚才吃回去了是吗!” 钱飞睁开眼睛,微笑说:“就是这样,现在没事了,大家放心。” 散功排出的真元,其实已经相当于“液体灵石”了,不能够轻易的完整灌顶回去,只有司马吞蛟才有那样的技术。 钱飞刚才所做的事情,与炼化高品相灵石的流程相同,只有十分之一左右的真气物质才能吸收而成为真元。 如果说凝虚大成时的真气总量为一百,那么钱飞在下午时的真气总量大约相当于一,而现在就只剩下零点一了。 但不要紧,辟谷的能力依然在,驱动储物袋的能力依然在,更要紧的是,遍布全身的宝贵经脉也没有消失,只是轻微受损而已。 钱飞基本上想得到的已经都得到了。 护佑三千百姓也不太难,新生的桃斋公司正在大力招工,早期只要凭借公开放电影所筹集的票房收入资金就足以开出大量体面工资的职位了。泡泡村库存的电影可都是公司尚在的时候拍摄的,有《A计划》异界本土版又有《教父》异界本土版,还有蒙太奇特效呢。这将只不过是桃斋公司蒸蒸日上的起点而已。 李木紫后退了一步。 她仍然觉得难以置信。在上百人的众目睽睽之下,在真仙的注视之中,一切都明明白白地摆在他们的眼前,钱飞仍然做到了暗渡陈仓。 这人……真是…… 你把我的眼泪还来啊! ……(省略号分隔) 第115章 夜半传音 后半夜,钱飞睡得很熟,深眠无梦。 他整了这么大的一个活,估计天亮以后火山寺就不会再留他了。而他也有了去搞六百万刀币的腹案,还未完全想好细节,为了一大早出发去确认,需要养精蓄锐。 节臣节这一日一夜,他筑基、散功、又把真元“吃回来”,身体疲惫已经到了极限。 而李木紫与冯瑾则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她们两个是在精神上感觉被折腾到了极限。 须知,她们都是头脑清醒、有办事能力、江湖经验丰富的才女,可是前半夜发生的事仍然大大地突破了她们的见识。 这能怪她们见识少吗?连方丈大师今晚也睡不好,你信不? 快要有梆子敲响四更的时候,冯瑾忽然翻身起床,拍拍李木紫,又拍醒钱飞。 她手里捏着自己的灵性金丝,在黑暗中说:“净草呼我,而且一定要你们一起来听。” 她和净草都知道钱飞很需要休息,如果不是真的要紧事,不会特意把钱飞唤醒的。 前两天晚上,净草拉着冯瑾用金丝传音聊天不停,像极了煲电话粥,可没有叫钱飞去旁听。 谁家闺蜜煲电话粥要叫大叔(大哥哥?)去旁听啊! 此时在一百多丈远处的女僧宿舍里,一间宿舍十二人的大通铺,空荡荡的,只有净草一个人在房间里来回迅速踱步,像笼子里的母狼一样。 同屋的师姐师妹们都不敢进去,扒在门缝窗边偷看,把窗户纸捅了五六个窟窿,虽然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却又同时在沉默而又默契地传吃着李木紫送进来的糖炒栗子。 净草手里掐着很难看见的灵性金丝,低头对着黑暗念念有词,显然是在与某个不可名状的存在对话。 这个灵性金丝虽然有种种好处,但有一点还不够方便:它没有“免提”的功能。所有人只能与冯瑾单线联系,冯瑾不得不负责两边转述。 净草先问了前半夜究竟是怎么回事,关心钱飞的安危。 冯瑾一五一十地把情形对她说了,告诉她钱飞身体没有大碍。 净草说:“原来如此,这样我就明白慈悲堂的消息是怎么回事了。” 她似乎心中稍定,但是仍然很紧张。 冯瑾立刻顺着话头去问怎么回事。 原来就在半个时辰之前,慈悲堂深夜秘密开会,很快就有“内线”把会议的秘密结论通知到了净草的宿舍里。净草在火山寺里的魅力与人脉可不是说着玩的。 消息到来之后,她在宿舍房间里就是这个样子了。师姐师妹都躲了出去,谁也不想触她霉头。 净草气急败坏地说:“上头已经决定了,明天就要送大叔出寺,不走不行,给钱也不肯留宿了。” 钱飞想,就这?他说:“我想也差不多,我们都做好准备了。你准备好了吗?” 净草说:“麻烦就在此处!上头的决定是不再派我跟随你们,要改派一个师兄,合元期的,跟你们一起走。我出不去了!” 钱飞三人在黑暗中面面相觑。 寺里高僧们的这个打算,虽然在意料之外,但是在情理之中。 原本净草跟着钱飞,本质上也是擅自脱队,外出不归。这个既成事实,寺里捏着鼻子认下倒也罢了,既然现在重新出发,高僧们自然不会再听凭净草放任开心。 “紫紫,你们说怎么办?”净草通过金丝传音说,“能不能让大叔去找方丈说说?要快,等到天亮就来不及了!” 钱飞像是牙疼似的“咝”了一声,体会到了净草的烦恼。 他面子确实很大,但是昨晚基本上也把在火山寺面前的面子用到极限了。 要说现在后半夜再紧急去找方丈大师……就算是人家方丈大师肯见他吧,可是他回想起大师那鼓胀铁硬的肱三头肌、雄劲的拳头指节、以及比他自己还高半个头的身板(小提示,钱飞自己身高一米八五),他只觉得不寒而栗。 而且仔细想来,火山寺这次是连夜开会专门讨论,聚集众智,做得算是非常周到了: 火山寺僧人平时是不深度介入江湖纷争的,但这次还是专为监视钱飞而派了人出来。派来的是个净草的师兄,性别比净草方便,性格比净草耿直,修为武功还比净草高。在这种情况下,如果钱飞坚持指名一位美貌女僧出寺陪伴,是何居心? 钱飞无论如何开不了这个口啊。 咦?性别更方便,性格更耿直,武功更高,这……作为工具人来说,好像真的也还不错?…… 于是,钱飞对净草表示他没有办法,即便去找方丈大师也肯定落不下好。 净草闷闷地答道:“行吧,我也是病急乱投医,方丈大师那边确实不大能指望得上。” 冯瑾说:“从往日聊天的内容来看,你看过的戏比我们两个人加起来都多,显然偷跑出寺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怎么会今天可怜巴巴地,一定要有我们才能出来?你都那么大的一个人了,难道你的师父每天抱着你睡觉吗?” 净草急切地说:“我要的公派出寺的机会!这样我才能挺胸抬头和你们一起走。不然的话,全天下都有火山寺的僧人,我每天都要提心吊胆怕被抓回去。” 冯瑾转述了她的话。 净草继续说:“我的师兄一直和你们在一块儿,我什么时候才能与你们汇合?难道就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肯定会被师兄发现不说,即便他不发现我,我也不能和你们一起快乐地烤狗腿吃啊。” 李木紫说:“谁稀罕和你一起烤狗腿?” 净草讨好地说:“烤蚯蚓,烤蚯蚓好么?……” 李木紫气得险些背过气去。 冯瑾扶着床头木板说:“……呼,我没法传话了,先让我笑会儿……哈,呼……” 李木紫顺了顺气儿,恢复了冷静优雅的语气。 她说:“你既然不满足于偷跑出寺,那就说明你心里已经有了更好的方案。” 净草笑说:“不愧是紫紫。告诉你们,半夜会上的决定详情我都打听清楚了。明天要派出去陪你们的是我净字辈的师兄,法号叫净智。三十二岁,修为是第四境界,合元初期,比那个合元中期的琉璃宫蒲海波要弱。现在我们几个配合起来,打一个合元期的简直是行云流水啊,更不要说大叔也升到了凝虚……” 冯瑾变了脸色,主动打断她的话:“你说的是,打?” 第116章 险中求活 在火山寺里,袭击一个正牌的火山寺武僧? 净草兴冲冲地说:“没错。我的计划就是,咱们趁着天还没亮,突袭男僧宿舍,把那个净智师兄打到三个月爬不起床。他当然就不能外派了,然后可不还得轮到我?” 冯瑾将这胆大包天的话语转述出来,钱飞三人一齐咋舌。 钱飞忙说:“不是。你这性质可变了啊:勾结寺外人员,阴谋把自己师兄打成重伤。” 净草说:“你不知道,我们火山寺武僧下手都很重的。就是这个净智师兄,小时候,在比武场上也打断过我的两条腿,让我三个月没法走路。现在只不过是礼尚往来。” 钱飞深感净草能长这么高可真不容易。 净草继续说:“所以这点伤对你们外人来说是重伤,在我们火山寺只是轻伤。” 李木紫回答:“你少胡说八道了。” 净草的声音痛切起来:“是谁说的?难道是你,紫紫?” 李木紫:“谁是你的紫紫!” 净草:“你不是我的紫紫,你是大家的紫紫,但大家之中,我也有一份儿啊是不是?” 李木紫握紧粉拳:“……我想把这根金丝给揪断了。” 净草兀自继续痛陈:“我们一起出生入死。我曾舍命挡在你前面,你也救过我的命。虽然只是相处了两个月,但是对我来说,你比很多相处过十几年的师妹都更亲。难道我在你们心中,就不能留下一点感情了吗?” 钱飞三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感情当然还是好的,他们也想痛痛快快地把净草带出寺外,继续一起上路。即便钱飞,在感情上来说,也觉得这样最好。但是他今天是真的没法去找方丈大师交涉。 冯瑾说:“净草师姐,你别急,咱们这不是在想办法吗?” 净草提高了声音(好像把灵性金丝掐得更紧了),说:“李木紫,李师妹,李女侠,你还在吧?刚才有句话你说得很好,现在我原话奉还:你这么不情不愿的,是不是说明其实你已经有了更好的办法?你说来听听啊。” 冯瑾对着金丝安抚说:“别赌气……” 李木紫反而抱起双臂,语气越发尖酸:“有,只怕你不敢听。” 冯瑾和钱飞都吃惊地回头看她。 凭着净草调皮捣蛋多年的本事,想要出寺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但问题是在于公派出寺的名义,这是上头高僧们说了算的。 净草在金丝的对面一头叫道:“只要你敢说,我有什么不敢听的?” 李木紫深吸一口气,说:“你去把那位师兄打成重伤吧。” 净草说:“这不是和我说的一样吗?” 李木紫说:“但是我们都不帮你,只有你一个人,你去找他单挑,把他打成重伤。然后,寺里能外派的就只剩下你了。” 净草沉默了片刻,说:“你认真的?” 李木紫点头:“我认真的。” 净草说:“我现在还只是第三境界,凝虚,净智师兄他可是第四境界,合元。” 李木紫鼓励说:“单挑,战而胜之,打得他三个月生活不能自理,然后你就可以堂堂正正跟我们一起走了。同寺弟子比武,偶尔拳脚无眼,打到伤筋动骨,也是符合火山寺传统的嘛。再加上你是以弱胜强,这在道义上无可指摘。” 净草苦闷地叫道:“仅仅道义上讲得通有什么用?你说的做法,不现实、不可行啊。敌人非常强。我们一起打过多少个合元期的敌人了?蜈蚣,靠的是你现出原形去压制;蟒蛇,靠的是预案和合作;小瑾的弟弟,那是靠着他弱,天底下再也没有比他更弱的合元了;打水雄骏,依靠的是陷阱,还有桃斋公司凡人百姓的帮忙;打方道陵老爷爷,依靠的是水雄骏一家子帮忙;最近一次打琉璃宫蒲海波,我们四个人全都拼了命,还得仰仗一点运气。你现在要我一个人去打净智师兄?……我一个人的命不够拼的。你和小瑾都很厉害,大叔也能凑数,没有你们,我不行的。” 李木紫笑说:“我觉得你打得过,我觉得你非常非常棒。” 净草悻悻地说:“……我觉得你可能是世界上最崇拜我的人了,我所有的师妹师弟师侄都不如你崇拜我。但你不可以闭着眼睛瞎说!我一直都觉得你是我见过的最靠谱的人,现在你只能出这种馊主意吗?” 李木紫笑了笑,说:“我并不是每一次都能想出四平八稳的主意来,因为往往事情落到我头上、等着我想主意的时候,就已经很不四平八稳了。这种时候,必须拿出很偏门的招数来,才能险中求活。” 这几句话中含着莫名的霸气,让冯瑾听得整个人都麻了。 钱飞点点头,对李木紫所说的话颇为认同。 听了转述之后,净草在金丝的另一头再次陷入沉默。 冯瑾传话传得心砰砰跳,此刻可以听得见净草的呼吸声。 显然,净草在思考,开始认真地思考李木紫所说的话。 冯瑾能听出,净草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平缓、悠长、稳定。 冯瑾说:“师姐?净草师姐?” 净草简单地说:“你们睡吧,明天见。”便放下了金丝。 听她的语气,她像是已经下了决心。 …… 再睡下还没有多久,东方地平线上就开始现出鱼肚白。 猛地一声“轰隆”,把钱飞屋里三人都惊了起来。 声音好像是从北边偏东男僧宿舍里传来的。 接着又是“稀里哗啦”,好像连房子都被拆掉。 无论男僧女僧都开始惊叫,好像是着了火。 钱飞一行三人出去上了房顶观察,只见很多其他住客也惶惶地披衣出来。从昨天开始,这惊吓是连着第三回了。 但是男僧宿舍边上闹哄哄的地方,却并没有着火。 晨雾渐渐消融,现出两个僧衣飘飘的人影,正浮在半空激斗。 钱飞喃喃地说:“净草真的去找师兄单挑了啊。” 单挑双方,其中一个的身形很熟悉,是净草没错。她已经解开了身上所有的绷带,大概此前伤势已经恢复了许多。 另一个看样子就是师兄净智。从“智”这个带有禅意的法号来看,净智恐怕算是“净”字辈比较早入门的几位弟子之一了,那时候好字眼还没用完……净智的身材粗壮一些,脑袋光亮亮地反射着阳光,偶尔在晨曦之下远远地闪耀。 钱飞疑心火山寺武僧是不是都掌握着一门“太阳拳”绝学,以合适的角度令光头反射强光,晃花敌人的双眼。反正这一招净草是没缘分学会了。 第117章 女僧宿舍结界 净草与净智师兄两人的打斗大部分在空中进行,不断交换着精巧的招式,一忽儿在东,一忽儿在西,时不时地砸塌半扇围墙,掀飞一层瓦片。 平时火山寺武僧虽然天天练武,但肯定不会总是如此狂野,否则寺庙盖得可没有拆得快。 对于其余年轻僧众来说,这场比武也像是过节一样。 火山寺里僧人清苦,规矩极大,没有任何娱乐,例行的比武能让人有些激情,但比武也有比武的规矩,能堂堂正正让武僧们放开心怀的,唯有这种无差别无限制的比武了。 女僧宿舍里一边倒地尖叫:“师姐加油,净草加油!” 男僧宿舍里粗豪的声音吼道:“来挑战,不知天高地厚,让她知道厉害!” 但男僧宿舍里也有不少人喊道: “净草小师叔必胜!” “你们闭嘴!你们到底帮哪边的?” “帮净草小师叔,不行吗?小师叔的鞭腿好帅!” 平日慈和宁静的火山寺,此刻终于显现出宛如火山一般热烈的真面目。 钱飞在当年开大公司的时候,与火山寺的来往向来是比较少的。一方面火山寺的和尚们没有理财观念,让钱飞觉得没有油水,另一方面高僧们也不愿奶茶或者机织布之类的新享受污染了僧众的意志力。 寺里与钱飞之间始终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关系,如此鲜活的场景钱飞也是第一次见到。 潮水般的人声还在继续: “苍龙摆尾,刚才那一招苍龙摆尾使得漂亮,你们看到没有?” “啧啧,净智右手那一拳水中捞月,力道没有使足啊。” 钱飞不禁感慨,这就是火山寺武僧,眼里只有修行,真是把比武看成是终极的追求,也确实做成了一种艺术。 “师姐赶紧用上勾拳,上勾拳力气大!” “揪他胡子,揪他胡子!” 钱飞:“……好吧。” 上千人围观两个人打架,这气氛真是一点都没有违和感…… 平心而论,净草与师兄的格斗并不是揪胡子的那一种,而是赏心悦目的真正武学。 钱飞直到昨天,心里都还藏着一个疑问:无论是弓步冲拳还是垫步横肘,最要紧的都是坚如磐石的下盘。到了第四境界“合元”以上,既然都是飞来飞去的神仙打架了,下盘还有意义吗? 下盘不稳又何来武学呢?难道不得转化成为“拈花一指,宝光万丈”那种? 但火山寺武僧还真的一路练上去都是拳脚武学,方丈大师的肱三头肌可以为证。 今天钱飞彻底开了眼界。 当一个人可以稳定地悬浮在空中的时候,压低重心已经不能足以保证他在激烈战斗之中的身形稳定,但是空中另有一种法则可以利用。 那就是陀螺仪的方向稳定性。 无论是净智师兄还是净草,都在空中飞速地旋转,任何拳脚招式都是在旋转之中打出来的,带着离心效果的沉重加力。 两人在空中像是花样滑冰,又像是芭蕾舞,旋转、旋转,一分钟能转一百多周,客房这边很多人看得都眼花了,但净草与师兄的转速反而还在逐渐地增加。 净草本身的实力明显是逊于师兄的,不仅力量和速度低了一筹,而且她不会飞。 她是反复地利用向下击打的方式,对师兄出招,利用反作用力保持浮空的,其招式之巧妙每每令人惊叹。 正是凭着这个本事,她才在六天之前于空中有效地拖住了琉璃宫的蒲海波。 净智师兄虽然论修为低于蒲海波,但是论招式熟练度、力量速度,都反而比蒲海波高出三分,因为招式、力量和速度才是火山寺武僧的本业,他不像蒲海波那样有放电的能力。 幸好净草也不需要强行拖住师兄,见势不妙她就跑,利用地形去打游击。 火山寺表面上看是建在一马平川的江边盐碱地上,但其实存在着一个高耸云霄的无形障碍,任何仙法都不能逾越,即所谓的“女僧宿舍结界”。 女僧可以进男僧宿舍,虽然也不合规矩但是责罚力度不大。今天早上净草就是把净智师兄从被窝里揍起来的。 而男僧如果进了女僧宿舍,那么任何正当理由都不能阻止他的死亡。 虽然看起来只是弱不禁风的一堵土砖墙,然而这道墙的后面就是绝对不可侵犯的女僧宿舍,只要净草逃进去,师兄就只能望洋兴叹。 净草每次在空中连过几十招,支撑不住了就逃进女僧宿舍。 无论是女僧宿舍的哪个区哪间房,都有眼睛里充满小星星的师妹、女师侄,捧着热毛巾帮她擦脸,卖力地帮她按摩肩背。 又有师姐在她的面前手舞足蹈地比划,给她讲解净智刚才暴露出的弱点。 钱飞觉得这好像与拳击台的角落也差不多。 与此同时,师兄就在墙外半空中大骂不停。每次喘过气之后,净草跃起再战。 虽然场面足够欢乐,但是钱飞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利用地形并非单方面地有利于净草,她在休息的时候,师兄也在休息。 而且这一场比武,着急的不是师兄而是净草。 师兄也看出了这个关窍,越发显得好整以暇。 净草每一次上前,都比上一次的浮空时间更长一些,拼得更猛一些,但仍然每一次都落在下风。 汗水,从李木紫那白玉一般的鼻梁上流下,滴落在屋顶瓦片上。 两个女孩子也都没了笑容,目光同步跟踪着打斗的两个僧人,全身都在随着战况绷紧。 看得出来,李木紫与冯瑾真的把这一仗看成了像是对阵毒虫林蟒蛇,或者对阵蒲海波那样,几次三番想要亲身上前帮忙,却又不得不克制住自己。 特别是李木紫,不上前帮忙是她自己与净草提出的约定,这对她来说反而更加地焦灼难熬。 “蓬”地一声大响,净草在胸口挨了一掌,仰天喷出一口鲜血。 鲜血如雨一般,散落在两三个小院里。 吵闹的助威声一下子就沉寂下去。 净草还在空中勉力支撑,一招,两招……不行,她斜斜地跌落在了巷子里。 第118章 还没有完 几个年轻女僧一起冲出,像是冒着如雨矢石那样,奋力把她抢回了女僧宿舍的院内。 而净智师兄……并未追击,只是双手合十,说:“闹够了吗?” 女僧宿舍里传来连片的大骂:“跟你闹一闹,你也下这般重手?” 但不一会儿,净草再次出现在院墙上,不顾脸色苍白得吓人,再次对师兄跃起。 僧众议论纷纷,他们大多不知道内情,现在终于知道了净草也不是在耍着玩,是真的要和师兄打到其中一方倒下。 只可惜看这个样子,倒下的只可能会是她。 再过几招,净草虚弱无力,又结结实实地中了一掌,倒飞数十丈,像是被投石机扔出去似的,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远远地落到了火山寺的最东边。 她在空中全身软绵绵的,转过头,视线望着李木紫的方向。李木紫咬着嘴唇,拳头捏得指节发白。 净草噗通砸破屋顶,落进了驴棚。 净智师兄再次双手合十,不耐烦地说:“打成这样,也算是点到即止了吧?” 钱飞倒吸一口凉气,火山寺对于“点到即止”的解释是不是有些偏差? 净智继续说:“净草师妹,你打得很好,我也早就想给你一点教训,让你躺在床上好好安分几个月。可惜慈悲堂首座刚才告诉我,今天还有要事找我去办,只好就此……” 这时,远远地传来一声清叱:“师兄你别走!” 僧众们耸动起来,惊呼声从远到近像波浪一样传来。 只见巷子里两边院墙屋顶上的僧众夹道而迎,净草在巷子里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她满脸是血,然而步伐坚定。 两边的僧众之中,有人赞叹,有人敬佩,有人抹泪,有人握拳,有人担心劝阻,有人喃喃念经,而净草的步伐没有受到一丝影响。 她一步步走回到了师兄面前,站在一处充作演武场的较大院子里,身形摇晃了一下,拉开马步架势站稳,冷笑说: “师兄早就想给我个教训?想把我打到几个月下不了床?巧了,我也对师兄正有此意。那可不是正好?” 丝毫没有受伤迹象的净智师兄敛容正色,说:“好吧,奉陪到底!” 他从空中降落下来,也站在演武场上,放弃了自己的空中优势,拉开一个与净草一模一样的马步架势。 净草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怕一开口先吐一口血出来。她立刻上前出招,“问心拳”第一式,“静心望山”。师兄也还以同一式“静心望山”。 这一套招式套路,两个武僧都打得娴熟无比,几乎梦游的时候也能打完一套。 其他僧众围拢过来,其中也包含了几位身披土布袈裟的老僧。 这次他们就像是寺里组织的正式的比武一样,屏息观战,不出一言。 虽然功力明显不如师兄,而且在此前的战斗中消耗甚大,但是这一轮仍然是净草支撑得最久的一轮,几乎把一整套“问心拳”都打完。 她是在把自己的最后一丝力气也压榨出来勉力支撑,把这一轮看成是自己的最后一战那样。 钱飞一行三人也悄悄地翻墙过来,挤在人群里观战。 净草越退越后,终于在一次招架重拳的时候失去了平衡,喀喇喀喇骨折连声,整个人平地倒飞出去,砸塌了房门,摔进一间宿舍房内,没了声息。 …… 净草的视野模糊了,手指盲目地抓着地面上的尘土和砸烂的桌子木屑。 在她的听觉中,似乎四面八方有人呼喊,但是都很遥远。 人生中很多至关重要的转折,都是猝然来临的。虽然决心下得仓促,但净草很清楚这一战对她自己的意义,她是赌上了自己的人生。 这与过去很多次赌上了性命的战斗不一样。 一条白捡来的烂命,不能与自由自在的宝贵人生相提并论。 但如果我做不到呢?净草想。 ——还有什么力量,是属于我的?还有什么? ——如果我赌了,却又赌输了,该怎么办?册那,认赌服输? ——我不认输。既然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不想认输。 过去净草对李木紫是有排斥心的,因为那个滴水不漏的优等生的模样,怎么看都让人不爽。 这次净草见识到了,优等生并不意味着是师长的乖宝宝。净草一向讨厌所谓的“正道”说教,讨厌清规戒律。然而紫紫从未有一句暗示,劝她净草对火山寺的清规戒律屈服,反而给她指出了一条更难的道路,通向真正的快乐。 正因为难到了极点,所以净草心头产生了一种感觉:或许那才是真正的正道。 那是净草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在通过正道之后,那将是多么快乐的人生啊。 ——紫紫真的是个非常好玩的人。真的,火山寺的清规戒律不是正道,紫紫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小瑾她只爱吃甜食,我也得让她深入了解烤肉的乐趣。 ——还有那个大叔,他真的是让我觉得怎么都捉摸不透。 这就是正道对面的光辉。 然而如果借助了别人的力量,逃避了这条道路,那无限的自在快乐也就会离她而去。 净草想,呸,我从来就不觉得我会输给净智,真的,虽然过去真的输过许多次,但我为什么还是会有这种“我不会输”的感觉呢?我会带着这种自信的感觉死掉吗?我会那样可笑地死掉吗?这是濒死的走马灯吗?不对,为什么走马灯里没有一点回忆,想到的全都是开心的将来呢?不,这不是最后的弥留,而是成长的前夜。 净草再次握紧了拳。 …… 净智师兄看着同门僧众在那间宿舍挤得水泄不通。 和净草有关的几个宾客已经先冲进去了,其中有一个特别漂亮的女子好像是从灵霄殿来的,净智在小文山见过。 宿舍里传来焦急的声音: “能救活吗?” “先别动她。” “肋骨、臂骨都断了。” “断掉的肋骨刺进了肺里。” “净草,你不要说话,否则伤势要加重的。” “不……还没有完……”这最后一句话是净草的声音,虽然说得艰难,但是在房门外也清晰可闻。 第119章 胜负已分 在房门外,净智师兄双手合十,犹豫着是不是该念往生咒了。 “不应该啊,”他想,“我控制着力道的。” 刚才给净草制造的伤势,他认为是刚刚好,在半年内应该无法动弹,但也不至于伤及性命。或许等他出差归来,还来得及给净草伺候汤药。 当然,激斗到力气耗竭,然后重伤到这个地步,恐怕经脉也会严重受损,净草师妹只怕会永远停在当前的修为了。他这也是为她好,做一个武功平庸的清静僧人,好过做一个武功高强的酒肉和尚。 当他看到净草掀开一大片的房顶瓦片,冲天跃起的时候,眼珠子几乎瞪了出来。 净草一跃丈许,飞身扑下,冲拳直对他砸去:“师兄,还没打完!” 净智一时慌乱,招架得破绽频出,惊异地说:“你……你怎么还能打?” 净草的胸口依然高高挺起,双臂也依然灵活有力,虽然满脸鲜血比较瘆人,但是出拳反而比刚才还要重了几分。 净智喊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净草的出拳越来越重,净智不得不主动飞起,再次利用自己能飞的优势。 净草仿佛踩着他似的,毫不费力地跟随而上,对他的压力并无稍减,直到半空中。 净智师兄连连后退,以让她无从借力。在一口气退了三个院子之后,他终于稍稍和她拉开了距离。 然后看到她嘴角露出懒洋洋的微笑,昂首挺胸地浮在天上,右腿笔直下垂,左腿屈起蓄势,右掌护左拳,做了一个标准的“大漠飞天舞”的起手式。 净草正在自主飞行悬停,这意味着…… 师兄震惊地说:“你……你突破到合元期了!” 净草笑说:“我本来不太确定,既然连你都这样说了,那大概没错。” 修为突破的同时,让她肉身的全部伤势都治愈了,包括所有的骨折,这与昨日钱飞突破到凝虚时的情形有异曲同工之妙。 师兄再次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净草说:“我刚才觉得该升一下了,于是就升了。” 师兄几乎想要用光头去撞净草的脑门:你的修行是这样不讲道理的吗! 净草却先出了手,像一阵旋风一般迅速近身,对于空中战所应有的招式与发力法门,与师兄不相上下,虽然是初次体验,却像是练了十年。 可见她为这一天已经准备有了多久,而对于武学的悟性又是何等地强。 一边把惊愕未消的师兄打得继续连连后退,她一边口中念念有词: “善哉啊,合元竟然是这样地爽,能飞竟然是这样地爽啊!这力道,这速度,善哉善哉,你这瘪三竟然刚才是在用这样的优势在欺负我,要不要脸,要不要脸?” 师兄大怒:“难道不是你先到男僧宿舍来偷袭的吗?要不要脸?” 净草被戳穿也面不改色,顾左右而言他:“我今天一定要出去玩,谁也别想拦住我!” 这时候瞠目结舌的僧众也纷纷把观战之地转移了过来,张大着嘴,抬着头,挤在他们下方。 钱飞拍着大腿大笑:“我知道净草厉害,但是想不到会有这样厉害。” 李木紫与净草站在钱飞身旁,相互拉着手,顾不得擦去脸上泪痕,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净智师兄一边在空中退后,一边猛然发现六神僧之一就在身边。原来连神僧也被吸引来在空中观战了,而净智师兄不小心退到了一位神僧身边。 这时,两人的浮空时间极限已到,先后落到地上。 净智师兄抬头对神僧说:“太师祖,你看她是不是胡闹得过分了……” 半空中枯瘦的女神僧面无表情:“你打不过她吗?” 净智师兄全身寒毛一凛,扭头正色面对净草:“你确实胡闹得过分了,我必须阻止你。我大概明白了,你今天这样发疯,是为了抢我的出差差使是吗?想借此出去玩?那更不可由得你开心了。我今天必须让你心服口服地留在寺中,偌大的火山寺,还是能装得下你一个人的。” 净草却笑嘻嘻地低头在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师妹说些什么。 小师妹手中有一根油条,只咬了一口,后面就只顾观战来不及吃了。 净草把油条从小师妹手中轻轻拿起,左手摸摸她的光头,笑说: “这种破烂东西,吃它做什么?等一下我还你一根热脆的。” 小师妹满脸绯红,轻声说:“不用还啦。” 净智师兄:“……” 他怒吼道:“还打不打?不打我就走了!” 净草抬头说:“喊什么?我这不就来了?” 她大步走到师兄面前,举起油条,当头就往师兄的脑门上抡去。 “你也想走,是不是?能出差,你难道不开心?火山寺这种地方,是人待的吗?你看这油条,隔夜的,这么硬,比你脑壳还硬,你爱吃?反正我不吃。” 每一处断句,她都抡一棒。 净草可不是乱挥乱舞,用的是教科书一般娴熟的“四十八路当头棒法”,一边当头棒击,一边喝问灵魂。 她把油条当作短棒在用,不仅侮辱性极强,而且越来越是势大力沉。 师兄是三年前升到合元的,现在仍是初期的修为,硬要说实力的话,比刚刚升上来的净草还是要强一些的。但是眼下净草的气势补上了她的修为不足,再加上这根“兵器”,让他都没法叫屈。 他都能想象头顶上飘着的那位苛刻的神僧师太会说:“你打不过一根油条?” 净草一棒接着一棒,喊道:“刚才,我说错了一句。你出差是服从法谕,不是想出去玩,跟我不一样。你不是想玩,你是傻,你是憨。苦修有什么用?这也不许,那也不许,从早到晚,每一件事都规定好了。那不能让你变强,只能让你变憨。穿得差,吃得差,这油条有什么用?打你最有用!” 净智师兄连连后退,拼命稳住阵脚。 净草腾空飞起,师兄急忙跟上,不料净草侧向转身,以自身腰部重心为中心,侧向转了一百八十度,变成头下脚上。真气灌注的油条划过师兄双腿,双腿腿骨齐断。 师兄一声闷哼,跌落尘埃。 胜负已分。 第120章 抱抱 净草再一个倒翻跟头落地,面对着跌落尘埃的断腿师兄,笑着把油条扔到了一旁。 师兄倒吸着冷气,艰难地说:“四十八式当头棒法,没有这一式。” 净草凑近他,低头笑说:“你不觉得,四十九才是个整数吗?” 几个僧人前去照顾重伤的净智师兄,而净草则瞬间被数百个热情的年轻僧人围拢淹没,欢呼声震耳欲聋。 钱飞一行三人发现这次是无论如何挤不进去了,只能笑着回到自己的客房。反正来日方长,很快就可以和净草一起上路,眼下反而是她与同门僧人们道别前的宝贵相聚时光。 不料,三人回到客房还未坐定,一个人影撞破窗户窜了进来。 那正是净草。 她脸上的脏污血迹都已擦洗干净,满面红光。 她笑说:“我估摸着你们这时候该进屋了,算好了时间过来的。可不是把你们忘掉了哟。” 李木紫拉住她的手,关切地上下端详:“你的伤不要紧了?还有没有哪里疼?” 净草高高挺起胸,说:“不疼不疼,哪里都不疼,你要不要打我一拳试试?” 李木紫耸耸肩,似笑非笑地说:“谁稀罕打你一拳?有那么多师弟师妹还在找你吧?你赶紧回去和他们一起吧。” 净草突然没了笑容,皱眉撇嘴,苦相毕露。 李木紫懵了:“怎、怎么了?” 净草猛地一弯腰,把李木紫整个人横抱起来,爆发出大笑。 钱飞不禁说:“公主抱!” 净草抱着李木紫,在客房里不停地转圈:“这样才对嘛!我赢了,可以和你们一起出去玩了,谢谢你们,谢谢你们!特别是你,紫紫!哈哈哈哈,我最喜欢母鸡了!” 李木紫尖叫起来,双脚踢蹬,踢掉了拖鞋,双手在净草的胸口猛捶,但连两团高耸的脂肪防御都无法攻破。 净草低头说:“紫紫你可知道,能飞的感觉真不赖!我有心把你抱出去飞上天,让你也享受一把,但是现在还真不方便。假使我抱着你被他们看见,你就要成为全火山寺的仇人啦!” 李木紫满脸通红,骂道:“真不要脸,谁给你这么大的脸?” 让钱飞觉得有些笑不出来的是,凭着净草在火山寺里的人气,她这话恐怕还真不是吹牛。 净草哈哈大笑,看到李木紫这个优等生脸红窘迫的样子,格外开怀。 她虽然对李木紫满怀感激,但也隐隐地觉得,这一下子是被紫紫压制住了。 在她痛苦困惑的时候,是紫紫像个好师父那样,给了她最精到的指点,让她吃了大亏,又让她因而得到了更为宝贵的东西。 原本在债务部里,她一直觉得自己与李木紫是能分庭抗礼的,凡事都要较劲。经过了这件事之后,她不由得觉得自己比紫紫矮了一头。甚至现在修为已经比李木紫高了一个境界,她也不觉得心头紧张感能有所减少。 所以她一定要过来,强行地抱一抱,蹭一蹭,转个二十七八圈。 看着紫紫红着脸闭眼尖叫,净草才觉得舒坦了,释怀了! 放下发丝蓬乱的李木紫之后,净草对钱飞和冯瑾笑说:“同门还在等我,我不能在这里待得太久,不然你们都要成为火山寺公敌了。我还得亲手下厨,给小师妹炸一根油条。小瑾,还有大叔,等到有时间,我再抱你们。” 钱飞连忙客气地说:“我就免了。” 冯瑾笑眯眯地上前,往净草嘴里塞了一根地瓜干。 净草一笑,穿窗而出,惊鸿一般划过天空。 李木紫从破窗洞里探出上半身,用尽力气跺脚喊道:“讨厌,你别再回来了!” …… 寺里一直热闹到天黑。 钱飞本以为这件事打乱了寺里的步调,可能自己要多在火山寺耽搁两天,没想到六月三十日净草打败师兄的当天晚上,他就被请到了菩萨宝殿。 这里是火山寺宣布大事的正殿,也是寺中唯一一座梁柱上涂有红漆的建筑。其余所有的建筑都是本色或者白粉墙。 宝殿里香烟缭绕,烛火明亮,正中是铜铸的巨大菩萨像,四位神僧站在菩萨像的脚下。 六位神僧之中,有两位在外办事未归,其余四位包括方丈大师,都在场了。 而第六境界“融密”、第五境界“冶纯”修为的诸位高僧,在殿内黑压压地站成了整齐一片。 钱飞与李木紫、冯瑾站在一侧观礼。 净草笑嘻嘻地,与她的师父站在宝殿正中。 在这个正式场合,四位神僧之中的戒律堂首座大师,公布了对“净”字辈弟子净草和尚的表彰: “擅自比武,小过。公开比武中以下胜上,以弱胜强,值得表彰。突破到合元境界,值得表彰。贡献了当头棒法第四十九式‘小轮回’,大功,名列藏经阁西二馆《武思录》中册。获颁太光舍利子十二枚、《斩灭修罗经》抄本一份。” 钱飞:“……” 他与李木紫、冯瑾都听得一愣一愣。火山寺这价值观,还真的是谁修炼得强谁就有理啊。 当然,无论在哪里,一个年仅二十岁的合元期弟子都得算是不得了的人才。火山寺上一次有僧人在二十岁就升到合元,还是一百多年前。 钱飞不动声色地微笑心想,我身边还有两个,天赋不比净草差。 第四境界“合元”的修为,在火山寺这种武痴聚集地可能不算出挑,但在外面世上,完全可以独当一面。 火山寺自己派驻在皇京的分庵住持,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尼姑,是皇太后的好朋友,那位住持也只不过是合元初期的修为。 在僧人之中,“和尚”作为专业术语,指的是水平较高的僧人,不像俗家人那样胡乱称呼。即便如此,净草从今天起,也足以在寺内正式场合被尊称为“和尚”了。 果然,接下去是四位神僧之中的慈悲堂首座大师拉长着脸发言,宣布将净草外派,“代表火山寺,贴身监视那位欠下巨债的掘珠公司前掌门钱某,以确保其归还债款,以免天下人白受亏空损失”。 净草高兴得险些跳了起来,总算在四位神僧的威压之中,没有过于造次,只是转头对着李木紫的方向挤眉弄眼。 钱飞这才最后松了口气。 因为,此前净草自己提的计划,其实是有大破绽的。 第121章 聚财之人 此前净草自己提的计划,其实有大破绽:即便她能够与外人勾结,把净智师兄打成重伤,难道火山寺就不能换个师兄派出去跟随钱飞了吗?凭什么会乖乖地派出净草,而不是把犯下大错的她给关进地牢呢? 那时候净草确实是过于慌乱了。 而李木紫所出的主意,正是堵上了相关的所有漏洞。 不仅净草这次是堂堂正正的单挑比武获胜,仅仅犯下了擅自比武的“小过”,而且无论慈悲堂还想改派谁出寺,那人都得极力推辞了。 帮帮忙哦,净智挡了净草的路,现在躺在床上要养伤三个月,换我挡了净草的路呢?下一个是不是就要轮到我了? 合元期的弟子,没有哪个敢接这个任命的,其师父也会责问慈悲堂是何居心。 那么更上一个境界的第五境界“冶纯”期的僧人呢? 这个水平的都是高僧了,要出去掺和钱飞的那些江湖事,实在不合火山寺的原则。 何况还有一个不好说出口的理由:净草是越级单挑打垮了师兄净智的,凝虚打垮了合元。现在净草自己可已经是合元了,冶纯期高僧在她面前也没有安全感啊。 虽说今早净草是凝虚巅峰,容易突破,现在是合元初期,没道理立刻再次突破,但是,嗯……何必冒这个险,是吧? 所以,贴身监视钱飞的任务,除了净草之外,再无其他人选。 净草的师父再次拧起了净草的耳朵,叫她不要东张西望,然后拉着她说个不停,叮嘱她在外不要乱报火山寺的名号,报了名号也不要打架,打起来也不要逞强,逞强了也不要拼命,拼命的时候不可以给火山寺丢人…… 而方丈大师则微笑着走到钱飞面前来,双手合十,笑说:“钱施主。” 钱飞尊敬地行礼。即便在他的修为还是真人巅峰之时,他对火山寺方丈也是执子侄礼的,只是前两天面对真仙下凡的时候情况特殊而又紧急,才未能顾得上。 方丈大师微笑说:“我寺的不肖弟子净草,就托付给施主了。” 钱飞笑说:“请大师放心,我会把她照顾好的。” …… 火山寺终究还是厚道稳重,虽然巴不得钱飞立刻滚蛋,但因为决定净草外派事项的时候已经是二更天了,所以还是留钱飞一行多住了一夜,没有连夜把他们撵走。 他们不敢留钱飞,是因为钱飞鼓捣出来了真仙之怒,而且还让寺里最优秀的弟子宁死也要追随他。而基于同样的理由,他们不愿与钱飞撕破脸。 这一夜净草是和钱飞一行一起睡在客房的。 钱飞:你是春游前的小学生吗?即便春游前的小学生,也不会兴奋到了跑去学校门前集合处过夜吧? 次日是七月初一,一大早,钱飞一行四人精神饱满地从火山寺大门出来。 然后三女一齐站定在了门前。 冯瑾说:“老板,今天是七月初一了。” 李木紫说:“钱前辈,七月二十一我们要还六百万刀给丰饶湾。” 净草笑说:“大叔,在悬赏榜上,两百万、一千万的任务还是有几个的,但恐怕我们做不了吧?” 冯瑾说:“唯有一个任务看起来不需跟高手硬拼,就是出海寻找新大陆,找到的话酬劳一千万刀币。要不试试看这个?” 钱飞抹了把脸:“不用,别找了,新大陆是不存在的。因为那个任务是我发布的。我成为真人以后,也已经飞遍全球,没有找到。世界上只有这一个大陆,没有新大陆存在,找不到的。后来公司倒了,乱得不行,就忘了把任务撤销。” 三女:“……” 钱飞再次振作精神,说:“区区六百万,我心里还是有数的。” 他的着眼点在于元英光。 元英光是钱飞的仇人,在公司覆灭的时候跟司马吞蛟他们狼狈为奸,背叛了钱飞的信任。 同时,元英光现在大概也是本省手头上最有钱的人。 冯瑾的弟弟冯琅,作为被宠坏了的纨绔子弟,人生第一次卖力搞钱,就是为了找元英光去买代练排队券;德高望重的散修方道陵,不顾一切地拼命筹钱,也是为了找找元英光去买排队券。恐怕还有其他不少修真之人,争先恐后地把绚丽优美的刀币塞进元英光的手中。 他对三女解释了自己的想法。 李木紫点点头,立刻反问:“可是元英光现在会在哪里?” 钱飞说:“让我们回想一下,他曾经去过哪里。” 净草说:“跟琉璃宫的那个谁打的时候,是在入江口的湖兴县。” 李木紫说:“我们和方道陵一起见到的时候,是在瓶口山。” 冯瑾说:“小琅那个坏怂说过,他筹到钱以后要去湖仙庙见元英光。” 钱飞当即蹲下来,用手指在盐碱地上画出一个简易的地图:“入江口在忻湖的北面,湖水从这里流出;瓶口山在忻湖的南面,从瓶口山中流出的望稻江,从南面注入忻湖;湖仙庙在忻湖的东面,湖与甜水城之间。” 净草沉吟说:“你的意思是去忻湖西边看看?” 李木紫失笑说:“这个想法真是很没道理,但我也想去看看。” 钱飞欣然说:“好,备马吧。” 钱飞心中自有一番道理。 元英光如果只是想要兜售排队券,在甜水城里的效果是最好的,或者专找一个隐秘无人处躲起来。他的行踪绕着忻湖,看起来是为了某个与地脉有关的目的。 湖仙庙有真仙之气,瓶口山有山中空洞与灵兽,入江口是天南海北客商往来、鱼龙混杂之处,正好合了天、地、人的概念,从三个方向拱卫那鱼米富足的庞大忻湖。 但是,元英光在湖仙庙是不会有什么操作空间的。湖仙即便允许他把那破庙烧了,也不会允许他对地脉施加真正的影响。 另一方面,瓶口山的山中空洞与水雄骏,确实珍奇,元英光却竟然毫不理睬。 那么他与他背后的主子所图谋的应该是一个更大的东西。 第122章 苍霞山 只有第七境界“真人”级别的修真之士才能初步地理解地脉,元英光只是第五境界“冶纯”的修为。元英光应该只是听命行事,照葫芦画瓢。 先探明那个图谋,然后钱飞希望自己有机会凭着对地脉的理解去把水搅浑,趁乱把元英光用排队券吸走的财富拿过来。 当然,事情不见得总会按照预想发展,钱飞也准备好了应对各种意外变化。 四人骑马先到湖边,然后绕湖而行,走到忻湖西侧的时候,距离相当于跨了小半个省。 日头偏西,一日之中最热的时间已经过去,马匹也相当疲劳了。 湖西边已经是康光省的地界,康光省要穷一些,乡间田野明显比忻湖省破败几分。 湖边有一段路很不好走,因为夏汛造成了一段河堤决口,冲垮农田与道路,留下满地腥臭淤泥与腐烂草木。四人不得不下马步行,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沿路,他们还偶尔看到水灾难民迎面而来,拖儿带女地与他们擦肩而过,打算绕湖去甜水城逃难。 不过,今年的汛情还算是小的。 在湖西第二道堤守住了今年洪水的地方,也就是今年水患地域的最西侧,他们见到了一座二十年前立下的镇水碑。 在二十年前冲垮了湖仙庙的那一场大洪水中,此碑的位置不是洪水的终点,而是洪水的起点,往西半个康光省都成了一片泽国,当时连灵霄殿都成了抗洪的第一线。 镇水碑的位置看起来像是元英光会感兴趣的地方。不过在钱飞一行四人来到这里的时候,并没有那么碰巧地遇到元英光。 洪水刚刚退去,这里一片荒凉,连半个人影都难寻。 线索断了。 钱飞带着三女在附近绕了两圈,找到一个年老的巡堤差役,钱飞问他今年附近是否还有什么自然灾害。 “附近?”差役说,“西边十里的苍霞山,上个月有一场泥石滑坡,死了十几个人,你说的是不是那个?” 钱飞一行人去了苍霞山。这座山比湖东的小文山要高一些,整座山似乎笼罩在烟雨之中,怪石竦峙,青翠欲滴,端的是个赏景幽思、悟道修行的好去处。 不过,即便在山下也可以看到,原本的砖石山路已经被滑坡冲垮了一半。即便此前山上有什么住户,估计现在也已经不在了。 钱飞一行人上山之后,还没有到半山腰,就下起了大雨。 他们拿出斗笠蓑衣穿上,但雨势越发凶猛,像是整个忻湖都倾泻到了他们身上、给他们洗澡似的,蓑衣一点也不顶用。 李木紫忧心地望天,说:“这样下去,这个月又是一场大洪水,刚才看到的第二道湖堤也要危险了。” 钱飞却说:“不对,这是个法阵的驱人效果。” 三女立刻省悟过来。 冯瑾严肃地眯起眼望向山上,说:“这山上有一个护山法阵!究竟是些什么人占据了此处?” 净草说:“没听说过。” 钱飞说:“净草,你飞上天看一看。” 净草的笑容立刻咧到了耳朵根上:“是呀,我现在会飞了!” 净草一飞冲天,在半空中回过头,俯瞰这座平地凸起的苍霞山。 一回头,她就愣住。 他们刚才是从东北侧山脚下开始登山的,此处的滑坡尚小。主要的滑坡是在西北侧,几百棵树的树干向着西北倒伏,形成了一个指向西北的箭头。 又有一个泉水,从山上涌出,往西北流去,形成了一条小河,冲断了道路与农田,看起来不像是早就存在的河流。 山上的所有树木都形成了一个漩涡,但是总体上偏向着西北,有程度不同的倒伏。 再低头看,刚才走过的湖边,洪水也曾一度往西侵袭,指向的地方也正是苍霞山。 即便是再不通地脉之理的人,也能看出这场滑坡与整个苍霞山山势的异样之处了。 而山外并未下雨,只有两朵薄云,在西方天边形成淡淡的桃红晚霞而已。 净草想要绕山再观察观察,看看能否找到护山阵法的端倪,没想到从山顶上窜出来一个人! 那人的速度非常快,直冲净草而来。 净草立刻躲避,但想到最好别直接去找留在地上的钱飞与同伴们,以免暴露了自己与他们之间的关联。 她提气直飞向东。 来人的几次几乎追上,都被净草用巧妙身法躲过,就像是一只燕子躲避一头鹰。 转眼之间,两人追到了忻湖上空。 净草一个猛子扎进了湖水里。 那人在湖水上空等了一等,折返回去。在飞临苍霞山时,那人俯冲往钱飞的方向而去。 他看到三个斗笠蓑衣的凡人,即便凑近了也不能感知到任何真气流溢,似乎身上确实没有修为。 那三个凡人见他疾速飞来,忙不迭地打躬作揖,慌得似乎手脚都找不到地方放。 他认为没有必要开口说话了,那样自降身份,就只是对山下指了一指。 误入此山的三人立刻连滚带爬地往山下去了。 三人下山之后,心有余悸,感慨冯瑾的遮蔽真气流溢的秘术再次立了功。 他们立刻骑上马远遁十里,回到湖堤之上,镇水碑之下,放出少量真气蒸干了身上衣物,并且与净草汇合。 一见面,净草劈头盖脸地说:“那人是第五境界,冶纯初期!” 李木紫点头,又说:“那不是元英光。” 冯瑾说:“他的飞翔姿态很优美,似乎像是鹤伴园的嫡传。” 钱飞则是细细地问了净草所看到的地脉现象,然后在思考中露出了笑容:“山上的猎物,看来比我预想中的还要大。” 三女一起望着他,意思是,你觉得咱们吃得下吗? 哪怕区区一个冶纯期的敌人,她们也觉得是从未面对过的挑战。现在同级别的敌人在山上不知道有多少个,而且山上还有底细不明的护山阵法。 钱飞一笑:“现在该回去火山寺求助了。” 他们在湖堤旁边生火,露宿了一夜。 在这水患初退的荒地上,临时去找宿头也太费事。现在全员都是至少第三境界“凝虚”的修为,可辟谷可耐寒,露宿不会伤害他们的健康。 第123章 在我家悬赏我 在泥泞中走了一天,租来的马匹也状态不好了。好在钱飞已经可以驱动储物袋,随身携带了足够的豆麦,用粮食做马料,还有少量肉食,足以让马匹在次日重新精神起来。 次日一早,他们骑马东返,再次花了一天,在傍晚时才到达火山寺。 火山寺四周闹哄哄的,居然有许多江湖豪客打扮的人出入。 人人戴着斗笠不说,蒙面的也有不少,甚至还有几个修为不低的修真人士飞进飞出。 看到此景,钱飞的心凉了半截:火山寺这是遭遇了什么事吗?自顾不暇?想要求助去攻打湖西岸那个有阵法遮护的苍霞山,恐怕会有困难。 困难比钱飞预想来得还要早。 门口的知客僧都换上了知客堂的精锐。在钱飞报上自己名头,求见方丈大师之后,知客僧告诉他,方丈大师不见他,无论哪位僧人都不见他,火山寺根本就不欢迎他进去。火山寺不想再体会一次真仙之怒了。 钱飞叹了口气。 这时,净草上前一步,说:“他不进去,我进去总可以吧?” 知客僧对她怒目而视:“你不是走了吗?又想回来?” 净草在火山寺里无人不晓,固然崇拜者众多,但仇人也不少。 这位知客僧就是与倒霉的净智师兄关系很好,对净草很是不满,只可惜到上个月为止他还打得过净草,现在面对她则不太有武功上的自信了。 净草懒洋洋地笑说:“我是外派,又不是被除名放逐。” 知客僧说:“你以为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净草说:“正是,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她大步迈入,知客僧不能拦,而且好像硬要拦阻也说不过去。李木紫不动声色,以黑布蒙面,跟着净草混了进去。 知客僧摸摸自己的光头,望着净草大摇大摆的背影,觉得自己好像也做不了什么。上次一见净草就着急进去通报,是因为净草牵连进小文山的大事,失踪了两个多月,而这次昨天出门今天回来,只不过是本寺僧人日常进出大门,没有什么特意通报的必要。 净草体会到了正规外派的享受。 偷跑出寺去玩,回来是要吃排头的,但又舍不得太长时间不回来,每一次都很纠结。回来以后,面对知客僧也抬不起头。 此前刚刚从小文山上下来的时候,她就不希望尽快把钱飞送回寺里。 而在前几天六月底,她同意回到寺里,则是因为债务部几人都受伤不轻,而且她自己也充分建立了“我这是正常出寺”的心理建设。 如果钱飞没有特意建立债务部,建立相对正规化的记账体系,而只是几个江湖小年轻绑架一个人到处躲藏,净草的这种心理建设也不可能建立得起来。 正是有了债务部,她才能认定自己这两个多月在寺外不是玩而是工作,很正经的。 而现在这种认定进一步地被寺里高层所认可,她的身份是合法的,行为是正当的,净草真正地扬眉吐气了。 净草在林林总总的江湖豪客之间穿行,忽然有两个师侄叫住了她。 这两个师侄的年纪其实与她差不多,只是入门较晚。 他们惊喜地拉住她,又对身边的两个外来江湖客说:“净草小师叔回来了,你看她就在这里,你们运气不错。” 此话一出,何止身边的两个江湖客,呼啦一下子围上来十几个人。 净草眉毛一扬,放出自身正常的真气流溢,弃了冯瑾给她施加的匿踪秘术。第四境界“合元”期高手的真气流溢,立刻让那些小鱼小虾的江湖客们一齐退后了两步,让出圈子中的空地来。 净草左右看看,说:“都想找我?我不认识你们,一个都不认识。” 江湖客们倒是都无敌意,只是纷纷笑说:“我们只是来见识见识你是何许人物,没想拿你去领悬赏。一万刀就想悬赏捉拿合元期的高手,那岂不是失心疯了?” 净草不解,偏头去问两个师侄:“有人悬赏找我?” 师侄点头,说:“就写在东边大演武场一侧的悬赏榜上。” 净草:“……”半天没回过味来。 好容易回过味来之后,她又问:“是谁发布的?”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是一个石英峰的弟子,有点来头。他现在就在火山寺里。” 净草再次无语。 有个胖胖的江湖客,腆着脸笑说:“小师太,要不你就跟我去见见他?那样我就可以拿赏金了。” 顿时其他人说: “为什么不是跟我去见他?” “赏金归你一个人?你好大的脸!” 眼看众人争闹起来,净草一抖袖子:“我自己带着我自己去见他,赏金是我自己的。给我带路!” 周围这帮人大多仅是练气期的修为,本来也不指望拿到上万刀的悬赏,只是想看热闹找乐子。于是他们十几个人前呼后拥地走到了客房区域的围墙角落。 这个客房区域就是前几天钱飞住过的地方,有十几排平房作为客房的区域,此处的围墙就是火山寺的外墙了。 墙角内有一个清瘦男子正在闭目站立,掐指计算,念念有词,一副凝心修道的模样。 净草对清瘦男说:“就是你找我?” 清瘦男睁开眼睛:“有头发,个子很高,与描述中确实相符……”然后揉揉眼睛,退了一步,“你……你是合元期?” 净草冷笑说:“一万刀悬赏一个合元期,你真是做得好买卖!” 清瘦男望望旁边的几个江湖客:“赏金说了是一万刀,我是不会悔改的。你们之中是谁把她带来的?我现场交付赏金。” 净草不客气地把他的脑袋掰过来,让他看着她自己:“是我自己,我自己把我自己带过来了,一万刀给我吧?” 清瘦男想要摇头,但是难以动弹,于是只是开口说:“不行,你这个不算。” 净草扬起下巴,手上用力,把他的下颚捏得咯咯作响:“你再说一遍?” 清瘦男艰难地说:“你真的是净草么?火山寺武僧哪有你这样流氓的?” 第124章 鱼饵甚大 净草把清瘦男顶到背后墙上,露出满口白牙的微笑:“什么都不知道还悬赏我?” 清瘦男说:“毕竟你是自己来的,你没有遇到什么挫折,赏金减半。” 净草放开他,笑嘻嘻地退后了一步。 清瘦男揉着自己的下巴,也勉强露出和解的笑容。 然后净草一拳打在他的脸上,继而拳打脚踢。 “在火山寺里,悬赏火山寺武僧,反了你啦!我的名字写在上面,有多少人看我笑话?你这瘪三找人绑架我,是想对我做什么?有何企图?一看就不像安了好心。我找到你面前了,你推三阻四想要赖账。还敢躲?还敢躲?” 清瘦男在她的拳打脚踢之中勉强腾挪,左右乱蹦。 他的修为只是第三境界“凝虚”初期,即便净草没有突破到第四境界,他也不是净草的对手。 作为以硅入道的石英峰的弟子,石英峰招牌的“二氧化硅屏障”还不是他这个境界所能修习的,要合元期才可以。仅有的一块“水晶墙”法宝被打得粉碎之后,他只能勉强用经脉里的真气护体。 然而,他经脉里的真气目前只是盐酸的质地,被火山寺的碱性真气克制得死死的。 这也是火山寺功法在江湖上的出挑之处:大多数宗门的功法,在前期都是依仗某种酸性真气,它们都被火山寺的中下层弟子直接克制。而到了第四、第五以上的高手境界,火山寺则凭借自身修行的专一与迅速,拥有比任何其他宗门都多的高手数量密度。 终于清瘦男被净草按在地下痛揍:从头到尾都算不上是比武,而是斗殴,或者说是单方面的殴打。 两个师侄双手合十,喜悦赞叹: “小师叔表面上是在乱打,但其实那一招可不是问心拳里最难的一招吗?” “这一脚着实狠辣,会不会是斩灭修罗诀之中的真传?” 净草把软瘫的清瘦男拽起来,让他站直:“别像死狗一样,我留着力呢,没有伤到你的筋骨内脏。啧,不跟你比划比划,你还以为火山寺武僧都是吃素的!” 两个师侄上前拽拽净草的袖子:“小师叔,我们确实是吃素的。” 净草感受到周围江湖客们惊疑的目光,干笑两声,说:“呵呵,我……我只是表达一下那么个意思。” 清瘦男掏出手帕擦了擦鼻血,努力保留自己表情上的体面,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锦盒,双手奉上: “师太果然厉害,在下知错,这一万刀币是您的了。” 净草接过收起,对围观的师侄与江湖客们挥挥手:“悬赏任务完成,散了散了。” 看客们心满意足,带着新得到的谈资各自散去。 只留下刚才挨了打的清瘦男没有走。片刻之后,墙角下只剩他与净草二人。 净草对他一笑:“你很聪明,知道我还有话要问你。” 如果有谁不知道净草打架厉害,他就犯了大错,但如果有谁以为净草只是打架厉害,头脑简单,不会追根究底,那他所犯的错更大。 清瘦男顶着乌青眼圈,仍然面带笑容:“在下也有话要问净草师太。看在一万刀的面子上,师太您不会不答吧?” 净草舔舔嘴唇,不禁斜瞟着多打量了他两眼。这位石英峰弟子拿得起放得下,也算是个人物了。 她说:“这一万刀是你自己许下的赏金,外带赔偿你对我的冒犯。看在它的面子上,我最多让你先问,但是答不答是我的事。” 清瘦男看起来居然并不心疼那一万刀,没有争辩,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用意: “掘珠公司前掌门钱飞真人,四月十四日在小文山上惊鸿一现。那一日,众目睽睽之下,是灵霄殿与火山寺分享了钱飞。数天前节臣节,又正是钱飞在火山寺引发了天地异象,请来真仙下凡,与他一人沟通。他现在本人必在附近,只是躲了起来。而净草师太你又是从小文山上就开始与钱飞在一起的,我的上师想到了此节,正是命我到火山寺来悬赏寻找火山寺武僧,来找师太你。请问钱飞在何处?” 净草摇头说:“其实在小文山上,我也把他跟丢了。后来火山寺遇到真仙下凡,当时我并不在钱飞身边。” 后半句她说的是真话,当时她正在女僧宿舍里吃。 清瘦男微笑说:“无妨,上师想要知道的并不是这个。上师他是想让我递话对你说,七月初十钱飞在灵霄殿有一笔债款到期,如果能拖慢他,让他超期一天两天去归还那笔债款,你可以有百万刀的酬劳。” 净草的瞳孔骤然缩小。 那位石英峰的“上师”才真的是个人物。一万刀只为了递个话,办件不见血的小事就有百万刀酬劳,而实际上究竟所图什么、谋划着多大的收益,根本看不清楚。这让净草有一种在与钱飞本人对话的感觉。 她认真地说:“此话怎讲?你们的收益又从何获得?” 这也等于是她一开始想问的问题,就是要问清瘦男具体究竟意欲何为。 清瘦男微笑说:“上师正在带领我们,替师祖他老人家收购钱飞当年签出的借据,当然,是以低于面额的金额来收购。一张一百万刀的借据,如果只花八十万收购,等到钱飞还钱,我们就可以净赚二十万刀。只要钱飞有一次失期,他的信誉就会有明显的污点,他的借据的价格就会被打压下去,差价就是我们的收益。如果能打到八折,五个亿就能带来一个亿的收益,那么如果能打到对折呢?这些我们都和盘托出,因为如果真有那样好的收益,也必然少不了师太你的提成。” 净草沉吟着,花了一些时间去理解这个恢宏而又简单的局。 上亿的获利,就建立在一两天的失期之上。 她勉强露出冷笑,说:“如果他就此赖账,借据成为废纸,那么你们等于是替其他的债主接盘,所有买借据的钱都要赔光。” 清瘦男笑说:“其它债主对钱飞失去信心,才会低价把借据卖给我们。但我们不会对钱飞失去信心,他一定会如数还钱的,我们对他抱有绝对的信赖。” 听了清瘦男的话,净草不再冷笑。 她看到了多年密友一般的深刻了解,同生共死一般的绝对信赖,举重若轻的手笔,敲骨吸髓的狠辣。 她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钱飞当年的副总们,是钱飞现在的仇人,是那一个庞大的势力,上边还有“上师”、“师祖”,而眼前的清瘦男只不过是那个势力之中的一个小兵而已。 清瘦男胸有成竹一般地离去。 净草思索着慢慢踱步,走出了火山寺的大门。知客僧们面面相觑,他们没见过这副心事重重模样的净草。 第125章 悬赏查案 净草得知了一万刀的悬赏背后的阴谋:拖慢钱飞。 如果真的被拖慢,钱飞的一生就毁了,而毁了这样一个负债巨亿的人,能得到的利益确实也是上亿的。钱飞就是在和这样的敌人作战。 在火山寺的门口,人来人往,也有许多的江湖客。钱飞蹲在一个凉亭的角落,冯瑾站在身边守着他,两人完美地融入在众多的江湖客之中。 净草站在门口想了一想,觉得不该直接去找钱飞,太醒目了,于是折返寺内。 她通过灵性金丝告诉钱飞身边的冯瑾,叫冯瑾带着钱飞离开火山寺,到甜水城里去找一家奶茶店坐下。而净草自己则去女僧宿舍束胸扮成男装,讨了一件大斗篷裹住全身,低低地带着斗笠,从女僧宿舍的后门出去,不顾斗篷闷热,骑马去甜水城找钱飞汇合。 甜水城的奶茶店都是桃斋公司在经营,目前对于钱飞来说是比较可靠的地方。 净草走进奶茶店,坐到钱飞的对面,说了刚才遇到的清瘦男,以及其背后打压借据的阴谋。 钱飞一时也愣住了。 他没有发行过不记名的债券,所有的借债都是以很传统的记名借据的形式成立的,面额也不可分割。 在公司覆灭前的最后两年,他已经在发行纸币了,即便不记名债券很爽,也不如印钱爽。 后来公司覆灭时,纸币迅速成为废纸,年轻的央行遭到挤兑,几乎桌子椅子圆规砚台都被手持纸币前来的人用纸币“买走”。 以至于现在修真界通行的货币仍然是刀币与布币。这两种货币都保证含有与面额成比例的灵石在其中,而非完全的信用货币,才能得到全世界修真之士的信任。 不记名的债券没有发行过,所以相应的债券市场并未产生。 让钱飞意外的是,连记名的、不可分割的借据也能炒。 只要钱飞发生失期,就是重大利空消息,借据的买卖价格就会跌,这确实行得通,但操作起来不是一般地麻烦。 他对净草说:“卜可平,我想能设计出这件事的人非他莫属。” 净草点点头:“果然啊,你的仇人副总之一。” 冯瑾说:“司马吞蛟、区破、卜可平、汤世达、米德。” 钱飞不由得露出笑容。这五个副总的名字,他只对三女说过一次,她们就记得如此清楚,不愧是能聚在他身边的精英。 他说:“卜可平当年是负责风控的副总,就是风险控制。他是刻骨寺出身,在我这里时已经还俗了,是个无师自通的金融天才。” 笑笑之后,钱飞的脸色还是无法真正变得好看。 接下去要归还灵霄殿五十多万刀,如此大的数额,无论走寻常的朝廷驿站邮政,还是托付给镖局,都已经很不可靠,他是准备好亲自带着三女送过去的。 但是那样做的前提也是没有人特意盯着他们。 当前卜可平作为“师祖”,下面有“上师”,上师又派出来弟子,肯定要四处做局,不可能只来联系净草一个。他们可能一开始是打算直接顺藤摸瓜地找到钱飞,如果找不到而只找到了净草,也可以拷打审问,而净草过于强硬时,他们也准备好了拉拢的说辞。他们的准备是相当充分的。 钱飞说:“这样一来,我们就更需要火山寺的帮助了。净草,你有没有见到方丈大师?他怎么说?” 净草搔搔头:“我进门就被悬赏了,没机会去见方丈,后来听说了要拖慢你的事,就赶紧通知你们,并且出来找你说清楚了。不过,方丈那边你别想了,不可能的。” 钱飞想起火山寺内外聚集的江湖客们,点点头,说:“那么多江湖人,都是冲着我来的?” 净草一怔,说:“我觉得不像啊。” 这时候一个声音在她的背后响起:“那些人不是来找钱前辈的,与火山寺关系也不大,主要是与我灵霄殿有关。” 原来是李木紫风尘仆仆,也终于从火山寺赶过来了,此前冯瑾通知了她在这间奶茶店汇合。 李木紫在进寺的时候,是借着净草唬住知客僧而蒙面混进寺去,主要还是因为她是跟着钱飞一起来的,容易引发火山寺的疑虑。如果她只是以本人的身份单独前来,不会有多少人注意到一个蒙面女子,最多觉得她身材不错,多看一眼。火山寺大约有五分之一的面积,本来就是香客与江湖人的公众场合。 李木紫掀开帘子走进奶茶店的雅间,扯下蒙面的黑布,说:“灵霄殿悬赏了五百万刀币,想要知道各宗门血案、高层叛变的原因,希望得到确切的线索与证据。那么多人,都是想要去分那笔赏金的。” 灵霄殿的行事风格与火山寺不同,对于江湖上的事是比较急公好义的,为了全天下修真人士都被卷入的血案查明真相,愿意拿出五百万的悬赏来。 五百万刀的巨款,如果对应任务是买一个高手的人头,那难度绝非普通修真人士可以染指。 但是这次的所要的仅仅是“线索与证据”,所以大量筑基期、练气期的人都想来碰碰运气,聚集在了火山寺的悬赏榜周围。 钱飞的双眼也亮了起来:“我们已经探查过苍霞山了,那里是元英光和其他高手聚集的据点。我的仇人副总们,他们是元英光的上级,而且也是各个宗门血案的幕后黑手。苍霞山本身,就是一条有力的线索。” 他看看净草与冯瑾,她们也露出无畏的微笑,对他颔首,知道他打算做出怎样的决定。 钱飞笑说:“看来必须马上去一次灵霄殿了。” 李木紫睁大美目:“啥?” …… 对李木紫解释清楚之后,钱飞一行准备出发,特意去筹措好马。 他们去驴马行,把此前去苍霞山探索时租借的马匹还掉,然后让老板牵出马厩里最好的马,这次不是租借,而是高价买下。他们打算到了灵霄殿之后将这些马低价卖掉,这样花费远高于租金,但是分分钟几万刀上下修真人士花得起这百十两银子。 特别是,钱飞他们现在要做的事至少牵涉到五百万,如果办坏了甚至会损失上亿。 净草把刚才抢来的一万刀也交给了李木紫与冯瑾入账。对她来说,抢钱的过程才是最有趣的,在“持有货币”方面并不在乎。 他们用冯瑾的秘术遮蔽了真气流溢,扮作凡人,避开大路,小心西行。 秘术在这种场合下相当强力,虽然走得慢一些,但好在没有被人发现行踪。 到七月初七这一天,他们已经穿过了半个忻湖省与半个康光省,越过了康光省的省会鹭州城,来到了距离灵霄殿大蜀山只有四十多里的地方。 第126章 三年未洗 在这距离灵霄殿只有四十多里的地方,走小路已经很危险,因为有一个看起来是合元期的修道之士,时不时地在高空盘旋,一旦遇到走小路的人就降落下来盘查。 怎么看那都是在设法截留钱飞。 当然,从蜈蚣精、水雄骏到方道陵、蒲海波,钱飞一行已经击败过好几个合元期敌人了,现在队伍里净草的实力也有了突破,不见得会输给对方。 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钱飞希望尽量不要打起来,贸然打起来拖慢时间,夜长梦多,正是中了敌人下怀。武力突破只能作为最终的手段。 于是他们转向大路,在这里也有人拦路设卡,简直如同土匪。 不过他们不抢钱不杀人,只是挨个盘问来人去灵霄殿做什么,此处距离灵霄殿山门有四十多里,灵霄殿确实不好管得这么宽。 从这里去灵霄殿的人大多是有些修为实力的,可是拦路设卡的人头顶上有一个合元期高手在虎视眈眈地盘旋,就是同时在监视小路的那一位。 一般修真之士终究无法与他们对抗,只好乖乖说出来意,然后被放行。 好在钱飞对此也有准备。 他们走到设卡的栅栏与小木屋前,面对两个高壮的拦路人,对方并没有认出他们的相貌。 他们都做了一定的易容变装,钱飞的胡须早就让净草抹掉了,此刻又暂时染黑了头发,再在左眼上做了伤疤伪装,扮作独眼龙。 这个醒目的眼睛伤疤使得拦路人不会注意到他相貌的其它特征,而且与江湖传言的“钱飞在小文山上被灵霄殿的人用浓硝酸毁容”的特征也很不同。 此外,钱飞还特意与冯瑾一起露出了自身的真气流溢,这又是因为江湖传言他在小文山上散功一次,又在火山寺散功一次。如果拦路人按照江湖传言找他,对于他现在凝虚初期的实际修为反而不会感兴趣。 让钱飞很庆幸的是,因为电网建设未能铺开,所以电影也没有普及到大江南北,所以实际上认得他相貌的修真之士并不太多。 当初他很出风头也很喜欢出风头,除了本土版《教父》等等之外,还拍了许多以他个人为重点的广告电影,去宣传自己的公司来着。还好没有来得及建起太多的电影院。 另一方面,固然在一些大会宣讲的时候,有几千人在台下见过他,但那些人见不真切,凭借现有的易容可以蒙混过去。 拦路的人问他们去灵霄殿做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钱飞发现两方面的回答都很危险。 首先,如果老老实实回答说去灵霄殿还款,是必然要被堵在这里。 那么,如果回答说是得到了关于宗门血案真凶的情报线索,打算去灵霄殿拿五百万悬赏呢? 要知道眼前的人是卜可平的徒子徒孙,钱飞认为他们本身就与宗门血案大有牵扯,对于有用的线索也是要截留的。这样一来,他们设卡拦路的成本也不算浪费。 所以,钱飞瞪起眼对拦路人说:“六月底,有真仙降临在火山寺,险些把火山寺灭了。这是个重大的消息,说明过去的各个宗门血案也是同一个仙人所做的!这条线索我本不打算告诉任何人的,既然我现在说了出来,你们可不许再拦着我。那五百万是我的!” 两个拦路人忍俊不禁,放行了他们,打算让他们自去灵霄殿拿着这烂大街的“情报”去碰一鼻子灰。 然而,钱飞还没有拔脚,突然从拦路人的身后窜出来一条大狗,站在他面前凶猛地叫了一声: “汪。” 拦路的大汉立刻说:“你回来。” 钱飞神色如常,毫无僵硬,不耐烦地回头说:“管好你们的狗。” 拦路人扯住他的胳膊,说:“这条狗能认出钱飞。” 李木紫配合掩饰:“钱飞?那是谁?嘿,你不会是说那个欠了几个亿就不见踪影的钱飞吧?” 拦路人答道:“钱真人就和你们在一起,你们却有眼无珠,不识真人。”又对钱飞露出狞笑,说:“钱真人,你现在已经不是真人了,我们正在找你。” 说话间,从路边临时搭起的小木屋里,又出来三人一狗。那屋子很小,没想到还能藏住这许多人马……哦不,人狗。 钱飞按捺住想要夺路而逃的冲动,他认为这些人还并不能认出他来,所以只是争辩:“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姓钱,也从不欠钱!这条狗只是乱叫,难道它是钱飞养的狗吗?” 这句话他绝对有信心,他没有养过这条狗。 拦路人说:“抵赖是没有用的,看这个。” 他的同伙从小木屋里拿出一条丝绸质地的大裤衩,裤衩上有山水花纹,模样精致,看起来也挺干净。 钱飞眼角微不可察地一抖。 拦路人得意洋洋地笑说:“我们的上师早有准备,哪怕钱飞被烧成灰,我们也能把他闻出来。这条是钱飞穿过的裤衩。” 钱飞叫道:“他穿过的裤衩怎么可能落到你们手里?” 这次不是演技,是他真的情不自禁叫了出来。 拦路人说:“在他还是真人、还是掌门的时候,穷奢极欲,每天换一条新的裤衩,旧的裤衩不用洗,直接扔掉。” 钱飞没有说什么,内心可对这个说法不满。老子那时候是天下第一高手(真仙是天上的,不算)兼天下第一大富豪,又不是每天扔一件貂皮大衣,只是每天扔一条内裤,也算穷奢极欲? 拦路人继续说:“……而我们的上师就一条一条地把他换下的旧裤衩保存下来。” “我勒个去,”钱飞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颤抖,“这是姓钱的他穿过的裤衩,三年没洗过……” 与钱飞同行的女郎们无不花容失色。 那是何等的深谋远虑,何等的无孔不入,他们当初在钱飞创立的宗门尚在之时就做了无微不至的准备,一朝反叛,怪不得立刻将整个偌大的宗门掀翻。 而现在他们对钱飞的算计还未结束,眼前的几个人只不过是小兵而已,背后的“上师”、“师祖”,那该是何等可怕的庞大势力…… 而站在钱飞背后憋笑又是何等地辛苦…… 拦路人凑近他,笑说:“铁证如山,钱真人,你还想抵赖到什么时候?” 他把裤衩给身边的大狗闻了闻,大狗围着钱飞的身边转圈,不停地汪汪乱叫起来。 钱飞的面孔已经成了猪肝色。他夺过裤衩,一脚将狗踢飞:“净草,动手!” 净草当即将那拦路人打倒在地,大笑喊道:“是该动手了。再不动手,我要笑得打不动架了!” 第127章 拦截 天上那个合元期的强者见势不妙,立刻从高空下扑。 净草这一拳是大为出乎拦路人一伙意料之外的,因为净草与李木紫都借着冯瑾的匿踪秘术遮蔽了真气流溢,与凡人无异,扮作钱飞与冯瑾的厮仆。如果刚才在盘问的时候,拦路人发现钱飞一行之中有一个合元期的,那么天上飞的强者早就下来镇场子了。 净草一个旱地拔葱,冲天而起,陀螺一般地朝着敌人飞旋而去,同时没忘了对下面喊:“快走!” 钱飞也说:“我们走。” 他绝不能被这伙人抓到,也不想被打斗耽搁在此。 虽然今天还只是七月初七,而债款到期日是七月初十,但是他还要防备着另一种可能性: 既然卜可平的徒子徒孙们已经全面出动去打压他借据的行情,那么是不是现在对方就在设法收购灵霄殿手中的借据呢? 明明钱飞就在山下不到五十里的距离之外,如果灵霄殿一时被说动而悲观,把借据以八折六折的价格卖出,这个亏可吃得太荒唐。 只要是钱飞的债主,那就是帮过钱飞的人,钱飞不想让他们吃亏。 与此同时,敌人之中已经有人对他们的马匹出手。 钱飞与净草的马都被钢刀刺入脖子,哀鸣倒下。 冯瑾上马先行,李木紫把钱飞扶上她自己的马,说:“我来挡住他们。” 钱飞说:“多谢。”双腿夹紧马腹,压低肩腰,追上了冯瑾。 李木紫留在拦路的小站,对周围的几个敌人摆开火力压制,连连射出石弹丸。 与此同时,她还没忘了对天打出一发响指,在天上展示出灵霄殿的求救烟花图形。 火力压制与烟花让几个敌人都显露出畏惧之色。不仅因为李木紫的实力,更因为这是在距离灵霄殿不远的地方,偏偏他们看出来自己在围攻的是一个灵霄殿的弟子。 就在他们犹豫时,其中一个说:“怕什么,上师现在也在灵霄殿,他会罩着我们的。” 于是他们再次围上。 空中是合元期的净草与合元期的敌人一对一,而地下则是李木紫一个凝虚对付三个凝虚期与一个筑基期的敌人。 渐渐地终于她被其中一个人拖住,另外三个人骑上他们自己的马,朝着钱飞与冯瑾的方向追去。 钱飞与冯瑾的马匹经过连日赶路疲劳,状态比不上追兵的马,大约在距离灵霄殿二十里的地方被追上了。 三柄钢刀飞旋着从后面掷出,两柄落空,一柄却削中了钱飞骑乘的马的后腿。钱飞的马立刻跪倒在地,把钱飞抛了出去。 但是冯瑾早有准备,当即用灵性金丝牵引,钱飞配合地在空中舒展身形,轻轻落到冯瑾身后,与她共乘一马。 只是这样,他们的速度变得更慢。 冯瑾回头望了一望,说:“老板,剩下的路要靠你自己了。” 她跳下马去,掏出拂尘,用数百根金丝结成一束,在地上横滚过去,留下一道绊马索。 两匹马跃了过去,一匹马被绊倒。从这匹被绊倒的马的身后,却跃出了一条猛犬,也不吭声,张口露出白森森的尖利犬齿,就对冯瑾咬去。 这不是刚才闻裤衩的那条,而是敌人精心豢养多年的妖犬!所以它能连续二十里追得上奔马。 冯瑾只得连续退让躲避,一时局促。 旁边的敌人从被绊倒的马匹背上下来,好整以暇地说:“你连这条狗也打不过。” 要论近战厮杀,冯瑾确实弱势了一些,虽然她修为是凝虚后期,不比净草低多少,但是在眼下这个境界,不像灵霄殿、火山寺的高徒那样有强大的武技加持。 冯瑾冷着粉嫩小脸,从袖中掏出一个肉包子,对那条狗扔去。 那条狗一口将肉包子吞下。 旁观的敌人失笑:“肉包子打狗?我活了这么大,第一次看到真有蠢人会这么干。” 话音未落,猛犬趔趄了两下,倒在青草地上,口吐白沫,被毒死了。 敌人惊呼:“勇狼!” 他咬牙切齿,拔出一把银光闪烁的匕首,大步走向冯瑾:“勇狼就像是我的亲兄弟一样,你竟敢……真是好大的胆子,你为我的爱犬偿命吧。” 冯瑾仍是冷着粉嫩小脸,表情不变,对他也扔出一个肉包子。 那人用匕首将包子打飞,勃然大怒:“你还真以为我是狗的亲兄弟不成!” 就在那人的匕首与冯瑾的拂尘缠斗之时,钱飞也越来越接近灵霄殿所在的大蜀山,山上的亭台楼阁都看得很清晰了。只是身后还缀着两个骑马的追兵,离他更近。 此刻,钱飞只剩下孤身一人。 他身边的债务部三女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拦截追兵,可他仍然需要对付两个。 后面的两人已经追得很近了,钱飞可以感知到他们身上的真气流溢,听到他们马匹的呼吸声。 两人之中,一个是第二境界“筑基”后期的修为,另一个是第三境界“凝虚”中期。钱飞现在虽然有凝虚初期的修为,但因为是硬拔上去的,所以或许可以算是当前世界上所有凝虚之中实力最差的一个。 硬扛是不现实的,现在钱飞唯一的希望是他对灵霄殿附近地形的熟悉。可是也不算很熟悉,他过去也只来过十几次而已,要么是商务洽谈,要么是讲学,每次所居住的时间最长也不到半个月。 钱飞向右拨转马头,几乎九十度地偏离大路,朝着没有路的崎岖丘陵跑去。 那里灌木长草丛生,地面一块高一块低,石头或凹坑都被植被遮掩着,很容易马失前蹄。 跑不多时,钱飞跳下马来,徒步继续前进。 后面两个追兵见钱飞主动弃马,更是高兴,连连催马上前,知道很快就可以把山穷水尽的钱飞捉在手中。 就在他们眼里除了钱飞别的什么都不剩的时候,猛然一声惊雷从地面下方炸响,砂石尘土朝天喷出,其中一人连人带马飞上了天。 这里是什么地方?是灵霄殿所在的大蜀山的山脚下。 而灵霄殿的看家本领又是什么?在这种地方,怎么会没有地雷呢? 第128章 灵霄殿 山脚下,只要不在特定入山道路的方向上,就铺满了地雷。 可以说这就是灵霄殿特色的“护山法阵”(物理),实际上就是个地雷阵。 钱飞虽然不是灵霄殿的弟子,但是对此印象还是格外深刻的,因为来此讲学期间在散步中被炸过两次。 此刻他拼命回忆着此前被炸的体验,回忆着灵霄殿埋设地雷的规律,小心翼翼,绕来绕去,朝前小跑。 听到爆炸声,他欣喜地回头一看,又不由得叹了口气。 挨了炸的是筑基后期的那个。 而凝虚中期的敌人则也跳下了马,也不救助同伙,目光中满是对钱飞的贪婪之色,毫不犹豫地踏进地雷阵的深处。也不知道立了抓捕钱飞这一功究竟能给他多少奖金。 钱飞大急,但是又不能急,掂着脚尖,尽量凭着感觉和运气绕过看不见的地雷,在危机四伏的地面上跑跳而逃。 敌人双眼通红地盯着他的背影,也掂着脚尖,张开双臂保持平衡,像是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前进。 两个大汉像是喝醉了,又像是在跳舞,双臂摇摆,在夕阳下留下诡异跃动的影子。 追兵有一个重大的优势,就是钱飞踩过的地方肯定是安全的。 虽然钱飞连续踢踏,左右腾挪,尽量混淆,但无法让敌人的这一优势完全消除。 而随着时间推移,不仅敌人越追越近,而且钱飞踩上地雷的危险也似乎在累积,让他神经仿佛快要绷断了。 突然,敌人一个饿虎扑食,越过六尺,手中出现了一条白光潾潾的绳子,卷住了钱飞的脚踝。绳子的质地是有仙灵之气的玻璃纤维,至为坚韧,还能蜇得人生疼。 钱飞立刻被绊倒,并且眼睁睁地被敌人拖过去。 可惜钱飞连筹集现金与灵石还债都来不及,身上没有什么法宝可用。 他距离敌人越来越近,敌人狞笑着站了起来,不断收紧绳子,只等着把他拖过去捆个结实…… 就在这时,阳光一暗。 然后是“砰”的一声,加上尖利的呼啸。 这一切发生在一瞬间,两人还未来得及抬头看,追兵的大腿上就溅出一片血花。 他抱着自己的腿,倒在地上,翻滚痛呼。 钱飞这时才看到,天上漂浮着一个中年人,背靠着夕阳,伸出右臂用食指指着下面的追兵,那正是刚刚打过响指的手势,从他的指尖飘来硝烟的气味,与百尺之外地雷坑中的气味渐渐融为一体。 是灵霄殿的中层门人前来查看情况了。 这当然也在钱飞的算计之内。虽然李木紫在四十里外打出了烟花,但是那距离钱飞的实际方位太远。而钱飞要想引发灵霄殿门人的注意,最好弄出一些异常的响动来。 论响亮和示警效果,有什么比得上护山的地雷呢? 地雷被触发时,就等于钱飞的救兵开始了倒计时。 表面上钱飞在地雷阵里是不利的地位,注定要被越追越近,其实时间是站在他这一边的。当然,灵霄殿的门人不是特意前来帮他,出手只是为了止斗,但那正是钱飞所需要的。 钱飞仰头对那人喊道:“我是掘珠公司的钱飞,有涉及百万刀币风险的急事来找你们的掌门人,快带我去。” 他的名头和面子再次帮到了他,那位前来查看与解围的门人一听他的名字就大惊失色,紧急打出烟花,呼唤低阶弟子过来处理伤员,自己将钱飞背在背上,飞进山中,径直去了最高峰的“水上厅”。 灵霄殿的功法是天下刚猛第一,他们在处理烧伤、冲击波震荡伤或者取弹片等方面都有独门之秘。 钱飞放下了心,在那位陌生门人的背上舒畅地迎风上升。 “大蜀山”其实并不大,也不在蜀地,这里仍然是江南桃花洲的地界,只不过比白江下游的忻湖省、明华省要穷一些。论高度,大蜀山与真正蜀地西边的那些宏伟雪山没法比,甚至在最高的山峰也没有触及云层。 可是它的名字偏偏要叫“大蜀山”,因为灵霄殿喜欢。 对于名字的质疑,灵霄殿的态度是:你咬我啊?须知真理在射程之内,其强度与装药当量成正比,真想咬我的话,请去靶场领个号。 实际上经年累月下来,各种意外的爆炸事件是在将各个山头逐渐削低的。就在现在钱飞乘风上山的时候,四处仍然时不时传来沉闷的爆炸声,有两处有黑烟滚滚涌起。 背着钱飞的人眉头也不动一动,看起来那些地方并不是出了事,而是修行还在控制之中,不失控的情况下本来就有那么多的黑烟。 在山顶,“水上厅”下面还没有水池,只有一个新挖成的大坑,上面的厅堂还在脚手架的簇拥之中,还在被积极地建设着,似乎建筑物快要封顶了。 池子旁有两个新建的凉亭,灵霄殿现任的掌门人练乐奇正坐在凉亭中,沉吟不语,在他的身边站着一个让钱飞面熟的白面书生,正在弯腰对他说着什么。 刚才的门人将钱飞放下,上前禀报掌门人。 姓练的掌门立刻抬起头说:“快快有请。” 钱飞上前拱手笑说:“练掌门,哈,现在你是掌门了。” 练乐奇已经七十多岁,不过面相还很年轻,须发皆黑,看上去甚至似乎比钱飞还年轻些。 他苦笑着扫了一眼尚未注水的水池大坑,说:“我可没想到会这么快当上掌门,更没有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把担子挑起来。这和我心目中高高在上的掌门生活可不一样。” 钱飞以过来人的口吻笑说:“当掌门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给所有人当保姆当勤杂工,你还以为会怎样?我猜你最近一定在想我。” 练掌门笑骂:“当然,你该还钱了!还有我宗门中最有前途的弟子,既有天赋人又懂事,还是个美人胎子,你给我还来!其实我们刚才正说起到你。” 钱飞袖手而露出冷淡笑容,说:“我猜也是,因为我认得他。”转而对那个脸色苍白的白面书生说:“我认得你,你是卜可平的徒弟,是他比较喜欢的那个,是不是?我记得你叫……志宽?” 第129章 击退空头 白面书生虽然见到钱飞以后就脸色越发地白了,但仍然撑着体面,没有执晚辈礼,只是像是萍水相逢的江湖人一样点点头,说:“钱先生你好,鄙人正是卜志宽。” 钱飞记得,此人并非卜可平的亲属。卜可平年轻时是僧侣,加入掘珠公司之后才还俗的,生不出这么大的儿子。这位徒弟是因为与卜可平的关系确实很好,所以连姓氏都改为姓卜了,可以说是介于弟子与养子之间的身份。 过去在钱飞还是掌门真人的时候,连卜可平都是钱飞的下属,当时卜志宽只能算是钱飞的晚辈,与现在不同。 看来,他就是追兵与净草遇到的清瘦男口中的“上师”了。 目前从真气流溢可以辨别出,与三年前钱飞上一次见到他时相比,他的实力已经暴涨,现在达到了第五境界“冶纯”中期的修为,似乎与元英光一样,从司马吞蛟提供的“代练”之中获得了直接的好处。 钱飞倒不在意那些礼数,痛快地挥挥手:“既然我已经来还钱了,灵霄殿还会把借据低价卖给你吗?你退散吧。” 练掌门眼神一亮:“来还钱了?拿来。” 钱飞一摸袖口,当时冷汗就下来了,说:“钱不在我身上,在你的宝贝女师侄身上。” 练掌门立刻追问:“在李木紫身上?她现在身在何处?” 卜志宽笑了起来,很高兴自己没有被吓走。 他弯腰对练掌门说:“掌门真人您看,他只是人来了,但两手空空,无法还债,只是想要抵赖罢了。您的判断力胜过最坚固的合金,一定不会被他两句空口白话所骗过。实际上他连亲身前来这一招都已经用出,正说明他已经山穷水尽。现在我们高价收购他那已经无用的借据,您还有机会。” 似乎让带着钱的李木紫先来会更好?不过钱飞知道,如果刚才他留下而被困在追兵之中,追兵必然集中发力,一旦他被追兵掳走,事情可要比现在麻烦多了。现在尽早前来得到灵霄殿的庇护,是正确的选择。 钱飞走进旁边的凉亭,舒服地在长椅上坐下,伸伸腰,笑说:“我本人前来,不是为了还钱,反而是说明我山穷水尽?你的说辞未免太蠢。实际上,带着钱的李木紫,就是被你的徒弟手下给耽误的,她很快就要打垮他们,把钱送来了。” 这时从山峰下传来闹嚷嚷的娇嫩女声:“我要见掌门,我要见掌门,晚了就来不及啦!” 钱飞笑说:“这不就来了?” 练掌门高声吩咐:“让她上来。” 上来的不是李木紫,而是冯瑾。 练掌门说:“钱,在她身上?” 钱飞:“……” 说来也是啊。且不说冯瑾与李木紫说话的声线不同,而且如果是李木紫想来见掌门,根本不会被阻拦的好么。李木紫在灵霄殿山上又不是外人。 钱飞擦着汗说:“她是管账的,李木紫才是出纳,钱在李木紫身上。” 冯瑾当即把账本掏出来,给练掌门看。 练掌门没了笑容,看看她又看看钱飞,半信半疑。 卜志宽大松了一口气。他本来都走到山峰悬崖边,准备往下跳了,此刻又施施然地走了回来,再次在掌门身边弯下腰,凑近掌门的脸。 他说:“钱飞今非昔比,只能玩出这种小孩把戏了。掌门真人一定已经觉得他很烦,我们愿出五百万刀把他买走。相比他现在凝虚期修为的几千刀人身价值,五百万刀的价格岂不是很有诚意?不,不需要掌门您安排什么,只需要转过身去,我们可以自行捕捉……” 冯瑾退后一步,拉着钱飞的袖口,喃喃地说:“不会吧……” 钱飞笑着摆摆手,让她放心,他也已经看到了练掌门的表情。 练掌门惊讶地白眼看着卜志宽,好像在说:你吃错药了吧?我五大名门正派之一,会让你在我这掌门面前随意抓人?何况当年钱飞还与我关系不错。 这时,空中有人对卜志宽一声清叱:“你做梦!”同时一枚石弹“啪勾”一声朝着卜志宽打去。 卜志宽的额角中了石弹,发出清脆的“铛”的一声,虽然弹开了弹丸而并未受伤,但也退了一步。 冯瑾的脸色由阴转晴,高兴得跳了起来。 李木紫终于到了。 她是在净草的背上,由净草驮着飞上来的。 两女一起落地后,钱飞迎上去说:“刚才打得怎样?有没有受伤?” 李木紫自信地笑说:“我们都没有伤到哪里,只是对方就不一定了。直到最后,他们的上师都没有来救他们。” 钱飞指着卜志宽笑说:“他们的上师,就在彼处。” 李木紫闻言,昂首挺胸上前,对卜志宽说:“灵霄殿是不会把借据低价卖给你的,因为我们相信钱前辈一定会按时还钱。请看,钱就在这里。” 她从袖子里掏出满满的一袋刀币与灵石,从中数出三天后该还的五十九万一千刀,蹲下来将其整整齐齐地摆在地面上。 卜志宽脸色阴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扭头走到悬崖边,跳下去,飞走了。 李木紫这才走到练掌门的面前行礼,说:“禀报掌门师叔,弟子前去确认钱前辈行踪,找到他之后一直跟随,一直将行踪把握在手,确保了宗门的债权,幸不辱使命。” 练掌门让她不必多礼,感慨地起身拉住她的双手:“我果然不该答应他,因为你一定是可靠的,一定可以确保债款送达。” 李木紫又说:“对于那伙人,今日这区区几十万刀大概还不在他们的眼里,明年的一千多万刀、后年的三千多万刀的债款,才是他们真正的用意所在。如果现在贱卖了借据,我们就将会损失几百万刀的差价。” 练掌门笑说:“你说的很对,辛苦你了。你把那些刀币收起来送到金算堂,再去安排钱先生他们休息吧。你自己也……” 李木紫打断他,认真地说:“还有一件同样重要的事。” 第130章 英雄帖 净草一惊。她自己从未想过自己可以当面打断方丈大师说的话,更不要说是在这种说正事的场合,看李木紫打断掌门人说话,无顾忌不客气,好像很爽的样子,令她羡慕。 当然这主要也是怪净草自己平时没什么正事可说。 只听李木紫说:“是关于四月初宗门血案,以及其他宗门的血案,我们有线索了。” 钱飞一笑,准备上前开口。 练掌门高兴地说:“哦,是说苍霞山的护山法阵与地脉异象吗?” 钱飞:“……” 三女:“……” 你已经都知道了? 钱飞来到灵霄殿,目的有两个,其中一个刚才已经完成,就是按时还款,击退卜志宽一伙想要压价收购他的借据的企图。 另一个则是带着苍霞山上的情报来领取五百万刀的悬赏。 钱飞一行在忻湖西侧的苍霞山上,发现此山是被一个护山法阵保护着,屏退了凡人,而在山上又刚刚经历过一次滑坡不久,整个山势都有了微妙的变化,形成了一个指向西北的箭头形状。这是让高端修仙之人尤为感兴趣的地脉级别的异象。 钱飞的逻辑链条是,他怀疑自己的仇人司马吞蛟等人就是一年来各个宗门血案的幕后黑手,用“代练”去引诱了许多高手抢夺宗门秘宝,并且投靠司马他们。 元英光是钱飞的旧下属,现在也是司马等人的手下,可以追查元英光的行踪到苍霞山去。而且守卫苍霞山的不止元英光一个高手,可见他们所图甚大。 宗门血案的疑犯是司马吞蛟,司马吞蛟的手下是元英光,元英光的行踪在苍霞山,于是钱飞带着苍霞山的情报到悬赏血案线索的灵霄殿来。 现在灵霄殿掌门人张口就说“是不是苍霞山的护山法阵与地脉异象”,钱飞突然发现自己没什么可说的了。 那么……那五百万呢?…… 练掌门见状,友善地笑了起来,说:“五百万的悬赏激励了不少人,悬赏一公布,就有许多的线索报到我这里来,其中林林总总,一大半是指向了苍霞山。” 苍霞山本来就在忻湖西侧的康光省内,与灵霄殿的本部是同省的。 悬赏原本发布在灵霄殿,几天后才被人誊抄到邻省的火山寺,在这几天的功夫里,康光省内就有许多人把苍霞山的异常情形报到了灵霄殿。 不过,与钱飞所带来的情报不同的是,目前最有用的线索是,有数人声称在苍霞山上见到了灰白府或同仁阁的“宗门血案失踪者”,也就是疑犯。 那是直接指向宗门血案的线索。 “五百万刀还没有发出去。”练掌门说,“哈,你可别觉得我灵霄殿小气,这些口述的目击宣称还不足以成为坚实的证据。我们修真之人,在过去一年里所经历的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大规模惨案,而五百万也不是个小数字,我希望这五百万能带给我们一些决定性的进展,告诉我们下一步该把讨还公道的力量集中在何处。” 钱飞说:“我看到的线索却指向了鹤伴园的司马吞蛟,当然还有坚壁轩的区破、石英峰的卜可平。” 他详细地说了自己的发现与推理,这些情报与刚才练掌门所说的情报是相互补充的。 练掌门听过以后不禁站了起来,在凉亭外来回踱步。 他在思索中缓慢地说:“有道理啊,这么说来,你的宗门的覆灭,才是两年来所有宗门血案的起点。你的那场血案格外地大,整个宗门都没有了。” 钱飞苦笑说:“这也是因为我公司的根基不够深,起高楼、宴宾客,然后楼塌了。” 练掌门目光炯炯,说:“好。此前最初几个带来苍霞山消息的道友,我们灵霄殿都虽然没有直接给五百万刀,但也各自给了一万刀的谢礼,不能让他们白来一趟。你带来的消息也很有启发,我也给你一万刀,请你不要嫌少。李木紫会带你去金算堂领钱。” 一万刀……与钱飞的预期相比,他还真的嫌少。但练掌门作为甲方,说想要更确切的证据,倒也不无道理。 一旦证据锁定了某些人,可想而知灵霄殿将会尽全力在修真江湖中展开动员,掀起一场新的腥风血雨。如果在腥风血雨之后发现找错了敌人,冤枉了好人,忽视了真凶,那才是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 钱飞只能说:“更确切的证据,我想可以在苍霞山内找到。只是我现在一无所有了,去找火山寺请救兵,他们也不理。现在我厚着脸皮来找你求助,能不能给我一些人,帮我打进苍霞山去?” 练掌门很干脆地说:“你想要多少人?” 钱飞笑说:“我巴不得你们倾巢出动,但是这是我能说了算的吗?你看着给,想给多少就给多少。” 练掌门好像在忍着笑。 钱飞不解。 终于练掌门大笑起来,说:“你说到哪里去了?这不是你要向我求助的问题,而是我要请你协助我们灵霄殿,一起去打进苍霞山。我已经发了英雄帖,邀请天下英雄共赴此役,英雄帖就贴在山门之前,你……哦对,你是从地雷阵飞上来的,所以没有看到。” 钱飞喜出望外,说:“那么什么时候出发?我赶时间。” 七月二十一的债款又有指望了,但过期了可不行。 练掌门说:“第一批人已经出发了,明天一早还有第二批。你要不要一起来?我给你在快船上留几个位置。” 钱飞抱拳笑说:“我一定随船前去,多谢了。” 他终于感到陡然轻松了许多,忽然发现在这山顶上有凉爽的山风,而连灵霄殿特有的,弥漫在山风中的硝烟气味也显得令人心旷神怡。 李木紫领着他们从山路走下去,三女的表情也变得开朗起来。 净草对李木紫笑说:“我刚才看到你们山顶上那个特意挖的坑了,你们是一定要有一个水上厅的吗?” 李木紫说:“毕竟是传统。” 钱飞也点头说:“像我过去的公司一旦遭受打击就被从三十六宗门之中除名,也是因为缺少传统的根基,不能小看那些传统啊。”他确实是心情格外地好,所以肯拿自己的惨痛往事做例子。 净草又说:“上面可是硬石头山,为了刨开那么一个坑,你们得用多少人力,留多少汗啊。” 钱飞与另外两女都像是看白痴一样地看着她。 净草:“……” 她立刻反应过来,而且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 这是什么地方?是以硝入道的灵霄殿啊! 在这里地上出现的任何的坑,都肯定是炸出来的! 第131章 木紫 又一位白须飘飘、慈眉善目的老人家迎面路过,与李木紫打招呼,李木紫很尊敬地留步对他问好,与他寒暄。 老人家笑说:“可惜你这次出差出了意外,错过了期末考试。上个月期末考试的题,老夫可是出得很得意呢。” 李木紫眼睛闪闪发亮,说:“是什么题?”就像雀跃的小孩问“给我的是什么礼物”一样。 钱飞三人尽皆侧目。 老人家笑说:“山上那个新水上厅,你见过了吧?现在不许上去重看,就站在这里告诉我,炸开那样一个坑需要多少当量?” 李木紫抚摸着自己的尖尖下巴,沉思片刻,说:“十二个起爆点,平均当量是圆周率乘以根号十七分之……”说了一个式子。 老人家高兴地拍拍她的肩膀,说:“不愧是你。” 净草与冯瑾都听得两眼圈圈了,有一种掩面而走的冲动:这做题家聚在一块的宗门,威压好大! 老人家又说:“你的徒弟们表现可比你差多了,你可得好好让他们开开窍。” 李木紫笑着答应了,走回到钱飞的身旁。 另外两女都惊愕地看着她。 净草睁大眼说:“你的徒弟?” 冯瑾歪头说:“……们?” 李木紫理所当然地说:“对,我有两个徒弟,怎么了?” 钱飞摸摸鼻子,说:“好像还真的差不多。” 李木紫虽然今年年仅十九岁,可是她从九岁化成人形之后就拜师入门了,资历够老,而且她自身修为也在同年纪的人之中出类拔萃,确实是可以带徒弟了。钱飞从理智上是可以接受的,只能说修真世界的社会风俗就是这个样子。 对于这种修为与诀窍集中在个人身上,类似手工业的发展方式,封建人身依附制度似乎是符合其生产力特点的。 即便在钱飞穿越之前,也会在学术或者曲艺界见到类似的现象。如果有一个少年天才,十七岁就拿了菲尔兹奖,那么十九岁时名下有两个直接指导的学生也很正常。 而在修真世界,个人修为的差距比地球世界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可大得多了。 但是,钱飞自己就没有徒弟,没有那种封建人身依附制度意义上的徒弟。 他在掘珠公司所实行的是工业时代的教育方针,他会编写教材,组建学校,每个学校安排几个年级和多种课程,以培养成千上万的工业化的人才。那些人之中大部分是凡人。虽然掘珠公司已经覆灭,但那些人大部分都还活着,散落在六大洲的各地。 另一方面,净草与冯瑾的修为与李木紫相近,可是她们没有徒弟。 净草望向李木紫背影的眼神,嫉妒得都要眼眶出血了。 净草早就有实力带徒弟,现在突破到了合元期,按说更不是问题。但是显然火山寺不敢把这样的责任交给她,怕她大肆传授偷跑出寺吃狗肉的心得。 而冯瑾出身于家族式的宗门,宗门规模不大,没有灵霄殿、火山寺这种万人大宗门之中的成熟人才梯级培养制度,对那种制度也不想要。她的堡主父亲目前还年富力强,新收的弟子都是堡主亲传,同时,冯瑾自己在家族中的分工是在暗影之中做脏活的,这个身份也需要低调。 假如冯瑾没有与家里决裂,而是任劳任怨地为父母与弟弟工作下去,并且听他们的命令嫁人招婿,或许在三四年之后,她会获得开始收徒的许可。三四年之后她也只不过是二十岁左右。 眼下,冯瑾倒是对收徒这件事不感兴趣。 李木紫说:“徒弟的事不急,我先带你们去把财务的事搞定,该还的钱还了,该领的钱领了,然后找个客房住下。你们安顿了,我再去看徒弟。” 做师父的不仅年轻,而且在期末考试之前不见人影,足有两个月之久,钱飞很想知道她的徒弟们的心理阴影面积。 四人在弯曲的山路上绕来绕去,走到一处像小镇一般的山中谷地。 此处民居相邻,炊烟袅袅,鸡犬之声相闻,颇有人间烟火气息。垂髫小童天真嬉闹,拿着木制的手榴弹玩具跑来跑去,相互乱扔。 这就是显学宗门,每年都有大量的凡人在此拜师成为弟子,而门人也在其中成家立业,自身成为修真世界中的一个小社会。 不过这个手榴弹玩具……钱飞虽然来过多次,知道它只是玩具不会爆炸,但还是有些不适应。 忽然,挤在一起的小孩们纷纷散开让路,只见他们避让的是一只肥肥的小母鸡。 那只母鸡羽毛润泽光亮,肥得不成鸡形,迈动两条小短腿,骄傲地在路中间走来,钱飞四人也不得不避让。 一位农妇匆匆跑过,把母鸡抱走了。 钱飞、净草与冯瑾望着农妇与母鸡的背影,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不往李木紫的方向看。 背后传来李木紫气急败坏的声音,低声说:“没错,没错,跟你们想的一样,我成精之前就是那个样子的!甚至还要胖一些。” 另外三人忙不迭地回身告罪,赌咒发誓说自己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 炖老母鸡乃是康光省中部地区的一道名菜,可以说是鹭州城的美食名片之一。可以看出,母鸡在当地确实是受人尊敬喜爱的。 今天听到周围住民用当地方言交谈,钱飞猛地发现了一件事,就是李木紫名字的由来。 他原本以为的是,李木紫的师父也就是前掌门命名她姓李,是有把她作为半个养女的意思,而“木紫”谐音“木子”,只是把“李”字拆开而已。 但是听了方言才意识到,当地方言对“母鸡”的称呼就是“木紫”! 她这是指身为名才对! 这让他几乎无法直视李木紫的名字了。 钱飞试探着说:“你的家,是不是就是在这一片?或者类似于这个山谷的地方?” 李木紫说:“嗯?不是啊。我是住在半山腰,你看,在那个平台靶场旁边。”她往西边的半山腰指去,“我和徒弟们住在一起。” 净草也说:“咦,那你过去九岁以前的主人家,不是你现在的家?你好久没有回山一次,要不要回去看看?” 李木紫脸色难看起来:“原来你们想问的是这个?” 第132章 理想主义圣物 李木紫显然不想提及当初在她还是母鸡的时候,养鸡的那户人家。 钱飞已经尴尬得不想问了,但是净草还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我很好奇。” 李木紫说:“那里不是我的家,我在成精化形之后就没有再回去过。实际上,那一家人并不知道我是他们家的老母鸡变的,师父给他们的说法是,老母鸡成精以后远走高飞了,再也没有回来。我宁愿他们以后永远这样以为。” 冯瑾也忍不住问:“为什么这样?你在他们家的时候,他们对你还是很好的吧?” 她不禁想起了自己,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对待亲生女儿甚至还不如灵霄殿一个修为低微的弟子对待家养的牲口或者家禽。 李木紫叹了口气,说:“他们对我确实还是很好的,一直用好米好饭甚至蚕蛹养着我,始终也没有把我拿去炖汤宴客……” 钱飞:“……” 李木紫继续说:“……甚至在生活中遇到什么高兴的事,还会特意抱着我对我说一会话。家里的小孩也都学会了不要招惹我,看到我被欺负还会替我出头。可是……” 冯瑾说:“可是?” 李木紫的声音很轻很轻:“我下的每一个蛋,我生的一千多个孩子,都被他们拿走吃掉了。” 钱飞与三女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这时候该说什么啊?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好不好! 谁想过理所当然的日常背后,伦理关系是如此地猎奇啊! 且不说蒸蛋羹、蛋花汤与鸡蛋韭菜馅饺子的问题,光是看着一个十九岁的姑娘说自己生过一千多个孩子,这就已经十足惊悚了。 净草捂着脸说:“当我没问,你不跟他们家相认是对的。” 冯瑾用胳膊肘捅她腰眼:“你能不能再少说一句,就你长了一张嘴!” 李木紫如此醉心于“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的伦理思考,钱飞完全可以理解,但他不知道她以后什么时候能得出一个好的结论。 在某种程度上,他觉得她可能还是有希望的。 灵霄殿是一个充满理想主义的地方,而李木紫自身,考虑到刚才那只肥满小母鸡的模样,钱飞也觉得可能接近着某种理想主义的圣物。 理想主义的圣物。 在祂的身上,万法皆通,一切行不通的理想主义都可以行得通,一切过于美好的理想都可实现。 那就是“真空中的球形鸡”! 现在李木紫还没有身处于真空中的机会,但是或许她距离“球形鸡”这个成就已经不远了……钱飞默默地祝她好运。 管财务的金算堂就在此山谷之中,钱飞还款五十九万一千刀,领取灵霄殿为情报的谢礼一万刀,都很顺利。 之后,李木紫将钱飞一行领到客房安顿下来,自己则匆匆地回去见徒弟们,一夜无事。 次日一早,钱飞被晨练中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吵醒,穿戴停当之后,灵霄殿第二批赶赴苍霞山的弟子们也准备出发了。 李木紫前来见钱飞,与他们同行,备了马匹,一起跟上赶赴苍霞山的队伍。 冯瑾说:“我还以为你要和他们一起行动,还在想你身上的债务部公款要不要交给我们。” 李木紫笑说:“我仍然作为债务部的一员,和你们一起行动。” 净草说:“你宗门答应吗?” 李木紫说:“他们也想把我编进第二批出征的队伍,不过我自己有我自己的判断。我认为我和债务部一起行动比较好,上面也认可了我的看法。” 净草再次无比羡慕:几天前净草为了堂堂正正出寺外派,费了多少周折。而这个紫紫,只需要大大方方对上面说“我有我的判断”,上面居然就认可了! 优等生真是太可恶。 不过另外还有一个不那么令人愉快的理由,就是:李木紫的师父已经遇害而不在人世了。 赶赴苍霞山的队伍先骑马去鹭州城,在那里下马上船。 蜿蜒宁静的鹭水在鹭州城中穿城而过,同时鹭水又是白江的支流,在四百里外汇入白江。所以钱飞一行所乘的船是一路顺流而下,只载人不载货,省力又快速。 七月十二日,船只进入了忻湖,靠在西岸的码头。下船之后,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苍霞山脚下。 这一天是三伏的最后一天,可是七月流火,炎热反而一日甚过一日。 即便在夕阳下,苍霞山下的潮湿空气仍然闷热无比。 与钱飞一行上次前来时不同,这次山下已经围拢了三四百位江湖修真人士,热闹非凡。四处都搭起了帐篷,帐篷边上则是一堆堆的营火。颇有一些水灾难民也前来碰碰运气。 灵霄殿发起的活动实际上是两个部分,其一是在天下悬赏五百万刀币,寻求关于宗门血案背后凶手的确切线索,其二才是发英雄帖号召群雄一起进攻苍霞山。 进攻苍霞山这件事,并无悬赏,主力是灵霄殿自己。江湖群雄响应英雄帖前来相助,灵霄殿会在感情上表达一个谢意,可是要说群雄能获得何等回报,那只能是攻进山里各凭本事获取战利品了。 这种合作模式,灵霄殿、琉璃宫、雪岩城都经常用,山下这些江湖客大多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只等灵霄殿的人到齐以后攻山。 营地里弥漫着汗酸味、潮湿木柴燃烧发出的烟气、大锅煮饭的香味,充斥着响亮的交谈声,远比三个月之前的小文山上热闹多了。 摊贩在临时营地里游走叫卖: “肉干、好酒、花生米、跌打伤药了,便宜了便宜了!” “磨刀磨剪子!” “海外仙山得来的极品灵石!” 冯瑾兴冲冲地跑过去,才发现卖的不是零食。 还有:“冰镇奶茶,第二杯半价,后天的电影票,贵宾席便宜卖了,第二张半价!” 钱飞一愣,喊道:“老郭,是你吗?” 那果然是公司的老部下郭吉带着几个下属,拉着一辆小车。 郭吉乐呵呵地跑过来,说:“老板,我们知道你会来,喝不喝冰镇奶茶?” 于是三女每人买了一杯。 钱飞说:“你是凡人,别在这里久留。” 郭吉笑说:“我们自有分寸,这地方个个都舍得花钱,人傻钱多,岂能不来?” 人傻钱多…… 三女默默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奶茶:“……” 第133章 烟雨蒙蒙 灵霄殿的营地显得规整得多,处在江湖客们营地的旁边,规模不小,其中安静。 在两个营地的交汇处,有两个较大的帐篷,里面躺着几位负伤的好汉。 他们是在前两天冒险抢先进山打探的,很吃了一些亏,但也博得了其他人的尊重。 据他们说,山上风雨绵绵,能见度低,坡陡路滑,偶尔会突然冒出一股湍急水流将人反冲下去,从而严重跌伤。 有人认出护山法阵是丰饶湾的“烟雨蒙蒙”,然而前两天负伤的人之中就有来自丰饶湾的凝虚修真者,他们说自己的宗门绝无掺和宗门血案或者占据苍霞山之意,这个法阵只可能是宗门之中的少数败类所为。 入夜之后,热闹仍未平息。 群雄之中有人喝酒划拳,有人拉二胡唱戏,有人大声吹牛,还有人在掷骰子。 “好小子,敢对老子出老千,今日让你认识老子!” 很快那边就乒乒乓乓打了起来。 不多时,七八个手持长棍的武僧匆匆赶过去,围住他们,没收骰子,将他们驱赶到营地的一东一西两侧,让他们远远分开。 火山寺这次派来了三十多位武僧,修为都不太高,已经说好了不会进山,只是在群雄之中维持秩序,也防备他们扰民。 虽然那几位武僧都只是矮墩墩的年轻女僧姑娘,但是好勇斗狠的几个好汉都不敢反抗她们。 不仅武僧们代表的是修真界五大名门正派之一的威慑力,而且维持秩序这件事本身也是正理。如果有人要闹,不会得到周围群雄的支持。 不一会儿之后,在苍霞山的方向又有骚动,几个人跌跌撞撞地从山上下来,全身湿透,其中两人背上还背着重伤者。 这些是最近一批提前攻山的人,他们也是几乎一无所获,就被护山法阵击退。即便如此,山下营地里的许多人对他们还是心生敬意,纷纷打起灯笼上前迎接,也包括钱飞一行。 其中有一个人让钱飞惊呼出来。 在灯笼的光线下,那人身材矮小,稀疏头发几乎全白,发丝蓬乱,左手拄着手杖,右手提着一把长刀,跟在别人后面,满面皱纹,眼神阴狠。 钱飞抢上一步,搀扶住那人,说:“查婆婆?” 他上次见到她,是四月在火山寺。 当时钱飞刚刚去领取小文山之后的第一个任务,也就是毒虫林采蜜的任务,在火山寺见到她在执拗地“发布悬赏”。 她曾是钱飞“掘珠公司”的员工,元英光是她的大仇,也是公司的大仇。 谁要是为她杀了元英光,她就肯给谁一百万刀,价值不低于八千万两白银,而她自己身上连一件好衣服都没有,现在破旧土布衣服湿淋淋地像一摊抹布披着。 钱飞把自己的外衣解下,披在她的身上,搀扶着她。 查婆婆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不要扶我,我还能动!元英光,你有没有看到元英光?” 钱飞柔声说:“我刚来,我们也是来找他的。” 查婆婆气喘吁吁,说:“好,明天跟我一起来。” 钱飞点头。 他与三女簇拥着查婆婆回到自己的帐篷,安顿她换衣休息。 先锋下山所带来的惊动,很快就平息了。营地里又恢复了吹牛、唱戏的声音,还有遍布四处的蛐蛐儿叫声。 斗蛐蛐儿可是比掷骰子更高雅的爱好。 李木紫听到有一处蛐蛐儿叫声特别密集响亮,好像是营地的音响中心似的。她好奇过去看,毫不意外地在那里发现了几十个蛐蛐儿笼子,以及守着笼子的“蛐蛐儿相公”蔡卓。 这个人生着一张和善的圆脸,看似只是个市井中年人,其实有凝虚境界初期的修为。 他育有一儿一女,想要让儿女都去鹤伴园那样新崛起的大宗门拜师,所以在拼命攒钱。 这次灵霄殿的英雄帖发布出来,看来他也不愿错过机会,即便不容易拿到五百万的大悬赏,也想去捡一些战利品回家。 李木紫笑笑,刚要回头转身,蔡卓却发现了她。 蔡卓抛下自己的蛐蛐儿摊子,口称“上使”,蹬蹬地跑到她面前,笑说:“没想到你们还在江南。” 李木紫保持着仙子风范,微笑说:“江南苍霞山有大事要发生,我们也不愿错过。” 蔡卓低声说:“方道陵出了事,是不是也是你们做的?他真的死了?” 李木紫微微扬起眉毛:“我们已经把他放走了,他还没有回家么?” 蔡卓擦擦汗:“原来那真的是你们做的,还好别人问我时我只说不知情。那么更早时候小文山上的那件事呢?” 李木紫说:“你问得太多了。”转身就走。 蔡卓连忙跟上她,讨好地说:“反正都要进山,不如搭个伴?” 李木紫说:“我要和我们的人商量一下。” 她快步回到自己的营帐里去找钱飞,请示此事,片刻以后,回来微笑地告诉蔡卓,可以一同进山。 蔡卓立刻乐颠颠地回去收摊。 这时候又有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胖子,扇着蒲扇走过来:“老蔡,你刚才跑到哪里去了……咦,你怎么就收摊了呢?刚才那个蛐蛐儿,我又想要买了,你再让我看一眼……” 蔡卓低头说:“大半夜的我能到哪里去?我仍在这山下,只是换个地方。” 李木紫看到黑胖子,却变了脸色,说:“贾大官人,你一个舞文弄墨的人,到这种打打杀杀的地方来做什么?” 那正是当代第一奇书、天上真仙悬赏二十万刀只为追更的《忘情记》的作者,大才子贾天和。 贾天和早已习惯了所有人都认得他,自顾自地说:“你管得着么?……” 但是他眼角余光瞟了一眼李木紫,全身一震,脸色比她变得更厉害,举着灯笼凑过来:“你……我认得你,我在梦里见过你!” 李木紫暗叫不好,连忙小碎步后退,掩饰说:“老不要脸的,见人你就撩拨啊?” 贾天和继续凑近:“是你先对我搭话的。你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李木紫定了定神,反问:“你来这里做什么?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贾天和说:“你以为我的书是怎么写出来的?” 李木紫说:“编出来的。” 贾天和皱眉说:“你真的不知道我梦中?……” 第134章 灵霄殿的炮队 贾天和定了定神,用蒲扇拍拍肚子,摇头笑说:“不,我必须要深入江湖,接触奇人异事,亲身体会……” 李木紫打断他,说:“不行,这里危险。” 她回头就去找火山寺僧人,告诉他们这是一位对全世界都很重要的贤才,不可以有闪失,请他们把贾天和送回甜水城,看住他,别让他再来。 贾天和惊呼:“不要啊,我上月倾尽所有财产买下的织造坊被火烧了,如果再不写新书,我又要成为穷光蛋了啊!” 但是武僧们愿意听李木紫的,铁钳一般的手抓住他的臂膊,把他越拖越远。 贾天和远远地喊:“穷光蛋也不要紧,姑娘你至少告诉我你是谁……” 李木紫赶紧低头猫腰,一溜小跑,跑回到钱飞一行的帐篷里。 后半夜中,营地里渐渐安静。 清晨,东方才露出鱼肚白色,李木紫起身穿好外衣,走出自己帐篷的时候,灵霄殿的营地里也各处响起了口令声与脚步声。 钱飞一行起身洗漱,知道身为主力的灵霄殿要有所动作了。 再等了一会儿,约莫天光亮到可以看清烟雨蒙蒙的苍霞山全貌时,只见有几十位高阶的灵霄殿弟子从营地里飞起。 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像是一行青鹭,乘风盘旋,飞到苍霞山的东侧,面对着苍霞山,背对着大湖,以及湖面上升起的朝阳,高度大约与苍霞山的半山腰平齐,在半空中列阵。 三十位,列成了十乘以三的阵型,是清一色的第五境界“冶纯”期的高手,其中有几位是钱飞认识的,而李木紫对他们更是熟稔。 在甜水城里,身为江南散修圈子之中领袖地位的方道陵,只不过是第四境界“合元”后期;元英光凭借司马吞蛟的灌顶之术到了第五境界“冶纯”,就可以在江南大多数地方横着走。 而第五境界“冶纯”期的高手,灵霄殿一次就派出来三十位,这还只是灵霄殿全部实力的一小部分而已。 在他们身侧压阵的,是三位第六境界“融密”修为的祖师。 钱飞一行跟着跑到他们下方,仰头去看。 只见在三十人列阵的中央,有一人伸出右臂,指向苍霞山,右臂侧面的空中,凭空出现一根铁灰色的细长金属管状物。 那是只有到达“冶纯”境界才能施展的能力。 “冶纯”境界意味着体内的液态真气是熔融的高性能金属,例如铁、铝、银等。 灵霄殿的高手让真气外放,就可以形成这样一根“身管”。 李木紫憧憬而又自信地仰望着前辈用身管瞄准山上可能是法阵阵眼的位置。 她的心情与其说是羡慕,不如说是对自己的期待:凭她的修炼能力,现在既然已经将妖气控制自如,以后也就将不受妖气影响,距离那样的修为不会太远。 空中那人身边的身管,突然一退,喷出一股淡淡的烟。随即就是雷鸣的炮响从上面传来。 而与此同时,一枚炮弹落到了苍霞山上,没有砸中山岩树木,却反而在距离山岩两丈远处的半空中炸裂开来,开花四散。 同时,它“砸中”的地方,空气中泛起阵阵涟漪,仿佛粼粼水光。护山法阵轻易地防住了这一记试探的炮击。 突然一道暗红色的光束从透明的水幕之中射出,宛如一条红色细线割裂了天空,在一刹那间比朝阳的阳光还要明亮。 那可不是圣光之堂专门用来晃人眼的镁光花架子,而是鹤伴园用来杀人的绝技之一: 红宝石激光! 在山下众人的惊呼之中,半空中灵霄殿阵列被扫到了一半,个个身影歪斜。 好像没有人直接坠亡,但这一记也令他们吃亏不小。其中有三个人衣襟上鲜血淋漓,受伤尤其重,不得不斜着身子缓缓下落,滴着血飞回到营地里,撤出了战斗。 与此同时,灵霄殿的阵列中,青衣人影开始飞快地左右上下舞动,并且一股灰黄色的烟雾在他们之中散开,遮住了整个阵列。 下一次激光射出,射入浓雾之中,并未造成什么伤害。 虽然激光的能量强大而集聚,但毕竟它也只是光束,对于光线无法透过的浓烟,它是无法对其中之人造成杀伤的。 在浓烟之中,传来一声声的叫喊: “四七七五,丙!” “四八二五九,甲丑!” “二七零四,申!” 李木紫目不转睛地望着天上,口中念念有词,所念诵的是相似的数字。 刚才是试射,而现在是在校准。 突然,一声比刚才大得多的炸响,在半空中轰散了灰黄色的浓烟。 “砰!” 二十七声犹如一声。 在黄烟散开处,二十七位灵霄殿高阶弟子同时现出了单手指向前方的身形,威力强大的炮弹同时射出,从不同的方位,走不同的弹道,同一时间落在了同一个位置上。 这就是灵霄殿的炮阵! 低境界功法的手枪,到了中高境界就可以成长为如此脱胎换骨的威力。 天下刚猛第一的说法,并非浪得虚名。 护山的“烟雨蒙蒙”法阵,像是一层薄薄清水一样被击穿了,散开出一圈圈的涟漪。 炮弹落在山上,所到处草木化为灰烬,石屑纷飞,仿佛黑血从山岩上迸开一般。 苍霞山的四周到处都呈现出透明光影的扭曲,大量的雨云飘出,山下群雄的头上开始下起细雨。 护山法阵已经明显受损,它的力量无法完美控制,开始散溢到四周来。 钱飞说:“可以进山了。” 他身后的三女点点头,跟着他一路朝着上次上山的小路,攀山而去。查婆婆与蔡卓紧紧跟上。 后面还有一些胆大的江湖豪杰也趁着这个机会,陆续往山上冲去。 与昨天相比,山路明显好走了许多。 草木碧绿,鲜润欲滴。山间静悄悄的,连鸟鸣虫音也听不到,仿佛山上从亘古时期开始到现在就没有过人。 但其实敌人就藏在这苍霞山上,而且不知道实力会有多么强大。 众人选择各自不同的方向,在山路的岔口散开。 第135章 李木紫的打字机 钱飞一行跟着查婆婆,领着蔡卓,绕过整个山体,朝着山体西部的“后山”,迅速地一路直插过去。 蔡卓是个矮胖的市井中年人,平时大多数人只知道他是个卖蛐蛐儿的,但是为了教育子女,为了搞钱,他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不惜使出各种手段,深入江湖凶险之境。 蔡卓跟着钱飞一行往后山去,一路小步快跑。 他本以为这一行人都是不得了的强者,现在很意外地发现,他们的修为都只比第三境界“凝虚”初期的自己高出一筹而已。 不过蔡卓并未失望,因为他同时发现这群人的整体气质很是不凡。 钱飞一行不吭声,猫着腰,在几乎谈不上是山路的嶙峋山石上,腾挪跳跃前进,一个跟着一个。难得的不是这份体能,而是那种数人如同一人的默契,在沉默而迅捷的协调合作之中,显露出一股普通江湖人所没有的煞气。 如果不是炮队攻山,一上山就会像是天黑了一样,被倾盆大雨冲刷,就连植物都仿佛在刻意将人绊倒,一旦绊倒就会滚下山去,遍体鳞伤。 那是人为驱动了一定的天地之威。 现在被灵霄殿炮队攻山,“烟雨蒙蒙”法阵已经严重受损,踩着泥泞山路上山,还是能感到一些阳光,通过蒙蒙的烟雨照在青翠草木之上。 草木也安静了下来,风中浸透着一股异样的清凉感,在江南盛夏的闷热天气中,反而令人舒畅。 更令人安心的是,如同闷雷一般的炮声,在山的对面一阵阵响起,每响一次,整座山上的空气都仿佛轻微震颤一下。法阵的力量几乎都调到山对面去了,以与炮队抗衡。 “烟雨蒙蒙”法阵是五大水系宗门之一“丰饶湾”的看家本领之一,不过,看起来苍霞山这里守山的势力并不包含丰饶湾。 丰饶湾的门人,最高修为才第三境界“凝虚”,即便在水系宗门之中都算是实力差的。苍霞山上“烟雨蒙蒙”的阵旗,八成是从丰饶湾那里偷来,或者抢来,要说想买,丰饶湾都不会肯卖。 水系宗门虽然都是实力低微,可是他们还是各有一些特殊的底蕴,有一些对于地脉的知识,是从说不清的古时候代代相传下来的。 当然,只有真人修为的顶级高手才能初步地理解地脉,而丰饶湾代代相传,现在门中已经没有高手,只有一些关于地脉、阵法的照猫画虎的知识。 而这些知识,现在在苍霞山上落到了一些“冶纯”级别的高手手中,施展起来,威力更强了。 蔡卓自己勉力跟上,也想在猎杀的活动之中出一份力,多得一份分红,并且与李木紫这一行人建立良好的关系。 以他的想法,大家实力都是凝虚,最多有一个合元初期,合作猎杀凝虚期的敌人是效率很高的,多杀几个也会很赚。之所以要趁着护山法阵尚未被全部攻破而先进来,就是要抓住这种发财的机会。 他以为李木紫一行也是这样想的,直到发现不远的高处有一个山洞。 山洞孤悬在半山腰,没有道路相通,但山洞里流溢出凝虚期修真之士的气息。 前面的人错过了?疏忽而没有发觉? 这正是蔡卓自己可以为团队尽一份力的时刻。 他奋力提气,攀爬山岩,爬上一丈多高,伸手到那个浅浅的山洞之中,把里面一个战战发抖的人给揪了出来。 蔡卓自身的真气质地是丙醇,与钱飞现在的乙醇真气相似,性质更稳定醇和而有利于炼丹,但在战斗中凭着真气外放很难制造多少杀伤力。真气修为所能起到的,是强身健体的作用,而且效果不如火山寺武僧的同类做法。 蔡卓凭借着自身的力量,与那个绝望的敌人缠斗,同时喊道:“我抓到一个,快来!” 已经跑远了的同伴们,纷纷在山岩上驻足回首。 原本跑在第二个的李木紫,三两下跳跃来到队尾,高声说:“蔡道友,你放开他。” 说话间,她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形状奇特的法宝,好像是两个把手托着一个铁棍,远远地用铁棍的顶端对准蔡卓与敌人。 蔡卓连忙躲开,把衣衫脏破狼狈的敌人朝着李木紫的方向推去。 敌人得到了喘息之机,正犹豫着要不要冒险跳下山崖逃走,李木紫手中的法宝已经发出了“哒哒哒哒”犹如一整排织布机一般的响声。 几个呼吸之间,不知道多少发子弹砸到了敌人身上,打得他四肢全是血窟窿,倒在半山腰的灌木丛上。 敌人没有被打中要害,还活着,但已经无法移动,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蔡卓张大嘴,半天没能合拢。 暂时驻足回收的钱飞,也睁大了眼睛。 前两天李木紫在灵霄殿大蜀山上领用了那件法宝的时候,他就感到十分眼熟。 这东西,有一半像波波沙,又有一半像芝加哥打字机,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只要持续注入硝类真气,以及在弹鼓里准备好相当于手枪子弹的小粒圆石,它就可以提供自动化的高速射击,正是冲锋枪本枪。 虽然威力比不上机枪用的硬质金属弹头,但它仍然非常适合把敌人打成蜂窝煤。等到李木紫把修为提升到更高的一个境界,大概就可以使出相当于重机枪的威力了。 李木紫毫无对敌人搜身拿取战利品的意思,对蔡卓解释:“不要耽搁,跟上我们,要去寻找阵眼。” 小队再次迅速向西而去。 蔡卓倒吸一口凉气,要去寻找阵眼?这支小队的实力好像还没有那么强啊? 既然“烟雨蒙蒙”在这里充分展现了威力,其阵旗一定也是插在了合乎地脉走向的阵眼之中,而且守护阵眼之人的实力都至少是第五境界“冶纯”。 换了丰饶湾自己过来搭建护山法阵,都不可能展示出数次强的守护能力,因为守护阵眼之人的实力不会像现在这样强。 蔡卓心中怦怦跳,只想,眼前的这些人不会是真的要拔除阵眼吧?看起来李木紫一行的修为只不过是第三、第四境界,面对第五境界“冶纯”期的敌人,能怎样出手呢? 第136章 阵眼 钱飞一路走一路观察,凭着他对地脉的理解,很快就识别出了阵眼应在的方位。 一行人连续路过了三个阵眼,发现守护阵眼之人都不是元英光,是陌生的高手。 那些人分别紧张地站在自己负责的阵旗旁,望着炮弹袭击的方向,将自己的真气催动,注入到阵旗之中,与庞大的地脉力量谐振。 钱飞没有去打扰他们,让大家隐蔽身形,一一地小心绕过那三个阵眼。 一来,查婆婆一定要找元英光报仇的,她无意为了别的敌人而耽误功夫。 二来,钱飞指望着元英光手中有排队券的货款。 三来,钱飞希望通过元英光去找到鹤伴园的阴谋的蛛丝马迹,元英光是与司马吞蛟走得很近的人。相比之下,前三个守护阵眼之人他都不认识。 许久之后,他们来到了第四个阵眼。众人伏在潮湿的灌木丛里,遥望浮在半空的守护阵眼之人。 净草轻声说:“是元英光。” 其余众人都点点头。 元英光与此前看到的三个守护阵眼之人不同,他悬浮在空中,距离自己的阵旗有六七尺远,徘徊飞来飞去,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他那焦虑的目光,也不是望向炮声隆隆的东边,而是望向依然安静的西方。 蔡卓可以想象出这样一个人的心情:元英光大概早就想要一个人逃跑了,凭着第五境界“冶纯”的修为,如同苍鹰一般掠过天空,过不多久可以跨了省,逃到很远的地方。 但是,如果他先放弃了自己的阵旗,导致护山法阵从他这里开始大溃,恐怕他回去自己人那里也无法交代。 更有可能会发生的是,他还没见到自己人,就先被抓到:灵霄殿既然派来了那样强大的炮队,就不会缺乏飞得比他更快的高手。独自一人先飞出去,太过显眼。 要逃,也是破阵与大乱的时候才是好时机。 现在,元英光显然就是在等待那个时机。 钱飞微微一笑:“来对了。” 特意提前突入,是正确的选择,如果等到彻底破阵之后再跟着一拥而上,元英光就可能已经跑掉。 查婆婆大叫一声,对着元英光冲了上去。 她高高跃起,对着半空中的元英光使出一击,与元英光擦身而过,在远处落下。变幻身形位置之后,再次跃起一击。 老太太用的是快速一击脱离的战法,本身是比较成熟的战法。 这种战法,是她中年时在空中战法之中锤炼出来的,这是她曾经在第四境界“合元”时期所积累的经验。大部分境界四的空中近战都是一击脱离的,火山寺那种螺旋近身粘住的强大打法并不适合别的宗门。 老太太的内功功法,是属于三十六宗门之一“硬骨门”的。但是现在她能使用的仅仅是有杂质的硫酸真气外放,剩下的只是去敲敌人的金属质地护身真气,所能造成的杀伤颇为有限。 同时风险也非常大,面对比她高两个境界的敌人那超强的力量与速度,她几乎每一次攻击都要受伤一点。但她不怕。 查婆婆甘愿与元英光同归于尽,只是因为当初被元英光设陷阱打成重伤时,损伤了太多的修为,使得现在实力低微,即便独自一人牺牲性命也无法伤到元英光太多,所以才尽力躲闪对方的反击,以求自己多攻击几次,哪怕多打一掌也好。 蒙面的钱飞也像是查婆婆一样地冲上去,跳跃袭击。 净草是与敌人抗衡的主力,而且打破的伤口由李木紫用冲锋枪加以扩大。 净草作为小队的主力,冒险近身粘住元英光。如果是普通修真之士像是净草现在这样的修为水平,这样做就是在送死。但是净草是火山寺武僧,精纯的氢氧化钠真气克制铝材,所以一时还能牵制得住。 元英光手上的十个指甲都变成了亮晶晶的铝爪,宛如一根根小匕首一般,即便是凡间的大铁盾也会被其轻易地撕成碎片。 净草无法硬挡,只能凭借高超武技,像是变戏法一样躲开。 所幸,元英光从不以武技见长,投靠了司马吞蛟、有了代练灌顶支援之后,更不再修炼,所以他的锋利指甲总是抓不到近在眼前的净草。 每当净草在元英光的皮肤上腐蚀出一小块烟雾,李木紫会立刻用冲锋枪对那伤口打一个点射,力求扩大伤口。 等到元英光回过神来,顿时开始大量发射灼热的红宝石激光,还有满天迸放的铝热剂,以炽白闪亮火雨烧干了空气中的水汽。 那仿佛是一个人在围攻六个人。 冯瑾使用灵性金丝来协助调动所有人员的站位,协助他们在这充满灼热危险的一片空间之中四下穿行。 蔡卓一开始是懵的,发现自己没有插手之处,而且他也不想参与到这样凶险的战斗之中去,收益太低,风险太高。当然可能利润也会很高。 他突然想到,我在这里最大的用处是什么?是在于储物袋里有一枚价值五十万刀,只能使用六七次的法宝“金黄粱”。它可以暂时硬生生地削弱敌人的修为境界。李木紫、冯瑾他都见过,金黄粱是他从冯瑾手中得来的,她们知道他有这件法宝。 如果现在把它用出来,将元英光的修为境界从“冶纯”降低到“合元”,那么单是那个短发尼姑一个人就可以把元英光打得鼻青脸肿。 她们是在这里等着我吗?怪不得她们愿意带上我。蔡卓觉得汗毛倒竖。 他想,如果她们要求我使用金黄粱,我用还是不用?用一次就少一次了,但我不想得罪她们,她们看样子不是好得罪的。而且打败这个强敌,或许还会有很多好处? 最好她们不要开口,她们千万不要开口。金黄粱是我的,是已经折价五十万刀给了我的东西,是属于我的,只有我自己想用的时候,我才会去用。 蔡卓也想着以自己本身的本事出一份力,这样即便不拿出金黄粱,也是出力了。 他尝试上前,也高高跃起,一拳打在敌人背上,敌人浑然不觉,而自己的拳头生疼。 蔡卓落回地面之后,冯瑾笑眯眯地靠近他。 她说:“蔡伯伯,镇定一点,你不出手也不要紧。” 蔡卓擦了把汗,笑说:“没事。” 在这样危险的战斗之中,他的胸中忽然反而涌现出了一种久违了的豪情,让他想起自己十八九岁的时候,他也曾多次面对强敌、看轻生死。这样的凶险江湖,其实他并不讨厌。 第137章 反斜面弹道 元英光皱着眉头,一边烦躁地与钱飞周旋,一边继续四处观察。他不明白这些人明明打不过他,只会到处躲闪,为什么还要一个劲地凑过来。 莫非这些人可能只是幌子,只为分散他的注意力?难道有大佬躲在暗处,准备使出真正的杀招? 元英光打这些人,就像拍蚊子一样。 一旦红宝石激光射穿一个人,或者铝热剂粘住一个人,那人立刻就死。只可恨一时竟然一个人都打不到。 净草的师父就是第五境界“冶纯”的女僧,为什么她那样怕师父?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师父收拾她就像拍蚊子一样。 现在净草高了一个境界,才能在元英光面前多过几招,咬牙承担了大部分的压力。 李木紫不禁多看了钱飞几眼。 当初钱飞是掌门、是老板,而元英光只是个中层的属下,中间要隔了两三层向上汇报的那种。 在实力上,钱飞当时也是俯视着元英光的,犹如在山巅的高人,俯视山谷里蚂蚁一般的乡民。 而现在,同样一个元英光,把钱飞像拍蚊子一样拍来拍去,钱飞该是什么心情? 可是当李木紫去观察的时候,只见钱飞面色如常,脸上只有认真专注。腾挪躲闪的钱飞仿佛一个画匠,正在伏案勾勒,专注于每一个笔画,而不在乎自己所绘制的是一尊神魔还是一只鸡犬。 见状,李木紫一笑,再次确认了钱飞确实是个做大事的人。她过去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蔡卓反复跳跃,越打越是兴奋。到了第三次有靠近元英光的机会,他更是选择了正面,想要以拳头去打元英光的脸。 元英光看了他一眼。 蔡卓一惊,躲闪不及。幸好拂尘的金丝卷住了他的脚踝,把他一下子拉坠到地面。 冯瑾把他扑倒在地。 蔡卓被压在她身下,仰面向天,只见蓝天被上百根暗红色的细线分成数千块,暗红色的细线转瞬间消失,但仍然在视网膜上留下令人胆寒的痕迹。 冯瑾帮助他躲过了一次乱射的红宝石激光。 鲜血从她自己的额头上流下,滴在蔡卓的眉毛上。 蔡卓大为过意不去,喃喃地说:“姑娘,你……” 冯瑾笑眯眯地起身,说:“蔡伯伯,注意安全,但也不用怕,我会保护你的。” 蔡卓惊讶地发现,她宁可拼着受伤来保护他,也没有开口让他使用金黄粱。 冯瑾扭头望着天上的战斗,说:“别担心,都在计划之中。” 蔡卓一阵尴尬,起身缓步后退,他仍然想不到凭着这样蚊子一般的攻击,如果不依赖金黄粱,能怎样给那个强大的敌人造成有效伤害。 但是看到奋力厮杀的净草、李木紫,看到冯瑾那专注仰望的侧脸,蔡卓忽然意识到,此前的金黄粱也是这样争取来的。 这不是一支碾压无敌的小队,但是他们擅长拼命,有条理、有计划地拼命。 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子女。他的女儿与儿子,也大约是这个年纪。 他想要花大钱把子女送到鹤伴园去拜师,原本是想要让子女成为方道陵那样在凡间受到知府大人供奉,有丰厚的物质享受,获得尊敬,太平度过一生。 现在他有了不同的想法,他更希望子女成为像这样眯眯眼小姑娘一样的人,像眼前这样勇敢而豪快的年轻人一样的人。 他自己年轻时也曾是这样的人。 净草渐渐地把元英光引向低处,仿佛是渐渐被元英光逼到了山峰下面的岩壁上。 眼看己方落入下风,蔡卓不由得悄悄把金黄粱从袖口的储物袋里掏出,握在手中。 虽然没有人叫他使用金黄粱,但是他感到自己忍不住要去出手使用它了。他觉得自己有点像是想要保护自己的女儿一样,保护这些年轻人。 突然,净草闪身让开,露出了站在背后的钱飞。 钱飞把头发拢到头顶,又把蒙面的黑布面罩拉到下巴,淡淡地说: “元经理,我找你有事。” 元英光的瞳孔骤然收缩。 钱飞现在的相貌,与两年前还是掌门真人的时候相比,有这样几处变化:头发白了一半、披散下来,胡子给除干净了。 他在元英光的面前,把披散的头发拢成接近发髻的模样,而拉到下巴的黑色面罩又有些像是胡须,这使得元英光在一刹那间就认出了自己所背叛的那个大老板。 在这一刹那,元英光一动都不敢动。 刚才他只随意地想到这几个杀伤力一般的敌人背后大概还有大佬的阴谋,但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真正的大佬在等着他。 他没有去注意钱飞现在的低微修为,也忘了自己已经接受了司马副总的代练灌顶大法,头脑一片空白,血液与经脉都在恐惧中仿佛凝结了起来。 就这一刹那的静止功夫,三枚炮弹呼啸着从天而降,一连串地落在元英光的身上。 反斜面炮击! 灵霄殿的炮阵仍然在苍霞山东边的半山腰高度,与这里隔着一个山峰,但是良好校准的弹道可以从山的另一边(即反斜面)飞越过来。 刚才众人努力拖延时间,而李木紫连续地对天发射形状奇特复杂的烟花,对这烟花几乎敌我所有人都麻木了。 灵霄殿的弟子集群出动时,常常满天烟花乱放,外人当然看不懂,只是觉得,就……挺喜庆的。 但其实李木紫这次是在担任观察哨,用烟花报告此处方位,召唤来同门的爆裂打击。 整个战术是钱飞制定的。 当他对李木紫提起反斜面弹道,并且希望她去自己宗门之中联系火力支援时,李木紫当场惊呆。反斜面弹道乃是灵霄殿的不传之秘,可是钱飞和一般人不一样,他不仅明了这个技术,而且连相关方程也能当场推算,不由得人不服。 而像元英光,虽然能速成修为成为“冶纯”期,却绝对没有相应的战斗经验,更不会想到对方的杀招来自于隔着一个山峰的二十里外。 护山法阵已经左支右绌,主要的力量也都调动到了西边,使得炮弹在山峰东侧可以轻易落下。 第138章 袭杀元英光 打出炮弹的都是第五境界“冶纯”期的灵霄殿高手,与元英光同等级的。 元英光等于是承受了视距外三个同等级高手的合力一击。 “啊,原来是这样!”蔡卓脱口叫了出来,嗓音被炮弹爆炸的声音盖过。 原来如此,这才是这支小队的杀招。 刚才,蔡卓只差一点就要把金黄粱用出来了,手心满是汗水。 此刻他反而觉得颇为失落。那些人的计划里果真并没有金黄粱的存在。 忽然,元英光满脸是血,摇摇晃晃地从碎石之中站了起来。 查婆婆喊道:“他还活着!” 元英光缓缓地侧头,看看左边,看看右边,突然认出了钱飞的方位,如同疯虎一般大吼一声,朝着钱飞扑去。 在疑惧之中,他终于想起了钱飞是失去了顶级修为的,打算一劳永逸地除掉钱飞。 净草拦住了他。 钱飞在净草身后,拿出个木头哨子吹了一声,对众人喊道:“挺好,像刚才那样,再来一遍!” 元英光双掌释放出大量的铝热剂,从四面八方绕过净草,集中涌向钱飞。 钱飞虽然背对着元英光拼命跑开,左右跳跃,但是炽白的火焰喷涌得比他要快,嗤嗤的暗红色激光限制了他的方向,不断点燃他脚边的草。 冯瑾把钱飞甩开,但是拂尘的金丝被激光割断。 净草、李木紫并肩站立,拼命大量外放真气,红蓝鲜艳,硬吃了一大片铝热剂。这一下子把她们可以用于战斗的真气几乎暂时耗尽,再战就要损耗真元。 而元英光似乎也力竭了。 他身形再次摇晃了一下,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原本鲜亮的十片锋利指甲,眼睁睁地变成了黑色,软化脱落。 查婆婆从他背后扑来,他竟然闪避不开,一下子就被老太太扑倒。 老太太骑在他的背上,对着他的后脑,没头没脑地挥拳乱打。 “叛徒,不得好死,今日让你知道报应!你把我害得好惨,我死了也不放过你……” 元英光一动不动。 众人小心翼翼地围了上去。 钱飞扶着查婆婆的颤抖肩膀,轻轻安慰她,定睛去看元英光。只见元英光已经没有了护体真气,脑袋被打得像个烂西瓜,竟然就这样被打死了。 “啧,”钱飞说,“没能留下活口啊……” 查婆婆仰天长笑:“他太弱了。” 净草说:“强弩之末。” “不对……”冯瑾突然扭头,去看远处的蔡卓,“是金黄粱!” 众人随着她的视线一起望去,只见蔡卓是唯一一个没有靠拢过来的人。蔡卓平和微笑着,对他们拱了拱手。 冯瑾在感动中又略有黯然:“蔡伯伯,你本不必这样的。” 钱飞对蔡卓低头行礼:“你救了在下一命。不管怎么说,请道友一起来看看这贼子身上能搜出什么来,大家一起做个见证。” 蔡卓摇头:“我就免了,我这就下山。” 钱飞忙说:“请留步!你使用了金黄粱,开销不小,实效也大,理应分得一份战利品的。稍待片刻又如何?” 刚才,蔡卓在激动中一度想要加入这个团队,但是想到自己有家有口,就还是隐去了心思。 对于分红,他也颇为心动,但思量片刻之后,他还是昂首挺胸地微笑说:“金黄粱的价值,原本就高于五十万刀,我来用它帮你们一次,才算是两清了。” 说完,他当即扬手转身,独自下山而去。 蔡卓说的是实话。一个“冶纯”期高手,单是人身价值就不可能低于四十万刀,身上的财物也往往是同一量级的。金黄粱使用一次就可以断然压制一个冶纯,一个月前交到蔡卓手中的时候还可以使用六七次,要说每一次使用能产生十万刀的价值,是说得过去的。面对眼前这些精明的强者,他不想揣着明白装糊涂去占他们便宜。 而且,像这样豪快放手、飘然而去的感觉,让他回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潇洒时候。 真的很爽。 钱飞一行对蔡卓连声道谢,目送他离去。 他们相互包扎伤口。过了一会儿,元英光身上也流淌出了炽热雪白的铝液,凝结成了极品的纯铝灵石,因为是金属,有时也叫灵金。这些灵石价值四十一万刀,是元英光的人身价值。 查婆婆也摸进自己染血的袖口里的乾坤储物袋,掏出了一个很大的麻布包袱。她痛快地把包袱解开,这个看似不值钱的包袱里展露出来一大片亮灿灿的灵石,其中有一半是整齐的上品玄铁锭,另一半则是各种奇形怪状、品相参差不齐的石头树枝之类。 她气喘吁吁地说:“这些本是我在物流公司做的最后一单,是让我运送的公款。公司没了,它就砸在了我的手里,今天,我终于可以把它作为赏金,用来为公司报仇了。这些原本价值有五十万刀,可是这两年灵石连续跌价,只值三十七八万刀了。但是不要紧,我还到处采掘、寻觅了其它的灵石,这些加起来,值六十万刀,是属于你们的了!” 钱飞等人也尽皆动容,没想到查婆婆平日穿得破破烂烂,但真的能拿出一百万刀的赏金。按照惯例,她发任务去袭杀元英光,那么元英光的人身价值就是属于她的,她再补上五十九万刀,就可以作为赏金支付。甚至,她用来装这些灵石的包袱皮,都是最廉价的破旧麻布。 查婆婆大仇得报,骤然失去了报仇的心理支柱,虽然刚才上山的时候身体还很是硬朗,现在已经渐渐垮下来,气喘不停了。但是她一脸执拗,显然是“年轻人们不收下这些赏金,她就不肯放他们走”的样子。 钱飞正需要用钱,为公司还债正需要用钱,所以他珍重地收下了这笔不一般的赏金。 还有结余相当于一万多刀的灵石,他请查婆婆收回。然后,他安排了净草背着查婆婆飞下山去,把查婆婆托付给新生桃斋公司的郭吉。 如果查婆婆知道,虽然过去的掘珠公司灭亡,但旧员工们集结起来成立了桃斋公司,她不是孤苦一人,如果她知道,只要她好好活着,就可以为新公司带来精神力量,那么或许她可以再长寿一些。 第139章 石落洞出 元英光的储物袋里只有五万多刀,这让钱飞一行非常失望。看来此前出售排队券所得的款额,元英光已经交给了同门的其他人。 这次战斗,收入合计大约一百零五万刀。 冯瑾掏出账本,大略比对了一下,忽然说:“灵霄殿炮击元英光,是不是也该得分红?” 钱飞嘬了一下牙花子,连忙扶额举手:“等一等,让我想想……” 李木紫走到阵眼处,把阵旗拔在手中,笑说:“不用了。想要攻山破阵的,就是我们灵霄殿本身,我们灵霄殿才是做东的。债务部帮助灵霄殿拔了阵旗,灵霄殿给了债务部火力支援,大家只要各记人情,还是不算财务账为好。” 冯瑾松了口气,继续看着账本:“那还好。不过,丰饶湾的六百万刀债款,现在还有将近五百万刀的缺口。” 想立即再袭杀第二个守护阵眼的冶纯期强者,眼下是做不到了。比较值得争取的,恐怕只有灵霄殿的那五百万刀赏金。 钱飞左右张望:“搜山吧,去找宗门血案的线索。” 就在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忽然天光大亮,灿烂的盛夏阳光照在了山上,瞬间驱散了缥缈水雾。“烟雨蒙蒙”的护山法阵,破了。 突然,脚下的山岩开始剧烈地摇晃。隆隆地鸣,仿佛滚雷在脚下,一会儿从东到西,一会儿从西到东。无数碎石沿着山崖滚落。 净草手指高处,叫道:“快看!” 钱飞一行倒吸一口凉气,眼睁睁地看着不远处的山峰矮了下去,仿佛原本山峰是纸糊的,是坐在一个充气的皮囊之上,而现在气跑了,皮囊塌陷,山也塌陷。山体被撕开,露出了流纹岩的地质切面。 几棵老树被连根拔起,泼洒着灰黑泥土,像是芦柴棒似的在山岩上滚落。 成百上千的鸟儿惊飞而起。它们已经因为遥远的炮击而不安了一天,现在再也待不下去,仿佛撒出去的豆子一样,飞向四边,再不回来。 即便以三女的胆色,面对这天地之威也无不心惊肉跳。 净草睁大眼睛眨巴眨巴,回头对李木紫说:“你们的炮队把山炸塌了。” 李木紫气急败坏:“怎么可能?我们哪有那样厉害?灵霄殿自己的靶场都被轰了几百年,也没有塌成这个样子啊!” 灵霄殿所在的“大蜀山”,也并不十分大,终究只不过是平原农耕区域的修仙名山罢了,论海拔与苍霞山差不多,论区域范围大约是苍霞山的三四倍而已。 冯瑾摇摇晃晃,不知道该扶着哪里,说:“守山的贼人,是不是要自爆?” 钱飞面不改色,趴倒在地:“大家就地趴下,不要乱跑。这里是阵眼,应该足够稳固。” 三女赶紧趴好。 钱飞笑一笑,说:“冷静,保护住自身的安全,先稍安勿躁,观察形势。” 片刻之后,大地的震颤结束。果然即便周围都塌陷了,阵眼处也一直稳固,反而成为了最高处,形成了新的山峰。 山不是灵霄殿炸塌的,灵霄殿显然也不明所以,而且急了。 炮弹雨点一般落下,呼啸声在前后左右响起,化作一个个弹坑。这里本是山清水秀的江南小山,钱飞却一时间感到自己宛如置身于硝烟弥漫的苏德战场。 炮火洗地之后,群雄冲了进来。此前早上,与钱飞一行一起进山的大约占了群雄之中的一成,现在剩下的九成大肆涌入。 而从阵眼处俯瞰,附近的守山一方,也有许多人四处乱跑。 钱飞说:“要找个人问问。” 话音未落,守山群体之中,有一个人慌不择路,直接跑到了他们跟前。此人大概只有筑基期初期境界。 李木紫一把将其薅住,笑说:“瞌睡的时候就有人送枕头。”转头厉声问那人:“刚才是怎么回事?” 那人大哭:“难道不是灵霄殿把山炸塌了吗?我的师祖还在山下面!快救人啊!” 冯瑾眯起眼:“你们也不知道山是怎么塌的?” 那人说:“不知道!” 李木紫说:“你师祖的名号是?” 那人大哭:“我只知道他是我的师祖,不知道他的名号啊……” 冯瑾叹了口气:“看来他没把你当徒孙,只是把你当炮灰。” 净草嘴里含着伤药,含糊地说:“这枕头,呵呵,挺瘪的啊。” 李木紫对她怒目而视。 钱飞思索起来。 守山的人已经修为不低,但是刚才他们还在奋力守护阵旗,抵抗攻山。 下面还有更厉害的老祖? 而且老祖处在较为脆弱的状态,所以需要徒儿晚辈们保护。他们才是护山大阵需要保护的。 从身在高处的阵眼俯瞰下去,只见山的西侧又有一处古朴的洞府大门暴露出来,许多人堆在那里。 钱飞喃喃地说:“真有洞府啊。” 三女对视一眼,都想起了同样中空的瓶口山。 从山的东边,灵霄殿的主力也阵型整齐地飞临来此。 在钱飞的眼里,他们与其像是野战炮,不如说像是轰炸机了。炮弹劈头盖脑地朝着那个石窟门前的人群泼去。 对于这种规模的战斗,钱飞一行确实很难插得上手。 而对方的人群之中也有高手! 一个人飞空而起,以寡敌众,三两拳让数枚炸弹凌空炸开。他的上衣被炸得粉碎,露出丝毫无伤的古铜色胸肌。 不,那肌肉皮肤的色泽不是晒太阳晒成的古铜色,而是真气级别的金属铜。 在灵霄殿的阵中,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越众而出,对上了这个用铜真气的高手。 那位老者,前两天钱飞见到过,正是在灵霄殿考校李木紫“那么大的弹坑要用多少当量”的那位慈面善目老师。现在的他,眼神中充满着冰冷阴鹜,伸出食指中指并起,将手臂旁边浮现的钢铁“身管”对准古铜大汉。 就在古铜大汉对他冲过来的时候,他一炮打出,炮弹落在大汉的拳头上,炮弹顶端喷出一股极细的金属射流,而这金属射流立时扎透了大汉的拳头、胸膛,将其打了个对穿。 大汉顿时口吐鲜血,像个破碎纸人一样跌落尘埃。 第140章 一道白光 古铜大汉,这就是守山一方最为顽强的抵抗了。 等到洞府门口的守山之人都在跪地求饶的时候,灵霄殿的炮队降落,接管了这个洞府大门。 群雄之中还有许多人在漫山遍野地抓捕敌方喽啰,劫夺战利品。不过,灵霄殿的人也好,群雄之中的少数有识之士也好,都聚拢来到了洞府门前。他们都意识到了这座古朴简陋的洞府大门才是苍霞山最为紧要的所在。 钱飞一行在阵眼处远远地俯瞰着。 石头质地的洞府大门缓缓打开,而里面是实心的岩壁,仿佛这是一扇贴岩石造的假门。 身边那个俘虏哭得更响亮:“祖师啊,还有好多人啊,都被埋在下面了。” 钱飞一行把俘虏交给了灵霄殿,然后先行下山休息,恢复体内的真气,只有李木紫一人去旁听了对于敌人的审问。 灵霄殿主持的审问,本身就是半公开的,在群雄之中比较有名望的几位大侠也参与了。即便有什么相关机密,灵霄殿也不会瞒着李木紫,因为目前他们是把债务部当做灵霄殿的下属机构。 在他们眼中,这就好像是灵霄殿的弟子李木紫,在外招募了几位江湖豪杰,带领着这几位豪杰去行侠仗义,处理天下有五个亿的欠款可能得不到归还的问题。灵霄殿并没有意识到,债务部的三女其实是地位平等的。 火山寺,则是把债务部当作托儿所,就这样把净草“托付给”了钱飞。 曙光堡则并不知道债务部的存在,只知道女儿、儿子离家出走,而且儿子被女儿打得鼻青脸肿送了回来,女儿则看来是犹如鱼儿入大海,一去不复返了…… 深夜,李木紫带回来了审问的结果。她虽然还撑着一付警醒振作的表情,但是说话也已经中气不足,颇为疲惫了。 守山的一方,活下来的人之中,包括那位古铜大汉在内,都并未十分隐瞒自己所知道的事。 首先他们就说了,“烟雨蒙蒙”阵法的主要用途,其实是维持山体自持,其次才是屏退闲人。山体在一个月前,已经是摇摇欲坠了。 灵霄殿炮队轰击大阵,使得“烟雨蒙蒙”阵法有一半的力量用来防御。不久,阵法渐渐支撑不住,钱飞以及一部分群雄已经通过阵法露出的破绽杀进去了。而阵旗被拔,大阵崩溃之时,而山体也同时崩塌。 守山的这些人,来自天下各处,十分杂乱。而他们的祖师,被困在地下的,有许多则是宗门血案之中失踪的叛徒。 看来,苍霞山确实与宗门血案有关。 但是,守山的这些人没有一个是那些老祖级别的,只是一些弟子。而这些弟子并不知道师父、师祖为何来此,他们也完全没有提到司马吞蛟、区破、卜可平这些旧的掘珠公司副总的名字。 一个月以前,他们约定好了时间,突然齐聚在此,当时一时盛况空前,但所有老祖都颇为低调。他们也没有办什么仪式,就只是在这苍霞山上寻找一个泉眼,将泉眼破开,改造成一个洞府大门,然后一个一个鱼贯走了进去。 闹了半天,原来洞府大门是一个月之前新建的。审问者都恍然大悟,不然他们怎么也想不通,在这人烟稠密的江南忻湖湖边,怎么还会有从未有人听说过的大型洞府。 那些人带来的弟子们,就留在山上四处,为长辈们护法。 下去还没两天,突然有一道白光从洞府大门里射出。在这道白光之中,守山弟子中的目击者见到了许多衣冠彬彬的人物,形象模糊,从山腹中一下子冲了出去,飞向天边。 白光中的人什么都没有说,而守山弟子已经意识到下面发生了重大的灾难。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的师父、师祖都没有出现在白光之中,后来也再也没有联系他们,而洞府大门内侧已经被岩石封死。 一个月以来,他们只能勉力去设法把长辈们救出,至少先支撑着这座山不要塌下去。 灵霄殿真正想找的线索是:宗门血案是幕后主使者是谁,是怎样组织的,为何要制造这些宗门血案。 老祖们看来是知道的,但是老祖们都被困在下面。守山弟子们则不知道太多的详情,也只知道师父、师祖确实制造了自己宗门的高层血案,并且带着他们一起叛逃,而且在此与其他宗门的高层叛徒相聚。 当审问到幕后主使者时,仅仅问出了无数种乱七八糟的猜测,乃至包括凶手就是“现在的各个宗门的掌门联合起来”的说法,因为“现在你们有机会当掌门了,不是吗”,特别是灵霄殿的现任掌门。 这些泼脏水的说法毫无意义,只能更令灵霄殿头痛。 营帐里,钱飞一行陷入了沉默。 山上曾跑出去一道白光…… 山下现埋着许多老祖…… 新的情报到手了,但是带来了更大的谜团,好像不是他们几个人所能够一把握住的。在如此的谜团面前,他们几个人显得很渺小。而且还有失落感,十天后的六百万的欠款还能还得上吗? 冯瑾已经在思考,散伙的时候自己能分到多少钱。现在手头的一百万,反正也不够还,干脆就分了吧?落袋为安。 不过钱在李木紫那个出纳手里,她一时还不敢找李木紫商量。 净草也很担心:我刚离开火山寺还没几天,火山寺那清规戒律的味儿还留在头发里没散掉呢,难道明天我就又要回去了?那我大张旗鼓地闹出寺,岂不是成了可以传承百年的大笑话? 她一生中从未有过如此担心,几乎忘了刚才恶战留下的伤口疼。还好只是轻伤,所以她不那么在意。 李木紫叹了口气,望着星空,只觉得苍生是苦。 钱飞一旦垮掉固然很可惜,更让她伤感的是,五个亿如果全部成为坏账,期盼还钱的无辜债主们,都要期望落空。 在为遥远的事伤感之余,李木紫还饶有兴趣地望向了钱飞。观察人类是她的兴趣。 第141章 旧的河道 现在的困境,其实是早就可以预料到的,钱飞以散功之后的低微修行,带着一个小团队,就想要还掉五个亿,迟早会遇到走不下去的时候。能走到现在,李木紫已经很赞赏他了。 而钱飞在悠然地发呆。 钱飞不是不焦急,眼下他焦急起来就是这个样子:眼神温润,浅浅微笑。 此前他已经经历过了许多大风大浪,眼下的复杂危机还不至于让他锤头顿足,但是他也确实一时想不到办法了。 一整夜,苍霞山上都是人声嘈杂,偶尔被隆隆雷声盖过。 其实天上无云,夜朗气清,雷声是灵霄殿炸开山岩的声音。 守山弟子们憎恨着灵霄殿的来人,同时拼命地挖山,想要救出自己的长辈。这不仅是因为他们对长辈有感情,而且也是因为在封建制度下,他们是效忠于自己的长辈才跟着长辈叛出自己宗门的,一旦主心骨没了,他们的人生也就再也看不到希望,甚至很快会被自己原本的宗门寻仇而死。 如果长辈们已经死在下面,他们也想要去找到长辈们随身携带的法宝与天材地宝,以及全身真元在死后析出所形成的灵石。这些都是宝贵的遗产。 群雄也都相当卖力,山下面不仅埋着许多遗产,而且查得宗门血案的真相还能得到灵霄殿悬赏的五百万刀。 即便一人独占彩头很难,至少也可以大家分分吧? 灵霄殿挖山,当然是想找到活口,从活口中审问出宗门血案的真相。山下埋着不好惹的“老祖”?在灵霄殿用炮口对准你们的时候,你们可以自称老祖,请。 同时他们也不免想要把这五百万颁发给自己弟子,至少是肉烂在锅里,就当宗门内部发奖金了。 有的怀着救人的心思,有的怀着查案的心思,有的怀着抢夺遗产的心思,所有人都在设法开挖这些塌陷的山岩。但是即便灵霄殿炸山的效率很高,偌大的一座山,这样十天半月的时间也完工不了。 钱飞却休息了一夜,天亮之后,也没有参与挖山大军,而是带着三女再次攀到新的山峰上面去,观察四周的地脉。 虽然整座山都崩得矮了一截,但是从高处看下去,山势竟然与数天之前并无二致,与净草当时飞在空中所看到的很是相似。 地脉之势没有发生变化,甚至显现得更明显了。 整座山都有一股向着西北方向倾倒的倾向,山泉形成的小河下山朝西北流出,冲坏了几顷农田之后,汇入一条原本就有的向北河流,并且最终汇入宽阔奔腾的世界大河白江。 山泉的水量也比阵破山崩之前要大了一些。 苍霞山上原本就有泉,不过过去泉水是被山上草木自己消化了,没有形成下山的河道。不然,现在的泉水下山也不至于冲坏农田。 这往西北倾斜的山势令人猜想,一个多月前的“一道白光”大概就是往西北窜出的。而李木紫在旁听审问时所听到的口供,证实了这个猜想。那道白光的背后,是一种足以影响地脉的强大力量。 三女都不太明白钱飞究竟在山顶观察什么,周围热火朝天的挖山炸山声音也令她们烦躁。 观察了约摸一个时辰,冯瑾在一旁都绣完了一块小手帕,净草也举着镜子,把满头短发一根一根地保养了一遍,这时钱飞忽然开了口。 他说:“往西北流出的泉水,是从哪里来的?” 净草一愣:“自然是从地下涌上来的。” 钱飞说:“为什么在过去几十年里,没有这样的小河从山上流出呢?” 净草往四面比划双手:“你的意思是,这条河是烟雨蒙蒙法阵所化成的?” 钱飞笑着摇头:“不可能。假使七个冶纯期修真之人,摆个阵法,就可以造出这么多水来,世上哪里还会有黄金洲那样的大沙漠?是法阵借了地脉的力量、地脉的水,而不是相反。现在法阵已除,所以往西北流出的水量还大了许多。” 冯瑾已经联想到了南边瓶口山腹中的地下河,把绣花针叼在嘴角,捧腮沉吟说:“是从地下河里流上来的。哦,你是说,一道白光捣出了一条地下河?” 这个猜想之恢弘,已经让她悚然,起了一些鸡皮疙瘩。 但是钱飞依然摇头:“苍霞山上原本就有泉,从这么高的山上冒出泉水来,可想而知水压也不低,只不过水量远不像现在这么大而已。地下河原本就存在,而且水量应该就有这么大。” 李木紫说:“过去几十年,苍霞山泉水地下河的水量没有显现出来,被遮掩住了。” 钱飞站起身,极目四望:“原本那些水是去了哪里?” 净草愕然:“你是说,原本有很多水,从地下来,又从地下走了,是吗?全都在地下,怎么找?要不,从泉眼游下去看看?” 钱飞说:“不,原本的出路已经被堵死了,所以现在所有的水量都在往西北流出。现在我们只能来推断,原本的出路在哪里。一个月前,一群高手前来,把苍霞山上的泉眼改造成洞府大门的时候,他们或许就是为了往那条地下河道去,而现在那条旧河道已经被堵死。” 他带着三女匆匆下山,往东沿路观察。地下河的旧河道,要么是往北汇入白江,要么是往东汇入忻湖,无非是这两个方向。 下山之后,冯瑾不禁感慨地回头望了望还在嘭嘭炸山的苍霞山,山上的人不会想到滑坡山崩所堵住的地方可能是在山外。 越是往东靠近忻湖,温度越发闷热,现在时间也接近正午,钱飞与三女都是一身的汗。东边洪水退却的区域,还有污泥的臭味飘来。 往东十里,就是镇水碑所在的地方。二十年前,大洪水曾经从这个位置出发,向西淹没了半个康光省,洪水退后,二十年前的人们立碑纪念水灾,在碑石上记有祭文,刻有仙符,希望镇水安宁。 钱飞试着推了推镇水碑。 镇水碑顺势歪倒。 歪…… 歪倒了! 三女险些把眼珠子瞪出去。 远处有一个老差役缓缓走来,见到有个披头散发的人一把将一丈高的镇水碑轻松推倒,吓得跌坐在地,然后连忙爬起来,扭头就跑。 第142章 蒸汽地狱 钱飞现在已经有第三境界“凝虚”初期的修为,力气比普通人大一些,但是要想倒拔垂杨柳还力有不逮,更不要说推倒一座实心的坚实石碑了。净草觉得她自己凭着火山寺武僧的力气,也要拿出吃奶的劲,不会像钱飞此刻这样轻松。 镇水碑倒下时,下面三尺长的地基也整个翻了上来。实心花岗岩的地基也是完好的,只是下面的泥土岩层像是朽透了一样。这才是镇水碑不稳的真实原因,换个凡人农妇来大概也可以徒手推倒。 石碑翻倒,露出一个大坑。 从大坑之中涌出灼热的恶臭,仿佛沼气池被煮开了一样。钱飞与三女无不深深皱眉。 不过掩鼻的只有冯瑾。李木紫与净草像是比赛似的硬撑着,不去掩住口鼻露出软弱模样,傲然地撇着嘴,真是两尊女硬汉。 大坑幽暗而深,恶臭蒸汽滚滚涌出。 净草自告奋勇,小心地攀着坑壁往下,在深达百尺的地方才探到地面。 “与其说是个坑,不如说是口井。”她通过金丝传音向上汇报。 钱飞、李木紫、冯瑾也跟着下去。只见在“井底”有一条横向的黑暗甬道,向东向西伸展,里面蒸汽很浓,脚底有一层滑腻的浅水。 李木紫睁大双眼:“这里就是旧的地下河道了。” 钱飞点头:“回想起来,元英光在遇到我们的时候,一直在往西北方向张望。或许他不是在想办法逃跑,而是在找这条河道的入口。” 冯瑾一脸不可思议,说:“刚才在地面上觉得闷热,闻到臭气。但其实闷热不是因为天气,臭气也不全是因为淤泥,而是从这里来的呀。” 如果凡人或者练气期的初阶弟子走进这条甬道,恐怕活不过十步,无论是能把血肉蒸熟的高温,还是完全排走了氧气的蒸汽,都使得这里不适合凡人生存。 李木紫掏出一盏灵霄殿独有的低端法宝“水中灯”,用以照明。这种灯在密封的玻璃罩里使用自带的硝氧化剂来缓慢持续燃烧,所以不需要接触外界空气之中的氧。 “水中灯”的光亮映出了两具残破腐烂的尸体。 没有人惊呼出声。江湖经验丰富的钱飞与三女只是把眉头皱得更紧了。 死在这里的是什么人? 人肉不仅已经被蒸熟,而且腐烂了,无法辨清面目。即便是修真之人,只要还没有成为真仙,寿元仍然是有限的。在死后,经脉断绝,体内真元流淌到体外凝成灵石,而留下的肉身也与凡人的死尸无异。 另一方面,在此却没有找到任何一小块灵石或者法宝遗物,只剩下了枯骨腐肉。很多尸身都形态很不自然,像是被偷窃的贼人踢翻过。 钱飞与三女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小心地避过一具具残破难看的尸首。偶尔有完整的尸首,可以看到是头对着西边,仿佛是从忻湖的方向一路逃来的。 忽然,李木紫叫了一声,拿起一根黄铜拐杖:“这根拐杖我认识。镇中洲有一位散修前辈,颇有名望,灵霄殿开武林大会的时候前来做过评委。他老人家有第五境界“冶纯”初期的修为。他是个瘸子,用的黄铜龙头拐杖不是法宝,拐杖的名气恐怕比他自身还大。” 净草撇嘴说:“因为不是法宝,所以没有被贼人劫走,留在了这里。” 握着拐杖的尸骨,一腿长一腿短,看来就是那位瘸腿散修前辈了。 再往前几步,净草忽然低头弯腰,把地上一片衣襟拨开,露出一具奇特的骨架,每一根骨头都不是惨白,而是鲜艳的蓝色。 她思索着说:“这蓝色,像是以钴入道的天色坊的功法……” 钱飞用肯定的口吻说:“不仅如此。把钴蓝色炼透了自身的全部骨头,只有真人境界才能办到。这是三十六宗门之一天色坊的唯一的真人,是他们的周掌门。” 真人境界是何等地宝贵,何等地难以练成,三十六宗门之一的掌门,何等的大人物,现在在此处就仅仅是一具憋屈的尸体。 冯瑾咬起嘴唇,心情十分复杂。她甚至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她的父亲是三十六宗门之一曙光堡的唯一的真人,是曙光堡的冯堡主。 钱飞回头面对她,一字字地说:“小瑾,你现在回去报信,把此处所见原原本本地告诉给灵霄殿的道友,还有英雄帖请来的道友们中的领头之人,让他们来。” 冯瑾认真地点头,转身快步离去,留下金丝在钱飞和其余两女身上,以远程通信。 钱飞与其余两女继续向东,深一脚浅一脚。 李木紫说:“这位还没有腐烂殆尽,是新风楼的前辈。” 钱飞认出了一个琉璃宫的长老。 又有一具遗骨扭曲着身体,在石壁上刻符。他生前一定也是个高手,在石壁上刻字犹如切豆腐一样容易。但符仅仅画了一小半,人就死了,未能为他多保住几刻性命。 钱飞说:“这个符的样式,可能是坚壁轩的。” 当初,绝顶高手们是从地下河进去的,后来又沿着原路匆忙出逃。 一股强大的能量追赶着他们,将整个地下河都蒸干,使得蒸汽充斥了地下河,并且最终从苍霞山涌出。 面对这股强大的能量,连真人境界也毫无反抗之力。会飞也没有用,这里在地下百尺深处。 能量涌出,使得苍霞山山体变得脆弱,而且在附近下了大雨,引发了六月的洪水。 而在蒸汽涌出之后,地下河的入口就已经被掩埋,而且地下河本身也已经蒸干了,所以无论是守山弟子还是攻山人群都没有找到地下河的入口。 钱飞想到,今年的江南夏天特别地闷热,看来与这里涌出的可怕能量有关。在大地上散热了一个月,而成为现在这个样子。 地下河的旧河道向东越来越深,像是矿井甬道一样一路下行。 净草像是闲聊一样,说:“这里的地势比忻湖湖面的水位要深,对吧?” 李木紫说:“那还用说?镇水碑的碑底刻有一条线,就是忻湖的夏季正常水位……”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猛地回头。 净草捂脸叫道:“哎哟,你不要用灯罩打我……” 钱飞:“……” 李木紫咬牙切齿地说:“你说的对,为什么湖水没有倒灌进来?如果倒灌进来,这里大概也早已冷却了。” 净草摊手:“你问我我问谁?” 钱飞说:“这只能说明,前面会有更不得了的发现。” 第143章 离别玦 走了大约三十里,三人眼前豁然开朗。甬道在这里结束,无论是左是右,都扩展开了李木紫手中小灯所不能全部照亮的幽深空间。 而镇水碑距离湖边只不过是二十里,从距离估算,这里应该已经是湖底了。 而且是在湖水之底的下面,距离湖面的深度可能已经超过了六百尺。 在这庞大的岩穴空腔之中,他们见到了更多的尸体,像是坟墓一样阴森,又像是战场一样凄惨。 李木紫睁大眼睛,四处张望,说:“你们还记得吗?湖仙曾经对我们说,有人在湖底胡搞。当时我们还以为,是湖水底层的有机酸污染……” 听了李木紫说的话,钱飞与净草也同时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即便大厅里与地下河道一样充满着湿热的蒸汽。 湖仙顾水生说那些话的时候,大约是一个多月前,五月下旬的时候。当时,他们还觉得,真仙说话是平易近人的,到也谈不上虚无缥缈,但怎么能想得到在湖底的底部,有一场比有机酸污染规模要大千百倍的“胡搞”…… 一个真人的实力,要超过一千个蔡卓。而死在这里的,恐怕不止一个真人。全世界修仙之人的顶级人物,恐怕有十分之一在这里化为腐骨,钱飞与女郎们正在见证世界动荡,见证历史。 大厅之中,有若干曲线形的石柱支撑,石柱的粗细不一,位置也不规则。这种石柱,像是钟乳石与石笋上下相触碰而形成的,上下粗,当中细。但考虑到此地的主要岩层是花岗岩与流纹岩,而不是容易形成钟乳石的石灰岩,越发显得这个湖底洞穴的奇特。 在大厅的前方尽头一侧,透出隐约的光亮。 尸体散落在石柱之间。 通过残破的衣冠,还有骨头上的伤痕,钱飞一行再次认出了几个人物,有琉璃宫的,有火山寺的。 净草吃惊地说:“原来,不仅戒律院首座跑了,这个修式师叔祖也掺和到宗门血案之中了啊。她平时就是在闭门苦修,所以人没了也很少有人发觉。” 李木紫不太相信:“这是你的师叔祖?已经是个骷髅了,你也认得出?” 净草比划给她看:“她平时就瘦得像个骷髅,现在这样子简直就是本人,还有这个颅骨的形态,就像我们寺中僧人的光头,你看她头顶……” 李木紫捂着嘴:“别说了……我信你还不行么……” 一直沉默的钱飞蹲在稍远一些的昏暗处,忽然说:“这个,这个,这个我都认识。鞋子上的铭牌,是总裁特别赠与的纪念章。” 李木紫凑近去,用灯光把不锈钢小薄片做的纪念章照亮。 钱飞感叹地说:“有人把储物袋拿走了,把真元析出的灵石也拿走了,但是这鞋子上的纪念章不屑一顾啊……这几个人过去在公司里的职位与元英光差不多,有的低一些,有的高一些,特别是这个最矮的,做过我的贴身秘书,我应该不会认错。后来我把他外放到黄金洲了,他好像觉得去了苦地方,很憋屈。然后,我就在这里见到了他……” 他们朝着洞穴尽头的光亮处走去。 忽然,三人同时感知到了一丝灵气的气息。 很微弱,同时又颇为活泼,如果用普通人的感知来作比喻,那就像是雏鸟的一声叽喳呢喃。 李木紫关掉了用于照明的“水中灯”,只见,在昏暗的地面中央,一块玉佩发出微光。灵气的气息就是来自于它。 周围其它的灵石、法宝差不多都被捷足先登的人搜刮干净了,只留下这么一块玉器,搁在地面醒目之处,显得颇为突兀。 净草蹲下,用左手指节轻叩一叩那块玉佩,小心地将它拾起来,用那种随时可以把它扔到十丈之外的手指姿势拈着。这个女僧虽然貌似各种粗神经,但在江湖凶险之处不会大意。 那是一块温润好看的白玉,但是在玉石的内部似乎有漆黑的漩涡时隐时现。在握持的时候,会发现其中蕴藏着浓郁的真气元素,在无声地自行运转着,堪称是一件法宝。 它的左侧有缺口,右侧有凸起,上下是铲子似的弧形。左侧的缺口与右侧的凸起是吻合的,令人想到,如果有一块同样形状的玉佩,就可以嵌合在它的左侧或者右侧。 李木紫那做题家的脑筋却想得更深。她发现了玉佩上对应的弧度是直角的一半,如果有两块玉佩就可以凑成一个直角,八块就是一个完整的圆环。 其背面刻着四个歪斜的字:“慵暖之友。”字体很丑,不成书法,让人奇怪,如此精致的法宝上为什么会有这么丑的字。 钱飞把玉佩接到手中把玩,说:“慵暖之友,应该是立夏的意思。这是一种叫离别玦的东西,我也只是在逸闻中听说过,第一次亲眼所见。” 李木紫好奇地说:“离别玦?” 钱飞笑说:“我在古书上看到过,这是一种攻击性的低端法宝,可以诅咒敌人,令其遭遇厄运,非常古老,来处不详。一共有八块,分别代表黄道上的八个节气之一,最大的特点是几乎不可能凑齐。它有一种倾向,让这八块一套的玉玦相互之间离得越远越好。当你凑齐的块数越多,它的威力就越强,但是使用后会立即引发可怕的反噬,让你很快就会失去它们。” 不过只有这一枚的话,并不十分珍贵,论档次价值远远比不上冯瑾的弟弟从家里拿出来的金黄粱。净草离开火山寺时获得奖励的舍利子,以及李木紫前两天从宗门里领取借用的冲锋枪,都比这孤零一枚的离别玦要高级。 净草也笑了:“所以这东西才会留在这里,可能贼人搜刮了一圈,拿走了其它的离别玦,但是离别玦有一种不想被人凑齐的倾向,所以他偏偏就会有一块找不到,即便这一块位置很显眼,他也凑不齐它们。” 钱飞将离别玦放入袖子,说:“希望还有更多的线索,咱们继续往前看看。” 第144章 清水与熔岩 在前面,他们看到了“天窗”。 这样的“天窗”不止一个,而且黑黢黢的不易发现。在天窗上涌动着幽深的黑色湖水,其实水是大体清澈的,只是阳光无法找到这么深的地方。 而湖水也不会流向下面,好像被无形的力量拖住了。 可以想见,在地下河尚未在苍霞山被堵住成为西北溪流的时候,就经过镇水碑的下方一路流到这里。这里地势低,而地下河的水压很高,就会从这“天窗”出去,进入大湖,形成“湖底泉”这样的奇观。 二十年前,镇水碑位置的管涌,是从西边来的,来自于地下河,而不是湖水。 从湖底深处涌出的泉水与大湖融为一体,所以过去从未有人发现过。 而在地下河被堵住之后,湖水也不会下渗,被神秘的力量凭空托住了。现在在这个洞穴里没有积水,只有湿漉漉的岩石地面而已。 拐过一个转角,钱飞与两女看到有很明亮的光芒从深处发出,如果这里不是六百尺深的湖底之底,几乎让人误以为那里是大洞穴的敞开出口,而外面是正午的阳光似的。 转过第二个转角,一个三层楼高的庞大……“结构”,呈现在三人的眼前。 那是两条复杂交缠的“渠道”,不,或许不止两条。 一条“渠道”之中是炽热的岩浆,另一条是清澈鲜润的水。 水不仅极为清澈,而且似乎涌动着神奇的能量,在水中仿佛有电光时隐时现。而炽热的岩浆发出极为明亮的红光,几乎能刺瞎人的眼睛。 液体在迅速地流动,迅速的程度令人眩晕,不知道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里面的清水竟然没有被岩浆蒸干,看来完全可以与岩浆抗衡。 每个人的耳中都响起了仿佛针刺一般的持续耳鸣,并且引发了清晰可辨的牙痛。要知道,他们三人已经至少是凝虚期的修真者,是可以辟谷断食、百病不生、没有蛀牙的! 净草怔怔地说:“这……这是湖仙家里生的炉子吗?” 钱飞苦笑说:“我不认为湖仙能养得起这样的炉子。” 李木紫猛回头,说:“比真仙更高的存在?” 钱飞嘴角露出勉强的笑容,这笑容因为震惊与痴迷而显得不自然: “或者说,更真的仙?不,我更愿意把它称为天地的奥秘。这东西固然复杂,但也是浑然天成的,就像台风在赤道上生成,就像白江从雪山上流下,就像人类在甜水城聚居一样。我们修真之人,即便是长生真仙,也只能体悟它,而没有能力去捏造它。” 实际上,连钱飞也从没有见到,也从没有听说过这种奇景。 即便是能初通地脉的真人境界,对于广阔大地,对于这个星球的理解,也不到百分之五。 地脉是不会像一本教材那样整理好给你读的。 那渠槽中的水,是纯净的真元灵水。 而熔岩如果凝固下来,恐怕也是纯净极品灵石级别的流纹岩。 熔岩上有模糊的纹路,不是因为纹路本身不够清晰,而是因为其流动快速、变幻无穷,而让人看不清。 两股液体分别在两道渠槽之中迅速流动,而两道渠槽以复杂的形式交缠在一起,显现不出一点规律。 或许整体上它像个心脏,只是复杂程度或许是人类心脏附近血管的一百倍。 而渠槽本身的形状,如果摹写下来,可以看出是一种威力强大的仙符:这种仙符将会需要不可计数的灵石才能驱动,而驱动所产生的效果难以猜测。 不,可以说,这道仙符正在被驱动着。 眼前两道神奇真气液体的迅速流动,就是它正在完美驱动时的样子。 整个奇景都包裹在无比牢固的禁制之中,寂静无声。 站在禁制之前,感到有一层清凉的空气墙,阻止人继续前进。而岩浆的热气一点也没有渗透出来。 净草用了很大力气出拳向前击打,又尝试注入真气,发现清凉的空气墙没有分毫让步。 她感叹地说:“那么多长老、高手特意前来观赏体悟这种地脉奇观,也真不是奇怪的事,换我我也会想来的。” 李木紫那清亮的嗓音在寂静的洞穴里回荡:“可是,为什么他们都死了?” 答案似乎就蕴藏在这个无比强大而又貌似无害的地脉心脏之中。只是,前因后果一时还串不起来。 钱飞说:“我们回去迎接小瑾吧,小瑾会带很多人来,然后大家都会看到这些了。但是,这对于宗门血案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净草耸耸肩:“是啊,面对这种无价之宝,你心里可还不敢忘记那五百万悬赏呢,苦也苦也。” 李木紫抿着嘴。 钱飞自嘲地笑了笑:“虽然自认为修行之后超脱于凡俗之上,但我们也还尚未飞升成仙啊。” 走回到拐角处,突然,钱飞感知到对面有两股强大的气息,正在不紧不慢地走近。 这两个都是第五境界“冶纯”的修为,与元英光相当! 钱飞立刻闪身向后,贴上洞穴石壁,与对方只隔着一个拐角。两女的动作则比他还要快,一样地背贴着墙。 在这尸横遍地的地方,无论多么谨慎都不够。 果然,对方拐了过来,暂时没有发现他们。 他们不是冯瑾带来的人。 其中一个是石英峰的弟子卜志宽,是曾经试图拖慢钱飞,以打压借据市场价格的人,另一个人有个大鼻子,不知道名字,但是钱飞与两女都认得。 他是曾经从苍霞山出发去追赶净草的那个人,钱飞觉得那人长得有点像某龙,就是他穿越前看的功夫片里那位巨星。 卜志宽的眼珠是深灰色,大鼻子的手背皮肤上有一层银鳞,那分别是高温液态硅或者液态铝在经脉之中流动的表象,是鲜明的“冶纯”境界特征。 大鼻子的全身周围燃烧着铝热剂,整个人都在发光,这是他的奢侈照明方式。 那两人拐过拐角,钱飞希望他们一门心思径直向前走,这样自己就等于是躲在了他们的侧后。 然而,对方两个人都在东张西望。卜志宽扭过头来,正好与钱飞眼对着眼。 卜志宽:“……” 钱飞:“……” 说时迟那时快,净草一掌将钱飞往旁边横推出一丈多远,而李木紫已经变戏法一般地掏出冲锋枪,一梭子朝着卜志宽脸上打去。 第145章 算力 净草高叫一声,扑向大鼻子,一时之间把那个强者打得连连倒退。 不过她的爆发力只能持续几个呼吸间,随后就像是面对元英光一样,被大鼻子压着打。这还是多亏了大鼻子的功法与元英光是同门,都是鹤伴园的,其用铝的金属为甲胄,却容易被氢氧化钠真气所针对腐蚀。 李木紫矮身想要躲到暗处,但是卜志宽隐藏身形的能力比她更彻底百倍。 一开始的一梭子,就有八九成子弹打了个空。卜志宽的身形仿佛淡淡地消失在了空气中,即便旁边就是明亮熔岩的照明,他的身形也只显出波纹一般的身影,以可怕诡异的迅捷在风中流动。 卜志宽是石英峰长老卜可平的嫡传弟子,而石英峰的绝技之一,就是擅长操作石英、玻璃等透明坚硬固体,令自身达到“热光学迷彩”的效果。 这不是简单地变成了透明人,而是使用透明致密的二氧化硅性质真气,自如地操作光线折射,而使得背后的光线绕过自身送到敌方眼中。 “冶纯”境界的实力,使得他可以彻底让身上衣物饰品和自身一起从对方视觉之中消失。 李木紫沉着脸,通过脑内的推算与他纠缠。 钱飞滚到一旁暗处,他心里想的是一个更高层面的要紧问题: 两个敌人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 钱飞一行经过安静的甬道走了三十里,安静得任何脚步声都能吓人一跳,即便那样也没有察觉到背后有人跟踪,对方似乎也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存在。 他逮到空隙,立刻掐起袖口的灵性金线,低声说:“小瑾?你还好吗?有没有遇到敌人?” 冯瑾通过金线答道:“没有。我正在过来找你们。有好些人将信将疑,不肯过来,我一个人先来了。” 钱飞说:“好,小心。这边已经开打了,有两个冶纯期的敌人。” 冯瑾:“……” 钱飞连续翻滚,躲开四处飞散的铝热剂。红宝石激光嗤嗤作响地打在他身边,已经让他肩臂上多了几道灼伤。激光真很难躲,只能凭感觉,以及随缘了。 在沉默片刻之后,冯瑾通过金丝说:“两个冶纯期的敌人,你的意思是说,和元英光一样厉害?” 钱飞说:“都比元英光厉害一点。元英光算是冶纯期……哎哟咝……当中最弱的。” 冯瑾再次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加紧过来。” 在另一边,李木紫奋力躲闪着卜志宽的进攻,渐渐不支。 卜志宽作为石英峰的中高层弟子,他最关键的进攻手段是算力。 他不像鹤伴园的道友那样,有特色鲜明的能量投送能力,基本进攻手段无非是透明硬质的真气化为飞刀切削,也常被外人贬称为“玻璃渣”。 但算力就不一样了。 在江湖上,灵霄殿弟子的算力,可能只能排到第三,因为三十六宗门之一的遮天宗,算力也很强势。 而以硅入道的石英峰弟子,在“冶纯”境界上,有光纤与单晶硅的加持,是修真界的算力第一。 灵霄殿的弟子都是从小经过算力训练长大的,还要经过一次次期末考试的捶打,如果不是李木紫这样的天才的话,恐怕说梦话都在计算弹道。 即便如此,灵霄殿在江湖上也只是刚猛第一,而不是算力第一,因为他们的算力只是凭借训练达成,而且限于装药量与弹道这些特定的应用场合,而石英峰的算力是有半导体真气加成的。 钱飞穿越过来,通过提拔教导副总裁卜可平,给石英峰带来了二进制与冯诺依曼体系结构,使得石英峰这个宗门的整体实力突飞猛进,然而,即便在钱飞穿越过来以前,凭着本能去运用真气凝成的单晶硅,同样可以拥有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算力。 李木紫拼命去猜测卜志宽可能的所在,然而卜志宽把她的思考也考虑在内。 之所以李木紫没有被他秒杀,只是因为她用冲锋枪的威力来保持距离,努力绕着石柱走位,以及卜志宽的心思并没有完全用在她身上。 ——这一个男的两个女的,是怎么进来的?卜志宽也在想。 卜志宽与大鼻子,他们二人此来,是为了把搜刮过的秘密洞穴再来搜刮一遍,特别是离别玦,希望再找到一枚。这件事,他们的师父前辈是不知道的,是他们二人偷偷前来。 他们都没有想到从镇水碑可以来到这里。他们从湖底的“天窗”进来。而在他们的印象里,旧的河道已经封死,本来这地脉心脏一般的湖底奇观该是天衣无缝的秘密才对。 他与大鼻子,最初是从湖底的“天窗”进来的,发现这秘密洞穴里有实力不强的年轻人闯进,第一反应是灭口。 卜志宽可能在灵霄殿掌门面前不敢行凶,而那个大鼻子可能在苍霞山上误以为他们是登山的凡人百姓。眼下,在这个静寂无人的是非之地,他们绝对没有手下留情的道理。 但是片刻后,卜志宽回过神来:刚才第一眼见到的那个人是钱飞! 卜志宽刚才近距离第一眼见到的就是钱飞,是黑布蒙面的,当时只是有些眼熟,但是明艳照人的李木紫,是他在灵霄殿的山顶上见过的,仔细回忆下来,他还是连带着把钱飞认了出来。 钱飞可是大人物,被大人物撞破到这里,问题更加棘手。 他很乐于把钱飞抓起来,或者打伤,但是不想让钱飞死。他毕竟已经低价收了许多借据,虽然在灵霄殿的那一份未能成功,但是在别处还是收了借据的。 为了低价收进借据,花了不少钱,只有钱飞活下去并且还钱,才能收回投资,不然这些收购来的借据岂不是要砸在自己手中? 迅速思考下来,卜志宽决定把钱飞控制住,抢劫一番,然后把钱飞关起来,等到下一笔债款超期违约,再把他放出去。 所以,不仅两女在掩护钱飞,钱飞也在用自己的巨大名望掩护着两女,使得卜志宽没有在她们身上使出全力。 第146章 两分钟里的机会 钱飞已经躲进了靠近洞穴入口处的黑暗之中。 黑暗难不倒卜志宽,他凭借超凡的算力,能算出钱飞所躲藏的合理方位,再结合李木紫拼命阻拦他方向来综合分析,更是十拿九稳。 蒸汽散射的暗红色激光照亮了钱飞那紧张通红的脸,与他的判断一样。卜志宽高兴地伸手去抓钱飞。 但是下一瞬间,他的手落在了地上。 大鼻子射来的一道激光,整齐地切下了他的右前臂。 “啊啊啊!……” 在剧痛之中,卜志宽左手握着右臂残肢,发出了回荡在洞穴中的惨叫声,声音久久不散。 “姓张的!” 卜志宽咬牙切齿,扑了回去,找大鼻子算账。 这,就是钱飞与两女的谋划与战术。 没有一句话的商量,但是钱飞与两女已经默契地选择了这个战术,其灵感来自于在瓶口山让水雄骏帮他们攻击方道陵的时候。 这是有效杀伤冶纯期强敌的唯一机会。 卜志宽能计算对方逃跑的方向,在黑暗中也精准,但是他没有料到,弱小的猎物所计算的不仅是逃跑,而且是要反过来狠狠咬他一口。 大鼻子与卜志宽不是野兽,也不是陌生人,而是相熟同来的同伙。要想让他们之间发生严重的误伤,只有开场片刻的混乱时间之内,以钱飞所熟悉的时间单位来说,不能超过两分钟。 钱飞与李木紫把卜志宽调动到合适的位置,而李木紫用冲锋枪的声音为净草提醒方位,净草让大鼻子所发射的激光漏出来,而激光的“弹道”是不需要计算的简单直线,杀伤力也足可以信赖,然后卜志宽就失去了一只手。 钱飞一行三人,在两分钟内把握住了那个机会。 净草满脸是血,摇摇晃晃地站着。卜志宽气势汹汹地杀了过去,红着眼睛。 大鼻子自知理亏,身形一晃,居然躲到了净草的背后。 净草已经受伤不轻,动作不灵,眼看卜志宽放出的如同雪片一般的十几片真气水晶刃飞来,再也没有力气躲开,要被切成七八片。 李木紫凄然叫起来:“净草!” 钱飞握紧拳头,没有察觉到指甲把掌心抠出了血。 即便能换对方一条胳膊,而这边损失一条人命的话,怎么算也是亏的。 就在这时,净草明明已经像是断了线的提线木偶那样,却又好像“突然被接上了线”。那诡异而突然迅速的动作让钱飞想不出其它的比喻。 她歪斜着脖子跳开了敌方两人之间,快得让冶纯期的大鼻子也无法再跟着用她作掩护。 当卜志宽怒吼着揪住大鼻子领子时,净草已经被人背在背上,那人朝着钱飞与李木紫这边小跑过来。 钱飞与李木紫兴奋地小声说:“小瑾!” 那果然是冯瑾,刚才已经通过地下河道赶到,并且在千钧一发之际,用比头发还要细许多的金丝牵住净草,将她从绝地拽了出来。 冯瑾低声说:“灵霄殿的人在我后面,但是一时半会儿还来不了。” 钱飞拍拍她的肩膀:“有你来,就再好没有了。” 冯瑾去叫人的时候,大多数听到话的人都半信半疑。 挖山,每一刻都可能挖出宝贝来,至少也是宝贵线索,假使在我被这小姑娘喊到山外十里远处,这里的人都在继续挖,那岂不是我就少了挖出宝贝或者线索的机会? 而且说有“真人”境界的高手死在地下河道之中,这个说法也未免过于耸人听闻。 灵霄殿方面比普通江湖人要沉着一些,派人跟着冯瑾前来,而当跟来的灵霄殿弟子真的在河道口见到天色坊“钴真人”的蓝色骨头,一时也不敢再前进。 这前面的险恶力量竟然可以灭杀这许多高手,就连真人也没有抵抗能力,甚至逃也逃不脱。 而背后派来苍霞山的灵霄殿队伍,虽然有强大的炮队,其中却一个真人也没有,领队前来的只不过是第六境界“融密”的实力。 于是灵霄殿弟子再回去汇报,希望叫来更高的高手一起来探路。 听到灵霄殿弟子这番分析,冯瑾麻了:钱飞与两个姐姐一头闯进河道,并没有想到里面的邪恶力量还活着的情形啊! 她立刻独自往东沿着河道追了过去,去帮他们。当钱飞用金丝与她联系的时候,她已经跑过了五分之四的路程,这才赶得及救下净草。 重伤的净草已经站不起来,全身都软绵绵的,不知道断了多少骨头。 刚才,她拼尽全力躲开铝热剂和激光,一半是凭着火山寺武僧的顶尖招式技法,另一半是凭着天才的直觉,在电光火石之间对敌人心思的预判。 铝热剂和激光一旦打到她一下,就是秒杀,而要想躲开这全部的杀人招,付出的代价就是硬吃拳掌。 冶纯期鹤伴园敌人的拳头,是裹着真气级别硬铝的,每一拳都等于是戴着金属拳套,可以轻易击碎石柱。 这与对抗元英光时不同,场地不像露天那样开阔,而且净草没有腾挪的余地,不敢一击脱离,她不能允许大鼻子绕开自己去压制钱飞、李木紫。 净草让身体上下的各个部位轮换着经受击打,在硬扛了十几记之后还能站着,已经是神乎其技,。 现在躺在钱飞的面前,净草眼神迷离,呼吸都渐渐微弱。 李木紫喊她的名字,声音带着哭腔:“净草,你不许闭眼,你给我挺住。” 她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掏出灵石,把那些含有温和元素的灵石用自己的真气化开少许,焦急而又细心地往净草的脖子、额角要害处涂抹。 少量的真气元素或许可以让净草多吊命一会儿,比普通的参汤管用,但也只不过是吊命而已。 净草喃喃地说:“吵死了……” 李木紫瞪眼:“偏要吵你!” 净草露出懒洋洋的笑容,断断续续地说:“我的储物袋……里有……换血丹。” 钱飞从她的僧衣袖口解下储物袋,摆在她的手指上,让她伸手进去踅摸。 净草把“换血丹”摸了出来,李木紫连忙接过,塞进她的口中。 第147章 患得患失 “换血丹”是一枚红色丹丸,散发着浓郁的真气气息,在净草咽下的时候,透过她白皙的脖子还能发出暗红光辉,乃是三十六宗门之一,血红山庄的秘药,是几天前出寺时,净草的师父珍重地交给她的。 服下药后,净草立刻陷入了沉眠,更奇妙的是,原本涂抹在伤口附近的灵石溶液,竟然被加速地吸收了。 钱飞一行三人大喜,继续把灵石涂抹在净草的全身伤口上,其中特别是查婆婆所给的一部分低品相的灵石,易于溶化与吸收。 大约价值四万多刀的灵石用在净草身上之后,她的呼吸变得均匀而平稳,神奇的是,四肢也瞬间显得更有韧性,虽然骨折没有全好,但搬运身体时不至于再严重地加重伤情。 看来这条命是保住了。 在另一边,卜志宽却并未被断臂重伤影响行动能力。他的修为更高,实力更强,熔融明亮的液态纯硅真气包裹住了伤口断面,很快就止血止痛。 但是,他的心痛却未稍有缓解。 他用仅剩的一只手揪住大鼻子的衣领,唾沫喷在其鼻子上:“姓张的,你做的好事!” 张大鼻子也慌了:“对不起,是我不小心。” 卜志宽冷笑:“轻飘飘道歉就够了?” 大鼻子呆愣了片刻,突然噗通跪下,五体投地,给卜志宽行了个大礼。 卜志宽:“……” 大鼻子抬起头:“怎么样,舒服了吗?” 卜志宽鄙夷地说:“你磕个头连一点伤都不受。你要是能让我的手长出来,我可以反过来给你磕一万个头。你给我站起来。” 站起来的大鼻子,面露烦躁之色:“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还要咋样?你去找我师父好了。” 卜志宽说:“你问问你自己的良心,你砍掉我一只手,觉得这就够了吗?” 大鼻子更是惊慌,连连后退:“难道,你还真的想要砍了我的手报仇吗?” 卜志宽冷冷地说:“不行?” 大鼻子耐心地为他分析:“都是贼人扰乱,我才误伤了你。如果连我的手也砍掉,贼人得有多开心?” 卜志宽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开心。啊呸!我被你绕进去了:我的手没有了啊,这谈得上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吗?” 大鼻子已经退无可退,背靠着墙,伸手拦住卜志宽:“冷静,你给我冷静。你要想想,等到你达到真人境界,在突破的那一瞬间,手还可以长出来。” 这是真的。 一直到第六境界“融密”,人的肉身都还是只是肉身,只是经脉之中流动着真气。 而第七境界“真人”,意味着整个身体都重塑过,四肢百骸乃至每一根眼睫毛都由真气物质构成。此前身体无论有什么缺损,都可以在达到“真人”境界的瞬间得以修复。 实际上,火山寺的神僧们在突破晋升到第七境界“罗汉”的瞬间,连头发都会长出四五尺长,又黑又浓密,还得当天特意剃过一次。 卜志宽再次无语,气势稍缓。 张大鼻子趁热打铁:“你现在只剩下两个境界要升,你师父又对你那么好,你跟我较什么劲?” 卜志宽郁闷地说:“那你把你自己的手给我砍了啊,你也只剩下两个境界要升。” 大鼻子哪里敢给他这个机会,把双手藏在背后,背贴着墙,就是不让。 卜志宽无奈,说:“这样吧。离别玦,你拿出来给我。接下去你也给我好好寻找,找到了另外一枚时,也要归我。” 大鼻子说:“可是……” 卜志宽厉声说:“可是什么?” 大鼻子依依不舍地掏出了一枚离别玦,递给卜志宽。那一枚玉玦,与钱飞一行方才捡到的形状相同,颜色稍微深一些。 卜志宽说:“还有,你上次说的裂缝呢?裂缝里面的宝贝也都归我。” “找不到了,这里的地脉很神奇。” “你还装?” 大鼻子几乎是哀求,说:“真的是找不到了,或许是上次我看花了眼,我现在找,找还不行么?哎,跟你交朋友,真是晦气。” 卜志宽高叫:“晦气的是我,你还敢自称是我朋友!” 然后,他捂着残肢,耸着肩膀,转过身,想来想去,比刚才更生气了。 他翻来覆去地想,不该是这样的,怎么闹得像是儿戏一样,我可是被砍掉了一只手啊,不该是这样的。 问题是出在心性层面上。 卜志宽修为很高,那是最近一年里通过代练而升上去的。他和大鼻子一样,对于占别人便宜,兴趣很大,也颇有经验。而对于自己付出相应的代价,则毫无心理准备。 假使换了钱飞身边的三女,哪怕是三女之中最软妹的冯瑾,在战斗中如果失去了一只手,也只会忍痛笑一笑,一边包扎,一边云淡风轻地说:“没事,别放过敌人。” 这就是心性的区别,所以说她们三个都是万中无一的英杰。 卜志宽做不到那样,他只觉得与同伴的争执让自己的重伤像个笑话,于是把怒火都投在钱飞一行的身上。 姓钱的不能杀,可是那几个女的,我不仅要杀她们,而且要杀得很慢很慢。 他大踏步地朝着钱飞一行走去,并没有奔跑起来,只是走得很快。 钱飞一行眼睁睁地看着他欺近过来,都知道不能逃跑。如果背起净草逃跑,背对着敌人,恐怕敌人转瞬间就会来到背后,肆意地宰割他们。 冯瑾咬着嘴唇,举起拂尘,伸出拂尘的所有金丝,缠成一个较粗的绳索,去缠住卜志宽的脚踝。 卜志宽轻易地挣断了金索,不费吹灰之力,脚步几乎完全没有停滞,像是仅仅踢断了一茎枯草,只剩下无数断头金丝在他背后飞舞。 李木紫冷冷地注视着对方,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把大型法宝,其黑黝黝的圆筒比冲锋枪要粗长两倍,有一个两条腿的支架支在地上,又有一条闪闪发光的金属子弹链挂在旁边。 钱飞看得一愣:连重机枪都拿出来了啊…… 第148章 不要吃灯泡 李木紫趴在机枪后面双手扶住把手,全力注入真气,而无需按动扳机。 “咚咚咚咚!” 这是留给她在升到第四境界“合元”以后用的,现在将其催动,太勉强了。 仅仅响了几次眨眼的时间,李木紫的所剩不多的真气就彻底耗尽。 卜志宽好像被擦破了一点皮,顶着流血的额头,露出狞笑,继续不可阻挡地前进。 李木紫咬牙把整挺机枪举起来,朝着卜志宽奋力扔了过去! 卜志宽以透明的水晶刀刃,将整挺机枪也轻松地切成了三四片。 “还有什么招数,用出来啊。”他说。 钱飞面无表情地祭起了一枚法宝。 是离别玦。 看到右盈左亏的离别玦在钱飞的手中冉冉悬空浮起,卜志宽的瞳孔骤然缩小。 钱飞将真气注入到离别玦之中,让玉玦发出的微光照亮了自己的上半张脸,轻轻地说:“疾!” 卜志宽刚要抬步起身飞来,却一个踉跄,打了一个响亮的大喷嚏。 “啊嚏!” 声音回荡在阴森神秘的湖底岩洞之中,让这阴森神秘的岩洞……平添了几分人世间的热闹。 离别玦,越是几枚组合起来,威力越强,区区一枚的话,能对敌人造成的诅咒也就仅仅是这样了…… 更倒霉的是,即便小小地扰乱了一下敌人,钱飞也无法利用这瞬息即逝的破绽。 他自己也打了一个喷嚏。 钱飞捂着鼻子:“……” 卜志宽捂着鼻子:“……” 场面停滞了一刹那。 在下一瞬间,卜志宽的身影犹如劲风袭来,飞跃到钱飞面前,而钱飞则把离别玦轻轻地朝着卜志宽的背后一掷。 卜志宽的速度比他投掷出的玉玦速度还要快,回头伸手就去捞。 但是,在玉玦飞向的方向是李木紫。 李木紫伸出青葱玉指,抿着嘴,在玉玦上一弹! “砰!” 玉玦像是子弹一般,被她用榨出来的最后一点炸药真气弹射到了张大鼻子的方向。 卜志宽恨不得把钱飞这几人立刻碎尸万段,但是他一时顾不得,只是高叫:“姓张的,不许接,那是我的!”话音未落,他已经追上玉玦,只比张大鼻子的手慢了一步。 慢了一步,是因为他先伸出右臂,才意识到自己的右手已经没有了,只好再换用左手,已来不及。 两人紧接着就撕扒起来。 卜志宽伸手去想要掰开大鼻子的手指。 而大鼻子握着离别玦,尽量伸远,空着的手没头没脸地去推开卜志宽的下巴。 卜志宽仰着头,高叫:“混账东西,你这……” 冷不丁地,他看到钱飞走过他们的身旁。 钱飞就这么眼睁睁地走过来,两个高手无论谁伸一根手指就能按死她,就像捏死一只蚊子。然而他们连一根手指都腾不出。 钱飞掏出了一个金灿灿的宝贝,像个鹅蛋,又像个微型的哈密瓜,上面有一个拉环。这是力尽倒下的李木紫刚才给他的。他面无表情,拔掉拉环,把宝贝塞进了卜志宽因为喊叫而张开的嘴里。 卜志宽满是血丝的眼珠几乎要瞪出来:“……” 骂声戛然而止。这一瞬间,卜志宽的动作凝固了。 大鼻子抢得了离别玦,立刻滑翔退开两丈。 钱飞则是翻滚躲开。 卜志宽大为惊慌。这种灵霄殿风格的东西,能是什么太平物色吗? 当然,它是一个手雷。其每一片金属破片用的都是玄铁,内藏的炸药更是真气物质炼成,不是随便扔的量产兵器,而是宝贵的法宝,分外适用于头盖骨内侧的柔软组织。 此前,冶纯期敌人的高速让手雷根本扔不中,更不要说延时引信等一会儿才起爆。现在卜志宽与大鼻子两个人都被对方缠住,钱飞才找到机会。 卜志宽发狂一样地想要挖出手雷,但是,“灯泡塞在嘴里是吐不出来的”! 他把自己的门牙都掰掉了,满口是血,也毫无办法。 一声巨响之后,尘土簌簌落地。 硝烟散去,只见他的无头尸体倒在地上。 大鼻子凄惨地大叫:“阿宽。”扑上去抓起无头尸身,用力摇晃。 钱飞颇为惊讶,没想到大鼻子跟卜志宽居然还挺有感情。 “你们杀了阿宽,我要为阿宽报仇。” 张大鼻子对着钱飞一行冲来,怒吼的声音与铝热剂的光热充盈着庞大的地下洞窟,仿佛一头狮子冲向几只蚂蚁。 钱飞一行已经几乎什么都做不了,刚才对付卜志宽,已经用掉了最后的资源。 尤其是李木紫,真气已经透支,修为已经轻微受损,现在连举起一根指头都很吃力。 三人一起拦在重伤的净草的身前。 钱飞说:“李木紫,你带着净草走。” 李木紫说:“让小瑾走。” 钱飞提高声音,说:“这是命令,这月薪水没亏待你吧?给我服从命令!” 小瑾脸上是软糯糯的笑容,说:“我走的话,也只不过就这么远走高飞了,可是你走的话,老板还能指望得上你记得道义,继续替他还钱。你看他想得有多精明!” 李木紫咬了咬嘴唇,没有再说什么,奋力背起了净草。 他们交谈这几个句子,没有花费多少时间,但以敌人第五境界“冶纯”修为的速度,早该扑到他们面前了。 钱飞定睛望去,却看到远处有激光射出,却不是大鼻子在出招。 洞穴里竟然另外还有人。 是什么人? 从什么地方进来的? 为什么现在才出手? 暗红色的激光,从洞穴深处射出,在大鼻子的身旁掠过,没有准头。 在弥漫的蒸汽之中,散射出的暗红色光路相当清晰。 大鼻子吃了一惊,轻声说:“二师兄,是你吗?还是园中哪位同门道友?请现身相见。” 回答他的是更多的、零星的激光。 大鼻子四处张望,把铝热剂烧得更旺更明亮,但是洞穴深处还是静悄悄的。 大鼻子疑惑地转身朝着背后激光发射的方向走去,在他的侧面,又发来一道激光。 大鼻子是心慌的,他今天来这里本来就是偷偷地来,而且还把卜可平的爱徒卜志宽葬送在了这里,不知道回去该怎么交代。 他焦急地朗声说:“这里有贼人,你不要与我玩闹了,先把贼人消灭掉。” 这时候,洞穴深处出现了一个沉着的嗓音,说:“接着。” 第149章 凡人的力量 洞穴深处出现了一个沉着的嗓音,说:“接着。” 张大鼻子竖起耳朵去听,一个黑沉沉的大铁疙瘩投到了他的怀里。 他抱着那东西,像是抱着个大衣柜,懵圈地说:“这……这是什么?” 钱飞心头一动,他觉得那“接着”两个字的嗓音听起来很耳熟,那个大铁疙瘩也很眼熟,像是他自己画过的图纸,设计出来的合成氨装置,就像是泡泡村里正在用的那一台。 这种合成氨装置,正常使用的话,从空气中吸取氮气,生产化肥,可以供应一个村子的粮食,而如果使用不当,发生剧烈爆炸,连一个第五境界“冶纯”期的修真之士也可以炸死。 钱飞当即卧倒,同时把身边的冯瑾也按倒。李木紫卧倒得比他还快,翻身把净草压在身下。 合成氨装置,在一头雾水的“冶纯”期大鼻子的怀里发出了耀眼的闪光,使得大鼻子周身的铝热剂光芒都黯然失色。 一刹那间,庞大石洞的四壁都被照亮,每一具尸体都十分清晰,两头粗中间细的几十根石柱拖出长长的影子。 然后,巨响像是成群奔腾的万千野兽,踏遍了岩洞刚才被照亮的所有地方,气浪扫断了四五根石柱,硝烟弥漫,遮掩了铝热剂的光芒。 等到一切彻底暗下去,大鼻子原本站立的地方,已经只剩下了一滩熔融的灵石液体与两枚离别玦,发出微光。 钱飞犹豫着要不要立刻离开,而从岩洞深处,也有人提着灯奔跑过来。 七八个人戴着呼吸面罩,面罩都是钱飞几年前设计出的式样。 他们之中为首的一人喊道:“钱总,你没事吧?” 钱飞不敢相信地说:“……老郭?” 提着电灯泡跑来的有郭吉,还有曾与郭吉一起给水雄骏刷牙的三五个同伴。他们的背上背着电池包。 又有泡泡村的小孩跑出来,戴着呼吸面罩,抱住钱飞的胳膊摇晃:“钱总,我们是不是很厉害?” 钱飞摸着小孩的头顶,喃喃地说:“厉害,太厉害了。你们是怎么做到的?不,我亲眼看到你们做到了,可是现在我还不太敢相信是你们做的。太了不起了。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郭吉答道:“地脉里有了这么大的响动,泡泡村不到这里来才奇怪。” 泡泡村本身,从一个月前就在关注地脉的变动了,甚至在强大能量在湖底制造了杀戮地狱之前,许多高手把苍霞山的泉眼改造成为洞府的时候,就已经惊动了泡泡村,乃至泡泡村要移动过来侦察究竟。 没错,泡泡村是可以移动的! 它就像是深厚岩层里的泡泡。钱飞在真人巅峰期间打造了支撑泡泡村的法宝,不仅让它可以在地下深处透光透风,供人生存,而且让它可以在地下缓慢地移动,从前面挖却岩石,填到后面。 一个月前,泡泡村的妇孺们发现了地脉异象的核心,就是湖底的这个深层岩穴,以及岩穴之中的“地脉心脏”。他们打开了一条裂缝,让泡泡村与这个岩穴暂时相通。 张大鼻子曾经看到过的,就是这道裂缝。整个湖底地下岩洞,岩壁都相当地规整,不逊于人工制作,却又有三分人工无法达成的造化天工之美,其中略显突兀的一道裂缝足以引起张大鼻子的注意。 他以为不寻常的裂缝里有宝贝,却不知道当他去看裂缝时,当时黑暗的裂缝里也有几个亮晶晶的眼睛在观察他,那是泡泡村的凡人寡妇们提心吊胆地向外张望。 那时候,郭吉还在甜水城里经营新生的桃斋公司,凡间事务繁忙,没有机会特意去一次泡泡村,听取这种具有高度修真专业性的地脉观测报告。 在钱飞跟着查婆婆进苍霞山去找元英光的时候,泡泡村派出来的小孩也终于在苍霞山下找到了郭吉,把泡泡村遇到的异象告诉了他。 钱飞来到岩穴之中的时候,泡泡村的妇孺本来想要出来相见,却没想到钱飞遇到了敌人,打得惨烈。 太奶奶与村长一起拍板,把用于泡泡村里唯一的合成氨装置(肥田宝)拿出来用掉了。他们先用了郭吉珍藏已久的几门“一次性激光炮”去扰乱大鼻子,然后用合成氨装置炸死了他。 钱飞面露不忍之色,没有了肥田宝生产的化肥,泡泡村里的那一点耕地就无法产出养活全村的口粮了。 他的感到鼻子发酸,眼眶发热。 他绝望地感到自己是无法摆脱这个宿命了:每前进一步,都是这些身微力弱的凡人,不顾一切地对他好,付出了巨大的牺牲。这份温情是难以承受之重,而前路艰险还不知道会有多少。 郭吉明确地安慰钱飞说,以后桃斋公司在地面上活动,利润会有可靠的增长,是可以保证泡泡村老人小孩口粮的。 解释到这里时,段老太太也被妇人们搀扶着,颤巍巍地从裂缝里出来了。 段老太太是当年三十六宗门之一“稻花亭”中段氏三兄弟的曾祖母,也是现在泡泡村里威望最高的人物。 钱飞恭敬地对段老太太见礼,注意着不要在这些仰慕信赖自己的人面前过于失态。 然后,他压住自己的哽咽,握住老太太的手,扬声说:“您为我付出这么多,还有大家也是,我得补偿点什么。让我看看刚才那人身上有些什么……” 冯瑾已经在炸出的凹坑里收集到了一块六角形的铝锭,和几块亮可鉴人的单晶硅块。那分别是卜志宽与张大鼻子的人身价值,是他们经脉中真气物质所自然凝结成的极品灵石。 因为是灵石,所以铝与凡间熔融液态铝所凝结成的形状不同,自然地聚合成了无瑕疵的银白色六角棱柱。 虽然看似个头不大,不过这一块铝锭价值不会低于四十万刀,单晶硅块也是相似的。 可惜除此之外,那两人身无长物。 钱飞虽然感到遗憾,但没有感到特别意外:用代练灌顶的方式轻松提高修为的人,包括元英光,都会有这种现象,因为他们几乎全部的财产都“灌”到自己的经脉之中了。 第150章 战利品 被炸飞出去的又有两枚离别玦。其中一枚是钱飞掷出去用于诱敌的,上面刻写着“慵暖之友”的字样,另一枚则是大鼻子当面交给卜志宽的,上面的字迹是“黄叶之触”。 看起来,卜志宽与大鼻子偶然得到了“黄叶之触”的这块,两个人不好分,就约定了一起到这里来再找一找。结果他们遭遇了厄运,竟然被几个只有第三、第四境界的人,甚至被凡人所打败,而身死。 冯瑾小心地分别用左手右手的指尖托着两枚玉玦,仿佛玉玦随时可能会咬人,或者会变成上千度的高温似的,她随时准备把玉玦扔到八丈之外。 她担心地说:“那两个高手就这样憋屈地死了,这就是离别玦给他们带来的厄运吗?” 钱飞笑了笑:“厄运不见得是这么肤浅的东西,有可能是更深刻的一些遭遇,例如比丢了性命更可怕的事情。” 冯瑾好奇:“那又会是什么?” 钱飞沉声说:“比方说,丢钱。人还在,钱没了。” 冯瑾的脸色变得更黑:“……” 钱飞笑说:“要不,就把它们丢弃在这里?很快它们就会被不同的人捡走,分散到天涯海角去。” 冯瑾一把紧紧握住两枚离别玦,死也不放:“不,我想,你我两个人分开拿,它们就不算聚在一起了吧?接下去要还的钱更多,不肯冒险是办不到的……” 对于这些战利品,钱飞的意思是,卜志宽留下的单晶硅灵石全部交给泡泡村的人,毕竟他们救了自己的命。但是这要债务部同意才行。 钱飞小心地看了一眼三女。 冯瑾撇着嘴眯着眼睛在斜瞟他。 净草在熟睡,发出无忧无虑的鼾声。 李木紫虚弱得脸色蜡黄,但仍然保持住端庄微笑,很大度地对郭吉说:“郭总你拿着吧。” 冯瑾虽然看似不满但是没有说什么。 郭吉摆手推辞,说:“我们已经搜刮了一遍。新的这些灵石,全都是钱总您的。” 钱飞坚定地说:“那不算,我这边该给的一定要给。” 郭吉说:“我们真的不缺。”回头喊道,“喂,推上来给钱总看看。” 于是一辆独轮车推着满车的天材地宝出来了,顿时晃得周围明如白昼,彩光从每个人的下巴方向照上来。 钱飞咽了口唾沫:“……” 如今老子落魄了,怎么天材地宝也变得这么没有尊严?上次是驴车,这次是独轮车…… 冯瑾的眼睛几乎睁开到了普通人的大小。 她扑到独轮车跟前,说:“这是帝君剑!还有这个,是烂银九环,成套的呢!每一个都价值十万刀以上。这个是无离火剑,是绿林寨的镇派之宝。上一次我爹派我潜入绿林寨,我险些被它打死!这个是凤羽金流苏,这……” 她的声音停住了。 那是无数根极细的金丝,形成凤羽形状的流苏,即便没有风,也在空气中轻轻舞动,每一根金丝都在持续地变幻伸缩长短。 钱飞轻声说:“是你家的?” 冯瑾点点头,抿起嘴唇,眼巴巴地抬头看看他,又看看郭吉。 钱飞笑说:“那本来就是你的,你拿吧。” 郭吉笑说:“钱总,你也随便拿。” 钱飞回过神来:“我就不了。这一车宝贝虽然不少,但比起五亿刀的欠款来还不够塞牙缝,我不指望靠它还钱。那什么,这两个人的人身价值我就拿走了。这些车上的财物你们拿走,用于工业建设。” 郭吉正色说:“钱总,我们特意推出来这些,就是为了给你拿的。在泡泡村里还有呢。” 钱飞摇头:“不拿了,再怎么说,你们桃斋公司也是我的债权人,是不是?” 理论上,桃斋公司是为了所谓“欠薪”来找钱飞讨债而成立的,这个设定在三女面前还不能崩。 最终,独轮车上的法宝、灵石与刀币都让桃斋公司与泡泡村的人收回了,用郭吉的话来说,是“替钱总投资下去”。 钱飞还拉着郭吉絮絮叮嘱:“赶快把那些灵石用下去,制作成机器和基础设施。灵石和法宝在跌价,别想着出口了,会越来越卖不上价的。但是,它们的工业价值不会下跌,应该用来生产轴承、车床刀具什么的。刀币还在升值,多捂一捂,它就相当于你们的外汇储备,花费刀币进口灵石材料的时候要慎重,宁可自己生产……” 冯瑾珍重地用两根指头把金流苏拾起,收进袖子里,心情大好。 金流苏虽然看似小巧,其中却藏着万千根长达数里的灵性金丝,正是她眼下所需要的。 因为,离家出走之后灵性金丝得不到补充,拂尘快要秃了……说起来都是泪…… 收起之后,冯瑾却突然想到,金流苏是怎么来到这里的?那是今年初春时节,姑父杀妻叛离时从曙光堡里带出去的才对。 她四面张望黑暗空旷的岩洞,想着,自己的那位姑父可能来过这里。可他是为了什么而来?是活着出去了呢,还是成为了地上诸多骸骨之中的一具…… 钱飞没有忘记,到这里来,最要紧的是寻找江湖各个宗门血案的证据,这不仅关联着灵霄殿提出的五百万刀悬赏,也能够洗脱他自己头上顶着的嫌疑。 石英峰的弟子卜志宽、鹤伴园的弟子张大鼻子,看起来都知道内情,这使得司马吞蛟所执掌的鹤伴园、卜可平有深远影响力的石英峰这两个宗门,都很可疑。 可惜非但没有活口,而且卜志宽与张大鼻子的尸身都炸烂了,在刚才的激斗之中,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留手是不可能的。 钱飞对郭吉说:“你们先通过泡泡村回去吧。我要在这里迎接其他江湖人前来,特别是灵霄殿的人。我们要想办法弄明白,这一切是怎么造成的。” 他眼下的想法是,和江湖群雄一起在这里守株待兔,看看会不会有更多的敌人前来,就像是卜志宽与张大鼻子那样。 或许石英峰长老卜可平会亲自前来找他的爱徒,张大鼻子的死也可能惊动鹤伴园掌门司马吞蛟,到时候就可以知道他们在这里牵扯到了多深。 他在盘算的时候,郭吉却说:“这一切就是司马吞蛟造成的,当时他本人就在这里。” 钱飞的眼珠子险些瞪出来:“你知道?” 第151章 司马吞蛟的身影 钱飞了解郭吉这个人,郭吉素来稳重,是不会凭着胡乱推测就开口的。 郭吉从独轮车的底下翻出了一个箱子,里面是个有把手、有转盘的机器。其他人则从泡泡村里搬出了一台笨重的发电机。发电机本来该是蒸汽机驱动的,但是此地氧气不足,难以给蒸汽机升火,所以干脆他把独轮车里的灵石抓起一把,投进发电机。 又有三四个小孩,跑到洞窟深处,挂起了一张黑色布幕。 而那台有把手、有转盘的机器组装了起来,钱飞很熟悉,是一台电影放映机,正是他所设计的那种。 钱飞的心头涌起一股喜悦,惊喜地说:“你们拍了电影。” 郭吉笑说:“正是。不是我拍的,是这几个小子们拍的。”他指了指挂起布幕的那几个小孩,那是住在泡泡村里的孩子,年纪最大的不过十三岁。 泡泡村本来就有电影摄影机与放映机,但是在钱飞把郭吉引介到泡泡村之前,因为用电紧张,没有余裕使用电影器材。 五月下旬,蒸汽地狱的灾难尚未发生,此处的地脉已经数次有了响动,泡泡村已经移动到了这里,村民通过裂缝,小心翼翼地观察这个湖底洞窟。 忽然有一天,他们发现有许多人进来,知道要发生不得了的事。于是宋村长不惜停下村里的全部用电,派了村里几个最擅长摆弄机器的孩子,把摄像机搬到了裂缝处,装上了最后一卷空白胶片,把电线也扯到这里。 宋村长的决定是正确的。摄像机开始运转的时候,司马吞蛟已经来了。 电影在钱飞面前开始播放,一开始,司马吞蛟已经出现在了画面之中。 整个画面像是苏联老电影里有时用的大画幅镜头,容纳大量人物,每个人物在场景里都显得较小,像是黑白的卷轴画。 其左侧是地脉心脏,约莫有两三成能映在画面里,即便是黑白画面,也能看出其中熔岩的快速流动。 右边则是站着大约四五十人的样子,后面好像还有人,拍摄得不够清楚。 这些仙风道骨模样的人站成一堆,有些混乱,但大体上还有一定的秩序。当初泡泡村的孩子们在拍摄的时候,基本上都不认识那些人,只是觉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站在他们中央的,是三个发出光辉的人。 司马吞蛟。 区破。 卜可平。 这三个人曾是钱飞掘珠公司的副总,现在是赚得盆满钵满的叛徒,泡泡村的人认识他们,观之无不咬牙切齿。 司马吞蛟在银幕上的模样,与两年前背叛钱飞时相比,并无什么相貌上的区别,但是“特效”不一样,很是特殊! 他与区破、卜可平三人,不像是有实体的人。 该怎么说……仿佛是p上去的一样,是平面的纸片人,但是“栩栩如生”,因为毕竟其实是本人到访。 毫无疑问,司马吞蛟、区破、卜可平三人已经登仙,这个“特效”绝不是还在路途上的修真之人能显现出来的,即便巅峰阶段的真人也不能。 三人自己就发出均匀散逸的光辉,仿佛没有某个特定的焦点在发光,不像其它的修真之人要用特定法宝或者真气来照明,同时像是纸片一样缺乏立体感。 钱飞与李木紫、冯瑾都看得目不转睛。 其中特别是钱飞,这个世界的电影是他发明的,而他过去面见真仙的次数也不少,但他从未有机会去拍真仙入镜的电影。 毕竟如果特意请仙下凡,扛着个摄像机对他说,我想给你拍个电影,这仙人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没想到真仙在电影上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不过也很难说,在理论上真仙显形的形态是自在万方的,或许这只是其中一种而已。 其他修仙的老头们纷纷跪拜司马吞蛟,因为他已经是真仙。 钱飞从中能认出很多。 他们全都是宗门血案的凶手,是各个宗门的高层叛徒。 叛徒凶手们齐聚在此,为首的是司马吞蛟、区破与卜可平,说明桃斋公司的覆灭就是最早的宗门血案,而这些副总们是后续各个宗门里血案的幕后推手。看他们纷纷跪拜的样子,这是再明白不过的证据了。 而且也是难得一见的奇景:在别处可见不到这许多真人、融密期的老祖们像是太监公公们一起恭谨跪拜的样子。 李木紫的惊讶远远在钱飞之上。 在银幕上的跪拜众人之中,她赫然见到了自己的师父,前任灵霄殿掌门李鹤西。 李鹤西在今年四月的灵霄殿水上厅一战之中,只留下了一只手。别人都以为他是与入侵袭击者交战,力战而亡,粉身碎骨,没想到是叛逃了! 即便是平时端庄镇定的她,也不由得全身颤抖,幸好在这里所有人都盯着屏幕,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失态。 不,其实钱飞已经认出了李鹤西,但刻意没有提出。 李木紫自己的亲生父亲只不过是农家里一只平凡的花毛公鸡,早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李鹤西对于她来说,不仅是授业恩师,而且就像是在人间、在“她的大学”的时代的父亲一样。 四月灵霄殿血案之夜后,李木紫坚忍地顶下了悲痛,但没想到在此刻见到了师父还活着,空了一只袖子,对着司马吞蛟露出诌媚的赔笑。 活着的消息并不令人高兴,因为师父是成为了叛徒。 在血案之夜,灵霄殿失踪了的那两位长老呢?说不定他们才是被师父所杀害的。 五大名门正派之一的灵霄殿,素来以主持江湖正义为己任,其德高望重的掌门,已经做了十年掌门的李鹤西,竟然毫不犹豫地以残忍的手段背叛了。 过去谁也没有认清他的真面目,是吗?还是说,司马吞蛟给他的东西,足以引诱他放弃一切? 那东西大概可以想见,无非就是“代练”与飞升。 可是已经飞升了的司马吞蛟,带着这许多人来到这里,大费周章,又是在追求什么呢? 第152章 灾难的瞬间 在银幕上,司马吞蛟浮起到半空,面向众人,宝相庄严,挥舞手臂,在钱飞眼中像是卡拉扬指挥交响乐团一样,看样子是发表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演讲。 因为电影是无声的,这个距离超出了拾音器能工作的范围之外,所以不知道他说了一些什么。 钱飞抖着腿,想要快进却又担心错过了什么,心想,司马老哥,你就不要浪费胶片了好不好? 忽然,旁边的郭吉举手示意,说:“钱总,接下去的部分要注意看。” 钱飞随口说:“前方高能?” 郭吉一愣,然后点头说:“嗯,前方高能。” 说话间,只见司马吞蛟转向了地脉之心,一抬手,一枚宝贝从他掌心飞起。 区破、卜可平、李鹤西等人也纷纷祭起同样的法宝,七人拿出了七枚。 这些法宝在半空中聚在一起,凑成了一个缺了一角的圆环,竖立起来,滴溜溜地旋转。 银幕上所有的高层叛徒们,都在仰视着那个旋转的缺角圆环。 钱飞连忙说:“暂停。” 电影暂停了,他带着李木紫、冯瑾凑到银幕上去,恨不得看清每一个像素(虽然胶片电影并没有像素的概念),观察了半晌之后,回头与两女对视。 他说:“是离别玦。” 两女也一脸的难以置信,一起点头说:“确实,是离别玦。” 七枚离别玦相互组合在了一起,一时之间周围的黑白画面都扭曲了,无声的银幕上出现了大量的噪点。 周围人等纷纷后退躲避,其中一个功力弱的当场倒地,再也没有起来,也没有人敢去扶他。 只剩下三个副总真仙还站在离别玦之下,也都举起手臂,摆出了奋力支撑的姿势。 而与此同时,银幕上展现出的那一小半的地脉心脏,其中熔岩的流动越发快速,加速到了原本的十倍以上,而且好像熔岩与清水在泼洒出来,仿佛不堪于离别玦的扰动。 熔岩与清水伸出到半空中,仿佛蛇窝里的上百条蛇吐出了信子,探出了前半身,缓慢地朝着离别玦的那个缺口圆环伸去。 怪不得卜志宽与大鼻子对离别玦念念不忘,七枚离别玦合并起来,其威力可能比真仙还要强上三分,能一度与地脉心脏的威势相抗衡。 突然,上百条火蛇一起缩了回去,地脉心脏里的流动仿佛凝固了一下。司马吞蛟的身影退了一步。 钱飞情不自禁地说:“快跑!” 那不是对司马说的,而是对泡泡村的摄像师说的。 他握紧双拳,冷汗滴到了地上,然后才醒悟过来:既然他能看到这份电影胶片,就说明至少摄像机是平安地撤了下来。 画面一度变得一片漆黑,同时又有亮白的闪光在不停闪烁,什么也看不清了。 大约过了很短的时间,又好像很长,画面里再次出现有意义的内容时,是一条岩石甬道,这是从泡泡村通往湖底岩洞的甬道,此时已经被宋村长操作法宝主动关闭。 在甬道关闭的情况下,整个地下深处都在剧烈震颤,碎石崩落,摄影机以非常业余而又真实的镜头感,拍下了这种超自然的地震。 突然画面变成雪白,夹杂着无数黑色噪点,然后胶片就结束了。 银幕前的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安静了好一会儿。 钱飞咽下喉头的唾沫,艰难地开口:“你们为它折损了多少人?” 宋村长微笑说:“当时村里的小龙被烧成了秃头,但没有出人命,把电影摄像机给保下来了。” 钱飞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嘴唇扭动着,喃喃地说:“太冒险了,太冒险了……” 这几个凡人,把脑袋伸到一众修真者的是非之中,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而他们也确实拿到了多少修真者都拿不到的宝贵证据。 回顾起来,可能在四月底或者五月中旬,司马吞蛟就已经发现了这个湖底地脉心脏的奇观。 他身为真仙,对于地脉的理解比之尚未飞升的钱飞又要深了一层。所以,这个奇观钱飞并不容易察觉到,而司马吞蛟可以发现。 苍霞山本身是司马吞蛟与一众强者下去查看地脉核心的入口。 当灾难发生之后,一大半的参与者被地脉本身吞噬了,而剩下的人,包括司马吞蛟、区破、卜可平等,都原路返回,从苍霞山出来,而且慌不择路,造成了苍霞山的山体滑坡。 苍霞山的雨水滑坡之日,其实就是司马吞蛟尝试用离别玦敲开湖底地脉心脏的禁制力场之时。那个时候钱氏债务部还在南边的瓶口山忙碌。 在灵霄殿攻山的时候,实际上地脉里的灾难已经发生,甚至战场都被司马吞蛟那些人的弟子手下们回来打扫过了,相当干净,只有“不愿被打包打扫走”的离别玦还留下了一枚。 回想起来,湖仙在五月下旬就说了“前一阵子有人在我湖底胡搞”,这比地脉之心狂暴所形成的灾难还要早。 为什么这么多人在湖底胡搞,湖仙顾水生都没有做出什么阻止的举动?这很好理解:在这儿,带队的可是三个真仙,对湖仙的实力对比恐怕是三对一。 而地脉心脏一旦狂暴,连司马吞蛟都被轰得夹着尾巴跑了,湖仙肯定不希望自己也亲身经历一回。 湖底地脉心脏的奇观,在司马吞蛟的眼里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或许是一种真仙之上的力量? 看起来司马吞蛟是想要窃取这种力量,至少是去探求它。 钱飞很了解自己的这个老搭档。司马吞蛟是那种为了探索更高境界不顾一切的人,而且想得比所有人都更高更远。区区真仙境界,果然无法令那个人满足。 这一次司马吞蛟像是失败了,但他不见得每一次都会失败。 钱飞体会了一种雪山压顶般的紧迫感,假设他能以最理想的预想去还清五亿刀,并且让自己重回真人巅峰的境界,甚至飞升,司马吞蛟也还是会走在他的前面。 必须要快。 第153章 灵霄殿掌门来了 泡泡村众人的氧气面罩快要到达时间限制了,钱飞与他们道别。现在桃斋公司有了一大笔资金注入,接下去他们将去去玄武洲发展。 两年前司马吞蛟背叛公司的时候,对玄武洲的分公司、矿场的破坏较小。那里可能还有一些能运行的山间实验铁路。 钱飞叮嘱郭吉,去玄武洲时,要记得收集关于“氪金帮”的情报。 他想要弄明白蒲海波所说的氪金帮究竟是不是存在,而为首的人是谁,与自己的旧公司有何渊源。 郭吉与泡泡村的人刚走不久,灵霄殿的探路小队就进来了。钱飞从银幕前转过身,迎接他们。 先来的赫然是灵霄殿的掌门练乐奇真人本人,带着几位凝虚、合元期的中层弟子。 练掌门原本还是在大蜀山坐镇,苍霞山炮队的人特意飞回灵霄殿报讯,然后练乐奇也亲自全速飞行而来,亲自来探索这个危险难测的地方。 同时他没有带上太多宝贵的高手,以免有太多的折损。走在地下河道里的时候,练掌门感觉就像是走在刚刚打过一炮的炮膛里,而且不知道下一炮什么时候会打出来。 李木紫在冯瑾的搀扶下,支撑着对练掌门报告了此处的发现,并且给他播放了电影。 面对电影之中骇人听闻的情景,练掌门也是频频动容。 在看到自己的师兄李鹤西时,他的表情很是复杂,包含着惊讶、沉重、鄙夷与忧虑。 而在影片临近结尾处,地脉心脏爆发的前一刻,练掌门竟然忽地站了起来,几乎要浮空而起,展开法身,护住身旁,准备迎战。 随即,他才站定摸一摸脸,尴尬地对身边弟子们笑了笑。 影片之中景象之凶险,当初拍摄下来的那几个泡泡村孩子根本不能理解,李木紫与冯瑾也看不出究竟,而练掌门能领会得很清楚,与钱飞一样。 而在一个月前,面对那凶险景象的众人,可就不是在看电影了,他们之中的许多人已经成为了周围的尸体。 李木紫汇报说:“钱前辈为我们提供了这份证据,可以证明近一两年来诸宗门血案的罪魁祸首是司马吞蛟、区破、卜可平等人,以及他们所掌控的鹤伴园、石英峰等宗门。原本我们一度怀疑钱前辈,现在他身上的嫌疑也可以洗清了。” 练掌门有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做得很好,我几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赞扬。” 他也反复想过,究竟怎样的证据可以让天下人心服口服,那样的证据才值得起五百万刀。而这份电影,则超出了他原本最好的想象。 练掌门当场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硕大的锦盒,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刀币,每一枚面额都是一万刀。 他将锦盒郑重地递给钱飞,说:“钱道友,这份谢礼我就先给你了。” 钱飞接过锦盒,笑说:“不经过财务部门?你就这么给了?” 练掌门耸耸肩,说:“你放心,我……本座身为掌门,这点事还是可以做主的。” 其实他的内心颇为激动,对钱飞又是钦佩,又是感激。钱飞是为天下修真之人找到了正义之途,不然他们甚至都不清楚该走哪一条路去为血案遇害者讨回公道。 最后他只是说:“我没有想到,即便你没有了自己的宗门,可依然宝刀不老。” 钱飞把锦盒随手交给李木紫,笑答:“我本来就不老,我比你年轻五十岁呢!” 练乐奇大笑。 练掌门让随行的弟子回去苍霞山报信,告诉众人此处已无危险,但也没有战利品,只有通往宗门血案的线索。 灵霄殿暂时接管了湖底地脉的洞窟,允许任意访问参观,但禁止在此做出可能刺激到地脉的举动。同时他们也去信给了火山寺、琉璃宫、馒头铺、雪岩城,请那几个宗门也派人前来,以后轮流把守此处。 灵霄殿的弟子们守住每一具尸体遗骨,又与群雄一起,把抓捕到的苍霞山守山敌人绑过来,让他们协助辨认尸体。 那些人之中有一些当场哭倒在地。 他们拼死在苍霞山为师长护法,而没有想到,师长却早已死在了三十里外。从此,他们在名为修仙界的封建社会之中再无依靠,只剩下仇家,人生已经无望。 群雄之中颇有一些忿忿不平的,以为这许多高手尸体所留下的灵石和法宝之类是被灵霄殿独吞了。他们十分痛悔刚才为什么怕此处危险就没有冒险进来。 灵霄殿弟子们一边维持秩序,一边告诉其他人,等一下有重大的调查结果要发表,而他们自己也心痒痒的,很想知道那是什么调查结果。 所有人都关心五百万是给了谁。 不过,等到众人回到苍霞山下的营地,聚集起来,围拢灵霄殿练掌门的时候,练掌门却说,找到湖底地脉奇观、以及提供决定性证据的,是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江湖侠义之士”。 然后,他就安排播放了电影。 钱飞让郭吉安排了三个凡人员工过来,负责安装配置蒸汽发电机、电影放映机。练掌门已经与钱飞谈妥,此后会带着这三位工程师与电影放映员一起回去灵霄殿,好吃好喝地招待着,让他们在灵霄殿开一个电影院,每天的工作将是一遍又一遍地播放这个电影,天下江湖中人无论谁去了灵霄殿都可以观看。 现在在苍霞山的营地里,可以说是这部纪录电影对公众的“首映”。 真仙的身影呈现在银幕上的奇特视觉效果,惊呆了所有人。而离别玦与地脉心脏的强大力量碰撞,更是令所有人胆寒不已,浮想联翩。 各个宗门声名如雷贯耳的名人叛徒与司马吞蛟、区破、卜可平等都同框出现,相处之间显示出明显的服从关系,而且展现了他们总体图谋的一角。 再也没有比这电影影像更可靠的证据了。 在这个世界,钱飞“发明”的电影影像本身就有划时代的冲击力,不会有“p图”之类的质疑的,而且即便钱飞有心p图做特效,他也想象不出这样的场景来。 第154章 风起云涌的新时代 对于五百万赏金交给提供了这电影的人,即便是来历五花八门的江湖群雄,也没有一个人说个“不”字:如果这样近乎“眼见为实”的证据都不算证据,那可哪里还有更可靠的? 更有机灵之辈,联想到了近一个月在甜水城里兴起的娱乐电影放映,想起了“电影”这个东西,乃是钱飞发明的。 他们纷纷都想:拿走了五百万赏金的人,莫不就是钱真人?而要说自己竞争赏金输给了那样的传奇大佬,似乎也没有什么可痛惜的,反而很有面子。 