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山河,从崖山开始》 第1章 朕是不会跳海的 “官家,官家。” 一名外貌秀雅的中年男子,头戴直脚幞头官帽,一身朝服整整齐齐,闯进船舱,匍匐在地,泪如雨下:“官家,事情已经不可为了,我们不能再次受辱,到了为大宋赴死的时候了。” 船舱内外,宫女、侍卫们闻言脸色都是大变,性格脆弱的宫女已经泪眼婆娑,只是不敢哭出声罢了。 “陆卿家,你是想抱着朕跳海吗?”正站在一张案桌后面的小皇帝赵昺,放下手里的一管毛笔,走到男子跟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额?” 陆秀夫对小皇帝一下子说中自己的想法,满脸愕然,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下小皇帝。 作为左丞相,这一年来,可以说每天都有一定的时间陪伴在小皇帝身边,对小皇帝非常了解。此刻,他感觉小皇帝变了,虽然说不出哪里变了,但就是有这种感觉。不过眼下情形,岂容他细细思考? “官家,谢太后和孝恭懿圣皇帝的故事,不能再在您的身上发生了。您明白臣的意思吗?” 陆秀夫再次请求道。声音哀痛而悲怆。 “别哭丧了,朕还没到必须去死的地步。”看着地上哀痛欲绝的陆秀夫,小皇帝有些不耐烦,转身坐在软榻上,语气坚定地道。“朕是不会跳海的,当然你也不能跳。” “可……” 小皇帝直接打断:“没有可是。” 如果是之前的小皇帝,只能跳海,但他已经不是了。他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 他怎么也想不到,昨晚上床睡觉还好端端的,今早醒来,已经是在这条陌生的船上了。大长腿变成了小短腿,壮实的手臂也变成了粉嫩的小胳膊。当他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更是几乎崩溃了。 他一个三十来岁的人,竟然穿越到宋末八岁小皇帝赵昺的身上。 如今,这条船就泊在崖山脚下的海面。外面,则是杀声连天的战场。他们已经被元军包围在这片海域二十多天,此刻,元军统帅张弘范正带着水军猛攻宋军水寨。 他虽然是个军人,但也是历史爱好者。所以对于宋末元初的这些事儿还是熟悉的。 前世人对于小皇帝跳海,整个皇朝结束,都是有深深的痛惜和遗憾。一些学者在学术交流文章中认为,虽然当时情况危急,还是有破局的可能。 今天上午,在他从穿越之后的沮丧中清醒过来之后,他也观察了当前战况,做了一些思考,心中渐渐有了主意。当下不再犹豫,直接说道:“秀儿,去把玉玺拿来。” 虽然不知道小皇帝要干嘛,婢女尹秀儿还是按照吩咐把玉玺拿过来。 赵昺走到案几跟前,那里摆放着他刚刚准备好的两份圣旨,他从尹秀儿手里接过玉玺,由一双小手捧着,一一盖了上去,对陆秀夫道:“这两道圣旨,朕要宣给张卿家,你拿去看看。” 陆秀夫从地上起来,双手接过圣旨,低头一看,愕然抬头,脸上露出欣喜之色。 “陆卿家。”赵昺这时又道,语气较前和缓了一些。“朕知道你忠君体国,不惧生死。但你想过吗?如果朕跟着你跳海,固然能留下万古芳名,可跟着朕的这十数万将士和家属怎么办?也让他们跟着朕跳入这茫茫大海吗?” “这?”陆秀夫回答不出,他确实没有想那么多。 “退一步说,真要跳海,也不是现在这个时候。”赵昺定定地看着他,语气复又严厉起来。“只要还有一丝的希望,我们就不能轻言放弃,这是你作为丞相该有的定力,不是吗?” 陆秀夫听得一阵惊心。他再次感觉到,小皇帝变了。 “你让江卿家去宣旨。你告诉他,可以多带一些侍卫,边行边自行砍断连接各船的铁索和缆绳,顺便还可以向各个战船的将士宣旨。” “官家,这?”陆秀夫感到困惑。“这会不会干扰张帅的指挥?” “陆卿家不必犹豫。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不必在意张卿家的反应。况且,只要张卿家不傻,他能领会得了朕的用意。” 看着陆秀夫的身影消失在厚重的门帘外面,赵昺胸中的郁闷稍稍开解了一些。他离开案桌,来到一扇窗户跟前,踏上摆在窗户底下的矮凳,拉开窗帘。窗外细雨霏霏,矢石蔽空,杀声阵阵。千余艘战船斗的正酣。 这里是崖山之西,对面不远处,是逶迤数里的汤瓶山,战场就在两山对崎之间的海面。 两个不同的时空,此刻在他的眼前交汇、重叠。 公元1275年,宋蒙之间相持四十多年的战争接近尾声。这一年,元军统帅伯颜大军兵临南宋首都临安。太皇太后谢道清抱着五岁的小皇帝宋恭帝出城投降。 然而,并非所有的皇族都甘心束手就擒。宋度宗的杨淑妃在国舅杨亮节的护卫下,带着两个小皇子赵昰和赵昺出逃。在金华与大臣陆秀夫、张世杰、陈宜中等人会合。一路从温州、福州、泉州、广州直至逃到崖山。路上,大臣们先是拥立赵昺的异母哥哥赵昰登基做皇帝,是为宋端宗,尊生母杨淑妃为杨太后。1278年4月,赵昰落水得病死去,才由赵昺登基,改年号祥兴。 元廷发现他们南逃之后,即派镇国上将军、江东道宣慰使张弘范带兵追击,在崖山,双方相遇。 公元1279年,南宋祥兴二年,元至元十六年,二月初六。在围困了二十多天之后,元军向宋军发起总攻,史称崖山海战。 战斗整整打了一天,宋军进行了顽强抵抗,最终还是溃败了。左丞相陆秀夫背着赵昺跳进大海。身后,还跟着追随他的十万军民。 那是一场气吞山河、亘古未有的大悲剧啊! 南宋由此灭亡。 然而,这场战斗,宋军输得有些憋屈。 虽然元军已经占有整个中国版图,而南宋流亡小朝廷则只能盘踞海中一岛之地,双方实力相差悬殊。但就崖山战场而言,宋军有各类船只上千艘,人员二十多万。剔除跟随的王室成员、朝廷大臣、宫女、宫廷内侍人员以及随军家属等非战斗人员,宋军的人数仍有数万。 而元军有战船四百多艘,士兵二万多。 在力量对比上,宋军在数量上占有优势。 固然,宋军士兵的个人军事素质不如元军,但战败最重要原因,是宋军统帅张世杰在指挥上出现失误。他没有听从派兵扼守西南出海口的建议,又用连环方式将所有船只连成一字阵的水寨,摆出死守的姿态。这给了张弘范一个机会。 张弘范在挥兵到达之后,马上封锁了西南出海口和宋军取水通道。宋军被断绝撤退之路,取水困难,处在困厄之中。连日喝不到淡水,士兵体力严重下降。 而连环阵营又造成宋军无法机动灵活应战,使其没有受到攻击的部位,只能按兵不动,而受到攻击的部位,元军却占有优势兵力。在这种状况之下,宋军数量上的优势发挥不出来,处处被动挨打,最终溃败。 勿庸讳言,赵昺对宋朝是有偏爱的,这个被人斥之为积贫积弱的朝代,有着种种的弊端,然而它又是中国历史上商品经济、文化教育、科学创新高度繁荣的时代。宋朝民间的富庶与社会经济的繁荣远超盛唐。 陈寅恪言:“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 所以有人断言,崖山之后再无中华。此话虽然绝对了一些,偏激了一些,但也并非全无道理。 以赵昺对此话的理解,并非是华夏文明断裂或者湮灭,而是文明的走向出现偏差,从此之后,华夏文明,不是少了些优雅的气度、宽博的胸襟和硬朗的风骨吗? 第2章 圣旨到 张世杰在帅船上心绪不宁地踱着步子。战斗打到现在,他知道,除非出现奇迹,否则,失败已经避免不了。他的心犹如被猫抓般难受,可是又毫无办法。 “张帅,张帅,我,我们顶不住了。”团练使翟国秀跌跌撞撞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 “闭上你这鸟嘴,你再敢动摇军心,老子杀了你。”张世杰停住脚步,心情烦躁地怒喝一声。 “张帅——”翟国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眼泪鼻涕都出来了。“我们赶紧逃,再晚就来不及了。” “唰!”地一声,张世杰拔出腰间佩剑,架在翟国秀的肩上,犹如一只凶兽般吼道:“回去,再要在这里啰嗦一句,老子马上割下你的人头,挂在桅杆上警示三军。” 翟国秀的身子哆嗦了一下,然后,慢慢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翟国秀离去的身影,张世杰颓然坐在了一张杌凳上。 左前方不远处,一名虬髯胡须大汉,挥舞着一把亮闪闪的大砍刀,拼命抵御着不要命似地往宋军战船上跳的元军士兵,他的前后左右,不断地有士兵倒下。而他的紫色战袍也沾满血迹。 “弟兄们,身后就是我们的官家,不能让这些蒙狗冲过去,为大宋效死的时候到了,杀。”他大声呼喊着,为自己的士兵鼓劲。 而他身后的士兵,也全然豁出去了,举着砍刀、长枪、弓弩,不要命地砍、劈、剌、射,死战不退,前面的倒下一个,后面马上补上一个。甲板上倒了一地的尸体,鲜血如河水般流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击退了这股元军。 虬髯大汉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血迹,转身朝不远处的帅船跑去:“张帅,这样打下去不行啊,弟兄们死伤太大。我们得改变打法了。” “左将军,你认为要怎样改变打法?”张世杰冷笑一声道。 “反正下官就是这样认为的?”游骑将军左大脖子一拧,不服气地道。 “回去,战死在沙场,不是我们这些军人最好的归宿吗?你还想再求什么其他的东西?”张世杰不耐烦地挥挥手道。 “张帅,要不,我们砍掉铁链,让战船各自为战。”左大壮了壮胆子道。 “左大,你也给我讲这一套?”张世杰怒道。 “张帅,就试试。说不定好使呢?”左大心有不甘地道。 “是啊,张帅,我们不妨试一试。”刚刚过来的副帅苏刘义闻言,也插上一句。他也是满身血污。 张世杰朝苏刘义看了一眼,他可以朝翟国秀摔脸,也可以给左大摔脸,但他不能跟苏刘义摔脸。叹了口气,他道:“苏副帅,砍了铁链,本帅就怕众人会各顾各逃命啊。军心一散,那不是全完了吗?” “会逃走一批,但下官肯定大多数将士会跟着大帅血战到底。”苏刘义语气肯定地道。 “你倒是有信心。”张世杰略略不快地道。 战前,当张世杰决定将千余战船连成一片的时候,苏刘义就反对过。但张世杰没有听进去。现在听苏刘义老调重弹,他当然不快。 “张帅,反正到了这个时候,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不如就试试。”苏刘义苦口婆心道。 张世杰只是不语。 “圣旨到。”一道声音从远处传来。三个人扭过头,闻声看去,就见殿前司禁军指挥司江钲带着十多名侍卫,手举明黄色的圣旨,从连接成一片的战船上一艘一艘跳着跑过来。 都到火烧眉毛的时候了,小皇帝又凑什么热闹?三个人的心里都生出了些许疑惑。 也难怪他们疑惑,如今的太后杨氏,只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小皇帝更是只有八岁,他们怎么懂得打仗?没有被吓得哭哭啼啼就算不错了。 可是不是跟打仗有关的,又会是什么呢?难道太后跟小皇帝不知道事情轻重,在这个时候还要说跟战场无关的事情吗? “张帅,圣旨到。”转眼,江钲已经跑到张世杰跟前,将两道圣旨高举头顶。 “战场之上,敌我双方正在酣战,原谅本帅不跪接了。”张世杰略略傲然地道。 江钲微微一怔,苏刘义跟左大也略有诧异地看了张世杰一眼。但三人都没说什么。 也不能说张世杰说得不对。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指挥官不能须臾离开指挥位置。 “好,下官这就念圣旨。”江钲展开第一道圣旨,就念了起来。 “朕膺昊天眷命,而国运维艰,南下岭南,始登大宝……” 江钲宣读完两道圣旨,张世杰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而苏刘义和左大则有喜色。 两道圣旨,第一道,是让宋军统帅张世杰马上下令砍去连接船只的铁索和缆绳,让宋军战船以两艘为单位自行组成一个战斗小组对敌作战。 第二道圣旨,是让张世杰将所有战船编成三支船队,其中一二两支船队各对付敌军南北两支船队,第三支船队作为机动。” 赵昺的这两道圣旨都是有针对性的。既然是铁索和缆绳阻碍了我军战斗力的发挥,那就把它们砍掉。这样,每艘战船就可以灵活自主,就能全部参与战斗之中。 至于以两艘战船为战斗小组战斗,赵昺的想法也很简单。我军的士兵个打个打不过对方是,那好啊,我们不是在数量上占优吗?那我就两打一,两艘战船围攻你一艘战船,两个人揍你一个人。如果这样还打不过你,我只能认命。 第二道圣旨,是因为他在前世的资料上看到,张弘范将元军分成南北两支船队,利用涨潮和退潮,分别发起进攻。涨潮时,南面的战船发动进攻,退潮时,北面的战船发动进攻。这样,就能借助潮水加强攻势。 既然如此,那么,他为什么不能照此办理呢?现在就组成三支船队,让第三船队机动,涨潮时参与对付南面之敌,退潮时掉过头来对付北面之敌。这样就始终不让张弘范得便宜。这样硬磕下去,还愁打不赢吗? “江指挥使,这两道圣旨真的是小皇帝拟的吗?”张世杰狐疑地道。他有理由怀疑。无论是小皇帝还是太后,都不可能拟这两道圣旨,既然他们拟不出,就是旁人假借小皇帝名义拟的。 “张帅,你不应该质疑圣旨。”江钲边将两道圣旨交到张世杰手里,边严肃道。 “张帅,不管是不是官家拟的,既然是圣旨,我们就执行。”苏刘义劝道。 “是啊,张帅,就照圣旨上说的办。”左大也道。 “张帅,下官刚才一路行来,遵照官家的旨意,已经砍掉不少铁链了,我军许多战船都已经按照圣旨的意思参战了。”江钲见张世杰仍在犹豫,就道。 “什么?你怎么能这么做,这不是在干扰本帅的指挥吗?要是毁了大局,你该当何罪?”张世杰大怒道。 “哼!什么毁了大局,眼前的大局不是已经毁了吗?”江钲冷哼一声道。他是殿前司禁军指挥使,别人怕张世杰,他不怕。“况且,下官刚才已经说了,下官这样做,是按照圣意执行。官家为什么让下官这么做?就是怕你坚持己见。” 张世杰狂怒,一摔袖子道:“江钲,别以为你是官家跟前的人,就有恃无恐。官家那么小,怎么会有那样的主意,八成是你们这些人撺掇起来的?” 苏刘义赶紧上前拦住两个人。对张世杰道:“张帅,不要耽搁了,既然有了圣旨,我们还是照办。” 就在此时,远处有人喊:“团练使翟国秀叛变投敌啦。” 几个人往远处眺望,就见原先挂着翟字旗帜的战船,桅杆上的旗帜全部仆倒。