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冷宫第三年》 一、我答应进宫去 其实,冷宫也没什么不好的,在偌大的皇宫中的西南角,高墙外就是市井街区,仔细听听还是很热闹的。我这里是一个二进小院子,人员配置就是两个小太监,两个小宫女,一个老嬷嬷。平时也送来一日三餐,春假秋冬四季也会分别送来一套新衣。 所以说,对生活没什么要求的话,这种小日子过得也挺滋润的。比如我,觉得就挺好的,至少之前我被尼姑庵赶出来的时候,还属于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在街上还睡过几天。 后来,有个大姐看我可怜,留我在厨房里喝了碗热汤。我蹲在地上帮大姐洗了洗菜,就被人拎到大月国的当朝宰相面前。那时候他还在位,不过就是一脸的阴暗。他左左右右把我看了一个遍,吓得我以为他要纳我为妾。想想当时我也不过十八岁,身材瘦弱,面黄肌瘦,莫不是他有什么癖好?我也不敢深想,只好低着头默不作声。想着实在不成就装成大傻子,估计还是能逃过一劫的。 “你知道我是谁么?”他忽然开口。 “呃……不知道。”我有点慌张,但还算镇定。 “我是当朝宰相李山。”他的表情依旧看不出喜乐。四十多岁,瘦高个,眼睛极其明亮,薄唇,透着一股子薄情汉的相貌。 “哦。”我也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就只好点了点头。结果,他又沉默不语,看了我许久。气氛特别尴尬,现在我要是夺门而出,可能也会被抓回来。毕竟刚才我被拎过来的时候,看到外面有不少侍卫,恍惚间还看到花园挺大的。想来这也是宰相府,要逃跑的时候迷路了,可就真的尴尬了。所以,我低头盘算了一下自己目前的局面,觉得还是以不动应万变,可能还是好计策。 李山又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几步,然后忽然给我跪了下来。这倒真是出乎意料,我闪身躲开了,“这个,不合适!” “虽然我贵为宰相,但也有丢性命的危险。只能出此下策,请你帮我。”这么恳切,令我头大,这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情。果然,接下来的话更加令我瞠目结舌。他说他知道皇帝要杀他,但还是冒着危险,把最小的女儿送给皇帝当妃子,暂缓了皇帝杀他的念头。可这一定不会更改结局。所以,他现在的办法是,在他被皇帝杀死之前将女儿偷换出来,再让她远走高飞。这剧情有点狗血,我得问清楚了。 “所以,我去换你的女儿?”这不就是套路么,说不准我一进去就会被赐死,那岂不是不划算。 “老夫应该罪不至死,因此女儿也不会死。只是,肯定是要被打进冷宫的。想她不过十八妙龄,还早已有心仪之人,怎么能如此过一生呢?” “哦,也对。”我点了点头。之前在街上听八卦的时候,据说这宰相只有这么一个独生女,原配夫人还早早难产死了,他带着女儿独自生活。即便是做了宰相,也没有再娶。所以,这府里也没有女主人,他自己前前后后都管理,人手也不多。 “你和我的女儿年龄相仿,身材相貌也有几分相似,等你偷偷进宫替换了她,让她远走高飞,你替她在冷宫里住上几年,我会安排手下帮你出来,给你一大笔酬金,你就可以想去哪里去哪里了。” “这买卖听起来也挺划算的。”我点了点头,至少有地方住,还有钱拿。 “从现在起,我会安排人给你梳洗打扮,两日后就送你进宫。”李山倒是挺着急的,“我女儿叫李蛮儿,还未册封,刚刚送进宫去了。若是早发现你一日,就直接把你送进去了。” “哎,现在去也不晚,您这么不是还没死呢么。”反正不是这个老头纳我为妾,暂时是不会有任何危险的。“也是巧了,我叫小满,和您女儿的名字谐音,我也就不用改名字了。” “甚好甚好。另外,老夫还有事情要叮嘱你。”李山有点神秘,“应该三日后,我就会被皇帝一道诏书废除宰相之职,我女儿会直接进入冷宫。所以,今后只有你自己在宫里生活,我们也没有办法给你传递消息,但是你记得,三年后的中秋之夜,会有人来接你出冷宫,并且带给你一万两白银银票,你出了宫就随便找个地方生活,也不用找我们。” “口说无凭,至少先给我五千两,让我心里有个底儿。”在这方面,我还不算傻。这种口头约定,还是三年后的,能不能兑现都很难说,更何况这老大爷即将被废除官职,而我还是要替他女儿进冷宫,风云变化太快,还是有银子傍身才好。 “行,先给你五千两银票。还有她宫里的首饰等物品也都是你的。”李山还真痛快,那我也不能含糊,“行,收拾一下,还有什么要叮嘱我的,都说说。” “你可以放心的是皇上不会要了你的性命,当然前提是你也别惹怒他。当然,也有可能你们根本见不到面。其他的人应该也不会去冷宫,所以你在那里就是安分守己待三年就好。我如果没有给你消息,就是好事情。也别想着联络我们,只会给你增加危险,不会有任何好处。另外,我们这个事情绝不要说出去。反正,你要是说出去了,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说了这么多,我大致能够明白的是,我就替他女儿进冷宫,老老实实,不要乱说乱动,三年后拿尾款走人。想想真的不错,我答应了。 二、一个好看的太监 我进宫的那天下着瓢泼大雨,每个人都穿戴了蓑衣和斗笠,也看不清楚相貌。反正我跟着宰相李山的身后,在一群人裹挟之中进了宫,走了很长很长的路,下半身的裙摆几乎都湿透了,冷的我直打寒战。在还没有搞清楚情况的时候,就被一群人拥进了一个小院落中的一间屋子里,然后又跟着前面乌压压一群人跪在地上。 没过多久,皇帝就来了,脸色不太好。别问我为什么知道他是皇帝,就这么万众簇拥的人物出现,任谁也知道这绝对是个重要人物。这人跟李山说了几句话,然后走到我面前,让我抬起头看了看他。我也没含糊,直接抬头看着他,我在他眼底发现了一丝惊讶,但转瞬即逝。然后,他再也没理我,径直走了。 跪得时间长了,我便歪坐在地上。李山看了我一眼,带着人,当然包括了他的亲闺女也走了。话说,他亲闺女也是怂,都没敢正眼看我一下,好歹我也是替代她的人啊。算了,现在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坐在地上,屋里静悄悄的,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声。 我摸了摸怀里那五千两银票还在,心里安静许多。于是,站起身拍拍土,先不管裙子还滴答着水,自顾自的倒了杯茶喝,然后开始琢磨现在的状况。 到目前为止,李蛮儿还没有被册封,身份也挺尴尬的,所以下人们只能称呼她为“小主”,一切吃穿用度也简单。这也挺好,万一有很多人见过我和正主,必然会被戳穿。所以,我尽量低调一些才好。 喝过了水,看看外面的大雨已经停了。天空挂出了一道极美的彩虹,令人心旷神怡。我有些发呆,似乎曾经也见过这样的景致。但是,我已经忘记了十岁之前的所有记忆。据尼姑庵的静心师姑说我曾经从房顶上掉下来过,摔坏了脑子,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就连我的父母是谁我也不知道。 静心师姑见到我的时候,正好是我从尼姑庵的房顶上摔了下来,所以,她也不知道以前的事情。当时看我也是粗布衣衫,应该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小孩,看我当时傻乎乎的,就收留了我。谁知道我长大之后这么闹腾,居然还在外面找了几个男人给静心师姑相亲,气得她直接用笤帚把我赶了出来。 反正在尼姑庵里也吃不上什么好吃的,也没有零花钱,每天还要跟着她念经、打扫,有时候还要跟着她去采草药,累得浑身疼。所以,我一出门就没打算再回去,谁知道居然就进了宫做了娘娘的替身。这世道变化太快,连我自己都没搞明白。 门口有个挺拔的背影,正在跟我的小太监说着什么。只看见我的小太监一脸娇羞,不住地点着头。太监和太监之间现在也搞对食么?不是太监和宫女也可以么?我有点好奇,忍不住凑了过去。我自觉自己的脚步还是很轻盈的,结果还是在十几米外的位置被这个挺拔的背影听到了,他很警觉地回过头,那眼光简直能杀人,我都觉得心头寒光泠泠,要真的是用剑的话,我此刻怕早已经趴在地上倒气了。 不过,就他这回过身的样貌,也让我倒吸一口凉气,愣在当场说不出话来。 怎么能有这么好看的太监呢? 身高绝对有一八三,一双大而有神的瑞凤眼,悬胆鼻,红唇皓齿,一身的冷冽气息,就差在脑门上写上“生人勿进”四个大字了。 我满脑子都是“咋这么好看呢?”其余的形容词也完全没有,就是无限循环这几个字,以至于他厉声戾气的跟我说了什么,我一句都没听见。 直到小太监拽了拽我的衣袖,也大声地说:“小主,小主,您今天晚膳想吃什么啊?肖大人说雨后湿滑,让您回屋去。” 我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么好看的男人居然是大名鼎鼎的“玉面修罗”肖不修,大月国南厂长花锦衣卫首领,麾下三十万锦衣卫,个个杀戮冷血,帮皇帝把控着每一处风吹草动,简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连太子之类的皇亲国戚看到他时都会瑟瑟发抖。 可是,他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嘛,二十来岁总是有的。 “啧啧啧,怎么这么好看呢?”呃,我居然把这句话说出来了。看到他的玉面上居然出现了一丝裂纹,我还挺高兴的。 “堂堂宰相之女,说话怎能如此孟浪?”他紧紧盯着我。 “我是说彩虹好看呀!”我赶紧指了指天上的彩虹,“您瞅瞅,多美啊!虽然没有我美,但也是美的。” 大约这话又刺激到了他,他的表情明显更不悦了。吓得小太监立刻跪了下来,不敢吱声。肖不修直接踹了小太监一脚,说道:“好好伺候你主子,也没什么好日过了。” 小太监立刻哭了出来,哇哇痛哭。 “肖大人,这个,人家也没犯错,你踢他就是你的不对了,还吓唬人家,这样也不对。”我有点看不过去。 “哦,你在教我做事?”肖不修的面色开始狰狞。 “也不算是教,就是跟您说一下。这按照大月国的国法,您现在是在后宫,好歹也是要谨言慎行,尊重一下后宫的各位娘娘们以及她们身边的人。万一吹个枕头风什么的,对您也不太好?” “你在担心我?”他挑了挑眉毛,居然又衬托出了美貌无双,我眼前都出现了小桃心。 “是啊,担心啊!” “你不担心你自己?”他又挑了挑眉毛,我的心跳差点停止。 “担心啊!”我捂住胸口,“我又不傻。” “嘿嘿,不傻是?”他居然又笑了,我真是要阵亡了。果然,传说中这个“玉面修罗”名副其实,虽然说话阴阳怪气的,没有一句让人爱听,但是就冲这个脸我也能忍。 “不傻不傻,真的不傻。”我后退了一步,这脸靠的太近,心脏受不了。“晚上随便吃什么都成,你去膳房看看。”我轻轻踢了一下小太监,让他赶紧离开这里,嗷嗷哭得我头疼。幸好这个小太监也不傻,立刻飞也似地跑了。 肖不修愣了一下,可能是没想到我能够当着他的面就放别人跑了。所以,他又逼上来一步,我又退后了一步。“那个,肖大人,我累了,我回屋里去了。有什么事情再说。”这人好看是好看,就是气场太足,杀气太重。我也没等他回话,直接进了屋子,关了门,顺手把几个窗户也关上了。 肖不修又楞了一下,然后这才转身走了。就在我觉得危机解除的时候,半夜三更他就带着人围住了我的屋子,火把和灯笼同时点亮了四周,我穿着单薄的睡衣,披头散发,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他一脚就踹在我的膝盖上,我直接一个狗吃屎扒在了地上。然后就听到他阴阳怪气地说:“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月国宰相李山心怀不轨,贪墨银两,买官卖官,特抄家流放。其女李蛮儿虽已进宫,但未册封,念及其年幼无知,打入冷宫,贬为庶人。钦此。”收了诏书,他还恶声恶气地说了一句:“还不谢恩?” “为啥?”我从地上费劲地坐了起来,“他都把我打入冷宫了,我还得谢谢他?” “你!”八成他也是没见过我这么直的人,一时间也想不出说什么。 “对,我,冷宫。行啦,还说什么呀,反正我走不了了,你找个人把我抬过去。对了,顺道帮我收拾几件衣服,我屋里还有几本书可以带过去,麻烦了哈。”李山不是说还要再等一日么,怎么提前了? 这一脚虽然对于肖不修来说可能只用了一成功力,但是可真心把我给踢残了大半年。好在我不是那种热爱运动的人,能躺着绝对不站着。所以,当他们把我抬到冷宫的时候,我还挺高兴。因为毕竟真的感觉走了很远,距离皇帝的政务中心越远越好,我反正不会主动去靠近的。 我这冷宫的名字也不错——满庭花,感觉谐音就是“蛮听话”,作为李小蛮和小满的我来说,也一定要做一个听话的乖宝宝,等着三年后就赶紧海阔天空出去了。想着这些,也就觉得日子没那么难熬了。再说了,人生不就是吃吃喝喝睡睡么,挺好。 三、小满很听话的 大月国的冷宫待遇还是挺好的,特别是我这种没有册封过的妃子直接进了冷宫,又没有跟各位娘娘交过手,连皇上的面也就见了一次的小主子,绝对不会有人跑来耀武扬威。所以,第一真的够清净,完全没有人来看我。第二,配置齐全,除了二进小院外,两个小太监,两个小宫女,一个老嬷嬷,长得特顺眼,就是笨点儿。但笨又笨的好处,听话呀。我们也算相安无事,凑合一起过日子。 本来宫女们到了二十四岁就能放出去了,结果我这两个小宫女是因为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了,自愿跟宫里签了死档。也就是说,我的两个太监和两个宫女都是要老死宫中的。我又问了问我的老嬷嬷,其实也不大,五十岁,看着也挺年轻的。当初也算是皇后身边的红人,结果说是某天给皇贵妃喝了不该喝的东西,皇贵妃虽然没死,但是把她给打入冷宫当差了。 老嬷嬷的闺名红玉,我可不敢直接称呼她,只能尊称一句“玉嬷嬷”,让她来管理下面这四个人,也算是领导嘛。我基本上没什么事情,除了吃和睡,就是看看书。这李蛮儿可能也是个爱书之人,行李中居然有一大半都是书籍,有经史子集,还有各种话本,简直是太好了。 所以呢,我不惹事,很安静,也一心一意养我被肖不修踢伤的腿,有时候一整天除了要厕所的时候起来溜达一圈,其余时间都半躺着看书睡觉。玉嬷嬷也很满意,指挥着四个小的先是把冷宫的二进小院的卫生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遍,然后又做了一番派头十足的训话,然后她也没什么事情回自己的屋里睡觉了。 哦,她一开始还客气地问了我一句:“小主,咱们院子里要不要种些花花草草,看着比较有生机?”可我一想到当初在尼姑庵中那一院子花花草草招蜂惹蝶,还让蜜蜂蛰过我的景象,就完全不想搞这些。所以立刻拒绝了她,并且很严肃地跟她说:“您想干嘛就干嘛,这院子您做主就好了,我就是图个清净,没啥要求。” 因此,接下来的日子,玉嬷嬷果然什么事情都不问我,自己全权做主。搞得我像是这院子里的隐形人,只是一到饭点儿就吃饭,这个我比较喜欢。其实,饭菜也都是统一宫里的御膳房送来的,伙食特别一般,味道也特别一般。可是啊,我都讨过饭的人,已经觉得这样很不错了。玉嬷嬷去闹过几回,但也没什么效果。毕竟,我这个还没有册封的妃子也没啥实权和地位。 本来应该垂头丧气,每天病恹恹的,才符合身份。结果过了一个月,肖不修居然来给我送银子,说是冷宫嫔妃也是有俸禄的,真是把我高兴坏了。有吃有喝有住的地方,居然每个月还有十两银子拿,比玉嬷嬷的工资还高一两,真心太好了。 看到我一脸的高兴样,肖不修又有点绷不住了,恶声恶气地问我:“有这么高兴吗?” “有啊有啊!特别高兴!”我拿着白花花的银子真的挺高兴的,“并且还是肖大人亲自送来的,还能够见到肖大人一面,就更高兴了。” 肖不修明显脸都抽搐了一下,看着我拄着拐杖的样子,似乎冷了一下,但还是“哼”了一声转身走掉了。我立刻单腿一蹦一蹦地回身把银子交给了玉嬷嬷,让她想办法给大家改善一下伙食。这冷宫里,目前只有她有资格每月外出一次,所以,购买鸿运楼的酱牛肉,迎宾楼的猪头肉,洪兴馆的蒜肠的任务就是她的了。 “要不,先用些银子去太医院找个大夫来给小主看看腿,这都一个月了,依然没什么好转,可别落下毛病。” “没事没事,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这才一个月,每天热敷一下,少运动多躺着就好了。”肖不修那一脚肯定是踢在什么筋脉上了,虽然不至于残疾,但养一养总是没错的。 再有,“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又属于不闹腾不矫情的和蔼人,这五个人明显都开始朝我靠近。当然,本小主也真的没什么架子,也没有什么要求,所以大家不仅相安无事,并且感情也愈发融洽起来。这五个人也开始陆续跟我吐槽自己的故事和宫里的八卦,我们每日午后还有下午茶大会,听他们讲故事,让我更喜欢冷宫的生活了。 过了大半年,肖不修居然又亲自来送银子了。据说这大半年,这位厂花大人忙着去江南一带办事,深得皇上的宠爱,又给了一大笔封赏,还赐了免死金牌,黄马褂,十万两黄金,两处大宅……风光的不得了。 这大月国的确治理得很好,皇上没有老糊涂,虽然有五十个嫔妃,但并不好色。正宫娘娘端正严肃,就是没有生孩子。皇贵妃倒是生了好几个,但活下来的不多。其余嫔妃也陆续生了几个皇子皇女,但也是活下来的不多。目前,只有三个皇子活着,并且已经成年,陆续搬出了宫,各自又娶了媳妇。听说,还有几个马上就要生了,看来也算是香火有继,不发愁了。 目前,也没看出有哪个皇子又什么野心,这三位都属于闲云野鹤,不太喜欢政治斗争,让皇上十分发愁。所以,就从一众太监中挑了这位从小就养在身边的肖不修,提拔他做了锦衣卫首领。当然,据说这位肖大人的来历也不太平常。说是师从昆仑派师尊,关门得意弟子,得了真传,也承袭了阴狠之道。反正就是别让肖大人惦记上,否则只有一个“死”的下场。 “玉面修罗”的外号可不是浪得虚名,在他手里死的大大小小的官员不计其数,皇上也极其信任他,几乎里里外外的事情都交给他做。有时候,背后有人闲言闲语地说:“难道这江山要给了这个肖不修么?” 结果,没出三天,这几个说闲话听闲话的人的尸体就都挂在城墙上了。自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敢在背后议论这些事情。 我这些八卦也是偷偷听来的,烂在心里不敢说出去。毕竟腿一疼,就想起肖不修来。这都大半年了,我走路还是不能快,不能走时间长。多数时间,还是躺着跟大家闲话。幸好还是年轻,没有太多运动,身体也还可以。 肖不修来送月银的时候,我这个院子里正在欢声笑语地说着八卦,压根就没有人给他开门。气得他直接踹翻了大门,进了院子。看到我们还在哈哈哈地说着什么,把他气得大吼了一嗓子:“送银子!” 那五个人赶紧退到一边去了,我坐着也没动,因为天气有些阴冷,我的腿又开始抽筋了。就只好跟他说:“放桌子上呗,走的时候顺便帮我把门修一下。反正之前也坏了,根本就关不上。” 他那张依然充满了魅惑的脸虽然有些消瘦,但表情真心不太好看。这不,他鄙夷地扬了扬眉毛问道:“那为何不到内务府去报修?” “我又没有啥值钱的东西,这地方又是最偏僻的,更没有人来看我,所以修啥大门啊,开着更敞亮。” “你!你好歹也是前宰相的女儿。” “哎,这不是都冷宫了么,人呢,要认命,少闹腾,多享受。万一皇上那一天想起来又把我弄死了,我何必不赶紧吃吃喝喝开心一下先呢!”我摸了摸桌子上的银子,转头跟玉嬷嬷说,“咱们再吃一次那个蒜肠,味道虽然大了一点,但真的挺好吃的。” 玉嬷嬷小心翼翼地看了肖不修一眼,没敢说话。看来,这上上下下都害怕这个玉面修罗,果然也是名不虚传。“您要是没啥事情就走,我这里风大,回头您再受凉了就不划算了。要不然,以后您就派个小太监来送一趟就成了,放心,我不会告状的,因为我也不知道去哪里告状。”我吃力地站起了身,扶着桌子单腿站立,打算做出起身送客的样子。 不过,我发现他还真挺高的,我也就将将到他肩膀位置,看来我还要努力吃点有营养的,再长长个子才好。 “你就不怕我找皇上告状么?”他没动地方,反而靠近了我,表情有些晦暗不明。 “不怕。”我略略蹦了一下才转过身看着他,“我都已经在冷宫了,下一步不是流放就是赐死。赐死,估计不太可能,因为我也没犯杀人放火的罪,流放,大约我就更高兴了,直接就能出宫了。您随意,我都成。”我笑嘻嘻的回答了他,也成功的看到他一脸的不高兴。 “你总有要求我的一天!”肖不修留下了这句话,走了。 四、做一只晒太阳的猫 日子过得还挺快,转眼我居然已经进冷宫一年了,春夏秋冬的景致看了一个遍。每天上午坐在冷宫的院子里晒太阳,下午拿着一支秃毛笔沾点水,在院子的石板地上写大字。冷宫附近是藏书阁,看书不发愁。但是笔墨这东西在宫里也是金贵的,所以冷宫是完全不可能无限量拥有。我虽然不会写什么心得体会,但当年在尼姑庵帮着抄写经书的时候,留下了“写字静心”的毛病,因此,每天一定要写半个时辰,才觉得心平气和,神清气爽。 春日渐暖,天气不错,我就多写了一会儿。看着石板地上被我写得密密麻麻的,还挺有成就感。蹲累了,我就干脆坐在地上,一边锤着腿,一边默默念了念自己写的经文。一时间竟然入了迷,觉得这经文也挺有趣的。肖不修进来的时候,我也没发现。直到他的黑影将我遮盖住,头顶的阳光消失了,我才扭回身去看,发现他也在读那些经文。 “你怎么会写《阿弥陀经》?”肖不修看到我完全没有任何寒暄,也完全不像是大半年没见面的样子。仿佛我们上一次见面只是上午一样,这让我有点恍惚。幸好看着他的表情还不算难看,我说话也温柔了一些。 “以前在尼姑庵的时候抄过,挺有意思的,大约也就背下来了。”我坐在地上仰着头看着他,发现他有点瘦了,气色也不太好,浑身上下有种风沙沧桑感。 “字不错,背得也没错。”肖不修难得表扬了我一句。 “嗯,抄了可能有一百多遍呢。” “为何?” “尼姑庵里经常有贵人来访,然后就要求替她们抄写经书,也算是尼姑庵的一项收入。师姑就让我帮着抄,我抄的快嘛,所以每抄完一份,师姑都会奖励我吃一碗素面,那时候我基本上天天有面吃,吃了好几个月,所以我觉得有一百多遍。” “你为何在尼姑庵抄经?”肖不修似乎发现了什么。 “哦,就是闲的没事去尼姑庵看书,顺便就帮人家了。”我随便找了借口敷衍他,幸好他也没深究,只是又仔细地看了看我写的字。“你愿意帮我抄写么?” “交易?”我有点好奇,居然肖不修要用我。 “给你修大门,修窗户,修桌椅板凳,提供有荤有素的一日三餐。或者,还可以给你找个大夫看看腿,虽然可能有点晚了,但你还年轻,多保养一下,腿应该不会落下大毛病。至少能够缓解下雨天腿抽筋的问题。”肖不修居然也蹲了下来看着我,视线虽然依然比我高半头,但至少我不用仰头看着他,脖子不太疼了。 “成交!”想我闲着也是闲着,抄抄写写的工作还是可以胜任的。 “如果不给你做这个事情,你打算以后做什么?”肖不修临走的时候忽然回头问我。 我稍微愣了一下,毕竟我还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三年为期,海阔天空。但若是没有人知道我这个冷宫里的人可能会走,都会认为我在这里要待一辈子。那么,我会做什么?“一只晒太阳的猫,适合我。”我忽然有点神往这个答案,心也变得暖暖的。 第二日,肖不修就派人运了两大箱各式各样的字迹纸张,也就是说,有写在纸上的,有写在衣服上的,还有写在被单上的,还有写在扇面上的,最难以辨别的是写在一块牛胛骨上的。另外,还有些上面很可能是血迹。 我瞅着这两箱东西有点发呆,肖不修说:“你不用管是什么,只需要把上面的字整整齐齐誊抄在卷宗上,写好是从什么地方抄下来的即可。但是,必须一字不差,就算它有错字,你也要一起抄下来!卷宗纸不够了,就直接告知王力,他和张禾会负责所有的卷宗以及联络工作,也会住在你这里,监督你的工作。” “那大门和桌椅板凳什么的,什么时候修?”我问道。 “今日内。”肖不修言简意赅,说完就又一阵风似地走了。 我围着箱子转着圈,转第一圈时,我想王力和张禾都是身材魁梧的太监,看来一定是会武功的,我一定要听话才成。转第二圈的时候,我在琢磨这堆东西必然是涉及了什么隐秘,所以他不能让太多人接触和触碰,才找到我来处理。因为毕竟我不过是冷宫被幽禁的妃子,泄密的可能性少之又少。转到第三圈的时候,我开始研究这堆东西我是快点弄呢,还是慢点弄。会不会只有这一次,下次就没有这种事情了。那么,大门什么的虽然修好了,一日三餐有荤有素是不是也坚持不了几天呢?转到第四圈的时候,我居然看到箱子里有一块女人的红绸子肚兜,这必然是牵扯到情杀大案!那我还是赶紧看看到底是什么事情,肯定特好玩! 我撸起袖子准备动手的时候,玉嬷嬷拦了我一把,“小主子,这不是咱们冷宫做的事情啊。” 两名小太监小灰子和小铜铃站得倒是挺远的,有肖不修派来的大太监王力和张禾杵在这里,估计他们也会过来拦着我。还是我那两个宫女姐姐胆子大,秀丽去搬了矮桌,春晓去拿了笔墨纸张,兴致勃勃地等着看热闹。 “闲着也是闲着,咱们整天打牌什么的,也没意思。不如看看肖大人给安排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万一特好玩呢。咱们又能挣银子,又有事情做,多好啊。”其实,我也挺兴奋的,肖不修可是南厂都督,他手里过的事情,要么牵扯国家机密,要么就是命案,再不济也是隐秘之事,简直太符合我的八卦体质了。 不过,我还是谨慎的。让春晓给我找了副布手套戴好,才去翻检那两箱东西。并且,我也嘱咐了他们谁都不要靠近,只有王力和张禾来帮我搬搬抬抬就好。毕竟我也担心如果太过于隐秘的事情,让他们接触到,或者以后被牵连,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这两箱东西看起来多,其实也没什么内容。我翻了一圈之后,心里就大致有数了。比如有几张是状纸,这个最好处理,誊抄一遍就好了。然后就是一些物品,比如带血的匕首,有字迹的灯笼,有题词的折扇,有女人的肚兜,有血字迹的牛骨头,字迹歪扭的字条和小册子……看起来并不是一个案件的,很可能是几个案件的证物都放在了一起。 那就分门别类,然后把所有的字迹都辨认出来,再整理到纸张上……其实就是个文书整理工作,需要耐心和细致。 “肖大人有说给我多长时间么?”我问王力。 王力对我很客气,“肖大人没说,只是说您需要什么,就找我们。” “那肖大人一般是什么工作效率?” “这个不好说,有时候很快,有时候很慢,可能也是分事情。” “好。”他这回答就跟没说一样,还是我自己体会好了。我们起床早,现在距离吃午饭的时间还很早,我应该还是可以先理一下思路的。我又围着这堆东西转了一圈,然后让玉嬷嬷他们该干嘛就干嘛去了。王力和张禾就在傍边做我的助手,一件件把东西拿出来,再铺展开。 我整理地速度很快,其实也没多少字,大致顺了一下就明白了。这其中涉及到不少案子,应该都是零碎的证物和状纸,虽然不能连串起来,但略略数了一下,这两箱东西应该涉及了至少十起案子,还都是凶案,少则死了一个,多则死了十几个。我说肖不修的脸色为什么总是这么难看呢,原来这么多凶杀案,天天看着这些东西,心情的确不能好起来。 掌灯时分,我居然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整理完毕,也誊抄好了,我都佩服我自己的工作效率。王力和张禾把箱子搬走的时候,居然还很恭敬地冲我行了礼,我有点受宠若惊。毕竟,这群人一般眼睛里都没有别人,我这么一个冷宫的人,怕呀。 五、他说媳妇是自杀的 五、他说媳妇是自杀的 累了一整天,我洗干净手才去吃晚膳。玉嬷嬷给我盛了一大碗稀粥,加了几根青菜,让我先缓一缓。秀丽说一会让我把衣服换下来,她给去洗一洗。“我瞅着这么多东西都带着血迹,挺脏的。小主,咱们要不然把小衣也洗洗。” “我又没穿着小衣干活,干嘛要洗?” “出汗了呀。我看您下午摆弄那几个血屏风的时候,脑门子上全是汗,想必小衣也湿透了。” “也对,那几个屏风上面的字太小了,还特别模糊,都看不清楚。”我回忆了一下。“今天就算了,明天再换,我想吃完就睡了。” “嗯,咱们都早点睡。”刚吃完饭,玉嬷嬷就张罗着铺床了。我只好蜷坐在小厅堂的大椅子里,不一会就困得迷糊了。但似乎是刚睡了一下,就听到惊天动地的修理大门的声音,还有杂乱的脚步声。 我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这是怎么了?” 就听得身边是肖不修的声音,“给你修大门来了!” 吓得我一激灵,立刻清醒了过来。寻声望去,他就站在我身边,低头看着我。我想立刻起身,但可能是卷缩的时间有点长,腿麻木了,完全动不了。他看出了我的异状,伸手在我的腿上推拿了几下,居然立刻就好了。 “太厉害了,怎么就不疼了!”我很开心地摸着自己的腿,这怕不是传说中的神功。 可能是太过于喜形于色,他居然一时间愣住了,不知道要怎么接住我这句话,只好很无语地看着我。我干脆借着他的胳膊站了起来,还蹦了两下,居然也不疼了。“谢谢肖大人啊!真棒!”我这么出自真心的吹捧,估计他也是爱听的,明显脸色就好了很多。 “小事,算是谢谢你的工作。”肖不修的声音依然清冷。“我也答应了承诺,派人来给你修理大门和家具,还有什么东西,都可以一并提出来,我让人去办。” “好像也没什么,我这里小,也不需要什么。”我看了看周围,也真的没什么可收拾的。本来就没什么家具和物品。“肖大人不嫌弃我就好。” “嫌弃?”他挑了挑眉。 “嗯,对于很多人来说,我这个冷宫里的人应该是没什么用处的,难得肖大人不嫌弃,还让我有些事情做。” “物尽其用罢了。” “我还挺喜欢的。” “你有何看法?”他看着我。 “那两箱东西?”我看着他,“也没什么想法,这背后都是人命,我也没看到全套的案件内容,所以也不好评论。” “印象最深的?” “都差不多,没什么印象深的。”我回答的很老实,这些证物很分散,具体都是什么,还要看更多的东西才能判断。“倒不如肖大人给个提示,比如您觉得有什么我可以帮着分析一下的。我看着这么多,都是零碎的内容,很难串在一起。” “你有兴趣?” “哎,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动动脑筋,图个热闹罢了。”我看了看外面修大门的人,居然来了十多个太监,玉嬷嬷他们都站在院子里不敢进屋来,可能是肖不修之前说过什么了。 “那可否跟我去一趟南厂?”他还挺客气。 “我可以出冷宫么?”我居然有点小兴奋。 “跟着我,可以。” “会不会给你惹麻烦啊?”我还是有点担心的,毕竟身份摆在哪里,万一有事情,岂不是我要承担。 “无妨。”肖不修神情自然。 “算啦算啦,别给你惹麻烦。咱们就在这里随便说说好了。你放心,我这里没有人偷听,你把他们都再弄得远一点,我们再说话。”听到我这么说,他居然嘴角动了一下,这是笑了么?怪好看的。 “你最想知道哪一件背后的故事?”他坐了下来,并示意王力把我们这屋里的门窗都关上了。张禾送进来了一些茶和糕点,真心是精致,绝对比我的稀粥青菜好多了。不过,我喝粥太多了,也完全不饿。倒是这清茶很香,我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完全没见外。 “说说那个屏风,看起来很古怪,但又说不出来哪里有问题。” “这个案子是鸿图阁大学士张炳林家的事情,说来也是奇怪,他以及他家是属于本分老实人,兢兢业业,倒也没有出过差错。谁知上周他家长子的正房妻子忽然从三楼跳下来死了。因为事关人命,他们也立刻报了官,京畿府尹陈大人去勘察了现场,觉得无可疑,就结案了。可正房妻子的娘家人认为她不可能自杀,所以不依不饶要讨个说法。所以,一直在衙门外喊冤,搞得京城里一时间议论纷纷。皇上让我尽快结案,我虽然也存疑,但没有证据,所以如果这几日再无新的进展,我便结案处理了。”肖不修三言两语将案件的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楚,看起来也严丝合缝,滴水不漏。 “那他妻子跳楼自杀的原因是什么?” “说是因为她的小儿子前几天出了意外摔断了腿,这妇人一直自责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孩子,所以愧疚而自杀了。” “这腿是以后都残废了?” “据说是,但我也没有见到。” “那按道理说也不至于要自责到自杀?应该是更加竭尽全力去照顾好这个儿子才对。”我摸了摸自己的腿,“再说了,就算是难过,也应该是这个小儿子难过,甚至有可能自杀才对。” “这孩子两岁,还不太懂事。”肖不修看了一眼我的腿,又将目光转向了别处。 “我说一下我的疑问哈。”我想了想,也没有什么疑点,只是把自己觉得奇怪的地方说出来。“你看那屏风,应该说的是一个爱情故事,类似凤求凰。早春时节外出踏青,两名女子说说笑笑地前行,遇到一名策马而行的男子,三个人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就是一名女子坐在窗前看书信,之后就是一男一女画眉的闺中秘事。上面也写了一首诗,字特别小,我看了很久才认全的,但也没什么可疑的地方。只是这女子的样貌和穿着略有不同,但又相似,所以我不能断定到底是谁跟了这个男子红烛共度。” “这屏风据说就是这长子与夫人的爱情故事,没有提及还有另外一个女子。”肖不修反问,“那名不是侍女么?” “你还记得那两名女子的长相么?虽然都是瘦长脸,但其中一个嘴角有一颗小痣,真的很小很小,不仔细看不会发现的。可是,正是有小痣的这个女子没有和男子共话西窗……”我忽然看到肖不修唇下也有一颗小痣,真的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顿时就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只好看着他。若是有一天,他扮上了女装,怕也是妖娆风情且光芒万丈。 肖不修看着我,忽然腾地站起来,拖着我就走。“咱们去南厂再去看看这件屏风,我也要再确认一下。” “这么晚了,不合适。”宫门都落锁了,他居然想带我出宫去。 “这有什么,尽快弄清楚,我也好和皇上交代。”肖不修绝对是个行动派,几步就把我拽到门口,他的侍卫见他出来了,就立刻将软轿抬了过来。肖不修直接把我塞了进去,我的余光看到玉嬷嬷他们几个才反应过来,往出跑。“你好歹也跟我的人说一声。” “办案!”肖不修在落下轿帘的时候,转头冲跑过来的玉嬷嬷只说了这两个字,然后命人快速抬着轿子走了。我在轿子里都能想象得到玉嬷嬷他们的惊慌表情,不过也挺好笑的,这一年多无风无雨,大家也很认命,谁知道会发生今天这样的状况呢。当然,能够出宫也是个好事情,我都闲的要发毛了。 南厂居然特别特别近,出了宫门,感觉是拐了一条街就到了。轿子也没有在大门口停下,而是直接抬了进去。我以为到了厅堂会让我下来,结果是直接抬到了证物房,肖不修才掀开帘子,搭了把手,把我从轿子里拖了出来。 一时间,我还真的不太适应这个新环境。主要是这个地方特别大,轿子居然能抬进了屋里。我下来之后,他们又迅速且默默地抬了出去。我有点目瞪口呆,看着肖不修。 “不如来亲眼见证一下,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问题。”他说这话的确也有道理,我跟着他走到了屏风面前。这间大证物房,大到一眼看不到墙壁,全都是通天高的货架,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物品。我恍惚间似乎还看到了不少干尸,想想有点害怕,就没看多看。只是紧紧跟着肖不修,不再左顾右盼。 这屏风就是我下午仔细研究过的那扇,上面的才子佳人的故事看起来也没有太多可疑。肖不修命人又点亮了几盏灯,他仔细看了看,“的确,这女子没有痣。但之前这男子是和有痣的女子交谈,如果没有仔细看,真的就不会发现这颗小小的唇边痣。但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那就是才子爱的不是最后西窗的女子,而是那个有唇边痣的女子呀。可是,又不能明说,只好在这幅画中做一个小小的手脚,纪念一下自己的爱情。” “这是你的一面之词,怎知真相是否如此呢?又和这正妻自杀又何关系?”肖不修面无表情的样子还是挺吓人的。 “我只是觉得奇怪嘛,也是您说的这是个爱情故事,但似乎看起来也不太对。那现在,我们应该去验证一下,这位正妻是否有唇边痣。虽然不敢说这个是什么关键性的证据,但只是解决心中一个疑问而已。我也是说说看看,您可别以为我能如何如何。”想想我和肖不修不熟,只是误打误闯而已,别说破案了,我连这些大人物的名字都搞不太清呢。 “你的猜测是什么?” “那可能性太多了,不好说。”我又看了看屏风,顺手摸了一下。肖不修也跟着我的样子摸了一下屏风,没说话。 “那我回去了?”我试探性地问他。 肖不修的瑞风眼在烛火的映衬下居然特别好看,我又陷入其中。果然是玉面修罗,他们传说的没有错。据说有不少女子倾慕于他,奈何是南厂都督,太监身份。否则,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提亲,他会有多少女人啊。 “宫门已经落锁,我也不能送你回去了。今晚就在南厂歇了,我让人收拾出一间屋子。明日一早,我带你去张大人府上看看。反正也出来了,不如也走走看看,省的你在冷宫里跟他们打牌天天输。” “你怎么知道我天天输?”我好奇地问。 “你忘记我的身份了么?”他那个拽的二五八万的样子,真的很欠抽。 “好好,肖大人最厉害了!”我也很无语,只好低头认怂。“也没有天天输,至少也赢过几次。” “幸好你也没什么东西,否则就都让这几个奴婢都拿走了。”肖不修的表情又恢复到了冷冷地状态,“即便是在冷宫之中,也应该拿出主子的样子。更何况是是前宰相之女,不能没了身份和气势。” “这个恐怕真的没有。我都算是落难之人,还要什么身份和气势,凑合活着就好了。”我也没那么多在乎的,就在证物堆了随便看起来。 “莫动,有毒!”肖不修一声厉喝,吓了我一跳。“这里的东西切勿乱碰,倒不是怕乱,只是有些东西有毒,有些东西不能看。” “好的好的,我就紧紧跟着肖大人好了。”我立刻回身站在他身边,亦步亦趋,不再多看一眼。要知道,这地方很可能就是大月国的所有隐秘事件的中心,我要是万一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估计小命都没有了。 我比肖不修矮了大半头,身形又更消瘦一些,所以隐藏在他的阴影里,感觉还挺安全的。出了证物房的时候,有个侍卫上前说事情,居然没有看到藏在他身后黑暗中的我。当然,他也是厉害的人物,只是一瞬间晃神,然后立刻就要抽刀。 六、唇下痣的女人在哪里 六、唇下痣的女人在哪里 刀光剑影,大概是一招就能要人性命。我还没看清楚,只感觉肖不修的衣衫摆动了一下,然后听得他淡淡地说:“无妨,办案之人。” 解除危机之后,那人用眼神询问是否需要继续汇报。我只想闪得更远一点,肖不修却拉住了我的袖子,“这里不能乱走,有很多机关和陷阱。你跟在我身边即可,听到什么也不妨。只要不说出去,就不会被我灭口。” “我也没人可说?”我盘算了一下我身边的人都圈养在冷宫里,都没人搭理我们。 “所以,这不是正好。”肖不修不再搭理我,直接跟这侍卫说起来。我也没听懂在说什么,似乎是说什么南方赈灾的款项有了出入,他们要去杀几个人。这侍卫姓楚,也是八卦传说中那个肖不修的副手“处变不惊”的楚不惊。 楚不惊是驻守边疆的大将军楚风的小儿子,长在边疆。因其父殉国之后,皇上念其年幼无靠,就接来身边教养,顺便也就做了肖不修的副手。长得的确也很帅气,但没有肖不修好看。我可能是已经有滤镜了,看谁都不如肖不修好看。“萝卜白菜各有所爱”,玉嬷嬷就一直说楚不惊最帅,反正现在我看到了真人,还是觉得他只比肖不修差那么一点点。 两人交谈很快,楚不惊又消失在黑暗之中。肖不修回身看着我,问道:“听得懂?” 我想了想,也简单地回答:“镇江水患,官员贪墨,杀鸡儆猴,怕是要死几个小吏了。” “还算清楚。”肖不修不再看我,径直前行,我也赶紧跟上。这路有点远,他走得又快,很快我们就差出了半米,一米,两米……他停下来又回头看着我,我只好快跑了两步到了他的身边,表现出了狗腿子一般的示好表情。他又面无表情地往前走,路上不停有侍卫过来说着什么,声音很轻,完全听不清楚。 小跑一般地走了一会儿,我居然都出汗了。这才到了一处安静的院落,很精致的井字形。院子里什么花花草草都没有,倒是和我的满庭花冷宫很像。房檐下方挂了几盏灯笼,应该是质量不错,小院子照得很清楚。 “你去东边的厢房住一晚,明早我过来叫你。”他这个言简意赅,还挺让人受不了的。看着他快步进了正屋,我一个人傻乎乎地站在院子中间想:东边在哪里? 左右看了看,也没分清楚。幸好有个小太监走了过来,冲我行了礼,然后客气地说:“小主子请随我来,我带您去东厢房。” “嗯嗯嗯,谢谢谢谢。”我吁了一口气,赶紧跟着他去了东厢房。其实就是往左手边走二十多米,挺精致的一间房,虽说没什么贵重的陈设,但胜在干净整齐。素色的窗帘幔帐,都令人感到一种愉悦,完全是我的审美。 当然,桌子上的热茶和糕点就更令人愉快了。小太监没进屋,就在门口说:“小主子,您好生歇息。有事情,您就叫我,我是肖小五,您喊我小五就可以。” “好的好的。”我也挺客气,肖不修手下都没有真名实行,基本上是按照跟着肖不修的时间来命名的。那么,这个小五就是第五个跟着肖不修的,地位应该也不低呢。所以,我也很客气跟他道了晚安。然后回身立刻去吃吃喝喝了一番,才心满意足地合衣躺下。我出门的时候,就是冷宫里的便服,也没什么睡衣不睡衣的需求。所以,这样也挺舒服的。 一夜无梦,居然真的没有梦,还睡得特别好。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肖不修那张精致的脸在我的床边上方出现,还吓了我一跳。 “为什么不盖被子?”他这张冷脸啊,气场十足。 “啊,忘了。”我吸了吸鼻子,的确有点堵。 “这种事情也能忘?”他反问。 “嗯,有时候我就不盖被子。宫里那被子有股奇怪的味道,闻着特别难受。” “难道婢女们不洗么?” “洗啊,但是就算是洗干净了,也有一种奇怪的味道。但他们都说闻不到,只有我能闻到。所以,有时候,特别是天气暖和了,我就不盖被子了。”我起身坐在床上,估计也是毫无形象的蓬头垢面,他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肖小五立刻端了面盆上前,要给我洗脸。又把我唬了一大跳,“别别别,这个我自己可以的。那个,肖大人,要不您出去一下,我洗个脸,收拾一下。” 肖小五也是面无表情,但听到我说这话的时候,明显动作慢了一拍。“这个洗脸我也自己来,您们都出去一下。”就算都是太监,外貌也都是男人,我是完全不习惯。不过,这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站在我床前看着我。难道他们有伺候人的癖好?一定要亲手给我洗脸? 那可不成,我可没有这个习惯。我赶紧伸手接过铜盆,站起身端到窗口的架子上,然后随便洗了洗脸,然后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水。回身一看居然还有个铜镜,刚好可以梳梳头发。铜镜还真的很清楚,质量不错。就是镜子里那个顶着鸡窝头的我,略略有点磕碜。 这套起床动作我做得也算是行云流水,两个人就站在边上看着,不说话,气氛略微尴尬。“我自己在宫里都这样,不需要伺候的。” “你在家的时候呢?”肖不修问道,“难道宰相的女儿没有下人么?” “有啊,但是自己能动手,干嘛用别人呢?”我透过镜子看着他,“又没什么大事情要梳洗打扮,平时就身边这几个人,舒服一点才好嘛。”头发打结得厉害,我没弄开。只好自己用手抓了抓,打算就这么扎起来了。肖不修走了过来,拿起了梳子,“别动,我给你梳头。” “您会这个?”我好奇地看着他。 “会。”他又开始了,一张冷脸。不过手速很快,我的头发立刻披散开,他的手也很轻,很迅速地用梳子把长发梳整齐,然后扎了一个高马尾辫。可能是看到也没什么头饰,他从自己的头发上拔出了一根玉簪,插在我的头发里。我整个人都立刻精神起来了,好看了不少。 “你去屏风后面换衣服,我让人准备了南厂侍卫的衣服,你暂且穿上跟我去一趟张府。”肖不修看了一眼肖小五,两人一起走到了门口。我也没多说话,特别听话的去屏风里换衣服。这衣服是南厂的厂服,黑红暗纹,看起来神秘而贵气。应该是匆忙改过的,虽然腰身不太合身,但袖子和下摆都临时缝短了。系上腰带后,也挺好看的。看到他们见我从屏风后面绕出来时的眼睛亮了一下,我的自我感觉还是比较良好的。 “你的身份不能暴露,我就暂且称你为‘肖小七’,记得便是了。”肖不修又嘱咐了一句,我赶紧点头答应。 跟着他一路走出来,天色已经大亮,看到南厂都督府的全貌还是挺令人咂舌的,一是很大,二是干净整洁,三是几乎所有的装饰幔布之类的全都没有,到处都是黑色,看着气压极低,诡异万分。幸好我心里也没鬼,不怕这些。 我跟肖不修差了半步,肖小五跟我差了半步,我们三人走得非常快。本以为这一路会走到大门,结果却来到了厅堂,桌子上摆好了早膳。肖不修大马金刀地跨坐下来,肖小五在一旁站立,帮他盛粥夹菜。我刚想退半步,他却说:“坐下,喝粥。” “哦。”我答应地瞬间,感觉到屋子里各处都发射出了杀人的惊诧眼光。这屋子里人还挺多的,都是黑红暗纹的衣着打扮,估计都是他的手下。我在他的示意下,坐在了他这张方桌的一边,端起了眼前的粥喝了一口。 红豆粥,甜的。 不过,我不爱甜食,特别是这种甜粥。在他的目光下勉强喝了两口就放下了碗。他的眉毛又挑了起来,“怎么,不喜欢?” “嗯,我比较喜欢喝茶吃包子。” “来人,换热茶和包子。” “不不不要麻烦了,我已经饱了。”我连忙摆手,“真的不要麻烦了,咱们不是还要赶紧出去么,别换了。” “换!”肖不修说话太有气场了,侍从们速度着出门,然后又速度着回来,已经将热茶和包子端到了我的眼前。“吃,今天一天应该就没什么吃饭的时间了。” “哦。”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只能低头吃包子。这一屉包子八个,拳头大小,还是肉馅的。果然是很好吃,我的表情很愉快,连吃了三个,又喝了一杯热茶,心满意足。抬头再看他的时候,他早已经吃完了,正静静地看着我。这眼睛深不可测,完全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只好装傻地回看他。 “饱了?” “应该还可以再吃一个。”我老实地回答。他的嘴角又抽搐了一下,点了点头。我赶紧又抓了一个包子塞到嘴里,“不过,我们可以出发了。”我站起了身,毫无形象地继续吃包子。“小五,把包子装起来,一会给小七继续吃。”他又是毫无表情的吩咐了下去。 我就觉得,一个这么好看的厂花,总是面瘫状,其实也挺难看的。所以,我又多看了他一眼,他也瞥了我一眼,就大步出门去了。我和小五连忙追了出去,生怕被落下。 南厂都督府的大门口很是气派,黑色的大门,汉白玉的石狮子,还有十几个精神抖擞的侍卫站岗。肖不修这次换了大马车停在门口,他不需要脚踏,大长腿一迈就上车了。我站在车下犹豫怎么爬上去的时候,被站在外围的哭喊声吸引了目光。 “都督大人,一定要给我妹妹做主啊!她死得冤枉啊!”有个男人一直在哭喊。大清早就来喊冤,看来是真的冤屈。我望那边看了看,一个不算年轻的书生相貌的男子正跪在地上,冲着马车的方向大喊。 “小七,上车。”肖小五喊我,“别看了,这种事情每天都有,无须理会。” “这人是谁?”我还是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案子的苦主的兄长。”小五站在我的身侧,“昨日他就来都督府门口喊冤,说自己的妹妹一定被害死的。” “那他可有证据?” “没有。” “那他这么肯定人是被害死的?” “谁知道呢。”肖小五有点不耐烦,因为肖不修用手指敲了敲马车的窗棂。“上车,我扶你上去。” “不不,等下。”既然遇到了苦主,倒不如简单聊一句。我转身就走向了这个喊冤者,肖不修的侍卫倒是一脸茫然,随后是惊慌,立刻跟在我的身边。幸好距离不算远,我几步走过去,周围看热闹的人都赶紧散开了。我低声问:“你是谁?” “我是陈玉芬的哥哥陈志典,是张诚害死了我的妹妹!请都督为我们伸冤啊!”这陈志典看起来也算是个读书人,衣着干净简朴,虽然眼睛哭得通红,但还属于神志清醒的。“大人,请帮我们伸冤!”他跪在地上,就差要磕头了。 “那可有证据吗?”我继续问。 “没有!我就是感觉是张诚害死了我的妹妹!”这个回答我可不满意。 “你看啊,凡事都要讲究个证据,你这么说人家张志诚害死了你的妹妹,可又拿不出证据,我们也不能抓人啊。除非,你能说出什么来,我们才能去查啊。” “但是,我妹妹真的就是他害死了!”陈志典又开始变成了哭腔。 “……”我刚想开口,就听到肖不修用阴沉地声音在我背后说道,“肖小七,你还不给我滚回来!” “马上马上,我再问一句话。”我都能够感受到来自肖不修的阴冷之气,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寒颤,但还是咬牙问了一句,“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妹妹的嘴角有痣么?” 陈志典回答很快:“没有!” “那她身边可有一位有唇下痣的女子?” “没有。”他略略想了一下,依然给了我否定的答案。“妹妹几乎没有什么闺中密友,侍女们也都没有唇下痣,她嫁到张家后,也没有这样的女子。” “如此肯定?” “我们兄妹感情甚好,她有任何事情都会和我说。我们是龙凤胎的兄妹,甚至能有心灵感应。”陈志典开始流眼泪了,“我能够感受到妹妹这几年很不开心,但她没有告诉我原因。这也是我最难过的,她不说婆家的事情时,我就知道一定出了问题。” “嗯。”我点了点头,然后转身问肖不修,“我能带着他去一下张府么?” 肖不修一脸的不悦,但也没反对,只是说:“那你自己走过去,我们马车先走了。” “哎,可我不认路啊!” “这位苦主的兄长认识。”他果然转身上了马车,走了。 我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他转身走了。看着一路扬起的尘烟,还真的挺有南厂都督的冷绝气质。 七、人是从这里跳下去的 七、人是从这里跳下去的 大月国民风淳朴,爱看热闹的人太多了,尤其是爱看肖不修颜值的女人实在是太多了。虽然他一脸的冰碴,但并不影响女人们远远地围观。我和这位苦主哥哥,以及一众看热闹的狂热粉丝们虽然被马车扬起的尘土呛得治咳嗽,但是她们依然开开心心地说:“肖大人今天怎么又帅了?”、“他这瑞风眼真是太好看了,要是能看我一眼,我这辈子都值了!”、“我觉得我今天都圆满了,可以立刻飞升了!”、“要是能在南厂找个洗衣服的活儿都成啊!” 一边听花痴们说话,一边去把苦主哥哥拽起来,我又低声问他:“你干嘛来都督府喊冤?肖大人会管么?” “肖大人六亲不认,不会偏袒大学士一方。虽然他做事狠毒,但有些事情还是值得信任的。”苦主哥哥陈志典居然和我这一年听八卦后的所思所想类似,不由得让我觉得这人很亲切嘛,至少是英雄所见略同。不像我宫里那几个人,一天到晚不是犯花痴,就是窃窃私语那些南厂杀的那些人,一点自己的观点都没有。 “嗯,陈大哥说的的确有道理。”肖不修一走,看热闹的人也散了大半。大月国没有严格的男女大防,南厂也有不少女子侍卫,所以我这身打扮并不令人意外。应该是被看做南厂之人后,陈志典问我:“咱们去张府?” “我不认路。” “你是南厂的?” “我是肖小七。就算是南厂的厂花!”我觉得我的确是脸皮够厚,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情开玩笑和瞎说八道。因为我余光看到肖小五离我只有半步远,刚才我明明看到他上了肖不修的马车,怎么低头拽人的瞬间,他就又回来了呢。 “哥,你带我去张府?”我笑眯眯地回头问肖小五,他可能是被我这声哥,和那句南厂厂花给惊艳倒了,瞪着眼睛看着我,没说出话来。我敢说,肖小五这种貌似忠厚老实的侍卫,实则是最难缠和可怕的。说不准还有什么惊天的武功和秘密,完全不能得罪。 陈志典抹了一把眼泪,说道:“两位大人,我识得去张府的路,我带两位去。不远的,咱们走走就到了。” “甚好甚好。”我立刻示意他赶紧走,“咱们顺便再说说案情。”我也没管肖小五,直接拉着陈志典往前走。肖小五自然跟在了身后,还有六名侍卫紧随。架势还是挺足的,我对南厂的管理表示很满意。 路途并不远,但也走了半小时。因为我走得慢,还被街景吸引了不少目光。中途要不是肖小五疯狂咳嗽,不许我去飘香楼买烧鸡,可能还会更慢一些。不过,我还是去了两家布艺行,看了看工艺品和衣服,摸了摸布料,感觉心满意足。 陈志典也趁这个机会,和我详细讲了一下情况。他家也是鸿图阁的官员,他父亲品阶虽然低一些,但和这位张炳林张大人门当户对也算是可以的。更何况,陈志典也是翰林,曾经中过进士,目前是在鸿图阁编纂史书,妥妥的文化人。七年前,他妹妹陈玉芬在郊外踏青时认识了张诚,两人郎情妾意,很快订下了婚事。一切都很顺理成章,大家也没有觉得什么不妥。只是近几年,他总感觉妹妹不太开心。按道理说,都生了三个儿子了,张家也算是香火有继,妹妹的地位很稳固,可是为什么眉头不展呢? 有一次趁着妹妹回娘家,陈志典还半开玩笑地问:“莫不是妹妹嫌弃哥哥一直没有娶妻,怕日后无人养老,要仰仗妹妹和妹夫了,所以才如此心烦?” 妹妹陈玉芬勉强笑了一下,说道:“哥哥莫说笑了,即便是没有嫂子,我也是要养哥哥一辈子的,因为哥哥与我是同胞兄妹,这是世间最珍贵的事情。父母亡故后,也是哥哥一直在处理家务,辛苦了这么长时间,我有的,也是哥哥有的,以后千万莫再说这种话了。” “那妹妹到底是为什么愁眉苦脸呢?都已经回了自己家,不如说出来,让哥哥帮忙分忧?” “其实也没什么,哥哥莫要担忧。” “难道是张诚想娶妾室?” “那倒没有。只是……哎,哥哥,我只是最近带孩子有些烦心罢了。我和张郎挺好的,他每日忙于工作,经常夜半归家,也没有去那些烟花柳巷,放心的。我自己带三个孩子,实在是觉得太累了。” “乳母几个呢?” “她们也帮忙,但毕竟这几个孩子都到了狗儿嫌的年纪,实在也是淘气得紧。”见陈玉芬表情轻松起来,哥哥也没有多问,做了妹妹爱吃的菜,两人又说了会儿闲话,才回了家。谁知,这一见居然是永别,没出十日,居然传来妹妹跳楼自杀的消息。陈志典怎么都不能相信妹妹会想不开,跳楼了,还是夜半跳楼。就连妹妹的尸身都不让他看,实在是这口气咽不下去,才这几日跑到都督府喊冤的。 “真的没有一个有唇下痣的女人?”我又问了一遍,“你再想想,那屏风上面的人,哪一个是你的妹妹?” “那屏风上的故事就是妹妹与张诚的爱情故事,也算是一段佳话。妹妹说那日几个官宦家的小姐们都去踏青,她也跟着去凑热闹。其中有一位看起来很面善的姐姐与她一直说话,两人就信步走到河堤处看新发的柳枝芽,恰好见到了一表人才的张诚,便芳心暗许。” “这姐姐是谁?” “大约就是那些官家小姐中的一员,妹妹也不太认识。遇到张诚之后,她的全部心思都在这人身上,也没有再去理会这姐姐。” “张诚认识么?” “据说也不认识。”陈志典想了想,“我记得当时我们一起说这段故事的时候,还说怕这位姐姐不是上天下来牵红线的仙女,这才成就了这样一份缘。” “后来再也没见过?” “没有,也再没有听他们提起过。”陈志典是聪明人,立刻就嗅出了我的话里有话。“这女子有问题?” “我也只是猜测。昨天看到这个屏风,发现最终共话西窗的女子有唇下痣,所以我才问你的。” “事情这么远了,要找到当年这个人,恐怕要费些功夫。”陈志典低头沉思,走路差点摔倒。我赶紧抓住了他,安慰道:“只是猜测而已。你也知道,出了这么大事情,既然你觉得有可疑,那就什么都要查查,排除一些疑点,才有可能接近真相。虽然不知道妹妹到底因何跳楼,但能够多了解妹妹一点,也算是对自己的交代。” “唉,大人说的对。谢谢大人的宽慰,我省的。” “别别别大人大人的,叫我小七好了。”陈大哥好歹也三十出头了,又是翰林进士,要不是为了妹妹的事情,怎么可能低头呢。“陈大哥要是不嫌弃,我就暂且喊您一声哥哥,咱们把这事情搞清楚,也算是了了一桩事情。对于您呢,是家事和心事,对于我来说呢,是公事。但是都是一个目标嘛……”我斜眼看到肖小五的表情又有些不好看,这到底是怎么了? 总算走到了张府,门口全是南厂的侍卫,所以我们直接进门,并无阻挡。正厅里,张炳林和他儿子张诚都躬身站着,肖不修端坐在正中间正位上,淡淡地喝着茶,不慌不忙,不说不笑。全场气氛简直是差到了极点,果然传说中“黑压压的南厂侍卫一出现,活人都能吓得半死”绝对不是谣言。 陈志典看到张诚之后,通红的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幸好我在路上已经提醒过他了,要慎重,要稳妥,要不露声色。万一这人是凶手,他一激动,反而容易坏事。我抓住他的袖子,站在门口。肖不修抬眼看了看我,轻轻哼了一声,就站起了身。“走,去事发现场看看。” 我稍微犹豫了一下是跟着肖不修,还是和陈志典走在最后的时候,肖不修又哼了一声,冷冷地说:“肖小七,你这么磨磨蹭蹭的不赶紧过来,是嫌弃张大人家官威太大了么?” “啊?”我哪有? 南厂侍卫中,除了我之外,其他人都面无表情。但张家人呼啦啦跪了一片,张炳林连声说:“不敢不敢,下官实在没有官威,也不讲究排场,请肖大人恕罪。”这人也五十岁的老大爷了,一脸的花白胡子,有肚子的官员,面色也算红润,居然被吓成这样,这玉面修罗果然厉害。 “肖小七!”玉面修罗又喊了我一声,我才缓过神来,赶紧狗腿子一样跑到了他的身边,低头认错,“我走得慢,您别见怪。” “哼。”他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我看不出来。这俊美的脸上,透着瘆人的气色。我也不敢多说话,默默地跟着他往后院走。张府也算是大宅子,前前后后五进院,花鸟树木,连太湖石都有两块,果然是大户人家。“鸿图阁大学士,是不是有很多俸禄?”我轻轻问。 “大月国的官吏俸禄不高,这张大人娶了位商贾之女,生意做得很大。所以倒是真的很有钱。”肖不修居然也轻声为我解释和介绍起来,“张炳林是状元及第,也算是本朝有真学识者,即便是皇上也不敢轻慢。我也就是偶尔敲打一下,怕这些人太过骄纵而已。” 您这哪里是敲打啊?瞧给人家全家吓的,估计都有尿裤子的了。我小小在心里吐槽着,表面上还要做出低头附和的样子,“对对对,您做的都是对的。”拍马屁这种事情,当事人永远是觉得很受用的。肖不修的面色立刻好了很多,对我和颜悦色起来,“为何这么慢?可是听到了什么?” “就是聊了聊他妹妹和张诚是怎么认识的,发现了疑点,但也不知道该怎么查,这事回头我跟您再详细说。这张家主母的娘家是做什么买卖的?”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他的表情又不好了。 “哎,想我一个深宫的……啊,我怎么能知道那么多啊。”一不高兴,我差点把身份说出来。肖不修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我赶紧捂住自己的嘴。“我错了,您什么都是对的。” “你!”肖不修想说什么,但可能也是忍住了。因为我们已经走到了最后一进院子,也就是陈玉芬跳楼的地方,她就是从这里的三楼跳下来的。并且是头先着地,死相也是挺难看的。肖小五小声跟我说了几句,反正他不让我去看,我也没打算去看。陈志典忍不住了,号啕痛哭起来,棺椁就停在楼前,他捶胸顿足,几乎要哭断气了。 我有点受不了这种撕心裂肺地哭喊,眼睛也有点酸疼。脑子里忽然闪现了一个模糊的画面,似乎也曾经有个男人这样撕心裂肺地痛哭过,我当时在做什么?也是这么傻傻地站在那里看着。晃神的功夫,肖不修站在我身前,挡住了苦主哥哥悲痛欲绝的画面。他低头问我:“你可要查看什么?我之前已经来过一次了,但并未发现什么不妥。” 肖不修这张妖孽的大美脸啊,一下子将我脑子里的画面冲散了。我定了定神,四周看了看,很老实地说:“我也不知道。” “那你来干嘛?”他又恶声恶气地说。 “不是你说要我来的?”我反问他。距离我半步的肖小五这次完全没忍住,直接惊出了声,然后看到我们都转头看向他,他赶紧冲我低声吼道:“肖小七,怎么跟大人说话呢,不要命了么?” “我说的是实话啊,的确是他说要来的呀。”我一脸的茫然,难道我又错了?明明是他说出宫,然后天色晚了回不去了,然后一早去张府……我做梦呢么? 肖不修的脸色又黑了,“你去看看现场,我就在这里等你。” “哦。”离这个大魔王越远越好,我可不想再跟他说话了。我没敢去陈志典那里,只是跟着勘察现场的仵作和几名侍卫楼上楼下走了一遍。 “她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搬了这个秀墩,就跳下去了。我真的没拦住,我怎么没拦住呢……”张诚带着我们几个人站在三楼的凭栏处,哭着诉说当时的情况,那状态也像是强撑着马上就要昏过去了。 八、你把我扔下去试试吧 事发前一周,陈玉芬和张诚的小儿子自己在床上玩,刚刚两岁的小娃娃什么都不懂,一脚踏空从床上倒栽葱地摔了下来。当时陈玉芬和乳母都不在身边,等听到哭声才跑过来。这时小娃娃已经嗷嗷大哭,脚刚好卡在床棱处,骨折了。 一大家子人急急忙忙请来了郎中大夫,但说是挺严重的,也有可能会影响以后的行走。陈玉芬一直自责哭泣,张诚忙到半夜回家时才知道这个情况,情急之下骂了她几句,陈玉芬哭得更加厉害了。 大月国刚好有外国使团来访,张诚曾经随母亲家的商队去过回鹘地区,所以懂得回鹘语,就暂时被朝廷征用去充当了使团的翻译工作。从早忙到晚,回家还看到发生了这种事情,心情不愉快也是能理解的。 再说了,夫妻之间拌嘴也是常有的事情。张诚一看既然已经发生了,也于事无补。就再找几个乳娘,随时看住爱玩爱闹的孩子们。想法刚一说出来,陈玉芬又特别激动地说:“你是不信任我么?觉得我没有能力照顾好孩子么?我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情啊?” 张诚自觉是为妻子分担家务,没想到她这么不高兴。他又好言解释道:“你看,我们都有三个孩子了,你一个人照顾孩子,又要管理这个家,张家也是家大业大的大户,你忙不过来,我也是心疼你。找几个帮手来,你也能稍稍轻松一点。” 但陈玉芬哭得更厉害了,甚至上升到夫妻感情的问题上了。“你我夫妻这么多年,我也不曾有过任何抱怨,孩子也生了三个,我是真的不能做你的好妻子么?” “我何时说过你不是好妻子?你我琴瑟和谐,相敬如宾,何曾不好过?我最近的确事多了一些,但这也是为大月国奔忙,你也要理解我一下对不对?”张诚也有些恼火了,觉得妻子有些无理取闹,不想再和她争执下去,转身下楼去了书房睡。第二日又要忙使团的事情,找乳母的事情也吩咐了下去。 事发前一天,张诚带着一身酒气回了家。其父张炳林虽然知道儿子在忙,但也很不满意。至少,这使团在大月国待了快半个月的事情,什么都没谈出来。张诚还不得不跟着这些回鹘人出去吃吃喝喝,连家都管不了了。毕竟张炳林也是做学问的人,看不得这些没文化的。看到儿子这么晚被下人架了回来,难免训斥了几句。 张诚也是带着怨气回了屋,看到小儿子裹着脚疼得嗷嗷哭的样子,也忍不住带着酒气大吼大叫了几声,然后又转身去了书房。 事发当日,张诚回来也不算早,但还好没有喝酒。他本想回来和妻子为昨晚的失控道歉,临时又被母亲叫过去说了说商队的事情。等他回到屋里已经是三更时分,孩子已经跟乳母去了别的房间睡下来。陈玉芬在灯下给小儿子改裤腿,宽大一点,可以遮挡住现在被裹起来的夹板。张诚又忍不住说:“改什么啊,多费眼睛啊。赶紧睡!” “遮住一点,让孩子别总去碰它。” “没用的,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这个养上半年也就好了。再说了,一个小子,就算光着也没什么的。天气渐渐要热了,这样晾着伤患之处也好的快。回头你带他在院子里晒晒,也见见阳光。” “你是在埋怨我不带孩子晒太阳么?你是觉得我当这个母亲当的不好么?” “哎,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说说。”张诚觉得这几日和妻子都没有办法交谈,“你要是无理取闹,我就去书房睡了。我这一整天真的很累了……” “我无理取闹?我每天在家里闲着么?” “我可没这么说。” “但你句句话透露出的都是这个意思!”陈玉芬忽然激动起来,脸涨得通红,“我为你们张家生了三个儿子,你还要我怎么样?我也很累了,我也不想这样了!” “你这话说的,你天天在家能怎么累了!”张诚的脾气也上来了,两个人开始吵架,并且越吵越厉害,把隔壁孩子的乳母都吵醒了,出来劝架。陈玉芬却忽然像疯了一般,搬起了秀墩,放到三楼屋外的栏杆处,“你信不信我跳下去,死给你看!” “我不信!”倔脾气上来的张诚也没有了理智。 “那好,这辈子夫妻情分已尽。下辈子也不可能再遇见了!”陈玉芬说完这句话,直接就从三楼跳下去了。此时此刻,张诚才惊觉发生了大事情,怎么妻子跳楼了?大喊着冲下楼去,但此时陈玉芬已经头骨碎裂,躺倒在血泊之中。 三楼也不算高,但是头先着地,据说是脑浆子都流出来了,死状极惨烈。张诚也是哭了很久,但为了三个孩子,他也要强撑着活下去。接待使团的工作暂停了,他在家里处理这些事情。孩子们由奶奶看管,张炳林白日还在鸿图阁处理公务,没有请假。 我站在三楼向下看,仵作正站在陈玉芬坠楼的地点向上看,目测也有十米高。秀墩还在栏杆内放着,的确想要跳楼,这栏杆有些高,需要爬上秀墩才能完成跳跃的动作。我搬了搬秀墩,完全没搬动。 “早上没吃饱?连个秀墩都搬不起来?”肖不修斜眼看着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也上来了。 “我又没练过,真的搬不动。”我又尝试了一下,可能真的太瘦弱了,顶多是搬离地面一点。这也是顶好的红木家具,实心重。“这陈玉芬很有力气?” “生过三个孩子的妇人,可不要小瞧。她能一手抱一个孩子,很厉害的。”另一个仵作说道。 “认识?” “曾经见过。” “胖?” “不胖,只是比较结实而已。比她哥哥胖一点,比你矮一点。”仵作形容了一下陈玉芬的身量,我又站在凭栏处想象了一下当时的情形。这人在激动的时刻,的确也是能做出很多意想不到的极端事件。丈夫的抱怨,孩子的号啕痛哭,让这名妇人觉得活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所以才选择跳下去。也是真心绝望了! 我扒在栏杆边上又朝下看了看,刚想站在秀墩上,被肖不修拽住了衣领。“危险!”他的声音冰冷。 “那你把我扔下去试试。” “什么?” “我是说,你把我扔下去试试,我要看看能不能摔死。” “肖小七,你是疯了么?” “没有啊!” “那你要我把你扔下去,你是不想活了么?” “也没有啊!” “你!