电影播放时,偌大的营地里寂静无声。电影也是无声的,观众也是无声的。偶尔有人小声发问,立刻被身旁的人呵斥。而在纪录电影结束之后,观者争先恐后地对灵霄殿的长者提问。 练乐奇浮空而起,在半空中双掌下压,止住了人群喧哗,将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 他说:“是三十六宗门之中的同道道友,做下了这些极端邪恶残忍之事,本人也感到十分痛心。 “无辜死难者的公道不可不伸,而恶行不可不惩。 “接下去的世界,将要是一个不太平的时代了,不,我们已经身不由己地处在这个时代里,请道友们多加小心,也要请道友们担当起来。灵霄殿愿与诸君共勉,愿我们在天朗气清的天空下,再度相逢。” 听到这些话的江湖之士,大多数都很激动,颇有“在这个精彩的时代,我不白来世上走一遭”的壮怀激烈之感。 但是其中也有不少人,表情不自然地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袖子。 他们在刚才攻山的时候,已经从俘虏和尸体上抢到了排队券,藏在自己袖子里。现在一张排队券的价格有数十万刀,还在飞涨,涨得令人血脉贲张。 一旦鹤伴园倒台,排队券就要变为废纸了。 刚才守山那些敌人也是一样。他们自己的师长死在湖底洞窟里,人身价值与随身财产都被搜刮走,等于是被司马吞蛟给陷害、抛弃、洗劫了。他们与司马吞蛟已经结下了血海深仇。 然而,他们之中也有一些人还保住了自己怀中的排队券,这些人舍得让排队券成为废纸吗? 他们想的是,“鹤伴园一定要倒,司马一定要死,但是最好是在我把这张排队券用掉之后”。 敌人的力量已经顺理成章地渗透到人心之中,甚至到了一些灵霄殿弟子们之间。 如果此前的灵霄殿李掌门会被“代练”引诱迷惑,那么中下层弟子又怎么可能保证个个坚贞呢? 现任的练掌门对此当然并不是一无所知的,他沉着脸望着下面言语纷纷的人群,知道前路的艰险恐怕还在任何人的预想之上。 而在这个时候,钱飞却早已离开了。 他驾着马车,载着三女,已经沿着大路绕过甜水城往东,朝着丰饶湾而去,那里是六百万刀债务的债主所在。 …… 路上,净草一直昏迷不醒,与其说是昏迷,倒也确实像是熟睡。 她打鼾、翻身、说梦话、在李木紫身上乱摸,不过即便如此不老实,伤情依然还是很重。 钱飞一行沿着白江驾马车往东而去,路过火山寺时,暂时把净草托付在寺内疗伤,然后继续向东,跨越省界,从忻湖省到临海的明华省去,直到海滨的丰饶湾。 他们到达丰饶湾的势力范围地界,是七月十九日午后,距离最终还款期限只剩两天。钱飞不打算憋到最后一天。早一些还款,就可以早一些去挣钱还下一笔。 远远地,他们看到了明华省金口县的县城,以及笼罩着县城的疾风骤雨。 金口县是丰饶湾作为宗门的重要分舵所在。钱飞想的是,八成这里的分舵应该就有能说了算的高层人物,把六百万刀归还到这里即可。 但是县城的情形颇为异样。 一团黑云正好地笼罩在县城的上空,三里外就是艳阳高照。 冯瑾立刻回想起了在苍霞山遇到的大雨,眯起眼睛说:“那看起来是一个守护法阵。” 大白天从县城的方向传来野兽的嗥叫,好像数量很多,十分嚣张。还有“咚咚”的低沉撞门声,听得人心惊肉跳。 前面的官道道路上有七八辆马车拥堵,更多的人挤在一团。使得钱飞一行的马车也无法前进,堵在后面。 在车辆人群的最前面,有一个当地老人坐在路边的藤椅上,手拿蒲扇,身边侍立着几个后生。 “那是妖兽进攻!想要命的话,就不要过去。回去罢!”老人忧心忡忡地对众人说。 大多数客商犹豫一会儿之后,被他劝了回去,沿着原路回返,但也有好些人依依不舍地滞留在大路上。 李木紫睁大美目,转向钱飞,希望得到他的确认:“妖兽?血红山庄?” 钱飞也吃了一惊:“没错。他们还真的到江南来了!” 七邪派之一的血红山庄,其本庄是在北方三千里之外。 敢奔袭千里,强攻一个有法阵依托的县城,如果只有一两个合元期带队的话,是不敢这么做的。 有更厉害的高手带队,而且丰饶湾的县城里有他们非常想要的东西,不一般的东西。 丰饶湾是丰饶的。 丰饶湾控制着白江入海口,控制着这里繁忙的商业港口,是五大水系宗门之一,拥有两万多弟子登记在册。 钱飞听说,其掌门是一个守灯塔的老人。 与其它显学宗门一样,丰饶湾的存在早已成为了当地民俗的一部分。其弟子们分散在士农工商、男女老幼之中,无不修习水系波纹气功,以此来强身健体、补气养颜、延年益寿。 同时,该宗门的组织非常松散。 大多数都是养生武馆之中顾客与教头之间的商业往来关系,而不是严厉犹如父权一般的封建师徒人身依附关系。如果有外敌入侵,也组织不起来很大规模的防御力量。 至于依靠封建师徒建立起来的宗门核心,人数并不多,更要命的是修为不高,想达到合元期者凤毛麟角。如果有更高级别的修真者前来袭击,他们就是一茬一茬的韭菜。 第155章 黄脸少年 钱飞安排冯瑾守着马车,自己带着李木紫离开大路,绕了一里多地,沿着一条小河的河滩靠近县城,走到只有一里远处,以观察得更清楚。 野牛在城墙下奔腾,野狼依托野牛的脊背,跳到城墙之上,每每攻击城墙上守卫的薄弱环节。 江南地区承平日久,在忻湖省甜水城附近的县城,几乎城墙都被拆了大半。而丰饶湾这里,为了防备海寇,还有完整的城墙,不过县城的城墙也并不高大。 县丁穿着蓑衣斗笠,端着包铁的木棍,努力驱赶跳上城墙来的妖狼。钱飞眼看着有个人悲惨地被野狼咬住咽喉,一同坠落城下。 还有大型的海龟,虽然没有传说中的赑屃那样高级,但冲撞城门的时候也声势惊人。瓮城已经被打开了一半,内城门在苦苦支撑。 在低空中,黑云之下,稀疏的闪电之间,有几头雄健的海东青在翱翔呼啸,对它们来说仿佛风云雷电皆不在话下。其中为首的那一头,臂展恐怕有七米多长,体重比得上一匹马。 离得这么远,很难直接确认其修为,不过钱飞看它们盘旋睥睨的模样,能判断出它们之中为首者是有灵智的。那应该就是一个冶纯期的带队首领了。 李木紫仰望着云层之间的鹰妖,心情复杂。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禽类妖物了,而有灵智的同类更是第一次见到。她既觉得亲切、倾慕,又感到血液冰凉,有一种刻在基因里的恐惧在体内颤抖着,暂时不得不抱紧双臂,克制自己。 妖物与妖物之间的差距,比人与狗的差距还大。在海东青的眼中,家鸡只不过是食物链下级的猎物罢了。 钱飞当初创立公司的时候也是在北方,在白山黑水之间,与血红山庄打过的交道多一些,了解那个宗门的基本情况。 血红山庄是三十六宗门之中唯一一个以人类与妖物共治的,钱飞对此有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就是像“奥匈二元帝国”那样。 血红山庄的猎户们固然豢养着许多妖物,但是高境界的大妖在其中不是作为宠物,而是作为与人类地位平等的成员,甚至可以指挥底层人类庄丁。 这次带队的鹰妖,一定就是山庄的中层干将之一。 钱飞对李木紫说:“你回去,从马车上卸一匹马,装上马鞍,牵过来。让小瑾继续留在那里。” 李木紫没有多问,只是简单地点头说:“是。”然后敏捷地小跑而去。 空中的猛禽才是此番袭击的主力,俯瞰着无所遁形的可怜人类,随时寻找县城阵法之中的薄弱之处。 这个阵法与钱飞一行在苍霞山上见过的“烟雨蒙蒙”有微妙的不同,不过份属同类。 在苍霞山的“烟雨蒙蒙”,凭着七个第五境界“冶纯”的高手,硬生生地灌进强大修为,遮护的面积更大,对进攻者的袭击更加霸道,但是满山的雨势都是一致的,没有细微的操作。 可以看出,这次这个是在正主的手里。驱动阵法的人本身修为并不高,所以掀起的风雨不至于轻易地把人吹走。但是,他们能够更加灵敏地控制。 每当空中猛禽高飞下扑,总能带走一两个兵丁的生命,但是随即就会被操纵阵法的人,把大雨像是高压水枪一样地泼来,又使得猛禽无法立足稳定、破坏阵旗,只好再次飞上天空。 钱飞不知道的是,城墙上的操纵阵法之人,就是他在小文山上遇到过的那个黄脸少年。 与此同时,两个县丁跑到黄脸少年身边,顶着风声喊道:“县尊大人有请。” 黄脸少年匆匆地跟着他们下了城墙,来到城门侧的一处门哨岗亭之中。 几块大石头堵了城门,然而随着外面每一次海龟撞门,堵门的石头都在颤抖。 走进哨亭,面对县令,黄脸少年摘下已经残破的斗笠。他的左半张脸,以及袖子里露出的左手,都布满了狰狞的褐色灼伤疤痕。 四月十四日那天,他在小文山被琉璃宫的蒲海波用硫酸真气击倒,接着火山寺武僧又用过于霸道的手法急救,用强碱去对冲他身上的强酸,虽然保下来一条命,但是疤痕是无法去除了。 上个月月底,他才刚养好伤,现在面对血红山庄的入侵,又不得不挑起大梁。 原本的一个稚气少年,眼看就要这样成长为一个面有风霜之色的江湖汉子。 五十多岁的县令看着他脸上的大片伤疤,忍住恶心与畏惧,恳求说:“沙大侠,你们能不能将敌人逼退片刻?哪怕半个时辰也好,两刻钟也好(一个时辰等于八刻钟),本县好带着百姓撤走,留下你们在这里打。” 黄脸少年面无表情地摇头:“敌人很强,维持这个均势已经很难,我们无法逼退他们。”继而冷笑一声:“你快得过飞鹰吗?待在城墙里,待在房子里,让它们保护我们。城里凡人百姓出了城,离开了‘暮雨潇潇’的保护,难道不都是狼群的口中食?不仅狼群,而且那些有妖性的野牛,也是很能吃肉的。” “暮雨潇潇”,就是当前保护县城的法阵的名字。 黄脸少年又说:“我倒是请问您,从府城来的援兵还有多久才到?” 县令答道:“府城没有消息,好像没有收到我们的飞鸽传书。” 黄脸少年大骂:“你看天上那些猛禽,鸽子能飞得过它们吗?早已被吃掉了吧?” 县令擦擦汗:“府城来的客商看到这样的大雨与妖兽的异象,大概也能回去报警了吧。” 黄脸少年点点头,认可了他的判断。不过,即便派来几百凡人兵丁,也只不过用人命拖延时间罢了。 县令又说:“你们宗门也该同样得到了告警,该去火山寺请援兵才是。” 黄脸少年望向西方,随口说:“火山寺?大概灯塔上的老爷子已经派人去了,不过一时恐怕请不动他们。” 灯塔上的老爷子,就是丰饶湾作为一个修真宗门的掌门人,同时也执掌着本省民间数十种大宗物资的定价权。 县令握拳顿足:“唉,那些僧人,枉称名门正派!” 黄脸少年回转过来,似笑非笑:“三月时有恶商把火山寺小尼姑扣在这里,要罚款白银百两,逼得寺内高僧亲自送钱过来才肯放人,您不是那恶商的后台吗?。” 县令:“可是那是……” 黄脸少年又说:“上元时,有人写灯谜,说有什么东西又白又明亮,既像秃驴的脑袋又像十五的圆月,您还当众夸了那灯谜哩。” 县令:“……” 第156章 有死而已 丰饶湾与火山寺分属两省,从修真宗门到民间,都有微妙的竞争态势,乃至龃龉不断。黄脸少年不喜欢这种龃龉,但他一个人无法对抗整个社会风气。 他无奈地说:“事到如今,火山寺高僧即便肯来,也不会来得太快,您不要期待太多。” 火山寺本身的传统是,在近邻范围内保护凡人,但是不理会修真宗门之间的江湖纷争。假使血红山庄真的屠了县城,把凡人杀得血流成河,火山寺大概会管一管,可现在处在两个修真宗门斗法阶段,火山寺本来也不喜欢掺和。 县令声音小了许多,但急切不改:“本县是有错,此刻想弥补什么也来不及了。可是你们那灯塔上的老爷子,就什么忙都帮不上吗?” 黄脸少年露出坚定的微笑,对县令抱拳,说:“请县尊大人放心,他老人家不会坐视我们这样,一定会另想办法派救兵来。” 安抚了县令之后,黄脸少年匆匆走出哨亭,从袖子里拿出一顶新的斗笠换上,往县城中央一带的丰饶湾宗门会馆跑去。 他脸色变得越发阴沉,因为,老爷子请的救兵已经到了。 正因为救兵已经到了,反而形势危急。 那救兵有冶纯后期的修为,是一个面目儒雅的中年人,现在正端坐在会馆的雅间内喝茶读诗。外面风雨狼嗥,对他仿佛毫无影响。 黄脸少年摘下斗笠,对他低头行礼:“王先生,本门再次恳请你出战。” 那王先生不假思索说:“不行,我要全款。你们家大业大,而我是孤独飘零,请你们不要为难我。” 少年那半黄半褐的脸上满是苦涩:“分明是王先生在为难我们。” 那位王先生不是别人,正是钱飞曾经在甜水城里曾经借过他名号撑场面的人,名叫王松。 老爷子昨天与王松谈妥了一百万刀的酬劳,请他去救援金口县,并且已经付了二十万刀的定金。 但是现在王松在黄脸少年的面前,却又坐定不动,要求先付全款。 王松过去是灵霄殿的一位堂主,算是高层,辈分也高,是李木紫的师叔。不过现在他的昔日地位已经灰飞烟灭,因为他与此前的李掌门一同叛逃了。 叛逃前,王松所主管的是灵霄殿文教堂。在钱飞的眼里,那职位就是一个教务处主任,负责给期末考试出题的。 当然,堂主往往不必亲自出题,主要是管理整个教学与考试的安排,例如安排考场与监考,处罚作弊弟子,将试卷与成绩归档,等等。很忙,很麻烦,而且不利于自身修行。 王松在叛逃之前是冶纯初期,现在已经有了冶纯后期的修为,修行如此之快,就是从鹤伴园得到了代练灌顶的好处。 不过,即便有代练的机会,但是还需要排队,而且灌进自己经脉里的真气,那是要自己提供的,所以需要购买大量的品相好的灵石。把自己提升到冶纯后期后,王松已穷得一文不名,正在努力挣刀币。 他去苍霞山,没有去湖底的地脉奇观石窟,完全不知道在苍霞山发生了什么,因为没有资格去参加那个高端聚会:在那里边就连真人都不太值钱! 鹤伴园的张大鼻子为什么修为只是冶纯初期,却有资格参与的?因为他毕竟是鹤伴园的人,是司马吞蛟的手下。 而卜志宽的身份更不一般了,他可是姓卜的呀!真仙境界的卜可平是他的干爹。 王松跟人家没法比。 所以他要捞钱,而且要先付,毕竟现在他不像还在灵霄殿那个时候了,假使对方违约,他也会很难办。 从这里,可以看到名门正派与邪派的不同:邪派血红山庄想要什么,就直接上手抢了;而名门正派即便是曾经杀害同门的叛徒王松,在行走江湖的时候,也是以赚取酬金、公平交易的方式来行事。 而且还别说,血红山庄留下了数十野牛、野狼的尸体,高层鹰妖也掉了不少羽毛,尾巴都快秃了,至今未有所获;而王松还什么都没做,就已经准备好坐收一百万刀。真说不好哪种做事方式受益更大。 即便说王松此举趁人之危,狮子大开口,但是与邪派相比,他还真是个正派人呢。 黄脸少年抿了抿嘴唇,继续尝试说服:“我们不是没有钱,只是暂时资金周转不过来。掘珠公司钱掌门还欠着我们六百万刀,还款时间就是两天后的七月二十一,到时候我们自当把尾款奉上。王先生今日出手救下我们之后,只需要再等两天而已。” 除此之外,丰饶湾在两三个月后,还会有船只从海外无人岛回来,运回整船整船的灵石。他们总的来说确实有钱,但周转不过来也是真的。 王松“啪”地把手中的诗书合上:“你把希望寄托在那个钱飞身上,我听起来就不靠谱。即便他还活着,他也不可能按时还上你们这许多钱的。” 黄脸少年坚定地说:“他一定会守信。” 他当初在小文山,亲眼见到钱飞散功还钱,当时就是很钦佩钱飞的,所以当时也主动为钱飞出头,还被琉璃宫的蒲海波打成了重伤。 王松说:“我不信。” 黄脸少年叹了口气:“好吧,那就等两天。”他戴上斗笠,准备离开。 王松忽然说:“请留步。如果把你们藏在这个县城里的秘密告诉我,让我知道你们在守卫的是什么,我可以考虑考虑提前出战。” 之所以他硬要吊着丰饶湾,这是他的另一个目的。他不指望把丰饶湾的人拼命守护的秘密宝贝抢到手,而仅仅获知那是什么,就算是不错的额外收益了。 令他意外的是,黄脸少年却面无表情:“什么秘密?我们并没有秘密。” 王松瞪眼:“那血红山庄为什么会来?” 黄脸少年淡淡地说:“我们不知道,王先生可以去问血红山庄。” 王松的脸色变青了,他指着黄脸少年的背影,怒说:“可真是不识好歹。如果在两天后,姓钱的确实没有来还钱,看你们怎么办!” 黄脸少年目光坚毅地大步离开,轻声留下一句话: “到时候,有死而已。” 第157章 解围 从会馆出来,黄脸少年朝着城墙上跑去,要继续去驱动阵法。但是在无人的街上冒雨跑了不远,他却突然听到西北方向远处一声清脆的枪响。 “啪!” 一只鹰妖直挺挺地坠了下来,摔在大街上,就在他的面前,摔得血肉模糊。 还活着的三个鹰妖立刻盘旋掉头,朝着枪响的地方扑去。 黄脸少年惊喜。 灵霄殿来了? …… 开枪的是李木紫。 她骑着马回到钱飞的身旁,然后就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根细长的金属管。 那金属管长度几乎比得上一个成年人的身高,抽了四次才抽出来。它像是一根齐眉棍,在通体的银色光泽之中呈现一抹淡蓝色,却又在其中一端有个枪托与把手。 这是一把有法宝性能的狙击枪。 李木紫此前回到灵霄殿的时候,除了领用机枪、手雷之外,还领用了这把狙击枪。此外,她在湖底地脉奇观处,战斗时机枪被毁,面见掌门之后,练掌门又给了她一挺新的机枪。 李木紫现在的真气只够狙一枪,而且只能打到鹰妖之中修为最弱的,而且要用钨芯穿甲弹。 这里的关键是,子弹的速度超过音速,这样才能让无防备的敌人无法躲开或者接住子弹。 如果李木紫真的到了第四境界“合元”,则徒手用凡铁就可以打出同样的威力。现在她还未突破,无法做到。 枪响后,还活着的三头鹰妖,朝着她呼啸俯冲而去。 而钱飞事先叫李木紫备好马匹,就是为了这个。 李木紫当即用力拨转马头,借着枪响惊吓了马匹的势头,疯狂地朝着西北方向的小山跑去,一路冲进了山脚的树林之中。 野牛、野狼没有了天上鹰妖的号令,停止了攻城,退开了一里多远,最后是厚重的海龟,也慢吞吞地退出了县城的北侧瓮城。 城墙上的兵丁欢呼起来。 滞留许久的客商之中,有许多人不愿放过这个机会,叫叫嚷嚷,不再听当地长者的劝阻,朝着县城涌去。 冯瑾赶着自己一行人的马车,混在客商之中,而钱飞就等在路边,在冯瑾经过时跳上马车,一起进了城。 城里百姓也心有余悸地打开家门,上街观望。县令忙着发下守城赏赐,组织人手清理尸体残骸。而城中央一带的丰饶湾会馆顿时人声鼎沸,门厅里挤得水泄不通。 冯瑾见到如此热闹,撇撇嘴:“嘿,要是敌人杀个回马枪该怎么办?” 钱飞笑说:“至少这次问题不大,敌人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来。” 冯瑾轻叹,说:“确实如此。可是只要血红山庄没有拿到他们想要的,再来一次也只是迟早的事。” 钱飞也思索起来:“血红山庄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他们两个人都是装作身无修为,蒙着面,混在前来会馆的进城客商之中。 冯瑾找管事递上了名帖,名帖上写的是“钱氏债务部”的名义。 不多时,黄脸少年就匆匆地从内堂出来,不顾脸上的狰狞疤痕吓得众人纷纷退后,喊道:“钱……债务部的朋友,是哪位?请随我来。” 钱飞与冯瑾跟着他走进内堂,来到一处雅间。 进去以后,黄脸少年就谦恭地行礼,说:“见过钱前辈。晚辈是丰饶湾远洋船桃花号水手长,沙洋。” 这个名号令钱飞微微动容。他当然认得出这是在小文山上见过的人,就像沙洋认得出他一样。 丰饶湾基业在六大洲之一的桃花洲,有资格名为“桃花号”的船,必是宗门之中最重要的资产之一。 而在水系宗门,“洋”这样的名字可不是随便什么小孩都有资格起的。沙洋的这个单名,意味着他在血统上与辈分上都被寄予厚望,而他也承担起了宗门的这份期待。 沙洋出生时就有筑基初期修为,此后修炼的速度也不慢,到现在他的修为是凝虚后期,基本上作为水系宗门的修真者已经到了顶,是整个宗门的顶梁柱之一。 当初四月十四日时,派去小文山的果然个个都是青年才俊,就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钱飞现在以身无修为的凡人形象出现,并不令沙洋感到意外。当初在小文山上,他见到的就是已经散功的钱飞,后来钱飞在火山寺当着节臣仙人的面第二次散功,他也听说了。 这反而愈加令他钦佩与感动,望向钱飞的眼中闪耀着光辉,像是见到了偶像。 钱飞即便沦落成为了凡人,却仍然坚持还债,并且在短时间里筹集到了六百万刀的资金,甚至还提前了两天送来,给沙洋带来了巨大的惊喜。 不多时,李木紫也进城来了。 鹰妖不敢对她穷追,在李木紫逃进树林之后,也没有把野狼派进树林去搜捕,只是在天上盘旋观察一阵子就悄然带队撤走。 敌人猜不出灵霄殿究竟来了多少人,万一搜出一支炮队可不是闹着玩的。鹰妖这支远征的袭击队伍,乘着海龟从三千里外的海上过来,队伍中仅仅有一个冶纯期大妖而已。 这里是五大名门正派具有其二的江南桃花洲,可不是血红山庄能够无法无天的归极洲北方省份。 敌人如此嚣张,在光天化日之下进攻县城,原本是因为判断了两个名门正派不会迅速前来援救。 一方面他们知道火山寺与丰饶湾略有不和,加上火山寺的行事风格比较内敛,另一方面则是知道灵霄殿大撒英雄帖,其注意力聚焦在苍霞山。 现在有灵霄殿要来的迹象,足以让他们警觉。 其实灯塔老爷子的想法也类似:不仅依靠王松一个人的实力,而且依靠灵霄殿的名头。 这就是擅长远程攻击的宗门的好处,威名远达,而且别人看不清你是谁。 火山寺武僧就没有这种好处,武僧不冲到敌人眼前,就无法助战,甚至哪怕在敌人眼前,敌人可能还会因为你的脑袋不够秃而怀疑你的威名。 (净草:你报我身份证号得了,哎对,我没有身份证。) 第158章 百万刀业务 王松还可以说仅仅能伪造一种“灵霄殿来了”的假象,李木紫可是现在灵霄殿的正牌弟子,甚至备受重用。如果她吃了亏,灵霄殿会让血红山庄来人吃不了兜着走,这也是真的。血红山庄的谨慎并非愚蠢。 冯瑾拿出了账本对账,李木紫则是把债务部目前的财产倾囊而出,宝光璨璨地摆在会馆雅间的桌上地上。 即便是性格刚毅的沙洋,也不免一时为之气夺,同时如释重负。 十天前钱飞去了一次灵霄殿还款,把债务部的余款用得还剩下十几万刀。此后的收入主要是三笔: 第一,在苍霞山得到了元英光的人身价值,以及查婆婆的积蓄,加上少量其它战利品,合计一百零五万刀。 第二,在湖底地脉奇观处,得到了卜志宽与张大鼻子的人身价值,合计八十四万两千刀。 第三,将拍下了湖底地脉奇观惨案的纪录影片交给灵霄殿,获得了灵霄殿掌门亲手交予的悬赏赏金,五百万刀。 今日七月十九,交讫丰饶湾债款,本息合计六百零二万一千余刀。 沙洋一拳捶在桌上,眼中含着热泪,喃喃地说:“我一直相信你们会来的,你们果然来了。那些不相信的人,他们真是可笑,有什么理由怀疑你们呢?” 债务部公款余额还剩九十四万四千九百余刀,这是扣除了在湖底石窟里救治净草所用的价值约四万八千刀的低品灵石。 沙洋命身边的老管事收好六百万刀还款,自己则从中拿出一大包,请钱飞稍等片刻,从钱飞面前告退,出去穿过假山竹林庭院,去了另一个雅间,去见王松。 王松也听到了城西的那声枪响,此刻正坐立不安。 血红山庄怕灵霄殿,王松更怕。 身为名门正派的灵霄殿,与身为邪派的血红山庄之间,已经龃龉了至少六百多年,在可见的将来还会继续摩擦下去,相互之间谁都不会把谁怎么样。 而王松却是身为叛徒,灵霄殿一定很愿意将他当场炮决。 更可恶的是,还有八十万刀的尾款。灵霄殿来人赶走了血红山庄,抢了王松的功。 王松真的很想要那笔尾款。 他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叛离宗门,才得到了修真界中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代练灌顶机会。如果没有钱购买灵石往自己的经脉里灌,那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忍的。 沙洋一进来,王松就急切地问: “来的是灵霄殿还是钱飞?” 沙洋稳稳当当地微笑,说:“是钱前辈。” 王松面孔几乎扭曲,说:“你不要骗我,是钱飞带着灵霄殿的人一起来了?” 沙洋微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我们知道王先生你的难处,不会让灵霄殿的来人见到你的。” 王松这才松了口气,坐下说:“哦,那尾款……” 沙洋说:“什么尾款?” 王松拍案而起,面孔再次几乎扭曲:“不要装傻!你为什么邀请我来,为什么付了二十万刀定金?” 沙洋的微笑之中带了三分轻蔑:“哦,王先生又是做了什么而觉得自己应该得到二十万尾款呢?为什么觉得那二十万定金不该退呢?” 王松冷笑。 他想,已经付给我的钱还想让我掏出来?你惹不起血红山庄的鹰妖,反倒觉得能惹得起我?那鹰妖是冶纯境界,我也是冶纯境界,同样一个能打你一百个。 然后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还真惹得起。 别怪丰饶湾的丑脸小子说话不客气了,腰杆硬了:灵霄殿来人现在也在这同一个会馆里! 王松真想拂袖而去,可又舍不得才到手边又飞了的尾款。他闷闷地再次坐下来,嘟哝说:“退定金是不可能退的。规矩……道理……哼……反正……” 沙洋却不声不响地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绸布包,解开,里面是满满一堆流光溢彩的刀币。 王松伸长脖子,望眼欲穿。 沙洋说:“这是三十万刀。” 定金是二十万刀,尾款是八十万刀。这三十万刀的数目是两边不靠啊。 王松疑惑地说:“你什么意思?” 沙洋微笑说:“本门有一个新的请托,想问问王先生意下如何。血红山庄此次来袭的匪首,本门希望王先生把他的人头带回来。酬劳一百万刀,定金五十万刀,此前已经付给了你二十万刀,这是追加的三十万刀。等到见到对方匪首的人头,王先生自然可以收取五十万刀的尾款。” 王松越发疑惑了:“血红山庄给你们造成的损失还不算太大,眼下并不是火烧眉毛的时候了,也没有生出深仇大恨,你们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沙洋没有解释,简单地说:“就只问王先生肯不肯做。” 王松:“肯!” 血红山庄来的是一大群妖兽,要想刺杀其为首者,不一定打得过。但即便打不过,这三十万定金还不是已经落袋为安了? 他一把将绸布包抢过,舒服惬意地隔着布料体会刀币那冰凉的温度,脸色由白转红,转眼间红光满面。人生的大起大落简直莫过于此。 沙洋与他没有什么别的好说,让他自便,然后转身离去。 望着沙洋离去的背影,王松却又沉吟起来,默默揣度丰饶湾的深层心思。 明明眼前的危机已经解除,但更不惜花费昂贵代价去追杀来袭的血红山庄人等,甚至把大量定金付给王松这个不一定信得过的人。这只能说明,血红山庄要抢的东西、丰饶湾要保护的东西,真不一般。 沙洋回到钱飞一行所在的雅间时,钱飞已经准备告辞了。此来丰饶湾,茶也喝了,债也还了,似乎没有什么别的事要做。钱飞还欠着别人几个亿呢,不想浪费时间。 沙洋忙说:“请留步。” 钱飞笑说:“还有什么事?莫非想要借钱给我们周转?” 沙洋笑说:“虽然不是,却另有个一百万刀的酬劳的事,想要托付给钱前辈。不知钱前辈想不想挣这一百万刀。” 钱飞立刻停住脚步:“愿闻其详。” 第159章 冰棺圣女 沙洋回头面对两个老管事之一,吩咐道:“陈伯,你去把……” 姓陈的老管事脸色大变,紧张地对沙洋作揖:“三少爷,请三思啊!” 沙洋斩钉截铁地说:“如果我信不过钱前辈,还能信得过谁?论人品,论本事,有谁比得上他?事到如今还有别的办法么?” “修真高手的事情,我不懂那么多。可是这么大的事,总也要各地分舵都……” “不,今天我就在这里做主了。你不去请,我自己去。” 那两个老管事脸上的汗珠有黄豆大。钱飞暗暗在意的是,刚才沙洋二话不说拿走三十万刀,老管事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现在他们却如此不安。 最终姓陈的老管事还是无法顶住沙洋的压力,自己从雅间出去了。雅间里一时沉寂,气压低得骇人。 沙洋轻咳一声,提壶给钱飞斟茶,同时说:“我们是希望您护送一个人,去霜风岭。今天会先付五十万刀,等送到了地方,霜风岭会付您另外五十万。” 李木紫与冯瑾都双眼放光:来了来了来了,那个要护送的人,一定就是血红山庄与丰饶湾死斗的原因。 钱飞却发现这个目的地本身的不寻常之处。 丰饶湾与霜风岭合作? 霜风岭在归极洲,比血红山庄的纬度更北。那里已经说不上是在哪个省份,而是在省外之地的冰原上。它也是三十六宗门之中的五个水系宗门之一,钱飞与其打过不少交道。 要知道,虽然平日“水系五门,同气连枝”叫得震天响,其实钱飞从未见他们合作过,他们反而是专心互坑。 钱飞利用他们之间的嫌隙,曾经薅了不少羊毛。 丰饶湾送货,与霜风岭各付一半?真有这种君子约定? 如果是霜风岭想要的宝贝人物,丰饶湾肯脱手相让,并且白搭定金? 如果是霜风岭不想要的累赘,霜风岭肯付尾款? 沙洋看出了钱飞的疑惑,自嘲地笑笑,却又正色说:“钱前辈你放心,别的事情我们固然谈不上真正的同气连枝,但是唯有这次要送的这个人,霜风岭一定会当场足价付账给您的。何况,如果对面不肯付账,岂不是坑了我们要护送的这位重要人物?我们又怎么会把那人放心地托付给您?” 钱飞仍然不解:“既然是重要人物,为什么不找一个冶纯期以上的帮手?” 沙洋微笑说:“已经请了,他已经直接去对付血红山庄的来敌,这样你们在刚上路时遇到的困难会小一些。” 钱飞沉吟片刻,又说:“你们自己有船,为什么不自己走海上护送?” 沙洋说:“敌人就是从海上追过来的,不然不会这么容易突袭到丰饶湾。你们出发后,我自己会带一条船走海上,这样他们应该会注意到我,而来找我。” 钱飞意识到,在茫茫大海之上,要是碰到同样的强敌碾压袭击,恐怕只有与船同沉这一条路。 沙洋这是用命在做诱饵。 不过,钱飞这边的压力也确实愈加减轻了。 钱飞终于问:“要送的是谁?” 沙洋露出憧憬的眼神与庄重的微笑,说:“那是我们的圣女。” 饶是钱飞见多识广,也怔住了:“圣……圣女?” 这个世界,有“圣女”概念的宗门并不多。而与凡俗世界关联紧密的水系宗门,更不像讲究这套东西的样子。 说不定那不是一个简单的精神象征,也不是一个简单的类似“公认继承人”的概念,而是对五个宗门都有实实在在的好处。 但是钱飞想不出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好处,能让五个宗门团结起来。 总不会是有能力升高海平面,淹了全世界吧?即便那样也谈不上有好处,水系宗门毕竟不是人鱼,都是由低等级的修真之人,乃至大量的凡人组成的。 难道能护送海船,永不失事?可是并非五个水系宗门都注重航海的。霜风岭就根本不走船,那不是他们的宗门传统。 当然,比方说像是李木紫那样的人,拥有天才、美貌、胆识与正直的性格,既能代表宗门的实力,又仿佛是各种美好象征概念的具现化,非正式地认为是灵霄殿的圣女倒也不为过。 如果她右手举着旗子,左手提着步枪,引导灵霄殿的人民前进,那画面毫无违和感啊!特别是那柄步枪! 只不过灵霄殿不搞这一套抽象崇拜罢了。 冯瑾在曙光堡这个封建家庭化的宗门之中,作为现任掌门的长女,虽然不至于被称为圣女,不过地位倒也差相仿佛。 至于净草……咳咳,净草不在这个讨论话题范围之内。 (净草:???) 这时,圣女请来了。 沙洋恭敬地侍立在一旁。 几个水手模样的后生,在老管事的引领下,抬进来一个通体纯白的……棺材。 钱飞的心一沉。 身边的两女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个冰棺,盖子是透明的,其余部分是白色的。在这闷热的夏末,它一进来,顿时满室清凉。 硬要说与棺材有何区别,那就是在于它的头脚部分是一样宽的。 钱飞想:哎哟喂,这只能说明它不是寿衣店的棺材,而是医学院用的那种…… 冰棺盖子的透明度很高,灵气氤氲,香飘扑鼻。它显然是一个高级的法宝,自身价值恐怕不低于两千万刀,估计即便是恶性霍乱或者疟疾的患者,只要在其盖子上面躺几分钟,就可以退烧好转。 一个苍白的美女安详地躺在里面,漆黑长发披散在枕头上。她穿着一件式样极简的月白色衫子,赤着雪白的双脚。 她就是血红山庄来袭的原因。 钱飞迟疑地说:“人还活着吗?” 沙洋郑重地说:“活着,请千万不要让她有了闪失。” 人确实还活着,能感受到圣女周围有自然流溢的真气,与其它修真之人差别不大。从中可以判断出她的修为只不过是第三境界“凝虚”中期,比沙洋还低。 而要说血统方面,任何一个掌门的宝贝女儿都不会让其它四个水系宗门认同为圣女。 第160章 北上(第一卷完) 钱飞不明白这个圣女有何特殊之处,不过他知道自己不该问。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沙洋根本不会把圣女请出来给钱飞看,更不会希望钱飞知道太多细节。 这方面的业务,钱飞并不感到陌生:本质上就是走一次暗镖。当初掘珠公司就有一项主营业务是镖行,但名字不是叫那个名字,而是叫物流公司。客户需要的是货物的安全与保密,不该问的不问,这方面的需求始终都没有变过。 护送到归极洲霜风岭,有一百万刀酬劳啊……而且光是定金就有五十万刀。 钱飞很需要钱,渴望的程度可能是王松的十倍。 就像十万刀级别的任务往往需要强杀一两个合元期强者或者大妖,通常百万刀级别的任务会需要硬扛一个冶纯级别的高手,甚至不止一个。 在湖底地脉洞穴里,钱飞与三女苦战两个冶纯高手,几乎打到油尽灯枯,现在净草还在寺里躺着呢,这样才只拿到了八十多万刀的收益。 现在这个任务只是护送,下次想找类似的任务可就难了。 何况下半年有几笔重要的债务,债主都是在归极洲,这是顺路的。 钱飞面对棺材挺起了腰杆:“好,包在我们身上。你们可以放心,我们这是专业团队……” 此刻在他的心目中,美丽大方的债务部女郎们与载歌载舞的非洲黑叔叔的形象,悄悄地重合在了一起。 后生们将冰棺抬到了马车上,这是丰饶湾赠送给钱飞的新马车,以及四匹好马。 钱飞这次正式向沙洋辞行。 冰棺是无法收进乾坤储物袋的。不仅因为里面有个活人,而且即便把圣女请出来,留下空冰棺,冰棺也不能收进去。它的“格”不是一般地高高,只有用极为高档的乾坤空间类法宝才能将其收入,普通的不行。 马车开出去不远,冯瑾就忙着取出自己的灵性金丝刺绣手帕,把冰棺上上下下抹了一遍。 手帕把法宝上流溢的灵气宝光都抹除了,变得与凡间的箱柜并无区别。她打开棺材盖子,对当中的圣女也以绣帕蒙头,做了同样的“俗化”操作。 最后,李木紫用不起眼的土布将冰棺裹上。 钱飞说到“专业团队”时,并不是完全在玩梗。把高阶法宝与圣女混在俗世凡人之中,不被其它修真之人发觉,瞒天过海送到数千里之外,恐怕江湖上的任何其它团队都不具备他们这样的专业技能。 钱飞一行,与两女轮流驾马车,沿着来路返回,路过火山寺时接上了净草。 净草是被师父送出来的,已经行动无碍,但是处在精神恍惚的状态,看来是被师父给教训惨了,“疗伤”的过程说不定也十分硬核,天知道这次在寺内的七八天时间里她经历了什么。 马车离开火山寺,走上大路,李木紫突然凑过去摸净草肋骨。 净草全身一跳,痛呼:“你在摸哪里啊,不要脸,不知道人家害羞吗。” 李木紫忍着笑,说:“真的是害羞吗?” 净草认真地直视着她的眼睛:“如果是真的呢?” 李木紫的脸突然变得比净草更红,退开三尺远,坐到马车的最前边去了。 净草突然双眼闪闪亮起,说:“这次我被折腾得到好惨,不能就这么算了。你们先走,我要把我最喜欢的两匹好马给偷出来。” 不由分说,她从马车上腾空而起,在空中绕个弯子回到火山寺。 钱飞与两女都担心她还能不能出得来。 还没走出一里远,净草骑着没有马鞍的光背马匹,牵着另一匹马,果然追上来了。 那是两匹头高腿长的母马,饶是钱飞不十分懂这一套,也能看出是十足的好马,在拉车的马匹之中可以算是最好的一档,仅居于战马之下。 净草把它们系在马车后面,回到马车上,托腮慈爱地看着这两匹马,像是看着自己的亲人。 她说:“它们可是我一手带大的呢,从五年前它们出生开始,就是我给接生的。” 联想到净草牵驴赶马的非凡本事,可想而知,这两匹马凝聚了她多少心血。 李木紫觉得这种感觉怪怪的,但她终究是被人类饲养的家禽出身,所以看到这两匹幸福的家畜,望向优秀饲养员净草的眼神也温柔起来。 冯瑾挪到前面,拉拉正在赶车的钱飞的袖子,悄悄说:“我不敢想象她们在想些啥。” 钱飞悄声回答:“我也不敢,但你不觉得还是很美好的吗?” 冯瑾无语地望向远方。 李木紫把冰棺的蒙布掀开,给净草看,对她仔细交代了这个冰棺的来龙去脉,以及要把睡美人送到归极洲霜风岭的任务。 净草轻轻抚摸光洁的下巴,撇嘴说:“这不是个棺材,倒像个床,毕竟里面躺着的是活人。” 李木紫赞同:“我觉得它就是个普通的柜子,可以叫冰柜。” 钱飞:“……” 净草说:“你家柜子是横躺的吗?不都应该是竖立的吗?它从上面开盖,其实就是个箱子,应该叫冰箱。” 钱飞:“!!!” 把人装在棺材里,这是阴气很重的行为;把尸体藏在冰箱里,这是变态杀人犯的行为啊! 越说越不正常了好么! 钱飞连忙厉声说:“还叫冰棺,我做主了,以后只能叫它冰棺!” 蒙布重新套在了冰箱……不,冰棺上。净草轻轻抚摸着蒙布,忽然皱眉沉思起来。 一时马车上安静,只剩下旅途的粼粼车轮声。 终于净草再次开口,沉声说:“你们先走,我要把我的两匹马送回去。” 李木紫轻笑说:“怎么,总算还是觉得偷窃公物是不对的?良心不安了?” 净草自顾自地轻叹,说:“虽然在它们在寺里要干粗活,得不到像我这样精心的照料,但至少能活。我们此去北方,路上不知道要经过多少艰险,只怕过不了几天它们要会死,甚至被杀了吃肉。我怎么能舍得呢?” 说完,她又独自骑马牵马,回到寺里,然后飞回来与钱飞一行汇合,一起向北行去。 (第一卷完。) 第161章 洲际捣蛋 话说钱飞一行四人在七月二十辞别了丰饶湾,晓行夜宿,一路北行。 虽然是赶着马车,并没有挑着担,也没有牵着马,而且四人中只有一个和尚,那和尚还是个美女…… 总之在大约一个月后,八月二十五这天,他们又正式离开了麦浪中原的镇中洲,跨越了直隶与安丰省的省界,进入了安丰省,也就是来到了白山黑水归极洲的范围。 在人烟稠密、风光泰平的镇中洲,他们混在凡人之中,一路上虽然有过两三次险情,先后死了四五匹马,但总算大体上平安无事。 路上路过一些小额的债主时,钱飞零星地还了款,还通过邮路把另一些临期债款寄到了远方的债主手中。 这一个月里,还款总额达到了十二万两千刀左右,再加上八月初一付给三位女郎的四万刀薪水,使得债务部目前余款缩水到了一百二十八万两千九百余刀的样子。 一百多万刀貌似挺多,但跟钱飞的债务相比简直不值一提。且不说今年年关时有一千万以上的债务到期,光是在九月十五之前,应还债务就超过了二百万,这可只剩下半个多月了。 三位女郎,四万刀薪水? 这是因为净草已经是第四境界“合元”期的高僧了,所以薪水倍增,每个月发两万刀。 见到这个政策,冯瑾摩拳擦掌,每天只盼着自己早一天也得以晋升境界。 而同样在这一个月里,李木紫与净草之间的龃龉不断发酵,也终于达到了白热化的境地。 李木紫的俏脸如有寒霜,坐在马车后部,一整天不对净草说一句话,也不正眼看她一眼。 净草则是缩着脖子,无精打采地赶着马车,整个人都蔫了下来。 本来在南方刚刚过江的时候,每到一处城镇集市,净草就在晚上溜出去打听当地好酒。到后来甚至招摇过市,穿着僧衣直入酒店,丢下雪花纹银,一次扛走一大坛子。 李木紫跟踪尾随,远远见到这个样子,险些晕倒。 她把扛着酒坛的净草拉到僻静无人处,低声焦急地说: “不要引人注目!无论是钱前辈,还是护送的圣女,都不可以让人知道。” 净草满不在乎,振振有词:“这哪里算是引人注目?假使鬼鬼祟祟,一行人不出门、不吃饭、不和人打交道,反而让外人觉得有鬼。” 李木紫想起净草虽然讨厌清规戒律,却从来只穿僧衣,是爱惜着火山寺武僧的荣耀的。她决定从这个角度来说服:“你不怕坏了火山寺的名声?” 净草却说:“只要我不说,谁能猜到我是火山寺的?我有一层头发,而且小瑾帮我隐藏了修为。要败坏,也是败坏其它和尚庙的名声。” 李木紫揪着净草的领子,几乎放声喊出来:“败坏了其它和尚庙的名声就可以吗?” 净草挖挖鼻孔:“我管他!” 李木紫恳求:“我的姑奶奶,我的好师太,你这样子真的是不行的。以后,我替你买酒,好不好?你可不要再这么干了。” 净草顿时满面红光:“好,这可是你说的!我要喝烧锅酒,我要喝二锅头,还有那个他们说的……平原大曲!你下回帮我好好找找。” 从此李木紫委委屈屈地每天出门为净草买酒。 而净草赶着马车上路的时候,都是醉醺醺的。钱飞也捏着一把汗:这算不算酒后驾车啊? 所幸,虽然赶车人喝了酒,马匹并没有喝酒,而且净草的驾车功夫并没有受到影响,车辆依然走得很快。 赶车的时候,净草一时兴起,还会唱一段戏。 其中最疯的一天,从清晨天亮上路开始,一直到晚上开始打更,她一整天不停歇地唱了一整出折子戏,一人分饰所有角色,把《铁胆大侠全传》给从头到尾唱完了。钱飞看一眼李木紫的表情,就知道一个字都没唱错! 那一整天,李木紫绷紧了俏脸,如临大敌,端端正正地坐在净草背后,眼巴巴地监视着她的唱段。哪怕错了一个字一句话,她都准备好去第一时间嘲笑。 但硬是一整天都没有找到机会。 等到太阳落山,最后一折的最后一句唱完,气息依然宏亮悠长,钱飞与冯瑾都情不自禁地叫好。而李木紫脸色青紫,眼看只差一点就要吐出血来…… 中原镇中洲的各个省份,不像江南省份那样繁花着锦一般地富庶,但是文化的发达却傲视天下。 就拿曲艺来说,上至九十九,下至刚会走,皆擅唱念做打,而斗蛐蛐儿之类的肤浅娱乐则根本流行不起来。在皇都的名角儿,昨天在宫里给皇上表演,明天却可以去天桥上卖艺。 路上被李木紫劝说了一通之后,净草依然几乎每晚溜出去,不再是为了买酒,而是为了听戏。 虽然没有误过事,但是李木紫仍然每天兢兢业业地跟踪出去,好说歹说把净草劝回。 有那么一回,在一个县城里,李木紫跟进一个戏院就追丢了净草。她在戏院里逡巡了整晚上,顺带着把整出戏听完,都没有找到。 但此县城只有这么一家戏院啊? 等到散场,她才愕然发现,净草竟然是在戏台上唱老生!天知道她是怎么混进戏班子的。 “怪不得我一直就觉得今天那老生唱得特别好……”李木紫心想,“才怪!净草,我和你不共戴天呀!” 绕过皇都,在北边离开直隶的时候,李木紫终于把净草管得死死的,而净草也比较蔫了。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唱戏,两眼无神,嘴里终日念念有词,看起来是在念经。 钱飞觉得净草是被折磨得够惨的,这居然都开始念经了…… 但是从飘过来的只言片语,也听不出她念的是哪一部经,反而感觉全是人名地址,像是通讯录本。 在大路上,净草眼神飘忽。 路人对净草怒喝:“你瞅啥?” 净草缩缩脖子,低下头去。 过了一会儿,在马车转弯的时候,又有路人对净草怒喝:“你瞅啥?” 净草抿抿嘴,缩缩脖子,移开了目光。 钱飞看得颇为心疼。过去一个月来净草很不容易,现在,他决定给她发一点福利。 只有净草才能享受到的那种福利。 第162章 女僧福利 在阴历八月底的这个时节,虽然在南方还有秋老虎肆虐,在安丰省却已经是凉意侵人,秋收也还没有开始。 钱飞一行都换上了狗皮帽子。 以北方民俗,此地已经不流行斗笠了,狗皮帽子却正应时,也可以遮蔽一部分面容。 秋高气爽,秋风萧瑟。道路两边都是白桦林,在高远的蓝天之下,黄叶在苍白的树干之间飘落。 大路上行人与大车并不太多。可以说,跨过省界之后,路上人车一下子就少了下来。 这天上午轮到李木紫赶车,马车与一个络腮胡子的壮汉擦肩而过。 那人不怕冷地穿着单衣小褂,肌肉发达,在络腮胡子下面是一脸横肉,一看就不好惹。 他手里拿着粗草绳,绳子另一头牵着两个被捆缚手腕的老妇。 老妇眼神麻木,一步一蹭地往前挨着。络腮胡子回头骂两句,拽一拽绳子她们连忙赶紧两步上前,然后继续一步一蹭。 这看上去是卖人为奴的勾当,在各个省都有。在安丰省似乎比例高一些,人贩子也更粗暴一些。 凡间苦难种种,修真之人管不过来,更不要说钱飞一行现在还需要匿踪,所以不会一一去管。 但是这一次,钱飞偏偏故意盯着那络腮胡子看。 络腮胡子怒说:“你瞅啥?” 净草连忙轻声说:“没啥没啥。”低下头拿起缰绳,帮着李木紫把马匹速度催快了少许。 钱飞却掷地有声地说:“瞅你咋地?” 三女皆惊。 钱飞此举,除了想给净草发个福利之外,也是觉得在这民风剽悍之地,过于缩头恐怕反而不利于路上平安。 在过去两天,他们虽然尽量躲事,可是眼神不善瞅着他们的人反而越来越多。这辆马车上有女眷有货物,如果被当成软弱肥羊,宵小麻烦不知道会有多少。 络腮胡子大怒:“爷爷让你直道,咋地是个咋地!”一个箭步上来,就要拦马、抢缰绳。 三女望向钱飞。 钱飞朝着络腮胡子一指:“净草,削他!” 净草一愣,像是孤苦伶仃的小女孩得到了向往已久的玩具那样,灰暗的眼神中绽放出了五彩的光辉,顿时嘴巴笑得要咧到耳朵。 这是只属于她的福利。 她停住马,跳下马车,歪歪脖子伸伸腰,全身骨节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从袖子里抽出来一把精光铮亮的戒刀。 这次轮到钱飞吓了一跳:戒刀!? 嘿,这太合逻辑了。虽然平时主要使用拳脚,但这不意味着她只会拳脚。像她这样的凶僧,对于和尚庙里所能允许的各种凶器,必定全是精通的啊。 净草咧出一嘴森森白牙,像是见到丰盛美食一样,朝着络腮胡子进了一步。 络腮胡子闭上了嘴,紧张地拔出自己的刀,退了一步。 钱飞当时汗就下来了,说:“等一等,‘削’是本地方言,意思是揍一顿就算了,你可千万别动兵刃,别出人命。” 净草失望地“啧”了一声,收起戒刀。 络腮胡子得了机会,面露喜色,只笑车上的人愚蠢,大吼一声,当头朝着净草劈砍。 净草一拳打飞了砍来的钢刀,接着就把络腮胡子轻轻推倒在地,按在地上乒乒乓乓一顿好打。 “好汉饶命……姑奶奶饶命……” 两个被捆缚的老妇,不敢靠近正在快乐行凶的净草。她们小心翼翼地靠近马车后部,怀着侥幸的期待,说:“恩公,我们无处可去……” 李木紫面露不忍之色,下车为她们解开了捆缚,又掏出自己的两块碎银,分别塞进她们手里,柔声说:“剩下的,就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她想得很细,不仅给的碎银是她自己的钱,不是债务部的公款,而且考虑到两个老妇不见得相互认识,只给一块银子恐怕不好分,所以用两块分别给她们。 虽然净草还没有怎么过瘾,但那个凡人络腮胡子已经爬不起来。净草只好回到马车上。 她兴奋地对钱飞说:“大叔,刚才你是怎么和他讲话的?瞅你咋地,是这样讲吗?” 钱飞笑着点头。 他在当年十七岁穿越时,就是落在了归极洲安丰省,这里对他来说已经是第二故乡了,他对当地风土民情了解较多。 他也不禁感慨,净草在江南水乡自幼出家,似乎是生错了地方,而在这“你瞅啥”“瞅你咋地”的黑土地上,或许她反而可以找到一些“家”的感觉…… 前行不到三里地,净草发现前方路边蹲着几个闲汉,正在抽旱烟袋。 马车路过那四个闲汉时,四个闲汉一齐抬起头,阴森森地看着这辆车,目光随着马车转动,像是四个自动摄像头一样。 那正是钱飞这两天所警惕的情形。 那种闲人可能真的只是农闲时节的庄稼汉,但也可能是某一帮土匪的眼线。而归极洲究竟有多少土匪,真的是数也数不清。 净草跳下车,兴奋地挨个对他们说:“你瞅啥?你瞅啥?” 钱飞:“……” 四个闲汉一愣,不过还是先后拍拍土站起来:“瞅你咋地!” 净草二话不说,抬腿就撂倒一个。紧接着她以一敌四,打得是此起彼伏,不久将四人都打得鼻青脸肿,周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 李木紫秀眉紧蹙,凑近钱飞说:“钱前辈,这样真的好吗?” 钱飞说:“确实得节制一点……” 他等到净草回到车上,在她面前竖起食指,说:“该差不多了,再打一架,就要收手。” 净草笑容满面,满口答应,然后轻声哼起戏来,左顾右盼,看还有没有人敢瞅自己。 对于一个自幼出家的火山寺武僧来说,酒肉都是清规戒律所不容的,是些禁忌的娱乐,但是打架却是日常修行的一部分,乃是正大光明的刚需。这个需求得以满足,对她的好心情来说太重要了。 再往前就接近下一个县城了,路上行人马匹也变多了一些。 钱飞一行的马车路过一顶晃晃悠悠的凉轿,轿帘是收起的,从外面可以看到里面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老头子,花白头发。 表面上那老头子慈眉善目,但同时左边脸上有一个狰狞的蜘蛛纹身,栩栩如生,与他整体的形象极为不符,令人望之感到不适。 第163章 古寺杀人经 花白头发的老者,坐着凉轿,可见非富即贵,与一脸横肉、腰间带刀的江湖汉子不同。老者偏偏脸上有醒目的蜘蛛纹身,这只表示他是个段位更高的恶人。在错身而过的时候,钱飞可以感到这个老者有练气中期的修为。 而还没等钱飞多想,净草已经再次跳下了车,跑到凉轿旁边,扒着凉轿的窗口往里看。 钱飞坐直身子,伸出手:“净草你慎重……算了由她去吧。” 净草一脸天真好奇,跟着轿子走,盯着老者脸上的蜘蛛看。 老者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阁下有何贵干?” 净草:“……” 你怎么不按牌理出牌啊? 净草眨眨大眼睛,说:“老先生,你脸上的蜘蛛很好看。” 老者说:“阁下若是想来惹是生非,却是找错了人!可三思而行。” 净草说:“我听说在安丰省有一位名叫石西升的好汉,在三十五年前,曾经亲手杀了农民刘贵清满门六口,只因为姓刘的不肯把女儿嫁给其人做小妾。后来买通了县令,其人算作无罪。其人玉面美髯,在左边脸上有一个蜘蛛,与旁人不同。” 凉轿已经停在地上,轿夫们吓得躲到路旁树后,扒着树干伸长脖子看热闹。 老者淡淡笑着抚须:“老夫便是石西升,只不过平生杀过不识抬举的东西太多,三十五年前的事情你倒也记得。” 净草嫣然一笑:“你不问问我为何要来瞅你?” 姓石的老者愕然:“你瞅啥?” 净草:“瞅你咋地!” 她一拳捣毁了凉轿,然后揪住老者的领子,就往树林子里面拖。 李木紫一咬牙:“是不是闹得过火了?” 她跟着跳下马车,追到白桦林里去,同时把想跟进去看热闹的人挨个赏了两个耳光,驱散了闲人。 钱飞接过缰绳,与冯瑾一起继续前进,装作不认识他们。 …… 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马车快要到了县城门前,净草与李木紫才换了一个方向追上来。 李木紫匆匆把净草推进马车车篷,又把钱飞拉进来。 “净草把那个蜘蛛人杀了!”她压低声音说。 钱飞虎躯一震:“蜘蛛人!你能不能换个词儿?” 李木紫感到奇怪:“为什么一定要换个词?我说的就是那个叫……叫石西升的人。” 钱飞捂住脸:“不用在意,我只是随便说说……” 然后他转向净草,问出了那句必须要问的话:“你为什么杀他?” 钱飞一行并不避讳杀人,但团队里毕竟有两个名门正派弟子,而且团队有比杀人更为重要的任务,就是低调挣钱、努力还钱。所以他们此前在江南的时候尽量留手,只有面对短兵相接的直接利益冲突,而且没有余裕手下留情时,才取对方性命。 不然,在江湖上惹下太多麻烦,整天被仇家围困,顾不上还钱了可怎么办。 净草却理了理发型,说:“也就是好久没打过架了,总想杀个人痛快痛快,手痒。” 李木紫脸色铁青,叫道:“手痒?” 净草耸耸肩说:“再说,那个人是可以杀的。” 钱飞说:“哦,你认识他?和他有仇?” 净草撇着嘴扬着眉毛,一脸满不在乎,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本皱巴巴的经书,丢在两人面前。经书是活字印刷的。 火山寺穷归穷,对于意识形态上的经典还是很敬重的,大部分经典都是精致的雕版印刷。活字印刷的经文可以说都是些“杂牌”。当然其中奥妙精微之处,钱飞也懂得不够多,没出过家。 封面上写着:“可杀名录”。 这四个字的阴森冷酷之意,与它那不被重视的粗糙印刷品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像是一把沾了鲜血的劣质柴刀。 净草说:“寺里把可以杀的人都记在上面了,有姓名、年龄、相貌特征、住址之类。” 在李木紫的追问下,她不得不继续详细地解释。 原来,火山寺家大业大,僧人不免外派在江湖上行走,也不免遇到各种不平事。不过,天下的万千不平事,僧人管不了那么多。而且,火山寺僧人总的行事风格是以隐忍为主。 例如在丰饶湾掌握的金口县,那里有奸商扣留小尼姑,用大额账单去讹她们钱,火山寺也没有把奸商怎么样。如果真的论武力值,火山寺的小尼姑其实可以很轻松地拆了他的铺子,但是她们毕竟不是净草,还是隐忍下来。 对于一时目睹但没有管的不平事,外派僧人回寺之后会上报到慈悲堂,慈悲堂则会汇总记在小本本上,每个月都有更新,所以是用活字印刷的方式。 这样一来,以后的僧人如果在外起了冲突,是与册子上记录的名声不好的人相争,对其造成了伤害,就不算是惹是生非,不受戒律处罚。 那些事与人,分类记在不同的册子上,有的是欺男霸女的,有的是坑蒙拐骗,而其中最险恶的一类,是滥杀无辜者,手上有血债,而且苦主求告无门的。登载最后这类人的册子,就叫做“可杀名录”。如果僧人在外杀了人,寺里会先查一下被杀的人是不是在此名录上,如果是,则僧人不受处罚。 净草说:“我们私下里叫它《杀人经》。” 钱飞不知道说什么好。原来净草在过去十几天里念的经是这个!怪不得听起来像通讯录,其实它是索命簿子,跟黑白无常手里的那本有相似之处。 净草又笑说:“我早就研究过它,发现名录上面居然有一半是在归极洲。归极洲毕竟邪派多嘛。这次不是我们要到归极洲来吗?于是我就托一个车师叔额外印了一本给我,时时念诵温习,果然今天,嘿嘿,派上了用场。” 李木紫一脸黑线:“这本《杀人经》,是为了僧人在外误伤人命的时候用来豁免的,不是让你主动去杀。我没有理解错吧?” 净草冷笑一声:“可以吃的东西,就是可以吃。可以杀的人,就是可以杀。这就是禅。你把简单的东西搞得复杂,反倒是枉称名门正派!” 李木紫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164章 摇钱树? 其实,李木紫对于“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正义的边界在哪里,行为的评判该如何拿捏”从来都是想得很深,这是她的个人爱好,辩论起来随随便便可以辩个几天几夜。但是净草这三两句话真的是直击了她的要害。 只见她捂着胸口,脸色青紫,钱飞生怕她一口气喘不上来闭过气去。 净草又对钱飞笑说:“大叔你放心,这次这个已经彻底化尸灭迹,化出的脓水也都挖坑埋好了。下次我也会有节制的。” 好吧,钱飞对于这件事不像李木紫那样如临大敌,而火山寺的氢氧化钠真气溶解尸体血肉毛发的独门绝活,他也充分信任。只要别太引人注目就好。 李木紫宛如做着最后挣扎一般,说:“如果不是确有必要,而是为了一时手痒去杀人,就太引人注目了。打架和杀人可不是同样的概念。” 话音未落,只听外面躁动起来。净草也吃惊不小,难道已经有仇家找上门来? 钱飞、李木紫、净草三人从车篷里钻出,正看到百步之外,有个人骑着马从县城城门冲出来,撞翻了好几个人。骑马者浑然不觉,只是高叫: “摇钱树,摇钱树!哈哈哈哈……” 然后突然,他从马上栽了出去。钱飞等人已经修为不低,都看得真切:一枚短箭从城门口的人群中射出,钉在骑马者的脖子上,划开了大动脉。 无人的马匹跑得远了。 那个撞了人、说了疯话、又中了一箭的家伙,倒在地上成为了尸体,鲜血迅速浸湿了周围的土地。 此处已经是县城城门口,所以来往人车很多,大约有七八个人围在尸体旁边看,其余绝大多数人还是继续走自己的路,办自己的事。仿佛当街杀人不算是一件大事。 钱飞回头对李木紫苦笑着说:“杀人虽然引人注目,但也只不过就那么回事儿。这就是归极洲。” 李木紫:“……” 冯瑾却有不同的着眼点。她眯起眼睛,说:“摇钱树?摇钱树真的存在吗?” 她是三女之中唯一一个在意钱的。 钱飞摇头:“不知道。” 摇钱树。 那是传说中的宝物,当然也应该仅仅是个传说。 即便是在这个有仙人有修仙者的世界里,摇钱树也仅仅代表了广大劳动人民的美好愿望。 本质上是因为,货币不是一个能通过修仙得到的东西,即便不修仙,货币也早已存在了。而仙人的生活反而恐怕不需要货币。 海边的贝壳俯拾皆是,它们算是货币吗? 造纸工坊成千上万地造出纸张来,有的能成为纸钞,有的不能。 关键是获得人民群众的认可。 一旦拥有易存储、易分割、易运输、易判定价值的特性,获得大多数人的认可,即便是大榆树上摇下来的榆钱也能成为货币。 而反之,即便你能凭空制造出比山还高的一大堆金子,也只不过会让金变得比铁还要贱罢了。 过去钱飞的公司突然崛起,其财富涌入简直连日进斗金都不足以形容,当时就有一些蠢人在谣传钱飞得到了摇钱树。钱飞自己知道得比谁都清楚,摇钱树什么的并不是他的金手指,他的金手指是穿越。 另一类谣传是,掌握了摇钱树的是三十六宗门之一的天下商行。天下商行是负责发行刀币的宗门,币从其门出,似乎谣言言之有理。 不过钱飞是给天下商行设计过造币机的,知道他们所做的无非是用精致的方式把灵石给标准化,装配到刀币形状的坚固外壳里,然后赚个铸币税。 这一切与摇钱树之类的神秘宝物毫无关系。 如果街上这个死者真的是为了传说中的摇钱树而死,那也只不过是众多愚人之一罢了。 此时时间还是正午,不需要找宿头,所以也没有必要进县城去堵车。冯瑾赶着马车绕过县城,继续北行。 在另一个城门口,他们见到了一个长长的出殡队伍。近百人披麻戴孝,吹吹打打,哭声震天。 “我不想要什么摇钱树了哇。” “儿啊。我只想要你活过来啊。” “摇钱树,那摇钱树是害了你啊。” “这纸钱,这纸钱,满天撒,满地踩。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儿啊,这就是你想要的吗。要摇钱树有什么用!” 钱飞一行四人都一时愣住。 冯瑾不由得松开了手中的缰绳,以为自己穿越了:“人刚刚死在南门,北门就出殡了?这么快?” 净草舔了舔嘴唇,也眯起眼睛,说:“不对,这是另一伙人!” 面对着不祥的景象,李木紫也是声音低沉:“为了摇钱树,已经死了不止一个人?” 连钱飞也疑惑起来。 难道世上真的有摇钱树?还是说这个摇钱树指的是我?关于我要回来的消息已经走漏了? 在这天下午,他们一度迷路了一回。 钱飞虽然算是半个本地人,但是对附近的道路,印象有些模糊。虽然他离开此地只是区区两年前,但是自从比那更早的时候,他就已经拥有很高修为,来来去去都是飞来飞去了。 现在在地上赶着马车行走,他记得在某处好像还不用进山,沿着山脚小路走了一个时辰,越走越发现不对,请净草飞上天观察了一番,才只好掉头往回走,往原本的进山路口行去。 此时金色夕阳西下,照得满山黄叶灿烂。山中传来声声猿鸣,风中寒气更甚,更添萧瑟之意。 就在钱飞一行往回走的路上,突然从四面围过来一群人,那是十三个骑马带刀的剽悍汉子。 其中有人穿着脏兮兮的皮袄,有人穿着不合身的华丽绸衣,戴着狗皮帽子,有人肩上背着弓箭,有人在马腿旁有狼狗跟随。 他们是几乎在同一时刻,从不同的方向围上来的,仅仅这一点,就说明他们有备而来,来者不善。 他们之中为首的一个笑说:“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吗?” 这十三个人没有一个是修仙之人,钱飞与三女都不太担心,不过事情能不闹得太麻烦才是最好的。 钱飞镇定地说:“不知。” 周围几个人哄笑起来。 为首的人说:“学个乖吧,老哥儿。车马留下,财物女子留下,我们可以给你剩一点作盘缠。” 果然是土匪。 第165章 夜半拦路 说不定净草在上午杀人的时候,其实是杀得过于低调了。虽然此后眼神不善端详他们的人变少了一些,但还是会有土匪敢拦住他们。 钱飞故意回到车篷里踅摸踅摸,出来的时候拿着一块白绸布,里面是四块银元宝。他之所以要故意回到车篷里去一次,就是为了不让土匪们看到银子是他随手从袖子里拿出来的,为了别显得他手头银子很多,以免土匪贪心更起。 钱飞露出一种“忍着肉疼、强撑淡然”的表情:“对于好汉们,在下一直都是仰慕的。有什么需要,直接开口就是,何必弄这么大阵仗?这是纹银百两,在下愿与诸位交个朋友。” 在镇中洲他们也遇到过一次土匪,就是这样化解掉的。镇中洲还算不错,穿过数个省份,一共只遇到过一次土匪。 这一次,是一马鞭抽掉了他手中的绸布,四块元宝滚落在地。 土匪头子拔出刀来,瞪眼说:“你听不懂人话吗?财物女子留下,车马留下。银元宝你可以拿一块做盘缠,滚吧。” 喽啰们也一起拔刀。 钱飞说:“真没的商量了?” 土匪头子说:“你喜欢商量?回去找你老妈商量去。” 钱飞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一挥手:“净草,削他们。” 净草早就在等着这句话,春风满面地跳下马车,朝着骑马的土匪们大步走去。 “你瞅啥?”她对土匪头子说。 钱飞捂住脸。这位姑娘是不是把“你瞅啥”“瞅你咋地”看成是骑士决斗的礼仪了? 在土匪眼里,这种问话却像是自矜身份的女子,露出坚贞弱小的恼羞成怒。另一个土匪露出恶心的笑容,凑上去用温柔发腻的声音说: “瞅你咋地?大妹子?” 他伸手去摸净草的脸。 净草顺势把他扯下马来,轻轻掰断了他的手臂。 “咔嚓”。 这个倒霉蛋的惨叫令所有土匪苍白无声。而净草已经开始把第二、第三个人拽下马去。 顿时场面一片混乱,鬼哭狼嚎,宛如毕加索的名画。净草一个人包围了十三个人,把他们的脸全部打肿,兵刃全部掰断,钱全部抢走,裤子也全部扒掉。 冯瑾百无聊赖,掏出一个小火炉,下车摆在地上用枯叶生了火,又拿出两个早上买的甜烧饼,在火炉上热一热,细嚼慢咽地吃了起来。 自从第三个人倒下,土匪们就开始夺路而逃。但是净草不仅跑得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快,而且还能飞! 李木紫捏着一块石子在手,就等着对于净草追不上的逃敌补一枪,然后拿来作为话题嘲笑净草。但净草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最后净草确定每个敌人都得了教训,才拍拍手放走他们,笑嘻嘻地转身回来,把抢来的一兜子银块铜钱交给钱飞。 “大概有三百多两银子,你可以拿去还债啊,蚊子腿也是肉嘛。”她笑说,“明天赶个集,再把这十三匹马给卖了。” 钱飞感动地说:“谢谢,净草你真是个好人。” 净草笑笑,突然回过头去,一拍脑袋:“噢哟,忘记问他们的名字了。” 回到入山的谷口,钱飞终于从记忆里找到了附近的地形。为了避免继续被土匪盯上,他引着马车离开大路,走进一条自己记忆中的山中小路。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而小路比三五年前还要难走一些。这种山中小路,在正常情况下是不能走马车的,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不容易被人怀疑与追踪。 钱飞与三女搬开阻挡车轮的石块,劈开荆棘,一路开路前行。遇到稍微大一些的障碍,他们还可以把马车搬起来越过去。而净草一路安抚着夜色中的十几匹马匹,让它们顺从地沿着这不熟悉的山路行走。 此时是阴历八月的月底,月亮只是一个细细的月牙儿,并不能提供多少照明,正适合隐秘赶路。 可是走了不远,他们却在这条人迹罕至的小路上听到前方有声息。 那是呼哧呼哧的艰难喘气声,像是一头生病的狗熊。 狗熊不是凝虚境界修真者的对手,更不要说生病的狗熊。钱飞一行不动声色,继续前进。 但是当钱飞悄悄靠近那“狗熊”,准备动手的时候,却突然发现那“狗熊”的周围有一股强大的真气流溢。那是一个人,是人类,而且是第五境界“冶纯”的修真者! 此前在江南的遭遇战之中,债务部勉强对抗冶纯期的敌人,即便有强力法宝支撑,仍然打得人人带伤,惊险万分。钱飞可不想随随便便地再来一次了。 那个狗熊一般的粗壮强者,却好像完全没有发现钱飞,只是蹒跚前行,继续艰难地呼吸着。 从他身体周围自然流溢的稀薄真气中,钱飞感到了一种强烈的悲伤、凄凉、腐坏的不祥之意。在黑暗中,钱飞隐约看到那人留下了一个个结霜的脚印。饶是钱飞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这种诡异质地的真气。 三女跟过来,见到那个神秘而又险恶的强者,也都惊悸不已,不敢将其惊动。 钱飞做了个“回头”的手势,三女也都点头。虽然大路上容易被发现,但是总比小路上这种情形要安全一些。 他们还是回到了大路上。 夜里即便是在大路上,山中也是只有钱飞一行摸黑独行,没有其它的商旅。 后半夜,钱飞猛然听到一声唿哨。 山里无人打更,不过凭气温、露水与月牙的位置来看,此时大约是四更天左右。 那声唿哨虽然是模仿了猫头鹰的叫声,但是模仿得并不太像,而且分外响亮,是一种嚣张的传讯方式。果然,转眼之间,周围就亮起了火把,更多的火把队伍像是火龙一般从前后山路涌过来,把钱飞一行的马车前后堵得死死的。 顿时前后叫叫嚷嚷,咋咋呼呼,舞刀弄枪,人声鼎沸,简直不下百人。 钱飞不动声色,但心中确实感到意外。 他之所以选择趁夜进山,就是为了尽快离开前面那些土匪所在是非之地。前面那些土匪吃了亏,而且连裤子都被扒掉,即便回到自己的山寨围子,也不应该有能力这么快就拉起一支执行力甚强的队伍来追击。 第166章 硬汉们 这次这群土匪,像是急红了眼。 从马车后部走来三人,从马车前部走来两人,骑在马上,站在众贼的最前面。 这五人都是修仙之人,有第二境界“筑基”的修为。 在净草的眼里,他们已经是死人了。不过,她还是打算尊重一下《杀人经》。 她走上前,摘下自己的狗皮帽子,露出寸头,双手合十。 虽然头发很短,僧衣也是中性的,不过凭借秀美的容貌与博大的胸围,净草从未被误认过性别。再加上现在她的真气流溢被冯瑾的秘术所遮掩,显示出只是凡人,并无修为,这使得土匪们望向她的眼神,都露出了邪玩之色。 她说:“诸位施主,贫僧这厢有礼了。不知道几位头领怎样称呼?哦,那位独眼浓须之人,莫非是有名的‘北地刀仙’汤克鲁?” 马车后部最左侧的大胡子独眼龙一愣,不由得得意地抚刀长笑:“没想到连一个小尼姑也听说过老子的威名。” 开了个头,后面就好办了。其他几位头领不认为自己的威名在大胡子独眼龙之下,所以也都摆出江湖规矩,报上姓名。 这个格外魁梧、肉山一般的光头,是“大磨盘”石强森! 那个精瘦精悍、野狼一般的光头,是“复仇王”郭坦森! 还有一个风度翩翩的俊美公子,不是别人,却是“血风雅”安纳多! 每一个都在《杀人经》上,其滥杀无辜的往事记得清清楚楚。 净草频频点头,口称“久仰”,笑得双眼弯弯的,就像是见到了亲人。周围的凶徒们都心里嘀咕,心想,这个小尼姑是不是失心疯了?还是说,这辆马车里真的有个大有来头的宝贝? 最后一个满脸伤疤的头领说:“老子是赵四。” 净草一怔:“没听说过。” 那名叫赵四的头领怒说:“你小娘们懂个屁,你没听说过的英雄豪杰有太多了!” 净草想,难道他真的是没有杀害过无辜,或者做过坏事但没有被火山寺知道? 事到如今她有些不甘心,决定再诈一诈试试看。于是她好奇地说:“那几位能当头领是因为他们厉害,连贫僧都听说过。可是你为什么也能当头领?” 这下子,连众贼喽啰也有不少怀着疑惑眼神望向那赵四了。显然如果赵四不拿出点什么东西来镇住众人,以后他在这个匪帮中就要处在弱势地位,以后恐怕他的部下要被另外四个头领瓜分。 赵四叹了口气,摸了摸手中的刀,下定决心,说:“好吧,在下过去还有个名字,叫李古拉。” 净草眼睛一亮,果然这家伙也在《杀人经》上。 周围众贼纷纷变了脸色,肃然起敬。甚至有当场下拜的:“小人有眼不识英雄,请李大当家的莫怪!”顿时掀起一股小小的混乱。 李古拉·赵四摸了摸稀疏的胡茬子,唏嘘地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要再称呼我李大当家的,我如今只是一个赵四。” 而净草的笑容已经变成了即将袭击猎物的狞笑。就在此时,她背后却传来钱飞的声音,拦住了她蓄势待发的杀招。 钱飞说:“不知各位英雄拦住我们,是有何贵干?” 他想弄明白为什么一下子会动员出这许多土匪来。来来往往有女眷的马车很多,总不可能每一辆都让一大帮土匪连觉也不睡,深夜举火倾巢出动。 “说到摇钱树三个字,你们就该明白了吧?”大胡子汤克鲁懒洋洋地说。 钱飞一惊。 这没影子的事情,居然就这样扯到了自己身上。 李古拉·赵四耐心地补充说:“我们不要你们的车、不要你们的马,不要你们的人,只要你说出摇钱树的秘密,一切都好商好量。怎么样,这个要求不过分吧?有财大家发嘛。” 钱飞更是吃惊了:“你们……你们原来不知道摇钱树的秘密是什么?” 一个小喽啰吼道:“你知道你就说啊!” 钱飞说:“我也不知道。” 怪不得土匪们连夜包围过来,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原来是为了摇钱树而红了眼。可惜他们是误会,钱飞和三女是真不知道。 钱飞反而松了一口气,因为这次所谓摇钱树的秘密看起来并不是他本人。 土匪们鼓噪起来,兵刃敲敲打打。 石强森一刀砍掉了钱飞身旁一匹马的头颅,叫道:“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 钱飞说:“净草,可以动手了。” 净草哈哈大笑,飞过几个喽啰头顶,一脚踢飞了巨汉“大磨盘”石强森的人头。在那肉山一般的身躯直挺挺倒地的同时,她把他手中的长棍接在手里。 百余喽啰登时一盘安静,似乎不理解发生了什么。 净草踩着几个人的头顶跑几步,又来到“复仇王”郭坦森的面前,把他的脑袋打烂。 喽啰们终于开始惊叫:“小尼姑打死了石大哥!郭二哥也死了!她是什么人?拦住她!” 一时之间凭着悍勇,过半的人举刀向前。而净草抡起长棍扫倒了一片,在刀林中如同闲庭信步,挑飞了“血风雅”安纳多的扇子,一棍子捣在他的胸口,令他狂喷鲜血而死。 “火山寺,那是个火山寺武僧!”赵四几乎像是惨叫一般地说。 “北地刀仙”汤克鲁大吼一声,瞅准净草的背后破绽,拼尽全力抡刀劈砍过去。他知道今夜踩到了硬点子,此刻已经是生死关头,必须拼命了。 可惜,如果一个火山寺武僧的身法看似露出了破绽,那只是因为她不认为那个地方是破绽。 刀锋砍到净草的肋下,那里本没有甲胄,甚至也没有肋骨,本该是柔软的弱点,但是却像是砍到了岩石。这就是第四境界“合元”的陶瓷质地真气。凡间之物的钢刀顿时碎成了七八片,而净草回身用袖子一弹,其中一片钢片倒飞回去,切开了汤克鲁的喉咙。 赵四瘫倒在地,抖得像是筛糠一样,屎尿齐流。 净草冷笑着,步步对他逼近。 赵四坐在地上喃喃地说:“火山寺,我隐姓埋名这么久,火山寺终究还是找到了我……” 第167章 照明弹 十四年前,李古拉·赵四一夜连抢四艘运河民船,把船上杀得不剩一个活人,之后被一个火山寺小尼姑拦住。那时的那个小尼姑虽然很有正义感,但修为不济,被他使用诡计绑住玷污了。此后,他一直担惊受怕,低调行事。 今天通报原本姓名,他也是冒了风险的。只是看到眼前的这个小尼姑似乎没有修为,加上他知道修行有成的火山寺武僧不可能有头发,所以才觉得大概没事。谁想到遇到的是净草这个奇葩。 净草说:“火山寺不会忘记。”一棍捣进他的眼窝。赵四的脑浆顺着棍子喷了出来。 此时的狭小山路上,已经像是地震停电了的电影院。匪徒们不约而同地踩熄了手中的火把,你推我挤,夺路而逃。凄惨的争闹声音简直让人误以为人群里还有女人小孩,但其实发出这些哭声惨叫的全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 净草飞起到半空中,悬浮着,拈着光洁的尖下巴,沉思着,该怎样抓住下面的一百多号人。有往北逃的,有往南的,有骑马的,还有往侧面山上爬的。 此前傍晚时放走了十多个,天不亮就追来了一百多,这让净草也认为此前放人是失策了,灭口才比较好。可是在这深夜之中,即便她能飞,即便能飞得比所有人跑得都快,可是她一个人望下去只看到黑暗模糊的人影幢幢,很难保证能把它们一个不漏地杀光。 “而且,杀光他们真的好吗?剩下这些人都是凡人。杀那么多凡人,也来不及验证《杀人经》里的劣迹,恐怕寺里不会答应吧?至少紫紫是要没完唠叨了,她比我师父还要烦。而且我此前对紫紫振振有词,说可以杀的人就是可以杀,依据是《杀人经》。现在杀这些人之后,吵架说不过她可怎么办。” 当然,其实假如把人放跑漏网,李木紫反倒不会说她什么。不过净草早就意识到自己是债务部里修为最高的人,现在晋升境界以后尤其如此,是整个队伍负总责的战斗力,她不能允许自己为团队兜不了底。 而就在她犯愁的时候,下面乌泱乌泱的逃跑土匪可不等她,净草拿不出主意,情况越来越让她犯愁。 就在这时,却是听到在正下方的黑暗中,有响亮的“啪啪啪啪”四声响指声。 李木紫打了四个响指,分别朝向四个方向。 转瞬之间,四个方向的天空中突然出现了四个太阳,或者说是极明亮的星辰,在高空中缓缓下落。四个“星辰”的光亮把下面整个山谷照得一盘惨白,明如白昼。 灵霄殿绝学:照明弹! 土匪们当中有人惨叫:“是仙术!他们真的都是修仙高人。”更有少数人被天空异象吓得双腿发软,已经不敢再跑。 净草大喜,喊一声“谢谢你紫紫”,正要飞身下扑。却又只见李木紫站在马车车篷顶上,掏出了冲锋枪。 净草:“……” “哒哒哒”、“哒哒哒”。 宛如织造坊里繁忙的织机声音,又如富家小姐们踩着木屐在石子路上欢快奔跑,李木紫端着冲锋枪,从左到右慢慢转身,像是割草一样把逃跑中的土匪们扫倒。 在快到看不见的子弹之中,夹杂着曳光弹,在空中划出一条条粉红色的细线,宛如宣告命运无常的丝线,其骇人程度不逊于鹤伴园的红宝石激光。 净草无趣地咂了咂嘴,想:“为什么是粉红色的,为了显出女人味吗?” 冲锋枪的威力与落点,李木紫都控制得很好。上千发圆石子弹打出去,土匪们断腿者有之,骨折者有之,但没有一个人当场毙命,也无人受致命伤。 当射程内最后一个敌人倒下挣扎,李木紫收起冲锋枪,轻轻地吹了一口枪口硝烟,同时美目秋波横递,像一只骄傲的小母鸡一样,淡淡地扫了净草一眼。 “你……”净草一时说不出话来。 对于零星三五个爬到两侧山上、躲在树间的逃敌,净草悻悻地把他们捉回。 这边钱飞、李木紫、冯瑾已经忙着给喽啰们简单地处理伤势,主要是包扎严重流血的伤口,然后他们将一百多人搬运到了旁边的另一个山谷之中。那个山谷虽然距离大路很近,但只有极为崎岖的山路相通,人迹罕至。 上次放跑了十几个,引来了一百多个,让钱飞一行四人都意识到,如果这次再把他们放跑,后续的麻烦会吃不消。这次多亏了敌人在深夜无人的山中动手,钱飞消灭他们也不至于被很多人看见。而在轻松取胜之后,杀人灭口固然是个选项,可是无论是活埋还是化尸,都过于耗时耗力,尽早离开才是上策。 所以除了匪首之外,他们没有杀伤人命,只是把他们扔在不易出来的地方。等到这些失血过多、又饿又渴、胳膊腿骨折的家伙挑战极限攀岩运动,费力地爬出来,估计得两三天功夫,钱飞一行也早就走得远了。 而且这次钱飞下令债务部全员变装。 本来他们一路上都是本色打扮,也就是寻常江湖人的打扮。车上虽然女眷为多,但是至少有钱飞这个大汉,而且有出家人,有红布裹头的李木紫,有抛头露面满不在乎的小家碧玉冯瑾,外人往往摸不清路数。穿越整个镇中洲数省,敢招惹他们的人屈指可数。 但是来到归极洲没几天,就可以发现他们这个江湖人的打扮完全落在了本地“可招惹的对象”的区间之内,不再具有丝毫的吓阻效应。这时候确实有了变装的必要。 钱飞赶着马车驶入一处凡人朝廷当地驻军的军营,经过大方的银钱马匹交易之后,出来的时候,已经脱手了抢来的马匹,马车换成了军用的,而一行人也全部换上了男装,都是军装。 现在在外人眼中,他们就是一小组护送军资的精干士兵。马车很小,车辙不深,看起来军资也无很大油水。实际上是冰棺竖立着放在里面。 钱飞内心无奈想道:竖立着摆放,更像是冰箱了啊,喂! 里面的圣女还像是贞子一样地垂着头,脑门顶在晶莹透明的冰箱门上,一头漆黑长发遮住脸披散下来,这绝对不是丰饶湾的人喜欢看到的样子…… 第168章 玉面小生 让钱飞意外但又不太意外的是,李木紫与冯瑾都是伪装男声的高手,其中冯瑾尤其优秀,丝毫不用他担心,可见她从小受到的是何种硬核训练。唯有净草在伪装日常男声这方面反而不太行。 虽然她唱老生唱得真的很好。 往后的路是一望无际的平原,钱飞一行驾车沿着大路尽快北上。 在硬实大路两侧的田野里,大片的肥沃黑土地处在抛荒状态,枯黄的长草比人腰还高,一丛丛地在秋风中摆荡。 附近数省的人口都在流失、减少。即便没有外迁,留在这里,种地还不如做土匪。 两年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掘珠公司是做化肥起家,后来更是引入了纸币与粮食期货。当时不仅连年丰收,苞米、稻谷满仓满场,而且在连续的几个丰年里,掘珠公司都稳住了粮价,顶住了朝廷加赋的压力,没有导致谷贱伤农。 而在掘珠公司崩溃之后,稻花亭也随之覆灭,短短两年过去,这片千里沃野上的百姓竟然开始饿肚子了。 钱飞折了一根枯草茎,放在嘴里缓缓嚼着,目光阴沉地沉思着。 不知为何,前后的车马行人多了起来,来来往往,都在这条大路上经过,简直像是去赶集。钱飞甚至一度不得不驻马停在路边,给一个热热闹闹的搬家车队让路。 突然,搬家的车队停了下来。 钱飞不满地“啧”了一声。给你们让路了你们还不走,是要堵在大路中间扎营安家吗? 但是随即他看到了三女一起警觉地望向四方,同时用探询的眼神望向他。 他也警觉起来,甚至顿时感到毛骨悚然。 因为周围突然变得非常安静。 ——搬家的车队里无人说话,都看着他们。 ——与他们一起等在路边给搬家车队让路的行人、骑马者,也都紧闭着嘴,看着他们。 ——从丛生的枯黄长草之间钻出了好几个人,男女老少都有,手里拿着镰刀、棍棒、甚至玉如意,大步走近,看着他们。 ——从搬家车队后尾的箱子柜子里也钻出来好几个人,跳下车来,看着他们。 这真的是在字面意义上,钱飞觉得该问一句“你们瞅啥”了。光顾着瞅,也不吱声,多瘆人! 但甚至不必问。 几天前,第一次被十几个土匪围攻,是在夕阳西下之时,是在山麓的偏道林间;第二次被一百多个土匪围攻,是在月黑风高的后半夜,在寂静无人的野外山谷之间。 现在这一次,则是在无遮无掩的平原大道正中,是在上午巳时三刻的光天化日之下! 一开始围着他们的人看起来还只是凡人,或者修为很低。而后来从枯草草丛之中钻出来的人、从箱子柜子里钻出来的人,现在肆无忌惮地靠拢钱飞一行,终于使得钱飞可以察觉到他们的真气流溢。他们都有第三境界“凝虚”期的修为。 “……十二、十三、十四。”仅仅是钱飞数得出来的,就有十四个凝虚。 这阵仗,已经有点像是江南小文山之战的架势了。 有一个浓眉大眼、玉面锦衣的俊朗年轻人,从搬家车队后方站立着浮空而起,缓缓地飞了过来,一直飞到钱飞一行的头顶上。 能飞,是第四境界“合元”。 钱飞与三女都没有预料到竟会遭遇这样准备充分的敌袭。 看这个样子,早在那场后半夜的百人敌袭发生之前,就已经有人上报到这些高手的耳中。他们不是什么局限一地的坐地土匪,而是在整个省份都拥有一定势力的修真宗门。所以即便钱飞一行走出来这么远,还是被他们有组织地截住。 不得不说,“摇钱树的秘密”在当地真是流传甚广、深入人心。 李木紫的习惯,是听取多方的口供,以求公正。上一次即便五个匪首都已经被击毙,她还是抓紧时间审问了好几个喽啰。 而从喽啰的说法来看,他们只是普通的土匪,那五个有修真修为的匪首,要么是无组织的散修,要么是来自于某个隐学宗门。 黑石山是显学宗门,特点是把宗门管理一直下达到凡人阶层,并且广收凡人弟子,这方面与灵霄殿、火山寺都是相似的。 而隐学宗门则不会把自己的组织层级暴露给凡人,即便偶尔利用凡人,也不会认为凡人是自己的同类,不会认为凡人是自己宗门的一部分。 通过李木紫的审问,至少可以确定山谷里的百余匪徒并不是来自于黑石山。 眼下这伙人不是普通土匪,但也不是黑石山,他们是谁? 事到如今,即便伪装成凡人也不可能被他们放过。不过钱飞还是不方便出面,即便缠布蒙面,也怕遇见熟人。于是李木紫不再掩饰,放出真气,跳上车篷顶。 她朗声说:“道友们,你们这是做什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浮在空中的玉面小生,微笑答道:“没有误会,我们正是为摇钱树的秘密而来。前面就是黑石山了,我们特来提醒阁下诸位,不要去黑石山,那里正在追杀知晓摇钱树秘密的人。” 李木紫说:“我们并不知道什么摇钱树的秘密。” 玉面小生失笑,打开折扇摇了摇:“你对黑石山的人这样说,难道他们会相信?他们宁杀错不放过,只会把你们挫骨扬灰。还是我们比较好说话,你们把摇钱树的秘密分享给我们,我们也并不是要夺走。你我大家一起去寻宝,一起摇钱,共享富有,岂不美哉?” 李木紫说:“你们还没有报上名号。究竟是哪路高人在与我们谈合作?” 玉面小生耸耸肩:“那还真是失礼了。在下房雅健,是桃李居的修仙之人,此去不远就有一处分居,名为秋风居。阁下若是感兴趣,何不随我们去作客?我们真的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求往马车里面看一眼而已。” 李木紫说:“在下是灵霄殿的李木紫。马车是不会让你们看一眼的,你死心吧。” 李木紫也好,钱飞也好,都绝对不会松这个口。 第169章 粉面小生 桃李居也是三十六宗门之中的一个,也是七邪派之一,名声并不比黑石山好。不过,它们的名声不如黑石山响亮,因为桃李居并没有一套核心的师徒体系与功法体系。 他们乃是各门各派的弃徒所组成。凡是在自己宗门之中犯下事情,不为所容,被逐出门墙之辈,就可以来到桃李居投靠,抱团取暖。“桃李”之名,取的是“天下桃李尽入彀中”的吉利意思,但在名门正派那高傲的眼里,他们只不过是“天下渣滓沆瀣一气”罢了。 比方说七月时曾敲诈丰饶湾的王松,作为修为高强的灵霄殿弃徒,假使加入桃李居,不仅很合适,而且会很受欢迎。但是王松觉得自己丢不起那个人,所以宁可孤身独行江湖,不到山穷水尽,不会有投奔桃李居的念头。 如果答应让桃李居的人看一眼马车里面,接下去他们就会要看第二眼、第一百眼,乃至里里外外地搜查,冰棺圣女是不可能藏得住的。 如果“摇钱树”云云只是幌子,他们其实是冲着圣女来的呢? 如果“圣女”云云只是幌子,其实水系宗门是把摇钱树的秘密藏在冰棺之中呢?如果是那样,钱氏债务部收了五十万刀预付款,所要运送与守护的也就是这个秘密。 如果桃李居的人来个“我全都要”,不仅为了所谓摇钱树的秘密纠缠不休,而且冰棺这个漂亮法宝作为添头也要抢走,那该如何? 当然,仅仅拒绝他们,他们也还是要来抢的。 玉面小生房雅健叹了口气,收起折扇:“没想到灵霄殿还以为可以这样对着我们耍威风。罢了,该抓的抓,该拷打的拷打,且看名门正派的名头是不是能救得了你们。” 他话音刚落,下面几个与李木紫修为相同的同门就已经按捺不住,大笑着把兵刃对着马匹与马车招呼过来。 李木紫冷笑一声,抬手就要发射弹丸。 但她身下有一个颀长的身影,比她手指动得还快,从赶车的位置一跃而起,甩动长腿,把前几个来袭者一个个都踢飞了出去。随后,那身影像是疯狂的舞者一般旋转,在旋转中上升空中,帽子掉了,露出一头出家人才有的短发。 当然,那是净草。 净草在旋转中连续踢出七腿,把空中桃李居的房雅健逼得连连后退。然后她大笑着稳住身形,双目精光闪烁,袖子一振,胸口噼啪爆响。 所有人都惊呆了,张大嘴合不拢。 净草运起真气,把内衣里束胸的布条全都给崩开了。 崩……开……了…… 她还穿着士兵的号衣,号衣是宽松的,所以什么也没有露出来,只是所有人都看到她的胸围陡然增加了将近一倍…… 钱飞从没有想象过这样的“爆衣”。 别人家的胸器就算是再怎么凶,能把女扮男装捆了三层的束胸布条给硬生生崩开吗? 不仅钱飞,围着马车的道友们也险些把眼珠子瞪了出来。 半空中的房雅健更是一时手忙脚乱。净草解放了胸口束缚之后,扑他而去,仅仅施展出一套简单的火山寺入门长拳套路,就打得他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地面上,钱飞与一个来敌缠斗在一起,守住马匹。 冯瑾挥舞拂尘,金丝拧成鞭子把靠近马车后部的敌人抽开。 李木紫站在车篷顶上,用冲锋枪时左时右地点射,不过不像几天前在山谷里那样能轻易地让敌人伤筋动骨。在这里,即便她能用子弹打倒几个敌人,那几个敌人也能在片刻之后爬起来再战。 不过不要紧。 钱飞一行只要守到净草打败房雅健,回来用合元期的修为碾压这些凝虚、筑基期的喽啰们即可。 当然,这需要一定的时间。 房雅健在净草面前虽然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但是总是能在间不容发之际躲开净草的拳头。净草旋转着,仿佛每一次都擦碰到了他身上一点,但是那一点也仿佛完全没有用到力,只是打在了空处。 那个名叫房雅健的玉面小生,是新风楼的弃徒! 新风楼也是三十六个宗门之一,以锌入道,以如风飘忽的迅捷身法而闻名,同时还以满门都是阳气旺盛的帅哥道友而着称…… 这里就是火山寺武僧的短板了,也是武僧往更高境界修行所必须持续面对的挑战。他们的修行是以强身健体与招式套路为中心,所以在奇巧方面比不上各种仙法道术。 在这个仙侠世界里,武僧们还只是玩武侠的。前几天面对李木紫的照明弹、冲锋枪的时候,净草已经被小小地吃了一次瘪。 现在这一次,净草耐心地寻找房雅健的躲避规律,调整自己的招式,寻找他身上比较实体、能挨拳头的那一部分。 那个新风楼弃徒,还只是合元期,不是冶纯期,还不能真正的全身都化为风。 只要一拳能打在那房雅健的脸上,就能分出胜负,而且能让他从此不再是帅哥。 钱飞眼角一跳,只见从远处又飞来一个敌人。 同样是那种飘忽的身法,看来同样是新风楼的弃徒。那人同样是面如冠玉的俊朗美男,如果说与前一个出手的xxx有何区别,那就是,脸颊上还涂了脂粉…… 两个合元高手二对一围攻净草,净草立刻落入下风。她机敏地转入守势,敌人围着她滴溜溜转,一时抢不到她的背后破绽,但是等到空中的战斗结束,活下来的恐怕不见得是净草了。 冯瑾咬了咬嘴唇,攥紧拂尘柄,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而发白。 这次桃李居的此地分居“秋风居”,怕不是已经倾巢出动。 桃李居乃是三十六宗门之一,分散在世界各地,据说一共有七个或者八个或者十二个分居。因为管理混乱,所以分居的个数与地点往往是浮动的。大多数分居就是由几个合元期的师兄师姐所率领,眼下已经出来了两个。 钱飞朝着北方一指,说:“执行三号方案。” 李木紫二话不说,用皎洁牙齿咬开一个手雷拉环,把手雷掷向北边的敌人人群。 第170章 花大姐 在李木紫掷出手雷的同时,冯瑾踮起脚尖挥舞拂尘,放出一大片华而不实的晃眼金光,让身后的敌人愣了一愣。 这种金光并无攻击力,也不像是圣光之厅的刺眼镁光那样能暂时夺走敌人的视觉,只能吓唬一下敌人,效果比掀土扬尘好不了多少。 但这样争取的一点点时间也够用了。 钱飞把土布包裹的冰棺扛在肩上,与两女一齐跳出马车,开始弃车突围。 在对付大批追兵的时候,李木紫的火力压制还是颇为有用的,就像当初在小文山上一样,可以保持住敌我双方的距离。 在这无处躲藏的平原黑土地上尽全力跑了两刻钟,即便有凝虚初期的修为,钱飞也开始感到吃力了。幸好,这次他没有记错路,在大路的前方路边,出现了一座废弃的水泥厂。 水泥是钱飞作为穿越者所带来的发明,这水泥厂也是钱飞的掘珠公司当年的建设成果之一,落成投产的时候钱飞还曾亲自来剪彩,而现在也废弃了。 钱飞还记得它的地点,所以能快速地找到这里,带领两女跑进厂房。 层高很高的厂房里,到处都蒙着厚达数寸的尘土,粗犷的黑铁机器静静地矗立着。现在机器之中的水泥半成品已经全部凝结成块,使得机器成为废铁。虽然距离它们报废只不过过了两年的功夫,但看起来,或许在未来的几万年里,它们还会保持这个样子。 车间的大门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下洞开的巨大门洞。钱飞与两女退守到厂房一角地窖仓库的门口。 地窖仓库空空荡荡,里面库存的袋装水泥已经在公司覆灭时被哄抢一光。 因为地窖仓库的门口狭窄,钱飞一个人堵在门口,就可以挡住追兵。在附近别处可没有如此的地利。 奋力打退了一两个敌人之后,钱飞惊骇地发现,自己喘得非常厉害,真气好像在体内经脉里变得非常稀薄,提不上来。 “上次在小文山之前散功之后,我的经脉已经变得这样脆弱了吗?跑这几里路都不行?”他担忧地想。 可是当他回头去看地窖里护着冰棺的李木紫与冯瑾,却见两女也是脸色苍白。 李木紫轻轻摇头,悄声说:“真气提不上来。” 冯瑾说:“空气中有毒!” 钱飞经此提醒,才发现,鼻端确实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这是个好消息,也是个坏消息。好消息是,钱飞的经脉并没有真的变得那样极致脆弱,仅仅是暂时受到了毒的影响,以后长远上他还有恢复真人实力的希望。 坏消息是,现在不仅是他,而且两女的战斗力也被严重地削弱了,如果过不去现在这一关,在这里团灭,哪还有什么长远可言? 钱飞面前的人好整以暇,不再上前,忽然,有欢呼从他们身后传来。 只见一个颤巍巍的轿子从厂房门洞给抬了进来。桃李居人等纷纷让路,轿子径直抬到了钱飞面前,也就是地窖仓库门口。 轿子里流溢出的,是合元期修为的真气气息。 这是第三个合元了。 这一次桃李居的秋风分居真的是倾巢出动。 跟随轿子的有一大批跟班,修为不高,但是趾高气扬。跟班们停下轿子,掀开轿帘,轻车熟路而又齐心合力地……把椅子和人从轿子里抬了出来。 钱飞都看愣了,没见过这么下轿子的,一挑大拇指就想点个赞。 被抬出来的是个胖乎乎的中年女人,穿着色泽清雅的青绿色袍子,虽然其貌不扬,但是她身上散溢出的合元初期修为是货真价实的。 四个跟班抬着椅子和中年女人就往地窖仓库里闯,钱飞不得不后退,退到地窖里面,椅子和中年女人也跟了进来,堵在门口。 中年女人勾勾手指,一个丫鬟立刻掏出镜子给她照。 中年女人看着镜子,皱眉说:“左边的金钗歪了,你们那么多人都没有发现,都瞎了眼吗?” 另一个丫鬟连忙帮她把钗子扶正。因为中年女人懒得扶。 其他人拿出七个花盆来,摆在他们面前,花盆中种植着各种花草,钱飞并不都能认得全。 不出所料,这位中年女人是暗香舍的弃徒。令钱飞一行提不起真气的香气,就是她控制着这些花盆里的花草所散发出的。 中年女人慵懒地说:“一共是几个?” 钱飞觉得奇怪,难道那不是七个吗? 丫鬟低眉顺眼地说:“回二师姐的话,是七个。” 中年女人说:“哦。” 原来这花盆个数里并没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她只是懒得数。 钱飞想,她一定是因为太懒而被暗香舍开除的。暗香舍作为“田园三门氮磷钾”之末,虽然不像伺候庄稼、伺候森林那样需要重体力劳动,但伺候花花草草也不该这么懒才是。 中年女人对着钱飞一行的方向努努嘴。 刚才扛轿的一个跟班站了出来,挺胸凸肚,大声说道: “眼前这位尊长,乃是秋风居二师姐,未来的大师姐,花最爱!你们这些负隅顽抗、不知死活的蠢种,可要睁大眼睛看仔细了。” 胖胖的中年女人花最爱,听得颇为受用,眯起眼睛微笑颔首。 跟班得意洋洋,继续说:“摇钱树的秘密,不是你等人所该有的。老实交出来,免得我们痛下杀手。我数到三,一!” 钱飞一行不动。 “二!” 钱飞的右手拢在袖子里,悄悄地在储物袋里摸,摸到了一件几天前山谷之战中捡获的法宝,捏在掌心之中。 “三!” 跟班冷笑一声,回头换上一副诌媚的面孔,对中年女人说:“花大姐,您看怎……” 突然,那个跟班的说话声被打断,面孔转眼间变成紫色,眼睛凸了出来,脖子肿大到原本的三倍粗。他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 敌我双方无不毛骨悚然。 花最爱从椅子上噌地站了起来,叫道:“我说过不许叫我花大姐!敢叫的人,通通给我去做肥料吧。” 她身边的喽啰们何止不敢叫,连大气都不敢出。 花最爱冷冷地说:“还愣着做什么?刚才不是数到三了吗?” 第171章 火匕首 听了花最爱的命令,跟班与丫鬟们不敢怠慢,就要一拥而上。 即便花最爱懒得亲自出手,出手的人之中凝虚期也有十二个。钱飞三人是三个凝虚,即便在最好状态下能拼命打赢,也无法保住冰棺。更何况,现在他们受到花香之毒的影响,连平时五分之一的实力都发挥不出来。 钱飞猛地掀开土布,露出下面的纯白冰棺。即便此前冯瑾用秘术令它收敛了宝光,这洁白无瑕的光滑表面依然显示出它不是凡品。 众喽啰犹豫了一刹那。 趁着这个空档,钱飞抓住机会开口说话。 他说:“不错,这是个宝贝,而且它是用冰雪做的,非常脆弱。” 然后他把捏在掌心的小小法宝用指尖搓了两下,令其露出一道三寸长的火苗。 几天前在山谷之战中,敌人有五个筑基期的修真之人。净草杀了他们之后,从他们的口袋中搜出少量零零碎碎的灵石、刀币,还有这么一件称得上是法宝的东西。 它的名字叫“火匕首”,算是一个强效的一次性打火机,在寒冷天气也可以用来取暖。筑基期土匪,所持的宝贝大抵也就是这种水平了,钱飞本着“蚊子腿也是肉”的精神,把它收在身边。 现在,这个东西配合冰棺倒是有了奇效,如果对方能被钱飞的虚张声势唬住的话。 对方人等,半信半疑。 虽然目前的事态发展已经超出了基本预案之外,不过李木紫还是立刻明白了钱飞的打算,不失时机地加以配合。 她从袖子里抽出来一根黄纸包着的纸筒,在纸筒顶端有一根引信。她毫不犹豫地把引信凑在钱飞手中的火苗上点燃,然后脱手掷向花最爱。 “砰!” 震耳欲聋的声音在双方中间炸响。 那是一根雷管,同样是灵霄殿的招牌特产之一。 花最爱面前的花盆之一,藤蔓飞舞,挡开了雷管爆炸的冲击波。除了她一人之外,地窖仓库里人人被爆炸扬尘搞得灰头土脸。 李木紫完全没有在意被灰尘沾得脏污的俏脸,只是面无表情地从袖子里抽出第二根雷管,按在冰棺上,其引信距离钱飞手中的火苗只有半寸。 她抬起头,傲然地缓缓环视众贼。 这样她的意思就很明白了。灵霄殿的雷管比区区火苗的威力要大几十倍,在毁掉冰棺乃至同归于尽的能力上,更能令人信服。 花最爱叹了口气:“你们不会是想拖延时间,等着那个女僧来救你们吧?她能打得赢?” 钱飞耸耸肩:“她不会轻易输掉的,至少你们这一分居的损失会很大了。” 花最爱娇笑着说:“我不在乎。他们打得越惨,我越开心。” 在花最爱被暗香舍逐出门墙,来到桃李居以后,发现这里的师徒关系十分混乱,而每一个分居之中,都是以实力来判定高下,最高的叫大师兄。而花最爱目前的实力在秋风居之中仅次于大师兄,所以她是二师姐。 桃李居整个宗门的掌门,也不是叫掌门,而是叫“首席大师兄”。 如果净草与另外两个合元期同门打得两败俱伤,花最爱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成为大师姐了。这令她今天心情大好。 她又说:“拖延时间,对你们有利还是对我们有利,可说不定呢。等你们的经脉被我的香毒侵染得更弱,我就可以做到让你们来不及自爆。哼哼,或许根本不用我出手,你们就连自爆的力气都不会有了。” 众喽啰哄堂大笑。 花最爱在椅子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慵懒地说:“但现在你们认输还来得及,因为我可以给你们解药。” 这就是暗香舍的香毒的特有本事之一。 暗香舍虽然是以钾入道的,但是也能配制出大量不含钾元素的毒药,因为她们主要是通过钾去培养各种花草,而灵花灵草自身可以合成各种有灵性的化合物,甚至高分子化合物,变化万方。 例如现在钱飞等人所中的,就是蓖麻毒。它本质上是一种植物碱,如果有意识地使用酸性真气护体,其实是可以轻易将其挡在体外的。但是,蓖麻毒偏偏有一段不长不短的潜伏期,所以等到钱飞一行发现中毒的时候,已经被毒深入经脉。 虽然冯瑾的氢氰酸能够见血封喉,却容易防备,这就是曙光堡不如暗香舍的地方。 另一方面,用一些见效缓慢的毒药,还可以留下施用解药的机会,跟着花最爱前来的同门,也都事先服用过了解药,不会被误伤。花最爱更可以用解药去要挟人。 钱飞没有说话,也没有讨要解药,他相信净草。 但李木紫却想到了另一个可怕的可能性,这让她的手颤抖起来,脸色白得更厉害,不得不用力把雷管按在冰棺表面,控制自己的颤抖。 她想到的是,桃李居是个招收天下弃徒的地方,来这里的人都不为原有宗门所容。 那么,净草难道不是个不被火山寺所容的坏孩子吗? 如果净草来到桃李居,和这里的贼人不打不相识,觉得桃李居里面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来到这里就像是回到了家一样,那……那该怎么办? 李木紫感到背上都是汗水,悄悄用力咬紧嘴唇,以免被敌人窥见自己内心的动摇。 …… 净草在空中与桃李居的两个强敌周旋。 一个是玉面小生,一个是粉面小生。 那两人都是从新风楼叛逃出来的,合作默契,其速度也好,飘逸的身法也好,让净草无从捉摸,而在两个修为略高于她的合元期强者围攻之下,净草只能居于守势。 她要想摸到敌人,只能以自身为饵,自己先露破绽,引得对方来攻,然后在对方来攻的刹那,去尝试抓住对方,给其一记狠的。 缠斗良久,一次都没有成功,净草反而先受了许多轻伤,衣衫多处撕破,鲜血淋漓,也不得不多次落地休息。所幸她对于自己受伤这一点非常有经验,所以都还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与经脉。 净草阴沉地看着眼前游刃有余的粉面小生,在疲劳下,呼吸开始变得不均匀了。 第172章 包容 在净草又一次落在无人的野草丛中休息的时候,玉面小生与粉面小生也轻轻落在地上,一个在她面前,一个在她身后,距离她大约一丈远。 在她面前的粉面小生感叹一声,说:“火山寺的僧家,你为什么要这样拼命呢?你身上有酒气,你喜欢杀人,你不擅长打理头发,我们已经看出来了,你是一个与火山寺格格不入的僧人啊。” 净草啐出一口带血丝的唾沫,冷冷地说:“贫僧很擅长打理头发。” 你们这些人根本就不懂,她心想,我要是不擅长打理头发,头发能剩下这么多吗? 粉面小生差点被活活堵回去:“……我是说,你何必替人卖命去保护摇钱树的秘密?只要你到我们桃李居来,摇钱树就是你的。我们二人可以做主。” 背后的玉面小生也用充满磁性的声音说:“桃李居一向公道,以实力定尊卑。你来到我们秋风居,就是秋风居的大师姐,我们都会服你。” 他们对美女都是愿意手下留情,收到身边的。暂时让她当大师姐都不要紧,只要使出多年的泡妞功夫来,迟早可以人财两得。 净草却在想他们的名字是不是在《杀人经》上。 当然,眼下情况紧急,同伴遇险、护送任务在失败的边缘,敌人人多且强,即便留不住手杀死了敌人,寺里也不能怪罪她。不过净草确实有些好奇。 她故意冷笑一声,说:“你们一点诚意也没有,因为我到现在还没有听到你们报上自己的名字。” 身后的玉面小生轻笑一声:“方才我没有说么?小生房雅健,草字龙骏。” 没错,他叫房雅健,净草现在能对上号了。《杀人经》上有他的名字。 为了博美人一笑,房雅健曾扒开神蛇河的大堤,杀害凡人朝廷之中负责治水的官员。那一次的神蛇河决口造成了十四万百姓流离失所。那是净草出生以前的事。 净草眉头一皱:“别看你自称小生,装得很嫩,你已经超过五十岁了啊。” 在他的背后,房雅健脸色微变。 面前的粉面小生不为所动,儒雅地微笑说:“方才鄙人却是有些失礼,请姑娘恕罪则个。鄙人姓尚,名华荣,字千山。你叫我千山就好。” 这种姓氏,重名不太多,何况还有表字,很容易在记忆中查询。他果然也在杀人经上。 尚华荣此人,曾以背信偷袭的方式,杀害灵霄殿弟子两名,都是李木紫的师姐。一次是在十八年前,还有一次是在去年。灵霄殿在外以行侠仗义为己任,那并不是没有代价的,弟子的伤亡折损也多。 《杀人经》上还记了此人的生辰八字,他今年也超过五十岁了…… 看着面前那张涂脂抹粉的英俊少年脸,净草觉得:呕…… 没说的,《杀人经》好用得出奇,连净草自己都暗暗吃惊。 像是黑石山、灰白府那样传统悠久的邪派,里面不见得全都是坏人,很多人是从出生起就是邪派弟子了,或者是拜师的时候没有别的机会。然而桃李居这种臭味相投者聚集而成的地方,查起前科来简直是一查一个准。 净草叹了口气,问尚华荣:“你上一次杀害灵霄殿女侠的时候,也是这样对她说的吗?” 即便被戳穿了这一点,尚华荣也依旧泰然自若:“你和她不一样吧?我觉得你不是那种被名门正派的名声所蒙骗的蠢姑娘。所谓的名门正派,都是些沽名钓誉之徒,他们难道做些什么好事吗?火山寺待你如何?他们不允许用自己的本事去过上好日子,不允许你随性做人,不允许你打扮得漂亮。你在里面过得可开心?” 净草眉头一皱。 “不允许你打扮得漂亮”这句话,真的戳中了她的心事。 这两人展现出的洞察力,也着实让她有些被吓到。 桃李居的上层,平时并不与凡人土匪打交道。不过,在此前山谷之战之中,五个筑基期的匪首都是桃李居的下层弟子。在五匪全部授首灭口的情况下,这个分居“秋风居”的上层几个高手破例与逃散的凡人喽啰接触,问出了钱飞一行的去向,并且最终筹划出了现在的胜势。 这是净草对他们行为的推测。 所以他们知道了净草喜欢杀人,而且他们能在短时间内通过相貌、酒气等细节观察出了净草是名门正派弟子之中的异端,并且把她引为同类。虽然只是见面不到一个时辰,言谈却像是蓄谋已久。 三十六宗门之中,真没有哪一个宗门是简单的。 净草狰狞地大喝一声,飞扑过去,挥拳便打。 因为冲动,这一拳失了章法。 尚华荣看出了她的拳路,以手臂挡住,虽然手臂被她打得很痛,让他嘴角歪了一下,但那只是一瞬间。 他立刻恢复了三分爽朗三分潇洒三分温柔又有一分深情的微笑,说:“如果你真的要打我出气,那就打吧,下一拳,我就是不会反抗的。” 说完,他放下双手,昂然闭目,抿紧嘴唇,等她出手。 不仅净草被他搞得愣住,就连净草背后的房雅健也愣住了。 不愧是尚师兄,这可真是用生命在泡妞。虽说净草的恼羞成怒表现了她内心的动摇,很可能会舍不得打,但如果还是发狠一拳结结实实打上去,尚师兄以后恐怕就再也不能走俊雅路线,只能往粗犷疤脸猛男的方向发展了…… 净草略作迟疑,说:“你认真的?” 尚华荣微笑说:“我认真的,来吧。” 净草一拳就擂了上去,结结实实地。 尚华荣在间不容发的刹那,化作一阵黑风,使得净草一拳打到了空处。 他迅速退到一丈开外,吃惊带笑地说,“娘子,你也是认真的啊?我喜欢。” 这是动用了一次从新风楼里带出来的保命法宝“化汽丹”。本来化为黑风的能力,是新风楼弟子修行到第五境界“冶纯”才能有的,但是化汽丹可以让第三、第四境界的弟子也有限次数地运用它。 此前尚华荣之所以敢做出闭目挨打的“美男之深沉包容之态”,就是因为他先把化汽丹含在了口中。既然已经被新风楼逐出门墙,当初攒下的化汽丹已经是用一枚少一枚的消耗品,这次用掉的是最后一枚,可见尚华荣确实下了血本。 净草喝道:“油头粉面的,你跟我装什么高僧?我见过的高僧不比你多?” 第173章 秋风居 其实在火山寺里,慈眉善目说“你尽管打我,我不还手”的高僧还是蛮多的,而且凭着高僧那身钢铁般的肌肉,一看就知道他说的其实是“你尽管打我,反正不疼”。 遇到这样的高僧,净草从来都是不客气打上去的,这本来也是火山寺教育的一环,可以让晚辈体验高手的真气运用与反震…… 回想起寺里的种种,净草觉得又愤怒又委屈:“老娘这辈子都还没有抹过几次脂粉,你倒抹得开心!” 两个泡妞经验丰富的敌人一起圆睁双眼。美女你的雷点我们真是没见过啊!他们不得不反省,自己是不是走了美女的路,反而令美女无路可走…… 忽然他们眼前一花,只见净草从袖口里抖出了一枚光芒四射的珠子。 珠子约有鸽蛋大,虽然底色是银色的,但是同时又有从粉红到橘黄再到淡紫的缤纷光辉在它四周流动。 珠子飞到尚华荣面前,虽然外观浑圆无暇,尚华荣却感到其气势凌厉,如同刀锋一般,自己精心修剪过的眉毛与鬓发要被那气势割落下来。 但一晃神,他意识到,将要被割落的恐怕不是一点点毛发,而是性命!他想要逃,但已经全身战栗,动弹不得。 这枚珠子,正是净草在七月离开火山寺的时候,因为创造了“当头棒法”的第四十九招,以及年轻晋升合元期,而获颁的舍利子。 这是四百年前一位神僧圆寂后留下的,主要元素成分是钛合金,其中真气物质的精纯程度,在极品灵石之中也是极品。它虽然是火山寺的至宝,但四百年来寺内没有僧人能够将其炼化。 寺里借着“奖赏”的名义,把这个极难的难题丢给了净草,既是给她一个麻烦与惩罚,却也是给她一次机缘,同时对这个离经叛道的奇才寄予一定程度的期待。无论说寺里是好心还是挤兑,这件宝贝都是净草的宿命。 寺内藏有十二枚“太光舍利子”,全部颁给了净草。净草带着它们一路北上,在修行的时候参详,尝试炼化。 以及,用在关键的战斗场合。 净草双手合十,眯起眼睛,低声念诵道:“唵、嘛、呢、叭、咪、吽。” 每念一个字,珠子就闪烁一下,而被五彩珠光笼罩住的尚华荣就吐一口血,眼球凸出一分,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很不优雅的闷哼。 这次净草仅用了十二枚舍利子中的一枚,而且也仅仅把舍利子的力量引动了一点点,用来以其威压去封住敌人的行动,对敌人造成伤害的,主要还是净草自己的真气,通过舍利子,以凶残而混乱的方式释放出来。 房雅健攻击净草的背后,试图为师兄解围,然而,珠光也保护住了净草的背后,房雅健放出的电光完全被珠光吞没,犹如泥牛入海。 当他发急想要动用绝招的时候,已经迟了。 转眼间,尚华荣整个身体被揉成了破抹布一般,骨骼尽碎,看不出是个人形,跌落在枯黄秋草之间,仿佛这里是早就为他准备好的坟茔。 净草喘一口气,略有一些失望,对于舍利子,她眼下果然还控制得不够好,不令自己满意。 她一把抓回舍利子,一回头,只见——嗖——房雅健只剩下了一个凌空远去的背影。 从新风楼里被贬斥出来的人,带着在新风楼练下的基本功,跑起来可真是快! 净草一路追去,差距越拉越大,所幸此处是千里沃野的黑土地,秋高气爽,天气晴好,能看得很远。 只见房雅健飞向一个屯子,在那个方向失去了踪影。 净草飞临屯子的上空,凌空俯瞰。 这个屯子四面都有夯土围墙,四角甚至还有了望楼,里面很是热闹,男女老幼皆有,鸡犬之声相闻,拖鼻涕的小孩跑来跑去。 净草在屯子正中央的打谷场上轻轻落地,信步四处观察。 稍一多看,就能看出异样了。 了望楼上没有人把守。 米缸破碎在路中央,大米洒落一地,有狗舔食,却无人理会。 空地上有篝火火堆,大白天还在熊熊燃烧,火堆旁有人疯狂大笑着,把崭新的绸缎衣服扔进火中。 耕牛被宰杀,牛肉炖在大锅里,牛头摆在肉案上,苍蝇乱飞。 良家女子在破屋里发出凄惨的哭声,听者露出猥琐的笑容。 四处都可以感到练气期、筑基期修为的真气流溢,从路边闲汉的身上,以及从房屋之中飘来。周围的人眼睁睁看着净草从天而降,并不被惊动,只是露出略为好奇与畏惧的神色。 走到屯子门口,一块磨坊石上面有人用真气劈砍出了“秋风居”三个字,字迹并不陈旧。 没错,这里是秋风居本体所在了。 如果钱飞、李木紫与冯瑾寡不敌众,被掳走,冰棺被抢,那会不会是在这里? 净草能看出,此处原本也是百姓的屯子,现在是被修真宗门鸠占鹊巢,而屯子中原有的百姓去了哪里,那是没法去细想的。 这还是净草平生第一次造访一个邪派的老巢。不过邪派与邪派也是不同的,桃李居的各个分居也风景各异。 净草舔了舔嘴唇,想:“今天是长见识了,不过别处的邪派一定并非全都与此处一样。” 正是因为桃李居乃是各门各派弃徒聚集而成,所以大家相互之间都不熟悉,老人去新人来,乃是常态。所以净草这个陌生面孔来到此处,打扮怪异(穿着凡间朝廷兵丁衣服,但容易看出是女扮男装),身上有血,居然无人前来过问,只以为她是个新入伙的。 净草随手抓过路边晒太阳的一个瘦子,问他: “摇钱树现在在哪里?人还活着吗?” 瘦子一脸茫然:“不知道。那许多人出去,还没回来,都跟着花大姐去追了。” 净草说:“花大姐是谁?” “是二师姐啊,你不知道?”瘦子的眼神变得戒备。 净草说:“他们可能去哪里?” “不清楚。尚师兄可能知道。” “你是说,尚华荣?” 秋风居的合元期高手一共只有三个,就是尚华荣、花最爱与房雅健。瘦子发现眼前这个人也有合元期修为,认可了她是有资格直呼其名的。 净草“噼啪”捏响了指关节,呲出八个白牙,笑说:“姓尚的已经死了,不过你不信也没办法。我忘了把他的人头找出来,没有带在身上。” 第174章 抄家放火 面对净草,瘦子终于百分之百地确定,眼前这个陌生面孔不是同门,而是来找麻烦的,或许与尚房两位帅哥师兄有仇。反正很多美女都对他们恨之入骨。 而眼前的这一个非常厉害,是真的来催命的。 更何况,她说的是什么来着?“忘了把他的人头找出来。” “找”这个动词,用在这里,可太奇怪了。瘦子听得细思极恐。人头这东西,是用来砍、用来捡、用来给人看的,“找”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找?从什么样的一堆东西里找?找起来挺麻烦,是吗? 他的双腿开始打摆子。 净草说:“有谁知道?你给我找人去问。” 瘦子连忙带路,领着她走进了一个民房。 四个老少不一的男人正在炕上喝酒吹牛,都是凝虚初期修为。 净草眼中一亮:“我认识你们。” 刚才围攻马车的那些人之中,就有这四个人。 他们四人也认出了净草,纷纷脸色大变。 净草推一推刚才的瘦子,瘦子不得不替她把刚才说的话问了一遍。 那四人也是一问三不知。 净草说:“房雅健在哪里?” 炕上最年长的那个人,面露迷惘之色,说:“他也还没回来吧?” 房雅健行动迅捷,低调逃回,屯子里看到的人并不多。 净草没有纠缠这个,继续问:“他家在哪里?” 四人面面相觑,都很犹豫。如果带着外来仇家去抄了房师兄的家,岂不是还要面对房师兄的怒火? 净草嫣然一笑:“不错不错,你们都是硬汉。” 她迈上一步,纤纤素手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地在他们脑门上划过,逐个拍碎了他们的天灵盖。 此前净草杀人前要问名字、与《杀人经》比对,是因为对方只是路人,或者修为低微,不宜轻易挑衅杀人。而这个屯子里可都确信是凶险的敌人了,净草不打算再克制自己的杀戮欲望。 然后她转头对瘦子笑说:“你也是硬汉?” 瘦子已经认出了是火山寺的功夫,看着她的血手,重重地咽了口唾沫,慌忙说:“不敢不敢,我这就领你去。” 房雅健与尚华荣合住的居所,原本是屯子上最好的房子,在屯子东北侧,里外三进。 院子、屋子,都是徒弟们在打理。里面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房雅健在被逐出新风楼之后,在桃李居之中,多年来也收了十几个徒弟,徒孙更多。他的情况可以类比江南名宿方道陵,大约像是方道陵三十年前的样子。 不过,净草进去的时候,留守的徒弟们知道不是对手,没有胆敢现身阻拦。 净草把堂屋、卧室、练功静室、仓库都看了一遍,四处踢踢寻找暗门,一无所获,完全没有感知到任何真气流溢。房雅健可不会有曙光堡的隐藏真气流溢的秘术,这只能说明他确实不在这里。 屋中静悄悄的,有檀香暖炉、有虎皮椅垫、有名诗屏风、有白瓷仕女瓷花瓶。 净草踢翻了暖炉,推倒了屏风,火焰把屏风熊熊烧起来。她又把虎皮椅垫扯来,凑上去引了火,然后用椅垫上的火苗点燃了窗纸、纱账。 还觉得不过瘾,净草又从库房里搬来两坛煤油,四处泼洒,最后半坛子浇在火上,让火焰窜起一丈高。 不一会儿,这几间大屋就燃烧得如同灯笼一般,风助火势,黑灰满天。 而房雅健也好,其徒子徒孙们也好,居然都沉得住气,没有现身阻止净草,也没有去救火。 瘦子胆战心惊,趁着净草不注意,想要溜走。冷不防净草从天而降,一把薅住他的肩膀。 净草微笑说:“你再想想,他如果要躲藏,会躲藏到什么地方?” 瘦子咬咬牙,说:“好吧,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告诉你了。有一个去处,乃是尚华荣、房雅健师兄弟早就准备好了的,如果他们一时无法回到自己家,就会去那个地方暂避。这也是我一个人潜心查出来的,就是为了抓他们的把柄,以防万一。今天我也只能把那去处告诉你了,只希望你能明白,我实实在在地帮了你一把,而背叛了自己的同门。” 净草眉开眼笑,说:“你放心,他们都不会有活着找你麻烦的机会,你还信不过我的拳头吗?” 此时许多人已经来到火场边上,有的想要救火,有的只是踮着脚往火场的方向张望,指指点点,相互低声谈论,打探消息。 瘦子带着净草,穿过他们,来到屯子北侧的一处房屋。 这个房子只有一间屋,像是过去穷人家的居所,现在无人居住。 净草小心地靠近,隔着两丈多远停下来,推推瘦子,说:“你去开门。” 瘦子脸色很难看,但还是上前小心地打开一道门缝,朝着门缝里窥看,然后突然推开门闯进去,在里面说: “他不在这里,但是他留下了一封信!师太请来,信在这里,不知道是留给谁的。” 净草走进去,只见里面家徒四壁,只有一张三条腿的破桌子。它不是一个特别隐蔽的地方,不是地窖之类,但混在屯子里,也甚为不起眼,净草觉得确实是个躲藏的高手会选择的隐蔽处。 瘦子站在破桌旁,脸上都是油汗与献宝似的兴奋,指着桌上的信。 忽然,净草心中一动。 她发现,这间小屋很适合设置陷阱。实际上,她自己就在几乎一样的环境里设置过陷阱,见到如此宝地,不觉技痒。 她没有上前去看信,而是忍不住飞身而起,蹲上房梁,轻轻摸索,在房梁后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果然摸到了冰凉硬物。一把抓起,只见是一把灰色的宝剑,锋芒凌厉,宝光淡淡地映亮了她半边的秀丽容颜。 这把剑是一件等级颇高的法宝,对于无防备的第四等级“合元”的修真之人,有一半的可能一击而杀,另一半的可能是重伤。 没想到在同一个地方能找到陷阱,净草感慨地说:“英雄所见略同啊。” 当年她在寺里确实设置过同样的陷阱,只不过用的是浸过马尿的拖把。 第175章 他乡遇故人 净草看着陷阱机关中的宝剑,深深感到还是自己当年用的拖把更胜一筹。 浸过马尿的拖把,不会泄漏真气流溢,所以不容易被警觉,而且威力巨大,击发时当场击倒了净草的师父,马尿糊脸,令那位第五境界“冶纯”期的高僧发出恐惧的尖叫,那是这把宝剑可无法做到的。 啊,那是净草当年的光辉岁月。 而在净草流露微笑回忆着光辉岁月时,瘦子也已经恐惧到了几乎尖叫出来。 他两年前从三十六宗门之一的灰白府叛逃,就是因为在宗门里偷出了这把宝剑,想要据为己有。 他自己只有筑基后期的实力,那宝剑是他唯一的立身之本,而他甚至没有能力在战斗中有效地运用它。 他想来想去,决定在这里安置一个陷阱,如果大师兄尚华荣或者二师姐花最爱与他为难,他就可以把这张底牌翻出来,将其反杀。 把人诱到这个陷阱来的借口、表情,他已经在内心演练过了千百次,那封假信也随时带在身上,只为了把人骗到桌前。 本来宗门遭难与他无关,房雅健的家被烧了,他也内心并无波动。可是净草竟然继续缠上了他,他不得已为了自救才动用了这个私人所设的陷阱。 没想到眼前这女僧虽然年轻,其实却是调皮捣蛋领域的宗师级人物,当场把他压箱底的陷阱给拆了。 瘦子的肾上腺素极速飙升,喊也喊不出声,当场转身拔腿而逃。 净草轻叹一声,蹲在房梁上随手一扔宝剑。 宝剑无声地飞去,削掉了他的人头,钉在门外地上。 无头的尸体又跑了两步,才仆倒尘埃。 有几个人还在往火场这边赶过来,正撞上鲜血飞溅的飞剑杀人现场,不由得惊呼起来。净草的身形如鬼魅一般迅速,上前随意抓住一人,揪住领子,按在小木屋的墙上。 那人在惊吓中说:“你做什么?你是什么人?我没有见过你。” 这时候人人都知道在大部队去抢夺“摇钱树的秘密”,尚未归还,而三师兄房雅健的房子被烧了,黑烟滚滚。但他们还不知道,动手的就是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僧。 净草说:“房雅健在哪里?” 那人说:“不知道。” 净草立刻“喀”地扭断了他的脖子,然后抓住眼前第二个人。 她说:“你看到那人的下场了,你来说。” 第二个人哭着说:“我真的不知道。” 净草面无表情,也扭断了他的脖子。 其余人已经全部转过身,在逃跑了。净草飞过去,上前按倒其中一个,用膝盖压住脊背,说:“他们不肯说,所以都死了。你来说。” 那人趴在地上,嗓音沙哑地说:“我不知道,你给我个痛快吧。” 净草正要膝盖用力,面前却闪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对她说:“住手!不要再杀了。” 净草似醒非醒地斜眼瞟着他:“你知道?你肯说,我就放了他。” 那个高大的人说:“我知道。房雅健他已经出城了,我领你去。” 净草站直身子,放走膝盖下面那人,又仔细看那高大的人,吃了一惊,说:“我认得你,你是……净……” 高大男子叹了口气,说:“没错,净草师妹,我是你的师兄,净良。” 净草睁大眼睛:“你果然是逃出寺了,而且还活着。” 净良苦笑着说“没错。” 此刻的他,已经年近三十,是和寻常男子一样的发髻,看不出曾经做过和尚了。 净草连忙说:“事不宜迟,你既然知道地方,就赶紧带我去。” 净良师兄在前,净草在后,两人快步朝着城外跑去,离开大路,折转向南。 净草忍不住说:“嫂子可好?和你还在一起?” 做了这么多年和尚,突然与师兄讨论“嫂子”的话题,让净草几乎有一种非现实感。 净良不假思索地说:“当然,即便我这条性命不要,也得护着她周全。” 净草促狭地笑说:“生了几个孩子?” 不料净良师兄坦荡地呵呵笑说:“两个,一男一女。” 净草撇撇嘴,说:“你可不要重男轻女。” 净良师兄露出幸福的微笑:“当然,女人乃是世上最珍贵的宝贝,不然我是为了什么宁可抛弃一切逃出火山寺,躲到现在呢?” 净草也笑了起来,又问:“你现在用的名字是什么?” 净良师兄说:“我恢复了俗家姓氏,叫鲁良。” 净草微微眯眼,默默在心中翻了翻《杀人经》。很好,他的名字没有在那册子上。 毕竟,他虽然也算是弃徒,不过他并不是因为杀人偷窃之类的罪过,而是为了讨个老婆。 那件私情韵事在寺里一度也闹得挺大,而现在则是僧众都对其讳莫如深,就当净良这个僧人从来不曾存在过。 净草又说:“没想到你加入了桃李居,跟那些邪派中人混在一起很开心吗?” 鲁良(净良师兄)摇头说:“师妹,你不懂,离开了所谓的名门正派,才知道偏见容易蒙蔽人的眼睛。” 净草冷笑一声,皱眉说:“我刚才进去的时候,还听到角落的屋子里有良家女子的哭声,你很喜欢听?” 鲁良无言以对,紫赯脸涨得越发紫了,强行转移话题,停住脚步,说:“就在这里了。” 这里是荒野,满地是枯黄的长草,在秋日冷风中回旋乱飞。只能看到两只狐狸被惊动逃走的背影。 净草愕然:“房雅健在这里?” 鲁良认真地点点头:“在这里。” 净草说:“哪里?” 鲁良指着她背后:“那不是?” 净草一回头,并没有人。再回过头来,鲁良也不见了踪影。 净草脸色铁青,同时感到一股冰蓝色的极为炽热的怒火顺着脊椎窜了上来。 刚才瘦子说给她带路,骗了她。现在早就认识的师兄鲁良说给她带路,也骗了她。 她也恼火自己为什么轻易地第二次上当。不过身在敌营之中,想找到什么头绪也确实很难。 现在她不知道紫紫在什么地方,不知道钱飞他们是不是还活着,不知道自己苦心经营的出寺公派之旅是不是已经彻底失败、成了笑话,一时之间竟然恍惚了一会儿。 该怎么办? 第176章 虎躯巨震 在秋风中静静站立了一会儿之后,净草喃喃地自语:“反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也说不好自己所指的是不见了的师兄鲁良,还是躲起来了的房雅健,还是生死未卜的钱飞与债务部妹妹们,又或者三者皆有。 净草定了定神,身形一振,飘然升起,然后以原本站立的地点为中心,以极快的速度,以螺旋形的路线,擦着荒草的叶子,极低空地盘旋向外飞行。 转眼之间,她就扫过了大约一亩半的面积。 然后,她选了一处地点,重重落下,一只手臂直插到松软的黑土地深处,抓住一条裤腿,“嘿”地喊了一声,连泥带土地把鲁良师兄倒提出来,像是拔了一根大萝卜。 “一辈子没拔过这么脏的大萝卜。”净草恨恨地说。 她用力把师兄从空中掼在地上,虽没有伤筋动骨,也让他腰疼得一时爬不起来。 鲁良师兄完全无法掩饰脸上的惊愕,说:“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净草鄙夷地说:“你真糊涂啊。你忘了你身上有真气流溢吗?我现在修为比你高一个境界,一眨眼就追上你,你身上的真气流溢,从土下三尺飘上来,一闻就闻出来。” 冯瑾能在小文山的树上躲避追踪,是因为她身怀曙光堡匿踪秘术,而钱飞能在毒虫林的地洞里逃掉,是因为他掌握着只有真人境界才通晓的一些地脉之秘。 而鲁良师兄可没有那么高明,他只能困惑地扑棱着脑袋上的泥土,说:“难道泥土不可以遮蔽真气流溢吗?” 净草冷笑说:“是谁告诉你说可以?” 鲁良说:“可是当初我逃出火山寺的时候,就是这样躲避了师父的追捕啊。当时一起来追的还有很多僧众,二十多号人,他们在我头顶上走来走去,都没有发现我。” 净草:“……” 鲁良搔着脑袋:“为什么?” 净草沉默了一会儿,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缓缓地说:“那天虽然我没有去,但我也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们是故意放你走,成全你们两口子的啊,你这糊涂虫!” 鲁良师兄无言以对,却拉开架势,摆了一个熟悉的“问心拳”起手式。 净草面无表情,说:“你打不过我的。还是那句话,我已经比你高一个境界了。” 鲁良当初从寺里出逃的时候,修为是第三境界“凝虚”初期,现在仍然是凝虚初期,老婆孩子热炕头几年来,没有什么长进。 但他露出无畏的微笑,说:“我知道,只求我能再拖延一些时间。本来我把你带到这里,再躲进土中,也是为了拖延时间。既然没能拖得太久,被你一下子找了出来,就只能拼命了,用这条命再拖延一会儿。” 净草皱眉:“拖延时间是想做什么?” 鲁良开心地笑说:“你想知道?你来猜呀,多花一些时间来问我,是最好的。” 净草没有摆出格斗的架势,只是直立着不解地摇头:“难道桃李居真的对你很好?你竟然愿意为了他们拼命?” 鲁良沉声说:“谈不上对我们很好,但至少这里是我与家人唯一的容身之处,为了娘子,为了孩子们,我怎能不舍命保护她们的这一容身之处呢?” 净草气得笑了:“你真是糊涂呀。天大地大,哪里不是容身之处?你既然这么有男子气概,就该明白,妻儿的容身之处应该是你自己打造出来的,而不是让邪派施舍给你。” 鲁良这才是从小在名门正派的火山寺里长大,思维方式被限定住了,觉得人不作为某个修真宗门的成员就活不下去。 鲁良师兄却又说:“谈不上施舍不施舍。我现在是桃李居的门下弟子,舍命保护自己的宗门又有什么不对?” 净草无奈叹气,师兄不愧是从火山寺出来的,本心还是个好人。可惜糊涂好人作起恶来,并不会比坏人害处少。 她舔了舔嘴唇,握起拳头,已经默默地动了杀心。刚才在屯子里已经杀得颇为顺手,而身在危难敌境之中,面对一心送死的敌人,成全他又有什么不对? 就在这时,他们同时听到一个声嘶力竭的女声叫喊,远远传来。 “鲁郎,鲁郎你在哪里?和鲁郎放对的是哪位高人?请手下留情。” 鲁良虎躯巨震(无误),功夫架势垮了,脸色苍白地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不多时,只见一个哭花了妆的年轻妇人,穿着漂亮但揉皱脏污的粉色锦衣,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她的左手牵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右手抱着一个婴儿,两个小孩都是哭声震天。 鲁良汗如雨下,关切地说:“娘子……你、你怎么来了?” 他的娘子,也算是净草的嫂子,上气不接下气,流着泪说:“我听他们说,你把敌人引出去,就担心你要和他们拼命,你不能丢下我们娘儿仨啊,你去拼命了,我们可怎么活。” 鲁良沉痛地扭过头,低声说:“人在江湖,总有些事是不得不做的,我……” 净草叫道:“你还在强行冒充男子汉呢?有完没完?” 嫂子定了定神,突然把婴儿塞到幼童的怀里,毅然站直了身子,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净草的腿。 净草:“……” 只见嫂子坚决地转向面对夫君说:“既然这样,你死了我又怎能独活?咱们夫妻连心,就一同战死在这里,一同做了英雄罢!” 鲁良更是慌了神,说:“那……孩子怎么办?” 嫂子抬头对净草说:“小师父,你是不是从火山寺出来的?” 净草已经因为震惊而暂时头脑混乱,麻木地点了点头。 嫂子说:“那好,我们两口子你随便杀,但是此后那两个孩子,就托付给你照顾了。你们火山寺武僧的人品,我信得过!” 净草听了差点没有平地栽个跟头。 两个孩子的哭声音量增大了一倍,震耳欲聋。 鲁良痛切地说:“娘子,你怎么可以这样?把自己交给敌人杀,把孩子交给敌人养?你糊涂啊……” 净草:“……只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第177章 信鸽 一时间大人流泪小孩嚎,场面一度十分混乱。但其实任何混乱的场面却又都可以说是净草的主场,渐渐地,她感到混乱的感觉很是亲切,头脑一下子变得清明,有灵光从中闪现。 只见净草一把将嫂子薅了起来,揪住领子,又从袖子里抖出一把锃亮的戒刀,把刀锋搁在那白嫩的脖子上。 “哇哈哈哈,姓鲁的,你的女人在我手里,你还有什么话说?” 鲁良大惊失色,目眦欲裂:“你卑鄙,枉称名门正派!” 净草笑嘻嘻地说:“名门正派?卑鄙?你都已经是加入桃李居的邪派中人了,还有脸说这个?我对你说过,我这次出寺北上,是在护送一个人,那人又在护送另一个人,你不需要知道他们是谁,只需要知道他们每一个都是无辜良善。而桃李居的这个分居,为了一个狗屁摇钱树的消息,倾巢出动去拦路抢劫,大概现在还在对他们追围堵截、折磨拷打。你是不是很盼着他们满载而归?把摇钱树的好处分给你一份?你发个财,然后给孩子换上新衣裳?你以为没有脏了你的手,是吗?” 最后的“是吗”二字声色俱厉,不在她的老尼姑师父之下,可以说是有那味儿了。 鲁良嗫嚅颤抖着说:“我只是……” 净草冷笑说:“多说无用,我数到三。一!” 不用她数第二个数,鲁良噗通跪倒,低下头去:“别伤害我娘子,我什么都肯听你的。” 净草说:“告诉我,房雅健如果不在家,会躲在什么地方?谁最可能知道?” 鲁良回答说:“我就知道。” 净草微感意外,修长的眉毛一挑:“哦?” 鲁良语速很快地低声说:“在屯子中央,略往西一点的地方,有四棵老杨树并排立着,那树下有一口井,是活水井,然而在井下比水面高一点点的地方,有一个侧门横道,横道通往一个密室,那就是房雅健的密室。” 净草皱紧眉头,这听起来不太靠谱,但又不像是一个老实糊涂人能在急智之中编出来的。 她说:“这种密室的位置,为什么房雅健会特意告诉你这个糊涂人?房雅健可不缺弟子亲信。” 见她起疑,鲁良更急,说:“千真万确,我也是偶然才发现,并不是房雅健告诉我的。当初我们搬进这个屯子的时候,我在半夜给孩子换尿布的时候发现,有人出来偷东西,然后爬回井中。我寻过去,发现了井下有一个密室,那是原本住在屯子里的一家富户挖的,用来在有匪情的时候暂时躲避。只是这一次秋风居来了以后就没有走,他们全家只好一直躲在那里。我知情以后,也隔三差五地送吃的去接济他们一家。可是在三个月之后,我再去时,发现那一家人已经不在,换了尚华荣、房雅健两人在那里,赏玩他们收藏的两百多双绣花女鞋。” 净草听得简直嘴里发苦,撇嘴说:“于是你没有再想过,原本躲在井下的那一户人家去了什么地方,是吗?” 鲁良痛悔地说:“后来,房雅健对我家人格外地友善,我也觉得我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回想起来,真是……” 净草眼珠转了转,说:“这样,我带着嫂子去那口井下看一看,找到了房雅健,自会把人还给你。” 不料鲁良老老实实地说:“可以,你去吧。” 净草一愣,想了想不认为鲁良会敢用娘子的性命去赌一个欲擒故纵,于是反而放了心。 她放开嫂子,说:“罢了,人现在就还。” 鲁良夫妇连忙各自一同朝着两个孩子的方向跑去,一家四口聚在一起。孩子们哭得更响,看起来是终于回到父母怀抱,所以反而有了力气。 鲁良流着泪低头说:“多谢师妹手下留情。” 净草淡淡地说:“以后不要再混邪派了,现在就走,走得越远越好。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 鲁良说:“是。不过师妹你再去秋风居时,一定要小心。现在那里应该已经搭起了一个阵法,用来对付你。我原本想要拖延时间,就是为了让他们有时间布阵。” 净草说:“是什么样的阵法?” 鲁良说:“名唤夜色阵,进去以后,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净草说:“有何弱点?” 鲁良说:“它自身不能对人造成伤害。” 净草点头说:“好,我晓得了。” 她目送着鲁良一家四口转过身,缓缓朝着东边行去。虽然她觉得这样可能太便宜了鲁良,他应该为了助纣为虐的行为多吃一些苦头,但是一时之间又觉得兴味索然,懒得下手。 而且,在心头,她还别有一番忧愁。 那深沉的忧愁终于令她忍不住开口说:“且留步,我还有一事相问。” 鲁良停住脚步,背对着她,远远地说:“师妹请讲。” 当时,秋风萧瑟,衣袂翻飞,蓝天寂寥,大雁南行,侠士与曾经的侠士即将相忘于江湖…… 净草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师兄,你的头发……是怎么长出来的?” 风声中,鲁良却居然听清了。他摸了摸头顶发髻,以同样很轻的声音答道:“并没有长出来,这是假发。” 净草失望地说:“哦。” …… 虽然房雅健没有追赶钱飞而去,但是净草认定了房雅健知道,作为桃李居一个分居的实际掌控者之一,作为地头蛇,房雅健应该有本事知道。 这是她的直觉,而且其实判断并没有错误,房雅健的确知道。 本来追赶钱飞而去的是秋风居的主力,是分居之中大半的凝虚期门人,而这些凝虚之中,却又分成两个派系,其一是追随尚华荣、房雅健的,其二是追随花最爱的。 当然,花最爱也知道这件事,并且为了独吞摇钱树而布了局。 不仅钱飞一行,而且尚华荣房雅健派系的门人也通通在她身边被花香给麻翻了,没有能力回到秋风居的屯子里去报信。 她确实做出了封锁消息的努力,可是大师兄三师兄又岂是这样好对付的? 就在花最爱的身边,她自己的派系里,被她预先赐予了解药而没被麻翻的自己人之中,也有房雅健派去的卧底呀! 那卧底早已放出飞鸽传书。 信鸽的原理是鸽子寻路归巢的本能,所以不适合把消息送出去寻找不知在何处的目标,而适合外勤把消息送回总部。 飞鸽传书到了秋风居屯子里,房雅健此刻已经拿到信鸽送来的蜡丸,他是屯子里唯一一个知道花最爱与摇钱树现在在废弃水泥厂的人。 第178章 井口战役 净草回到了屯子墙外。 在外面看,屯子还是与平时一样,只有火灾现场还在冒出浓烟。而屯子中央偏西处,四棵整齐并排的老杨树没有受到火灾波及,还在风中轻轻飘着落叶。 净草自言自语说:“很好!”从外墙一跃进入屯子里。 刚一过墙,她眼前一黑,仿佛忽然被剥夺了视觉似的。这就是夜色阵的能力。 她在泥土地上摸了摸,又轻轻前进,摸了摸,突然感到左侧有真气流溢袭来,于是轻轻跳到半空,往下一落,把左侧的来袭者用膝盖跪死。 在黑暗中,惨叫声倒是能听得清楚。 她继续稍微摸索,摸到了小树的树干,又摸到了房屋的砖墙,于是掏出火折子,把小树点着了,翻窗进屋,发现这间屋子之中无人,又摸索着点着了被褥。 火苗蹿起来,可以看到夜色阵并不能彻底遮断光明,只是把火焰之光压制在很小的范围内。 虽然找不到敌人,但是净草颇为自在,打破砖墙,从一间屋走进另一间屋,遇到衣服被褥就点燃,一路烧过去。 夜色阵确实没有额外伤人的能力,毕竟在这里驱动阵法的只是几个凝虚期的弟子,而且在阵法方面,桃李居也没有水系宗门那样的底蕴。遮断信息、制造混乱,就是这个阵法的主要功效了。 可惜净草不怕混乱,而且乐得制造更多的混乱。 即便敌人来袭,凭着真气流溢她也可以轻易地感知,来一个就死一个。 没有敌人来袭的时候,净草就一路放火,不多时,大半个屯子都变得如同仲夏夜一般炎热。 她始终待在房屋之中,见墙拆墙,反而使得敌人不容易围攻她。 这一路着实是杀得兴起,十个?二十个?三十个?无论在黑暗中是怒骂还是求饶,都躲不掉她的一拳。 净草兴高采烈地打穿最后一面墙,发现前面似乎是空地了。 此时,突然头顶上大放光明,敌人终于吃不消而撤掉了阵法。 下午的阳光照射下来,净草不由得眯起眼,抬袖子挡住额头。 就在这一刹那,刚才在操纵阵法的四个人,一起对她发动了袭击。 四个方向,四件兵器,分别罩住了净草的上下要害,封住了她所有可能逃跑的方向。 一把百人血祭炼成的宝刀。 一朵培植多年刚刚摘下的灵芝。 一条合元期巨蟒蛇皮搓成的鞭子。 还有一块朴实无华、形状丑陋的百斤陨石玄铁当作重锤砸过来。 净草眉头一皱,抬起双臂,舒展身子,慵懒微笑,歪歪斜斜,像是喝醉了酒一样,又像是柳树枝条随风摇摆,竟然在一摇一摆之间躲过了这四件兵器。 突袭的四人,乃是留守的凝虚期门人之中最强的四个,也是尚华荣、房雅健的得意弟子。他们见状都把眼珠子瞪了出来。 在这个世界里,他们无法想象,一个和尚竟然会打醉拳! 火山寺的绝艺不管说是三十六门还是七十二门,其中都绝对不可能有一项是与醉拳沾边的。 毕竟戒律森严。 这醉拳确实是净草无师自通的个人技巧,如果她收了徒弟大概能传承下去,不过这也正是寺里不敢让她收徒的原因之一…… 在他们愕然的刹那,净草已经一飞冲天,在飞速旋转之中把四件兵器全部夺走。 四人暗叫不好,打算分散躲避,但是宝刀、灵芝、鞭子、陨铁已经从滴溜溜旋转的净草身上飞射而出,精确地把他们四人的脖子钉穿砸扁在地下,连临终的惨叫都没有发出一声。 净草却没有露出什么得意之色。她想到的是,如果桃李居的合元高手有备而去,压制凝虚境界的钱飞、李木紫、冯瑾,是不是就像合元的自己现在压制四个凝虚那样轻易呢? 她只能越发地感到刻不容缓,扭头朝着四棵老杨树下望去。 那里确实有一口井。 净草扭头望向井口。 脸还未来得及完全转过去,她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一道灰影无声无息地从井口冒出,像是飞鸟留在地面上那一闪而过的影子一般,冲着她扑来! 净草的肾上腺素急剧增加,全身全力地在半空中一拧,转身让开。 那道灰影自下而上,从她身边掠过,在她的耳朵上开了一道半寸长的口子。 如果不是鲁良先告诉了净草那口井的秘密,即便以净草那野兽般的直觉,也难以躲开,那样的话,敌人就要切开她的四分之三的脖子了。 在躲开了这一击之后,净草才听到了破风炸响的音爆声,以及井口旁边的四棵高高矗立的老杨树,整齐地哗啦啦倒了下来。 扑出来的正是房雅健。 他看到净草一击就灭了四个凝虚,其中两个是他的徒弟,两个是尚华荣的徒弟,而且净草又立刻转身,只差一点就要望向井口,于是他情知到了必须出手的最后关头,放出了蓄力已久的一击。只是,净草早有准备,没有让他立刻得手。 他虽然略有失望,但略一调息,就发动了新的攻势,飞速地围着净草滴溜溜转圈。 “你的那颗宝珠呢?还能用得出来吗?”房雅健用挑衅的语气说。此刻他的扭曲表情,已经浪费了那张帅脸。 净草手里把舍利子从袖口抖到手里,想要注入真气,发现自身真气已经不足以去驱动它。 舍利子是由真气级别的钛合金构成的,这种元素本来就是以炼化困难,需要消耗大量真气而着称。 净草阴沉地在空中回转身体,盯着像是苍蝇一样不规则飞来飞去的房雅健。 刚才的阵法“夜色阵”,虽然没有成功困住净草,没有让她疑神疑鬼、焦虑摸索、乱找阵旗,但也还是起了作用。净草一路见墙就拆,见人就杀,几十间房子推平过去,终究是消耗了大量真气的,这使得她刚才秒杀尚华荣的撒手锏不能再用了。 房雅健放声大笑:“即便你能杀掉我几个同门,可是我这秋风居可是桃李居的十二分居之一,你单身一人就想全挑了吗?” 净草说:“我只想知道我的同伴现在在什么地方。” 房雅健笑说:“我碰巧知道,但你永远也见不到他们了。” 第179章 宁神射击 净草盯到房雅健的一处破绽,猛一伸手抓过去,却感到迎面凭空有煞气逼人的热流涌来。 房雅健手中也拿出了他的压箱底的法宝,是将高品相的锂灵石液化进而雾化,形成了阻碍净草行动的热流。 那些锂灵石原本是他打算用来冲击更高境界的,现在不得已用在净草身上。与钛合金相反,锂灵石很容易炼化,催动起来消耗真气很少,而且仍然令净草行动不便。 净草在雾化高热液态金属的雾气中左冲右突,但仍然被房雅健困着,已经落入下风。而敌人现在已经毫不留情,一门心思只想让她死。 她紧皱秀眉,心想,怎样才能杀了他?不,偏偏不能杀他,得先擒住他,问出大叔和紫紫、小瑾在什么地方。 “呸,真是费事。”她自言自语地小声说。 …… 同一时间,在废弃水泥厂的地下室门口。 钱飞这边,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真气运用越发地艰难。 而这一个多时辰之中,拦住门的花最爱也没有干等着。 身为宗门中层,一个分居的统治者之一,她还是懂得享受的。旁边有一个男弟子给她煮茶,一个女弟子喂她吃葡萄,又有其他弟子在旁边给她朗读一部痴男怨女情深似海天崩地裂的才子佳人小说——不是《忘情记》,是另外一部。 朗读者分为一男一女,男的朗读旁白与男角色部分,女的朗读女角色部分。 钱飞大为佩服,这都已经是广播剧的雏形了啊,喂! 除了身受暗毒之苦的钱飞三人之外,里里外外的桃李居喽啰们并不感到这一个多时辰难捱,实际上就连钱飞身边的冯瑾都不由得听得津津有味。 还好,李木紫还能绷得住,她握着雷管的玉手没有丝毫的颤抖。 他不知道李木紫内心的惊涛骇浪,李木紫不仅担心净草来迟或者不来,更担心净草来的时候已经是敌人的一员了。 当钱飞再次关切地看她的时候,却看到她在对自己做口型。 看了几次口型,钱飞心中对照着汉语拼音分辨了一下,发现她说的是: “我要晋升合元。” 钱飞吃惊地用口型询问:“现在?” 李木紫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的修为本来也是在第三境界“凝虚”后期,虽然在湖底地脉洞窟的战斗中一度修为受损,但现在也已经恢复弥补过来,说能晋升合元,确实不奇怪。 可是现在三个人都被毒香控制,使得体内的经脉无法正常运送真气了,人能在这种不利的情形下晋升吗? 钱飞在惊讶之余,想起了一种偏门的技法。 这种技法通常的中低端修仙者是不知道的,不过在高端的环境之中,第六境界“融密”冲击第七境界“真人”的场合,还是有所流传,所以曾经做过高端人士的钱飞见人用过。 那就是:用轻度毒药让体内一半左右的经脉麻痹,然后把真气之中不够纯净的部分送进麻痹的经脉之中,这样所剩的一半经脉之中的真气就是百分之百精纯,足以晋升了。 但是在晋升之后,怎样让高境界的真气去与麻痹部分存着的不纯真气相混杂,则是极为凶险的,只有对真气控制驾驭达到极致巧妙的高手才能挑战,否则,其爆体而死的模样会与异种真气注入经脉的情形一样悲惨。 钱飞看到李木紫那坚定的眼神,就知道她这是打算拼命了,同时也是赌上她自己身为做题家宗门首屈一指的优等生的荣誉: 如果连灵霄殿王牌优等生的能力都不算是“极致巧妙”,还有谁能? 钱飞也微笑着点点头,表示对她的能力有信心,而他的内心中仍然感到李木紫的不凡。能力只是问题的一方面,这种敌前晋升的气魄更了不起。 “啪”。 一声脆响,像是有人在拍巴掌,又像是一根竹子突然被折断,当然更像的还是新年时有小孩放的单个小鞭炮。 而除了这声脆响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桃李居众人疑惑地巡声望去,只见李木紫已经把雷管交给冯瑾拿着,自己则端平手臂,白皙的指端捏了一个黑铁弹珠,正在对准花最爱。 随即她发射了第二枚子弹,“啪”。 凝虚期水平的子弹,根本没有机会挑战花最爱的护体真气,已经先被花最爱面前的一盆牵牛花的藤蔓给拦了下来。藤蔓遇到敌袭,自动地在空中飞舞,根本不需要花最爱集中注意力去控制。 花最爱嘟哝说:“在搞什么?” 李木紫没有回答,发射了第三枚子弹,再次轻易地被拦了下来。 花最爱厉声再次说:“在搞什么?” 在她眼里,敌人显而易见地在做着无效的举动,不明原因,这种未知感让她感到了威胁。 这看起来像是李木紫在故意吸引她的注意力,难道援军会从别的方向来? 花最爱左顾右盼,高声说:“都给我注意周围,敌人可能在任何地方。” 她的徒弟与喽啰们一片骚动,面对这个模糊的命令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李木紫却顾不得理会那许多,她屏息静气,继续瞄准花最爱的眉心。 与其它宗门的功法相似,在灵霄殿的弟子想要修行突破一个大关口的时候,同样需要达到澄澈宁静、心无外物、全神贯注的理想状态。 只不过,别人家大多是通过打坐来做到的,灵霄殿弟子却是通过打靶…… 钱飞一惊之余,又回过味儿来,觉得没毛病:不是说奥运会运动员之中,心理状态最为讲究的就是射击运动员么? 无我、归一、入神,这跟修道确实是一码事,虽然灵霄殿这种做法略显……刚猛了一点。 现在强敌环伺,周围一片乱哄哄的,花最爱虽然忌惮着钱飞冯瑾这边的雷管,但也随时可能撕破脸冲上来赌一把。 在这种压力奇高的环境下,李木紫以一发一发的子弹让自己平静下来。 然后——突然,脆响的声音增大了十个分贝,接着是一个吓人的打烂西瓜一般的声音。 “咚——扑哧。” 然后花最爱没有了头颅。 变成了肩膀上面一片水平的无头尸体。 从躺椅上翻了出去。 周围的弟子们被溅了一脸血,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纷纷发出恐惧的尖叫。 第180章 一枪爆头x2 花最爱死了。 一枪爆头。 真气级别的三硝基甲苯,黄色炸药,在李木紫的细嫩指尖发出淡淡的硝烟气味。在合元期,灵霄殿弟子可以使用复杂的硝基化合物作为子弹装药,而不必局限于硝化棉了,而且打响指不需要考虑磨损身管,所以也不必限制装药的威力。 花盆里的藤蔓瞬间被打断,而花最爱的护体真气在这刚猛力量的面前也仅像是一张脆纸。 煮的茶洒了,葡萄散落乱滚,才子佳人小说落在地上。 这时候,还有比较坚定的桃李居弟子喊道:“不要慌神,师尊她没事,真气流溢还在。” 李木紫微微一挑柳眉,从冯瑾手中拿过雷管,放在钱飞手中的“火匕首”的小火焰中点燃引信,扔到那个敌方坚定弟子的脚下,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仿佛翩翩仙子把飘飘雪花洒向人间。 当即响起震耳欲聋的“嘭”的一声,雷管炸飞了那位。 这时候周围众人才意识到,合元期的真气流溢的确还存在于这个地下室的门口,但是已经不是来自他们的师尊,而是来自灵霄殿的侠士。 其实这个时候李木紫的体力十分虚弱,体内真气也处在危险的半紊乱状态,如果十几个凝虚一拥而上,是足以把她淹没的。 但是敌人们按照常理推测,想不到被困者当场晋升,只当是来了援军,甚至有人喊出“灵霄殿把咱们包围了”。 在恐慌之中,转眼之间能跑得动的敌人都一声发喊,四散而逃,留下了额外三两具被踩踏而死的尸体。 此刻的李木紫面色有些发白,缓缓地原地坐下。 冯瑾搀扶着她的手臂,轻声让她盘起腿,把足心翻起来,然后自己蹲下,去敏捷地隔着裤子鞋袜按摩她的足心、大腿上的穴位。双腿是刚才肢体麻痹较为严重的地方,也是李木紫把不纯真气暂时存放进去之处。 现在合元期的真气正在往下冲击,将不纯真气收纳为己用。 本来合元期的修行就是要修炼许多种化合物的真气,所以原本留下的不纯真气也可以融入其中。 李木紫强行晋升,留下后遗症的风险还是不小的,不过有冯瑾这位精通穴位的队友在身旁,就不必有此担心了。 钱飞则去搜了花最爱的储物袋,收起战利品,并且把解毒药分给自己三人服下。 大约一刻钟之后,李木紫重新站起,已经脸色如常了。 钱飞扛着冰棺,领着李木紫、冯瑾从地下室门口走上来。 眼前的敌人大约还有二十多人,是尚华荣房雅健的派系的弟子,这些人被毒药所麻,真气无法运用,又被花最爱的一党捆了起来,现在在旧水泥厂的车间地上,满身尘土,哼哼唧唧,坐了一堆。 钱飞一行并没有多看他们一眼,因为更醒目的是,北边残破的玻璃窗外,一道浓浓的黑烟冲天而起。 不祥的黑烟昭示着惨烈的火灾,不过李木紫却松了口气。 她已经能推测出,那里是桃李居的这个分居“秋风居”的所在,而且净草正在那里大打出手。 钱飞与冯瑾都神色担忧,钱飞回头说:“李木紫,你……” 李木紫点头说:“我飞去看看。” 其实从幼小的年代、从她还未修成人形的年代起,她就一次次梦想着自己的飞翔。 天生没有翅膀而不能飞的人类,对家鸡拥有灵智后的深刻不甘是难以体会的。没有几个人类会像李木紫那样曾经先后展翅跳崖五次,要不是每次都被灵霄殿高手给接住救下来,早就便宜了悬崖下的黄鼠狼…… 人生(鸡生)中的第一次飞行,对于李木紫来说,本该是如同“飞升”一般极为喜悦、值得纪念的日子,至少也该相当于凡人的洞房花烛夜、凡人的金榜题名时。 可是此刻的她却顾不得多去体验,径直朝着北边烟柱处飞去。 …… 净草与房雅健还在战斗,净草越来越屈居下风。 房雅健犹如穿花蝴蝶一般,甚至动作更加灵敏,飞行的轨迹一会儿是等速螺线,一会儿是等角螺线,令人眼花缭乱。如果不是净草娴熟于高速旋转的身法,早就被他数次抢到背后了。 而即便还能勉力支撑,净草真气的趋近耗竭成为了越来越不可忽视的问题。她不得不越来越频繁地落地休息,借助地面上房屋废墟作为掩体,而反应速度与判断力也在不断下降。 忽然,她听到了南边有“砰”的一声响起,然后是影子般的高速一物在她与房雅健的中间飞过。 她往南边扫了一眼,看到了李木紫举着狙击枪,只是净草的内心此刻已经因为过度的紧张与疲劳而有些麻木,似乎没有力气去表示惊喜了。 而枪声同样也被房雅健听到,他嗖地一下,躲到了净草身后,让净草的身体作为盾牌,挡在他与李木紫之间。 没有过过去从灵霄殿枪口下逃生经验的人,是无法在电光火石之间做出这种反应的,就连净草都办不到! 净草眉头一皱,朝左边一闪,第二枚子弹划破空气从她的右边飞过。然而房雅健也跟着往左边一躲,仍然在她的身后…… 就同位阶躲子弹这件事而言,大多数宗门都做不到,但是以新风楼弃徒的身法速度,可以挑战一下。 净草再往右边一闪,房雅健立刻跟着往右边躲,但他这次迎面看到了一个冰肌玉骨的拳头。 净草心里说:既然都事先知道你要往哪里躲了,我还能打不中你吗? 这一拳把房雅健擂出去一丈多远,暂时在半空的空气中形成了匀速直线运动。 房雅健眼冒金星,一时被打懵了。 他可能懵了的时间也只有那么一刹那,但就在这一刹那里,一枪爆头。 无头的尸体坠落尘埃。 净草见到李木紫还平安,只觉得全身硬撑的力气一下子都垮下来,再也无法维持浮空,坠落得只比房雅健的尸身慢一点点。 李木紫大惊,丢掉了法宝狙击枪,一个俯冲过去,几乎是擦着地面抱起了净草,护着她的身体,一起摔倒在地上。 第181章 摇钱树的消息 背靠着老杨树的树干,李木紫抱着净草坐起身。 她问净草:“你伤到了哪里?” 净草半恍惚地笑说:“我没事,嘿嘿,你晋升了啊?那……大叔和小瑾也没事?” 李木紫说:“嗯,总算还好。” 净草忍着全身疼痛,略带遗憾地笑说:“没想到我还是没能一个打赢两个。” 李木紫这才有机会环顾四周,轻轻摇头,说:“你这是一个人挑了一个分居?很可以了。而且,我出手之前看到了你有两次机会可以把他打死,至少可以试一试,可是你怎么试都没试?” 净草说:“打死了他,谁来告诉我你的所在?他说他知道,我就想活捉……” 李木紫一时答不出话,咬了咬嘴唇,板着脸才把内心的感动给压下去。 净草又笑说:“如果没有你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李木紫扬起眉毛,得意地说:“哼哼,今天让你知道我的厉害。你还没有发现我正在怎样抱着你么?” 净草低头左右看看:“哦,哎呀,呵……” 这个时候她正在被李木紫横抱着,一手托住腰背,一手揽住大长腿,李木紫则是盘腿坐在地上。 李木紫这时候抱着她站起身,扬声大笑:“哈哈哈,在火山寺的时候,你把我耍弄得好惨,今天是你得报应的时候了!” 七月在火山寺,净草晋升合元之后,横抱着她以为“庆祝”,只顾自己胡闹,一点都不在乎她的感受。一个多月来,她一直在构思自己晋升之后,怎样反击回去。 今天这个情形真是绝佳,净草全身疲软无力,被李木紫救下,让李木紫可以好好地报这抱抱之仇,简称:“抱仇”! 不过大为出乎李木紫意料的是,净草没有挣扎也没有叫骂,反而很舒服地眯起眼睛,像是身高一米七八的猫咪一样,反手搂住了李木紫的脖子。 李木紫慌了:“喂,你干什么?” 净草像是没有听到她说的话,在她的怀抱里搂着她的脖子,小鸟依人地说:“嗯,你好厉害,谢谢你。” 李木紫万万没有料到是这个结果,脸红得像是鸡冠,但又不忍把伤者一下子扔开,只能厉声说:“你、你放手!” 净草眯着眼睛笑说:“不放。” 李木紫:“……” 而在这个时候,雪上加霜的是,钱飞与冯瑾从房子后面绕了出来,来到了她们面前。 钱飞与冯瑾在刚才废弃水泥厂的对峙与战斗中,休息时间不少,消耗体力不多,望着烟柱的方向一路疾跑过来,也还是挺快的。 李木紫圆睁杏眼,声音轻微发抖:“不,你们不要误会,我只是……” 钱飞笑说:“她很不容易,你多抱一会儿吧。” 李木紫:“我……” …… 稍事休息之后,钱飞一行四人分头去搜刮战利品。 通常一个合元期修真之人的人身价值是十万刀左右,这是他体内真气在死后凝结成的灵石的价值。 房雅健与花最爱的人身价值是到手了,再加上其它的战利品,凝虚期敌人尸体上凝结出的人身价值、净草一挑四所一度夺取的四柄高级兵器,藏在井下密室里的法宝。 只可惜尚华荣死在野外远处,再去寻找时,发现他尸身上的储物袋与凝结出的灵石已经被人盗走。 最后,在桃李居得到的战利品价值合计为四十三万九千刀。钱飞大为欣慰。 从江南带过来的资金,在经过镇中洲一路零星还款之后,还有一百二十八万余刀,要想归还秋后在黑石山与鹤岭地区的欠款,还是比较吃紧的,毕竟鹤岭是当年他掘珠公司的大本营,债主多。他本想在黑石山搞一些冒险行动,多少捞到一些,没想到却先撞上了桃李居的一个分居。 这个分居是新移居到此的,所以钱飞无法事先预料到他们。 这次这一战的凶险大超预期,但收益也没有令人失望。桃李居的大多数分居,其缺点就是没有底蕴,既然宗门本身就是其他宗门弃徒拼凑而成,宗门的财富也就无非是各自弟子身上带着的那些细软,而在他们四散逃亡的时候,已经带走了大半。最后还能剩下四十多万刀,已经是不坏的结果。 钱飞正在沉吟着估算灵石的市价,忽然听到冯瑾喊他“老板”。 抬头望去,只见冯瑾左手托着那块险些砸中了净草的陨铁宝贝,右手高举挥舞一张折起来的薄纸,小跑过来。 那块陨铁,乃是布下“夜色阵”围攻净草的四人之一的兵器,有一百多斤重,但是捧在冯瑾手中,轻飘飘的像是一个鸭绒枕头。那四人不可谓不是强手,但是冯瑾自己也是凝虚后期的修为,距离晋升不远,不比那四人之中的任何一人低。 而她跑过来,是为了右手里的那张薄纸。 她把薄纸递给钱飞,说:“我在其中一人身上发现了这封信,里面提到了摇钱树。” 钱飞将信件展开,只见上面墨迹凌乱,写的是: “兄长见信如晤。妹近日随栾山主北上寻猎,已探得摇钱树确切消息。摇钱树为实在物,非是法宝而有法宝之威能。期腊月南返,愿与兄长会,到时详谈。兄长保重。” 不一会儿,李木紫与净草也过来传看了这封信。 李木紫微微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尖下巴:“难道摇钱树真的存在?而且线索是在这里的北边,确实与我们无关。” 净草伸了个懒腰,说:“也可能是南方,像我们过去一个月就是在北上嘛。” 李木紫瞪了她一眼。 钱飞说:“应该是在这里的北边。因为“山主”是黑石山的中层干部的职级名称,通常是冶纯级别的修为。” 冯瑾好奇地说:“这个妹妹是黑石山的人?” 李木紫说:“或许是这么回事:哥哥因为某种事,从黑石山叛逃出来,而妹妹还留在黑石山里,兄妹之间还保持着联系。” 净草干笑着说:“不过现在做哥哥的也没有了。” 李木紫又多看了她一眼。 第182章 论义 冯瑾说:“咱们也是要北上的,去找霜风岭。说不定咱们也能得到相似的线索,甚至得到摇钱树本身?” 钱飞答道:“这个可以有,不过别抱太大希望,即便它确实是好东西,也可能寻求的代价会超过它自身的价值。” 冯瑾微微歪头:“也可能其实摇不下来多少钱?” 钱飞笑说:“我只觉得,当满世界的修真之人都在筹钱买排队券的时候,在所有人都变得很需要钱的时候,摇钱树的传闻就冒出来了,而且越发地有鼻子有眼,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三女都若有所思。 钱飞甚至还回想起来,在水泥厂似乎见到过一个眼熟的面孔,于是再去水泥厂寻找,发现果然,被花最爱毒倒了的二十多人还欲哭无泪地瘫在那里,其中果真有一个是钱飞的债主。 这可怜虫原本是黑石山的弟子,出逃到桃李居之后,一度站队到了房雅健的派别,于是被花最爱的那一派毒倒,毒倒后又被他们洗劫一空。 钱飞把所欠的六千刀还给了他,又把花最爱的解药分给了这二十几人,他们千恩万谢地各谋生路去了。 当晚,钱飞一行在屯子里住下。 上午还人声鼎沸的屯子,晚上已经成为了寂静阴惨的凶厉之地,四处都是烧焦的断壁与干涸的血迹,还有野狼偷偷靠近。 钱飞对此倒是不在意,而三女也没有表示什么异议,神色如常。她们的神经之坚韧令钱飞大为赞赏。 光是在屯子里,净草就杀了五十多人,主要是在夜色阵之中腾挪奔突时见人就杀,所留下的战绩。 钱飞一行在屯子西侧一处荒地挖坑埋尸,没想到挖出了许多凌乱的遗骨,看起来像是桃李居这些弟子所害死的人,都埋在这个连坟包都没有的乱葬之所。钱飞一行把桃李居弟子自身的尸体也一股脑埋了进去。 好容易把土填平,垒出一个小坟包来,另外三人拍拍手上的泥土,都朝着净草看。 净草把铁锹一扔,挺胸瞪眼说:“你们看我做什么?难道这些人我杀不得?” 钱飞说:“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们的意思是,你作为僧人,难道不为他们念几句经吗?” 净草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丢下一句“我念不出”,就匆匆逃走。 夜深人静之时,钱飞在屋里的火炉旁打坐调息,在经脉之中运行真气。 凡间级别的各种有机化合物,都可以利用自己的经脉来运行调制,非常方便。但是在修行的意义上,对修行有利的只有乙醇,需要逐渐地把凡间级别的乙醇利用自己的经脉周天来转化为真气级别的乙醇。 而其余的都是杂质,且能提供的化学能并不算多。 钱飞感受到了走碳氢烃修行路线的艰难,可以说,因为杂质太多、化合物种类太多,碳氢烃路线的凝虚境界修行,其难度与五大名门正派的合元境界修行差不多了。 饶是钱飞已经颇有经验,但也无法进展迅速,修行一会儿还需要缓一缓。 他睁开眼,却看到李木紫蹲在面前,用烧火棍儿随意地扒拉着小火炉里的煤块,另一只手托腮,脸颊闷得红扑扑的,眼巴巴地看着他。 钱飞说:“你找我有事?” 李木紫却没了白日里那种英姿飒爽的女侠气概,有些犹豫地说:“钱前辈,你现在有空吗?” 钱飞说:“有空,我修行中现在正好要休息一会儿。你有什么事?” 李木紫却移开了视线,低头看着小火炉里的火光,期期艾艾地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可能只是浪费你的时间。但是我心里装着这件事,总是无法释怀。” 钱飞微微一笑。做老板这么多年,对于开导下属这件事,他也是有经验的。 他说:“你来都来了,我岂能不听?你且安心细细说来。” 年轻人往往有一种特别的爱好,就是谈人生谈理想谈宏大叙事。而与李木紫相处几个月以来,钱飞也知道她显露出这种烦恼模样,也往往是因为同类的抽象话题。 她喜欢谈论的是伦理道德,也就是说,“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有的时候会辩得很细,有的时候会转到奇葩的想法上去。 而在灵霄殿里,实际上并没有很多人愿意与她谈论这个。在灵霄殿修行,日常生活与江湖任务都很直接,灵霄殿内部熟人之间的日常来往是诚恳直率的,而外面的江湖麻烦通通能依靠装药量来解决,如果不能,就把装药量加倍。 李木紫眨眨大眼睛:“说,净草今天一次杀了那么多人,这件事究竟该怎么看呢?” 钱飞说:“妖族应该不在乎杀了多少人,很多妖族都是不在乎的心态。” 李木紫说:“我不一样,我本身成精就是因为和人打交道多了,我的人性重。” 钱飞心想,嗯,妖要是有了一颗仁慈的心,就不再是妖,而是人妖…… 李木紫:“?” 钱飞:“咳咳,没事。你是不是想问,净草做这件事,是对还是错?” 李木紫点头:“嗯。” 钱飞说:“基本上来说是对的。别人有预谋地来杀你,或者抢劫绑架,你反抗而反杀,这没有什么不对。” 李木紫皱眉说:“可是净草她杀人是为了取乐。我担心这样做会让她的心性有损。像是前几天,她一边背诵着火山寺的杀人经,一边找人去杀,而今天杀了这许多人,她也看起来很过瘾的样子。这样真的好吗?” 钱飞一笑,答道:“既然是专门找了杀人经上的名录去杀,那就说明她是有节制的。” 李木紫说:“那么杀人经是可靠的吗?这像是把人判了死罪,然后去担任了刽子手。但一间寺庙能算是有断罪权吗?难道净草她做的事可以算是明正典刑吗?” 钱飞微笑说:“这固然比不得三曹断案那样可靠,可是凡人的朝廷律法管不到修真之人。如果整个修真界都做不到三曹断案、明正典刑,那你不该唯独苛求净草那一个人。” 李木紫说:“退一步说,算是她杀的人都该杀,她是一个做正事的刽子手。可是一天之内杀了这许多人,也让人觉得总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凡间朝廷也讲究不要一次处斩太多死囚,否则有违天和。” 钱飞扬起眉毛:“那怎么办?一天一个细水长流?” 李木紫也笑了,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钱飞摇摇头:“我觉得这不是你真正的烦恼所在。究竟是什么让你不安?” 第183章 问心 随着钱飞问得深入,李木紫的秀眉蹙得更紧了,无意识地搓着指尖,说:“我担心我的判断是徇私的,所以会有偏差。我觉得净草做这样的事是对的,是不是因为她是来救我的呢?这样我也是局中人,来救我的,那不管怎样我也会觉得是对的,这样我的判断还靠得住吗?” 钱飞说:“那么如果换个人?被困的仅仅是冰棺里毫无反抗能力的圣女小姐姐,那么值得杀那么多人去救吗?” 李木紫说:“这个道理我当然懂,这还是值得的,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圣女被杀。但我心里还是堵得慌,让我觉得对这件事不可以轻描淡写地让它过去。” 钱飞慢条斯理地拨了拨小炉里的火,抬头说:“我的感觉是,刚才你问的那些,都并不是你真正想问的,所以即便那些问题得到解答,你仍然不会满意。” 李木紫一惊:“是的,你说的没错,可是我究竟想问的是什么呢?” 钱飞微笑说:“寻找解答的要义,在于寻找一个合适的提问。当你找到了合适的提问时,你就找到了解答本身。你再来换个问题试试?” 李木紫抱着头想了想,终于说: “我该怎样面对净草呢?她杀了那许多人来救我,我应该很感激她,多多赞美吗?可是如果这样使得她以后杀人更没有忌惮该怎么办?那样我觉得对她也没有好处。可是难道我为了她杀坏人救我而惩罚她,对她说教?那我还是人吗?……虽然我本来就不是人。” 钱飞说:“那你就像这件事完全没发生过一样对待她。” 李木紫缓慢摇头,说:“我心里想了这么多,很难装成完全没发生过。而且虽然我没有资格这样说,可是如果一个人做的事有对有错,就应该有赏有罚,赏罚兼施,先授勋再枪毙,而不是功过抵消。” 钱飞笑说:“你可以给她以力所能及的赏罚,先抱抱她,然后对她说教,教她反省,然后再去抱抱她。你这样做,她一定会懂的。” 李木紫没好气地说:“人家才不想抱她!”站了起来,快步离去。 片刻后她又回来,对钱飞行了一礼,说:“谢谢前辈听我说这些,虽然我没有弄明白什么,但是心里舒服多了。” 李木紫去找净草,只见净草坐在一间废屋门口,双手合十,在打坐。 李木紫从来没有见到净草独处的时候还双手合十的,火山寺没有这种凝心练功的方式,练的都是外门硬功。净草平时双手合十的时候,都是对陌生人假笑行礼的时候。 她小心走近,净草已经察觉,扭头对她一笑,用力在身边地面上拍拍。于是李木紫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抱膝而坐。两人并肩坐着,一起看着没有月亮的满天繁星与银河。 李木紫发现,净草并没有那种杀人杀得兴高采烈的感觉,也没有那种“身为征服者的感觉”。净草的眼睛很清澈,好像银河也映在她的眼底。 李木紫觉得指责或者说教都开不了口,于是只是轻声问她:“你身上疼得好些了吗?” 净草耸耸肩:“疼倒不算什么,打架嘛,哪能不疼?只是我觉得有一种挺腻味的感觉,觉得不痛快。” 李木紫不解:“腻味?” 净草双手比划:“大概是因为杀人杀得太多了吧。就好比说,吃肥肉很开心,可是连吃二十斤就不那么开心了,就腻了。就像上次在皇京那回,你懂我吧?” 李木紫撇嘴:“你还好意思说?皇京那次何止二十斤肥肉,还有猪油呢。一大桶猪油用勺子挖着吃完了,是人干的事吗?” 凡人肯定没法那样吃的,修仙异人才能办到,那些肥肉猪油转化成的化学能,对于有辟谷能力的合元期高手体内能量来说,只不过是九牛一毛,像是往水缸里倒了一杯水而已。不过,像你这样吃肥肉吃到不要命,你还修个什么仙啊? 净草放下双手,摆在膝盖上,说:“未来几个月里,我不想再杀人了。”然后她试探着望向李木紫,似乎在恳求似的,说:“可是我们接下去需要拼命的时候还会有许多,每一步都要在血里火里冲杀过去,如果时时想着要留敌人一命、不使出全力的话,我怕我……” 李木紫意识到了。 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内心沉闷不悦之处的来源。 即便执行正义的制裁,净草身为刽子手,也杀人杀得手软,承担了很大的内心压力。李木紫其实是在心疼这样的净草,而她自己刚才都一直没有察觉到,也没有察觉到自己可以去分担一些这样的压力。 她伸出白皙的手,握住净草的手,柔声说:“嗯,到时候不需要你再杀人,如果顾不得留敌人一命的话,由我来出手。”说着,她嫣然一笑,“我现在也是合元期了呢。” 这其实也不算是道德思辨问题的真正解答,只不过李木紫又找到了一个视角。 而且,她与净草之间的关系倒确实找到了解答。 净草似乎松了口气,把刺毛短发的脑袋倚在李木紫的肩膀上,两人一起默默地看着缓慢旋转的星空。 …… 钱飞在秋风居的屯子休整两天,给三女发了九月的薪水,因为李木紫也晋升到了第四境界“合元”,所以她的月薪增长到了两万刀。 冯瑾看得很是眼热,不过李木紫自己却不甚在意。在李木紫的袖口储物袋中晃荡着上百万刀的债务部公款,在她眼里也只不过像是需要保管的一堆大白菜罢了。 付过九月薪水之后,债务部手中的资金总额成为了一百六十六万五千九百余刀,其中包含了若干战利品法宝与灵石的折价估算。 休整之后,债务部再次出发。 从这里往北,距离黑石山只剩区区数日的路程了。 钱飞决定穿过黑石山总坛,这样不仅是因为这种走法去鹤岭更近,而且也因为他过去与黑石山关系不错,在黑石山颇有一些债主,需要偿还今年要到期的几笔中小额债务。 接下去他需要尽快到鹤岭去。鹤岭是他发家的地方,是他在这个世界的故乡,也是当年(其实仅仅是两年前)掘珠公司的所在,只是现在那里已经沦为了废土。 在那里有他当年的成千上万的员工,这些员工之中也有许多是他的债主,即便他再怎么不愿回到这个伤心之地,为了还债也必须去。 另外,去一次鹤岭还会有大好处。 九月初十要还一百零三万刀给琉璃宫,如果能在鹤岭找到钱飞记忆中那台接近完成的发电机,就可以用发电机去顶账。琉璃宫以雷电术法为修炼的核心,肯定喜欢发电机,换了别的地方,发电机就不会得到那样大的认可了,这个机会必须抓住。 距离琉璃宫的还款期已经不到十天,几乎是迫在眉睫。把这笔款子还掉之后,钱飞就可以暂时松一口气,去好好解决手头这位冰棺圣女的问题了,需要把她送到霜风岭去,去拿护送任务的五十万刀尾款,还可以顺便还掉今年度该还的霜风岭欠款…… 临出发前,站在已经“秋风居”的大石旁,钱飞对三女说:“就是这样,你们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第184章 黑石山 冯瑾高高举手:“老板老板!我这里有一个恐怖故事你要不要听?即便你不要听,我也要说!” 钱飞双手叉腰:“你尽管说!” 冯瑾大声说:“年关之前,还有一笔大账,是要还灰白府的,本息合计一千五百万!” “哦……”钱飞微微低头,烦恼地捏了捏鼻子,“所以,我们要到霜风岭去。” 冯瑾歪头:“哦?” 钱飞再次抬起头,露出微笑:“这次不是搜出来一封妹妹的信么?黑石山要去找霜风岭的麻烦,而队伍中的那个妹妹已经找到了摇钱树的线索。我们也很需要钱,那么就让我们去找找那个线索所在,试试看所谓摇钱树的成色吧。” 在屯子里甚至还留有驴子与大车,于是钱飞一行再次仔细变装之后,把冰棺用土布包好,装上驴车,赶车上了大路,轻快地往黑石山行去。 一路上再无干扰。 距离黑石山山门越近,大路上就越热闹,甚至路面都夯实拓宽了不少。 冯瑾看着驴车边上来往的百姓,不禁失笑:“这前面难道是个县城?我们是不是该走这条路?” 净草兴奋地说:“何止县城?我看府城也不过如此!” 然而前面确实就是黑石山的山门了。 两边的悬崖像是门框一样,其中右侧悬崖上用古色古香的弯曲文字写着“黑石山”三个涂红大字。 大字下面有一个挂架,上面挂着三具阴惨的尸体,钱飞解释说,这通常是吃里扒外的叛徒,被处死之后,挂在山门外示众。 李木紫面无表情,微微撇了撇嘴,天下最大的邪派山门,有这种风格并不意外。 而让三女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进进出出的有武人豪侠、有商贩车队、有农民百姓、甚至还有坐着轿子的朝廷官员。他们似乎都对悬挂示众的尸体熟视无睹,只顾热闹地相互交谈,小男孩抢小女孩手中的糖葫芦,活猪在牛车里乱哼乱叫,庞大森然的修真邪派山门与无数人的日常烟火气形成了奇怪的混合。 在名门正派的弟子之中,黑石山的名字从小就是如雷贯耳的。 黑石山是七邪派之中唯一的显学宗门,在邪派之中拥有最多的弟子,蓬勃兴旺千年有余,自称是所有邪派之首(虽然是自称)、自称以一己之力硬扛伪善的所有所谓名门正派(虽然是自称)。 在它的势力范围之内,它早已是所有人生活中的一部分,其根基之深厚,远非大号草台班子的邪派桃李居可比。 李木紫与净草从未想过黑石山的山门会是这个样子的,都左顾右盼,惊讶得在蒙面面罩后面合不拢嘴。 黑石山本身的势力范围广大,东南西北的山头诸多,要想绕过去会很麻烦。于是钱飞决定带着三女冒险从其中心地区穿过,顺便看一眼邪派目前的悬赏榜。 他与三女都蒙了面,戴好狗皮帽子,净草也束了胸。 蒙面江湖客在这里并不少见,不会引人注目,而关键是冯瑾的秘术帮助他们几人隐去了修真的修为,包括冰棺与圣女在内。 “凡人不重要,值得注意的只有修真之人,而修真之人的修为可以通过真气自然流溢判断”的思维定式,可以最好地保护他们。 驴车在人流中缓慢前进。 钱飞自己赶着车,左拐右拐,路很熟悉。他在当初发家的时候,与黑石山打过不少交道,而掘珠公司的总部鹤岭,也就在黑石山北面不远处。 不多时,驴车行过一个宽阔的校场,悬赏榜就挂在校场西侧的木架上。以钱飞与三女的修为,无需靠近也能把榜上文字看得清楚。 再次更新了三女的世界观的,是她们发现这个榜上的所有条目都与名门正派传播的悬赏任务大相径庭。 李木紫的师兄在榜上,馒头铺的掌柜在榜上,有人要买他们的人头。 有一条字迹很新的悬赏,是愿出十二万刀找人除掉“血手凶僧”。 该血手凶僧乃是火山寺中女僧,六尺长身、髡而短发,曾一人屠灭桃李居的一个分居,实乃最危险的人物。如果能抓活的,酬金更可增到十五万刀。 钱飞一行的其他人都一起望向净草:“……” 净草嘿嘿笑了起来,翘起大拇指指着自己,悄声说:“看到伐?这就叫有面子。” 李木紫内心确实有一点点羡慕这个荣誉,但嘴上则是轻声骂道:“别作声,别惹事,给我趴着!” 冯瑾却指着悬赏榜下的几个怪模怪样的人,说:“那些人……难道是水星谷的人?” 钱飞点头说:“没错。” 冯瑾咋舌说:“第一次见到那样的。” 钱飞说:“不过,水星谷的弟子也并非都是那样。” 那几个人矮小秃头,佝偻而双眼凸出,能看得出不是老人而是未老先衰,在钱飞眼里也让他想起穿越前听说过的“水俣病”重症患者。 有许多上前去对那几个矮小秃头怪人行礼问好,而几个怪人也都和善得像是店伙计,笑呵呵地还礼寒暄。 水星谷以汞入道,这是一种非常特殊的修行方式。 通常的修真者,要在第三境界“凝虚”将真气化液,使得真气密度增加千倍,而在第四境界“合元”掌握多种液态化合物的真气物质,并且以真气陶瓷来强固经脉,经过这样的准备,才能在第五境界“冶纯”使得真气替换为熔融流动的超高温金属,将体内能量提升到全新的境界。 但是汞,也就是水银,却是在常温之下就是液态的金属,也就是说,早在凝虚期就可以让液态金属真气在经脉之中流动。 但是汞是有毒的,凝虚期的经脉终究无法完好承载,每时每刻都在破损泄漏,所以修行过程会把人变成那个不人不鬼的模样。 相传在远古时期,最早的修真者们,就是尝试以含汞的朱砂炼丹入道,并且大多数中毒而死。 现在的水星谷仍然使用这种残忍的古法修行,追求长生。 三十六宗门之中,有三十四个认为水星谷才是邪派之首,唯有黑石山认为水星谷应该排在自己后面,而水星谷弟子自己则表示无所谓。 第185章 黄粱梦 钱飞见多识广,多知道一些水星谷的修行方式。当水星谷弟子修炼到冶纯期,也就可以恢复健康,乃至丰神俊朗,与其它同阶的修真之人无异。钱飞自己就在宴会上会面过几位。只不过能从凝虚修行到冶纯的人百中无一罢了。 他有些好奇地去看水星谷的人贴了什么悬赏,却看到他们在寻找一个冶纯期的同门。 悬赏告示说,该同门身躯雄伟,意识不清,可能伤人,离开水星谷之后不知去向。帮助水星谷找到该位同门的道友,可获酬金五百刀…… 冯瑾眯起眼睛,鼓起腮帮说:“才五百刀,好抠。” 净草笑说:“又不是要杀要抓,只是找到了给报个信而已,这个价格也可以了。” 钱飞不由得默默微笑。 就像一个从事高端财务工作的年轻女白领一样,三女的金钱观逐渐被经手的大笔刀币给弄得迷糊了。相比之下,在半年前的小文山之战的时期,李木紫从灵霄殿里领到的零花钱只不过每月十刀而已。 钱飞安排冯瑾出面,在此鱼龙混杂之地变卖了许多不起眼的战利品法宝。 过去在许多地方都能找到馒头铺的分店,买卖法宝灵石都很方便。但是身为五大名门正派之一的馒头铺,想在黑石山的势力范围内开分店可也太难了一些。黑石山自身承担起了这一社会职能,如果钱飞一行不穿越黑石山,也享受不到这个便利。 不到傍晚时分,事情都已办完,钱飞一行的驴车平安驶离了黑石山,晃晃悠悠下山,穿过北山门而出。 回头望着黑石山的北山门渐渐远去,钱飞忽然对三女说:“你们发现没有?” 李木紫认真地说:“发现了。” 净草说:“也可能是看漏了?不过确实有点意思。” 冯瑾微笑点头。 钱飞说:“悬赏榜上没有哪一条是提及摇钱树的,路过那么多人,他们谈各种事情,没有任何一件与摇钱树相关。” 李木紫冷笑一声,说:“是啊。我们在到达黑石山之前,反而仿佛遇到的每一伙人都知道摇钱树,而且都在拼命地寻找摇钱树的线索,哪怕对于像我们这样渺茫的线索,他们也不惜全力一搏。” 冯瑾说:“看来所谓摇钱树的消息是被黑石山封杀着,所言非虚。不管摇钱树的消息是不是真,至少封杀是真。” 净草耸耸肩:“但也可能是我们看漏了,运气不好而已。” 日头西斜,钱飞把驴车赶离大路,决定在一颗大树下露宿一夜。 …… 当天夜里,在黑石山的煤矿矿井底层。 这里暗无天日,人的脸与煤一样黑。 躺在井下地铺上的李青隆突然醒来。 李青隆是黑石山的一名练气期弟子,也是矿工。 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升井见到阳光是三个月前,还是五个月前。在昏暗恒久不变的井下,很难厘清日期。 他每天所做的,只是麻木地刨煤、刨煤、刨煤、刨煤,要用力气,要调动经脉中的真气,否则身体会支撑不住。 同时用力气的时候要小心,矿镐是他自己买的,宗门的煤头以二两银子一把的高价卖给他们,如果矿镐坏掉,还得再花二两银子。 他必须节省。 要寄钱给老婆,养活她与自己的五个孩子。 但在两三年前,当他是掘珠公司一个员工的时候,他的生活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当年在水泥厂工作期间,薪水用刀币给付,家里的积蓄有上千刀,也就是十万两白银以上! 就像做梦一般。 在进入水泥厂工作之前,他只是个普通的佃农。 在进入水泥厂之后,他是掘珠公司的弟子(又称员工),可以住水泥楼房,家里有自来水,顿顿有肉吃,娶妻生子,比县太爷过得还要舒坦。“平步青云”也不过如此。 那时他也积极地读夜校,想要有朝一日升任经理。 但是,公司覆灭,这一切也都灰飞烟灭,仿佛梦醒了,他仍然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佃农。 但与年轻时不同,现在他已经有了老婆和五个孩子要养活。所以他不得不来到黑石山。 有人劝他去落草,说是“现在就是乱世,乱世人该有乱世人的活法,你不去吃别人,别人就来吃你”。 但李青隆没有去。 不久后当他拜入黑石山的山门请求成为黑石山弟子的时候,发现那个落草同乡的尸体就挂在黑石山的山门外。即便去落草,仍然是被吃的命。 这就是穷人的命。 一切的美好,都是有代价的,既然他已经享受了那些超越人间的幸福,或许现在就该一点一点地去付出代价了。 他的积蓄几乎全部都借给了钱飞,借给这位最可靠、最富有的人去投资生产、生利息。 钱真人当时亲自与他见面,面对面地签了字。这让他感到不仅家产在钱总那里有利息是好的,而且对他来说也是非常有面子的事。 现在则一切都没有了。 整个公司都垮掉,钱总应该也已经死了。 虽然借给钱总的刀币全部化为乌有,但李青隆并不怨恨钱总。难道受到那个小人司马副总所害程度最深的不是钱总本人吗? 钱总失去了他一手创立的公司,世上最庞大的宗门,甚至连命都丢了。而虽然李青隆借出的钱打了水漂,但至少他还有自己的一条命在,他甚至觉得自己应该可怜钱总。 现在那一千一百二十刀的借据已经没了意义,但李青隆在井下还贴身存放,因为借据上有钱总的亲笔签名,墨迹淋漓,仿佛刚刚晾干。他留着这个作为纪念。 据说钱总在十七岁的时候,也还只是个流浪娃,白手起家建立起偌大伟业,或许对钱总来说也只是穷人的一场黄粱梦。醒来之后,仍然是永恒的苦难,这才是穷人的命,穷人只配过这种日子。 李青隆加入了黑石山,在这里做矿工,特别是拥有练气期的修为之后,收入比佃农还是高一截的,不如此则无法养活老婆与五个孩子。 他生的孩子确实太多了一些,缺了节制,但当初谁能想到公司会垮呢? 第186章 梦归来 李青隆在加入黑石山后就开始练气,到现在仍然是练气初期的修为。 黑石山作为修真宗门,是以碳入道的,在真气化液之前,就是以真气级别的二氧化碳作为修行用的经脉真气。拥有练气期修为的黑石山弟子,可以呼吸二氧化碳,在二氧化碳浓度极高的下层矿井生存,甚至不需要升井透气,连续几个月住在井下。 练气期的修为虽然不高,却也比普通人的力气要大几倍,眼力也更好,在井下不用点灯。井下满是二氧化碳,也没法点灯,只有关键井道处才装有一些荧光石,发出暗淡冷光。照煤头们的说法,“二氧化碳这么浓,肯定有利于你的修行,这可是难得的福利!” 这话只能让李青隆在内心暗暗冷笑,却也不敢表露出来。 他在掘珠公司的水泥厂工作时,公司发苹果发月饼,小孩免费送托儿所,他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福利。 黑石山的宗门伦理是这样的:上层高手压迫下层弟子,但下层弟子也拥有在二氧化碳浓郁处做苦工修行的“福利”。 一旦修为上升,待遇地位立刻同步上升,理论上每个人都有翻身反杀的机会,成为高手之后,也就可以不客气地享受压榨下层的权与利了。 上层很爽、下层拼命努力,这使得黑石山这一宗门千年来都很稳固,而且高手辈出。 李青隆的工友们理论上也是黑石山门下的师兄弟。用钱飞在夜校里教授的字眼儿来说,黑石山的矿井制度既是奴隶制、又是自由雇佣制、又是封建的,处于三者混一的混沌状态。 不过翻身反杀的前景对李青隆来说过于遥远,他在修仙方面的根骨资质并不好。根骨资质不好的人还能有上升通道,大概也就是在掘珠公司了。 现在李青隆在黑石山,只感到身体在一日日变坏,更不要说偶尔可以听到其它山头塌方矿难的噩耗,那些噩耗骇人而真实,也随时可能成为他所在这一井的现实。 他没有太多的奢望,现在只希望自己能活到把五个孩子都养大成人,这样他就已经是一个比钱总还要幸福得多的男人了。 如果没有掘珠公司,他作为一个身无长物的佃农,极难指望有娶妻生子的机会,村子里的绝户老光棍的光景就将是他的明天。而现在,公司虽然没有了,但他还留下了孩子们。 现在他只盼着留住自己的孩子们,留住幸福一梦给他的礼物。 李青隆在半夜突然醒来了。 这让他有一点点心慌,毕竟这不符合生活的规律,让他感觉到轻微的异样。 在迷糊中,他习惯性地去摸腰间口袋,那里有老婆给他绣花的手帕,以及钱飞签了名的借据。 一摸,陌生的手感吓得他立刻完全清醒。 那里鼓起来几块坚硬的、冰凉的东西,像是铁块,像是冰块。 李青隆战战兢兢地仔细抚摸,发觉那是小小的、不开刃的小刀的形象。 刀币? “不会吧,”莫名其妙的好事让他更是吓得发抖了,“难道真的是刀币?” 他立刻捂住胸口,警觉地竖起耳朵听,在昏暗中只能听到工友们的鼾声,别人都还睡着。 让李青隆醒来的,是他胸口刀币的坚硬与凉意所带来的轻微不适感。其他工友看来没有遇到类似的事。 如果自己身上发生了灾难,李青隆肯定要第一个叫喊起来,但发生了突然而又莫名其妙的好事,李青隆则不敢让身边任何人知道。 他再次用耳朵仔细确认了工友们的鼾声,然后蹑手蹑脚地起身。 除了刀币之外,他还摸到了一张手感陌生的纸,折叠起来了,是比较新的、脆而硬的纸张,不是摸熟了的柔软厚实的借据。 借据到哪里去了? 李青隆胆战心惊,蹑手蹑脚地起身。他起身去了矿井拐角处,厕所附近,在那里有灯光暗淡的荧光石嵌在井壁的硬木支架上。 借着灯光,他先掏出了冷硬的物体,确认了那是四枚刀币,在昏暗中自身就发出五彩的光辉。这还是下井几个月来李青隆头一次见到黑白灰之外的颜色。 李青隆不敢多看,压制住内心的喜悦,提醒自己,对于命里注定的穷人来说,越是美丽诱人的东西就越危险,因为来路不明。 如果不是有着这样一点点基本的狡黠与智慧,在公司覆灭的危难之中,在那之后鹤岭沦为废土的困苦荒乱之中,他早就全家死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李青隆迅速收好刀币,就像是战场上重伤的士兵尽可能快速地把自己的肠子收入腹中。 然后他拿出了那张手感陌生的新纸,展开。纸上墨迹淋漓,是用毛笔写的: 李青隆兄,借款本息合计刀币壹仟壹佰贰拾整,定于今年十一月三日到期,今已提前全额偿还。请切切藏妥,莫让人夺了去。保重。 落款是“钱飞”二字。 李青隆感到胸中一股热流,哽在喉咙,泪水夺眶而出,在煤黑脸上洗刷出两道浅色的道道,用力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他还活着,钱总他还活着。”李青隆在内心呐喊。 欠债还钱是应有之义,谈不上值得感恩之类,但是突发的喜悦仍然几乎让他心脏爆炸。 这喜悦是来源于,一个他所尊敬的、喜爱的、感到亲切的人,一个英雄好汉,又是白手起家的同龄人,那个人还活着,而且还惦记着自己。 哪怕钱没有还来,哪怕欠账成了坏账,只要收到这样一封信,给李青隆的喜悦也不会减少太多。 当然,能还钱更好。 只要小心地不要把大笔钱财暴露出去,小心一些,他可以让妻子孩子们换上新衣服了,还可以给煤头好处,给自己换个不那么危险沉重的活计。 而且钱总在哪里? 既然已经赚到了钱能还账,那钱总他是不是已经东山再起?甚至或许那谣传不是假的,钱总其实已经飞升成仙? 或许那一切并没有彻底失去,李青隆还可以再去投奔他。 那个有刀币月薪、有自来水、有蒸汽机、有夜校的梦,或许自己也可以再做一次。 第187章 山主杜狼武 黑石山山主杜狼武站在功能完备的拷问室里,火炉烤得室内暖洋洋的,让他感到舒适而又放松。 他把刚刚烙过人的烙铁放回了炉膛之中。 面前那个捆在椅子上的胖子应该已经榨不出什么答案了,不过已有的回答也足以让杜狼武满意。 胖子身上有三个烙印,右半边身子覆盖在火烤不能融化的寒霜之中,已经僵硬发黑,而左半边身子满是油腻的汗水,正在不规则地濒死痉挛,左手所有的指甲都拔掉了,在左腿上则是有三个烙印。 这个胖子已经失去了所有对桃李居宗门的忠诚心,现在说出了所有杜狼武想要知道的,只求一死。 不枉杜狼武身为山主还来屈尊亲自拷问他,本来拷问这件事只要属下煤头来做就可以了。只是摇钱树这件事是女元帅亲自交代下来的,又要尽可能地保密,所以杜狼武不便把相关的拷问交给低级的下属,以免被拷问的人乱说乱叫。 女元帅是杜狼武的顶头上司。 “元帅”乃是黑石山的高层,非第六境界“融密”以上的绝顶高手不得担当。黑石山的最高一人,人称“天王”,眼下座下有四大天师与十八元帅,每一位元帅手下掌有山主若干名。 而哪怕是像杜狼武这样山主之中的中庸之辈,如果要与桃李居修为最高的“首席大师兄”对打,也可以轻易将其秒杀。 女元帅给杜狼武的命令是,封锁关于摇钱树的消息,追查散布消息的人,把查到的人全部除掉。摇钱树是不存在的,是妖言惑众,对黑石山的安泰有大损害。 杜狼武不太明白女元帅对此“妖言”有如许大的反应,似乎身为同僚的另一位山主,名叫郝西的,对女元帅此命令的内情知道更多。 不过,看在女元帅赐给他排队券的份上,她的命令杜狼武照办就是。即便没有排队券的好处,即便原委更为令人费解,难道融密元帅的命令就能违抗不成? 胖子招出了不少细节。摇钱树的秘密是一个雪白色的长箱子,像是棺材的大小但又不太像是棺材的形状。听起来有鼻子有眼,摇钱树真的是不存在的么? 或许女元帅的意思是把它抢过来毁掉。无论如何,眼下女元帅她人不在黑石山,去鹤伴园领受融密中期的代练灌顶了。可以先把雪白色的长箱子搞到手,等她回来再请示发落便是。 去年迁来附近的桃李居分居,已经发现了摇钱树的可靠消息,然后被火山寺给屠了。 杜狼武很有江湖经验,深知屠杀本身就证明了消息的可靠。 从分居逃出来的桃李居弟子还带来了其它的口供,据他们说,灵霄殿也在里面掺了一脚。啧啧,火山寺、灵霄殿,他们的贪财之心表露无疑。 或许女元帅那如临大敌的判断是对的。 这个消息让山主杜狼武有一种刺激与兴奋的心情,但没有惧怕。黑石山的豪杰从未怕过那些自我标榜的所谓名门正派。 出门前,杜狼武想起来自己忘记了给那被拷问的可怜胖子一个痛快。呵,这可不行,老杜是信守承诺的好汉子。 他走回去,看着那胖子充满恐惧、哀求、与怨恨的眼睛,仔仔细细地掰断了胖子的粗脖子,然后轻轻甩甩胳膊,散出一股冰凉雾气清洁了双手,才走出拷问室。 …… 钱飞一行在黑石山北山门的外面三四里远处,找了一处不起眼的小山坳,在那里额外露宿了几天,每天轮流留一人看守营地与冰棺,其他三人分头潜入黑石山,悄悄一笔笔地归还欠款。 李青隆看到欠款神出鬼没地还到了自己的怀里,多少会以为是神鬼之力所为,但其实钱飞现在距离飞升还有很远,至少比两年前是真人境界巅峰时要远得多了。 如此一直待到九月初六,钱飞算是把黑石山中人今年年底之前的欠款都偿清了,其中颇有一些十一月、腊月才到期的欠款,都是提前偿还,因为年底之前恐怕不见得有机会再来。 在黑石山里的债主,既有像是李青隆这样不幸的掘珠公司前员工,却也有老牌的黑石山邪派成员,其中不乏管事甚至山主级别的中高层。 当年钱飞的公司总部设在黑石山附近,开采大量煤炭,并且把其中的“乌木灵石”,也就是煤炭之中的碳系黑色灵石,出口给黑石山,与黑石山的关系颇为不错,所以在黑石山确实有许多债主。 这几天里他偿还了二十三万八千一百刀给黑石山上下众人,明年在黑石山要还的还会比这更多,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在九月初七这天一早,他们在黑石山新购置了马车,取代几天前用的驴车,然后终于启程继续向北,还不到中午,就来到了鹤岭的地界。 鹤岭本身不是大的山岭。 此地只不过是一片丘陵,肥沃的黑土地沿着丘陵的地势起伏。 钱飞的公司,最初是托庇在稻花亭门下的,后来公司的实力飞快膨胀,自立门户之后,就选中了此处,建立永久性的总部和工业区,开采煤炭,炼铁炼油。 “鹤岭”的名字也是钱飞特意取的。 此地产煤,又寄托了钱飞对于仙界飞升的美好期望,让他想起了“鹤岗”这个老家的地名,“鹤”有仙意,于是将此地命名为鹤岭。 现在故地重游,钱飞不由得悄悄瞟了一眼李木紫。只见李木紫站在大马车的后部,朱唇玉貌、睫毛修长、意气风发、顾盼生姿、正是正宗的仙子仪态。 他不由得想到,咝……“鸡西”这个地名,也不能说就没有仙意啊…… (SYS:那我呢?) 李木紫回过身,轻轻歪头:“你在看我?有什么事吗?” 钱飞笑一笑,说:“没有没有。” 你看,不愧是仙子,开口也没有说“你瞅啥”。 马车轻快小跑,摇晃着驶过一片片农田,看起来秋收已经结束了,田地里完全没有人,仿佛寂静的荒野。偶尔可以看到有一堆堆的苞米秸秆在田地中央燃烧,冒出滚滚烟雾,但旁边也看不到人影。 净草挪过来靠近钱飞,好奇地说:“大叔,眼下才九月初几,难道秋收已经结束了吗?” 第188章 包豪斯与朋克 净草对秋收的时间发起了疑问。 现在是阴历九月初七,对应阳历节气距离霜降还有十天以上,鹤岭的秋收看上去却早已完成了。 冯瑾说:“难道秋收不该结束吗?现在天气已经很冷了。” 李木紫说:“北方秋天冷得早,大概秋收也早吧?” 钱飞摇头说:“净草,你问得有道理。此地秋收本来是要再过十天半个月的,现在这景况并不正常。我想,此地两年来毁弃荒乱,大概留在这里的农户是提早收割了不成熟的庄稼,或者在春天种下了低产早熟的苗种。拼着产量少,早收也能落袋为安,好过被匪徒妖怪抢了烧了。” 现在大白天的,在田野里见不到人影,也说明了在公司覆灭后此地的危险混乱,还活下来的人都是懂得藏好自己的。 净草叹了口气,又对着李木紫的鼻子用力挥手扇风:“去去去,你们哪里懂农时?贫僧跟你们这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修仙之人没有话好讲。” 李木紫的俏脸拉得老长。你们这些精通种地的和尚就不觉得自己奇葩么? 而冯瑾则反唇相讥:“什么叫不食人间烟火?昨天我蒸的肉夹馍不是人间烟火?亏我还分给你一半吃,你倒是给我吐出来啊。” 再往前,就是掘珠公司的市区了。 一座座方方正正的楼房在路边出现,退向马车后方。三女左顾右盼,看着这些空寂无人的高大混凝土建筑,微微张嘴,几乎仰酸了脖子。 她们只觉得这些房屋非常奇特,一方面简洁朴素得不可思议,另一方面却又让她们有一种背上起鸡皮疙瘩的感觉,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又或者是她们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钱飞对她们的反应并不感到陌生。 当年这些房屋新建的时候,来此初见的人都是这个表情,曾不止一次让他暗暗得意。 这种建筑风格确实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李木紫等三女即便江湖经验丰富,也只见过各种各样的飞檐叠瓦,没有见过这种绝对的横平竖直。 钱飞也是见到这种反应,才意识到,为什么说“包豪斯”的建筑风格表面上平平无奇,却是人类审美史上一次名留史册的飞跃。 然而现在这些建筑已经不再是真正的包豪斯风格了。 玻璃窗没有一扇是完好的,碎成了千奇百怪的形状。外墙斑驳脱落,早期的砖木建筑露着红砖,而后期的钢砼建筑露着钢筋。 曾经是人来人往的食堂、学校、面粉厂、游乐园,现在一片死寂阴森。毁了半张脸的布娃娃挂在生锈的钢筋上,而游乐园里的旋转木马被火灾熏黑了半边,静静地停着。在秋高气爽的阳光蓝天之下,这些残破而又高大的混凝土建筑,仿佛是些虫吃鼠咬的尸体,仿佛再也不会迎来黎明。 工业化才能养活一个城市,如果没有工业,人们就只能离开这里去讨生活,或者换个地方饿死。 偶尔有纸钞像是落叶一样在寒冷的秋风中盘旋飘落,纸钞上印着光辉灿烂的掘珠公司商标,以及污泥、鞋印、与……血迹。 “钞票”与“纸钱”本该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东西。 理论上,钞票应该有能力以较为稳定的牌价去买卖金银,代表着实打实的财富,而纸钱只不过是廉价黄纸剪成的外圆内方形状,用来在上坟时烧的。 然而四年前掘珠公司发行的钞票,如今恐怕比“纸钱”还不如。 这不再是什么包豪斯风格,而简直是传说中的后工业化废土朋克。 钱飞很想躲到马车车厢里去,不再多看这让他心痛如绞的废土,但是他内心的另一种感情,使得他忍住哽咽、睁大眼睛,毫不逃避地把这废土上的一切尽收眼底。 不仅因为今天他是向导,不仅因为他现在要与三女一起提防废土之中可能的危险,更因为他内心深深地想要从那一切的失败中站起来,把债务还清,把司马吞蛟那伙人打垮,让所有从这场失败中受苦的人们恢复幸福。 净草拍拍他的肩膀:“大叔,到了没有?还有多远?” 钱飞定一定神,说:“快了快了,拐过去就到。” 此地的地图完全记在他的脑子里,实际上是一开始他在纸上画了这张地图,把工厂、学校、游乐园都画在白地上,对着这张地图朝思暮想,一天天逐渐把它变成现实。再没有别的记忆方式会比这更牢固了。 拐过一条街,一座分外高大宽阔的混凝土废墟从其它楼房后面浮现出来。 钱飞说:“第一实验楼,我需要进去把尚未完成的发电机原型机给弄出来。” 冯瑾仰着小脸,忍不住说:“好高啊。” 第一实验楼有七层高,原本配有蒸汽动力的气动升降梯,钱飞也很习惯叫它“电梯”。 这是整个鹤岭最高的建筑之一,虽然与钱飞穿越前见惯的摩天大楼相比,相形见绌,只不过是个老小区居民楼的水平,然而在这里建起来还是很不容易的,高度快要逼近紫禁城的大殿,有着与紫禁城相似的宏伟与威严,但又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气质。 净草笑说:“这就是天下第一富豪的宝库吗?果然很大很结实。” 她的话让钱飞哑然失笑,但却又没有完全说错。 钱飞之所以当初把实验楼修得这么大而醒目,就是因为这里面是他最宝贝的东西的所在。但那些宝贝不是什么镇山的法阵或者破城的神兵,而是图纸、试剂、设备与实验原型机。 实验楼是一个高中生穿越者出发用自己的知识去征服世界的起点,而这个“第一实验楼”更是一切的中心所在。 不过,一般意义上的“宝贝”倒也不少,例如各种高品相的灵石,以及用灵石材料做成的设备。 像最高品质的风钢车床,在实验楼每个楼层都有两台,可以削铁如泥地车出各种零件。其刀具、夹具乃至蒸汽气动管道阀门都是用风钢辅以其它真气材料做出的,放到传统的修真宗门里,这些都是不折不扣的炼器法宝。 试剂室内又有大桶大桶的灵液:高纯真气级别的硫酸、火碱、苯、煤油,哪一种都不缺少,足够一个修真者在里面闭关三十年,也足够造就几个小宗门。 钱飞说:“就在这里停车。” 第189章 旧实验楼副本 马车驶到实验楼的正面,停了下来。 在这里可以看到,实验楼的北侧有三分之一被炸掉了,留下了巨大的圆弧形缺口,那月食一般的残忍曲线,却又甚至像是悉尼歌剧院一样优美。 南面是包豪斯,北面是后现代。 这是在公司覆灭后,有各种各样的人进入实验楼“探宝”哄抢所造成的,或许是瓦斯爆炸,或许是粉尘爆炸,也可能就是直接引爆了库房里的高纯真气级别硝酸铵。 现在在实验楼的周围,泄漏出来的试剂形成了一个毒池,像是护城河一样围绕着实验楼的北半边,散逸着刺鼻而又有毒的真灵之气,在夕阳下荡漾着五彩斑斓的艳丽色泽。 三女无需提醒,早已启动了各自的护体真气。而拉车的马匹闻到毒池散逸的气味,一会儿之后就已经跪倒在地,虚弱到接近昏迷了。 江湖传言,在实验楼的深处还剩下许多宝贝未被偷走,但是这里也极度危险,只有真正的强者或者亡命之徒才敢进入。 当初洋溢着活力与希望的地方,钱飞把这里看成是家一样,而如今已经成为了一个,呃……副本。 为了发散心中的愁绪,钱飞咧开嘴笑了笑。 真遗憾,“副本”这个笑话,在修真世界里没人听得懂。 现在日头已经偏西,而钱飞不打算在晚上探索实验楼。 他与三女一起把昏迷的马匹搬到远一些的空建筑里,让这些可怜的牲畜缓一缓,但愿不至于被伤了性命。 钱飞也是好久没有来了,不知道此地已经形成了毒池,所以才不小心让马车走得太近。 附近一座小一号而又没有特征的楼房是行政楼,当年钱飞和九个副总都在里面办公,对底层关心着数省粮价稳定,对上层筹划着与各大宗门绝顶高人之间的关系往来,在中间管理着几十万弟子,称得上是个权倾天下的地方。 不过现在它空空荡荡,不引人注目,除了玻璃窗破损大半之外,大体上保存完好,因为里面没有什么值得抢的宝贝。 钱飞与三女暂时在行政楼里找了一个房间,两人睡下,两人守夜,半夜换班。 平时他们只轮流以一人守夜,但是在此地特意改用两人。 深夜里,窗外的毒池发出淡淡的绿光,不是放射性的光辉,而是仙灵之气的“宝光”。 狼嗥声声,忽远忽近,偶尔可以看到几对绿眼珠在夜里对着钱飞这边张望,但没有再更为靠近。 毒池或许已经毒死了成百上千的活物,但如果某些禽类兽类的根骨好、运气好,饮下了这些含有仙灵之气的混合试剂“汤”而能炼化吸收,它们就有机会成为精怪。 第一实验楼目前像是被这些新生的低等妖怪所占领了。 在实验楼的深处,还有铁器碰撞的声音传来,虽然声音并不响亮,却也一夜都不停歇。 次日九月初八,钱飞在早上起床之后又等了一些时间,直到日上三竿,才领着三女、扛着冰棺,进入第一实验楼。 他们跳过毒池,来到一楼窗下,然后一个个地翻窗而入。 房间里面是晦暗的,有一股霉味,还有野兽的臭味,比昨夜所在的行政楼要明显得多。 钱飞一行小心前进,李木紫与净草分别走在最前与最后,而钱飞自己扛着冰棺,好让手下三女的战斗力在遇到意外的时候能够充分发挥。 这里是一个套间的办公室,穿过去就是去走廊的门。 李木紫握住球形把手,侧身藏在门后推了一推,又推了一推,然后把肩膀顶在门沿,用力推了一推…… “这扇门打不开,门后有什么东西。” 钱飞简单地说:“炸开。” 李木紫:“你们退后。” “砰!” 巨响之后,门扇变成了硝烟刺鼻的大洞,露出了门后的东西。 那些是满满的碧绿藤蔓,是爬山虎,在墙外虽然也爬了许多,但是在这里密集得像是原始丛林一样,而且几乎不受秋意的影响,绿得鲜艳,让人发慌。 在茂密的叶子里,露着不起眼的碎衣破布与一两根白骨。 李木紫一路炸药开路,顺利地领着小队穿过走廊,来到了门厅和楼梯处。 宽阔门厅的大理石地面,有一半塌陷了,塌陷坑洼处成了水坑,不,小规模的毒池。 几线阳光从破窗里照入,毒池上飞着许多不知来历的小虫,周围地面上都是藤蔓围绕。 有两条灰狼在门厅里等着他们。 两条灰狼。 它们伸着舌头,坐在地上,眯着眼睛,左右看看,好像是谁家的看门狗。 李木紫略有迟疑,觉得此景必须警惕。 突然,背后净草喊了一句:“好家伙,果然这里也有。” 有更多的四五条狼,从后面偷袭过来! 净草一拳打飞了一个,一脚踢飞了一个。李木紫也不再犹豫,对着面前的狼就是两个响指,这“手枪”的威力远胜于过去的“凝虚”境界,把大理石地面打出两个小坑。 但是狼躲开了攻击,绕着他们乱跑。 果然是已经初步成精了的狼群,大白天也如此活跃,敏捷又有配合。 钱飞四人背靠着背,面对着眼前越来越多的妖狼。 从真气流溢来判断,大约一半的妖狼是相当于练气期,一半相当于筑基期?对凡人来说是很可怕了,但是对钱飞一行来说,其实力并不算是威胁,只不过需要小心对待,一个个地去消灭。 每隔一会儿,就有两三条狼扑上来,抓住四人之中的薄弱方向,但还是被净草抢过身形,踢碎内脏,或者被李木紫一枪爆头。 忽然冯瑾叫道:“不好,这是什么?” 钱飞定睛看去,只见地板上奇异的碧绿藤蔓缠住了她的双脚! 冯瑾不得不用拂尘的金丝去聚成锥子形状,去割开扯断藤蔓。 那些藤蔓是野生的、初级妖化了的,行动迟缓,比不上暗香舍高手人工栽培出来的那种能拦截子弹,但是在人与妖狼相斗的紧张时刻冷不防把人缠住,就像是与野狼配合形成了共生关系一样,恐怕已经害死过许多“探宝冒险者”。 钱飞、李木紫都发现自己的腿也被缠住,除了藤蔓之外,还有从小毒池里伸出的两只章鱼触手! 第190章 圣女噩梦 被藤蔓与章鱼触手缠住,让李木紫一个激灵。 她咬牙切齿,两枪打进小毒池,把这四尺方圆的小毒池打得水花四溅,两三个软体动物飞了出去,触手也断了。 趁此空隙,野狼欺近,两个爪子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被钱飞伸手抓住鼻子,硬是不让它再靠近半分。 一群低级的妖物,占据主场地利,也足以给人造成许多麻烦。 妖狼的腥臭涎水滴在李木紫的手臂上。 冯瑾把拂尘的金丝扬起,塞进野狼口中,把它毒死。 钱飞腾出手来,再护住身边的冰棺,然后他回头一看,顿时觉得全身的血液凉了,像是突然被掺进了冰碴。 人,蹲伏在他的脚下。 不是妖兽,是活人。 两个蒙面的精干之人,趁着他们被妖狼、章鱼、藤蔓折腾得分不开身,已经摸上了冰棺,把冰棺的蒙布抓住了一角…… 不仅藤蔓在盲目地寻觅他们的破绽,妖狼在狡猾地寻觅他们的破绽,还有更专业的人类,也以极大的耐心在等待机会。 就在钱飞一行进入废土的时候,表面上周围都是空洞洞的破窗户,只有风声,没有人气儿,然而已经有人暗中盯着他们了。 那些人对此地的地利更加熟悉,没有受到藤蔓、妖狼的干扰,反而充分地利用这些低级妖物,抓到钱飞的视线离开冰棺的那一刹那。 钱飞大吼一声:“滚。”一脚踢开其中一人。 对面两人的修为与他差不多,比他略强一些,没有被踢开很远,反而顺势扯开蒙布,在裂帛之声中,露出了冰棺的半个雪白本体。 净草闻声而来,轻叱中飞跃而降,把其脊背踩在脚下。 而另一人手中刀光一闪,直取钱飞的咽喉。 钱飞情急之下,躲到冰棺后面。 刀刃磕在了冰棺的角上。 冰棺毕竟是个高级的法宝,连个印子也没有留下。 钱飞顺势举起冰棺一抡,把对方砸倒。 冰棺里,沉睡圣女的脑门子磕在盖子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野狼又扑上来咬冯瑾的腿…… 混乱终于接近了高潮…… 这两人倒下之后,钱飞一行也很快击退了野狼,留下了十几具狼尸和三具章鱼尸体,以及满地扯断烧焦了的藤蔓。 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钱飞第一时间一把掀开冰棺上的蒙布,担心地去看圣女的脑门。 刚才她脑门刻在冰棺盖子上那“咚”的一声,就像熟透了的西瓜一样清脆,着实令钱飞出了半身冷汗。 隔着透明棺盖一看,果然,圣女那白玉无瑕的脑门上肿起来一个鸡蛋大的包,红彤彤的,是红皮儿鸡蛋。 冯瑾也担心地凑过来:“可千万别出人命。” 钱飞说:“万幸,人还活着。” 生命的迹象很明显,不需要去探鼻息什么的,因为圣女皱眉咧嘴,嘴角不满地微微抖动,一副在梦中踩到了狗屎的表情…… 钱飞、冯瑾、净草三人面面相觑。 钱飞尴尬地举起手:“抱歉各位,我确实轻率了。” 净草明显在憋笑,说:“现在的情况岂不是最好了?人没有死又没有醒,送到地方之前消肿就万事大吉,此事就当是没有发生过。” 冯瑾叹了口气:“可千万要消肿啊,不然咱们可怎么对霜风岭交代。等离开此地以后,我每天给她按摩穴位吧,帮助活血化瘀。” 钱飞想起了还有一件要紧事,连忙抬起头来:“偷袭的人一定是有备而来,肯定还有同伙,李木紫你赶紧审问一下。” 李木紫蹲在倒下的两人身旁,苦笑着答道:“同伙也猜到了我们会想要审问他们,已经把他们灭了口。” 在最后的混乱之中,两根银筷子分别插在了被打倒的两人的脖子上,令他们的身下浮现出逐渐扩大的血泊。 这种银筷子是法宝,飞行的速度比普通的飞刀要快,而且表面格外光滑,难接难挡,插入人体之后更会自行张开,分成三股,撑开伤口,加速失血。这两个倒霉的家伙已经完全没有气儿了。 虽说凭着真气流溢可以判断附近是否有修真者,但是既然动植物妖怪已经一拥而上,人类的真气流溢也就混杂在期间,使得偷袭更加便利。 总算钱飞一行的硬修为还是够用的,实际上除了几处皮外伤之外,并无损失。 在刚才的混战之中,敌人也同时用无声无息的银筷子去袭击了李木紫与净草来着,她们当时很容易就躲开了。 李木紫举目四望,在走廊尽头似乎有人影一闪而过。她回头沉声说:“同伙还在这里。” 钱飞说:“他们是冲着冰棺来的。” 冯瑾一边细心地重新用蒙布把冰棺裹好,一边说:“血红山庄的人?带着妖兽从江南追到这里来了?” 净草从尸首的脖子里拔出杀人细棒,仔细端详:“不像,几根细棒别看是这个颜色,其实却是铅做的。” 冯瑾眯起双眼:“难道是以铅入道的醉人坞?” 事情越发复杂,让人完全想不通。 钱飞镇定地说:“别忘了桃李居残党。他们是知道我们有冰棺的,而且他们之中各种出身、各种功法都有。” 李木紫与冯瑾都点了点头。 净草耸耸肩,捏了捏白皙的拳头,发出“咯啪”之声:“好吧,桃李居残党再有什么本事,修为实力也就只会是这样了,来几个揍几个便是。” 冯瑾左顾右盼,说:“老板,你要找的那个什么发电机,在这个大房子之内的何处?” 钱飞不假思索地说:“在发电机原型机实验室。” 冯瑾皱眉说:“那又是在哪里?” 钱飞也皱眉说:“你说哪里……我走过去都是凭着习惯性的肌肉记忆,但让我该怎么说……” 第一实验楼是钱飞倾注了最大感情的地方之一,当年在这个楼房里走动就像用舌头确认自己的每一枚牙齿那样熟悉。 片刻之后他抬头说:“论编号叫做215室,在二楼,所以我们要从门厅这里的楼梯上去。” 第191章 诡异陷阱 钱飞一行往215室去。 楼梯上也有藤蔓,但比一楼要少一些。 上到二楼,李木紫忽然停下脚步,说:“我又看到了人影,闪过一下就不见了,在走廊深处,大家小心。” 其他三人也都没有松懈。 净草问:“是什么样的人影?” 二楼也有许多爬山虎,还有翻倒的办公桌、摔在地面的吊灯,很是混淆视线。 与强调远程打击的灵霄殿不同,火山寺武僧不会特意去练就一双鹰眼,他们只玩近战,甚至有许多闭目盲战的技术……净草虽然在其它方面不一定服气李木紫,但是在眼力方面则是从一开始就服气的,或者说处于躺平状态。 李木紫说:“不好说,那人影很是诡异。” 钱飞也睁大眼睛:诡异? 李木紫说:“披头散发,戴着一个鬼面具,那面具的眼睛非常的大。”她用双手比划了一下,“就像一对铜铃。” 钱飞说:“哦。” 李木紫沉思说:“那面具让我想起了上古文献之中绘制的兽面纹,最近一万年都应该没有什么宗门宗族使用了才对。” 钱飞说:“还有呢?衣服是怎样的?” 李木紫摸摸自己光洁的尖下巴,思索着表达方式,说:“披头散发的,穿着灰色的夜行衣。” 净草:“哦哟,夜行衣还有不是黑色的?灰色的意思……是大白天用的?” 李木紫回头没好气地说:“我不是说了很诡异吗?” 就在这时,她脚下发出“咔嚓”一声,随即前方走廊尽头隆隆作响。 四人的动作同时僵住。 冯瑾缓缓抬头,轻声说:“你踢到了什么机关?” 钱飞往前看了一眼,就说:“快逃!” 前面过来一个东西,那东西他认得,是一个齐肩高的黑色大铁环,沿着走廊对他们滚了过来。 站在最前面的李木紫想要原地稳住下盘,被他拉走:“你顶不住的!” 四人手忙脚乱地被大铁环追着跑出走廊,回到楼梯上,才让开路。 净草站在楼梯上,对大铁环侧面踢了一脚,这才把它踢倒,砸在楼板上,发出沉闷的重响,楼板都颤了两下。 冯瑾脸色发青:“这是什么东西?” 钱飞喘着粗气,说:“这是我当年做实验用的电磁铁,你看,上面还有漆包线的线圈,还没有缠完。” 这么大的一坨铁,即便是个空心的环形,也足有四吨多重。 李木紫不解地说:“什么是电磁铁?是和滚木礌石一样,用来砸人的吗?” 钱飞用力摇头:“不是,是有人利用我留在实验室里的半成品,制作了陷阱!” 净草拍拍李木紫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施主,中了陷阱可不好,你要随时当心脚下。” 李木紫的俏脸红一阵白一阵,跺脚说:“还不都是你……” 净草伸伸懒腰,微笑说:“你且歇一歇,我一个人去探路看看。” 李木紫鼓起脸,但毕竟理亏,没有再说什么。凭她的认真性格与江湖经验,至少已经有连续四年没有在外犯过这种错误了,但是最近半年来,往往是听净草扯了两句,就会心里失去冷静。 大铁环造成的热闹,似乎引发了更多的活动。 前方走廊里出现了莫名其妙的铁器碰撞声音,以及野兽的模糊低吼,看来除了狼,还有其它的妖兽。 钱飞对净草叮嘱说:“妖兽也好,桃李居的残党也好,似乎都在前面等着我们。你可别去得太远,你如果离开我们的视线,就等于落单了。” 净草头也不回,随意地说:“我省得。”就是说自己明白了的意思。 她快速而又轻手轻脚地前行,取山猿之形,使出心猿受戒身法,忽左忽右,重心无时有稳而无时不稳,一边前行,一边推开左右的房门,转眼间在走廊里走了一半路程。 然后,突然扑哧一声,踩穿了楼板,陷落到齐大腿深。 净草:“啊呦!” 李木紫闭目扶额,喃喃地说:“那个笨蛋。” 但是她稍微一想却也醒悟到,几千斤重的大铁环一路碾过来,都没有被陷坑陷住,要想让净草事先猜到那里有陷坑,确实是强人所难了。这只能说明该处楼板的陷坑有着一个极为精巧而又坚固的开关,而且有人正在控制它。 净草没有看脚下,却望着门扇洞开的左面房间,在惊讶中有些呆怔,说:“我看到妖兽了,是一头狗熊,锁在铁栏杆后面。” 钱飞这边只听到野兽的吼叫声音大了三倍,铁栏杆不停地哐当乱响,声如急雨冰雹,显然那熊怪已经看到了净草。 净草还很镇静,好奇地说:“好大的块头,它是在这里成了精,然后又被人关起来了吗?桃李居的人也只是刚来,这熊不是他们养的吧?” 钱飞说:“但也肯定不是我当年养的,我只用小白鼠做过动物实验!” 冯瑾扬声说:“难道是它只是偶然地在楼里逛,遇到铁栏杆碰巧落下,被困在那里了吗?” 净草怀疑地说:“有这么巧的事?哎呀不好,铁栏杆在升起……有人把它放出来了,乖乖隆地咚!” 她急忙把大腿从陷坑里往外拔,整个人才拔出来,巨大熊怪已经扑到了她的眼前,几乎鼻子对上了鼻子。 李木紫惊叫一声:“净草。” 净草说:“没事,它是凝虚初期。” 只有凑近了才能感知到对方的真气自然流溢与修为境界。 熊怪作为第三境界“凝虚”的初期,修为比净草低得多。当初凝虚的净草去打合元的水雄骏,是打得遍体鳞伤、险象环生,而现在情况倒转过来了。 别看粗壮的熊掌仿佛可以压倒白皙的拳头,其实净草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在熊怪之上。 净草与熊怪展开对攻,左拳对着右熊掌,右拳对着左熊掌,只听熊怪骨头裂开、折断的声音连续响起,很快熊怪的两条黑毛前腿就以奇怪的方向垂了下来。 然而熊怪没有放弃,反而甩着断肢拼命往前顶,吼叫声越发惊天动地。 净草一惊:“噫!” 第192章 外路进击 这熊怪是凝虚初期,本来是可以辟谷的,而且也确实不吃不喝关在笼子里活了很久。但是它的辟谷尚不完全,不能彻底消除饥饿感,可以说是一种轻度的走火入魔。被关在笼子里长时间不能进食,累积到凡人凡熊不可能承受的极度饥饿感已经让它发狂。 如果这就是养熊人设下陷阱的目的,那不得不说养熊人的思虑极深。 净草的半条腿在陷阱里,被打得越陷越深,几乎要被骑在身上。 李木紫抬起手臂,瞄准熊怪,做好打响指的准备,说:“你别动,我帮你。” 净草叫道:“你才别动!它的大脑袋离我太近了,你瞄不准的!” 她左右躲闪着熊怪的断肢,拳头雨点般地朝着熊的大脑袋招呼。 熊的头骨坚固程度在牛虎之上,非是净草这种颇有修为的火山寺武僧,很难将其破坏。 她把熊怪的双眼都打瞎了,熊怪的脑浆也打了出来,这时候熊怪的攻势才渐渐显得迟缓,而冒着脑浆仍然在疯狂进攻,对着空气乱啃乱咬。 净草找到机会,背贴着墙浮空而起,以不输给猛兽的气势怒喝着,像是踩水车一样双腿轮番地把熊往下踩,把它踩进陷坑,乃至一股脑地坠落到了一楼去,这才摆脱了纠缠。 熊怪的尸体趴在在一楼的绿藤掩映之间,仍在不甘心地微微抽搐。 净草喘了口气,落地掏出小镜子,担心地确认了一下自己的发型,发现宝贵的短发都还平安,这才撇了撇嘴“啧”了一声。 “本来还想搞一件熊皮大衣,”她说,“现在都没有心情去穿了……” 钱飞对净草招招手:“净草你先回来,不要走这条路了。” 净草一怔,说:“你要找的雷电机器,不是在前面?” 钱飞说:“前面还不知道会有多少陷阱,我们绕路。” 李木紫说:“走三楼吗?” 钱飞说:“不,走外墙。” 李木紫沉吟说:“现在阳光这么好,假使我们从窗户出去,外面可以把我们看的一清二楚。” 钱飞摇头:“敌人既然在室内下了这么大的功夫,那么对于墙外的注意力就会薄弱了。虽然在大白天,实验楼周围几里地都能看得到实验楼的外墙,但是敌人的注意力却是在室内。我想要抓住的就是这个盲区。” 三女听了他的分析,一起点了点头。 外墙上爬满了碧绿鲜艳的爬山虎藤蔓。 这些藤蔓,虽然已经初步成精,能够缓慢移动绊住人,但是在钱飞一行这个修为层次的人加以注意的情形下,对付起来并不比普通的荆棘费事多少。 藤蔓反而成为了攀援的落脚点,甚是方便。 而方便程度却又不止在于这个藤蔓,李木紫与净草都可以飞行浮空,从楼梯间这扇窗飞出去,再从215室那扇窗飞入即可,顺带着也能搬运冰棺,举在手上像是一袋棉花那样轻松。 当初之所以不是让她们一开始就从窗户飞进二楼,是为了不令钱飞与冯瑾落单。 李木紫先是走到窗前,仔细观察了周围的道路与破败建筑,在灿烂的阳光下,如果有任何动静,她的鹰眼(不许叫“鸡眼”!)都能够敏锐察觉。 在灵霄殿里的靶场也是相似的格局,移动靶训练的功夫她从未搁下过。 确认外面没有异样之后,李木紫与净草先飞出去,分别浮空把守住出入的两个窗口,然后钱飞与冯瑾钻出窗口,一路踩着牢靠的藤蔓,不消半炷香的时间,就钻进了215室的窗中,这一次没有再遇到任何阻碍。 走廊中那多灾多难的距离,沿着外墙走却轻松得仿佛不值一提。 四人都进去了,裹着布的冰棺也进去了,他们暂时藏身在一排木制文件柜的顶上。 这些文件柜本来也是堵着窗户,像是窗帘一样不让人轻易看到里面,这时候却便于钱飞一行藏身。 从文件柜的另一侧,传来轻柔的金属叮当声音,咯吱咯吱的金属摩擦声音。 那里有人在,但比预想的要安静,让钱飞想起了当年自己独自在这实验室里熬夜研发时的光景。 他小心地探头张望,看到215室内只有一个人,那人蹲在发电机原型机旁,正在敏捷地用扳手拆卸螺丝。 其人一头短发遮住耳朵,戴着防毒面具,穿着连体工作服,一看就是钱飞当年公司里的老员工,这套服饰都是钱飞发明的。 钱飞为了忍住吐槽之心,几乎咬住自己的舌头。 什么眼睛大得像铜铃啊!什么上古的兽面纹啊!这不就是防毒面具么! 还所谓灰色的大白天穿的夜行衣,其实只是一件连体工作服嘛!搞什么啊! 只见那人非常熟练地一步一步将发电机上的零件一个个拆下,码在手边的工具箱之中。虽然其面孔对着钱飞的方向,但是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扳手上,并未发现钱飞。 钱飞不清楚为什么会在自己前来拿取这台发电机的当天,会有一个陌生人也在拆卸发电机,想要把发电机拿走。 他想:“这不应该是巧合,而那个人,难道真的是陌生人?” 稍微多看几眼,他就注意到了那人的动作习惯似乎让他颇为熟悉,而透过防毒面具的大玻璃片,他也能看到那人的一对眼睛。 “不会吧……不,除了她还能有谁?既然有人在这里,那就应该是她。”钱飞想。 这样想着,他就从柜子顶上跳了下来,颤声开口说:“陈夏华,是你吗?” 那个戴着防毒面具的人被吓得一哆嗦,反应性地举起扳手,又有些手忙脚乱地抄起身边摆着的转轮手枪,尖声说:“你是什么人?报上你的名字来!” 钱飞想起自己一直处在蒙面的状态,就连眼睛上也缠了布条,只留下一条缝。他一把扯掉自己脸上的蒙布,说: “我是钱飞,你还记得我吗?” 那人愣了片刻,蹬蹬跑过来,凑近钱飞,仔细端详:“钱总,你真的是钱总……你回来了。” 钱飞也透过防毒面具的大玻璃片,看得清楚,确信自己没有认错了人,高兴地说:“对,我……” 他的话才说到半截,只见面前这个戴着防毒面具的人已经晕了过去,柔软温热的身体直挺挺地倒在他的怀里。 第193章 陈夏华 一眨眼,三女从三个方向围上来。 李木紫继续警戒周围,口中说:“她是什么人?” 冯瑾说:“老板你认识她?” 净草说:“死了?” 钱飞说:“没有死,应该只是昏迷。我刚才什么都没有做。她可能是被惊吓到了。” 净草说:“那掐人中。”说着双手十指像是章鱼触须一样舞动,笑嘻嘻地去掀那防毒面具。 钱飞连忙说:“住手,不可以掐人中。她是凡人,没有真气护体,整栋楼都在毒池挥发的气体之中,掀开面具会让她中毒的。” 净草说:“那怎么办?泼凉水也不行吧?” 冯瑾说:“应该可以通过推拿足底穴位来唤醒,我试试看。” 于是她与净草扒了陈夏华的鞋袜,露出柔软雪白的双脚。 虽然眼下冯瑾的战斗力不像在江南时那样醒目了,但是队伍里没有这样一个人也是不行的。 