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灶神君的人间风味》 第一章 女鬼!女鬼? 那些淹没在时光里的记忆可以保存,逝去的生命却无法挽留。 陆小鱼站在屋前,看着母亲背对她在院子里修剪花坛里花枝的身影,鼻子忍不住有些发酸。 吸了口气,她露出笑脸,扬声叫了声:“妈,先歇歇!吃碗面。” 沈萍仍是弯着腰,头也没回地道:“放那儿!我弄好了再吃——你姥就不喜欢院子里乱糟糟的,这些花啊,不好好修剪就长得乱七八糟的了……” 陆小鱼张张嘴,想劝,却没有劝下去。 打从外婆死后,妈就一直没有哭过,办完葬礼已经有几天了,她都一直忙忙碌碌的,一刻都没有闲着的时候。 她还记得,十年前的妈妈也是这样,木着一张脸,没有一滴眼泪地送走了她爸,那时候陆小鱼还小,觉得妈一定不爱爸爸,要不然怎么会一滴眼泪都没有,不像她,号啕大哭,哭得像失去了整个世界。 那时候,妈妈过来抱她,她哭闹着要爸爸直接推开了妈妈,十二岁的女孩,已经明白什么是死亡,却仍无法理解大人的心情。 送走了爸爸,妈妈忙里忙外,忙着照顾她,忙着清还爸爸住院时欠下的外债,而她,则成了故作冷漠的叛逆少女,和妈妈开始了长达半年的冷战。 那天晚上,她又在外面混了大半夜,回到家,才发觉家里竟没有像往常一样为她亮起一盏灯。 她以为妈妈终于没有了耐心,像别人说的那样出去找第二春了。还在嘀咕“谁没谁活不了啊!我自己也会做饭吃”,却在下一刻,在厨房里发现了倒在地上的母亲。 妈节俭惯了,厨房里只留了抽油烟机上的小灯。 昏暗的灯下,母亲的脸色显得那样苍白,眼角还留着泪痕。那个时候,她才从懵懂中醒来,惊觉妈妈柔弱的肩头到底担着怎样的重担。 那天,妈妈发烧到四十度,却挣扎着为她做饭,不支倒地时摔坏了头,在医院时才发现后脑起了个大包。也亏得是起了包,做脑ct发现脑内没有淤血,只是轻微脑震荡。 陆小鱼后悔极了,守在病床前,想起她看到母亲倒在地上时那种惊惶无措,想起她摇醒妈妈时妈妈先问“吃饭了吗”,就觉得自己简直混帐透顶。 失去丈夫,妈妈不是不难过不是不痛苦,只不过是因为身边还有一个她,这才把所有的苦痛都压在内心深处,强撑着挺起这个家。 那个时候,陆小鱼才知道有一种人,再多的痛,也只是把眼泪流在心里。就像妈妈现在这样。 外婆临走时,还拉着她的手,告诉她一定要照顾好妈妈,不要让她太难过了。可偏偏这个时候,她竟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妈妈。 吸了吸鼻子,陆小鱼把面放在院里的石桌上,转过身,看看面前青砖黛瓦木梁柱的老房子,忍不住反手抹了抹眼角。 许是感觉出陆小鱼的伤痛,沈萍转过来唤了她一声,就端起碗,吃了一筷子,笑着夸了句:“和你姥做的一样好吃……小鱼,你也吃,一会好好收拾收拾这老房子。要是有人买,就卖了!” “卖啥子呀?”陆小鱼深深鼻子,回头怨道:“我姥的房子虽说是在郊区,可现在像这样带小院的平房,满榕城哪儿还找得着啊!不卖!” 沈萍失笑:“这会儿倒喜欢上了!你不是一直不喜欢这儿嘛!为了这,都不大喜欢回来看外婆,总是接外婆去城里住。” 眨了眨眼,陆小鱼还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不喜欢这栋老房子了。是因为房子太老了,四面又围着旧旧的青砖院墙,总显得阴沉沉的?切,老房子都这样好呗!越这样越证明有历史,值钱着呢! 看她一脸懵懂,沈萍就笑话她:“你忘了?你不是说这老房子阴森森的,闹鬼吗?还说看着红衣女鬼呢!” “我?不是?”陆小鱼失笑,不大相信那是她说的话,还想细问,却让沈萍赶去吃面。 “啊,对了,我还切了点泡菜呢!等我啊!”抹身进了灶房,陆小鱼在灶台上端了面碗,又伸手去拿筷子,却突然悲从中来,垂下头,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她想外婆,也心疼妈妈,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怎么会这么没用呢?打小就笨,连大学都没考上,想当厨师,可在厨师学校也是个垫底的。 如果她很有本事,有个好工作,赚很多、很多的钱,是不是她能治好外婆的病? 抹着眼泪,陆小鱼没心情吃面了,随手想把面放在灶台上,目光一转,却无意中瞥见灶台矮墙上贴的一张图。 老房子,灶房自然也是老式的,土灶,现在还是在烧柴。也没抽油烟机,只有一扇不大的窗,也没安玻璃,就竖了两根铁筋,虽说头顶有三列亮瓦,可屋里光线还是很暗。 半眯了眼,她在昏暗的光线下俯低身。 外婆家,她来过多少回,按说也很熟悉了,可怎么却从来都没留意到这里竟贴了张图?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贴的图了,蒙了一层油灰,颜色也有些褪了,连人物的面目都看不大清楚。只依稀认出像是个一身红衣的古人,端坐椅上,四周又画着一些瓶瓶缺罐罐,五谷牲畜,祥云瑞气之类的图案。 陆小鱼抻着脑袋看了半天才忽然灵光一闪,想起来了:“啊,这——是灶神?” 花国神仙多,但到了现代,却已经有很多神仙不被年轻一代熟知了。像灶神就是其中之一,古代年年腊月二十三家家户户祭灶神,可到了现代,几乎没有什么人在灶台上贴一张灶神像了。 已经变色褪色的灶神像,就和这栋老宅子一样,是存留在旧时光里的记忆,与院里的阴凉一起,隔绝于院外明媚的阳光。 吸了吸鼻子,陆小鱼也没有心情吃面了,索性把面碗摆在灶神像前,又摆上筷子,低声嘀咕:“请你吃面啊!灶神君。” 抹着有些发酸的眼睛,陆小鱼回过头去,却突然听到一声低低的“呸,太难吃……” 脖子发僵,陆小鱼瞪大了眼,很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明明灶房里没人的,难道是妈…… 站起身,陆小鱼踮脚从小窗望出去,妈妈正坐在院子里,低垂着头,捧着碗,却半天没有动一下筷子,不知是不是像她一样在哭。 不管到什么年纪,失去亲人的痛苦都是一样的。 陆小鱼眼睛又有些湿了,抹着眼睛回过头,她吸着鼻子往前走,却在迈出下一步时猛地抬起头。 一袭红衣如野火般闯入视野,昏暗的灶间都因这鲜亮的红而明亮起来。 似乎有风吹来,那人一头如水般披泻于肩的黑发微微飘动,衬得白玉般的面容更显明净,挺直的鼻,樱红的唇,看起来不像是活人而更像是用白玉雕出来的人像,只是那双乌亮深幽的眼,如同秋日里的深潭,蓄着寒凉,让人目光一触就觉得身子一下子凉了下来。 陆小鱼舔了舔唇,傻笑了声:“一定是看错了——红衣、红衣……” 她猛地转身冲向门:“鬼啊——”原来妈刚才说的是真的,这栋老宅子里真的有鬼!她小时候说的什么红衣女鬼是真的…… 一脚迈出门,陆小鱼一头撞上人,她还以为是闻声赶来的母亲,一把抱住,头扎进妈的怀里哭叫道:“妈呀,女鬼啊!红衣女鬼啊!” “你——说什么?”清朗的声音,很好听,但——这样陌生。 陆小鱼嘴唇哆嗦着,慢慢后退,不敢抬头,想要绕个圈走开,眼角却瞥见那袭红衣飘向她这边。 吓得都要哭了,陆小鱼转过头去,宁静的小院里,妈妈仍坐在石桌上,她刚才叫那么响,妈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 “你不用叫了,她现在听不到的。” 吸着鼻子,陆小鱼可怜兮兮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美得让人眼眩的红衣女鬼——真是好看,可再好看,也是鬼啊!