你知不知道陈玉芬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 “知道啊!” “你要气死我么?” “没有啊!” “肖小七!” “在!”我反手抓住肖不修,低声说:“你想知道真相,可能真的只有这个办法了。你站在这里,直接扔我下去,找个会功夫的在下面接着我就好了。要是实在没有人的话,咱们找个绳子系在我的腰上,但你扔的这个动作一定要有。还有还有,你先把张府里的人都控制住,不能让任何人离开。男人女人老的小的都不可以离开。” 肖不修眼睛里闪烁着犹疑的光芒,看得我直眼晕。“信我信我!”我抓着他的胳膊,更靠近了一步,“我的小命再您手上,我不会乱来的。” “好!”话音未落,我居然就腾空从栏杆处被丢了出去。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我从三楼落到二楼,看到二楼的人惊讶的眼神,然后,我就被已经提前落到地面上的肖不修牢牢接到了怀里。 “啊,轻功么?太厉害了!”我此时的眼睛一定是晶晶亮的,特别崇拜的看着肖不修。不过,就他这个臭脸的确也让人扫兴了。“别动,站住!”我喊住他,“放我下来。”肖不修轻轻俯身先把我双腿放到地上,然后让我站直。但我一离开他的掌控,立刻就躺在了地上,大喊:“仵作,快把我的形状画下来!赶紧!”搞得肖不修的脸又黑了两分。 肖小五也带着人飞快从楼下跑了下来,肖不修示意他先把场面控制住,然后附身看着我,一言不发。仵作看肖不修没有说不,就按照我的吩咐,在我身边撒上石灰粉做线条,勾勒出了我躺倒的身形。 一目了然,相隔不到一米的地方是陈玉芬当时倒地的身形石灰粉。并且,我们的身形是平行的,而不是前后的,这说明什么? 所有人都一脸黑问号的看着我,我拍了拍身上的石灰粉,盘腿坐在地上,看了看大家,“肖大人,咱们抓人!先把张诚抓起来!” 肖不修看了我一眼,打了个响指,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出了两个人,立刻就将在院子里看热闹的张诚扭成了麻花,扔在了地上。 “第二个嘛,抓张炳林的夫人!”我指了指二楼正在向下看的那名妇人。“虽说是鸿图阁大学士的夫人,是不是还有官阶?能不能抓?”我看向了肖不修。 “抓!”肖不修利落的令人点赞。 “第三个要抓的,可能不在这里。不过也要去看看才好。”我四周看了看,“那个照看小公子的乳母呢?抓她!” 肖小五带了两个人飞了出去,各个房门去搜人了。肖不修看着我,“地上不凉么?” “主要是刚掉下来,有点腿软,站不起来。”在这个事情上,我一般都是很老实的。肖不修只好一把拎起了我,还顺势又拍了拍我裙摆上的石灰粉。“南厂极注重整洁,不可违背。” “哦,好的好的。”我冲他灿然一笑,心情极好。毕竟,我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张夫人也被押了过来,和地上躺着的张诚都在我们眼前。肖小五也回来了,但是没有发现乳母的踪迹。不过,他把小孩子给抱了过来。宝宝一直睡着,怎么都弄不醒。“可能是下了迷药,但没有生命危险。” 我上前摸了摸孩子的小脸和那只折了脚,真是可怜了这么小的孩子要遭受这样的变故。张夫人瞪着眼睛看着我,碍于肖不修的威名,谁也不敢吱声。倒是陈志典走了过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问我:“小七妹子,到底怎么回事?”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肖不修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转过身去不再看我。可能是错觉,我安慰自己。毕竟他只要是嘴角抽搐,就一定想揍人。这是我对他一天的观察所得,不知道准不准。 “陈大哥,令妹的确是被害死的,还是被人扔到楼下的。”我这一句话,陈志典立刻崩溃了,嚎啕痛哭起来。“那个,你先冷静一下,让我说完。”别看陈志典是文化人,哭起来的声音也够大的,让人挺难受的。我还没走过去安慰他,肖小五已经快我一步,托了他一把,才没有摔倒。他拖着他坐到了台阶上,倚靠在栏柱上。现在苦主的状态还算稳定,我开始结案陈词: “首先来说,张诚杀妻,心狠手辣,歹毒至极。” “我没有!”张诚居然还抵赖,在地上扭着身子狂喊。 “你闭嘴!就是你!”我挺生气的,过去踹了他一脚。“你自以为完美设局,实际上你的破绽就在于陈玉芬坠落的地点有问题。刚才我们已经尝试过了!肖大人将我抛下来的时候,降落的地点与陈玉芬的一样,若是陈玉芬自己坠楼,并且是通过爬上秀墩再跳楼,是垂直坠落,而现在则是抛物线有角度的坠楼,这明显就是被抛下来的!” “肖大人,麻烦您从三楼自己跳下来一次。我们来验证一下这个说法,被抛下来,和自己跳下来,降落的地点是完全不一样的。”我转头看着肖不修,肖不修看了一眼三楼。咦,三楼忽然出现一个南厂侍卫,冲我招了招手,然后蹬上了秀墩,跨过了栏杆,跳了下来。这套动作也堪称一气呵成。他落地的时候轻飘飘的,明显是轻功了得啊!长得也不错,当然也是比肖不修差了那么一丢丢。我赶紧给他竖了大拇指,表示点赞! “各位,看懂了?自己跳下来的落脚地点,和被抛下来的,完全不一样。根据自身重力跳下来的垂直落地,大部分的可能性是双脚着地,腿会折。所以,也就有很多人说,三层楼跳下来一般都是腿折,不会死人。但是,被抛下来就不一样了,落地的时候很可能是头先落地。当然!除了被抛下来之外,还可能是因为挣扎,而被加大了力度,用力抛了下来。” 九、快去抓那个唇下痣的女人 “你胡说,她是我的结发妻子,我怎么能杀她!”张诚肯定不能承认杀人啊,依然还在嚎叫。 “嗯,结发妻子,生了三个孩子,还都是男孩。这陈玉芬对你们张家来说,的确是有功之臣,但你不爱她,只是做表面功夫罢了。这些年,更是厌倦她生过三个孩子已经肿胀起来的身子,每晚回家,都未必跟她睡在一起。的确,你可能也不想杀她,但是,也许是话赶话,一时激怒了内心的某处,就把她抛下去了。更可怕的倒不是你,而是你的母亲,目睹了这一切之后,居然还跟你一起将陈玉芬扒住栏杆的手硬生生掰开了,这就不是激情杀人,而是故意杀人了?张夫人,您这个心也真是狠毒,恨儿媳妇也不至于要杀人!” “你有何凭证?”张夫人也肯定不承认啦。不过,没关系。“让我们来推测一下,事发当晚,张诚回家看到小儿子因为伤痛而哭泣,一时间也不太高兴,然后又因为回来晚了,陈玉芬也不高兴,两人就又吵了一架。这一次比较激烈,两人都火上头,声音难免大了些,把睡在二楼的张夫人给吵醒了,上楼来看个究竟。结果呢,陈玉芬可能也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惹怒了婆婆。三个人一起吵架,张诚看到自己的妻子居然敢和自己的母亲吵架,气不打一处来,想都没想就把陈玉芬抱了起来,准备从里屋走到三楼栏杆处扔下去。陈玉芬当然害怕了,用手死死扒住门框,死活不肯就范。门框上现在依然还有指甲抠出的痕迹,有几道浅一点,有几道深一点。当然,还有被抠出的血印在上面。这血也有深有浅,未必是一个人的。可张夫人手上那几道已经愈合的伤口,应该就是陈玉芬临死前抠的。” 人的下意识动作都会暴露曾经真实做过的事情,张夫人听到这话,摸了一下自己的手,陈志典可没放过这个机会,立刻跳起冲过去,抓住张夫人的手看。众目睽睽之下,的确这手上有抠抓后留下的伤口,深深浅浅,怕当时也是流血的。也间接证明当时陈玉芬的挣扎有多激烈。“可是,陈玉芬毕竟是个女子,而张诚身高体重都强过于她,又加上其婆婆的助力,扒住门框也只是暂时的,最终还是被扔下楼去。” “这不过是你的瞎说八道,你可有证据?”张诚赤红着双眼问我。 “当然有啊,陈玉芬会告诉你啊!”我指了指他身后的棺椁,“你还真不要脸,把人家害死了,还让她在这里停灵做法事,哦,也对,你心虚,怕她来找你麻烦,所以所幸在这里做法事,让她灰飞烟灭,可惜啊,陈玉芬,你说说呗,是不是他把你扔下去的。”装神弄鬼的招数,我也会的,假模假样地冲着棺椁说话,还是很认真的样子,把大家唬住了。就连陈志典都惊呆了,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相信我,还是不相信鬼神之论。 “陈大哥,你去看看你妹妹的第四根手指是不是断了一截指甲?” 陈志典将信将疑地走过去,探身查看陈玉芬的尸身。“啊,左手第四根手指的指甲断了!妹妹啊!你真的是被害死的!妹妹啊!怎么这么惨啊!” “你胡说,你就是胡说!”张诚可能真的急眼了,“我不信,我就是不信!”他居然从地上跳了起来,冲到棺椁前,一脚将棺椁踹散架了,尸身就这么滚了出来。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肖不修就闪身到了我的眼前,用身体挡住了我的视线,低声说:“别看,会做噩梦的。” “哦。”我抬头看着他,莫名觉得这人还挺温暖的。当然,这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南厂的侍卫们立刻控制了张诚,陈志典的哭声更大了,分分钟可能晕厥过去。但是啊,这可没完呢!“那个谁……”我指了指刚才从楼上跳下来做示范的侍卫,他立刻上前应道:“肖小三!” “嗯,小三哥,带着仵作上楼,左门框缝隙间有半片指甲,可以和陈玉芬的断指甲对上的。”肖小三居然又立刻飞了上去,仵作不会飞,赶紧跑上楼,捡了指甲又下楼和陈玉芬的对比,“是的!就是陈玉芬的!” 有时候,案件的突破口未必是有多么有力的证据,更多的时候是气氛到了。从将我抛下楼,再到案件推理,假装与陈玉芬说话,半片指甲的出现……快速简洁地推进,让人猝不及防,一击即溃,张诚和张夫人的表现和反应也就很明了了。 现在,就是“玉面修罗”肖不修的出场时间了,他转过身去,但依然挡在我的身前,“说,为何杀人?”这句话阴沉阴冷阴狠,就算不是跟我说话,我都能感觉到寒颤。张诚此时也没有了气势,跪坐在地上,看着陈志典抱着他妹妹陈玉芬的尸身,也哭了起来。他与陈玉芬婚后经常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但也没有什么原则性问题,都是家庭琐事。这些年吵得频率多了一些,前些日子因为接待使团的事情,经常夜半才回家,两人就吵得更加厉害。小儿子出了事情之后,陈玉芬更是性情大变,不仅不照顾儿子,还经常发呆忘事,也引起了张夫人的不满,就跟她白天吵架。结果这张府简直是一日不得安生,每天鸡飞狗跳地吵架。张诚说自己那天可能是也气昏了,想都没想就把她扔下去了。等看到陈玉芬的惨状后,才后悔了。但是,为时已晚。 当时在场的下人都已经下了封口令,他又搬来了秀墩伪装成自杀的假象,打算就这样掩盖住了。毕竟,按照大月国的法例,杀妻是重罪。人都是自私的,为了自己的大好前程,他怎么能承认呢?更何况,张夫人也是帮凶,一直协助儿子处理了各种善后。 要说还是陈志典的兄妹情深,令他感觉到自己的妹妹不是那种自杀的人,又因为张家不让他看妹妹的遗体,所以才起了疑心。这毕竟也鸿图阁大学士家的事情,京城议论纷纷。皇上也不能坐视不理,就让肖不修查查情况。 前因后果还算说得通顺,肖不修下令把当天所有的目击者也都抓了起来,毕竟隐匿不说也是帮凶,不能轻饶。南厂的侍卫训练有素,立刻将人都锁了起来带走了。当然还有一些仵作及帮手将陈玉芬的尸身装好,陈志典要求运到自己家停灵,再做安排。 我一直没吱声,站在肖不修的身后,尽量躲在阴影里。但是,这事情还有没说通的地方。比如,乳母去了哪里?那屏风唇下痣的女人又是谁?仅仅是因为夫妻感情不合吵架么?要严重到杀人么? “你在想什么?”肖不修回身看着我。 “我是觉得还有什么地方不对的。” “比如那个乳母还没有找到?” “嗯,那个乳母恐怕是最关键的一环。虽然说这样也说得通,但距离杀人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火候。你看那些市井人家的夫妻吵架,顶多也就是打几下,或者是拿着菜刀假装追着跑,要是真的砍下去,也不太可能。所以,张诚说的这个气晕的理由,成立又不成立。” “这人的脾气秉性我略知一二,并非暴烈性格,相反的是为人和善,做事认真,在同僚之中的品评也是不错的。他和陈玉芬的踏青相识的故事,也有话本流传。因此,当初陈志典喊冤时,我也不太肯相信。” “我们能在这里走走么?”我看了看这三层楼,想着这女人曾经在这里生活了七年,想必也有不少生活痕迹,或许能够窥探一二呢。 “肖大人,我夫人和犬子有罪,但也请大人网开一面啊!”张炳林看到大势已去,禁不住老泪纵横,跪倒在肖不修的面前,磕头求情。肖不修其实也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被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跪着,画面看起来很不和谐。我虽然在肖不修的阴影里,但也略微侧过了身,尽量不去看。肖不修倒是冷冷地说:“张大人,这事情怕就不是我能做主的,您得去皇上那里说清楚了。”说完,就径直向楼里走去。我赶紧跟在后面,大气都不敢出。 身后张炳林还在苦苦哀求,听着也挺惨的。“别管那么多,先把疑问都解决了再说!”肖不修居然没有回头,都能知道我起了恻隐之心。 我们先上了二楼,是张夫人的起居范围。倒不是她想和儿子儿媳住在一起,是这里能够就近照顾三个孙子,省得她跑来跑去。张炳林有时嫌弃孩子吵闹,就在前院的书房睡。所以,事发当晚,张大人并不在场。 张夫人的娘家是做布匹生意的,还与回鹘有生意往来。也就是把大月国的丝绸运到回鹘,将回鹘的特产香料运回大月国,赚个中间商的差价。不过,这个利润也是挺可观的,看看这张府的五进院子就知道了。 房内的陈设很奢华,丝绸都是上好的那种。反正我那个冷宫什么都没有,我也不太能分别出好坏。只是摸起来很顺滑,看着颜色很鲜亮。寝室的幔帐也是那种柔顺的好布料,摸起来手感也不错。 “你怎么知道左门框下方有半截指甲?”肖不修忽然问我。 “你没看到?我进去的时候,大致算了一下步数,几个方向的步数都不一样,但要是想跳楼,就一定要从门口这里冲出去。所以,这里一定是比较关键的地方。还有,我们都习惯看右手方向的东西,但是你想想,张诚若是抱着她扔下去,必然是有一番挣扎的。他们也会先控制住她比较有力气的右手,左手的力度相对弱一些。可是啊,对于要被杀的人来说,必然是要拼尽全力去挣扎。那么,左手抓到了门框,就势必不会轻易松手。那门框的指甲痕迹就能看出来当时又多激烈。左门框的缝隙里有这么一小片,的确不是很明显。陈玉芬还是涂过指甲的,颜色有些暗,善后的人应该也因为惊慌没有仔细打扫,所以也算是最大的破绽。”在给他分析案情时,我连比划带说,还展示了手指甲。只是我可没钱涂指甲,秃秃的指甲看起来不太好看。稍微展示了一下,就立刻将手藏在了身后。 张夫人的贴身婢女被肖小五领到我们眼前,一一介绍着屋里的陈设和一些物件的用途。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人不都是吃喝拉撒睡,顶多就是她用的好一点,我用的差一点。“这衣服还挺好看的,看起来有点不像张夫人的衣服。” “这件是给表小姐新做的衣衫,还没有缝制完。”侍女说道。 “表小姐是谁?” “夫人弟弟的独女,夫人一直当做亲生女儿看待的。只是常年在外打理张家的布匹生意,我们也很难见到。这衣服也是做好之后,会送去布庄,让伙计们转交给表小姐。” “那张夫人没见到表小姐,怎么知道表小姐的尺码呢?” “据说表小姐的身量与少夫人的相仿,所以夫人就按照少夫人的尺码做衣服……”这居然还挺有道理。“所以,我们一般说起表小姐,都会说夫人又把表小姐放在心里和床上了。” “表小姐好看么?” “我也只是七八年前见过一次,还是少爷成亲之前。” “表小姐有什么特点?比如,有颗唇下痣?” “是的,表小姐有一颗小小的唇下痣,表小姐很不喜欢,但少爷说这颗痣是旺夫的,很好看。所以,表小姐就没有找大夫点下去。” “小五,去抓这个表小姐!”我兴奋地拍了拍肖小五,“要快!她就在刚才我们路上进的那个布庄里。秘密抓捕,不要让别人看到!”肖不修点了点头,小五立刻冲了出去。 “哎,可算破案了。今晚我要吃个好的!”我舒了口气,坐在椅子上,把前前后后的事情都串到了一起,真是思极细恐,好大一出戏啊。 十、陈大哥也要进冷宫 肖不修一脸疑惑地看着我,我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东西?” “很干净。”他认真地回答。 “那就好。”我笑嘻嘻地看着他,“您是不是在想:到底怎么就破案了?其实找到了这个女人,就算是差不多了。我现在大致有了答案,就等这个表小姐了。当然,其实如果你去刑讯逼供一下张诚,估计也差不多能有答案,只是能不能招认出这位表小姐,也不好说。毕竟,张诚一直爱的是这位表小姐,而不是陈玉芬。” 从这幅画和陈志典所讲述的故事来看,踏青那日,陈玉芬并非单独行动,是有人相邀。到达郊外后,又有一个女子相陪去河堤散步,“偶遇”张诚。这一切并非缘分,而是人为安排好的,最终选择陈玉芬的原因很可能就是她与表小姐长相相似,不过是个替代品罢了。 这位相陪的女子便是“唇下痣”的表小姐,虽然没有见过本尊,但看衣着打扮与京城女子没有分毫差别。唯一的不同应该就是面料,表小姐服饰的面料更为顺滑有光泽。就像是织布的丝茧数,京城贵族家的小姐能够用五六分就已经很不错了,而表小姐用的明显是八分,与皇族使用的布料比肩。那自然是表小姐是布庄的主理人,使用的布料自然也要是尚好的。这个论断是从刚才张夫人床上的那件衣服,以及来的路上在布庄里看到之后,得出来的。 那么,张诚可能真正喜欢的是这位表小姐,但碍于表亲关系不能成亲。又因为其父是鸿图阁大学士,若是再娶一名商贾之女对仕途无益。倒不如娶了相貌身材相似的陈玉芬,门当户对,身家干净。但张诚内心深处依然将表小姐视作心头的红玫瑰蚊子血,也自然而然偷偷在画面中点上了那颗小黑痣,也阻挡表小姐将痣除掉。 也许,陈玉芬在后来的生活细节中发现了这个不伦恋情,便经常因为吃醋而与张诚发生争执,“战争”逐渐升级,一发不可收拾。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刚才听布庄的活计说老板刚刚从回鹘归来,带了一大批好东西,但是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要去带孩子。因此还没有时间收拾,让他们多找几个临时的小伙计下午到店里帮忙……那就是说,这位表小姐很可能充当了乳母的角色去带孩子。这个时间差就很有意思了,是陈玉芬出事之前就带孩子呢?还是陈玉芬出事之后,她来带孩子呢?而这孩子是真的因为自己玩掉下来的,还是被人故意弄折了腿脚呢? 疑问一个接一个,想真正都解决还真的挺难的。因为这位表小姐不见了!肖小五虽然以最快的速度前去布庄抓人,但还是扑了个空。肖不修下令全城搜捕,然后带着我回了南厂。这次总算坐了马车,我一个人舒舒服服地躺在马车里,虽然过了午膳时间,但肖小五怀里的包子还是热乎的,我也不嫌弃,一边躺着一边啃包子。 肖不修在外面骑马,和肖小三并骑,说着什么事情。音量不高,也听不太清楚。肖小三,肖小五,肖小七……那么,小二和小四、小六在哪里?肖小三飞来飞去的轻功很厉害,这个小二岂不是更厉害?南厂果然个个都是人物,要不人人害怕呢。 坐马车直达南厂,一路上百姓看到是肖不修出行,更是立刻闪出一条无比宽敞的道路,所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我们就回来了。肖不修没有管我,与侍卫们去了大厅议事。马车直接进了后院,没有人看到我自己从马车上狼狈地滚了下来。 这马车也是神奇,居然没有车夫,马匹也训练有素,等我下了马车,它自己溜溜达达地走了。我一脸的茫然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这就是肖不修的后院,也是我昨天晚上睡的地方。白天看起来更为空旷,没有人气。 进了东厢房,我的床上居然摆了一套新衣服,虽然布料一般,但款式是最新的女装,比我在冷宫里穿李小蛮的旧衣服强多了。因为我比李小蛮还要瘦一些,她的衣服我穿着都宽大。这套衣服就像是为了量身而做的,非常合身。 临近黄昏时分,我坐在院子的台阶上看夕阳西下,春日的花蕾慢慢绽放开,有种欣欣向荣的景象。肖不修走过来的时候,夕阳的光线映衬在他的脸上,产生了一种脆弱的疏离感,令人忍不住感叹这男人真是好看。不,这都督大太监首领的确是大月国第一美。不知道哪些整天对着他这张脸做事的人,是不是能够集中精力干活呢? “张诚招了,说法和你推测的一样,他的确是和表小姐有奸情。”肖不修走过来,和我一起坐在台阶上,看着我:“但有一点你可能没想到,这个小儿子是表小姐的,陈玉芬早就知晓了他们之间的事情,但她又没有戳穿,咬牙替她养起了孩子。所以,当孩子发生了意外,一切罪责都怪到她的头上,怒火攻心,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张夫人是怎么回事?” “她本就不喜欢陈玉芬,但又不可能让这对表兄妹结婚,因此处处刁难陈玉芬。也是因为孩子受伤了,她觉得陈玉芬是故意想弄死孩子,所以才下了死手。” “真是愚蠢!”我叹了口气,“这陈玉芬也是,早就知道了真相,就应该合离才是。长痛不如短痛,七年不长也不短,却失去了性命。” “她也许是真心爱张诚。” “爱情不应该是双向奔赴么?若我总是一直向你奔跑,你却左躲右闪,还搞出别的女人和孩子,那这份爱还有什么意义呢?她又不是圣母,不需要救赎他人。现在丢了性命,最可怜的不是她,而是那两个她亲生的孩子。没有了娘亲,更没有了父亲家族的庇佑,今后的生活岂不是更艰难。” “张炳林说会好好抚养这两个孩子。” “不能留在张家,那些怨恨、愤怒和畸形,会毁了孩子的。”我立刻说道,“张诚会不会判死刑?张夫人会不会死刑?你怎么知道张炳林不会把杀儿杀妻的愤怒转嫁在孩子身上?一个六岁,一个四岁,还什么都不懂的年纪,日后恐怕就更艰难了。让陈大哥带走好不好?大月国的法例可以这样么?” “你怎么和陈志典的想法一样?”肖不修挑了挑眉,“刚才他也是这么恳求的。” “你同意了么?” “我呈报给皇上来定夺了。我不过是个南厂的都督,管不了那么多事情。” “怎么可能?你这里可是人人敬畏的南厂,生杀予夺,都由你们这里定的啊。” “哈,我也是要听命于皇上的。” “好。”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我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夕阳西下。 “肖小三去追捕这位表小姐了,应该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最后结案。我现在送你回宫,否则时间太晚就回不去了。” “嗯。也要赶紧回去了,玉嬷嬷他们该着急了。” “今日之事不可说,谁都不能说。”肖不修忽然很严肃,“如果让我知道你说出去了,你断的就是两条腿。” “嗯,知道了。”我本也没打算说出去,“我就告诉他们在南厂待了一天,抄抄写写,什么都不知道。” “很好。”肖不修很满意,打了个响指,马车居然又是无人驾驶模式,自己踏踏踏地走了过来。有个之前上马车和下马车的经验,我这次爬上去的姿势还不算太难看。“明日我会派王力去你宫里看看,若有什么需求直接个他说。” “没啥事情啊!大门和桌椅板凳不都修好了么,别麻烦您们了。我们那小院子真的挺不错的,安安静静,不吵不闹。” “我这里不好?” “也好,就是太大了,没什么烟火气。”我嘿嘿干笑着,我可不敢说你们这里飘荡的都是凶神恶煞的气息,多一分钟都不能待。 马车进宫的时候也没有人阻拦,看来这肖不修的确是有特权的人。我也没吱声,老老实实待在马车里吃包子。因为马车里配备了热腾腾的包子和茶水。肖不修也坐在马车里,只不过他在认真的看奏折,我在认真的吃包子。两人互不干扰,没有话说。 回冷宫后,我也只是简单地交代一句“在南厂抄写了一天,累死了。”,玉嬷嬷他们也不敢多问,毕竟他们也只是深宫之人,对于外面的世界,恐怕也没有我了解多。毕竟,我也算是流浪过大街的人啊。 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我又梳理了一下案情。其实,还是有解释不通的地方,但苦于我不能出宫,也没有什么消息。所以,只好憋在心里。王力第二天过来问安的时候,给我带了点酱肘子和桂花糕,我就直接笑纳了。他问还需要修修床铺之类的么?我说,你要不然把房梁给修修,我总觉得里面有耗子在爬,有时候晚上有奇怪的声音。 王力身形一转,直接就上了房梁,唬得我和玉嬷嬷都傻眼了,没想到这位的轻功也如此之高。“呢个啥,要不看看房梁上有没有藏着金银珠宝么?毕竟上一个住在冷宫里的妃子挺有钱的,万一藏什么东西,很可能在房梁上啊。”我这话引得房梁上的王力一歪斜,抖落不少尘土下来。我和玉嬷嬷被呛得直咳嗽,才没有再说话。 三日后,王力又送来了热包子,把我感动坏了。但是,他还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陈志典。“你的这位陈大哥一定要进冷宫来见你,说什么都不行,嚎哭着就要当场自杀跳楼了。肖大人没有办法,就让他装扮成太监模样进来了。”王力言简意赅,我都能想象得到陈志典那个嚎啕大哭的样子,估计我也会受不了的。 “给主子请安。”陈志典可能也不知道怎么称呼我,看到王力一直这样称呼我,也就跟着这样喊了。搞得我挺尴尬的,往边上躲了躲。“陈大哥,可别这样,把我吓到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几日也的确变故太多,思绪有些混乱。但是,不管你是谁?是肖小七也好,是冷宫的嫔妃也好,还是前宰相李山的女儿也好,你在我的心里,就是我的恩人,为我妹妹伸冤的大恩人,值得我跪拜磕头!若是有机会,我也会带两个外甥来给你磕头的,毕竟也是你的提醒,才让肖大人在皇上面前说了几句话,孩子们才回了我的府邸。虽然我没有张府有钱,也没有锦衣玉食,但我会诚心诚意带大两个孩子,让他们走正直的路,做正派的人。”陈志典神情严肃,认真地给我磕了三个头。幸好屋里只有王力和我,玉嬷嬷他们都没看到。 “好,这个礼数有了,挺好的。”我走到他面前,扶起了他。王力跟着一起把他拉到了椅子上坐下。“皇上同意把两个孩子给你了?” “嗯,昨日我们去面圣,把事情都说明白了。肖大人说这两个孩子跟着张炳林未必能够得到很好的照顾,毕竟张大人的事务繁忙,没有时间照看孩子。如果真的想照顾孩子,就应该退职在家颐养天年照看孙辈了。张大人一听这话,就没有再出来跟我抢孩子。” 嚯,这招很高明啊!张炳林必然是舍不得他鸿图阁大学士的职务,自然也就不和陈志典抢孩子了。“那你会退职在家么?” “皇上说我目前不过是翰林院的编纂,没有那么多事情,可以不用退职。照顾孩子也有时间。另外,他也会从宫里派两个老嬷嬷来帮我,毕竟我还没有成亲,这育儿的事情实在不拿手。” “皇上居然派老嬷嬷来帮你?” “说是这两个老嬷嬷也应该是出宫的年纪了,但因为家中没有了亲人,所以也不想出宫。可是,皇上嫌弃她两在身边絮絮叨叨,目前也没有皇孙出生,就让她两先到我的府上带带孩子。等皇孙出生后再回去带皇孙……” “这是什么逻辑?”我听着有点乱。 “两位嬷嬷据说是带过皇子的,很有经验。肖大人说,可能是皇上觉得我也算是有些真才实干,又因为这么大的事情怕孩子们心里留下阴影,所以就派这两位有经验的嬷嬷来抚育,这是皇上的一片苦心。” “嗯,也对。”我点了点头,听说这陈志典虽然是个进士,但其实学识要比当时的状元要高很多。因为当时的状元是刑部尚书之子,这里面毕竟有些名不副实的事情,所以可能当年就存了想多多照顾一下陈志典,作为弥补。既然大家没有说破,我们也就猜着玩好了。可是,陈志典接下来的话,就让我大吃一惊。 “我和皇上说了,我想进冷宫!”陈志典一脸的严肃认真。 十一、还有一个谜团没有解开 “陈大哥莫不是疯了?”我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皇上不揍你一顿才怪呢。” 陈志典嘿嘿地笑了几声,“皇上想编纂一本新的地方志,资料都已经搜集好了,但是需要我们几个翰林认真编修。我说那我需要一个特别安静的地方才行。皇上说你随便挑地方,我都应允。所以,我就跟皇上提出要在冷宫里找一间屋子做着事情。这里距离藏书楼也近,有什么事情查资料什么的,都方便。” “这也行?”我哭笑不得。“行,我就想知道,谁告诉你我在冷宫的?” “自然是肖大人。忙完了妹妹的事情,我就问肖大人:我想向肖小七致谢,可否帮我?肖大人说肖小七是冷宫里的主子,不能见。我能怎么办?自然是嚎啕大哭,把肖大人哭得心烦意乱,然后我就抱着肖大人的腿继续哭,说我的人生不如意,我的妹妹不幸福,我的外甥不快乐,都是因为我还没有跟肖小七当面致谢……肖大人可能也真的是受不了了,就应允了我来见你。这位王兄弟今天一早就带我进来了……其实,我还挺忐忑的,后来一听说你是前宰相李山的女儿,其实还不是皇上的嫔妃。处境也是挺难的?” “呵呵,还好还好。”这陈志典说话,虽然脑子有点乱了,但是也算说得明白。特别是看到王力那个有些抽搐的表情,我都能想象得到当时他怎么抱住玉面修罗的大腿嚎哭,估计也是南厂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了。 不过,大致的时间轴还是明晰的,他并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冷宫里的“李小蛮”,所以不是故意要来冷宫编地方志的。难得肖不修居然也同意了,这也挺出乎我的意料的。那这么说,我这个冷宫的治安也一般般,这以后就要热闹了。 “对了,张诚后来怎么处理的?”我想起了这个最关键的审案结果,还没有人跟我说这个事情。 陈志典又恢复了之前的严肃表情,说道:“张诚秋后处斩,张夫人是从犯,但这辈子应该也是在大牢中度过了。张炳林虽然说不知情,但也罚了俸禄三年。他目前还是皇上重用的肱骨大臣,所以也没有怎么样。张诚的奴仆下人们,基本上都找牙婆卖掉了。只是这个表小姐至今没有找到,还在缉拿之中。” “张府算是空了?” “也不尽然。张炳林还有三房妾室,和两个庶子,日子还是过得下去的。” “那个小儿子给谁了?” “现在是二姨娘在照看。” “这小孩子也是可怜。对了,他那腿会残疾么?” “肖大人去看过了,虽说看着不像是人为弄折的,但日后走路肯定会有影响。不过,孩子还在长身体,应该有复原治愈的机会。” “那还好。”我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线索不太能理清楚。“陈大哥,你有没有想过,张诚他们故意制造‘偶遇倾心’的戏码,除了你妹子和表小姐有相似之处之外,还会有什么原因么?” “为什么这么问?” “我只是觉得很奇怪。就算是替代品,是不是也有什么用途呢?” “家父家母在妹妹婚后第二年就因病去世了,家父生前也不过是礼部的普通官员,并无任何实权,甚至连一点油水都没有。” “那也许是我想多了。”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居然又瘦了,看来那天的包子都消化掉了,我这个正在长身体的年纪,需要吃肉啊! “过几日出殡,我将妹妹安置在父母身边,想必她也不想进张家的坟地。两个外甥虽然还不太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也慢慢懂事了。宫里的老嬷嬷很是妥帖,做事利落,办事有条理。即便我不在家的日子,也一样将陈府管理得井井有条。我尚未娶亲,府里的人也很少。” “嗯,皇上为你解决了后顾之忧,对你真的也算不错了。”我点点头,虽然我对那个老头皇上印象不太深了,但他这样做,也算是明君,可以的。 王力带着陈志典前脚刚走,我就让玉嬷嬷赶紧进来,我们商量一下等她能出宫的时候,去给我买些酱肘子之类的荤菜,实在是饿啊。这冷宫最近的伙食又差了很多,有一天居然送来的饭菜都是凉的。我在想是不是应该找肖不修投诉一下。正说着话,肖不修就进门了。 今天他的表情很平和,虽然看不出喜怒哀乐,就是心情很好。肖小五拎了一个食盒,我都能闻出是肉的味道。虽然想立刻伸手去接,但看他横了我一眼,只好让玉嬷嬷将食盒拿到了一边。毕竟,我这也是有身份的人。 “陈志典是皇上看重的翰林院编纂,又因为这样的事情,难免会多照顾一些。不过,他也不是在冷宫编地方志,是在藏书阁边上的院落里。距离你这里也不近,无须来往。更何况,你的身份特殊,不宜和任何人来往。” “哦。”那我是不是也不能和他来往呢,要避嫌嘛。 他仿佛是读懂了我的腹语,直接说:“对于我来说,大可不必避嫌,毕竟我的职责一部分也是管理后宫的一切用度,以及安全工作。因此,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找我。” “我没啥事情。”我连忙撇清关系,“我也不找陈大哥,因为也没什么事情。” “在陈志典编完地方志之前,就不要去藏书阁看书了。你若是想看什么,让王力去拿。” “好像也没什么想看的,都看了一年了,闭着眼睛都知道那些书在什么地方。” “这么自信?” “大致方位总还是知道的,有些书看着没意思,就不看了。我想看市井里的话本,可以么?” “那些庸俗的故事有意思么?” “当然有啊,才子佳人什么的,多好玩。咦,你怎么知道是庸俗的故事?是不是看过?” “没有!” “哦。”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看着他那么美的脸和那么臭的脾气,真是生气,真想把他踢出去。算了算了,我又自己劝自己,何必呢,人家好歹也送来了荤菜给我改善生活。“表小姐的下落可有什么线索?” “按道理来说,还没有南厂找不到的人。可这女子就偏生不见了,就在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京城。更何况那天你们还见过此人,虽然没有看到正脸,但肖小五跟着你的时候,见到了裙角。等再去的时候,人就不见了,怎么都找不到。” “布庄关了么?” “那倒没有,这并不是张夫人的财产,而是她娘家弟弟的家产,苏家布庄,也算是皇家的御用布庄,所以没有受太大影响。更何况,不过是情杀,又不是这位表小姐苏敏动手,也没有什么罪责,最终皇上也没有追求。只是说,如果找到苏敏,把事情问清楚就好了。现在张诚是秋后问斩,还来得及继续找找这个表小姐。” “她要是没杀人,她跑什么?” “觉得丢人?” “敢作敢当啊,人家张诚好歹还承认了呢……” “你想想,她好歹也是未出阁的女子,就算是常年行商,也丢不起这个人,女子的名节最重要。”肖不修居然还替女人说话,果然有那么点大太监首领的意思了。 “那我就再问一句:苏敏年纪也不小了,为什么不结婚?家中独女?家族独女?这么大家业,找个赘婿啊!或者,她已经有相好的,只是见不得台面?或者,她是真的跟张诚有一腿?” “闭嘴!你一个冷宫女子,怎么能说出这么粗俗的话?”完了,肖不修又怒了。 “我不过是说说疑问罢了,又没有说别的。” “要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么?” “不直白,你怎么能懂?” “你怎么知道我不懂?” “你又不是女人,怎么知道女人怎么想的!” “你!”他的眼睛都瞪圆了。 我知道触犯了他的逆鳞,立刻改口道:“我错了。” 他沉默了一会,才说道:“让你参与案件,本就是不合礼数的事情。只是我一时的恻隐之心罢了,现在这些事情也与你无关,无需再讨论了。一切就此结束,你安分在冷宫过日子。”这话说得,让我后背觉得冷飕飕的。按他这么说,以后也不会找我进行抄抄写写的工作了,出宫的事情也不会有了。虽然觉得有点遗憾,但也无所谓。没有那么多想法和需求,日子自然也会过得快乐。 他可能也没想到我答应得还挺痛快,甚至还有点高兴的样子。于是,我成功地看到他黑着脸走了。想想我这样也挺不好的,但是日后冷宫里又会恢复平静,在院子里无忧无虑的晒太阳又将成为我的日常,还真是挺不错的。 玉嬷嬷说食盒里是肉包子和酱肘子,肖小五还单独塞给她一大包热敷的膏药,说是给我热敷一段时间,腿就会好了。这是肖不修亲自做好的药。当然,也不是单独为我做的,还给宫里其他的嫔妃们都做了一些对症的药。这也是南厂都督的一部分工作。 那他还真的挺忙的。我一边吃着包子一边晒太阳,然后就睡过去了。无事心宽自然胖,大约就是说我呢。肖不修的膏药很管用,不到一个月,我的腿已经不疼了,快跑几步都没问题。“主子之前可能被踢伤了筋脉,这膏药是对症下药,所以自然好的快些。再过一段时日,应该就彻底痊愈了。”玉嬷嬷也觉得挺高兴的,至少我不会天天躺着,终于有点年轻女子的朝气了。 据说,陈志典带着几个翰林在藏书阁的二楼单独隔出了一个空间工作,肖不修还特别安排了人手为他们加强的安保措施。结果是没有肖不修的命令,没有人能出来,也没有人能进来。反正对于我来说,藏书阁已经没有什么能吸引我的山海异志之类的鬼神故事,所以我根本就不惦记再过去看书了。我现在就是专心致志地热敷我的腿,和怎么才能吃到更多的好吃的。 我的俸禄不多不少,反正都花了也无所谓。玉嬷嬷倒是劝我要省着点,我就说反正我后半辈子都要靠皇上养活,在宫里过日子了,攒钱一点用处都没有。所以呢,现在吃好喝好,还是很有必要的。玉嬷嬷一想也是这么回事,所以也就不再管我,反而也变着花样出宫买各种好吃的。 冷宫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女子无须打扮和穿新衣,所以,我的衣服依然是李蛮儿从家里带来的那几件。可是,还是宽大不合身。颜色也不是我喜欢的,过于艳俗,也不好穿出去。后来,玉嬷嬷出去买了一些质量差一点的布匹,我的两个侍女都是手巧的人,做了几件还算合身的衣服,勉强够我穿的。 宫女是有工作服的,每年都会发按季节发新的,所以他们不发愁。只有我的衣服不是嫔妃的编制,也没人给送新衣。之前肖不修给我做的那件新衣,随着天气转热,也不能再穿了。 肖不修和王力都没有再过来,大约有两个月了。我们冷宫恢复到之前的安静和睦,玉嬷嬷他们终于听说有两个嬷嬷派给了翰林陈志典照顾两个外甥。据说这两个嬷嬷和玉嬷嬷还曾经一起共事过,人品都很端正。玉嬷嬷好生羡慕,觉得能去带小孩也是很好的事情。 “您想出宫了?”我正在按照古方研究怎么端正身骨,让自己的身体更健康。虽然没有教我连轻功,但有好身体,有敏捷的身手,日后我闯荡江湖的时候也不错的。 “那倒没有,出去也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起当年我们三个人伺候皇后时候的情形,还挺感慨的。” “她们两个也不伺候皇后了?那皇后现在谁在眼前伺候?”我也没过脑子,顺着玉嬷嬷的话问着。结果是打开了玉嬷嬷的话匣子,开始叽叽咕咕说个没完没了了。 十二、宫里出大事了 大月国的这位年号为洪熙的皇帝——月炽,绝对是个厉害的人物。今年四十八岁,相貌堂堂,威武体壮。他有三个皇子,五十多位嫔妃。当年他也是从三兄弟之中脱颖而出,夺得了皇位。之所以用“夺”字,也就是说,他杀了两个兄长,夺得了皇权。所以,一个字“狠”,两个字“狠绝”,三个字“真够狠。” 这三个递进词不是我说的,是当今皇后,正宫娘娘说的。这两人的关系相当恶劣,甚至曾经有段时间是水火不容的地步。当年皇后的家族扶持了月炽上位,因此也就等于皇后家的人作为最强大的后盾存在,也不能废除皇后。倒是皇后天天想出宫去,想跟皇上合离。这现在都已经是路人皆知的秘密了。具体两人是如何闹掰的,谁都不知道。 所以,现在大型活动上基本看不到皇后的身影,都是三个皇贵妃轮流出面。“那皇后每天都干什么?”我问玉嬷嬷。 “之前是每天种花种菜,还特别喜欢种凤仙花,那种艳红的,捣成汁敷在指甲上,就成为漂亮的红指甲。她自己一个人种了好几年,每天都开开心心地鼓捣。可是,忽然有一天大哭了一场,然后把所有的花都铲掉了,再也不种了。谁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您当时没去伺候皇后么?” “我是后来去的,先前是伺候的皇贵妃之一的芸贵妃,皇上说皇后把花花草草铲掉之后,迷恋上了做饭,就让我去帮厨。我这才有机会去伺候皇后,也就认识了陈嬷嬷和秦嬷嬷,就是现在这两个被派去照看陈志典翰林两个外甥的嬷嬷。这两位嬷嬷也算是皇后身边的老人了,不过,皇后他们也不亲近。据说,很久以前,皇后和皇上大吵过一架,皇上就把皇后身边所有的人都换掉了,就连从娘家带来的侍女都赶走了。所以,谁也不知道皇上和皇后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自从皇后开始做饭之后,情绪起伏不定。也不是那种大哭大闹,就是每天都很着急要做饭,很急切地,就好像有人着急想吃一样,但是我们谁敢吃啊,皇上又不来,所以,不知道皇后到底在忙什么。给皇后帮厨的人,来来回回换了好多人,都是皇上给换的,唯独我们三个嬷嬷没有换掉,说是比较贴心和细致。反正,到后来换的人多了,我都不太记得有谁了。只认得陈嬷嬷和秦嬷嬷。” 这皇上还真的挺随心所欲地指派身边的工作人员各种调岗,他就不怕这些人嘴碎,把皇家的秘密都说出去么?我暗自叹了口气,“皇后喜欢吃?” “也没有。说起来可奇怪了,皇后就是每天做各种好吃的,然后自己又不吃,就摆在桌子上看着。看着看着就哭起来,然后就让我们把饭菜都倒掉了。都是挺好的饭菜,味道也都不错。有荤有素,品相也好看。有一阵子,她还喜欢蒸馒头,做出各种花样。秦嬷嬷会有一点花糕,就陪着皇后一起做,我有时候帮皇后做一些馅饼之类的。大家还挺开心的。可是,做完之后不吃,就这么放着,然后又倒掉了。” “都倒掉了?多浪费啊!现在还倒么?您有机会去弄点来尝尝么?”我们冷宫的伙食的确不怎么样,把皇后做的饭弄过来吃吃,也不算浪费。 “我的小主,您这是饿疯了么?皇后那边哪里是轻易能接近的,就算是我之前伺候的时候,也不能与外面联系,再说了,我也从那边出来好几年了,不知道皇后现在怎么样了。其实,在皇后哪里,不如这个冷宫自在舒服。那边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多少人想打探秘密啊。” “所以,皇后有秘密?”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只是负责帮着皇后做饭,再倒掉。偶尔闲聊一些生活上的琐碎,在她缝制小衣的时候,我帮忙罢了。” “那两个嬷嬷呢?” “大家都差不多,皇后也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经常一个人看书或是做饭。有时候皇上过来看看她,两人也不大说话,就是坐在一起看看夕阳西下。天一黑,皇上就走了,皇后就回屋睡觉去了。” “皇上去别的嫔妃那里了?” “自从皇子们成年后,皇上就不去嫔妃那里过夜了,这也是宫里公开的秘密。皇后从来不过问,皇贵妃们也不管。三个皇子都不是皇贵妃们亲生的,都是从别的嫔妃那里抱过来的,所以大家的感情也就一般。” 说起这个,估计是皇上吸取了当年他夺皇权杀兄长的教训,他让他的三个成年儿子都不随亲妈,而是跟着皇贵妃,然后又统一称呼皇后为母后,但三个皇子又是从小放在一起长大的,彼此之间的情感自然深厚一些。再有,这三位皇贵妃都是家里没权没势,也不太喜欢争权。所以,这三位皇子闲散得跟游仙一样,游山玩水第一名,吃饭挑食第一名,听戏唱戏第一名,提笼架鸟第一名……反正跟玩有关的,都是第一名。皇上也为这个事情发愁,但也没有办法。所以,最终谁能继承皇位,大约是要靠抽签决定了。 皇上为三个皇子挑选的媳妇出身也都一般,有文臣的女儿,也有武将的闺女,大致也都很平衡,没有什么特例。所以,大家也都看不懂皇上的想法。当然了,现在这位皇上还属于春秋鼎盛时期,身体很好,食欲也很好。从御膳房的规模就能看出来,这位皇上是爱吃的。 听了这一圈下来,我得出的结论就是:帝后关系不好,皇子们毫无进取心,嫔妃们都是混饭吃的。当然,我也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肖不修是皇后带进宫的!也是皇后让他做了太监! “这是怎么回事?” “当然这也是旧闻了,我也没有亲眼见到过。说是皇后铲掉凤仙花那一日,宫外送了一个少年进宫,功夫了得,也极为俊俏。他帮着皇后把所有凤仙花铲干净之后,就去找了皇上。皇上安排了太监首领的位置给他。这肖不修也真是狠,当时也不过十余岁的少年,将一班太监治得服服帖帖,甚至还当着皇上的面杀了当时的正副太监首领。之后,也就是肖不修十八岁的时候,皇上将南厂都督的一职交给了他,之后朝廷内外,哪有一个说闲话的,不听话的,统统都被南厂监控住了,要么直接找个罪名抓起来杀掉,要么就是暗杀……反正只要是反对南厂的,反对皇上的,都要杀。” “这不是挺正确的么,反对皇上的当然要杀啊,排除异己,才是对的事情。”我有点好奇。 “但有些人可能是冤枉的啊。比如几年前,有位刑部大人在津西县办事,查到一官员虽然贪墨了银两,但肯吐出来,并且双倍赔偿。这位大人就打算放他一马,也表示皇恩浩荡。但是不知道怎么被肖不修知道了,连夜赶到津西,直接杀了这位刑部大人和这名贪墨银两官员的全家老少十余口人,据说也是血流成河,搞得惨不忍睹。自此以后,也更没有人敢在肖不修面前搞小动作了。” “那应该也是有原因的?” “不知道了,都是道听途说。”玉嬷嬷长叹了一口气,“我还记得当年肖不修还是少年时,就已经是很俊美了,当时脸上还没有这么大的煞气。我当时还说,这不是以后谁能和他连理,看看脸都应该是幸福的事情。” “这倒是,肖大人的确是好看的。”我老老实实地点点头,我也是因为看到肖不修这么好看之后,才有动力减肥健身,做好看的衣服。至少为自己的未来着想,我也要先提升颜值,再远走高飞。 虽然我偶尔还在纠结那个唇下痣的表小姐到底有没有抓到,但大部分时间还是自得其乐地在冷宫里玩,看看书,晒晒太阳。听说肖不修又出差了,听说他又杀了几名官吏,听说他还炸了一座矿山,听说他逛了玉郎馆,和几位伶人喝了酒……这群宫里的人,没事就八卦。其实,就算是肖不修不让传闲话,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禁止得住呢。再说了,这么一个盛世美颜,必然要有很多传说才配得上这个身份嘛。 所以,一旦有肖不修的消息,立刻全城知晓。听说肖不修最爱吃的一款糕点,都能够做到全城断货,足以见得这人的影响力真是太大了。我在想,要是我能够知道肖不修的喜好,无论是饮食或是服饰,再或是书籍之类的,传播出去的同时,我来贩卖这些东西,会不会大赚一笔,成为有钱人了。那么,两年后我出宫,就做这个事情,应该也是不错的。 那我现在还是应该和肖不修搞好关系,不能惹他生气,要哄着他。咦,我为什么要用“哄”这个词,这玉面修罗哪里是用哄的,完全应该是跪舔才对。可以,我怎么可能去跪舔他呢?干不出来啊! 就在盛夏要进入尾声的时候,宫里进入了一级戒备的状态,就连我这个冷宫小院门口都站满了侍卫,还有人进来搜查了一番。幸好我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基本上一眼就能看到全部,所以侍卫们匆匆看了一眼就站门口守卫了。搞得我的宫女和太监都很紧张,不知道要怎么办。 刚吃过晚饭的我,搬了个凳子坐在院子里喝茶,夕阳还没有下山,天气还有点热。玉嬷嬷点了一截熏蚊子的香,和小声嘀咕着。不过,也没有人敢去问到底怎么了。那群侍卫凶神恶煞,看起来还真有点令人怕怕的。 冷宫外面声音很嘈杂,有人跑来跑去,有人说话,有人请安……宫变了?有人篡位了?是谁?我脑子里转着许多答案,一时间也判断不出来。 又过了一会儿,肖小五进来了。见到我坐在这里喝茶,还挺高兴的。“小七看起来气色不错,虽然又瘦了一点。” “不能胖,要不然穿裙子不好看。”我点点头,按照我的身份,也不失礼。 “宫里出了点事,肖大人让我们到处查查,别怕哈。”肖小五还是亲切一点的,我给他倒了杯茶,他也没见外,直接喝了。“下次我给你带点好茶叶,喷香喷香的那种。” “嗯嗯,我要尝尝。”长身体的时候,自然什么都喜欢。“出了什么事,能让我们知道么?” “可以,反正就算现在不说,过一个时辰,全京城都会知道了,到时候更乱了。”肖小五让侍卫们都出去站着,他坐下来,玉嬷嬷带着其他人也下去了。“你记得回鹘使团,张诚接待的那个,一直在京城没走。说是要学习一些技术,好带回去发展自己的生产。这群人中有一位回鹘的僧人,地位还挺高的那种,常常和皇上闲聊。咱们大月国也有一位很厉害的高僧,就住在城外的白马寺,皇上就让这两位高僧见一见,探讨一些佛法什么的。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太多,反正就是挺深奥那种对话。两个高僧也属于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这几日他们为了论证一个什么道理,来到藏书阁找书。到了晚膳时分,两人就吃了一碗面,结果,全死了……” “什么?”我有点吃惊。 “多吓人啊!且不说回鹘使团的人疯了,就咱们也吓死了。怎么就死了呢?还死在宫里的藏书阁。这要是搞不好,都能引发战争。所以,皇上立刻让肖大人封锁了皇宫,先搜一圈可疑的人。说不准是有人搞事情,引起两国交战。” “所以,现在大家都在藏书阁?” “嗯,皇上和肖大人都在藏书阁查看情况。对了,那个陈志典也在。他一直在藏书阁编地方志,所以他也算是当事者,被各种问话呢。” “肖大人在京城?不是说去南方了么?” “今日刚回来,这话说也走了两个月呢,京城大事小事也都等着他处理呢。”本来,我们还想再继续说下去,有侍卫急急地跑进来,跟肖小五说:“小五哥,又出大事了!御膳房的人也死了几个,大人让咱们赶紧过去看看。” 十三、大家在御膳房里吐得实在太难看了 “肖小七,南厂的厂服你留着呢,赶紧换上跟我去看看热闹。”肖小五绝对是我的亲人,都没让我说句话,就直接让我去参与。所以,他的话音未落,我立刻冲进里屋,不用三秒钟就把衣服换好了。“肖大人给你的玉簪呢?戴上它,能够证明你在南厂的身份。”这玉簪居然还有这个功效,我赶紧又冲进里屋,在枕头下面摸出了玉簪插在头上。“用这块黑布遮住口鼻,别让他人看到你的脸。一般南厂出任务时,也会这样。即便是皇上在也无妨,是允许的。”肖小五还真的很细致,花了一分钟时间把我打理好,才一起出了门。“肖大人给你的玉簪要留好,这可是南厂亲身侍从的标志,并且你这玉簪更为高级,比我们的令牌都好用。” “啊,这么厉害?我差点想去卖了换肉吃……”我一不小心,把实话说了出来。肖小五脚步顿了一下,看着我的表情,大约是觉得“孺子实在是不可教耶!”但是他没说话,估计是忍住了。我也没敢多吱声,默默地跟着走路。 又有侍卫过来引路,并且急急忙忙地说:“御膳房目前将人员都控制住了,还请大人赶紧去看看。” “反正人也死了,早去一会儿,晚去一会儿,都没有影响。”这话说的虽然有点冷血,但我现在觉得他讲什么都挺有道理的,便精神百倍地跟着他去了御膳房。幸好是蒙了布在脸上,又穿了厂服,否则跟着南厂这群黑衣侍卫这一路招摇过市,不知道会惹出多少麻烦呢。不过,这身衣服我上次回来没有洗,就直接收在箱子里了。熏了一点茉莉花香,自己能闻见那淡淡的花香,还不错。 御膳房距离冷宫还是有些距离的,因为也能理解为什么饭菜送到我这里的时候几乎都凉透了。幸好我不是那么矫情的小主子,从来不挑剔。倒是第一次御膳房,还是有点小兴奋的。 整个御膳房挺大的,反正比冷宫大三倍。就是气氛不好,没有人说话,就连养的鸡鸭都不叫了,一派死气沉沉的。南厂侍卫们已经将这里包围住,没有人敢走动,这里的太监、主管、厨子、帮厨、伙计们甚至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有侍卫给我们带路,径直走到了刷碗的清洗间。御膳房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操作间,烹饪间,清洗间和整理间,所谓的前台;另一部分就是货房和休息区。当然,这是给普通工作人员和大臣们做饭的地方。皇上嫔妃们的饭菜单独在另外一个小厨房制作,和这里是两套人马,没有关系。所以,我吃的饭菜居然还是小厨房的,我表示很惊讶。因为实在太难吃了,那么,皇上他们吃的,岂不是也很难吃。不过,玉嬷嬷他们觉得挺好吃的,虽然有点凉,但味道很好。所以,我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嘴太叼了。可是,我也喜欢吃市井贩卖的包子啊。 扯远了,回到御膳房。清洗间的地上躺了五名小太监,都是平时负责刷碗工作的。没有人敢动现场,这五个人都是卷缩着身体,身边均有呕吐物,很明显是中毒身亡。看到我们进来,有一名侍卫过来汇报:“刚死的,毒发非常快。已经询问过了,都是今晚负责回鹘僧人诘摩大师和白马寺虚怀大师晚膳的,这五人是负责清洗碗具。隔壁烹饪间还死了六个,是负责做饭的。” “死这么多?”肖小五也有点吃惊。御膳房有百人编制,这一下子死了十分之一,可是大事件了。他的表情也严肃起来,“御膳房今日负责人是谁?” “主管陈忠,在宫里待了四十年的老人儿,已经扣押住了。” “可有什么异常?” “暂时没有发现。” “里里外外都搜一遍,把陈忠带过来。”肖小五的气势很足,和肖不修很像。我也躲在肖小五的身侧,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陈忠是御膳房的太监总管,负责每日宫里人的膳食、采买、烹饪……反正是厨房能遇到的事情都归他管理。也是五十岁的人了,很小就净身进了宫,一直属于忠厚老实型,深得皇上的器重,否则也不会把这么一个油水十足的差事交给他。这么多年,陈忠也做的很好,虽然有贪墨,但是数量不多。重点是他并不贪,觉得能够在宫里待一辈子,已经是挺好的事情。他收的徒弟也不多,七个“干儿子”,这次一下子死了三个。所以,陈忠被侍卫们拎过来的时候,人还在发抖阶段,根本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肖小五大约是认识陈忠,所以态度还算和气。“陈总管,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忠看到了肖小五,一下子哭了出来,跪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诉说起来。他在宫里这么多年了,一直兢兢业业,也出过差错。回鹘僧人诘摩大师和白马寺虚怀大师在藏书楼住了大约两周时间了,每日的餐食都是他们准备的。除了京城的特色菜肴之外,还特别准备了一些回鹘菜式,也请了使团里的回鹘厨师烹饪,大家也是相处甚欢,并没有任何矛盾,也没有看出什么异常。 今日的早膳和午膳都是回鹘厨师准备的,也是诘摩大师亲自挑选的菜式,说是因为在藏书阁内发现了一本回鹘菜谱,甚为有趣,便要求回鹘厨师按照菜式步骤做了出来。陈忠和他的干儿子也都在旁边观摩,学习怎么做菜。虚怀大师和藏书阁的人吃过之后都赞不绝口,说是特别不错。作为回礼,虚怀大师说要准备一些白马寺特有的素面给大家也尝尝鲜。因为白马寺的素面非常有名,只有初一十五才做,并且做起来很简单,但味道特别好。 出家人一般都是化繁为简,用简单的办法制作出的美味,特别好吃。之前我流浪街头的那几日,还特别跑去白马寺蹭过素面。白马寺的和尚看我年纪小,又瘦弱,特别给了一大碗素面。我真心记得那个味道特别好吃,吃了一碗,三天都不饿。 白马寺后厨的僧人智空怕是厨师出家来的,他做的素食堪称天下美味,不止是对鲜味的追寻,更不局限山珍海味的烹调。有时候,依靠一些蔬菜和简简单单的烹饪,就能够得到奇妙的鲜味。就如这碗素面,完全是靠素菜炖煮出美味高汤的。浇头是由香菇、烤麸、黑木耳、胡萝卜等素食组成,高汤是由菌菇和时蔬一起熬出来的,没有任何味精,只是用盐和胡椒粉吊出来鲜味,香气内敛,清淡鲜美。至今我都能想起那个味道,禁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智空师父也不怕被偷师,还让陈忠他们围观看如何烹饪。因为看到大家都很喜欢,他还特别多做了几大碗,让大家分食。陈忠因为临时被皇上叫走说事情去了,才没机会吃一口。但也就是这份幸运,让他免遭一死。他的三个干儿子都吃过素面,还有几个助手也吃了几口。清洗间的小太监应该是蹭着喝了几口汤,也都死掉了。 所以,很明显这些人,包括两位大师也都是被毒死的。那么,疑问来了?谁下的毒?动机是什么?毒物又是什么?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干出这样的事情,很厉害啊! 智空也被控制住了,十几个侍卫看守着。不过,他似乎也有中毒迹象,呕吐后昏迷不醒。所以,目前还没有人能说出个所以然。陈忠虽然围观了烹饪部分,但最后盛面,浇面,送到藏书阁……这些事情都没有看到。相关的几个人都死了,目前还没有拿到关键线索。 白马寺还有几个小和尚,他们几个是跟着师父来的,还没来得及吃饭。现在也被吓得不轻,跪在外面的院子里,一边哭一边哆嗦。 就在我们说话的功夫,南厂的侍卫们已经大致搜查过,也了解今日御膳房的整个工作状态,并无异常情况。肖小五听完了所有汇报之后,也觉得有点挠头,无从下手的感觉。 “藏书阁除了两位大师死了,其他人呢?陈志典呢?”我小声问道。 “只有两位大师死了,藏书阁人忙着晒书,没陪着一起吃饭。前几日不是下了场大雨,藏书阁偏生有一处漏水,把一部分书籍打湿了,陈志典带着人在院子里晒书,晒了两天了。两位大师看着也帮不上忙,又看不到书,这才相互比较起美食来着,相互让自己的厨子做美食,比较哪一个更好吃。”肖小五想了想,“咱们还是去一趟藏书阁,看看肖大人怎么说。估计他那边也有不少线索,应该也有什么人看到了什么。对了,皇上也在那边呢,你站在我身边就好,应该认不出来。” “一定是有鬼!有恶鬼!我看到了!”白马寺的小和尚慧能忽然大喊起来,把我吓得一个趔趄,幸好肖小五拽了我一把。我们回头看向这个小和尚,看到他满脸通红,抓住自己的胸口大喊道:“是回鹘的和尚带来了恶鬼,就在他身上,有黑烟,我看到了,是恶鬼,是回鹘的恶鬼!” 这几句话喊得还真的挺渗人的,当下好多人都哆嗦起来,再加上这院子里的气氛,搞得大家都很紧张。我也有点害怕,躲在肖小五的背后,看着那个小和尚。肖小五让侍卫去拉那个小和尚过来,谁知道小和尚忽然呕吐起来,大口大口地吐着汤汤水水的东西,特别恶心,侍卫们也不敢上前去。小和尚身边的人想去拉他,也有点胆怯。也就是瞬间的事情,这慧能忽然就倒地抽搐,昏过去了。我们一群人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 南厂的侍卫们都是蒙着口鼻,我的口鼻处也蒙着黑布,但依然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恶臭。“屏住呼吸,离他远一点!”我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赶紧喊人。南厂侍卫训练有素,立刻后退。但在慧能身边的人都开始晕眩,站立不稳,跪坐在地上。 “把人都拖远一点,灌水!”我又喊了一嗓子。肖小五立刻指挥在外面守卫的侍卫也进来帮忙,拖拖拽拽地先把慧能身边的人弄得远一点,然后从井里一桶桶打水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给这些人灌了下去。 “先找点土,把小和尚吐的东西盖住。”我又喊了一句。这次不需要肖小五的示意,侍卫们立刻自己就动手了,铲土,遮盖住呕吐物,将慧能拖开,直接用井水泼他,然后看到他有了一点反应,他的同伴两个小和尚也把自己正在喝的井水灌到他的口里。很快,大家都一边喝一边吐,那场面真是终身难忘,实在是混乱又恶心,令人哭笑不得。 我站得更远了一点,幸好我的衣服自带香气。仔细看着这些人。气色都很正常,只有刚才的慧能小和尚面色通红,胡言乱语。那么,他也许是知道什么,或是看到了什么。肖小五见我一直用手掩住口鼻,就凑近问我是否有何不妥? “也没有,就是看着这群人都在吐,这场面太难看了。”我苦笑道,现在还不是离开的时候,我只能再观察一下。肖小五又掏出一块黑布,“你把这个再蒙上,双重隔断,估计会好一点。我们是练过功夫的,有时候可以闭气。万一有毒,你还可以缓一缓。” 我接过来又带了一层,说实话,到有点喘不过气来。我就又往外站了站。幸好此时起风了,我又站在上风口,没有了那股难闻的味道。这群人也渐渐平静下来,开始整理呕吐物,清扫积水。我让他们把慧能小和尚抬到我这里,他虽然还没有力气,但神志清醒了不少。“你看到过什么?”我很好奇他的恶鬼说,毕竟这年头还能有恶鬼出没,居然还能被看到,也是一件挺刺激的事情。 十四、送你一朵小红花遮住心上的疤痕 可能是听说御膳房死的人更多,肖不修带着不少侍卫匆匆赶了过来。看到御膳房大院门口正在俯身跟小和尚说话的我,不禁咳嗽了一声。我回头看见他这张俊美的脸,心旷神怡地笑了一下。好久不见啊,这人居然还这么冷漠的好看,也是挺神奇的。肖不修也是红黑暗纹,透着华贵,他挺拔的身姿也不容小觑。要不然那么多女子曾经像飞蛾扑火一般跑到肖不修眼前跟他说说话,的确有这个吸引力。但是,后来就再也没有人敢出现在他的眼前,恐怕也是惧怕这个气势。 不过,看到肖不修来了,我都明显感到侍卫们比刚才更有气势了。对于南厂的人来说,这应该算是主心骨到了,有人主事,有人做主,有人要开始查案了。 但是慧能小和尚又完全不行了,毕竟玉面修罗的名声实在是太不好了,听到他的名号都要抖三抖,更何况看到了本尊,更是吓得连话都说不利落了。 肖不修看到我的时候面无表情,直接问我身边的肖小五发生了什么。肖小五简略说了一下情况,肖不修的脸色就更不好了。冲我先是哼了一句,然后说:“肖小七,这地方不是你来的,回去!” “别啊,大人,我来都来了,这时候走不太合适。”我刚要开始呢,他居然要我回去,这么多人,我回哪里去?冷宫还是南厂? 肖不修挑了一下眉毛,肖小五立刻拽了我袖子一下。我立刻想起了一个传闻,说是肖不修如果挑眉毛,就代表生气了,要杀人。我也心里哆嗦了一下,立刻往后退了一步。不过,这个时候的慧能小和尚真是给力,居然不怕肖不修,直接喊道:“姐姐救我,恶鬼要杀我!” 本着扶老携幼,爱护花朵的心思,我蹲下了身子,问躺在地上的小和尚:“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恶鬼!” “就两字不成啊,你得说得详细一点,要不然姐姐也救不了你。你也看到了,肖大人都来了,他可是超级厉害的主,要不你求求他救你。” “那算了,还不如恶鬼呢。”小和尚垂头丧气。我尽量憋住了笑,跟他商量,“要不这样,咱们换个地方说,你再喝点水,吐一吐。” 慧能觉得我这个提议很好,我回头看了看正在看我的肖不修,用眼神询问他的意思。他居然没什么反应,只是看着我。想我现在脸上包了两块黑布,只露一双眼睛,就算是脸上有花他也看不见。 侍卫们拖着慧能小和尚到了柴房,让他靠在柴垛上,我蹲下来听他的讲述。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两位大师辨法,讲大乘佛教,小乘佛教,是渡人还是渡己,世间是否有鬼,是否有罗刹?佛祖究竟是普度众生,还是维持世间平衡?轮回是否存在? 反正是讲了很久很久,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他们这些小弟子早就听得厌烦了,但碍于师父们依然兴致勃勃地辩论,他们也只好跟着。偶尔还要跟着念念佛经,表示自己正在学习中。不过,回鹘的诘摩大师还是有些道行的,居然可以手持火焰不灭,令小和尚们一个个看的极为惊奇。 不过,虚怀大师极为看不上这一套,说这些都是雕虫小技,是为了愚弄百姓,令教徒臣服的手段。我们大月国绝对不用这种方式,而是要用真心向善的道理来感化大众。“一切都如梦幻泡影,你若真有本事,何不展现佛法中的遁地而行或是穿墙术呢?这些不是更能够令百姓感到有趣?” 诘摩大师倒也老实,说自己没有练过这类的功夫,所以不会。不过,他会召唤鬼魂,也就是让人看到自己逝去的亲人,可以聊聊天的那种。在一旁听两人轮到的陈志典忍不住了,凑过来问能不能让他和妹妹说句话。 估计是看到陈志典身居翰林编纂的要职,诘摩大师做了一些准备工作,到了第二日的子夜时分,他们在藏书阁西南方向的角落里开始做法。慧能小和尚也说不清楚这个过程,反正是诘摩大师搞了很久,又烧纸,又念咒,最后还有模有样的练了一阵功夫。虚怀大师也就是在边上看着,默不作声。陈志典一脸虔诚,跟着一起念咒。 夜晚的藏书阁本来人就不多,他们几个人又在黑暗中招鬼,这事情本身就透着邪气。诘摩大师还手持火焰,念念有词。忽然一个爆裂的火花闪过之后,出现了一道黑影,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慧能小和尚都没看清楚,分不清是男是女,就消失了。然后,诘摩大师说这鬼的怨恨太深了,怕是真的招来,就不好请走了。所以,决定停止法事。 可是陈志典不干了,哭着说要见见妹妹,还没有好好告别,这次一定要见上一面。诘摩大师一脸的为难,说什么也不肯。虚怀大师就说诘摩大师也就是虚张声势而已,根本没有真本领,也压制不住鬼魂。结果,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吵了起来,最后还动了手,将藏书阁西南角的窗户都打坏了。第二日又下了一场大雨,将附近几个书架上的书统统淋湿了。 虽说两位大师大打出手,但可能也是为了顾忌两国友谊,没有再继续辩论佛法,而是开始讨论美食。这也是源于陈志典有一日说起他妹妹最喜欢吃白马寺的素面,诘摩大师就说回鹘也有扯面片,很好吃。于是,两位大师又开始斗法美食。 虽说大家都是吃素食,但也能做出各种美味佳肴。又加上是斗法,所以两边的人就更加努力。先是午膳是扯面片,的确很好吃。虚怀大师也觉得不很错,几个弟子也很喜欢吃。午膳过后,虚怀大师就让人把白马寺的厨师僧人智空师父叫了过来,到御膳房准备素面。宫里与白马寺的关系很好,智空师父在初一十五或是特别的日子给皇上和一众大臣们做素食,所以进来做饭什么的,也是经常有的事情。 藏书阁院内,有一块小小的花圃,虚怀大师喜欢在这里看花看草,说是这些皆是生灵,值得尊重和爱护。慧能小和尚有时还帮忙浇水,看着这几日有几株太阳花即将绽放,也很欣喜。藏书阁的太阳花并不是常见的淡粉色,而是艳丽的红色,在阳光下极为耀眼。有两朵小红花开放的时候,慧能蹲在那里观赏,有种错觉——像是两张亲切的美人笑脸,不停对他微笑。他便将此事告诉虚怀师父,师父也去看这两朵花,后来还说慧能可能是真的有慧根,这两朵小红花也许就是如来佛祖座下的花朵,下凡来历劫。