通过推拿足底穴位来唤醒昏迷中人,这虽然不像几天前在李木紫强行晋升境界时的配合推拿那样凶险,却也往往得很有经验的老医生才能掌握,或者就是像冯瑾这样,出身隐学世家,得了真传,同时又有特殊亲身经历,对人体经脉有独到深刻理解,万中无一、亿中无一的人才。 冯瑾一边推拿,一边抬头笑眯眯地说:“老板,这是你熟人?姓陈?” 钱飞随意地点头说:“哦,是啊,她是我过去公司里最优秀的工程师,陈夏华。” 他又抬头招呼说:“李木紫,你不用那样警戒了,可以放松一些,这是自己人。我想楼道里的那些陷阱,应该也是她铺设的。” 李木紫仍然没有放松警惕,说:“偷袭你的两个人,也是她派来的?两人被打倒之后,也是她杀的?” 钱飞语塞:“啊这……” 李木紫徐徐吐出一口气,抱起双臂,,说:“好吧,反正人已经被按住了,而且是凡人,她自己也翻不出什么花儿来。这次要保护好她,问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钱飞摘下自己的狗皮帽子,搔了搔头,不解地说:“我也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了,按理说,我对她是知根知底的。” 陈夏华出身于一个小康之家,父亲是个铁匠。 在她来到钱飞的公司报名时,她本该有七个兄弟姐妹,但是那七个孩子都夭折了,只有她一个活到了十岁之后。 钱飞除了夜校之外,当时安排了一个全日制的师范班,招生人数不多,一年才四十个,由钱飞亲自授课,一定要头脑聪敏的人才能入内学习。 陈夏华就是在这个师范班里脱颖而出的。 钱飞本意是开一个能传帮带的技校,但这个培训班在陈夏华的身上硬生生地达到了理工学院的效果,还是麻省的那种! 这个女孩既对数学有敏锐的认识,能从圆面积公式独立地推算出球体积公式(这是涉及到微积分思想的,但在她用的是自己的直觉),而且还有一双巧手。 钱飞很想做马德堡半球实验,但是抽真空的手段不够给力,是陈夏华在班上搞出了一个足够真空的球,把实验真的用两匹马给演示出来了。 所以钱飞直接让她提前毕业,进入公司攻关,甚至不舍得让她花时间去夜校讲课。 而陈夏华也不负众望,第一代发电机、电影、还有现在的第二代发电机,都是她在其中做了重要的工作。 这是一个让钱飞这个穿越者感到自愧不如的天才。 钱飞如今想要东山再起,把很大的期待投入到无线电技术上,而要想研发无线电技术,他也早就打算借重陈夏华的才能。 但是如果没有钱飞的掘珠公司,她的才能本没有发挥的余地,甚至没有得到培养的机会。 她是一个小有名气铁匠的女儿,因为兄弟姐妹只活下来她一个,可以说是铁匠父亲的掌上明珠。 她的家庭可以说是在这个世界最为“工业”的几种职业之一,在幼时也让她得到了启蒙。 然而,让她与父亲关系紧张的地方是,在她懂事叛逆了以后,她却说自己不喜欢打铁,而喜欢木匠。 铁匠老陈表示震怒了:他一辈子最看不起的就是木匠。女孩子不喜欢打铁烟熏倒也没什么不正常,可是喜欢木匠是什么意思! 而在陈夏华眼里,铁匠活做出来的要么是锅、要么是刀斧、要么是铁锁铁链等等,花样终究还是单调了,哪里比得上木工可以做出各种奇特机括。 用木工可以做榫卯,也可以做水车,这女孩子觉得看着水车吱吱嘎嘎运行起来的时候是最爽的。 而当钱飞把钳工车床这东西介绍给师范班的时候,陈夏华找到了与父亲和解的机会:原来用钢铁也可以这样方便地切削出齿轮来啊,还有无数其它叫不出名字的奇特零件,精致而又坚固,这又是传统木工所不能望其项背的了。 于是陈夏华死心塌地地把自己的才华倾注到了公司之中。 这一切,钱飞对她都是知根知底。 她热爱着公司,也是因为公司之外,没有她施展才华的地方。 特别是,在这个世界本来有一个名为“修仙”的、极为重要的上升通道,而陈夏华却没有修仙所需的根骨资质,不是说平庸劣等之类的问题,而是一星半点也没有。 她有一身发育良好的健康经脉,然而经脉却无法在体内炼化真气。即便把她安置在灵气浓郁的空气之中,让她打坐睡觉,她的经脉也只会把吸入的真气元素孜孜不倦地消洗成凡间元素,这与修仙所需的修行完全背道而驰! 她的父母也都是相似的体质,这东西是遗传的。 陈夏华肯定现在仍然是凡人。 她在修仙方面的根骨资质已经测过许多次了,钱飞自己当年也是修仙真人,用灵石等办法亲手测试过许多次,也带她去过黑石山、琉璃宫这种底蕴深厚的大宗门拜山。但凡她有一星半点的修仙资质,钱飞必然不吝惜资源,甚至把灌顶代练之法也可以用到她身上。 而现在,要说有什么其它遮断真气流溢的秘法,把她伪装成了凡人,那也是不可能的,相关的专家冯瑾就在这里,什么也没有发现。 冯瑾甚至是正在亲手推拿陈夏华的经脉穴位,对于她经脉之中的情况肯定是一清二楚,这不是仅仅通过遮断真气流溢之类的办法能伪装得了的。 钱飞简单地把陈夏华的往事告诉三女,三女各有所思。 冯瑾说:“好,她醒了。” 第194章 尼龙灰丝 陈夏华缓缓睁开双眼,突然坐了起来,抓住钱飞的手腕,兴奋地说: “钱总……果然,钱总你还是在的。是活的钱总,我没有在做梦。钱总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哦,我明白了,你也是为了这台发电机。嘿嘿嘿,我已经把它准备得差不多了,再调试一下就可以发货安装。” 钱飞说:“你等一下,我是想问你……” 陈夏华又说:“脚好冷。咦,怎么回事?” 她低头看自己脱下的鞋袜,又看自己身上穿着的连体工作服。猛地跳了起来。 “不行不行不行,我要去换衣服,我不想穿着这一身见钱总!” 说着,她一溜烟绕到了另一排柜子后面。李木紫连忙跟过去。 只听柜子后面李木紫的声音说:“咦,你还真的是在换衣服?” 陈夏华的声音说:“不然呢?” 然后是淅淅索索的布料摩擦声音。 不一会儿,柜子后面继续传来李木紫的声音: “你这是什么布料,能撑开这么大?啊,你这鞋子能走路吗?等一下,你就这样出去?” 陈夏华一边大步走出来,一边整理袖口,一边说:“这又怎么了?钱总最喜欢我穿这一身衣服。” 看着她的穿着,净草与冯瑾都无声地把嘴张大到了极限,下巴几乎落到地上。追出来的李木紫也是目瞪口呆。 只有钱飞看着这一身熟悉式样的衣服,心中充满感动。 陈夏华换上的,是蓝色绣花领巾,长袖白衬衫、深蓝色的窄裙,裙摆到膝盖上方,露出包裹着灰色丝袜的小腿,下面是一双尖尖的高跟鞋。 除了脸上依然戴着防毒面具之外,这是钱飞穿越前所熟悉与喜欢的事业女性形象,女白领的办公室打扮,加上一点他自己的喜好。 拥有弹力的化纤丝袜,正是掘珠公司工业的结晶之一,也是钱飞的得意之作。 陈夏华的发型用这个世界的传统视角来看,是披头散发,但是实际上却是两侧包住耳朵、发端下缘到下颌高度为止的清爽短发,也就是波波头。没想到陈夏华不仅活着,而且到现在都还留着这个钱飞赞扬过的发型。 净草一把蒙住冯瑾的双眼:“小孩子不要看这个。”但是指缝故意留得很大,而自己则发出:“哦哦哦哦……”的赞叹声,双眼瞪得几乎露出血丝。 冯瑾笑眯眯地从净草留的指缝之间,从头到脚地端详陈夏华的奇装异服。 李木紫指着陈夏华,叫道:“你这大腿都露在外面……” 陈夏华说:“裙摆是到膝盖的,你哪只眼睛能看到我的大腿?” 李木紫说:“但、但是你的小腿露在外面,也……” 陈夏华弯腰拍了拍丝袜小腿,说:“那里露了?这不是被丝袜完全裹起来了吗?” 虽然没有露出肌肤,但却露出了曲线,李木紫感到自己内心那厚实无比的道德观似乎被突然间开了一个洞。 陈夏华单手叉腰,冷笑说:“少见多怪,在掘珠公司,这是标准的工作衣。” 净草大惊,问钱飞:“比方说,昨晚我们住的那个楼房,在当年你家兴旺的时候,难道满楼走来走去都是这个穿着打扮的女子?” 钱飞点头:“确实如此。” 李木紫看了钱飞一眼,白玉般的手指指着陈夏华的腿,嘴角颤抖了两下,突然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啊啊……哈哈哈……” 这下子净草与冯瑾的注意力也完全被李木紫所吸引。李木紫总是以认真可靠的面目示人,可现在她这是难道要崩溃了? 冯瑾担心地说:“你还好吧?” 李木紫笑得弯下腰:“我没事……我只是觉得,和钱前辈一起出来,实在是太好了……哈哈哈……” 钱飞哭笑不得,但现在这个房间里,可能只有他能在一定程度上理解李木紫的心情。 李木紫喜欢思考道德、喜欢研究道德,常常能够很熟练地维护道德,但这并不意味着维护道德是她最喜欢做的事。 她最喜欢的,是思考道德的意义,审视不同道德观的摩擦,而现在这种内心道德观念直接被开一个洞的文化冲击,一时让她懵了,回过神来之后,她又觉得背后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可能性的暗示,总之是就像大夏天喝了冰奶茶,不,比那更爽,爽得好像脑浆都在颤抖…… 钱飞则对陈夏华说:“其实你不用特意这样,穿着连体工作服,你也很好看。” 陈夏华摸着自己面具,笑说:“嘻嘻,我还是觉得,能再见到钱总,是值得穿正装庆祝一下的事。” 钱飞关切地说:“不用换回去吗?这样穿不冷吗?” 陈夏华笑说:“没事,别看外形是普通的衣服,但其实布料里都有真气级别的化纤织进去,特别是这个丝袜,虽然很薄,但是保暖又耐打击,可以算是一件法宝了。” 净草与冯瑾不由得一起凑过去蹲下,细细端详那对灰色的丝袜。 冯瑾又问出刚才李木紫问过的问题:“你这鞋跟这么细高,能走路吗?” 陈夏华得意地说:“这双鞋子也是一件法宝,鞋底有良好抓地性能,鞋跟可以任意伸缩,弹性很好,能跑能跳。” 钱飞想起,早在公司还在的时候,他在公司里推行高跟鞋,那时陈夏华就在车床上自制了这样一双。 不愧是掘珠公司最优秀的工程师。 陈夏华走到钱飞面前,却在防毒面具的大玻璃后面,横着眼睛对左右三女扫了一眼,似乎有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也可能是钱飞看错了。 随即她说:“三位小姐姐指指点点够了,我现在可以知道她们是谁吗,钱总?” 三女顿时发现了自己的失礼,都红了脸,收起了各自表情。她们都意识到了自己在凡人面前显露出了可笑的傲慢。 毕竟冯瑾出身于不与凡人打交道的老牌隐学修仙世家,而李木紫与净草更是已经达到了第四境界“合元”,与凡人之间的差距与隔阂实在是不可小觑,一不留神就会被这种现实影响了自己的思想。 第195章 活着 钱飞呵呵笑说:“大家都是信得过的自己人,不必有什么误会。这是灵霄殿年轻一辈之中的第一名,女侠李木紫。” 李木紫矜持地浅浅一笑:“愧不敢当。”仿佛刚才疯笑的根本不是她。 “这是火山寺年轻一辈之中的佼佼者,净草师太,年纪轻轻已经是一位高僧了。” 净草慈眉善目地双手合十:“贫僧见过施主。善哉,善哉。” “这是出身于曙光堡,正在在外游历的冯瑾小姐。” “小姐”这个词,在这个社会里,指的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并非普指所有的女性。钱飞考虑到冯瑾与家庭不和,没有特意明说她是堡主的女儿,只是用这个称呼暗示了一下。 冯瑾笑眯眯地盈盈一礼,没有说话。 面对这些介绍,陈夏华略显敷衍地逐个说了一声:“你好。”然后紧接着对钱飞说:“钱总,其实我很想找你,有要紧事。” 钱飞有些紧张,控制着自己没有在表情上显露:“什么事?” 陈夏华说:“我收到了郭吉郭总寄来的信。” 钱飞暗暗放松下来:“哦,对对,我让他联系你来着。” 陈夏华走上一步,毫不松懈地说:“信上说了你的近况,我已经都看得明白——钱总,这几个人就是债主们派来监视你的‘债务部’吧?” 三女也感到气氛越发不对了,有的抱起手臂,有的摸摸鼻子,原本正面直视陈夏华,现在则是略略侧过脸儿去,略略斜瞟着她与钱飞。 钱飞诚恳地笑说:“我毕竟欠了钱,不过这是我一人的事。” 陈夏华在面具后紧绷着的俏脸,忽然在眼睛里现出一点笑意,说:“怎么能是钱总你一人的事呢?别忘了,你也欠了我们这些员工大量的工薪,郭总在信里都写了,他已经开办了桃斋公司,继承了债务,你确实是不会不认的吧?” 三女的表情再次放松下来,而钱飞则变得严肃,像个小学生一样认真地说:“当然,该还的我都要还,一文不赖,至死不渝。” 陈夏华说:“空口无凭,我也要加入债务部,亲眼看着你筹钱还钱。小姐姐们,今后我们就是同僚了,请多指教。” 这是她第一次对三女欠身行礼。 三女各自说:“好说好说,请多指教。” 冯瑾想:“我还以为是怎么回事呢,现在这样倒完全不令人意外。” 钱飞脸色铁青地看着陈夏华:“怎么……你怎么能加入债务部?郭吉他怎么能这么写信呢?” 陈夏华笑说:“嘻嘻,即便郭总在信里不这样写,我难道不该跟着你、盯着你吗?凭我自己的主见,我也觉得该这样做啊。” 钱飞耐心地说:“你是一个凡人,而且是非常宝贵的人才,你要珍惜自己。债务部的工作不是仅仅跟着监视这么简单,要经历多少凶险,你都想象不到。” 陈夏华收起笑容,再次走上一步,对钱飞说:“钱总,你有没有意识到,你自己是一个更宝贵的人才?难道我不应该珍惜你?至于说凶险,你是说刚才你们遇到的大狗熊那种?” 钱飞愣了一愣:“也对,那陷阱都是你做的,熊怪也是你养的?” 陈夏华有些尴尬地笑笑:“抱歉,那时我不知道是钱总你带来的人。毕竟你蒙着面,头发又白了一半……” 钱飞回想起来,陈夏华与此前债务部的三女都不一样。 她虽然没有任何修仙的天赋,却也不是苦出身。她生长在一个父母双全的勤俭之家,虽然有许多兄弟姐妹因病夭折,但毕竟周围也是一个正常的文明社会,只不过是农业文明。 她不像冯瑾与净草那样,从小就要刻苦练习怎样杀人,练习不够就要挨打。 更不像李木紫那样,从小在一种克苏鲁一般诡异的饲养环境下长大,亲生父母已经成为了辣子鸡丁与鸡汤面…… 不行,李木紫这个例子没法细想…… 总之,陈夏华的人生本来是从太平的农业文明走向繁荣的工业文明,本来是没有见过血光之灾的,直到公司覆灭的这一天,她这样一个聪明俏皮的村姑、一个在团队中如鱼得水的工程师,需要站在同事的尸体旁边,亲手拿起刀来保护自己。 想到这里,钱飞不禁问:“这两年你一直在鹤岭吗?你是怎样活下来的?” 陈夏华神色有些黯然,说:“说来话长。” 她找出几把尘封的椅子,用抹布擦净,招呼大家一起坐下,然后才说: “一开始我想保护这里,有人把我打晕,和一些图纸一起送到了琉璃宫,在那里躲了一阵子。不过琉璃宫养不下那么多难民,不久大家就只好各奔前程。好些人跟着霜风岭走了,去极光土。” 钱飞愕然:“极光土?”那是能看得到极光的苦寒之地,那里之于黑石山,就像黑石山之于江南。 陈夏华说:“霜风岭宗门把总坛迁过去了,说是在那里他们有办法养活人。我倒是没有去,跟着走到半路,就回来了。鹤岭这里,乱了一阵子,能抢的都抢过一遍,倒也安生了。现在是朝廷恢复了掌管,大约能掌管原本公司领地里一半的地方与户口。” 钱飞说:“另外一半呢?” 陈夏华说:“是些匪帮。他们也都自称是些新成立的什么公司,不过我知道他们都是些土匪。大约有三四个匪帮瓜分了其余的公司地盘,在农人之中收捐收税,收进自己腰包。大多数前员工都逃了,各谋生路,毕竟钱总你也说过,农业不像工业那样能支撑那么大的人口密度。匪帮各自争抢地盘,打来打去,但是除了收捐收税之外,倒不额外骚扰百姓。” 钱飞发出一声叹息。 在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他自认为是主角,把其他所有能动能喘气儿的人都视为Npc。但是度过的时间稍长一些,他就意识到,如果自己下半辈子都被困在一个单机游戏里,除了自己真的全都是只会说固定台词的Npc,没有任何一个活人,那反而要让人寂寞得发疯了。 不是那样的,这些世界里的人本来也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Npc。 第196章 小型投币式法宝 穿越以来,与段氏兄弟的来往,与司马吞蛟、区破等江湖异人的结交,挖掘出陈夏华这样的人才,都让钱飞十分快乐。 而在公司覆灭之后,他明白自己的情感已经深深地牵在了公司里外相关的所有人身上,更不要说两个月前段老太太与郭吉怎样再次救了他。前员工遭受的苦难,让他心中感到真切的沉重。 陈夏华反而眼睛明亮了几分,挺起胸,像是安慰鼓励钱飞似的,说:“不过没有人能欺负我,私捐私税也收不到我家头上来。我也有自己的地盘,就是这几座实验楼,算是小小的一方势力。比较醒目的灵石已经被抢光了,黑石山的山主元帅强者不稀罕剩下的东西,而能力低一点的入侵者,我都能让他们有来无回。” 钱飞再次惊奇地端详她,刮目相看。 如果真的是这样,陈夏华大概可以算是“养个女儿顶个儿子”的极致样本了。 “养个女儿,顶个儿子”,其要点并不在于你家女孩是不是热衷于梳妆打扮,也不在于你家女孩有没有力气下地干活,最要紧的是,乡邻恶霸之类,会不会因为你家生了这样一个有出息的孩子,而不敢欺负你! 陈夏华仍然是喜欢穿漂亮衣服的,体型也柔美而不粗壮,但她确实是个硬妹子。 这时候,李木紫却在陈夏华的背后悠悠地说:“楼下被铅棒插死的那两个人,是你的部下吗?”钱飞与另外两女也尽皆变了脸色。 陈夏华愣住,在镜片后面睁大双眼:“什么?部下?我没有部下,只有我一个人管着这几座实验楼。如果说有部下的话,嘿嘿,那只能是我的弟弟妹妹了,可是他们现在还是拖鼻涕小屁孩儿。” 在陈夏华进入掘珠公司工作之后,她的父母又生了一男一女,这对弟弟妹妹现在也只不过四五岁大,钱飞是知道的。 钱飞说:“不是她的部下。” 他凛然地抬头扫了一眼其他三女。 李木紫顿时明白了,点头说:“在一楼伏击我们的,是另外的敌人。” 钱飞说:“李木紫,小瑾,出去守着。” 两女应声去了。 李木紫的眼力好,有远程攻击能力,而冯瑾则擅长隐藏自己,还能通过金丝传音传回音讯,是在外守卫的合适人选。净草则是擅长近战,所以钱飞把她留在身边。 陈夏华也紧张起来,说:“剩下的部件也不多了,我赶紧把它拆完。” 如果是普通的敌人,毒池与她的陷阱足以料理,而钱飞能带着三女闯进215室来,就说明已经不是普通的敌人了,所以陈夏华刚才在借助陷阱拖延时间,同时紧急撤离。现在既然另外的来敌令钱飞一行都紧张,那她也不会怠慢,用不着钱飞多解释。 钱飞说:“我也来搭把手。” 这两个人是世上对这台发电机原型最熟悉的人了,图纸都装在他们心里,两人合作,顿时效率倍增。 这台是掘珠公司的第二代发电机,与第一代发电机相比,增加了变电设备,并且注重商用化的成本与规格。 第一代发电机没有成熟的变电设备,所以也没有电网的概念,用法是:电影院有一台独立的发电机、化肥厂有两台独立的发电机……这个样子。 钱飞大举借债五个亿,用来疯狂上项目,其中一大重点就是电网项目,现在在外面还可以看到许多木制电线杆倒在废土的路边朽坏,它们直到公司覆灭都没能得到一次通电的机会。 而第二代发电机在注重商用成本方面,尽量地削减了使用真气级别元素的比例,含有真气级别元素很少,在修仙之人眼中,只不过是品相低到可怜的灵石,本质上是铁疙瘩罢了。这使得这台原型机有机会在公司覆灭时得以保存下来。 小零件码在工具箱内,而大的铁疙瘩零件则摆在地上,然后陈夏华从抽屉里一把拿出三四个储物袋。 净草好奇地蹲在旁边看着,如果钱大叔与自己不来,这个好身材的短发妹子就只是个凡人,净草很好奇她能怎么驱动储物袋。 当初钱飞刚刚彻底散功的时候,就是没有办法使用储物袋的。 只见陈夏华非常熟练地在储物袋侧面找到了一个窄孔,然后从裙子里抽出一枚插在大腿环上的刀币,把亮闪闪的刀币插进了那个窄孔之中。 窄孔像是鱼儿吃饵那样,吞掉了刀币,然后旁边开出一个更大的口子来,一下子就把地上的工具箱吸了进去。 “嗖。” 这与寻常修仙之人所用的储物袋并无区别。 净草眼珠子险些瞪了出来:“这……这是怎么做的?”她连吐槽“刀币藏在大腿侧面”都顾不上了。 陈夏华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与烦躁,好像想说“这么基本的事怎么有人问”,但随即她想到眼前这些债务部的姐姐们都是未受过科学教育、没见过近代世面的封建社会土包子,不由得眼神从烦躁转为得意。 她嫣然一笑,说:“投币式储物袋,没见过吗?” 净草并不在乎自己的面子,老老实实地点头,咽了一口口水,目不转睛地望着那袋子:“给我玩玩好吗?” 陈夏华笑嘻嘻地把这个储物袋扔给她:“别打扰我们,到窗口那边去玩。” 净草屁颠屁颠地拿去玩了。 这可是个没有电子游戏的年代,斗蛐蛐儿都足以吸引许多达官贵人了,任何一种新玩具在净草眼里都是宝贵的。 储物袋需要真气驱动,而这里的关键就是刀币之中含有的真气元素灵石成分。 现在作为修仙界主流货币的刀币,并不是像纸钞那样完全依凭抽象信用来获取其价值,它本身总是含有相当于面值一半价值的灵石成分,铸币税是从另一半里出的。 这使得它获得了非常普遍的认可与信赖。 它还有一点好处,就是灵石价值的“标准化”做得非常好,堪称是一门绝活,相同面额的刀币,其灵石成分的真气含量与品相是固定的,远胜于流通领域里良莠不齐的各种大块小块灵石。 第197章 蒸汽战甲 而既然驱动储物袋需要特定量的真气注入,那么良好标准化的刀币在这里就比大块小块灵石要好用多了。所以陈夏华会把它做成投币式。 当然,货币在这里不是用于流通和交易,而是被销毁,在理论上这会潜在地加重通货紧缩,不过现在这种储物袋用得不算多,还不至于会冲击经济秩序。 在公司还在的时候,钱飞也出售了几十个投币式储物袋给凡间朝廷的王公贵人,他们相当喜欢。不过现在公司没了,这种宝贝也成了“绝版极品”。 净草乐呵呵地从自己的积蓄里掏出刀币,投币一次,储物袋张开,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再投币一次,储物袋再次张开,把刚才的东西放进去,反复不停。 考虑到打开一次要用一刀,而一刀现在已经升值到相当于九十几两白银,净草所做的事情基本上正是“几十几百两银子扔到水里,就为了听个响儿”,她就是这样一个不在乎钱的家伙。 支开了净草之后,陈夏华压低声音,说:“钱总,刚才不好意思。其实你从没有欠过薪,我也不是来讨债的,和她们不一样。郭总已经都在信里对我说清楚了,欠薪什么的,都只是迷惑人的说辞,为了让那些讨债鬼相信。” 钱飞沉默着,只是微微面露欣慰之色。这就对了,仍然是他所知道的那个郭吉、那个陈夏华。 陈夏华继续快速地说:“我要加入债务部跟着你走,纯粹是为了在这个债务部里安插一个钉子。钱总你太不容易了,每天被这些人监视着,你身边怎么可以没有一个自己人?” 钱飞:“!” 钱飞默默地瞪她,陈夏华反而兴奋起来,仿佛又见到了当初立于风云之巅的那个猛男总裁模样。 钱飞叹了口气,说:“你误会了,她们已经与我合作得很好。你当我是什么人?我会拿她们没有办法吗?真的不需要你再进来。我搞钱还债的时候,她们跟着我去冒生命危险,我比较舍得,你去,我舍不得。你不应该再去出生入死了,郭吉既然在玄武洲继续发展,你也应该一起去,你们都应该为了这个世界而好好活着。” 陈夏华面露悲伤之色:“钱总,你这是一定要把所有事都扛在自己一个人身上?” 钱飞笑说:“我是把事情扛在她们身上,你不要瞎想。” 陈夏华说:“好吧,算是她们可以为你出力,那我也不服,我同样可以为你出力。你放心,我不会拖后腿的。” 钱飞说:“我没有说嫌你拖后腿。” 陈夏华说:“你不说我也明白的,因为我只是个凡人。” 钱飞无奈地说:“不要拿凡人的身份用来赌气……” 陈夏华充耳不闻:“不要紧,我给你看一个东西。” 说话声音大了起来,净草也侧头朝着这边张望。 只见陈夏华猛地站起,把最后一大块零件收进储物袋内,然后又冷着脸掏出另一个储物袋,敏捷地把一枚刀币插进去。 “砰”的一声,眼前尘土飞扬,另一个黑沉沉的铁疙瘩出现在了房间中央。 净草连忙转过身来:“怎么了?” 钱飞说:“你这是……” 这是一个圆锥形的、高大的钢制器具,黑黝黝的,钢板很厚,有一种实心的质感。 在圆锥的上方则是一个上半身的盔甲,腰部连在圆锥上,盔甲的背部与圆锥的背侧都是敞开的。 陈夏华一跳就跳了进去。 “吱吱”的金属摩擦声之中,背后的甲胄自然合拢,陈夏华站了起来,形成了一台完整的战甲。 下面的圆锥形原来是长裙,铿锵一翻,变形成了便于行动的百褶裙,每一道“褶”都像是刀锋一样森然锐利,而长裙的下面则露出了一双钢铁质感的高跟鞋。 战甲的胸部同样高高耸起两个圆锥形,配合纤细腰部,形成了一种夸张、妖异、锋利的女性美。 陈夏华原本的身高不算高,穿了高跟鞋之后的高度与李木紫一样,而穿上了这身厚重的黑钢战甲之后,身高达到了两米左右。 “两台蒸汽轮机启动,合计一千五百马力,全重四点七五吨,四肢液压驱动。” 陈夏华的脑袋露在战甲的最上方,兴奋地展开双臂,解说给钱飞看。 随着她的行动,战甲发出液压的柔和“吱呀”声音,肩部有少量的白汽冒出。 钱飞张大嘴后退一步,说:“你这……是什么时候做的?” 陈夏华笑说:“嘻嘻,能看到钱总这个表情,我的努力也不算白费。在公司覆灭前,我就在进行构思和验证了,不过主体是从琉璃宫回到鹤岭以后做的。做的时候费了很大力气,偷偷摸摸,在实验楼里遇到了许多次危险。做成以后,有了武力,我才能把几座实验楼镇压住,并且把狗熊养起来做陷阱呀。” 钱飞虽然也想要责问她,为什么在这种东西上花大力气,虽然有无数想要吐槽的冲动。但是实际上在他心头占了上风的,还是一种狂喜,一种被这纯粹的力与美所吸引的心醉神迷。 这种蒸汽朋克的东西,真的是可以做出来的啊! 他不由自主问出的是:“……这东西的动力源是什么?” 陈夏华微微一笑,打开胸口的凸起处,从里面拿出一个椰子大的铁球。 怪不得这台战甲的胸前的尺寸就像是挂着两个椰子,合着还真的挂着两个椰子啊? ……净草仍然沉浸在震撼之中,没有把这些想法说出口。 而钱飞的注意力在那铁球上,发现铁球的顶端凸起一块,开有一个阀门。 陈夏华笑说:“整台机甲的锅炉就是这么大,应该说不叫锅炉,该叫汽仓了。一共两枚,每一枚内藏一百五十吨水所烧成的水蒸气,温度为三百度左右。从这个阀门喷出蒸汽,就可以驱动蒸汽轮机,两枚合计,能提供一千五百马力的功率。” 显然,现在她之所以能动弹胳膊,是因为胸口的另外一枚汽仓与蒸汽轮机在做功。 第198章 胸前有两个椰子 钱飞可以看出,这枚汽仓是用纯的风钢做成,而且风钢的合金配比也是精打细算的,其中还有类似乾坤储物袋的法术在起作用,隔断了一百五十吨水的重量。 光是这枚汽仓,就堪称是一个高等级的法宝了,更不要说整台战甲。 整台战甲无论放在三十六宗门之中的哪个宗门,都足以成为镇山之宝。 这种战甲,在钱飞穿越前的故乡世界,是不可能做得出来的。蒸汽机的重大不足之处,就是它需要装着煤与水,这些都是死重,不像内燃机那样可以不需要装水,直接点燃燃油做功。 然而陈夏华用真气级别的元素进行组合,解决了这个问题。水的重量被隔断了,战甲的自重只有四吨多,而煤炭可以在机器启动前就用来把大量的水烧开,汽仓里只需要储备高压蒸汽。 钱飞想:这个椰子大的铁球储藏着莫大的能量,如果它爆炸开来…… 不,陈夏华肯定会计算好的,而且她在过去的一年里大概也多次使用这台战甲,显然一直没有出事。 陈夏华看到钱飞的真心赞叹,越发开心。净草仿佛看到战甲的背后像是长出了一条狗尾巴似的,正在飞快地摇动。 净草干咳一声,笑说:“你刚才说,一千五百马力?那是什么意思?” 陈夏华居高临下,不卑不亢地微笑说:“字面意思。” 净草说:“相当于一千五百匹马?” 陈夏华笑而不答。 净草捏了捏拳头,像熊虎一般睁大眼睛笑说:“和我比一比力气吧。” 钱飞忙说:“等一下……” 就在这时,他那缠着灵性金丝的拇指微微发麻,知道冯瑾有传音要过来。 净草也收敛笑容,同样把手指举到耳边。 冯瑾的声音通过金丝传来: “敌人来了,黑石山的,合元!” 话音未落,楼下又传来了猛烈的噪音。 “咚咚咚咚咚咚!” 连续的枪声,声如雷鸣,震得人仿佛牙齿都要松动。 净草骂道:“灵霄殿,吵死了!” 钱飞注意到李木紫用的是机枪,既然要动用这种强力法宝,就说明敌人至少与她是同一修为境界。 他说:“敌人不止一个,而且不弱。你们不要争了,现在我们应该赶紧撤离。” 电动机刚才已经拆卸完毕,收进了几个储物袋中。 陈夏华用戴着铁手套的手,轻轻抓起几个储物袋,放进了机甲长裙边上的口袋之中,然后从背上抽起一个头盔,戴在头上。 头盔形成一个长而尖的鸟嘴形状,大概是用来有效地过滤外界空气,保持呼吸通畅。不过,这个形状的头盔,越发使得整台战甲显得妖异、凛然。 这让钱飞不禁想着,陈夏华在听课的时候、在制图的时候、在切削原型零件的时候、一直都是一个聪明、真诚、纯净的女孩子,而现在战甲这样,才是她内心真正的审美趣向吗?还是说这种审美趣向,是在公司覆灭之后,在过去两年之中才形成的?或许她真的已经准备好面对这个血光厮杀的修仙世界。 不,两年来,她已经在独自面对着了,那已经是过去进行时。 钱飞也用布把脸蒙起。 三人走出房间,迎面见到的是冰冷刺骨的白雾,弥漫在走廊里,看不清前后。 白雾中裹着一股令人胸闷头晕的浊气,是极为浓重的二氧化碳。 黑石山的高手,已经来了。 净草说:“在前面,在右边房间里。” 前面右方,同样有一股冶纯境界的真气流溢,弥漫而来。 净草丝毫不惧,刚要迈步上前,钱飞一把将她拉住,袖子“嗤啦”撕开了半尺。 “一动也不要动,对面是冶纯境界的黑石山山主,和别人的功法不一样!”他说。 净草回头苦笑着说:“我已经体会到了。”她的额头上,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血线,割破了头皮。 黑石山的碳纤维! 在合元或者之下的境界,黑石山的弟子还不算太阴险难缠,无非是冷气、白雾、极为坚硬的钻石真气护体,打起来还是拳脚兵刃。 但是到了冶纯境界,他们的真气就可以化作可怕的碳纤维了。 真气级别的碳纤维,像金丝一样细,像金丝一样轻,消耗真气极少,而强度超过钢铁。一旦遇到这样的对手,想动一步都要冒着极大风险,周围不知道布下了多少碳纤维,等着将你的身体切割。 虽然没有伤及头发,令净草庆幸,但如果她没有被钱飞拉住,再往前半尺,头盖骨就要被削掉了。 净草拔出戒刀,上前在白雾之中砍下,只听“叮”的一声,凡铁做的戒刀反而断成两截。 钱飞注意到,眼前的这个山主,虽然实力很强,但是却仍然先不出手,耐心地布下碳纤维陷阱,做事很有章法,这也意味着更难对付。 净草蹲下转身,把手探入刚刚出来的那扇215室房间门,一把拽出来一个硬橡胶垫。 发电机本身所需的绝缘橡胶垫已经打包装好了,这是用剩的废料。 只见净草举着橡胶垫小心上前,橡胶垫上凭空出现了三五道划痕,这样她就判断出了悬在白雾中的碳纤维的方位。 她拧腰一纵,从碳纤维的间隙处窜了出去。除了火山寺武僧之外,没有其它宗门的弟子能练就如此柔软敏捷的身法。 净草跃入右边房间,见到了一个穿着朴素短褂的大汉。 那个人正是黑石山的山主之一,杜狼武。 他的体型魁梧高大,不逊于钱飞,而脸型却非常瘦长,好像眼睛嘴巴都被挤成了纵向似的,皮肤黝黑,而嘴边蓄着一圈更黑的黑胡子。 净草无需任何准备动作,一拳对着杜狼武抡去。 杜狼武好整以暇,微微冷笑,伸出一根手指,“当”的一声,清脆地稳稳挡住了那来势凶猛的拳头。 杜狼武的全身护体真气,都是碳纤维质地的,硬度韧性比铁铝金属还要高上那么一些,密度也更轻。 净草即便全力出拳,打在他的单根手指上,也无法对他造成些微伤害,犹如想要撼动山峦。 净草只能在他周围游走,凭借直觉躲避四周的碳纤维切割丝,伺机突袭他的双眼等要害。而在速度与力量也落入下风的情况下,突袭要害成功的希望是渺茫的。 但是她必须保护钱飞,还有钱飞身边的那个凡人姑娘。如果她服输退避,钱飞他们可怎么办? 净草回过头,对钱飞和那个凡人姑娘喊道:“你们走,不要管我!” 第199章 击退山主 即便是净草能提供的一点牵制,也非常有限。在她话音未落的时候,杜狼武已经从房间里出去了。 净草在杜狼武身后,腾挪跳跃,仿佛在被迫奋力地跳舞,他只需要伸出一只右手,加上右手五指指尖伸出的难以辨查的锋利切割丝线,就让净草只能勉强抵挡躲闪。 杜狼武稳当当地站在走廊的中央,挡在钱飞与下楼的楼梯之间。 他颇感兴趣地端详着钱飞肩上灰布包裹的棺材形状物体,以及钱飞身后站着的、体态妖异的“铁甲巨人”。钱飞本人倒是特意装扮成一个不起眼的蒙面江湖客,被他忽视了。 钱飞一动也不敢动,僵立在冰冷的白雾之中,汗水从额头上渗出,又当场化成白霜,覆盖在脸上。 他知道,现在背后通向走廊尽头的方向、以及侧面通向回到215室门的方向,都有可能已经布下了碳纤维的陷阱,贸然转身逃过去就是割喉腰斩。 冰棺,应该是足以不被碳纤维切割的宝器,但是即便能举着冰棺推开碳纤维,速度和力量恐怕也不够。 如果对方用几根碳纤维把冰棺整体兜起来抢走该怎么办? 冯瑾和李木紫什么时候会来? 这时候,陈夏华在他身后说:“那位尼姑是什么修为级别?”她是凡人,无法准确地感知到修仙者的真气流溢,所以要问。 钱飞在头脑里紧急思索着脱困之法,随口答道:“合元初期……不,战斗力相当于一般的合元中期了。” 陈夏华说:“那么说来,那个敌人大概就是冶纯境界了?” 钱飞说:“嗯,怎么了?” 陈夏华说:“那么,我开到最大功率还是足够的。” 钱飞睁大双眼,猛然回头,只见陈夏华的面容被鸟嘴头盔遮住,而胸前的两台锥形蒸汽轮机正在发出安稳的“嗡嗡”之声,冒出更多的灼热的白汽。 她一把推开钱飞,举起一面一米半高的黑铁大盾,朝着杜狼武冲去,钢铁之躯那四吨多重量的步伐,震得楼板咚咚直颤。 铁盾本身含有比例不低的玄铁,足有一寸厚,堪称是个实心的灵石铁块,绝非净草那柄凡铁戒刀可比。在一千五百匹马力的推动下,轻而易举地撞断了走廊里可能有的碳纤维阻拦,只留下了浅浅的肋痕。 杜狼武看得眼睛都直了,在狭窄走廊中没能反应过来,被一下子迎面撞了个结实,倒飞出至少十丈远。 陈夏华连战果都没有顾得上看,停步扭头,说:“跟我来!”就回头撞进215室,继续举着大铁盾,哗啦啦地把一面墙撞塌,露出了外面下午阳光照耀下的深秋废土。 一时间,走廊与215室全都充满了白雾,陈夏华带着钱飞、净草冲出去,跳到楼外的毒池之中,溅起不少水花,而这一切也立刻被陈夏华战甲上喷出的白汽遮盖住了。 与黑石山的人擅长的干冰寒冷白雾不同,陈夏华这蒸汽轮机的白雾是极端湿热的,不是那种阴暗的浊气,而是那种过于健康的……桑拿房气息。 黑石山的人从来都惯于用白雾去扰乱别人,现在遇到别人用白雾来扰乱他们,是可以让他们慢上一慢的。 净草注视着刚才释放威力的战甲,只觉得惊魂未定。战甲比冶纯强者更吓到了她,毕竟她清楚地知道里面装着的只是个凡人。 而钱飞则担心地看着战甲,说:“陈夏华,你还好吗?” 陈夏华的嗓音带着金属味道,从战甲的鸟嘴处传出来:“很好,今天战甲的状态很不错。” 钱飞说:“刚才那行动,加速度的过载你没有吃到吗?” 即便以不严格的观点去看,也能看出,那足以让冶纯修为山主倒飞出去的力量,也足以让一介凡人的陈夏华断掉二十几根骨头、破裂七八处内脏才对。 陈夏华笑说:“你放心,这台战甲我用过近一年了,很安全的。它这么大的块头,并不全是装甲,里面多的是减震隔热的维生装置。下次我把图纸给你看。” 听得出来,她发现钱飞关心她的安危,非常开心。 如此维生装置,没有真气物质是做不到的。 钱飞能想象,那应该是一种类似于“海上闭关结界”之类的法宝,即便在风高浪急的海况之中,船舱里仍然可以打开一个结界,结界里面绝对平稳,可以让人安静地在其中蹲在小炉子前面炼丹,一点点粉末都不会手抖放错。 能炼制这样的法宝,无论在哪个宗门都是宝贝人才。而陈夏华确实是这样的水平。 说话间,冯瑾轻轻地从楼顶降落下来。 她的金丝不能提供战斗力,不过在楼上楼下立体机动的时候,能提供少量的减震、固定功能。 钱飞跳出白雾,朝她招手,说:“追兵呢?” 冯瑾懊恼地撇撇嘴,指着天上:“一个合元,就在那里。” 她是第三境界“凝虚”,打不过合元期敌人,就连甩掉都很勉强。 只见追兵是个瘦男人,飞在空中,带着一溜干冰白雾,俯冲下来。 净草从藏身的蒸汽白雾中浮空而起,空中横向转体三周半,一腿把那追兵踹飞了出去。 对于同境界敌人,火山寺武僧的技巧和力量还是可以信任的,这一腿猝不及防,踢在了那人的腮帮子上,足以让他半天爬不起来了。 钱飞听着实验楼内部传来的枪声,李木紫还在与敌人激战。 他说:“黑石山的人来找摇钱树了。” 陈夏华说:“自从我回到这里,占据几座实验楼之后,就没有遇到过这么厉害的人了。黑石山的人没有来过。” 钱飞苦笑说:“是我们把他们引过来的。” 净草转了转眼珠:“照桃李居的说法,黑石山的人并不是想要摇钱树,而是希望世上没有摇钱树、也无人谈及摇钱树。” 冯瑾认真地眯起眼睛:“不过,对我们来说,面对的危险没有什么差别。” 杜狼武随时可能追来,钱飞说:“快走,去接李木紫。”女郎们都点头。 就在这时,他们都看到一朵深红色的烟花在实验楼的后面升起。 钱飞望着烟花,嘴唇微动,然后说:“东三里处汇合?” 净草与冯瑾也都认了出来,说:“是的,确认无误。” 第200章 但没有完全击退 灵霄殿烟花的花纹符号,本来是用于他们同门之间通信的,不仅醒目而能及远,而且外人不知道他们通信的内容。在过去一个月路过镇中洲期间,李木紫特意把一些不太机密的烟花符号含义告诉给了债务部的同伴们,果然在这紧张时刻派上了用场。 烟花升起的方向似乎是略微朝西的,但含义却是让同伴们往东去,可以误导敌人。 于是钱飞一行没有耽搁,从一座建筑躲进另一座建筑,小心向东行去。 …… 白雾散去,枪声停歇,杜狼武来到了钱飞刚才从二楼跳下的地方,飞到一旁,爱护地扶起了刚才被净草踢飞的人。 那人是他的属下之一,也是他的亲传弟子,姓张,是合元期,在黑石山宗门内属于“管事”这个中层职级。 杜狼武以掌心带着冰凉的真气,轻轻按摩张管事受伤的腮部,让他悠悠醒了过来。 张管事连忙挣扎起身,说:“徒儿做事不力,让他们跑了,都是火山寺武僧偷袭……” 杜狼武微笑说:“不要在意,就连为师也被他们摆了一道。” 这时,从一楼的门口也出来了两个人,满身是血、一瘸一拐,其中一人身上背着一具尸体。 那是杜狼武的另外三个下属,刚才是遇到了李木紫,三个人只活了两个。 杜狼武抢上去,端详那残破难辨的尸体,沉重地叹了口气。 李木紫的机枪可不是凡品。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像是钱飞所熟悉的“工业品”,但实际上灵霄殿的生产力仍然是封建制的,而这种机枪也是少见的法宝,并非每个合元期弟子都有资格携带。李木紫本来就是头名优等生,这次又派出重要外勤,所以才有一挺。 同级别的敌人要想与这样带着“趁手兵器”的灵霄殿女侠放对,不付出血的代价是不可能的。 杜狼武转向没有背着尸体的那个属下,说:“刘先生……” 那姓刘的立刻跪倒:“不敢当,山主,小人不敢当啊。” 姓刘的却只有凝虚期修为,今天才刚刚成为杜狼武的手下。他是醉人坞弃徒,原本是从秋风居逃出来的,上午在实验楼一楼大厅里偷袭钱飞一行而又灭口同伴的,就是他。 他确认了冰棺的所在,就赶紧出来找杜狼武报信,凭借这个功劳,使得杜狼武没有杀他,反而收他为下属,算是成功地转投了黑石山门下。 可是这半路进门的弟子不好当,杜狼武用生疏的“先生”一词来称呼他,立刻让他慌了神。 杜狼武自顾自地说:“刘先生,你所说的大半是实情,跟着摇钱树一起的有火山寺、灵霄殿的强者,我们也都见到了。” 灵霄殿的强者,比情报中所述的要强得多。原本据说桃李居的一个合元轻易将其压制住,现在他手下两个合元管事被打得节节败退,死了一个。甚至即便如此,都还在杜狼武心理准备的偏差容许范围之内,而令他格外警觉的是另一个存在。 他问道:“另有一人极为高大,身着上小下大的黑色战甲,如仕女形,那是个什么来头?” 姓刘的新人愣住,半天后嗫嚅着说:“小人没有见过那样的人。那人有多么高大?” 杜狼武说:“比我高一个头。” 姓刘的新人定了定神,用力摇头,说:“小人断然没有见过。那人的修为与山主相当吗?” 这下子轮到杜狼武愣住了,虽然相撞只在电光石火之间,但是他也确实觉得对方怪异而又空虚,好像铁甲里面是空的。 他摆了摆手,说:“你们先歇息疗伤,我再去会会他们。” …… 钱飞一行一路向东,发现敌人在半空中盘旋。 冶纯期的强者,其飞行的速度与滞空时间,都不是合元期这种“入门级飞行”可比。虽然有“东三里处汇合”这一误导,但是,逃跑的路上,钱飞一行发现,敌人并未被向西发射的烟花误导太多。 杜狼武只管在天上飞,向东一里、向西一里,总共用不了多少时间,方圆八里都在他的高空视野笼罩之下! 当钱飞一行向东走了区区二里远的时候,提前与李木紫汇合,而杜狼武的身影也已经缩小了侦察圈,不再绕行数里,而只顾在他们头顶盘旋。 钱飞一行,包含李木紫在内,躲进一座四层高的工人宿舍楼之后,就再也不敢出楼离开。 眼看着杜狼武盘旋得越来越低,似乎已经锁定了眼前的这几座宿舍楼,钱飞搔搔头,遗憾地说:“当初为什么没有修个地铁呢?” 不过鹤岭附近就连普通的矿山铁路也只覆盖了一部分,市区里更没有通勤拥挤的问题,所以当初确实没有修建地铁的必要,何况他本来是打算在电网成熟之后修建电力机车的地铁来着。 杜狼武突然落到了地面,在窗外发出了“砰”的一声。 他随后就要进门搜查了。 而躲在宿舍楼走廊里的钱飞一行,也只好沿着楼梯先向上跑去,尽量控制脚步,以免发出声音。 钱飞的考虑是,当敌人高飞在天的时候,想要继续在路上隐藏行踪是很难了,而机会只有出在敌人进入建筑物、从而视野受限的时候。 这次看起来敌人选择了从底楼开始搜查,那么钱飞一行就可以往顶楼走,队伍里两个会飞的成员,可以带着其他同伴飞到其它建筑的顶楼去。 宿舍楼有五层高,里面没有人气,布满灰尘。残破的布娃娃倒在楼梯拐角。 在五楼的走廊里,却躺着一个人,或者说那似乎像一个人。那人形的东西一动不动,堆成一堆,又像是一堆破布臭肉。或许是一具可怜的肿胀尸体,突兀地出现在空荡无物的走廊正中央。 钱飞一行没有多看,匆匆地扛着冰棺穿过走廊,但是在路过那人身旁的时候,五人中有四人的身体齐齐轻微一颤,因为他们都感到了那古怪之人周围漂浮着寒冷而又浓郁的真气流溢。 “冶纯中期!”“黑石山!” 李木紫与净草都变了脸色,齐声喊道。 第201章 故去的故友 唯一一个体会不到真气流溢的是身为凡人的陈夏华,但她的动作一点不慢,听到了同伴示警,她就当先冲了出去,举盾撞上那人形的东西,将其撞飞五六丈之远。 刚才在逃来的路上,经过与陈夏华的简单交谈,钱飞作出过评估:陈夏华穿上这身蒸汽动力战甲之后,实力大致是相当于合元后期。但与真正合元境界的修真之人相比,其实是互有优劣。 战甲是一身中等品相的玄铁打造,掺有少量合金金属,这比得上第五境界“冶纯”高人的一身金属质地真气了,但力量与速度还是逊色一些。 而战甲不会飞,这就连最普通的合元初期修真之人都不如了。 在面对冶纯境界敌人的时候,她的防御力在债务部中是无可替代的,输出功率也在净草之上,委实是宝贵的战力。 古怪之人正如被飞驰的卡车撞上一般,“砰”地飞到了走廊尽头。他的头颅从躯体上落了下来,像是长了毛的西瓜一样在地上滚了几滚。 钱飞一行无不感到毛骨悚然。尸体本身不祥,那倒也罢了,可一具拥有修为、经脉仍在运转、真气仍在流溢的断头尸体,是什么情况! 他们头脑里尚未把眼前情况理顺,只见那无头尸体坐了起来,在地上粗鲁地摸索,很快找到自己的头颅,捧起安在自己的脖子上,左右转了转,调整好了方向。 钱飞潜意识里甚至觉得,那动作就像是在调整三脚架的镜头…… 同时,他脑子里的几个思维断点也终于相互接上了榫。他说:“这是水星谷的人。” 水星谷是走尸修路线以追求长生的,也就是在根本的意识形态上否定了通常修仙之人的修炼途径,所以被正邪两道都认为是邪派之首(只有黑石山不服)。 也正因为如此,水星谷平时反而与其他修仙之人之间冲突争夺很少,毕竟追求的并不是同一个方向,平时江湖相逢的机会不多。 即便是以钱飞身边的小文山三女之见多识广,也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尸修”这档事。而具体的水星谷门下之道友,她们更是第一次见到。只有钱飞对水星谷的了解稍多一些。 债务部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行动缓慢的尸修道友。 只见那人把脏污披散的头发从脸上拨开,歪着头,费力地端详他们,仿佛在疑惑自己好端端在睡觉的时候是被谁撞飞的。 走廊尽头破窗外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 钱飞看清了他的脸,失声叫了出来:“简大观?简大哥,是你吗?” 那人也睁大了浑浊的双眼,说:“钱飞?贤弟?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钱飞情不自禁走上前去,而那人比他动作更快,像是一头熊似的大步扑到他的面前,抓住了他的双臂。 这样看得更清楚了,确实是简大观,是钱飞的熟人。 简大观是黑石山的另一个山主,当初对钱飞非常地友好,两人虽然没有拜把子,但却日常称兄道弟、并肩打架,每次喝酒都不缺席。 黑石山当初大笔一挥,把四千万刀的无息贷款借给钱飞,就是简大观做主的。不为赚利息,只为帮朋友一把。 但是,也正因为如此,在钱飞的掘珠公司内乱而覆灭的时候,黑石山内部也有一派人认定这四千万以及更多的借款都打了水漂,要找简大观问责。当然,借款云云也只不过是争权夺利、挤压势力范围的借口而已,真正的目的只是黑石山内部的另一派山主们想要把简大观这一排除掉。 钱飞记得,简大观已经在那次凶灾之中遇害了,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是的,想到这里,钱飞彻底明白了。 他心疼地抬头对简大观说:“大哥,你是死后加入了水星谷是吗?水星谷的人悬赏找人,找的就是你,是吗?” 他回想起来,在大约十天之前,在遇到桃李居的人发难之前,他与债务部女郎们应该已经见过简大观一次了。 当时他们原本打算走小路通过山谷,但是在夜里的小路上遇到了神秘的高手无视他们,以一种痛苦而又诡异的方式踽踽独行,于是决定避开这个神秘而又痛苦的高手,才走了大路,碰上了一大伙土匪。 那时他们遇到的就是简大观。 既然简大观是从水星谷的人手中逃出来的,在这里遇到钱飞倒也并不是不可思议的巧合。穿过废土,一路尽量在一座座废弃建筑物中躲藏,选择这条路线可以说是殊途同归。 简大观惊慌地说:“水星谷?水星谷的人追来了?黑吃黑是不对的,怎么能黑吃黑呢?” 他转身就往墙上撞。把墙皮撞掉了一大块,自己的脑袋再次掉了下来,于是又蹲跪在地上,胡乱摸索。 钱飞连忙帮他把脑袋找到,递给他,安慰他说:“没事没事,他们没在。我是钱飞,我在这里。” 这时候女郎们也看清楚了,简大观并不是“肿胀的尸体”,而是其人原本就有这么高大,脸盘又宽又胖。 冯瑾吃力地仰起脖子,看看简大观与钱飞,又看看陈夏华的战甲,嘟哝说:“归极洲的人都是吃什么长大的?” 就连其实不比她高多少的陈夏华,凭着这身两米高的战甲也无意中加深了“归极洲人都是大个子”的刻板印象。 简大观再次安好自己的脑袋:“贤弟,真的是你。怎么,你也死了?和水星谷的人签了血契?” 钱飞一边想,还有“血契”这回事?一边说:“不,我还活着。虽然活得很是够呛,但还算是活下来了。对不住,刚才没能认出是你,多有得罪。我们也是惊弓之鸟,才……” 简大观那肮脏乌青的胖脸上,神色稍缓:“太好了,活着就好啊。你欠的钱呢?” 钱飞神色一凛,忙说:“四千万的无息贷款,我已经都还上了。今年春天,在江南小文山,黑石山的人过来取走了还款,二十几个宗门的道友都在场,可以作证!” 简大观点点头,又抬头恍惚了一会儿,最后怔怔地看着钱飞:“我是说,你欠的钱呢?” 第202章 江湖茫茫 简大观第二次问起钱飞所欠的钱。 钱飞皱皱眉头,说:“没错,还上那四千万,只不过是个零头罢了。我还欠着五个亿,现在还在设法筹钱。不过你不用为我担心,到现在为止还没有逾期违约过,以后也决不会。” 简大观咧嘴一笑,用力拍拍钱飞的肩膀,忽然又严肃起来,认真地问钱飞:“可是,你欠的钱该怎么办?” 钱飞:“……” 其实你是神志不清对吧,大哥! 水星谷的寻人启事上也确实写着“意识不清”的文字,真不知道他们的尸修是怎么个搞法。因为神志不清,所以简大观会逃出来,一会儿知道自己已经属于水星谷了,一会儿却还以为自己还活着,所以要回到黑石山,又或者想要去鹤岭找钱飞喝酒,讨几张电影票。而他本身修为实力强大,水星谷的那两个凝虚期的弟子恐怕控制不住他。 钱飞无奈地说:“大哥,真没想到能在这里与你重会。我们赶时间,不能多留了……” 这时,身后一个悠然冷嘲的声音响起:“不要紧,留步有何不可?为何一定要带着摇钱树走呢?客人们?” 杜狼武已经从楼梯道上飘升而起,飘行到了钱飞一行身后。 简大观说:“姓杜的?你想做什么?” 他挤开钱飞与四女,走到杜狼武面前。突然,他与杜狼武一起抬手,双方指尖伸出的极细的碳纤维,交织在两人之间六尺远的距离上,在较着劲。 杜狼武脸色铁青:“简大观?你还活着?你……不,不可能。” 简大观说:“黑吃黑是不对的,我平生最恨的就是黑吃黑。你给我住手。” 在他心目中,钱飞的公司也是个邪派,和黑石山都是自己人。钱飞当年中二得很,对于自己“亦正亦邪”的身份也颇为自重,所以很喜欢与简大观打交道。 杜狼武冷笑:“你以为是黑吃黑?你背后那是灵霄殿和火山寺的人,刚刚屠了桃李居的一个分居,杀了我的一个管事。” 简大观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他们……是谁来着……肯定是自己人。我跟他是谁跟谁……谁来着……”他这时候忽然忘了钱飞的名字。 杜狼武的目光变得非常明亮锐利,就像夜里狼的眼中绿光。 他说:“这一切的背后难道是你?” 简大观困惑地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是真的不明白。 杜狼武只感到自己越挖越深,触及到了原本根本想不到的深层真相。 话说,摇钱树的消息突然从很多地方冒出,自己的上司女元帅则严令自己封锁消息、追查消息来源。 话说,所谓名门正派的年轻高手突然流窜到归极洲来,奇特的铁甲巨人突然加入他们,黑石山的已故山主突然现出行踪,与他们都是一伙。 话说,他们那伙人拼死保护的长条箱子,就凭那个尺寸,怎么看那里面藏的都不是一棵树,而是一个人……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这辈子没遇到过这么有意思的事,这是杜狼武的想法。 眼前的这些人,加上简大观之后,已非他所能占到便宜的对手。杜狼武没有多说什么,随意踢开一间宿舍门,破窗飞走。 简大观像是雕像一样杵在那里,忽然幽幽地说:“水星谷的人走了?” 钱飞说:“水星谷的人没来过,这里是安全的。” 简大观回过头来,恐惧地看着钱飞与女郎们: “血契都是骗人的。我还没有死,你们为什么抓我?” 钱飞耐心地说:“简大哥,我们不是水星谷的人。” “别想骗我。你们装扮成钱飞的模样,可是我知道,钱飞不会在这里。他现在苦得很,一定是躲在谁都找不到的地方,需要我去帮助。” 钱飞说:“请冷静!” 简大观完全没有要冷静下来的样子,慌张倒飞出去,把破窗彻底撞烂,从五楼的窗口飞走了。破碎的衣袖在他身上迎风翻飞。 简大观现在这个样子,或许比死了要好一些,但也或许比死了还要惨,因为神志混乱,不得安息。水星谷门下的正常修真之人肯定不是这个样子的,前几天还在黑石山的悬赏榜下见到两个,除了枯瘦凸眼、形貌古怪之外,社交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才对。水星谷更不会天天发出几十上百的寻人启事,他们只是在寻找简大观而已。 钱飞想,如果有机会遇到水星谷的人,还是得要问问,在他们与简大观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的“尸修”究竟有些什么修行细节。 以及,如今对简大观该怎么做,才是最合适的?但愿他能恢复神志,成为一位正常的尸修,以另一种方式去走上长生之路。而如果实在不行,也希望他可以入土安息。 如果不是副总们背叛、公司覆灭,简大观也不会被连累成这个样子。 钱飞叹了口气,望向窗外。其实江湖茫茫,想要与简大观再见一面可能都是奢望了。 他不敢再多停留,带着女郎们离开宿舍楼,继续疾行向东。这时候钱飞可以看出陈夏华身为凡人的不便之处,她要想步行跟上队伍,就必须始终穿着这身战甲。 一直出了废土的市区,跑进山里,才找到一个小山洞,大家略作歇息。这个歇息的要求,是钱飞提的,他其实还不算十分疲劳,是为了陈夏华着想。 在山洞里,陈夏华终于有机会从战甲上脱身下来。 钱飞关切地问她:“累吗?” 她立刻红着脸,惊慌地退了两步:“钱总别过来,我身上都是汗味儿!” 她匆匆掏出小毛巾擦了满头满脖子的汗,咕嘟嘟地喝光了一瓶盐汽水,然后又小跑出去找草丛小解。回来以后,她看到净草站在机甲背后的开口处,正在试着把一条长腿伸进机甲里。 “你整啥玩意儿呢?”陈夏华厉声说。 净草尴尬地把腿抽回来,讪笑说:“你这件战甲能不能借我穿穿?” 陈夏华说:“你做梦!” 李木紫在旁叉腰帮腔:“我刚才说什么来?净草你怎么可以打人家战甲的主意呢?你知道这法宝对她来说有多重要吗?除非你把舍利子拿出来和她换,舍利子对你有多重要,战甲对她就有多重要。” 连钱飞也忍不住了,说:“比舍利子更重要一些。没有舍利子,你仍然有合元期的修为,可是如果没有战甲,她就只是一碰就碎的凡人了。” 净草已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低头嘟囔:“我只是想借一下,一刻钟……” 第203章 第四个人 看到净草吃瘪,陈夏华气倒是顺了,露出笑容,说:“借一小会儿也是不行的,你开不动它。这是一台实验室性质的原型机,而且我看以后也没有量产的希望了。它的很多细节都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驾驶的时候,我全身上下,从肩膀到脚趾都在感受战甲各处的工作状态,察觉异常,每时每刻都作出微调。就算是钱总,我可以毫无保留地送给他开,可是他也一定开不了。” 说着,她轻轻把净草推到一旁,掏出扳手,开始整修战甲内部,熟练得就像扳手是她身体的一部分那样。 钱飞凝视着这个宝贝姑娘,还在想,能不能把她留在这里? 忽然,陈夏华发出一声惨叫,像是被捅了一刀。 钱飞与另外三女立刻围上去。却见陈夏华半蹲着,惊恐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大腿。 冯瑾眯眼说:“好像没有伤口啊。” 陈夏华快要哭出来,抬头对钱飞说:“丝袜……勾丝了……” 三女:“……” 钱飞:“……” 这桩事,在团队里只有钱飞听得懂。 丝袜勾丝了,本来就是烦心事,而公司覆灭,化工厂当然也不复存在,丝袜是破一双少一双了。所以不怪陈夏华见到丝袜上的破缝就像见到自己大腿上皮开肉绽的血淋淋伤口一样。 她哽咽说:“本来不该这么容易勾丝的……本来……”本来她平时开战甲做剧烈运动的时候也舍不得穿丝袜,今天是特意穿给钱飞看的,没想到乐极生悲。但她不愿意说出这件细节,因为不想把这件倒霉事归因到钱飞身上。 钱飞说:“这是最后一双了吗?” 陈夏华闷闷地摇头,说:“还有一双,腿上这算是倒数第二双,不过这双我也很宝贝的。” 钱飞露出微笑,安慰她说:“不要紧,还会有的。” 陈夏华抬头说:“钱总!” 钱飞振奋精神,指着远方,说:“到玄武洲去,到桃斋公司去,那里有油田,没有被司马摧毁,也有化工厂,郭吉正在建设。那里需要你,那里也有丝袜……” 他一边说,陈夏华的脸色一边变白。 陈夏华站起来,跺脚抗声说:“可是那里没有钱总!我买了丝袜又穿给谁看?……” 突然她满脸潮红,害羞地别过头去,觉得自己口不择言。 冯瑾悄悄戳戳净草的手肘,净草双手合十,慈眉善目地说:“善哉、善哉。”两人都露出了姨母般的微笑。 李木紫握拳挡住樱口,轻咳一声缓解尴尬,说:“钱前辈,我记得你说过,在废土有许多欠款要还,我们是不是该在去琉璃宫之前把此事了结掉?” 钱飞正色说:“是的。小瑾,拿账本来。” 账本在冯瑾的管理下,记得清清楚楚。在今年年关之前,在鹤岭废土有各种小额欠款到期,共有二百二十三笔,其中一半是原员工的,一半是供应商的,合计约为一百三十六万七千八百刀。 目前债务部账上的现金一共也只有一百四十多万刀,还是多亏了桃李居之战灭掉其一个分居。 当时把整个分居搜刮干净,加上房雅健等三个合元期高手的积蓄,再加上他们经脉中真气凝成的灵石形成的“人身价值”,加起来的四十三万刀还填不满这个窟窿,只能勉强聊作补充。 钱飞与四女一起低头凝视着深渊一般的账本,小山洞中无声地弥漫着“钱飞了、钱飞了”的低气压。 钱飞抬头搓搓手:“好吧,筹钱就是用来还债的。这些账款能一口气还上,我钱飞很感激诸君的帮忙。” 李木紫冷静地说:“二百多笔债务,怎样才能有条理地一笔笔还到门上?” 陈夏华微笑说:“都交给我就好。我家在十里八乡还是有很多人认识的,我回家开一个还款大会,把大家集中起来领钱。” 于是商议已定。因为有陈夏华加入,所以债务部这次可以承受分兵。 本来从财务制度的方面考虑,复杂的银钱来往环节最好有两人同在,而钱飞与冰棺的身边也最好有两女以上护卫。可是如果为了不落单,债务部全体人员带着冰棺、赶着马车在废土的郊区乡下四处招摇,挨乡挨村上门还钱,行踪暴露给黑石山山主的危险性可想而知。 现在就不同了,冯瑾与陈夏华可以轻装上路去还款,而钱飞与冰棺就躲在人迹罕至的野外山洞里不动,身边有战力较高的两位女郎护卫,大可放心。 李木紫把还款所需的金额当面点清,交给陈夏华。 陈夏华穿上战甲,临行前对钱飞嫣然笑说: “钱总你看,债务部有我之后,真的方便多了。我怎么能不跟着债务部走呢?” 这一次,钱飞没有再多说什么。 …… 次日,有许多当地人目击到铁匠老陈家在大量地买猪买羊,流言如同野火一般传遍十里八乡,说是他家要开流水席,可能是要嫁女儿。 而赶路前去吃席的人发现真相居然比流言还要美好。不仅要开流水席,而且要连开五天五夜,主厨是特意从府城请来的退休御厨。缘由也不是嫁女儿,而是从传说中的钱总那里搞了一笔钱来,要偿清今年度的欠款。 嫁女儿只不过有热闹看,还钱才是真实惠。 于是陈夏华家所在的村子,从东头到西头张灯结彩,农闲的耕地上也是人头攒动,热闹得犹如一场庙会。或者说,这根本就是一场堂堂正正的庙会,而老陈家的后院等于是临时建起了一座“钱总庙”。 张灯结彩,挂起来的可都是明亮而又发光稳定的电灯泡,彻夜明如白昼。第一代发电机以及相应的蓄电池,在陈夏华家里还是有两套的。她身边还有各种各样的稀奇玩意儿。 在后院里搭起了一个小木棚,里面摆上小桌,是让债主们排队领取还款的地方。木棚门口挂的灯光分外明亮,而且还一闪一闪。 一个接一个的债主从陈夏华手上接过亮闪闪的刀币或者银两,都是从半信半疑的心态,转变到像是提前过了年。至少,今年这个年可以过好了。 第204章 废矿井 庙会上,有的人欢笑,有的人落泪,也有许多人询问钱总在什么地方,他本人现在可好。 也有许多土匪闻味而来,守在村外。谁拿到了还款,不要走,见面分一半,算是本大王宽宏大量。 不过没有哪一路土匪是冯瑾的对手。 当远近闻名的“魔鬼”施辛格被她当众一拂尘抽死之后,就没有哪路好汉再敢动这场庙会的主意了。 固然有一些人明明没有借钱给过钱飞,却到场趁乱嚷嚷“你欠我钱”,不过每个村里都有掘珠公司的旧员工,大家相互之间多少都认得面孔。究竟谁借过谁没有借过,往往都有多人可以指正,浑水摸鱼是行不通的,少数误会也很容易解开。 而更难办的是为数不少的债主,手持着明年、后年到期的有效借据,也希望提前还钱。 “今年腊月的,你肯提前还,明年四月的为什么就不行?” 对于这种情况,陈夏华只好拿起铁皮喇叭,一次次地耐心说明:债务部是修真界各路仙子组织起来的,已经尽最大努力找钱总讨债了,可是今年也只能讨来这么多。明年,她们仍然会继续拼命追讨,保证欠款不会过期违约,请大家继续等待。 由此可见“债务部”这个存在的可贵。 面对债主们,她们可以说,自己与全天下的债主们是站在一起的,她们自然不想赖账,也无从赖起。之所以只能还款到今年年关为止,那是因为钱飞是个神出鬼没的能人,确实追讨有困难,并不是她们故意想要与债主们作对。 当然债主们并不会知道,正是钱飞本人在给债务部女郎们开薪水! 陈夏华说:“钱总是什么人?那是飞来飞去的仙人!他欠下各路神仙的欠款,有好几个亿。咱们的这点小钱,到时肯定能轻松还上的,各位尽管放心。” 有人说:“空口无凭,怎么担保?” 陈夏华说:“可以这样告诉你们:我本人也已经加入债务部了。我亲自去替你们追钱总,去一笔笔把钱讨来!” 冯瑾也确实庆幸有陈夏华在身边。陈夏华说的话,在十里八乡确实管用,一听到她本人也加入了债务部,很多债主就不再争论,对她的品格与能力都表示信任。 到流水席的第四天,这次所有预定的债务已经提前还完。 陈夏华辞别父母弟妹,与冯瑾一起返回去找钱飞。 父母很舍不得她走,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回来,就连冯瑾也羡慕地想,“虽然我出身在修仙世家,但你的凡人家庭让我想与你换一换。如果我父母对我这样宠,我宁愿永远也不要离开家”。 但是陈夏华去意已决。 既然得知钱飞还活着,她就绝对不肯再把他从她面前给丢了。 她想要切实地帮助钱飞,也想要与钱飞一起,去夺回那个一度失落了的未来,那个有丝袜、有铁路、有电网、有义务教育与实验室的新世界。 …… 冯瑾与陈夏华买了马匹,骑到山脚下之后弃用,上山找到五天前离开的山洞。 洞里空无一人,甚至没有任何人来过的迹象,倒是能看到一点点狐狸留下的踪迹。 陈夏华疑惑地说:“我们找错了?” 冯瑾摇头,却在小山洞的深处地上摸索,摸到一块松动的石头,下面垫着一张粗纸。 纸上写着:“木星,三号井。” 冯瑾凑近陈夏华,轻声说:“可能是敌人找过来了,他们引开敌人,并且让我们去此处汇合。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陈夏华也认真看了这张纸,点头说:“我知道。” 掘珠公司有自己的煤矿矿井,命名根据总裁钱飞当时的喜好,分别用了“木星矿”、“火星矿”等“宇宙开拓浪漫色彩”的字眼。 陈夏华是本地人,知道其地点,还去参与安装过蒸汽升降梯。 冯瑾说:“希望我们没有来得太晚。” 陈夏华说:“有敌人,那我把战甲开起来。” 冯瑾伸手拦住她,说:“战甲尺寸大、分量重,反而不容易匿踪。” 陈夏华说:“可是……” 冯瑾笑眯眯地说:“我背你。” 冯瑾出生在修仙世家,从小在周围没有凡人的环境里长大,后来为了派出去做各种秘密任务而经受训练,在训练中,凡人对她来说,也只是用来作为掩护自身的材料而已。 这次与陈夏华相处数日,更在流水席上面对大量千姿百态的凡人人间情形,对她来说是别开生面的经历。 当然,陈夏华本人又是她从未想象过会有的,非常特殊的一个凡人。她也多次在想,自己可以为陈姐姐这个倔强的凡人做些什么。 “我背你”就是她所想到的答案之一。 陈夏华颇为不好意思地趴在这个娇小妹妹的背后,让她背着,而凝虚后期修真之人的体力绝非凡人可比,冯瑾背着她在山林间迅速地穿行,更偶尔用金丝协助牵引身体,速度胜过猿猴山猫。 透过层层的枯黄叶子,偶尔可以看到天上有陌生的修真之人悬浮着,监视着大地。 在山林的遮掩下,陈夏华指路,不久就来到了木星矿的三号井。 净草正守在荒废的井口,见她们来,松了口气:“啊哟菩萨保佑,有没有发现有人跟在你们后面?” 冯瑾说:“一路走来的时候没有发现,不过我们终究不免会留下一点足迹,被人追来恐怕是迟早的事。” 净草忙说:“事不宜迟,跟我下井,大叔紫紫他们等在下面呢。” 一个时辰之后,在同一个井口,黑石山山主杜狼武与他的同僚,郝西郝山主一起,在听张管事的回报。 脸上尚未消肿的张管事飞出井口,恭敬地对二位山主行礼,汇报说: “他们果然在下面,我也看到了长条箱子。只是他们打断支撑,制造了一次塌方,使得弟子无法追下去。” “弟子”是他的自称,因为杜狼武是他的师父。 “嗯,你做得不错。塌方的动静,我们也都听到了。”杜狼武答道。 杜狼武又看了一眼郝西。 郝西是个消瘦而一脸肾虚的中年汉子,与他一样都是山主,但是资历比他略老两年,修为比他略高一成,而且还有一个要点决定了郝西的地位略高于他:郝西与他都是女元帅的下属,而郝西同时还是女元帅的丈夫。 郝西毫不犹豫地说:“老杜,我跟你下井看看。” 杜狼武简单地说:“好。” 第205章 两倍强敌 因为郝西是女元帅的丈夫,所以也优先地抢购到了一张排队券,或许明年他就是融密高人了,也能混个元帅当当。杜狼武自知很难与他相争。 同时,对于摇钱树的消息,郝西更为尽心尽力地赶尽杀绝,一副完全不在乎钱的样子。现在废井下塌方了,人埋了,他也不肯收手,还一定要亲自去看。他肯定知道摇钱树的更多内情,但是对杜狼武却没有多说过什么。杜狼武也没有多问,免得自找没趣。 两位山主在张管事的领路下,在这曾经设施完善的竖井中迅速飘浮下降,路过停滞的换气扇、熄灭的照明灯。 这是掘珠公司的煤矿,不仅打穿了坚硬的山岩,而且为普通凡人下井采掘提供了充分的保障,不像黑石山传统的煤矿,只有身怀修真修为的人才能承受其恶劣坏境。 当然,废弃之后,这里的井下也变得一样黑暗而空气污浊了。 两位山主沿着深处的长长横井走了许久,感慨着掘珠公司没几年居然就挖到了这么大的规模,直到来到了塌方处。 杜狼武说:“他们是把自己埋在这前面了吗?” 郝西说:“恐怕有别的路出去,这里只是为了挡住我们。” 杜狼武说:“这一点点塌方,不算什么。要挖开吗?竖井那边的钢梁木板可以拆一些过来,再把这里撑住。” 杜狼武、郝西,乃至他们上头的女元帅,当年都是从底层矿工一步步爬升上来的,相关的业务能力一点也没有搁下。 郝西却说:“你等一下。”沉思了一会儿,说:“按照这个方位,你觉得如果从这里往前挖过去,前面会是什么?” 杜狼武恍然大悟:“这是回到我们黑石山的方向?” 郝西狞笑一声,说:“前面应该是栾家的山头吧?依我判断,是栾家‘贲’字的横井,不是乙号就是丙号,那里也废弃了。” 杜狼武不禁翘起大拇指:“老郝,我佩服你。你不亏是咱家元帅选中的人。” 郝西笑说:“老栾带着他的整个山头倾巢出动,去极光土招募人才了,反正是废井,不用特意找他点头,咱们直接进去就是。” 杜狼武高兴地说:“好,绕路过去堵他们。” 井下浓郁的二氧化碳,因长时间积淀而掺有了一定比例的真气级别的分子。对于其他人来说这里不适合生存,而杜狼武与郝西却觉得精神振作、通畅愉悦,简直如同身在灵气氤氲的上佳修炼之所。 对于黑石山的成员来说,任何矿井都是他们的主场。 …… 两个时辰后。 钱飞发现自己正在被堵住,眼看没有退路了。 他与女郎们藏在废矿井的角落里,虽然一时还没有被发现,但是从探查到的敌人的动向来看,敌人正在有条不紊地搜查黑石山这边的废矿井,找到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可能最多只剩下两刻钟了。 “还是多亏了小瑾的金丝,不然我们都不知道竟然来了两个山主。”钱飞说。 冯瑾说:“好说。可是现在金丝也指望不上了。” 刚才一度打算一鼓作气冲出去,让陈夏华开足马力撞开一个山主,剩下的路途用机枪开路。然而,还是冯瑾在一路走来的时候留下金丝作为侦测之用,凭借金丝察觉到了有两个山主前来,这才及时收手。 面对一个山主已经是要苦战加上侥幸,面对两个山主则绝对不能指望可以莽过去。 真没想到对方在追踪时竟然如此下本钱。 “我们明明完全跟摇钱树没有关系啊。”冯瑾欲哭无泪。 李木紫说:“对他们是没法解释的,我们也不可能把圣女交出去以自证清白。” 为了避免敌人循着金丝找来,半路上他们就舍弃了金丝的连接,同时也失去了敌人方位的具体情报来源。 现在在一片寂静之中,如果把耳朵贴在井壁上,可以听到脚步声,仿佛上下四方都有耐心的脚步声在渐渐接近。 五个人挤在黑暗里,高浓度的二氧化碳已经让钱飞、冯瑾这两个修为较弱的人感到了头晕不适,而陈夏华从一开始就要依赖氧气瓶,氧气的储备量更是有限的。 钱飞已经尽力了。他尽量地利用了自己对原公司矿井的熟悉,而且知道挖通了以后对面是黑石山的废矿井。但是魔高一丈,黑石山山主对废矿井的熟悉更高一筹。 如果一开始就不下矿井呢?在开阔晴朗的天空下,那更是敌人的主场了。谁的修为境界高、实力强,谁就处处都是主场。 宝贵的离别玦,刚才也动用过了,仅有两枚的离别玦没有多少威力,反而造成了小型塌方,他们为了把自己从塌方里刨出来,也费了老鼻子劲。 钱飞说:“不能坐以待毙,得想出其它的办法来。” 上次在湖底石窟里同时遇到两个冶纯期的强敌,他们是第一时间派出冯瑾去求援。甚至援兵都未能来得及到达,最后是凭着泡泡村的勇敢与牺牲才勉强活下来。这一次,不会有援兵从别处来了,钱飞自己知道在附近他并没有设立过另一个泡泡村。 忽然,净草的声音说:“两个强敌,其实比一个强敌要好办。是不是?” 虽然是在黑暗中,但是可以感到她露出了无畏的笑容。 没有经历过债务部江南战斗的陈夏华说:“此话怎讲?” 李木紫的声音说:“在理论上,只要让他们两个自己相互之间打起来,我们就可以渔翁得利。” 净草的声音说:“问题是怎么让他们打起来。” 钱飞冷静地说:“这一次,不能对这一招抱以太大希望。黑石山内部的组织度,不是此前我们遇到的敌人可比的。像是方道陵与水雄骏之间能打起来,是因为水雄骏本来就是野兽。” 冯瑾说:“确实如此。” 钱飞继续说:“我们在湖底遇到的两人,都是司马吞蛟、卜可平的手下。他们从我公司里叛离出去,等于是新成立了一股势力,而且成员的修为会猛烈地变动,使得其组织内部不那么稳固。黑石山是不同的,有千年的历史,组织度不逊于名门正派。净草,你要想想,你的师父与其同辈高僧会打起来吗?” 净草:“啧啧,你没见过我和我师兄打架?” 钱飞:“……” 第206章 圣女睁眼 李木紫低声狠狠地说:“我们说的是外敌!你和你师兄那又不是外敌当前的时候,否则我不信你们会内讧。” 净草在黑暗中沉默了片刻,却又振作精神,说:“可是我们这次的诱饵也不一般。在他们眼里,这东西可是摇钱树啊摇钱树!难道他们会都不想独吞吗?” 钱飞想了想,说:“如今没有余地挑挑拣拣了,什么办法都要试一试,就把冰棺当作诱饵吧。我们一定要配合好才行。” 净草说:“还有,最后肯定还是要撕破脸动手的,可是那碳纤维让咱们束手束脚。我需要一件坚固好用的兵器。” 钱飞皱眉:“你的意思是,在这里还能搞到那样的兵器?” 净草说:“你看这冰棺怎么样?” 钱飞想象了一下一位武僧挥舞着巨大长方形白色家电战斗的英姿:“……” 沉默,沉默笼罩了废矿井角落中的五人,他们都被她的决心所震惊了。 敌人的脚步声越发靠近。 钱飞艰难地说:“好吧,算是事急从权,从水系宗门那里借用这件宝贝。但是我们要先把圣女从冰棺里请出来,可不能让她的脑袋再磕碰出几个大包了。行动的时候,我来背着她。” 圣女一直在沉睡。说是“请”,其实并不是口称“请你”如何,而是把她的身体给拖出来。但毕竟她是圣女,应该敬重对待,所以不说“拖”,要说“请”,就像请神像一样。 于是李木紫再次拿出此前在湖底甬道里用过的“水中灯”,用来在二氧化碳浓重而无法点火的地方照明。她小心地调整此低端法宝,尽量令光线暗淡。 借着其灯光,钱飞打开了透明的棺盖,四女都伸长脖子凑过去看。 圣女安详地躺着,平稳地呼吸着,脑门上包着布以免轻易被磕碰。钱飞解开那条布,发现此前脑门上磕的肿包已经基本上缓解了,只剩下一片红痕而已。 钱飞小心地扶住圣女的浑圆香肩。 圣女突然睁开双眼。 这一惊非同小可,钱飞与女郎们齐齐往后一跳,仿佛从棺材里冒出了一团大火似的。其实并没有火冒出,也不需要,沉睡圣女没有预警地突然睁眼,那亮晶晶的眼神就足够把人的心脏吓得跳到嗓子眼了。 圣女眨眨眼,慵懒地从冰棺里坐起,说:“唔使唔使,我自己起床就好的啦。” 凶险的黑暗与昏暗的灯光中,突然有了一种平凡早晨一般的生活气息。 净草忍不住说:“圣女大人,你原来是能醒来的吗!” 圣女慢条斯理地微笑说:“能啊。倒是圣女什么的唔使讲啦,我姓唐,叫我小唐就好的啦。” 冯瑾则忍不住说:“你脑门还疼吗?” 自称“小唐”的圣女摸摸脑门:“你怎么会知道我梦见了天上掉下狗屎砸破头?咦,你们为什么突然都转过身去面对墙壁?” 李木紫背对着她:“……没什么,我只是想靠一下。” 圣女略有不解地歪了歪头,但随后就不在意了,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葫芦,皓腕一翻,其实是半个葫芦,也就是一个瓢。她纤手一抖,瓢中瞬间出现了清水。她喝了一口水,又掏出一个梨木马鬃做成的精致小刷子,坐在冰棺里,侧身探向外面。 然后她开始刷牙。 生活气息已经弥漫充满了这个小小的矿井角落,钱飞觉得自己简直都紧张不起来了。 钱飞趁着她在刷牙的时候,对她介绍目前的局面:“我们现在是在黑石山下面的一个废矿井里,而且他们误以为你与冰棺是摇钱树……” 听他说到一半,圣女漱了口,优雅地把漱口水吐在地上,接下去说:“黑石山的两个山主正在找我们,是吧?马上就要找到了,而且我们无路可逃。” 钱飞纳了一闷:“你都知道?”接下去更大的震惊击中了他:“你……你其实刚才一直是醒着的?” 虽然废矿井下面已经很冷了,旁边的李木紫也觉得不寒而栗:“圣女大人,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醒来的?” 圣女像是回答今早想吃什么似的,轻松而又理所应当地说:“那当然是,每天都会醒一会儿的吧。我也是正常人,每天会有睡有醒的,每睡上七八个时辰,总会醒来四五个时辰的。” 钱飞默默地想,一天睡上七八个时辰,而不是七八个小时,已经不是正常人了好吧。 幸好此前撞肿了她脑门的时候她是处于睡眠状态,而且显然轻易不会醒,“重易”也……不太会醒的样子。 净草一脸的难以置信:“那你醒着的时候也一直是躺着的?” 圣女睁大无辜的眼睛:“人嘛,就,总是会想赖一下床,想睡个懒觉的啦?” 七八个时辰在【睡觉】,其余四五个时辰在【睡懒觉】,是吗! 桃李居种花放毒气的那个花最爱,现在回想起来,她应该不是因为太懒而被逐出原本的宗门暗香舍,多半是因为滥杀无辜。眼前这个姓唐的姐姐比花最爱要懒上十倍,然而五大水系宗门把她尊为圣女,愿意尽释前嫌、不顾一切地保护她。 这种女人为什么能成为圣女,一定是五个水系宗门最大的秘密。 大敌当前,钱飞内心用力把吐槽的冲动按捺下去,免得被脱线的圣女带跑了。他说: “那么,刚才我们所探讨的战术你大概也听到了?多有得罪,但是没有其它办法,我们不得不借你的冰棺一用。” 圣女说:“可以,只是……” 钱飞说:“你尽管提条件,什么都可以谈,但是要快。” 圣女轻蹙起好看的细眉,说:“你们为什么要把它叫做冰棺?” 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每天被人说成是躺在棺材里,看来她也感到了正常的不满。是个正常人没错了。只不过她是为了睡懒觉而忍了一个多月没有把这个槽吐出来。 钱飞说:“那小唐你的意思是?” 李木紫期待地说:“叫冰柜?” 净草期待地说:“叫冰箱?” 圣女困惑而又有一点点委屈地说:“叫冰床,不行么?我和我的同门都是这样称呼的。” 钱飞:“……” 沉默,沉默笼罩了在场的六个人。 第207章 秋水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圣女本人:“不过这个不是我要说的重点啦。我想的说是呢,除了利诱、翻脸、闯出去之外,我还有一种更好的脱困办法。” 钱飞喜出望外,说:“那再好也没有了,请问是什么?” 圣女小唐终于起身迈步,扶着李木紫的手,从冰棺……冰床里出来。 她俯身双手比划:“我这个冰床呢,它有个夹层。” 这一点并不令钱飞意外。冰床的底是很厚的。本来人躺下去是个扁的形状,然而冰床整体的横截面却是正方形,底座占了将近一半的高度。这纯白厚实的底座,就像金銮殿下面高高的汉白玉地基那样,分外显出这件高级灵宝的贵气。 如此厚的底座,很适合容纳一个夹层。 圣女说:“夹层里面装了很多很多的水。说是有三江四湖那么多,但我觉得可能没有那么多,或者那个湖比较小……” 反正已经是很多了。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它为什么不能装进普通的储物袋之中,毕竟它自身就是个强大的容器,内容物远超出普通储物袋的容量。当然,看起来它的能力不止作为容器这么一点。 圣女继续比划说:“这么多水都是可以帮助我修行的,哪怕我在睡觉,也能帮助修行,效率比较高。” 虽然作为水系宗门功法的典型修行者,圣女自身处在目前的第三境界“凝虚”,已经到顶了。再修行下去不知道能有多少效果。 钱飞没有多说什么闲话,只是说:“好的,请继续说。” 圣女掀开薄薄的褥子,说:“你们再看人躺在床上的这个位置,屁股下面有个塞子……” 钱飞的眼角抖了一抖,就凭她这样的谈吐,她为什么能成为圣女,果真是五个水系宗门之中最大的秘密…… 净草已经明白了,而且跃跃欲试:“如果把这个塞子拔掉?” 看到眼前有一个塞子,难道想要拔掉它不是人类的本能吗?毕竟人类是百万年前猴子成精变成的啊。 圣女端庄地嫣然一笑:“我们把这个废矿井淹掉,让大水送我们出去,好不好?” 钱飞说:“好!” 他的话音刚落,寒冷彻骨的外来真气流溢就入侵了这个角落。下一瞬间,杜狼武的魁梧躯体堵住了这个角落的唯一出口。 钱飞一行刚才又是点灯,又是交谈,太容易暴露自身位置了。 杜狼武冷笑说:“逃?我看你们还……” 钱飞简单地说:“拔!” 冯瑾一把接过圣女手里的褥子收进自己袖口,净草已经抱起冰床,把塞子拔了出来。 杜狼武:“哦噗!……” 霎时间,冰床化身为高压水枪,碗口粗的雪白水柱不仅击中了杜狼武的腹部,把他立刻击退,令他口吐鲜血,而且将他整个身体都打得嵌入到了岩壁里去,甚至还陷在里面不断后退。这里是废矿井,已经没有了煤炭、只剩下土石,但高压水柱仍然打出了水力采煤矿机的风采。 然后几乎所有的人都漂浮了起来。 唯有陈夏华被那四吨多重的战甲拖着沉在水底。虽然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但她已经做好了独自留下的决心,只要能让钱总逃出去就好。 然而,圣女的嗓音通过液体与金属的传感传入了她的耳朵,声音清晰无比而又大得出奇: “抓住冰床!” 不知道圣女是怎样做到在水下说话的。陈夏华一跃而起,用铁手套死死抓住冰床的边缘。 而冰床像是肚皮朝天的海豚一样(瞧这比喻),一边向下后方不间断地猛烈喷水,一边轻轻摇摆、良好地控制着自身的平衡,沿着横井浮游而上,丝毫不在乎几吨的载荷。 圣女穿着月白色的朴素长裙,让湿透的薄薄布料优美地包裹在她曲线有致的丰满躯体上,让清汤挂面的长发漂在脑后,半蹲半跪在冰床的上侧,伸开双臂,像是骑马驾舟,甚至像是在疾驰的火车顶上保持平衡的牛仔。 其他人即便能游得起来,也不得不头晕脑胀地拼命抓住冰床边缘,万一被水流冲到后面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杜狼武虽然受伤之后还留有战斗力,但是整个人已经懵了,郝西虽然完全没有受伤,但也已经懵了。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废矿井变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海底,自己与手下管事们都在无助地漂浮,碳纤维全都被冲到了不知何处。 郝西一度想要踩水追上冰床与钱飞一行,并且放出极寒的干冰真气去释放大范围的攻击。但是……极寒真气把大片的水都冻成了冰,然后他自己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自己制造的坚固冰层上。 冰床带着钱飞一行,沿着竖井一路“飞升”,顷刻之间就飞跃出井口,回到了天空之下。 这时候天黑得已经较早,出来时只剩下西边天边最后的一抹金色霞光,而东边的天空已经现出繁星,黑石山这个宗门也是华灯初上。 水流在地下涌动的隆隆声已经把整个黑石山惊动起来,成百上千的弟子在不安地相互询问,直到看到大水漫山而来,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房屋被冲垮,好几个正常运作的矿井也被彻底淹没。 还好,钱飞冲出来的那个废矿井本来就在黑石山的边缘,大水也主要是流向山外的。 杜狼武费力地游回到地面,见到同样狼狈的郝西。 杜狼武说:“怎么回事?难道钱飞挖通了地下湖?他是做过真人的人,所以比我们通晓地脉,所以才故意逃到了那里。” 郝西怒喝:“我们黑石山自己,哪一代没有出过真人?地脉的事情难道天王老儿他们不清楚吗?黑石山立派千余年,就没听说过山下面还有地下湖的!” 而在山外,钱飞一行也感受到了一种沉重而又强大的威压。这里是黑石山宗门的老巢,这个宗门的名号为“天王”的掌门,拥有宽达十里的威压范围,他可是坐镇在这里的! 现在,黑石山掌门似乎也开始把注意力投向洪水爆发的东北角来了。 第208章 琉璃宫 冰床的存水消耗掉了一成多,圣女已经用塞子再次把它塞起来,现在仅仅是在当作冲浪板用。 她说:“接下去,怎么办?” 钱飞说:“往东,去琉璃宫。” 圣女不假思索地说:“好!从幽河走。” 幽河与玉河是流经这个玉河省黑土地的两条大河,其中幽河在东边入海。圣女看起来不清楚琉璃宫的具体方位,却对各省的水系都记得清楚。 从黑石山冲下来的人造洪水,最终汇入了幽河。 黑石山的许多高手,山主、元帅都有,飞在洪水冲过的地方上空,逐渐地追了上来。飞行毕竟比水流要快,钱飞一行不得不再次躲进河底,让冰床带着前行。冰床虽然不再排水,也没有螺旋桨,却仍然拥有迅速游泳的能力。 到后半夜,在满天如尘的繁星照耀之下,黑石山的大佬们仍然在追赶。他们实力强大、飞行迅捷,然而寻找却又是盲目的,大多数大佬在仓促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寻找什么。 而在东边,在一缕晨曦的映衬下,半空中现出了六个白发白须的白衣人影。他们排成精确没有瑕疵的标准六边形,悬在空中一动不动,在六边形之内隐约流动着金色的细小电光。 那是琉璃宫的老者们。 五大名门正派之一的琉璃宫,其多人战阵的整齐美感与威力,在修真界是首屈一指的。显然,他们看到黑石山的高手们大举出动向东而来,所以紧急升空迎战。 黑石山的高手们本来只是猝不及防之间被怪事引到这里来,宗门内水灾的受害也不算大。所以没有再特意求战,盘旋两圈之后,就回去了。 钱飞一行总算得到了安全,从幽河的岸边湿淋淋地爬上来。 在朝霞的方向,已经可以看到琉璃宫那雕刻精美的山门了。 琉璃宫的老者们紧急升空御敌,其实内心是懵的。 黑石山的人退去以后,李木紫飞上天,恭敬行礼。 “灵霄殿弟子李木紫,前来拜山。” “贫僧与其一同,是火山寺弟子净草。” 为首的白衣老者怒说:“你们去招惹黑石山做什么?然后要老夫来给你们收场?下次老夫定要去找你们掌门抗议。现在你们待要如何?还想老夫请尔等吃茶不成?从哪里来的就回到哪里去罢。” 净草的脸色很难看。 而李木紫不动声色,只是说:“晚辈们并非是惹事后慌不择路,而是专诚来到琉璃宫的,只为监送一位重要人物。” 而这时候钱飞把披散湿透的头发拢起来,露出完整面孔,站在河边招手高叫:“潘长老,我是钱飞。” 琉璃宫老者们当中为首的潘长老,定睛俯视,忽然以令人眼花的速度降落下去,来到钱飞面前,拈须狐疑地说:“你真的是钱掌门?你还活着?老夫觉得不像……” 钱飞抱拳作揖,微笑中带着几分潇洒:“在下是来还钱的。” 潘长老一把扯住他的袖子:“请进!” 陪同钱飞的女郎们都是一个趔趄:一听是来还钱的,态度立刻无缝转换啊? 当然,潘长老还不至于立刻变得笑脸相迎,依旧是板着脸不苟言笑的样子,只是同意开门了而已。 于是陈夏华从战甲里面出来,将战甲收起,而水系圣女小唐则工工整整地躺回了冰床之中,自己盖上了盖子,双手交叠放在身前,闭上了双眼,一副安详的样子。净草随手把冰床扛在肩上,跟在钱飞后面,一起进了琉璃宫的山门。 琉璃宫依山傍海而建,进门后就可听到阵阵潮声。 高高低低的房屋错落有致,并没有像是宫殿那样巨大的建筑,也没有太多的琉璃瓦。 倒是所有的房屋都刷得像石膏一样雪白,仿佛今年的第一场雪提前下在了这里。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硫磺气息,显得一切都十分洁净、宁静、清冷,与凡尘相隔。 李木紫、净草、冯瑾三女并不需要相互提醒,各自都绷着十二分的小心。 毕竟琉璃宫主要的青年才俊之一蒲海波就是死在她们手里。 假使琉璃宫找他们报仇,那倒还罢了,更令人提心吊胆的是,像蒲海波那样的道德底线灵活、手段大胆毒辣之辈,在这五大名门正派之一的琉璃宫之中是不是还有很多? 钱飞倒是不太担心。 他当初发达时也与琉璃宫上下打过许多交道,知道他们不负五大名门正派之名,这才愿意亲自带着发电机上门还债。 事实证明,琉璃宫自身还算是个正经地方,没有过多为难钱飞一行,并非是“全员蒲海波”的状态。对于冰床里的圣女,钱飞随口解释说是“受了伤的同伴”,潘长老也就没有更多过问。这种老古板的感觉,甚至令李木紫、净草感到了一点亲切。 潘长老先行入内,自有面色阴沉的守门弟子给钱飞一行领路,引入一间有楹联、有松竹挂画的清雅堂屋,在那里再次见到了潘长老。 潘长老安排给客人们看座、上茶,寒暄了两句, 潘长老淡淡地说:“我宗门的蒲海波,你们想来是遇见了?你们怎么没有和他一起?” 当初为了钱飞在小文山现身这件事,蒲海波自告奋勇要去查探情况,琉璃宫宗门就由他去了。现在钱飞乖乖地过来按时还钱,说不定有蒲海波的功劳,这让潘长老颇为欣慰。 小文山一战之后,江湖中都知道了钱飞是被灵霄殿与火山寺保护起来,蒲海波也写信如是说,但那就是蒲海波寄回的最后一封信。 李木紫垂首说:“我们在小文山遇见了蒲师兄,对他的风采很是景仰。只是后来在战斗中走散了。” 潘长老以一种随意的态度说:“后来你们可曾再遇到他?他可还好?” 净草面不改色:“没有再见到过。怎么,他没有对贵宫立报平安吗?” 潘长老连忙清了清嗓子:“有的,当然是有的。” 后来蒲海波想要把钱飞绑走献给鹤伴园的元英光,那就是彻底的个人行为了。此举如果成功,使得钱飞遇害或者被耽搁到无法继续还钱,得利的是蒲海波自己,而琉璃宫的债权就完全打了水漂。这种事他并不敢事先让宗门知道。 目前琉璃宫与蒲海波处于失联的状态,而潘长老偏偏不得不在外门同道面前掩饰这一点。 他略微带着妒忌之意看着同为名门正派的两个年轻才俊。蒲海波作为琉璃宫的新一代的招牌人物,修行速度比不上她们,办事能力看来也比不上她们。怎么如此杰出的人才偏偏出在了江南呢? 不过他不知道,冯瑾与陈夏华是同样杰出的人才,而且她们现在都正在为钱飞打工。 李木紫则暗暗对着净草咬牙切齿。 她每半个月给自己宗门写一封信,汇报路上经历,同时也每半个月给火山寺写一封信,汇报净草的情况。净草这厮难道会自己写信给寺里报平安?也亏她说得出口! 潘长老已经匆匆转移话题,问起了发电机。 钱飞介绍了发电机的情况。 潘长老冷着脸说:“若发电机真的好用,自然可以顶债。但是黑石山的人为什么在追你们?是不是你们把黑石山给抢了?” 净草当即踢开椅子站了起来:“我等尊你一声老前辈,你也要像话才行。你倒认定是我们抢了黑石山?不是黑石山在抢我们?” 潘长老怒视她,说:“黑石山中人的秉性,老夫自然了解。如果你们行事谨慎,绝不会令他们大张旗鼓来袭,也不会迫得要我们出来为你们收场。” 净草冷笑:“只不过碰一碰黑石山,把你们吓成这个样子。” 李木紫把她用力按住。 潘长老摸了摸自己的白须,并不再看她们,反而望向门外远方:“南方的年轻人委实令人失望。你们懂些什么?在此地,像你们这样的招摇的人都已经死了,剩下的就是像老夫这样的谨慎之辈,才守住了琉璃宫。” 净草还想对喷,李木紫继续用力把她按住。钱飞一行草草告退出来。 从那间堂屋出来以后,李木紫对净草低声说:“你发现没有,从我们进山门到现在,遇到的琉璃宫中人老的老,小的小,而像蒲海波那样的青壮年极少。” 净草一愣,若有所思:“还真的都已经死了啊?” 第209章 设备安装 天下六大洲三十六宗门之中有七个邪派,而七个邪派有三个的根基总坛都在归极洲,也就是黑石山、血红山庄与刻骨寺。剩下的四个之中,桃李居、灰白府两个宗门在归极洲也有不可忽视的分居、别庄。琉璃宫所面对的压力可想而知。 这也难怪,琉璃宫中人的心态,与南方的名门正派弟子大为不同。潘长老这种还算是正常的,是压抑,而蒲海波那种已经不正常了,是扭曲。 与长老正式见过面之后,债务部里仅有的两个懂发电机的人,也就是钱飞与陈夏华,即刻去“动心厅”进行设备安装与调试,其余的女郎们扛着冰床去了宗门内的客房歇息。 “动心厅”是宗门内用来设置丹炉,进行炼器的地方。 这次长老派出数位十五六岁的年轻弟子,把大房间清理出一个角落,用于安置发电机。 陈夏华把发电机的零件一件一件地从储物袋里拿出来。 除了发电机之外,还有一台蒸汽机。发电机的功能是将机械功转化为电能,而提供机械功的就是这台蒸汽机了。 瓦片要掀开,把烟囱伸出去,两台主要设备要一同安装,联合调试,进而发电机要连接变电设备……要做的事情着实不少。 一边拧螺丝,钱飞一边轻声说:“陈夏华,既然你的战斗实力相当于合元后期的修为,那么在债务部里,给你评的薪水与净草、李木紫一样,都是一个月两万刀。等见到冯瑾,我会让她把这个月的薪水补发给你。” 陈夏华不解地说:“薪水?” 钱飞解释了自己与债务部女郎们的雇佣关系。 陈夏华目瞪口呆,惊为天人,虽然她知道钱总善于一次次地创造奇迹,但这次仍然受到了震动。他竟然能够把一个为了监视他而凑成的松散团体,反客为主地凝聚成一个从他那里领工资的紧密团体,所以才能支撑到现在。 她却又神采奕奕地对钱飞微笑说:“我跟她们才不一样。我不是为了监视,也不是为了钱财而追随你的,我是自己人啊,你不需要给我薪水。” 钱飞扬起眉毛:“我是那种让自己人吃亏的人吗?在公司还在的时候,你任职工程师的岗位,难道不是一样从我这里领薪水?” 陈夏华一时怔住,没有再开口说话。 是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觉得自己不仅仅是一个“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身份了呢? 反正现在,她已经很自然地认为,自己与公司的感情、与钱总的关系,不再是能简单地用钱来衡量的了。 既然钱总一定要给薪水,为了维护债务部的组织度,她收着就是,不过,无论给多给少,陈夏华都觉得是无所谓的。 在他们二人默默忙碌的时候,琉璃宫的几个年轻弟子也饶有兴趣地旁观,毫无抵触偏见。 发电机与蒸汽机都是这个世界上着实的新生事物,但是大宗门所藏的各种珍奇法宝本来也不少。 黑大粗重又烧煤的蒸汽机固然特殊,可是在那旁边就有一个白桦木架子,上面摆着用来诊断年轻修真之人根骨潜力的专用法宝,名唤“小龙门”,需要每三天喂一条活金鱼,那又是什么道理? 相比之下,发电机也只不过是一种没有灵智却能够可控自行发电的大块头法宝罢了。 这一次安装调试,一口气忙了一整夜加上次日的整个白天,等到确认正常送电,天已经再次完全黑了下来。 琉璃宫的一位年轻弟子在同门的围观下,双手捏住380伏的线头两端,在噼啪的火花中,让发电机的电流在自己的全身经脉之中流过,赞叹道: “不错不错,这就是煤炭中的力量吗?很温和,很稳,让我想起了我师父助我巩固经脉时传来的电流……” “换我试试,换我试试。”同门催促。 陈夏华擦擦汗,心想:“修真之人真是些怪物。” 这一台手工定制绝版发电机顶掉了钱飞欠琉璃宫的九十七万刀的债。其它宗门不那么重视雷电的力量,断然不会认为发电机有如此值钱,但琉璃宫还是会认的,发电机确实有助于他们修行。 又有年轻弟子说:“咱琉璃宫真的应该多有一些这样的新东西。白胡子老头儿们整天说要谨慎、要纪律,真是没用。” 还有人兴奋地说:“像王十浪、蒲海波师兄那样敢想敢干、不拘一格的人,不应该只有区区一两个。我们每一个人都该成为蒲海波。” 钱飞:“……” 他也擦了擦汗。 蒲海波作为琉璃宫弟子,横行霸道、肆意伤人,曾经绑了钱飞想要拿去换排队券,寻求代练,不择手段地追求提升自身修为。即便这样可以获得与黑石山、血红山庄等强敌抗衡的实力,可是未免也太…… 或许这些一腔热血、眼中有光的年轻弟子还并不知道蒲海波在外面江湖上究竟做了什么,以及落到了什么样的下场。 装好发电机之后,钱飞与陈夏华才第一次来到琉璃宫所准备的客房,倒头就睡。 第二天上午他们醒来的时候,却闻到了满屋子的香味,以及听到了咚咚咚咚富有生活气息的噪音。 钱飞起床一看,只见净草发挥传统艺能,正在无比认真地烤着一只羊腿、时刻观察每一寸表皮的火候,咚咚咚咚的噪音则居然是冯瑾在剁馅。 圣女小唐也起床了,正在捧着葫芦瓢喝清水。 唯有李木紫一脸嫌弃地坐在门边,手上没有什么吃喝之物。 陈夏华一脸世界观正在被重塑的模样:“……我还以为仙子们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李木紫面无表情:“我也曾经以为高僧们都是不食人间烤肉的。” 冯瑾放下菜刀,笑眯眯地说:“大家都很担心你们,你们一直不来睡,还以为是被他们关起来了。李师姐、净草师姐都去看了好几次。我呢,想要请你们吃饺子,辛苦你们啦。” 陈夏华兴奋起来,跳下床:“说到饺子,莫非你也和面了?那正好,等我去刷个牙洗个脸,回来给你们表演一个只有掘珠公司才有的工业化美食——方便面!” 钱飞:“……” 第210章 方便面 洗漱之后,陈夏华就忙不迭地回来开始用力揉面,一边揉,一边轻声自言自语:“这面最好加一点鸡蛋清……” 净草立刻说:“我们这里的人都不吃鸡蛋。” 陈夏华一怔,望向冯瑾与钱飞,也都得到了同样的答复。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她也只好接受,低声说:“那就多揉一揉……” 揉过以后,她试着把面粉切成细条。这时候是冯瑾摩拳擦掌地凑了过来。 “想要细面?让我来,”冯瑾笑眯眯地说,“给你们看看黄金洲西北人民拉拉面的本事。” 钱飞惊了:你这不能代表普通的西北人民,你这是世上延展性最好的金属元素,曙光堡老冯家拉金丝的本事啊! 只见冯瑾一边拉一边甩,好似云水袖,又如飞天舞,面条四股变成八股,八股变成十六股,飞到头顶,转到背后,在旋转、在跳跃,最终拉成的长度达到了她自己身高的两倍,在空中甩起来,分毫不乱,最后极细的面条整齐地落在盆里,宛如银丝瀑布落九天,引发了众人一阵掌声。 错生在了黄金世家的碳水仙子,大抵就是这个样子。 “很好。” 陈夏华赞叹了一声之后,就拿出一个蒸锅,把面条蒸熟,然后拎出来摆成四五个面饼,分别将面条的形状用力压成波浪形。 接着,她拿出一个炒锅,不客气地往锅里倒上宽油,把面条饼放进去煎炸到酥脆。 “这样,面条就定形成为波浪状了,就像烫过的头发一样。”她解释说。 净草听得目瞪口呆:“头发?” 小心地捞出面条饼之后,陈夏华又说:“接下去就只需要晾凉晾干。” 李木紫皱眉说:“那是不是要晾很久?” 陈夏华眨眨眼,不解地看了她一眼,起身端着盘子走出屋外,在这白色的小房子周围绕了一圈,再走进来的时候,面条饼已经冰凉了。 李木紫撇嘴:“好吧,我没计算到这北方的寒风……” 陈夏华以大厨的风范,把盘子放在桌上,得意地说:“这就是方便面!要吃的时候,只需要把它放在碗里,倒进热水,泡三分钟。哦,你们可能不懂,在工业化的度量衡里面,一分钟就是六十分之一个小时,一个小时相当于半个……” 净草已经不耐烦了,抱着双臂说:“原来你要把它炸脆又要晾凉,现在又要泡热水变得又湿又软?岂不是多此一举?” 陈夏华连忙说:“干面条饼可以长期保存啊,泡开也非常方便,所以叫方便面。” 李木紫以优等生的求知求实态度,像是课堂讨论一样地说:“听起来就像是普通的干粮。” 冯瑾很有礼貌地举起手:“请问你有没有听说过羊肉泡馍?” 陈夏华急得要跺脚了。她从炕上的行李之中翻了翻,翻出来两个方形的小玩意儿、像是叠起来的手帕大小。 她叫道:“再加上这两个料包之中的作料,立刻就可以泡开一碗像羊汤一样鲜美的面汤。这可不用杀羊炖羊杂了哦。” 然后她一咬牙,把料包豪快地撕开,把作料挤进碗里,开始倒水泡面。 钱飞苦笑着看着陈夏华为了给工业社会挣面子所做的英雄一般的努力。而三女也都不是傻子,三两句就把方便面的最关键之处给问了出来: 没错,最关键的就是这两个料包。 在料包之中,味精是提炼自归极洲沿海地区出产的海带,盐则来自同一地区的海水。 白糖用的是极南浪末洲的甘蔗榨出的蔗糖。 香辛料用的是玄武洲出产的花椒与辣椒。 还有富庶的桃花洲所出产的猪肉丁与猪油。 还有镇中洲的大葱和白菜所做成的脱水蔬菜。 料包本身隔湿隔油,坚韧牢固,同时方便撕开,用的是食品级pE包装膜,也就是聚乙烯。生产乙烯所用的原料自然是石油,而石油来自黄金洲沙漠中的浅层油田。 此外,方便面的面粉里确实是要加蛋清才够筋道,不然上哪里去找隐学修仙宗门嫡脉传人来给你拉拉面……所以方便面厂还必须依托一个工业化的养鸡场,才能正常运转。 而钱飞此前带着女郎们去废土的时候,对于养鸡场遗址是特意绕着走的,他不想让李木紫知道自己那个工业化养鸡场的存在,更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当年为下蛋母鸡们提供的生活质量…… 不,谢谢,希望她永远不要知道。 要想制成一包方便面,需要公司,需要实验楼,需要化工厂与食品厂,需要六个大洲的特产,九个事业部,四十八个采购科,八千名配套业务员工,和数亿潜在用户所构成的市场。总之需要一个伟大的企业才可以。 而那个企业,如今已经不在了。 方便面料包与丝袜一样,现在也是用掉一份就少一份。陈夏华撕开料包时的那个咬了一下牙齿的表情,虽然轻微,可是钱飞看得清清楚楚。 面泡好了。陈夏华挺胸抬头,掀开盖住大碗的盘子,请仙子们一人捞一筷子面,尝尝。 另外那位圣女虽然矜持,但没有过于高冷,也来参与,并且做了一件与水系圣女身份相配的事:她喝了一口汤。 尝过之后,女郎们都点点头,很给面子,诚恳地对陈夏华说:“味道确实不错。” 陈夏华反而有些发怔和失落,只是轻声说:“哦……嗯。” 她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像刚才以为的那样心里爽。她本以为会觉得十分念头通达,像是替钱总打了脸那样。 现在她只觉得方便面的魅力完全没有被自己呈现出来,她没法为仙子们展示当初机器的轰鸣、流水线的运转,没法展示产品一箱一箱搬上火车时的盛景。 钱飞站在她身边,和她一起看着吃方便面的仙子们,揉揉她的头顶,柔声说:“那一切都会有的,那一切都会再来的。” 陈夏华咬住嘴唇,用力点头:“嗯,钱总!” 当日,陈夏华也与其他姐妹们分享了烤肉与饺子,还有烤肉剁成肉馅另包的饺子。 第211章 自动化 酒足饭饱之后,净草陪着钱飞再次去找潘长老。 这是因为钱飞想要请琉璃宫把陈夏华的父母弟妹接到琉璃宫来暂时保护,为期两到三年。 此前在废土,钱飞一行遇到了两个麻烦。 其中之一是因为“摇钱树”而被黑石山的人追杀,他们虽然一时不知道那是钱飞,但是见到了陈夏华的战甲。陈夏华的战甲恐怕很容易被认出来,瞒不了太久。 另一个麻烦则是,钱飞自己作为身怀巨债之负翁,不知道有多少债主想要追他。 陈夏华家里搞了盛大的还款仪式,又当众为钱飞作保,那么那些想要提前抓住钱飞的债主们,在找不到钱飞的时候可能就会去找陈夏华,而在找不到陈夏华的时候可能就会去找她的父母弟妹了。 钱飞像是征壮丁一样地带走了那家人之中唯一有战斗力的长女陈夏华,不想把那一家善良的人留在险地。 而潘长老哼哼唧唧地不想揽这麻烦事,还是净草拍胸脯说,火山寺也有此请,这算是火山寺欠琉璃宫一个人情,才让潘长老答应。 至于说火山寺怎么还这个人情,嗯,就让方丈和神僧们头痛去吧。 陈夏华本人却没有参加这场求恳。钱飞不想让她为此觉得不好意思,也不想让她特意过来下跪磕头。 在第六境界“融密”水平的修仙高人潘长老面前,凡人的磕头一文不值。 再说,陈夏华也有自己的要事去做,没有空闲。 而净草从潘长老那里出来,就利用私人时间,特意去了一次海边,找陈夏华。她有重要的私事要找陈夏华商议。 琉璃宫占地面积不小,比火山寺还要大些,其北侧有一片金色沙滩,如果是夏季,一定是避暑玩水的好去处。 不过在当前的深秋时节,沙滩上早已覆了一层霜,仿佛变成了银色,而柔和冲刷砂子的一波波海水,上面也漂着细小的浮冰。 当地人都说,今年的第一场雪可能要来得早些。 陈夏华与水系圣女都需要来此补水。 来到琉璃宫之后,水系圣女显现出颇为温柔随和的人格,也和大家混熟了。现在净草已经知道了她的本名叫唐心纯,今年正是二八年华(自称)。 但与十六岁的冯瑾不同,唐心纯今年是二十八岁。 唐心纯的冰床内藏着三江四湖之水,但是在逃离黑石山的时候恐怕喷出去了半个湖之多,现在需要补水。 净草一度担心,琉璃宫这里又没有什么湖水,难道海水也行? 事实证明,海水也行。 而陈夏华的战甲汽仓内,蒸汽也是终究有限的,连日战斗已经消耗不少,现在也需要抓紧机会补充。 沙滩上孤寂而少有人影,却又非常热闹,因为热闹的是一台粗黑沉重的机器。 那是一台蒸汽机,配有蒸汽泵和额外的锅炉,额外的锅炉顶端拧着椰子大的黑色球体,那球体就是汽仓。 蒸汽动力把海水泵上来,然后煮开成为蒸汽,然后以强劲的液压泵,一下一下地把高温高压的蒸汽泵进汽仓之中。 这一切是接近全自动的,钢铁碰撞摩擦,冒出滚滚黑烟,热闹程度比得上一个市镇。 陈夏华本人穿着大花棉袄,坐在庞大机器旁边的小马扎上,捧着一本书在安静地阅读。 大花棉袄…… 初次见面的时候,陈夏华显摆了一身何等超越时代的时尚女郎打扮,而现在她穿着白底红梅花图案的大花棉袄,除了发型之外都回归了村姑本色,显得那样地……臃肿而又可爱。 穿着单薄僧衣而且不怕冷的净草,徐徐从空中降落在她面前。 “你的那身……那身黑白灰的衣服呢?”净草觉得那身时尚oL装束难以形容,但非常感兴趣。 陈夏华戒备地说:“舍不得每天穿。唉,我娘偏要给我带上这身花棉袄,讨厌死了。” 净草不禁感慨:“有这样的爹娘真是幸事,有人哪怕能修真修得满天乱飞,也一样要反过来羡慕你呢。” 她又问:“唐姐呢?” 陈夏华指了指海上。 只见距离岸边大约两丈远的地方,冰床倒扣着浮在水面上,随波荡漾。显然它的入水口是倒扣在水中,正在默默地吸水。 净草皱眉说:“可是,唐姐她人呢?” 陈夏华继续指了指:“就在旁边。” 净草飞过去仔细端详,发现圣女唐心纯确实漂浮在冰床旁边,月白色的睡衣几乎与碧蓝海水融为一体,不易察觉。 唐心纯的漂浮是俯卧向下的,双臂双腿都自然地下垂到水中,脑袋也沉在水里,像乌龟一般只把脊背露在水上。她那一头清汤挂面的乌黑秀发散开在水中,宛若一大把生机勃勃的紫菜。 净草一惊,脸都白了。 但这时陈夏华在沙滩上摇手喊道:“不要紧的,她还活着,只是在睡觉。” 唐心纯也抬起头,对空中的净草挥挥手,露出亲切温柔的微笑:“我还活着,不要紧的。”然后再次把脑袋垂进水里。 看来作为水系宗门所景仰的圣女,她的水下呼吸能力还是满分的。 而现在这个不雅的仪态,也只不过是在睡懒觉的时候选择了人类全身肌肉关节最为放松的姿势:浮尸女鬼的姿势…… 净草心中浮起了与钱飞同样的疑惑:这种女人是怎么当上圣女的,真真是五个水系宗门最大的秘密了。 但是不说别的,她在没有他人帮助也没有锚定的情况下,与冰床一起在水面上浮了这么久,却一点也没有漂走,即便半睡半醒,也始终待在同一个位置上,这大概说明水系圣女还是有些本事的。 净草回到沙滩上,来到陈夏华面前。 陈夏华说:“你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净草说:“哦,是我的一点私事,就是……”但是她的注意力被持续不停运转的机器吸引住了。 她对着机器左看右看,不禁开口问道:“你这机器不用加煤的吗?” 陈夏华放下书,微笑说:“有负反馈机制,可以自动加煤。” 这可是连穿越者钱飞都未曾设想过的道路。 第212章 烫头的梦想 在电学发达的科技树上,维纳、钱学森所研究的控制论都是基于电路的。但是自动化与控制论的滥觞,却是蒸汽调节阀。 人类在蒸汽时代末期所说的“电气化”,指的就是电动与气动这两种动力。 现在在这个世界,钱飞还未来得及普及电学动力,气动就是蒸汽动力的主要传动方式,而陈夏华无师自通地在其中开发了大量的自动控制机制。 现在有一个储物袋摆在进煤斗的入口处,当锅炉内的气压不足时,就会有专门的阀门打开,推出一小股蒸汽,打开进煤的炉门。 另一方面,还有一个纯粹负反馈机制做成的震荡定时器,用来不知疲倦地翻搅炉膛,以及往复鼓风,每翻搅二十次,就倒出炉渣。 这里头不知道有多少细小的管道、齿轮与连杆,精密地控制着每一个机括。它们协调地往复运动着,几乎让净草看得入迷,忘记了所有的噪音与黑烟。 陈夏华非常高兴,说:“你喜欢吗?看来师太也是个有缘之人啊!想不想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做到的?让我们从一元一次方程的概念开始讲起……” 净草的脑袋立刻就大了,连忙双手合十:“苦也,苦也。贫僧不是为此而来。” 陈夏华说:“那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的?” 净草说:“头发!你在做方便面的时候,好像说过,头发也可以做成面条那样的波浪形?我没有听错吧?” 陈夏华嫣然一笑:“是呀,头发只要以合适的高温烫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在弯曲的形状下定形。当然,温度不能太高,更不是用油炸的方式,免得烧焦。你看我这里的头发,也是烫过的。” 她的发型是波波头,头发到下巴的高度为止,发丝的下缘都是弯曲的。 就这个世界的习俗而言,在既不是僧人又不是刑徒的情况下,把头发剪得这样短,已经是离经叛道。然而如此长短恰到好处,加上发丝的弯曲,在净草眼里也确实是俏皮迷人。 净草凑近了注视她的发丝,其专注程度足有刚才看蒸汽机时候的十倍。 她期待地试探着说:“那么我的这个头发,烫过一下,也能变成方便面那个样子,是吗?” 陈夏华觉得与和尚谈论烫头的话题确实非常古怪,但秉着实事求是的工匠精神,她还是认真端详了一下净草的一头寸发,点了点头:“嗯,理论上说,是的。但是那么短的头发,卷发棒卷不住的吧?” 净草焦虑地说:“不行吗?” 陈夏华沉吟片刻,说:“技术总会有革新的一天。不过,现在公司没了,时尚技术的革新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比较便捷的办法,还是师太你把头发留长一些。” 净草失望地说:“哦。” …… 补水要好几天的功夫,与此同时,其他人也在各自准备,用薪水积蓄购进修行所需的灵石等等。 钱飞带着债务部此番北上,本来有四个基本的目标: 第一,从鹤岭废土中获取发电机,送到琉璃宫来顶债。 第二,如果可能,与前员工陈夏华见面,安排她去玄武洲研发无线电。 第三,作为行镖队伍,送水系圣女唐心纯去霜风岭。 第四,归还归极洲诸位债主的欠款,包括黑石山、废土与灰白府等,其中最大的一宗是要在年关之前归还灰白府一千五百余万刀。 目前,发电机的事情圆满完成。 陈夏华已经遇到了,但她执意要加入债务部,钱飞只得由她。 欠款已经归还了不少,特别是今年的杂项大都搞定了,世界其余大洲的欠款都还没有到期,所剩的无非是霜风岭、灰白府与其它两三个故人而已。 没错,这次除了要送唐心纯去霜风岭,而且要去霜风岭当面归还欠款。 毫无疑问,下一步是要去霜风岭了。 这次也在琉璃宫得到了确认,霜风岭把总坛迁去了极北处的“极光土”,只留下了几张非常空旷不明的地图。 极光土过去是完全无人居住的,也没有省份可言,因为凡人朝廷无力在那里建立统治。近两年,是因为掘珠公司与稻花亭覆灭,归极洲的几个邪派实力大涨,霜风岭不禁欺压,不得不把总部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避祸。 钱飞一行已经大闹过了黑石山,黑石山的探子恐怕现在就躲在琉璃宫的山门外等他们出来。他们要想沿着归极洲诸省份的黑土地北上,恐怕凶多吉少。 对此,他选择的方案是:走海上。 先从琉璃宫附近的渔家买一条小船,扬帆北上,然后在纬度够高、天气够寒的地方,弃舟登冰,沿着冰面绕开陆地,绕开黑石山可能的围堵。 表面上看,要横跨好几个经度,在地图上远得吓人,但在高纬度地区,经度是有所缩水的,所以其实并不绕路很多。 钱飞对李木紫、净草、冯瑾解释了这一点。 三女似懂非懂,但即便真的要绕路很远,她们也无法提出什么意见,这是唯一可行的走法。 对陈夏华不用解释,她对于经纬度的概念掌握得很好。 对水系圣女唐心纯也不用解释,她只管睡觉,随便你们怎么搬运,“我都行”。 于是在阴历九月十六,月圆之夜,钱飞一行乘上小舟,往北行去。 …… 半个月后,十月初一这天,钱飞一行平安地登上了冰盖。 而且还在债务部发了十月的薪水。 目前一个月要发七万刀的薪水,因为李木紫、净草都是合元境界,陈夏华比照合元境界待遇,而冯瑾是凝虚境界。但是债务部的公账上只剩下了六万刀,还有一点碎银子…… 令钱飞感到尤为窘迫的是,他甚至不能拿出私房钱来贴补。他正是因为没有一文私房钱可言,所以才搞了这个债务部。 陈夏华不在乎地笑说:“不要紧不要紧,我的薪水不发都行。” 钱飞只能认真地说:“一万刀今天发,还有一万刀先欠着,你放心,下个月一定补发。” 陈夏华莫名地非常开心。钱飞不明白的是,她看重的不是这些薪水,而是钱总在乎她。 第213章 非常道 钱飞徒步向北走了不远,脚下的冰盖就非常结实了,哪怕一头巨鲸也压不垮。 在这个时候,陈夏华笑嘻嘻地从身上工作服的十几个口袋之中,掏出了又一个投币式储物袋,抖一抖,放出一物。 只见那物迎风而长,竟然成了一个房子大小的黑铁疙瘩。 其正面是白亮的透明挡风玻璃,后面是紧凑的锅炉,下面则是六对铁轮和履带。 钱飞惊讶不已:“你们什么时候做了这个东西?” 陈夏华快活地说:“用火车头改装的,钱总你批准过,说可以做个试作型的。” 钱飞皱眉思考:“我批准过吗?” 他原本的产业计划是,等到内燃机成熟了再搞汽车,而内燃机那可是电气化成熟之后的下一步计划了,是比较远期的。仔细回想起来,似乎是对陈夏华等几个高级工程师讲过,“履带就好比是把铁轨包在轮子上带着走”,于是他们就热情满满地要开发一种不依赖铁轨的“火车”,而钱飞不愿意打消他们的热情,就勉强批准了一下实验室级别的研发…… 结果居然就是这么个东西。 其实这里十分关键的一点是,使用昂贵的储物袋法宝来储煤,沿路又可以随时铲雪砍冰加水,不需要煤水车车厢,于是能够轻松通过千里无人区,这样就折冲掉了蒸汽机对内燃机的最大劣势。 所以这东西终究不可能像是内燃机汽车那样量产。 当然,在眼下这种情形,这件交通工具可真是大有用处。 “呵呵,你又立了一大功啊。” 钱飞摸着陈夏华的脑门,好好地夸赞了她几句。而陈夏华舒服地眯起眼睛,巴不得钱总再多摸一会儿。最后她打开车门,喜气洋洋地说:“大家请上车,请上车!我去升火。” 蒸汽机升火运转起来之后,整个车厢内都温暖如春。 车厢比一般的火车头要宽敞,几乎九成的面积可以躺卧,与外面隔绝。 本身蒸汽机也有自动化的加煤水装置,不需要长时间有人盯着,所以就放在外面。车厢的躺卧之处下面,更盘着烟气管道,为它整体加热。这正是北方劳动人民的智慧—— 钱飞上车以后,也高兴地说:“暖气房车?真不错。” 陈夏华感激地看着他,因为他没有把这个东西命名为“炕车”。 她想,钱总果然还是那么霸道,那么优雅,钱总永远是我的英雄。 但无论叫什么名字,都不能改变车厢里实际上就是一个大火炕的事实。上车后先脱鞋,然后仙子们就只能在大炕上挤一挤了。 甚至司机驾驶位也是在炕席上! 这车的驾驶方式是蒸汽火车那一路的,不存在什么脚踩的刹车油门之类,所以司机只要盘着腿坐在炕上开车即可。考虑到驾驶位的重要性,这里甚至还是炕上最暖和的部位之一。 钱飞斟酌了一下用词:“……自带座椅加热装置了属于是。” 净草欢乐地在炕上滚来滚去,终于被李木紫骂服了之后,又主动提出驾驶这辆大家伙。 陈夏华欣然应允,把这款坐骑的驾驭之法传授给了她。 总的来说,如果在一望无际的平坦冰原上只有你一辆车,没有红绿灯也没有交通规则,那么任何车辆的驾照都可以一日速成。哪怕你想故意剐个油漆追个尾,都是基本上不可能办到的。 昼夜不停的行驶,也确实需要债务部里每个人轮流出力,不能光靠陈夏华与钱飞两班倒。 净草当即开了个不亦乐乎。 她倒没有被蒸汽机的万斤之力所以震撼,因为作为合元期高僧的她,自己也有万斤之力。别忘了,纵然陈夏华的战甲有一千五百马力,净草也还是有信心与其掰掰腕子的。这台机车的功率只不过是一千八百马力而已。 净草只是觉得,庞大的“暖气房车”就像一头没见过的壮驴一样好玩。 而终于空闲下来的陈夏华,则被钱飞不失时机地拉到一旁,为她讲解无线电的原理。 “没错,电场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你碰到它,并不会像触电那样全身发麻。” “强度与距离的平方成反比。” “电生磁,磁生电……” “左手定则……” “右手定则……” 陈夏华皱着眉头,双手揸开奇怪的手势,完全沉浸在看不见摸不着的理论之中。 李木紫与冯瑾在大炕的另一边相互依偎着坐着,坐在驾驶席的旁边。 “看不见、摸不着么?”冯瑾懒洋洋地轻声说,“他们怎么有那么多听不懂的东西可说?我开始觉得那或许是一种相当有深度的修行了。虽然那种修行不可能让人飞升成仙的吧?” 李木紫却陷入深思,喃喃地说:“道,是可以说出来的,只不过不见得是世人通常所说的那个样子。” 道可道,非常道。 冯瑾全身僵住,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净草也听明白了。虽然她自幼修行是在另一个意识形态体系之中,但是对于这么有名的修道名言,她还是听说过的。听到李木紫念过之后,她也是仿佛一同凉水兜头浇下,只觉得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她从驾驶席上回过头来,震惊地说:“怎么?难道,他们所说的才是真正的道吗?” 李木紫似笑非笑,说:“我们沿着正统的途径修行至今,可以化形,可以辟谷,可以腾云而飞,又何必失了自信?当然,长长见识总是好的。” 自从辞别琉璃宫出发北上以来,陈夏华一直都没有睡好,不仅因为小船风浪颠簸、又湿又冷,也因为心里装着钱总。现在乘车在冰面上走,每天可以睡火炕,她仍然会有时失眠。 公司刚刚覆灭的时候,她与许多其他员工一样,都以为钱总已经死了。 今年年中收到郭吉的来信,才喜出望外地得知钱总还活着,但又为他担心,因为信里提到了钱总身边跟着一个寸步不离的债务部。 陈夏华自然地认为,债务部里的人都是些凶神恶煞的讨债鬼,说不定把钱总绑起来用鞭子抽,每天只给喝稀粥,连出恭都被盯着。 她摩拳擦掌,想要先加入债务部,然后想办法把钱总救走。 没想到,等见了面,却发现债务部成员个顶个地是些明媚照人的美女仙子。目前陈夏华已经觉得没必要撕破脸把钱总救走了,但她仍然睡不着。 过去她是怕仙子们对钱总不好,现在则是怕她们对钱总太好…… 第214章 敌情侦测 虽说朝夕相处也看不出债务部仙子们有什么不自重的行为,但是陈夏华还是觉得不可掉以轻心,总得找机会把一些事情说说清楚。 暖气房车日复一日地在单调的冰盖上北行,终于有一日,陈夏华按捺不住,在炕上挪动几个身位,凑到李木紫旁边,轻声说: “李仙子,关于钱总,你是怎么看的?” 李木紫一怔:“什么怎么看?” 陈夏华不相信她会连这么明显的暗示都听不懂,认定了她是在装糊涂。当然,半个多月相处下来,她可以确定李木紫是债务部里最为深浅莫测的女人,能装糊涂大概算是基本操作吧。 陈夏华早有准备,接着说:“你看,他是那么帅,那么有本事,那么有涵养,那么可靠,还有沧桑的过去与百折不挠的意志。对于这样的男人,我不信你一点看法都没有。” 李木紫恍然大悟:“哦哦,原来你是说那回事啊。” 陈夏华面无表情:“嗯,那回事。请你说说你的想法?” 李木紫端正上身,整了整衣服,正色说:“我对人类的雄性不感兴趣。” 这就轮到陈夏华懵住了。 她想过很多种预案,睡不着的时候净是想着相关的言语攻防了,但万万没想到是这种答案。 很明显说话的重音是放在了“人类”上,那你倒是对什么类感兴趣啊? 从道德上来讲,对什么类感兴趣都很不太对吧! 陈夏华宛如被雷击了一般呆在当地。李木紫翻了个白眼,双手交替地挪动到车门,开门放进一小阵寒风,钻了出去。 片刻后,净草叫陈夏华的名字。 这时陈夏华才发现,在刚才一会儿功夫,其他人都出去上了车顶,车厢内大炕上只剩下了她与净草两个人。其他人都是净草用各种借口劝出去的,净草自己坐上了驾驶席,接手开车,同时招手叫陈夏华过来。 净草淡淡地说:“要说对你的钱总怎么看,你不用担心李木紫。虽然她是最漂亮的一个,但你完全不用担心她。” 陈夏华戒备而疑惑:“听起来好像你很懂?” 净草眨眨眼睛:“她说对人类不感兴趣,那是真心话。因为她不是人啊。” 陈夏华笑了:“我知道你和她不对付,可是你把我叫来就是为了这样骂她一句吗?” 净草嗤笑一声:“我哪里是骂她,我说的是真话,她不是人,是妖精。” 陈夏华几乎压不住自己的音量了:“不是人?是妖精?狐狸精?那我还能不担心吗?” 净草耐心地说:“不是狐狸精,是狐狸精的死敌。” 陈夏华说:“那是什么妖精?” 净草说:“鸡精。” 陈夏华一时无言以对,露出“你一定是在逗我”的表情。 这个表情让净草大乐,笑说:“哈哈,不对,应该叫鸡妖。反正是母鸡成精,化形为人,修行至今,不是人类。” 她对陈夏华讲述了自己所知道的李木紫的身世真相。 陈夏华觉得自己的三观又被洗了一次,喃喃地自言自语:“从小听妖怪故事长大,这次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妖精,没想到是这个样子的。也怪不得你们不吃鸡肉鸡蛋。” 净草也露出了有些伤感的沉思之色,遥望着夕霞与白雪相接的地平线:“她亲自生过一千多个蛋,这种妖怪对于男女之事的理解,一定不是你我之辈所能企及的。” 陈夏华虽然仍然觉得仓促之间不易接受,但也只好咽下了这个结论。她眼珠一转,趁着车厢里没有别人,转而发问: “那么师太你呢?你自己对于钱总没有什么想法吗?” 净草脸色一变,用像是看着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陈夏华: “你在想什么呢?贫僧可是出家之人。” 陈夏华当即也觉得自己好蠢,连忙道歉。还别说,一个热心于吃肉、喝酒、烫头的和尚,说出这话来居然还能让她觉得很有说服力。 但还没完。 除了高冷的李木紫、净草之外,笑眯眯而又娇嫩可爱的冯瑾更是不可小觑。 陈夏华披上大衣,也钻出了车门,攀着铁梯子上了车顶。 她笼着袖子,顶着寒风,嘴边冒着白汽,对冯瑾说:“小瑾,不知道你对于钱总……” 冯瑾打断她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对他不感兴趣。” 陈夏华简直替钱总要打抱不平了,钱总不能没人要吧?虽然她也不希望他有人要…… 她追问:“为什么?” 冯瑾手拂胸口,一字一句认真地说:“我已经发誓,这辈子只爱我自己一个人,只为我自己一个人而活。” 陈夏华又听不懂了,从字面上来看,其实是很搬不上台面的自私宣言吧?为什么说得像是一个高洁的志向似的? 她不知道,对于冯瑾来说,把自己从家族工具人的境地解放出来,为自己而活,已经是需要付出全力去追求的目标了。 至少,她能听出来冯瑾不是在对她敷衍,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冯瑾十六岁,已经不是懵懂的年纪了,很明白如果不把话当面说清楚,以后女同事之间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这方面她的心态其实比二十岁的陈夏华还要成熟一些。 陈夏华把视线转向了水系圣女唐心纯。 现在外面的温度已经降到了零下三十六度,就连修为最高的净草和李木紫也要穿上貂裘才能外出。唐心纯却没有穿上任何大衣外套,还是那一身单薄朴素的月白色睡衣。 她甚至现在都不睡在冰床里了,整日整夜地睡在车顶上的风雪之中,手指脚趾却都是洁白如玉,完全没有冻伤到红肿青紫的迹象。 不过想想看这也理所当然,水系圣女在冰雪领域大概也是有些道行的,冰床内部的温度也有零下四十度左右。 冬天的北极似乎正是她拥抱大自然的好地方。 陈夏华算了算,现在大概是唐心纯醒着睡懒觉的时间,就上前去找她打了个招呼。 唐心纯慵懒微笑着起身,很随和地对她问好。 这真是个贼温柔的姐姐,与债务部的女郎们不同,好像没有什么主见。 第215章 豪杰的宿命? 陈夏华知道水系圣女唐心纯是个被护送的客人,不会一直待在债务部里,但是江湖上萍水相逢的美女就是安全的吗?任何邂逅都可能带来不必要的风险,所以陈夏华还是要找她谈清楚。 于是照例问了问她,对钱总有什么想法。 唐心纯手撑下巴,皱眉思索了片刻,抬头用软糯糯的声音说:“你说的这个钱总,他,确实很帅吗?” 陈夏华热切地说:“他不是帅不帅的问题,他是很少见的那种……” 唐心纯不解地说:“他很有本事吗?很可靠吗?真的吗?” 这又是个让陈夏华完全没有准备的回答。她能看出来,这位姐姐并没有在装糊涂,她明明是真糊涂啊,简直是瞎了眼! 陈夏华无奈地举起大拇指:“真的,我向你保证。” 唐心纯接着问:“你把他说得好犀利哦,可是那个男人,他会开船吗?” 陈夏华愣住:“……好像不能说很擅长。” 这次旅途有半个月是在小船上度过的,当时债务部里每个人的控帆技术都一塌糊涂,船翻了三次,要不是有两个会飞的加上一个水性极好的圣女,恐怕那时已经全灭了。最后还是钱飞与几位女郎从失败中学习,勉强学会了粗糙的控帆之法。 (可能有人会问,难道连唐心纯也不会控帆吗?据陈夏华目测,她十有七八是会的。但是一来,她是客人,没有参与劳动的义务,二来,她懒。所以即便眼睁睁地看着一伙人毛手毛脚把船搞翻了,也是不会来搭把手的。反正圣女可能是一行人之中最不怕翻船的了,因为不怕冷而且擅长游泳啊。) 唐心纯的表情耷拉下去:“说得再怎么犀利,不会开船的男人还是不能要的啦。” 陈夏华皱眉:“你这样的评判标准是不是狭隘了一点?” 唐心纯这时候不像是没有主见的样子了,坐直了身子,扳着指头对陈夏华说: “选男人岂可以随便呢?我选男人是有几个基本标准的。首先属蛇、属猪、属猴、属老鼠、属兔子、属鸡的都不能要。然后,他要长得高,但又不能太高,皮肤要晒黑,但又不能太黑。他要听老婆的话,但又不能太听话。他要懂掌舵、懂控帆、懂龙骨选材、懂水文,但我不希望他是舵手、桅杆水手、造船匠、领航员,我希望他是一个船长。他不能只开过一条船,但又不能换过太多条船;他不应该在遇到我之前没有拍拖过,但又不能拍拖过太多次。他要能吃生鱼,但我也不希望他太喜欢吃……” 陈夏华听到这里已经大为安心,她已经理解了唐心纯不会是她的敌人。 而唐心纯说到一半,忽然停下,转头问陈夏华:“你说我是不是太挑剔了?” 陈夏华以完美的微笑来回答她:“哪里哪里,正如姐姐你所说,选男人岂可随便呢?” 唐心纯捂住脸:“可是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二十八岁了啊……” 陈夏华默默地祝她幸福。 这时候她已经摸清了钱总身边美女们的情况,觉得焦虑之情削减了不少。而车顶上也没有其他人了,她自己也就攀着铁梯子下去,回到了车厢之内的大炕上。 她刚刚脱下大衣,只见债务部其余三女都忽然凑到她面前,三张脸把她吓了一个激灵。 只见冯瑾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好像在忍着笑,问她:“陈姐姐,现在轮到你自己了。敢问你自己对于你滴钱总是什么想法呢?” 陈夏华顿时脸红到耳朵根。 刚才四处出击,现在报应来了。 她眼角瞟了一眼正坐在驾驶席的钱总背影,结结巴巴了半天,终于说: “钱总……呵……我能对钱总有什么想法?钱总可是做大事的人。这世上没有哪个女人有资格对钱总有想法。我呢,就是怕有人不明白这一点,耽误了钱总做大事。” 冯瑾笑眯眯地拉长声说:“哦哦?所以你对钱总没有想法。” 陈夏华大义凛然地连连摇头:“没想法,不可能有想法。像钱总这样的大英雄、大豪杰,做大事可不能被区区男女之情给耽误了,打一辈子光棍就是他的宿命啊!” 钱飞:“……” 他的背影突然显得非常落寞,凉飕飕。 陈夏华看了一眼他落寞的背影,更慌张了:“反正,我的意思是说,我不能让任何人干扰他,我要……” 她剩下的话已经被三女的笑声淹没了。三女笑得在炕上打滚,也抱住陈夏华滚到了一起。 钱飞苦笑一声,没有回头看。 他当初穿越过来,不仅想成为最强,而且也想多多攻略一些美女的。但是在实际的修炼过程中,就有各种的阴差阳错。 一开始他很窘迫,修仙天赋平庸,举目无亲,还讨过饭。 后来与稻花亭段氏兄弟关系很好,但段氏兄弟没有妹妹。 再后来自己开宗立派,遇到司马吞蛟带来了代练灌顶之法,不仅玩基地建造游戏非常繁忙,而且修为像是坐了火箭一样地上升,往往是某年谈上一段姻缘,次年就因为他境界晋升太快,而使得女方配不上他。 再后来,他达到了第七境界“真人”,只差半步就要登仙而变得长生不老,那时候对凡间女性乃至一切凡人的心态已经完全不同了。 好比高三暑假时期,作为十里八乡唯一一个拿到了名校通知书的年轻人,不会再想着在自己的家乡高中里临时再谈个恋爱一样。 而现在公司覆灭之后,还债这件事占用了他的全部精力,想把债务部的人才们控制住也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真没有什么建立家庭的余裕。 身边这些下属不是他能选的。他倒是想欢迎男和尚加入,可那男和尚不是被净草打断了腿吗? 陈夏华对他的心意和“想法”,他当然也能看得明白。眼看总裁一文不名,背着相当于全世界一年国民生产总值的亿万债务,还想要跟着他往火坑里跳,绝对是天下最好的好女孩。也正因为这样,钱飞绝对不想耽误了她。 他微笑着想:“如今的我,倒正适合一辈子光棍的宿命了。” 第216章 唯一的凡人 向北再走了几天后,极夜的现象越发显着,一天只有一个时辰是白昼了。在每天的白昼时分,钱飞会下令暂时停车,给下属们轮流下车活动的时间。 然后,在其中一天,陈夏华在天黑之后仍然没有回来。 再等了将近一刻钟,还是音讯全无。 钱飞的脸色变得苍白了: “李木紫,净草,你们分头出去找,注意安全,车里留一半人。” 车外挂着的乙醇温度计显示得分明,现在的室外温度是零下四十六度。 寒风在没有任何障碍的冰盖上回旋涌动,其强度几乎等于海风。 即便是黑石山凝虚期弟子全力放出干冰真气,能造成的杀伤力也不过如此,而大自然的严寒是广域的、不知疲倦的。 在这样的环境下,如果没有暖气房车这样的重型取暖设备,即便是以李木紫的修为与辟谷能力,也很难独自活着回到中原。 更不要说,陈夏华是队伍里唯一的凡人。 而且别忘了,黑石山是派出了一支队伍去袭击霜风岭的,由一个姓栾的山主带领。在极寒的黑夜之中,活着的恶意也随时可能出现。 李木紫与净草二话不说,腾空而起。 在这种时候,飞行的能力比多少刀币灵石都可贵,如果说有什么是更可贵的,那就是李木紫的照明弹。她毫不吝惜地每隔一小段就发射一枚,尽量让照明弹的光亮充满四面的天空。 而钱飞也只恨自己未能更早地把无线电开发出来。即便不能开发出发报或通话功能,即便只凭着信号定向寻踪,也能在这种时候派上大用场才对。 还好,李木紫在不太远的地方发现了陈夏华,人还活着。 她本来也不太可能凭着自己的力量走出太远。 发现她时,她怀里抱着只剩白色残炭的小暖炉,用无力的手指隔着手套拼命拉住貂裘。貂裘已经被风吹开了一半,另一半被雪压住,而陈夏华已经奄奄一息,嘴唇发紫,没有力气去掩住貂裘、掀开积雪了。 幸好貂裘本身不是凡品。 这次钱飞一行决定前往极光土之后,债务部每个女郎都置办了一件法宝级的名贵貂裘,其貂皮是来自于筑基期的红貂妖兽。在琉璃宫上船辞行的时候,钱飞身边的俏丽女郎们言笑晏晏,一人一身宝貂,尽显了一回天下第一大老板的气派。 这种貂裘,全世界一年也不见得能产出一件,其中有两件甚至是托人去黑石山买的,每一件花了二百刀币。 对于现在债务部女郎们的高薪来说,固然买这么一件不费吹灰之力。可是在加入债务部以前,以李木紫为例,她一个月的零花钱是十刀,积攒两三年也只能勉强买得起一件而已。 陈夏华更是在貂裘里面还需要穿上老家的大花棉袄与围巾,总之外出时能穿的全都得穿上。既然已经立下志向,要跟着钱总走,作为一个凡人,混在出神入化的修仙者们之中,有的时候就得拼命才行。 那么她出走这么远,是去做什么呢? 李木紫迅速把她抱起,立刻就明白了,并且哭笑不得。 陈夏华是出来出恭的。 钱飞一度失去毕生修为而遇到的暂时烦恼,对于凡人来说则是终生相伴。 陈夏华不能辟谷,但没有遇到吃的问题,她用投币式储物袋带足了大米、土豆、粉条、酸菜、红肠、半扇半扇的冻猪肉,路上还与净草、冯瑾分享。 但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出恭。 身为纯情少女的陈夏华,不好意思让钱总知道自己在车边出恭,就总是会走得远一些,然而远了一步就是凶险十分。 在寒冷中出恭的时间本来就会长一些,而陈夏华一不留神,让貂裘被吹开一角,寒风灌进来,人一眨眼就被冻僵了。 那真的是转瞬之间的事。 以最快的速度把她抱着飞回车内后,就是钱飞暂时回避,女郎们为她解衣、用雪擦身的常规抢救。 这里最关键的却是有冯瑾的高超按摩能力在。陈夏华一身的经脉发育得相当健康,只不过无法修炼出真气罢了。冯瑾可以顺着经脉去按摩,在合适的穴位用火罐加热,让体温顺着经脉得以徐徐恢复,这才不至于冻掉鼻子或者手指,落下残酷的残疾。 稍微恢复意识之后,陈夏华勉强地轻声说:“谢谢……” 冯瑾没有看她的脸,只是专注于按摩她的手指,说:“别说话了,安静躺着。” 陈夏华又哀求说:“请……请不要让钱总知道……” 李木紫越发哭笑不得,觉得陈夏华是神志不清了。一共就这么几个人,满天发照明弹地出来找你,难道还能瞒住你滴钱总? 随即李木紫忽然醒悟了,这个可怜的凡人妹子其实是不想让钱总知道她那未遂的“死因”乃是出恭…… 这社死程度,好家伙,让李木紫觉得相比之下,简直自己身为鸡妖(不许叫鸡精!)的事实被伙伴们知道都不算什么了。 她又苦笑地想,如果你滴钱总真的对你的付出全不知情,毫不关心,你就会开心吗? 不知过了多久,陈夏华在温暖中悠悠醒来,知道自己安全了。 车厢里飘着热姜汤的奇特香气,是煮着准备给她吃的。外面是深夜的繁星与银河,但这天色不能说明时间。车是停着的,而在车厢后部,发出叮叮咣咣的砸铁声。是这声音吵醒了她。 陈夏华就要挣扎着从棉被里起来,在旁的冯瑾连忙放下绣花工具与纯金丝线,把她按住。 “你想做什么?身体这个样子,还想出去不成?” 陈夏华焦急地说:“可是,是谁在砸我的车?我岂能不去看看?” 冯瑾说:“是咱们的老板,难道你对他也信不过?” 陈夏华说:“可是他为什么要砸?不行,我一定要出去看看。” 冯瑾无奈,只好帮助陈夏华穿上了全套的衣衫棉袄,皮帽貂裘,几乎裹成一团,才扶着她下车,来到车后部。 钱飞正在车后部加装一个不太大的空间部位,相当于把车厢扩展出去一小块。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 第217章 极光土 钱飞给车厢加装扩展,用到的铁皮与钢锭是从陈夏华自己的投币式储物袋中拿的,而一些特殊的零件让净草用内力硬捏出来,然后让李木紫用热的浓硝酸真气来腐蚀掉多余的部分,修整成精密的形状。 现在零件散了一地,那东西还看不出整体是做什么用的。 陈夏华笼着袖子、缩着脖子、哈着白汽,说:“钱总……” 钱飞也有些不好意思,低头说:“你醒啦?太好了,赶紧回车上去吧。” 陈夏华上下打量这件东西,试探着说:“这是什么?” 钱飞说:“有暖气的随车厕所。唉,对不起,我早该想到的。” 陈夏华顿时泪水夺眶而出,化作冰晶飞散。 这一刻,她感到由内而外地暖和,北极的严寒也不在话下。 她此前在昏沉之中,一度想到,自己遇险的羞耻缘由绝对不能让钱总知道,如果他知道了,自己就必须立刻自尽。但是现在看到正在修厕所的钱总,她却真心觉得,活着真好。 钱飞很后悔没有更早地关心安排这一点,但是他也确实不好去主动关心年轻女下属的出恭问题。 何况陈夏华不是有战甲么,战甲的能量用来保暖绰绰有余,他以为陈夏华在野外总是拥有那样先进的防寒对策来着。 但其实陈夏华也是犯了人之常情的认知错误:没有把每日的凡俗需求看得像是生死大事那样重要。 战甲是生死大事,厕所不是。 但当厕所成为生死大事的时候,那……它还真的就是生死大事了。 解决了这个问题之后,后面的旅程一时无惊无险。 数天之后,连最后的白昼也已经消失。 钱飞特意花了行星系的图,以日心说的假设,解释了这个现象,就连李木紫过去都没有学到过这个知识。 因为这是非常偏门少见的奇门杂学了,对凡间农桑生产、对修真界的修行,都没有直接的帮助。 净草特意连续等了十二个时辰,忍着困意盯着沙漏,看着天上的繁星转了整整一圈,确认太阳不会升起,不禁啧啧称奇。 水系圣女唐心纯则似乎非常适应这个环境,仿佛永恒的夜正好可以搭配永恒的睡眠。 “那是什么?”忽然有一天,冯瑾指着窗外的高空说。 “那就是极光。”钱飞答道。 淡青绿色半透明的庞大光幕,仿佛轻纱一般,在清澈的夜空中蜿蜒垂下,仿佛世上没有东西比那更纯净、鲜艳。 醒着的女郎们,无不久久仰望凝视,心弦为之牵动。 而那个东西正好可以让钱飞结合行星磁场来解释,让陈夏华对于无线电的知识又推进了一大步。 到了这个纬度,基本上是与霜风岭当前的新址平齐了。只要从现在向西,就等于绕过了归极洲中部与南部的大部分陆地,然后回到了极北处的陆地上。 但是这里的地图基本上是一片空白,比例尺极为可疑,在空白中突兀地画了两条路和一个点,点上标注着“土狼屯”,也就是霜风岭当前的新址。 茫茫的冰原上,沉沉的黑夜中,该怎样寻找那个地方? 李木紫每天数次裹着貂裘飞到高空,手搭凉棚朝西望去。 这样受到行星地面曲率影响小一些,可以看到二百到三百里远的灯火,比在地面上目视的极限距离要远得多。 数日后,在一个繁星满天的下午,她降落下来,回报说,西方偏南二百里处,低空没有星星,反而是有一团黑暗,在黑暗的边缘流动着闪电。 钱飞立刻辨析明白,说:“那是暴风雪。” 李木紫说:“要绕开,是吗?” 钱飞一笑:“看地图也该在那附近了。可问题是,黑石山的人是不是也来了?黑石山的人在哪里呢?” 李木紫睁大美目:“你的意思是,那暴风雪是黑石山与霜风岭两个宗门之间的战斗?” 钱飞笑而不语。 女郎们都兴奋起来,坐在驾驶席上的陈夏华将车头的方向直接对准暴风雪而去。 对于不知疲倦的履带式蒸汽机车来说,二百里只不过是半天的路程。 在这半天里,温暖的房车里一片沉默,女郎们都在戒备地看着窗外,每隔一小会儿就擦掉车窗上的水汽,以及默默地运转调整自己的经脉,让真气处于最佳水平。 外面呼啸的风声每时每刻都在变得越发凄厉。 蹲在车顶上戒备的净草,看到前方风雪弥漫的白色冰原上,有一个黑色的东西在蠕动,像是一头瘦熊。 飞过去一看,净草发现那是个人,连忙将其救回来。 那是个年轻强壮的男子,虽然穿着厚厚的衣服,但也已经冻的奄奄一息。 冯瑾连忙解开他的衣服,开始抢救。她摸了摸他的手腕脉搏,说:“可能救不活了。从经脉脉象来看,他修习的是水系功法,境界是凝虚。” 那男子却醒了过来,甚至相当清醒,像是回光返照的样子,挣扎着说:“你们……干脆杀了我……” 李木紫上前安慰他:“放心,我们不是黑石山的人,我是灵霄殿的。” 净草也说:“我是火山寺的。” 那男子几乎目眦尽裂,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激烈的惊愕:“南方的名门正派,竟然会派人来……” 他的手像是冰凉的铁钳一样握住李木紫的手腕,几乎在她的皓腕上捏出永久性的印子:“救救霜风岭,救救……” 李木紫任凭他捏着手腕,眉头也没有皱一皱,只是很有效率地说:“你一个人在野外做什么?” 那人说:“我是出来打猎的。在地里看看能不能再挖出点什么冬眠的田鼠、蛇……” 周围听到这话的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霜风岭已经濒临断粮。 所以他们要把宝贵的精锐弟子分散派到几十里外的远处,冒死寻找一点点的吃食。 水系宗门的功法,绝大多数弟子都只能练到第三境界“凝虚”为止,而能顶着暴风雪走这么远的人,真的是门中精锐了。 第218章 霜风岭 正在驾驶的陈夏华喊道:“前面有人!” 其他人扭头望去,只见玻璃灯笼做成的车灯照亮了风雪中的两个人影。 钱飞连忙说:“先确认是黑石山的人还是霜风岭的,停车。” 陈夏华说:“报告,停不下来!” 钱飞:“……” 四十吨重的大家伙,蒸汽机车改造成的履带式房车,即便不改造在铁轨上也有不得了的刹车距离,何况这是在滑溜溜的冰原上! 此前每天停车休息的时候,都是慢悠悠地随便它滑行到哪儿,而现在他们才第一次遇上需要在特定人身边停车的需求…… 钱飞不得不打开车门,喊道:“闪开闪开!” 那地上站着六七个人,都裹得厚厚实实,满身霜雪。大块头的房车只好围绕他们兜大圈子。 地上的人也被这景象弄得晕头转向,对着风喊道:“北边有口井,南边是头熊!” 钱飞一听就没有疑问了,那完全就是黑石山的黑话。 “有口井”的意思就是自报家门是北方的黑石山,因为黑石山真正的特征反而是煤矿矿井。 而“熊”则是在贬称对方,并且要求对方亮明身份来历。 这种黑话是黑石山的修仙之人与凡间土匪交流的语言。当然,如果你是凡人但不是土匪,你就会听不懂,那时你就不是同行而是肥羊了。 女郎之中,只有冯瑾听得懂。家族里为了让她能做好隐秘行动,在这方面也是专门训练过的。 钱飞却也听得懂,从车门探出身子,用黑话答道:“白米流满缸,喇叭花儿处处开!” 这话的意思却是说,我和你一样,也是黑石山的,你怕是瞎了眼。 地面上站着的黑石山弟子喊道:“不对,你给我停下……” 有两个人直接去拦车。 既然知道是黑石山的人在此,钱飞就不打算多纠缠,回头对车厢里说:“走。” 陈夏华把汽门开大,一个加速把那两人撞飞,拐个弯继续向西前进。 这么大的一辆车,挂着明亮的玻璃灯笼车灯,发出巨大的金属声响,所过之处不引人注目是不可能的。 他们再次路过了两伙人,都与前一伙人相似。 李木紫注意到,那些人都戒备地聚拢在一根细高的旗杆周围,旗子却几乎已经在风中被吹烂了。 钱飞说:“那是阵旗。” 暴风雪根本就是黑石山的人制造的阵法效果。 越是向前,暴风雪越是猛烈。 忽然,冯瑾说:“前面又有四个车灯,对着我们来了,和我们一模一样……” 钱飞说:“那是一面冰墙!我们到了。” 陈夏华说:“刹车刹不住。” 实在是无法远远地看到那面黑色中的冰墙,等到看到车灯反光,距离已经非常之近。 轰隆一声巨响,加上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暖气房车撞碎了冰墙,撞碎了冰墙后面的夯土,也撞碎了自己的挡风玻璃,前半个车身撞进里面,后半个车身留在外面。 车里净草的修为最高,最早从冲击之中缓过来。 她拨开身上的冰碴与玻璃碴,迎着突然灌进来的凛冽寒风,见到了几个提着灯笼、举着长矛、探头探脑凑过来的人。 和刚才见到的黑石山的人不一样。 黑石山的人不需要浇了水的夯土围墙来保护自己,也不需要照明,在漆黑雪夜肉眼视物就像在井下一样自在。 净草回忆着刚才听到的黑话,主动开口试探:“北边有口井,南边是头熊?” 那些人的目光变得坚定了:“能撞开围墙倒是你们黑石山的本事,但今日定教你们几个有来无回。” 净草:“……” 坏了,这下子我成黑石山了? 她连忙说:“别误会,我是自己人,我是火山寺武僧。这里是土狼屯吗?你们是霜风岭的人吗?” 霜风岭的人举起长矛,还有几个人相互扶持进行作法准备:“明知故问,想骗谁?剃光头就能冒充武僧了吗?除了黑石山的人,还有谁能在冬夜的极光土自由行动?” 净草挠头:“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对了,我们在来路上还救了一个你们的人呢,你们可以听他解释。” 冯瑾遗憾地在她身后说:“对不起,没有救活。人已经殁了,断气了。” 对面霜风岭的人:“你们说的是谁?你们杀害了他?” 净草:“……” 钱飞拉住她说:“你让一下……” 净草不肯让,因为强行灵机一动,又想起来:“对了对了,你们的圣女在我们这里,我们可不是专门送圣女来的吗?不然我们为啥要来。哈哈哈哈……” 对面霜风岭的人说:“我就没听说过我们还有什么圣女!想骗谁?” 净草回头说:“那个谁,给我把圣女请出来,看他们还能不能抵赖!” 身后李木紫为难地说:“睡得沉,叫不醒……“ 净草:“……” 终于她没有词儿了,钱飞才找到机会。他把净草推开到一旁,自己从车门钻出跳到地下,说: “我是钱飞,我是来还钱的。” 这种时候还是钱飞的名头最为管用,对面的人尽皆变了脸色。 更有人从后面房子里跑出来,在雪地上摔了一跤,浑然不觉,爬起来继续跑到钱飞面前:“钱总,是你?真的是你?” 钱飞与他相互拉住手臂:“没错是我。你是……你是周工!” 陈夏华这时候终于紧急裹好了貂裘,也从车上下来:“周工?我是陈夏华啊。” 那人惊喜地说:“陈工,你也来了。哦,这车是你们造的吧,是辆好车。” 那个扑过来的人已经是胡须花白的老者,钱飞隔着棉袄都能感到他厚厚袖子里面的手臂是骨瘦如柴的。 老者名叫周仁超,却也是掘珠公司当年的一位高级工程师,曾经与陈夏华朝夕相处,亦师亦友。 同样,现在托庇于霜风岭的掘珠公司旧员工人数不少,越来越多的人出来,举着星星点点的灯笼火把,并且认出了钱飞的脸。 钱飞走上前,昂首挺胸,对所有人抱拳行礼:“钱某此来,一是为了还钱,二是受托送圣女前来。圣女之名,确有此人,只要一见贵派掌门,就见分晓。” 人们纷纷嚷着:“送他们去见掌门,去见蔺老太君!” 第219章 关于土狼屯 三十六宗门之一的霜风岭,现在的掌门是一位老太太,名叫蔺春莲,人称蔺老太君。 众人顶风冒雪,对着钱飞一行又是围观,又是护送,议论纷纷,一直送到屯子中央最暖和的一间地下室内。 一个矮而富态的老太太,满脸皱纹,拄着凤头拐杖,坐在地下室正中,便是蔺老太君了。 蔺老太君果然很明白圣女的身份,没有任何误会,在两个月前也收到了从丰饶湾寄来的书信,知道圣女会经由一批神秘人士送来这里。 不过神秘人士竟然是声名如雷贯耳的钱飞与几个五花八门的美貌女郎,这倒是让她小小意外了一下。 对于圣女,她果然十分重视尊敬,虽然钱飞尚不明白圣女究竟有何地方值得他们如此重视。 至少,这种重视使得蔺老太君非常感谢钱飞冒着奇险来到极光土,对于五十万刀的酬劳尾款也毫不犹豫,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似的,她立刻叫人把整整齐齐的一箱刀币端了上来。 幸好如此。 钱飞已经到了发不出薪水的地步,这五十万刀在手里还没有焐热,就立刻作为还款再交给霜风岭。 一方面是霜风岭的宗门公账名义的借款,连本带息有二十六万一千刀。 另一方面是霜风岭的许多弟子成员们以私人名义向钱飞借的借款,钱飞支了个摊子,请债主们进来排队接收还款,这些还款合计有十七万九千余刀。 这两样交出去之后,钱飞手里还有六万刀,接着补发了陈夏华十月份的欠薪一万刀,还不够,按理说陈夏华九月就加入了,债务部的规定是不满一个月也按一个月发薪,所以九月欠薪还有两万刀。 所以,在陈夏华百般推辞之下,钱飞还是以霸道总裁的态度,命令她收下这合计三万刀的补发薪水。 如此一来,他手中的余款也只剩下三万零几百刀了。 按理说,接下去,十一月要去北极圈以南的蛤蟆屯,归还一笔三十三万二百刀的欠款。 十一月、腊月的月初还要发薪。 而在腊月年关之前,还有两笔大宗欠款,一个是欠花生屯老隐士的二百五十一万五千余刀,另一个是欠灰白府的一千五百三十九万七千刀。 灰白府在七邪派之中,名望排名第三,实力排名第二,虽然名望比不上水星谷,但是实力却仅次于黑石山。他们的钱可不是好欠的。 今天是十月二十日,距离年关还剩两个月多一点,钱飞手中余款为三万零几百刀…… 冯瑾死死地按着账本捏着毛笔,绝望地看着钱飞,几乎把嘴唇咬出血来。 在债务部女郎之中,其实最有打工心态的是这位冯瑾。 李木紫与净草都有自己的宗门可以回去,陈夏华只要能和钱总在一起就不在乎什么理由。 只有冯瑾是真心希望债务部的业务能像现在一样走下去,让自己领到每个月的薪水。 一旦债务部的业务垮掉,她就孤零零没有去处了。 钱飞微笑安慰她说:“不要紧的,不要紧的。” 当然,眼下还有更为紧迫的问题,那就是怎样从黑石山的围攻与阵法之中活着出去。 钱飞先与蔺老太君商谈,确认了一下当前霜风岭宗门的情况。 霜风岭作为一个历史悠久的水系宗门,素来在苦寒之地招收弟子,并且修习冰雪系的术法。 数百年来有多次遇到强敌,不得不整个宗门向北迁徙。 到今年,终于宗门总部迁到了这个人类最北之地,但没想到黑石山还是有两个山主携众前来,大举攻打这里,像是发了疯一样! 这里之所以原本有一个叫做土狼屯的屯子,则是因为此地有火山、地热和煤炭资源,夏天甚至花红草绿。 原本居住在归极洲中北部的居民,常常遇到有土狼在秋天南下劫掠商人,都不知道土狼是从冰原的哪里冒出来的。 后来有一些胆大有本事的猎户朝北寻去,才发现原来在冰原正中有这么个好地方,就建了一个屯子。 土狼屯虽然名字不好听,但这里除了居民之外,外人人迹罕至,即便对外人说有这么一个世外桃源,也往往被以为是说笑,凡人朝廷也不在此处驻兵征税,其实是个好地方。 名叫周仁超的老铁匠,就是在此地出身,去了归极洲南部闯荡了半辈子,并且加入了掘珠公司。 他对钱飞拿出的蒸汽机与供暖系统颇为痴迷,因为想到了可以用来建设家乡。于是他不顾自己的年纪,对年轻得多的钱飞勤奋请教,凭着身为铁匠的多年经验,成长为了一个优秀的工程师,在三年前告老还乡,没有遇到公司覆灭的劫难。 在这三年的时间里,老工程师周仁超利用从钱飞这里工作得来的积蓄与知识,在家乡土狼屯建了一个功率惊人的蒸汽塔,利用蒸汽将地热传播开来,又可以用煤炭加强供暖。 原本可供四五百人耕种居住的土狼屯,现在支撑三千多人也是绰绰有余。 周仁超乐呵呵地带着钱飞一行参观了三十米高、满是管道与铆钉的中央蒸汽塔。 在参观的时候,冯瑾小声问净草:“为什么这里有火山,而你们火山寺那里反而没有火山?” 净草耸了耸肩。 其实在一千六百年前创寺的时候,火山寺的那个地方是个荒凉的无人岛,因为火山喷发而突然出现。 几位高僧在岛上悟得菩萨妙音,于是建立了寺庙。 一千多年来,随着白江带来的泥沙不断沉积,海岸线不断东移,逐渐使得江南陆地吞并了火山寺所在的小岛,甚至寺庙都变得不靠海了,但地方仍然是原本那个地方,只不过原本的沧海变成了桑田。 字面意义上的桑田。 近年来随着纺织业的飞速发展,火山寺寺庙外的周围民田,还在热火朝天地改稻为桑呢。 说回霜风岭这里。 在两年前公司覆灭之后,一部分有修仙才能的公司员工投奔了霜风岭,并且跟着霜风岭北迁。 凭着这份渊源,同样出身于掘珠公司的周仁超才代表土狼屯接纳了霜风岭宗门总部。 也就是说,霜风岭出于好心,接纳了一批掘珠公司难民,而出身于公司的周仁超看到了,说“你肯帮我公司难民,那我也肯帮你”,这才反过来接纳了霜风岭的总部到自己的屯子来。 第220章 绝境危局 现在“土狼屯”这个屯子里有三千人,其中约有一千五百是霜风岭原本的门人弟子,一千是掘珠公司旧员工,还有四五百是屯子里原本的居民。 钱飞在此归还了许多个人借款,其中颇有一些是还给那些公司旧员工的。 霜风岭作为一个宗门,还有两千多弟子没有跟着总部过来,分散在归极洲各地。 掌门人蔺老太君打算在极光土土狼屯这里先猫过一冬,等到开春,就率宗门回到归极洲中部去,以免那些弟子门人没有了主心骨。 当然,前提是能在黑石山的可怕围攻之下活到那个时候。 土狼屯现在是暴风雪的中心,雪还不太大,风则冷得离谱。 人们在即便在墙壁很厚的室内,依托着中央蒸汽塔的强力供暖,也还是必须穿着臃肿的棉衣。 霜风岭的功法是冰雪系的,修习该门功法的弟子们,其身体抗寒能力不可小觑,否则完全无法在外行动。 第三境界“凝虚”的冯瑾,所修习的就不是此类抗寒功法,她即便穿着棉袄与貂裘,在外行动也很困难了。 风像是刺穿了貂裘的刀子一样割在身上。 身为凡人的陈夏华只要出门,就需要身着蒸汽战甲,依靠战甲来提供航天服级别的防护,以应对这种仿佛外星球一般的寒冷。 陈夏华在来路上就在打造一款新的温度计,长达三尺,温标标到了乙醇冰点的极限。她把温度计拿出来,挂在屯子中央大屋的外墙上,当地人们才理解到了现在空气冷到了何种程度。 现在的室外气温是零下七十八度。 另一方面,原本两千多人迁来的时候,是带了相当多粮食的,加上本地存粮,足以猫上一冬。 然而在十天前的一次袭击之中,粮仓失守,现在被敌人占领着。 在屯子的布局方面,粮仓从一百多年前建屯的时候开始,就是在屯子外面稍远的地方。 因为过去这里没有土匪,而屯子外面接触不到地热,可以保持粮仓在尽可能的低温状态下,本来算是劳动人民的智慧才对。 但是现在,这种分离方式的布局成了屯子的致命伤。 至于把精锐弟子派到几十里外去猎取冬眠的动物,那是用人命换吃食的残忍做法,目前看来,那种做法也是严重亏损的。 陈夏华立刻把自己几个储物袋中所带着的粉条、猪肉、酸菜等等拿出来,毫无保留地交给蔺老太君。她带的食物足够她一个人吃半年,可是让三千人来分,每个人也分不到几口。 敌人方面,来的有两个山主,一个姓栾,另一个姓关,修为都是第五境界“冶纯”。他们率领的第四境界管事不下十人,而第三境界“凝虚”的黑石山弟子更不知道来了多少。 最高只有第三境界“凝虚”水平的霜风岭宗门,之所以能支撑到现在而没有被瞬间屠灭,只不过因为来敌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杀人。 …… 栾山主带队前来,主要的目的并不是杀人。 栾山主名叫栾福深,现年六十一岁,一起来的另一位山主名叫关福素,是他的师妹。他们并不是为了玩屠杀游戏而来。 两位山主并不亲自出手交战,只是来来回回巡视着阵法的阵旗,调整阵旗的位置,想办法进一步降低暴风雪的气温。 所谓的几个名门正派,老是喜欢把黑石山的人视作是以吃人肉、喝人血为乐的魔头,但黑石山的人当然不是那种形象,又不是血红山庄的低品级妖兽。 栾山主自己认为的是,黑石山不仅势力强大,而且是个有传承、有法度、具备很高文化修养的修仙宗门,并不会成天做些没脑子的坏事。 黑石山不远万里来到极光土,只不过是因为爱惜人才,希望多多招募具备拥有修仙天赋之人嘛。 只要招募到黑石山的门中来,栾山主自然会安排他们下井,每天在浓郁的二氧化碳之中刻苦修行,顺便在煤层中为山主寻找碳素灵石与钻石。 这样才是给他们一个寻求真正长生的机会。 水系宗门的功法修炼到第三境界“凝虚”就了不起了,哪里能得长生?黑石山的功法才是行得通的。 虽然修行到第七境界“真人”的万中无一,虽然人仙一千年才出一个,但这总是个念想,是不是? 另外,虽然栾山主一向看不上暴发户钱飞,但他承认蒸汽机是个好东西,与黑石山中人喜欢的煤炭正是绝配。设计土狼屯蒸汽塔的人听说是个凡人,但那也是人才,栾山主愿请他来做自己的师爷,随便他开价。 栾福深目前很是愉快,因为他掠取奴工的行动已经接近了最后收获的时节。 对方的粮食已经十去其九,抵御寒冷的能力也危如累卵,要想活命,只有找他投降求饶。 他冒险远征极光土,证明了他是所有山主之中最有眼光之人。 这次行动对两位强大的黑石山山主来说,也是冒险的。 即便黑石山的功法对抗寒冷的能力比霜风岭又强出一倍,但是练气、筑基期的弟子们进入极光土之后都冻僵病倒了。 现在栾福深身边的手下,最低也是第三境界“凝虚”中期,人数只有一百出头而已。 而且,在空旷荒凉的极光土,要想寻找土狼屯这个地方也费了不少事。 以他们第五境界的修为,还无法深刻理解地脉,可是运气不错,暴风雪阵法的阵旗在这里发挥出的威力意外地强,或许真的遇到了风水好的地脉。 如今,这一切冒险举动都即将会有丰厚回报。 在霜风岭投降之后,栾福深就可以从中挑选一千以上、具备一定修仙天赋的新奴工,剩下老弱蠢笨的放任冻死即可。 那样他将一跃而成为自己宗门之中奴工最多的山主,没有之一。 这与慢吞吞一个一个地开门收徒相比,效率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而且霜风岭的掌门、高层都迁来了,恐怕也带来了这个水系宗门数百年来的全部积蓄、宝贝,栾福深已经准备好照单全收。除了师妹之外,完全不需要与其它山主分享。 攻灭一个大宗门,在江湖上是比较犯忌讳的,听说真仙也会干涉,但那或许都是迷信谣传,从没听说过实证。 栾福深现在还非常需要刀币,需要购买代练灌顶的排队券,有什么犯忌讳的发财吃独食好事,也只好做一做了。 第221章 木屑与童工 据说有一辆奇怪的巨型车辆冲进暴风雪来,还撞死了两个手下,这倒是令栾山主颇为在意。 说是援军,但又并不太强,虽说不强,但又为什么能一路过来? 栾山主已经下令,如果有抓到的新奴工了解那辆巨型车辆内情的,立刻带来见他。 …… 在土狼屯的中央主厅,钱飞一行坐在蔺老太君面前,已经充分了解了当前的危局。 圣女唐心纯站在一旁,怯怯地玩着手指,眼巴巴地看着蔺老太君,说:“老太君,我也想保护霜风岭。我可以做什么?” 蔺老太君看也没有看她一眼,不假思索地说:“不,你什么也做不到。你且歇着。” 唐心纯有些困惑和委屈,却也没有动怒,只是老老实实地“哦”了一声。 钱飞饶有兴趣地观赏着面前圣女与掌门的对话。 蔺老太君对圣女的安危是极度重视,但是对圣女提出的个人意见则是看都不看一眼。 所谓“圣女”,对于五个水系宗门来说,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唐心纯不甘心,又说:“我带来了这个冰床,用它击退过冶纯境界的黑石山强者,用它去试试看吧。” 蔺老太君眉头一皱:“是怎么击退的?” 唐心纯认真地说:“喷出它内藏的三江四湖之水,把敌人冲跑。” 蔺老太君叹了口气,说:“你可以去试试。” 这次她算是对圣女表现出了更多的尊重。 唐心纯高高兴兴地抱着冰床,在几个霜风岭中层骨干弟子的簇拥中跑到门外的寒风里,拒绝了所有给她披上大衣的举动。 跟出来的钱飞一行,包括第四境界“合元”修为的净草与李木紫,都紧紧裹住身上的棉衣与貂裘。 而在门外零下七十多度、几非人间的凛冽寒风中,唐心纯是唯一一个仅穿着单薄睡衣的人,空手赤足,发丝飘飞,神采奕奕,仿佛站在春日暖阳之下。 她把冰床竖起扶好,伸出一点没有冻红的白皙玉手,兴冲冲地拔掉塞子。 只见,刹那间! 冰床前面形成了一道长长的柱状冰花,大约有四尺长,戳出在寒冷空气之中,然后就没了声息…… 出水口被冰柱死死地冻住了。 唐心纯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虽然冰床之中藏着三江四湖之水,但是周围的积雪齐大腿深,最不缺的恐怕也正是水。 冰床作为罕见的秘宝,另一大功用乃是提供持续的零下四十度以下的寒冷,帮助躺在其中的人修行。 而现在门外的寒风有零下七十多度…… 总之,冰床在这个地方一点用处也派不上。 唐心纯垂头丧气地回去主厅,回到蔺老太君的面前。 老太太慈蔼地看着她,安慰说:“别放在心上。”又吩咐自己的子侄弟子们:“还不快把圣女大人送到最内的安全厢房?还有这几位名门正派的贵客也一起……” 她的话被打断了。 从熊皮帘子外冲起来一个后生,说:“禀老太君,那一伙不老实的师兄们,不乐意一天上工八个时辰,又嫌喝粥太稀,闹事了。你看,这是把稀粥泼到我脑门上,打破了我的头!” 只见他的额头上确实有两条鲜血流下。 看来稀粥在室外泼到他的脑门上时,已经变成了冰雹一样的小冰块。 蔺老太君身边的妇人忧心忡忡地说:“可是存粮……怎么办?唉,他们就不懂得我们现在有多么危险无奈吗?” 蔺老太君沉稳地说:“秋天刚迁来时,那时在这里造屋安家,我不是让我们把树皮和锯木头的木屑一直堆在库房里保存着么?现在用起来,把树皮捣碎了,与木屑混杂,适量地撒到大锅里去,那样粥水就稠糊了。” 后生瞠目结舌:“……木屑能吃吗?” 蔺老太君冷笑说:“这也是我老人家年轻时的一点经验,六十年前有一回大雪封山,老身就是这样活了下来。你不要管能不能吃,眼下能哄一哄眼睛、哄一哄肚皮就是万幸。” 后生领命而去。 蔺老太君揉了揉鼻梁,勉强振作精神,转向钱飞,说:“刚才说到这几位贵客……” 她的话再次被打断。 又一个瘦高的中年人掀开帘子闯进来,说:“禀老太君,煤……煤不够了。您说过的,一旦煤炭吃紧,无论如何也要立即告知您。” 蔺老太君低头紧张地掐指计算了片刻,猛地抬头说:“不对啊,煤矿没有那么快挖完的才对。发生了什么事?” 来报的中年人说:“不是煤矿采尽,而是病倒的人太多,气温降低时蒸汽塔也需要烧掉更多的煤,现在来不及采掘了。” 蔺老太君犹豫了片刻,说:“十五岁以上的少年郎,都……” 中年人说:“如您上次的示下,现在他们都在食堂里帮忙搅大锅。” 蔺老太君果断地说:“把他们送到煤矿门口去,不要下井,但是要挑担运煤。食堂里的位置,让十二到十五岁的孩子去填补,女孩也包括在内,反正在炉灶旁边还暖和一些。” 中年人面露忧色:“真要这么做?” 蔺老太君拍着几案,喝道:“正是如此,包括你自己的亲闺女!下一次人手不足时,就是九岁以上的小孩也要干活了!现在还用不着他们,但是你要让他们做好准备。还不快去?” 中年人跺一跺脚,领命而去。 蔺老太君保持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怔了半晌,这时终于像是寻常精力不济的老人家那样了。 等她终于缓过神来,她挤出笑容对钱飞说:“这几位贵客,也……” 钱飞上前一步,深深低头行礼,说:“也请让我们为贵宗门相助一臂之力。” 蔺老太君脸色苍白,忙说:“这怎么使得?” 其实如果钱飞仍有真人巅峰修为,或者带来的是几个冶纯以上境界的高手,她早就开口求助了。 但是眼下即便把钱飞和几位女郎填进战线,局面仍然是绝望般的敌强我弱。 蔺老太君知道,请求外人相助举手之劳是一回事,请求有身份的外人为自己宗门拼命,就是另一回事了,何况拼了命也不见得有效果。 第222章 叛变者 在霜风岭掌门蔺老太君的面前,钱飞再次上前一步,脱掉自己的棉手套扔到一旁,拉住她冰凉枯瘦的双手,微笑说: “我钱某自从欠下巨债以来,最怕的就是他人说我巴不得把债主害死,好让我免得还钱,怕债主都躲着我、不信任我。因此,在力所能及之处,我都要保护债主。” 他身后的李木紫、净草、陈夏华,反正除了冯瑾之外,都眼神明亮,笑嘻嘻地点头应是。 李木紫身为灵霄殿的优等生,扶助弱小、拯救苦难,本来就是她从自己宗门里学到的原则。 净草自从乘坐暖气房车北上以来,已经一个月没打过架了,自然不肯放过眼前“活动筋骨”的好机会。 陈夏华则是,无论钱总要她做什么,哪怕去水里火里,她都只会热情地跟随。 唯有冯瑾目瞪口呆地看着身边这些伙伴们,仿佛在看着陌生人,心想,你们都疯了吗? …… 自从圣女驾到的喜讯在土狼屯内部传开,就有一位“凝虚”境界的霜风岭骨干弟子,名叫魏青整的,当机立断,逃出屯子外,投奔黑石山山主去了。 他在黑夜中被黑石山的人拦住,没有反抗,只说是来投奔,于是被轻易地擒获。 魏青整被带到一处平整的雪地,跪在雪里,等待山主来接见他。 他早已听说,见到这位栾福深山主的时候,万万不可以站着,跪着也不应该跪直身子,因为栾山主是个出奇矮小的人。 假若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哪像个该有的伏低做小的样子? 一会儿,有力的脚步声踏碎积雪,赤脚穿着木屐,来到他的面前。 那腿看起来确实很短。 从真气流溢的质地来看,应该是第五境界“冶纯”的强者到了。 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说:“这位就是魏青整,魏老弟?抬起头来。” 魏青整低头说:“小人不敢。” 那声音不耐烦地说:“喊你一声老弟,你还端着架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抬起头来!” 魏青整慌忙抬头,与面前的人脸对着脸。 真矮,名不虚传,那人站着的时候与魏青整跪着伸腰的高度是一样的。 他肩膀很宽,肌肉虬结,穿着无袖短褂,从敞开的胸襟里露出一把花白的胸毛。其头顶也没有戴帽子,露出不修边幅的发髻,眼神炯炯,在这不可思议的彻骨寒冷中看起来相当自在。 魏青整跪在深夜的风雪里,几乎要冻僵了,勉强拱手说:“小人诚意弃暗投明,拜见栾山主。” 栾山主说:“他们说,你有要事来报,只肯说给我听?现在我来了,你说吧。长话短说,我还有事。” 魏青整说:“是。好教山主知道,土狼屯中来了两个自称名门正派的弟子,还送来了我宗门的圣女。” 山主越发不耐烦了,斜睨着他,说:“就这些?” 魏青整也越发慌张,忙说:“不不,小人知道详情!那两个弟子,一个说是来自灵霄殿,另一个是来自火山寺,另外还带来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据说他是钱飞。” “钱飞?”山主差点跳了起来,有些心神不宁地左右看看,又对魏青整厉声喝道,“你怎么不先说这个人物?而且为什么……” 魏青整不惊反喜,因为知道自己带来的情报有用,于是答道:“钱飞已经失去了全部的修为,小人过去也听说过类似的江湖传言,看来传言是真的,此人已经不足为虑。两个自称名门正派的弟子,也不可能是山主的对手,他们只不过是来为山主送战利品的罢了,小人提前为山主贺!” 山主神色稍霁:“哈,你倒是会说话。那个圣女又是什么路数?修为几何?” 魏青整说:“那个圣女,修为仅仅与小人相当,是不值一提的凝虚境界。虽然生得美貌,但是她看起来完全不顶事。小人也不清楚那圣女是做什么的。” 栾山主露出轻微不满之色。 魏青整赶紧大声说:“可是小人敢担保,我门中知道圣女来历的,根本没几个人。小人出来之前,是找许多同门问过,他们个个摇头。” 栾山主沉吟:“难道这个圣女其实只是个幌子,并不值钱?” 魏青整也皱眉说:“不,在掌门老太太的眼里,她看起来非常值钱,还有几位护法似乎也知道内情。他们都下令,叫我们不惜代价护得圣女周全。” 栾山主开心地大笑:“而你们自己,就是那个代价。” 魏青整凑趣地说:“正是!小人再蠢也知道利害了,所以冒死带消息给山主,愿从此为山主当牛做马,只为一条活路。” 栾山主在一脸横肉中露出和蔼的笑容:“你肯到我山头上来,你就是我老栾的兄弟了。来,好兄弟,站直了跟你老哥说话!” 魏青整大喜,缓缓扶着自己的双腿站起,果然栾山主也是笑吟吟地抬头看着他,丝毫没有不悦。 栾福深其实已经七十岁了,胡子都已花白,只是修真多年,修为深厚,所以精神像是年轻人一样好。即便不考虑门派势力、个人实力的巨大差距,仅仅凭这年岁来与魏青整称兄道弟,也完全称得上是折节下交。魏青整活了三十多岁,从未受到如此礼遇,不免受宠若惊。 他不由得心头一热,说出了心里话:“不愧是山主,小弟从未见过如此豪杰,山主的心胸令小弟佩服之至。” 栾山主没有更多客套,就像对自己人一样,简单地说:“你随我来。” 此时大雪已经渐渐停下,因为附近的水汽已经全部被阵法降下,寒风变得十分干燥了。在星河与极光下的雪夜里,周围一马平川,魏青整也不知道栾山主要带他去哪里,只能傻乎乎地跟着。 栾山主一边走一边说:“关于那个圣女的情况,她现在的所在,贤弟不妨给我细细讲来。” 魏青整当下手舞足蹈,把土狼屯的布局解释了数遍。其中圣女的位置,他敢肯定,是在屯子中央地下的安全厢房,一处供暖极为充分的地方,被称为“不冻厅”的房间。 栾山主回头说:“三妞,听到了?” 他身后一位虎背熊腰的高大中年妇人垂首说:“是。” 她是栾山主的三女儿,也是子女中最有出息的一个,今年四十九岁,修为是第四境界“合元”中期。 第223章 名门正派袭来 栾山主继续询问来援的灵霄殿、火山寺小崽子们的具体情形,魏青整一一倾囊相告。 不知不觉间,他们来到了一处黑石山弟子把守阵旗的所在。 只见此地的八个人之中,有七个人都站立扶着烈烈展开的阵旗,看起来本应两两一组,扶着四杆阵旗,可现在其中一组只有一人还勉强站立扶着。 另一人双手拢在袖子里,萎靡地蹲在地上。 被踢醒之后,他才通过真气流溢察觉到是山主到了,慌忙跪倒。 栾山主缓缓地从牙缝里说:“刘二,你在做什么?” 那人跪在地上,啪擦啪擦地在雪里不住磕头:“山主,小弟只是……只是打了一个盹。那阵旗持续不停地吸走小弟的真气,小弟已经接近油尽灯枯,实在支撑不住了啊。” 栾山主一脚将他踢飞八尺远,扬起一片雪雾:“只是?打了一个盹?你还有脸跟老子称兄道弟?你也配做老子的兄弟?” “山主饶命,饶命啊。” 山主说:“谁要杀你?你自己挖个避风的雪坑,猫着去吧。只是,你再也不是本座的兄弟了。” 那刘二面如死灰,摇摇晃晃地走开,现在看起来才真的是油尽灯枯。 栾山主对身边新入伙的魏青整使了个眼色:“你去扶着阵旗。放心,催动这个阵法很容易,你只要摘掉手套扶着就可以了,别的什么都不用做。” 魏青整看那在风中扶着阵旗的几人,个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登时脸色就白了:“可是小人……” 栾山主从鼻子里发出哼声:“嗯?你明明才刚成为本座的兄弟,现在已经当腻了?” 魏青整赔笑说:“小弟……小弟明白。” 他摘掉手套,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住阵旗。 指尖刚刚触碰到,他就明白了阵旗的厉害。这宝物不仅在缓缓地抽走他的真气,而且在持续地抽走他体内的热量! 他修炼的是霜风岭的功法,不是黑石山的功法,在抵御寒冷方面并不如黑石山弟子那样在行。片刻之间,那只扶着阵旗的手已经不像是自己的了,他不知道这阵旗能不能允许他活到明天。 可是他一动也不敢动。 栾山主仰天大笑:“还有谁不想当老子的兄弟?老子告诉他,你不想当,有的是人想当。我老栾什么时候缺过兄弟!” 西方偏北的方向,也就是粮仓的方向。突然升起一道夺目的光辉,让众人拉出了长长的影子,仿佛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栾山主的女儿在他身后发出惊叫:“灵霄殿的照明弹!” “啪啪啪啪”的枪声,在那个方向接连响起,像是一连串特别沉重的鞭炮在炸响。 栾山主咋舌:“这么快?” 在场的黑石山弟子,没有一个是雏儿,大多与灵霄殿有过多次“密切交流”的经历,与其彼此之间都见过血。 见到那熟悉的光辉与声势,他们都心下一紧,汗毛倒竖。 栾山主升空而起,一挥手:“手头空着的兄弟们,都跟我来。”随即又一笑,“放心,只有枪声,没有炮声,果然没有冶纯导师级别的高手前来,他们不是我们的对手。” 大队人马摆出朴实而有章法的阵型,空地相应,急速奔向光辉所在之处,沿路扬起一片雪尘。 黑石山的功法擅长在寒冷环境下作战,即便是在场修为最低的凝虚期弟子,在两到三尺厚的积雪上飞奔时,也不会让腿陷没进去,只留下不到一寸深的浅浅足印而已。 赶到时,机枪火力稍歇,栾山主带队降临在粮仓内。 只见粮仓里有三四个伤员在呻吟,相互包扎,地上还横着一具被拧断脖子的同门尸体。 “山主,您老人家可算来了。” 他们这几个守在粮仓里的人,方才被火力压制得抬不起头。 黑石山弟子的第一个特长本是广域大范围寒冷攻击。这个已经在做了,足以让合元期的李木紫、净草无法长期在外行动、且必须穿着臃肿衣物,但还没有到让她们动弹不得的地步。 他们的第二个特长是人多、组织严密,但人再多,也不像子弹那样便宜啊。 面对远程的爆发力,他们很难冲过去攻击到暗处的李木紫。 栾山主从粮仓屋顶探起头,眯起眼睛,朝着明亮惨白的四周张望:“刚才打枪的人是在什么位置?” 话音未落,枪声再次响起,一个点射,子弹被他抬手张开的碳纤维网挡住。 这一次,是从正北偏东的方向。 栾山主狞笑:“跟我来的兄弟,都听清楚方位了?你们往左包抄,我自己从右包抄,去会会她们。” 受伤的弟子躺在地上,忙说:“山主千万小心,还有个火山寺的和尚,贼阴险。” 火山寺武僧拧脖子的威力只比子弹更强,而且潜在三尺深的松软积雪中,倏忽来去,不会发出声音。 栾山主点点头,再次腾空而起,在夜空中绕开一个漂亮的弧线,转眼之间就飞到了方才枪声响起之处。 这里只有一个能趴下单人的雪窝窝,却没有人。 西边再次响起枪声。 栾山主再次循声而去,仍然扑了个空,只看到雪窝没有看到人,附近也没有真气流溢。 他冷笑:“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老灵霄殿了。” 粮仓的方向,照明弹的光辉渐渐变暗。 栾山主打算等到左边包抄的手下们过来,就把他们撒出去,在这附近排查,每一个旧火力点的雪窝都留人看守,自己则去一个人截断他们的归路。 这就是人多的好处。 加上黑石山功法在夜中视物的能力,对方的区区两个小崽子是没有办法藏太久的。 可是再等了一会儿,刚才派出去左路包抄的手下们都没有现身。反而在大约半途的位置,隐约传来了喊杀声,夹在风声中飘来。 怎么回事? 是火山寺武僧把他们拖住了? 他们可是有二十多人,其中有三个管事,每一个都该能与合元期的火山寺武僧打成平手才对! 栾山主开始感到事情似乎脱离了他的掌控。 第224章 风vs雷 实际上,与栾山主走不同方向过来的二十多人,沿路也确实提防着武僧。可是没想到的是,从雪堆里一跃而起的,除了一个武僧之外,还有一台黑漆漆的鸟嘴战甲! 那战甲即便在激烈战斗中也没有真气流溢,手持风钢打造的长柄大斧,冲进人群大砍大杀。 “那是钱飞留下的遗物吗?能自行战斗的人偶?没听说过。”黑石山中人一边忙不迭地躲避,一边困惑地短促交谈,个个摇头。 从这里可以看出修仙人士的傲慢,以及因傲慢而生的盲点。 在场的黑石山弟子虽然被突袭打得东歪西倒,头破血流,但是他们其实都是全世界万中无一的根骨出众之辈。 全世界的修仙人士,并无户口统计,不过据钱飞根据自己的铺货网络结合来自馒头铺、遮天宗的情报,曾经做出过相当细致的估算:约为三十万人。 这看起来是很多了,但世界上的总人口却是三十个亿! 正好是一比一万的比例。 而一百个修仙之人之中,恐怕也只有一两个能练到第三境界“凝虚”,越往上就越少。 所以凡人在他们眼中,真的像是蝼蚁一般,或者说像是另一类笨拙无用的物种。 黑色长裙的战甲,一边滴溜溜地灵活旋转,一边势大力沉地把身边的倒霉蛋撞飞,没有真气流溢,无法辨别修为。 这一切看在黑石山弟子的眼里,他们所想到的却只是猜测那是一件能自动战斗的法宝,而想不到里面藏着一个凡人。 一个净草或许还不能让组织严密的二十多人吃瘪,但净草与陈夏华二人一起,厚重与灵动相互呼应,就足以让那些人在短时间里忙得不可开交了。 栾山主独自在静寂无人的“火力点”处再等了一小会儿,手下无人赶来,而在南边粮仓的方向,照明弹到了有效时间极限,光辉迅速地消失。 栾山主自言自语地说:“这时候如果我是那小崽子的话……呸!” 把人调出来,然后趁着粮仓空虚,杀进粮仓? 想得不错。 但是,本座比你飞得更快! 寒风呼啸之中,栾山主如同鹞子一般,一个起落,回头直扑粮仓而去。 粮仓的墙角外正好响起“啪啪啪”的枪声,距离粮仓已经非常近,只有两丈远。 他笑着喊道:“这次你往哪里跑?”一甩手,两道碳纤维就居高临下地飞射过去。 碳纤维像鞭子又像利刃,扑哧插入雪中,那里却没有人在。 栾山主甩动碳纤维,掀开积雪,只看到一个生锈的铁桶,桶中是一挂鞭炮,最便宜的那种真鞭炮,还在“啪啪啪”地响。 栾山主暗叫一声“不好”,但已经迟了。 他飞身纵起,可是身下积雪释放出的冲击波比他更快,劈破寒风追上了他,把他炸飞到了粮仓的另一头。 “嘭!” 大地仿佛摇了三摇。 粮仓里的每个伤员都被震得吐了一口血。 不是什么绝学也不是什么秘术: 土飞机! 粮仓的旁边再次明如白昼,不过在爆炸结束后就迅速地变暗。 真气级别的三硝基甲苯,足足二百四十斤,整整齐齐地埋在这里,里面还嵌入了两千枚玄铁小珠作为破片,布设有五根雷管引信,以确保击发。 李木紫作为灵霄殿年轻一代之中的头名优等生,是没有偏科的顶级做题家,对于炼丹炼药,也十分娴熟。 这些炸药,没错也是丹药的一种,不然,为什么炸药这词要沾个“药”字呢? 两个月来,她沿路勤勤恳恳地炼丹,积攒下来,既可以用于自身修行时服食,也可用在不时之需的场合,例如现在。 刚才她在远处、在照明弹的光线范围之外打枪,而净草与陈夏华就带着她给的炸药,从雪下潜行到粮仓附近,利用净草设置陷阱的天分,把炸药埋在这里,顺便玩几回偷袭。 这次,炸药并不是直接贴在栾山主的怀里爆炸的,所以他捡回了一条命,满身是血,但还能勉强站得起来。 而他的手下们,听到那非同一般的爆炸声,也都担心粮仓有失,不顾一切地抛下了受伤力量不支的三五个同门,拼命撤回,倒是接应到了栾山主。 栾山主被手下们搀扶着,勉强再次走到粮仓北侧。 那里恢复了一片黑暗,静悄悄的,甚至硝烟都被激烈的极地寒风迅速吹散,好像刚才的激斗只是一场梦。 只是嵌在他骨头缝里的玄铁小珠弹片,所带来的的刻骨剧痛,提醒着他那一切都是真实的。 半路上受伤力量不支而被抛下的三五个同门,已经变成了三五具尸体。 粮仓本身只被爆炸波及到了一点点,熏黑了外墙墙皮而已。净草无意把粮仓连同粮食一起炸毁,而且稍远一些埋设陷阱也更不易被发现。 须臾之后,另一个山主,他的师妹关福素,也循声赶到了粮仓。 “师兄!对不起,我来迟了。” “不要紧。”栾福深想要露出一点点笑容让师妹安心,却只能吃痛地咧了咧嘴。骨缝里那三四十枚玄铁小珠,恐怕会继续陪伴他几十年,到死也是取不出来的。 但他还是咬着牙说:“不要紧,下次不会再吃这样的亏。所谓名门正派,皆是猥琐鼠辈,那一点小伎俩岂能奈何真正的好汉?” 关福素关切地说:“从今天起,你我二人不要再分头行动了,免得落单。还有,要不要烧掉这个粮仓,绝了他们的念想?” 栾福深板着脸,思忖片刻,终究还是缓缓摇头:“咱们原有的计策不变,留着粮仓,正是要留下他们的念想。” 粮仓对于困守在土狼屯中的人们来说,吸引力不可小觑。 投降了可以吃饱饭,这是阳谋。 据刚才那个降叛而来的姓魏的所说,屯子里已经有很多人怨声载道,意欲归降,只是仍然被忠于掌门人的弟子势力压着罢了。 等到他们归降之后,很多练气、筑基期的新奴工,哦不,新“兄弟”,因为尚不能辟谷,所以都还需要这个粮仓里的粮食养活到开春,再带队返回黑石山。 因而,栾山主打算只有到万不得已时才将粮仓烧毁。 粮仓烧毁后再在这里劫掠到大量新奴工时,就只好逼他们吃人肉了。 第225章 冯瑾的不满 冯瑾并没有参加外出的战斗,留在了土狼屯。 钱飞和别的伙伴都主动劝她留在安全地方。他们知道,冯瑾的修为虽然快要突破,但眼下还只是凝虚,在那离谱的寒风中行动,是相当艰难的。 而且她自己也不想参与外出战斗。 她作为贵客,被请到了“不冻厅”之中。这里可能是整个屯子乃至整个极夜地区里唯一一个温暖如春的地方。 房间在地下,门口有厚厚的毡毯,又有人力风箱一刻不停地换气。 有资格待在此处的,只有霜风岭宗门高层的老幼亲眷、十几位孕妇、以及作为贵客的冯瑾。 圣女唐心纯也被安排在了此处,冯瑾觉得这件事颇为荒唐。 看上去圣女的修行确实有些门道,她可能是现在整个屯子里最不怕冷的一个人。 但是为了对得起她的尊贵地位,霜风岭宗门还是要把她送进“不冻厅”的最中央。 圣女很讨厌热,更喜欢睡在零下四十度的“凉爽”冰床之中,所以偏偏在最温暖的不冻厅的中央,安排一台极为贵重的制冷法宝,冰床,让圣女躺在里面睡懒觉。 “都是脑子有病。”冯瑾这样想,但没有说出口。 而让她不满的是,冰床这东西,虽然不叫做冰棺,但里面刚好躺着一个一动不动直挺挺的人,无论怎么看,仍然像是一具雪白的棺材。 而这东西停在房间的中央,周围的老幼们哀愁满面。沉闷的空气中,蜡烛噼啵燃烧,偶尔有啜泣声从角落响起。 这气氛难道不像一个灵堂? 冯瑾也守在一个角落里,对着墙,偷偷从袖子里拿出糕点来吃,明明是自己带来的东西自己吃,却总觉得自己像是在偷吃供品…… 呜呜,心情坏透了…… 有资格在不冻厅中取暖的人,也包括本地人,以及钱飞的一些公司旧部,其中就有工程师周老先生的老伴。 冯瑾找到那些人,轻声与他们攀谈,想要了解自己的老板钱飞究竟与黑石山的栾山主有何恩怨,使得他即便还了钱、拿了酬劳还不肯带着女郎们先走,一定要留在这里,与之死磕。 不出所料,恩怨真的有。 据说栾福深、关福素两位山主,即便在黑石山之中也是相当特殊的一股小势力。 他们的师父死得早,后来没有任何一个元帅肯庇护他们两个,在宗门内颇受到孤立。 而他们也正是在那样的孤立环境中搏杀出来现在的地位,凭的就是胆子大、敢下手。 当初钱飞的公司里内乱方起时,四个忠于他的副总与五个背叛他的副总打成一团,拽倒的电线杆引燃多处大火,反应釜一个接一个爆炸,而钱飞本人不知去向。 当时栾、关两山主在不了解内情的情况下,莽了一把,带自己的山头喽啰闯进鹤岭,趁火打劫,获得了公司内反叛者司马吞蛟的合作,抢到了相当肥美的一份收获。 而当时钱飞仍然拥有真人巅峰境界的实力,只是被困在了某处地下遗迹而已。假使他突然现身,一根指头就能碾死栾、关两山主。 要知道当时整个黑石山、血红山庄等等都在观望,最先出手的主要是他们两人。 他们两人就是这样地不要命,而且赌赢了。 现在凭借那场横财,栾、关两山主已经各自买到了排队券,可是也掏空了他们的积蓄,眼下正在排队中。 为了筹钱买更多的排队券,为了购买灵石用于灌顶、用于强化手下,为了加强自己的势力,栾山主也带队在冬天深入到极光土的深处,想要鲸吞霜风岭宗门。 他们的性格是一以贯之的。 于是冯瑾明白了,为什么钱飞在乘着暖气房车刚刚靠近土狼屯的时候,面对霜风岭的人就肯救助,面对黑石山的人就二话不说,下令撞飞他们。 同时她也明白了,为什么当时陈夏华毫不犹豫地执行了“撞飞”这一命令。两年前栾山主带人进入鹤岭趁火打劫的时候,钱飞不在场,陈夏华却恐怕八成是在场的,是直接的受害者。 冯瑾不禁觉得老板真是太沉得住气了。 两个月前,在桃李居的分居打扫战场时,纸条上已经提到了北上极地的山主姓栾。钱飞从那时就已经该知道要对上他们了,可是一直不露声色。 在冯瑾的心中,有好几种矛盾的激烈情绪在回旋着。 其中有一个声音说,老板也太见外了。现在他与债务部女郎们又不是没有交情的人,为什么他与栾山主之间的往事不肯早说?你说出来,我们可以帮你的嘛。 她心里的另一个声音说,老板与某个黑石山山主的个人恩怨,与债务部又有什么关系?现在这里今年度的债务已了,难道不该继续去搞钱去还剩下的债务吗?当然,钱飞大概是想要杀了两个山主,抢到他们的钱,但他是不是在承担不必要的风险? 而冯瑾心中最大的一个声音在默默地、声嘶力竭地喊道: 这一切跟饿有什么关系啊! 饿只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可怜少女,为什么现在会被困在这个鬼地方啊! 为什么这些事情会发生在饿的身边啊! 啊? 再过一些时候,门口的毡毯被掀开,透进一股锥子一般的冷气,让室内每个人都颤抖了两下,可能只有唐心纯除外。 是净草回来了。 净草没有遇到什么外伤,但是面如灰土,嘴唇发紫,目光呆滞。 被人护送进来后,她就地噗通坐倒,长长吁出一口气,仿佛这才活过来。 黑石山的特长之一,是大范围的广域寒冷攻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出击一次,即便重创山主,消灭三五个喽啰,己方无人伤亡,但并不是说己方不会付出代价。 净草三人都可以说是从寒风中逃命逃回来的。 冯瑾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那手冷得像是石头,握成的拳头连掰也掰不开。冯瑾按摩她的手背穴位、手腕脉搏之处,希望让她经脉运转顺利,恢复得快一些。 一边按摩,冯瑾一边问:“李姐姐呢?没有和你一起来?” 第226章 思辨 冯瑾向战斗之后的净草询问,李木紫在什么地方。 净草轻声说:“她在炼药。” “那位陈……陈夏华呢?” 净草的嘴角动了一动,算是尝试露出微笑:“她比我强,那战甲自身就像个暖炉一样。只是她说是胳膊腿都被烫伤多处,去涂药包扎了。” 战甲毕竟没有为如此极端的寒冷环境而设计,当陈夏华不得不动用二百多度的蒸汽轮机废热来加热座舱的时候,温度就不容易拿捏了。 冯瑾让净草躺下好好休息,自己走出不冻厅,去找李木紫。 关于这场战斗本可避免的道理,她觉得最该找李木紫说说清楚。只要李木紫愿意抽身而走,整个债务部也就不必再困在这里了。 李木紫在炼药,也就是炼制炸药,需要避开人群。她在屯子外围找了一处没有蒸汽暖气管道的空库房。该库房本来临时存放着少量粮食,现在已经被搬空了。 冯瑾披挂上尽可能多的大衣,担心地顺着雪地里的深深脚印找过去,发现空库房里居然还算暖和,气温勉强能达到零上。 库房中,李木紫也全身裹得又胖又肿,像个球儿一样,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小巧的丹炉旁边。 丹炉是精致的六角形紫砂陶壶,上面绘有祥云图样,发出淡淡的黄色光辉,并且在均匀安定地释放热量,缓缓地悬空自行旋转着。 无论是炉子下还是房间四周,都没有任何明火。并不是所有的炼丹行为都需要明火的。 冯瑾于是也不客气地把手套摘下,坐在炉边,把自己烤暖。 李木紫似乎气色正在改善,但仍然面容枯槁。冯瑾幼年时曾经在自家的曙光堡门口见过冬日冻毙了的凡人穷婆娘,那样子跟现在的李木紫并不相差很多…… 她也拉起李木紫的冰凉小手,按摩经脉,并且问了几句方才战斗的情况,然后,她把话题拉向了自己关心的方向: “李姐姐,我们真的一定要和那两个山主打得你死我活吗?” 李木紫说:“可以猎杀他们换取收入,我们不是一路上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冯瑾说:“但是风险太大,何必一定要选他们?万一失败,在这种地方连退路都没有。李姐姐,你是否知道,咱们的老板其实是为了私人恩怨,才命令你们一定要留在这里作战?不然,我们本来现在就可以绕开这片阵法,回到南边人间去的。” 这里简直就不是人间。南边,至少是能看到太阳的地方,那才是人间。 李木紫沉吟说:“果然如此。” 冯瑾叫起来:“果然你原本不知道。你还真的相信了那种‘保护债主’的说法?” 李木紫满不在乎:“那说法我觉得也挺好啊。我们对债主好一些,名声传播开去,其他债主们也会对我们好一些。” 冯瑾撇嘴:“好一些又能有什么用?总不可能大发善心,把债务一笔勾销,不要我们还钱了吧?” 冯瑾自己现在还有十万刀,是被钱飞欠着呢。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勾销这笔债务。 李木紫抿嘴一笑,说:“从小文山上下来的时候,我们不得不隐藏身份行动,难道不就是因为债主们对钱前辈的恶意所致?如果与天下广大债主形成一定的和解,我们是不是就可以越发无碍地公开行动了呢?公开身份行动的好处,我想你一定懂。” 这几句话击中了冯瑾,她确实懂。 正因为她从小受到家里的训练,擅长匿踪隐秘行动,专门为家里处理各种见不得光的事,所以她特别明白能堂堂正正走在阳光下的可贵。 举个例子,在什么情况下杀人是最方便的? 在荒郊野外与对方二人独处的时候? 在对方睡着的时候? 在对方正在全神贯注对其猎物下手的瞬间? 不,最方便的时候,是当对方是个五花大绑的死刑犯,场合是明正典刑的法场,而你是官方指定的刽子手的时候。 公开合法的身份,往往会让看上去很难的事情,变得简单到不值一提。 但冯瑾还是没有忘了自己的来意,握紧粉拳,说:“现在一切都很清楚了,我们是来讨债的,顺带兼做打工,并不是领了一个月一两万刀的薪水就一切都要给他卖命。李姐姐,咱们走吧,只要你带着我们走,老板是不能说什么的。老板不想走也不行,咱们完全应该带着他一起走,咱们是来讨债的、是来监视他的,他的行动咱们说了算,对不对?” 李木紫眨眨眼,有一些调皮地笑说:“我本来也不是为了一两万刀的薪水去给他卖命。” 冯瑾脱口而出:“那是为了什么?”但随即就发现自己似乎很容易猜到答案。 不出所料,李木紫露出清澈无畏的微笑,说:“锄强扶弱,问不平而救危亡;邪魔外道当道,我辈得而诛之。此前你亲眼见到火山寺不管大事,琉璃宫坐地自守,可能你会对所谓名门正派失望,但无论如何,灵霄殿还是喜欢管闲事的。并不是钱前辈命令我,我才服从他的命令,我自己就很想保护现在这个土狼屯。” 那无畏微笑的光辉简直让冯瑾觉得有些刺眼。 她皱眉说:“你觉得真的十拿九稳能赢?” 李木紫毫不掩饰:“不觉得。” 冯瑾说:“输了就会死在这里!” 李木紫一笑:“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当舍生而取义也。” 冯瑾再次撇嘴:“你说话就不像个修仙之人,反倒像是中原书院里那些酸书生。” 李木紫扬起好看的双眉:“凡人讲究一个仁义,修仙之人反而不讲?即便我们正在修仙,我们也仍然是人啊。” 冯瑾缩了缩脖子:“可是……可是我并不是名门正派的啊,我不懂那么大的仁义道理。” 李木紫温暖地笑说:“不要紧,你不用出战。那些都是我们的事。” 轻飘飘三两句话,把冯瑾的希望堵了个一干二净。 冯瑾快要哭了。 但她是个坚强的女孩子,转了转眼珠,把眼泪憋回去,又说:“你这只是小义,不是大义。” 第227章 妖气凛然 李木紫淡淡地观察着丹炉,随口说:“何为大义?” 冯瑾起劲地握紧她的手,说:“大义,就是那五个亿的欠款。如果你死在这里,老板死在这里,那五个亿都成为了坏账,天下有多少债主要破产?你是选择救这里区区一个屯子里的人,还是去救天下人?一家哭,何如一路哭?” 李木紫猛地扭头转向冯瑾,竖起大拇指,笑嘻嘻地说:“你这个立论非常好,谢谢你来陪我聊天。” 虽然精神委顿,但是眼神在兴奋中闪闪发光。冯瑾在自己的弟弟脸上多次见过这种眼神,每次见到,她就知道弟弟又要开始任性胡闹了。 这是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闪闪发光的兴奋调皮眼神?是那个永远认真的优等生?冯瑾瞠目结舌,几乎要疑心眼前的李木紫是不是已经被掉包了。虽然如此明艳大方的美女,世上应该并没有很多。 李木紫竖起食指晃了晃,开心地说:“天下的大事是虚的,眼前的小事是实在的。为那五个亿的天下债主分忧,只是一个假设,而霜风岭的弟子冻死在我们面前,这个我们在乘车来的路上都亲眼见到了。以动听的虚言来压制质朴踏实的小事,这不可取。” 冯瑾大惊,不由得放大了声音:“你怎么能说那是假设呢?难道我们不是一路以来实实在在地还钱的吗?” 李木紫好整以暇,耐心地微笑说:“跟普度众生、万世太平相比、一笔一笔地还钱就是踏实小事。但是跟五个亿的巨债相比,眼前这一个屯子的三千条人命就是踏实小事。如果每一次都为了大事而抛弃小事,那就任何事都做不成,而如果每一次都把小事做好,那等于每一次都在为大事添砖加瓦。” 冯瑾觉得自己被压倒了,她抱住头,晃了两下,郁闷地说:“不对,你这是诡辩,你说的有漏洞。为五个亿的债务还钱,怎么能说是虚的呢?” 李木紫笑说:“两件事都是实在的,都值得做,哪个近我就先做哪个。现在土狼屯比较近,我先保护他们。” 冯瑾摇头:“事情还是应该分大小。” 李木紫却点头:“你说的当然也对。这就是道德思辨之中最让人着迷的妙处,两条路都是对的,但其中一件看起来轻松而又漂亮,另一件看起来艰难而又渺小。你知道吗?这时候选择艰难的那条路,是特别令人兴奋的。这种兴奋感,真的让人欲罢不能啊。” 冯瑾眯起眼睛,盯着眼前那对漆黑的美丽杏眼,仿佛在其表面的温情深处见到了疏离的冷酷,又在冷酷的深处见到了反人性的狂热。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时至今日,她终于深刻地体会到了,眼前这具绝代美人的皮囊下面,并不是人,藏着的是个妖怪! 有妖气。 在李木紫充分兴奋愉悦、释放自我的现在,她的周围弥漫着一股冯瑾从未见过的妖气。 鸡、鸡精……! 但是要说谈论道德,谈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冯瑾在李木紫面前是要一败涂地了。或许李木紫的言辞里还有别的漏洞,但是冯瑾知道自己肯定不是对手。辩到现在,她简直都开始嫌弃自己了。 她悻悻地说:“你可别忘了,虽然这件事让你很开心,可是你已经自己把自己玩进去了。在山主面前,万一失手,死的是你自己。” 李木紫快活地说:“当然,任何立论都只有在实践中才能真正成立。即便我可以用言语驳倒你,但如果我自己不把自己填进去,我的立论仍然一钱不值。实践本身是为了完成立论所需的,必不可少的步骤。令人欲罢不能的兴奋感,自然也有它一份。” 看到冯瑾终于哑口无言,眼角含泪,郁闷地低头坐着,李木紫也意识到自己似乎过于放纵了一下。 她苦笑一声,收起妖气,摸摸小妹妹的头顶,柔声说:“害你担心了,我也觉得过意不去。不过,你真不必担心那许多,谁说我们就会输给山主呢?” 冯瑾闷闷不乐地回到不冻厅,粉嫩可爱的脸上都没有笑容了,眼角下垂的双眼还是弯弯的,这是天生的,只不过小嘴深深地撇着。 在不冻厅里,净草懒洋洋的趴在绒毯上,正在对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晃动手指头,逗孩子玩。 真是个闲不住的家伙。 冯瑾觉得自己的企图还有希望,既然李木紫不同意先走,那么净草多半会同意,她们两个总是对着干的。 于是冯瑾把净草拉到一个角落,悄悄地对她说了自己的想法。 她眼巴巴地看着净草,又说:“李女侠她想留,可以让她留,而你我合力,应该可以带走老板。到时候陈夏华工程师自然会追着老板出来的,让老板脱离险境,她还会感谢我们呢。” 净草摸摸下巴:“嗯……我觉得你说的略有一理,但我觉得我们能赢过山主的啊。” 冯瑾:“……” 她漏算了净草的胆子有多大! 一般人以为是险境的地方,净草可一点不觉得危险。 净草笑说:“让我们多做几个局,多赚他们几次,杀败了他们,从他们身上能抢的都给抢到手,我们紧接着就可以南下继续陪着钱大叔还债,手头也更宽裕了。别急,你只要耐心等个十天半月,就可见分晓。” 冯瑾绷紧嗓子,用力地压低声音:“可是!可是,万一打不赢该怎么办?你过去招惹你师父的时候,都一点不留后路的吗?” 净草眨眨眼,发愁地摸着一头短发,说:“毕竟难得来一次北方,我还想多玩几天。” 冯瑾无语了,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她,只觉得就算你是江南人,你对“北方”的误解也实在有亿点点大。 皇京也好,琉璃宫也好,她老家曙光堡也好,那才是正常的北方,那是冬季每天能晒晒太阳的,是凡人小孩子可以出门打雪仗的,而不是这种连合元高僧都冻趴的鬼地方。 净草在冯瑾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个脑崩儿,笑说:“就再让我多玩几天,到时候战事不利的话,我就跟你走。” 第228章 障眼法 休整两天后,李木紫、净草与陈夏华再次出击。 照明弹再次照亮了屯子南边的天空,炒豆子一般的枪声连屯子中央地下的“不冻厅”都听得清楚。守在这里的老弱妇孺们,听着枪声,内心怀着不安又怀着希冀。 而与此同时,第四境界“合元”的栾珊珊带着两个凝虚境界的煤头手下,已经悄悄跃入了土狼屯的北墙。 栾珊珊是山主栾福深的三女儿,同时也是他所有子女之中最有出息的一个,不仅修为高,而且办事得力。 正如他们所料,土狼屯在北墙的巡逻守备十分空虚。此前一个月多里,黑石山一方多次袭击土狼屯,都是从南下手,那都是为了便于像今日这样潜入。 她的父亲以及父亲的师妹两大高手,足以把名门正派的小崽子牵制住,留在屯子外面。 而屯子里剩余的修仙之人,最高境界只不过是第三境界“凝虚”,栾珊珊进来可以如入无人之境。 不过她知道自己的任务并不是随意屠杀,而是要短平快地绑走圣女,所以她特意让两个手下走在前面。 通过感知真气流溢,两个手下可以查知霜风岭守卫的所在,与之近乎同时发现对方,并且开始交手。每当这个时候,栾珊珊就可以突然前冲,拧断守卫的脖子。 这样,守卫只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刹那感知到她的合元境界真气流溢,不会有逃跑、报警的机会。 除了守卫之外,屯子里大多数人都是全家缩在炕上,裹着所有的被子,瑟瑟发抖。他们更不会成为入侵者的阻碍。 栾珊珊神不知鬼不觉地一路潜入,甚至不需要抓人问路。整个屯子是相当优秀的工程师所设计重建出来的,一圈圈围绕中央蒸汽塔的布局太容易辨认了。 地下有专门的好几条地道,是用来安置和检修蒸汽管道的,栾珊珊沿路放倒当地的巡线人,留下一路尸体,不费力地摸到了不冻厅。 不冻厅的周围是一圈地下走廊,走廊里盘着格外粗大的暖气管,具体的情形与魏青整所说的完全一样。 “看来他是个诚心投靠的,”栾珊珊想,“回去以后要对爹爹把他夸赞两句。” 确认无误后,这个虎背熊腰的妇人一拳就把不冻厅的外墙捶破,大步跨入,真气外放。 哗啦巨响之后,仿佛暴风雪突然灌了进去,污浊而极度寒冷的真气级别二氧化碳瞬间让房间里所有的人身上覆盖了一层白霜。小孩子们当即昏迷,连哭都没能哭得出来。 栾珊珊随手抓过一个老太太,略一运气,老太太全身就冻得硬脆了。然后老太太被她一脚踢碎,血色的粉末状碎片落了满地。 “所有人不许动,不许出声!”栾珊珊说。 门口的两个年轻女子想跑,也被栾珊珊的两个手下冲过去拦住,当场割喉。 栾珊珊很是愉快,小心翼翼的潜入终于有了结果。她说:“我不伤你们其他人的性命,只要你们把圣女……” 说到一半,她已经注意到了房间中央的冰床。 那冰床散发出非同一般的珠光宝气,仿佛是它把房间映照得亮堂堂的,令所有的蜡烛黯然失色。 瞬间,它就吸引了栾珊珊全部的注意力。她非常确定圣女就躺在那里面,而且那意味着这一次她父亲的行动大获成功,意味着无尽的财富…… 这时候她的内心深处已经觉得不妙了。她感到自己似乎突然把这冰床看得太重要,那突然涌出的好奇与贪婪心思并不自然。有埋伏?但是一时之间,她竟然需要费很大精力才能把视线从纯白朴素的冰床上移开。 她愣神而内心挣扎的时间并不久,在此期间她的心跳只不过跳了六七次,这一小段时间如果用来写毛笔字,还不够把她名字的三个字写完。 但她的双臂已经无力地垂下,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冯瑾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小手里握着一柄沾血的庚金匕首。 灵气级别的黄金元素,又名庚金! 这把匕首挑断了栾珊珊的手脚经脉。她不仅在转眼间成为了废人,而且已经失去了全部修为,她身体周围的真气自然流溢也消散无踪。 这是曙光堡秘术“障眼法”的威力。 冯瑾已经晋升到了第四境界“合元”。 她与李木紫、净草长谈是在两天前,而晋升到第四境界是在昨天。因为她一直在用自家秘术隐藏自身修为,本人也无意声张,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她的晋升。 她本来还打算不着急,多等一些时日,不过后来她心态变了,觉得在这强敌环伺的冰天雪地里,想要自保,要紧的终究是自身实力。 所以她前两天格外用了用心,就晋升了。 对于天才来说,就是这么轻松。 这个成就甚至高于三个月前晋升的净草,因为冯瑾才只有十六岁!当然,她出生时就是筑基初期了,这是身为修仙高人嫡系亲传的好处。 她本来就极有修行天赋,而且对自身的经脉有深刻的理解,这方面的能力在全天下也是名列前茅的。 最近半年来没有弟弟拖后腿,她恢复了原本该有的修行速度,并且尽量地把自己挣到的薪水用来购买庚金灵石,使得修行所消耗的灵石供应充足,结果就是这样地快。 不过冯瑾知道净草的实力也不可小觑。根据她的判断,净草可能在今年年内就可以再一次晋升一个大境界,达到“冶纯”,同时达成一年之内连升两个大境界的奇迹。 眼下在合元境界,冯瑾对于曙光堡秘术“障眼法”已经可以充分运用了。当初她的弟弟冯琅,在面对净草袭击的时候能让净草扑了个空,就是使用了这一招。 而冯瑾对于自家秘术的理解掌握,是远远超过她弟弟的。 “障眼法”听起来名字普通,但到了仙术这个档次,就可以用假象去有效地迷惑对手。冯瑾在凝虚境界的时候,只能用它来配合引导一点凡人的想法,而现在则可以有效地抓住同级高手的注意力了。 当栾珊珊不由自主地重视着右前方的冰床时,就难以注意到冯瑾从自己左侧大大方方地走来。 在这种情况下,冯瑾等于是仅对其一人隐身的状态。 虽然她的修为只不过是新突破的合元初期,而栾珊珊已经是合元后期,修为更加深厚,速度力量都能轻易压制冯瑾,但这高手刚才仅仅是毫无防备地任凭宰割。 第229章 进展 一起来的两个黑石山手下看到栾珊珊倒地,惊慌失措。 “三小姐!” 这一时间,他们眼里只有倒下的上司,除此之外仿佛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了。 那当然也正是障眼法的影响。 这一次他们最重视的是自己人,于是冯瑾顺势用仙术加强了那种注意力。 她笑眯眯地走过去,与跑来搀扶栾珊珊的二人擦肩而过,对二人如法炮制,轻而准确地切毁了他们的经脉。紧接着,她顺手拿过几块抹布,塞住了三个入侵者的嘴。 没有了黑石山功法的干冰真气外放,室内寒气顿时缓解了许多。 冯瑾按住栾珊珊,笑眯眯地对房间内的老弱们说:“没事了。你们赶紧用毯子什么的把墙壁破口遮一下,还有,出去告警。” 霜风岭宗门的骨干弟子匆匆前来,对冯瑾千恩万谢,并且忙不迭地用玄铁锁链把入侵者结结实实地捆起来。 冯瑾则保持着笑眯眯的可爱表情,走楼梯去地表一楼,穿过几道走廊去了窗口边,把李木紫留给她的烟花火箭放上天空,呼唤她们回来。 心思细腻的冯瑾特意给入侵者留了活口,这样李木紫的审讯技巧正可以派上用场。 李木紫等人回来以后,见到冯瑾不仅修为晋升,而且立了大功,都是大喜,轮流地狠狠对她抱抱,又去叮嘱后厨,叫他们不要吝惜,把库存剩下所有的糖都倒出来,给冯瑾做成甜食。 冯瑾十分不好意思,强烈地拒绝了。 她只是年纪小,又不是不懂事,知道自己已经辟谷了,固然守着自己袖子里的点心不愿分享,但“从当地人的口中夺取口粮”就是另一回事了,她还不至于做到那种地步。 在审讯方面,多达三个关联紧密的活口,令李木紫更是赞不绝口。 栾珊珊是栾福深的亲女儿,知道这位山主的所有秘密,但又足够忠心,不会答应开口。只审讯她一个会很难,但对付好几个人就容易多了。 可以分开审讯、轮流审讯、反复验证、虚张声势,最后打开突破口的地方果然还是同时被抓的两个手下之一。 李木紫在他耳边悄悄地说:“我们既然能毁掉你三小姐的经脉,就能把她治好,但是再迟就来不及了。究竟治还是不治,就看你是不是肯配合。如果因为你一时糊涂,使得她一辈子错过了这个机会,那你可真是真英雄、好手下,对得起你们的山主栾爷!” 栾珊珊的手下,内心破防了。 他不仅是害怕山主怪罪,而且他也是真的对栾珊珊有感情,希望她不要一辈子残废。于是李木紫问出了栾山主这次所带的所有人的姓名、修为、特征、弱点,以及问出了所有阵旗的方位,和阵眼所在。 下一次出击,净草就拔回来四杆阵旗。 出击的次日,栾珊珊的手下被关在牢房里,大喊大叫,强烈要求李木紫来见他,他要问李木紫,三小姐的经脉是不是已经被治好了。 李木紫拎着一个食盒,施施然地前来,说:“你做什么梦?刀割断的经脉怎么可能治好?” “你骗我,”栾珊珊的手下气得发抖,手指晃晃悠悠,怒指李木紫的俏脸,当然他四肢经脉已断,所以手指任何时候都在发抖,“你们都是人渣,枉称名门正派!” 李木紫早有准备,打开手中食盒,从里面端出来一大碗腥臭的浓粥。 栾珊珊的手下勉强捂住鼻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木紫撇嘴说:“你可别误会,这不是给你吃的。” 对方大惊,脸色惨白:“难道你把三小姐……” 李木紫抽了他一个耳光:“这是你家三小姐在不冻厅示威的时候杀害的那位婆婆。那婆婆既是霜风岭宗门长老,又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医生,平生救治疑难杂症无数,接生过两千三百个小孩,主持平息过一场瘟疫,救了一省百姓。你家三小姐把她老人家变成了这碗里的样子。嘿,我允许你们这些人活着,才觉得自己枉称名门正派!” 不过她终究没有下手杀掉栾珊珊等三人,只是请霜风岭宗门暂且养着那三个残废人,留他们一条命即可。 债务部十分关心的摇钱树的情报,也在审讯中提过了。 三个俘虏对此并无特别的在意与遮掩,但能提供的情报很有限。这是因为他们也是在秋季不太冷的时候就跨过了寒带线,进入了没有人烟的极光土,比债务部北上的时间还要早。 所以,他们也只是听说有这么个传言,知道有一些人趋之若鹜,但所知的详情并不比债务部多。 钱飞与债务部女郎们通过审讯所能察觉到的情报仅仅是:看起来并不是所有的山主都敌视摇钱树,这并不是黑石山宗门的统一意见。 但他们仍然不知道摇钱树具体是什么样子,或者摇钱树是否真的存在。 …… 审讯的两三天功夫里,冯瑾一直在“不冻厅”里走来走去。 此时不冻厅内的血迹已经打扫干净,墙壁已经补好,虽然保暖性能下降了两三度,但可以说是恢复了温暖。 冯瑾来来回回地轻声踱步,是在犹豫要不要跟着李木紫、净草一同出击。 她现在也已经是合元境界,看到李木紫、净草的奋战,她也想着该不该自己出一份力。 可是,她原本是反对出战的,不想轻易地改变立场。室外气温据说已经降低到了八十五度,越发令她犯怵。 可是的可是,她更原本的目标是早日脱坑,离开危险,而消灭敌人当然是收益最大的方式。只要消灭敌人,暴风雪当然可以止歇,温度会恢复正常,还有战利品可拿。现在她毕竟已经是能与姐姐们站在一起的战力了。 净草出战、夺回四面阵旗的那一次,冯瑾没有一同出战,事后她觉得很不好受。她想,如果自己一起出战,恐怕可以获得更大的战果。 终于到第四天,冯瑾下了决心,打算去找李木紫与净草,商量一同出战时的战术。 但是她还没有走到门口,却见到七八个年轻人,风风火火地快步走进来,说要把圣女请出去议事。 冯瑾的脸色登时就白了。 第230章 超压极限 冯瑾看到圣女被抬出去,就知道事情非同小可。 别看冯瑾年纪小,但她心思很重,凡事都想得很深,不如此就难以在她那吃人的原生家庭里成长至今。 土狼屯之中在吃树皮木屑苦熬,外面打得惊心动魄,又有功夫高强的细作一直摸到不冻厅来,这些每一件都不是小事,然而圣女一直舒舒服服地安睡。 究竟是什么级别的事情才要惊动到圣女? 冯瑾认为,现在恐怕霜风岭与土狼屯终于遇到某种要立刻决定宗门能否存续的问题了。 所以,当七八个年轻人庄重地把冰床抬走,冯瑾也不由分说地跟在队伍后面。 不仅是她,不冻厅里的其他人也都是霜风岭上层人物的家眷也都意识到事关重大,一多半人都裹上棉衣跟了出来。 圣女抬出去,仅仅上个楼转个弯,就送到了地方。 这里是蒸汽塔塔底的锅炉房,也是整个土狼屯唯一的石头房子,内部面积很大,层高很大,但并不宽敞,因为基本上被黝黑的黑铁锅炉挤满了。 这个地方整体的陈设布局,很像冯瑾听说过的大宗门上古炼丹炉,像丹房,据说在五大名门正派,以及黑石山、灰白府、天下商行等宗门之中都有,不过冯瑾自己家没有。 只不过这个不是丹炉,是锅炉,整体外观略显傻大粗黑了一点点…… 蒸汽塔的各处缝隙在快速地、呼哧呼哧地喷着白汽,运煤的小车川流不息,毫不吝惜地把辛苦挖出的煤炭往炉膛里倒去。 在庞大的炉膛下面,已经站了三五十人,再加上跟着圣女来的这些人,显得越发拥挤。虽然外面是可怕的酷寒,房门大开,但炉子旁边人人脸上都带着汗,涨得通红。 那是因为紧张,并不是因为热。 债务部的其他女郎们也都来了,钱飞也在这里。 自从到达土狼屯以来,钱飞一直没有出战,但也没有闲着。 他日日夜夜都守在这个锅炉房里,协助维护着屯子里三千人的唯一的生命线,就是这座蒸汽塔。 蒸汽塔本来并不是为了应对零下七八十度的超低温而设计的,现在全凭着当初优秀的设计余量在硬抗,而且也渐渐不支。 钱飞一到,立刻从老工程师周仁超那里拿来图纸,与陈夏华一起提出了数个改进方案,不然它甚至不能支撑到今天。 其中钱飞特别提出了几处关键结构位置,可以用灵石、法宝取代的,使得蒸汽塔的整体性能有质的飞跃。 这也颇令他感慨:虽然他是穿越来的,但是现在在蒸汽锅炉的凡俗设计方面,陈夏华和周仁超都已经超越了他,而他现在的个人优势,却是在于做过真人,所以对于修仙、灵石方面的经验特别丰富。 冯瑾凑到他身边,钱飞也就把当前的情况悄悄地对她介绍了一遍。 现在蒸汽塔已经严重超压运行,超过四天了。 如果超负荷的压力再持续一个时辰,就要爆炸,到时候整个屯子会被夷为平地,包括屯子外的黑石山众人在内,不会有任何一根完整的人骨留下来。 但如果卸除压力降温,需要减压运行五天才能让它缓过来。 减压运行时,屯子里绝大多数的住房内温就只能维持在零下四十度左右,几乎相当于正常情况下的隆冬室外雪坑里。 现在整个屯子里,已经有五百多人处于症状显着的伤风、肺炎之中,假如让他们在零下四十度的屋子里睡个五天,他们之中一个都活不成。 而死者肯定不会局限在这五百多现有患者之内,即便上千也不会令人意外。 冯瑾眯起眼睛沉吟:“说是要么全体一起炸死,要么让千人冻死……不对,既然把圣女请过来,就说明存在第三条路?” 钱飞沉声说:“没错,目前可以原本的检修空间封死,再把蒸汽塔内部深处的某处敲开,让蒸汽弥散到那检修空间之中去,以此泄压。但问题是,即便从检修通道也无法触及那深处的关键之处,必须从一条管道里爬进去,而管道不够粗,成年人是进不去的。” 冯瑾忽然抬头说:“我想看看图纸。” 钱飞听了这话,很是高兴。 蒸汽塔这个东西,在炼器领域里也是非常偏门的,但他身边的仙子们并不嫌弃,务实又精干。 她们当然没有受过热机领域的理工科教育,不可能提出什么设计改造方案,但是只要通过简单的训练,那么读懂三视图、认明方位还是能做到的。 冯瑾仔细辨认了一遍图纸,确认了钱飞所言不虚。图纸中心的环节确实是最适合敲开的,而通往彼处的粗管道也是唯一的可行路线。 在这个社会当中,女子十五岁就算是成年了,所以十六岁的冯瑾并不认为自己是未成年人。不过她的体型也确实算是娇小,所以对着图纸上标明的尺寸,她试着对照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不行…… 肩宽、胸围、臀围,都不是这根空管子所能容纳的…… 冯瑾叹了口气,望向圣女那边。 圣女自然是被抬到了霜风岭掌门蔺老太君的面前,被恭恭敬敬地掐人中唤醒之后,蔺老太君耐心地把刚才钱飞所介绍的内容,也对圣女介绍了一遍。 冯瑾想,好家伙,只有掐人中才能唤醒,这睡美人睡得是有多沉!你们究竟希望她在这危局之中做些什么? 在所有人注视的中心,站着蔺老太君、圣女唐心纯,和一个小女孩。 那小姑娘大约八岁或者九岁,穿着锦缎包裹的棉袄,微黄的头发从皮帽里落下,垂在小脸旁。 从衣着来看,小姑娘出身非富即贵,面孔则或许还是个美人胎子,只是眼下正哭得稀里哗啦,小脸都像是哭到接近融化一样。 冯瑾能看明白。 那关键之处只有一条粗管道能进入,粗管道只有小孩子可以进入,深处的温度本来就足以把人烫伤,而一旦关键之处敲开,蒸汽大量涌出,里面的人必死。不怪小姑娘哭成这样。 “呜呜呜,我不想死……”小姑娘哭着说。 第231章 值得吗 “呜呜呜,我不想死……”小姑娘哭着说。 蔺老太君苦口婆心地说:“真儿啊,人固有一死。如果死得懦弱,就极为轻贱,如果死于义举,就极有价值。你死了可以救一千人,正是死得其所,是我宗门荣耀。我们会专门为你建祠堂,会世世代代拜祭你的。如果宗门垮了,又哪有你在?横竖也是死,不如死得英雄一些。” 名叫真儿的小姑娘抽噎着说:“可不可以让别的小孩去?” 蔺老太君呵斥:“你这熊孩子,怎能动这种心思?你是我蔺家的孙女,事到如今,如果你不挺身而出,你又怎么配当掌门之孙?” 真儿捂着脸:“呜呜,我怕……” 蔺老太君用凤头拐杖敲敲身边的瘦高中年人:“你又变成木头了是不是?舍不得你的好闺女是不是?光要我老婆子一个人动嘴吗?” 那个瘦高中年人,正是蔺老太君的儿子,也是小姑娘真儿的父亲。他叹了口气,俯身摸着女儿的帽子,说:“真儿,不用怕。爹娘和奶奶都在这里,我们都巴不得替你死,可这不是没办法么……我们都在这里陪着你,你放心,很快就完了的……” 真儿躲到一边,不让他摸自己的脑袋。 蔺老太君顿足说:“圣女大人,你看这孩子的熊样。”又对孩子说:“为了你,现在连圣女大人也请来了,如果你再不乖乖听话,圣女大人也要被你害死。这种罪孽何止你担不起,连老身也担不起啊。怎么,还真的要圣女大人求你不成?圣女大人,你也说她两句吧。” 圣女唐心纯被推到小姑娘面前,很明显没有见识过如此场面,手足无措,嗫嚅着:“你……” 小女孩深深敬畏地抬头看着衣着朴素、容颜秀丽的圣女,一时变得哭也哭不出来,仿佛望着鲨鱼张开的大嘴,以及嘴里的几千颗锋利牙齿。 看起来她也终于到了极限,只要这个高深莫测、极度尊崇的圣女开口下令,她就会认命屈服了。 冯瑾眯着眼睛轻轻冷笑,轻声对钱飞说:“这地界的人倒是直爽,没有骗小姑娘去送死,明说了她非死不可。” 钱飞尴尬地轻声答道:“你来之前,试着骗过,没能把小孩骗住。” 冯瑾只觉得一阵恶心。刚才她还有想要出战的决心,现在那决心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现在她只想让这帮人自生自灭,反正事先净草说过再玩几天就走,她觉得已经可以找净草开口了。 至于说李木紫,确实是个麻烦障碍。这种名门正派的优等生一定是只念抽象正义,为了正义可以随意面对牺牲之辈…… 李木紫忽然在冯瑾的眼前大步走出了围观人群,施展合元境界神通,凌空飞过,一个起落,把小姑娘真儿抱走,轻飘飘地落在一丈之外。 在场众人无不大惊。 蔺老太君不愧是守得住舵的老人家,沉声说:“灵霄殿的李女侠,是想插手么?有何指教?” 李木紫蹲跪着搂住真儿,秀美动人的脸上似笑非笑,说:“死她一个,千人能活,度过寒冬,皆大欢喜?可是这一切,值得吗?” 冯瑾的小嘴张开成鸡蛋形状,双眼也几乎睁大到一般人的尺寸了。 蔺老太君皱眉说:“李女侠这是何意?此事当然值得。一人与千人孰轻孰重,不言自明。老身没有利用掌门之位谋私利,献出的是自己亲生的孙女,问心无愧。” 李木紫嫣然一笑:“依晚辈之见,却是不值得。既然小姑娘自己是不愿意的,你们就不能逼她去死。” 小姑娘那黯淡的眼神中重新燃起光辉,倾注一切感情地注视着李木紫的侧脸,死死抱住了她的手臂,仿佛溺水之人抱住唯一的一根木头。 蔺老太君气得面色蜡黄,用拐杖重重在地面上一顿。 眼下这个事儿,必须把孩子逼到自愿才行,因为管道蜿蜒曲折,需要孩子用力钻爬进去,找准位置,顶着酷热与烧伤,用尽力气才能成功,机会只有一次。 而在管教小孩这件事上,最怕有外人撑腰,会令祖母父亲的苦心全部付之流水。 冯瑾暗暗握紧双拳,咬住嘴唇,想要忍住正在涌出的热泪。 这情景与她从小到大在自己老家经历过的场面何其相似。 父亲、母亲、各种长辈,各种大道理压上来,就是为了让她一个小女孩作出牺牲,一切都是为了宗门,为了更多的人,更伟大的目的,都是天经地义的,你不听话就是有罪。 而冯瑾又是何止千百次地盼望,有一个世外高人从天而降,把自己拯救出去,就像现在李木紫所做的一样。 她很惭愧,现在挺身而出的竟然不是自己,而是李木紫。 蔺老太君说:“那么女侠你是要放弃我们宗门之中的千人了吗?甚至整个宗门?” 李木紫说:“你们终究可以相互照应,可是谁来照应这个小姑娘?那么就由我来。” 蔺老太君望向李木紫的目光已经充满了阴狠的敌意:“这就你名门正派的仁义道德?不要认为我们宗门的性命是可以让你们任意拿捏的,你这样做,只不过是霸道、是短视、是伪善罢了!” 她再次把凤头拐杖往地下重重顿了一顿。 李木紫不为所动,昂然挺立:“事到如今,你说出一千条道理来,我也要保住她。只要能救下这个小姑娘,我一辈子做鼠目寸光的伪君子又如何?” 蔺老太君担心地回头看看金属吱呀作响的蒸汽塔主锅炉。如果再不对它泄压,再过区区三刻钟,也就是一个时辰的八分之三时间,超压的锅炉就要爆炸了。 她恨不得立刻把李木紫剁成肉酱,把孙女抢过来塞进锅炉,但是水系宗门的悲哀总是在于实力不如人。 当然,他们这里的第三境界“凝虚”水平的弟子人数还是颇有一些的,对于普通的合元高手可以十对一、二十对一地围杀。只不过,灵霄殿年轻一代的头名优等生,并不是普通的合元高手。只要李木紫飞起来用机枪扫射,多少人头也不够送的。 邪派来袭时有名门正派相救,而连名门正派也翻脸的时候,蔺老太君根本无法从实力的地位出发来办到自己想办的事。 老太太只能拿出最后的耐心,艰难地说:“老身知道你有一颗善心,但是请你三思。善行是要分大善与小善的,义举也要分大义和小义。” 虽然知道此处绝对不是该发笑的场合,但是冯瑾还是听得苦笑出了声。 第232章 旗鼓相当 果然李木紫对答如流:“真要奢谈什么大义,天下人还有五个亿的债务等着钱前辈去还,我不能让他一直处在这险境,我们哪一个不是有用之身,还能跟你们区区一个土狼屯同生共死不成?我帮你们不是因为大义,是因为我放不下你们,而现在你们舍得一个小姑娘,我也舍不得。” 此时李木紫已经处在了高度愉悦状态,恰似吃糖饼领工资时的冯瑾,或者一边喝酒一边打架的净草。冒着什么什么之大不韪,但是在道德上却又有坚实牢靠的基础,竦长剑(机枪)兮拥幼艾,一个人挡住千夫戟指,真是让她爽到不行。 