还是传说中的红衣厉鬼。 她抱了拳,抵在嘴巴前,小声求饶:“鬼姐姐、鬼姐姐,我们无怨无仇的,求求你,不要找我。冤有头帐有主,谁害了你你去找谁!” “姐姐?”声音冷得像冻了冰茬的萝卜,脆生生的就是透着寒气。 “你再抬头看看,我是姐姐?女鬼?” 眨巴下眼,陆小鱼忍着惧意,还真的盯了两眼,然后就发现,这红衣姐姐有喉节的。不是?你不是女的长这么好看干啥?比女明星还美三分,一个男鬼美成这样还让不让女鬼活了——也不是,虽然美,但人家红衣鬼哥哥美得英气,还真不是小白脸型,都是她自己先入为主,一见到红衣,再看到人长得好,自然而然就当成女鬼了。 咳了声,陆小鱼讨好地笑了笑,拱手道:“红衣——哥哥,你别生气……去、去找别人呗!” “我也想找别人,可是别人不行……” 陆小鱼一听,身子都麻半边了。 不会和最近流行的灵异爱情文一样,什么三生缘什么天生注定? “那个,大哥,我、我好像不是什么全阴的八字,真的不适合当鬼新娘的……” 红衣帅鬼眼角抽跳,袖口微振,陆小鱼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不知怎么的,就是知道这大哥八成想敲她的脑袋。 瞥了她一眼,红衣帅哥忍住了,冷冷地道:“你刚才孝敬本神君一碗面,本神君念在你虔诚,这才现身相见。怎么?你反倒怕了?” “咦?”陆小鱼下意识回头,看看灶台上那碗面,再看看那张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灶神像,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不是,还以为是个老头呢,什么时候灶神居然这么帅这么年轻了?不是,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陆小鱼讨好地笑笑:“神君,不客气啊!你满意就好……” 她一说这话,红衣灶神嘴角抽抽,然后答了她一个字:“呸……” 第二章 灶神君别客气 差点让这一个“呸”字给“呸”晕过去,陆小鱼下意识地反手抹了把脸,没有摸到感觉中被糊一脸的口水。 好嘛,你是灶神,可你也不能这样——我、我费心思煮的面,你呸个什么劲儿啊? 恶从胆边生,陆小鱼也忘了怕,眼一瞪,嘴一歪:“你呸啥子呸啊?我煮的面哪里不好吃了?我告诉你,我可是榕城烹饪学校的学生,煮碗面那还不是‘洒洒水’的事儿啊!” “你是在和本神君说话?”灶神微眯了眼,虽然没有任何威胁的动作,可是这一瞬间灶间里的温度突然暴升。 陆小鱼抹了抹脖子,只觉得突然间就热起来,身上都冒汗了,明明刚刚还觉得冷的。下一秒,她突然瞪大眼,盯着灶神身上那袭红衣张大了嘴。 手一指:“那、那是衣服吗?不、不是,你着火了啊!大哥。” 可不是着火了,那件红衣上火光炙热,就好像他整个人都烧了起来一样,不、不是,应该说他整个人都被火焰温柔地包围着。 好像不疼啊! 陆小鱼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可能闹了笑话,讪讪地缩了手,却在一瞬间突然悟了,这火焰分明就是灶神君在生气好! 意识到这一点,她立刻怂了。缩了缩脖子,连一个字儿都不敢说了。 冷眼睨她,灶神手指虚点了下灶台那边:“多年未有祭祀,你就让本神君吃这种猪食?” 陆小鱼脖一梗,就要说话,好在及时想起眼前这位不好惹,忙又缩了脖子装鹌鹑,甚至在灶神指着她让她去尝尝自己煮的面时,乖乖地捧起碗来。 先喝了口汤,嗯,咸淡正合适,还有点煎蛋的味道——啊,她煎蛋煎得多好啊,圆圆的,还带着溏芯,居然说她煮的不好吃。 嘴角直撇,陆小鱼有点来劲儿了,吃了筷子面,又挑出煎蛋咬了一大口,才梗脖看灶神:“挺好吃啊!”那意思,我全吃了,你不爱吃我还不给你吃了呢! “好吃?”灶神是真被气乐了:“就这样的猪食你还说好吃,我看你的舌头……” 声音一顿,灶神还真认真地盯着陆小鱼的嘴看了。 被这么盯着看,陆小鱼都不好意思了,扭过头去,刚想说点什么,就听到灶神叹道:“怪不得呢!就这样的猪舌头,能尝出味儿来就怪了……难怪,读了快四年都没有出师。” 心口被戳得生疼,陆小鱼都要泪目了:“我、我知道自己天赋不高,可我很努力了啊!” 嫌弃地瞥了眼吸鼻子的陆小鱼,灶神哼道:“就赐你‘帝王舌’,让你知道知道自己煮的面多难吃。” 陆小鱼“啊”地一声,抬头怔怔地看灶神,却在话音落地的一瞬间,觉得嘴里一冰、一麻,再一辣,她吓得大叫:“啊——我的舌头没了!你割我舌头干啥子?” 灶神没出声,只是冷冷瞥她一眼。陆小鱼只觉得他周身那圈火焰更盛了两分,立刻委屈地闭上嘴,下一秒,她感觉出舌头还好好地在嘴里。 嗯,舌头还在,但好像有点怪怪的感觉…… 转了转舌头,陆小鱼总觉得自己的舌头好像灵活了许多,和前一分钟的感觉有点不一样啊! “再吃!”灶神冷冷地命令。 陆小鱼迫于淫威,低头又喝了口汤,汤才入口,她就一口吐了出来。 这是什么啊?刚刚明明还觉得不错的汤,这会喝起来真的好怪的味道,有点土腥味,还有点漂的味儿?啊,是自来水的味道,可平时没觉得自来水这么难喝啊!那股子漂味就像是直接把一大袋漂兑进了一杯水里一样。 “我、我不会中毒?”陆小鱼眨着眼睛,真想放下手里的面碗,可看看灶神君,只能含泪挑了筷子面。 这是什么味啊!虽说她刚才煮的面就是外婆家厨柜里找到的挂面,可能也放了有一两个月了,可再怎么也不该是这股味啊!吃起来,就好像是那种存放了一两年的陈面的味道,没有半点麦香。 面不好,而且煮得也太耙了,软软的不劲道——放久了,沱了也不稀奇。 陆小鱼无声地安慰安慰自己,又吃煎蛋,入口就觉得这油不好,虽然没坏 ,但还是有放久的哈喇味,煎蛋边还有股子焦糊的味儿,明显是煎过头了,最重要的是这个蛋到底放了多长时间了,有股子有坏的味儿啊。 真的是让人吃不下!灶神君骂她煮的面是猪食的确不冤枉。 陆小鱼无言哽咽,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没有厨艺天份,学了这么久,煮碗面还这么难吃——唉,不对啊!刚刚明明还觉得可以的,是灶神说给她什么帝王舌才会觉得这么难吃的…… 帝王舌耶!感觉好高大上啊! 陆小鱼眨了眨眼,下意识地摸摸嘴巴,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得到了什么了不起的宝贝,不知道吃别的东西是不是也会觉得像她的面一样这么难吃呢? 她正想着,灶神已经笑道:“面还有那么多,你吃完啊!” “啊?”陆小鱼讪笑:“灶神君,千万别客气……”说着话,她想放下碗。 就听到一声冷笑,灶神直接寒声问:“你想浪费食物吗?” 陆小鱼哆嗦了下,忙几筷子把碗里的面吃完,真的是——自己煮的面,含着泪也要吃完。 看她乖乖把面吃完了,灶神嘴角微翘,竟似露出一抹微笑,只是当陆小鱼看过去时,他嘴角的笑已经又消失了。 “你想做厨师?”冷冷问,灶神冰冷的眼底蓄了一点火。 陆小鱼半垂着头:“想!可是现在看来我好像没有天份……”真是让人丧气。 看着像只丧家犬的陆小鱼,灶神沉声道:“我可以让你做厨师,不只是厨师,而是厨神!” 头一下就抬起来了,陆小鱼盯着灶神,眼睛亮了起来。 但目光相对,她火烫的心被灶神的冷眼冰了下,原本的一腔狂热冷静下来。 “你有什么条件?”这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哪怕是阿拉丁神灯还得满足释放神灵的条件呢!