因为,虚怀大师也感觉这两朵花在摇曳中展现出妩媚的姿态,却非妖孽。 “师父还坐在花圃中念了一段经文,我不太记得了,大致是说众生幻心,什么幻灭之类的。” “幻花虽灭空性不坏。众生幻心。还依幻灭。诸幻尽灭。觉心不动。依幻说觉。亦名为幻。若说有觉。犹未离幻。说无觉者。亦复如是。是故。幻灭名为不动。”我随口说道。 “对对,师父也念的是这一段。他觉得我没听懂,还跟我解释说这花朵或是就是幻觉,但人生也有可能就是一场幻觉,存在还是幻灭,或者此刻,当下,就是活着的意义。我可能也还是没有理解,师父就露出了一个很奇怪的微笑,但就在此时此刻,我看到师父身后出现了一股黑烟,然后诘摩大师就走了过来,也带着黑烟。我以为是眼花了,但揉了揉眼睛,依然能看到黑烟。但是,或许这不是黑烟就是恶鬼,幻化出本真,来索命的。”慧能小和尚越说越害怕,最后还哭了起来。 肖不修趁这个时间问我:“你念的是什么经?” “好像是叫《圆觉经》,我也不太记得了,大乘佛教的一段经文。你没听过么?白马寺初一十五的讲经日,都会念这一段,听也听会了。” 肖不修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扭过头去。我又继续问慧能小和尚:“后来呢?你告诉你师父了么?” “说了,但师父说,就算是有厉鬼又如何?索命又如何?一切都是命,他早已经无所畏惧了。”晚膳时分,智空拎着食盒过来,正好遇到虚怀大师蹲在花圃中继续看花。诘摩大师说,不如就在这花圃中摆桌吃面。 所以,陈志典就让小和尚们帮着摆桌子,伺候两位大师在花圃中吃素面。他们还要趁夕阳西下的日光残热继续晒书。诘摩大师看着花朵也心生欢喜,还将两朵小红花,一人一朵,放入素面中,将此作为‘圆满’之意,也表示两人的论道友谊。“你我交谈良久,也彼此知晓人生过往,无论哪一国的佛法,都会以花喻情。今日就用这朵小红花,遮盖住你心底的那些伤疤,让一切都好起来。”虽然不喜欢诘摩大师,但因为这番话,小和尚们还是觉得这人不错。 吃碗面,慧能小和尚几个就拎着食盒回了御膳房。虚怀大师体谅他们辛苦,还特别从自己的素面里拨了一半出来,给大家尝尝。负责洗碗的几个小太监一听说是大师吃的面,也都忍不住跑过来喝汤。大家热热闹闹地吃碗面,就各自干活去了。谁知道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死了这么多人。 慧能小和尚虽然将食盒拎回来,但当时被陈忠叫走了,他只来得及打开食盒展示给大家看师父给的面,后面的事情就不知道了。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躺在地上看到我了。 “所以,你一直喊的恶鬼什么的,你自己不知道?” “我喊过?那就一定是诘摩大师带来的恶鬼!就是那些黑烟!那些黑烟里有恶鬼!恶鬼索命啊!”慧能小和尚忽然又失控了,跳起来抓住我的胳膊要咬下去。肖不修一脚就将他踢了出去,肖小五将我拽到了身后。这一连串动作和变故,也把我吓得够呛,直发抖。 肖不修这一脚的确厉害,正踢到慧能小和尚的心口窝。这小和尚七孔流血,瞪着眼睛,面容扭曲的摔倒在柴垛里,死了。周围的几个侍卫已经是见怪不怪了,还有人上前去探查脉搏。 “装神弄鬼,死有余辜。”肖不修只看了一眼,扭头出了柴房。那个冷绝的背影,真不愧是修罗。我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感到这一身黑的人,难道不是恶鬼么? 一想到这里,我也不敢多做停留,就紧紧跟着他走了出来。天色早已经黑透,风中带着寒意,我又抖了抖。在肖不修的阴影里,小小的发抖着。我尽量忍住,但也真的有点忍不住害怕了。毕竟头一次见到杀人,还是肖不修一脚就踢死的,太可怕了。 院子里静默无声,灯火都已经点燃,稍微有一点烟火气息。但是灶炉的火因为没有人持续添加柴火,已经灭掉了。虽然此时也不是御膳房最忙的时候,但毕竟也涉及到宫中人的吃饭问题。可是,肖不修下令继续封锁御膳房,让赶紧仵作验尸,他站在院子里停了停,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扭头对我说:“肖小七,你先回南厂,稍后找你。” “嗯嗯嗯。”此时此刻的我,一分钟都不想待在御膳房里。天一黑下来,那气氛更不好了。又加上慧能小和尚可怖的死相,真是令人感到害怕。 “小三,带小七走。”肖不修把武功高强的肖小三喊了过来,“稍后你带几个人到藏书阁再查一圈,看看有什么遗漏的。” “是。”肖小三扯住我的袖子快速出了御膳房。本来我以为我们要走出宫,没想到外面居然有一顶软轿,肖小三把我扔进轿子,就让人快速走了起来。我也没敢吱声,想人家南厂人办事情,那一次不是妥妥帖帖,神神秘秘。我可不能乱说乱动,要不然那一脚就会踢到我的胸口上了。 可是,这世间真的有恶鬼索命么? 怎么会一下子毒杀这么多人? 杀人也应该有理由? 十五、原来佛指万章感化都成殇 我坐在南厂大议事厅的椅子上,盘着腿喝着茶,等着肖不修他们回来。肖小三说我可以先回去东厢房躺一会儿,那间房没有人。我想了想也不合适,万一他们回来没看到我,或者知道我去睡觉了,也挺不合适的。本身我就是个特别的人,最好也不要这么特别。 我也顺了顺发生的事情,大致有了个脉络。基本上就是两位大师论道,然后吃了碗面,死掉了。同时还有弟子以及洗完的太监们。基本上死因都是吃了面或者和面有关的。慧能小和尚如果不被肖不修踢死,大约也就是中毒死掉了。做素面的智空目前还昏迷不醒,估计也是中毒了。 那么,问题来了,是谁下的毒?意欲何为? 一般看事情的走向,被怀疑地对象通常是受益者。现在看起来,没有人是受益者,更多的人是害怕此事会引发两国交战。毕竟,死的也都是有声望的宗教领袖。说起来,大月国还吃亏呢,一下子死了小十人,而回鹘只死了一个。 可是,这事情就变得非常讽刺。明明是佛渡慈悲,结果却都化成了殇。令人唏嘘感叹,世间无常。 暂时没有过多的资料,也无从判断,我只好继续等他们回来。终于三更天敲邦时,肖不修一脸疲倦地回来了。有侍卫给他准备的吃食,他看了一眼强撑着睡眼的我,说了一句:“回去睡,明日再议。” “不不,我就问一句话。”我还是努力睁睁眼睛,对他说:“回鹘这位大师没有随从么?” “没有,向来独来独往,连个沙弥都不曾有。” “他在使团里承担了什么职责?” “你这是第二个问题。”肖不修为什么看起来总是不高兴呢,口气特别不好。 “如果不是国家秘密,就告诉我呗。”我开始耍赖。 “其实他并非使团的正式官员,只是和使团顺路一起来了大月国。和使团里一位文书翻译官员相熟,就一并算进了使团里,住了下来。在回鹘,虽然也是有名望的僧人,但据说之前是商人,因为什么变故才做了僧人。具体是什么情况,还没有打听清楚。” “所以,即便是他死了,也不会引发战争?” “应该是的。”肖不修坐了下来,喝了一杯热茶,若有所思。“我也只是好奇,回鹘并非注重宗教,更不看重僧侣。所以,当时他在使团里,我还觉得有些奇怪。现在,人死了,就不容易知晓其中的缘由了。” “和他相熟的人呢?来了么?” “来了,说要将尸身抬走。我暂时扣下来了,明日天亮之后再说。” “使团的什么人?” “那位文书,说是自己的朋友,看起来也挺伤心的。我让他先回去了,明日再过来。”肖不修的脸上出现了疲倦的神色。据说他刚刚从南方归来,连南厂的门都没进,衣服也没换,就进宫处理这个事情了。的确也是很累了,我帮他又倒了一杯茶。 “我能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么?” “李小蛮,你有完没完?”肖不修大约真的是恼了,我赶紧往门边上挪了挪。 “我就是想知道,您为什么把玉簪给我?挺贵的,不怕我把它卖了换肉吃么?” “滚!”肖不修居然拿杯子丢我,幸好我跑得快,没有被砸到。听见声音的肖小三和肖小五都跑了进来,看到一地的碎片和正在皱眉扶额的肖不修,都没敢说话。 “内个,我圆润地走了,明见哈。”我赶紧跑回了东厢房,紧紧关上房门,再也不敢吱声。我居然惹怒了肖大人,简直是不要命了。不过,我的确是挺疑惑的,这么一根玉簪很贵,我第一次换上南厂制服的时候,就给了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那我顶着“肖小七”的名字,是不是也有另外一个故事呢? 果然,全都是故事,全都是秘密,全都是不能问不能说。真心不如我在冷宫里安静自由,还有一日三餐的幸福。 合衣躺在床榻上时,居然闻到了一股茉莉花香。不是从我衣服上传出来的,是从被子里传过来的。肖不修居然这么细心,知道我喜欢这个味道。真心挺可怕的人,以后更要小心应对。睡下去的时候并不安稳,居然还开始做梦。 一个头戴红花的女人,看不清楚面庞,但一会儿在深山里,一会在湖泊中,一会又在大道上,还出现在庭院里,但我潜意识里觉得她一定是美人,似乎在念念有词,但不知道说的什么。可后来就看到她的手指在流血,滴滴答答鲜红的血,令人触目惊心。我有点怕了,想逃走。但跌跌撞撞根本就不远,回头看,她模糊的脸上似乎有泪痕。我干脆就冲她大喊:“万法归宗,你何必追我?去寻你的断肠人!” 她哭哭啼啼地说:“还不是因为你!还不是因为你!” “你大爷的,我什么都没干!”一生气,我在市井里学的脏话都冒了出来,也直接挥出手去,想打这个女人。但似乎被钳制住了,还有个男人在喊:“李小蛮,醒醒!”力气很大,声音也很大,我一下子便惊醒了。 大口喘着气,猛然睁开眼睛,肖不修和肖小五的脸就在我的眼前,肖不修还紧紧抓住我的手,他俊美的脸上居然有一道血痕。我有点晕眩,又把眼睛闭上了。但肖不修又在吼我:“李小蛮,睁眼!” 我只好睁开眼,看着他。他问我:“你知道我是谁么?” “肖大人。”我回答道,但声音居然有点沙哑。奇怪,我怎么了?我又眨了眨眼睛,看着肖不修,发现他眼睛里全是血丝。 “这应该算是醒了?”肖小五在边上问道。 “嗯哼,应该是的。”肖不修放开我的手。 “我怎么了?天亮了?”我左右看了看,发现我还是在东厢房的床上,外面的天色还是黑的。 “还没亮,被你吓死了。”肖小五说道,“可能是你刚睡下,就连声尖叫,我们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就赶紧过来看看。结果你满脸通红,手脚乱舞,跟刚才那个慧能小和尚一样。还一掌挥了出去,把肖大人的脸都挠出血了……” 呃,惨了,居然是我干的。我立刻想要起身给他赔礼,可能动作有点大,肖不修又一把抓住我的手,厉声问:“还没醒?” “醒了醒了,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赶紧求饶,不敢再动。 “你这不是梦魇,应该也是中毒了。但症状要轻很多,并且延缓发作,应该无大碍。一会多喝点水,多去几次茅厕,应该就能排毒了。”肖不修松开我的手,站起了身。“你何时中的毒?为啥才发作?” 想想的确有问题,我提前回来好长一段时间了,并且也没有接触到那碗素面。最有可能的时间就是慧能小和尚和我说话的时候,“慧能小和尚吐的时候,我在他旁边。” “所以,你有可能沾染到了呕吐物。我检验过了,这是一种奇毒,沾染了花朵之后,容易让人产生幻觉。所以,应该是所有的死者在死之前都经历过幻梦。你中毒比较浅,刚才就是幻梦中,多喝水就无碍了。慧能中毒过深,即便解毒,对脑子也有损害,不见得能真正清醒。” “所以,我有后遗症么?我会傻么?” “你现在就很聪明么?”肖不修反问我。 “至少不算特别傻。”我略略担心了一下,但想想自己既然能够清醒过来,应该也没什么大事。肖小五拿了一壶凉茶递给我,我赶紧接过来,一滴都没剩,直接喝完了。的确是挺难受的,头有些胀痛。“对!茉莉花香!” “嗯?”肖不修看着我,总有种看傻子的感觉。 “有没有一种毒物,如果沾染上未必致命,但是就像是有个药引子,用了这个才会令这种东西毒发。比如,吃了柿子,就不能吃鸡蛋,否则会肚子疼,腹泻。所以,我中毒和慧能中毒的药引子都是这茉莉花香。因为我衣服上有这个味道,慧能本来没什么大事情,但因为闻到了我的这个味道,结果就毒发……” “的确有这个可能。你这被子也特别熏了茉莉花香,本来仅仅是为了安稳睡眠,现在反倒成了毒物药引子。那么,这也缩小了排查范围,这个毒,就是与茉莉花香有关。”肖不修推论了一下,就立刻让肖小五去安排找人去查。我两坐在屋里,烛火有些摇曳,我看到他脸上的那道血痕,有点过意不去。 “肖大人啊,对不起。” “嗯?”他这语气还是挺欠揍的。 “您的脸上被我抓上了,要不要上点药呢?万一红肿了,或者中毒了,就不好了。”我比划着,但他无动于衷。“无妨,就这样。你还有什么能想起来的?比如你刚才的幻梦是什么?为何一直在喊?”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有个女人一直在追我,浑身血淋淋的。然后说是因为我,一切事情都因为我。是就一路跑,然后还跟她打起来了……”我偷偷又看了一眼那抓痕,还真的挺明显的,不知道明天他这张俊脸被别人看到之后,会不会产生什么联想。 “说出来就不害怕了。”肖不修表情淡淡的,“行了,还未曾天亮,你再睡一会。明日我们去藏书阁再去看看,也许会有什么发现。有事情,你就喊我们。” “嗯嗯。”想必刚才我的梦魇喊出了声,才把肖不修给招进来的。 “还有,以后睡觉要锁门。” “啥?” “你这东厢房虽说没人来,但你一个女孩子睡觉的时候也应该锁门?” “啊?” “啊什么啊,你就不知道锁门么?” “忘记了,我们冷宫的门都没有锁,也没人来……” “明日让人去冷宫把门上都装锁,以后记得锁门。” “那我要是锁门了,您不就进不来了么?”咦,这话怎么说得这么暧昧。我偷眼看了他一下,幸好他没有什么反应。 “紧急情况下,大不了踢坏。但是,锁门是必要的,记住。” “好的好的。”我赶紧点头,肖不修这才转身出去了。 我躺在床上发呆,这不到一日的时间就死了这么多人,心里还是感觉有些别扭。回鹘的大师不认得,但白马寺的虚怀大师我是曾经见过并且说过话的。在我去蹭素面吃的时候,虚怀大师坐在我旁边,问我:“美人为何被称为红妆女?” “因为美人都是假的呀,不过是幻象而已。”我一边吃一边说,“您看玉卿楼里的姑娘其实都不好看,但是描眉弄眼,穿上绫罗绸缎之后都美得跟天仙一样。所以,美人为何被称为红妆女,还不是因为要用力气去打扮,扑一脸的红妆才好看。” “你这孩子倒是歪理一堆。那我再考考你,你若对的上来,可以在寺里吃一个月的素面。”虚怀大师果然是闲的难受,跟我一个小叫花子闲扯。“它似美人,它似蝶影。后面可以对什么?” “它似美景,它似蝶径。”我沉溺在美食里不能自拔,都懒得去想。 “为何?” “美人和美景都是虚假的,蝶影只出现在路上,花路之中。” “果然如此!”虚怀仿佛是恍然大悟一般,“题为何?” “无归途。” “为何?” “美人美景终将不见,蝶已成影,那代表早已经成为枯骨。都这样了,还能回来?” “原来如此。”虚怀大师定定的看着我,仿佛悟到了什么。我赶紧说:“一个月素面,不许少。” “嗯,直接去找智空师弟,随便吃,想吃就吃。”虚怀大师笑道,“你是有缘人,解答了我的疑惑。” “那我可不敢,有饭吃就好了。” “小施主,为何流落街头呢?” “被我师父赶出来了。” “你做了什么?” “我给师父介绍了几个男人相亲……师父就生气了。” “哈哈哈,果然是要被赶出来的。”虚怀大师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笑着说:“看小施主一脸福气,将会有一番造化的。但愿小施主记得:满庭花,莫迷失。” 聊完这些,我在智空那里只吃了三天的面,就被前宰相李山弄进宫里来了,的确是有了另外一番造化。想想虚怀大师那天还笑得畅快,忽然觉得心里有些难过。不知他是幻梦,还是我是幻梦,佛指向的无归途,千张万序,终究不过是一场空。 十六、藏书阁里又死了一个女人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我推门出来,坐在屋外的台阶上。虽说有露水深重,但总比憋在屋里睡不着要强。所以,我在辗转翻侧若干遍之后,实在忍不住推门出来。 整个南厂一片安静,正屋里的肖不修可能还在睡着,没有任何声音。我也静静地坐着发呆,想着那个太过凶恶的梦境,或许,它是在暗示什么?不过,我现在的脑子不太转了,难道也是因为有了后遗症变傻了?可怎么会呢?我一直都很聪明啊。想到这里,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肖不修正推门而出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正在傻笑的我。他可能是要晨练,所以短衣利落打扮,看起来精神尚可。他径直向我走了过来问道:“为何坐在这里?” “睡不着?” “噩梦?” “嗯,不敢闭上眼睛。” “喝水了?” “喝了,但是想起虚怀大师,觉得心里有些难过。” “你认识他?” “聊过几句,人挺好的。” “嗯,可惜了。”他见我只是有些唏嘘,也就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自顾自的开始练功。闪转腾挪,舞刀弄枪,看了半盏茶的功夫,只是觉得眼花缭乱。不过,院子里有个人出现也挺好的,至少热闹一些。 看着看着,我居然依靠在廊柱上睡着了。应该时间也不长,因为我听见肖小三急促地声音:“肖大人,皇上让您赶紧进宫,说是藏书阁内又发现了一个女人的尸体。” 肖不修愣了一下,转身进屋去换衣服。我一直就没脱厂服,所以站起身看着肖小三,他看了一眼我,问:“怎么坐在这里?头发都湿了?” “谁死了?有查出来?”我问道。 “不认识,至少不是宫里的。”肖小三估计也是一宿没睡,眼袋都出来了,“据说死得挺吓人的,是从藏书阁的楼下掉下来的。” “一地血?” “差不多。”正说着,肖不修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小七跟上,把黑布蒙好。”然后快步走出了院子。我赶紧从怀里掏出了黑布蒙住了口鼻,小跑着跟上他。南厂门口备了马车,肖不修一把就给我拎了上去,我也不太顾忌形象了,圆润地滚进了车厢里。他跟着进来,一言不发。 马车里备有糕点和茶水,肖不修不吃,我也不敢伸手。“吃。”他连看都不看我,眼睛看向窗外,此时的京城还只是清晨洒扫时间,街上没什么人,有些安静。“那可能是蛇毒。”他忽然说了一句。 “啥?”我刚往嘴里塞了一块桂花糕,差点噎到。 “虚怀大师他们中的可能是蛇毒,有剧毒的蛇毒,死前有幻像,七窍流血而亡,但并不痛苦。” “哦?”我赶紧喝了口水,顺了顺。“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下毒者并没有让死者死得很难受,也许并没有深仇大恨,也许只是巧合,并没有凶手。” “但毕竟是死在了宫里,这事情也挺麻烦的。” “总归是要给出一个交代的。”肖不修脸色发黑,看来也是觉得很棘手。我看着他的侧脸,想了想那些传闻,深深觉得即便是肖不修是“修罗”,也是一个挺累的修罗,到处奔波,还要出现在凶案的第一现场,怪不容易的。 转过街角直接进了宫,藏书阁不算禁地,肖不修就让马车直接进了藏书阁。下车前,忽然问了我一句:“你腿伤好点了么?” “嗯嗯,好多了。” “我从南方带了一些药回来,稍后给你试试。” “啊?已经好了啊。” “你不是还一直没有来月事,这么大年纪了,没有月事,如何是好?” “啊!!!”我尴尬到想钻进土里,“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肖不修。”他倒是神情很坦然,就像是在说我的腿一样自然。 “那你也不能这么就说出来,这毕竟是私密事啊!” “宫里的娘娘们的月事我都有记载,你就算是在冷宫,也是要记录在册的。” 我觉得我都要吐老血了,一口气涌在脑门处,想揍他一顿又不敢,只能是很得牙齿痒痒的。但人家说的特别有理,他的确是要负责这些事情的,毕竟也是大太监总管,更何况嫔妃们的月事都是必须记录在册的,即便是冷宫的人,小到嬷嬷和宫女都是要有记录的。 我还能说什么,只好锤着自己的胸口,深呼吸,再深呼吸。下马车的时候,我情愿自己滚下来,也不想他搭把手了。肖小五在车外还是扶了我一把,要不然我可能真的是跳下来的时候,还要在地上滚两圈。 藏书阁的院子里,已经乌压压站了一大堆人。中间有个人明晃晃的,是大月国的皇帝。他看到肖不修走了过来,微微点了点头,肖不修疾步上前行礼,我跟着肖小三和肖小五一起行礼,然后闪到了不起眼的地方。皇上连正眼都没看我,我还是小小紧张了一下。 不过,我的注意力马上就被特别惨烈的景象吸引过去,看得我一直想吐。那女子坠楼的处连脑浆子都迸裂出来,红一块,白一块,一股股浓烈的血腥味,即便是隔着围巾都能闻得到。肖不修几步就走到了尸体旁边,和仵作一起翻检着尸体。我在人群中看到陈志典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眼神有些发呆,不知道是不是刚睡醒。 肖小三和肖小五都上前去了,我想了想,就继续隐藏在侍卫中,远远看着就好了。日头已经上来,天气开始有些热了。肖不修看了一会,就回到皇上身边,低声说着什么。随后,皇上转身走了。一大群人也浩浩荡荡地离开了,藏书阁才显得空旷起来。 南厂的侍卫们昨日就有一部分在此守卫,现在也都被肖不修叫到一处集中,然后询问昨晚的情况。我依旧没有上前去,站在一个不太能看到尸体的地方,藏经阁花圃中的一处古树下,也不会被晒到。 这人死得太过于明目张胆了,就这么从藏经阁跳了下来。藏经阁有五层楼高,看这个死状,应该是从五楼跳下来的。重点是这人没有穿宫装,不是宫女,不是嫔妃。穿的是普通女子的服饰,看身形略胖,或许还是有些年纪的。那么,她是怎么进来的?为什么跳下去? 我大致能听见侍卫们的汇报,说是大约在清晨天光还未大亮之前,侍卫们轮班休息去了,但听到藏书阁有动静,就过来看看。只见这女子就像疯魔了一般,一直在楼上疾步乱走,像是有鬼在追赶她。后来,她就站在五层栏杆处,停顿了一会。侍卫们立刻喊她,让她下来。并且一部分侍卫赶着上楼去。 这女子不知道喊了一句什么,就忽然跃身跳了下来。死相极为难看,把下面的侍卫们也吓坏了,半天都不敢靠前去。但即便是脑子都摔烂了,身体居然还在抽搐,搞得大家都快吓死了。立刻分头去汇报给了皇上和肖不修。 皇上来了之后也只看了一眼,肖不修也就到了。这种事情实在是晦气,皇上就回去上朝了,留下肖不修处理。所以说,昨天肖不修他们离开藏书阁后,按道理已经封锁了现场,这女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虽然脑子还在转,但身体受不了了,因为这个血腥气味实在是太浓烈了,令人忍不住开始呕吐。这一吐不要紧,都收不住了,连苦胆都吐了出来。肖小五过来拍拍我的后背,安慰道:“没事没事,第一次看到这么惨烈的现场,都会恶心的。吐吐就习惯了。” 终于什么都吐不出来了,我倚靠着古树站着倒气,顺便用黑布擦擦嘴。“不好意思啊,不用管我。” 肖小五笑了一下,还是站在了我身边。“没事,那边有仵作和兄弟们收拾,你继续吐。” 我又抹了一把眼泪,让自己显得没有那么狼狈。刚想说点什么,忽然听到奇怪的嘶嘶声,之前吐的时候听到的还是微弱的,现在的声音大了起来,并且很清晰,似乎就在附近。我看向花圃,居然发现有一条全身通红的蛇盘在那里,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攻击我。 “啊!!!”我尖叫着从花圃中跑了出来,动作前所未有的快。肖小五都没反应过来,看着我发呆。“蛇啊!”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大声喊着。他这才看了一眼花圃中的蛇,也跟着跑了出来。但是,转瞬间他又跑了回去,徒手把蛇摔死了。这一套动作也是行云流水,看得我目瞪口呆。不过,他忽然又飞了出来,拉着我快速奔向了肖不修,还大声喊:“蛇啊!” 我完全反应不过来,只能被他拖着跑,然后他把我丢给肖不修,让一众侍卫们拔剑砍蛇。我这才看到,跟在我们身后又爬出了十几条红色蛇,吐着信子,嘶嘶作响。 南厂的侍卫们还是训练有素的,除了砍蛇之外,有人还立刻撒出了雄黄粉和石灰,阻挡了蛇群的前行之路。不过,也是折腾了一大阵子,才将所有的蛇都弄死了。我发着抖,拉着肖不修的衣袖,一步都不肯离开。他也无奈地被我拽着,冷冷地看着这群蛇被一一斩杀。 “都督,这是赤链蛇,花圃中下方有一个蛇窝,已经绞杀干净了。”有侍卫来回话。 “天生,还是有人豢养?” “尚不可知。属下去查。” “你我身上皆有茉莉花香,赤链蛇不敢过于接近,这是相生相克之物。”肖不修厌恶地甩开了我的手,冷冷地说:“侍卫们已经斩杀赤链蛇,不必过于担心。” “嗯嗯。”但我依然老老实实地站在他的身边,一步都不敢离开。“那是不是说,虚怀大师也是中了赤链蛇的毒?”忽然脑子里的电光闪过,我猜测到了一种可能性。 “你是说……”肖不修也猜到了,回头看着我,我点点头。昨天我就在怀疑是那两朵小红花有毒,但太阳花又不能有毒,那毒因何而来?还如此的明目张胆?现在的谜团解开了。这花圃之下有赤链蛇的蛇窝,其土壤,或是盛放的花朵,皆因赤链蛇游走过时,将毒液遗留在上面。这么一大窝蛇,恐怕时间也不短了。所以,这里不管是土壤还是植物都沾染了不少毒性。如果一般作为观赏来看待,也不会中毒。只是偶尔会因为风吹来时,有眩晕感,甚至出现幻象,但症状轻微,一会就能缓过来。离开此地,也可恢复正常。可若是食用,就是致命的。这两位大师讲经论道,一时说到了花朵,说到了幻灭,还曾经在这里讲经,又摘了两朵最艳丽的花朵放进素面里吃掉了……这就是自己给自己下毒,怪不得别人。 所以,居然这样破案了?!我有点愕然。肖不修还是严谨的,让侍卫和仵作们仔细查看了赤链蛇洞,又检验了植物。过了好一会,有人来回话,说是虚怀大师他们中的就是赤链蛇毒,根据吃的多少,中毒的状况不一样。当然,也跟身体状况有关。就如智空厨师喝过一口汤,但他的身体一直很好,所以中毒却仅仅是昏迷,假以时日就会醒过来,并无生命危险。但是,那些负责洗碗的小太监因为身体瘦弱,承受不住毒素。慧能小和尚中毒后,灌水清除了一部分,但因为闻到我身上的茉莉花香,将毒素混合,引发了癫狂。 我刚才在花圃中之所以没有产生幻觉和中毒,一是因为带着黑布蒙住了口鼻,二是大口呕吐,还没来得及呼吸进毒素,三是身上的花香……总之也是幸运。 事情至此,也算是清楚了。那么,虚怀大师几个人的死,只能说是意外了。这个结论一出,大家心里可能也稍稍放下一点心,毕竟只是意外而已。两国交恶的事情或许可以避免,皇上应该也会放心一点了。当然了,这种事情就由大人物去处理了,我这种小角色应该可以告退了。我看到肖不修正在给侍卫们布置任务,就开始默默地往外溜,尽量离开这样血腥的现场远一点。 十七、你鞋面上那一点白色痕迹成功吸引到我 我一边往门口溜,一边想是回冷宫去,还是爬上肖不修的马车,跟他回南厂。穿了这身衣服,应该是跟他回南厂的。可是,这案子差不多已经破了,我应该也没有回去的必要。我在门口磨蹭了一下,又回头偷偷看了一眼肖不修,他依然一脸漠然地说着什么,下面的侍卫表情都很严肃。 肖小三和肖小五都分别在指挥着另外几拨人处理凶案现场和收拾花圃里的那个蛇窝。我觉得这个事情我也帮不上忙,并且那狼藉的场面也不适合我。至少我这厂服目前还是很干净的,不想沾染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是有小小洁癖的,无论在冷宫还是之前流浪的时候,至少我的衣服很干净,我所待过的地方都很整齐。了解一个人,不能只看外表,要看他所处的环境和身边的人。比如我,冷宫里就异常干净整洁,很少有多余的东西,或者繁复的饰品。肖不修的南厂其实很适合我,因为干净整齐,连尘土都没有,席地而坐都没有心里负担。不过啊,离他远点,应该不是什么坏事。直觉告诉我,这人是大月国最大的麻烦,远离他,才能够保平安。 藏书阁院门口有不少南厂的侍卫,马车上的侍卫看到我,站起了身,那意思就是等我上车了。可是,我还没有想好,就四处张望了一下。居然发现陈志典也站在门口,看着天空发呆。我也抬头看了看天空,此时此刻日头已经大盛,阳光也有点刺眼。不过,天气很好,只有一小朵白云正在慢慢飘过。 “陈大哥,看什么呢?”我喊他,他似乎是被吓了一跳,回头看向我。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他眼睛里有泪光一般晶莹闪亮了一下。“阳光刺眼,小心伤了眼睛。” “哦,还好。藏书阁里太憋闷了,我出来呼吸一下。” “也对,闹哄哄的。”我冲侍卫摆摆手,表示我先不上车。然后直接拉着陈志典坐在半阴凉的围墙下面的石板上,好不容易遇到一次,怎么也要闲聊几句才好。否则,我很可能就又要回到冷宫,没人说话了。“你那个什么地方志编好了没有?” “七七八八,还有一些需要整理。”陈志典的情绪似乎还没有缓过来。 “没事啦,皇上和肖大人会派人清理这里的,过几天你再回来继续编呗。再说了,这不是也能休息几天么,否则真的眼睛都坏了。藏书阁里的光线不好,我之前看书的时候,都觉得可累了。” “嗯,休息一下也好。”陈志典慢慢还魂来,“其实,这里真的挺好的,安静,可以想清楚很多事情。” “啥?安静是安静,但没有好吃的。我都不敢在这里吃东西,生怕招惹了老鼠过来,万一把书本啃坏了,就是我的错了。” “无妨,这边不是有蛇么。”陈志典笑了一下。 “就刚才那堆蛇?太吓人了,幸好我跑得快,否则现在早都毒发了。”我又想起刚才那个混乱的场面,心里怕怕的。“对了,陈大哥,你吃早饭了么?马车里还有几块糕点,你要不要吃一口?” “不用了,吃不下。”陈志典叹了口气,“或许,我真应该辞官了。” “啥?” “我觉得累了,辞官带着孩子们出去走走。在京城里,已经没有什么让我牵挂的事情了。” “去哪里?” “妹妹曾经说过想去北方看漫天的鹅毛大雪,应该是一种很美的景象。我想替她去看看。” “对了,你们是双胞胎。我问一句,很好奇,但有可能很失礼,别怪我哈。”我先打好了预防针,“你妹妹去世后,你有什么感觉么?比如说,空了一半?少了感知?” “是的,就是那种隐隐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也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我也只是自己去感觉的。自从她走了之后,我仿佛就失去了一半的生命。之前,我能够感受到她的存在,她的喜怒哀乐。可是,现在,我觉得我像是有一半在黑暗之中。有时候,看到孩子们,可能还会好一点。” “也有可能是悲伤过渡,你真的要休息一下了。虽然说寄情于工作,会分散一些注意力,但是,还是会想的。” “小七没有要想念的人么?” “没有,我就是偶尔会想想酱肘子什么的。对,还有白马寺的素面,真的很好吃。” “你简直就是吃货!”陈志典笑了起来,扫掉了之前脸上的阴霾。 “是真的好吃。不知道智空师父醒过来会不会傻掉,还能不能做面吃。”我有点郁闷。“虚怀大师也是好人,之前还跟我聊过天呢。” “他啊,也是无能之辈罢了。”陈志典叹了口气,“之前妹妹不开心的时候,去过白马寺,遇到虚怀大师,但他也仅仅是说了说‘幻即是空,无欲无求方能幸福。’,妹妹很不开心。” “哎,你让一个大和尚能说出什么来?他们这种每天念经、扫地、吃饭的人,也就是闲聊几句罢了。哪里有什么能够答疑解惑的神仙啊,不都是自己过日子么。”我看着他,觉得好笑。一个翰林,也三十好几的大男人,居然还相信这些。“不是说他们两位大师斗法,也不过都是把戏而已么,你还真的信。” “我之前真的信。” “信什么?”肖不修忽然出了藏书阁,来到我们面前。估计他也是听话听了一半,所以过来问问。不过看到他身后呼啦啦一大群人,让我觉得有点压迫感。陈志典大约也感觉到了,没有再说下去。 为了不冷场,我只好硬着头皮说:“没啥啦,我们就是说两位大师斗法的事情,那种佛法无边的神迹,也没看到。” “这世间哪里有什么神迹,不过是鬼魅邪术罢了。”得,肖不修更不相信这些,说的比我们还狠绝。 “是是是,肖大人说的都是对的。”我狗腿式的表达了一下敬意,肖不修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说道:“还不滚上车去。” “啊,真的要回去啊?我可以去看看智空师父么?”我极为不情愿地看了一眼马车。 “智空已经送到南厂了,你去南厂看他。” “哦,好。”我打算站起身,却看到鞋面上沾上了青草和泥巴。想必是刚才在花圃中沾上的,这靴子也是南厂的,虽然不太合脚,但是总比我的绣花鞋穿起来要有气势,所以我很喜欢。于是,我又俯下身擦了擦鞋面。肖不修已经有点不耐烦了,转头冲肖小三说:“多找几个人清理一下藏书阁,三日后再开放。要是白马寺的和尚们想来做法事,就尽快。不过,要提前告诉我一声,并且不要太大动静。” “陈大哥,你脚上沾的是什么?”我看到陈志典脚上有一块白色的东西,似乎还有些粘,但已经风干了。 “什么?”陈志典低头看的时候,我站起身往肖不修的身边多走了几步,“陈大哥,你是不是杀了表小姐?”所有人听到我这句话,都愣住了。肖不修最快反应过来,横身就挡在了我的面前,与陈志典面对面。陈志典也愣住了,看着我,眼睛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当然,侍卫们看到肖大人都进入了警备状态,他们也立即进入了战斗状态,纷纷拉出了刀剑,但又不知道是不是要对准陈志典。毕竟,这位人物也是皇上钦点的翰林编修,怎么就杀人了呢?这世界变化太快了,到底是谁杀的人?刚才不还说是蛇毒么?他们面面相觑,一边看着陈志典,一边看着在肖不修身后的我。 短暂几秒之后,陈志典大约也是判断了一下敌众我寡的局面,负隅顽抗必然也会受到皮肉之苦。所以,最终还是长长叹了一口气,问我:“你怎么知道的?” 我还是又往后站了站,肖不修让侍卫直接上前先把人拿住。“没事的,我不会跑的。既然被肖小七发现了,这大约也是命。我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而已。”陈志典坐在那里没动。肖不修还是警戒状态,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这才又蹭了出来,说道:“就是这块白色成功吸引到我。你看我们的靴子,除了沾染上泥土和草叶之外,几乎没有其他东西。就去处理尸体的仵作和那几名侍卫都穿了鞋套,生怕破坏了现场,也担心弄脏了自己的鞋。你要知道,毕竟我们南厂的鞋还挺贵的。而你的鞋上除了有泥土之外,还沾染了一块白色,还有一点点暗红色。这证明那女人坠楼后,你踩过现场。但是,按照常理来说,这种地方躲还躲不及呢,为何要上前呢?侍卫们和仵作是工作需要,那你去做什么?答案只有一个,你是凶手,你是去看这女人死得有多惨。她死得越惨,你越开心,甚至还想放下一切,离开京城。这不也正是说明,你已经是所谓的大仇得报,了无遗憾了。” “果然,我还是有破绽。”陈志典声音很平静。 “我们做任何事情,都会有原因,有结果。不是破绽,而是动机。你的动机是为了妹妹报仇。”我一连串推理之后,肖不修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居然眼睛里有赞许之意。我可没敢高兴,尽量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陈大哥,我再喊您一句陈大哥,何必呢?张诚秋后问斩,他才是杀你妹妹的凶手,你何必要苦苦再杀掉表小姐,还牵连了这么多无辜人的性命呢。” “他们都该死!”陈志典眼睛里流出恨意,看来,这又是一段更为深刻的仇上仇。我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说说,我也帮你分析分析。” “哎,等等等,我拿个纸笔记录一下。”侍卫中急匆匆跑过来一个中等身材略胖的青年,一副天生笑脸。“肖小六,文书。”他倒是言简意赅,介绍了一下自己。随即也蹲在我的身边,一副开始听故事的样子。 之前虽然抓了张诚,但始终还有表小姐这个疑点。肖不修没有花时间耽误在这件事情上,因为他的工作已经忙到顾及不了这么一个女子身上。虽然留了话,让陈志典若有消息可以直接通知他,但毕竟他之后去了南方两个月的时间。 陈志典每天看着这两个妹妹的孩子,心里也很不舒服,总觉得依然是大仇未报。他想弄明白到底那个唇下痣的女人,和妹妹的死有什么关系。虽然在藏书阁编书,但所幸还有不少知己好友以及同事知道他的事情,便一同寻找。某日,有同僚说在回鹘的使团中发现一位文书,身边有一女子,不仅年龄相符,还有唇下痣。陈志典立刻警觉起来,毕竟张诚之前就是接待的回鹘使团,而这位表小姐也是会回鹘话的,藏在使团里,的确是最好的地方。 于是,他借由虚怀大师和诘摩大师论道,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并且说在藏书阁有不少图书,可以让两位大师观摩,并且继续论道。皇上对于宗教之间的论道并不感兴趣,但又觉得这种事情有极好的盛名,因此也就应允他们。 前两日,诘摩大师还只是带了一位文书过来,后来就只有一位女子了。这人正是表小姐苏敏,她装成诘摩大师大师的侍从,天便过来一趟。什么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位苏敏自以为装扮成回鹘侍女,在偏僻的藏书阁里就没人知晓了。但谁能知道,这位心细的陈志典翰林已经顺着线索发现了她。 过了一段时间,他发现苏敏居然和诘摩大师之前也是情人关系,这让他也很震惊。这位诘摩大师之前也是商人,和苏敏有不少货品的往来,也有不太正常的男女关系。但在一次行商途中不仅丢了货物,自己的队伍全军覆没,只有他一个人生还。可能是看懂了生死,便觉得心灰意冷,才皈依了佛门。这次来大月国,也不过是想来散散心,走一走看看日月山河。没想到还能遇到苏敏,两人继续亲亲我我,有点忘乎所以。 陈志典隐藏在暗处,看到之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想想已经枉死的妹妹,怎么能让这位表小姐还这么快乐呢?更何况,这其中必然也有内情。于是,他想到了杀人,以牙还牙。藏书阁为了防止鼠患,养了两条无毒的蛇,起到震慑作用。他找人弄了几条剧毒的赤链蛇,放在花圃下方的深洞里,用毒液滋养花朵。然后又慢慢引导两位大师斗美食,在大家吃东西的时候,他可以将有毒的花朵放到苏敏的碗里,直接毒死她,又不会被发现。 计划本来挺完美的,但那天,两位大师和智空和尚先一步发现了两朵漂亮的小红花,自作主张放到了面里吃掉了,而身边的人也陆续被毒死。当时他也吓坏了,不知道怎么会变成了这样。浑浑噩噩看着肖不修等人处理完大师们的遗体后,他也回到了藏书阁,想先休息一下。没成想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苏敏。 此时的苏敏正沉入幻觉之中,应该也是中毒的样子。或许,她也曾喝过一个素面汤。陈志典立刻抓住她,询问关于他妹妹的事情。苏敏倒是很痛快地说出了前因后果。她与张诚虽然相爱,但迫于血缘关系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但是,她又不甘心。就找了以为和她身材相貌都神似的陈玉芬来做替代品,让张诚永远也不能忘记她。而她因为接管了苏家布庄的生意,常年要来往回鹘,偶尔也会找借口让张诚来帮忙。 一来二往,陈玉芬发现了两人的事情,也知道自己只不过是苏敏的替代品。心下的确非常不高兴,甚至和张诚大吵过很多次。苏敏也是记恨在心,非常不痛快。后来,苏敏居然怀了孩子,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张诚的,还是出家之前的诘摩大师的。因为年纪也不小了,总要养一个孩子在身边。于是,她就咬牙生下了孩子。此时,诘摩大师已经出家,她一个行商的女人,带着孩子不方便,就交给了张诚,告诉张诚这孩子是他的。张诚倒也老实,直接告诉陈玉芬孩子的来历。陈玉芬可能真的是爱惨了张诚,居然就答应替他们来养孩子。 可孩子天性好动,一不小心受了上。苏敏也是心疼孩子,就装扮成乳娘进到张府照顾孩子。这事情只有张夫人和张诚知道真相,但陈玉芬还是看出来了,又是好几场大吵大闹。最终,发生悲剧的那天,还是苏敏在旁的煽风点火,才让张诚最终失去了理智,将人扔了下去。 知道了全部真相的陈志典气得发抖,只想掐死眼前这个女人。此时的苏敏还在毒幻之中,发出了咯咯咯的笑声,觉得全天下的男人都是爱她的。 陈志典反而冷静了下来,站在藏书阁的黑暗中问苏敏:“你觉得张诚爱你么?” “爱呀,他连妻子都是和我长得一样的。你看那副屏风,画的不也我么。他呀,最爱我了。” “那为什么不和你在一起?” “因为我们是表兄妹呀,我们不能联姻啊。” “他也知道么?” “知道呀。” “明知道没有结果的事情,他何必要和你在一起呢?最终不是和陈玉芬在一起了么?还生了两个孩子。两个人在床笫之间亲亲我我的时候,想得何曾是你?你不过是个替代品。你以为陈玉芬是你的替代品,其实,你只不是是陈玉芬的替代品。你的孩子最终是要挂在陈玉芬的名下,你不过是个见不得人的女人,你才是最可怜的!” “你胡说!张诚最爱我!”苏敏也觉得不太对劲。 “爱你?男人的爱是真的么?你的情人呢?爱你?还不是出家了。你的爱人不爱你,你的孩子不是你的,现在连情人都死了,你活着有什么意义呢?不如也跳下去。像陈玉芬一样,不,你可以选择自己跳下去,岂不是更痛快!” “你是谁?”苏敏残存的理智告诉她现在是很危险的状况。但站在黑暗里的陈志典已经犹如魔鬼一般,闪烁着恶灵一般的凶光,“我是谁?我是陈玉芬,是张诚的爱人,你孩子父亲的妻子,但张诚不爱你,也不想要你的孩子,你可以去死了。我已经是死了,你也要陪我一起cia快活……你要不就选择自己跳下去,你可以的,你不是连孩子都敢生么?这孩子真的是张诚的么?难道不是你勾引别的男人生下来的么?你这个贱人,你毁掉了我们所有人,你该死!你快跳下去……” 在幻毒中的苏敏哪里禁受得住这样的言语刺激,疯了一般的跑到栏杆处。南厂的侍卫们已经发现了她,冲她大喊起来。她以为这也是恶鬼索命来的,停顿了几秒,直接翻身跳了下去……陈志典就站在黑暗里,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侍卫们只是匆匆上来看了一下,就赶紧下楼了。陈志典这才慢慢下楼,在侍卫们慌乱地去报信的时候,站在血案现场,踩在脑浆碎裂的苏敏尸体边上,慢慢露出笑容。 十八、冷宫终于有嫔妃来耀武扬威了 所有的事情终于串在了一起,也解释明白。唏嘘的同时,也为终于解开谜团而感到高兴。我看着陈志典被押走的时候,只是紧紧咬住下嘴唇,没让自己发出声音。其实,我也很纠结,是同情他做得对,还是埋怨他为何要杀人。可是,我也同时在一遍遍问自己:为何要勘破此案,如果不说话,就当做意外结束了。将陈志典抓出来,又有何意义呢? 南厂的侍卫们还围在我们周围,大家都看着我默不作声,看不出情绪。我只好看向肖不修,他和肖小三说完话之后,跟我说:“回南厂,把此案的前因后果都写清楚,算是结案了。” “哦,好的。”我点点头,他示意我自己上马车,“我要去皇上那里把事情说一遍。” “好的。”我还真是很听话的,众目睽睽之下,又自己很难看地爬上了马车,爬进了车厢,拉上了帘子。听得肖不修在外面说,“直接回南厂院子,莫做停留,莫接触任何人。禁声!”随后,马车也轻悄悄地前行了。 进了南厂后院,马车停了下来。肖小六在外面喊我:“小七下车,咱们赶紧把案件经过写完,好去吃饭。”我爬出马车,看到他站在车下,等着接我下来。“小六哥,能先吃饭么?我刚才已经吐得什么都不剩了,现在饿得紧啊。” 肖小六脾气很好,笑嘻嘻地说:“果然传说的没错,肖小七也是个贪吃鬼。” “也?”我立刻抓住了他语句中的重要信息,“肖小七本尊是谁?” “也不是什么秘密,咱们去吃饭,一边吃一边和你说。”肖小六搭了把手,把我从马车上顺了下来。通过他胳膊的力度,应该也是武功不弱的人。“咱们以后马车里能不能放个矮凳,我就不需要爬得这么难看了。” “这车是肖大人专属,他上车不需要啊。”肖小六看了我一眼,“他能把车让你坐,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你还想往上放东西,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我们都不敢上车呢。” “不是啊,那他也应该考虑到我这身高和身手,肯定不能和他比啊。再说了,爬得这么难看,也是给他丢脸,对不对。咱们以后就偷偷在角落里藏一个板凳,我万一上车的时候,踩一脚,也优雅一点是不是。” “那你自己跟他说,看他同不同意。”肖小六完全不想管,“下次你要是真的爬不上去,你就让他帮你。” “那我可不敢。”我撇撇嘴,跟在肖小六的身后,直接去了南厂侍卫们吃饭的地方。午膳时间已过,但这里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热饭菜,是肖不修定下的规矩。南厂侍卫们办差时间不固定,后勤一定要保障好,随时有热饭菜吃,让人有种福利好的满足感,才更愿意待在南厂,替朝廷卖命。 肖小六有点絮叨,估计也是做文书久了,做事也很仔细,告诉我不少南厂的规矩。比如要有腰牌进出,要时刻注意衣服的整洁,要晨起练功,要保持安静……有的没的说了一堆,我都就着饭吃下去了。果然比冷宫的饭要好吃太多了,我很满意。 之后,我就跟着肖小六去了文书专用办公室——文书处,开始仔仔细细写下这个案件的始末。从张府报官开始,一直到陈志典被抓,时间地点人物,起因过程结果,简单不啰嗦,行文流畅。肖小六通读了一遍之后,赞不绝口。“我说肖大人为什么指派你来写这个,果然是写的仔细全面,有简洁完整。重点还有文采,几句话就能够概括这个案件的要点。不错不错!” “感谢夸奖!”我自然也是笑眯眯地看着他。 “肖小七之前是一只黑白花色短腿猫的名字,肖大人在路上捡的,非常喜欢,时时刻刻带在身边。后来,有一日,肖大人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情,冲着这只猫吼了几句,猫就生气了,居然自己跑了,肖大人为此低沉了很多天。” “啊!”听了肖小六的话,我忽然觉得很不自在,原来我的这个名字居然是一只猫的,这是不尊重我呢,还是喜欢我呢?我有点吃不准。但是,我好歹也是一个大活人,取了一个猫的名字,还有很多人知情,这并不是太好。 直到晚上掌灯时分,肖不修才回来。可是,刚一回来,换了身衣服又去前面议事厅安排工作了。我站在门口等他,其实是想跟他商量一下,我就回冷宫了。结果,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肖小六他们都跟着肖不修走了,我又只好一个人蹲在院子里发呆。想了想也怪我自己不好,干嘛把文书写的那么快。现在没事情做,多难受。 夜半时分,我还在梦中,被肖不修叫醒。他坐在床头,一脸的疲惫。灯火有些昏暗,肖小五也站在傍边。“我要立刻动身去西杭处理公务,天亮的时候,让肖小六送你回宫。” 我还有点晕困,但还是努力点了点头。 “有个事情我要提醒你,陈志典的案子会有一些麻烦,毕竟他是翰林编修,本来已经结案的事情,现在又搞出了真凶。并且,今日皇上很明显想网开一面饶了陈志典的死罪。虽然我不肯定陈志典会不会记恨你,但你今天推论的时候,有人看到了,难免会有人传到好事之人那里。所以,回宫之后,万事小心,装傻充楞,先不要承认肖小七的身份。看看风向再说。”肖不修很严肃,“我快则十日,慢则月余才能回来。肖小六也会给你送一些卷宗和文书给你,你只需誊写就好。我看过你写的报告,写的很好。我是爱惜人才的,只要听话,会有肉吃。” “嗯嗯。”我又使劲点头。 肖不修那张俊美的脸透着阴冷,说这些话的时候,明明是关心的,但听起来就是那么别扭。但是,我为了有肉吃,也就不计较那些了。 “还有,你头上的玉簪要好好存放,是进出南厂的标志。”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我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妥。 “皇上问起了你。” “李小蛮,还是肖小七?” “都有。” “被他发现了?” “应该是。” “所以?” “他并未说什么。另外,你可知你并非是嫔妃的身份待在冷宫里,而是作为人质,替你父亲李山留下的?” “什么?”我有点吃惊。当初不是跟我说是嫔妃么?怎么又搞出了人质说。 “李山没有说过?” “他就说是进宫做妃子啊,然后就直接进了冷宫,我也联络不到他,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我是个假女儿,但一半真一半假的故事还是要演下去的。 “你也无须知道过多。目前,众人也只是知道你是作为嫔妃留下的,但见过你真容的并没有几个,也无须担心。”肖不修的冷脸也挺让人难受的。 “哦。”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他踢慧能小和尚的那一脚,狠绝凌厉,就不敢再说话了。他和肖小五转身出去后,我就又睡着了。第二日一早,肖小六拉着我吃过了早饭才偷偷溜回了冷宫。反正也是近,一街之隔而已。肖小六还随着拉了一部分卷宗,说是这个月积压了不少誊写的事情,他们人手不够,就让我来做。“反正你写字快,文笔又好,多看看,万一还能找到什么疑点破案呢,也是大功一件嘛。” 我是觉得肖小六是没人用了,开始使唤我干活了。不过,有事情做,总比在冷宫里干坐着要强很多。我也就愉快的答应了。“我抄完之后,怎么找你?张力他们也被肖大人带走了。” “你换上厂服,自己溜达出来就成了。” “什么?”我又有点吃惊。 “你这玉簪可是南厂的高级级别侍卫,可以随意出入禁宫和南厂的。看来我应该再给你好好讲讲南厂的规矩。”看着肖小六即将又要吐沫星子横飞的样子,我立刻说:“下次下次,咱们先回去。别太晚了,我怕有人发现。” 回到冷宫,玉嬷嬷他们早已经疯了,但我那个小院落被南厂的侍卫看守着,他们也不敢出门打探消息。我也没跟他们说太多事情,毕竟人多嘴杂,万一有什么事情就不好了。所以,我只是简单说我在帮肖大人誊写文书,没想到看了个凶案现场,也是挺吓人的。 提到南厂,提到肖不修,这几个人就又开始发抖了。我很好奇,“有这么可怕么?” “那你是真的没看到过肖不修杀人的样子。当年,他在宫里杀人的时候,浑身是血,可怕极了。”玉嬷嬷回想起来还有些发抖。那时候,他还是少年,凭借一身本领,和侍卫首领拼杀,真的是你死我活啊。最后,他不仅杀了侍卫首领,杀了太监总管,还杀了两名将军……就在宫里,皇上的眼前。” “皇上没说什么?” “皇上说他是清君侧。” “那不就是默许杀人了么?” “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但是当时大殿上全是血,下吓吓死了。” “您怎么知道的?” “我陪着皇后在现场。”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大殿之上,皇后也去了?” “说起来那天还是皇后的生辰,皇上为了和皇后搞好关系,特别为皇后搞了一个生辰贺礼,还做了金册,表明大月国只会有一位皇后。皇后就带着刚刚进宫的肖不修去了大殿,说皇上身边缺少一位得力的帮手,就用这个少年作为就金册的回礼。皇上说,要我的帮手,至少要有真本领,那就和侍卫总管,太监总管过招比试一下?皇后问了一句:生死无罪?皇上许可了。当时,我们都以为肖不修会被杀掉,谁想到肖不修接连杀掉了两位总管。要知道,这两人的武功都是大月国顶尖的。看到这么血腥的场面,大殿上的很多人都已经被吓得发抖了。又有两位将军觉得不能让还是少年的肖不修如此猖狂,就下场比试。肖不修提着带血的长剑问皇上:可杀?皇上说:看你。结果,肖不修就把两位将军也杀掉了。” “这么可怕?”我都能想象得到那个血淋漓的场面。 “反正肖不修也算是一战成名。当时就被皇上封为南厂都督,统领大月国的军队和宫中一切事物。” “那是他多大?” “十六。” “他在皇后身边待了多久?” “我记得是春天来的,然后在中秋宴上被册封的。也就是半年。这孩子平时不讲话,也冷冰冰的。所以,我们都和他没什么接触。” “皇后怎么说?” “皇后平时就在小厨房里做菜,来来回回,做完了就扔掉。肖不修就站在边上看着,然后帮忙倒掉。倒是跟了皇上之后,肖不修再也没有回到皇后宫里。”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当然,宫里人全都知道这些事情。不少老人儿也是看着肖不修长大的,十多年了,看着他一步步更加强大,成为皇上最有力的助手。不得不说,皇后的眼光真好,这肖不修的确是相当能干。就是肖不修这个狠绝的个性,挺令人害怕的。我现在还经常午夜梦回,看到肖不修当年杀人的情形……” “哎,大约也是不得已。”我随口敷衍了几句,“咱们还是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肖大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夹着尾巴在冷宫里好好活着。” 玉嬷嬷也觉得是这个道理,没再多说话。只是帮我在里屋收拾出一小块地方,可以堆放这些卷宗,又搭了一张桌子,可以方便我誊写。当然,重点是这里也做了一部分伪装,搞成了床的幔布,以防有人看到。 这个冷宫一年了都没人来看看,会有人来窥探么? 果然有! 下午大家还在午睡的时候,就有一位貌美的嫔妃不请自来了。我站在院子里看着这人,完全没搞清楚状况。她身边的太监尖着嗓子喊道:“还不给我们娘娘请安,愣着干什么呀?” “哪位娘娘?”我问。 “黄娘娘!”这太监的声音还真的挺尖的,“怎么?冷宫的人连这点规矩都没有么?” “嗯嗯嗯,给黄娘娘见礼,给黄娘娘请安。”示弱,我长项。见我行礼,我那几个婢女和太监才傻乎乎地跟着一起行礼。大家手忙脚乱的,有磕头的,有行礼的,有结巴的,有干张嘴说不出话的,反正是别提有多傻了。 十九、没错,我就是勾搭了一个貌美少年 黄娘娘的确也是貌美肤白大长腿,一脸傲娇的样子挺惹人嫌的。不过,我还是忍住了。她很没有礼貌地把我上下打量了几次之后,才说:“起来,跪着也挺累的。” “好的好的。”我赶紧起来,不过时间久了点,我的腿有点疼。我干脆就一装到底,直接从跪姿改成了坐姿。玉嬷嬷立刻上前来扶我,我赶紧说:“没事没事,就是腿不好,黄娘娘别介意哈。” “肖大人给踢的?”这人要是讨厌,怎么都讨厌,每一句话都透着那么讨厌。 “可不能这么说,还是我不懂规矩。”我摸了摸腿,其实没什么事了,但是,我也不太想站着跟她耗费太久的时间,就依然坐在地上。 “嗯,还挺有自知之明的。”黄娘娘对于我俯首称臣的样子还是很满意的,“算啦,我也就是走累了,到你这里歇歇脚。想必皇上此时已经等我等着急了,我们这每日还要一起说说话呢。我就不在你这里久待了,你就好生歇你的腿。” “好的好的,感谢黄娘娘怜悯。”我又特别客气,心里已经不知道骂了多少句了。这女人实在是太猖狂了,这不是明摆着跟我示威么?天天和皇上在一起是,我还真不稀罕。我情愿天天和肉包子在一起,能吃饱呢。和皇上在一起,说不准哪一天就被咔嚓了,连包子都没地方塞进去了。 无比恭敬地送走了黄娘娘,玉嬷嬷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客气?我反问她:“为什么不客气?您是不是伺候皇后时间长了,觉得其他娘娘都不成?要么就是您觉得肖不修跟我关系好了那么一点点,我可以飘了?那我是真心不敢啊。这宫里头,水深着呢。” “我的小主子,你好歹也是宰相的女儿,皇上还没册封的妃子……” “打住!”就冲玉嬷嬷这几句话,我就知道玉嬷嬷知道的还没有我多呢。“您记住,以后谁来咱们都笑盈盈的接待,特别客气。我这个前宰相女儿,皇上扔冷宫里的人,完全没有张扬的资本。再有,肖大人找我的事情,也切莫说出去。这还没怎么样呢,已经有人摸过来了。您要是想活命,你们几个要是想脑袋还在脖子上,腿还在大胯上,就都老实一点,夹着尾巴做人。听到了没有?”我这几句话虽然说得粗俗,但也严厉。为了他们好,也为了我好。 回屋喝了口凉茶,我又继续睡了。反正冷宫的时光就是傻吃闷睡,养足精神,锻炼好身体,才对得自己。肖不修给我留了两个南厂侍卫陈一和陈二,想是肖不修也够懒的,南厂所有人的名字都是按照编号安排,肯定有人叫陈一百二。果然,我一问,陈一陈二立刻点头说:有的有的。让我还真的没有力气吐槽了。 现在,陈一和陈二装扮成干粗活的太监,和我的小太监和小宫女们每日里修修补补冷宫的桌椅板凳,还挺热闹。 不过,他们这么一折腾我才发现,我这院子里果然是破了些,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残疾”的,不是少了横梁,就是少了腿,那么,之前我是怎么凑合过来的?我现在也觉得挺不错的,特别是我的椅子,之前瘸了一脚,坐起来摇摇晃晃的,还挺舒服。现在被他们修好之后,我反而要坐的板板正,挺难受的。 肖小六带了两筐文书,我大致翻了翻,也还算简单。誊写文书这种事情好说,之前那种要翻看证物,特别还是有血迹和味道的那些,实在有些恶心。所以,我第二日精神抖擞的开始誊写文书。我不是吹,就我这一手的小楷字体,得到了尼姑庵一众师父的认可和喜爱,她们说我这要是没个五六年的训练,都不可能写的这么好看。可是,我什么时候学过写字的?大概失忆之前,在什么地方被训练过写字。 当然,我还能读能写能画,这个也是很神奇的。反正我也不太在意什么时候学的,想必当时也是万分痛苦的刻苦学习。不过,现在能够随手就来,也是很不错嘛。 趁着光线好,我花了三天时间搞定了两筐文书,心里也觉得美滋滋的。下一步,我就要尝试着带着玉簪出宫去玩耍一下。看看这个玉簪是不是好用,看看这一墙之隔的京城到底还有多少好吃的。 玉嬷嬷想陪我一起去,但是陈一说肖大人只能让我出宫,冷宫的其余人必须待在原地。当然,我要是出宫,必须有陈一陈二的其中一人陪同。怕不是觉得我会跑了?我虽然暗地里揣测了一下,但也没说出来。就让陈二装好了两筐文书,用肖小六留下来的小推车,一早就吱吱扭扭地出宫了。 真的是毫无阻拦,看到我的厂服,宫门口的侍卫无比尊敬,立刻就打开了门。陈二还是一身粗布太监服,禁军们还查看了一下他的腰牌。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居然可以这样,那我还担心什么。 不过,刚一出宫门,就有南厂的人迎了上来,呼啦啦十几个人,帮着陈二推车,跟陈二请安。看来,这小子的官阶也不低啊,我瞄了他一眼,他低头冲我一笑,说道:“咱们南厂的排名,您算是肖字号,还有一个楚字号,然后就是我们陈字号了。” “楚不惊?” “嗯,楚大人多数时间是要打理南方事物,陈大人,陈不惜,主要是管理北方事物。肖大人统领一切。” “所以,你是陈大人的人?”我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是的,但是,我们也都归肖大人管理。所以他让我跟着您,我就跟着您。” “可你们按照号码来算的,都是陈大人身边最厉害的角色啊,怎么能跟着我瞎混呢。” “肖大人觉得您很重要,至少这件连环案的侦破,都是我们看在眼里的。所以,当肖大人说要派两名侍卫进宫的时候,陈大人就让我们两来了。” “哦,我也是误打误撞,没啥本事。慢慢你们就知道了,我也就是混吃混喝的人。” “哈哈,您可不能这么说,就您三天誊写了两筐文书,我们已经惊讶到不成了。你看宫门口的侍卫了么?大家是在这里特意等您出宫的。因为我们已经下了赌注,赌您三日内完成,还是七日内,还是十日,有不同的赌注金额。只有我们哥俩赌您三日内完成,大约也就是挣了一百多两银子……” “什么?这么多银子?”我眼睛都亮了。“不成不成,我也要分一点。哪里有这样的,我啥都不知道。至少你们要请我去吃个肉肉!” 说吃就吃,我连南厂都不去了,让侍卫们把文书运过去,拉着陈二立刻奔了京城最好的酒楼——鸿宾楼,点了八个大菜,一品豆腐、葱烧海参、三丝鱼翅、白扒四宝、九转大肠、油爆双脆、油焖大虾、糟熘鱼片……激动得我都不知道先吃哪一个了。陈二也不心疼银子,反正也是白得的。就是陈二这身粗布太监衣服磕碜了一点,和我这个南厂侍卫坐在一起,有点突兀。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吃饱了再说。 吃饭这种事情,大鱼大肉还真不太适合我,每样菜都吃了几口之后,我居然饱了,想吃都吃不下去了。可我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就吃不下去了呢。我咬咬牙,想再吃一块糟溜鱼片,居然都有点恶心了。只好长叹一声放下筷子,看着陈二还使劲吃呢。人家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在冷宫带了三天,吃的全是素菜和片汤,当然要赶紧多补充几个荤菜了。 “陈一要是能出来就好了,这么多菜,就不会浪费了。”我摸了摸肚子,想着一会儿要不要多溜达一条街。 “没事,咱们打包回南厂,给肖小六他们吃。这群文书平时很辛苦的,他们事情多,能出来吃吃喝喝的日子也不多。” “也对。”我点点头,看着还剩下这么多菜,心里也就不纠结了。看向窗外街上的风景,还是很热闹的。鸿宾楼在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上,人来人往最是喧哗。我有点茫然,可能是在冷宫待久了,忽然对这样的嘈杂有点不适应。或许,更多是的在想,若是离开了安静的冷宫,要去哪里呢?果然,温水煮青蛙是相当可怕的事情。在舒适圈待久了,人就废掉了。我拍了拍自己,挺直了身体。 人坐在三楼,又挺直了身子。果然可以用那句“站得高,望得远”来形容,这看热闹都能够看的很全面。楼下有个白衣少年正在和什么人拉扯着,周边已经有人围观了。我竖起了耳朵,仔细听了听。 原来这白衣少年是进京赶考的,本来带了几名家仆,但他的老师生病了,他就留下了所有的仆人伺候老师,自己只身先上京。不过只剩下两日路程,他觉得自己可以的。谁知道,就是这两日路程,他糊里糊涂地在搭乘的其中一辆马车中遗落了自己的包裹,这里面可是有三千两银子和一块价值连城的玉佩。直到他住进客栈之后才发现的,而此时马车早已经不知道去向了。 这少年只得在街上不停地寻找马车的踪迹,几天后才又发现了这辆马车,于是揪住这名车夫,问他是不是看见了包裹。车夫自然是矢口否认,拒绝承认。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车夫又是个粗人,少年说不过他,气得俊俏的小脸通红,还被车夫调笑说是个小娘们,就更是生气了,与他扭打在一起。 很明显,这少年哪里打得过车夫,几下子就处于劣势下风。我看不过去了,下楼去帮忙。陈二在我背后嘟囔了一句:“你是不是看人家是个美男啊,才这么热情。” “那是,我就喜欢帅哥。”我的心里话嘛,谁不是看着帅哥养眼呢。到了楼下,两人还扭打着,白衣少年的衣服都脏了,看得我只心疼,大吼了一嗓子:“别打了!” 但我这声音被看热闹的人淹没了,完全没起到效果。还是后面跟过来的陈二一嗓子太厉害了,立时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看着他。他变脸的本事也够快的,马上换上了太监的脸谱,将所有焦点都转移到我的身上。“大人,您来处理。”嘿,这个时候,我这南厂的红黑暗纹厂服终于被人看到了。 我拉起了白衣少年,还替他拍了拍土,问道:“你确认是这名车夫?” “是的,我认得他的相貌。” “车内可曾寻找过?” “还没有。”这少年果然好看,红口白牙,透着文化人的气息,假以时日,应该不输于肖不修的样貌。当然啦,目前还有些稚气,可能也是被呵护得太好了,应该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少爷。 “陈二,上车看看。”这种搜查的活儿,自然要交给他们专业的人士来干。 “大人,我可没拿他的东西。我冤枉啊。”车夫虽然看起来也忠厚老实,但有些时候,还是要先搜查一下的。陈二速度很快,跳上了马车,一通翻找,什么都没发现。“我要是拿了三千两,我何必要继续赶车呢,我早就跑了呀。” “只是搜查,你喊什么冤。”我怼了他一句。白衣少年也有点没底气,毕竟没有找到包裹。我想了想,说道:“这样,都跟我回南厂,把事情说清楚。如果没有拿,自然放你走。如果拿了,你知道大月国的法例,很是严格。” 车夫很不情愿,嘴里嘟嘟囔囔的。我看着他,说道:“现在是南厂请你去,你再说一句,就是南厂要你去。所以,你看着办?”我觉得我也是挺有天分的,一字之差,就把车夫吓坏了。陈二也是很给力,吹了一声口哨,立刻四周出现了几名南厂侍卫。一看这个架势,谁还敢不从呢?看热闹的人都少了好多。 我们连同马车到达南厂门口的时候,正看到肖小六在门口张望。看到我之后才有种松了口气的样子。“你是怕我跑了?”我直接问了出来。 “那倒没有。”肖小六很客气,把我从马车上拽了下来,“陈大人看了你的文书,想见见你。所以,在门口迎迎你。可你这个,是什么情况?这小子长得还挺俊俏,勾搭上了?” “你也觉得?”我笑嘻嘻地说,“没错,我一出街,就勾搭了一个美貌的少年,真开心啊!” 二十、哎呦,这美貌少年不仅有才还有钱 南厂大门口自然不是说话的地方,我直接带着他们进了议事厅。肖小六特别有眼力劲儿,立刻帮我准备了椅子,然后站在我背后,架势十足开始准备记录案情。 “我先说一句,目前还不算报官,我也暂时不按偷窃事件处理。我只是想先听听事情的原委,来说说。”我的声音清浅,但每一句话都有分寸和意义。肖小六不禁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白衣少年虽然有些狼狈,但气质尚佳,说话也极有条理,我很喜欢。他来自西杭,姓高名清,字禀文,上京赶考。由自己的老师和家仆陪同。但他的老师半途病了,还很严重。为了不耽误时间,他自己雇了辆马车急急赶来京城。结果,装有三千两银票和一块价值连城的玉佩的包袱落在了马车上,他在京城街头找了三天,终于又找到了这名车夫。 车夫的对答是的确拉过这位白衣少年,但他下车之后,并没有注意到有这个包袱。后来他又拉了几位客人往返与京城与近郊几个地方,这才又回了京城,就被少年拉扯住了。他觉得自己很冤枉,少年很焦急。大致情况就是这样,肖小六运笔如飞,全都记录了下来。但我瞥了一眼他那个狂草字体,真想揍他一顿。我终于能够明白为什么肖不修让我来誊抄文书,就他这笔字,真是揍一顿都不解气,应该狂揍一顿。 议事厅门外开始聚集一些侍卫围观,估计也都是想看热闹的。这案子的确不太好处理,无人证物证,完全就是靠两边的各自说辞,我也不太可能把三千两银票变出来。