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大学考古》 第1章 在火车上的中国人 当绿皮车驶入北京站的时候,苏亦已经在车上坐了整整两天一夜。 如果搁前世,从广州到北京最慢的k开头的火车,也就30个小时左右,然而,现在,却耗费40多个小时,没有办法,谁让这是1978年的中国呢。 要问78年的火车上是一种怎样的情形,对标王福春拍摄的《火车上的中国人》就会有一个最为直观的视觉体验。 拥挤,闷热,没有空调,像个闷罐,混合着各种奇异的味道,好在,这个年代的列车还有车窗,偶尔偶尔是可以打开换气的。 如果搁刚醒来那会,苏亦对于这种龟速交通工具,可能会崩溃到极点。 现在嘛,已经麻木了。 从一年前苏醒,发现自己已经从30岁的青年变成一个未满15岁的少年开始,他就已经知道自己所处环境以及未来需要面临处境。 一年时间,足够他适应这个年代,所有的一切了。 “小亦,累坏了,咱们到了,赶紧下车,咱们还要赶去北大呢,现在时间不早了,咱们可耽搁不得。” 火车缓缓到站,身边一个满脸沧桑的中年男子,拍了拍苏亦的肩膀,提醒着他准备下车,还作势伸出手帮他提行李包。 苏亦点了点头,谢绝他的动作,“飞哥,我可以的,不累!” 实际上,他累坏了。 重生后,这是可是他第一次出远门,15岁的少年身体,根本经不住跨越大半个中国的绿皮车40多个小时的折腾。 一路上,还是硬座,骨头都快要折腾散架了。 但苏亦不愿中年男子帮他提行李,因为,对方也被折腾得不轻。 站在他旁边的中年男子,叫陈飞,实际年龄32岁,却长着一个40多岁中年男子的沧桑面孔,非要问原因,用知青这个词形容,就可以解释所有的一切。 高中毕业后,开始接受乡土社会改造的城市青年,陈飞这副沧桑面孔就是他那段岁月最深刻的烙印。 好在这一切都过去。 跟苏亦一样,陈飞也是过来北大参加研究生复试的,而且俩人还是都是老乡,所以一路从老家县城出发,到广州乘坐火车到北京。 巧合的是,他们俩是整个新会地区,唯二考上北大78级研究生。 然后,一大一小就结伴到北大复试。 不管是苏亦,还是陈飞,在他们新会,都算是名人了。 苏亦就不用说了,15岁的小破孩,刚刚初中毕业,没有参加高考,就直接参加研究生考试。 这事一出,别说新会,就连整个五邑地区都惊讶不已,折腾到最后,连全国性的报纸都刊登出来了。 充分的体现了国家恢复高考,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利好政策。 甚至,他们五邑教委,都恨不得把他塞到中科大少年班。 中科大少年班,同年3月创建,第一批学都是特招,特招条件说苛刻是非常苛刻,但真出了一个15岁的少年天才,想要进入其中,还是有操作的可能性的。 至少,在特定的时候,很多人都愿意帮苏亦操作。 不过苏亦自家人知自家事,他根本就不是这块料,别说准备培养科学家的中科大少年班,就连77年的高考,让他正儿八经考试,都不一定考上北大。 看过电影《少年班》的人,都知道一个伪学霸在一群真学霸群体中有多另类。 至于他为什么能考上北大研究生,原因也很简单,他报考的是考古专业。 考试只需要政治外语专业课,根本不需要什么数理化。 这才是他一名文科生正确的打开方式。 跟他相比,陈飞则是另外一个极端。 陈飞不参加高考,主要是他年龄超标了。 1977年恢复高考时,陈飞已经32岁。按当时的规定,超过30岁的考生必须是1966、1967、1968老三届的高中毕业生,因为这三届没有高考。 陈飞恰好是65年毕业的高中生,根本不符合报考条件。 然而,他不能高考,却可以考研究生。 78级研究生,可以算是中国教育史上绝无仅有的特例。 同等学力范围直接把初中都给囊括了。 理论上,只要有初中肄业证都可以参加研究生考试。 于是陈飞也获得78级研究生复试资格,他选择的是北大还行的法律系。 至于对方为何在这个年代在中国读法学,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 七十年代的北京站,跟后世的北京站雷同的元素并不少,楼顶依旧是两座醒目的钟楼,而且每座都是镶嵌着大理石面的四面大钟。 只是相比较后世,七十年代的北京站具有更多符合这个时代红色中国的元素。 相传,北京站庄重高雅、和谐大方的站舍角楼,就是来自于周总理的点睛之笔。嗯,教员题写的“北京站”三个字也是周总理让人换成红色字体然后放置在两个钟楼之间。 正巧,苏亦他们出站的时候碰到整点时分,瞬间,钟楼就发出悦耳的《东方红》乐曲声,接着是浑厚带有磁音的“当、当、当……”报点的钟声。 这种让人身临其境的美妙,也就在在北京站的站前广场才能够体验到,让人沉醉。 实际上,北京站熟悉的东方红以及报点钟声,后世依旧存在,只是大部分人来去匆匆间,选择忽略了。 陈飞见状,说,“当初北京站才建成的时候,在夜间北京站的钟声使十几公里的方圆内的北京人都会听到,在咱中国,也就只有首都站才有这个魄力了,这种热闹也不知道啥时候会再有。” 苏亦摇头,“热闹会有的,钟声也会有的。”后世,这种热闹,不胜枚举,例如08奥运。 这盛世,会如你所愿。苏亦暗想。 陈飞却感慨,“但愿。”他的整个学生时代都是在运动当中,对于未来,太过于迷茫了。 迷茫,不仅陈飞有,对于各个时代初到北京的人来说都有。 苏亦突然想起来前世一次小米发布会,雷布斯曾说过,对他来说,再没有什么比24年前,经过13个小时的火车颠簸,只身一人从武汉到北京,走在空荡荡的车站广场时那般茫然了。 在拥挤的人潮走出站前广场的时候,苏亦跟陈飞不一样,不会环顾四周一片茫然,而是直径朝着前面的公交站走过去。 说实话,苏亦真不想乘坐公交车,这个时代的公交车相比较绿皮车跟让人崩溃,奈何,盘缠有限,由不得他瞎浪。 这一次,为了奖励他这个少年天才,他们新会直接给他特批了一笔100块的复试经费,这个年代,100块算是巨资了。 要知道1976年全国职工平均工资1年为575元,100块已经相比普通职工全年收入的六分之一还多。 但火车票也不便宜,广州到北京的车票就已经是三十多,而且这玩意还是普快硬座,其中的酸爽就可想而知。 “小亦,你跟我走,不要跟丢了。”一路上,陈飞很好扮演着监护人的角色。 苏亦之所以跟陈飞同行,是教育口领导特意安排的结果。 不然,谁也不放心一个15岁的少年,独自出门,说不得五邑教委还要派工作人员陪同呢。 新会好不容易出这样一个宝贝疙瘩,不仅县里重视,市里面以及地区的领导都很重视。 “飞哥,咱们能挤得上去吗?”看着如同出笼羊群一样朝着公交车蜂拥而至的人群,苏亦本能的退缩。 陈飞轻笑,“别怕,挤一挤就好,咱们这一路上不也都是这样挤过来的吗?我会保护你的。” 苏亦苦笑,就是因为一路上挤过来的,才不愿意继续挤啊。 然而,他也只是说说而已,不愿意挤也要挤啊。 这年代,没有地铁,出租车,除了公交车还是自行车。 其实北京是有地铁了,不过地铁一号线,73年的时候,也只开通北京站到苹果园站,至于出租车嘛,也有,但不是私营。 而且北京也不是广州。 78年4月份的时候,因为广交会的需要,出租车已经可以招手即停了。 上世纪七十年代后,广州出租汽车的经营方式发展为定点候客,乘客到站找车,司机接单载客。而司机完成一趟接待任务后,必须空车赶回服务点等候下一次的出车指示,不得中途载客。这种怪状直到1978年广州春交会才得以结束。 奈何,这里不是广州,他俩盘缠也有限。 所以他也只能跟在陈飞的身后,继续朝着前面的公交车迈进。 现在的公交车,确切的来说是无轨电车,就算二十一世纪这玩意也还存在,只是更加先进罢了。 一边等车陈飞一边安慰着苏亦,“到了首都,交通可便利多了,搁以前在大队,走山路的时候,还需要乘坐手扶拖拉机呢,相比较之下,电车就是贵宾待遇。” 手扶拖拉机,别说70年,就算是90年代,在很多偏远的地方都是主要的交通工具。 没有坐过这玩意的人,在山路十八弯的时候,遇到放飞自我的司机,估计会魂飞魄散。 就算是苏亦,从村子出来的时候,也被折腾得不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苏亦还能说什么呢。 “冲!” 103路电车到了,领着行李,跟在陈飞身后,苏亦也加入羊群之中。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他们俩人终于挤上了电车,开始奔向本次的目的地——北大。 第2章 下一站茶山刘 103路电车很有名。 因为103路车队是电车公司非常有名的工人先锋车队。 78年的北京103路电车跟现在的路径并不同,从北京站出发的话,沿途还需要经过,崇文门、台基厂、美术馆、西四,最后才是动物园站,全程123公里,并没有现在那么多站点。 但车次少,人多,显得尤为拥挤。 这个年代,公交车少,私家车几乎没有,浩浩荡荡的是自行车队伍,但路面的交通却显得井然有序。 挤上公交车的体验,比前世好了不少,里面还是皮质的双人座,遗憾的是,苏亦挤上车的时候,别说座位,能站稳已是不易。 苏亦挤上电车的时候,还有些好奇地瞟了几眼年轻的售票员。 很质朴的姑娘,笑容充满感染力,这种娇艳的花,如果继续娇艳下去该多好。 全程123公里并没有在电车上发生什么有趣的桥段,却让苏亦第一次感受到这个年代北京城的美。 对于学历史的人来说,复古就是永恒的美。 动物园站到了。 北大站,却还没有到。 还需要转车。 “小亦,332路,不要坐错车了。咱们复试通知书上写着,从北京站乘坐103路车到动物园再换乘332路就可以到北大了。很快的。” 陈飞确实是一个很合格的监护人,一路上,事无巨细地跟苏亦交代各种注意事项。 真的把苏亦当第一次出远门的乡下少年。 也挺好。 苏亦就喜欢这样,啥时候,都不用操心。 约莫等了一刻钟,一股熟悉的柴油发动机的轰鸣响彻在动物园站的大街上。 一辆车体下半部涂装绛红色的斯柯达柯巴士公交出现在苏亦的视线之中。 车身上的白色大字“北京人民汽车公司”尤为醒目,而蓝色水牌也有很明显的标注:332路,动物园-颐和园。 这是从城里去颐和园的唯一线路,从动物园到终点站全程2角钱,服役的是北京人民汽车公司从捷克进口的最好车型,乘客中不少是游客。 跟103路公交一样,332路公交,同样有着自己的历史。 陈飞继续充当讲解员,“咱们现在乘坐的332路电车,也很有名气的,开通时间最早可以追溯到1947年,算是北京城历史最悠久的公交了。” 苏亦有些好奇望向陈飞,“飞哥,以前坐过?” 陈飞点了点头,面露回忆,“嗯,坐过,当知青前,我就在北京城里读的书。” 得,又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难怪,县里的领导会让对方当自己保姆。 然而,一路上,陈飞都没有透露他是北京人的事,真能瞒。 兴许是感受到苏亦情绪上的变化,陈飞才解释,“我不是北京人,只是以前父母工作调到北京才在这边读书的,不过高中刚读完,考不上大学,却碰上上山下乡,被迫当知青了,没机会读工农兵大学。” 苏亦点头,“现在挺好。” 陈飞感慨,“是啊,现在挺好。” 说完,陈飞显现不想多谈这些,就继续说,“332路南边在动物园,往北经过民大、工大、农科院、人大、北大等多个着名学府,最后到达颐和园。大部分都高校,以后小亦你在北大读书了,有时间可以在到处逛逛,挺好玩的。” 其实不用陈飞介绍,苏亦对于332路电车也不陌生。 他前世三战北大,就在北京混了好几年,对这条公交路线,再熟悉不过。 332在公交迷眼中是“学历最高”的公交车。在地铁四号线开通之前,也是游客去往颐和园的首选路线。 以前挤这条公交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学生,现在嘛,其实也是。 苏亦目之所及,基本上都是学生装扮的乘客。 这不,就在陈飞跟苏亦聊天的时候,旁边就有人搭腔了,“真巧,哥们也在北大读书啊?” 搭话的对象是陈飞,而搭话的人,则是一个穿着灰色的确良衬衣的青年,斯斯文文,戴着眼镜,很质朴。 陈飞摇头,“同学误会了,我们过来参加复试。” “复试?” 对方的声音立即提升一个高八度,“好巧,我们也是。” 说着,就指着身边的几个同伴,“我们都是。” 说着,率先说话的青年就开始自我介绍,“你好,我叫钱立群。” 钱立群? 这个名字,成功引起了苏亦的注意力。 “钱教授?”苏亦下意识说。 原来这位仁兄就是大名鼎鼎钱立群,只是这个版本的钱教授太过年轻,完全颠覆前世的认知。 也难怪对方就坐在旁边,而不识。 得知陈飞也是过来参加北大研究生复试后,俩人就聊嗨了。 此时的钱教授,已经39岁,应该是78级北大年龄最大的研究生了。 苏亦的话,让人中一阵哄笑,一脸戏谑的打量着钱立群。 钱立群满脸尴尬,“小朋友,不要误会,我也是考生,不是老师。” 大名鼎鼎的钱教授,苏亦还是知道的。 考研,要考文学专业的现当代文学方向的话,钱教授的《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就是必考书籍。 前世,苏亦考研,在文史哲徘徊的时候,没少翻看这本书。 对于钱教授的生平,多少有些了解。 如果是文学爱好者的话,不知道钱教授也没有关系,北大大名鼎鼎的孔庆东孔大和尚,就是钱教授的弟子,并且还是被寄予厚望的文脉传承人。 被苏亦一叫,大家就开始起哄,“老钱,你这副装扮,人模狗样,确实是像大学教授,以后不当教授了,天理不容了。” 另外一个同伴也开始打趣,“老钱,要不,以后我们就喊你钱教授。 一时之间,众人三言两语之间就聊起来。 苏亦则躲在一旁打量着众人。 332路的乘客打扮,确实跟103路的乘客有了很明显的分割,满满的确良穿搭记忆。 女乘客除了传统的灰黑蓝的棉衣外,还多了的确良碎花裙子,就算挤在公交上都能裙角飞扬。 而男乘客,大部分都是白色的确良衬衣,不少人还将下摆扎在裤腰里,一水的公狗腰,很是让人羡慕。 实际上,除了不扎腰外,苏亦的装扮跟这个时代的青年也没事有什么区别。 332路公交,确实比102路更加的热闹。 谁让同车的乘客,大部分都是赴京准备研究生复试的学生呢。 这些来自于天南海北的共和国天之骄子肆意地高谈阔论,下车的时候,还依依不舍的相互交互联系方式。 苏亦很好扮演着路人的角色。 就他一个小屁孩,谁会理他。 苏亦想要躲在背后观察着众人,深藏功与名,陈飞却不让他如愿。 