她不相信眼前这位灶神会平白无故地帮她,仔细想,这说赐就赐的帝王舌,分明就是抛出来的饵啊! 似乎是听到了陆小鱼的心声,灶神居然笑了笑:“学机灵了……” 虽然只是淡淡的一句,但陆小鱼还是瞬间明白过来,这是说她猜对了,果然是饵呢! 她想质问,可是到底没有那个勇气,就那么怂怂地等着灶神说话。 灶神嘴角的笑容愈大,淡淡道:“既然你诚心送上祭品,那本神君就收下你这个信徒,只要你诚心诚意地供奉本神君,本神君就会满足你的愿望……” 陆小鱼怯怯地举手提问:“请问,可以许几个愿?只有三个吗?” 灶神嘴角微抽,沉着脸:“自然不止……” 他话还没完,陆小鱼已经又问:“那个啥子……不好意思呀,我想问哈,神君您为啥子要满足我的愿呢?您看,老渔夫救了小金鱼,阿拉丁释放了神灯精灵,我……” “你供奉了一碗面……” 陆小鱼发誓自己听到了灶神在磨牙,却还是壮着胆子:“就一碗面条,那值啥子……不是,我没别的意思,一碗面虽轻,情意值千金啊……” 陆小鱼小心翼翼的瞥了眼灶神:“您身上那火能收收不?俗话说水火无情——多危险的……” 灶神冷眼瞥她:“总之,本神君说什么你就做什么,若有违背……”他没说后果,却是冷哼一声。 这一声哼得陆小鱼心肝儿颤,想出声可看看灶神身上熊熊火焰,又缩了脖子闷不作声了。 嘴角微抽,灶神的声音仍然不高,可那语气总让陆小鱼觉得他在咬牙:“既然说到俗语,你们凡人也有句话说人多力量大,自然是越多人信本神君越好……” 挠了下头,陆小鱼小声嘀咕:“现在都用煤气灶了,城里家家都通着天然汽气呢!谁还修土灶啊?就是村坝头,修土灶的,哪儿有供灶神的——啊,不是,我是说我自然会尽心尽力宣扬灶神君您的神通——可要是人不信呢?”别我不信,不能怪我咯! 灶神微眯了眼,半晌后道:“我听说现在的人为了吃可以付出很多——本神君是灶神,也是厨神,只要你代替本神君在人间成了厨神,那一定有很多人会相信你,信奉灶神。” 那可不一定! 陆小鱼心里这么想,却不说,只是“哦哦”了两声:“我尽心尽力就可以是?” 横了她一眼,灶神似乎真是被气到了,身上原本已经平息的火焰瞬间暴涨三寸高,吓得陆小鱼忙又后退两步。 “总之,你一切都听从本神君安排就好,至于其他,自有机缘。” 陆小鱼点头,半句反对的话都说不出。 灶神这才点头,吩咐道:“现在本神君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面,我要教你……” “等、等等,”陆小鱼献媚地笑笑:“神君大人,我和我妈还要回市区呢!能不能等等——或者,明天我再过来?” 冷眼睨她,灶神道:“你把本神君的画像揭下,带在身边,本神君自然就跟你回市区了。” “哦……”陆小鱼嗯嗯两声,转头看看院子里的妈妈,一咬牙,真的又回到灶间。 她以为那幅神像不知贴了多久,可能会被揭坏,却没想到一下就揭下来了,偷眼看看跟在身边的灶神,她也不敢卷,就那么拈着出去了。 沈萍抬头看到,笑道:“怎么想着把这个揭下来了?可有年头了,好像你太姥那时就贴在那了。” 看着笑容如常的妈妈,再扭头看一眼就站在身边的灶神,陆小鱼想问,却又怕吓到妈妈,只能笑道:“就是看着觉得好看……” “好看?都看不出什么了……我记得我小时候颜色倒还鲜亮——说起来,这应该是民国时就贴在那儿的了,搞不好还是个古董呢!” “古董?那可好了,还值钱了呢!”陆小鱼打了个哈哈,转回屋里找了张旧报纸把神像包好。 看看身边的灶神,忍不住问:“这张神像真是民国时的?古董?啊,不是,我不是想问这个,我是说我妈看不到你吗?” 灶神的脸色并没有因为她转变话题而变得好些,仍是冷冷的:“你想让你母亲有阴阳眼能看到不一般的事物?我可以帮忙……” 陆小鱼:“……” 神君千万别客气! 第三章 神君贵姓 婉拒了灶神的“好意”,陆小鱼乖乖地出去帮着母亲浇花,忍不住时不时地回头看灶神。 花间一袭红衣,虽然脸冷冰冰的,可美人就是美人,真的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看久了美人,她觉得好像没有那么怕了,到底还是欠欠地问:“神君,其实你说,现在都没什么人供奉灶神了,你何必还留在我姥这旧房子里呢?回天庭享受多好啊!” 糟!她是问到什么了不得的事了?怎么灶神君脸黑得像抹了锅底灰? 闭了嘴,陆小鱼觉得再被盯两眼,自己就要哭了。 好在,灶神盯了她两眼,似乎是平静了心神,转过脸去,望着灰蒙蒙的天边,面露怅然,淡淡道:“回不去了……” “啊?”陆小鱼瞪大眼,看灶神转头看她,忙又摆手:“你要不想说就不说好了,我也不是非要问的。” 天晓得一个小时前她还是个无神论者,要不是突然撞到灶神,她还真不相信中国古代神话中的那些神仙呢!可现在,这神仙居然说这样莫名其妙的话,还什么回不去天庭了?! 灶神的目光越过陆小鱼,望向远方,目光淡然而幽远,似乎是在透过云朵看向天幕深处。 “百余年前,天地灵气渐弱,人间界渐失信仰,已经很少神仙下界。几十年前,更是突遭变故,留在人间的神仙都回归天庭,连通往天庭的路都封死了。现在,人间只留下我一个……” 陆小鱼啧舌,私自解读灶神眉间的怅然:“人间最后一个神仙——是挺寂寞的……不过,神君,你是因为什么没和伙伴们一起回天庭的啊?” 灶神没答话,只是幽幽地望了神陆小鱼,那眼神,让陆小鱼立刻闭了嘴。 “那啥米,能不能收收你身上的火焰——我好怕……” 没理她,灶神转过脸去,又看天边。 陆小鱼深受打击,不敢再胡言乱语,转过去收拾东西,忍不住还一声叹息。 要是她和人说什么灶神,还人间最后一个神仙,别人一定会把她当成疯子? 收拾完院子,陆小鱼背了包,先走出门,回过身,才发觉妈还站在小院门口。张了张嘴,她最终没说话。 等了许久,陆小鱼看着终于锁门离开的沈萍,也不说别的,只是上前搂住沈萍的肩膀,笑道:“妈,我晚上想吃你炒的回锅肉。” “就知道吃,馋猫似的。”沈萍点了下女儿的额头,神情却轻松了些许。 两人并肩而行,沈萍想想还是忍不住教训女儿道:“爱吃就多吃点好的,那个厨师咱还是算了!小鱼啊,你说你一个女孩去学什么红案、掌勺啊!?实在喜欢做吃的,学个西点也不错!你看人家于亭,学了手艺开家小面包店不也挺赚钱吗?掌勺又累又苦,天天都浸在油烟里,有什么好的?” “妈,我都说了,我就是想当厨师——不,我要当最好的厨师——厨神!” 扭头看一眼飘在身边的灶神,陆小鱼很有底气地宣布,惹得沈萍又气又笑,直戳她的额头嗔怪不已。 “我认真的……”陆小鱼捏捏拳头,还是很有信心的。 上了公交,就没再看到灶神,陆小鱼还在奇怪,就听到一声低语:“本神君就在你身边。” 咦?隐身了?! 不是! 低头看看背在肩上的大包,陆小鱼很怀疑灶神是不是又回到那张神像里了。不过不管怎样,不用被那样瞪眼盯着总是件好事。 趁此机会,陆小鱼手机百度了一下关于灶神的传说,咦,还真是怎么说的都有,瞧瞧这个,有说是女的,一身红衣,面若好女——不是她一个把他看成是女的! 还有说黄衣服的女子,哦,这个说是主烹调的女神叫先炊的…… 看了一个多小时,陆小鱼是看得头晕眼花,到最后还是没最明白到底灶神是哪位神仙,这说什么的都有啊,还有说灶神是羞见前妻钻进灶坑变成灶神的呢! 想想灶神清冷的模样,陆小鱼觉得难以置信,要是她把这个传说说给灶神听不知他是个什么脸色。 还有灶神奶奶呢?她也没看着啊,难道灶神下界,灶神奶奶还在天庭呢?要不他怎么眼神那么幽远,神色那么怅然呢? 胡思乱想了一大通,等到回了家,灶神终于现身时,陆小鱼很冲动地问出:“神君贵姓?啊,我不是……苏先生——或者,是张先生?” 