大批的元军蜂拥着往那个缺口冲去。 “杀才翟国秀,竟敢当蒙虏的舔狗去。”几个人同声骂道。 “不好,那些蒙贼都朝中军大寨冲去了,官家有危险。”江钲惊呼一声,扭头就跑,边跑边道:“张帅,你别坚持了,赶紧下令。” 左大也往自己的战船上跑,叫道:“既然已有圣旨,俺老左这就砍铁链去。” “张帅,再要犹豫就来不及了,赶紧下命令。”苏刘义也是万分焦急地道。 张世杰终于站直身子:“好!就照圣旨办。” 第3章 满江红 江钲宣旨去了。赵昺接下来的事情只有等待。 这时候,他听到外面的厮杀声在往御船方向逼近。 也即是说,元军在向他的御船杀来。 转眼间,厮杀声已经近在咫尺。 他的心倏地沉了下去。一个不好的念头冒出。 御船处于整个水寨的中央位置,元军杀到御船跟前,难道说宋军已然溃败? 他满心惊骇,怔怔地呆愣在那里。突然,他迈开小短腿,跑向窗口,不顾身后尹秀儿的惊呼,跳上放在窗口下面的矮凳,“唰“地一声,拉开窗帘。 一股冰凉刺骨的寒意穿透他的全身。 外面,已经有五六艘元军战船冲到御船跟前。他的御船以及两艘护卫战船上的数百名侍卫,正跟他们展开殊死的拼杀。 他能看得见那些元军士兵,他们凶神恶煞般的脸都兴奋得放光。显然,他们一定认为,只要打败眼前这拨宋军,就能抓住小皇帝,立下大功。 这一切来得那么突然,突然到他都来不及反应。 他怔怔地看着外面的情景,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样的念头都有,又似乎什么都想不起来。 尹秀儿快步上前,将他从矮凳上抱了下来,又拉上窗帘,然后抓着他的手,让他紧靠着她的身子站着。 他看见陆秀夫正站在船舱的中央位置,脸色发白,却已经拔出腰间的配剑,紧紧地抓在手里,剑尖在微微颤动。 他的思维停在一个点上,就在那一个点上徘徊。宋军败了吗?崩溃了吗?似乎是败了,崩溃了。不然,这些元军怎么会冲到这里? 外面的厮杀声、兵器的撞击声如同响在耳边,随着厮杀,御船也在不停地摆动。而船舱里面,却是一片寂静。在这样的寂静之中,紧张的气氛犹如石块般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渐渐地,赵昺的心情稳住了。他想透了,释然了。他不是担心穿越不到一天就挂了吗?没什么,一天就一天。既然在他的身上发生了穿越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难道不会有第二次甚至第三次吗?或许,就穿越回原来的世界也说不定。 作为曾经的军人,他只是遗憾自己目前这副小身板提不动刀剑,如果是跟前世一样的年龄和体魄,出去搏杀一回,也不枉费走这一遭。 外面的厮杀声终于稀落下来。门帘被掀起,却见进来的是江钲。 看见江钲,赵昺悬着的心放下了。看来,我军并没有溃败,这真是天大的好事。 江钲双手各拎着一把砍刀,一身污血,双刀横在手臂上,向赵昺行了个大礼道:“让官家受惊了。”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臣已将圣旨宣给张帅,所有战船的铁索和缆绳都已经砍断。” 赵昺长出一口气。如此一来,砍断铁链和缆绳的宋军战船,就能灵活机动作战,就能发挥数量上的优势,就能以多欺少。 “刚才是什么情况?” “是团练使翟国秀叛变投敌,水寨被元军撕开缺口,他们由此冲进来,现已全部被击退。”江钲答道。 赵昺闻言,彻底放下心来。 他在前世的材料里看到,翟国秀等人的叛变,动摇了军心,是宋军溃败的一个很重要的诱因。如今,他们顶住了翟国秀叛变投降带来的冲击,应该说,这是一个好兆头。 “江卿家。你来的正好,陪朕去甲板上走走。”赵昺兴致勃勃地道。他的情绪大好。待在船舱里面太憋屈了,他想出去透透气。 见江钲面有难色,赵昺牛气哄哄地道:“朕要出去,就是察看战场形势,亲自指挥我大宋军队作战。怎么,你怀疑朕的能力?” 当然,赵昺理解江钲的小心。他的便宜老爹度宗皇帝虽然三十五岁就驾崩,但生下七子二女。这份成绩单在南宋诸位皇帝中不可谓不耀眼。然而,七个儿子,有四个儿子从小就夭折。剩下的三个儿子,一个做了蒙古人的俘虏,一个落水受惊吓而死,如今仅剩他一棵独苗,那还不得当菩萨供起来? 江钲到底还是同意了。 在跨出船舱的一刹那,赵昺的整个身心就被眼前的厮杀场面吸引住了。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古代战场啊。虽然他刚才在船舱里也看了一会儿,可仍然跟走出来看不一样。那种震撼,无以复加。 好在赵昺前世就是军人,否则,神经是否受得了,还是个未知数。 前面不远处,几艘宋军战船跟元军战船船舷靠着船舷,双方士兵杀得正酣。赵昺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苏刘义。 “杀,杀光这些腌臜畜牲!”浑身是血的苏刘义目眦欲裂,大吼着,一刀劈掉一个元军的半颗脑袋,又提着血淋淋的砍刀,冲向刚刚跳上宋军战船的另一名元军。那家伙看见苏刘义凶神恶煞模样,吓得脚下一滑,竟然掉进了海水之中。 “哈哈哈——”苏刘义举着砍刀仰脸大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又向船头冲去。 “直娘贼的,爷爷跟你们拼了。”一名肩膀和腰腹部都已受伤的宋军士兵,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将手中的长枪剌进一名元军士兵的胸口,然后双双扑倒在甲板上。 “杀!” “杀光蒙贼!” 已经疲惫不堪的宋军士兵们手举砍刀、长枪,跟元军拼命。 然而,元军仍然如潮水般杀来,危险还没有过去,宋军仍然有崩盘的可能。赵昺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江卿家,”他高声道。“侍卫们会背诵岳飞岳武穆的《满江红》吗?” “会。”江钲道。“我们都非常喜欢岳武穆的这首词,有空的时候时常背诵,所以不管识字的不识字的,都会哼两句。” 可是他的心里有些奇怪,都这个时候了,小皇帝怎么还有心情欣赏岳武穆的这首词? “好。听朕的口谕。”赵昺抖擞精神道。“朕的御船即刻起程,在海上来回行驶,你带领士兵们大声背诵岳武穆的这首词,要背的整齐,声音越响亮越好。” “官家,这使不得。”江钲已经吓得脸色发白。“让我们背诵岳武穆的《满江红》没问题,可您是万乘之尊,怎么能身犯险境呢?” “是啊,官家。您可不能出去啊。”陆秀夫也劝道。 赵昺也知道出去有一定的风险。那些元军士兵,看到他的这艘御船,还不得像猫儿闻到腥味般扑上来?可是不出去,只是躲在崖壁下面,侍卫们的声音就会被雨雾阻断,就发挥不了提士气的作用。 而他躲在崖壁下面,就真的安全吗?如果宋军战败,那么,他还不得跳海? 况且,他的御船以及两艘护卫战船上,是数百战力强悍的侍卫。 “两位卿家不必担心。对于朕来说,最好的保护就是击败元军。朕的御船有侍卫保护,有哪个不长眼的敌军战船敢过来,也是有来无回。朕对你们的战力有信心,你们也应该对自己有信心。” “可是官家——”江钲又叫道。 “别浪费时间了。江卿家,赶紧启航。”赵昺催促着道。“待会儿御船驶出来之后,朕就呆在船舱,这总可以。” 见赵昺态度坚决,又听他愿意呆在船舱,江钲这才转过身子,一手按在挂在腰际的刀把上,亮开大嗓门喊道:“弟兄们,官家要我们做两件事情。第一,开动御船巡视战场,第二,齐声背诵岳爷爷的《满江红》。我们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把官家吩咐的事情给办好了。” “喏。”四周响起一片宏亮的声音,煞是有精神。 赵昺把江钲的话都听在耳朵里,不由得笑了。他很欣赏江钲的豪气,他竟然把开动御船的事情说成为巡视战场。多么豪迈的说辞,但谁又敢说不是呢? 当然,他一个八岁的小皇帝,敢在双方激烈的厮杀中,开着御船悠悠地穿行其中,为他的将士鼓劲。他的这一举动,自己想想,都有些小激动。 “起锚。”在江钲的号令声中,赵昺的御船连同两艘护卫的战船同时离开崖山西岸石壁,向着宽阔的海面、向着正在进行激烈厮杀的战场驶去。稍顷,岳飞的《满江红》随着侍卫大声背诵,在厮杀的战场上,在细雨霏霏的海面上飘荡开来。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高亢的声音盖过了风雨声,盖过了兵器碰撞声,仿佛这一片海域、这一片战场,只剩下了这个声音。 果然,元军看见御船,耐不住诱惑,好几艘战船出了阵营冲过来,妄想立下一个泼天大功。 江钲见有元军战船冲来,赶紧命令船工掉转船头往回驶。 “江卿家,你想干什么?你知道朕这一逃,会引发什么后果吗?”站在窗口处的赵昺一看,迈开小短腿,赶紧往船舱外跑,一边厉声制止。 冲过来的元军战船不就是几艘吗?他相信,就凭紧跟在御船左右的两艘战船以及数百侍卫们就能够护得了他的周全。何况,四周还有那么多宋军战船,他们也会前来救驾的。 他还希望元军战船多来呢?最好都冲着他的御船过来。这样,他们的阵营非乱不可。他们的阵营一乱,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他不是不怕死。但他知道,要救自己的命,要打败张弘范,只能这么豁出来干。 而他的御船回头逃跑,极有可能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连带整个宋军崩溃。 所以,他怎么会让御船往回驶呢? “可是官家,臣不能让您——” 江钲话没说完,赵昺已经跑上甲板,打断他的话头,拼尽全力吼道:“立即回去,否则朕就杀了你。” 然而,江钲犟着头,一声不吭。 赵昺气急,可是一时之间又没有什么办法。他的眼珠子四处一转,看见站在船舱门口的一名侍卫挂在腰上的一把弯刀,上前一把抓住,竟然抽了出来。 明晃晃的刀尖顶住江钲胸口那银色的铠甲,他大瞪着眼睛,恶狠狠地道:“快下令,让御船回去。” 江钲低头看了一眼抵住自己的刀尖,再抬头看向赵昺的时候,眼眶已然蹦出两道凶光。他猛然转过身子,拼尽全力大喊: “掉头——继续向前——背诵岳爷爷的《满江红》——” 三艘大船重新往前驶去,《满江红》的背诵声继续响彻海面。 很多宋军士兵都看到了这一幕,他们杀向元军的身姿更加勇猛。 附近的十来艘宋军战船横切过来,在半道上将元军战船拦截下来。 直到这时,赵昺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叮”地一声,那把弯刀从他的手里滑落,他的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甲板上。 “呸,这甲板有点滑啊。”他说着,就想自己爬起来。 “哎呀!”尹秀儿吓了一跳,上前将他扶起。“官家伤着哪里没有?” “朕又不是纸糊的。”赵昺瞪了尹秀儿一眼道。 陆秀夫站在船舱门口,亲眼目睹这一幕,心中有无限感慨。还能说什么呢?官家突然之间像换了个人似的,但有这样的官家,他又夫复何求。 最终,只有一艘元军战船冲到御船跟前。 然而,未等他们靠近御船,两艘护卫战船已经先行一步拦在前面。元军先是放箭。 “噗!噗!噗!噗!” 一根根羽箭狠狠地扎进坚硬的盾牌表面,发出沉闷的声音。这边,不少侍卫也弯弓搭箭,对着元军战船射去。 张达所在的侍卫战船当先靠近元军战船,侍卫们站在船舷边上,一手握着盾牌,一手举着白晃晃的砍刀,跟元军厮杀起来。这些侍卫个顶个都是高手,跟元军士兵一对一对阵丝毫不落下风。就听叮叮当当的声音响成一片。 “弟兄们,跟我上。”张达率先跳上元军战船,身子灵活的像只猎豹,接连砍翻两名元军。侍卫们也纷纷跳上元军战船,跟元军士兵捉对厮杀。 江钲率领着另一艘侍卫战船绕了一个弧度,从另一侧靠上元军战船。江钲双手各握一把砍刀,跃上元军战船,犹如旋风般杀进元军阵营。元军腹背受敌,阵营大乱。更多的侍卫跳上元军战船,以碾压的气势,向元军杀来。元军作着垂死挣扎,发了疯般向侍卫们发起冲击,但在人数占优的侍卫们面前,终归劳而无功。 没有多久,战斗结束。元军士兵除了跳入大海之外,无一幸免。 第4章 大宋之喜 这场战斗以张弘范鸣金收兵结束。宋军取得小胜。 “万圣!”“万圣!” 宋军一艘艘战船上,士兵们手举刀枪、箭弓,尽情发泄心中的快意。 这是久违了的快意。 二十多天,他们被元军堵在崖山脚下,天天挨打,只有今天,他们才将元军赶走。 更是三年时光,他们天天在逃亡,元军天天在后面追,只有今天,是元军逃走。 赵昺的脸上也浮现出掩饰不住的笑意。他转过身来,看见陆秀夫对着他笑,也看见尹秀儿在距他五六步远的地方对着他笑。 陆秀夫嘛,一张老男人的脸,先算了。 他第一次有闲心打量眼前的这个古代版的少女。一双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脸蛋儿微微透着淡红,双颊上一对梨窝若隐若现,给人一种清雅灵秀的感觉。 这妞儿原来长得挺好看的。 正想要说什么,可是就在此时,他想起了一件事情,他的脸色骤然之间凝重起来,忍不住用小手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叫道:“呀,朕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官家,出什么事情了?”陆秀夫和尹秀儿都吓了一跳,连忙问道。 “朕想起文卿家了。”赵昺轻轻地道。 听赵昺这样说,两人松了一口气。文天祥成了元军的俘虏,现在被关在什么地方。官家想念他,也很正常。 “朕要把文卿家救回来,便是花再大的代价也要把他救回来。”赵昺举起小拳头,像是宣誓般地道。 宋末三杰,文天祥、陆秀夫、张世杰,文天祥名气最大,经历最坎坷。如果他战胜张弘范,举起中兴大宋的旗帜,需要像文天祥这样有名气、有气节又能带兵打仗的人。 “官家您说什么?救,救文相公?”陆秀夫这下子惊诧起来。 “对,要把文卿家救出来。”赵昺态度坚决地道。 “可是怎么救文相公?我们连他关押在哪里都不知道。”陆秀夫道。文天祥去年底在潮州兵败被俘之后,他们一直没有他的消息啊。 “朕知道。”赵昺道。顾不得看陆秀夫奇怪的表情,就让尹秀儿出去把江钲喊进来。 “江卿家,你立即挑选一名可靠的人,让他带上二十名弟兄,再准备两条轻舟,前去营救文卿家。”待江钲进来,赵昺迫不及待地道。 “官家,您说救谁?”江钲同样一头黑线。 “救文卿家啊。难道朕说得还不够清楚吗?”赵昺很是严肃地道。 “官家,不是,您知道文,文相公在哪里?”不知道是迷茫还是喜悦抑或是紧张,江钲都有些口吃了。小皇帝今天带给他们的惊喜实在是太多了。如果他还知道文丞相被元军关押在哪里,那可是太神奇了。 “朕当然知道,文卿家就在崖山。”赵昺肯定地道。 赵昺怎么会不知道此刻文天祥的下落呢?这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是个秘密,但对于后世的人来说不是个秘密。特别是对于二十一世纪的人而言,只要上网,将文天祥三个字输进去,就会了解得一清二楚。 “那就由副指挥使张达去,文相公在潮州抗敌的时候,他们见过面,相互认识。”见小皇帝言之凿凿,江钲有些信了,于是道。 “行,就他了。”赵昺沉吟片刻,点头同意。“你把他喊来,朕要当面交待他几句。” 张达领命走了。一直站在一旁的陆秀夫心里是惊喜不定。 小皇帝今天的表现,让他一次次刷新对他的认知。 如果说,小皇帝今天亲自参与指挥、亲临战场,还可以用早慧、早熟之类的词语来解释,那么,他关于文天祥下落的那番话简直就是能掐会算似的。 何况,还有小皇帝说话时流露出的那份自信。 他们的这个小皇帝,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在一夜之间变得如此聪明灵慧,智力过人? 难道是天意吗?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大宋之喜啊。 “乱弹琴,你怎么就同意让官家的御船驶出来?如果出现万一,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情何以堪?”陆秀夫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外面响起一个大嗓门。 随着话音,门帘再次被掀起,一名身板壮实、浓眉大眼,一身铠甲的将军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正是江钲。 “官家,您是万乘之尊,您的御船不该擅自出来啊。”张世杰对赵昺拱手一礼道。 说着,还向陆秀夫投来一瞥,眼神有些不善。 他就是崖山海战的计划制定者和实施者,宋军统帅,少傅、枢密副使张世杰。 赵昺瞥了张世杰一眼,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张世杰对大宋的忠心无可置疑。他在局势最为艰难之际,挺身而出,是朝廷中最为坚决的主战派。临安陷落,张世杰成为南下小朝廷核心人物,面对蒙元多次劝降,他心意如铁,一概严辞拒绝。 但赵昺在前世,关于张世杰的负面说辞也不少,其中既有贬损他指挥作战能力,更有认为他为人强势,听不进不同意见。赵昺虽然不完全同意那些言论,但或多或少受到影响。特别是崖山海战溃败,张世杰确实要负很大的责任。 “张卿家,那你以为朕的御船待在哪里才安全?”他反问道。 “这?”张世杰愣住了。这跟原来的版本不一样啊,太不一样了。以前的小皇帝,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总是唯唯喏喏,要么一声不吭,要么向陆秀夫求援,今天怎么会直接怒怼过来?他停顿了一下,多少有些强词夺理地道:“那总比在战场上招摇行走要好。” “你错了。”赵昺不客气地道。“朕的安全与否,只有一条,那就是打败蒙虏的军队。” “官家,您这是意气用事。”张世杰的眼神中透出桀傲。 赵昺仍然直视着张世杰,目光不躲不闪。他还没有穿越也就罢了,既然来了,他就不允许张世杰霸道、强势。他相信,南宋小朝廷这只在风雨飘摇中的小船,如果想安全抵达彼岸,那么,掌舵的人只有一个,就是他,赵昺,而张世杰无法充任这样的角色。 “张卿家知不知道今天的战局为什么能够反转?”。 “知道。”张世杰老实回答道。 “那你还认为朕的所作所为是意气用事,是招摇?”赵昺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张世杰的神态有些愕然,回答不出了。 “难道不是吗?”赵昺语气张扬地道。“如果没有朕的两道旨意,今天就是大宋行在葬身之日,大宋十数万一路颠沛流离,跟随朕来到此地的军民就将冤死在这片海域。” 张世杰如遭了雷击似的,愣在了当场,一张脸涨成了紫色。 小皇帝说的是事实啊。 但更令张世杰震惊的是小皇帝说话时语气中流露出的那种霸道。 小皇帝什么时候用这样清晰而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过话?他不就是个不谙事而又懦弱的孩子吗? 虽然,他此前听到江钲传达皇上旨意时就感到奇怪。但是当时战场形势对我不利,几乎处于崩盘边缘,他的压力太大,思维全在如何扭转战局上面,没有再想其他。后来,战场形势一点点被扭转过来,向有利于我军方向发展,他更是不敢有丝毫懈怠。 可是现在,他彻底明白过来了,令战局发生变化,的确是小皇帝的功劳,是小皇帝的两道旨意让他们躲过了一劫。 还有将御船开出去,让侍卫们背诵《满江红》,也并非无心之作。 他张口结舌,说不出一个字。 第5章 官家累了 赵昺将张世杰的表情看在跟里,知道他已经有所触动,就不再纠缠。时间宝贵,他必须马上改变话题。 “张卿家,这件事情,就算翻篇了,你以后愿意想,可以慢慢去想,不愿意想,也可以不去想,一切随你。朕现在唤你过来,是有两件事情需要你马上去落实。” “官家请讲,臣听着呢。”张世杰回过神来,连忙道。刚才的那一份傲气已经不见了。 “第一,命令第二船队继续攻打北面之敌,不要懈怠。”赵昺道。 “现在?”张世杰闻言又是一怔,忍不住扭头往船舱外面看去。现在海面上天色暗淡,很快就要看不见,怎么在这个时候还要进攻? “你不必怀疑,就是现在。”赵昺肯定地道。“朕不需要你取得多少战果,只要缠住他们就行。这不会很难。” “为什么?” “文丞相也在崖山,如今关押在元军的船上,朕已经命令张达带两条轻舟前去营救。你现在该明白朕这么做的目的了。” “救文相公?”张世杰怔怔地看着赵昺,脸上浮起惊疑之色。 “张卿家不必怀疑,就是救文相公。”赵昺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 “臣遵旨。”虽然还无法理解,但张世杰还是表示服从。 “嗯。”赵昺点点头,表示满意,然后继续道。“第二,命令第三船队即刻启程,往出海口方向搜索前进。如果张弘范的船队已经全部退去,就让他们在出海口附近埋伏起来,待明天敌人的战船再一次进来,向我发起进攻时,让他们抄敌人的后路,跟第一船队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 没有声音。不仅张世杰没有回应,连陆秀夫和江钲都大眼瞪小眼,一副懵圈的样子。 看着眼前三个人的反应,赵昺也觉得奇怪。自己不是说得很清楚吗?或者,是自己的这道旨意有问题?可是不可能啊,自己反复思考过,这才宣之于口的。 “官家,您是说,敌人明天还会向我们发起进攻?”半天,陆秀夫才小心翼翼地道。 “那是当然,当然。”张世杰终于清醒过来,不待赵昺开口,连忙道。他刚才被愣在当场,倒不是不明白赵昺唱这一出的用意。相反,他是在赵昺说出口之后马上明白过来了。他只是震惊于赵昺小小年纪怎么就会想到这一出。 今天的战斗虽然被我们逆转,但张弘范军队的损失并不大,不可能遭受一些小挫折就撤走。他明天必然会再来。只有将我们彻底消灭,他才肯罢休。 然而,小皇帝要来个反包围。这一手漂亮,将会出乎张弘范的意料之外,会让他措手不及。如此,我军两支船队同心协力,必然能够将陷入包围的船队给消灭掉,至少能将他们击溃,而剩下的北面之敌,就不足虑了。 “喏,官家,臣这就按照您的旨意部署去。”张世杰心服口服,说完,大步走出船舱。 “部署完毕之后,你再回到朕这边,朕还有事情要跟你商量。”赵昺冲他后背道。 看着张世杰的身影消失在船舱之外,赵昺长出一口气。跟这个家伙说话还是有些吃力啊,好在他最终臣服了。是的,是臣服。 他起身活动了几下身子,这才感到自己浑身上下透着难以言说的疲惫。 他一个八岁孩童,整个下午,精神状态一直处于紧张之中,不疲惫才怪呢? “秀儿,官家累了,你服侍官家歇息一会儿。”陆秀夫细心,看见小皇帝神情倦怠,知道张世杰安排妥当事情,再转回来起码还要一个时辰以上,就吩咐了尹秀儿一句,跟江钲一起退出船舱。 见船舱里面再无外人,赵昺不必强打精神了,他身子一软,就靠在了软榻上。 “官家,奴婢抱您去后舱的床上躺一会儿。” 赵昺懒得说话,他真的很累,不再抗拒伊秀儿的贴身服侍,于是点点头。伊秀儿俯身抱起他,起身往后舱走去。 紧贴在尹秀儿的胸前,嗅着她身体散发出的体香,赵昺的心神才松驰下来。 后舱是赵昺的卧室,当尹秀儿将他放到床上,给他盖好薄被,准备离开时,他伸出手拉住了她。 “陪朕说说话。”他道。 无论他有多么的神经大条,此刻,一旦放松下来,想到自己孤身一人穿越到这个古代社会,一种陌生和孤独感便油然而生。而眼前的这个女子,在他的面前,地位卑下,跟他不可同日而语。可是她却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见到的人,他对她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这种亲近感无关血缘、无关性别、无关年龄,但就如水草生长在他的脑海,就如小鹿撞击着他的心扉。因此,他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好。”尹秀儿的一双好看的眼眸朝赵昺脸上一瞥,马上答应道。她虽是他的婢女,但这些日子服侍下来,对他也起了一种怜爱和庇护的心思。 见尹秀儿答应,赵昺马上将自己的身子往大床里面挪了挪,道:“来,你也躺下来。” 大床足够大。 这会儿,尹秀儿犹豫了。原来小皇帝是让她躺下来陪他,可这怎么可以呢? 小皇帝以前在临睡之前,也常有让她陪在身边的。但那都是坐在床边跟他说说话,哄哄他而已。她的身份、地位,让她不敢做出躺在他身边那样出格的事情。 正想着怎么回绝,就听赵昺又道:“朕就是让你躺在朕的身边,陪朕说说话而已,不会做别的事情。” 尹秀儿一听,感觉也是。赵昺把所有服侍他的人都赶得远远的,只留下她一人,是对她的信任,也是对她的依赖。何况,从今天的情形来看,这个小皇帝像是换了个人,行事风格非同一般,连张世杰那样说一不二的人也被他几句话就治理得服服帖帖。她要违逆他,也不大好。 而且,说到底,他才一个八岁的孩子,就陪他躺一会儿,也出不了什么事情。 想到此,尹秀儿脱下鞋袜上床,躺了下来。 “官家,官家,太后让奴婢给您送点心来了。” 尹秀儿刚刚躺下,前舱就响起一个声音。尹秀儿一个翻身起了床,刚刚穿好鞋袜,就见一个宫女打扮的跟她年纪相当的女子已经出现在卧室门口,手里拎着一个提篮。 尹秀儿认得她,是杨太后跟前的婢女,名叫姝红。怪不得不打招呼就能进入船舱。 看见尹秀儿站在小皇帝的卧室,衣裳有点零乱,而小皇帝则躺在床上。姝红的嘴角若有若无地浮上一抹笑意。 “让娘娘费心了,点心就放案桌上。”赵昺躺在床上说了一声。 “喏。”姝红答应一声,放下提篮,行了个万福,这才从提篮里取出一盘甜点,放在案桌上,转身离去。 “她不会把今天的事情说给太后听。”尹秀儿送姝红出了船舱后回来,担心地道。她刚才倒是忘了,小皇帝的上面,还有个杨太后。小皇帝平日里最怕杨太后。杨太后说什么,他都唯唯喏喏,不敢犟嘴。 “就是说给太后听又能怎么样?我们不承认就是。”赵昺当然知道尹秀儿担心什么。 第6章 文天祥 崖山北面的新会县南端,海岸边上,停泊着两三条海船。其中一艘大船,厚实的门帘和窗帘,将船舱遮挡得严严实实。身穿铠甲的元军士兵守卫在大船四周,不许任何人靠近。 文天祥就被关在大船的船舱里,此刻正手握毛笔,伏案疾书。一根燃烧着的蜡烛默默地陪伴着他。 门帘掀开,一名身穿蓝色直领对襟式上衣,下着鹅黄色裙子的年青女子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个精致的木盘子,盘子里放着一个小碟子,小碟子上摆放着几块绿豆糕。 “你怎么又来了?”文天祥扭头看见她,神色严肃地道。 “这是奴家特意为相公做的绿豆糕,相公可否给奴家一个面子,尝一尝?”女子将盘子放到案桌上,笑靥中含着讨好的意味。她的面容异常俏丽。 “你端走,我是不会吃的。”文天祥冷冷地道。不再看那女子,管自己埋头书写。 女子不肯离去,却又不敢太靠近文天祥,就那么站立着,神色却有几分凄苦。 这名女子是张弘范特意寻来,让她陪伴文天祥的。张弘范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试图用女色引诱文天祥,慢慢侵蚀腐化他的意志。哪里想到,文天祥根本不买他的账,无论女子如何引诱,始终不为所动。 文天祥是宝佑四年(1256年)状元,当时才二十岁。在朝廷任官之后,因与权相贾似道作对,数度沉浮。三十七岁自请致仕。1274年,蒙元军队大举南下,文天祥散尽家财,招募士卒勤王,被任命为浙西、江东制置使兼知平江府。随后升任右丞相兼枢密使,奉命与元军议和,因面斥元军主帅伯颜被拘留,于押解北上途中逃归。不久后与张世杰、陆秀夫等在福州拥立益王赵罡为帝,因建策不被采纳而赴南剑州聚兵抗元。随后转战江西、福建、广东等地。1278年12月,在潮州不幸兵败被俘。随后被张弘范押到此处,想让他写信劝告张世杰放弃抵抗,投降蒙元。文天祥写下着名的《过零丁洋》诗,以表明自己的心志。 他自从被捕以来,早已做好慷慨赴死的准备。唯一牵挂的,是小朝廷的命运。一想到小朝廷的艰难困顿,常常悲从中来。 今天是蒙宋军队的大决战。张弘范特意把他带到这艘船上,让他亲眼目睹南宋小朝廷的覆灭。 然而,今天的战斗,宋军虽然一度到了崩溃的边缘,随后却发生逆转。这让他他看到了一缕曙光。 远处隐隐传来厮杀声。今天时辰不早了,双方的战船仍然缠斗在一起。 他放下毛笔,站起身,在船舱内来回走动两步。突然,一直站在身旁的那名女子扑向他的怀里,而且,她的衣裳居然已经半敞。文天祥不由得大吃一惊。 “你要干什么?”他怒喝道。 “相公,你要了奴家,否则,奴家会被打死的。”