或许是觉得不应该零落他,所以在跟众人聊天的时候,陈飞就把话题放到苏亦身上。 陈飞对着钱立群说,“真巧,如果不出意外,咱们北大这届最大跟最小的学生,都在我身边了,好荣幸。” 得知苏亦也是过来参加复试的时候,钱立群的脸色精彩极了,“原来传闻都是真的啊。” 第3章 北大的前世今生 “什么传闻?” 旁边一个国字脸青年好奇问。 “来之前,我就听师长说,今年有一个15岁的少年天才也获取了我们北大的研究生复试资格,当时,我还以为只是传闻,没有想到确有其事。” 钱立群本科的考入北大中文系新闻专业,只不过58年时候并入人大新闻系,虽然后来离京前往贵州,但在北京相熟的师长并不少,能够打听到相关的信息,也正常。 “你们北大还真是人才辈出啊。”国字脸满是感慨。 大家才得知,他叫沈伯年,也是来参加研究生复试的,不过跟大家不同的是,他考的是人大经济学研究生。 不出意外的话,这位也是一方大佬了。 对于他的感慨,大家也只同意后半段,对于前面的主语持有保留态度。 因为钱立群是北大也是人大的。 北大人才辈出这话啥时候都合适,但获得北大研究生复试资格,能不能考上谁也不知道,哪敢以北大人自称。 当然,不考北大也不代表不是人才。 要论这个时代,不读大学就直接考研的代表人物的话,易中天教授绝对是其中最为广为人知的代表。 曾因王者学术顾问而陷入争议风波的历史地理学的大牛葛剑雄教授也算其一。 不仅如此,葛教授还是国内恢复高考后的首批文科博士。 相比较之下,以同等学力考入的北大的同级研究生,就显得寂寂无名。 公交车一路向北,一路闲聊。 经过民院,经过工大,经过农科院,经过人大,最后到了北大站。 然后一行十几人,扛着行李就朝着北大西门进发。 这时的北大,西校门是正门,是汽车不能进入的一道古典式的大门。 北大师生,熙来攘往,骑着单车,穿过门洞,尽显学府气韵。 站在西大门前,众人的模样有点像前来耶路撒冷朝圣的信徒。 只是相比较步履从容的北大师生,苏亦等人就显得风尘仆仆,没有他们的从容以及宁静感。 前世,无数次经过这里,但从来不会觉得自己的人生会跟北大有任何的交集,除非在梦里。 望着眼前的古朴大门,苏亦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觉得自己距离北大两个字如此的近,这种近不仅仅是空间上,更多是来自于心灵的贴近。 陈飞见状,问苏亦,“小亦,你知道北大西门是怎么来的吗?” 苏亦很配合的摇头,“不知道。” 陈飞解释,“其实,北大的原校址不在这里,这里是以前燕大的的校门,也就是所谓的校友门,是由校友捐赠建造而成。” 其他考生向往,“以后咱们功成名就了,希望也有机会捐赠一座校门。” 钱立群也附和,“没有想到陈兄对咱们北大的历史还挺有研究的嘛。” 陈飞笑,“班门弄斧,班门弄斧。主要还是为了让小亦多了解一下北大,毕竟他报考的是历史学研究生嘛。” 钱立群恍然,“忘了这茬!” 陈飞说,“不过说到对北大的了解,我知道的肯定是皮毛,这里最清楚的就是钱教授,如果不着急入内的话,有请钱教授跟大家说一下咱们北大的前世今生如何,说不定复试用到呢。” 这一话出来,钱立群也没法推脱了。 钱立群说,“咱们北大的前世今生啊,肯定是要追溯到京师大学堂,京师大学堂的历史,诸位应该有过耳闻,我这里就不赘述了,还是跟大家说说在北大的为何叫北大。” “1912年5月3日,京师大学堂更名为北京大学校,并冠以“国立”之名,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所冠名“国立”的大学,严复出任更名后的首任校长。” 说到严复,自然而然就说到北大的历任校长。 大名鼎鼎的蔡元培,蒋梦麟,胡适,肯定不会错过,就连马寅初校长,钱教授也忍不住评论几句。 民国时期的北大校长,都是教育界的名人。 而且大多数具有海外名校背景,如果熟悉民国历史的话,就会发现在各个阶层并不缺乏这种海外名校背景的精英阶层,倒是跟后世很相似。 但最着名,非蔡元培跟胡适之二人莫属,甚至蒋梦麟跟傅斯年讨论蔡元培的时候,蒋梦麟只是自嘲:“蔡元培与胡适是北大的功臣,我不过是北大的‘功狗’。” 但稍微对西南联大的历史有过了解的人,都知道蒋梦麟的伟大。 钱立群不愧是钱立群,历数北大历任校长的生平事迹之后,又跟大家讨论起来北大校名。 “其实北大改名也不止一次,28年北京改为北平的时候,蔡元培跟李石曾就提议效仿法国的教育制度,推行大学院大学区制度,北大一度被改成北平大学北大学院,不过这次改革很快就破产,不到一年就被国府取消,北大恢复校名。” 说到这里,钱教授还感慨,“事实证明,法国人这一套,在国内是行不通,不仅法国大学院大学区制不行,英美高等教育这一套也行不通。” 实际上,大学院制度推广不下去的很大原因在于高校不愿意放权。 原本大学院成立之前,民国的高校就有很大的自治权了,一下子被收编,谁乐意啊。 甚至,随行的伙伴还吐槽,“苏修这一套也行不通。” 苏亦不由感慨,不愧是未来的北大学子,这么早就看到问题的真相。 民国时期,国内的高等教育推行的英式教育,建国后则推行苏联模式,改放后则又恢复英式教育,兜兜转转,一个轮回。 缅怀过去,展望未来,却也离不开当下。 说到现任的时候,钱立群满是感慨,却不愿深谈,开始转移话题,“咱也不堵在校门外了,影响不好,诸位真想了解这段历史,稍后再续。” 众人也没有坚持,苏亦却知道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北大已经十几年没有校长,66年陆校长卸任后,他的续任则是78年上任的周培源院士。 此时,距离周校长走马上任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 这是后话。 于是,众人在钱立群的带领下,开始走入西门。 西校门坐东朝西,为古典三开朱漆宫门建筑,高不过七八米,风格古朴、庄严典雅,与颐和园东宫门相似,具有浓郁的民族风格。 不管是红色的朱漆宫门,还有两侧的大石狮,始终全国人民记忆中最熟悉的北大形象。 这个校门,苏亦熟悉得不能够在熟悉。 前世,北大是他不可触及的梦。 他第一次考研的目标院校就是北大。 他本科读是美术史,为了考北大,选了文博,主要是北大考古学根本没有统考名额,只有保研,北大内部消化。 第一年,傻傻的报考北大文博,结果连国家线都够不着。 不过他也是头铁,第二年继续考。 这一次过国家线,却没有过校线,无奈,只好调剂,还算幸运调剂到央民。 结果不甘心的他,继续三战北大。 这一次,终于可以进入复试,却依旧被刷掉。 最后无奈,只好调剂到云大。 调剂一次比一次惨。 嗯,这是后话。 然而,对于北大的向往并没有磨灭。 然而,向往也只能向往了。 然而,谁又想到在一次考古工地发掘的时候,因为感冒晕厥过去的他,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已经是七十年代了呢。 这就是命。 命运的牵引让自己再次跟北大结缘,苏亦觉得挺好。 众人大致打量一下校门,并没有久留,对于每一个前来复试的人来说,复试才是重头戏,参观是附带的。 至于苏亦,对于北大不要太熟悉,前世来了太多次,而老大哥钱立群,人家五十年代就考入北大,再次回来,算是故地重游。 就连陈飞,当知青前,也曾经来过北大,不然,他怎么会有北大梦呢。 为了方面全国各地前来复试的考生,北大方面提供了校内住宿,时间限三天。 然而,为了不耽搁,大部分考生都是提前来北大报道的。 这一来,问题就产生了。 因为,北大的复试通知书已经明确说明,提前报道的考生,不接待。 真的按照通知书的规定,考生都是要等明天才可以入校报道,但在场的诸位,都重视这次复试,提前一天报道。 这个时候,就有人犹豫,“北大会不会不让咱们进入校门内?” “不至于,顶多不安排住宿而已。”钱立群说。 这点大家却不在乎,“这有啥,来之前在火车站没少睡地板,别说火车站,在知青点,荒郊野岭都睡过呢。” 听到这话,苏亦却哭笑不得。 这帮老大哥,都是吃过苦的人。 当然,真要条件有限,在教室过道打地铺,他也行。 但能不打地铺,不是更好? 陈飞或许感受到他的担心,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怕,先问问。” 钱立群也道,“真不提供住所了,咱们到外面的招待所挤一挤也是可以的,不用担心。” 苏亦点了点头,也只能够这样。 作为老大哥,钱立群一马当先,直接朝着门卫走过去,“同志,你好,我们是过来参加研究生复试的考生,这是我的介绍信,请过目。” 身份证制度没实行前,唯一的身份证明就是介绍信,这是特殊年代的历史产物,很好限制了人口的流动,为社会治安提供了很好的保障。 同时,也变相把百姓豢养在出生地。 结果,北大方面比大家想的还要人性化,钱立群出示介绍信,门岗放行,北大还安排工作人员把众人领到指定的招待所。 所谓的工作人员也就是学生会的学生,而且一来还来了俩。 都是本科生,一男一女,还都挺年轻,标准的大学生装扮。 一来就开始做自我介绍。 女生叫黄莺歌,学生会学习部部长,男的叫王先勇,学生会的干事。 分别是历史系以及中文系大一新生。 77年才恢复高考,如果不算之前的工农兵大学生的话,北大这边基本都是新生。 不过两人则是以黄莺歌为主,一来就给大家问好,“诸位学长好,学校考虑到今年研究生复试情况特殊,特意安排了住所。” 交谈之下,才知道原来这几天提前报道的考生太多,校方无奈之下,才开放招待所。 这个无奈是真无奈,人太多了,一个个都在校园打地铺,那太影响形象了。 “诸位学长,咱们北大校园有点大,诸位可以边走边观看咱们北大的校园,提前熟悉一下环境,对诸位日后的校园生活也是好的。” 黄莺歌很客气,在去招待所的路上,还跟众人做相应的介绍。 “咱们北大西门,跟前面的汉白玉石桥,都是燕大校友捐资修建的,名为校友门和校友桥。建于1926年。石桥现在也被同学们称为‘小金水桥’。” “小金水桥”的称呼,苏亦前世就听过,也就只有北大学子,才有这样的底气了。 感受到众人有在认真的听讲,黄莺歌继续扮演导游的角色,“过桥后就是由贝公楼、穆楼和睿楼组成的三合院。建于1926年。贝公楼原名施德楼,1931年改名。这两个名字都是为了纪念汇文大学堂第二任校长詹姆斯·怀特·贝施佛德。贝公楼也是咱们北大的校长办公楼。” 说到这里,黄莺歌下意识停顿了一下。 因为她突然想起来,现在北大还没有校长到任呢。 所以黄莺歌把解说放在楼前草坪上的那一对华表,“据说,这两个华表,和天安门前面的两个,是配错了的一对。不知是兵乱,还是工匠的粗忽,居然有这种事情。也就那么一说,没有人去核对、反驳。” 还别说,这两对华表日后真的有人去核对了。 好像北联大就有一个教授去做考证。 实际上,北大这两对华表不是跟天安门的华表配错,而是国图文津分馆前的华表配错了。 原先燕园这边是有三根华表的,不过这些华表都是当年燕大从圆明园废墟运回来的。 燕大就是在圆明园旁边,当时,由于当时北洋军阀控制下,政府对圆明园管理的力不从心,以致于燕大校长司徒雷登以“保存古物”的名义将圆明园安佑宫的华表强行运到燕大。 实际上,不仅华表,燕大好多建筑材料都是从圆明园废墟搬运的。 后世,圆明园废墟只剩下几块大石头,不仅仅是八国联军烧掉的结果,而是当年烧坏之后,北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就没少从圆明园搬运建材,因为谁都知道皇家园林的用的建材是不可多得的名贵材料。 民国时期的圆明园号称,取之不尽的废料场。 大批的砖瓦,木材,石料等继续被倒卖,无数精美的汉白玉石雕、石碑以及假山太湖石等被运走,用去装饰和修建私人宅院和墓地。 不过这些八卦,却不合适在现场聊,所以苏亦很好的扮演着第一次来北大的游客角色。 同样,看到黄莺歌那么认真的解说,其他人也没有打断她的话。 不仅苏亦,钱立群这个原北大老学长也没有。 毕竟刚才钱立群也只是说到北大的来历,还没有来得及跟大家介绍校园呢。 这姑娘的出现,恰好弥补了其他没有来过北大的考生对于北大校园的好奇。 黄莺歌说的认真,大家也听得津津有味。 很快,招待所就出现在众人的眼前,这个时候,跟在队伍后面的苏亦就显得尤为鹤立鸡群。 看到跟在众人后面苏亦,黄莺歌多少有些疑惑,“弟弟,家属是不能住招待所的。” 顿时,现场一片哄笑,好不欢乐。 第4章 夏天的飞鸟 黄莺歌一脸懵圈。 因为这姑娘根本就不知道大家在笑啥。 这帮家伙还故意没有解释情况,就连陈飞要说话就都被钱教授拉住了。 没法子,苏亦只好说,“学姐,我也是过来复试的。” 这时,轮到姑娘瞪圆了杏眼,“真的假的?” 苏亦望着她,“你猜!” 黄莺歌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了,“那你以后可不能叫我学姐了,还是我叫你学长。” 苏亦笑,“学姐别闹,还是叫弟弟,学长太老了。” 钱立群笑骂,“苏亦,你这个臭小子,说什么呢。” 女生也笑,“那我还叫你小学长。” 苏亦无奈,“怪怪的。” 钱立群突然说道,“同学,你可以叫他小师兄。” 黄莺歌重复,“小师兄?” 钱立群开始咬文嚼字,“学长这个词是从曰本传入的,是对学龄较长或高年级的男学生的敬称,小学长,多少有些不符。但小师兄则不然,即表示同门之情,又表示尊敬,巧合的是,苏亦考的也是历史系。” 众人点头,都认同。 苏亦挑不出毛病,“钱教授渊博。”却觉得钱教授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这时,又轮到王先勇不淡定了,“老师,我来给你拿行李。”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尤其是苏亦,近乎捧腹。 钱立群老脸一红,“小王,别听他们起哄,我跟他们都一样,都是过来复试的,倒是当过几年中文老师,却不在咱们北大,而是在安顺教书,钱教授,是苏亦这个小子,戏称的,我就当是这小子对我的鞭策了。” 经过钱立群这一解释,黄莺歌跟王先勇也终于把大家的情况弄清楚了。 也不怪他们会弄一个大乌龙,如果不出意外,北大的78级研究生,年龄最大跟最小的,都在他们这个队伍里面了。 这种组合,也仅此一例。 