灶神的神色越发冷漠,在陆小鱼冷汗都要流出来时,才冷冷道:“本君祝融!” “祝融?火神祝融!”火神、灶神、厨神,嗯,三合一也合情合理,烹饪可不就是火的艺术嘛! 陆小鱼越想越觉得还是这个说法最正确,直接就笑眯眯地叫了声:“祝神君!” 灶神祝融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去:“祝乃是男巫之意,融为光明,祝融意为主宰光明的大巫。” 陆小鱼小声的“哦”了声,到底没敢问那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只能软软地叫了声“神君”。 祝融也不理她,广袖一挥,坐在椅上,看看陆小鱼手里的手机,目光忽闪,忽然问:“这个就是智能手机。” “嗯,手机。”陆小鱼下意识地把手机递过去。心道:“还知道手机呢!” 祝融冷脸:“我也有看电视的。”却不接手机。 陆小鱼眨下眼,忽然就反应过来。 外婆生前很爱看电视的,但手机却一直用老式的老人机,不是智能手机。显然,祝融也是跟着外婆看过不少电视了。 突然鼻子就酸起来,陆小鱼垂下头去掩饰突然涌下的悲意。 祝融看着她,有些别扭地别开脸,咳了声,声音放沉:“我教你怎么做面!让你知道一下什么样的面才能入口。” 陆小鱼被激得猛地抬头,想说话,却还是怂怂地低头:“我妈在厨房呢!”那意思这会儿没地儿学。 祝融哼了声,起身突然倾近,陆小鱼下意识地往后闪,却还是被祝融拉住了手,就在她惊讶之际,突觉眼前一花,再定睛看时,竟发现自己已经不在自己的房间里,而是身处一间古色古香的屋子。 “这?这是……”灶神的家?哗,那张神像看起来那么丁点大,没想到进来居然这么大! 陆小鱼左看右看,看什么都新奇,只差直接冲出去看看外头是个什么天地了,要用东北话损她就是山炮进城的样儿,偏她自己还不自觉,居然张嘴就问:“那啥,神君,灶神奶奶在哪儿啊?你看,好不容易来一趟,我什么都没带,真是不好意思,就这么空手来了……” “谁和你说有灶神奶奶了?”祝融的眼神更冷几分,陆小鱼有被冻住了的感觉,看祝融的眼神怯生生的,和只被按在砧板上的兔子一样。 看她这表情,祝融的呵斥之言就哽在喉间了,挥袖低喝:“去厨房,让本神君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水平。” 陆小鱼不敢多话,和个要被考核的学生一样跟在祝融身后。 等转过一道门,进了灶间,陆小鱼的眼睛立刻就亮了。 “哇,好大!”这个厨房比五星级酒店的厨房还大?而且,看起来真的很干净。 她顺手摸过老式的灶台,手上一点油灰都没有。 虽然别的地儿没摸,但陆小鱼可以肯定,别的地方也一定是一点灰都没有。 不只是没灰,这厨房里的空气都是清新得像身处森林,没有半点油烟味。 总体来说,闭上眼睛绝对想不到这是间厨房。之前陆小鱼跟老师去五星级酒店后厨参观过,哪怕是抽油烟机再强风力,厨房里也一样会有些油烟味。除非是根本没人使用过的新厨房,才不会有厨房那种独有的烟火气。 古老的土灶,没有贴砖,露着土红色的火砖,大铁锅,灶坑边上还堆着柴;土里土气的传统风箱,各种瓶瓶罐罐的,还有一排十几口大缸。 陆小鱼一时间不知道里面都装的是什么,凑近想嗅一下是什么东西,可那些瓶罐密封性太好,她根本就闻不出什么味道。 一旁的木案上,圆形的木砧板,陆小鱼学厨也有两年了,居然看不出这是什么木的砧板,也不是现在流行的铁木,上手摸只觉得木质细腻,木纹紧密,乍一看没什么,细看竟似绘着一幅山水画。 一旁的面案又是另一种木质,摸起来腻滑,闻起来还有种淡雅的香味。 陆小鱼还没见过这么好的木案和砧板,想到自己要用这样的家伙什,居然手都有些痒了。 祝融也不多话,顺手打开一个粗陶大缸,陆小鱼立刻就闻到一股麦香。 应该是当年的新麦,那股子新麦味一闻就能闻出来。用葫芦瓢舀出一瓢面,居然不是那种特白的面粉,而是带着微黄。 现在一般人做面,都是用的精面粉,有些还因为添加剂而显得特别白,老百姓都认为越白的面就越好,可实际上,精磨的面粉丧失了一部分营养,相比之下,近年流行的“黑面粉”,也就是全麦营养更加丰富。 不过粗磨的面粉营养虽然丰富,但在口感上有些粗糙,加多了还会觉得刮舌头,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的。 陆小鱼拈起瓢里明显不是精磨面粉的面,却发觉这个面粉非常细腻,完全没有粗磨的那种粗糙感,从细腻感来说,完全可以和精磨的特精粉媲美。 “咦,神君,这是什么牌子的面粉啊?” 第四章 挑剔的师傅 祝融没有回答,只是冷眼瞥了陆小鱼一眼,她立刻就觉得自己是问错了问题,很识趣地低头自我反省。 见她如此,祝融似乎是满意了,淡淡道:“这是河套地区产的精品春种小麦,用石磨研磨百遍后才能得到这样的面粉,用你们现在这些人说,这面粉是纯天然的,种植时没有使用任何化肥,不施农药,磨好也不添加什么食品添加剂,可以放心食用。” 眨巴下眼,陆小鱼心道:果然是跟着外婆没少看电视。 不过不管那么多,这面粉这么好,做出来的面一定好吃,她可是信心大增。 麻利地用陶盆和好面,揉好放在一旁醒着,她转身问:“面条机呢?没有吗?不用电动的,就手动的压面机就行。” 祝融冷眼看她:“你有手啊!” “嗯,有……你——是让我做拉面?”陆小鱼回过神来,看看手边的面,小声嘀咕:“这个面不适合抻拉面。” 不为所动,祝融淡淡道:“面可以再和。” “多浪费啊……”陆小鱼看着祝融的冷脸,收了笑,小声道:“那什么,我、我——我又不是学白案的。” 祝融眼风一转,好似刀子一样剜了陆小鱼一眼:“红案?白案?有分别吗?做出来的都是吃食。陆小鱼,你要是只做一个普通的厨师,我不理会,可你要是想做厨神,就别再和我说什么红案、白案的话。” 祝融的声音没有提高,可那声调,那眼风,却让陆小鱼瞬间怂了。不肯再多话,她转身新拿了个陶盆又重新舀面,想想,又小声问:“有鸡蛋吗?” 也不说话,祝融手一抬,竟是从头顶上拉下一个篮子。 绿盈盈的竹篮,颜色新鲜得像正在山上生长一样,若是细闻,还有若有若无的淡淡清香,那是竹叶的香。 有心问下这是哪儿买的竹篮,看起来真好,就像还长在枝头的绿意,水盈盈的。要知道,编竹篮用的竹子可要经过晒干这道工序,她就没见过哪家卖的篮子这样的绿。 可张了张嘴,陆小鱼还是没敢问,只是伸手摸鸡蛋。 一上手,她就知道这肯定是好鸡蛋。浅红的外壳,看起来没什么特殊,可摸着的手感除了鸡蛋特的摩挲感,还有种温润的感觉。 新鲜自然不用说,最难得的是一篮子鸡蛋居然个个大小都差不多,分明就是分捡过的。 “这个鸡蛋……”陆小鱼想赞一声,但想想祝融那性子,又缩了回去。 没想到祝融居然道:“这是固始鸡蛋,明清时是贡品……”只说了这么一句,他就皱眉了,冷眼盯了眼陆小鱼,那意思颇有“我为什么要为你解说这些呢”的感觉。 陆小鱼咽了下口水,转过头去小声嘀咕:“我百度也能知道。” 拿出手机,按出百度输入“固始鸡蛋”四个字,搜索才发现这里居然没有信号。 “没有信号啊!真是……啊,正常,我这是在异度空间——真的是异度空间啊!”这么一想,陆小鱼也不报怨没信号了,还挺兴奋。 祝融板着脸:“须弥可纳于芥子,你没听说过吗?一叶一菩提,一花一世界,神仙法术神通,就是说给你这个凡人听你也不会懂。” 眨巴下眼,陆小鱼口齿微动,到底还是识趣地闭上了嘴。 打了鸡蛋滤去蛋黄,只用蛋清加在面粉里,这样面团会更有韧性。自然,这拉面还得放碱,要不然也是拉不了的。 陆小鱼是没学过白案,可是在烹饪学校学习,最基本的做法还是了解一些的,只是这手艺就实在不怎么着了。 