她那源自老母鸡的本性,也深深地鼓舞着她,护住身边的幼崽。 唉,人类就没有母性吗? 蔺老太君的面孔变成暗灰色,此刻她似乎终于被肩上的重担压垮,从三十六宗门之一的掌门尊师变回了一个弱不禁风的婆婆。刚才她还把拐杖抡得咚咚响,现在她身体大半的重量都倚在那凤头拐杖上了。 想换上别的小孩子,也是行不通的,李木紫肯定还会拦住。 蔺老太君声音沙哑地说:“既然如此,我们也就只好熄火泄压了。但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伤病者冻死,只能尽快对黑石山的两位山主降服。” 锅炉房内一片沉默,只剩下锅炉与管道的金属吱呀声、炉膛里轰轰的火声、和门外呼啸的寒风声。 李木紫绷着脸。她既然已经作出了选择,也就并不会因为对方的这点表态而绷不住。 蔺老太君又说:“只是还有一点,老身以及数千同门想要请女侠成全。我们想要把圣女大人再次托付给贵债务部,安全送到玄武洲春源崖去,我们愿再次许下一百万刀的镖金。” 李木紫微微点了一下下巴:“可。” 蔺老太君说:“请贵部现在就走,走了之后我们立刻请降,时间刻不容缓。” 李木紫说:“可。”同时望向钱飞、冯瑾那边。 屯子里还有钱飞的一千来个旧员工,如果钱飞不愿意走,她也得想办法劝说钱飞。 冯瑾开开心心地就要朝她跑来。 净草却赫然双手合十,一副大慈大悲女菩萨的样子,走到蔺老太君身边。这令李木紫心中涌起了一种甚为不祥的预感。 净草?大慈大悲女菩萨?绝对是装出来的,绝对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憋着坏。 只见净草眉眼低垂,道貌岸然地开口说:“苦也苦也,众生皆苦。蔺老施主行此大功德,必有福厚善果。你放心,虽然他们都走,但贫僧会留。贫僧会先独自跟山主们拼一把,如果赢了,那当然善了个哉的,如果死了,蔺老施主再率众投降不迟。” 蔺老太君的手在抖,连拐杖都在抖。她以震惊而大为感动的眼神看着这位火山寺武僧,同时又像是在看着一个白痴。 李木紫噌地站了起来,跺脚吼道:“你……你偏要给我添乱是不是?现在是可以开玩笑的场合吗?” 净草依旧双手合十,眉眼低垂:“贫僧像是在开玩笑吗?你们速去,不必管我。” 冯瑾当场左脚绊右脚,一个趔趄,总算钱飞扶了她一把,才没有摔个大马趴。 钱飞:“你没事吧?” 冯瑾:“没、没事……” 情势翻转完全超出冯瑾的预料。原本是李木紫坚持要留,她想离开此地就只能指望净草,现在李木紫主动想走了,她喜出望外,而净草又开始整活了。 李木紫只觉得自己快要被突然的高血压弄得晕倒了。她这回算是见到了净草的破坏力的新高度,在如此重大抉择关头,李木紫明明已经掌控住了局势,净草只是轻飘飘两句话就再次让一切变成了一滩浑水。 李木紫面目狰狞:“你为什么要这样和我作对?难道你觉得牺牲这一个小姑娘才比较好?” 净草却一脸平和圣洁的微笑,只差指尖拈一朵鲜花:“贫僧没说要牺牲谁,最多要牺牲的是贫僧自己。” 李木紫的身体晃了一晃。 这句话一下子刺破了她当前道德思辨的软肋。 数天之前,她与冯瑾论辩的时候,无懈可击,把冯瑾驳得找不到北,最重要的一环是,她愿意与自己的选择同生共死,愿意把自己的生命填进去。 现在她要救走小姑娘,虽然论辩之中十成有九成与前一次论辩相同,但这次她是要和小姑娘一起去安全的地方,是离开险境了。就这么一处微小而微妙的破绽,却被净草抓个正着。 李木紫只觉得今天才认识身边这个捣蛋鬼和尚姐姐。 她过去只觉得净草沉迷于撩猫逗狗,玩的都是些不上台面的游戏,完全无法介入自己那深刻、长久的抽象道德思考。优等生轻易不整活,一旦整活就会整个现在这样大的。 但是现在净草也已经证明了,她也能整一个和优等生一样大的活,她与李木紫始终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这令李木紫感到小小的屈辱,和深深的惭愧、自我怀疑。毕竟“抢占道德高地”是她多年来引以为豪的强项,现在净草却挖出了她的破绽,并且愿意牺牲自己主动去堵上,成全了她的仁义。 李木紫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说:“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净草对答如流:“人间万事皆空,没有什么事情是有必要的,但想做的都可以做。” 李木紫说:“算我输了,算我求你了好么?过来吧,不要闹了。” 净草说:“人间万事皆空,无所谓输,无所谓赢。” 李木紫再次跺跺脚,“啧”了一声,求助地望向钱飞。 钱飞无声地苦笑。你刚才出手抢人的时候不在乎我,同意接下新的护送圣女任务的时候没请示我,决定马上要离开屯子的时候也替我做主,现在发现你管不住净草,算是终于想起我来了? 蔺老太君也望向他,锅炉房大厅内的众人,一个个地都把目光转向了钱飞。他虽然已经不是人间第一高手,但大家还记得他曾经是世上最有本事的男人。 这使得钱飞在现在拥有发言权。 而钱飞自然明白,“权力”此物,最是玄妙难以捉摸。 别人自己没办法了,才巴不得来听你说两句。 而如果你拿不出让所有人满意的办法,这点发言也不会有人去听。 第233章 解开死结 钱飞能给女侠们发薪水,换取她们与他合作,但眼下她们是在为理念而坚持自己的选择,薪水所带来的老板权力真的不能太当回事。 冯瑾比较在乎薪水,李木紫与净草都不太在乎,她们两位都不是那种“过日子的人”! 他必须因势利导。 同时,钱飞却把视线转向手足无措的圣女唐心纯。 他仍然在思考,水系宗门推举出这样一位圣女,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看起来圣女只是个热带南洋的渔家女,和蔺老太君这位白山黑水间出生长大的女强人能有什么交集? 蔺老太君连自己的亲孙女都献出来了,却居然还要不顾一切地保住圣女。 圣女的名号,是新近泄露出来的,完全不像是有千百年的秘传传统。 唐心纯这个人,相貌是美的,心是善良的,但没有统帅决断的能力,蔺老太君也从未问过她的意见。 如果说她有什么特别的本事,那就是特别地能睡,以及特别地不怕冷…… 现在她仍然不戴帽、赤着脚,身上只有单薄睡衣。 钱飞说:“请容我与圣女大人说两句话。” 所有人都对他的发言很意外,但没有说什么。几十双眼睛目送他走到圣女唐心纯面前。 唐心纯慌张地摆摆手,用蚊子似的小声说:“不用叫我大人什么的……” 钱飞说:“请容钱某冒昧地问一句,你对于掌握冷气,有没有自信?” 唐心纯顿时眼神变得安定,声音也稳定了:“有。” 蔺老太君缓缓伸手想要阻止钱飞再问下去,但决心不足,手只伸到一半就停在半空。 钱飞和蔼地微笑说:“如果让一个八岁小姑娘只穿单衣,钻进三丈深的灼热管道,让你一路送出冷气,护送她到管道深处,始终保持她身边的温度适宜生存,你有没有自信?” 周围的人都交头接耳,嗡嗡交谈起来。有的人惊讶于自己怎么没想到,有的人觉得是异想天开,有的人对圣女寄予很大希望。连李木紫和小姑娘也在悄悄嘀咕,同时目不转睛地盯着钱飞与唐心纯。 唐心纯却没有简单地回答“有”或者“没有”。她沉着地说:“管道里有多热?” 听到这个反问,钱飞心中大定。一路上睡懒觉的圣女,第一次在他面前显现出了真正专业人士的态度。 钱飞说:“假设水结冰是在零度,水化为蒸汽是在一百度,则管道内空气温度约为三百到五百度。” 唐心纯点点头,显然在一瞬间就完全理解了这样的温度概念。水系宗门的圣女,对于水这种物质之冰点、沸点的深刻理解,远非凡人能及。 她说:“我应该能做到。”又看了一眼小姑娘,“不,我非做到不可。” 蔺老太君低头喃喃地说:“还可以这样?真的可以?”接着突然颤巍巍地跪地拜倒,对圣女行了大礼,“圣女大恩,我全宗门万世永记。” 锅炉房大厅内一片衣袂摩擦声,黑压压跪倒了满地的人:“我全宗门万世永记。”蔺老太君的孙女小真儿也跪倒了,只有钱飞和债务部女郎们还站着。 唐心纯并未站在那里受着,她盈盈下拜,对等地还了一礼。 本来该先做动物实验的,可是时间只剩下不到两刻钟,刻不容缓,而且屯子里眼下哪里还有猫狗之类的动物,早就杀掉吃肉了。 唐心纯牵着小姑娘真儿的手,走到管道口边,轻轻用双掌环绕着她,她的身边周围就温暖如春。 真儿脱去了外层棉袄。 冯瑾用灵性金丝缠在她的小小细嫩手指上,说:“不论你进去多深,只要通过这根金丝,就可以听到我的声音。” 唐心纯紧张得脸色煞白,但是硬撑着做出从容的样子,对真儿说:“不用怕,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钱飞在真儿的嘴里塞了一块麦芽糖。 圣女的权威看来深深地令孩子信服了,真儿的小脸脸颊鼓出一块糖块的形状,黑眼睛骨碌碌地左右转转,看了一眼四周,说:“圣女大人,奶奶,我去啦。” 她爬进了管道,一拐弯就从众人的视野里消失了。 只有她手里拿着的一个铁锤,在用铁锤不停地敲击路过的管道,让外面翘首等待的成年人们可以分辨她当前的位置。 钱飞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勇敢的孩子。刚才不愿执行孤独必死的任务,并不能说明她不勇敢。 外面的人们挤在一起盯着管道口,大气也不敢出。 唐心纯闭着眼睛,脸庞潮红,双手掌心举起对着管道口,手指微微颤动,睫毛也微微颤动,全力输出冷气,抗衡着远处三百多度的高温。 小女孩身边的温度,必须控制在十五到三十度之间,不能让她烫伤也不能把她冻坏。 冯瑾不停地轻声对着金丝说话,问真儿感觉如何。 真儿说感觉还好,有时说屁股被热风烫了一下,有时打了个喷嚏。唐心纯连忙皱起眉头对自己放出的冷气进行微调。 渐渐地,铁锤在铁管壁上的敲击声越来越远,到了一丈远、两丈远……钱飞并没有看错人,即便管道内部弯弯曲曲,唐心纯仍然可以把其中冷气的温度控制在惊人的精确度上。 这在广大的修真界也绝少有人能够做到,或许同样精通冷气控制的黑石山功法修习者之中,有那么一两位山主可以做到?钱飞并不确定。 终于,冯瑾手里掐着通话的灵性金丝,抬头说:“孩子刚才说抵达了管道的尽头,很暖和很舒服。如同你们所说,那里有四个凸起的地方,和四个凹下的地方。” 周围的人群中起了一阵轻轻的欢呼,但很快就安静下去。下一步才是关键。 钱飞说:“把从左往右第三个凸起的地方敲平下去,其它的不要管。” 唐心纯忙说:“稍等一下。”她做了几个深呼吸,进一步调匀了体内真气,然后才说,“可以了,让她上吧。” 这里她要面对的是最大的考验,因为薄弱之处被敲开,会有大股的蒸汽涌出,她需要抗衡住那爆发的酷热,才能让小姑娘活着出来。 第234章 保佑 小姑娘倒是对圣女已经有了百分之百的信任,恐怕大大超过了圣女自己的自信。当冯瑾对她说了该动手的地方后,她毫不犹豫地用力对着凸起处咣咣敲了下去。唐心纯咬紧嘴唇,已经咬破流血,向前伸出的双手,尽量深地伸入管道口内,手指在半空用力中微微弯曲成爪形。 管道中有淅淅沥沥的热水流出,这些是在深处涌入管道的过热蒸汽,被唐心纯冷却成了这样。 小姑娘的锤子声音没有断,她还活着,这次锤子声音渐渐靠近了。 唐心纯的睡衣完全被汗水湿透了,只是现在谁也顾不上欣赏她那被薄薄睡衣贴紧的曼妙身材。她那清汤挂面的长发也完全充满了汗水,在背后长发的末端,汗水竟然如同从水龙头里出来一样潺潺流下。霜风岭的弟子不得不拿来一个木桶接着。 要是凡人流出这么多汗水,早就脱水而死了。水系圣女不愧是水做的骨肉…… 铛铛的锤子敲击声,倒是有规律而又轻快。 越来越近了。 一会儿在左边,一会儿在右边。 越来越近了。 终于,小姑娘从管道口一跃而出,身上被冷凝水湿透了。净草连忙听从钱飞的指示,用力关上了管道口的盖子,用大号扳手拧紧。 大厅内所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听这所有人发自内心的轻轻叹气声聚在一起,声音简直奇妙。 陈夏华从楼梯上跑下来,对着下面喊道:“成功了,超压问题在缓解,温度保持住了。” 下一瞬间,喊叫与大笑猛烈爆发,欢喜的声浪险些把她从楼梯上掀下来。 李木紫张开双臂,但小姑娘真儿没有找她,径直扑到了圣女唐心纯的怀里。 唐心纯也双腿发软,跪坐在地,紧紧抱住了孩子。糖块还在孩子嘴里,还没化完。 蔺老太君双手勉强扶着拐杖,老泪纵横。 白白做了一次坏人(好人?)的李木紫有些失落,摸摸鼻子,却也开心笑着开始和他人一起用力鼓掌。 忽然,人群中心有数个霜风岭弟子喊起来,连同蔺老太君一起:“肃静,肃静!圣女大人有话要说。” 大厅中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主锅炉的金属吱呀声。金属吱呀声倒是比刚才安定了许多。 唐心纯拉着小姑娘的手,站起身,说:“我想好了,我也要出战,去对付从黑石山来的敌人。” 蔺老太君大惊失色:“不可!万万不可!那里不是你该去的地方。来的是两个山主,你是凝虚境界,怎么会是他们的对手。钱先生和名门正派弟子在帮我们,我们可以对她们放心。接下来没有什么你要做的事情了,请你安心地歇息、修行。对了,你们几个,速速去侍候圣女大人沐浴更衣!” 唐心纯摇摇头,伸手止住了正打算去准备浴室的几个弟子,她的嗓音是坚定的,就与刚才询问“管道内有多热”时一样坚定: “掌门奶奶,我已经想了很多。五个水系宗门,那么多伯伯婶婶爷爷奶奶,都对我那么好,我在十几年里,也只是安心地像是鱼缸里的金鱼一样被养着。但是事到如今,你们遇到那么大的危难,我真的早该尽一份力了。你看,我明明也是可以尽一份力的。我有这个能力,可以和山主打。我怎么也得做一些圣女该做的事了。” 蔺老太君的老脸涨得通红,汗如雨下。现在的她,竟然比刚才口劝孙女的时候还要焦虑不安。 她高声说:“老身不能允许。圣女大人,请你听话。” 唐心纯毫不退让:“我活了二十八岁,迄今也听话了二十八年。你们都那么宠我,都那么不顾一切地保护我。今年这一路上从卧波郡到丰饶湾,又从丰饶湾到霜风岭,我都知道。你们真的是很艰难了,我每天都在想我这样听话地乖乖睡觉,是不是对。今天我明白了,感谢钱先生,我决定不再听话了。对不起,掌门奶奶。” 蔺老太君连声叹气,只是不许。 净草双手抱在胸前,撇嘴说:“小唐姐,莫怪我泼你冷水。你出去面对山主、管事,派不上什么用场。我知道你不怕冷,但凝虚和冶纯之间的境界差距,不仅在于不怕冷。” 唐心纯争辩:“我可以的,因为我……” 蔺老太君突然大叫一声,盖过唐心纯的嗓音,并且当场瘫倒在地,捂住胸口,四肢痉挛,口吐白沫。 唐心纯这下子慌了。 旁边几个弟子立刻搀扶住老太太,给她按摩胸口,又把老山参嚼烂塞进她的嘴里。 片刻后,蔺老太君悠悠醒来,气若游丝地说:“圣女……大人……慎言,明日再议……可好?” 唐心纯只得答应。霜风岭弟子们如乌云一般护送她去沐浴更衣了。 钱飞与债务部女郎们走到旁边走廊的无人处,在忙乱中暂时没人在意他们。 李木紫撇嘴说:“老太君既像是羊角风又像是胸痹(心绞痛),只怕哪个都不是。” 净草咧嘴一笑:“是装的吧?” 对经脉有深入理解的冯瑾,笑眯眯地说:“绝对是装的。” 陈夏华从走廊后面走来说:“我在下楼梯的时候看见了,老太太已经像没事一样站了起来,还走路飞快,她刚才的确是装病。” 钱飞笑了笑。 蔺老太君为了阻止圣女出手,简直不择手段。 这太有趣了,至今他仍未知道水系宗门为何会捧出来这样一个崇高而又奇特的圣女。 蒸汽塔既然稳定下来,钱飞就与债务部女郎们商定了明日出战的计划。然后他们一同去了不冻厅,打算在出战前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不料睡下才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就被摇醒。 “圣女她擅自出战了。请去劝劝圣女,让她回来吧!” 钱飞一行匆匆披衣起床,跟着惊慌失措的霜风岭弟子,跑到外面。 在外面墙上挂着三尺长的大号温度计,是陈夏华特制的,现在其红色酒精液柱已经缩到了极短,室外温度仅有零下九十一度了。 第235章 月白色的秘密 外面狂风如同利刃穿透厚厚的棉衣与貂裘,绞割在每个人的血肉骨头上。笨重棉衣仿佛只是一层薄纸。 恐怖的干燥冷高压控制着这一片地区,繁星满天,天朗气清。 霜风岭弟子与钱飞一行,低头缩着脖子,相互搀扶着,顶风走到屯子南边,踏着木梯登上围墙后面,探头往南边看。 只见圣女唐心纯的赤脚踏出一串足印,小心地抱着一盏提灯,已经走到了屯子外面两三百步远处。 她穿着月白色的朴素睡衣,绸子衣服真的比纸还要薄,孤零零地突兀显现在夜色里,几乎不像是真实存在的人,倒像是一颗脆弱的小星星,坠落在长夜无晨的冰原冻土上,那一点点光辉还在颤抖不已。 她为了护着提灯,走得很慢。但是以霜风岭弟子们的修为,即便穿着棉衣,在如此寒冷中只能走得更慢,走不了多远就只能爬行了,眼睁睁地追不上她。 有几个霜风岭弟子一起拼命呼喊:“请圣女回来,先等老太君好转。” 唐心纯回头喊道:“掌门奶奶都倒下了,战事还怎么可以拖延?我不出战是不行了。” 蔺老太君当然已经顾不得装病,但身体状态也不能支撑冒风出门,只能守在大屋门口,急得唉声叹气。老人家的智慧并不总是能操纵年轻人,现在搬起石头反而砸了自己的脚。 刚才唐心纯洗澡更衣之后,就突然一个人大步走出去。 打算阻拦的霜风岭弟子,都只是被她伸手一指,就冻僵在当地,勉强性命无碍,却等于是个效果极强的定身法。 一旦她走出了屯子,除了钱飞带来的女郎们,就没人能追得上她了。 当然,黑石山的合元期管事们也能追上她,而面对山主,她恐怕更是要羊入虎口。这是霜风岭弟子们最为担心的。 钱飞没有磨蹭,果断而简明地说:“净草,去把她扛回来。” “扛”这个字已经明示了,可以不顾体面、不择手段。 净草笑着用戏腔说:“得令。”拖长的戏腔跟着她一飞向前,话音未落,她已经轻轻落在了唐心纯的面前。 唐心纯没有多说什么,手一翻,手中出现了一个葫芦瓢。她手腕轻轻一抖,半瓢淡蓝色的液体泼到了净草脸上。 净草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整个人都保持着半伸出手去抓唐心纯衣领的动作,就这样停住了,仿佛变成了傻笑的雕像。 唐心纯默默地绕过她,继续前行。 李木紫与冯瑾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然后被零下九十一度的冷气刺激得猛烈咳嗽起来,弯下了腰…… 生性百无禁忌的净草,得到了不择手段的许可,那是什么样的破坏力?只怕整个火山寺都不够她拆的。 而唐心纯一击就把她给制住了。 这就是圣女? 五个水系宗门共同推出的圣女? 即便前几天出战时,黑石山山主面对面的干冰真气外放,也无法把净草冻僵啊。 在围墙后面观望的众人,何止胆寒,只觉得胆汁都已经结冰了。 唯有钱飞的脸色不为所动。他不假思索地说: “冯瑾,你去把净草抱回来。李木紫,你打照明弹,护送小唐前进,用狙击枪掩护她,只有在她应付不了的时候,才去狙击她的敌人。陈夏华来了吗?来得好,你也出战,远远地跟在小唐后面,不要惊动她。” 陈夏华需要穿戴、启动战甲,所以来得慢了一些,不过此刻也已经赶到。女郎们虽然不知道钱飞的深层打算,但都没有多问什么,立刻不打折扣地执行了他的命令。 这与半个时辰之前女郎们各行其是的情形大相径庭。钱飞一手扭转了蒸汽塔濒临超压爆炸的危局,已经在屯子里所有人心中建立起了更充实的权威。 他下令之后,自己却转身顶风步行,回到了屯子中央大屋,来到蔺老太君面前。嘴快的霜风岭弟子早已把刚才围墙处发生的事告知了老太君。 钱飞对蔺老太君问了一个简单的问题:“圣女的真气,是液氧吗?” 蔺老太君老眼圆睁,抿了抿嘴,终于缓缓低下头去,很正式地对钱飞行了一礼:“好眼力,不愧是钱真人。” 钱飞早已失去了真人境界的修为,当然也失去了自己的宗门。蔺老太君这些天来虽然给他面子,但也只不过称呼他为“先生”、“道友”之类。 这次他道破圣女的秘密,才真正镇住了她,让她老人家再次把“真人”的称呼端出来。 而钱飞自己并不特别在意这点称呼上的变化,他内心深处也颇为震撼,只不过没有表现在脸上。 液氧! 真气级别的液氧! 氧元素的沸点是零下一百八十三度! 这下子知道圣女唐心纯为什么能在零下九十多度的空气中行动自如了。也知道了她为什么能够成为圣女,知道了为什么相互并不和睦的五大水系宗门协同一致地给她尊崇地位,为什么舍生忘死地保护她。 也知道了为什么宗门给她准备的衣服是月白色的。 月白色,虽然叫法里有个“白”字,其实是浅蓝色,不是雪的颜色,不是水的颜色。 是液氧的颜色。 这里涉及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常识:水系宗门在练气阶段,是以什么入道的? 以蒸桑拿、呼吸水蒸气入道吗?那可未免太伤肺了,根本无法推广到大量的凡人之中。 实际上五个水系宗门都是以氧入道的。 氧元素本身也是水元素的组成部分之一。 在练气筑基阶段,他们呼吸吐纳氧气,这与人的日常呼吸非常接近,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都可以修习,尝试每次少量地将氧元素导入经脉,炼化为真气级别。 而到了筑基突破至凝虚、真气化液的阶段,再由其指导师父授予少量真元灵水,练习用经脉来承载水元素。 整个修炼过程都是十分温和的,几乎没有一点风险,非常适合在大众之中普及。 眼下却出现了一位独辟蹊径的人才,用了一招所有聪明人都用不来的笨办法,硬生生地把氧元素的温度压到零下一百八十三度的沸点以下,做到了真气化液。 挤不上公交车怎么办,徒手搓了一架直升机出来…… 第236章 仙子破阵舞 水系宗门的功法,往往只能供人修炼到第三境界“凝虚”。但是凝虚与凝虚是不一样的,纯水与液氧是不一样的! 唐心纯只需要简单地真气外放,就可以越级压制净草。 这种战斗力在水系宗门之中是有史以来未曾见过的,让钱飞很容易地明白了为什么她会是五个水系宗门的宝贝疙瘩。 进而,液氧的活泼性质,也让水系宗门的长老们看到了更重要的希望,他们盼着唐心纯可以继续往上修行,达到合元、冶纯、融密、真人,甚至更高的境界…… 水系宗门过去没有圣女,现在才有,这个名号是为了唐心纯一人而定制的。 修仙练功能练出液氧来,钱飞是没想到过的,这世上也没有别人想到过。不过他到底是穿越来的,所以可以一眼看破。 他对蔺老太君笑说:“事到如今,请老太君相信年轻人的热情吧。我们债务部会全力协助她的,水系五门的秘密我们也不会到处乱说。” 蔺老太君颤巍巍地深深低头:“拜托钱真人了,请一定让她平安归来。” 这时,李木紫打出的照明弹已经把屯子的南边照得雪亮。 唐心纯不必护着提灯,就把提灯扔掉,走得快了许多。 她猜到了债务部可能是在帮她,但也担心被追上,于是闷着头尽量快步前行。 李木紫穿着笨重衣物,拼了老命才能远远的跟上,陈夏华驾驶战甲跟得容易一些,但不敢靠得太近。 不久,唐心纯就遇上了黑石山的弟子,并且很轻松地定住了他们。 这次她不想对付屯子里的人那样客气,把对方一下子冻成了冰雕,然后用瓢一敲,令其化成一地亮晶晶的碎屑。 在她的周围,主动真气外放之处,莫名地出现了一片片的细雨,宛如春雨一般盘旋飘落在雪地上。 细雨不在高处也不在远处,只是围绕着她,像是她的随从护卫,却不会沾湿她的衣襟。 借着明亮的照明弹光辉,钱飞用望远镜也看到了那奇景,眼下这种情形只有钱飞能看得懂。 那是空气中的氧气液化凝结成为了液滴,是氧的雨。 看起来唐心纯所能达到的低温不止于零下一百八十三度,可能可以达到零下二百度,这意味着空气中的氮气也同样被她外放的真气所液化,化作细雨。 她身边的空气,有九成以上化作了液体,留下的空间形成真空,周围远处的空气过来补位,又造成了凛冽的旋风。 唐心纯就是旋风的眼,她走到哪里,飘着细雨的旋风就跟到哪里。 三个合元期的黑石山管事踩着雪跑过来,拔刀朝着她砍去。 她抬手浇出一瓢液氧,定住他们,然后也把他们敲成碎屑。 孤身前出,直穿敌阵,杀人只在挥手之间,像是轻轻拨开柳树的枝条。 更多的黑石山弟子见到这种情况,都逃走了。不过不要紧,李木紫知道阵旗是不能离开阵眼的,而阵旗的方位她已经审问出来,也记得分明。 她往最近的阵旗方位打出一枚新的照明弹。 果然,唐心纯朝着新的照亮之处走过去,像是闲庭信步的仕女,又像是飘荡彷徨的女鬼。 两位黑石山山主,栾福深、关福素,就站在最近的那面阵旗旁边。 自从三天前被净草拔走四面阵旗之后,栾山主意识到需要考虑速战速决了。即便四十九面阵旗少了四面也还能用,但是总不能眼睁睁地让它继续减少。于 是他下令加强对阵法的投入。 原本是由第三境界“凝虚”的兄弟们守阵旗,管事们负责监督、巡视、护卫,现在山主命令管事们去守阵旗。两位山主,也轮流在阵旗旁注入浑厚的真气。 所以,阵法的温度继续降低,在土狼屯是零下九十一度,而在阵旗旁边,已经是零下一百度左右了。 在这个温度下,即便是擅长寒冷环境作战的黑石山功法,即便是第四境界“合元”修为的管事们,穿着厚厚棉衣皮袄,也很难自由行动了。 栾山主相信,下一次南方名门正派的小崽子们来时,即便这种低温就足以让她们寸步难行。 “南方的小崽子们,她们对真正的寒冷一无所知。” 刚才去拦唐心纯的几个手下,就吃了这种亏。在唐心纯面前,他们行动迟缓,尚未使出一招半式,就被冻住敲碎。 两位山主此时也各自穿了一件熊皮大衣。他们听到逃回的手下哆哆嗦嗦地汇报,说来的只是一个衣衫单薄的陌生女人,只有凝虚修为,呼风唤雨,根本挡不住,一度怀疑手下是不是中了什么幻觉。 但还没来得及多问,唐心纯就从照明弹光辉边缘的黑暗走出来了,正向着他们走来。 栾山主厉声喝道:“来者何人?” 唐心纯在旋风的包围之中,老老实实地答道:“霜风岭的圣女。”她过去没有过独自跟敌人打交道的经验。 栾山主的女儿去捉圣女,一去不回,他没想到圣女竟是这个样子。 他说:“我女儿呢?” 唐心纯摇头:“我不知道。” 她怔了一怔,终于明白过来,大声说:“我是来杀你们的,冚家铲!” 栾福深也没有再多话,一抬手放出碳纤维。他的师妹关福素,默契地飞跃到唐心纯身后两丈远处,同样放出了碳纤维。 这些碳纤维足以把圣女捆住,如果她乱动,切成碎块也不难。 跟在三十多丈之外的陈夏华急忙迈步冲锋,但是仓促间跟不上关福素的速度。 还好李木紫已经算好提前量,一枪打到唐心纯赤足下的雪里,溅起一片雪花。 唐心纯失去平衡,直挺挺地向前扑倒,趴在雪地上,正好躲过前后飞来的碳纤维。她身周的旋风把山主师兄妹两人的碳纤维搅成螺旋状,缠在了一起,一时拽不开。 栾福深:“?” 浅蓝色透明的寒意从那衣衫单薄的女子手中的瓢里泼出来,顿时令他动作变得僵硬。 他感到刺骨的冷,全身每个毛孔的冷,仿佛童年时与师妹一起被丢弃在三九天的山中过夜时那样的冷。 真的是几十年没有体会到了。 第237章 瓜分战利品 黑石山山主栾福深的肉身在僵硬中变得迟缓,牙齿不住地打战,真气在经脉中凝滞,而四肢末端产生了可怕的麻木感,心中充满了恐惧。 水系宗门的人虽然很难修行到第三境界“凝虚”以上,但是他们始终在富有影响力的三十六宗门之列。邪派前辈们都默契地不对他们赶尽杀绝。 现在栾福深觉得自己终于见到了水系宗门的底蕴。 唐心纯大步走到他的面前,冷森森地说:“你们对真正的寒冷,一无所知。” 栾福深拼命再次放出碳纤维,但是碳纤维只能把唐心纯与他一起绑住。关福素也放出了更多的碳纤维,同样只能把两人绑住。 冻僵的感觉使得山主的速度力量降低到了与“凝虚”境界唐心纯不相上下的水平。 两人拉扯起来,在雪地上摇摇晃晃。 李木紫在这个时候远远地打出了穿甲弹。 栾山主无法再轻松避开。 第一枚穿甲弹打在他的太阳穴上,被碳纤维质地的护体真气弹开了。 第二枚打在同一个位置,炸开了一个凹坑。 栾山主大吼一声,努力推开唐心纯,起身想躲。 但是李木紫预判了他的行动,第三枚穿甲弹再次打在同一个太阳穴上,这次穿了进去。 他的脑浆爆开,在空气中化成了一片雾气一般的冰晶。 关福素正在唐心纯的背后拉扯,同样行动迟缓,但已经努力地把碳纤维拉开锁在了唐心纯的脖子上,慢吞吞地割出了一线血丝。 但她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穿着战甲的陈夏华,呼啸着全速冲锋而过,用风钢大斧斩走了她的头颅。 陈夏华绕个圈子跑回来,把敌人的头颅掷在地上,喜悦地说:“小唐姐,我们赢了!” 唐心纯发懵地说:“赢了?可是敌人不是还有很多……” 陈夏华没有多做解释。她想要去抱住唐心纯,又想到自己的机甲金属外壳会不会把这个姐姐冻坏,又想到这个姐姐才不怕冷,于是大胆地抱了上去,把唐心纯举起来转了两圈。 她把唐心纯放下来,兴奋地说:“走,咱们去把那些阵旗拔掉!” …… 剩下的黑石山来人之中,颇有几名第四境界“合元”修为的管事,实力与李木紫、陈夏华相当,人数还更多。而唐心纯已经颇为乏力了。 不过陈夏华可以把两个山主的人头给他们看,李木紫也躲在远处狙杀了两个热心为山主报仇的出头鸟,其余的敌人就比较顺溜地投降,交出了阵旗。 他们本来也同样吃不消这场战事,被消耗到了极限。 正要折返,在屯子处传来了爆炸声,一股黑烟柱冲天而起,又有两三个小人飞在空中狗斗。 李木紫与陈夏华都感到十分安心。 没错,安心。 因为那么响亮的声音只可能是李木紫铺设下的地雷被踩到了,何况屯子里还有净草和冯瑾在。 果然,等到她们和唐心纯一起回去,得知黑石山来人之中最后的十几个死硬派在绝望中想要换家,不顾一切地偷袭屯子,结果踩中地雷,又被净草和冯瑾压制住了,大部分都被活捉。 这些活捉的敌人在清点人数、简单审讯之后,就全部释放,驱赶他们尽快回到黑石山去。 他们当中活着的合元高手还有九个,加起来实力仍然高出霜风岭整体,霜风岭可不敢长期关押或者奴役他们。 另一种选择是迫使他们全部强行散功,把体内的真元榨出来变成值钱的高品灵石,但钱飞和蔺老太君也没有决定这样做,因为不想让黑石山对他们建立更深的仇恨。 真正的战利品是战死的敌人所析出的灵石,仅是两山主的真元就化作了极为精致而又坚韧的碳纤维分形花朵,漆黑而亮晶晶的,合计价值九十一万刀。 另外还有死去的合元、凝虚境界敌人,真元也化作高纯石墨质地的灵石,加上他们随身携带的一些灵石和小宝贝,合计产生了三十九万五千多刀的战利品。 山主没有携带多少财产,这不仅是因为他们是以破釜沉舟的态度远征至此,而且也是受到代练灌顶排队券的影响。 栾福深在今年上半年花费了所有的积蓄,又把手下的财产搜刮了一遍,这才凑够钱给师妹关福素买了排队券,以及给她代练灌顶所需的灵石,令她提升到了现在的“冶纯”境界。 财产都在关福素的经脉里了。 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所以他带来的这些得力手下们也很穷。 当初栾福深搜刮他们的财产,许诺的是,关福素晋升成为山主之后,两个山主可以领着他们来劫夺霜风岭总坛,到时候“弟兄们”想拿多少就拿多少,等于是大家集资投资在关福素山主身上。所以他们人人都如饿狼一般。 说是没有财产战利品,倒也并不是完全没有。 终究有这么一件栾山主压箱底的宝贝,就是四十九面完整的法阵阵旗,全部落到了钱飞与蔺老太君手里。 这阵法有个名号,叫做“万树梨花”,可以催动大范围的暴风雪,十分易于使用,虽然是黑石山打造出来的,但也完全适合霜风岭的冰雪系功法。 蔺老太君选择收下这四十九面阵旗,折价六十万刀。 连阵旗在内,战利品合计为一百九十万刀有余。考虑到唐心纯的出战与债务部的出战都有功劳,钱飞与蔺老太君对半分了战利品,皆大欢喜。 钱飞主要拿的是高品相的灵石,差不多价值为九十五万三千刀。 这使得债务部的账上余款顿时从三万刀膨胀到了九十八万三千刀! 距离年关时要还的两笔合计一千七百多万刀,只有……只有一千六百多万刀了…… 冯瑾记完账之后就摔了笔。 我摔! 黑石山山主怎么这么不值钱! 亏得在土狼屯耽搁的时间少,离年关还有两个月,可是两个月的时间又能做些什么呢? 何以解忧?唯有甜食…… 不过对于土狼屯中人来说,当前是欢乐的时候。 第238章 极度羞耻 无论是原本的居民,还是霜风岭的弟子们,还是掘珠公司的旧员工,都守住了他们原本的生活。 粮仓基本上完好无损地夺回了。 在阵法解除后,次日落下了温暖的鹅毛大雪,像崭新的棉被一般。 “温暖的大雪”实在是一种古怪的概念。本质上那是因为,在阵法解除之后,所形成的不自然的冷高压迅速瓦解,而周围的“暖湿气流”就旋转聚拢过来,填补屯子上空的大气。 零下五十度左右的大雪飘落而厚厚地覆盖下来,迅速地让屯子里房顶的温度从零下九十度上升了好几十度,人们也都清晰地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暖意。 而更多的暖意则来自继续旺盛运转的蒸汽塔。 再过一天,屯子里所有房屋的室内温度都提升到了零上二十度,部分房屋的温度则甚至达到了三十度。 屯子里的人并不嫌热,现在他们只想稍微多享受一会儿极夜里春天的感觉。 室温最高的,除了“不冻厅”之外,就是村子中央附近的大堂屋和食堂,在那里没完没了地开着庆功宴。 饺子、锅包肉、炖排骨、大拉皮、红烧鱼、炖大鹅,流水一样地端上来。人人汗流浃背,脸上带笑,戏台上有戏在唱,门外还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响。 李木紫环顾四周,笑说:“这是提前过年了啊。” 净草也笑说:“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过去了,可不就是过春节么?对于这个屯子来说,现在就是今年的春天。” 陈夏华没有参与对话,只顾闷头啃着猪蹄。 不像仙子们平时辟谷,饮食只是爱好趣味,陈夏华仅仅是个凡人,过去十来天里可真的是只有稀粥喝。现在她必须吃回来。 债务部的坐席是贵宾席,在戏台下前排的右方,清闲自在。 而集中了众人注意力的,则是前排中央圣女的位置。 唐心纯像个木偶花瓶一样坐在那里,接受车轮战一般的轮番恭喜拜谢,仿佛永不停歇。 而且这水系宗门的人做派很是独特,他们不敬酒,他们敬上的大碗里盛的都是清水,问候语也是“多喝热水”。 唐心纯坐在那里,来者不拒,只管点头微笑,一大碗一大碗地喝水。 净草看得稀奇,只觉得至少有十大缸的水被她喝下去了,唐心纯身体外观却没有什么变化。 水系圣女的本事,确实非常人能及。 净草不好意思在众人面前啃猪蹄,只能嗑嗑瓜子,同时看戏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嘿嘿,二人转这种文化,还真的是深奥啊。” 在气温炎热的戏台上,男生脱到背心,女旦脱到肚兜,还在眼波流转地对唱。 李木紫翻了个白眼:“不行,我得叫他们把这种垃圾戏给下了。” 净草连忙拉住她:“你不懂得什么叫客随主便吗?咱们名门正派不能太霸道,对不对?” 钱飞端了一大筐爆米花过来,冯瑾眉开眼笑,笑眯眯地起身,殷勤地接过: “老板你对我们真是太好了,你还特意亲自端菜来给我们吃,怎么好意思呢。” 钱飞笑说:“身为老板,就是要做好你们的支援后勤工作,不用客气。” 他刚要坐下,却发现衣角被李木紫轻轻拉住了。 李木紫站了起来,红着脸,怯生生地看着他。这真的是很少在她脸上出现的表情。 “钱前辈,请问有空和我两人出去一下吗?我想和你说说话儿。” 听她的话音,仿佛她是在羞耻到要死的状态下,鼓起了绝大的勇气。 钱飞自然陪着她一起来到了屋外。 此时屋外的气温是零下二十五度,作为极地气候算是相当温和的了。现在本来也还只在阴历十月二十二,距离冬至还很远,而且土狼屯本来也是建在一块相对温暖的地脉上。 屋外是干干净净的雪地,天上是半圆形的月亮,和淡绿色垂挂的宽广极光。唱戏的声音和欢闹的声音从厚厚的门帘彼方传来,显得很遥远,也越发显得无人的院子里幽静。 李木紫低着头,背着手,咬着嘴唇,微微忸怩。平日间明艳大方的她,此时此刻显得柔美又楚楚可怜。 这是非常感性的氛围,如果换成不了解李木紫的男性,一定会心跳心动。但是钱飞早有心理准备,知道绝对不能以正常人类的思维方式去揣测李木紫的想法…… 李木紫低头说:“前天在锅炉房大厅里,我做错了事。我当时很是冲动,觉得自己是有仁有义的一方,但回想起来,我无颜面对土狼屯的千百父老,无颜面对你,也无颜面对我的师门。” 果然如此。 她觉得无比羞耻之处就是在于,那天她护住一个小姑娘,站在道德高地上出足了风头,却被净草一波捅穿,然后不得不被钱飞救场。而当时她为了保住小女孩,是毫不客气地把钱飞所爱护的千余旧员工置于险境的。 到现在,钱飞没有提过那日的事,净草虽然喜欢找她麻烦,也没有提过那日的事,这样让李木紫自己快要把自己给臊死了。 可是钱飞能说什么?他安慰说:“无妨,最后结果是好的,那就很好。” 李木紫激动地说:“我想钱前辈一定有可以教我的地方。我做了错事,但我想知道怎样才能把事情做对。” 钱飞并不激动:“并不是所有问题都有万全的答案的,我那也只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眼前的这位年轻天才并不是他的弟子,即便真的是他的弟子,他也觉得她做得足够好了,这是真心话。 说完,他就想转身回到大厅里去。 李木紫跑到他的面前,阻挡住他的去路:“钱前辈!求你随便说些什么吧,什么都行。”不然我怎么过得了这道坎。 钱飞想了想,在平坦的雪地上踱起步来。 他说:“好吧,我就随便说些什么,和前天在锅炉房发生的事情不见得有什么关系,也不见得是什么有用的话,你不要听得太认真。” 李木紫站得笔直,极为认真地点头说:“嗯,谢谢你。” 第239章 第十一个橘子 钱飞笑着对李木紫说:“有一个橘子的说法。比方说一棵树上生了十个橘子,成熟了,树下有十个人想分。如果其中一个人杀了另外九个,夺走了全部橘子,这是暴虐。” 李木紫点头说:“嗯。” 钱飞说:“如果其中三个人分头对其余七个人说,橘子有毒,我们勉为其难冒险替你们处理掉,你们快点离开,然后他们三人把这十个香甜的橘子分了,这是瞒骗。” 李木紫说:“是的。而如果十个人每人分得一个橘子,就是公平。” 钱飞笑说:“那是平均。如果是八个人一直在照顾橘子树,给它浇水除虫,另外两个人只是橘子成熟那天路过的,那么就应该八个人分十个橘子,路过的人没有份,这才是公平。” 李木紫歪歪头,但最终点头说:“是。” 钱飞说:“反过来,如果其实照顾橘子树的人是那两个,而八个人凑在一起闯过来,说我们人多,我们有苦衷,我们知书达理,我们劳苦功高,把两个种树人赶走,八个人分掉了十个橘子。那么无论他们怎样巧言令色,那都只不过是抢劫。” 李木紫说:“没错。我们应该追求的是公平。” 钱飞摇摇头:“但是很多困难不是凭着公平就能解决的。为了从不能为到能为,我们实际上寻求的是进步。我们不仅想要公平,也想要进步。” 几天前李木紫与冯瑾讨论这种抽象问题的时候,可以轻易地把冯瑾绕到自己的思考框架里去绕晕,而现在她自己已经不由自主地进入了钱飞的思考框架,被钱飞牵着走了。 她不禁问道:“那么究竟怎样才算是进步呢?” 钱飞说:“进步,指的是第十一个橘子。” 刹那间,李木紫再次体会到了那种感觉,仿佛一种名为“思想”的无形的微风拂过自己。 她美目圆睁,一时为之气夺。钱飞所说的话只需要一刹那就可以听懂,但是她需要时间来整理自己的想法与心情。 一会儿之后,她双手扶正了貂皮帽子,恭恭敬敬地对钱飞行了一礼,腰弯得很深。 “谨受教。”她说。 …… 对黑石山俘虏的审讯,并未问出什么关于摇钱树的更多结果,当初栾山主的女儿所知道的情况,已经是全部了。 山主活着的时候,当时认为摇钱树是无稽之谈,而对霜风岭这个眼前的猎物更感兴趣。 目前的希望是,在栾山主进入极光土之前,把为数不少的练气、筑基期喽啰(这些人还没资格成为山主的兄弟)留在了极光土以南的远安省。 据说那帮人在那里傻等着,或许会探听到关于摇钱树的更多情报。 另一方面,钱飞还花了一些时间修车,就是那辆履带式的炕车……哦不,暖气房车。 其实在土狼屯这里的冶金条件很差,只有个铁匠铺可以敲敲打打修补履带。但是钱飞身边有修仙强者,可以用近乎蛮干的炼器方式把需要的大型备件生产出来。 大面积的钢化挡风玻璃,就是净草以真气外放的形式熔融铺平而炼制出来的。 这也说明了她现在距离“经脉高温冶金”这个能力已经不遥远了。 而这个能力就是第五境界“冶纯”的能力。净草真正掌握它的那天,就是她下一次晋升的日子,钱飞很看好她,觉得说不定她在年内就可以达成这一奇迹。 十月二十四日这天,“晨钟”刚刚敲过不久的时候,钱飞出来试车。 此处每天都是极夜,也没有什么电子钟,但是土狼屯的人通过星空观测与滴漏结合来报时。食堂有统一开饭的时间,集体修行训练要定时完成,是要敲钟的,所以这里并非没有时间概念,而是有一个可靠的宗族围子的管理体系。 在打仗期间,所有人的作息都乱了套,煤矿的监工巴不得矿工不要睡觉,但轮休的人巴不得不要起床、不要离开那盘着蒸汽管道的暖炕。 毕竟,当时暖炕上总还有零上七八度的温度,外面可是零下八九十度! 现在蔺老太君正在努力地重建屯子里的作息秩序。 雪已经停了,钱飞一早就出来试车。 和屯子里大多数人一样,净草、冯瑾、陈夏华都不想起床,只有李木紫陪着他出来。 昨天车子已经修好了,今天钱飞打算再围着屯子开几圈,只要车子表现得状态良好,他们就会回去把其他女郎们从炕上薅起来,辞别蔺老太君,启程南行。 车子确实状态不错,钱飞听着蒸汽引擎那有规律的运动声,颇为满意。 忽然,有一个东西轻轻落在了车顶。 要论响动,那仿佛只是一小团雪落下来,但是同时落下来的,还有第四境界“合元”修为的真气流溢,笼罩住了车子。 而且,那并不是净草或者冯瑾悄悄飞过来了。 因为车里的钱飞与李木紫都能清楚体感到,那是妖气! 李木紫立刻踢开车门出去,半个身子挂在车厢外面,啪啪地扣动响指,对车顶上连发子弹: “血红山庄!” 极光土在夏季还有一定生物活动,包括这个屯子所在地区过去的土狼。但是过去的土狼不在深秋仍然待在这里,会南下吃人。而在冬季极夜时期,极光土真的是个鸟不下蛋的地方,妖禽对此处也不该有什么兴趣。 在这极光之下,无灵智的妖物不会主动巴巴地赶过来,除非有人驱使。而擅长驱使妖物的宗门只有邪派之一的血红山庄,他们在江南就攻击丰饶湾来着。 他们是不是冲着圣女来的? 李木紫简直半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天上有一个响亮而又难听的嗓音,匆忙地叫道: “莫打莫打,老夫不是血红山庄的,是遮天宗来的信使。” “遮天宗?”钱飞也探头出来。 遮天宗不以擅长驯养妖禽妖兽为名,不过,这个宗门神出鬼没,钱飞也难说清他们究竟有些什么。 这只乌鸦,体型颇大,羽毛黑亮顺滑有光泽,打理得很好。它,不,他,其脸上是有表情的,挤挤眼,嘴角一挑,简直像在迪士尼公司培训过。 他瑟瑟发抖地注意到了车窗上的冰花:“你们那个车里是不是很暖和?可否让老夫进去暂避风寒?不胜感谢。” 钱飞笑说:“请进。” 第240章 情报贩子 乌鸦像是鸭子遇到了春江流水一般,匆忙跳到了车里的暖炕上,把身体团成一团。 李木紫抿起嘴屏住呼吸,非常好奇地观察这只乌鸦。 对妖禽妖兽来说,通常第五境界“冶纯”是最重要的坎。 到了这个坎,就可以拥有灵智,化成人形,从此修行之路就与人类相近了,而在此之前全凭本能与运气,十分艰难。 眼前的这位乌鸦,居然早在第四境界“合元”就拥有了很高的灵智,怕是因为乌鸦本身就是禽类之中智力最高的一种。 他对钱飞、李木紫点头行礼,说:“鄙人是乌鸦,我自家宗门里的晚辈爱我,愿意称我一声乌先生、乌爷爷,不过两位道友叫我一声老乌就可。” “乌先生来此,有何贵干?” “钱真人,老夫是来找你的。循着冒黑烟的奇怪物事去找,果然不会错过。” 钱飞竖起大拇指:“不愧是遮天宗,能找得到我。” 遮天宗是七个邪派之一,是近乎人人皆知的情报贩子,但也很是神秘,很少有人深入了解他们宗门自身的情报。 据说他们擅长挑动纷争,从中渔利,尤其擅长黑吃黑,但谁都没有证据。因为没有明显的血债证据,所以他们与名门正派之间的关系也算是相对缓和。 名门正派也需要情报,会有用得上他们的时候。 乌鸦抬头仰天,发出直爽的沙哑大笑:“你今年四月十四在小文山现身以来,搞出的动静可不小,真仙下凡在火山寺镇压你,灵霄殿发英雄榜的悬赏被你领走,鹤岭废土有你的债务部在聚众发放还款,同时黑石山和琉璃宫险些碰出一场大战,而事后你又在琉璃宫出现。你的行踪好像是藏了,但没有完全藏起来啊?” 他倚老卖老,侃侃而谈,干练利索,就像人类之中的白发老掌柜那样。 钱飞无奈地笑了笑:“钱某只是想做些事而已。话说,乌先生为什么要找我?” 乌鸦说:“希望你归还款项。一笔是定在今年腊月二十四归还的,四千刀,还有一笔是定在明年腊月初一归还的,八千刀。” 他并没有提及他的主人在遮天宗里是什么角色。 钱飞说:“我们正打算把今年年关之前的款项提前还掉,不过,难为乌先生千里迢迢飞渡不毛之地……” 乌鸦:“这风可把我的老命吹掉了半条!” 钱飞笑说:“……为什么这么急?我们腊月之前肯定会回到有人居住的地方,把还款寄出来的。” 乌鸦望向窗外:“只怕那个时候你们已经没有命了。” 钱飞和李木紫都是一惊:“什么?” 乌鸦微微一笑,说:“血红山庄、灰白府、刻骨寺、桃李居,已经纠集成了一片围猎队,就守在远安省的北界里面、极光土的南境外面,等着你们冒头。等你们进了他们的包围圈,只怕要鸡飞蛋打,所以我提前来索要欠款。” 听到“鸡飞蛋打”这四个字,李木紫不禁全身一凛。 她跟着钱飞一起对乌鸦行礼:“多亏您来报信。” 钱飞这时已经把车开回屯子围墙内,转头对她说:“李木紫,你带着乌先生去找小瑾验看账本。” 不多时,只见冯瑾穿着华贵艳丽的锦缎棉袄,披头散发地跟着李木紫从客房里跑出来,嚷道:“老板,你还在吧?” 钱飞说:“怎么了?” 冯瑾皱眉说:“不仅今年的四千刀他要还,而且明年腊月初一到期的八千刀他也要我们还?” 乌鸦说:“正是如此。” 冯瑾摇头:“不行,你提前太多了。” 在债务部女郎之中,她是最有打工人心态的,就像守卫自己的财产一样,守卫着债务部的每一文钱公款,生怕债务部垮台。 钱飞耸耸肩:“确实提前太多了。虽然乌先生你来一次不容易,但是我们只能归还四千刀。” 乌鸦嘴角没了笑容,甚至连鸟喙都仿佛变得尖利了三分:“四月十四在小文山,七千万刀你也还了,还在乎这八千刀吗?才万分之一强。” 钱飞叹说:“还了那么多钱,把我掏空了,现在我们手头紧啊。” 冯瑾与李木紫都一本正经地点头,动作十分同步。 钱飞低头拱手:“当时七千万刀是到期了,所以无论如何钱某也会还。等到明年腊月这八千刀到期之时,钱飞也会上刀山下火海把钱还上的,请你家主人放心。” 乌鸦深深地撇了撇嘴,这个表情即便在乌黑的鸟脸上也非常醒目:“钱真人,你这样做事就不地道了。老夫已经先尽到了礼数,把血红山庄等宗门的围猎之事告诉了你们,这对你们来说是性命攸关的好处,还不足以让你提前还款吗?” 钱飞眼中精光一闪,冷笑说:“他们是怎样知道我的所在的?为什么很有信心地纠集了那许多宗门的人前来堵我?是谁费心费力彻底从江湖传闻之中研读出了情报,又提前递送给了他们呢?” 乌鸦沙哑地干笑两声,说:“即便如此,老夫前来点醒你们,也是善意,是不是?” 钱飞说:“今年腊月该还的四千刀,我现在十月就还,利息照付,也是善意。” 乌鸦失望地想,听说钱飞遭遇大难之后,已经成为了一个老实人,在小文山也见过。没想到直接打交道的时候,还是如此难缠。看来当初白手起家叱咤风云的经历并没有从他身上抹去,想也知道不会那么容易抹去的。 钱飞自己主动想做老实事,可以,但别人催逼他做老实人,不行。 乌鸦叹气说:“好吧,再来点你们一句。摇钱树这个东西……” 钱飞竖起耳朵,凑近了两寸,等了一会儿,说:“请继续讲。” 乌鸦瞪眼说:“我为什么要讲?” 钱飞立刻转向李木紫:“给他八千刀。” 冯瑾这次不反对了,她听得比钱飞还要专注。 李木紫数出了价值八千刀的灵石,摆在掌心,先不递给乌鸦。 乌鸦点点头,说:“摇钱树这个东西是存在的,而且世上每一个修仙之人都可以沾一份财气,刻骨寺的僧人对其最为熟悉。” 钱飞说:“那它究竟是什么?” 第241章 自我定位 乌鸦大力扇动翅膀,叫道:“你只是提前一年还钱,利息照付,你又没有出钱买。这些情报总该够了!” 钱飞笑了,说:“行,多谢乌先生了。” 乌鸦点清钱款数目,两笔合计一万两千刀,将其收在自己的储物袋里。那是个很小巧而又昂贵的储物袋,绑在他的细细鸟腿上,就像信鸽的信筒一样。 他说声“后会有期”,正要振翅起飞。 忽然李木紫说:“乌先生我送送你。”把他抱在怀里,高高地向南飞去。 …… 突然被抱住时,老乌鸦一度是很慌的。 谁不知道灵霄殿的功法最擅长远程打鸟?老乌鸦一辈子从来不敢在灵霄殿的上空飞过。 不过,在半空中,李木紫一边飞,一边用貂裘的宽大袖子套住他,把他温柔地包裹起来,真的只是在送行,他也就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他想,李木紫果然名不虚传。 李木紫名声在外,不知在多少乱七八糟版本的“当世美女仙子榜”上有名,有时甚至会登列榜首。遮天宗对她的了解也相当多。 看来传闻也是对的,她不仅青春貌美、实力高强,而且确实是灵霄殿内少见的擅长办事之人,而非最典型的那种灵霄殿做题家。 灵霄殿的做题家,最典型的思维方式是什么?是把遇到的任何问题转化为对当量的计算,如果一顿火力输出不能解决问题,就把当量加倍。 李木紫对老乌鸦的尊重,让他很是受用。 飞出两三里后,李木紫轻轻落在雪地上,笑说:“不好意思,晚辈即便有了合元境界修为,飞起一小会儿就要落下歇息,真是羡慕老先生你,天生就会飞。” 乌鸦笑说:“哈哈,你们人类连这件事,也要与飞鸟比个高低吗?不必继续送了,你是个好孩子。” 此处十分昏暗,土狼屯的灯火也显得遥远黯淡,黑夜仿佛无边无际,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一人一鸦。 李木紫却忽然轻轻拢住袖子,挡住乌鸦探身的去路:“且慢。晚辈有话,想要请教乌前辈。” 这个时候,她的称呼改变了,不再是称呼“先生”,而是称呼“前辈”。 乌鸦没有注意到她称呼的变化,只是内心颇为失望。 原来她这番举动不是为了尊老,而是因为对情报贩子有所求啊…… 不过,他老人家在情报方面很有匠人精神,当即打消了离去的念头,在她的温暖袖子里又缩了缩,说:“可以问,你尽管问。” 她的问题本身,就是情报,会透露她的意图。何况老乌鸦已经敏锐地察觉到,她要问的问题会比较特殊。 是那种不能当着钱飞的面问出的问题。 李木紫小心翼翼地说:“请问前辈今年高寿?” 乌鸦笑呵呵地说:“谈不上多么高寿,见过的寒暑只不过是八十有六。” 李木紫连忙凑趣地补上一句:“这已经很高寿了!” 这次与老乌鸦的友好交流,对于李木紫的人生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一件事,可以说是一桩仙缘。 这是她第一次与除她之外的禽类妖精对话。 上一次她见到有灵智的禽类妖精,是在介入丰饶湾与血红山庄的血战时,见到血红山庄来的鹰妖。鹰妖比当时的她修为高两个境界,而且杀人不眨眼,而且岂不闻“老鹰抓小鸡”之说?那是刻在血脉里的恐惧。 她当时实在无法与对方有什么交流。 而这次,能与对方实力对等,对方居然还是一位看上去富有智慧的长者,她万分珍惜这次机会。 这种交流,没有灵智是行不通的。 家鸡与乌鸦的语言本来就不通,禽类之间差别很大,没有灵智就很难视为同类。 李木紫不吃鸡肉鸡蛋,但是上次冯瑾做了“四斋蒸鹅心”,她也能吃里面配的素菜。 何况岂不闻“老鹰抓小鸡”之说?人家老鹰会把你视为同类吗? 这种细腻的心思,钱飞和其它女郎们都无法领会到。 最近两三个月来,随着各种并肩作战,债务部女郎们之间感情越来越好,其他女郎们照顾李木紫的心情,连咸鸭蛋都不吃了。李木紫其实很想跟她们解释: 其实我跟鸭子之间,真不熟! 虽说都是家禽,但请你们不要把我和鸭类混为一谈啊啊啊啊! 在李木紫眼里,鸭子又丑、又臭、又油腻,说话完全听不懂,还欺负过她。她对天下鸭子的死活真的不是很在意的那种,真的。 实际上对于各种飞来飞去的鸟儿,过去母鸡形态的李木紫都很难与它们对话,只有野鸡的语言能勉强听懂四分之一的样子,其它的基本上不可能。 只有成了精,拥有了灵智,才能够像现在这样与乌鸦先生对话,使用的是人类的语言。 李木紫是被人类喂养大的,按理说,她该记住养育之恩。 但是,她生下的几乎所有鸡蛋都被人类吃掉了,即便孵出的小鸡,养大后也被人类吃掉了。 但是的但是,邻居家的黑狗发疯偷鸡的时候,为了保护李木紫这只母鸡,主人家的小孩也冒着生命危险拿着竹竿与那黑狗打架,拦在李木紫面前。 要知道,一旦被咬到、患上狂犬病,活下来的机会不到半成,那孩子是真的在拼命。 但但但是,说到底,如果让李木紫反过来饲养几个人类,把他们关起来喂剩饭,吃他们的婴儿,并且“拼命保卫他们”…… 难道人类文明社会会允许吗? 李木紫对人类的情感十分复杂。 她早就知道,为了弄明白自己与人类的关系,弄明白恩怨该怎么结清,她将要花费毕生去寻求答案。 而另一个问题是,她该怎样定位自己作为一个妖精的自我身份? 人类是万物之灵,得天独厚,天生化形(成为人形),拥有灵智,相比之下,妖物的修行极为艰难,拥有灵智者稀少,在修真界可以说是躲在人类丛林的夹缝中生存。这些是李木紫从师父那里了解到的。 但是,真实的妖族是怎么样的?李木紫无论如何想要亲眼多看一看。 不然,她认为自己的世界观就不完整,而自己的思考也不会成熟。 对她来说,这是人生(鸡生?)中最重要的事。 第242章 人生的豪赌 李木紫嫣然一笑,下一个问题问得更小心,咬字却是字字清楚:“请问,鸣羽会是在每年的什么时候开?在什么地方开?可以怎样过去?前辈你去过几次?” 乌鸦眯起眼睛,话音忽然变得颇为冷淡。 “鸣羽会?这话是你的师门命令你来问的吗?” 李木紫说:“不是。” 乌鸦说:“那么,是钱飞让你来问的吗?恐怕也不是吧?” 李木紫垂头,老老实实地说:“不是。” 乌鸦抬高声音:“所以说,这就不是你该问的。你是一个人类,对于我们妖族的这些私事,没有必要多问,没有意义,没有价值,徒增烦恼。” “晚辈可以用钱买,十万刀够不够?” “五个亿也不够。你越肯花钱,越是只能证明你别有用心!” 他的声音十分严厉。这一刻,他就像守在鸟窝旁,啄走人类前来偷蛋的、试探的爪子。 老乌鸦顿了一顿,又说:“你自己对鸣羽会,知道多少?” 李木紫答道:“只知道是禽类妖族一年一度的盛会,详情不知……” 乌鸦说:“你知道这些就很不少了!还不知足?你是个上进的好孩子,但没必要无论对什么都好奇。” 李木紫忙说:“可是……” “今日老夫原谅你的莽撞,希望你以后在别处也不要乱打听。”乌鸦说着,用力要从李木紫的袖子里钻出来。 李木紫依依不舍地抱住袖子,说:“前辈请留步。” “留步了也不能回答你的问题。” “晚辈用重要的情报来交换!” 乌鸦愕然:“师门没有命令你这样做吧?难道你打算出卖灵霄殿的重要情报吗?” 不过他倒是没有飞走。在情报面前,遮天宗的人(以及鸟儿)不会有那么多的道德洁癖,反正又没有答应交换,是不是? 李木紫红着脸,握紧拳头。目光游移,好一会儿之后,才终于下了决心,挺直腰杆,说:“前辈请看我。” 这时候她并没有使用曙光堡秘术隐藏真气流溢,在说话间,她周身的真气自然流溢,忽然变了韵律。 无论是人还是妖,是人的母亲生的还是妖怪的母亲生的,都离不开氮氧、硫磷、钾钠、铁铜等诸元素。修仙者经脉里,也是这些元素的真气级别原子。 但是,人的经脉与妖族的经脉结构是截然不同的,各自有各自的遗传密码,这导致在通常情况下,自然真气流溢的密度、节奏不同。 这种节奏的差别,就是人的真气与妖气的差别,其中妖禽与妖兽也大相径庭。 李木紫在九到十四岁之间,修炼的最大重点就是控制自己的经脉,控制自己真气自然流溢的节奏感,从而消除妖气。这在妖物之中是极端罕见的才能。 而对自身经脉的控制熟练到了这个地步,才能如此迅速地达到合元境界,这与冯瑾的“多次散功”、净草的“保卫头发”的做法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绝顶凶险、万中无一,而又收效极大的修行方式。 转眼之间就再清楚不过了,她身上放出的是妖气。 乌鸦的眼珠险些瞪出来。 他拼命挣扎,从李木紫的袖子里钻出,噗通,一头栽进厚厚的雪里,只露出鸟屁股,又挣扎着调头爬出,露出脑袋。 “你……你是妖?” 灵霄殿年轻一代的首席优等生,竟然是禽类妖怪! 乌鸦全身的黑羽毛都炸了起来,他已经可以想象这份情报可能在世上掀起什么波澜。 她的大好名声,灵霄殿的大好名声,此时此刻都莽撞地交在了老乌鸦手里。 当然,此处月黑风高,旷野无人,也是杀鸟灭口的好地方…… 但她是妖啊。真的是妖? 乌鸦先用左眼看,又用右眼看,仔细地端详李木紫:“你原本是什么?” 李木紫声音很轻很轻地说:“鸡。” 乌鸦一愣,说:“鸡?就是家养的那种……” 李木紫脸红得要滴血:“正是。” 乌鸦想,怪不得天生不会飞……他又说:“你……你的妖气是怎么回事?你是什么时候化形的?” 至此,李木紫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就说:“在凝虚初期化形,在凝虚中期学会了隐藏妖气。” 老乌鸦望向她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惊喜与慈爱:“天哪,世上竟有这样的事情。鸡精……不,鸡妖,混迹于人类之中,出落得这样有出息,难为你了。那没什么可说的了,你是禽类妖精,鸣羽会的事情老夫应该告诉你。只是你的真实身份是一件极大的情报,仅仅用来交换鸣羽会的消息,实在太吃亏。” 李木紫行礼说:“我的身家性命,还有宗门的名声,都交到老前辈手上了。” 这是一场人生的豪赌。 乌鸦觉得李木紫的人生经历难以想象,她的前途是他远远不能企及的,这让他自己都感到振奋,觉得年轻了许多。 或许还可以有几分妒忌?但是一想到这个后生女孩的出身是一只平平无奇的母鸡,妒忌心也实在升不起来。 他拍拍翅膀,站在雪地里昂首挺胸:“如果老夫辜负了你,还配活在这世上吗?现在老夫就告诉你。鸣羽会每年的时间不同,明年定在夏天七月初九,地点是在问星山自在洞,又叫无法无天自在洞。老夫去出席过四十多次,也算是个常客。” 李木紫在寒风中轻声呢喃:“问星山,无法无天自在洞。”她的双眼在夜色中亮晶晶的,透着喜悦:“多谢前辈!” 乌鸦收起翅膀,叹了口气:“只是老夫对你说的也是实话,鸣羽会没有你想的那样重要。看你这个样子,大概过去从未接触过其它有灵智禽类妖族,所以你去一次长长见识倒也无妨,只是别指望那对你能有多大帮助。” 李木紫点头,眼中充满期待:“嗯,无论如何我想去看看。” 乌鸦又说:“你的真实身份这件情报,比鸣羽会的情报价值大得太多,所以老夫欠你很多。这不是遮天宗这个宗门欠你的,是老夫个人欠你的,如果以后你遭遇危难时能找得到老夫,可以向老夫求助。” 李木紫再次低头:“多谢老前辈。” 乌鸦笑呵呵地说:“看你这么有出息,或许以后用不着老夫的帮助吧。还有什么事?” “没有了。我再送前辈一程。” 这一回,李木紫又送出数里,辞别了老乌鸦,又独自站在雪地里发了一会儿呆,才转身朝着土狼屯飞去。 第243章 第五个人 李木紫飞回到土狼屯上空时,只见屯子外的雪地上多了好多灯笼。 好几百人打着灯笼到屯子外面来送行,把黑黢黢的暖气房车围在正中。 人群中有锣、有鼓、有唢呐,人人笼着袖子,站位乱糟糟的,在雪地里显出一股亲热的热闹劲。 但是,没有一个人说话,呈现出诡异的寂静,连一根针掉进雪里都能听到。 锣没有敲、鼓没有打、唢呐也没有吹响。 李木紫眉头一皱,意识到上次遇到这样的怪事还是在上次……是在几天前,自己突然把小女孩搂在身边、声称要保她的时候。 这么多人又不是什么齐整肃杀的军队,突然变得如此安静,只能是所有人都猝不及防而又下不来台的时候,简而言之,出了幺蛾子的时候。 李木紫降落到车门旁,人群的中心,正要问一问身边的钱飞发生了什么,定睛一看,却又知道不用问了。 在人群的中央,距离房车一丈远处,站着唐心纯和蔺老太君,相互握着手。 唐心纯现在穿的不是睡衣了,是寻常女子外出所穿的衣服,还套了一件薄薄的皮披风,没有戴帽子。 只听她有些紧张,但语气坚定,对蔺老太君说:“……你们再来委托债务部把我送去玄武洲春源崖,又要花一百万刀。可是如果我加入债务部,不仅可以省了这镖费,还可以挣薪水呢!” 唐心纯想加入债务部! 原来她穿上外套、披风,并不是怕冷,而是为了上路旅行所做的准备。 蔺老太君还在絮絮叨叨地对唐心纯说:“人家债务部里都是名门正派,不肯要你的。” 钱飞立刻上前一步:“怎么不要?圣女大人只要加入债务部,薪水永远是最高的那一档次,我们绝不会因为修为境界而有成见。” 李木紫高兴地点点头。唐心纯已经证明了她自己是可靠的战力,而且她为人也很和善,而且能代表五个水系宗门的势力。有圣女在,以后债务部可以得到那些宗门的鼎力支持。 她转头看到钱飞露出淡淡的微笑,就知道钱飞也是这么想的。 净草看起来相当兴奋,双手合十,在没礼貌地不停搓着手,嘴巴要咧到耳朵根。她很喜欢液氧这个东西,没见过,还没玩够。 冯瑾则是真的很亲热地喜欢着那个娇慵丰满的姐姐,觉得唐心纯很有魅力。 陈夏华面无表情。她早已确认过唐心纯不会是个能嫁给钱总的女人,没有威胁性,所以比较放心。只要钱总点头,她是不会反对的。 唐心纯见到债务部的欢迎,眉开眼笑。 蔺老太君气急败坏地跺脚:“你!钱真人,我劝你做个人吧。” 她又苦口婆心地对唐心纯说:“债务部他们是要到处筹钱还债的,根本静不下来,会耽误你的修行。” 唐心纯说:“我的修行已经到了瓶颈……” 蔺老太君抢过话头:“正是!所以我们正在尽一切能力,送你去世界各地,品尝天下之水,例如在我们这里给你尝了万年玄冰,是不是?但除此之外,你一定要安静、静心。” 唐心纯摇摇头:“你们说只要这样就好,我也乐得偷懒,但其实我觉得需要更多的历练。我很难说清那是什么感觉,但肯定仅仅躺在床上是不够的……” 蔺老太君皱紧眉头说:“唉,我们还能说什么?在修行这件事上,我们没有办法再教你,世上也没有人能教你什么,你这根本就没有先例。” 唐心纯慢条斯理地说:“你放心,我会自己想办法的啦。” 蔺老太君忧心忡忡:“你没必要去听他们的指派,去挣薪水。薪水不是好挣的,是要卖命、要担风险的呀。” 唐心纯想了想,咬了咬嘴唇,低头直视着蔺老太君的双眼,说:“我知道。你们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从小生在一个比较穷的渔家。只是我的父兄都非常宠我,什么活计都不让我做。 “可是我知道,揾食不是轻松的,鱼虾不是好打的,船不是好开的,在海上每一次打渔归来都是命大。 “他们都说我什么都做不了,也不需要我做,只要好好地等着吃饭就可以了。 “修行以后,师父也这样说。 “后来掌门阿伯阿婆也很喜欢我,也对我这样说,说我什么都做不了,也不需要我做。 “我也乐得偷懒,觉得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但是这次我明白了,有很多事情只有我能做到,而且你们有的时候很需要我。我也需要历练,要变得更有本事,不该再做你们的累赘,阿婆。” 她的双手温暖如棉,紧握住蔺老太君的手。她过去很少很少这样主动地紧握别人的手,蔺老太君意识到,既然她能这样主动地紧握,也就能同样主动地放开。 蔺老太君见她把话说得这样透,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有意再次装病,但是唐心纯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为了修行,也是要把她送走的。 老太太只能颤抖着声音说:“不行,老身不允许。” 唐心纯宁静地微笑着,就像是一潭从未被风搅乱过的池水: “我作为圣女,允许我自己。” 听到这句话,老太太长叹一声。 她意识到这个姑娘的心真的成熟了。 这个姑娘经过了历练,经过了自我思考,经过了考验,现在姑娘的心破茧而出。 或许这才是五个水系宗门所真正需要的圣女,是下一代可以引领他们前进的人。 老太太觉得又是欢喜又是不放心,又苦又甜。 蔺老太君转向钱飞,厉声说:“那就托付给钱真人了,请你仔细,绝对不要让她有什么闪失。” 钱飞一口答应下来。无论如何,他要想去找司马吞蛟报仇,就需要重建自己的势力,而外盟也是至关重要的。为了他自己,他也不能把债务部女郎们作为消耗品看待。 唐心纯走过来,姿态盈盈,要对钱飞下跪。钱飞连忙扶住,不让她跪下去。 他苦笑说:“我受不起你这一跪,你别误解,债务部其实是监视我的部门。” 唐心纯嫣然一笑:“也是呢,那我就来监视你啦。水系五个宗门还有很多欠款,要明后年还吧?你可不能赖账。” 第244章 埋伏者 蔺老太君给唐心纯准备了许多盘缠行李,都收在她的袖口储物袋内,还千叮咛万嘱咐。 锣鼓唢呐终于震天响起,暖气房车载着债务部离开土狼屯,在众人不舍的目光中,开着明亮的车灯向南驶去。 唐心纯独自躺在车顶上睡着了。 在她身下的车厢里、暖炕上,李木紫凑近钱飞的耳朵,悄悄地说: “圣女加入债务部这件事,也在你的算计之中吗?” 钱飞只是一笑,并没有回答。 …… 有了土狼屯中人给的方位指引,南下就容易多了。 钱飞一行是在十月二十五出发的,往南走了不到一个月,在十一月中旬,就开始看到雪原之中出现零零星星、一团一团的灌木,像是汤圆一样摆在平整无痕的雪地上。 再往南两三天,连松柏、白桦也出现了,从低矮到高大,从稀疏到整片整片的树林。 树木都掉光了叶子,仿佛堆成的一排排雪人一样,几乎被大雪半埋着。但它们仍然活在这里,耐心地等待着春天的阳光。 极夜也蔓延到了这里。 因为今年的阴历十一月十六就是冬至,比去年前年都早。现在是一年中北方黑夜最长的几天,也是极夜区域最大、最南的几天。 既然此处开始有大量生命存在的迹象,如果几个邪派宗门纠结起来的围猎队要围堵钱飞一行,就该是在这附近了。 钱飞一行掐灭了车灯灯笼,收起了暖气房车,在雪林中悄悄前进。 在每天睡觉休息时,他们才展开暖气房车,反正房车引擎生火时,烟囱里冒出的黑烟在夜里不那么容易暴露。 在十一月十六这天,房车里还包了饺子。 净草皱眉:“冬至还有吃饺子这一说?我都是吃狗肉。” 李木紫说:“我是南方人,我那里好像没有这个习俗。” 唐心纯:“跟我比的话,你们都系北方人啦。” 于是大家吃了饺子,还有酸菜、冻豆腐和烧刀子酒。 吃过饺子之后,钱飞打发李木紫、净草和冯瑾三人飞去南边侦察。这是目前债务部中拥有飞行能力的三人,也是战斗力最强的“侠、僧、媛”的铁三角。 她们向南飞去。 南边仍然是雪原、林海,在久久的夜中沉睡着,仿佛人类从未涉足于此。呼啸的风声时高时低,一刻不停。 三女不敢飞得太高,只是贴着树木尖飞行。 净草口边冒着白气,说:“没有看到篝火。” 冯瑾说:“没有看到灯光。或许他们还在南边一点。” 李木紫说:“不可掉以轻心,血红山庄是从猎人与妖兽的合作发展起来的,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埋伏自己、等待猎物。这是他们那个宗门的立身之本。” 净草笑说:“放轻松,否则能看到的也会变得看不到。” 李木紫忽然压低声音说:“别做声,我看到了!” 净草不服,也仔细瞪眼在黑暗中望去。 在满月的月光中,黑色仿佛一块整块的黑玉,温润而又坚硬不透明。但有了李木紫的启发,净草很快也看到了。 那是三五只飞鸟在天上盘旋,不,将近十只,东边也有…… 净草说:“血红山庄的猎鹰啊,可能还有其它妖禽。” 李木紫紧张地说:“我们不能再前进了,它们的眼力可比我们的好。” 在真正的鹰妖面前,她也不敢夸口说自己拥有一对鹰眼,只顾谨慎地告诫同伴(但对于“鸡眼”的称呼,她仍然是反对的)。 这时,净草却回头看她,皱眉舔舔嘴唇,在月光下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 李木紫瞪她:“有话就说,怎么?” 净草悄声说:“你说,既然我们看到了它们,又比我们眼力,是不是它们也能看到我们?……” 冯瑾倒吸一口冷气:“来了!” 那些夜空里的妖禽,好像突然得到了什么信号,一起朝着她们三女扑来! 三女立刻吐气下坠,发出极轻的“噗通”一声,落到树下的雪里。 三人只有一个声音。 敌人的鸟鸣声渐渐靠近,从树下仰望,可以看得比较清楚了。 侦察的妖禽在她们头顶上盘旋了好一会儿,三女小心地贴着地面飞行向北离开,借着密林掩护自己,不敢留下足迹。 在她们离开后不一会儿,就有几头凝虚期修为的猎狗、野猪来到了刚才她们所在的地方,在雪坑旁边四处嗅探。 往北潜行了十里之后,三女远远地看到妖禽撤回,才松了一口气。 冯瑾只觉得心怦怦跳,太阳穴也在跳,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在厚衣服里冷飕飕的。她说:“还是少生是非,绕过这里吧。” 李木紫点头说:“往西去。” 西边十几里远处,三女远远地看到了一座篝火,旁边是一个漂亮的小帐篷。 这个帐篷用蓝色毡布搭成,绣着桃花,看起来非常厚实温暖,奢华而又不俗艳,周围的灯光也是暖色的橘黄色灯笼,明亮而又柔和。 旁边还有个马棚,马匹也可以在里面躲避风寒,安适睡眠。 三女:“……” 这一点掩饰也没有啊? 相比之下,血红山庄监视与设伏的地方,虽然有许多妖禽腾空盘旋,但是在极夜里一片黑暗、无声无息,要不是债务部女郎这边的精明强干,恐怕被对方扑到脸上的时候才会察觉。 净草试探地看着两个同伴:“……我记得老乌鸦说过,在这里守着我们的,还有灰白府的人?” 李木紫眯起眼睛,猜测着说:“很像灰白府的人,似乎也……” 冯瑾斩钉截铁地说:“是灰白府的没错了。” 广为人知的事实是,灰白府的人不擅长埋伏。 当然这是比较客气的说法,实际上是他们对“埋伏”二字没有概念。 灰白府的人做事,一定要舒服也一定要有面子。 在他们眼中,灰白府之外的人类,无论是凡人还是修仙之人,通通都是要给灰白府当牛做马的命,没有资格来逼迫灰白府的高贵之人为你爬冰卧雪、灰头土脸。 李木紫面露苦笑,一时对他们有些轻视,但仔细一想,又觉得轻视的态度是不对的。 有一说一,那帐篷营地还真的有点成为陷阱的潜力。 毡布帐篷、灯笼和马棚显现出其主人的闲情雅趣,在吸引着风雪夜中的旅人,想要前去找那主人讨一碗热茶,聊聊修仙不俗之事…… 三女面无表情,继续往西。 第245章 敲锣打鼓的埋伏者 往西二十几里。周围的一切重归黑暗与安静,什么都没有。 在那里似乎有一座小山,仿佛能吸走一切的光线与声响,在视野里,没有月光,没有雪地的反光,只留下仿佛一大团死黑墨迹的一片。 三女试着擦着针叶林树海的顶端靠近,一里,两里。 什么都没有。 地上没有脚印,风中没有异样的气味,只有空虚的寒意像是针刺一样刮过眼眶周围的肌肤。 净草眨了眨眼,在树顶最高的一条树枝上停了下来,轻轻用单足足尖支撑自己,说:“我不想再往前走了。” 冯瑾停在她身后:“我……我有同样的意见。” 李木紫凑到净草耳边,说:“安静得不正常,是吗?” 净草声音极轻地说:“是的。”她那野兽般的本能体会到了一种说不清楚的危险感。 刚才从血红山庄的妖禽那里脱离时,三女不免也都想,血红山庄当时的侦察方式,终究是外露的,是一种主动出击形式的侦察,而不是像极为有耐心的老猎户那样,无声无息。 猎人能被猎物先发现,就说明猎人的埋伏能力似乎还有待提高? 但是如果那猎人当时并不是真的想要埋伏,并不是拿出了真本事呢? 他们拿出了真本事是怎样的? 现在面对这座无声无息的小山,三女都不寒而栗,不想真的去挑战一下自己反侦察反埋伏的极限能力。 她们扭头就迅速飞行返北,撤出五六里远,离开了那座过于静谧的小山。 凭着李木紫的眼力、凭着冯瑾的经验、凭着净草那野兽般的直感,她们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被对方察觉。 此时,银盘圆月升得更高,白雪覆盖的林海越发显得明亮,一望无际地显现出一片洁净、干燥的冷色。 西边一眼望去仍是单调的森林,树生得很密,几乎密不透风。远处似乎凹下去一块,像个冰封的小湖。 “咚咚咚,咚咚咚。” 三女心神一凛,因为听到了枪声从西南边的密林里传来,在枪声的方向,还有一大片一大片的雪花从树顶震落。 枪声,比鞭炮要猛烈许多。虽说有人有冬至放鞭炮的习俗吧,但这毕竟不像鞭炮。 它就是灵霄殿特色的枪声。 在李木紫听来,更是再明确不过:是枪声,是化形机枪,零点二三寸的口径。它与李木紫所使用的这件法宝机枪不同,乃是高性能金属质地的真气化形而成的身管,只有冶纯境界或以上才能做到。 砰、砰、砰! 还有炮声响起。 没有被惊起的飞鸟,只有孤独的硝烟咆哮与回声,响彻林海。 三女稍微靠近一点,就觉得脑壳内被震得嗡嗡响。这不是因为靠得太近,实在是因为此处的夜晚太安静了,令灵霄殿功法的刚猛声音显得无比突兀。 在那里有一个至少是第五境界“凝虚”以上的灵霄殿导师,似乎正在勤奋地练习打靶。 也可能是遇到了危险,正在战斗中? 冯瑾望向李木紫:“要去帮他吗?” 李木紫摇头:“不像是遇到了危险。如果是的话,同门会放专门的烟花。而且,也可能是敌人冒充了灵霄殿导师。” 净草愕然:“你听出来差别了?” 李木紫歪着头想了想,最后说:“没有,但我不想小看敌人。最怕的是,在这里出现一位同门导师,未免太过凑巧、太过方便了。让人不得不防。” 两个同伴都点点头。 冯瑾说:“那你不打个招呼吗?你们灵霄殿同门之间打招呼,也是通过放烟花的方式吧?” 李木紫苦笑一声:“我且不说万一那是敌人冒充了。万一那真的是我门中的哪位导师呢?假使他知道我听到了枪声,但也知道了我怀疑他而不敢去拜会,岂不是要对我心生嫌隙?以后在宗门里,还是要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所以,还不如彻底躲着他走,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净草咋舌:“没想到优等生也有这种弯弯绕的心思。” 李木紫撇嘴:“在大宗门里那些错综复杂的人情世故,你敢说你比我懂?” 冯瑾暗暗认同,看来做优等生确实比做小太妹要辛苦多了。 在枪声略有平息的时候,更西边的小湖方向,似乎有“咣、咣、咣”的敲锣声飘来,宛如幻听。 敲锣声? 唱戏吗?开业大吉吗? 钱飞虽然发明了电影也发明了留声机,但是那些玩意从来就没有普及过,所以小湖那边不可能是录音,只能是真的有人在敲锣打鼓。 三女都体会到了另一种非现实感。 在这条纬线上埋伏钱飞的,究竟都是些何方神圣啊? 三女悄悄地借着树顶掩护,悄悄往西飞过两三里,果然,锣鼓声越发明显。 齐德隆、齐冬强、齐德隆冬隆冬强…… 有那么十几个人,穿着厚厚的皮袄,各自举着铜锣大鼓,排成一队,在昏暗空旷的湖面冰上踏雪而行。 锣鼓稍微停歇时,他们就扯着喉咙齐声大喊,喊着什么。 风把他们的嗓音送过来,三女竖起耳朵去听,听得纷纷蹙起秀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喊的是:“钱飞钱真人,小人等有事相商,企盼现身。桃李居分居之闲情居,在此有礼了。钱飞钱真人,小人等……” 三女继续听,而他们在锣鼓间反反复复,就是这么一句话。 渐渐地,那队人在小湖的冰面上越走越远。 李木紫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扯动。 她回头望向两个同伴,只见净草与冯瑾在“正经脸”的功力上都不如她这个优等生,所以表情扭曲得相当明显。 这也太扯了吧? 你敲锣打鼓地请大鱼跳出水面是吗? 啥人会指望用这种方式抓到大鱼啊?请君入瓮了属于是。 李木紫与邪派打交道可不止十次八次了,从没见过这么蠢的。 难道敌人是在第三层? 第一层显示出很蠢,第二层让你以为他很蠢于是从这条路突破,然后第三层是他们将计就计而为你准备一个极为高明的陷阱? 不,说不定是在地下室,就是他们真的是有事找钱飞商量,并无恶意。 如果绕过他们,说不定会错过了什么有价值的事情。 第246章 无线电 关于诡异锣鼓队这件事,李木紫蹲在树顶上,与两个同伴悄悄讨论了自己的想法。 冯瑾捏着鼻梁,思忖着说:“来围堵我们的,说是有好几个邪派,他们之间大概并不是铁板一块的。其中有人态度激进,也有人态度温和?” 净草抱着膀子耸耸肩,冷笑说:“但你要是说他们之中的某个群体不想要钱,不是为了抢债务部的钱而辛苦来此,我可不信。” 三女悄悄讨论了半天,越讨论越是一头雾水,头都大了。 如果只凭她们三个,面对如此诡异的情形,即便她们是全世界年轻一代的顶尖人才,也难以明确知道自己用什么对策才是最优的。 幸好,在她们的身后,还有一个深不可测的人,同时也是这些敲锣打鼓指名要找的人,就是钱飞。 三女当即折返向北,借着星空定位,找到暖气房车,从半空降落下来。 唐心纯正在睡觉,只穿着睡衣,躺在车顶上的雪中。 车载蒸汽机发出轻柔的“吭哧吭哧”声音。拉开暖气房车的包棉铁门,一股热气冒出来,像是家的气息。 冯瑾高高兴兴地钻入车内,脱掉大衣,在暖炕上滚来滚去。 净草却没有上车,她忽然露出严肃的表情,说:“紫紫,你去回报给大叔吧,我有事要办。” 李木紫不由得被她的情绪给带跑了,也略有紧张地说:“何事?我和你一起去如何?” 净草缩缩脖子,神秘兮兮地说:“我在古代的经书上读到一则秘闻。” 李木紫竖起耳朵:“是什么?喂,不要在我耳边吹气!” 净草在她耳边说:“相传,松鼠会在夏秋把松子收集起来,藏在某处过冬。我看这里遍地都是松树……” 李木紫嗤之以鼻:“我早该猜到你的这一套,这算什么古代秘闻?” 净草笑说:“总之,我去掏松鼠窝了,你不要等我。”说完,一溜烟地钻进了旁边的松林。 李木紫翻个白眼,无奈地上了车,只见钱飞与陈夏华正在炼丹。 他们盘腿坐着,认真地围着一个酒精灯。灯的小火苗舔着一个长颈大肚的玻璃烧瓶,烧瓶中咕嘟着透明的液体。陈夏华正在把一根长长的温度计伸进烧瓶里,测量温度。 见到冯瑾与李木紫上车来,陈夏华失落地噘了噘嘴,不知是因为一时灌进来的冷风打断了她的专注作业,还是因为进来的人打破了她与钱总的二人时光。 李木紫现在已经知道,陈夏华虽然身为凡人,却也是一位炼丹的好手,而且她所用的炼丹器具每每与修仙之人大相径庭,看来是钱飞这个宗门的独特之处。 李木紫原原本本地,将侦察所得报告给了钱飞。 在南边,有一条自东至西的封锁线,其中有使用猎鹰妖禽侦察、感知相当灵敏的血红山庄营地。 还有毫不掩饰自身存在的灰白府营地。 还有一处过于静谧的小山。 还有一处是疑似灵霄殿的导师在练习打靶。 最后是最诡异的,敲锣打鼓指名道姓请钱飞去见面的人,自称属于桃李居。 正常能走的路基本上被那些人堵住了,东边西边都是陡峭巍峨的雪山。修仙之人倒是有能力徒步翻越雪山,或者绕更远的路过去,只是担心来不及赶上债务的还款期限。 何况,这次南行并不是只要赶路就够的,还得想办法挣到年关时要还的一千多万刀。 无论如何,该做出决定的钱飞。 钱飞耐心地听完之后,略一沉吟,说:“和敲锣打鼓的人联系一下吧,看看他们想对我说什么。” 这个决策并不出乎李木紫的预料,问题在于这个决策的实施方式。 她皱眉说:“该怎样联系才是妥当的?” 钱飞不应该轻易地暴露自己。 但如果派一个女郎去做使者呢,那位女郎即是落了单,如果被对方就此控制住,仍然是白白送上门去。到那时,对方就可以利用人质,而己方至少也损失了一个要员。 是否可以要求对方出一个人作为使者,带到钱飞这里来呢?但这样等于是把钱飞的所在暴露给了那个使者,而那个使者如果有什么办法把这个位置通报出去,钱飞一行就要面对围攻了。 比方说,对方派来的使者在钱飞面前放出一个烟花来,即便不是灵霄殿的高级烟花而是民间的普通烟花,也能让方圆几十里都看到。 李木紫不肯放烟花与导师打招呼,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甚至如果用冯瑾的灵性金丝与对方传讯,都担心对方会顺藤摸瓜。 钱飞听她解释完,点点头说:“你想的确实很周到。” 李木紫说:“怎么办?” 钱飞不假思索地从身后拿出一个木匣子,说:“用这个:无线电。” 李木紫与冯瑾都愣住。冯瑾停止了欢快的滚动,陈夏华得意地挺起胸。 名叫“无线电”的这个东西,大约有十六斤重,里面缠满了沉重的金属线圈,外面支出一根细铁棍,唤作“天线”。 里面还包括一个同样沉重的碱性电池。 李木紫将信将疑地把这台“通话装置”带上,独自前往刚才的小湖,把它抛到了锣鼓队的雪地足迹上,然后趁着锣鼓队尚未回来,就赶紧抽身返回。 等她回到暖气房车的时候,净草也回来了,所有人都在炕上磕巴磕巴地磕松子,围着“电台”在看。 陈夏华举着一个话筒,在反复不停地说:“钱氏债务部呼叫桃李居道友,听到请回答。钱氏债务部呼叫桃李居道友,听到请……” 忽然,“吱呀!!!——————” 铁皮盒子电台发出一声极度响亮刺耳的啸叫,仿佛刺穿了每个人的大脑。 冯瑾当即一个闪身躲到车外。 净草条件反射地就要一脚踹上去,被钱飞死命拦住了。 “正常现象,正常现象。”钱飞说。 话音未落,电台开始说话:“钱……钱真人?” 钱飞放开净草的长腿,回头朗声说:“正是本座。你们为何惊扰本座?速速讲来。” 第247章 摇钱树的真相 电台里发出的,是个沙哑的男声。钱飞听到清晰的声音,很是高兴。这个世界果然目前无线电波各个频段都很安静,只需要不大的功率就能有良好的模拟信号效果。 李木紫睁大眼睛,可以想象另外一头说话人的惊骇。 对凡人来说,仙术都是不可思议的东西,修仙之人则都懂得,任何仙术都是依托于元素的,往往是真气级别的元素,但也不外乎铜铁锌、氮磷钾之属。 然而无线电这个东西,看起来能够不依托有形的物质而跨越遥远空间。 对方肯定会怀疑,钱飞究竟是陨落了还是飞升了。 就连李木紫此刻的信念都有些动摇,哪怕她同时也想到,这台装置八成其实是陈夏华这个凡人做出来的。 无论如何,这件法宝立刻对于对方起了三个作用:通讯、匿踪、以及震慑。 对方说:“小人桃李居向慕诗、黑石山沈玉瑶,拜见钱真人。”还有砸雪的噗嗤噗嗤声音,像是在磕头。 听到黑石山三个字,车上的人都听得越发用心。 钱飞则是对着话筒冷笑一声:“呵,你们胆子不小。” 对方慌忙说:“小人等都是非常景仰钱真人的,胆大包天的另有其人。小人等是受骗了呀。这次北上想要为难钱真人,为首的是血红山庄的鹰妖,名叫海东青的。他胡说些什么要把钱真人当作猎物来猎取,小人等信都不信,从来对他都是阳奉阴违的。” 话说钱飞在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也是过了一段有钱有势的日子。对于这种态度的人,他见过不少:在不顾一切的诌媚背后,透着一层不顾一切的贪婪。 对于这样的人,震慑是有必要的。 他们吃不住你,才会想办法与你商量,而如果发现了你是一块弱小的肥肉,他们则不介意当场翻脸把你一口吞下。当然,反过来,你有足够的本事时,也可以去吃他们。 钱飞不客气地说:“你们有桃李居、有黑石山、有血红山庄,还有谁?” 向慕诗说:“还有灰白府的人。” 他详细地把己方的埋伏与配置说了一遍,除了灵霄殿导师的情况之外,都与李木紫所见相同。看来他确实是急于展现诚意。 不过,钱飞与女郎们都在思考,他为什么没有提及灵霄殿导师的存在?对方所说的信息固然有价值,而对方所没有说的信息或许更有价值。 钱飞忽然心中一动。 从过去的经历来看,黑石山中是有人知道摇钱树详情的,而且愿意与桃李居里的亲戚分享。老乌鸦看来也知道摇钱树的详情,同时也知道血红山庄牵头围猎钱飞这件事的详情。或许现在,钱飞一行已经靠近这个血痕斑斑的奇妙传言的中心了。 于是他发问道:“关于所谓摇钱树这个东西,你们知道多少?” 向慕诗很老实地回答道:“摇钱树者也,是刻骨寺僧人带来的。虽然看起来像是那些僧人们的夸大之语,但小人等也斗胆以为,并不是真的夸大。如今不是鹤伴园那里可以灌顶代练吗?虽然灌顶代练是免费慈善之举,但是排队的排队券却是要钱的。到处都有人在筹钱购买排队券,小人等修行低微、家底微薄,买不起,后来刻骨寺僧人就来劝我们合伙购买。” 这时候,净草想开口说话,被钱飞立刻用眼神阻止了。 这一刻钱飞的眼神就像她的师父一样深沉犀利,除此之外,世上并不存在第三个能用眼神压住她、不让她开口的人。 净草开口想问的是,排队券也能合伙购买?排到了以后只有一个人能去代练灌顶,选谁去?难道是猜拳不成? 钱飞当然也想知道,但他要等对方自己说出来。 他只是以一种自信的态度对着话筒说:“嗯,你继续说,把你所知道的都说出来,不要有半分隐瞒。” 对方忙说:“小人不敢。”又说,“合伙购买,不是为了使用这个排队券,而是看中了这个排队券一直在涨。我们若干人合伙购买,按照出资比例,每个人分得一份,这就是唤作子母券的东西,说得易懂些就是摇钱树。只要买了它放在家里,它的价值就在眼睁睁地只管上涨,好像一棵树不必浇水不必捉虫,每天都结出钱来,可不就是摇钱树么?” 在听过之后,钱飞与女郎们都立刻意识到,这人说的是真话。 钱飞在一刹那间想了很多,旧的副总司马吞蛟与卜可平的脸庞,仿佛此刻又浮现在他的面前。 他回想起当年他们仙风道骨地站在桃花树下,畅谈奇妙的金融之道时的情景。 女郎们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深深的震撼。就连冯瑾那眼角下垂的眯眯眼里,往常别人看不出她是什么眼神,现在此种震撼的情感也分外明显。 摇钱树是存在的,而且人人可以有份,是新出现的神秘宝贝,子母券配得上这个评价,它虽然可能只是几张普通的纸而已,但神奇之处已经大大地超过了正常的法宝。 一方面她们的想法是,排队券这个东西还可以这样玩? 另一方面她们也不禁感到,如此简单明了的玩法竟然自己过去没想到过。 刻骨寺僧人为她们带来了一次思维上的范式转换。 冯瑾想,如果我知道了这种可以坐看自己财富增殖的办法,一定不会轻易与人分享,更不要说是有敌意的外人。对方却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详情,看来是真的急了。那么又是什么事会让他们那样急呢?难道是摇钱树失灵了不成? 电台对面的向慕诗试探着说:“钱真人,可否见一面,我等有事相商,此事对钱真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钱飞呵呵笑说:“对你只有坏处没有好处的事,我不想办。” 对方说:“也……也不是,对我们也有好处。” 钱飞笑说:“不不,好处全归你们了。” 单单得知摇钱树的秘密,就已经是莫大的好处。钱飞不打算更贪婪。 “现在你们把手里发声的东西放在地上,离开那里,不要回头。” 第248章 谨慎约见 对方带上了哭腔:“钱真人,还请……” 钱飞提高声音说:“你们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吗?” 通过这样的施压,他想看看对方还能拿出何种诚意。 这时,电台喇叭里传来一个激动的女声,像是要拼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急切地说:“水星谷!水星谷的两位高人在这里!他们正在我们这里作客。他们可以作为中人。真人,你可能信不过我们,可是水星谷的高人你总该信得过了吧?” 这个女声,大概就是刚才所说的黑石山弟子沈玉瑶了。 李木紫没有出声,默默地对钱飞点了点头。 水星谷虽然被大多数人归属于邪派,且名列七大邪派之首,但是他们也确实有可靠的名声,不会设置骗局,不会耍弄诡计。 这不是因为他们十分爱惜自己的声誉,而是因为他们修行的是尸修之法,对于活人们的世界是一种与世无争的态度。 功名利禄固然不会入他们的眼,而修行长生的机会对他们来说也不重要。 据说他们的想法是,每个死人都有从棺材里爬出来透透气的机会,等于已经是永生的了。 如果水星谷的人真的肯为桃李居与黑石山的人作保,就连名门正派,也会倾向于相信他们所说的话。 钱飞对着话筒说:“他们在哪里?” 电台喇叭里传出第三个声音,水星谷的人开口了。 那是一个诡异的嗓音,是个尖细的成年男子声音,同时带着一股很世故的亲热劲儿。 “钱真人,真的是你吗?我是水星谷的老高,高长秋,幸会幸会。桃李居的这些孩子们呢,他们本来是来找你麻烦的,但现在他们自己遇上了更大的麻烦,走投无路,只好来找你帮忙。这也是病急乱投医了,除却你们之外,没有别人可以帮得上他们。当然,不叫你们白干活,是有酬劳的。现在为了解决他们的麻烦,他们什么都肯。” 钱飞冷淡地说:“哦。” 水星谷的高长秋说:“你看这样怎样:我水星谷的二人在此,带着他们的这个姓向的孩子,仅他一个人,来钱真人你的面前,详谈此事。我水星谷可以作保,他们对你是真的没有恶意,你们之间的事情值得一谈。” 钱飞沉默了一会儿,话筒对面,对方也在耐心等待。 车厢里的所有人都慎重地望着眼前的电台。 最后,钱飞说:“好,我派人去接你们来。” 向慕诗与水星谷的两位道友,一共三人,站在冰封的小湖上。 向慕诗是一个五官端正、相貌儒雅的中年人,手中用羊皮包着刚才拾到的隔空传讯法宝,老老实实地等着。 不多时,北边飞来一个高挑的身影,是个高个子的尼姑,虽然戴着皮帽,不过从僧衣可以辨别她的身份。她胸很大、相貌很俊、嘴唇很薄。 向慕诗意识到,这个尼姑就是当初屠灭了桃李居另一个分居,“秋风居”的凶手,悬赏二十万刀的: 血手凶僧! 向慕诗自己现在统领着的这个分居,则是叫“闲情居”来着。 看起来这个尼姑的修为与向慕诗自己差不多,都是第四境界“合元”的后期。但是向慕诗感到她令人胆寒。 按理说,秋风居的尚华荣、房雅健师兄弟,还有那个花最爱,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其中任何一人就可以敌住眼前这个尼姑,但他们都死了,这个尼姑还活得好好的。 向慕诗万不敢轻举妄动,此刻也真心希望这个尼姑像传说中的一样厉害。 净草接过无线电传讯法宝,说道:“在呢在呢,贫僧接到人了。” 传讯法宝里发出钱飞的声音:“带他们来。” 因为水星谷的二人都只有凝虚修为,不会飞,所以净草只能带领他们步行。 她领着他们,向北一头钻进黑暗的森林,在没有脚印与指引的地方,看不到十步以外的夜色里,她行走自如,向慕诗真不知道她是怎么辨认方位的。 大约走了十几二十里路,可能绕了绕,但向慕诗无法确定,然后他们来到了一处小小的林中空地。 这里的松树被砍倒了两棵,钱飞扎起了发髻,闲适地坐在其中一棵树桩子上,身后站着一个甚为高大的铠甲武士,穿着鸟嘴长裙的漆黑妖异铠甲,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林中空地里没有火堆,也没有帐篷之类,钱飞一行仿佛突兀地从地里冒了出来。 当然,向慕诗不知道的是,暖气房车已经收进了储物袋里,冯瑾躲在树后面,监听着四周布下的金丝,而唐心纯在她脚边的地上睡得正香…… 半空中传来“啪啪”两声轻响,子弹带着“飕飕”的呼啸声极速射进向慕诗等人面前的雪地上,几乎擦着他们的鼻子。 半空中有一个清亮的女声:“不要再前进了,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这是灵霄殿风格的示威。 净草也飞身上树,与树上人背靠背地坐在三十多尺高的树顶上,观察四方白雪皑皑的林海,随时准备报警。 向慕诗只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吃人猛兽的口中,那獠牙就悬在自己头上,还滴落着涎水。 被灵霄殿、火山寺的人护送着,果然眼前这个人是钱飞。 他才是屠灭秋风居的主使者,让黑石山发了大水的也是他。 还有,沈玉瑶的上司,那个黑石山的栾山主气势汹汹地去了极光土之后杳无音讯,老乌鸦说是去探访也一去不回,而从极光土里回来的却是钱飞一行,看来山主也是凶多吉少了。 钱飞虽然释放了黑石山的几十名管事、煤头,不过那些人只能在严寒中自行抱团徒步南下,现在还在路上,不像钱飞乘坐的暖气房车这样轻松快速。老乌鸦也是因为占够了便宜,所以没有再回来报信。 在向慕诗的眼里,黑石山的高手们一个都没能活着回来,老乌鸦也是。 他感到紧张、惧怕而又愤恨,所恨是他自己的对头。要不是自己被对头逼得走投无路,又何至于丢脸冒险地来求钱飞? 第249章 购买后使用 水星谷的高长秋对钱飞笑说:“人我给你带来了,只有他一个,对你们没有恶意。” 水星谷的人几乎个个都是佝偻身、肿泡眼、笑呵呵,那种怪模怪样的形象和做派,真的是很难伪装。 钱飞在夜色中微微颔首。 而向慕诗噗通跪地,当场就是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钱真人,小人真的是有事相求,乞盼听我详述!” 一个第四境界“合元”后期的修真之人,居然口称“小人”,实在是卑微到了令人心疼的地步。如果俗世之中的凡人见到修真之人也会有如此姿态,恐怕很多人会大吃一惊。 钱飞淡淡地说:“你是何人?” 向慕诗站起身,恭敬地回答:“小人是姓向名慕诗,暂领秋风居之分居‘闲情居’的大师兄之位。” 钱飞说:“原本呢?你是从哪一宗门出来的?” 向慕诗挺胸抬头,正色说:“小人乃是桃李居宗门的正宗传人,父辈祖辈皆是桃李居弟子。” 钱飞尴尬地拱拱手:“……这边失礼了。” 是啊,虽说桃李居里的大多数弟子是来自各门各派的弃徒,但是加入桃李居之后又并不会断子绝孙,他们也是会有后人、传人的。 向慕诗说:“方才隔空传音之时,小人已经讲过了摇钱树、子母券之事。” 钱飞摆出一副“我早就知道”的态度,说:“嗯,看来你们确实也知道子母券这桩事了。你找我是为了它?” 向慕诗说:“正是。” 钱飞半信半疑:“你拿钱去买不就行了?哦,你们的钱不够,所以要从我这里搞钱?” 向慕诗大惊失色,连连摆手:“不敢不敢,那都是海东青那伙人的大胆妄为,小人等是非常仰慕钱真人的,绝对没有歪心思。” 实际上有没有歪心思,双方都是心知肚明,反正表面上的恭敬是做足了。 钱飞也知道没必要纠缠这些,大手一挥:“嗯,你尽管说,本座在听。” 向慕诗低头说:“谢钱真人。我闲情居里大多数上位弟子,以及黑石山留守在此的一批道友,一起凑钱买了一张排队券,各人的份子比例在账上也都记得清楚明白。”他强调说,“这些用的都是我们自己的积蓄,没有半点是坑害钱真人一行所得。” 李木紫坐在树顶端无言地冷笑。这就是所谓“坑的是谁你不用问了,反正坑的不是你”。 钱飞扬了扬下巴:“然后呢?” 向慕诗说:“当时我们分居的大师兄是一个名叫贺燮的人,素有威望,我们都信服他,所以把子母券都交给他保管。” 听到这个人名,树上的净草心中一动。 钱飞好奇地笑说:“你自己是桃李居的正宗传人,修为也不低,居然你做不得大师兄,要他来做?他也是正宗传人?” 向慕诗重重地叹了口气:“好教钱真人知道,那厮乃是灵霄殿的弃徒,我等信服的也是灵霄殿作为名门正派的声誉。” 净草笑起来,想,没错没错,那个灵霄殿出身的贺燮,名字在《杀人经》上,还用粗笔勾了圈,这让人真有点小兴奋呢,连浑身真气运转都快了三分。 李木紫则无声地轻叹,心想,连你桃李居都觉得我灵霄殿好人多,我是挺感动啦,可是被灵霄殿通缉的弃徒会是好人吗?反而假使说黑石山的弃徒是好人,我觉得可能性还更大一些。 向慕诗继续说:“最近一年来,那个叫贺燮的贼人,每日拜祭司马大仙,就是钱真人的仇人,那个名叫司马吞蛟的。他烧香上供,颇为虔诚,结果就在三日之前,司马大仙他下凡了!” 钱飞顿时目光一闪,全身绷紧:“那现在呢?司马他还在这里?” 现在的钱飞绝对不是司马吞蛟的对手。要是司马还在这里,钱飞该做的就是赶紧跑,这该死的向慕诗,怎么把这件事放到后面来说? 向慕诗说:“那倒没有。” ……好吧。 钱飞松了口气,心中隐隐地猜测到了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不过他还是示意向慕诗继续,打算看看向慕诗会怎么说。 向慕诗说:“其实下凡这件事,我们当时都不知道。事后我们才发现,二十年来修为没有过突破的贺燮,竟然突然晋升到了冶纯的境界。他……他用掉了那张排队券。我们怎么能想到,排队券正好排到了我们的这一张,然后他就用掉了,让司马大仙给他灌顶晋升……” 听到这里,钱飞和女郎们都提起了精神。 这样就对上了,在封锁线上打枪放炮、作出声响的,其实不是灵霄殿的导师,而是桃李居的成员。幸好李木紫足够谨慎,没有贸然前去相认。那枪炮声是个陷阱。 钱飞说:“嗯,排队券是大家凑钱买的,他用在了他自己一个人身上,而现在你们即便想要讨还你们凑的份子,也打不过他了。” 也可能贺燮的枪炮声并不是陷阱,而是在练习熟悉自己的新的修为。 钱飞对代练灌顶的经验很丰富,他知道每次灌顶晋升之后,自身的心智对于新得到的修为与能力还不够适应,往往需要休养一两个月,并且练习各种技能。 用他所熟悉的游戏术语来说,就是你升了级,拿了新技能,你还得练习“技能等级”,不过这个就很快了。 贺燮大概是想要让自己准备好,以新的修为来诱捕截杀钱飞一行,只不过没有想到钱飞来得这样快。 向慕诗紧握双拳、微微颤抖,悲愤已极:“亏他身为灵霄殿弟子,加入桃李居后,二十年来道貌岸然,谁能想到他是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李木紫撇撇嘴,心想,都说了那姓贺的是灵霄殿弃徒,你们就没想过为什么灵霄殿要通缉他? 其实倒不是桃李居的人都是傻瓜,实在是他们之中各种由来的弃徒太多了,宗门特色的风俗习惯就是不问过去,不然宗门自身也无法维持存在。其它邪派都是根基深厚稳固,可没有这样的现象。 第250章 购买却非为了使用 向慕诗这时候说到了他真正的来意,低头拱手,长长一揖:“因此,小人等恳请钱真人施展神威,诛除此獠,为小人等做主。得胜所获,愿与钱真人平分。” 钱飞却轻叹一声:“商品价格开始偏离使用价值了啊。” 这句话声音不大,不过在静夜之中,李木紫与冯瑾都为这句话而竖起了耳朵。 相比之下,净草、陈夏华只是随便一听,而唐心纯还在睡觉。 债务部女郎之中,比较能跟得上经济学思维的就是李木紫与冯瑾,钱飞说出的这句用词奇特而深奥的话在她们二人耳中犹如惊雷一般。 她们都能感觉到,这句话是简单而准确的,但刻画描述的又是一种不可思议、深不可测的现象。 代练灌顶本身就是奇特的东西,且它是免费的,排队券有高昂的价格,这越发离奇。 进而,现在排队券的“不断上涨”这一属性又压倒了“代练灌顶”这件极大好事,以至于擅自使用了排队券的贺燮成为众矢之的。 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向慕诗忐忑不已。 他已经尽量表现诚意,只是现在除了一点礼节性的东西之外,他什么也拿不出。 不过,他知道钱飞还有五个亿左右的债务没有还清,恐怕也不会放过挣钱的机会。何况,此番说到的那个贺燮,也是这条封锁线上的一环,所以向慕诗认为钱飞还是会愿意借助他的帮助来攻破封锁线的。合则两利、分则两害。 想到这里,向慕诗充满希望地望着钱飞。 钱飞站起身,说:“本座已经知晓你的所请,你且去吧。”同时又对水星谷的二人道了谢,感谢他们作为中人一路前来。 钱飞没有当场应许,这正是身为有权势的上位者,所惯于作出的模糊回答。 向慕诗虽然焦躁不安,但也无奈,只好告辞而去,让净草领着他们回到了那个小湖。 钱飞起身说:“请客人稍等片刻,我们商量一番,再做定夺。” 于是他一挥手,除了陈夏华之外,都一起飞身上树,与李木紫、净草蹲在一起。这样可以盯着树下的三个访客,同时又不让他们听到自己的言谈。 陈夏华固然不乐意,可她的铠甲毕竟实在是太重了,没有树枝经受得住。她只好闷闷地举起大斧,守在向慕诗面前。 向慕诗虽然焦躁不安,但也无奈,只能耐心等待。而同样感到深深不安的,也有钱飞。 他上树之后,看到女郎们的眼神,就知道富有江湖经验的几位与他自己想的一样。唐心纯则是刚刚被摇醒,正在听冯瑾轻声对她介绍刚才发生的事情。 李木紫先悄悄地开口:“全都是一面之词,要让我们去替他们火中取栗,对抗一个冶纯级别的高人。这是要拼命的。何况,还不确定那究竟是不是灵霄殿的弃徒,也许在那里放枪放炮的并不是贺燮,而是我宗门里现任的一个导师呢?” 净草无意识地搓着一个雪球,又把雪球用手指削成四方形:“即便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也让人很不舒服。很难说清楚那种感觉,就,很不爽。可能就像是我的师父突然提了一只蹄髈去请我吃,我不敢去吃,你们明白吗?” 李木紫颤了两下:“我觉得这样的比喻不合适……” 冯瑾一边想一边说,说得很慢,像是在嚼着一口煮不烂的老芹菜,但是其他人耐心地在听。 她慢慢地说:“即便都是真的,也等于是让我们先结结实实打一场,既有消耗,又拖了时间。等到我们暴露了行踪,又与那冶纯境界的贺燮两败俱伤,再想向南,他们也可以早早通知血红山庄与灰白府的高手包抄过来,守在那里。先让我们替他们除了叛徒,然后吃掉我们,这叫做一鱼两吃。” 净草很快地点头:“如果是我,我也想这么干。” 李木紫望着天上的闪烁群星,可惜没有得到什么启示:“但如果我们完全放弃与他们合作,这条封锁线依然存在,我们还是要选择地方打一场,有消耗、拖时间,给他们合围的机会。” 冯瑾举起手:“等一下,让我想想,你看是不是这样。如果我们把向慕诗这边作为突破方向,趁着他们内讧虚弱,不找冶纯那边,而找他们自己这边,是不是突破更容易?” 李木紫很是犹豫地摇头:“如果他们确实是带着诚意而来,我们就是利用了他们的诚意,这种做法,即便面对邪派,也让我觉得不舒服。” 冯瑾不满地撅起嘴:“做好人,也是要有余裕的时候才能做得起。” 李木紫急急地说:“这个道理我自然懂,可是……” 这时候,钱飞开口了,她们都静下来。 钱飞的声音,镇定而又细致:“我们面对的选择困难,在于我们只听了一面之词。而这困难的本质,则是在于我们未能抓住主动权。无论那向慕诗告诉我们什么,都是他们敲锣打鼓主动来告诉我们的,我们只是被动地在听。于是,似乎我们无论怎样选择,都是他们在掌控我们的下一步行为。” 净草说:“那么,该如何让我们来获取主动权呢?” 钱飞说:“要让他们失去情报,也要让我们主动地去抓到情报。” 女郎们都觉得很有道理,但也觉得不够具体,一起歪了歪头。 她们的可爱模样让钱飞笑了起来。 他继续轻声说:“如果他们为我们布设复杂的陷阱,得先确认我们上了钩才能发动。如果不确定我们会不会与贺燮相争,东边的血红山庄、灰白府的人是不能轻动的。 “我们要去在他们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去抓取情报,不要让他们有串通的机会。 “关键是要快。 “唐心纯,你和我一起,把三位访客留在这里,断绝他们其他人的消息。 “陈夏华,等一下要去东边,去监视灰白府的营地,看他们有没有过来。 “李木紫、净草、冯瑾,我就不拖累你们三人的速度了,因为我不会飞。你们三人尽快赶去南边小湖那里,探听桃李居的人的情况,看看他们私下里说的真心话。 “那才是我们主动去拿取的情报,比刚才听到的要可靠得多。” 女郎们心悦诚服,都在点头。 第251章 主动权在我手 李木紫沉吟着说:“如果桃李居、黑石山他们说的是真,该当如何?是假,则该当如何?” 钱飞说:“你们三人协同行动,临场决定权全部交给李木紫,不必找我确认。如果可以袭杀贺燮,就动手,如果不行,发现是个陷阱,就撤回来。我们可以趁着陷阱发动、敌人调动过来守着我们的机会,从空虚的东边南下。无论如何,我希望一切能够在两个时辰之内解决。” 女郎们互相看了一眼,凝神一想,没有再发现什么问题,于是都说: “好的。” 李木紫、净草与冯瑾三人,当场就从树顶出发,向南飞去。 钱飞带着唐心纯飞身下树,对向慕诗拱拱手,说:“我的人已经出发,不过我这边还想请几位客人多留一阵子,有所得罪,万请见谅。” 向慕诗有第四境界“合元”后期的修为,实力其实是很强的。要想不施加伤害地把他长时间困在这里,本来极难,幸好现在队伍里有唐心纯。 向慕诗疑惑地想要开口,只见一个长发披肩、穿着浅色睡衣的陌生美女把小半瓢淡蓝色的“水”泼向自己,然后就睁大眼睛冻僵在了当地。水星谷的两个人也倒了同样的霉。 钱飞对陈夏华交代了去监视灰白府营地的任务,陈夏华也领命而去,把电台留给钱飞。 按理说,敌人真正的主力是在更东边的血红山庄营地,不过那里猎鹰的监视能力可不是好相与的,陈夏华没有修仙之人的眼力、也还未能开发出红外夜视仪,恐怕尚未看清对方,就会先被对方发现了。灰白府的营地,观察起来更容易,同时距离近些,无线信号也好些。 电台在钱飞这里,钱飞把天线支得高高的,竖立在树冠之上。 不仅陈夏华,李木紫那里也带了一台终端,不过钱飞不打算干涉“是战是走”的决策,决定交给李木紫来临场判断。 三女一时飞行,一时在树顶上跳跃,提气朝南赶路。十六里的道路,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 在冰天雪地之中,净草热得摘了帽子,冯瑾也不住地擦汗。 她们来到黑沉沉的小湖,见这里没有动静,就继续往湖南岸、西岸搜索,不一会儿,看到了灯光。 只见林中空地上有四五座营火,三四十个帐篷,簇拥着两座高大的木屋,俨然是个小村庄的规模。 连木屋都建了起来,可见他们对于狩猎钱飞一行是很有耐心、志在必得。 冯瑾使用金丝帕子在自己和同伴头上各盖了一下,施展曙光堡秘术,隐去三人的真气自然流溢。 她们戴好帽子,蒙住面,轻轻地从高空中落下,落在木屋顶上,营火照不到的那一侧。 大多数人躲在屋中帐中,固然有三五人在照看营火、绕圈巡逻,他们也很难发现黑夜中从天而降的潜入者。 三女各自掀开一块瓦片,朝着木屋里窥探。 木屋里烧着暖炉和大炕。一个脸色苍白、傅粉颇多的中年妇人坐在炕上,正在闭目打坐修行,身边有丫鬟侍候着。过了一小会儿,一个年轻一些的男子闯了进来。 “沈管事,”年轻男子说,“你再考虑考虑。这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咱们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不碍事的。” 三女一惊,难道在这里还有一个黑石山合元境界的“管事”?而从这个中年女子的真气流溢看,只有筑基修为。 看起来,尊称一声“管事”只是表现她在此的权力,并不表示她的修为已经达到了合元境界。 冯瑾对同伴们轻声说:“她应该就是沈玉瑶了。“ 净草颔首:“嗯,和她哥哥长得有几分相似,我在秋风居见过她哥哥。” 沈玉瑶是黑石山的弟子,也是山主栾福深、关福素的部下。 那两个山主,率领合元、凝虚境界的手下们进入极光土,把三四十个筑基、练气境界手下留在了这极光土外的边境线上。 沈玉瑶看起来就是统领这些“留守队伍”的暂时首领。 而且,似乎她在这里空等两三个月没事做,于是与血红山庄搞起来的围猎队伍、与子母券,都搅在了一起。 不过,跑进来找她的这个男的又是谁? 那男的修为有凝虚后期境界,体态魁梧,脸上有三四道狰狞伤疤,显现出在江湖底层饱经风霜的气质。 只听沈玉瑶面露愁容,说:“这一晚你来找过我几次了?我劝你稳重一些。现在你不再是在你们闲情居坐第三把交椅了。贺燮已经背叛,大师兄之位空了下来,向先生也可能回不来,那样的话他也做不成这个大师兄,那么闲情居的担子就压在你一个人身上。你要明白才行。” 原来如此,疤脸男算是目前此处代表桃李居宗门的首脑人物。 疤脸男被沈玉瑶说教得顿了一顿,但还是一拍大腿,说:“谈归谈,打归打。咱们现在去通知海东青他们过来包抄设伏,又有何不可?本来几个宗门来的人之间也是讲好了的,谁发现姓钱的,谁就要通知同伴。” 沈玉瑶提高声音说:“可是向先生是怎么对你说的?他明确要你别通知血红山庄、灰白府那边,切莫走漏消息。” 疤脸男说:“我觉得他的想法不对。这不仅是因为有好处大家分,也是因为姓钱的厉害,不能小看,无论哪一家都是自己一家吃不下的。海东青说的很好,围猎讲的不就是要合作么?” 沈玉瑶稳稳端坐着,摇头说:“你须是桃李居的头领,不是他海东青家里养的鹰奴。你愿意与海东青合作,我看海东青不见得愿意与你合作。难道他不乐意去找贺燮?如今贺燮晋升到冶纯境界,他一个人比我们剩下的所有人加起来还厉害。海东青不会帮你的,只会帮他。” 看来,他们对钱飞的合作,是有诚意的。虽然有人想要暗算钱飞,但被压制住了。 三女听得咋舌。 这是因为,沈玉瑶的哥哥死在净草手里,她的上司栾山主又死在了土狼屯外。北边暴风雪已经平息,山主没回来而钱飞一行先回来,她也该能猜到山主们的命运了。 在这样血海深仇的情形下,沈玉瑶居然一门心思地要与钱飞合作。 一切都是因为贺燮拐走了而擅自使用了他们合伙购买的排队券,她要把属于自己的摇钱树抢回来。 而且,正因为她代表了这种思想,所以此处的黑石山弟子们也愿意追随她,大家在名为“子母券”的摇钱树上人人都有投资,那是属于自己的、真金白银的投资。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亲了。 第252章 杀鸡取卵? 疤脸男还是不依不饶:“钱飞才是大鱼,好像还有水系宗门的圣女在。真要白白放他们走?” 李木紫对净草使个眼色,两人一起踏破屋顶瓦片,哗啦啦地随着寒风一起落进了屋内。 净草轻轻外放真气,大笑说:“我们特意来帮你们解决叛徒,你们放我们走又如何?” 李木紫盈盈行礼:“灵霄殿、火山寺两名弟子,见过外门前辈道友们。” 即便只是轻轻外放真气,她们那烈性而又复杂多变的酸碱属性真气仍然压得屋里人透不过气来。 毕竟屋里原本修为最高的也只是凝虚境界的疤脸男与筑基境界的沈玉瑶,净草一根手指就能把他们杀光。 疤脸男与沈玉瑶把丫鬟们护在身后,毫无反抗之力,想要叫喊,却没有余裕,体内全部的真气都用来咬牙抵御两女外放的真气,稍微松懈一点就会被腐蚀烧伤。 冯瑾还默默地留在屋顶上。在集体行动时,她只要能不现身就不现身,藏起来作为团队的后手。 年轻壮实的疤脸男艰难地说:“你们是债务部的?那么向……向师兄他……” 李木紫嫣然笑说:“钱前辈留他一起坐而论道,我们先来帮助你们。那名叫贺燮的叛徒,现在何处?” 沈玉瑶与疤脸男都是大喜。 疤脸男自己的子母券也被贺燮贪污了,只要能除掉贺燮夺回投资,他也是高兴的。 当即他飞快地双手比划:“就在东边一点的林子里,那里有两条小路……” 净草上前两步,轻轻把他的领子提了起来,笑说:“口说太麻烦,带带路好伐?” 疤脸男悻悻地说:“……好,理应如此。” 净草也是看得明白:这个疤脸男算是合作中的不安定因素,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去通知血红山庄、灰白府那边过来围攻,所以控制在身边才比较安心。 从桃李居、黑石山合并的营地出来,李木紫从袖子里掏出无线电终端,对它说: “李木紫拜见钱前辈。” 那一头的钱飞好像被这“无线电呼号”搞得有些无语,但还是简单地回答:“收到,请讲。” 李木紫说:“好教前辈知晓,我们已经确认情况属实,将去与那叛徒贺燮交战。” 钱飞那有力的嗓音夹杂在杂音中间:“收到,祝好运。” 如此的话语运用方式,非常干净却又充满了一种亲切的、透明的力量,让听到的三女都感到有趣与振奋。 李木紫觉得似乎能从中体会到陈夏华所沉浸的那种精神世界。虽然还不能完全体会到,但多少能摸到一点边了。 疤脸男尚未获得飞行的能力,李木紫与净草催着他一路奔跑,冯瑾悄悄在夜色里跟在后面。 在路上,李木紫发问:“这次堵住我们的去路,主谋是谁?” 这已经听向慕诗说过一次了,不过,“多取情报来源”是李木紫所喜欢做的事。 疤脸男回答:“主谋是血红山庄的海东青,他和他的鹰奴都有冶纯境界的修为实力。” 李木紫点点头,又问:“你们究竟想要我们的什么?” 疤脸男说:“都是海东青他们想要,我们……我们对你们完全没有恶意。” “啪!” 他立刻挨了一巴掌,脆的。 净草用薄薄的嘴唇骂道:“还装?” 疤脸男捂着脸说:“他们说的是,钱飞到年关之前有几笔大债要还,肯定已经筹到了很多刀币、灵石、宝贝,都带在身边。这次就是想要你们所有的钱财,死活不论。” 净草哈哈笑了起来。 年关要还的一千多万刀,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疤脸男说:“师太的意思是?” 净草说:“没什么,你继续讲。” 疤脸男小心翼翼地说:“有了钱财,拿去购买排队券,准备灵石,灌顶晋升。如今天下修仙之人,人人都这么想。” 李木紫觉得仿佛回到了小文山上,回到了钱飞被一群贪婪的人围住时的场面。 或者说,在小文山上的时候,各路修仙之人还未准备好,现在才到了见真章的时候。 她不解而又不悦地说:“钱前辈他还欠着血红山庄的钱、灰白府的债务,到期自然会还。如果现在把钱抢走,人杀掉,事后谁来还这笔债?” 疤脸男答道:“他欠的是血红山庄宗门公账上的钱,又不是他海东青的。如今这世道,谁早些灌顶晋升,谁就能压制别人,天底下的灵气灵石是有限的,总不能每个人都长生不老。何况,海东青也说过,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杀鸡取卵……哎哟,有妖气,他来了!咦,妖气?……” 李木紫沉着脸说:“没有妖气,你只管带路就好。” 刚才听到“杀鸡取卵”这四个字,她当即拳头硬了,激怒的妖气有那么一瞬间没能控制住。 杀鸡取卵? 杀鸡取卵…… 人类怎么能设计出这么残忍、愚蠢的成语,就没有考虑过母鸡的心情吗? 李木紫下了决心,绝对不能让海东青得逞。 与此同时,钱飞那边已经让向慕诗确认了自己的顾虑,也让向慕诗明白了自己有能力让他们跑不了。向慕诗没有别的办法,也只好真的和他“坐而论道”起来。 钱飞不仅同样询问了海东青的动机,而且还从向慕诗的口中得知了海东青此来的来龙去脉。 海东青早在年初的时候,就在南方探知了卧波郡宗门有个圣女的消息,一路从南到北追杀万里,想要把那个神秘的圣女据为己有,折成高价,好让自己去买排队券,去搞到代练的机会。 钱飞一行在江南水系宗门丰饶湾遇到的,就是海东青的团伙。 海东青在江南暂时失去了水系圣女的行踪,决定北上去霜风岭堵她,在路上听说了债务部在鹤岭分发还款、以及黑石山发大水的消息,于是判断出钱飞一行与水系圣女合流了。 海东青到处寻访合作伙伴,还在悬赏榜上发布了组团帖子。现在好几个宗门都有团队出来合作,建立起了这个围猎队。 第253章 假导师 此时已经入冬,霜风岭宗门已经北逃,海东青没有黑石山宗门那种抗寒的功法,就纠集了灰白府、桃李居的人,还有黑石山山主的留守喽啰,许以分成,等在极光土外的边境处,就等着钱飞到来时连同圣女一起,一网打尽。 他们已经做好了在此处守到年关的准备,知道年关之前钱飞一行是肯定要把钱送出来还债的。 与黑石山不同的是,血红山庄的行事风格是猎人的风格,猎人能设伏,能利用猎物的弱点,能追踪,也能耐心等待。 三女催着疤脸男带路,疤脸男也很是卖力。他领着三女在积雪的密林中穿行,有时在树下走,有时在树上跳跃。 他像是献宝似的,略带兴奋地说:“现在正是大师兄……不,是那姓贺的贼睡觉之时,你们听不到枪炮声了对吧?现在去,正是时候。” 天气依然晴朗,月明星稀。 在月光下,渐渐地可以看到越来越多倒伏、折断的树枝、树干,以及一个又一个弹坑。 此刻,三女都回想起了围攻毒虫林那条大蛇的经过。 她们与钱飞合作,跨境界围杀上位强者,这种事几乎已经成为了她们的日常。 现在她们心情紧张而振奋,体会着肾上腺素带给自己的清醒愉悦感。 再往前,却又雪地平整,见不到有人经过的迹象。 净草停下脚步,说:“是不是走过头了?刚才那些弹坑……” 疤脸男说:“谁会住在靶场里?哦,有了,与上次我来窥看时的地方一样。” 在他们眼前的昏暗中,突兀地出现了一朵颤抖摇曳的火苗,是濒临熄灭的营火。 营火旁边有两顶帐篷。 疤脸男说:“我宗门里另有四个弟子跟随了姓贺的那贼。贺燮睡在一个帐篷里,四人睡在另一个帐篷里。” 三女与疤脸男从树上跳下,来到帐篷边上。 帐篷里流溢出清晰可辨的真气差别,一个帐篷里是练气与筑基境界的流溢,另一个帐篷里是富有威势的、冶纯境界的流溢。 三女先掀开四个手下的帐篷,露出裹着棉被打着鼾的四人,然后一人对付一个,将其按倒、捆绑、堵嘴,一气呵成。 疤脸男拔刀砍向第四个人,令其发出“啊”的一声惨叫。 三女都对疤脸男怒目而视。 他是你桃李居自己的叛徒,你要杀他倒也没人管你,但你连杀人都不会吗?还搞出惨叫来? 惨叫回荡在黑沉沉的森林里,还有回声,而强敌已经被惊醒,从另一个帐篷里钻了出来。 那冶纯境界的强者穿着一件白缎子面的华贵棉袄,神色威严,像个真的教导主任走近了打闹中的同学一样,背着手,神色严正地问:“你们来做什么?”忽然又扬起眉毛,高兴地说,“哦,你来了,你就是李木紫,我在等你。” 李木紫这张绝代美人脸,修真界有很多人都认得。 李木紫不动声色地说:“你在等我?” 既然如此,她打算听听对方怎么说。 出外办事不能只听一面之词,这是她的习惯,当初在小文山上,她也愿意特地听取钱飞的说法。 贺燮和蔼地说:“宗门里,练掌门派我来接应你们。这不是邪派想要围猎钱飞么?我们担心你顶不住。不过现在不用怕了,有我这个导师在。” 李木紫失望地说:“不,你是贺燮,是桃李居的叛徒。他们说的是对的。” 贺燮此人,浓眉大眼,面孔硬朗,除了个头矮之外,简直可以算是英武之貌。 他叛离灵霄殿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李木紫尚未出生……尚未从鸡蛋里孵出。不过李木紫早已阅读过关于他的卷宗,也见过他的画像。 她曾经觉得画像恐怕不准,只是随便画了一张演义小说绣像里的标准正义猛男脸,如今见了真人以后,才发现,没想到画像其实还是很准的…… 根据卷宗记述,此人担任监考官时,多次串通作弊,在作弊一事要败露时,又杀害了两个徒弟灭口,把他们炸得粉身碎骨,后潜逃至今。 他先叛离了灵霄殿,又叛离了桃李居。在这世上,修真之人要是连桃李居都宣布他为叛徒,可以说是天下之大已经再无归处。 不过,修真之道还有个特点,那就是多少人脉、多少势力,都比不上自己的修为实力来得可靠。 贺燮背叛了名为“闲情居”的整个分居,但整个分居加起来都打不过现在的他。 显然现在他已经尝到了强大实力的好处、尝到了灌顶代练的甜头,愿意为之走进穷途末路,愿意为之疯狂,准备抢劫钱飞,再大赚一笔。 贺燮神色如常,呵呵笑说:“我一直是在西区图书馆里修行,很少出来,所以大概你把我与过去的叛徒搞混了。我姓李,论辈分可以算是你的师叔。” 疤脸男躲在大树后,叫道:“不对,贺燮就是他,他是贺燮。” 贺燮其实只要抬手一炮,就可以把疤脸男连同大树一起炸飞,不过他甚至不屑于作出这种急躁举动,只是摊开双手对李木紫笑说: “邪派中人的挑拨真是拙劣。是自己宗门的导师可信,还是一个邪派喽啰可信呢?不用我多说吧?” 李木紫摇头说:“不,你就是贺燮。我宗门里现在的导师之中没有你这号人物。” 贺燮皱眉说:“灵霄殿那么多导师,你哪里能认得全?” 在灵霄殿,只有冶纯境界及以上的高手才能获得“导师”之尊称,即便这样也有一两百位。 李木紫自信地昂然直视着他,说:“宗门里每一位导师,我都见过,也都当面求教过。” 贺燮摇晃着退了一步。优等生恐怖如斯! 连净草都觉得哈人(吓人),也不由得从李木紫身边退了一步,不过仔细一想,她自己也把《杀人经》背了一遍,于是又恢复了自信,挺胸站回到李木紫身边。 贺燮虽然看到眼前两个姑娘的实力都逊于自己,却也不由得胆寒,像是一只老耗子见到两只漂亮的小母猫。他暗骂自己没用,紧紧握拳把指甲掐进掌心,提醒自己,已经晋升了,不怕普通的修真之人了,这才再次定下神来。 第254章 高能金属 贺燮忽然又心生一计,说:“好吧,可是我已经叛离了桃李居,这说明我弃暗投明了是不是?你真的要帮着邪派中人来对付我吗?” 李木紫冷笑:“你若是真的弃暗投明了,为何刚才要隐瞒身份?” 贺燮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好吧,我现在是冶纯境界,难道你们和我合作不好么?桃李居那些人给你多少?我给你翻倍。” 净草耸耸肩,把拳头捏得喀喀响,懒洋洋地笑说:“你的财富都灌进你自己的经脉里了,而且也白白消耗在了排队券上,你能给出啥?另一边愿意给的,是从你身上分出来的战利品啊。” 这话的残忍冷酷,令贺燮的额头上冒出汗来。 他眼珠飞快地转了转,终于咬牙说:“好吧,我当场弃暗投明行不行?虽然此前是骗你们的,但是现在我悔悟了。我还是希望重回名门正派的怀抱,就不能给我这个机会吗?李木紫,我贺燮终究也是你的师叔啊。” 桃李居的疤脸男躲在树后,听到这话就慌了神。 没想到贺燮还能出这一手,他到底与灵霄殿还是自己人是吗? 疤脸男大为后悔,悄悄转身,匆忙地把腿从厚厚的雪里拔出来,想要逃走。 此时,李木紫却说:“你杀害你的两个徒儿,这是确实无误的吧?” 贺燮低头说:“是的,我很后悔。”他额头上的冷汗被寒风结成了白霜。 李木紫左右双手相握,高兴地说:“太好了,我也很感动。那你就在这里自裁偿命吧,我会把你的遗体送回宗门。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也……” 贺燮脸色大变,额头青筋暴起,叫道:“到头来,你还是要我偿命啊?我诚心悔过,都不行?” 李木紫眨巴眨巴大眼睛,诚恳地说:“你诚心悔过,你就为自己挣得了浪子回头的名誉,这是好名声呀,是不是?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是比生命还重要的,比方说责任,比方说担当。接下去你就只需要堂堂正正地自裁偿命,堂堂正正地负起责任就可以了。你尽管说出未了的心愿,我自会……” 贺燮的双眼已经布满血丝,仰天咆哮道:“我已经晋升了,我已经是冶纯境界了呀。我凭什么对你们低声下气,受此屈辱。好吧,我……” “轰!”贺燮拍出一记高能爆裂掌。 李木紫飘然退开,净草则一猫腰,俯冲过去擒抱他的双腿。 皮帽子从净草头上飞起,被爆裂掌的气浪撕成碎片。 净草一惊。 她本来与李木紫朝夕相处,关于冶纯初期的老雏儿能打出多大的爆裂,心里在直觉上是有个数的。 但是,贺燮虽然晋升才没几天,打出的爆裂却比她预料的要强大,所以炸飞了她的帽子。 这是因为,贺燮加入桃李居二十年来,虽然凭着自身能力晋升境界的希望渺茫,却还在积极地修炼桃李居所能提供的功法。 桃李居不仅有正宗传人,也有核心功法在,他们是锂入道的。 锂。 锂这种元素,不仅适合用来做锂电池,而且在各种储存与释放能量的场合都有奇效,是名副其实的“高能金属”。 贺燮将其与自己灵霄殿弟子的底子结合起来,加以简单粗暴的运用,就是把真气级别的锂元素,以星星点点、松散粉尘的方式释放出去,在硝基炸药爆炸的基础上,加上了锂的猝然燃烧,以及粉尘爆炸的效果。 即便是原理再简单不过的爆裂掌,也是声势可畏。 贺燮打出一记又一记的爆裂掌,势大力沉,净草只能拿出平生所学,竭力躲闪,哪怕吃到一下都会是粉身碎骨。 两个人一边激烈交换招式,一边腾空而起,抖落一篷雪花。 两个黑色的身影映在皎洁的圆月上,在半空中衣袂飘飘,倏忽来去。 雷霆霹雳的巨响,几乎响彻这片森林,远处的小山、小湖都送来回音。血红山庄与灰白府那边,再怎么不灵醒,听到这种响动也该派人来看了,所以这场战斗一定要速决。 一记记爆裂的声音震得人耳鼓嗡嗡响,硝烟的气味几乎令人无法呼吸。 转眼间,净草的僧衣与棉衣已经破破烂烂,大半个身体被熏黑。 不过,灵霄殿的功法可不是没有弱点的,比方说,其真气护体的方式相当特殊,不是能自然而然习得的,需要复杂的技巧。 在冶纯境界真气护体的方式,贺燮尚未掌握,现在他自身防御力很低。 净草的拳头偶然打到贺燮身上,脸上两下,腰眼上三下,片刻之间也把贺燮打得鼻青脸肿、内脏翻涌。 不一会儿,净草的滞空时间已到,只好徐徐落下。她未能给贺燮造成显着的伤害,毕竟大部分时间是在躲闪。李木紫几乎无缝接上,以机枪对着天上打过去。 净草蹲在树下,心疼地摸着自己的头发,闻着几根发丝烧焦的糊味:“下次跟灵霄殿的人打架,要戴个头盔才行。” 而贺燮并起食中二指,向下一指,手臂旁边凭空出现了一根银亮的身管,轰的一声,就是一炮。 这才是灵霄殿导师级别的招牌技能:精确的高空轰炸。 粉红色的曳光弹轨迹连接着李木紫与敌人。 在漆黑的天空中,每当光辉一闪,就是一炮打出,那光辉暂时照亮了贺燮的全身,随后才是霹雳一响,跟在炮弹后面传到地面上。 “哈哈哈哈,”贺燮大笑,“你不是很有名么,你不是才女么,你能奈我何?仁义道德都是虚的,口径才是实在的。现在,我的口径比你的大!” 每一炮下来,都是泥土、木屑与肮脏的雪沫一同纷飞。 李木紫忙碌得没有时间与他对喷,只是提着机枪四处乱转,在残破的树林中、在满地越来越多的弹坑之间,与他周旋。 冶纯对合元,是境界上的压制,对于三女来说,与以往一样凶险。 这不仅是谁的“口径大”的问题。比方说,理论上冶纯境界的滞空时间长达一两个时辰,而且能飞得更高。 如果贺燮飞到两千尺、三千尺的高空,只管高空轰炸,那净草与冯瑾都只能瞪着眼挨打了。 过去,债务部没有遇到过如此擅长远程攻击的强力敌人。 第255章 消灭贺燮 幸好,贺燮不是正牌的灵霄殿导师,而是在桃李居这里走了偏门,以锂入道。 锂这种元素,柔软而熔点低,拿来做炮管的效果就是……打一炮就化了,膛线的效果几乎像是奶油花纹一样。 这使得贺燮每一炮都要消耗很多的真气与精力去重新凝聚出火炮身管,发射频率堪忧,而且打不准、打不远。 他只能停留在三四百尺的空中,一边辛苦地打炮,一边焦头烂额地咒骂自己的功法与命运。 李木紫不得不频繁改变机枪位置,而且她带的这挺法宝也并不是“高射机枪”,只能倚在树上往天上打,准头同样实在很受影响。 对射时间稍长之后,贺燮先感到真气不济了。倒是李木紫这边是合元后期,在只用合元境界功法的情况下,真气充沛得很。 贺燮发现自己的发射频率越来越低,开始萌生退意,想要逃跑。 但他跑不掉。 这就是灵霄殿功法的第二个弱点:移动速度堪忧。贺燮的飞行速度根本配不上冶纯这个境界。 “用后坐力把自己炸飞”从来都不是一个选项,因为那样做先会把自己怼死。 热血典型的灵霄殿弟子在外鏖战时,面对绝境不是会先想到逃跑,而是会想到自爆。贺燮当然已经不是正牌的热血典型,可他想跑也跑不成。 李木紫不指望在黑夜中一枪爆头,只是用火力线去封锁住他离开的方向。 贺燮只能蠕动嘴唇,乞求下一炮可以打中,恳求那两个小丫头快一点死。 这时,他惊恐地发现,自己视野里出现了第三个小丫头。 一直隐藏着的冯瑾出手了。 在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金灿灿的美女身影,娇小玲珑,粉嫩可爱,笑眯眯的,虽然暗淡但也如同明月一般醒目。 她就这样醒目地一路浮空而起,直线地朝着贺燮飘去。 贺燮立刻着手对付这个意外的威胁,一炮打过去,两炮打过去,炮弹好像穿过那女孩的身体,仅仅落地把大树打断。 贺燮心越发慌,手就越发抖,只好改换成指尖射出的机枪火力。 在冶纯这个境界,即便没有相应的法宝,也能释放出机枪水平的火力。 冯瑾的身影开始飘忽,子弹好像穿过了她又好像被躲开,总之她毫发无伤地继续向上。 那当然是障眼法所制造的虚像,冯瑾的真身就在这假象的旁边,一路跟随。 其实她这仍然是在拼命。 如果贺燮的炮弹枪弹打得很准,总是对准虚像,那么冯瑾的真身是安全的。 可是贺燮的炮管不靠谱,手也在抖,越打越是脱靶,所以靶子周围也全是险境。 冯瑾毫不犹豫地继续向上飞去,迎着子弹就像迎着狂风。 她知道要想为自己挣得前途是需要拼命的。 虽然李木紫与净草都没有了父母亲人,但她们都有强大而团结的宗门可以依靠;虽然冯瑾有父亲、有弟弟、有表姐在,可是她在这世上只是孤身一人。 几个呼吸的时间,她来到了贺燮的面前。 贺燮虽然从未见识过曙光堡的障眼法,但是他此刻已经意识到那是虚像,果断转身,朝着背后拍出一记爆裂掌。 但他猜错了。 庚金匕首突兀地从侧面的夜空中伸出,在爆裂掌的光芒中金光一闪,轻轻刺穿了他的脖子。 面对高一个境界的强敌,冯瑾并没有留手的余裕,如果再来一记爆裂掌,她是没有能力像净草那样预判和躲开的。 冯瑾提着贺燮的尸身,轻轻落回地上。 李木紫与净草都过来抱抱她,祝贺她。 冯瑾笑眯眯地说:“此地不宜久留,回去与老板他们汇合吧。” 三女催着疤脸男,一同回去。 在路上,贺燮生前付出一切所灌进自己经脉里的真元,渐渐析出,恢复成了自然界的灵石。有六边形的银色金属锂块,也有几块硝化物。 三女回到桃李居与黑石山的营地之后,受到了热烈欢迎。 而她们把桌子搬到室外,把灵石摆在上面,守在旁边,不许任何人动,等了一会儿,钱飞、陈夏华、唐心纯、向慕诗,还有水星谷的二人,也都陆续赶到。 方才,在李木紫用无线电汇报说即将开打的时候,钱飞就已经带着唐心纯他们出发了,也同时用无线电把陈夏华召回,一同汇合在小湖旁的这个营地里。 这次的战利品,以贺燮死后析出的灵石为主,再加上他袖子里带的一点点灵石,大约能折合四十一万三千多刀。 在钱飞、向慕诗与沈玉瑶的共同见证下,将战利品对半切分,钱飞一行获得了相当于二十万零六千五百余刀的收益。 这时,忽然有人来报,说刻骨寺惠赢法师来访,营地里顿时一片忙乱。 眼看着一个胖胖的身影从在夜空中飞来,钱飞一行连忙躲进木屋。 木屋内有一个灶屋,内有灶台,灶台下面与火炕是连通的。钱飞一行就挤在这个灶屋里躲着。顿时软玉温香堆成一堆、貂皮棉袄挤成一团。 旁边就是灶火,满屋都是“美女香汗”的气味。 陈夏华看一眼钱飞,发现钱飞神色如常,但她仍然很是不安,心中反复默念“不是我的汗味,不是我的汗味”。 木板壁上无声地被手指钻出几个小洞,每人都有一个乌溜溜的眼睛从洞中往外窥看。 只见向慕诗与沈玉瑶热情地把一个身披袈裟的胖大和尚迎进了主屋,请他一同上炕。如果胖和尚注意到了钱飞这边的板壁上的许多眼睛,说不定会san值狂掉,以为隔壁藏了一个百目触手怪。 惠赢和尚只是合元境界,而且是孤身一人来此。 李木紫与净草先后用手势眼神对钱飞示意,问他要不要动手。钱飞用明确的手势制止了她们,要静观其变。 这个惠赢法师,目测体重当在二百五十斤左右,肥头大耳,油光满面,眼睛虽小却精光四射。 他穿着一身合身的黄色僧衣,配上绣金缎子的红袈裟,站立行走稳稳当当,仿佛不倒翁一般。 他的嗓音显现出一种自信的活力。 第256章 刻骨寺僧人 三十六宗门之中,僧人寺庙只有两所,就是火山寺与刻骨寺。净草这也是平生第一次见到刻骨寺的僧人,想要深入观察,但又觉得那刻骨寺胖僧人与在皇京见到的、没有法力的僧人好像差别不大。 如果硬说有区别,那么可以说刻骨寺僧人是那些普通僧人的强力进阶版,看上去更有钱,也更拥有财富赐予的力量,仿佛是那哗擦哗擦发响的力量的化身。 钱飞却对刻骨寺了解更多。 当初他在归极洲鹤岭建立了掘珠公司,而刻骨寺的中心本寺也在归极洲,只是他们相互之间都是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 在这世上,颇有一些寺庙精于放贷之术,而刻骨寺更是把放贷之术做到了超凡的层次。 可以说,在修仙之人的世界里,天下商行与刻骨寺这两个宗门是金融中心,天下商行擅长发行货币,也就是刀币,而刻骨寺则擅长放高利贷,甚至连保险业务都有。 早在钱飞穿越来之前几百年,他们就在这样做了,也在持续地发展之中。 不过,钱飞的债主之中并不包含刻骨寺,也不包含其中的任何一名僧人。 刻骨寺通常以年化百分之六十到一百五十的利率放贷,也就是很传统的高利贷。 要知道,修行的速度是不可能这么高的,杀人打劫才可以有这样的收益,所以刻骨寺的高利贷通常是盯住借款人的抵押物,或者把借款人逼迫去做亡命之徒。 而钱飞大肆吸纳投资的时候,年化借款利率仅在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五之间,其中还有好几笔无息贷款。 这凭借的是他自身的面子、人脉,以及工业生产的吸引力。利率虽然低,但背后是实实在在的工业发展在支撑。 他与刻骨寺之间,行事的基础思想有本质区别,相互关系一直都颇为冷淡。 如果说有过什么来往的话,那就是,他的副总卜可平曾经是个刻骨寺僧人,一度在寺中被排挤,毅然还俗,投奔到钱飞这里来做副总。 那卜可平实际上是个金融天才。 现在卜可平已经背叛了钱飞,估计在刻骨寺那边反而会是衣锦还乡的效果。 而子母券这个东西,开辟了全新的盈利模式,有效地下沉了市场,大概是卜可平的天才与刻骨寺的深厚底蕴相配相合而繁殖出来的产物。 市场的下沉是子母券的一大特点。 在江南的时候,蛐蛐儿老板蔡卓这个层次的人,对于代练灌顶的排队券是想都无法想,而八十岁老前辈方道陵、琉璃宫年轻才俊蒲海波,要想筹钱购买排队券也是万难。 但是现在,子母券作为化整为零的产物,就连筑基境界的沈玉瑶及其手下,都可以人人有份。 这将是一片全新的蓝海,蓝得让人心惊肉跳。 不知身边的女郎们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至少钱飞是意识到了。 只见惠赢和尚的胖脸上红光满面,说:“小僧在赶来路上,正巧听到了枪炮声,打得很厉害呀,没想到钱飞那厮选的终究还是贵两派的路。看你们都安然无恙,想来输掉的是那钱飞了?你们收益如何?哦,对了,贺大侠他在哪里?” 向慕诗却对姓贺的直呼其名,冷淡地说:“贺燮他已经死了。我们没有遇到钱飞,他还未来。刚才的打斗,是我们宗门内部的火并,已经将叛徒贺燮消灭。” 惠赢一时愣住,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半信半疑地说:“他都已经晋升到冶纯境界了,你们剩下的人还能打得过他?毫发无伤?” 向慕诗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请莫小看了我桃李居的底蕴,我们好歹也还名列在三十六宗门之中,尚未被除名呢。” 接着,他对惠赢解释了贺燮怎样擅自使用了排队券,背叛了桃李居宗门。 当然,其实这个时候贺燮的战利品已经瓜分完毕,向慕诗沈玉瑶也对钱飞一行玩个过河拆桥也是合理的。 但问题是,钱飞一行就在隔壁盯着他们,那里有三个合元高手挤在一起,还另有一个披头散发的神秘女子,向慕诗已经意识到八成就是传说中的水系圣女,虽然只是凝虚境界却能让向慕诗没有还手之力。 另一方面,向慕诗这边,反而只有两个合元,也就是惠赢和尚和向慕诗自己。 如果向慕诗和沈玉瑶在此翻脸,只会连同惠赢和尚一起被钱氏债务部一锅烩了。 李木紫已经在悄悄外放真气,其流溢范围的外缘正好轻轻舔着向慕诗的脊背,这是很温柔的提示。 听完关于桃李居火并的解释之后,惠赢和尚慈眉善目地合掌微笑:“善哉善哉,菩萨保佑。这么说来,施主们已经重新夺回了属于自己的现金?正好,小僧带来了新的子母券,正好来助力施主们发财,以弥补损失。”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沓子红纸。红纸上散发出油墨香气,工整地印着菩提树图案、“子母券”字样与面额。 因为要印刷经书、传单,所以寺庙往往是印刷业的大户,不仅刻骨寺如此,就连火山寺也不例外。 没想到“摇钱树”的印刷形象竟是菩提树…… 钱飞屏住呼吸,睁大了双眼,他终于亲眼见到了子母券。 这件东西在数省之中引发了难以尽数的纷争,现在第一次在他面前显现出了真容。 它只不过是普通的纸张印成,硬一些、精致一些,大概有些防伪技术,肯定并不包含特殊的法宝功能,不包含值得一提的真气元素含量。 然而,它的神奇之处却超过了大多数的真正法宝,也正在深刻地影响着、改变着每一个遇到它的人。 向沈二人的表情相当复杂,既有费尽周折后的庆幸、源自本能的贪婪,却又面露犹豫之色。他们不约而同地伸出手又缩了回去,仿佛那宝贝是个海胆,鲜美却又周身生满了毒刺。 惠赢说:“怎么?” 沈玉瑶狐疑地说:“在下冒昧一问,子母券这东西真的能保值吗?叛徒把它一旦用掉,它所有的价值可就化为乌有了,就在我们的面前。” 惠赢胸有成竹地说:“这个简单。你们每个人用来保值的是子券,只有它们合并成为一张母券,才能成为真正的排队券,拿去灌顶代练。只要有一天不合并,就有一天可以保值。 “现在我这里这一叠子券,合起来属于两张母券。 “你们只要把它们分开到你们两个宗门里,不是两个宗门各自持有一张母券,而是每个宗门都仅持有半张母券和半张母券,这样岂不就不那么容易聚合使用了?” 第257章 开始提款 惠赢和尚继续说:“当然,最要紧的是把子券分到每个人手里,不要再抱着信任某一个人的想法,让他替大家集中收着。 “如果仍不放心,小僧从每一份母券之中,取走单独一张子券,封存在我寺里,这样你们就永远不可能把它凑齐,也就永远不会被擅自使用、化为乌有了,是不是?” 向慕诗抚须苦笑一声:“一着不慎,它终究还是会化为乌有的,这一点你竟没有否认?它究竟是有价值还是没有价值?” 惠赢的胖脸上,笑容消失了,长叹说:“向施主啊,无量缘法就在你面前,你却看不到,更不知道有的人正在为它而不惜血流成河。 “就拿黑石山的女元帅左凌云来说,她现在是最恨摇钱树三个字,发动所有手下,见到知晓消息的人就杀。 “特别是这位沈施主,你也是黑石山弟子,小僧不信你没有听说。” 沈玉瑶吞吞吐吐地说:“好像还真的有那么回事……” 惠赢的话语迅速跟上:“这是为什么?因为左凌云她是凭着代练灌顶当了元帅,而且不想其它人有机会走同样捷径,也不想让旁人因为它而发财。她只想让好处归自己所有,自己上了车,就想把旁人都踢下车。你猜她会不会认为子母券没有价值?我寺已经有四名僧人惨死在她手中,倒是证了割肉饲鹰之愿。” 向沈二人连忙也双手合十,喃喃祝福。 惠赢和尚的两个小眼睛突然睁得极大,亮闪闪如同两个灯泡一般,而且眼窝中适时地泛起了少许泪光。这把钱飞一行全都吓了一跳。 “小僧舍身冒险,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各位施主的利益,为了普度众生?”说到这里,惠赢已经极为动情,双臂张开,一把将红纸片撒落满炕。 冯瑾扒着板壁,羡慕地想,为什么他那小眼睛在想要瞪起来的时候就可以瞪得那么大? 向慕诗、沈玉瑶顿时手忙脚乱,尽量去把飞舞的红纸片接住,又俯下身满炕去捡拾,倒越发显得坐在他们面前的胖和尚的宝相庄严。 惠赢恢复了双手合十与小眼睛,微笑说:“况且,能被用出去而获得高收益,这才证明了子母券的价值真实存在。钱飞在三年前发行的纸钞,如今是谁也不肯收,处处不能用,那种废纸难道反而有价值了?” 钱飞险些喷出一口老血,心想,到头来还要在我心口上捅一刀子?作为金融领域的同行冤家,看来刻骨寺对我恨得很深啊,比我预料的要深。 向沈二人都心悦诚服,捡拾好了子母券后,端正坐姿,都说:“我等愿认购这些子母券,请法师售与我们。” 惠赢笑说:“善哉,善哉。” 于是向沈二人珍重地拿出了灵石,这些灵石是从贺燮那里夺来,又与钱飞一行分了一半后的所得。 他们用这些灵石买下了刚才拾到的那些子母券,打算在未来几日里在自己宗门内分到各个弟子手中,按照当初被贺燮贪污走的子母券的出资比例来分配。 惠赢再次叮嘱他们,千万不要放走了钱飞,一定要把钱飞准备还债的巨款尽数收入囊中,之后他红光满面而出,从这个营地飘然离开。 确认他走后,钱飞也领着女郎们从灶屋出来,匆匆地与桃李居、黑石山这些临时的合作伙伴道别,向东行去。 …… 惠赢和尚离开桃李居与黑石山合并的营地之后,跨越冰封的小湖,继续往东,打算再次周游整道封锁线,也为集结的各路道友鼓舞一下士气。 他穿行在夜色中的林海里,心情不错。 虽然没有直接抢到了钱飞那样心情好,但也毕竟心情不错。 一个月前,通过把子母券推销给桃李居、黑石山留在这里的这伙人,惠赢已经收获过了一次刀币与灵石。 今日再次售卖,等于再把他们刮了一遍。 当然,这些都只是开胃菜而已,钱飞的钱袋作为主餐,越是等得久,就越是让人期待其美味。 无论血红山庄、灰白府、桃李居、黑石山这些宗门从钱飞那里抢来多少现金与宝贝,最后惠赢都有信心用纸片去把它们换来,把真正的刀币、灵石与宝贝收入囊中。 当然,惠赢不是去坑他们,那些纸片的价值确实是在不断上涨的。 可是,到头来会是谁拥有最多的子母券?难道不是负责印刷子母券的刻骨寺自己? 惠赢和尚修行多年,已经是刻骨寺的中坚骨干,如果照着钱飞的职位命名习惯,至少也是个区域客户理财总监了,但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自己充满干劲。 在他眼中,虽然钱飞那厮是个毫无底蕴的暴发户,不过至少还有一句话说得不错:最能让男人感到年轻的,终究是事业与财富。 惠赢和尚飞行在树冠上空。 他自然而然地路过了原本贺燮把守的地方。 此处已经满地焦黑,布满了弹坑与燃烧的树木,一块红、一块黑,在大片的雪夜之中呈现出大地伤痕一般触目惊心的图景。 惠赢路过时,也不禁胆寒,确信了“火并冶纯境界叛徒”之事并非虚言。 他忽然想到,此地难道不再有人把守了么?那么这岂不是防线中的漏洞? 这样想着,他连忙降落在焦黑地区的中心,匆匆在呛人烟雾之间行走,确认是否有另外从北向南通过的痕迹。 有。 他看到的其实是李木紫等人跟着疤脸男返回的足印,但他不知内情,或者说歪打正着地猜到了一定的真相,这令他颇为担心。 就在此时,他的胖大光头上被一颗从天而降的石头砸中,发出“咕咚”一声。 惠赢摸了摸光头,抬头望天。 又是“咕咚一声”,第二枚小石子落到他脑门上,轻轻滑落下去。 他仔细辨认黑暗深邃的夜空,终于看到,在圆月的旁边出现了一个亭亭玉立的人影,离得太远而无法辨认其修为。 那人影轻轻一抬手,又是一枚小石子,准确地落在他的脑门上。 “咕咚。” 这小石子打人并不疼,但是惠赢已经可以判断出,那女子是灵霄殿派来的。 因为,只有灵霄殿的人才能如此精准地计算高空投弹的弹道。这是灵霄殿的示威! 第258章 辩经 惠赢和尚脸上的肥肉抖了三抖。 读到这里,亲爱的读者可能也都明白了,所谓名门正派全都不是什么天真的白莲花。 实际上,落单的刻骨寺僧人在灵霄殿、琉璃宫高人的眼中,那就是提款机一般的存在,此乃几百年来的老传统了。 刻骨寺本身的功法修行比较困难,是一种比较偏门的功法,无法像名门正派那样高手辈出。 它们的中心本寺现在处在天下三十六宗门之中最北边的纬度上,避祸就是主要的理由。 即便这样,偶尔还是会遇到名门正派的高人跑到冰天雪地来“提款”。 惠赢的肾上腺素急剧上涌,当机立断,一闪身钻进了最近处的森林,也就是前一场战场边缘、未被贺燮轰炸波及到的部分。 在树冠与树上积雪的遮掩下,惠赢才刚松了一口气,就感到一股苛烈的碱性真气,扑面而来。 他暗叫不好,拼命抵挡。 其实刻骨寺僧人在近战时是极有优势的,因为他们的修行法门是“以氟见性”,就像火山寺是“以苛性碱见性”那样。 氢氟酸这种东西,其烈性并不起眼,外行人很难提防,但是它会微量渗透到人的骨骼深处,毁坏骨质,令人剧痛,生不如死。 只需要一点点这种刻骨之毒,轻则令人不得不截肢,重则伤人性命,而且刻骨寺僧人在这方面的修行下了很大功夫,使得很多强韧质地的护体真气都无法抵御它的渗透。 偏偏火山寺的功法对其可以良好克制,特别是合元境界及以上。只要使用氢氧化钙真气去中和它,可以用很低的成本将其化为无害的萤石污尘。 惠赢的江湖经验也很丰富,这一照面他就明白了,自己遇上了火山寺的武僧。 他心念电转:灵霄殿的,火山寺的,难道这是江湖上传言的钱氏债务部? 惠赢暗暗叫苦,他只想推动血红山庄那些人劫杀钱飞,然后去兜售子母券,并不想亲自和这伙人对上。 眼下和他对上的,正是净草。 她一边外放真气,一边施展“夜战八方藏刀式”。 这还不是普通的夜战八方藏刀式,而是从未在火山寺外有人施展过的秘传,“陪练版”! 正常的夜战八方藏刀式,是一个武僧要在夜里迎战四面八方的敌人,而陪练版则是扮演那四面八方的敌人去围攻它。 净草则是极为罕见地一个人练成了整套陪练版,以至于可以一个人去“围攻”一个人。 当下惠赢左支右绌,脸上身上肥肉被击打得噼噼啪啪作响。 不过他一时还不至于被打垮,因为他怎么说也是刻骨寺的合元境界高僧,这个境界在刻骨寺也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与低等境界小和尚不可同日而语。 在合元境界,刻骨寺的绝学“聚四氟乙烯”护体真气就已经大成。 这聚四氟乙烯乃是世上最好用的几种物质之一,柔韧、轻盈、能耐千般腐蚀,而且极为光滑。 净草的拳脚击打到惠赢身上,一大半的力量都被滑走卸开。 惠赢苦苦支撑,一边担心债务部的其他成员的来援,一边寻找着转机。 他想,火山寺的僧人都对钱财没有概念,说不定是个可以讲道理的对手,也从净草那不耐烦的咒骂之中,听出对方是个年轻尼姑。 于是他说:“外门师妹,你这是何苦,我们都是僧人,有必要这样你死我活吗?” 净草不客气地笑说:“你死,我活。” 惠赢忍着挨打疼痛,思索着,说:“小僧看出外门师妹有烦恼障,是我执,是法执?师妹可辨否?” 净草的拳脚一滞,接着沉默着出拳,片刻后,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惠赢这次更是一惊,火山寺的莽夫泼妇武僧,居然对于打机锋还有点水平? 他越发焦急,绞尽脑汁,说:“有为法者,何也?空悟分为有空与无空吗?” 净草继续沉默着打拳,几招过后,才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惠赢这时感到了一种异样,为啥还是那一句啊? 他忽然莫名多了许多信心,一边腾挪躲闪,一边说:“正道、正命、慈悲,不会失坏吗?” 黑暗中的女声轻声嘟哝:“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惠赢说:“愚痴业、嗔恨业,一念可消,是不可消,何解?”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惠赢说:“六波罗蜜的正确次序是什么?为何是此次序?”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惠赢叫起来:“原来你就只会这一句啊?‘如梦幻泡影’的下一句是什么?” 净草:“……” 在黑夜中虽然看不清楚,但其实这时净草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她在屈辱中只想更大声地喊叫,老娘能有今天全是凭着打架的本事,谁想到打架的时候还会需要辩经啊? 她的拳脚越来越散乱,终于无法再制住刻骨寺功法那冠绝天下的逃跑能力,眼睁睁地看着惠赢的胖大身体朝着密林深处钻去,望尘莫及。 她只能全身脱力地缓缓坐倒在地。 惠赢继续逃跑,一时安心了许多,但是跑不了几步,迎面吹来一股寒风。这寒风冷得邪门,仿佛让他的一身肥肉都显得不存在一般,直入心肺内脏,让他连打寒颤,咳嗽起来,但还艰难地勉力前行。 惠赢自从晋升合元境界以来,都以为极光土以南的冷空气完全不会让他有所不适。 没想到今天还会遇到这样一阵冷得邪门的寒风,他不知道,这股寒风实际上已经是零下一百四十度左右了。 他也想到了是可能黑石山的人在此出手截杀,越发胆战心惊,即便被冻得速度慢了一小半,也依然拼命挣扎想逃。 而施展这股冷气的当然其实是唐心纯。 净草刚才的搏斗拖延了时间,让她得以追赶过来。 她不敢靠近,就把攻击范围扩大,但惠赢抵抗寒冷的能力几乎不亚于黑石山山主,也让她瞠目结舌。 刻骨寺的高僧也修炼氟氯碳的真气,这是一种经典的制冷剂,可以施展寒冷攻击,再加上专门为了防御而修炼的聚四氟乙烯护体,所以对于寒冷环境的适应能力确实不可小觑。 第259章 捆仙绳 在更远一些的地方,身着机甲的陈夏华举着大斧:“钱总,你就让我去吧。” 钱飞死死抱住她的腰,在她面前拦住:“不,你要服从命令,我不许你去。” 面对真气级别的“刻骨之毒”氢氟酸,钱飞万万舍不得把凡人身体的陈夏华派出去冒险。 惠赢挣扎着继续步行,一步一步地把腿从深深的积雪中拔出来。走出三四十步,竟硬生生地走出了极寒区域。 他松了口气,想要继续向前,眼前却是一片金灿灿。 他当场一愣,随即,他的世界倒转来开,一个庚金金丝的巨大网兜把他套住,倒提到了半空,悬在树上。 不是说惠赢的速度躲不过这个网兜陷阱,也不是说他的力量无法撕开那些细细的庚金金丝。只是,在面对陷阱的时候,在面对金丝的时候,他都犹豫了片刻。 毕竟,这网兜可是金子做的啊! 身为视财如命的刻骨寺僧人,难道可以毫不犹豫地闪开它、破坏它、无视如此财运?曙光堡的法宝,即便什么也不做,也能对刻骨寺僧人形成特别的心理克制。 惠赢只是愣了那么一愣,然后一咬牙,终于还是撕开了网兜,但这一小会儿功夫的耽搁下来,一切就已经迟了。 他刚挣脱出,尚未恢复身体平衡,净草已经赶来,从天而降,一把将他的脸按进地上雪里。 净草的双颊依然火辣辣的,不仅因为辩经失利的屈辱,而且也因为紫紫刚才落下来找她,揪着脖子把她从恍惚状态中摇醒。 她手中拿着一根“捆仙绳”,这一次麻利地把惠赢和尚的胖大身躯五花大绑,捆了个结实。 捆仙绳既坚韧又耐腐蚀,乃是真气级别的碳纤维复合材料做成。净草本来身上没有,是李木紫带着两根出来,在战斗前交给了净草。正如前述,灵霄殿的高手往往把落单的刻骨寺僧人视作提款机,而这种捆仙绳则是“提款”所需的趁手工具,为此他们不惜辗转从黑石山获取最好的碳纤维复合材料灵石作为原料。 净草满眼血丝,喘着粗气,心有余悸。 围捕一个第四境界“合元”水平的刻骨寺僧人,难度竟然简直不亚于围杀第五境界“冶纯”级别的其他敌手。 这就是刻骨寺僧人的生存能力,与半天前那个攻强守弱的贺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原本净草对于其“冠绝天下”的名声还有些不服,现在是服了。 如果惠赢飞起来逃跑,那么唐心纯的冷气能触及到他的范围大大缩小,冯瑾的网兜陷阱的克制也无法施展,净草也会追赶不及。 这则是李木紫起作用的地方。 她占据了制空权,使得惠赢潜意识里认为自己必须谋求森林树木的掩护,这才封住了他一大半的移动空间。 在其它情形下,捕捉刻骨寺僧人往往需要境界压制,甚至要不止一个更高境界的高手。几个同境界的就想抓住一个功法成熟的刻骨寺高僧,恐怕也就是债务部能做到了。 轻轻的“嚓”的一声,李木紫穿过树冠,与一片雪雾一同飘然落下。 唐心纯从黑夜中走出。 陈夏华护送着钱飞也从黑夜中走了出来,钱飞手中提着一个光辉柔和的小防风灯笼。 债务部的真容出现在了惠赢面前,惠赢既是惊恐,又是愤恨。 冯瑾还躲在树上。 惠赢被绑得肥肉一块块凸起,像个球儿横在雪地上,把仿佛嵌进了雪地的凹坑似的。 周围万籁俱寂,仿佛钱飞手中小灯笼的光圈里是世界的尽头。 钱飞淡淡地说:“很好很好,搜身吧。” 净草上前去默默地掏惠赢的袖子。 惠赢无力地挣扎着,愤怒地说:“钱……姓钱的,暴发户,你那五个亿的债,就是这样用抢劫来还的,是吗?” 钱飞耸耸肩:“你是把我作为付款方,以血红山庄、桃李居各宗门来的人为前端,然后你自己的子母券为后端。我的模式也是相似的,只不过倒过来,他们那几个宗门来的人是付款方,子母券是前端,而后端是你。” 惠赢怔住,只觉得身为天下聚敛财富第一人的钱飞好像在用黑话传授着什么商业模式的深奥秘笈,虽然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却听不懂。 其实说穿了只不过是“你盯着我的钱,我也盯着你的钱”这么简单的道理而已。 净草从惠赢的左边袖子里掏出三四个储物袋,接着去翻他的右边袖子,然后是领口。 惠赢的目光转向李木紫,说:“灵霄殿?你凭什么抓我?你难道要拿出那套主持公义的借口吗?难道我做过什么坏事吗?我杀过人吗?我们借钱生息,从来都是光明正大,两厢自愿。” 李木紫翻个白眼,报以嗤笑。 刻骨寺催债催到散修全家自杀的案子,她去年还见过一起。 冯瑾也说过,她弟弟曾经被刻骨寺僧人用甜言蜜语引导借钱,大手大脚地花掉,不得不让她冯瑾用私房钱积蓄去填债务。 再说,我名门正派弟子天天都在研究怎么道德绑架别人,还能被你这三脚猫给道德绑架了不成? 她轻咳一声,以一种礼貌而诚恳的优等生态度说:“请法师放心,你的每一分一厘捐赠,我们都会用于改善天下道友的民生与福祉,绝不会用于个人的享受或私藏。” 惠赢急了:“我说的是那个意思吗?……” 净草笑说:“嘿嘿嘿,外门师兄,你这个袈裟不错。”说着,巧妙地从捆绑绳子之间把那绣着灵性金丝的袈裟给剥了下来。 惠赢怒得险些没闭过气去,转念一想,说:“你……我问你,‘如梦幻泡影’的下一句是什么?” 净草支支吾吾,这次可是在债务部其他所有同伴的面前。 惠赢冷笑:“这就是你火山寺的成色,你们改名叫土匪寺如何?” 净草跺脚叫道:“你可以侮辱我,但你不可以侮辱我们整个火山寺!” 惠赢大笑:“究竟是谁在让火山寺蒙羞?是我还是你?” 净草满脸通红:“闭嘴!” 第260章 不许黑吃黑 就在这时,一股污浊的寒风袭来,吹起了所有人的头发(除了两位僧人)。不,那是二氧化碳干冰的真气。 那真气好像从空无一物的地方外放出来,那地方好像没有活人。 而且,那真气好像在闪烁着,忽强忽弱,而在“忽强”的时候,寒冷之锋利让所有人都感到难捱,仿佛血液经脉里进了冰碴子。 同样,心中的恐惧让每个人的血液经脉感到更冷。 难道是黑石山? 山主级别? 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刚才没有发现? 当然,以黑石山山主的速度,疏忽之间就可以从远到近。 钱飞当即在雪地里摔灭了灯笼。 净草脸色苍白,把到手的储物袋与袈裟扔到一旁,李木紫从袖子里掏出机枪,唐心纯从袖子里掏出宝瓢,陈夏华举起大盾,准备拼命了。 一个像癞皮熊一般的身影,庞大而又衣衫破烂,在松树之间左晃右晃,跌跌撞撞地闯到了他们的面前。他的真气流溢像是失控了一样,极为不稳。 惠赢大喜,说:“是哪位山主阁下,请救救小僧,必有重谢。” 钱飞却也面露喜色,但更多的是不解,说:“简大观?老简?你为什么在这里?” 那山主却是本该已经死去了的简大观,现在已经不在黑石山的宗门之内。 钱飞重新点燃了灯笼,让简大观看到自己的脸。 简大观搔搔头,困惑地说:“钱兄弟?唉,你的真气很弱。你怎么了?” 惠赢说:“救命!” 简大观瓮声瓮气地说:“你把他怎么了?黑吃黑是不好的。” 钱飞亲热地拉住简大观的手臂:“没事的,这都是误会。你了解我的,我怎么会黑吃黑呢?”说着,拉着他走远到黑暗中。 简大观懵懂地说:“真的没事?” 钱飞用肯定的语气说:“真的。” 简大观说:“好,你没事就好。有人在追我,我得走了。” 被捆着的惠赢:“哎,别走啊。” 但是简大观已经一溜烟地消失在了黑夜的密林里,空气中恢复了寂静,仿佛他不曾来过。 钱飞思忖着说:“是谁在追他?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快一些。净草,东西拿齐了吗?拿齐了就赶紧一起走。” 净草说:“还没完,靴子还没有搜。” 惠赢和尚的双眼突然挣得拼命摇摆踢腿:“你们统统不得好死!” 净草全身用力按住他的粗腿,舔了舔嘴唇,眼中放光:“从反应来看,靴子里的才是重头戏。” 她脱下惠赢的两个靴子,连袜子也脱掉,又把靴子拿起来仔细检查。右靴子没有异常。但是在她拿起左靴子的时候,手一滑,令靴子落到了地上。 钱飞忙说:“不用急,不要慌。” 净草目不在乎地笑说:“没事,我很冷静。” 她再次拿起靴子,手又是一滑,靴子再次落到地上。 “这靴子有古怪。”李木紫立刻意识到出了问题。 就这说三两句话的功夫里,忽然一阵强大白毛风打着旋儿地袭来。此地明明天气晴朗,这团大风里却满是雪花。一个魁梧的身影飞旋到了钱飞一行的头顶,悬停在那里。 又是简大观。 “不对,不可以黑吃黑。住手!”他说。 钱飞说:“怎么了老简,我在这里,你下来呀。” 简大观闷声闷气地说:“你是谁?” “我是钱飞啊。” “不可能,”简大观无尽悲伤地说,“我那钱兄弟,他已经死了,我没能来得及救他……” 钱飞:“……” 这下子麻烦了。 惠赢和尚高兴地叫道:“山主阁下,他们黑吃黑,这怎么能忍?请为小僧主持公道,你的大恩大德……” 这时,李木紫挺身而出,指着头顶上说:“黑石山的老贼,我灵霄殿、火山寺弟子在此,皆是名门正派,劝你不要管我们的事。” 简大观大怒:“我平生最恨黑吃黑,你敢黑吃黑,我就要管!” 李木紫稳稳当当单手叉腰,说:“我们是名门正派,前来以明讨暗,翦除奸邪,怎么能叫黑吃黑呢?” 惠赢:“……” 简大观搔了搔头:“不是黑吃黑啊?那没事了。我很忙,还有人在追我。” 说着,又是一股旋风卷起,他的身影消失在旋风与黑暗之中。 惠赢快要哭出来了:“这也行?不是黑吃黑你就不管了吗?这里头有很多地方不对啊,山主阁下?” 钱飞举起大拇指,说:“李木紫,干得漂亮!快,不要再耽搁时间了,那个靴子是怎么回事?” 净草飞起一脚,把靴子踢过来:“紫紫,你看一下。” 李木紫立刻拾起靴子。 靴子立刻脱手落回雪地上。 再次拾起,李木紫咬着牙用力双手抱住它。 不行,靴子再次脱手滑下。 就连惠赢和尚也没有料到这种好事,他的小眼睛里重新泛滥出希望的光彩。 突然,一个刺眼的人影闯了进来,带着炎热的冶纯境界威势。 “不许动!”他的叫声镇住全场。 那人肩膀上有一大团火焰,照得树林里亮堂堂的,把债务部众人身后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简大观又来了,这是第三次。 钱飞慌了神,连忙手舞足蹈地说:“老简。你的肩膀,着火了,着火了!” 简大观嘟哝说:“怪不得好明亮,我还以为是天亮了。”他随手拍拍肩膀,把火焰拍灭。 看来他是刚才去了贺燮投过弹的地方,路过了燃烧的树木,但即刻返回。 钱飞说:“你迷路了吗?” “不,我是回来找你们的。什么名门正派的狗贼,我不许你们欺负刻骨寺的僧人。都给我不许动。” “老简,我是钱飞。” “你不是。” 说着,简大观上前要去解开惠赢身上的绳子。 惠赢双眼睁得大大的,热泪盈眶:“山主好义气,愿菩萨保佑你啊。” 钱飞握住拳头,他必须立刻决定是打还是跑。简大观是他的友人,现状也相当凄惨,他真的不想下命令与其打个你死我活。 在这不可开交的时候,又有脚步声从西边走过来。 第261章 第三枚离别玦 “亮光怎么熄灭了,咦,果真在这里。哦,还有钱真人也在。” 走来的是两个畸形的人,双眼鼓起、腰背佝偻。他们相互搀扶,一瘸一拐,居然还走得挺快。 简大观猛地抬头:“是水星谷的人!不好。我现在还不能跟你们走。不要追我!” 他简直像是一头长得像熊的大兔子一样,一蹦三尺高,然后连滚带爬地急速逃走,遁入了黑暗中。 水星谷的高长秋很热情地对钱飞拱拱手:“钱真人,一会儿功夫又见到了哈。我们有事要忙,就先走了哈……” 钱飞也拱手说:“你们尽管去忙,不用管我们。” 水星谷的两个人也瘸着拐着,迅速地追着简大观而去。 只留下惠赢和尚仍然被结结实实地绑着,目瞪口呆地躺在雪里。 “他们……究竟是来干啥的啊?”他喃喃地说。 钱飞一个箭步迈到李木紫面前,弯腰去拿刚才那靴子。 拿起来了。 没有从他手中滑脱。虽然他用的姿势也很普通。 李木紫睁大美目:“钱前辈,你是怎么做到的?” 钱飞没有回答,只是专注地撕开硬皮靴底。在那里有一个灰褐色的小麻布袋,像个小香囊的大小,看样子并不起眼,但是一旦取出,就散发出浓烈的香气,简直不像是从鞋底里拿出来的。 看似不起眼,但这却是一种较高规格的储物袋,叫做“忠诚封”。钱飞自己也曾经用过类似的,它有认主的功能,可以自主地缓慢朝着主人的方向移动,甚至可以悄悄回归到主人的身边。 惠赢躺在地上冷笑说:“算你厉害,姓钱的。可是你即便杀了我,把我的血浇上去,它也不会开的,只会永远地封闭。” 钱飞用力握紧这个储物袋,把手平端在面前,说:“李木紫,净草,你们都来和我一起握住它。” 两女也不明所以,但还是过来伸手想要握住。三个人各自相隔一百二十度,面对面站着,各自伸出右手。她们的手指一碰到钱飞的拳头,“忠诚封”就炸开了。 “嘭!” 钱飞沉着脸,左手握住右手腕,右掌心里被炸得满是鲜血。陈夏华连忙跳下机甲,跑过来,用酒精与绷带为他包扎。 惠赢叫起来:“不可能,怎么,怎么这么容易就会炸开?你们做了什么?” 流光溢彩的刀币漫天飞舞,像是彩色的雪花一样落了满地,铺散在雪上。女郎们赶紧各自埋头捡拾。净草拿起刚抢来的袈裟,很干脆地连同地上的雪一起把大量的刀币铲起来,兜在袈裟里,像是用簸箕收起院子里晾晒的红豆绿豆毛豆。 钱飞却带着陈夏华,在稍远处雪地中仔细寻觅。不一会儿,他拾起了一个弯弯的小型玉器,其样貌白色温润,大约只有一两寸长。 钱飞扬起眉毛:“惠赢法师,我也有些佩服你了,你居然连这个都有。” 他身旁的李木紫也吃惊地说:“离别玦?” 惠赢和尚躺在地上,只能咬牙切齿:“你们好好想想看,你们敢拿走它,是想要等来什么样的果报?” 离别玦虽然只有一枚两枚的时候谈不上什么威力,但它毕竟是真正的上古秘宝。它们一套八枚,天然有相互离散的倾向。 女郎们这也就明白了,原本队伍里有两枚离别玦,分别在李木紫与净草身上,所以她们拿不起靴子,钱飞可以拿起。 进而,当钱飞硬要让她们朝着自己握紧“忠诚封”的手靠拢,离别玦就会把这牢固可靠的空间法宝也炸裂开来,想要逃走。 钱飞把离别玦朝树上一抛。 “小瑾,这第三枚离别玦,你来负责拿着吧。” 冯瑾的声音在树上说:“好。” 只要她们把手中的单枚离别玦各自收起来,用自己的真气镇住,不去想它,倒是可以相安无事。刚才钱飞是故意在思考一种想要让离别玦聚合的意念,所以才把离别玦给吓跑了。 冯瑾又轻声对下面说:“此地不可久留,有鸟儿飞过来了。” 她话音未落,所有人都听到了夜猫子的尖利号叫,回荡在冰雪森林之间。 在如此隆冬,连野鼠都已经南逃,自然野生的夜猫子不会到这里来觅食。它们是血红山庄豢养的妖禽。 即便不考虑桃李居、黑石山那些人的报信,这支邪派联合狩猎队的定期联络也该来了。 钱飞安排女郎们把捡拾到的财宝都交到李木紫手里,说:“你们先走。” 惠赢说:“且慢,我认栽了。”他露出一切都已经看开了的表情,绝望而又平静,“你们不如杀了我,如何?我人可以死,头可以断,但是我身上的钱都是寺里的公款,不能不在。只希望你们替我把我身上的刀币灵石都送回刻骨寺。我信任你们。” 钱飞笑说:“钱某欠了五个亿,你的命可无法用来抵债。” 惠赢的嘴唇颤抖着,突然脖子一粗,张嘴就要对天上的夜猫子大声呼救。净草正等着这个时刻,恰到好处地把一个大雪球塞进他口中,堵了个严实。 接着,就连钱飞与净草也一起钻进了夜色中的密林,只留下那胖僧一个人。 …… 走出十几里后,钱飞找了一个隐蔽处,清点此行的战利品。 战利品很多,其中有八成是刀币,而灵石种类也琳琅满目。 费力地干掉两个山主,才收获了九十几万刀,但是这一次的收益,清点下来,足足有四百五十三万八千刀。 离别玦还没有计算在内。离别玦的价值很难评估,单枚不值多少钱,而三枚一套的恐怕也只不过值得三万或者五万刀的样子。目前钱飞还不打算把它也变卖掉。 除了钱飞与净草之外,其他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堆夜里闪闪发光的刀币、灵石。 冯瑾的双眼都冒出了星星,说:“上次见到这么多钱,还是老板在小文山还钱的时候。” 李木紫微笑说:“还有我灵霄殿发五百万赏金的时候。” 忽然,她的表情变得颇有些古怪:“我灵霄殿为了找到前掌门与数位长老的血案真相,加上为了江湖上的公义,才下血本拿出五百万刀币作为赏金。现在却发现一个区区合元境界的刻骨寺僧人身上就有这么多钱财。” 钱飞笑说:“咱们这次是找对人了。” 第262章 蛤蟆屯隐士 这次突破封锁线后,钱飞一行不再使用暖气房车。车身笨重,往南都是密林,通行不便,而且钱飞也喜欢密林提供的掩护。 合元级别的铁三角三女,在树上树下一路飞行、跳跃前进。在这个境界层次,仙子们的行动能力、行动方式与普通人类已经拉开了很大的距离。 问题是钱飞、陈夏华、唐心纯这三个不会飞的。 钱飞用凡间金属铝合金搞了一副雪橇,这是在南下期间就做好的,只有两米多长,轻而坚固。于是他与唐心纯一起,像是划船一样地推动雪橇前进。 唐心纯对于划船这种劳动很是适应,而且也把这件事当做是打工挣钱的工作任务,很认真地完成。 她的父兄驾了一辈子船,也无法做到一个月收入几万两银子,何况她现在的月薪是两万刀币。 在这段路上钱飞还发现了一件事:如果唐心纯对她自己严格要求,她是可以做到一天清醒八个时辰的,这样睡眠时间就与普通人一样了。 钱飞坐在雪橇前部,唐心纯坐在雪橇后部。在她飘扬的发丝下,一刻不停地撒下雪花,把雪橇后留下的辙印覆盖掉。这样就完美地化解了逃亡时的自相矛盾的一对麻烦。 本来,如果只求快速,顾前不顾后,就会留下易于追踪的足印、辙印;如果小心地把路过的痕迹抹除,前进就不能快。现在两者兼得,钱飞已经不必担心被血红山庄的人轻易追上。 而陈夏华则在钱飞的严令下,每天只管裹着裘皮在雪橇中央休息。 与一群非人类级别的修仙者长途旅行,陈夏华在有暖气房车的时候还好,现在则是在疲劳、寒冷与颠簸中一日比一日委顿。 每日晚上睡觉时,支起暖气房车作为临时炕屋,大家在里面睡觉时,陈夏华才能缓过来一些。 森林本该是个充满生命活力而又充满危险的地方,有鸟鸣、有蛇虫、有腐叶、有蘑菇、有埋伏着的虎豹、和它们的粪便。 但在冬夜之中,几百里的森林之中只有冰凉的树木与雪与冰棱子,钱飞感到像是放了寒假的学校教学楼那样,虽是密林,却显得空旷寂寞。 冯瑾翻看账本:“下一位债主姓赵,账本上记着老板欠他三十三万两千刀,需要在腊月二十三以前还清。可是,他在账本里没有地址,没有联络的方式,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名字。老板,你能找到他吗?” 钱飞说:“能。他隐居在一个叫蛤蟆屯的地方,可能天下没有几个人知道具体走法,但我知道。” …… 无事地行了几日,忽然有一天,女郎们发现了一个不亚于极光的宏大奇观。 在东边的夜空里出现了光亮,而且不是一点光亮,是一大片的苍白的光辉,从南到北,宛如一条悬在低空中的光辉河流。 净草飞在空中,手搭凉棚:“是个屯子?好远,完全看不清具体距离。” 李木紫摇头:“那么远,又那么明亮?就连皇京也没有那么大。” 冯瑾说:“是哪位真人在作法,在展开法身吗?” 李木紫再次摇头:“那个尺寸,倒像是真人法身的尺寸。但没有感知到真人所特有的大范围威压。” 陈夏华说:“也可能是仙人下凡了。” 唐心纯歪歪头:“火灾?” 李木紫严肃起来:“确实比较像火灾,这一大片森林,烧起野火可不得了。我们应该绕行。” 钱飞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们:“你们在说什么?那是日出啊。” 众女:“……” 说话之间,一轮鲜红的太阳从地平线上探出了头。 陈夏华遮住眼睛:“好刺眼。我们是有多久没有看到太阳了。” 冯瑾流下泪来:“真没想到,活了十几年每天都能看到的日出,今天会让我如此感动。” 同伴们也纷纷点头。 钱飞一行在离开极夜之后,顶着数九严寒,两次翻越崇山峻岭。 这里除了山还是山,虽然理论上属于某个县,但其实凡间县城的管理力量完全无法投射到山中深处,山深得连山贼都没有。 这种地方适合修仙之人隐居,虽说谈不上有多少仙灵之气,但已经是凡人难以触碰的秘境了。 腊月初一是在山路上度过的,这次发放的薪水一共有十万刀,五位女郎要么是合元境界,要么是相当于合元境界,要么是享受最惠待遇,每人都是两万刀的月薪。 终于在腊月初五这天,飞行侦察的净草回报:“看到屯子了。” 前方果然有个山谷。四面都是山林与雪,像是坐落在棒子面窝窝头的窝里一样。李木紫也觉得有点像个很暖和的鸡窝,但她闭紧了嘴没有把感想说出来。 净草在回报之前,已经先降落到了屯子里,说明了情况。等到钱飞走进屯子,发现此处的族长赵不艾已经带着随从等在山口迎接。 赵不艾有第三境界“凝虚”后期的修为,是个胖胖的老头,红帽子、白胡子,和蔼如春,他这屯子里不仅停着雪橇,甚至居然还养着鹿! 钱飞一时恍惚,简直要怀疑自己来到了圣诞老人的老巢,来帮圣诞老人补货了属于是。 不过,其实在四年前,赵不艾前来鹤岭把钱借给钱飞的时候,钱飞也见过他一次,了解他的背景。 赵不艾本是天色坊的弟子出身,不过在很多年前就已经隐居,等于是离开了宗门。当时钱飞身边兵多将广,颇有几个人听说过赵不艾这个名字,没有一个人曾经见过这个隐者的真容,更没有谁知道他究竟隐居在了何处。 当年他在鹤岭现身,简直就像是稀罕的天降祥瑞一样。 唯有对于钱飞,他当时是请钱飞屏退了随从,悄悄地告知了这个藏身的地点,所以现在钱飞可以带着债务部找过来。 屯子很小,只不过有十几户人家,主要是赵不艾的亲戚子孙。就像甜水城里方道陵的家族那样,这样的一个家族聚居地可以说是介于一个家庭与一个小小隐学宗门之间的存在。 一开始见到钱飞时,屯子里人的态度显得戒备而又想要试探。 钱飞当场让冯瑾与李木紫数出三十三万两千多刀,付清本息。才三十几万,女郎们对这数量都没感觉了。赵隐士也立刻把乡亲老小们都叫出来,报以热烈的欢迎。 赵不艾拉住钱飞的手,腾出另一只手擦擦眼泪,呵着白汽,深情地说:“没想到你真的会来还钱。” 钱飞笑说:“你连这都没有想到?难道你投资到我头上,是纯做慈善来着吗?” 赵不艾也尴尬地笑笑:“当初是想着你家大业大,灵霄殿黑石山的钱你都借了,你应该是还得起,不会特意赖我一个人。可是没想到啊,你为了赖账使出了那么大的手笔,把你自己的整个宗门都毁了……” 钱飞打断他,有些事情一定要第一时间说清楚:“我不是为了赖账,是司马吞蛟背叛了我。” 赵不艾说:“无论如何,我当时就非常地绝望。我想,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现在是光脚的了啊,你仍肯还钱?这个时候,欠钱的就是大爷。如果换了老夫,那是一躲了之,绝对一文钱不会还的了。” 没错,赵不艾作为区区凝虚境界的修仙之人,为何还会有少数人专门对钱飞提到他的名字,以及流传“此人善于躲藏隐居,有多么多么难找”,那就是因为,赵不艾是个着名的欠钱不还的老赖,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找他,有的债务甚至是超期后拖了六十多年没有归还的。 钱飞苦笑一声:“钱某和你不一样,有债必偿。” “佩服,”赵不艾举起大拇指,“老夫只能说,佩服。愿天下像你这样的人越多越好。” 钱飞说:“那你欠别人的钱,这样也就有钱还了吧?” 赵不艾一瞪眼:“为什么要还?老夫又不是你。老夫平生大小欠债二百余笔,没有一笔是还了的。这些钱在老夫手里总比在别人手里要好,老夫一定会善待它们的。” 钱飞身后的女郎们以新奇与厌恶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她们发现了一类新品种的大号蟑螂。但赵不艾毫不在意她们的眼神,他又没有欠她们的钱,和真正的“债主瞪视”相比,几个漂亮小姑娘的眼神真是毫无杀伤力。 唐心纯悄声对冯瑾说:“真有这样的人啊。” 冯瑾撇撇嘴:“反而像老板那样的人,恐怕才是少数。” 第263章 净草也有忧愁 在宴会上,钱飞发现女郎们好像没有全部入席,少了好几个人。 蛤蟆屯隐士赵不艾,拿到了还款之后,喜气洋洋地设宴款待钱飞一行。 宴桌上,不仅鸡鸭俱全,而且还有鹿肉。虽说时令蔬菜少了些,不是白菜就是土豆,但总体上胜在油水足。屯子里小孩们都高兴得不得了,扯住大人袖子反复在问是不是提前过年了。 赵不艾本人不停地拉着钱飞说话,油腻热情地聊一些江湖传闻,还把儿子们一个个叫出来,让他们给钱飞敬酒。 忽然,陈夏华带着一身香风,从门外冲进来,喜气洋洋不亚于赵隐士。 她弯腰凑到钱飞身边,说:“我刚才去和小唐姐姐一起洗澡了。钱总,你看你看。” 在过去两个月里,凡人陈夏华意识到了与仙子们在一起的各种巨大心理压力。 比如说,她终于发现,凭着仙子们的修为境界,同伴们个个都是冰肌玉骨、清凉无汗、洁来还洁去,闹了半天合着团队里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是需要洗澡的! 而缩在雪橇里翻山越岭,精神萎顿,真的顾不上每天在零下二十度的天气里烧雪洗澡。 所以在宴会开始后,她顾不得饥肠辘辘,第一时间先满屯子寻找可以洗澡的地方。 现在刚刚出浴,她兴奋地撩起短发,侧头凑到钱飞眼前:“你看我的脖子是不是比以前白了?” 钱飞皱眉圆睁双眼,看着她雪白的脖子,不知道该说啥好。他觉得陈夏华从来都很白,今天与昨天相比也看不出差别来。见她如此高兴,也只能凑合着说: “嗯,很白。” 陈夏华说:“是小唐姐姐帮我搓的。我真没想到,小唐姐姐搓澡的本事是一绝啊。” 钱飞的眼角,抽搐地跳了两下。 这谁能想到?水系圣女的天赋点怎么点的地方一处比一处奇怪啊?而且跟水这种物质的关系很密切,你都挑不出毛病来! 钱飞绞尽脑汁想了想,说:“……那你得谢谢人家。” 陈夏华笑颜如花,皓齿似月:“嗯,我也好好地给她搓了背。” 钱飞:“……” 坐在钱飞下首的李木紫,这时候适时地开口,把钱飞从大姑娘相互搓澡的话题之中解救了出来。 她认真地说:“净草不知道去哪里了。钱前辈,你看这几道素肉、豆干,品质可真是不错呢。在这山沟里,他们居然还能种大豆、磨豆腐。” 钱飞笑说:“光是守着钱财躲在山沟里,人是熬不住的,总得学会享受生活才行。” 李木紫把手掌笼在嘴角,悄悄说:“有这么好的素菜,净草她去了哪里?不会还是躲起来偷偷吃……那什么吧?” 这优等生的优雅含蓄表达方式也是没谁了。虽说在外人面前不好明说高僧经常偷偷吃肉,但那留白简直像是暗示净草正在躲起来吃翔…… 钱飞扶额说:“是啊,她去了哪里?陈夏华,她没有和你们一起洗澡吗?” 陈夏华已经坐进了属于自己的座位,嘴里含着一大口鹿肉,鼓着腮,懵懂地摇摇头:“小唐姐姐说,不想吃饭,已经去睡了。净草……不知道。” 李木紫当机立断,起身说:“我出去找她。” …… 片刻后,李木紫回来了,面露难色。 她很有礼貌地打断了钱飞与赵不艾的谈话,把钱飞拉到门口。钱飞上一次见到她的神色如此纠结为难,恐怕还是面对蜈蚣精、即将变身的时候。 李木紫吞吞吐吐地说:“可不可以请你去见一下净草?” 钱飞也担心起来:“她怎么了?” “她现在的样子好像很正常,但是让我感觉很不好。我问她,她什么都不肯说。整个人就像是……魇住了一样。请你快去看看她,好吗?” 钱飞对桌上主人告了失陪,匆匆出门,发现净草就在旁边的小院儿里。 她盘着腿,坐在雪中,仰头望月,露出咽喉与脖子部位的柔和俊美曲线。 夜空中,淡淡的云彩一会儿遮住月牙,一会儿流移飞去。 净草和白雪一起,覆盖着同一层洁净的月光,让钱飞几乎觉得自己在欣赏着贝多芬和德彪西的钢琴曲。 附近酒宴里的小小尘嚣,在净草身边仿佛被隔绝了,只剩下一片纯净清冷的氛围。仿佛这正是合元修为的得道高僧,所该有的气场。 在她的手中,轻轻搓着一串念珠。 居然是念珠而不是酒葫芦……看来问题真的很大了。 钱飞说:“怎么了?不开心吗?” 净草苦笑说:“苦也。真的是不开心了,问题在紫紫身上。” 钱飞加重了语气:“问题在她身上?真的?” 净草顿了顿,害羞地低头说:“不,问题还是在我身上。” 钱飞在她身边坐下来,等她继续说。 净草显现出娇柔无力的神情:“上次,在土狼屯对付山主,我就觉得憋着一股气。一打起来,那响声,那光亮,满场仿佛只有紫紫一个人。真正能对山主造成伤害的,大地雷大炸弹,也是她做的。不然要凭着我的拳头,我什么都做不了。” 钱飞说:“但真正打败山主的关键是唐心纯。” 净草没有接他的话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这次对付那个假导师的时候也是。那个爆裂掌,我没法接,只能躲,从头到尾都是在逃命。我十几年练的都是硬桥硬马的架势啊。可是现在我做不成大姐头了,做不成老虎,只能做耗子。也不是耗子,就好比……” 钱飞立刻说:“从力量型变成了敏捷型。” 净草一拍大腿:“说得好,大叔,你怎么说话总是这么精辟?” 钱飞笑笑:“毕竟,天下第一刚猛的名头,属于她灵霄殿的功法,不是你火山寺的。” 净草撅起嘴:“可是今年春天刚见面的时候,她还只是拿一把小石子,弹啊弹的,很可爱的样子。现在我就、就、很不爽。我不是那个意思哈。我不是说她碍着我了。她每一次都在立功,很棒的。我就是自己觉得自己,不爽……” 这还真是个问题。 净草一直都是个爽快人。别人想不通的地方她能想得通,别人走不出的地方她能走出。可是现在她走不出来了。 从小,她在火山寺里叱咤风云,一呼百应,虽然经常挨师父的打,也不一定是师兄的对手,但是她从来都拿得起、放得下、睡得香。可是现在面对紫紫,她这个争强好胜心偏偏就放不下了。 钱飞明白,为了团队士气,现在他必须为净草解决这个心结。 第264章 袭来:妖狼与飞剑 钱飞与净草面对面地坐在月下的小院里,周围铺满了洁白平坦的雪。 钱飞思忖着:火山寺的功法,其实可以算是属于一个特殊的大类,就是武修。 像这样一路修炼上去,别家的仙法神通当然会有愈来愈多的花样。而武修再怎么练也只是拳脚。或许罗汉法身的神通会厉害一些,三头六臂?但说实话,三头六臂也不像是能比大炮和雷霆厉害的样子。 于是他好奇地对净草说:“灵霄殿的人隔山打炮,琉璃宫的人召唤雷霆,新风楼的人托身于风,灰白府的人驭使飞剑。你寺的罗汉神僧虽然多,但他们也做不到那些,是不是? “可是火山寺仍然能够获得全世界修仙之人的景仰,即便不是景仰,也是畏服。为什么偏偏到了你这里,你就会觉得自己不行呢?” 净草显然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我不知道。难道寺里的长老神僧们,也会有像我一样的苦恼吗?” 钱飞说:“依我浅见,你寺的长处,正如我方才所说。” “你说了什么?” “神僧的人数多。” 净草的表情颇为复杂:“……你还真没说错,只是听起来怪怪的。” 钱飞笑说:“一个区区第六境界‘融密’水平的黑石山元帅,即便能把碳纤维用得出神入化,可他恐怕也奈何不了一个第七境界‘罗汉’级别的神僧。这个你信不信?” “我当然信,境界差距就是境界差距。”跨境界的实战越多,净草就越能体会这一点。 钱飞两手一摊:“那么,为什么你寺神僧的人数多呢?因为你寺功法修行快。所以,在相同的修行年数对比下,你的修为境界就可以高出外人。然后,你凭着境界本身压制它们。” 现在净草的修为仍然是债务部里最深的,只不过李木紫、冯瑾也都是天才,所以拉不开境界等级的差距而已。 净草把嘴张开成蛋形:“啊?你意思是说,这就是我应该走的路?” 钱飞耐心地说:“这是千年之前,你寺祖师为你们所选的修行之路。” 净草陷入沉思,只顾轻轻地抚摸着自己那宝贵的寸长短发。半晌之后,她发愁地抬起头来。 “那么,要是我升到罗汉了,敌人升到真人了,再想往上飞升,可就不那么容易了吧?那样迟早不还是平级吗?” 钱飞耸耸肩,说:“那时候还可以比人数,你们的神僧人数多啊。” 净草一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够了之后,她一拍大腿,站起身,挺得笔直,对钱飞双手合十,正色低头行礼。 “今天真的谢谢你了,大叔。” 然后她一把将钱飞推倒在雪地里。 钱飞大惑不解:“怎……” 与此同时,一个响亮的巴掌声遮住了他的嗓音。 “啪!” 净草双手一拍,再次双掌合十,这次掌心里夹着一柄雪白的飞剑。 空手入白刃。 飞剑? 净草露出兴奋的笑容,舔了舔薄薄的嘴唇,说:“又有客人来了。” 钱飞还没来得及回头去看飞剑出发的方向,已经先在净草的背后看到了一排绿色的眼睛。那绿光明亮而又稳定,就像一排高低不匀的发光二极管一样。当然,在这个世界上,此比喻只有钱飞自己能懂。 钱飞扭头对着屋里喊道:“敌袭,有敌人!” 转眼间,李木紫提着冲锋枪就出来了,当场几个点射。 又是一道飞剑,划出弧形的雪光,从屯子东边的黑夜中对她飞射而去。然后又是一道。 李木紫躲闪着,被飞剑压制,不得不退回门内。 仓促之间她无法使用威力更大的机枪,因为机枪需要架设。 退回门内也没有用,飞剑能钻进去,还能拐弯!室内一片惊呼,响起了一片碗盏破碎之声,人的倒地声音,还有小孩的哭声, 这一次是远程对远程,李木紫一时被飞剑的远程火力给压制住了。 而钱飞这边,绿眼睛的影子从南边围过来,凑得越发地近,显现出了妖狼的身形,围着他们转圈。其中至少有四个是凝虚境界的,像小牛犊一样壮,其余是筑基、练气境界。 钱飞从净草手中,拿过她刚才接住的飞剑,自己靠到墙边,挥舞抵挡。 有三头妖狼围住他,勉强抵挡得住。 净草在狼群中倏忽来去,一弯腰提起一匹狼来,抓着后颈,就像提起一只小哈巴狗。 她把那匹挣扎吼叫的妖狼往空中一举,扑哧一声,用妖狼的身体挡住了又一柄射向钱飞的飞剑。 然后她把飞剑从狼尸上拔下,左手抓着九十多斤重的狼尸,右手握着剑,行云流水一般在狼群中进退,狼妖的鲜血四处冲天飙起。 而驱使狼妖的人、驭使飞剑的人,都还躲在暗处。稍远一些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李木紫被敌人的火力压制着,简直无法出屋。 钱飞和净草手里,刚刚接到的飞剑,很快化成了一把飞灰,消散在了月光下。 这时候冯瑾从屋子里出来了。 飞剑朝着她飞射而去,在她身边盘旋,穿过她的胸口,穿过她的额头,但那只是穿过了虚影。 冯瑾的虚影快步而又稳当地朝着飞剑主人所在的方向走去,在雪地上踏出一个个脚印。 障眼法是针对特定方向、特定人的。钱飞能从背后看到冯瑾的实体,她的实体飞在空中,也在躲闪着敌人试探着射来的飞剑,甚至有些狼狈。 可以说,飞剑的主人应该是第四境界“合元”的修为,所以与李木紫、与冯瑾都能势均力敌,而且有居于暗处、占了先手的优势,所以可以以一敌二,还略占上风。 不过,冯瑾的虚像是在稳步前进的,足印也配合着虚像而一个个显现出来。 净草把狼尸当做武器挥舞,大步地穿过狼群,朝着狼群袭来的方向走去。 虽然不是跑,只是在行走,但是这个速度已经与军阵中的冲锋相差无几了。 冯瑾往东,净草往南,她们二人同时对夜里看不见的敌人发起了正面的冲锋。 第265章 敌在两个山谷 当净草与冯瑾在敌人的围攻之中,反过去对着敌阵深处冲锋,敌人就有了退意。 冲锋没有导致激战,反而使得狼群被两声唿哨召回。 两柄高级的飞剑飞回了黑夜中,其余的飞剑都就地化成了灰烬。 净草与冯瑾没有追远。屯子周边恢复了平静,只留下满地杂乱的足印。 钱飞再次走进屯子中心的堂屋,只见宴席变成了狼藉的油污与碎瓷片,满桌满地都是。屯子里的人,大半带了伤,捂着脸或者肩膀,即便没有受伤的,也是脸色惨白。 几个小孩还在失望地追问:“难道年已经过完了?” 债务部这边倒还好。 钱飞只是被狼爪扯破了衣服,李木紫则是耳朵上被飞剑割开一个口子,已经止了血。其他女郎没有受伤。 钱飞低头拱手,对屯子族长赵不艾说:“真是抱歉。看来我们还是小看了血红山庄的捕猎追踪术。” 赵不艾连连摆手:“你亲自来归还三十多万刀,小老儿怎好责怪你呢?来的是血红山庄吗?那飞剑是怎么回事?” 钱飞说:“驭使飞剑的,想来是灰白府。” 赵不艾叹了口气:“果然啊,这地方可不能再待了。”他跺跺脚,转向身边的两个儿子,“快去收拾起来,快去。告诉大家,我们又要大搬家了!” 冯瑾吃了一惊:“要全屯搬家么?你们在这里住了许多年吧?” 赵不艾露出豁达的笑容:“也就三四年,该搬家了。我们经常举族搬家,孩子们也都熟练。不搬家不行,我还欠着血红山庄和灰白府的不少钱呢。” 李木紫:“……” 钱飞拍了拍手,吸引大家的注意,忽然露出笑容,故意说:“如果我说大家辛苦了,现在要好好休息,如何?” 净草与冯瑾齐声叫起来:“敌情不明,怎么能休息?” 钱飞双眼炯炯有神:“说得好。净草,你去查看南边,冯瑾,你去查看北边,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李木紫匆匆站起身,把捂耳朵的手放下,说:“我也要去。我这点小伤是不要紧的。” 钱飞说:“你不要去了。万一发生意外动起手来,你的功法动静太大。我希望不要打草惊蛇。” 李木紫虽然不甘心,但也确实觉得有道理,像个服从命令的士兵那样说了声:“是。”挺着脊背坐回到了椅子上。 钱飞说:“好,你们快去快回。”又特意对净草笑了笑。 净草忽然明白,钱飞这也是在提点她:灵霄殿的功法虽然存在感非常强,但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他们不擅长在消声的隐秘行动中应付意外。 想到这里,她感激地看了一眼李木紫,然后与冯瑾分头飞走。 李木紫被她看得一头雾水,只想,那货的眼神是什么感情?是在感激我吗?为什么?我浑身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钱飞和女郎们坐在凌乱的堂屋里,默默地等着。赵不艾把子侄庄人们全部都打发去收拾行李了,只留自己坐在此处陪客。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净草与冯瑾前后脚地回来了。 冯瑾像是逛街回家一样,习惯地脱下裘皮大衣抖了抖,坐下说:“北边是悬崖峭壁,还有冰封的瀑布。西边也全是山。” 净草抱着膀子站着,说:“在东边和南边各有一个出口。” 赵不艾熟悉本地地形,连忙点头说:“确实如此。屯子只有东与南这两条路通往外面。” 冯瑾说:“在东边,是灰白府的营地,跟我们在上个月见到的一模一样,是个蓝色的毡布小帐篷,看起来精致暖和,旁边还有马厩。那帐篷就立在出山谷的小路边,一点儿都不避忌人。” 净草说:“血红山庄的营地在南边,大约有三十多人,藏在山谷边半山腰的树林子里,我凭着气味才找到。那个营地居高临下,也等于是把南边的整个山谷都守住了。” 钱飞微笑说:“很好。” 他环视周围,债务部全员在此。唐心纯也被从床上叫了起来,正在揉眼睛。此外,还有赵不艾忧心忡忡地坐在旁边,不停地用手帕擦汗。 钱飞笑说:“我们要不要逃跑?可以逃得掉吧?” 冯瑾点头说:“我们现在六个人里,有三个会飞,一人背着一个,想飞走很容易。周围一圈大山,不可能都有伏兵,我们可以从西边或者北边绕行。” 赵不艾竖起耳朵听着,没有接茬,只是又一次地擦汗。 论年岁经验,这位白胡子爷爷才是见过了江湖上各种大风大浪的老前辈。从小到大借钱无一次归还,还能儿孙满堂,那可非普通人所能做到。可他现在还如此紧张,实际上最怕的就是债务部抛下他跑路。 钱飞看了他一样,笑说:“我们还是尽量保护债主吧。不然,我们辛苦还钱,那钱马上被别人抢走,我们还钱也还得不是滋味,对吧?” 陈夏华点头说:“这一次,好歹敌人暴露了行踪。我想,只要打得过,我们就应该打掉他们,削弱敌人。否则,他们会一直悄悄跟着我们的,我们甚至都找不到他们。” 钱飞把玩着一个空酒杯,引导着话题,说:“对于方才敌人的实力,你们怎么看?” 李木紫说:“操纵飞剑进屋的那位,在灰白府里应该可以称一声道侯了,合元境界,不然不会轻易地与我相持很久。” 在灰白府中,从练气到凝虚境界的修行之人称为“童子”,从合元到融密境界的称为“道侯”。 净草说:“血红山庄这边,派出来的妖狼里有四头是凝虚境界的,那么估计背后有合元境界的老猎户管着它们,大约两到三人?” 冯瑾说:“我想冶纯境界的海东青并非和他们在一起,可能正在在别的方向上搜山。现在的两伙人守在山谷边上,就是为了等待强者到来。” 陈夏华抚摸着脸颊边的短发:“我不太懂,这意思是不是说,可以一战?” 冯瑾连忙举起手说:“刚才的逃跑路线,我只是说说。其实我也赞成打掉他们。请大家不要忘记,在年关之前我们还要还掉一千七百万刀,而今天已经是腊月初五啦。每一次获得收益的机会,都不可错过。” 赵不艾满怀希望地望着钱飞。 钱飞把空酒杯一拍,扣在桌上:“好,那就决定了是吧?我们此役的目标是消灭他们。” 女郎们一个一个地说出了“同意”二字。 由此,她们判决了那两伙敌人的命运。 第266章 血红山庄的小猎队 赵不艾望向钱飞一行的眼神几乎已经带有敬畏之情。 钱飞只用了三言两语,就把团队的士气与组织度带到一个新的高度,仿佛敌人的命运已经握在了这些年轻姑娘们的手中,而接下去就只是顺理成章地让那些敌人去面对他们尚不知道的命运。 钱飞说:“血红山庄的营地,灰白府的营地,我们要两边一起攻击吗?” 冯瑾很是犹豫:“不好吧。我们还是想要收益的,对吧?对方两边都有合元高手,我们分一半人去打一边,不容易有压倒全获之胜。” 净草摇头叹气:“没错。刚进归极洲不久的时候,我们和桃李居打的那一场,我算是把那个叫做秋风居的分居给杀穿了,但是带着细软逃跑的人可占了一大半,最后留在我们手里的只有那一小半死磕的人。” 李木紫也说:“血红山庄的人,围猎战术恐怕是比较娴熟的,并非大平原上的秋风居可比。如果他们不跟我们死磕,而是四散逃跑,往山林里一钻,我们等于白去。” 净草竖起手指指指点点,带着一种很厌恶的神情,说:“甚至他们还可以黏住我们,在山林里,只留几处破绽让我们去追,然后抄我们的后路。我们进,他们就退,等到我们疲累,就会变成他们的猎物。” 钱飞点头说:“我们需要更多的实力。”扭头问赵不艾,“老先生,屯子里的实力如何?” 赵不艾连连摆手:“不行啊。小老儿跟你们交个底:小老儿自己是凝虚境界后期,然后家里老二是凝虚初期,其余三个儿女都是筑基。在其它的晚辈、庄客之中,大约还有三五人有练气修为。他们没有正式拜师,倒也算是小老儿的徒弟,可是也不过如此。” 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钱飞倒也没有特别失望意外。赵不艾自己算是个“白胡子老祖”了,屯子里的其他人比他弱是正常的。话说回来,屯子里两三代人的修为形成了梯队,其实是个相当健康的小宗门雏形。 钱飞继续说:“那么如果我们只攻击其中一边呢?该选哪一边?” 女郎们都凝神思考起来,有的低头眯起眼睛,有的抬头闭上眼睛。不过唐心纯的江湖经验明显比不上妹妹们,现在闭上眼睛后,看起来已经几乎又要睡着了。 这次是陈夏华先开口。她摇摇头:“不行,无论攻击哪一边,另一边都会来救的。虽然他们营地离得远,但其实三五分钟也就能赶到了。” 净草说:“而且,如果不是去协助夹攻我们,而是来抄这个屯子,我们又该如何?” 李木紫撇撇嘴:“这就是兵书上说的掎角之势了。” 这时候女郎们都有些发愁,而赵不艾的愁意比她们的加起来还重:怎么?刚才还牛皮哄哄,现在真商量要打,又不行了啊? 钱飞则完全没有受到沉闷气氛的影响,早有准备地微笑说:“那就拉一派打一派吧。” 李木紫皱眉说:“行得通吗?他们都是邪派,为了追抢我们也合谋已久。上次在土狼屯我们难以离间两个山主,现在我们恐怕也难以离间他们。” 钱飞站起身,双手一拍:“谁是我们的敌人,谁将会成为我们的朋友,这是现在我们面对的首要问题。我们需要知道他们更具体的个人情况,以及他们分别想要什么。净草、冯瑾,你们两位和我一起再去探探他们的营地。” 新一轮侦察的必要性已经无可置疑。女郎们没有更多的意见,于是钱飞带着两女出发了。 他们先往东去,去查看血红山庄派来的猎队的情况。因为这次“围猎钱飞”的行动,血红山庄乃是主力。 按照上次冯瑾侦察的报告,血红山庄把营地设在了东出山谷的小路的北面白桦林里,其南边靠着小路。于是钱飞让净草背着他飞起来,三人在空中绕到更北边的山顶上,翻山飞越,从北侧靠近营地。 此处的白桦林也是千百年来的原始森林,桦树生得很高。 钱飞和两女轻轻落在树顶上,很快控制住了几只放哨的妖禽,把那几只可怜的鸟儿紧紧绑起来,包括尖嘴,又仔细地用乙醚蒙翻,算是双管齐下。 血红山庄的老猎户,其实在营地里守卫放哨这件事上颇有章法。 钱飞发现了几处系统性的鸣禽哨位。这几个哨位相互监视,有明哨、有暗哨,只是贸然清除其中一处,只会让相关联的几处哨位发出警报。 冯瑾上次来的时候之所以未曾深入侦察,一是因为她需要抓紧时间回报,二就是因为她一个人很难潜入而不触发情报。 现在多了净草与钱飞,三人一起潜入,实力对于几只练气、筑基境界的鸣禽哨卫来说,就是碾压了。他们凭着冯瑾的秘术隐去自己的真气流溢,同时扑击几处哨位,使其首尾不能相顾,于是无声无息地来到了营地正上方的树顶。 然后他们听到了“咕咕!”一声。 居然另外还有哨卫! 净草飞扑过去,一把将那夜猫子捏死。钱飞与冯瑾也都出了一身冷汗。幸好,好像下面火堆旁的血红山庄猎户们都没有听到这声短促的报警。 但是,事情真的会如此幸运吗? 暂时平安无事。钱飞硬着头皮,往下挪动几个树枝,把树枝上的积雪小心地捧起来,以避免其下落惊动敌人。 在下面,营地四周用黑布围着,以遮挡营地中央几处火堆的火光。在营地里不仅有牢固的帐篷,还横七竖八地摆着厚厚的皮毛睡袋,又有绳索陷阱之类的工具。 整个营地里弥漫着妖气,以及常见的野兽般腥臭的气味。 在野外生存方面,血红山庄这个宗门可是格外专业的。 妖狼们守在营地四周,很有纪律地集中成几组,相互舔舐着伤口。很奇怪的是,好像只有它们自己相互安抚,而没有得到猎户们的包扎。 还有一头熊。不是“有人长得像熊”,而是一头真正的狗熊,正缩在树洞里,仿佛在冬眠。那头熊有合元境界。 猎户们也都没有睡,兴奋地凑在一起谈论着。 其中,有两个花白胡须的老猎户,凑在一起,很激动地相互比划。 钱飞与两女都注意到,那两个老猎户拥有合元境界的修为。海东青还没有来,看起来他们就是这个营地里的最强者了。 钱飞倒立抱着树干,再往下挪动了两尺,开始偷听那两个老猎户的谈话。 第267章 泡沫时代 钱飞倒挂在树干上,注视着树下两个老猎户的交谈。 “猎户”这个词,听起来只是老百姓之中的一类,似乎并不很高大上。 但是,合元境界的修仙老猎户,绝非可以轻视之辈。 或许他们在文明社会眼里只是又脏又穷的边缘人,可是在山野之间却可以是自由不羁、超脱凡俗的存在,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时隐时现、暗藏杀机,采摘奇珍、猎杀异兽,仿佛无所不能。 只不过,此刻在钱飞眼前,两个头发花白的老猎户沉迷在相互的交谈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异样。 络腮胡子的老猎户说:“行了,滚。老子不稀罕卖了。” 山羊胡子的老猎户说:“别啊老张,我诚心买。我老许几时和你开过玩笑?四十万刀买你的摇钱树,还不够?” 四十万刀!树上女郎之中显然有人绷不住了,动了一动,一大团雪从树上掉下来,钱飞连忙半途伸手接住,没有让雪团落到老猎户们的头顶上。 张猎户则显然很能绷得住:“再加上你那头熊。” “好哇,你惦记着我的熊呢啊?” “又不是老子想卖,你不买就滚。” 许猎户纠结了一会儿,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终于说:“好,把那张子母券给我,熊是你的了。” 他把一个储物袋慢慢地递给张猎户,而张猎户一把抓过,把东西倒出来清点,一大堆全是黑夜里闪闪发光的刀币、灵石,竟然真的有四十万刀上下。 清点完了之后,张猎户心满意足地收起储物袋,递出一张薄薄的子母券,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咱们去那屯子里,看看钱飞的情形。” 许猎户嗤笑:“你就拉倒吧。刚才吃的亏还不够么?咱们就定心地等在这儿,等到海东青大人来了,还不是手拿把掐?” 张猎户继续伸着懒腰,慢吞吞地走开了, 许猎户还留在钱飞抱着的树下,把刚才重金买来的子母券收进袖子,但又不放心,马上拿出,看了一眼,又把它收进怀里,但还没焐热,又掏了出来,再看一眼。 这时,一个笑嘻嘻的年轻人走了过来。那个年轻人嘴上没毛,看起来只有练气中期的修为,而且真气流溢还不稳定。 他腆着脸笑说:“许大爷,你买了摇钱树?恭喜发财啊。” 他神色里带着点对长辈强者的尊敬,但也带着年轻人的跳脱,唯独没有一点拘谨与惧怕。 许猎户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小刘子,你说这摇钱树正在摇钱吗?还是说天亮了才摇?还是说我睡着的时候它才摇?” 小刘子说:“正在摇啊,它每时每刻都在摇。你多少钱买的?” “四十万刀,加上老熊,嗯,能算五十万刀吧。” “那,它现在就有五十一万刀了。” 许猎户圆睁双眼:“真的?我不信。” 小刘子说:“我花五十一万刀跟你买。你卖不?” “不卖。” “哈哈哈,你这不还是信的嘛。” “呵呵,你这小鬼,人小鬼大。” 小刘子换了一副认真一些的表情:“我要是花六十万刀跟你买呢?” 藏身的女郎们明显又不淡定了,估计是冯瑾。树上又落下来一团雪,钱飞连忙半途接住。 许猎户也无法维持淡定:“你真有六十万刀?” 小刘子腰板很直地说:“有。” “哪来的钱?” “借的。” “跟谁借的?老张?” “那你就别管了。你就说,六十万刀卖不卖?” 许猎户咂咂嘴:“这一会儿就摇到了五十一万刀,等到天亮不就得摇到六十万刀了?我只要守着它就行。” “那行,你老人家就守着它。” 小刘子刚刚转身,许猎户就招招手:“等等,小刘子你回来。” “咋地?” 许猎户把子母券凑到眼前:“它真的能摇钱摇得那么快?我看这张纸片一动也不动啊。” 小刘子耸耸肩:“还是那句话,我跟你买,你卖不?” 许猎户又在蹲下、站起、蹲下、站起,拿出旱烟杆,倒倒烟灰,不想点燃,又收起来,总之是各种纠结。 最后他说:“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真钱必须来到我手里,我才能相信它会摇钱。” 小刘子认真地点头:“你老人家说的对,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那就按六十万……” “且慢!”这时候,刚才的张猎户小跑过来,足下带起一小阵雪花。“老许,我不想卖了,你把子母券退给我好么?” 许猎户皱眉说:“退给你,你给我多少钱?” “就是刚才你给我的,四十万刀加上一头熊。” 许猎户嗤笑起来:“晚啦!小刘子,拿钱来,我按六十万刀卖给你。” 小刘子乐得颠颠的:“好嘞,我去找钱。” 钱飞算是看明白了。眼下,妖狼受了伤也无人照顾,妖禽在树上叫了一声报警也无人在意,自己凑得很近也无人察觉,是因为这个营地里的人,心思都在子母券上。 小刘子才走出没多远,张猎户追上了他: “小刘子,你刚才买的那张子母券,那……本来是我的。” “嗯,现在是我的了。” “你……” 张猎户咬咬牙,恨不得一拳把小刘子打成肉泥,抢了他的子母券。像小刘子这样的修为,他一个能打一千个。可是说到钱,说到同门之间的公平交易,张猎户又不得不体会到平生未有的卑微。 他耐着性子说:“我跟你买,成吗?” 小刘子泰然自若地微笑:“要是你只肯掏六十万刀,我是不卖的。钱不会下崽儿,摇钱树才会。” “我当然懂!我肯出七十万刀,不比那更多?” “行,钱呢?” “有刚才卖摇钱树得来的钱,还有老许的熊,还有这个,你看,”张猎户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黄纸封面的簿子:“这是我祖传的练血秘法。” “哎哟,这练血秘法,你老人家肯拿出来换摇钱树?” 张猎户紧紧攥着祖传的黄纸簿子,狞笑着,脸上的横肉微微抽搐着。他的想法已经都写在脸上了:老子才一泡尿的功夫没看住这摇钱树,它就在你们手里摇出了二十万刀,比得上老子辛苦三年。不论要什么代价,老子也得再次把它攥在手心里。 钱飞悄悄爬回树顶,只见两个女郎皆是瞠目结舌,宛如被雷劈过。当然,他自己也暗暗心惊。 同一张子母券,老张卖给老许,折价四十万刀加上一头熊。 老许卖给小刘子,谈好了六十万刀。 老张想要把它买回来,肯出七十万刀。 它还是它,一张完全没有真气元素成分的平凡纸片。 营地里的其他猎户,看起来同样正在为这泡沫与炒作而疯狂。 净草悄悄说:“看样子,他们是没什么防备了。咱们现在跳下去,就能抄了他们的家。” 冯瑾用力点头。 钱飞笑说:“现在去打,大部分敌人还是会逃散。而且,可别觉得那纸片真的值那么多钱。” 这句话戳破了冯瑾眼前的艳丽肥皂泡,让她失望地轻叹一声。 钱飞说:“现在咱们去灰白府的营地那边看看。” 第268章 符号看象限 灰白府的营地,以一个小帐篷为核心。 帐篷外面挂着灯笼,点着火堆。这次外面没有马厩了,看来道侯这次是辛苦翻山过来的,未能借助马匹的脚力。 火堆上架着一个紫砂砂锅,砂锅里飘出清茶香草的气息。灰白府的人无论做任何事,都讲究一个格调。 钱飞当初一路晋升到真人,在灰白府的人眼里,也只不过是暴发户,他们说钱飞那简直不配叫修仙。 修仙修仙,关键是修,要修身养性。 而在钱飞眼里,他倒是见过真正的人仙,不止一个。 无论是江南偌大忻湖的湖仙,还是万民供奉的节臣仙,要论讲究,论装那啥,都比不上灰白府的一个道侯,也就是中层弟子。 钱飞也对此做过思考。他的想法是,在这个世界上,修为实力由真气元素所决定,这就使得修行这件事终究是物质的,而不是精神的。这算是他的一点不成熟的看法。 而在物质的领域,灰白府的实力也不可小觑。 在帐篷的四周,有四道白光,大约三尺长垂挂着,映着篝火的火光,一闪一闪。那是一个小型的自动防御剑阵,无需有人值守,可以自行识别敌人,作出反击。 四柄飞剑悬垂着,各自监视着一个象限。 “象限”这个词,虽然用于钱飞所熟悉的初中几何,但它其实也来自于“两仪四象”的修仙概念。 每一柄飞剑之上,都镌刻有不同的符号,时不时流光一现。 “符号看象限”这句话,在灰白府的营地里,拥有充分的本地含义,可并不适合作为穿越者的接头暗号。 剑阵控制的区域很小,因为帐篷本身就不大。 这固然是个缺点,但也使得钱飞一行很难有人钻进剑阵,潜行到帐篷边上去偷听:飞剑本身就停在帐篷边上。 钱飞对冯瑾示意,冯瑾就投出了一个小雪球,砸中帐篷一角。 剑阵立刻有了反应,宛如高山流水一般的瑶琴琴音响起,铮铮大作,一柄飞剑飞来当即把小雪球扎得粉碎,另有两柄飞剑朝着钱飞一行的方向飞来,但扑了个空,钱飞一行在投出小雪球后就立即退走了。 灰白府的道侯从帐篷里匆匆迈步走出,身后跟着两个童子。他们来到飞剑指示的地方,四处观察,什么也没有发现。 钱飞一行是不会留下脚印的,真气流溢也被曙光堡秘术所隐去,即便就躲在道侯头顶的树枝上,他们也未能发觉。 道侯连称奇怪,又教训童子们不可松懈,就一起退回了帐篷。 没说的,冯瑾再次悄悄靠近,投掷小雪球。飞剑再次警报大作,这次出来的只有童子了。 第二次,投掷两个雪球,警报大作,童子跑出来,什么也没有发现。 第三次,投掷三个雪球,警报大作,童子跑出来,什么也没有发现。 童子被弄得烦了,干脆抄起斧头开始砍树,要在帐篷周围清理出一个空场来。 就在两个童子忙着砍树的时候,冯瑾第四次投出雪球,触发警报,让飞剑全都飞了过来。 而同一时刻,净草已经绕到了灰白府营地的背面,扔了另一个雪球,这时,童子与剑阵都忙,未能顾得上理会最后的这个雪球。 最后的这个雪球里,藏着一个麦克风。它是无源有线的,后面缀着一根灵性金丝,而电源握在钱飞的手里。 因为无源有线,所以这个麦克风可以做得很小,落在帐篷顶上,不被察觉,钱飞这样就可以在十丈之外窃听到帐篷里的谈话了。 但这一次警报也终于再次惊动了道侯。他不耐烦地掀开帘子走出,站直在篝火旁,朗声说: “是哪位朋友有此雅兴?请现身相见!” 钱飞与净草、冯瑾,都藏身在树顶,一动不动。 咯吱咯吱,另有人踩着齐大腿深的雪,靠近而现出了身形。 “道侯,道侯,是我啊,我是小刘子。” 居然是刚才血红山庄里那个炒子母券十分有天分的小刘子,也就是曾经对长辈说“我能借到钱,跟谁借的你不用管”的那个小刘子。 道侯松了口气:“原来是你,你不必躲躲闪闪,尽管进来便是,本侯不会加害于你。” 小刘子诌笑着靠近:“道侯,咱们赚了,赚了啊。摇钱树给您摇来了钱,您看,足足八千刀!” 他们的对话,十丈之外的钱飞听得清清楚楚。这次带来的终端,拥有好几个耳机,他与两个女郎可以一人一个。于是他们捂住单侧耳朵和耳机,凝神静听。 道侯的声音听起来很犹豫,想要压抑住自己的喜意,同时也有些戒备:“哦?哦……你倒是个守信之人。” “那是当然,我瞒谁也不敢瞒着道侯您。” 窃听器里传来了刀币的叮铃碰撞之声。 “摇钱树还在继续地生钱,道侯,机会难得啊。再借给我十万刀好不好?我小刘子有借有还,你也看到了。” “这……不不,你去吧。本侯身上没有那么多钱。” 小刘子失望地离去了,还留下一句话,说无论何时他都会等待道侯回心转意。 警报没有再响起。两个童子之中,有一个留下砍树,另一个跟着道侯退回了帐篷里。 钱飞捂着耳机,听到在帐篷里,那童子的声音说:“道侯,为何不再与他合作?其实咱们更应该干脆买来摇钱树。” 道侯的声音说:“不,万年以来从未有过此物,摇钱树是不存在的。上次本侯信了他,已经颇为后悔,这次他居然还了钱来,只能说是万幸,本侯不想再有下次了。” 童子说:“咱们瞒着宗门里其他人来追钱飞,其实已经担了风险,而且一路上还付出这许多辛苦,这都是为了小道君的寿诞礼物,不得不为。既然事已至此,何妨再多担一些风险?反正,宗门里其他人是不会知道的,只有我等亲信知道。” 道侯沉默了很久,说:“可是,摇钱树要多少钱才能买得到呢?咱们若有那许多钱,直接为小道君置办寿礼就是,又何须来此?” 童子又多次劝说,道侯只是叹气。 突然,警报琴音再次响起,但这次只响了两声就忽然停下。帐篷被令人不安的寂静所包围。 钱飞的声音在那寂静之中响起,大笑着说:“要不要钱某来为道侯指条明路?” 第269章 道侯的苦衷 听闻钱飞在外面自报姓名,道侯与童子大惊,几乎把帐篷掀起来。他们冲出帐篷,只见钱飞已经近在眼前,身后还有一高一矮的两个美貌女郎。 本来另一个童子留在外面砍树,现在该童子落到了钱飞的手中,被他勒着脖子,无法发声。砍树的斧头也在钱飞手上,斧刃正抵着童子的咽喉。 净草与冯瑾双手各执有一柄飞剑,飞剑被死死地捏在玉手掌心,还在轻轻地嗡嗡作响。四柄飞剑的剑阵,刚才在转瞬之间就被她们拆了。 两个合元联手,不是那么好抵挡的。刚才窃听的时候,之所以没有拆掉剑阵,是因为钱飞最初不打算现身相见,想要制造一种“无人前来,剑阵bug”的假象罢了。 钱飞看示威效果不错,就笑说:“钱某不为敌意而来。但贵宗门灰白府还等着钱某去还钱,还请道侯不要赶尽杀绝。” 那道侯定了定神,从袖子里抽出一把折扇,在这冰天雪地里摇了一摇,缓缓说:“本侯赫连子默,见过道友。本侯原也无意赶尽杀绝,道友你身上想必是资财不少,本侯只取九牛一毛即可。” 那名叫赫连子默的道侯,相貌堪称是丰神俊朗,黑色胡须修剪得十分得体,看模样只不过是三十多岁。 要只论相貌,他谈不上十分帅哥,关键是那种淡泊而又奢华的气质,乃是外人很难模仿的。 而他身边的童子,以及钱飞控制住的这个童子,年纪也是三四十岁的样子,比道侯还要略老一些。 在灰白府的规矩里,只要你的修为仅仅是凝虚或者更低,你就无论如何也是童子。哪怕你已经七老八十,你也只是个童子。 反过来,灰白府的成员,若有第七境界“真人”的修为,名号也不再是道侯,而是“道君”了。 偏偏灰白府的功法相当特殊,只有道君的孩子才能成为道君,而且概率极高,其他弟子一辈子也修炼不到真人境界。 灰白府的四大道君,乃是整个宗门的支柱,江湖中人都耳熟能详。 钱飞记得,现在其余三位道君都是成年人,能称得上一句“小道君”的,只有一个姓慕容的,是个十三岁的孩子。现在那孩子的修为或许很低,但灰白府里都知道以后他的前途非普通弟子可比。 钱飞露出不解的神色,说:“那小道君只不过是个孩子,过生日收的与其说是寿礼还不如说是压岁钱。你翻山饮雪去拼命筹钱送礼,不怕折了那孩子的寿吗?” 帐篷旁边的道侯赫连子默被他说破心事,眼角抽了抽,心想,他是怎么知道的?却只能苦涩地抿了抿嘴,说:“本侯确实需要送一笔重礼,本侯有苦衷。” 钱飞耸耸肩,放开手中的童子,说:“无论如何,你找钱某是找错了人。钱某身上没有钱。即便你等来海东青,和他们一起把钱某给抢了,你也分不到几个刀币。” 身边两个女郎都重重地点头,配合他所说的话。 赫连子默一脸愕然,说:“今日已经腊月初五了,你身上还没有几个钱,那么年关时节本宗门的欠债你拿什么还?” 钱飞苦笑说:“钱某可不也正在发愁么?幸好,就在这道山间,有几乎取之不尽的钱款,近在眼前。道侯你需要钱,钱某也需要钱,而且钱某需要钱是用来还款给贵宗门的。眼前的钱,你为何不与钱某一同去取?” 这段话几乎把赫连子默给绕晕了,他怔了一怔才说:“去何处取?” 钱飞微笑着使个眼神,示意血红山庄的营地那边。 赫连子默艰难地说:“你,这是想要离间我们,不要以为本侯看不透。” 钱飞笑说:“钱某虽然粗鄙,但也懂得景仰灰白府的脱俗高士。那些妖气泛滥之辈何德何能,敢与道侯亲密无间?你此来是为了有利可图,而不是为了给他们打下手。至于有利可图的‘利’在何处,你不妨去他们的营地亲眼看看。” 说完,钱飞不等赫连子默回答,转身离去。 净草与冯瑾同时掷出手中飞剑,令其深深地插入雪地中,然后头也不回地跟着钱飞走了,一同消失在火堆光辉之外的夜幕里。 名叫赫连子默的这个道侯,满心惊疑不定,顾不得回到帐篷里去避风,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 灰白府是三十六宗门之中历史最久的,没有之一,号称有万年历史,而且据钱飞了解,这个“号称”很可能是真的。 他们从来都把凡人看成是与自己不同的另一个低贱物种,乃至把其它宗门的修仙之人也看成低贱之辈,大约是“凡人是虫蚁、别的修仙之人是牛马”的感觉。 外人称他们为邪派之一,但是他们只觉得“勒令尔等供养我灰白府,是抬举尔等”。 这也就使得他们整个宗门的价值观是极端保守的,任何新出现的快速修行秘诀,或者发财暴富手段,都不落入他们的眼中,几乎一律视为骗局。这种保守性反而让他们躲过了许多次真正的骗局,顶过了数千年来许多次大风大浪。 如今,对于灌顶代练也好,对于相应的排队券也好,以及对于衍生出的子母券也好,他们都是冷眼旁观,不愿触碰。 钱飞当初也是一直发展到连发电机原型都做出来了,他们才认为钱飞是有点真东西的,才愿意与钱飞来往,并且投资一些钱。不过,投资归投资,他们骨子里还是认为钱飞是个暴发户,是个用来生利息的工具人罢了。 所以,赫连子默一直也无法真正认可刻骨寺推销的“摇钱树”。 但他眼下毕竟太需要钱。 当初司马吞蛟勾结各个宗门高层,许以代练秘法,使得各个宗门都有高层叛逃时,灰白府的四大道君都没有为其所动。但是赫连子默的哥哥却鬼迷心窍,甚至在叛逃时故意搅乱剑阵,害死了慕容家的上一任道君。 亲哥哥是现在慕容家小道君的杀父仇人,这种压力真的让赫连子默吃不消。 所以他要拼命找机会去对小道君示好。 其实灰白府一直有一款重宝,名为“多情剑”的,是天下七大名剑之一,百年前失落在外。赫连子默本来是想出来寻找多情剑的,但越找越觉得希望渺茫、线索断绝,就想到与血红山庄合作,再搏一把。 和谁合作都是一样。钱飞的话也让他动心。 反正,只是亲眼去血红山庄营地看看,是不花钱的对不对? 赫连子默命令两个童子守住这条小路,独自飞过山林,去了血红山庄营地外面。 小刘子居然等在营地外面,高兴地用力招手:“道侯,你果然来了。” 第270章 宝光四溢 赫连子默来到了血红山庄的营地。 他没有直接在营地之中降落,主要的原因担心自己触发警报,让整个营地的鸟儿一起叫起来,甚至对自己群起而攻。 说实话,上个月他吃过一次这样的苦头,身为高雅出尘的道侯,沾得满身都是鸟粪,这血红山庄的宗门究竟是有多脏?妖禽袭击别人还同时排泄的吗? 再来一次可敬谢不敏。 另外还有一个次要的原因,就是他希望了解血红山庄的内情全貌。 难道钱飞是想要让他去探查一些过去未能在血红山庄见到的事情? 如果钱飞直接说血红山庄的营地里如何如何,赫连子默肯定是不信的,但是钱飞并没有说出什么细节,于是赫连子默反而要感兴趣,要来看看钱飞未说出的究竟是什么。 小刘子等在营地外面,高兴地说:“道侯,你可来了,你带来钱没有?” 赫连子默说:“我想问问你们这里子母券究竟是怎么回事。变得很值钱了是吗?” 小刘子拍胸脯笑说:“老值钱了,道侯你压根想不到。” “我想买一张,要多少钱?” “这个,我现下手里没有啊,所以我要跟你借钱。你借给我钱,我去买,买来了收益分给你。” “你找个有子母券的人来,我想单独和他谈谈。” 小刘子不满地叫起来:“道侯,你不能过河拆桥啊。” 赫连子默坚持自己的意见:“我和他谈过了,我才好借给你。我要弄明白你们这些摇钱树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刘子无奈,只好打算去叫个相熟的小厮来。但是他才张嘴,赫连子默又拦住他:“等一下,我来指个人,请你把他叫过来。” 赫连子默飞上树顶,仔细观察,找了一个孤零零躺在营火边上的人。看起来那人地位不高,在受排挤,或许对于摇钱树这件事是个旁观者,不像小刘子这样狂热,可以带来不同的视角。 小刘子一愣:“对赫连子默确认,你真的要叫他?” “请务必帮本侯这个忙。” 小刘子瘪着脸,把那人叫来。那人一来,赫连子默就后悔了。 那人年纪不大,和小刘子一样是练气境界修为,全身裹在脏兮兮的皮袄里,流着鼻涕。他的眼神一会儿像是在看你,一会儿又不知飘到什么地方,躲躲闪闪,浑浑噩噩,怕不是个傻子。 小刘子说:“这是二蛋。” 二蛋的全身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腥味,让赫连子默不得不捂住鼻子。 他想,血红山庄打猎还带这种人出来?但二蛋毕竟修炼的根骨居然还不错,如今的江湖上果然颇多奇人异士。 赫连子默耐着性子问二蛋:“子母券,摇钱树这个东西,你知道吧?” 二蛋眼睛一亮,手一翻,就是一张薄薄的红纸,已经被攥得皱巴巴的:“就是这个嘛。” 赫连子默一惊。没想到连二蛋手中也有这种宝贝。 赫连子默本以为摇钱树被他们看成重宝,这个边缘小厮是局外人来着。看来实际上真的是人人有份? “这东西现在值多少钱?”赫连子默不打算放弃获取情报的机会。