不过经过刚才乌龙,也让黄莺歌对众人熟悉了不少,聊天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多官腔。 甚至还给大家爆料,“学校后勤部之所以会给提供招待所也是有原因的,前几天,很多提前过来报道的学生都睡27斋那边,影响不好,除此之外,还有人去本科生那边借宿,影响同学们的正常休息,而且,因为水土不服的原因,不少前来复试的学姐都感冒发烧,学校有的老教授不忍心,直接给校领导反应,后来,招生办就跟后勤部协调,才开放住所的,我们学生会也被抽调过来帮忙。” 众人感慨。 钱立群说,“你们辛苦了,学校的老师也辛苦了,大家都不容易。” 确实不容易,如果不是太过珍惜这次复试的机会,大家又为什么会提前赶过来呢。 谁也不想谁地板,谁也不想受冻挨饿。 但没有办法。 条件有限。 北大不提供住所是一方面,没钱住宿又是一方面。 这年头,火车票太贵了。 从广州到北京35元,城市的职工平均月工资50元不到,这种情况下,一分钱掰着两分花。 这年头,其实不止火车票贵,这玩意还限购,要不是有复试通知书,苏亦他们想要购买火车票,都要各种折腾。 谁都不容易。 相比较之下,苏亦他们算幸运了。 招待所距离3年后才兴建的勺园宾馆并不远。 对于外地来复试的考生,北大提供住宿,非常的人性化。 至于吃,抱歉,不行。 票证时代,粮票自备。 这点,复试通知书写得明明白白。 办理入住手续,苏亦跟着陈飞进入房间,倒头就睡。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多,陈飞已经准备好饭菜,“饿坏了?赶紧吃点东西,这边面食便宜,所以买了刀削面,这么一大碗,也才3两粮票,味道很不错的。” 确实一大碗面,板尺长的刀削面,看分量,差不多半斤,上面还有一块大约一寸宽二寸长的烧肉、两个炸丸子及调料汤。 这搭配,已经是豪华套餐。 北京的物价不高,但主要是面食,对于吃惯米饭的南方人来说,这是很不习惯的事情。 苏亦也不习惯。 但条件有限,没法挑挑拣拣。 出发之前,父母还被他准备好多茶叶蛋,这一幕,有点像大强子的求学路,然而,对于这个年代的人来说,茶叶蛋真是奢侈品。 相比较快吃吐的茶叶蛋,香喷喷的刀削面,就是人间美味。 吃饱喝足,当然要消食。 “飞哥,要不出去走走?”苏亦问。 陈飞摇头,“下午的时候,我已经逛过了,看你睡得香,就没打扰你,现在不去了,要温习一下知识点。” 苏亦也不勉强,陈飞今年32,年纪不比他的父亲小多少,对复试焦虑,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看到苏亦准备出门的时候,陈飞又不放心了,作势要陪同。 “飞哥,你放心,我不会走太远,就到楼下逛逛,不碍事。” 听到这话,陈飞才作罢。 这一年,研究生考试安排在5月15-16日两天,所以复试时间,则放在六月下旬。 相比较前世,78年的研究生考试效率不要太高。 这时,77级的本科生在3月份的时候已经入学就读,再加上,以往三年制的工农兵学员,北大的校园并不冷清。 鸟语花香的六月份傍晚时分,漫步在美丽的北大燕园,这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浪漫。 更加浪漫的是,校园内,还有很多漂亮的北大女生。 北大太大,着名的景点太多。 传说中的“一塔湖图”以及周边的各个园林景观。 无需一一打卡,未来有的时间。 他只是提前感受北大人文气息的熏陶,仅此而已。 等苏亦在逛到未名湖畔的时候,就没少遇到有人在朗读诗歌。 这是,苏亦前世没法感受到的大学氛围。 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已经不再是聚在湖畔朗读诗歌的文艺范大学生。 他有些好奇的凑过去。 竟然是泰戈尔的《飞鸟集》。 自从泰戈尔1924访问清华后,在当代中国学生群体就火起来了。 “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的窗前唱歌,又飞去了。 秋天的黄叶,它们没有什么可唱,只叹息一声,飞落在那里。 ……” 一个穿着碎花裙的麻花辫女生,声情并茂朗诵着。 而且还是郑振铎的版本。 好有年代感的诗歌。 苏亦忍不住笑了,然后很装逼的来一句: “straybirdfsuretoydowtosgandflyawayandyellowleavefautun,whichhavenongs,ftterandfalltherewithasign” 第5章 北大建筑 苏亦纯碎是脱口而出。 高中的时候,他暗恋文学社的一个学姐,很喜欢泰戈尔的《飞鸟集》,所以苏亦为了引起学姐的注意,直接背诵了英文版。 听到这久违的诗歌,完全就是本能的脱口而出。 没有想到,苏亦一说完,身边就传来清脆的轻笑声,“诶哟,谁家的弟弟啊,口语竟然那么纯正,还演绎得那么深情。” 苏亦抬头。 一个身材高挑,面容精致,穿着素白短袖衬衫搭配印花长裙的女生,就言笑盈盈地站在他的身后,双眸之中尽是好奇。 好不合理的搭讪打开方式。 苏亦有些讪笑。 在人家北大妹子面前秀英语口语,自己优越感是不是太好了。 还是保持沉默。 结果没有想到搭腔的小姐姐,却不打算这样放过他,继续问,“弟弟叫什么名字啊?告诉姐姐嘛!” 噗嗤! 然后就是她身边同伴的娇笑声。 “veryietlyitakeyleave asietlyasicahere; ietlyiwavegood-bye totherosycloudsthewesternsky ……” 说完,苏亦落荒而逃。 既然秀了,就继续秀。 就算是北大英语系的妹子又怎么啦? 别问为什么知道对方是英语系的,问就是猜的。 再说,女生怀里抱着的书,赫然有“英语翻译”几个大字。 所以也不是瞎猜! 然后身后又一串银铃般的娇笑声。 …… 返回招待所,苏亦也觉得好笑,北大的牛掰,在他脑海太根深蒂固了。 前世,高中暗恋的学姐,就是以状元的身份考入北大西语系,那口语都可以跟外教流利对话,毫无压力。 全然忘了,这是七十年代末的北大,建国后,中国高等教育全面效仿苏式,社会人文学科被大量砍掉,外语学习,也基本上都是俄语,而不是英语。 这个年代,是急缺英语人才的。 就算是北大英语系的学生,大部分会的都是哑巴英语。 他半吊子的英语口语,被说成纯正,好像也说得过去。 顿时后悔,刚才自己为何那么怂。 陈飞果然哪里都没去,老老实实在房间温习,苏亦也没有继续浪,学着对方,继续翻书。 虽然知道临时抱佛脚作用不大,但让学习保持惯性也没有什么不好。 第二天醒来,在食堂吃过早餐,大家开始去北大研究生招生办公室报到。 报到流程也很简单,签到,提交书面材料,领取复试流程安排表。 这时的研究生复试,也需要体检,不过非北京考生,都可以在当地教育局指定的医院进行体检, 来之前,苏亦跟陈飞已经参加了县招办统一组织的复试体检。 倒是省了不少事情。 复试是安排在明天,所以报到手续完成,大家就有一天的空闲时间,可以游玩北京城。 然而,这些来自于全国各地的考生,都是有丰富社会阅历的成年人,每一个都无比珍稀眼前这个来之不易的读书机会,谁也没有放松对自己的要求。 竟然没一个去瞎逛,都老实待在招待所看书。 这样一来,苏亦就有些不愿意了。 他拖着陈飞就往图书馆走。 “北大新馆刚刚建成没几年,里面拥有大量的藏书,恢复高考后,有采购大量的书籍,其中还有从欧美的英文版,飞哥你可不能浪费这种好机会,到时候,说不定你还可以翻看到欧美法律体系的相关书籍呢,或许对你的复试是有帮助的。” 苏亦这话,纯碎是瞎扯,但忽悠陈飞陪自己去图书馆的决心肯定是不动摇的。 “你确定我们能进去?”陈飞也被说动心了。 “肯定啊,咱们的复试通知书堪比借书证,现在怎么已经是北大的准研究生了嘛!”苏亦笃定道。 北大的一塔湖图,一塔说的就是博雅塔,一湖自然是未名湖,一图不用想也都知道是北大图书馆。 北大图书馆号称亚洲最大的图书馆。 然而,78年的时候,还没有后世的规模。 馆舍只有75年建成的西楼,也就是现在的图书馆主体,李超人捐资兴建东楼还没有影子。 但此时的西楼,已经算是北大最为豪华的建筑物,也是当时国内建筑面积最大、馆舍条件最好的图书馆。 跟偏向西式风格的清华园建筑群不一样,北大燕园的建筑则倒是充溢着一股浓郁的中国风。 兴建的图书馆也是如此,完美的保持和周边环境的和谐统一。 此时的西楼还保持着原汁原味的建筑风格,并没有经过后续的翻修,更加能体现这个时代的建筑元素。 奈何自己没有相机,不然苏亦觉得自己不应该错过这种记录时光的美。 这个年代,藏书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 这些年,苏亦为了收集一些古籍,可是废了老大的功夫。 但是相比较北大图书馆的藏品,完全就是小巫见大巫,甚至,他连巫都算不上。 国学大师季羡林曾说,离开北大图书馆,他就成了涸辙之鲋,什么也写不出来了。 这话固然是季老的谦虚,也从侧面北大图书馆藏书之丰富。 这也是苏亦迫切过来图书馆的原因之一。 他猜测的没错,有了复试通知书,他俩只需简单的登记就被允许进入图书馆观看藏书。 当然,重要的孤本古籍,那是不可能有机会碰触的。 但补全自己的知识盲点,还是可以做到的。 这一天,苏亦基本是泡在图书馆内,主要还是观看北大历史系各位大佬的着作以及相关的历史文献。 他不缺未来的知识,然而,对于当下的资料,确实极端匮乏。 这一点,陈飞跟苏亦差不多。 他考的是法学专业,在中国法学界,有着名的五院四系之称,四系以北大法律系为首,北大的法学肯定不止还行那么简单,是相当牛逼。 都是大牛。 陈飞要是研究生毕业了,肯定前途一片光明。 当然,前提是能够过了复试再说。 苏亦惯例早起,然后被陈飞拉着继续联系英语口语对话。 “苏亦,古得猫宁!” “飞哥,古得猫宁!” 打完招呼,两人相续一笑。 研究生复试,分口试跟笔试两项。 其中,也包含口语。 但对于这个年代的考生来说,口语就真的是走个形式。 很多北大复试的学生,外语只考十几分,陈飞的外语初试成绩只有25分,所以看到苏亦九十多分的外语成绩,顿时,目瞪口呆。 从认识开始,就一直拉着苏亦给他补外语。 建国初期,国内学习苏联教育模式,院系大合并,重理轻文,理科专业细分两百多,而文科专业则剩下十几个专业。 学科上学苏联,就连外语也学俄语,不然,就是德语,英语绝对的边沿化,这样一来,恢复高考后,把英语定为必考科目,分数则是惨不忍睹。 不仅高考,研究生考试同样如此。 这种情况之下,苏亦近乎满分的英语成绩,有多醒目就可想而知。 这种醒目,不仅表现在跟北大外语系妹子秀口语,也表示在后面的复试之中。 …… 在招待所食堂吃过早饭后,陈飞尽心尽责的充当保姆的角色,准备先把苏亦送到历史系的复试地点再则回法学系。 “我们法律系的复试点有点远,所以咱们要提前出发了。”陈飞说。 燕大的校区不算太大,北大搬入以后,直接把周边的家属区囊括其中,后来得到了扩建,扩容。80年代北大法律系也才开始筹建,现在依然在家属区的房屋中办公。 这个时候的法律系,还在北大校外复试地点跟历史系南辕北辙。 78年,北大的研究生复试模式跟后世差不多,院系分开复试,历史系跟法学系的复试地点不在一起,主要是以院系大楼所在地为主。 按照陈飞的计划是先把苏亦送去文史楼,他再折回法律系那边。 陈飞这个提议,被苏亦否决掉了,他的心智已经不是15岁少年,最基本的自理能力并不缺,没有必然浪费陈飞的时间,陈飞也不见得就比他更熟悉燕园。 “飞哥,文史楼的位置,我懂。” 北大历史系就在文史楼,考古专业此时还没有独立出来,还属于历史系,自然而然也在文史楼。 燕园的建筑物是一直都属于扩建当中的。 建筑风格也延续了燕大建筑,灰色的清水砖墙体,简化的檐部装饰,教学楼采用歇山和庑殿顶,宿舍楼则采用硬山顶。 古香古色,充满了历史感,成功地延续了燕园的风貌,古建筑建筑风格尤为地道,这一切很大程度归功于时任三校建委会的主任古建筑专家梁思成,而文史楼就是50年代北大搬迁到燕大校址后扩建的仿古建筑群之一。 文史楼的位置,苏亦是真的懂。 这玩意,直到后世,还一直存在,并没有被拆除。 也就是在北大图书馆的旁边,从芍园这边过去,穿过一些小径,很快就可以到达,苏亦真的不需要陈飞护送。 前世,建设新图书馆那年,校方曾打算把50年代的地学楼和文史楼拆除,不过因为当时的教室不敷使用,逃过一劫。 实际上,不拆除文史楼的原因,不仅仅因为教学楼不敷使用,而是北大内部以及社会各界都有很多的反对声音。 虽然五十年代的北大建筑物,不算是燕园文物,但这玩意也是有文物价值的,仅仅是从建筑物艺术价值来说,就不逊色于当年燕大的旧有建筑物。 几十年以后,不管是亨利·墨菲还是梁思成都属于历史中的人物。 而,文史楼的存在本身就承载着无数北大校友的回忆,这种回忆的力量,有时候,是相当的阔怕,尤其是当这些回忆的人,有一定社会影响力以后,就算北大的想要拆迁一栋宿舍楼都要慎之又慎。 前些年,北大要拆除建于上世纪50年代的三栋学生宿舍楼的时候,就闹得挺大,尽管会在原址修建新的宿舍楼,但很多北大校友还是对曾经的老宿舍伤怀不已,致念不断。 反对的声音可不少,直接上了社会新闻的各大板块头条。 到了后来,校方用旧宿舍的砖头制作成当纪念品寄给曾经的校友之后,才平息了各种争议。 连拆个老旧的宿舍楼,都闹那么大,拆除文史楼会闹成啥样就可想而知。 当然,日后,北大的人文学苑建成后,文史哲三大院系就集体搬迁了。 这是以后的事,至于现在嘛,北大历史系还是在文史楼办公教学。 最终陈飞也没有放心苏亦一个去文史楼,他仍旧担心苏亦会在北大校园迷路,一再坚持。 这个时候,钱立群钱教授出现了。 苏亦跟陈飞,不顺路,倒是跟老大哥钱立群一道,两人的复试点都在文史楼。 苏亦望着钱立群笑,“钱教授,好巧。” 钱立群无奈摇头,“你小子别闹啊,现在都是北大的师长,被听到了不好,教授这个称呼轻易叫不得。” 私底下玩闹,没事,但在公众场合这么喊,其实不好,这年头,教授这个称呼就算在北大也是一个稀罕物,没几个评得上。 就算是苏亦考的考古专业,除了,早些年从考古所聘请的兼职教授,现在,还没一个教授呢,就算是,考古专业的负责人苏秉琦先生也只有研究员称呼。 至于苏亦报考的导师宿白先生也是一年后才正式被评为教授职称,这种情况下,教授这个称呼确实不能乱叫。 很多时候,祸从口出,这点,钱立群比苏亦更加谨慎。 