我看肖小六都一边记录一边摇头,看来他也没什么办法。 我低声问他:“我能调用南厂的侍卫吗?” “能啊,您这玉簪就是令牌。”肖小六立刻回答,“今天咱们肖大人的人都不在,您可以调用陈大人的人,陈二能帮您。” 那就成了,我得试试这个玉簪除了出门之外,还能做什么。不过,脑子里也闪过一个念头,这肖不修为何要把这样重要的东西给我?我是真的有用处,还是背后有什么阴谋?反正我不信任这个人,大月国最大黑暗神秘的官员以及机构,怎么能放心呢。 “陈二,肖小六,你们记录下车夫这几天拉的所有客人,无论住在哪里,去了哪里,都找出来。带着这个车夫,一个个找,务必快!现在就去!”我干活还是很速度的,“车夫黄三,你也是知道南厂的,既然今日这事让我碰到了,我必然一查到底。若是与你无关,我定会还你清白。但是与你有关,怕就不是打板子这么简单了,应该是会掉脑袋的。银票和脑袋,你自己想清楚。现在,就去一个个查你这几日拉过的客人,当然,若是有遗漏,你也知道的,说谎这个事情,在我这里,也是死路一条。”我的声音不大,但气势很足,也够阴惨惨。再配合陈二以及几位南厂强壮身材的侍卫,把车夫也吓得够呛,立刻跪在地上喊冤。 “没事,冤不冤,咱们先查查再说。”我嘿嘿一笑,“辛苦陈二带着兄弟们去看看,只有一个字——快!” “得令。”陈二倒是真的不含糊,立刻揪着车夫的领子出去了。我让肖小六立刻跟上,去记录一下这车夫都拉过什么人,列个单子。“重点是时间能不能对上,上车下车的时间,能够精确到每个时辰是最好的。要是不记得了,就让他说这三天都做了什么,具体到出恭的时间都写下来。” 我毕竟是名女子,气势不足。我担心车夫不会对我说实话,所以才让他们去做这个事情。我转头看向白衣少年高禀文,笑眯眯地说:“这位弟弟吃饭了么?” 高禀文真的很好看,身材修长,面容白皙,重点是一双清澈干净的眼睛,赏心悦目。他看到我也不太怯场,年少有为,我喜欢。“大人姐姐,我不太想吃饭,只想找回银票。” “嗯,很快,等等。” “什么?”高禀文有点吃惊。 “我们赌一把好不好,我说大约两个时辰,你的银票就能找回来。”我看着他,粲然一笑,我的牙应该还是挺白的。 “我不信。” “嗯,我信。”我确认以及肯定。 “我也不信。”门口又走进来一个人,身材魁梧,面貌粗旷,三十岁出头,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他一进来,居然把阳光都挡住了大半,我眯着眼睛问:“您是哪位?” “陈不惜,南厂的副都督。”这声音洪亮的,把我差点从椅子上震下来。“失敬失敬,我是不认识您的。”我赶紧起身站稳,给他行了个抱拳礼。“刚才陈大人说要见我,不知有何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我输了一百两银子,我来看看我的银子好不好。”陈不惜这口气不阴不阳,听不出喜怒哀乐,让我还真的不太好判断。 “哦,那您看到您一百两银子了么?”我很客气。 “我觉得我还可以再赌一百两银子,赌你不能破案。”他这口气着实让人生气,“兄弟们,有没有来下赌注的?”他居然还想聚众,太气人了。然后,还真有人过来凑热闹。我看到有几个脸熟的,还有不少脸生的,已经开始嘀咕上了。 “小高公子,你也赌一把,看看你的钱是不是能回来。”陈不惜搂住了白衣少年。 “陈叔,我就赌我那三千两。”高禀文还是一脸的诚恳,但怎么他和陈不惜认识?居然还能喊叔叔。看到我疑惑的眼神,高禀文说道:“我们之前在西杭的家里见过,陈叔与家父认识。” “肖小七,你还不知道,这小子是西杭首富高建昌的独子,特别有钱。” “那你还揪着人家车夫要那三千两?”我很吃惊。 “非也非也,并非因为我有钱就不要这个钱。应该这么说,三千两是我的,并不是其他人的。若是非法所得,必然也会招来祸害。我可以送人,赠予,但绝对不允许偷窃。” “好像也挺有道理的。”我点了点头,有帅又有钱的少年,这年头也不多了。“来,弟弟,坐到姐姐身边来。”大约我这个口气太过于浮夸,陈不惜都狠狠地看了一眼。 高禀文还是站在了陈不惜的身边,我只好自己又坐回到椅子上。“陈大人您也坐着,咱们还要等一会才有结果呢,你们现在可以商量一下赌注多少。” “一百两,不多,不少。”陈不惜这张大粗脸真让人讨厌。其他侍卫商量了一下之后,居然也都赌我会输。“这种案子每天都有,基本上都不会破案。所以,我们决定跟陈大人。”这些人啊,真是对我一点信心都没有。 “弟弟,你赌多少?”我转头问高禀文,他略略犹豫了一下,“三千两,就把追回来的银票都赌上。” “赌我能破案?”我笑嘻嘻地问。 “不,赌你不能破案。” “你!”真气人,“你们要是都赌我输,万一我赢了,这个赌注是不是都给我?” “那你要输了,是不是要赔钱给我们?” “我没钱!”我有点不服气,还有点穷横。 “没事,那你就帮我们多抄几筐文书。把我们积压的这几年的文书都誊抄一遍。”陈不惜倒是大度。 “成交!”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我在南厂本来也就是抄抄文书,也没什么损失。 一群人坐在屋子里,大眼瞪小眼地等着。陈不惜可能觉得太浪费时间了,就搬了几摞卷宗给我,说是肖不修留给我的功课。“反正也是要抄写,不如现在就抄一部分。” “不要,手腕疼。”我拒绝得很干脆,好不容易出来了,又遇到了美男,当然要和美男闲聊,怎么可能干活呢。“弟弟今年多大啊?来京城想考状元么?” “十九岁,尚未娶妻,想先中了状元,为国效力。”陈不惜已经拉着高禀文坐了下来,他的坐姿很漂亮,相比起来我的确有些疲沓了。 “居然和我同岁,不知生辰?” “腊月十九。” “居然是小哥哥。”我一脑门黑线,我和他的生日只差了一天,我是腊月二十。 他腼腆笑了一下,“之前忙于读书,未曾锻炼体魄。家父说,此次中了状元后,就为我请一位功夫师父,学习一些强身的本领,应该也能够长高长壮。” “对对,小哥哥要是锻炼一下,应该会长高,到时候更帅气了。”我已经花痴到眼睛冒花朵了。“我可以请小哥哥去吃肉肉,我刚才鸿宾楼吃的那个糟溜鱼片就不错。” “鸿宾楼?那是我家开的,小大人要是喜欢,不妨多去几次,报我的名字,免单。”高禀文这态度,绝对高富帅的典型代表,肖不修那张冷脸可以靠边了。 我正在跟高禀文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陈不惜已经带着几名侍卫把赌注赌资都准备好了,放在议事厅的桌子上。“肖小七,可别说我们欺负你。回头肖大人回来,你只需要据实禀报就好了。” “哦,好的。”我也没吱声,看看一会谁先哭出来。“小哥哥这次能高中么?” “应该可以,明日就去试试。” “什么?明天就考试了?你快回去念!等找回了银两,我给你送过去。”我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明天就要科举考试了,这人还稳稳地坐在我身边,并且前三天还在街上找车夫黄三,这是真的心怀笔墨,还是胸无点墨,就是来凑热闹呢? “无妨,已经背了一个寒冬,不在乎这几天了。更何况我师父说,只要发挥出平日水平,就可以问鼎了。”高禀文微微一笑。 “咱们大月国考中了状元之后,就能当官么?”我有点好奇。 “也没有。之前的几届状元只有一位外放做了官员,有在翰林院做编修,有在刑部做文书,还有去礼部做了采买专员。考中状元只是说你在那一届的考生中出类拔萃,但也并非有真正的本事。家父经常说,人应该在市井之间长大,才能够知冷暖,懂人性。所以,我倒是想做了状元之后,做一名云游四方的侠客,先走一走,看一看再说。” “说得好有道理。”我一直在点头,这居然和我的想法很类似,这位西杭首富的想法的确也有趣,若有一天,也可以与他闲聊一番,说不准也能增长一番见识呢。“那要不要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南厂这里什么都有,都好吃。”我这可是实话,连陈不惜都点头同意。 “无妨无妨,我坐坐就好了。”高禀文依然客气。我只好对着陈不惜说:“陈大人,要不咱们喝点什么?我记得小五哥跟我说南厂有喷香喷香的茶,咱们来一壶?” “对对,来一大壶。”陈不惜立刻让人去沏茶。“小高公子是爱茶之人,家里也是有不少好茶的。” “喝喝喝,咱们喝。”我是豪放派,没那么多套路。所以,时间过得也挺快的,转眼间随便聊聊,吃吃喝喝一番,一个时辰都过去了。有些侍卫去忙自己的事情了,只有陈不惜还坐在我身边,我本想跟高禀文再多说几句话的,结果他大大咧咧坐在这里,我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只好问他:“陈大人,您不忙么?” “不忙啊!今天特别不忙。”我真的觉得他是故意的。 “那您去整理点什么呢?”我的意思很明显了,他依然看不懂,还把自己的椅子往我这边靠了靠,说道:“你知道你这名字的来历么?” “知道!”我瞅了瞅他,“不就是一只猫么,我不在乎。反正我要是急了也咬人,还挠人。” “哈哈哈,我就知道肖大人为什么把肖小七的名字给你,果然属猫的。”陈不惜估计也是闲极无聊,跟我各种瞎扯。“不过,猫不会写字,也是可惜了。” 其实,我也想跟陈不惜聊聊关于我这个肖小七名字的问题,可惜了,陈二和肖小六带着车夫黄三回来了,还捧着高禀文的包袱,一路高喊着:“小七大人,银票找回来了!” 二十一、你比肖不修那只破猫好太多了,我喜欢 肖小六很是兴奋,捧着包袱一路小跑着进来。陈二和车夫黄三跟在后面,我看了一眼黄三,他的表情有些如释重负。 “来看看,是不是那三千两银票?我刚才匆匆检查了一下,就赶紧先送过来了。”肖小六把包袱放在桌子上,高禀文速度极快,马上去解包袱扣。一群人也都围了上来,探头探脑。“我的包袱没错的,就是这个布料,对,我的衣服,对,我的银票!对,我的玉佩!”高禀文的声音越来越高,可比刚才跟我说话的时候兴奋多了。果然,男人不管老幼,都是爱钱的。我心里悄悄叹了口气,给这个帅哥的分数偷偷降了两分。 “快数数,银票数对不对?”肖小六更是兴奋。 “对的对的,我们高家的银票有特别的印记,这些的确是我的银票。”高禀文很高兴,我借喝茶的时机,看了一眼正站在外围的黄三,他的表情更轻松了,跟陈二说着什么。陈二没搭理他,看着这一群侍卫围观,略略扯了扯嘴角。 “嗯,找到就好。快收起来。要不然你就先回去,准备科考的事情,三日后,我们再来结案也不完。”我笑嘻嘻地说。 “不不,我不着急,我想知道怎么破案的?”高禀文反应过味儿来,还不算太傻。 “不不,我着急。”我学着他的样子说道:“你们的赌注都输掉了,快把银子都给我!” “肖小七!你别太得意!说不准就是瞎猫撞死耗子,让你运气好找回来了。”陈不惜第一个跳出来不乐意了,那当然,他那一百两又没有了。 “首先,我不是瞎猫。第二,我也不是猫。第三,我很聪明的。”我觉得我也真是挺贫的,能把陈不惜气得吐血。“听听肖小六和陈二说说呗,他们查的案子哦。” 肖小六明显心情很好,话也多了起来。“这事情简直是太简单了,又出乎意料,但是又在情理之中,又是我们家肖小七聪明……” “说重点!”陈不惜急了。 肖小六笑了,看来我们这个肖字号的队员连陈字号的首领都不怕,脸真大。“事情是这个样子的。”肖小六娓娓道来,我也仔细听着。他和陈二带着车夫黄三出门,一边走一边问这三日他都去过哪里了。黄三的赶车生意很单一,基本上就是拉京城到京郊这段路途,每次收三两银子,也算价格合理。这三天也是来来回回了三趟,一共拉了六拨人,有夫妻,有病人,还有老人带着孩子走亲戚的。肖小六详细记录了时间和地点,看了看也没什么破绽。就和陈二一起,先从在京城的客人查起。 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们先去的第一家是爷爷奶奶带着孙子从西郊的亲戚家回来,说是没有看见过包裹。孩子不到五岁,也说在车里玩的时候没有见到过。肖小六详细记录了他们的言行,没有可疑之处。 第二站去了一个病人的家里,他家不富裕,正需要钱看病。但是,很明显穷的处漏风,就快没钱吃饭了。他去南郊找朋友借钱,但也只接来了五十两银子,还不知道后面怎么办。“如果他要是拿了那三千两,此时此刻肯定也不是这个光景。所以,基本上也可以排除了。”肖小六补充道,“但是,在路上的时候,我就和陈二一唱一和装作闲聊的样子,说起偷盗之罪,如果查实之后,不仅所有财产归功,还有刑罚。重点是这次的银两数目过大,要是真的找到这个人,那很可能是死罪啊。就为了一个包袱,还是人家不小心遗落,自己捡到的,最后却要了性命,多不值得啊。” “对,我和小六聊了这个事情。”陈二也做了补充。“就在准备去第三家的时候,黄三忽然说要先回他的家,因为他想起来他在拉完高少爷之后,将车厢的稻草整车倒进了饲料堆里,然后换上了新的稻草。所以,如果真的有包袱,很有可能在稻草堆里。所以,我们立刻去了黄三家。果然在他家稻草堆里找到了这个包袱,里面有银票和玉佩。我们就赶紧回来复命了。” “就这样?”陈不惜有点不相信。 “就这样。”陈二点点头,虽然是他的顶头上司,他也很恭敬。我笑着看着他们,又看了一眼黄三,问他:“你怎么早不想,晚不想,都走了两家了才想起这个事情。” “是小人的错,小人习惯每三日倒一次稻草,也保持车厢里的干净。因为这是长年累月养成的习惯,所以一时间也没觉得这是大事情。光想着都拉了哪些人了。大人大人,我错了。既然东西都找到了,就不用责罚我了。我也是无心之过啊。”黄三态度很好,也很诚恳。 我看了看高禀文,“高少爷怎么说?” “既然已经找到了,也一分不少。就这样,结案。”高禀文倒是大度,这三千两在他心中也不是什么大钱。 “结案倒算不上,因为我也没有开公文。虽然是找到了失物,这事情在南厂就不会有记录了。但我还要说一句。”我冲着黄三声音有点严厉,“每次客人下车时,有必要提醒他管理好自己的财务,也有责任一起检查一遍。更应该在清理车厢时,仔细打扫。你以此为生,莫要坏了自己的名声和前途。如果下次还有类似事情,我不会轻饶你的。” “大人啊,这不是我的错啊。”黄三居然还顶嘴。 “你这是失职,若再不认错,就直接打板子。”对付这样的人,打板子才是最有效的。 “不不,大人,我错了,我下次不敢了。”立刻见效,童叟无欺。 让黄三走了之后,我让肖小六来帮我数钱。陈二看了一眼自己的领导,没敢过来。陈不惜那脸色果然是不太好,参与赌注的几个侍卫的脸色也不太好。高禀文把三千两银票交给了肖小六,把他给惊坏了,连声问到底如何下了这么大的赌注。 “愿赌服输,我认。不过,我还想问一下肖小大人,到底怎么找回来的?是不是这名车夫做的?可是,你怎么能够让他自己主动交出来呢?” “嘿嘿,你们赌我能不能破案,我赌的是人心。”我拿着这一摞钱,心情愉快。“对于南厂的威名和恶名,各位也都有所耳闻。那么,如果我没有顶着南厂的名义出手,这事情很可能就是无头公案了。但是,我现在让肖小六和陈二跟着黄三一同找,一家家的找。如果是乘客拿的,看到南厂的人必然惊慌,肖小六也会看出破绽。但如果是黄三做的,那么就更简单了,在路上无疑透露重罚,杀头之类的,普通人的心里防线就会垮掉,自然也会招了。当然,还有一种能不能自己把故事编圆了。黄三明显也是聪明的,可以用这个说法把事情顺清楚。虽然我没有责罚他,但是也警告了他。人心这东西挺奇怪的,有时候你即便是弄死他,他也未必会说出什么。但是旁敲侧击,就能够让他自己先动摇,继而跟着我们的路线走。” “可你让他们出门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啊?” “那是我和肖小六的默契。我们之前聊过刑讯的技巧。文书一般不会出门查案,我让他一同去,他就知道我要用这个招数了。”我冲肖小六点了个赞,他也回复我一个大大的笑容。“人心,是这世上最难揣摩的事情。”说这句话的时候,忽然觉得很熟悉,我似乎之前听谁经常说过。但这个念头也仅仅是一瞬间,我又忘记了。 “好,我懂了。那我也算输得心服口服。”高禀文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自己陷入深深的思考中。 “我不服啊!”陈不惜大喊道。 “那不行啊,案子破了啊。”我的笑容是有多灿烂。 “这跟闹着玩一样,不成!再来一个案子!”陈不惜说道。 “大哥,你这是不讲武德啊!刚才不是已经结案了么。”我有点头疼。 “就一个,你破了,我再给你一百两!”陈不惜又往出掏了一张银票。“高公子,跟不跟?” “我的三千两已经没有了。” “没事,你还有个玉佩。” “我娘说,玉佩是给我未来媳妇的。” “没事,这次一定不会输的。”陈不惜看来是真心急了,立时招呼屋里的七名侍卫站了过来。“案子也很简单,今日午饭时分,厨房煮了几个鸡蛋,本是要给受伤的兄弟吃的,补充营养。但这七个人中,有一个嘴馋的,偷吃了一个。现在,请你找出这个偷吃的人。” “都吃了,还怎么找?”肖小六第一个跳出来不乐意了。 “这就是案子,请问肖大人怎么破案?” “这算什么?”肖小六继续说道。 “案子有大有小,咱们南厂也可以破大案,也可以破小案,对不对?”陈不惜还怪有道理的。 “行,你确认再来一百两和一块玉佩?”我问道。 “确认。”陈不惜和高禀文说道,明显这两人都不相信我。 “好,那就这样了。我现在就来破案。”我冲着陈二喊,“端七碗清水,再来七个空的碗,都要白色的。” 很快,碗摆在这七个人面前,大家都面面相觑,看着我下一步要做什么。 “来来来,漱漱口,别不好意思,就吐碗里就成了。”我笑嘻嘻地说。这七个人看了看陈不惜,陈不惜点点头。然后他们才按照我说的去漱口。 “陈大人,您去看看,我可不看。哪个人碗里如果有煮鸡蛋的残渣,哪个人就是偷吃了鸡蛋哦。” “你!”陈不惜有种气绝的感觉,因为他已经看到有一名侍卫的碗里有鸡蛋残渣。 “嗯,一百两,肖小六,收钱!”我觉得我有点飘。 “为什么?”陈不惜不死心。 “简单嘛,你们刚吃完午饭,就都跑到这里看热闹了,我当时还看到有几个人一边抹嘴一边凑过来。那么,没有漱口,没有喝水,虽然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但在牙齿里的残渣还会有,不会那么快咽下去的。用清水漱漱口,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我的解释是多么的有道理,陈不惜看了看高禀文,长叹了一声,“高公子,我对不起你。” “没有没有,这玉佩我是心甘情愿给大人的,果然也是让我很开眼,开了心智。这世间人心和智慧,并不是读几本书就能了解的,还是要在生活中,亲眼见到。我这半天的时间,仿佛比我之前十九年学的东西都要多,我很是受教。小大人,这是玉佩,虽然我娘说这是给未来儿媳妇的,但是,我既然用它做了赌注,我愿意交给您。” “哈哈哈,那我真不敢收。我也不是你媳妇,我就是一个干活吃饭的。陈大人那一百两我敢要,但你这个,你还是拿回去。”我连连摆手。 “不,这的确给您,也是您帮我找回来的。如果,找不回来,不也就没有了么。给了大人,当做酬谢也好,当做学费也好,我都是心悦诚服,欢喜得紧。” “哦?”我看了一眼陈不惜和肖小六他们,这几个人也都点头认为我应该收下来。“高公子,这样,这枚玉佩是我的了,但是先寄存在你那里可好?若以后你母亲问起来,你要先解释一下,否则我担心你也会受母亲的责罚。哎,这事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你先收好。”我及时制止了高禀文接下来的絮叨。“陈大人,您这二百两,嘿嘿,其实我也不想要了。” “你看不起我?”陈不惜这脾气,真应该好好磨炼一下。 “那倒不是,我是想这二百两送到刚才肖小六他们见到的病患家中,就算是借给他的,日后病好了,再换回来便是了。您这二百两就不仅仅是吃肉喝酒了,还能够用得更有意义,对不对?” “哦,有道理。” “那我就当您同意了!”我将二百两交给了陈二。“那剩下的这些钱,我也是可以随意处置的哦。大约是三千一百六十两。就放在南厂,作为小金库,大家要是想吃鸡蛋,吃肉的时候都可以从这里拿钱。当然,我看到议事厅门口那个花盆还缺了一个角,也可以用这个钱去买个新的。总之呢,这就是我们南厂的小金库,大家都能花。就放在陈大人这里,不用问我,直接问陈大人拿就好了。”大约我这话有点出乎他们的意料,这些侍卫最先喜形于色起来。陈不惜看了看我,很郑重地点点头。“肖小七,你比肖不修那只猫好太多了。” “怎么讲?” “那只猫吃鱼,挠人,你探案,花钱。我喜欢。” 二十二、肖不修说,你敢跟状元私奔,我打断你另一条腿 案子也结了,钱也找回来了,重点是还和南厂的人混熟了一点。当然,最最重要的是认识了一个又帅又有钱的小哥哥,我真是满心欢喜。玉佩没收下,但关系处理好了,以后出了宫,或许还能去他家混个肉吃,鸿宾楼啊,糟溜鱼片啊,想想都要流口水了。 肖小六带着我四处转转,特别是去了文书处看了那些通天高的还没有整理好的卷宗。“为啥不一结案就赶紧写文书呢?” “侍卫们大多不识字,为了确保文书们的安全,基本上不会出门查案,所以只能等侍卫们有空来口述案情。可是,每个人的时间又不一样,今天张三明天李四,有些案情复杂的,就有更多的认证物证要整理。这日子久了,东西就越来越多。再有,南厂的名声摆在那里,也没什么翰林、举子们愿意寒窗苦读后来这里工作。另外,这里处理的案子有不少是涉及隐秘的,也不太方便临时找人处理。久而久之,我们这些文书一天十二时辰都要抄写,也是怨声载道。肖大人之前问过我们需要什么样的人?大约是看到了这里的情况。” “嗯,的确很棘手。”文书处的环境还不错,单独院落,四间大瓦房。没有多余的装饰,没有雕梁画栋,全是素色的廊柱,更没有花花草草,甚至连水缸也只放在了大门口。防火防水为第一要素。这里虽然文书多,但也算干净整洁,至少不混乱。只有同一案件的卷宗堆放在一起,略略杂乱。这院落位于南厂的核心地带,可以看得出地位很重要。二十个人的编制,但是要面对整个大月国的各类案件的整理和誊写,也是个巨大的工程。我之前所写的不过是冰山一角,看看这个规范和制度,也能感受到肖不修是个严谨的人。 “肖大人怎么说我?” “特别简单,就说了一句:有什么着急的,需要快速整理的,给我准备出一份来,我找到了一个人可以做。所以,我想都没想,就先把眼前最棘手的那个张诚杀妻案先挑了出来。” “哟,现在都有名字了?当初叫什么?” “鸿图阁大学士长媳自杀案。” “哎,倒也是对的。”我叹了口气,“现在这个案子又有延伸,怕是又要改名字了。” “是啊,还没想好。”肖小六可能也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这一案涉及的人和事太多了,我们几个人连夜整理了证物,不过最终的报告还没有写。” “为何?” “真的没时间也没精力。”肖小六开始抱怨,“年初乾州官员贪墨的案子还等着写报告呢,我们几个通宵整理了很长时间,证人证言太多了,大家都有些吃不消了。” “哦,就我写的那两筐,是其中一部分?” “对,这仅仅是一部分,还有很多很多。” “那一会套个车给我拉宫里去,我回去弄。”一听还有,我很是高兴。至少与我而言,第一有事情做,第二有钱赚,第三有理由出宫玩。不就是写几个字么,简直是太划算了。 “好勒!”肖小六挺高兴。 “对了,小六哥,因为我排老七,就这么叫您了哈。我先问问,都有谁知道我的身份?”其实,我还是挺介意的。 “应该不多,仅限于南厂核心的几个人。我是因为正好和你对接文书,所以才知道。陈字号那一队,就是今天参与赌注的几个人,是特别派给你的侍卫。其他的人应该都不知道你的具体情况,肖大人也下了封口令。放心,南厂的保密工作做得最好,并且,我们这个恶名也是可以的。但是,我要给自己正名一下,我们有恶名,其实也是故意的,给百姓造成一种威严恶魔的形象,也能够起到震慑作用。也并非全都是坏人,比如我,就真的很不错的……” “小六哥,我知道了。”我必须打断他的话,否则他真的没完没了了。“对了,一会就把张诚杀妻和陈志典这个案子的资料也给我一并送进宫里。三日后,麻烦您来一趟拿最终的报告。” “小七!”肖小六有些惊喜。 “别叫!我是觉得这个案子我至少跟了一个全过程,应该写起来比较快而已。当然,我也需要一些人证物证相互佐证,所以要这些东西。还有,我写的比较快,字也比较好看嘛。”我也要自己夸一下自己。 “对对,肖大人对你的字也是有过褒奖的。” “哦?怎么说?” “中规中矩中透着秀丽,金戈铁骨的笔划中能够感受到书写时的力度和自信。” “这算是高评价?” “岂止是高评价,很高。” “那我就放心了。”我笑眯眯地又转了一圈,“那咱们吃饭去,我饿了。” “不是刚吃过么?” “日头都偏西了呀!下午茶也没吃,自然是饿了呀。”我抓住他的袖子往出走,南厂的大厨房我还是认得的。“让陈二也来吃个饭,一会回宫之后可没有好吃的了。” “我给你打包带过去。” “可别,我宫里那几个主子跟饿狼一样,你打包多少东西都能一顿吃掉。”穿过走廊的时候,我看到陈不惜正在和陈二说话。溜达过去的时候,他们也没防备我。“我们在说那个黄三拉的病人。”陈不惜冲我点点头,“你来的正好,陈二说还有些事情要说。” “这病人有问题?” “这人也是要参加科举的人,姓柴,名文进。一周前突发疾病,家中又穷,所以才去亲戚家借钱。我刚去送银票过去的时候,看到正有大夫替他诊治,说是要一份雪绒草来做药引子,这东西五百两,但据说只要吃了就能活命。所以,我就拿了咱们小金库的里五百两买了这个雪绒草。我也是一时情急,没有跟大人商量。现在,特地过来跟大人告罪。” “这钱是小七的,你跟她说就好。”陈不惜把球丢给我。 “咦,我不是说了么,这个小金库的钱就是给大家用的,随便用。你这是救人,比咱们吃吃喝喝更有意义。再说了,咱们又不是白给,要他还的。” “我忘了说了,我就直接给了。” “没事没事,一会补一个借据,就说他借我们南厂的钱,日后连本带利的还。”我笑嘻嘻地说,“咱们的恶名必须树立起来,可不是什么好人设。” “得令!”陈二立时答应。 “话说,明日科考,这人现在如何了?能参加考试么?” “气色好了很多,应该是药效到了。大夫说是肺痨病之类的,也就是读书太多了,吸入了书中的虫子什么的,堵住了肺部,现在吃了这个雪绒草,应该就通畅了。” “这五百两的药的确也是贵了些,可是一给钱就能拿出药来,这大夫不会有什么问题?毕竟这药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有的。你要不要去查查?”我问陈不惜。 “查!必须查!不能放过任何坏人!”陈不惜现在倒是很听话,说什么都答应。 “那高禀文回去了,他的老师和仆人呢?今晚有没有人帮他备考……”我又问道。 “放心,那些人都到了,我刚才也去看过了。鸿宾楼是他自家的买卖,你有什么不放心的,人家大家大户,有钱人。” “嗯,那我就吃个好吃的,开开心心回宫去了。”我这个人没什么大追求,就是我认识的人都平安,所有的事情都顺利。所以,我每年许下的心愿都是平平安安,顺顺利利,仅此而已。 宫门钥匙落下来之前,我带着陈二赶着马车静悄悄地回了冷宫。陈二说,此时回宫最是安静,暗哨都少。所以,冷宫妃子偷偷出宫的事情,就这样结束了。有了这次的经验,我也大致对宫内宫外的地理环境有了了解,并且也转了转南厂的环境,对目前自己的生存环境有了大致了解。至少,现在还没有人想要我的小命,我也没什么仇人和爱慕者。此时此刻,我应该是最安全和快乐的。只是不知道以后,未来会发生什么,会遇见什么人。 马的蹄子都包上了软布,所以行进在皇宫里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在通过那长长的宫墙甬道时,我掀开帘子看着夜空星星闪烁,心里也不知道要想什么才能配合如此静谧的气氛,只是觉得面对未来的路,可能还有很长。 陈一在冷宫门口等着我们,一见我们回来就立刻上前搭把手让我从马车上下来,然后低声说:“今天那个黄娘娘在藏书阁转了一圈,但没有来冷宫。” “哦?”我有点诧异,“这位娘娘什么来头?” “礼部尚书最小的女儿,进宫三年,皇上经常去她宫里坐坐,宠爱不好说,但至少不坏。” “所以是宠妃?大家都让着?” “嗯,可以这么说。” “那她就是自掘死路了。”我冷笑了一下,“放心,她要是不说话,反而还能得宠一些。如果再这么下去,不是她父亲要倒霉,就是她要倒霉了。” “小主子这话?”陈一有点没听懂。 “没事,等着看,咱们不着急。最近我也不会出宫,有事情,就你和陈二出去就好了。我要踏踏实实抄文书,修身养性。”我往里屋走,玉嬷嬷迎了出来。 “小主子吃了么?我们还有稀粥。”玉嬷嬷问。 “吃了,累了,我想睡了。”折腾一整天了,铁打的我也受不了了。 “我让他们给您铺好床了,洗把脸再睡。” “嗯。”这一次回冷宫,忽然有种陌生感,是不是我已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所以,这里已经不属于我了?胡乱想着,洗了脸就睡下了。日子就是这样,慢慢前行,从不回头。三日后,我写好了张诚和陈志典的案子文书,吹干了笔墨,又细细通读了一遍,心里唏嘘这陈玉芬的命运。 肖小六进来的时候,我正在洗手。“小六哥,你来的刚好,我写完了,就放桌子上了,你瞅瞅。” “好。”肖小六立刻拿起来看,我转身又去另一间屋子换衣服,玉嬷嬷他们做了一条新裙子给我,让我去试试。淡蓝色,虽然布料不好,但裁剪极为精致。款式是今年最流行的,“娘娘们和京城里的官家小姐都穿这一款,我们又稍微改了改,更利落一些。小主子果然是长大了,衣服都能够撑起来了。不如,我们给小主子化个妆,也美一美。”宫女秀丽是最会说话的,深得我心。 这些宫女也都是化妆高手,平时也没事情做,就喜欢搞一些胭脂水粉互相描摹,有些妆容还真的是很好看呢。当然,她们如果化妆技巧好,被娘娘们看中要了去,也能够得到重用。我这宫里的两个大宫女,其实手艺都不错,秀丽是失手打碎了袁贵妃的一盏特别贵重的灯,春晓是有天夜里睡着了,没看见皇上进来。结果,李贵妃披头散发的样子把皇上给吓到了。这两人都属于犯了错误被贬到冷宫的。但是,化妆的手艺都是数一数二的。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居然就把我画好了。“小主子年轻,皮肤好,随便弄弄都好看。”这话说的,我真爱听。就是我们冷宫这镜子实在是太模糊了,我连自己的脸都看不清楚,反正他们说好看就是好看。不过,我可以找肖小六实验一下。 我拎着裙子,回自己的屋里,打算让肖小六看看。一推开门,看到肖小六泪流满面地站在书桌后面,肖不修背对着我站着,身姿挺拔。听到我推门进来的声音,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一瞬间,我感觉他的眼睛凝固住了,表情也有些凝固。 吓得我以为我又犯了什么错误,立刻往门口退,“没事没事,我没事,你们说你们说。” “李小蛮,回来!”肖不修又恢复了冷面修罗的样子。 “不不不,我就不回来了!”我继续往门口退,心里想着刚才干嘛跑那么快,进到屋里这么多,现在退出来有多困难。 “陈一陈二关门!”肖不修这声音,凌厉毫无感情。“李小蛮,现在停下来,我还能饶了你。” “我又烦什么错了?”我不情愿地站住。 “你要是想和状元私奔,我现在就敲断你另外一条腿!”肖不修居然连牙齿都露出来了,凶神恶煞一般。 二十三、花之毒,心之殇 “状元?谁是状元?”我左右看了看,屋里也没别人啊。 “那你要去哪里?”肖不修有点迟疑。 “你们不是谈事情么?都把小六哥谈哭了,当然我要回避一下了。万一你迁怒于我就不好了。”我也有点不确定肖不修这个怒火是从哪里出来的。刚刚穿上新裙子,画了一个美丽妆容的好心情立刻变得忐忑起来。 “哦,我们没有谈事情。”肖不修的脸色好一点,“过来,到这里来。”他指了指书茶桌边上的墩子,我慢慢蹭了过去坐下来。他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高禀文被皇上点了状元,皇上想赐婚,被他拒绝了,他说心有所属了。” “哟,信息量有点大,容我理理。高禀文中状元了!皇上喜欢他!要赐婚!他拒绝了!他有喜欢的人!谁啊?”我的表情管理可能有点失败,笑得嘴都咧到耳朵了,八卦好多,都是下午茶的好素材。 “你不知道?” “知道啥?” “他把玉佩都给你了。” “我不是又还回去了么?” “你!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肖不修有点无可奈何。 “大约是真傻。”我笑着说,看了一眼肖小六,“小六哥这是怎么了?哭什么?” 肖小六看了一眼肖不修,这才看向我,抹了抹眼泪,“写的太好了,我第一次见到能把案件卷宗写的这么好的,让我哭得都不行了。” “不至于,不就是把事情经过都写了一遍。”我有点出汗。 “《花之毒》,连卷宗的题目都起得有诗意,也点题。这案子因赏花而起,因花毒而亡。魂不散,伤离别。我虽亲眼见过一部分案情,但也第一次全部全方位了解整件事情的经过,唏嘘悲叹。”肖小六真情实感了,我也有被赏识的喜悦。 静心师父说我写的文章很可怕,冷静不带情感,只陈述事件经过。让人读完之后,反而会陷入沉思之中。我还记得当时我问她这样好不好?她说这需要赏识你的人才成,否则你这文章太过一针见血,容易被砍头。我当时还跟她说,“谁能知道我会写文章,不过就是练练大字好了。您这一天天的让我写大字,看书,是不是稍后也要让我学点乐器什么的,去醉花楼挣钱了?” “你这孩子就是嘴欠,也不知道是随了谁?”静心师父其实也不过四十出头,依然貌美,身材纤细,不知道为什么会出家,据说还是很小就出家的。但是,有时候我看到过她在月下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曾经有一次我摔倒泥塘里,被她拉上来擦脸的时候,她会看着我的脸出神。就像刚才肖不修看着我的脸,有那么一刻凝固。 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静心师父,想想跟在她身边的日子也挺好的,每天就是扫扫地,写写字,看看书,然后跟她一起在庵里瞎转悠,她让我看花,看草,看每一道砖缝,看天空白云变幻的形状。对了,她应该是会武功的,至少有一天夜里我见过她翻墙进来,把我吓了一大跳。但是,她说什么都不肯教我武功,说是女孩子练功容易长出肌肉,穿裙子不好看。似乎有点想得远了,我摸了摸自己的裙子,就好像摸到了静心师父一般,有那么一点安定。 我看了看肖不修,他冲点了点头。“文章我看过了,写得很好。的确是花之毒,‘小作绕指柔,中为断肠血,无名魂不散,食指伤离别,拇指已忘却。‘陈玉芬的手指已经放好,还为她特别做了一只手套,很好的。至于苏敏,仵作也已经尽力修复她的容貌,至少不至于太过难看。女为悦己者容,想必她生前也是爱美之人。张诚没有见她最后一面,他说不想见了,就仿佛是这个人永远活着,在去回鹘的商队中,永远是那个快乐的小女孩。” “癫狂成痴,或许几千字的卷宗都无法形容这血肉之躯,但是他们都是曾经鲜活过的人,希望有一日能有人看到,读到这些故事,引以为戒,更要爱护自己,不要爱上任何人。”我叹了口气。 “为何?” “陈玉芬爱了不该爱的张诚,张诚爱着苏敏,就是因为爱,而引发了更多的灾难。这是爱错了人,还是根本就不应该爱呢?那两位大师算是枉死么?陈志典报了仇,不也是产生了更多的仇恨?如果我是虚怀大师的弟子,我一定会非常恨陈志典,我是不是也要下毒杀了陈志典?” “陈志典这人,你不能碰。” “什么?”我看着肖不修。 “说来也简单,他的学识的确很好,很得皇上的赏识,否则也不会单独派嬷嬷替他看管两个外甥。现在,翰林院的学士们联名要保下陈志典,免于死罪,重新回翰林院做编修。皇上已经基本同意了,或许,也就是处罚一些俸禄银钱之类的。” “那虚怀大师和那些小和尚就白死了么?” “皇上准备赏黄金一万两,给白马寺塑金佛金身。” “那是命啊,菩萨不过是个泥塑像,怎能相比呢?”我有点急了,“真凶归案,事实清楚,不能就这么算了。陈志典杀人的时候,冷静自持,善于利用言语去精准打击对方的弱点,这是相当可怕的心理战术。今日放过他,怕有朝一日,皇上是给自己埋下了祸根。” “放肆!这是你能说的么?”肖不修腾就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看着我。 “我就是说说事实啊。”我也挺生气的。肖小六使劲咳嗽,想过来拉我,但又不敢。 “你是觉得卷宗写的好,又有状元喜欢,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么?”肖不修的口气更差了。 “没有啊,这个跟这些都没有关系。我只是说陈志典这个事情。状元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吃他家的饭,我吃的是肖大人送来的银子啊。”我有点摸不清楚肖不修到底为什么生气了。 “你确定状元跟你没关系?那么探花呢?怎么探花也说要终身服侍肖小七大人?” “探花是谁啊?”我又愣住了,怎么又冒出一个探花?探花是第三名,是不是还有个榜眼?我都不认识啊。 “探花是柴文进。” “柴文进是谁?” “李小蛮,你跟我装什么糊涂。”肖不修这张脸啊,真心好看,怎么就那么黑呢。 “您说说,我全然不知道,我这几天都老老实实在屋里写东西,不敢乱说乱动。”我冷静了一下,不能被肖不修带节奏,我要淡定。 “柴文进就是那个车夫黄三拉过的病患,去城外借了银子,你又让陈二给送了二百两银子,后来陈二又给了五百两卖药……”肖小六提醒我。 “哦哦,他中探花啦?这么厉害!”我这才反应过来,“可我又没见过这个人,都是陈二去办的。” “嗯哼。”肖不修居然都鼻孔出气了。 “榜眼是谁?我认识么?”我的兴趣一下子被提了上来,至少状元和探花都多多少少是认识的人,这夹在中间的人是谁? “说来也是挺玄妙的,这榜眼是张诚的弟弟张坚,虽然是庶出,但张诚出事之后,他也算是张家目前最有话语权的庶子了,若张诚秋后问斩后,必然是他掌家。这又中了榜眼,张大人也是开心的。”肖小六加入了谈话局。 “这不大妙啊。”我有点不安。 “为什么” “张坚做了榜眼,必然会在朝内为官。可是,刚才肖大人说陈志典是翰林院和皇上力保的。这两家又明显有仇,怕是以后朝堂相见,必然不大好看啊。” “这事情就不是你能管的,你还是管好自己。”肖不修说,“状元榜眼探花明日都要先游街,之后会到宫里各处请安。当然,他也不会走到你这里。不过,你也要大门紧闭,不要出来。他们都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我也会让极少数人知道,就连皇上也只是怀疑。” “对了,那个黄娘娘来过一次。” “此事我已知晓,你不用管。” “那堆文书我抄好了,你们走的时候记得带上。”我指了指墙角的一堆纸卷。摆放得整整齐齐,我没让任何人接触,想到这毕竟是机密文件,也不能让太多人知道。 “要不是看在你还有点才华的份上,本都督也不会来你这里。” “是是,感谢都督大人青睐。”在人家的地盘上,我是绝对不敢撒野的。 “《花之毒》作为卷宗名,你可想过将其他卷宗也一一命名整理出来呢?”肖不修忽然问道。 “那可是一个超级大的工程,我只是想想,要是做的话,应该需要不少人手。” “比如我把状元和探花都弄到南厂文书处?” “什么?”我和肖小六异口同声。他这也太本事了,状元和探花都是能够在朝中做官的,虽然可能一开始官爵不会太大,但是比如皇上都要给状元赐婚了,就证明状元的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先说明的是,皇上没有女儿,所以他必然是要赐一个大臣的女儿给状元,就等于状元还未入朝,就已经有老丈人撑腰了。这里面的弯弯绕可多了去了,肖不修不是不知道。居然还想从皇上的手里把人夺来,扔在文书处。文书处是什么?十二时辰全都在加班的苦地方,基本上要不是出于对南厂的热爱和感恩,绝对不会来这里的。 “让他们两人给你当帮手如何?”肖不修又问道。 “啊?我可不敢。” “有何不敢?” “人家是状元和探花,我不过是冷宫里的一个不受待见的小主子。” “无妨,你只要在南厂,就是肖小七,肖不修身边最宠信的人。” “哦,这话说的,我有点尴尬。”我看了一眼肖小六,肖小六也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南厂没有那么多规矩,不拘一格用人,皇上也是知道的。你这个事情,我也会找皇上报备,不会有大的问题。重点是你愿不愿意?” “可是,我有什么本领能让南厂看上呢?仅仅凭借写文案不成?”我直接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文案仅仅是入门,重点是你的破案和勘察的细心。南厂需要这样的人才,也需要人为大月国的清明做一番事情。我不会因你是女子而轻慢你,也不会因为你是冷宫的小主子而另眼看待。重点,我只看中你的才干。仅此而已。若你想得到更多,就要看你有没有本事换取或是得到了。但是你记住,我看中的不仅仅是你,只是你的才干。我用人的原则也只是看这个人是不是能干,是不是为我所用。” 他说的直白,但也透彻坦诚。我这人长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什么专长和特点,每天只是想吃喝玩乐,如何让自己过的更舒服一些。自从之前查了陈玉芬的案子之后,总是有那么一颗希望能够帮她昭雪的心,才一直努力,不放弃任何一点线索。即便是陈志典的案子,我也会细心观察。那么说,这是我的优势和特长的话,也是一件令人热血沸腾的事情。至少曾经参与过大月国的很多案件,应该也是普通人难以触碰的。 “好的,我可以。”我站起身,很郑重地对他说,“虽然我没有大的学识和才干,但我希望可以用一己之力做些什么,才不枉费活着的每一天。” “好。”肖不修的脸上看不出喜怒,看着我,缓缓地站起了身,那身姿特别好看,南厂那身黑红暗纹的制服衬托了他的俊美容颜,有时候我都想,难怪大家为他痴狂,不仅仅是这个恶魔性格,更应该是为了这张脸。为了能够让这张脸展现一丝丝笑容,我拼尽全力都想去试试的。 肖不修忽然抓住了我的肩膀,一脚就踢向了我的左腿关节处,我只感到一阵剧痛,都来不及说出话就倒了下去。耳畔听他冲门外扬声说道:“冷宫之主李小蛮,不守宫规,怠慢黄娘娘,打断一条腿,以示警告,关闭冷宫六个月,任何人不得出入。” 二十四、我觉得探花是看上咱们南厂厨房了 我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南厂的东厢房,我很肯定是这里,绝对没有睡在冷宫或是尼姑庵里。那么,问题来了,我为什么在这里?还有,我的腿剧痛! 屋里一个人都没有,此时应该是黄昏时分。春日的黄昏,有一种特别的清冷之感。屋里又没有炭火,感觉非常冷。幸好身上有棉被,还是尚好的丝绒棉被,让我觉得暖暖的。可是腿疼啊,我得仔细想想都发生了什么? 对了,是肖不修踢了我一脚,然后我就不记得了。他不是说让我老老实实待在冷宫里,不要出门,帮他誊抄文书就好了。 怎么回事?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腿,两条腿都包裹上了,似乎还有什么药,我能闻到药味。不太能动,哪里都疼。我要不要哭一下?我有点犹豫,屋里一个人都没有,哭给谁看? 又过了一会,疼劲儿缓和了不少。我从棉被里把胳膊伸了出来,想要不要喝点水?一道黑影忽地就从房梁上飞了下来,站在我眼前。把我唬得胳膊愣在半空中,都忘了喊一嗓子。 “喝水?”他问我。 “哦。”我发现我的嗓子都干哑了,发出的声音都很奇怪。 他立刻转身,以我完全没看清楚的速度拿来了一杯水,然后坐在床边半抱起我,把水给我喂进了嘴里。他身上有股药香,和我腿上的是一个味道。喝完水,他居然还贴心地问:“再来一杯?” “嗯。”我也没客气,管他是谁,本姑奶奶先喝完水再说。 第二杯喝完,我才觉得整个人都通透了不少。但他半抱着我,我也看不见他的脸。“你是谁?” “肖二。” “肖不修的影子肖二?” “对。” “那你不是应该跟着肖不修么?肖不修在哪里?” “他出远门了。” “那你不跟着他?” “他让我留下来照顾你。” “对了,他是不是把我的腿踢断了?我是不是以后都站不起来了?他要做什么?欺负我有好处么?”忽然情绪上来了,我有点控制不住,要不是动不了,我肯定是要跳着脚骂人的。 “勿动。”肖二紧紧抱住我,“肖大人没有踢断你的腿,只是踢到筋脉处,让所有人以为你的腿被踢断了。现在,两条腿都上好了药,再过三日就好了,连右腿的旧伤也一并痊愈了。” “什么?他要干什么呀,不知道我很疼吗?”我开始哭了,眼泪控制不住了。肖不修简直是脑子有屎,干嘛呀。 “我来简单说一下,这是肖大人的思量之后的结果。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踢断你的腿,然后封闭了冷宫。当时,冷宫里有不知道哪里出现的几名可疑的人,或许就是某些宫里的眼线。如果,要你再继续进出宫,恐怕会惹出更多是非。所以,他决定封了冷宫,所有人都圈禁其中,至把你偷偷带出来,在南厂住下,就用肖小七的名字生活。皮肉之苦,换取出宫的自由。应该也是划算的,更何况,还有我这个名医,会把你的两条腿都治愈。” “啊?”我消化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肖不修把我带出宫的策略,这也太缺德了。可以先跟我商量一下嘛,至少也要让我知道内情才好配合。结果这么冷不丁的,幸好我不是那么敏感的人,否则此时此刻早就崩溃了。但是,这怎么说也是被踢断了腿,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肖二见我平静下来,就松开我,又让我平躺好。他则翻身又上了房梁,弄得我目瞪口呆。“咱两说说话啊,你在房梁上,我怎么跟你说话。” “你我有什么可说的?”他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楚。 “有啊,好多话啊!”趁着我现在不太疼,我好歹也要继续问问都发生了什么。“啊,疼啊!”我装作腿疼,弓起了身子。 他又立刻从房梁上翻了下来,掀开被子看我的腿。摸了摸,点了点,然后说:“无碍,已经好转,之后不会特别疼了。注意保暖,很快就好了。” “等等。”就在他意图翻身上梁的时候,我直接扯住了他的衣襟,然后跟我的被子系在了一起,打了个死结,“好了,你不能动,否则我就没有被子了。” “你!”他有点恼怒。 “我什么我,我就是我。”我抹了抹眼泪,“真的挺疼的,就陪我说说话,好不好嘛。” 他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坐到了床边。 “你为什么没有跟肖不修走?他们传说你是肖不修的影子,分身,是最可怕的存在。你是不是长得和肖不修一样?为什么戴着面罩,是不是一直戴着?连睡觉都不能摘掉?那你睡觉在哪里?也在房梁上么?你是一直跟着肖不修么?连他上厕所的时候你都跟着么?那你这么吃饭?什么时候吃饭?”我的问题简直是太多了,我自己都挺惊讶的,一个接一个,似乎想知道的事情特别多。 “你之前没有这么多话,今天怎么这么多话?”他虽然带着黑面罩,一身黑色南厂厂服,但是依然能看到他明亮的眼睛。他的身形和肖不修很相似,猛一看都会以为是肖不修。只有说话的声音不太像,可能是因为说话少,所以语速有点慢。当然,也没有肖不修那个冷冷的劲儿。所以,我能确认这不是肖不修,的确是他的分身而已。 “你怎么知道我没那么多话?你跟踪我?” “你在冷宫的时候,我也在冷宫待过一段时间。” “做什么?” “看你誊抄文书。” “担心我泄密?” “只是监工。” “觉得我写不了这些东西?” “嗯。” “后来呢?” “发现你写的很快很好,并且喜欢安静,多数自己和自己玩。” “是啊,我能和谁玩呢。”我叹了口气,“那你还看了什么?” “看你睡觉吃饭读书。” “你不会连我洗脸上厕所都看了?” “我不会什么都看的。”他虽然声音冷静,但语速略略快了一点。我就知道,这种影子一般的存在,都是暗探,什么都能看到的。本姑奶奶不怕,不就是被看光光么,有什么了不起的。以后找机会,我也看他。 “行,这个话题过!我这衣服谁换的?” “肖大人换的衣服,腿伤是我上的药。” “行,这个也过。现在,我算是用肖小七的身份活着了?什么时候回冷宫?” “有需要的时候。” “什么是有需要的时候?” “不知道。” “行,过!再说说我躺了几天?” “五天。” “我吃过饭么?” “我和肖大人喂过你米汤。” “我一会能吃饭么?” “明日,给你的服的药不会有饥饿感。” “肖不修去哪里了,不带着你?不会有危险么?” “应该还好。”我猜肖不修的行踪应该都是一级秘密,我是问不出来了。不过,他没有带着影子走,就应该不是什么险要的事情。留下影子照顾我,有可能是我真的需要一个值得相信的人来照顾,二是影子的医术高超,能够快速治愈我的腿伤。三是影子曾经监视过我的一举一动,所以他也熟悉我的行为习惯。反正,肖不修留下他,也必定都是理由,就像是他觉得踢断我的腿,也是为我好一样。但其实,我现在反而不想给南厂干活了,真烦心。 “高禀文呢?柴文进呢?肖小六呢?陈志典呢?”我一口气问一大堆人。 “高禀文和柴文进已经进了南厂文书处,此刻正在誊抄文书,稍后你们会碰面,具体商量一下如何将这些年的文书都整理出来。肖小六带着他们两人熟悉所有的规范和环境。陈志典还在大牢里,但是,应该快被放出来了。” “肖大人果然厉害。”他是说到做到,绝对不拖泥带水。“我想上厕所,怎么办?” “我抱你去。” “你!你们南厂就没个女的么?”我实在是忍不住了。 “南厂除了男人就是太监,没有女人。不,除了你之外。”他的回答倒是认真。 “苍天啊大地啊,我要上厕所啊!”我简直是要被气死了,喝了汤汤药药那么多天,我现在必须上厕所。“你把我丢在恭桶上就成了,我的手没有坏,我可以的!”我真是咬牙切齿,更加想把肖不修毒打一顿了。 上完厕所,我就再也不想说话了。何止是被看光光,那场面实在是太尴尬了。这辈子的黑污点!肖二居然依然没有任何情绪和表情,就像是一个木头人一般。“我不吃药了,我要睡觉。” “吃。”他不同意。 “不吃!”结果,这句话还没说完,一碗汤药直接灌进了嘴里。太欺负人了!喝完我就转身朝向床里闭眼睡觉。肖二给我掖好了被角,又翻身上了房梁,消失在黑暗中。南厂的夜晚静谧无声,比起冷宫还要安静。这药中应该有安眠的成分,在我想着什么时候回冷宫这个问题的时候,就慢慢睡着了。 三日后我才醒过来,根据肖二的说法,这是一种睡眠疗法,能够令伤患加速愈合。反正他说什么都有道理,我只能服从。把我从上至下检查了一遍之后,肖二认为我已经接近痊愈的水平,可以自己洗澡上厕所吃饭,所以他就消失不见了。我很想找到他到底去哪里了,但是完全没有发现。我一出房门,就看到了肖小六站在门外等着我,还准备了一个精致的轮椅。据说,这之前是柴文进坐过的,他听说我有腿患,就立刻把自己曾经用过的给了我。“这东西做的还挺精致,看起来挺贵的。” “何止贵啊,简直是鲁班爷再生给做的,特别好用。若是我不在身边,你自己都能转着走。” “如此神奇?”我试了试,果然可以。“这柴文进什么来头?不是说穷得要死的举人么?” “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他是柴桑的后人,柴桑是咱们大月国赫赫有名的护国大将军,当年也是立下了战功,被先帝赏赐了良田豪宅。但是他的后人不多,单传一脉。柴文进的父亲不学无术,赌博败光了家业,然后不知所踪。只剩下柴文进一人守着一个小院子,本想着读书进朝为官,再振家业,结果忽然患了重病。要不是你那小金库,这人早就没了。所以他一听说南厂要他来做文书,立刻就答应了。后来听说你受了伤,立刻就把家里的轮子搬了过来,说是柴桑曾经用过的,贵得很呢。” “嗯嗯。”我就喜欢和肖小六说话,能知道特别多的事情,听着就痛快。“肖不修给我安排什么事情了么?” “哎,怎么能直接喊名讳呢?在南厂,你好歹要尊称一声他肖大人的。”肖小六大约知道肖不修踢断我腿的事情,但是也没说破。“肖大人说等你能出东厢房,就让我带你去文书处转转,看看怎么开始工作。” “嗯,狠,够狠,真的狠。”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这个形容词,谁说过来着。 肖小六推着我一路去文书处的路上,我想了想还是要先去一趟大厨房吃个饭才好,要不然没有力气干活。结果,在厨房就遇到了柴文进,他捧着一个大海碗,里面装满了炸酱面,正在呼噜呼噜地吃着,完全没有任何形象。 我是第一次见他,本来应该留个好印象的。毕竟他长得不差,相反来说,还是挺好看的,身材好,个子高,面容白净,自有一种文气。想必是虎门之后,也自带了一股英姿。但是,这吃面的吃相实在是让人难以形容,简直就是一头猪啊。 “肖小七,你可来了,就你这个探花侍卫,简直了,我看他来南厂,一定是看上咱们厨房了,来了这七八天,就没离开过这里,顿顿都吃三大海碗,拦都看不住啊。”厨房管事肖十七一见到我就开始抱怨。 “怎么都探花侍卫了?”我好奇地问。 “他自己说的啊,因为肖小七救了他一命,他才能够去参加科考,然后才中了探花。他的命是肖小七给的,他要一辈子做肖小七的侍卫,为她肝脑涂地。” “你是肖小七?”柴文进听到我们说话,才从海碗中拔了脸,冷冷的看着我。“你长这么好看?” 我:“……” 这怕不是个傻子! 二十五、探花要被皇上砍头了,咱们救么? “我好看么?”我问柴文进。 “好看。”他的手依然拿着筷子,随时要开动吃饭的样子。 “怎么好看?” “仿若春风。” “春风?” “因繁花、绿茵、冻水初融,称其为春风。” “具体点?” “桃花、笑眼、春心洋溢。” “说人话!” “好看。” 这人果然是个傻子,文绉绉扯出这么多话,还咬文嚼字,最终不就是说我好看么。真够费劲的。等等,我好看?我似乎长这么大,还没有人这么直白地说我好看过。只有那一日,我在肖不修略略凝固的表情中隐隐猜到了什么。 想我这十八年来,不是失忆了,就是藏在尼姑庵里扫地。好不容易出来混了几天,又进了冷宫。冷宫这群人对于美丑也不会评论,那个破铜镜子连影子都照不出来,所以具体我好不好看,我也不太能确认。现在,这位柴文进探花居然直白的说了出来,我要确认一下。 “我好看么?”我问肖小六。 “好看。”肖小六回答极快。 “我好看么?”我问肖十七。 “好看啊!”肖十七回答得更快。 这个能说明什么?我真的好看么?糟糕了,我不但是腿坏了,脑子也坏了,我竟然陷进了“我好看么?”的旋涡中,都是这个柴文进害的。 “肖小七大人,文进不才,今日才见到大人真容。”柴文进终于放下了他的海碗,工工整整的站在我面前,直接跪了下来,唬得我想错开身,但人在轮椅上,似乎也没办法。“你要做什么?” “大人,首先要感谢大人救了我一命。要没有大人的救命之恩,柴文进也不可能中探花,今日能够进南厂,这一切都仰仗于大人的恩惠。所以,大人不要躲,我这个头一定给磕给大人。”说完直接一个响头,我赶紧说:“好啊好,我可没有红包给哈。” 肖小六差点乐出声,我横了他一眼,他忍住了。 “第二,大人一定要恕我无罪,刚才我的确莽撞了,因为我直接一直以为大人是个太监,没想到是名女子,还是美丽的年轻女子,刚才多有怠慢,得罪了。”咣,第二个响头。 “第三,大人一定要允许我做您的侍卫,我会一辈子做您的侍卫,不离开。除非是您杀了,或者我死了,否则,我要守在您身边,永永远远。”咣,第三个响头。听着我都头疼。 “这个,我也不是随便收人的,这个还要看你的表现,我再考虑一下。”我先敷衍他一下,要不然这局面太尴尬了。 “我就当大人答应了。”柴文进站起了身,站在我面前,个子还挺高。 “哎,你好歹也是探花,我可啥都不是。” “没关系,探花不过是个成绩,我无所谓的。”这人倒是大气,“状元郎也说,大人很厉害的,他也要追随大人。” “糟糕了,别追我,你们都跟着肖大人就好了。” “没事,您跟着肖大人,我们就跟着肖大人,您不跟着肖大人了,我们也不跟。反正,您走到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嘿,这事闹的。我眨眨眼睛,琢磨着有钱真好,这么容易就收到了一个探花,看来以后还是要更有钱才好。正琢磨着,忽然听到凌乱的脚步声,人数还不少,快速往我们这里移动。大家都听到了,有点惊异。毕竟,在南厂这个地方,很少有人这么混乱的跑起来,并且,怎么可能跑呢?肖不修治军严明,绝对不会在南厂乱跑。 果然,冲进来五六十人,都是宫中禁军,估计也是临时得到的任务,直接闯进了南厂,和南厂的侍卫们差点起了冲突。所以,禁军周围都是南厂的人,搞得场面很混乱。禁军一进来就包围了我们几个,我当时头一个想法就是自己暴露了,要被抓起来杀头了。我紧张地看了一眼肖小六,他也不知所措地发呆。忽然身边人影一晃,肖小二出现了,低声跟我说:“没事,不是抓你的。” 局面变化极快,因为肖小二的出现,禁军中出现了一阵混乱,然后才有人站出来喊:“柴文进在哪里?” 柴文进倒是挺坦然,“这里。” “来人,抓!”禁军的首领立时就让人把柴文进抓了起来。我连忙喊:“哎,这是探花啊?不能抓啊?” “柴文进涉嫌奸杀御史王展之女,皇上口谕,即刻抓捕,关入大牢候审。” “啊?”我们几个都惊讶到不成,怎么柴文进杀人了,还奸杀?这个有点过分。我们几个齐刷刷地看向他,他也一面蒙的状态,“不可能啊,我没可能杀人啊,我为什么要杀她啊?” “这事情不用跟我们说,要跟皇上去说。南厂也不要为难我们,我们不过是奉命抓人,请行个方便。” “等等等,小哥哥,抓人要讲证据的,探花好歹也是皇上刚刚封的,这又说人家杀人了,不合适?” “你放心,肯定有证据。王御史都已经闹到朝堂上去了,等着皇上定夺。”禁军头领应该是认识肖小二,看他站在我身边,所以对我也很客气。“人我们先带走了,稍后有事情再说。”说完,就要带着柴文进走。我这刚打算收了柴文进,怎么就被皇上抓走了? “等等等,我就说一句话。”我着急地站了起来,肖小二拉了我一把,“柴文进,我就问你,你杀没杀人?” “没有!”柴文进还算冷静,“我问心无愧,我身出将门,我新晋探花,没有必要杀人。” “行,理由充足,我信你。”我点了点头。“那你先跟着他们走,等肖大人回来,我们找他商量去。放心,你要是没杀人,我必然保你无事。” “好。”他果然可以的,挺胸抬头,跟着禁军走了。虽然我们有点一地狼藉的感觉,但仔细想想,这事情还是要打听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最佳人选当然是肖小六,“小六哥,去看看呗。” “朝堂我也进不去啊?” “没事,你就找你认识的人问问。” “这个还真没有。”肖小六有点为难。“要是皇上钦点的案件,我可能是拿不到资料的,只能等。” “谁告的官?谁去了现场验尸,谁做的记录,这个总会有。京畿府肯定有记录,去去去。” “对哦,等我。”肖小六一溜烟地跑了。 “影子哥,你能跟着他们去看看么,看看柴文进关在哪里?谁来提审?”我话还没说完,肖小二就不见了,这个速度快的呀。 我一个人坐在轮椅上,忽然有点不知所措。我自己推回去么?幸好肖十七还在,他问我:“你吃点什么?” “啊?”对啊,我本是来吃饭的。“还有什么好吃的,来点,吃饱就成。” 说实话,南厂厨房真心太好吃了,荤素全有,南北通吃,比鸿宾楼毫不逊色。果然,肖十七说他就是鸿宾楼的大师傅,被肖不修弄到这里来掌勺的。 “肖大人爱吃什么?”我好奇的问,居然把一个厨子弄进来,他是多爱吃啊。 “这个似乎没有,完全看不出他喜欢吃什么。上什么都吃一口,然后就不吃了。本来我还想投其所好,后来想想,随便,做什么吃什么也挺好。” 吃饱喝足之后,肖十七把我推回了东厢房。我自己慢慢爬上了床,又美美地睡了一觉。东厢房的被子又暖又香,还有一种熟悉的味道。我不知道这种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但是感觉很安心,似乎我从前就一直在这个被子中一样。当然,我也怀疑肖小二给我下了药,否则我不会一觉又睡了一天一夜。虽然说睡觉是治愈一切的良方,但我的确也太能睡了。等我睡醒的时候,肖不修都回来了,坐在我的床头发呆。肖小二站在他的身边,依然是黑布蒙脸,看不出喜怒。两个人没有话说,就这么默默地坐着。 我动了动身子,表示我已经醒了。他们两人居然还没有动,似乎在想着什么,陷入了焦灼状态。“那个,我能喝水么?” “你自己倒。”肖不修居然还有点生气,真是喜怒无常的人。 我只好自己翻身穿鞋下地,自己去倒了口水喝。咦,我怎么走得这么好,这么快,怎么也不疼了,哎哟,我好了。我摸了摸腿上连绷带都没有了,居然就这么痊愈了。所以说,肖不修还是为了治愈我么? 看了看外面的日头,似乎也不过是刚刚升上来。那他们在屋里沉默不语在做什么?“你们,有事?” “皇上要陈志典来南厂文书处。”肖不修回答。 “啊,万万不可。”我有点慌。 “陈志典也答应了。” “他脑子有病。” “所以,现在怎么才能拒绝他?让皇上也死心。” “那个太难了,我不知道。”我磨磨蹭蹭又回了床上,打算再躺五分钟,结果肖不修下面的话又惊到了我。 “柴文进要问斩了。” “什么?这么快?真的是他杀人了?不可能啊。” “你就这么肯定?” “也不是肯定,我只是合理怀疑,他这种人之前病病歪歪的,后来又中了探花,大好前程在眼前,他何必去杀人呢?” “他奸杀的这个人是在西郊借钱的时候,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能够成为探花,也不知道你会借钱给他治病。所以,杀人,也可以。” “……”我一时间也回答不上来,只好看着肖小二,他依然默不作声,就跟不存在一样。的确都很棘手,一个是我们送进去要砍头结果没砍的,一个是刚来我们这里就被抓走要砍头的。 “还有一件事,张诚死了。” “什么?不是秋后问斩么?” “说是在狱中自缢了,守卫发现的时候早已经没气了。” “都秋后问斩了,何必现在自己着急上路呢?” “你我都这么想,有人却不这么想,巴不得让他早点死。” “陈志典?他杀的?他不是关起来了么?” “合理怀疑是他的同党。这人的朋友很多,很多都是死忠。守卫说事发当天,他们一直觉得困倦,可能被人下药了。趁守卫疲惫走神的时候,将人杀死,伪造成上吊的假象。” “证据?” “没有。” “那光怀疑也没用啊,你找不到证据,就不能定陈志典的罪。再说了,他人在大牢里,说他去杀人,也没人信啊。” “嗯,很多问题。”原来肖不修在沉思这个事情,的确需要想一想。 “现在应该做什么?” “你说呢?” “先给我讲讲柴文进这个奸杀案,我实在不能相信他能杀人。”我顺了顺,觉得只有这个事情先解决,才有可能解决其他问题。 十日前,柴文进租了一辆马车前往西郊御史大人王展的别院,他之前与王展之女王燕儿也算是青梅竹马的好友,想从她那里先借一点银两应急。当然,还有一点是,他曾经与燕儿有过婚约,但因为他家落魄之后,自己主动向王家提出了解除婚约,生怕耽误了姑娘的大好时光。燕儿对柴文进也说不上有多深的感情,小时候的玩伴,长大之后,富家公子官宦子弟多的是,任她挑选,毕竟老爸是御史,也是大月国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愁嫁不出去。 但是,女人的心呢,总是偏向弱者一点。她看到柴文进面黄肌瘦地找到她借钱,还是拿出了五十两银子给他应急,至少等到科考结束,万一金榜题名她也算是雪中送炭,若是不能高中,她也算是了断一份情缘。因此,那日柴文进敲门时,她偷偷约他在后门相见,递给了他银子。柴文进心知肚明这五十两的前因后果,也不想说破,忍住一口气就回了京城,之后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 但据王燕儿的侍女描述,王燕儿自从见完柴文进后就消失了,大半天找不见人,侍女这才着急一边遣人回京城通报给御史,一边扩大寻找规模。 结果,三日后才在距离别院十里远的荒山之上发现了她的尸体。尸体上有三处刀伤,几乎是刀刀毙命。重点是,衣衫不整,下衣完全被撕烂了。 二十六、你们说这是情杀? 仲春时分,西郊荒山上的野花也盛放了,白白红红的煞是好看。偶尔有蜜蜂采蜜,却被这一片血腥吓得退却。下过一阵春雨之后的荒山上有星星点点的绿草,就在这凹陷处,躺在这里的女子死相的确相当恐怖。 四周有喷溅状血迹,身下有呕吐物,表情狰狞,且未曾合上眼睛。被发现时两腿张开,裤子已经撕烂……脑补了一下这个画面都觉得很难受,更何况这也是一名如花女子,就这么没了。若我是王御史,大约也会崩溃了。 除了杀人这件事情之外,奸杀也是太过分了。 肖小五拿来了案情报告和仵作的验尸报告,我一边吃早饭一边看,他们就都看着我。特别是坐在旁边的高禀文还问我:“这么血腥的案件,你居然还能一边吃一边看。” “那我也要吃饭啊。”我又夹了一块炒猪肝放进了嘴里,看得他直恶心。“你去过现场了?” 毕竟曾经共事过,那小金库的银两又是高禀文的,知道内情后的柴文进对高禀文也不错,据说两人在皇上钦点状元那天就已经相谈甚欢,甚至还聊起了老子的《道德经》,大有相见恨晚的意味。所以,柴文进出事之后,高禀文也是四处打听,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可这种事情,牵扯到御史大人了,他一个新科状元就难办了。更何况他还在朝堂上折了皇上赐婚的面子,更不可能跑到皇上面前去求情了。 “我去的时候,尸体已经被拉走了,只是一地的血和呕吐物还没有被清理。还有御史家的人有人去烧了纸钱,做了祭奠。” “有什么可疑么?随便什么奇怪的,都可以说说。” “并无可疑。” “那柴文进的汗巾是怎么被发现的?” “仵作说是在搬动尸体的时候,从身上掉下来的。” “这不就是可疑之处么?” “为什么?” “这只能证明柴文进的汗巾第一并没有在尸体表面放,也没有在尸体边,很有可能是被死者放入了怀中,才在搬动的时候掉了出来。那么,就凭借这一点说柴文进就是凶手,这就太牵强和武断了。” “有道理。” “那为什么王御史一口咬定就是柴文进杀了他的女儿?” “说两人有感情纠葛,说文进兄是因爱生恨才杀了她。” “对了,仵作说尸体上还有一封书信的碎片,但是因为被雨水打湿了,暂时还看不出写的是什么?” “是。肖大人已经跟皇上请命要彻查此案了,所以,肖小三已经过去搬所有的资料。” “嗯,那我们再等等。”我喝完粥,抹了抹嘴。“那我回去再睡一会儿,饱了发困。” “肖小七,你我同岁,好歹我也比你大一天,你能不能对我有那么一点点尊重。” “嗯嗯,小哥哥,我错了。我现在回去睡一下,顺便反省一下自己的错误。”看高禀文心情有些焦躁,我赶紧闪了。 中午肖不修下朝回来吃饭,我站在他身边默不作声。他慢条斯理地吃完了饭菜,又喝完了汤,也没搭理我。肖小五又递上了清茶给他喝了几口,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放下了杯子走了出去。我就只好默默跟在他身后,走到了大门口,他要上马车的时候,终于回头问了我一句:“你跟着我进宫见皇上么?” “啊,不。” “那你跟着我作甚?” “我就是想问问王御史的为人如何。” “为何问我?肖小五有资料可查。” “看资料不如听熟悉的人口述评论,更贴切。” “我对他无感。” “那你总跟他同朝见过,有什么印象?” “无印象。” “能带我去见见他么?” “不能。” “哦,那算了。