第一份拉面抻出来,都没有机会下锅,祝融只是瞥了一眼,就道:“重来。” 看看手底下粗细不一的面条,陆小鱼半个“不”字都没有,直接重来。 事实证明,不论是什么技艺,都没有一蹴而就的,抻了十几二十次,别说祝融,就是陆小鱼也觉得自己抻得粗细不一,看着就别扭。 陆小鱼只觉得双臂酸痛,觉得自己根本没办法抬起手臂了。 看了眼坐在不远处太师椅上,面无表情目光放空似乎并没有关注她的祝融,陆小鱼讨好地笑问:“可不可以休息休息啊?我妈应该做好饭了。” 祝融转目望她,只一眼,陆小鱼就怂了,转身揉面,连看祝融的勇气都没有了。 明明双臂酸痛觉得自己抬不起来手臂了,可是咬着牙居然又能坚持下去。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抻了几团面,陆小鱼怀疑手里的面是不是已经被自己揉臭了。 手臂酸得像有人把她浸在醋缸里了,每抻一下,都觉得快要断掉,想要求饶,想要休息,可到最后陆小鱼还是咬牙忍住了。 这算什么?不就是累点吗?好歹现在已经有希望了不是吗?不像以前,她再怎么努力都被人笑话“就你也能当厨师?” 明明她也和人家一样练颠勺,练切墩,,可就因为是女生,总是被一个班的同学笑话。 是啊,女生天生力气小,太重的铁锅颠不动,太硬的骨头砍不动,就只能做点轻细的活,至于颠勺做大厨这种事还是留给男生! 于亭劝过她改作西点师,或是去学西餐,西餐里可没有颠勺,也不像中餐这样油烟大,没看到西餐班里有好几个女生,可中餐班就她这么一个女生吗? 是,不管是西点还是西餐,都会比她在中餐班轻松,可她,就是想做个中餐厨师,想做个像爸爸一样的厨师。 虽然那时候爸爸太忙,很少在家,可她的味蕾却记住爸爸做的饭的味道,也记住爸爸听到食客夸奖时露出的满足笑容,她想,有一天,她也会像爸爸一样让吃过她做的美食的人都露出满足的笑容。 是因为这个,她才上烹饪学校的,也是因为这个,哪怕被批没有天赋,她也一直那样努力着熬过来的。 现在这点累算什么,就当又颠了一千个勺,还是双手颠的呗。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陆小鱼的双手不是在揉面,就是在抻面,甚至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抻了几十碗面了。 手臂疼得没了知觉,连腰都又酸又疼,肚子也开始咕咕叫。 虽然抻出来的面仍然有点看不过眼去,可肚子都饿了,总是要吃饭的? 陆小鱼不敢提回家吃饭,也不敢去想妈发现她不在房间会不会以为她偷溜出去生气骂人,只能陪着笑讨好道:“神君,你饿不饿?我给你煮碗面啊?” 祝融抬了抬眼皮,没作声。 陆小鱼只当他同意了,也没敢用一直练习的面,她重新又和了面团,抻出两碗面,看着粗细不匀的面条自我安慰“味道才是最重要的”。 不管怎么样,祝融没骂人,她就觉得面终于可以下锅了。 还是鸡蛋面。 香气喷鼻的花生油,滑入铁锅的鸡蛋,文火煎成微微发焦…… 这个时候陆小鱼真是庆幸外婆家一直是用的老灶,她才不至于连生火都不会。 一碗面煮出来,陆小鱼端到祝融面前,还是很有信心的。 可祝融只是看了一眼,居然根本不动筷子。 陆小鱼扁扁嘴,觉得自己已经熟悉这个套路了:“还是我吃?” 正好,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 拿了筷子,她挑了一筷子面,吃进嘴里嚼几口,“呸”的一声就吐出来了:“苦的……” 干笑两声,她讪讪道:“可能是碱放多了……” 抻拉面要放面碱,这样才会更柔韧,不至于抻断了。不过陆小鱼没有经验,对放多少碱心里没有数。 看看仍是面无表情的祝融,陆小鱼不免心里流泪:神君啊,你既然不用吃闻都闻得出我放碱放多了,那为什么我放碱时不告诉我呢?还有啊…… “神君,你不是说教我的吗?”难道所谓的教就是让我一遍又一遍地自己练习吗? 瞥她一眼,祝融忽然起身:“现在就教你做一碗面——就牛肉面!本神君还是觉得蛮好吃的。” “哦……”陆小鱼伸手拿起陶盆,已经准备舀面了,却见祝融转身走了出去。 怔了下,陆小鱼忙快步跟上,眼见祝融推门出了厨房,她后脚跟上,一抬头却是一下就怔住了。 这、这是哪儿啊?分明不是刚才古色古香的客厅,而是一条街道,一条看起来有些熟悉却又很是陌生的街道。 怎么一推门就到了街上?门?陆小鱼回头,已经看不到刚才她走出来的门,就好像她刚才根本就是凭空出现在这条街了似的。 心头发慌,陆小鱼忙快步追上前头头也没回的祝融:“神、神君啊,这里是哪儿啊?” 这是一条青石路铺的道路,和她熟悉的水泥路完全不同,路并不算宽,路两边是青砖房,房顶上铺的黛瓦,风格和外婆的老宅子很像,也像那些古镇清末民初的风情。 “这是哪里的古镇吗?有点像榕城,应该就是榕城?你不会是想告诉我……” 声音骤停,陆小鱼看着从身边走过的女子,瞪大了眼。 女子穿着旗袍,烫着发,大眼红唇,撑一把油纸伞,活脱脱是从诗里走出的民国女郎,带着那种说不清的妩媚风情。 还没等陆小鱼回过神,就又有一群女学生说说笑笑的走过。 中短学生头,蓝色的衫,藏青的百褶裙,分明就是民国时期的女学生,在她们身后不远则是穿着藏青中山装的男学生。 人声渐响,越来越多的人穿过陆小鱼的身边,有挽着菜蓝的中年妇人;拉着黄包车的车夫 ;戴礼帽拿文明杖穿西装的男人 ;赤脚穿草鞋扛着锄头的老农 ;还有背着手装老成的孩子,手里的草绳上牵着一头小头犊,“哞哞”叫…… 眼前的一切,都在告诉陆小鱼这里就是民国,而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时代。 第五章 税牛庵 眼睛亮亮的,陆小鱼兴奋地伸手抓祝融的手,却抓了个空,也不知祝融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就那么闪开了。 陆小鱼也不在乎,只是兴奋地叫:“神君、大人,原来您可以穿越啊?门——啊,是不是穿过一道门就是一个新世界啊?” 转眼瞥了她一眼,祝融的嘴唇弯弯,算是回答,看陆小鱼的眼神很有种“就不告诉你!难道你现在才知道本神君的厉害吗”的意思,只是陆小鱼太兴奋,根本就没有留意。 好像机器猫的任意门啊! 谁能像她这么幸运,学厨当厨神还能穿越旅行。 拍拍手,陆小鱼踮起脚,望向远处,只觉得绿意葱葱,好一派田园风光。正想着该去哪逛逛,祝融已经举步向前。 陆小鱼忙快步跟上,追了好一会儿,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祝融好像是在跟踪前面的一个男人。 男人大概三十来岁,短褂打扮,个子不高,看起来有点胖,手里挽着一个大菜篮子,嗯,这形象好像厨师。 “神君,这人是——”谁呀? 把追问的话咽了回去,陆小鱼紧追慢跑地跟上。 不过片刻,就到了一栋宅子前。 这是一栋青砖黑瓦的民居,青砖院墙,门却是没有关,厨师模样的男人走进去也没有回头关门的意思。 祝融直接就走了进去,陆小鱼迟疑了下,想说“这样随便进人家不好”,却没敢说出口,只能忐忑的跟进去。 进了小院,她只觉得这小院怎么这么眼熟,虽然想不起来在哪儿看过,但好像应该是见到过的。 这是座平房,砖木混建,正面是三间房,两个偏厅,一个大厅,门前是一个走廊,四个青砖大立柱稳稳托着屋顶,很有些中西合璧的大气感。 应该是两进的宅子,院落右边是花园,若是拾阶而上,上面是宽敞的露台,远远地能隐约看到大伞和白色的桌椅。露台尽头是一个小土坡,只能隐隐看到有黛瓦屋顶,应该就是后宅了。 