苏亦不坚持,“行,以后,就叫你钱学长了,木有问题?” 钱立群摇头,“别闹,就喊老钱。学长在咱们北大有点特殊,当年,陈先生可是被蔡元培校长聘请为文科学长。” 燕园昔日的很多老教授都如今已难寻踪迹。 原因不能细说。 主要是十年前,全国停止职称评选工作,直到去年才决定恢复职称评定。 这种情况下,教授确实稀罕物。 就连苏亦报考的导师宿白先生现在也才评上副教授职称。 至于钱立群提到的文科学长,职权可比后来的文学院院长大多了,在苏亦看来,堪比分管文科的副校长。 苏亦从善如流,“行,那就老钱。” 说着,俩人朝着文史楼走去。 第6章 燕园记忆 此时的北大历史系所在地文史楼,跟后世豪华版的人文学苑比较,确实略显寒酸,却充满了历史的韵味。 一路上,钱立群还跟苏亦分享一下燕园建筑的历史。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苏亦复试的时候,可能需要。 “相比较之前的燕大,现在的北大大了不少,这些年陆续购买了北部和西部的承泽园、镜春园、朗润园,主要用于兴建教师公寓。燕园北面就是圆明园遗址,不可能扩建,因此整个校园建设主要向东、南扩展。五十年代的时候,北大补充燕大未来得及修建的建筑:第一教学楼、文史楼、地空楼、化学楼、生物楼、哲学楼等都是在墨菲的设计框架下建造而成,并努力与燕大建筑风格保持一致。” 说到这里,钱立群就刹不住车了,“燕大当年的校园规划还是很有野心的,只是由于民国时期战乱频繁,燕园周围的园子也都是大地主大名人,想要购入周边的这些园子,难度很大,所以当年墨菲设计的校园效果图并不能够完全实现,建国后,咱们北大合并了燕大,才得以补全这些建筑。” “其实,燕大要不被合并,想要扩大成现在北大的规模,还是很难的,二十年代,燕大建校的时候,镜春园仍属大总统徐世昌所有,这样一来,就有些尴尬了。因为当时朗润园已经被燕大租用作为教职工住宅了,中间隔有镜春园,不能通行,必须绕道东门外来往,很不方便。所以当时,燕大方面一直想购入镜春园,曾多次跟徐家洽谈,不过因为抗战搁浅,实际上,就算不是抗战,徐家人也不想卖。” 说到这里,钱立群停顿一下,“嗯,现在朗润园也是教职工的宿舍,你们考古教研室的主任苏秉琦先生就住朗润园,还有东语系的季羡林先生也住朗润园,以后你成了宿白先生的研究生,估计没少要跑朗润园的,因为宿白先生也住朗润园,咱们很多文科教授都住朗润园,以后你有得跑了。” 苏亦笑,“那我预先祝贺钱教授入住朗润园。” 钱立群笑,“臭小子,还调侃我,想不想听燕园建筑历史了?” 苏亦做出聆听状。 他前世来过北大参观多次,却终究不是北大学子,再说后世的北大建筑物,扩建太多,燕园的校园轴线已经废掉了。 钱立群作为过来人的分享,对于苏亦来说就是一部行走的北大回忆录。 钱立群很满意他的态度,继续说,“校园的扩建虽然部分采用了墨菲最初的设计,但难免受到当时校园规划理念和设计者个人思想的影响。建国初期以莫斯科大学为代表的苏联大学建设模式深深影响了全国高校的建设。北大新建的南部宿舍区基本采用典型的苏联网格型设计模式。” 似乎对于苏联大学的建筑模式,钱立群并不是那么喜欢,“不过,建筑风格,跟燕园原有建筑物也算是一脉相传,尤其是,52年的时候,清北,燕大三校建委会主任就是古建筑专家梁思成先生,所有咱们北大新建的仿古建筑,在艺术价值上并不比墨菲的差,实际上,燕园的设计建造,世人多熟知墨菲,却往往忽略了还有一个重要的人物——吕彦直。” 说到,吕彦直,钱立群惋惜道,“吕彦直,民国时期的建筑大师,被称为咱们中国近现代建筑的奠基人,很有才华,跟梁先生一样,都是在中国近代建筑史重要的人物。奈何,英年早逝,当年他给墨菲当助手,参与了燕园校舍的规划、设计,做了大量的工作,不过,让他名声大噪的还是设计建造了中山陵,嗯,跑题了。” 如果去参观过中山陵,就能够感受到吕彦直的设计有多让人惊艳了。 对于吕彦直,苏亦也充满惋惜之情,“天妒英才。” 钱立群望着他笑了笑,意味深长,继续说,“58年,陆平校长开始主持了北大的规划方案,直接把东门确定为了新北大的主入口。此外,除了传统东西主轴线外,沿着图书馆、文史楼、哲学楼、再向东直通东大门的轴线成为新的轴线。以后,你要在燕园迷路,直接按照这几条轴线来参考,应该是不会错的。” 苏亦听完后,感慨,“没想到,老钱你对建筑风格还挺了解的啊,普通人估计不会关注这一点。” 钱立群哈哈,“不怕告诉你,我以前的理想就是成为一名像梁先生的那样的古建筑专家,奈何,读了中文系。” 苏亦笑,“中文系挺好的呀。” 钱立群摇头,“学科,没有好坏之分,只有喜欢与否,不过你小子就幸运了,你学的是考古,日后肯定没少跟古建筑物打交道,说不定你一会复试就会被问到这个方面的知识,你小子可不能怂啊,据我所知,宿白先生对石窟寺,佛教建筑方面都有深厚的研究,你小子既然敢报考宿白先生的研究生,我就不信你对古建筑什么都不了解,所以你就不要在我的面前藏拙了。” 苏亦哈哈大笑,然后朝钱立群竖起大拇指,“不愧是老大哥,洞察秋毫。” 钱立群把苏亦领到文史楼后,并没有离开,而是坚持把苏亦领导签到处。 苏亦一再推迟,钱教授说,“忠人之事,受人之托,你小子不要客气了,没耽搁几步路,我跟陈飞不一样,我们中文系复试点也在文史楼,不需要多跑冤枉路。” 苏亦心想也对,就不再坚持。 北大的文科类专业院系复试地点基本上都是紧挨一起的,这年头,就算是北大这样的文科巨无霸高校,文科专业其实没有多少人,甚至,现在北大的在校生也就是几百人而已,跟后期的上万人规模千差万别,北大正式恢复后世规模,还得等到周培源院士到任当校长以后。 自古文史不分家,嗯,还有一个哲学系,文史哲三个难兄难弟,日后都挤一起。 现在,只有文史两大院系在文史楼,哲学系有单独的哲学楼。 钱立群是一个很细心的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不是说说,不仅把苏亦送到文史楼,还直接把苏亦领到历史系签到处。 直到这时,钱立群才拍了拍他的肩膀,“接下来,就只能够靠你自己了!” 第7章 来自敦煌的马同学 因为历史系签到处在二楼,苏亦只能单独行动。 苏亦赶到签到处的时候,这边已经有三个人等在这里。 两男一女,光看年纪都跟陈飞钱立群差不多,这种情况之下,苏亦的存在就越发的鹤立鸡群。 结果一靠近签到桌,就看到有人朝着他招手。 是黄莺歌! 这姑娘很热情,“小师兄,这里!” 她这一出声,就越发衬托苏亦的特殊。 “这小孩谁啊?”签到处的学生,忍不住好奇。 黄莺歌小声解释,“苏亦,不出意外的话,他就是咱们北大年纪最小的研究生,没有之一。” “原来是他啊!” 众人恍然,然后开始打量着迎面走过来的苏亦。 五五分,黑眼睛,白衬衫,搭配着灰色的西裤,擦得锃亮的头层皮皮鞋,如果不去观看那充满稚气的脸颊的话,活脱脱一个大人模样。 只是那种脸太过于稚嫩了,让无法忽略他的年纪。 苏亦走过去,“好巧,学姐,又见面,你怎么在这里?” 黄莺歌解释,“跟昨天一样,人手不够,都是被老师喊过来帮忙的。” 苏亦恍然,“学姐辛苦了。” “又笑话我。”黄莺歌露出好看的杏眼白了一眼,接着解释,“小师兄你们考古专业是单独复试的,在考古教研室那边,一会等人到齐了,我让考古专业的同学带你们过去。” 北大考古专业虽然现在被归入历史系,却有很强的独立性,谁让考古专业从成立开始就有着自己的独立血统。 北大考古专业可以追随到1922年的北大国学门,直到52年,新中国的院系大合并,原北大、清华、燕大三校的考古专业合并在一起组成了新的北大考古专业并且归入了历史系。 嗯,到了54年的时候,新中国学习苏联教学经验,考古专业又改名了。 改为历史专业考古专门化,直到57年才改回来考古专业。 北大考古专业,几经易名,直到83年,考古专业才正式脱离历史系,独立建系。 实际上,不管怎么改名,人还是那些人,新中国的考古学学科血统的传承,始终是一脉相承,而,所谓的改名,更多是一种行政手段,而非学术范畴。 对黄莺歌口中的考古专业单独复试的话,苏亦并没有什么异议。 生怕苏亦着急,黄莺歌又解释,“这一次,咱们历史系的研究生参加复试的人,只有八个人,结果,你们考古专业就占了五个,其他专业的老师,可都羡慕的很。” 苏亦哭笑不得,这个哪里是什么值得羡慕的事情啊,录取名额有限的情况之下,报考的人多,就意味着竞争大。 被刷掉的可能性极大,尤其是苏亦本身硬件条件还是最差的。 这话,还真没有说错,他不仅大学没有上过,连高中也没上过,初中同等学历报考的北大研究生,要是不能在复试中逆袭,被刷掉的可能性极大。 这种想法,也不只有苏亦一个人有,其他人也有,恢复高考的第一次招收研究生,尤其是北大这样的文科巨无霸,谁也没有信心稳上。 除了苏亦之外,还有剩下最后一人没有签到。 七点二十分的时候,最后一个考生也赶到了。 嗯,一个姑娘,一个年纪比黄莺歌还大的姑娘,叫许婉韵。 签到后,就跟大家落落大方的做自我介绍,然后,还对着苏亦笑,“你就是苏亦,传说中的少年天才,百闻不如一见啊。” 好白! 这是苏亦见到许婉韵的第一个念头。 尽管打扮跟这个时代的女性差不多,但白皙的皮肤,却很容易让她在人群里脱颖而出。 吴侬软语的声音,很有地域识别性,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魔都来的大姑娘了。 对于这样的许婉韵,苏亦也只能报之以笑。 自此,苏亦,马世昌、姚华山、黄妘萍、许婉韵这五个78级历史系考古专业参加研究生复试的考生,悉数到齐。 如果不出意外,这四人就是自己未来在北大考古专业的同窗好友了。 嗯,前提是自己能够通过复试,不被刷掉。 此刻,距离复试的时间还早。 他们五人都差不多提前一个小时赶到复试教室,大家的空余时间比较多,大家也都做了简单的介绍。 首先是马世昌。 马世昌说,“本人马世昌,来自于敦煌。” 黄妘萍笑,“马同学,这个开场白,有点简短啊。” 面对黄妘萍的话,老马露出饱含岁月的笑,似乎一切在不言中。 来之前,苏亦就听说过马世昌,对方来自于敦煌没错,然而,人家本科就是北大考古专业毕业的,只是毕业被分配到敦煌文物所。 嗯,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樊锦诗樊先生的同班同学。 如果读过樊先生的口述自传,那么对于这位跟樊先生同样被分配到敦煌又再次考回北大的同班同学,应该就记忆深刻了。 好巧,前世,苏亦不仅看过樊锦诗的自传,还有幸见过樊锦诗先生,所以,马同学也是继钱教授之后,第二个从书本里走出来的人。 马世昌的资料,苏亦不陌生,师从宿白先生,正儿八经的亲传弟子,研究的方向也是佛教考古,能够出现在复试现场,就跟内定的名额差不多。 北大的传统,尤为喜欢自家的本科生,苏亦三战北大文博进入复试的时候,被刷掉的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他不是北大本科。 所以对于北大的复试,苏亦是有心理阴影的。 对于马世昌这个北大考古嫡传弟子,苏亦想不出对方有任何被刷掉的理由。 实际上,马世昌也不会刷掉,也正是因为这场考研,他从遥远的敦煌离开,毕业之后,也顺利留校,执教北大。 在很多北大考古专业的学生回忆录之中,都会有这样一幕。 那一年,宿先生65岁,马老师48岁,每次宿先生上课时马老师都来听课,替宿先生擦黑板,端茶倒水。 所以苏亦觉得以自己单薄的履历来说,在场的五人,真的有一个被刷掉的话,自己的概率最大。 当然,苏亦也不是没有自己的优势。 领先半个世纪的学识与眼光,随便拎出来一个知识点就是考古领域的重大发现,就算不靠作弊,以自己前世三战北大文博的扎实基础知识来说,不觉得自己的专业知识会逊色于在场的任何人。 然而,考研复试可操作的空间太大,这里面导师的权利又太大。 一场复试展露出来的学识,就算足够的惊艳,导师不要你也枉然。 第8章 北大嫡系 有了马世昌的抛砖引玉。 接下来,黄妘萍三人的介绍也就顺理成章。 黄妘萍说,“老马是从大西北来的,我相反,来自大西南,现在在川博工作。” 川博? 也不简单了。 省级博物馆,日后,基本上都名校生的自留地了。 然后就是许婉韵,“我也是博物馆系统的,上博。” 就剩下姚华山了。 许婉韵说,“老姚来自陕西?” 马世昌好奇,“小许认识老姚?” 许婉韵不认识,“猜的,华山就在陕西,我认识的人中名字后缀有华山两字的,基本上都是陕西人。” 姚华山说,“误会,我是河南人,不过63年从兰大历史系毕业后,就被分配到西安文物局,也算是半个陕西人了。主要从事考古发掘和研究,所以这次有机会就报考了宿先生的研究生。” 这就尴尬了。 许婉韵说,“你要是叫嵩山就好了。” 姚华山哑然失笑。 众人也笑。 最后,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苏亦的身上。 苏亦很淡定,“我是广东人,今年刚从新会一中初中部毕业,往后,还希望各位兄长姐姐多多关照。” 姚华山下意识道,“新会一中,初中部?” 噗嗤! 许婉韵跟黄妘萍两个姑娘忍俊不禁。 马世昌跟姚华山则无奈摇头。 这人跟人啊。 就是没得比。 最好也不要比。 …… 众人的闲谈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众人就看到一个中年教师朝着他们走来。 马世昌率先跟对方打招呼,“俞老师,早啊。” 中年教师,点了点头,喊了声小马,便对众人说,“复试马上要开始了,各位考生去隔壁的教室候场,一会,点到名字的同学进入教室复试。” 等众人被助教带到隔壁的房间,马世昌才解释,“俞韦朝老师是苏先生的高足,留校后,负责本科生的秦汉考古方面的授课,在战国秦汉考古学方面,有很高的造诣。” 俞韦朝? 看着消失在门口的消瘦声音,苏亦再次感慨,又是一个从书本上走出来的人物。 而且还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就算不是考古科班出身的,只要是稍微对近现代中国考古学有过了解的人,俞韦朝就是一个绕不开的大佬级人物。 日后的历博馆长。(历博也就是现在的国博前身) 而马世昌口中的苏先生,自然就是北大考古专业的负责人苏秉琦先生,也被后人称为“苏公”,日后考古界能够有如此称谓的前辈,仅此一人。 