您慢走,我回去吃饭了。”其实我也知道他不会带我出去的,只是想碰碰运气而已。望着肖不修的马车走远,我直接回了文书处,继续誊写文案。早上已经吃过饭了,看完肖不修如此优雅的吃完饭,我觉得我再吃饭就是一头猪了。一边翻着文书,脑子里却想着目前这个案子的线索实在太少了,真的应该去做做走访,才能知道更多。 高禀文也在誊抄文书,他的速度比我还快,这几日已经整理出不少内容,还打算一起讨论一下如何更高效地把这几年积压的内容都做出整理。所以我们开了一个小小的讨论会,我大致说了一下我的想法,他决定和肖小五再讨论一下可实施性,毕竟这也是大工程,大家必须齐头并进才成。 谈论会后的小憩时间,我坐在文书处的石阶上继续琢磨着柴文进这个案子。高禀文过来和我一起坐下,我就问他:“你对王御史有多了解?” “耳闻,也没有见过。据说人很正直,处理事情很公证。唯一的问题可能就是妻妾多了一点,正房太太死得早,所以他大女儿才去了西郊别院居住,也是为了躲开他那些妾室每天闹腾。”高禀文说道:“其实之前还有过一个传闻,说是王御史的其中一个妾室偷汉子,跟别人跑了。但王御史居然还原谅的他们,说是这个妾室原本是醉红楼的歌姬,有相好的情郎,那么就送人一段美满姻缘也不是不可以。大家都在说,这人不是傻就是笨,怎么可以这样呢?” “后来呢?” “后来说是这两人就走了,王御史还送了不少银子给他们。” “咱们南厂的仵作有没有去验尸?” “应该去了,还没有回来。”肖小五也坐下来,“肖大人说七日内给一个答复,否则还是会砍了柴文进的头。今日是第一天,你们有没有头绪?” “完全没有。我想出去,肖大人拒绝了。”我闷闷地说。 “去现场?去验尸?去御史家?去见柴文进?” “去御史家。” “为何?” “就是去看看。”我也没有头绪,但总觉得应该先迈出去一步才成。肖小三此时搬了一大摞文书回来,身后还跟了两名侍卫,抬了一箱证物。我让他放在院子里,然后肖小五开始翻检,我在边上看着。 仵作的验尸记录上写的是死者应该是服用了迷药,失去了意识,但被杀死时还活着,这其实挺残忍的。另外,也没有被强奸,只是被撕掉了裤子而已。 这和呕吐物以及血迹,现场情况一一吻合。首先说可以洗清这个奸杀的标签。其实,迷倒之后再杀死,他一定是死者的熟人,才能够诱骗她喝下了迷药。迷晕后又没有强奸,直接杀掉?这也不符合常理。 死者身上被雨水打湿的那封信的碎片,勉强能够破译出几个字,连在一起是:吾爱此生,不求来世。 “所以,你们都觉得这是情杀?”我问道,“柴文进因爱生恨,杀了王燕儿?这事情说不通啊?他比王燕儿无论是身高体重都要强壮许多,杀一个人很容易,哪怕是直接掐死都有可能。为什么要先迷晕,再砍三刀,这是多大仇恨才能这么做?” “的确,身体里的血几乎流光了。”肖小五补充道,“那这意味着凶手对王燕儿已经是极度的恨意了。” “我就说说我的对柴文进的观感,武将后人,身形高大,虽然目前是大病初愈,但也是羸弱之态。我记得陈二跟我说,柴文进从西郊回来后就一病不起,倒在床上喘气,还是一种痨病。要不是我们查案到了他家,即便是他死了都不会有人发现。所以,以他的身体状况来判断,当时若是要能杀人,也真的是厉害了。” “或许是杀人之后,累得不成了,才病发的。”高禀文提出假设。 “的确也有这个可能,强撑最后一口气,一定要把曾经的婚约之女弄死,自己才好上黄泉路。可根据车夫黄三的话来看,柴文进找到他租车的时候,就已经是弯折了身子,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他当时觉得晦气,本不想拉。但因为听说是要去西郊那处最大的别院宅子,想着必然是有好处的,这才同意前往。就是到了门口,也是黄三上前拍门,与王燕儿传话。那这么说,柴文进当时就已经躺在马车里倒气了,哪里有力气跳起来杀人呢。” “的确。文进兄曾经跟我说过之前的事情,说当时从西郊回来,身体已经撑不住了,陈二进门的时候,他几乎要到了最后临界点,为了自己家族那点荣誉才咬牙支棱起身子。” “那我们是要讲证据的,比如目前我们没有当时给柴文进治病的大夫的口供,陈二和黄三的口供目前只有我记得,但还并没有录入。最重要的是,我们没有柴文进的口供。所以,你看这个案子,仅仅这一个环节就有这么多人证口供的缺失,怎么就匆忙断定柴文进是凶手呢。” “肖大人没有说,但我听到几个御史的文书们议论,御史当堂就要把柴文进砍了,赤目红肿的丧女之痛,谁看到都忍不住难过。所以,当时的所有大臣们都没有吱声,只有肖大人站出来,说此事有疑点,还需要再查。皇上听完也挺不高兴的,大家都同意的情况下,只有肖大人说不,让局面变得很焦灼。王御史立刻当堂爆哭,揪着肖大人的衣摆嘴里不干不净,完全没有了一个文人的体面。肖大人依然还是直挺站立,丝毫没有动摇。” “这事情,我们还没有跟肖大人讨论过,他怎么却确认柴文进没有杀人呢?” “他那么厉害,咱们能想到的他必然想得到。再说了,他比咱们早先一步已经去了案发现场,估计心中也有所考量。”高禀文已经开始对肖不修冒粉红泡泡了。 “肖大人手里的事情太多了,能分心查这个事情,并在皇上面前保下柴文进,想必也是有些底气的。”肖小六对于肖不修还是相当信任的。 我拿出纸笔,开始罗列要去走访的名单,比如黄三需要再去一次,详细问问他关于柴文进这一段的事情;陈二也要再问一遍,将口供写好;柴文进必须见一次,让他把案发前后的时间轴顺一遍;王御史家要去一次,看望遗属,也要找找王燕儿的生活痕迹。所以,西郊别院也要去;再有就是当时的仆从需要一一查对,并且将这些人的口供串在一起看,看看是否有不吻合的地方…… “这些事情我可以办,也算是我来南厂办的第一个案子。”高禀文倒是信心满满,“你的腿刚刚痊愈,也不能太过走动,在家里乖乖等我们。” “你要带着一些侍卫去,才有声势。”我补充了一句。 “肖大人把陈一陈二给了我们,说是如果需要,还以调动其他人手。”肖小六说的这个事情的确是惊喜,就单凭我们几个“文化人”,肯定是不成的。所以,等高禀文带着陈一陈二去西郊别院后,肖小六又偷偷跟我说,“你那冷宫完全被封上了,谁都不得进出。之前王合张力两位公公是咱们在宫里的人,就住在你那个冷宫里,说万一有情况就马上过来通风报信。所以,你可以安心住在这里,毕竟万一有事情,你迅速进宫去,也不会有人发现。” “其实我很想知道肖大人把我弄来,就仅仅是整理文书么?”我的疑问其实挺多的。 “也不尽然,南厂积压的除了文书还有案件,很多都是无头案。虽然南厂以狠绝的名声震慑四方,但也要真的拿出一些本事才能够服众。就算是那些迂腐的大臣天天说‘以德服人’,人家也是有德行在的,咱们空有形象没有本事,也不没有底气。我猜想,肖大人看中的就是你的缜密逻辑和许多意想不到的想法。再说了,你在冷宫里,又不是嫔妃,只是前宰相大人的人质而已,出来办案也没有什么不可不能的。” “有道理。”这番话也差不多是我的猜测,我深深认同。 二十七、王燕儿的镯子不见了 接近亥时,肖不修和高禀文都没有回来。天已经黑透了,连颗星星都没有。按道理说,春分之后,月朗星疏也是挺美好的。我叼了一块大饼坐在文书处门口,身后是文书们忙忙碌碌的身影。时至今日我才知晓,这南厂的文书处到底有多忙。 虽不能说肖不修揽权专政,但的确目前各地的大大小小的文书奏折都要通过南厂文书处看一遍,才能够呈递到皇上面前。说好听了,就是替皇上将没有用处的内容筛选掉,将最重要的事情再分为三六九等。 当然,这也是相当正确的事情。比如我就读过一个地方官吏写来的周报,全篇都在说民风淳朴,大家每天都三呼万岁,替皇帝祈福。这种东西就有点过了,我完全不相信。作为一名统治者,能没有人骂你就已经不错了,还有人集体组织为你祈福,这就是造神,是搞宗教了。完全不妥,愚蠢至极。要是静心师父知道这个事情,必然会叹息“这世间多荒唐。” 我还记得有一次某个贵妇来尼姑庵祈福,说是要为大月国的风调雨顺祈祷。静心师父很惊讶,问那妇人:“风调雨顺和祈祷是没有关系的,是需要人民和统治者一起努力,才能够让生产生活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怎么可能你烧几株香就好呢?” 这话说完,把那贵妇气得不要不要的,大骂静心师父无知,愚蠢。静心师父也没客气,直接拿打狗棍给人撵了出去。我好奇地问她:“你就不能顺着她说几句好话,先把银钱拿到手多好。” “祈福真的没有用。”静心师父还在气头上,声音依然很大。 “是没用啊,那几个泥菩萨自己管不好自己,一下雨就掉颜色,怎么可能管好大月国呢。但是呢,你若让那贵妇人烧香祈福之后,给了咱们银钱,我就去买点颜料,给几尊大佛描描眉毛也是好的嘛。” “就你话多,刚才怎么不说?”静心师父这才反应过来。 “我哪里有机会说话啊,您直接抄起棍子把人赶走了。” “也对。但是,的确也是没用。”结果,静心师父还在纠结这个有用没用的事情上,简直是一根筋。这世界上,就是有这样那样的人,所以才会如此有趣。 再说回大月国的政治构架,现在南厂这样做,就是抢了军机处的饭碗,我感觉肖不修是故意的,具体原因还不得而知。所以,现在的军机处反而是最清闲的衙门,每天到点上朝,中午就下班回家吃饭去了。晚上必然会在醉红楼喝上一杯,大骂肖不修死太监抢饭碗。 我为什么知道这个事情?因为文书处还专门有一块绝密内容是记录全国各地大小官员的动态,大到人事履历,小到每日行动轨迹以及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有一份最详细的内容居然还记载过某大臣晚餐吃多了羊肉,上火造成了便秘三日,拉血肛裂。 啧啧啧,南厂这些探子们真是够厉害的,这一定是肖小二影子调校出来的人。幸好肖小二现在是保护我的,我的级别也不够将生活琐碎之事被记录在册,因此我倒是不担心刚才吃了一碗面之后,又吃了一块大饼的事情。我应该不会上火,只是应该多喝点水才好。 想着要去喝水,我站起身打算回屋里继续抄一点什么再去睡觉。高禀文带着陈一陈二进了院子,高禀文明显属于精神亢奋状态,估计也是他经手的第一个案子,所以自然要更专心认真。 “你还没睡,太好了,我们今天去了不少地方,累死我了,不过问出很多事情,但不知道有没有用。”他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也是形象皆无。说出去,这人也是新科状元,仪表堂堂,结果现在这样歪歪斜斜的,肯定也是累惨了。不过,我却忽然想起肖不修,他似乎在任何时候都是挺直了身板,一股生人勿进的样子。即便是真的疲惫了,只是在眉眼之间显露出来,也从来不说。一个人自我严格要求到这个地步,挺狠的。 “你们要不要先去吃个饭喝点水?我可以陪你们再吃点。”我嫌弃地离高禀文远了一点,“你好歹也是状元,富家公子,现在躺在地上多难看啊,赶紧起来。咱们找个偏屋说说去。” “行,但我再躺一下下,腰疼。”高禀文冲着陈一陈二说,“两位大哥要不要一起躺躺?”搞得两人的嘴角都抽搐了一下。南厂侍卫在肖不修的带领下,极为注重仪表仪容,这种歪斜到底的样子,是第一条被禁止的。要不是看在他是状元的份上,估计早就被叉出去了。 “我们先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吃食,一并端过来。”陈一长得高瘦一些,人也精神。话不多,但每一句都是有效信息。我点点头,让他们先去了。肖小六看到高禀文回来了,也挺高兴的,从一堆文书里跋山涉水地爬了出来,问道:“如何如何?有什么新的线索?要不去边上那间厢房,咱们顺顺这个事情的新进展。” 我跟着肖小六去了厢房,高禀文才自己臊眉耷眼地站起来跟着一起走了。过了一会,陈一陈二也端来了不少饭菜,我又跟着吃了一顿,感觉自己已经有力气可以举起南厂门口的石狮子了。摸着自己圆鼓鼓的胃,心情特别很愉快。 高禀文他们探查的结果,除了找到黄三又重点了解了一下柴文进当时租车去别院的前后情形外,还有西郊那些仆从的口供。先说黄三又再次详细说明了当天的情况,并无疑点。并且,他很肯定的是当时柴文进的状况很不好,佝偻着腰身,沉重的呼吸,“我当时第一害怕他把痨病传染给我,第二怕他死在路上,真的一直很担心。我也是看他行动都迟缓了,就好心帮他去拍门。西郊别院的人倒也和善,说是柴文进来访就进门通报去了。后来说他家小姐正在后院赏花,让我们驾车去角门外等,我们这才过去的。再有,两人见了面也没说什么。大约就是‘你要保重身体,这五十两虽然少,但也足够令你过上这几天,抓一些药。稍后我会京城,再拿些银两给你。别担心,我家有位叔叔,善通药理,我可以让他为你诊治一下’。然后柴文进也没有说什么,拿了银两就回车上闭目养神了。对了,上车的时候,还是我托了一把,否则估计都自己上不去。” 算算时间也对得上,从出门到回来,用了一整天的时间。在外面可能是吹了风,病情加重,等到第三日陈二去问话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已经发烧晕乎乎的。 有两位人证的证词,目前至少能够证明柴文进当时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他行凶杀人了,也可以直接排除嫌疑。可是,王御史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要他死,是有仇呢,还是别人的替罪羊?想到这里,我忽然打了个冷战,难道说,这事情背后还有问题? 西郊别院的人,说法类似。只是说,柴文进他们驾车走了之后,王燕儿回屋里又拿了一个玉镯子出了门,之后就再也没回来。“小姐拿的是她亡母留下的玉镯,本意是做陪嫁之物。我们猜测这也是要送给柴少爷的,可能是忽然想起来了,就又追了出去。当时,也没多想,以为小姐很快就会回来。结果,就再也没有回来。” “这镯子,我们在案件现场没有找到?我印象中没有这个东西。”我问肖小六。 “没有,王燕儿除了衣物之外,任何饰品都没有戴。应该是本就没有戴着,毕竟是居家状态,再穿金戴银反而显得奇怪了。” “这个西郊别院的产权就是属于王燕儿的,准确说是属于她母亲的。因为受不了他父亲一院子的莺莺燕燕,她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就在一年前搬到了西郊,但也经常回去看看她父亲。王御史要是沐休时,也会来西郊别院小住几日。应该说,父女感情还是不错的。”陈二补充道。“西郊别院的仆从也不多,日常也没有什么事情。他们基本上都是陪着王燕儿种花种草种菜?” “种菜?” “王燕儿也算是贵家女中比较淳朴的一位。哦,对了,自从她与柴文进退婚之后,她父亲又帮她找了一位郎君,也是一位御史的儿子,与王燕儿同岁。两人见过几面,都觉得还可以,本来是准备秋天成婚的。” “这人找得到?” “已经问清了,等天一亮,我们就去找这个人。”高禀文在谈论案情的时候还是很严肃的。 陈二说:“还有一个细节,不知道有没有用处?” “哦?”我们都来了精神。 “王燕儿因为在尝试种菜,就和附近村庄的农户关系都很好,也经常有些农妇过来帮忙。有时候还带着自己的孩子一起来种菜。据说,有几个青年男子还挺爱慕王燕儿,常常嘘寒问暖,帮她打水搬物。王燕儿不是那种娇贵的小姐,人也算和善,和这些人在一起玩得还挺好的。” “那只能算是人际关系好。”肖小六以为有八卦,结果听了个寂寞。 我想了想,“这个还可以再去找找看,问问这些农妇和青年,就算是没有什么关系,或许曾经在案发当天看到过什么。这西郊别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辖制这附近几个村庄,说不准有人看到过什么。” “嗯,我们天亮之后再去一趟。”陈一答道。 开完讨论会,就让他们赶紧回去休息了,这一天也很辛苦了。我也回了东厢房,平躺在床上在心里勾勒这位王燕儿的形象。缺失了母爱的长女在父亲的妻妾中长大,有家道中落的未婚夫,又退了婚。为了躲避这些闲言碎语,就搬到了母亲的别院,却最终惨遭杀害。这人生啊,比话本都精彩和残忍。 所以,会是情杀么?我又一次问这个问题,因为我实在不能确定,就算是柴文进曾经与王燕儿两情相悦,但迫于压力退婚,时至今日,王燕儿又已经找到婚配之人,应该是祝幸福,而不是杀人啊。或者,那些青年中的某人,因爱不得,所以才下了死手。 那么,那个镯子去了哪里? 或许,不过就是一场谋财害命的情节,王燕儿孤身追了出去,没有追到柴文进,却被路过的歹人看到。想她一个柔弱女子,不妨进行一次抢劫。抢劫过程中,又因王燕儿仅仅是身着居家服饰,宽松简单,又勾起了歹人的淫意。本想硬上,但被路人看到,不得行事,只是抢了玉镯。那又不对了,抢个镯子而已,何必要杀人呢?并且还是三刀,都在要害部位,喷溅出的鲜血场面,一定是很血腥惨烈的。 肯定有问题。 接近天亮时分,肖不修才回来。我一步就窜出了房门,堵在院子里。 “何事?”他的疲惫感已经令眼角都开始泛红,透露出一种妖艳的美感。我略略愣了一下神,才说道:“我想去王御史家。” “不准。” “为什么啊?” “你去查案吗?南厂还没有强大到随便撬开御史家的门。” “所以,你带我去。” “不去。” “你去装作吊唁的样子,我跟着你四处走走看看,保证不生事端。” “我没空。”肖不修脸上的黑气又翻上来了,“你,回去睡觉。” “哦。”我往后退了几步,让出了路,他大步就回了自己的房间,连灯都没有点,估计是直接躺下睡了。 看了看天色,估计很快就要亮了,忙碌的一天又要开始了。肖不修的确很忙,除了要帮皇上处理各种事物外,我今日看到有本奏折上说西北开始春旱,东南却发生了水灾。估计他一整天都在清点物资,看看如何分配。应该还去了南郊的仓库,查看还有多少棉被和粮食。至少,要保证吃食,若发生了饥荒,就离暴乱不远了。 二十八、他们都说王御史的那个歌姬真的好看 肖小五轻手轻脚进院子送早饭的时候,看到我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发呆,奇怪地问:“露水这么重,小心受凉啊。” “小五哥,你可知道王御史的那个妾,就是那个歌姬,和人私奔的那个,后来呢?” “就说是私奔了,大约去了南方。后来也没有人看到。”肖小五绝对是最忠心细致的使唤太监,把肖不修伺候得妥妥帖帖。就连洗脸水也是温度刚刚好,面巾也是干干净净。我给他打下手,帮他整理面巾,摆盘早餐,我两配合得还不错。“这个歌姬长得好看么?” “好看啊,当年我还见过一次呢,真的也算是中上等,面若桃红,身似蒲柳。当时好多人都想纳她为妾,但她就只同意了王御史。说来也是缘分,只有王御史能够品鉴她的琴声,并且还能和她合奏一曲。” “王御史精通音律?” “咱们大月国的御史们,各个都很厉害的,王御史精通韵律,还曾经为皇上演凑过。据说,王燕儿的母亲也曾经是大月国最好的舞者,只可惜死的早,否则王燕儿若学了几分真传,今日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啥?” “王燕儿若是跳的好,也许就成为皇上的宠妃,怎么可能轮得到柴文进呢。” “哦,别别,皇上的媳妇已经挺多了,不需要再来个王燕儿了。”这王燕儿比我也就大两岁,和皇上的年龄也不大匹配。再说了,他后宫那么多嫔妃,养不起啊。 摆好碗筷,影子率先出现了。又是一道黑影忽然出现,搞得我以为自己眼花了,或者是饿晕了。直到看到他坐下来慢条斯理地喝粥,才确认,刚才果然不是风,是个人出现了。摘下黑布的影子长得很精致,眉眼之间和肖不修有几分相似,服饰发型打扮都很相似,不过两人还有区别。比如影子喝粥的时候,看起来更为鲜活,很接地气。即便是慢慢喝,也有种人间烟火气息。要是肖不修在这里,无论是喝粥,喝茶还是随便说说话,都毫无热度,冷冷的。或许,他们两人当初放错了位置,应该是肖不修坐影子,影子做肖不修才对。 肖小二影子放下粥碗,问我:“你不认识我了?” “哦,有点眼生。”我挺老实地回答,“你摘了面罩之后,我有点看不出来。” “那我戴上面罩,抱你去茅厕可好?”他一脸的坏笑,真心想抽他。那几天虽然都是他抱我去的茅厕,但我依然为了维持最后的尊严把他赶出去了,结果他还天天逼我又吃又喝,搞得我一天要去好几次。他绝对是故意的! “吃饱了就滚!”看着他的脸,我实在忍不住了。 “肖小七,他在护你周全,你就这么对待恩人么?”肖不修厉声道,把我吓得一哆嗦。回身看到不知道肖不修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我的背后,又是一脸的黑气。或许,是起床气?糟糕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赶紧慢慢往后退,却忘记了脚边还有个墩子,身体直接往后仰,立刻就要表演“清晨翻斗乐”的戏码了。还是影子速度奇快,立刻接住了我。我立刻反手牢牢抱住他,再也不肯松开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以后再也不让您滚了,下次都是我滚好不好?” “别啊,你一滚,我还得跟着你一起滚,太累了。你就老老实实地坐着吃饭就好了,我也少点事情。对了,你今天就别吃了,昨天吃太多了,消化不良。”影子的笑容很灿烂,完全没有生气。这种人,喜怒哀乐你也看不出来,永远笑嘻嘻的,倒是跟肖不修是一对,冰与火,完美。 影子被我的熊抱压得有点气喘,肖不修的脸更黑乎乎的了。“下来!” “没事的,他不会弄死你的,他还等着你给他干活呢。”影子笑嘻嘻。 哎,这还真的让人头大。 我磨磨蹭蹭地放手,慢慢站稳,老老实实不敢再说话。肖不修不再理我,坐下开始吃早饭。我怀疑他是不是受过皇族的传统教育,吃相非常优雅。不言不语,细嚼慢咽。完全看出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基本上都是每一样菜两三口,绝不偏袒。饭量不大不小,在男子中,也算是中等饭量。相比起来,影子还是有点毛躁了,吃的略快。那要是比起我来,就完全比不了了。我遇到好吃的,比谁吃的都快,遇到不好吃的,我可矜持了。 默默地围观了肖不修吃早饭的全过程,应该不过半盏茶的时光,但我觉得特别漫长,长到我都站不住了。影子在跟我说完话后,就又不见了。怕是隐身在什么地方看我笑话呢。我只好看了看肖小五,他就跟没看见我一样,眼睛全长在了肖不修的身上,感觉就差把饭喂在肖不修嘴里了。 那我要不要溜? 可我真心不敢啊,万一被发现,被叫回来,岂不是要挨一顿毒打? 在我已经偷偷擦第十次汗的时候,肖不修终于吃完了。肖小五递上了清茶和面巾,他洗漱之后,轻轻用帕子擦了擦嘴角,优雅得令人移不开眼睛。阳光刚好映在他的脸上,那份俊美多了一丝阳气,更真实了一些。我忽然想起某个话本上形容仙人的语句:“淡雅如雾的夜明珠散发的光里,微微沾湿的长发,紧贴着那细致如美瓷的肌肤,而略显得冰冷的脸,美得让人窒息的眼眸和那优美如樱花的嘴唇,正是那仙人欲语还休的模样……” 又糟糕了,我居然默念出来了。等我发现的时候,连肖小六的脸色都变了,使劲冲我咳嗽。肖不修的眼神凌厉了几分,问我:“哪里学来了淫诗浪词?” “忘记了,肯定是在哪里看到过这样的字句。” “嗯?”这一挑眉,我立刻吓得跪在了地上。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先承认错误再说,混的过去就好办,混不过去大约真的是一阵毒打了,我居然敢在肖大人面前念话本中的话,真是错大了。 “二十大板,自己去前面领。”他站起身,虽然是居家服饰,宽大而柔软,看起来更有仙气,我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可是一想到居然要打二十大板,我又不想看了。“不要啊,会打死我的。” 他回身看着我,“所以呢?你觉得本都督会在意打死一个人?” “不在意不在意。”我赶紧摇头摆手,“我不是还得帮您誊写文案么,我得留着小命。” “不多你一个,不少你一个。” “那我不是还要帮您破案么?” “有很多人可以用,不是非你不可。” “那我好歹也是冷宫的妃子,您不能说打死就打死,至少要支会一声皇上。” “不用,皇上已经应允我随意处置任何人,无论生死。”这话说的一句比一句心寒,我何止是汗啊,眼泪都要下来了。怎么就念出来了,我真是疯了。 “啊,我,这个……要不,我给您暖被窝……” “混账话!”完了,肖不修更生气了,我的小命怕是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大人,马车备好了,我们可以出发了。”门外有侍卫说话。肖小六看了一眼肖不修,肖不修转身进里屋换衣服去了,肖小六立刻开门对外面的侍卫说:“知道了,都督马上出去。” 我跪在地上没敢说话,想着:太好了,肖不修只要一出门,我就溜出去,海阔天空,江湖不见。谁知他换好衣服出来,路过我的时候踢了我一脚,说道:“跟我走!” “啊,去哪里啊?”我惊恐道,瞬间又开始脑补各种画面。 “走!”肖不修走路带风,瞬间都已经到院子里了。听我还没有起身的声音,又折回来,直接拎起我的后衣领拖了出来。 “别别别,我会走路,我能走路。”此时此刻,我已经形象皆无了,就被肖不修从后院一直拎到了大门口,又丢进了马车里。我已经来不及想要去哪里了,只是想这肖不修也是疯了。 自觉圆润流利地滚到了车厢的一个角落坐好,肖不修也进到车厢里,看我如此老实,不知道为什么又哼了一声,然后掀起车厢内的一个箱子,翻出了一套厂服丢给我,“换这套。” “啊?”我哆哆嗦嗦抱着这套衣服。 “你打算穿这身去王御史家么?”肖不修冷眼问我。我的确没穿厂服,就是很普通的家常女子衣裙,披头散发,无梳洗打扮,还吓得一脸苍白。 “什么?你是说去王御史家?你不是说不带我去么?你你你,又带我去啦!”我有点惊喜。 “怎么这么多废话!”肖不修很是不耐烦,我也不敢说话了。 “那我就在这里换衣服?”我小声问。 “你想下去换?” “不不不,就这里,挺好。”厂服嘛,就是个大黑裙装,把我现在外衣脱了换一下就成,又不需要脱光光,我不怕。可肖不修居然一直盯着我换衣服,看我穿得不对,还伸手过来帮我整理,系扣。好不容易穿好了,我才发现这居然是一套新衣服,并且还非常合身,可以说就是按照我的身材量身裁剪的,显得我的身材挺拔削瘦,自有一股英气。 “过来,我把你的头发弄一下。”肖不修一伸手又把我拉到眼前,不由分说,咔咔咔地替我挽了一个丸子头。想想之前他也帮我弄过头发,所以我也没敢说话。幸好那个玉簪我一直插在头上的,他又重新插好。然后又把我掰过来,正面朝向他。大约是我没洗脸的缘故,又让他嫌弃得不成,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黑布,把我眼睛以下又都遮盖住了。 “我这么没脸见人?”我好奇地问道。“或者说,王御史曾经见过我?” “应该是见过,他与李山关系不错,属于经常往来的朋友。” “那我爹倒了,他居然没倒?” “皇上英明,不会连坐。再说了,王御史虽然姬妾较多,但做事还算认证,有时甚至是过于完美,还挺令人敬佩的。”难得肖不修跟我闲聊,我立刻凑了上去。 “他很好色么?”这句话一出,肖不修的眼神又不太友好了。 “其实也没有,大约有七个妾室,不包括那个私奔的歌姬。正妻有一个女儿,妾室们都没有孩子。自从他的正妻去世之后,他再找的妾室,每一个相貌都与其正妻相似,也就是说,他似乎对他的正妻有点魔障了,一定要一个与他亡妻长相相似的人。不知道要说是钟情一人,还是说是脑子有病。”肖大人的评语也是一针见血。 “他现在最宠爱哪一个?” “你怎么问的都是少儿不宜的话题?” “我成年了啊。”我有点奇怪,难道我很小么? “这是你应该问的么?” “那我问什么?御史的工作如何啊?喜欢吃什么啊?最爱去的地方是什么啊?这些在南厂的官员记录中都能找到,没有什么意义啊。倒是这种听床底的事情记录地不多,可以八卦一下。” “这也毕竟是人家夫妻的隐私,没必要知道这么多。” “那可不一定,很多秘密都是私房话才说的。很多阴谋诡计也都是在枕边说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 “大家不都是这样么?” “我不是。” “当然了,你枕边又没有人……”又完了,这话说出去,我都知道我错了,大错特错了。结果,肖不修看了我一眼,居然没生气,还点了点头,说道:“所以我不是那种耍阴谋诡计之人。” 我只好干笑着说:“是是是,您最英明,最磊落,最正直。” 听到他又哼了一声,我就知道没事了。通过最近的观察,我发现他若是真的生气了,心情不好,是不会说话的,就那么看着你,看的必然全身发毛,发抖打颤。他若是没生气,但又想表现出自己的威严,就会哼一声。如果他心情还不错,大约是可以跟他稍微聊几句的。 “王御史的家里,除了这些妾室之外,还有一个好朋友在住在这里。是他年轻时在外游玩结交的朋友,据说这人是和他很小的时候一起读过书,情谊久远。此人名为沈诚,他父亲是前西北镇守使,大约十年前,他父亲故去之后,沈诚就从西北回来。皇上本来想问他要不要继承其父亲的职位,他说这事情还是交给他的哥哥来做,他在西北待了大半辈子,只想和好朋友一起品茗煮酒,过几日潇洒生活。他在王展家住了大半年后,王展的妻子忽然去世了,沈诚帮着忙前忙后处理后事,后来也就算是在他家住了下来。无论是后来王展娶了七八个妾室,他两依然是好友,各居一处院落,常常一起下棋喝茶。王展说这就是他前世的兄弟,所以也要好好对待。” “沈诚没有家室么?” “据说曾经有,但病死了。沈诚觉得自己孤身一人也是潇洒自在。这一点他与王展截然不同,他很少接触女性,一般遇到女人也会绕开。王展倒是花天酒地,特别喜欢去醉红楼喝酒。” “歌姬是醉红楼的?好看么?” “很好看,我见过一次。也是五年前了,她刚到醉红楼,开嗓的第一晚就技惊四座,连续十日,京城的富家子弟,官宦贵人都轮番去看她唱歌,扔了大把的银钱。” “你也去了?” “我为什么不能去?” “不不,我是说您也扔银子了?” “那我倒没有这个爱好。”肖不修又横了我一眼,“唱得的确不错,人长得也好看。追求的人也很多,王展是其中一位。说起来,最后王展之所以能够赢得美人心,也在情理之中。一会你见到他就知道了,虽然已经近五十岁的人,但依然保养得相当好,看起来不过三十岁,一表人才,比起其他的大腹便便的官员来说,的确是看起来更值得托付终身。所以,这歌姬在半年后就答应了王展的婚事。只是没想到,婚后不到三个月就留下一封书信跟人私奔了。” “留下书信就跑了?” “对,在房间里留下了一封书信,说是自己本有喜欢之人,感谢王展的通情达理,现在还赠银一千两作为酬谢,感谢她最终能够让她很体面的从醉红楼赎身。不告而别,是担心自己无法面对这么深情的男子。” “赎身的费用还了?” “歌姬当初从醉红楼出来的时候是自己给自己赎身的,没有要王展的钱。王展只是给了她一个名分和理由而已。” 二十九、西郊别院失火了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我们还没说完。肖小五在马车外面说道:“都督,王御史在门口迎接呢。” 肖不修又紧了紧我脸上的黑布,低声道:“跟紧我就好。” “好的好的。”我立刻点头。 肖不修这次下车居然用了凳子,肖小三提前在车下摆了一张矮凳,肖不修先下了车,姿态飘逸优雅。我随后钻出车厢,但是依旧没有拿捏好姿态,到底是坐着踩矮凳,还是站着踩,没经验啊。肖不修回身看了我一眼,肖小三立刻上前低声问我:“怎么了?不是有凳子了么?向肖大人那样,走下来。” 我蹲下身子问:“站起来晃悠啊,我不敢。” 这一句话搞得他哭笑不得,只得伸手把我抱了下来。此时的肖不修已经款款上前,和王御史打招呼去了。我赶紧理了理衣裙,小跑着跟了上去。忽然发现,只有我和肖不修的衣裙是同款,并且都是红色内衬,风吹起时,阳光照耀下还有几分耀眼。 “不知都督前来,有失远迎。家中正在办小女丧事,也不好请都督。”王御史果然好看,是那种儒雅之气,特别令人舒服。个子高,身材好,还有浓浓书卷气,我都有种很亲近的感觉。 “无妨,御史这些日子为上朝,皇上有口谕,肖某也有一些事情与御史相商。还望去书房一叙。”肖不修特别不客气,这话说的就是我根本不想来,是皇上让我给你传个口讯,反正还有些政务,一并都商量了。看王御史的反应,应该也是习惯了肖不修这个态度,没有流露出不悦,反而更加有礼貌地请肖不修进门。我对他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 “这位是?”王御史看我跟着肖不修很紧,不由得问了一句。肖不修淡淡地说:“肖小七,南厂文书。” “肖小大人,之前没见过。”王御史一脸笑容地看着我,仿佛能把我的脸看出一朵花。幸好有块黑布挡着,要不然我可能就不好意思了。毕竟老帅哥也是哥,也是好看的男人嘛。 “没见过。大病初愈,刚回文书处。最近都会跟我出来,做一些文书工作。”肖不修还算客气,几句话把我的背景交代出来,王御史也就更加客气的说:“果然是肖大人的帮手,也是气度不凡,虽是女子,但自有一股英气,不容忽视。” “肖小七,给王御史见礼。”肖不修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很听话的。王御史在夸我好看,我也很高兴的。“御史大人。”我学着肖小三他们的样子,给王御史一个抱拳礼。 御史大人点点头,忽然又流了眼泪。“对不住啊,肖大人莫怪。只是看到小大人之后,她与我的亡女年龄相仿,也都是身姿挺拔之女,有时也会对我行抱拳之礼,我有点控制不住了。” “御史大人,节哀。”我赶紧说。 肖不修此时倒是表现出很大度的样子,“王御史不必抱歉,肖某听闻此事也颇为感伤。因为事情又涉及本都督新进的探花,也不太好多说话。只是希望王御史节哀,未来还要好好活着。” “柴文进就是真凶!”王御史忽然情绪上来了,“肖大人为何不信呢?” “我们是在这里说,还是在你书房里说?”肖不修那副阴狠的样子也泛了上来,吓得我一哆嗦,王御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最终还是长叹一声,“肖大人里面请。” 御史的宅子不算豪华,但挺大的。绿化做得不错,但没有什么小桥流水之类的。据说是御史的好朋友沈诚不喜欢,他的风格比较豪放派,所以也就不搞这些花俏的东西。府里到处挂的都是白幔帐,院子里还停有棺椁。据说因为是冤死之鬼,魂魄不能及时归位,要在家里做足七七四九天道场才可以。所以,院子里还有一群和尚在叽哩哇啦地念经,七位妾室身穿素衣站在傍边一起诵经,场面还是很大的。 我们一行人径直来到了内院书房,一进门,屋里居然还歪坐了一个人,并且是宿醉状态,酒味熏天。王展也明显愣了一下,可能也是没想到有人在。立刻先连声向肖不修道歉:“对不住对不住,这是我的好友沈诚,居住在我这里。因小女之事,心情也不太好,这几日都是宿醉。我这就叫人把他抬出去。” “无妨,皇上的口谕也不是什么秘密,他听与不听,也都可。再说,此人不是你的好友,住在这里也有十年之久,都应该算是家人了。” 听了这话,沈诚忽然跳了起来,揪住王御史的衣领喊道:“王展,你听听,我在你家住了十年,都已经算是家人了,我们之间还是什么关系都没有么?”沈诚长得略粗旷一些,但也属于保养得宜的男子,按照情报来说,沈诚的年纪与王展相仿,但也没有流露出老态,反而很年轻,身手也很矫健。长得也不错,浓眉大眼。只是因为宿醉,脸红红的,还有点臭。我后退了一步,肖小三就站在我身边,低声问:“怎么了?” “哦,臭。”我自觉说话声音很轻,居然还是被沈诚听到了,他循声看向我,瞪着眼睛问我:“王燕儿,你敢说我臭?你娘都不敢说我一句不好的!” “沈诚,这是肖大人的文书,莫要认错人。”王展立刻拉住沈诚,还捂住了他的嘴,然后一脸歉意地跟我说:“对不住,冒犯了,他也是看着燕儿长大的,因此多少心里有郁结。” “无妨无妨。”我已经把肖不修的口头禅学得七七八八。“御史大人赶紧找人帮他醒醒酒,这要是天天都喝这么醉,很伤身体的。” “沈诚本身也是名医,自己还是有分寸的。”王展解释道,然后让几个有力气的仆从将沈诚拖走了,这屋里才算安静下来。肖不修随手把窗户都打开了,看了看窗外,才对王御史说:“皇上念你丧女之痛,特再准假三个月。” “多谢皇上体恤。”王展立刻要跪下行礼。肖不修托了他一把,“不必了,我就是传句话而已。另外,我想和王大人说一下西北春旱的事情,不知王大人是否有什么对策?王大人也曾经在西北住过一段时间,沈诚更是西北镇守使之子,想必对这里都有不少了解。因此,对抗春旱之事,也应该有些想法。” 说起正事,两个人的表情都严肃起来,肖小三拉着我慢慢往出退,只留下肖小五一人在近侧伺候。我虽然耳朵好,但听了几句也没听懂,这其中涉及到了土地,人口,迁移,冰汛等等事项,我也算是有些经验的,但依然没明白。所以肖小三把我拽出来的确是正确的,万一我睡着了就不好了。 站在院子里,身后是敞开窗户依然在交谈的两个人,身前是白色幔帐随风飘舞,看着特别不真实。我一步步往做法事道场的前院走去,肖小三带了几个人跟着我。我回头跟他说:“没事,不用跟着我,我去前面给王燕儿上柱香,聊几句。” 肖小三一脸惊恐地看着我,我才意识到说话有点太简约了,赶紧补充道:“找她的姨娘们聊几句,也安抚一下。不是找王燕儿聊天……”他无可奈何地看着我,但还是跟着我往前院走。 王展的七个妾室长得都很好看,眉目清秀,可能也是没有生养,身材也保持的不错。年纪都不大,素衣坐在白色幔布之中,自有一番美态。我没料到居然能看到这样的一幕美人图,还真的愣了一下。做法事的和尚们到厢房去休息了,毕竟南厂到访,他们也不想再继续制造声音,先躲避一下为妙。 可是,这些妾室们看到我走过来,也都纷纷躲开了。 “是不是你的气场太足了,把她们都吓走了?”我问肖小三。 “难道不是你么?你的气势也不弱啊。”肖小三反问我。 “好。”我点了点头,最近正在长身体,似乎还长高了一点,穿上这身行头之后,还是有那么一点气势的。王御史家的下人帮我点了香烛,我站在王燕儿的棺椁前,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虽然不认识姐姐,但姐姐这样走得实在是委屈。妹妹虽然不敢说百分百能够找到凶手,但至少不能让无辜的人蒙冤,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上完香之后,我就让下人们带我在府里转了转。这些下人们也挺谨慎的,除了介绍一句“这是谁谁谁的房间”之外,多一句都不会说。我转了一圈也没看出什么不妥,只好又回了书房。此时,肖大人和王大人已经谈到了尾声,肖大人正在毫不客气地问御史大人为何知情不报?害得我又竖起了耳朵。 原来西北春旱早有预兆,前年从雪山上留下的初融雪水就在减少,疑似是与伐木过多有关。但当时大月国继续打造一批武器,就派人上山无休止地砍了不少林木。到后来,山秃了不少,造武器又没有用那么多木材。结果,水土流失加速,留不住水,遇到解冻时分,又因为没有遮挡,而发生了冰汛,冲毁了不少房屋。 “不是春旱么?应该是没有水的呀?”我坐在回程的马车里问肖不修。 “是土地干旱,但水顺着河道快速流走了,并且是巨大的冰块,根本无法用人力获取。结果就是眼睁睁看着水流失,而无法灌溉田地。还有因为砍伐的林木过多,缺少了树林的保护,风沙也愈加大起来。如果再任这样下去,西北一带怕就将是寸草不生的无人区了。所以说,我刚才斥责王展,也是有原因的。他早就知道这个事情,但一直没有说。意欲何为?难道是要看到大月国开始闹饥荒,看到西北变成不毛之地?其心可诛。” “那他也许也没有想那么多,或者还没来得及。毕竟他家的妻妾较多,家务事也多。”我为他辩解道。 “真的么?我看未必?” “你要是多几个媳妇,可能就知道了。”我嘀咕了一句。 幸好这句话他没有反应过来,街上有人策马急奔过来,很多行人都纷纷避让。肖小五也将马车往边上赶了赶,腾出一条路来。肖小三的眼睛尖,敲了敲车窗,肖不修掀开窗帘,他说:“大人,看来是王御史家的家仆,可能又出了什么事情,一脸的焦急。” “那派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我们在这里停一下。” 肖小三立刻遣人去打探,肖不修招呼肖小五去买几个包子过来。我一听到这个,眼睛都亮了起来。这肯定是给我买的啊,这附近有个包子铺,是我最喜欢的肉包子。 “谢谢肖大人!” “谢我什么?”肖不修挑眉。 “谢谢肖大人买包子。” “这又什么可谢的?”肖不修再挑眉。 “谢谢肖大人要投喂我。” “你确认是给你的买的么?” “啊,不是给我的呀。”我又自作多情了。“那我能自己去买么?” “你有钱么?” “没有。” “那怎么办?” “回家。” “回家?” “就是回南厂。” 听了这话,肖不修又挑了一下眉,看着我,“那冷宫是什么?” “冷宫是冷宫啊。” “哼。”他这一声似乎有赞许的味道,是我听岔了么? 肖小五动作很快,十个肉包子立刻送进了车厢,香气四溢,热腾腾。我可怜兮兮地看了一眼肖不修,肖不修点了点头,我就赶紧拿起一个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刚出锅,小心烫。”肖小五看着我不由得提醒了一句,“早上没吃,现在补上,回去就别吃饭了。最近你是吃太多了,眼瞅着都胖了。” “没事没事,我长身体呢,以后可以长得又高又漂亮。”我笑嘻嘻地又吃了一个。 有侍卫回来了,站在车窗边低声说:“大人,据说是西郊别院着了大火,整个别院都烧光了,还死了不少人。那下人说,火是前半夜着起来的,好像是有人故意放的火。” “嗯,找人去别院看看。”肖不修点点头,我则停止了吃包子,先要消化这个信息。 三十、据说是有奇奇怪怪的奸情 把我放在南厂门口,肖不修的马车就直接进了宫。我猜也是和春旱这事情有关,没有再多说话。倒是他在我下车的时候说:“十个包子吃完了,一会就不要吃中饭了,否则会积食。”我赶紧点头答应了,但一进南厂的大门,就直接去了厨房。怎么可能不吃,这时候正是午饭时间,南厂最是热闹的时候,我得再去吃点荤菜横菜。 此时的厨房外已经聚集了不少排队打饭的侍卫,他们有的是单独过来打饭,然后在厨房专设的房间里大圆桌吃,有的是拎着食盒,装好后回到自己的地方吃。不过,此时真的是能够看到南厂最热闹的景象。大家没有了平日执勤时的严肃,还有点笑嘻嘻地模样。 毕竟,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我出现的时候,南厂厨房小小的安静了一下。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应该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刚才从王御史家出来,摘下肖不修给我的面罩黑布,我把自己的脸还抹了抹,现在应该很干净才对。 一边往里走,一边听到身后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那必然都是议论我的。我琢磨过来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光天化日之下在南厂露正脸出现,平时我来这里吃饭,不是半夜就是下午,没什么人看到过我。再有,我之前一直窝在东厢房和文书处,来来回回也就是那么几个人。 “哟,小七啊,回来啦。来坐这里。”陈不惜也在,看到我之后热情地打招呼。自从在文书处碰过几次面之后,他也知道我来了南厂,还挺高兴的。那是,毕竟他手里还有我那三千两银子的小金库,说不准以后金额还会增加呢。所以,我这么一个财神爷,他必须要好好照顾才成。“今天肖十七给炒了几个青菜,说是去火消食的,你要不要尝尝?” 我不是来吃荤菜和横菜的么,怎么变成了青菜?我转头看向正在厨房里忙碌的肖十七,然后居然看到满厨房都是青菜,今天一个横菜荤菜都没有。“为什么没有肉了?” “肖大人昨天下令说大家吃几天素,清清肠胃。” “啊,肖大人这种事情也要管啊?”他怕不是就针对我的。我看着白水煮白菜,清炒绿菜叶子,一点食欲都没有了。“要不然,给我点咸菜。” “咸菜也不给了,说是容易口干,对身体不好。”陈不惜也感叹道,“肖大人可能觉得最近大家伙食太好了,有点怠工,所以打算饿大家几天。” “咱们小金库呢?偷偷买点肉,做个锅包肉,糖醋排骨,爆炒腰花……”我想报菜名。 “那咱们干嘛不出去吃呢?就去高少爷他们家的鸿宾楼啊。” “也对啊,我怎么就忘了这个事情呢。”我眉开眼笑,“要不咱们晚上去一次,顺便打包几个菜留着明天吃。” “我看可行。”我和陈不惜坐下来聊起来了,慢慢外面议论我的声音还是有。大多数是问我是谁?还有人品评了一下我的厂服,说是和他们的样式材质都不一样,怎么是属于肖大人的款式?还有一部分人笑嘻嘻地说:南厂终于有小美女了,真是不错。陈不惜也听到了,嘿嘿干笑了几声,“别介意,这群老爷们就是话多,你没有正式在南厂亮相过,所以他们好奇也是正常。咱们南厂是有女侍卫的,也有几个好看的。不过是因为武功高强,一般的侍卫都打不过他们,也就不敢上前说话了。估计他们是看你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调笑几句而已,都没有坏心思。” “没事没事,人活着不就是被说被议论么,更何况我一来就在肖大人身边做事,必须被品头论足一番才行,否则也凸显不出我的特别之处。”我很大度的。 “之前你破的那几个案子,他们也都知晓了,挺佩服的。现在看见真人了,可能也是要对对号,消化一下的。当初,我听你破那个张诚杀妻案的时候,也挺吃惊的,从让肖大人把你扔下楼,再到陈玉芬棺椁面前请鬼,搞得大家都吓得不轻,说这是谁家孩子啊,简直是疯了。等再看到你的真容,我还真有点不敢相信,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居然搞出这么多事情来。” “哦,是好是坏?” “当然是好啦,多聪明。你多吃点,长长身体,就更好看了。到时候,爱慕你的人都要在南厂门口排大队了。”陈不惜居然有种老哥哥看妹妹的老怀感伤之情,搞得我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只好说,“吃菜吃菜,多吃点菜,败败火。” 我往嘴里也塞了块白菜,味道还不错。有侍卫进来找陈不惜,陈不惜点头说:“这里说。”我们这桌都是陈字号的人,就我一个肖小七而已。 “西郊别院的大火扑灭了,兄弟们是后半夜得到的消息,去查看了一下情况。烧得特别彻底,基本上所有的东西都烧完了。尸体暂时只找出五具,但据逃出来的人说,当晚因为是给王燕儿做法事,所以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来了不少,并且还住在了别院里。所以,恐怕伤亡数目不小。另外,应该是人为纵火,有人将几坛祭酒撒在了院子的四处,所以一经点燃,燃烧得特别快。有目击者看到是别院外住的农户张虎做的,现在已经派人去查此人下落了,也不排除此人也已经葬身火海了。” “死这么多人?怕是要惊动皇上了。”陈不惜有点挠头,“这王御史家应该去庙里拜拜烧烧香了,怎么这么倒霉呢。” “张虎为什么放火?”我问道。 “这个还不清楚,据说张虎和王燕儿也不熟悉,没有初步的放火动机。我先回来给大人们通报一声,有了下一步的进展,还会有人过来。”那侍卫跑得也是气喘吁吁。 “行,你先去喝口水喘喘气。看来,我们还要再等等。”陈不惜让人先出去了。 “等什么?”我好奇地问。 “等肖大人的指示。这事情不属于南厂管辖,是京畿府的辖区,我们要是多管了,就又要被骂了。” “我们被骂的还少么?”我笑了。 “这倒是。”陈不惜也笑了。“那也等等肖大人,虽然说是我们正在处理柴文进这个事情,如果去查看西郊大火的事情也在情理之中,但还是要经过肖大人和王御史的点头。” “嗯,那等等。”我又吃了一口白菜,“对了,有没有人能进大牢里看看柴文进?是关在哪里了?” “这个应该可以,为了避嫌,先暂时关在禁军的监牢里,也是安全的。” “这个又怎么说?” “首先不能关在我们这里,也不能关在京畿府,京畿府的府尹郭大人是王御史的好友,会有滥用权利的嫌疑。所以皇上下令先关在禁军的大牢里。禁军虽然和咱们各管一摊,但最终也是受肖大人管辖的,咱们也是可以去见见的。” “可以安排我去见见他么?”我问道。 “为什么?” “就是去聊聊天。”我很直白的。 “那晚一点,我先找人通个气。你是打算明着去,还是暗着去?” “这有什么区别?”我好奇地问。 “也没什么,就看你要去聊什么了?”陈不惜眨眨眼睛地看着我,我才反应过来,的确按照南厂的风格,明目张胆或者暗中进行,都可以。 “咱们就明着去,反正也没什么秘密。暗着去,反而会令人起疑心。”白菜吃完了,我又把陈不惜眼前的青菜吃了两口,味道也不错。 “成,等我消息,咱们晚一点一块过去看看。”陈不惜看我喜欢吃,就把盘子都推给了我。“等去完了,咱们就在鸿宾楼吃晚饭。让高禀文跟着,高少爷的鸿宾楼,咱们去就不花钱了。” “对对对。”我特别同意。 吃完饭回到文书处,发现高禀文和肖小六都不在。我问其他人,说是两人一早就去了西郊别院,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算算路程,估计也是要晚上才能赶回来。我泡了杯茶,坐在案几后面,开始誊写文案。 无关此案,但也有趣。说的是一段往事:十三年前,西北重镇西霞县一场风沙过后,沙丘凹陷处露出了一块石碑,上面有几个大字:紫衫军首领曹显之墓。 有好事之人召集了一群壮劳力在风沙过后在此掘地三尺,企图挖出什么,但是一无所获。而就在众人败兴而归的时候,又来了一场铺天盖地的黄沙,将这些人集体活埋,没有一个生还者。当地府衙最后的统计是共67人,均为西霞县人。 西霞县作为西北重镇,也是与大夏国经贸往来的重要城镇,此事一出,立刻被传播开,造成了极坏的影响。一时间,人人都觉得是曹显的恶鬼显灵,收人来了。 这里要说一下曹显其人。对于大月国的人来说,都知道曹显是着名的叛军首领,十五年前还是大月国的大将军,后来有一日忽然造反了,说是挖到了三百年前大月国建国时从各地搜罗来的金银珠宝的宝藏。 这事也挺奇怪的,大月国的开国皇帝当地在各地征战,积攒了不少珍宝,然后找了一个地方深埋了起来,没给子孙后代留下一金一银。当时的开国皇帝说:“这些沾满了鲜血的珍宝不干净,有邪气,会令后代疯魔灭绝。”所以,就在一个极其秘密的地点埋葬了这堆宝物。可是,后代对于这个传说也很好奇,想发财的人也很多。 于是,后来的三百年中,每年都有这样那样关于宝藏的传说,也有不少人因此而丧命。到现在为止,这宝藏不过是个传说,很多人都当做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随便聊聊而已。反正至少我都听过了不下十几个版本,每次听到都觉得极其无趣。 大将军曹显不知道怎么就发现了这个宝藏,然后就忽然带着一部分禁军起义了,包围了皇宫,还逼迫现在大月国的皇帝退位。咱们这位皇帝敢杀了自己的兄弟夺取皇权,所以更不怕一个区区的大将军,因此也用了极为血腥的办法进行镇压。据说当时还抓了曹显的儿子当做人质。曹显也是个狠角色,就算是看到自己的儿子身首异处,依然坚决地叛变了。 虽然战败,但还是直接跑路了,从此再无音讯。直到这场风沙吹出了他的墓碑,大家才知道原来他已经死了,但这块墓碑是谁立的,无从得知。最重要的已经不是曹显死不死的问题,而是关于他已经得到了宝藏的事情,到底藏在哪里了?所以才会有人冒着风沙去挖掘,最终被活埋的惨剧。 “其实,就算是惨剧,还不是因为人心之贪念,又怎么能怪曹显呢?”肖小五回来的时候,见我正在抄这段文案,不禁想跟我讨论一下。毕竟这个事件在当年也是轰动一时,流传很广。 “可若不是曹显背叛皇上,带着宝藏的秘密跑路了,也不会造成后面的悲剧。” “啥悲剧?每年都有人去找宝藏?那不是蠢么?就说曹显得到了宝藏,不也死掉了。你我得到宝藏后有什么用?还不是一天只能吃三顿饭,在1米见方的床上睡觉。或许顶多是睡个丝绵棉被,多吃几块肉而已。” “也许还能多娶几个媳妇。” “像王御史那样,娶了这么多媳妇,不累么?”我摇摇头,“那些媳妇又长得都像他的正妻,每天看过去心情能愉快么?他女儿王燕儿是不是也因为是长得很像她的母亲,才怕令王御史难受,才去住别院的?” “也有可能,据说王燕儿与其亡母长得非常像。我们今天去别院的时候,已经都烧成了灰烬,应该是下人们,昨天与我们说话的下人们也都烧死了,的确是很可怜。” “嗯,这个大火的事情,我们早上知道了。那放火的张虎的动机是什么?”我拉着风尘仆仆地高禀文和肖小五到一旁坐下,泡了茶给他们喝。高禀文明显一脸的纠结,似乎在思索什么事情。“怎么了?” “这事情,我也不能说没见过,但是要因为这个杀人,也挺不可思议的。”高禀文说道,“应该说,这里面的确有奸情,但这个弯弯曲折的情感纠葛,有点令人觉得莫名其妙,可以又合情合理。” 三十一、你们几个到底是谁爱谁呀? 王燕儿在西郊别院住了一年,仆从三十多人,足以见得王御史对她也是宠爱有加。她的性格又是外向活波,种花种草种菜,还让附近的农户来教她种菜,每天玩得也挺开心的。住在别院附近的农户,同时也是王御史家的佃户,归属于王御史家,既然大小姐喜欢种菜,大家也是极力配合。重点是,大小姐王燕儿长得也好看,所以年轻男子自然也会产生爱慕情愫,这都很正常。 其中有一家的林姓农户的小儿子林二牛与王燕儿年龄相仿,憨厚朴实,也深得王燕儿的重用,每次有事情都会叫林二牛过来干活。一来二往,两人也算是很熟络,还经常一起说说笑笑干活种菜,感情很不错。有时候,农户的婶子们还会调笑林二牛说:“你和大小姐也算是有缘分,‘林中燕’就是说你们两人是一对哦。”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林二牛还真的动了这个心思,每日里更勤快地为王燕儿干活跑腿。其实,他也知道他与王燕儿就是云泥之别,不可能有结果的,但是也忍不住多和喜欢的人亲近一点,哪怕是最绮丽的幻梦也希望时间可以再久一点。 但是,另外一家农户的儿子张虎就不乐意了。他与林二牛是从小长到大的好朋友,甚至可以形容为穿着开裆裤时期的好朋友,更何况,有一年,张虎去荒山上拾柴,忽然下了瓢泼大雨,发生了泥石流。村里的人都认为张虎已经被泥石流掩埋死了,只有林二牛不肯相信,执意上山去寻找。 当时的雨下得很大,泥石流之外还有巨石滚落,所有人都拦着林二牛,生怕他也出危险。但林二牛说他们从小就是在荒山上长大的,知道哪里能够避险,哪里有山洞。他一定能够找到张虎,把他带回来。 可能也是林二牛的信誓旦旦和自信令村民们相信他可以做得到,也就没有再阻拦他。趁着雨势渐渐小了些,林二牛就独自上山去了。这也是又过了一天一夜,果然他带着丝毫未伤的张虎回来了。自此之后,张虎就成为了林二牛的尾巴,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张虎的身影。 可是,自从林二牛喜欢了王燕儿之后,张虎明显就很不高兴,还跟林二牛吵过好几次架,甚至有一次还动手扭打起来。大家以为是两人闹着玩,也没有当真。但是后来也明显感觉到两人的气氛不对。 等到王燕儿死了,林二牛大哭了一场,就守在王燕儿的屋里不吃不喝。张虎进去劝他节哀,但是林二牛完全不听,还和张虎又大吵了一架。张虎特别生气,将王燕儿的灵堂砸了之后,将所有的祭酒洒在别院的各处,一把火点燃了……高禀文他们离开的时候,现场又清理出不少遗体。 “看起来真的死了不少,甚至有可能是六七十人,不少是孩子和妇人,应该是没来得及跑出来,因为火势起得特别快,也特别大。”高禀文一脸的惋惜,“那些孩子和妇人没招谁没惹谁,不过是去悼念的人,居然会遇到如此惨祸。” “所以,张虎为什么放火?”我还是没明白。 “怎么和你解释呢?”高禀文挠了挠头,看着肖小六。肖小六也一脸的尴尬,不知道要怎么解释给我听。 “两个好兄弟,因为一个女人发生了争执,这也不是情杀啊?” “这就是情杀。” “那他们三个到底谁爱谁?” “张虎爱林二牛,林二牛爱王燕儿。” “噗!”我一口茶喷了出来,“什么情况?” “其实这事是有的,咱们大月国民风开放,男人之间的惺惺相惜也是可以的,只是没有那么明目张胆而已。现在看起来,张虎是感激自己的小伙伴当年的搭救之恩,继而爱上了林二牛,觉得这位朋友已经不仅仅是朋友那么简单了,已经是生死之交,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可是,林二牛没往那方面想,只是觉得这人就是好朋友,他喜欢的是王燕儿。结果,张虎不喜王燕儿,就与林二牛发生了争执。也许,后来林二牛也反应过来张虎对他产生了感情,但是他拒绝了。于是,张虎因爱生恨,放火烧了别院。” “等等,让我顺顺。”我听得有点乱,但其实很明白的就是张虎喜欢林二牛,嫉妒王燕儿。然后看林二牛这么伤心,一生气就放火点了院子,结果造成了这么严重的伤亡事件。“所以说,这算是破案了?张虎人呢?” “现在还没找到,但是找到了疑似林二牛的尸体,因为已经烧成了焦炭,可能还需要辨认一下。南厂的仵作们已经赶过去帮忙,希望很快能查出是不是林二牛。” “林二牛死了?”这张虎因爱成恨,也不能下这么狠的手。我有点难以消化这个结局。“那张虎会不会也杀了王燕儿?” “我们在回来的路上也讨论过这个问题,真的是有可能的。”肖小六说道,“嫉妒使人面目皆非,很可能也让张虎痛下杀手。” “证据?” “还没有,应该搜查张虎家,也许会有发现。”高禀文说道,“但我们是文书,没有权利调动南厂的侍卫,所以就先回来了。” “这事还谁知道?” “京畿府的人,他们也赶过去了,大家也算是相互配合,信息共享。”肖小六想了想,“可能也是涉及到王御史家的事情,郭大人又是御史的朋友,会更尽心尽力地处理这个事情。目前,我们也就是查到了这么多,后面还是要看废墟整理的结果,和仵作的验尸报告,再进一步推论。” “那要真的是这样,王燕儿死得就太冤枉了。”我有点唏嘘。 “这大概就是命。”肖小六和我一起长叹了一声。“估计我们很快就能写结案报告了。” “就写这个雌雄迷离的杀人事件?这还真的不太好下笔。”这个是有难度的,怎么能说明白呢?还涉及到这么多条人命,每一个人背后都是一个家庭,又牵扯到百余人的幸福。他一人的爱恨情仇,却让这么多人掩面哭泣,这的确是应当千刀万剐了。 “稍后要跟肖大人汇报一下,看看是不是要出一个通缉令,抓捕张虎。”肖小五说道。他通晓整个南厂的办事流程,我和高禀文都点了点头。 此时,陈不惜走了进来,对我说:“我安排好了,咱们走。” “哪里去?”高禀文问。 “我去看看柴文进。”我站起了身,“总要与嫌疑犯聊聊。” “我也去。”高禀文也立刻站了起来,他和柴文进的关系也很好了。 “不用不用,我一个人去就好了。你若是去,阵仗就大了。一个新科状元去大牢里看探花,传出去倒也是一段佳话,但对你们的声名也不是特别好。”特别是刚刚听完林二牛和张虎的情感纠葛,我看高禀文说要去看柴文进时的眼神都不太一样了。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我和柴文进之间不过是同僚之情,我们两人是同年的举子,又是一起进南厂的,我和他又同时对《道德经》有同样的见解,彼此惺惺相惜而已,绝对没有其他的。”高禀文瞬间就反应过来,急急地跟我辩解,“我喜欢女的,我真的喜欢女的。” “哦,那你也不能去。”我憋住一脸的坏笑,快步跟着陈不惜走了,高禀文还在后面大喊,“我真的喜欢女的!” 陈不惜准备了马车,所以我们的速度很快,直接进了禁军在护城河边上设置的大牢门口。因为是打过招呼的,所以守卫的侍卫看到我们直接放行。 这大牢守卫森严,等我看到柴文进的时候也走了很长的一段路。路上有侍卫首领说,自从柴文进被关进来之后就一直不说话,不是闭目养神,就是发呆,不知道是因为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还是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他们尝试着对他问话,但也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主要是他目前还是探花的身份,不能逼供,不能动刑。所以,禁军首领说就先这么关着,要是皇上有旨意了,再按照办就好了。反正现在保证他活着就成。 我看到柴文进的时候,他卷缩着身体躺在土炕上,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昏过去了。我连忙喊了他一声:“柴大哥,我来了!”他听到我的声音,身体抖动了一下,但是没有起身。我只好又喊了几声。 柴文进这才缓缓起身,隔着大牢的铁栏杆看到我,眼睛里透露出了一丝亮光。“小七大人,真的是你么?” “废话,你再不起来,我就要掀被窝了。”我又好气又好笑,这个柴文进真是个呆子,进来这几天也没有洗漱,一脸的胡子拉碴的,眼窝也陷进去了,刚刚养好的病,滋补品吃得胖了一点点,这下子全都还回去了,又瘦弱了不少。“你是不是又没吃饭?” “吃不下。”他费力地从土炕上下来,走到我面前,抓住栏杆,身体有点晃。 “来来来,咱们坐下说。”我直接坐到了地上,盘起了腿,他也跟着坐了下来。陈不惜想找个垫子给我,但这深牢大狱里也没这个配置。“算了,就这样。” “柴文进,我今天进来是想问你几个事情,你要老实回答。”我还是很严肃的。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了。“第一个问题,为什么不吃饭?” “就这个问题?”柴文进有点愣神。 “嗯,回答我。” “吃不下。” “为什么?” “心里堵得慌。” “原因?” “王燕儿死了。” “所以?” “我和王燕儿也算是青梅竹马,彼此之间有过婚约,虽然我对她没有那种男女之间的心动之情,但我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对她有那种妹妹,朋友,亲人的情愫。婚姻这种事,只要彼此不讨厌,就在一起相互扶持过日子。我之前的确是这样的想的,因此也是认定了命运这样安排。可是,造化弄人,我家出事之后,我自觉不能拖累王燕儿,才提出了退婚。燕儿虽然伤心,但也听从了父亲的安排。当时,我也认为自己命不久矣,何必呢。” “你退婚的时候,王燕儿没有反对?是跟她商量之后得出的结论,还是你自己单方面去提的?” “我自己提的,没事先通知她。也没有必要,他父亲还是挺强势的,当时的局面,如果我不提,她父亲也会提出来。” “事后呢?王燕儿没说什么?” “具体的情形我也不清楚,因为退婚了,也不好去找她了。只是听说她在家里待着并不开心,经常和她父亲,沈诚叔叔闹矛盾,后来就搬了出来。对了,和另外一个御史大人的儿子订婚,其实是王燕儿自己定下来的,当初我们几个都在一起玩,和那位关系也很好。” “是谁?” “秦钊秦大人,与王御史是同僚,只是所辖事物不同而已。他小儿子是我们一起玩大的,人品也很好,其实比王燕儿还小了三岁,我们一直把他当弟弟看待。他能够同意与燕儿成婚,我也挺放心的。” 陈不惜准备了一些简单的饭菜,推进了栏杆里。“一边吃一边说,咱们不着急。和这边的狱长大人说好了,可以待得有一点。” “不要,这里阴冷,你身子骨弱,腿又受过伤,容易着凉。”柴文进急急地说,“我没想到你能来,我也没什么事情,你就回去。” “你都要问斩了,还没什么事情?你不是要当我一辈子的侍卫么?我可还没死呢,你就先死啊?”我也问他。 “你同意我当你一辈子的侍卫了?” “同意啊,一直都同意啊。你可以帮我挣钱护院抄文书,不要白不要啊。我又不傻,送上门来的大便宜,干嘛不占啊。” “那我吃饭。” “哈哈,柴文进啊,好好吃饭,等你回家。”我立刻给他手里塞了一个大馒头,眉开眼笑。 “大人,你相信我没杀人?”柴文进眼中有星光点点,手也有些颤抖。“他们都说我杀人了,你不相信?” 三十二、信息太多,我有点乱了 柴文进大约在牢里待的这十天,有点傻掉了,也有可能没有人与他交谈,他心里也觉得很憋屈。当然了,他好歹也是名门之后,中了探花之后,刚觉得可以光宗耀祖了,又遇到这样的事情。本来都以为自己要被砍头了,又有人跑来跟他聊案情了。这人生的大起大落,也是一番心境的转换。相信经历过此事之后,他或许对人生都有另外一番感悟。当然,这是后话了,现在我们还需要解决眼前的问题。 “虽然你我认识时间并不长,但我总觉得就你这脑子读读书还是可以的,但要说杀人,你应该不成。” “为啥?” “这也很简单,最重要的是你没有动机,也没有这个体力。我看过现场的勘察报告,要是能把王燕儿那样杀死的,体力可不是一般的好,仇恨也相当深刻。你与她多少有些情分在,不可能下这么狠的手。” “那为什么他们都说是我杀的?” “因为现在也没有嫌疑人,只好先找一个当标靶。更何况,你与王燕儿之间有婚约,这种新晋探花情杀前未婚妻的戏码,不是更容易让人注意和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么。你已经成为大月国最红的探花了,应该高兴才是。” “还真的高兴不起来。”柴文进的表情逐渐平和下来,没有刚才的阴霾灰暗,“就算做不成夫妻,她也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还借了我五十两雪花银,这也是情分。我想,即便是我不爱她,多少她在我心中也占有了很重要的位置。” “你可知道她是否有喜欢的人?” “退婚之后就很少联络了,我又病了,也没有去打听。那日去借钱的时候,她也没说什么,只是要我好好调理身体,好好活着。” “那她可有什么仇家?” “这怎么可能有,一个姑娘家,每日里也就是家人和家仆这些人,怎么会有仇家?” “比如说,之前有什么要好的小姐妹,后来吵架了,决裂了……” “燕儿的朋友很少,生活圈子也不大。” “家仆里是不是有什么心术不正的?” “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她身边的人下手?” “没有没有,都是猜测。要破案,就要把所有人都猜测一遍,看看动机到底是什么?” “燕儿性格开朗,也并非难伺候的大小姐,据我所知,下人们都很喜欢她。” “现在是这样,高禀文去了西郊别院,那里已经烧成了灰烬废墟,没有人一个人生还虽然说已经有了怀疑对象,但毕竟也是怀疑,并没有任何证据。”我简单地把西郊别院着大火和张虎林二牛的事情说了一下,柴文进一脸的难过。 “自从退婚之后,我就很少与燕儿往来,也不想听到关于她的事情。所以,我也真的不知道后面这些张虎林二牛的事情。” “那你回忆一下,你那天借钱的时候,王燕儿有什么不妥么?” “一如既往。” “她家门口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我当时应该已经开始发热了,也是强撑着跟她说了几句话,无暇顾及其他。或许,车夫看到了什么?” “车夫也没看到什么异常。”我看着柴文进把饭都吃下去了,才又说话:“稍后,我会让人给你再诊诊脉,现在这么瘦可不成。你要记得,我可在外面一直想办法洗脱你的嫌疑,所以你要好好吃饭,不久出来的时候,像你这样的红人,在大牢门口一定会有看热闹的人,咱们不能跌了面子。” “我哪里还想到这些?” “对呀,所以我想的呀。”