那名女子死抱着文天祥不松手。 文天祥知道她说的是真话。张弘范他们一直威逼这名女子纠缠他,他对她也很同情,可是他救不了她。 “你不要这样,快松手。”他叫道,准备强行将她从自己的身上拉开。 可是这时,他听到船舱外面也响起了激烈的格斗声。随之,门帘掀开,几个身影闪了进来。他们一见到船舱里面的情景,都呆滞了一下。 “文相公,可找到你了。”张达随后叫道。 “你是谁?”文天祥一时没看清对方的脸,警惕地道。 “下官是张达啊,官家命我来营救你。”张达将刀横在手臂,躬身向文天祥施了一礼道。 文天祥凝目看去,果然是张达,他欣喜异常,推开那名女子,一步上前,猛然抓住张达双臂:“官家怎么会知道我被关押在这里?” 他好生奇怪。 “文相公,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跟我离开。”张达催促道。文天祥醒悟过来,赶紧松开张达的手。 这时,张达的目光看向那名女子,手里的砍刀下意识地举了起来。 “放过她,她也是苦命人。”文天祥瞧了那女子一眼道。 几个人走出船舱,外面的战斗已经结束,甲板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多具尸体。文天祥是经历过战场厮杀的人,对于尸体并不惧怕。 “有几名元军被逃脱了,估计很快会有人来追赶阻截我们。”张达凑近文天祥的耳边道。 文天祥点点头,没有说话,就由张达带着下了轻舟。就在此时,他们听到身后传来“扑通!”一声响,只听一名侍卫道:“那个女子跳海了。” 文天祥的脚步迟滞了一下,心中泛起难以言说的滋味,他默默地朝着女子跳水的地方注视了几秒,这才进入轻舟的船舱,看见船舱里躺着几名受伤的侍卫,有人正在给他们包扎伤口。 “弟兄们受苦了。某在这里谢谢各位的搭救。”文天祥马上躬身向大家致礼。 那几名受伤的侍卫马上道:“解救文相公是我们的职责,文相公不必如此。” 这边说着话,两条轻舟早已启航,箭一般往前窜去。黑幕笼罩着海面,能见度非常低。黑暗中,阵阵喊杀声入耳。宋军还在缠着元军打。 张达蹲在船头,一双目光一直注视着黑漆漆的海面,心情一点儿也不轻松。刚才一路过来非常顺利。但如今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回去的路上肯定会有一番厮杀。 果然,在行驶了不到一刻钟的时候,迎面一艘战船,将他们的归路堵住。战船甲板上,排列着众多元军士兵,不少士兵举着火把,把附近海面照得通亮,另有不少士兵张弓搭箭,指向轻舟。 “哈哈哈,你们妄图乘乱劫走俘虏,想得倒美。”一名军官排开众人,来到船弦边,态度嚣张地道。“识相的,留下俘虏,我们可以让开一条路,否则,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回去。” 这里是一条狭窄的通道,那艘战船堵在前面,他们想要绕过它是有些困难的。 “哈,看来是某运气不好啊。”文天祥已经站起来,打个哈哈,语气轻松地道。“既然被发现了,那就照他们说的去做。” “这怎么行?下官答应过官家,就是死了,也要把文相公救出来,下官不能失信。”张达赶紧过来,挡在文天祥跟前,态度坚决地道。 “言重了。”文天祥摆摆手。“某何德何能,怎能让张副指挥使以及众侍卫以命相搏。” 言毕,就要往前走。但张达怎么会放文天祥出去?招呼了两名侍卫拦住文天祥之后,即提着砍刀再次窜出,准备指挥手下强行闯过去。然而,未等他开口说话,只听对面战船上那名军官大喝一声:“既然不想留下人犯,那就别怪我不客气。弟兄们,给我放箭。” “噗!噗!噗!噗!”夜空中响起密集的羽箭破空中,挺立在船舱外的侍卫们虽然都握有盾牌,但仍然有两人中箭倒下。不得已,只得退回到舱内,可是如此一来,轻舟无人操作而在海面上转起圈来,紧接着,那艘战船往两条轻舟冲来,其意图不言而喻,就是想撞翻他们。 “下官今天完不成任务了,真是愧对官家,也愧对文相公。”黑暗中,张达道。 就在此时,前面传来一声巨响。 “嘭!” 第7章 宋末三杰 原来是一艘体积比元军战船大的多的宋军战船从斜刺里冲了上来,撞在元军战船的左弦上,风帆悉数落下,甲板上的士兵被撞的东倒西歪,还有的当场掉到海里。 大批的宋军士兵站在船舷旁,以箭射杀敌船上的士兵。 几支火把点燃,海面上传来一个声音:“前面可是张副指挥使?” 张达连忙答应:“正是在下,敢问对面的是哪一位?” “某是苏刘义,奉张帅之命前来接应。文相公可安好?” 张达闻言大喜:“谢过苏副帅,文相公一切安好。” 说着,张达命令手下点燃火把,指挥轻舟绕过那艘正在下沉的元军战船,往前面驶去。 文天祥这时也已从船舱里出来,冲苏刘义抱拳道:“怎敢惊动复汉兄亲自过来接应,某不胜惶恐。” 复汉是苏刘义的字。苏刘义是苏轼的后裔,其祖师胆、父庆文,都是南宋进士,他本人也是南宋宝佑四年进士。 苏刘义道:“因是张帅担心夜晚天黑,情况复杂,放心不下,故而委托某前来接应。” 文天祥闻听此言,稍稍愣怔了一下。当年他跟张世杰因政见相左而发生龃龉,故而私交不是很好。想不到在这危难时期,张世杰不计前嫌,特别嘱托苏刘义前来接应,当下感激地道:“张帅值此大战正酣之际,犹在挂念某,此番恩情,某当铭记于心。” 苏刘义也抱拳道:“履汉兄,官家正记挂着你,你们请速速离去,下面的事情由某处理。” “好。”文天祥也不矫情,答应一声,就不再言语。张达指挥轻舟绕过元军战船,快速向前驶去。 御船甲板上,赵昺由尹秀儿牵着手,正迎风而立,一双眼睛一直眺望着黑漆漆的海面。陆秀夫则站在他的身边。 赵昺要亲自迎接文天祥的到来,但他只要走出船舱,就会有人阻拦,让尹秀儿牵着手,也是妥协的结果。 陆秀夫本来是每晚都按时过来给赵昺上课。今晚因为元军战败逃走,几处取水之道的封锁解除,他这个丞相便亲自组织人员上岸取水。所以今晚也比平日来晚了不少时间。 听陆秀夫说起取水,赵昺想起宋军将士这些日子遭受的罪。有些士兵渴得实在受不住,甚至去喝海水,结果不仅不能解渴,不少士兵还闹肚子疼。今天幸好天空下起细雨,才使得士兵暂时解了渴,有力气跟元军拼杀。 赵昺表面上没什么,心里还是有些担心。他不担心文天祥不在崖山。史书上言之凿凿,不会出差错。他担心的是营救的成败。无论计划多么周密,架不住现场情况复杂多变,一招不慎,满盘皆输的例子比比皆是。 他提出救文天祥,一方面是仰慕文天祥的名气,知道他赤胆忠心,一心为大宋朝。但更重要的是仰慕他的才干。文天祥德才兼备,这些年又经历了诸多磨难,相信是可堪大用之人。如果能在明天击败张弘范,那么,他就能够实施接下来的计划,他需要文天祥这样的人。 陆秀夫见赵昺一直凝视着北边方向,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官家,您是怎么知道文相公也在崖山的?” 这个问题让赵昺作了难。他能说自己是二十一世纪的人,前世从许多材料上看到的?即便他敢说出来,他们也不会相信。最多也就当他是小孩子乱说。可是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答案吗? 略略沉思了一下,他道:“是朕的感觉。” “啊!”陆秀夫满脸不可置信,同时也非常失望。“官家,这样的行动,怎么能凭感觉决定?” 听小皇帝说凭感觉,连尹秀儿也差点被雷倒。这也太荒唐了。一个皇上,竟然凭着感觉就做出决定,还让侍卫深入险境。不过,她还是马上原谅了小皇上。他可能是太喜欢文相公了,又是个孩子,做出这个荒唐的决定也是情有可原。不过,以后,像这样的凭感觉和拍脑袋做决定的事情还是越少越好。怎么说,您也是皇上呀。 赵昺扭头看了一眼大惊小怪的两个人,没有出声。 他们在甲板上站了许久,还不见由张达带领的两条轻舟出现。陆秀夫频频扭头看向赵昺。赵昺知道陆秀夫为什么看他,那是不看好他的“感觉”。但此时此刻,他也不好解释什么。一切都等最后的结果再说。 陆秀夫已经认定接不到文天祥,又见赵昺在甲板上站的时间已久,担心他的小身板受不了。于是就劝他回船舱。然而,赵昺怎么也不肯回去。 就在两个人在那儿扯皮的时候,尹秀儿眼尖,看见黑暗中钻出两条轻舟的影子,不禁惊喜地叫了出来:“官家,他们回来了。” 两条轻舟很快靠上赵昺的御船,然后,一个身影走出轻舟,上了御船。赵昺一看,知道他一定是文天祥,立即挣脱尹秀儿的手,迈着小短腿,快步迎了上去。 “官家。”文天祥一眼看到迎上来的赵昺,双眼马上湿润,扑通双膝下跪,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哽咽着道。“臣作梦也想不到,今生还能见到您哪。” 言罢,这个刚强的硬汉,竟然号啕大哭起来。 这几年,他领兵作战,历经艰辛,九死一生,然而终究敌我双方力量悬殊,最后完全失败。那些跟他并肩作战的战友和部属,绝大多数都战死沙场,而他本人也家破人亡。如今在崖山脚下的海面上见到小皇帝,大宋,已经没有一寸属于自己的土地。触景生情,怎么能不痛心。 赵昺也是百感交集,待要上前扶起文天祥,但他一个八岁的孩子,怎么扶得起一个大男人? 想了想,他道:“文卿家不必过于伤感。圣人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曾益其所不能。我们君臣如今又何尝不是如此?” 文天祥猛地惊醒,收了眼泪,自己起身,再向赵昺行礼道:“官家所言极是,是臣失态了。”说着,又跟陆秀夫打过招呼。 几个人走进船舱。赵昺给文天祥和陆秀夫赐了坐,又让尹秀儿斟了茶水,放在文天祥和陆秀夫面前的矮几上。 陆秀夫的心情即喜悦又惊讶。站在甲板上的时候,他还认为小皇帝在胡闹,谁知道此刻文天祥已经坐在这里。难道小皇帝真的凭感觉就能判断事情? 尹秀儿侍立在一旁,也是一会儿看看文天祥,一会儿看看赵昺,一脸的惊讶。 坐定之后,赵昺端详着文天祥,见他相貌堂堂,活脱脱一个美男子。这才相信《宋史》说他“体貌丰伟,美皙如玉,秀眉而长目,顾盼烨然”之类的话一点儿也没说错。 陆秀夫跟文天祥是同科进士,两人都是才情斐然,但两人也有很大不同。陆秀夫性格沉稳,矜持庄重;而文天祥性格洒脱,豁达豪爽。 文天祥就把自己在潮州被抓之后,怎样被押解到崖山,张弘范怎样逼迫他出面劝说张世杰投降而被他拒绝,张弘范又怎么把他留在船上让他亲眼目睹行在最后灭亡,一一说给赵昺听。 赵昺听得唏嘘不已,当文天祥说到自己用写诗来回敬张弘范时,赵昺脱口而出: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文天祥愕然:“官家,您怎么会背诵臣的拙作?” 赵昺叹道:“文卿家为国家视死如归,舍生取义,固然是千古少有的人中豪杰。朕能得文卿家辅助,是何等幸运。” 不一会儿,张世杰也回来了。文天祥见到张世杰,赶紧起身,感谢他派兵相助。的确,当时如果不是苏刘义的战船及时赶到,文天祥能不能回得来,尚未可知。 赵昺看着眼前的三位臣子,心里也是一阵激动。大宋江山,已尽数被蒙元夺走。他作为度宗皇帝仅存血脉,脚下已无寸土。然而,赫赫有名的宋末三杰,如今完好地站在他的跟前。难道这是上天有意安排吗?那么,他能不能依靠他们,把蒙元军队赶出大宋国土,重新夺回江山?事在人为,他相信,凭着自己超越这个时代九百年的视野,改写历史,或许能做到。 第8章 捅破窗户纸 不一会儿,江钲和苏刘义也进来了。看到文天祥,也都很高兴。赵昺止住其他话题。开始了他以皇帝身份召开的第一次御前会议。虽然规模比较小,但他甚是满足。 十来支蜡烛照亮了整个船舱。船舱外,侍卫们警惕的目光扫向笼罩在黑暗之中的海面。几条轻舟在来回逡巡。更远处,隐隐传来去陆地取水的脚步声以及说话声。 “今晚召集诸位卿家,重点讨论一下明天的战事。”赵昺只提了一个头,就把话题扔给张世杰。“张卿家,请你说一下今天的战况。” “根据刚刚出来的结果,今天一战,共击沉或俘获蒙元大小战船六十三艘,按照每艘战船五十名士兵计算,元军至少死伤三千人。”张世杰道。 他的这个数字是有依据的,虽然击沉和俘获的战船也会有相应士兵逃脱,但那些完好的战船上也会有不少士兵战死或者受伤。 这个数字一说出口,在座诸人的脸上都露出喜悦之色。这是他们自从南逃以来从未有过的战绩,怎么能不鼓舞人心? 唯有赵昺仍然保持着原有的表情,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实情绪。文天祥看了他一眼,心里不禁暗自惊叹。喜怒不形于色,这得有超强的自控能力,可是皇上小小的年纪就做到了。 其实,文天祥是想错了。一是赵昺没有亲身经历过之前小朝廷南逃路上糟糕的表现,没有对比,就不会有深刻印象。其次是他的头脑之中一直在思考如何击败张弘范的两万多蒙元部队。歼灭三千敌军固然可喜,但并没有从根本上解除威胁。 所以,张世杰的这两个数字根本不会在他的头脑里激起多少浪花。 “唔,我军伤亡情况?”赵昺问道。 “我军损失战船四十二艘。其中投诚和被俘二十七艘,被击沉十五艘。伤亡士兵一千五百余人,另有六百余人被俘或投降。” 说到这里,张世杰面露愧色。因为投降和被俘都发生在铁索和缆绳被砍断之前,当被砍断之后,就再也没有此等事情了。所以,如若不是小皇帝果断出手,今天的战事打成什么样子,他根本不敢去想。 其他几个人也都明白这一点。像苏刘义,本来就反对张世杰的部署,然而,张世杰不听他的,以致于几乎酿成大错。 “官家,臣请辞去统帅一职。”张世杰突然开口道。 “怎么?张卿家想当逃兵?”赵昺看着张世杰,似笑非笑地道。 文天祥等人也都惊讶地看向张世杰,在他们的印象中,张世杰从来没有向谁认过怂,往常面对小皇帝,也是说一不二。怎么也想不到,他会主动要求辞职。这是跟小皇帝认怂,还是其他原因? “不,是臣觉得才能不配,不适合担当这一重任。”张世杰的脸涨得通红,说这番话,在他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的。 “我不同意张帅辞职。如今正是危难时期,亟需我们同心协力,共度难关。更换统帅,将会伤筋动骨,绝非好事。”众人尚在沉思,文天祥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赵昺赞赏地看了文天祥一眼。他很同意文天祥的话,大敌当前,临阵换帅,这是兵家大忌。 “那么,张卿家觉得谁更适合担当此项重任?”