前世,三战北大文博,苏亦对北大考古系的老师以及具有北大北京的考古界名人,基本上都会有一个大致的了解。 也没少看过他们的人物传记。 名人轶事永远都是枯燥的学术论文最好的调味品。 这位俞老师,在考古界,属于争议比较大的一类,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会来事。 甚至,日后他出走北大,在考古学界,也造成不小的震动。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很快,就有助教老师过来通知,“复试开始了,马世昌第一个,姚华山做好准备。” 也不知道人数太少,还是其他原因,这次研究生复试跟后世不一样,甚至没有笔试环节。 甚至面试没有采取抽签方式,所以马世昌被第一个抽中大家都有点意外。 “老马,加油!” 苏亦第一个站起来,拥抱。 这种热烈的方式,倒是让马世昌一愣,随即展颜一笑,“加油!” 有了苏亦这一出,姚华山也只能够有样学样,黄妘萍许婉韵俩女有些矜持,所以也只是握手说加油。 等马世昌离开后,姚华山感慨,“老马这个北大嫡系,待遇就是不一样。” 许婉韵笑,“这么说,姚华山你的待遇也是可以的呀,都排第二了,比我们仨都强。” 姚华山,“你可别笑话我了。我这履历,不值一提。” 黄妘萍搭腔,“姚华山,你可别自谦,在考古,尤其是田野考古方面,男人比女人拥有的优势不是一点点,而且,你从兰大分配文物局后,从事的也是考古发掘工作,履历比我们都强。” 许婉韵点了点,表示认同,又望向苏亦,“小天才,你认为呢。” 苏亦装傻,“我还小。” 许婉韵啐了一口,“小滑头。” 苏亦不争辩,只是笑,但他能够感受到姚华山的焦虑。 马世昌跟姚华山,年纪相仿,是同一个年代的人,有着相同的人生经历,上过山下过乡,读过大学考过研究,而且还是同行,现在又报考同一个导师。 他俩之间的竞争更大。 同样,马世昌这个北大嫡系给姚华山的压迫感更强。 这次三个参与复试的考试,苏亦的年纪太小了。 小,就意味着拥有无限的可能。意味着,他是一块还未经过雕琢的璞玉。 也意味着北大的师长会给对方更大的宽容,但姚华山不一样。 他跟马世昌太像了。 却没有马世昌的北大嫡系背景。 所以等待的过程,对于姚华山来说,则是煎熬的。 这种煎熬不仅姚华山有,许婉韵也有,她又忍不住挑起话题,“大家觉得,老马能不能通过复试呀?” 姚华山苦笑,“老马,是北大嫡系,啥都不缺,而且你们不知道当初他被分配到敦煌,是一种奉献,也是一种牺牲,某种程度来说是北大师长对他的亏欠,如果不是北大把他分配到敦煌,老马也不需要在敦煌承受那么多苦难。我在兰大上过学,去过敦煌,敦煌这两个字挺起来很美,全世界闻名,然而,敦煌的条件也是真的差。” “老马在敦煌一待就是十多年,把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奉献给敦煌,十年如一日的研究敦煌石窟寺,要论国内考古界谁对敦煌石窟寺最有研究,那老马肯定排在前列,已经算是敦煌石窟寺研究的权威专家了。” 说到这里,姚华山停顿一下,“老马,师从宿白先生,在佛教考古方面一脉相承,根正苗红,如今他再次考回北大,不管是苏先生,还是宿先生,都没有拒绝的理由,尤其是现在全国上下都要培养接班人,国家也要求大力培养研究生,老马的这样的人才,要是不通过复试,谁能呀。” 特殊年代过去以后,一切都走向正轨,高校亦如此。国家都开始要求大家坐下来搞学问,带研究生。可是想要带研究生哪里有那么容易了,特殊年代,连正式招收的大学生都没有,何来的研究生,这完全就是一个断层,所以从中央到北大都要抓紧时间培养接班人,多招研究生。 然而,研究生真的不是想招就可以招,因为很多年都没有大学生,甚至连高中生都没有,真要说,初中生就是主力。 这种情况之下,马世昌确实没有被拒绝的道理。 更不要说,对方本身就很优秀。 听了姚华山一席话,众人一阵默然。 第9章 小八卦 显然,姚华山对马世昌的履历,并不陌生。 同样,苏亦也不陌生,前世,他读过樊锦诗先生的传记,知道马世昌是如何被分配到敦煌的。 62年,宿白先生带领着北大考古专业的四名学生在敦煌实习,其中就包括樊锦诗跟马世昌。 正是,这一年,周总理批示拨出巨款,启动敦煌莫高窟南区危崖加固工程。 为了配合62-66年的大规模加固工程,需要在窟前进行考古遗迹的发掘清理。 当时,敦煌文物所并没有专业考古人员,不具备发掘能力,时任,敦煌文物所所长的常书鸿先生便向正在带队老师宿白先生提出,希望北大可以推荐四名参加实习的学生留在敦煌工作。 当时,敦煌缺人,所以到敦煌实习的北大四名考古专业的学生都想留。 奈何,敦煌的条件太过恶劣了。 想要留住四名北大学生,几乎不可能。 最终也只有樊锦诗跟马世昌两人留在敦煌。 可就算如此,他俩也不是很乐意。 没法子,敦煌的条件太苦了。 为了给他俩做思想工作,苏秉琦先生都要亲自出面谈话了。 北大的学生呀,不管过去现在未来,一如既往的牛。 却甘愿扎根祖国的大西北,为了拯救敦煌的文物奉献出自己的大好青春年华。 这样的学生,这样的品质,这样的人才,北大怎么可能不要。 所以马世昌通过复试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实际上,马世昌不仅通过复试,读完研究生后,还留任北大考古系,成为着名的佛教考古专家,一生都在从事中国佛教考古的教学与研究。 主要研究领域始终是中国石窟寺考古,敦煌文书,佛经版本校堪等。 马世昌直到13年才因病去世。 只要对北大考古系有过了解,甚至,更深入一点去研究佛教考古的话,就会发现老马同志是一个很难跨越过去的人物。 所以苏亦根本不担心老马的命运。 不要说老马,眼前的姚华山跟黄妘萍,他们的命运苏亦也不担心,因为他俩跟老马一样,都留校北大。 苏亦备考北大文博的时候,就在官网师资队伍里面找得到他们的名字。 唯一,不确定的就是许婉韵。 这个来自于上博的魔都姑娘,是否被录取,不得而知。 因为前世,北大考古文博学院好像就没有这一号人物。 现场,唯一的变数,就是他跟许婉韵了。 苏亦望向对方的时候,目光中多少有那么一丝同病相怜的哀叹。 却不曾想,被心思细腻的许婉韵捕捉到了,后者嘴角噙着笑,“小天才,担心了?” 苏亦也不隐藏,“确实。” 许婉韵笑,“我是有内部消息,不出意外的话,咱们都会被录取的,尤其是你这样的天才少年,可是国家重点需要的人才,北大肯定不会错过的,不然,有违师道了。” 苏亦扶额,“姐,慎言。” 许婉韵娇笑不已,却不再调侃苏亦,“其实,研究生考试就是一个双选的过程,你在选导师,导师也在选择你。姐姐给你讲个故事,缓解一下你的压力。” 敢报考北大的学生,就没有一个是简单的人物。 要不是有着必胜的把握,是不会轻易拿着自己的前途来赌明天的。 甚至,某些时候,就算是北大的师长,遇到心仪的学生,也会动员对方报考自己的研究生。 也不需要苏亦同意,许婉韵就开始自己的故事,“刚才的俞韦朝老师,知道?当年,他从北大毕业后,就被分配到考古所,结果就被苏先生动员回北大读研究生了,一起被动员回来的还有张忠培张老师,他俩都是苏先生的高足,也都是被苏先生动员回北大读副博士研究生的,嗯,以前的副博士,就相当于我们现在的硕士。” 说到这里,她还笑着说,“跟你说一个小八卦,相传当初为了这事,夏老可是气坏了。” “夏老?夏鼐先生?”姚华山忍不住出声。 显然,喜欢听八卦也不仅苏亦一个。 许婉韵点头,“是的,苏先生是考古所的人,只不过北大组建考古教研室时,被聘请过来的,所以苏先生太清楚考古所跟北大两者是啥情况了。要跟考古所抢人才,苏先生连夏老的墙角都敢撬,而且一点都不心慈手软,然后等夏老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夏老都拦不住?”姚华山问。 许婉韵解释,“夏老很忙的,考古所的事情太多,夏老也喜欢亲力亲为,长年累月在考古现场奔波,苏先生又是考古所的老人,要挖起墙角,操作空间太大了。而且,你们知道苏先生当年是怎么说动俞老师跟张忠培老师俩人放弃考古所而选择北大读研的吗?” 众人摇头。 许婉韵公布答案,“免试!” 免试? 这就牛掰了。 连研究生考试都不需要,直接面试。 果然是大杀器。 而且这个面试就是走流程。 比后世推免生都牛掰。 就算推免生都需要复试的呢。 也就只要这样的牛人才有这样的特殊待遇了。 要知道,不管是俞韦朝还有张忠培,都是考古界的大牛。 日后,一位是历博馆长,一位是故宫院长,都是大名鼎鼎的业内牛人。 说到这里,这姑娘哈哈,此地无银三百两道,“都是相传啊,以讹传讹当不得真,我也是为了宽慰咱们的小天才,出了这个门,我啥也不认。” 姚华山跟黄妘萍对视一笑。 苏亦却有些好奇,“婉韵姐,你咋知道那么多呀?” 许婉韵嫣然一笑,“你猜?” 苏亦还没猜出个所以然来,马世昌就回来了。 看得出来,老马的情绪有些激动,双眼红润,显然是哭过了。 黄妘萍问,“还好?” 马世昌点头,“还好,就是多年不见诸位师长,甚是想念,有些感触,让诸位见笑了,至于复试内容,我就不便跟诸位详谈,毕竟刚才跟诸位师长有约在先。” 苏亦也不期待老马回漏题,这年头的复试,就算真的漏题了也没用。 因为面试环节压根就没有问题。(再说,漏题的危害,参考人大的法学院就知道。) 寒暄过后,轮到姚华山出门。 之前的加油场景,再次上演。 马世昌打完招呼后,也去隔壁的教室等候,并没有跟苏亦他们待一起。 现场就剩下苏亦跟黄妘萍许婉韵俩女。 这个时候,许婉韵的八卦之心再起,望着苏亦,笑,“想不想知道老姚的八卦呀?” 苏亦说,“可以不想吗?” 许婉韵,“不,你想。” 苏亦放弃挣扎,“洗耳恭听。” 黄妘萍保持队形,“洗耳恭听。” 有八卦不听是傻子。 再说,这种的八卦,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不听白不听。 苏亦也想知道一本正经的姚华山同学,还有什么新鲜出炉的八卦。 第10章 我的偶像梁思永 许婉韵笑,“其实也没啥八卦,老姚可是他们单位考古部门的技术骨干,特殊年代过去了,国家百废待兴,考古行业也是如此,尤其是陕西,一直都是咱们国家的考古名区重镇,考古发掘的任务一直都很重,老姚又正处于当打之年,他一跑,他们单位就损失一员虎将,单位领导当然不乐意了,差一点,就不让他报考。” 黄妘萍说,“我们单位也不鼓励我报考,单位缺人,担心我考上北大了,就不会回去了。” 许婉韵道,“能够来首都,谁还愿意回地方去,所以老姚,一旦考上北大,对于他们单位来说,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苏亦说,“这个比喻夸张了。” 许婉韵摇头,“不夸张,老姚学历不错,能力也强,正直当打之年,如果留在他们单位,不出意外的话,干到一把手再退休一点问题都没有,奈何,他志不在此。” 苏亦对此表示认同。 “比这个夸张的还有,以前我们知青点的知青,考上了大学,老婆生怕他一旦上学,就会抛妻弃子,所以打死都不愿意对方离开。” 对于现实,黄妘萍比苏亦更有感触,“北大啊,多少学子梦寐以求的圣地,这一辈子,能够在里面读书,谁舍得错过,而且,不管是做学问还是从政,北大都是不错的平台。” 许婉韵望向苏亦,“是不是觉得我们成年人的世界好复杂啊?” 苏亦摇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受益匪浅。” 许婉韵笑,“我们可不是君子,而是女子。” 黄妘萍也笑,“相比较老马跟老姚,姐姐们更好奇,弟弟你为什么会选择读北大考古专业。” 苏亦也不隐瞒,“我是广东新会人,跟梁启超先生是同乡。” 黄妘萍问,“所以你的偶像是梁任公?” 苏亦摇头,“不是。” 许婉韵笑,“我猜应该是梁思永先生。” 苏亦竖起大拇指,“婉韵姐真厉害。” 许婉韵不吃这一套,“少来,咱们干考古的,谁不知道梁思永先生,又有谁能够不钦佩。” 世人皆知,梁思成。 却鲜有人知道梁思永。 如果不是考古人,顶多是因为梁门三院士而知道梁思成还有一个同为院士的弟弟——梁思永。 然而,对于考古人来说,梁思永绝不仅仅是梁思成的院士弟弟,也不仅仅是梁门三院士之一。 他甚至可以被称为之一种精神象征。 至少对于苏亦来说,是如此。 他前世,之所以喜欢考古,就是因为读了梁思永先生的传记,惋惜他的一生,进而开始关注考古,乃至于爱上了考古。 而,梁思永就是中国接受西方正规考古学训练的第一个人,也是中国近代考古学主要开拓者之一。 然而,梁思永之所以会选择考古学,完全就是梁启超的原因。 说到中国考古学,可以说的地方太多了。 一开始,中国考古学就是发端于宋代的金石学,直到19世纪后期,西方田野考古方法才开始进入中国。 一般来说,都把将瑞典学者安特生1921年,在河南渑池仰韶村的发掘作为中国考学的开端,所以,中国考古学满打满算也就100年。 1922年10月22日,万国考古学会会长瑞典皇太子阿道夫·古斯塔夫来华,北大考古学会举行欢迎会。中外考古学者济济一堂,公布了考古发掘的新成果,宣读了考古学论文。 这场欢迎会瑞典人安特生也在现场,当场宣布了周口店猿人化石研究的最新进展。 此时,安特生已经受聘于中国农商部地质调查所。 当时,梁启超就是中国考古学会会长,还做了“中国考古学之过去及将来”的演讲。 演讲的内容就不说了。 主要是述考古学跟金石学的关系以及其他,不重要。 重要的是,当时梁任公就被这帮老外刺激的不行。 要知道中华文明五千年的口号可是梁任公提出来的,有着,五千年文明史的中国,从事考古工作都是一些所谓的外国汉学家,为首的就是瑞典人安特生、法国传教士古生物学家德日进神父、曰本人鸟居龙藏等等。 他们以各种名义来华,并将考古所得的实物与资料非法运送归国。 梁任公非常的愤概与不满,一直希望国内有专门学者来做考古工作。 奈何,当时的中国根本就没有专业的考古学家,于是,梁任公也只好让自己的儿子梁思永学习这个冷僻的专业,以图振兴中国的考古事业。 梁任公对自家儿子梁思永的期待就是,“为中国民族在这一专业学问领域争以世界性声誉。” 对于这一点来说,梁思永确实做到了。 1924年,他从清华毕业之后就考入了哈佛,主攻考古学和人类学。 当年,梁思永从哈佛学成归来,加入史语所,经历了李济主持的两次殷墟发掘之后,梁思永就成为殷墟考古的领头雁。 他是第一个把西方考古的类型学带入国内的田野发掘之中的考古人。 