至今为止,关于子母券的内情全都是小刘子一个人告诉他的,现在他一定要多听几个说法。 二蛋吸吸鼻子,说:“我花一万刀买的。” “如果我想买呢?” “嘿嘿,那一万刀可就不行了。除非你拿两万刀出来……” 赫连子默想,这是空口白牙、坐地起价吗?他扭头去看小刘子,说:“两万刀,你肯买吗?” 小刘子已经看出了赫连子默的半信半疑,当即说:“我买!”他从怀里掏出了小褡裢,从里面拿出一把刀币,数了数,递给二蛋。 二蛋乐呵呵地把子母券交给了他,捧着刀币跑回营地里面。 赫连子默还能听到他远去的声音:“两万刀买摇钱树了,我这儿有两万刀,谁肯卖?” 小刘子双眼亮闪闪的,嘴角弯成一个富有劝诱力的弧度,凑近赫连子默,笑说: “道侯,咱们此战之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今天你肯借给我钱的话,我包你翻倍,但是等到海东青大人来了,这一仗打完了,咱们各自回到各自的宗门,你可就不见得再有如此机会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赫连子默说:“……我想再多找几个人问问。” 他再让小刘子找来几个血红山庄弟子,都是练气境界的、最底层的弟子,发现“底层”的意思就是手中拥有价值两三万刀,三五万刀的子母券,而且子母券还在激烈地增值之中。 据此估算,中上层的老猎户,凝虚、合元境界的那些,恐怕持有的子母券价值已经达到了数百万刀。 血红山庄小小的营地,恐怕子母券的总值已经达到了四百万刀以上。 他把自己所想的这个数字试探着告诉小刘子,想验证一下。小刘子举起大拇指:“不愧是道侯,读书人啊。你说的再对也没有了。” 赫连子默举头望月拈须,盘算起来。 原本预定抢劫钱飞,是考虑到钱飞手中应该有一千多万刀的现金,将用于偿还年关灰白府的欠款。 其中海东青那一家就要分走七成,而血红山庄还有别的猎队。赫连子默的打算是分到一百万刀左右而已。 而眼前这个小小的血红山庄营地,就有价值四百万刀的子母券,另外还有他们自身的财富。而且看起来,钱飞那边像斗牛一样,机警而又有战斗力,打钱飞一定是会有伤亡的,而眼前的小猎队则是像是肥猪一样只顾在树根下刨食。 赫连子默说:“我这就回去筹钱,还有一些我带来的灰白府秘宝。” 听闻此言,小刘子整个人都被喜悦所充满了。 赫连子默回到自己的营地没有筹钱,却径直去蛤蟆屯里见了钱飞。钱飞当即拿出了一整套的合作方案,何处佯攻,何处设陷,分工相当明确。 与钱飞谈妥之后,赫连子默回去帐篷,对自己身边的两个童子嘱咐清楚。 两个童子都坚定地支持他,这不仅是因为长年的主仆忠诚,更是因为此战的收益是看得见的,大家都会有重大好处。 接下去,赫连子默手头就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难题:再过一天,海东青就要来了。 现在张许两个老猎户也好、赫连子默也好,都约定了等海东青带着一支主力猎队前来。 怎样现在怎样才能鼓动眼前的这支肥嫩的小猎队不要等待海东青,在时机不成熟时就提前出手,不要命地进攻钱飞? 他站在自家的帐篷外面,才刚刚开始发愁,忽然听到剑阵警报。这次却是张猎户前来拜访,这是旁边那支小猎队的两个领队之一。 赫连子默连忙收起剑阵,迎接张猎户。 张猎户沉声对他说:“道侯,咱这边有个提议,你可别见怪。你说在海东青大人前来之前,咱们是不是能联手再干一把,提前把姓钱的给端了?” 第271章 战场赏梅 赫连子默跟着老张猎户,飞进血红山庄的营地里,发现营地里几乎人声鼎沸,完全没有什么“埋伏”的样子了。 如果钱飞不是打算保住债主,并且反将一军的话,其实这时候已经可以带着女郎们逃出去。 本来张许两个都是几十年的老猎户,办事并不如此荒唐。只不过现在锁定住钱飞,只管等着海东青带着主力人马前来,猎户们就松懈了许多。 而围绕着子母券的狂热,使得他们的松懈达到了连他们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步。 虽然觉得如此松懈会令猎物逃跑,身为猎户不该这样,但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盘算着子母券的价格,想办法买进卖出。 究竟是子母券本身在神秘地增值,还是仅仅是买进卖出让它的价格一路走高?这两个概念在猎户们的心中已经混在了一起。 他们每个人都隐约地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但是也感到前面两种说法都有道理。 想想看,假设,如果,万一,那个拖鼻涕的二蛋变得比我有钱十倍,而我却错过了机会,那岂不是比杀了我还难受? 营地里,几乎已经是所有的猎户都希望尽快与钱飞打一场,只除了许猎户。 许猎户说:“当初就是因为我们两队联手也打不过钱飞的手下,所以才要等海东青大人来。可是现在你们为什么又觉得能打了?” 张猎户说:“明明就是能打,当时只是随意碰了一下,我们谁都没有用到真功夫。老熊也还没有出手呢。他们应该是有三个合元,我们连同老熊、道侯,一共有四个合元,明明能胜。” 许猎户说:“要打你们打,老子不干。” 张猎户大叫:“即便别人不上,你也必须上。现在子母券都在你手里了,我们只能想办法筹钱从你那里买。我们拼命去打钱飞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筹钱付给你买券?你不出力可不行。” 周围的人无论尊卑长幼,全都闹闹嚷嚷:“老许,你这样可不地道哇,你想独吞摇钱树吗?” 怪不得他们急赤白脸地要去打钱飞。子母券目前全都聚集到了老许一个人的手里,而且喊价已经喊得过高,别人再也买不起了。所有人都在眼红老许,一定要杀了钱飞筹钱来继续买券。 与前一次对蛤蟆屯的试探攻击不同,这一次他们是要拼命了。 赫连子默冷眼旁观。 在正常的灰白府道侯的价值观里,这些猎户天生都只不过是我灰白府贵人的牛马,贵人难道和牛马公平交易吗? 此前与血红山庄合作,也一直是让赫连子默憋着一股气。如果不是他在自己宗门里随时可能面临灭顶之灾,无奈至极,谁会来特意与这些脏臭的牛马为伍合作?相比之下,钱飞还算是个体面人。 当初钱飞对灰白府的人解说“剩余价值”,似乎是通过很奇妙的生产劳动组织方式,在热火朝天的工厂生产之中,钱飞坐收价值。这种感觉与灰白府的“贵气”很合得来,灰白府与钱飞的结交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赫连子默出来设法抢劫钱飞,乃是不择手段,出此下策,是因为没有其它的来快钱的办法。现在可不一样了,真没想到来快钱的办法得来不费吹灰之力。 他装作谨慎古板的样子说:“我可以出手,但前提是你们真的有胜算。” 张猎户拦住许猎户,抢先说:“有胜算,有胜算,你放一百个心。” “我可以去协同牵制,但主攻必须是你们。是你们坚持要打,我才参与的。” “没问题没问题,只要道侯你肯出手就行。” 于是他们匆匆议定了协同攻击之法,约定让赫连子默绕到后山,从西侧相当于屯子背后的地方发起牵制,令屯子慌乱而调整防御方向的时候,血红山庄的小猎队再倾巢而出,从屯子最想不到的地方:东边正面,一鼓杀入。 赫连子默离开血红山庄的小营地时,还听到身后的猎户们在相互鼓劲:“谁也不许落在后面,咱就一波冲。” 他鄙视地勾起嘴角,轻轻摇了摇头。 赫连子默回到南边路口时,只见童子们已经把帐篷收起来,垂手等待。然后他们施施然地来到了屯子里,李木紫已经等在了屯子路口,款款含笑迎接。 他们跟着李木紫一同去了屯子西侧。在那里已经设下几案,摆着红泥火炉,温着淡酒。 几案的旁边甚至还种着一棵大桃树,几支腊梅。 屯子主人赵不艾与钱飞坐在几案边。赵不艾看起来相当紧张。如果钱飞跑了,或者战事不利,那么他整个屯子里的族人都逃不了。 钱飞则对赫连子默微笑招手。 赫连子默颔首行礼:“一切都如钱真人所说。” 钱飞笑说:“那就有劳道侯了,请开始吧。” 赫连子默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竹子笔筒,里面有一百枚锡纸做成的小剑,塞得满满当当。 他并起右手食指中指,喝一声:“疾!” 一百枚小剑升空而起,化作一百道白光,射向高空,在空中划出一道穹隆般的弧线,飞过整个屯子,从西侧飞到东侧,落在了屯子最前的打谷场上。 顿时夜里空旷无人的打谷场上雷声大作,隔着屯子听得一清二楚。 在与血红山庄商议的时候,赫连子默也与张许二人仔细讨论了地雷的问题。 地雷,是灵霄殿的爆发力、杀伤力的直接呈现,也同时非常笨重,可以绕过,也可以用一点巧劲化解。 当然,老张老许会飞,熊也会飞,不会轻易被地雷杀伤,但是血红山庄的大多数人与妖狼是不会飞的。 此前商议时,赫连子默提议,由他的飞剑来摧毁开阔地的地雷,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血红山庄众人的赞同与赞扬。 一来,地雷埋设的地方,往往是比较好走的路。 二来,有地雷把守的地方,往往是防线空虚之处。 按理说,当防御者依赖的地雷被白白引爆,留下一片无害的土坑,他们的防御也就被彻底打乱了。当然,这只是按理说…… 赫连子默收回百枚小剑,有些不放心,问李木紫:“难道刚才地雷并没有真的全部被引爆吗?” 李木紫笑说:“灵霄殿的炸药,在不该炸的时候,无论怎样劈砍上去,它也不会炸的。响声只是幌子而已。” 钱飞招呼赫连子默坐下,两人举起酒杯轻碰一杯,各自微微抿了一口,一边赏梅,一边等待血红山庄的对地雷阵的总攻开始。 第272章 脑补有害健康 蛤蟆屯的后山小院里,有桃树,有腊梅,有淡酒,屯子主人赵不艾,与钱飞、赫连子默一同小酌。 赵不艾的儿子们,还有赫连子默带来的两个童子,则在一旁服侍。小院里总共也只有这么七八个人。 钱氏债务部的女郎们都派出去了,不在此处。 赵不艾安排自己的儿子们放起鞭炮,又令他们比武,发出叱咤呐喊之声。由此,显现出赫连子默袭击后山,正在与灵霄殿、火山寺的人激战的声响模样来。 忽然,一声炸雷,响彻山谷,然后是一连串的雷声,彻底地压过了后山的鞭炮与比武格斗。赵氏的儿子们都停住了手,其中有两人不由得捂住了耳朵。 杯中饮了一半的淡酒,呈现出明显的波纹。瓷杯与几案之间,也在咯哒作响。腊梅的枝条摇晃着,桃树上的积雪像落英一般纷纷飘下。 那才是真正的地雷。 赵不艾抚胸长叹,松了一口气,面露喜色,儿子们也都上前恭喜敬酒。 赫连子默听得牙酸。如果要比远程对轰,他身为善于驭使飞剑的道侯,有自信不输给灵霄殿的任何同境界蛮干之辈。然而,如果他自己中了那样的雷,肉身也恐怕会碎得无法辨认…… 他忽然站了起来,慌张地望向自己身边的童子,发现童子的眼神也同样慌张。 他连忙低头问钱飞:“不好,我不该同意这一计的。要是把子母券全部炸烂了,可该如何是好?” 钱飞拉住他的手:“那支猎队里有张许两个合元境界的老猎户,子母券的大头主要是在他们的身上,而他们是飞着进来的。” 赫连子默一拍脑门,仔细一想,确实也对。他自己才亲眼看到那支小猎队全员开会,都说许猎户一人现在拥有所有的排队券,这才令众猎户眼红,这才发起突袭。 但是他立刻再次猛地睁开双眼:“那……岂不是炸不到他们了?” …… 张猎户并没有踩中地雷。 他押后掠阵,确实是飞着进来的。村东头的道路里经过刚才的飞剑引爆,已经满是弹坑,他高兴地看着自己的属下们嚎叫着长驱直入。 这一波全员压上,一个人都没有留。 包抄佯攻的任务,已经交给灰白府道侯了,血红山庄这支小猎队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一口气把钱飞的实力给压垮。 老张相信,越是果断,所面对的反击就会越小。 直到他看到队伍的最前端,几乎靠近屯子中心的地方,爆发出一团火球。 “还有残雷?停,先退!” 但张猎户的命令已经晚了,真正地雷的连环爆炸传播速度甚至超过音速,转瞬间就从前往后,地毯一般地倒卷过来,覆盖了整支队伍。肢体横飞,尖利的惨叫声甚至穿透了爆炸声,下方已经变成了血肉刑场。 张猎户只觉得血脉上涌到脑门,一时愣住,同时他听到了身边巨熊的怒吼。老熊虽然在过来的路上还半睡半醒,懒洋洋的,但是在大难临头的时候,它彻底醒过来了! 它凌空扑下,宛如巨鹰,朝着前方火球的尽头旁边袭去。那里确实有两个人影。 “好啊,老熊,不枉老许养你多年!” 值此危难时刻,勇则生,怯则死。张猎户呐喊一声,也跟着老熊一起扑下。 然后他遇到了迎面的一阵冷风。 那不是一般的寒冷,猛烈而又刺骨,令他全身僵硬。 合元高手在数九的归极洲雪原里,仍然可以只穿单衣,张猎户已经十几年没有感觉到这样冷了,冷得让他难以施展动作。 十几年前他遇到如此寒风的时候,是被黑石山的范围攻击波及到的时候。那时那个黑石山的山主太霸道了,一吹就是一大片,根本不在乎友军的死活。 今天,这里,有黑石山的山主?在哪里? 他硬生生地在距离地面三尺高度停下,仔细地试图在黑暗中辨认其它的人影。 一个魁梧而又诡异的人出现,穿着鸟嘴战甲,全身冒出雪白的浓雾,抡起大斧,对着老熊砍去。 白雾在黑灯瞎火的屯子中央分外惹眼。 张猎户心惊肉跳,喊道:“黑石山的管事?山主?你们为何在此?我是血红山庄的老张,是自己人!” 老熊已经人立起来,发狂地去拍击那穿着高大战甲的人。老熊比战甲还要高七寸。它见了血,已经没有什么能够让它退缩。 但是,那战斧的斧刃是用玄铁打造成的,不是合元境界妖兽的皮毛爪牙所能对抗。穿着战甲的人丝毫不顾张猎户的求情,一斧接着一斧,把老熊的前掌劈开,巨颅劈碎。 即便脑浆飞溅,老熊还在奋力对斧刃咬去,但那也就是它最后的一次英勇了。随即,它巨大的身躯扑倒在雪与血之中。 接着,一个穿着棉袄貂裘的高挑人影,像是陀螺一样凌空旋转,飞起一腿朝着张猎户踢去。张猎户此时精神高度敏感,但身体冻得僵硬,勉强闪身躲开,被挂到一点,肩膀顿时肿起一块乌青。 果然,那是个刻骨寺僧人,看起来在这异样的彻骨严寒之中早有准备,合元境界也穿得厚厚实实,行动灵活。 黑石山放出寒风,火山寺僧人却同时穿得严实。周身白雾的巨汉,砍死血红山庄的宝贵妖兽…… 张猎户颤抖地指着那笑容美艳的女武僧:“你……你们怎么会与黑石山联手……” 净草的笑容中带着神秘的媚意:“你不妨想想,为什么黑石山的人愿意帮我,却不帮你。” 这句话像是闪电一样在老张猎户的脑海中劈过。 他想起,黑石山的山主去了极光土之后没有回来,其属下又与海东青暂时结盟围猎钱飞。但是钱飞却从黑石山低阶弟子把守的封锁线那里突破出来。当时他还以为黑石山与桃李居那帮人只是普通的无能,但实际上呢?似乎一个庞大的阴谋露出了冰山一角。 而现在,这支小猎队已经全军覆没,多年来被众猎户备加关爱与倚靠的老熊也战死了,子母券……子母券都在老许那里,可老许在哪里?如果海东青大人过来,他老张又该如何交代? 张猎户当场喷出一口鲜血,然后又是一口鲜血。在细思恐极的震怖之中,他体内的经脉开始紊乱。 净草不敢大意,把他用力按在地上,不一会儿,发现他已经死去。 净草抬起头来,望向身边的陈夏华:“还有一个姓许的老猎户对不对?许猎户去了哪里?” 第273章 收获的时节 血红山庄的小猎队全员突袭蛤蟆屯的时候,老许猎户是走在前面的。 当时第一声爆炸就在他眼前发生,气浪把他掀飞起来。 他当时第一反应是照应下面的属下弟子们,但随即听到身后一连串的爆炸,又想到了自己本不想来的,宝贵的摇钱树已经都收在自己的袖子里了,后半辈子都该是谋求灌顶晋升、大享洪福的时候。 于是,他退缩了。 许猎户顺着爆炸的气浪,顺势被吹飞到高空,然后悄悄地飞在漆黑夜空中朝下观望。 地雷连环爆炸时,一时屯子东侧明如白昼,所有的房屋都被映出了长长的影子,人与妖兽血肉横飞却又看不清楚。那些本该是许猎户生死与共的同伴,但现在许猎户已经感到颇为遥远。 我有摇钱树,他们没有,而且他们也已经死了。 可是老熊呢?在爆炸平息后,他听到了老熊的怒吼,一时心揪起来。血红山庄的猎户与重要妖兽之间,联系恐怕比人与人之间还要紧密。在老许十八岁那年,熊还是一头小熊,他们就已经并肩上山打猎了。 现在老熊在拼命,他姓许的应该一起下去拼命。 但是鬼使神差一般,许猎户并没有飞下去。他想,我只是想要再观望一下,或许老熊会回来找我…… 时间容不得他犹豫太久,刀斧入肉的声音令他心惊,然后老熊的怒吼与刀斧劈砍声一同消失了。 寂静。 狼藉的地雷阵里还有几团不大的火焰,几座木屋被引燃了,在静静地燃烧着。 仿佛那只是从未有过生命的地区,仿佛那只是野火。 许猎户擦了擦眼泪,但还是用力地转身,朝着东边飞去,想要离开。 很遗憾他未能阻止同伴们的胡闹,这下子也没法与海东青大人交代了。 所幸他的后半辈子已有着落,不依靠宗门也不要紧,子母券就收在袖子里,比老熊还要亲,比老熊还要可靠…… 虽然眼泪冰晶在脸上尚未擦干净,但老许的脸上已经露出些许笑容。 他觉得这次在自己身上,毕竟好事还是多于坏事的。 然后他看到一个荧光闪闪的美女浮现在眼前的空中。 很突兀,那个小美女粉嫩可爱,笑眯眯的,而且像是质量不好的蜡烛一样,在清澈的寒风中发着摇曳的光。 或许那只是个风筝?…… 小美女对着他招了招手,仿佛在呼唤他过去。 不是风筝!风筝怎么会招手? 许猎户暗叫不好,他从未见过如此的功法。如今的他胆气全无,遇到任何情况都不敢恋战了,连忙扭头朝北,想要躲过去。 这正是冯瑾最喜欢的反应。她本来正飘浮在虚像的正上方,现在只需要轻轻一追,就把匕首插入了许猎户的后颈。 她下刀很仔细,确认没有留下活口。 这与在土狼屯对付那个姓栾的粗壮妇人不同,那时敌情不明,任何活口都值得珍惜。而现在,敌人的利用价值基本上已经被榨干了,而更要紧的反而是不能留下活口。 与李木紫不同,冯瑾在判断敌人该不该杀的时候,很少考虑对方是不是有罪。 与净草也不同,冯瑾不会为了开心而杀人,也不会为了不开心而不杀。 她觉得关键是要看留下对方的性命是有利还是不利。 轻轻提着老许猎户的尸身落下,她第一时间去翻储物袋。里面是厚厚一叠子母券,纸边都磨毛了,但总的来说没有损坏。 冯瑾高高兴兴地带着敌人尸身与子母券,回到屯子中央。只见这里一片凄惨。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和妖狼还在呻吟,但肢体残破、内脏流出,也无法救活了。 李木紫走在爆炸的陷坑之间。 “给我个痛快……”血红山庄的小刘子失去了双臂一腿,躺在地上,轻声说。 李木紫面露不忍之色,低头一刀割断了他的咽喉。 这支小猎队没有一个人活下来,刀币与灵石则几乎没有损伤。 刀币经得起这样的爆炸,或者应该反过来说,炸药的力量是根据刀币的可承受程度而预先仔细控制过的。只有灵霄殿的优等生,才能在天下第一刚猛的宗门思想下还拥有如此精巧的算力。 灵石确实有不少是炸碎了的,不过炸碎了的灵石也是灵石,对品相的影响并不太多。 债务部的女郎们、道侯身边的童子们,仔细搜集了敌人留下的刀币、灵石和法宝,堆成一堆。冯瑾另外把叠好的子母券摆在旁边。 刀币、灵石、法宝,这些硬通货,总共可以折算为一百三十六万九千刀。 别看这些人当中没有第五境界“冶纯”或更高的高手,但他们毕竟没有把财富拿去购买排队券、拿去灌顶,所以有这些积蓄才是正常的。像是练血秘法那样的纸册子是真的被炸毁了,不然还能再多一些价值。 子母券则让道侯赫连子默吞了一口唾沫,他无法控制自己这个略显不雅的动作。 从血红山庄的交易程度来看,这些子母券的价值应该在三百万到四百万刀之间,或许眼下每时每刻还在继续增长。这才是财富的大头,也是赫连子默决定背叛血红山庄盟友的关键原因。 忽然,钱飞说:“我来取这些刀币灵石法宝之属,子母券完全归道侯,如何?” 赫连子默连连摆手:“那怎么使得?应该两堆各分成两半。” 钱飞苦笑着摸摸脸:“我若是拿着这些子母券去贵宗门还款,你觉得其他的道侯们会答应吗?” 赫连子默怔住。 正常的道侯们只会比他赫连子默更保守,而他自己,也是直到昨天都不太认可这些薄纸的价值来着。当然,刚才血红山庄的人用生命证明了其价值,可别的道侯也未曾来到现场观看呀。 冯瑾故意板着粉嫩的小脸,抱起胳膊:“用于还款的财务,不能让老……老钱说了算,应该是我们债务部认可才行。” 陈夏华也故意清了清嗓子:“对、对。如果是可能造成偿付失败的东西,我们可不敢收。” 赫连子默求之不得,当场答应。于是双方各自收起战利品。钱氏债务部此战的收获是价值一百三十六万九千刀的硬通货,使得手头的资产总额达到了六百七十四万六千刀有余。 道别的时候,赫连子默对钱飞拱手笑说:“我府的慕容小道君今年在避暑山庄过年,届时我们会静候尊驾光临。” 钱飞也行礼说:“钱某定当前来还款,必不误时。” 第274章 小小的幻灭 钱飞一行匆匆地走了。此地不可久留,海东青率领的这支猎队主力随时都会抵达。 群山之间静悄悄的,曙光从山头上浮现。 屯子里的东侧一小半地面上尽是狼藉,一片乌黑、一片暗红,像是干净雪地上的大地伤痕。 灰白府道侯赫连子默,与两个童子一起,站在鸦雀无声的屯子中央。 两个童子环视四周,又相视一眼,露出了会心的笑容。赫连子默自恃身份,没有把愉悦期盼表现得那样露骨,不过也在唇髭后面微微勾起了嘴角。 刚才他已经套过了话,屯子里并没有合元境界强者,而凝虚境界也只有一人。 钱飞一行离开以后,合元的赫连子默就是这个山沟里最强的一人了。 钱飞走了,可是并不意味着所有的财富都被钱飞带走。 至少,钱飞还留下了不少钱,几十万刀,是他刚刚还给这个屯子的债款。 现在钱飞已走,这个屯子与钱飞的债务、债务部,都不再有关系。它已经回归到了这个修仙世界的本初逻辑之中:力强者为尊。 特别是灰白府、黑石山等宗门,修行的资源主要来源于收割其它宗门或者散修的道友,所以才被广泛称为“邪派”。 钱飞故意没有交代屯主的名字来历。不过上个月,从海东青那边曾有消息传过来,说是这个屯子的主人很可能正是有名的老赖守财奴赵不艾。 从这个山沟的隐秘情况来看,此事越发像是真的,屯主的年纪也对得上。 他就像松鼠一样囤积财富,而高贵的灰白府道侯与这种劣质修行之人之间的差距,也像人与松鼠一样。道侯眼下手头紧,不介意屈尊去掏个松鼠窝。 现在周围的房子里,大概缩着许多妇孺老弱,都怀揣着灵石刀币,在恐惧中颤抖。 赫连子默飞在空中环视整个屯子,太阳已经升起,天气晴朗,视野良好。 两个童子在他的注视下挨个踢门,闯进去翻找。 踢门。 踢门。 踢门。 没有老弱,没有妇孺,压根就没有人。每一个房子都是空的,没有声息,连锅碗瓢盆都没留下一个。 最后他们在屯子北侧找到了一个地窖口,被大石头死死地堵住了。那看起来是个通往山外面的地道口。 回想起来,刚才屯主还在与赫连子默、钱飞一起饮酒赏梅,可是当赫连子默去查点战利品时,屯主就不知去向。在短短的两三刻钟时间内,整个屯子里的人竟然跑得一干二净。 赫连子默打了个寒颤,飘落下来,站回到地上。 钱飞算无遗策,他是个真正能保护债主的人。 当然,如此好的战绩有赫连子默一半的功劳。不过他现在莫名地感到,即便他不与钱飞合作,钱飞也能让小猎队与他这道侯得到同样的下场。 他摇摇头,走向屯子东边出口,却见那里来了一个人。 站在满地尸首之中的,是个身躯胖大的僧人,穿着的黄色僧衣貌似样式朴素,却隐隐有奢华贵气。只不过,身上没了袈裟。 那正是一直跟随猎队的刻骨寺高僧,惠赢法师。他凭着独自行动的灵活,以及刻骨寺功法的高机动力,抢在海东青的猎队主力之前赶来了,想要获取战利品相关的第一手情报。 惠赢说:“灰白府的施主,你们果真先与那钱飞打了一场?小僧来的路上听到了轰鸣声。难道你们已经拿获了钱飞?” 道侯赫连子默摇摇头:“失算了。钱飞发现了我们,竟然先发制人,本侯勉强与之相持,而血红山庄的人想要进屯子来抄他们的后路,却中了陷阱。钱飞一行趁乱逃走了。” 这是他在赏梅时就早已想好的说辞。 惠赢没有怀疑,只是失望地双手合十,口称:“苦也。” 赫连子默故意用随意的语气说:“对了,我想要脱手一批子母券。这是屯子里的人献给我的。” 固然钱飞不可能拿着子母券去灰白府宗门还债,赫连子默也不可能直接把子母券作为生辰贺礼献给小道君。他本来就已经触了小道君的霉头,如果再整这么一个活儿,那真是嫌命长了。 这些子母券,价值三百万刀或者四百万刀,他希望立刻折现。 平时财物都是童子替他打理,毕竟道侯是仙风道骨的,不屑于直接经手刀币灵石之类。但是,此刻的道侯却亲自从自己袖子里掏出了一叠子母券,上面有的沾着泥灰,有的浸了鲜血,郑重地递给惠赢,满怀期盼地看着他。 惠赢把子母券接过去,一张张验看,最后痛快地说:“好!这些子母券现价三万四千刀。小僧付给你灰锡灵石可以吗?” 赫连子默愕然:“不可能!你是不是少说了个‘百’字?” 惠赢和尚不解地说:“百字?” “这些难道不是已经摇钱摇出了三百多万刀吗?” 这次轮到惠赢大惑不解了,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说:“怎么会?说到底它也不是能自己摇钱的,它是把一张排队券分成了几十份而已。排队券的价格上涨,所以它的价格也上涨,小僧给的已经是凑过整的优惠价了。” 赫连子默急红了脸。 活到这么大,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宗门外的外人面前急红脸。 他说:“可是猎户……我是说屯子里的人们把这些子母券相互转卖,越卖越高,已经涨到几百万……” 惠赢的脸色非常难看,人中几乎拉得有两寸长, “这样吧,小僧身上只有四万刀,现在全都付给你,买下它们。子母券这个东西我们是认的,但是一个山沟里的蠢人们随意相互加价,我们怎么能认?你就是找到本寺大雄宝殿去,找我们方丈,也没有这个理。” 惠赢的境界实力与赫连子默相当,他不怕说实话,动起手来他也有信心不落下风。 赫连子默在风中凌乱,刚才发热的头脑被冷风吹过,也明白确实没有这个道理。他只奇怪为什么昨夜没有想到这一点?事到如今,他只能痛悔地想到,自己宗门的保守传统确实有用。 这些新玩意儿完全是害人的! …… 惠赢确认了屯子里没有更多的油水,也就独自先离开了。 刚才遇到的事情,对于刻骨寺僧人来说并不陌生,蠢人合伙炒作一个东西把价格抬到莫名其妙地高,在泡沫破灭之后的表情,大抵都与那道侯一样。 破灭的泡沫不再值得一看,惠赢在意的还是钱飞这条大鱼。 “海东青怎么还不来?”他想。 就在这时,从地面雪里突然冒出一个穿着黑色鸟嘴战甲的人,掀起漫天雪花,抡起沉重而锃亮的战斧,正对着惠赢和尚的天灵盖砍去! 第275章 离别玦的反噬 在蛤蟆屯外,钱飞这次为胖僧人惠赢所安设的埋伏,是呈扇形状,横跨二里左右,每隔大约百丈留一个人,分别拦在惠赢可能去往的道路上。 这次惠赢撞在陈夏华把守的这个方向,让钱飞暗自叫了一声“好”。 陈夏华不会飞,移动速度也比不上敌人,最适合坐地伏击那一板斧。假使惠赢走的是其它方向,陈夏华还不见得能赶过去。 这一斧子,风钢斧刃正对着惠赢和尚的天灵盖砍去,陈夏华没有留手,因为她对合元境界的强敌留有足够的敬意。 果然,这一斧甚至可能连黑石山山主、灵霄殿导师的头盖骨都能劈开,却未能取走惠赢的性命。 聚四氟乙烯的护体真气,乃是天下最滑,虽然惠赢的脑门上被划开一道狰狞的血口子,但也只是浅浅的皮外伤,斧刃被滑开了,像是在削土豆皮一样。 惠赢大叫一声,随机应变何等敏捷,当即冲天飞起,然后就看到一个金灿灿的网兜迎面罩下。 在刚才电光火石之间,冯瑾已经赶到,掷出了金丝网兜。 但这一次惠赢没有再吃同样的亏,掏出一把庚金匕首一划,将网兜划开,急坠地面,沿着雪坡滑了下去。 这时候净草也来了,也不言语,从高空下扑,目光冰冷,双手直取惠赢的脖子。 现在她的境界已经是合元后期接近巅峰,甚至比惠赢还略高一筹,债务部里只有她一人能追得上惠赢的速度。 惠赢连忙低头拧身,胖胖的身体竟然扭出腰身来,躲过第一抓之后,他乘着雪坡滑行之势,转而一路上坡,竟像弹珠台上的珠子一般,轻巧地连续绕过十三四棵大树,从坡顶飞了出去! 钱飞都看傻了:雪地回转加U形弯,你搁这儿参加冬奥会呢? 借着雪坡滑行之势,惠赢飞起的速度超过了他本人的极限,这次连净草也追不上了! 但超音速的投掷物还能追上,例如,机枪子弹。 李木紫的子弹从一里之外打过来,而高高飞起的惠赢在晴朗阳光下是醒目的靶子。只听他连续痛叫几声:“苦也、苦也!”却没有被子弹打出伤来,转眼间已经飞得很远,而且再次落入了密林之中,掀起一蓬雪花,消失了身形。 兼有老鼠的敏捷与野牛的厚皮,功法大成的刻骨寺高僧真的是抓不住打不死的存在。 除非你开挂。 钱飞喊道:“用第四套方案!”他的声音回响在寂寥的群山雪林之间。 李木紫、净草、冯瑾闻言,一同祭起了离别玦,对准惠赢和尚落地的方向。 离别玦每多一枚,法力就强十倍。现在债务部有三枚离别玦了,但愿能有点用。 当然,反噬也会更大,在场的几人都知道在忻湖湖底的那场反噬造成了何等灾殃。现在不得已动用离别玦,每个人都心下惴惴。 钱飞一行聚拢起来,赶到了刚才惠赢和尚落地之处。 惠赢真的还在那里,被困住了。 一块直径一丈的大石头落了下来,把他压住。 当然,合元强者能使出万斤之力,这么大的石头他本该能轻松举起,扔到一旁。但是,这次的石头卡位十分巧妙,和下面的另一块石头形成了一个凹槽,卡住惠赢的肥胖身躯,却又让他使不上力。 他整个人就像是石狮子嘴里的珠子那样,能左右动一动,但无法脱身。 “这是怎么回事?”他的眼珠子要瞪出来了,而且眼珠上满是血丝,“姓钱的,你搞了什么鬼?” 钱飞泰然自若,微微一笑,刚要开口说句片汤话,就被身边年轻女子的尖叫打断了。 “啊,我的笔记本掉下去了!”陈夏华对着旁边的一处悬崖叫道,“那里记着无线电的全部心得啊。” 钱飞:“……” 这就是反噬吗? “陈夏华,你不要……” 钱飞话还没有说到一半,只见陈夏华已经趴在悬崖边上,在探头往下张望。但是,她的身下本该坚固的岩石,却仿佛变得像是雪团那样疏松,吃不住她战甲的重量,当场垮塌。 陈夏华是不会飞的凡人,下面是百丈深的悬崖! 钱飞的心快要挑出嗓子眼了,立即飞身过去,一把捞住陈夏华的手。陈夏华穿着战甲从结冰的悬崖边滑下去,现在四吨多一点的重量全都挂在钱飞的一只手上。 钱飞现在的境界是第三境界“凝虚”,勉强能拉住这四吨的重量,但也是拼老命了。 他必须拼老命,他绝对不能让陈夏华摔死在下面。 其实,钱飞到目前为止,对于五个亿的债款,都是走一步看一步,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能会中道而殂,无法还清这五个亿。 即便如此,他能够自我安慰的就是,毕竟他来过这个世界一趟,能够把自己记得的美好东西交给公司的旧员工们,那些方程、那些定律,那些制度。 而那些旧员工之中,他最珍视的就是陈夏华。 陈夏华。 陈夏华那样信任他,而且她是在为了笔记本而奋不顾身。 他要保住那颗聪慧、干净、向上的灵魂。 如果要在他自己的生命与陈夏华之间选一个的话,他一定会选陈夏华。 五个亿无法实现,留下的东西。干净的灵魂。( 钱飞沙哑地说:“不要管那笔记本了,只要有你在,再写一百本也写得出。” 陈夏华感动的嗓音从鸟嘴头盔里冒出来:“钱总,我……” 她看起来不知所措,在冰封的悬崖上无所抓握,想要用力凿开岩壁支撑自己,又怕动作太大而令钱飞无法抓牢。 钱飞柔声说:“什么也别怕,有我在。不要乱动。” 陈夏华乖乖地停住了所有动作。 钱飞回头说:“快来帮我……” 但是冯瑾尖叫着说:“不好,我的钱包!” 她的用来装钱的储物袋,明明牢牢缝在袖口,此刻也落下了悬崖了。 只见她的身形化作一道模糊的影子,快到看不清,飞下悬崖,直追钱包而去。 钱飞:“……” 他望向净草,只见净草低头看着她自己手掌发呆。再仔细一看,她的掌心有一把短而乱的头发。 钱飞:“……” 净草这是被离别玦反噬,而掉了一把头发吗?那对她来说真的是深入灵魂的重击。 可是,就像陈夏华不能失去笔记本、冯瑾不能失去钱包、净草不能失去头发那样,钱飞不能失去陈夏华。 第276章 花生屯之战 钱飞低头再看了一眼悬崖下,穿着战甲的陈夏华摇摇晃晃地挂在他的右手上。 他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用力把空着的左臂向下插入石头里,硬劈开一道石头缝,以此固定住自己。 然后,他独自奋力,咬紧牙关,缓缓地把四吨重的陈夏华与战甲拉起。 此刻,他无比希望自己还留有两年前真人境界巅峰时的强大修为,不过,在陈夏华的那仰望的眼里,他的坚毅表情与身形像两年前巅峰时期一样伟岸。 钱飞的右臂,像是汽车吊的钢缆在满负荷时那样微微颤抖着,却又坚定地缓慢移动。 当中停了两三次,歇了几歇,他逐渐地把这不过三尺的高度拉上来两尺。 然后,忽然,他的手臂一阵轻松,因为净草终于回过神来了,飞下去把陈夏华托了上来。 钱飞心有余悸,坐在地上喘息不已。他的左臂从石头缝里拔出,满是鲜血,指骨断了两根,陈夏华从战甲里出来,给他包扎。 冯瑾也从悬崖下面飞上来了,带回了自己的钱包和陈夏华的笔记本。 唐心纯刚才来路上还清醒着,此刻却仆倒在地,下半身连衣服一起泡在一眼三尺长的温泉里,上半身趴在地面上,皱眉咬牙,满头大汗,似乎在做噩梦。 这冰天雪地石头山上,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一眼温泉? 这“反噬”让钱飞看得一阵晕乎。 唐心纯好像说过,走上修仙之路就是因为从小活在南洋却又怕热,想要过凉快日子,这是她一辈子的梦想与执念。 泡在温泉里睡觉,难怪她会做噩梦。 钱飞让冯瑾把她拖出来,施以冰敷。 等他缓过来之后,他在稍远处的树林里找到了李木紫。 李木紫深沉地板着脸,单手扶着一棵老松树,低着头,仿佛一尊名为“绝境沉思”的雕像。 刚才悬崖边上一团混乱,李木紫像是消失了一样,原来跑到这里来了。 她在这里沉思什么? 钱飞走过去说:“李木紫,你……” 李木紫似乎在苦熬之中,轻声说:“别跟我说话,我……觉得自己好像要下一个蛋。” 钱飞险些在滑溜雪地上摔个跟头。 “你、你已经化形多年,居然还要下蛋的吗?” 李木紫换了口气,沉声说:“正常情况下不会,今天这应该是离别玦的反噬。没事,我现在修为深厚,应该能憋回去。” “还还还能憋回去的吗!”钱飞无比震撼地说。真不愧是母鸡成了精,是吗? 还好,总算与别人差不多,这一轮反噬都不是什么大事。钱飞安慰她说:“实在不行,就生下来吧。” 李木紫横眉立目,迅速地说:“岂有此理。我岂能草率地把孩子生下来?以后要一边带孩子一边跟随债务部行动吗?如果这孩子终生不能化形,我又该怎样与之相处?怎样培养教育?” 钱飞完全无言以对。 妖女的伦理世界,是绝对不该涉足的惊悚领域。 那边惠赢和尚看到他们的狼狈样,一直在哈哈大笑,全然不顾他自己才是最狼狈的那个。 钱飞心中对此波澜不惊,只是回头去安排女郎们给惠赢法师搜身,顿时令其笑不出来。 搜出来的一点现金都没有,只有几张皱巴巴的子母券,就是刚才从道侯赫连子默那里收购来的几张。 钱飞惊讶地说:“惠赢法师,你不能这么穷的吧。上次你身上宝贝价值五百多万呢。” 惠赢怒不可遏地大喊:“上次不是被你抢光了吗?你薅羊毛只盯着一只羊薅吗?我从哪里变出钱来?” 即便是收购这几张子母券所用的刀币,也是在一路追来的路上,血红山庄两个猎户还给他的个人还款而已。 钱飞懊恼地一拍脑门:“罢了,蚊子腿也是肉,先收下这些吧。” 他没忘了拿走惠赢用来划破网兜的庚金匕首,并且把匕首作为报销补偿,送给冯瑾,弥补她金丝网兜的损耗。 此次从惠赢和尚身上获得收益,入公账的主要是子母券,价值三万四千刀左右,使得债务部公款总余额上升到了六百七十八万刀。 等了半个时辰之后,李木紫面色苍白地从树林里走出来,恢复了冰清玉洁侠女形象,看来是总算把鸡蛋“憋回去”了。 钱飞一行辞别了石头缝里挣扎大骂的惠赢,向南行去。 …… 他们在十天左右的时间里,跨了两个省,在腊月十八这天,来到了一个叫做“花生屯”的屯子,这里居住着下一位债主。 这笔债款是整个屯子的家底。 在八十多年前,他们曾经是一个有实力的修真宗门,但后来失去了所有有修为、有根骨天赋的人才,现在整个屯子里都是凡人。 两年前钱飞吸纳投资的时候,他们把二百五十多万的巨款交给钱飞生利息。 几百个凡人的村子是绝无可能攒出这笔巨款的,这些是他们在八十多年前的修真先祖所留下的遗产。 凡人后代们费尽心力保护着这笔先祖遗产,只巴望着自己当中再出现哪个有修真天赋的晚辈,能够使用这笔财产重振宗门。 钱飞能够意识到这笔债权对他们的重要性。 如果这二百五十多万全部成了坏账,恐怕花生屯也会失去未来的全部希望。 此处已经是回到了黑土地大平原上,村落间鸡犬之声相闻,也有小孩子在打雪仗了。少数性急的人家,已经贴好了红纸春联。钱飞一行在路上还看到出外奔波的小贩行商,赶着大车,载着年货,回到此处的老家来过年。 花生屯也是个同样平凡而又有年味的屯子,围墙里面人人喜气洋洋,对钱飞一行很是欢迎,只不过见不到小孩子在打谷场上玩。 两个胖大婶扶着一个颤巍巍的白胡子老爷爷走了出来,那老爷爷拄着拐杖,看起来有百岁高龄了。 钱飞推测,那位爷爷可能见证过这个花生屯曾有修真高人坐镇时的光辉时代,但不确定推测是否正确。 白胡子爷爷走到钱飞面前,钱飞正要行礼。 白胡子爷爷突然重重地把拐杖撴到地面上,老眼圆睁,喝道:“快走,有埋伏!” 所有人都是一惊,唯有李木紫不退反进,凌空扑上去把两个胖大婶推飞,把老爷爷压在自己身下。 同时,羽箭的呼啸声响起。有三支箭射飞了,十八支箭被钱飞、净草、冯瑾分别接住。第二十二支箭划破了李木紫的小臂后落在地上,幸好只是擦伤。 但是第二十三支箭还是射中了白胡子爷爷,从他老人家的锁骨插了进去。 血流如注,染黑了一片雪地。 第277章 海东青 钱飞立刻意识到了三件事。 首先,真的有埋伏。 其次,村民是受到胁迫的。 第三…… 净草已经对着羽箭射来的方向冲了出去。 钱飞连忙在白胡子爷爷身边蹲跪下来:“老太爷,老太爷!” 白胡子爷爷咳着血,喃喃地说:“是血红山庄,是海东青。请……”便断了气。 老虎、豹子从屯子的房屋之间,从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咆哮,稳步地朝着钱飞一行靠近,围着他们兜圈子。 在虎豹的脚下,窜出了成百上千只灰色老鼠,吱吱叫着,满地乱跑,像是灰色的地毯一样对着钱飞一行铺开过来。 白胡子爷爷的英勇举动,既是闪耀着江湖公义的光辉,同时也为全屯的族人争取到了有利的局面。当钱飞意识到村民们是受到胁迫的凡人,就不得不有所顾忌,不能命令李木紫掏出冲锋枪来把周围的人无差别扫倒。 第三件事却是个小小的感慨,在钱飞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这次遇到的一定是海东青的主力猎队了。 极致的追踪术,准确地把握到了钱飞一行的时间地点。 极致的埋伏技巧,把钱飞打了个猝不及防,一点征兆都未意识到。 此外还有近乎极致的耐心。 遇到近乎极致的猎人,就是这样了。对方未能控制住的,仅仅是花生屯白胡子爷爷的那一嗓子。 除此之外,敌情不明。 钱飞立刻反应过来,现在应该做的就是护住弱点,撤离。 既然时间、地点、人力都是敌人精心选好的,那么能做的就是尽快离开这个地点,摆脱这伙敌人。 五颜六色的鸟群不知从哪里出现,尖利号叫着,对着钱飞一行混乱地飞扑,宛如希区柯克的电影。 李木紫掏出冲锋枪对天射击,满天羽毛飞舞,但鸟群根本不怕。 陈夏华此刻来不及进入战甲,她就成了队伍里的弱点。冯瑾拉着她跑到老爷爷身旁,奋力挥舞金丝拂尘,想要把她与老爷爷一同保护起来。 但现在冯瑾身在明处,不是暗处,所以也无法发挥全部实力。 钱飞回头喊道:“左元帅,对摇钱树信奉最深的贼人就在这里,请出手!左元帅!” “左元帅”,指的是黑石山十八元帅之中新晋的女元帅左凌云。此人对于摇钱树恨之入骨,只要是沾边的就杀,近日来在修仙界已经流传颇广。 当然,女元帅左凌云本人并未在此。 是唐心纯按照约定好的暗语,披散着头发,双手一张,开始放出零下一百度左右的极寒真气。 飞鸟扑棱扑棱地坠落,满地老鼠的皮毛上都霎时间覆了一层白霜,僵死在当地。 同时,陈夏华也理解了钱飞的意思,明白按照事先约定自己该做什么。 她蹲在地上,尽量缩小身体,打着寒战,掏出一枚刀币,插入袖口的投币式储物袋上,从里面掏出了一台正在燃烧着的锅炉。锅炉转眼之间冒出大量蒸汽,把钱飞一行笼罩住了。 极寒加上白雾,这是黑石山高手的招牌特征。 当然,其具体的元素物质大相径庭。黑石山的真气是高浓度的二氧化碳,唐心纯的真气则是液氧。 按理说,周围血红山庄的人所闻到的不是污浊沉闷,而是清新令人愉悦的气味。不过钱飞有信心,对于零下一百度左右的气体,他们只能感到口鼻被寒冷灼烧到火辣辣的,闻不出什么细微的差别。 在此阵的中心,因为有锅炉蒸汽加温,所以钱飞一行反而没有冷得动弹不得。 当然,还有一个更具实效的招牌特征,是无坚不摧的黑丝线碳纤维,这个是钱飞一行无法模仿出来的。 但是,血红山庄的人难道还真的傻等着碳纤维割到自己脖子上吗?很快,四面传来慌乱的叫喊,两声唿哨,埋伏的脚步声远去了。 钱飞用力挥手驱散白雾,只见四周除了妖禽、妖鼠的尸体之外,就是穿着棉衣皮袄、冻僵倒地的村民。 他对女郎们吩咐说:“把他们都收进屋里去,给他们烤火。把其他村民从家里喊出来,去照顾他们,还要问问除了老太爷之外还有什么管事的人。唉玛,陈夏华,你不要乱动了,你也一起去烤火。” 净草提着一个看起来是筑基境界的中年猎户汉子,飞过来,闷闷不乐地说:“抓到一个活口。”她闷闷不乐,是因为这次毕竟吃了亏,她虽然实力高,却也未能成为力挽狂澜的主力。 那汉子的嘴里被塞了一个大雪球,焦虑地呜呜叫着。 钱飞微笑着拍拍净草的肩膀:“你干得不错,也给他烤火,等一会儿再来看看他有什么用。” 忽然他感到阳光一暗,好像有一片云飘过来暂时遮住了太阳。 在他背后,净草喊道:“当心头上!” 钱飞一抬头,只见那遮住太阳的不是云彩,而是左右长达一丈的两片翅膀! 净草飞起想要迎敌,翅膀下忽然钻出两道雪白剑光,直取她的双眼,逼退了她。 与此同时,铁钩似的爪子已经插进了钱飞的肩膀里,把钱飞腾空抓起。 陈夏华大叫一声,抱着钱飞的腿,和他一起被拽了起来。钱飞大惊失色,他自己被抓倒也罢了,但他不能让陈夏华和自己一起被抓。 他喊道:“陈夏华,你松手!” “钱总,我不能松手!”陈夏华不仅死死抱着他的腿,而且死死闭着眼睛。 钱飞飞起一脚,把陈夏华踢了下去。冯瑾虽然完全追不上这庞大妖禽的飞行速度,但是还好能在半空中把陈夏华接住。 他低头看到地面上,屯子的围墙上有一道小小的白光闪了一下,不禁大喜。 是李木紫! 李木紫把机枪架在了墙头上,那白光是机枪枪口反映的日光! 刚才白雾散去的时候,她并不认为敌人已死心,所以反而趁着那个短暂的空档把机枪从储物袋里掏了出来,注入真气准备好。 现在那准备派上了用场,她仔细地瞄准天空中的敌人,打了十几发点射。虽然庞大妖禽的身影迅速缩小成了一个小点,但她还是能小心地不伤到钱飞。 但是当子弹追上庞大妖禽的时候,从其双翼下面再次钻出十几道雪亮剑光,“当当当当”,轻易地挡住了每一发子弹。 他抓着钱飞,终究还是远远地飞走了。 第278章 妖禽风云际会 高空的呼啸劲风之中,钱飞即便有凝虚修为,也觉得眼睛很难睁开。 而抓着他的这只庞大妖禽,爪子深深陷入他的肩膀肉中。 从其真气的自然流溢可知,他拥有第五境界“冶纯”的修为。而刚才护住他身体的剑光,在钱飞看来,恐怕是属于天下七大名剑之一的“多情剑”。 “多情剑”威力并非最强,但使用便利,专精于防御,不需要专门分神控制。对钱飞来说,也是个很棘手的法宝。 钱飞试探着说:“尊驾是……海东青?” 妖禽口吐人言,那声音粗豪却又冷静:“正是在下。钱老板不要急,带你作客的地方马上就到。” 归极洲的一部分土匪黑话,对于被打劫的对象称为“老板”,颇有一点“你给我衣食、我要谢谢你”的黑色幽默。 海东青布设了一个接近完美的陷阱,但是他也不敢与“黑石山女元帅”硬碰。只有在最后关头,他才亲自出手,杀一个回马枪,一击脱离,却也达成了最重要的目的。 钱飞也冷静下来,事已至此,接下去只该琢磨怎么脱身。 海东青的影子在天上一闪而过,不消一会儿功夫,就飞出了八十多里,落进了一个窝棚之中。 本来“窝棚”在归极洲也是一部分百姓村庄的常态,那些村子就叫窝棚。不过这个窝棚却又比较特殊,外人叫它“妖怪窝棚”,敬而远之。 实际上,这个名为“窝棚”村子,以及周围的十几垧地,都是修真三十六宗门之一血红山庄的产业。 这时候派去伏击的大部队还在回来的路上。 先回来的海东青获得热烈的欢迎,并且亲自把钱飞关进一个铁笼子里。这种铁笼子通常是关野兽的,但是血红山庄关人也用它。 在铁笼子里,钱飞盘腿坐在地下,无表情地看着笼子外面的一大群人。 各种老老少少,丫鬟婆子,甚至还有老虎狗熊,都挤过来看热闹,仿佛老虎在动物园中观赏笼子里的人类。 有三个人站在人群的前面。 归来后,海东青已经变成人形。他是一个身材瘦高、穿着简朴羊皮袄、目光精悍的汉子,除了一个鹰钩鼻子之外,与通常人类混在一起并无违和感。 他化形之前的物种是海东青,是猎鹰的一种,他的名字也是海东青。 在化形大妖之中,指身为名的情形很常见,因为通常一个物种在同一时代能出一个化形大妖就很不错了。 百鸟百兽都比不上人类是万物之灵,修仙比人类困难很多。可能只有鹤伴园养的仙鹤是各有各的名字的,因为仙鹤比较特殊,拥有较强的修行能力。 李木紫是不是类似的指身为名呢?是的,别忘了在灵霄殿所在的省份方言里,“母鸡”读音为“木紫”、“鸡蛋”读音为“子弹”。 如果一定要全方位贯彻官话的话,李木紫的名字就要叫“李母鸡”了…… 海东青的身后却有一个白白胖胖的男人,是人类,看起来已经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了,如果瘦下来大概会挺俊的,但即便现在这个样子也不难看,甚至有些娘。 那白胖男人殷勤地为海东青按摩肩背。那肩背上毕竟中了几发机枪子弹,尤然酸疼不已,令海东青龇牙咧嘴。 而钱飞特别地注意到,那个白胖人虽然伏低做小,伺候海东青,但其实他的修为竟然也是冶纯境界,不比海东青弱。 在他们身旁的第三个人,却为第四境界“合元”水平,是熟面孔,不是别人,正是刻骨寺的惠赢法师。 惠赢指着钱飞哈哈大笑:“你折辱得我好惨,一而再,再而三。不,没有第三次了,哈哈哈哈,这次你抢了我的,都得给我吐出来!” 钱飞不理他,只对海东青说:“海道友,我身上没有钱。” 海东青回头骂了两句,驱散了众人,只留下他们三人面对钱飞。 然后他凑近笼子,几乎要把鹰钩鼻子伸进笼子来:“你没有钱,你去花生屯做什么?我飞在天上,看得清清楚楚,你还没有来得及还钱给花生屯。可是,刚才我搜你的身也没有找到钱,你的钱去了哪里?” 刚才关进笼子之前,他已经把钱飞细细地搜了一遍身,储物袋也抢走翻开了。 里面比较值钱的只有一把大刀。 这把刀估计价值一百五十多刀币,折合一万七千多两银子(目前刀币已经升值到了这个水平),确实算是一把好刀了,刚才钱飞就是挥舞着这把刀抵挡妖禽飞扑的。 除此之外就只有半串铜板了? 钱飞耸耸肩:“我被灵霄殿、火山寺的人日夜贴身看管着,哪里有钱能落到我的手上?即便拿到几个刀币,也立刻被夺去还债了,不然还能咋地?” 海东青摸摸鼻子,若有所思:“跟你一块的那几个女的,钱在她们身上?” 钱飞很庆幸自己当机立断,把陈夏华踢了下去。 如果她被一起抓来,势必也被搜身。她身上至少有三十多个储物袋,里面零零碎碎积攒着整个世界的科技财富,连钱飞也辨认不出其深浅。 而他更关切的是她本身,海东青在搜身摸来摸去的时候,可不会对女眷有什么避讳…… 搜身之后,她还会被用来威胁钱飞。而无论钱飞是否屈服,身为凡人的她都凶多吉少。 绝对不能让敌人抓到她,当然,其他的女郎也是。 就在这时,一个猎户匆匆跑来:“大王大王,窝棚外边来了个……我也不知道该咋说,你来看看吧!” 海东青踢了他一脚:“饭桶,连人话都不会说?”跟着他匆匆离开,去了窝棚的村口。 在村口,面对一个奇特的访客,连海东青也陷入了深深的无语之中。 那访客是一个合元境界的大妖,是妖禽,看起来尚未化形,但似乎已经有了一些灵智。论境界,那妖禽也是合元后期了,妖气旺盛而凝实。海东青非常奇怪,为什么附近会有这样的大妖,而自己居然从未听说过。 只见那大妖身高一丈有余,高过窝棚里所有的房子,而且身宽体胖,似乎不擅长飞行,怎么看都是一只,鸡? 从那低调的鸡冠、朴素棕黄的毛色和肥嫩硕大的屁股来看,是一只母鸡? 巨大母鸡嘴里叼着一个粉嫩的眯眯眼的小丫头,叼着其后颈衣领,像是猎鹰叼着战利品。母鸡轻轻把小丫头放下,像是刚下了个蛋一样,骄傲而又热情地对海东青说: “咯咯咯!” 海东青:“……” 他想,老子听不懂鸡语啊! 第279章 潜入成功 通常情况下,妖禽妖兽,在冶纯境界才能化成人形,同时拥有灵智。 在合元、凝虚境界,它们已经颇具实力,只是头脑仍然是禽兽畜生的头脑,冷酷多疑而又有凶性,与人类无法沟通,与其他种类的妖兽也难以沟通,相互之间只有弱肉强食的关系。 而在化形之后,拥有灵智,受过教育之后,他们就可以充分融入到修仙者们的人类社会之中。 那么就有一个问题了:对于合元境界的来访大妖,该怎样对待? 是该把她看成是人,还是看成是畜生? 通常是作为畜生看待的,毕竟,你如果把她当人看待,她要吃你的啊。 唯有血红山庄不同,这是因为血红山庄对于驯养凶禽猛兽有一套成熟的技法。 比方说合元境界的水雄骏对着钱飞一头撞过来,钱飞要么逃跑,要么与之作战,将其击杀。除了输赢之外,没有别的路好选。而血红山庄的猎户却能设置巧妙的陷阱,将其捕捉,关起来加以驯养。 血红山庄赖以入道的元素是铁,而铁元素是脊椎动物血液中普遍存在的关键元素。 将它修炼到真气级别,将真气级别的铁元素融入血液之中,可以在人类与妖禽妖兽之间建立格外稳固的联系,这是凡间所无法企及的驯养能力。 对于大妖,他们甚至给予类似于人类高手的待遇,保不齐什么时候那大妖就化形了。第五境界“冶纯”的化形大妖,论修为实力,去黑石山可以匹敌山主,去灵霄殿可以对抗导师,绝对是修仙界里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血红山庄对于有潜力化形的妖禽妖兽,当然愿意保留其潜力,甚至不愿得罪它。昨天还是宠物,明天说不定就是同僚了。 反过来,人与畜生的关系,在血红山庄里并非泾渭分明。 当他们把高级的畜生当人看待,也就会把低修为的人类猎户当作牲口使唤。既然有的时候以兽为人,就不免有的时候会以人为兽,甚至当作消耗品。 而在山庄的高层之中,则是一种人类与大妖之间的二元共治状态,当然,在实践中往往没有那么精巧的理想制度,反而凭的是直白的江湖道义与力强为尊的规则。 海东青发现眼前的这只母鸡精……鸡妖,态度相当友好,并无什么凶性。 当然,他自己身为猎鹰很多年,也确实从未想象过能对着猎鹰凶性大发的母鸡是什么样…… 而且,他也立刻考虑到母鸡很可能是从农家鸡窝里成精的,已经是驯养动物了,潜意识里已经把她当作未来的同僚看待,可以先养着。 李木紫看到他招招手,露出笑容,出言夸赞自己,于是在把口中叼着的人放下后,就缩小身形,化作随处可见的无害母鸡那样,亲热地跑去海东青脚边打转,探头探脑,四处张望。 能让妖禽身居高位的宗门,令她无法不感兴趣。 而在海东青眼里,要想具体评价这只母鸡的价值、确定她的待遇,还要看她带来的战利品是什么。 战利品是一个粉嫩的、眯眯眼的小丫头,看起来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穿着典型的大户人家丫鬟服饰。这种服色在衣料、做工、首饰等方面,几乎比小户人家的新娘子还要精美,但是其样式仍然显示出只有奴婢才会穿。 那眯眯眼的丫鬟整一整头发上的稻草,双手叉腰,奶凶地说:“快放了我,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只要送我去见我的主人,就有重赏!我的主人,你们可招惹不起,他是钱真人、钱大仙!” 海东青的眼睛一亮,钱飞的女人这就送上门了? 二话不说,他把娇小的姑娘一把提溜过来,上下搜身。 他搜得很细,对害羞挣扎哭泣的姑娘毫无避忌之意。不过,他也什么都没有摸到。 冯瑾的障眼法,能够使得他以为自己摸到了,但实际上没有摸到。当他以为自己在摸冯瑾的胸口,但实际上他摸到的只是棉手套而已。 冯瑾的储物袋、账本、私房钱、拂尘武器都在身上,但能被海东青找到的,只有区区几锭银元宝。 十几两纹银被一个丫鬟揣着,在凡间这确实是相当富贵的行为了,但海东青得到的只有失望。 他把银元宝狠狠摔在地上,啐了一口,心想:老子糊涂了,拿着几百上千万刀币的只能是名门正派的小仙女儿,不会是个凡人丫鬟。 冯瑾满脸鼻涕,逼真地哭着说:“求求你放了我吧,这些银子可以都给你。主人他不能没有我,除了我给泡的茶之外,他什么都不喝,现在只怕他要渴死的……” 海东青转了转眼珠,心想,柔弱的凡人难道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吗?只要是钱飞的女人,落到我的手里,就该对我有用才是。何况,来得太巧,不可不防。 他露出一个能吓坏小孩的和善笑容,亲昵地摸摸冯瑾的头顶,说:“你的主人就在这个庄子里,我们在招待他。” 冯瑾破涕为笑:“真的?快带我去见他,他会重赏你们的。” 海东青笑说:“我想要你交给他一个礼物。” 冯瑾顺势说:“你很会做人嘛,把礼物给我,我就不计较刚才你的非礼。” 海东青笑得更开心:“礼物就是你的手指,来,切一根下来,你自己拿给他。” 冯瑾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海东青身后的白胖人轻声说:“主子爷,假使如此得罪姓钱的,只怕他要铁了心和你作对。” 海东青大声说:“老子的耐性要用完了。还是干点杀鸡取卵的事,痛快一点吧!” 李木紫此时正在装模作样,在旁边雪地里低头翻找石头。听到“杀鸡取卵”这四个字,她不禁菊花一紧,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她的心冷了下去,想,这是海东青亲口说的。我不用对这个妖禽前辈有什么幻想了,他不是我的同类。 钱飞坐在笼子里,听到一声凄惨的叫喊,又见到冯瑾前来,左手上包着染血白布,右手上捏着一根手指。他当即变了脸色。 “不妨。”冯瑾冷静地说,偷偷打开白布给钱飞看。 左手上的五根手指都在,窈窕灵巧,白腻无伤。 她冷笑一声,隔着笼子,悄悄地对钱飞说:“凡人卖艺都能轻易表演大变活人,我好歹有合元境界仙术傍身,表演一个切手指还是不难的。” 第280章 红白脸 冯瑾与钱飞悄悄说过几句话之后,哭着走了,说是去给钱飞泡茶、做点心。 钱飞的笼子旁多了三个看守,而且随时都有看热闹的,要想与钱飞长时间秘密交谈并不容易。 如果只有李木紫潜入进来,哪怕有母鸡形态作为伪装,想要与钱飞持续沟通也极为困难。 灵霄殿的功法都是刚猛型的,除了计算弹道之外没有什么巧活儿,何况这母鸡形态也不是灵霄殿的功法啊。 但还好冯瑾可以一起进来。 她与钱飞刚一重会,就悄悄拿出一根灵性金丝,把其中一头交给钱飞。 这灵性金丝就铺在地上泥土里,另一头由冯瑾自己拿着,可以传音。即便钱飞被人看管着,说话不便,也可以用摩尔斯电码联络。 摩尔斯电码,这个东西是在钱飞对陈夏华讲授无线电的时候介绍的,不过陈夏华一上手做出来的发报机,就有令人惊喜的大带宽,乃至可以直接上语音。 不过,对于不能出声的秘密联络情况,钱飞也与女郎们事先做了考虑。 钱飞介绍给她们的是表示数字一到十的长短码,用来表述韵书里的字符位置。 比方说,“旅”字就是上声六“语”字韵脚的第六个字,可以用数字:三、六、六表示,其中“三”表示上声。 钱飞面无表情地坐在笼子里,拇指轻轻掐着灵性金丝,按照韵书,把一个个字发送给冯瑾。而冯瑾身边并不总是有看管的人,可以有机会悄悄对着金丝说话。 冯瑾告诉钱飞,花生屯没有再遇袭。为防万一,唐心纯正在村子里,随时准备放出寒气御敌。此刻她正在温柔地劝村民们不必惊慌,多喝热水。 据说,陈夏华的精神状态相当不稳定,一会儿念叨说“我没能保护住钱总”,一会儿嘟囔说“钱总不要我了”。 而净草正和她在一起,寸步不离地保护她。 按照净草的说法是:“如果你上次没有保护好他,下次你把他抢回来不就行了?如果他不要你,你就在把他抢回来以后,用个笼子把他关起来,让他再也不能离开你。唉,跟男人相处的法子,还需要一个和尚教你吗?” 这样大概能安抚住陈夏华的情绪,虽然钱飞总觉得有很多地方不对头…… 无论是净草还是陈夏华,都在等着李木紫与冯瑾这对潜入组送回的消息。冯瑾的储物袋里有一台无线电对讲机,趁着无人注意她,她已经秘密地对净草和陈夏华报了平安。 钱飞问:“你们观察到的敌人情况如何?” 冯瑾说:“除了海东青之外,还有一个冶纯境界的高手。能否挑拨他们两个?” 那个白胖的中年人,是人类,身上没有半点妖气,真气的自然流溢也很旺盛。在冯瑾眼里,他看起来倒像是个误入匪窝的书生。 钱飞答道:“恐怕很难。可能过去他是书生,但现在他的名字是鹰奴,已舍弃了真正的名字。现在他是被海东青饲养的宠物,他自己感到很幸福也很光荣,愿为海东青效死。” 这是钱飞在刚才打听出来的。刚才海东青离开去门口接见母鸡,钱飞的笼子周围再次围满了看奇景的老少妇孺。钱飞发问,就有人七嘴八舌地回答。 在血红山庄这个宗门里,人类饲养妖禽妖兽是司空见惯的,拖鼻涕的小孩也会打着唿哨驱使猎犬,那么反过来,妖禽饲养人类又有何不可呢? 听到这个说法,李木紫打了个寒噤,在母鸡形态中抖了抖羽毛。 人类养鸡是司空见惯的,她从小几乎没有体会过不被饲养的人生(鸡生)。然而拥有灵智、了解人类社会之后,她就感到这种豢养与被豢养的关系十分恶心。 她在自己的伦理畅想之中,也多次地想过,难道不能让人类尝尝身为家畜、宠物的滋味吗?可是现在她亲眼见到了,她只感到同样恶心。 即便因为曾经被人类饲养的经历而恶心不悦,但同态复仇、反过来抓个人类去饲养,这样的事情同样不是她想要的。 自己究竟想要的什么?这一点,李木紫还需要自己慢慢去想。 冯瑾掐着灵性金丝,几乎按捺不住自己的愤怒。 做奴才是什么感觉?修为实力高强却偏偏要在宗门里做奴才是什么感觉?冯瑾再清楚不过了。 她没想到离开家之后,在外面的世界里还会见到这种丑事。现在不仅要切她手指的海东青,就连白胖而自甘下贱的鹰奴在她看来也变得分外碍眼,像蟑螂臭虫那样,令她欲除之而后快。 钱飞倒是没有手下女郎们那样激动。 血红山庄的内部的这种人与妖物的关系,他多少还是听说过的,而且过去并不对其特别反感。人与妖物之间的区别固然不可忽视,不过高阶修行者与凡人之间的差距恐怕更大,高阶修行者的世界观往往与凡人差距甚大,就像两个不同的物种那样。 如果没有利益冲突,钱飞会怀着某种淡然的、观赏猎奇的态度去看待海东青与鹰奴。 当然,现在的利益冲突不仅存在,而且很尖锐。既然海东青主动来与钱飞作对,那么钱飞也会不遗余力地去对付他。 李木紫的意见是:“引开守卫,制造混乱,我们就可以把钱前辈带走。” 钱飞用长短码打字说:“不要这样做。” 冯瑾说:“老板你的意思是?” 钱飞说:“我要留在这里,想办法用言语削弱敌人。给灰白府的还款,要着落在海东青他们身上,希望这次能把他们一网打尽,别放跑太多人。” 冯瑾把这话转述给李木紫,两女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振奋之色。 冯瑾微笑着答道:“好,就这么办,吃掉他们。” …… 在当地的凡人村民之中,却有一个身材瘦弱,脸色苍白的妇人,隔着笼子对钱飞说:“他们太作践你了,我都看不下去。大兄弟,你缺什么不?” 钱飞眼睛一亮,试探着说:“有酒吗?” 任何来自血红山庄的沟通,都是他所需要的。 妇人偷偷给他送来一个小酒壶。 钱飞露出高兴的神色,对妇人说:“这鬼地方只有你对我好,我教你个乖。摇钱树这个东西,我会劝海东青多买点,但是希望你不要买。” 片刻之后,脸色苍白的妇人来到海东青所居住的大屋,把套来的话汇报给海东青。 海东青摸着鼻子,皱眉说:“他没说他自己身边的女人在哪里?也罢,继续想办法套话吧。倒是那个摇钱树的说法很有趣。照你说来,他要劝我买摇钱树,是为了坑我,而劝你不买,是为了帮你?” 他转向身边的惠赢和尚:“那算了吧,老子不买了。” 惠赢和尚脸上的肥肉抖了三抖。他此刻想杀了那脸色苍白的妇人,也想杀了钱飞。 第281章 化敌为友? 晚上,惠赢气势汹汹地来到钱飞的笼子前。笼子前的三个守卫知道惠赢法师乃是宗门的贵客,连忙让开路。 钱飞原本眼前一亮,觉得有机会挑拨惠赢与海东青的关系了,但随即变了脸色。 因为惠赢根本就不是来好好说话的。 这胖和尚弯腰往雪地里一抹,就拾起了一根三尺多长的细冰棱,那冰棱半透明地映着摇晃的火光。 对于以氟氯碳为代表的制冷剂,刻骨寺僧人都是有所修习的。实际上,他们驱使寒冰真气的能力,虽然不如黑石山,却在霜风岭的人之上,如果不考虑唐心纯那个异数的话。 从雪水里捞出一根冰棱,这以惠赢的功法修为来说,可以随意为之。 惠赢毫不犹豫,攥着冰棱就对着笼子里捅去。 “好小子,拆我的台。真以为我刻骨寺是好欺负的。招子给我放亮一点,好不?眼下是你落在我手里,不是我落在你手里了。当初你让我吃的苦头,现在我要加倍奉还!” 钱飞在笼子里左右腾挪,上蹿下跳,躲得不亦乐乎。最后“空手入白刃”,双手一拍,夹住那冰棱。 随即冰棱当场融化,而钱飞一边抖手一边哇哇大叫:“好冷,好冷,哎哟!” 旁边的看守,还有稍远处的围观人等,都在哄笑。 惠赢得意地冷笑一声,再次俯身抓雪,这次抓出两根冰棱,左右手各一根。 钱飞伸手一拦:“且慢,我有一些好事告诉你,你想知道吗?” 惠赢一愣,随即露出感兴趣的表情。而周围人等简直是欢呼起来:“他招供了,他招了!” 钱飞露出迟疑神色,看了一眼身边的看守。他想和惠赢密谈。 看守粗鲁地说:“怎么?不想让我们听?” 惠赢也有些为难。“屏退左右”虽然是常见操作,但是这些看守毕竟是海东青的手下。而惠赢只是个来访的客人,还没资格命令看守离开。说穿了,连惠赢和尚自己都在看守们的监视职责之内。 钱飞固执地抱住膀子:“给我笔墨纸砚,我写下来。要我口说,那我是不肯说的。” 惠赢抬抬眉毛,命令看守:“去拿。” 看守中的一个,很不乐意地走开了。过了半晌,他提着一根木棍过来,木棍的另一端有毛…… 惠赢跺脚:“这边要的是毛笔,不是马桶刷子!” 围观人等之中,这次却没有哄笑,反而在疑惑地交头接耳。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哪怕一把年纪了,也不清楚毛笔是什么样子。 这就是钱飞这次密谈的基础:血红山庄作为一个高大上的修仙宗门,识字率低得令人发指,连偏僻乡村的农民都不如。 因为农耕文明其实已经是一种文明的形式了,而血红山庄擅长的乃是渔猎、是与野性大自然融为一体。 大自然有大自然的语言,有风的气味、溪流的声音、狗熊的粪便等等,来传达无比丰富的信息。在这里下的功夫多,那么在凡人文明那里下的功夫不免就少。 猎户的家传秘笈,上面满篇都是图画,而惠赢推销给他们的子母券也是特制的,上面印着各种象形符号,例如用元宝表示一百,用熊头表示一千,用鹰头表示一万…… 最终,看守还是弄来了笔墨纸砚。 于是钱飞在膝盖上铺开薄纸,写道:“这一条没有什么用,我只是想确认他们识不识字。不识字就太好了,因为我与你的笔谈,不想让他们知道详情。” 看守们探头过来,皱着眉头,仔细看着钱飞的笔走龙蛇。面对着明显挑衅性的字句,他们一脸懵圈,显然是不识字的。在文盲的眼里,所有的文字都是密码。 惠赢接过纸条扫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看守们,心领神会。 无论钱飞说出什么情报来,只要是惠赢单方面地知道,而海东青不知道,那么惠赢就能拥有优势。即便海东青不想买子母券,或许惠赢也能找到办法让他买下。 钱飞继续写道:“你与我是利益一致的。” 惠赢不解,问:“此话怎讲?” 钱飞写:“现在如果你把子母券卖给海东青,他最多只会拿出一些闲置的流动资金。但我想把他的家底全部铲光,比方说多情剑这样的法宝,全都抵价用来购买子母券,交给你。这样,属下们来救我时,海东青才会被充分削弱。不仅他一个人,我还会鼓动他的手下们都把全部战斗力都交给你。” 惠赢接过这张纸,反复读了四五遍,胖手微微发抖,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真有这种好事? 但是显然钱飞没有必要骗他,两人的利益确实是一致的。 哪怕海东青多留下一件法宝在身边,也会让钱飞的脱逃难过一分。虽然钱飞用来还款的钱财可能有不少,但是把海东青以及所有手下的家底全部弄到手,对惠赢的吸引力也同样大。要知道,很多猎户的家底都是几代人传承下来的。 惠赢还回想起,钱飞做事本来就是这个风格。 他和你敌对的时候,会让你很难受,但是他的道理总是很明白的,对事不对人。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他也不会故意与你作对。 碰巧,刻骨寺僧人办事也是相似的风格。为了捞钱,他们可以献出一切自我、放下一切仇恨,这是他们的信念。 而钱飞作为临时盟友,其能力非常令惠赢期待。 再说,海东青自身修为那么强,即便被削弱一些,也不会轻易输给钱飞的嘛。惠赢不认为钱飞真的能翻盘。 最后,钱飞写了一封信,是写给灵霄殿侠女的,要侠女把还款交给来人,算是屈服。 这封信是为了给惠赢交差的,毕竟,他与惠赢在看守眼皮底下笔谈良久,惠赢总得有点字纸作为收获。 惠赢离开钱飞,前去大屋,把这封信交给海东青,海东青也不识字,叫身边的鹰奴念诵。 听鹰奴念了一遍之后,海东青摸摸鼻子:“那小子如此软蛋?这封信里有诈吧?” 鹰奴微微一笑:“主子爷果然高明,这是一封藏头信。把每一行第三个字凑起来,就是‘我在妖怪窝棚速救’八个字。” 海东青大笑:“可是他毕竟露了破绽,因为这封信必须送到灵霄殿女人的手上才行。这样,老子就可以去找到那灵霄殿女人了。”他带着礼貌,问道:“惠赢法师,请问那小子说了要送信去何处吗?” 惠赢忙说:“说了说了,树皮下面的记号路标,他也画了,请看。” 屈服的信是假的,其实是一封求救的藏头信。 可藏头信也是假的,是为了把海东青调走。 钱飞已经让冯瑾通过无线电联络到陈夏华,陈夏华与净草会在那个地点设好陷阱等他。这样,钱飞就可以与惠赢愉快地在血红山庄的窝棚村子里合作,来一发大规模的金融抢劫。 然而,金融合作仍然不是钱飞的真正目的,他与债务部女郎们还有自己的谋划。 第282章 舌战群儒 海东青带着几个得力手下,离开窝棚,往钱飞所说的地点去了。 他需要亲自前去,否则只怕手下们打不过灵霄殿、火山寺的女郎。 而他也不担心后方空虚。就像上次那样,鹰奴留守在这里,是他可以绝对信任的。 钱飞的笼子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少。钱飞上次与惠赢和尚“笔谈”,对他们来说就很无聊,后来钱飞也只是在发呆,更看不到什么有趣之处。 就这样过了两天,似乎无事发生。 半夜时分,却会有人悄悄地来找钱飞。 “钱……钱真人。摇钱树这个东西,是真是假,你怎么看?” 眼下只要是在这个窝棚里的血红山庄弟子,都遇到了重大抉择关头。 惠赢法师带着大把的摇钱树来此兜售,摇钱树的名字非常诱人,但是看起来只不过是普通的纸。而在这关于刀币身家的大事上,不可不重视。 这里人多,而且消息通畅,和蛤蟆屯附近的深山老林不同,何况惠赢法师自己也坐镇在此,并不容易搞出自欺欺人的百倍炒作。 惠赢在过去半个月里已经回寺一次,领取了大量的子母券,那些小纸片几乎装满了自己的储物袋。 他原本只是打算等待血红山庄抢到钱飞的钱,然后推销子母券、吸纳那笔钱,而且只收刀币和品相最好的灵石。 现在他的态度变了,无论什么都可以用来折价购买子母券,银子铜钱法宝兵刃无所不忌。 他还四处宣扬说,钱飞乃是世上最能亏钱的一个人,一般人想要像他那样亏到五个多亿,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在财商方面,他的话肯定是一针见血、一语中的、值得一听,只不过要反着听。 被问到摇钱树,钱飞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我怎么看?我就问你这个道理。一串钱,给三个人分,五个人分,岂不是越分越少了吗?可是摇钱树这个东西,他们把它叫做子母券,是分开着卖的。分到每个人手里,只有很少的一份。总不会有财富是越分越多的吧?” 那人听了这话,颠颠地跑到惠赢和尚那里,兴高采烈地低声说:“法师法师,他和你说的一样,说什么钱财会越分越少。他果然是不懂摇钱树自动增殖的奥妙。” 惠赢和尚露出胖胖的和蔼慈悲笑容:“善哉,那你决定怎么做呢?” 那人:“当然是买!” 过了一会儿,又有第二个人去找钱飞,问他摇钱树这东西靠不靠谱。 钱飞苦口婆心地对他说:“是那个刻骨寺僧人找你推销的吧?那种人会舍弃自己发财的机会不要,反而把机会让给你吗?我告诉你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他们自己手头的摇钱树才是最多的,只把零头让给你们。” 第二个人眼珠转了转,突然心中豁然开朗。 他跑到惠赢和尚那里,转述了钱飞的说法,笑说:“姓钱的只顾抹黑你们,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说的话有漏洞。他说你们刻骨寺僧人手中的摇钱树才是最多的,那就是没有否认摇钱树真的能摇钱。” 惠赢和尚伤感地说:“他真是误解了我们出家人。我们是毫无保留的,只想普度众生。无论施主你想买多少,小僧都倾囊相授。” 第二个人笑说:“哈哈,老子也不眼红你们这些僧人,太多了老子也买不起。来,老子这可是把老婆的嫁妆都偷过来了,那婆娘日后一定会感谢老子的。” 又有两个人在自己的窝棚里嘀咕。 这个说:“不是我信不过老郭你,可是我家婆娘们撺掇了妯娌姐妹,七大姑八大姨,凑了好大一笔钱,怂恿我去买摇钱树。我可很怕把那些钱全都亏掉。” 那个说:“你老戴是个实在人,我一直都知道。我和你是什么交情,还能害了你吗?” 老戴说:“那你说,那黑石山的女元帅是怎么回事?她那么恨摇钱树,是不是被摇钱树坑过?” 老郭说:“这种事,你问我,我也不知道。你要是问那胖和尚,他只会自卖自夸。” 老戴拍大腿叹气:“可不是这个理吗?老哥我,心里头就是这道坎过不去,信不过他们。” 老郭说:“可是有人知道哇,钱真人见多识广,为什么不去问问他?” 两人去钱飞的笼子那边一看,嗬,好家伙,财务咨询的人排成了长队。其中一部分人是惠赢和尚撺掇的,另一部分人是像老戴老郭这样自发的。 终于排队排到了老戴老郭,他们就把黑石山女元帅到处截杀与摇钱树有关的人这件事拿出来问钱飞。 可是实际上,黑石山女元帅左凌云是怎么想的,钱飞也不知道。两三年前他做真人做总裁的那一会儿,他眼里根本就没有左凌云那一号小人物。左凌云是后来灌顶代练灌上来的。即便钱飞见多识广,他对她也不了解。 钱飞低着头在笼子踱步半晌,憋出一句:“黑石山女元帅,她那是为民除害!” 老郭和老戴对视一眼,已经心中有数。 他们都想,姓钱的这是口不择言了啊。姓钱的肯定知道内情,但是怕那内情是对摇钱树有利的,所以不肯说。为了掩饰,他居然连“黑石山为民除害”这种荒唐的话都讲出来了。 我血红山庄的猎户或许可能偶尔为民除害,那黑石山的人出大力为民除害是绝不可能。黑石山的邪派精神那可是纯正的。 老戴不再犹豫,发动族人,把积蓄的刀币、灵石、法宝,全部拿来换成了几张纸做的子母券。老郭也看得眼热,也去发动自己的族人,连小孩的压岁钱和老太太的金牙都拿出来,交给了惠赢。 海东青在山里被净草耍得团团转,一去就是五天,在腊月二十三才空手而归。 回到窝棚之时,他本是有了新的计策,正打算施展,但见到窝棚里那一片混乱的景象,却又愣住了。 惠赢和尚暂居的木屋外,挂着三十多个大鸟笼,妖禽在鸟笼之中吱哇乱叫。鸟笼的下面,也拴着老虎、豹子、猎犬、狗熊、还有好几个笼子里是老鼠。 原本有序地放养的妖禽妖兽,现在集中在了这里,而且几乎无人管理。看起来每一头妖兽都既烦躁,又发蔫,毛色暗淡。 而血红山庄的猎户们在奔走相告:“再不买的话,摇钱树又要涨价了。它今天摇出的钱,就是你明天要花来买它的钱。如果你今天买了它,明天它就是为你摇钱啦。” 更多的人把自己饲养的妖禽妖兽送到惠赢和尚这里,用来换取子母券。 海东青睁大自己的鹰眼:“老子……这离开才五天吧?” 第283章 忽悠战的决战 海东青花了五天左右的时间,在山里与净草、陈夏华周旋,互有胜负。 他不得不承认,这次名门正派的母崽子们居然在野山林里享受了地利。 他没有发现李木紫不在山里,因为净草用了大量的鞭炮,而且陈夏华手里也有两三挺重机枪:不是用真气发射的,而是抛子弹壳的那种,经典的套筒水冷重机枪。而且,海东青很清楚,灵霄殿的人都是只敢躲得远远的鼠辈,不敢露面是完全意料之中的事。 到最后,他换了一个想法,即便钱飞和债务部都不肯简单交钱,他何不把钱飞作为人质肉票?那也是经典手法。 于是他留下一封信,要债务部拿着八百万刀的刀币到妖怪窝棚来换钱飞,期限是腊月二十五日之前。 这样确实暴露了自己的窝点位置,海东青也能预想到对方不会乖乖付钱,只会前来用暴力劫人质。不过,窝棚这边就是海东青的主场了,他在此有诸多手下,而且鹰奴也在这里,他认为鹰奴的存在是债务部尚不知情的。 在腊月二十三这天回来,海东青本来就想立刻安排猎户们布设陷阱。 但他看到的是窝棚庄子里一片混乱。 海东青大怒,一脚踢开惠赢和尚的房门,去质问他。 惠赢一脸无辜,手舞足蹈地辩解:“他们都是自愿的,小僧有什么办法?” 海东青目光冷酷:“哼。” 惠赢唾沫横飞:“再说,摇钱树这个东西,真的是对所有人全都有好处,极大的好处,这一点小僧是过去一直在提的,小僧几时说过假话?只不过现在不知怎么,各位猎户们都开了窍,见性得悟了啊。小僧也只能心生欢喜,尽量满足大家的愿望。” 海东青虽然在情绪上想要杀了惠赢,但在理性上知道自己不能真的动手。说到底刻骨寺一直在做买卖纸券这样的事情,并未出格,而杀僧夺财在邪派之中实在太犯忌讳了。甚至,他即便有境界压制,也没有信心能杀得了刻骨寺的逃跑大师们。 惠赢得寸进尺:“海大王你要不要买?小僧今天就打算走了。” 海东青很奇怪:“你别走啊。本来说是要用钱飞的钱来买摇钱树的。眼下钱飞的钱还没有到手,我正在想办法,你为什么就走了呢?” 惠赢委屈地而又坚强地说:“小僧在这里,海大王不是觉得碍事吗?” 海东青叹了口气:“算了,不碍事。你不要走,我说了要买,还没有买呢,你得等等我。” 惠赢说:“此番前来,收益已经很多,小僧自己也想要尽快回寺里了。你要买的话就今天买,今天小僧一定要走了。” 海东青忙说:“腊月二十五之前,肯定会见分晓,咱们几个月都熬过来了,你再等两三天都不行?” 惠赢摇头:“不行。” 海东青气急败坏:“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惠赢低眉顺眼,双手合十,只说“善哉”。 惠赢说“我要先走了”这一招相当地毒,就连钱飞也没有想到他会做到这个地步。 钱飞与惠赢各自的想法都是,要想把海东青手下这么多人的这么多积蓄都刮走,谈何容易,所以两边各自都是不遗余力地忽悠,而达到现在这个壮丽的效果则是两个人都没有想到的。 想到此节,惠赢不禁有些感动.当钱飞作为敌人的时候有多棘手,作为盟友的时候就有多可靠。 既然如此,惠赢的胃口也变得更大了。 他此来,原本的目的是等待海东青抢到钱飞的财产,然后用子母券去换走那份财产。 而现在他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像上面说的那样等待,另一个则是先刮走海东青自己的全部财产,然后等海东青抢了钱飞,再回头来找海东青,把从钱飞那里抢来的财产也刮走,一根羽毛也别剩下。 能捞不捞就是亏,对不对? 至于海东青被薅秃了以后还能不能打得过钱飞,这一点惠赢是不担心的。 哪怕海东青是个没有灵智的光板野鸟,至少也有鹰奴在旁辅佐。就凭此前债务部两次抢劫惠赢时所表现的实力来看,债务部无法打得赢两个精诚合作的冶纯强者,即便用上离别玦也办不到。 更何况,现在钱飞本人就在海东青手中,会让女郎们有许多忌惮不便之处。 至于黑石山的两个山主是怎么覆灭在土狼屯的,惠赢认为那是霜风岭宗门在土狼屯拿出了自己的深厚底蕴,不是全靠钱飞一行。 其实他的猜测倒不算全错,已经相当接近真相了:唐心纯就算是五个水系宗门的底蕴精华。 虽然钱飞觉得削弱海东青就有胜机,但是到头来惠赢还是不看好钱飞手下那几个女施主的。 海东青的心态动摇了。 他一直都是很相信摇钱树的,现在居然惠赢要走,他当然舍不得放过这个机会。手下们的手中都有摇钱树了,偏偏他自己没有?开什么玩笑。 而且看到手下们居然如此疯狂,他也有些动摇。毕竟他是少见的有灵智的大妖,手下的猎户们全是人类,身边的鹰奴也是人类。 看到熟悉的人类们意见如此统一,海东青也不免觉得自己是不是低估了摇钱树的好处。 在这种关键的问题上,他自己还是觉得与人类有一定距离感的,很多大妖都有这种心态。 不过,李木紫并无此种心态,她在成精之前从未接触过野生的环境(除了偶尔来访的野鸡和黄鼠狼之外),完全浸泡在人类社会之中长大,对人类的想法能够完全理解,没有什么距离感,甚至还擅长在脑内玩各种伦理思辩。 她是特殊的,海东青则不像李木紫那样特殊。 不过,海东青心中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营地里的疯狂明显是钱飞到来以后发生的。 现在钱飞的笼子边上已经不再有人排队咨询了,因为大家的认购决定已经做完。不过海东青还是谨慎地增派了看守,并且发出新的禁令:除了自己之外,任何人不得与钱飞交谈。 不过,他自己的认购决定尚未做出,他还是需要与钱飞交谈的。 这次他连看守们也屏退了,隔着笼子问钱飞,究竟在搞什么鬼。 钱飞无辜地扑棱扑棱眼睛:“我就在你们那么多人的眼皮底下,我能做什么?只不过是有人来问我要不要买摇钱树,而我就劝他们不要买。” 海东青若有所思:“那如果我问你呢?你说我该不该买摇钱树?” 钱飞满面愁容,说:“千万别买。即便你的手下都买了,只要你没有买,我就放心了。” 海东青内心一凛。此前派那个苍白妇人去套话时,钱飞的说法可不是这样啊。 第284章 比天空更大的是人的脑洞 钱飞被关着,没有武力可施展,只凭着因势利导的只言片语,就把海东青的一百多个手下们搅得一片混乱。 当然这要多亏了惠赢和尚不遗余力地与钱飞合作。其实,两个人除了五天前的那一次笔谈之外,再也没有过来往,完全是凭着金融家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何况,血红山庄的徒子徒孙们也不都是傻子,如果钱飞与惠赢之间多次串通往来被他们注意到,他们之中就会有些人意识到这是个局了。 目前,还没有谁意识到这是个局,连海东青也没有意识到。 海东青屏退了看守们,独自站在笼子前,凝视着笼子里的钱飞。 当然,在海东青的眼里,这些混乱并不能使钱飞逃脱自己的手掌心。 倒是惠赢和尚声称要提前离开,让他期待已久的摇钱树不能尽快大笔购买,这一点让他比较头疼。要想在惠赢离开前别错过这个机会,就得把自己现有的积蓄垫进去。 这让海东青感到一种本能的危机不安感,但他也确实舍不得错过机会。 他在两三个月之前,已经买了不少摇钱树,身上的浮财(闲置流动资金)差不多已经都换成那不断增殖的纸片了,已经尝到了甜头。 眼下摇钱树还在不断地看涨,手下们的疯狂也让他心中发毛,不得不考虑要不要把重要的护身法宝、修炼用的灵石也暂时拿去兑换。 当然,无论如何,经脉里的真气才是他冶纯境界实力的保障,这个是谁也拿不走的。 海东青忽然打开笼门,对钱飞说:“老子今天放了你。” 钱飞笑说:“还有这种好事?” 他试探着走出笼子,确实海东青没有拦他。 钱飞说:“你不会白白释放我,你想要什么?” 海东青苦笑一声:“只想要你一句实话。摇钱树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和女元帅都在想些什么?过去几天,我老海对你多有得罪,在此赔个不是了。”说着,他还拱手作了个揖。 钱飞认真地说:“别买。我对别人说的话有真有假,而我的真心话只有一句:子母券是害人的东西,我希望它害的人越少越好。你跟我远日无冤无仇,既然今天肯放了我,那我也想让你好。” 海东青脸色沉着:“好,多谢。”一把抓住钱飞的衣领,推回到笼子里,再次锁上了笼门。 钱飞抓住笼子上的两根铁栏杆,摇晃着笼子,瞪眼说:“你不是说放了我吗?” 海东青尖声怪笑,像是猎鹰的啸叫一般:“呱哈哈哈,老子放了你,你都没跑掉,说明你喜欢在老子这里当客人啊。” 这次,海东青认为是套出钱飞的真心话了。 不过他明白,问题不是在于该不该对这位传奇风云人物言听计从,而是要从钱飞的真心话中分析出其真实想法来。 海东青回到自己的大屋,独自低头踱步,连鹰奴也轰到外面去了,他需要在一个安静的环境里仔细思忖。 可以明确的是,钱飞确实对子母券有仇,巴不得天下所有人都不去买子母券。既然人人都爱买,所以钱飞现在差不多是进入了一个无能狂怒的状态。 钱飞为什么那样憎恨子母券呢? 子母券的背景是排队券,排队券的背景是灌顶代练之秘法,而灌顶代练之秘法是掌握在司马吞蛟大仙的手中。司马吞蛟大仙是钱飞的仇人,他背叛了钱飞,毁掉了钱飞的宗门…… 等一下!海东青突然止步。 他发现有一个问题,似乎是谁都没有想过的。 在司马吞蛟背叛钱飞之前,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钱飞为什么在江湖上声名鹊起,在几年内暴富而拥有庞大势力? 而司马吞蛟离开他之后,他就一蹶不振,现在是司马吞蛟成为了大仙,而且把摇钱树散播到天下……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钱飞当初发家,凭借的就是摇钱树,现在是司马吞蛟把摇钱树从他那里偷了过来,所以钱飞就一无所有了,只剩下巨债。而掌握了摇钱树的司马吞蛟,现在显然已经达到了人生巅峰…… 海东青震惊咋舌,双眼盯着空白的地面,仿佛在那里见到了无比广大的、像刀币那样流光溢彩的天地,在那里不仅有财富,而且有实力、权力与永生的大道。 他喃喃地说:“老子的格局小了啊。” 其实海东青的思考确实相当深入,已经颇为接近事实本身了。 只不过,钱飞发家的真正原因是在于他是个穿越者,而金融仅仅是穿越者带来的思想之一环而已,其实钱飞并不愿意滥用。 而海东青更无法意识到的是,当金融这一工具被滥用时,金融家发财是因为敢于肆无忌惮地割韭菜,而韭菜是成为不了金融家的…… 当即,海东青把所有备用的灵石、所有的护身法宝、特别是那把天下七大名剑之一的“多情剑”,都拿去交给惠赢和尚,买下了一大叠的子母券。 他不担心会输给债务部女郎们,因为他自身实力是别人拿不走的,更何况还有鹰奴在。 手中有不断增殖的摇钱树,笼子里有钱飞,身边有强大而绝对忠诚的鹰奴,这一切使得海东青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 营地里的局面,把冯瑾也看傻了。 对于用钱财的方式来吸引别人,令别人遵循自己的意愿做事,这种方式冯瑾也一直在努力锤炼自己,但是钱飞一出手,让她感到自己跟那个段位相差还很远。 当然,这里也有天时地利人和的因素在,即便没有钱飞的忽悠,上次在蛤蟆屯旁边的血红山庄小猎队里,炒作子母券的魔怔程度也令她印象深刻。 这一次在海东青的直属手下之中,冯瑾莫名地感到这次的群体魔怔现象有着更扎实的根基、更深的底蕴。她想过自己如果故意想要戳破,能怎么做,想来想去,竟然想不出可解的办法。 反过来想,“摇钱树”这三个字的魅力,本该如此。 眼看着血红山庄的这一个分支,每天战斗力都在肉眼可见地下降,灵石、法宝、妖禽、妖兽,都拿去换成了纸片,冯瑾也完全能有耐心等待。 她努力扮演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凡人丫鬟角色,每天给钱飞泡茶、蒸点心、洗衣服,忙得不亦乐乎。可怜钱飞过去半年多都没有享受过被债务部女郎帮忙洗衣服的好事,现在才因为“特殊工作需求”而享受到了。 冯瑾必须这样谨慎地伪装身份,因为鹰奴每天都盯着她。 那个白胖微须的中年男子,也就是冶纯境界的高手,这片窝点之中仅次于海东青的存在,鹰奴。 鹰奴好像不理会别人,不去关心李木紫变成的母鸡,也不去钱飞的笼子那里,只是每天远远地围着冯瑾转悠。 她洗衣服的过程是很枯燥的,但鹰奴好像看不腻一样。 想到鹰奴在这个窝棚里也拥有极高的实力与地位,冯瑾每天都在暗暗的冷汗中度过。她想,这老东西一直没有对我放下戒心,但我究竟是哪里有了破绽呢? 终于,在海东青回来以后的这天,也是冯瑾最为紧张的这天,鹰奴来直接找到冯瑾开口了。 “我看你很多天了,我很佩服你!”他举起大拇指,说。 冯瑾用围裙擦着手,勉强露出笑容说:“我只是个小丫鬟,哪里值得佩服了。如果说我有什么好,那只不过是对主人绝对忠心不二。” 鹰奴兴奋地说:“就是这一点呀。我和你是差不多的人,你服侍你的主人钱飞,我也服侍我的主人海东青。我觉得在你身上有很多可以让我学习的地方。” 冯瑾精神一振,眯眯眼里精光四射。这看似是找到了同类而高兴愉快,但其实是发现了鹰奴并不是在怀疑她。 当然,即便是在怀疑她、试探她,也不要紧,她只要继续卖力地扮演就可以了。 于是她装作谦虚而又得意地说:“这个嘛,倒不需要一个下人多么聪明有本事,关键是要有良心,心里要装着主人。” 鹰奴说:“你这话说的对啊,我心里也装着主人。但主人还是有烦恼,独自一个人把自己关住,连我也撵出来,我该怎么为他分忧呢?” 冯瑾拉着他坐下来,说:“你真心要请教我,我也可以教你啊。你要把自己的全部都献给主人,你明白吗?绝对不能有私心。你可能觉得自己的分内事做好,就对得起你的身份了,但那样你就错啦,跟主人沾边的,哪有分外事呢?你得好好想想,究竟有什么是你本来可以献出,而没有献出的。” “主人很想多买一些摇钱树,我也把我所有的私房钱都献了出去,但我觉得还不够。” “你觉得不够,说明你还有点良心。你想想看,你那点私房钱是你的吗?那本来就该是主人的,私房钱是你从主人那里偷来的呀。你的一切都是属于主人的,没有一根头发丝儿是属于你自己的,你就是主人的一份财产而已。” 鹰奴击节赞叹:“没错没错!你说的太对了。” 冯瑾扬扬眉毛:“那为什么主人没有用你去换摇钱树呢?” “可能……是主人不想换吧……是主人舍不得我。” 冯瑾冷笑:“主人在乎你,主人舍不得你,那你也不能把主人的温情当成理所应当的啊。你不应该去回报他吗?” 鹰奴皱眉苦思:“我该怎么回报呢?主人又不能真的把我拿去换摇钱树,他舍不得我。” 这时候,冯瑾的手指尖都在兴奋得轻微发抖了。 她努力按捺住自己内心的激动,就像隐匿跟踪多日而终于要在目标的后颈插下致命一击时。 这一击的收益会很大,但也会极为危险,而且只会有这一次机会。 她温柔地微笑说:“你可以散功,用散出的灵石去找那和尚买摇钱树啊。” 这一套对鹰奴的说辞,从头到尾她说得熟练无比,几乎像是本色演出。但这不是她的本色,而是她的母亲在过去的十年里就是这样谆谆诱导她去奉献一切、伺候弟弟的。十年来,她没有一天不记起这些言语而感到恶心,屡屡在噩梦中梦到母亲的脸而惊起。她绝没有想到,那一份经验也会有像现在这样派上用场的这天。 鹰奴睁大眼睛:“我怎么没想到,谢谢你!” 冯瑾笑眯眯地说:“当然,记住要偷偷的,千万别让你家主人知道。一个真正的好奴才,都是在背后默默地为主人付出,绝不会主动去找他邀功的。” 第285章 物理意义上的决战 鹰奴原本是有名字的,但在多年前他已经正式地舍弃了那个名字。 他原本是远安省巡抚的儿子,在锦衣玉食中长大,既爱好放鹰打猎,又爱好养生求仙。 结果,他从野外捉来、又精心饲养的最好的一头猎鹰,成了妖怪,还吃了家中仆人。 他的父亲从黑石山请来仙师,想要降服灭杀这头妖禽,但他拼死护住妖禽,把重伤的妖禽抢走,离家出走到深山里,悉心地照顾它。 在山里,他遇到了血红山庄的人,并且入了伙,只要能救活他的海东青,他什么都可以做。 在血红山庄,他发现了一片新的天地,一种新的人生:在这里,不是人养活妖物,而是妖物养活人。 海东青展现了绝大的天赋,迅速地晋升到了可以化形的冶纯期,即使在整个修仙界也算是大人物了。 他无法再把海东青视为宠物,而只能仰望那飞得越来越高的猎鹰,那昔日伙伴。他既欣喜,又怕失去海东青,怕海东青从此不理会他,不再需要他的照料。毕竟他为了海东青离家出走,抛弃了一切,如果海东青一飞冲天、一去不回,那他自己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幸好,海东青素来有灵性,化形之后更有灵智,也肯对他好,甚至还能够反过来指点他修行,让他也从凝虚修炼到合元,从合元修炼到冶纯。 海东青变得相当于是他的师父了,然而又不仅仅是他的师父。 血红山庄的修行方式的精髓是铁与血,通过铁元素的真气令高位的饲养者与低位的被饲养者之间建立血脉之间的联系与控制。 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纠缠不清,而最后还是定格在了饲养与被饲养的关系上。 有时,鹰奴在潜意识里也隐隐感到这种关系是古怪病态的,但这种想法反而越发会让他兴奋。 他会认为,自己与海东青之间的关系是在这世上最特殊的,所以永远也不会分开,越是极端、越是特殊,就越是让他感到牢靠安心。 冯瑾的话非但没有让他警觉提防,反而让他感到终于遇到了一个知音,简直相见恨晚。 散功的想法说到了他的心坎上:这身修为,大部分无非是海东青指点才炼成的,等于是海东青赐予的。如果能够帮助海东青解除烦恼,这身修为还给他又有什么不对?这种奉献让他自己为自己感动得泪流满面。 “可你不是个凡人吗?”他忽然问冯瑾,“散功之类的事情,是谁教你的?” 冯瑾轻轻地一哆嗦:“……” 这老小子不傻啊,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傻! 冯瑾面对着冶纯境界的强大敌人,克制住逃跑的冲动,努力维持住自己的微笑:“你以为我原本就是凡人吗?你猜猜我是怎么为了我的主人而成为凡人的?” 鹰奴大喜,长揖到地:“请你务必教我。” 在冯瑾的指导下,鹰奴来到屯子角落的一个窝棚里,盘腿而坐,割伤手腕,把手腕泡在一个大砂锅的温水中。 他的全身散发出灰色的黯淡光辉,而泛着银色的血液流进水里就令清水剧烈沸腾。冯瑾不得不拼命从旁边的水缸里舀水添水,又用铁锹从外面铲雪送进来,把小小窝棚搞得像是在蒸桑拿一样。 鹰奴的表情安详舒适,好像真的只是在洗澡发汗。冯瑾从未想象过一个人散功的时候还能如此平静。不知道鹰奴是不是在刻意压抑自己的痛苦,反正她也不想知道。 与此同时,海东青正在惠赢那里,把自己的护身法宝交付给惠赢,并且一张一张子母券地验看,小心地收好。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鹰奴睁开了双眼。此刻他的身体与其说是白胖,不如说是浮肿。他虚弱而又满意地看着砂锅里的极品灵石,那是一块块乌黑的铁锭,望上去令人感到极为沉重。 “谢谢你。”他对正在为他擦汗的冯瑾说。 冯瑾笑眯眯地说:“有什么好客气的嘛。来,我帮你按摩一下,让你舒服一些。” 说着,她绕到鹰奴的背后,在其背上的“灵台穴”上用中指重重一点。 鹰奴从炕上翻倒下来,整个身体像是一团破布一样,死了。 冯瑾面无表情地收起鹰奴散功释出的灵石,把鹰奴的尸身塞进炕下烟道里,然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个小窝棚。她不会再去挂念那个鹰奴了,她觉得鹰奴的生与死都无价值。 …… 惠赢盛大地离开了这个窝棚屯子。 他倒是想要低调一些,但奈何无法低调,随身的活禽活兽装了足足八辆大车,笼子垒着笼子,又有二三十人热情相送。 冯瑾远远目送着他的车队离开。 海东青在屯子里四处寻找鹰奴,想要吩咐防备债务部前来偷袭的事,但却找不到。他觉得很奇怪,但无法无限地把时间耽搁在这件事上。 他对净草约定的赎金换人质的时间是腊月二十五,所以估计净草她们会在腊月二十四袭来。现在是腊月二十三的晚上,海东青需要抓住这最后的一点安全时间来养精蓄锐。 冯瑾就等在他的大屋后面,等着他睡下。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冯瑾听到了枪声。炒豆子一样的枪声,从惠赢离去的方向传来。 那是李木紫的枪声。 因为,李木紫也在那几十个鸟笼里,跟六只兔子关在一起,被惠赢带走了……鸡兔同笼了属于是…… 海东青虽然刚刚捡到她才没几天,但也毫不客气地把她折价八万刀,付给惠赢购买排队券。 冯瑾想,当时一定是两个人当着她的面讲价钱,难以想象李木紫怎么能承受住那样的屈辱。她想,李姐姐不愧是个干大事的人。 李木紫的枪声,也正是她们约定动手的信号。冯瑾毫不犹豫地往手指上缠着的金丝里注入真气,远程引爆了海东青炕下的炸药包。那炸药包是李木紫在前几天趁人不备时潜入埋下的。 “轰!” 霎时间,整个窝棚屯子都被映得明如白昼,一大团火球在屯子中央升起,满天落下火雨、土雨。海东青居住的大屋已经不复存在,他本人或许是被炸死了,或许是被炸飞了。 窝棚屯子里所有的人都被惊动了,他们在着了火的雪地里满地乱跑,纷纷嚷道:“灵霄殿,是灵霄殿的贼人!” 他们之中,不乏江湖经验丰富之辈,对于这种刚猛至极的功法,一下子就能判断出来源。但接下去,他们就慌了神。 “海东青大人呢?鹰奴大人呢?” 冯瑾展开拂尘,拂尘上的金丝像是流水一般从人群中流过,扫开一朵朵华丽的血花,宛如飞天舞的绸带。 有很多血红山庄弟子,连趁手的兵刃都拿去兑换成了子母券纸片,不得不拿着菜刀、火钳子出来御敌! 大地在震颤,四吨多的黑色战甲大步奔跑着,闯进了窝棚屯子,挥舞大斧,一路如砍瓜切菜一般,直冲到钱飞的笼子前,心疼而轻柔地抚摸着笼子。 “钱总,我来迟了,”陈夏华在战甲里哽咽着说,“这一次,我不会让他们再碰到你。” 她守在笼子前面,左手竖起大盾,右手扔掉大斧,单手提起一挺六管转轮机枪,开始以索姆河凡尔登的效率收割敌人的生命。 第286章 战败猎鹰 血红山庄的这个窝棚庄子里,不是没有人想过,如果把饲养的妖禽妖兽都拿去换了子母券,是不是会影响战斗力。 不过,按照惠赢和尚的说法,就是:“咱们人生的目的,终究不是为了打打杀杀,而是为了修行。今后是躺在炕上用摇钱树替自己修行的时代了,而不是你争我夺的时代。” 这个说法很诱人,何况每个人也都觉得,少我一个不要紧,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眼下窝棚庄子之中,修为最强的“高个子”是海东青与鹰奴。 而在名门正派以泰山压顶之势来袭时,海东青与鹰奴都没了踪影,这才让庄子里的人都傻了眼。 血红山庄本身并不是个庞大或者强大的宗门,其掌门人,也就是一字并肩的两个大庄主,只不过是第六境界“融密”的修为。 海东青在其中是不容置疑的高层身份,日后可以觊觎掌门之位的那种。 他所统领的这支大猎队,目前全员都在“妖怪窝棚”这里歇脚,当中合元境界的手下,目前尚有九位之多。 这一个大猎队的实力,抵得上桃李居的两个分居。 九个合元境界的高手猎户,在深夜的风与火中呼喊,努力聚拢自己的手下。 在海东青刚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知道该要应对名门正派的来袭,也各自做了一些准备。 但现在一切都被打乱了。 冯瑾躲在燃烧的房屋中,伺机而动。 只要她在敌人看不见的地方出手,并且用障眼法把敌人的注意力吸引到别处,即便对于同级的合元境界敌人,也能做到一刀一个。 何况,现在窝棚庄子里最热闹的是中心空场处,陈夏华正在那里四面扫射,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让冯瑾的行动方便了许多。 冯瑾一会儿藏在燃烧的房屋中,一会儿藏在冒火的树上,一会儿悄悄出现在敌人小头目的背后,用庚金匕首抹了他的脖子,然后再次消失在暗处。 比较有见识的猎户已经意识到,名门正派这次是为了钱飞而来的,钱飞就是她们的软肋。 所以,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要把钱飞抓在手中,用他去要挟女郎们,这是猎户们最后的机会。 他们仗着人多,摆开围猎的阵势,隔开一定距离,围着钱飞的笼子与陈夏华。 很可惜手头没有老鼠也没有猎犬了,老猎户用鞭子驱赶着人类弟子,去喂陈夏华的机枪子弹,以争取后路包抄的机会。 机会很快就出现了。 陈夏华的转身速度毕竟只是凡人的速度。两个合元境界老猎户在她背后亲自出手,一下子穿过染血的空地,快得像是两道灰色影子,扑向她身后的笼子。 但是,他们两个还没能碰到笼子,头颅就像西瓜那样炸开。 在他们的身上、旁边的雪地上,没有其他的子弹。 因为他们是被半空中的李木紫狙击爆头的。 李木紫被装在笼子里,被大车一路运走,一路上叽叽喳喳,这体验与其说是屈辱,还不如说是已经超越了屈辱的境界,反而内心十分平和…… 而且,暂时被运送离开窝棚庄子,在战术上是令她满意的。 灵霄殿弟子战斗的重要原则是:先拉开距离。悬浮在半空中的月牙儿旁,隔着一里半的距离去瞄准那被火焰照得明晃晃的庄子,那庄子看起来正像是一个火盆的大小,或者说是一个靶子的大小。李木紫觉得这个格局相当理想。 直到她发现有一道庞大的影子俯冲到庄子里。 李木紫觉得热血冲上脑门,肾上腺素飙升。 那是海东青,海东青果然还活着! 他可能是被炸飞了,也可能是在爆炸的一瞬间醒来而紧急飞起的。 凭着海东青的速度,隔着这么远可瞄准不到他,李木紫也紧急朝着庄子俯冲而去。 海东青满身是血,羽毛秃了一小半。他狂性大发,似乎在直觉上意识到了鹰奴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他的利爪抓住钱飞的笼子,而陈夏华也连忙抓住笼子,与他争抢。 如果只论站定拔河,陈夏华的战甲蒸汽轮机全速运转,还是不容易输给冶纯境界高手的。 转眼间笼子被扯坏了,陈夏华全身扑在钱飞所在的半个笼子上,护住钱飞。 海东青想要把四吨半的战甲凌空抓起来,这在他健康时并不困难,但此刻就显得吃力了。 冯瑾想来助战。海东青在冯瑾胸前抓出血淋淋的伤口,又把陈夏华战甲的鸟嘴一把拧弯。 李木紫刚刚赶到,来不及架起机枪,只能用响指打穿甲弹去干扰海东青。 海东青中了子弹,脖子上多了两个冒血的弹孔,但他不退反进,冲过来抓住李木紫,把李木紫倒提上天空。 真·老鹰抓小鸡了属于是…… 物种压制的恐惧让李木紫全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海东青一低头就去啄她的眼睛,她以最后的本能,双手去抓住那巨大的鸟喙,拼命去推。但是鸟喙的尖端还是在靠着她的眼睛靠近,她无法抵挡那高一境界的天敌的力气…… 海东青那庞大的身躯忽然巨震了一下,松开了爪子。 然后,又是一次震动,他像是一块大石头那样坠落下去。 在李木紫的面前,现出天上的月牙,还有一个高挑的短发人影,保留着左勾拳的姿势,脸上是打架的兴奋小孩一样的贱贱笑容。 “净草!”李木紫觉得想哭,又想打她一枪,“你怎么现在才来?” 净草一把抱住她:“善了个哉的,老娘晋升晚了一点,但也只是晚了一点点嘛,你哭什么?” 李木紫在净草的怀里大惊:“你晋升了?”这才注意到,净草的真气流溢显得格外精纯、硬朗,显现出了冶纯境界的水平。 净草抱着李木紫缓缓落地,李木紫因为刚刚收了不轻的外伤,也不再多纠结,就任由她一路抱下来。 在窝棚庄子中央,海东青的尸体铺展在雪地上,羽毛被火点燃了一点点,正在燃烧。他已经被净草两拳打死了。 净草放下李木紫,走到钱飞面前,双手合十行礼,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把舍利子给他看。那些舍利子圆珠已经不再是表面光滑的形态,而是每一枚都镂空了,每一枚都镂刻出了各不相同的精妙花纹,镂空的部分已被净草炼化。 她对钱飞笑说:“大叔,感谢你的指点。我这几天多下了一些功夫,果然,晋升之后,心情就痛快了。” 钱飞:“……” 他心说,我也没有要你晋升得这么快吧? 第287章 动物园 净草又抓起额头上的头发,笑说:“大叔你看,我晋升了以后,头发长出来了一点点。” 钱飞定睛一看,她的头发大体上没有变化,不过额头上出现了新的一绺,大约有三寸长。配合整体的寸头短发,还挺帅的,很现代…… 他定了定神,说:“现在没工夫搞这个,小瑾你留在这里控制住剩下的敌人,其他人跟我来。” 净草一愣:“去做什么?” 钱飞朗声笑说:“当然是去追惠赢。” …… 凌晨,天蒙蒙亮的时候,惠赢和尚坐在一片骚臭气味的雪地里,欲哭无泪。 事情要从一个时辰之前,李木紫枪响的时候说起。 当时运送妖禽妖兽的车队正走进一片林子,两边都是树海,只有当中一条颠簸的小路。 此处仍在黑土地大平原上,但是尚未被开垦,这里的林子是附近几个村庄和县城的樵采之地。 惠赢走在这种地方颇为不安,催着车夫赶车,许诺重赏。 这些车夫都是血红山庄为他而派出来的年轻弟子,都是练气境界的修为。 惠赢万万不会想到一只妖禽母鸡会变成当今仙子榜上的十大美人之一,听到身后枪响的时候,他只以为是债务部从天而降来找自己。 这大出他的意料之外,气急败坏地想,你们名门正派是谁有钱就找谁是吗?伪善也要有个限度!姓钱的还关在海东青的笼子里呢,你们都不管了吗?连装都不装了吗? 内心骂归骂,人还是要跑的,在敏捷地抓住逃跑时机的这件事上,无论谁都永远可以相信一个刻骨寺高僧。 惠赢当即独自窜到了路两旁的密林之中,把自己埋进雪堆里。 等了一会儿,枪响停歇,不再有动静,他小心翼翼地回到车队去看,只见所有的车夫都被子弹打死了,横尸在车上车下,七八个大笼子敞开着,而李木紫已经不知去向。 狗熊在车队旁边徘徊,啃食车夫尸体,豹子正在爬树,兔子正在往自己身后逃窜。 惠赢没有庆幸自己被放过,反而当场热血上头。开什么玩笑,那头豹子价值有三万刀,每一只兔子也值八百刀呢。 接下去是一片忙乱,惠赢四处出击,拼命地追赶那些出逃的妖兽。 还好,刻骨寺功法的轻盈速度还是拿得出手的,哪怕面对擅长速度且高一个境界的的海东青,也有一比之力。 惠赢顶着抓伤,很快就把狗熊、豹子提着后颈关回到笼子里。 但还有更多的兔子、狐狸、狍子跑进了树林,后半夜的树林里一片黑暗,仿佛把妖兽们直接吞噬消失。 惠赢不得不也追进树林。 惠赢倒是能点起火把去追,但是妖兽身上没有火把,这只能让妖兽把他看个一清二楚。 当然,在场的妖兽都打不过他,可是妖兽可以逃啊,何况野兽大多都有怕火的本能。 即便是血红山庄的老猎户,遇到这样的捕猎任务,也要叫苦连天。虽然惠赢修为高强,但也觉得自己被去了半层皮,脑子里一片疲劳晕乎,连算账都简直要算不清了。 把能追到的妖兽都抓回来之后,惠赢不得不坐在一辆大车上休息。 眼下赶车的人已经死光,整个车队动弹不得,惠赢只能指望着过一会儿回到妖怪窝棚去,让海东青多派几个人。 当然,那要等到海东青与钱氏债务部之间的战斗尘埃落定之后。 惠赢坐在车上,望着西边远处红艳艳的的冲天火光,听着那里的枪声,觉得自己不必等待太久。 他相信有海东青和鹰奴两个冶纯境界高手在,足以摆平钱飞一行,过一会儿回去,还能再让海东青收拢债务部手中的钱,来找自己购买更多的子母券。 就在他略打瞌睡的时候,他发现枪声停了,正犹豫要不要独自回去妖怪窝棚,忽然感到身体下的雪地在轻微地震颤。 那震颤像是脚步声,像是很重的巨兽,而且走得很快,是在奔腾。 他惊疑不定地朝着东边望去,之间在晨曦曙光之中,现出了一个高大的鸟嘴战甲,肩上扛着钱飞,正在飞奔而来。 “苦也!”惠赢叫道。 难道海东青输了?究竟是怎么输的?那个鸟毛饭桶! 眼下顾不得去追究细节,他当即转身逃进树林。 然而一个身穿黄色僧衣的高挑身影和他一样快,也追进了树林里。那磅礴的真气流溢肆无忌惮,撩到了一点惠赢的后背,是冶纯境界。 惠赢的心一沉,原来如此,火山寺来了高僧援兵?不过只要是在黑夜中直线奔逃,他的速度不会比通常的冶纯高手更慢。 身后传来清脆的笑声:“别逃了,逃得了吗?你告诉我,‘如梦幻泡影’的下一句是什么啊?” 惠赢险些摔了个跟头。合着没有来援兵啊?那么年轻的尼姑居然就晋升境界了? 他心中大苦,埋头只顾奔逃,但身后的气息越来越近。惠赢意识到,现在是绝境关头,必须使出从未用过的大放血的绝招了。 他头也不回,一挥手,扔出一大把流光溢彩的刀币。 刻骨寺绝学:撒币神法! 惠赢的心在滴血。他从来都只愿意牺牲生命去换取金钱,现在却要牺牲金钱去换取生命,他感到极度的内疚自责。不过,这一切都是为了守护身上更多的财富,要送回寺里,对他来说,这是悲壮而有意义的牺牲。 “啥垃圾物事。”身后的气息丝毫不被阻滞,仍然在迅速逼近。 你火山寺和尚的眼里都没有钱的吗?都不肯停下捡钱的吗?惠赢大怒。 他突然转身,对净草说:“下一句是,‘如露亦如电,当做如是观’。” 这下把净草给整不会了,她在亢奋中一时脑子糊涂,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种破问题怎么可能用来为难真和尚。而更难的问题她也完全提不出来。在她这稍一恍惚的功夫,惠赢抓住机会,与她擦肩而过,反而逃回到大车的方向。 他要利用妖兽制造混乱! 惠赢一路直冲大车,连续开了几个笼子。 李木紫已经架好机枪扫射,陈夏华则抡起大斧,毫不留情地让一头头妖兽倒在血泊之中。 惠赢也中了两粒子弹,龇牙咧嘴,冲进了另一方向的树林里,沿路继续拼命撒币。 钱飞一行继续沿着昏暗树林中闪闪发光的刀币追踪,净草跑在最前面,其他人跟在后面捡钱。 突然,净草把一头豹子按在地上。 这头豹子有合元境界,背上绑着一个布袋,布袋破了个口,刚才一路上刀币都是从豹子背上散落下来的。 惠赢用豹子引开了钱飞一行,自己已经逃得不知去向。 净草气得骂了一句“孽障”,一脚把那头豹子踢死。 钱飞笑说:“不用再追了。我们的收获应该已经足够。” 第288章 这次是真的 刻骨寺僧人惠赢小心地在雪林里前进,借助树枝积雪的遮掩。 天越发地亮起来,虽然白天短,但是阳光还是很明亮的,空气寒冷而又干燥。 虽然他内心深处有一种冲动,想要立刻全速飞走,摆脱这个是非之地,但是他用理性强压住了那冲动。 越是想要逃离,就越是要冷静,要缓慢,隐藏自己,但也不能停留在同一个地方不动。 惠赢提气在林中积雪上飘浮着前进,轻触雪层,但几乎不留下足印。 一边小心地浮雪而行,惠赢一边在心中咒骂海东青。 那个愚蠢的鹰妖竟然输了,究竟是怎么输的?别告诉我你就那样被灵霄殿的地雷炸死了,你明明会飞的吧? 当然,惠赢不认为这是自己的错。 如果海东青把护身法宝拿出来换成子母券会严重削减自身实力,导致自己打不过钱飞一行,那就不该拿出来换。 海东青是比惠赢自己更高一个境界的高人,难道忽悠你换你就换了吗?那你是自己蠢死的。 他不知道海东青其实并不蠢。海东青已经把事情的前后因果考虑得非常深刻,格局非常大,当然,结果是一样的。 这只能说惠赢自己都对摇钱树蛊惑人心的的威力估计不足。 金融这种东西如果无限制地滥用起来,不仅可以用眼前的金灿灿短期收益来忽悠蠢人,而且可以用精密的计算、长远的收益、时代的潮流、“格局”,去忽悠聪明人,并非每一个聪明人都抵挡得住。 惠赢也仔细地翻检自己袖子里、鞋子里的储物袋,发现自己保全下来的财富还不算少,恐怕超过六百万刀。 当初周密筹划想要抢劫钱飞,预期营业额也差不多是一千万刀的样子。现在居然还能剩下六百万刀,这让惠赢有一种劫后庆幸之感。 当时钱飞只是安坐在血红山庄的笼子里,就剥皮一样地剥下这许多收益。 惠赢过去与钱飞的接触不多,因为刻骨寺与掘珠公司一直没有什么往来,掘珠公司从不找他们借高利贷,反而会抢生意。 当初在钱飞还什么都不是的时候,惠赢已经有合元境界了,眼看着钱飞暴发发达起来,之后沦落成现在这个样子。 如今与钱飞近距离解除不过五六天的时间,惠赢体会到了上师卜可平为什么当初会那样崇拜钱飞,不惜还俗去了钱飞身边做副总,而且一飞冲天,到现在背叛钱飞之后得到了飞升长生的美事。 现在看来,钱飞也不为已甚,把忽悠血红山庄的所得抢回去一半,留了一半给惠赢,不再穷追,这或许正是作为合作伙伴对半分成的做法。 如果你和钱飞为敌,钱飞就极端难缠,而如果你和他合作,那么他的合作态度却又很公道,其中妙处,或许旁人不易领会,不过满脑子抽象生意经的刻骨寺僧人却洞若观火,深深理解。 惠赢想,或许以后还值得和钱飞打打交道…… 就在这时,他来到了林子的西部边缘,并且感到前方有一股刻骨的寒风吹来。 能让刻骨寺高僧都感到刻骨寒冷的,这股寒风冷得不对头! 其中的冰碴子,已经不像是雪冰,而像是二氧化碳凝结成的干冰了。 惠赢回想起来,在第一次被钱飞一行围堵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回。 怪不得刚才钱飞手下的那些女的围攻自己的时候,没有同样的异常寒风出现,原来姓钱的早就预判了我的逃跑方向?分兵在这里埋伏着我?终究是想要吃干抹净? 惠赢和尚顿时连嘴唇都发紫了,光头上冒出一阵白烟,一半是瞬间冻出来的,一半是怒火所致。 以后还跟姓钱的合作个毛啊,跟他不共戴天才是真的! 而且事到如今,些许寒风已经不能忽悠惠赢和尚了,他已经很清楚,钱飞手下并没有黑石山的高手,这寒风只不过是霜风岭的人造出来的,虚张声势而已。 当初海东青在花生屯被寒风吓了回来,但惠赢听海东青一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冲出林子,只见前面的白雪旷野上站着一个女人,长发披肩,没有发髻,穿着单薄的睡衣,摇摇晃晃,一副挺吓人的样子。 那已经吓不住惠赢了,只能让他冷笑。霜风岭的人,修为不可能达到合元或者以上。惠赢艰难地顶着寒风前冲,虽然速度比往日慢了一半,但也有信心冲到对方眼前。只要杀掉对方,寒风自然就会停止。 他冲到了对方眼前。 那女人一抬头,只见那是一个涂了许多脂粉的脸,眼角有深深的鱼尾纹。 陌生的脸。 那女人愕然说:“你做什么?” 惠赢觉得有些违和感,不过上次遇险时那女人的脸看不清楚。无论如何,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他横眉立目、咬牙切齿,伸出食中二指,疾速去点那女人喉头,这是杀招。 然后他的手指被极为纤细坚韧的黑色丝线切断了。 四百多根黑色丝线同时缠住了他的四肢、颈项,在他身上割出近千条血丝,把他绑得像个黑色蚕茧一样严严实实。 惠赢的心快要跳出嗓子。 他明白刚才违和感的来源了。眼前这个女人,身旁的真气流溢分明是第六境界“融密”的水平。 这是真正的黑石山女元帅! 黑石山女元帅左凌云,不知为何一直在追杀所有与摇钱树有关的人,对于当前正在印发兜售子母券的刻骨寺僧人来说,是不折不扣的杀神。 惠赢自己的师弟和徒弟,都有一两个惨死在左凌云及其部属手下的。 刻骨寺不是没想过除掉她,或者教训她让她老实一些,可是苦于实力不济。 刻骨寺的方丈倒是第七境界“罗汉”的神僧,但是全寺也只有这么一位,如果狠狠得罪了黑石山,使得黑石山的真人们出动好几个,刻骨寺可应付不来。 所以,摇钱树一直在归极洲北部传播,刻骨寺僧人们眼下只能小心地躲避归极洲南部的黑石山附近。不过,一路追着钱飞南下,惠赢赫然发现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在黑石山的正西,虽然隔了一个省,但也很危险了,怪不得会遇到女元帅。 当然,如果他遇到寒风就小心避开,也就不会遇到当下生死危机了。 女元帅倒不急不躁,只是困惑地说:“你为什么要跟我拼命?” 看起来居然不是格杀勿论,还有解释的机会。惠赢的头脑飞快转动,构思措辞,等着她解开自己脸上嘴上的黑色丝线捆缚。 片刻之后,他的胖大身体被复合碳纤维割碎成了几千片,内脏脓血散落在地上。 女元帅看着这摊脓血,怔怔地说:“啊,一不小心杀掉了。” 第289章 左凌云 三个黑点从碧空中掠过,突然俯冲,轻轻降落在左凌云的身边。 他们是黑石山女元帅左凌云的三个下属,杜狼武、郝西和全春柔。三人都是山主。 其中,郝西是左凌云的丈夫,手中提着一领黑色裘皮大衣,体贴地披在左凌云的身上。 他们看着地上的那摊血污,都是错愕不已,纷纷对左凌云告罪: “让元帅受惊了,属下有罪。这是什么人?为何冲撞了元帅?” 左凌云也是一脸困惑:“这是个和尚,很胖,从功法来看,像是刻骨寺来的吧,有合元境界修为。我本待问他来意,可一不小心失手杀了他。唉,为什么刻骨寺和尚要突然来找我拼命呢?” 杜狼武笑了,说:“元帅你再想想?刻骨寺的僧人咱们也杀了好几个,他们在兜售的摇钱树,更是被你下令全力封杀。杀了他们的僧人倒也罢了,咱们更是在断他们的财路,他们可不得找你拼命么?” 左凌云恍然失笑,摇了摇头:“唉,本座真是糊涂了。” 全春柔小心地问:“元帅你现在感觉体内真气运转如何?” 左凌云微笑说:“好多了。杀个人之后,只觉得通体畅快了不少。” 女元帅左凌云现在的经脉真气状态不太正常,所以对刻骨寺僧人会大惑不解,而且会在准备盘问的时候失手杀掉惠赢。 其实她甩开了随行的下属们,独自出现在这荒野里,而且身上只剩下不体面的单衣,而且莫名其妙地释放大片极寒真气、直达百丈之外,这些都是因为她体内经脉运转甚为不适,独自近乎发狂地狂奔所致。在杀个人之后,她才舒服了许多。 那一切又是因为,她是刚刚从鹤伴园回来。 在十天之前,她刚刚在鹤伴园接受了代练灌顶,让自己的修为从第六境界“融密”中期猛增到后期,下一次再去灌顶一次,就可以踏入“真人”的境界了。 不过,要想再去灌下一次,还要等待半年。 代练灌顶已经能突破天赋的限制,并且能取代数十年的苦修,但在刚刚灌进去的时候,经脉中真气运转终究是不够安定的。 当初钱飞自己灌顶到真人境界的时候,也并不是一步到位,每灌一次,总要休息几个月到半年,其中第一个月尤为难受。 在左凌云面前,惠赢的真气物质从其残破散碎的污血尸身中自行聚拢起来。 聚拢成的形态,是一个完美的聚四氟乙烯薄膜球,像是透明而无比光滑的塑料包装袋一样,内部满满地包裹着惠赢身上剩下的财富,少部分是刀币,大部分是灵石,此外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法宝。 仿佛在僧人死后,他的真气仍然在努力地占有这些财物。 左凌云一行本无抢劫之意,但既然对方送命上门,自然也却之不恭。 杜狼武殷勤地撕开聚四氟乙烯薄膜,替元帅检查了一遍此番的战利品,从中发现了尚未卖出去的一叠子母券。 他双手把子母券奉上:“元帅请看,这贼秃果然也是个兜售子母券的,你完全没有杀错人。” 左凌云冷笑一声:“看来本座是在鹤伴园待得太久了,他们肆无忌惮,买卖都做到这么南边的地方来了。等本座升上了真人境界,就要到他们本寺去找找麻烦。” 外人都不知道左凌云对摇钱树究竟有何深仇大恨,此中心态只有她本人才明白。 她主要是怕太多的人掌握了财富,都来购买排队券,够去鹤伴园搞灌顶代练。 如果整个修仙界人人都升,那她岂不是等于白升了? 修仙这件事是残酷的,先来者利用自己的优势地位去打压后来者,几乎是理所应当。 何况,左凌云自认为不是普通的“先来者”。 早在钱飞还是一方雄主,司马吞蛟还是钱飞副手的时候,左凌云就悄悄与司马吞蛟勾兑。 这又是因为,黑石山山主简大观是钱飞的好友,而左凌云则是简大观的对头,这才让她有了去勾结司马吞蛟的机缘。 那时候全天下知道司马吞蛟对钱飞有反心的人屈指可数,左凌云就是其中一个。 如此难得的机缘,让她先上了车,她现在看到排队券、子母券越来越有普及之势,只想尽快把车门关死。 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外人,凭什么和本座一样! 这份心思,她的丈夫郝西是知道的,除此之外,即便是心腹下属杜狼武、全春柔都不知道。 她打算带着郝西一路晋升上去,但杜狼武、全春柔最多她只打算带到融密境界,然后就打算抛弃掉了。 毕竟,在残酷的修仙界里,其他人也是这样对待她的。 左凌云之所以今天心情不佳,险些发狂,也有被灰白府的人羞辱的缘故。 四五天前,从灰白府避暑山庄路过的时候,她想到去拜访一下,既是炫耀一下自己的新修为,也是想要挤进邪派修仙界的上流社会。 本来黑石山、灰白府,乃至桃李居、血红山庄,相互之间都有高层拜访交好的成例,只不过过去左凌云没有那个资格。 现在她也是融密境界了,觉得自己应该能与避暑山庄庄主平起平坐,但没想到对方却不这么看。 当时在避暑山庄门口,看门的童子一脸皮笑肉不笑,完全没有让左凌云进去的意思,话里话外,看起来只是不想与灌顶灌出来的“高人”打交道。 左凌云千忍万忍,算是忍住了没有当场翻脸,那也是因为,她知道攀入“上流社会”是长久之计,如果打闹起来,以后恐怕更不容易被接纳。 她叹了口气,想要灰溜溜地回到黑石山去,先安稳过个年。这时,丈夫郝西笑眯眯地对她说: “我的好元帅,你看这是什么?” 郝西的掌心,有一个滴溜溜自行转动的银灰色丸子,是锡合金制的剑丸。 左凌云皱眉说:“是什么?” 郝西兴奋地说:“这可是天下七大名剑之一,多情剑!我听说过,它原本是灰白府的人打造而成,后来丢失在外,没想到落到了这个和尚手中。现在,它是我们的了。” 多情剑的防御能力是天下闻名的,可怜惠赢如果让它认了主的话,就不至于被净草打得抱头鼠窜了,面对女元帅也有自保之力。但惠赢所想的是,这是寺里子母券销售所得,乃是公物,不愿擅自让它认主。 杜狼武听了也双眼放光:“元帅,如果你现在掉回头去,去找那灰白府避暑山庄,把这个交还给他们,你就是他们的恩人了。他们这次总得给你面子。” 左凌云面露喜色:“好,就这么办,咱们这就回去避暑山庄。” 郝西张大了嘴,愣在当地。 他原本想的是,这多情剑值很多钱,可以用来给自己灌顶代练来着。老婆不是说过,下一次就要轮到自己了吗?…… 第290章 年关 钱飞一行收拢了惠赢和尚撒出的大量刀币,带回到妖怪窝棚。 而冯瑾早已在窝棚周围布下难以辨识的金丝围栏,只要是不会飞的人,想逃跑都会被她察觉,并且追上抓住。 会飞的无非是那几个合元境界的老猎户,早在净草一拳打死海东青之前,就已经先在窝棚屯子外面抓住了两个,其它的则在海东青死时,还留在窝棚屯子中央,一个都没有跑掉。 在钱飞一行追击惠赢和尚的期间,冯瑾已经对他们毫不留情地细细搜身,连一枚铜板都没有放过。冯瑾的心思可是比钱飞李木紫她们要细一点也要狠一点的。 当然,妖怪窝棚里还有许多会飞的成员,那就是妖禽,只不过它们运出时都被关在笼子里,所以未能飞走…… 净草开开心心地在车队旁边把它们全部宰杀,李木紫和陈夏华把妖禽妖兽体内真气凝结出的灵石小心地收集起来,有价值的骨头毛皮也没有放过。 六百多只凶狠的老鼠,有灵性,每只一尺多长,净草也是不厌其烦地一个一个地扒掉它们的皮,用旁观了全程的陈夏华女士的语言来形容,那“一把秃噜一个老鼠,一把秃噜一个老鼠,竟然就像搓苞米棒子一般”。 所以这一次终于是满载而归,钱飞一行的战利品可以折合一千四百三十四万两千多刀,营业额首次破千万! 就连钱飞也笑得合不拢嘴,只可惜眼下没有店面,无法拉个横幅庆祝一下。 这个数量已经超过了海东青这支大猎队历年积攒的总财富,因为其中却有一半以上是子母券的形式。 这“摇钱树”拿到合适的市场上,还是可以折现的,甚至有人想倾家荡产去买都买不到。 钱飞一行抬头挺胸,再次来到债主花生屯这里,归还了二百五十一万五千刀的欠款。这一次再也没有受到任何滋扰。 就债务部当前的公款而言,这二百多万刀几乎只是个零头的体量了,交付之后,债务部的余额还有一千八百六十万七千多刀,面对年关之前灰白府的那一千五百多万刀欠款,也足以毫无惧色。 唐心纯一直在很紧张地独自留守在花生屯里。 她每天都担心钱飞一行不能回来,而海东青吃掉钱飞与同伴之后,又来花生屯“打猎”。到那时,唐心纯就只能一个人去保护花生屯的这些凡人了。 而且,她也要做好准备,身为债务部仅存的一员,来独自偿还花生屯的这二百多万欠款。 事后听到她的这个决心,冯瑾感动得又是想哭又是想笑,紧紧抱住她说: “好姐姐,你怎么能动念头去自己替咱们老板填窟窿呢?他的窟窿,一百个你也填不上啊。” 花生屯的新任族长收到了偿还的欠款,本息皆有,也是松了口气,但他对钱飞的态度很是冷淡。 毕竟,这一切本来就是他们该得的,为了这点利息,他们等于是搭上了前任族长“三爷爷”的性命。 新任族长板着脸,眯起眼睛看着钱飞,缓缓地说: “我们当初就不该贪图你的那一点利息。过去的错误,我不会再犯了。今后这些刀币灵石,我会做主埋藏起来,不再让后人知道。就让我们今后世世代代好好做凡人吧,你们修仙界的这些你争我夺的肮脏事,我们不想再扯上瓜葛了。” 李木紫忍不住在旁叮嘱说:“只要有机会、有人才,修行还是值得的。你们要有实力,才能抵挡得住其他人的觊觎。” 新任族长没有理她,即便她实力强大、貌若天仙。 从花生屯出来之后,李木紫坐在摇摆的雪橇上,一直秀眉紧蹙。 钱飞安慰她说:“那是一些有骨气的凡人,只不过一时悲愤,胡乱发泄自己的怨气,你别往心里去。” 李木紫失笑说:“我并没有那么浅薄。可是我意识到我那些话说的不够妥当。” 钱飞不动声色:“是么?” 李木紫转向他,这次露出乖学生认真请教的神情,说: “司马吞蛟的布局,最初是宗门血案,落在各个宗门的掌门、长老身上,后来是排队券,落在冶纯、合元境界的道友们身上,现在下沉到子母券,直达练气境界的人也会被大量卷入了。 “我认为,日后下沉到凡人身上恐怕也不奇怪。 “花生屯的这些凡人,有百万刀的祖产,有这些资源可以去争取重新拥有实力,可是更多的普通凡人该怎么办呢?能拥有实力保护自己的毕竟是少数人,大多数人究竟会被卷进怎样的漩涡里呢?” 钱飞叹了口气:“甚至即便那样,也不是最终的结局。” 李木紫追问:“在那之后,还会发生什么?” 钱飞沉吟片刻,对她说:“这我无法告诉你。我只能告诉你,要多想。” 这时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了,钱飞一行驾起雪橇,紧急赶往灰白府所在的避暑山庄。 在路上,他们居然又遇到了水星谷的人,被水星谷的人喊住。 “钱飞,钱真人,是我,我是水星谷的高长秋啊。” 钱飞让净草停住雪橇,跳下来与高长秋寒暄。 身体佝偻、双眼凸出的高长秋用力笑说:“我们来到这里,当然还是为了寻找简大观。那简大观是钱真人你的故人,你近来有没有见到他?” 钱飞摇头。 世故热情的笑容从高长秋的畸形丑脸上消失,他担忧地说:“简山主濒死时有那样深的执念,我们无论如何都追不上、拦不住,只怕再这样下去,那执念非有血光之灾不能化解。如果你见到他,一定要好好劝解他,别让他乱来。” 他说的还是比较委婉的,但也暗示了“你们见到的话,请好好控制住他,把他捆起来关起来都好”的意思。 钱飞答应了他,但自己也毕竟对简大观的行踪没有什么头绪,只能先顾着往灰白府避暑山庄行去。 紧赶慢赶,当中甚至有一段盘山路是净草举着整个雪橇飞上去而抄了近道,钱飞一行总算在腊月三十这天的上午赶到了避暑山庄。 望着山庄门前的红灯笼与红春联,钱飞和女郎们的心情都变得轻松起来,也体会到年味的喜悦氛围。 虽然历经波折,但是钱款终于筹到了,年关的时间也赶上了。只要还上这一笔债,这个大年夜应该就可以平安地度过。 即便是举目无亲、身负亿万巨债的苦命人,也想好好过个年啊。 第291章 避暑山庄 净草单手轻轻举着大型雪橇,载着所有同伴们,轻轻降落在避暑山庄门前。 避暑山庄依山而建,周围都是白雪皑皑的悬崖峭壁,一般凡人是上不来的。 “道侯”这个名号,是合元境界以上的灰白府中人所享有,他们能够御剑飞行出入。 而从练气到凝虚境界的灰白府中人,就只是“童子”,他们必须扶着绳子、攀援百尺竖梯,才能往来于山庄与外界之间。 大多数隐学宗门都有类似不怕麻烦的布置,使得凡人很难触摸到这些修仙高人的世界。 而显学宗门,像是黑石山、火山寺,则是山门大开,各种凡夫俗子、贩夫走卒、乃至牛马车辆都随意出入。 显学与隐学宗门的生活方式,有鲜明的差别。 山庄中一片青瓦白墙,式样古朴。 李木紫从南往北望去,越看越觉得那建筑样式拥有值得细心咀嚼的美学意义。 在山庄中的不同地方,融汇了几千年来不同朝代的建筑风格细节,但其中最晚近的风格也是一千年前的了。 门口左右并不是石狮子,而是两个仿佛蜥蜴蛤蟆模样的古代奇兽石雕。李木紫不禁想,难道那是在人类还是猴子的年代,曾经生活在大地上的史前生物? 当然,如果不是她这样所有科目都勤奋用功的优等生,是看不出那么多门道的。 净草就没有那般欣赏能力,她的想法只不过在另一个方向上触及了事物的本质:“在摆派头、装门面这件事上,这个宗门祖祖辈辈都不含糊啊!” 李木紫的好兴致被打断,白了她一眼,但没法反驳。 三十六宗门之中,有一个宗门叫血红山庄,一个宗门叫灰白府。而在灰白府之中,又有一个庄园叫避暑山庄,有时不免令人混淆。 事实上,灰白府势力庞大,拥有两府四台十二庄,避暑山庄只不过是其中一庄而已。 不仅如此,而且这十二个庄园之中,每一个庄园的实力都与血红山庄整个宗门相当,避暑山庄也不例外。 血红山庄的庄主是第六境界“融密”的实力,灰白府避暑山庄的庄主同样是第六境界“融密”的实力。 总体来说,灰白府的实力是足以与黑石山掰掰腕子的,他们内部认为,在七个邪派之中,灰白府才是真正仅次于水星谷的那个,只不过自矜身份,不愿意和黑石山的粗人打破头争名位罢了。 钱飞对看门童子说了来意,童子进去通传,不多时,道侯赫连子默热情地迎出来。 经过上次在蛤蟆屯见识过了钱飞的筹谋之后,他是万万不想与钱飞作对了。他连说好话,解释说前门不能进,只能用于较为正式的场合,引着钱飞一行绕过山庄,从后门进入。 言下之意当然是说,像钱飞这样欠债还债的人,没有资格从正门进,即便赫连子默态度友好,也不能坏了规矩。 钱飞不动声色,只是微笑着由他把自己一行人领进后门,来到一处清雅的后院。 虽然这后院旁边就是仓房,是下级童子劳作之所,但其松柏梅石的清雅氛围,足以做许多高贵人家的前院了。 赫连子默匆匆离开一会儿,回来时领来了四五个童子,并且指着为首的那个童子,介绍说:“这位是庄主的公子,讳小白。” 其他几个童子都是账房里负责管账的,唯有这位名叫赫连小白的年轻人,虽然修为实力也只是凝虚境界,是个童子,但地位与众不同,毕竟是庄主的亲儿子,而且还是最得宠的小儿子。 此人十八九岁,白面无须,神情傲慢。 涉及到上千万刀的大额债务偿还,必须要有他这样资格的人现场坐镇才行。 于是钱飞安排女郎们从储物袋中取出刀币、灵石、各种值钱的物件、熊胆、熊掌、熊皮、豹皮、豹子眼珠、狼牙、狼皮、兔皮、六百多张老鼠皮,女郎们紧急辛苦织成的玲珑羽毛宝冠、七彩羽毛披风……一件件地铺满在扫干净的院子里,顿时把这地方搞得像个二手货地摊市场。 换句话说,也像个宫廷宝库。 另外还有一叠叠的子母券,也摆在了院子地上的一角。赫连子默看得眼角直跳,越发确信不能再得罪钱飞。 从这鸟羽兽皮和子母券,可以看出海东青与惠赢和尚的下场。他们处心积虑打钱飞的主意,结果只是被钱飞吃干抹净,突出了“空手套白狼”五个字。 赫连小白厌弃地扫视这些宝贝:“我记得三年前我们借出去的可是干干净净的刀币,如今你就用这种又脏又臭的东西来充数吗?” 这些东西毕竟是钱飞目前掌握财富的主体,来不及去变现了。钱飞只好赔笑解释: “这些都是从灵兽灵禽上取下来的天材地宝,还很新鲜,凭其中蕴含的灵气法力,完全值得上在下方才所说的价钱。” 赫连小白左手提起一张完整的豹皮,右手捂着鼻子:“天材地宝,就这?明明是虫吃鼠咬、光板没毛。” 见到有人明目张胆胡说八道,李木紫怒说:“你!” 赫连小白把豹皮随意一扔,冷笑说:“你什么你?谁让这姓钱的欠了债呢?面对债主,有什么好嚣张的?” 钱飞耐着性子说:“本来钱某的债务就是到今天为期该还,钱某也送来钱物到此。如果阁下你不肯收的话,只怕在令严庄主那边也说不过去吧?” 赫连小白抬起下巴:“收当然要收,但是这些凑数玩意的价格,只能值得起你所标榜数额的十分之一。还有那些所谓子母券,我灰白府最看不上这等标新立异的垃圾,我用你所说的百分之一的价格,折价来收,已经是对你很好了。” 赫连子默在旁拉一拉赫连小白的袖子:“公子,子母券这种东西虽然我们看不上,但是想要高价脱手折现还是不难的。只要送到刻骨寺去,那些僧人们一定肯拿出足额刀币来吃进,以维持市价。在下就曾经如此办过。” 赫连小白甩开他:“去去,有你说话的份儿吗?”又转向钱飞说:“这样算下来,你带来的这些破烂最多也只值八百万刀吧?你的欠款本息可是一千五百多万刀,其余的你给我还来。” 钱飞沉着脸说:“你这些不肯收的话,更多的就没有了。” 赫连小白大笑:“那就是你赖账不还!你可不要以为自己今日能走得脱。” 钱飞说:“这是庄主道侯的意思吗?请庄主前来与钱某见一面,谢谢。” 他对女郎们使了个眼色。女郎们心领神会,净草已经在笑嘻嘻地摩拳擦掌。只要闹出点动静来,庄主自然会出来收拾局面。 赫连小白说:“我爹他才不……”忽然被一个匆匆跑来的童子打断。 那童子站在赫连小白的身后:“庄主说,让少爷你赶紧也到前门来一趟。”又附耳轻声嘀咕了几句。 赫连小白不耐烦地说:“你大点声,我听不见!” 那传话的童子只好大声说:“是女元帅!黑石山女元帅左凌云,又到门口来找麻烦了!” 第292章 说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黑石山女元帅左凌云在路遇惠赢并且失手将其杀掉的时间,是腊月二十四的白天。 当时她从惠赢身上得到了天下七大名剑之一:多情剑,这是灰白府遗失多年的宝贝,她被属下山主杜狼武说动,想要去避暑山庄归还这一宝贝,以获得修仙界上流社会的认可与善意。 不过,她没有当时就再访避暑山庄,而是在路上犹豫,因为丈夫郝西很想获得进一步灌顶代练晋升的资源,对于妻子左凌云想要把难得的宝贝拿去白白换面子这件事比较不满。 左凌云不得不考虑他的心情,先回去黑石山,安排自己山头的年关事务,并且说服安抚丈夫。 最终,左凌云还是觉得面子和江湖地位更重要,劝服了丈夫,忍不住带着三个山主下属再次来到了灰白府的避暑山庄。 她特意选了腊月三十这一天,也是考虑到,带着贵重礼物前去拜年,在大年夜这样的喜庆团圆日子里,对方总不好不留客不管饭吧? 不过,当避暑山庄的守门童子见到女元帅再次来访,并且通报给庄主赫连直的时候,赫连直的脸拉得相当长。 这也是山庄道侯们的共识:那女的又来找麻烦了?吃饱了撑的要选除夕这天? 你不知道每家每户除夕夜都很忙的吗?你自己家里是不是抠门疯了,年夜饭不开伙,要跑到别人家里蹭饭? 实际上,各个邪派之间高层固然素有人情往来,但按千百年来的规矩都是在大年初四初五的时候。左凌云这么急吼吼地前来争面子,反而只会让她自己显得吃相难看。 庄主赫连直本想像上次那样,让守门童子把那女元帅打发走。 不料,这次守门童子很是激动,说是女元帅献来了失落百余年的宗门重宝“多情剑”,指名要见庄主本人。 听到这个消息,赫连直也不禁动容了,于是亲自来到门前。 此时,消息也传遍了全庄,道侯们都被惊动,纷纷赶去。 赫连直一想,自己的那个任性的小儿子可不能错过这种热闹,就像四五岁时那样,一旦有什么好瞧的事没有知会到他,被他错过了,那孩子可是能让全家过不好年,甚至一直闹到连元宵都过不成。 于是他遣自己的老徒弟去通知了儿子赫连小白。 而钱飞这边,听说了有这种事,也觉得不可不察,也跟着往前院走。 老童子想要拦住这些外来闲杂人等乱走,但是突然看到净草对他一笑。 这老童子也是见过大风大浪,平生与火山寺武僧曾经鏖战十几次,但从未见过火山寺尼姑脸上露出如此流氓的笑容,登时被吓退了三步。 于是钱飞一行全都跟着兴冲冲的净草一路去了前院。 前院人头耸动,都眼巴巴地看着女元帅左凌云从袖子里掏出一枚自行颤抖滚动不止的银色剑丸。 庄主赫连直使个眼色,自有童子前去接住。 左凌云拼命保住自己的矜持谦逊外表,但是眼神里还是藏不住得意,以及对地位认可的深切渴望。 她做出淡淡的语气,说:“希望此礼可以让道侯们理解本座的敬意与善意,不要再拒人于千里之外。” 灰白府这边的庄主赫连直微微欠身行礼,却微笑说:“却不知元帅是怎样取得此宝的?” 左凌云大体上说了自己前几天偶然误杀了一个刻骨寺僧人,从其身上获得。 庄主赫连直摇头:“不不不,本侯说的不是前几天,而是一百一十三年前,元帅或者元帅的先人是怎样取得此宝的?本侯自认为本府的藏宝阁守卫还算严密。” 其他围观的道侯也纷纷冷笑。 左凌云咋舌:“一百多年前的事,我怎么知道?除非你去问那个刻骨寺胖和尚。” 庄主赫连直故意耸耸肩,扬起眉毛:“元帅何必用这种死无对证的事情来抵赖?何况刻骨寺的法师们大家都是了解的,他们不偷不抢,便拥有巨富。” 左凌云的脸沉了下来:“你老小子的意思是,秃驴不偷不抢,是老娘去偷去抢了?” 庄主赫连直保持着优雅的微笑:“本侯可没有那样说,只是想知道百年前的真相,请元帅赐教。” 左凌云大怒,披散的头发顿时变长了三四倍,像是乌云一般扫过刚才那童子的手上,把剑丸夺了回去。 在围观人群的后方,净草也是大怒:“贫僧,与那黑石山邪派不共戴天!” 债务部的同伴们纷纷觉得这发言莫名其妙,全都扭头看她,只见她全身微微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拳紧握,手指关节都发白了。 李木紫皱眉轻声说:“你这是犯了什么大病?” 净草远远指着左凌云,用力低声说:“你们没有发现吗?” 钱飞一头雾水:“发现什么?” 净草说:“她的头发,那黑石山女元帅的头发。” 钱飞说:“那已经不是普通的头发了,是复合材料碳纤维。” 净草已经妒忌到发狂:“我要说的就是那个。黑石山的功法没想到练上去是这样的,头发变成碳纤维,又变成复合材料碳纤维,越练越强,越练越多,越练越长。我苦命僧人为了变强只能变秃,而他他他……他黑石山的功法竟然却是生发护发的。这世上还有天理吗?啊?” 同伴们都露出了深深无语的目光,转开了视线。 钱飞说:“李木紫,今天我把她交给你了,你尽量管住。” 李木紫低声说:“尽我所能。” 而另一边,庄主赫连直仍然是字字诛心:“本侯倒觉得元帅你真是个有趣的人。你既然肯归还它,那就说明你有悔过之心,那么承认一句又有何难?为何偏偏纠结这种细节?” 左凌云觉得真气在经脉里乱流,几乎要口吐鲜血。这辈子总算熬到了元帅的境界,谁想到还要受如此委屈?她皱眉咧嘴,身体晃了一晃,三个下属连忙搀扶住。 庄主赫连直又说:“何况你再想遮掩,哪里遮掩得住,很快全天下都会知道……” 左凌云低声吼道:“不要再说了!” 她再次迅速伸出万千黑色发丝,这次是缠住了赫连直的头颈。稍稍一发力,赫连直的脑袋脖子像是烂西瓜那样破碎开来,化为一团血雾。 无头尸体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一时,前院鸦雀无声。 所有人,包括她自己的三个手下,都难以置信地望着左凌云。 左凌云自己也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沾血的发丝前端,又极度尴尬地环视众人。 她嘴唇扭曲着,期期艾艾地说:“我只是想要捂住他的嘴,失手没有控制好力气,真不是故意想要杀人……你们相信我好不好?” 第293章 不得不战 灰白府的避暑山庄,庄主赫连直,他的无头尸身倒在门前,倒在众目睽睽之下。 是黑石山女元帅左凌云失手杀掉了他。 左凌云自己也是震惊而且委屈的:你怎么能这么轻飘飘地就死掉呢?你一个庄主,在灰白府是高层了,境界也是第六境界“融密”,跟我是一样的实力,难道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的吗? 你的护体真气呢? 你的锡纸小人呢? 那锡纸小人不是你们灰白府的招牌保命法宝吗? 但事情就是这么寸。 首先,第六境界是拥有自如驾驭真气级别金属合金的能力的,庄主赫连直的真气是铜锡合金的质地,相当牢固。 然而,在复合碳纤维的分子细丝面前,金属合金的强度一般都不够看。黑石山作为强势邪派,称霸江湖多年,其功法是真的有这么厉害。 其次,那锡纸小人确实能代替持有者承受严重伤害,只要善加运用,灰白府的高手是杀都杀不死的。 然而,要想运用锡纸小人,就需要事先凝神,拈住锡纸小人灌入真气,而不能只把它揣在怀里,让它自动发动。 有自动发动能力的护体法宝,像多情剑这样,档次是更高一截的,赫连直此刻身上并没有。 赫连直当时没有拈住锡纸小人,是因为他当时也猝不及防,根本没有准备战斗。 这里是灰白府的八大庄之一,你一个孤零零的黑石山元帅,带着三个手下,就想来把庄子给挑了吗? 凭着他那身为灰白府道侯的典型傲慢,在折辱对方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对方胆敢拼命。而左凌云也确实没有这种打算,她是失了手。 现在人已经死了,脑袋四分五裂,无法拼起来给他接上。 剩余为首的道侯们相互交换了几个眼色,其中一个指着女元帅说: “左凌云!你好大胆,竟敢在我山庄行凶,你必须……必须……必须道歉,不然就不算完!” 道……道歉? 冯瑾听得险些平地摔倒,被钱飞一把扶住。 左凌云和三个山主的嘴张得老大,仿佛能塞进四个鸡蛋。 钱飞也同样震惊不已。这就行了?你们灰白府上品道侯的性命,就只值一个口头道歉? 他不禁去想,其实灰白府的人是不敢开战的,那么一定有一个不敢开战的理由。在庄子里,有一个必须保护、不能冒风险的宝贝,不,那宝贝应该是个人,是弱小而又重要的人物。 他想,莫非是小道君? 灰白府自己的围观童子们之间也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过大部分道侯知道内情,过来把议论弹压了下去。 内情是,现在避暑山庄猝然失去了主心骨,剩下的道侯们,实力最高也只不过是第五境界“冶纯”。 也就是说,当前山庄内外唯一一个“融密”境界的高手,就是敌人左凌云了。 这地方毕竟是“避暑山庄”,顾名思义,现在白雪皑皑的隆冬季节根本不是灰白府众多高手高层前来纳凉的时候,只有少部分人留守,大部分的房屋都空关着。 当然,这里毕竟是八大庄之一,是灰白府的主场,本来还是可以发动剑阵,跟左凌云拼命的。 但是,眼下还有一件必须纳入最优先考虑的事,就是小道君慕容怀思在这里。正如钱飞所猜测的那样。 道君,是灰白府真人的尊号。 第一到第三境界是童子,第四到第六境界是道侯,第七境界“真人”的灰白府强者就是道君了。 灰白府一共有四个道君,千百年来都是四个道君,不多不少,四个。 灰白府的功法特征是,道侯的儿子可以做道侯,道君的儿子可以做道君,阶层分明而又僵化,就这样僵化了几千年,代代如此。 一年多之前的宗门血案中,慕容氏的道君遇害。其唯一的女儿想要冲击真人境界,但因为过于急躁,导致真气爆体而死。 现在慕容氏只剩下一个外孙独苗,名叫慕容怀思,今年才十一岁,且自幼体弱多病。 他体内虚火旺盛,耐不得暑热,所以三四年来都是留在避暑山庄过年。 这个消息本也严禁外传。 那慕容怀思被尊称为“小道君”,不过他自身的实力眼下还只是凝虚初期。 灰白府慕容氏这一支就着落在他身上,假使他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一支道君血脉就永远断绝了,四个道君今后就会只剩下三个。 所以,这使得道侯们无论如何不敢冒险与女元帅左凌云大打出手,就连看到亲生父亲在眼前被杀的赫连小白,也只能满眼血丝地咬牙忍耐。 左凌云喜上眉梢,说:“真的只要道歉就可以了?” 为首的道侯答道:“这次真的是便宜你了。可是你一定要道歉、要道歉才行。” 左凌云笑说:“我说也是嘛,还能怎样?杀人不过头点地。”于是她低头躬身,对着赫连直的尸身行了一礼,说了一声:“对不住了,但本座真不是故意的,都是误会。” 说是“头点地”,那按理说是要磕头。但左凌云并没有磕头,连膝盖都没有弯一弯,弯的只是腰背而已。 剩余为首的道侯们,看她这样敷衍,也分外愤怒。但是要说继续升级事态,他们又无法下定决心。 左凌云抬起头来:“那我们就走了哈,后会有期。”内心想:“下次再来,就是成为真人之后,踏平你们这个又刁又怂的破山庄。” 这时,一个清亮的童声,响彻雪地:“不要走!” 只见那是一个垂着半长头发的小男孩,穿着厚厚的红棉袄,站在灰白府童子之间。 童子们自然地让开三五尺远,把他显出来。 左凌云失笑:“那是谁家的孩子,还找我有事?” 道侯们则是大惊失色,拦也不是,劝也不是,只能含糊地说:“小……小少爷!你怎么出来了?” 钱飞立刻明白了,那就是小道君! 只见小道君左右伸开双手,在空中虚按,明明是个小孩,却可以用很适当的气度来压制安抚现场气氛。 他说:“我有三言,请诸位同门的叔叔伯伯、哥哥姐姐静听。 “一来,对于赫连庄主的惨死,你们今日不问她要个交代,那么日后道君们问你们要个交代,你们如何交代得了? “二来,今日黑石山来人杀一个道侯,说声误杀就拍拍屁股走了。假使明日馒头铺再来人杀一个道侯,也称是误杀,你们的人头经得起他们这样一个个误杀吗? “三来,黑石山元帅都是何等身份,岂有偶然出错一说?她心中不知道藏着多少后手。我知道同门的叔叔伯伯、哥哥姐姐疼爱我,不想让我卷入,但你们有没有想到,黑石山恐怕根本一开始就是冲着我来的,刚才只是她的第一步而已? “不让她当场偿命,行吗?此事凶险,但我愿与诸君并肩一战!” 钱飞肃然起敬,站在院子另一侧的人群后面,远远凝视着那个孩子。有气度、有想法、能下决心、也很冷静,那小道君简直是个天生的领导者。 道侯们不再犹豫,三五个人当场升空,拦住女元帅的去路。 女元帅左凌云冷笑说:“真要动手,你们难道就会有好果子吃了吗?” 第294章 剑阵发动 庄主赫连直已死。避暑山庄剩下在场的道侯、童子们,要想逼迫女元帅左凌云偿命,确实风险极大。 然而,小道君所说的三个重要理由,他们仔细一想,发现竟然完全绕不过去。所以,只能拼死一战了。 左凌云也突然出手,她的三绺黑发从后颈伸了出来,仿佛三道黑色的闪电。 众人来不及扭头,黑发已经越过人群,直接裹住了小道君,猝然收紧。 但那发丝抓了个空,攥住的仅仅是一张锡纸小人。 这次小道君冒险出来,当然已经把用于替身的锡纸小人灌注了真气,不会再像刚才的庄主那样被轻易秒杀。 道侯们四散而开,纷纷互相呼喊:“剑阵,发动剑阵。” 左凌云手下的三个山主都冲了进来,留下左凌云自己殿后,登时整个前院白雾弥漫、寒风呼啸、浊气逼人。 郝西直冲后院,去追小道君。他已经看出,那个小孩实力并不高,但又是能够号令整个山庄的人物,如果拿住小道君,那么说不定还有谈判的余地。 杜狼武与全春柔则左右散开,去阻拦道侯的去路,阻止他们发动剑阵。 赫连小白急着寻找梯子上房,去开动屋顶瓦片之中的剑阵机关。但是两根极细的黑色碳纤维卷住他的脚踝,硬生生地把他从梯子上拽下来。 他一个十八九岁的男人,急得开始哭了,拔出随身软剑乱砍那碳纤维,但剑刃落在碳纤维上,反而软剑自身成了两半。 而他的身体还在逐渐地被碳纤维拖走,之所以没有立刻被卷断小腿,只不过是因为山主的注意力并未全部放在他身上,以及暂且手下留情而已。 这时,一只僧鞋踩在了两根碳纤维丝线上,两只莹白如玉的手拾起那碳纤维,轻轻一扯,扯成两截,把赫连小白解救出来。 赫连小白趴在地上,抬头去看,只见那是个火山寺的高个子女僧,一脸得意的笑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没错,就在两刻钟之前,他在后院也是以同样得意的笑容来刁难钱飞一行、包括那女僧来着。 在一片凶险混乱的环境之中,净草开心地对赫连小白笑说:“小施主,你有没有话想对我们说?我在听,你想说的话可以说呀。” 赫连小白满面酱紫之色。 刚才他所对钱飞一行施加的屈辱,现在十倍地还到了他自己身上。然而,在他的背后,另一边还有他的更大屈辱与仇恨在那里,他的亲生父亲的尸身就倒在女元帅左凌云的脚下。 赫连小白做出了选择。 他以趴在地上的姿势,缩腿变成跪着,给净草磕了两个响头:“请高僧救我,请助我们消灭那黑石山来的凶徒!” 净草大笑:“好,既然你这么求贫僧了,心是诚的,必有灵报。”说着,她用力一拽手中的碳纤维,一把将丝线另一头的杜狼武险些拽了个跟头。 钱飞松了一口气。 其实刚才他就说了“保护债主”,不过也能看出李木紫当时是犹豫的。 说到底,眼前是两个邪派之间火并,在她身为正派弟子的立场上,坐看双方打出狗脑子来才好呢。 而净草上前去逼迫赫连小白跪求,实际上不仅是为了打脸出气,而且也是发善心给了灰白府一个机会。既然赫连小白诚心恳求,正派弟子也就算是有理由介入了。 净草虽然是新近晋升的冶纯初期,但毕竟与山主们已经是同一境界。 她的掌心像是戴着一双钛质的手套那样,已经可以去抓握碳纤维,将其扯断。其实还是会被碳纤维割伤的,但足以自我修复治疗,不像上一次在鹤岭废土面对杜狼武时那样,一碰就有断指之忧。 净草抓着碳纤维,两手用力,把杜狼武扯了过来,一拳打在他的脸上,将他打飞。 立刻,更多的乌云一般的碳纤维从前院门口飞来,拦在她与杜狼武之间。 那是左凌云的头发。 她在门口掠阵,以发丝介入,压制场面。虽然在场的冶纯境界道侯有不下六七人,但面对两个山主却仍然不占上风,因为被左凌云压制着。 一部分道侯与左凌云对峙,另一部分道侯与童子四散跑开,左绕右绕,锡纸小人一个个发动,人影到处闪烁,他们是想去发动剑阵。还有第三部分的人,主要是童子,拼死拦在山主面前,用身体去主动让碳纤维缠住,为同伴发动剑阵制造机会。 李木紫掏出了机枪,试着架在一个窗口,但是叹了口气。 不知道有几十几百把飞剑,雪片似的飞向左凌云。然而左凌云浑不在意,她的身周自有剑光流转,把所有的飞剑一一自动挡下。 多情剑。 她在刚才的短暂功夫里,让多情剑对她认主了。 远程攻击也是灰白府的招牌功法,对左凌云全不奏效,李木紫自己的灵霄殿远程攻击放进去,也不像是能锦上添花的样子。 山主们很有耐心地,把道侯童子一个个地捉下来,用碳纤维绑住。 别家宗门的捆仙绳,都是利用了碳纤维质地的灵石为核心材料制成,而黑石山山主则等于是自带着用不完的捆仙绳。 每个道侯童子虽然都认真地使用了锡纸小人,逃避了多次的袭击,但是黑石山山主一次抓不住可以抓三次五次,甚至一呼一吸之间就可以抓你三四次,像眨眼一样快。 在实力的差距面前,每个人都有锡纸小人用完的时候。 飞上天的五个道侯,也已经被左凌云像是猫捉老鼠那样耗尽了锡纸小人,被她的发丝捆起来,狼狈地举在半空中。 渐渐地,黑石山一方控制住了场面。他们知道自己是可以控制住场面的,希望可以迫使灰白府这一方认输,咽下苦果。 净草且战且退,优先保护自己债务部的同伴们,渐渐退到了墙角。 就在这时,整个避暑山庄响起了一声“铮”的声音,仿佛剑锋的鸣叫。 护山的剑阵“白鱼阵”发动了。 上万道白光从山庄的所有地方升起,几乎像是头发一样密密麻麻。这些白光以极高的速度形成漩涡,由外而内,席卷整个山庄。这速度,与刚才道侯们以自身实力放出的飞剑相比,要快百倍以上。 银白色的漩涡,仿佛海中的庞大鱼群,飞速地缩小,最终缩小到前院这个重心上。 左凌云身上的多情剑满负荷运转,叮叮当当挡下了十几万次攻击,金属碰撞声几乎让左凌云的耳朵都聋了,她在震悚之中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而当白色漩涡收束而消失时,杜狼武、郝西、全春柔三个黑石山山主,都化作了血肉模糊的尸体,倒在了院子中央。刚才冲到内院去的郝西,也被漩涡硬生生地卷了回来。 三具尸体身上都留有一柄软剑插着,贯穿心脏。 第295章 离情剑 在避暑山庄前院,被剑阵杀死的只有黑石山的三个山主。 虽然所有其他人也都在剑阵的威力范围之内,但是灰白府的道侯、童子们完全没有受到剑阵的伤害,反而只是仿佛感到一阵和煦春风拂过。 钱飞一行聚在一起,也没有受到伤害。 净草看着自己的双手,咋舌说:“好家伙。如果剑阵对我来那么一下子,我也抵挡不住。” 只见女元帅左凌云毫发无伤,站在那里发怔,没有逃跑也没有反击。她怔了片刻,缓步走到前院中央,低头检视三个下属的尸体。 刚才他们还略占上风,但转瞬之间已经尽数授首。 左凌云低头喊丈夫的名字:“老郝,老郝?”带了哭腔,低头轻轻抚摸丈夫的脸,“老郝?你别吓我,你别装死……” 左凌云敢对避暑山庄大打出手,一来是气愤不过,二来是看出了避暑山庄之中众人的犹豫与胆怯,三来则是因为有上次的经验。 上次她是早就与司马吞蛟勾结,在钱飞在鹤岭的公司遭遇内乱的时候,也早就布局,比另一个山主栾福深出手要晚,但收获更大。 眼下的元帅实力就是那次机会所赐。 所以她的经验就是,大胆去吃大户、吃绝户,才有其它方式难以企及的绝大好处。 不过,这一次可不像上一次那样轻松,她已经赔上了丈夫,还有另外两个来之不易的手下。 早知道如此,要是不来这一趟,要是把多情剑拿去换钱给丈夫代练…… 她在悔恨中凄厉地尖叫,开始用力摇晃丈夫的尸体:“老郝,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啊啊啊!” 周围的道侯、童子,都不敢出大气,悄悄地相互帮助,缓缓从碳纤维的束缚中挣脱出来,相互传递宝剑,把捆得格外结实的碳纤维斩断。 在一片诡异的悲伤平静氛围之中,钱飞说:“很危险,我们走。” 他们迅速离开前院,绕到后一进的房屋后面,继续往后山走去。 赫连小白追上去:“喂,我们还要发动下一次剑阵,你们可别……” 突然,前院发出一大片肉体撕裂的声音,很快被此起彼伏的高声惨叫所盖过。 前院的道侯、童子们在惨叫着,相互呼喊着名字。 被举在空中的几个道侯,突然被密密麻麻的碳纤维把身体切成碎片,化作绽放的血花。 钱飞说:“快走!” 仿佛无穷无尽的黑发从前院爆发出来。有童子从前院跑出,也被乌云一般的黑发追上,卷住,绞成齑粉。 赫连小白看得眼都直了,就连素来胆大的净草,也不禁咽了一口口水。 他们往后院逃,左凌云的黑发在后面追赶, 黑发仿佛烟气一样迅速弥漫,很快铺满了小半个山庄,钻进所有的房屋里无差别地绞杀。 刚才左凌云和山主们是在手下留情,现在她不准备那样做了。 而一个第六境界“融密”级别的高手,一个人就可以压制整个山庄这样的面积。 在这个时候,钱飞也觉得这次保护债主也只能到此为止了。但是在亭台楼阁之中七绕八绕,竟然迷了路。他拉住赫连小白,说: “怎么出去?” 赫连小白哭着说:“你们想要逃走了吗?逃不出去,从这里看过去,东边西边都被那头发封死了。我还想去找出山的地道呢,可真的没有路啊!我也想逃走啊!” 东边西边,都有大片黑发如同深夜的洪水一般在迅速逼近。 这时候,竟然是冯瑾暂时控制住了场面。 她的家传绝学,与黑石山山主元帅的绝学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对细丝的掌控,只不过金丝的强度远远不是碳纤维的对手罢了。 只见她举起拂尘,让拂尘上的数十万根灵性金丝张开,每一根金丝都在空中随机舞动。 对面延伸过来的碳纤维,察觉了这些金丝,于是一根对着一根,随着金丝舞动起来。 女元帅此时在视野之外,能够通过这些亿万根碳纤维大体察觉整个山庄的情况,但是还不能熟练地同时理解所有地方的细节。 她只能感到此处的情况非常复杂,碳纤维似乎有成千上万的许多对手需要同时对付,而暂时无法推进。 冯瑾举着拂尘,在数九寒风中满头大汗地控制着每一根金丝跳舞,缓缓地在海洋一般的黑发包围之中,开出一条路来。 突然,有三个人从前方的路口转过来,赫然是道侯赫连子默、小道君慕容怀思、还有一个陌生的中年女道侯。 两个道侯拼命保护着小道君,全身都像是血葫芦一般,无数的碳纤维细丝扎进身体又被奋力切断,千万细丝留在身体之中。 赫连子默喜出望外:“是钱真人,我们有救了。钱真人,我们亟需相助,不得不把这位少主托付给你,他是我灰白府的小道君。只要能护着他周全,我们灰白府上下会永远记得你的慷慨!” 钱飞不动声色:“好说。可是现在可以往哪里躲?” 赫连子默说:“去藏书阁,那是个像地窖一样的地方,外人很难找到。” 女道侯说:“我在这里抵挡,子默你去带路。” 小道君抽泣着,拼命伸出手说:“玉姨,不要!” 那被称作“玉姨”的女道侯喊道:“走啊!你要让大家的死都白费吗?” 赫连子默背着小道君,指点着方向,跟着冯瑾的拂尘开路。钱飞一行其他人跟在后面。 前院的方向,传来左凌云凄厉哭声:“我知道你们还躲着,我知道你们还在。你们一个都别想活!……”那声音在逐渐地靠近。 钱飞一行总算平安钻进了藏书阁,此处在一个不起眼的假山石角落下面,而且有石门封闭,确实隐秘。 藏书阁之中,有一股淡淡的霉味,又有熏香的气息。此处躲着三五个童子,此外,就只有钱飞一行,与小道君、赫连子默、赫连小白。 十一岁的小道君泣不成声:“我不该贸然开战的。因为我的几句话,他们都死了,死了……” 赫连子默虚弱地抚摸着小道君的头顶:“别这么说,小道君。正因为她是那样的凶徒,所以不妥协才是对的。” 钱飞环顾着这个狭小的藏书阁:“在此处也迟早会被她找到,那许多碳纤维是会把所有的石头缝都摸一遍的。在这里如果有什么压箱底的秘笈,我看贵宗门可以拿出来了。” 赫连子默苦笑说:“用以炼制调理飞剑的秘笈倒是不少,希望莫要阅览,但那些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倒是我们刚刚从藏宝阁出来,本来是听说剑阵奈何不得贼人身上的多情剑,想带着秘宝去前院助战的。眼下藏宝阁那里想来也凶多吉少了,唉。小道君,现在请把它拿出来罢。” 钱飞一行都关切地望向小道君。 小道君努力止住哭泣,露出坚强的眼神,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水晶瓶,里面装满了灰色粉末。 他端着这瓶粉末,说:“这是天下七大名剑之一,离情剑。” 第296章 石墨烯 离情剑的能力,与左凌云擅自占有的多情剑是相当的。 眼下,它是撬开多情剑防御的唯一机会,也是灰白府的底蕴所在。 刚才,看到白鱼阵完全未能对左凌云造成伤害,已经有人以飞剑传书,到小道君那里去报信。小道君就是想亲自带着离情剑过来支援来着。 想不到,情况急转直下,尚未等到白鱼阵发动第二次,道侯童子们已经大量减员。 小道君急促地说:“现在不知道外面的叔伯婶婶们还有多少活着的,或许他们还设法守在阵眼,等待我们祭出离情剑。我必须相信他们。” 这孩子刚才哭得很惨,毕竟只有十一岁,不知道这一战会给他留下多大的心理创伤。这就是修仙之路,即便出身尊贵,也随时要与血海搏杀相伴。 不过,哭过之后他还是振作了起来,他对同门的信念仍然不愧为一个领导者。 李木紫沉吟说:“那么现在我们手中有三个力量。第一是这柄离情剑,第二是我们债务部,第三是白鱼阵。白鱼阵的阵眼的情况眼下已不清楚,但无论如何我们必须依赖它。” 小道君说:“没错。” 李木紫说:“那就这样。我们债务部先去开路,引开女元帅的注意力。然后请小道君祭出离情剑,同时要知会整个山庄,让大家发动剑阵,如何?” 钱飞低头想了想,感到很有条理。李木紫的战术指挥能力可以信赖。 李木紫说:“那么怎样知会整个山庄?飞剑传书还能再来一次吗?” 凝虚境界的赫连小白犹豫着说:“我无法一次放出那许多飞剑……” 合元境界的赫连子默挣扎着想要坐起:“我来试试看……” 唐心纯正在给他包扎,几乎把他包得像个蚕茧,轻轻按他躺下:“你不要乱动了,事到如今,你绝对不能再死。” 赫连子默说:“只要是为了小道君。” 唐心纯凑到他耳边,急切地轻声说:“你还不明白吗?小道君需要你活着。现在他身边只有你一个可靠的长辈了,如果你也死了,他的内心会支撑不下去的!” 刚才陈夏华一直在忙碌地装配战甲,把狭小的藏书阁搞得像地铁车厢一样拥挤。现在她已经穿戴完毕,说:“我来通知吧。” 钱飞:“怎么通知?” 陈夏华掀开战甲的铁长裙,从裙子下面掏出来一个铁皮电喇叭。 钱飞眼珠险些瞪出来,从裙子下面掏……这都啥操作啊? 陈夏华认为钱总在赞叹自己,不由谦逊地笑说:“嘿嘿嘿……”只见她把电喇叭凑近自己的头盔鸟嘴,震声说:“喂喂喂,试音!” 整个藏书阁里都震得嗡嗡响,所有人都捂住了耳朵。而头顶上,传来密集的淅淅索索声音,仿佛是头发丝在像无数小蛇那样摸索着石板门的缝隙。 冯瑾跺脚说:“要命啊,先让女元帅听到了。快走!” 债务部女郎们沿着楼梯跑上去,李木紫一个爆裂掌炸飞了石板门。 净草更是连舍利子都祭起了,推开茫茫一片的复合碳纤维,仿佛冲进黑色的波浪,而那波浪中的每一根细丝,都比钢铁更坚韧、比宝刀更锋利。 陈夏华虽然不会飞,反应也比修仙者慢,但是此刻她的战甲提供了无可替代的防御力。她与净草形成了前进的两个支点。 而冯瑾则努力以拂尘金丝去与碳纤维缠斗,减轻同伴的压力。 李木紫连续把手雷朝着左凌云的头顶扔过去。 钱飞与唐心纯仍然留在藏书阁,从地窖门口往外望去。 此刻现在外面的气温为零下八十多度,这是融密境界黑石山元帅所能直接制造的常规低温。空气中一反常态,非但没有浊气,反而变得相当地清新,那是因为空气中的二氧化碳已经全部凝华成为干冰了。唐心纯很难用自己的液氧低温对元帅级别的敌人造成什么阻碍,此处难有用武之地。 而且,李木紫、净草她们毫不犹豫地冲出去诱敌,相信离情剑一定会随后跟上,那并不是因为彻底信任小道君的人品,而是因为钱飞与唐心纯留在小道君的身边。 幸好,小道君确实不需要额外的催促,也爬楼梯来到藏书阁的门口,把水晶瓶的塞子打开,将其中的灰色粉末全部倒了出去。 灰色粉末像是一片烟雾那样,无形无状地飘向了左凌云的方向,一直飘到她的背后,然后,突然化作一把软剑! 左凌云身上的多情剑也立刻作出了反应,闪现出四五道剑光,与离情剑缠斗起来。 离情剑就像蝴蝶……或者说像是打不着的苍蝇一样,在左凌云的身体四周飞舞。 这就是离情剑的能力,它具备高度的自主智能,有充分的伪装能力,尤其擅长做假动作。对于有破绽的敌人,它能够自主地通过几十次尝试,将破绽找出,并且毫不留情地专攻弱点;而对于无破绽的防御,它也能尽量拉扯出破绽来。 即便如此,它也没有灵智,没有自己的想法。听了小道君解释其机理之后,钱飞的心中不禁浮现出五个字: 弱人工智能。 反正大体上或许是那种感觉吧…… 女郎们已经突进到相当靠近左凌云身边的地方,自然也看到了离情剑的奇效。 李木紫不断投出的手雷,现在都是左凌云用自己的飞舞发丝去挡下,可见多情剑已经只顾着忙于应付离情剑了。 陈夏华举起电喇叭,喊道:“离情剑已出,白鱼阵何在?离情剑已出,白鱼阵何在?” 她的声音仿佛在白雪群山之中都有回音。 白鱼阵来了。 雪片一般的万千飞剑再次从避暑山庄各个角落升起,飞快地以女元帅为中心,盘旋、聚拢。银白色的飞剑一时淹没了铺满半个庄园的黑色长发,然后消退、集中,集中在女元帅的尖叫声中。 银色光辉散去,女元帅左凌云依然站着。 她的发丝之中插着许多小剑,小剑还在嗡嗡颤抖,但无法挣脱她的头发。她看起来只是受了轻伤。 钱飞在藏书阁门口探出头来,见状不禁顿足,又是遗憾,又是焦急。 看来左凌云的复合碳纤维头发,其速度力量再一次地增强了好几倍。而这甚至令钱飞无法说出一声“意外”。 黑石山的功法,从第五境界“冶纯”晋升到第六境界“融密”,本来不仅是使用的碳纤维变得更多、更强了而已。它还有一个名震天下的绝学,就是只有在融密以上境界才能在体内驾驭的特种真气物质: 石墨烯! 石墨烯几乎可以增强所有其它物质的性能,而且特别适用于高温超导。固然,高温超导并不意味着可以在常温超导,只不过把超导体的温度上升到零下一百度或者八九十度…… 可是,配合黑石山功法所特有的低温能力,现在左凌云体内的经脉也正处在超导的状态。 虽然对于融密境界的经脉,她还掌握得不够熟练,眼下体内经脉的超导运转看上去是混乱的,不断有闪烁的蓝色电弧泄漏出来,但是强就是强。 “哈哈哈哈,能奈我何?老郝,老公,你看到了吗?这就是融密境界啊!” 左凌云狂笑着,她可以硬吃一次白鱼阵的袭击,甚至可能还能承受好几次。 反而是灰白府的这个剑阵,不像是能反复多次发动的样子了,不知道守在阵眼的道侯、童子们是在怎样的危险情形下支撑。 第297章 黑石山vs黑石山 女元帅左凌云挺住了这一次的白鱼阵发动,全身经脉正在高温超导状态下全速地运转。 她梗着脖子站在中庭庭院的雪地里,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在费力地观察离情剑与多情剑之间那毫无规律的交战,同时眼角瞄着正在她头发缠绕中艰难挣扎的债务部女郎们。 净草抓住碳纤维,用尽全身力气撑开。 陈夏华也用玄铁手套抓住碳纤维,胸前的蒸汽轮机发出巨大的噪声,正在超负荷运转。 无论是净草的护体真气,还是陈夏华的玄铁手套,都被割出了鲜明的一道道细痕。 她们眼下尽全力也只能这样死撑,而李木紫与冯瑾是完全禁不起碳纤维的收束的。 一旦净草与陈夏华撑不住,她们四人也就将一同变成一蓬血花。 李木紫从陈夏华的脚边拾起电喇叭,喊道:“白鱼阵,再来一次,白鱼阵,再来一次……”但是整个避暑山庄仿佛群山一样死寂。看来护住阵眼的某位道侯已经耗尽了自己的真气,或许已经死去。 冯瑾的眼角闪着泪花。 就在这时,一道胖大的黑影从天而降,仿佛一头黑熊。 但那不是黑熊,而是一个体魄壮硕,穿着肮脏黑大衣的男人。 他喝道:“左凌云,原来你在这里!” “简大观?”净草、冯瑾、陈夏华吃惊地说。 “简山主?”李木紫吃惊说。在这种情况下,她居然还能记得称呼每个人的场面上的合适尊称,在“会做人、能办事”这个领域,这位优等生真的是前途不可限量。如果她还能活到明天的话。 而左凌云的惊愕比她们四个加起来还要大十倍,就如字面上那样像白日见到了鬼:“简大观?你怎么……我明明……” 她明明亲手斩下了他的脑袋来着? “你杀了我,没错啊,”简大观喝道,“可是我还没有对这世道有一个交代,还舍不得死。” 他身周卷起一股寒冷的狂风,伸手甩出几十根黑色细丝,去切割左凌云的脸。 虽然左凌云身边的碳纤维数量超过他百倍千倍,强度也比他的高一个档次,但是因为她内心惊骇,所以一时还是被他打了个手忙脚乱。 简大观说:“我回到世间,就是想做两件事。头一件是钱飞,他被人害了,我想要给他收尸,还想要护住他的遗族。幸好,这件心愿已了,他还活着。” 左凌云全身僵硬:“钱飞,他竟然还活着?” 简大观大笑:“你没有看到那个火山寺的武僧吗?她,还有那几个小丫头片子,她们就是和钱飞在一起的啊!” 女郎们一边努力挣扎,一边咋舌不已。 她们在鹤岭废土与简大观见过第一面,在极光土外的边境与他见过第二面,那时简大观都是头脑糊涂的状态。没想到,其实他都记得她们,而现在他的头脑居然完全清醒过来,像是人生中又一次的回光返照那样。 这才是那个黑石山山主、钱飞旧友本来的样子。 而左凌云则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她突然发现,有没有一种可能,自己在这里陷入不想要的血战,并不是偶然,而是钱飞正在用庞大不可测的陷阱将她缠绕起来。 她慌张地望一望夕阳西下的天空,仿佛钱飞那真人巅峰实力的法身会随时显现,伸出一根指头将她轻轻碾死。 简大观说:“我要办的第二件事,就是不能让你活着!” 左凌云紧闭双眼,双手护在胸前,像是面对恶虎的无助熊孩子那样,放出了一股疯狂绝望的尖叫,所有的头发都一时变成了锯齿形的波浪,然后突然展开。 上万根头发插进了简大观的残破身体之中,全部刺穿,将他固定在空中。 此刻,她的实力毕竟已经大大超过了简大观,只要不管不顾地下手,简大观也无法奈何她。 但这一段时间,已经足以让女郎们暂时挣脱出来,还足以让净草创造出一个奇迹。 那个奇迹就是,她伸手一捞,把那无规律乱飞的离情剑……给抓住了。 抓住了。 离情剑作为天下七大名剑之一,就是以行动聪敏迅捷、捉摸不透而着称的。刚才左凌云观察它,想要控制住它,但一时找不到下手的办法。即便是真人境界的更高高手,恐怕也难以办到。 但净草这一次办到了。 她的思路很单纯,就是去想,“如果我想办法让对方抓不到,我会怎样飞行?”凭着她那超凡入圣的调皮捣蛋功力,她以直觉上前一抓,就抓到了剑柄。 然后她用力挥动离情剑,对左凌云喊道:“让贫僧斩断你的万千烦恼丝吧!早看你的头发不顺眼了。” 一剑下去,缠住陈夏华的碳纤维、插穿了简大观的碳纤维,全部断成两截。 其他女郎们默契地抓住这个机会。陈夏华扛起简大观,李木紫与冯瑾相互抓住手臂,跟着净草一起,绕到了一排矮墙的后面。 左凌云还在尖叫,她的黑发像是洪水一样在后面追赶。 左凌云的黑发已经覆盖了四分之三的避暑山庄面积,仿佛黑色的洗煤水在侵蚀白雪的领地,并且逐步占领。 净草猫着腰,领着同伴们继续逃跑,左绕右绕。忽然,李木紫拉住她。 “你迷路了吧?” 净草摸摸自己的短发,苦笑说:“这地方真容易迷路……” 她正准备冒险飞起来俯瞰一眼,却听到有人对她们喊道:“快来这里!” 只见右边不远处是厨房,厨房门口有个货架子,货架上摆着萝卜和猪头,而货架旁边有一个菜窖的地洞口,地洞口里探出一个女子,正在对她们招手。 女郎们连忙一起躲进菜窖。 菜窖里堆满了年货,有猪肉、酸菜坛子,有烹饪中断了的年夜饭半成品,甚至还有元宵时要用的花灯架子。在这里藏着两个女性的灰白府童子,和五个凡人仆妇婆子,这五个都是灰白府家生子儿的奴婢。她们原本躲在这里还没有被左凌云的头发丝发现,但还是探出头来,接应了净草她们几个陌生人。 这几位女眷可以说是付出了惊人的勇气。 李木紫对她们道了谢,又问冯瑾:“简山主的情况如何?” 冯瑾为简大观阖上双眼眼皮,摇了摇头:“身体是凉的、经脉是停的,按理说是早已死了,现在应该也是不能再动弹。” 女郎们都对简大观低头行了一礼。 李木紫说:“水星谷的道友们托我们寻找简山主,眼下算是找到了,以水星谷的秘法,说不定还能让他活过来。现在咱们先看外边。” 净草刚才探头张望,此刻悬空徐徐落下,说:“咱们也好,大叔和小道君那边也好,再能藏住一刻钟就算是菩萨保佑了。白鱼阵也不再能指望得上。” 方才探头接应的女童子,脸色惨白地说:“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李木紫镇定地说:“不,还有一个办法,眼下是用到它的时候了。” “什么办法?” “我的自爆。” 第298章 今天信号不错 “自爆?”净草的嗓音里出现了破音。 李木紫点点头:“事到如今。只要我把体内的全部真气爆发出来,应该还是可以重创女元帅的。” 灵霄殿弟子是天下最为刚猛功法的传承者,不擅长逃跑,被逼到绝境时,压箱底的最后绝招是自爆,因而是不可轻侮的。李木紫虽然是心思缜密冷静的非典型灵霄殿弟子,但毕竟也是全身心接受了灵霄殿传承的优等生。 她得意地对净草说:“虽然你比我先晋升了境界,但是要论极限的爆发力,你还是不如我的。” 无论是灵霄殿的同门,还是债务部的同伴们,都从未见过她露出这样孩子气的得意表情。 净草吼道:“你得意个屁啊!你冲不到她近前就被撕成碎片了。” 李木紫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是啊,所以需要你沿路护送我。护送到了以后,你就赶快离开,以免被波及到。我自爆后,还需要你补刀呢。” 净草脸涨得发紫,怒极反笑,说:“侬猜猜看我会答应侬伐?” 旁边又有人说:“你们不要争了,我去自爆。” 李木紫与净草愕然扭头,只见说话的是陈夏华。 陈夏华摘下鸟嘴头盔,笑说:“我这台战甲,如果只论横冲直撞的蛮力,大概也能追上冶纯境界,外层玄铁铁甲的防护力也相当于冶纯境界的护体真气。而爆发力,我这里还剩一百零三吨的高压蒸汽,大概不会逊于灵霄殿的侠女。” 李木紫慌了:“可是……” 陈夏华认真地说:“请你们都不要轻掷生命,钱总需要你们。” …… 钱飞在藏书阁里,心一揪一揪的。看着简大观再次被左凌云所害,他也握紧了拳。 他认为李木紫、净草她们应该都还活着,但是不知道她们逃去了哪里,不知道怎样再次接应上。 他轻轻叹了口气,回头对小道君说:“请问小道君,还有什么出山庄的密道吗?” 小道君面如死灰,说:“有,但不在这里,距离挺远。” 钱飞毫不犹豫地说:“小唐,咱们从这里地下深处挖土挖过去吧。” 唐心纯很听话地点点头。 钱飞内心不像他表面上那样从容,他祈祷着,但愿这时候,自己对于地脉的理解还有用。 不过他也做好了失望的心理准备,当初灰白府建造避暑山庄的时候,一定早就考虑过了地脉,白鱼阵可能都是利用地脉的力量发动的。这个藏书阁里没有阵眼,就说明了它八成不在地脉的关键点上。 他保持着从藏书阁地洞门口探出头的姿势,把手掌按在地面的泥土上,用心感受,却竟然发现泥土在轻轻颤动。 颤动越来越明显,那是脚步声,那是四吨重的战甲全速奔跑的跑步声。 钱飞心中一凛,抬头望去,正好听到左凌云的方向有一声爆响。只见鸟嘴战甲像是一颗巨大的炮弹那样,突然凌空出现,撞向左凌云。 蒸汽弹射! 他失声叫道:“陈夏华?” 怎么回事?要拼命了吗?但冲过去岂不是只会被头发缠住? 然后他意识到了陈夏华想做的事,连忙低头,同时把小道君的脑袋也按下去。热浪从他们头顶狂飙而过。 以及震耳欲聋的巨响。 藏书阁里泥土簌簌落下,书架噼里啪啦全都倒了。 虽然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嗓音,但钱飞还是喊道:“夏夏!” 他顶着滚烫的空气冲了出去。 山庄里所有的雪都融化了,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有一半屋子的屋顶瓦片被吹飞,大树东倒西歪。仿佛夏天的强风降临,仿佛台风过境。 同时,太阳的最后边缘也落在了西边的山峰后,留下如血的夕霞。 左凌云的碳纤维也被四散吹飞,露出满地泥土。左凌云的尸身居然还是完整的,她的脸上现在不仅显现出鱼尾纹,还露出更多的沟沟壑壑的皱纹,变得狰狞枯槁。 钱飞没有多看她一眼,只是焦急地在她的尸身旁,在那爆心寻找陈夏华的痕迹。 找不到。 能找到一些铁片,能找到一些散碎的零件,有螺母,有轴承里的小滚珠,有零碎的蒸汽轮机叶片,没有人体组织。 似乎有一些血肉,但钱飞不确定。绝大部分看起来已经被喷涌而出的过热蒸汽一起蒸发了。 钱飞跪在地上,双眼失去了焦距,盲目地在滚烫的土里摸索着。他内心深处已经知道自己找不到什么了,但除了这样盲目的摸索之外,他想不出自己还能怎么做。 穿越以来,他付出了大量的心血来玩着一盘战略经营游戏,建立起掘珠公司。 遭受司马吞蛟的背叛之后,他更是深深地意识到了自己对于公司的感情。 而那公司里的精华,就是陈夏华,她那聪慧、积极、明亮的眼神,是他最大的财富。但现在,已经为了一个什么破元帅而化为乌有。如果陈夏华还活着,她还能创造多少东西啊。 好像有女人的声音在说:“……请节哀……” 钱飞不在意了。他的耳朵嗡嗡响,一时已经无法分辨出是债务部里哪个女郎在劝他。 债务部? 债务部真的还有那么重要吗? 他这样用心还债,很大一部分理由是为了给新生的桃斋公司减轻压力,让桃斋公司拥有更好的未来,有铁路网,有电灯,有电话……陈夏华将在那未来中涂抹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很多笔。 但现在陈夏华已经没有了…… 钱飞抓着泥土,流着泪,大声说:“夏夏,我以为我还有本事,总能带着你逢凶化吉。我以为你我都还年轻,还来日方长。可是我错了。如果还能回到从前,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就……我就……” 他说不下去了。他是无法回到从前的,这种假设根本没有意义,只是自欺欺人。 但他话说到一半不说,陈夏华倒是憋不住了,追问:“钱总,你就会干啥呀?” 钱飞说:“还用问吗?那当然是……” 他突然发现不对。猛地回过头,赫然看到陈夏华站在他的背后,毫发无伤,穿着单薄的连体工作服,流着鼻涕,非常幸福地傻笑着,手里捏着一个遥控器。 遥控器!? 遥控器…… 钱飞爆喝一声,一跃而起,一把抱住了她,把自己的皮大衣脱下来裹在了她身上。 只见旁边的女郎们,都在拼命地抿着嘴笑。 特别是那个冯瑾,你的嘴角都要飘到天上了好么?你在扮演少女版的歪嘴战神不成? 李木紫怒视净草:“你抱着我干什么?” 净草笑说:“烘托一下气氛。” 钱飞不敢去看怀里的陈夏华。 而陈夏华还在以绝大的勇气,红着脸抬着头追问:“钱总钱总,你刚才话没说完呀?” 钱飞咳嗽一声,说:“是无线电吗?还有,用了三极管?” 陈夏华的注意力终于被他带跑,兴奋地说:“没错,我在战甲里面可以控制它,我就想在外面应该也可以控制,只要用无线电来控制它的电位就可以了。这是我在你被抓那几天做的,你喜欢吗?” 钱飞哈哈大笑:“你真的是个天才!不过,这也太冒险了一点,技术不成熟,在这样的极端环境下,还是很有可能失效、不听控制的。” 陈夏华嫣然一笑:“还好,今天天气好,信号不错。” 第299章 染血的除夕 天色完全黑了下去,仍然黑得很早。除夕夜,灰白府避暑山庄之中人人披麻戴孝,哭声阵阵。 如此凄惨的除夕夜是世间少见的。 避暑山庄的灰白府中人,有半数惨死,活下来的也几乎是个个带伤。 其中,不仅第六境界“融密”的庄主,而且第五境界“冶纯”水平的道侯也只剩一个活下来,这一位还处在重伤昏迷之中。活下来的人大多是战斗力较低的童子,以及凡人厮仆。 女元帅左凌云留下来的复合碳纤维仿佛无处不在,仿佛烦人的灰尘丝絮一般,缠绕在几乎所有的树枝上、瓦片上、窗棂上,难以彻底清扫,或许千百年后仍然会被人零星发现。 赫连子默活了下来,然而他的身体里已经扎入了无数的复合碳纤维细丝,深入到肌肉、血管、经脉之间,令他举手投足都会感到难忍的剧痛,而这剧痛将终生伴随他。 这也是灰白府中很多幸存者的遭遇。 钱飞的债务部里万幸没有减员,陈夏华也还好好地活着。即便如此,鸟嘴战甲也永远地毁在了自爆之中。这让钱飞的心里还是一揪一揪地痛。 上一次在忻湖的湖底地脉洞窟之中,是掘珠公司的旧员工拿出压箱底的宝贝,牺牲掉了那件宝贝,才帮助钱飞击杀强敌而脱险。 这一次,钱飞又不得不依赖旧员工的宝贵财富的牺牲。 鸟嘴战甲是蒸汽时代修仙工程学的奇迹,也是陈夏华这个天才投入了大量的心血所创造出的心爱之物,相当于她的第二条命。而现在她又是一个单薄的凡人了。 陈夏华倒似乎心情很不错,穿着貂裘忙碌整理战利品,还从鼻子里哼着二人转的小段儿。看到钱总为她一哭,令她全身充满了力气。 天黑之后,居然又来了新的访客,是水星谷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叫高长秋的。 两人一起,在爆炸发生后很快就来了。他们本来就是在追踪简大观,只不过简大观一直不往有人烟的地方走,有时清醒有时发癫,行事很难归入正常活人的行为模式,所以追踪总是遇到困难。 这次陈夏华战甲的自爆,十几里外也能听到,水星谷的人自然要过来看看是什么名堂。 他们费力地爬梯子上峭壁,没有人顾得上阻拦他们,他们就进了山庄。 那两个人的畸形脸上堆满了笑容,笑呵呵地拜年、吊丧、寻人、道谢,一气呵成,甚至还带着两盒子冻成硬邦邦的豆沙点心作为礼物,在人情世故上简直无可挑剔。 钱飞把处于尸体状态的简大观交给水星谷的高长秋,关心地问:“老简他还能活得过来吗?” 高长秋笑着连连点头,就像脖子上装了弹簧,说:“能,能。只要改投我水星谷门下,人人都有机会。只是……” 他收起笑容,叹了口气。这还是钱飞平生第一次见到水星谷中人脸上不挂着那套万金油的和善笑容。 钱飞连忙问:“只是什么?” 高长秋淡淡地说:“这种好事,总要大家轮班来的嘛。简大观他太急了,擅自跑出来,在外面稀里糊涂地活动了半年多,那下一次轮到他的时候,要在很久以后了。” 他望着院子里正在收殓的一具具尸体,再次长叹一声:“你争我夺,你仇我怨,你杀我死,这种事情就是为了长生吗?到头来,一千年也不见得有一个人得到长生,这世上的灵气物质终究是有限的,太有限了。为什么不能像我们水星谷这样,每个人都死一死,每个人都能轮流从棺材里爬出来过来透口气?为什么不能大家公平商量呢?” 水星谷为天下公认的邪派之首,那思维方式并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在此时此刻,倒也偏偏显露出一种出尘绝俗的超然感觉来。 钱飞:“……” 水星谷的二人还留在这里拓展了一些“业务”,几位弥留状态的灰白府童子得到了他们的接引,将转投水星谷门下,转为尸修。对于那些来不及接引的,他们的祭拜关怀也能让活着的亲族感到慰藉。 尸修在通常情形下令很多人感到诡异与晦气,不过在这个染血的除夕夜里,他们反倒像是最适合出现在这里的访客,获得了灰白府中人的欢迎与感谢。 收集战利品是个麻烦事。 按理说,左凌云的人身价值,也就是她体内的真气凝结成灵石之后的总价值,应该是在四百万刀以上。 但是,她的复合碳纤维发丝一度覆盖了整个山庄,在爆炸中被吹飞了许多,现在又缠在山庄的各个角落。一时能收集到的,大约只有价值一百一十万左右的复合碳纤维灵石,品相也不算高。 她带来的三个山主,死后析出的碳纤维灵石价值合计为一百万刀左右,其余的也在激烈的战斗中散落遗失了。 不过,左凌云曾经误杀惠赢和尚,从他身上捡到了不少刀币灵石,合计有五百万刀以上,所以,这次战斗的战利品总共合计为八百三十五万四千余刀。 钱飞与小道君约定平分,钱飞分到的收益是四百一十七万七千余刀。 钱氏债务部自身的款额没有在战斗中受到损失,这是因为,在女元帅来访的消息传来,净草忙着去前院看热闹的时候,李木紫在后院多留了一会儿,把摊在后院里的子母券、灵石、皮毛、兽骨、羽衣等都细心地收了起来,收在自己的袖子里,尽到了一个出纳的职责。 战斗结束后,她把这些物资全部拿出来清点,每一份账目都对得上。 小道君宣布,接受钱飞的还款一千五百三十九万七千余刀,优先接受子母券,其次是皮毛、羽衣等原料实物,再次是灵石,不接受刀币。 有道侯把他拉到一旁,低声劝谏:“小道君明鉴,这次序是不是反过来了?所谓子母券者也,只不过是蛊惑人心的戏法罢了,本身并无价值。小道君你不是真的想要用它来增长财富吧?” 小道君神色凛然:“当然不是。本座知道那些纸片是些垃圾,但钱真人是倾力相助,救了我们,我们不替他们收下垃圾,反而要让垃圾留在他们的手里吗?年后,本座就要派人把那些垃圾纸片兑成刀币现金,料想刻骨寺不敢不认。” 钱飞笑说:“小道君的盛情,钱某十分感谢。” 小道君却又神色端正地说:“那一点欠款者也,说到底都是小事。本府有更重要的事情,想要与钱真人商议。” 第300章 新年 小道君说:“我灰白府今日遭此大难,是因为什么呢?归根结底,是因为鹤伴园,因为他们的新掌门司马吞蛟。他们搞出了什么代练灌顶,这已经令我府不屑,进而还用排队券、子母券敛财,蛊惑人心。碰到那些物什的人,心性都被改变了。左凌云的暴虐,本府也有所闻,但想不到她竟然疯狂如斯。” 钱飞张开嘴但又闭上了。他觉得,这种归因过于简单,不过灰白府那种十分保守,看不惯各种新生事物的心态本来就是这样的。 小道君又说:“钱真人,司马吞蛟也是你的仇人,是吧?灵霄殿也已经宣布,司马吞蛟乃是各个宗门血案的幕后黑手。现在,本府也认定他是天下人的大敌了。咱们有共同的敌人,何不在此订立盟约?” 钱飞大喜:“钱某正有此意。” 还债与复仇,前路漫漫,他一度从朋友遍天下变成了孤家寡人,但是现在,他正在再一次地将他人聚拢在自己身边。无论他人是什么目的,钱飞都需要朋友。 小道君摊手引路:“请。” 他领着钱飞来到避暑山庄的最高处,这里是一片圆形的空场,正中心有一把白锡宝剑插在一堆灰锡粉末之中,周围摆着一圈白蜡烛,旁边还有一架雕着蜥蜴蛤蟆兽纹的编钟。 小道君对钱飞说:“这里有三百四十三根蜡烛,合七三之数。”又高声说:“燃明!” 四个道侯手执油灯上前,一个一个地点燃这三百多根蜡烛。 钱飞看出来这是要搞一个很正式的仪式了。他有些尴尬地问小道君:“我现在该做什么?” 小道君微笑说:“仪式是为了代表我们的诚意,不是为了难为来宾的。你什么都不需要做,等一会儿对答的时候,你也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就可以。” 而且这也是真正的居上位者才有资格说的。 中层的道侯没资格说“这些仪式只是装样子的”,因为他们的地位需要仪式来加强,而在真正地位不可动摇的道君眼里,仪式也只不过服从于自己地位的工具罢了。 而且小道君这话一说出来,钱飞就体会到那是真正的善意了。 灰白府摆出古老逼格去难为别人,那乃是宗门一绝,就像灵霄殿的人擅长站在道德高地上去挤兑别人一样。但现在小道君以一种私下的口气特意对钱飞放下了架子。 等待蜡烛一根根点燃,需要一刻钟以上的时间,这种等待与注视的过程,本身就让人的心情渐渐变得安宁和严肃。净草百无聊赖地坐在地上,又被李木紫硬拉起来。 蜡烛全部点燃后,小道君高声说:“献七牲!” 道侯们摆上了冻得坚硬的虎爪、麋鹿角、野猪头、整羊、整牛、整鸡。又有一条很长的蛇,散发妖气,像是正在冬眠的活蛇。这也是灰白府的底蕴:他们的仓库里什么都有。 见到那只被献祭的鸡的尸体,李木紫脸色苍白:“……” 净草拉一拉她的袖子:“要不,咱们先回避一下?” 李木紫对于仪式感的责任心让她坚持住了:“我没事。这比血红山庄营地里他们吃的小鸡炖蘑菇要好多了。” 小道君用他的童音高声说:“鸣奏礼乐!” 没有什么特殊的古代音乐。道侯赫连子默把编钟从高音到低音逐个敲了一遍,然后再反过来,从低音到高音敲了一遍。 小道君说:“是何时?” 有一个一直在观星的女性道侯,立刻答道:“腊月三十,亥时五刻,吉。” 小道君对钱飞说:“请。” 两人走到七牲旁边,小道君拿起一杯酒,钱飞拿起另一杯。 小道君高高举杯行礼:“灰白府今日与钱氏结好,共御强敌。” 钱飞说:“诺。钱某今日与灰白府结好,共御强敌。” 小道君说:“诺。” 两人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小道君轻声说:“礼成。” 这是一种古朴的礼仪,虽然过程不长,但是每一个步骤都有着很深的讲究,那讲究深藏在最古老宗门灰白府的藏书阁里。 这是女元帅左凌云所梦寐以求的,也就是灰白府上层的认可,而且规格比她所想像的还要高了好几个档次。 小道君对钱飞说:“虽然我只是个小孩,但是请钱真人相信,其他三位道君会同意这件事的。鹤伴园、黑石山做出这种事来,我们必须要让他们有个交代。” 钱飞笑说:“钱某相信。” 小道君又说:“本来本府也该派个人加入债务部的,但是……”他扫视了一眼债务部里姿色万方的美女们,“钱真人似乎对债务部成员的要求很高。” 钱飞连忙摆手:“你误会了……” 小道君一笑,递给他一个白锡小盒:“这里是天下七大名剑之一的多情剑,有护身之用,请钱真人把它带在身边。这是赠送给你个人的啊,可别把它卖了拿去还债。” 钱飞郑重地收起那个小盒:“多谢。” 这礼物似乎太重了一些,不过他舍不得推辞。在海东青、左凌云身上,他亲眼见到了多情剑的威力,这件宝贝几乎可以给他加上第二条命。 小道君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他毕竟还只有十一岁,刚才经历了那样恐怖的战斗,之后又处理丧事,又主持宗门里对外结盟的大事,现在精力真的是撑不住了。 不过他还是揉着眼睛说:“快要到子时了吧?要过年了。鞭炮呢?把鞭炮放起来。” 属下道侯赫连子默扶住他,忍不住说:“今日这个样子,放鞭炮是合适的吗?” 小道君拂袖甩开他:“为什么不放?区区蟊贼,还不足以让我灰白府过不好年!那些遇害的叔叔伯伯们,本来就是要过这个年的,本座要和他们一起过年。今夜,既是守灵,也是守岁!” 在凛冽寒风中,鞭炮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不仅钱飞,而且债务部的女郎们也无不佩服小道君的气度。 李木紫说:“没想到邪派之中也有如此人物。” 净草沉吟说:“这可不是简单的摆架子撑门面,这里头有点东西。” 冯瑾也感慨地说:“这次大概会是我最难忘的一个新年了。” 北上以来,在镇中洲与归极洲,债务部总还款为两千一百三十九万九千九百余刀。在正月初一这天,总欠款已经降低为四亿九千一百八十四万三千八百零八刀,终于降低到五亿以下了。同时,账上还有余款七百三十八万七千余刀,可以腾挪周转一阵子。 正月初二,债务部辞别了灰白府避暑山庄。 他们的下一个目的地将是西南方的玄武洲。唐心纯需要到那里的水系宗门春源崖去,而钱飞也想去看顾一下新生的桃斋公司。 (第二卷完) 第301章 萧条 萧条,在不知不觉之中来临了。 萧条的意思是: 工作机会的消失。 失业率的上涨。 经济活动的停滞。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有一些人知道为什么,但是无力逆转这个大势。 渐渐地,修真界告示板上各种悬赏单子在消失。 无论是在灵霄殿,还是在灰白府,正派邪派,中立各派,所发布与登记的单子都越来越少。 本质上,这是因为金融的发展。愿意拿得出钱去做各种实务的人越来越少,而把刀币投入到子母券的投机炒作之中,以求获利的人越来越多。 半年之后,在六月底,整个修真界只剩下了一件公开的有酬劳的工作。 那就是天色坊所召集的探索队伍:探索问星山自在洞。 这件工作看起来酬劳颇为丰厚,但是恐怕会有大量急需要钱的人汇集到那里去。 钱飞如果也带着债务部一起去报名,恐怕就很难保持低调、隐瞒身份了。 现在是公开身份的合适时机吗?钱飞犹豫不定。 在过去的半年里,他带着债务部尽量找活干,一共才获得了两百多万刀的进账,入不敷出,主要是靠着年关时击败女元帅左凌云留下的余款在支撑。 到六月底时,余款也已经濒临耗尽,钱飞觉得必须就关于公开身份的问题作出决断了。 在过去的半年里,他也顺利地带着失去了战甲的陈夏华来到了玄武洲,来到了新生的桃斋公司。 原本的掘珠公司,在玄武洲的分公司是此前覆灭时受害最小的部分。 当郭吉带着江南的人力与资金过来,钱飞和陈夏华的图纸也送进来,桃斋公司在玄武洲开矿炼铁、采煤织布,重现一片兴旺的景象。 在六月期间,钱飞又不得不把债务部的女郎们送到桃斋公司来打工。 此时,债务部与桃斋公司算是两个相互独立的财务实体,桃斋公司算是甲方,提供一些业务订单,让债务部挣刀币。用这种方式,钱飞避免直接从桃斋公司吸血,去填自己那个债务的无底洞——那会立刻把新生的桃斋公司给拖垮的。 是公开身份,还是不公开?这是个问题。 钱飞盘腿坐在桃斋公司的凉亭里,从思考中睁开眼睛。 然后吓了一跳。 他赫然看到唐心纯趴在自己的脚边睡觉,像是猫咪一样。 如果不是有要紧事,唐心纯肯定会睡在更加舒服凉快的地方,而不会特意在盛夏跑到这里来睡。 他连忙摇醒唐心纯,问她有什么事。 唐心纯睡眼惺忪地说:“是高炉开光的事情啦。本来是净草该做,但她不见踪影。我也想替她做,不过好像不太好。高炉点火的事情,又不是商船下水仪式,我这个水系宗门的不太好,好像点火的事情还是火山寺的比较好……” 钱飞点头说:“你说的对,这确实是净草的事情,你去找个凉快的地方继续睡吧。” 问题倒不是在于水系还是火系,而是在于,十天前接订单的时候,订单就是分配到净草头上的。 该是谁的事情,就该谁去做,不能总是让同伴顶替,那不公平。 不可以任由净草旷工,钱飞必须去把净草找到、抓回来干活。 他匆匆赶去广播电台,打算广播寻人启事,如果还是不行,至少也要借个电喇叭。 广播电台是在陈夏华把无线电技术带到桃斋公司之后成立的。 陈夏华没了战甲,无法与钱飞一行一起去各处冒险,对于萧条的情况反倒觉得暗暗开心,因为钱总这样可以经常在桃斋公司接活儿,与她时常见面了。 她虽是“暗暗开心”,但钱飞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此刻,陈夏华也正在广播电台调校大功率的新设备,见到钱飞,笑颜如花。 “净草?”她说,“不用广播寻人启事,她正在配合录节目。” 净草唱戏的能力本是一绝。 当广播电台刚刚成立的时候,钱飞就意识到了,为了拯救新生的桃斋公司,这位少女可以成为偶像!电波偶像! 果然,看起来净草对于唱戏录音的兴趣很高。 从喇叭里果然飘出铿锵的唱词:“……我虽百岁心不老,宝剑在身除妖邪,看剑看剑,哼————————” 钱飞说:“她人呢?” “她觉得远程录音非常好玩,所以一定要拿着远程手机,去了西边那个山头。” 钱飞:“……” 带着满身荆棘与树叶,钱飞跋涉到了西边的山头,见到了倒立着对着话筒唱戏的净草。 钱飞拍拍她的胳膊,说:“今天是高炉点火仪式,等着你去给高炉开光呢。我来提醒你。” 净草从倒立的状态转为正常站立,目光躲闪,嘟哝说:“不用你提醒,我没有忘,我只是不想去。” 钱飞责备她:“钱都收了,一百刀呢。你光收钱不办事的吗?” 净草扭头说:“我不想去。不就是一百刀么?算我自掏腰包替债务部赔给他们好了。” 钱飞叹了口气:“他们为了造这台高炉,花了多少心血,半年来你都看到了。 “可以说,你是看着这台高炉一步步搭起来的。 “在吊装的时候,你自己也曾经搭了把手,对不对? “多少人盼着它点火开工,因为它牵挂着那些人的幸福。 “现在他们都在仪式现场眼巴巴地等你。 “你如果不去,他们就会一直等下去。” 净草那薄薄的嘴唇像是出水的鱼儿一样张合了几次,终于说:“好吧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她把钱飞拎起来,不客气地往肩膀上一扛,像一枚导弹一样飞到了高炉点火仪式现场上空。 下面的人群奔走相告:“师太来了,师太来了,大家还不拜谢师太!” 于是一群人齐齐下拜。 净草换上了温柔慈爱、宝相庄严的笑容,轻轻落地,放下钱飞,冰清玉洁地对众人说: “你们拜什么拜?贫尼是出家人,不受你们这些俗人的礼节。” 众人起身,更是大声感谢。 高炉矗立在人群中央,高达两丈八尺,黑沉沉的,已经上料完毕。净草绕着高炉,走了三圈,双手合十,发出宛如蚊子叫声一样的念经声,念念有词。最后她猛地睁开双眼,说:“善哉。” 人群再次发出欢呼。 这就是显学宗门修仙人士对凡间民众所负有的信仰义务,或者说是一种职业性的生态位。 净草并不懂高炉冶铁技术,但是她能带来心理安抚,也能从修仙专业的角度查知隐患。 而且更重要的是,在高炉点火的时候,她是一支重要的应急安保力量。 面对两丈多高的庞然大物,一个会飞的高手所能起的作用是凡人所难以替代的。 净草退到远处,用僧衣袖子频频擦汗。 围观的桃斋公司老少员工们,都很感动,觉得师太真的是为了高炉开光的事情非常用心用力。 但是净草把钱飞拉到一旁,说的却是: “这种事我不想再干了。我又不会念经,刚才嘴里都是在胡说八道,说‘炸了别怪我炸了别怪我’,这种事情太丢脸了。” 钱飞也感到颇为震动,心想,你宁可这样,也不肯沉下心去学两篇经文么? 他望着高炉那边,发现点火启动步骤颇为顺利,就干咳一声,说:“现在你可以去广播电台继续录节目了。” 净草撅起嘴:“我不想去了。” 钱飞愕然:“你不是喜欢唱戏的吗?” 净草一本正经地说:“偷偷跑出去唱戏玩,那我是喜欢的。听戏我也喜欢。但是我不喜欢去戏班子里上班啊!” 因为是戏班子所以是“上班”? 钱飞苦口婆心地讲道理:“那你也得去,录节目的事情咱们也是收了钱的,至少得把《空耳洞破邪记》录完吧?” 净草当场趴在了地上,不顾地上泥土,拉长声音说:“我不管,反正我不要上班,我不管我不管!” 钱飞:“……” 一米七八的大个子,万中无一的傲人胸围,就这样趴在地上耍赖吗? 他觉得自己正在体会到净草的师父的心情。 不过他知道,净草的郁闷也是有来由的。 这就是萧条的危害。 净草现在是冶纯境界,在灵霄殿相当于导师,在黑石山相当于山主,是可以挑大梁做大项目的高级人才。 可是现在,没有什么能盈利的大项目给她做。 她只好过来做这种普通僧人、凡间伶优也能做的小事,挣个百十刀酬劳。 即便她的薪水依然很高,这种工作也会让她感到空虚。 再这样下去,钱飞感到自己这个债务部恐怕留不住净草了。 只要净草觉得不好玩,她很快就会跑路自己找好玩的事情做。 就连从小把她打大的师父也控制不住她。 这世上应该根本没有人能控制得住净草。 这时,冯瑾匆匆飞了过来,悬停在半空,说:“老板,你果然在这里。溢价债券的事情又出麻烦了,这次来了二十多个债主。” 钱飞眉头一皱,说:“此前的办法,无法把他们打发走吗?” 冯瑾摇头:“你还是快来看看吧。” 钱飞低头看净草,只见净草也不闹了,趴在地下捂着脸,正在从指缝里偷眼看他。 钱飞说:“……你实在不想上班就先不去吧。我得去接待一下债主们。” 冯瑾说的是溢价债券。 没错,溢价债券是个问题。 问题的根源是在于,当初背叛钱飞的五个副总,其中有一个名叫卜可平。 去年,卜可平曾经派人去收购钱飞留下的借据,同时通过打击钱飞,迫使钱飞违约的方式,打压他的借据的交易价格。 虽然钱飞在灵霄殿的山下阻止了当时的企图,但是这件事在天下的其它省份、其它地方,卜可平都安排了徒弟和手下去做,令钱飞防不胜防。 这件事渐渐已经发展成了不记名的债券,并且疯狂地炒作交易。 本来,作为债务人,钱飞不用太担心债券到了谁的手里,反正到期凭票兑付也就行了。 但是在这个世界上,一帮野路子的人搞出了令钱飞瞠目结舌的野路子金融。 他们把债券的价格炒到了票面价格的两倍以上! 债券的最终价格是明确写在票面上的,连本带息一清二楚,在正常的金融市场里,它最多就只值这么多钱,因为债务人(或经营实体)到期就只会还这么多钱。偶然有发行溢价,也不会溢价太多。 但眼下竟然就有人肯花两倍以上的钱去买它,不是为了收藏,而是行情价格就炒到了这么高。 他们把排队券、子母券和钱氏债券给混淆起来了。 结果,那些高价买了债券的人,跑到钱飞这里来,要求按照票面的百分之一百五十、百分之一百八十、甚至两倍的溢价来兑现。 钱飞是不能听凭他们这么炒下去的。 发行债券的是卜可平,炒债券的是各路投机者,到头来付钱的却是钱飞,这完全是明抢。 如果炒得越高就能让他还得越多,那么很快所有人都会把债券往几千倍、几万倍的高度去炒。 谁还能拒绝“卡bug”的诱惑呢? 但是,他又不能过于简单地拒绝兑付。 因为钱氏债务的名声毕竟是绑定在他老钱的头上的,只不过是被卜可平窃取了。 钱飞有债必偿的诚信信誉,是他拼了命守到现在的,要想保护桃斋公司,要想对那几个副总复仇。 那是他最珍贵的财产。 钱飞与冯瑾往债务部服务点去。 债务部在桃斋公司总部附近,占了一座荒山,在那里开设了一个服务点。 这是因为,今年以来,小额的债务到期变得非常多了,一个个去天南海北的债主家里去找,已经不太现实。 这个服务点算是半公开身份的意思了,只不过在理论上,至今还是只有债务部出面,与钱飞之间勉强保持着关系切割的说法。 钱飞与冯瑾赶到服务点,只见那里只有李木紫在接待债主们。 远远地可以听到“砰、砰”的沉闷枪响,债主们本该闹哄哄的,却鸦雀无声。 钱飞越发紧张,加紧脚步从山路上飞奔过去。 凑近一看,只见债主们都还好端端地活着。 只不过他们是一个个面色铁青,张大了嘴,看着李木紫以响指的形式对着远处山顶的桃树打靶。 李木紫露出倾国倾城的商用笑容: “我这每一发弹丸打出去,必然刚好打穿一个桃子,刚好把它的桃核打掉,留下的果肉还是可以吃的,不信可以去看看。” 为首的债主伸出颤抖的食指,指着她:“不肯还钱,还想威吓我们?” 李木紫嫣然说:“这哪里是威吓呢?只不过是修行嘛。我辈修仙之人,每时每刻都不能耽误了修行。来。” 说着,她像是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篮子。 篮子里有十几个粉红色的大毛桃。 她以轻盈的动作,把桃子一个一个放在债主们的头顶上,让他们顶着。 “顶着,可别让它掉下来哦。”她垂下长长的睫毛,说。 两个三个债主,头顶着桃子,眼睛往上瞧着,汗如雨下,大气也不敢出。 刚才这女人轻轻松松打穿一里外山上的桃子,现在又把桃子放在每个人的头顶,这威吓之意已经有如实体一般浓烈了。 可怜这些债主之中,修为最高的也只是第二境界“筑基”。 而李木紫的修为已经是第四境界“合元”后期。 当初合元后期的马拉松老爷爷方道陵,曾经在江南让债务部焦头烂额。 现在的李木紫比那时的方道陵还要厉害一些。 真气的自然流溢把她的强横实力显现得明明白白。 钱飞立刻上前,说:“住手!” 李木紫提着桃篮,微笑着看他一眼,扬起眉毛,意思好像是在说,我倒要看看你能有什么办法去打发他们? 第302章 前往龙潭虎穴 钱飞走向那二十多个债主。 钱飞拱拱手,满脸堆笑,说:“几位道友光临钱某的债务部,不胜欢迎之至。” 债主们都是一惊,因为此前从未听说过钱飞在债务部这里出面过。 为首的那位也不知道是什么宗门的,倒是个能禁得起大场面的人。面不改色,板着脸说:“钱真人,欢迎就免了,你可不能欠钱不还。” 钱飞笑说:“当然当然。债券票面上写着多少钱,钱某就还多少钱。” 对方瞪起眼,像是牛眼一般,高声说: “你也装傻? “没想到钱飞竟是此等下作人物。 “罢了,我辈认栽。但是除非你把我们全部杀光埋在这里,否则修真界将人人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 他把话说得很不留情面,仿佛是当面寻死,但也确实抓住了要害,钱飞最怕的就是这个。 钱飞一笑,说:“敢问道友高姓大名?” 那为首之人闷声说:“硬骨门,魏承志。” 钱飞说:“我过去没有见过你,确实不认识。” 魏承志冷笑:“那又如何?这债券须不是假的。” 钱飞摇头: “凡是借钱给我的债主,我都认得,刀币是当面递给我的,借据是我亲笔签名交给他的。 “三年前钱某需要用钱,凡是肯雪中送炭借钱来的朋友,钱某都铭感大德。 “各位大概也听说过,钱某不止一次拼上性命去保护债主。 “但是各位,你们并不曾对钱某雪中送炭。 “你们购买这几张债券所额外花掉的三成五成八成,乃至一倍多的刀币灵石,也没有额外地来到钱某的口袋里。 “你们说说看,钱某和你们有什么交情?” 众人尽皆变了脸色。 硬骨门的魏承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松口: “钱真人。交情这东西,一般不会生下来就有,总是相遇相处、处出来的。你若是按照市场价格赎回这些债券,从今以后我们就有了交情,大家说是不是?” 众人乱哄哄地说:“是啊,是啊。” 魏承志继续说:“但如果你铁了心要让我们吃亏,那么我们保你会吃亏更大。我们都有亲友等在数百里之外,如果你在这里杀人赖账,他们半月之内等不到我们回去,就必会让你的丑事传扬于天下。” 冯瑾在钱飞身后,手里捏着一把汗。 “哈哈,那钱某就选交情好了。来的都是客,一点小礼品,请各位笑纳。”钱飞转向身后的冯瑾,“拿账目来!” 冯瑾刚才在接待这些人的时候,已经把他们手中持有的债券份额登记在册。 钱飞根据册子,从袖子里拿出一件件法宝,还有灵石工艺品,一个一个递给债主们。 债主们纷纷睁大眼睛,把礼物举起来仔细验看。 “这是什么?是用整块的红宝石雕成的吗?” “啊呀,这是灰白府的锡纸小人,能抵得上一条命!” “这幅画,我真的可以收下吗?里面似乎有无穷奥妙,我要带回去细细参详。” 最后送给魏承志的,是一台两尺见方、颇为笨重的木匣收音机。 钱飞打开收音机,拧动旋钮,收音机发出咿吖悠扬的戏文唱腔,是净草在两天之前录的。忽然,戏文唱腔被打断,一个清脆的、标准官话的女声说: “现在是,辰时六刻。” 魏承志迟疑地说:“这……” 钱飞微笑说:“此中奥妙万般,每日不同,每时变化,无穷尽也。你到别处是绝对找不到的,只有钱某这里才有,若要售卖,须得价格两万五千刀。今日不卖钱,赠给魏道友,交个朋友。” 魏承志手中持有的债券,票面价格两万五千刀,溢价一倍左右,溢价的部分正好相当于这台收音机的标价。 每个人收到的礼品,价值都差不多相当于他们各自手中的溢价,或者稍少一些。 钱飞扭头对李木紫说:“来,按照票面价格还钱给这些朋友们,不需要理会溢价了。” 以这种形式,钱飞算是勉强按照票面价格偿还了这些二十多万刀的欠款,没有开出“连同溢价一起偿还”的先例。 同时,赠送的礼品也没有让这些债主们吃太多的亏。 只不过,这些赠送的礼品仍然是债务部账上的亏空,显然它只是权宜之计,不能再这样下去。 债主们嘟嘟囔囔地下山去了。 钱飞也领着李木紫、冯瑾,迅速回到了桃斋公司,并且把整个债务部召集起来。 他对女郎们说:“当务之急,是把我这钱氏债券的市场价格打压下去,并且纳入我们的管控。看来我必须亲自去一次鹤伴园,公开身份了。” 净草不太懂这些财务上的弯弯绕,但是很兴奋:“马上动身吗?” 钱飞点头说:“马上动身。” 陈夏华连忙举手说:“现在就去,是不是太急了?我的新战甲还有几个关键部件需要……” 钱飞已经想好了,立刻对她说:“这次不带你去。” 陈夏华怔怔地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忽然,黄豆大的泪珠一个接一个地从她白嫩的脸颊上滚落下来。 其他女郎们都望向钱飞,钱飞忽然心中涌起一股想要逃走的冲动。 陈夏华抹一抹眼泪,努力想要微笑:“咦,我这是怎么了?钱总,我不要紧的,你就去吧。我不要紧的。钱总……钱总……” 净草于心不忍,说:“要不,就带她去?” 李木紫用手肘捅她一下:“你不要捣乱了好吗?” 鹤伴园是龙潭虎穴,没有战斗力的姑娘真的不能带去。 李木紫和冯瑾都望向钱飞,眼神里仿佛在说:你自己的女人,你自己负责哄好。 钱飞只得把陈夏华拉到无人处的树荫下,搔搔头,说:“我这次真的没法带你去,这次很危险,我不能失去你。” 陈夏华哭着说:“失去你自己就可以了吗?我想保护你,可以吗?” 钱飞杵在那儿想了半天,终于再次开口说:“我们债务部对外偿付的那个门脸儿,终究是需要有人坐镇的。所以我需要你留下。” 陈夏华低头说:“嗯。” 钱飞又说:“你可以安排公司里的人去,不用你自己一直在那里坐班。” 陈夏华声音很轻地说:“嗯。” 钱飞努力在头脑中搜刮着词句,说:“毕竟,你才是债务部里唯一一个能直接与桃斋公司对接的。像李木紫是灵霄殿的人,净草是火山寺的人,她们都不合适……” 陈夏华的泪水似乎已经停住了,手指抚摸着她自己衣服上的扣子,温柔地说:“嗯。” 从气氛上来看,钱飞觉得似乎自己现在应该抱住陈夏华,轻轻拍拍她的苗条脊背。 那样应该可以给她许多安慰,胜过千言万语。 但是,他半点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发展升温两个人之间的情感关系。 且不说他不想让陈夏华沾上那四个多亿的债务深坑,就只说这次去鹤伴园,万一他不能活着回来,该怎么说? 所以,他只是呆呆地站在陈夏华面前,像是在受苦刑。 钱飞说:“你……” 陈夏华轻轻推开他:“不用再说了,钱总,是我不好,我给你添麻烦了。我会成为一个有用的人的。” 到头来,钱飞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把陈夏华哄好,他根本不确定陈夏华是不是个能哄得住的女人。 总之他还是留下陈夏华,与其余四位女郎一起出发,往鹤伴园去了。 …… 到达鹤伴园的这天是六月初七。 钱飞一行来到鹤伴园的山门处,通报了钱飞的姓名。 守门的鹤伴园弟子惊疑地打量着他:“钱飞?难道就是那个……” 花白头发的高大年轻男子微笑说:“没错,就是那个钱飞。” 立刻有人飞上山去通报给真人米德。 那个姓米名德的人,是曾经背叛了钱飞的五个副总之一,而且曾经不止一次地公开宣称,只要他找到钱飞,就会立刻将钱飞置于死地。 第303章 飘渺的热闹 钱飞一行走进了鹤伴园的山门。 山门两侧是两块大型的怪石,上面矗立着两座仙鹤雕像。 雕像是从怪石上整体雕刻出来的,形象不甚精致,粗放随性而又灵动,仿佛随时可能化为一团迅影而飞去。 从那仙鹤石雕的气质可以看出,这里曾经是避世清雅的地方。 曾经。 如今,鹤伴园的山门内外都是人头攒动。 有人攀谈,有人叫嚷,有人谈价问价,有人大哭大笑,跌跌撞撞地奔跑。 这里仿佛是集市庙会,但其中却又没有任何可见有形之物在兜售。 道路左右都有人支起摊子,摆明算筹,宣称卜算今日涨跌,不灵不要钱。 这一片热闹俗气的场面,让李木紫、净草想起了自己所在的显学宗门。 不过,灵霄殿、火山寺的山门热闹程度比鹤伴园这里仍然差了一截,而且主要是由凡人组成。 鹤伴园这里则尽皆是修为不凡的修仙之人,举手投足皆是真气自然流溢,在山门的上空形成了一片彩色的祥云。 净草惊讶得合不拢嘴。 天下道友汇集的如此盛况,李木紫过去仅仅在灵霄殿举办的比武大会上见过一次,不过那比武大会也只举办了八天就圆满收官。 现在鹤伴园的热闹却是长期持续存在,看样子还会继续几个月、几年地热闹下去。 钱飞则不由得回想起蔡卓。 蔡卓是个散修,住在江南的甜水城里,在市井之中,一边卖蛐蛐儿,一边修行,育有一子一女,努力地为子女攒钱,想要送到鹤伴园这里来拜师深造。 如今已经过去了一年,想来他的子女已经是鹤伴园弟子了,不知道近况如何。 在这里人这么多、这么热闹,估计不会有碰巧遇到的机会。 鹤伴园如此的“兴旺”景象,与子母券的投机是分不开的。 在卜可平借助刻骨寺发行子母券之前,鹤伴园山门内外的外来修行者固然多,但都还比较安静。 大家都是带着大笔的刀币、灵石前来,想要求购排队券,或者手持排队券想要获得灌顶的。 当时,“业务”还没有充分下沉,能走到这一步的人并不算多。 而有了子母券之后,即便那些下层的练气、筑基的修仙之人,也看到了这辈子攀上融密、真人境界的希望。 甚至,连没有钱、没有资源都不要紧,只要懂得炒作子母券,人人都有一夜暴富的机会。 当然,一夜赤贫的机会更是不会少。 本来在去年,排队券是一路上涨的,与之绑定的子母券也只会一路上涨。 不过,今年正月初八那天,灰白府的小道君带着价值上千万刀的巨量子母券前去刻骨寺,后来又来到鹤伴园。 那孩子不管不问,非要低价抛售不可,仿佛这财富的象征会引火烧身似的。 那一下子沉重地打压了子母券的市场价格,令无数修仙之人如梦初醒: 这玩意的价格竟然是可以下跌的吗? 当时引发了螺旋恐慌大抛,三天内市场成交价格下跌到了只有原本的三成,引发了不少血光之灾。 还好,随着有更多的人进场购买排队券,新的资金进来,又把子母券的价格托了起来,证明那只是虚惊一场。 不过,那一场大跌教育了许多聪明人:低价买进的机会与高价卖出的机会同样难得,有跌有涨才能赚大钱。 在半年后的今天,人们对鹤伴园的涨跌都已经习以为常,但总是无法预测次日究竟是跌是涨。 而且,不同日期的排队券,所对应的子母券,其涨跌也是不同的。 比如说某张排队券,定期在三百年后,有人从古籍里查出三百年后将是魔龙重现世间的日子,彩头不好,要跌。 比如说又有某张排队券,定期要排队到九百九十八年后,这九百九十八年后据说正好是司马吞蛟大仙的飞升千年纪念日,这么好的彩头,总要涨的吧? 但是没有人去研究司马吞蛟大仙究竟在三百年后能不能打得过魔龙。 鹤伴园里众人交头接耳,吆五喝六,乃至争论到脸红脖子粗,讨论的都是这种百年千年缥缈超凡之事。 钱飞与女郎们走在熙攘人流之中,往园内人群最为集中的“证券交易所”去。 这次钱飞是表明了身份,高调前来的,所以李木紫、净草、唐心纯都露出美貌容颜,跟在他的身后,代表了不止一个名门正派、以及五大水系宗门对他的支持。 其中李木紫的绝色,净草的身高,都非常引人注目,唐心纯那睡不醒的样子倒是低调了许多。 最低调的是冯瑾,她完全没有与钱飞走在一起,跟在后面二十步之外,戴着面纱,穿金戴银,表现出有钱人家小姐的本色。 她却又遮蔽了自己的真气流溢,让人看不出她的修为。 实际上,在障眼法的加持下,大多数人视线扫过她时,只会觉得是不值得注意的人,不会留下深刻印象。 钱飞在当中,李木紫与净草在明处,冯瑾在暗处,债务部保持着经典的战斗队形。 毕竟鹤伴园是凶险敌境。 钱飞可以感到真人的威压,笼罩在整个鹤伴园的山上。 这里有不止一个真人,给人一种格外强大与模糊的感觉,仿佛四面八方的透明空气都在时刻不息地微微颤动,几乎像是在火山寺里那样。 忽然,空气中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波动,好像是有一个真人离开了鹤伴园。这让钱飞感到的威压略略为之一轻。 …… 给米德报信的人拿出吃奶的力气一路奔跑,跑到后山,却见米德的居所外面,本该在此仙鹤全都飞跑了,房顶上有一个大洞,房子外面满地是碎瓦片,三五号人在小院里发呆。 报信的人大声吼道:“我要找米真人,有紧急要事!” 在院子里发呆的同门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说:“不就是钱飞来了么?我们也是来报信的,来得比你还早。” 这边的肩膀塌了下来,失望地说,“哦,那米真人呢?” “米……米真人他听到‘钱飞来了’四个字,就撞破屋顶跑了,大概是想起了什么急事吧……” 这些鹤伴园弟子还懂得为尊者讳,但米德自己知道自己就是被“钱飞来了”四个字吓跑的。 而此刻他已经飞到了千里之外的西洋上空。 他当初身为掘珠公司副总的时候,具体负责的职位是办公室主任,自己知道自己没有什么本事,也没有什么野心,倒是很喜欢旅游玩乐,钱飞看中了他的这个“组织团建”的本事,让他当了大宗门的副总,他是很开心的。 而鬼迷心窍,被司马吞蛟迷惑,背叛了钱飞,这也让他十分后悔。 如今后悔也迟了。 两年来,他一次次地做着噩梦,梦见钱飞高飞在天,用一根指头轻轻把他按死在地上。 刚才听到“钱飞来了”这句话时,他只觉得自己仍在噩梦中,不由得条件反射地、不顾一切地逃跑。 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之上,只见天照着海,海映着天,这令米德冷静了少许。 “我已经是真人了,没错,不然怎么能一下子飞得这么远?”他对自己说,感受着体内经脉中强劲的真气流动。 而且他也多次得到情报,钱飞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修为,整天跟桃李居的那些杂碎拉拉扯扯,跌落到了那个档次。 所以,过去米德也许多次地叫人搜寻钱飞的去向,想要赶去趁他病要他命,斩草除根。 “我这是怎么了?”米德苦笑着摸摸自己那英俊儒雅的脸,“他这不是送上门来了吗?但愿来的确实是他本人。” 宛如白日流星一般,米德的身影划破长空,不消多时就回到了鹤伴园。 他来到山门前,从恭敬的守门弟子那里得知钱飞已经进门上山,就赶快扭头,也飞上山去,去证券交易所追杀钱飞。 第304章 请接盘 钱飞领着女郎们,走进了鹤伴园内的“证券交易所”。 没错,“证券交易所”五个大字,以龙飞凤舞的行书,写在大牌匾上。 这是在鹤伴园内新建的一所庙宇式的大屋子,大门口左右各有一座仙鹤石雕。大屋飞檐彩瓦,两层楼高,甚至像个宫殿。 这五个字,本来是钱飞打算写在自己的掘珠公司的交易所门楣上的。 但是后来,交易所八字还没有一撇,公司就倒了。 过去,他也曾与副总们畅想过,把这几个字写给他们看。 没想到,穿越过来十几年,初次看到证券交易所建成,却是以这种形式。 此刻的钱飞知道自己还无法立刻复仇,只能一叹。 大屋里面人声鼎沸,摩肩擦踵。 仙风道骨的修仙之人在这里,也有许多汗如雨下的。 这倒不是因为六月末三伏天的酷暑,而是因为子母券交易,财富在一瞬间暴涨暴跌的兴奋。 在这里,没有涨停板也没有跌停板,交易是t+0规则的,或者说没有什么限制的规则,一天可以买进卖出五百次,只要有人肯接你的单。 没有休息日,没有开盘收盘的时间概念,每天从白到黑,从黑到白,十二个时辰之中,随时可以交易。 钱飞找门卫问了一声而得知,对于每一笔交易,交易所里要收五厘的交易费,也就是百分之零点五。 他仿佛能从这兴旺的交易场面之中看到流光溢彩的刀币流进司马吞蛟的储物袋里,那还仅仅交易费这一项收益。 四面八方的道友们嚷嚷着: “跌了,四刀,只有四刀了呀!” “必涨!我已经把所有身家投进去。” “谁还能借给我一点钱?明天加倍奉还!” “我要借券,一百三十八年!”这意思是,想要借的子母券,希望是对应一百三十八年后的排队券的。 这是个在做空的人。看中一个会跌的券,将其借入卖出,下跌后买进归还,就可以在跌盘之中获利。 钱飞敏锐地发现,道友们已经开发出了做空的技术。当人们不择手段地追求财富的时候,他们的脑子转得是多么快呀。 道友们手持着墨迹淋漓的宣纸,在紧张中把纸张揉皱了,送到柜台上去。 柜台前更是拥挤,还有许多修为较高的人浮在空中,脚底在下面的人头顶摩擦,相互之间都浑然不觉。 钱飞此来,是把头发扎好了发髻,虽然还没有蓄须,不过与往日的形象也有几分接近。 不一会儿,有人认出了他,其中有一个是曾在归极洲极光土边境见过的,桃李居的向慕诗。 向慕诗惊喜地跟他打招呼:“钱真人,你来了?今日这是什么吉兆吗?” 转眼间,认识或不认识的人都围拢来到钱飞身边,钱飞很有风度地对他们颔首。 有人问他:“钱真人今日想买哪一年的券?” 有人问他:“敢问钱真人,五零的券,今日是会涨还是会跌?” 钱飞笑说:“钱某哪里懂得这些子母券?钱某欠钱太多,没有钱来买的。” 围观的人啧啧连声,纷纷讪笑,知道自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又有人问:“钱道友,你不躲债的吗?” 还有人说:“这里的老祖可是和你不对付,你不怕他们把你杀了?” 钱飞故意高声长笑:“钱某还剩四个多亿要还。谁杀了钱某,谁就要替钱某还钱。” 空气中仿佛无所不在的威压,正在快速变得凌厉。 真人米德穿过窗子,冲进证券交易所时,正听到钱飞在说这句话。 米德:“……” 他正要出手,却怔住了,硬生生地把凌厉之势停住,险些吐血。 他不想接盘钱飞的债务巨坑。 真人固然是修仙者之中的实力天花板阶层,但是四亿多刀币,不是一个新晋真人能拿得出来的。 两年前,很多宗门里的真人,不惜制造宗门血案,背叛同门,搜刮宗门宝库,也只窃走几千万刀,带到司马吞蛟这里来。 钱飞所欠的是全天下的债,米德不认为自己能扛得起来。 他只能指着钱飞,愤恨地说:“钱总……姓钱的,你好毒辣!” 