青石砖在地面上拼成花朵图案,却大半已经被青苔覆盖,青的花,绿的苔,深深浅浅斑驳成一幅新的画幅,在温柔的阳光中显出恬静清幽的本味。 抬起头,看到大厅门上匾额上“税牛庵”三个字,陆小鱼不禁“啊”的一声:“我来过这儿!小学时上金牛宾馆时有来参观过……” 回过头看祝融,她有些迷糊:“怎么来这儿?” 不是要教她做面吗?为什么要来大画家张大千的故居——啊,这个时间段,不会是人大画家还住在这儿的时候? 想到这,陆小鱼咽了下口水,不是,就这么容易穿个了越,见了位名人?那可是被徐悲鸿大师称为“五百年来第一人”的国画大师,名闻遐尔,哪怕是自觉和艺术无缘的陆小鱼也略有了解。 “两亿!两亿还多……”低声嘀咕,陆小鱼脸都有些微微泛红了。 大千老人的画可是好值钱的,她那会儿看新闻时还感叹不已呢! 那没出息的样儿看得祝融直皱眉头,也懒得理她,甩下她自己一个人径自步上台阶。 “喂、喂……”小声叫了两声,陆小鱼眼见祝融已经进屋了,只能也快步追上。 哪儿有这么问都不问就随便进人家的呢?可别被人当成是贼——就是偷画的雅贼那也是贼啊! 心里碎碎念,陆小鱼一脚迈进,人直接就定在当场了。 怎么也没想到大厅里居然会那么多人,这可不是被人当场抓住了吗? 她转目看去,一眼就看到祝融,她张嘴想叫,却又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也像她妈一样根本看不到祝融。 正在迟疑,已经有一个二十来岁的温婉女子迎上来,一袭素雅旗袍,还没说话已经先笑了,居然很温善地笑着招呼:“你来了。” 咦?陆小鱼挑眉,被惊到了。 为什么感觉这女郎像是认识自己似的?不只是认识,而且还很熟,熟到她可以随随便便出入对方的家,还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下意识地摸了下脸,陆小鱼很想照下镜子看看自己是不是已经变了一张脸。 正在疑惑,围坐圆桌前的众人已经纷纷回头招呼,喊她过去坐,又有人笑着给祝融让了个位置。 眨了下眼,陆小鱼心道:哇,居然穿了个越,祝融就能被人看到了!那个啥米,他们不觉得他那一身复古的红袍很乍眼吗?也可能不会,艺术家审美应该只会觉得美? “快过去坐……”她还在迟疑着要不要过去,女子已经拉着她的手笑着把她带到圆桌前。 七、八人正成席,有男有女,个个神采风扬,正在高谈阔论,说的是陆小鱼听不大懂的艺术,除了画还是画,还真是艺术家的聚会。 一脸懵,陆小鱼扭头看,这才发现角落里那个大师傅的身影,而在他对面站着一人,她进门时被挡住视线根本没看清人,这会儿才看清了。 那标志性的大胡子,虽然须发花白,可那飞扬的神采,明亮如同年青人的目光,却让陆小鱼一下就瞪大了眼,半张着嘴,她无声地念出:“张大千!” 不知是不是感知到她的视线,张大千转过头来,笑了笑,可没对陆小鱼说话,而是对拉她的年轻女子笑道:“你们今天可是有口福了!霁波,你招呼大家,我去厨房了。” 哦,这是徐霁波,她还记得当然参观时,有说这栋“税牛庵”就是为这位新纳的四太太买的婚房呢! 说着话又和那大师傅笑道:“建民,今天的牛肉买得好,肩胛肉,又嫩又新鲜,还是唐家寺那边来人卖的?” 那个被称为建民的厨师还没说话,陆小鱼眼睛已经亮了,接话道:“唐家寺的牛肉是好。”唐家寺是成都回民居住地,哪怕到现在,也是成都出名的牛肉销售地,陆小鱼虽然还没出师,可对这些却还是很了解的。 看着大千老人,陆小鱼终于觉得在这个房间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我、我去厨房帮您啊!”她宁愿到厨房择菜、洗菜,也好过在这里听这些她不大认识却很可能都是日后画坛巨佬的大师们高谈阔论。 她这么一说,徐霁波就笑了,竟是扭头看着祝融,笑道:“你看看,她是要偷师呢!” 祝融脸上仍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一板一眼地道:“要先做出美食自然要先会品尝美食。若是没有品过美味,又怎么能做得出呢?” 这话是回答徐霁波的,可陆小鱼却听得出来,这分明就是说给她听的。 好有道理,她只能举双手双脚表示赞同,等以后有钱了,不管多贵的美食,她都要去品尝——什么五星级大饭店,什么米其林餐厅,一定要等着她,等着她钱包鼓起来的那天。 捏了捏拳头,陆小鱼深吸口气,伸手就去提大师傅手里的篮子:“大师傅,贵姓啊?” “免贵,鄙姓陈,陈建民。” “哦,陈师傅……”陆小鱼脚步一顿,回头看着眼前圆脸的大师傅,差点合不拢嘴。 她是有听说过大千老人家的厨师个个都是高手,后来都各有成就,但没想到这位人称“日本川菜之父”的大师傅现在就在大千老人家当厨师啊! 她在烹饪学校的老师可是很推崇这位大师的,能在日本把川菜发扬光大,还被人那样推崇的可不是一般厨师。 最重要的是,后来接替父亲执掌日本第一川菜饭店“四川饭店”的陈健一师傅,说过“料理就是爱情,要用爱情烹饪料理”这样的名言。前两年这位大师来榕城时这句话可是名震一时。 眼见大佬当面,陆小鱼立刻就服了,身段更软了三分,完全是一副徒弟服侍师傅的低姿度了。 一旁的张大千目光扫过陆小鱼,就笑了:“小鱼听过陈师傅的名声?” “当然听过,陈师傅鼎鼎大名,我怎么能没听说过呢?” 陆小鱼话音未落,陈健民就先摇手了:“姑娘别哄我开心了,我算什么大名?”谦逊地笑着,他略对张大千低了低头,笑道:“多亏罗国荣师傅为我求情,我才有机会到先生门下受教。” “罗、罗师傅?”陆小鱼直接结巴了。 大佬果然结交的都是大佬。这位被陈师傅感恩的罗师傅那更是位巨佬,人称川菜元帅,开国川菜大师,连毛主席都夸他是四大名厨之一。 羡慕地看着陈师傅,陆小鱼恨不得立刻去拉了祝融,求他再穿到罗师傅身边了。 星星眼太明显,张健民很是不好意思,连张大千也失笑出声。 陆小鱼尴尬地干笑两声,突然想起一个事儿:“先生,您认识我?”刚才明明有叫小鱼是? 张大千闻言,笑声更响亮,看陆小鱼的眼神是“瞧这傻孩子”的感觉。 摸摸头,陆小鱼只能真的装傻。 真不知道祝融是怎么做到的,明明她在这里就是个陌生人,怎么就有办法让别人觉得她相熟呢? 不过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马上就能吃到嘴的美味。 一想到这个,陆小鱼也不觉得肚饿了,手臂酸痛也能忽略不计,直接一撸袖子:“先生、师傅,哪个菜要择要洗的?” 第六章 大千鸡 张大千也不客气,让陈健民把菜篮里的青菜交给陆小鱼,自己挽了袖子拎起牛肉来。 那是一块少说有五、六斤重的牛肉,肉色鲜红,条理分明,是那种看得到的新鲜感。 现代美食界出名的牛肉,不是日本的和牛,就是新西兰或是澳洲的牛肉。 神户牛要出名些,但更高级的是被称为“女王牛”的处女牛松坂牛肉。精选没有生过小牛的雌牛,才有最好的品质,一盒800克的松坂牛肉大约就要三千人民币了,这还是成本价,要是在高级餐厅吃就更贵了。特级a5的“女王牛”就更贵得普通人不敢尝。 欧美那边的巴西牛肉、安格斯牛比较常见,意大利的契安尼娜牛、法国的奥布拉克牛也是相当出名的牛肉,等级很高。 可以说现代着名牛肉里,就没有花国牛的位置。 但现在张大千手上的牛肉,一眼看却绝对是比现代那些牛肉好上许多。头一眼,可以看出这绝对不是注水牛肉——要知道现代注水牛肉都快成普遍现象了,想买到没注水的好牛肉还得找到好地方。 这是川省本地的黄牛,民国时应该是全草料饲养,没有喂过其他的饲料。这样的牛肉品质比吃饲料的要好很多。 