民国初期,国内考古学领域几乎是一片空白。 而,直到1926年,李济主持山西x县西阴村仰韶文化遗址发掘,他成为第一位独立主持发掘遗址的中国学者。 也正是因为此次的考古发掘,让李济被后人称为中国考古学之父。 然而,主持考古发掘,尤其是田野考古,李济很多时候也是力不从心,没法子,他学的是人类学,对于考古学,他是半路出家,并没有受过正统的现代考古学训练,所以梁思永硕士毕业论文刚完成,就赶紧让他归国帮忙。 这也是为什么,梁思永参与两次殷墟发掘,就成为殷墟考古的领头雁的原因。 后来李济调去筹备中央历史博物馆之后,年纪轻轻的梁思永,就已经成为史语所三组考古组的实际负责人。 然而,梁思永在殷墟的田野发掘工作,取得不少的成果,却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日后,他就是因为在殷墟发掘,身体落下的病根的。 抗日战争爆发后,殷墟的发掘工作也陷入了停滞。 在李庄的时候,梁思永病发,差点就身亡。 是傅斯年电告国府高层,甚至,直接找到了常凯申校长,才特批经费治病救命。 然而,他也因为这次大病,身体不再适合主持田野发掘工作。 …… 实际上,梁思永之所以让人惋惜,更多是因为他短暂且灿烂的一生,让人动容让人尊敬。 他虽然不像吕彦直那样英年早逝,但是他的命运却更加的坎坷。 空有一身学问,却因为身体的拖累,最终累死在他一生所热爱的考古事业之中。 第11章 还来不及粉墨就要登场 后来,梁思永先生病逝的时候,苏秉琦先生曾说,“他是新中国考古的重要奠基人,实践了地层学的研究方法。他是为了不辜负他父亲和师兄们的嘱托和期望,在日夜关切和组织野外工作与室内研究工作中,拼命干而累死的。和他哥哥梁思成的治学态度一样,求真务实,真是个好人,很值得尊重。” 苏秉琦先生也认为梁思永是累死的。 他没有哥哥梁思成那么出名,也没有林徽因这样惊艳了整个中国才女伴侣,然而,实际上,每每读到梁思永的故事,苏亦也为之惋惜。 “梁思永先生要是还活着,就好了!”许婉韵说。 “是呀,先生还活着就好了。”黄妘萍也在感慨。 苏亦也感慨,“活着真好。” 他感慨梁思永也在为自己感慨,他也是在考古现场晕厥过去,一醒来,就是七十年代的中国。 在场,应该没有人比他有更深的感触了。 却不曾想,许婉韵直接按着他的额头,“小小年纪,老气横秋,别学大人说话。” 瞬间,把苏亦拉了现实。 确实,他才十五岁,在许婉韵这样一个三十多岁的明艳女子跟前,确实就是小屁孩一个。 苏亦无奈,“我这是为了梁思永先生惋惜呢,起步那么高,空有一身学问,却被时代拖累。” 二十五六岁学成归来,三十岁不到就可以成为考古发掘领队,这样的人,搁后世根本就不可能。 三十岁,差不多博士毕业,想要独立带队,想都别想。 黄妘萍说,“不要说梁思永先生这些前辈,我们又何尝不是被时代拖累的一代人呢。”确实如此,大好的青春年华都在各种运动中悄然逝去。 说着就望向苏亦,“真羡慕你。” 苏亦刚想谦虚一两句,黄妘萍就被喊走了,姚华山面试结束了。 跟老马不一样,姚华山把黄妘萍喊走,简单跟苏亦许婉韵打招呼后,很自觉去隔壁教室。 候场教室里面,就剩下苏亦跟许婉韵。 许婉韵没等苏亦开腔,就说,“黄妘萍这边,没有八卦,你别可乱打听。” 苏亦好笑,“姐,我这没要打听,不过黄妘萍姐的八卦,我多少知道一点。” “啥?”顿时,许婉韵两眼冒精光。 苏亦说,“听说的啊,黄妘萍姐之前在川博的时候,就认识吕老师了,所以这次才报考吕老师的研究生。” 许婉韵没反应过来,“这算啥八卦,很正常的啊,不认识导师,怎么会报考啊,我老马还有老姚都认识宿先生呀,就算你小子不也是一样的吗?” 苏亦咳嗽一声,“嗯,关系比较好的那种,嗨,你懂的!” 许婉韵恍然,咦了一声,又呸了一口,“臭小子,吕老师多大,黄妘萍姐又多大,你脑子里面到底想啥呢!” 28年出生的吕遵额老师现在都50岁了,就算宝刀未老,也不至于啊。 而黄妘萍也就30岁左右,两人的年纪差的着实有点大。 苏亦哈哈,“小道消息,小道消息,当不得真。” 然而,这确实不是啥小道消息。 而是确有其事,后世,北大的吕教授确实就跟黄教授结为夫妻。 是行业内,有名的老夫少妻。 这原本也没啥,毕竟经历过特殊年代冲击的人,这种情况太普遍。 然而,这一对之所以为人称道,就是因为他们是师生,而且还是北大的师生。 师生恋。 啥年代,都具有冲击力。 当然,这才开始。 这一对也没啥苗头。 所以才说是小道消息。 而且,前世,苏亦去北大蹭课的时候,这两位都已经退休了。 甚至,吕教授已经去世好几年。 所以,他是没有机会接触这两位的,对于苏亦来说,他们就是故事里的人,更多的是活着论文之中。 后来,他读研,主攻的方向是公共考古。 而吕教授的方向则是旧石器跟古人类学,而黄奶奶则是研究动物考古,方向不同。 不过,公共考古嘛,说穿了就是一个万金油的专业。 啥都涉及,啥都不精。 更多是公众打交道。 所以,考古人的八卦,他比其他人知道的更多一些。 至于,许婉韵,他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接触,苏亦猜测,这姑娘北大毕业后,应该转行了。 不然,以她的履历,还在考古行业,怎么都不会岌岌无名。 许婉韵望着苏亦,“你个臭小子,满肚子坏水,绝对没有表面上那么纯良,滑头的很,估计,你报考宿先生的研究生,目的也没有那么单纯。” 苏亦连忙摇头,“天地良心,绝对单纯,我就是喜欢古建筑,喜欢石窟寺艺术。” 许婉韵不信,“你喜欢古建筑的话,学建筑学不是更好?报考清华或许更合适你,喜欢石窟寺艺术的话,阎文儒先生更擅长,为什么非要宿先生。” 苏亦无奈,“因为宿先生这两者都擅长呀。” 许婉韵还是不信,“你还说梁思永先生是你的偶像呢,思永先生的学术成就更多是田野考古发掘方面,你要跟了宿先生,未来研究的方向会有很大的局限性的。所以,你的选择很矛盾。” 苏亦只好继续说,“不矛盾,我爷爷跟我父亲都是教美术的,不过我爷爷更加擅长书法,喜欢研究古文字,我算是耳濡目染,我爸是学国画的,对壁画也有些涉略,所以我从小也接触石窟寺的壁画,所以我报考宿先生,也是经过慎重考虑的。” 许婉韵恍然,“难怪,我还疑惑你为什么不报考苏先生的研究生呢。” 苏亦脱口而出,“苏先生今年没招研究生呀。” 许婉韵赏赐了他一个好看的大白眼,“不是苏先生不报考,而是没有合适的学生报考,今年上线的就咱们五人,黄妘萍选择吕老师,咱们四都选择宿先生,苏先生怎么收弟子呀?” 苏亦恍然。 难怪。 他刚抬头,就对上许婉韵好看的眸子,“说,你连黄妘萍姐的小道消息都知道了,那我的呢?都知道了啥?” 苏亦坦白,“黄妘萍姐的事情,是我一个兄长帮忙打听的,知道的不多,婉韵姐你的情况,真的啥都不知道。” 许婉韵玩味,“真的不知道。” 苏亦一脸诚实,“真的不知道。” 许婉韵娇笑,“好,相信你。” 说着,就起身离开位置,因为门外,黄妘萍已经开始朝着她招手了。 苏亦也站起来,给她做了一个加油手势,然后脱口而出,“fightg!” 许婉韵楞了一下,然后笑起来,离开的时候,搓了一下的脑袋,给了他一个摸头杀。 说完,转身离开。 顿时,候场教室只剩下苏亦一人。 差不多,一刻钟后,许婉韵再次出现在教室外面朝着他招手。 等了快一个小时,终于轮到他了。 不容易。 然后在许婉韵的‘fightg’声中,踏入复试教室。 还来不及粉墨就要登场了。 …… 第12章 二重证据法 一进入复试教室,苏亦一阵恍惚。 错位时空的感觉,益发的真实。 前排,都是熟悉的面孔。 苏秉琦,宿白,邹恒,俞伟朝,严闻名,吕遵额,高铭,李伯谦…… 一屋子,竟然有十几个老师,这阵仗好大。 而且都是活着的考古界大佬,北大最强考古天团。 这也是苏亦前世没法接触的当代中国最强考古阵容。 瞬间,苏亦都忍不住感慨,这个时代的北大学子好幸福。 好,哪一个时代的北大学子都很幸福。 进入教室,苏亦按照指引走上讲台,就开始鞠躬问好,“各位老、先生好。” 苏亦原本喊各位老师,结果觉得不妥,又改成了先生,结果口误之下就变成“老先生”了。 教室的老师们发出一阵轻笑。 率先说话的是,苏秉琦先生笑道,“小伙子,别紧张,虽然我们现场的老先生有几个,但年轻的先生也不少,当然,相比较你的年纪,我们确实都算是老先生了。” 苏亦尴尬,“一时口误,还望先生们不要见怪。” 也难怪,苏亦会有这一出,私底下,大家都是用先生来称呼各位有名望的师长,老师一般都是叫年轻的讲师。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去年才恢复职称评选,人太多了,教授职称根本就不够分。 不然,搁后世的北大,直接统一用教授称呼就行。 实在不行,按照前世的习惯都喊老师好也没啥,然而,这些都是活在课本里的人,喊老师,苏亦感觉太轻率了。 毕竟前世“老师”的称呼已经烂大街。 苏秉琦先生也不为难他,脸色和蔼,“先自我介绍一下,比如你的年龄,家乡,学龄,以及为什么会报考咱们考古学之类的,当然,也包括你的学识。但坦率的来说,在场的诸位老师,对你的自身更加好奇,所以希望你一会可以满足诸位老师的期待。” 生怕苏亦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苏先生还刻意指点他自我介绍的要点。 有了苏秉琦先生的铺垫以及引导,苏亦接下来的话,就没有那么突兀了。 苏亦说,“学生今年15周岁,来自于广东新会,跟梁任公是同乡,自小深受其故事影响,喜欢史学,所以小时候在祖父启蒙之下,读了《二十四史》,不过没能精读,之所以报考考古学,则是受到梁思永先生的影响。” 众人恍然。 苏先生问,“那除了《二十四史》之外,还读过什么书呢?” 苏亦答,“顾颉刚的《古史辨》,还有王国维先生的一些着作,关于甲骨文的《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续考》、《殷周制度论》、《殷虚卜辞中所见地名考》、《殷礼徵文》以及《古史新证》等,也读过,但也不太懂。” 苏秉琦先生一听,笑了,“你不用太谦虚,很多人在你这个年纪,王国维先生是干什么的,兴许都不知道呢,你能够读已经不错了,里面的内容一时半会儿读不懂也正常。” 还别说,确实很多人都不知道王国维是干啥的。 “不过你竟然读了《古史辨》也读了王国维先生的着作,那应该知道他们俩位大家的关于古史的学术观点?” 苏亦点头,“大致知道一些,顾颉刚等人提出‘层累地造成的中国古史’学说创立古史辨派。而王国维则提出了二重证据法。” 苏先生点头,“看得出来,确实做了些准备,那你觉得这两种方式有何优缺点呢,对于咱们现代考古学来说,又有不足?” 要是搁考研真题,这道就是论述题,300分的卷起码50分。 按照回答论述题的步骤来说,就必须说明它们的概念,再说优缺点,然后再解释通过对比,继续举列子。 挥挥洒洒下来,估计八百多字,差不多一篇高考作文了。 但,苏亦不想说这些废话,“古史辨派对于中国史学研究来说,是一个革新,完全颠覆旧有的史学研究,疑古、辨伪、求真。同样适用于现在的史学研究,但,其中的缺陷也是显而易见的,他研究古史的材料,只限于古籍,而未考虑到考古实物。这就使他的研究方法受到了局限。这一点来说,王国维先生的二重证据法是把发掘的出土文物和史书的记载相互验证。更加贴近现代考古学,当然,二重证据法的不足,也是显而易见的,发展到现在考古学,必然就是多重证据法了。” 听到他的话,苏先生笑了,“你的回答过分简练,偏向口语化,但大致表达清楚,而且看得出来,你自己挺有想法的,那跟我们阐述,你的多重证据法!” 苏亦差点就要拍着脑门了,多重证据法,后世,很常见的说法啊,咋就成我的了? 不过这个时候,也不是纠结的时候。 现在的场合看似闲聊,实则考核。 不然,真要闲聊,私底下聊就可以,何至于把北大最强考古天团都拉出来陪聊呢。 苏亦继续答,“二重证据法是20世纪文史研究方法论上的重大革新,但也有其时代局限性。第一、二重证据法后来过分追求实证、证而不疏,所以需要三重证据法的跨文化阐释演变!” 苏亦刚说完,就被打断了,“证而不疏?你不认同傅斯年的观点?” 是俞老师。 如果是一般人,可能会有点懵逼。 这都是啥跟啥啊。 好在。 苏亦没有那么一般。 傅大炮曾说过,“我们存而不补,这是我们对于材料的态度;我们证而不疏,这是处置材料的手段。材料之内使他发现无遗,材料之外我们一点也不越过去之说。” 这是很着名的言论。 简单来说,就是按照材料说话,不要去过度解读。 胡适也说过类似于的话,“有几分证据说几分话,有七分证据不说八分话。”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有傅斯年的名言,“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 也是民国主流的史学观之一。 苏亦直接摇头,“不认同,考古人,有时候,还是需要一点想象力的。” 噗嗤! 后面就有老师笑出来了。 甚至还有人朝着他竖起大拇指。 至始至终没说话的宿先生,也忍不住道,“看来,你很认同苏主任的观点嘛!” 因为苏秉琦先生有一个观念就是田野发掘要敢于想象。 田野发掘的范围太广泛了,没点想象力,光瞎挖,是没有方向的。 面对着史料,也要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带着目标去发掘,不然,很难挖出来自己想要东西。 这跟傅斯年有几分材料说几分话观点还是不太一样的。 苏先生当即笑出声来,“本家的娃,一脉相承。” 说着,补充道,“我都后悔今年没带研究生了。”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宿先生笑笑,不搭腔,其他人就更不会插话了。 大佬们的调侃,谁敢乱来。 好在宿先生也不想晾着苏亦,“你继续阐述你的三重证据法。” “三重证据法,其实就是需要重视出土文献,不能够局限于出土文物。”苏亦说。 又有老师提问了,是高铭老师。 着名的古文字专家。 他问,“你这个说法,有点类似于陈寅恪先生的提法嘛,只不过是把在二重证据法的基础上,将出土文物又分为两部分——出土器物跟出土文献罢了。” 在场的都是千年的老狐狸,苏亦哪敢在他们面前演聊斋,不然,被纠错,就尴尬了。 