我安慰他道,“我也是知道你不会了解太多东西,当时你的状况都已经觉得生无可恋了,谁知道老天居然安排了这样的际遇。那么,既然已然如此,我们就要把事情搞清楚,查出真凶。” “嗯。”柴文进郑重地答应了我,我才放心下来。 “虽然刚刚大家都开始怀疑了张虎是凶手,但我觉得作案动机并不充分。或者这样说,他的确可能就是凶手,但是,没有人证物证,也没有办法确认这个事实。所以,我对这个事情是存疑的。我反而是觉得很奇怪的地方在于为什么要把别院烧光,烧成灰烬,这难道不是杀人灭口,绝户么?这样的仇恨也过于深刻了?所以,我来也是希望你能再想想王燕儿生前到底得罪了什么人?或者说,并不是这两年得罪的人,而是之前。毕竟你们之间曾经有过关系,也知道更多家庭内部的事情,好好想想哈。我明天再来看你,等我给你送来的好吃的哈,其他人的,特别是牢房里的饭别吃了,晦气。”大牢里已经开始掌灯了,我可不想在这样阴冷的环境中待太长时间。反正给柴文进的作业已经安排好了,他暂时也不会有太多消极的想法。不过,回南厂的马车上,我还是嘱咐了陈不惜一句:“虽然说我这个可能是多心了,但是能不能派人暗中保护一下柴文进,毕竟真凶还没有找到,他也许会有危险。” “什么意思?”陈不惜没有特别明白。“禁军的大牢挺安全的,应该没有什么不妥,也没有人敢在这里下手,那不是自讨苦吃么?” “第六感而已,不懂了,女人是有第六感的。”我笑嘻嘻地说。 “你一个小毛丫头,还女人……”陈不惜开始扶额了。 回到南厂时,肖不修居然在文书处看我们抄写的进度,高禀文在边上杵着,两人说着什么。看到我进来,高禀文暗中松了一口气,让出了c位给我,低声说:“肖大人来了有一会了,一直看你抄写的东西,也没说好不好,就是一直看。” “我都抄过什么?你们有分类么?”我也低声问,他还没来得及回答,肖不修就开口了,“肖小七,小声嘀咕什么呢?过来。” “是是是。”我发现我最近开始像狗腿子一样了,当然了,肖不修阴晴不定的这种性格,也只能用这个方法来对付。 “去哪里了?”他这语气也判断不出来喜怒。 “去禁军大牢看柴文进,陈不惜带着去的。”我赶紧老实交代。 “嗯,有什么发现?” “发现他瘦了。” “还有呢?” “没有了。”这种对话,的确没什么营养,他都没抬头看我一眼,还在看我抄的文案。 “二十大板领了么?” “什么?”我忽然想起来,早上他还要打我二十大板的事情,“别别别,要不咱们先留着,等这事结束了再打,好不好,我一定去领。”能缓一天是一天,我肯不想现在去。 “嗯,先记在账上。”肖不修点点头,“去吃饭,我那屋里摆了饭菜,但我现在要进宫一趟,你就去吃了,别浪费。” “好的好的。”肖不修的小灶,我见识过的,比鸿宾楼的好吃好看。 “吃完继续过来抄写,把今天的工作补齐。” “没问题!”吃饱了,干什么都成。 “去,我再看一会儿。你们都去吃饭。”肖不修明显心思不在我们这里,大家就很恭恭敬敬地退了出来,我眼角余光看了一下,他居然在看曹显墓碑的那一段,我抄这段的时候,稍微润色了一下文笔,尽量还原了当时的风沙漫天和事后居民们的议论。其实,对于曹显来说,早已无所谓了,人都死了,恐怕尸骨都没有了。但是,若还有人议论他,就证明他曾经活着,也是有意义的。那些人都怎么议论他,是好是坏,是闲言碎语,是感伤怀念,又有何用呢? 我在肖不修屋里吃饭的时候,肖小二影子跳了出来,和我一起吃饭。严格的说,这都已经是夜宵了,折腾了一整天,我打算吃完就去睡觉了。肖小五看了我一眼,默默地退了出去,还关上了门。我有点奇怪,看了看影子,影子则正吃得很开心。 “影子哥,你不去保护肖大人么?”我戳了一块酱牛肉塞到嘴里。 “他现在要进宫去,不需要我。宫里的守备森严,我不能隐藏起来。所以,一般他要进宫,我要不就是直接跟在身边,要么就不去。” “话说,你们两睡觉的时候是一被窝么?” 噗!影子的酱牛肉一口全喷了出来,还呛到了。我默默地看着他,也没打算帮忙。等他缓过这口气,瞪着眼睛跟我说:“等肖大人回来,我建议他再给你二十大板。” “为什么?你可不要吹枕头风啊!”我有点慌。 噗!他的茶也喷了出来。我坐得稍微远了一点,生怕他把我的衣服弄脏了。“再加三十大板。” “别这样,我这么弱小无助,别欺负我。”虽然这话说得我自己都不信。影子也特别真诚地看着我说道:“肖不修为什么要把你弄到南厂来?” “我怎么知道?大约觉得我貌美又聪明。”我也很真诚地看着他。 影子又看了看我,最终长叹一声,“这大约就是孽缘。” “哟,说说,我爱听。”我赶紧往前凑了凑。 “说什么?” “孽缘啊!为什么?” “他也是实在是没有人能用了,看你会写字,还算细致,才想办法把你弄过来的。要不是看在你还算有点本事,他怎么可能对你这么个黄毛丫头这么好,还让你住在东厢房,顶他那只猫的名字。” “但这事多膈应啊,你们都知道肖小七是一只猫,现在变成了我,你们不别扭么?” “别扭什么?他那只猫只跟他玩,看见我们都咬牙切齿的,连摸一下都不成。所以,现在变成你多好,不仅能够说话,破案,还可以一起吃饭,聊天,喝茶。对了,还能骗人家高禀文的钱,给南厂设置小金库,多好啊。” “也对,我比猫强那么一点点。但是,明显肖不修对我没有对那只猫好。” “你还想要多好啊?他对那只猫也不过是抱抱,摸摸。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跑,根本没什么时间撸猫。撸猫最多的那个人是我,我不跟着他的时候,就蹲在墙角跟猫说话。所以后来那猫跑了,恐怕也是根本不想跟他玩了,大约也不想听我说话了。” “你都跟猫说什么?” “不能说的,都告诉了猫。” “你……你别把我当成猫,什么都别告诉我。”我瘪了瘪嘴。 “没事,跟你说了等于跟猫说是一样的,你也没人说出去。另外好的是,你还能够跟我对话,猫只能喵喵喵。”说到高兴的时候,影子还呼噜了一下我的头发,简直真的把我当成猫了。我的确想反抗,但想想也不成,人家身高体重武功饭量都在我之上,我怎么都比不了。 “说说,我就当睡前故事了。”我继续吃饭。 “给你讲个今天刚发生的事情。宫里的,关于黄娘娘的,就是去你冷宫找茬的那位。”影子的表情似笑非笑,引起了我的极大好奇。“说说说,我要听!” “下午肖大人不是进宫了么,我在边上跟着。他们讲的是春旱的事情,就今天早上斥责王御史那个事情,肖大人找皇上去商量解决办法。正说到难点上,找不到方法的时候,那个黄娘娘忽然闯了进来,叽叽哇哇地说自己新做的宫装被耗子啃了,要皇上赶紧让太监们在宫里灭耗子。皇上本来就挺心烦的,听到黄娘娘咋咋呼呼地一通说,头都大了,立刻就不太高兴了。可能也是敷衍她,就让肖大人一会安排人去黄娘娘宫里先看看什么情况。黄娘娘不依不饶地说要现在就去,还说怀疑这耗子是从冷宫里跑出来的,因为她曾经在冷宫里看到过耗子。” “什么?大月国的冷宫里就我住着,这不是明摆着栽赃么?”我不高兴了。 “别急,继续听,猫猫乖。”影子倒是挺高兴我有这个反应的,又顺手摸了摸我的头发,“皇上问:你什么时候去的冷宫?去做什么?黄娘娘说有一日在宫里遛弯,觉得头晕眼花,正好看到附近有院落就进去了,进去之后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冷宫,然后就去坐了一会儿,看到了耗子。” “瞎说!我那里什么都没有!干净着呢!”我生气了。 “皇上就问肖大人:冷宫居然有耗子?肖大人说:并没有。黄娘娘就不乐意了,说道:肖大人那么忙,怎么知道冷宫有没有耗子呢?肖大人说:冷宫内外都未种植花花草草,每日吃食也都是由御膳房提供。重点是,冷宫里的那位最讨厌不整洁,每日都要令宫女太监打扫庭院,非常干净整齐。并且日前已经封闭了冷宫,连个苍蝇都不能出入,更不可能有耗子了。” “对呀,肖大人把冷宫给封了。” “皇上听完之后点了点头,但黄娘娘不乐意啊,执意说应该惩罚冷宫的人,是她们养了耗子。肖大人说:臣在四周下过毒药,寸草不生之地,必然不会有耗子。娘娘可以在自己宫里查查,有可能耗子来自别处。” “这不就是诚心找茬么?”我开始呲牙咧嘴。 “黄娘娘生气了,觉得肖大人在针对他,向皇上撒娇说一定要去冷宫大扫除。结果,皇上生气了,一甩袖子,把黄娘娘推开,说她完全是无理取闹,国家争锋多事之秋,她还这么不懂事,‘给朕添堵!’。” “嗯嗯,没错,给皇上添堵。” “黄娘娘倒在地上哇地就哭了,说皇上欺负她了。允许我点评一句,这黄娘娘实在是没有眼力劲儿,皇上正在议事的时候,她跑出说这些事情,的确是添堵。” “没错没错。” “皇上一看黄娘娘哭了就更生气了,下令让人把黄娘娘拖回宫去,禁闭半年,连同一众奴婢都不得出门。还让肖大人派人去把黄娘娘的宫里做一次彻底的大扫除,把耗子都找出来弄死,再四周撒上毒药……” “不错不错不错。”我觉得开心多了。 “刚有宫里人说黄娘娘在屋里又哭又闹呢,肖大人拿了皇上的旨意和封条,现在是去把黄娘娘的院落都封起来,让她在里面静心思过了。” “嚯,这个可与封我那冷宫有一拼了。”我喝下了一碗热汤,觉得浑身都舒适起来。不过转念想想,是这黄娘娘有点无理取闹呢,还是有人下了套,让她钻呢?我有点乱了。 三十三、适当的蠢,适当的犯傻 黄娘娘这是对我没有太大困扰,但晚上我居然做起了噩梦:在一间大屋子里有好多人在说话,吵吵闹闹得不行了。我睁着眼睛看着他们,但自己似乎是不能动的。那些人的面孔也看不清楚,很努力都看不清楚。后来,有个男人说到激动的时候,还举起了赤裸的手臂,我隐隐看到他的胳膊上有一块黑色暗纹……忽然跳出来一只耗子扑到了我的身上,我一下子喊出了声! “做噩梦了?”肖不修推门进来的时候,我还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房梁,四肢无力。他快步走到我的床头坐下,轻轻抱起了我,拍了拍我的后背,那一套动作特别像撸猫的全套,我有点清醒过来。“左右不过是个噩梦而已,今天肯定是吃的太多了,所以才觉得身子发沉,睡得不安稳。明天不许吃那么多了,喝点粥就成了。” 黑暗里的肖不修忽然有那么一丢丢的温柔,令人无所适从。我怔怔地看着他的轮廓,一时间有些恍惚。影子和肖小五一同进来,点亮了房间的四处烛火,我才觉得自己好了那么一点点。 “所以,你真的没有和肖大人一被窝啊?”我问影子,影子来了一个踉跄,迅速闪身不见了。 “为什么影子要和我一被窝?”肖不修挑了挑眉。 “他是你的影子,自然是你去哪里,他去哪里。你要是睡了,他不是应该睡在你身边么?”这话还没说完,我就觉得肖不修捏住了我后背的脊骨,开始用力。“别别别,疼疼疼。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不过,他捏完之后,我居然能够动了,身上也轻了不少,冷汗也下去了。此时,我才有力气起身,脱离他的“魔爪”。他很潇洒地收了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刚才可能是跑得有点匆忙,白色的居家服有点松散,领口略大了一点。他不露痕迹地整理好,看着我,那眼神有点杀气。 肖小五看我已经能够动,就默默地关门退了出去。我坐在床上回身看着肖不修,此时的他比刚才黑暗之中的温柔,多了几分慵懒之气。“我就是好奇,大人别见怪。” “影子是我的暗卫,一般不示于人。但他也与其他侍卫无二,有自己的起居空间和生活,需要时会跟着我。他和肖小五都住在西厢房的两间不同的房间,你应该看到了。” “是是是,我没敢进去看。” “无妨,南厂各处你都可以看。只要有助于查案,都可以做。”肖不修淡淡地说,“当然,前提是你要帮本都督破案,并且必须破案。” “是是是。”我怎么敢不听话呢。 “刚才做了什么噩梦?”肖不修忽然问道。 “有个大耗子扑到我身上了,把我吓死了。”忽然脑海里又出现了那个画面,我吓得拍了拍胸口,“我还动不了,就喊出来了。都怪影子刚才睡觉前跟我讲黄娘娘那个耗子的事情,我可能就记住了。” “都是小事,不用担心。这事情是我做的,算准了她要再去冷宫闹事,就扔一只耗子进去给她一个借口。持宠而娇这种戏码在宫里太普遍了,她正好赶上皇上心烦,我稍微拱拱火,就足以关她禁闭半年了。” “为什么?” “去冷宫找你示威,应该得到教训。” “她这是蠢,自己是得宠的妃子,干嘛自讨没趣到冷宫里去呢。再说了,封我的冷宫时,不是也说了我的一条罪名是怠慢了黄娘娘,才打断我的腿,关了禁闭。她还要去折腾,真是很蠢。”我深深不齿这种人。 “嗯,很蠢。”肖不修难得赞同了我的说法,“皇上也不是傻子,他很清楚。只是有时候有些事情需要蠢的人。”我猜他可能想起了别的事情,所以一语双关。我是懒得打听和知道那么多事情,要知道在这种权利争斗中,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或者说,想去打探得更多,危险性就越大。看看黄娘娘的下场就知道了。她以为自己得宠,就可以肆无忌惮。刚听到皇上对冷宫的我多问了几句,就以为我会从冷宫出来了,想先下手为强,打压我一下。殊不知,这才是最无脑的行为。她根本都没弄清楚我到底是嫔妃还是人质,我是一无是处的官家小姐,还是能够破案的特别存在。所以啊,有时候呢,人要适当的聪明,适当的犯傻,适当的转移话题。 “咦,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睡之前,您还没有回来。”看看窗外的天色,不知道是几更天了。 “嗯,刚回。听到你在喊,所以过来看看。”肖不修的脸上露出疲倦的神情。他站起了身,向门外走,“睡,三更天,还可以再睡一会。明早我们去一下西郊别院,死了这么多人,必须去现场看看了。”他离开的背影都透着疲惫,我有点心疼。但是,我还是很困的,看到他一出门,我立刻钻进被窝里睡了。隐约间看到他大手一挥,屋里的所有蜡烛都灭掉了。入睡之间,我心里有个奇怪的念头:他刚才是不是真的把我当成肖小七那只猫了,所以才说了那么多的话。 天光大亮的时候,我才醒过来。赶紧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去肖不修屋里报道,他刚吃完早饭,肖小五正在收拾。看到我进来,就站起了身说道:“走,他们找到林二牛了!” “林二牛没死?”我略略有点兴奋。 “现在还没死,应该也快了。所以,我们赶紧走。”他的大长腿一迈就出了房门,我只好小跑着跟上。肖小五追着我塞给我两个小饼子,让我赶紧吃了。我一边跑一边感谢他,小饼子的味道还不错。 我上了马车,却发现肖不修没有上来,正想去问一句,肖小三在外面跟我说:“坐稳了,我们要快点。”然后我就感觉马车开始狂奔,一开始在城里的道路上还比较平坦,出了城之后官道的状况就要差一些,我就开始感觉各种颠簸,在车厢里要是不抓这窗辕,怕真的都要飞出去了。 这也太快了!哪里坐过这样的马车啊?不都应该是四平八稳的么? 幸好早晨只吃了两块小饼子,否则吃多少吐多少,我已经连昨天的饭都吐干净了。顾不上那么多了,直接掀开车窗帘布,哇哇地吐了个痛快。心里很是清楚,这就是没让我吃早饭的原因,肖不修早就算计好了,要让我坐马车,把我的五脏六腑都颠散架了。 不知道到了哪一站,反正是马车停了下来。肖小三在外面喊我:“小七,下车喘口气,大人说大家停下来休息片刻。” 其实,我是真想下来的,但我的身体完全不听我的指挥了。我就平躺在车厢里,晕的特别厉害,连回应他的力气都没有了。肖小三又喊了我几声,发现我没理他,就直接掀了车帘,看我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的样子吓了一跳,急忙喊:“怎么了?晕车?” 这么个狂奔,不晕车都不是我了。完全不想搭理他,只想趁着现在静止一会儿。肖小三倒是慌手慌脚地把我从车上直接搬了下来,还大声喊:“大人!大人!肖小七晕过去了!” 我真想给他一个大白眼,但是真的没力气了。 肖不修过来看了看我,从我的太阳穴到后脖颈,以及脊椎骨的位置一通按压,我才觉得喘得上气了,然后又干呕了几次,才算还魂。“肖大人,饶了我,我自己走过去成不成?这马车我可不坐了。” 难得看到肖不修笑了一下,简直是惊为天人的笑颜。我看肖小三都抖了一下,估计这笑容一定是挺罕见的。“这里距离西郊别院还有一百多里,你确定天黑之前能走到?” “不能啊。”我上次离尼姑庵出走,一百多里走了十多天,虽然也是吃吃玩玩地走,但也挺累的。 “据说林二牛危在旦夕,我们要拿到他的关键性口供,必须要快。你又不能骑马,只能在马车里受一些颠簸了。但是,为了那六十多人的性命,是不是可以坚持一下呢?” “我也想啊,但是,要再这样下去,怕我也就成为那六十多人中的一员了。”我这真的不是矫情,而是实事求是。肖小三给我拿了点水喝,我一口下去,又直接吐了一地。“要不,让我骑马,我会一点的。” “你会骑马?”肖不修略略惊讶了一下。看到他的表情我才反应过来,李小蛮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娇娘,一般都是坐轿子和坐马车,李山也不会让她骑马招摇过市的。所以,怎么能会骑马呢? “就是一点点,怎么也在马背上待过。”我赶紧给自己圆谎。虽然,我骑马技术还是不错的,肯定不会掉下来。毕竟之前尼姑庵有两匹白马,被静心师父安排来驮货物,被我骑出来玩耍,但这事情绝对不能告诉肖不修。“就试试嘛,反正我绝对不要坐马车了!” “好。”肖不修果决之人,立刻让肖小三去找了一匹相对温顺的黑马。果然是相对温顺,特别是比起肖不修那匹烈性战马来说,这匹黑马看到我的时候,也就是吼了两嗓子,喷了三口气,抬了两次前腿,踢了两次后腿。吓得我躲在了肖不修身后,压根儿都不敢出来。“你要骑马,只有这匹还温顺一些,南厂几乎都是战马,上过沙场的,自有一股子血腥味儿。” “那我骑不合适。”我有点发抖,“我还是回马车里坐着。” 在肖不修面前几乎是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他直接把我扔到了马背上,把我的脚塞进了马磴子里,然后冷声说道:“抓住缰绳,坐稳马鞍,不能脚离开镫子。俯下身子,与马背贴近,跟它一起呼吸,一起奔跑。”然后,我的马就这么跑出去了。 说真的,我尼姑庵的大白马也跑得挺快的,但我们基本上就是郊外跑上十来步,开心一下就好了。这大黑马嗖一下跑了出去,我都感受不到它的呼吸,我连我的呼吸都感受不到了。只能紧紧贴着马背,努力先让自己不掉下去,不歪斜,不动。 幸好我还是可以的,一是身体轻,二是抓得牢。这一路虽然耳畔全是风声,完全没敢睁眼。但也算是没有那种强烈的颠簸感,学会和大黑马处在同一频率,至少慢慢掌握了节奏,没有那种难受感了。 又跑了半个时辰,我开始尝试着放松一点身体,慢慢拱起腰背,然后又慢慢放开手,只是抓住马的缰绳,一点点坐了起来。 赫然发现,肖不修骑着马与我的坐骑并行,他看着我的一系列动作,有那么一点点惊讶。因为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他也没有吼我,只是稍稍减低了速度,让我适应一下坐起来的感觉,才又策马前行。我的坐骑居然特别听他的话,一看他加速了,它也跟着加速,我也只好又躬下身体,减低大风的吹袭感。 我觉得我还是不错的,至少一路坚持到了别院的废墟处。就是下不来了,两条腿完全不能动了,僵硬得厉害,整个人也处于发抖的状态。肖小三笑着把我从马背上掰了下来,直接拖到路边倚靠在大树上喘气。肖不修看都不看我一眼,直接带着人去了废墟查看情况。 我之前没有来过这里,也只是在文书处看到过案件勘察时画出的大致示意图。但现在这个景象的确也是震撼了我,一片焦土,残垣断壁。曾经文书上写这里的雕梁画柱,也曾经被誉为大月国最美的宅子之一,春天的樱花绽放,粉白成片,煞是好看。如今连樱花树都被烧得焦黑,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真是可惜,之前还是很漂亮的。”陈一陈二居然也在现场,说是昨天夜里过来的,在帮忙清点现场,看看是否还能找到有生命迹象的人。他两看到我半死不活地倒在路边,倒是吓了一跳。肖小三大致说了一下情况,两人完全没有笑话我,直接给我点了个赞。 三十四、没事,我就是和尸体聊聊天 “现在清理出六十七具尸体,能分辨出来的不多,但周围不少村民都已经来认亲了,他们会陆续辨别出一些。京畿府尹郭大人这边派来的人和咱们的人都在帮忙,但也需要一些时日。林二牛倒是没有被烧伤,只是被黑烟憋晕过去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早上醒过一次,一直喊头疼,就又昏过去了。” “怎么会死这么多人?”我有点奇怪,看到着大火,应该往外跑啊。 “他们都是来守灵的,入夜之后就睡在大厅里。乡下人也没那么讲究,铺一个席子就躺下来了。这些人都是与王燕儿平素关系不错的,来吊唁一番,表表心意。据说这王燕儿也属于乐善好施的那一类大小姐,平时也没少给他们吃食和衣物。所以,知道王燕儿的丧事虽然不能在别院里办,但搞一个牌位在别院祭奠一下,也算是表了心意。” “大厅的门平时不会关?怎么跑不出来?” “我们查看了一圈,怀疑大厅的门被从外面锁上了,还被泼洒了大量的祭酒,所以火势一起,根本就没有办法打开门。大火着的很快,有目击者看到瞬间就在空中腾起了一个大火球,还有爆炸声,然后就听到房屋倒塌的声音。” “爆炸?” “应该是祭酒坛子爆炸了,着大火时,温度很高,把院子里的祭酒都引燃了。大厅里的人多数是妇孺,又已经是深夜时分,都来不及反应过来,就直接先被倒塌的房屋碎石压住,继而被大火烧死。” “林二牛在哪里发现的?” “在王燕儿的房间,应该说是被熏得昏过去了。那个房间也被烧毁了,林二牛就卡在水桶和墙壁之间,两只手都被烧伤了,可能当时发现着火了,想冲出去,但是找不到门口,就只能先躲起来。王燕儿屋里有个水桶,应该也是平时洗漱用的。他就先泡进水桶里,让全身湿透之后,推倒了水桶,让水流暂缓了大火蔓延过来的趋势。但是当时的烟太大了,他直接就憋晕过去了。” “现在他在哪里?” “不远,在我们临时搭的棚子里,有医士正在照顾他。”陈一大致介绍了一下情况,“你若可以行走,我们可以过去看看。不知道现在他醒了没有,或许还需要一会儿。” 一边说话一边活动自己的腿,我感觉经络都差不多恢复了。就让陈二和肖小三把我拉了起来,尝试着走了几步,完全没问题了。我们几个走进临时搭的棚子里,看到有些侍卫满脸黑灰地坐在地上休息,太阳逐渐变得很燥热,大家都在补充水分。棚子外面用白布盖了不少尸体,有人在整理,有村民家属在痛哭流涕,听着都觉得伤心不已。 林二牛一脸黑灰地躺着在那里,身下垫了一些干稻草。有两位医士正在诊脉,两人的表情都很凝重。见我们几个过来,侍卫们一边行礼,一边忙着手头的事情。两位医士也要冲我们行礼,但陈二直接给按住了,让他们直接说林二牛目前的情况。 “脉象平稳,但人醒不了。通常来说,在这样的大火中幸存下来的人,非傻即呆,可能智力都会有损。还有可能忘记所有的事情,或是仅仅忘记这段大火的事情。” “那要这么说,即便是林二牛醒过来,也未必能够知道事情的真相?或许,还有别的幸存者?” “还有几个孩子,据说是当晚睡不着,在院子里玩捉迷藏,所以幸免于难。不过,最大的那个九岁,被吓得不轻,能说出的东西也很有限。基本上说的都是张虎将祭酒洒在了别院的各处,然后点燃了大火。” “张虎依然没有找到?” “目前还没有。”陈二找了个矮凳子,让我坐下。又弄了一点清水给我擦擦脸,“现在所有线索都指向张虎,但张虎的杀人动机仅仅是为了林二牛和王燕儿,似乎还是有些牵强了。毕竟,现在死的这么多人,都是他的邻居,同村,玩伴和熟人,想要如此狠毒下手,说不过去。” “嗯,除非是深仇大恨,或是心理扭曲,否则不能干出这样的事情。再找找村民问问,张虎平时最喜欢去哪里?有没有什么异常行为。”如果说火灾有了天时地利人为的因素,那么张虎的行为就应该被解释为复仇,才能做出来。可是,对于一个自小就在这里成长起来的,目前依然还可以被称为孩子的年轻人来说,不应该有这么大仇恨。另外,即便是激情杀人也没有道理,除非他想杀的就是林二狗一个人,没想到会引发了如此大火之类的结局。 各种说不通,但又似乎是正解。 肖不修来到棚子修整的时候,我赶紧站了起来,把唯一看得过去的凳子让他坐。他也没客气,直接坐了下来,喝了两口肖小五递过来的热茶。在这一片废墟之中,肖小五居然还能随身变出热茶,我表示极为赞叹和惊讶。 肖小五绝对是南厂最棒的太监首领,不仅有武功,还是管家能手,还能够八面玲珑的处理各种事物。人长得也精神,肤白貌美,虽然有股子阴柔之狠,但完全不影响他的整体气质。要是用个粗鄙的形容,就是肖小五是肖不修最得力的妾室,全方位的负责了他的吃喝拉撒睡。那么,重点来了,他也负责影子的一切么? 肖不修看了看还在昏迷的林二牛,听着陈一的汇报,眉头略略蹙了起来,居然还有点好看。我又呆呆地看着他,想着这人为什么会做了太监呢? 直到有人大喊:“找到了找到了,找到张虎了!”我才恍若惊梦一般,看向棚子外面的人,但发现他们抬过来的不过是具尸体而已,并不是活生生的张虎。 虽然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到尸体,但看到张虎的时候,我还是感到了惋惜。这是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身量不高,面容削瘦,紧紧闭着双眼,面部表情并不好。 侍卫们说,是在距离此处二十里的河滩上发现他的,应该是在河中溺死,然后又被冲到了下游。因为着急复命,就赶紧先把尸体抬了过来,让仵作立刻验尸。 我先过去看了看,侍卫们都散在周围。仵作还在处理那些焦黑的尸体,没有过来增援。我想了想,就掏出黑布将自己的口鼻掩住,还有一块黑布是肖不修给我的,我用它来罩住右手,开始翻检张虎的尸体。 静心师父教过我,无论什么东西都不要用自己的手去拿捏,更何况是尸体。当初打死个蟑螂,她都要我用纸包起来烧掉。“纸很贵的,不能用啊。”我有些不理解地问她,她却说:“是你的命重要,还是纸重要呢?” “命也许不值钱,但这摞纸的确价值纹银二十两。”我有些狡辩了。 “命也就用一次,这些纸没有了可以再买。并且,那些贵妇也会送,何必在意呢?”静心师父说得好有道理,所以,我就记住了。 张虎的周身上下没有明显的外伤,衣服上也没有大块血迹,鞋子已经不见了,光着脚。侍卫们初步判断他是溺亡,又因为在水里泡过,又在河滩上暴晒,裸露出的皮肤状态已经呈现出黑色的尸斑,即便是身体上有血迹,恐怕也都因为河水的冲刷差不多都没有了。 “所以是畏罪自杀?自知罪孽深重?”我自言自语,想着他的死亡原因。我蹲在尸体的边上,细细地看着,就像静心师父当年让我观察一只死兔子一样,不动手,但要凭眼睛看,看出到底是怎么死的。当时,我还跟她抱怨这太难了,万一它是心脏病突发死了,我怎么能用肉眼看出来。 她却说:“但凡是死了,都会有原因。就算是心脏病死亡,你可以看他的眼睛是否突出,嘴角是否扭曲,虎口处应该还有红色斑纹。这就是心脏病死亡的迹象。”所以,有时候我都想,跟她在一起不是写字就是研究各种不靠谱的事情,简直是累得要死。现在出来了,真的还挺开心的。就是,有时候会想起她,以及和她在一起的时光,似乎都已经融入到骨血里,成为完全不能消散的回忆。 太阳越来越大,天气也越来越热。尸体开始蒸发出水分,也有臭味出现。我挥挥手,让侍卫们再往后站站,别围在这里。然后我开始絮叨:“张虎,要不咱们聊聊,看看你是怎么死的。” 这话一出,明显感觉到周边的侍卫们都浑身一抖,要不是有大太阳照着,估计都会跑了。因为,我又开始和尸体鬼魂说话了。这也是静心师父要求的,她说无论是人还是动物植物,都是生灵,你要是真心对待它,它也会如此对待你。后来我想想,那我就跟它们聊天,彼此沟通一下。当时静心师父的脸色似乎也不太好,但我挺坦然的。再说了,又不是我杀的,我怕个啥? “你看啊,大家现在都怀疑是你放的火,结果烧死了那么多村民,这里也有你的朋友。你的朋友不可能只有林二牛一人?那你说说你,你要是真的想杀了林二牛,直接杀他就好了,干嘛要烧死其他人呢?要是意外,也太意外了,我不太明白。”我盘腿坐在了地上,靠得尸体更近了一些。当然,我也明显感觉到侍卫们又往远处站了站。只有陈二还算淡定,坚定地站在了我的身后,一会应该给他加餐。 “所以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继续问,也观察着尸身的变化。它开始流汤了,应该说刚才就一直有水溱印在土地上,现在稍微多了一点。“我就多问一句,他们说你喜欢林二牛,因为他救过你的性命,你对他已经超出了大兄弟情,是真的么?那你怎么舍得杀了他呢?” 尸体当然是不会说话不会动的,只是会有味道散出来。随着阳光的炙烤,我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隔着黑布都能够闻到那种似有似无的味道,我想确认一下,就摘了黑布,轻轻呼吸了一下。果然是一股淡香,不应该林二牛身上的,而是从我身后飘过来的。 一回头,看着肖不修皱着眉头看着我。 “肖大人,休息一下,我跟张虎说完话就过去。”我挺客气的。但我看到肖不修挑了挑眉,肖小五倒吸一口气,肖小三有点发愣。“没事没事,就再聊几句,马上结束。”我挥了挥手,有点不耐烦。 他们没再说话,但也没走远,比侍卫们站得近了一点,距离我还是远了一点。我也没管那么多,继续和张虎的尸体闲聊。“你看哈,这次你牛气了,把我们这么多人都弄来了,又收拾,又查案,还要到处访问找线索。所以,你干脆自己说说呗,到底是怎么了?” 张虎的尸身当然不会动,就静静地躺在那里。要不是因为脸色已经逐渐发黑,我都有一度觉得自己在跟一个睡熟的人说话。大约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把我都晒得满脸通红了。我站起身,开始脱张虎的衣服。陈二一个箭步就窜了上来,说道:“危险。” “没什么,就看看。”我已经摘掉了脸上和手上的黑布,解开张虎身上的粗布衣衫。衣衫都已经干透了,质量不好的粗布,有很多线头和污渍,看来这孩子生前也不是什么爱干净的人。家里不富裕,又不爱整洁,啧啧啧,虽然长得还可以,但也就是胜在年轻而已。 胸口还没有变黑,只是有些发乌。左下乳处有一个黑点,不仔细看以为是颗黑痣。我用手在周围摸了摸,然后就听到周围和身后都有吸气的声音。这群太监和男人真的想太多了,我不过是摸的是尸体而已。 略略一使劲,便挤压出一根银针。嘿嘿,这孩子果然是被人魔障的。 陈二立刻拿了一块白布,小心翼翼地将银针抽出来。“应该没有毒,没有黑。” “嗯,就是令人迷失心智的作用。”我看着他处理好,又转到了张虎的头部位置,蹲了下来,对他说:“你看,被我发现了。告诉你,不能骗我的,我什么都知道。那现在,我要知道的是你怎么会落水溺亡的。要不要自己告诉我,还是要我动手?”说话的口气很平常,至少我觉得和我平时与大家说话的音调是一样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显感觉又有几个人后退了半步。 张虎的后脑枕在黄土地上,头发中流出的水渗透了下面的泥土,形成了灰黑色的渍迹。我将他的头轻轻抱了起来,将上半身揽在我的怀里,轻声说:“张虎弟弟,如果真的有冤屈,就告诉姐姐,姐姐帮你。” 张虎的头离开地的时候,在泥土的渍迹中有一点点褐色的痕迹。我在他后脑对应的位置摸了摸,再将手抽离出来,看到我的手上也有这一小小的褐色液体,是残留的血迹。“知道了,我会帮你找出真凶的。不是你做的,姐姐知道了。” 三十五、他们都是被害死的 “发现了什么?”陈一帮我把张虎的尸身放平,先简略地盖上了白布。 “张虎是被杀的。一会儿可以找仵作把他后脑的头发剃掉一点看看确认一下。”我在张虎的衣服上擦了擦血迹,站起了身子。“这事情有意思了,大家都说张虎是放火杀人的凶手,但为什么张虎是被杀的?原以为他是畏罪自杀,现在看起来凶手另有其人。” 肖不修看着我,又皱起了眉头。“为何确认张虎是被杀的?” “张虎左乳下方这根银针是第一个证明,他被人用银针迷惑了心智,这一处的穴位叫天溪穴,对于女人来说,这一处穴位是增加的,常常按摩有好处。但对于男人来说,这里反而是令脾脏火气增加,如果堵塞,会立刻有种急火攻心的感觉,迷失自我的意识。即便是做了什么事情,自己也未必知道。” “果真?”肖不修还是有点不相信我,看向已经过来帮忙的仵作。这仵作是京畿府资深的老人,他有点惊讶地看着我说,“大人说得没错,的确是有这个说法。不过,已经很少人知道这个穴位的男女不同了,知道这种运针的人,应该也是个中高手才对。” “那么,此人控制住张虎,最终让他放火杀人。可是,他又被人杀了?”陈二也围了过来。 “如何确定张虎是被人杀了,而不是自己溺水,或是畏罪自杀?”肖不修继续问。 “烦请仵作帮张虎剃头,只一小块就好。”我让陈一陈二帮忙把张虎的尸体翻了过来,摸了摸大致的位置,“就这里。” 仵作的工具很齐全,立刻拿出剃刀,几下就刮了个干净,后脑位置有一处伤口,不大不小。“如果是溺亡,跳进河里首先不会是后脑着地,其次,如果是后脑遇到石头,磕出来的面积要很大,并且是淤青大过伤口。现在看这伤口,虽然已经被浸泡过,但也能够看出已经有破损流血的地方。按照这个尺寸来说,应该是一根铁棍或是一个长条的棍状物体击打所致,有受力点,有出血点。另外,摸起来已经有碎裂的感觉,证明这力气不小。再猜测一下,可能就是这击打之下,张虎才掉进了河里,最终溺亡。”我一边解释,一边让仵作帮忙整理伤口。仵作也不断点头,“大人说的有道理,看起来是有这种可能。张虎的溺亡,或许也不是溺亡,目前看起来,腹部没有太多积水,证明他入水之前可能就已经昏迷或死亡了。” 有了这个推论,大家一时间又陷入了沉默。的确,一个时辰前,大家还认为张虎是放火之人,烧死了六十多人的大罪。结果,现在他也可能是受害者,更被残忍杀害。那么,下手之人是谁?难道是林二牛? 目前,唯一的幸存者就是林二牛。 越来越热的天气,大家都开始流汗。肖不修一言不发地回到棚子里,我也跟着走了过去。看着依然昏迷的林二牛,没有什么思路。 认尸的现场哭声震天,隔着很远都能感受到那种悲伤。我远远看过去,一排排尸体很是触目惊心。陈二过来说:“几个村子的人都过来了,因为还没有破案,大家只能先认尸,但不能拉走。” “还能认得出来么?” “有些可以,靠近门口处的损毁得最严重。不过,亲近的人应该还是可以认出来的。”陈二也有点惋惜,毕竟很多是孩子。可为什么要把孩子们都烧死?还有很多妇人?现在能够确认不是意外,而是人为,那么,动机到底是什么? “林二牛的哥哥在那边,要不要叫过来问问?”陈二问。 “他家还死了谁?” “林三牛,最小的弟弟。” 这名字起的,果然是三兄弟。我心底悄悄叹了口气,“嗯,问问。”回头看了一眼肖不修,端着茶杯的他若有所思,估计也在想到底为什么要放火的事情。 林大牛今年二十五岁,身材壮硕,粗布衣衫,一脸的泪痕。一看到我和肖不修就立刻跪了下来,嚎啕大哭:“大人啊,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他这一嗓子,把来认尸的人都招了过来,跪在棚子外面嚎啕大哭,乌压压几百人,这场面也挺难受的,南厂的侍卫们幸亏是训练有素,加紧了戒备,透露出一股子威严和强势,让他们不敢靠近。但被叫到我眼前的林大牛还是嗷嗷地哭,有点控制不住了。 我也能理解这种情绪,群体之间的情绪又容易被感染,大家哭出来也是一种释放。不过,我回头看肖不修的时候,发现他面无表情也就算了,居然还开始吃肖小五准备的糕点,简直是冷血动物。我好歹还眼角带泪呢,他有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真冷漠。 陈一陈二看着我,我看着肖小五。肖小五大约得了肖不修的什么授意,站在外面冲着百十来人喊道:“南厂都督肖大人在此正在调查案件,各位村民节哀,耐心等待我们的调查结果。肖大人说定会为大家主持公道,查出真凶!” 有了这几句话,村民们的反应好了一点,毕竟也算是官方点头要查案了。南厂侍卫又开始把人赶回去认尸,虽然哭哭啼啼,但好了一些。 林大牛还跪在地上哭,我蹲了下来问他:“林三牛多大?” “六岁,刚刚六岁啊。”林大牛这个哭腔也是让人忍不住难过,“大小姐是好人,平时对我们也不错,我两个弟弟经常在别院里玩,帮忙干活。谁知道怎么会这样呢?” “林二牛和张虎的关系如何?”我转移了话题 “关系特别好,比我这个亲兄弟还好。虎子特别喜欢跟着二牛,两人也是形影不离。所以,有人说他是凶手,我不相信。” “嗯,他不是凶手。相反的是,他也是被人害死的。” “什么?”林大牛的眼睛都瞪圆了。 “详细的事情,我们再调查。我再问你,如果是你来推断凶手,会是谁?” “不知道。我们真的没有招惹过任何人,也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林大牛开始在脑子过所有的可能的嫌疑人。 “张虎有什么仇人么?”我把思路又扩大了一些。 “虎子老实巴交的,就喜欢跟着二牛,也没有出过村子,每天就在别院里跟着二牛和大小姐进进出出。” “据说张虎和林二牛之前吵过架,所以张虎才一怒之下放了火。” “对,孩子们说的。二牛想帮大小姐完成那个药圃的整理,虎子说人都没了,你还干什么啊?两人应该是吵起来了,后来声音越来越大,情绪越来越激动。说是后来虎子就去药圃先毁了那些药材,然后就开始把祭酒都砸碎了,倒在院子里的各处。” “林二牛这个时候在哪里?” “和他吵完架,就去大小姐的屋里了,没出来过,所以应该也不知道虎子后来放火的事情。否则依照二弟的性子,怎么可能让虎子这么做呢?虎子也是最听二弟的。我真的想不通,虎子怎么会放火呢?” “这么大动静,林二牛居然没听到么?” “别院其实也挺大的,前院发生的事情,后院未必知道。” “可是,不是说张虎把祭酒洒得到处都是么?林二牛居然不知道?”我似乎发现了什么,“陈二,有没有别院的地图,我想看看。” 陈二立刻去找了来,我们展开图,很简单的标注,但的确前后院有距离。所以,能够把别院烧得毁灭级别,真心不是什么祭酒就能办到的。 在林大牛嘴里暂时也问不出什么,我就让他先去照顾林二牛。我蹲在阴凉的地方继续看别院的地图标志,企图能看出点什么。肖小五过来问我:“肖大人说一会就回城了,你跟着回去么?” “不用了,这里还没弄明白。”我继续蹲着看图。 “附近安排了农户家里可以住下来,让肖小三跟着你。”肖小五塞给我一包糕点,“你先吃这个,我就不带回去了。” “成!”有吃的,很好很好。我把糕点抱在怀里,仰头看着肖小五,“肖大人能同意我不回去么?” “他说只要是能破案,你随意。如果不能破案,就等着回去加倍领板子。”肖小五也挺严肃的。 “那我这就回去领板子。” “那也成,走。”肖小五一点都没有幽默精神,完全是一板一眼,跟他主子一个模样。 “没有啦,我再想想。”我挥挥手,“明天我就回去,或者有什么新发现,我再看看。疑点太多了,我要想一想。”我用余光看到肖不修都已经站起了身,看来这是要走了。 “马车和马都留给你了,有事情和肖小三说。”肖小五也看到了,叮嘱了我几句,就跟着肖不修走了。望着他们一骑绝尘的样子,我忽然想,这肖不修也挺累的,一天赶一个来回,还要去宫里汇报,回南厂整理文件,辛苦的差事啊。 棚子里唯一的一把椅子终于轮到我坐了,我赶紧霸占住,并且招呼陈一陈二和肖小三都来和我分享这一包糕点。他们一开始还有点犹豫,我就说:“你们就当是帮我吃的,我吃不下啊。” 一群人立刻狼吞虎咽,瞬间连包糕点的纸都吃进去了。 等到认完尸体,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别院的废墟上燃起了大大小小的火堆,遗属们在烧纸钱,又是一番惊天动地的哭泣。 我跟着肖小三到了附近已经打扫干净的农户家吃饭,“这家没有人遇害,地方大,也比较干净,我们今晚就临时住在这里。” “就我们几个?其他人呢?” “他们睡别院的外面,也算是看管现场。放心,南厂的侍卫们训练有素,睡野外都是很平常的事情。要不是你留下来,我也不会找个农户家了。” “谢谢谢谢。”这安排真贴心,我立刻表示感谢。 “也没什么,你也是女孩子,怎么也是要安全为上。” “我看侍卫里也有几个女人,她们要过来一起住么?” “那倒不必了,级别不够。” “那人家也是女的啊。” “南厂的级别森严,并不是因为女的或是男的有特殊待遇,还是要看级别的。” “好。”我还真的沾了那只肖小七猫的光了。 “你先休息,我再出去看看。有事情就叫陈一陈二,他们在外面。” “嗯。”看他关上了门,我直接大字躺在土炕上。这农户家其实也是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唯一的土炕还算干净,然后屋里就什么都没有了。一进屋就上炕,有一床被子,但也挺破旧的,我不太忍心盖。 刚伸直了腰,就听陈二在外面喊我,“小大人,林二牛醒了!” 我一个骨碌就爬了起来,速度着冲了出去,“哪里哪里?快去看看。”陈二拎了一只南厂的专属白色的灯,在黑漆漆的夜里看着还挺吓人的。 “还在那个凉棚里,刚醒,我来告诉小大人一声。”陈二照着我脚下的路,我两的脚步都很快,距离也不远,很快就见到了睁开眼睛正在喝水的林二牛。一旁的林大牛眼巴巴地看着他,泪流满面。医士过来见礼后说,“就是醒了,然后要水喝。什么都没说,我们也没问。” 陈二把那个凳子搬了过来,我坐了下来。林二牛坐在临时做的木板床上,还在使劲喝水,牛饮的样子,仿佛是想把自己浇灌一遍,喝得全身上下都是水。又看到他喝完一罐子水后,我林大牛把水罐夺了下来,然后看着林二牛。 他还在找水喝,说是要渴死了,要热死了,要被烧死了。整个人还处于一种火灾现场的慌乱之中,应该是应激后遗症的表现。要不是陈一陈二按住他,估计要疯癫的那种了。 “拿水桶过来!”我吼了一嗓子,并且站起来,远离他。有侍卫提了一大桶水过来问:“大人,水来了!” “泼他!”我指了指林二牛,“大家躲开!”陈一陈二立刻松手闪开,趁林二牛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桶水就结结实实地浇满了全身。 “再来一桶!”我看着林二牛发呆的样子,又喊人提水过来,浇了他一身。此时此刻,林二牛才算停了下来,用手呼噜了一把脸上的水,喃喃自语道:“火灭了。” “是啊,火灭了,你活着。”我站在他旁边,轻声引导着,“现在也不热了,坐下来休息一下,我们说说话,好不好。” “大小姐,你还活着啊!”林二牛忽然眼睛一亮,看着我高兴地说,“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你被杀死了,我还给你烧了纸钱。” “呸呸呸,谁死了,真不吉利。快呸呸呸。”我继续说道,也让陈一陈二慢慢靠近,守在周围。林大牛有点发蒙,问:“二弟,你怎么了?” “大哥,你怎么来了,三弟呢?我给他烤了两个地瓜,大小姐也吃过的,很甜的。” “我……”趁林二牛看着大牛,我站在他的侧身,立刻挥手让人把林大牛拉走,怕他说出林三牛已经不在的事情,把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林二牛又搞得激动起来。 “二牛啊,先别跟大牛说话,咱们俩说说话好不好,就咱两。”我拉住林二牛湿漉漉的衣袖,拉着他坐了下来。幸好陈一陈二跟了我一段时间,立刻悄悄清场,让所有人都往外退了退。“你还记得大火是怎么起来的么?” 我看林二牛的状态依然是蒙圈的样子,没有搞明白现在的状况。这个与他的昏迷一定有关系,但也就在这个时候比较好问话,还能说出心里话。 三十六、爱从来不是对等的 林二牛一家人都是王御史家的庄户,也就是说,王御史的土地上需要农户来干活,林二牛一家人都为他来做工,生活倒也安稳,至少是一年四季都有进项,不至于饿肚子。王御史也不是一个吝啬的人,还经常在过年过节的时候,给农户们多派发一些银钱。因此,大家也都觉得在这里工作很不错了。 今年前,林二牛的父母相继病逝,就剩下三个兄弟生活。林大牛已经结婚生子,但依然和二牛,三牛一起居住。大牛的妻子也是老实本分的人,两人也有了自己的宝贝儿子。本来想给二牛也找个附近村庄的媳妇早早结婚,但二牛不太愿意,这事情也就耽搁下来。 反正跟他自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张虎也没结婚,两人整日里干完农活之后就到处玩,也是挺开心的。大牛还想着以后二牛要结婚,他还要多盖一间房,给二牛一家人住。因此,大牛就更加努力地挣钱,有时还出门做点小买卖,卖一些荒山上挖来的药草。 二牛觉得哥哥太辛苦了,有时也会上山跟着一起采药。所以,有一年张虎在荒山上没了音信,二牛敢自己一人上山去找,也是因为对这座山的熟悉程度。那一天的雨的确很大,不顾众人阻拦,执意上山找人的二牛最终是在一个洞崖下面找到了张虎。当时张虎已经冻得脸色青白,几乎昏厥过去。 二牛身无长物,也没有带着火种点燃篝火。就只好脱掉了自己的衣服,紧紧抱住张虎,用身体为他取暖。两人就这么紧紧抱在一起过了一晚,直到天亮太阳出来,热度上来了,才缓过来。 当时,两人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这样抱着睡了一宿,二牛因为有时还和弟弟三牛这样睡,觉得无所谓。但张虎是家里的独子,居然和自己的小伙伴这样睡了一宿,心里就总有一些异样。 自从下山之后,他躲了二牛一段时间,想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但是后来发现自己的生活中根本少不了二牛,无论是干农活,还是出去玩,时时刻刻都有二牛在身边。后来,他也发现自己对二牛愈加在意起来。不喜欢别人多和二牛说话,不喜欢二牛去相亲,甚至连二牛和三牛的动作亲密一些,他都觉得心里不舒服。 有一天晚上,两人爬到草垛上看星星。张虎就问二牛:“你喜欢我么?” “喜欢啊。”二牛对于张虎的情感,就是很熟悉很亲密的朋友而已。但是,张虎听到这句话之后,心里还是起了别样的心思。或许是碍于世俗的眼光,他没有直接说出心里话,但行动上却愈加表现出了独占性和亲密感。 一年前,大小姐王燕儿搬来别院居住,性格开朗,颇有男儿风范,对农户们也相当友好,一下子赢得了很多年轻人的心。林二牛更是对王燕儿表现出了超出寻常的热爱,经常是无论白昼,只要是王燕儿需要,他随叫随到。张虎一开始还打趣他说:“这是要做大小姐家的长工啊?” 林二牛倒是很诚实地回答:“我愿意。” 张虎听了这话之后,就感觉更加的不开心。于是,也就盯着林二牛的一举一动。只要林二牛去哪里,他就跟去哪里,生怕林二牛和王燕儿有单独相处时间。其实,这也是一种嫉妒吃醋的表现。林二牛渐渐也察觉到张虎对他异于其他小伙伴们的态度,有时候还会跟张虎说:“你离我远点。”、“我的事情你别管。”但张虎依然紧紧跟着林二牛,那种黏腻感更加强烈。 当王燕儿被杀后,他反而在心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至少是“情敌”死了。可是,看到林二牛这么伤心的样子,他也很难过。在别院祭奠的这一晚,他想去安慰伤心欲绝的林二牛,但又不知道怎么说,只好又默默地跟着林二牛。就连林二牛去厕所也跟着,寸步不离。 终于,激怒了林二牛。他冲张虎吼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这下你开心了,大小姐死了,再也没有人跟你抢了,对不对?说不准,就是你害死大小姐的!” 张虎一开始还忍着,不跟林二牛吵架。毕竟他心里也明白王燕儿的死对林二牛的打击挺大的,只有熬过这段时间,才能慢慢好转过来。所以,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也想替他擦掉脸上的泪痕。 但这个动作又激起了林二牛的反感,“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我不是你的,我也不喜欢你。我喜欢的是女人,你知道不知道,我喜欢的是女人,不是男人?你一定要我说破么?” 张虎听到这话,心里惊慌极了。他感到了害怕,感到了不安,甚至恐慌。他一直喜欢的人,一直有着别样情愫的人现在说出了这么绝情的话,让他无法忍受。“二牛,你喜欢的是我,王燕儿不喜欢你,你们不会有结果的。即便是她活过来,你们也没有结果的。” “那这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她不喜欢我,我和她没有结果,也只是我们的事情。你算什么?我和你算什么?我又不喜欢你,我和你也没有任何结果!” “不不,你说的是气话,你是喜欢我的。我确定。荒山那晚,我们在一起的,我很开心的。我知道的,你喜欢的就是我。”张虎有点语无伦次,急于表达自己的心情。他甚至上前一步,想要抱住林二牛,用行动表达自己的心情。 此时的林二牛表现出极为厌恶张虎的表情,不仅推开了他,还在大叫:“你离我远一点!这辈子我都不想再看到你!你真令人恶心!” “这不是你的心里话,你只是太伤心了,我等,我可以等你的,我一直等你。” “你做梦!我不会喜欢一个男人,这辈子都不会!”林二牛大约也是失心疯了,虽然他自己也觉得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些口不对心,但是情绪大过理智,王燕儿的死对他的刺激太大了。“是不是你嫉妒我们?是你杀死了王燕儿?是你!是不是你?”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我怎么可能杀死王燕儿呢?”张虎也着急了,越发地解释不清楚了。两人就在王燕儿房前拉拉扯扯,有不少参与当晚祭奠的孩子都看到了。 见到有人围观,林二牛更加反感和张虎的拉拉扯扯,直接用力推开了他,自己转身进了王燕儿的房间,大哭起来。后来他听到张虎在院子里发疯一般地砸东西,将祭酒洒了满院子,也没想出来看看。当时,心里厌烦极了,就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为自己喜欢的王燕儿哭一场作为情绪的释放。 直到大火不受控制地燃烧起来,并且迅速吞没了唯一的大门出口,林二牛才慌张起来,但此时已经没有办法从火海中冲出来了。他一边咒骂着张虎是个疯子,一边在屋里寻找可以躲避的地方。后来就在床后面发现了一个装满水的大缸,直接跳进去湿透了全身之后,又爬了出来。但此时已经黑烟滚滚,完全无法呼吸,他四处摸着方向,大火烧伤了双手,四处都是呛人的黑烟和碎屑,渐渐没有了力气,渐渐失去了意识。 当林二牛醒过来的时候,还残存了大火燃烧时的记忆,所以才有了之前大口喝水的一幕。我用这两桶凉水把他直接叫醒,然后又慢慢地轻言细语地引导他说出了当时发生的事情。他的表情痛苦而自责,特别是知道张虎已经死的时候,更是嚎啕大哭起来。 这种情感纠葛的问题,我真心不擅长处理。当初,我看到话本中那些男女纠葛,男男斗争,都觉得很是头疼和费解。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爱从来都不是对等的,不是我爱你,你就一定爱我,也不是我爱你十分,你也爱我十分。多数的情况下,都是我爱你八分,你爱我一分,这就已经算不错了。 我还记得围观过醉红楼的姑娘们上“接客指南”的课程,里面的教导嬷嬷说:“别动心,别费力气讨好一个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你若用心去爱了,必然会受到伤害。你这辈子需要做的,只是爱自己,好好爱自己,无论是金钱还是相貌,对自己好,才是最重要的。” 当时在窗外偷听的我,觉得超级有道理,所以就记在了心里。 “那你喜欢张虎么?”面对已经清醒的林二牛,我问出了一句最残忍的话。他的表情变得难堪,又变得纠结,最终还是用沉默回答了我。“算了,反正人都死了,问这些也没有意义了。喜欢一个人啊,真的是很费力气的事情。你想想你是如何爱王燕儿的,张虎就是如何爱你的。我爱你三个字,如果能够倒过来,才是对等的事情。你这样模模糊糊地企图骗自己,骗张虎,最终不过都是一场空。” 说这话的时候,我忽然又闻到了一股香味,是肖不修的味道,淡淡的。我回头看时,发现他果然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我的身后,表情不明不暗,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我和林二牛的对话已经结束了,我大致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当然,也就对这件事情的了解更加混乱,理不出任何头绪。 我站起身,走出了凉棚。夜色愈加黑暗,甚至有点伸手不见五指的感觉。肖不修拎了一站白色灯笼站在那里,看不出情绪。我从他身边走过,喊了一句:“肖大人。” 他哼了一声,转身对我说:“走。” “走哪里?” “回家。” “你是特意来接我的?”我有点惊讶。 “毕竟你的身份不同,还是不要留在这里过夜。” “也没关系啦,农户家挺干净的。” “不要离开我的视线,我比较放心。” “哦,怕我跑了,我们就相忘于江湖,你不好跟皇上交代。” “是这个意思。” 我就知道肖不修也不会存什么好心眼来接我,不过是害怕我消失了,他不能破案也就算了,还会落下重罪。“这么晚了,就等天亮再回去。我想走一走,心里不痛快。” “我陪你。”暗夜中的肖不修总是透露出那么一丝丝温柔,令人感到有些恍惚。或许还是这副好皮相为他增加一份好感,让人有时还会有那么一点点踏实的感觉。 我们两往别院废墟的方向慢慢走过去,身后还跟着肖小三和肖小五等一群侍卫,黑夜中看起来也挺吓人的。“咱们遛弯,能不要这么多人跟着么?” “夜晚山村有鬼。”肖不修低声说。 “什么?”我惊叫了一声,肖小三和肖小五立刻就冲了上来,我赶紧捂住自己的嘴,摇摇头表示无事发生。这两人看了一眼肖不修,才又默默地退下,距离我们三米远。 “你骗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 “为什么?”难得肖不修跟和我对话。 “你真的见过鬼么?什么样子的?会说话么?能够走路么?真的是飘着的么?肯定没有。”听了这话,肖不修还真的仔细想了想,点了点头,“的确是没有亲眼见过。” “那就是了,都是传闻而已。大家就是以讹传讹,自己吓自己罢了。”我指了指他手中的白灯笼,“你看你,人家都说白灯笼是鬼用的,可你分明不是鬼,是活人啊。你的身上有温度,有香味。” “有道理。”他点了点头。 “再说了,即便是有鬼又如何?我没有做过任何亏心事,也完全不会害怕。” “那你也有可能害死别人?” “什么意思?” “比如你刚才和林二牛说的那番话,或许他会自杀,以弥补他对张虎的亏欠。” “那不可能。” “为何?你说的很残忍,也很冷酷。” “可我说的事实,如果他心里有喜欢张虎,也不过是因为一起长大的小伙伴而已。提及情感来说,这种男男之间,还是差了那么一点意思。大月国虽然不会有太多非议,但毕竟也是少数?他两又是村子里长大的孩子,情感虽然好,但要想突破这个世俗界限,还是有困难的。” “所以,林二牛依然觉得他和王燕儿可以?” “有什么不可呢?万一王燕儿喜欢林二牛呢?官家小姐和自己家长工的爱情故事,也不是没有啊?反而会是一段佳话。”其实,我也有点不肯定,但也希望很多事情没有发生。在爱这件事情上,没有对错,真的只能说是缘分和孽缘。你爱一个人的时候,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都未必会得到回报。但你若是不爱一个人,无论对方如何努力,都不会得到回应。那么,爱情真的是很残忍,珍贵又稀少的东西。 可以得到么?我在黑夜之中,慢慢前行,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三十七、令人生疑的别院土地 走在黑暗中,肖不修身上那股淡淡的茉莉花香令人感到安心,不由得又往他身边靠了靠。他看了我一眼,继续前行。我们在别院的废墟中,停停走走。四处都有侍卫做警戒,还有火把和灯笼做照明,视线还可以。至少我能够看到仵作留下的石灰线,标注着这里发现尸体的轮廓,或大或小,或扭曲,或蜷缩,能够看出当时火势的强烈以及现场的惨状。 “我们确认仅仅是祭酒就能造成这么大的火灾?”我问道。 “别院里除了祭酒,还有别的酒。王御史爱喝酒,就在这里囤了不少好酒。王燕儿不喜欢喝酒,但酒的香味会引来蜜蜂采蜜,为了能够让她的花花草草长得更繁茂,她也没管那么多。另外,她说王御史也喜欢用花酿酒,所以也打算做一些。谁知道这反而成为惨案的祸因之一。” “这事情要如何善后?查到真凶仅仅是一方面?这么多人的伤亡,怕也是大月国的最大惨案之一了。” “昨日我已经进宫和皇上商讨过,现在主要是安抚民心,尽快查出真相。之前怀疑的张虎不是凶手,那就要再继续找,实在不行,找个替罪羊也成。” “那可不成,我们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能放过一个坏人。”我想了想,“虽然我现在也没什么头绪,但是只要是人做的,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我要再细细查看一番。” “你就不怕村民闹事?我可看着他们情绪不太对,所以又连夜调了一些侍卫过来。如果有需要,禁军我也可以调迁过来。”肖不修的目光看向了那些正在哭喊着的村民方向。 “那也不必,其实,你们有没有讨论过,先拿出一个补偿方案呢?”我踢了踢脚下的黑灰物质,企图判断出它是什么。 “什么?”肖不修不解。 “就是一条命多少钱,先把钱拿出来塞到遗属的口袋里,再安排出这七天的吃吃喝喝以及休息的地方,最后再张榜天下,说清楚大月国对这次事情的补偿和处理情况。虽然我不敢保证能揪出真凶,但至少这些人拿到了钱的补偿,会有一些些安慰。” “为何?” “哎,你好歹也是都督,这种事情都不知道么?这世间万物,除了生死不太好掌握,其余的都可以用钱解决啊。你的补偿金额到位了,这些家属们也觉得人都死了,能拿到一笔钱过好剩下的日子,也是划算的。如果,还想要更多?对不起,我们按规定做事的。” 肖不修看着我,有点深不可测的眼神,挺吓人的。“没想到,你比我还冷血。”他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也让我诧异。 “难道不是么?从统治者的角度来说,一定要平乱的,不管用什么方法。那么,能用钱解决,就是最简单的方法。如果觉得从王御史那里拿不出钱来,就先从大月国国库中支取,之后让王御史慢慢还。看他有这么大的别院,相信也有不少钱,是个富裕人。那就让他赔呗。如果真的赔不起,还有个办法就是卖土地,分配给这些遗属。只要人有了钱,对余下的生活没有那么多忧虑,关别人死活呢。还有哦,这些人几乎都是妇孺,媳妇死了可以再娶,孩子死了可以再生,只要有钱,怎么都可以。”我的话可能是深深震惊到了肖不修,他看着我,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干嘛这么看着我?不应该这么解决么?你还有其他办法?抓到真凶,碎尸万段。但是,这六十七个,不,加上张虎六十八人都已经死了,不能复活了。”其实我也觉得自己说的挺残忍的,但事实就是如此,没有任何办法。因为,活着的人即将面对的日子还长着呢,让他们如何过下去,才是我们这群活人要做的事情。 肖不修一直沉默不语,我也没再说下去。反正这事情也不是我能做主的,我不过是来参与破案,自身难保的冷宫女子罢了。气氛有点尴尬,只有暗夜里奇怪的虫子在叫,还有火把巴里巴拉的燃烧声音。 在别院的废墟中走了一遍,到处焦黑一片,在黑夜中更显得恐怖吓人。肖不修转完了一圈之后,终于想起了我,转头问我:“看完了?” “还没有。”我老实回答,跟在他身边,除了关注他的脸之外,我还真有点没心思看别的事情。 他挑了挑眉,有点不高兴:“你刚才在看什么?” “看现场。”我又老老实实地回答。 “所以?” “我想再看一遍。”我的态度真的挺好的,他死死盯着我,仿佛我脸上有花一样。“你们可以不跟着,我就是想自己再走一遍。” “你不怕?” “怕什么?” “黑。” “这里照明还可以,您把灯笼借给我,我慢慢走一遍。”我伸手要灯笼。 “我陪你?”肖不修没有给我灯笼。 “不要!你太香了!”我也没多想,直接说了出来。 好,成功地又惹到了肖不修,这一次是两个眉毛一起挑起来,满脸的不高兴。我又赶紧解释,“不是说您太香了不好,是因为太香了,挺好的,我也挺喜欢的,香香的。我只是觉得,在这种现场,不要有香气,会影响到现场的气氛……哎,肖大人,我不是说您香香的不好……我错了……”肖不修脸黑黑的,转身走了。我一个人站在黑暗中,有点不知所措。 肖不修的侍卫们和肖小五肖小三居然都跟着走了,一个都没有留下。我有点后悔刚才说的话,但又觉得他若真的在身边,也许我会分心,看不到更多的东西。所以,这样也挺好。反正四周都有南厂特制的白灯笼,还有火把,亮度也足够了。我将手揣在袖子里,在这片焦黑的土地上自己又走了一遍。 别院占地面积挺大,前前后后五重院子,前三重有议事厅,练武场,以及厨房杂物间等。后两重是王燕儿的生活居所以及开辟出来的花圃药圃以及菜园子。六十七人都是在议事厅中被烧死的,这里也是祭奠的主场。议事厅的大门已经被烧得乌漆嘛黑的,周围有石灰粉撒出的尸体痕迹。这里的人最多,也是人在潜意识里认为的最佳逃生出口。只可惜,很多人的生命在此戛然而止,没有逃脱出来。林二牛则是在第四重院子王燕儿生前的住所被发现的,幸免于难。但与他刚才对话之后,难免唏嘘不已。 一路走下来,有祭酒残留的味道,有烧焦建筑的痕迹,还有烤肉的焦糊味。说实话,烤肉的味道也不过如此。只是,这是烤人而已。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火烧的现场,但凭借目前这个惨景也能推断出当时有多么的恐怖。那么,这祭酒是从门口一路洒了过来,最终燃起了熊熊大火。 是意外还是人为?到底是杀人灭口,还是想隐藏什么东西?或者干脆是毁灭什么? 我独自又转了第三遍,夜晚愈发地冷了。我把自己抱得更紧了一些,还是在废墟中走来走去。燃烧得最彻底的是第三重院子的酒窖和厨房,以及第五重院子的花圃。酒窖燃烧的最厉害,还是能够理解的,毕竟这里窖藏了不少好酒,也等于是一个弹药库,遇到火星就会迅速燃烧,以致引发爆炸。那么,花圃为什么也烧的这么厉害?据说,王燕儿生前想用花泡酒,所以就让下人搬了不少酒坛到花圃,方便一边摘花,一边放入酒坛之中。所以,这里也是烧的最彻底的。 不过,这味道? 在暗夜的风中,有一股浓艳的脂粉气息,像是盛放的凤凰花在烈酒中摇摆,又好似残妆美人在哭泣。我站在花圃焦黑的土地中,用力闻了闻这个味道。以前没闻到过,可能就是花被烧过的味道。 虽然不太确定,但也没有特别之处。 “小七,大人让我给你拿件大衣过来。”肖小三提着白灯笼走了过来,焦黑的土地上被映照出奇异的红色。我蹲下身子,细细地拨弄这些泥土,若不是黑夜和灯火的照应,白天的日光里应该还发现不了。 肖小三见我蹲了下来,他也展开大衣将我全身披裹住。这是肖不修的大衣,因为有他那种独特的茉莉花香味。“等下,衣服先不穿。你先离我远一点。”我推开肖小三,但是接过了他的灯笼,更仔细地看这里的土地。之前闻到的奇异的香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还挺好闻的。幸好身上还留了之前吃糕点的包装纸,我撕了一块,仔仔细细地包了一些泥土后,这才起身走到肖小三身边,披上了肖不修的大衣。 这大衣真心暖和,味道也好闻,一下子就遮盖住了空气中的焦糊味,也令人感到安心。 “可是有什么发现?”肖小三激动地问我。 “没有。”我紧了紧大衣,吸了吸鼻子。 “那你包的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或许有用。”我提着灯笼继续在这里转,东瞧瞧细看看,也摸了摸很多地方,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算了,回去。”最终我也是累了,实在是看不出什么了。 肖小三带着我回了之前的农户家,肖不修也歇息在此处。因为他来了,就占用了我之前那间。此时此刻,这里灯火通明,还有不少侍卫在跟肖不修汇报着什么。他坐在土炕上,居然都那么好看。挺直的腰板,严肃的表情。我居然在他的额头发现了极为好看的美人尖,之前我怎么没有看到过。白皙的皮肤,在烛火的映衬下柔和了许多,至少没有那么冷淡之意。但此时的我已经没有力气欣赏美人了,我只想立刻躺下来睡觉。 “我睡哪里?要不跟你们挤一挤睡外面。”我转身要出去,肖小三不知道是领我去他们的野外营地,还是留下来再问问肖不修的意思,一时间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正在屋里揉着太阳穴的肖不修。 “肖小七,进来!”肖不修发现了我,一声吼,吓了我一跳,只好回身进屋,“肖大人。” “可有发现?”他没抬眼睛,在看手里的折子。 “没有。” “那转了这么久?” “嗯,也没发现什么。”我脱掉了他的大衣,恭恭敬敬地交了上去,“谢谢肖大人的衣服。”他不置可否,瞥了一眼大衣,“穿着,夜凉。” “哦哦,好的。”我又恭恭敬敬地抱回了大衣。 “今晚就睡在这里。”肖不修拍了拍他正坐的土炕,“你们都下去。” “哦?”我看大家都出去了,我也转身往出走。 “肖小七,你去哪里?”肖不修在身后低声问。 “您不是说让我们都出去么?”我问他。 “我是让他们都出去,让你睡这里。”肖不修这个挑眉杀也是够了,我不禁心头颤了颤。 “不合适不合适,您睡这里,我随便找个地方就好了。” “你好歹也是女儿身,不能这么随便。去炕上睡,我再看一会折子。”土炕的确挺大的,睡七八个人都没问题。肖不修只占了一半,另外一半就让给了我。其实,我内心深处还是想再跟他客气一下的,但身体已经完全不听指挥,哈气连天,早已经困得不成了。算了,本人能屈能伸,土炕也是炕,可以的。 我脱了鞋,爬了上去,然后滚到了一个角落里。肖不修直接丢给我一床软被,是他那个香香的味道。可能是马车上的那一条……可能是太累了,一躺下我就睡着了,连梦都没有。我也顾不上肖不修是怎么想的,什么时候睡的。我这一天也实在是太漫长了,真的要休息一下,再继续干活。 我睡醒的时候,听见肖不修正在院子里说话,隐约对方是王御史的声音,唯唯诺诺的,一直在说是是是,好像是与钱相关。我又看了看外面的天光,应该是早已经大亮,甚至可能已经到了临近晌午的时间。不过,能够看到太阳出来,就证明,这又是暖暖的鲜活的一天。 三十八、老御史大人的头被打破啦 虽然有些饿了,但我也没想翻身起床,依然缩在床上。身上盖着小棉被,还有肖不修的大衣,暖和不少。春天白昼温差大,即便是白天已经被晒得呼呼出汗,到了夜晚依然寒冷,就连风中都带着寒意。我还是有点鼻塞,于是将头都埋进了被窝里。 肖不修谈完进屋的时候,我恰好翻了个身,他问我:“要吃晌午饭了,还不起?” “被窝外面的世界好危险啊,我害怕。”我嘟囔着。 他轻笑了一声,坐在炕沿上,扯了扯我的被角、“是不是刚才听到了什么?” “是啊是啊。”我继续包裹好全身,本想连头都扎进被子里,但肖不修不许。