钱飞望向他,一愣:“尊驾是谁?” 米德的俊脸一红。 他在晋升为真人的时候,狠狠地给自己整容一回,变得十分年轻英俊。 可以说,在霸道与娘炮之中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平衡点。 唯一的缺点,是与原本自己的相貌差异有点大。 竟然连老熟人钱飞都一眼认不出来了。 虽然俊脸在平时让米德很有面子,但是在眼下这种情形里,却让他感到非常羞耻。 米德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终究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击杀钱飞,虽然那只需要动动指头。 与钱飞面对面地,同时处在这一个大厅之中,让米德感到非常难受。 他并不是一个良心十分发达的人。对于受到自己欺凌摆布的弱者,不会有什么不安。 如果钱飞在他面前是一具尸体,他会很高兴地上前吐唾沫。 但是现在的钱飞,并不让他感到是个弱者。 在米德的潜意识里,他仍然认为面前的钱飞十分强大,超出他的想象之外。 虽然钱飞当前的实际修为比他低得多。 钱飞又好奇地问了一句:“在下钱飞,想要结识这位真人。不肯给个面子么?” 砰地一声,米德在半空中打出一声音爆,急速地倒退飞走了。 …… 在背叛钱飞的五个副总之中,卜可平是与米德关系最好的。 米德决定去找卜可平求助。 卜可平在石英峰。 米德快速飞去了石英峰。他匆匆对石英峰的守山弟子打了声招呼,一路飞进洞府,石英峰弟子并不阻拦,也没有能力阻拦。 米德轻车熟路地在石英峰的洞府内七拐八拐,一直进入到最深处。 在这洞府的最深处,已经是山峰之下的千尺之深。 然而,山峰之中有大量的石英材质,而且其中颇大比例是灵石,像是一条条输送光线的管道一样,把阳光输送到山体深处。 所以,即便是在这个最深处的斗室之中,也完全不需要点灯,仍然有昏暗的照明。 仿佛洞窟四周墙上的石英碎片都在发出黯淡光辉似的。实际上,那是透射下来的阳光。 卜可平坐在斗室一侧,一半脸隐藏在黑暗中。 另一侧摆着书案,书案后坐着两个冶纯境界的白发老头,都是石英峰宗门内的上级师长。 两个白发老头连大气也不敢出,认真地各自在一块石板上,用正楷写字,像是幼塾蒙童一般。 墨汁写在石板上之后,很快渗入这仿佛光滑的硅酸盐石板,消失不见。 卜可平皱了皱眉,说:“我仍然无法识别出你们写的是什么。” 两个白发老头战战兢兢地说:“弟子无能,弟子有罪。” 卜可平面无表情,用指尖敲敲桌案: “我不是要追你们的罪,而是希望你们再好好想想,为什么我写的字就可以识别,你们写的就不可以识别呢?这件东西做好之后,对证券交易所有大用,希望你们用心。” 米德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看不懂卜可平在搞什么名堂,想来或许会是一种神秘的利器。 趁着两个老弟子继续奋笔疾书的时候,米德上前,对卜可平说了自己的来意:钱飞来了,大咧咧地现身,该怎么杀? 卜可平似乎毫不惊讶,微笑说:“也该来了,和本座想的一样。” 第305章 卜可平 现任石英峰宗门“太上长老”的卜可平,是个样貌非常憨厚的人。 他脸上是粗眉毛、小眼睛、厚嘴唇,身材矮墩墩的,像个挑夫。 有膀子力气、懒得动脑的那种挑夫。 与米德不同,卜可平即便在升仙之后,仍然保持着这样的形貌,只不过比升仙之前的形貌要年轻一些。 而憨厚程度更甚。 当初他在钱飞手下做副总的时候,偶尔别人还是可以从他的小眼睛里看到一丝精明的精光闪过,而现在,他身边的人已经无人能察觉到这种偶尔的精光了。 他平时脸上没有那种“憨厚友好的、讨好他人的笑容”,反而时常挂着一种木然的、呆滞的表情。 这让寻常人很容易以为,他是那种因为脑子很蠢,而木讷固执的家伙。 隐藏自己的锋芒到了这个地步,是很少有人能做到的,可谓已臻至化境。 钱飞身边的冯瑾,也擅长隐藏自己的锋芒,但毕竟年轻,她也做不到这个地步。平时的冯瑾,面容是甜美的、软糯糯的。 此刻的卜可平,因为已经升仙,所以在他的身边感受不到他散发出的自然真气流溢。 最多,只会感到他的存在比其他的凡人要更为鲜明、锐利一些。 米德完全看不透卜可平在打什么鬼主意,他只觉得卜可平所说的都是实实在在的实话。 当然,嘴里只说实话,却能挑动众人为了财富而疯狂,那才是了不起的本事。 钱飞当年也有这种本事。 卜可平的人生经历相当曲折。 他从小出生在石英峰,那时的石英峰还是个书呆子宗门,宗门中人以“算力天下第一”而自豪,每天只顾缩在洞府里算圆周率。 究竟把圆周率算得那样细有什么用,天下的别人都不知道也不在乎。 只有石英峰的书呆子们自得其乐。 卜可平则是个天生喜欢发财的人,这一点和天下九成的人是有共同语言的,某种程度上是该宗门之中出生的难得的正常人。 他年轻时在石英峰宗门内郁郁不得志,直到某一天刻骨寺的人上门来催债。 当时石英峰的长老们倾巢出动,围着一个刻骨寺的小和尚,以复杂的方式去争辩年化利率、复利,甚至从中推导出了自然对数! 这一切都是为了把小和尚绕晕,好让自己少付一些利息。 那时,卜可平就意识到了,与其把“自然对数的底”计算到小数的一千多位,不如把简单的复利用在看得见的钱财之上。 当天,他就与那小和尚一起去了刻骨寺,在那里出了家。 因为是带艺投师,来自石英峰,所以他的算力在刻骨寺中算是相当出众的,寺内辩经大会之中屡屡语惊四座。 在此必需说明的是,当初惠赢用来难倒了净草的“如梦幻泡影”的偈语,只不过是最为入门的经文。 刻骨寺内真正的高水平辩经,那里云光掠影,有一半是精妙不可言的账目数字,考校的是算力。 卜可平觉得自己的算力似乎在刻骨寺里仍然无用武之地。 因为刻骨寺僧人所重视的另一半,是查知他人心中的弱点,配合巧言令色,将高利贷放给那人。 几十年后,钱飞崛起的时候,刻骨寺僧人不愿与钱飞接触,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他们发现钱飞的心中并没有弱点。 或者说,唯一的弱点“老子穿越的秘密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是刻骨寺僧人们所无法捉摸的。 当时,卜可平是唯一一个愿意试着去向钱飞放贷的刻骨寺僧人。 钱飞见到他才得知这个世界已经有比较发达的金融业存在,相见恨晚。 钱飞没有答应借下高利贷,却兴奋地向卜可平介绍了许多其它的融资手段,譬如揽储、譬如发行股票、譬如期货套期对冲风险、譬如开办央行直接印钱…… 秉烛长谈的那一夜,卜可平的兴奋程度是钱飞的十倍。 他在次日立刻返回寺里,宣布还俗。 然后入职了钱飞的公司。 钱飞任命他为副总,分管财务。 当时钱飞还很中二,豪爽地对他说:“你为了搞钱不择手段的态度,我很欣赏。” 那时的钱飞还没有想过,“不择手段”的做法之中,也会包括背叛自己。 钱飞对工业的上心程度胜过金融游戏,一方面鼓捣蒸汽机可比算账要好玩多了,另一方面,他需要为自己的产业建立信用,所以直到最近几年才开始大规模借债融资。 卜可平在钱飞手下仍然觉得憋闷,所以他最终也抛弃了钱飞。 现在,卜可平才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每天在财富的海洋之中鼓动浪潮,而钱飞在他眼里,也只不过是掌心浪潮之中的一叶扁舟罢了。 背叛钱飞后的两年多,是卜可平人生中最为舒畅的时光。 现在,在他面前,米德摊开双手,用力地说:“要想杀钱飞,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机会了。” 卜可平不动声色:“为什么要杀?哦,不对,你自己想杀为什么不自己动手?总不会是因为打不过吧?” 卜可平已经从多处接到可靠情报,知道钱飞肯定已经不再是当年真人巅峰时期的修为了。 米德的脸如同被苦瓜抹过:“他,他说,谁要是杀了他,谁就要替他还债。” 而且那不是钱飞一个人自说自话。 这句话有广泛的大众认同,所有的债主都愿意支持这句话,为自己的债权加一道保险。 卜可平眉头一皱:“你自己不想接盘,就劝我去杀他,劝我接盘?” 米德赔笑说:“你跟小弟我不一样啊。你已经是人仙了,你大可以瞪眼赖账,飘然而去。即便全天下的债主都来找你麻烦,能奈你何?小弟可办不到。” 卜可平摇头:“证券交易所得以运转,子母券能销售得出去,都是因为本座有信用。本座岂可赖账,自毁根基?” 米德转转眼珠,又更热情地说:“你不想赖账,那也容易。要论聚敛财富的能力,舍你其谁,天下不做第二人想啊。一般人拿不出四个亿,钱总……钱飞也拿不出,你却是能拿得出的,想全额还钱还不是……” 卜可平拍案而起,叫道:“明明是他姓钱的借下的债,凭什么要我替他还?一根毛也别想让我拔!” 几案并没有被卜可平拍坏。但是两个老头弟子都把自己的身躯透明化,像是蝉蜕一样,紧贴在墙上,瑟瑟发抖,努力不让太上长老在怒火中想到自己。 米德也是大为惊慌,他好久没有见到卜可平如此失态了。 不怪卜可平失态,毕竟这是有人在和他商量抢走他几个亿。 这难道是可以商量的吗? 与虎谋皮了属于是。 卜可平轻咳一声,放松神色,又说:“钱飞他活着对我有用。钱氏债券市场眼下景况不错,只不过还需要他本人的背书。 “而且我知道他必然会来的。 “既然来了,我想要他对债券市场背书,这件事也就可以办起来了。” 米德不安地说:“可是……” 卜可平恢复了泰然自若:“你不要乱来,我这就去会会他。” 第306章 我为自己代言 在鹤伴园的证券交易所里。 钱飞说想看看自己的债券的交易情况,众人都是恍然大悟。 毕竟这位才是钱氏债券由来的正主儿,是不是? 于是几十个好事者簇拥着钱飞,来到债券交易厅,七嘴八舌地介绍。 债务部的女郎们,看到钱氏债券居然在敌境深处有一个专属的交易厅,虽然面积小,但是陈设华贵,也相当热闹,说实话,比桃斋公司旁边安设的“偿付办事处”要体面多了。 她们都不由得感到又好气又好笑,又有些胸闷气短。 钱飞却不动声色。 他能猜到,如果卜可平按照自己当初对他秉烛夜谈的设想来发展,债券业务不会只盯着自己一只羊来薅羊毛。 他问了两句,果然得知,眼下还有别的人在发行债券,算是试点。 只不过,任何人的债券都比不上钱氏债券的坚挺。 当然,溢价两倍左右还在一个劲地上涨,钱飞也从没想象过世上能有债券“坚挺”到如此地步! 钱飞想要往债券交易的柜台去,走了两步,却发现周围的气氛变了。 除了身边的李木紫、净草和唐心纯之外,其他人都没有跟上来,反而越退越远。 冯瑾藏身在那些人群中,也被挤得远了。 在钱飞与三个女郎身边,仿佛隔开了一层无形的力场,形成了一片直径一丈左右的圆形空场。 钱飞觉得悚然,一回头,只见卜可平的身影从虚空中浮现出来。 卜可平来了。 隐身,以及“从虚空中浮现”,这本是石英峰宗门的招牌技能。 但是卜可平微笑的身影仿佛特殊的凡人,体会不到明显的真气流溢,像是站在面前又仿佛不在面前。 那就是人仙。 钱飞感到自己的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同时,他的脑中却也略微走神地想到,如果给卜可平一个名号的话,或许可以叫做“证券儿仙人”…… 整个交易厅安静下来,其中好几个人把交易单捏在手里,忘了递出去,怔怔地围观钱飞与卜可平。 李木紫与净草的掌心里都是汗水,虽然她们打定主意在事情不妙的时候要保护钱飞逃走,但是在一个真正的人仙面前,她们不认为自己能有机会。 卜可平憨厚地一笑,说:“钱先生,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钱飞淡淡地说:“你说呢?” 上次他们见面的时候,钱飞还是真人境界巅峰,卜可平还只有凝虚中期的修为。现在彻底逆转了,卜可平拥有了碾压的实力,而钱飞的身体景况也大不如前。 卜可平还是很和蔼:“听说你最近一年来也是风生水起,有债必偿的名声,在我们这里也是如雷贯耳啊。” 钱飞淡淡地说:“你说呢?” 当初五个副总背叛公司,杀害钱飞亲友,让数十万员工生计无着,这笔债,钱飞也不会忘记的。 卜可平尴尬地左右看看,又挤出笑容,说:“你看,你的债券造福了众生,这里一片兴旺。” 钱飞说:“你说呢?” 如果不是你这种“兴旺”,老子会被搞得不得不亲自过来吗? 卜可平真的在钱飞面前感到紧张了,比起钱飞当年仍是总裁的时候,甚至压力更大。他决定放弃寒暄,有事说事: “钱先生此来,有何指教?” 钱飞说:“你这里交易的是我的债券,我需要监管它。我要派几个掌柜过来,管理这里的柜台。” 卜可平微笑摇头:“没必要。” 钱飞觉得气息一滞。卜可平虽然态度友好,但是让他碰的钉子却很硬。钱飞的喉咙动了动,才把一口唾沫咽下去。 他让了一步,说:“无论如何,监管是有必要的,你自己监管也行。我的债券,你不能让它溢价到百分之十以上。”他诚恳地苦笑一声,“不然的话,他们来找我兑现,我吃不消的。” 卜可平笑得更开心了:“不用监管得那么死,我觉得没必要。” 女郎们盯着他,眼神里都要冒出火来。 而卜可平觉得舒畅了许多,毕竟他在这里实力占优。 同伙司马吞蛟也在这个宗门。 交易平台是他姓卜的搭建的。 这里是他的主场。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听到“不用监管”的话语时,几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谁不想让自己持有的债券高价兑现、越高越好? 人心也站在卜可平这边。 钱飞脸色有些发白,努力按捺下内心的凄愁愤懑,保持嗓音的稳定,说:“那至少,我希望只把我的一部分债务打包上市,上市前要经过我的同意。” 卜可平正如真正的人仙一般洒脱,不假思索地回答:“没那个必要。” 对弱者,不去吃干抹净?没那个必要。钱飞你未来要还的,不是五个亿,而是一百个亿、一千个亿。你加油罢! 钱飞阴沉地说:“没得商量了?” 卜可平憨厚诚恳地说:“没必要。” 钱飞环视周围,忽然缓缓地、咬字清楚地说:“天色坊张榜,说是招募亡命之徒去问星山自在洞探秘寻宝,还明确说了是九死一生。我已决定要去。” 周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然后,匆匆低头填写卖单,涌向柜台。 “如果他死在上古遗迹里,谁接盘啊?” “趁他还活着,我要把卖单挂出去!” “先接我的卖单,我半价抛啊!” 卜可平:“……” 但也有人对钱飞表达了信赖。 “抄底的机会,这可不就来了么?” “九死一生的事里,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人,除了钱真人还会有谁?” “呵,我这不是胆大敢担风险,实在这钱是白捡的嘛。” 很快,恐慌中的低价卖单被另一些人照单全收,多头势力反推,把溢价维持到了百分之三十的样子。 钱飞的一句话,把债券的最新成交价从债券标价的百分之二百左右,打压到了百分之一百三十。 你们在炒的债券是钱氏债券,最后付款的是我老钱,难道我老钱还连一句话都不管用了不成? 反正这市场没有监管,老子操纵起来还不是百无禁忌? 卜可平脸上的横肉抖了抖:“你是真的要去自在洞么?还是仅仅放消息打压你自己的债券价格?” 钱飞叹了口气,说:“是啊。想了想我还是不去了,命最要紧。 “不过,眼下除了那个九死一生的机会,也没有别的什么渠道能让我挣到几千万刀了。 “就算你们可以炒券发财,我却连本金都没有。 “从今年下半年开始,钱氏债务要逐渐开始违约了……” 话音未落,已经引发群情激动。 “哎呀,再不抛,就要砸在手里了啊!” “哪怕是低于票面三成价格,我也肯卖了。我的卖单,你们看一看吧!” 柜台前的拥挤比方才更甚。 卜可平:“……” 第307章 暴力砸盘 如果钱飞去问星山自在洞参与探秘寻宝,那当是九死一生,他的债券会变得风险很大。 再怎么说“谁杀了钱飞谁接盘”,可是如果前去的人全军覆没在神秘洞窟里,那也要变成冤无头债无主了。 如果钱飞不去问星山自在洞,当下全天下也没有什么其它能来快钱、来大钱的好事,他很快还是要面临债务违约。 那些炒高了钱氏债券的“投资者”道友们,遇到了两难的困境。 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能乐耶? 但其实,钱飞自己的人生也正面对同样不可解的两难困境。 他的名誉、他的性命、他所珍视的桃斋公司那些可爱的人们的新事业,以及陈夏华,现在都落在那个困境之中。 通过债券,他反倒能把自身的困境给转嫁出去一部分,让“投资者”道友们的脑门上也出出汗。 还有卜可平的脑门上,也是同样。 卜可平擦了擦脑门,见钱飞还要继续说话,当即对他一指,喝道:“不可再妖言惑众了!” 钱飞顿时感到一种接近窒息的感觉。 不仅如此,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空虚感,仿佛四肢百骸立刻变得无比疲劳。 他一时无法说话也无法行动,双腿发软,但却无法摔倒。 在他身边的李木紫、净草、唐心纯,一个捏住响指,一个握起拳,一个张口欲呼出冷气,但也都同时被定住了,连一瞬间的反抗的机会也没有。 卜可平满意地冷笑了一声。 想在真正的人仙面前搅风搅雨,哪有那么简单。 这时,在人群中响起一个苍老男性的声音: “卜老仙施展神通了,卜老仙大能啊! “大家看,钱飞他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了,卜老仙把他降伏住了, “他一辈子也不能从这里出去了!” 喊话的却是冯瑾。 她本来身材就矮,躲在人群里很不起眼,不仅能完美地伪装嗓音,而且可以让自己的嗓音仿佛是从交易厅的另一个角落里传出来的。 即便是卜可平,也无法确定是谁在叫喊。 其他人相互对视,都在彼此的眼睛里见到了绝望的眼神。 钱飞被定在这里一辈子,也没有死,也无法还钱,那么,那尚未还清的四个多亿…… 可不就要成为坏账了吗? 众人发一声喊,顿时没有人再去关注卜可平与钱飞,每个人都拼命地往柜台前挤过去,把潦草填写的卖单扔得掌柜满头满脸。 掌柜高举双手,大叫:“停止交易了,停止交易了!” 当然本来因为没有买方的存在,这些卖单也都是有价无市。 其中最为激进的,已经填出了两文铜钱就肯卖的字样。 更多的人从外面的大交易厅想要涌进来,但是被卜可平的无形力场堵在门口,有人哭、有人喊,已经有人跌倒后被别人踩在脚下。 卜可平:“……” 即便是长生不老的仙人,也无法左右市场。 在恐慌的市场中,任何试图扭转趋势的强力干涉,都容易反而被解读为利空。 即便是仙人的神通,同样如此。 要么让钱飞开口“妖言惑众”,钱飞的每一句话都能把市场价腰斩一次,十句话怕不是能斩到一千零二十四分之一。 要么把钱飞一辈子定在这里,同时也彻底毁灭这个襁褓中的交易市场…… 卜可平紧皱眉头,捏了捏太阳穴,已经发现自己“利用钱飞”的想法,其实是个天大的错误。 咦,真奇怪,为什么早一些时候没有想到? 还剩下第三条路。 妥协与交易。 卜可平本质上仍然是个商人,不过经营的商品是各种代表着财富约定的纸片。 他识时务地解开了对钱飞的定身束缚。钱飞与女郎们都立刻大口喘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见到又有变故,有人就开始去接卖单,想要抄底,不过掌柜还是宣布停止交易。 众人只能小心翼翼地望着卜可平与钱飞,仿佛看着两颗埋在金库里的炸弹,随时可能炸掉亿万财富的炸弹。 卜可平服软了,说:“钱总,那就依你,施加监管,如何?” 钱飞面无表情:“我请人来监管。” 卜可平说:“依得。” 钱飞说:“发行债券要经过我同意,交易价格不得超过票面价格。” 在刚才一刻钟的时间里,所有的债券溢价已经被他亲自打掉,接下去只要控制上涨就可以了。 卜可平连连点头:“都依得都依得,这个摊子是你的了。” 他想,钱飞会过几天应该派来几个寻常的账房先生。对于这几个账房,在自己和司马吞蛟的地盘上还会是容易揉捏的。 钱飞也长出一口气,转头对唐心纯说:“请人来吧。” 唐心纯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锡丸,向着空中一抛。 锡丸见风而长,化作一柄白色的小剑,朝着东方飞去。 差不多只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东方的天空有四个人影,足踏飞剑,御剑飞行而来。 为首的是灰白府的小道君慕容怀思,在他身旁的是合元境界道侯赫连子默。另外还有两个拥有第六境界“融密”修为的上品道侯,一起护着小道君前来。 慕容怀思仍然没有束发,像是寻常小孩一样让头发垂着,刘海遮住了一半眼睛,显得好像懵懂可爱。 但钱飞知道,灰白府的上下也知道,无论是论身份地位,还是论心性见识,这位小道君都足以被作为成年人对待。 小道君跳下飞剑,对着身为真仙的卜可平一拜,自我介绍,尽了礼节,然后昂然直立,说:“本府要在贵地叨扰一些时日了。” 小道君早就给过钱飞很多用于专门与灰白府联络的小剑丸。钱飞在前几天的来路上,已经通过飞剑传书,请小道君带着随从在鹤伴园的山门外等候。所以,他们得到传讯之后,可以立刻赶来。 小道君自幼身体虚弱,需要静养。 换个地方静养,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他在这里不会接触具体的账目和交易细节,钱飞自然过几天会请桃斋公司总裁郭吉派几个专业财务过来。 灰白府的来人只是为了看住场子,以免被鹤伴园、石英峰的人干涉。 即便这样,对于灰白府的“雅士”们来说,这种整天追逐买低卖高的嘈杂地方,也让他们感到臭气熏天。 小道君肯来长期坐镇,确实是很有魄力,以果决的行动表达了对钱飞的支持。 卜可平觉得头皮发麻。 没想到来的竟是灰白府地位最高的大人物之一。 灰白府是底蕴深厚的强大宗门,当灰白府的道君说要管一个摊子的时候,即便是近年强势崛起的鹤伴园、石英峰,也难以插手其间。 第308章 司马吞蛟 卜可平不仅奈何不得钱飞,而且还不得不挤出笑脸相送,把他送出交易所。 钱飞在众人仰慕或猜忌的目光中,自在地大步走向鹤伴园的山门。 不过,这时候钱飞与身边的债务部女郎们,心里还都紧绷着。 此处仍是敌境。 不要说尚未走出山门,即便已经离开,也得要距离拉到一二十里之外,才能稍微安心。 就在将要走到山门的时候,忽然天色一亮。 此时已经是傍晚,但是天上仿佛出现了第二轮太阳似的。 钱飞抬头看,所有人都抬头看。 只见一轮明晃晃的火流星,对着钱飞砸了过来! 钱飞:“……” 这至少是真人境界的神通。 钱飞一行连忙低头前冲。 但是巨大火流星的速度本来就比他们快得多,而且还带制导的,稍微拐了一拐,仍然对准他们落下。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钱飞已经自忖必死,但流星陨石却没有落下。 睁眼一看,它已经四散碎裂,化为漫天火雨,并且数十万碎片在空中燃烧殆尽。 周围的空气顿时热了三分,像个蒸笼一般。 米德从山门门口走了出来,就在他们的十步之外,走得趔趔趄趄。 突然,他吐了口血,昏迷倒地。 他本来已经咬牙下了决心,即便接盘四个多亿的巨债,以后的人生作为老赖度过,也要下手杀了钱飞。 他想的是,身负巨债总比身负血仇要轻松。 没想到另外有人克制了他的道术,使得他受了重伤。 唐心纯面露喜色:“有人来救我们了吗?是何方高人?” 钱飞已经注意到了火雨之中显现出一个人形来,认出了那个人形,苦涩地说: “是司马吞蛟。” 他这次来鹤伴园,本来是来找卜可平处理债券的,很不想见到司马吞蛟。但司马吞蛟还是出现了。 司马吞蛟从空中徐徐落下,站在钱飞面前,长身玉立。 这个人的身高与钱飞差不多高,外表不那么强壮,像个玉面书生。 在成为真人、飞升成仙之后,他的容貌已经恢复年轻,头发胡须都是漆黑浓密的。 钱飞回想起,当初刚刚遇到司马吞蛟的时候,那时钱飞十九岁,司马吞蛟已经七十六岁了,是个佝偻老人,两人结成了“不死不休”的忘年交。 而如今,司马吞蛟像个年轻人,以后也将长生不老,永葆青春;钱飞虽然还没有老,头发却反而已经白了一半,比当年憔悴了许多。 司马吞蛟快乐地说:“老友,别来无恙?” 钱飞紧握双拳,微微颤抖,没有回答。他心里想的仍然是“不死不休”这四个字。 司马吞蛟拍拍钱飞的肩膀:“我听说段家老太太活下来了?嗯还有旧员工搞了个新公司?他们干得不错。你别这个表情,我不会动他们的,他们对我来说不重要。我还要探索大道,这里奥妙无穷,是无止境的,我忙得很。” 钱飞想要像过去那个好奇有活力的少年那样,问他,究竟怎样修行才能快速晋升?我当初都没有成仙,你是怎么成仙的?是怎么做到的?快告诉我。 钱飞也想要怒斥他。他还记得段氏兄弟的惨死,他还记得小侄女焦黑的尸体,小女孩那被司马吞蛟的铝热剂烧得焦黑。 他还记得旧公司遭遇的挤兑,满地是成为废纸的钞票,厂房被抢劫一空。 他现在身上还背着几个亿的债,这些友善投资自己的债主都有可能倾家荡产。 司马吞蛟,你辜负了多少人,现在露出像是没事人一样的表情?我早该看出你是个疯子。 但是钱飞什么也没有说。 司马吞蛟上前一步,热情地把他紧紧抱住。 这诡异的姿态,让女郎们都看呆了:“……” 钱飞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司马吞蛟在他耳边说:“你对我来说才更重要。你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哈哈,我没有老婆,所以你就是最重要的了。真的,探索宇宙大道,是很寂寞的,别人都不懂,但我知道你懂。我还想再次和你同行。” 钱飞没有说话。 此刻他不想说话,他只是扭头盯着司马吞蛟的眼睛。 司马吞蛟的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眼神却是清澈而又诚恳的:“现在看你这个样子,应该是不会再答应跟我重归于好了。唉,其实你在意的那些人,跟大道相比,哪有那么重要?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也会明白这一点,然后继续来跟我同行。我等你。” 司马吞蛟放开钱飞,又对左右高声说:“钱飞是我最好的朋友。谁都不许伤他性命,明白了没有?”他的声音看似温和,却能传遍整个鹤伴园的前山后山。 然后他对钱飞挥挥手,就飞走了。 女郎们带着劫后余生的心情,跟着钱飞走出了鹤伴园的山门。 李木紫回头望向鹤伴园。 她还可以看到半山腰有仙鹤飞舞,交易所门前人头攒动。 如果仅仅看这里的兴旺景象,看刚才司马吞蛟那清澈的眼神,或许有人会认为这里是个好地方。 财富在流动,在增长,而且所有的人都是自愿的。 所有的人眼中似乎都充满着希望。 贪婪的希望。 但是她也想到了,自己宗门灵霄殿曾经发生的血案,自己的恩师一度是似乎被炸得粉身碎骨,后来却又在司马吞蛟的身边出现了。 而宗门的库藏也被其大量偷盗。 掌门人背叛宗门,而且监守自盗,而且杀伤了多个长老。 在很多宗门都发生了类似的事。 她也会想起跟着钱飞去鹤岭废墟所见到的一切。 鹤岭,掘珠公司。 那里是天下一连串宗门血案的最初一桩,可能也是最为惨重的一桩:导致了天下规模第一大仙宗的毁灭。 那些盗取的财富都聚拢在了鹤伴园。 在鹤伴园的交易所里,看起来就像是众人在兴高采烈分食天下人的血肉。 而且,财富的增长也并不会是无限的,这场盛宴会有终结的一天。 它的崩塌,恐怕会比此前所有的几十桩宗门血案加起来更为可怖。 李木紫可以通过朴素的思想来想到这一点。 在她的身边,冯瑾也停住了脚步,一起回望那交易所。 冯瑾的眯眯眼里露出向往的眼神,喃喃地说:“我觉得我好像能预测它涨跌的规律。只要在跌到底开涨之前的那一刻买进……” 李木紫美目圆睁,无语地看着她:“……” 冯瑾脸红得像个苹果,说:“我不会去炒的。走,咱们跟着老板去天色坊吧。” 第309章 天色坊 闰六月十日,钱飞一行来到了位于镇中洲西部的天色坊。 天色坊宗门是隐学宗门,但也可谓是“大隐隐于市”。 宗门本身坐落在一个城市的手工业、商业的坊市区,对外显得像是普通的富贵人家。 他们有颇多宅院,讲究雅致诗画,而凡人之中无人知道他们有修仙者的背景。 钱飞带着女郎们穿过闹市,来到宅院的大门前,找门前小厮通报了姓名。 很快,天色坊主人亲自出来,打开大门相迎。 这位现任的天色坊主人,名叫鲁文冲,是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 钱飞仔细观察,估摸着他年纪作为修仙之人可能不算太老,或许刚过六十,但面相显得很老。 鲁文冲的眼神忧郁,面容憔悴,脸上的皮肤似乎都耷拉下来,在欢迎钱飞的时候强颜欢笑。 他这样的忧郁大抵是有理由的。 去年,钱飞见过前任天色坊主人的尸骨。 那是在江南甜水城外,忻湖湖底下的地脉洞窟里。 当时司马吞蛟用离别玦引动地脉,造成毁灭性的爆发,当时的天色坊主人即便有真人境界修为,也死得像个无名小卒一样。 天色坊这个宗门,并没有发生什么内讧、血案,当初是整个宗门明确直接投向了司马吞蛟。 现在看来,他们的处境不好。 很多中等规模的宗门都是这样:整个宗门有一个真人来撑住门面,一旦那位唯一的真人意外身死,整个宗门的实力就一落千丈,眼睁睁地垮下来。 把问星山自在洞这么重要的资源开放给天下,招募外人前来寻宝,这也是变卖祖产的行为。 当下这位天色坊主人鲁文冲,修为境界不过是冶纯初期。 看到他的修为,钱飞心领神会,明白了为什么这次地脉秘境探险所招募的人,要求不得超过合元境界: 如果外来的探险帮手的实力太强,鲁文冲就罩不住场面了。 这次,钱飞是高调前来的,而冶纯境界的净草在队伍里则特意由冯瑾隐去了真气流溢,伪装成凡人,穿了男装,戴了假发,也蒙了面。 本来对自在洞的寻宝,是打算在闰六月月初就开始的,因为钱飞放出风声要参加,所以天色坊主人鲁文冲特意等待钱飞前来,专门为钱飞而等了六七天。 他把钱飞与女郎们迎进堂屋,看茶,随意寒暄了几句。 茶水还没有放凉,他就带着钱飞一行再次出发,乘马车离开大城市,往问星山去。 问星山自在洞距离天色坊宗门所在的城市有二百多里,已经是在西边的黄金洲地界了,在一片荒凉的黄土地之中。 虽然李木紫早就听说过“问星山自在洞”的名号,但如果不是天色坊张榜,她也很难找到这个地点。 因为……其实天底下名字叫“问星山”的山颇有不少,很难一座座去找遍。 而天色坊所掌握的这个地脉遗迹,根本不是在什么仙气氤氲的名山之中,而是一座只有本地零星农民才听说过的秃山。 所谓的“自在洞”更是一口破旧无人的窑洞。 这真的是极致的隐秘,钱飞一行都暗暗惊讶不已。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一般人都会觉得地脉遗迹应该是有一个古朴而又充满自然气息的入口,而不会想到在这种入口外面可以人为修一口窑洞。 钱飞一行到达窑洞口的时间是闰六月十三日。 窑洞外面已经搭起很多帐篷,参与探秘的其他人都早已到了,住在这里等了七八天,甚至有等得更久的。 好些人从帐篷里出来,热情地欢迎钱飞,为首的是几个光头僧人。 净草小声说:“都是刻骨寺的。” 李木紫微笑说:“肯定不是火山寺的?” 净草笑说:“火山寺的僧人会为了打架而拼命,但不会为了宝贝而拼命。” 天色坊主人上前介绍,那几个僧人确实是刻骨寺的。 紧接着,又有十来个人从轻微晃动的空气中浮现,笑嘻嘻地来对钱飞问好。 女郎们吃了一惊,随即理解了,那些人是石英峰的弟子。 “透明身体、光学迷彩”是石英峰的招牌技能。保持这种隐身,是很消耗算力的,不过同时也正是石英峰弟子修行的重要方式。 刚才他们是打断了自己的日常修行,前来欢迎钱飞。 这些人把钱飞聚拢在中间,把女郎们都挤到了一旁,气氛热烈: “钱真人一到,好像我们都不用来了。钱真人可请手下留情啊。” “这次探秘,不会有任何危险,我们只要跟着钱真人走就可以啦。” “钱真人,你说洞里会有什么?我不信别人,只相信你!” 钱飞也拱手笑说:“钱某只是来凑数的,给诸位打打下手,请不用在意钱某。” 众人乱嚷:“我们既然来到这里,当然要竭诚互助,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这种油腻的商业互吹,让女郎们都躲远了几步。钱飞自己也挺腻味的,不过既然身为老板,那么应酬就是他的工作。 钱飞虽然嘴角露出笑容,但眼睛没有在笑。 他注意到刻骨寺、石英峰都是卜可平的势力范围,确实来了不少人。 看来现在天色坊仍然投靠着司马吞蛟、卜可平他们,他们恐怕几乎已经把洞中秘宝视为囊中之物。 而这次进洞之后,不仅要提防洞中的危险,更要提防这些热情的“同伴”们。 钱飞却又想到,过去天色坊是与琉璃宫关系很好的。 天色坊是以钴元素入道,因为钴蓝色与天蓝色接近,所以取名为天色坊。 钴元素与硫酸、电能等修炼要素之间的搭配都很合适,过去十几代人之中,都有琉璃宫的上位师长前来天色坊客座进修,而在天色坊遇到危难时,琉璃宫也会来救援。 不过现在,天色坊投靠了司马吞蛟、卜可平他们,是否已经与琉璃宫疏远了? 这时,从窑洞里走出来一个年轻的方脸汉子。 那汉子衣服简朴干净,体格强壮不在钱飞之下,双眼也格外明亮。 他没有到钱飞身边来凑热闹,却去与李木紫打了个招呼: “李师妹,好久不见,你是陪同钱先生来的吗?” 李木紫含蓄地笑说:“王师兄你好。我确实是陪他来的,不过我自己也对此行略感兴趣。” 寒暄了几句之后,那年轻汉子回到了窑洞之中。 净草拽一拽李木紫的衣角:“那是谁?是你师兄?” 李木紫轻轻歪歪头:“可以算是外门师兄。不过仔细论辈分的话,他好像该算我的师侄……他是琉璃宫的王十浪,你居然不认识?” 第310章 秘境洞口 净草抱起膀子:“王十浪?他算什么角色?我凭什么要认识他?” 李木紫耐心地说:“王十浪,他在名门正派年轻一代的弟子之中,算是很杰出的,不过比我们要年长半代吧。 “哦,你没有参加我们灵霄殿举办的比武大会,所以没见过他。 “在三年前的比武大会上,我是凝虚境界的头名,王十浪是合元境界的头名。” 净草笑了一声:“我想起来了。我有几个师兄师姐参加了比武大会。其中有一个师兄,被琉璃宫的人按在地上打,打得鼻青脸肿,至今在寺里遭人嘲笑,抬不起头来。” 她若有所思地摸摸光滑的尖下巴:“你说被琉璃宫的人电麻了倒也没什么,可竟然是硬碰硬地输在了拳脚上,啧啧。莫非就是他?” 李木紫笑说:“就是他,那场比试我亲眼看了。”而且是在主席台上看的,她的当时的职责是在主席台上端茶倒水。“他的人品也广受好评。” 净草伸了个懒腰:“广受好评嘿……和蒲海波齐名?” 李木紫的神色变得古怪了起来:“没错,和蒲海波齐名……” 净草嘿嘿一笑:“对琉璃宫的人,小心提防总是没错的。” 李木紫虽然内心不愿,但也不得不点头同意。 这时候,有几个人战战兢兢地靠近李木紫与净草。 没错,除了情绪高涨的天色坊弟子们、石英峰算学家们、刻骨寺僧人们之外,还有为数不少的闲杂人等。 他们缩在窑洞洞口的另一边,很不引人注目。 有人身下铺着破草席,有人身上盖着麻布袋。 现在看到钱飞一行前来,他们都纷纷地把破草席、麻布袋收起来,小心翼翼地朝着靓丽的女郎们靠拢。 他们大多衣衫破烂,沾满黄土,其中少数几个人开口挤出笑容,却露出漏风的缺牙。 从真气的自然流溢可以察觉,他们都是不折不扣的修仙之人。 其中大多数是第三境界“凝虚”的修为,而第四境界“合元”的也有三四个,其它还有少量的第二境界“筑基”修为的弱者。 修仙修成这个样子,估计没有几个凡人是会相信的。 李木紫也觉得他们蔚为奇观。 说到底,如果你有修仙的天赋,即便去扛大包也能比凡人厉害很多,为什么会落到这种乞丐不如的状态? 为首的那人,却是李木紫认识的,是个熟人。 那人乃是在江南甜水城里卖蛐蛐儿发了财的散修,名叫蔡卓的。 此刻他也不像是发了财的样子,同样穿着脏破的衣服,脸上消瘦,增添了几道狰狞的疤痕。 如果不是像李木紫这样精明强干的人,换了别人,八成是要认不出这人的相貌了。 蔡卓却一眼就认出了李木紫。如此国色天香的大美女,想要忘记是很难的。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有勇气带着同伴上前来攀谈。 “尊使,”他试探着说,“好久不见。你们为何来此?缺钱急用吗?” 李木紫想到钱飞已经公开身份,于是也就和善微笑着,实话实说: “我们是钱氏债务部,陪同钱飞前辈前来的。” 这时候,钱飞也从天色坊、石英峰的那些人之中告退出来,迎着蔡卓抱拳: “蔡老板,你好。我就是钱飞,我在苍霞山见过你!” 当时在苍霞山,钱飞带着女郎们去围攻一个叫元英光的鹤伴园弟子,蔡卓也参战出了一把力。 蔡卓惊呆了:“原来……原来当初为我讨还丹炉被扰乱,帮我获得赔偿的人,背后其实是钱飞?……钱真人?” 钱飞面露苦笑,但仍然大方地说:“正是区区在下。钱某究竟欠了多少钱,你们可能也有所耳闻,那可不是任何有佣金的事,钱某都要拿出十分努力去做么?所以今日,钱某也要和大家同患难、共富贵一回。” 冯瑾好奇地说:“蔡老板,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当初赔给你的黄金法宝,可是值不少钱呢。你还很缺钱吗?来这里的人,都是要用命换钱的。” 这次蔡卓脸上露出的苦笑,比钱飞的更苦,嘴唇抖动着说:“当时把犬子、小女送到了鹤伴园去拜师。没想到小女学会了买子母券。 “一开始她只是想要让零花钱增殖,添置首饰,赚了一些之后就顾不得首饰了,把零花钱全部投入。 “赔了之后,则把她弟弟的钱讨去,想要翻本。 “再次赔了之后,就开始借钱,是利滚利的那种…… “等到拆东墙补西墙,窟窿再也填不上了之后,在下才知道这件事,犹如听到晴天霹雳…… “在下的这点薄薄的家产,全都赔进去也不够。 “可不就只能来到这里,为他们再挣出一笔钱么?” 女郎们都听得一脸不忍之色。 看蔡卓身上的破衣服,只怕不是穿旧了弄破的,而是被追债的人打成了这样。 而这窑洞周围的山都是光秃秃的,满地都是黄土大风,在这里露宿几天,再干净的衣服也变得满是灰土了。 钱飞望望蔡卓的身后:“结伴一起的这几十位道友,都是同样欠了钱,想来搏一把的,是吗?” 众人乱哄哄地说: “正是。” “这次可要多仰仗钱真人了。” “我欠了八万刀,子母券大跌的那天真觉得像是天塌下来一样。” “今天看到欠了五万万刀的钱真人,顿时觉得我那都不算什么。还是钱真人最厉害!” 钱飞豪爽地大笑:“如今咱们不过是同一条破船上的可怜人罢了,正该相互照应。” 李木紫的眼角余光却还发现了鸽子。 窑洞洞口旁摆着一大堆笼子,层层叠叠,仔细一看,笼子里装的都是灰毛鸽子,正在咕咕叫。 她不由得心中一凛,因为想到了鸣羽会。 此前老乌鸦对她说过,鸣羽会是在问星山自在洞开的。 这些鸽子也是来参加鸣羽会的吗?还是说,这就是鸣羽会的一个分会场了?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去,发现那些都只是凡间的鸽子,并无妖气存在。这让她松了口气,又有些失望。 看来这只是天色坊主人准备得非常周到,那些都是信鸽,随时准备与天色坊本部飞鸽传书用的。 这时,钱飞走到她的身边,轻声笑说:“如果鸣羽会在这里开,你可以去参加,我们会在会场外等你的,也不会过多过问。” 李木紫全身一震,仿佛五雷轰顶,张大嘴看着钱飞。 第311章 进入秘境 李木紫呆若木鸡,看着钱飞。 钱飞笑说:“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李木紫后退一步,说话都说不囫囵了:“你……都……你那,鸣羽会的事,都……都知道?” 钱飞笑说:“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李木紫单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与双眼。她费劲心力守住鸣羽会的秘密,现在感觉是守了个寂寞。 她一直都告诫自己,不要轻视了钱飞,没想到还是低估了钱飞的神通广大。 早知如此,鸣羽会的事情直接问钱飞不就行了? 都不必那样谨慎地去接触邪派的老乌鸦了。 实际上,钱飞当年与司马吞蛟可是亲密好友,而司马吞蛟是鹤伴园弃徒,鹤伴园却是擅长饲养仙鹤的宗门。钱飞关于鸣羽会的了解,都是当年从司马吞蛟那里听来的。 鸣羽会召集的时间是每一次的闰月,而这次天色坊开放探索祖先秘境的时间也是闰月,这是巧合但又不是完全的巧合。 鸣羽会选择闰月,这样规律不至于太死板,却也能保证最多三年就能相聚一次。 而天色坊选择这个时间,则是因为身欠巨债的亡命之徒们,大多债期没有写到闰月里,闰月对他们来说行动比较自由,是稍获喘息与大博一记的机会。 在稍远处,冯瑾则拉拉净草的衣袖,低声说:“有人在盯着我们。” 净草左右看看,没有察觉到异样,低头对冯瑾笑说:“你又不是从今天开始才变成美女的。有很多男人偷偷看你,你还不习惯吗?” 冯瑾想说自己体会到的不是那种感觉。但是究竟要说是什么感觉,她也说不清楚,于是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她打算等到发现更多异常之后,再来具体地提醒同伴。 终于到了差不多寒暄完毕的时候,天色坊主人鲁文冲特意邀请钱飞走在人群的最前,作为与自己并列唯二的在场地位最高之人,给足了面子。 在窑洞洞口,他伸手对钱飞示意说:“请!” 钱飞颔首回礼说:“请!” 于是众人跟着他们两人,依次进洞。 对问星山自在洞的秘宝探索,开始了。 …… 众人进入窑洞,走了不远,洞内就逐渐显得阴湿,地上长出五颜六色的小蘑菇来。 窑洞所在的周围都是相当干燥的黄土高坡,洞内却有许多蘑菇。 钱飞点了点头,心想,这里委实有一些有趣的地脉现象。 窑洞两侧乃至洞顶,都画有色彩鲜艳的壁画,有军势,有舞女,有劝人向善的故事,宛如皇京的天坛。 天色坊之外的众人都是头一回来此,仰头四顾,无不啧啧称奇。 钴元素的不同化合物有一些异样鲜艳的色彩,天色坊利用这一点去修习画道。 这个方向虽然不搞打打杀杀,却也博大精深。 钱飞注意到进来的人大体上分成这样几组: 首先是天色坊、石英峰、刻骨寺这三个宗门的弟子,他们衣着光鲜体面,相互已经熟识,脸上藏不住的是一种兴奋自得,仿佛视宝贝为囊中之物。 这些人大约有十五六人,钱飞认为可以把他们称作“内部人士”。 其次则是看了各地榜单启事而被招募来的人,这些人大多衣衫破烂,面如土色,眼神中都是一种麻木的决绝。 这些人有三十多个,蔡卓也在其中。 钱飞明白他们自己也做好被作为炮灰看待的准备了。 第三组,则是钱飞自己,带着四个女郎。钱飞不认为自己是内部人士,不过天色坊主人对他还算客气。 最后是从琉璃宫来的人,只有一个人,就是王十浪。 那个高大魁梧的年轻人沉默地跟在队尾。 如果王十浪的本事能力确实如江湖传言中那样,或许他一个人就能顶得上一个团队了。 这次在天色坊的秘境之中究竟能获得多少收益,天色坊主人从未正面回答过。 “炮灰组”的众人充满希望地讨论,认为至少有一个亿。 当然,即便有一个亿,首先天色坊宗门自己要求取得两成,剩下的八成部分由五十多个人分,每个人也只不过能分到一百多万。 一百多万,对钱飞的需求来说刚够塞塞牙缝。 当然,这五十多人能活着出来几个是非常说不准的。 存活的人少,每个人分到的就会多。 不久,众人举着火把走到了幽暗的洞穴深处。 这里的蘑菇越来越多,还发着淡淡的冷光。 在最深处的尽头,有一朵硕大的蘑菇,几乎挤满了走廊,堵住了去路。 天色坊主人鲁文冲啧了一声:“鄙人在上个月才清理过此处,没想到转眼间又长满了。” 他命令手下弟子引火上去,将大蘑菇烧毁。 烧毁之后,露出了一口石井,有长而坚韧的真菌菌丝从井口伸出来。 天色坊主人当先下去,众人也跟随着他,不会飞的就攀援着菌丝。 在黑暗中,向下大约百尺,他们依次落到了平地上。 此处有更多的蘑菇幽光,不需要举火照明了,空气也居然比上面窑洞里还要更清新。 两侧是坚实、潮湿的岩壁,不再有壁画。 天色坊主人鲁文冲,用力将两把火把抛掷到前方远处。他自己是第五境界“冶纯”,力气远非凡人可比,可以抛掷火把到非常远处。 火把落在地上,照亮了甬道前方的一个石头人。 鲁文冲朗声说:“各位请看,那石头人是此处的守卫,我们奈何不得它。粗略估计,它的实力相当于融密境界的修为。” 那石头人足有三丈多高,表面粗糙,体表生长出一些色彩艳丽的小蘑菇,像是覆盖了一些奇怪的装饰似的。 它没有五官,没有双腿,腰粗如大鼓,只有头颈、肩臂的轮廓勉强像个人形。 有个刻骨寺僧人不客气地叫起来:“我们来此的,最高也只有合元境界。岂不是过不去了吗?你是怎么想的?” 鲁文冲斯文地答道:“历代先师,都是先修炼到真人境界,然后才进入秘境的,而且先要获得天色坊主人之位才行。 “但是前代的天色坊主人意外身故之后,秘境里的情况就失传了。 “两三个月前,我们也曾派了几个天色坊弟子前去尝试探路,但他们都未能回来。” 在石头人的身边道路上,散落着不少白森森的骸骨。 那僧人说:“现在你把我们请进来,打算怎样过去?” 鲁文冲微微一笑,转向“炮灰组”,随意点了七八个人,从筑基境界到合元境界的都有,和蔼地说: “有请你们几位从右边道路先走,吸引石头人守卫的注意力,我们从左边走。” 被点到的人无不面白如纸。其中有人说:“那……是要死人的吧?” 鲁文冲微笑说:“总是要拼命的啰,不然诸位为何要来?” 第312章 地宫之门 被选出的敢死队,朝着石头人右侧的狭窄通路冲了进去,大吼着给自己壮胆。 一时五颜六色的各种仙术攻击朝着石头人打去,擦破了石头皮,磨损了上面生长的小蘑菇。 石头人动了起来。 它的石头手臂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曲,像是面条一般,转眼间把跑在最前的两个道友打成肉酱,令战吼化为惨叫。 跟上去的人们被吓住了,停了一停。 天色坊主人鲁文冲叫道:“上啊,否则不分宝贝给你们!” 于是他们咬着牙继续前冲,挤在一起,希望靠着人多,让石头人打不过来。 石头手臂十分灵活,如果那些人的攻击全部实在地击中石头手臂,恐怕能将其摧毁一小半,但实际上石头人通过灵活敏捷的动作,卸去了九成以上的力道,受损很小。 趁着炮灰们挨打的机会,鲁文冲带着其余的人从左边的道路快速跑过。 当所有人都冲过了石头人身边,来到前方的安全地区之后,钱飞回头去看。 他看到最后的几个“炮灰”道友坠落到了石头人的身下,也就是石头人与其身边小路的夹缝悬崖之中。 就连会飞的合元境界的人,也在半空中被打得口吐鲜血,坠落下去。一个人都没有活着出来。 众人不忍继续去看,扭头向前。 走不多远,在最前的鲁文冲停下了脚步,又点燃一根火把,向前抛掷。 前方出现了第二个石头人,更为高大,有四丈多高。 鲁文冲回头望向剩余的“炮灰”道友,开始从中点数人头。 “炮灰”道友们都在跟着他手指的动作瑟缩。 其中有一个头发如乱草的瘦子叫道:“被点到就是死啊,一个人都活不下来。我可不要白白送命。” 鲁文冲耸耸肩:“并非必死,只不过是他们运气不好而已。” 瘦子大声说:“我不信。” 鲁文冲游刃有余地微笑:“好吧确实是九死一生,很难活着出来。不过,我们会记得你们,把你们应得的那一份交给你们的遗族。” 那瘦子不依不饶:“我没有遗族在外面,只有我孑然一人。” “好吧,”鲁文冲有些烦躁地说,“还要逼得我对你们说一些秘闻吗? “刚才进洞之前,我们收到了一份飞鸽传书。 “你是济世斋的张若尘是不是?你欠了债是投入了第九九九年的子母券是不是?” 张若尘说:“那又如何?” “你的那份子母券,已经大跌,跌到只剩四钱银子一张,再也涨不回去了。你即便是在这里拿了宝贝出去,照样填不满你的窟窿。” “你胡说八道!” “喏,你看。”鲁文冲丢过去一个纸团。 那头发如同乱草一般,名叫张若尘的人,发狂似的撕开纸团,只见上面明白地写着每一份子母券的价格,墨迹淋漓,还有交易所的印章。 当即他失魂落魄地松开手,任碎纸飘落在脚下。 鲁文冲以充满磁性的动听声音,引导着他的思绪:“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做一次好汉,我们都会感谢你的。” 没被选中的炮灰道友们也都说:“我会给你立牌位,四时祭奠。”把他当成一个死人。 那张若尘面如死灰,咬牙说:“罢了,那就死在这里吧。” 一众炮灰悲壮地吼叫着,沿着右边的小路,朝着石头人守卫冲去。 在他们在石头人守卫的蹂躏下艰难抵挡的时候,鲁文冲带着其余人沿着左边的小路迅速通过。 虽然炮灰们吸引了石头人守卫的大部分注意力,但鲁文冲这边的主力也挨了几十记攻击。 其中有一个刻骨寺僧人躲闪不及,被打落路边悬崖下面,发出与炮灰同样凄厉的惨叫。 第二个石头人守卫过后,炮灰们全军覆没。 右边的小路根本就是一条断头路,过后就只剩下左边的这条小路了。 鲁文冲所带领的主力,折损了一个僧人,其他人有些带了轻伤。 钱飞和女郎们毫发无损。 稍微到了安全一些的路段,冯瑾冷不防地出现在鲁文冲身边,脸色铁青地揪住他: “九九九年的子母券跌到极低,此话可当真?竟有这种事?” 李木紫在身后无语地看着她:“……” 鲁文冲失笑说:“当然是假的,骗骗他而已。不打消他的希望,他还会给我们添很多麻烦,是不是?” 说着,他从宽大袖中取出一张薄薄的宣纸,纸上是空白的,他双手把宣纸揉成纸团,转眼之间又将其张开。 揉皱的宣纸上面已经是一副泼墨画,画的是劲竹,还有题诗与印章。 鲁文冲谦和地微笑说:“在造字作画一途,我天色坊还是略有心得的。” 意思是,假消息的纸团,想要制造多少,就能制造多少,随手可成。 冯瑾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她的眯眯眼里露出尖针一般的寒光,盯着鲁文冲。 鲁文冲恍作不觉,言笑自如。 倒是在她退下到人群中之后,李木紫揪住了她的袖子。 李木紫轻声说:“我们在鹤伴园的那一会儿功夫,你已经把私房钱送进去了啊?” 冯瑾顿时矮了半截,缩一缩脖子,可怜巴巴地说:“只……只买了八千刀的。等到这次出去,我就把它赎出来。” 李木紫赞许地点头:“我不懂那么多,不过我也觉得还是赎出来为好。” 冯瑾跌足说:“哎呀,刚才听到他说大跌,我的心脏都停跳了两拍子。” 从第二个石头人的左侧小路前行,拐了一个弯之后,小路再次出现了分岔。 在两个岔路之间,矗立着第三个石头人,上面生满了冷光幽幽的小蘑菇。 这第三个石头人,足有五丈多高,因为近大远小的透视的缘故,从下面望上去显得腰粗脑袋小,宛如一座石塔。 面对比此前更为强大的石头人,剩下的十二三个“炮灰”都脸色煞白。 在那石头人头顶的上方,还可以看到发光蘑菇勾勒出远处小路的轮廓,看起来是分岔的两条小路又会在上方会合。 在会合的地方,有一扇发出纯净蓝色光辉的大门,门楣上绘有繁复的花鸟装饰,门钉仿佛是一块块圆润的宝石,每一块的色彩都不相同。 鲁文冲也看呆了,喃喃地说:“地宫。” 其它众人也交头接耳,都说:“地宫。” 第313章 靴子终于落地 鲁文冲扭头对钱飞,以诚恳的语气说:“这两条路,看起来是殊途同归的。钱真人,让我们两路并进,相互支援,令那石头人守卫左右不能相顾,如何?” 总算他还不至于把钱飞当成炮灰看待,是把钱飞视为与自身地位平等的盟友。 钱飞脸上是淡淡的表情,颔首说:“此计可行。” 鲁文冲摊手向前,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先选。” 钱飞说:“那钱某就不客气了。愿走左边。”说着,带着女郎们朝左边走去。 鲁文冲见他如此干脆地就开始了,于是也不多言,带着天色坊的弟子们走上了右边的小路。 钱飞宛如散步一般,往前走十几步,都很太平。 然后石头人猝然发动了。 其圆滚滚的石拳宛如房子一般大小,凌空扫了过来,看那势头是要沿着悬崖边的小路,把路上人一扫而空似的。 李木紫与此同时,已经把两个手雷扔到了手臂中段,对准了看起来像是连接处的地方。 净草清叱一声,蹲下马步,真气外放,以四两拨千斤之势,把石拳抬了起来,让它扫过的路径抬高了两尺。 这时候她也顾不得隐藏修为了。 冯瑾探出金丝,缠住前方的悬崖边石笋,身姿如同蝴蝶一般,飞舞而前,领先一步到达了石头人所不能及的前方。 然后,她用金丝拉伸助力,把同伴一个个接了过去。 唐心纯……唐心纯在此处完全没有用武之地,连滚带爬地跟在钱飞后面。 净草飞在半空中,宛如芭蕾舞一般飞速旋转,和石头人的手臂捉迷藏,时不时地提起随便什么人的领子,飞掷向前方。 李木紫的手雷不断,爆炸声、闪光与烟尘弥漫,令人完全看不到对面天色坊鲁文冲那边的情况。 一般来说,灵霄殿的弟子大打出手的时候,别人在干什么都无法醒目了…… 这一轮,女郎们尽心竭力,后面跟上来的各路道友之中,死了两个,其他人平安到达了石头人威力所不能及的前方,拐了一个弯,松了口气。 但是再往前走,道路蜿蜒,居然又回到了石头人身边。 而且,从这个角度才能看到,石头人还有第三、第四条手臂。 钱飞惊叹:“……好家伙!” 总算债务部里荟萃了这一代修仙之人中的精英。 其他炮灰道友抵挡不得的攻击,她们可以躲闪,其他炮灰道友过不去的死路,她们可以过得去。 道路反复曲折,而石头人一共有六条手臂。 把这些全部过去之后,所有人都精疲力竭,真气见底,瘫坐在地上喘气,只有净草除外。 这时,在前方的黑暗中,却冒出人声: “有人来了,是谁?” 李木紫毫不犹豫地打响一记响指,把一串烟花打到前方出声处。这样,可以隐藏自己,照亮对方。 劈啪作响的烟花照亮了三四个张惊恐的脸,其中赫然有一个是刚才坠落悬崖的张若尘。 钱飞一怔,随即叹了口气,说:“请掌灯。” 李木紫点起提灯,灯光照亮了钱飞。 张若尘欣喜若狂:“是钱真人,你们是来救我们了吗?” 在他身边,有人苦涩地说:“钱真人也被天色坊的那厮骗去吸引石头人了,是吗?” 钱飞苦笑着答道:“看来是这样了。” 仰头望去,只见在遥远的高处,在那石头人的手臂遮住而又没有完全遮住的地方,蓝色的地宫大门正在打开,有若干人鱼贯而入。 看来,刚才让钱飞选的两条路,一条是往上去地宫的,一条是往下的,一直来到谷底。 为什么明明是让钱飞先选,鲁文冲却似乎胸有成竹地能保证钱飞选错? 那只能说,这毕竟是人家天色坊的地盘,钱飞只是个外人,无法懂得内中所有奥妙。 钱飞回头一看,跟随自己前来的同伴们,除了债务部女郎之外,其余的都是炮灰一组,蔡卓也赫然就在其中。 而石英峰、刻骨寺的来人,还有琉璃宫的王十浪,看来都是选择了正确的走法,已经跟着天色坊主人鲁文冲进入了地宫之内。 钱飞苦笑一声,对蔡卓说:“难为你们选择了跟随我,我却把你们带到了这里。” 蔡卓连忙用力摆手说:“跟着钱真人走,才有活路。若是跟着那贼子,难道他会放我们进入地宫吗?唉,我这次就不该来,真是鬼迷心窍。” 这话引发了残存的众炮灰们的连声赞同与哀叹,像是能传染的似的。 倒是张若尘是济世斋弟子,有一手不错的医术,此刻从袖子里拿出绷带夹板来,为众人疗伤。 方才坠下来的还有一个刻骨寺僧人,据说落到谷底还有气,但被身边的其他人围殴而死了。 钱飞虽然感到失望,不过在十分里失望只有两分。 剩余的八分心情则是一种“靴子终于落了地”的安心感。 他走进窑洞时就知道要提防鲁文冲,而鲁文冲也终于出手坑了他一把。 眼下,他虽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但至少做事不用再看鲁文冲的脸色,而债务部女郎们都在身边,并未受伤。 这简直已经可以算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忽然,净草表现出她那不合时宜的绝大胆量,说:“我飞上去看看那个地宫的样子。” 钱飞叫道:“不要去,危险!” 但净草没有听他的,宛如一道灰色的影子,凌空窜了上去。只听上面呼啸阵阵,都是石头人守卫的粗大手臂带起的风声。 其他人不可能追上去阻拦,净草是这一群人之中唯一一个有第五境界“冶纯”修为的。只能指望她的敏捷、机智与运气了。 钱飞遗憾地摇摇头,问其他的炮灰道友们:“在此地,你们可有什么发现?” 有两个道友走过来说:“在那边,有很多奇怪的鸭子。” 那两个人是绿林寨的两兄弟,刚才在洞外通报姓名时,说是名叫童虎、童豹。其中,童虎是在场幸存的人之中,除了债务部之外唯一一个合元境界的高手,他的弟弟童豹则是凝虚境界。 钱飞不解地说:“鸭子?” 第314章 丑小鸭 钱飞跟着童虎童豹兄弟,来到了一个黑暗而广大的安静洞穴。 在此处,说话会有很明显的回音。 洞穴里的真菌菌丝稀稀拉拉,倒是有许多软土筑成的鸟巢。鸟巢大多是空的,但也有一些鸟巢里有毛茸茸的小鸭子。 李木紫不禁看得皱眉。 在她眼里,所有的鸭子都很丑,但是这么丑的小鸭子还是第一次见到。 世上竟然有脸这么黑的白鸭子。 冯瑾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这不是鸭子,是天鹅。” 钱飞与李木紫都是一凛。 而且,这些小天鹅的身体周围都环绕着稳定的妖气,大多是练气境界,也有少数一两个是筑基境界,看起来年纪也大一些。 李木紫在震惊与肃然起敬之余,也意识到,自己距离鸣羽会似乎又近了一步。 她还是平生第一次见到如此之多的野生妖禽,特别是见到了其巢穴。 钱飞的脑内也飞速运转而变得火热。 他想,这世上,竟有住在幽暗洞窟里的天鹅? 要知道,在这山中地下深处,连草都不长,所以它们是用软土筑巢,而非寻常天鹅所用的草茎。 片刻之后,净草回来了,追来了丑小鸭的洞穴这里。她说,地宫的门消失了。 净草还说:“但我想我没有认错,应该就是在那个地方。而且我下一次飞上去,也认识路了,可以把你们一个个都带上去。然后让紫紫去炸开那里,炸个十天半月,总能炸出一条路,到他们的那个宝贝地宫里去。” 钱飞想了想,摇摇头说:“我们不去地宫了。” 众人环绕着他,有债务部的女郎们,有来自天南海北身负巨债的道友。 有的人惊奇地看着他,有的人的眼神里则充满期盼。 钱飞对众人解释了自己的想法: 此处不仅有地宫,还有野生妖禽天鹅居住,这附近必有地脉奇观。 地宫虽然很吸引人,但毕竟是人所建造的。 与浑然天成的地脉奇观相比,恐怕地脉才更厉害,有望带来更大的收益。 虽然,风险也会更大。 李木紫整理裙子蹲下身,专注地看着小天鹅。 在内心,她想要轻声地对小天鹅说,对不起呀,我把你们错认为丑小鸭。而且更不对的是,即便你们真的是丑小鸭,我也不该轻视你们呀。我总应该放下偏见才是。我正是为了成长来参加鸣羽会的,你们已经给我好好上了一课。 但是她不好意思说出声来,觉得那样显得很傻。 她轻轻抚摸着小天鹅脖子上的绒毛,想要轻声地问小天鹅们, 你们的长辈呢?你们是来参加鸣羽会的吗?这里难道就是鸣羽会的会场吗? 但其实这里一片寂静晦暗潮湿,看起来简直是凄凉破败的样子。不要说神通广大的高境界妖禽们,就连普通的老鼠也不会想要住在这里。 在提灯的灯光下,小天鹅看起来并不怕人,瘦巴巴的,行动迟缓,像是营养不良。 虽然身有绒毛,普通人可能只觉得小天鹅是毛绒一团。 不过在身为母鸡的李木紫眼里,那营养不良的心疼模样可再明显不过了。 钱飞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这个洞穴,虽然不算小了,但是天鹅不可能一代代地生活在这种地方。” 李木紫回头,肯定地说:“一定还有另外的出口,地脉里还有其它的区域,供成年的天鹅生活。现在这里,仅仅差不多像个育婴室那样。” 钱飞说:“另外还得有个孵化室吧?” 李木紫沉吟说:“普通的野鸟不一定区分蛋和雏鸟的区域,不过这里的是妖禽,可能排布会更为细致。确实可能还会有孵化室。外面还要有便于活动的院子。” 钱飞点头说:“没错,既然是天鹅,就会有一个湖,天鹅湖。” 李木紫双眼神采奕奕,跟上了他的思路:“这里看起来没有什么吃的,所以天鹅应该会有另外采集食物的地方。” 钱飞说:“可能还会有其它的生态。排泄物与尸体也需要考虑。” 李木紫一愣:“不能沉在湖里吗?” 钱飞笑说:“也可能会有单独的垃圾堆,坟场之类。” 李木紫思索着,慢慢地说:“确实有可能,还会有什么?” 钱飞低头摸着下巴:“我想想……” 冷不丁地,旁边净草说:“难道不该有个阳台吗?” 李木紫不解地轻轻歪头,说:“阳台?” 净草睁大眼睛,展开双臂,做出夸张的手势:“这你们都想不到?天鹅就算生在洞里,也不会一辈子趴在洞里的吧?是会想要飞到外面天上去的吧?” 李木紫:“……” 钱飞:“……” 钱飞对地脉布局的猜测很有章法,是因为他办过养鸡场,所以他能想到垃圾场、坟场。 李木紫则是走地鸡出身,所以她能想到便于活动的院子。 但他们共同的思维盲区是,仓促间没有想到飞翔的需求…… 他们涨红了脸,一左一右重重地拍了拍净草的肩膀,低下头说:“师太高见!” 问题是,眼下这个育婴室的出口在哪里,怎样到达整个地脉奇观的其它部分:天鹅湖、采集食物处、阳台、等等。 钱飞想把大家都叫过来,问问发现了什么。 不过他还没有开口,就听到一声尖锐的惨叫。 “啊!……” 钱飞以领导者的口吻,高声说:“怎么回事?”在不安的关头,只要这样一句简单的过问,就足以稳定人心。 有人回报说:“他一脚踩空,掉下去了!” 惨叫声落向下方,音量飞速变小,最后是一声水声。 童虎趴在一个像是地井口的圆形地面破口处,对着下面叫:“豹子。” 摔下去的是他的弟弟,童豹。 看样子这个破口处原本是薄薄一层蘑菇菌丝盖住的,像个陷阱。 童豹是凝虚境界,还不会飞,不留神落下去就只能一落到底。 不过最后听到的是咕咚的水声,这让童虎松了口气,众人的神色也缓和了少许。 童虎趴在破口边上,对下面喊道:“豹子?下面怎么样?水深不深?”又扭头对众人笑说,“不必担心,那小子水性还不坏。” 他侧耳倾听,众人侧耳倾听,没有任何声音从下面传来。 在这鬼地方连寻常的风声鸟鸣都没有,众人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童虎的脸色再次白了,喃喃地说:“即便不会游泳,也不能连个挣扎呼救的声音都没有吧?” 他没有再犹豫,一个猛子从破口扎下去。 他可是合元境界,在场的众人之中,他是除了债务部女郎们之外唯一的合元境界高手。 他不会失控坠落,是飞下去的。 只听他悬浮在下面水面上喊了两声“豹子”的名字,然后咕咚一声,也扎进水里。 然后再也没有出来。 再也没有其它声息。 等待的众人面面相觑。在幽黑的洞窟里,仿佛那两兄弟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 第315章 硫酸湖 钱飞走到破洞口,众人惴惴不安,纷纷给他让路。 他趴下身朝下张望,下面什么也看不见,是纯粹的黑。 仿佛有一面漆黑的镜子就放在洞口一尺远的地方,然而伸手下去却又什么都抓不到。 也仿佛那下面有千里万里之深,直通地心。 但其实从刚才坠落的时间判断,估计也只是一百多尺。 那下面水里究竟有什么? 即便是天鹅或者怪鱼躲在下面吃人,也不能一口吞掉一个合元吧? 这里也分明感受不到真人境界大妖的那种范围广大的威压啊? 有人觉得是更高境界的存在在施法,于是当场画符请仙,但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唐心纯轻轻推一推钱飞,想要往前靠近破洞口,说:“与水有关,我下去看看吧。” 钱飞伸手拦住了她:“你别去。净草,你去。” 在这种时候,优先还是要找个能飞的下去,至少比较容易返回上来。 净草笑着用戏文腔回答:“得令!” 她已经不遮掩自己的第五境界“冶纯”的实力了,这在身边众人眼中,也都是熟视无睹。 大家的想法都是,钱真人当然神通广大,能把这样的下属带进来,神不知鬼不觉,避开天色坊主人留下的限制。 甚至他们也想:多亏了钱真人,这样我们这一边的实力才更为可靠,生存机会也更多一些。 李木紫默默地塞给净草一把烟花。 净草随手接了,就从破洞口飞身钻下去。 她的声音从下面传来:“下面很大。非常大。哦,那边有阳光照进来。咦,是天鹅,天鹅在洞窟里飞。还有那边,水面上也有。” 众人都听得心痒痒的,但也提心吊胆。 钱飞抓住关键之处,对着洞口问她:“水里有什么?” 净草扔出了一团烟花,照亮了一片水面。 她是特意把烟花投掷到远处的,这样假使有怪鱼出水去咬食烟花,也不会靠近她。 她的嗓音传上来:“水面很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这水……看起来有点像是油。” 李木紫翻个白眼。使用烟花确实欠妥当了,不过既然刚才的烟花没有点燃整个洞窟,那么或许还不是什么易燃的油…… 净草倒立着悬空,伸出两根手指,在广大的液面蘸了一蘸,收回来舔了舔:“……” 钱飞喊:“小心!” 净草扑通一声落进水中。 钱飞内心一揪,一时觉得可能要失去她了。 她那勇敢而又不要脸的音容笑貌,在短时间里晃过他和其它女郎们的眼前…… 还没完全晃过到最后一帧,净草却从湖水里飞了出来。 她以真气外放,烘干衣物,飞了上来,上半身从破洞口里钻出,就像从井口钻出那样。 她是独自上来的,钱飞立刻问她,可曾找到童虎童豹兄弟。 净草苦笑着摇摇头,说:“那湖里全是浓硫酸。” 她伸手递出了一把头发和一柄亮闪闪的钢匕首,这就是童虎童豹兄弟的遗物了。 浓硫酸对钢铁的腐蚀性不强,反而“酸洗”洗掉了上面的些微锈痕污迹,让它光洁如新…… 众人不禁恻然。 这么说来,这个“天鹅育婴室”里,也确实有二氧化硫的存在,但二氧化硫毕竟是无色无味的气体,不仔细用真气感知的话,并不容易察觉。 钱飞顿时一阵后怕。 李木紫也揪住净草开始了说教。 净草也太莽了,刚才那是显然的面对不明物质的错误示范。 好家伙,面对不明液体,舔一口,尝一尝,然后说“是浓硫酸”。这,这是人干的事? 如果下面不是硫酸,而是氢氰酸、氢氟酸之类,估计净草也要丢掉半条命。 不过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命,有的化学家没洗手而把自己毒死,有的化学家却因为没洗手而发现了糖精…… 净草看起来是命很硬的那种人,别人绝对不应该模仿她。 净草双手比划地补充说:“是真气的那种浓硫酸,非常纯,极品灵石,液体的极品灵石,有一个湖。” 整整一个湖的液体极品灵石? 虽然同伴们尸骨未寒,但是在场众人之中有许多都听得心旌摇荡。 那真的非人力可以企及,是地脉的奇观。 它就是这里天鹅所生存栖息的天鹅湖。 “怎么下去?”众人都眼巴巴地看着钱飞。 想要在这样的浓硫酸湖无碍地游泳,这次进洞的人之中,只有王十浪与净草两个人能做到。净草现在可以用钛金属质地的真气护体,而且本身自幼修行的就是氢氧化钠质地的真气,倒是浓硫酸的天敌。 钱飞想,比较直接的办法,无非是坠一根绳子下去,每个人轮流攀爬绳子,下去舀一瓢灵液…… 唐心纯却说:“请带我下去一次吧,我可以冻住一片平面。” 钱飞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好,有劳你了!” 唐心纯跟着去了鹤伴园又来了自在洞,这一路毫无亮眼之处,甚至她自己都习惯于做一个坦然的“包袱累赘”了。 然而,在这种关键的时刻,就会让钱飞深深地体会到,带她来是绝对正确的选择。 太值了。 净草抱着唐心纯飞了下去,唐心纯在半空中伸出双手,一下子冻住了十丈方圆,一丈深的硫酸结晶。 然后她们轻轻地踩了上去,安然无恙。 虽然低温硫酸结晶与鞋底的接触部分仍然会有微小的一点点腐蚀反应,但是这一点腐蚀通过真气护体就可以完全防住。 众人都是大喜,对钱飞与女郎们称赞不已。 这次他们真正地坠下一根绳子,众人依次落下,踩在结实的冰面上,不由得纷纷做了几次舒畅的深呼吸。 湖面甚为广大,几乎相当于一个县城的面积,完全是在山洞的空腔里。 头顶上是璀璨的荧光蘑菇,几乎布满了山壁,仿佛有一百种颜色在闪烁。 仿佛众人来到了异星,来到了一朵彩色星云的中央。 有几片阳光照射进来,但不知道是怎样照进来的。可能不是简单的通过洞口,而是通过更奇妙的地脉的光线折射机制。 在羽片一般薄薄透明的阳光之中,可以远远看到有天鹅在飞翔。 而在距离众人较远的低处山壁上,大约略高于湖面的地方,赫然有一扇蓝盈盈的大门。它仿佛是画在岩壁上的,仿佛没有厚度。 那与方才石头人守卫所把守的地宫大门一模一样。 在那里,地宫开了第二扇门。 第316章 狂喜 虽然湖是在山腹中,但是论面积,恐怕比皇京紫禁城城边的那个皇家观赏用的湖还要大一些。 唐心纯冻住的冰面,只有整个湖面积的三十分之一左右。 众人站在冰面上,像是站在湖心的小岛上。 他们惊叹着,望着四周那暗淡的、像是油脂一样黏稠的湖面。 李木紫感慨地微笑说:“这要是让琉璃宫的人见到了,他们定会狂喜。” 硫酸。 这些都是真气级别的硫酸,品相极高,堪称是“液体状态的极品灵石”。 当初钱飞作为巅峰水平的真人,全身散功之后,释出的极品灵石只不过是用一辆驴车就载得下了。 而现在这里有相当于一湖之水的高浓度真气物质,相当于几十、几百个真人宗师的庞大能量汇集在众人的脚下。 所以,即便刚才落下去的童虎兄弟都是有能之人,护体真气可以抵挡凡间的硫酸池,却无法在此处湖水中抵挡片刻,转眼间就被腐蚀化尽。 同时,这湖也意味着巨量财富。 无论谁都知道,一小块极品灵石就可以价值数千刀,上万刀。 现在这里的极品灵石可以任意舀取,只要你能抵挡住它的危险。 于是就有人掏出玻璃瓶,小心地把瓶口划过液面,也有人拿出铁桶,开开心心地舀了满满一桶。 更多的人没有带上合适的容器,甚至有人脱下外衣想要兜起来一点、浸起来一点,可是,放下的外衣转瞬间就化在了湖中,白白留下边缘焦黑的大窟窿,令他们跌足哀叹。 他们只是想到洞里的宝贝可能是法宝或者固态的灵石,却没有想到会是液体的形态! 好不容易渡过了考验,抢到了性命,见到了世间罕有的大宝库,却不知道该怎么拿走。 甚至有人开始扔出储物袋中的其它所有物资,要试着把浓硫酸灌进自己的储物袋内。 唐心纯却掏出了一个凿子。 钱飞看到这个动作,大吃一惊。你外表看起来很淑女,储物袋里装的却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唐心纯天真无邪地回望着他,仿佛在说,我身为水系宗门的圣女,随身带着一个趁手的精钢凿子,也很合理吧? 钱飞懵圈地看着她。 接着,唐心纯展示了凿子的合理性:凿冰! 水可为冰,水系圣女就是冰系圣女。 凿冰乃是她修行中的一项重要的传统活动。 只见唐心纯神色淡雅地跪坐着,对着冻得坚硬的硫酸结晶一圈猛凿,熟练得像是剁饺子馅的家庭主妇。 不多时,她就凿下来一大块冰,放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众人恍然大悟。 既然冻结之法可以避免硫酸腐蚀鞋底,自然也就可以让硫酸冰块与自己的其它物品共存,放在同一个储物袋里。 简而言之,液体灵石变成了固体,那就和别的固体一样好相与了嘛。 于是众人都拿出金属器物,蹲跪下去,热火朝天地凿起冰来。 冯瑾一边倾情投入地埋头凿冰,一边凄苦地说:“我在此之前拼死拼活是在忙些什么?即便炒子母券炒到飞涨,也不如这个来得快啊。” 众人听得无不心有戚戚。 钱飞凿出大约一立方米的冰块,对女郎们说:“咱们每人只带上这么多就可以了。”说着,将其收入自己的袖口储物袋。 冯瑾大为不解:“为什么?我们还能带更多的。” 钱飞笑说:“这一大块大约能值八百万刀,不少了。” 旁边蔡卓说:“不对。我记得硫酸极品灵石的市场价,那么大的一块至少可以值一千八百万刀。钱真人,请恕我无礼,可是你是不是少算了千位?” 钱飞早有准备,解释说:“灵液硫酸在市场上供应并不充分,所以才能值那么多钱。 “我们把这么多硫酸带出去,那就是在冲击市场。 “而如果后来者蜂拥而至的话,要不了多久,硫酸的市场价格就会跌到和凡水一样便宜。 “像是在大城市里推着小车卖水的价格一样,大概一桶两文钱?” 众人听到他的话都是一惊,注视着各自手中的冰块,若有所思。 钱飞笑说:“咱们带出去的有节制一些,大概每个人带出去的能值八百万刀。如果咱们每个人带出去两倍,而市场价压到只剩一半,那仍然只有八百万刀。何必做那无用功?” 冯瑾觉得可惜,说:“那么这些湖水,就注定只能白白躺在这里了?” 惊世宝库,突然又变得不是宝库了,这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李木紫心算了一番,说:“如果细水长流地开采的话,我想所有这些硫酸可以提供一百亿刀的价值。” 冯瑾跟上了她的思路,伸出一根手指:“只要每年开采百分之一,持续开采一百年。” 钱飞摸了摸下巴:“把钻井油田的设备改一改,就可以让凡人也能来此开采。不过还有开采权的问题,估计我们是等不到了……今天就适当地拿一点吧。” 李木紫点点头。 她已经想到,开采权才会是最大的问题,只不过钱飞没有特意展开说而已。 这个秘境在理论上是天色坊的地盘,然而如此财富恐怕天色坊很难守得住,到最后还得是多方争夺,有力者居之。 当最后各方达成妥协,开始开采的时候,可能已经是几十年过去,付出上百条人命之后。 为了获取百亿资产,人类总是要付出充分代价的。 众人也都觉得钱飞言之有理,每人只取了三尺见方的一块。 他们还兴致勃勃地相互交谈说,接下去还有天鹅,还有地宫里的宝贝,总要给自己的储物袋里留些空间。 吃酒席的时候,第一道菜上来就抢着吃饱,那不是傻吗? …… 李木紫忽然感到,有一个合元境界的人从头顶上方飘然而下。 不对,合元境界的人都已经下来了才对。现在跟在后面下来的,是谁? 她顿时后颈起了鸡皮疙瘩,后颈的柔软绒毛都竖了起来。 这固然有紧张的因素,也是受了静电的影响。 一回头,只见,琉璃宫的王十浪站在那里。 他的左臂上全是鲜血,而右手正拾起一粒崩开的碎冰,仔细端详。 端详之后,他把那一粒碎冰放在嘴里,眯起眼睛,像是在品尝最甜的蜜糖。 他的表情仿佛在叙说两个字:狂喜。 第317章 再相逢 王十浪挺拔地站在李木紫的身旁,站在冰面上。 他是琉璃宫的高手,存在感是相当强的,因为他的身边不仅环绕着自然的真气流溢,而且还有一层静电场。 李木紫困惑地说:“王师兄?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王十浪的脸上仿佛亮起三分,对她说:“李师妹!你们还平安,可真是太好了,谁能想到深坑的下面竟有这样的洞天!” 李木紫吃惊说:“你难道是从上面跳下来的?过了石头人的守卫?” 王十浪苦笑说:“断了一条胳膊,不过总算还好。” 钱飞、净草、冯瑾这时也围过来,尽皆动容。 净草是冶纯境界,能勉强突破石头人的守卫,去上面地宫门口走个来回,这已经是冒了十足的生命危险。 而王十浪竟然也能活着走完这条路,虽然受了重伤,但是能活下来本身就说明了他临危寻机的本事。 不愧是在五大正派之中与李木紫齐名的高才。 济世斋的张若尘连忙上前来,给他正骨包扎。 李木紫问:“你为什么要特意来找我们?” 王十浪脸上露出不忍之色,但更多的是愤慨:“当初鲁文冲要放弃一部分人,我就觉得不妥,不过上前的人看起来像是自愿的,我也没有多说什么。 “后来进了地宫的门,我让鲁文冲等你们赶上来,鲁文冲却说,你们也是弃子,分钱的人少一些,每个人分到的就多一些。 “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先是出去到洞口,用信鸽给外面的人报了信,那是我一开始就准备做的。 “然后又进来找你们,想要尽量救下几个。 “看到你们活着的人不少,又看到这样一个满载珍奇的山中湖,这本该让我开心,但是又想到死去的人更多,在座的两倍的人数已经惨死了,这又令我开心不起来。” 说完,他长叹一声。 钱飞上前,握住他的没有受伤的那只大手,感激地说:“多谢大侠相助!” 王十浪低头说:“惭愧,我只是空有这份心意,并没有实际帮到你们什么。” 钱飞笑而不语,因为王十浪已经帮到他很多了。 这次王十浪既然出去报信,就是让外界知道,探秘的队伍已经折损近半,钱飞生死不明,钱氏债券必然大跌。 而他也早就安排了桃斋公司派去交易所的账房先生,在跌的时候尽量低价吃进。 这样,即便钱飞在秘境里遇险,风险也能对冲。 冯瑾眯起眼睛,遮住半边嘴,对李木紫低声说:“琉璃宫的人,看到这片湖,难道不是狂喜吗?难道不是想要独吞吗?刚才蔡卓蔡老板跟我们来了,王十浪却跟着天色坊主人那伙人跑上去。这说明他们是一伙的吧?” 李木紫一笑。 “是好人还是坏人”,这种思辨是她最喜欢的。 王十浪现在在冯瑾眼里的处境,让李木紫感到分外有趣。 琉璃宫再怎么说也是正派,出了蒲海波那么一个坏蛋,就让人觉得不可信了。 而邪派灰白府不知做过多少自命不凡、欺压良善的事,但债务部遇到了小道君这么一个坦荡之人,就不免对其有好感。 浪子回头带给人的好感,远远超过晚节不保的好人,是吗? 可是只要退后一步,仔细一想,李木紫还是认为,对人的好坏的判断不应该那样简单地走上反面极端。 正如去年秋天,被黑石山的人追杀的时候,钱飞也是毫不犹豫地去找琉璃宫求助来着。 不过,李木紫对冯瑾说的,却没有那样复杂。 她微笑着说:“别忘了,小瑾,现在你自己也是合元境界。你我的实力,都不比他弱多少,所以我们可以相信他。信任,是有实力的人的特权呢。钱前辈一定也是同样的想法。” 唐心纯一路冻结开路,在湖面上开出一条冰封的道路来,众人踏踏实实地走在冰面上,一路走向湖边山壁,走向地宫的第二扇门。 刚走到门口,却见地宫的第二扇门居然自行打开。 那并不是“感应自动门”,而是有人从里面打开了。 正巧,天色坊主人鲁文冲,从门扇后面探出头来,与钱飞碰了个正着,脸对着脸。 鲁文冲脸色煞白,就像是见到了鬼。 确切地说,就像是在新婚之夜,见到有二十个半透明的鬼影爬到自己的婚床上来,全身都爬满了冷飕飕的鬼影,扭头一看,自己的新娘子变成了第二十一个鬼,正在用三个眼睛看着自己。 就是那种状态下的新郎官脸上的表情。 他怕的不是自己坑人被发现,怕的是钱飞与女郎们看起来毫发无伤,完全顶过了石头人守卫的攻击。这说明他坑的是有实力的人,这才是最可怕。 净草似笑非笑,身上流溢出冶纯境界高手的气息,而王十浪也脸色不善地站在钱飞的身后。 钱飞笑嘻嘻地说:“鲁坊主,我们还是会合了,可喜可贺啊。请稍微让一下,我们要到地宫里面去。”好像完全没有被坑过一样。 鲁文冲还是舍不得让开地宫的门口,迟疑着说:“你们……” 钱飞微微愕然:“你不会不肯让吧?” 鲁文冲挤出笑容,说:“……毕竟这里是我天色坊宗门祖辈传下来的私地。” 钱飞说:“私地开放,这是你自己说过的。” 鲁文冲看了一眼净草,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私地开放,条件是来着不可以有冶纯境界以上的人。那个尼姑是怎么进来的?我不能允许你们进来。” 净草无辜地睁大双眼:“贫僧是刚才晋升的。你们这里的风水宝地,不能拦着人不能在你这里修行晋升吧?进洞口的时候,贫僧没有冶纯境界。” 李木紫板着脸,开始拿出大道理压人了:“方才说的在地宫门口会合,言犹在耳。天色坊主人如此行事,岂能取信于天下?这就是贵宗门历代先师传下来的教谕吗?” 王十浪摇摇头,直呼其名:“鲁文冲,我对你很失望。” 论辈分,王十浪是鲁文冲的晚辈。 然而,琉璃宫长年来与天色坊关系密切,是处于一种对天色坊“进行指导”的地位。如今虽然疏远了,但积威犹存。 这直呼其名的杀伤力,颇有一种“你妈对你直呼其名”的感觉。 鲁文冲咽了口唾沫,喉结动了一动,求救似的回头望了一眼。 光是对钱飞一个人,他的拒绝就很勉强了。而五大名门正派之中,有三派的代表人物齐聚在门口,那压力更不是他能顶得住的。 李木紫、净草、王十浪,这三人都不是普通的低阶弟子,他们三人都是能直接对自己门派掌门说得上话的要害人物。 在地宫内,石英峰众人之中,有一个老头,对鲁文冲很轻微地点了点头。 鲁文冲松了口气,让开路,悻悻地说:“请进。” 第318章 地宫的墙皮 在地宫门前,王十浪抱拳说:“你们且去探宝,在下就不进去了。” 钱飞惊讶地说:“地宫里的宝贝,你不想亲眼确认?” 王十浪笑说:“无所谓。” 钱飞点点头,想,见过了庞大的硫酸湖之后,估计王十浪也对地宫里的潜在的那点宝贝失去了兴趣。 王十浪却说:“我回去报信,告诉外面的人,钱前辈健在,并且发现了硫酸湖。” 钱飞挽留他:“你已经受了重伤,要出去还是一起出去吧。” 王十浪豪爽地笑说:“不要紧的,从里面出去的路上,石头人守卫不会有任何拦阻。我去去就回。” 鲁文冲也连忙点头同意,说出去的时候石头人不会拦阻。 王十浪没有说再次进来时要冒的生命危险。钱飞见他豪迈如此,也就不点破了,免得煞风景,于是只是钦佩地对他道别。 王十浪走后,鲁文冲长长出了口气,如释重负。 债务部一行人走进地宫,走过雕梁画柱的地宫走廊,后面跟着幸存的“炮灰”道友们。 钱飞走在最前面,走到走廊尽头,就想右转,往下走。 不过,往下的门洞与楼梯里,坐满了人,都是天色坊、石英峰与刻骨寺的人,拦住了去路。 钱飞说:“请借个过。” 拦住路的天色坊弟子说:“等一会儿一起下去。” 钱飞讶异:“还等什么?” 那弟子说:“刚才地宫开了第二个门,我们总要探查门外是些什么。” 钱飞说:“那我们先下去。” 那弟子说:“不行,一起下去。” 净草冷笑一声,捏了捏拳头关节,就要上前。 这时候,鲁文冲连忙过来,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低头行礼,说:“且慢。等一会儿一起下去吧。” 他是在场唯一一个在实力上可以与净草抗衡的人,钱飞决定给他这个面子。 钱飞说:“那咱们去上层游览游览。” 当钱飞转身走过后,蔡卓却对鲁文冲笑说:“坊主刚才在地宫上层得了什么宝贝?我等道友都想开开眼界。” 鲁文冲谦逊地低头笑说:“不值一哂,还是不必特意拿出来看了。” 蔡卓故意提高声音:“都是你宗门祖传的宝贝,你竟说不值一哂?” 但鲁文冲只是不肯拿出来。 钱飞一行左转,走进刚才鲁文冲他们来过的方向,渐行渐上。 地宫的内部雕梁画柱,四周是石头墙壁,围成一个个空荡荡的石头房间。 钱飞手下的女郎们,以及身边的炮灰道友们,各自举起了手中的灯火。 这次大家都是特意为了进洞探秘而来,所以都准备好了照明,各个宗门流派都有一些自带氧化剂的照明手段,把一个个房间照得亮堂堂的。 在梁柱墙壁上都有复杂华美的纹饰。 不过,与此前刚刚进入自在洞时,窑洞口的那些壁画相比,钱飞觉得这些雕梁画柱上的纹饰都欠缺了一些生命力。 虽然奢华优美,但又似乎庸俗了一些,可能在某些凡间王爷的家里也能见到? 钱飞想了想,觉得或许这说明这个地宫里的美术风格是更古老的,也更为内敛,所以反而不像在窑洞口的泼墨风格壁画那样刺激人的视觉,那样令人心旌摇荡。 或许这表现了天色坊宗门的历史传承。 他们走过一个又一个房间,其中有一些石床、石桌,仿佛摆成了有人在这里生活的模样。 但是考虑到墙壁和这些陈设都是石头做的,不是寻常阳宅那样是木头做的,反而更显得像是阴森墓穴。 但这里也没有棺椁尸首,只有空荡荡的房间,一个又一个。 房间之间的关系颇为复杂,一会儿上楼,一会儿下楼,一会儿转弯。 因为房间里都是空无一物,实在没什么可看的,所以道友们都开始埋头研究柱子与墙壁上的纹饰,用力抠一抠,想要把墙皮抠下来带走。 那墙壁有些是闪闪发亮的,摸起来又黏又滑,像是薄薄的一层下品灵石呢。 就连李木紫与冯瑾也去研究墙皮了,只有净草与唐心纯站在钱飞身旁。这两位小姐姐都是对财富完全没有概念的人。 鲁文冲看着这些抠墙皮的道友们,手指尖在微微发抖,脸色有些发白。 自从这次进洞以来,他一直都在思考自己该不该后悔。 当然,他整个宗门早已经投靠了司马吞蛟、卜可平一伙,所以这次必然要带着石英峰与刻骨寺的人进来。 要把祖宗的地宫之中的财富,分给这许多贪婪之辈,已经让他满心发酸。 而没想到钱飞也要来,还活着经过了前面的守卫石头人那里,从地宫的第二扇门外现身。 他看着那些撅着屁股、低着头的道友们,觉得他们像是从荒地上啃草根的山羊一样。 本来按照计划,这些人已经死了呀。但他们又凭空冒了出来。 凭空又多了这许多要分走财富的人,这让鲁文冲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忽然,他冷冷地说:“我请道友们来,道友们是客人,可是也请注意一点体面。” 他话中的酸味,令钱飞觉得简直比外面满满一湖的浓硫酸还要酸。 钱飞并没有参与研究墙皮,只是站在那里仰头观察美术纹样设计,不过他代替道友们答道:“有什么不体面么?钱某觉得大家都很体面。” 鲁文冲用力指着道友们,怒极反笑:“连一点墙皮都不放过,抠下来也只不过是下品灵石,这难道是体面?” 钱飞背着双手,温和地笑说:“除了墙皮还有什么?如果还有,一定要请鲁坊主展示给我们看。” 鲁文冲说:“并没有。” 钱飞说:“真的没有?” 鲁文冲的声音小了一些,说:“有一些,但不必现在展示。” 钱飞的声音则大了一些,在石头屋子里有了微微的回声:“鲁坊主,要想大家体面,还需要你这个主人自己体面。请。” 鲁文冲变了脸色:“钱……钱道友,你这是威胁鲁某么?” 钱飞则让笑容变得友善温和了许多,回头说:“李木紫。” 李木紫说:“有。” 她不需要更多的指示,就开始在地上摆出一个个小玩意儿。 第319章 第三扇门 李木紫在地上摆出的小玩意儿,有的是纽扣,有的是簪子,有的是小号的刀鞘……每放置一个,她就念出一个名字来。 最后是一把头发、一柄出奇干净的钢匕首,她念道:“童虎、童豹。” 那些是此前在与石头人的搏斗之中死难者的名字,童虎童豹两兄弟是死在硫酸湖里,也算在内。 而摆出来的,是每个人的遗物。 这些遗物,是在钱飞与众人汇合时,在尸体上特意采集下来的。 这些遗物摆在空荡荡的地上,给鲁文冲施加了莫大的无形压力,让他额头开始流汗。 钱飞身上忽然飞出了几柄小剑,悬空轻轻颤抖。那是多情剑自行启动了,正在警戒着。 鲁文冲的身上,是否出现了无形的杀气,倒不好说,不过,他身上的电势已经提高到了与周围有明显的区别。 多情剑感应到的是,危险的电势差与放电电击的可能性。 鲁文冲干笑一声,突然,对着钱飞凌空一推! 多情剑飞上前,有两柄刺穿了他的手掌,让他痛叫起来。 但是钱飞已经挨了电击,虽然多情剑首尾相连,自行形成了接地的避雷针效果,把电击的威力卸去了大半,但是钱飞仍然倒飞出去。 他的后背撞在一个看起来像是活门的地方,竟然撞开了那扇活门,飞到了外面。 那里是地宫的外面。 那活门是地宫的第三扇门。 鲁文冲确实有他的优势。 他的一大优势就是熟悉地形。 他比钱飞一行先探查过了这片地宫,所以他知道地宫在这里开了一扇门。 而且,危险的是门外面。 如果门外面空荡荡,钱飞随时可以再进来;如果门外面是悬崖,钱飞还只有第三境界“凝虚”的修为,是会掉下去的,虽然不至于会送命。 但这次,实际上,钱飞在门外遇到的不是空地也不是悬崖,而是一大片黏糊柔软的东西,像是大棉花垫,温柔地接住了他的冲撞。 钱飞一愣,摸了摸身下的滑腻质地,那滑腻的一大片就自行蠕动起来,令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处在极度的危险之中。 那是一大团活着的真菌,其中看得见的部分至少长宽各有三丈,而深处更不知道有多少大小。 菌丝在贪婪地生长着,富含灵气有机物质,绝非凡间常见的真菌。 钱飞整个人都被妖气所包裹了,但是刚才明明没有隔着石门感受到妖气。这只能解释为,菌丝刚才是处在绝对安静与沉睡的状态。 钱飞跌落到菌毯上,使得整个菌毯都开始兴奋地发光,肉眼可见地变得明亮起来。 无数菌丝啃食他的衣服,深入他的皮肤,让他浑身上下剧痛或者奇痒,此起彼伏。 多情剑在全力地对着四周砍削,但四面八方的菌丝被砍断又融合,不会停止袭击。 钱飞想要发出痛呼,但是,口中被辛辣的孢子灌满了,空气中飘浮着浓度极大的孢子,也在毫不留情地侵蚀他的口鼻,让他只能剧烈地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 而这时他心中留存的那冷静的一半已经意识到,必须紧紧闭上双眼,把护体真气集中到眼皮上,不能让孢子在他的眼睛里插入菌丝! 菌丝是没有心智的,只有盲目地疯狂吸取营养。 钱飞仿佛正在被吞食,不,这简直是已经被吞进了某种巨兽的腹中似的,正在被消化。 钱飞不由得想起了此前一路上看到的路边生长的蘑菇,有的地方是零星的,有的地方密密麻麻,有的地方已经从新死同伴的尸身上生长出来。 他震惊地意识到,那些路上见过的蘑菇都不是独立的,菌丝已经布满了整个山体,从整座山上的所有岩石缝里抽取营养。 周围的方圆数十里固然是黄土高坡,但也比黄金洲的其它地方更为贫瘠,乃至最贫苦的农户也无法在附近生存,整体上是一片无人区。说不定,营养都被菌丝抽取走了。 而现在这里,地宫的第三扇门外,是整片庞大菌丝网络的核心! 片刻之后,钱飞发现自己能扛得住了,似乎菌丝的压力变小。 他睁开眼睛,才发现是净草也已经主动出来。 净草撇着嘴说:“啥物事啊,好恶心。” 她的拳脚对于上下左右连成一片的菌毯,效果也很差,现在是在外放氢氧化钠真气,才勉强顶住,看起来颇为吃力。 外放真气,是效率非常低的一种战斗方式,但火山寺的高效率的攻击并没有范围攻击。 好吧,有一个“狮子吼”,可是这一大片菌毯也没有耳朵啊。 而钱飞身边最擅长范围攻击的女郎是…… “嘶啦——噼啪——” 唐心纯。 大一片轻轻的脆响连续响起,是唐心纯出来了。 她虽然修为比净草低两个境界,不过范围攻击正适合对付这些菌丝。 菌丝顿时被冻成了一堵墙,包括天花板与地板,硬邦邦的。 钱飞连忙外放自己的真气,用高浓度的真气级别乙醇,也就是消毒酒精,去杀死粘在身上的菌丝,把口中的孢子吐出去。 但是,唐心纯的冷气攻击是不能停的,即便在她努力支撑着的时候,后面的菌丝仍然在突破前面的冻硬的墙壁,墙壁在不断地产生裂口,缩小钱飞、净草身边的生存空间。 钱飞想,这怎么搞?即便再让李木紫来,架起冲锋枪,冲锋枪的范围攻击也不适用于这个,只能添加几排不重要的弹孔罢了。 这时,他的耳边响起震耳欲聋的“嘭”的一声。 菌毯上一下子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数百个弹孔,整体上缩回去了一下。 钱飞惊喜地回头:“李木紫!” 只见李木紫神色凝重,手里端着灵霄殿的又一件法宝:散弹枪。 他们终于算是暂时脱离了菌毯的危险,站稳了脚跟。 但是李木紫对钱飞说:“此地不可久留。我这样使用散弹枪是非常消耗真气的,像这样子只能再开十发了……” 菌丝继续生长,蔓延过来,填补了刚才受创的空间。“嘭”,再次被李木紫击退两尺。 李木紫说:“……还剩九发。” 第320章 反击之拳 谁也没有想到,地宫的第三扇门外是那样可怖的石洞。 石洞中的真菌拥有庞大而盲目的吞噬、消化的力量。 钱飞在充满饥饿真菌的石洞洞口暂时稳住了阵脚,但是几乎用上了债务部全部的实力。 现在,他终于得到了机会,可以回头看看怎么杀回地宫之内。 回头一看,只见刚才被撞破的石门,门洞已经完全被新的石板堵上。 钱飞眉头一皱,看了一眼身边的净草。 净草一脚踹过去,石屑纷飞,又有两个人从石板后面倒飞出去。 原来那是石板大盾,是石英峰的一项惯用的小技能。 石英峰是以硅入道的,不仅擅长隐身、和算力,而且对于操控硅酸盐岩石也很擅长。 在石板的后面,钱飞看到了冯瑾。 娇小的冯瑾正在被鲁文冲抓在手里,艰难地挣扎! 钱飞失声叫道:“小瑾!” 冯瑾拼命地从嗓子底下放出嫩嫩的声音:“不要管我,你们快……快走!” 钱飞跌足而叹,小瑾你很英勇,可是你是不是脑子迷糊了? 他想,我们要做的是继续探索地宫,不能被人夺走我们探索地宫寻宝的权利。 你做出舍身断后的样子来,让我们走,我们走到哪里去? 这扇门的外面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钱飞望向左侧,原本在抠墙皮的那些炮灰道友们,此刻大多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其中比较勇敢一些、实力高一些的三五个,以蔡卓为首,掏出兵刃,但是僵在原地,也在瑟瑟发抖。 鲁文冲单手捏着冯瑾的脖子,面带春风,扭头对他们儒雅地说: “你们没必要去帮助那姓钱的。在下知道你们与他们不是一伙,在下只是不忿他前来巧取豪夺,却与你们是一心。只要你们且慢出手,稍待片刻,一会儿之后,自然会领你们去地宫下层,见证真正有价值的宝物。” 钱飞面无表情说:“哦,好吧。” 鲁文冲用另一只手指着钱飞:“不可靠近!否则……” 他的手臂亮了一下,而接下去,冯瑾的全身都释放出亮蓝色的弧光,噼啪闪烁,令她的双腿蹬直,嘶声惨叫,惨叫在石室之中竟有回声。 钱飞紧紧握拳,指甲嵌入了手心。 鲁文冲那斯文的笑容里止不住地带上了几分狰狞:“下一次电击,力道会更强,你们给我退后!” 如果是凡人,已经会被刚才的电击烧成焦炭,冯瑾已经是合元后期境界的高手了,但恐怕也只能支撑两次电击,第三次就会死。 鲁文冲的决心比钱飞下得早。 他把钱飞往外推,本来就是冲着杀人而去的。 其实,他自身的实力比钱飞高两个境界,一次电击就足以杀了钱飞,但他足够谨慎,即便钱飞一击不死,也准备了后手。 实际上,在多情剑的保护之下,钱飞确实也只是小小地麻了那么一刹那而已,不比冬天门把手上的静电严重多少。 而后手就是地宫的第三扇门,门外还有进一步的后手,那就是门外不知多大一团的吃人真菌。 鲁文冲自忖比钱飞一行的最大优势,就是先探索了地宫的上层,掌握地利。 当然,这“掌握”不是白来的,刚才在带着手下们探索的时候,有三个手下从这扇门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尸骨无存。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钱飞手下那几个女郎竟然顶住了真菌的袭击,让钱飞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连这样的谋划与陷阱都不够么? 不过,鲁文冲仍是有信心的,因为他的手中还有底牌,那就是人质。 钱飞没有犹豫,把视线从冯瑾身上挪开,目光阴沉,反而径直朝着鲁文冲旁边的几个举着石牌大盾的人那里走去。 多情剑在他的身边飞舞,正是以守为攻之势。 钱飞走到哪里,哪里的石板大盾就被削成碎片,后面的人无论是隐身还是显形的状态,都是血肉横飞。 在连片的惨叫响起后,相形之下,冯瑾方才的那声惨叫反而令人留不下什么深刻印象了。 鲁文冲捏着冯瑾脖子的力道又加重了两分:“我说了,退后,从那扇门出去,你没有听到吗?” 他再次释放功力,冯瑾的身上第二次亮起鲜艳蓝色的电火花,全身都像是烛火一样,或者说像灯丝一样,照亮了整个石室。 这次她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全身都在强直颤抖。 “老狗,你还有完没完?”净草喝道。 在这一会儿时间里,净草已经沿着钱飞开出的路,凌空一个转折,飞到了鲁文冲的面前。 鲁文冲对她释放电击,她就赤手去接那个电击。 其实,到了第五境界“冶纯”这个档次,虽然净草的实力本质上与鲁文冲相当,但是在功法上是吃亏的,越是高端战斗就越吃亏。 她练习的仍然是拳脚,比不得五花八门的仙术。 特别是电击这种。 到了第五境界“冶纯”,净草的经脉里流动的已经是高温熔融的液态金属钛,然而这种金属的导电性能越发地好。电击如果击中她,会极度地刺痛她的全身经脉,扰乱真气流动。 净草深吸一口气,使出了“大慈大悲擒拿手”。 这种擒拿手,虽然像是去擒拿,但是要点却在于不碰到对方而控制住对方。 过去几个月里,净草每个月回到寺里与师父比试。虽然她的修为已经比师父还高了一点点,但是一次也没有赢过,她的师父用的就是这套擒拿手。 净草把每一次电击都控制在自己的掌心与对方的肢体之间,如流水一般柔和,如行云一般顺畅,然而绕住鲁文冲,让他左支右绌。 钱飞这时也一步步地走到了鲁文冲身边。 鲁文冲只顾专心应付净草,而钱飞抱住冯瑾一夺,就夺了过来。 冯瑾紧咬牙关,面如金纸,但还有呼吸。 钱飞心疼地抱住她。 这个傻孩子,明明说是“后半生要做最自私的人”,明明躲在炮灰队友之间是不容易被注意到的,刚才她偏偏却要舍身上前,牵制敌人之中的最强者。 这时,刻骨寺的僧人来了。 为首的有三个合元境界的高僧,口中念念有词,共同举起一面透明的幡来。 那幡却不是布幡,而是坚韧厚实的塑料! 聚四氟乙烯,抗高温低温,抗一切腐蚀,耐拉力耐冲击性能优异。 他们举着塑料布朝着钱飞围过来。 多情剑在塑料布上切割出一个个口子,但因为塑料太滑,难以切割至深,口子都被刻骨寺僧人化出真气补上。 刻骨寺专精防御性的术法,可不是能小看的,这次轮到他们以守为攻了。 钱飞抱着冯瑾,止不住地后退,眼看又要退到门口。 这时,净草忽然伸手一捞,抓住塑料布的一角,把塑料布一扯,拽到自己身前,蒙了鲁文冲满头满脸。 鲁文冲:“……” 你这塑料布是绝缘的啊! 就在他吹胡子瞪眼,着急去抓扯塑料布的时候,净草已经隔着塑料布一拳打在他的脸上,将他打飞出去两丈远。 “哈哈哈哈,还是套麻袋揍人最爽!老狗施主,你给我放下屠刀,多修一点善果罢!” 鲁文冲一退,对方的防线开始全体崩塌。 第321章 有人来归 净草一拳打在鲁文冲的脸上,把鲁文冲打飞了出去。 这时候不管他是温文尔雅还是仙风道骨,都与城门口打架的混混的飞行姿态没有什么区别。 而那一拳本身能打得着,乃是净草作为火山寺高僧的功力之展现。 那塑料布非常地滑,而且与钱飞所熟悉的那种不粘锅涂层不同的是,它同时又非常地厚实。 一拳过去想要不打滑,其施力的精准,非火山寺武僧是难以做到的。 本来双方像是象棋里的是单车对单车之局,只有鲁文冲能正面抵挡净草,现在鲁文冲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净草只管把剩下的人一个一个抡下去。 而钱飞往前走到哪里,多情剑就削到哪里。 刻骨寺僧人艰难地举着塑料布,小碎步不停地后退。 而更妙的是,身后的李木紫那边,已经不失时机地把菌丝放进来了。 你永远可以相信李木紫的战术判断力。 钱飞刚才之所以打得艰难,是因为要把债务部的一半力量拿去抵挡菌丝。 现在菌丝侵入到了地宫之内,孢子弥散,它也成为了双方共同的问题。 但是这个时候,冯瑾醒了。 她用力把尖尖的粉红指甲掐到钱飞的胳膊上,险些被多情剑削了,狼狈地缩回手指,但是竭尽全力地说: “快走……!” 钱飞一愣,对她解释说:“我们回到地宫里了,不需要走。” 冯瑾焦急地说:“这地宫不对劲,不是久留之地,我们必须都离开,尽快!……” 钱飞大惑不解,但看怀里冯瑾的认真样子,他也停住脚步,沉声说:“你发现了什么?” 冯瑾眯着眼睛,红着脸,像是很不好意思,但同时又是鼓足了勇气,艰难地说:“没有发现什么,但是我感觉很不对。很不对。” 净草在旁边觉得奇怪:“你感觉不对?” 钱飞问她:“你呢?”净草说:“我只觉得,打得很爽。” 平时要说团队里对危险的直觉,钱飞总是信赖净草。 但是这一次非常诡异,报警的是冯瑾,而净草没有感觉。 对于这种情况,钱飞反而感到越发不可忽视,何况刚才冯瑾是真的为此拼了命。 她说是“要做自私的人”,但其实在她眼中,整个债务部都是她的宝贵财产,她离家出走,把债务部视为她的新家。 钱飞高声说:“我们走。” 李木紫说:“外面非常危险!” 钱飞说:“这次我决定相信小瑾。” 唐心纯素来是个没主意的,李木紫则能够服从命令。 钱飞有些担心净草会不会因为打得太爽而不肯走。想不到,净草主动做了一个收手式,吐出一口长气,说:“走。” 于是他们忽然一起后退,从刚才地宫的第三扇门再次出去了。 这时,疯狂生长的真菌已经溢了进来,要想从这扇门离开,就得一路打出去。 李木紫调匀呼吸,一发散弹枪打出去,打开一小片空间,而唐心纯就冷冻一大片真菌,把空间占住。 净草用拳脚乱打,效果算是凑合。 钱飞把冯瑾背在背上,走在她们后面。 忽然,有一股真气流溢从背后靠近,又有几个色彩鲜红的法术打在真菌墙壁上,打出了几个窟窿。 回头一看,竟是刚才一起经历了硫酸湖的那些“炮灰”道友们。 他们一个接着一个,也从那第三扇门出来了。 为首的是蔡卓,满面红光地说:“钱真人,你们要去哪里?何不带上我们?” 钱飞十分讶异:“你们不要地宫宝贝了?” 蔡卓笑说:“和那些虫豸在一起,岂能寻得宝贝?他们是要我们的命啊。” 钱飞望着那顶着严寒兀自蠕动逼近的菌丝,苦笑着说:“这里却也是个要命的去处。” 众人都乱嚷说:“咱们人多,正该相互帮助。” 钱飞默然,往前走了两步,轻声说:“净草,我的手腾不开,你帮我擦一把脸。” 净草笑了笑,柔声说:“晚啦,他们已经看到你流泪啦。” 钱飞确实忍不住自己的泪水。 他感到好久没有这样高兴了。 如果说,在刚刚穿越过来之后,他所喜欢的是宝贝、财富、功法、修为、权力那些东西,那么现在他的心态已经不同。他已经适应了身为人群领袖所该有的心态,最为感怀的就是“有人来归”。 虽然此刻主动投奔他的只不过是些人生中的最惨的失败者,实力也谈不上优秀,但即便这样,他们的行为仍然触动了钱飞心中柔软的部分。 此刻的他,觉得自己稍微地有那么一点体会到了刘备在携民过江时的心情。 这些道友们的加入,使得钱飞一行的压力骤减。这是钱飞他们自己都没有想到的。 其实,菌丝本身一根根的都很脆弱,远远不是什么碳纤维之类的强度,只不过是生命力较强的生物体。它们厉害,是因为它们数量多,而且生长快。 对此,当钱飞这边的人变多了的时候,在一定程度上形势变成了以数量对数量。 道友们各显神通,有的能喷火,有的能爆炸,菌毯上烧出一个又一个窟窿。 其实,凑在一起会爆炸的化合物还真有不少,特别是这些来自各个不同宗门的道友,相互之间还可以组合、互补,发生奇奇妙妙的反应。 当然,与灵霄殿的正宗爆炸功法相比,威力不易控制,而且也无法远程投送,很快把所有人都炸得满脸乌黑。 所幸,在此时此地,以上缺点都不是问题。 众人兴奋地组团前行,一路又是烧,又是打。 不多时,他们渐渐精疲力竭,终于遇到了一度湿漉漉的石壁。 石壁上有缝隙,有清新空气从中飘过。 甚至它还能发出声音: “对面道友是何人?在下琉璃宫王十浪。” 王十浪! 钱飞匆匆赶到石壁之前,众人让路到两旁。 钱飞报了姓名,并且说了自己这边菌丝的情况。 他说:“王道友,你怎么又来了?路上很危险。” 王十浪隔着岩壁豪爽地说:“不要紧,我还有一个眼睛能看得见。” 钱飞:“……” 你来的路上又受了一次重伤是么?做硬汉也得有点节制好不好? 王十浪说:“我就想到你们可能还会遇到困难,需要接应,我不能放着不管。现在我们就一起打破石壁吧,然后你们可以跟我一起出去,我果然没有白来一次。” 钱飞沉吟片刻,却说:“不行,如果打破石壁,让新鲜空气与这些真菌撞上,它们是会突然爆发出力量的。 “我们需要留一部分人,在这里断后,并且吸引真菌的注意力。 “它们对于反击,倒是颇为敏感,我们不动它们也会沉睡,我们动起来,它们就知道我们是活物了,就会不顾一切地扑上来。” 蔡卓他们的脸色又变白了。到头来,在这里又是需要炮灰了吗? 谁是炮灰?不言自明。 这时候,钱飞微微一笑,说:“我和债务部来断后,你们跟着王大侠走。” 蔡卓的脸刚才苍白,现在又是忽然变红。他们很多人也是这样,自忖自己并非真的有足够高的价值,能配得上钱飞、众女郎的牺牲。 不仅钱飞拥有声名地位,而且净草也是在场众人之中修为实力最高强者。 钱飞笑说:“我们当然不是留在这里等死,只要反向打出去,落进硫酸湖里,这些蘑菇肯定抵挡不住那许多硫酸,到时候我们就摆脱它们了。但如果人多的话,在硫酸湖上就很难顾得周全,所以你们赶紧走,别想着更多的财宝了,落袋为安。” 众人都是热泪盈眶。 在石壁背后更是发动“咚”的一声,似乎是王十浪在石壁上打了重重一拳。 王十浪感慨地说:“谁才是大侠,这不是很明白了吗?见贤思齐,我也一起断后。” 钱飞说:“不行,出去的路上需要有人带路,有人照应。” 王十浪沉默片刻,说:“好吧,请你们一定要平安。” 钱飞笑说:“你们出去以后,如果我的债券跌价到一半以下,你们就多买一些。” 炮灰道友们都拍着胸口,大声答应。 就凭着这些道友们炒作证券把自己落到了必须前来用命换钱的水平,他估计这样还能少赔一点。而且,估计他们之中较少有人会意识到,购买债券等于借钱给钱飞。 钱飞看了一眼女郎们,又有些过意不去。 他倒是做了好人,不过这种提议等于是把债务部的女郎们置于格外危险的状态之下了。 不过,看起来李木紫与净草都是毫不在意的样子,对钱飞的决断相当赞同,她们都是五大正派出身。 唐心纯双眼闪闪发光地看着他,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危险的严重性。 冯瑾则是最容易意识到这种差别对待的,这样确实对她也不好,而且她刚才在敌人鲁文冲手中,受了不轻的内伤。 钱飞对蔡卓说:“还有,这位冯瑾小姐,希望你们带她走,保护她周全。” 蔡卓忙不迭地答应。 冯瑾却说:“不,你们为什么要丢下我?” 钱飞说:“因为危险……” 冯瑾勉力扶着净草的手臂,站起来说:“我不要紧。何况,你们知道该往什么方向跑吗?” 钱飞回头看着那蠕动着逼近的真菌墙壁,一时踌躇。 这充满着真菌的石洞,也不知道一共有多大,也不清楚硫酸湖的方向是哪里。 冯瑾露出可爱的笑眯眯的表情:“我知道。” 连李木紫都难以置信:“你确定?为什么?” 冯瑾提高声音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但我就是知道。” 钱飞下了决断:“好,我们一起走。” 于是债务部与其他道友们在此道别。 第322章 酸洗 以李木紫与唐心纯为首,女郎们像是开矿的矿工一样,朝着厚实而仿佛无穷无尽的真菌墙壁里奋力掘进。 她们身体重心放得很低,踏着扎实的弓箭步,一步一步地迈向前。 净草保护着钱飞与冯瑾,跟在后面。 而在他们背后,真菌的墙壁又毫无破绽地合拢了,在黑暗中发出沙沙声,饥渴地生长、靠近。 走出大约三四丈,他们听到身后的爆响,判断王十浪已经打破了刚才的石墙,带着其他道友们迅速撤出,于是钱飞对着唐心纯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真正发力了。 唐心纯就做了一个深呼吸。喀啦啦的冻结碎裂声响彻了四周。 刚才一路上,唐心纯都是留着力的。 如果她使出全部实力,她的范围攻击能压制黑石山山主,也就是冶纯境界。 顿时,周围一大片真菌都冻得硬了,在零下一百度左右的低温下,这次终于无法再动弹。 但问题是,几乎所有的同伴也都同时给冻上了。 当即钱飞、冯瑾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全身僵硬,李木紫也好不了多少。 在这时,还能动弹的只有唐心纯与净草,速度也慢了许多。 唐心纯的极限能力是零下二百度左右,不过那时如果真的搞到极限能力,并不容易持久,而且会让净草也冻僵。 净草一边牙齿打颤,一边掏出绳子依次绑住钱飞、冯瑾与李木紫的脚脖子,倒拖着走。 钱飞:“……” 他的姿势和表情都无法变化,但是脑子里还在想,你就不能绑住腰部或者其它的地方吗?一定要绑脚脖子? 只见净草从袖子里掏出一柄沉重的熟铜禅杖,对着夜光闪闪的真菌冰墙一路凿过去,冰屑纷飞。 每走一小段路,她就停下来,用双手焐热冯瑾的粉嫩脸蛋,问问她方向。 如此狼狈而英勇地前进了不知多久,终于,前面是石墙了。 唐心纯提高了附近的温度,让同伴们从冻僵的状态之中缓一缓。 净草咬牙用力去打那石墙,打开一个大坑,但后面仍然是厚实坚固的石头。 即便是净草,此刻也不得不用铜禅杖支住地面,叉着腰低头喘气,要歇一歇。 在这时,李木紫一步一瘸地从她身边走上前去,伸手扶住石墙,嫣然一笑: “到这里,你不用什么都自己扛了。” 一个爆裂掌,她打穿了石墙。 新鲜空气顿时像风箱里的风一般涌了进来。 然后大片的真菌就仿佛是风箱旁边的火,突然爆发。 钱飞与女郎们与其说是自己跳出新开的洞外,倒不如说是被“炸”出去的。 他们在洞外坠落,而在他们的头上、身后,爆发出艳丽绚烂的烟花。 一丛丛色泽鲜艳的蘑菇在瞬间生长、膨胀、裂开、粉碎,然后每一团孢子绽开更多的七彩烟花,有绿色、有紫色、有粉色、有荧光。 五彩云雾倒映在暗色的硫酸湖上,仿佛空中湖上同时在开庆典。 就在这“庆典”的烟花中,钱飞一行坠落下去。 事到如今,无论哪一个都要飞不动了,而且在孢子云雾中,每个人都在激烈地咳嗽,仿佛被灌了七八口的雪岩城赤红牛油火锅汤。 净草搀住钱飞,李木紫搀住唐心纯,勉力徐徐下落。 而且,他们的视线都被一个不可思议的景象所吸住了,像是纯铁遇到了磁石一般。 天鹅。 几十只、上百只雪白的天鹅,在远处湖面上聚拢起来,拍打着翅膀。 在其上空,有一个白衣女子悬空而立,那女子身后有一对巨大的白羽翅膀,显得雍容威严。 从远处看去,那白衣女子似乎在用手势指挥,让天鹅们把硫酸灌进地宫的门内…… 硫酸灌进地宫! 虽然钱飞刚才是从比那扇门高的地方出来的,但是看着硫酸湖水不断下降的样子,恐怕白衣女子有办法让浓硫酸液升上地宫内的高处,把地宫整个洗一遍! 钱飞与女郎们无不感到心惊肉跳。 如果刚才在地宫里被灌上这么一下,钱飞有百分之百的自信:不可能活下来。 他用探询的视线望向冯瑾。 小瑾,难道你刚才意识到的“此地不可久留”,就是预见到了这种灾难吗? 但是,冯瑾望着那些天鹅的举动,也是瞠目结舌。 她喃喃地说:“我只是觉得不对头,但我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个样子的……” 这时候,李木紫的声音在众人耳边高高响起:“别看了,我们这里有大麻烦!” 钱飞低头一看,只见很快就可以降落到湖底。 但是这里是湖底……准确地说,是硫酸退下之后暴露出的湖床。 而数不尽的真菌菌丝,正在像是瀑布彩带那样,从头顶倾泻而下…… 在这干涸的湖床上,他们仍然会被真菌包围吞噬,甚至真菌的活力比刚才更加猛烈! 落到湖床上之后,他们艰难地向前奔跑。 突然,钱飞注意到了湖床上的一处异常。 一大片黑沉沉的酸性软泥上,居然有一小片草地,还有一个小池塘。 草地上花朵缤纷,春意盎然,池塘里似乎是清水在荡漾。 在黑暗的巨大山洞、硫酸湖、和吃人蘑菇的包围下,那一块小草坪几乎像是海市蜃楼的幻景,或者是自己在极度疲劳下的幻觉。 钱飞指着那里,有些犹豫地说:“你们能看到那小草坪和小池塘吗?” 女郎们齐声说:“能看到。” 居然都能看到? 钱飞叫道:“到那里去!” 他们拼命逃往那小草坪上。 何止是飞不动,踩上草坪的时候,几乎每个人都要瘫倒了。 但真菌却没有跟着扑上来。 草坪上仿佛有一个一丈多高的看不见的罩子,色泽艳丽的菌丝包围着这片草坪,从上到下,形成了一片密不透风的穹顶,却没有一根菌丝能伸进来。 钱飞仰头张望,发现自己与女郎们仿佛躲进了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可爱小世界、一个生态球里。 越是显得可爱,越是处处透着诡异。 李木紫脸色铁青,问钱飞:“这是什么地方?” 第323章 方寸宝地 钱飞与女郎们被困在美丽的草地上。 这片小小的草坪,里面的空气散发着静谧的光辉。 而头顶上、四周围,都是密密层层的真菌,像是整体上被一个大蘑菇包裹了起来。 穹顶仿佛七彩的星斗,甚至比那更绚烂,仿佛身处在一大片彩色气体星云的中央。 地上是干燥松软的黑褐色泥土,被青翠欲滴的草叶所覆盖,都是灵草。 草叶之间,点缀着许多白色、黄色的小花朵,看种类像是兰花和梅花,但钱飞并不能确定。 草地的一侧,是一个白色花岗岩围成的水池,大约有五尺见方,比常见的浴池要大一圈。 池中荡漾着清澈的水,从波纹来看,应该不会是浓硫酸了。 净草小心地辨认了一下,说:“是真元灵水,品相非常高。” 水系宗门圣女唐心纯也过去尝了一口,说:“哪怕我当场散功,也散不出品相这样高的真元灵水来。” 难以想象的是,在一个时辰之前,这些都浸泡在上万吨的浓硫酸下面,也没有遮挡,然而此刻它们完全没有硫酸的痕迹。 李木紫越看越是心惊,几乎要揪住钱飞的领子: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对不对?” 钱飞说:“我叫不出名字,不过我认为很可能这里是可以给人灌顶晋升的地方。” 李木紫以为自己听错了:“灌顶,晋升?” 钱飞说:“举个例子。例如你现在是第四境界‘合元’,在这里只要适当地吸纳灵气,就可以当场晋升到第五境界‘冶纯’。” 李木紫身体摇晃了一下,后退一步,摇头喃喃地说:“不可能……” 钱飞耸耸肩,笑说:“我们都知道的是,司马吞蛟已经掌握了代练灌顶的办法。他自己资质天赋极差,但是凭着代练灌顶的办法,现在非但已经一路晋升到了真人境界,而且还更进一步,已经升仙。他的那个办法是切实存在的,不然我们也不必如此辛苦了。” 李木紫虽然不情愿,但不得不点头说:“那倒确实是那样。可是……” 钱飞说:“司马吞蛟是蹉跎大半生,一直到七十六岁遇到了我为止,都是在做那个美梦,说有一种办法可以不依赖资质,直接把灵石灌进经脉,让人灌顶晋升,不会爆体而死。 “他一直这样说,坚持这样说,到处找人这样说,可他自己一直只是筑基境界,直到七十六岁。 “没有人相信他,他的人生是个笑话。 “那么他为什么会相信呢?” 李木紫倒吸一口冷气,其他的女郎们也都凑近过来。 李木紫说:“不会吧……难道就是……” 钱飞点点头:“没错,就是这种地方。司马他曾在少年时见过一次这样的奇景,而且他自己从练气晋升到筑基,就是在这种地方。” 他环视周围的草坪池塘,那是一个非常适合做电脑桌面壁纸的温馨别致的小花园。 钱飞叹了口气,继续说:“司马他也曾无数次地对我说过这些经历,像是疯子,像是傻子,絮絮叨叨、反复重复、语无伦次、冒失又急切。我一开始是相信他的,后来见识多了之后,渐渐地觉得不太可能。没想到到今天,我真的亲身来到了这样一个地方,与他说的一模一样。” 李木紫左右看看,十分怀疑:“好吧,这里是个很特殊的宝贝地方,我相信。但是,晋升,岂能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呢?晋升这件事,是只有凭着修炼才能做到的,这是人作为万物之灵的使命。”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已经完全把自己作为人类来看待了,而且是想要维护人类使命的尊严。 当然,本来妖物在化成人形之后,修行的道理与人类也没有本质上的差别了,关键是化形之前的修行比人类要更漫长、更痛苦、更依赖运气。 她所说的是,“真气物质从哪里来”的本质问题。 自古以来,在正常情况下,真气物质其实是从人类的经脉生产出来的,修炼的过程,是以外界的少量的真气物质作为引导,逐渐地把体内的凡间物质炼成真气物质,使其在经脉之中流动。 这是缓慢而艰难的过程,但也是自然界真气物质产生的主要方式。 当修行者未能飞升成仙,而在寿限之年死去后,他体内的真气物质也就回归大自然了。 钱飞说:“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不过,在说这个使命二字的时候,你想到的是什么?人类说是贵为万物之灵,但其实也只不过是天地万物用来生产真气物质的工具罢了。” 李木紫一愣,说:“这样也能说得通。” 身为天地万物的工具,对她来说,有一种崇高的使命感在其中,并不让她感到自己被侮辱了,反而觉得被颂扬了,甚至有些谦逊地觉得自己不见得配得上成为天地万物的工具。 钱飞摊开手,又说:“可是,天地万物,难道只有一种工具吗?当地脉想要把一部分灵气注入到世间的时候,也会采用其它的方式,更简单直接地制造少量的灵草、妖物,例如就像现在这样。” 李木紫还是半信半疑:“真的?” 冯瑾已经跃跃欲试:“为什么不马上来做?不管是真是假,试一试总不吃亏。” 钱飞也说:“机会难得,我本人已经决定要在这里谋求一次晋升。” 他的天赋也很够呛,现在都还没有到达凝虚中期。如果不抓住这次机会的话,要想晋升到合元境界恐怕至少得要五十年之后,如果他活得到那个时候的话。 他抬头张望,发现穹顶已经比刚进来的时候“矮”了一些。 外面的真菌适应不了此处的浓郁氤氲灵气,所以无法直接扑进来。 它们自身的生长能力已经过于旺盛,以至于此处高纯真气级别的氮气、氧气会使得它的生长变得紊乱,孢子都自毁了。 但是它们仍然在吸取这里的灵气,渐渐地压缩此处的空间。 过去,钱飞灌顶晋升,都是司马吞蛟在旁主导安排的。 这次钱飞还是初次在身边没有司马吞蛟的情况下来做这件事,所幸,这次环境是天然的,肯定比司马吞蛟造的灌顶场所要高级。 一旦离开这里,钱飞也无法知道怎样再营造类似的环境了。 这次要晋升,还是要冒着生命危险的,所以钱飞直到必须自己先上。 这次,还有两个有利的条件。 其一是,钱飞已经散功过一次,这样对经脉有了更深的了解。 其二是,在身旁有个冯瑾,她对经脉的了解恐怕更深。 钱飞说:“小瑾,小唐,我先来尝试,希望你们为我护法。” 冯瑾兴奋地说:“你尽管告诉我该怎么做。” 于是钱飞脱了鞋子,披散头发,赤着脚在草地上走了一圈,冯瑾与唐心纯一人拿着一个水瓢,往他的头顶持续少量地泼水。 走过一圈之后,钱飞就穿着衣服躺进水池之中,从袖子里掏出他此前为了修炼而准备的灵石: 一大笼馒头。 他这次所走的是碳氢有机物晋升的路线,在第三境界“凝虚”所依托的真气物质是乙醇,要想进一步往上走,他则是选择了淀粉。 这一大笼馒头本身是上品的灵石,大多数的淀粉分子都是真气级别的物质,是他去年从馒头铺(五大名门正派之一)那里特意订货而得来,钱还是陈夏华帮他垫上的。 他把柔软甜美的白馒头撕开,扔进身边的水中,女郎们看得一愣一愣,仿佛看到了有人在澡堂子里做泡馍。 与普通的澡堂之水不同的是,很快,馒头就融化在了水中消失不见,而钱飞的额头上渗出汗珠,经脉变成亮红色,在皮肤下若隐若现。 这是爆体而死的先兆! 冯瑾的额头上也布满了汗珠,随时准备着救人,如果钱飞开始吐血,她就要用力点几个大穴,阻断钱飞的经脉运动,然后强制让他散功。 钱飞努力地调匀自己的呼吸,十根手指头在水面上弯曲成了十种不同的姿态,时时变化。这一会儿仿佛过了好几年那么漫长,但实际上只不过两刻钟。 然后钱飞睁开了眼睛。他周身的真气流溢已经很明显地变化了,成为了合元境界。 他轻轻地让自己的身体从水中悬浮升起,飞在空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红色的经脉痕迹已经再次消失不见,变得一切正常。 这一轮晋升,比过去司马吞蛟给他安排的每一次晋升都要难受,看来他对此终究是不熟悉、不熟练,但也终究还是挺过来了。 第324章 大晋升 已经晋升到合元境界的钱飞,落回到地面上,冯瑾笑眯眯地盈盈行礼恭喜他,而李木紫与净草都还只顾着瞠目结舌。 钱飞举目看了一眼菌丝穹顶,穹顶又明显缩小了几分。 他说:“时间有限,下一个谁来?小唐?” 冯瑾点头说:“对于护法这件事,我还想再揣摩揣摩,毕竟我自己进去的时候就不能指望能自己给自己护法了。小唐姐姐先来吧。” 唐心纯在这时体现出了非同一般的心理素质,宠辱不惊,好像是“你让我来,我就来”,也不担心,也不急切,反正就是神经特别粗的那种感觉。 她点点头就脱了鞋子,于是还是赤足环绕步行一圈,然后穿着衣服泡进清澈的水中。 她不需要额外特殊的灵石,小池塘里满满的真元灵水,只要她能灌进自己经脉里一部分就行。 由此钱飞判断她的晋升可能会比较容易,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唐心纯的秀眉轻蹙,好像体内在对抗着不适感,但是并没有经脉在全身皮肤上浮现的险状,用时更长一些,用了大约三刻钟。 然后她默默地从水池中起身,走到一旁,用双手捂住脸,静静地沉浸在感动之中。 似乎是她这时才意识到了自己晋升到第四境界“合元”的重大意义。 水系宗门的修炼之人,极难晋升到合元,即便偶尔有成功的,也往往残废或者痴傻。唐心纯在这池子里倒没有遇到残废或者痴傻的危险,只不过一开始她并不真的抱有期待。 但这次她还是晋升成功了。 钱飞走到她身后,轻声问她:“是液氢吗?” 唐心纯捂着脸,轻轻地点了点头。 钱飞不禁用力地竖起了大拇指。 其实,这也是唐心纯这次晋升没有导致残废的主要原因。 纯水加上其它的物质,就不再是纯水了,这使得水系宗门的修炼之人的经脉很难适应。 而唐心纯的经脉里却不是纯水,而是液氧,现在加上了另一种物质,别无选择,只有液氢。 这两者结合之后,仍然是纯水。而液氢所意味着的寒冷程度,以及对温度控制的精细程度,都比液氧高出了一个档次,蕴含的能量也不可同日而语。 钱飞问冯瑾:“刚才两次护法,你可以体会到什么心得吗?” 他最担心的是冯瑾自己晋升的情形,因为到时候冯瑾就不能自己给她自己护法了。而钱飞觉得自己对于经脉的理解虽然超出百分之九十九的修仙之人了,但恐怕还比不上冯瑾。 冯瑾思考了片刻,说:“窃以为不需要担心。看起来,越是根骨天赋好的人,在这里灌顶就越是容易。本质上,根骨好的人是什么样的人?我想,就是经脉强健,能容纳更多的异种真气,而不至于爆体而死的人。眼下这个灵气福地,则是让普通人也能享受到如此好处。” 钱飞点点头,觉得她言之成理。 冯瑾回头,嫣然笑说:“李姐姐,净草姐姐,你们谁先……” 只见身后李木紫与净草之间是剑拔弩张的态势,把她吓了一跳。 李木紫低头沉思着,思考该不该接受这次灌顶。 作为优等生,她自幼接受的道德标准是,一分辛劳一分收获,走捷径作弊是不可取的。 但另一方面,坏人可以轻易地拥有高强修为,好人却无法拥有,或者必须路途艰难,这岂不是迂腐? 她在这两方面的思绪之中踌躇,听到冯瑾的问题,她立刻随口答道: “我不参加了,净草去吧。” 忽然,她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已经做好了选择,在不经意间表达出来了。 净草扬起眉毛,说:“你真的不去?你不想在修为上追上我吗?” 李木紫冷笑:“我不被灌顶,就追不上你吗?” 净草笑说:“那我也不去了,省得你一辈子追不上我,还要说我是占了灌顶的好处。” 李木紫说:“眼前有好处,你不占,到头来又是我的错了?不要一个劲儿地用手指头戳我的脸,讨厌死了!” 冯瑾怯怯地说:“我说,来不来?” 李木紫抱起双臂,说:“不来。” 净草抱起双臂,说:“不来。” 说话间,她们相互轻轻瞟了对方一眼,同时发现对方在偷看自己,于是同时背过身去,同时一梗脖子。 “哼!” 钱飞:“……” 这时候冯瑾背过身来,转了转眼珠。 钱飞注意到了这一点。 其实她的眼珠转一转是很不容易察觉的,毕竟是眯眯眼。 只见冯瑾再次转回头去,笑眯眯地对李木紫与净草说:“那就该轮到我啦,不过我需要请两位姐姐护法。” 两位都立刻说“没问题”,让她们自己占便宜是比较纠结的,不过要说帮助伙伴,那是一点都不犹豫。 而且在她们眼里,这一点便宜只不过是“小便宜”而已,就像是买十斤萝卜便宜了两文钱。根骨天赋极端好的人,对于这种“捷径”并不太上心,不像是普通的修仙之人那样,把那看成是人生仅有的最宝贵的机会。 李木紫好奇地说:“我们该怎么做?刚才钱前辈身边没有我们护法,不要紧吧?” 冯瑾笑眯眯地说:“刚才老板和唐姐姐身边有我护法,但我要灌顶的时候,就不能自己给自己护法了。而且,必须要有修为比自己高的人来护法,老板和唐姐姐在灌顶之后,修为仍然不如我高,所以我需要你们来帮我。” 这些都是胡说八道,不过钱飞并没有戳穿她。 于是她指点两位姐姐左右搀扶着她,一起赤足在草地上走了一圈,让钱飞在三人头顶洒水。 当她们走到水池边时,突然,冯瑾双手一拉,把两位姐姐一起拉倒在水里,顿时是一片水打芭蕉,仿佛沾湿了一大片的花瓣,她们的秀发贴在脸上。 冯瑾双手僵硬,左右搂住两个姐姐,指尖若即若离地按在她们腰侧的脉门上。 李木紫与净草都被腰侧的脉门按得全身酥软,体内经脉中的真气仿佛在不受控制地相互流通,好像三人连成了一体,经脉真气在三人体内流转似的。 她们吓得魂飞魄散,急忙说:“小瑾,你怎么了?你醒醒。” 冯瑾艰难地说:“先别说话,稳住你们的经脉。眼下这样子,是出问题了。” 李木紫说:“该怎么办?” 冯瑾说:“你们赶紧和我一起灌顶,把平时修炼用的灵石掏出来,扔进水池里。” 净草噘嘴说:“我不想……” 冯瑾说,要不然的话,就散功。 说时迟那时快,净草立刻把袖子里的一串念珠抖了出来,扔进池水中。 那是她在晋升合元境界时,在寺里获颁的钛合金舍利子,现在已经被炼化了一小部分,当中有许多镂空的漂亮花纹。 李木紫叹了口气,似乎已经明白了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她一边努力稳定自己的经脉,一边缓缓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五六块玄铁,也放进池水。 钛合金、玄铁,加上早就准备好的庚金元宝,都奇迹一般地在水中漂浮起来,而且飞速地溶解。 三女湿漉漉地,衣服都贴在身上,在水中一起闭目吐纳。 钱飞在池子旁边,满头大汗,汗水也差不多把衣服都贴在自己身上了。 没想到冯瑾的胆子竟然这么大,不过也可以说是艺高人胆大,只有深刻理解人体经脉的她,才能有如此自信。 另外还有一个有利因素,就是三女的根骨天赋都是天下屈指可数地好,不然恐怕她们此刻已经爆体而死了。 大约一刻钟过后,水池上一片雾气,池水几乎全被蒸干,三女站了起来。 冯瑾已经是冶纯后期境界。 李木紫也已经是冶纯后期境界。 净草则已经成为了第六境界“融密”的中期境界。 冯瑾帮助李木紫整理了一下衣服,低头轻声说:“对不起,我把你们卷进来,都是我自作主张……” 李木紫捏了捏她的鼻子,苦笑说:“事到如今,我怎么能得了便宜还卖乖呢?”然后她正色说:“谢谢你。” 第325章 天鹅仙子 唐心纯忽然说:“大家小心,快蹲下先!” 众人一惊,赫然发现五彩斑斓的真菌墙壁已经到了头顶! 周围的芳草绿地已经不复存在,整个安全区缩小到了不足四尺方圆,所有人都只能挤在一起蹲下。 池水已经干涸,这片地脉遗留宝地也已经干涉,其中的小部分灵气是被钱飞他们的灌顶晋升消耗掉的,大部分灵气却是被头顶四周无限膨胀的真菌吞噬掉的。 净草蹲在一边,第一时间从袖子里掏出一面小镜子,低头盯着镜子晃动脑袋,检查自己的发型。 不是她喜欢得了便宜卖乖,也不是她不感激冯瑾的心意,实在是她一时顾不上。 她的头发,大部分还是不足一寸长,不过在去年年底晋升到第五境界“冶纯”的时候,脑门中央多出来一绺头发,可以长到三寸之多,垂下在脑门上,挺帅的。 现在她已经晋升到了第六境界“融密”。 可惜的是,发型没有多大变化。 净草脸色发青,喃喃地说:“再往上是罗汉,再往上是不灭相,一共也没有几个境界可升了啊……” 李木紫也没有顾得上对净草表示无语。她忙着活动经脉,验证自己新得来的本事。 冯瑾刚才得来的新本事是相当微妙的,然而李木紫的新本事不可能不惊动旁人。 对于火炮身管的长径比、膛线的布置,她早已记得烂熟。 当即,她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抬起右臂向上,手臂旁边浮现出一根细细的无缝玄铁管。 她的杏眼猛然睁开,一声炮响,同伴们都捂住了耳朵。 下一瞬间,在硝烟中,头顶的真菌墙壁已被炸开了一个大洞。 李木紫陶醉地微笑着,像是喝了美酒那样面色微红,轻声说:“是不是一切的烦恼的根源都是火力不足呢?要是世间的烦恼总是能用口径与当量来解决,那该多好。” 说完,又是一炮。 与此前那打不出很多发的散弹枪相比,现在她的炮击一来不依赖法宝,二来有数倍威力,三来则也不用小心翼翼地计算枚数了。 炮击的威力显然超过了真菌生长恢复的速度,三四炮打出了一个明显的破口。 所有人都张牙舞爪,发狠呐喊着,对着那破口冲了出去。 现在债务部在此的众人已经全员会飞了。 “哇呀呀呀————” 钱飞出去回头一看,只见外面炸得乱七八糟,一片鸡飞……哦不鹅飞鹅跳。 硫酸湖原本的面积上,已经退去了三分之一,露出了湖床。 而现在这露出的湖床上,已经长了数不清的五颜六色的妖艳蘑菇,要论景色美丽,其实比刚才繁华碧草小水池的花园里还要更胜。 其中有数个巨大的蘑菇矗立在小蘑菇的簇拥间,有的几乎像是巍峨宝塔,至少有三丈高。 唯有高纯度、高品相的灵液硫酸能阻挡住它们的旺盛生命力。 另外三分之二的硫酸湖还在,仿佛完全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似的。 大大小小的雪白天鹅都浮在硫酸湖的湖边,埋头吃那些蘑菇,仿佛饿了许多年,令钱飞不合时宜地回想起了养鸡场开饭的情形…… 更有功力好一些的天鹅,飞到蘑菇群的顶上去吃。 再显然不过了:这些蘑菇本来是天鹅群的食品生长地,但是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被封闭隔绝了,也不知令天鹅们饿了多久,这也就解释了此前见到的天鹅宝宝们那瘦小萎靡的样子。 钱飞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又出了一身冷汗。 刚才李木紫开了好几炮以开路,有多少天鹅被炮打死了? 他脸色煞白地望向李木紫。 李木紫皱眉说:“不要紧的,你以为我是谁?我都是记住了方位,照着我们自己的来路打炮的。” 果然,他们出来的方向,是正好背离湖面、背离天鹅群的方向,没有天鹅飞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吃东西。 钱飞对着李木紫用力地竖起大拇指。 她在人生第一次享受开炮愉悦感的时候,还能冷静地思考战略问题,不愧是灵霄殿里首屈一指的优等生。有这样办事能力的下属,真是每一个老板的福气。 这时,唯一一个人形的天鹅翩翩飞来。 没有谁会把她误认为人类。 虽然她的面孔身材都与人类无异,但是“冶纯”境界的强大妖气完全不加掩饰,身后收拢着一对纯白的厚实羽翼,而上半边脸则完全被浓密的刘海遮住,一直遮到鼻梁,只露出挺秀的鼻尖与柔美的嘴唇。 钱飞上前行礼:“见过天鹅仙子。我等冒昧来访,多有得罪,请仙子恕罪。” 那天鹅仙子微微歪过头,用一根雪白纤细的手指轻轻支住脸颊,说: “你们确实很冒昧,我本来都要生气了。可是你们确实找到了蘑菇之心,把它捅了出来,家里孩子们吃得很开心。所以我也就不想生气了,还想谢谢你们。” 她没有笑,嘴唇上没有表情。 “你们是什么人?” 钱飞再次拱手低头行礼:“敝姓钱,在人类世界小有薄名,这次得到天色坊宗门的邀请,前来贵地探秘,学习游历,增长见闻,以作修行(没有说想要寻宝带走的事)。哦对了,不知仙子是否听说过天色坊宗门?” 天鹅仙子望了一眼地宫的方向,又转回头来,说: “那倒是听说过的,每隔十几年、几十年,他们就会有人进来,与我的先祖们论道,并且借助硫酸湖来修行。但是这次难道不是很奇怪?进来的人没有来找我,反而钻进那里去。他们是和你一起进来的吗?” 钱飞心中大为震惊。 这才是天色坊秘境的真正秘密吗? 过去一代代天色坊的坊主真人进来修行,其实都是从天鹅这里学到知识,并且借助硫酸湖的资源吗? 这么说来完全说得通,灵液硫酸对于天色坊的功法来说从来都是关键的,而此处的灵液硫酸的量是惊人地丰富。 天鹅、硫酸湖、还有这些蘑菇,形成了完整的生态,不是人力能够捏造的。 可是那地宫又是怎么回事? 第326章 羞怯的侠女 似乎天鹅仙子以为这次进来的并不是天色坊弟子,而是来历不明的闲杂人等。 对此,钱飞只能说:“天色坊弟子,都在地宫里……” 天鹅仙子说:“地宫?” 钱飞指了指地宫的方向。 天鹅仙子:“……” 她的嘴唇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大概也在因为自己下令灌硫酸杀了许多天色坊弟子而感到惊愕与无语。 片刻之后,她摇摇头,只顾说:“那地方不该进去的,他们为什么要进那里去……” 钱飞已经发现,这位天鹅仙子与人类社会打交道并不多,此刻既无善意也无恶意,只是与人类之间有一种疏远、坦然的心态。 他趁机问:“请问仙子你世代在这里居住吗?” 天鹅仙子理所当然地点头:“是啊。” 钱飞不解地说:“是被封在这里,出不去吗?” 债务部众女也都极度好奇,竖起耳朵。 钱飞说,“外面天高海阔,更可自由飞翔,敝人所知的天鹅,都可以飞得很高很远。如果确实是出不去,那我们可以一起想办……” 天鹅仙子打断了他,摇头说:“我们可以出去,山那边有阳台。” 冯瑾与净草对视了一眼。此前净草的猜测是正确的,这里有戏水的湖,有食物生长之处,也有阳台。 天鹅仙子又说:“我们必须世代居住在这里,等待天命。” 天命? 这两个字似乎不是虚指。 钱飞做了个深呼吸,他意识到,现在自己正在触及一些超越人类认知的知识。 他恭谨地问:“敢问仙子,何为天命?” 天鹅仙子却没有那样强的仪式感,只是微微一笑,说:“我也不知道呀。不过,在天命来的时候,就会知道了。那只是我们这里天鹅的事,和你们无关。” 这还是她在钱飞面前初次露出笑容,看来对于自己的天命、自己此生的价值,她是相当在乎、相当喜欢的。 钱飞不清楚天鹅仙子是在敷衍自己,还是真的不知道。 从她的天真的口吻仪态来看,她不像是掌握着许多神棍套路的人才,而像是在说真话。 钱飞也不打算继续深究这个问题了,他觉得再深究下去可能会有危险。 眼下有一个更值得关注的问题,自然就是…… 他说:“再请问仙子,可否知晓鸣羽会的事?” 天鹅仙子很大方地说:“嗯,现在正在开,不过和你们人类无关,你们回去吧。” 钱飞笑说:“我们这里有妖禽在,李……” 他回头望去,只见李木紫正在拼命缩小自己的身体,躲在净草后面,抓着净草的袖子挡住自己的脸。 钱飞:“……” 钱飞说:“你躲在那里做什么?” 李木紫嗫嚅说:“我,我还是不参加鸣羽会了。” 钱飞想,我不是你爹,也不是你师父。你参不参加鸣羽会,与我无干。 不过,就从这两天李木紫的神情期待来看,如果她放过这次机会,她是一定要后悔的。 净草伸手往背后一捞,像是拎小鸡一样(无双关含义),把李木紫提着领子拎了出来。 看到原本美丽大方的侠女现在害羞畏惧得缩成一团,其他人都觉得有点束手无策,不知道该怎么哄她,但净草能下得了手。 净草才不管别人害羞与否,她可是能往茅坑里扔鞭炮的主儿。 净草笑说:“赶紧去,快去快回。” 李木紫脸红得像是鸡冠:“可是我是鸡。” 净草说:“所以才要去,我是人,我不去。” 李木紫低着头,把两个食指指尖对来对去:“我不会飞。” 钱飞笑说:“你已经会飞了,你已经是冶纯境界了。” 李木紫用蚊子似的轻声说:“我的本相很胖……” 钱飞上前拉住她的两只手,笑说:“你觉得天鹅会比你瘦吗?” 李木紫几乎哭出来,说:“我是家禽,是人类饲养长大的。” 钱飞蹲下来,自下而上地望着她低头的眼睛,柔声说:“有个家不是坏事。” 他自己是穿越来的,而且收留他的段氏一门也被杀得差不多了,此前建立的公司也毁了,他在这个世界并没有家。 净草用力用指尖戳戳李木紫的脑门:“我也想有个家,你这是在我这出家人面前炫耀吗?” 冯瑾笑眯眯地说:“又不是像我家那样的家,岂不是挺好的?” 唐心纯发现自己实在找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可说了,不过,水系宗门的人在这种场合有万能的温暖安慰之语。 她变戏法似的递过来一个杯子:“多喝点热水吧。” 李木紫接过瓷杯,一仰脖,咕嘟嘟把热水一饮而尽,鼓起勇气站了起来,让自己凌空飘浮,飘向天鹅仙子面前,放出妖气。 天鹅仙子拉住她的手,笑说:“没想到真的有禽类,你好,你叫什么名字呀?” 刚才她虽然也在钱飞面前笑了一下,但刚才那次的笑容绝对没有如此温暖亲切。 李木紫微微颤抖,说:“我叫李木紫,我是……母鸡。” 她虽然没有接触过钱飞原本世界里的童话,不知道《丑小鸭》里的描写,不过她现在这种绝望的自卑心情,与《丑小鸭》里的小鸭想法倒是异曲同工。 面对眼前这崇高华贵的姐姐,她只在想“你弄死我也行”。 而更令人绝望的是,丑小鸭其实本是另一只天鹅,而李木紫却无可逃避地身为一只鸡。 而大为出乎她意料的是,天鹅仙子微微歪过头,以这有点可爱的姿势,好奇地说:“什么是鸡?没听说过。” 李木紫真是没想到会遇到这种反应,这反而让她的心里有了底,或者说,顾不得慌张了。 她答道:“嗯,我第一次来,可能我的族群都是第一次来吧。” 虽然鸡可能是天下所有禽类之中数量最多的一族。 天鹅仙子说:“哎呀,来得好,那我给你带路哦。嗯,他们都叫我天娥,是这样写的娥。”她拉着李木紫往硫酸湖的另一侧飞去,同时在李木紫手心写字,又说,“这次你来得挺晚,再过两三天,这一次鸣羽会就要结束了。你一定要玩得开心点。” 钱飞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说:“是啊,玩得开心点。” 李木紫蓦然回首,看到钱飞和女郎同伴们都留在原地对她挥手,都在说:“玩得开心点!” 第327章 鸣羽会 天鹅仙子,也就是天娥,与李木紫并肩而行。 李木紫特意蒙了面,蒙得很厚实,只露出两个眼睛,这是考虑到老乌鸦就认识她,恐怕还有其它与人类打交道的上位妖禽认识她的。 她这张脸,在人类的修仙界颇为有名,而她不想让“灵霄殿的优等生其实是妖禽”这件事传出去。 她们浮空而升,来到山壁上缘,在一处蘑菇丛生、不易察觉的裂缝处通过。 裂缝的上面,是一个安静的石头人,与李木紫跟着钱飞进来时遇到的石头人守卫一模一样,看起来没有被启动。 再往上去,豁然开朗,就是阳台了。 此处大约有十丈方圆,三面是山壁,头顶也是山岩,却有一面对外敞开,阳光良好。外面是一片绝壁,除了飞禽或者修仙者之外没有谁能够进来。 看到这阳光,李木紫这才意识到,从一开始进洞到现在,大概是过了一天一夜。 阳台洞窟里,人气盎然。 李木紫不太想用“人气”这个词,但确实这里像个人间的高雅同乡会馆,只不过自然流溢的真气纯是妖气罢了。 妖禽们都是化形为人,大多穿绸着锦,三三两两地相聚,或言谈,或轻笑。 在当中有一个醒目的高台,用岩石垒成,高台上有一男一女,还有个烤肉架,飘来阵阵烤肉与香料的香气。 又有婉转的歌声飘荡在香气之间,夹杂着恰到好处的琴音伴奏,一时令人陶醉。 李木紫一时有些意外,但仔细一想,自己的刻板印象才不合理。 总不能真的是此处有若干栖木树枝,又有大大小小的鸟儿抓在栖木上相互叽喳鸣叫吧? 有灵智的妖禽,要么千辛万苦修行而成,要么是遇到了极为珍稀的机遇,才有化形成人的机会,当然都愿意保持着人形态。李木紫自己也是这样。 顿时有几个闲来踱步的妖禽道友见到了天娥,迎上来很尊敬地说:“天鹅又来了,这厢有礼。” 李木紫后来发现,在这里,是不是有一个“天娥”的名字并不重要,大家都是指身为名的。 那几个道友也注意到了李木紫这个生面孔,好奇地说:“不知这位是?为什么要蒙面呢?” 天鹅笑说:“这位是……你自己说?” 李木紫咽了口口水,觉得口水简直要凝成小石子儿了,但此处不拿出勇气来是不行的。 她硬着头皮说:“我是母鸡。” 有个道友说:“哦,长尾雉……” 李木紫软绵绵地说:“不是,就是家鸡……” 道友脱口而出:“家鸡……家鸡也可以化形的吗?”发现言辞不妥,连忙道歉。 这时候,好奇地围过来的妖禽道友越来越多。 李木紫在为了身份自卑羞惭不已的同时,还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 道友们有的丑,有的俊,大体上还都是普通人的样貌,并且有一些仔细看才能察觉的、像是表现自己族群特征的细节。 例如天鹅就是,本相是白身黑脸,而人形态则是以刘海遮住上半边脸。 李木紫不由得想到,自己却是不顾一切地拼命把自己的脸捏成天下第一美女。 如果钱飞能够知道她的想法,大概能够理解: 这就像是进了一个开心的家族年轻人群,看到大家都使用动漫、沙雕、可爱的头像,唯有自己的头像是一个商务人士艺术照……越艺术就越尴尬! 李木紫深深低下头,不禁用一个灵魂问题拷问自己: 鸡,你是不是太美了? 又有道友想来试探她的本事深浅,询问:“不知母鸡道友你今年贵庚?” 李木紫老老实实地说:“二十岁。” 众禽啧啧称赞。 又有人说:“修行何其之速也?我妖禽一门又有新星升起啊,呵呵。你用的是什么修行之法?” 其它道友也更是好奇。妖禽的修行与人类不同,有许多纯靠战斗,还有以长时间刻苦飞行作为修行的办法的。 比方说,有的是衔着一枝树枝飞过大海,累了就把树枝放在海面上,抓着树枝休息一会儿,然后继续飞行。 但大家都知道,如果这位真的是母鸡的话,她是不会飞的。 李木紫红着脸,低着头说,是:“修行的方法是……下蛋。” 场面一时安静了下来。 这时,一个沙哑响亮的声音说:“哎,母鸡小妹妹,你来了呀。”又对众道友说,“这个小妹妹我是认识的,人品很好,你们不要欺负她。” 说话的正是老乌鸦,扑棱扑棱飞过来,停在李木紫的肩膀上,亲昵地在她额角蹭了蹭。 实际上也确实没有谁在欺负李木紫。众位妖禽道友至少看在是天鹅领来的人的份儿上,也都保持着基本的友好体面。 李木紫一边在情绪上是脸上发烧,手足无措,但是内心深处藏着的理性却反而在审视自己,并且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她早就做过心理建设,知道过于自卑会伤害自己的判断力,让自己过于敏感,搞得好像别人说话都是有所指、在含沙射影地讽刺自己似的。 如果沉湎于这种自卑的话,反而会看不清他人的真实态度。 而她到鸣羽会来,本来的目的就该是好好看看这些大妖们的真实性格、想法以及处事的方式。如果误解真相,可就亏大了。 又有妖禽问起她为什么蒙面,想看一看她的真实相貌。 她定了定神,也就抬起头,这次大方地说:“在下是家禽出身,至今也是隐瞒身份在人类世界讨生活的,所以此处也不敢以真面目面对大家,怕走漏消息,还请莫怪。” 又有道友问她在人类社会做什么营生,她也只好说是保密。 不一会儿,众妖禽觉得无趣,也就纷纷散去了。 更有一些妖禽是缠着天鹅,又是问好,又是请安的。 李木紫可以看出,天鹅在这些妖禽之中,拥有超然而受尊敬的地位。不禁因为她是此地东道主,而且也是因为她这一族不是普通的天鹅,而是生活在一种奇特而深不可测的地脉环境之中的。 老乌鸦把李木紫拉到一旁,说:“怎么样怎么样?你来了,可还觉得有意思么?” 李木紫就像是在宗门里对长辈说话时那样,认认真真地对曰:“很长见识,学到了新东西。” 老乌鸦大笑说:“那就好。嘎哈哈哈!” 他的笑声,声音很大又难听,引得众人侧目,特别是洞窟另一头的数人唱歌的地方,停下了歌声来瞪他。 他连忙压低声音:“唉,世间不易。” 李木紫知道他是故意引自己笑一笑,好让自己放松,她为此而感到内心温暖。来到这种陌生的、有压迫力的高端场所,有一个熟人帮衬实在是太有益了。 她就微笑说:“这里其他人物,呃,妖物?我一个都不识得。想请乌鸦前辈教我。” 第328章 妖禽道友们 身后又有一个低沉的声音说:“头一个先来和我结交如何?” 李木紫一回头,见到了一个伟岸的大叔,估计比钱飞还要高一个头,胡须浓密。 那是在众妖禽对李木紫的兴趣散去后,愿意跟她过来的唯一一位。 老乌鸦笑说:“这是鸵鸟。” 李木紫以为自己听错了:“鸵鸟?” 老乌鸦说:“没听说过?那你现在就听说了。你别看他人形块头大,如果现出本相,更要吓你一跳呢。他那一族可是鸟儿中的骆驼。” 鸵鸟大叔爽朗地笑说:“我也是从小不会飞,身体太重了,我想着,咱们可以亲近亲近。” 李木紫也是初次知道,天下除了鸡鸭鹅这些家禽之外,居然还有天生不会飞的禽类。 鸵鸟大叔并不是家禽,而且对家禽的生活很感兴趣,拉住李木紫问了许多,关于“人类是怎样养鸡的”细节。 李木紫一一照实回答。 问了一阵子下来,鸵鸟大叔感叹说:“你们果然是天下最苦的禽类。我本以为人类豢养的鸽子就已经很苦了,但你们更苦。” 李木紫发自内心地说:“你肯关心我们这些,你的心真好。” 鸵鸟大叔说:“仅仅关心可有什么用?我这半辈子都在思考,这样把禽类从人类的魔掌之中解救出来。我一直在想办法给鸽子们寻找新的生活,只是忽略了家鸡。见到你,我还觉得有些惭愧。” 这正是李木紫最感兴趣的话题,她睁大美目,问:“请问你觉得,禽类与人类的关系应该是怎样的?” 鸵鸟大叔说:“我可以给你去看我造的园子,里面有我的一些想法。不过,在这件事上,燕子的想法更让我佩服。” 李木紫说:“燕子?”转头在阳台洞窟里寻找。 乌鸦对她说:“燕子不在这里,今年他一直没有来。或许今天或者明天还是会来露个面的吧?” 这不由得让李木紫心中充满期待,希望燕子会来,而且不要来得太迟。她不想在鸣羽会里耽搁好几天,不想让钱飞他们一直等着自己。 鸵鸟大叔劝李木紫从此脱离人类世界,自由自在地生活。李木紫感谢了他的好意,但显然不能这么简单地做出这种决定。 她推托说:“我对禽类的世界还不够了解,今天也才是第一次参加鸣羽会。在这里的众位身为禽类生活,是个什么样的滋味呢?” 乌鸦说:“其实我也是依附于人类的,不过更自由一些。如果完全离开人类,倒也不成个组织,大家多是各管各的,或者有三两个闲散朋友罢了。” 李木紫又问:“当前在这个鸣羽会上,最强者是哪位?” 乌鸦朝着阳台中央的石头高台,用尖喙点了一点,说:“就在那里。” 高台上有一男一女,确实气度与别的妖禽不同。 其中男的是个光头壮汉,模样很是豪迈,眼神却阴鹜。 而女的则是衣冠极尽华美,有蓝色紫色绿色相交织,全身上下的首饰在阳光中映出无数色彩的流光,看得人眼晕。这让李木紫联想到了刚才看得要吐的那无数美丽蘑菇…… 乌鸦说:“那是兀鹫与孔雀,都是第六境界‘融密’的修为层次。” 秃头的兀鹫,华衣的孔雀,都很好认,李木紫点了点头。 只见孔雀细心地把嫩肉穿在铁钎上,加在烤炉上烤熟,又递给兀鹫吃,一副很是贤妻良母的样子。 李木紫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兀鹫和孔雀之间是相好吗?能生孩子吗?” 乌鸦抖抖羽毛:“一般而言是大概不行,他们两位则是必定不行。” 李木紫说:“此间有何讲究?” 乌鸦说:“他们两位都是男的。” 李木紫只觉得如同大脑被铁锤给锤了一下,当场身体晃了一晃,又再次皱起眉毛仔细看那孔雀。 只见孔雀的面孔艳丽柔媚,看不出是个男的。 不过考虑到老乌鸦是遮天宗的成员,遮天宗的情报……应该可以信赖。 当下在鸣羽会里的融密境界高手,也只有这两位。 李木紫又问了老乌鸦一些问题,得知天下妖禽之中并不存在第七境界“真人”级别的,又得知当下在这阳台上的三十多位,大是天下有灵智的妖禽的四分之一数量。 当然,除了李木紫、老乌鸦这些极个别者之外,有灵智的妖禽至少也是第五境界“冶纯”。 要论修为实力,这里的每一个人形态妖禽,都相当于灵霄殿的一个导师。 李木紫冷静地估算,发现天下一百多妖禽道友即便聚集起来,实力也还是比不过灵霄殿这区区一个人类宗门。灵霄殿现在还有三个真人呢,导师的人数也有好几百。 固然天下鸟类数量肯定是比人类要多,但是人类毕竟是万物之灵,修炼容易。 乌鸦还把其它一些道友的身份告诉李木紫。今天来的还有海鸥、啄木鸟、猫头鹰之属。 那边凑在一起弹琴唱歌的,是百灵、黄鹂、喜鹊等等。 而鹦鹉则是仪表堂堂,在阳光下高谈阔论,他面前坐着七八位道友,听得有滋有味。 这架势让李木紫想起了说书先生,不过,从飘过来的只言片语来看,鹦鹉所说的却是他自己潜入人类社会的见闻,反倒像是钱飞那广播电台播音的新闻似的。 乌鸦注意到了她的视线,笑说:“咱们也去鹦鹉那里听听?” 李木紫点头说:“好。” 正刚起身,却发现鹦鹉闭上了嘴。黄鹂的歌声停下,喜鹊的琴声也停住,阳台洞窟里安静了下来。这种突然的安静令人发毛,李木紫觉得全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实际上,她一刹那间想起了自己的江湖经验:在凡间的森林里,危险的一个警示迹象就是鸟鸣突然全部消失。 她循着众位妖禽道友的视线望去,看到了大家安静的原因。 只见孔雀从高台上起身,在众妖禽的注目中,款款地朝着自己走来。 孔雀走到她的面前,李木紫确实感受到了第六境界“融密”的妖气流溢。 李木紫站直身子,对他行礼。 孔雀娴雅地一笑,说话发出男人的声音,说:“你是鸡?” 李木紫严肃地说:“请称呼我为母鸡。” 她还记得钱飞说过的那句话:“母鸡”是有尊严的。 孔雀淡淡地点头,说:“好,母鸡姑娘。你跟我来一下,兀鹫有请。” 第329章 兀鹫的下马威 李木紫走上阳台中央的高台。 黄鹂喜鹊那边又开始调琴,鹦鹉也在说“刚才鄙人说到哪里了?”,天鹅的身边继续有道友在套近乎,不过他们都留着一只眼睛望着中央的高台上。 乌鸦停在李木紫的肩头,想要不动声色地陪她上去,不过孔雀轻轻把他抱了下来,放到高台之下。 虽然孔雀的动作很柔和,但乌鸦毫无反抗之力。 兀鹫大咧咧地坐在粗糙的石头上,脚边堆满了白骨。 不仅有正在吃的烤肉所丢弃的白骨,好像还有更老旧的,已经干干净净的白骨。 肉在烤肉架上滋滋冒油。 孔雀在兀鹫耳边轻轻说了两句话,兀鹫抬起眼来,对李木紫狞笑说:“你是母鸡?” 李木紫说:“我是,前来拜见兀鹫尊者。” 不过,她只是站着行礼,没有跪倒下拜。 靠近后,她从妖气流溢可以确认,兀鹫与孔雀确实都是第六境界“融密”的修为,比她自己强得多。 可是,她刚才已经在钱飞与冯瑾的帮助下,晋升到了第五境界“冶纯”,现在她面对对方的威压并不会感到什么窒息感。 兀鹫用餐刀挑起一块肉,上面有淡黄色的脂肪,已经烤熟。 他把餐刀递给李木紫:“来尝一口。” 这块肉上面带着的骨头形状,让李木紫有一种诡异的陌生感与熟悉感。 陌生感与熟悉感同时存在。 熟悉感是因为她见过几次类似的骨头、肌肉走向,陌生感是因为绝对不是在类似现在这样的场合见到的…… 李木紫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是人的前臂……是人肉?” 兀鹫笑说:“是的,来一口。” 顿时,李木紫感到了一种极度恶心的感觉,眼前发黑,恶心到了震撼的地步。 在走上高台之前,她也从未想过今天会遇到这种事。 顿时这个高台,这个阳台,眼前的兀鹫的样貌,周围的每一个妖禽道友的样貌,在她面前都有不同的色彩。 真正的妖精,吃人的妖精! 乍一看,好像兀鹫与她在归极洲见过的血红山庄海东青是同一类的灵魂,但现在看来,真的天差地远。 海东青也是在人类社会讨生活的,杀人也是为了争权夺利、越货抢劫,而不是……像眼前兀鹫这样。 她身体摇晃了一下,但还是站稳了,感到一种奇妙的心情,极度的反感与极度的兴奋同时存在的,。 只为了这次震撼,她觉得来参加这次鸣羽会就算是不虚此行了。 她应该怎么做? 眼前的这个兀鹫无疑就是杀人犯,或者至少是侮辱尸体罪的罪犯,但那是人类的法律。 身为一个侠女,她应该立刻掀翻了这个烤肉架,叫喊“妖魔,纳命来,吃我一炮”吗? 不,不能忘记的是,人类吃过多少只鸡呢? 转眼间,李木紫已经想明白,这里的关键是“下马威”。 兀鹫的想法,并不是要马上对人类宣战,或者说“你到这里就必须与人类决裂”。妖禽们还没有那么强的组织度。 兀鹫是已经听说了她是母鸡,是家鸡出身,从小与人类亲近,而且“眼下正在人类社会讨生活”,所以故意抓住这个弱点来刺激她,掂量掂量她的成色。 这当然是极端粗鲁无礼的做法,但并非真的要她“不吃人肉就得死”。 如果换了其它来历的新面孔,大概兀鹫也会换一种下马威的方式了。 李木紫面无表情地指着烤肉架,说:“这是什么人?” 兀鹫不在乎地嗤笑:“我哪里知道?人类在吃鸡蛋的时候,会问是哪只母鸡下的吗?会去想要拜访那只母鸡吗?” 李木紫皱眉说:“人类虽然吃过很多鸡蛋,但没有吃过兀鹫的肉吧?或者兀鹫的蛋?” 李木紫对兀鹫所知不多,过去只在一些文献中读到,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 听说兀鹫生活在玄武洲的高原雪山上,被当地人视为一种有神性的鸟儿,很是尊重。他们不会把兀鹫与兀鹫蛋视为食物。 何况,凡间的兀鹫战斗力也很强,在大多数情况下,可以保护自己与自己的蛋。 兀鹫的眼睛里露出精光,盯着李木紫,像是一定要逼迫她退让认输似的,说:“人类没有吃过兀鹫,但兀鹫要吃人肉,鸡没有吃过人,但人要吃鸡肉。你觉得哪一处是不对的?” 李木紫没有退让,反盯着兀鹫说:“你,吃过鸡肉吗?” 兀鹫自信地笑着,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虽然仍然保持着大眼瞪大眼的状态,但是李木紫几乎想说“你是个好人”了。 人类吃鸡,兀鹫不吃鸡,兀鹫分明是好人,不,好鸟啊! 兀鹫见她不说话,又抛出了一个问题:“我的爱好是吃自死物。如果我吃的这个人,是自死之人,你觉得不高兴吗?” 李木紫板着脸摇头:“不高兴。” 兀鹫说:“如果有一只鸡病死了,我去吃那鸡肉,你不高兴吗?‘ 李木紫咋舌:“你不怕自己也病死?” 兀鹫昂然说:“不怕。你回答我的问题。” 李木紫摇头:“不高兴。” 兀鹫说:“难道我这也算是杀生吗?” 李木紫再也忍不住了,她上前轻轻接过那插着人肉的餐刀,随手丢到一旁,然后一把抓住兀鹫的手,热情地笑说: “你好厉害!这些问题,我很多都答不出来。” 粗壮的兀鹫大惊失色,想要抽回手:“你答不出来,你还这么乐?” 李木紫笑说:“可是我就是乐嘛,我很喜欢这样的思考。你的问题真的给了我很多启发,谢谢你!” 这一下子反客为主,让所有宾客都大跌眼镜。 兀鹫几乎结巴起来:“你……你不觉得为难吗?” 李木紫皱眉说:“我为难的,我很为难,左右为难。我不想看到你吃人类,也不想看到人类吃你。” 说着,她顺势把整个烤肉架都收到了自己的袖口储物袋里,然后,苦口婆心地对兀鹫说:“仔细一想,你的修为这么高,你早就辟谷了啊,你为什么要吃人肉呢?白白得罪人类,没有那个必要。在座的妖禽道友们,都是早就辟谷了,都没有吃人肉的必要,是不是?” 收好的人身残骸,她打算自己带回去安葬。 孔雀在旁边拍手笑说:“秃子秃子,这次是你输啦。” 兀鹫无奈地吹胡子瞪眼:“这都是什么狗屁,怎么就算是老子输掉了呢?” 李木紫发现,兀鹫毕竟跟人类打交道比较少,应该还没听说过他的这句名言: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兀鹫又伸出手指,指着她,说:“可是你别忘了,人类还是在天天吃鸡。” 李木紫点头说:“我记得,我不曾有一天忘记,我希望能有一天让人类不要这样做。但我想,我们和人类的关系,总是要走向你不吃我、我不吃你的友好相处,而不是相互杀来杀去。” 身后有人发出一声喝彩:“好!” 李木紫回头一看,却是一个和善的胖子,也是化成人形的妖禽。 那胖子竖起大拇指:“好见识,好想法呀!” 李木紫疑惑地说:“尊驾是?”刚才阳台上并没有这么个胖子。 胖子轻轻对她拱手,笑说:“失礼了,在下是燕子。” 第330章 燕子与百鸟国 “你就是燕子?”李木紫美目圆睁,一时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胖子。 “没错。”那胖子五官端正,浓眉大眼,瘦下来的话一定是个帅哥。 他穿着一身奇特的礼服,前襟短,后襟长,长长的后襟像个披风一样,而且分成两个尖尖的布片垂下,那正是:燕尾服。 他的修为不高,只有冶纯初期,比现在的李木紫还要低一些。 话说,对于凡间日常生活中的燕子这种动物,李木紫还算是比较熟悉的。 就一般而言,凡间的燕子与凡间的人类是亲密友好的关系,但却有不是家禽,人类会为燕子赋诗作歌,燕子在人类的门楣下做窝。 有尊严地与人类亲密相处,它们是能做到这一点的唯一一种禽类。 李木紫在化形之前,就不止一次地羡慕地看着燕子在房檐下忙碌,羡慕它们那轻捷灵巧而又自由的身影。 眼下,李木紫化成人形,是一定要让自己显现出苗条的身段,燕子看起来倒不在意。 胖胖的燕子张开粗短的双臂,以有些夸张的表情赞美李木紫:“我们与人类,本是可以互不侵犯,互通有无,互惠互益,在这里发展关系,正是大有可为的呀。” 李木紫说:“……这可不容易办到。” 燕子口沫飞溅,说:“关键是思想上要通达,要大胆地迈出第一步。” 李木紫说:“你打算怎样做呢?” 燕子兴高采烈地笑说:“那当然是……” 兀鹫打断了他:“去去去,不要跑到老子的鸣羽会上来捣乱。” 燕子冷笑:“鸣羽会几时成了属于你的东西?” 孔雀则不客气地把燕子往高台外面推:“没错,鸣羽会不属于他,也不属于你,你不要每次一进来就是一副主持人的嘴脸。你那套漂亮话,我们都听得再厌烦不过,别逼我动杀心。” 李木紫发现身边起了是非,敏锐地意识到自己应该躲得远一些,至少看清楚这场是非的全貌,再做打算。 于是她悄悄从高台上走了下来,并不太引人注目。 实际上,周围的禽类道友们都懒得继续看了,看起来兀鹫孔雀与燕子的争执也是大家看腻了老戏码。 老乌鸦飞过来,停在了李木紫的肩膀上。 李木紫高兴地轻声说:“乌鸦前辈!你可知道那燕子前辈的主张?” 老乌鸦说:“他想要的是,把妖禽们组成一个宗门,连名字都取好了,想要叫百鸟国。然后,他打算从此以宗门的名义,让妖禽们与人类打交道,互通有无,在纷争之中也要分一杯羹,甚至接纳人类徒弟。” 李木紫沉思着,说:“百鸟国就像是血红山庄那样?只不过倒过来。” 乌鸦笑呵呵地说:“确实有点那个意思。” 李木紫听得兴起,把右拳打在左掌心,说:“这个想法很有意思!” 老乌鸦笑说:“三十多年来,他一直在鼓吹这个,可惜什么也没有做成。” 李木紫望向高台。 只见胖得圆滚滚的燕子已经被撵出高台,浮在半空中,还在手舞足蹈地说: “人类的社会,眼下起了很多变故。你们没有听鹦鹉兄说过吗?各大宗门都削弱了,鹤伴园、石英峰崛起了,有一个名叫钱飞的人物更是不可知的变数。在此大争之世,我们要成立一个宗门,才能够下山分一杯羹……” 兀鹫冷笑说:“你再说一千次也是白搭,想要做事,凭的不是花言巧语,而是实力!” 燕子摇头摊手,笑说:“你这样的粗鲁之辈,凭着你的那点‘实力’,就足以让人追随吗?我却要劝大家来尊奉真正崇高的存在。” 兀鹫冷笑说:“是谁?” 燕子正色说:“天鹅!” 众人都望向天鹅,天鹅一个哆嗦,张开嘴,好像很吃惊的样子。 燕子那胖胖的身躯飞到天鹅身边,大声说:“众位或多或少大概也知道,这位天鹅与她的同族,与凡间的禽类都不相同,乃是从地脉而起,待天命而生,是某种超越世间的伟大存在。要论背后的深刻力量,也比你区区的一只兀鹫、一只孔雀要强大得多,乃是你们无法想象的。” 天鹅摇摇头,像个小孩子似的撇嘴说:“我不要。我把阳台借给你们玩就可以了,你们不要再多打搅我。” 燕子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兀鹫拍大腿,大笑说:“哈哈哈,百鸟国还是你的独角戏啊,改名叫独鸟国如何?” 话音未落,突然,兀鹫自己先变了脸色。 燕子满面红光,高声说:“来了!” 在场的众位妖禽脸上无不变色。 因为,他们都感到了一股强大的真气流溢正在飞速袭来。 是真人级别的,而且,是妖气! 李木紫扭头对老乌鸦说:“怎么回事?世上有真人级别的妖禽?” 老乌鸦惊愕地说:“我不知道!” 他身为遮天宗的老家臣,可能是天下消息最灵通的禽类,没有之一,但是连他也不知道。 转瞬之间,拥有那妖气的禽类已经出现在了阳台边缘,把夕阳的阳光遮住了几分。 老乌鸦说:“原来是黑颈鹤!还有白鹭、灰鹭、蓝鹤、钳嘴鹳、黄脸鹳……他们一起来了。” 为首的那个人就是唯一的一个真人境界的妖禽,面色黝黑,右脸却有一大块白斑,像是唱戏丑角的白鼻头画歪了,又像是白癜风似的。 他身边的妖禽,四五个融密境界,两三个冶纯境界,都是水禽之属。 老乌鸦说:“都是鹤伴园养的仙鹤,还有鹭、鹳……” 胖胖的燕子兴奋地对兀鹫说:“这就是你要的实力,怎么样,还不够吗?” 李木紫也确实开始佩服他了。 燕子为了百鸟国的理想,去努力争取大义名分,就是天鹅,又努力争取强大实力的支持,就是来自鹤伴园的黑颈鹤等水禽。 燕子用力伸开双臂:“今天,就让百鸟国在这里成立吧!” 黑颈鹤微笑着,接上说:“没错,我的主人欢迎大家的加入。让大家在我主人的羽翼下,其乐融融,为了主人,献出你们的一切。” 听到这话,燕子却先变了脸色。 周围的妖禽们再也顾不得看热闹,纷纷鼓噪起来:“什么意思,你的主人是谁?难道要我们都做鸡不成?” 原来,你们终究是看不起鸡呀! 李木紫一边在内心中吐槽,一边悄悄地继续躲得更远。 第331章 仙鹤来袭 以黑颈鹤为首,仙鹤们站在阳台的边缘,挡住了些许的夕阳。 另一边,在阳台中央的高台上,孔雀站了起来,兀鹫依然坐着,目光阴沉得像是能把夕阳染黑。 众妖禽们相互议论着,大声地对黑颈鹤询问,对兀鹫询问,对燕子询问,很不满地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黑颈鹤说:“今后,你们都要加入百鸟国,而百鸟国将成为鹤伴园宗门的臣属,大家都会是同一个食槽里吃饭的家人了,就是这么简单。” 燕子这时不再是满面红光,而是在焦急与尴尬中满面涨红,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大家不要误会……” 黑颈鹤就像是通常握有压倒性实力的那一方那样,双手背在身后,淡淡地说:“但我是那个意思,大家并没有误会。” 李木紫大概能猜出是怎么回事了。 司马吞蛟自然拥有给自己的朋友、盟友灌顶代练的能力,也就把这种能力用在了自己宗门的宠物上。 黑颈鹤也好,黄脸鹳也好,都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得以一路灌顶晋升。原本没有灵智的获得了灵智,而原本普通水平的则晋升成了真人。 过去,他们确实只是鹤伴园宗门所豢养的宠物,李木紫觉得跟自己这样的农家院子走地鸡没有本质区别。 不过,仙鹤毕竟格调比较高,拿得出手,鹤伴园也不会掩饰这些。 不像李木紫这边,如果灵霄殿被爆出是把走地鸡……鸡精……鸡妖当作看板娘端出来撑门面,灵霄殿丢不起那个人…… 显然,近几年来,仙鹤们都得到了机缘,于是很快地形成了一个能轻易压制整场鸣羽会的强大团体。 燕子对黑颈鹤生气地说:“这和说好的不一样。走,我们先飞出去,把事情讲清楚。” 黑颈鹤傲然说:“以现在说的为准。” 燕子回头对众妖禽急切地说:“百鸟国不是那个意思,大家不要听信他的……” 黑颈鹤一抬手,一个闪闪发亮的铝合金笼子把燕子罩住,又有蓝鹤伸手到笼子里去,用一大块布堵住了燕子的嘴。 黑颈鹤笑说:“你还是闭嘴吧,我们现在不想杀你,主人还想留着你做百鸟国的国师。” 依然,炫光中人影一闪,却是孔雀突然飞到了笼子旁边,速度之快像是闪现一样。 孔雀双手抓着笼子,滴溜溜地转了起来,把笼子转得像个小孩手中的纸风车一般,在旋转中带着一股绵长的内劲,像是雪岩城的那种功法。 蓝鹤吃不住他的转力,不得不松手。 孔雀提着笼子飞回高台上,想要抬手劈开笼子,却没能抬得起来。 他的下半身被齐腰斩去了! 只剩下了上半身,切口焦黑,正是被激光烧糊了的样子。 黑颈鹤并没有只是呆呆看着他抢夺笼子,而是已经出手杀人。激光之快,众妖禽都没有看清。 兀鹫把孔雀抱在怀里,大喊:“老孔,你还行吗?老孔!” 孔雀用最后的力气握住兀鹫的手,又对众妖禽说:“不反抗,就只能做奴隶!” 然后他死了,现出了半只巨大孔雀的本相。 李木紫只感到头皮发麻,寒气从脚底升上,仿佛觉得自己在一会儿之后也会变成那个样子。再看周围其它妖禽的表情,看起来大家也是差不多的心情。 兀鹫仰天长啸:“啊啊啊啊!” 燕子隔着笼子扑在孔雀身上,嚎啕大哭:“你怎么能死?是我害了你。你一直对我冷淡,但今天你却舍身救了我的命。我想要那百鸟国,是想让你们幸福,不是为了让你们死啊。对不起!对不起!我……” 李木紫忽然想到,兀鹫发飙倒也罢了,感情毕竟与孔雀像是很深,燕子居然也如此激动? 那或许说明燕子本来就是个感情非常丰富而又极端的性格。 兀鹫的身影一晃,铁掌冲击,把黄脸鹳一掌拍到了山壁上,黄脸鹳鲜血狂喷,看样子是活不成了。 兀鹫在空中急速飞舞,喊道:“鹤伴园的长腿家禽,你们今天一个都别想活着出去。” 鹦鹉说:“我想活着出去,仙鹤尊者,带我去鹤伴园吧……” 喜鹊却说:“谁要做家禽可以自己去做,我是绝对不要的,宁死也不会同意!” 黑颈鹤笑说:“勇气可嘉。”说话间,他现出了自己法身。 法身。 法身,是第七境界“真人”所特有的功法能力,往往是一种体型巨大、形态威严的存在,实力也远超于较低境界的修仙之人。 “真人”与其下等级境界的决定性差别是,彻底脱离了“肉身”的束缚。 实际上,第六境界“融密”所能调动的真气级别元素,已经是达到极致了。 既包括日常轻易接触到的氮气、氧气、水。 也包括纷繁复杂的有机物与陶瓷。 还包括需要极高温度强度才能驾驭高性能金属,乃至合金。 但是,“融密”境界所掌握的真气仍然局限于自己肉身中的经脉之内。 而“真人”境界则意味着整个人形完全由真气级别元素构成,摆脱了肉身。 就好比妖物化形成人那样,这时人成为了“真人”。 而进一步,以这全身的真气物质为骨干,临场构建经脉,调动组织其它的凡间物质,就能形成巨大的法身。 当初,灵霄殿掌门练乐奇在忻湖湖底地脉遗迹处看那灾难的纪录电影,一时惊悚,就险些展开法身来着。 现在,黑颈鹤在众妖禽的面前,真正地展开了法身。 他的法身的形态是,没有身躯,只有两条竖长细腿,和一个庞大的长嘴鸟头,好似从洞顶垂下来一般。 与之相比,所有的其它妖禽都仿佛是水下的小虫小鱼一般弱小。 它与“现出本相”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到了“真人”这个境界,妖禽现出本相已经不能施展更大的威力,甚至威力还有所萎缩。黑颈鹤的法身是仙鹤黑脑袋的模样,只不过是他自己身上的气质所致罢了。 垂下的黑鸟头,鸟嘴有三丈多长,双眼射出强劲的激光,打得岩壁火星四溅,石屑纷飞。 众妖禽杂乱地在其四周飞行,如同小虫一般。兀鹫、喜鹊等并无惧色,还在拼命地寻找黑颈鹤的弱点。 这时,李木紫已经挪动到了阳台的不起眼角落,那里是通往内洞与硫酸湖的缝隙。天鹅也来到了这里,老乌鸦停在李木紫的肩膀上,也蹭了过来。 李木紫跟着天鹅钻进裂缝,想要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钱飞。 第332章 另一个真人 李木紫与天鹅仙子一起飞速下落,几乎像是俯冲一样急切,回到硫酸湖的岸边。 她赫然发现岸边的氛围很不正常。 净草点起了一个火堆,正盘腿坐在火堆旁,与唐心纯一起,一左一右地侍候冯瑾。 “侍候”这个字眼儿让她觉得怪怪的,但此时此景只能用这两个字。 冯瑾双眼发直,正在把一个硕大的红白相间蘑菇往嘴里塞,像是梦游一样。 净草手里举着铁钎子,钎子上烤着地瓜与蘑菇,安抚着冯瑾:“吃得慢一点,那个是生的!地瓜烤好了,你要不要吃?” 冯瑾狠狠地点头:“要。” 另一边唐心纯捧着瓷杯,在温言劝冯瑾:“多喝一点热水吧。” 李木紫:“……” 这个景象好像似曾相识? 另一边,钱飞低着头在来回踱步,似乎也是一副烦躁的样子。 李木紫冲到钱飞面前,说:“来了一个真人!” 钱飞沉着地说:“没错,我已经知道了。” 李木紫想,有道理,黑颈鹤的威压,与其他真人一样弥漫方圆上下十里,在这里也能清楚感知到。 她说:“但你应该还不知道那个真人的详细情况。” 这句话却让钱飞这次不淡定了,睁大眼睛:“难道你知道?” 李木紫也吃了一惊,“你在说什么?我当然知道。那个真人是禽妖。” 钱飞更是大为愕然,瞄了冯瑾那边一眼,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来的真人是人类。” 李木紫:“……” 钱飞:“……” 大眼瞪小眼。 这时候,李木紫突然强制自己镇静了下来,后颈上的鸡皮疙瘩以近乎神奇的速度平复了下去。 她微微眯起美目,说:“是有两个真人?” 钱飞虽然看不到她后颈上鸡皮疙瘩的细节,但是也对她短时间控制自己情绪的能力大为佩服。 他注意到差不多只是六七秒钟的时间里,李木紫整个人的情绪气质有了戏剧性的变化,接着就进入了充分冷静的分析状态。 当然,钱飞自己从一开始情绪波动就没有那么大,他同意了李木紫的分析:“看来,你说的没错。” 李木紫仔细辨认,发现黑颈鹤的强大的真气流溢,充斥着这片山洞空间,但感知不到另一个真人的存在。这让她一时不明白钱飞所说的“人类真人”是怎么回事。 她做了一次深呼吸,对钱飞说:“你是打算先听我的报告,还是先让我了解你这边的情况?” 钱飞说:“你先说。” 李木紫把刚才在鸣羽会的经历简单快速地说了一遍,又说:“天鹅在回来的时候,启动了守关的大石头人。不过,那大石头人的实力只相当于融密境界,如果黑颈鹤想要闯下来,它是拦不住的。” 在她说话时,他们的头顶上时不时传来沉闷的响声,有细碎砂石像是江南小雨一般零星地落下。 钱飞点头说:“我知道了。现在我把这边的情况告诉你。小瑾已经确认,天色坊主人鲁文冲的那支队伍里,夹带了一个真人进来,隐藏住了真人的真气流溢。” 李木紫说:“就像我们把净草夹带进来那样?” 钱飞点头。 李木紫深深地皱起好看的眉毛:“他们怎么能做到?据我所知,能够隐藏真气自然流溢的,只有曙光堡的秘术。去年在归极洲,我们几乎与所有的邪派都打了一遍交道,他们对此全都一无所知。” 钱飞苦笑了一声,说:“那你可别忘了,这世上,对于曙光堡秘术能掌握得比小瑾还好的,确实有那么一个人。” 李木紫倒吸一口冷气:“就是她的……父亲,曙光堡堡主!” 钱飞再次点头:“没错。” 实际上,此前钱飞一行在地宫内与鲁文冲他们龃龉的时候,冯瑾感到不对,就是感知到了周围似乎有一种她熟悉的异常力量存在。 鲁文冲在门口曾一度犹豫要不要放钱飞一行进入地宫,当时,是一个貌不惊人的老者暗暗颔首批准了,鲁文冲才答应放行。 那个老者,就是使用了障眼法改变他人眼中自身形貌的曙光堡堡主。 他可能是想要把钱飞一行放到身边,亲自出手收拾,不过冯瑾察觉到了不祥,就催促钱飞离开。 所以,当时直觉上感到危险的不是净草,而是冯瑾,这与冯瑾的家传技艺有关。 那时冯瑾感到的不祥感觉还比较模糊,因为只是第四境界“合元”。后来凭着灌顶的办法,晋升到第五境界“冶纯”,于是就更清楚地识穿了不祥感背后的真相。 钱飞与李木紫不约而同地又望了一眼冯瑾,冯瑾正在悲伤与愤怒之中濒临精神崩溃,继续大吃大嚼。 ……好吧,现在李木紫也明白她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李木紫也能多少体会到一些那样的愤怒与悲伤,令她不寒而栗:“浓硫酸灌进地宫,也不会伤到冯堡主,只是他的所有同伴都死掉了。这样,冯堡主乐得独吞地宫里的所有……” 钱飞却摇摇头,说:“地宫?并没有什么地宫。” 李木紫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我们刚才就在那里面……” 钱飞说:“真人的法身,通常可以有一个城市的大小,曙光堡秘术也不例外。” 李木紫咬着牙说:“难道,刚才我们看到的地宫就是……” 钱飞皱眉笑说:“没错,就是他的法身,刚才我们一直就在老冯的法身内部。” 李木紫一时感到想要呕吐,把这种恶心的感觉强压下去,才说:“不对,那里至少原本也应该是空的,不该是实心的石头吧?那里原本是什么样的洞穴?” 钱飞说:“小瑾已经识别出来,那里的上层本来是垃圾堆,里面堆着蛋壳、鸟粪。” 那么,刚才刮的墙皮,其实也都是鸟粪渣了? 李木紫克制住自己的古怪表情,又说:“下层呢?” 钱飞说:“那里是坟场,是历代天鹅的祖坟。” 李木紫也明白了:“原来如此,怪不得天鹅们拼了命的要把硫酸灌进去,下如此狠手。因为他们是在当着面刨天鹅的祖坟。” 钱飞说:“就是这样。” 李木紫说:“请问你打算下一步怎么办?” 钱飞略一沉吟,忽然发现,一道红影从眼角余光闪过。 他叫道:“小瑾,回来!不要轻举妄动!”但已经迟了。 冶纯境界的高手在说两三个字的时间就足以飞出很远,冯瑾已经飞到了“地宫”的门口,以杀人一般的气势,狠狠一指,戳破了那里的幻象。 第333章 电学:阴阳之术 冯瑾戳破了“地宫”的幻象。 钱飞这时候想阻止已经太迟,于是和债务部其他女郎一起追赶过来,凑着“地宫”的门口,往里看去。 冯瑾的实力只是第五境界“冶纯”,并不是能伸出一个手指头破坏真人法身的水平。不过,从特定角度识穿幻象,总比维护一个完整幻象要容易。 在钱飞眼中,随着她的纤纤玉指用力对着虚空伸出,虚空仿佛一大块实心的、立体的玻璃碎裂成了无数片,上下前后都是立体的碎片,其中有一些发出耀眼的金光,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叮叮当当的缥缈的碎裂声,在空气中若隐若现,连起来仿佛奇特的音乐一般,同时,飘来一股金属的腥气。 这一切很快散去,只见“地宫”变成了黑暗的洞窟,洞壁上铺满了雪白的细骨、羽毛,是被被硫酸洗过而未能完全腐蚀掉的古代天鹅尸骸。 里面低一些的地方同样是一片粘稠的硫酸湖,都是刚才灌进去的浓硫酸。 在那湖面上空,凌空飘着一个人,孤零零地提着一盏灯。 那人天庭饱满,长须优雅,双眼眯缝,显出明显的老冯家的眯眯眼基因。 冯瑾冷冷地说:“大。”意思是父亲。 冯安材回道:“你这逆女!” 钱飞过去见过他,认识那张脸,确实是曙光堡堡主冯安材。 不过,过去钱飞见到的他总是体面悠闲,穿金戴玉,现在的他却风尘仆仆,衣衫破烂,满是窟窿。 外在的光鲜与内在的脏活并存,或许这才是曙光堡宗门的真面目。 人类真人的威压,再也没有掩饰,像一堵透明的墙那样弥漫过来。 冯瑾流着泪说:“老瓜皮!从一开始你就造了这个地宫幻象,把天色坊的人骗得团团转,刨了天鹅的祖坟,还把天色坊他们的人全部害死了。你还能做一点人做的事吗?” 冯安材怒斥:“今天本来可以命令你来的,可你却抛下家里不管,不知道跑去哪里浪,我才只好亲自辛苦前来。” 冯瑾还要再骂,耳边却听到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说:“原来这一切竟然是这样?” 那不是钱飞的声音。 债务部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惊愕地回头,只见……王十浪浮空站在旁边。 他把断掉的胳膊吊在胸前,脑袋上裹着厚厚的绷带,也贴着“地宫门”的门边往里面看。 钱飞觉得不可思议,说:“王……王兄,你又来了啊?” 王十浪温暖地一笑,这种“硬汉柔情”的感觉让钱飞头顶发麻,简直全身不自在。 他微笑答道:“此前出去之后,他们都觉得你们在那菌丝丛中是凶多吉少了,但我还不死心,至少想要帮你们收尸。能看到你们都安好,实在愉快。不过,没想到我听到了更为惊人的事情,这才是所谓地宫的真相么?” 他转向冯安材,厉声吼道:“你不要逃,必须给个交代!” 冯安材笑眯眯地说:“我不会逃,至少也要先把你们灭口。”他的笑容变得更阴森了一些,声音低沉地说:“小瑾,也包括你。” 冯瑾眯着眼,额头上流下冷汗。 突然,空气中浮现出几百个若隐若现的古代盔甲士兵,凭空漂浮,对着钱飞一行冲来! 钱飞一行立刻后退,想要躲闪,却见那些幻象士兵在半途被粗大的闪电打得粉碎。 只有王十浪留在原地没有动,张开双臂,闪电照亮了他的脸庞。 王十浪面如寒霜,说:“冯堡主!有我琉璃宫弟子在这里,你再看这广大的硫酸湖,你以为自己还可以为所欲为么?” 说话间,无数的闪电在硫酸湖上升腾坠落,持续不停,整个洞窟都变得比阳光白昼还要明亮刺眼。 “噼啪!噼啪!” 这可怖的无死角广域范围攻击,硬碰硬地克制了所有大规模的幻象:无论面前是真还是假,范围攻击都一视同仁。那已经远远超过了王十浪身为合元境界的自身实力。 钱飞失声喊道:“感天应地阴阳交殛大悲赋!” 在钱飞在刚穿越来不久,接触到琉璃宫的功法的时候,就深深感到他们对于电磁的运用很是不凡,因为他们的功法之中重点在于阴极与阳极,号称为“阴阳之术”。 这从一开始就震撼了钱飞,因为在他的穿越前的记忆中,无论是宙斯、皮卡丘还是哔哩哔哩的御坂美琴,都没有研究过“何为阴极何为阳极”呀! 显然琉璃宫修仙人士对电的认识更为深刻…… 净草也听说过这个绝学,脸色大变:“什么?这就是大悲赋?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李木紫严肃地说:“正常情况下,要融密境界才能用得出这一招。王师兄虽然借了地利,但他这也是在拼命了,无论此战胜负,他都是必死。我们岂可袖手旁观?” 王十浪回头望着他们,却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 他说:“道友们,我也是有私心的。此前感到这硫酸湖,我何尝不是狂喜?这宝藏资源,如果为我琉璃宫所用,今后再也不需要担心黑石山、血红山庄的威胁。而如果为我一个人所用呢?我是不是能成就什么霸业了?你们不要笑,我真的这样想过。” 钱飞忙说:“不,大侠你何必顾忌我们的面子,反而故意自污?你的孤胆之义,我们都看得见。” 王十浪摇头,说:“我这一次为什么再来?虽然说是放心不下你们,可以说得很好听,但我真正忘不了的,还是这硫酸湖啊。是为了我的私心。” 李木紫目光炯炯有神,说:“王师兄,你说的可与你做的不一样。” 王十浪笑了起来:“哈哈,没错,我毕竟是琉璃宫的王十浪!锄强扶弱、舍生取义,固我所愿也!” 闪电的威力变得更加强劲。 冯安材全身泛起金光,他既然是真人,肉身就早已全部脱胎换骨,全身都是庚金构成,导电率乘,被电得不亦乐乎。 这个中年人全身一抽一抽,像是在跳着滑稽狼狈的舞蹈,咬牙切齿,艰难地骂道:“……小杂种。” 钱飞叹道:“王兄,你是一个真正的豪杰。” 王十浪再次回头望向钱飞,想要拜托他们照顾自己的妻儿。他今年三十岁,已经结婚十二年,育有两个女儿。 不过,这次王十浪并没有说出口,又转回头去。 他想,即便我不特意开口相求,他们也不会不理,宗门里也会有所照顾的,我又何必哼哼唧唧地作态? 第334章 破门而入 债务部女郎之中,有三个都在与王十浪并肩战斗,对抗冯安材。 冯瑾一边哭一边扑上去战斗。 李木紫是一定要支援王十浪的,而净草身为团队中的实力最强者,也不肯干看着。 王十浪仅仅是第四境界“合元”,而净草已经是第六境界“融密”了。要说合元的同道敢上,而融密的武僧不敢上,净草绝对丢不起那个人。 不过,在正常情况下,他们根本看不到冯安材在哪里,整个洞窟都被冯安材的幻象法身笼罩了。 王十浪用的是强大的全域范围攻击,而净草用的是冯瑾。 眼下唯一一个能识破幻象的就是冯安材的亲女儿冯瑾。净草就像“瞎子背着瘸子赶路”那样,把冯瑾背在背上,让冯瑾指点着自己,冲向冯安材的所在。 曙光堡宗门的功法,是把能力都点在了障眼法之类的仙术技巧方面,一旦被火山寺武僧看得清、近了身,挨拳头还是要吃亏的。 于是他们穿行在满天满湖的雪亮闪电之间,净草背着冯瑾,追着老冯打。 李木紫则是贴着山壁站着,用真气造了一排铁丝网罩住自己以避雷,然后冷静地一炮一炮打出去。 在她眼中,净草背着冯瑾,是在以极快的速度追着一个看不见的东西乱转。 但是凭借净草的行动,她就可以推测出那个看不见的东西的大体去向,并且计算好提前量,确定炮击的方位。 这也是把她这个优等生的算力用到极限了。而那个“法拉第笼”的原理,还是她从陈夏华那里学来的。 钱飞无奈地望着她们,觉得这样下去只会打成烂仗,但一时无法把她们叫回来。 过去,冯瑾是三女之中的稳定器,两个名门正派的都会想去伸张正义(或者打架上瘾),冯瑾没有那么热血。 可是眼下,最上头的是冯瑾,这是她人生中唯一一种不计得失、不可退让的战斗。 而既然王十浪在前面拼命,李木紫和净草也要上前相助。 至于唐心纯……钱飞看着唐心纯,发现唐心纯就在身边,那长睫毛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自己。 唐心纯倒是不会上头,她鼓起一个空心的水球,以完美绝缘的纯水来做出一个隔离地带,保护住自己、钱飞和一大群拥挤着吱嘎叫的天鹅。 她还在乖乖地等着钱飞的命令,但是要说想把冯瑾她们拉回来,唐心纯是万万不可能办到的。 钱飞再一次遇到了对自己领导力的考验。 上一次类似的考验是在严寒中的土狼屯,当时似乎有一种感觉,就是“顺境看净草,逆境看李木紫,绝境看唐心纯”,但是现在是新的绝境了。 不,或许还不算是绝境,因为上面还有一个妖真人还没有下来。 钱飞向上望去,山洞顶部不断因为外面的震动而落下土石。 整个洞穴都成为了闪电的容器,湖水整个都是阳极,而洞穴的顶部成了阴极。 整座山就像是一个倒扣着的瓦罐,瓦罐内是电闪雷鸣,一片雪亮刺眼,而瓦罐外却是静谧昏暗的夕阳残照,以及黑颈鹤的肆虐,满地妖禽的尸骸。 但这“瓦罐”却是个有裂缝的,那个裂缝就是天鹅带着李木紫去阳台,又带着李木紫与老乌鸦回来的通路。 与此同时,在阳台上,兀鹫也成为了尸体,现出本相,满身浴血,宽大的翅膀覆盖在孔雀的尸体之上。 黑颈鹤低头问燕子:“为了让百鸟国为人信服,你说过需要邀请天鹅前来做国王的,是吗?” 燕子脸色铁青,脸上的肥肉微微颤抖,说:“我已经不想回答你了,我拒绝回答。” 黑颈鹤不在乎地一笑,法身的巨大黑色脑袋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他的视线转向身后的白鹭,白鹭点头说:“他确实这样说过,说过好几次,所以今天才特意要带我们来。” 黑颈鹤注意到了雪白的电光从裂缝中透射而出。 因为阳台是往东开的,所以这时候已经完全见不到夕阳了,只剩下一片昏沉暮色。裂缝中透出的闪烁电光相当地醒目,犹如光辉的喷泉一般。 鹦鹉已经投靠了仙鹤们,赶紧叫道:“天鹅就是从那里下去的。请你小心,那里有个石头人守卫,很……” 他的话音未落,黑颈鹤的长嘴已经扎进了裂缝里去。 石头人守卫虽然此前令钱飞一行心惊胆战,但是在黑颈鹤的长嘴面前,就像是个布娃娃遇上了劫掠士兵的长矛,转眼之间就被挑破。 其残躯扭曲着坠落到硫酸湖里,发出噗通一声。 黑颈鹤把裂缝捣开成四丈方圆的大裂口,法身的巨大黑色脑袋伸了下去。 钱飞看得清楚,这就是他等待的那个机会。 眼下在场的还有一个人物能够正面单挑冯安材,那不正是这位妖真人黑颈鹤么? 钱飞立刻对黑颈鹤说:“你不是要天鹅跟你走吗?得有个条件。这里有一个人,他刨了天鹅的祖坟,如果你把那个人灭掉,天鹅自然会念你的好。” 这时候,天鹅仙子也在钱飞的身边站了出来,决然地说:“没错,你帮我灭了那个真人,我就跟你走。” 天鹅对于自己的祖坟,还是非常看重的,所以此前才不惜使出了硫酸湖决堤灌洞的激烈手段。 但是这次从鸣羽会回来,却听说刨祖坟的头子是个连硫酸湖都奈何不得的真人强者,这一时让她懵了,不知所措。现在听到钱飞谈及自己,她立刻醒悟过来,而且毫不犹豫地开口应承。 本来天鹅是不想“跟着谁走”的,但是祖坟之仇不共戴天,她宁可付出这样的代价。 黑颈鹤微微一笑,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于是回头朝着钱飞所指着的方向望去。 就在那一刹那,钱飞和黑颈鹤都看到,冯安材的身影突然放出金光,同时,伸出一指,指了回来! 那一指,仿佛放射出千百条松散的长长金丝,煞是华丽,跨过百丈空间,笼罩到黑颈鹤的脸上,随即又消失了。让人不清楚那些金丝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和冯安材打架,你很难看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仿佛一切都是光影效果。 黑颈鹤突然又回过头来,大叫:“不对,你是钱飞!司马大仙要我杀了钱飞……司马大仙,遵命!钱飞,纳命来!” 钱飞:“……” 不对啊,司马吞蛟不是说过不要杀钱飞的吗? 黑颈鹤的声音震得所有人耳膜发痛,在山腹中掀起了一连串的回音。 下一刻,他的长嘴就把空心水球刺得四处飞散。 李木紫与净草都听到了那句话,立刻回援,净草背上还背着尖叫的冯瑾。 在她们身后,冯安材笑着长吁一口气,说:“你还想调动三寸不烂之舌?想要找个盟友?这种临时的说服,哪里有幻象来得可靠?” 没错,此刻的黑颈鹤已经中了幻象。 在黑颈鹤的视觉听觉之中,司马大仙就站在他的巨大眼睛旁边,给他下达了去杀钱飞的命令。 第335章 熄灭 冯安材施加在黑颈鹤身上的这个幻象,是直接作用在它的双眼、双耳上的。 这个秘术,其实对于大多数修仙之人来说,不太容易理解,为什么一个作用范围很小的秘术却能控制一个人。 但是至少钱飞对此是秒懂:这可不就是VR头盔么! 以冯安材的实力,如果让他好整以暇地出手,他可以给在场的每个人都配套一个各自专属的“VR头盔”。 刚才之所以没有给李木紫、净草都来上一套,只不过是因为王十浪在拼命用电击压制着他,而且冯瑾在一刻不停地努力破除幻象罢了。 其实真人对同境界真人施加幻象,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一百次里成功一次就不错了。要不然,冯安材难道早就在修仙界无敌?他并没有那么厉害。 当下也是生死关头,他放手一搏,居然成功地用幻象控制住了黑颈鹤。 使用幻象,有一处奥妙难测的地方,就是在于,什么样的幻象能够让对方信以为真,为此,必须彻底地抓住对方的想法。原本,这一处才是最难的。 偏偏黑颈鹤可能是世上最被容易看透想法的几个真人之一。 他在一两年前还是鹤伴园的宠物,不,直到现在按理说都还是司马吞蛟的宠物身份,而且很得到司马吞蛟的宠爱,对其也是绝对地服从。 此前的鹤伴园中仙鹤首领是丹顶鹤,在司马吞蛟衣锦还乡的时候,丹顶鹤与旧掌门一起被烧成了渣。 就凭这一点,黑颈鹤对于司马吞蛟也没有半点反抗的心思,真正能做到“让我啄谁就啄谁”。 冯安材所施加的幻象无非是,让司马吞蛟显现在黑颈鹤的耳旁,对他说“去杀了钱飞”,就这么简单。 如果说去杀别人,可能黑颈鹤还会想一想会是有什么仇什么怨,但听到“钱飞”这个名字,自然知道那与主人的渊源足够深,不需要解释了。 虽然好像模糊地还记得主人亲口说过不要杀钱飞,但现在这不是主人亲口下了新的命令吗? 他老人家不让别人去杀钱飞,偏让我黑颈鹤去杀钱飞,这就是恩宠啊! 黑颈鹤对着钱飞一啄,被多情剑荡开,再一啄,这次就是多情剑所无法抵挡的了,却啄到了一个锡纸小人。 下一瞬间,李木紫的炮弹远远对着黑颈鹤的眼睛打了过来,在眼珠上炸开,虽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倒也害得黑颈鹤用瞬膜眨了眨眼,停了一下,这才让钱飞又多活了一刻。 那种甘为宠物的样子,在李木紫的眼里是丑态。 她想着,自己在化形之前,与人类或许也是这个关系,不过,或许会受到的尊重还稍微多一些。 毕竟,没有哪个正常人类会对院子里的母鸡下达战斗命令…… 她讨厌那个样子,也讨厌过去身为宠物的自己。 但是今天她增长的见识可够多的了,像是兀鹫那样吃人肉,难道就算是与人类之间的理想关系吗? 像是燕子那样的理想,却只能流于空谈吗? 而李木紫自己,当然比那些禽妖的处境都更好,在人类社会中拥有非常多的自由与尊重,但代价是彻底对绝大多数人隐瞒自己身为禽妖的身份。 这何尝不是一种丑态呢?李木紫自嘲地笑了笑。 那个鸵鸟大叔好像也是个有想法的道友,不知道他具体是怎么想的,以后应该去问问……不过现在只能先集中精力对付黑颈鹤,不然就没有什么“以后”了。 …… 冯安材又看了看王十浪。王十浪这时候几乎处在看不见也听不见的状态了,整个身体都是浩大电流的通道,引导着布满山洞的雷霆电击。即便把幻象施加在他的眼耳之上,他也同样看不见听不见。 冯安材收起其它所有的幻象,显出原本的样貌,衣衫破烂,被电得头发炸起、满脸焦黑。 他这是收束自身力量,要开一个大招。 只见他左手扶住右臂,右手伸出食中二指并拢,指着王十浪,用低沉的声音喝道: “止!” 这是降低了王十浪的修为! 当初冯瑾的弟弟冯琅曾经从家里带出来一个宝贝,名叫“金黄粱”的,可以在短时间内降低一个人的修为境界,不过使用时有次数限制。 而这宝贝本是把曙光堡秘术装在了里面,现在曙光堡堡主本人在此,他掌握着所有的曙光堡秘术,所以可以空手使出这一招。 而王十浪本来就是在拼命强行使出“大悲赋”绝学,以他合元境界的修为就已经接近油尽灯枯了。 现在突然被暂时降低了修为境界,变成只有第三境界“凝虚”,就绝无可能继续运转大悲赋。 就像突然切断了电源一样,整个庞大的洞窟黑了下来,在瞬间降临的寂静中,响起“噗通”一声。 那是王十浪的尸体落入了硫酸湖,转眼间就被浓硫酸吞没,销蚀融化殆尽。 这一招让冯安材也消耗极大,令他“哇”地吐了一大口血出来。 …… 王十浪失去了掩护而惨死,是因为债务部女郎们试图回援。 但其实回援也救不了谁。 现在可不仅是两口锅只有一个锅盖的问题,而是钱飞这边只有一个茶杯盖(净草)和几个软木塞子,眼前却是两口大油锅,军队做饭的那种四尺宽的大锅,正在同时燃起熊熊烈火。 …… 冯安材飞到黑颈鹤法身的大脑袋旁边。 黑颈鹤疑惑地说:“阁下是……?” 冯安材眯起双眼,想要像往常那样和善地笑笑,但不由自主地露出险恶的笑容:“我也是来杀钱飞的,我帮你。” 黑颈鹤说:“好!没想到钱飞这么麻烦。不对,我早该想到钱飞就是有这么麻烦。” 说着,他张望四周。 在他们周围,雷电完全消失了,山洞中是一片阴沉的寂静黑暗。钱飞、债务部女郎们、成群的天鹅,分散躲藏在黑暗中。黑颈鹤虽然能放出威力强大的激光,不过激光并不是用来照明的。 …… 净草悬浮在漆黑的湖面上,仰望着黑颈鹤所在的方向。 冯瑾拽着她的袖子,跳着脚,压低声音说:“他中了幻象才攻击我们的老板。你送我上去,我试试看破除那幻象!” 净草缓缓摇头,轻声说:“我办不到。” 冯瑾大惊失色。 第336章 饮茶先 李木紫全力地在牵制着黑颈鹤。 她耐心地一炮一炮去远远地攻击黑颈鹤,但炮击造成的效果只不过是挠痒痒。这让她无奈地想起去年冬天用机枪去打海东青的时候。 现在的她,实力不比当时的海东青要弱了,但是黑颈鹤的实力更强了一大截。 在黑暗中,有零散“蓬”、“蓬”的火光在洞壁上亮起,频率与炮击相似,像是应答似的,那是激光打击在洞壁上的亮光。 其中约有一半引燃了洞壁上的蘑菇,留下持久的光焰,仿佛是夜空中一大团一大团的星云在燃烧。 李木紫努力地打一炮换一个地方,不过灵霄殿功法的移动速度终究还是慢的。 她纯熟地掌握着数学上的线性同余法,用这种办法计算出自己下一刻的移动方位,在对方眼里不容易找到规律,如果不是凭着这种算力,她早已被激光烧成了焦炭。 黑颈鹤的双眼能够射出激光,那是真正的“发现即摧毁”。 与此同时,冯安材在喘息着逐渐恢复气力,他逐渐地放出金丝,形成一大片越来越大的蜘蛛网,在空中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辉,为黑暗的庞大洞窟提供照明。 这照明一开始是一个角,但逐渐地向着四周蔓延,沿着洞壁爬行,让钱飞一行可以逃遁藏身之处越来越小。两个出口,当然是最先得到照明的。 与此同时,净草面对强敌,居然说她“办不到”。 冯瑾先是大惊失色,然后就生气了,叫起来:“你在说什么呀,你怕了吗?你怂了吗?只不过敌人的个头大一点,看你那个没出息的样子,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净草吗?” 上次在极光土、土狼屯那里,冯瑾不想硬上,而这次她想硬上,是因为这一次她心中有一种强烈的“这是我的战争”的感觉。她被胸中感情左右得更厉害一些。 净草扭过头来,她的脸上满是泪水。她喃喃地说:“不行,我真的打不过。” 她从小就是一个职业的流氓,做僧人可以说只是副业,所以,对于评估敌人的实力、自己的实力,判断什么样的人惹得起,什么样的惹不起,实际上她能做到极度的精准。 此前很多次面对危险,她毫无惧色,那是因为她觉得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但这一次,虽然她新得了“融密”境界的实力,但是面对两个已经展开了法身的真人,她无法想象出任何机会来。 不是不敢,而是触碰到了无情的现实。 看到净草流泪,冯瑾也是真的被吓到了。 不过此时,身旁还有一个人毫无惧色,那就是唐心纯。 她为净草端上一个杯子:“不要急,饮茶先?”一脸呆呆的,全无紧张感。 其实南方人说的“饮茶”之中,吃点心是不可缺的一环,但唐心纯所提供的“饮茶”,不仅没有点心,而且连茶叶也没有,看上去好像只是一杯白开水…… 净草苦笑一句,轻轻推开她的素白双手:“当下,再怎么多喝热水也勿来事(不行)的。” 唐心纯却坚持把杯子推过来:“不是热水,你仔细看。” 净草定睛看去,只见白瓷杯子发出一股刺骨的寒意,净草自己的手指捏上去时,即便她已经是融密境界高僧,却仍旧感到冻得指尖发麻。 杯中荡漾的液体是清澈透明的淡蓝色,散发出的雾气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纯粹的、无嗅无味的浓烈清香。 无嗅无味,浓烈清香!这是怎么做到的? 仿佛这种清香是一种抽象的活力、愉悦感受,而不具备可察知的实体感。同时还有彻骨的寒冷。 净草端起杯子,睁大眼睛:“这是……液氧?你要我把它喝下去?”这是真气级别的液氧,她不确定自己的内脏与经脉能不能承受得住。 唐心纯虚弱地微笑着,说:“食得咸鱼抵得渴啦,你喝下去大概是不好受的,但是大概可以变得猛一些。”为了制造出这杯液氧给人喝,她自身真气的消耗也是很大的。 净草也笑了出来,事到如今,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她一仰脖,咕嘟嘟地喝下了这杯液氧。 液氧仿佛没有下肚,在顺着食道与气管双重下落的时候,就自然地化开,把僵硬的寒气与丰沛汹涌的能量同时灌入了四肢百骸。 净草顿时感到仿佛全身都在加速燃烧,完全想不到见效竟然这样快,此刻的她感到一种异常的活跃,一种异常的威能感,虽然觉得十分异常,但也一定要打一架才行了。 她拉起冯瑾:“跟我来!” 净草把冯瑾背在背上,扑了上去,这一次的速度超出了她平时的极限。 所以,她一下子趴到了鸟喙上,然后拧身去踢黑颈鹤的鼻孔。 黑颈鹤仰起头,打了两个喷嚏。 而冯瑾已经被抛到高空,又再次主动俯冲下去,凑近黑颈鹤的眼睛。 那非人类的巨大眼睛,在一刹那与她对视。 冯瑾使出所能动用的全部真气,喊道:“破!” 这一刹那,本来黑颈鹤会用激光把她化成一缕青烟,但幻象先解除了,使得黑颈鹤的眼前短时间变得朦胧,令他困惑,冯瑾这才逃过一劫。 冯瑾大声说:“你快回想起……”接着又遇到一个喷嚏,被鸟喙远远地撞飞。 黑颈鹤尖叫道:“钱飞,钱飞在哪里?” 冯瑾飞到几十丈外的洞窟中央才勉强止住身形,吐了口血,悲愤地说:“为什么?我明明解除了幻象。” 但她的父亲冯安材就站在黑颈鹤的身旁,而且面露冷笑,冯安材没有重新施加幻象,实际上他什么也不需要做。 黑颈鹤能回想起的,仍然是刚才“司马大仙下令去杀钱飞”,钱飞就在这个洞窟里,那可就不是什么幻象了。虽然他也想起来自己原本是来抓天鹅的,不过钱飞更重要一些。 这一切都顺着黑颈鹤的心思,黑颈鹤自然不会感到有什么不对劲。 金色的蜘蛛网仍然在整个洞窟蔓延,刚才仿佛才没有过多久,却已经布满了大约三分之二的空间,而且是所有的洞壁。只剩下中央的湖面还是黑暗的藏身处。 天鹅们围绕着洞穴飞舞,就像无助的小虫一样。 这时,钱飞来到了冯瑾与净草的身旁,他让李木紫暂停炮击,和唐心纯一起也带了过来。 李木紫发愁地看着钱飞,压低声音说:“你还有什么办法吗?” 钱飞镇定地说:“有。” 冯瑾忙说:“快拿出来吧?” 钱飞说:“你们先做一个密封金属沉箱,我们先躲进湖底,争取一些时间。” 李木紫毫不犹豫地说:“好,需要争取多少时间?” 钱飞说:“这要看你们。” 冯瑾又吐了口血,满脸都是苦闷的疑惑:“什么意思?你自己的办法,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需要争取多少时间,我们又怎么可能替你决定?” 钱飞认真地说:“我担心你们不能接受,所以需要时间来劝说你们。我这次非常希望你们相信我。” 第337章 至高的借贷 女郎们立即开始制作沉箱。 李木紫还有剩的玄铁灵石,掏出来迅速揉搓,将其延展成一个角。冯瑾手中也还有庚金灵石,也做成了小半个箱子。 她们一起看向净草。 净草摇摇晃晃,醉醺醺地笑着说:“啥?……嗝儿!” 李木紫大怒,压低声音喝问:“什么情况?” 唐心纯连忙解释:“不是喝了酒,只是有一点……醉氧。” 李木紫懵了:“醉氧?” 无奈之下,她与冯瑾两个人做成了沉箱,一半是铁一半是金,大约长宽各只有三尺,把五人勉强装进去,钱飞觉得像是进了电梯里。 沉箱缓缓沉下浓稠的硫酸湖,会飞的女郎们努力撑住,免得它下沉太快,溅起明显的涟漪。 纯铁与纯金都能在短时间内支撑住浓硫酸的腐蚀。 这完全密封箱子里倒不会令人气闷,因为有唐心纯在,供人呼吸的氧气要多少有多少。 在拥挤的黑暗中,李木紫流着汗,低声说:“钱前辈,请不要再卖关子了,请讲。” 钱飞确实没有再卖关子,很干脆地说:“我想你们把真气借给我,我恢复到真人境界,去打败他们。” 狭窄沉箱内的空气几乎变得凝固。 李木紫以为自己听错了:“把真气借给你,你就能恢复到真人境界吗?” 钱飞说:“我想可以试试看。” 李木紫说:“怎么借?” 钱飞说:“灌进我的经脉。” 李木紫不再顾得上什么礼貌,右手情不自禁地握成鸡爪形,颤抖着怼在自己胸口,就像意大利人急不可耐地说话时的手势那样:“你想说的居然是这个?你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会爆体而死的,这是常识你不懂的吗?” 钱飞沉声说:“如果是别的人,大概会爆体而死。但我不是别的人,我是钱飞。” 冯瑾也感到一阵阵地晕眩,宁愿钱飞不开口说这种奇谈。 她打圆场说:“想一想切实际的办法吧。离别玦,我们还有离别玦,是不是该在这时候用?” 钱飞说:“如果有八枚离别玦,当然可以,七枚也可以试试看。但我们现在只有三枚,聚起来的战斗力还不如你,敌不过真人的。” 李木紫扶额想了想,说:“多情剑,你身上还有多情剑。” 钱飞苦笑说:“刚才我一直在用多情剑,只不过能勉强支撑到现在,要想翻盘是指望不上的。” 李木紫说:“自爆……” 冯瑾打断她:“你做不到与他们同归于尽的,而且同归于尽也没有意义,等于是把债务全都毁了。我们要活着出去才行。” 钱飞说:“所以,请你们把真气借给我。” 李木紫艰难地说:“好吧,我明白为什么你说需要时间来解释了……请对我们解释一遍。” 钱飞告诉她们,为什么这件事在世上只有自己才能办到。 首先,他曾经散功两次,对经脉的运转的熟悉程度也很少有人比得上。 其次,他曾经是真人,熟悉真人境界的经脉状态,这一点是冯瑾所难以企及的。 再次,刚才的晋升使得他达到了合元境界,经脉已经变得大为巩固,所以此前做不到而现在可以做到了。 最后,他简单而坚决地说:“我一定会归还的。” 李木紫与冯瑾刚才愁容满面,听到这句话,不约而同地感到了一种力量从心中升起,不由得在嘴角露出笑容。 是的,她们明白,钱飞有归还的能力,也有归还的信用,一年多以来,她们一直在最近的距离看到他这样做。这种经过了百般考验的信用,在世上也仅仅钱飞一个人拥有。 冯瑾迟疑着说:“我们的真气加起来也不够啊。” 她是很怕散功的,童年的她曾经多次被家里逼迫散功,把真气渡给弟弟,那是骇人听闻的残酷压榨,散功对她来说不是未知的恐惧而是实打实的心灵创伤。 钱飞说:“主要是搭个架子,巩固我的经脉,剩余的真气从硫酸湖里导出,在别处,还没有这么多可以随意取用的灵石。” 冯瑾咋舌:“那些硫酸灵液都是尚未经过炼化的!” 钱飞说:“你们的真气对我来说也是异种真气,反正大家都是异种的,都混起来就行。” 李木紫思忖着:“确实,那些经脉中出现异种真气、爆体而死的人,也都并不是立即死掉的,或许你可以比他们多坚持一段时间。” 钱飞眼中有神,说:“更重要的是,我可以把真气完好地归还给你们,我自己也恢复正常。” 李木紫与冯瑾再次对视一眼。 没有办法讨论得更详细了,这种事就是在理论上好像可行也好像不可行,要想进一步了解就只能在实践中去试一试,而试一试就是性命攸关的事。 当然不试也会有性命之忧,没有多少时间了。 沉箱沉在硫酸湖里,这可能可以对其它的真人能多躲藏一会儿,但是对黑颈鹤来说,这不正是他习惯于把长嘴伸进水里采食的场合么! 这时,醉醺醺的净草却先伸出了手,与钱飞双掌相对,微笑而含糊地说:“来吧。” 唐心纯也甜甜地微笑着,主动伸出手与钱飞双掌相对。 李木紫“哈”地笑了一声,愁容从脸上消失了,变得表情变得坚决而洒脱。 这不是什么道德困境问题,她不再有追究细节的兴致,反而意识到这是团队组织度的意义。 从道德思辨上来讲,当所有人一起面对一种绝对的危险时,把团队组织度提升到最大的集中级别,这才是面对危险的正确方式。而这件事的反面就是团队崩溃、四散逃亡。 这正是那“很难的、然而正确的”事,也是李木紫所喜欢的事。 冯瑾耸耸肩,眯起眼,最后一个伸出了手。 按照钱飞的指点,李木紫把柔软滑凉的双手按在他的额角太阳穴上,而冯瑾则把小巧的掌心按在他的胸口膻中穴上。 然后,四位女郎同时将真气外放。 她们惊讶地发现,从来没有体会过如此舒服的真气外放,几乎就像是在冬季的清晨被惊醒,又翻个身去睡回笼觉一样,这种慵懒、涣散的感觉令她们心中骇然。 但来不及继续害怕了,转瞬之间,她们都感到全身瘫软疲惫,松开手缓缓坐倒在地。 刚才战斗中的疲劳与疼痛一下子涌了上来。 李木紫胃痛如绞,冯瑾也发现自己已经断了三根肋骨,唐心纯胸闷面紫地趴在地上大口喘气,而净草只觉得自己老了二十岁,那是全身细胞的短时过量氧化的感觉。 她们咬紧牙关才勉强忍得住呻吟声。 而钱飞,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看双手,活动了一下十指,体会着体内经脉之中以毫秒为单位不断撕裂与重建的奇特多彩的痛痒感,从头顶到足底,仿佛有一万种颜色的金属碎刺在身体的每个角落翻动。 他冷静而精确地估计出自己距离爆体而死应该还有十分钟三十五秒的时间,于是尽快地展开了法身。 …… 冯安材与黑颈鹤都注意到,一股陌生的、庞大的真人气场从无到有地涌起,自下而上,就像无形的海啸一般,搅动整个洞窟里的空气。 这股气场膨胀、膨胀,直到更大,笼罩了整个山峰,压倒了冯安材与黑颈鹤两者的气场,让他们两者都在威压之中感到牙齿发酸。 究竟发生了什么? 黑颈鹤终究是个思虑实诚的大妖,当即啄那威压炸开的核心,把长嘴伸到硫酸湖中去,这本来也是他作为涉禽的本能,就像下水捉鱼一样。 而冯安材已经觉得内心有一种想要逃跑的冲动了,但他还是不相信钱飞竟然还有翻盘的可能性,还想着收割了钱飞,把女儿捉回家去。所以一念之差,令他暂时留了下来。 “轰!” 他亲眼看到一条五爪金龙从硫酸湖中跃起,在震撼洞穴的长啸声中,撕开了黑颈鹤那巨大的法身头颅,像是撕开宣纸一样轻松。 第338章 超爽的大逆转 钱飞撕碎了黑颈鹤法身的头颅。 冯安材瞠目结舌,只感到难以置信,像是在做噩梦。 黑颈鹤的法身不仅有那头颅,还有两条细腿。 此刻细腿踩在湖里,正在忙不迭地后退,像是要逃跑似的。 这种动向完全没有躲过五爪金龙的注意力,金龙扑上来把两条黑色的细腿卷在一起,令其摔倒。 还没有摔落到硫酸湖里,它就化作了无数铝合金的碎屑,像是微微闪亮的细雨一样在洞窟中纷纷落下。 一个真人灭杀了另一个真人,这一切都在转瞬之间,这就是钱飞当年的实力。 五爪金龙在空中盘旋,把这些铝合金的粉碎的灵石收入囊中。 之所以死后体内的真气没有凝结成有形状条理的灵石,而是化成无数碎屑,也是因为黑颈鹤是自己一路灌顶上来的,对于自己体内的经脉运转驾驭并不擅长。 看到黑颈鹤被打得只剩下灵石析出,冯安材再不怀疑是障眼法了。 他留到现在,就是不相信除了自家的曙光堡秘术之外,还有什么办法隐藏住一个真人的真气自然流溢。 他的女儿冯瑾现在不过是冶纯境界,是做不到这一点的,更不要说一年多以前还只是凝虚境界,更做不到。 但是事到如今,他只能相信,钱飞的真正实力从未损失过,一直故意隐藏到现在,是在下一盘大棋,结果被不知死活的自己给迫出来了。 在那威压面前,他自己虽然也是个真人,但感到自己分外渺小。 趁着钱飞注意收集黑颈鹤遗留灵石的时候,他在自己的原地设置了一个目瞪口呆的虚像,比原本还稍微亮起一些,自己准备逃走…… 第二、第三条庞大的五爪金龙从湖底冒出,啸叫着向他冲了过来! 这正是当年钱飞招牌式的分体式法身。 冯安材的本体拼命窜出洞去,就是刚才黑颈鹤击毁石头人守卫,捣开的那个大洞,穿过阳台。 金龙紧紧地跟在后面。 阳台上剩余的妖禽已经全部逃走了。黑颈鹤带来的鹤伴园涉禽们之中,有几个已经跟着进去了硫酸湖上空,并且已经被钱飞顺便碾死。而留在阳台上的似乎也有两个,已经逃走。 冯安材再次留下一个虚像,两个虚像…… 金龙完全无视虚像,继续紧紧追赶他那虚无缥缈的本体。 冯安材惊骇万分:“不可能!” 他连真气流溢都留在虚像的身上了,本体则是完全隐藏真气流溢,就像一只苍蝇一样不起眼。 但是钱飞还是能追踪他的本体,因为现在钱飞的五爪金龙体内互相翻搅的各种异种真气之中,也包括他那叛逆女儿的一份庚金真气。 这份真气不像冯安材体内的那样精纯,也比不上他长年来对秘术的掌握之熟练,并不容易制造幻象隐藏自己,不过,要想看破冯安材的幻象,还是绰绰有余的。 曙光堡的人,当自己在敌人面前无所遁形的时候,直接战斗力是拿不出手的,更不要说钱飞的实力本来就比他强一大截。 冯安材再也逃不了,金龙像是巨蟒一样把他缠了起来,并且迅速地发力收紧。 冯安材大叫:“钱真人,饶命!” 巨龙的蟒身稍微放松了一些。 冯安材咬破舌尖,喊了一声:“止!” 这是真的在拼命了。 他要不顾一切地强行降低钱飞的修为。 降低他人的修为,这是曙光堡以大欺小的秘术,如果用于对方的实力与自己相当的情形,就极为凶险。不仅成功率不足百分之一,而且如果失败,施术者自己就会立即死亡。实际上冯安材在家族的典册里从未见过同等级实战用出这一招的记录,先辈们连试都不敢试。 此刻他慌不择路,把这一招用了出来。 没想到竟然成功了。 缠身的金龙像是融化了似的,在黑夜中朝着下面的黄土高坡坠落下去。 冯安材再次“哇”地吐了一大口血,虽然狂喜,但是身体虚弱到极点,连胜利的狂笑都只能勉强在嘴角露出一点。 就在这时,他看到第四、第五条长龙从山洞口窜了出来。 冯安材:“……” 那两条长龙不是金色,几乎通体透明,映着月光,以与方才相同的速度与威势,再次向他身上缠绕过来。 这次是真的要死了。 冯安材感到黑暗无边、麻木不仁的死亡已经笼罩了自己。 他绝望地喊道:“钱真人,小人这次是真的投降了。恳请饶小人一条狗命!”说着,在半空中做出跪拜的姿势。 钱飞的人身在他面前显形,立在半透明液体构成的长龙龙身之上,淡淡地说:“哦?” 冯安材陪笑着,对着刚才出来的山洞指了一指,主动迅速地飞回了洞中,跪在湖床上。 钱飞也押着他回去,大咧咧地坐在他的面前。 在他们的头顶,共有十条长龙以不同的形象与色彩,不惜地缠绕盘旋着,有的发出夺目光辉,有的则在黑暗中时隐时现。 尚存的几十只天鹅在金龙的周围盘旋着,像是映衬着巨大的长龙那样。 刚才杀一真人、擒一真人,只不过用了其中五条而已。 钱飞体内,爆体而死的倒计时,还有六分钟零十八秒,十七秒、十六秒…… 钱飞也不想杀死冯安材。固然可能冯瑾咬牙切齿一副想要把冯安材置于死地的样子,但如果她的亲爹在她眼前惨死在外人手里,她还不知道会怎么想,就连她自己也无法预期。 家务事是复杂的,这是属于她的战争,应该留给她自己。 天鹅仙子默默地飞下来,站在钱飞身后。浓密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但冯安材知道她在瞪着自己。 冯安材把天鹅先祖的灵石,也就是从天鹅们的祖坟里偷出去的东西,忙不迭地拿了出来,摆在面前。 当初在“地宫”里,它们呈现为琳琅满目的瓶子坛子器皿,而现在除去幻象之后,它们都是雪白的羽毛形状,大多数是石膏,也就是硫酸盐岩石的一种。 层层叠叠,仿佛一大堆雪,堆在冯安材与钱飞之间。 钱飞没有露出满意的神色,只是微微扬起眉毛,说:“哦?” 冯安材又掏出了各种条条块块的小的灵石,迅速地一个个摆放出来。 有鲜蓝与粉红色的钴化物,有晶莹透明的小棱柱,也有一团团的柔软透明塑料和萤石。那些是天色坊、石英峰、刻骨寺来人在死后所留下的人身价值。 钱飞随意扫了一眼,面无表情,说:“哦。” 冯安材摆出了十几件杂七杂八的法宝,看起来都是天色坊、石英峰、刻骨寺来人的遗物,其中赫然包含一枚离别玦。 钱飞说:“继续。” 冯安材汗如雨下,从袖子里掏出了一袋金元宝,都是高纯的庚金铸成,这是他自己带出来的家财。 钱飞点点头,缓缓地转向身边的天鹅。 他的爆体而死的计时还有三十秒,二十九、二十八…… 他指着那堆羽毛,问天鹅仙子:“你的祖坟里的价值,是不是大体上就是这些?够不够?” 这时候如果是个贪心不足的苦主,可能会狮子大开口,因为这时候究竟损失是多是少还是不她自己一张嘴说了算? 但是天鹅仙子从未在人类社会生活过,在妖禽的社会里也很少与别的灵魂打交道。所以她很实诚地说: “就是这些。” 钱飞体内爆体而死的计时还有十五秒,十四、十三…… 他烦躁地对冯安材挥挥手。 冯安材磕了个头:“感谢钱真人不杀之恩。” 然后他一眨眼就不见了。可能刚才他逃脱的时候,都没有这次这样快。 距离钱飞爆体而死,还有八秒、七秒、六…… 债务部的女郎们相互搀扶着在湖床上跑过来,此刻她们都只是凡人之躯,想跑也跑不快。 不过,钱飞身上升起了多彩的光辉,金色的、黑色的、浅蓝色的、还有亮白的钛合金颜色。 钱飞伸出双臂,引导着将这些灵气灌回到每个女郎各自的头顶。 整个过程与十分钟前的“出借”时一样,快得让女郎们感到不可思议,而且非常舒服。 她们感到像是大病初愈一样,全身都有了力气,变得轻盈而活跃。 一个起落之下,她们围在了钱飞身旁。 钱飞指着那堆如雪一般的白羽灵石,对天鹅仙子笑说:“让你们的先祖受惊了,请你们让他们归位吧。” 天鹅仙子从他的身旁走到他的对面,盈盈下拜,说:“多谢真人仗义相助。” 钱飞一时体虚腿软,站不起来,赶紧打手势让李木紫把她扶起来。 冯瑾的注意力从父亲那里被吸引到了那堆财富上,咽了一口唾沫,觉得就这么交还出去很可惜。 那些灵石是天鹅们几千几万年里攒下来的,价值怕不得有几千万刀, 似乎按理说,它不是钱飞可以随意支配的私财。钱飞现在没有资格保有私财,他的所有所得都应该在债务部的支配之下,监督用来还债。难道债务部不去横插一刀,说些什么吗? 但是她也确实觉得不好意思开口。 正在内心犹豫挣扎期间,忽然她听到天鹅仙子说:“请接受我等的报答。” 冯瑾陡然一惊! 你们这时候不是按照套路应该说“小女子无以为报”什么的么? 你、你居然还能报答? 第339章 量变引发质变 不多时,几只合元境界的天鹅衔过来一个大箱子,天鹅仙子将其打开,里面满满的流光溢彩,都是布币。 这次就连钱飞也把眼珠子瞪了出来。 这里是许多不同年代的、不同来历的布币,其中七成是雪岩城发行的卢布,其余是各种杂牌宗门、隐士铸造的布币,也混有零星的刀币。 堆得这么满,恐怕价值可以折合五千万刀以上…… 天鹅仙子微笑说:“这些是钱,是吗?千百年历代鸣羽会之中,总有禽类道友送一些给我们,不知不觉积攒了这么多。我们要这种东西没有什么用,就请你们收下吧。” 钱飞平复了一下呼吸,说:“好,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于是他们告别天鹅仙子,离开了问星山自在洞。 之后,他们先去了天色坊宗门,把鲁文冲全军覆没的消息告诉了他们,并且留下了价值三千万刀的布币。 天色坊最近连年遭难,原本的掌门真人死在了忻湖的湖底地脉秘境之中,之后几个长老想进自在洞,都被守门的石头人打死。 鲁文冲是最后一个硕果仅存的冶纯境界高手,这次也没能活着回来,现在其宗门里的最强者已经仅仅是合元境界了。 何况,历代掌门真人进自在洞修炼,主要是获得硫酸湖的好处。但这次鲁文冲走错了路,刨了天鹅的祖坟,又被天鹅用硫酸湖灌死,等于是并无合理所得。 包含鲁文冲的人身价值在内,钱飞给了他们宗门三千万刀,算是对他们提供地点的敬意,以及人道主义的抚恤。 而一同进洞的“炮灰”道友们,钱飞也从天色坊宗门这里得到了名单。 对于其中的死难者,钱飞为他们的遗族准备了合计两千万刀的分红。 还有好些“炮灰”道友们活着出去了,例如蔡卓,他们都各自带出去了不少的硫酸冰,拿到了属于自己的收益。 债务部一行向南进入玄武洲,翻过几座大山,远远能望见一股股黑烟从林立的烟囱中升起,就知道那里是桃斋公司了。 不仅钱飞,就连身边的女郎们都有一种莫名的“回到了家”的感觉。 他们是从北边向南过来的,然而钱飞却说:“我们不要就这样飞进去。” 李木紫不解:“为什么?” 钱飞说:“先往东拐个弯,走正门。” “那又是为什么?” 钱飞笑说:“跟我走就是。” 虽然没有什么理由,但女郎们都乖乖地跟着他走,对五爪金龙的敬畏在她们心中是退不下去了。 桃斋公司的正门是往东开的。当他们来到正门门前,女郎们也就看到了钱飞的理由所在。 陈夏华穿着连体工作衣,坐在桃斋公司的大门口,正在举着面具,焊接着几块硕大的曲线型钢板。 她每天一边工作,一边守在大门口等他回来。 钱飞站在她面前,等了一会儿,等到她焊完一条缝,拿下面具喘口气。 陈夏华见到他,眼睛亮了起来,笑颜如花:“你回来了!你们回来了。” 钱飞笑说:“我回来了。” 陈夏华担心地上下打量他:“没有受什么伤吧?” 钱飞摊开双手:“你看我像吗?” 实际上他是从凝虚境界晋升到了合元境界,经历了一次可喜的提升,不过陈夏华是凡人,她察觉不出这一点。对此,钱飞也无所谓。 陈夏华忽然红了脸,低头望向自己的工具箱,却又忽然想起了合适的话题,抬头笑说:“你的债券大赚了呀!” 钱飞高兴地说:“赚了多少?” 陈夏华说:“有个王大侠,他第一次出来报信说你走了死路,债券暴跌,我们就吃进。 “第二次出来说你发现了富矿,债券暴涨,我们就卖出。 “第三次出来又说你舍身断后,死掉了,债券暴跌,我们又吃进。 “最后你们出来的消息到处都传遍了,债券也恢复到了正常的价格。