牛肩胛肉,瘦肉多肥肉少,也就是说蛋白质多而脂肪少,这样的牛肉质地坚实,弹性好,除了丰富的矿物质和烟酸,维生素b1和核黄素等,还含有肉毒碱,除了补铁还能增长肌肉。 陆小鱼手里捏着香菜,摘香菜的同时,还不忘盯着在处理牛肉的张大千。 她可没忘了,她来这儿不仅仅是为了吃,还是为了学。 要说牛肉面,可能是最平凡的一道美食,相传是回族人马保子所创,源自兰州,在中华家各地开花,再小的城市也能找到清真牛肉馆。正不正宗说不好,却绝对是当地老百姓常去的食堂之一。 在美食的世界里,所有的面条都是一样,平凡、接地气,虽说是下里巴人的美食,却总是让人感到温暖而平实。 不管你是什么人,是普通人,还是明星亦或是富豪,在记忆深处,都会有那么一碗让你在寒夜里想起就会觉得温暖的汤面。 或是母亲清早捧出的清鸡汤面,看着你吃完面还不忘让你把熬了好几个小时的鸡汤也喝掉,等你喝了个底朝天,才会催着你快点去上学,就好像刚才拖着你喝汤的不是她一样; 或是寒冷的夜里,加班回到家,等候的妻子匆匆下的那碗火腿煎蛋面,虽然简单,味道却一样美; 又或是老奶奶擀出的手擀面,韧韧的面,滚热的浇头,再来上一碗红通通的辣子,胜却一切美味。 每一碗面,都是这样平实,却又带着家的温暖,是记忆深处永不会忘记的美味。 张大千牛肉面也是这样,看似普通,却有着让舌头忘不掉的鲜美,回味无穷,只要在张家吃过牛肉面的人,都会一直想这一口。 据说张大师被接往台湾时,只要思乡就必定要吃一碗牛肉面,很多到张家作客的人,都把这碗面视作解除思乡情结的法宝,时日久了,就渐渐演变成了后来的眷村牛肉面。 榕城就有眷村牛肉面,但想来,一定没有先生亲自煮出的这一碗正宗地道。 牛肉清洗精心处理,张大千下刀时不像那些名厨有时会有的炫技式刀工,但每一刀都精准无比,每一块牛肉都是切成四方小块,陆小鱼目测,每一块都差不多是相同大小,可见先生的刀功很扎实 牛肉,过水焯去血沫,热锅冷油炒香豆瓣酱,姜片、葱段入锅,然后才是牛肉入锅。 先生做菜不喜用勺,全靠手,像刚才撒姜片、葱段时就是用手撒入,看似随意,可鲜黄姜片,白绿的葱段入锅却是落在恰到好处的位置,让亮红的豆瓣酱添上几抹亮色,不像是做菜,倒像是在作画。 陆小鱼看得嘴角直抽,心道出锅了还不是都乱了位置,现在这么摆也没有什么用啊!这是做菜又不是作画! 那头老先生可不知道陆小鱼在想什么,还笑着回头和陆小鱼说:“若是以艺事而论,我善烹饪更在画艺之上。这做菜就和作画一样,要讲究个美……” 果然是美,只见老先生一手挽着宽袍袖口,一手挥撒调料,手中锅铲就如同他拿在手上的画笔一样,的确是做菜如作画,看起来潇洒无比,对他而言,这一锅牛肉和他价值数亿的画作一样,都是他的精心之作。 张大千牛肉面,说是红烧牛肉面,其实是黄焖,因为这一锅牛肉不放酱油,追求的是鲜味本色,全靠一点豆瓣酱提色。 十粒花椒,其余香料一概不放,却是放入上好的酒酿,还又有特别配方,就是现在陈师傅捧过来的法宝。 “这可是三妹从江南寄过来的老花雕,光是闻闻都香得很……”张大千深深吸了口气,似乎是在品味酒香,又似乎是在回味什么。 不知道老先生说的三妹是哪位,陆小鱼不好多嘴,只能在旁边看着,手里的香菜不知不觉连好叶子都快给摘光了也不知道。 捧着花雕酒,张大千没有直接倒进锅里,而是先仔细地倒了一杯酒,倒好之后这才把剩下的花雕酒往锅里倒,他也不量,就那么直接“哗哗”倒,数秒后手一顿一提,直接就是约莫半斤的花雕。 陆小鱼也不太奇怪,厨师做久了,多半都是能做到这样心里有数的,只有她这种学徒还需要厨房秤这种东西。 花雕酒倒好,锅铲上下翻炒数十下,这才加水盖锅:“再有四个小时,这牛肉就炖好了。” 低头端起酒杯,张大千转到灶台另一边。 张家的灶台不像一般人家只有一口锅,而是一个长灶,对面两边都是灶台,中间以半道小矮墙做隔断,这头是两口镶入式铁锅,一般是煮饭做炖菜的,另一边则是两口小炒锅。 身体往后移了下,目光跟着张大千看去,陆小鱼这才发现那头的灶台小矮墙上贴着一张画。 张大千的酒杯就是放在那张画下,嘴里不念念有词:“灶王爷,请你喝花雕。” 看仔细了,那张画可不就是灶神像,和陆小鱼那张一模一样的,只是显得更新。 看陆小鱼探头看,张大千就笑了:“要说年画,还是绵竹年画最妙是?” 诺诺应了,陆小鱼觉得自己大概找到答案了:张家有灶神像呢!是不是因为这个,张家人才会觉得祝融是自己人,连带被带来的她也成了自己人?自然,也可能是什么说给她听她都不懂的神仙法术,但不管怎样,总是她占了便宜。 放下酒杯,张大千就又去端了一个陶罐,正是刚才舀豆瓣酱的罐子:“对咱们川人来说,这可是好宝贝。一天都少不了!” 酱红色、油旺旺的豆瓣酱细细剁碎,当年新榨的菜籽油入热锅,特殊的油香立刻挥发至空气中,等到细豆瓣酱入锅煎香后,那股浓郁的扑鼻酱香真是把整个灶间都染香了。 估计这香味都传到大厅那边去了,有人在灶间探头,笑道:“先生,你这是要把我们的馋虫都给勾出来了!就是不饿都要饿了……” 他话才说完,陆小鱼就很配合地发出“咕噜”一声。 可不是嘛,她之前就饿了,现在在灶间闻着已经出味的混着酒香的牛肉味,还有这豆瓣的香,怎么能不更饿? 有些尴尬地捂住肚子,陆小鱼把头垂得低低的,只看得到一截纤细的脖颈,惹得张大千笑道:“哟,我家里这是来了一只天鹅啊!” 陆小鱼脸更红了,还是张大千笑道:“健民,有什么吃的,先给小朋友垫垫肚子——啊,可别吃太多,要是吃多了,回头吃不下我的牛肉面,可莫要怪先生不给你吃哦!” 在张大千做黄焖牛肉时,陈健民也一直在忙,陆小鱼的眼睛只盯着一边,倒没有留意陈师傅做了什么。 这会儿张大千一说,他就端了一个盘子过来,只见浅坑白瓷盘里码得整整齐齐的鸡块,上面浇着红艳艳的汤汁,又有焦香的花生碎、碧绿的葱段、香菜、香芹段点缀其中,虽然没有精美的摆盘,可这红的汤汁里浮着细碎的白芝麻,泡着白嫩微黄的鸡块,再衬着绿的叶,黄的花生碎,已经是一幅勾人流口水的画面。 只看,是着名川菜口水鸡,吃到嘴里,才发觉这不是口水鸡。口水鸡是麻辣鲜香,这个鸡块里除了麻辣鲜香外,还加重了甜酸味,比口水鸡的味型更复杂,入口细嚼,每一口都能品出不同的滋味,正是川菜凉拌鸡里另一道名菜怪味鸡。 吃了一块,陆小鱼搓了搓手指,真不好意思再拿一块,还是张大千冲她笑笑,示意她再捻一块:“咱们悄悄吃,不让他们知道——做厨师就这点最好,可以偷吃。” 进来勾起陆小鱼馋虫的男人也大笑,咽下嘴里的鸡肉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先生说得对,我就觉得这在厨房偷吃比吃席还好吃。” 张大千笑笑,又品了品味道,才道:“这次比上次味道更好一些,健民,你的手艺进步了。” 陈师傅略低了头,笑道:“上次先生说过后,我又改良了配方。先生,这怪味鸡吃得可还合口味?” 怪味鸡,又叫秧盘鸡,据说最初出自乐山,是一对乐山夫妻挑担在宜宾叫卖,并在宜宾发扬光大。 在学校里,关于怪味鸡的起源是这样的,但还有另一个故事…… “嗯,这次比上次更好吃,不只是可以入口,而是美味。”老先生捋了把胡子:“不过,这个‘怪味鸡’不雅,不如,就用我的名字,叫‘大千鸡’!” 第七章 大千牛肉面 “大千鸡!”陈师傅低念,憨厚地叫:“这个好听!” 一旁的陆小鱼是真激动,深觉自己见证了历史。 大千老先生可是很喜欢给菜肴改名的,以他名字命名的就有“大千鸡”、“大千鸭”“大千子鸡”、“大千干烧鱼”、“大千干烧鱼翅”等等,还把某酒楼的“大杂烩”改成了“相邀”,觉得这样才雅气。 “做菜就和作画是一样的,最要紧的就是‘用心’二字。”