第13章 君子行 高铭老师的总结基本不差。 这是饶宗颐的三重证据法,也是最贴近王国维先生的二重证据法。 能够提出三重证据法的人,在学术界肯定拥有相当高的声望。 饶宗颐本身就是享誉海内外的学界泰斗,跟钱钟书,季羡林齐名的存在。 在大陆不出名,那是因为对方49年的时候就已经移居香港。 除此之外,还有黄现璠版本的,甚至还有徐中舒版本(徐中舒是王国维和梁启超的弟子,后来的《汉语大字典》和《甲骨文字典》主编。) 徐中舒三重证据法是在二重证据法的基础上,运用边裔的少数民族,包括民族史、民族学、民俗学、人类学史料研究先秦史。 这个版本更加广泛一些,也是后世普遍采用的方式,却已经超出王国维先生的二重证据法了。 完全属于交叉学科范畴。 甚至,还可以多出来一个分支——民族考古学。 高铭老师的说法,确实概括了饶宗颐的版本。 苏亦点头,“这个版本也有缺陷,几乎是沿袭中国古代金石学的传统,仅把‘地下之新材料’[1]局限于出土文献,反映出中国文史研究的文字中心主义局限,所以我比较提倡四重证据法,可以突破文字的樊笼,而把实物和图像作为证据。” 他的话一出来。 就有人哄笑了。 因为他的四重证据法,就是在古籍、出土器物以及出土文献的基础上,再加上图像。 妥妥的高科技运用法。 因为图像就必须涉及到摄影。 这属于科技水平的局限。 不是前人傻。 当然,这里面的图像,不仅仅是包括出土器物与文献,也包括发掘点周边的地形地貌,以及墓葬形式墓型制式,只要能够拍摄的,都算。 坐在他的旁边的吕遵额教授,笑,“高铭,咱们的苏亦同学,这是挑战你的领域呢。” 苏亦无奈,吕教授,你都五十岁的人了,你那么皮,你家黄奶奶知道吗? 高铭不上套,“吕老师,别挑事啊,虽然我主要研究古文字学,也看重文献对考古学的重要性,但我的根基是在考古学,文献也只是辅助作用,而非主要作用,毕竟咱们是搞考古学的,而非文献学。” 这个时候,苏先生说,“看来,高铭老师对苏亦同学挺感兴趣的,那你们先聊聊。” 高铭说,“我比较好奇苏亦同学的文献功底,你刚才说读过《二十四史》对。” 苏亦点头。 高铭问,“那四书五经呢?” 苏亦答,“也读过,但读不精。” 众人笑。 “读不精,都成你的口头禅了,不过我也不让你背,我说一段,你说出出自哪本书哪篇文章即可。可以吗?” 苏亦当然不会拒绝,他也没有拒绝的机会啊。 高铭脱口而出,“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 吓! 还以为多难呢。 “《礼记·大学》!” 这道题苏亦会。 高铭继续拷问。 “六年春,王正月,王人子突救卫。夏六月,卫侯朔入于卫。秋,公至自伐卫。螟。冬,齐人来归卫俘。” 说完,他说,“这道题有点难,你可以不会。” 苏亦下意识说,“不,我会!” 噗嗤! 教室顿时多出来一阵娇笑。 在偌大的北大考古男天团里面,显得有位突兀。 苏亦循着笑声,抬头,惊鸿一瞥。 差点把他吓得掉头走。 熟人。 飘逸的长发,翠花的长裙,好看的脸颊,促狭的笑容。 这不是未名湖畔的英语系小姐姐吗? 她走错教室了? 好,先不管她。 答题先。 苏亦一脸抱歉望向高教授,“《左传》-庄公六年!” 高教授不在意,“基本功可以了。” 他刚才之所说有点难,主要还是在于《春秋》的定义。 《春秋》太薄了,所以后人添加了《春秋三传》 《左传》也称《春秋·左传》,如果不读过《左传》,刚才那话肯定是懵逼。 他考究的是苏亦读文献的广度。 所以看得出来,他对于苏亦的基本功的认可。 结果没有想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有人在。 这不,高铭认可的话还没说出来,吕遵额教授就忍不住说,“苏亦同学可以啊,记忆力不错,不过刚才主要是高老师背,你猜,有点取巧,要不,一会你背几段,让高铭老师猜猜如何!” 瞬间,高铭的脸色精彩的要命,其他的老师也乐得看热闹。 苏亦亦是无奈,这是让自己跟高铭老师pk啊。 吕教授,你过分了啊。 然而,论背书,苏亦还真不怂,但他也不能挑衅高铭老师,只好求助似看向苏秉琦先生。 这时,本家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苏秉琦先生笑容不变,“让高老师猜就不必了,不过你可以背几段让我们猜猜。” “好的,那么我背几段。”苏亦大松一口气,然后开始背,“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噗嗤! 这一次不止英语系小姐姐笑了,其他老师也忍不住笑起来。 吕遵额第一个不认同,“苏亦同学,你这是作弊啊。” 苏亦确实是在作弊了。 没法子,完全就是脱口而出。 因为隔壁清华的校训“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就是出自于《周易》的象辞“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与“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然而,苏亦也不是说说而已。 要知道清华校训的来源是有典故的。 因为清华是以庚子赔款为基础开办的留美预备学校,当时许多有识之士在认识到应该向西方学习科学、民主的同时,不忘立足本土培养爱国建国治国之才。 梁任公为了劝诫留美学子,曾说过:“清华学生除研究西学外,当研究国学;盖国学为立国之本,建功立业,尤非国学不为功。” 1914年11月5日他到清华作了以“君子”为题的演讲,以《周易》的象辞“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激励学子。 梁启超慷慨激昂的演讲深深激励了清华学子,后来“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就成为清华校训。 不过,新中国成立后,高校一度不提校训,清华校训也是九十年代校友提议才恢复的。 就好像北大,就一直没有校训。 当然,这是后话。 不管这个时候,清华有没有校训,大家都默认“自强不息,厚德载物”是清华的校训。 这种情况之下,稍微对清华有点了解的人,就知道苏亦这话的来源。 也难怪,吕教授会说他是作弊。 然而,他不认,苏秉琦先生却认了,“我倒是觉得苏亦同学是发自以本心,之前他就说过自小受梁任公故事影响,那么率先背这段话也不足为奇,同样,这话也紧扣主题,高铭老师刚才就四书五经考问,吕遵额老师你也说过让苏亦背诵,而这句话又是出自于《周易·象传》,《周易》为六经之首,他率先背诵亦是正常,当然,如果还可以背诵其他段落就更好了。” 最后这话一出来,其他老师都憋着笑。 因为这话,基本上就是认为苏亦是在取巧了,只是比吕遵额的作弊更加委婉一些。 无奈,苏亦只好继续背,“潜龙勿用,阳在下也。见龙在田,德施普也。终日乾乾,反复道也。或跃在渊,进无咎也。飞龙在天,大人造也。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用九,天德不可为首也。” 这话一出来。 苏秉琦先生笑容更盛,就连吕遵额教授也不挑刺了。 刚才出考题的高铭老师,更是连连点头。 没法子,能够背出这一段,绝对算是真材实料了。 然而,苏亦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之所以会这一段,全拜金庸大大所赐,里面的段落都是武功秘籍啊。 …… 注:[1]:地下之新材料,是源于王国维提出来的二重证据法,“吾辈生于今日,幸于纸上之材料外,更得地下之新材料。由此种材料,我辈固得据以补正纸上之材料,亦得证明古书之某部分全为实录,即百家不雅训之言亦不无表示一面之事实。此二重证据法惟在今日始得为之。” 第15章 甲骨文大发现 “刚才的甲骨文拓片,并不草率,在甲骨文的研究历史上还挺重要的。”高铭解释。 “刚才邹恒老师说的没有错,刚才的甲骨文拓片就是来自于王国维先生的《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刚才的一段话是好几个甲骨文碎片拼接在一起的,而拼接者就是王国维先生。” “甲骨文的拼接难度挺大的,王国维先生对于甲骨文研究的贡献,我就不说了,主要还想说一下《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这篇文章,确切的来说,这是两篇文章,还有一篇叫做《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续考》,这两篇文章的都是王国维先生研究甲骨文的重要成果之一,明确的指出来了司马迁《史记》里面关于商王表的错误之处,也有效的反驳了疑古派对殷商史的质疑。对于殷商考古有着非常重要的指引作用,嗯,商周考古方面邹恒老师是专家,我就不献丑了。” 高铭把众人的口味给调出来之后。 就不说了。 然而,他也点出来的王国维先生的厉害之处。 很多人认识王国维,大多数通过《人间词话》人生三重境界。 何为三重境界?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然而,很少知道,在甲骨文领域里面,王国维也是牛掰到不能够再牛掰的大牛了。 王国维的两篇《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最重要的成就还不是肯定考究了商王表,弄清楚谁是谁儿子的问题。 而是无限拔高了甲骨文在史学领域的重要地位。 既反击了疑古派关于殷商史的极端观点,也打脸了崇古派对司马迁史记的盲目推崇。 实际上不需要说别的,能够纠错司马迁的《史记》那就牛得一塌糊涂了。 要知道二十四史,《史记》开始打头阵的。 实际上,王国维对于殷墟的考证,对于属于百年耻辱的国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当时,经过鸦片战争之后,国人的文化自信被蹂躏得惨不忍睹。 所以当时的史学家,拼命的证明中华文明的悠久性,重拾国人的文化自信。 尤其是梁启超先生,直接就喊出来一个中华文明五千年的口号。 这些重要性,高铭没有赘述。 当然,他的话也含蓄的表面了王国维的牛掰,却不够直白,却已经调动起来大家的好奇心。 说到王国维在甲骨文上的成就,就没有办法绕开另外一个重要的人物——罗振玉。 罗振玉,号雪堂,甲骨四堂之一,晚清着名的学者,在金石学、敦煌学上有着及其深厚的研究。 尤其是甲骨文研究,绝对是开山鼻祖般的人物。 说到罗振玉,这是一个很有争议的人物。 被后人称为民国巨匠。 在学术上硕果累累,在政治上则是臭名昭着。 主要是因为罗振玉晚年曾作为清末遗臣愚忠末代皇帝溥仪,还在满洲国担任过监察院长,尽管任期不长,但这一职位就足够成为一生的污点。 可就算如此,罗振玉可比投湖自尽的王国维幸运太多,安享晚年,寿终正寝。 罗振玉在政治上混不出啥名头,但在学界上的名头确实响当当的。 主要是罗振玉曾经在晚清学部任职,当年清政府的学部,基本上就相当于现在的教育部了。 在教育系统混的人,基本上都是学术大佬。 也正是因为这样,才给罗振玉收集甲骨文提供了便利。 其实,中国第一个发现甲骨文的并不是罗振玉,而是刘鹗。 当年,刘鹗进京拜访好友王懿荣,恰好王懿荣生病,购买的药材有恰好有一片“龙骨”,好巧不巧的是“龙骨”上竟然有刻画。 瞬间,两人对视一眼,内心一句“握草,牛逼大发了!” 因为这两人都是晚清着名的金石学家。 金石学源远流长,中国考古学就是脱胎于宋代的金石学,这两位金石学家一看到“龙骨”上的刻画,其中的惊喜不亚于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 也是又因为有了这两位的存在,甲骨文才得以发现。 当然,罗振玉研究甲骨文的故事更加曲折。 不过现场是研究生复试,不是说书现场。 所以苏亦也没有办法就这些展开,甚至,啥都不能说,只能够听着高铭教授侃侃而谈。 最恨话说到一半就不说话的人。 复试教室当中,除了北大考古专业的老师之外,其实还有其他人。 比如负责登记大一考古系新生,以及助教,甚至还有外语系负责外语口语面试的两个女老师。 嗯,秦尔雅就是其中一位。 甚至,在场的考古专业的老师,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清楚王国维先生关于商王表考证的故事,所以当高铭停止不说的时候,都有些眼巴巴地望着他。 至于他为什么突然q到邹恒老师,也跟他刚才跟秦尔雅的对话有关系。 你俩不是刚才黑我,说我是坏人吗? 哪有容易放过你。 高铭不打算给秦尔雅这个外行计较,这锅只能邹恒来背了。 邹恒一脸无奈,“老高,你这人还挺记仇的。” “既然高老师不愿意多讲,那我就来补充一下,最初发现殷墟的人,并不是王国维先生,而是,罗振玉,1908年,清末学者罗振玉经多方探求始,得知市面上被当作龙骨贩卖的甲骨出于“滨洹之小屯”,于是多次派人去那里收购甲骨,并对其上文字作了一些考释,认为小屯就是文献上所说的殷墟,至此,殷墟遗址第一次被学术界所知。 “所以王国维先生才会在罗振玉的研究基础上,整理出了商王世系表。1928年,在傅斯年大力支持下,开始对殷墟进行第一次为期18天的挖掘,总共出土800余片有字甲骨以及铜器、陶器、骨器等多种文物。1929年春,由李济主持对殷墟的正式发掘。” “到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共进行了15次科学发掘,找到了商王朝的宫殿区和王陵区,证实了《竹书纪年》关于商代晚期都邑地望的记载,使得殷墟遗址曾经是商代晚期都邑成了不可动摇的结论。” “当然,我讲这些有些跑题了。” “我对王国维先生的研究肯定没有高铭老师深入,如果大家想了解这个方面的知识,还是需要跟高铭老师交流的。” “当然,如果高铭老师太忙的话,也可以跟咱们的苏亦同学交流,看得出来,苏亦同学对王国维先生也挺有研究的。” 第16章 且,字属象形 邹恒把问题抛了出来。 高铭必须接棒,谁让他刚才q了对方呢。 “看得出来,大家对甲骨文对王国维先生都挺好奇,那么我就先抛砖引玉。” “说到甲骨文,必须要说到甲骨四堂,罗振玉、王国维、董作宾和郭末若。