赵昺仍然笑咪咪地看着张世杰,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张世杰被赵昺看得头皮发麻,勉强以手指指文天祥和苏刘义:“履善还有复汉,他们都堪当此大任。” 文天祥连忙摆手:“张帅可不要乱点鸳鸯谱,某不过一个败军之将而已,怎么有资格指挥大军?” 苏刘义也道:“张帅不要臊在下了。跟张帅比,在下哪有这个资格。” 赵昺这时候才把笑脸收住,颇带些生气地道:“朕向来知道张卿家勇于任事,敢于担当,现在为何作小女子模样?今天我们虽然取得小胜,但情形仍然不容乐观,明天,张弘范必然会跟我们决一死战。在这样的时候,你作为统帅怎么可以打退堂鼓呢?” 听到这里,张世杰把自己的脸别了过去。但随之他又转回来,布满血丝的眼睛睁得很大:“可是官家,臣的确犯了大错。” 赵昺马上道:“你的确犯了错,但朕知道你不全是因为犯错而提出辞职,还有别的原因。” “啊。”在场的文陆苏江诸人听小皇帝说出这话,都有些惊讶。 张世杰的脸上也出现惊疑不定的表情。 “是因为朕今天插手指挥战斗,更是因为朕今晚召开这个会议,因而让你感觉面子不好受,是也不是?”赵昺一双带着稚气的眼眸紧紧地盯住张世杰。 张世杰张着嘴巴,无言以对。被赵昺点中自己的死穴,他要不承认,就有些虚伪了。可是要他当面承认,又拉不下这个脸。 赵昺却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在此之前,小朝廷的所有军事行动,都是由他一人说了算。如果说今天白天,自己插手指挥尚情有可原,那么,晚上召集这么多的人讨论明天的战斗,在他看来,分明是不信任他了。以他自信心极强的人,不提出辞职又当如何? “不错,你是军队统帅,军事上的事情由你作主,外人不能横加干预。但这有个前提,那就是,战场的主动权在我们手里,战争胜利的天枰向我们倾斜。” 赵昺本来想说,还有你的指挥不犯错误,但想了想,这句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但是现在面临什么情况?强大的蒙元铁骑已经踏遍我们大宋全部国土,还追得我们这个流亡朝廷喘不过气来,天天在担心会被歼灭或者俘虏。可以说,我们已经到了亡国的边缘。在这个时候,军事就是我们的全部,打赢每一场战斗就是我们的头等大事。什么叫全部?什么叫头等大事?相信大家都心知肚明。 可是在这之前,整个行在都仰仗于你,把关系到行在生存的头等大事变成你一个人的事情,让你独自承受巨大的压力,这是正常的吗?很不正常。 所以,这个情况必须纠正过来。让这头等大事,由你一个人独自承当,变成大家共同来承担,将你一个人的责任,变成大家共同的责任。当然,首当其冲,是朕得承担,是朕要负起责任。说的直白一点,今后的行在,就是一个准军事组织,一切以生存下去为第一要务,一切以打赢每一场战斗作为主要目标。这一点,我们每一个人都要记在心里。” 赵昺说完上述这些话,便端起茶杯,边呷着茶水,边逐个看过来。 现场一片安静。 大家怎么也想不到,小皇帝竟然把话说得这么直率,这么坦白,这么危言耸听,心里头末免引起强烈的震动。 但仔细一想,事情不就是这样吗?比如今天,如果他们战败了,他们这十数万人就都得下地狱,行在就不再存在,大宋国也将不再存在。 其实,对于此种情况,大家早就明了于心,只是不肯宣之于口罢了。说起来,都有些自欺欺人,或者说不敢捅破这层窗户纸。 可是,他们想不到一个八岁的小皇帝,竟然敢于捅破这层窗户纸,把血淋淋的事实摆在了大家的面前。小皇帝的魄力和胆略,真的不可小觑。 “官家说得对,如今的形势如此严峻,我们哪里还有心思扯那些没用的,就该把全部心思放在打赢每一场战斗上面,就该我们大家共同承担起责任。”文天祥表态同意。 苏刘义动了动嘴唇,到底没有说话。他碍于自己是张世杰副手的身份,怕说了引起张世杰的猜忌。 “官家英明。是臣愚钝。臣谢谢官家点拨。”张世杰离席叩拜。他感到震惊,这个小皇帝,就如会看穿自己的心思似的。 “张卿家不必如此。”赵昺放下茶盏,伸出一双小手,在意识到了什么之后,又收了回去。然后自嘲道。“你看,朕想扶起你都做不到。” 这一自嘲,众人都乐了,严肃的气氛被冲淡了许多。 第9章 唱歌能提高士气吗 张世杰看着稚气未脱的小皇帝,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产生了错觉,似乎小皇帝是成年人,而他自己才是个小孩子。这是多么奇怪的情形。 赵昺喝水之后,咂巴了一下嘴巴,又看向张世杰,突然语带霸道地道:“张卿家,今天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不过你要记住,以后,就是要换帅,也得由朕提出来,你不许提,知道吗?” 不管怎么说,这个张世杰以往太强势,太霸道,打压一下他的气势,也是好的。 张世杰身子一震,显得有些尴尬,他明白,小皇帝还是记恨上自己刚才提辞职的事了。但他说都说了,又能有什么办法?无奈之下,只能点点头。 “好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下面进入正题,讨论明天的战事。”赵昺的眼眸又朝在场的几位大臣的脸上溜了一圈道。 “张弘范今天吃了亏,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可以断定,他明天不仅会来,而且胃口必定很大,是必欲将我们彻底消灭才善罢甘休。而我们的目标,也是必须将他彻底打垮。能打折他的两条腿最好,否则,打折他一条腿也不错。要让他没了力气、没了底气跟我们纠缠不休。所以,明天的战斗必定会很艰难,我们绝不可以掉以轻心。下面,请各位卿家议一议,明天这一仗怎么打。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出来。” 赵昺说完之后,几个人都看向张世杰,他是统兵大帅,自然得让他先说话。而张世杰因为刚才说出辞职的话,招惹小皇帝不高兴,也谨慎起来,没有急着说话。场面竟然冷落了。 “呵呵。臣托官家的福,刚刚被弟兄们救回来,况且对水战不熟悉,本来没有说话的资格。但既然各位都那么谦虚,那么就不喘冒昧,先说几句。”文天祥见场面冷落,于是开口道。“官家说得对,已经三年了,张弘范一直在追,我们一直在逃,这样的状况必须结束。张弘范虽然有谋略,但胜仗打多了,难免会轻敌,他又急于求成,这是他的软肋。抓住他的软肋,我们就能打败他。” 见文天祥已经开口,张世杰知道自己再不开口不好,于是道:“官家命令第三船队埋伏在南出海口西面,这是一着妙棋。如此一来,我们可以形成关门打狗态势。我以为,实施这个方案,关键在两点。 第一,第一船队在接战之初,必须要顶住敌人的进攻。明天的战斗,敌人一上来就会发起猛攻。在这个时候,我军的夹击态势还没有形成,数量上的优势还显现不出来,第一船队必然面临巨大的压力。如果顶不住,两面夹击的战术就失去作用。” 赵昺一听,就明白张世杰说到点子上。毕竟是带兵的,肚子里总是有些货的。 “对,每一个作战方案,都是有其不足之处的。关键是看怎样扬长避短。只要我们把困难想清楚,作好充分的思想谁备,就会立于不败之地。”他道。 然后回过头来,对张世杰点点头道:“你继续说下去。” “第二,必须敢于短兵相接。”张世杰道。“我军缺乏远程攻击利器,更缺乏能够摧毁敌人战船的手段,要大量消灭敌人和击沉他们的战船,就必须鼓励将士们敢于近战,敢于短兵相接。还有就是,今天官家提出的两两配对的办法很好,效果也初步显示出来了,明天还要坚持。” 苏刘义道:“说到远程攻击利器,我们固然拼光了,但敌人也好不到哪里。这从今天的战斗就可以看出,他们除了一上来就进行火攻之外,再也没有发射炮火或者动用抛石器。所以,明天的战斗,就是一场近战和肉搏,想逃避都逃避不了。到时候,考验的是意志和勇敢。” 陆秀夫性格沉稳,知道打仗非他所长,等大家都说过了,才插嘴道:“狭路相逢勇者胜。明天看来是一场苦战,我们必须设法提高士兵的士气。今天侍卫们朗诵岳武穆的《满江红》,效果不错。明天的战斗,这个办法还可以采用。” 赵昺笑道:“背诵岳武穆的《满江红》确实收到不错的效果,但明天我们仍然背诵这首词,有炒冷饭的嫌疑,效果会差了不少,还是来点新鲜的。” “官家有什么想法?”陆秀夫感兴趣地道。 “嗯,找一些人唱歌。”赵昺随口道。 “啊,在战场上唱歌?”不仅是陆秀夫,其他的人都感到惊讶。 “秀儿,你会唱歌吗?”赵昺扭头对尹秀儿道。 见在场的大臣们都看向自己,尹秀儿的脸蛋立即红了,扭捏地道:“会,会一点。可是官家,您让秀儿唱什么歌?” “会唱就行。待会儿朕教给你,你学会之后再去教士兵唱。”赵昺道。 “啊。让我去教、教别的男人唱歌?”尹秀儿立即慌了。男女授受不亲啊,她哪有胆量在男人跟前教唱歌?还不被人笑死。 “啊什么啊?就让你教个歌而已,有什么难的?”赵昺又瞪了秀儿一眼。其实他也已经想到了,古代男女哪能随便在一起的? 让秀儿教歌确实不行。 “官家,唱歌能提高士气吗?”文天祥有些好奇地问道。 “我现在就唱一首歌,你们听听能不能提气。”赵昺笑道。 “官家会唱歌?”几个大臣越发好奇了。特别是陆秀夫,在南逃的路上,他几乎天天跟赵昺在一起,从来没听他唱过歌。或许,是哪个宫女教他唱过歌,那也一定是些儿歌罢。儿歌怎么可以在战场上作为鼓舞士气的利器呢?官家该不会耍孩子气了。他想。 赵昺心里却在发笑,他在前世,还是能唱不少歌曲的,拿出来震摄一下这些古人绰绰有余。心里这样想着,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清清嗓子,想站起来。可是他忘了自己是小短腿,而他正坐在一张官帽椅上,小脚板够不到地面。然后,就是一个狗啃泥。 “啊!“船舱里响起一阵惊呼,所有的人都吓坏了。尹秀儿吓得脸色发白,扑了过来,想察看赵昺怎么样了。 “呸,这个椅子也来欺负朕。”没想到赵昺已经自己爬起来,恼怒地踢了椅子一脚。原来什么事情也没有。 看着赵昺这充满孩子气的举动,几个大臣都被逗笑了。他们的这个小皇帝,不仅变得聪明无比,还这么有趣。他们很开心。 然后,就见赵昺站好,仰起小脸,一首充满张力的旋律就从他的嘴里出来了。 “狼烟起,江山北望 龙旗卷,马长嘶 剑气如霜,心似黄河水茫茫 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何惜百死报家国 忍叹惜,更无语 血泪满眶,马蹄南去 人北望,人北望 草青黄,尘飞扬 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中国要让四方 来贺” 这首由陈涛作词、张宏光作曲、屠洪刚演唱的《精忠报国》,是他前世比较喜欢的歌曲,此刻唱出,虽然声音稚嫩了一些,但自我感觉还可以。 “各位卿家,你们看这支歌曲怎么样?”赵昺唱完,还不忘询问一句。 “有气势,震撼。行,太行了。”文天祥大声称赞。 “歌词内容也正好相符,的确不错。只是官家,您是从哪里学的这首歌的?”陆秀夫也是感觉好奇,忍不住问道。 “这个,朕可以不回答吗?”赵昺斜了陆秀夫一眼道。心里却在腹诽,老家伙,什么都想知道。其实,陆秀夫才四十多岁。不过,在那个年代,四十多岁,自称老夫的也不少。比如苏东坡写《江城子?密州出猎》时也才四十岁,可是开头即道:“老夫聊发少年狂……” 陆秀夫有点小尴尬。 第10章 十六字方针 “那就这样,等会儿陆卿家记得挑选二十来个有音乐细胞的人过来。某人扭捏作态,不愿意教,那就由朕亲自教。明天,我们在战场上擂鼓跟唱歌交叉进行。擂鼓擂累了,就唱歌,唱歌唱累了,就擂鼓。” 赵昺嘴上说着,却感觉有些奇怪,怎么搞得像组建一支啦啦队似的。 陆秀夫答应之后,也笑了:“明天可要热闹了。” 赵昺想重新坐到椅子上去。尹秀儿见了,径直过来,弯腰把他抱了上去。 “明天的战斗,我们要着眼于消灭张弘范的有生力量。”赵昺在椅子上坐稳之后,又开口道。“但是缺少进攻利器,这实在是个致命的短板。虽然刚才张卿家已经强调要敢于短兵相接,近身肉搏。但如果没有有效手段,要做到消灭有生力量就有了难度,而且我们自己的伤亡也会极大。” 说到这里,赵昺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的笑意:“我们的士兵有不少是从临安带出来的,他们身经百战,尤其是具有很高的忠诚度,是我们的宝贵财富,能多保存一个是一个。各位卿家认真想一想,我们还有没有其他手段。” 船舱里一片寂静。大家都听出来了,小皇帝这是在为将来着想,而他所想的也是大家所期盼的。在场的众人都陷入沉思。 良久,文天祥试探性地问道:“能不能,使用火攻?” “这个事情我们也一再考虑过,但确实想不出好办法。”张世杰瞥了文天祥一眼,开口道。“我们从临安出来的时候,是带了一批猛火油、硫磺以及其他燃油出来的,但很快就用完了,还有一批火枪,因为缺少火药,现在也用不上。当然,用火枪作火攻,却也没有多大用处。” 想了想,张世杰又道:“其实还有一种办法,就是在小舟上装上易燃物,点火后冲向敌人的战船。但那得有个前提,就是敌人的战船连在一起,有很高的密集度。可是如今海面宽阔,战船不可能挤在一起,烧掉一艘也就一艘,起不了大作用。” 赵昺听张世杰如是说,心有不甘地道:“其实,在海上用火,最好使的还是火箭,箭头绑上易燃物,点燃之后照着敌人的风帆射去就行。” “官家,您说的没错。”苏刘义插话道。“用火攻,火箭是最好使。可惜我们的燃料早就用完了。” 赵昺失望了,哎,火攻怕是没指望了。但想想也不能怪谁,双方已经在这个巴掌大的崖山你来我往的打了二十来天了,能使的招数都使出来了,还能放到现在?至于补给,还是省省。不说他们没有后勤补给基地,就是有,张弘范也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当然,张弘范也是劳师远征,双方是彼此彼此。 大家都不说话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失望的表情。 “哎呀,该死。我怎么把这茬事给忘了呢?”突然,陆秀夫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道。 众人都抬起头看向他。 “陆卿家,你神神叨叨的,想说什么啊?”赵昺把一双小短腿在椅子上盘起来,半开玩笑地问了一句。 “燃油啊,我们有燃油啊。” 