张大千笑盈盈地说着,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场中三人都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另两位未来大佬在想什么陆小鱼不知道,她自己却是如受当头棒喝:用心!这和陈师傅说的‘料理就是恋爱’有异曲同工之妙。那她一直做不好菜,是不是不只是天赋问题,还是因为她不够用心呢? 正在沉吟,男子已经笑道:“先生,牛肉还要过一会才好,不如咱们去外面坐,接着说您在敦煌写生的事儿……” “也好,咱们出去说话,海霞。”张大千笑笑,示意男子先走,又扭头看陆小鱼。 陆小鱼可不知这位大千老人的弟子何海霞也是一位国画界的大佬,她只听到说画画的事就头疼,见先生转头看她,她立刻就摇头:“我帮陈师傅干活。” 张大千一笑,也不劝她,洗了手转去大厅。 陈健民还要和陆小鱼客气,陆小鱼忙道:“陈师傅,您千万别客气,有什么要我做的您尽管吩咐,就当我是您的弟子!” 陈师傅一笑没作声,陆小鱼也是反应过来,别说是在民国,就是现代想拜哪位名厨为师也不容易,就是烹饪学校的老师也未必把真本事都传给学生了。 当下也不好再说什么弟子的话,但陈师傅也没撵她,她就只管把眼瞪大了,在择菜、烧火的时候仍盯牢了陈师傅的动作。 陈师傅该是知道她在偷师的,可是却没说什么,手上动作反倒慢了一些,正好让陆小鱼看个分明。 和面时放碱时还特意自言自语了出来,和面、揉面、拉面时的动作放慢,嘴上还嘀咕些要点。 陆小鱼心里感激万分,嘴上不说,却更加殷勤万分,见陈师傅要歇了心端了竹凳过来,又给他的茶壶里续了水。 “你也喝一杯,这个竹叶青好,还是上回那个什么主任来拜访先生时送的,上等!也就是先生这样的主家大方,才随便喝,要是别人家,哪会给我们这些厨子喝这么好的茶……” 端了茶杯抿上一口,的确清醇爽口,虽说现代年轻人懂茶的少,陆小鱼也不大懂得,却能喝出来这的确是好茶。 择菜喝茶,干活说说闲话,尤其是听陈师傅说说做菜的那些小事儿,陆小鱼忘了时间,只觉焖牛肉的香味越来越浓,哪怕是她已经垫了些“大千鸡”也还是觉得肚子饿得慌了。 陈师傅就笑着让她去唤先生:“牛肉快好了,看看先生是不是要亲自配菜?” 陆小鱼应声去大厅,还没去屋就听见里头一片赞声,走进大厅才知道大千先生刚画了一幅画,众人正围在桌前细细看大千先生刚作的新画。 陆小鱼凑近一看,却是画的两颗白菜,两颗萝卜,又有一颗茄子,要说画得好坏,她其实是分不出的,可大千先生威名之下,这肯定是画得好啊!瞧这画得多趣味。 舔了下嘴唇,陆小鱼讷讷开口:“先生,能不能把这画送给我啊?我、我……这白菜画得水灵……” 开完口,陆小鱼很觉得不好意思,怎么一时忘形居然开这样的口呢?两亿呢!谁送你两亿啊! 垂了头,她只觉得自己脸上发烧,暗骂自己太脸大。 却不想张大千笑笑,取了一旁的私印盖了私印,又提笔写了几行字,竟是递与她:“送你——你可是一眼就看出我这蔬菜图的妙处了。” 妙?妙处?她就说了个水灵啊! 眨巴眼,陆小鱼傻傻地道:“我、我也不懂,就是看了想吃。” 她这么一说,众人哄然大笑,把陆小鱼笑得脸红,却没忘了把那幅画好好收起。不好收在身上又不知该放哪儿,急得眼睛一直乱扫,还是徐霁波笑着帮她收了:“放心,一会走时一定给你带走。” 陆小鱼傻笑下,这才记得和先生说牛肉快好了,是不是要亲自去配菜。 还真是放下画笔就拿菜刀,先生袖子一摆,让众人等着又钻进厨房了。 先是亲自切了葱花、香菜、红辣椒,又有盐、糖、醋、酱油、胡椒、辣油、面酱、豆鼓八样调料,用白净的细瓷碟装盘,自然少不了刚才新煎的豆瓣酱。 陆小鱼还是头回见到人吃面这么讲究的,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啧啧称奇,觉得这样的吃法才配得上“大千牛肉面”这个名字。 配菜摆进餐盘只等上桌,先生又开始做另一道菜。 这一道菜也是牛肉做的,嫩嫩的牛里脊切丝,加入鸡蛋、淀粉、酱油抓匀备用。 发好的粉丝入油锅翻炸后盛盘,用猪油和菜籽油混合入锅,再下入味的牛肉丝,不到一分钟时间就沥油出锅。 锅里留一勺油,葱花爆香,滑入炸好的牛肉丝,以酱油、料酒、胡椒粉等调味,不到两分钟即出锅倒在摆在盘中的粉丝上。 牛肉红亮,粉丝白中带有焦黄,两色搭配就好似雪卧梅枝,令人眼前一亮。 这一道菜是大千先生常做的菜,叫银丝牛肉。牛肉鲜嫩爽口,炸粉丝脆生焦香微带甜,两种不同的口感与味道却完美地搭配在一起形成另一种风味。 除了银丝牛肉,又另有一道炒菜,叫炒六一菜,因为炒六样素样,一样荤菜而得名。也是大千先生的拿手好菜。 别说吃,光是看大千先生炒菜,陆小鱼也快要流口水了。 大千先生的两样菜炒好,那头大锅烧的水也开了,陈师傅就准备下面了。 面是拉面,由陈师傅亲手拉出。陆小鱼旁观学习,抻拉之间,那团面在陈师傅手里像是有了生命一样,醒好的面团被揉搓拉长,抖手抻拉,细长的面条好似波浪一样起伏,对折时又像是穿花蝴蝶一样扭出漂亮的花结,放开一只手,面结在手中打转,好似中秋的灯笼转出完满的团圆。 拉面就在这抻拉对折再抻拉之间变长变细,原本起伏的波浪渐渐平顺乖巧,在陈师傅手里滑入翻着水花的沸水中,开出一朵花来,不过片刻就浮了起来,长长的筷子一挑,柔顺可爱像一条条的小白蛇。 黄焖牛肉盛入盆中,还没等陆小鱼往外端,何海霞等人已经一涌而入,几个人你端这道菜,我端那个餐盘,不过片刻就把菜都端进了厅里。 徐霁波亲自摆桌,碗筷放好,煮好的面也盛在盆中端了出来,却是两样面,一样宽面,一样细面,正是喜宽喜细,随君自挑。 显然是来惯了的,众人都没客气,自己上手挑面条,又用勺子舀了黄焖牛肉浇在面上,喜欢加咸加甜加辣,都可以自己动手,再洒上绿的葱花香菜、红辣椒丝,吃得那叫一个爽。 这样的吃法,远比坐席吃十几道大菜来得自在。都是熟人,言谈无忌,行止不拘,挑面条时也不排队还故意挤着抢着,惹出一串笑声。 何海霞放的辣椒丝不少,连吃还边“呵呵”:“自从来了川省,我都觉得不吃辣就没味儿了……” 一时间众人吃面,只听呼呼声,桌上另几道菜倒先没动筷了。 陆小鱼挑好面,舀了牛肉,拌好,才想吃,眼角一瞥,才知祝融竟是端坐着没有来挑面,眨了下眼,她乖觉地把手中的面碗送上,祝融挑了眉毛瞥她一眼,仍是没什么表情,却是接过了碗。 松了口气,陆小鱼这才又挑了碗面,没有放辣油,拌好了面,夹起面条,才嚼了一口,她的眼睛就亮了。 这面条劲道得很,碱放得好,有碱面独特的味道,却又不会觉得苦涩。 面条既柔且韧,不会让你嚼不动却又很有嚼劲,每咬一口都能感觉到牙齿被面微微弹动,好似在奏一支新曲。 微黄的面条,浓香的麦香,是今年新出的麦粉,没有任何添加剂,每一根都粗细均匀,裹着浓郁的牛肉汤汁,不论是从口感还是从味道来说,都是美味。 再吃牛肉,鲜美醇厚,香嫩细腻,除了牛肉本身的肉香外,还另有一种酒香,那是上好的花雕,在火与时间的作用下,浸入牛肉的每一个分子,带给牛肉另一种无法言喻的醇香,给舌头无上的享受。 好一碗张大千牛肉面,一碗面下腹,只觉畅快淋漓,哪怕是要减肥都会再想来一碗。 不过这桌上还有别的美味,这第二碗牛肉面,可不像第一碗那样吃得急了,不只是陆小鱼,别的人也是,盛好了面,却是细嚼慢咽,间或夹上一筷子炒六一菜,或是银丝牛肉,又或是大千鸡,还有回锅肉,鱼香肉丝,但不管吃多少美食,碗里这牛肉面却还是压轴的,吃到最后还是要有这碗面才算是真正吃好了这一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