“我要是说王御史敬业,似乎也可以。但说他冷血,似乎也很对。是不是?” “你指的是什么?” “你看哈,这一大早的,王御史就从城里赶了过来。按道理说,他应该去安抚遗属,毕竟也是他的别院,是他的下人出的事情,并且还是因为他的女儿出的事情。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出面来解决问题。可是,拖到今天才来,比我们来的都晚。那这是说明了什么?难免让人不多想,觉得他故意不来,不把这些人当成人。可是呢,另一方面他又在丧女的悲痛之下,去整理赈灾粮款,去北郊粮仓清点库存,几天几夜没睡,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点点时间跑过来,跟您说的事情也都是关于国家大义的事情。所以啊,我也不知道要说点什么,只是觉得被窝外面的世界都好复杂,好危险。” “王御史是一个拎得清的人,他知道孰轻孰重,也会整理好心情。毕竟人都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他要做的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活下去。”难得肖不修有这样的点评。 “他说一人赔三千两,这可是不小的数目,他拿得出来么?”我有点好奇。 “你可不要小看这些官员,他们家里都有钱,甚至有些人比皇上都有钱。王御史家中有人经商,有人负责漕运,看起来现在就只有他一人,实际上还是很有分量的一个人。更何况,他身边那个多年至交好友沈诚,家里可是西北数一数二的有钱人。他肯定会帮他的。” “就是那个喝醉酒的?”我回忆了一下,“这人长得还挺好看的。” “在你眼里,谁都挺好看的。”肖不修见我还没有起床的意思,就站起身,整理好衣衫,“我要回城去,这里的事情就交给王御史处理了。今早朝堂上出了点事,有位老御史被打的头破血流,我得赶紧回去看看。” “什么?”我一下子来了精神,“那我跟你回去!这个热闹我能参与么?” “你不是还要在别院里查案么?” “不查了不查了,查不出什么。”虽然我有点沮丧,但听说朝堂之上动了手见血红,这种热闹也算是百年不遇了,必然要去看看热闹。 “七天破案,否则柴文进就要问斩。”肖不修提醒道。 “知道知道,才过了三天,来得及。一会顺道去一下禁军大牢,我再问问柴文进一些细节的事情。” “可有眉目?” “那倒是还没有。”我快速叠好被子,将大衣递给肖不修,“谢谢您,还给您,很温暖。” “你留着。” “这不好,这么贵,大家又都知道是您的,我怎么能穿?”虽然我很是喜欢,做工精致,款式简洁,摸起来手感都很好。 “脏了,我不要了。”肖不修往门口走,“整理好就尽快出来,我要很快走了。” “好的好的,我已经开始找鞋了,等我等我。”我抱着大衣和被子,忙忙叨叨地跟在他的后面,“我穿得很小心啊,没有让大衣脏啊?” “你看那下摆,全是土。”肖不修在前面走,我在后面小跑地跟着。 “拍打一下就好了,不妨事。”我翻看了一下下摆,的确上面有黑黄的泥土但沾的不多,不过也没拍下去,可能要用水洗一下了。 “我嫌脏。”肖不修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院子里的侍卫们面无表情,肖小五站在门口已经恭候了。我也没敢再说话,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想起来:“我还没洗脸……” 肖不修的脚步终于停顿住了,回头看着我,恶狠狠地说:“肖小七,你是要气死我么?” “不敢不敢,不洗了不洗了。”看着他的表情,我彻底怂了。低眉顺目地说:“走走走,咱们赶紧走。” 这一次坐的马车,平日里的速度,不紧不慢。肖不修在车厢里继续看折子,我兴致勃勃地吃车厢里的各种小糕点。没想到这车里居然准备了这么多美食,还有热茶。一开始我还有点拘谨,但看肖不修没有说话,也没有用正眼看我,我就悄咪咪地吃了起来。 糕点的味道都很好,不甜不腻,恰好是我的口味。细细品来,比鸿宾楼的还好吃。回头要问问是谁做的,以后可以自己去买一点。吃喝完毕之后,我轻手轻脚地把东西都收拾好。肖小五隔着窗帘问我:“洗脸么?” “洗啊!”我有点惊讶,但想想以肖不修和肖小五这种组合,洗脸什么的都是小事,他们必然有全套的方案。现在我都想,如果肖不修想在马车里洗澡,估计都能办到。 肖小五递给我一个湿帕子,我擦了擦,又还给了他。他又递进来一小盒香膏,我赶紧抹了抹脸。春天了,空气干燥,需要一些香脂的。居然是肖不修那个茉莉花的味道,我喜欢。现在终于觉得自己香香的,舒舒服服的。然后,我就困了。 “饱了发困,饿了发呆。古人诚不欺我。”我依靠着车窗小声说了一句,肖不修终于看了我一眼,然后又看他的折子了。我闭着眼睛调匀了呼吸,静静地在心里将案件完完整整地过了一遍,看看自己有什么遗漏的地方。马车行进的很平稳,在官道上沉默且威严地走出了整齐的步调。 平心静气下来,我竟然能够听到肖不修的呼吸声,清浅有力。还有跟在马车周边的马蹄声,不急不慢。肖小三驾车,肖小五副驾驶位置,两人也没有说话。 我将所有线索都串在了一起,企图找出突破口。这就像是拼图游戏一般,每一个线索如果上下左右吻合,就能够继续推理下去。如果不能,就要找到下一个突破口。静心师父说:“如果发现任何不能解开的谜题,不如就推倒了重新来。每件事情都会有起因和结果,或许是好,或许是坏,但都必然会发生。”所以,我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不断推到重来,找到新的方向。 接近黄昏的时候,我们才进了城。但没有直接回南厂,而是去了老御史张文庆的府邸。半路休息的时候,肖小五跟我讲了一个大概,因为事情闹得很难看,所以肖不修要回来处理一下。但是,很明显这种家务事,肖不修也不太想参与过多,所以一路慢慢行进,想等着这些人的情绪稳定一点再来做安抚工作。 想想肖不修也是挺悲惨的,除了要管朝堂的政务之外,连人家的家务事也要参与一下,辛苦了。 老御史张文庆今年六十岁,当朝为官四十年,绝对是元老级别的人物。更何况他也算是辅佐了两代大月国的皇帝,在一众官员中的地位和威望都很高。人品也不算差,待人也算和蔼。对了,他还是王展王御史的舅舅,算起来一门官家,门楣有光。 张文庆的夫人王氏也是出身名门,知书达理。嫁与老御史四十余年,也有诰命在身,又是掌家一把手,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衣食无忧也是可以的。本来大家都以为两人算是琴瑟和鸣,白头偕老的佳话一段。谁知今早上朝时,张文庆脸上有淤青,正在与皇上奏秉政事时,王氏忽然闯了进来。太监们不敢阻拦,又不愿意放行,所以王氏一路又喊又叫,要求皇上替她做主。 皇上平日里也喊她为老姐姐,一看到这个情形也有点傻眼。只好暂停了朝会,让王氏进来说一下发生了什么。结果,这一说开去,大家也是目瞪口呆。 几日前,王氏在首饰铺子里挑选首饰,听伙计们说老御史几日前刚买走了一个玉镯子,成色还不错,价值不菲。她想到过几日便是自己的生辰,或许是他给自己买的礼物。因此,也挺高兴的,还让伙计们别说她已经知道此事,装傻的惊喜才有趣。伙计们无不羡慕这老两口这把年纪了还如此浪漫,纷纷表达了嫉妒的心情。王氏一脸的笑容,心情极好的回家了,就等着过正日子的时候,戴玉镯了。 可前日,她忽然看到自己亲妹妹手上多了一个玉镯,成色也不错。似乎与伙计们形容的那只镯子很相似,就起了疑心。而出门负责采买的老伙计回来报账的时候说,似乎看见老御史在鸿宾楼吃饭,身边还有个女人,好像是王氏的妹妹。 等晚上老御史回来的时候,王氏就问他今天做什么去了?老御史说见了几个老朋友,聊了聊退职之后去哪里养老的事情。王氏继续问是不是有女人陪着?老御史有点烦了,直接说:“我都这么大岁数了,和老朋友们吃吃饭,有女人陪着也很正常啊!” 王氏一听就急了,说道:“咱们结婚前你发过誓不出去喝花酒,怎么年纪大了就开始喝花酒了么?” “那又不是歌姬,是你妹妹。” “为什么拉着她喝酒?” “路上遇到了,正好要吃饭,她也认识我的几个老朋友,那就一起吃个饭呗。”老御史也不太高兴,“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之前不是也都在一起吃过饭么。” “那她手上的新镯子是谁送的?她那么大岁数了,不可能有男人送镯子?”王氏的态度明显恶劣了。 “你什么意思?你怎么这么贬低你妹妹?”老御史的态度也逐渐恶劣起来。 “我贬低我妹妹,你心疼什么?难不成真的是你送的?” “对,就是我送的,她为咱们照看孙子也挺辛苦的,你又不给人家费用,当做老妈子白使唤啊?我送她一个玉镯子,也是表示谢意。” “什么?真的是你送的?你个老东西,你居然勾搭我妹妹!”王氏绝对怒火攻心,连脏话都骂了出来。 老御史也真的生气了,冲她吼道:“要不是你,当年就是我和你妹妹结婚,哪里有你什么事啊!” 这句话说完,就真正点燃了炸药桶,王氏也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温婉居家的样子,抄起家伙开始追打老御史。结果,张府上上下下鸡飞狗跳,男女主人打起来了,儿子儿媳不好劝架,事情起因的妹妹也赶紧躲了起来,生怕自己也被揍。下人们更是不敢上前劝架,也都闪开。机灵一点的,就把绊脚的杂物和利器都收了起来,免得两人情绪到了,真的动家伙了。 老御史说其实当年婚配时,他看上的是妹妹,貌美活泼,深得他的喜爱。可是他的父母喜欢姐姐王氏,沉静稳重,是当家主母的样子。老御史也是孝顺的孩子,就听从了父母的意见,最终娶了王氏,几十年过得也算和睦。妹妹则嫁给了另外一位大臣之子,谁知这人命短,也没给妹妹留下一男半女。老御史可怜妹妹的遭遇,就介绍了一位丧偶带个男孩的同僚给妹妹,但结婚没多久,这位同僚有家暴的倾向,更将妹妹当做老妈子来使唤。老御史也是一怒之下,让妹妹与那人合离,并挑了个过错,将这位同僚发配到边疆做文书去了。 妹妹回了娘家之后,倒也过的安稳平静。毕竟是自己家,下面还有个弟弟,相互有个照应。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妹妹虽然性格收敛平稳了不少,但也是性格开朗的人,朋友也有不少,大家有时约着一起吃饭喝酒作诗,到也挺快乐的。 王氏一开始就觉得老御史对妹妹的关注有些过多,颇有微词,但也没撕破脸。结果现在发现老御史原来最早心仪妹妹,并开始埋怨与她这四十多年的婚姻生活,忽然就觉得人生都没有意义了。 当然,击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她在妹妹的房间里发现了老御史的一件衣服。虽然得到的解释是妹妹帮老御史缝补一下衣角,但这也足以证明两人之间的关系不简单。王氏觉得自己被欺骗了,那些爱情佳话都是假的,老御史是彻彻底底的情感骗子。 早上,老御史顶着一脸的淤青去上朝。王氏把妹妹赶出了门之后,越想越生气,就直接冲进宫里,要求皇上帮她合离。因为两人都是有官阶和诰命的,所以真的谈到合离,也是需要皇上首肯的。 皇上一时间也特别难办,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但老御史站在那里,忍不住地说:“快点让我们合离,我也受不了了。” “为何?”皇上问,毕竟一开始主张合离的是王氏,怎么老御史也想合离了呢? “这个老太婆每日里抠抠索索,我出门兜里的银子不能超过十两,每次与同僚或下属吃饭,我都拿不出钱来,实在是太丢人。还是妹妹了解我的苦衷,经常替我付款,也不会让我尴尬。所以,合离!我同意。” 听了这话,王氏怒不可遏,直接抄起了御案上的砚台砸向了老御史。老御史可能也没预料到她会突然出手,一个躲避不及,正正好砸在头上,瞬间血就流了下来。 三十九、老御史也是爱听八卦的人 朝堂之上,无论是伤了谁,都会有弑君之嫌。所以,禁军不再袖手旁观,立刻冲了上来抓住了王氏,当然,也有人控制住了老御史。皇上的表情很是尴尬,这种事情真的不好处理。他先叫来了御医给伤者处理流血的位置。幸好也不过是小伤口,止住血后就没事了。或许会留下疤,但老御史这个年纪了,又是个男人,也无所谓。不过,他还是不依不饶地说:“合离!我要合离!” 王氏虽被抓住,但禁军们也不敢对她怎么样。年纪也不小的诰命夫人,此时也失去了温婉形象,比泼妇还强悍几分,大吼大叫道:“合离,我要合离!” 场面一度失控。 两人吵得令人心烦意乱,皇上也忍不住一声怒吼,让禁军把两人分别关在大牢里冷静一下,朝堂上才恢复了平静。但这个影响很坏,大家都没有心情上朝议事了,也就草草地散了。皇上立刻派人找肖不修,让他回来处理一下。肖不修也很愕然,非常挠头。 “所以,他一路慢慢行进,也是在想怎么办?现在想出什么了?”进城后,我钻出车厢,坐在车辕上,看肖小三如何驾驶马车,跟肖小五偷偷闲聊,其实也想给肖不修一个单独的时间休息一下。我总觉得他当着我的面,不肯闭目养神。因为我也总是吃吃喝喝,掀开窗帘吹风。 “你看大人的样子,也不见得想出什么办法了。”肖小五偷偷地说,“这事情怎么弄?一边是诰命夫人,一边是老御史,中间的情敌又是自家的妹妹,也是够乱的。想这老御史一辈子的名声也毁的差不多了。” “皇上怎么说?” “皇上也不敢说什么,听说皇上把两人分别关起来之后,立刻就回去歇息了。压根就不想管,所以才让咱们大人回来救火。” “咱们大人也管不了家务事啊?这明显超范围服务。”我也叹了口气,“这么大岁数了,忍忍不就得了。或者,别做得太明显。怎么就闹得这么难看呢?” 我们悄悄聊天的时候,车厢里的肖不修咳嗽了一声,肖小五立刻就回身问:“大人!” “先去禁军的大牢。”肖不修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这是要先去看看两位被关押的人。 “那我能去看看柴文进么?”我赶紧问了一句。 “为何?”肖不修问。 “就是想再去问问细节。” “好。”肖不修答应后,又没有声音了,想必真的是静默休息了。 距离禁军大牢还有一段距离,我和肖小五也没有说话,就是默默地看着晚霞映在天边的样子,还真的很美。此时的京城被黄昏笼罩,各家各户都忙着做饭,做工的人也都暂时放下手中的事情,享受一天中最轻松的时刻。小孩子们也在追逐嬉戏,享受这个年轻的无忧无虑的时光。我有点发呆,努力想回忆起自己童年时的样子,但一片空白。我所有的记忆都在尼姑庵里,那我很小的时候在哪里呢? 似乎有个画面在脑海里闪过,有个男人在喊我的名字,让我乖乖地吃饭饭,才可以出去玩。我很乖很听话,拿着小馒头吃得很香,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另外一盘里的酱牛肉,想吃又不敢吃…… “小七,醒醒,到了!”肖小五拍了拍我,我忽然惊醒。不知道怎么依靠着车框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哦哦,我刚梦到吃酱牛肉,挺香的。” “你不是猫变的,你是小猪变的。”肖小五笑道,“赶紧下车,给大人让出位置来。” “哦哦哦,马上马上。”现在我上下马车也有了经验,自己就能跳下来了。然后在一边站好,等着玉树临风的肖不修大人下车。 肖不修出场的时候,总是令人目不转睛地看着。 我觉得以后我可以改名字叫肖盯盯,他的一举一动都是优雅至极,令人忍不住赞美一下。虽然我也很想吐槽他的冷冰冰和恶狠狠,但是还是禁不住因为颜值而忽略太多东西。 肖不修径直进了禁军大牢,前面有人带路。我也紧紧跟着他往里走。幸好之前来过一次,大致路线还是知道的。见到岔路,我就直接右转去见柴文进。肖不修继续前行,到大牢里的天字号舒适间分别去见两位老人家。 柴文进看见我的时候,还是挺高兴的,急急地问我有什么新消息么?我大致跟他讲了一下别院大火,林二牛和张虎的事情,他一时哑然。摸着自己脸上长出的满脸胡茬,思索着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我忽然想起肖不修那张干净的脸,怎么连胡茬都没有?是因为太监没有胡茬,还是他自己清理干净了?那肖小五肖小三似乎也没有。嗯,是个问题,要观察一下。 “这么多人全都死了?”柴文进一句话,把我从扩散跳脱的思维中拉了回来。 “嗯,焦黑,都分辨不出来。很多人在认尸,现场特别惨烈。” “我只是在别院外面,没有进去……” “所以,你去的时候见过林二牛和张虎么?” “我想,即便是见过,我也未必知道他们的姓名。因为实在是时间太短了,我也只注意到燕儿,并未顾及其他人和事。” “给你开门的人是谁?有印象么?” “不太记得了。”柴文进努力地回想着当时的情形,但是一无所获。 “或者说,你还记得当时的天气么?”我只好随便启发他。 “前一晚下过一场大雨,道路很泥泞。我们的车还陷进过一次泥里,所以我记得我下车的时候不小心,还蹭了一身的泥。燕儿看到我如此落魄的样子,还找了一身衣服说给我换上,但我没要……哎,我怎么就拒绝了呢。” “王燕儿当时穿的是什么?” “就是遇害时的那身衣裙,我记得当时她可能是从花圃或者菜地急匆匆地出来,裙摆上全是泥,比我也好不了多少。所以,我还说要她少劳作,多休息,注意身体。” “还有没有其他细节?比如她当时的表情如何?妆容如何?有没有戴什么首饰之类的?” “还好,和平时没什么区别。没有化妆,就是在家最普通的样子。首饰的话……似乎也没有,好像是用了根木簪子在头上,其他的也没有了。木簪子是她亡母之物,她当做宝贝一样,每天都戴着。所以,应该是有这个。”柴文进苦苦思索着细节,眼神有点空洞。 “行,你若想起什么,就找人给我带个话。”我也觉得柴文进能想起这么多,已经挺不容易的。“肖大人说,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虽然我还没什么头绪,但你也别着急。大不了最后我去劫个法场什么的,也会保你性命的。” “那就不用了。你要是劫法场,咱两不是都要死。”柴文进脸都垮了下来。 “那还不好?这样你依然做我的侍卫呀?”我笑眯眯地回答他。“对了,以后你挣的钱是不是也归我呀?” “那当然,我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 “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你多注意身体,等我接你出来哈。”我转身看了眼一直跟着我的肖小三,“咱们走,去找肖大人,看看他怎么样了。” 肖小三在前面带路,否则我也真的找不到天字号的这两间牢房。虽然是紧紧挨在一起,不过是单独的房间,隔音效果也不错。房间内布置虽然简单,但也什么东西都有。比冷宫略略差了那么一点点,但也是有座椅板凳和床榻的。 我看到肖不修在老御史张文庆的牢房里站着,老御史坐在椅子上,依然气呼呼地说着什么。按照老御史的资历,肖不修能这么站着就已经很有脸面了。他的神态不卑不亢,状似倾听,实则也有点冷漠。 的确啊,家务事嘛,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听着也挺烦人的。 比如说,现在老御史又在抱怨他的妇人王氏太抠门了,碗都有了缺损,依然坚持要再用二十年,让他在宴请同僚的时候很没面子;房间里院子里堆了很多破烂和几乎不会再使用的家具,但王氏说之后劈柴生火的时候可以用,就坚持留了下来……老御史絮絮叨叨地讲着,我站在门外也恭敬地听着。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灯火中,老御史终于看到了我,“那个谁,给我倒杯热茶。” “是是是。”我赶紧答应着,已经有禁军狱卒小跑着去取了热水和品相还不错的绿茶。不过,他们是不敢进去,我只好硬着头皮,满脸微笑地走了进去。 “御史大人,咱们这茶今日只能八分热,倒是能够冲开,只是清香度不会太足。” “你懂茶?”老御史被我这句话成功转移了视线,不再破口大骂和絮絮叨叨,注意力转移到了品茶的事情上来。 “不是特别懂啦,就只知道好不好喝,全在于水的热度,不同的水温能够让茶出现不同的香气。”我笑嘻嘻地给他泡茶。 “嗯,这倒是。八分热度也可以了,味道勉强可以喝。”老御史看着我捡茶叶,冲泡。其实,拢共就一个茶叶罐,一壶热水,一个茶壶,一个茶杯。我尽量搞得优雅一点,装模作样一番。“手法还不错,有那么一点意思。跟谁学的?” “哦,醉红楼的头牌歌姬牡丹姐。”我发现我说这话的时候,边上的肖不修明显看了我一眼。 “你居然可以跟着她?老夫有时候去喝酒,都看不到呢。”老御史终于从“我要合离”的情绪中转了出来,我也兴致勃勃地给他倒茶喝。 “略烫,您吹吹再喝。”我的手轻巧,泡起茶来也好看。老御史品了品,表情更好看了一些。我才继续说道,“牡丹姐人美心善,之前我在醉红楼后巷睡着了,还是她把我叫醒,带我去醉红楼吃了顿好的。后来就收留我在她身边待了几天,也就学了一些茶道什么的。” “苦孩子啊。” “哦,也不是啦,是离家出走,没地方去了。”我笑嘻嘻地说,“我和家里人吵架,一生气就出来了。想着要不要也学学人家喝花酒,结果喝了一口就晕了。幸好啊,牡丹姐发现了我,要不然冻死了都不知道。” “牡丹还是好的,知书达理。”老御史觉得茶的味道还不错,自己动手又倒了一杯。 “您看看,这要是让您夫人听到,八成又要吵架了……”我笑嘻嘻地捅着马蜂窝,肖不修轻咳了一声,似乎是要警告我。但我完全没搭理他,继续说:“全天下的女人都嫉妒啊,您以为牡丹姐不嫉妒么?她也可爱吃醋了。” “牡丹也有心仪的人?”这男人八卦起来,真的不分老幼。 “当然了,牡丹姐特别喜欢青城派的掌门人李玉田李大侠,每次他来的时候,牡丹姐都要去见见他。结果呢,海棠姐也喜欢李大侠,每次都跟牡丹姐抢着去唱歌抚琴,李大侠倒是谁都喜欢,不偏不倚。可牡丹姐总是不开心,生气死了。” “李玉田到也算是一表人才,正门正派。似乎年纪也不大,尚未婚配。”老御史盘算着,“但牡丹若是跟了此人,未必幸福。” “为啥?” “侠者,心怀天下,未必会沉溺儿女私情之中。牡丹看似大方温婉,但小女儿心态总是希望花好月圆之下的浪漫耳语。所以啊,她不如找个文人举子,才有这种小日子过。” “不不不,牡丹姐可没想着嫁给李大侠,她觉得只要自己有钱,随便找个喜欢的就成。无论是李大侠,还是文人举子,她都不喜欢。” “哦,果然牡丹不同。” “您啊,还是不懂女人的心。”我又笑嘻嘻地捅了一下马蜂窝。 老御史瞪了眼睛,“怎么不懂?老夫这把年纪了,什么不懂?” “是是是,您懂得可多了。”撒娇耍赖磨人精,反正仗着年纪小,我都可以装。“可是啊,牡丹姐说:爱一个人很容易的,但是要真的和这个人过一辈子,却是很困难的事情。因为脾气秉性都不尽相同,更因为地域和生长的环境不同而产生分歧。就说最简单的道理,牡丹姐喜欢吃甜的,李大侠喜欢吃辣的,两人吃饭都吃不到一起去,谈什么生活呢。那么真正过下去的,未必是因为有爱,还要有更多的东西作为支撑。” 我看了看老御史,他的表情若有所思。“所以说,这辈子,最终能够在一起生活的人,是不是才最应该珍惜呢?” 四十、劝架是一门学问 很多事情,能点破绝对不要说破。特别是老御史这样的驰骋官场这么多年的人,吃的盐都比我多,但在感情上的事情,有时候却是迷茫的。他坐在那里,手里捏着茶杯,沉默不语,怕也是在想这四五十年来的时光是如何走过来的。 肖不修见老御史的情绪平稳了很多,便开口道:“皇上也不是要关您,只是希望您能够冷静的想一想。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情,回头您跟皇上道个歉就好了。皇上还关照说您有什么需要都一定尽力满足,您就当在这里清净两天。” “哎,老夫也是一时气急了。”老御史将绿茶一饮而尽,“居然被这女娃娃点醒了,也真是老糊涂了。” “啊呀,御史大人,我可啥都不知道,还是您聪明呀,您可棒了!”我笑嘻嘻地把茶壶抱了过来,“绿茶喝了三杯,不能再喝了,否则晚上该睡不着了。下回,我教您一个冷泡茶的方式,特别解暑降温,还能消消心火。当然,您要是想见牡丹姐,也直接带着我去,我帮您说说去,不要钱的。” “你这丫头,不是机灵鬼,是坏蛋。”老御史终于露出了笑容,似乎也是解开了心结。“行,我也累了,这一天闹的。老夫这名声怕也是臭了,哎,人这辈子也是难。你们走。” “那御史大人早点睡,有事情就喊他们。”肖不修连句客气话都没有,立刻出门走人。看来,他果然不擅长安慰人,也不喜欢家长里短的事情。 “御史大人,好好睡一觉,没什么大不了的。您可是大月国的重臣,谁敢说您啊,敬重您还来不及呢。”我又拍了拍马屁,才笑眯眯的出来。肖不修用他那张俊脸看着我,一言不发。 “哦,肖大人,您还要去看御史夫人么?”我特别自觉的自己抱着茶壶茶碗,都没敢让肖小五接过去。 “你在牡丹那里住了多久?”原来肖不修想知道我在醉红楼的事情,那我得编圆全了。 “半个月,没啥意思。她每天除了练歌就是练舞,晚上去招待客人的时候,我就在屋里吃吃喝喝,帮她收拾屋子。” “为什么离家出走?” “吵架呗,就是不高兴了。看着他们烦心,就出来转转。” “没让人跟着?” “离家出走哦,怎么还带着人啊,那就是出来玩了。”我看着肖不修说道:“您一定没有离家出走过,感受不到那种快乐。” “你!”不知道为什么,肖不修每次和我说话的时候,都会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错了!”承认错误的时候我一定是最快的,这都是生活经验。 “哎,算了。”肖不修大约也是累了,完全不想再跟我说什么道理。“去看看御史夫人,这个才是最头疼的。”他带队,我们又跟着一起去了隔壁御史夫人王氏的天字号舒适间二号。 王夫人自然也是又哭又骂,根本停不下来。屋里能摔的全摔坏了,连被子都扔在地上。看来真是被气坏了。要不是肖不修他们身手好,这一进门就飞过来的铜盆,就一定第一个砸到我的脸上,肯定就直接破相了。 不过,当王夫人面对肖不修这张俊脸的时候,还是收敛了不少。我不禁再次感叹,说不准美男还有停止战争的奇效呢。 王夫人虽然也接近六十岁,但是保养得当,养尊处优,皮相看起来很圆润,贵妇风范。举手投足之间也透露出优雅,也就是今天被老御史气得跳脚了,估计平时的仪态肯定还是可以的。茶壶里还有水,我赶紧小跑着弓着身子给王夫人也倒了一杯茶水,不过她闻了闻没喝。“绿茶败火,但夜里不能喝,对睡眠不好。可以给我来一杯枸杞茶,有助于睡眠。” 我回头看向肖小五,这一次,肖小五也苦了一张脸,明显是没有准备。我只好说:“对不起,是我错了,我没考虑周全。” 鉴于我的态度不错,以及肖不修展现了一下惊天地泣鬼神的笑容,王夫人没有追究。“算了,谁也不知道今天会是这样。” “您也消消气,今天的确有些过了。特别是在皇上眼前伤了御史大人,文武群臣都这么看着,的确不太好。”肖不修估计也是想了半天,才说了这么几句干巴巴的话,王夫人要不是跟他熟悉,并且看在脸的份上,估计又要急了。反正我看到王夫人皱了皱眉,有点不高兴。 “这么说,还是我错了?”得,这是要上头。肖不修也看出了不对,立刻转了话锋,“不,您没错。就是今天这个场合不太好。” “哼,你这是来气我的。” “不不,皇上让我来看看您。” “先去看的御史?” “哦,是的。” “哼。”完了,王夫人的火又拱上来了。肖小五都看出了不对劲,往门口蹭了两步。我看了看桌子上也没什么东西可以扔的了,稍微放了一点心。 “王夫人,您喝点热水。温度刚刚好的。”我小心翼翼地倒了杯热水给她,“转眼夜就深了,咱们也少喝一点点哈。” 王夫人抬眼看了我一眼,我赶紧低头赔笑。“新来的?” “对对对,我叫肖小七,刚跟着肖大人的。” “这名字怎么这么熟?” “之前肖大人有一只猫,就叫这个名字。后来猫跑了,就把这个名字给我了。我就两条腿,不太容易跑。” 王夫人被我这句话暂缓了怒火上升,声音的频道都降了一个高度。“跟在他身边不容易?” “哎,何止不容易啊,之前两条腿都被打断过,足足躺了大半个月才活过来。” “不恨他?” “咋恨啊?人家给钱养活我一大家子人,不敢恨,爱还来不及呢。”看到王夫人喝了一口热水,我心里稍稍有点底了,知道她的情绪平稳了不少。 “说得也对,南厂的月钱还是不少的,养一大家子也刚刚够。”她看了看肖不修,“就他这个性子的确让人头疼,不会说话也就算了,还总是这么冷冰冰的。男人啊,没一个好东西。” “别这样,这男人好歹也是我的上司,我不能跟您点头啊。”我蹭了过去,站在王夫人身边,都没敢看肖不修一眼。想必他此时的脸色也不会特别好看,因为王夫人笑了。“肖不修把你留在身边,想必也没少生气。” “大约是,不不,肖大人才不会生气呢,大人有大量呗。我一个无名小卒,哪里能入得了肖大人的眼睛。”我又嘿嘿笑了几下。 “他身边有你这么一个小话痨,也挺好的。省的他一天到晚冷冰冰的,瞪着眼眼睛老想杀人一样,真是白白浪费了这张俊美的小白脸。”这话也真的只有王夫人敢说出来,我偷眼看了下肖不修,他都开始挑眉了。 “不不不,肖大人可好了,对我们都特别好,给吃给喝,昨天他还嫌弃我把他的大衣弄脏了,直接就扔给我了,老贵了。”我也是没话找话,真心干巴巴的瞎说八道。 “留着,他的衣服都可贵了,还是定制款呢。”王夫人果然是勤俭持家,热爱生活。 “是是,我也这么想的,虽然脏了衣角,但不影响穿啊。”我笑嘻嘻地回答。 “对了,说起衣服来,你们都先出去,肖小七留下帮我一下,我要换件衣服,这屋里太热了。”王夫人冲肖不修他们摆摆手,肖不修和肖小五立刻转身就出去了,留下我一个人伺候。这都要进入谷雨时节了,王夫人居然在裙摆下面穿了一条棉裤,难免燥热。我也觉得这是真心有点热了,笑着说:“您身材真好,穿了这么一个大棉裤居然还这么好看。” “就你这小嘴会说话。”王夫人笑了,“所以说啊,还是养闺女好,我那几个臭小子没有一个让我开心的,一天到晚跟我要这个要那个。一个御史能挣几个钱,还不是我一点点省出来的。” “是啊是啊,您真是太辛苦了。”棉裤还不太好脱,把我都急的出汗了。 “今天一生气,直接把居家棉裤都穿出来了,幸好没人看到。”王夫人慢慢褪下来,我帮着拽裤腿。 “您这脱了,回头冷可怎么办?要不,您先穿我的单裤,您要是不嫌弃,我就穿一下您的棉裤。反正我的腿不能受寒,这个春夜的寒气还是挺重的。” “你这孩子,真是令人疼惜。”王夫人看着我,舒心了不少。 “哎,其实您才是不容易呢。”我也叹了口气,“不瞒您说,我听了您大闹朝堂的事情,深深觉得您真的特别勇敢。” “哦?不丢人么?” “为什么丢人?难道不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利而斗争么?且不说御史大人是不是有问题,就您敢在皇上面前扔东西,绝对是太赞了,怕是皇上从小到大都没见过。” “哈哈哈,很有可能。” “再说您这个事情哈,其实合离不合离这个事情不重要,您家的经济大权在您的手里就够了,有钱就好,怎么都舒坦。” “哈哈哈,这孩子怎么会这么想?居然和我想的一样。”王夫人笑道,“其实我也想明白了,都过了大半辈子了,还有什么喜欢和爱,其实就是一起过日子而已。那自己手里有钱,比什么都强。” “对对对,您说的太对了。”马屁要拍得及时才有效果。伺候完王夫人换了裤子之后,我穿了她的棉裤,居然还很合身。“您这身材真是太好了,说句冒犯的话,您这身材是我的姐妹都成。” “哈哈哈。”王夫人看来也是真开心了。“得了,你就哄我,都被称作老夫人了。” “其实呀,您看起来也不是老夫人,很年轻的。再说了,年轻女孩子未必有您身上的这种优雅和沉稳,自信才是最重要的。” “这倒是,现在的女孩子太毛躁。就我那几个侄女,矫情得真是讨厌。” “所以年轻并非好事,年纪大了未必是坏事,每个年龄都有自己的优势,应该怡然自得。”我想起静心师父每次看着我上蹿下跳闹得的时候,都会说这句话,忽然觉得特别有道理。 “嗯,你居然懂得这个?” “我有个师父说的,我很信她的。” “那你这师父应该也没少经历事情?” “这个就不知道了,我跟着她的时候可讨厌她了,每天让我扫地干活写字看书,累死我了。不过,现在还挺想她的。” “世间之事啊,不过如此而已。”王夫人感叹起来。 “您别生气了,气坏了自己多不划算啊。现在,咱们就应该高高兴兴的,谁爱咋地就咋地,咱自己舒服了就成。” “不跟那老头子生气?” “为什么要跟他生气呢?你其实是吃醋了?”我又开始笑嘻嘻地捅马蜂窝了。 “我怎么可能吃醋?”王夫人开始瞪眼。 “哎,别生气嘛,就是随便说说话嘛。”我赶紧先安抚了一下,“我知道的不多哈,但是就缘分这件事情来说,您和御史大人这可是三生三世修来的正缘,千金难买的幸福。退一万步说,就算不爱了,咱们还有钱不是,也不吃亏啊。御史夫人的头衔,挺值的。” “哈哈哈,你这个瞎说八道的功力也是够了。” “行了行了,不说了不说了,一会肖大人该揍我了。您也放宽心,消消气,日子呢还是要过的,但是怎么过,自主权在自己手里,对。” “嗯,我也想想。” “还有哦,有些事情再调查一下,不要听风就是雨的,实在不行,就让肖大人帮您查查,反正南厂做这个事情还是轻车熟路的。回头再商量怎么办……”什么给妹妹买镯子的事情,什么之前先看上谁,后看上谁的事情肯定查不出来什么,但是好歹留一点转圜的余地,大家都退一步各自安好才对。 王夫人和我都换好了衣服之后,我去把肖不修请了进来。肖不修问是否今晚睡在这里?皇上允许王夫人可以回家的。 王夫人估计是很讨厌这里,一听说能走,立刻要出门去。当然,还顺道问了一句:“老头能走么?” 我赶紧偷偷拽了她一把,小声说:“让御史大人在这里冷静一下多好,您先回家看看情况,下人们还不知道都什么表情呢。” 王夫人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今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她这个当家主母要真的出事,不仅是府里一团乱,还能够看出那些包藏祸心之人的嘴脸,的确需要她一一鉴别。她捏了捏的脸,“孩子,过几日来我家做客,我给你做好吃的,别这么瘦巴巴的了。女孩子要漂漂亮亮的才好嫁人。” “咦,怎么扯到嫁人了?可别让肖大人听见。” “你迟早要嫁人的呀?难不成一辈子待在南厂?肖不修又不会娶你。” “没事,回头我找个小白脸就成。”我还是很豪气的,什么都不怕。但看到肖不修看不过来的杀人目光,我还真有点怕怕的。 四十一、那些关于沈诚的故事 王夫人也是个雷厉风行的性格,说出门就出门,一分钟都不耽搁。肖不修立刻将自己的马车简单打扫了一下,让王夫人上车,送她回府,他自己则骑马在后面跟着。我本来是坐在马车的车辕上,王夫人把我叫进了车厢,说是再陪她说说话。 她心情还不错,我心情也就挺好的,除了有点饿。 “转过两条街就是御史府,回头记得来找我说说话。”王夫人又特别叮嘱了一句,“我就是少个漂亮闺女,那几个儿媳妇看着就令人头疼,要么跋扈,要么不说话,反正一个个都特别有主意。” “您是婆婆,又是诰命夫人,人家谁敢跟您说话啊。”我盘着腿坐在车里,棉裤倒是真暖和,就是有点厚,盘着腿有点累。 “那我好歹也是她们半个娘亲,怎么就不能说话了?”王夫人不解。 “您之前和您的婆婆说过心里话么?” “这倒是没有。” “您看,您当年跟婆婆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也挺拘谨的,也不想多说话。毕竟多说多错呗,少说少错。” “嗯,时间很久远了,我都快忘记我当时的样子了。” “嘿嘿,还是当家作主的感觉好?”我小声笑着,王夫人也笑了起来。“我师父说,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活着,无论好还是坏,都对自己的每一个选择负责,但也做到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所以,独立,自主,有钱,就是我总结出来的。” “哈哈哈,这孩子,古灵精怪。”王夫人又摸了摸我的脸,“今天也算是捡到宝贝了。要不是我儿子们都娶了媳妇,我必定把你弄进门。” “别别,我可不敢高攀您家,太高的门槛了。我真的就打算找个小白脸,开开心心的就好了。” “那可找到小白脸了?” “这倒没有,还得努力找找。” 我们两人一老一小,居然能找到共同话题,也是挺神奇的。王夫人不古板,很有趣,我喜欢。就这么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御史府。肖不修上前扶着王夫人下车,我规规矩矩地跟着身后,完全没有刚才在车厢里的疯样子,王夫人也很优雅,果然我两是一挂的,都会装。 大门刚被敲开,下人们还有点惊讶这么晚了,夫人居然回来了。就立刻各院子的人立刻来接老夫人进府。我偷偷问:“要不要再跟您进去?” “进,认认门,认认脸。”王夫人端庄优雅的样子全都表现了出来,让我托着她的胳膊,一路往里走。肖不修默默跟在身后,一众黑衣侍卫也是相当气派,让御史府的人都不敢喘大气。 刚走进第二重院子,王夫人的三个儿子和儿媳妇飞也似地冲了过来,口里还喊着:“娘啊,您可回来了,吓死儿子了。”表情略有夸张,看不出是否是真情实感,还是虚情假意。 不过,他们看到肖不修之后都愣了一下,往后退了几步,收敛了表情。肖不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周身冷意十足。我特意往王夫人身边凑了凑,省得被肖不修冻感冒了。 “没什么事就回来了。”王夫人淡淡地说,“你们几个回去,今天也晚了,明日再说。” “那父亲大人呢?一会回来么?”有个儿子问道。 “他不回来,让他再住几天,看着烦人。”王夫人果然是当家主母,一说话也没人敢反驳,但是很明显,王夫人回来了,御史大人还关着,证明还是王夫人更有权利一些。除了儿子儿媳们立刻表现出了亲密感,就连下人们也都勤快起来,甚至把院子里的灯火都点燃了。 直到此刻,我才看到居然王展王御史也站在一众人之中,身边还有那个好朋友沈诚。看到王夫人注意到他,王展立刻上前来问安,“舅母可还安好?” “你不是去处理别院的事情?怎么来这里了?”王夫人知道的不少。 “听说舅舅舅母出了点状况,外甥心急,就赶紧回来看看。也是刚刚从别院来到府里,和几个兄弟们正在说话,想着万一明日皇上还不放人,我们就去御书房门口跪着了。” “没事了,放心。”王夫人对这个外甥还是挺好的,说话也随意一些。王展人到中年,说话办事都很稳重,令人有亲近感。 “那就好。我舅舅……” “他也没事,皇上说都可以回府,他明日就回来了。”王夫人摆摆手,“别在院子里说话,晚上还是冷的,回屋里去说话。” 当家主母发话了,大家自然都跟着一起进了二重院的厅堂,下人们也立刻端上了茶水和糕点。王夫人有两个贴身侍女也过来接手,我打算默默地退下了,但她一把拽住我,不让我躲到一边去。“吃点我家的糕点,先垫垫肚子。过两天我让人给你做一桌好菜,咱娘两好好说说话。” 她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我也有点受宠若惊,连声称:“使不得使不得,我可不敢。” “这有何不敢的,难得投缘投脾气,以后有时间就天天来。”王夫人将糕点直接塞到我嘴里,害得我都说不出话来。肖不修走过来对王夫人说:“难得王夫人这么喜欢肖小七,回头让她多跟您走动走动。今天已经晚了,我们就告退了。有任何事情,您随时找我们。” “嗯,也是挺晚的,你们都奔波一天挺累的了。走!”王夫人终于发话了,我一嘴的糕点只能嗯嗯了几声,她也笑着看我。“你这孩子啊,也是吃个东西都这么实心眼,没人跟你抢。明天我让人给你送点过去。对了,还有你的腿,这种天气还要穿棉裤,怕还是没好利落。就让沈诚给你看看,他的医术很高明的。扎扎针灸也挺管用的,对你的腿也好。沈诚,回头给肖小七看看腿哈。”沈诚一脸平静,点头答应了。 我又赶紧冲着沈诚拱手,表示感谢。 “沈诚没有官职,但他开了个药铺,平日里也看病行医。”王夫人冲我解释道,“他是王展的好朋友,住在王展家,回头你直接去他家找他就成。” “嗯嗯。”我又点点头。 “成,你们都走,我也乏了。”王夫人终于也流露出疲倦的表情,这一天也是挺累的。 总算把东西都吃进去了,我才说:“老夫人,我明天再来看您,您今天就好好睡一下,明天再说明天的事情,反正都这样了,是。” “嗯,睡觉。”王夫人看了看大家,无限疲惫地说:“你们啊,也都不容易,下去。” 我跟着肖不修出门的时候,这三个儿子和王展和沈诚都出来恭送,阵仗也是挺大的。上马车的时候,沈诚过来托了我一把,问了一句:“这位小大人的腿切勿劳累,少盘腿,注意休息。” “好的好的,多谢提醒。”我也赶紧客气了一下。 肖不修冷眼看着我,问道:“给你的膏药用了么?” “用了。” “那怎么还没好?” “这几天有点倒春寒,我又穿的少了,所以腿疼。”我爬上了马车,姿势不优雅。沈诚笑了一下,“这腿也是要慢慢养,不能心急。” “多谢沈大夫。”我还是挺真诚的。 马车离开御史府一小段路后,肖不修忽然把我赶出了马车车厢,让我继续跟肖小三坐在一起,天气真的有些冷,要不是我换上了王夫人的棉裤,怕真的会冻坏的。这种人喜怒无常,真讨厌。我心里骂着,表面上还维持了恭恭敬敬的样子。 肖小三倒是乐意我出来跟他一起吹风,顺道还跟我八卦一下。“你看出沈大夫有什么不一样了么?” “沈诚?挺好一人,细致,温柔。” “那你可知道当年他父亲沈大将军殉国的时候,他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就是发疯了一般冲进了战场,血战了三天三夜,等大家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浑身是血,没有人样了。” “这么惨烈?”这和他的形象完全对不上,现在的沈诚素色长衣,身形秀场,淡然无争的样子,还挺让人喜欢的。“那是他多大?” “十三岁。” “这么小,就上战场杀人!胆子真大。” “这人要是急红了眼,不管年纪大小,也不管男女,都会冲上去的。我可是见过不少这样的哦事情,也能理解。” “说起沈诚,还有一件很灵异的事情。他父亲殉国之后,他的伤还没好就失踪了,任谁都找不到他。当时,沈将军的家人们也为了处理沈将军的事情一团乱,他的几个哥哥也忙着上战场,对他,找是找了,但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找。一年后,他忽然出现在杀父仇人——西京国大将军秦池的府中,手刃了仇人。后来在王展的帮助下,逃了回来。” “王展?” “对,就是御史大人。两个人很小的时候一起读书一起玩,年纪相仿。当时都是十几岁,胆大率性,两个人偷偷溜进西京国,做了这等大事,西京国的皇帝都被吓坏了。咱们大月国的皇帝给撑腰,两人回来之后,还大大奖赏了他们。但沈诚不想做将军,袭承父亲的职位。后来,不知道怎么了,他就忽然离开了京城,四处云游去了。” “这么潇洒一男人,喜欢!”做大事,不拖泥带水,小小少年时,便是英雄好汉。 “后来,也就是十年前,他又回来了。在京城开了个济仁堂药店,没事给大家看看病,那时候,王展的妻子病逝了,他忙前忙后,尽了朋友的心。所以王展见他一个人住,就拉着他一起生活。有时候,我看着他们两个都觉得少年英雄,知己朋友,快意江湖……” “嗯,成语用的不错。”我点评了一下。 “哈哈,好歹也是识字的,虽然不如你们有文采,但我怎么也算是读过书的。”肖小三笑着,“要不是看在你学问比我好,我才不会这么说话呢。” “那你们怎么说?” “就是他们两就跟两口子一样,终于幸福的在一起了。” “哈哈哈,你少来。人家都是大人物,厉害的角色,少编排人家。” “牡丹不是唱过《少年游》么,少年们游历江湖,办了大事,最终携手归去,也是一桩美谈。” “那不就是牡丹姐瞎编的么,坐在屋里闲的没事,各种瞎编。”我可是见过牡丹编故事,那也真的挺厉害的。 “何时带我去见见牡丹?我就喝杯茶就成。” “哎,男人啊,怎么好都这样呢?”我就不应该说我认识牡丹,现在搞得我跟老鸨子一样,要为牡丹和他们牵线搭桥了。幸好,南厂到了,我立刻跳下了马车。冲着车厢里的肖不修说道:“肖大人,我尿急,先回去了哈。” 没等肖不修答应,我直接就跑了回去。人有三急,他也管不了我这么多了。 解决问题之后,在回东厢房的路上,我忽然想起我那件大衣还在肖不修的马车上,忘记拿回来了。犹豫着要不要去拿一趟的同时,又想着应该先回房里把棉裤脱了,其实真的挺热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王夫人看沈诚的表情,就在说要我去找沈诚看腿的时候,她那个表情似乎是欣赏,但更多的是难以言说的话。 “沈诚没有官职,但他开了个药铺,平日里也看病行医。” “他是王展的好朋友,住在王展家,回头你直接去他家找他就成。” 她想说什么呢?其实,好朋友住在一起,也不算什么。 我要是有好朋友,我也愿意和朋友住在一起,彼此相互照顾,说说话,吃吃饭,这辈子不是也挺好的。更何况,沈诚是少年英雄,这等大事件我以前似乎听谁说起过,当时大家还唏嘘沈将军殉国的事情。然后说起曹显的反叛,对比如此强烈。 推开东厢房的门时,居然看到肖不修给我的那件大衣就搭在椅子上,心里有点暖暖的。还是南厂有趣,比冷宫好玩。 四十二、原来我这里不是冷宫 一清早还没睡醒,肖小五就急冲冲地拍我的门,见我还没有反应,就直接进屋掀被窝,然后把还没有搞明白状况的我塞进了马车,飞一般地把我扔回了冷宫。前后不到半盏茶的时间,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看到冷宫的门了。 我这才出来几天啊,怎么就又回来了? 冷宫院子里,玉嬷嬷似乎早就站在这里等我了,一看见下马车,就立刻拿了件最素净的外衣给我穿上,一边穿一边说:“刚才皇上忽然派人过来说宫里要修整房屋,要给咱们换个院子住。我们猜必然会有人来看看小主子您在不在,所以就立刻告诉肖大人,让他把您弄回来。” “为啥要修整房屋?为啥要修冷宫?我们住得不是挺好的么?漏点雨水也没啥事?”我用手拢了拢头发,把肖不修给我的玉簪藏在怀里。回宫就不能戴这个,他叮嘱过的。 “这事情说起来还有点曲折,和您也有些渊源。先说翰林院那个编修陈志典回来了,皇上说他没有亲手杀人,所以不能判罪责。但是,可能是罚俸禄三年,终身在翰林院做编修,不能升职。” “哦?”我有点惊讶。那这么说,皇上还是爱惜他的才能,也觉得他妹妹这个事情实在是太惨了。当然,可能也有翰林院那群人的联名上书恳求。可是,这不也形成了对立,以后,翰林院与礼部大约也结上了梁子。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把怒火迁怒于南厂,迁怒于肖不修。毕竟,我查出事情真相的时候,用的是肖不修的头衔。当然,他也许不在乎得罪满朝官员,虱子多了不咬,说的就是他。据说,上一个礼部侍郎,还是他亲手杀的,所以,应该还是挺有恶名的。 “陈志典说他就想在藏书阁编撰地方志什么的,皇上也同意了。所以就说在藏书阁给他单修一个院子,带一些学生来工作。”玉嬷嬷倒是打听得很清楚,“然后他就说,既然给藏书阁修缮,不如也给附近几个院子都收拾一下,也看起来整齐干净,类似说什么‘清理死角,改善宫里风水’之类的话,皇上也同意了。这不,昨天刚定下来的事情,今天就有人要上门来查看情况,量尺寸什么的。” “要是修缮,需要多少天啊?”我忽然想到,今天可是第四天,柴文进那个事情只有七天的时间,我可不能待在宫里。 “十天半个月总是有的。”玉嬷嬷给我准备了清粥小菜当早膳,我看到王力和张禾都在,但之前的两个小太监不见了。 “咱们宫里其他人呢?怎么我的两个宫女也没有了?”我越发惊奇,这才几天,院子里没人了。 “肖大人安排他们去伺候其他娘娘们了,说您这里也不需要这么多人,有我,王力和张禾就够了。回头万一有需要,陈一陈二也能进来。再有,他请皇上对后宫嫔妃的用人编制进行了缩减,说是要开源节流,好应对西北的旱灾。” “不是啊,我宫里拢共就这么几个人,要裁撤也去裁撤其他娘娘们的人啊,他们连吃个饭都有十几个人跟着,我才几个啊?太过分了!这不是欺负我在冷宫么?”我越听越生气,开始拍了桌子。“这又要修屋子,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啊?这不是挤兑我么?” “怎么回事?这一大清早的,谁在拍桌子?”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大门口传过来,我忽然想起我刚回来的时候忘记关大门了,结果我现在说话这么大声,是不是被什么听到了? 刚想让玉嬷嬷去看看,结果她的动作倒是超快的,直接跪在了地上,开始磕头。我很是吃惊,就看着门口进来一个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男人,身后还跟着一长串太监宫女,浩浩荡荡,冷宫的院子立刻被这些人塞满了。 好大的排场!皇家气派,令人目眩。 “小主子,皇上来了,快跪下。”玉嬷嬷拽着我的衣角,让我也赶紧跪下来。我想想,人多势众,咱们也不能硬碰硬,也快速跪了下来。我早都忘记皇上长什么样子了,那天刚进冷宫的时候,看了一眼,模糊地记得人长得很挺儒雅,不像是传说中杀了兄弟们的狠角色。 “修缮这里是朕的主意,你的意思是朕要害你么?”这位大月国的皇上真的来了,还一脸的不高兴,这大清早的,不会是起床气。 “不敢不敢,我错了我错了。”我立刻低头认错。 鉴于我的态度很好,皇上踢了踢我,示意让我闪到一边去,他要坐到椅子上。我立刻大吼了一嗓子:“不要啊!” 但是,他的动作比我的声音还快,直接就坐了下去。我那个冷宫唯一的一把团圆椅就跟着皇上一起倒了下去。幸好他身边的人多,立刻伸出了好几只手把他接住,才不至于跌倒。 “大胆!你这是要弑君么?”立刻有个尖嗓子的太监大吼起来,我幸好还是跪着没站起来,玉嬷嬷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大声喊着:“不敢不敢,奴才们真的不敢啊!” 被扶起来的皇上倒是笑了,冲着我说:“你这屋里连椅子都坏了,这一年多是怎么过来的?” “不是还有墩子么?实在不成就躺着,要不就坐地上。”我也没敢抬头看他,一直低着头说,“您可是把我屋里最好看的一把椅子坐坏了。平时,这椅子是我这宫里的门面,装装样子的。” “你倒是老实。”皇上的声音居然透着开心,感觉周围的人都松了口气。“算了,朕恕你无罪,起来。不是说你的腿被肖不修踢折了么,就别跪着了。来人,找个墩子,让她坐下。” “哎呀,谢谢皇上。”我这句话绝对是出自真心的。 “行了,坐个墩子就谢谢朕,那给你修屋子呢?” “那也是谢谢皇上呀。”我站了起来,一抬头,正好看到皇上的大脸。果然还是那个儒雅的男人,身高体态都不错,中年男子能够有这般的身形,绝对是属于上乘品。他也在看我,眼睛里似乎有什么光,并且有一种探究的神情一晃而过。 太监们搬来了两个墩子,看着皇上稳稳地坐下了,我才敢坐下。 “你不是朕的嫔妃,这里也不是冷宫。随意一下,不必拘谨。” “哦。” “你知道你为什么进宫么?” “不知道。” “你父亲李山本应是死罪,但他愿意戴罪立功,为朕办一件事情。并且,用你来做人质,进宫居住。为期三年。届时期满,他若完成,便可带你回家。若是没有做好,他不用回来了,你也不用出去了,就老死在宫中好了。” “完全不知道啊!”我又有点吃惊,居然不是妃子,“那干嘛让我住冷宫?” “这里也不是冷宫啊?谁告诉你的?” “肖大人啊,一口一个冷宫,我以为我是您妃子呢。” “朕的妃子这么多,不多你一个。”在这一点上,皇上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你这里叫‘满庭花’,本来是朕用来养花的地方,当时想着不知道把你安排在那里,就说先住这里,再配上两名宫女,两名太监,和一个教养嬷嬷,足以让你住的还算可以了。你居然没发现,你这里的配置根本不是冷宫的配置啊?” “啊,那我连个正经的椅子都没有啊?” “那不是之前这里是种花的么,要什么椅子啊?” “啊,我以为真的是冷宫啊。” “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傻呢?”皇上的表情倒是挺开心的,“反正现在也说开了,你大致知道住在这里的缘由了。所以,给你修修房子,并不是挤兑你?而是善待你。回头等李山回来的时候,可不能向他抱怨我亏待了你。” “哦。” “并且,还有一个重点的事情,我这里本来是养花养草的,结果你把所有的东西都拔干净了,怎么赔我?” “那我被骗了一年多,这事情怎么说啊?”我挺不理解的,“那肖大人每个月还给我发银子,说是宫里的配置,都要有。还说要登记我的月事日期……” 这话刚说出口,玉嬷嬷就开始干咳,各种拽我的袖子。“我没说错啊,真的是每个月都有记录的,肖大人各种摆黑脸给我。玉嬷嬷,别拽我袖子,我就这么一件还穿的过去的衣服,别拽坏了……” 皇上倒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肖不修居然这么逗你玩,之前朕都以为他不会说笑的。一脸的严肃,完全没有表情,看着令人憋闷。” “啊,他逗我啊!”我开始呲牙了,“要不是看在他长得这么好看的份上,我一定抽他去。” 我发现,这人不能在背后说闲话,这话音没落,肖不修已经出现在我眼前了,一脸的严肃,还瞪着我。他先给皇上见礼,然后问我:“你要抽我?” “啊,我不敢啊,我就是说说。”我立刻怂的十万八千里,想立刻闪身走人。 “算了,你跟这么一个傻孩子至什么气啊。”皇上倒是大度起来,“之前这宫里有个匾额呢?朕明明记得是朕亲自写的‘满庭花’,怎么就不见了呢?” “呃呃呃,我想起来了。我住进来之后,下过几场大雨,我那屋子就漏水了,我就让他们帮我把匾额拆了下来,扔到屋顶上去了,防水效果还不错。后来觉得太沉了,也就没想着弄下来。木头不错,冬天劈柴生活刚刚好。” “李小蛮,你过分了!”轮到皇上呲牙了。 “那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我也挺没办法的呀。” “行啊,你都是理由对。朕这里也不叫满庭花了,回头我就给你写个大字‘冷宫’,挂在门口,你就住在冷宫,别想着出来。” “别啊,皇上啊,刚才不是还说不是冷宫,不是妃子,顶多就是个人质么。”我又糊涂了,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哎,李山有你这么一个女儿,果然是气死了,不带你走,原来果然是笨的。”皇上无可奈何的看着我。 “要不您喝口粥,消消气。”我指了指桌子上的清粥小菜。 “我不是起来这里喝粥的,你这里虽然我不种花了,不过还是要修缮一下的,实在是太婆了,要不然陈翰林也不会说要修缮这里,补一补风水的漏洞。你准备一下,七日后给你搬到藏书阁暂住,等这里修完了再回来。” “遵旨遵旨。”七日后,那还来得及。不过,不知道皇上知不知道我帮南厂做事的情况,要不要说呢?可是,看今天这个情形,明显皇上是不知道的。否则也不会突然袭击我这里。肖不修匆匆赶过来,应该也是临时得到消息,跑过来看看情况。那么,让我去南厂干活,是肖不修的主意,而不是皇上的主意。 那现在还有个问题,所有人都跟我说我进宫本来是要当妃子的,怎么忽然又变成了人质。那么谁说的话是真的? 正在想这些事情的时候,皇上又看了看我正在摸膝盖的手,问道:“怎么,腿疼?让沈诚给你看看。他医术还是很好的,朕之前心口疼,还是他治好的。” “就那位住在王展府里的人?” “嗯,两人关系很好,王展那里地方又大,两个人有时还一起去郊游游玩,感觉还挺开心的。” “两个大老爷们一起出去玩什么?”我随口问了一句。 “怎么?两个好朋友一起出门旅行吃饭,很正常啊。你没有朋友一起出门么?” “没有,完全没有。我喜欢自己逛街,买个包子自己吃,多一个人就要多分享一次,我就不够吃了。” 皇上大约已经习惯我的说话方式,也没有搭理我。只是转头吩咐身边的太监,让沈诚现在进宫一趟,给我诊治一下身体,还有特别是脑子,皇上说:“你这孩子怕是脑子也有问题,都一并检查了。” 四十三、饭后大瓜,还真精彩 我在屋里平躺了半日,抚平了一清早起床的慌张,直到吃完午饭才觉得好了一点。玉嬷嬷什么都不问,就是帮我把衣服都洗干净,偷偷晒在床后面。“我的小祖宗,你这一裙摆的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掉泥塘里了呢。” “哦,也差不多。”我继续平躺着,“玉嬷嬷,我要是不在宫里,你会做什么呢?” “缝缝衣服,打扫一下庭院,晒晒太阳,清闲一点也挺不错的。” “会不会觉得无聊?” “怎么会呢?想想以前的忙忙碌碌,还觉得挺累的。现在这样刚刚好,这几天我自己守着这个院子,才觉得真的安静了许多。” “那您这意思是嫌弃我吵了?” “我的小主子,谁敢嫌弃你啊。”玉嬷嬷笑了,“你要是不在,还真的有点闷。” “可是,之前不都说我的冷宫的妃子么?怎么变成了人质呢?” “也许啊,奴才猜测哈,这里面可能牵扯了什么大事情,您父亲和皇上有什么交易。直到现在,或许事情有了眉目,所以才说破了您现在的身份。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否则都像之前那个黄娘娘来有意无意地刺探,也挺难受的。” “这倒是,现在大家都知道我是人质,可能也就没人来耀武扬威了。但会不会因为我是人质,反而又变了另外一种刺探呢?” “刺探什么?” “比如我父亲和皇上之间的交易到底是什么?” “也许。但是,看您这傻样子,谁也知道刺探不出来什么。” “玉嬷嬷,别这样,我不傻。” “对对对,我们家小主子聪明着呢。”玉嬷嬷拍拍我的床,“起床,再赖在床上,天都要黑了。” “哦,我就是想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当一头猪多好。” “肖大人说一会过来带你走呢,你还不收拾一下。” “啥?又要走?他不怕被皇上发现?” “咳咳,这里面的道道我不知道,反正你就小心一点好了。太复杂了,奴才已经不能明白了。” “我也不太明白,似乎每个人都有故事。” “那就这么糊涂着,傻一点才幸福。”玉嬷嬷看着我,仿佛想着什么。 “您有没有想出去看看?或者干脆出宫去?” “要是早几年,还想出去。现在已经不想了,因为宫外也没有亲人了。再说了,就算是有亲人,又能亲成什么样呢?也许都等着我的钱。在宫里终老,也挺好的。” “这倒也是,宫里还是挺安全的。” “那可不是么,我现在觉得只有宫里最好。可是,皇后却说不是,说宫里才是最复杂的地方。” “那是她知道的事情多,面对的人也多。像咱们这里,哪里有什么人来啊。”我忽然翻身坐了起来,“对了,要张禾他们把房顶那块牌匾弄下来,我瞅瞅是不是‘满庭花’?” “我的小祖宗,您就别折腾了。当初您说把这个扔房顶上,我就说不好。结果,您还跟皇上说了。幸亏他今天心情还好,否则早就把咱们一院子的人都杀了。” “他真的那么喜欢杀人么?” “那可不,当年每天都杀人,好多大臣都很担心今天上朝来之后,能不能活着回去呢。” “后来呢?” “肖大人上任后,似乎情况就好转了很多。至少没有在朝堂上杀,但因为管控严格了,一般也是由肖大人杀,玉面修罗,也是这么来的。” “嗯,这个有听说过。”我长叹了一声,“生活艰难啊。” “你小小年纪,哪里有那么多感叹啊。先想想一会吃什么?我让王力去御膳房吩咐下去。” “对了,我今天的午膳就很好吃,发生了什么事情?待遇变好了?” “应该是肖大人特别吩咐过了,他对您也算是好的。替他做事,只要做得好,不会亏待的。毕竟,他当年在皇后身边的时候,品性还是不错的。”玉嬷嬷又开始回忆了,这个我真的不想听了,反反复复都是说肖不修不说话,但很有眼力,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天光还亮的时候,陈一陈二以送柴火的理由进来转了一圈,我跟着他们又偷偷溜回了南厂。肖不修还在皇上那里,不过,王夫人在南厂坐着等我。所以,陈一陈二麻利地又把我弄了回来。想想离着近还真挺好的,两边跑还挺刺激的。 “肖不修说你外出了,我还想着怕是吃不到这口热乎的了。”王夫人真是可爱,居然给我带了热乎地饭菜,都是荤菜,喜欢。 按照级别和排场,她一直坐在南厂的大议事厅里,没人敢多说话。我回来的时候看着这个御史夫人诰命在身的排场也的确有点豪华,就单独拉着她去了我的东厢房。“御史大人回家了么?” “那倒还没有,说是想清净两天。” “咱们家的银子和值钱的东西都数清楚了么?捏在手里了么?”我小声问。 “嗯,都弄好了。幸好昨天夜里回去的,否则那几个儿子和儿媳妇都准备要动手惦记了。” “虽然说最后都要给儿子,但现在还是捏在手里比较好。” “你这孩子,心眼还真多。” “但您说,我说的对不对?”我小声地笑着。 “对对对。”王夫人倒是很开心,“日子呢,其实还要过下去的,但是有些事情还是要拿捏主动权。我已经把我妹妹赶走了,给了她一笔钱,但是,我也不想再见到她了。” “嗯,互不相欠。”我点点头,“那她会去哪里?” “她自己有宅子,倒不至于流落街头。只是,可能名声会不太好,但我们都不好了,也不能让她好受。” “哈哈,别这样,今后日子还长着呢,万一又缓和了呢。” “那就再说,反正这两年我的气不顺。” “那您有没有想好自己买个宅子,以后也搬出去住?” “那不成,我可不搬出去。我是打算买个宅子,让老头单独出去住。反正钱都在我手里,他要是想吃个荤菜,还得找我要钱。” “哈哈,高!”我和王夫人一边吃着饭,一边闲聊,居然越说越投机。她也食欲大开,陪着我吃光了所有的菜不说,还把糕点也吃了不少。我赶紧给她沏了杯枸杞茶,顺顺气。王夫人一直夸我贴心,心情愉快极了。结果就是,各种八卦全来了。 “对了,今天沈诚去了他们那个西郊别院,说是去给那些遗属送银两。所以,他处理完回来再给你看腿。” “那倒是不急,先处理正事要紧。其实,我都已经好了,没有觉得难受。您们都是太在意了,真的没啥事。” “你还年轻,等年纪大了就知道了,会很难受的。”王夫人一副老母亲的慈祥,“就像你说的,日子还长着呢,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要努力挣扎一下,更何况你呢。” “好。”我快快地吃了好多饭,身体和心情都很好,什么事情都觉得不错。 “以后找个婆家,我也帮你相看着。南厂这个侍卫身份其实也是加分项,更何况你还是肖不修的亲随,应该也不会嫁的太差。大不了找个武官的儿子,现在能够和肖不修攀上关系的事情,大家还是愿意的。” “怎么忽然扯到这个了?” “你这也该是说这个事情的时候了。当年,王展,就是我那个外甥在这个年纪的时候非要去西北跟着沈诚在一起,后来还是我们一群人又哭又闹,把他抓回来的。” “啥?” “哎,说起来也是隐秘了。反正你也看到沈诚了,这里面的破事还挺多的。我这个舅母也真是操心的命,想想都觉得头疼。” “又咋了?”看起来饭后大瓜要开始了,我立刻来了精神。 那一年,王展十七岁,去西北守军处历练,打算三年后回来进兵部,这也是家族里给安排好的事情。当初,老御史与西北大将军关系相当好,就让王展和只有十三岁的沈诚结伴去西北。两个少年,年轻气盛,一路策马扬鞭,一边玩一边畅谈着对未来的憧憬,彼此都觉得欢喜极了。 王展性格温吞一些,沈诚性子烈一些,两人正好互补。到了西北大营中,大将军给王展安排了文职,重点是学习战略战术,沈诚年纪小,没有安排具体事物,他就跟着王展跑前跑后,很是开心。不到半年的时间,两人都有了脱胎换骨的改变。都是军营和沙场是锻炼一个男孩到男人的最佳场地,至少王展已经长成了真正的英气少年,令人看着心生爱慕。当时附近很多村落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喜欢来看看这位少年,沈诚为此还一直吃醋,闹别扭。 王展当沈诚是小孩子,经常拿一些野果子哄他,基本上都能哄好。沈诚是家里最小的儿子,难免骄纵了一些,也不想承受军队里的辛苦。沈大将军就找了军医来教他医术,辨识山地的草药。本来以为这个枯燥无趣,却不想沈诚很喜欢学,“王展哥哥练武的时候受伤了,我能够给他医治,所以我要好好学。” 这个王展的“小跟班”居然认认真真地学了起来,并且深得军医们的喜爱,几乎是倾囊相授,毫无保留。 就在王展和沈诚开开心心在军营里慢慢长大时,西北的局势却越来越复杂和紧急。和西京国几次小摩擦之后,终于爆发了一场近五十年来最大的一场战争。也就是在这场战役中,沈大将军战死,十三岁的沈诚冲进沙场,三天三夜杀红了眼睛。 当时即便是沈诚的兄弟们都无暇顾及沈诚的死活,只有王展冲进了战场,孤身一人找回了沈诚。两人都浑身是血,抱头痛哭。一个是丧父之痛,一个是因为担心沈诚,两人在战场的血海之地终于明白了战争的残酷,也知道彼此存在的重要意义。 回到军营后方修养的沈诚,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开口说话,只有王展明白他的所有心意,为他忙前忙后的无微不至的照顾,希望能够解开他的心结。但半年后,沈诚忽然失踪了,怎么都找不到他,王展自己一个人跑遍了方圆几百里的地区,没有人来支援他,只能自己慢慢找。这段日子,王展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风餐露宿,想着自己的好朋友伤还没有痊愈,怎么就不见了呢。要是再受伤怎么办?要是遇到了流寇怎么办?整个人瘦成了一把骨头,也差点病死在路上。 后来,王展想或许沈诚想要报仇,潜伏进了西京国。于是,他也想办法偷偷溜进了西京国,居然真的被他找到了沈诚。此时的沈诚扮成了奴隶模样,准备混进西京国的将军府进行刺杀。王展抓住他吼道:“你不要命了么?” “我要报仇!”已经红了眼睛的沈诚,满满的少年意气,早已经顾及不到自己的性命,只想着替父报仇。 “你有没有想过,你杀掉西京国的大将军之后,你怎么回家?家里还有母亲和哥哥们。” “我不管,我就是要杀他!” “你有计划么?你能接近他么?你有力气么?” “我只要看到他就冲上去砍他几刀。” “那你也活不了了。” “那就不活了!” “那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为我想过?我要是没有了你,我还能活么?”王展情急之下,喊出了心里话。 “你!”沈诚被这突如其来的话搞得有点晕,但忽然清醒了一点。 “你是我的朋友,兄弟,也是我最爱的人,你能不能听懂?”反正已经说出去了,王展也豁出去了,更加直白了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可是,我们这样,家里人未必会同意……” “我管他同意不同意,你我又都不是嫡长子,管那么多干嘛?现在都生死关头了,你还在意这么多么?”王展一把抱住了沈诚,“我们要我们都活下去,还有大好的日子要过下去,要努力幸福地活着。” 四十四、那六十八条人命怎么算? 王展和沈诚正处在热血少年的时期,认定了彼此,认定了目标,就要勇敢地做下去。为了帮助沈诚完成计划,王展在西京国四处游走,制定了详细的计划。