这两落两起,我们赚了一千三百多万刀呢!” 在钱飞身后发出“噗通”一声,众人回头,只见冯瑾摔倒在地上。 她一骨碌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我没事、没事,不要在意……” 这一次,她真正见识了证券是怎么炒的。她发现自己在鹤伴园那里估计出来的“涨跌规律”确实都是些儿戏,而控制涨跌的真正诀窍,是如此地简单而冷酷,如此地朴实无华、且枯燥。 债务部全员汇合后,他们在桃斋公司的后山凉亭里坐下,把这次的收益全部摆出来。 灭杀黑颈鹤,得到的灵石以铝合金碎屑为主,价值约为两千五百万刀。 加上同时灭杀了蓝鹤、白鹭等跟来的帮手,合计得到了大约三千二百万刀的人身价值。 刻骨寺、石英峰的来人,死后留下的人身价值,加起来有一百万刀多一点。 债务部五个人袖子里各自装了一大块硫酸冰,合计估值为四千万刀…… “四千万刀?”冯瑾不满地说,“这么多我估计得有六千万刀才对吧?” 钱飞苦笑说:“这么多硫酸投放到市场上去,眼下能卖一千万刀就不错了。我们等市场回暖,到年底为止逐渐卖出,这样才能卖到四千万刀。不能指望更多。” 天鹅仙子给的一大箱布币谢礼,则是大大出乎意料,按照当前的汇率,竟然价值能折合七千二百多万刀币。 钱氏债券,这次两次大跌大涨,陈夏华从中拿到了一千三百多万刀的收益,尚未抛售提现。 另外还有第四枚离别玦。 这样加起来是超过一亿五千九百万刀的总收益。 其中,三千万给了天色坊宗门作为抚恤,两千万给了“炮灰”道友们的遗族作为抚恤,还剩一亿零九百万刀。 冯瑾拿出账本,高兴地说:“我们的欠账还剩四亿八千八百多万,其中今年正月初一的时候是四亿九千一百多万,今年上半年还了两百多万。每年的账期都是集中在年关之前。今年在年关时要还有八千多万刀要还,现在新得到一亿零九百万刀,已经挣够这个数字,可以提前还款了。” 钱飞说:“不着急提前还款,这一个亿我们先投资增值。” 李木紫警惕地说:“投资?……”她想到了涨跌无常的子母券。 钱飞指着林立的烟囱,笑说:“这么大的一个看得见的桃斋公司在这里,投资进去难道会亏钱吗?我不再做总裁了,但我们可以做投资人。而且,有了这么多卢布,我们就可以把它作为准备金,发行自己的货币。” 陈夏华直起身,担心地说:“钱总!……”她想起了上一次掘珠公司发行纸币时的灾难。 钱飞挥挥手:“你放心,我不会重蹈覆辙的。不仅如此,我还打算发行更多的债券。” 冯瑾叫起来:“每一张债券都是你自己的债务,四个多亿的债务还不够你还吗?你何苦让它增多?” 钱飞眨眨眼,说:“咦,哪里不好?我这样就可以借新债还旧债了啊。” 自从掘珠公司覆灭后,至今有将近三年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钱飞一直没有任何融资的能力,因为他失去了自己的真人境界实力、失去了自己的宗门、还欠了五个亿,没有谁会看好他。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再次公开了身份,展示了一次次从险境平安归来的能力,而且还有投机炒作生意作为债券的外衣,这使得越来越多的人愿意购买他的债券了。 债务部的女郎们,除了净草之外,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第三卷完) 第340章 开始自己印钱 净草记述道:“如是我闻。七月盛夏日炎,钱飞天尊在桃斋公司后山。冯瑾来见钱飞天尊,钱飞天尊在凉亭里打盹。瑾呈账簿,白曰……” 冯瑾像是撵苍蝇似地挥手:“去、去!不会念经的和尚,在这里装什么念经体?” 净草嘿嘿一笑,立刻就溜了。反正,跟账本数字有关的东西,她是不愿意多听几句的。 上个月是闰六月,从自在洞探秘回来,夺得了上亿刀的收入,基本上覆盖了今年年底预定要还的八千多刀债务。 但是冯瑾每天翻看债务部的账本,知道更大的困难还在后面。 在七月,她就已经在为次年的债务发愁了。 这天午后,在桃斋公司后山的凉亭里,她唤醒打盹的钱飞,对他说:“明年一年内要还的债务,你也是知道的吧?” 钱飞抬头眨眨眼,点头说:“我知道,有两亿七千万,也就是二点七个亿。” 虽然现在钱飞已经有能力借新债还旧债了,但是要想融资二点七个亿,还是不可能的。 三年前他是世所公认的最强真人,而且掌握着天下第一大宗门,没有谁是他的敌手。那时他从全天下融资到五个亿,然后全部赔光了。或者说,一半被司马吞蛟夺走,一半毁灭在司马吞蛟的叛乱之中。 现在他有强敌,就是司马吞蛟那一伙,他的实力只有第四境界“合元”而已。敢借钱给他的人相当少。 那些想要投机获利的人,要说选择司马吞蛟的排队券子母券还是选择钱飞的债券,大多数都会选择前者。前者的价格看起来正在继续炒到天上去,而后者则不可能。钱飞不会偿还票面价格好几倍的债款的。 而新生的桃斋公司…… 冯瑾望着一根根高高矗立着冒黑烟的烟囱,说:“这个桃斋公司看起来生机勃勃的样子,如果把它的资产全部计算起来,能不能……” 钱飞大手一挥,斩钉截铁地说:“不能,别想了。” 冯瑾说:“现在不足以填补四亿多的窟窿,再养养肥?” 钱飞的声音里明显带上了感情:“不,我就是死,也不会再把公司视为我的私人财产。桃斋公司是那些勤劳的人们自己建设出来的,我甚至很想把这一切视为我对他们的补偿,可惜,连补偿也算不上,因为这一切不是我给他们的,是他们自己建设出来的。” 冯瑾叹了口气,皱眉说:“那么明年你准备怎么办?没有什么能打工挣钱的机会了。” 上个月,跟着天色坊去探秘“问星山自在洞”,是天下最后一次有人发布悬赏任务。而且那次任务也是极度凶险,最后一地鸡毛。 (冯瑾看了一眼远处的李木紫,忽然想到,不对,那是其它禽类的羽毛,彩色的雪白的洒了一地,但其中应该没有鸡毛……) 眼下再想要搞几千万刀,只能去偷去抢。 如果去抢强者,要面对极大的损失,只怕那钱没命挣也没命花。 如果去抢弱者,李木紫与净草恐怕不会答应,冯瑾自己也觉得不是长久之计。弱者身上要是随随便便就揣着价值几千万刀的宝贝,那他还是弱者吗?每个弱者身上只能刮下来一点点油水,不知多少只鸡才能凑成一桌鸡舌宴。 (冯瑾看了一眼远处的李木紫,忽然想到,这种想法对她有些不好意思。) 钱飞胸有成竹地说:“所以我要自己造钱。” 冯瑾只觉得荒唐,摇头说:“天下人不认,债主不认,如之奈何?” 钱飞笑起来:“当然,这里头是有技巧的。” 钱飞已经成立了一个“新世界银行”,这将是他的央行。 他没有让新世界银行成为桃斋公司的一部分,而是找桃斋公司的总裁郭吉要了几个聪敏好学的年轻人,另外将其组建起来。 这个名字固然表现了这个银行属于“创造新的世界”的美好期许,但也暗搓搓地表达了想让它成为“世界银行,而且还是新的”这样一个愿望。 这个银行,主业就是发行一种叫“戈币”的货币。 理论上,戈币的样子是一个很小的匕首,两寸多长,但是尾部没有把手,只有不对称的“榫卯接头”形状。如果真的是兵器戈头,那榫卯接头是要安装在长木柄上的。 戈币是铜铅合金制的,钱飞铸造了一小批样品,不过总体上不打算让实物货币大量流通,而是打算让它以记账形式流通。 他打算通过加密无线电报,在几个大的宗门处开设银行网点。 戈币的汇率盯紧卢布,是一百戈比兑换一卢布,啊不,一百戈币兑换一布币,这很河狸,对不对!这么小的币值,使得凡人也能用它。 五年前,钱飞发行纸钞,后来公司倒了就变得一钱不值。这次他吸取教训,新生的戈币将有两个信用基础,就是桃斋公司的生产力与已经广泛发行的布币,而且无线电台开到哪里,银行就可以开到哪里。 如果用户真的要大量提现,就提供现有的布币,特别是卢布,提现给他们。用户自然也更愿意接收卢布,卢布的信用可比新冒出来的戈币要好多了。 天鹅仙子已经给了面额数亿的卢布,相当于好几千万刀币的财富量,是充足的准备金。 几个网点之间,将每个时辰通过加密无线电报对账,对外提供低息借贷服务。 这个借贷服务乃是银行业的关键基础,一份存款或者准备金可以借出十份的贷款,只要不发生挤提就可以了。 甚至,钱飞看重的还不是这一点利息收入,毕竟戈币本身也是他发行的。 他真正重视的是这种“货币乘数效应”,以这种方式,他就可以通过央行利率来控制货币m2的供应量,这些货币都是以记账形式、以无线电电报的方式存在的,从一开始就没有铸造出来,控制权却在他的手中。 这还不能叫做“数字货币”,只能算是“银行的电算化”。 与之相对的是,在鹤伴园的交易所那边,司马吞蛟继续毫不客气地聚敛刀币,市面上刀币极度紧缺。而每个人持有的子母券则每日价格上涨,好像人人手中都掌握着价值几百万刀的子母券。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发财的笑容,但要想让他们拿出几十枚刀币买一点灵石用于自身修行,恐怕就不大舍得掏出了。 在这种情况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直接使用子母券作为一般等价物:今日贺寿,我送你价值十万刀的子母券,明日要下发宗门年例,我又从掌门那里领来了价值四万刀的子母券。 这一切看起来都理所应当,但是钱飞看在眼里,却觉得心惊肉跳。 这是证券的货币化!是泡沫的一个崭新阶段了,他此前想都想不到竟然会有这样一个阶段。 从金融理论的角度来看,不太严格地可以说,现金是m0,活期存款是m1,定期存款以及贷款衍生出的货币是m2,在此之上的证券、金融衍生品代表货币的m3。 天下商行所发行的刀币算是m0,也算是m1。刻骨寺提供了一定的借贷业务,制造了不太大量的m2。而现在子母券的交易所吹起来的财富泡泡,都是m3了。 鹤伴园、石英峰一起,凭空造出了一个火热的证券交易所,但既没有央行,也没有监管。 而那个激烈波动的m3正在直接作为货币,用于日常交易,底下的m1、m2都是空虚的。 相比之下,钱飞推出这么个电算化的传统银行,就觉得自己算是非常稳健了。整个修仙界的经济环境在呼唤一种新的货币,不像刀币那样紧缺,又能比子母券更稳定,钱飞就是要填补这个空白,以满足天下的需求。 不过要想真的获得卢布的支持,最好还是跟发行卢布的雪岩城宗门通个气,达成一定程度的共识。 雪岩城是五大名门正派之一,最好是雪岩城认可戈币,允许使用戈币来缴纳赋税,为此钱飞宁愿给出许多让利。虽然一开始这等于是让桃斋公司成为雪岩城的附属,不过电算化银行的威力可不是传统钱庄经济所能匹敌的,迟早雪岩城会在金融上反过来成为新世界银行的附属。 看着半信半疑的冯瑾,钱飞笑说:“明天咱们债务部一起去雪岩城拜访。” 第341章 雪岩城 钱飞一行乘船逆流而上,在七月十八日中午,远远地看到了雪岩城像是一块精致的雕花印鉴,摆在无忧江的蜿蜒河边。 无忧江是白江的支流。 陈夏华因为不会飞,所以始终觉得大家乘船是在陪着自己一个人慢行,心里一直堵得慌。不过其实,钱飞作为合元境界,也无法长途飞行。 远远看到雪岩城的时候,陈夏华忙说:“你们飞进去吧,我会走城门追赶你们。” 李木紫笑说:“本来也是不能飞进去的。” 净草惊讶地说:“为什么?飞进去会怎样?” 李木紫说:“你试试?” 净草就试着飞进去,发现雪岩城周围围了一圈的塔楼,每座塔楼上总有好几个人站岗,见到她在半空中靠近,就有人在里面吹哨子,挥舞小旗。 “请高僧师父走城门,本城有规矩,小人不敢放行。” 说话很客气,但是显然规矩很严。如果有人想要强闯,可想而知下一步就是雪岩城的高阶弟子乃至长老出来拦路了。 钱飞一行既然不是来挑事的,自然也就老实地绕路去了城门那边。 凡人的城市,例如甜水或者皇京,高阶修仙者飞进飞出是不管的,只会引发一些凡人的崇敬的目光,但修仙者本来也很少进出那些城市。而像是灵霄殿或者灰白府这样的宗门,则没有凡人如此严密地放哨。 绕到城门口,只见城门大开,车水马龙,吆喝声四起,有凡人士兵放哨查验,但查得很松。 进去以后,只见道路上弥漫着马粪的气味,轿子在人群中敏捷地穿行,路边还有乞丐在唱莲花落。 这种烟火气的浓度不比皇京低,黑石山的山门也没有这样热闹。 这是因为,这许多凡人百姓,乃至官员富贾,并不是来此学艺或者上香的,这五十万人以上的大城市,他们就生活在这里。 “仙凡一体”,这是雪岩城最大的特色,与其它所有的修仙宗门都大不一样。对于这种特色,李木紫与冯瑾知道一些皮毛,其它女郎都不清楚,于是钱飞笑着对她们介绍了一番。 雪岩城是仙凡一体的。这里的关键是,修仙者会插手凡人的社会生活与生产生活,修仙者成为凡人的统治者。 本来,在凡间还有个朝廷、有个皇帝在。 实际上,雪岩城控制着西南玄武洲的两个省份,天原省与百溪省,这两个省份处在割据的状态,官吏由雪岩城任命,税收由雪岩城征收,军队由雪岩城掌控,而且由修仙者担任一部分的中高级军官。 在凡人朝廷看来,简直是水泼不进。 不过,雪岩城也只满足于掌控这两省,大约一点八亿人的人口,九百多年来没有进一步对外扩张征服的想法。 各级官吏衙门,都有修仙者作为一部分官员,也有凡人作为另一部分官员。 净草好奇地问:“这样不会耽误修行吗?” 钱飞笑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反正也有这种理论性的说法。” 雪岩城从上到下,都是一个自成一体的小世界,有一套自己的修仙体系,有一套自己的衙门律法,有一套自己的经济系统。 所以,他们也有自己的货币。 雪岩城官方发行的就是“卢布”,因为铸币机构是在城外的卢家庄。 受其影响,在玄武洲与浪沫洲,也有各种其它杂七杂八的布币存在。 刀币的发行机构是三十六宗门之一的“天下商行”,那个“商行”只有一个业务,就是发行刀币,确保刀币的质量,并且以铸币税作为收益。 而发行卢布的雪岩城虽然实力更强大,但却无法同样良好地保证卢布的币值,因为雪岩城想要管的事情太多了。对雪岩城来说,发行的货币是要承担财政职能的,简而言之就是有时财政赤字的一部分要印钱来弥补。 所以卢布的币值会根据其财政需求而有较为激烈的波动,且每时每刻都有贬值的风险。 在几百年的时间里,旧币改新币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好几回了。 雪岩城的布币并不是从九百多年前一开始就叫做“卢布”的,历史上也曾有过“曾布”或者“吕布”的称呼…… 关于“该怎么去见掌门”这件事,李木紫是因为过去跟着师父来过,所以知道。 于是她领着同伴们,径直去了城中心。 在雪岩城的中心,有宽广的大院和几座高楼,最高的有五层楼。传统的木制大型建筑建到五层楼那么高时,就几乎像宫殿一样了,外观古朴典雅。 那里是所谓的“修行园”。 与热闹的城里其它部分相比,修行园的门前相当地静谧,大块的青石板地面迎着阳光,一个头发花白、衣饰整洁的老门房,坐在芭蕉叶的阴凉之中打瞌睡。 钱飞上前说:“散人钱飞前来求见雪岩城掌门。” 老大爷费力地睁开一只眼,说:“啥子?见掌门?那你到这里来做啥子?” 钱飞不解:“掌门不是在这里么?” 老大爷说:“掌门是在这里,可是你找我是不得见的嘛。你要去衙门去申明求见的嘛。” 李木紫上前一步,说:“灵霄殿弟子李木紫,求见掌门,有要事相商。” 老大爷说:“掌门他老人家忙得很,你们这样求见是不得行的,去衙门领个申帖报上来。求见的人很多,要一个个地来,要排队的嘛。” 李木紫说:“是哪个衙门?” 老大爷说:“府尹衙门。” 看来,不仅是钱飞现在人微言轻,就连灵霄殿的面子也不好使。 李木紫自言自语:“不对啊,上次我来的时候……是了,上次我是跟着师父前来的。师父那时是灵霄殿掌门,面子够大,我的面子却不够。” 净草一跺脚,腾空升起:“我进去看看。” 守门的老大爷只是个凡人,眼珠子都瞪出来了,连忙掏出个哨子猛吹:“有人闯门。” 这时候,从三楼直接飞出来一个人,伸手就把净草往外推。 净草把他的手拨开。 他的手继续贴上来,反推净草的手。 钱飞仰头叫道:“净草,别动粗。” 净草说:“我有分寸,咦,他的这个武功很有意思……” 第342章 卡夫卡的城堡 净草这时候已经是第六境界“融密”的高人,距离修仙界的顶端已经不远,前来阻拦的只是个第五境界“冶纯”初期的前辈,净草本来轻轻一推就可以无视他。 但是没想到,对方的双手不依不饶地轻轻推开净草,并不十分用力,但是也无法轻易地躲开,姿势柔和而又绵长,有无数的细微的力量调整,像是黏住了净草的双臂一般。 净草想试试看不用蛮力能不能推开他或者逃过他,发现竟然完全做不到。 净草自己对于“大慈大悲擒拿手”这种柔性擒拿武学的掌握,是相当纯熟的了,但是对方使用的武学不仅类似,而且似乎有一种更深厚、更高明的背景。 对方虽然是以弱敌强,但是神情上是游刃有余,这里是雪岩城的中心,他的背后是整个五大名门正派,真不怕你把整个雪岩城给挑了。 钱飞仰头叫道:“净草,下来吧。你再打三天三夜也解不开的。” 净草依依不舍地跳下来,兴奋地说:“他那个手法,有意思,很有意思啊!” 钱飞笑说:“没错,那就是推手。” 净草沉吟:“原来如此,我的师父好像提过,不过她当时是很看不起推手的样子。我觉得推手还挺不错。” 这就是雪岩城的主要功法。 与火山寺相似的是,雪岩城的主要战斗方式也是近战,这在其它宗门的各种仙术对轰的打法之中,算是罕见的。 而且,雪岩城的近战打法却不是硬桥硬马的暴力,而是柔和绵长的“推手”,能以小力制大力,控制敌人、掌握敌人。 当然,刚才如果净草要硬闯的话,冶纯境界的守卫者是无法拦得住她的,不过那样一来,势必会引出融密境界乃至真人境界的高人出手,把他们全部轰走,无论什么友好洽谈都会泡汤,那显然不是钱飞想要的。 于是他们去了府尹衙门。 府尹的门房也是凡人,倒是比修行园的门房要和气一些,叫钱飞他们去“写申帖来”。 钱飞不知道申帖怎么写,这下子女郎之中也没有谁是知道的了。 于是只好找了个代写书信状子的露天摊位,搞了一份求见掌门的申帖。 把申帖递到门房那里去之后,门房说:“好,你们回去等着吧,每天过来问问。” 钱飞倒也没有急躁,说:“要等多久?” 门房掏出一个簿子翻了翻,说:“四个月吧。” 女郎们都炸毛了:“四个月?莫不是在消遣我们?” 门房说:“你们是个有来头的,可是小人所见的来人,个个都有来头。这里只是个府尹衙门,上头还有省督衙门,再上头还有政事处、修行园、掌门公务阁,一层层报上去,各处地方好多人想要见掌门,总要一个个来的嘛。” 他肯这样细致解释,确实算是有耐心的了,不想得罪钱飞一行。 好家伙,钱飞只能说好家伙。他自己当初开的掘珠公司也是仙凡一体的,也有几十万人,流程冗杂的“大企业病”多少也沾染了一些,可也没有如此严重的官僚主义。 唐心纯打了个哈欠,一脸天真地说:“那,咱们四个月以后再来?” 钱飞说:“那怎么可能?如果四个月以后再来,怕不是会告诉我们说‘恭喜你刚刚走过了第一步,还剩九十九步’。” 官僚主义是深不可测的。要是发行戈币迟开,钱飞的整个的捞钱计划就会步步都迟,债主们可等不起。何况,钱飞担忧的不仅是自己的债务,还有整个世界经济危机的前进情况。 冯瑾皱眉说:“那怎么办?” 软的硬的都不行,那么,怎样才能快一些地见到掌门呢? 于是钱飞对女郎们说:“你们整出点动静来吧,但是不要伤了和气。” 这在陈夏华眼里,就是“既要又要”,陈夏华觉得钱总这样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 还好这个要求不是直接对她提的,而且钱总过去也没有这样欺负过她。 李木紫却觉得理所应当,镇定地说:“我想想办法。” 她的办事能力,在偌大的灵霄殿宗门内部也是有口皆碑的,那么,请问什么叫“会办事”? 实际上,上门行礼求见,照章走流程,该尊敬的尊敬,该送礼的送礼,这些固然有意义,但不是最关键的。 实际上在碰了钉子找不到前进方向的时候,真正的“办事”才刚刚开始。 在“该做的事情”与“不该做的事情”之间寻找奇妙的灰色夹缝,正是李木紫的长处,这与她那凛然侠女的名声不符,很少有人意识到。 而净草也笑嘻嘻地说:“包在我身上。” 她却不是个办事的人才,偌大的火山寺上下都知道她这号人,好像这辈子一共也没有办成过几件正经事。 但是另一方面,净草却是“搞事”的人才,而且这绝不仅限于蛮力。 想当年(实际上是直到上个月为止),她一次都没有打赢过自己的师父,但是要说在师父头上搞事,她自打三岁开始就从无惧色。 说起来,在自在洞晋升成了融密境界之后,她这个月兴冲冲地回寺里去,想要走熟悉的走法,也就是半夜翻墙偷偷进去,正撞上戒律僧,把她吓得不轻。 没想到戒律僧慈祥地把她放了进去,她更被吓得不轻,这辈子没有见到那个老戒律僧笑过啊,居然这大半夜地对她笑了?连脸上的刀疤都在笑? 实际上戒律僧却对她说,融密境界的高僧本来就有任何时辰出入火山寺的权力,所以不必翻墙进去。 这让净草突然感到非常失落。 天亮后她见到师父,本来还想跟师父比武来着,这一次肯定不会输给师父了,但见到那熟悉的,变老了一点的师父,却也觉得开不了口,越发地失落。 师父训诫了她几句,勉励了她几句,然后问她回寺里来做什么? 净草什么也没有说,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寺外。这就是长大的感觉吗? 那一天她喝了好几斤好酒才缓过来。 话扯远了,总的来说,净草在自家的宗门里居然失去了搞事的机会,就像失去了人生自我实现的道路一样,现在,她兴致勃勃地想要在雪岩城里“自我实现”一回,也就是说,搞事。 第343章 麻辣修行 李木紫说:“我四处逛逛,找找机会。” 净草笑说:“对对,找找机会。难得来一趟,先看看有什么好玩的。” 于是钱飞一行在街上随意游逛,寻找机会,同时也算是散散心。 这一群都是修为较高的美女,引发路人注目,不过受到最多关注的反而是凡人陈夏华,因为她的发型与奇装异服,也就是短发窄裙丝袜与高跟鞋。 陈夏华勇敢地迎接众人的目光,言笑晏晏,顾盼生姿,把这视为陪同钱总、传播钱总“新世界”福音的荣耀。 净草则注意到,在这个城市里,确实修仙之人与凡人随意地混杂在一起,比例还不算低。 总的来说,这个世界上有修仙天赋之人与凡人之间的比例大约是一比一万。 全世界大约有三十亿人口,雪岩城治下有一点八亿,同时雪岩城的正式弟子则是有一万四千多,差不多接近这个比例。 不过,在这庆都府城,作为雪岩城的核心地带,修仙之人的比例就明显高了一些,随便走走都能遇到。 天上偶尔也有高手飞来飞去,而真人的威压更是笼罩着整个府城,形成一片庄严高渺的气象。 净草几次与修仙之人擦身而过之后,发现了一个问题。 她皱眉说:“这里的练气筑基弟子,怎么全都是胖子?这全是我碰巧的吗?街道又窄,相互让路很烦人啊。” 钱飞说:“这不是巧合,虽然并非每个人都是胖子,但确实胖子居多。在凝虚以上就没有这种现象了。” 几个女郎不由得异口同声地问:“为什么?” 李木紫歪歪头:“我来过几次,但是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也很好奇。” 钱飞笑说:“你们看,三酸两碱之中,唯有一种是在凡人体内可以自行生成的。” 净草认真地抢答:“是火碱,对不对?” 李木紫喝道:“滚!你都没有意识到我们为什么会谈及这个话题的吗?” 陈夏华倒也记得掘珠公司中学课本上的知识,说:“是盐酸。” 钱飞笑说:“没错,是盐酸,也就是雪岩城的修行之本。人的胃酸,主要组成部分是盐酸,所以,对于雪岩城弟子来说,修行的第一步是练胃,由此来加强全身经脉。那么怎样来练胃?” 冯瑾沉吟着说:“依靠多吃东西?” 钱飞把手一摊:“正是如此,而且最好是吃麻辣。不过,要想把吃下去的东西充分转化为经脉中的真气,至少也要到凝虚境界,而在那之前,发福就是免不了的了。” 当然,此地富庶,沃野千里,自成一体,倒是不愁没有东西吃。 确实,走过两条街,女郎们发现路边不是茶楼就是饭馆,传来阵阵麻辣香气。 特别是火锅,有的就摆在路边,一桌人在盛夏中露天挥汗,大捞大嚼,吃得不亦乐乎。 净草勃然大怒。 她说:“这不公平。这世上的修行还能再不公平一点吗? “我在火山寺修行,一群老和尚对我说,这不让吃,那不让吃,吃这些那些都有害于修行。身为名门正派,就要洁身自好,说得真是天花乱坠。 “到了雪岩城这里,好么,吃饭本身就是修行是吗? “而且还不是吃饭,是吃那一层红油的牛肉火锅?他们不怕扰乱了心中澄净的吗? “这也叫名门正派? “当然,邪派也不是东西,还有那黑石山,我小时候可不知道有个门派的功法是头发越练越长的。这世道何等地不公平?” 钱飞见她越扯越远,大有翻出三千年老账的架势,忙说:“你冷静一下、冷静一下。” 他不由得联想,如果说李木紫是“傲慢”、冯瑾是“暴食”、陈夏华是“色欲”而唐心纯是“怠惰”的话,那说不定净草其实是“愤怒”或者“嫉妒”? 至少眼下暂时呈现出了这个症状。 李木紫却是兴味盎然地望着火锅店,秀气的鼻尖轻微耸动,显然是被香气所吸引了。 净草不解地说:“你不会是对火锅有兴趣吧?刚才路边的那桌你也看到了,又辣又油腻,汤面上飘着一层厚厚的红油。” 李木紫眉毛一扬:“那又如何?” 净草说:“你不是吃素的吗?” 李木紫微笑说:“油腻到了一定境界,我觉得反而很好了。” 有些东西她觉得没必要特意开口解释。 这天下东南西北各大菜系都有风格不同的火锅,但是哪一家在涮火锅的时候会往锅里卧个鸡蛋的?这又不是白水煮面条! 至于说拿蛋花汤当作锅底的,更是闻所未闻。涮鸡翅、鸡胸肉也是相当罕见小众的吃法。 火锅真的是对家鸡很友好的一种美食了。 陈夏华担心地说:“公司里也有很多人吃麻辣火锅,我看到他们喜欢涮鸭血、鸭肠。” 李木紫笑而不语。鸭子的人身安全关我们鸡什么事? 净草也注意到了推手。 刚进城的时候,她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在修行园门前和雪岩城的高手稍微切磋了一下之后,她才注意到,雪岩城里街头巷尾真的有许多人在练推手。 在屋檐瓦顶上也偶尔有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四手相交,你推我引,上下左右,推来推去。 这些人之中,既有胖胖的入门弟子,也有不少是凡人,男女老幼胖瘦都有。 这种武学既是温和友善,又能强身健体,不像火山寺里,“交流一下感情”往往就要鼻青脸肿。 净草对这种武学并不会因为门户之见而看不上,反而挺喜欢其中以巧破力、妙处无穷的感觉。 同时,她也看到茶楼里有人坐在桌旁“推手”,不是两个人一组,而是四个人围一桌,八只手在桌面上推来推去,伴随着“哗啦哗啦”的响声…… 钱飞忍住笑,说:“那不是推手,那是麻将,不是用来修行的,只是纯粹的玩。” 净草一愣,眼睛更亮了:“还有这种玩法?我也想玩。” 钱飞笑说:“玩吧。” 净草大为感动。 “你想玩,那就玩吧。”这样的痛快对话,在火山寺里是不可能出现的。钱飞是真正的好上司。 第344章 搞事 李木紫却说:“我也一起玩玩。” 净草惊讶地看着李木紫,发觉今天越发地不认识这个班长了。 李木紫耸耸肩,摊开左手往茶楼门口示意,似笑非笑地对她说:“请。” 净草也一摊右手:“请。” 净草整日研究怎样在工作中玩耍,而李木紫则是在在有必要的时候把玩当作工作。 她们先是要学习麻将规则。 “请问这个该怎么玩呀?可不可以让我试一试呀?嘻嘻,真好玩,谢谢你!” 美女总还是可以获得一些优待的,虽然不太可能直接给你钱、让你赢,但是,当有年轻美女虚心请教的时候,很多中老年男人都欣然地愿意指点。 李木紫与净草都是资深美女,对于怎样利用自己美貌的优势,都有着很深的经验。 而这里的经验,最重要的就是分寸:关键不在于知道用美貌可以获得什么,而且在于知道用美貌无法获得什么。 所以她们仅仅是学习了规则,并且获得了一两次上桌的机会。 然后,桌旁的老男人们的表情,就逐渐从欣然愉悦、热闹欢畅,转变成了惊讶赞叹,再又转变成了黄豆大的冷汗。 “……原来你们原本就很会玩。” 李木紫笑说:“不不,这都要感谢你们教我们。” 灵霄殿宗门功法的算力是天下第三,而李木紫又是灵霄殿年轻一代之中首屈一指的优等生。而在“玩”的领域,净草总是能飞速地掌握技巧与诀窍。 她们下注则是十倍十倍地上涨,很快从一百卢布上涨到一千卢布,然后净草把一万卢布拍上了桌面。 同一桌上的另外两家,换了两三次,直到把这家茶楼的常客也换了个遍,每个人都被赢得脸色发白。 最后,李木紫微笑着把桌上灿烂的布币一推,说:“多谢叔叔伯伯们陪我们玩,这些身外之物,原样奉还。我们并不是来真的。” 茶楼里静了片刻,有人迟疑着说:“姑娘,你这话当真?” 净草伸了个懒腰,笑说:“刚才都不当真,现在的当真。都拿回去吧,快些快些!” 这下子众人千恩万谢,差点都给她们跪下了。 净草却拉了个年轻一些的员外过来,亲昵地搂着他的脖子:“施主,贫僧问你,这城里哪家说了算?” 那年轻员外一愣,说:“那自然是掌门说了算。” 净草翻了个白眼:“你这人听不懂人家讲话。我又问你,谁说的话,是掌门肯听的呢?” 那年轻员外恍然大悟,说:“要说掌门身边权力大的亲信之人,如今就是两家,一姓罗,一姓朱。他们两家在公务阁掌门座前每日都争得很厉害。” 钱飞在旁边听得分明。 李木紫抬头问钱飞:“在这两家之中若要选一家,该怎么选?” 钱飞微笑说:“敢问各位,罗家与朱家,谁家拥有的蒸汽机比较多?” 众人对视一眼,都说:“那自然是罗家。他家毕竟是织造坊行业的老大,朱家却是拥有众多田土地产。” 李木紫笑说:“不知罗家有没有开茶楼的业务?他家最大的茶楼开在何处?” 眼下这家茶楼的老板擦了把汗,心想这两位仙子祖宗没有在我这里挑事,我是谢天谢地了,她们莫非是要去权倾雪岩城的罗家挑事不成? 无论如何,罗家开的茶楼自然是远近闻名,大家都知道开在哪里,于是一伙人簇拥着钱飞一行,兴致勃勃地去看热闹了。 冯瑾默默地跟在人群的中后部,让自己尽量不引人注目,同时她不禁感慨,像雪岩城这里人们这种“闲开心”的感觉,在天下别处真的很少见到。 罗家所开的最大茶楼,比刚才去的茶楼大了一圈,招牌“巴适楼”也是金字的。 在茶楼外面与街道隔开了一个颇大的院子,看上去也想模仿城中心掌门所在的修行园,做一点“闹中取静”的高雅效果来,不过人来人往的依然还是很热闹。 院子里停着不少轿子,显示出出入茶楼的人非富即贵的身份,轿夫们或站或蹲,闲极无聊。这些轿夫身上的青衣小帽,也都是干净体面的,比普通百姓还强一些,这也为其主人家涨了面子。 钱飞领着好几个修为甚高的美女,气定神闲地步入茶楼,引来很多人好奇甚至羡慕的视线,这面子却又并非旁人所及。 说实话这茶楼不是赌场,客人们玩麻将大都是熟人之间的雅兴。他们几个熟人之间,你两个陌生人偏偏要进去借个座位玩玩,这其实是讨人厌的。 当然,这种时候美女往往可以例外。 而只要让李木紫与净草这两位美女上了桌,形势很快就走向失控。 她们谈笑风生,下注完全不知道轻重,一副“连十万卢布都不能随手拿出,不会吧不会吧”的样子。 被美女用这种视线看着,很多男人是吃不消的,于是咬牙硬撑。 更不要说,输得心疼的人,也会想要翻本,还有人叫家仆把地契也从家里拿出来押上。 好好的风雅茶楼给弄得人人双眼血红,连唱曲儿的都被麻将桌上的输家给轰走了:“咿咿呀呀的,哭丧呢?” 这时候,这家“巴适楼”的老板就过来点头哈腰地客气相询,问这位仙子与这位师太,有何见教。 李木紫微笑说:“只是来玩而已,你看他们都急着翻本,我也不好意思赢了就跑,是不是?” 坐在她右手边的人脸都绿了,但还是有气无力地竖起大拇指:“女侠真是仗义。” 李木紫已经见识了当地衙门的“推手”功夫,眼下知道不是什么见好就收的时候,万一跟着茶楼老板的节奏走,不一定什么时候又要被“推手”推得晕了。 只要她们还在牌桌上,主动权就是她们的。 茶楼老板从李木紫身边离开,刚一转身,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他深深地撇着嘴,把一个得力的小厮唤来,在其耳边吩咐了两句。 不多时,那小厮带着两个其貌不扬、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前来。 在这个茶楼里,陪她们打麻将的已经大多是修仙之人,身有修为。 新来的两人修为都不算高,一个仅仅是练气,另一个也不过是合元,但是身上有一种奇特的气质。 第345章 爱买衣服有错吗 在这罗家的“巴适楼”出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是衣饰华丽,绣着莲花、鲤鱼或者麒麟之类。新来的这两位穿的却是朴素的青褐色衣裳,反而显得颇为醒目。 见到他们前来,围观人等纷纷让路,桌旁的玩家也起身请他们两人坐下。 那两人,练气境界的那位左右手的小指都没有了,而合元境界的那位是个独眼龙。 于是来了两圈。 李木紫一边摸牌,一边仔细观察着那两个残废人,硬是观察不出什么来头,只觉得他们用牌时的姿势不算特别快或者急,只是宛如庖丁解牛一般,让人看到觉得特别舒服。 不仅她自己,周围旁观的人也觉得这两圈牌看得心旷神怡。不过最后,仍然是李木紫与净草的大胜。 最后,那位独眼人站起,一揖到地,低声说:“在下确实技薄眼拙,只求赐教,不知两位究竟用了什么手法?” 李木紫与净草恍然大悟,这才知道这是茶楼老板特意请来的赌术高手,专门来抓她们两个出千的! 净草不由得失笑,把僧鞋翘到桌上,右手优雅地伸出兰花指,用翘起的小指挖了挖鼻孔,冷笑说: “要赢你们几个,还用得着出千?” 当然,她们确实没有出千,作为初学者,连出千的技术方向都想不出一个来,只能凭借算力与天赋碾压。 李木紫则是嫣然地对众人笑说:“想翻本还有机会,请上前。” 周围的人都是惊呼: “她们果真没有用什么手法?” “就只是运气有这么好?” “但是她们修为很高……” 忽然,众人的窃窃私语声平静了下去,令钱飞觉得几乎像是班主任走进了教室似的。 而这确实是因为新上桌的两位。 这两位是一男一女,都是满头鹤发,不苟言笑。 而在场的修仙之人都能清楚地分辨出,这两位的修为都是第六境界“融密”! 他们不是前来休闲娱乐,而是特意来镇场子的。 刚才有赌术高手在李木紫与净草面前甘拜下风,看不出什么手法,不过对于融密境界的净草这样高的修为,理论上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极致的境界实力碾压不需要什么技巧。 理论上,只要出手就是快到别人看不出来,那么藏牌换牌也都是可以任意为之的了。 相应的对策,就是罗家派出来两位长老级别的人物,陪这两个小姑娘玩两圈。 这两位之中,有一位是融密中期境界,与净草相当,另一位是融密后期境界,比净草还要高出一筹,有什么猫腻都逃不过他们的法眼。 这两位长老,都不经常打麻将,摸牌的姿势显得有些笨拙,但却又有一种古拙的风度,牌桌上四个人仿佛真的是在“推手”一般,姿势中蕴藏着无穷的奥妙。 不一会儿,四人之中修为最低的李木紫就满头大汗了。 但是,两个小姑娘毕竟凭借的不是出千,而是算力、天赋直觉与两人之间的默契。 虽然两个人的性格与趣向完全不一样,但是李木紫不得不承认,如今净草肚子里的弯弯绕她基本上都能猜到,而且她也完全信任净草能明白自己的想法,哪怕自己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 所以,这一次面对两个长老,她们还是赢走了七十万卢布。 净草笑吟吟地从桌子下面拿出一个竹篾篮子来,把刚才赢来的卢布都扫进篮子里。 自从走进茶楼,她们赢的钱都放进这个篮子里,并未收进自己的袖口储物袋,最终这些钱都是准备原物奉还的,毕竟她们的目的不是赢钱,而是求见掌门,或者至少见一见罗家的话事人。 现在既然两个融密境界长老出门,李木紫感到胜利在望了,不过既然要想握住主动权,就要让对方先开口。 果然,对方先开口了。 两位融密境界长老之中,女性的那位,也就是老太太,板着脸对净草说:“这位刻骨寺的小师太,此行的收获可还满意么?” 净草愕然:“你、你说我是从哪里来的?” 老太太冷冷地说:“刻骨寺,你不会想说老身说错了吧?” 净草:“……” 李木紫:“……” 钱飞:“……” 周围的人指着净草,议论纷纷: “果然是刻骨寺来的,我早就看出来了。” “没想到刻骨寺出现了这么年轻的高手,只是捞钱太不知分寸。” “她不会还想冒认自己是火山寺的吧?会有那么蠢吗?” 三十六宗门之中,和尚要么是从火山寺出身,要么是从刻骨寺出身,至于说散修的游方僧,要想修炼到融密境界基本上不可能。 融密境界的高手,只有实力雄厚的宗门才能培养得出。 净草低头一看,知道问题出在自己的衣着。 自从获得了从火山寺出来“出差”的权力,在跟着钱飞满天下乱跑的期间,净草完全没有约束自己身为年轻女性爱漂亮爱买衣服的天性,而且因为对钱财没有概念,所以花钱一点都不知道轻重。 现在她身上穿着的是刺绣了无数个“万”字的精美蓝色丝绸僧衣,其中没有任何两个“万”字是相同的,这件僧衣是法宝,有助于提高修行的速度,不过净草主要是为了好看而穿。 她脖子上挂着两串鲜艳夺目的珊瑚念珠,手指上套着好几个硕大的翡翠戒指,每个戒指都是用来增强攻击力的法宝,肩膀和袖子上有一大堆的流苏挂件,披的袈裟是厚实的血红锦缎,是刚才在雪岩城里逛街时新买的。 雪岩城织造坊的锦缎工艺乃是天下一绝。 偏偏她还以自己的僧人身份为傲,所以不肯还俗,不肯去穿戴各种漂亮的普通女性衣服首饰。 虽然她在大多数情况下性格直爽,但是在根本的身份认同方面,她就是这么个拧巴的人。 如果说有一天她不再是个僧人,不再与火山寺有任何因果瓜葛,那对她来说,她就将在这世上孤零零无可依托,她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与她那身华丽僧衣相比,火山寺连方丈大师穿的都是亲自纺出的土布僧衣,这一点雪岩城长老了解得一清二楚。 一时净草感到百口莫辩,求救地望向方才亲密无间携手战斗的战友,也就是李木紫…… 只见李木紫优雅地用两根玉指的指尖捂住檀口,别过脸去,既不露齿又不出声地正在狂笑。 第346章 对冲成功 李木紫肩膀不住地耸动,一副楚楚可怜、花枝乱颤的模样,正在狂笑。 净草登时怒不可遏:你在这里装扮淑女给谁看呢?谁还不是个美女了? 但现在她完全顾不得去找李木紫的麻烦,因为危机集中在自己的身上。 净草的漂亮瓜子脸红一阵白一阵,面临极度艰难的抉择。 如果现在她坚持说出真相,声明自己作为火山寺僧人的身份,不仅周围的人不见得相信,而且万一他们相信了呢?那么火山寺僧人刻苦苦修的形象岂不是全毁了? 但是反过来,难道自己就这样承认自己是刻骨寺的财迷和尚吗? 令净草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以置信的是,她在这个从未想过的抉择关头,在那一瞬间,在火山寺的名誉与自己的名誉之间,选择了牺牲自己,维护寺里的名誉。 她露出一种受难的悲悯表情,两个肩膀都塌了下来,有气无力地说: “是的,贫僧是从刻骨寺来的。” 钱飞与李木紫都看得肃然起敬,陈夏华与唐心纯则一脸懵圈,冯瑾在人群中捂住额头,不忍直视这么辛酸的场面,同时憋笑也险些憋出内伤。 身为雪岩城罗家长老的老太太暗自冷笑,修炼火山寺的功法到精纯地步的僧人,因为功法的缘故,不可能有那薄薄的一层头发! 这种修行方面的细节秘密并不广为人知,不过在雪岩城做到长老级别的人物,毕竟见多识广,对此还是略知一二的。 她冷淡地说:“这次刻骨寺的小师太前来捞钱,本宗门自以为在待客之道方面已经仁至义尽。到此为止不论你捞了多少,本宗门都认下了,但接下来,就请回吧。下一次我们会吸取教训,不会再让你们这些人进城来了。” 他们两位长老也没有抓到任何出千的迹象,这已经是认栽的表现了。 净草见这话不对头,连忙把装满布币的篮子往外一推:“贫僧不是为钱而来的,这些钱你们都拿回去吧。我们是找雪岩城有事要谈。” 老太太表情森然:“我们与刻骨寺没有什么好谈的。把这些臭钱拿走,不要再来。” 钱飞上前对老太太行礼:“见过长老,我们……” 老太太扭过头去不看他一眼:“我在对你们领头的师太说话,你不要插嘴。” 她是认定了修为最高的净草是领头的,这个判断倒也合乎常理。 净草举起双臂,叫道:“其实我不是刻骨寺的僧人,我是从火山寺来的……” 老太太懒得再争辩这种破事,伸手一指窗外:“请回!” 这意思是连开门送客的礼数都嫌多余,想要钱飞他们从窗户飞出去,像是赶苍蝇一样。 钱飞往窗外看,只见那里是无忧江的江水,江中船来船往,水边上还停着一条小船。 他忽然发现,有个胖胖的姑娘在那停着的小船上对着他们招手。那招手的姿势显得相当热情、急切,胖胖的娇躯甚至都在蹦蹦跳跳。 钱飞心中一动,掐住手指上缠着的灵性金丝,凑近嘴边,用金丝传音轻声对冯瑾说:“看看外面那条小船上的人。” 冯瑾不引人注目地从另一个窗口飞下去,飘到小船上,与那胖胖的女子说了几句话。 不多时,她用金丝传音对钱飞回报:“让大家都下来吧,这是朱家的人来迎接我们。” 钱飞抬头对其他女郎们说:“走,大家一起都走。” 于是他们先后飞出了窗外,唯一不会飞的陈夏华是钱飞抱着出去的。 他们轻轻落在那小船上,果然,那个胖乎乎的年轻姑娘对他们笑盈盈地行礼。 她说:“钱真人来到雪岩城,有失远迎。小女子是敝派朱真人的女儿,想要邀请钱真人与债务部一行去我朱家一坐。” 那是个胖乎乎的年轻女子,大约十八九岁,穿戴素雅大方,与众不同。她身上衣着的那种素雅,并不是穷人百姓的青褐衣,而是银色的锦缎与薄纱,上面只有简单的云纹,却又韵致得体。头发上也没有诸多首饰,只有一根亮闪闪的玉钗,明眼人能够看出那玉钗是昂贵的护身法宝。 李木紫松了口气。 刚才她的策略无非是以非暴力的形式惹出一点动静来,但是惹事总是有可能招人不快的。 如果罗家愿意认可己方的实力,愿意坐下来谈事,那当然好,而若最终闹翻,她也还留了一个对冲手段,那就是朱家。 与罗家闹翻的人,朱家大概会感兴趣。 现在看来,这一道对冲保险算是起了效,而且朱家对他们的了解显然比他们预想的要多一些。 通过多一些的攀谈,钱飞一行了解到这位朱家小姐名叫朱恋,乃是朱真人的独生女儿,虽然缺少修仙的天赋,修为不高,但是有见识,办事能力也不差,在朱家之内也是能说了算的。 就连钱飞、债务部与新生的桃斋公司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她也了解得很清楚。 朱恋把这些情况告诉钱飞一行,是希望博得钱飞的信任,让钱飞知道自己有资格过问家族的重要事务,而非仅仅是个跑腿传话的次要小辈。 她笑说:“既然想来访雪岩城,为何不事先知会一声?我会到城门口来相迎的。” 钱飞苦笑说:“我们来此,本来就是想要来知会一声,结果得知需要等四个月。如果想要送信,又怎么知道该送到你的手里?” 朱恋眨眨眼:“可以通过无线电呀。” 钱飞身边的女郎们都吃了一惊:“无线电!” 朱恋说:“就是收音机,我每天都听你们的广播,如今很多人有这样的习惯。” 钱飞感到十分欣慰,可能一开始无线电收音机还只是大户人家才有的奢侈品,不过眼下传播的态势确实不错。 其实在各处兜售收音机时,他并未特意到雪岩城来铺货,可是雪岩城大户人家的小姐已经成了广播电台的忠实听众。 他对朱恋解释说:“收音机并不是只有你一人有,是广播的……” 朱恋笑说:“有何不可?你只要说,钱飞将在某月某日前来雪岩城,想谈什么事,雪岩城上下很快就都知道了。像我这样想要与钱真人会面的,自然会到城门口来迎接。” 钱飞竖起大拇指:“说得好!下次就这样办。” 第347章 田园 冯瑾问朱恋:“你家里买的蒸汽机多吗?” 朱恋说:“有一些,应该不如罗家的多。” 冯瑾说:“你觉得桃斋公司怎样?” 朱恋笑说:“很不错!我家的观点与罗家是不同的。” 冯瑾愕然:“罗家买了很多蒸汽机,反而会与桃斋公司不对付吗?” 朱恋笑说:“罗家开了很多织造坊,就连我身上这身衣服也是从他家的织造坊里造出来的,这些织造坊颇得蒸汽机之利……” 钱飞也好奇地说:“是呀。” 朱恋说:“可是你们的桃斋公司自己也有织造坊,也在产出布匹,甚至锦缎,你们这是与罗家竞争。如果没有了你们也没有了蒸汽机,罗家本来就是织造行业的魁首。所以,他们大概不会觉得你们带来了好处,反而觉得你们带来了麻烦。” 钱飞说:“我听说你家掌握的田土较多……” 朱恋笑说:“正是。我家可是购进了不少化肥农药呢。而且,我家所关照的田土,是铺散在千里沃野之中的,散开的范围很广,对于连通各地的铁路,我也很有兴趣。” 钱飞的心情畅快了许多,大笑说:“看来有很多好事可谈。” 朱恋对船夫下令,船夫摇着小船,沿着无忧江,从水门出了城。 出城之后,沿江而行。 一路上,江边都是肥沃的土地、平整的菜田。此处距离富庶的雪岩城较近,田地里种植的是经济价值较高的油菜、韭菜、辣椒之类,而种粮食的田只有一小半。 大约走了十几里,仍然算是距离雪岩城不远的地方,下船进了一个农庄。 农庄门口贴着一幅对联,上书:苦碌权位由他去,闲情田园是我乡。 看到这幅对联,令钱飞确信了朱家在雪岩城里的权势,这可不就是“缺什么喊什么”吗! 走进农庄的院子,里面却是嘤嘤的哭声。 只见一个白发老人倒在地上,满脸是血。 他面前是一个穿着光鲜仆役服装的年轻男子,年轻男子手持棍棒,面露狞笑。 而老人的身上扑着一个脸色蜡黄的少女,哭泣着喊道:“爷爷,爷爷!……” 朱恋:“……” 钱飞:“……” 朱恋的脸上露出尴尬之色,随即正色朗声说道:“怎么回事?” 年轻的厮仆过来磕头,说:“那个老东西,还有那个小贱人,偷东西,两个人一起……” 少女扑过来更用力地磕头,哭着说:“不是那样的,爷爷和我都是清白的。是那个刘大官儿他一定要与我相好,昨天还强拉我去无人处,撕坏了我的衣服。今天爷爷找他理论,就被他打伤……求小姐为我做主啊。” 朱恋冷笑说:“刘大官儿?” 厮仆磕头说:“小人根本不是什么大官儿,都是他们乱叫。他们明明是贼,反咬一口,真是无法无天……” 朱恋说:“无法无天的是你!你盯上李家小妹也有一阵子了,以为我不知道吗?现在居然做出这种事来。你先去管家那里领二十棍,还有,从今天开始,你就去管粪肥吧,而且不要让李家小妹再看见你。她要是再说看见你一眼,我就打你一次。” 外号“刘大官儿”的厮仆大惊失色:“今后她只是看见我一眼,就要打我?” 朱恋冷笑说:“没错。现在就要打你,还不快去领棍挨打?” 祖孙二人对小姐千恩万谢。 钱飞微笑着对她说:“还好有你在,可以主持公道。” 这话让朱恋听起来觉得相当刺耳,毕竟她一直管着朱家各种事务,让这种事发生就已经是管理者的失职了,让客人看到当然更没面子。 朱恋苦笑说:“我听说在桃斋公司没有这种事情发生,是真的吗?” 陈夏华抢着说:“是真的!” 李木紫也点点头,说:“是真的。” 陈夏华固然是毫不犹豫地说桃斋公司的好话,不过李木紫在桃斋公司有很多观察的机会,确实没有发现有点小权的人物欺负弱者的情况,至少也不会吃相如此难看。 净草也点了点头。 有了灵霄殿与火山寺强者的背书,朱恋也更为相信,不由得向往地说: “和收音机里说的一样?真想去桃斋公司看看啊。” 收音机里确实一直在宣传桃斋公司的人格平等观念:没有谁是老爷,没有谁是奴才,大家只是分工不同。没有谁是师父,没有谁是徒弟,大家都是相互学习。 这方面的宣传力度强于更早时候的掘珠公司。 在掘珠公司的时候,钱飞一方面想要体验简洁放松的现代社会,而非礼节复杂的封建社会,但是另一方面又想体验大权独揽、万民服从的快感。 不过现在,“大权独揽的快感”对他来说已经无所谓了,所以他格外想要强调人格平等的现代社会风气。 不过钱飞也知道,桃斋公司之所以能真的做到移风易俗,宣传仅仅是其缘由的一小部分。 人格平等的真正基础其实与人口的频繁流动有关。 不仅公司里在推行“尊重他人、废除跪礼”等文化风尚,而且上级与下级之间并没有长时间的统属关系。 随着工作岗位的变动,一个班组长手下会很快更换一茬的工人,更会被勤劳好学的工人成为自己的上司。 这就使得封建人身依附关系无法稳定地形成,不会有像是高级厮仆对农户的那种“老子能拿捏你一辈子”的心态。 而人员的流动,自然背后是工业的发展,产业的革新,甚至与公共交通的完善都有关。有了通勤的火车,才能让人们赶去远处的工厂单位上班。 钱飞岔开话题,请朱恋继续带路。 于是朱恋领着他们走进内重院,进入了一间宽敞的堂屋。 堂屋的桌子后面赫然摆着笨重的收音机,用镂空绣花的纱巾盖着。 陈夏华高兴地说:“那就是你在听的收音机?” 朱恋说:“是呀。” 收音机旁边是同样笨重的电池匣子,也是木制。 朱恋叹了口气说:“如果电池能经用一些就好了。” 第348章 无双vs无敌 钱飞微微一笑。 收音机本身价格很低,但这电池要四十两银子一个,并非使用真气级别材料,对钱飞来说,能很快地收回收音机的成本,并且带来持续的盈利。 这就像是打印机很便宜,但墨盒很贵,游戏免费下载,但是内购氪金不饶人。朱恋即便是大户人家,也觉得电池太贵了。 朱恋吩咐丫鬟上茶,请大家落座。 陈夏华又注意到在摆着收音机与电池的桌子下面,是一堆线圈,还有电线、齿轮构成的杂烩,像是垃圾,但没有多少灰尘。 她笑说:“你在自制发电机?” 朱恋不好意思地摸摸脸:“但是总是不能成功。” 陈夏华蹲下身,观察了一会儿那手摇发电机的半成品,摇头说:“你没有抓住切割磁力线的原理。” 朱恋非常好奇:“切割磁力线?第一次听说。和阴阳之术有关吗?” 陈夏华就说:“这个背后是右手定则,哦不,还是先从什么是场的概念开始说起……” 钱飞立刻干咳两声,制止了她,说:“说来话长,把它作为半年到一年的课程来学习才合适一些。” 朱恋向往地说:“在桃斋公司有这种课程吗?” 钱飞说:“有,随便谁都可以报名。” 朱恋再次说:“真想去看看。”说着,她打开了收音机。 朱恋打开收音机的动作非常熟练,好像是随手忍不住就打开了,像是上瘾了似的。 收音机里传来女性播音员的声音:“……田土的分类与价值评估,对我帮助很大,希望可以重播。还有维护梯田的章法,是我听过的最有价值的文报。我特意写信到广播电台,就是想要表达对文报作者的诚挚谢意。” 朱恋惊讶地说:“这种感谢信会播出来的吗?” 钱飞不太确定地说:“这是最近追加的栏目吧。” 朱恋双眼闪闪发亮,说:“听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不过确实是很开心。嘻嘻,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她胖胖的身体几乎又要蹦跳起来,“看来,我的投稿帮助了很多人呢。” 冯瑾吃惊地说:“你是‘无双生’?” 净草说:“无双生?” 冯瑾说:“无双生,就是这个关于田土分类与价值评估的文报的作者,当然,是笔名。” 净草吃惊地说:“你还关心田土?” 冯瑾双手握拳:“地产是非常重要的财富,关心它不是很正常的吗?” 其实在她家里,也就是曙光堡宗门,是不太关心地产的,作为累世传承的修仙家族,关心的终究是灵石、经脉、心法之类。只不过最近一年多,她跟着钱飞东奔西跑,见识了更多的财富呈现方式,眼界开阔了许多。 朱恋有些得意而又矜持地点头说:“是的,我就是无双生。” 钱飞也高兴地说:“没想到你就是无双生。投稿到电台的文报,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你,还有一个名字和你很相似的……” 李木紫说:“无敌生。” 净草打了个哈欠:“有这种事?有这种人?文报?” 她听收音机只听戏曲和相声笑话之类,唐心纯则是根本不听,不过钱飞、李木紫、冯瑾、陈夏华都是对于一些表达见解与知识的广播文报感兴趣的。 钱飞对这个胖胖的女孩子确实刮目相看了。 从过去他听过的文报的内容来看,无双生是个确实对社会现象与实践有深刻见解的人,没想到是雪岩城的这个年轻女子。 想想看,雪岩城附近沃野千里,都是盆地平原,而朱恋居然能写出精彩的山区开发梯田的见解来。看来她不仅仅是凭着血统而有现在的地位,相反则是这个血统给了她广泛参与社会实践、发展自己才能的机会。 钱飞高兴地说:“那么,那个‘无敌生’,你认识吗?” 朱恋皱眉说:“不认识,我也想知道那人是谁。对了,钱真人你现在本人就在这里,我很想请教你,关于最近我与无敌生的论战,你怎么看?你支持谁?” 虽然收音机与广播电台在这个世界诞生的时间还不久,但是无双生与无敌生已经有过两三次隔空论战了,通过投稿文报、在电台播出的形式。 最近一次的论战话题是,族田与自留地的管理方式对比。 钱飞也听了他们的观点,而且意识到这是一个关于“私有”好不好的问题。族田算是一个宗族内的公田,而自留地当然就是小家庭自留的。 无敌生认为自留地照顾得更好,应该广泛推行,而让族田退出历史舞台。 他的理由是,如果是自己的东西,就会爱惜、珍惜,如果是视作他人的东西,就会无所谓,会懈怠处置,而且更要紧的是,会盗窃、会弄到自己家里去。 而无双生的意见正相反。 她认为,如果是把一件事情视作“要对他人负责”的,那么反而会重视,因为说明这件东西弄成什么样不是自己说了算的,如果弄不好的话会被追责。 反过来,如果是把一件事视作“属于我的东西”,那么就可能会败家,会有“我花我自己的钱取乐,别人无从置喙”的想法,会有“做坏了反正那也是我自己承担”的心态。 极端来看,如果把一个衙门视为我自己的,那么我当然可以把衙门里的公款供自己享乐了,不然怎么叫“属于我”呢? 所以最理想的情况是要对他人负责,经营族田会受到整个宗族里其他人的约束。 钱飞说:“我想,你们双方都有一定的道理……” 朱恋明显露出失望的神色,好像在说,又是这种和稀泥。 于是钱飞笑了笑,说:“现在桃斋公司处于相当朝气蓬勃的状态,员工们认为公司是我的,他们努力地为了我而工作,这有原本的忠义心的影响;而我认为公司是他们自己的,我不会任性地攫取公司财富,只想多帮助他们。这样的对比,看起来是‘不要私有化才比较好’,但这种情形来源于许多机缘巧合,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如果要追究的话,甚至钱飞在穿越前所受的教育对于公司的风气都有巨大的影响,这更是没办法在别处复制。 朱恋沉吟说:“谢谢你。你好像什么都没有说,但也好像说了很多东西。” 陈夏华双手叉腰,不满地说:“钱总确实说了很多东西嘛。” 第349章 网恋 钱飞笑着问朱恋:“在你和无敌生之间的论战,你是想让我支持你的想法吗?借此找出击破无敌生论点的思想武器?” 朱恋犹豫了:“不,我其实觉得无敌生的想法很有道理,他的思想很深刻,有很多我佩服的地方。我觉得总体上我是不如他的。” 李木紫惊讶地说:“你投稿的电台上的文报,我都听了,没感觉你有这种想法。那文报很是咄咄逼人呢。” 朱恋不高兴地说:“可是他……那无敌生他也同样咄咄逼人啊,而且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就算是我不如他,他也不必用那种口气来教训人吧?那可是被好多人听到的公开电台呢。” 钱飞笑说:“很多网友都是这样的。匿名公开发言的时候就不是自己了,私下里见面时会温和很多。” 朱恋说:“网友?” 钱飞说:“电台的……电友。” 朱恋叹了口气:“我也真想见见他是什么样的人。可是,即便真的私下里见面,我也确实有很多思想深刻之处是比不上他的。恐怕他会失望,然后又是居高临下……嗯……我可以确定,电台里听到的绝对不是他想法的全部,他还有很多想法没有说出来,是个宝藏啊。” 这时候,钱飞身后的女郎们已经在偷笑了。 冯瑾笑说:“想要与无敌生和解,但不好意思投稿到电台去公开认错,是吗?” 朱恋认真地说:“这不仅仅是面子的问题,也是探求真理的态度的问题。不仅他的想法有道理,我自己的想法毕竟也有道理啊。公开认错就说明推翻了我自己的想法,那也不是我想要的。” 钱飞说:“那你打算继续论战下去吗?让咄咄逼人的气氛更升级一些?不过攻击性太强的文报,可能电台就不愿意播出了。” 朱恋红着脸说:“电台是你们公司开的吧?能不能……请你回去以后帮忙查一查无敌生是谁,并且写信告诉我?写信就寄到这个农庄就好,地址的写法是……” 钱飞大手一挥:“不用那么麻烦,立等可取。”回头说:“夏华。” 陈夏华说:“好嘞!” 她撩起裙子,从大腿的丝袜上缘抽出一枚刀币,然后按一下左手小指上的戒指,戒指上弹出一个投币口。她把刀币塞进投币口,投币口立刻扩大到五寸宽。 陈夏华伸手进入戒指储物袋,连续掏出几个匣子,还有一个锅盖天线,然后她开始熟练地装配这几样东西。 朱恋看呆了:“这是什么?” 陈夏华头也不抬,说:“无线电台。” 朱恋更加吃惊:“无线电台?……我听到的收音机广播,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你要现在开始广播吗?” 钱飞笑说:“这是便携式的电台,功率没有那么大,不能用来广播,是供私人联络的。同时,它既是发信号的电台,同时也有收音机的功能,是双向的。我们可以用它立即联系公司里。” 陈夏华摆弄着电台,电台的喇叭发出有规律的滴滴嘟嘟的声音。然后陈夏华说:“喂喂,一号电台呼叫狐狸山,一号电台呼叫狐狸山。” 陈夏华随身携带的电台,理论上是这个世界里第一部电台,同时也就是在归极洲与钱飞一同冒险时所带的那个。当然,随着技术的改进,这部电台已经像是忒修斯之船那样,全身的零件都改进过。但它的代号始终是“一号电台”。 电台喇叭里传来轻微的沙沙声,确实像收音机一样,但声音清晰程度比收音机差一些:“狐狸山收到,信号良好。陈总师您好,请吩咐。” 陈夏华说:“我和钱总在一起,想找广播电台。” 钱飞凑过去说:“请把广播电台的胡老师请过来接听。”那位姓胡的电台工作人员是负责管理投稿与用户调查的。 朱恋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指尖在微微颤抖,她的脸更红了,胖嘟嘟的确实像个苹果:“不,还是不用查了。嗯,其实我不那么想和他见面,或许还是局限于思想上的交锋才……” 陈夏华忍住笑:“真的不查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堂屋里静了片刻。 朱恋低下头,声音低得像蚊子叫:“不,还是查一查吧,别让他知道是我在查他……” 钱飞身后的女郎们窃窃私语。 虽然在涉及自身的时候,她们都是“我对男人不感兴趣”的样子,但是一旦涉及别人的恋爱话题,顿时一个比一个起劲。 冯瑾用手遮住嘴:“看她这个样子,是把无敌生给脑补成为很帅的、未婚的年轻男子了。但事情真的会这样好吗?无线电台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投稿的吗?” 唐心纯说:“脑补?” 冯瑾说:“呃,这是老板喜欢说的话。就是……幻想,从一点点的根据想象出很多的不可靠的东西,的意思。” 唐心纯这个时候也完全不困了,轻笑说:“就连我,现在也觉得无敌生一定是个浓眉大眼的靓仔。” 净草笑说:“如果是个老太太呢?” 李木紫以更加邪恶的笑容说:“如果是个邪派的山主或者道侯?” 净草缩了缩:“你的想法很危险啊。” 李木紫最喜欢道德这两个字了,所以喜欢道德思辨,所以喜欢道德困境,所以喜欢看别人在道德困境中挣扎的样子。此时此刻连妖气都差点放了出来。 唐心纯耸了耸肩:“我想到,恐怕九成是她自己的老爸。” 李木紫恍然大悟:“是啊,所以能心意相通,但是她又对对方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不满,所以想要对着干。” 冯瑾也连连点头:“女儿和爹对着干,这个可以有。” 与此同时,电台那边,姓胡的工作人员已经前来,得到了钱飞关于查询笔名背后身份的指示,过了一会儿,电台的声音再次响起。 “狐狸山呼叫一号电台,狐狸山呼叫一号电台。钱总,您还在吗?” 钱飞说:“我在。请讲。” 电台喇叭里的声音说:“我这边查出来了,无敌生留下的真实姓名是罗缪。” 女郎们面面相觑,看来不是朱恋的老爸。 “留下的地址是,天原省庆都府雪岩城青羊区天星桥坊天星桥街,巴适楼。” 朱恋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 第350章 一座城与两个家族 李木紫说:“罗缪,罗……不会吧,难道是?” 朱恋几乎要站不稳了,扶着桌子缓缓坐到椅子上,捂着心口,说:“罗缪,是罗家的大公子。” 陈夏华还觉得难以置信,说:“就是那个罗家?” 冯瑾扶着下巴想了想:“想来是了,巴适楼也就是他家开的。” 唐心纯关切地问朱恋:“都说你们家跟罗家不对付啊,不过毕竟是同门,关系真的很糟?” 朱恋深深地苦笑了一声,说:“他今年二十二岁,属羊,比我年长四岁。身高是五尺六寸(约合1.86米),体重最近应该是一百四十一斤,最近一年似乎在逐渐地消瘦,原因不明。他的生辰八字是,甲子、丁丑、甲寅、辛午,生日是十月初八。他喜欢巡视工场,把这种事当做日常消遣,还喜欢看马球比赛,但并不喜欢自己下场打马球。他喜欢的汤底是鱼头汤底,蘸料里一定要放很多白芝麻,每次在公开宴席上饮酒仅限一杯,从不多饮。” 陈夏华觉得自己好像可以恍然大悟了:“原来你和他其实私下里关系很好。” 朱恋摇摇头:“不,我和他一句话都没有交谈过。” 女郎们都面露苦涩之色,可以看出,对于竞争对手搜集情报细致到了这个份儿上,宗门内两家之间的党争怕不是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朱恋捂住脸,从手掌间发出啜泣声:“我对他了解那么多,但其实一点儿都不了解。他的见解,他的志向,他的忧愁……这些都只有听过了无敌生的文报才了解。” 冯瑾不由得说:“唉。” 朱恋说:“无敌生,无敌生,为什么你偏偏是罗缪?” 净草拍拍她的肩膀,说:“既然你知道了无敌生的身份,那你还喜欢他吗?” 朱恋一动也不动,一声也不吭。 净草说:“那就是不喜欢了?” 朱恋轻轻摇头。 净草笑起来:“只要你有意,那就有办法。贫僧最喜欢给人做媒。” 李木紫啐说:“不像话!” 净草悄悄地凑近朱恋说:“只要你派遣一个心腹丫鬟,在那姓罗的猪头的必经之路上,扔下一块手绢,等他捡起……” 李木紫笑了:“你那叫哪门子的做媒?” 净草一梗脖子:“才子佳人之间的红线,都是这样牵起来的!” 冯瑾无奈地扶额摇头:“尼姑能从戏台上学来的,大概也就是这种了吧。你要想想,人家不是尼姑,是有普通的社交生活的,只要想见面,有的是机会。例如办一场诗会。” 朱恋这时候已经冷静下来一些,把捂脸的双手也放了下来,擦了擦泪痕,说:“不可能,我开的诗会,罗家那边的人不会有人参加。他们开的诗会,我也不可能去。而且以我们的身份,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冯瑾伸出一根食指,眯眯的眼睛里精光一闪:“那就开蒙面诗会!” 唐心纯捂住耳朵叫道:“我听不下去了。难道不可以夜袭吗?女人夜袭男人不犯法吧?” 李木紫说:“那不叫夜袭,那叫大姑娘送上门!凭什么男方不可以主动一点?” 唐心纯说:“那你说,怎么让他主动一点?” 李木紫顿时变得支支吾吾:“这个……嗯……要不就趁夜把他绑架过来……” 钱飞厉声喝道:“住口!想都别想!” 这时,一股真人的威压降临在了众人头上。 李木紫也被吓住了,小声说:“前辈,对不起我们得意忘形了,不过你也不必……” 钱飞笑了,说:“不是我。” 女郎们抬头四顾,在这雪岩城附近倏忽来去的真人,莫非是…… 果然,一个丫鬟推门进来,低头说:“小姐,老爷来了。” 朱恋还沉浸在酸酸的烦愁之中,想也不想就说:“不见。” 丫鬟大吃一惊:“那是自家老爷回自己家,总不能把他拦在门外吧?再说,不是刚才你吩咐说请要请老爷来的吗?” 朱恋跳了起来:“是我的父亲!对的,要见要见。” 她话音未落,她的父亲朱开来已经满面春风地走入。 朱开来是雪岩城现有的三个真人之一,现年七十多岁,不过外表只是像是四十出头,并不肥胖,颇为英俊。他的眉眼之处与朱恋有诸多相似,令人可以看出,如果朱恋瘦下来大概也是个美人。 他在五十多岁时才生了朱恋,以凡人的标准来看是老来得子了,不过对于修仙之人来说,年轻时专心修行而比那更晚生子的也大有人在,并不特殊。 朱开来笑呵呵地行礼说:“钱真人光临蔽宗门,有失远迎,得罪得罪。” 钱飞却没有笑,背着手冷淡地说:“确实你们很得罪了我。” 朱开来本来说句“得罪”只是寻常客套,但看钱飞的脸色不善,发现气氛不对,连忙正色又道歉了一次。 钱飞昂然说:“我的修为远远没有恢复往日。我带来的这几位有为青年,虽然是为了护身,不过显然加在一起也不是朱真人的对手。如果雪岩城不待见我,朱真人大可以马上把我们都扔出去。你们大可以对每一个来访的道友都这样做,你们是这样做的吗?还是仅仅针对我钱某一人?” 朱开来的实力确实现在远强于他,不过也被骂得越发低下了头,继续连连道歉。 钱飞的语气稍缓了一些:“但是我还是有诚意的,所以我耐着性子等到了现在。感谢朱真人收留我,让我知道雪岩城还是有人值得结交。” 这时候,他才拢起双手,低头对朱开来还礼。 朱开来不得不说:“感谢钱真人大度……” 于是钱飞说了前来雪岩城的来意,主要是发行戈币希望获得雪岩城的合作。最好是能在雪岩城开设“新世界银行”的支行网点,并且允许使用戈币在雪岩城缴纳赋税。 朱开来拍胸脯说:“你放心,这件事一定能尽快递到蔽宗门的掌门面前。” 钱飞并不追求立刻让雪岩城接受这些合作条件,只要能开始谈就是好事。 第351章 雪岩城掌门 次日。雪岩城,修行园,掌门座前议事。 这是在修行园的最高的那座建筑,最高的一层上,四周都是大落地窗。 在这个世界,凡间并不存在玻璃工业,只有钱飞建设了一些,雪岩城的大落地窗显然不是从钱飞那里订购的,而是数百年代代相传的大块平板水晶宝物。 灿烂的阳光从大落地窗照进来,光线如同室外一样好。 室内的桌椅陈设都是坚固而又陈旧的,好些地方掉了漆,但谁也不会认为它们的价值会低于今年新打造的木桌椅。 几幅宣纸挂轴被阳光照射成了半透明的样子,挂轴上是泼墨画装饰。 画中的高山流水,流水仿佛不知从何种远处倾泻而来。 画中的山间飞鸟,仿佛随时会破空而去。 画中的苍劲竹子,伸出的细细竹枝仿佛会戳破天外。 雪岩城最高层的七八个人齐聚室内,他们的身份唤作“理事大员”,其中凡人与修仙之人并无区分,随意地错落而坐。 现在雪岩城全部的三位真人都在这里,有朱家的家长朱开来,也有罗家的家长罗孟泰。 还有一位真人,自然就是身为雪岩城掌门的卢玉芹。 雪岩城掌门卢玉芹,今年是145岁。在钱飞崛起之前,她是天下实力最强的真人。 钱飞如彗星一般崛起,短暂地超越了她,又如流星一般“陨落”,之后她大概仍然还是天下最强的真人。 不过,现在大多数人都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鹤伴园那里通过灌顶代练成为了真人,且实力变得有多强。 卢玉芹的名字是最俗的村姑名字,实际上她的出身也确实只不过是个村姑,原本不姓卢,凭借着还算可以的修行资质,在年轻时嫁入了卢家庄。 后来她沉默着坚持着修行,在100岁时才终于修炼到真人境界,在120岁时成为了掌门,将权力牢牢地掌握至今。 而且,她始终没有改掉那暗示自己出身的土俗名字,不像某些人,早在尚未有什么修行成绩的时候,就把自己的名字改为气势很大的“吞蛟”之类。 她的模样像是保养得很好的五十岁贵妇,外表比大多数的真人都显老。 通常在修行到真人境界的那一日,有一次重塑自己外貌的机会,这正是修仙能够“返老还童”的好处,天下大多数真人会选择恢复青春样貌。 不过,在雪岩城,真人们却不会选择太年轻的外表,以免失了权力的威严感。 卢玉芹稳当当地坐在上首,久久不开口说话,只是沉默地注视着理事大员们之间的争执。允许适当的党争,乃是上位者把控权力的妙法之一。 正在发言的人,是罗家的家长罗孟泰。他说道:“……后来他们在青羊区巴适楼这个地方,小小地滋事了一回。然后不知去向,似乎又离开了雪岩城。” 坐在他对面的朱开来不动声色。只要是他朱家想要把钱飞藏起来,罗家是找不到的。 罗孟泰继续说:“据我们推断,钱飞此来的目的,与他近日开办的所谓‘新世界银行’有关。他打算发行一种新的纸钞,命名为戈币,并且宣称要与卢布绑定。” 理事大员有人问道:“绑定?” 罗孟泰说:“一百戈币固定兑换一卢布。无论是谁,只要拿着一百戈币去找他那个银行,他就会凭票即付一卢布。如果是一百万戈币,就得以兑换一万卢布。” 掌门卢玉芹思索着:“这么说来,他手中有非常多的卢布现金?从何而来?” 罗孟泰说:“我这边还在查,而且也不能只靠我这一个理事大员去查。我们已经查到了许多消息,据我推测,他手中的卢布不见得足够多。钱飞此来,很可能是希望本宗门也同样承认这种兑换,用他随便印出的新币来兑换本宗门宝贵的现金财富。甚至可能会要求在本宗门内开设银行铺面,以及要求本宗门承认用戈币来代替卢布缴纳赋税。” 其他的理事大员也都点了点头,有人略微露出惊讶神色,但惊讶的程度并不强。 没错,钱飞在做的事情,雪岩城的高层都在密切关注着。钱飞这次前来雪岩城,在净草最初尝试着飞进城的时候就已经通知到了掌门这里。 罗孟泰一次也没有见过钱飞,现在也不知道钱飞的去向。但是对于钱飞的想法,他推测得简直是洞若观火。 有一个身为凡人的理事大员气愤地说:“他为什么有脸提出这种要求?还敢在雪岩城里闹事。” 朱开来对掌门卢玉芹欠了欠身,说:“正因为此事过于反常,所以弟子认为不可不察。最好还是把他弄到掌门面前来,请掌门亲耳听听他究竟在想什么。” 罗孟泰语速很快地说:“我们不能与钱飞谈合作。他与鹤伴园、石英峰之间有复杂的纠葛……” 朱开来说:“主要是仇恨。” 罗孟泰反应神速,立刻接上说:“我宗门没有必要卷入那种仇恨。而且也有情报称钱飞与黑石山、灰白府的邪派匪人来往甚密。” 朱开来大笑:“钱飞早在他前一个宗门兴盛时,就是同时与琉璃宫、黑石山来往了,这也是什么新闻吗?那时我们也与他有来往,信任他,还借钱给他。为什么现在反而做不得了?” 罗孟泰瞪起双眼:“没错!他还欠着我们雪岩城很多钱,超过六亿卢布。如果他想谈什么合作,就应该先把这些钱还来。” 朱开来说:“账期尚未到,要到明年年底才该还那些钱。你的要求于理不合。” 罗孟泰冷笑:“恐怕他到猴年马月也还不上这些钱。当初是谁要把这许多财富借给他的?朱真人,我记得你当时也是赞成派。” 朱开来两手一摊,一脸无辜地说:“灵霄殿、琉璃宫都借给他许多钱,当时谁能想到他的宗门会倒台?” 这时,掌门卢玉芹发话了:“最终是我决定借出那些钱的,如果没有我亲自点头,这件事当初不会通行。” 虽然有这句话压下来,但是罗孟泰与朱开来都没有就此停止争辩的打算。 第352章 情感直播 罗孟泰换了个进攻方向:“五年前大家大概没有想到钱飞的宗门会垮台,但是这次,还有谁会认为钱飞的宗门不会第二次垮台?大概只有白痴才想不到了吧?要谈合作吗?” 朱开来拉长了脸。 罗孟泰得意洋洋。 朱开来忽然说:“罗真人,你是绝对不肯与钱飞合作的了?” 罗孟泰游刃有余地欠身说:“这正是鄙人的一得之愚。” 朱开来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念道:“闰六月,天府织造坊购得蒸汽纺纱机三台,六月,返修一台,五月,购得蒸汽织布机一台,四月,八名人员接受培训完毕,从桃斋公司归来,他们的名字是,罗万、罗千、罗百……” 罗孟泰的脸顿时黑得像是夜里的阴云:“朱真人有话不妨直说。” 朱开来耸耸肩:“鄙人只是想说,某些人自己与钱飞合作得不亦乐乎,却看不得我宗门整体与他谈谈,岂不是心口不一?他手中的大量卢布现金从何而来,难道不是卖蒸汽机?” 罗孟泰指着他说:“我家只不过是正常的商贸往来,你却已经与钱飞勾结了!” 朱开来反指过去:“勾结的是你!” 两人的指尖都指到对方鼻子上,几乎马上要展开一场足以令风云变色的“推手”。 这时,掌门卢玉芹像是瞬间移动一般地快速,突然出现在他们中间,将他们两人向两边推开。 “不许党争,”她说,“我强调过多少次了,不许党争。朱真人,你真的与钱飞勾结了吗?” 朱开来立刻面不改色地说:“没有!” 卢玉芹转头对罗孟泰说:“那么罗真人,你要向朱真人道歉。” 罗孟泰黑着脸说:“我愿意道歉。” 但朱开来也知道,像这样的公开提问,表面上是在维护他,给他一个下台阶的机会,但实际上也是在敲打他。 所谓“如果你在我面前自称没有勾结,那你最好真的是没有勾结”,大体就是这个意思。 想到此处,他的额头上渗出了不少汗水。 …… 雪岩城的高层在开会时,钱飞在打坐修行。 修行的过程,能够维护他经脉的健康运转。 然而,他也清楚地感到,当前的修为作为第四境界“合元”初期,要想在一两年内再有寸进是不太可能的事,甚至一辈子也就该停留在这个境界了。 他本来资质就只是平庸,当初从凝虚到合元的那一次就是司马吞蛟帮助给灌顶灌上去的,而这一次再次升到合元,也是自己给自己灌上去的。 实际上,像是当初甜水城中的散修老爷爷方道陵,一辈子也就只是合元境界。作为散修,这已经算是不错的际遇,不错的人生了。 可惜,对于钱飞来说,这样还是远远不够。 他必须等待、抓住下一个机会。 打坐了几个时辰之后,他发现债务部的女郎们一个都不在身边。 他走到院子里,问了朱家田庄里的丫鬟,丫鬟告诉他,贵客们都去了北边十里外的一个小树林里。 “她们去做什么?”钱飞问。 “奴婢不知。”丫鬟的脸色似乎是知道些什么,但不敢说。 钱飞当即浮空升起身形,向北飞去。 在一片平原田野之中,小树林很好找。 钱飞走进小树林不远,发现债务部的女郎们,除了冯瑾之外都在这里,挤做一堆,围着一个音箱。 大自然的草木丛中,突然冒出这么几个美女,围着一个木头壳子上了漆的音箱,真的非常突兀。即便亲眼所见,钱飞都觉得简直像是p出来的图。 音箱里传来声音。 朱恋的声音说:“……我想,夜班补贴是白班的两倍,这仍然是太多了。” 然后音箱里传来男子的声音。那声音说:“我还是坚持我原本的观点。毕竟我在实践之中验证过多次。” 朱恋的声音不服气地说:“你是想说我没有过实践的管理吗?我所管理的抢收、运粮、打谷,都是需要考虑夜班的。” 钱飞吃惊地说:“这个男的,难道是罗家的那个……罗公子,罗缪?” 女郎们整齐地点了点头。 钱飞更吃惊地说:“这才不到一天的功夫,你们已经想办法让他们相会了?” 净草笑说:“我们把消息悄悄地递到罗府之后,罗公子也想了一些办法,显然他也很想与无双生相会。” 音箱里,罗缪的声音说:“……不,我不会那么甘心成为家族的附属品。” 朱恋的声音说:“你不愿意成为家族的附属品,我又何尝愿意……” 这个音箱乃是有源音箱,李木紫正在给音箱供电。 这一点用电量,她可以用硝酸电池原理来提供电流。保持细小电流的稳定持续,不断电也不烧坏元件,也是她修行成果的一部分。在整个灵霄殿里,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是凤毛麟角,因为大多数弟子只懂得瞄准与爆炸。 钱飞:“……” 他有一句话简直到了嘴边,那就是“怎么连你这个优等生也混在一起”,但是又觉得这句话过于像班主任,反而给自己一种疲惫感,所以就没有说出口。 净草严肃地皱眉,对钱飞竖起食指吹了吹:“嘘,不要大声。” 钱飞压低声音说:“这音箱里的声音是从何处来的?小瑾在哪里?” 唐心纯开心地说:“声音就是小瑾帮我们弄来的。” 只见一根电线长长地挂在树枝头,一直延伸到小树林的深处,至少是百丈之外。 唐心纯解释说,朱恋与罗缪正在那电线的另一端附近相会,而冯瑾被女郎们派遣过去,以极为高明的障眼法躲在树上,把话筒对准下面。 那一对男女都只是可怜的练气境界,对于冶纯境界的高手的障眼法毫无识破的能力,而且冯瑾还能隐藏自身的真气流溢。 于是其他女郎们也能欣赏到一场高品质的语音直播。 罗缪的声音又说:“……你看这张图纸,在蒸汽机车里,在这里要用一个新月形的零件。”还有哗啦哗啦翻动图纸的声音。 朱恋的声音说:“是个钩子吗?” 罗缪的声音说:“关键是它的精密程度……” 朱恋的声音说:“嘻嘻,我真没有想到,无敌生竟然最喜欢的是火车头。你在文报里,可一点都没有显露这种喜好呢。” 罗缪的声音说:“你不喜欢火车头吗?” 朱恋的声音轻了一些,带着柔情说:“喜欢……” 钱飞:“……” 第353章 并非没有成果 陈夏华压低声音说:“钱总,你来得正好。你来评评理,他们这样子算是有男女之情的样子吗?” 净草说:“肯定不是。” 陈夏华说:“我觉得肯定是的,唉,真替他们着急。” 唐心纯若有所思地说:“我觉得,同样的言语,要看他们是不是抱在一起说的。” 李木紫撇嘴说:“第一次见面就搂搂抱抱的吗?不可能。” 她们期待地看着钱飞,等待钱飞评理。 钱飞:“……” 净草轻轻地飞上树梢,伸长脖子朝着树林深处张望。 钱飞压低声音怒吼说:“不要再胡闹了。他们要私会,你们就不该搞这种窃听。” 陈夏华眼睛一亮:“钱总,你也认为他们是有男女之情了!” 钱飞说:“重点不在这里。难道你自己与恋人相会的时候,会喜欢有人这样偷听吗?” 净草得意地笑说:“善哉善哉,施主你说笑了。贫僧身上一辈子也不可能落下这个因果,贫僧乃是出家之人。” 陈夏华嫣然一笑,心想:“钱总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凭着钱总的本事,还会被人窃听吗?” 唐心纯呆呆地说:“可以啊。” 所有人都震惊地望向她。 唐心纯说:“为什么不行?” 钱飞怒斥:“收摊了收摊了。” 这时,净草忽然说:“有人来了。”凌空从小树林飞出。 别人都还没有看到,她却已经看得分明。 果然来了一个中年妇人,急速破空飞来。 净草像是迎敌一样,仰首挺胸地迎上去,说:“什么人?” 那个中年妇人却是仆妇打扮,虽然布匹整洁、质地精致,但是服色朴素,并不逾矩。后来钱飞得知,这位是朱家的管家婆,有第五境界“冶纯”的修为,也是朱家的厮仆之中修为最高之人。平日朱家的老爷小姐对她是十分尊重的。 她对地面上的钱飞等人扫了一眼,行礼说:“见过师太。我家老爷朱真人对钱真人有请,有要事相商。” 净草大咧咧地背着手说:“好。” 管家婆又说:“敢问师太是否知道我家小姐去了何处?” 净草用力绷着脸:“不知。” 管家婆再次行礼后,急速飞走。 净草懊恼地降落下来,说了此事,说:“这样可就真的不得不收摊了。” 于是他们用灵性金丝传音,唤冯瑾回来,也让冯瑾扔了一个纸团给朱恋,叫朱恋赶紧走另外的路线回家。 …… 钱飞带着女郎们回到朱家的农庄,朱开来就站在院子里等着。钱飞一行一到达,他立刻请他们进屋上座,茶水都早已泡好了。 众人就座后,朱开来一脸尴尬地说:“钱真人,在下十分抱歉。实际上是我们的掌门她老人家,尚不肯拿定主意。你要知道,她并不是只对朱某一人言听计从的。更有那宵小之辈,指控我与你勾结串通,要为害雪岩城。人言可畏,所以当下朱某不得不请钱真人一行先离开这里,从长计议……”说到这里,他低着头,不好意思看钱飞的脸色。 毕竟昨天还拍了胸脯保证说自己会用上力,今天就要赶钱飞走。 钱飞却起身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朱开来的手,笑说:“朱真人肯做到这一步,钱某十分感谢,当然愿意配合。” 他能够理解朱开来无法立刻左右掌门的想法,不过也确实比较失望。 当然,他还有后手。 那就是先斩后奏,继续不停步地推行新发的戈币,使用“离岸卢布”作为货币的锚。 光是他手头那七八亿的卢布,就足以维持新发戈币的运转了。 其实掘珠公司内部的经济也是相当旺盛的,需要大量的货币来成为经济运转的枢纽,与其亮闪闪的、含有一部分上品灵石的布币拿来作为日常流通,还不如先用戈币替代,让它们都电算化。 朱开来因为他的大度而十分感动,反复地说“多保持联系”。 钱飞则留下了一台电台,和一台手摇发电机。 这两台设备都是临时手搓的,陈夏华本来就带着各种零件,而补充的零件也可以手搓出来,无论白铜还是钢铁,在李木紫与净草的手中,都如同面团一样,或者说,如同在锻炉与五轴联动机床中一样。 朱恋在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回来,回来的时候,刚好手搓完毕。 朱恋大喜,谢过钱飞之后,立刻叫来一个仆役,命令他负责摇动发电机,给电池充电。 这个场景看起来与“工业化”相距较远……不过钱飞表示理解,新生事物出现的时候,总会有这样的小小错位。 于是朱恋安排钱飞一行上了一条船,全程不走漏任何消息,不引人注目地从无忧江离开了雪岩城。 …… 从雪岩城回来以后,下船的时间是巳时,到达桃斋公司是未时,钱飞顾不得休息,在申时就去视察新世界银行,赶在下班之前,想要看看准备发行新币的工作。 实际上在他外出期间,发行新币的准备一天都没有停下,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指望得到雪岩城的许可才开始行动。 当他带着女郎们走进新世界银行的房子后,银行行长得到通报,迎了上来,说: “钱总你可回来了,我们这里遇到了困难。” 银行行长名叫贺炎,是个四十多岁的凡人,又矮又瘦,但是双眼有神,做过二十年的钱粮师爷,能够口算解一元二次方程。 在此前的掘珠公司,他也曾担任会计职位,虽然当时默默无闻,但是去年听说桃斋公司重建,就带着全家一路艰难跋涉,从归极洲到玄武洲来投奔,路上困窘的时候甚至还要过饭,其志不改。 像这样来投奔桃斋公司的旧同事还有很多,钱飞知道他们都可以绝对信任,他们不仅是为了封建传统思维下的忠诚,而且也是为了在新世界生活的理想而来。 换了钱飞自己,钱飞觉得自己的意志恐怕都不如他们。 钱飞之所以要坚持到现在还钱,以及想要对司马吞蛟他们复仇,也是受了这些人的鼓舞。 钱飞说:“什么困难?” 贺炎说:“账对不上。” 钱飞对此倒是早有心理准备,满不在乎地说:“员工是需要培养锻炼的,对不上账就多算几次,眼下还没有正式开张,我们可以有耐心。” 贺炎说:“但问题是,硬通货的布币储备,确实隔三差五就会古怪地变多。” 钱飞愣了一下,说:“变多?” 第354章 有了古怪成果 钱飞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钱变多,是什么意思?” 贺炎苦笑着说,就是说:“它,变多了。” 钱飞说:“增殖了?” 贺炎说:“没错,就像是关在地窖里下崽了一样,或者是在运输的路上……” 钱飞说:“硬通货?” 贺炎说:“都是卢布,确实是硬通货。” “啧!”钱飞摸着后脑勺,咂了咂嘴。 当然,从经济哲学的视角来看,货币天然就有增殖的倾向,但这是一个哲学上的抽象概念,并不是说它可以在不投资、不放贷、不流通的情况下,躲在地窖里下崽啊! 贺炎说:“实际上,这样的事情数次发生之后,我们这里职工的士气都比较低落,不论算几次,账都对不上,这必然沮丧。而且也有很多人说,反正没吃亏,何必算得那么清楚……” 钱飞说:“必须要算清楚。” 贺炎说:“这个道理,卑职当然懂得!宁要赔了一万两的清楚账,也不要赚了一万两的糊涂账。只是属下们那里的士气……他们都只是凡人,卑职也只是凡人,实在不明白这种事何时能到了头。” 钱飞说:“安保呢?” 他给新世界的银行安排的安保可并不是凡人,反而颇有几位是桃斋公司所能招募到的高级战力,有一位合元境界,三位凝虚境界的人才,被他调动过来了。 贺炎叹了口气,说:“负责安保的仙长们,士气也不高。他们同样觉得,钱多了又没有吃亏,懒得用心去查。” 钱飞点点头。那几位修仙之人又不负责打算盘,不能指望他们有同样的财务敏感性,而且身为凡人的银行行长也不好对他们下什么死命令。 说话间,贺炎的视线一直在往钱飞身后的女郎们身上飘。 她们才是钱飞身边真正的最高战力。 钱飞心里没底地一拍桌子,说:“贺先生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说完,他沉吟着出去了,并且打发女郎们去各自休息。 刚刚解散,李木紫就拉住净草,说:“我请你喝酒。” 净草大吃一惊,心想难道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但是“请你喝酒”这四个字总是有一种魔力的,这个懂的都懂,于是她的双脚不由自主地跟着李木紫走了…… 李木紫把她拉到一个酒馆雅间,又把一枚刀币拍在桌上,说:“把最好的酒,斟一升来,再切二斤卤牛肉。” 附近的酒馆里无人不认识净草,店小二立刻乐呵呵地答应着去准备了。 雅间里没有别人,但李木紫还是压低声音,悄悄地对净草说:“钱变多了的事,你怎么看?” 净草笑说:“你问我,不如去问钱大叔。” 李木紫说:“依我看,这事还是要着落到你身上。” 净草的脸色变了,冷冷地说:“怪不得你今日如此殷勤。有什么偷鸡摸狗、钱多钱少的事情,就要找我,是吗?” 当然,说实话,净草自幼偷鸡摸狗的事情还是颇做过一些的,特别是凭她的经验,在偷鸡的时候往往需要先解决狗,所以经常是鸡狗同烤。 但是自从出寺跟着钱飞混以来,一方面手里领到的薪水多到花不完,另一方面在钱飞的面前没有酒肉戒律,所以早就不做那种丢人的事了。 偏偏越是有这种往年丑事,她内心越是忌讳。 李木紫平和而耐心地说:“我可没有那么说,我的意思只是,这种事你大概比较内行。” 净草起身说:“你等一下,我去找店家借个漏斗来。” 李木紫困惑不解:“要漏斗有何用?” 净草面若寒霜:“把漏斗塞在你喉咙里,把你自己点的酒灌进去,喂给你自己喝。老娘不稀罕喝。” 李木紫连忙拉住她:“所以我没有当着大家的面说起,对不对?特意拉你到这里来,此处只有你我二人,并无六耳。我并不是想要揭你的丑,而是惜你的才呀。那蟊贼是怎么想的,用的是什么手法,我们都不明白,只好请教你。” 这时,酒来了,她立刻从店小二那里抢过酒壶,笑着吩咐店小二离开,然后自己亲手给净草斟上一杯。 净草不客气地把这一杯仰脖喝下,舔了舔嘴唇,说:“退一步说吧,就算我有那点闯空门的本事,也解不开大叔这次遇到的麻烦。” 李木紫说:“为何?你可别藏私。只要你能帮助大家,大家都只会敬重你。” 净草苦笑说:“不是藏私。偷钱人的想法我能想到,贴钱人的想法我想不到。这两桩事你不可混为一谈,思路手法,很多都是不一样的。” 李木紫想了想,终究叹了口气,说:“无论如何,明天先去看看现场。” 净草又喝下一杯酒:“那自然好说。” 次日,钱飞再次带着女郎们去新世界银行。 这次他身边只有李木紫、净草、冯瑾三人。陈夏华有她身为总师的工作要忙,唐心纯则在冰窖里睡觉。 空气沉闷的大屋内,在一片噼里啪啦的算盘声中,只见一个年轻人的银行职员在与行长贺炎争论。 年轻人说:“这件事为什么不可以对钱总说?” 贺炎说:“因为我丢不起这张老脸。” 钱飞从他背后走来,说:“是什么事?” 贺炎一惊,指着那年轻人,又骂道:“好小子,你说这话,是故意想给钱总听到?好,那你就对钱总说吧,在这里说。” 年轻人昂首挺胸,高兴地说:“报告钱总,账对上了,嗯……几乎是对上了。” 钱飞一愣:“什么意思?” 年轻人神采奕奕地说:“因为钱变少了!” 钱飞说:“为什么会变少?” 年轻人说:“不知道!但是正好把此前多出来的几百万卢布给吃掉,还少了一卢布。” 数百万卢布绝对不是什么小数字,相当于几十万刀币了。女郎们都还记得当初为了十万刀而与大蛇生死相搏的回忆。 钱飞脸色铁青地望向贺炎。 贺炎单手捂住额头,意思是没脸见钱总。 钱飞只好耐心地对年轻人解释:“这是不行的。钱为什么变多,为什么变少,一定要清楚。你们要建设的是央行,全社会的金融都指望着你们管账,你要管的不是盈亏多少,而是账目本身。” 第355章 冒领 看到所崇拜的钱总不站在自己这边,“敢言”的年轻人一下子蔫了。 贺炎叹了口气,拢起袖子对钱飞拱起手,又深深鞠一躬,说:“卑职有罪。” 钱飞大笑:“年轻人是好的,想要人才的关键是培养。” 贺炎又对那年轻人喝道:“继续去查,不把这事查清楚,今天谁也别想下班!” 在钱飞的身后,李木紫用眼神对净草说,钱变少了!这次是不是就是你熟悉的领域了? 净草用眼神答道:包在我身上,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高手。 冯瑾用眼神惊奇地说,咦,咦,你们又搞了啥? 钱飞对女郎们说:“要不,我们先去看看银库?” 银库是央行的一部分,是相当坚固的堡垒型建筑,没有窗户,有修仙之人日夜值守。 净草在银库大门口观察了一会儿,只见时不时有马车、挑夫出入,甚至有挑夫提着满满一扁担的刀币离开。这种极大财富与土鳖生产力的结合,给净草一种超现实的感觉。 毕竟修仙之人通常对待刀币,都是往袖子里一收,就飘然飞去。 她还想到一个问题,问钱飞:“眼下这央行究竟是等待开张,还是已经开张?为什么有这么多刀币布币进出?” 钱飞对她解释了银库与央行的关系。 实际上整个桃斋公司的硬通货财富都集中在这里,既有刀币、布币,也有少量极品灵石,还有为数不少的金银。 当初央行尚未成立时,公司就采用了这种集中管理的办法,容易做到安保,而且从全部进出的账目还可以窥见整个桃斋公司的经济运行状态。桃斋公司繁荣运行的时候,银库几乎就是央行的雏形。 现在的央行,也是在当初银库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 净草扶着下巴想了想,说:“既然如此,倒不用看这墙壁上挖了什么洞,反而是在貌似正常的进进出出里有猫腻。” 钱飞说:“你的意思是……” 净草说:“有人冒领。如果我是贼,我也会选择冒领,浑水摸鱼,而不是半夜过来撬锁。” 钱飞大喜,说:“有道理,如果有冒领,该怎么查?” 于是他们再去找到贺炎,把近期所有的取款留单找出来查。 数百万卢布就是从昨天到今天这一天之内丢的,很快就定位到了两份取款单。 这两份取款单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时间相差了一天。 净草一眼看去,就发现其中一张是假的,很快银行职员们也便认了出来。 净草笑说:“无非就是这种手法。先把取款单偷来,临摹一张假的,时间提前一天。然后把真的那张送回原处,自己先拿着假的这张前来提款。” 钱飞不禁竖起了大拇指:“多亏有你。” 这一笔正好对上了最近的这一次“卢布减少”的缺额,也让贺炎松了一口气。 他遗憾地说:“这两张取款单的序列号是一模一样的,但是当时柜员没有细心查看一个个数字。” 钱飞说:“这么多数字像流水一样来去,人力确实容易出疏漏,所以要搞电算化。你放心,陈总师正在电算化的那边努力。” 取款留单上记录着取款时间,精确到分钟。钱飞早已在公司内部规定了,一个时辰分为八刻钟,一刻钟为十五分钟,一分钟为六十秒。 贺炎立刻命人去把相应时间的柜员寻来问话,询问提款人的相貌衣着特征。 两天分别是两个不同的柜员,所以在取款当时他们并未立刻意识到两张提款单的过于相似之处。 其中一个柜员见到留单,立刻就说:“是这笔钱款,由铁道第三施工队领用的,说是去购买灵石周转。我记得一清二楚,因为前来提款的人的样子很特殊。” 贺炎立刻问道:“是什么样子?” 钱飞等人站在贺炎身后,都竖起了耳朵。 那柜员在自己脸上比划着,笑说:“他的嘴唇特别厚,像是香肠一样。卑职问他吃了多少辣椒才会肿成那个样子,他说,是天生的。抱歉,卑职现在回想起来都忍不住笑。” 贺炎精神一振,回头说:“这样就容易查了。” 净草却冷淡地说:“请问除了厚嘴唇之外,还有什么特征?” 那柜员脸上的笑容消失,仔细想了想,说:“想不起来。” 净草一笑:“呵,那嘴唇肯定是假的。有了那个假的厚嘴唇,你便只记得那嘴唇,不记得其它了。他回去把假的嘴唇一摘,立刻变得谁也找不到。” 那柜员喃喃地说:“不会吧……” 冯瑾点点头说:“我刚才也想说来着。厚一圈、大一圈的东西,作假容易。如果有人的鼻子特别大,那可能是套个鼻头假扮的。如果有人是个没鼻子的残废,那倒不太容易假扮。” 贺炎再追问那柜员,那柜员确实想不出更多的特征,只能回忆起贼人肯定是个男性。 线索断了。 钱飞皱眉说:“难道只能等到那人下一次作案,再去寻找线索?” 净草双手抱在胸前,说:“如果我是贼人,一票干了几百万卢布,就该可以很长时间收手不干了。即便急着要继续干,也不会使用同一招。” 李木紫不失时机地问:“会换用哪一招?” 净草想了想:“扒在马车的车底下……嗯,这个不错。我见到公司里一些马车连押车人都没有,只有一个赶车的车夫。那样的话,甚至可以藏在车厢里。” 冯瑾摇头说:“一般的修仙之人不会隐藏自己的真气自然流溢,在马车底下也会被附近的人感知到。” 净草说:“如果车夫是个凡人?如果贼人自己也是个凡人?” 钱飞说:“贼人大概不是凡人,凡人通常没有那么大的胃口,偷取那么多的卢布。反而车夫基本上都是凡人,这确实是个问题。立刻去查,有没有马车失窃案。” 于是他带着女郎们离开央行,去了警察局。 桃斋公司作为一个公司,居然连警察局都是自己公司里开设的,对总裁郭吉负责,所以实际上也算是割据一方了,只不过开在荒山深处,所以与凡人朝廷之间的摩擦并不显着。 当初在掘珠公司里就是这样,现在新公司的相关制度算是照搬。 在警察局里,钱飞一说来由,值班的警察就激动了:“钱总,你是怎么知道的?刚才有人来报了一个马车失窃案,就在三分钟之前!”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356章 扒窃 三分钟之前,有人报了马车失窃案? 钱飞问警察:“丢了什么?” 警察说:“丢了一个钱匣,内有六千五百卢布。” 比起冒领案的数百万卢布来,这似乎只是个小数字。 经查卷宗,在过去的两三个月里,也有几场类似的马车失窃案,都未能破获。 钱飞望向净草:“你觉得如何?贼人还会换一招吗?” 净草这次连额外思考的时间都不需要,当即笑说:“送钱的方式,除了赶马车之外,还可以乘火车,是不是?” 钱飞说:“在火车上,贴身扒窃?” 净草点点头,说:“也可以是车站。” 实际上女郎们虽然有快速飞行能力,不过为了尝鲜好玩,也在桃斋公司乘坐过几次火车,对于火车是很有概念的。 冯瑾主动上前一步,说:“那就交给我吧。我去试试看把贼人给引出来。” 从次日开始,她打扮了一番,就去火车站蹲点。 这打扮却与寻常的打扮不同。 冯瑾寻常的打扮是富家小姐,低调奢华,一身行头每一个花纹都有讲究,却不像净草那样充满暴发户气质。前几天在雪岩城的时候,朱恋还特意拉着她聊穿搭来着。 在债务部女郎之中,只有冯瑾一个人还会有时坐轿子出门。坐轿子不是因为腿脚不好,更不是因为她飞不高飞不快,只是因为她喜欢这样。 但是在需要工作的时候,她可以假扮成任何样子。 这一次她就扮成一个桃斋公司的女会计,斜襟的绣花衣裳换成对襟的素色,长裙下面穿上丝袜,从小扎成发髻的长发,也特意松散了以后绑成朴素的单马尾。 这个扮相就连钱飞一时都觉得自己认不出来了,觉得那简直是从小在掘珠公司上小学中学长大的女孩子,全身那种新世界的气质,与陈夏华站在一起毫无违和感。 她拿来一个双肩包,里面塞进几块石头,却不背着背包,只是抱在手里,小心翼翼地去乘火车,护着手里的双肩包。 就这样,连续三天,她把当下桃斋公司里的火车与地铁线路乘了个遍。 到第四天,她提着一个人来见钱飞了:“幸不辱命。” 那贼人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身强力壮,有筑基境界的修为,戴着手铐,半边脸被打肿,肿得老高,一脸晦气的表情。 当时冯瑾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双肩包从自己怀里轻轻拿走,那贼以为她睡着了,但其实那只不过是眯着眼睛的眯眯眼…… 于是她一把将背包给薅回来,揪住那贼,就在火车上当众连打了三个耳光。 那贼也是懵了,万万没想到一个看似是凡人的弱女子实际上具有第五境界“冶纯”的修为。 钱飞大喜,把贼人交给李木紫去审讯、追赃。 李木紫审了一天,却没有得到什么成果。在警察局的会议室里,她对钱飞报告说,审不出什么有意义的东西。 “是条硬汉。”她说。 这让钱飞很意外了:“是硬汉还会做小偷?还会去偷弱女子的背包吗?” 李木紫说:“对于这种事,他的表情也是比较惭愧的。” 钱飞说:“他心中有愧,难道你却不能从这里突破,去动摇他?” 李木紫摇摇头:“不行。我没有用刑,也是因为我可以感觉到,即便用了酷刑,他也不会开口的。” 钱飞舍不得就这样接受审讯失败,但他估计自己的审讯技巧并不会比李木紫高明。 通常,只有真正的高手才能够敏锐地识别出困难,而不是盲目硬上,各行各业都是如此。 净草坐在钱飞身边,对着李木紫嗤笑说:“你不会还佩服他吧?那你还不如佩服我,我是比他还硬的女硬汉,而且不偷东西。” 李木紫嫣然一笑,却又对钱飞认真地说:“在贼人心中支撑他的,是他的同伙;他不开口想要保护的,也是他的同伙。他对我说,师兄们会来救他的,一副很有自信的样子,看来他的师兄过去也待他不错。” 钱飞说:“好,守株待兔,确实也是个办法。小瑾在火车上抓贼打耳光,这件事也算是传开了,他的师兄们应该知道……” 这时,有敲门声。钱飞说,“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警察,对他敬礼,递给他一个档案袋。 整个白天李木紫在警察局的审讯室里时候,钱飞也在同一个警察局里占了一个会议室等着,而且并不是白白等着。他已经让警察把新发生的所有案件都第一时间誊抄一份报过来。 这次他拆开档案袋,拿出文件读了几行,笑说:“化纤厂仓库失窃,丢的是灵石。看来他的师兄没有忙着来救他,而是在忙着继续作案。” 李木紫轻轻歪过头:“又得从头开始来一遍了吗?该怎么对付他的师兄?既然化纤厂丢过一次,下一次恐怕不会再去化纤厂了吧?” 她与钱飞都望向净草。净草正听收音机里的戏曲听得入迷,猛抬头说:“嗯?哦,我去踩踩盘子,看看还有什么厂好偷。” 净草又花了三天的时间去“踩盘子”,如今她已经放松下来,不再忌讳自己对贼人思维方式的熟悉。 她不仅去看了被盗的化纤厂已经附近的工厂,还把远处的几个工厂也看了一遍。 她去检视的时候,一路高来高去,想去什么地方,就飞去那里落地,想进什么门,就进什么门。 厂里认识她的人有不少,即便不认识,也知道能在桃斋公司的上空飞来飞去的人,应该是得到钱飞认可的。而身有修为的修仙之人,更是在她那第六境界“融密”的实力面前不敢喘一口大气。 这件事也惊动了桃斋公司的总裁郭吉,她到第三天晚上来找钱飞回报的时候,钱飞已经是坐在郭吉的总裁办公室里了。 郭吉坐在钱飞身边,他们面前的桌上摊开一张地图。 净草在地图上一指,说:“我觉得就这个厂最弱,这个是什么……电子元件厂?不偷都对不起它!” 郭吉倒吸一口冷气,说:“如此明显?” 净草说:“很明显。仓库里堆满了破布头,一部分灵石放不进去,就放在公共厕所里。” 钱飞:“……” 郭吉的表情像是被迫在公共厕所里吃了一顿饭,小声说:“看来该换个厂长了。” 第357章 抄检 郭吉拍案而起:“我立刻安排下去,加强安保。” 净草说:“行。” 李木紫说:“且慢,这样会不会打草惊蛇?加强安保之后,贼人不敢来了,是不是不好抓现行?” 净草苦笑说:“我不太指望能抓到现行了。漏洞可不止公共厕所那一处,而是多得像筛子。丢了什么东西、几时丢的、怎么丢的,这些都有无限可能,想要守株待兔,也不知道该怎么守。还不如先亡羊补牢。” 钱飞说:“我也同意,老郭,上吧!” 近期的几个案子确实是少见的大案要案了。 桃斋公司的势力范围内,就像过去的掘珠公司一样,治安一直很好。 一来,有严谨的身份证明体系。 二来,公司整体出口附加值极高,利润高,税收高,所以可以维持人数众多的警队。 三来,社会处于朝气蓬勃的发展阶段,民风淳朴。即便丢失几千卢布也已经是大案,更不要说央行银库一下子被人冒领了数百万。 所以,郭吉下得了决心,让被怀疑的厂子立刻停产,严加整顿。 郭吉叫来其他几个高层领导,以及二百警察,带队突袭了自家公司下属的这个电子元件厂。 在厂门口,厂长得知钱飞、郭吉的来意后,狼狈地辩解说,厂里全是女工,厂长自己也是女性,全厂男性职工一共只有两人,但是男厕所与女厕所一样大。 电子元件厂里几乎全是女工,完全没有自动流水线化,整体上像个庞大的纳鞋底的作坊。 因为大部分时间是坐着做非常精细的活计,对体力的要求比纺织厂还低,但是对耐性的要求却又极高,所以才有这样的男女比例。 相比之下,桃斋公司在开矿、凿隧道、修铁路等方面的工业项目一点也不少,那里吸纳了大多数的男性劳动力。 所以,看起来厂里最明显的空置房间就是那几个男厕所,在东西没有地方可放的时候,想到那几个“空置房间”可不就是很自然的嘛! 郭吉冷冷地问:“那你为什么不去扩建女厕所?或者把其中一两个男厕所改牌子,改为女厕所?” 厂长:“……” 之所以在管理上有了如此纰漏,是因为钱飞和陈夏华都在努力攀登电气时代乃至电子时代的科技树,想要量产收音机,还有其它很多类似的玩意。这使得相关的工厂扩展得太猛了,这家电子厂已经是第四家,管理人才的储备一时跟不上。 偏偏电子元件厂因为非常受到重视,所以很多关键器件不吝惜使用真气级别的元素物质,特别是锗、硅等,付出昂贵的成本,以达到超越时代的性能,焊出来的每一件元件几乎都是法宝。 相比之下,蒸汽机制造厂经过多次的技术迭代,基本上已经实现了百分之百的“去灵石化”,这样才能放心地量产。否则,如果每台蒸汽机要消耗十六斤的玄铁,就连钱飞也会在这成本面前感到心惊肉跳。 正因为电子元件消耗的灵石不少,所以电子元件厂的仓库(和公共厕所)里也会有大量的灵石,不断地有人存放、取用,容易被贼人盯上。 这个时候还没有下班,所有的员工都集结起来,放下手头的工作,在停车场里列队。 广场外围围了一圈警察,都是手持手枪警棍,女工们都很害怕。 钱飞知道,这对员工们的士气影响很大,接下去还要搜厂,搜身,甚至搜宿舍。 这个时候他只有亲自出马,来一个个地安抚员工们,并且准备现金补偿,让员工们的心情好受一些。 警队队长用大喇叭喊,让员工们以列队的形式就地坐下,不许交头接耳,每个人发给一瓶可乐(红糖水碳酸饮料),两个肉包子。 接着郭吉又命令把两大箱银元宝摆在众人面前,要大家挨个去找钱飞单独谈话,并且由钱飞发给每人一个银元宝。 钱飞就坐在广场一角,大家可以远远地看得见。 在谈话时,钱飞则是和颜悦色,对每个员工勉励一番,不问任何关于案情的问题,只说:“很抱歉让你受惊扰了。找到线索之后,大家就可以回家。以后我们也会努力地改进工厂安全,避免这种事情再次发生。”诸如此类的话。 他相信绝大多数的员工都是好人。 与他交谈的女工,差不多个个都是既不安又迷糊,有的小声口称冤枉,有的接过银子之后频频道谢。不是说其本身是个糊涂人,而是对突然发生的事情感到不知所措,交谈之后,她们也安心了一些。 不过,到第二十三个女工的时候,那女工主动对钱飞说:“车间里的灵石有失窃!” 钱飞微微扬起眉毛:“你发现了?” 女工匆匆地说:“我记得每一件元件对灵石的用量,也知道车间里每天的产量,这个跟车间里灵石的总的消耗量对不上。”她立刻报出了几个数字。 钱飞感激地说:“你有心了,谢谢你。” 对这个“积极协助调查”的举动,他没有额外再给她奖金,女工也不在乎,笑嘻嘻地回到队伍中坐下。 能帮上钱总的忙,能收获他亲口的感谢,对她来说是更值得高兴的事,因为没有沾上额外的奖金,所以是没有变了味的最纯粹的高兴。 第五十二个女工则主动对钱飞说:“厂里好像有陌生人进出,不知道来历,自己很害怕。” 钱飞说:“是什么样的人?” 女工咬了咬嘴唇:“说,是个黑脸的,很丑的女人。她的手很大。”一边说,还一边担心地回望着队伍。 钱飞说:“那人还在队伍里?” 女工回头指着,说:“就是第三排里,就是那个戴着花布头巾的。” 钱飞笑说:“谢谢你。以后这种事情必须杜绝,大家必须在安全的环境里工作。” 那女工也终于放下了忧心,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这时候已经很晚,其它的工厂都已经鸣响了下班的汽笛。 钱飞还在对每一个女工说同样的话。 净草已经耐不住无聊,跑去广场的另一个角落,抱着收音机听相声。 第358章 公开抓捕 净草并不是唯一一个感到无聊的人。 冯瑾也一样,她排遣无聊的方式是坐在钱飞身后,一刻不停地吃零食。 唯有李木紫站在钱飞身边,背着双手,昂首挺胸,长时间一动不动,呆若木鸡。 “呆若木鸡”这个成语,本来是用来形容精锐的士兵,拥有铁一般的纪律,无论在极度危险还是极度枯燥的环境之中,都保持着完美的自我状态。 此时的李木紫就配得上这个赞誉……嗯……真的。 第六十八个女工接过银元宝,道谢之后,压低声音对钱飞说:“我发现一件事,可能其它工友没有发现,因为我已经有了练气境界的修为。” 钱飞立刻意识到她的意思:“你发现了其他修仙之人的真气流溢?” 女工点头:“是的,而且很异常。有一个工友,她拥有凝虚境界的修为,前一阵子我只是觉得她的气质很特殊,昨天我突然发现,那种‘气质’,其实就是他们所说的凝虚境界!这样的人可以领到更高的薪水,为什么和一群凡人来做同样的工作呢?” 钱飞说:“你说的是谁?” 那女工回头指着广场上坐着的人群:“就是第三排,戴着花布头巾的那人。” 钱飞说:“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钱飞话音未落,在坐着的那群女工之中突然爆发起一阵惊呼。 就是那个第三排的,戴着花布头巾的女人,黑脸,挺丑,她一跃而起,踢开身边的几个女工友,急速朝着广场的另一个方向跑去! 从那人奔跑的速度来看,正好是凝虚中期境界。 净草慌忙抬起头,冯瑾慌忙抬起头。 李木紫已经一个旱地拔葱,凭空升起四丈多高,相当于五层楼的高度,凌空“啪”地一个响指打过去,打断了那人的小腿。 那人扑倒在地,净草已经把她按住,速度快得像是瞬移而至。 那人骂道:“你们这些扑街……”是个男人的声音! 这是个扮了女装的男人! 净草一把撕掉那花布头巾,仔细看去,只见那人作为女人算是挺丑的,作为男人倒还算是个五官端正的面孔。 李木紫这时随后一步,也赶到了,一开口就说:“你的师弟已经落在了我们手里,为什么你不去救他?” 那断了腿骨的贼人一脸惊愕:“什么?我的师弟他?……什么时候……” 李木紫点点头,回头对刚刚飞来的钱飞说:“已确认,应该就是和上次抓到那个是一伙的。” 此人用粗糙的伪装手段男扮女装,混进电子元件厂偷窃,今天查厂毫无预兆,所以令他猝不及防,被封在厂里。 而他也不是那种十分沉得住气的人,远远看到与钱飞面谈的工友连续有两个对他的方向指指点点,他就被焦虑和恐惧彻底压倒,不顾一切地想要逃走。 冯瑾将此人带走关押,而钱飞在广场上支起大灯,继续与员工们逐个面谈安抚,直到深夜。 …… 现在抓到了两个贼人,李木紫把他们都捆绑好,堵住嘴,然后让他们见了一面。 彼此相见之后,这两人都立时激动起来,做出了挣扎的举动,好像想要说些什么似的。 这样李木紫就确定了他们两个彼此相识,很可能是同一伙的。 有这样的两个贼人,就可以在审讯时使用更多的技巧了。 比方说“你的同伙已经出卖了你,不然为何能够把你抓到”。 又比方说“你们谁先招出赃物藏在哪里,我就放谁会去,晚招的那个再怎么多说也没有用了,必然要处死”。 想不到,这两个人都很硬朗。 在这些套路之下,他们看起来都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咬牙瞪眼、筋疲力竭,并不是能看破套路的老油子,但也都坚持着闭口不答。 从审讯室里出来之后,李木紫来到钱飞面前,赞叹说:“没想到他们都是硬汉啊。” 钱飞撇嘴:“穿女装偷窃的硬汉吗?真的什么也问不出来?” 李木紫说:“有一句话有点价值:他们都说,大师兄会来救他们的。” 钱飞沉吟:“上次说的是什么来着?” 李木紫抿嘴一笑,说:“上次说的是,‘师兄们’会来救自己。” 钱飞笑说:“这次没有‘们’了是吗?” 李木紫笑说:“看来只剩下一个大师兄了。” 钱飞说:“从他们的功法、真气特性,可以看出他们的宗门吗?” 李木紫微微蹙眉,说:“他们好像什么仙术都不会,真气的性质则是以氢氧化钠为基础。” 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旁边正在盘腿发呆“修行”的净草。 火山寺武僧的功法就是以氢氧化钠为基础,而且什么仙术也不会…… 净草一愣:“你们什么意思?难道觉得他们会是还了俗的武僧吗?” 钱飞说:“你觉得不是?” 净草咧嘴一笑:“在他们逃跑的时候,你见到莲花步之类的步法了吗?你让他们踢个飞腿,踢得起来吗?而且……” 钱飞说:“而且什么?” 净草傲然地说:“如果真的曾经是火山寺武僧,那就不可能不认识我。” 李木紫扶额说:“脸皮这么厚的调皮大王,确实不应该忘记。” 钱飞说:“那么,你是否了解与火山寺武僧功法相近,以氢氧化钠真气为基础的宗门流派?” 净草笑说:“连你都没有听说过,我更不可能知道。” 钱飞追问:“那么有哪些宗门的修仙之人去你们寺里进修?” 净草把手指顶在额头上思考,说:“呃,硬骨门?钢铁兄弟会?我只是听说而已,他们不让我去跟客人见面。” 李木紫悻悻地嘀咕说:“……怕惹到了客人,丢了火山寺的脸是么?” 净草瞪眼:“怕我把客人打哭罢了。” 硬骨门应该是以硫酸与碳酸作为功法基础的,而钢铁兄弟会则是钱飞过去曾经很密切地交往过,都不像是这两个贼人的出身之处。 钱飞说:“看来只是散修?那样的话,倒是好办,只要先把他们的大师兄找出来,然后弄明白他们的师父的情况就好,如果他们的师父真的还在世的话。不过,他们什么都不肯说,如之奈何?” 李木紫微笑说:“我倒有个办法。” 第359章 难道是义贼 李木紫解释了自己的想法,就是堂堂正正地对那个不知在何处的“大师兄”喊话,让他出来救人,设下埋伏。 钱飞、净草、冯瑾都被吓了一跳:“这也行?” 李木紫认真地说:“我觉得他们都是讲义气的人。” 钱飞感到难以置信:“劫富济贫的义贼么?” 李木紫摸摸脸,也觉得这个讲法不太好意思,轻声说:“大概做贼是迫不得已,有什么内情吧。” 净草昂然摇头:“我,不,信。” 李木紫双手叉腰:“如果真的靠这样能抓到该怎么办?” 净草瞪眼:“贫僧乃是出家之人,怎么能跟你打赌呢?”说罢,翘起二郎腿,扭过头去。 冯瑾看看李木紫,又看看净草,遮着嘴对钱飞悄悄说:“净草不敢打赌,看来事情有八九分能成。” 钱飞也沉着地点了点头。 桃斋公司在各个十字路口都有大喇叭,作为社会文明建设的工具。 喇叭里平时放音乐,都是些琵琶、二胡之类的民间调子,又或者是“讲卫生、勤洗手、消灭老鼠杀蟑螂”之类的口号,偶尔播放一些市政通知。 实际上,仅仅是公放音乐这样的小事,对于生活文化来说,相对于原本的小民生活也是巨大的提升。 原本是只有有钱有身份的人,到茶楼里才能听曲儿的,而在山乡地区,偶尔听到山歌都是难得的精神享受,而唱山歌的高手也会被人尊敬。 现在,音乐欣赏的精神食粮却是免费普惠到桃斋公司的所有员工。 而在这一天,突然所有的大喇叭播放起一个奇怪的通知:“自称大师兄的某个窃贼头目,你的两个师弟已经被捕。现在钱总就在繁荣路十二号,等待你前来谈判。如果还想要你的两个师弟,就尽快来吧!” 繁荣路十二号是在桃斋公司的郊外地区,是一个暂时空置的木材仓库。 钱飞自己带着李木紫、净草、冯瑾,坐在仓库门外的院子里,也听到了这个通知。 通知在早饭、午饭各播出了一次。 到下午时分,“大师兄”没有来,大门外来了却一百多个看热闹的人,都是今日不上工的桃斋公司员工。钱飞不得不安排十几个警察把他们劝走。尴尬的感觉让他觉得浑身发毛。 他对笔直站在身后的李木紫说:“这件事就维持两天好么?两天如果引不来人,就另想办法。” 李木紫恳求说:“三天好么?” 钱飞犹豫了一下:“那就三……” 话还没有说完,只见有一个人飞了过来,在他面前落地。 那是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仍然体格健壮,浓眉大眼,眼神坚毅,双手握拳,沉声说:“我的师弟们在宾抖(哪里)?” 钱飞与女郎们一时无法回答,全都在惊讶中张大了嘴。 还真的来了啊? 钱飞一回头,只见李木紫同样张嘴瞪眼,樱唇张开了一点也不小。 合着你自己也很惊讶,居然对方会这么简单自投罗网,是吗? 那大师兄严厉地说:“怎么回事?” 净草连忙上前两步,一把将他的胳膊反扭过来,牢牢抓住。 这个大师兄是合元境界,而她是融密境界的高人,拿捏一个合元跟拿捏一个凡人相比,也并不更难多少。 那大师兄挣扎着,满腔愤怒地说:“你这是在做咩?不是要谈判吗?我的师弟们在宾抖?” 净草大笑:“他们根本就不在这里啊!” 大师兄的面孔变成紫色:“卑鄙无耻!” 钱飞也不理他,回头对李木紫说:“让他见见他的师弟们,然后分开审问。关键是追回赃物,但也要弄明白他们是怎样起意的,是否背后还有主使者。” 李木紫笑说:“我领会得,不消讲了。” 远远地见到大师兄被捕之后,两个师弟都面如死灰,看来是被绝望所击中了。 但是在审问的时候,他们似乎却又重振了精神,仍然死不开口,硬汉到底。 根据李木紫那个“能死硬是因为有同伙在外”的理论,可能他们还有个师父在外面。 但是奇特的是,三个人各自的说法都完全一致,这次是坚持说“大姐头会来救我们的”。 李木紫带着这一点新口供,去与钱飞、净草、冯瑾讨论。 “大姐?”净草好奇地说,“是大师姐?” 冯瑾摇头:“那样他就不该是大师兄,而是二师兄了。” 李木紫咬文嚼字地说:“不是大师姐,也不是大姐,而是大姐头。” 净草深深地皱眉,百思不得其姐地说:“头?” 钱飞说:“就是大姐的意思,是浪沫洲的方言。” 冯瑾点头说:“他们说话的口音,确实是和小唐姐姐很相似。不过,小唐姐姐也没有说过这个字眼。” 钱飞说:“浪沫洲也是很大的,方言很多。” 净草双眼发亮,说:“不知为何,我觉得这个称呼好像是很给力的样子。” “给力”却不是这个世界什么地方的方言,而是钱飞带过去的“异世界方言”。 她又跃跃欲试地说:“紫紫,我也去审问一下。”于是李木紫带着她,一起再去审问那个大师兄。 果然,大师兄仍然什么都不肯说,只说“大姐头会来救我们的”,眼神虽然绝望而空洞,但是嘴依然硬。 就连净草也觉得,对这样的人,即便用刑恐怕也只会得到同样的回答。 只不过,她对这种“硬汉”的态度与李木紫不同,并不会尊敬,只会鄙视。 她凑近李木紫的耳朵,小声说:“之前两个师弟的眼神,也是这种的吗?” 李木紫小声答道:“此前并不是,但现在,他们三个人的眼神都是这样的了。” 净草说:“你猜我想到了什么?这么大的桃斋公司,要是有谁倒霉了,被冤枉了,大概都会说,钱总会来救我们的。就是这种狂热的感觉,跟他挺像。” 李木紫苦笑说:“就像夏夏那样?” 净草愣住了,因为陈夏华可并不是这种萎靡的感觉。 她摸摸自己的短发,犹豫着说:“这么一说也并不完全像。说不定更像是信菩萨的那种信。” 第360章 我是你的大姐 李木紫眼睛一亮,对着那个大师兄一拍桌子,冷笑说:“你倒是很相信你的大姐头。那我问你,你可亲眼见过你那大姐头一面么?” 那大师兄突然像是被炸雷劈中了一样,整个人仿佛瞬间变老了十岁,低下头去,只管嘟哝说:“大姐头不会放弃我们的,你们敌不过大姐头的……” 李木紫高兴地与净草对视一眼,看来“大姐头”是这几个人的信仰所在。 这还真是个奇怪的信仰,难道这是某个人仙的绰号吗?是哪个人仙? 李木紫对那大师兄说:“你可以现在请仙,我们会给你提供仪式法器,也好让我们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会庇佑你。” 大师兄一怔,摇头说:“她不是真仙,只是一个修仙之人。” 李木紫皱眉说:“那你怎么知道存在这么个人呢?你确定她还活着?” 大师兄说:“当然,大姐头肯定在某个地方,她不会抛弃我们的。” 审讯再次陷入了僵局。 李木紫沉吟着盯着那个大师兄,用手指头无意识地轻轻敲着桌面。 这还挺麻烦,如果这几个贼人的精神支柱是师兄或者师父,那只要顺藤摸瓜去那师兄或者师父都收拾掉也就行了,如果做师父的太厉害,至少也可以谈判。 就连在长生不老的人仙那里,钱飞也有可能是有几份薄面的。 但这个莫名其妙、虚无缥缈的“大姐头”,又是怎么回事?好像还是个有传承的来历,但李木紫确实没有听说过。 这时,又有一个警察敲门而入,把一个纸袋递给李木紫,低声说:“最新的搜查报告,钱总让送给你。” 李木紫道了谢,一边盯着那个被审问的大师兄,一边缓缓打开纸袋。 纸袋中却是关于那三个师兄弟的住处的搜查报告。 警察们通过身份证明制度,以及在相关人员之中询问,终于查出了那三个人的住处。 在其中,发现了几件妥善收藏的玉匣,其内部存放着一些书信日记,文字中反复提及“太极堂”三个字。 书信日记也有一部分附在了纸袋里,李木紫毫不客气地拿出来看。 那个大师兄也认出了是那些书信日记是属于自己人的,咬牙切齿地说:“你们是何等卑鄙无耻。” 李木紫面无表情,微微抬起眼皮,说:“你们是太极堂的弟子?” 那个大师兄怒视着她,不吭声。 果然是没有应对审讯的经验,不是老油子,所以各种表情都很好懂。显然李木紫是说中了,而他不肯开口承认,就是这个样子。 太极堂,乃是三十六宗门之一,是个隐学宗门。 虽然最近一两百年比较少参与江湖纷争,不过它因为拥有年头久远的历史,不低于四千年,而且拥有许多古代强者的传说,所以这个宗门的名声还是受人尊敬的。 李木紫微笑说:“为什么不早说?这有什么丢人的吗?” 那个大师兄却移开了目光,紫棠脸突然变得通红,或者说是变得更紫了。 对于那种表情,李木紫与净草也都能看得明白:是知道自己做贼是丢人的,辱没了宗门的辉煌之名。 把这个名字查出来,令李木紫心情放松了一些,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三十六宗门之一,要想追赃还是追得到的。 她问:“我们去和你们的总堂说。你们的总堂在什么地方?该怎么联系?” 那个大师兄绷着脸一言不发。 净草在李木紫的耳边悄悄地问:“太极堂这个宗门……” 李木紫浑身一抖:“不许在我耳朵上吹气!” 净草继续说:“别闹,人家看着呢……有什么特点么?” 李木紫揉揉耳朵,想了想,悄悄答道:“我也所知不多,只知道他们的功法是以钛元素入道。” 净草惊讶地说:“就是我那个?” 李木紫点头:“就是你那个。” 这种金属元素硬、韧、轻盈,耐各种腐蚀,更可以炼制成性能极高的各种合金,所以太极堂在历史传说之中也是上限极高。 仙子一笑,血染千里,这样的事迹在很多时代都曾发生。 李木紫想,难道是由此引发了对“大姐头”的崇拜?就连这个眼看年过半百的老伯伯也像小孩一样地崇拜大姐头? 沉默的空气又一次笼罩了审讯室。 突然,净草拍案而起:“其实,你们的大姐头,就是我呀!” 李木紫坐在一旁看着她,身体猛地后仰,把眼珠瞪了出来。 面前的那个大师兄,也是震惊万分,即便被碳纤维捆仙绳绑得结结实实,也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看样子几乎能把捆仙绳给绷断。 但这种激动只是一小会儿,随即他软绵绵地坐下来,冷笑说:“你哪一点像是我们的大姐头?” 净草大步走上前,把手掌贴在那个大师兄的脸上,说:“你感受一下,这是什么质地的真气?” 那个大师兄凝神体会片刻,大惊失色,说:“钛、钛合金?” 净草说:“你也是我堂中弟子,你说说看,这还能有假吗?” 大师兄看着她的短发,说:“可是,你是尼姑……” 净草用力拍拍他的肩膀,沉稳地笑说:“即便出了家,你大姐依然是你大姐呀。” 大师兄结结巴巴地说:“可是你这么年轻……” 净草睁大眼睛:“难道大姐头是从一千年前活到现在的老太婆吗?难道是长生不老的吗?不是吧。” 那个大师兄说:“可是……” 净草语重心长地说:“也许世上并没有什么大姐头,也许大姐头就在你身边,只怕你不识得。这种玄奥微妙的道理,你不需要马上弄懂,先记着就可以了。” 那个大师兄:“……” 李木紫:“……” 净草转了转眼珠,又说:“大姐头在平时是见不到的,但是在你们的生死存亡关头,就会现身相救。眼下可不就是你们的生死存亡关头么?所以我现身相救了啊。” 那个大师兄的眼角终于流下泪来:“大姐头,你真的是……大……姐……” 净草与他大眼瞪小眼,忽然眉开眼笑:“哈哈哈,这真是湖水冲了湖仙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啊。哎哟,怎么还把你捆着?这个捆仙绳的线头在哪里,我找找……” 第361章 太极堂 净草蹲下身去给那个大师兄松绑。反正即便有什么反复,使得那个大师兄翻脸,她也有百分之百的自信把他再抓回来。 李木紫的俏脸红一阵白一阵,付出远超常人的努力在维持着“面无表情”的表情,想:亏得对方就是这么耿直的家伙,所以你才能骗得住他们。 净草把自己的椅子搬到那个大师兄的椅子旁边,靠近坐下,亲热地拉住他的手,又对李木紫努努嘴:“去,送一份炸猪排盖饭进来。”就像使唤佣人一样。 李木紫板着脸出去了。 那个大师兄说:“不需要饭,弟子已经辟谷多年……” 净草笑说:“让你吃,你就别客气。” 那个大师兄说:“炸猪排是荤腥,只怕冲撞了师太……” 净草笑说:“做僧人是假,大姐头是真。” 大师兄越发感动:“弟子……弟子……唉,弟子辱没了太极堂的名声啊。” 这时候正好是饭点,食堂备饭容易,李木紫很快端了一碗猪排饭进来,又出去了。她把钱飞、冯瑾领到了审讯室的隔壁房间,一起旁听。 当然,这种审讯室还没有高级到用单面透光的玻璃来分隔旁听室。 单面透光的玻璃,如果特意费心炼制是可以炼制出来的,但钱飞不想把如此高级的东西放在民间的警察局审讯室里。 实际上这间旁听室与审讯室之间,是用很薄的木板隔开。 净草对那个大师兄说:“你跟我说说现在宗门里的情况,我也很久没有与宗门里联系过了。现在总堂还在原本的地方吗?弟子有多少人?”虽然“原来那个地方”她也不知道在哪里,不过这种话术她还是很纯熟的。 那个大师兄羞惭地垂下头去,说:“总堂已经不存在了,现在弟子一共只有三人,已经都被贼人……被他们抓了起来。” 净草惊叫:“什么?” 大师兄的头垂得更低:“千真万确。” 净草喃喃地说:“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没有说出口的是,要是大家早知道你们这么惨,那么江湖共识也早就把你们从三十六宗门里除名了。原来你们一直是全靠着祖上的虚名在撑着啊? 那个大师兄说:“大姐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想要练成钛合金的真气,实在太难了啊。一代人练不出来,又一代人练不出来,宗门就这样式微下去,勉强支撑。我自幼就不清楚这门功法究竟是不是真的,今天见到你,才亲眼看到太极堂的功法可以练成……”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他们师兄弟几个都不通晓任何仙术,同时也不是武修。 太极堂的仙术,那是要在冶纯以上的境界,也就是把金属钛给炼成经脉里的真气之后,才能开始探索的。 在那之前,即便到合元境界,也只是“打好初级基础”的阶段,修炼起来确实是难。 净草露出菩萨般的慈悲微笑,说:“苦也苦也。你们师兄弟三人该怎么称呼?” 对方说:“弟子名叫魏未可,二师弟名叫赵未封,三师弟名叫韩未祥。” 净草说:“你们的师父呢?” 那个名叫魏未可的太极堂大师兄,露出讶异之色,说:“我们太极堂几百年来,都没有人敢自认师父,都是代祖师收徒,以师兄弟相称,这也是因为一直没有谁真正练到冶纯境界,练成金属钛真气。” 净草内心啧啧称奇,点头说:“原来如此。” 魏未可缓缓地说:“大姐头你居然不知道么?” 净草的温柔微笑凝固在美丽的脸上。 沉默。 在沉默中,审讯室里的时间仿佛停止了五秒。 钱飞他们在旁听室里都捏了一把汗。 忽然,净草说:“我的功夫,却是我的师父传给我的。” 魏未可狐疑地说:“这……?” 净草摊开双手:“不然,为什么我得到了真传呢?活生生的例子就在你面前。” 其实全是凭着她的天赋与悟性自己练上去的,这种例子不可复制。此前留下钛合金舍利子的高僧,也是活跃在两千多年前,遇到了太极堂的强盛时期。 那时,火山寺与太极堂有一些交流,但是历史细节已经无从查考。 魏未可拧起眉毛苦思,片刻之后说:“莫非其实我堂是这样的有两条线的传承?其中一条线是我们这些正式的弟子,还有一条线是大姐头之间的师徒传承?……” 净草连忙热情地捶打他的脊背:“没错没错!你的脑子很好用!想必就是这样!哎呀真的是没错。你解释得老好的。” 魏未可流着泪说:“大姐头你不知道,我们这条传承的弟子们熬得很苦啊。” 净草说:“那种传承的方式,毕竟有弊。今后你放心,我已经来到了你们身边,不会再离开了。” 李木紫在隔壁听着,继续捏着一把汗,心想,你胆子也太大了,什么许诺都敢许?另外,是不是该进入正题了?就是赃物。 只听净草的声音说:“你为什么要带着师弟们潜入这个桃斋公司偷东西?是谁出的主意?” 她没有直接问赃物的所在,先问动机,这是因为,通过动机可以更好地理解赃物的去向。 这时,魏未可却大叫一声,仿佛脑浆像豆腐脑一样被人搅拌了似的,眼神变得浑浊,抱住头喃喃地说:“不对,不对。” 净草忙按住他,说:“怎么回事?” 这个耿直的汉子看起来是发现了自己的记忆中出现严重的冲突,有点精神分裂的模样:“叫我们来偷东西的,难道不正是大姐头你吗?偷来的东西,也是你派了属下取走了。” 净草花容失色,高声叫道:“什么?” 沉默。 在沉默中,审讯室里的时间仿佛停止了六秒。 李木紫在隔壁掏出手帕,轻轻擦着额头上的冷汗,暗暗骂道:“在搞什么?” 魏未可脸色大变,突然拼命挣扎起来,说:“你不是大姐头。你是什么人?” 净草抬起一条长腿,压在他的膝盖上,抬手按住他的胸口,手肘抵住他的脖子,毫不客气地把他牢牢按在椅子里。 她凑近盯着他的双眼说:“此前有人联系你,让你们偷东西?” 魏未可恶狠狠地回瞪,说:“是的,没错。但和你有什么关系?” 净草忽然一笑。 第362章 玉珠传音之术 净草问魏未可:“那个命令你偷东西的人,她的真气是什么质地?” 魏未可说:“不知道。” 净草说:“她是什么模样?” 魏未可说:“没见到,只听到了声音。”这时,他的声音已经小了下去。 净草笑起来:“我的真气是什么质地?” 魏未可小声说:“钛合金。” 净草说:“你堂……哦不,我堂有没有过命令弟子偷东西的传统?” 魏未可的声音大了一些,说:“当然没有!” 净草放下手脚,不需要再特意锁住他了。她微笑说:“那个命令你们做贼的声音是假的。” 魏未可也断然地说:“没错,当然是个假的。”他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净草笑说:“哈哈,猪排饭都快凉了,趁着还没有全凉掉,赶紧吃吧。” 魏未可小心翼翼地说:“弟子已经辟谷多年……” 净草瞪眼:“让你吃,你就吃!”又高兴地搓搓手,“我赶快去叫他们把两个师弟放出来,真是善了个哉的。” 净草从审讯室出来,钱飞和同伴们立刻迎上去,一起走到远一些能隔音的地方,并且安排警察把那个大师兄魏未可给看住,先不要让他出来。 李木紫主动说:“我去把那两个师弟领来。”快步离去。 钱飞则拍拍净草的肩膀,赞叹说:“真有你的,立了一大功。” 净草得意洋洋:“有我出马,还不是小菜一碟。” 钱飞想,像是太极堂这几个人这样耿直的家伙,只怕天底下也少见。是因为其宗门功法修行太难,使得他们不得不长年闷头修行,钻牛角尖,其内心性情才被摧残成这个样子。 被净草骗了,大概还算是个好结果,相比之下,此前被人骗来做贼,只怕是被当作用过就丢的耗材,那才是更苦的境地。 冯瑾笑眯眯地问净草:“你不会真的是太极堂的大姐头吧?” 净草忽然收起了笑容,捂住鼻子,低头沉思起来:“莫非我真的是?” 冯瑾慌忙说:“不,我是开玩笑的。” 净草嫣然笑说:“不管怎么说,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了。” 钱飞却说:“你今后打算怎么办?要还俗吗?” 净草一愣,迟疑地说:“有必要么?” 钱飞说:“你这算是成为太极堂弟子了吗?不算是个堂主,也算是个护法?” 净草结结巴巴地说:“啊……这……那……不至于吧……”忽然眼睛一亮,“对了,不是经常有人到我寺里去进修嘛,我也是去太极堂进修而已。” 钱飞笑说:“进修,兼任堂主,是吗?” 净草完全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叉起腰来,咧嘴笑说:“有何不可?” 当晚,钱飞安排设宴,给太极堂三弟子接风洗尘,搞一个“入职欢迎会”,仿佛顺水推舟一般地就把他们编入了桃斋公司的员工之列。 净草对他们说一声“你们加入吧”,于是就加入了。 在宴会上,各个部门的人轮流过来给他们敬酒,让他们在欢迎的气氛中晕乎乎的。酒不醉人,辟谷之人也不需要吃饭饮酒,完全是气氛令人欢醉。 在这公司里有各种面向修仙之人的工作岗位,可以令他们有事可做,有机会施展本事,而不至于每天都苦恼于自己的修行,非常适合吸纳失意的修仙之人。 可以说,如果没有这样的工业体系环境,那么修仙之人的工作就只是修行这一种,修行不顺时就像是自己的人生价值被否定了,除了像钱飞身边女郎们这样的天才之外,基本上多多少少都有点心理伤痕。 虽然对于净草这个“大姐头”,太极堂的弟子们内心深处还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比起此前那个藏头露尾,要求他们去偷东西的“声音”来,净草这样子已经是靠谱多了。 太极堂的弟子们,在过去的人生中,甚至在过去的几百年的二十几代人之中,都在品尝着一层深过一层的绝望。 要想练成金属钛的真气,实在太难,从第四境界“合元”到第五境界“冶纯”之间,似乎有完全不可理解的鸿沟存在。在这鸿沟面前,他们都自我感到像是根骨很差的凡人一般无力。 现在看到有人能够接纳他们,而且好像还是自己人,他们都觉得仿佛是过于美好的梦,三个人都各自不知道掐了多少次自己的脸。所以在情感倾向方面,他们愿意相信净草,以此给自己留一个希望。 钱飞没有主动询问关于“命令偷窃的声音”的细节,他知道这几个耿直汉子是藏不住话的。 果然,敬酒还没有敬过一轮,太极堂的三弟子就争先恐后地对净草说起了那个“声音”,相互抢话,并且积极地愿意作为大姐头的马前卒,去夺回赃物,洗雪自己的污点。 “两个月前的某一天,在我们的居所的桌子上,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套法宝,还有书简的说明。通过这套法宝,可以施展玉珠传音之术。” “在指定的地点,摆放那法宝,就可以听到玉珠作声,如人开口说话一般,要我们到桃斋公司来,去冒充潜入,以及偷窃,指点各种具体手段。” “然后对方会要求我们把赃物放到指定地点,不许我们去看。隔天再去时,就会看到赃物被取走了。” 净草扶额摇头说:“不许你们去看,你们就真的不去看?”她觉得,这种老实巴交的行为方式和她自己简直是不同的物种。 赵未封梗起脖子说:“如今我们知道您才是真正的大姐头,您的命令,我们也会完全不打折扣地遵从。” 净草侧头一想,觉得这样好像也不错。说到底,火山寺里其实有很多僧人也是这样的。 “那么,那个指定地点是在何处?”她问。 师兄弟三人迫不及地从宴会里拔腿出去,领着钱飞一行来到了桃斋公司郊外的一个小山洞里。 山洞本就不起眼,洞口又有一些松散的岩石和树枝掩护着,让人更难以发现。洞内很小,只能容纳两三个人,一片漆黑。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泥土味。鞋底踩在洞内的泥土上时,可以听到细微的咯咯声,仿佛是洞穴在呻吟,令人感到宁静而神秘。 第363章 宅生活 在不起眼的小山洞里,魏未可放下提灯,摆出了“玉珠传音之术”的法宝,那是用一个碗里摆着大小不同的二十几颗玉珠。 等了一会儿,居然玉珠自行开始抖动,发出高低不等的叮叮当当声音。好像是有非常轻微的地震在持续发生,体感是感知不到的。而那高高低低的叮当声,连续听起来,还真像是有人在说话。 钱飞不由得心中一凛。地震?对方是个能运用地脉的存在?在他的经验中,是只有真人以上的境界才能通晓地脉之秘的。 玉珠连续抖动磕碰的声音形成了话语,只听那清亮声音所说的内容是: “六万卢布现金,高纯真气盐酸三升。麻婆豆腐、水煮肉片各三份。西门辣条五十包。小人书《洪荒三仙传》,从第六卷开始,出到多少要多少。明日庚午日戌时前送来。” 一遍遍地重复,都是这些内容。钱飞与女郎们面面相觑,这要求还挺复杂,不仅有修行的要求,还有外卖零食和娱乐,好像能满足一个年轻人的宅生活的全部所需…… 净草撇嘴说:“你们三个实心脑袋,对方要这些东西,你们也都全盘照办?” 太极堂大师兄魏未可虽然年纪可以做她的伯父,但却怯生生地像个小书童,低头说:“对方确实自称大姐头,而大姐头这三个字本身就不会被外人知道,我们是这样想的……” 净草已经代入“大姐头”的身份,傲然说:“如果是我联系你们,至少我会使用钛合金的珠子。” 三弟子心悦诚服。 钱飞:“……” 接下去就容易了。只要监视此处,查出取走赃物的人,就可以顺藤摸瓜。 钱飞带着女郎们上街,按照要求置办了吃的玩的,然后把这些东西摆在那个山洞里。 次日一早,冯瑾就穿上耐脏的黑色衣服,蒙了面,躲在山洞里,缩在泥泞的地上。 虽然年轻,而且表面上看起来娇滴滴的,但她在潜藏时的耐性非常惊人,令债务部的其他人钦佩。 李木紫隔着大约百丈之遥,也注视着洞口。隔着这么远,那个小山洞几乎像是芝麻一样小了,但她仍然能看得清楚。 到了亥时正,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一个时辰,有一只乌鸦扑棱扑棱飞了过来。 它飞进小山洞落下,张开半边翅膀,像是梳理羽毛似的,低头把尖嘴伸进翅膀下摆弄几下,转眼之间,布币、菜肴、辣条、小人书,还有装了真气级别盐酸的玻璃瓶,一股脑“倏”地收进了他的翅膀下面。 然后它四处看看,没有发现隐藏了气息的冯瑾,于是举身飞走了。 李木紫吃了一惊,心想,不会吧,乌鸦?有灵智的乌鸦?这世上很难找到第二只。 莫非是八哥?不,仔细看的话能确认到,确实是乌鸦。 冯瑾早已趁着乌鸦收赃物的时候,悄悄把灵性金丝放出去,缠住了其脚踝。她跟着乌鸦从小山洞里飞出,招招手,指指前方,意思是“就是它”! 于是钱飞一行都跟上去。 李木紫、净草、冯瑾的修为都高出那乌鸦一两个境界,远远地跟着也不会跟丢,钱飞与唐心纯虽然跟得吃力一些,但也不至于掉队。 在夜色中,乌鸦往西南方向去,一直飞过两座苍翠的大山,飞进了一片广大的沼泽。 钱飞看得分明,这个沼泽乃是地图上所说的“无骨泽”,面积相当于通常政区的两府之地,其中并无人烟。凡人朝廷安排了一个面积很大的县去管理它,但实际上等于置之不理。 在这个沼泽之中,灌木和芦苇竞相生长,枝叶茂密。潮湿的气息扑鼻而来,令人感到压抑和阴森。沼泽中的气氛是昏暗的,仿佛世界的边缘。迷雾笼罩在空气中,像是一张深色的帷幕,让星月之辉显得越发黯淡无光。 在寂静中,在看不见的深处却又似乎有昆虫在飞舞,发出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吱声,让人感到不安。 在沼泽中看不到人类文明的痕迹,丛生的草木和爬满植物的藤蔓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原始的、自然的环境,恢弘而又无情。 乌鸦飞向一片树林,降落在里面。钱飞一行也随后降落,小心着不发出响动,悬浮在树丛间前进。在树丛间可以发现一点亮光和乐曲声,钱飞靠近过去。 只见那是一棵又矮又粗的大树,树干几乎给掏空了,形成一个树洞。 此处远离人群,在阴暗广大的沼泽之中,树洞里面却有一个小炉子,还有厚厚的毯子,点着烛火,燃着熏香,温暖舒适。 一台桃斋公司生产的收音机,发出播音员的甜美女声,陪着紧凑的二胡音乐,在讲述一个归极洲风雪与冰海之中的探险故事。 有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手里拿着一包辣条,嘴里叼着半根辣条,全神贯注地听着收音机,一时忘了咀嚼。 乌鸦落在小姑娘身旁。 小姑娘见到乌鸦,说:“啊,小人书!” 乌鸦说:“没礼貌!” 小姑娘抚摸着他的羽毛,撒娇说:“乌鸦叔叔,辛苦你啦,欢迎你回来。我的小人书呢?” 钱飞:“……” 李木紫走进去,大声说:“乌鸦前辈,别来无恙?” 钱飞也走了进去,抱拳说:“各位。前一阵子,你们从桃斋公司那里不问而取,取走了不少的资财。桃斋公司上下,都是钱某的朋友,这事钱某不能不问。今日你们所取走的,却是钱某的私财,钱某还欠着好几个亿,你们却还要从这样的穷鬼身上抠钱,岂不是太无情了吗?” 小姑娘口里的半根辣条落在了地毯上,她喃喃地说:“这是?他们找上门来了?乌鸦叔叔?” 虽然手足无措,但是她还算是能说出囫囵话的,其实已经算是胆子比较大的孩子了。 老乌鸦的全身羽毛立刻都炸了起来,同时也显出狼狈憔悴之态。 他停在小姑娘身前,尽力张开双翅,沉声说:“钱真人好手段,老夫看来不得不认栽了。” 大家已经进来有了对话,却还没有遮天宗的高手前来救护,钱飞看到只有一个合元境界的禽妖在死撑着,想要保护小女孩,已经心里有数。 看来此处只有他们两位,处在实力相当单薄的困境之中。 冯瑾没有靠近此处。即便真的会出现什么陷阱埋伏,也有冯瑾在外围接应。 钱飞还记得上次遇到老乌鸦时,那时是在极光土土狼屯,老乌鸦代表三十六宗门之一的遮天宗,前来讨债、卖情报。他说:“这里莫非是遮天宗的地盘?” 老乌鸦苦笑一声,说:“哈,走投无路的藏身处罢了。” 第364章 存亡继绝 钱飞不由得问:“遮天宗是出了什么变故么?” 老乌鸦说:“不问而取,确实多有得罪。但我们也是不得已,是有苦衷的。” 钱飞说:“愿闻其详。” 随行的女郎们,还有太极堂的魏未可,都没有半点怪钱飞对敌姑息的想法,反而都竖起了耳朵。 遮天宗这整个宗门都是寄生在其它修真之人的社会之上,专靠倒卖情报、挑拨离间来获取修行的资源。他们对别人的事情所知甚多,但别人对他们的事情所知甚少。 眼下居然出现一个了解遮天宗密辛的机会,这岂不是比金镶玉还贵重的奇遇? 老乌鸦伸出翅膀,指向那个八九岁的幼女,沉声说:“请诸位莫要无礼,这位乃是我遮天宗的少主,韩可儿。” 韩可儿尽量保持着冷静,不过钱飞也能清楚地看得出她是在强撑着,眼睫毛在发抖,撑不了太久时间。 钱飞带着女郎们,还有太极堂的魏未可一起,对那韩可儿行礼。小姑娘也欠身还礼。 钱飞问道:“贵宗老宗主不在此处么?长老、护法呢?或者类似的头面人物。” 老乌鸦大概在遮天宗内部也算是深得信任了,但他的身份毕竟不是长老之类。 说来可怜,像这样的妖物在人类社会获得一个托身之所时,地位甚至比不上家奴,而只是宠物。 老乌鸦就是这样的一只长年的宠物。鹤伴园豢养的鹤鹳水禽也是同样,如果李木紫不是彻底地隐藏身份的话,也会有同样的遭遇。 唯有血红山庄算是有些不同,不过那与其是对有灵智的妖物有所尊重,还不如说是在某些情况下把人类降低到了兽类的地位。 李木紫的师父愿意把她当成人类来看待,所以师父的形象在李木紫心目中极为高大,师父的叛变也在她心中留下了不解的裂痕。 而在她的师父之外,钱飞居然也愿意把她当成人类看待,并且带动了债务部之内的这种特殊风气,这一点也是李木紫愿意留在债务部内的重要原因之一。 总之,遮天宗的少主独居于荒凉危险之所,并且身边只有一个老宠物看顾,这是相当不正常的状态。 难道说,整个遮天宗只剩下这两个人了?或者说一人一鸟。这简直就离谱,就连太极堂也还剩下三个人呢。 老乌鸦用凝重的语气说:“在某种意义上,遮天宗眼下只剩下少主与老夫这一人一鸟了。” 钱飞:“……”你真的在逗我? 他定了定神,说:“敢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老乌鸦说:“大约有七八个月。” 看来并不是像太极堂那样,经年累月地式微,而是遭遇了突然的变故。不过也能看出,去年冬天,老乌鸦拼了老命去极光土讨债的时候,遮天宗的宗门状态就已经很不好了。 老乌鸦又说:“其实,我宗门的大多数弟子都还好好地活着,只不过他们……” 钱飞说:“怎么?” 老乌鸦说:“叛变了。” 叮!密码正确。 钱飞立刻就动容了,因为他想起了自己当初创立的宗门,掘珠公司,因为大量的高层叛变,而使得繁荣兴旺的宗门在一夜之间倾覆。 只留下他自己,和极少的一群孤儿寡母。 那时真的是朝不保夕,他把段家太奶奶等人藏在一个地脉深处的“泡泡洞”里,时常过去照顾着…… 李木紫不得不轻轻拽他的衣袖:“钱前辈,请冷静。” 钱飞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正色说:“你们遇到了苦衷,就要变本加厉地加害于我们?没有这个道理。” 老乌鸦低头扑倒,说:“恳求钱真人,帮助我宗门夺回弟子们,存亡继绝。遮天宗愿意将所有赃物赃款原封不动送还!” 钱飞冷淡地说:“退回赃物赃款,那是你们应该做的事,岂能用来交易?用我自己的钱付给我当报酬吗?” 老乌鸦继续说:“如果钱真人可以帮助遮天宗重建,遮天宗愿从此投靠在钱真人麾下,听钱真人号令!” 钱飞心想,也只能是这样了。这幼主老仆,看起来真的已经山穷水尽,除了“未来的劳力”之外,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当做足够的筹码。可能他们还掌握着不少情报,但是面对“存亡继绝”这样的大事,多少情报作为酬劳都是不够的。 例如,假使老乌鸦扭扭捏捏地说,愿意用情报来换取钱飞的帮助,钱飞只要说一句“我不想听”,那么老乌鸦这边还是傻眼,山穷水尽的毕竟是他们这边。 如果是彻底炸裂的情报,一句话也能把钱飞打到山穷水尽呢? 钱飞不确定遮天宗是不是知道自己是穿越来的……好像遮天宗也还没有厉害到那个地步。何况,即便全天下都知道了钱飞是穿越来的,那又能奈他如何?不上秤好像有千钧重,上了秤却又不值二两。 且不说老乌鸦手中并没有什么对钱飞致命的情报,而且假使真的有,能换来的八成也不是倾囊相助,而是灭口。遮天宗干的一直都是这种深渊上走钢丝的活计。 看得出来,老乌鸦确实有魄力,也有为人处世的水平,直接跳过了那个不必要的、扭扭捏捏的环节。 钱飞笑说:“既然如此,为何不从一开始就来找我?反而要来坑我?” 老乌鸦迟疑着说:“这个……我宗门本来还是不太想要落到听他人号令的境地的。老夫想的是,先搞一些钱财来,雇佣别人帮助我们夺回那些弟子们。” 钱飞说:“看来事情并未那么容易。” 老乌鸦尴尬地说:“让钱真人见笑了。眼下,我宗门再无别的心思,只愿追随钱真人。” 钱飞说:“从刚才开始,都只是你在说。你能代表你宗门吗?” 老乌鸦回头说:“少主,您意下如何?” 小姑娘韩可儿沉默了一会儿,带着奶声蹦出一句:“我准许。” 老乌鸦说:“就是这样。” 除了语气之外,人类看不出他的表情,读不懂他的眼神。嘿,其实连他的眼睛都看不见。 不然为什么“乌”字与“鸟”字的区别是少了那一点呢?因为这种禽类通体纯黑,眼睛也是黑的,就像戴着墨镜那样,上古造字的先贤们都发现自己找不到乌鸦的眼睛在哪里,更看不出他的眼神了! 不过,唯有李木紫却能从他的体态姿势来看得清楚,老乌鸦正在充满期待地等着钱飞的回答。 第365章 遮天宗的异变 钱飞在感情上,已经倾向于这幼主老仆一边。 而且他知道遮天宗所赖以入道的是锗元素与锗半导体,算力是天下第二。 更不要说还能带来数不尽的情报资源。 当然,困难也是显然的,因为这恐怕将会是与百分之九十九的遮天宗为敌,该投入多少资源才够? 净草眼巴巴地看着钱飞:“答应他们,好不好?你想想看,这要闹出多大的事情来?难道不是很好玩么?” 太极堂的大师兄魏未可急切地说:“钱真人,不可听信。那些衰仔是想要坑你呀。”他们师兄弟三人可是刚刚才被遮天宗坑惨了。 净草一把将他推开:“滚,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唐心纯柔柔地说:“我没有什么想法,帮他们或者不帮,都可以。” 钱飞望向李木紫。 李木紫淡淡地微笑说:“存亡继绝这四个字听起来倒是好听,但并不是每一次都值得去做。何况他们还是邪派。江湖上永远少不了顺风耳、包打听,即便没了他们遮天宗,也会有别人前去填补空隙,搞这一套。旧的不去,新的不生。” 她发现这是一个可爱的话题,可以玩一玩她最喜欢的道德思辨。 韩可儿听得小脸煞白。老乌鸦倒吸了一口冷气,说:“自命为名门正派之辈,最是冷酷无情。” 净草不屑地说:“啧,别把我骂进去啊。” 李木紫耸耸肩,又笑说:“挺好的小姑娘,难道不当少主就活不下去么?她完全可以在桃斋公司里隐姓埋名,上个学、当个工程师、嫁个良人,平安度过一生。桃斋公司最喜欢的就是擅长算术的人才,还能亏待她不成?” 老乌鸦愣住:“这……” 李木紫转向钱飞,低头行了一礼,说:“晚辈并非坚决反对,只是想请钱前辈知悉,如果他们把事情牵涉到太大的麻烦,钱前辈随时可以抽身而退,不必有良心上的不安。” 钱飞认真地说:“谢谢你。你的意见,我会认真考虑的。” 净草懊恼地叫道:“难道不干了?” 钱飞说:“再听听小瑾和夏夏的想法。” 他们离开了树洞,飞出三里多远,找到冯瑾。 虽然在场的其他人都不懂得操作无线电,不过钱飞自己是会的。他在泥地上铺开一块塑料布,从袖口里掏出无线电台,支起天线。 净草热情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对冯瑾讲了一遍,同时也对着话筒。于是冯瑾与陈夏华都听到了同样的转述。 冯瑾说:“因为能壮大债务部的实力,所以我同意。请老板别忘记了,你在明年一年之内要还两亿七千万呢。” 陈夏华的声音震耳欲聋地在耳机里响起:“锗半导体、锗半导体!钱总,求求你了,只要你能谈成这笔合作,无论什么我都会答应你!” 钱飞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慌忙丢开耳机,只觉得脑袋里嗡嗡响。 不过,他的想法也就此确定了。 他带着众人回到那树洞前,对老乌鸦与小姑娘说:“我同意了,会帮助你们,请你们不要忘记今日的约定。” 老乌鸦立刻连声感谢。身为少主的小姑娘韩可儿,绷紧的神经得到放松,不由自主地哭了起来。 …… 钱飞让女郎们把韩可儿与老乌鸦接到桃斋公司。 在桃斋公司内,有一个小院,是钱飞租下来专门给债务部居住的,用了债务部的公款来付租金。 李木紫腾出一间房间,让韩可儿与老乌鸦住下。 冯瑾从食堂里打来了麻婆豆腐、水煮肉片、大米饭给孩子吃。 唐心纯陪孩子洗了个澡,并且温柔地多次劝她“多喝热水”。 净草把孩子的小人书翻出来,埋头看得不亦乐乎。 李木紫对她怒道:“你!……” 净草毫不脸红,喃喃自语地说:“咦,这小人书难道没有前面部分的故事吗?我问问她去。我这是陪孩子玩嘛,很重要的……咦?睡着了,真遗憾。” 九岁的韩可儿已经很久没有遇到如此安心舒适的环境,刚才也哭累了,所以在洗过澡后很快陷入了熟睡。 这时,陈夏华也把实验室的工作放到一边,赶了过来。 钱飞与女郎们围坐在小院中,让老乌鸦停在小桌上。太极堂的人并未在场,都打发去安顿休息、熟悉新工作岗位了,因为接下去要办的事情与太极堂无关。 钱飞对老乌鸦说:“关于遮天宗的近况,请尊使详细为我道来。” 老乌鸦说:“诺。多谢钱真人与诸位仙子。” 然后他开始讲述。 遮天宗的老宗主韩知幽以及夫人,这对夫妇的情况开始变得不对劲,是在八个月以前,去年秋天。 当时,这对夫妇是想要去寻找灌顶代练之法的秘密。 自从司马吞蛟把灌顶之法对天下所有人开放之后,遮天宗一直想要寻求那个秘密。 在遮天宗里,并未发生过什么宗门血案,整个上层都从一开始就积极地拥抱灌顶之法,而且宗主夫妇已经去灌过了顶,明显地增强了修为,修为从第五境界“冶纯”达到了第六境界“融密”。 但是即便自己亲身体验过了灌顶之法,仍然未能了解其中完全的奥妙,无法把这桩秘法给复现出来。 那确实很难。钱飞对于灌顶之法了解得更多,是亲眼看着司马吞蛟从无到有地把这种秘法开发出来,但是钱飞自己也很难将其复现。闰六月在自在洞里的那次晋升,恐怕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机缘。 后来,老宗主夫妇又设法潜入到鹤伴园、石英峰去,想要窥探“后台”,去了解灌顶之法的更多细节。他们在去年秋天前去潜入,就没有再回来。 宗门里的其他弟子们,倒是能定时地收到他们发来的传音指示,叫宗门里把一箱又一箱的灵石送到指定地点,又叫长老把许多记录着天下各种情报的书卷送去。 当然,遮天宗几百年来都是搞隐秘行动的,“只送东西不碰面”的技巧倒是不稀奇。 只不过,宗门里的库藏积蓄被他们拿走了七七八八,甚至还在继续索要,索要的内容也越来越含糊,变成了“剩余法宝之中最值钱的拿十件来”之类。 第366章 远程信号传输 对于老宗主本该十分清楚的情报,他那边却还专门传音来询问,好像变得对那些情报一无所知似的。 要知道,以锗半导体入道的心法,不仅算力很强,而且记忆力也很不得了,老宗主绝对不该忘记很多事情要问弟子。 在这种情况下,遮天宗的宗门里已经有许多人认为事情不对头了。 钱飞疑惑地说:“那么,为什么只有尊使你带着少主逃出来,其它的宗门弟子们难道对变了样的老宗主没有疑问吗?” 老乌鸦用沉重的声音说:“老宗主的传音暗号,一开始没有出过问题。我们等到察觉出问题时,已经迟了。” 遮天宗的高层长老们,平时也是各自分散居住在天下各处,相互很少见面。即便想要见面,长途旅行也是个麻烦。 正是因为遮天宗掌握着独步天下的超远程传音仙术,所以才形成了这样的宗门组织方式。 在正常情况下,一个规模不大的宗门,却可以把情报网络编织到覆盖天下,像是揉捏天下的蜘蛛那样,这正是遮天宗的不凡之处。 不过,当少主韩可儿这里渐渐发现老宗主的情况不对时,也很快地发现联系不上其它的弟子们了。 通信的暗号突然变了。 而且韩可儿不知道新的暗号,没有人通知她这边。 本来有四十多个弟子在身边看护着韩可儿,决定护送着她前去一个姓郭的长老那里,亲自见面,了解情况。 但在半路上,在将要到达那郭长老居所的门前时,他们被截杀。出手的正是那个最被她与父亲信任的郭长老。 当时,郭长老说:“你们已经被骗了,那个小女孩,从来都不是你们的少主。这是老宗主给我的密令!” 这四十多个看护韩可儿的弟子们,有两三个动摇投降,绝大多数则是舍命战斗,保护韩可儿,护送着她逃走。 活着逃出来的只有她与老乌鸦两个。 听到这里,钱飞与女郎们对视一眼,都意识到这件事与太极堂被坑的过程如出一辙。老乌鸦这边自己受了害,又挥刀向更弱者,所以承受了女郎们的一片鄙视的目光。 老乌鸦悻悻地说:“我们也是走投无路,万不得已……” 只不过,与太极堂被坑时的情形相比,遮天宗这边的规模大了几百倍。 太极堂只剩下三个弟子,被“冒牌大姐头”哄得团团转,而遮天宗那边却是有一千多宗门成员,被一个难以触及的神秘人物夺取了指挥权,而且令他们自己相互猜忌,分崩离析。 钱飞问:“要想救得你们,该怎样做?” 老乌鸦回答说:“遮天宗的秘法,就在这远程传信上。” 钱飞的眉毛也没有动一下,淡淡地说:“这是自然。” 他一度曾经以为是无线电,不过等到自己看着陈夏华把无线电开发出来之后,就确信遮天宗用的不是无线电了。因为这个星球的无线电所有频道都是安安静静的,清澈得像是蛮荒土地的深潭水,只有行星磁场的低沉呢喃,没有显示出文明语言相关的信号。 钱飞又说:“就是说,你们远程传信的秘法,失了着落吗?” 冯瑾在思考中皱眉说:“你们的传信都消失了,而且有恶人冒充老宗主,给其他弟子下命令。那么,是不是只要能让你们自己用老宗主的声音来说话,而且让恶人无法再发言,就可以了?” 老乌鸦说:“本质上不是声音,但确实大体是这么个意思,确实如仙子所言。只是……” 他犹豫着,扫视了一眼钱飞身后坐着的莺莺燕燕女郎们。 钱飞大手一挥,说:“即便你要说什么秘密,也不能指望我把她们请出去。债务部是负责监视我还钱的,何况,如果真的需要出力,我也得安排她们去办才行。” 老乌鸦回头看了一眼小姑娘韩可儿的房间。韩可儿在那个房间里熟睡着,无防备,但也无助。 老乌鸦“嘎”抬头地叫了一声,仿佛人类咬了咬牙似的,然后说:“我宗门的天下传信,是使用地脉,并且以算力去进行暗号加密。” 钱飞失声叫起来:“地脉?” 上午观摩那个“玉珠传音之术”的时候,看到那个玉珠震颤发生很像是“地动仪”运用地震波来震动珠子的效果,那时他就猜想可能是地脉了,但是又不太相信自己的判断。 地脉的知识应该是只有真人才能初步窥见的,他自己做过真人,对此有清楚的理解。 但是遮天宗一共才几个真人? 据他所知,眼下应该是一个都没有。 刚才老乌鸦也说了,现任的老宗主能从第五境界“冶纯”晋升到第六境界“融密”,那都是多亏司马吞蛟提供的灌顶代练之法。 可是遮天宗的上下弟子,大多数都能使用他们的天下传信秘法才对,这样才能编织起庞大而隐秘的情报网。 关于“只有真人境界才能初步理解地脉”的修仙法则,当代修仙之人并不是每个都知道的,但老乌鸦毕竟是情报灵通的遮天宗成员,他知道这个法则,也理解钱飞那声惊叹背后的疑问是什么。 他解释说:“我宗门的秘法,可以使用地脉来少量地传音,但也仅限于传音,谈不上调动地脉的威能。凡是筑基的弟子就可以修习这个法门。” 净草忍不住问道:“你也懂得?” 老乌鸦说:“然也,我也懂得。” 钱飞沉吟着想到,地脉的真正威能,应该就像是江南忻湖的湖底地脉奇观那样,司马吞蛟费尽力气,借用离别玦去抽取其威能,结果一败涂地,当场炸死了十几个真人。 只不过,传输能量是一回事,传输信号又是另一回事。 他还记得,在自己穿越以前所学到的知识中,有线电报在鸦片战争的那个时候就发明了,而电动机、电灯,都是在半个世纪之后,爱迪生的年代才进入工业化的。 也就是说,传输长篇文字的有线电报,其调动的能量甚至不足以照亮一个房间。 传输信号的就是弱电,传输能量的就是强电,看来在运用地脉的能量方面,也有弱电与强电的区别。 当然,即便只能用地脉来做“弱电”所做的事,遮天宗的这个秘法也确实很了不起了。 怪不得能支撑一个隐秘而有存在感的宗门,使得这个宗门被无数人忌惮,在一些地方甚至人人喊打,却还自顾自有滋有味地传承下去。 在沉思后,他继续听到了老乌鸦的介绍:“……当然,这一点对地脉的运用,都是前辈祖宗真人总结下来的,我辈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钱飞下意识地说:“ok,那么……” 发现老乌鸦与女郎们都惊奇困惑地看着他。 第367章 破解 陈夏华露出“你们难道连这个都不懂”的表情,对众人嫌弃地说:“公司里的方言罢了,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oK就是很好的意思。” 钱飞的脸微微一红,不过毕竟这“远程信号传输”的法门,简直太容易让自己的思想带偏到“穿越”了。 他干咳一声,继续说:“那么,加密这一块,就是需要用算力去破解,是吗?” 李木紫主动说:“请让我来试一试。” 修仙之人公认,遮天宗的算力是天下第二,灵霄殿的算力是天下第三。 这里,遮天宗的经脉里流淌的直接就是锗半导体,他们的算力是一种仙术。 而灵霄殿的仙术则都是“爆炸”,这世上没有哪种计算元件是以硝基苯为载体的……他们的算力可以说凭借的自己肉身(肉脑)的能力去追求极限。 因此这排名第二与第三之间,有着质的差距。 不过,李木紫觉得自己还是可以挑战一下的。 她现在已经是第五境界“冶纯”的修为,在自己的宗门里也已经拥有了导师的称号。而面前的遮天宗加密日常通信,却是筑基以上弟子即可掌握的,一个九岁的小姑娘也可以掌握。 这相当于用自己的全力去扳动对方的一根小指头,并不是追求整体凌驾于遮天宗之上。 她问老乌鸦:“我可以怎样侦听地脉中的语音?” 老乌鸦为难地说:“这个需要修习我遮天宗的内功心法才能做到,而且需要精纯的童子功。女侠你已经是灵霄殿的高人了,不可能再来修习我们的功法。我们的功法,需要以盐酸入道,自幼练胃,顿顿要吃麻辣……” 钱飞:“……” 这个世界的仙术传承,往往是以封建的师徒或者家族形式,代代相传。他经常觉得,传下来的“秘笈”里固然有真东西,但也常常混杂着刻舟求剑、形式主义、“货船崇拜”之类的内容。 以盐酸入道就一定要修炼胃部吗? 修炼胃部就一定要吃麻辣吗? 就像我债务部资深成员冯瑾大小姐,一顿吃下八斤大米饭而面不改色,她的胃部的强大恐怕不逊于所有的辣妹子。而且她也不是以盐酸入道的,而是氢氰酸。 但是,要想从错综复杂的传承秘法之中区分出有效与无效的内容,恐怕没个几十上百年也办不到。 何况老乌鸦这算是很委婉的拒绝了,本质上他们并不想把自己宗门关于地脉的秘法外传。 遮天宗少主韩可儿却说:“问题仅仅是在于算力,我可以把算式写出来。只要我们解开那个算式就可以。” 钱飞高兴地说:“请。” 他命令去备纸墨,韩可儿却说需要不同的准备。最后是在房间的地板上铺开了一丈方圆的硕大白布,韩可儿只穿着袜子,跪坐在白布的中央,用一根炭笔开始写写画画。 整个的过程就是画符。 各种的数字从她的笔端蹦出来,落在白布上,组合成一个越来越大的算式。 这个算式里的数字,是这个世界“江南码子”的形式,而各种算符则与钱飞的穿越前所学的也截然不同。 例如,三角形不是用来表示微分,反而是用来表示求和。 钱飞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几年,稍微能够看得懂一些,但很快就晕头转向了。 其中更有好些算符表达形式,是他从未见过的,其它的女郎们看起来也都是眼神迷离的状态,放弃了思考,坐在一旁啜饮奶茶。 能跟得上这算式思路的只有李木紫与陈夏华两人。 算式不是朝右边发展,也不是自上而下,而是朝着四面八方延伸,看起来越来越像是一个阵法。 钱飞虽然觉得很奇特,不过回想起自己穿越前的世界,那里的数学公式因为有“一根横线上下表示除法”的规则,所以也很容易朝着四面八方延伸,看来这是高端数学表达的共性…… 韩可儿一刻不停,画了一个相当可怕的大符。 李木紫与陈夏华各自摊开一张白纸,李木紫用毛笔,陈夏华用钢笔,各自在白纸上演算。 李木紫用的算式也是这种圆形的不断扩张的符文,陈夏华用的则是钱飞所传授的数字、字母与根号之类。 两人都是秀眉紧锁。 韩可儿很快地将大符画完,钱飞则把这张白布提到隔壁房间去,挂在墙上,让女郎们次日再去参详。 李木紫参详了一整天,到了次日晚上,她憔悴地从一堆白纸里拿出了六张,平铺在桌上。六张白纸上画着六个大圆圈,圆圈里是弯弯曲曲、墨迹淋漓的算式。 她顶着漂亮的黑眼圈,就像烟熏妆那种效果,对钱飞与同伴说: “我只能算到这一步了。” 净草毫无感情地鼓掌说:“精彩、精彩。”其实什么也没有看懂。 陈夏华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说:“比我强。” 钱飞说:“接下去,距离解开还需要几天?” 李木紫叹了口气,说:“到这一步之后,就再也进行不下去了,再给几年都不成。我想这里有一些心法是我所尚未掌握的。” 钱飞说:“那你先好好休息,我再另外想想……” 李木紫忙说:“我还有办法。” 钱飞说:“什么办法?” 李木紫说:“我不行,但这不意味着我灵霄殿不行!我可以回山请掌门过来相助。” 钱飞说:“好!你先休息,明天我陪你去灵霄殿。” 陈夏华若有所思,微微张开小嘴,但又闭上了,什么也没有说。 李木紫当时就想动身,钱飞强硬地命令她休息一晚。 早晨,他与李木紫二人一同出发,往灵霄殿去。 要想进入灵霄殿所在的那座山,飞进去是不太容易的,因为这个宗门里几乎所有人都擅长远程攻击,而且眼神特别好,而且不乏手贱手痒之辈,大雁南飞的时候都要绕着走。 不过,从正门进去就相当宽松了。 他们进去之后,直奔峰顶的“水上厅”,在那里得知掌门人练乐奇不在该处,而在靶场,于是又去了靶场。 在靶场,只见掌门人练乐奇与两个白发苍苍的导师站在一起,别人都不靠近他们。 第368章 这里写不下 第369章 机器能算 李木紫可能是灵霄殿整个宗门里最擅长解决问题的人,没有之一。掌门练乐奇的性子就比她要直。但另一方面,像两个研究弹坑的老导师那样一根筋的做题家,在灵霄殿里更是数不胜数,相比之下,练乐奇可就算是个头脑灵活的领军人物了。 练乐奇笑说:“暴力计算不是行不通的,只不过我的算力也还远远不够。” 李木紫犹豫着说,“如果把我宗门全部的算力都用上来……” 这话还得她来说才行,钱飞开不了这个口。她毕竟是灵霄殿的自己人。 练乐奇惊奇地睁大眼:“刚才钱飞不是说过么?算这个是为了帮助遮天宗的少主争位。” 遮天宗的少主就坐在那里,在真人威压之下瑟瑟发抖。 练乐奇说:“为了这种事,就要我们灵霄殿全员上阵?替他们卖命?这是什么笑话?” 李木紫一笑,说:“确实是弟子的想法过于古怪了,请掌门责罚。” 练乐奇笑说:“无罪无罪。其实有些事不一定不可以谈,只要有个合适的条件。” 老乌鸦紧张地说:“什么条件?”其实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就不抱什么希望。 练乐奇抬起下巴,说:“既然是我灵霄殿全力帮助你们破解这算式,那么在破解之后,你们所有的书信库藏都要归于我们管辖。我们倒也不会用它做什么恶事,保证会将一切见得光见不得光的真相密辛,全部公诸于世,让天下人都可以堂堂正正地见到天下事,让每个人可以清清楚楚地看透每个人。” 老乌鸦的脸简直都白了(考虑到他是一只乌鸦,这种表情真的非同小可),声音颤抖地说:“请……请容本宗门把该隐藏的秘密统统带到棺材里去,以保天下安宁,不至于天下大乱。” 练乐奇轻松地说:“哦,那你们就去棺材里吧。方才的算式很有趣,也不枉本座来玩一趟。本座去也。” 钱飞连忙亲手将一匣子稀土灵石的厚礼送上。练乐奇点头笑纳,随手放进自己袖子里。临行前,他把李木紫拉到一旁,嘱咐说: “你继续好好地监视他们,如果发现了什么不义之举,随时向我汇报。” 李木紫低头说:“诺。” 灵霄殿掌门的威压离去,让众人松了口气。 与雪岩城那位高高在上的女掌门相比,这位练乐奇就算是相当平易近人的了。 然而,他也不会跟邪派做好朋友。他在大事上的判断与决断,仍然不是一般人能轻易接得住的。 这时候,陈夏华双手绞着手指,期期艾艾地小声说:“钱总……” 钱飞转向她,微笑地注视着她。 陈夏华的声音变得更小一些,但还是鼓起了勇气:“我们的电子计算机,可以用了。” 她的内心其实不像外表表现的这样柔弱,反而有一种“哈哈哈哈熊样吧终于被老娘等到了,叉会儿腰”的豪情。 最近一阵子她顾不得与钱总相伴,就是在埋头折腾一套巨大的电子管计算机。前天看到那个计算任务的时候,她本来在等钱总问自己,没想到李木紫先挺身而出。 陈夏华当时想要开口说“我们也有”,但又觉得还是不争为好,免得让钱总为难。 争来夺去的,不能显示出自己的重要,忍一步让半分,显出一种大度的样子,让钱总看到,钱总总会记着我的好吧? 这种患得患失的情感谋略,就是少女的战斗啊! 当然,在债务部之中,只有她每天都在内心发生着这种战斗,其他的女郎们并不意识到这种头脑战的存在。 李木紫失败了,她去请来的老祖也失败了,眼下陈夏华全身高度兴奋,仿佛这一切的忍耐都得到了好的机会作为回报,当然在外表上还是拼命地表现出矜持的样子。 钱飞苦笑一声,说:“我何尝不是早就想要问你了呢?但是我又担心会给你太大的压力、还有对同事们也是。我们还是在探索与创造的时期,这时候最要紧的是不问结果,只看前方。遮天宗的秘法在几百年里都无人破解,而这个世界的修仙文明长度又何止一万年?我们没有必要与之去争一日之长。” 陈夏华仰起俏脸看着他,眼睛里仿佛有春水,柔柔地说:“我知道。但是我们不仅要探索与创造,还要挑战。现在想要陪你迎接挑战。” 钱飞轻声说:“能行吗?” 陈夏华挺起胸,只觉得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叽叽喳喳地强调自己的热情与决心。但是最终她也只是用沉着的微笑回应道: “能行。” 在稍远处旁观的净草,从牙缝里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咝……你说这孤男寡女的面对面,不管干什么事,都能谈出一种花前月下的感觉来哈。” 冯瑾眯起眼睛,缓缓地摇头,说:“我很难想象他们俩真正在花前月下的样子。” 李木紫翻个白眼,因为她觉得这种广场上的场面完全不像是孤男寡女。 陈夏华领着大家乘了四站火车,来到了机房。 机房是在公司目前建筑群的外围,比较偏僻的地方,是一座非常结实的三层楼房。 进去以后,众人都感到一阵凉爽。净草叫起来:“好舒服,怎么回事?” 每层楼都有大型的风扇在轰轰地转动,还有大型的空气压缩机在鸣响,那是只在掘珠公司、桃斋公司才有的中央空调。 在动力车间,蒸汽机与发电机也在吼叫着运转,仿佛整个楼房都是在沉重呼吸的巨兽。 而机房本体则是在二楼,里面像是书房一样有四十多个铁架子,但铁架子上一层层摆放的都不是书本,而是黯淡的灯泡,也就是电子管。 无数的电线在其中穿行,涂成红黄绿白三十几种不同的颜色。 许多穿着白衣的工程师在架子之间忙碌,他们之中男女各半,都很年轻。见到钱飞进来,他们只是点头致意,没有放下手中的工作。 当然,这些工程师的工作要说是“程序员”还有些勉强,他们主要的工作内容是拧电线、换灯泡、量电位之类…… 第370章 只争朝夕 整个机房里飘浮着一股静电的气息,女郎们的柔软发丝都轻轻地飘起。 她们睁大眼睛,带有一点敬畏地看着这个精巧而又庞大的奇观。 她们早就见过蒸汽机了,接触过蒸汽时代。而在归极洲,她们也见过了无线电,是属于电气时代的。现在钱飞把第三个时代“电子时代”的法宝介绍给了她们。 虽然她们都是能腾云驾雾的仙子,可以说是有通天彻地之能,也见过很多修仙领域的法宝奇观,不过在这个机房里,她们还是能够意识到这件看似混乱粗糙的东西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比如说净草,就在内心直觉中感到,这个大物什看起来像个阵法,而且是很厉害的那种,让她回想起在灰白府避暑山庄见到的那个护山大阵“白鱼阵”。 遮天宗少主韩可儿也看呆了。 钱飞低声对老乌鸦说:“这间屋子里的,是桃斋公司目前的最高机密。光是给你们看到,就足见我们的诚意了。” 遮天宗的立宗之本就是刺探各种机密,老乌鸦自然明白机密的分量。 老乌鸦严肃地说:“多谢钱真人。” 这台大型“电子计算机”,耗电总功率四百七十千瓦,每秒可以进行一万两千次浮点运算,拥有四十万字(400k)的内存和一个二百字的字库。与钱飞在原本世界学到的“历史上第一台计算机”相比,已经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了,毕竟钱飞是穿越来的。其中元件用了好些真气级别的物质,电子管里充的是真气级别的氖气。 对于这种草创时期的大型计算机,钱飞切身感到了“计算机”这个词汇的意义。 这种撑满一个机房的大家伙,是很难被称为“巨型电脑”的,因为,显然,谁脑袋里长着这么大号的脑子才怪咧! 回想起来,装满一个机房、好几个机房的超级计算机,在钱飞穿越前所生活的年代仍然是存在的,用来搞天气预报、风洞模拟之类。 确实那种计算机也是被简称为“超算”,而很少被叫做“超级电脑”、“超脑”的。 而且现在在钱飞的眼前,这台笨重而又只有400k内存的计算机,它能做的也只是像机器一样计算,而不是像大脑一样思考。 在机房一角有一个小木桌,像是中学教室里用的那种,那是陈夏华在此的总师办公桌。 她跑到桌旁,旁边有工程师说:“总师,遮天宗方程的计算程序已经准备好了。” 陈夏华说:“我看看。” 她从桌上拿起一卷打孔纸带,迅速地从头到尾检视了一遍,然后把它交给身边的工程师,说:“输入。” 大型计算机像是山羊一样,连贯地吞下了这些纸带,然后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成千上万电子管在黯淡地闪烁。 陈夏华说:“正在计算。” 她带着钱飞去了隔壁的会议室等着,大家喝着冰镇奶茶,随便翻翻看不懂的技术资料,韩可儿对技术资料相当感兴趣。 半个小时之后,陈夏华再去机房里查看,又拿着几张纸进来了。 这几张纸倒不是打孔的形式,是正常打印的形式,不过机器的字库只有两百个字,所以稍微复杂一点的字就打不出来,需要用同音字、反切拼读、韵书编号等方式凑合一下,就像六岁蒙童的作业本似的。 这令女郎们看得面色古怪,陈夏华则是红着脸,一副凶狠的“咋地,你们敢笑我就让你们横着出去你信不?”的表情。 而钱飞倒觉得无可厚非,假使真的凭空搞一套拉丁字母进来,那才叫离谱。 幸好真正有意义的部分主要是数字,是大家都认识的“江南码子”,所以辨读起来问题不大。 李木紫撇撇嘴,说:“比我强一点,但也只是强一点。” 陈夏华坦率地承认:“比练掌门是远远不如了。” 其实计算的方法与练乐奇的相差不大,只不过更“简单暴力”一些。经过进一步微调之后,可以让它收敛。 钱飞点点头,说:“这样算,最终能算出来一个可靠的近似解。” 不可能像使唤机器一样地使唤一个大宗门的掌门真人,但现在这不是有机器了么。 但是韩可儿也能看得懂这些数字,她的眼圈却红了:“如果半个小时能算到这里的话,总共加起来,难道不是要计算……十年?” 陈夏华没有说话。 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净草干笑一声,说:“不要紧,小施主,十年以后你还是嫁得出去的……” 李木紫怒道:“放屁!” 唐心纯发愁地说:“现在可儿的父母的处境已经不太好了?如果要等十年,恐怕他们整个宗门都要被祸祸得不成样子了。” 冯瑾说:“就算人能等,债务部的债可是不能等的。如果不能用于还债,债务部与遮天宗结盟也就没有意义了。” 钱飞望向陈夏华,因为他发现陈夏华完全没有动摇,仍然是一副自信的样子。 果然,她说:“眼下计算机的能力大概是有限的,但是桃斋公司的实力不仅于此。我们还有别的办法。” 钱飞期待地说:“请说。” 陈夏华从会议室桌子的抽屉里取出一物,哗啦一抖,啪地拍在桌上。只见,那是一个: 算盘。 女郎们都愣住了,她们的表情都在说两个字:就这? 那么大型的阵法(电子计算机)你吹了半天,到最后变成算盘。这算盘是什么概念,大家还是知道的。 但钱飞却站了起来,以另一种意义上的不敢置信的神色,轻声地说: “你的意思是,人民计算?” 陈夏华神采奕奕地说:“没错。灵霄殿不愿意全体动员来帮钱总,我想那完全可以理解。但是,在这里本身就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宗门啊。公司!公司愿意全体动员来帮钱总。我也准备好了算法。” 很多个人同时进行计算,那就需要把问题完好地切分成为数千数万份,每一份之间都互不干扰,最后又把它们集成起来,形成所需要的解答。 陈夏华介绍了一遍这样的算法,这是昨天她特意设计出来的。 听过以后,钱飞说:“很好,这样能做到并发计算。” 陈夏华一怔:“并发计算?对,这个词非常精确,钱总,你总是能一语中的,抓住问题的关键。” 钱飞笑而不语,老子毕竟是穿越来的。 第371章 吉祥女孩 在筹备了四天后,桃斋公司范围内所有的大喇叭开始广播。 “亲爱的各位员工,钱总现在遇到了一个麻烦,想要请大家在业余时间帮忙。 “钱总想要带着我们,与修仙界一个非常重要的宗门,遮天宗,结盟。 “结盟的条件是,破解一道数学难题。 “这道数学难题,需要非常多的人一起计算,参加的人越多越好。 “如果你想要参加计算工作,请到你单位的总务处或者你家附近的居委会领取算盘与题目纸,了解细节。 “钱总说,他会感谢你们!” 然后是钱飞自己的嗓音:“请帮钱某一个忙,谢谢你!” 这一段录音,在大喇叭里循环广播,很快整个庞大的工业城市都躁动起来。而各个单位、各个居委会也都准备好了大量的算盘与纸张,这些都是四天之内准备起来的,可以说是效率惊人。 人们去了总务处、居委会了解详情的时候,才会知道,参加计算,可以得到丰厚奖励。 每一份计算问题,估计是一到两天业余时间的量,如果计算不出错的话,可以得到六卢布的报酬,大约相当于半个刀币,或者说是五十两白银。 即便桃斋公司日常的薪水就不低,这个计算的奖金还是非常有吸引力的。 钱飞不愿意亏待这些员工们。债务部的女郎们聚头讨论了一番之后,决定从债务部的公款里出这笔钱。 眼看着一天恐怕就要花掉十万刀左右,一个月就要三百万刀,着实是个让人肉痛的开销。 李木紫与冯瑾都还记得,刚刚开始跟着钱飞的时候,为了“区区”十万刀的酬劳,她们是怎样与钱飞一起出生入死。 不过,要说几百万刀就能买下遮天宗这个宗门的忠诚,那还是比较便宜的,舍不得鞋子套不到狼。 而且,陈夏华自己也是债务部的成员,她也是有发言权的。 钱飞更是提醒了郭吉,派人撒出去到相邻数省,购买大量的猪羊、锦缎、首饰、高级木材,尽量只要是通了火车的地方就用火车运回来,充实本地市场,免得发钱太多导致物价腾贵。 钱飞搞了两辆马车“游街”。马车上摆满了鲜花,当中坐着韩可儿,韩可儿头顶上停着老乌鸦。 韩可儿的心剧烈地跳动。 她看到的街道左右的行人,各自都在忙着各自的工作,但是也对她投以热情的笑容。 遮天宗的居所都是隐秘避世的,而且同一个宗门的人分散在天涯海角,每一个居所的人都很少,形成很小的村落。 她出生以来,没有见过这么多活生生的人,热闹地来来往往,更没有见过这么多陌生热情的笑容。 既然她是钱总想要结盟的客人,桃斋公司的员工们也都把对钱总的感情连带投射到了她身上,既然帮她就是帮钱总,那可不得要狠狠地帮? 韩可儿一时适应不了这样的热情,但也知道这是很开心的事,只觉得头脑晕乎乎的。 现在的桃斋公司,有一半算是公民社会,另一半仍然是一种放大了的“乡土人情社会”,整体上是一种并不容易持久的、格外美好的社会风气。虽然并不容易持久好几代人,但眼下毕竟这风气存在着。 大家都说,既然钱总开口了,我们为什么不帮他呢?钱总帮了我们大家这么多,上一次他落难的时候,我没有出上力,这一次可就不同了。 冷静枯燥的计算,与噼啪篝火一般的节日气氛混杂了起来。 在街头巷尾,都能听到噼里啪啦拨算盘珠的声音。而那些能计算、手头却未能搞到算盘的人,则有很多用纸笔硬算。 桃斋公司现在治下有七万多人口,这是连婴儿都算进去的人数。其中有一万多人埋头计算。 陈夏华安排每三人计算相同的题目,又安排了一小部分的人进行验算。大型的电子计算机也没闲着,日夜开动,不停地修理,同样主要用于验算。 算盘不够用,很快就分发光了。很多文化水平还不够高的人,聚在一起切竹子,手工制作新算盘。 钱飞走在街上,处处有人向他问好,他也感动地抱拳答谢。这样场面给他带来的内心激荡,不亚于韩可儿所遇到的。在穿越之前,这样的场面他也只是听说过而已,现在却能亲身经历。 在此后的几天里,钱飞与韩可儿的工作就是分成两路,按照定好的路线四处巡视。 这种“巡视”倒不是为了去监察别人是否偷懒,而是为了让人们可以近距离见到他们。在这种社会全面动员的状态下,指挥官或者吉祥物的亲临,都能有效地提振士气。 两三天之后,韩可儿来找钱飞。 她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睛,说:“他们都叫我吉祥物。” 钱飞犹豫了一下,用力做出笑容,说:“呃,大家都觉得你很吉祥。” 韩可儿咬了咬嘴唇,怯生生地说:“不对,这个词的意思是泥塑木胎的菩萨像,只坐在那里不干事的意思,也就是花瓶的意思。不是好话。” 钱飞连忙说:“原来你知道,那我替他们道歉,他们没有恶意的。倒是这个词的意思,难道是他们当面解释给你听的?” 韩可儿摇摇头:“不需要,我本来就听得懂。” 钱飞说:“是乌鸦先生教给你的?” 韩可儿露出责备的微笑,好像在声明“你们大人不要觉得我们小孩连这都不懂”似的,说:“也不需要啊。你们公司、还有前一家公司里的民俗黑话,我遮天宗都在明里暗里悉心收集来着,大部分都听得懂。” 这遮天宗还真是不可小看。钱飞擦了把汗,说:“好。可以说,现在你的工作就是做吉祥物,大家看到你,就知道自己在帮助一个值得帮助的人,做事有意义。” 韩可儿将小手按在平坦的胸口上,踏前一步,急切地说: “不行。大家都在为我家而计算,我也能计算,为什么我自己反而不能参与?我可以乘在马车上,让大家看到我,同时我还可以计算。” 钱飞苦笑说:“这样可是压力很大的。” 韩可儿说:“不要紧,我是自己宗门的少主,我应该做这件事。” 第372章 家道中落 钱飞想了片刻,对韩可儿说:“可以,就这样办。”又转向她头顶上老乌鸦说:“如果孩子累的话,一定要强迫她好好休息。” 老乌鸦泰然自若:“这个自然,不消你提醒。” 于是,从这一天开始,居民们看到敲锣打鼓的马车行列从街上走过,车载的高台上坐着一个书桌前的小女孩,在用毛笔奋笔疾书。她不需要算盘,一个人的算力抵得上一百个凡人。 不过动员状态一旦持久,到了十天二十天,弊端也会逐渐浮现。 计算是很消耗精力的,下班以后参与计算的那些人,白天上班时的工作状态都受到了不利的影响。 错误率很高。因为即便算错也有小份的安慰性奖金,所以就有人胡乱写答案来“刷”这个奖金,不仅是不当牟利,而且给验算造成了不必要的压力。 粗放动员就是这样,但要说算错了没有奖金,也不利于公司士气。 这件事情,从动员的思路来看,是大家努力一把,帮一帮钱总。钱总发奖金,那也是感谢大伙的热情,这里并没有一个劳资薪酬的关系。 如果要定绩效,分高低,那就把热情变成了差事,同时也就不是动员而是一份工作了。那未免会让投入热情的人们失望。 眼下钱飞也不想把它转化成长期的事业,更不想专门开设一批计算员的岗位,安排人员专职培训,进行赏罚分明的管理,这毕竟会在更大程度上影响公司的各种主营业务。 何况,这次发起打算盘的运动,就是为了获得遮天宗的合作,研发出更先进的计算机,使得大家今后都不必再打算盘。 它本质上就不是一件长期的事业。 陈夏华说:“钱总,你别担心,这一点加班还是扛得住的……” 钱飞打断她的话,说:“不必了。我们还是到广大的封建社会上去寻求协助力量。” …… 碎山省永县地界,有一个十五岁的放羊少年,名叫胡文嘉。 在八月上旬里的一天,他应主人之命,赶着两只羊要送到县城城内餐馆去,在路上注意到了县城门口人头攒动。 有好些穷汉在那里闹哄哄地排队,还有许多妇人小孩,衙役们在满头大汗地维持秩序,额头上青筋暴起。 队伍的最前头却是一张榜文贴在城墙上,榜文下面支起一个摊子,有四个身着对襟短衣的桃斋公司外勤员工站在摊子旁边。 排队是为了把榜文上的文字念一遍,只要念一遍就能从公司员工手里拿到三文钱。 不识字也不要紧,只要听着前面的人念诵,你再学一遍就行,照样能拿到三文钱。 榜文本身字数不多,像戏词儿一样押韵,而不识字的人在这方面的记忆力实际上是相当好的。 结果就是这榜文的内容被人一遍又一遍地当众大声念诵,很快传进了全县城人的耳朵里。 甚至有人已经决定翻山回村,把全村的乡亲们都叫过来,“共襄盛举”。要知道,永县是山区大县,最偏远的村子要走四个时辰山路才能来到县城。 放羊少年胡文嘉牵着两只山羊,竖起耳朵凑近了人群。 他却是识字的,不仅识字,而且文化水平其实相当不低。教过他的先生都说,如果用功念书下去,二十岁之前中个秀才不是问题。 可是他并没有真的用功念下去,反而在这山沟里放羊,则是因为家道中落。 他本是江南人氏,家里是在忻湖省甜水城开织造坊的。 本来母亲是精明女强人,把蒸汽机驱动的织造坊管理得井井有条,但是去年春天却遇害身亡,突遭横死。 后来,织造坊的管理一天天败坏下去,到冬天时遇到了火灾。 半夜加班时点的灯火偶然引燃了纱线,然后大火将织造坊烧得干干净净,不仅是他家一家,还包括临近的三四家。 那一日,仿佛浩渺忻湖的全部湖水都无法扑灭那冲天的红色火光。 然后,他家就破产了。 他的父亲一时还不以为意,神神秘秘地掏出来一个竹笼,把竹笼里的蛐蛐儿给胡文嘉和弟弟看,说这蛐蛐儿身负仙运,必定可以让胡家逢凶化吉、时来运转。 但很快,债主纷至沓来。 本来织造坊负债经营倒是实属正常,官府也会为他们担保。但现在织造坊没有了,也就只剩下了债务。 把家里的大宅子卖掉还债,仍然不够,终于他父亲不得不卖掉了那只宝贝蛐蛐儿。 蛐蛐儿倒确实厉害,入冬了也不会死,斗起来百战百胜,卖了两万八千两银子。但在失去蛐蛐儿之后,父亲的精气神儿彻底崩溃,四十岁的人头发白了一大半,每天眼神发直,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这打击似乎比失去妻子、失去产业来得更大。 外公与大舅把胡文嘉父子三人接到乡下的桑园去收留,但对胡文嘉的父亲没有半分好脸色。 毕竟外公的宝贝女儿都已经没了,收留他们是看在两个可怜外孙的份儿上。 虽然是亲外孙,这两个孩子仍然体会到了家道中落、寄人篱下的辛酸。说到底,大舅也有两个儿子,三舅家还有一个,他们可是外公自己姓氏的嫡亲孙子…… 十四五岁的胡文嘉痛定思痛,意识到,自己家的兴起是因为蒸汽机,而衰落是因为母亲的死,以及失去了蒸汽机。 母亲是不能死而复生了,而他自己作为胡家长子,总得去设法把这个家扛起来。 蒸汽机当初是借债从掘珠公司采购来的,后来掘珠公司倒台,却又冒出来桃斋公司。 年轻的胡文嘉一向对这种充满新生事物气息的江湖消息很敏感,而且醉心于蒸汽机的力量,不仅是为了家业,也是为了个人喜好。 于是他留书一封在家,叫弟弟照顾好父亲,然后独自带着干粮出走,一路跋涉向西,去玄武洲,想要投奔桃斋公司。 想买蒸汽机倒是没钱,但是他却觉得自己有机会得到更多,就是加入那神秘强大的“公司”,成为其中的一个员工。 把薪水寄回去,就可以让父亲与弟弟过得好些。 然而他并未能成功入职,他失败了。 就像大多数背井离乡去闯世界的年轻人的遭遇一样,事情比他预想的要复杂得多。 第373章 江湖险恶 十五岁的胡文嘉活着来到碎山省桃斋公司的地界,一路上经历了千辛万苦。 其中的细节,他从不对别人说,只不过双手上多了许多冻疮痕迹,小腿上多了一道刀疤,嘴角的表情纹路变得像是成年人一样深刻了。 胡文嘉来到永县的时候,可以感到此处与一路上看到的大多数地方都不相同,四处洋溢着一种奇特的活力。 这里有一个火车站!就建在隧道口外面,站台上人头攒动。 在县城街头有茶馆把收音机放在门口,接上大喇叭,播放咿咿呀呀的戏文,令行人流连驻足。 这里距离桃斋公司已经非常近了,像是旧世界与新世界的边境,或者说更像是个口岸。 永县可以算是许多这类“口岸”县镇之中的一个代表。 在三四年前,钱飞的掘珠公司覆灭了,但是公司的影响都还留存着。 三十万员工主要是在归极洲鹤岭那一带地区,而十亿用户则覆盖全天下。 这些曾经的用户会怀念公司,过年的时候,会想着便宜又体面的新衣服从哪里买,煤油灯的灯油用完了,会想着卖油的贩子怎么好久不来。 即便是吃穿不愁的县令,长期驻在在这个内地山区,也会想念掘珠公司海胆罐头的美味。 前几年,入冬的时候,蜂窝煤涨价到了普通人难以承受的地步。 而今年冬天,便宜的蜂窝煤又回来了,甚至还送小煤炉,这立刻引发了人们的欢欣。 所以,在桃斋公司再启动的时候,成千上万的人会来报名求职,会来联系批发购进,会来寻找供货机会。各地凡人构成的销售与供货渠道并未被彻底破坏。 所以,在短时间之内桃斋公司又是欣欣向荣的样子了,甚至更胜以往。 这一次,钱飞不会把利润拿走供自己修行,反而投资数亿卢布。 这一次,高管都是经历过了考验的人,如果不是对新世界的事业有特别的热情,不会在公司残破的时候自发地聚拢起来。 这一次,很多工业开发的细节也已经有了经验,图纸还都保留着。 话说十五岁的胡文嘉来到永县之后,就直奔桃斋公司的招工处,说自己有操持蒸汽机的经验。 毕竟他的家里曾经有好几台蒸汽机。 招工处的人很高兴,当即给他一套笔试题。 这笔试题让胡文嘉傻眼了。 它不是问蒸汽机有多大个,从哪里加煤,管道螺丝怎么拧,这类实务操作,而是奇奇怪怪的算学题。 比方说,一个笼子里关着鸡和兔子,一共有12个头,38条腿,问鸡和兔子各有多少。 比方说,一个大鱼塘,有一道水渠从高处注水,又有一道水渠往低处放水,问大鱼塘需要几时可以灌满。 胡文嘉想,你这大鱼塘是漏的,天荒地老也不可能灌满的?但是也不敢确定,他没有养过鱼。 他问招工处的人是不是搞错了。 招工处的人说:“你不是有工程经验的么?” 胡文嘉说:“没错,我有工程经验。” 招工处的人看了一眼墨迹淋漓的卷子,对胡文嘉绞尽脑汁所写上去的内容并不看重。只说:“不对不对。你的父母呢?” 胡文嘉耐着性子说:“我的父母不在这里。” 于是找工作失败。 都说桃斋公司与掘珠公司一样,是个修仙的宗门,这么来看,拜师还真是不那么容易的事。胡文嘉觉得自己可能根骨不行。从某种角度来说,他的判断倒也没有错。 刚要从招工处出来,却见有人欢天喜地地拿到了录取通知书,还跟自己的老乡说:“赵先生说的果真没错,上次不行但这次就行了,这都是运势所致啊。” 胡文嘉好奇地问赵先生是谁。 “咦,你这小兄弟也是从忻湖省过来的?那我教你个乖,城隍庙后门往右一拐弯的巷子里,有个赵瞎子,能掐会算,还能帮人改运,特别地准。” “啧,你怎么还叫赵瞎子?得叫赵先生才行。” “哈哈,是我说错了。” 胡文嘉就去县城东找到了城隍庙,然后拐弯找到了赵瞎子。 处于这个巫婆神汉的职业生态位上的,既有身负修为的显学宗门修仙弟子,也有完全没有修为的骗子,在人世间这两者大约各半。 赵瞎子属于后者,没有修为。 随着永县的繁荣,赵瞎子的生意也很不错,他的身边站着两个膀大腰圆、红布包头、络腮胡子的保镖,因为他有钱雇得起,而这排场也进一步加强了顾客对他的信任。 胡文嘉能够体会到赵瞎子身上似乎缺少一种仙风道骨的气质,即便是穿着道袍的瞎子,也做不出来那效果。 他对仙气儿是有印象的。 去年有一个人前来帮他家找到了母亲的遗骨与死因,那人身边带着三个非常好看的姐姐。 他还记得三个姐姐身上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仙气儿……那种就是那种“很仙”的那种感觉。 那种感觉是缥缈而又真实的,绝对不仅仅是因为她们长得好看! 对于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胡文嘉内心十分矛盾,因为他的父亲十分相信此类东西,从小给了他不小的影响,但是他的父亲看起来也因为蛐蛐儿而十分倒霉,这又让他反感。 他因为急切地想要进入桃斋公司,所以也就怀抱着过度贪心的希望,想着或许这个赵瞎子与卖蛐蛐儿的可能不同。 在他犹豫的时候,赵瞎子冷不丁地说:“小兄弟,你这是想进桃斋公司的门下修行,是不是?” 胡文嘉大惊。那人明明是个瞎子,居然把自己看得一清二楚,从外到内都看透了。自己可还没有出声呢。 其实,来人的形貌年纪,都是保镖用脚尖踢踢赵瞎子的椅子的不同位置,传给他暗号让他知道的。而失魂落魄的年轻人是想进入桃斋公司而不成,这个猜测准确率本身就很高。 胡文嘉跪下,说:“请仙长指点。” 赵瞎子身边的保镖拖长声音说:“心,诚,则,灵。” 胡文嘉说:“请仙长说个数目。” 赵瞎子伸手正反翻了翻:“只要十两银。” 胡文嘉把身上银子都掏了出来,只有九两。但是赵先生心善,还是给他改了运,指了路。 第二天,当然,他去求职仍然失败,败得完全没有一点点希望。但是身上的银两已经全都没有了。想去找赵瞎子理论,但是那两个强壮的保镖令人望而生畏。 第374章 谣言 幸好本地的工作机会也有不少,胡文嘉找了一个放羊的活计。这个活计虽然挣得少,但有两个好处:一来是比较清闲,有精力提升自己、寻找机会,二来是有个住处,可以睡在羊圈里。 胡文嘉看到告示,立刻去问“计算员”的工作怎样报名。 这次报名比上次容易得多,几乎和力工一样。不过身份也是和力工相似,只能算是“临时工”。 本来在火车站需要许多装卸货的力工,但是胡文嘉年仅十五岁,身板还不够强壮。而且那是“临时工”,不能进入桃斋公司的本部工作,前一阵子他还看不上。 如今他已经觉得能做临时工也不坏了。 报名之后,他就拿到了一叠算术问题。 这次的算术问题看起来也像是人话了,没有那么多弯弯绕,满纸都是无意义的数字,只需要把加减乘除算好。 胡文嘉立刻把东家的两只羊低价卖掉,挪用了卖羊的钱,加上自己放羊几个月积攒的积蓄去买了笔墨、算盘。他算是动手最快的一批人,在一个时辰之后,县城里的笔墨算盘就全部售罄。 他从小被母亲强迫着学会的珠算,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派上了用场。在凡人之中,识字的人本来就占总人群比例不高,懂算术的人更少,懂珠算的人越发地少。 为了购买笔墨、算盘,他连未来天的口粮钱都没有留。这次他是赌对了。 在太阳下山的时候,他把最初算出的几张稿纸交到桃斋公司驻永县特别办事处那里,每张计算正确的稿纸给发一钱银子,这一天就挣了三钱。当即他就去县城里最好的馆子叫了一盘猪头肉,吃了个满嘴流油。 再过两天,他把擅自卖羊后所挪用的钱也全部补上。 此后他辞掉了放羊的活计,每天坐在茶馆,点一壶浓茶,噼里啪啦地打算盘,运指如飞。 如果是平常,这种噪音会影响其他客人,但现在像他这样人有很多。 胡文嘉也不在乎拼桌,四人坐在桌旁,摆着四个算盘,噼里啪啦的宛如打麻将。 就连茶馆的老板本人,也同样和他们坐在一起计算。 迎客泡茶的事情叫小二去做就可以了,老板自己是懂珠算的,这身手艺可不能浪费。 但是这样仅仅热闹了三天。到第四天时,胡文嘉发现原本的十几个“算友”只剩下一个人,老板也回到了柜台后面,又亲自把茶壶给他端来。 胡文嘉惊讶地指着手头的淡黄色稿纸,说:“这个活儿停了吗?我没有听说啊。” 老板在他身边坐下来,犹豫片刻,叹了口气说:“小兄弟,你们两个不是本地人,没有亲友同乡在此?所以别人都听说了,你还没有听说。” 胡文嘉低头思忖。今天早上去桃斋公司办事处领活儿的时候,确实也不再看到排队,不过活儿还是正常地发到了自己手上。那个办事人还赞许地对他说,“好好干、能转正”。 同桌的另一个算友连忙问茶馆老板:“听说什么?” 茶馆老板说:“我若告诉你们,只怕你们以后也不来了。不过,毕竟是救人一命。只希望你们今后,别忘了这间小店啊。” 算友的脸白了:“算这个东西,难道会出人命吗?” 茶馆老板说:“那你说,为什么他们给咱们这许多钱,要咱们计算这个?这些数字看不出任何名堂,计算它们是要做什么用?难道是钱太多了,要故意找个名目赏给咱们吗?” 胡文嘉说:“莫非是什么不好的事?” 虽然今日一大早茶馆里比较冷静,不过茶馆老板还是压低声音,说:“桃斋公司,实际上是个修仙的宗门,你们大概已经都听说了。他们折腾的事情,玄玄妙妙,很难说得清楚。现在都在传言,这次他们是要复活一个特别厉害的妖邪之物,需要几万人的精气作为引子。” 胡文嘉第一反应是觉得离谱:“是谁说的?” 茶馆老板摆摆手:“反正不是我说的,我也只是听说。只不过,让你们计算这个,你们是不是会觉得头疼?这就是精气被人吸走了。” 胡文嘉失笑:“连着打一天算盘,即便只是年末对账,也一样会头疼的啊?” 茶馆老板连连摇头:“不好说,不好说!我言尽于此。你们想要喝好茶,我这里有的是。但我也只是小本生意,希望你们不要死在我这店里,更不要在死后在我这店里闹鬼。” 胡文嘉身边的算友,重重地咽了口唾沫,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算盘与笔,忽然手一抖,毛笔落在了桌上,弄脏了桌面。“不行,再看这数字,看得眼都花了。”他匆匆把纸笔算盘收进褡裢,付了茶钱,拔腿就走。 对于这个传言,胡文嘉是不信的。 他摆弄过蒸汽机,也吃过方便面(没错,吃过),来到这永县,更是见过火车那样的庞然大物。手中的算术稿纸,也是以一种他未曾见过的精美形式印刷的。 这一切都在他心中留下一个印象,那就是桃斋公司的发达是在“物”的层面上的发达,跟精气之类的东西差得很远。 而且,要想设计出蒸汽织布机那样的精美构造,恐怕确实需要大量的计算,他觉得很容易理解。 他能有这样的想法,实际上是因为桃斋公司把真正的修仙之道下沉到了一部分凡人之中。 在这个世界,真正的修仙之人也是在物质的领域之中拼杀,真气说穿了也是特殊的物质,而且其中有万千种奥妙变化。 凡人身上是没有真气的,所以修仙高人对其没有所图。 如果从凡人身上可以“吸到”可以令人走向长生不老的好东西,那这世上早就没有活着的凡人了。一万年来、几万年来,这点凡人难道够他们吸的吗? 胡文嘉继续坐在茶馆里打算盘,一直到傍晚掌灯时,把今日的稿纸都算了出来才走。茶馆老板倒也没有再劝他,或者难为他、赶他出去。 从茶馆出来,胡文嘉来到办事处,交出答案,领取酬金。 办事处确实像是早上一样变得冷清了,甚至路过的人都很少。人们变得宁可绕路也不敢从他们门前走过,小县城里消息的传播就是这么快。 胡文嘉了一眼厚厚的一沓未能发出去的算纸,问办事处的人:“你们知道为什么来领活儿的人变少了吗?” 办事处的人苦笑说:“要人造谣说我们在吸人精气。” 胡文嘉试探着问:“是真的吗?” 办事处的人说:“当然不是。不过即便真的在做坏事,恐怕也没有谁会承认,所以大家都不信我们。”他耸耸肩,又露出微笑,“你还是信我们的,很感谢你。” 办事处的另一个人长叹说:“这样下去该怎么办?钱总又要发愁了。” 胡文嘉说:“如果我有办法,你们能把办法转告给钱总吗?” 办事处的人都是眼睛一亮,说:“能!请不吝赐教。” 第375章 还施彼身 听说胡文嘉有办法,办事员们都兴奋起来。 公司里其实已经在集思广益,每个听说困难的员工都在想办法,不过他们的思维方式终究是公司的思维方式。 过去的掘珠公司也好,现在的桃斋公司也好,公司能生产各种好东西,也有的是钱,所以用好的产品与好的酬劳去开路,一向无往而不利。 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令大众产生想法“给再多钱我也不要了,我非得躲着你不可”,那就离开了公司的思维舒适区。 这就是社会工作的万千种困难之中的一种。 经济问题虽然是很重要、很基础的问题,但并不是说解决了经济问题就能解决一切。特别是人心与观念的问题。 胡文嘉说:“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只要说是有邪魔前来吸人精血,只有计算符纸可以禳灾,不就行了?” 他面前的办事员一拍大腿:“哎呀,可不是么?” 胡文嘉微笑说:“只要让家家户户把符纸贴在大门口就可以了,本来大家避害禳灾就是这么做的。如果叫他们不信这个,反而困难一些呢。” 当夜,胡文嘉在驿馆客房里睡得不错。如今他每天都有完成计算任务得来的收入,不需要再睡羊圈,可以睡在高级客房里。 次日天蒙蒙亮时,他却被楼下小孩的叫喊吵醒。 成群的小屁孩比过年还要兴奋,从楼下跑过,乱叫:“赵瞎子死了,赵瞎子死了!” 胡文嘉一惊,猛地坐起,登时睡意全无。 背井离乡来到这个山间县城,他一共也不认识几个人,其中就有这个赵瞎子。 虽然与赵瞎子打交道的经历十分不愉快,但是他仍然想要知道对方是怎么死的,特别是为什么还惊动了全城所有的小孩儿。 他匆匆穿衣起床,跑去城隍庙那边。 只见城隍庙周围都给围了个水泄不通,满满的全是人。因为过于拥挤,使得这里大清早的就是一片热气蒸腾的样子。 不过他还是看到了赵瞎子的尸体。 那尸身高高地挂在城隍庙的旗杆上,七窍流血,身上贴满了黄色的符纸,符纸上则写满了数字。 尸身旁边有一个长相十分甜美的小姑娘,年纪像是只不过比胡文嘉略大一些,穿着华丽,全身珠光宝气,笑起来两眼眯成两条线,眼角温柔地下垂。 她手中托着一柄光华灿烂的金丝拂尘,拂尘的一根根丝线看上去都是纯金的,但这都不是最吸引人注意力的。 最要紧的是,她悬浮在半空中!与旗杆的最高处平齐。 这是真正的仙子,道术高强,威能深不可测。 好些人都在跪拜,口中念念有词。 赵瞎子为了表现出自身有法力的样子,那是有很多铺垫的。而真正有法力的高人,并不需要铺垫,只需要飞起来就可以让人信服了。 胡文嘉见那笑眯眯的娇嫩仙子,觉得挺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其实这是曙光堡的另一种匿踪秘术在起效果:她可以让你看不到她,也可以让你看到她但不去注意她,又可以让你注意到她但想不起来她是谁,只觉得她是一个不值得记住的大众脸美女。 某种程度上,就像是钱飞在穿越前所体会过的“韩国整容秘术”那样。 只听那眯眯眼的仙子笑说:“父老乡亲们,你们可以安心了!吸人精血的邪魔,我等已经查明,其先锋就是这个自称姓赵的神汉。他和其它好几个巫婆神汉一起,散布谣言,为邪魔开路。现在他们都已经伏诛。邪魔之害虽然并未完全消解,但也有禳灾之法,只要照做,就可以保住平安。” 底下仰望的人们都在嚷:“怎么做,怎么做?求仙子救命啊。” 眯眯眼的仙子笑说:“就像我做的一样,这计算正确的符纸可以抵御邪魔之侵。现在我把它贴满在姓赵的神汉身上,可以令他变得无害。你们也只需要每天夜半子时之前,把类似的符纸贴在门楣上,即可保一家无事。不过,一定要计算正确才行,乱写的数字是不行的,切勿忘记。” 在众人千恩万谢之下,那仙子飘然离去,几乎不像是飞走的,反而像是消融在了金灿灿的朝阳之中。 胡文嘉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冷气。 亲眼见到这个场面,他才能体会到,“公司”不仅是个工业基地,而且也是个真正的修仙宗门。 世外高人的手段,是赵瞎子所远远不能想象到的。 赵瞎子确实是散布“吸人精气”谣言的主要推手之一,把众人吓住,众人就会去找他“转运补气”,带来丰厚利润。但是真正的世外高人出手时,捏死他只不过像是捏死一只蚂蚁。 茶馆里的算盘声又热闹起来,茶馆老板一边感慨“真没想到,神秘莫测”,一边坐在胡文嘉的身边一起打算盘。 现在每户每日只需要一张符纸贴在外门门楣上就可以了,多计算出来的还可以售卖,卖价比桃斋公司办事处给的还高! 即便如此,仍然是一符难求,甚至好几十人排队等在茶馆门口。 每天傍晚,胡文嘉不仅能收获一大把白花花的银子,而且还能得到许多感激、称赞、人情好处。 前几个月里雇他放羊的东家,也算是附近某乡里的一方小财主,这次亲热地问他想不想做自己的女婿。 胡文嘉客气地拒绝了。 更离谱的是,桃斋公司开设了“算术讲堂”。在县城外的空地上,百人黑压压地聚在一起,围着一个黑板,默默地听办事员讲授算术知识。 三天后,胡文嘉去桃斋公司办事处领取计算问题卷子的时候,办事处的人说:“今天你就不用领取了。” 胡文嘉内心一沉,顿时觉得整个人都空落落的,急忙高声说:“怎么回事?别人都可以领,偏偏我不可以吗?别忘了,几天之前我还在这里……” 办事员笑说:“当然不会忘,所以要有奖励。” 胡文嘉在一惊之后又是得到一喜,说:“你别唬我,是什么奖励?” 办事员轻叹一声,说:“如果你是正式员工,本来可以获得十万卢布的奖金。但你是临时工,所以……” 胡文嘉并不在意,说:“只要能转正就可以了。” 办事员大笑,用力拍拍他肩膀:“把话听完!所以,你既要转正,又要拿到十万卢布。赶快收拾行李跟我上火车,钱总会亲自给你颁发奖金的。” 第376章 入职大体验 那是胡文嘉人生中第一次乘坐火车。 火车的力量仿佛把他整个人包裹在其中,轰隆作响,以数十万斤之力带着他快速地前进。 他对于火车的内部细节原本是很好奇的,但眼下似乎这些细节都不算什么了。 他只感到这就像他自己正在体验的生活一样,将会有一个庞大力量的存在把他包裹起来,带着一起,快速前进,通向那模糊、冷峻、宏伟而又令人兴奋的未来。 办事员在路上详细地问了他的家庭情况,他也都一一据实以告。 穿过长长的、黑暗的隧道,火车在一个像皇宫一样大的车站停了下来。 办事员领着胡文嘉下了火车,在匆匆来往的人潮之中,并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他们。 胡文嘉看到到处都是灿烂夺目的灯火,高高悬挂,仿佛元宵灯节一直办到了初秋,空气有些潮湿、发闷。 他还没有意识到,这四处悬挂的就是电灯,如果公司没有一度遭遇覆灭、电灯得以普及到天下各省的话,他家的织造坊也不会那样轻易地毁于火灾了。 步行了很久之后,他们来到一个露天的会场,这里正在放电影。 电影银幕的正反两面,都有上百人在观看。 胡文嘉在甜水城看过两场电影,次数不算多。 这次放的是《阮军师高卧取三山》,不是戏文,而是新拍的,人物的对白就像平常说话一样。胡文嘉不由得被电影内容吸引住了。 办事员说:“不好意思,等电影放完之后,就在这里给你颁奖。” 胡文嘉连忙客气地说:“不要紧的。” 过了大约两刻钟,也就是半个小时,电影播放结束。 这时,有一个打扮花哨、衣服五颜六色的男人走到电影银幕前面,举起一个电喇叭,对观众们说: “让大家久等了,接下去是今天的重头戏。” 与此同时,一道红布横幅升起,上面写着“庆祝胡文嘉入职获奖”几个大字。 胡文嘉一时红了脸。 那主持人说:“各位同事们。大家大概都知道,现在钱总正在为了拯救遮天宗,而与一个神秘的邪恶存在进行算力上的死斗。 “公司本来想要组织凡间的算力,但是一度受阻,是有一个年轻人提供了绝妙的点子,使得凡间的人们真正接受了我们的请求。 “现在,凡间的计算正在与日俱增,投入到我们共同的事业中来。 “那么,那个提供了绝妙点子的年轻人是谁?他的名字叫,胡文嘉。 “现在,让我们一起喊他的名字。胡文嘉!” 刚才在看电影的观众,跟着主持人的节奏,猛然地一齐叫喊起来:“胡文嘉,胡文嘉!” 胡文嘉是真的被吓到了,后退了两步,觉得脚有些软。 陪着来的办事员笑着把他推上了讲台,也就是空白电影银幕的前面。一束强光打在他的身上。 面对上百人的瞩目,胡文嘉就像每个普通人一样,提心吊胆。 主持人拉着他,举起喇叭,说:“这个年轻人很不得了。我们全公司都想不出的办法,他想出来了。他还说,愿意进我们公司,我太高兴了。钱总也非常高兴,有请钱总!” 后面发生的事情,胡文嘉晕乎乎地已经记不清了。似乎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上台来,把一匣子亮晶晶的布币交给他,说了几句勉励的话。 那就是钱总,是创造了这一切庞大事业的人,据说在修仙的领域也是个传奇人物。 钱飞觉得这个少年有些面熟,但记不起来在何处见过。胡文嘉也觉得这个钱总有些面熟,但也想不起来是谁。 现在的钱飞,神情不像刚从小文山下来时那样憔悴,也扎了发髻,不再是披头散发,另一方面,现在他的身边也没有几个沉鱼落雁的债务部女郎跟着。 钱飞对胡文嘉说:“有了这些奖金,你暂时在几年里不需要参加全日工作,可以先念书,把基础夯实。” 胡文嘉恳切地说:“不,我还是需要工作的,请把工作交给我做。” 钱飞犹豫了一下,说:“以后你想要做些什么?” 他本来是问胡文嘉的工作岗位志愿,不过胡文嘉误解了他的意思,而鼓起全部勇气,说出了自己最近朝思暮想所想要做的事。 胡文嘉说:“小人斗胆有一个请求,想把父亲与弟弟接过来一起住,还请仙长恩准。”说着就要下跪。 钱飞当然不能让一个新员工在大庭广众之下对自己下跪,他迅速地扶住少年的胳膊,不令其跪下去。 然后他说:“可以。不过不必着急,你先好好休息,了解一下公司。” 胡文嘉想了想,觉得也很有道理。这么大的大人物,说的话总是有道理的。即便要回乡接人,也得再走两个月山路,既应该事先养精蓄锐,也得准备好干粮、武器、好几双鞋子…… 当天,胡文嘉胡思乱想,久久难以入睡,想着未来在桃斋公司可能的经历,以及把父亲、弟弟接过来的生活。 回去见到大舅时该怎么说?是该衣锦还乡去打他的脸,还是该少生是非,躲着大舅悄悄把事情办了? 后半夜,他似乎突然就睡着了。还做了噩梦,好像在梦中回忆起走山路往玄武洲来的路上,被人在背后打晕的经历。早上醒来时,他觉得头很疼,浑身酸痛。 胡文嘉一个激灵,从床上跳了起来。 昨夜那不是噩梦,那是真的被人打晕了! 他连忙去摸枕头下面,匕首还在那里,又去摸自己的褡裢包袱,包袱也在。 然后他回过神来,那些都不重要,自己已经是身在桃斋公司了,昨天领的那十万卢布的奖金还在吗?自己可还没弄明白“十万卢布”究竟是多大的一笔钱。 箱子还在,里面流光溢彩的布币还在。 他忍不住把那一枚枚像是小铲子形状的布币仔细数了一遍,仔细辨认核对面额。没错,是加起来一共是十万,一个都没有少。 胡文嘉松了一口气,然后他才忽然意识到,房间里有其他人在。 那是一个很大的房间,有三张床。 胡文嘉不明白为什么公司的人领他住进驿馆的这样大房间。 他本来猜想可能是因为公司里的新世界太过牛叉了,根本没有小房间可用。 现在却发现,另外两张床上在半夜里都睡上了人。 他皱了皱眉头,居然有陌生人……不对,不是陌生人。 是他认识的人。 是他的父亲与弟弟! 他连忙上前把他们摇醒。 “爷(父亲)!阿弟!” 父子兄弟相见,不由得抱头痛哭。 父亲与弟弟都担心胡文嘉孤身离家后已经遭遇不测,现在见到他好端端地活着,已经是喜出望外。至于说他们对于自身居然已经来到了桃斋公司这件事,都都感到难以置信。 胡文嘉问起,他们仔细回想,好像昨天是在晚饭后就没有了记忆,似乎是突然被人打晕,然后被搬运到了这里。 但不管怎么说,团圆总是高兴的事。 胡文嘉含泪说:“公司真是神通广大,我得多么努力才能报答这样的恩情呢?” 在窗外,李木子对着净草撇撇嘴,悄悄地说:“他们全都知道自己是被打晕的,你办事也太糙了。” 净草也撇嘴,回敬道:“一夜之间往返千里,是容易的事情吗?而且人都搬来了,那傻小子居然还没睡着,也只好连他一起打晕不是?不要挑三拣四了好不好?” 第377章 项目进化 一时之间,数学扫盲的“春风”吹遍了山乡大地。 桃斋公司开设大量的讲解课程,听课的人在每个县都是人山人海。 只需要学习“一到十、百千万”这么几个数字,加上基本的四则运算口诀,比起在私塾里学习圣贤书、八股文要见效快多了,所以人们的热情很高。 连街头乞丐说梦话时,都在念诵九九表。 数学知识从未像现在这样值钱,有脑子特别好使的人甚至用上了金子翡翠做成的算盘。 桃斋公司省了不少钱,现在他们不需要作为运营方直接收购算题答案了,只需要发放算题卷子,然后派人每天半夜去门口收取计算好的符纸即可。 但那金子翡翠做成的算盘总得有人买单,有人发财就有人破财。 有人倾尽家财买符,把家里老人的寿材都卖了,只求保住家人的精气,让老人多活几年。 去门口收取符纸的工作人员有遭遇埋伏袭击而受伤的,因为他们被视为“邪魔”的手下。 而也有人谎称自己会计算,但在符纸上乱写数字,时间一久就被人识穿,进而被许多愤怒的买家一起用棍子活活打死。 对于种种负面社会现象,好几个知府官员都跑来桃斋公司兴师问罪。 虽然他们奈何不得修仙之人,不过钱飞却也不打算置之不理。 既然公司与凡间绑定很深,那么总是要与凡人们长久打交道的,不宜像帝国主义掠夺殖民地那样地对待凡间。 钱飞再次来找到胡文嘉,问他对于此类情况有什么点子。“符纸抵御邪魔”的想法已经深入人心,现在仓促间要想改变说法,是来不及了。 胡文嘉前去好几个府县考察了三天,回来告诉钱飞,可以这样做: 追加宣传设定,桃斋公司已经挺身而出,成为对抗邪魔的主力。 这样一来,可以光明正大地派人在白天去挨户收取计算结果的符纸,收拢起来,派人在每个县乡做法事。桃斋公司可以有效地积累正面的形象,而民众也会觉得有了主心骨,天塌下来也有修仙宗门的高人顶着,不至于像前一阵子那样恐慌了。 钱飞大喜,又给了他一笔奖金。 胡文嘉与家人团聚之后,倒是也想开了,愿意与弟弟一起进学校读书。 原本他只期待在公司里做个小工挣钱养家,但现在他已经有了更大的野心志向,对于蒸汽机的原理、这次计算符纸大项目的内幕、以及桃斋公司在人间纵横捭阖的组织力量都深感兴趣。 而他第二次提出的点子,实际上已经相当接近当前这次大项目的内幕了。 只可惜,就连钱飞自己,也不知道入侵遮天宗地脉网络的“邪魔”究竟是哪一个高人。 经过这样的基本运营策略调整之后,民众的士气有了明显回升。 桃斋公司派出低阶的修仙弟子在各处做法事,这本来就是采集信仰与敬献的场合,只不过现在公司需要采集的是算力罢了。 人们围绕在桃斋公司的员工周围,相互鼓励,共同抵御“邪魔”。 算力高超的聪明孩子,所获得的赞赏也不再仅仅是“特别能捞钱”,而且还加上了“仁义为大家”的好名声。 钱飞低调地去各个府县转了一圈,感动地发现,这下子还真的有点他记忆中的造原子弹时的感觉了。在他穿越之前,那份事业同样与每个人都息息相关,那时大家要共同抵御的是“帝国主义”。 大规模的全民计算项目再次加速铺开,到九月中旬时,已经铺满了两省,甚至蔓延到了第三省中。 这个第三省却是雪岩城治下的百溪省。 在百溪省,宣传策略有所调整,抗击“邪魔”的主力被说成是名门正派的雪岩城,桃斋公司仅仅是辅助。 不过雪岩城的高阶大佬还是派人过来抱怨:即便法事的问题还可以捏着鼻子认了,可是秋收该怎么办? 秋收在八月份还不是问题,但现在已经到了九月。 为了不耽误秋收,桃斋公司特意派出了“机械麦客团”,只收取象征性的低廉费用。 帮人秋收的“麦客”本来是古已有之的。成百上千的打短工的穷人,从北到南,一个一个县地走过去,在当地参与秋收,挣短工钱。 不过,桃斋公司今年派出的这个团体自然不同凡响,听名字就很朋克,简直像个摇滚乐队什么的,而实际上他们确实手持法宝。 公司秘宝:手扶拖拉机! 现在桃斋公司所在的这片地区,产石油! 实际上,在归极洲鹤岭那边的掘珠公司总部覆灭时,整个公司所留的最大一块基业,就是玄武洲这里的油田和石化厂,这一部分是早就开始建设了,在动荡之中并未受到打击。 后来的桃斋公司,就是以油田和石化厂为基础重建起来的。 现在钱飞发行的“戈币”,以及身份证、食堂饭票等,都是用塑料片印刷的,这样可以避免往日纸币覆灭造成的负面印象。 而且塑料钞票绝难伪造,毕竟世界上唯一的石化厂现在就在这里。 另一个重大成果就是内燃机。 蒸汽机用的汽缸活塞在内燃机上也能用,反正大同小异,难点在于火花塞。当前的火花塞还是用了一些真气质地的材料的,也就是货真价实的法宝。 有了它,大型拖拉机也能造的出来。不过周围几省都是山多,大片平原田地较少,所以大型拖拉机没有用武之地,还是手扶拖拉机好使。 桃斋公司外派的员工们扶着手扶拖拉机,轻而易举地大片收割庄稼,也收获了数不尽的敬畏艳羡目光。 当初,遮天宗韩可儿所说的“破解一句话”的要求,早就已经满足。 现在两到三省的庞大人力算力所能做到的,已经是破解一条完整线路。 在九月中旬,韩可儿试着出手,与一个遮天宗长老重新建立稳固的地脉通信联系,并且截断那个神秘恶人与其的对话往来。 在这方面,不需要凡间两到三省的实时算力支撑,只需要破解信道密码暗号,就可以方便地通话了。 第378章 你是谁 面对神秘恶人与被欺瞒的长老,遮天宗少主韩可儿将要发动一次反向的“中间人攻击”。 她不仅要自己与长老对话,而且要突然取代长老,把假的情报喂给神秘恶人,使得神秘恶人误以为那位长老仍然在其掌控之中。 可能会有数不清的变数,因为暂时不清楚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敌人对遮天宗的长老灌输了些什么。 这次要联系是长老,名字是韩知微。 在遮天宗里,不仅宗主姓韩,而且好几个长老也都姓韩,为了区分他们,韩可儿与老乌鸦将其称呼为知微长老。 在债务部众人的围绕中,韩可儿把小手按在地面上,说:“通信建立了,我可以听到呼吸声。” 钱飞说:“好,冷静下来,按照我们说好的计划行事。” 韩可儿用地脉传音打招呼说:“安。” 对方回应说:“安。” 韩可儿说:“我听闻某个山洞里有灵霄殿的秘笈,消息是从他们的前掌门那里来的,希望你亲自去探寻,不要告诉你的属下弟子。” 这句话也是参考了李木紫的意见而精心设计过的。 灵霄殿的前掌门就是李木紫的师父,世上很少有人知道前掌门还活着,不过钱飞一行都知道。遮天宗的长老大概也知道,通过这个情报,可以取信于对方。 沉默了片刻,对方回应了:“遵命,请示下具体方位。” 这是极为重要的成功。 它说明不仅信息可以传到对面,而且对面信息可以传过来,可以完美地编码解码,而且对方没有产生怀疑。 站在韩可儿身后的债务部众人,又惊又喜,但是不敢出声,只是相互竖起大拇指,相互勉励。这倒不是怕声音被远方不知在何处的那个知微长老听到,女郎们都无法使用地脉加密通信,即便开口说话,声音也传不到对面去。不开口只是怕打扰全神贯注的韩可儿。 韩可儿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水。 她以一只小手按着地面,继续传音,告知了方位,方位是在桃斋公司附近不远的一个无人山谷。 对方沉默了好久,让钱飞一行以为连接已经断了似的。 但其实地脉中还保持着单调的“呼吸传音”,每隔大约一次呼吸的时间,地脉之中有一个主动的轻轻震动,表示对方依然“在线”。 突然有讯息传来,说:“请稍等片刻,两刻钟。” 这次呼吸传音消失,对方真的“下线”了。 一等就是两刻钟,也就是半个小时,在这种时候显得分外漫长。 净草摸着下巴,说:“莫非对方起疑心了?” 钱飞摇头说:“只说了两句话,很难判断我方的破绽出在何处。” 老乌鸦说:“秘笈藏在无人区的山洞里,也算是各个宗门的常见操作。即便灵霄殿的人普遍个性耿直一些,但有个山洞秘笈也不该算是异常。” 李木紫说:“但愿如此。” 设计这个讲法的时候,也是以老乌鸦、韩可儿的意见为主,他们确实应该对遮天宗内部的对话风格更为了解。 两刻钟之后,对方准时发来了应答: “你是谁?” 这句话把钱飞这边的所有人都干沉默了。对方真的明显地显露出了疑心。 韩可儿咬着嘴唇,想要保持人设:“我是老星。”老宗主的名字是韩九星。 她没有多做解释,以老宗主的权威,不需要做解释。 知微长老说:“好,禀报宗主,属下已经查明,在指定地点并无灵霄殿的秘笈。” 钱飞连忙掐起灵性金丝,说:“小瑾,你看到有人来过吗?” 没错,他们现在就在那个指定地点的山洞深处。 这样即便对方碰巧距离很近,马上过来,他们也能等个正着。 冯瑾更是守在山洞外面的灌木丛里。 冯瑾答道:“没有任何人来过,更没有人进去过。” 韩可儿通过地脉传音,问那个长老:“这么快?你已经去过了?” 对方答道:“并未。但如果是宗主的话,应该明白,我的消息是可靠的。” 钱飞咋舌说:“还真是不出门知天下事啊?遮天宗有这么厉害吗?” 韩可儿与老乌鸦也都愣住了,自言自语地说:“我宗门有这么厉害吗?” 