这下子,所有的人都不淡定了,眼睛就像长了钩子似的,钩着陆秀夫的脸不放。 “官家,是这样的。”陆秀夫半带懊悔半是喜悦地道。“我们在离开福州的时候,我考虑到我们以后在船上的日子怕会越来越多,在海上航行,船只出了问题,就是大事。所以就采购了一批维修船只用的材料,放在民夫的运输船上,其中就包括几桶桐油。” “有多少?”张世杰迫不及待地问道。他犹如一条饥渴的狼看到猎物,眼睛里发出一种绿色的光。 “十桶。” “大桶小桶。” “大桶。” “好,好,太好了。”张世杰霍地站了起来,在船舱里原地打着圈,又哈哈哈笑了起来。蓦地,他停住了,面对赵昺嚅嗫道:“官家,我,我又放肆了。” “嗐,张卿家,朕又没说你什么,何必如此呢?高兴了,笑几声又能咋样?”赵昺说着,自己也“嘎嘎嘎”笑了几声。 “官家,是臣粗心了,亏您提醒,臣才想起来。”陆秀夫惭愧道。 看着陆秀夫,赵昺的笑脸消失了。心里感慨万千。为了大宋江山,他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不怕杀头颅,洒热血。而在日常中,他作为丞相,管理着行在大大小小的事情,每天还得给自己的原主上课,记下他的行程,一天不拉。这是何等的操劳。忘掉小小的几桶桐油,是非常正常的,他却如此自责。 “陆卿家,你不必自责。相反,朕还得感谢你。因为你的遗忘,让这几桶桐油选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这是上天在护佑我大宋。”赵昺诚恳地道。 “官家,对明天的战斗,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有了燃料,张世杰犹如握住一张王牌。虽然燃料数量还不到放手使用的程度,但只要省着点,也够用了。所以,张世杰的信心增长了不少。此刻又问道。 “有。明天的战斗,朕希望诸位卿家记住十六个字。”赵昺马上道。 明天的战斗太重要了,他需要一场完胜。对此,他已经思考很久。 “哪十六个字?”张世杰问道。 “把握时机,穿插分割,南紧北缓,立足全歼。”赵昺吐字清晰地说出十六个字。 “把握时机,穿插分割,南紧北缓,立足全歼。”张世杰、苏刘义、江钲三人都复述了一遍。然后,都看向赵昺,听他解释。 “把握时机,首先是指把握好第三船队出现在敌人背后的时间,朕以为这个时间并非越早越好,而应该是在第一船队与敌人接触并发生战斗之后。”赵昺道。 “为什么?”张世杰问道。 “你说为什么?”赵昺笑咪咪地把皮球踢回给张世杰。 张世杰略一思索,用手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随即笑逐颜开地道:“对啊,对啊。当敌人跟我军已经正面接触之后,再让他们抽出一部分战船对付后面的敌人,阵形必然出现松动。船只不同于车马,在海上调头需要付出的时间多,我军趁此机会抓紧进攻,就能收到意外之喜。当然,晚一些出现也能获得这样的效果,但那样一来,第一船队要承受的压力就很大,万一承受不住崩掉,就得不偿失了。” 文天祥、陆秀夫、苏刘义跟江钲相互对视,也笑了。 赵昺也笑着点点头,认可了张世杰的解释,然后继续道:“其次,施放火箭也应该寻找最佳时机。朕以为,这个最佳时机应该是在夹击态势形成之后,一三船队同时施放。只有这样,才会对敌人形成最大压力,让他们陷入混乱之中。” 张世杰笑道:“官家说得对。臣刚才也在思考,我们的桐油数量毕竟有限,要想使火攻效果达到最佳状态,就必须让所有战船在同一时间施放火箭。官家这样一说,臣心里更有数了。” “穿插分割的意思很简单,”赵昺继续道。“我军施放火箭之后,敌军必然发生混乱。此时,我军抽出部分战船冲入敌阵,将敌军分割开来,让他们相互之间失去联系,最要紧的,是让张弘范无法指挥。如此,就可以达到各个击破之目的。” 穿插分割是后世部队普遍运用的战术,赵昺则大胆地把它运用到海战中。 “好,臣回去后,事先组织好负责穿插的战船,让他们到时一起行动。”张世杰点头答应道。 “很好。你告诉他们,穿插的时候不要婆婆妈妈犹豫不决,战机稍纵即逝,我们的动作一定要坚决果断。”赵昺话气坚决地道。 “喏。”张世杰答道,神色甚是严肃。 赵昺端起茶盏润润喉咙,又说下去:“南紧北缓,关系到北面之敌的生死。我们先对付南面之敌,对北面之敌不必着急,只要抵挡住他们的进攻,不让他们南下压迫我军就行。” 张世杰性子急,不待赵昺说完,就出声问道: “为什么?” 赵昺看了一眼张世杰,不紧不慢地道:“切记朕下面说的话。当南面的战事基本定局之后,马上抽调部分战船驶出出海口,然后往东,从崖山东面水道北上,从背后对北面之敌发起进攻。” 张世杰愣了愣,已然明白过来,兴奋使得他犹如喝了酒似的,满脸通红。“官家的意思,让我们形成关门打狗,一并把北面之敌也给吃掉?” “妙哉。”苏刘义双手一拍,笑逐颜开道:“南北通吃,一个也不让他们逃走。” “对啊。”江钲也笑着道。“南紧北缓,先钓着北面之敌,不让他们急着逃走。否则,人家不跟我们玩了,再找他们就不容易了。” 笑了一阵,赵昺又道:“立足全歼的意思,相信大家都懂。但朕也知道,真正做到全歼是不容易的,朕希望你们尽力而为就行。” “臣明白了,臣一定尽力而为。”张世杰就差拍胸脯了。 “官家这一整套部署,环环相扣,真正是合丝密缝,无懈可击。”文天祥击节赞叹。 “如果能够一战而同时击垮张弘范和李恒的船队,我们就不必再像现在这样,天天被人撵着过日子了。”陆秀夫也兴奋地道。 文天祥、张世杰这些臣子都很兴奋。对于明天的战斗充满了期待。他们只是惊奇,一个八岁的孩子,是怎么想出这些妙计的。 “陆卿家,可别忘了,你还要给朕召集二十名民夫学唱歌呢。”在众人离去时,赵昺还不忘提醒陆秀夫道。 第11章 张弘范和李恒 靠近新会的海岸边,战船林立。张弘范的帅船赫然就在其中。 张弘范带兵回来之后,匆匆沐浴更衣,此刻刚刚吃完饭,正用餐巾揩拭着嘴。他的旁边,坐着一个脸色红润、身材壮实的青年将领。他叫阿速,蒙古人。 “张帅你看,我的胸口,喏,就是这里,憋着的火气,可是老大了。”阿速用手戳了一下自己厚实的胸膛,用还算是流利的汉语道。“你再不让我们上去,指不定哪天,它憋不住了,就会‘轰’地一声,爆炸了。” 张弘范见他说得有趣,不由得笑了。 “张帅,你还笑。那些南蛮子如此嚣张,明天我们非上不可。我要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蒙古勇士的厉害,让他们在我们的刀下瑟瑟发抖。”阿速情绪激动地嚷着,满嘴泡沫,一双手也在空中挥来挥去。 阿速是张弘范手下千户长,号称军中第一猛人,力大如牛,据说能单手举起磨盘。他统领的一支队伍,是张弘范手下唯一一支由蒙古人和色目人组成的队伍,也是名副其实的精锐。每逢作战,哪里卡脖子,攻不上去,调他们上去,总能获得意外之喜。但由于他们来自北方,对于水战不熟悉,故而自从来到崖山之后,张弘范只让他们每天登船训练,至今没有被派遣上阵,这可把阿速给憋坏了。故而,今天听说吃了败仗,于是就过来了,缠着张弘范,明天非上战场不可。 “好,我答应了。”张弘范终于被缠得受不了,丢下餐巾,说道。 “答应什么了?”随着一个声音响起,副帅李恒一脚跨了进来。 “德卿,你来了。”看见李恒,张弘范很亲切地叫着他的字,示意他坐下。 阿速见张弘范终于答应,跟李恒打了个招呼,乐呵呵地走了。 张弘范让侍卫给李恒和他端上茶水。 张弘范没想到今天吃了败战,虽然折损不大,但毕竟是带着战船逃出来的,多少有些狼狈。 不过他对此倒是看得很淡,情绪上也没有出现多少波动。他也算是久经战阵,跟着老上司伯颜,从北到南,不知道打了多少场仗。所以这点小小的挫折,在他根本不算什么。 “张帅一切都好。”李恒坐下之后,关切地询问道。他是西夏皇族后裔,也是元军中难得的悍将。跟张弘范合作时间不长,到目前为止,两人相处得还算愉快。 “呵呵。”张弘范自嘲地笑了两声。“老夫玩了一辈子鹰,想不到今日反被鹰啄了一口。” “不听宋人的俗语中有这么一说吗?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小败而已,实属正常。”李恒笑着道。 “你看到了吗?今天他们让御船都开出来了。不知道是张世杰的主意还是陆秀夫的主意。竟然让那些侍卫背诵岳飞的词。”张弘范道。 “我听到声音了,但没看到御船。他们的胆子够肥的。” “也算是狗急跳墙。不过,这倒是让我增添了信心。他们已经把该打的牌都打出来了。我们只要再施加一点压力,他们就会吃不消,就会崩盘了。” 两人相视一笑。 “噢。对了,今晚北面的战事为什么会结束的这么晚?”张弘范问道。 “张帅,先报告一个坏消息,文天祥跑了?”李恒收了笑容道。 “什么?”张弘范吃了一惊,这个确实是坏消息,比今天打了败战还让他震惊。“他是怎么逃走的?” “宋军狡猾至极,一边指挥战船向我发动猛攻,拖住我军,转移我注意力,一边派轻舟潜入关押之处,砍杀我守卫之后,将他接走。待我接到报告,派人拦截时,又遭对方袭击。”李恒以懊恼的语气将事情经过大概说了一下。 “这就奇怪了,宋军怎么会知道文天祥的关押之处?”在冷静下来之后,张弘范有了疑惑,双眉紧蹙,问道。 “是啊。我也好生奇怪。”李恒道。“难道是我军内部有人给宋军通风报信,或者是不小心走漏了风声?” “不应该啊。文天祥关押在这里,知道的人很少。”张弘范沉吟着道。“这样,你派人暗中查一查,但不可声张,更不可因为此事而闹得将士心生不安。” “好,我知道了。”李恒点头道。“可是张帅,文天祥是重要人犯,如将他押至大都,也是大功一件。可如今却被逃脱,这是在下的过失,请张帅责罚。” “文天祥确是难得的人材,如今被逃脱,等于是放虎归山。但这并非德卿一人过错,谈不上责罚。说起来,本帅也有责任。”张弘范大度地道。人都已经逃走了,再责罚属下又有什么意思?这样的事他不会干的。 “谢大帅宽厚。”李恒听了,拱手道。他不是一个怕事之人,如果张弘范因此给他一个处分,他也是会坦然接受。但张弘范不计较,他仍然要表示感谢。 张弘范随之想起今天白天的战事,仍然有不解之处。 “今天的事情好生奇怪?”他慢慢呷着茶水道。 “奇怪?”李恒疑道。“难道张帅发觉了什么?” “那倒没有。”张弘范摆摆手道。“只是本帅跟张世杰交手不止一次了,深知他的为人以及指挥风格。今天的战斗,我军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主动,击溃宋军已经到了唾手可及的地步。谁知道接下来,宋军画风完全改变。反将战场主动权夺走,好不可惜。” “听张帅如此说,在下也有同感。”李恒以中指轻敲着案桌面板道。 “哦,怎么说?”- 李恒收回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道:“宋军今天为了救文天祥,不仅主动向我们发起进攻,还不顾天色已晚,硬是缠着我们打。这样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谋略,好像也不是张世杰的手笔。” 李恒的话又引出张弘范的忧虑:“张世杰指挥风格古板,把战船绑在一起的这种套路,四年前他在焦山搞过,结果大败而归。如今在崖山又故伎重施。可是后来他们悉数断开链接。不知道是他想通了,还是接受了谁的指点。但不管怎么样。这对于我们来说不是一件好事。我们要想在短时间吃掉他们还是有难度的。” “张帅,要不,我们先缓一缓,等后续部队上来之后再动手?”李恒小心地道。 “不,夜长梦多,万一他们又跑了,我们还得追。”张弘范摇头道。 李恒有些疑惑地看向张弘范,想要再问些什么,想了想还是作罢。 张弘范突然有些烦躁起来,起身走到船舱门口,让海风吹着他的脸,过了一会儿,猛然转身,走回到船舱中间位置,一拳砸在案桌上,咔嚓一声,案板开裂。 “明天继续发起攻击。我不相信攻不破张世杰的阵营。” “张帅,可是我们——”李恒担心地道。 张弘范走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德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我不是三岁孩子。我对我军目前面临的困难还是看得很透的。连日战斗,士兵都很疲惫了,武器装备也得不到及时的补充。今天一场火攻,又将储备的燃料消耗怠尽。不过说起这些,宋军一定比我们还要糟糕。明天的战斗,少不了近战肉搏,这是我们的强项,他们占不了便宜。” 缓了缓,他又道:“我只担心一点。近战,少不了战船相撞,我们的战船相较于宋军要小,坚固程度也比不上。我们的战船要是撞不过他们,必然要吃大亏。” 张弘范说着,离开李恒,走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德卿,你有什么好招吗?” “这个,能不能对战船,临时进行加固?“李恒思考了一下,不是很确定地道。 “临时加固?或许能行。“张弘范眼睛一亮道。“只要弄得到材料,不说全部加固,就加固船头部分就行。” “只怕时间上来不及。”李恒倒是没有信心了。 “全部加固,当然来不及,我们就加固一部分。让加固的战船在前面冲锋陷阵,这样一定可以给宋军造成混乱。他们只要阵营一乱,必然会溃败。”张弘范说着,一只手在案桌上拍了好几下,显示他的情绪已经激动。 “那么,材料呢?” “材料当然是铁件最好。但铁件不好找,我们就用木料,反正是临时的,外表不雅也没关系。好用就行。至于木料出处,好找,前面不是有一个集镇吗?看看有没有木料市场,如果没有,就挨家挨户进行募集,怎么着也凑得齐。”张弘范道。 听张弘范这么一说,李恒也乐观起来:“照你这么一说,还真的可行。” “加固战船之后,我明天准备这样打——”张弘范身子往前伸了伸,李恒也凑过来,两人轻声嘀咕了一阵。随即,张弘范朝外面喊道:“崔山。” “喏。”随着声音,崔山抖擞精神跑了进来。“张帅,有什么吩咐?” “你去传达本帅的命令,让第四、五、七、九、十一号战船的弟兄们,马上去前面的镇子上收集木料。告诉弟兄们,是加固战船用,都得是大件。收集到足够加固六十艘战船船头,方算是完成任务,回去睡觉。” 崔山大声答应着,心里却替那个集镇默哀。自他们大军到达之后,已经把那个本来还算繁华的集镇骚扰得只剩下半口气了。这次又让弟兄们去收集木料,不定把剩下的半口气给收集没了。 