然后,和沈诚又仔仔细细地把事情推演过几次,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才开始执行。 沈诚潜伏进将军府,趁每天为将军卯时三刻晨练后换洗脸水的间隙,在水里下了迷药,趁他一时眩晕之际,拔出尖刀,一击即中。之后趁乱快速躲进卯时末刻即将出门的粪车里,粪车一出门,就会遇到王展准备好的障碍物,令粪车翻到,当粪水打翻在地,一地狼藉之时必然造成混乱,沈诚便可立刻脱身。 两人的计划很周祥,执行得也相当完美。只是在最后脱身时,为了阻挡追兵,王展还为了沈诚,后背被砍了一刀,差点死了。两人当时躲在一个地窖了十天十夜,沈诚觉得这辈子恐怕也没有这么漫长,看着王展高烧不退,他只好自己先跳进冰水里浸透,再抱着王展降温,如此几晚,王展才算脱离危险,活了过来。 西京国将军被杀的消息传回了大月国,沈诚的哥哥们立刻组织了精英团队在边境等候,还派了将士们假扮的商队进入西京国。总算有惊无险,把两个人都顺利地营救了回来了回来。 看似说得简单,可当时这两名少年也真是胆大,一腔孤勇前行,只为了复仇。回来后,皇上立刻召见了两人,详细了解了事情经过,本想给金钱地产作为奖励,或是袭承家族的爵位,但二人始终觉得那些不过是身外之物,没有任何意义。最终皇上给了他们两人一人一块免死金牌,以及出入皇宫无阻的特别待遇。这在那一代的少年之中是完全没有过的待遇,一时间两人也都是风光无限。 “我那老头子也是疼爱这个外甥以及沈诚,还特别找了老师继续教他们读书和医术,希望在未来的岁月里,两人的生活也能够平平安安顺顺利利。这两个孩子也很争气,并没有骄傲自满,反而更加严于律己,真的是这一辈孩子里的典范。虽然沈诚不想求取功名,但也一直认真学习医术,还在太医院做过一阵子的学生,深得大家的喜欢。王展后来中了探花,当朝也做了御史。他舅舅也给他安排了不错的职位,生活平稳自在。”王夫人也深深觉得这两人不错,都说英雄出少年,做出这等惊天动地之事,也的确令人津津乐道。 “按理说,两人是好朋友,又都在京城,无风无雨的过日子也挺好的。可是沈诚就在王展大婚前一天忽然走了,说是去找师父学习更好的医术。这一走就十几年,一点音信都没有。我们都派人寻过他,但这人就跟消失了一样,完全不知所踪。王展倒是挺安稳的,按部就班地升迁,结婚生了个女儿,跟个宝贝疙瘩一样宠爱着,日子过得也算平稳。” “关于沈诚的消失,王展没说过什么?”我好奇地问,两个好朋友,还是一个要大婚的情况下走了,怎么也应该喝一杯喜酒再走。 “没说,他说他也只知道他是去学医术去了。”王夫人,“那时候也挺乱的,又赶上曹显叛乱,帝后失和,搞得大家人心惶惶的,也没有心思了。” “王展那会儿就这么一个媳妇?没有后来这么多媳妇?” “对,就娶了这一个,很是喜欢。生了女儿之后,身子骨不太好,一直调养着。这个时候,沈诚忽然就回来了,说是学好了,在外面玩厌了,就打算回来住了。他们沈府虽然在京城也有宅子,但早已经没有人住了,他就自己跑到王展家住,顺便给王展妻子诊病。不过,这女子也是福薄,没过半年就死了,留下这个女儿。” “据说王大人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对,后来娶的妾室想必你也见过了,那一屋子都长得特别像他死去的妻子,我都不想去他家里看,想着都觉得闹心。” “他自己找的?” “说也奇怪,都是沈诚帮他找的,并且找的都和他亡妻的相貌很相似。王展也不挑,来一个收一个。哎,这也就是我们自己人说说罢了,外人哪里知道这么多,还以为王展喜好女色呢。其实呢,王展也没有和她们在一起,还是自己住在书房。让这些人去照顾他的女儿,就是给女儿找了一堆老妈子。” “这是什么路数?”我听着脑袋也有点大。 “他们这些事情,我们也管不了。我那老头子本来还想管管,但是觉得这两人也四十好几了,没必要因为这些事情教育一顿,所以也就听之任之了。” “嗯,也对。没必要。”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正想着,肖小五进来送了一壶热水,说是肖不修也回来了,问能不能给王夫人问安? 王夫人倒是没所谓,就让肖不修进来了。彼时的我,正脱了鞋盘腿在床上坐着,王夫人倒还算是正襟危坐,有模有样。所以,肖不修一看见我,眼睛又瞪了起来,刚要训斥,王夫人立刻接过话茬,“这孩子也累了一天了,上炕歇歇也无妨。” “老夫人,这是规矩,不能这么骄纵她。”肖不修板着脸。 “小女孩嘛,没关系啦,又没有外人。”王夫人继续维护我,但我也悄悄打算起身了。不过,此时,门外又响起了声音,呼啦啦走进来一大堆人,为首的是御史大人。看来他是想通了,从大牢里出来了。 “见过御史大人。”肖不修立刻行礼,我也赶紧从床上跳下来,光着脚就赶紧先行礼。所幸老御史也不挑剔我,直接说:“算了,没那么多规矩,我也是路过进来看看。路上遇到沈诚,说是要给肖小七看看腿,我就一块过来了。” 沈诚从老御史身后走了出来,依然是淡淡的样子。虽说是刚听了他的往事,但是和现在这个形象完全对不上。“麻烦沈先生了!”我也跟沈诚行礼。 沈诚微微一笑,说道:“无妨,小事情。” “沈诚,给小七好好看看,别让她的腿落下毛病。”王夫人招呼沈诚过来,把我按在床上,让沈诚先来摸摸腿问诊。我用余光看了一下肖不修,他的表情依旧保持了黑化。 沈诚的手有些凉,也很有力度,在我的腿伤按了几下,又给我诊了诊脉想,才说道:“倒也是无妨,不要过于劳累就好,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要记得多热敷就好。想必肖大人这里也有不少好药,我闻着这味道,应该也是用了尚好的草药进行了热敷。坚持就好,过了这个冬天,就能彻底好了。” “没事啦,大家都放心。肖大人有给我草药热敷的。”我笑嘻嘻地说道。“倒是辛苦沈先生了,大晚上的还跑来给我诊治。” “无妨。”沈诚诊断完毕,打算起身离开,被我一把抓住了手腕,众人皆有些惊讶。我也不管不顾了,一字一顿地说:“就是不知道沈先生前日晚为何要去别院放火呢?” “什么?”沈诚的表情不太自然,条件反射一般挣脱开我的手。 肖不修一步上前站在我的身边说道:“肖小七,别瞎说八道。沈先生是为你而来,你不要扯那些有的没的。” “怎么是有的没的,那六十八条人命可不是有的没的,可都是曾经活生生的人。”我的表情也不太好,看着沈诚,“沈先生,谢谢你替我诊治伤腿,虽说是医者仁心,但你对那六十八个人做了什么,你难道不觉得心里有愧么?半夜不会害怕得睡不着么?” “为何这样说?”沈诚很快反应过来,难得脸色略略变了一下。 “其实呀,把外面的王御史也叫进来,大家一起听听,看看我说的有没有道理。”我看着门外,我赌沈诚在的地方,一定有王展。果然,王展的脸色非常不好看,被肖小三请了进来。看了看人还挺齐全,我也懒得下地找些,直接盘腿坐在床上,细细地跟他们分析起了案情。“这事情本来我也没有什么头绪,并且觉得线索太多了,找不到出口,的确也是急的睡不着吃不下。但是,现在我顺明白了。” 王展和沈诚是少年时期的好友,又因为曾经裸身替王展降温过命,对于少年沈诚来说心里更是起了一层异样的情愫。在后来平和的岁月里慢慢生根发芽,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情感。王展也心知肚明沈诚对他的爱慕,但为了能够按部就班的升迁,他还是不能做出太过逾矩的事情,例如接受沈诚的情感。虽说这份情感是他先认可的,但是到后来还是怂了。 于是,他在中了探花之后在舅舅老御史的安排下进了官场,并且娶了门户相当的女子做妻子。沈诚自然忍受不了自己的喜欢的人做出这样的选择,伤心之余,也非常气愤,但又无可奈何,因为这是自己全心全意爱着的人,他没有办法,只好一走了之。 或许他也以为天大地大,总会找到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和心爱之人。但是一直没有遇上,或许也有错过。就这么走走停停了十几年,还是放不下这份情感,最终决定回来看看王展。 彼时的王展妻子已经病重,沈诚也想着用自己的医术医治好她,但或许是命运使然,最终没有挽留住生命。看到如此伤心的王展,沈诚更不想离开,便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不管是不是真爱,两人毕竟也是少年时期的“好朋友”,那种情感一旦被激发,就如老房子着火,完全控制不住。而此时,王展已经没有了妻子,没有了家族的束缚,也无所谓在官场上多做挣扎的中年人,沈诚更早已经养成了游侠的习气,更无所谓前途和未来。两人彼此再次认定之后,情感比以往更加热烈。 为了掩饰,沈诚不断给王展找相貌相似其亡妻的女子,安排她们来抚养自己的女儿。日子倒是这么过得很滋润,直到某一日,被女儿王燕儿勘破了秘密。王燕儿对于两人的事情也表示难以理解和震惊,但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躲避到西郊别院居住,眼不见心不烦。 毕竟一个是父亲,一个是陪伴自己长大的沈叔叔,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又似乎合情合理。她也感到万分苦恼,只好先找个地方安静一下。 没有了王燕儿,两人的情感更加炽烈,几乎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但有一点依然是沈诚心中的刺,那就是王展的亡妻,毕竟他和她生活在一起十几年,据说感情也很是浓烈。所以,有时候沈诚还会跟王展因为此时闹别扭。 王展也以为是沈诚想搞搞小情趣,没有做过多解释,但他的确有时要在女儿王燕儿面前流眼泪。毕竟王燕儿和他的亡妻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这也让沈诚愈加生气和嫉妒。 西郊别院有沈诚的药圃,但王燕儿想种花,就把沈诚的药圃拔掉了。沈诚去看自己的药圃时,发现被毁,怒不可遏,质问王燕儿,王燕儿随口说了几句:‘这个母亲的遗产,你没有在这里种药草的资格。’也就是这样的话,进一步激怒了沈诚,在柴文进去找王燕儿借钱的时候,他恰好看到王燕儿追出去,就直接下了狠手,直接杀了王燕儿,弃尸荒野。 “万事都讲究证据,你的证据是什么?”第一个坐不住的是老御史,他很惊讶。 “他们两的事情你们应该早就知道?少年英雄的事迹,大月国的人也多多少少知道不少,还有过不少话本。其中对于两人的感情描写,恐怕只有比我知道的多。空穴来风,怕也是有多少事实依据的。”我冷笑了一声,“就算是国家的英雄,因爱杀人,也不是英雄的行径。更何况,王燕儿不过是毁掉了你的药圃,你居然就想杀人,可见你的心里已经有多恨这个人,或者是这个人的相貌了。” “证据!” “沈诚,把你怀里的木簪拿出来!”我直接吼了一嗓子,沈诚下意识摸了一下胸口,肖小三厉害的,一个箭步就冲了上来,直接按住了沈诚,从他怀里真的掏出了一支木簪。 这下,轮到王展瞪圆了双眼,大声问:“沈诚,到底怎么回事?” 沈诚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王燕儿是被奸杀,我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是呀,你没有奸杀她,你只是掐死了她,拿走了她的木簪子。但是,你怕人知道是你杀的她,所以才脱去了她的下衣,因为这裙摆上有你杀人的证据!” 四十五、破绽太多了,咱们先说哪一个? “你胡说!”沈诚的表情愈发难看。 “我们来解开第一个疑问:为什么你身上有王燕儿的木簪?在案发前,柴文进应该是最后一个见到王燕儿的人,他记得王燕儿的头上插着这支木簪,因为是其亡母的遗物,几乎是形影不离的随身之物。案发后,仵作和其他侍卫在勘验尸体的时候,都没有发现这支木簪,而在王燕儿的遗物中,也没有提及这支木簪。为何它出现在你的身上?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你杀人之后拿下了木簪,二是你本想毁去木簪,但一时间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地点或方式,这几日事情也多,就随手放在怀里,寻找机会销毁。”我把肖小三手里的木簪接了过来,这上面的确纹路质朴,应该是手工制作。“我猜测这是王展与其妻子的定情之物,每次你看到它时,都觉得像是一根刺一样扎在心口,所以这是你杀死王燕儿的诱因之一。” 王展看到这支木簪时,脸上呈现出悲戚之色,想说点什么,又没说出来。 “第二个疑问:为什么王燕儿的裙裤没有了?首先说,王燕儿并没有遭到强奸,所以没有奸杀一说。这件事情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当然,还有凶手知道。那么,凶手为什么要脱掉她的衣裙,是因为她的裙边沾到了药圃中并蒂莲的花泥以及花蕊的白色粉末。凶手担心这会暴露他的身份,就干脆脱下她的衣裙,并制造了奸杀的假象。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这些泥土和花粉?大月国,并蒂莲并不多见,南方水塘里会有,但也需要特别栽种。有人特别从南方移栽过来一棵,放在别院里。当时运输这棵并蒂莲的车夫黄三还觉得万分奇怪,居然有人为了一棵花,花费了百两来进行运输。当初是当个故事的边角料告诉我的,但没想到这也成为破案的关键。并蒂莲的药用价值不高,也不过是清心明目之效。但其寓意相当好,有百年好合、永结同心的意义,当然也有兄弟同心,感情深厚的含义。那么,对于养护这株并蒂莲的人来说,见到此花被毁掉,自然怒火中烧。大声质问王燕儿为何要这样做?王燕儿似懂非懂,但又觉得很是怪异,所以才出言顶撞起来。这也是沈诚你的杀机!” “她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下手杀她?”沈诚说道。 “是啊,从小看着长大,越长大,越像其亡母,每每看到都觉得心里难受。这才是最直接的杀人动机!” “不可能!”王展质疑,“沈诚怎么可能杀燕儿。” “为什么不杀呢?因为你并不爱沈诚,沈诚愈发觉得没有安全感。在情感中,任何人缺乏了安全感都会不断去寻找安全感,企图用人,或物来验证。可是,你没有给沈诚这样的肯定,只是享受沈诚不断给予的爱。时间久了,自然就造成了不平衡,心理失衡后,当然也就在恰当的时机做出了错误的事情。王展,你敢说你爱沈诚么?” 沈诚和我同时看向了王展,但王展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当着老御史的面,当着肖不修的面,他太顾忌自己的形象和脸面了。 因为又是没有得到回应和答案,沈诚失去了往日的淡然,忽然间笑了起来,并且笑得极为凄惨,唬得我有点害怕,不禁往肖不修身后躲了躲。 “果然还是这样,你还是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爱我这件事情这么难于启齿么?你连那个张虎和林二牛都不如,我们这么多年在一起经历过生死,经历过平淡,最终你还是不肯承认。是想保住你的官职还是形象?你真的认为我会一直这样爱你么?我就不会伤心么?我把你放在心上,你却视我如敝履,枉我也是在疆场上杀红双眼的人,我会放下一切么?” “沈诚,不是这样的,毕竟我们也是有顾忌的,我们还是有长辈的……” “又是这句话对付我,王展,我也受够了。如今被发现了,我看你还怎么说?”沈诚笑着回看我,“肖小七,没想到居然被你看破了。我自认为天衣无缝,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破绽的?仅仅是木簪么?” “哦,那倒不是这个。主要是破绽太多了,咱们先说哪一个?”我掰了掰手指头,“既然你已经开始认了,那么我们就继续说,把这些事情都顺清楚。” 最初令人起疑心的是沈诚在王展的书房里醉酒,胡言乱语,并且将我错当成了王燕儿,还直接冲我吼道:“王燕儿,你敢说我臭?你娘都不敢说我一句不好的!” 就这一句话,就很明显知道沈诚和王燕儿的关系很一般,并且王展的亡妻也大致知道他们两人的事情,但选择闭嘴。另外,就是沈诚曾经揪住王展的衣领大喊过:“王展,你听听,我在你家住了十年,都已经算是家人了,我们之间还是什么关系都没有么?”这也足以证明,王展并没有给过沈诚任何意义上的安全感,只是用一句“好友”来搪塞沈诚和天下人。但爱一个人,是掩饰不住的。更何况是共同经历过生死之人的情况,更浓烈了一些。 还有那名失踪的歌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真的是逃走私奔了么?这几日一直在外奔波的高禀文没有查到任何关于歌姬的事情,连根毛都没找到。其实,这也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歌姬的下场只有死,并且已经毁尸灭迹了。否则根本解释不通为何一个一心想脱离醉红楼的女子,最终嫁到了御史家,还能跟被人私奔。这种话本都不敢编的故事,也不可能存在。歌姬被杀的原因也只有一个——她想爬上王展的床,沈诚杀之。 那再说到别院那场大火,这其实是本案中最惨烈的事情。歌姬、王燕儿,多少还和王展沈诚有比较亲密的关系,但那些村民呢?不过是为了掩盖住那一株并蒂莲。就在大火的灰烬之处,依然存有并蒂莲的残香,久久不散。若不是那缕残香和那花泥的异样,我也不会想那么多。 当然,还有张虎心口的那枚银针。那一夜,张虎对林二牛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沈诚质问王展的话,爱而不得,爱不能得到回报。一切都毫无意义,一切都不值得。沈诚将一枚银针扎入张虎的心口,让他失心疯,放火去烧药圃的并蒂莲。但没想到张虎放火烧掉了整个别院,也造成了那多人葬身火海。 那一夜,他也喝多了,喝了一坛子祭酒,浓烈的味道让神经都变得异常麻木。 之后回到家,看到王展忍不住又问了一遍:“我到底是你什么人?” 王展依然没有正面回答他。 但从对沈诚的了解,王展已经知道放火之人就是沈诚,为了保下沈诚,不让事件扩大化,王展拿出了大笔的银两来安抚遗属,企图让这件事情尽快过去。他也知道冤枉了柴文进,但也想找一个替死鬼,了结此案。 那么,他到底是爱沈诚呢?还是不爱呢? 沈诚想知道,我也想知道。 还原了事情的经过,这十几年的爱恨情仇似乎只是说说而已,但当事人的心境如何,又怎能知晓呢?我看着沈诚一直在发抖,期待着看向王展。王展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那是人命啊!这么多年了,你们两个人的纠葛我们大约也都清楚,但不能因为爱与不爱,就杀人啊?沈诚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呢?”王夫人率先说话了,气得她一直捶床,把还在床上盘腿坐着的我,吓了好几次。 “是啊,这是人命啊!”老御史也发言了,不过他是训斥王展,“你们的事情我不管,现在是六十八条人命,你是不是知道?你是不是要包庇?大月国法例,包庇罪等同于杀人罪,都是要处死的。不要以为你们有皇上的免死金牌就能够为所欲为,这样的杀人,罪不可赦!即便你是我的外甥,也绝对不能包庇!” “既然大家都已经知道了,我也不隐瞒了。事情是我做的,和肖小七推断的差不多。”沈诚看着我,“其实我也知道迟早会被发现的,夜路走多了,就必然会露出破绽。你很仔细,也善于看穿人心,只是枉我这么多年在王展身边,都看不清他的心。现在,他不回答,那就你回答我:如果是你,你是王展,你会爱我么?” 这个问题有点难,我看了看王展,他闭上了眼睛。 “这事情,其实,他,可能……”我已经尽力将前缀词说得很多了,就是想找一个不太能够伤害他的词汇,因为答案显而易见,很伤人的。 “你说,他不说,你来说。”沈诚苦笑了一下。 “你知道答案的,对不对?”我也苦笑了一下,“如果你想听真话,我就尽量说。王展对你的情感很复杂,一开始是纯粹的好友之情,也因为在军营里见得多了,觉得男男之间也可以相互爱慕,所以才对你表白。这也是大环境使然。当然,后来你们共同进退,度过生死难关,这份情意也是一般人难以拥有的。但你也知道,断袖这种事情,虽然也被允许,但他是朝廷命官,还有继续升迁的机会,就不可能顶着短袖的名义。所以,必须娶妻生子……那谁知道呢,他这位妻子也是善解人意,至少不会追问太多事情,所以也算过了一段平稳安静的生活。但是你回来了,你还是想要答案。当时怕他已经告诉你他要走的路,是与你无关的。可是你不相信,你等他妻子死后,对他继续给予更多的爱,告诉他之前你们的情意是多么的深厚。王展也是犹豫的,他喜欢你,也不敢喜欢你,在道德、世俗和官场之间徘徊,只能对你忽远忽近,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那么,你的性格早已经在沙场中锻炼出来,平日里看起来淡定无害,但是激情派,没事很安静,遇到事情就发疯。王展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尽量避让你。可是,王燕儿不一样,她不知道这么多恩怨,只是小女儿的脾气上来了,跟你胡乱喊一通。但你就完全忍受不住了,只想杀人让她闭嘴。哎,他爱你么?问题绕了回来,他自己也未必知道。” 王展也仔细听完了这段话,流出了眼泪,嘶哑着声音说:“你要我怎么办?我累了,沈诚,别逼我了。” 沈诚反而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看着他,仿佛完全不认识这个人一般的陌生。 “其实啊,你爱他的,对不对?”我看着王展,“这份爱很痛苦,但是甘之如饴。就是你这样的态度才造成了今天的惨剧,你不能简单说是沈诚逼你的,这件事情最大的责任还是在于你。我不敢说太多,但你自己想想,每一次沈诚问你的时候,如果你能够更坚决一点拒绝,或是大声肯定,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么?” 没必要说下去了,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肖不修挥了挥手,让人把王展和沈诚都绑了起来,他两也没有反抗,都很沉默。老御史倒是哭得很伤心,一直在说:“这可怎么办啊?我对得起我死去的姐姐啊!怎么会这样啊?” 王夫人上前去安慰他,轻言细语的劝解,说得也是合情合理。“既然做错了事情,就要有相应的惩罚,他们背负的是六十多条人命啊!” “是啊,是人命啊。”我也低声叹息。 肖不修让人先把人压入大牢中,坐在我的床边,问我:“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啥?不就是这么推断出来的?” “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其实,就在刚才。”我有点不好意思。 “嗯?” “就在刚才,沈诚替我诊断腿的时候,我闻到他身上有股花香,特别像别院废墟中那个隐隐的残香,所以就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下案情,居然把之前没有说通的地方全顺清楚了。然后,我还乍了他一下,说他怀里有木簪……” “当时你看到了?” “这倒没有,只是觉得他怀里有东西……” “万一不是呢?” “那就再想别的办法呗,反正总会有破绽的。” 对于我这种破案思路,肖不修表示出了特别无语,“这事情要去找皇上说一下的,你连夜写个折子,我明早进宫。” “啊,我很累的。” “我也很累的。” “那明天写。” “赶紧写,明天进宫回来,带你出去吃饭。” “哦,好的。”听到这句话,我还是很高兴的,立刻找鞋下地赶紧写折子去了。 四十六、并蒂莲开,浮生若梦 挑灯夜战,写完了案件文书。我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这日子过得,简直是不要命了。此时天光微蒙,露出春深时分灿烂朝霞的一点点光芒。我有点痴迷这种光芒,它象征着希望,代表着新的开始。曾经有人也在我耳边说过:“小满,你看谷雨前后的朝霞最是好看,它不会刺眼,也不会太热,就像你娘亲一样,永远是美美的,对不对?” “所以,娘亲的名字是谷雨了?” “对呀,你的名字是什么?” “小满。” “为什么叫小满呢?” “不知道。” “因为你是小满那天生的,你娘亲超级懒,说就叫小满,别弄什么芝啊,凤的,太俗气了。” “嗯,俗气。小满好听。” “那你知道小满的含义么?” “小小的满足?” “也对哦,我们都希望你未来的日子都能够有小小的满足,小小的幸福,才能够长长久久。” “为什么不是大大的幸福?馒头大大的,我就会很开心。” “但是那么大的馒头,你都吃下去了,会不会很难受?” “嗯,肚子疼。” “那我们只吃自己能消化掉的这部分,不是更容易满足和开心么?” “嗯。” “人活着呢,不需要大富大贵,小满即可。记住了么?” “记住了!” 一个幼稚的童音和一个男子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似乎在讲述故事。我在万丈霞光中看不清楚,并且感到眼睛万分疼痛,不禁流下眼泪。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案几上,太阳已经照射进来。院子里,肖不修已经开始晨练了。 我眯着眼睛看他的一招一式,矫健有力,行云流水。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他的眉角有细细的汗流了下来,居然又添了几分美感。我想我是疯了,看见一个练武流汗的男人居然还有各种遐想,的确是有点饿晕了。 洗了把脸,把碎头发拢好,我拿着折子出来给肖不修过目。他刚好晨练结束,肖小五给他准备了洗脸水和帕子。我也很狗腿地帮忙,其实是想近距离观看美色。 肖不修看得很快,还点了点头。“字体工整,文字流畅,我一会就进宫去。” “谢谢肖大人表扬。”我笑得弯弯的眼睛依然看着肖不修的脸,真想摸一把,看看是不是很滑嫩。要不是有肖小五在边上,可能我就真的上手了。 “你去给老御史大人和王夫人请安了么?”他忽然问道。 “哦,没有。没必要?”昨夜太晚了,这老两口就在南厂的顶级客房歇息了。当然,两人因为有着共同的目标,暂时也不打架了,先处理好家务事才最重要。估计昨天晚上回房间之后,也没少商量怎么办。最重要的,我都能够想得到的是,沈诚和王展都有免死金牌,一时半会也不会死的。但是,这事情的影响还是很恶劣的,他们先要做的是避免案件真相的外传,二是做好遗属的工作。 可是,有了免死金牌就可以免于一死么? 所以,一想到他们有可能在想办法让两人免除责罚之类的,我就觉得有点憋屈。我站在道理的这边,不能接受有人逃过责罚。 “王夫人对你这么好,可能都有意认你做干女儿,她来这里住了一晚,正是你表现的时候。”肖不修不阴不阳地看着我,眼眸因光线而呈现出淡淡的琥珀色,充满了诱惑力。我一时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就这么看着他,有点傻。 “大人!”肖小三快步跑了进来,我们齐齐转头看向他,见他少有的慌乱。 “说!”肖不修很果断。 “王展和沈诚自尽了。”肖小三有点紧张,这也能理解,两人都曾经是大月国的少年英雄,名气至今都在,还曾经是众人追捧的偶像,又因为有免死金牌,所以昨天知道真相的人,都觉得这两人不会死,只是会受到责罚罢了。谁知道仅仅几个时辰之后,两人自尽了,并且是在南厂的大牢里,这下子,南厂又摊上麻烦了。 “嗯,知道了。”肖不修倒是很冷淡,继续洗脸,擦干,摸香脂。他居然还有心情抹他茉莉花香味的香脂,我又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大人,咱们不去看看么?” “有什么可看的?你想一大早的就去看死人?” “怎么也是案件中的凶手?” “已经结束了,还有什么可看的。倒是你现在回屋,把折子添上几笔,说是凶犯已经自尽,案件可了解。剩下的事情就交给皇上来处理,你我不过是办案之人,把事情查清楚是本职,过多的事情就不要管了。”这几句话说的冷冷冰冰,愣是让我从暖暖的春日阳光中出了一身冷汗。 肖小五拽了拽我的衣袖,让我赶紧回屋继续写折子。他跟着肖不修进屋换上官服,肖小三去了老御史那里报信。 我拿着笔,不知道怎么下笔。 忽然觉得挺不真实的,就这么结束了么? 肖不修说得对,其他事情我们也管不了,比如后面的安抚工作,案件是否真的要公之于众,少年英雄的名声是否还要保全,如果二人没有自尽,这免死金牌在眼前,皇上会不会判两人死罪?所以,现在倒是最好的结局。 那么,王展爱沈诚么? 或者说,沈诚对王展的爱,是爱,还是占有欲呢? 在每一段感情中,都是不对等的。若非全心全意,就不会感到幸福。但全心全意和真情实感中,得到的也不过是伤害而已。 所以,有必要爱么? 我写下了王展和沈诚的死讯,也写下了“并蒂莲开,浮生若梦”四个字。 这一生,他们过得如梦幻泡影一般热烈和虚幻,在不断的挣扎中,有获得有失去,但更多的是爱而不得,爱而失去的痛苦万分。 但是,谁又能为那些冤死者鸣冤呢? 肖不修拿了折子进宫去了,老御史夫妇去大牢里认领了二人的尸身后,也进宫去了。这毕竟是大事件,他们要去说明情况,好让皇上做最后的判断。 我蹲在南厂的厨房里,一边帮着肖十七生火,一边吃着他烤好的馒头片。“要是能沾点白糖会更好吃。” “就你会吃,还知道要白糖呢。”肖十七知道南厂出了大事件,但也从来不多问。这也是南厂的工作守则,不是自己负责的事情,严禁打听。是自己的负责的项目,严禁外泄。 但是,肖十七可以照顾好我的胃,我吃得开心了,就容易感到幸福。我是小满即可,不求大富大贵的。 “小七,咱们中午烤肉可好?”这话刚一出,参与过别院清理的侍卫都跑到一边干呕。因为火场的确有股烤肉的味道,焦糊,令人印象深刻。 “要不要在院子里烧烤?”我吃着馒头片,沾了白糖,又喝了口热茶,总算把刚才那点郁郁之气消散掉了。 可边上的侍卫又离我远了一点,看我跟看个怪物一样。 “烧烤会不会有烟?到时候大人又会说我了?” “没事,咱们蹲在地上烤,让烟小一点。” “那也成,我准备准备。” “算算多少人,咱们要不多准备一些?”我舔了舔掉在指头上的糖霜。 “不不不,小七,就你们吃,我们走了。”那几个侍卫就跟见了鬼一样,飞也似地跑了。 “哎,其实挺好吃的。”我望着他们的背影说着,怎么感觉他们跑得更快了。 “你呀,真是个小坏蛋。”肖十七满脸的笑意,绝对明白了我的恶作剧。 “十七哥,我在你这里睡一会哈,太阳刚刚好。我昨晚一直写折子,没有睡。现在吃饱了有点困了。你忙你的,我不怕吵的。”我在厨房找了个柴火垛,直接躺在了上面。看着头顶愈发炙热的太阳,希望它能够将我的全身都照热,驱散心头的那一点点寒意。 不知道睡了多久,就听到耳边有人喊我:“李小蛮!” 想我在南厂,一般大家都喊我肖小七,怎么会变成了李小蛮,一下子就惊醒了。 眼前居然是皇上的大脸,和肖不修的大脸。两个人蹲在地上看着我,就跟看见什么奇怪的小动物一样。 “哦?”我觉得这一定是梦,就把眼睛又闭上了。 结果,皇上居然上手拍了拍我的脸,我才又睁开眼睛。 “果然朕就一直在怀疑你身边的肖小七是李小蛮,果然是真的。你这可是欺君之罪。” “臣有罪。” “算了,这孩子也是聪明得紧,你也是慧眼识珠,否则也不会连破了几个大案,将功折罪,抵消了。” “谢皇上。”肖不修的声音真是好听,不卑不亢,进退有度。 “李小蛮,别睡了,起来说说呗,你现在怎么看?”皇上倒是一脸的兴趣盎然,对于我会破案的事情很是好奇。 “也没啥,全都听皇上的呀。”我就继续装傻好了。 “那朕问你,现在王展和沈诚的事情要怎么结尾?光凭你那句并蒂莲开,浮生若梦可不能结束,朕这里需要实打实的方案。” “啊?这我也不知道啊!”这个我的确不知道,也不想管。 “那公知天下可好?” “不太好。” “那就什么都不说,把事情压下来,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都处死。” “啊,那更不好,那我的小命岂不是也没有了。”我立刻从柴火垛上跳了起来,“别这样别这样,皇上,您看在我还有点用处的份上,先饶了我的小命。还有肖大人,他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我说的,您别降罪于他。” “哈哈,瞧给你吓的。”皇上倒是露出了笑容,也站起了身。肖不修立刻扶了一把,服务很到位。“这事情容朕在斟酌一下,的确不太好处理。两人毕竟也算是国之栋梁,搞出这样的事情,真是不太好啊。” “哎,爱恨不过是一线间,向左向右可能都是错。” “小小年纪,居然有如此心得?” “话本话本,看多了,顺嘴说出来了。”我干笑着。 “那要把这些话本子烧掉,瞧瞧把这孩子都带的忧郁了。”皇上看着肖不修,“查查她屋里的那些书,能扔的就扔了。” 肖不修点了点头。 我可不干了,“不成不成,都是我的宝贝,我可喜欢看了,不能扔!” “你敢违抗圣旨!” “不敢啊!但是,话本也没错啊,事实的确如此啊!” “你还敢犟嘴!”皇上瞅着我,似笑非笑。 “我错了。”必要的时候,不能为话本子丢了性命,我还是怂了。 “算了,就是算朕特许,你随便看。”皇上转到肖十七已经准备好的烧烤架面前,“怎么,中午想吃烤肉?你不膈应么?” “还好,熬了一宿,怎么也要补充一下营养。”我小心翼翼地回答。 “嗯,折子也得不错,条理清晰,有理有据,也很是难得。”皇上又看了一眼肖不修,“你打算让李小蛮住在你的南厂?不回冷宫了?” “臣不敢,只是借用而已。需要的时候,就要她来协助臣,没有事情的时候,就让她继续回宫。待到李大人为您把事情办妥,再看您是怎么安排的。” “嗯,可以。下午朕就把‘冷宫’的牌匾遣人给你那宫里挂上,坐实你住在冷宫的事实。” “皇上,满庭花那个匾额我找出来了,咱们就挂那个。” “那可不成,‘冷宫’两个字我都写好了,必须挂上。” “那岂不是解释不清楚了么?” “冷宫不好么?好歹也是宫里呢,有吃有穿,朕养着你,你已经很幸福了。” “好。”被识破了身份,没有责罚肖不修,我觉得也挺好的。然后皇上也同意我可以出宫跟着肖不修办事,也算是进步。只是,他们还不知道我不是李山的女儿,而李山似乎也别有所图。这些事情还没有被发现,我也就算安全的。 或许在未来的两年中,我还能找出解决的办法,既可以脱离皇宫的束缚,也离开肖不修的阴影,当然更不会有李山的牵绊,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天天晒太阳,也是很不错的。 有了这个想法,日子应该不会太难过。 四十七、三皇子发疯了,发疯的是三皇子 下午我做了好多事情,比如和肖十七清理了烤肉的现场,毕竟皇上和肖不修都一起烤肉吃,阵仗有点大。我一个始作俑者,应该帮着肖十七收拾一下的。刷刷碗,扫扫地什么的,我还是很擅长的,并且速度很快。就连厨房的很多侍卫太监都觉得我干活麻利有条理,表示深深地欢迎下次还来帮助打扫。 然后,回屋里换了身南厂厂服,肖不修居然一早就给我准备了两身替换衣服,说是就知道我会出现洗了衣服不干,没有厂服穿的窘况。其实也还好,我还挺想穿穿女装的,想想穿着漂亮的裙子出门逛街,还是挺幸福的事情。不像现在穿着这身黑色暗纹的厂服,搞得严肃认真神秘,都没什么人敢靠近我。 换好衣服,重新梳好了头发,插上了肖不修给的玉簪,照了照铜镜,感觉自己还是挺美的,身形修长,面目清秀。在门口的肖小三看着我一直笑。 “干嘛?我也算是美人?” “嗯,美人里面挑出来的。” “嘿,你这是骂我呢。” “还挺聪明的,不傻啊。”肖小三来接我去大牢,说是老御史夫妇在沈诚和王展的尸身前哭得死去活来,要我去劝劝。 可是,我有点怯了。 因为揭穿沈诚是凶手,王展是帮凶,以及两人不伦恋情的那个人就是我啊,怎么能让我去劝呢。 “这可是皇上说的,要你去。因为是你引起的,要你去解决。” “这是什么歪理,这不是害我么。”我嘟囔着,又不敢不去,还不能磨蹭。只好小跑着,跟着大长腿的肖小三奔了大牢,还没进去,就听见王夫人的哭声。这要是从早上知道消息就来到这里算起,这可是哭了大半天了,身体可受不了啊。 我迅速地跑了进去,看到老御史搀着王夫人,两人哭得这个难受。白发人送黑发人,更何况两人都是人中龙凤,拿到过免死金牌,也算是家族中的骄傲。现在这个情况,的确有些难以拿捏。所以,哭一哭也是好的。 听见脚步声,王夫人回头看见是我,愣了一下,哭声就更大了。老御史的表情更是难以言说,怕他已经知道我是李山的女儿,完全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了。 我也没敢说话,就默默地站在他们背后。 王展和沈诚并排躺在木板床上,表情平静安详,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有当班的狱卒过来和我说当时的情况:他两是服毒自尽。并且,毒发很快。 前半夜,两人絮絮叨叨小声说了很多话,然后就一直流眼泪。等到后半夜,两人平躺下来,没有了声音。 狱卒还以为他们睡着了,直到清晨发饭的时候,才发现两人身体都已经冰冷了。仵作来快速检查了一下,说是服毒自尽。 毒物应该是沈诚配制的,无解。 “沈大夫不仅医术高明,也是制毒专家,如果他们一心求死,也不可能救回来的。”仵作肖十三也算是资深人士,我这几次的案子都是他来验尸,也是比较熟悉。“看来也真是心死了,那个什么来着,生无可恋。” “王展没有挣扎的迹象?” “两人是执手而眠,那何谈挣扎呢?” 因为宽大的衣袖遮挡,看不到两人牵手的样子。但听他这么形容,我也从心底涌上难过的情绪,但同时也觉得有些安慰,毕竟最终王展还是与沈诚一道走了,那也算是承认彼此之间的情感了。 “王展的妻子葬在了哪里?” “他这个情况,也不适合与妻子合葬?”王夫人瞪着眼看着我,眼睛红肿,目光凌厉,和昨天在我屋里吃吃喝喝的样子判若两人。这个,我也能理解,毕竟现在她心目中,我已经不是什么好人了。 那么,就坏人做到底。 “那倒不是让他和妻子合葬,只是想问问能不能开启他妻子的墓葬,看看是不是被毒死的。” “什么?!”老御史最先跳了起来,一把年纪了,直接扑到我眼前,肖小三都没有反应过来,我直接就被老御史揪住了胸口的衣襟。我觉得他也是不管不顾了,那神情大约都想杀了我。 外甥随舅,也就是说,外甥和舅舅关系最为亲近。王展的母亲又死的早,基本上就是在舅舅的羽翼下生活,这份情感可更深厚了一些。 “御史大人,别别别,喘不上气。”我也不太敢挣扎,但也不想就此被他掐死。幸好肖小三和肖十三都上前拉拽,让我脱离了他的魔爪。“您听我说说,分析一下,看看有没有道理。当然了,我这个也不过是推测而已,没有任何证据。” “哼!”老御史被按在一旁的椅子里。 “主要是时间线,王展的妻子虽然已经病了,但是据说是产后风,调养得当,应该不至于死。更何况,大家都说沈诚是名医,医术高超,花了大半年时间都没有救过来。原因有两个,一个是真的没治好,第二个就是他下毒,下了慢性毒药,大半年时间才见效……” “你胡说!” “是是是,我是胡说。”我看着一眼并肩躺在床上的两具尸体,“抱歉抱歉,这个时候了,还在说你们的过往。不过,这个事情不查清楚,也不太符合我的性格。” 王夫人此时倒是很冷静,看着我说道:“你说,反正也都这样了,解开这些谜团,也总比大家互相瞎猜更好一些。” “也就是这样,因为怀疑一切,才能够知道真相。我的确没有证据,只是从沈诚的言行中猜测,那如果我都能猜测出来,王展是不是也早就知道真相了呢?那么,他依然选择了原谅,并和他一起走,这代表了什么?两人最终还是圆满了,对不对?” 大家都沉默不语,看着两人并肩的样子。早已经了没有了生机,却又充满了故事。这就是关于爱,关于恨,关于占有欲和纠结情感的人之间发生的爱恨情仇。 过了半晌,老御史才说:“算了,去挖开看看,给活着的人一个交代。” “其实,他们也在向我们说爱最终要彼此手牵手走下去。”我拉住王夫人和老御史的手,并将他们的手放在一起。“每个人对爱的定义不尽相同,我对爱的定义就是陪伴,是两个人在一起,可以一起吃很多很多的饭,说很多很多的话,睡很多很多的觉。一辈子很长,也很短。但能够在一起相守,就是爱。那么,爱和包容又是形影相随,这么些年,二老的彼此守望,相互扶持,难道不是爱么?岁月这么长,都已经像家人一样的存在,还有什么说不开,放不下的呢?” 两人看着我,怔怔发愣,似乎在思考我说的话,似乎又在想反驳的话。但最终,两人还是执手相望,流下了眼泪。 “好了好了,王展和沈诚昨天急匆匆赶来南厂也不是来给我看腿的,其实还是来看二老的。就冲两人这份心思,您们也应该和好啦。这辈子呢,好好过,乖乖的,他们两人走得也安心。”我深深呼了口气,觉得这也是替王展沈诚做了一件事情。 二老看着我,长叹了一声。王夫人拉住了我的手,“你呀,让人恨不起来,想爱,又觉得有距离感。” “那就远远地爱着,想我了,就在逛街的时候看看我。”我拍拍王夫人的手背,“回家,带着王展和沈诚一起回家。皇上那边,我猜也不会昭告天下这件事情,毕竟也是要给足少年英雄最后的体面。王展也将银子赔偿给了遗属,这件事情也就算了过去了。再过几年,怕都被人们遗忘了。人们的忘性很大的,若干年后,或许你们也都不记得我了。” “这孩子,瞎说什么呢。”王夫人又哭了起来。 “哎,说真话就要被打啊。”我撒娇地说,“别哭啦,老御史大人更伤心啦。过几天,我去您那里吃吃喝喝一下,您再跟我说说话,排解一下。现在,我要去禁军的大牢里把我同僚柴文进接出来了。” “去,这里的事情我来安排了。开棺验尸的事情,过些时候再悄悄进行,有了结果,我会让人告诉你一声的。”王夫人抱了抱我,这大约算是解开了心结。 出了大牢,在去禁军大牢的路上,肖小三沉默地看着我,仿佛我脸上有毛一样。 “怎么了?”我问他。 半天,他才憋出了一句,“肖小七,你没有心么?” “啥?” “你难道不伤心么?” “不伤心。” “那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罪有应得,咎由自取。” “你!他们怎么说也是咱们大月国的英雄。” “嗯。” “所以呢?” “英雄做错了事情,也要受到责罚,更何况六十八条人命……如果王展妻子也是被杀的,歌姬也是被杀的,一共七十条人命,怎么算?” “你!”肖小三可能是觉得我说得也很有道理,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反驳我,说不出话来。 “我也难过的,觉得很冷。他们的爱而不得和纠缠不清,造成了七十人丧命,那背后又有多少家庭,会有多少人?他们会失去孩子,失去母亲,失去兄弟……死了的人或许不会伤心,但活着的人呢?他们会白昼和黑夜里反反复复挂念逝去的亲人,一遍遍想起他们曾经的笑脸,这些人要继续活下去,就会面对这样的痛苦,你敢保证那些人不会有自杀的,不会有发疯的?那么,究竟应该为英雄的爱流泪,还是为这些无辜的人流泪呢?反正,我流不出泪,我只感觉寒冷。” 肖小三低下头,默默地前行,心里也在消化我说的话。 我摸了摸心口,幸好它还是热的。 到了禁军大牢门口的时候,皇上的圣旨还没有到,所以我们还不能把柴文进接出来,只好站在门口等着办手续。只过了一小会儿的工夫,街上就传来了一片骚乱之声,还有人在大喊大叫:“我没杀人!我是三皇子啊!不能抓我啊!” 只见一个裸露了上半身的年轻男人被禁军架着往前走,他不停地大喊大叫。不过,这一脸的油彩,的确也看不出来这人的相貌。禁军这群人可是六亲不认的,说抓人就抓人,你敢反抗,直接往死里打。这男子身上已经有了伤痕,居然还不知死活的喊叫。 将人拖到了眼前,我又仔细看了看,还是看不出到底长什么样子。禁军的头领上次见过我,所以还算客气。“办事,小大人可以闪一边去。” “好的好的。”我多听话啊,立刻躲到了门边,生怕被这一群人误伤。 “喂,那个谁,你,说的就是你!”这被拖行的年轻男子冲着我喊了起来,“你找肖不修去,让他过来接我。” 我有点奇怪,随即很快明白过来,我的南厂厂服还是很明显的。这人认识这件衣服,所以才向我喊话。 “你认识我么?”我问道。 “不认识。” “那我凭什么替你传话?更何况你这态度这么差,我更不想替你传话了。” “我是三皇子啊!” “瞎说,三皇子哪里有这么丑?不是都说三皇子玉树临风么?” “你!小丫头片子,你给我等着,等我出去,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你。” “那你还是别出来了。”别人敬我一丈,我必还人百丈。这倒好,都不知道姓甚名谁,就开始大呼小叫,要报仇了,这简直是没有王法了。 肖小三拽了拽我,小声说:“这好像真的是三皇子。” “什么?三皇子真的这么丑?”我没控制好声量,直接说了出来。幸好此时禁军为了减轻影响,已经把大门关上了,围观的人在外面,我们在里面。 “你!我说过了,我是三皇子!我是被冤枉的,我绝对没有杀人!”这人嗓门还挺大,就是有点疯。 “所以,这个疯子是三皇子?三皇子是疯了?”我被自己的推论也吓了一跳,这又是闹得哪一出呢? 四十八、不就是伺候三皇子洗个脸么 “那个啥,能不能先给他洗个脸,看看本尊的模样,就算是凶手,咱们也得给人家一个体面,这样多难看啊。”我问禁军头领。 禁军头领可能也觉得是这个道理,就让侍卫拎了一桶凉水,呼一下子泼到这个疯子的身上。结果,油彩太厚重了,完全没冲掉,反而搞得更狼狈了。我都忍不住笑出了声,简直了,这热闹看得,前无古人。 “再来一桶!”禁军头领吼了一嗓子。 “别别,天气还没到再泼一桶水的地步,咱们擦擦脸。”我绕过禁军们,走到这人的面前。估计此时的他已经被这桶凉水已经泼得透心凉了,正在打颤,顾不上骂人了。我掏出我怀里的蒙面黑布,对他说道:“小哥哥,我给你擦擦脸。” 可能是没见过美女,这人居然更傻了,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我,油彩没有掉,一道道水痕滑落,看起来怪怪的。我本来想轻轻擦擦,结果发现根本不成,必须用大力才能擦下一块。“你这是用什么涂的脸?怎么这么费劲?” “哦。” “难道真的是又疯又傻?”我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幸好他的眼睛还能跟着我的手移动,没有一直盯着我的脸发呆。 禁军的侍卫又拎了一桶水过来,放到我身边。“有热水么,他这脸上怕是涂的釉彩,是那种涂墙用的颜料,要用热水擦了。可能还需要一些油脂香膏,麻烦大哥给找找有没有……”禁军头领走过来看了看说道:“去后院,洗干净。” “我真的是三皇子,月烁啊!”这人又喊了起来,“马茂春,你这是殴打皇族。我要治你的罪!” “哎,你小点声。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人家不会贸然认你的。再说了,万一你是三皇子,你这么说的话,人家反而坐实了你不是三皇子,把你弄死了,以后再说,他一脸大花猫一样,谁知道是谁?杀人犯呗,当然要当场杀掉。这样的话,你岂不是死无对证,死了都白死了。” “对哦,你说的对。”他似乎反应过来,“走走,我们去后面先弄干净再说。” “你认路么?我可没来过几次,不太认路。”侍卫们放开了他,他转身就走。 “认识,跟父皇来过几次,大约方向还是知道的。”他见我没跟上,就又回头拽着我走。肖小三不乐意了,立刻上前跟住了我。 “好,我只去过大牢,没来过后院。” “嗯,我先洗个脸再说。我得治他们的罪。还有你的罪!” “我怎么错了?” “你说我丑!” “哈哈哈,别这样,你照照镜子,这个样子真的挺丑的。”我笑着说,“还有点吓人。” “哎,都怪那个小翠,其实就是戏弄了我。”他依然很生气。 “所以,你杀了她?” “瞎说什么啊,我怎么杀她呢?我就是想逗她开心而已。” “那他们为什么抓你?”我两一边说这话,一边开始擦他脸上的釉彩,“我要使劲了,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点。” “嗯。”他答应了,不过我一动手,他还是呲牙咧嘴地喊,“轻点!” “不使劲擦不下来啊!要是用酒给你擦,会上皮肤的。本来就不好看,回头伤了皮肤,就更不好看了。到时候就没有姑娘嫁给你了,那可咋办啊?”我一边使劲,一边揪住他,不让他动。 他愣了一下,“怎么你说这话的口气特别想我的皇奶奶,连神情都像。” “嘿,你说我老,是不是?” “你还说我丑呢,我说你老怎么了?”这人各种嘴硬。 就在慢慢擦出一点本来肤色的时候,前院一片大乱,还有兵器相接的声音。肖小三快速冲了出去看情况,然后又跑了回来,“三皇子的侍卫们在跟禁军们打斗。” “所以,你果然是三皇子?”我揪住他的衣领,让他靠我再近一点,否则不好用力。 “当然,我早就说过了,是你们不相信。”他觉得这个姿势有点别扭,就要把脸扭开。我还是按住了他的下巴,使了点劲擦他的脸。 “我又没见过三皇子,怎么能认识你。” “现在就认识了啊。”他又瞪眼。 “他们都说三皇子平时就是一脸的不高兴,好像谁都欠了他一样。果然传闻是真的,你这张脸果然满脸写着不高兴。”我加快使劲擦了擦,果然擦出了他的本尊模样。长得还可以,浓眉大眼,有几分皇上的影子在,不过面相反应内心做派,他这吊儿郎当的劲头实在让人讨厌。 “擦干净没有?”他满脸的抱怨。 “凑合,反正现在是能看了。”我把我的黑布在水里洗了洗,结果发现我的手上也都是釉彩,只好取了一些香脂,蹲在桶边洗手。 三皇子也蹲在一边,跟着我一起洗手。 “我用香脂再给你洗一下脸,否则一会脸会疼的。” “行。”他倒是答应得很痛快。 所以,当禁军和三皇子的侍卫们各种打斗着来到后院的时候,看到的场景就是我和三皇子蹲在地上,我帮他用香脂细细地洗脸,他一脸的开心,还咯咯笑着说我的手特别轻,让我帮他干脆连头发都洗了。我一伸手,就把他按在桶里洗起了头发。 一群人也不打架了,看着我给三皇子洗头发,一声不吭。 事后,肖小三跟我说:“你都不知道,当时那个画面特别诡异,你们两笑得像两个小孩子在玩水,一群大人都忘了打架,看着你们发呆。要是不知情的人都会觉得这群人全都疯了。” “有那么奇怪么?”我好奇的问,“他们没见过洗脸洗头么?” “他们是没见过三皇子那么开心。你也知道,三皇子的外号叫‘不高兴’,也就是说,三皇子从来都是板着脸,或者是臭臭的脸,永远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结果,那天看到他兴高采烈地跟你洗头玩水,后来还帮你洗手,给大家都吓坏了,还真的不太确定这人就是三皇子了。” “你见过三皇子?” “当然见过。所以,在那么厚重的釉彩下面,我都认出来了。也不能怪那些禁军认不出来,若不是我们这种经常近距离接触的人,一般真的看不出来。” 洗干净头发和脸的三皇子站在众人面前,禁军头领马茂春立刻率众给三皇子跪了下来,行了君臣之礼。然后又站了起来,朗声说道:“原谅属下没有认出三皇子,但三皇子现在是杀人犯嫌疑者,也需要严加看管。” “嘿!”三皇子一脸的不高兴又回来了。 “别急别急。”我从怀里掏出了另一块黑布给他擦头发,擦得还挺用力。肖不修特别细心,总是给我准备两块蒙面汗巾,估计是知道我喜欢用一块扔一块。“你好歹也是嫌疑者啊,先听人家的。等查明白了,你没杀人,你再理直气壮地跟他们嚷嚷!” 在我的“蹂躏”下,三皇子倒也没了脾气。 “走走走,先进牢里再说。”我扯着他进入牢房,刚好此时高禀文举着圣旨到了,说是要放了柴文进。还蹲在牢房里的柴文进看到我之后,一脸目瞪口呆,“你什么时候跟三皇子认识的?” “哟,你认识他啊?”我笑了,“那成了,我还担心他不是呢。说来话长,你先出来,让三皇子进去,稻草堆应该还是温的,你躺回去。”我一把拽出了柴文进,然后把三皇子推了进去。 “什么情况?”高禀文也有点摸不到头脑,这几天没见到我,结果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有点晕。柴文进更是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两人救助地看向了肖小三。肖小三倒是一脸的淡定自若,“等下再说。” “马大哥,我们先不走了,先听听三皇子到底杀了谁。”我转头望向了马茂春,他的态度依然不冷不热,但明显比我刚进门的时候好了那么一点点。要不然肖小五曾经偷偷跟我说过,这个禁军头领六亲不认,就是肖大人来了,也是这副面孔,也不能说是讨厌,但是也令人不喜。可是,他绝对忠君,所以才能坐上禁军头领的位置。但实际上,还是隶属肖不修管理的。 “就在这里说?”大牢里有些阴冷昏暗,地方也很窄。他看了看衣衫有些湿的我,“出去说,我那里可以换件干衣服。” “哦,谢谢马大哥。”我有点意外,但还是挺高兴的。 “那不成啊,你们把我扔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啊?我不能在这里啊啊啊啊啊啊”三皇子又开始嚷嚷起来,听得令人皱眉。 “你觉得他讨厌么?”我低声问马茂春。 “有点。”他回答。 “那咱们快点走。”我加快了脚步,一群人跟着我们走出了大牢,走了很远了,依然能够听到三皇子在后面又喊又叫。 换了件禁军小号制服,看起来也很精神。柴文进洗了把脸,换了件便装,看起来状态也不错。我们坐在禁军的议事厅里,说起了这件事情,其实还是很棘手的,毕竟涉及到了皇家,总是不太好处理。 事情倒是不复杂,三皇子是出了名的喜欢吃喝玩乐,但也从来没有闹出过事端,不会欺男霸女,不会赊账不给钱,但就是纨绔公子的派头,到处瞎玩。他喜欢听戏,大月国的的月剧相当有名,咿咿呀呀地唱的也很好听,全国上下的人们都在消遣的时候听听解闷。据说皇后和皇太后也都是戏迷,皇后还是个中高手,曾经还在皇上的寿诞上唱过戏。 三皇子是皇太后带大的,因为是最小的孩子,自然也是宠爱了一些。三皇子也算是投其所好,知道皇太后喜欢看戏码,所以就经常流连在京城的各大戏楼听戏,看看哪个唱得好,新戏码有趣的,就回去跟皇太后说,赶上皇太后心情好,还会叫进宫去上戏,得到丰厚的赏钱。 一来二往,京城的各大戏班子也知道三皇子是座上宾,要好好巴结一下才好。三皇子自己也学过戏,唱得也不错。兴致来了,还愿意自己扮上行头唱上一段。 鸿盛戏班最近排了一出新戏《春香闹公堂》,三皇子兴致勃勃地扮演了县令,坐在案几的后面拍惊堂木。新来的伶人小翠扮演春香,娇俏可人,身形也柔美,立刻引起了三皇子的注意。不过,小翠作为伶人,也是个中高手,把三皇子玩得团团转。三皇子也乐在其中,倒不是起了男女之心,只是觉得这种过家家扮演丫鬟老爷的戏码特别好玩,就跟她嬉闹在一起。 据小翠的同僚说,小翠准备了釉彩,让三皇子涂在脸上,看他出糗。然后自己笑得不成了,还拉着三皇子去戏楼后台去照镜子,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小翠忽然从楼梯上滚了下来,正好后心被一块凸出来的楼板戳中,当场毙命。 闹出了人命可不是小事,立刻有人就报了官。在京城出的事情,禁军自然要插手来管,并且在去的路上,马茂春就隐隐听说是三皇子杀人了,心里也很惊讶。等到了现场,看到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傻愣愣地站在三楼上,看着小翠浑身是血的躺在楼下。就下令下抓人再说,反正是看不清楚面孔,万一真的三皇子杀的人,最终也是可以有办法替他脱罪的…… 啧啧啧,肖小三他们还跟我说马茂春秉公办事,即便是皇子皇孙也不会偏袒。现在这个说法,他早就知道是三皇子,还故意不承认,万一有事情,就找个替死鬼。不过,他倒是也很坦白,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只是这个三皇子才真的是个傻的,干嘛一路哭着喊着自己是三皇子,这不是让马茂春难办么? 三皇子的侍卫们也是傻的,居然一路打到了禁军大牢,这也完全暴露了杀人者就是三皇子,想保都保不了了。 事情大概是弄明白一些了,我叹了口气,“这个出了名的‘不高兴’,这下是真的不高兴了。杀没杀人得查清楚才好,估计皇上的人也马上到了?” 话音未落,肖不修已经出现在院子里了。 他的脸也快赶上“不高兴”了,看见我穿上了禁军的制服,就更加不高兴了。“别说我,就是伺候三皇子洗了个脸,弄湿了,要谢谢马大哥借我衣服的。”我立刻先说话,“咱们先去案发现场,问问这个小翠,到底是怎么死的。” 四十九、小翠呀,到底发生了什么呀? 现场保护得很好,小翠还躺在那里,浑身是血。周围有禁军已经保护好了现场,围观群众也只能远远地看着。戏班子的人都被圈禁了起来,有胆小的一直在哭。 我们来的也算是迅速,从案发到我们抵达现场,一时三刻,血还没有凝固。禁军的仵作已经开始初步验尸了,我看了一眼肖不修,其实是想问问能不能让肖十三过来,也跟着一起勘验。但看起来,马茂春和肖不修之间那种又客气,又疏离的样子,我也没敢吱声。 禁军们看着我穿着禁军的制服,但又站在肖不修的身边,都有点好奇。过来过去,多看了我几眼。肖不修哼了一声,对我说:“回去!” “别啊,我再看看。”我往小翠的尸身那边走过去,又抬头看了看她掉下来的高度。戏班子的人在一旁复述了一遍案发经过,只是大家都没有看到小翠和三皇子进入后台化妆间后的场景。所以,具体是不是三皇子把小翠推下楼梯的,没人能出来作证。 我得到马茂春的许可之后,蹑手蹑脚地上了三楼后台化妆间,这里很整齐,没有打斗的痕迹,但也不能证明不是三皇子一把推下了小翠。如果还原案发现场,只能细细查看脚步的痕迹。 地上还有釉彩滴滴答答在地上的痕迹,有大块,有小块,还有一些油渍,但能够看出距离楼梯口还有段距离,而小翠应该是先从楼梯上跌落,随后撞断了栏杆,跌到了楼外面。她也是倒霉,这个栏杆之前已经松动了,戏班班主本打算晚一点找人给钉好的,谁承想就这么巧,小翠是从这里跌出去的。然后,断掉的木栏杆又正好扎到她的后心,当场丧命。 楼上楼下转了一大圈,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我只好又回到了小翠的尸身边,蹲在一边看仵作继续验尸。戏班班主在一旁哭诉:“我怎么这么倒霉呢?这个小翠也是刚刚到戏班的,我就是看她长得不错,人也伶俐,就想让她唱一出,陪着三皇子玩票。” “她之前是在哪里?”我随口问道。 “锦溪一个大户人家的大丫头,说是因为他们家里出了不吉利的事情,所以就把很多下人卖掉了。我是看到她人还小,身段也不错,培养培养,说不准也能成个角儿呢。谁知道怎么会这样呢?” “世事难料呗。”我看了看仵作记录的小本子,死因也就是扎入心口的这截断木,其他地方都没有伤。我蹲下身,问她:“小翠,说说呗,你到底是怎么掉下来的?” 话音未落,把仵作吓得坐在了地上,脸色苍白的看着我。 “哦,你继续,我就是跟她聊聊。” “你!”仵作有点惊恐,马茂春和肖不修走了过来。 “马大哥,能让肖十三来看看么?”我想既然肖不修不肯说话,那就我说呗。虽然大家是两套系统,但为了尽快破案,处理好三皇子这个大麻烦,一定要速战速决才好。 “可以,去叫人。”马茂春居然很好说话,看来他和我的想法一样。 “过一会,我能再回您的大牢里看看三皇子么?我也想问问他。” 马茂春看了一眼肖不修,肖不修看着我问道:“这事情马大人处理就好了,你添什么乱?” “也不是添乱,就是好奇。把三皇子搞成那样狼狈,这个小翠不简单哦。” “听说是之前在那家伺候小姐的,但是不太检点,就被卖了出来。”戏班班主还挺会补充的,还有个据说是一个房间的小姐妹也被拉了过来,哆哆嗦嗦地站在一边。我尽量放轻了声音问道:“小姐姐,小翠和你说过关于三皇子的事情么?” “说过一点点,但是,我和小翠真的不熟,她也就刚来半个月,我们就是晚上睡一个房间的,我们不熟的。” “嗯,别怕别怕,你就跟我说说话好了,那些官老爷也不会凶你的。”反正等肖十三来的时间,找个人聊聊天也不错。 这个小姐妹爆料说,小翠年纪不大,但因为长得好看,一直也算是抢手货。被戏班班主买来之后,想当红伶培养,所以对她也不错。小翠之前也会一些月剧的演唱和表演,学起来也很快。三皇子来戏班子看戏的时候,正好赶上新戏排练,他一时技痒,也扮上妆容,踩起了锣鼓点。小翠知道这是三皇子,但也没有刻意讨好,有时还有些小的恶作剧捉弄他。可三皇子虽然被称为“不高兴”,但也没有真的生气,反而对小翠的唱功和扮相多多建议,希望这出戏能够磨炼得更好,可能有机会在皇太后面前演出。 小翠很高兴,也加紧练习。或许也仅仅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她或许也存有另外一番想法。不过,她和三皇子之间也仅仅是合作关系,偶尔小打小闹,也都是年轻人之间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戏楼的栏杆有些松动,戏班班主找人买了不少釉彩,准备找时间把楼板栏杆墙壁都重新收拾一下。小翠发现釉彩和脸上的涂的油彩颜色非常近似,就起了想捉弄三皇子的心。 还让这位小姐妹去后院各种颜色的釉彩都偷偷挖了两勺,和现有的油彩勾兑在了一起,骗三皇子化妆勾脸的时候用。 等到三皇子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整张脸都已经画完了,普通的卸妆方法是完全不管用了。所以,三皇子还挺生气的,就抓着小翠上了三楼化妆间,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真的就只知道这么多了,他们上楼的时候,我正好要帮十个师哥去拿水,所以就没跟着一起。他们说话的声音也不大,外面只知道他们在说话,但说什么听不清楚。不过,听到小翠一直在笑,还挺高兴的。但是,没多久,小翠就从楼下掉下来了,就这么死了。”小姐妹讲了一个大致的经过。 我点了点头,“所以小翠是故意让三皇子的脸上涂满了釉彩?她难道不知道这种东西可能有毒?” “应该知道。不过小翠说就是玩闹一下,三皇子应该也不会真的生气。” “那可不好说。”我手上还有一点点釉彩没有洗干净,我看了看,搓了搓,但也没有掉干净。 “这东西是混合了油脂的,一般用水是洗不掉的。工匠们的办法都是以油克油,就是再拿香脂反复揉搓才能掉。” “所以,小翠准备了香脂?” “那倒没有,我们之前没找到香脂。小翠说用灯油也成,所以我就取了一些灯油,放在后台了。” 正说着,肖十三带着两个助手,背着材料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这里距离南厂也不算远,跑跑步,也就当锻炼身体了。虽然他有点狼狈,但整体来说,还是没有给我们南厂丢脸。 给马茂春和肖不修行过礼之后,他和我一起蹲在尸身边上,问:“怎么?有疑点?” “也没啥,我就是想让你帮我验证一下,小翠鞋底是不是有什么?” 肖十三戴上手套之后,看了看小翠的鞋底,很干净,什么都没有。“青衣的上场鞋,轻便,鞋底无杂物,右脚脚面的外侧有一小块油渍,延伸至鞋底。其余没问题。” “那咱们在上楼看一眼。”我拉着肖十三又麻利地上了三楼事发地,蹲在地上摸了摸,除了釉彩的斑点,还有一些灯油的点渍。肖十三取了一些做样本比对,说是要等下才能出结果。 “那咱们回家吃饭。”我自己先下了楼,跟肖不修说。 他看着我,问道:“刚才不是说要去禁军大牢看三皇子么?怎么现在又要回家了?” “现在也不着急了,只能等等再说了。”我又搓了搓那块釉彩,依然没掉。 “要等多久?皇上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马茂春有点焦虑了。 “两天。” “什么?为什么?”马茂春端起架势来也挺足的,“那要怎么跟皇上说?” “就说还在等证据,必须两天,不多,也不会少。” “那现在咋么办?” “关着呗,反正他也是出了名的‘不高兴’,管两天窝头棒子面什么的,别饿着就成。”我笑嘻嘻地说,“养尊处优惯了,换换口味也挺不错的。” “三皇子可是太后最宠爱的小皇子,这样不好?万一皇太后来闹呢?我们怎么办?”马茂春表情不太好。 “闹了再说。”楼上楼下跑了好几圈的我,累得直叉腰站着。 肖不修看了一眼我,对着马茂春说:“马都统,我们进宫一趟,和皇上说一下情况。把事情梳理清楚,再放了三皇子也不迟。目前这个样子,很多人看到了现场,如果放了三皇子,恐怕难免引起众议,恐怕就更不好收场了。” “哎,好。”马茂春觉得也只能先这样了。 “肖小七……”肖不修喊我。 “在在在。” “你还是去一趟大牢,问问三皇子事情的经过,写个文书出来。” “行。”我点头答应了。目送他们两人带着侍卫走远,我就开始琢磨,这都快天黑了,还是应该先回去吃个饭再去。柴文进和高禀文一直跟着我,眼巴巴地等着我说点什么,我只能说:“咱们先回去吃饭。” 柴文进现在是我说什么,他都坚决执行。还没来得及跟他说说具体的情况,但估计高禀文刚才也跟他说的差不多了。所以,我们在回去的路上,重点说的是皇上的圣旨,这放人的圣旨中可没写怎么补偿柴文进这几日的牢狱之灾,估计皇上是不是还有什么打算呢? 反正现在据我观察,这位大月国的皇上与肖不修的性格很像,完全搞不懂他的喜怒哀乐,不按套路出牌,也挺让人头疼的。 南厂的厨房永远有热饭菜,我们回去的时候随便扒拉了几口,喝了点青菜豆腐汤。我想了想,跟高禀文和柴文进说:“要不你们两人偷偷去一趟小翠之前的那个家,看看是个什么状况。不用说是南厂的人,据说你们两人游玩到此,借个地方歇一下,或者讨口水喝什么的。不管你们找什么理由,只要进去看看就成。我就是想知道小翠为什么会被重新卖掉。就算是我好奇。” “行,我们一会去问问具体的地址。” “换件衣服哈,游玩时穿的那种长衫就成,别让人家知道你们的身份。”我又叮嘱了一遍。 “嗯,放心,我那边也有几个同窗,可以去见见。”柴文进倒是交友广泛。 “不过,锦溪距离这里有些距离,你们二人要快去快回。有任何可疑的事情,都暂且不要管,立刻回来。” “你是担心什么?”高禀文问。 “也不是担心什么,就是觉得小翠能真的干出这种事情来,想必那个大户人家的门风也未必有多好。” “嗯,就是去看看。”他们两是行动派,回屋去收拾东西去了。锦溪距离京城大约三四天的路程,所以往返十日,也是需要收拾几件衣服的。 肖小三看着我,大约是想知道下一步做什么。我抄起袖子进了厨房,盛了一罐子青菜豆腐汤,还挺烫手的。“找个食盒,装进去,咱们去看三皇子。” “不做点好吃的?” “他这种天天吃山珍海味的人,应该喝点咱们的青菜豆腐汤,败败火。”我笑嘻嘻地说。 “我就多一句嘴,你觉得是三皇子杀的人么?”肖小三压低了声音问我。 “必然不是啊,他没这个必要。” “为什么?” “哎,你想想,他那个咋呼的性格,大家都哄着他玩。难得遇到一个捉弄他的人,可能他自己还觉得有趣呢,哪里肯生气把人家弄死啊。更何况虽然小翠的死相不太好看,但至少也能看出她长得还是挺不错的,面对一个好看的姑娘,大家也不太忍心动手。” “也挺有道理的。”肖小三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