女郎们:“……” 但知微长老刚才已经不再自称属下了,疑心很是明显,这次又来追问:“你是谁?” 还好,他没有立刻切断连接。 钱飞可以想象对方的心情,现在对方也与很多同一宗门的伙伴联系不上了,而且过去几个月里的联络也都有些可疑之处,现在越发可疑的对话又是拿着正确的联络暗号发起了联络,所以对方也终于下了决心,想要摊牌。 韩可儿回头求助地看着钱飞。 钱飞点点头说:“说实话,施行第二套方案。” 于是韩可儿说了实话:“我是可儿。” 她讲述了自己的经历,自从父亲上次离去以来,地脉通信就很不对头了。现在她得到了钱飞的帮助,破解了密码,这才重新与知微长老建立联系。 对方沉默许久,只有呼吸声。终于,知微长老的传音说:“很难相信。” 韩可儿传音道:“你不相信也不要紧,反正现在除了我之外,你与身边的弟子们已经联系不上任何人。” 对方沉默了更多的时间,最后说:“好厉害的少主。你想要怎样?” 韩可儿说:“我想要与你相见,只要见面,一切误会都可以澄清。” 遮天宗的长老们都是认识韩可儿的,他们会定期轮流到宗主所在的庄子去当面述职,每个人都是从韩可儿还是婴儿时就抱过她的人。 但是遮天宗长老的日常驻地所在,韩可儿与老乌鸦都没有权力知道,只有老宗主夫妇可以知道,与其单线联系。 知微长老传音说:“请来找我。我的所在是,康光省大蜀山导师院地字号丙五三。” 大蜀山?灵霄殿的本部所在?所有人都望向李木紫。 李木紫的脸色已经变得相当难看。 难道遮天宗有一个长老潜伏在灵霄殿本部的腹心地带?怪不得他们对灵霄殿的消息如此灵通,甚至可以方便的确定灵霄殿的秘笈在哪里不在哪里。 第379章 包师伯 钱飞说:“对方故意说自己在灵霄殿内部,这也有可能是个陷阱。” 对于邪派成员或者鹤伴园、石英峰的人来说,灵霄殿堪比龙潭虎穴。与邪派那是数千年之仇,而鹤伴园、石英峰则是去年悬赏了五百万刀查出来的江湖宗门血案凶手。 或许韩知微长老并不在灵霄殿内部,只是故意说了个这样棘手的地点。 当然,如果是雪岩城、馒头铺或者是灵霄殿本身的弟子想要对遮天宗不利,进入灵霄殿本部倒是很容易,或许对方还有后手。 唐心纯是唯一一个不紧张的人,她笑说:“或许可儿妹妹自己进去还不那么容易,但是我们债务部里有紫紫在,进灵霄殿就像回家一样容易。” 李木紫心情很复杂,尴尬地笑笑,说:“嗯,我带你们去。” 当即,钱飞一行收拾起来,立刻出发,直接去了灵霄殿,没有事先打招呼。李木紫带着他们进了山门,然后直飞导师院。 凌空降落在地字号丙五三这个地址。这里是个平常的小院,与其他导师的住所并无特殊区别。如果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比别的导师略显寒酸一些,院子里堆着一些杂物。或许可以看出,这个导师的亲传弟子很少,而且一直没有家室,所以家居小院没有人去勤快打理。 李木紫站在白净砖瓦房的门前,犹豫了一下,敲了敲门。 门内传来平和质朴的声音:“进来。”像是对待前来求教习题的后生。 钱飞一行都挤了进去,只留下冯瑾与唐心纯在外守着,以防万一。 只见书房里有很大的桌子。那桌子上七零八落都是算式草稿纸,还有奇特弹道的草图。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从桌后抬起头来,挺直腰杆,以严厉的目光审视着钱飞一行。 李木紫往前一步,嗫嚅说:“包……包师伯。” 钱飞赫然发现,这位姓包的灵霄殿导师级人物,竟然是一个月之前他刚刚见过的。当时,他与李木紫两人前来请掌门练乐奇出山,而练乐奇正在被两个石头脑袋的老导师骚扰着。其中一个老导师,看起来是非常顽固、不问世事的书呆子,而现在就站在钱飞的面前! 包师伯不满地说:“什么事?怎么来了这么多人?上一次有那许多弟子来我这里吵闹,还是二十年前。” 李木紫定了定神,说:“不,我应该换一个称呼。韩知微长老,你好。” “包师伯”保持着严厉、镇定的神色,不过沙哑的嗓音显出了几分紧张,说:“原来是你们。居然是你,李木紫?难道你们的背后是练掌门要查我?” 上个月掌门练乐奇去了一次桃斋公司,回来后没有说什么,只是表现出了对遮天宗算力的一点兴趣。 现在则是灵霄殿里相当受重用的年轻弟子李木紫找上门来,所以“包师伯”已经做出了这样的敌意推测。 按照隐秘工作的原则,其实他本该在此之前转移,换一个身份隐姓埋名。但是他还是暴露了自己当前的身份与所在,就是为了获得少主韩可儿的消息。即便有一丁点的机会,他也愿意用老命来赌一把,所以他才留在这里。 看到进门的是李木紫时,他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心理准备。 灵霄殿的人都懂得自爆这件事,而遮天宗的长老也不会在死前吐露什么不该吐露的机密。 李木紫耸耸肩,苦笑一下,侧身让开一步,让身后的韩可儿与老乌鸦与“包师伯”见面。 “包师伯”,也就是韩知微,眼睛一亮,说:“少主?” 韩可儿喊道:“四北北(四伯伯)!” 他们立刻认出了对方,去年过年的时候他们还见过面来着。 韩可儿哭着扑到了他的怀里,韩知微也是老泪纵横。 李木紫柔声说:“此前已经谈好。我不会让灵霄殿以整个宗门的力量,利用这个机会,去剿灭遮天宗。不过知微长老,你也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做导师了。” 韩知微擦掉了眼泪,把韩可儿抱在怀里,正色说:“那是自然,我从今开始在灵霄殿也待不下去了,不需要你讲。只要少主安泰,这也值得。只是,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位化名姓包的知微长老,过去在灵霄殿里从来都不是以刚猛见长,而是以算力作为主要修行的途径,一向只居闲职。他的弟子也少,这样反而更利于他的低调潜伏。现在知道了他真实的身份,一切都说得通了。 净草好奇地问:“老施主,你是从哪一年开始潜伏到灵霄殿的?他们不怀疑你吗?”毕竟这样的潜伏着实令人难以置信。 韩知微笑了一声,说:“当然是从自幼拜师开始。我本就是遮天宗韩家的人,幼时用个假名进来拜师,兼修两派功法就是。遮天宗都是这样做的。” 李木紫说:“可是真气岂能混杂?你们是以盐酸入道,我们是以硝酸入道。” 韩知微说:“我也是以硝酸入道,不然岂能一路练上来?但我遮天宗有专门兼修功法的法门。说到底,天下的物质转化都是相通的,没有绝对遮断的障壁。” 李木紫没有生气,反而若有所思。她又从眼角看了一眼净草,问韩知微:“那么,有没有潜伏火山寺的呢?” 净草回瞪她一眼,心想你跟我斗气的心思倒是挺足。不过她毕竟也挺担心,所以又注意去听韩知微怎么说。 韩知微摇了摇头,说:“没有。” 净草不太放心:“真的?” 韩知微叹道:“一来,以火山寺的功法,修行是要挨打的,凝虚、合元、冶纯,一路都是要打上去,而且要挨越来越重的打。我们遮天宗的人没有这样的身子骨。” 净草高兴地发现,正宗火山寺功法还是靠谱的。她双手叉腰,挺起胸,得意地看了李木紫一眼。 “二来呢?”她追问。 “二来,”韩知微不紧不慢地说,“火山寺内有价值的消息也很少。” 净草:“……” 好,确实。武僧每天的生活除了念经就是打架,除了打架就是念经,而且极少出门与寺外的人打架,生活淡出鸟来。每次回寺的时候,师姐师妹叽叽喳喳地对她说寺里又发生了哪些事,净草自己都听得起腻,深深感到自己被“外派”出来真是太好了。 第380章 二百年之会 在飞回桃斋公司的路上,老乌鸦与韩可儿把此前的经历对韩知微说了一遍。 韩知微长叹一声,说:“你们确实也是没有办法。真恨我当时没有陪在少主身边。但是我宗门的信道暗号竟然可以被外人破解,我现在还觉得不可思议。如果是钱真人和他身边的人对我说这些,我是万不能信的,但没想到告诉我这些的是你们,是自己人。” 钱飞笑吟吟地领着韩知微来到凡间的几个市镇,领他来参观了几个热火朝天的“算馆”。 在里面充满着珠算的声音,吆喝数字的声音,有分工,有专人负责验算,端茶倒水的小厮在算师之间穿行。 韩知微还惊讶地看到凡人之中有少数的天才,不依赖算盘,只是闭目抬头,像是睡着了似的,但突然一睁眼,就能迅速直接写出正确的答案。 “他们都是凡人……凡人竟然能有这样的算力,而且竟然会有这样多。” 钱飞笑说:“凡人本来就很多。” 韩知微凝视着他,说:“不错,过去几万年里,凡人一直都很多,但从没有过这样的事情。这是钱真人你做到的。即便亲眼见到,我仍然感到不可思议。” 韩知微身边的遮天宗弟子较少,其他四位长老所掌管的弟子人数都相当地多。 接下去,他们再用同一个话术去找下一个长老。 上次用了“灵霄殿秘笈”的话术来找韩知微,那是正巧撞在枪口上,韩知微自己就是灵霄殿的导师。他去找其他导师问了一圈,就可以八成确定韩可儿所声称的地方没有什么秘笈。其他的长老就不会这样严密提防了。 下一个被引来的遮天宗长老名叫耿玉锁,他跨越万里之遥,从东海的一个小岛上赶来,想要获取“灵霄殿秘笈”,却见到了韩知微与韩可儿、老乌鸦。 经过一番解释,他才相信了当前宗门所处在严重的危机之中,以及必须仰赖钱飞的帮助。 遮天宗一个长老的算力抵得过数万个凡人,随着韩知微、耿玉锁的加入,针对那“神秘恶人”的胜负天平,开始渐渐朝着钱飞与韩可儿这边倾斜。 在桃斋公司,遮天宗的人都被安排进同一个小院居住。在议事时,小院的正厅里已经显得很有人气,钱飞与韩可儿分宾主坐在上首,其余债务部女郎与遮天宗长老们分列两旁坐下。 在讨论下一步的计划时,耿玉锁说:“接下去还需要多设计几个话术。如果下一位长老起了疑心,引不过来该怎么办?而且,也不清楚其他的长老是不是可靠,你们怎么能不考虑周全呢?” 钱飞说:“现在你们已经有了好几个人,为什么不试试看三点定位法?” 遮天宗的人都觉得很奇怪,问:“三点定位法?” 钱飞说:“我大概明白你们的通信方式了,那本质上是一种地震波。细小的地震波,其实每时每刻都在地脉之中传播,大多数是自然发生、没有意义的,是噪音。 “你们的通信,其它通晓地脉之人也能听到,基本上所有的真人都对地脉有一些通晓。只不过他们听不懂你们的暗号编码,所以会把你们的通信与自然的噪音混杂起来。” 韩知微不解地说:“地震波,听起来倒是个新颖的词儿,但你只不过是换了个讲法而已,东西仍然是那个东西。” 钱飞笑说:“无线电里可以用三点定位法来测距定向,地震波应该也能。” 他把三点定位法的示意图画了出来。通过地震波的强度,分别从三个不同的点判定到预定位置的距离,以三个点为圆心画三个圆,三个圆形的交点就是想要找的位置。 gps也是这样定位的。 债务部女郎们还不觉得有什么特殊,而遮天宗的两位长老则都看呆了。 “竟然……可以用这种方法,我们过去都没有想到过。” 过去他们在地脉中通信,也很少判定远近距离,虽然能做到,但只注意传输的信息本身,没有那个测距定位的意识。但凭着他们的算力修养,转瞬间就可以想象到此法的潜力之大。 两位长老心悦诚服,说:“钱真人真乃神人也。我们本来还觉得把遮天宗的许多宗门之秘告诉你们,会是我们吃亏太多。但钱真人竟然这么简单就把如此秘法相示,确实是我们的气度小了。” 钱飞微笑说:“这不算什么。不过有了它,我们就可以上门去找人了。” 有了三点定位法,找起人来又稳了几分。用了八天的时间,他们找到了余下三位长老,而且确定了长老们都没有叛变。 其中一个是高静,对外的身份是黑石山的山主。 在黑石山宗门之中,各个山主的独立性很强,各有各的山头,所以高静掌握的大批弟子,实际上都是遮天宗的弟子。 又有一个是韩知一。他对外的身份是凡人朝廷之中的一个老将军,已经退休,转任闲职。 而他内藏的身份却是修仙三十六宗门之中的百炼门成员,是其中的一个老锻匠。 但凡人朝廷与百炼门都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是遮天宗的长老。 最后是韩有耳,他对外的身份是一个散修,现在正长住在鹤伴园的山门门口,与各种买卖证券、放债借款的修仙之人厮混在一起,探听鹤伴园、石英峰等势力的情报。 八天之后,他们都来到了桃斋公司,聚在遮天宗的小院里。 小院的门口直接挂上了“遮天宗”的篆字门匾。 高静感慨地说:“遮天宗所有长老齐聚一堂,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韩知一说:“族志记载,最近的一次是在二百七十年前,那时的人现在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遮天宗整个的历史也还不到一千年。韩有耳也叹了口气,说:“眼下真是个不得了的时代,可儿遇到的是钱飞,实在幸运。” 韩可儿想办法偷桃斋公司的钱财,钱飞原谅了她,还愿意与她合作。但反过来,她的父母也就是老宗主夫妇,潜入石英峰去打听消息,现在恐怕已经是凶多吉少。 第381章 命运的礼物 遮天宗长老们都来到桃斋公司,齐聚一堂,同时他们也各自安排好了自己的属下弟子们。 在这个时候,此前利用老宗主的身份暗号发号施令的“神秘恶人”,其地脉通信也几乎全部被钱飞这边控制住了。因为所有的长老都救了出来,现在都面对着面,不会再受到蒙蔽。 反过来,与那个神秘恶人交谈的时候,所喂给他的反而都是假的情报,让他以为长老们仍然在相互之间无法通信。 关于神秘恶人的身份,钱飞他们大体也能猜出一些了:八成是石英峰那边的。 首先,老宗主夫妇最近一次离开,就是说是要去石英峰内部探听消息,后来其发来的命令就渐渐变得古怪。 其次,要想轻易地理解运用遮天宗的这套暗号通信手段,至少也得是拥有与之相近的算力才行。假使像是火山寺武僧那样的脑子,即便把暗号原原本本告诉她,她也做不到自行编码解码。(净草:骂谁呢?) 天下算力第一的宗门是哪一个?是以硅入道的石英峰。 再次,石英峰的人应该是没有修炼遮天宗童子功的,所以对地脉不应该会有那么深入的理解,不应该会使用地脉通信。但是老宗主身上实际上带着全宗门仅此一份的秘宝,可以令其它功法的修仙之人也运用地脉通信,且效力相当强。 当然,无论运用地脉的能力有多强,修仙之人也无法真正在地脉层面遮断自己北边千里外与东边千里外两个人之间的通信。 神秘恶人弄得遮天宗几个长老之间的通信断绝,是因为此前下命令让他们各自更换了暗号,而且暗号之间互不相同。 或许如果像这样时间久了,长老们会起更大的疑心,尝试使用旧的暗号来相互串连,重新建立联络。但是眼下一时之间他们的疑心还不够强,而韩可儿已经遭遇了濒临绝境的危机。 如果没有钱飞的帮助,要等到长老们起了疑心、自相串连,可能那时已经迟了太多。 钱飞说:“既然如此,那么下一步就是把那个神秘恶人抓起来,然后从他那里问出贵宗老宗主的下落?” 韩可儿说:“嗯,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但也需要与钱真人你们这边更多的合作。” …… 安四七是石英峰宗门内的一个边缘人物。 “四七”就是他的大名,在石英峰宗门里,这是一类常见的名字。石英峰之中有一半的人是以数字为名的。 安四七有冶纯境界的修为。 如果是在遮天宗,冶纯境界足以当长老了,但是在石英峰里,他还没资格进入高层。 他的算力谈不上出众,修行的辛苦也让他感到难以为继,积蓄也没有多少钱。 当下在石英峰里说了算的是“太上长老”卜可平,卜可平最喜欢有金钱头脑、思维活络的人才,而安四七也难以讨他欢心。 但是安四七在今年发现了自己人生中的最大长处,就是运气好。 他发现,自称“也是从刻骨寺还俗归来”的两个僧人,回到石英峰来,貌似有卜可平作为后台,但其实卜可平并不认识他们。 那一男一女都是鬼头鬼脑的,试图去探寻卜可平参与灌顶代练的秘密,但是被卜可平的意志搞得经脉紊乱,奄奄一息,艰难出逃,而卜可平甚至不知道他们两个曾经来过。 奄奄一息的二人在出逃的路上,落到了安四七的手中,安四七对他们搜身之后,惊喜地发现,他们竟然是遮天宗的宗主夫妇。 简直是命运的礼物馈赠。 通过冒充遮天宗的宗主,安四七几乎能控制住整个遮天宗。 接下去还剩下一个小小的障碍,就是宗主的独生女儿。 安四七可以以宗主身份给长老属下们下命令,但很难对这个从小得宠的女儿下命令,想要冒充亲爹妈着实是难了一点,结果让小东西跑了。 这个障碍不得不除,因为那小东西还有继承宗主之位的权力。 到九月下旬,终于又得知了小东西的所在,但事情仍然很麻烦。 小东西的所在是两个长老分别汇报的,他们有不同的情报来源,相互之间不能联络,却汇报了同一个地点,这令安四七感到其情报的准确性很高。 安四七于是命令韩有耳去那个地点把小东西接到,然后送到石英峰来,交给自己。 不料韩有耳推三阻四,反复“劝谏”,说石英峰是险地,还说什么如果少主有了什么差池,不希望是经过自己之手造成的。 安四七想,你不干,我还能找别人干。于是换个长老,下了命令。 但无论哪个长老都不肯,在这件事上,他们唧唧歪歪的怪毛病非常多。 莫非小东西身上真有什么特殊之处? 眼看遮天宗的几个长老几乎一致地反对自己,安四七觉得越发不妙。 他想,只能亲自出手了。 反正小东西身边据说没有什么高手,去一次大概也不会遇到危险。何况,即便有个长老在她身边又如何?遮天宗的人从来都没有什么以战斗力见长的名声。 安四七按照那两个长老所说的走法,去了他们所说的地点,去找遮天宗老宗主的独生女儿。 那里是在玄武洲北部的大山之间,郁郁苍苍,有麻栎、马毛松、侧柏、杉木之属,密密麻麻地生长着,偏偏没有任何稍微平整一些能种田的地方,所以连最小的山村都没有。 在这秋意渐浓的时节,满山的树叶都变黄了,脆弱地挂在枝头。 三棵大树树干遮住了一个山洞洞口,安四七摸索着钻了进去。 ——但这里却是上次钱飞带着韩可儿来过的地方。韩可儿与韩知微之间通信搭话,选的就是这里,这次仍然选择这里,可谓是物尽其用。钱飞特意给这无人山的无人洞取了个名字,叫“补天洞”。 洞窟是细长的,只能通过一个人。 在洞窟深处的拐角后面,有桔黄色的灯光照亮一角。灯光微微摇晃,像是油灯的灯芯太长了似的。 安四七没有察觉到其他修仙之人的存在,放心大胆地朝着洞深处前进。 第382章 抓隐身 安四七放心大胆地朝着狭窄的小山洞中前进。 其实在洞窟的下层伸开了好几道金丝,像是绊脚线那样。 灵性金丝极纤细,又极柔软,不会绊倒安四七,仅仅被他轻易地踢断而已,安四七半点也没有察觉到。 传统的石英峰弟子,对于江湖上的事情是相当闭塞的,修行的过程就是沉浸在算术的世界里,安四七也不例外。 最近几个月里,他兴高采烈地阅读遮天宗老宗主留下的情报,还有命令其他遮天宗成员们送来的情报,真的是有一种“睁眼看世界”的感觉,爽得想要飞天。 不过,大多数情报他只是囫囵吞枣地读过,并没有牢牢记在心里,更没有想过怎样与生死交织的战斗相结合。 他读过关于曙光堡金丝的特征情报,但此刻在这洞里,他根本不会往那个方向上去想。 洞中极为安静,也只有安四七一个人的真气自然流溢。他悄悄靠近灯光处,感到拐角后有一个筑基初期的真气流溢存在,而且没有别的修仙之人。 即便还有别人在,也只会是凡人,战斗力不值一提。 突然,背后有手伸过来,对着他抓了一下。 安四七大惊失色,慌忙侧身躲过,“呲啦”地被撕掉了半扇衣襟。 那手的主人不是凡人,有着强大的实力,比自己高一个境界。 之所以能躲过这一下,还是因为安四七足够谨慎,从进洞开始就保持着完全的隐身状态。这是石英峰的绝学,热光学迷彩,全身可以保持高度透明。 回头看去,只见那人是缁衣短发,像个和尚……不,不用怀疑了,分明就是个下手很重的火山寺武僧! “册那(江南粗口),勿要跑!”武僧骂道。 但是这个强者刚才是藏在何处的?自己为何没有发现其真气流溢?而其又为何能看到自己的所在? 这次是面对面了,武僧再次一抓,出手似拙实巧,指力笼罩了安四七的整个上半身。安四七往地上一趴,躲了过去,然后从武僧的胯下钻过,像是隐了身的兔子一样直冲洞口。 武僧回头叫道:“跑了,跑了!紫紫!” 门口有个女子没好气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似乎要接应。 不过既然安四七有了防备,他不认为自己还能被抓得到。 一出洞口,他的身形就直拔上天。全身透明的石英峰弟子只要飞上了夜空,就比鸟儿还要自由。 砰、砰! 地上响起两声炮响,是灵霄殿的人?但炮弹不可能打得中他。 除非,那不是炮弹。 是烟花。 光华灿烂的烟花在夜空中散开,笼罩了方圆上百丈的区域。 “烫、烫、好烫!”安四七一时手忙脚乱。 然后,他骇然地发现,自己眼角的余光看到了自己的鼻子。 平常人可能一天会几百次地看到自己的鼻子,而且习惯了忽略它。 可是,对于擅长光学隐身的石英峰功法修习者来说,对自己的鼻子比平常人要敏感一千倍。 他再抬起手,发现自己的手也看得到了。 上面沾满了发出荧光的粉尘,就是刚才的烟花所喷放出的,五颜六色,钠是黄的、钾是浅紫的、钙是砖红色、铜是绿,煞是好看…… 安四七变成了一个浑身色彩绚丽的人形漂浮在夜空中,正像是一个最喜庆的小丑,哪怕三里外也能把他看得一清二楚了。这一惊吓,令他的心脏险些跳出了嗓子眼。 当然,既然安四七可以让自己的随身衣物都隐身,那么也可以让身上附带的其它任何东西随时变得透明,说到底这一切不过是光学操作罢了。 浑身的彩色粉尘,一瞬间也全部消失在了夜空中。 但是已经迟了。 与此同时,火山寺武僧已经自下而上地冲上来,须臾之间来到了他的身后,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握力之大犹如铁钳,令安四七绝望地痛叫起来。 “叫侬勿要跑了,侬听得懂伐?”江南口音的武僧得意地说。 …… 债务部的女郎们,在抓到安四七之后,迅速地把安四七转移到了百里之外的另一个人迹罕至的小洞窟去。 如果安四七背后还有更厉害的大佬,那么真人也好,人仙也好,几乎瞬息之间就可以追到此处来,那就不是债务部能够抗衡的了。 冯瑾一直冒险躲在“补天洞”的洞口观察,两天过去了,并没有人前来救安四七,这让钱飞一行松了口气。 经过简单的审讯,初步可以判断出安四七是处于独狼的状态,并没有同伙与他一起分享遮天宗的秘密。 在小洞窟的深处,布置成了一间审讯室。 在审讯室里,净草用复合碳纤维绳索把安四七捆了起来,看不见,瞎捆,只能凭着想象大体上捆成一个粽子。 这种绳索与一般大路货的捆仙绳不同,算是遮天宗压箱底的宝贝之一,是一百多年前受到黑石山掌门亲手赠予的。 安四七始终隐身。要近在面前,仔细地看,才能看到那一大块空气在不断地、轻微地扭曲浮动,像是烈日下的远景似的。 别看安四七能被净草轻松地压制,但他毕竟也是冶纯境界的高手,实力非同小可。 (安四七:“轻松压制”?她赢得一点都不轻松好?) 到了这个境界,他的隐身状态可以日常维持,成年累月,片刻都不解除,即便受重伤也不会被影响,只有死后才会现出面貌。 可以类比的是冶纯境界以上的妖物,像是李木紫在鸣羽会见到的所有同道那样,妖物在冶纯境界化形成人,就可以日常维持人形态,毫不费力,死后才现出原形。 在审讯室里,唐心纯与净草一左一右地坐在安四七的身后。 唐心纯把这里的温度降低到零下二百三十度以下,时时可以听到安四七冷得牙齿打颤的声音。 而净草则穿着棉袄,牢牢握住安四七的手腕。不仅像是握住一个空气中不存在的滑溜溜的东西,而且就连净草自己的手、手腕与小臂也变得透明了,像是从肘部往下就消失了似的。 能够确认安四七还在此处的,只有净草的手感,以及安四七所散发的真气自然流溢。 李木紫审讯安四七,已经审了两天,即便是她,也很难问出老宗主夫妇当前的所在。 安四七东拉西扯,偏偏就是不肯回答。 第383章 给一点提示 安四七已经发现了,对方很需要知道遮天宗老宗主夫妇的所在,所以不敢杀了自己,只能使用这些小儿科的审讯。 他想,反正自己早就可以辟谷,不需要吃喝,有本事这些美女们就陪着自己耗着。 甚至上刑都相当困难,上刑的要点在于,伤害此人的肢体,但不要伤及其要害。可是安四七是完全透明的,扭来扭去,你下手轻了就伤不到他,下手重了则担心把他杀掉。 虽然寒冷与捆缚的状态很难捱,但是安四七自信能捱得下去。 两天之后,那个尼姑已经是在不停地打瞌睡了,只要对方稍一露出破绽,安四七逃离一会儿,就能让对方再也找不到他。 一旦逃出生天,回到石英峰,自然还有大把的天下秘闻留在那里,都是此前几个月从遮天宗众人那里问来的。 仅凭着那些天下秘闻,以后安四七也能过上好日子。 在两天的审讯里,安四七反客为主,只把算学题拿来与李木紫讨论。别看她年纪轻轻就能达到很高境界,但是要论算力,灵霄殿与石英峰之间仍然有着质的差距。她犯难的样子简直很是可爱。 到第三天,李木紫拿着几张漂亮的白纸进来了。 桃斋公司把硫酸用在造纸技术上,可以生产别处找不到的好纸。 她晃晃纸张:“你昨日给的题,可解,只怕你听不懂。” 安四七冷笑:“就算你去请教你家掌门,他也不会解。” 李木紫把白纸上的文字念了出来。 “已知引理:任何一个偶数,都可以分解成两个质数之和。所以……” 安四七叫起来:“你等一下,我可没有听说过。偶数……质数……” 李木紫面无表情地说:“不言自明。” 安四七说:“不可能,你不要糊弄我!……”但是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李木紫嫣然一笑:“想知道证明吗?” 片刻之中,安四七已经在内心里查验了十万之内的所有偶数,确实都是两个质数之和。 他想,难道有这种事?不对,肯定有诈。 这题自然是李木紫去请教了钱飞,然后钱飞教给她的。她问钱飞有什么奇特的算学问题,可以吸引住石英峰的高手,钱飞就给了她这个句子。 她问钱飞如何证明,钱飞沉默了一下,说:“这几张纸地方太小,写不下……” 他给的“定理”看似简单,其实却是极难证明、极为偏门的哥德巴赫猜想。 李木紫拿来对安四七虚晃一枪,果然,这个世界即便是石英峰的高手,也还没有把哥德巴赫猜想也证出来。 这个数学题目,安四七越想越觉得妙趣无穷。 他隐约地体会到,如果能得到这个题目的解答,自己的修为可以大进,也就是可以当场晋升到第六境界“融密”。现在能在他身边监视他的融密高人也只有尼姑一个,其他的人到时候都不在话下。 而且,似乎距离那个解答只有一步之遥?……不,那是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那一步之遥却无法企及,看来是很简单的题,却找不到万全的解法。 看到安四七陷入了沉默,像是在沉思,李木紫也是暗暗咋舌。 钱前辈也太厉害了?过去只知道他在各方面都很强,没想到连在算力方面都能难住石英峰的人。 如果用别的审讯手段,恐怕还要多费波折,现在从算力入手,似乎是打在了对方的心坎上。 李木紫继续说:“其实呢,可以看到,一个偶数可以表现为两个数之和,其中一个数是质数,另一个数最多是三个质数的乘积……” 安四七说:“没错,这个思路很有意义!然后呢?” 李木紫说:“加法都具有可交换性,乘法也具有可交换性,加法中的零就相当于乘法中的一。” 安四七皱眉,好像突然看到一个老爷爷“嘭”的一声突然变成了婴儿:“这不是显然的吗?和刚才那个问题有关系吗?” 李木紫似笑非笑:“你觉得没有关系吗?” 安四七在透明空气中扭动,“等一下,这里的关系是……哦,难道是?” 李木紫微笑说:“想知道后面的解法吗?带我们去见遮天宗老宗主夫妇。” 安四七这时候头脑疯狂运转,喘着粗气,连体温都上升了两度。对于老牌的石英峰高手来说,算学问题本身就非常迷人,更不要讲,对他的修行来说也是近在眼前的希望,而且还能脱困。 这种吸引力使得他内心躁动到极致,已经难以控制自己。 他内心虽然有一个理智的声音在微弱地大喊“不能告诉她”,但是同时也惊讶地发现自己实在忍不住而开口了: “好,我带你们去。” 他带着钱飞一行,往西北去,来到石英峰的附近,但没有进入宗门的势力范围。 这里是他个人隐居之所,当时遮天宗老宗主夫妇已经逃出了石英峰,以为已经脱险,想要抓紧机会休息疗伤,露出破绽,这才落到了安四七的手中。 安四七把钱飞一行带到一个坟堆旁,指着坟堆说:“就在这里。” 钱飞皱起了眉。 在钱飞的身后,遮天宗长老韩知一怒视他:“人已经被你杀了?” 安四七说:“你们只说来见他们,没说是要死还是要活。” 虽然他处于常时隐身状态,不过周围的人都可以想象到那种混不吝的表情。 韩可儿没有出声,怔怔地站着,泪珠已经从她的脸颊上滚落。 韩知微面露不忍之色,把她领到远处。 其余几个遮天宗长老开始弯下腰刨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安四七还在说:“既然我遵守了许诺,带你们来了,那么你们就要告诉我那道题你们是怎么解开的。” 钱飞对着净草点点头,做了个手势。 净草伸手在透明空气里摸了摸,然后稍一用力,扭断了安四七的脖子。 安四七的尸体在透明空气之中浮现了出来,眼睛还睁得大大的,脖子歪下来对着钱飞,好像很期待获得难题解法、自己晋升境界的那一刻。 钱飞耸耸肩,说:“我可没有许诺说,你招供了就饶你一命。至于说解法,等我解开的时候会烧给你的。” 遮天宗的众人把老宗主夫妇的尸身挖出,另外收殓安葬。 而安四七的尸体,则扔进了他自己挖的这个坟坑里,再次埋了起来。 第384章 第六个人 遮天宗的敌人已除,这时候,凡间盛大的计算项目也该收官了。 桃斋公司撒网派出去的办事员们通告附近三省,“邪魔”已被击败。 钱飞对遮天宗长老韩知一说:“这邪魔究竟是什么样子?空口无凭,你得帮我给凡人们一个交代。” 韩知一皱眉深思,说:“我们想想办法。” 为了展出“邪魔”的尸体,遮天宗献出了他们宗门所藏的一件宝贝,是一副巨大的骸骨。那兽类粗腿短手巨口,骨头质地不是普通的骨头,倒像是石头…… 钱飞一见就大吃一惊,这不是霸王龙的化石么? 这恐龙化石本身没有灵力,只是形态特殊。 钱飞仔细一想,这世界既然有母鸡(李木紫:你为什么看了我一眼?),可能母鸡也有祖先就是恐龙。 这副恐龙化石挂在架子上拼装好,关在铁笼子里,凛凛生威,用牛车拉着,贴满黄符白符,敲锣打鼓,四处展出。 凡是参与了计算项目的凡人,望之无不生发出自豪感:是我们所有人齐心合力,战胜了那个邪魔,保护了我们的家人。 各府各县都举办了庆典,厨师与戏班子接活接得忙不过来。 这次桃斋公司把大量的银两撒向这几个省,作为计算的报酬,但是并未引发通货膨胀,因为桃斋公司在金融上已经比过去成熟多了。 在央行的支持下,三四家商业银行开办出来,在各府各县设立了网点。 凡人们也有趁机开办钱庄的,也能吸储放贷、繁荣发展。 钱飞还趁机推广了用塑料片印制的戈币,回笼银两。 那些在计算项目中挣了钱但不知道该怎样花出去的凡人,可以把钱存进钱庄、银行,而那些见到繁荣而有办法投资兴业的人,就可以从钱庄、银行那里获得充沛的贷款。 投资兴业做些什么?采矿、炼铁、建水泥作坊、购入蒸汽机。 宏观上来看,桃斋公司通过输出机器设备等高附加值产品,又把通过计算项目发出去的钱收了回来,而民间的生产力获得了戏剧性的提升,几个发展得快的县几乎是三天一变样。 当然,近代化的产业还需要近代化的人去参与。 而近代化的人,也在最近的计算项目之中培养出来了,成千上万的人学会了认识数字,学会了基本的算术。 等到秋收晒谷之后的农闲时节,他们正好去新开的厂里找高薪工作。他们虽然在三个月之前还都是普通的文盲农民,现在却已经有一只脚迈入了新世界。 …… 钱飞热心地推进与遮天宗的合作,同时遮天宗的那一方面也感到很满意。 钱飞不打算翻箱倒柜地去搜查遮天宗库藏的海量情报秘密。说不定他们知道一百个刻骨寺僧人在寺外的一百个异性相好,但是钱飞即便知道了这些也没有用。 他提出的合作,是从遮天宗这里以市场价购进一批锗灵石,以及让遮天宗的弟子参与开发凡间提炼锗半导体的工业流程。 凡间开发,处理的是凡间的元素,而不是灵石。 所以,无论是在情报方面还是在修行方面,都不会触犯到遮天宗的敏感之处,遮天宗喜欢这种合作。 好些中阶的遮天宗弟子留驻在了桃斋公司,身份是产业顾问。至于说隐藏身份插进来的暗钉子,是不是收垃圾的、开火锅店的之中有遮天宗的人,钱飞也知道这不可能查得清。 在大体上合作谈妥之后,过了两天,韩可儿主动来找钱飞,她身后跟着全部的五个长老,看起来还要谈一件大事。 钱飞把他们请进自己的居所,分宾主坐下。 韩可儿一开口就说:“我想加入债务部。” 钱飞小小地吃了一惊。 在孩子的身后,瘦高的首席长老韩知一干咳一声,说:“少主是想对钱真人道谢,然后道别。她新临宗主之位,有很多事情要学,事务繁冗,就不多叨扰钱真人了……” 韩可儿皱眉叫起来:“不是的,我是要加入债务部,留在这里!我现在是宗主了,这点事情我不能决定吗?” 韩知一的声音也提高了:“你怎么把它看成是一点小事呢?老夫刚才也说了,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你想留在这里玩吗?” 钱飞擦了擦汗,暗想,你们长幼吵架不要特意跑到我这里来吵好么? 韩知微却在背后扶住了孩子的肩膀,说:“少主做这样的决定一定有她的道理。” 韩可儿说:“钱真人见我偷窃而原谅了我们,拯救了我们的整个宗门,而且还给老宗主报了仇。这样大的人情,岂能不还?韩知一你不是想占个便宜、打个哈哈就走人?” 对着长辈直呼其名,直斥其面,这确实夸张了点。韩知一脸色黑了下来,下巴动了动,像是在咬牙切齿。 但他没有立即反驳指责,看来反而是被戳中了真心想法。 韩可儿说:“我已经知道债务部的姐姐们在这里,都拿高薪。我是来报恩的,我不要薪水,白打工。” 韩知一这时已经缓过神情来,说:“你随我们去另寻一处隐秘之处修行,仍然可以与钱真人建立远程联系,帮他解难,报答恩德,不需要留在这里,更不需要加入债务部。” 这句话对韩可儿的打击却不小,她无从辩解,顿时涨红了小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另一个长老耿玉锁这时开口了,说:“我赞成让少主留在这里,接下去几年将是大争之世,这大争者,正是钱真人与司马大仙之争也。老宗主也是看破了这一点,才冒险去石英峰寻找消息,不幸殒命。现在却有个百分之百安全的机会,让少主留在另一方漩涡中心的身边。老一,你要是放过了这个机会,你就是整个宗门未来几代的罪人。” 韩知一嗤笑说:“罪人?嘿……”但是他的声音低下去了。 其余两个长老高静、韩有耳都说:“我们也同意让少主加入债务部,还请钱真人垂怜准许。” 钱飞大笑说:“这其实是贵宗对钱某的垂怜啊,钱某自当同意,而且感激之至。请各位长老放心,钱某不会亏待少主的。”几个长老都面露喜色。 第385章 你说了“氪金”? 遮天宗的少宗主与长老们一同离开钱飞的居所,走出几百步之后,韩有耳把韩知一拉过一旁,在孩子听不到的地方,对他轻声嘀咕:“老一,听我对你解释。” 韩知一的气不打一处来:“你们都串通好了是不是?就是昨天?趁着我带娃的时候,你们串通的?” 韩有耳说:“大争之世,一定要在债务部内部打一个钉子,这你也提过的撒?” 对于大争之世,遮天宗认识得很清楚,他们对于钱飞的新世界,也有正面的认识。 钱飞一直觉得跟遮天宗这帮人交流起来非常容易,很多地方都不需要额外解释,他的思想的很多细节遮天宗的人都能领会到。 当然,仔细想想看,这是怎么做到的?当然是因为遮天宗的人什么都知道,知道很多,而且早就知道了,所以就像你的老熟人一样。 韩知一说:“那不管留谁都可以,一定要留可儿?留下你就不得行?” 韩有耳说:“你也看到了债务部的其他人,来自各大宗门,个顶个的都是乖(玄武洲方言,意为漂亮好看)女娃。我这张老脸凑过去,姓钱的看得上吗?可儿虽然年幼,但是个美人胚子,再过七年就是十六岁了,七年的时间可以等得起……” 韩知一的脸都变成了灰色,连连顿足:“虽然你长得丑,可是你想得美哟。姓钱的又不是脑壳有毛病,喜欢小娃娃。” 韩有耳还不肯放弃劝说:“可以等的嘛。咱家可儿有个优势:她是宗主。别家个乖女娃,没有这种身份。大人物联姻,总要讲个门当户对的撒。” 韩知一冷笑:“我看你们都拉倒。姓钱的最后如果娶的不是那个凡人工程师,老子我就跟你的姓。” 但是至少,韩可儿加入债务部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 再过三天。长老们就要离开各奔东西了。 高静与韩知微要留下来,照顾可儿。 钱飞也去了火车站送行,尽到礼节。 固然长老们自己可以选择飞走,不过在前几天也有好些中层低层弟子投奔过来,现在长老们要把他们带回去,拉拉杂杂好几十号人,有乘火车的必要。 火车站这个地方,在开车之前是要等很久的。韩知一连一分钟都没有浪费,一刻不停地叮嘱韩可儿。 韩可儿像是小兔子一样战战兢兢地听着。 当初几位长老齐聚,让她很是开心,就像过年一样,不过在一个多月后的现在,每天承受繁重的宗主教育,已经让她感到压力很大。 韩知一不依不饶,现在再不叮嘱,下次见面就会是很久以后。 他继续说:“……虽然宗门还有一些积蓄,但是你能用的只有你的零花钱。而且,万万不许把饭钱省下来氪金,更不许挪用公款!” 韩可儿的眼圈红了,争辩说:“我氪金不多的,只氪一点点……” 韩知一沉吟着说:“我看还是干脆把氪金这个毛病戒掉才比较好……” 钱飞一个激灵,打断了他所说的话,说:“氪金?你刚才说了氪金这两个字是?” 韩知一随意地说:“嗯,是的。怎么了?” “你说的那个氪金,是我想的那个氪金吗?” “你、你想的是什么氪金?”韩可儿往后退了一步,声音有些发抖。 韩知一伸出一手,拦在可儿身前,沉声说:“喂,老夫还没有走,你就要吓到我家娃娃?” 钱飞意识到了自己的表情大概很可怕。他努力地降低自己的音量,说:“抱歉,可能是在下想多了。在下所想的是,氪元素,惰性气体,然而又有个金字,合起来的氪金。” 韩知一与韩可儿,老幼二人一齐点头,同步率高得很:“没错,就是那个氪金。” 钱飞:…… 搞啥啊!真有这种“氪金”啊? 身边的陈夏华看他脸色苍白,高大的身躯几乎要站不稳了,连忙努力搀扶住他的手臂,说:“钱总,你怎么了?那是一种有毒的元素吗?你中毒了吗?” 韩可儿的小脸也白了,小声说:“那怎么可能……那只是花钱而已,而且只是使用零用钱……” 钱飞缓过神来,摆摆手,说:“不,没有毒。中轻的惰性气体能有什么毒……贵宗难道还修炼这种真气吗?有这种法门?” 韩可儿松了口气,说:“不是我们的宗门。有一个帮会叫氪金帮,是新崛起的宗门,崛起速度很快,是显学宗门,在凡间的小娃娃们当中已经特别有名。钱真人尚未成亲,家里没有娃,所以大概不知道。” 钱飞试探着说:“莫非氪金的意思就是抽卡,在一叠卡片里可能有稀有、超级稀有、以及超级超级稀有?再氪金可以给卡片升级?升级可能变异?运气不好还可以吃保底?” 韩可儿惊奇地说:“咦,你明明知道,你为什么会不知道?” 钱飞的头脑还有些昏沉,或者说因为过于兴奋反而不够清醒,嗓音沙哑地说:“氪金帮的崛起速度很快,是吗?” 韩知一点头说:“我们有意将其编进三十六宗门。” 李木紫大吃一惊:“三十六宗门榜单原来是你们编出来的?” 或者说在维护? 不过仔细想想确实有道理,隐去身形,但是将天下消息罗织在蜘蛛网中,遮天宗很适合做这件事。 韩知一却摆摆手,说:“不仅是我们,我们只算是传播一半,还有一半是馒头铺在传播。” 李木紫摸着下巴,沉吟着说:“哦……” 钱飞横了她一眼,说:“不要插话。本座现在只想知道关于氪金帮的事。” 李木紫暗暗吃惊,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钱飞如此急眼。就连刚遇到钱飞、三女郎坚持要监视他出恭的时候,他都没有像这样失了体面…… 钱飞接下去说:“哦,也不需要长篇大论,只需要让我知道,该怎样联系到氪金帮的人。” 韩可儿歪了歪小脑袋,说:“那很简单,只需要去他们的门店买卡牌就可以了。在你们的桃斋公司里也有门店的,你不知道吗?” 钱飞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说:“还请明示其门店所在。” 第386章 氪金帮 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看出,钱飞极度想要联系到那个奇特的“氪金帮”,可以不惜代价。 韩知一冷笑说:“这等秘闻,钱真人打算用什么来换?我遮天宗就是吃这碗饭的。” 钱飞长揖到地,说:“钱某深表歉意,刚才是一时乱了方寸,对少宗主失礼了。” 韩知一不依不饶:“还有呢?” 韩可儿伸手拦住他:“说,我们现在合作,该有诚意才是。我做主了,请钱真人放心,等一会儿我带你去。” 旁边的李木紫在心中暗笑,想,韩可儿还是明理的。此等“秘闻”只有在钱前辈心慌的时候才能拿捏他,不然只要等到小学放学的时候随便找几个孩子一问,还能问不出来么? 火车到了发车时间,韩知一恋恋不舍地走了。 火车一走,韩可儿仿佛被一口仙气吹进了自己的耳朵眼里,变得红光满面,兴高采烈地领着钱飞一行去找“氪金帮的门店”。 孩子这么高兴,一方面是因为严厉的长辈走了,这里只剩下宠她的长辈,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钱飞还是第一个对她的小小爱好表示重视,愿意陪着她去卡牌店的体面成年人。 她领着钱飞一行乘坐市内通勤铁路的火车,来到居民区,在一堆三到四层高的居民楼之间绕来绕去,最终进了一个单元,上到四楼。 韩可儿熟练地用两长三短的节奏敲门,然后一个身穿丫鬟服饰的年轻女子开了门,欠身行礼说:“恭迎大小姐归来。” 韩可儿本是大小姐出身,对这个招呼再是熟悉不过,只是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像是回家一样熟悉地往里走。 钱飞一行鱼贯而入。钱飞的身后有债务部女郎们,还有遮天宗长老,还有几个家仆。 开门丫鬟看得眼睛都直了:“还有恭迎老爷、少奶奶……这么多人?” 李木紫心想,今天让你见识一下真正大小姐(韩可儿)的排场。 钱飞则是顾不上想那些细节,只觉得心中的震撼一个接着一个。今天算是体验到了“土着见到穿越者”是什么感觉…… 门店开在小区里,开在门房里,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一进门是个女仆,说“主人,欢迎回来”,然而一切都本土化了! 进门以后是让你氪金抽卡的地方……这是什么,这是一整套的宅文化啊! 钱飞觉得自己带着人造了这么个近代化的公司,还都是铁路大亨那个时代的,丝袜也还没有普及是不是?在这里一进门赫然已经是一百年之后了,虽然没有手机,但是其它方面简直一应俱全。 不仅有卡牌、s服售卖,甚至还有彩釉瓷器做的手办…… 不对,这是什么彩釉瓷器?这明明是特么捏面人儿的摊位,摆在窗口边上! 钱飞:“……” 陈夏华再次一把搀扶住钱飞,叫道:“钱总,你不要紧?快,开窗通风!钱总要不行了!我腾不开手,谁来掐他人中?” 钱飞摆摆手,站稳身形,轻轻挣脱她,说:“我不要紧,别担心。” “氪”这个元素,非常奇特。 它在工业上的应用面比较狭窄,在真气修仙方面也没有明显的特色。 毕竟作为惰性元素,能生成的化合物过于有限,能参与的化学能的行为少到可以忽略。 然而,有氪金抽卡的商业理念存在,可以用来唬骗小孩,也包括一些成年人,商家可以大捞其钱。 另外还有一个传说故事:有一个超人他来自氪星,把内裤穿在长裤外面,非常善良而又强大…… 总的来说,氪元素是在流行文化之中拥有特殊地位的一种元素。 这些想法,身为穿越者的钱飞只对一个人说过。 在公司还没有开起来的时候,他想过该怎样利用穿越者的知识捞钱,有过许多不成熟的想法。然而,后来公司并未走这条路线,司马吞蛟并不知道他的这些想法,陈夏华也不知道,这世上本该只有一个人知道。 钱飞对店员说:“我是钱飞。” 店员也有些紧张,点头说:“我们都认识你,钱总。” 钱飞说:“关于我,你们的帮主有没有吩咐过什么?” 店员说:“他吩咐过,如果你亲自来店里问起帮主的事,就让我们带你去找他。” 钱飞觉得有千言万语萦绕在心头,不过最后他只是简单地说:“请。” 店员欠身说:“请随我来。” 店员领着钱飞一行,先乘火车离开桃斋公司,穿过隧道去了永县,进入凡人地界。 在永县县城下车,从县城出来,翻过一个小山头,走出大约三四里,距离县城不太远的地方,有一个山间农庄。 这里人来人往,有人把一捆捆的纸张背在背上匆匆搬运而过。 有人的脸上都是油墨、跑去洗脸。 有印刷机的声音从房子里传来,还有人在训诫弟子、传授捏面人的手艺,一副繁忙兴旺的景象。 钱飞觉得这里有点像是桃斋公司的一个驻外据点。 门店店员领着他与债务部一行走进庄子,大多数人只是随意地看他们一眼,又埋头去做自己手头的事。 店员领着他们走进庄子深处,来到一个坚固宽敞的砖瓦房前,只见门楣上悬挂着匾额“帮主办公室”几个大字,正是“新世界与旧世界混搭”的风格,显现出这个地方是一种介于新世界与旧世界之间的存在。 店员敲门说:“帮主,钱总来了。” 里面沉默了好一会儿,等到女郎们开始疑心里面究竟有没有人的时候,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有请。” 钱飞进门,把门在身后带上。 冯瑾和韩可儿都很想推门跟进去,但是李木紫与陈夏华轻轻伸手拦住了她们。 陈夏华也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她总是会不顾一切地维护钱总。 而李木紫则是觉得,钱飞肯定是要去面对一件对他非常重要的事,凭着钱飞到目前为止显出的人格,自己已经可以给他这个面子了。 钱飞进去以后,只见里面有一张宽大的办公桌与几个文件柜,办公桌上一片纸张散乱。墙上挂满了各种传说人物绣像,还有两幅正在稳步上升的折线图。 在办公桌后,站着一个矮壮的男人,岁数与钱飞相仿,在腋下拄着一支拐杖。 那个人有第三境界“凝虚”中期的修为…… 钱飞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试探着说:“三弟?” 那个男人笑了一声,说:“四弟,你应该叫我三哥。” 第387章 三弟与四弟 没错,氪金帮的帮主是段家三兄弟里的老三,段子守。 老大叫段子羽,老二叫段子龙。 在十二年前钱飞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来的时候,他们家作为修仙宗门“稻花亭”收留了他。 段子守比钱飞小一岁,不过钱飞是后来被收留才进入这个大家庭的。混熟了之后,钱飞认为自己比他年纪大,所以要叫他三弟,而他则坚持认为钱飞是“后进门的”,所以要叫钱飞为四弟。 后来钱飞与他们关系相处亲密,并且开发了工业化合成氨的技术,大大地改进了稻花亭的修行,最终却让稻花亭融入了掘珠公司。 在掘珠公司灭亡的时候,稻花亭也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钱飞以为三兄弟全都战死了。 “三弟,真的是你!” 钱飞在狂喜中,几乎要扑上去,想要紧紧抱住他,但是两步冲到他面前后,停住了身形,细心地低头看段子守的腿。 腿瘸了。 虽然在司马吞蛟掀起的叛乱之中,段子守留下了一条命,但还是受到了永久的伤害。 段子守也是眼角含泪,不过此刻他不像钱飞这样激动,因为他早就知道钱飞安然无恙,目前已经重新在修真界上打响了名声。 他说:“我也以为你没能活下来。” 钱飞又试探着问:“大哥和二哥呢?” 段子守摇了摇头:“仅仅你我活下来就已经不可思议了。” 钱飞扶着段子守坐下,一时内心情感翻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刚才在走进这个山庄的时候,他就有一种内心隐隐惧怕的感觉,很期待,但又不敢亲眼确认,怕期待落空。现在这个期待没有落空,他真的见到了想见的人,还活着,接下去他又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了。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对段子守说:“老太太还活着。” 他说的是段家的曾祖母,在公司覆灭后,他几乎什么都顾不上了,用自己的全部力量救下了老太太和几十个老幼,因而损失了全部的修为。 段子守点点头,竖起大拇指,说:“我已经知道了。你是个好样的。” 钱飞说:“你没去见她吗?” 他自己定期去找曾祖母问安,没有听到曾祖母与身边女眷提起过段子守还活着的事。曾祖母不是个能在这种事情上保密的人,看来是段子守在保密。 段子守说:“只要有你在看顾她们,就很好了。我如果贸然去见她,可能老太太一时太激动,气血上涌,反而会有个什么闪失。另外,我也有别的顾虑……” 钱飞不解:“别的顾虑?对了,你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呢?这个氪金帮是怎么回事?” 段子守叹了口气,说:“当初公司覆灭的时候,死了很多人。你三哥我呢,贪生怕死,就从战场逃了出来。” 钱飞说:“你逃得对,那不是贪生怕死。只恨司马吞蛟他们的背叛,只恨我看错了人,用错了人。” 段子守悠悠地说:“当初我逃出来的时候,也有个想法。就是那都是你重用的人,毁掉的是你的基业,我为什么要一起拼命?大哥二哥为了保护公司,都拼掉了,我不那么想拼。” 钱飞低头说:“你责备得对,是我的错。” 段子守笑起来,拍拍钱飞的后背,说:“我责备得不对,你也别太自责了。那几个狼心狗肺的副总,还有黑石山、血红山庄趁火打劫的匪类,是他们在害人,不是你我。 “后来我得知桃斋公司开办,而且看到郭吉把老太太看顾起来,而且说是你的命令。于是我也知道了,老太太是你保下来的。在那个时候,我对你的那一点怨恨也就烟消云散了。” 钱飞连忙说:“既然这样,那……” 段子守打断他,正色说:“但是我得说一句,桃斋公司虽然看起来搞得不错,但还是得提防着一点,所以我不能到你那边去。鸡蛋不能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要不然,在郭吉、陈夏华他们背叛的时候,又是一锅端。那可不行。” 在震惊中,钱飞说话结巴起来:“三弟,没想到你……你是这样想的。” 段子守白了他一眼:“叫我三哥!反正我得替你思虑周全才行,我不能去找你,也不能去见老太太,就留在这里,保持一段距离,就挺好。” 钱飞试图向他解释,陈夏华是从小在公司的文化环境里长大的,而郭吉现在已经是总裁了,没必要再来什么“下克上”。 而且,过去的掘珠公司既是修仙宗门,又是工商企业,好几个副总都是修仙高人,形成这样一团怪物一般的组织。 现在的桃斋公司已经是轻装上阵,郭吉、陈夏华他们都是凡人,才华可以得到更充分的施展,公司少了许多包袱。 不过这些并不能说服段子守。无论什么言辞也比不上三年前公司覆灭时的那段刻骨铭心的经历。 两个汉子相对沉默了一会儿。钱飞拖来一把椅子坐下,说:“好,先不说那个。氪金帮是怎么回事?” 上一次听到类似的暗示,还是在江南桃花洲,债务部刚刚组建后不久的时候。 那时钱飞见到有人拿出“大裤衩穿在长裤外面”的内裤外穿特征来,就想到了,“内裤外穿的氪星超人”的梗,自己只在卧谈的时候对三弟提过啊,难道三弟还活着? 但实际上那却是琉璃宫蒲海波设下的陷阱。 在战斗中没有留手的余裕,把蒲海波打死了,未能问出与“氪”有关的更多细节。 到头来,钱飞与氪金帮的关系,不仅陈夏华与郭吉不知道,而且以情报见长的遮天宗少宗主也不知道,蒲海波却竟然知道一点端倪。 琉璃宫的青年一代才俊还真的是不可小觑,这份腾挪应变、机巧入微的本事,跟李木紫是同一个档次的,可惜没有用在正道上,而且惹到了钱飞。 说到这个,段子守笑得很开心:“别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倒也罢了,你还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钱飞往窗外望了一眼,窗外都是忙碌的帮众。他笑说:“太神奇了,我不敢说我知道。你们不会真的能修炼氪元素?视线能透视吗?” 段子守说:“哈哈,当然不能,帮众都是凡人,没有几个能修炼的。我们就只是个纯粹的文化帮会……嗯,文化企业。” 钱飞说:“这一切是怎么建起来的呢?” 第388章 段子 段子守笑说:“就这么站着干唠啊?你坐,赶紧的。”说着拄着拐走到门口,推门喊道:“喂,有贵客,看茶来。” 然后他愣住了。 在帮主办公室门前的空地上,已经是一片舒适的景象,香气弥漫。地上铺了毡毯,支起两个小火炉,都在咕嘟嘟地煮茶。不光是茶叶很香,光是火炉所烧的木炭就已经散发出少见迷人的香气。 左边的小火炉是唐心纯在看着水,右边的小火炉是冯瑾在看着火。 韩可儿在地上铺开十几张卡牌,正在认真地对净草介绍卡牌上的背景故事,净草认真地听着,不住地点头。 李木紫百无聊赖地捧着脸颊,用关爱智障的眼光看着净草。 听到段子守的吆喝,大小美女们一起转过头来。 冯瑾的嘴里鼓囊囊的都是糕点,像是仓鼠一样,还在一嚼一嚼;韩可儿嘴里则叼着吃了一半的辣条。 真是风景如画。 段子守:“……” 空气一时间安静了下来,仿佛被班主任突袭的自习室。 唯有唐心纯完全不觉得尴尬,仪态如明净湖水一般自然,斯文地倒了两杯香茶,变戏法一样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托盘,将茶杯与茶壶一起放在托盘上,起身端给段子守,嫣然一笑,说: “多喝热水。” 段子守嗫嚅着说:“嗯,好,谢谢。” 把茶杯茶壶端回到办公室里,带上了门,一时只觉得在自己帮会的地盘中央,自己居然变得像个客人。 钱飞关切地说:“怎么了?” 段子守怔了一怔,说:“四弟,我过去听说你无论去何处都有一群美女跟着,还曾羡慕你来着。我错了。” 钱飞失笑说:“当然,你以为她们会是省油的灯?光是这真气自然流溢的威压,你隔着门也能感觉到了。” 段子守长叹说:“你也不容易啊。”忽然,他变得眉飞色舞:“不过,这给了我不少灵感。” 钱飞好奇地说:“什么灵感?” 段子守说:“关于你的卡牌,还有你身边美女的故事,我得修正一下,出一些新版。” 钱飞吃惊地叫道:“我的卡牌?” 段子守理所当然地说:“十年来你是叱咤风云的大名人,大家都爱听你的故事,你的卡牌自然卖得好。还有戏班子也爱排演你的故事的戏,我帮会内的戏班子也是如此。” 钱飞瞪眼叫道:“戏班子?” 段子守摆摆手,笑说:“拉倒老四,少给我一惊一乍的。” 钱飞说:“我真想不到你做得这么发达。” 段子守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其实我是从旧公司那时就开始做的。你也知道,我跟你认领了出版、文化那一摊,还有版画小人书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搞的。” 钱飞点头说:“是的。实际上现在桃斋公司的文化部门还在用一些当年的印刷工人,还有印版。都是你的功劳。” 段子守笑说:“卡片也是那是时候就开始搞了,小孩子都喜欢。很多卡片背后的故事,我都记在心里。” 钱飞咋舌:“原来如此。我都不知道你做了那些,那时候我对于自家兄弟的关心太少了。” 在旧的掘珠公司如日中天的时候,钱飞身边来往的都是各路真人长老。另一方面,他还忙着筹钱融资,跟每一个有益投资借款的人商议。还有就是下一代发电机与电网的开发占据了他的大量精力。穿越者实在过得太爽了,想做能做的事情也太多。 段子守说:“你不用在意,我自己喜欢,都是我自作主张做的。我从来就喜欢这些玩意儿,比方说这个。我跟你好好唠唠。” 他从办公桌上随意拾起几张卡片,扔在茶几上。其中第一张上面画着一个美貌农家少妇,穿着粗布衣服,正在把洗好的衣服晾在农舍后院。 钱飞说:“这卡片背后有故事?” 段子守说:“这是人仙安秋水。她是一个贼善良,贼轻信,贼容易受骗上当的仙人。有个庄稼骗她做了自己的老婆,陪了自己一辈子,为自己养老送终。” 钱飞大惊:“我听说过安秋水的名字,她竟然是这样一个仙人吗?” 段子守耸肩说:“反正传说是这样的,老百姓爱听的都是这种故事。” 钱飞指着第二张卡片:“这个呢?” 段子守说:“哦,这个是魔仙牛无伦。他贼怕别人认识自己,把认识自己的人都杀了。你要是见到他,喊他的名字,你就死定了。但如果你装作不认识他,装作陌生人,问他高姓大名,那你还是死。你想跟他擦肩而过,或者逃跑,他还会追杀你,因为你不认识他的话为什么要跑?或者为什么要装作若无其事?” 钱飞也感兴趣了:“哦哦,这个传说我也听说过,而且我真的没有见过牛无伦,如果见到,恐怕真的活不成了。” 段子守说:“其实有办法活下来。” 钱飞感到很意外:“这我可没听说过。” 段子守笑说:“关键是‘认错人’这三个字。你要用一个错的名字去称呼他,主动打招呼,比方说,亲热地叫他‘段老四,好久不见’。这样他就很确定了,你真的没有把他本人给认出来,那时他是不会对你动手的。” 钱飞听得入神,说:“真亏你能收集到这样的传说。” 段子守说:“但是如果你下一次见到他,再称呼他时,必须记住你上一次的称呼。如果你下一次称呼他为‘老钱’,那他就知道你是在唬弄他,那你就没有好果子吃了。” 钱飞指着第三张卡片说:“这个呢?”卡片上没有画着人,只画了一株花盆植物,是仙人掌,圆滚滚很可爱的样子。 段子守笑说:“仙人掌你不认识?” 钱飞说:“难道有什么掌故?” 段子守说:“仙人掌,就是仙人的手掌啊。” 钱飞吃惊地说:“啥?” 段子守说:“世上有千千万万株仙人掌,但其中有一株是真的人仙的手。你握住它,用力一拽,就可以把那个仙人给拽出来。但是,谁都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株才是真的。” 钱飞说:“很有意思,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传说。” 段子守邪魅一笑:“没听说过就对了,这纯粹是我编的。” 钱飞:“……” 第389章 民间生命力 钱飞往窗外看了看,说:“这个氪金帮,不像是以氮入道的样子。” 段子守说:“没错,大多都是凡人,这样才能尽快把势力做大。这么多凡人,其中也没有几个根骨好的。” 身体经脉根骨适于修仙的人,在总人群之中是万分之一,这是指能修炼到练气巅峰为准。所以,全世界三十亿人口,修仙之人差不多是三十万。 他又说:“其中有一两个根骨不错的,我正在带着他们练气,以氮入道,不过这个对我来说只当是消遣,帮会不能指望他们。” 钱飞说:“你丢了本行。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段子守苦笑一声:“如果是太平岁月,我无牵无挂,当然乐得做个散修,或者自己把稻花亭传承下去,传授氮肥种田之法。 “但我正是因为身边的人都死光了,所以我才不是无牵无挂。 “大哥、二哥、老太太、大侄女,段家那么多口人,我得给他们报仇。我也得给你报仇。 “那时候我以为老太太和你都已经死了,而司马吞蛟已经是真人,大家都说他已经登仙,长生不老。 “所以我需要势力,要更大的势力,而且见识过你整出来的动静,我也知道了凡人的力量。” 钱飞感到哽咽,说不出话,紧紧抓了抓段子守的胳膊。 钱飞对司马吞蛟他们是有心理优势的,老子是穿越来的,而且此前还是他们的总裁。但是相比之下,段子守的根骨天赋很是平庸,这辈子估计都摸不到强者的边了。但他还是不服。 段子守对钱飞说了说“氪金帮”的来历。 在公司覆灭前,段子守本来关着掘珠公司的一部分文化出版业务,也在出成套的绣像卡牌,并且给卡牌编出适当的传说故事来。 一开始这件事的文化属性比较强,商业属性不那么强,因为钱飞不指望靠着这个捞钱。 忙碌的事情大哥二哥会操心,段子守可以在这片自留地里自得其乐。 掘珠公司覆灭之后,大约八成的成套卡牌都没有出齐。一开始段子守身边就很快聚拢了几个负责任的旧员工,想要尽自己的力量先把卡牌出齐,以免消费者吃亏。 这种消费品本来大家就是冲着收藏来买的,买到一半公司倒了,这不就像是太监了一样么?凭着责任心和惯性,一开始段子守和三四个人在艰难地继续做这个业务。 他们来到镇中洲之后,发现了自己有意外的竞争对手,而且说起来还得归因于他们自己对凡间的见识不够广博。 实际上司马吞蛟搞的“代练”业务,千百年来一直存在! 这个听起来骇人听闻。不过,千百年来的这个“代练”业务,实际上是假的,是一种经典的江湖骗术。 不识字的农民想要拜师修仙,想要长生不老,固然可以拜入丰饶湾、灵霄殿、火山寺这样的正规大中型宗门,但也可能会被数不胜数的江湖骗子截了胡。 这种江湖骗子会说,你拜我为师,那么师尊就要给你一块玉牌(其实质地是石灰石),你对我付费越多,说明你的心越诚,这块玉牌当然也在逐渐地晋升境界。 虽然有人被骗得倾家荡产,不过总的来说,百姓们会对这些骗子少量付费,留个翻身改命的念想。也就是说,会有较多的低氪玩家和少量的重氪玩家…… 正经修仙之人是对江湖骗术不屑一顾的。 段子守虽然只有凝虚境界,但是他挥挥手能让一片麦田亩产翻倍,那是真材实料的仙术。 不过与钱飞相伴的十来年让他有了全新的视角。没想到钱飞作为“狂想”说出的商业理念,其实在这片大地上早有对应啊! 果然蒸汽机到哪里都能烧煤做功,商业理念也有相通之处。 段子守把这套做法立刻拿了过来,并且正本清源。 氪金帮在推广氪金的时候,都有一套复杂的免责声明:“氪金不能代替修行,氪金不能令你长生不老”,等等。 有钱氏风格体系加持的正经商业,发展起来比藏头露尾的骗术要迅速多了。 在桃斋公司兴起之后,段子守也追随这个市场而来,把帮主办公室设在了桃斋公司的附近。 钱飞点头说:“桃斋公司的员工家庭,孩子都要上学受教育也有不少零花钱,对于氪金帮来说确实是个宝地。” 段子守用力拍他的脊背,说:“哈哈,四弟你也有不少钱,你不来氪金吗?我给你专享特别重要人士的卡池。” 钱飞也笑了,“扯犊子呢。我哪里有钱,欠了几个亿倒是真的。”他忽然想起一事,“我那新银行的账目,有的时候钱款会莫名其妙变多,难道是……” 段子手点头说:“嗯,就是我。这点钱对于你的欠账来说,不够塞牙缝的,但积少成多,我能帮衬就帮衬一点。” 钱飞感动地说:“三弟,谢谢你。” 段子守笑说:“真心想谢我的话,就叫三哥。” 钱飞说:“好的,三弟。我看你都跟门店服务员吩咐过了,如果我来找你,你不打算躲着我。那现在就算是说开了。桃斋公司有你一个位置。”说到这里,他打了自己一个嘴巴,“不对,你的位置在总裁身边。我对不起旧公司,但你没有,当初我选副总的时候看走眼得太厉害了,其实你应该来当副总。” 现在的桃斋公司的总裁是郭吉,他几乎相当于是白手起家再创业了一次。 虽然段子守与钱飞关系深厚,犹如亲兄弟一般,不过钱飞当然知道,不能为了亲疏远近而去抢郭吉的总裁位置。 不过,桃斋公司现在还缺副总这个位置的人才。 钱飞想要举荐段子守,不仅因为段子守是他的“三弟”,而且段子守建立“氪金帮”也是一次白手起家的再创业,也是以对消费者负责为出发点的,搞到这么兴旺,他的人品和能力都得到了证明。 段子守摇头说:“不,我不会跟你走的。我今天见你一面,是因为想亲眼看看你,兄弟唠唠,想确认你真的活着。” 钱飞难以置信地说:“见一面就算够了?以后呢?” 第390章 泰坦尼克行为 段子守说:“要紧的是,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想想看,现在桃斋公司能再建起来,还不是因为在这里有油井和化工厂?那下次这里全毁了该怎么办?我必须离得远远的,让他们即便找得到你,也找不到我。” 钱飞坚定地说:“这一次我不会失败的。” 段子守诚恳冷静地说:“我也相信你不会失败,但是该做的事情总是得做。你只管去赢,我负责守你后路。” 钱飞不再说话,抿紧嘴,只是一直看着段子守的眼睛。 段子守却转过身去,从柜子里掏出一盒子烟草,装在长杆旱烟袋里,擦了一根火柴(掘珠公司出品,一年多省着用还没用完),点燃烟袋。就这样在钱飞的注视下,他慢条斯理地做了这套动作,随后呼出一口烟,说: “好,我收拾收拾,明天我去你那儿,谈具体合并事宜。” 钱飞大喜,说:“一言为定。” 于是他道了别,兴冲冲地转身拉开门。只见冯瑾和韩可儿就在门后趴着听,门一开,她们尖叫着往前扑倒在地上。 钱飞:“……” 除了永远悠闲自在的唐心纯之外,其他几位债务部女郎看起来确实是等得不耐烦了。 于是,在回去的路上,钱飞把他与段子守之间的关系告诉给了她们,虽然简略,但是没有隐瞒。说到底他还欠着天下人的钱。债务部的女郎们不跟进去当面监视交谈,那是给他体面,但如果他以为这样就可以瞒住她们,那就是自己不体面了。 何况这是个好消息。 当晚,钱飞一夜没睡,构想文化领域的新融合、新发展,配合无线电台,墨迹淋漓的想法写了半个本子。 但是次日,段子守并没有来。钱飞一直等到天黑,忍不住主动再去永县的那个村庄的时候,却发现人去屋空。 什么都搬走了,这个村子像是废弃了很久的荒村,但是房屋水井都很新,井台上一尘不染。小件家具搬走了,印刷机搬走了,连垃圾都扫得一干二净。 仿佛昨天的繁忙热闹像是一场梦。 钱飞冲进“帮主办公室”,只见办公桌上放着一张白纸,白纸上用放飞自我的潦草字迹写着两句话,潦草到了只有钱飞能看懂的地步。 “你哥走了,你放心大胆去整你的事。危机关头,你哥会来救你的。” …… 十一月初四,天气晴朗。 迎着深秋的劲风,钱飞在陪着陈夏华调试飞机。 没错,飞机。 调试飞机,可以简称为,“试飞”。 这么快就把飞机搞了出来,在这个世界却并不难以理解。 手扶拖拉机已经商用了,说明活塞式内燃机已经成熟。这时候手扶拖拉机与初级小飞机之间的差距,只有一个风洞。 甚至,连风洞都不需要,直接上天试飞。 其中飞机姿势翻跟头、发动机空中熄火、或者被强风吹歪的次数不胜枚举,但只要有钱飞陪着,就总是能在危急时刻撑住飞机。钱飞自己会飞,站在机舱里撑着飞机缓缓下落即可。 陈夏华不仅可以总结经验,而且可以研究机体上出故障的部位细节。 在钱飞穿越前的世界,那个世界之所以研究飞机困难,就是因为人类无法独自飞行,也没有堪比内燃机的力气。 在那个时代,很多想要发明飞机的人,都最为聪明勇敢的一批,然而试飞失败一次往往非死即残,还会导致一部分宝贵的经验无法总结下来,真的是以顶级人才的性命为燃料去争取进步,“消耗”实在可怕。 在陈夏华这里,她研发飞机时有着百分之百的安全感,而且更棒的是,这里是一个她与钱总二人独处的密闭空间。 钱总就站在她身后,手扶着顶蓬,就像是为她撑住了天。 一个女人张开双臂,然后男人在身后扶着她,她没有看过电影《泰坦尼克号》或者《超人》,不过她也能直觉地感受到,这难道不是一个非常浪漫的场景吗? 虽然在天上手忙脚乱,除了盯着仪表之外顾不上与钱总做别的事,但已经胜却人间无数。 到十一月时,“坠毁”的次数已经明显减少,在十一月初四这天,也是稳稳地降落在停机坪上。 陈夏华对着钱飞回眸一笑,从工具箱里拿出高跟鞋,把穿着黑色丝袜的脚穿进鞋里。 没错,她与钱总一起试飞的时候,一定要穿丝袜。 丝袜已经成功重新量产,目前正在桃斋公司内部逐渐推开普及。 年初陈夏华刚刚从归极洲出来,来到桃斋公司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加强化纤厂,把丝袜搞出来。 至于高跟鞋,在开飞机的时候,需要踩一些踏板,这时候是不能穿的。能够穿着高跟鞋给钱总看的时间,只有上下飞机的那几分钟。 即便这样,陈夏华也一定要穿着高跟鞋上飞机,不放过一切机会。 在十一月初四这天,下飞机之后,他们两个意外地看到李木紫正站在停机坪上等着。 钱飞问:“找我?” 李木紫目光有些游移,说:“嗯,不是什么急事。” 钱飞这时候也不太紧张,因为他知道,如果真是急事,冶纯中期境界的李木紫可以直接飞上去趴在飞机上敲玻璃。 陈夏华面对突然出现的电灯泡,藏起内心的遗憾,爽快地说:“那我先回了哈。”于是跟着飞机一起,踩在升降机上,下降到了机库里。 一直目送着看到机库门关闭,李木紫才把视线转回到钱飞身上,同时双手在背后玩着手指,双脚交替站着。 钱飞觉得极少看到她如此忸怩,关切地说:“怎么了?” 李木紫说:“就是那个丝袜……” 钱飞说:“丝袜?哦,陈总师一直穿着,那是她的喜好。”(陈夏华:这是你的喜好,我才会穿!) 李木紫凑近钱飞,压低声音说:“有句话虽然可能不当讲,但我还是要讲了。你们那个丝袜……是不是有毒啊?” 这停机坪周围都是荒山野岭与满山的黄叶,秋风瑟瑟,只有他们两个人,但李木紫还是压低了声音。 钱飞大吃一惊:“有毒?” 一瞬间脑海中闪过陈夏华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握着他的手说“钱总你一定要幸福”的凄惨景象,令他声音都岔了。 李木紫把声音压得更低,紧张地说:“因为我发现,穿过之后,脚会变得很臭啊。” 钱飞:“……” 第391章 论打扮 钱飞第一反应,就是低头去看李木紫的脚。 嗯……和过去没有什么不同,严严实实地穿在鞋子和绑腿里。 李木紫毕竟是一位成熟的母鸡了,办事周到,不会轻易地在他人面前露出穿着黑丝袜的脚…… 李木紫红着脸,左脚单脚站着,把右脚藏在左脚的后面,恶狠狠地说:“现在不臭。丝袜已经脱掉,脚也已经洗干净了!”这时候,她已经顾不上“右脚没能藏起来”的现实。 现在她的打扮,与往日并无什么不同。 说起来,李木紫的打扮其实还不是平常女子的打扮,而是红布包头、短衣扎袖、长裤、绑腿、结实的布鞋。 衣服是暗红色的,有一点褪色。 这种朴素而又特殊的打扮,更接近于跑江湖、卖把势的人群之中女性的服饰,不属于凡间的士农工商主流人群之列,算是边缘人群。 理论上这种打扮不属于“良家女子”,不过当然也不属于“风尘女子”,而是有“江湖女儿”这样现成的称呼,也可以直接叫做“女侠”。 即便是吃不饱饭的农民,也很少会愿意让儿子找这样的女孩做媳妇。江湖人是社会边缘人,比农民的地位更为低下。 不过,灵霄殿作为世外修仙宗门,其弟子倒是有许多是这一体系的打扮,特别是长出外勤的弟子们,无论男女。 在债务部各位女郎之中,打扮得像是仙子的其实只有唐心纯一人。她日常穿着水蓝色的飘飘长衣,目光朦胧,清丽而立,很仙。 陌生人见到债务部这一群奇奇怪怪的人时,往往会跳过其他人,直接对唐心纯搭话。她堪称是债务部的形象大使。 这并不意味着其他的女郎不追求打扮。 唯一一个不追求打扮的是李木紫。 就拿净草来说,日常穿的是僧衣,各种各样的僧衣。钱飞带着她走南闯北若干个月,也算是开了眼界,各个省份竟然会有这么多种不同款式、不同花样的僧衣!净草的袖口储物袋里,可想而知是个规模庞大的衣柜。 冯瑾的模样则是彻底的凡人。 她日常是小家碧玉女孩的装扮,并不出奇,出奇的是那种气质。 她身上不仅隐去真气自然流溢,而且从头到脚都是一致的、凡俗的气息,就好像是贪吃、爱玩、常做梦、喜攀比、叽叽喳喳,头饰叮当响处,仿佛回荡着市井的喧闹气息。 但这一切都并不是她本身深层的性格,只是她修行的一部分。 钱飞知道,一个真正长生不老的人仙,其真气流溢也是不复存在,看起来反而与凡人相近。而曙光堡从一开始就是往这个“返璞归真”方向修行,到了第五境界“冶纯”时,冯瑾在这方面已经接近化境。 曙光堡的功法恐怕真是有点名堂的。 陈夏华平时穿着风尘仆仆的工作服。不过在与钱飞在一起的时候,她会尽一切机会换上窄裙丝袜和高跟鞋。 这一套行头和简易更衣室一起,都是放在投币式乾坤储物袋里,随身携带的。 烫头的周期从来不肯耽误过,很多时候都是一边顶着满头烫发卷一边研究图纸的,工程师们都习惯了她的这个形象。 韩可儿本来从小穿着朴素,因为遮天宗从来都是深居简出,不见外人。在加入债务部之后,她认为以后抛头露面的时候会比较多,对家里长老提出要买很多漂亮衣服, 长老们认可了她的这个观点,并不吝啬。 自从加入债务部以来,她有时穿得像个公主,有时穿得像只孔雀,有时穿得像个戏台上的女小丑,审美观念尚未定型,把自己当成换装娃娃了属于是…… “喂喂,钱前辈,你在听吗?” 在李木紫咄咄逼人的视线下,钱飞无法继续浮想联翩、逃避现实,只能凭着直觉配合她说话: “这不应该啊。你已经是冶纯境界的高人,辟谷多年,身上也有清洁术,早就是冰肌玉骨,清凉无汗了对不对?不管袜子透不透气,也不该发臭才是。” 李木紫压抑着自己的激动:“但是就是会臭,你过去不知道的吗?陈总师的脚你没有闻过吗?” 钱飞青筋暴起,握拳吼道:“没有!”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把陈夏华当什么人了!你以为刚才我和她在飞机上在做什么!我的下属会像你这样不讲礼貌吗! 李木紫小声说:“你也不用这么激烈地抗辩……” 钱飞定了定神,扶额说:“夏夏她是凡人,跟修仙之人是没得比的,吃的是五谷,身上有汗秽,那并不能说明袜子有毒。” 李木紫说:“但是我穿……我是说,有一定境界的修仙之人穿过之后,也臭,这就不正常了?” 钱飞说:“嗯,这件事我知道了。你且放宽心,凡人之中没有被这个毒死的。我会慢慢去查。你……” 李木紫悻悻地说:“反正我不会再穿了。” 钱飞又看了一眼她的长裤与绑腿,不禁在内心深处感到了一丝遗憾…… 突然! 有一股强大的真气自然流溢,从远处弥漫过来,迫近过来。 钱飞与李木紫一齐变了脸色。 那流溢的真气,一开始还是在十里之外,转眼间已经变得很近。 那是真人的威压。 抬头望去,已经可以见到有一个小小的人影正在群山的上空盘旋,真人的威压就是从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二人早有默契,钱飞躲了起来,李木紫飞上天空,朝着那小小的人影迎了上去。 与此同时,净草与冯瑾也从另一个方向飞了出来,三人站在那真人面前。 李木紫迎上去,对那人说:“这位真人,是在找什么东西么?” 那真人很是放松自在地说:“哦,你,我认识你,你是灵霄殿的李小女侠。你是跟钱飞在一起的。你可知道他现在何处?” 李木紫冷静地说:“他欠你钱?” 那真人说:“欠了不少,不过时限未到,不算什么。我来不是催债,而是想和他商议要事。” 李木紫说:“什么事?我可以代为转达。” 那真人说:“想要一起对抗鹤伴园、石英峰。” 这倒是好事。不过李木紫还是足够谨慎,说:“好的,在下会代为转达,真人请回。” 那真人笑了起来,说:“你可真是过分仔细了。你现在把我的名字告诉给钱飞,他一听就明白了,会主动来见我的。你快去,我就等在这里。” 李木紫与净草、冯瑾对视一眼。 过来拦截真人的只是她们三个。唐心纯大概还在睡觉,陈夏华有工作要忙,李木紫倒是眼角余光注意到了远处山峰上有光芒一闪,大概是韩可儿躲起来正在用法宝观察这边。那法宝由若干个玻璃片组成,乃是遮天宗的着名法宝之一,名为“望远镜”…… 李木紫说:“敢问真人高姓大名,来自哪个高门?” 那真人用甜美发腻的嗓音说:“你告诉小飞,暗香舍的菲姐姐想他了。” 小飞?菲姐姐?想他了? 李木紫的眼角跳了三跳。 第392章 天降八卦 李木紫保持着表面上的恭敬有礼,对那真人说:“请稍待片刻。” 她降落到地面,躲在浓密的树影下,从袖子里掏出一台无线电台,支了起来,与公司里建立通信。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钱飞此刻应该就在等着她的联络。 钱飞的声音从喇叭里传来:“是我,请讲。” 关于钱飞与那真人究竟是什么关系,李木紫心中翻腾着满满的疑惑,忍不住模仿那真人的讲法,说:“小飞。” 钱飞的嗓音像是被打了一拳:“你、你是谁?你是李木紫吗?” 陈夏华的嗓音也从喇叭里传来:“我的妈耶!你真的是穿丝袜穿得脑子中毒了吗?” 李木紫恨不得立刻抽自己一个耳光。而且她生气地想,钱前辈你怎么这么大嘴巴呢?刚才过去才一刻钟,就连陈夏华都知道了?但转念一想,钱飞要想落实那桩事,还真的必须去找陈夏华。他既然是第一时间去找了,自己还得夸他尽心尽力。 她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声音,说:“来的真人自称是暗香舍的菲姐姐,说她想你了,想见你,说你是小飞。” 这下子压力给到了对面。钱飞在话筒的另一边沉默了很久,终于艰难地说:“好,我出去见她……” 钱飞是乘着三蹦子摩托车过去的。 陈夏华在前面驾车,钱飞坐在后面的车斗里。 小摩托沿着山路一路蹦蹦过来,来到一片山间空地,只见真人“菲姐姐”已经与李木紫她们一起降落,等在路边。 那真人娇俏可人,是个小美女,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仿佛比冯瑾还幼,眸子明亮而又灵动,带着三分俏皮。不过,当前笼罩方圆十里的可怕真气,正清清楚楚从她身上流溢而出。 陈夏华本来可以不来的,但是既然碰巧在无线电话筒里听到了这桩事,那她拼了命也要来。 那真人对钱飞招招手,娇滴滴地说:“小飞。” 女郎们无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钱飞干咳一声,对她们说:“暗香舍名列修真三十六宗门之一,千年历史传承,不可不敬仰。这位乃是暗香舍宗门的掌门,楼玄菲楼真人。” 女郎们都是一凛。 掌门! 当然,这些来头固然“不可不敬仰”,不过真正令钱飞与女郎们忌惮的,还是这位真人本身的实力。 与灵霄殿掌门、雪岩城掌门相比,她的实力是要弱一截的,但无论如何也是一位真人。 提到“暗香舍”三个字,李木紫、冯瑾都回想起了去年在债务部刚进归极洲不久的时候,在桃李居那里遇到的暗香舍弃徒,花最爱。 当然,花最爱是个坏蛋,而且正是眼前这位掌门所驱逐出宗门的,所以才进了桃李居。可是眼前这位掌门,似乎也有一丝不像是“好蛋”的气质…… 楼玄菲噘起小嘴,说:“小飞,你怎么不理人家?” 钱飞矜持地作揖低头,说:“见过楼真人,真人别来无恙?” 楼玄菲说:“怎么如此生分了?你心里已经没有人家了吗?” 女郎们虎视眈眈,钱飞则完美地绷住了,风度翩翩地说:“怎么会?钱某一直都很尊敬楼真人的。欠您与您宗门的款项,合计一百三十三万刀,未敢或忘,一定按时还上,请真人放心。” 楼玄菲跺跺脚,再次噘嘴,说:“哼,你明明是不想要人家了,哼。” 债务部人人如临大敌,手心里都是冷汗。 对方一旦施展神通“使一次性子”,这边就得拼命了。 钱飞高声说:“你不要乱讲话,你是有老公的人!” 仿佛透明的空气之中有“噌”的一声,女郎们锐利的视线一齐从钱飞身上转移到了楼玄菲的身上。你们的关系越来越复杂了哈? 楼玄菲很可爱地撇嘴:“那个糟老头子,人家早就不喜欢他了。人家喜欢的是小飞。可是小飞不懂人家的心,还当人家是来催债的。” 钱飞说:“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楼玄菲转了转眼珠,秋波流转,在漂亮的女郎们脸上扫了一圈,说:“我想加入你的这个债务部。今日见到,名不虚传,果然是琼枝满园,但是我这脸蛋身段,也不逊色?” 天下人都是这个误解。钱飞心里那个腻味,就像是喝了二斤热猪油一样:“债务部的这几位道友,并不是凭着相貌加入的……” 李木紫上前一步,说:“抱歉,债务部只是一座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菩萨。” 楼玄菲把指尖放在自己小嘴旁边,一个一个地端详着她们,慢悠悠地说:“怎么?这样就想打发我回去?” 钱飞说:“自然不可怠慢了招待。” 于是他领着楼玄菲,前往北边最近的县城,一个名叫涧中县的地方,请楼玄菲住在客栈里。这间客栈本来就是桃斋公司的产业,设施还算比较豪华。反正,桃斋公司的本部所在,钱飞是不敢领着那个真人进去的。 好容易哄着楼玄菲在客栈先等一两天,从那客栈出来,站在县城的马路上,陈夏华的眼眶已经红了。 “那个人是怎么回事,钱总?”在虚弱的笑容下,她用颤抖的声音说,“你放心,我只是问问。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钱飞急切地说:“夏夏,你听我解释。”然后他转头对着李木紫、净草、冯瑾、韩可儿瞪了一眼。 没错,韩可儿也赶来了。 钱飞这眼神的意思很明显:我要对夏夏解释,倒也罢了,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但是他的瞪眼完全没有效果。其他的女郎们扑棱扑棱地眨着天真的大眼睛,簇拥着他,丝毫没有退缩避让的意思。 她们那眼神的意思也很明显:就算跟我们没关系,我们还是想听八卦啊。 钱飞与楼玄菲的关系,此事说来话长,但也不太长。 当初钱飞意气风发,迅速地修炼到真人境界,随着实力不断上升,择偶标准也不断变化,择偶标准的调整简直跟不上他晋升的速度。 等到他成为真人境界巅峰,他不免去想,老子这时候至少也得娶一个真人初期的强者,才配得上自己的身份。 然而…… 第393章 精神污染 然而,到了当年钱飞的那个境界,即便天下之大,圈子也变得很小。天下真人不过百余人,无论男女都是数得出来的。 而且,并没有哪个是像钱飞迅速修炼的年轻奇才,真人们都是一把年纪了,往往早有婚配。 一想到这一点,钱飞只好死心。 偏偏在那个时候,楼玄菲主动凑了上来,想要吃他这个小白脸。而从一开始,钱飞对她就是退避三舍的,他没有那么古怪的胃口,不想去当小三儿,更不想把暗香舍整个宗门给搅乱了。 他说:“不仅如此,别看她那个样子,她今年已经八十七岁了。她的所有孙子外孙都比我年长,有一年过年的时候,她的孙子还给过我压岁红包呢。” 女郎们:“……” 陈夏华顿时觉得自己的眼泪显得毫无意义,与其他女郎一样,变得面无表情。 修炼到真人时,确实会有重塑自己外表形貌的机会。不过这次她们才算是开了眼界,原来真的有真人会为老不尊,不顾掌门的身份,在那里极端地装嫩。 八十多岁的年纪,确实别扭。如果是长生不老、八千多岁的人仙下凡,追着要跟钱飞谈恋爱,钱飞当年也会觉得并无不可,虽然他没有遇到过那样的好事。而对于八十多岁的奶奶,他本能地觉得,不行。 钱飞说:“但不管怎么说,她既然来了,而且没有明确地表露恶意,那么咱们还是得招待着,直到她说出自己真正的来意。” 李木紫一针见血地说:“你不可把事推给我们。说到底她还是对着你一个人来的,事情终究要着落到你头上。” 钱飞说:“这是当然。” 然而,当天晚上,楼玄菲却不再找钱飞了。 月上之时,在宽敞的客栈上房里,钱飞陪着她聊天,尽是扯些不着边的话,而债务部女郎们则坐在一旁,有的打坐,有的吃零食,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监视之意。 楼玄菲忽然起身,满面春风地对她们说:“这不解风情的臭男人,人家真是受够了。姐妹们,咱们走,换个地方说说体己话。”回头指着钱飞说,娇嗔说:“喂,你不许跟来。” 李木紫低眉顺眼地说:“谨遵老祖吩咐。” 楼玄菲笑说:“不要那么僵硬,叫我姐姐就好。看外表,你也可以叫我妹妹呀。” 李木紫说:“好的,老祖。” 女郎们领着楼玄菲离开客栈,散步走过半个县城,来到一间茶馆。 沿路所有人都能看出这一群美女不是普通人物,何况美女们之间浮现着一种“刺刺”的紧张感,个个都面色不善。 茶馆里,掌柜慌忙请她们去上座。“上座”与外面用帘子隔开,帘子外面也聚了不少闲人,议论纷纷。 楼玄菲叫店家只管上白开水来,引发外面更多的嘈杂之声。 掌柜端来一大壶滚热的白开水,站定不走,想看美女们如何用这白开水饮茶,楼玄菲挥挥手,把他撵到帘子外面去。 然后,她玉指轻摇,仿佛从无到有地撒了茶叶到每个人的茶碗里,每碗正好两片,不多不少。 李木紫做好一个晚辈的本分,把开水倒进每个茶碗,顿时她们之间浮起一股异香。那是极为淡雅的香气,两尺之外就完全闻不到了。但只要闻到,顿时就会全身舒畅,觉得好似年轻了好几岁。 田园三门氮磷钾。暗香舍以钾入道,正是这三门之一,擅长仙花灵草栽培之术。她拿出来的茶叶断非凡品。 当然,她下毒也是难以防备的,不过以她真人的实力,要想屠了这个县城,根本不需要下毒。 在美妙的香气之中,是充满怀疑的沉默。 忽然,楼玄菲长叹一声。 “男人啊。你们还不懂。男人好面子。欠了天下最多的钱,他只当自己是天下之最。长不大的孩子。你们都搞不动那个男人,被他耍得团团转。其实要想拿捏他,只要来找我出手就行。” 净草不服:“哦?你可以拿捏他?” “我跟他的关系,可不一般。有很多细微之处,你们这些小姑娘很难理解。你们可别信他的,男人都是骗人精,只要能骗过你,他什么好话都肯说。” 净草冷笑,但是说不出什么来。 李木紫故作恭谨,说:“请教老祖,该怎样读懂男人呢?” 楼玄菲神秘一笑:“这种事,不是要看怎么说,而是要实地去体会。等我加入了债务部,自然会让你们知道我的手段。” 陈夏华憋得满脸通红,用力握住茶碗边缘,指关节都发白了。李木紫横了她一眼,意思是,光是在心里使劲有什么用,那是你的男人,你倒是顶上去啊。 陈夏华顶上去了,她大声说:“不对,钱总他不是那样的人!” 楼玄菲说:“男人都是一样的,你只不过没有看到他的真面目。” 陈夏华以茶代酒,咕嘟嘟地喝光了手中的一碗茶,说:“不对,钱总不一样。” 楼玄菲说:“莫非他对你很好?” 陈夏华说:“很好。” 楼玄菲说:“他当初对我更好。早上带着我去看海,晚上带着我回来,一飞就是五千里。” 陈夏华说:“什么?不可能!” 楼玄菲悠然地微笑说:“唉,什么都不懂的年纪,真羡慕你啊。” 陈夏华再次举起茶碗,发现茶碗已经空了,低头带着哭腔说:“你才不懂。哼,钱总根本不是那样的人,才不是呢。” 李木紫瞠目结舌,你们这战斗力也太弱了,难道只能让我出手了吗?有些手段我不想用的啊。 楼玄菲把目光对准了她,好整以暇地支起下巴,说:“看得出来,他哄得你们团团转。” 李木紫自暴自弃地长叹一声,把茶碗推开一些,带着慵懒之意靠在椅背上,说:“老祖说得很对。男人没几个是好东西,不仅坏,而且蠢。” 楼玄菲扬起眉毛:“哦?你见过?” 李木紫的目光变得遥远:“比方说,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见一个撩一个,以为全天下的母鸡都是他的后宫。但其实一点用都不顶,到头来是进锅的货。” 楼玄菲大笑:“有意思。确实啊,男人自恋起来,不仅觉得自己会招女人喜欢,而且会觉得连母鸡都离不开他。” 净草与陈夏华的眼神却已经变了,对着李木紫肃然起敬,唯有老祖还浑然不觉,不知道“主教练正在热身”。 第394章 强力精神污染 李木紫垂下长长的睫毛,用手指头轻轻拨弄小碟子:“男人啊,还好勇斗狠,嚷嚷着自己是为了战斗与荣耀而生,人家担心他,他全不当一回事,还以为自己可以一次次地永远赢下去。最终死在尘埃血泊之中,像一堆垃圾一样,没有谁会再多看他一眼。” 楼玄菲变得有些笑不出来:“没想到你的经历如此复杂。” 净草与陈夏华更是惊呆,班长难道还跟斗鸡交往过? 李木紫说:“还有那可以高飞来去的家伙,满口说些叫人听不懂的话。要是少不更事,还真的会被那野性美给迷住。但其实呢?玩够了以后就扑棱扑棱飞走了,还叫人家走遍世界去找他。哼,他最好别希望被人家找到他,说不定人家会留一颗子弹,专门为了爆他的头。” 净草与陈夏华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读到了无声的炸裂。怪不得班长对野鸡那样憎恨…… 楼玄菲迟疑了:“野性少年不好吗?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值钱吗?” 李木紫凝重地说:“你只想着值钱不值钱,但你有没有想过,他值不值得你的心?” 楼玄菲:“……” 李木紫烦躁地说:“别怪我怨你,你为什么要引得我想起他们?还有那忠厚老实的短命死鬼,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要保护我吗?” 楼玄菲脸色微微发白:“咦,那究竟是有多短命?……” 李木紫说:“情浓之时,还说想吃我的肉,觉得我的大腿肉炖熟了以后是天下最香的,一定比隔壁家小花的腿要香。” 楼玄菲瞳孔剧震:“……等一下,你说的不是钱飞?” 李木紫随意地说:“不是,怎么了?” 楼玄菲松了口气,连忙摇头:“不不,我没有什么想说的。” 净草与陈夏华虽然都比李木紫年长,但此刻她们相互抱在一起瑟瑟发抖。下过一千多个蛋的老母鸡成精,恐怖如斯! 这不仅是李木紫那冰清玉洁的少女形象崩塌的问题,而且,妖怪的伦理观念本身就是猎奇深渊,普通人类不做好充分准备的话,是不可以与之对视的呀! …… 确定了债务部无法被自己轻易拿捏之后,楼玄菲的面孔依然娇俏甜美,但不再有笑容。 她拿出一大锭银子摆在柜上,自己出了门,乘风飞起,径直回到了客栈。 女郎们也跟着她飞了回去,只留下陈夏华。 陈夏华与围观群众大眼瞪小眼。 陈夏华:“去去,看什么看!我不会飞,有错吗?”然后踩着高跟鞋,蹬蹬地走回客栈去。 在客栈里,楼玄菲不再扯那些有的没的,一开口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来意:“钱飞,你可知‘刀荒’这两个字?” 钱飞对答如流:“知道。” 楼玄菲说:“你可知,排队子母券的指数,已经两个月没有上涨了?” 钱飞笑说:“你以为我是谁?这种事我当然知道。即便把我杀了,把我的眼睛挖出来,我的眼珠子也要盯着鹤伴园的。倒是你知道得这么清楚,不简单。” 女郎们望向楼玄菲的眼神也变了,原来前辈高人真的是高人?你不是满脑子都是花痴的吗? 楼玄菲冷笑:“有什么不简单的,我对那档子事知道得一清二楚,因为我宗门的全副身家都套牢在那里面。我那死老头子,觉得自己配不上老婆,死命地想要靠着代练把自己弄成真人,钱不够就去炒券,真蠢。即便他成了真人,人家也看不上他。” 女郎们听得心下恻然,刚才也算是聊了好几种男人,没聊到你老公那种倒霉男。 楼玄菲又说:“还有几个儿媳妇,办事一个个都是草包,赔起钱来倒豪气得很。眼下我欠的钱虽然不如你多,可也有两千多万刀了。” 钱飞微笑说:“确实不多。据我所知,你家借钱还算是有节制的,其它好些炒家欠得更多。” 楼玄菲说:“大家手里都没有刀币,都欠了很多,相互连环地欠。现在想借也很困难了,一年七倍的利息都借不到。所以刀币成荒,刀币都到哪里去了?” 钱飞说:“刀币都在你们的券儿里,只要肯割肉,就能拿到手。” 无论“套牢”还是“割肉”,都是在这个世界自发地生长起来的新字眼,充满了人民语言的活力,与钱飞在穿越前所见识过的一样。 毕竟,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有无数的人为钱而狂。 楼玄菲苦笑说:“谁会愿意割肉呢?” 钱飞笑说:“有刀币,但无法流动。这就是流动性危机。” 楼玄菲若有所思,女郎们也都若有所思。净草虽然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看到大家都是若有所思的样子,自己也不禁纳闷起来。 楼玄菲缓缓地说:“不愧是小飞,我果然该来找你的。那么,你可知此危机的解法?” 钱飞说:“金融资本主义的总危机就是它的末日,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楼玄菲一怔:“什么?” 钱飞哈哈大笑:“我为什么要解它?我巴不得它炸成一朵大烟花,灰飞烟灭。” 楼玄菲脸上的可爱青春苹果肌颤抖了两下:“我家还有几千万刀套牢在里面,还等着涨起来之后抛售、提现、还钱、填窟窿。” 钱飞轻叹一声,就像看着一个打翻了豆浆的倒霉孩子:“你以为那还是你的钱,但其实它已经不在了,留在账面上的是个幻影而已。” 刀币本身作为流动工具、支付手段,已经力不从心了。 在刀币的货币环境之中,三十六宗门之一的“天下商行”所印制出来的刀币现金,可以估算为一共有三十亿刀左右,这是这个世界的货币0。 同时也是1。因为1相当于0加上“活期存款”之类,在这个世界的修仙领域并不存在低息活期存款。 传统上大约有三百亿刀左右的2,也就是贷款业务所衍生出的货币,那部分业务一直是刻骨寺在做。 那么证券衍生所制造的3呢?现在子母券的总市值已经有了一万多亿刀,钱飞当初所欠的那五个亿在其中像是大海里的小虾米。 而司马吞蛟在一定程度上从钱飞这里学来了金融的精髓:所有买家卖家都需要支付百分之一的交易服务费,而这服务费只收刀币,且必须是现金。 现在全世界三十亿刀的刀币现金,就在那交易所里以“服务费”的形式流转,即便这样简直都要不够用了。 第395章 私奔 除了刀币之外,还有一大类硬通货,就是灵石,特别是高品质的灵石。 司马吞蛟的手下负责售卖那些贵得离谱的排队券,并且愿收刀币与灵石。各个宗门、各位散修,万千年来所库藏的灵石,像是被长鲸吸水一般,吸到了司马吞蛟手里。 那都是实打实的修仙资源。 如果不是他的这番贪欲,他也不会费心搞出这种证券交易所,世界金融环境之中也不会在短短时间里出现那样大的窟窿。 司马吞蛟已经成仙了,长生不老了,他在收集那些灵石、那些资源,想做什么? 钱飞现在还无法抓住其全貌,但他有一种相当不好的预感。 在他面前的楼玄菲,虽然年龄与修为都比他高得多,却没有想到那么深,只是说:“那么多修仙高人都卷入了,难道他们会一起坐以待毙么?你真的会这样想?” 钱飞笑笑,说:“当然不会,金融资本主义与帝国主义在灭亡之前会陷入最后最大的疯狂。” 楼玄菲皱眉说:“说一点我听得懂的。” 钱飞说:“很多人都在盼着救市了?” 楼玄菲站在他面前,前倾身子,说:“没错,没错。就是这个字眼。可是,怎样救市?” 钱飞说:“就是搞来很多的财富,注入进去,高价吃进,然后子母券会继续上涨,很多人可以解套了。” 楼玄菲说:“财富怎样搞来?” 钱飞简单地说:“去偷、去抢。” 楼玄菲说:“还有呢?” 钱飞说:“没了。” 楼玄菲后退了两步,跌坐在一张椅子上,低头扶额,怔怔地说:“太好懂了,反而令人觉得恶心。就,就这么简单?” 钱飞笑说:“只有简单的法子才能对付大危机,因为花哨的法子都不会管用了。” 楼玄菲定了定神,说:“既然是小飞你说的,我觉得很可以相信。鹤伴园、石英峰,为了救市,会出手了是么?他们出手的目标是在哪里?” 钱飞说:“还不知道,我还在等消息。” 楼玄菲立刻追问:“消息等得来么?” 钱飞说:“我在遮天宗那里,还是有一点面子的。” 遮天宗现任宗主韩可儿,此刻就乖巧地坐在他身后。不过这种细节,他没必要全部说出去。 楼玄菲终于语气稍缓和了一些,说:“好,我不走了,要一直陪着你等消息。” 钱飞觉得有些意外:“为什么?” 楼玄菲理所当然地说:“如果鹤伴园、石英峰出手,去搞什么财富的话,难道你不会出手么?” 钱飞说:“确实,我会出手。” 楼玄菲扫视了一圈债务部女郎们,笑了起来:“到时候我也同去,希望你分我一杯羹。有一个真人相助,你不会执意拒绝?” 钱飞忽然站了起来,上前握住她的手,说:“谢谢你!我现在就想要你帮助。”刚才那几句话的时间里,他已经想清楚了一位女真人(不是完颜阿骨打的那种)的合理使用方式。 楼玄菲嗤笑:“呵,男人,你当人家……” 钱飞说:“我给钱。” 楼玄菲收起笑容,正色说:“给多少?” 钱飞说:“一刻钟,七十万卢布。反正你等在我这里也是闲着,是不是?” 楼玄菲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缓缓地说:“有点意思。” 当晚,他们都在同一个客栈歇下不提。 次日一早,钱飞对楼玄菲说:“请随我来。” 于是他带着楼玄菲、债务部女郎们飞上荒山野岭,飞过百里之外。陈夏华是他自己背在背上一路飞来的。 山中满地都是黄叶,坡上则有黄色的土石露出。 钱飞在山坡上落下。 此处虽是荒野,倒也不是没有路,已经有人踏出了一条小路,从溪谷通往这里。 在小路的尽头,有一处山坡上画了白线,勾勒着很大的椭圆形轮廓,好似一扇门。 楼玄菲好奇地说:“这是?” 钱飞说:“我们想修铁路,在这里开一道隧道。”那通往此处的山间小路就是勘探队员开出的。 陈夏华在山风中展开一张地图,随手捡起几块石头,压住地图的四角,铺在地上。 “没错,”她说,“这里是通广线第四号隧道,预计从这里,”她的素白指尖在地图上移动着,“……到这里,预期全长一千三百米。” 楼玄菲扬起眉毛:“为了修路,要打穿这么厚的大山?你们凡人很有想法嘛。” 陈夏华说:“没错。我们正在重新开发一种机器,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钻头,粗细和这个洞口一样粗,就这样从这头顶进去,用前面的钢刀一路直钻,最后从那一头出来。这就是盾构机。” 冯瑾注意到了她说话的微妙之处:“重新开发?过去曾经有过?” 陈夏华叹了口气,说:“是的,但没能留下来,太可惜了。当时的开发,我并没有参与,而且图纸也没有保存至今。” 钱飞轻咳一声,说:“当时那一台原型机,并无参考价值,因为它是用过多的天材地宝堆起来的,而且后来酿成了不良的后果。” 陈夏华惊异地说:“难道还有不良的后果?并不是司马吞蛟背叛的时候被毁的吗?” 钱飞说:“不是,出事的时候比那更早。那台原型盾构机身上的灵石宝贝太多,乃至于它成了精。” 在场的众人都吃了一惊:“成了精?” 钱飞望向远方的天空,说:“话说黄金洲的大沙漠下面,有一种怪虫,名为沙虫,也是很粗的。”他做了一个双手环抱、抱不过来的姿势,“沙虫乃是妖物,力量很大,能够分泌一种奇特的香料……” 女郎们都觉得奇怪:“刚才不是在说盾构机么?” 钱飞点点头:“嗯,盾构机与沙虫私奔了。” 女郎们睁大眼:“私奔……” 巨大的震撼仿佛这沉默的群山一样,仿佛着不息的秋风一样,压倒了她们。 钱飞再次轻咳一声,说:“反正,现在研发的盾构机,一定要去仙化、去灵石化,所以研发进度很慢。但是铁路建设的需求是不等人的。” 他对着楼玄菲一抱拳:“拜托老祖了。” 楼玄菲说:“啊?” 钱飞:“嗯。” 楼玄菲:“……” 钱飞:“……” 楼玄菲一拍大腿:“哦,哦哦!要打穿这座山的原来是我。一刻钟七十万卢布,就是想要这个。” 钱飞擦擦汗,微笑说:“正是。” 第396章 开山真人 在开凿隧道的工程中,每个月都要在现场死难十几个人,各种塌方、涌水,防不胜防。 为此,桃斋公司的铁路部门已经建立了一套成熟的、军事化的抚恤制度。 在当前,凡人之中的贫穷农民的生活质量并不比这个高,所以愿意冒着生死危险去当兵吃粮的农民颇有不少。 是这样坚忍的民情,才能够撑起当前的铁路建设速度。 钱飞很愿意为了减少死亡率做出一点贡献,哪怕少死一个人也是好的。 楼玄菲倒也干脆,腾空而起,举目望去,然后在隧道的开始与结束位置之间飞了几个来回,确认方位与地脉。片刻后她降落回来,展开了庞大的法身。 她的法身并不特别令人惊讶,确实是由馨香的枝叶藤蔓组成。 只见不符合季节的翠绿草叶从石头缝里硬生生地挤出来,像是影片快放似的,越长越大,把石头迸成碎屑。 藤蔓沿着最初的凹坑伸展进去,伸入渐远渐黑的洞穴深处。大块小块的石头像是谷粒似的从洞口倾泻而出。 受到她法力的影响,上方的山体也开始有树枝发出新芽,“一整条”的山坡都在渐渐变成绿色。 施工面渐行渐远,里面传来隆隆的震颤声音,仿佛整个大地在震动。 净草忍不住想要进去看看,刚走进几步,迎面遇到一股泥水涌来,把她涂抹成了一个灰色的“泥人”。她连忙退后、出来,抖了抖衣服,立刻全身恢复了彻底的干净。 其他人也清楚地看到了大量泥水从洞口涌出,好像扒开了堤坝似的,沿着山坡流下去,形成了一股暂时的新溪流。 陈夏华心有余悸,说:“还好是请了真人来开路。” 楼玄菲闭着眼睛,念念有词,说:“通也,通也,你们去另一边看看。” 众人相当佩服,飞到另一边去看,只见空无一物的山崖上突然发生了小小的爆炸,五色缤纷的花朵像是炸弹一样从中炸了出来,散落在地,留下一个洞口。 他们试着走进去一看,发现洞顶、洞壁上都是结实的藤蔓,牢牢支撑住土石,完全不像是有任何塌方的可能。 转眼之间,楼玄菲像是瞬间移动似的,从另一端的洞口突然到了钱飞他们的面前,微笑着。 全长一公里以上的隧道里布满的藤蔓,完全都是她的法身所留下。 众皆叹服。 钱飞竖起大拇指:“找你真是找对了人。” 如果换上灵霄殿掌门练乐奇来此,虽然他的修为高出楼玄菲一截,但他只会一路炸过去,里面塌方势必会塌个稀烂…… 陈夏华带着敬畏感,抚摸着洞壁上的粗壮藤蔓,那藤蔓用精钢斧子也未必能砍断。 她有些担心地说:“如果老祖收了神通,这些枝条还会在吗?” 楼玄菲笑说:“当然会在,我故意留下了它们,此后它们生长将是依托自然之力。现在我已经收了法身,你看,完全没事。” 陈夏华说:“如果这些枝叶死掉该怎么办?” 楼玄菲说:“至少一百年内不是问题。一百年以后,那就是你们的事情了。” 陈夏华重重点头:“那样钱总就可以放心了,我们会好好地加固、修缮的。” 钱飞掏出怀表看了看,说:“总用时二十六分钟,不足两刻钟,按照两刻钟计。所以一共是一百四十万卢布。” 楼玄菲嫣然轻笑:“居然用了那么久么?也罢,就按你所说的。” 钱飞转头说:“李木紫,帮我垫一下。” 李木紫撇撇嘴,但没有多推托什么,当即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硕大的宝箱,那里装着债务部的公款。她从中数出亮灿灿的一百四十万卢布,摆放在一个同样不小的锦盒里,双手递给楼玄菲。 楼玄菲哈哈笑着接过。 钱飞说:“接下去就可以让施工队进场了。” 陈夏华兴奋地说:“是的,交给我,我去安排!” 钱飞对楼玄菲笑说:“请老祖歇息十天半个月,还会有类似的请求前来相托。” 楼玄菲笑着答道:“尽管来找我就是。” 忽然,她收起了笑容,蹲下身,低头自言自语:“我怎么觉得怪怪的呢?” 那确实是怪怪的,就像是从高来高去的自在真人变成了按天挣工钱的泥瓦工的感觉…… 从次日下午开始,铁路工人列队登山,来到了新的隧道前。 他们先要做整理的工作,因为铁路还没有铺到这里。 经典的铁路建设手法是,用火车载着新的铁轨、枕木、道砟,驶到铁路的尽头,卸货、铺设,铺好之后继续在新的铁轨上前进。 此前钱飞为了避免干扰已有的施工工地,所以请楼玄菲来到一个前后不靠的荒山打隧道。要想等铁路铺设到这里,还需要再开一条隧道,架一座小拱桥才行。 无论如何,先期整理工作就有不少可做了。 楼玄菲开出的隧道,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的模样,地面需要平整,方位需要重新勘测,隧道内需要加固,黑黢黢的隧道深处需要安设基本照明,等等。 他这次没有特意去请楼玄菲,不过楼玄菲果然也来到了现场,浮在天上津津有味地俯视着下面“蚂蚁一般”的工人们。 即便是真人,也会喜欢看到自己的劳动成果被他人珍视。 工人们见到她的神妙容姿,有的招手,有的挥舞帽子,有的抱拳作揖,有的把双手拢在嘴边,高喊:“谢谢真人!” 让楼真人遗憾的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是跪拜的,对待她就像是对待工友。 不过她自矜身份,倒也没有冲下去一个个按头说“你们给我跪!”…… 关于“谢谢真人”,这一点是钱飞在场特意叮嘱大家的,让大家都知道这次公司是得了谁的帮助。 钱飞站在隧道洞门口,也一个个地对工人们打招呼。 他留意到,有一个工程师的名字叫“罗缪”,有练气初期的修为,而且言谈举止与他人不同,用词谨慎、腰背挺直,显然从小受到过相当严格的礼法教育。 倒不是说其他工人都是粗鲁、素质低,而是这个罗缪比其他人都拘束一些,也更自信一些。 钱飞想,不会那么巧? 第397章 年夜饭 那个罗缪,工作时相当刻苦,对于脏的黑的地方都是一马当先。到了中午,爱人送饭过来,他才临时擦一擦脸上的污泥,让自己好看一些。 是的,他有个爱人。 他的爱人拎着硕大的粉红色食盒,一路走山路过来的,是个矮而微胖的少女,引发工友们的羡慕的目光。 有那与他们两口子不太熟识的工友好奇地问她:“你不上班的吗?” 那微胖的少女笑嘻嘻地说:“我是夜校教师,所以上午和中午有时间。你要是来夜校上语文课,就可以认识我了撒。” 工友连忙摆手:“哎哟,夜校怎么还追到施工现场来了?我这人一进夜校就头疼的啊,我不适合上夜校,更适合修仙。”引发一阵笑声。 在稍远处,钱飞却看得清楚,那个前来送饭的女子,就是雪岩城朱真人的女儿,朱恋! 她已经减肥了不少,看来是暂且把修行给搁下了? 罗缪狼吞虎咽地吃午饭,朱恋幸福地坐在旁边注视着他那英俊的脏脸。 钱飞笑了笑,没有特意上前打扰他们的相会。 …… 楼玄菲这一等,就等了两个月。 初步确定的情报仅仅是:鹤伴园石英峰已经往天下各处派出人手,专去人迹罕至、灵脉荒芜之处,去寻找遗迹秘境,想要从中挖出宝贝来,投放到排队券的市场之中去救市。 如果有了明确的去处,钱飞就可以带上债务部和楼玄菲,前去截胡。 他们等的就是这个消息。 不过那种勘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直没有好消息传来。 在此期间,子母券的交易市场一直在缩量横盘,越来越多的人私下传言,可能情况不妙,全天下能吸引的资金差不多都吸了进去,要不要在下跌之前跑路? 但也一直没有明显的下跌,谣传有几个公开敢言抛售跑路的人都被石英峰护山仙人卜可平偷偷斩杀了。 仿佛一根灰白府的宝剑正在用一根头发丝悬在头顶,就是不肯落下来。莫非这头发丝不是普通的头发丝,反而可以比喻为黑石山的碳纤维? 总之只是众说纷纭、胡思乱想,修仙人群的不安情绪在水面之下闷烧。 发达的金融系统,其韧性超出很多人的想象。 渐渐地居然等到了除夕夜。 为了吃好年夜饭,债务部特意包下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厨房,女郎们摩拳擦掌。 钱飞心中产生了某种不好的预感,于是去食堂订饭,让做十几个硬菜送过来。 傍晚时分,在食堂的职员把一车食盒送来的时候,正好,净草也扛着一头四百多斤的肥猪进来了。 肥猪的四蹄被牢牢捆住,正在拼命地吱吱叫。 净草把猪“砰”地撂倒在地上,用脚踩住,很得意地对别人说:“你们要知道,猪肉不放血不行,否则会太腥。所以,我不能把猪一拳打死,需要找准动脉,切开,让它的心脏一边跳动,一边把血液放出来。” 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把戒刀,一刀捅进猪的脖子。 钱飞心中一颤,心想这可能是天下唯一一把被用来杀猪的僧门戒刀,今后说不定会留下“被污染的破戒之刀”的传说…… 李木紫的白眼快要翻到后脑勺:“你这猪血都喷到天花板上去了,这厨房以后还能不能要?” 净草慌忙说:“紫紫,快拿水桶来,木盆也行!” 李木紫转身说:“哼,别找我!”还是善良温柔的唐心纯递过来一个水盆,解了燃眉之急。 遮天宗长老韩知微跟着韩可儿一起进来了,说:“各位仙子帮帮忙,劝劝我们的宗主。她不肯吃年夜饭,只肯吃辣条。你们都是年轻人,大概说的话她愿意听一些。” 冯瑾蹲下身,笑眯眯地问可儿:“你平时还喜欢吃毛血旺、口水鸡,为什么年夜饭反而偏要吃辣条呢?” 韩可儿嘴里叼着半根辣条,有点含糊地说:“平时那都是凑合吃吃,可这是年夜饭,一年只有一次,当然要吃最好吃的东西。那就是辣条。” 钱飞在心中暗暗记了一笔,年后得跟郭吉说一声,造辣条的那个食品厂的厂长,是个好样的,可能可以优先提拔了…… 这主要还是因为身边的长辈宠着韩可儿,如果换了严厉的长老,才不会拿她没办法。倒是债务部的这些仙子们,也都不是带过孩子的人。 净草踩在猪身上,笑说:“过年了,当然要吃杀猪菜,等一会儿给你吃最新鲜的烤里脊。” 韩可儿撇嘴说:“你做的烤肉,没有味儿。” 净草愕然:“怎么会没有味儿呢?” 韩可儿说:“没有味儿的意思是,没有辣。” 净草露出和善的笑容,对孩子耐心解释:“没有辣也可以很鲜美啊。” 韩可儿不为所动,明亮的大眼睛直视着净草,仿佛直视着她的灵魂:“你们桃花洲的人是不是都不能吃辣的?所以不懂。” 净草收起了笑容,看看猪,又看看韩可儿手中的辣条,凛然说:“谁说不能吃辣?只不过觉得辣椒不是必需品罢了,世上有其它很多种口味可以选择。” 韩可儿不依不饶,举起手中的袋装辣条,递给她。 净草吞了一口口水,在几种辣条之中,选择了红色最浅的那一种,捏了两根,勇敢地放进自己的嘴里。 “……” “啊!啊,咝,咝,好辣!怎么会这么辣。水!” 李木紫掩口而笑:“噗,你比刚才的那头猪叫得都要响你知道吗?” 提供真正帮助的仍然是唐心纯,递上一大碗水,温柔地说:“多喝热水。” 净草一仰脖,把八十多度的热水一饮而尽:“啊,不行,喝下热水感觉更辣了。” 李木紫拍手说:“融密境界的高僧,天不怕地不怕,竟然怕辣!哈哈哈哈!” 净草怒视着她:“我不是怕辣,只是没想到会这么辣。你也是桃花洲出身的人,我不信你能吃得消。” 李木紫扬起眉毛,耸耸肩,从韩可儿手中拿起一个纸袋,把剩下的小半袋辣条倒进嘴里,嚼嚼,咽了下去。 面不改色。 净草不甘心地说:“如何?” 李木紫摊手,从眼角瞟着她:“无感,只是觉得,比较没味儿。” 韩可儿的双眼里冒出星星了,崇拜地看着她。 净草难以置信,用颤抖的手指头指着她,叫起来:“不可能!你也是桃花洲出身的人。你是不是作弊了?先用一瞬间把它烧成灰才吃的?” 李木紫伸出手指指回去:“你以为我是你?” 场面很快沦落为相当低级幼稚的女子对骂。 钱飞这时候不得不对净草报以同情了,她不知道,禽类并不能感知到辣味,从根本上就缺少那个感官。辣椒本是特意往这个方向进化出来的,为了避免让兽类采食、同时追求让禽类吃下自己的种子,携带到远方。此乃禽类的种族天赋。 第398章 黑暗料理对决 在闹得不可开交的当儿,冯瑾逮着机会,笑眯眯地拉着韩可儿来到面案之前,这是厨房里她为自己划下的地盘。 冯瑾说:“可儿呀,过年的时候并不是随便吃的,要有年节特有的食品,就像灯节要吃元宵。年夜饭呢,就要吃饺子,吃年糕。” 韩可儿饶有兴趣地看着十几个包好的饺子,说:“这些饺子、年糕,是要煮在麻辣火锅里吃的吗?” 冯瑾的笑容凝滞了一下,赶紧说:“并不是,那种吃法只是日常的吃法,而过年时,需要一种额外的满足感。” 韩可儿说:“额外的满足感?” 冯瑾笑说:“年糕馅儿的饺子,蘸白糖!” 钱飞连忙把韩可儿从她身边拉出来。你这碳水甜食是接近致死量了!还不如饺子馅儿里包辣条呢。 一扭头,只见唐心纯正在闹中取静,坐在一个咕嘟嘟的砂锅面前打瞌睡。 那砂锅里是一汪清水,正中央飘着一片虾米…… 钱飞说:“这是?” 唐心纯柔柔地说:“我在煲汤。” 钱飞:“……” 韩可儿面露惧色,退后了两步。 不对不对,钱飞心想,浪沫洲人民的煲汤文化绝对不是这么寒酸的。 这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聚在厨房里,整的都是什么活儿?他不得不感到自己的身边正在渐渐酝酿着产生一个黑暗料理界的中枢。 再一扭头,只见陈夏华没有被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们影响,很干练地从净草的猪身上剁下了一个肘子,已经放在砂锅里炖上了。 这个砂锅就显得相当正常,有肘子,有酸菜,有葱姜花椒大料,香气四溢,让钱飞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钱飞欣慰地想,这才是人间烟火,这方面还是得看凡人。 只不过,里面没有炖上粉条,显得稍微有些违和感。 正这么想着,只见陈夏华撕开一个塑料袋,从里面掏出一个圆圆的厚厚的面饼。 方便面的面饼。 然后她就要往砂锅里放。 钱飞一把拉住她的手,制止住她:“这是?” 陈夏华理所当然地说:“方便面。可儿小妹妹虽然有些孩子气,但有句话还是在理的,大年夜,就要吃最好的东西。” 钱飞脸色发青:“就是方便面?” 陈夏华惊讶地说:“不是吗?” 钱飞双手握住她的皓腕,竟无语凝噎。我穿越过来,整了这么多好东西,不是为了在年夜饭上吃方便面的! 陈夏华则是惊疑莫名。难道钱总不喜欢方便面?这世上竟然会有人不喜欢方便面的吗?再说,如果不喜欢,他为什么要发明这件好东西呢? 在另一边,净草已经开始了反击。 她去看李木紫的灶台。只见灶台上没有生火,额外隔着一个平坦的小炉子。有一个大肚瓶子悬浮在小炉子上,好像很烫的样子。 净草伸手去抓那大肚瓶子:“你在做的倒是什么好吃的?” 李木紫打下她的手,瞪眼:“我在炼丹!” 净草大笑:“除夕夜,在厨房里炼丹?你瞎白讲都不打草稿的。” 李木紫再翻白眼,从瓶子里掏出来一根圆柱形的、土黄色的玩意儿,发出呛人的气味。 净草接过来,韩可儿也凑过来看。 净草也疑惑了,说:“这是什么?” 韩可儿说:“别被外表骗了,大年夜肯定是好吃的东西,看起来像是花生酱饼干棒。” 净草笑说:“看来你也不是只吃辣的嘛,别抬杠就是好孩子。”把土黄色的短棒一掰两半,分了半根给韩可儿。 两人一咬,一起吐了出来:“呸,这是什么!又酸又苦!” 李木紫冷笑,把净草手中的短棒夺回,咯吱咯吱吃了,说:“这东西的名字就叫苦味酸,用灵石熬制而成。” 这一部分炼丹她已经相当纯熟,而且她现在修为也足够强,这一点丹药已经不可能会出事炸到别人了。 净草高声说:“我的姑奶奶,那你为什么要在厨房里炼丹呢?” 李木紫高声说:“因为我辟谷了。” 净草说:“那你为什么要来?” 李木紫脸红了,忸怩地用指尖摸着脸颊,视线游移到别处,说:“除夕夜,我总还是想和大家一起度过嘛……” 就在此刻!一股庞大的威压疾速逼近。 她来了,来了,是真人境界的威压。 下一瞬间,暗香舍宗门的掌门真人楼玄菲,突然破门而入,出现在厨房里,带进一股凉风: “原来你们在这里,不太难找。” 这下子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你为什么要来?” 钱飞上前说:“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问……” 楼玄菲背着手,在厨房里昂然踱步,说:“不用在意我,我只是怕你们孤单寂寞,过来陪陪你们过年。” 经过两个月的勤劳施工,楼玄菲开山挖隧道的功绩已经被桃斋公司所有人看到,债务部也不对她那样生分忌惮了。 陈夏华忍不住问:“你自己家呢?” 按理说,楼玄菲可得算是一个封建大家庭的家长、族长,如果按照《红楼梦》来比喻,就是贾母那个身份。 楼玄菲骂道:“那个家,待不下去了。三个儿媳妇,十三个孙媳妇孙女婿,你说你的,他说他的,这个争,那个吵,简直是把我当成死人,还想争遗产呢。” 钱飞愕然:“都在你家过年?儿媳妇、孙媳妇不回娘家的吗?” 楼玄菲说:“我也想问她们。事到如今,我自己倒想回娘家了,但暗香舍就是我的娘家,我无处可去。” 李木紫说:“所以你就从镇中洲一路飞过来是吗?……” 钱飞很大度地说:“老祖请坐,我来给你斟酒。今天就让这里暂时成为你的娘家。” 楼玄菲皱眉说:“那是你说的,我可没这么说。”她倒不肯就座,反正厨房里乱糟糟的,还有一头死猪,也没有别人在桌旁坐下。 她巡视了一圈,突然变了脸色,说:“你们年夜饭就吃那些东西?” 冯瑾红了脸,但还嘴硬:“你不请自来,反正这些也不是做给你看的。” 钱飞笑说:“那些都是做着玩的,年夜饭在这里。”心想还好在食堂订了一桌硬菜,现在都快凉了。 钱飞自己不擅长烹饪,不过他作为穿越者、老板,自认为“现代化食堂就是我为烹饪做的贡献”,所以这一桌也算是他能拿出来的、自己的那一份年夜饭。 桌上全是硬菜,鸡鸭鱼肉俱全,可以很好地为债务部女郎们兜底。 不料,楼玄菲审视了一遍桌上,脸色更加难看,说:“你们怎么都不吃蔬菜呢?” 钱飞被问得猝不及防,说:“什么?” 第399章 光明料理对决 楼玄菲大声说:“本座问的是蔬菜!你们这些年轻人,吃饭只知道贪嘴,却不知道生命之源在于蔬菜。吃得这么不健康,你们还想修仙,还想长生不老吗?” 钱飞皱眉一想,这几位女郎们,有喜欢肉的、喜欢碳水的、喜欢非人类食谱的……还真没有喜欢蔬菜的。 陈夏华说:“我这个锅里有酸菜。” 楼玄菲劈头盖脸地说:“那也算?” 陈夏华的脸也沉下来。 钱飞说:“你看桌上这盘扣肉下面有梅干菜……” 楼玄菲语重心长地说:“我说的是新鲜蔬菜,而且要大量,你们的身体与修行都需要这个。也罢,今天多亏我来了,你们算是得了福气。” 说话间,双袖振动,抬起双手,从袖口中开始冒出层层叠叠的鲜绿色嫩叶。有菠菜、有油菜、有韭菜、有大葱…… 净草面如土色,双手合十说:“贫僧是出家人,不能沾荤菜的。所谓的荤,就是像韭菜、大葱那种气味重的植物……” 楼玄菲一把将她提起来,放到桌旁的椅子上,转眼间,净草面前就多了一大碗香喷喷、油光光的地三鲜。 “本座就在这里,看着你们吃下去。嗯,小飞,给你一份特大份。” 钱飞:“……” 冯瑾想要夺门而出,但门口已经被楼玄菲的藤蔓封死。 楼玄菲森然说:“是要我一个个地把你们请到桌边来吗?还是你们自己过来?今天不多吃蔬菜,谁都别想走。” 净草拍案而起:“老妖婆,我跟你拼了!” …… 临近夜半子时,钱飞与债务部女郎们终于逃脱了那个厨房。 在那之前,他们即便拿出“拼了”的决心,也未能拼过一个摆明了不要脸的真人强者。 在夜色中,大家并排坐在街边路灯下,打着饱嗝。 还别说,至少钱飞自己觉得,那些炒菜是挺好吃的,带有几丝仙灵之气,眼下饱嗝吐气都带着一股超凡脱俗的清香…… 陈夏华说:“我听说当年的稻花亭是种地的、绿林寨是种树的、暗香舍是种花的。” 钱飞说:“是有这个说法,怎么了?” 陈夏华撇嘴说:“亲眼见到之后,我觉得暗香舍是种菜的。” 钱飞:“……” 冯瑾已经泫然欲泣:“去年的年夜饭是在灵堂隔壁吃的……” 去年的除夕夜是灰白府避暑山庄遭遇黑石山女元帅来袭,发生了惨案。虽然当时小道君收拾残局,说“即便这样也要过年”,有一种慷慨悲歌的气势。但“在灵堂隔壁吃了年夜饭”也是不争的事实。 冯瑾接着说:“……没想到今年的年夜饭是被一个老太婆逼着喂菜叶子。” 唐心纯说:“从今开始,我同情她的儿媳妇们。” 其他人也有同感。 不管怎么说,鞭炮声倒是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亮,新年的钟声正在四处响起。新的一年来到了。 …… 一天半之后,大年初二,雪岩城。 雪岩城长老,罗孟泰真人,正坐在书房里,提着毛笔思考,谋划新一年的生意。 他忽然想不起新式蒸汽机的耗煤量了,好像是比旧式的要节省来着,具体节省多少?当然,这种事只要问儿子就可以了,儿子对于这些东西的热情可比修仙要高多了,记得比自己的手指数量还要牢固。 罗孟泰唤道:“缪儿、缪儿。” 没有应答。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丫鬟:“愣着干什么,去把少爷给我找来!” 丫鬟像是逃命似的飞奔出去,只听叫喊一声声远去: “少爷在哪里,老爷要找。都去找少爷。你们、你们,都去把少爷找来。“ 罗孟泰抽出一张新的白纸,打开账本,把购买钱氏债券的数额抄在纸上,思考债券的涨跌规律与盈利可能。 想了半天,忽然想起刚才的事,叫丫鬟:“良盐、良盐。” 丫鬟像是冲锋似的跑回书房,惶恐地说:“禀老爷,少爷不在府中,四处都找不到。” 罗孟泰暂时还不以为意,说:“那他去了哪里?” 丫鬟说:“不晓得。已经用无线电联络了各处织造坊,都说四五天没见到少爷了。丫鬟小厮之中,也没有哪个被他带着出门去拜年。” 罗孟泰眉头一皱,扔下了笔。 丫鬟吓得跪倒。 少爷罗缪是独当一面的成年人了,无论去找哪家拜访,都是可以自行决定的。但是拜年这种正式场合,不可能孤身一人自己拎着礼盒上门,那反而像是打脸。 大户人家的人情往来总是要有排场的。 但是罗缪居然既不在府中,又不在自家的产业里巡视,出去时孤身一人,本该贴身相随的丫鬟小厮居然都一头雾水? 罗孟泰对面前的丫鬟说:“你且起来。但是门外边那几个——” 罗缪的贴身丫鬟小厮,有八个人,此刻都已经慌张地跑过来,一副大难临头的表情,都低着头跪在门外。 “每个人去领二十棍。凝虚以上修为的,让管家亲自打、着实打。就是要把你们打得下不了床,反正少爷不在府里,用不着你们伺候,你们天之内也用不着下床了。” 把那几个不中用的下人打发走之后,罗孟泰回忆起儿子的种种古怪。 过去的几个月里,儿子对无线电这种新玩意产生了兴趣,在家中布设了许多,甚至在屋顶上搭了铁塔。此后经常就是见不到人,只能从无线电之中听到他的声音。 有好几次,说是在织造坊,但后来织造坊的工长说少爷没有去过。 无线电是可以传播很远的,或许那时那小子并不在雪岩城里。 为数不多的父子相处之时,他的话也变少了,还喜欢说“在桃斋公司,并不是这样的”。 想到这里,他飞去洗衣房,站在晾衣架前,把儿子的衣服翻了翻,发现口袋里果然有火车票的票根。 那票根被洗过了,字迹模糊,但能看出最近一次是腊月二十九的,出发站是桃斋公司中心火车站。 你小子,临到除夕前一天才从桃斋公司赶回来,勉强陪你的老汉儿(父亲)吃一顿年夜饭是? 罗孟泰再不犹豫,拔身而起,就朝着桃斋公司那里飞去。 第400章 真人之旅 罗孟泰从雪岩城飞向桃斋公司。 他是真人境界,这点距离对他来说只如闲庭信步,不需要收拾行李,更不需要提前买火车票,他的速度比火车快了许多倍。 大体飞到桃斋公司的所在,只看到一片山野,一时找不到公司的方位。 他看到有黑烟烟柱从山中冒出,心想,应该是了。于是疾速飞去,钻进烟囱里,一路直飞向下。 推开烟道的门,他走出来,正撞到三四个穿着蓝布工作服的工人,与自己大眼瞪小眼。 工人们:“……” 浑身烟灰黢黑的罗真人:“……” 工人们厉声喝道:“什么人!”有人已经抄起了大号扳手。 罗孟泰倒不是担心会被几个凡人打伤,但他同时感到四周弥漫着一股强大的真气自然流溢。 是真人境界的威压,而且不是他自己的! 罗孟泰心中一凛,想到了关于钱飞可能隐藏了真人修为的传言。 在问星山自在洞,逃回去的几个鹤伴园宠物鹭鹳把这个传言传开了,说是钱飞施展出真人修为,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罗孟泰难以想象那是怎么做到的,不过此刻他真切地感受到了笼罩此处的威压,对那传言不禁产生了新的评估。 他是个很传统的人,对于蒸汽机的产值之类不会产生十分深刻的印象,但是对于修仙的修为境界则十分重视。 所以,此刻他对于钱飞,乃至对于桃斋公司整体的实力,看法都开始变得不同了。 虽然,实际上,他感受到的是楼玄菲的威压…… 罗孟泰倒退两步,钻回了烟囱里,飞回到天上,抖一抖身体,清理了全部烟灰。 他四处远望,找到了阳光下闪亮的铁路,于是降落在铁路旁。 趁着一列客车路过,他轻而易举地从车窗钻进了车厢里。 车厢里满满的都是乘客,一半站着一半坐着,但对于窗户里突然飞进来一个大活人,并无许多人感到惊讶,更无恐慌。 罗孟泰正好与一个小姑娘乘务员面对面。 小姑娘乘务员面不改色,说:“这位乘客,请你补票。” 罗孟泰:“……” 他掏出一个布币(卢布)买了车票,不满一站路按一站计算,被找回了一叠红黄相间的塑料钞票。 在火车站下车出站,有些茫然地站在来往人流之中,罗真人总算是以合理的方式来到了桃斋公司。 站了一会儿,令他觉得自己像个乡下进城的老农民。 不过,已经有身具修为的公司职工注意到了他。 对于凡人来说,修仙之人都差不多,有一种奇妙的气场,但是修仙之人自己能认得出修为的档次来。见到真人,就有几个主动上前行礼的。 这让罗孟泰觉得习惯了一点,他问道:“那个钱飞,钱总,他在何处?我是雪岩城的长老,来找他有事相商。” 得到了答复:“钱总在还款处。” 再问下来得知,“还款处”却不在公司本部,罗孟泰又买了一张火车票,乘车过去。 年前年后这十几天里,钱飞需要偿还大量款额。他把投资给桃斋公司的款项提现了一部分出来,并且自己长时间留在还款处,接待债主们。 见到罗孟泰光临,他也立刻起身,把接待债主的位置推给唐心纯。自己则把罗真人请到后屋,倒上香茶。 罗孟泰注意到,钱飞此刻身上并没有散发出真人境界的威压,只像是合元初期,不过这种事他不好多问。 简单寒暄、新年问好之后,他只是说:“请问钱真人,近来是否见到犬子?他现在何处?” 钱飞看一眼挂历,确认今天仅仅是大年初二,想不到罗孟泰居然就要跑到自己这里来找儿子了。 他确实见到罗缪的次数已经不少。罗缪是个优秀的铁路工程师,踏实肯干,吃苦耐劳,思想有深度,性格正直,能团结人。 不过,罗缪从来没有拿出“雪岩城罗家”的身份到钱飞这里来拜访,一次都没有来见过钱飞。 今天看来,罗缪不曾向自己的父亲报备过。 同时,钱飞还经常看到朱恋和他在一起,那似乎是一场不被双方家长祝福的恋爱……在不到一秒种的时间里,钱飞已经有了判断,答道: “不知。” 罗孟泰皱眉追问:“难道不在这桃斋公司里么?” 钱飞说:“去年夏天的时候曾经来进修过工程学……” 罗孟泰叹了口气:“在下不是说那么久远的事。” 钱飞笑说:“阁下莫非认为他现在就在桃斋公司?那在下也去想办法一起找找。阁下既然来都来了,正好,在下也想谈谈关于卢布与戈币……” 罗孟泰扭头摆摆手:“抱歉,在下没有那个心思。” 钱飞说:“呵,那好。在下会请求桃斋公司,让他们通知全天下的分公司,大撒网寻找,把令郎找到。请罗真人先回雪岩城等候,等上一两个月,个月,总会有好消息。” 罗孟泰瞪着钱飞。 钱飞微笑回视。 罗孟泰回想起去年钱飞到雪岩城来的时候,自己是主张故意先用官僚风格把他晾一晾,结果他没得到什么就回去了。 今天这算是一报还一报哇。 罗孟泰跺跺脚,离开还款处,再次买票乘火车,进入桃斋公司本部,回到那陌生的繁忙街道上。 既然如此,那就自己找,本座还就不信了! 罗真人发了狠劲,竟然开始沿街挨个询问“你有没有听说一个叫罗缪的人”。 他自己并非锦衣玉食的出身,在年轻时也只不过是个庄稼汉,凭着一股求仙问道的执着念头,离开家乡一路寻访,寻找各种机缘,最终凭着自己的根骨资质,拜入了雪岩城的门中。那也是因为雪岩城是显学宗门,大门是对天下凡人开放的。 一步步修炼到现在的地位,他的狠劲从未丢下。 小学校用栏杆围着,里面的操场空荡荡的。孩子们穿着新衣服在街上跑。 商业街的招牌五颜六色,售卖各种奇特款式的衣服,售卖收音机、电池和元件,售卖辣酱与海鲜罐头,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玩意儿。 粗壮的蒸汽管道跨街而过,嗤嗤泄漏着少许白色蒸汽,有人蹲在上面修理。 罗孟泰一个个寻找路人询问。 第401章 摊牌 在桃斋公司的街道上,罗孟泰一个个寻找路人询问。 他相信自己的儿子一表人才,无论到什么地方去,都会有不少人认得。 果然,问到第五个人时,对方就回答了:“好像年前的员工大会上,优秀奖名单里见过这个名字,不知道是不是你想找的。” 罗孟泰连忙追问:“他在什么地方工作?” 那人说:“不记得了。” 罗孟泰高兴地递给他一个卢布。 那人不耐烦地摆摆手,说:“这点小事,不用谢礼。”推开他的手就走了。 罗孟泰继续换人询问。 问到第八个人时,对方说:“记得表彰的时候说过是铁路建设第四公司的。” 罗孟泰说:“敢问那公司在何处?” 对方警觉地说:“你问得那么细做什么?你是罗缪的什么人?” 罗孟泰说:“我是他的父亲。” 那路人半信半疑,只说:“你若是确实想知道,就去警察局问。” 罗孟泰来到警察局,问起来倒是容易了。 有凝虚境界的修仙之人担任高级警官。在路上的凡人眼里,穿着锦缎长袍的罗孟泰只不过像个落后于时代的老财主,可是身有修为之人就能看出,这位乃是真人,是“真人不露相”啊! 他们知道,雪岩城的真人是连钱总也不见得惹得起的大人物,于是自然会对罗孟泰客气许多。罗孟泰说是要去铁路建设第四公司,他们就领着去了。 到了公司一问,公司的值班门卫不假思索地说:“嗯,确实有这个人,年前领了优秀员工奖。” 罗孟泰问:“请把他唤出来好吗?” 罗孟泰身边的警官说:“铁路施工队都是在外面工地工作,我们可以到施工现场去找他。”于是问门卫,“现在他负责哪个工地?” 门卫把眼一瞪:“你把日子过迷糊了?今天是大年初二,是过年!都放假了,为啥子要上工地?” 凝虚境界警官一脸郁闷:“警察不放假啊。” 他们在门卫这里查了罗缪的住址,再带着罗蒙泰去住址寻找。 在住址小区外面的院子里,罗孟泰找到了自己的儿子。 此时已经是华灯初上,在路灯灯光的照亮下,只见有二三十人围着什么东西,还在喝彩鼓掌。 罗孟泰直接拔地飞起六尺,越过人群脑袋,看到了自己的儿子正在和一个女子推手。 不愧是自己的儿子,那推手的身形挺拔而又潇洒,翩若游龙。 而对方的女子,虽然真气修为也很低,但在体面修养上也不遑多让,居然完全跟得上自己儿子的节奏,上步、错步、移步,熟练之至。 二人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手腕相搭,上下翻飞,你来我往,忽近忽远,四目相对,在眼神中显出柔情蜜意,似乎已经忘记了周围有许多兴奋的人在围观。 此时此刻,他们眼中只有彼此。 罗孟泰似乎明白了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乐不思蜀。 这令他无意中露出了笑容,令他回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那种青春的感觉,真是好多年以前了啊。 不对。 那年轻女子虽然长得好看,但面容总给他一种讨厌的感觉。 就长得像……像是那个朱开来! 一想到此,罗孟泰的笑容消失了,眯起眼睛仔细端详,越看越觉得那女子就是朱开来的独生女儿。 过去每年见到她时,她都是胖成一个球,跟瘦高的朱开来还不太相似,现在她已经变得十分苗条窈窕,眉眼相似之处就相当明显了。 罗孟泰怒喝道:“逆子,你可还认得我是谁?” 这雷霆一般的声音引得所有人都抬头看他。男女二人的推手也停了。 罗缪吓了一大跳,敏捷地把朱恋护在身后,见到是父亲降临,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罗孟泰像是要“降下神罚”似的,阴沉地说:“回答我啊。敢做不敢说么?” 罗缪回头与朱恋对视一眼,稳了稳心神,反而放松下来,挺起腰杆:答道:“谈什么认不认得?昨天我还在家里对你拜年来着。” 围观的人不但没有散去,反而越聚越多。一墙之隔的小区里,倒有将近一半的窗户被推开了,楼上楼下伸出许多看热闹的脑袋。新年假期期间,好多人都闲在家里呢。 罗孟泰黑着脸说:“你为何在此处?” 罗缪说:“我不可以来么?” “你在这里前前后后待了多久?还评了优秀员工?你为什么不与为父说一声?” “我对你说过的。去年进修结束回家之后,我说过想要在这里继续进修,学习铁路之学。你不同意。” 罗孟泰提高音量:“我不同意,你居然还敢擅自行事?哦,我明白了,你被女人迷了心窍,现在还护着她。老实说,她是不是姓朱?” 罗缪大声说:“没错!” 罗真人的脸反而白了:“胆子好大,胆子好大,连掩饰都没有……你和她不会有好结果的。为父早已为你寻好佳侣。你的李师姐(雪岩城弟子)哪一点不如她?” 罗缪冷笑说:“李家阿姨稳重大方、雪肤花貌、实力高强、嫁妆丰厚,处处都好,唯独有一点不好:她已经三十八岁了,不适合做我的妻子,倒适合做我的干妈。” 旁人哄笑起来。 罗孟泰的脸涨红:“蠢儿子啊。你真的是我的儿子吗?我亲生的儿子怎么会如此之蠢?年仅三十八岁就修炼到冶纯中期境界,你该明白她是天之骄子,是将来宗门的顶梁柱。正是她愿意与我家联姻,所以我才默许你放下修行……” 去年钱飞去雪岩城时,罗缪就已经不是胖子了,早已中止了修行。 罗孟泰继续骂道:“而和这个姓朱的女子在一起,你能得到什么?你以为你可以得到朱家吗?” 朱恋忍不住了,从情郎身后站出来,抬头叫:“罗家老伯,你思想如此龌龊,难以想象居然能生出一个好儿子来。” 罗缪越说越有底气,说:“我抛弃了一个旧世界,能得到一个新世界。” 旁人鼓掌喝彩,仿佛整个小区都在晃动。罗孟泰高高地浮在空中,却感到压力巨大。 他吹胡子瞪眼:“龟儿子,你屁都不懂!” 罗缪喊道:“你说我是龟儿子,那你自己就是龟老汉儿!” 第402章 橘色发廊 在罗孟泰与罗缪父子争执之时,人群让开了一条路,钱飞走了进来,说: “请二位稍安勿躁,有什么事不能和气地谈呢?” 当罗孟泰此前现身在警察局的时候,警察局的值班警察就紧急通知了钱飞,并且把此后罗孟泰的行踪一一汇报过去。 他们固然很尊敬雪岩城的真人,但他们更尊敬钱总。 从半个小时之前开始,钱飞就在罗孟泰的身后远远跟着了。 罗孟泰面无表情地说:“钱真人,这是我罗家的家事,还有那个朱家的女儿,那也是我雪岩城宗门的家事。请容我们自行解决。” 钱飞摊开手,亲热地说:“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想法,人类可不就是这样进步的吗?小辈们的事情,就让他们小辈之间自己解决。” 罗孟泰脸色不善:“请容在下直言,钱真人你其实是与犬子同辈的。” 钱飞倒是很高兴,总算有人夸我年轻了。他微微一笑:“师伯你说的是。小辈们的事情,就让我们小辈之间自己解决。” 罗孟泰瞪眼:“你……” 钱飞所说的那句话,与此前只相差了一个词,从“他们”变为“我们”。但是整句话蕴含的意思倾向由此彻底改变。 原本还是一种拉近乎、打圆场的态度,从“他们”换成“我们”之后,就是对抗的语气了。 罗孟泰深呼吸了两次,沉声说:“这位道友,你宗门拐走我雪岩城两名有前途的弟子之事,看来本座需要和你好好分说。” 罗缪高兴地说:“父亲,你居然承认我是有前途的弟子了?” 罗孟泰扫了他一眼,说:“为父何曾说过你没有前途?”霸道归霸道、责备归责备,其实他对亲儿子能力的赞许与偏爱倒是从来没有放下过。 罗缪把朱恋拉到身边紧贴着:“那恋儿也是?” 罗孟泰叹了口气,说:“也是。”他转过头来对着钱飞,“这位姓钱的道友,关于此事,你有什么要说?” 钱飞笑说:“令郎与令媳,真正拥抱大好前途的地方,正在此处。这里是他们修行的好地方,只不过修行的不是经脉与真气,而是才干与技艺。” 罗缪说:“没错。根骨资质这个东西,对我来说就像是与生俱来的诅咒。只有到了这里,我才能放松地生活,弄明白我自己有什么价值。” 关于这件事,他真是从小到大时时刻刻都在思考。有一些话还没有说出口: 即便有天才高手女子愿意嫁给他,即便没有年龄差距问题,可他岂不是要一辈子做“耙耳朵”?而与朱恋一起,他们可以相互理解,朱恋还崇拜他,这样的人生即便做神仙也不换。 罗孟泰还不肯放弃,说:“可是你即便在雪岩城……” “哈哈哈哈,”一阵笑声打断了他的话,另一股真人境界的威压迅速靠近,前来的真人说,“终于你还是来了。” 罗孟泰眯起眼睛:“朱真人。” 没错,这次来的是雪岩城的另一个真人朱开来。钱飞在刚刚接到警察局汇报的时候,就立刻安排债务部女郎用无线电去请朱开来。李木紫从那时开始就飞在天上等着,朱真人一到,她就立刻把他接了过来。 罗孟泰对朱开来说:“你也来了?” 朱开来满面春风说:“我经常来,我还知道那边那条街有家火锅馆子很不错。” 罗孟泰咬了咬牙,因为这种事他居然并不知情。他深深地感到自己派到朱家的那几个卧底都是饭桶,再说,儿子身边的厮仆又何尝不是饭桶?到头来搞得本座什么都不知道。 罗孟泰阴冷地说:“为了毁掉我家的儿子,你很下本钱。” 朱开来的笑容也消失了:“我家这可是女娃娃,算下来还是我家吃了亏呢。我不找你算账,你倒倒打一耙?” 罗孟泰说:“你居然觉得吃亏?那你为什么不阻止?” 朱开来的视线望向高远之处:“老罗啊,我问你,你觉得太平日子还能持续多久?” 罗孟泰想了想说:“太平日子早已结束了,在几年前全天下宗门的宗门血案之时。” 朱开来说:“那么,最凶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吗?钱真人找我们谈戈币与卢布互通,你觉得他是在准备什么?” 罗孟泰叹了口气,说:“我知道。” 朱开来说:“一旦有事,你觉得你我能顶住多久?卢师叔祖能顶住多久?”雪岩城掌门卢玉芹的辈分是他们二人的师叔祖。 罗孟泰说:“所以我也很急,没有那么多悠闲时间。可是孩子们不懂事……” 朱开来说:“别把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罗孟泰一怔,缓缓地说:“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正是因为把自己的儿女看得很宝贝,所以要把他们送出去,不能留在自己身边。 浮在空中的朱开来伸开手臂,画了半个大圈,指着脚下的城市,说:“你觉得这个地方如何?” 罗孟泰想了想,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说:“是个好地方。” 在亲身走过这里的街道,与这里的人们打过交道之后,他体会到了这里的有趣。本来如果不是生气儿子不听话,那他就想多来玩玩来着。 …… 既然罗家不再阻挠雪岩城与钱飞的紧密合作,合作的谈判很快就推行了下去。 次日,钱飞带着债务部班长李木紫、桃斋公司总裁郭吉与新世界银行行长贺炎,开飞机前去雪岩城求见了掌门卢玉芹真人。 隆隆作响的巨大银色飞机给卢掌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接下去谈的都是些枯燥的细节了,所以这次钱飞没有带上债务部的其他女郎,没有那个必要。在枯燥冗长的细节敲定之后,雪岩城宣布承认卢布与戈币挂钩,允许新世界银行在雪岩城开办支行网点,允许用戈币缴纳雪岩城赋税,还将继续商定货币发行协调机制、金融利润分红比例等许多事宜。 …… 正月初十,钱飞先敲了敲门,听到说“进来”,就匆匆走进李木紫的房间。 刚进门,只见李木紫躺在床上,脑袋在床边悬空,下面是个热水木盆。长长的头发披散着,净草正在给她洗头发。 见到钱飞进来,李木紫翻身跳起,甩了一地的水渍。她满脸通红,惊叫道:“钱前辈,那声‘进来’不是我说的,是净草说的。你不要看,我们这个样子,不是你想的那样……” 钱飞愕然,大惑不解:“我想的是净草在给你洗头,实际上是什么?” 李木紫的脸更红了,低头玩着湿漉漉的发丝,说:“我是说,绝对不是因为她给我洗头的感觉很舒服。其实是她一个劲儿地求我,我拗不过她的意思,才……” 净草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我自己的头发太少,只好洗你的头发过瘾。你就把脑袋借给我洗一洗又怎么了?” 钱飞:“……我现在能想到了,你们的关系很好。” 李木紫捂脸叫道:“钱前辈,你出去!” 钱飞正色说:“你们都跟我出来,我要召集债务部开会。鹤伴园石英峰所探索的秘宝秘境,有明确消息了。” 第403章 问鼎 罗孟泰过去没有来过桃斋公司。 这次亲临,他看到桃斋公司是个不输给雪岩城的好地方,而且很有个性。人们穿的不是绫罗绸缎,都是短衣,却也都是干净结实的布料。好像没有厮仆、徒弟的存在。 好些看不懂的地方,罗孟泰都自己想要以后一探究竟。 对于儿子,他其实是非常疼爱的,所以儿子如果要任性的话,他也舍不得往死里打。 他只是怕儿子被人哄骗、误入歧途。 现在他看到,儿子在这里被人认可,即便没有老父亲的关照与家里家外的奉承逢迎,儿子也挣得了一点属于他自己的名声地位,社会环境显得干净而坦率。这让罗孟泰对桃斋公司的信任多了好几分。 原本罗家与钱飞的不合,是因为布匹手工业方面的竞争。 这次罗孟泰却看到了木工、钢铁、生产酱料罐头的食品工业,还有“铁路公司”的存在,这些让他深深地意识到了,世上的“工业”不仅限于织造坊。 工业是一个无限可为的领域,值得罗家去抓住。 想想看,在雪岩城那种连修仙都要靠吃麻辣的地方,如果垄断了“辣酱”和“火锅料”的生产,那该是怎样的前途? 他止不住地想,得要派遣得力人手前来,在各种工业的方面进修学习。可惜我的家里的得力人才不够……咦,我的儿子不就是在这里么? 所以,在见到儿子与朱恋推手之前,他已经基本上消了气,而且愿意与钱飞和解,只想问问儿子对全面工业究竟知道多少,甚至有一种“不愧是我儿子,像我当年一样敢想敢做,眼光也不坏”的自豪感。 不过,等见到儿子与朱恋在那里“私通”,在那里你侬我侬地推手,他身为家长就体会到了一种“天旋地转,整个世界在我身边失控”的晕眩感觉。 当时就,破防了。 等到朱开来前来,情况变得更坏。 罗孟泰赫然发现,朱恋常驻桃斋公司,他不知道,朱开来常来桃斋公司,他也不知道,亲儿子偷偷地常驻桃斋公司,他还是不知道。 虽然罗孟泰不是《钢铁雄心》系列的玩家,没听说过“组织度”这个字眼儿,但是他也在直觉上意识到了,自己罗家的组织度已经显着地被朱家抛在了后面,所以自己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既然已落入下风,他知道自己在这个场面继续硬撑也不会有好看的结果,而且也没有意义。 在与钱飞和解的同时,他想,老子可还没有跟朱家和解。 结成儿女亲家之后,只意味着罗家与朱家之间的明争暗斗来到了一个新的历史阶段,会更加复杂微妙,也会更加冷酷无情…… 当然,这都是罗孟泰自己的想法,他儿子如果知道的话估计要吐血。 罗孟泰已经盘算好了,回去雪岩城就要放眼长远、整顿家风,撤换一批管事的,打死几个特别顽劣的厮仆,收几个新徒弟,全面加强与钱飞的来往,今后继续与朱家斗一辈子。 …… 雪岩城罗家的想法,钱飞不再去细究。他现在更重视的是,关于鹤伴园找到了某些秘宝,并且派人去寻宝“救市”的消息。 在正月初十上午,他召集债务部全员开会,地点在债务部的小院内。 如今这个小院也是有模有样,门口贴着“钱氏债务部”的招牌,显得像个公家单位。当然,这个奇怪的组织如果细究起来,好像还真的是个跨越各个宗门的公家单位。 正门进去是议事堂,楼上是钱飞的房间,而女郎们各自的房间在两侧厢房。每位女郎都有自己的房间,另外还轮班坐在钱飞的房间窗口守夜。 守夜,这个“用来监视钱飞”的形式,一直没有真的丢下。而且在这件事上她们是不肯听钱飞意见的。 债务部全员到齐,此外楼玄菲也来了。 议事堂里陈设其实更像是一个会议室,一个椭圆形的桌子,众人团团围坐。 钱飞坐在右头,楼玄菲坐在左头。 桌上摊开着一张淡黄色的大地图。 钱飞对韩可儿点头示意。 韩可儿一本正经,用长棍在大地图上指着,用稚嫩的童音说:“已有可靠的消息,在黄金洲的这个地方。有一个上古遗迹,当中有秘宝,暂名为‘混元鼎’。” 楼玄菲说:“秘宝不止这一个?” 韩可儿答道:“更具体的不明。” 李木紫说:“遗迹是何人留下?年代如何?” 韩可儿摇头:“与遮天宗、灰白府的记载都没有对应物,可能更加古老。” 楼玄菲倒吸一口冷气:“就连灰白府那些家伙都能拉得下脸面承认自己不知道……” 李木紫说:“目前敌人进展到哪一步了?” 钱飞答道:“已经占据了那个地方,打算去摸底。眼下,敌人也还不知道秘宝的真正价值。假使确认了价值极大,卜可平、区破这些人仙都有可能亲自前往,那样我们就会失去插手的机会。眼下他们还是派中下层的人手去探索,这对于我们来说是关键的机会。” 楼玄菲微微颔首:“很好。应该赶紧动身,越快越好。” 钱飞说:“尽量今天下午出发,谁有困难?” 桌旁所有的人都摇了摇头。年节该办的事大多办完了,年后大家确实也是闲着。 冯瑾说:“怎么过去?” 陈夏华抢着说:“乘我的飞机,一天之内就可以飞到。” 楼玄菲嗤笑:“你那飞机我也见过了,飞得有我快吗?你们运气很好,有我这个真人带你们飞。” 净草翻个白眼,心想:“带飞是很好,可是这人真讨厌。” 钱飞却说:“不能飞过去。” 其他人睁大了眼睛。 韩可儿点了点头:“可以设想敌人已经把那遗迹上下四方团团围住,从天上过去会被他们察觉,如果硬闯,我们也会吃亏。” 楼玄菲也没有硬闯的自信,只缓缓地试探说:“我想起来了最初找你们的缘由。我听传言说,钱真人有一种躲债秘术,可以遮断真气自然流溢,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逃脱……” 钱飞面不改色,说:“传言是正确的。” 楼玄菲眼睛亮起,很感兴趣地舔了舔嘴唇。 第404章 不可名状? 净草低头看着地图,撇嘴说:“从这里步行去那黄金洲的遗迹的话,等走过去已经晚了。地图上这距离足有一万……” 韩可儿说:“一万四千二百里。” 净草说:“地图上这个地方是不是鹤伴园?正挡在最近的路上。即便先飞一大半的路程,从这里开始也会很麻烦。”鹤伴园也在黄金洲。 钱飞说:“我们有一条地下密道,可以直达那遗迹附近。” 楼玄菲惊呆了:“密道?难道过去的几个月里,你一直在挖掘那个万里密道吗?不可能,那时你应该还没有听说黄金洲的遗迹,那个地方是司马吞蛟的手下探出来的。不然,你早就直接去了。” 钱飞微微一笑:“我提起过,过去曾经造过一台盾构机,成精私奔了。” 楼玄菲说:“那又如何?” 钱飞说:“我们要走的就是它私奔的路线。” 楼玄菲:“……” 当初,盾构机“初号机”刚刚成精的时候,变得很难控制。钱飞那时还有真人之威,亲自拎着那盾构机放到南方的分公司来,没想到那盾构机竟然掘地万里,也要投奔黄金洲而去…… 下午,钱飞果然带着她们来到了桃斋公司这里一处偏僻的地下,让净草搬开堵门的巨石,露出硕大的黑色洞口。 陈夏华开了一辆履带式的铁罐子车前来,车里还准备了氧气发生装置。 钱飞、楼玄菲与债务部众人都钻进地下车内,一路向北。 沿途各种塌方堵路之处,楼玄菲都一一上前挖开,并且用藤蔓加固。 那些地方固然李木紫可以炸开、净草可以挖开、唐心纯说不定都能放水冲开,但是地下行进之中最麻烦的就是隧道加固的问题,挖开以后要让它稳当撑住才行。 在场其他人的仙术都比不上楼玄菲那灵草级别的坚固藤蔓。 钱飞不禁在心中感叹:暗香舍掌门,真好使。 一路上主要是钱飞开车。 地下一片黑暗,探照灯能照到一小片区域,如果小心谨慎,就太慢了,如果想要维持一定的速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拐弯撞墙。 要想兼顾安全与速度,则需要一定程度上对地脉的理解。 在场的人之中,除了钱飞之外,楼玄菲也能理解一些地脉,比钱飞理解得要浅。不过她是客人,还有除障排险之劳,不能总是麻烦她长时间开车。 地下车不算笨重,因为是使用了内燃机驱动,但噪音还是很大。 一半的噪音来自于排风扇,把废气排到车身后去,留下充斥着隧道的浓烟。 每隔一段时间,还需要临时向上挖出到地面,把浓烟散出去。 其他女郎们脸色黯淡地挤在车里玩牌,轻轻咳嗽,度日如年。 在暗无天日的地下,不知摸索前进了多少时间。除了石英峰宗门之外,其它的修仙流派都没有独自测定时间的仙术。很多修仙之人闭关一二十年,出洞了以后还要拖着长胡子到处找人问,今夕是何岁。 (石英峰宗门一方面对于石英的稳时振荡理解较深,另一方面,他们对数字的亲和力是相当惊人的,从一数到五百万,当中不带眨一眨眼,而且眼睛不会干!) 在钱飞身边,仙子们还是得倚仗陈夏华的日历手表。 这样大约熬到了第三天,钱飞说:“到了。私奔的隧道并没有直通遗迹,从现在这里到目标所在的地点,将需要我们挖掘过去。” 大家望向楼玄菲。 楼玄菲沉声说:“还有多远?” 钱飞说:“只有七十五里。” 楼玄菲袖起手,叫道:“不能只指望我一个人,你们都得给我出力。” 钱飞点点头,从袖子里掏出几把“水晶玄铁镐”,开始分发。 仙子们:“……” 于是仙子们灰头土脸,结结实实地客串了一回矿工。她们挖出的通道,楼玄菲予以牢牢加固。冯瑾被大石头砸中一次脑袋,不过对于冶纯境界的强者,碎的反而是石头。掘进之中也只有这么一次意外。 令人欣慰的是,因为是大沙漠的下面,所以完全没有地下水带来困扰。 钱飞一边观察着岩土的性状、分析地脉,一边对照着手中的地图。在大约四个时辰之后,他说:“停。” 楼玄菲也左右张望,分析着地脉,说:“快要到了,但还没有到。” 钱飞说:“从这里开始,要遮断每个人的真气自然流溢了。” 楼玄菲一愣,随即兴奋地说:“要来了么?要来了?” 钱飞恭敬地行礼说:“此处不得不得罪一次老祖,我们必须先蒙住你的双眼。” 楼玄菲伸开双臂:“好,来!” 为了提防真人的神通,钱飞没有用什么蒙眼布料。他掏出一个用庚金做成的头盔,相当厚实而沉重,像个圆滚滚的金蛋,给楼玄菲戴上了。 楼玄菲干脆闭上眼睛,同时体会到了一种奇妙的感觉。身边原本有几个小辈的真气流溢,这个是冶纯,那个是合元,有一个特别黯淡的应该是遮天宗的小姑娘。他们就像是黑暗中的烛火一样,摇晃着,来回走动着。 然后,突然其中一个烛火熄灭了,然后是另一个。再接下来,自己身上仿佛太阳一般灿烂的光辉也熄灭了。清冷、寂静,楼玄菲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她从童年记事起就有凝虚境界了。 她想,“这就是凡人的感觉吗?咦,会不会是他们已经走远了?” 她伸手想要摘头套,钱飞的声音冷不丁在背后很近的地方响起:“还请稍等,还没有结束。”那声音把她稍微吓了一跳。 不一会儿,所有的真气流溢都已经被遮断。 然后,楼玄菲感到一丝异样。 有另一种“烛火”出现了。 还是在自己身边方圆五尺之内的方位,分散着、漂浮着。那是一种非人类的真气流溢,但与楼玄菲见过的妖气也有不同,那是一种畸形的、难以形容的真气气质。 仿佛是楼玄菲身边的活人已经不再维持人类的躯体,变成了一团团无可名状的软肉…… 楼玄菲心惊肉跳,说:“喂,你们在做什么?” 钱飞的声音变得宛如梦呓:“没有什么啊。咦,这是什么?” 楼玄菲几乎要在黑暗中尖叫起来。 第405章 离别玦的异象 楼玄菲几乎要在黑暗中尖叫起来。 天哪,真气流溢是无数修仙之人与天地沟通的标志,代表了某种自然之理。果然,要想遮断它,莫非是要付出什么奇怪的代价的吗?钱飞为了躲债,究竟触摸了什么样的禁忌啊! 糟了,这种邪术刚才已经用到了我的身上。我……我现在还是人类的形态吗? 楼玄菲不顾一切地摘掉了头盔,手指不由自主地在坚固的庚金上按出了七八个深陷的指印。 她把头盔扔到一旁,匆忙地低头看自己的双手,没有什么异常。 左右看看,钱飞、李木紫、净草……都还维持着原本的模样。但是他们身上,确实散发出那种微弱的、畸形的真气自然流溢。 钱飞惊讶地说:“老祖,请你不要这样,你这样让我们很难办的。” 楼玄菲已经开始展开法身,转瞬之间,狭窄的坑道之内就变成了一片翠绿欲滴的花圃,同时,空气中开始弥漫着淡淡的、辛辣的芥子气。不要以为暗香舍的女子都是娇花,掌门人的毒气攻击形态可不是闹着玩的! 楼玄菲喝道:“现在的真气流溢,是什么东西?” 钱飞说:“你是说这个?我们也正觉得奇怪。” 李木紫、净草、冯瑾、唐心纯,四个人各自举起一枚有缺口的玉器,那是四枚离别玦。畸形的真气流溢是从那离别玦上散发出来的。 楼玄菲惊魂未定地抚着心口,喘着粗气:“你们上一章的那种断章,是要被读者打死的你知道吗?” 这时候,四个女郎已经尽量分开站立,脊背紧紧地贴着身后的土墙。真气流溢从四个离别玦上散发出,好像存在着若有若无的细微共鸣。 楼玄菲说:“这些是什么东西?” 钱飞说:“离别玦。” 楼玄菲说:“什么是离别玦?”她其实并没有听说过。年齿高、实力强,不一定意味着总能听说所有冷门的密辛。 钱飞笼统地解释了一下,包括集齐了八个离别玦造成巨大灾难,在忻湖湖底连真人都有丧命的事情。 楼玄菲听了这些之后,心虚地左右看看,觉得这个坑道的环境跟“忻湖湖底密道”有点相似。 “那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能收集到那么多?” 钱飞说:“不算多。现在只有四个,即便真的祭起,也只能打出相当于冶纯境界的一击,收着它们只不过是有备无患。但是,它们从未显现出现在的特征来。在正常情况下,它们是完全没有真气流溢的。” 有一些强力法宝能有真气流溢,与人类、妖物都不同,例如灰白府的“离情剑”就有真气流溢存在,但“多情剑”却没有。 年前桃斋公司刚造好的一台巨型电子计算机,因为用了较多的天材地宝,所以也有真气流溢。 而在眼前,无论是一枚离别玦,还是四枚离别玦,按理说都还没有强力到这个份儿上。 楼玄菲还是担惊受怕,指着钱飞说:“那你背后那是什么?” 钱飞说:“你不要瞎一惊一乍……”回头一看,自己的身后有一个淡淡的陌生女子人影。 像个雕塑,又像个三维投影,有一半是与钱飞的身体重合了,一动不动。钱飞也怕得跳到一旁,但那女子人影分毫不动。 这一下子把大家都干沉默了。 但沉默很久也不是办法,没有更多的特殊现象出现。 钱飞说:“大家把离别玦收起来。” 女郎们各自将离别玦收进了袖口的储物袋中。那奇特的陌生女子身影消失了。 钱飞说:“大家把离别玦再拿出来。” 于是再拿出来,那人影果然又出现了。和刚才一样,很模糊,连五官都看不清,披头散发,看那腰臀比,确实像是女性。 钱飞说:“好。那么我们只要把离别玦的流溢再来遮断一次即可。”又伸手做出隔空安抚的姿势,对楼玄菲说:“老祖不必惊慌,来,擦擦汗。这件事我们算是记下了,但不必放在心上,前方的遗迹里还不一定会遇到什么呢。” 楼玄菲做了个深呼吸,说:“行。不能为这一点异样打退堂鼓。异样越多,说明秘宝越是值得一探。” 钱飞笑说:“这就对了嘛。另外,你刚才真气外放,遮断的效果全都冲散了,请你戴上头套,咱们再来一次,遮断你的真气流溢。” 他一招手,陈夏华立刻捡起刚才的庚金头盔递上。 楼玄菲狐疑地说:“莫非,我不能施展什么仙术,否则遮断的效果就会作废?” 钱飞说:“没错。就连跑步也别跑得太快,在你想要像一个凡人一样低调的时候,请你就把自己的实力也当成一个凡人。” 楼玄菲说:“……好。”接过了头盔。 妥当地遮断所有真气流溢气息后,钱飞带队继续前进。 挖掘慢了许多,遇到大石头需要绕过去,陈夏华携带的柴油掘进机成了主力。 前行不多时,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威压,就在前方。 钱飞高兴地说:“显然,这个方向是对的。” 楼玄菲的脸色却白了:“难道前面遗迹古城里有个真人?” 钱飞说:“你既然也感受到了这威压,那自然是有的。” 楼玄菲抓住他的肩膀摇晃:“不对,你们也说过,现在这里应该是前期探索阶段,鹤伴园石英峰的大佬还没有来,来的只是一些中层的喽啰。” 钱飞一本正经地说:“当然,眼下在鹤伴园石英峰,真人就是中层,中层都是真人。” 楼玄菲的手停住,咽了口唾沫,说:“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她眼巴巴地看着钱飞,希望钱飞更正口误。 钱飞耸耸肩:“代练灌顶灌出来的真人,已经不那么值钱了。” 楼玄菲缓缓低下头去,说:“唉,我也该明白是这样。” 她自己出生就继承了暗香舍宗门,拥有良好的天赋、整个宗门的灵石宝物、还有独传的秘法,即便这样,也是熬过了六十多年,经历了许多次生死危机,才成为真人,过上逍遥自在的生活。 然而在现在这个时代,真人却越来越不值钱了。 第406章 荧光香 楼玄菲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 当初,曾有一种对于晋升真人十分重要的灵草,家里的那几株偏偏被弟子给种死了,五十多岁的楼玄菲不得不去海外荒岛上寻找。 在海外荒岛上,她遇到了外姓表姐,也去寻找灵草,觊觎她的掌门之位。两人拼死搏杀,乃至害得楼玄菲死了一个儿子,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之后,她杀了那个表姐。 然而,海外找到的那个野生品种,有三分之二的可能性会把人毒死,只剩三分之一的可能性可以让她突破晋升到真人境界。 到了这个份儿上,难道还有不喝的一说? 当即楼玄菲写好了遗书,把那灵草煮茶喝下,在噩梦中昏睡七日,然后才有了今天。 实际上,今日她想到“鹤伴园的人一定会去找宝贝,我可以去截他们的胡”的想法,也是模仿当日那个表姐的,当日那个表姐就是想要截她楼玄菲的胡,一路跟踪去了海外荒岛,然后才大打出手。 那对于楼玄菲来说真是刻骨铭心的回忆。 今日前方的凶险程度,看来并不逊于当年。这令她的表情黯淡了下去。 钱飞转头说:“可儿,你和长老们就留在此处。哦,韩长老可否跟我们一起进去?让高长老守着可儿就好。” 韩可儿身边一直有两个长老照顾,就是韩知微与高静。 韩知微微笑说:“正有此意。” 韩可儿没有战斗力,不适合继续前进冒险,不过对于前方可能找到的秘宝,韩知微并不愿意让遮天宗彻底置身事外。 钱飞又说:“楼老祖,你如果不放心的话,也可以一起留在此处,以为后劲……” 楼玄菲摆摆手,说:“不,我要跟你们一起进去。不过,对方的实力比我强,别指望我和他硬拼哈。” 钱飞一行继续掘进几步,眼前豁然开朗。 清风吹了进来,把掘进坑道内的柴油废气一扫而空。 众人眼前铺展开一片碧绿的大地,树枝草叶看得清清楚楚。相比之下,钱飞手中的提灯已经黯然失色。 楼玄菲惊讶地说:“怎么回事?我们挖出到地面去了吗?这里不是大沙漠?但是按照地脉的感觉不该啊……” 女郎们也都睁大了眼睛。 唯有陈夏华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说:“现在是深夜一点,也就是夜半子时四刻。” 楼玄菲说:“你那手表坏了,眼前明明是白昼。” 钱飞冷静地说:“不见得。” 李木紫说:“我去看看。” 她贴着墙壁向上飞去,只见墙壁一直矗立到云朵上,然后她在云朵上摸了一把,迅速地降落回来。 她说:“上面是穹顶。” 钱飞说:“是发光的?” 李木紫摊开手,露出掌心的淡淡白光和奇特香气,说:“这种发出荧光的物质是灵石粉末,它就是黄金洲的香料?” 钱飞凑近辨认了一下,说:“没错,这是香料的一种,荧光香。” 荧光香,是多种二苯乙烯、苯酯类化合物在这个修仙世界上的总称。它作为灵石,是比较贵重稀罕的,听说过的人不少,亲眼见过的不多。 即便是钱飞,也没有想到世上可以有如此富集的灵石级别香料。它布满了穹顶,发出白色光辉,像是阴天的白昼一般,是这些光辉养活了满地的草木。 钱飞一行从洞口爬下来,在植株之间小心地探索。 楼玄菲一路仰着脖子看那荧光穹顶,不顾脖子发酸,也不低头看路,险些被拌了个跟头,但还是继续仰着头看。 “果然一定要亲身来此才能看个分明,不然哪里会想到有如此多的香料?只要能从这里挖上几块……”她畅想着。 钱飞说:“不可,因为危险,容易打草惊蛇。” 楼玄菲不解地说:“何也?” 李木紫说:“可以挖掘香料,但是,穹顶上亮堂堂的,爬上去会非常醒目,还会在地下投下影子,太容易被强大的敌人察觉了。” 钱飞笑说:“香料贵,那是物以稀为贵,如果几百万斤(千吨级别)地投放到市场上去,价格也就会与硅酸盐差不多了。” 在修行中不得不用到这种复合有机物的功法,是很少见的。 他又说:“这种白色香料中,可能含有一点稀土,一旦大量开采,那里边最值钱的就将是那万分之一的稀土,萃取起来也很麻烦。” 女郎们都回忆起了去年在自在洞里发现的硫酸湖。当初他们先发现、先开采、先脱手,就像是吃到了西瓜中心最甜的一口,同时也已经冲垮了市场。在半年后的今天,灵液级别的硫酸已经不值钱了。 当然,荧光材料在发出荧光的时候,是在释放能量的。穹顶不知几千年地这样照耀着,并且养活了下面的无数绿植,它的能量是来源于地面上的阳光。 沙虫曾经在这附近繁衍、挖掘,使得香料从地面到地底形成了无数的“光路”,传递能量,这才使得这个穹顶的生态得以维持。 空气很清新,令人心情愉快,看来氧含量不低。 地面上像是草坪似的铺开一片翠绿,柔嫩的蕨菜,当中矗立着不少的乔木。 但没有花朵,除了绿色之外少有调剂的色彩,蕨类植物全都不会开花。 四周墙壁是雪白的,李木紫刚才也小心地采了一些样本,发现是柔软细密的土质,是白垩。 在绿丛掩映之间,有许多石头建筑,大多已经倾颓,石板地面四处都被植株顶破。 这里像是一个无人的古代城市。 还有车辆倾倒在道路上,挂着藤条,看起来只有敞开的车斗,没有车篷,却也没有系马的辕具的痕迹。车轮轴朝天翘起,轮子已经消失了。 钱飞抬头四顾,说,“这里曾经有人类,还有文明。” 李木紫说:“或许是用香料来修习功法的宗门。” 陈夏华深深地呼吸着,想要让自己心神安定下来,说:“他们已经灭亡了。” 这里只有植物,没有动物,没有鸟鸣、虫鸣,令人觉得死气沉沉。 忽然,在死寂之中,响起一声刺耳的惨叫,像是杀猪一般。 “杀猪”只是比喻,其实那是人类的声音。 第407章 司马冏 杀猪般的惨叫,其实是人类的声音:“上师,饶命、饶命啊!” 正因为背景的极度安静,所以音量听起来像是至少六百斤的大猪。 钱飞一行相互看了一眼,小心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去。到处都是绿植,蕨草丛里很容易藏身。 大约一刻钟以后,钱飞悄悄拨开草丛,只见一片石板空地上,有十几个人或站或蹲,还有躺着的。 旁边摆着一张藤椅,藤椅上坐着一个穿着长袍的小孩。 而更加吸引钱飞一行注意力的,就是那几个蹲着的人脚下,是一个铜绿色的金属边缘,宽而又长,有一种古朴厚重的气质。 那几个人手里拿着银亮闪闪的长杆,好像是铝合金制的,正在把长杆往边缘的后面伸下去。 楼玄菲精神一振,轻声说:“莫非那就是所谓混元鼎的边缘?” 从那弧度来看,整个鼎的直径至少有十丈。 净草轻轻抚摸着脑门上的宝贝头发,说:“确实够气派。不过该怎样拿回去呢?” 唐心纯说:“只要搞掂了这些人,自然有时间考虑。” 钱飞说:“当前第一要务是,确认我们要对付的真人是否在这些人当中。” 眼前这些人是个探险队,衣衫大都是风尘仆仆,其中最能彰显地位的看起来就是那张藤椅。但藤椅上坐着的小孩最多四岁,旁边站着一个身穿绸缎衣服的保姆。 钱飞比较担心的是,那个小孩只不过是敌方真人的孙子之类的人物,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带过来。而敌方真人或许还在别的地方,唯有威压笼罩着整个白垩古城。 冯瑾说:“交给我。” 她站起身,大步地朝着那藤椅走去。 楼玄菲惊呆了,然后着急地低声说:“喂喂。” 钱飞说:“你放心,他们注意力不在这里。” 确实敌人都在注视着那大鼎,藤椅的背后是他们的视野盲区。 冯瑾往前去,靠近藤椅,感受前方诸人的真气自然流溢。 忽然,在大鼎边有个人站了起来,转身兴奋地跑过来,左手提着铝合金长杆,右手拿着一块湿淋淋的石头,说:“上师、上师!这一块灵石,上有一个‘冏’字,和我们昨日放下去的完全一致。” 此人身材高大,他的视野是看得到藤椅后方的! 钱飞这下子也不淡定了,一行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冯瑾却不慌不忙,反而抢前一大步,紧贴着藤椅椅背蹲下,把身体缩紧。 那保姆的裙裾已经靠在她的脸上。 敌方又有三四个人凑过来一起端详,灵石被恭敬地呈给藤椅上的小孩看,他们的视线都聚集在了那块灵石上。 趁着这个空档,冯瑾舒展身形,贴着地面像是滑行似的飞了回来,无声地回到蕨草丛里。 钱飞拍拍她的肩膀,说:“辛苦了,不简单。” 冯瑾笑眯眯地说:“还好。” 钱飞对敌人方向使了个眼色,问道:“如何?” 冯瑾说:“那小孩就是真人!” 钱飞转头望着那几个人对着藤椅点头哈腰的样子,轻轻地说:“看来确实如此。” …… 鹤伴园真人司马冏,年龄比司马吞蛟还要年长十岁,外在相貌却只相当于三四岁的孩童。 他对自己这个身材很不满意,后悔自己在晋升真人的时候太过激进。 晋升真人的那一刻,是脱胎换骨、返老还童的一次宝贵机会,通常真人们会选择让自己的相貌变成当年自我感觉最好的时候,例如十七八岁的青春时光。暗香舍掌门楼玄菲就是典型。 也有人在人生回忆中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候是四十岁左右,他会选择让自己形象固定为四十岁的中年人。 比较特殊的是,石英峰长老卜可平选择的是忠厚老实、适合骗人的相貌,而雪岩城掌门卢玉芹选择的是五十岁出头有威严的相貌,这些说明了他们有更深的思考。 而这个司马冏,他感到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是四岁生日那天,从那之后人生就一直在走下坡路了,这个下坡路有点漫长。 即便如此,他也经常后悔,觉得自己“回档到四岁”的选择,呃,可能太极端了…… 吞蛟大仙回山,把鹤伴园里姓司马的人杀得不剩下几个。 那时老冏也以为自己要交代了,反正一条烂命活到老,也无所谓,没想到吞蛟大仙放过了他,还给了他优待。 司马冏不需要排队,成为了最早享受代练灌顶的人士之一,从凝虚初期一路晋升到了真人。 这个过程是很折腾人的,每晋升一次都像丢了半条命,直到现在都还都觉得这一切没有真实感,只有一低头看到自己胖乎乎的小手,才能说服自己这不是在做梦。 事成之后,确实很爽。 至于说为什么会有如此好运,吞蛟大仙告诉了他缘由。 原来是七十多年前,他曾经和几个小孩一起被园子里的仙鹤啄得头破血流,相互包扎伤口来着。当然,他万万想不到,当初的那几个小孩之中,有一个后来给自己改了个名字叫吞蛟,并且带着绝大神通杀了回来。 当年欺负人的那几只仙鹤都已经老死了,吞蛟大仙把它们的坟墓统统刨开,挫骨扬灰,后代煮成肉汤喂狗。 与当年鹤伴园的高层与那几只鹤相比,老冏就算是吞蛟大仙的自己人了。 不过老冏也深知这个“自己人”的位置并不稳固,从不相信自己的福分真会有如此深厚。 吞蛟大仙杀起姓司马的人来完全不会犹豫,而且最近几年来投奔鹤伴园的高士也太多了,比方说其中甚至包括灵霄殿前掌门。 吞蛟大仙可以轻松地给你一个真人修为,也可以随意地收走你的性命。 司马冏拼命地想要证明自己有用。 他把下属呈上来的灵石拿来,贴近眼睛仔细端详,奶声奶气地说:“你是想说,混元鼎把我们扔下去的普通石块炼成了灵石?” 下属兴奋地说:“正是如此。可以看到,这块灵石品相还不算好,或许多熬煮一些时间,可以提升它的品质。” 司马冏一皱眉:“或许?仅仅是或许?你要我对吞蛟大仙报告时,无法确切,只能说个或许?” 第408章 尝尝味道 司马冏的下属犯难地说:“实情如何,还需要更多时间验证……” 司马冏把灵石用力扔回去,砸在他脸上:“还不快去验证,杵在我这里有用吗?” 把下属轰走之,他抬头看着自己身边的年轻女性,大眼巴巴地说:“你说我该怎么办?手下只有这一群无能之辈……” 那年轻女性把他抱在自己怀里,抚摸着他的脊背,轻柔地说:“老爷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有老爷在,事情总是可以顺利……” 这个年轻女人却是司马冏新娶的小妾。司马冏光棍了一辈子,在修为一路代练晋升之际,也终于娶了一妻三妾,体面了一回。 其中唯有这个第三房小妾,不仅温柔大方,而且会照顾人、会安慰人,颇具母性,所以最得司马冏的喜欢,带在身边照顾自己。 司马冏把脸埋在小妾胸口,被她安慰了一会儿,才稳定心神,跳下藤椅,拿出鞭子,往几个躺下的下属身上抽去。 “又躺下了,又躺下了,睡个屁。才十五六个时辰不睡,难道就会死吗?” “上师,饶命,饶命!” 那几个人爬起来,用力地磕头,然后跑去大鼎那边蹲着了。 司马冏一把抓回来一个,说:“哦,刚才你一说饶命,让我想起来了,关于鼎中灵液的成分,有什么新的消息?” “好像是含有大量的钙,还有硅……什么都有,它就是一锅含有大量元素的老汤啊!” “我要听的不是这个。各种元素的比例是多少?嗯,硒元素有吗?” “有。” “含有多少?” “万分之五,六师弟说是万分之十二。” 司马冏用稚嫩的嗓音尖叫道:“究竟是多少?我是要报给大仙的,怎么能有模棱两可的数字?”像极了买不到玩具的小孩。 那弟子再次磕头,说:“弟子再去尝一口……” 司马冏叹了口气:“尝,太费事了。就像我上次说的那样,一定要灌到经脉里去,用你的经脉去感觉。” 那弟子的脸白得像纸:“这很可能要走火入魔、爆体而死啊,就像六师弟那样。” “少量的。” “少量的也有可能会残废。” “少废话,你若是残废了,我养你一辈子,你若是死了,我养你老婆。喂,你们几个过来,给我按住他。” 其他的几个弟子默默地过来,按住了这个倒霉蛋。虽然他们深知下一个被“上师”往死里折腾的就可能是自己,然而如果不服从命令,当下就要换自己倒霉了。 司马冏用一个细长的白瓷净瓶,把一点浓汤灌进那人的耳朵眼里。然后把胖胖的指头点在那人的后脑“玉枕穴”,以自身真气引导浓汤进入那人的经脉中。 那人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此前钱飞他们听到的就是这种声音。 司马冏扔下净瓶,撇嘴说:“我这都是为了你好,给你立功的机会。不然的话,难道吞蛟大仙会记住尔等的名字?” 又有人上前,露出犯难之色,说:“报上师,我们放下去的石块,草捆,很多都丢失了。大鼎又大又深,捞不起来啊。” 司马冏骂道:“废物!不是有杆子么?用杆子戳着放下去,这也需要我教?” 那人把杆子举起来,说:“不仅材料丢失,而且杆子尖也融化了。” 司马冏皱起眉,沉默不语。 小妾款款走来,贴近他,蹲下身,轻柔地说:“妾身有一点愚见。只要让那材料浮在水面上,也就方便捞取了。” 司马冏不解地说:“石块、铝锭,怎生浮起?” 小妾微笑说:“妾身见过,虽然石块会沉默,但用石块雕刻成的小船,当中凹下,就可以浮在水面上了。” 司马冏眼睛一亮,对下属们说:“没听到夫人怎么说吗,快去做!” …… 钱飞一行后退离开司马冏他们的所在。 他们兜了一个圈子,绕到那座大鼎的后面。 沿途可以看到一条奇特的“道路”,一节一节的,通体雪白,大约每一节都只有两尺长,每两节之间又插着横向的“骨刺”状物,蜿蜒地摆在蕨草丛间,直通向远处。 李木紫带着一点敬畏感说:“这是什么?莫非是上古某种大蛇的尸骸?” 楼玄菲却说:“难道是沙虫死后留下的骨架?” 钱飞随意地笑着摇头:“我觉得不像。” 陈夏华说:“你们在说什么?我觉得像是传送带,把上面的皮带滚轮摘掉,就是这个样子了。” 听了这话,钱飞却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这里有上古文明倒也罢了,难道那曾经是个机械文明吗? 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一个石坡上覆盖了泥土,又长满了草,渐渐斜向下来,暗合了一个倾斜的鼎口的轮廓。 钱飞一行来到石坡的尽头,掏出铁锹挖土。 土层很薄,挖掉之后,露出了下面的岩石,质地仍然是雪白的白垩。 对于这些石头,钱飞不敢敲也不敢炸,怕惊动敌人。 他半蹲在岩石上,抚摸着地面,思索着说:“白垩是一种石灰岩,也就是碳酸钙。” 陈夏华说:“用稀盐酸可以溶解,不过那好像是雪岩城的……” 李木紫微微一笑,说:“稀硝酸也可以。” 陈夏华吃了一惊:“课本上没写。” 钱飞苦笑一声,说:“硝酸不稳定,不适合用来做课堂化学实验,太贵,而且危险,所以我没写。” 李木紫微笑说:“我的真气是足够稳定的。” 即便在整个灵霄殿两万弟子之中,把真气运转得像她那样稳定的人,也是屈指可数。 钱飞说:“其实浓氨水也是可以的,下次我得记着写到课本里去。” 在说话间,他与李木紫一左一右,从手掌处外放真气,他运用氨,李木紫运用硝,迅速地蚀穿了岩层。 在这个时候,他们身上的真气自然流溢的遮断效果是被取消了的,只有在已经确认了敌人所在,并且与之保持距离的情况下,才敢这样做。 岩层只有不到三尺厚,蚀穿以后的样子就像是一口井,低头可以隐约看到井中有粼粼水光。 净草倒立着浮空,缓缓飞了下去,摸了摸那液面,伸到嘴里尝了尝,说:“呼,好辣!可惜有点淡。” 钱飞:“小心……”你还真是把它当成老汤来品尝了? 第409章 火锅礼仪问题 李木紫却像是不在乎净草的安危似的,只管问:“你觉得有什么成分?” 净草的声音有些发瓮,从“石井”下面传来:“主要是水,其它什么都有。” 钱飞说:“我的看法是,应该关注的是鼎,而不是里面的汤。虽然这汤看起来挺有讲究,但应该是日积月累的物质落入鼎中混合而成的。关键是看这个鼎能做到什么。” 净草说:“我去捞一捞,看有什么东西沉在里面。” 钱飞一把抓住她的小腿,把她倒提了上来,说:“潜下去可太危险了。” 净草略一歪头:“你说得对,得有个什么工具,比方说笊篱……” 众人一扭头,齐齐地看向唐心纯。 唐心纯二话不说,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卷“麻绳”,抖一抖展开,就是一张渔网。那渔网不大,通体是一模一样的匀称深棕色,令人感到有一种气韵不凡的质感。 在搓澡、喝开水与渔业等领域,你永远可以信任圣女小唐姐姐。 一网下去,片刻之后,捞上来一把碎石片,其中有几块比较大的,形状有规则,上面都刻着一个“冏”字。 钱飞一行端详这个字,小声议论纷纷:“这个字是遗迹主人留下来的吗?” 再捞,捞上来好几条“小船”,像是铝箔折成的纸船那样,很是精致。 钱飞说:“这大概是鹤伴园的人刚才放进去的?” 李木紫把小船高高举起,对着光线仔细端详,说:“船底已经开始有一部分是灵石了。” 冯瑾点点头:“看来刚才我们听到的就是实情,混元鼎可以把平凡的物质转化为真气级别的物质。” 楼玄菲露出了笑容:“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好东西,不枉我来一趟。” 世上的真气物质极为稀罕,究竟它们从而何来,又怎样才能增多? 数万年来,人类能找到的主要办法,就是通过修仙之人的修行过程,吐纳天地之气,辅以摄入少量的灵石,在自体经脉之内将平凡物质逐渐转化为真气级别的物质。 当寿终身陨之时,灵石从尸身凝结而出,回归天地。 一些妖兽灵草也有修行的能力,在其体内也有经脉,虽然不如万物之灵的人类这样强大,但也能完成类似功能。 而起炉炼丹的过程,是提高灵石的品相,提炼出特定的元素,以及组合成各种新的化合物,很难在本质上增加新的真气物质。偶尔可以做到,但要碰运气,且产出量极少,可以忽略不计。 要是有一种稳定的、客观的、非人力的形式把平凡的物质转化为真气级别的物质,显然足以促成生产力的爆发。 这一池“老汤”已经在鼎中存在了足够长的时间,即便曾经是最平凡的露水或者枯叶,现在也整体上成为了极品灵液。 然后,冯瑾把小船扔了下去。 净草惊讶地说:“你做什么?” 冯瑾认真地说:“如果我们不扔回去,敌人看到自己放下去的小船迟迟不回,难道不会起疑心么?” 净草撇嘴摇头,很是不以为然,说:“别人放下去的肉,我来捞,这可不就是吃火锅的精髓么?” 钱飞也赶紧把其它的东西往下扔:“你这样是要挨揍的。平时吃火锅的时候没人打得过你,今天这回可不一样。我们可以煮我们自己的材料。” 但已经晚了,隔着老远他们听到了“火锅”另一边传来的小孩尖叫:“你说沉下去了?那小船也会沉下去吗?这鼎中难道有什么风浪不成?你给我下去看。” 另一个声音带着哭腔说:“上师,前几天跳下去的人,没有一个浮上来啊。” 然后声音小了下去。其实是司马冏的小妾又出了一个主意,沉到水里不祥,但可以贴着水面飞到岩洞深处,看看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钱飞这边,女郎们试着煮了煮自己带来的东西。渔网完全不会被老汤腐蚀,里面放了陈夏华的一柄螺丝刀、李木紫的一个空子弹盒、净草的一根牛骨头、冯瑾的一袋红薯片和年糕…… 突然唐心纯的身体重重一沉,说:“网到了!”本能地开始全力往上拉。 钱飞愕然:“难道还有大鱼不成?” 众人七手八脚地去拉网,只见网子套住的是一个中年男人,方才在鹤伴园的人群之中见过,分明具有第五境界“冶纯”的修为。 那人身上缠着湿淋淋的渔网,与钱飞大眼瞪小眼。 那人本能地高声叫道:“不好,快来人……” 净草本能地一把捂住他的嘴,将渔网一卷控制住他的双臂行动,一拳打在他肚子上,把整个人薅上岸来,按在白石板地上,“嘭嘭”地往死里打。 没有技巧,全是本能…… 还是钱飞拉了一把净草:“不要恋战!” 话音未落,随着“咻”的一声尖锐的风声。 司马冏立刻飞过来了。 他的双眼瞪起,视线所及,就是激光所至之处,一扫一条线。 “霎!” 这时钱飞一行已经动起来了,勉强避过,几乎每个人的衣角都缺了一块。 李木紫把陈夏华揽在手臂上,用力推了一把,自己慢了一步,这使得她的头巾发髻全被激光打碎,变得披头散发。 留在原地的鹤伴园弟子被切掉了一条胳膊。 那激光一时之间没有谁看到,只能看到转瞬之后,草地上出现了一条火线,还在朝着两边自行不断拓宽。 钱飞、陈夏华,然后是李木紫,都掏出了烟雾弹。钱飞又推了一把唐心纯,说:“白雾。” 唐心纯愣了一下,也开始释放冷气效果,使得空气中的水蒸气大范围地开始冷凝。 灰黄色粉尘和雪白的液雾混在一起,将这片草丛上方牢牢覆盖住,仿佛突然出现了一个淡黄色的小土包。 在“嗤嗤”声中,又是一道激光扫过烟雾“土包”之上,楼玄菲与净草的肩膀、锁骨上顿时出现了一道烧焦的血线。 “咝……” 她们吸着冷气,强忍着疼痛,没有张嘴叫喊出来。 那已经是浓烟保护下的效果了,正是因为有浓烟保护,所以才没有当场被功率强大的激光切成两半。 第410章 光的使者 硬顶是不可能的,烟雾的最大用途其实是避免被敌人瞄准。在掩护下,钱飞一行迅速地朝着远处转移,躲进乔木丛生的小树林,同时把烟雾扩散到四面八方。 司马冏在半空中气得跺脚,虽然跺不到地面,但是这个姿势足足地显现出了内心的激动。 “那些是什么人?他们是有备而来,有备而来啊!” 下面,冯瑾拉住楼玄菲的袖口,说:“老祖,该你出手了。” 楼玄菲连忙护住袖子:“不要乱扯,袖子要掉下来了。”她慢条斯理地把自己的领子扯下来扔掉,沿着激光的伤痕,衣裙变成了某种丰韵典雅的露肩礼服。 然后她说:“你确定?现在就要我出手?难道现在是我应该出手的时候?” 冯瑾难以置信地指着她的锁骨伤痕:“刚才挨打的是你自己啊,你无所谓?” 楼玄菲一边皱眉忍痛,一边却镇静说:“论实力他强于我,而眼下我的最大优势,就是他不知道我在这里。所以,最关键的出手就是最初的一次,而且不可打成拉锯战。” 钱飞回头说:“你做得对,眼下还没有到时机。” 楼玄菲微笑说:“不愧是小飞,你还是懂事的。” 陈夏华掏出一个粗筒望远镜,一节节拉开,足有两米长。这本来是一个天文望远镜,没有想到要用在这个时候。 她把望远镜的尽头伸到烟雾的外面去,眯眼仔细看,说:“他们都出来了,正在靠近,但是不太有急迫的样子。咦,那是什么?他们也在放出白色的烟雾,闪着光,好像是很多白色的细线组成的一大团。” 唐心纯指着一根伸到眼前的银色细线,说:“就是这种?” 它像是老年人的发丝一样,也像是霜打的枯草里伸出的纤维。 钱飞一脚把那细线踢开,匆忙地喊道:“不要留在原地,大家都动起来!” 细线被踢得仰天翘起,从其尖端冒出激光,“嗤嗤”作响,在烟雾中呈现出鲜红的光路。 楼玄菲也失声叫道:“是石英峰。果然石英峰的人也来了,他们是一起的。” 更多的千百细线从浓雾的外面伸了进来,那是密密麻麻的一大团。 石英峰绝学:光纤! 在传统上,玻璃拉丝是石英峰弟子修行的方式之一,不过拉出的丝线用途不大。 它不像曙光堡的金丝那样极限轻柔,也不像黑石山的复合碳纤维那样极限牢固锋利。 石英峰宗门早就发现了可以用它来远程聊天,但是这个宗门的弟子们默默计算的时候多,聊天的时候少。 现在石英峰与鹤伴园紧密结盟,一加一形成了大于二的效果。 鹤伴园的高人可以放出无坚不摧的氧化铝激光,而石英峰的光纤可以把那可怖的破坏力送到各种地方。 烟雾的保护,无非是在于把空气变得不透明。那么只要主动提供透明的介质,就可以把激光送进来。 敌人之中,看来石英峰的人的修为也很精湛,那玻璃的透明度比空气还要高一截。 净草说:“小瑾,你家也能拉丝,你想想办法。” 冯瑾说:“我已经在做了!但是有用没有我也不敢说。” 她尝试着放出大团的金丝,上前去与玻璃丝相互缠住,这样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住玻璃丝的行为动作。 但是接下去红光一闪,千百条玻璃丝制造出千百条光路,笼罩住了钱飞一行。 钱飞一行急退。 李木紫反而上前一步,张开双臂,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一大片光路。 净草凄声喊道:“紫紫!” 李木紫的身体连续发出炒豆子一般的爆响,更浓的烟雾从她身上冒起,就连身后的钱飞一行也看不清她的背影了。其他人无不暗暗心惊,心想这种效果莫非是全身经脉都被打穿,经脉里的硝基都被分别引爆了。 然而,有烟无伤。 李木紫完好地从那更厚的一层烟雾中退了出来,除了脸色苍白一些之外,居然身上一点伤口都没有。 净草心有余悸,摸摸她的脸:“你是鬼吗?不对,你有真气,而且你的真气已经……” 这时,他们已经退到了烟雾的最后边缘。 钱飞把一个烟雾弹朝着左后方用力扔去,然后说:“大家往右边走,离开烟雾。小瑾,用一点障眼法。” 冯瑾困惑地说:“什么意思?” 钱飞专注地望着敌人的方向,说:“眼下有两种东西可以掩护我们,一是烟雾,二是草丛。我们一开始用了草丛,失败之后用了烟雾,然后敌人认准了这些烟雾,但我们可以回到草丛里去。” 楼玄菲一怔,说:“妙。” 冯瑾竖起大拇指:“厉害,就这样做。” 司马冏与手下们浮在空中,看到烟雾斜向一边离开了树林,变得越来越浓,并不知道其中有冯瑾障眼法的效果。而钱飞一行,则是从另一边的草丛里爬出了树林,一路靠向大岩洞的白色洞壁。 稍微获得一些喘息之机之后,大家都围着李木紫端详,想知道她刚才怎样从舍身阻拦之中脱身,是付出了什么代价。 李木紫微笑说:“无非是反应装甲。” 没错,这是灵霄殿绝学:反应装甲。在敌方威胁到来的一刹那,主动在自己身上发动爆炸,以反向的爆炸力去抵消敌人带来的冲击。 “对付实体武器的效果更好,”她说,“对付激光的效果很一般,不能多用。” 净草捏捏她的脸蛋,被她推开:“呼,你别吓我,还有你这真气,不是我看错了。” 唐心纯说:“你应该没看错。” 现在的李木紫已经晋升到了第六境界“融密”,成为了债务部里第二个融密高人。 楼玄菲手抚心口:“哎哟,也太巧了?如果不是刚才那一刻晋升,恐怕还抵挡不住那一下。是哪位大仙在保佑你吗?”她望向钱飞。 钱飞也很惊讶,说:“我不知道。” 李木紫笑说:“不是什么巧合,是我故意的。” “故意?”楼玄菲先是失声叫了一声,随即注意到自己声音太大,连忙压低,“你是人吗?修行是你故意想晋升,就能晋升的吗?” 第411章 虎与兔 李木紫说:“在年前的时候,大概不到半个月前,我就已经可以晋升到融密境界了,不过我选择了憋着。” “憋着?” 冯瑾和唐心纯都在震惊中喃喃地重复这个词:“憋着……这也行?” 楼玄菲缓缓摇头:“这样算是容易理解一些了,我听说确实是有人能憋得住的,你这样也算是个人才。可是你为什么要憋着?” 李木紫瞟了她一眼,嫣然地说:“债务部要和你同行,那我自然要留一手。不过,刚才不得已地用出来,也不算亏。老祖,这都是为了保你暂不出手,希望过一会儿你不要辜负我们。” 在如此的深沉心思、周密思虑与果断的行动之前,终于楼玄菲感受到了彻底的震撼: “如今的年轻人真是了不得,我算是怕你了。你们可以放心,我不会对你们不利的,会做好我该做的那一份。” 钱飞一行暂时安全了,一直没有停止移动,继续不断地远去。 司马冏飞去了烟雾最浓的那一处,以无数道激光将烟雾分割开,又反复扫射,将其内部的一切烧毁。 过了好一会儿,烟雾散去,下属报告说什么也没有发现。 “你们都是饭桶!”司马冏亲自下去寻找。 在一片焦黑之中,把草木黑灰吹飞之后,露出的是熏黑的灼热岩层,他自己也一无所获。 司马冏很是惊奇:“难道那些人神秘地出现,又神秘地消失了?他们能钻地不成?老许,你怎么看?” 被他叫做“老许”的老者是从石英峰前来协助的人,从空气中浮现出来,落到地面,对他低头行礼,说:“此处不是硅酸盐的岩石,我宗门乃是以硅入道,钻地之术在此无法施展。” 司马冏说:“如果是以钙入道的硬骨门呢?” 老许说:“硬骨门并无钻地之术,如果他们要想钻地,必须把地面打出一个窟窿来才行。” 司马冏困惑地朝四处看看,突然心漏跳了半拍,双眼睁得要凸出来,说道:“不好,大鼎,还有夫人!” 他疾速返回,只见他那小妾守在大鼎的鼎口,虽然修为不高,但是手里也举着一柄玉如意,做出警惕防卫的姿势。 留守的四五个下属,把那小妾团团围在身后。 司马冏上前拉住她的手,疼爱地说:“不要紧?” 那小妾脸色苍白,说:“刚才有一个和尚从草丛里出现,修为甚是高强,掳走了一个人,抢走了一个包袱。” 司马冏皱眉一看,发现下属之中好像确实少了一个人,但那名字已经想不起来了。 他说:“夫人没事就好。” 此刻,他已经想清楚了,这个遗迹里最大的宝贝就是这座鼎,所以敌人肯定会为鼎而来。他只要守在这里,就不会被调虎离山,还可以守株待兔。 他环视着似乎空旷无人的宽广岩窟,冷笑一声: 想做什么小动作就尽管做,我是虎,而你们不过是一群兔罢了。 钱飞一行也得到了喘息之机。 他们刚才上前,是为了确认宝物,以及确认敌人,现在两者都已经确认,问题就是在于要消灭这些敌人了。 冯瑾躲在草丛里,对楼玄菲的谨慎有些不耐烦了,说:“究竟怎样才是你适合出手的时机呢?” 楼玄菲淡淡地说:“你觉得现在是合适的吗?” 冯瑾微微嘟起嘴,但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钱飞说:“要先尽量削弱敌人,最好把他们的喽啰都消灭掉,或者至少令他们无法战斗,以及要让敌方的真人受一点伤。然后,我们与楼老祖联手,与之决战。” 楼玄菲微微颔首。冯瑾虽然觉得比较绝望,但也不得不同意。 钱飞继续提高要求:“这场战斗不可以拖泥带水,不能把动静搞得太大。敌人不仅在这一处,而且在遗迹外面地上、四面八方都有。” 跟着来遮天宗长老韩知微说:“钱总说得对。小宗主刚才在外面已经确认了,联系了我。围着这里的,还有几个真人。” 在这个时候他把称呼改为了“钱总”,毕竟眼下是掰着手指计算敌我双方真人实力的情况,如果继续把钱飞也尊称为“钱真人”,反而容易搞乱思路。 眼下,司马冏不想求援,因为他不想分功劳。而且他意识到对方没有真人,所以自己如果求援,反而“一个真人居然打不过那一群杂碎喽啰”,会被人小看。 李木紫说:“那就各个击破。” 敌人守在大鼎周围不出来了,这使得钱飞一行有了余裕,可以选择适合自己的战场。 钱飞发现,在一里之外,靠近洞壁处有一群建筑物,其中较高的甚至有四层楼高,就带着自己人悄悄躲进那里去。 楼玄菲这时掏出了“酥麻香烛”,而所有人也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防毒面具,在她面前戴上。 楼玄菲将香烛点燃。 不过,这一片地方过于广大,内部甚至还有风,楼玄菲如果展开法身,充分地施展的真人神通,倒还可以把毒气布满全场,但现在只能依托简易的法宝,这点毒气只算是聊胜于无。 布置停当之后,陈夏华举着望远镜,报出了射击方位。钱飞对李木紫点点头。 李木紫抬起手,就是一炮打响。 灵霄殿弟子的攻击是很难藏得住的。炮声的回声悠悠回荡在整个洞窟里,伴随尖利的“咻”的呼啸。 在爆炸与硝烟之后,司马冏低头对着脚下的弹坑望去,只见三个人躺在弹坑里,满身是血,哀嚎呼痛。 第六境界“融密”的炮击,不仅足以及远,而且很足以杀伤。那几个家伙修为算是不弱的,假使是凡人挨了那一炮,早已死无全尸。 司马冏叫道:“是灵霄殿。快分散、分散!”不放心小妾,连忙飞下去把小妾抱在怀里,然后再飞回高处。 炮击接踵而至,一片一片的黑烟在大鼎的周围腾起。 司马冏凝神朝着炮弹飞来的方向直视过去,激光神眼,发现即摧毁! 但他只能看到苍白的楼房,黑乎乎的窗洞。朝着那几个窗洞反复发射激光,也无法令炮击哑火。 第412章 缓冲消失 对于视线死角,几个擅长远程攻击的宗门功法的应对是不同的。 如果是灰白府的飞剑,不仅可以任意左右拐弯,而且少数高级飞剑自身还有智能,一般的死角根本不在话下。 灵霄殿有曲射炮,相当擅长计算弹道,而且还可以把阻碍物用重炮轰平。 但是,鹤伴园的激光,对于死角就是“麻爪”二字,哪怕是一点点的阻隔,只要发现不了,那就是摧毁不了。 这不仅是司马冏这一个真人的问题,而且鹤伴园的所有人都是同类的功法,都会有同样的困难。 司马冏对下属们骂道:“愣着干什么,你,还有你,过去除掉他们!” 在他手下修为最高的,是四个融密境界的人。其中有两个,当即小心地朝着炮响处飞去。 石英峰的人隐了身。 鹤伴园的人以之字形,像是苍蝇一样频繁地改变飞行的方向。 他们以这样的方法躲避炮击。 楼房处安静了片刻,等着他们靠近。 然后,从那群楼房处,突然放出十几朵烟花,红紫缤纷地朝着四处炸开,像是十几团无害的火球那样扩散开来。被火球掠过的地方,显现出了石英峰的人的人形。 他叫道:“不好!” 话音刚落,连续十二记凌空炮击欢迎了他,其中一炮把他打落。 而鹤伴园的人稍微一个哆嗦,从正下方就窜上来一个女和尚,在半空中像芭蕾舞一样滴溜溜地转着,一腿把他踹落地面。 女和尚随即也追到地面的草丛里去,从草丛里传来“咚咚”的拳打脚踢声,以及惨呼。 司马冏高高浮在空中,只觉得牙根发酸,胖胖的小手在袖子里微微颤抖。 像这样持续损失下去,哪里损失得起? 但在他犹豫的时候,炮击又过来了。其中一枚炮弹甚至落在了大鼎里,掀起滔天的水花。 这时他深深地意识到了,同样的远程攻击,自己即便修为高了一档,却还是与灵霄殿功法有质的差别。 要想用远程激光束去摧毁石头房子,即便是他这个真人也做不到,或者要花半个月以上的时间。 而他自己这边倒好,连个掩体都没有,虽然掩体也不见得有什么用。 他喃喃地说:“难道灵霄殿是无敌的吗?” 他怀里的小妾说:“当然不是,灵霄殿功法的弱点有三:第一,不擅长隐秘行动;第二,跑得慢;第三,怕近身。虽然不是一旦被近了身就任人宰割,但总归是近身时实力只能发挥出一小半来,特别是行动不够灵活。” 司马冏佩服地说:“夫人高见。可是,这些弱点我可以利用吗?”他抓抓头皮,就像是考试时忘了字怎么写的小孩一样,甚是焦急苦恼。 那小妾说:“他们最怕的一定是老爷,还是要请老爷亲自出马,前去教训他们。” 司马冏说:“我无法离开此处不管,如之奈何?” 那小妾抓紧他说:“这洞窟虽大,难道有什么地方是老爷你不能一瞬之间到达的么?即便耽搁一刻钟、半刻钟,难道歹人还能把这大鼎弄走不成?连我们都做不到,歹人如何做到?” 司马冏大喜,说:“还是夫人聪明,令我茅塞顿开呀。” 他才成为真人没过几年,今日还是头一次以真人身份实战,对于自己的真人实力还不够适应。 而尤为让他喜爱这个小妾的是,别的妻妾还有那些属下,都把他当成小孩了,妻妾把自身当成保姆,还会情不自禁用哄孩子的口气对他说话,这真让他腻味死了。 喜欢返老还童,并不是因为喜欢穿开裆裤啊! 可能有人会说,多年来的徒弟应该还是会同样尊敬他的?不,多年来他的修为一直很低,并没有徒弟,这个道理和他一直没有老婆是一样的。 眼下,而唯有这个第三房小妾,是真心诚意地把他当成“老爷”来对待。说实话,假设易地而处,就连司马冏自己都觉得自己做不到这么好。 小妾镇定地说:“请让妾身留在这里。姥爷放心,妾身一定会自己注意安全,不给老爷添麻烦。” 司马冏想了想,觉得宝鼎这里终究得有个体己人守着。而且,如果让他在宝鼎与小妾之中选一个的话,他还是愿意牺牲掉小妾来保住宝鼎的。 于是他把小妾放了下去,目送她钻进草丛藏好,然后自己破风而去,转眼间就降临到了钱飞一行所在的建筑群上空。 钱飞躲在窗洞里面,眼睁睁地看着他那孩童般的身影。 “好家伙,他还是过来了。” 楼玄菲的汗水从额角滴落,主动戴上了金属头盔:“我再放一次毒气哈,来一个厉害点的,但是需要时间来生效。” 这一次的毒气不是外物法宝了。她突然施展真人神通,只有一刹那。冯瑾立刻飞过去,为她再次遮断了真气流溢,也就是威压。钱飞体感不过三秒钟,然后威压就消失了。 这忽然出现的真人威压本身,让司马冏退了一下。 是谁?也许是来抢功劳的。他等了一会儿,没有继续感受到其它真人威压的出现。 他很惊讶而且疑惑,这真人修为难道还能“一闪而逝”的么? 司马冏再次来到建筑物上空,保持着谨慎,开始一个一个窗格地往里看。 然后他忽然看到了一个炮口。一惊之中,炮弹已经打了出来,一炮将他远远地打飞。 灵霄殿的爆发力,常常是可以越级压制的。 这一击的威力甚为可观,一路推着司马冏飞到洞窟的另一端尽头,变成很小的一个点。 飞到尽头、撞到白色岩壁上时,才发生了一次剧烈的爆炸。岩壁被炸出一个大洞来,地下水从那洞里汩汩流出,形成了一个瀑布。 从钱飞这边望去,瀑布像是一条银灰色的细线,但恐怕实际上瀑布的水量与劲头都不小。 钱飞微微一怔,没想到在这大沙漠的地下,终究还是有不少地下水的。这种违和感在他心中停留了片刻,但没有机会更加深入去思考。 因为随着空气中“啪”的一声爆响,像是甩鞭子那样,司马冏飞速地穿越了整个洞窟的距离,再次来到了钱飞他们的上空。 第413章 城市机动变形 司马冏身上焦黑,华贵的长袍变得破烂了许多,然而脸上一点伤口都没有。 他拍拍身上的土,狞笑说:“我倒要看看,像这样的炮击,你还能使出几下。” 李木紫脸色变得惨白。 要想暂时击退真人,她的消耗比对方真人要大得多。 她悄声说:“要想打第二炮就很困难了,而且我不想把真气用在这种被动的消耗上。” 钱飞问楼玄菲:“毒气还要多少时间起效?” 楼玄菲摊手:“毒气都在这四周。把他推到那么远的地方,他呼吸不到多少毒气的呀。” 钱飞耐心地说:“可是拖延时间的办法就是要让敌方不能靠近。” 楼玄菲一扭头:“那我不管。毒气就是这个样子的,我有什么办法?” 钱飞叹了口气:“如果让他长时间在这群楼房之间待着呢?” 楼玄菲说:“大约还需要一个时辰。” 钱飞:“……” 李木紫打破了沉默的气氛,说:“看来毒气终究是指望不上了,面对如此强敌,无法投机取巧。钱前辈,把我们的真气借走,把你的真人之威再次施展出来。” 楼玄菲说:“你们说什么?我听不懂。” 钱飞想了想,点点头:“就这么办,但这也需要争取时间。” 司马冏的喽啰们也壮了胆,从天上地下各处钻进了这个建筑群。钱飞一行已经可以开始听到脚步声。 陈夏华打开投币式储物袋,从中掏出来一个铁胆,银光锃亮,见风而长,几乎扩大到像一个屋子那样大。明眼人一看就会知道这是大型锅炉主体部分,拆掉了其它零件。 她说:“大家先躲到这里面去。” 钱飞说:“还有,把离别玦拿出来。” 当前的四枚离别玦,即便祭起来,也只相当于冶纯境界修仙之人的一击,不足以让敌方真人难受。 钱飞想要动用离别玦,其实是为了“掀地板”,把希望寄托在离别玦的副作用上。这种副作用是不分敌我、不可预料的,不过至少己方算是有一些心理准备,对敌方更突然一些。 几个高手都需要给钱飞传功,陈夏华作为凡人无法驱动离别玦,所以,是需要修仙之人中在场修为最低的唐心纯来拿着离别玦。 唐心纯把四枚离别玦接了过去。 突然,楼房的房顶楼板凭空掀了起来,把司马冏再次打飞了出去。 稍远处也响起了其他敌人的惊呼:“怎么回事。这楼房要塌了!” 唐心纯慌张地说:“我还什么都冇做!哎呀!”腰一晃手一抖,竟然把四枚离别玦都扔上了天。 钱飞跺跺脚,心想,这应该怪我,不该把离别玦交给她,在团队里,小唐姐是最没有战斗经验的一个。眼下发生的事情也太诡异了一点,不怪她出错。 四处都有石板耸起,把大地分割成一个个小房间,乔木在这伟力面前就像草茎一样脆弱,被轻易地咔嚓折断。 而钱飞也是毛了,跳上去,“嗖嗖嗖嗖”,拿出马戏团经理冲上舞台救场的劲头,拼了命地把四个离别玦全部接住。 再回头看时,只能看到白垩的墙壁,简直就像是学校教室刷的白墙一样,朝自己压过来。 钱飞这时候确定了,自己对于离别玦也什么都没有做。或许这不是离别玦造成的,而是因为别的什么奇特的原因。 他所能知道的是,自己与其他人彻底分隔开了,被关在这样一个“单间”里。 单间很快收拢,隔断了所有光线,变得一片黑暗,越缩越小。 钱飞沉腰握拳,已经做好准备,在被压死之前拼尽全力去打破墙壁。 然而,这个决心没有派上用场,单间在只剩四尺宽度之后,不再缩小,停了一停,只听到刺耳的轰鸣声再次响起,像是几千台挖掘机在同时工作似的。 单间反而开始扩张,越变越大,直到墙壁之间再次露出缝隙,荧光香形成的“天光”再次射入,乍一看到那光线居然还让钱飞觉得有些晃眼。 当眼睛适应了光线之后,他看到地面变得一片白茫茫,仅仅偶尔有些草叶从岩缝中探出头来。 整个洞窟就像是从翠绿的高尔夫球场一下子变成了苍白的停车场。 许多根粗大的柱子,有的是三角棱柱,有的是六棱柱,有的倾斜、有的像麻花一样扭曲,有的到了顶,有的没有到顶,矗立在洞窟四处。 从这群柱子可以看出来,这“停车场”是个深入地下的,没毛病。 看来是整个洞窟经历了一次“折叠”,变小了一半。 它竟然不是一个浑然天成的岩洞,而是有一套机械化的折叠装置放在地板下面,建造它的机械文明之强大,远超出了钱飞原本的想象。 债务部的女郎们不知道去了哪里,敌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不过,真人的威压实实在在地还充斥着这片广大的地下封闭空间。 钱飞仔细去感受,可以察觉到,释放威压的只有一个真人,而不是两个真人的威压在重叠。 难道是鹤伴园的真人死了,只有楼玄菲在释放这威压?钱飞摇摇头,不愿做出如此乐观的推测。 眼下只希望情况不要过于悲观就好,也就是说,希望至少楼玄菲还活着。 洞窟并不是寂静的,在钱飞的左侧远处,传来十分热闹的枪炮声:“砰、砰!哒哒哒哒!”枪炮声并不清脆,带着一种奇怪的沉闷感,激起了不少回声。 钱飞一喜,左转而行,但那里只有高耸的岩壁。他靠近岩壁,发现岩石之间有缝隙。扒着缝隙望去,看到了债务部的女郎们。似乎楼玄菲不在其中。 还有十几个敌人,与她们对峙。 因为离得距离很远,所以钱飞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战局全貌,女郎们在右边,敌人在左边守着大鼎。 “混元鼎”的上半部分基本上完全露出来了,有的地方是干净的红铜色,有的地方是生锈的铜绿色,斑驳交织,还有古奥的花纹。 子弹与激光相互交织,她们那边已经激烈地打了起来。 第414章 可望不可即 钱飞趴在石缝上,认真地观察女郎们那边的战况。 一边是女郎们,一边是敌人,双方各自躲在几根巨型柱子后面。 曲射炮很难横着拐弯,所以李木紫对那巨型柱子颇为头疼,改为用机枪压制。 女郎们这边都穿上了厚厚的裘皮大衣,看来唐心纯在努力释放寒冷范围攻击。 她们身边有白雾弥漫,但不甚浓厚。低温的白雾是凭借温差来实现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越来越淡。假使处在稳定的零下百度低温之中,空气反而会变得分外清澈了。 陈夏华在努力地发电报呼叫,不知在喊着什么,但枪声中没有任何话语可以传到钱飞这边。 钱飞支起发报机,遗憾地发现,发报机里传来的也全是枪声,变成立体声了……陈夏华说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清。 钱飞通过无线电发话,但陈夏华也并没有听清的样子。钱飞自己不敢喊得太响,怕把敌方招惹过来。眼下他自己这边可是只有他一人,并不知道有多少敌人和他一起来到了墙这边。 陈夏华好像回头去不满地对李木紫交涉了,但李木紫不肯停下枪声。 在稀薄的白雾中还是有激光扫射,显现出密密麻麻的光路,女郎们只好躲在掩体后面。而敌方透明的人把透明的光纤送过来,光纤委实是防不胜防。眼看着一会儿功夫里,女郎们变得人人带伤。 并不是说她们实力就这样差,问题在于她们之中只有李木紫一个擅长远程的,其他人都是白挨打。 所以李木紫真不敢停下火力。 在敌方那边,那个“保姆”居中指挥,竟然井井有条。 钱飞改为尝试长短电码,就是类似摩尔斯电码的编码,只不过用在方块字与音韵体系上。 然而,陈夏华已经放弃了电报呼叫,把电台扔到一边,对着投币式储物袋,掏出了一台庞大的战甲。 这是新造的新款战甲,上半身还是人形,下半身却是巨大的马身。体积、威势、实力,都显着高于一年前在归极洲用的那一台。其综合实力相当于冶纯境界的修仙之人,物理攻击的力量相当于融密。 陈夏华坐在里面拉响汽笛,声音高亢,仿佛响彻洞窟的嗥叫。净草的身形兴奋地跳到了战甲背上,二人人马合一,蒸汽轮机云烟腾腾,朝着敌方冲去。 陈夏华举着战斧。 净草提着长棍。 铁蹄对着敌人践踏而去,所向披靡。所谓“披靡”,就是敌人东倒西歪、没有一个能站得起来的样子。激光在马身铁甲上留下了许多灼热的伤痕,但也只是伤痕而已。 钱飞握拳,暗暗地说:“好!” 不过,她们也不在敌阵中恋战,免得陷入包围。趁着激光网变得稀疏,她们得胜而归。 而敌人那边在收拢伤员之后,却得意洋洋地吊起来一个人。 那人却是遮天宗长老韩知微。韩知微拥有冶纯境界的修为,一直与女郎们在一起,低调地支援她们。 想不到刚才趁着人马践踏冲撞的时候,隐身的石英峰高手绕到女郎们后方,把他掳走了。 “咝……”钱飞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那个居中指挥的“保姆”究竟是什么来头? 其实那小妾并没有什么来头,因为修仙的天分不高,所以修为只不过是筑基后期,到今天为止都只是个无名小卒而已。 钱飞不仅担心韩知微长老的安危,而且也顿足而叹,因为是想到像这样就无法与那长老建立地脉通信了。 等一下,地脉通信? 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运用地脉通信的有两类人。 其一是遮天宗的大部分弟子,其二是几乎所有的真人、以及钱飞这个特殊人物。 钱飞当即把掌心按在地上,感受地脉流动。 虽然敌方也有个真人,不过那人应该不会想到去仔细地侦听地脉流动,因为这对敌方来说没有什么用处。 果然,钱飞听到了一长两短的震颤,在地脉中反复地流过。 他尝试着自己发出一长三短的震颤,很快,先前的震颤也从一长两短改成了一长三短。 钱飞想了想,用韵书明码发出了消息:“我是钱。” 然后他在地脉里接触到了明码消息:“我是楼。” 钱飞松了口气,看来楼玄菲还活着,终于建立了一点联系。 随后让他讶异的是,居然有第三个消息在地脉中出现了:“我是可,你们在哪里?” 钱飞喜出望外。 韩可儿本来约定的是在遗迹外围等候的,现在能建立这个联系也很不错。特别是,他很想知道在白垩古城发生折叠的时候,韩可儿在外部观察到了什么。 钱飞在地脉中发消息说:“可儿,你还好吗?刚才洞窟里的变故,你感受到了吗?” 可儿答道:“洞窟里变故?我只知道我这里有变故。岩层压过来,高长老失散了,现在我孤身一人,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甚至从地脉的震颤中可以感受到那种细腻、脆弱的感觉,像是一个小女孩在哭。 钱飞:“……”她大概是真的在哭了。 现在不是从“场外支援”寻求帮助的时候,可儿本身变得需要帮助。 钱飞忙说:“你现在周围能看到什么?” 韩可儿说:“我好怕,刚才我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这里是很大的白色宫殿,有许多奇怪的大柱子,还有地震的声音,只有我一个人……” 钱飞说:“原来如此啊!说不定不止你一个人。” “地震的声音”或许就是李木紫那边枪炮的声音。 他说:“别怕,现在有我在了。可儿,你绕着柱子转一圈,动作慢一些。” 然后他就看到了二百米外,韩可儿穿着黑色衣服的身影从白色柱子后面绕了出来。 钱飞松了口气,在自己的储物袋里找了找,找到一块白布,裹住自己,作为伪装,然后小心地飞过去,把韩可儿接回。 孩子果然在哭,眼睛肿得像桃儿一般,在钱飞身边安心了许多,眼泪冒得更凶。 虽然心疼她,但眼下钱飞只能摸摸她的头,说:“别哭得太大声,否则敌人会听见。” 第415章 战略思想 韩可儿扒着石头缝,去窥看石墙另一边的战斗。钱飞遗憾地发现,现在这是她最不希望看到的那一刻。 他们远远地看到,韩知微被吊着,缓缓地沉到大鼎之中,再次吊起来的时候,被融化到只剩半个身子了。 那半个身子还活着,还在虚弱地扭动挣扎。 陈夏华与净草再次冲锋,在敌阵之中冲撞践踏了一次,把韩知微夺回。不过看起来不能指望韩知微能活到明天。 韩可儿张开嘴就要大哭。钱飞一边心疼,一边伸手去捂她的嘴。但韩可儿已经自己把嘴捂上了,没有哭出声来,只是泪水从脸颊滚下,从手指边连续不停地滴落。 钱飞没有多少与小孩子打交道的经验,很惊讶小孩竟然可以哭出这么多的眼泪来。 她那瘦削的小身体不住地颤抖,轻轻吸着鼻子,但毕竟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钱飞安抚着她的肩膀,发自内心地希望这一次能赢。 不能这样干看着,还得寻找楼玄菲。 钱飞再次环顾四周,仔细观察石墙这一边的安静洞窟。 洞窟地板由大块大块的白垩石板构成。 钱飞试着掀开了一块石板。他现在有第四境界“合元”的修为,实在是用处太大了,即便仅仅是境界初期,也有万斤之力。 在石板下面,他看到了一层充满复杂机械构造的夹层。 那里层层叠叠,有许多传送带底盘、齿轮、连杆、管道,还有一些他也叫不出名字的奇特结构,有的是锐角,有的是钝角,有的是几个椭圆形相互套着,有的是一个几个圆球嵌在等角螺线形状的轨道上。 整个机械装置的布局缺乏逻辑,更像是机体里血管神经,或者说经脉相互交织的样子。同时,一切都是干燥、坚硬的,即便曾经有什么生命力,恐怕至少也是几千几万年前了。 奇特的是,所有的零件都是石头质地,而且像是天然的石头。 在钱飞的知识之中,人类自从石器时代开始运用石头作为工具,有三个时代。旧石器时代是打制石器,新石器时代是磨制石器,工业时代则是钢筋混凝土。 这三个时代的“人工石头”都有各自的加工痕迹,然而这些奇形怪状的零件,并不包含上述任何一种加工痕迹。 它们简直像是在岩浆凝固或者地层挤压成岩的时候,就直接形成了这许多精细微妙的形状。 这些结构大部分是相互不连的,其中有成百上千处凹槽孔洞,都是空空荡荡,相邻着、相对着,只是缺少其它的一些零件把它们连接起来。 只剩下小部分相互连接、能够传动的结构,看起来就造成了刚才整个遗迹的折叠。 但是,大量相互连不起来的机械,凑在一起,又是为了什么? 或许在特定的情况下,它们能够以一种特殊的方式重新相连。 钱飞手持着从地上捡来的一块石头,借着石头发出的淡淡荧光照明,小心地在机械结构之间穿行,觉得自己就像是前年冬天爬进锅炉的小姑娘。 而这里也同样有一些结构非常地狭窄,让他一米八五的身板无法继续钻过去。 他轻轻敲击石头连杆,“咚”、“咚”的声音,像是把小石头扔进深井里。而黑暗的远处也传来回声。那不是自然的回声,那是…… “咦?”他突然想到,现在这里也有一个小姑娘。嗯,就跟在自己身后,最爱吃辣条,新陈代谢很旺盛,又瘦又灵活。 他对跟在身后的韩可儿说:“前面我过不去了,你去看看好不好?” 韩可儿哽咽着吸了吸鼻子,说:“好。” 此时此刻,能有一件事帮助她转移注意力,为身边的人帮上忙,她也是求之不得的。 刚才她恨不能立刻打破厚重的石墙,去救四伯伯韩知微。既然一时无法做到那样,那么无论是其它任何有用的事,她都非常愿意去做。 孩子脱掉外衣,灵巧得像水蛇一样,钻进了狭窄的空隙之中,再往前,机械之间的空隙又变得宽阔了一些。 她快速地朝着规律敲击声的方向跑去,猫着腰,举着发出荧光的石片。 忽而绕到了钱飞的视野之外,不多时,就通过地脉通信传来了消息:“老祖平安,即归。” 不一会儿,韩可儿搀扶着楼玄菲从拐角处出现,楼玄菲一瘸一拐的,捂着胸口。 钱飞关切地问:“需要我做什么?” 楼玄菲沉声说:“别担心,我还行的。肋骨的部分已经自己正骨,感觉好多了。” 钱飞肃然起敬,以晚辈身份,对她鞠躬行了一礼。 他这时候是真的佩服她了。不仅因为她可以自己给自己正骨,而且更因为她竟能忍到现在,也不把修为暴露出去,仍然是只有一个凡人的实力。 如果是真的凡人,没办法也就没办法了,而她明明是有办法但偏要克制住,这比危机中的凡人还要不容易。 刚才,钱飞在面对几块石板对着自己压过来的时候,也是运起全身真气,想要试试看能不能打碎。 而楼玄菲竟然眼睁睁地看着那石板把自己的肋骨压断。 这说明她不是把自己的修为看成是趁手的工具,而是看成为一种战略性的力量,只有在真正战略性的舞台上,才去施展。 什么是战略性的舞台?当然就是真人对真人之战了。 楼玄菲的身躯是比较娇小的,所以能从刚才那个狭窄的缝隙处钻出来,跟在韩可儿后面。 钱飞把她与可儿都带到地下夹层裂缝的入口处,让她探头出去看了看,简述了自己与债务部女郎们被分隔开的事实。 楼玄菲沉吟着说:“如果我施展神通,打破那堵墙倒不是问题,可以容易地与她们汇合。但是更要紧的是,敌人的真人在哪里呢?就是那个外貌像是小娃娃的。” 钱飞说:“打得那么热闹,如果敌人的真人在墙的那一边,恐怕早已出手了。至今没有出手,恐怕就说明,敌人在墙的这一边,和我们在一起。” 他的话音刚落,楼玄菲与韩可儿的眼神就越过他的肩膀,发直地望向洞窟中央的一根石柱。 “在那儿!”楼玄菲急促地压低声音说。 第416章 不让你看到 钱飞回头一看,只见洞窟中央的一根石柱顶端,有一片片形状整齐的石片崩落,像是刚刚被激光切开了。 孩童身形的司马冏从中钻了出来,好像还有些发晕似的。 在刚才整个遗迹发生折叠的时候,司马冏跑得最快,然而遗迹本身整体都折叠起来了,他即便躲到角落里,也没有躲开,反而被封得严严实实。 刚才那一会儿时间里,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不知道是什么神通关住了自己,所以用较小的动作,慢慢地切开柱子顶端,现在才脱身出来。 钱飞摊摊手,遗憾地说:“确实真人与其他人分离开了,可是,最理想的情形是让他先受伤,实际上先受伤的却是你。” 楼玄菲笑了一笑:“最大的机会是第一次的出手。如果要选的话,我还是选择把那次机会直接用到他的身上,而不是那堵墙上。” 机会窗口稍纵即逝,不可迟疑。司马冏在高空中四处张望,暂时还没有注意到钱飞这边。 钱飞背起楼玄菲与韩可儿,让她们一左一右巴着自己的肩膀,自己小心翼翼地绕路飞起,一次次地躲在沿途的柱子后面,逐渐朝着司马冏靠近过去。 他们来到与司马冏同一根柱子的下方,躲在柱子后面,距离司马冏只有不到二十丈。 楼玄菲伸出食中二指,竖起在自己眉心,说:“疾!” 霎时间,她的威压膨胀开来,法身快速展开,无数的藤蔓伸展朝向司马冏那小小的身体。 司马冏听到风声,想要回头,已经迟了,翠绿的粗大藤蔓将他牢牢缠住。 司马冏这时候已经清楚地感受到了突如其来的真人威压,虽然不知道身边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出现一个敌意的真人,但他毫不犹豫地迎战。 激光从他双眼中射出,所向披靡,遇到的藤蔓全部被干干净净地切断,留下许多焦黑的切口。 可是,更多的藤蔓从他的身后绕过来。 他想要转身,但身体已经被藤蔓绑住,举在空中,不听自己的使唤。 他想要扭头,两根精致的小藤蔓绑住他的耳朵,温柔而坚定地把他的脑袋掰正,反正不让他扭头。 司马冏:“……” 这是在沿着地下通道来时路上就约定好的战术。 鹤伴园的激光非常霸道,所见即摧毁。那我们怎么办? 总得想办法不让你看见。 除了烟雾、掩体等手段之外,还有一个主动性的手段,就是躲在你后脑勺的后面。 如果你扭头,我就继续侧身让开,继续躲在你后脑勺的后面。除非你的后脑勺也能发射激光…… 从实践来看,司马冏的后脑勺好像没有这个能力。 只要我不让你扭头,你就看不到我! 司马冏:“……我勒个去!” 钱飞发现抱在怀里的韩可儿肩膀微微抽动,抿着小嘴,表情相当古怪:真人与真人之间的战斗,怎么会这么幼稚…… 可儿已经是大孩子,不喜欢这种游戏了…… 但是幼稚的招数居然管用,那可真是谢天谢地。 楼玄菲继续进逼,释放出粉红色的一大团花粉,笼罩住司马冏的全身,像烟雾一样大幅度地吸收激光,还有催眠宁神的毒效。 司马冏挣扎了一小会儿,很明显已经急眼了,突然,灼目的光辉从他的身上铺散开来,那光辉并不是一闪而逝,而是持续地在空中燃烧,仿佛白炽的云朵浮现在他的周围。 鹤伴园绝学:铝热剂! 铝热剂瞬间烧毁了所有的花粉,同时还有上百片锋利的铝合金刀片开始在他四周飞舞,切断了前胸后背处的藤蔓。 在他的肩膀两侧,浮现出两个椰子大的红宝石,仿佛充血的眼球一般。 那是他的法身。那两个红宝石眼球没有眼睑,也没有“后脑勺”一说,接下去,激光开始对着前后四周所有方向扫射。 幼稚的战术,终究是无法压制一个真人的。 在满天的铝热剂炫光散去后,司马冏愕然发现,周围的白色地板、岩壁已经全部被绿色植物覆盖住了。 整个白色的洞窟已经变成了绿色的洞窟,数不清的蕨草在其中摇曳着细细的叶子。 楼玄菲的法身总体可以覆盖整个洞窟,作为真人的法身来说,这算是典型的尺寸。 其实这种像城市一样大的法身,鹤伴园功法在理论上也是有的,而且相当厉害,因为是与自然界中普遍存在的硅酸铝岩石相互响应,还能调动一部分地脉的力量。 并不是每一个宗门的功法都可以在真人境界直接调动地脉力量,那个本事甚是罕见。 但问题是,这里是白垩洞窟,上下左右都是白垩,而白垩的主要成分是碳酸钙…… 没有铝啊! 所以,司马冏眼下的法身,就只有那两颗椰子大的红宝石。 司马冏心中惊疑不定,他不知道这一片翠绿是遗迹自身的现象,还是敌意的真人的法力所致。不过,敌方真人的威压,他还是能清楚地感到。 楼玄菲再次放出藤蔓与花粉。 司马冏这边毫不留情,激光在绿地中肆意扫射,燃起一片片火焰。铝合金刀片在他的身边飞舞旋转,将靠近的藤蔓切成碎片。 庞大的洞窟在两个真人之威的施为之下,仿佛被塞得太满,反而显得小了。 钱飞只有用多情剑保护自己,才勉强蹲在一个飞舞的刀片上存活,并且怀里抱着韩可儿。仿佛在风暴之中,他与小女孩抱住一片沉船的木板。 他没有把韩可儿藏在“安全的地方”,那是正确的判断。在这场战斗中,只有他自己身边才是能找到的最安全之处。虽然也谈不上是百分之百的安全,能有一半的安全就该知足。 他不能只顾观战,根据早就约定好的下一步的方案,需要由他来出手。 他应该调动离别玦的反噬力量,让整个洞窟来一点大的动作,比方说,就像刚才的折叠变换那样。或者崩塌、爆炸、燃烧之类。什么都行,关键是要让司马冏措手不及,打破他的身心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