但张弘范的话还没说完:“同时,你再去征调一批工匠,把随军的工匠,还有集镇上的工匠,都给征调过来,告诉他们,晚上辛苦一下,任务完成得好,我们加倍给工钱。” 张弘范将他的命令一项一项说给崔山,又让他重复了一遍,才放他出去。 “可以点火把吗?”临走,崔山问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 “费话,不点火把,他们怎么施工?”张弘范就差用脚踢他了。“不过要派好岗哨。严防不怀好意者进来偷窥。”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所收的材料,都照价给钱。另外,告诉弟兄们,对百姓的态度好一些。” 崔山走后,李恒笑着道:“张帅,难怪有人说,你什么都好,就是对汉人太心慈手软。” 张弘范没说话,心里却五味杂阵。半晌,他才摇摇头道:“以后,那些人会明白的。” 第12章 杨太后 次日清晨,赵昺醒来得有些晚。他太累了。 昨天晚上,他花了半个时辰时间,将《精忠报国》教给民夫。那些民夫没想到会得到由小皇帝亲自教他们唱歌的殊荣,而且这首歌曲特别的新鲜,特别的提神,令他们无比的惊讶和新奇。 皇上到底是真龙下凡啊,仅仅八岁,就懂得这么多新奇的东西。他们都很激动和兴奋,学得都很认真。待他们初步学会之后。赵昺又把词写出来交给一名叫葛鄚之的年青人。 葛鄚之二十出头,在这些民夫中是最聪明的一个,也懂得一些乐理知识。赵昺唱一二遍,他就能哼哼。所以,赵昺就让葛鄚之当这支啦啦队队长。民夫们虽然学会了,但仓促之间,肯定记得不熟,过一晚上恐怕又会还给自己。赵昺就交待葛鄚之明早继续教民工唱,让唱得越熟练越好。 做完这一切,时间有些晚了,但躺在床上一时还睡不着。 他披衣起床,悄悄的走出船舱。甲板上,有侍卫在值班。他们看了赵禺一眼,见他只是站在船舱门口,并没有再往前走,也就没有过来打扰他。 天上一轮明月,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海水在轻轻拍打御船。从白天的喧嚣中摆脱出来,思念占据了他的脑海。望着那轮明月,想起了很多很多前世的事情,心情很不好受。不过,他毕竟是通达之人,没有让这种情绪继续下去。呆了一小会儿,就回到船舱。 穿越之后的头一个晚上,他的睡眠质量还不错。 次日清晨,起床之后,在尹秀儿的服侍之下洗漱完毕,又用过早餐,便往前舱走去。无论是对于行在,还是对于他个人,今天都将是非常关键的一天。战胜张弘范,他们就有可能凤凰涅盘,打败了,就将坠入深渊。 边走,赵昺随口问道:“今天天气如何?” 听小皇帝问起天气,尹秀儿便快步走到一个窗户跟前,用手掀开帘布,竟然发现头顶湛蓝一片,不觉惊喜地叫道:“官家,天晴了,是晴天。” “是吗?”赵昺听闻不觉大喜,一跳跳上仍然放在窗口底下的那只矮凳,趴到窗口往外眺望。嘴里大呼小叫道:“太好了,太好了。”然后“嘎嘎嘎”大笑不已。 火攻,需要老天爷配合,而老天爷竟然给了他们这个面子。 两人正高兴着,就感觉船舱门口的门帘掀动,进来几个人。扭头看去,原来是三个女人。走在头里的女子二十七八岁,皮肤白皙,容貌秀丽,穿戴虽然没有珠光宝气,却也是装扮不俗。赵昺一眼就认出,此人就是杨太后。他赶紧从凳子上下来,前去行礼。 虽然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可是自从赵昰死后,如今度宗之后,只剩他们俩,也算是孤儿寡母。这一年来,杨太后对他也算是关心。 但赵昺马上感觉有些不对劲。此刻,杨太后径直走到尹秀儿跟前,面容不善地打量着她。他想起昨天白天的事情,难道那个宫女回去后向杨太后进谗言了?于是上前叫了一声:“娘娘,您今天怎么一大早就来了?” 杨太后却没有答理赵昺,而是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眼睛仍然只是盯着尹秀儿,半晌,才压着嗓子道:“秀儿,你平日里都是这么服侍官家的?” “我,我?”尹秀儿隐隐的感觉到了什么,心里惧怕,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娘娘,秀儿她怎么了,您干嘛一进来就冲她发火?”赵昺见杨太后如此对待尹秀儿,心里很是不爽,却也不敢说过头的话。毕竟名义上杨太后是自己的母亲。宋朝以孝治国,他要是敢跟杨太后较劲,传出去会被那些喜欢搬弄是非的臣子的唾沫星子淹没。 “官家是何等尊贵之人,你一个小小的婢女,却跟他头碰着头,一起挤在窗口。难道你不知道宫里的规矩和该有的礼仪,平日里都是这副不知上下尊卑,没大没小,没个正形模样的吗?”因为气愤,杨太后说话时,面部白皙细致的肌肉抽搐得厉害。 赵昺的心里不是滋味。现在是在逃难的路上,等会儿敌我双方马上又要展开厮杀。要是战败,他们都将死无葬生之地。她怎么还会有心情讲究什么尊卑礼仪。从此事也可看出,古代宫廷,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没有一点人性。 当然,他此时更加确定了杨太后的发怒是因为昨天的事情。所谓跟自己挤在窗口不过是个引子。他回头看去,那个名叫姝红的宫女跟另一个宫女就站在船舱门边。 其实,他对这位年轻而容貌姣好的太后并不感冒。在原来的历史中,她带着两个皇子颠沛流离,最后,在十万军民跳海之后,原本已经逃出崖山的她在绝望中也跳海自尽。 但是,她对待尹秀儿、他的婢女的态度,他却不敢苟同,甚至反感。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更让他目瞪口呆。 “看来,今天得给你立立规矩了,好让你记住什么叫长幼尊卑,礼义廉耻。”杨太后慢慢地道。“慕容,姝红,你们俩过来,” 站在门边的两个宫女闻声赶紧过来。 “抓住她,让她趴到矮几上。”杨太后命令道。 两个宫女走到尹秀儿跟前,抓住她,把她按到矮几上。昨天在跟元军士兵的搏斗中,赵昺看到过尹秀儿拳脚功夫的厉害。如果她反抗,别说这两个宫女,就是再加一个杨太后,也经不住她打。可是她没有反抗,而是乖乖地任由两个宫女摆布。 那个叫姝红的宫女,一双手使劲按住尹秀儿,嘴角浮起一抹得意的笑。 “退去她的裙子,打她的屁股。”杨太后厉声道。 “啊。”赵昺吓了一跳。他明白了,杨太后绝非是看到自己跟尹秀儿一起挤在窗口而发怒,她是为昨天尹秀儿躺在自己的床上的事情来的。她当着他的面羞辱尹秀儿,其目的是警告自己。 两个宫女麻利地扯下尹秀儿的裙子,让一截白嫩的屁股露了出来。赵昺看见尹秀儿羞愧难当,早已掉下委屈的眼泪,但仍然没有反抗,也不吱声 而那个叫姝红的宫女,已经举起了手掌。 赵昺终于怒了,冲了上去,用小肩膀撞开妹红,瞪着眼睛道:“你敢打她试试?” 看见像只小公牛似的赵昺,姝红害怕了,看了一眼杨太后,终究还是将手垂了下去。 赵昺将尹秀儿的裙子重新拉了上去。转身对着杨太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重重磕了一个头。 “官家,你竟然为了一个奴婢给我下跪?”杨太后又惊又恼地道。 第13章 随你的便 “娘娘,孩儿知道您为什么要责罚尹秀儿,您是因为昨天的事情对不对?”赵昺道,然后用手指着姝红。“孩儿不知道这个人昨天回去之后是怎么在您跟前嚼舌头的。但是娘娘,您确实错怪秀儿了。昨天的战斗那么惨烈,孩儿是被吓,吓着了。” 赵昺想了想,还是声称自己害怕。毕竟原来的那个赵昺处在那样的情境之下就是如此。他相信这样说合情合理些,杨太后容易听得进。能不跟杨太后翻脸就不翻脸。 “所以孩儿才让秀儿守在床边。让秀儿给孩儿按摩,跟孩儿说话,我们之间没有半点轻浮的举动。” “你说的都是真的?秀儿没有跟你一起躺在床上?”杨太后绷着脸、半信半疑地道。 “没有,根本没有。”赵昺毫不迟疑地否认。他相信姝红昨天并没有亲眼看见。他必须否认掉。 “人家都亲眼看到了,你还否认?” “孩儿不是否认,没有就是没有。”赵昺再一次否认,语气之中还包含着一丝怒气。当然,他的怒气是对着姝红的。 杨太后有些生气,可是又拿赵昺没办法。她再生气,这气也不能撒在赵昺的身上啊。自从自己的亲生儿子赵昰病死,度宗皇帝血脉就唯此一人,以后,自己也得仰仗于他了。 她是不喜欢尹秀儿的,可是她是人家亲娘临死之际交待的,她即便不喜欢也不得不让她留在赵昺身边。否则,就会给人家留下话柄。只是,这个赵昺自从她来到他身边之后,把其他所有的婢女和内侍都给赶得远远的,只认她一人。这就令人难以容忍。 可是,赵昺否认的态度很坚决啊。这又是怎么回事? 她对这个官家也很了解,他性格懦弱,承担不了事情,他说没有跟尹秀儿睡一块儿,应该不会有假。 难道,是姝红谎报军情,或者看花了眼? 她盯着赵昺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而赵昺的眼眸也是不躲不闪。杨太后终于让步了。她要维持皇家尊严、防止赵昺胡来不假,可她也不想跟他结仇。 “好,我信你,昨天她没有跟你一起躺在床上。可刚才她跟你头碰头挤在窗口又算怎么回事?”问这句话的时候,杨太后的语气已经和缓了不少。 “娘娘,您知道吗?”赵昺眨巴着一双无辜的眼睛,非常认真地道。“孩儿已经知晓,今天的战事非常重要,而今天的天气,对于战事成败事关重大。所以孩儿吃过饭之后,就让秀儿看外面的天气怎么样?当听秀儿说天气晴朗时,孩儿非常兴奋,就马上跑过去看,而您恰好就在这个时候进来了。说起来,如果有什么不妥之处,也是孩儿的错,孩儿只顾一时高兴,就没想其他的。” “你说的都是真的,没有欺骗我?” “孩儿怎么会欺骗娘娘呢。” “你起来。”杨太后的语气完全和缓下来了。 待赵昺站起来。杨太后伸出手,把他拉到自己跟前,以手揽着他的身子道:“官家,不是我管得紧,实在是如今的情势跟以往大不一样,大宋赵家就剩咱们母子俩了。说的不好听,人家存心要欺负咱们,咱们也没有办法。所以,官家,你得时时刻刻记住自 己皇上身份,记得摆出皇上的样子。这样,大臣们才愿意跟着你,才不会背叛你,知道吗?” “喏,孩儿知晓了。”赵昺口是心非地答道。 杨太后想了想,又心生疑惑地道:“官家,你什么时候关心起战事了?” “这样不好吗?”赵昺反问道。 “嗯,当然是好。”杨太后说着,对仍然趴在矮几上的尹秀儿道。“既然官家替你说话了,这次就饶过你。但是你得记住,虽然我们四处颠簸,但该有的规矩还得遵守。明白吗?” “喏。”趴在矮几上的尹秀儿轻声答应道。 “起来。” 看着从矮几上爬起来的尹秀儿,赵昺心里长出一口气。如果尹秀儿因为自己而受罚,他将无法忍受。 可是,杨太后接下来说出的话,又将他刚刚轻松下来的心情重新搅乱。 “官家,我知道你喜欢尹秀儿,可你是九五之尊,贴身侍女怎么就一个人?既然这里的人你都不喜欢,那我就替你作主,让姝红留下。她可是跟我好几年了,手脚利索,人也机敏,让她跟秀儿一起服侍你,我也放心些。” “娘娘,不要,孩儿有尹秀儿就够了。” “官家不要推辞,就这样定了。” 杨太后不容赵昺反对,一锤定音。赵昺只得怏怏地住了口。唉,有什么办法?人家可是太后。 杨太后走了之后,姝红站在船舱门口,忸忸怩怩欲进不进。赵昺没好气地道:“你也去底舱,那里人多,你大可凑热闹去。” “那可不行,太后让我来官家这里,是让我服侍您的。”姝红马上抗议道。 “我不需要你服侍。”赵昺一口回绝。 “那官家也不能赶我走。我只听太后的。太后让我服侍您,我就得服侍您。”姝红理直气壮地道。 “看不出啊,你的脸皮还真厚。那行,随你的便。”赵昺拿她设办法,人家可是杨太后身边的人,他也不能拿她怎么样。于是,赵昺说完,不再搭理姝红。 姝红也不计较,进入赵昺的卧室,整理起卧室来。 晨风轻拂,阳光下,崖山之西的海面,泛起金色的波澜。 辰时将过,还不见张弘范船队的影子。 张弘范没来,这边也不动。千余艘战船静静地停在高大的壁崖之下,四周一片寂静。几条轻舟在海面上游曵。那是张世杰派出去的斥候船只。 “官家,看来上天也眷顾咱们哪?”随着一个声音响起,文天祥手里拎着一个布袋子,笑呵呵地走了进来。“您看,这天上有太阳,海上有风,咱们的火攻一定会发挥奇效。” “是啊,朕盼着能烧了张弘范那厮的帅船,让他葬身海底。”赵昺看着窗外的天空道。 “能够让他葬身海底最好不过,但即便被他逃走也没什么,我们不必为此介怀。”文天祥道。 “当然。”赵昺道。“不过这厮太坏。让他葬身海底,才能解朕的心头之气。” 听着赵昺充满孩子气的话,文天祥笑了。然后扬了扬手里的布袋道:“臣遵旨过来跟官家手谈了。” “文卿家,这里面是围棋?”赵昺用手指着布袋子好奇地道。 “是啊。”文天祥说着,将布袋放到一张矮几上,从里面取出两个陶罐,揭开盖子。“官家请看。” 赵昺凑过去,取出两粒黑子,是陶质的,没有上釉,外表有些粗糙。 “官家,咱们在这个地方,找不到好的围棋,只能用这个对付了。”文天祥解释了一句。 赵昺当然知道是这么回事,忙道:“很好,很好。” 说着话,尹秀儿已经在船舱中间摆好矮几和椅子,铺开棋盘,摆好陶罐。两人于是相对而坐。 “哈哈,文卿家,待会儿战斗打响,这方圆几海里范围,将会战船相交,兵器相撞,而朕与卿家在此间手谈,这要传扬开来,也是咱们君臣一段千古佳话。” 听着赵昺的话,文天祥的心里却着实好奇。一个八岁的孩童,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定力,非得拉他一起在战场上下围棋。看来,凭着小皇帝的心智,想要让大宋灭亡,恐怕没那么容易。文天祥这样想着,心情大好。 不过,他还是不看好小皇帝的棋艺。于是道:“官家,臣还是让您两子。” 宋时围棋兴盛,不少皇帝都热衷下围棋。而文天祥则是名声在外的围棋高手。赵昺无论怎么聪明绝顶,毕竟才八岁。文天祥轻视他也正常。 “你瞧不起朕?”赵昺不服气地道。 “哈哈,哪敢。”文天祥打了个哈哈。 第14章 冲撞 昨天晚上,张世杰给每个人都分派了任务,唯有文天祥没有。这不怨张世杰。文天祥刚被解救回来,一时还无法融入当前的队伍之中。况且,虽然他这些年一直独自领兵作战,但他没有接触过水战。再加上他原来的官职是右丞相,加封少保、信国公,地位高,名气大。张世杰当然也不好让他去做打下手的活儿。 当然,赵昺是早已考虑好让文天祥去做什么了,只是不急着说。见他空闲,便让过来陪自己下棋。 君臣各自在棋盘上下了十来子的时候,江钲进来报告,说元军船队已经出现在崖山南面出海口。 “文卿家,朕的御船停在这山崖底下,是否有些憋气,也该起程,出去瞧上一瞧?”赵昺在棋盘上摆下一粒棋子之后,笑着对文天祥道。 闻听此言,站在船舱最里面位置的姝红,脸色刷地变白了,一只手不由得捂住自己的嘴。赵昺此时恰巧扭头往后看了一下,看到了她的反应,于是冷冷道:“你如果害怕,可以下船回太后那里。” 文天祥听了,也是蓦然一怔。他想不到小皇帝有这样的胆量。但是,在这个时刻,他作为臣子,不得不首先考虑小皇帝的安全。所以没有马上回应。 “怎么?文卿家不敢?”赵昺见文天祥没有接自己的茬,便打趣道。他当然知道文天祥经历过战场拼杀,别说让他陪自己去观看战场情况,就是直接提刀去冲杀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官家,”文天祥略作思考,谨慎地道。“您认为有此必要吗?” “当然。”赵昺肯定地道。他知道文天祥为什么有此一问。这是在探查自己是不是在意气用事。可是,还有什么比自己乘坐御船出现在战场上更能激励士兵的士气呢? “好,那臣就陪官家走这一遭。”文天祥立即道。 “江卿家,那就起航。”赵昺对还站在船舱门口的江钲道。 “官家——”江钲想阻止,可是又找不到恰当的理由。 “江卿家,朕还是那句话。朕的安危在于战斗的胜负,而不在于朕的御船在哪里。你应该知道朕的御船出现在将士们身后的意义。你下命令。” “喏。”江钲这才答应一声,出去了。 庞大的御船缓缓驶离停靠点,往宽阔的海面驶去。他们马上看到,张世杰已经指挥我军摆开阵式。前面,数百艘元军战船正在迅速逼近。 战斗一触即发。 此刻,宽阔的海面一片寂静,紧张的氛围如晨雾般弥漫过来,笼罩了这片海域。 这时,赵昺看见元军的战船正边行驶边改变阵形。 “张弘范在搞什么花样?”赵昺嘀咕着,仔细观察起来,很快,他看明白了。元军战船正从原先的方阵改变为三角形阵形。每一个三角阵形都有一艘船驶在最前面,犹如承担尖刀的角色。这样的三角形船队有数十个。 他们这是想利用三角形阵形强行冲阵吗?赵昺一时不解。张弘范的底气是怎么来的?两船相撞,一般是块头大或者船身坚固者成为赢家,而另一方则要落败。 而偏偏是,我军战船在这方面占上风。 张弘范不是糊涂蛋。他摆出这样的阵式,一定有他的道理。 赵昺很想亲自上去看个究竟。但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他担心的是,如果自己一方的阵形被撞开,那么双方将会绞杀成一团。所谓的火攻和两面夹击计划就会大打折扣。如此一来,即便是己方胜了,也是一场惨胜。那不是自己希望看到的。 张世杰显然也看到了这一点,想改变已方阵形,来减轻对方硬冲造成的压力。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此时的调整已经来不及。不动还好,一动,阵形松动,容易造成混乱。 这大概就是张弘范的狡猾之处。他不是一开始就摆出三角阵形,而是在快要到达战场的时候才变换阵形。给你一个出其不意。 赵昺看见帅船上有人在用信号旗调动战船,而不少战船已经在开始行动,他急得满头大汗。不由自主地骂了一句:“张世杰,你这个笨蛋。” 大约是有人提醒张世杰,或者是张世杰自己意识到了这一点,那信号旗突然收了回来,然后举起一面跟刚才不一样的旗帜。然后,就看到阵形慢慢地恢复原来的模样。 赵昺这才稍稍好受些。但他看到,元军战船没有丝毫减速的样子,显然是要强行冲阵。 赵昺对张弘范的做法疑惑不解。 就在此时,元军阵营正中位置,一艘战船一马当先,率先冲入宋军阵营,全速撞向迎上去的宋军战船,就见那艘战船当即倾斜过来,显然已经被撞坏。 元军战船上,一名大汉就站在甲板上,张开大嘴,哈哈大笑,态度极其狂妄。 “南蛮子,你们来啊,来跟爷爷较量啊。” 也就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它又撞上我军另一艘战船,此次,两艘战船没有分开,靠在了一起。但显然宋军战船已经瘫痪。就见元军战船上那大汉手里拎着两把大刀,当先跳上宋军战船,遇人就砍,勇猛异常。身后,元军士兵也纷纷跳上宋军战船,四处砍杀起来。宋军士兵迎上前来,奋力抵抗,一时之间,双方战成一团。 那名大汉转眼已经砍翻一名宋军士兵,另有两名宋军士兵一见,一起朝他扑过去,手里的砍刀同时砍去。只见那大汉不避不让,举刀架住一名士兵手里的大刀,另一只手往前一捅,手里的砍刀已经捅入另一名士兵的身子,那名士兵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肚子,应声倒下。那大汉将举在空中的大刀顺势砍向另一名士兵,那名士兵躲避不及,竟然被拦腰砍掉,鲜血喷了那大汉一身。那大汉毫不在乎,提着两把还在滴血的大刀,又往前冲去。 宋军士兵终于溃败下来,没有多少时间,几十名士兵被砍杀殆尽,剩下的几名士兵,都跳入海水中。 “哈哈哈,痛快,痛快。”那大汉仰天大笑,回到自己的战船。 这一幕,被赵昺全看在眼里,他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这些元军士兵,怎么会如此凶猛?如果都是这样,还打个屁啊,赶紧想法逃跑得了。 那个大汉正是阿速。战船上的士兵除船工之外,都是他的蒙古兵或者色目兵,在作战能力上比别人要强上太多。再加上宋军战船已经被撞坏,在气势上也弱了许多,被人家砍瓜切菜也就难免。 “嘭!”“嘭!”“嘭!”一个又一个碰撞声响起。元军战船纷纷撞进来。 被撞坏的宋军战船接二连三退出战斗,有的开始倾斜,下沉。 “张弘范简直疯了,竟然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我们。他就不知道两败俱伤的道理吗?”文天祥也已起身,站在另一个窗口看着战场,怒道 “不是说我军的战船比元军的坚固吗?为什么撞坏的都是我军的战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扭头看向文天祥道。 听赵昺发问,文天祥也仔细看起来:“官家说的对,我们的战船确实撞不过他们。不,他们的战船好像进行过加固,他们一定是有备而来。” 赵昺的心头一惊,他也看清楚了,是这么回事。他站起身,准备往船舱门口走去,正好江钲进来了。 “官家,情况不妙啊。” 江钲正要说下去,赵昺摆摆手,示意他已经知道。 元军战船一定是昨天晚上进行突击加固,也即是说,张弘范已经作好跟我们硬碰硬的准备。那我们怎么办?该怎么应对?赵昺紧张地思考着。 宋军帅船,张世杰对外面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元军战船船头横七竖八,像贴狗皮膏药似的,贴上一根根木料。 面对此情此景,他的额头渗出一层层细密的汗珠。这突如其来的新情况,让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应付。 而张弘范看着自己一方的战船在宋军阵营横冲直撞,不由得笑了。 第15章 阿速之死 “我们都低估张弘范这条疯狗的能量了。”赵昺的脸色非常难看。都这样打下去,他们必败无疑。 围棋是下不了了,他在船舱里一遍遍转圈子,必须要尽快想出应对之策。终于,在转到第十圈的时候,他停下了。然后,他冷笑起来。“张弘范,你休想讨得便宜。” 他转身,对着江钲大声道:“告诉张卿家,让将士们头脑灵活一点,不要跟他们面对面相撞,多从两侧冲上去,撞他娘的侧翼。他不就是加固了船头吗,我们不跟他正面碰撞,撞他的肚子,这总可以。” “也就一夜时间。”文天祥接上去道。“他们不可能对全部的战船都进行加固,时间根本来不及。加固过的也就驶在前面的战船,极有可能就是处在三角形阵形的第一艘战船,它为后面的战船闯阵,后面的一定没有加固。让将士们仔细观察。” “文卿家言之有理。”赵昺也醒悟过来。“江卿家,你让张卿家告诉将士们注意观察,如果真的只是第一艘战船加固,那么,我们就多调集几艘战船对付他们的第一艘战船。只要把它干掉,后面的就好收拾了。一个目的,坚决堵住,不让敌人的战船突破我们的阵营。” “喏。”江钲答应一声,转身出去。 这个时候,赵昺突然感觉到战场上好似还少了一点什么?少了什么?啦啦队。 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在这样的时候,更需要士气,需要悍不畏死的勇气,需要不怕牺牲的精神。 此时此刻,在出海口处,第三船队已经出现,正在快速驶来。 只要顶住冲撞,等第三船队到达,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再施以火攻,敌人的气势必定萎靡下去,胜利的天枰就会向自己一方倾斜。为了这个目的,此刻,自己一方即便损失一些战船,也是值得的。 鼓舞士兵,最需要啦啦队。 可是啦啦队呢? 就在赵昺四处寻找的时候,突然一阵稍带悲怆的歌声响起。 “狼烟起,江山北望 龙旗卷,马长嘶 剑气如霜,心似黄河水茫茫 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何惜百死报家国 忍叹惜,更无语 血泪满眶,马蹄南去 人北望,人北望 草青黄,尘飞扬 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中国要让四方 来贺” 随着歌声在海面荡漾开来,两艘运输船从崖壁下面缓缓驶出,驶向开阔的海面,驶向两军正在鏖战的战场。 虽然比预想的稍迟了一点,但谁说出现得不正是时候呢。 悲怆中有一种磅礴的气势,震撼人心,又有一种骄傲和自豪,从心底油然而生。赵昺还惊喜地发现,站在最前面面向民夫领唱的,正是葛鄚之。虽然他没有打拍子,但正是他的那份镇定,给了那些民夫们以自信。 霎时间,我方战船上很多士兵们都向那些民夫竖起大拇指。他们受到了鼓舞,脸上的畏惧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挺直的胸。 张世杰已经在组织战船围攻元军每个三角形顶瑞的那艘战船。宋军战船重新向元军战船冲上去。其他的战船开始重视补位,只要前面的战船被撞毁失去战斗能力,马上就有战船补上。虽然我军仍然不时有战船被撞毁,但毕竟己经开始反击l,战斗成了胶着状态。 只有处于中间位置的那艘元军战船,气势仍然非常嚣张,带着后面的五艘战船,连续的闯过我方两道阻击线,疯狂地向前推进。 “江卿家——”赵昺朝着船舱门外喊。 “官家。”江钲掀开门帘进来。 “你看到没有,”赵昺手指着前方。“正中间位置,那艘蒙虏战船,太他娘的猖獗,你们冲上去,撞他娘的。” “官家。” “听朕的,冲上去。” “可是官家……” “江钲。”赵昺气呼呼地大叫一声。“你敢不听朕的旨意?你要是对侍卫们这么没有信心,还当个屁的殿前禁军指挥使?去,赶紧的,别浪费时间了。” 说着,还冲江钲踢了一脚。 江钲被赵昺骂的灰头土脸,只得出去了。 护卫御船的两艘战船的坚固程度无可比拟。即便对方对船头进行加固,遇上他们,也必然占不到便宜。 很快,江钲亲自带着两艘战船往那艘元军战船冲去。阿速看到了,反而开怀大笑。连连点头。 “好!好!又有不怕死的来了。” 阿速不知道轻重,然而那些水手和船工们都知道深浅。一看迎面而来的这两艘战船非同小可,知道不是对手,想掉头躲避。 “呔,胆小鬼,谁让你们躲避的,给爷爷冲上去,谁敢不听爷爷的,一刀跺了你们。”阿速气得大呼小叫。他手下的那些蒙古士兵见主子发怒了,冲过去用刀架在船工脖子上,喝令他们向前冲。不得已,那些船工苦着脸,驾驶战船重新冲过来。 只听“嘭!”地一声巨响,江钲的第一艘战船已经撞了上去。阿速一个屁股墩跌坐在甲板上。他刚刚站起来,“嘭!”又是一声巨响,另一艘战船也紧跟着撞了上去,他重新跌倒。不过这艘战船不是撞在船头,而是它的肚子上。 其他的士兵也都相继摔倒在甲板上。待他们爬起来,就见船身已经严重倾斜,海水开始从裂缝里灌进来。阿速呆住了。 “这,这,这是什么情况?”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撞坏的会是他的战船而不是宋军的战船。 跟在阿速后面的几艘战船,除了船工之外,都是蒙古士兵或者色目士兵,看见前面的战船被撞坏,知道阿速凶多吉少,都大呼小叫,逼着船工驾驶战船冲上去救他。然而这时候,宋军的五六艘战船已经冲了过来,挡在他们的前面。虽然那些士兵要救阿速,但船工们是明白人,知道冲上去等于送死,都悄悄地往后缩。 阿速虽然勇猛,然而,到底不习惯于水战。此刻的战船已经倾斜,他连站都站不稳。爬起来,又跌倒,再爬起来,再跌倒,他气的哇哇大叫。但是越气越糟糕。 江钲站在甲板上,轻蔑地看着他,嘴里吐出两个字:“放箭。” 几支羽箭应声射出,正中阿速胸口。阿速大叫一声,跌倒在甲板上,但羽箭被铠甲挡住,入肉不深,他用一只手紧紧地抓住船帮,想要站起来。就在此时,又有一只羽箭射来,这只羽箭势大力沉,穿透铠甲,深深地没入胸口,阿速伸手要去拔羽箭,抓了几下,没抓住,再要去抓,手刚刚够着羽箭箭杆,就见他两眼往上一翻,双手无力地垂了下去,原来已经咽气。 甲板上其他的士兵,也都被箭矢射杀。然后,就看到战船侧翻,海水大量涌入,没有多久,就只剩半截身子在水面漂浮。 张弘范站在帅船了望楼内,亲眼目睹阿速所在的那艘战船被撞翻,阿速被射杀。他只觉得心脏如被什么东西给勒住,一阵疼痛袭来,身子摇晃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 元军战船前面无法突破,后面的就被堵在了那里,阵形被挤扁了,攻势立减。而宋军知道元军除了打头的战船厉害一些之外,后面的则跟他们相差不多。也就放心大胆地前去阻拦、冲撞。 经过一番厮杀,宋军在损失了一部分战船之后,总算把绝大部分元军战船挡在阵前。主动权又夺了回来。 民夫们又擂响了战鼓。咚咚咚的鼓声犹如敲击在士兵们的胸口,令他们勇气大增。 这时,第三船队己经来到元军身后。 直到这时,赵昺才放下心来,今天的大局已定。他扯住文天祥的衣角笑道:“文卿家,看来咱们君臣的定力不怎么样啊。说好下围棋,反而掺合进战局了,走走,不看了不看了,继续咱们的正业。” 两人相视一笑,走回来,重新在棋盘面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