然而,甲骨文的发现却是刘鹗跟王懿荣。” “王懿荣是个奇人,凭借着一己之力让龙骨论斤卖变成论字卖,而且一个字就相当于当时一头猪的价格,王懿荣应该是第一个发现甲骨文价值并且大量收藏龙骨的金石学家,不过他后来投井自尽才有了后来的第一部甲骨文专着的诞生。” 高铭也没说是啥,而且问,“苏亦同学知道哪一本书吗?” 看似闲聊实则考题。 苏亦作答,“应该是刘鹗编撰的《铁云藏龟》。” 高铭又问,“看过吗?” 苏亦点头,“读过,但读不精。” 这一出来,众人又笑。 高铭也笑,“简单跟大家说说《铁云藏龟》。” 实际上,苏亦没读过,但前世备考,了解过《铁云藏龟》,这玩意就相当于一到名词解释的10分题。 苏亦答的也简单,“《铁云藏龟》是清代甲骨学着作,也是中国第一部着录甲骨文材料的专书……《铁云藏龟》的出现直接将甲骨文从古董,变成研究历史的资料。” 标准的名词解释的写法。 一两百字,苏亦脱口而出。 高铭也不意外他的答案,而是说,“甲骨文的两个发现者,王懿荣跟刘鹗下场都不算太好,王懿荣是投井自杀,刘鹗则是悲愤而死,同样,王国维先生也是投湖自尽,我们的前辈为了甲骨文这个中华文明的瑰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们这些后辈自当继承。” 实际上,高铭也只是感慨而已。 王懿荣的死跟甲骨文没啥关系,他是八国联军入京,皇帝逃跑,作为京师团练大臣,也就是民兵扛把子的他,以死殉国。 刘鹗也不是因为研究甲骨文而死。 他在八国联军侵占北京时,曾为救赈饥民向俄军买粮,遭人诬陷,被清政府以“私售仓粟”的罪名流放xj。流放途中,刘鹗郁郁寡欢,悲愤而死。 至于王国维之死,也跟甲骨文没啥关系。 王国维为何投湖自尽说法很多种。 主要跟当时的时局有关,对于他这样的知识分子未能善待。 顾颉刚就说,主要是当时的中国没有专门供学者研究学问的机构。 卫聚贤曾说过,他想邀请王国维去山西教书,然而,王国维则说,“山西无书”,便沉湖。 王国维遗言就说,“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 义无再辱,道尽一切。 所以,才会有人一种说法,“甲骨是一种不祥之物,接触者都不得善终。” 苏亦对于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甲骨四堂之中,除了王国维之外,其他人都活的好好的。 然而,由于时间的关系,高铭并没有对王懿荣、刘鹗、罗振玉、王国维等人的故事做过多的讲述。 只是点出了罗振玉跟王国维在曰本研究的甲骨文的经历。 还提到两个曰本学者、林泰辅、内藤湖南。 尤其是后者,内藤湖南不是湖南人,他是曰本有名的汉学家。 高铭之所以提到内藤湖南,主要是王国维的《先公先王考》是在对方撰写的《王亥》基础上写的。 说到曰本,苏亦忍不住就想到生崇拜。 实际上,不仅曰本有,中国古人也有。 比如刚才高铭教授给出的甲骨文拓片最后的两字“祖乙”,其中“祖”字就很有讲究。 甲骨文就是以“且”为“祖”,而“且”字造字本义,说法就玄妙了。 其中一个说法就是男性生器之象形。 这个说法是有考究的。 不是人云亦云,比如清代的大学者阮元,就曾经在自己的书中考释说,“且,字属象形。” 然而,他就是不说象什么形。 阮元啥人? 乾隆嘉庆道光三朝元老,死后谥号“文达”,跟大名鼎鼎的纪晓岚一个谥号,这样的聪明人,会不知道“且”字像啥吗? 肯定知道啊。 但人家就是故意不说。 让你猜。 然后后人就真的猜了。 好在王国维没有那么无聊。 他写的先公先王考,考释出“祖乙”两字,主要就是为了指出司马迁的错误: 祖乙是中丁的儿子,而非河亶甲的儿子。 因为《史记》中记载:河亶甲崩,子帝祖乙立。 这里面的逻辑关系,熟读《史记》以及《先公先王考》的人,自然会知道。 苏亦无须赘述。 也没有人给他赘述的机会。 前世,在云大读研的时候,专业的老师就曾经让他背诵《中国历史年代简表》,当时,他被第一个抽中,不愿意背,然后就提出靠后背诵,结果这位老师同意了。 然而,考核的时候却不给他及格。 因为这门成绩,让他当年的奖学金泡汤。 当时,他郁闷到吐血。 对于中国历史年代简表,苏亦极为印象深刻。 不过夏商周断代工程却是以《史记》为蓝本发布了夏商周年表。 这里面的争议,也不赘述了。 因为1978年的时候,断代工程连影子都没有。 此时站在台上的苏亦,也只能够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因为邹恒教授,最后又把他拎出来作为结束语。 让大家跟他讨论甲骨文。 谈论啥啊。 苏亦啥都不懂。 然而,邹恒教授才不管这些,他对甲骨文研究历史,基本上一笔带过,要不是高铭刻意点出来他商周考古专家的身份,他估计也不会对史语所对殷墟的发掘有所提及,因为没有必要。 他甚至,对于罗王俩人的成就也没有多谈。 这种蜻蜓点水,不痛不痒的概述,让高铭教授,很是不满意。 他是研究古文字的,而且跟一般的古文字学者不一样,他是从考古跨界去搞古文字的。 是正儿八经受过系统训练的现代考古学者。 所以越是这样,他越能够知道王国维的甲骨文造诣有多高,能取得如此成就有多难能可贵。 然而,这里终究不是课堂。 是考核现场。 高铭就算推崇王国维,也只能够克制。 毕竟主角是苏亦。 望着台上年轻的面孔,高铭有些惋惜,“那么苏亦同学,咱们以后有机会可以做一些学术探讨。” 看得出来,他对苏亦挺感兴趣的。 甚至,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恨不得苏亦去读他的研究生。 实际上,这个有这个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 苏秉琦先生就是其中一个,“看得出来,诸位对我们苏亦同学,都挺感兴趣的,所以诸位还有什么问题需要跟他交流的吗?” 潜台词就是其他老师还有问题发问吗? 苏秉琦环绕一周后,就没有人说话,就转身对旁边的宿白先生道,“那么接下来的时间就交给宿教授了。” 苏亦报考的导师终究是宿白教授。 决定苏亦能不能通过复试的人,还是他。 不要看之前苏亦跟其他老师聊的热火朝天,要是导师宿白不要他,刚才他表现也就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这也是为什么要把宿白教授留在最后的原因。 宿白教授接过苏先生的话,“你大致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你的学识,诸位老师也基本认可,所以我这边主要了解你的其他方面的情况,希望你能如是回答。” 苏亦点头,“好的,先生。” 宿白问,“会素描吗?” 这一问,苏亦一楞,这是送分题啊。 第17章 你喜欢尔雅吗 “会的!” 对于这样的送分题,苏亦一点犹豫都没有,“我爷爷跟父亲都是美术教师,素描,国画都会一些,就是油画不太会,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现场作画的。” 宿白摇头,“不用,既然你家学渊博,有素描功底,那么以后学习考古手绘,并不是多困难的事情。” 说着,他朝着苏秉琦问,“我的问题完了,苏主任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他的话一出来,苏亦都有些错楞。 这就是完了? 就这么简单? 自己想要秀一把素描功底,都没有机会了。 很是遗憾。 毕竟前世自己可是读了四年的美院,虽然读了美术史这样的万金油专业,但他高中的时候,也是正儿八百美术生。 美术生有不会素描的吗? 必须会。 只不过宿白先生为何这么看重学生的素描功底? 不过一想到宿先生的研究方向,苏亦也就释然了。 大部分人都知道宿白先生是中国佛教考古的创建者,却忘了他在古建筑考古方面也有不俗的造诣。 甚至苏亦之前跟钱立群聊天的时候,就听过钱教授聊过,当初,宿白先生为了学素描,他甚至跑到中央美院拜师董希文,这个毅力,可不是别人能够有的。 当然,董希文这样的大牛,也不谁都能够拜师的。 当然,也从侧面说明宿白先生的厉害之处。 董希文何许人也? 着名的油画大师,以及《开国大典》的作者。 牛的一笔。 这也是为什么,苏亦刚才下意识会提不精通油画的原因。 至于为什么学素描会拜师一个油画大师而不是国画大师,这里面就涉及到素描的诞生背景了。 这里不赘述。 刚才苏秉琦先生还望着他,忍不住笑了。 估计是觉得他的情报工作做的不错。 实际上,苏秉琦也没想到宿白会如此迅速,简单明了,有些错愕,“看来,宿白教授对于苏亦同学是认可的,那么我这边也没有需要补充的,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们西语系的王老师跟秦老师了。” 这个时候,坐在前排末席的王老师说话了,“苏亦同学你好,接下来是口语考核环节,你只需要用英语跟我们秦老师做简短的对话即可,明白了吗?” 苏亦点头,“明白了,老师!” 这个时候,他终于知道外语系小姐姐出现在这里是什么意义了。 敢情是口语面试老师啊。 我擦! 原来对方是老师。 他之前还以为对方还是学生呢。 也不怪他,主要是恢复高考后,基本上都是大龄学生,很多的时候,老师跟学生的年龄是没啥界限的。 甚至,有的学生比老师年纪还要大。 要怪就只能够怪眼前这个小姐姐太年轻了。 没有想到小姐姐的开场白也是很清新脱俗,当场就来一句简短的英文开场白。 翻译成汉语差不多就是,“哈喽,苏亦同学,我叫秦尔雅,《尔雅》这本书,你听说过吗?” 苏亦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你也好啊,二丫。 不过他克制住了。 也秀了一段英语口语。 “erya,oneofthenfuciancssics,pysaniportantrolethehistoryofschorshipandculturecha” 然后小姐姐又问,他知不知道尔雅新证。 这玩意,也不难啊。 苏亦再次秀英文。 虽然不是标准的伦敦腔,但被美剧熏陶出来的半吊子的美式口语,足够了。 “eryanew-proveisaresearchthodtoreadandreviseeryatakgadvantaofunearthedancienritgaterialsucharacleboneandbronzescriptionsandon” 好像又拐回去说甲骨文了。 这玩意,好像绕不开了。 秦尔雅好像挺满意他的话回答,所以就来一句:“那么你喜欢《尔雅》吗?” “是的,我喜欢!” 苏亦快问快答,结果他刚说完,就觉得不对劲了。 这好像是中文对话。 啥情况? 然后看到秦尔雅似笑非笑的眼色。 苏亦才后知后觉。 自己这是被撩了? 而且,还当着众多师长的面,被撩的? 然后,在众人的哄笑声之中,结束了今天的面试。 …… 苏亦走出复试教室时候,走廊,许婉韵在跟他招手。 他刚走过去,许婉韵就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宿先生对你是不是满意得不得了啊!” 苏亦摇头,“这个还真没有,整个过程,宿先生就只问我一个问题。” “啥问题?” “问我素描怎么样?” 许婉韵扑哧一下,“这完全就是送分题啊。” 苏亦不好意思,“确实如此。” 这个时候,马世长、姚华山、黄妘萍三人也走过来了,有些好奇,“怎么说?” “他家,美术世家,爷爷爸爸都是美术教师,素描,当然难不倒他了。” 众人恍然。 姚华山羡慕,“宿先生应该对你很满意的,因为宿先生在古建筑方面是很有想法的,只是建筑方面偏向于工科,素描又偏向于美术,咱们考古方面找到合适的学生不容易。” 许婉韵皱着眉头,“难不成宿先生,以后打算让苏亦从事古建方面的考古研究?” 姚华山说,“如果从我们四个中挑选一个从事古建考古的话,那肯定是非苏亦莫属。” 马世昌点了点头,“有这个可能,但也不确定,不过宿先生确实希望学生能够去学素描,我们本科的时候,宿先生就很强调素描的重要性,毕竟考古涉及到手绘的,而且,苏亦也没有读过本科,直接就读研究生,宿先生也担心他的基本功。” 苏亦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刚才面试的时候,老师们也着重考察我的基本功,都在担心的我学识,符不符合研究生的要求。” 许婉韵有些八卦,“那都问了你什么了?” “问读了什么书,对甲骨文有什么了解,还有一些基本常识,时间有限,也没有问太深入的东西。” 黄妘萍感慨,“我们就惨了,我们都是有工作的人了,所以老师更想知道我们的研究方向以及研究成果。奈何。” 姚华山搭话,“我们都荒废了好多年了,对于考古的技术的掌握,也全都还给老师了,刚才在里面对话的时候,恨不得找洞底钻进去,所以挺羡慕苏亦你的,一片白纸。” 马世昌,“大家都差不多,相比较之下,苏亦就比我们好多了,一直在学习,从未间断过。” 苏亦无奈,“各位大哥大姐,你们就不要调侃我了,能不能通过复试,还未可知呢。” “你可以的!” “别灰心。” “是的,大家都没有问题的。” 一时之间,大家反过来安慰苏亦。 也就这个时候,助教郑欣蕾过来通知,让他们去文史楼二楼的考古专业会议室。 助教郑欣蕾说,“一会,苏主任跟宿主任要见大家。” 看到众人脸色微变,她说,“是想跟大家谈谈心,是好事,不用担心。” 然而,五人真的能不担心吗? 答案是否定的! 第18章 北大不要我们中大要 52年,北大搬迁到燕园之后,考古专业就一直在文史楼的二楼办公,始终独立于历史系。 甚至,连以前的北大文科研究所,以及博物馆所收藏的古代文物也一并运送到文史楼收藏。 一直到八十年代考古专业独立成系,都在文史楼办公。 而,搬迁到鸣鹤园已经是九十年代的事情。 前世,苏亦备战北大文博的时候,就曾经过来北大蹭课,文史楼虽然还在,但已经成为了英语教学楼。 那时,北大学生的英语公共课,基本上都是放在文史楼这边,可以说,整栋楼已经被面积的翻新以及改造过,但,大体的轮廓并没有改变。 让苏亦多了一种时空旅人的体验。 五人跟在年轻的女助教的后面,并没有交谈。 倒是女助教郑欣蕾对苏亦很感兴趣,一直感慨,北大就是天才的摇篮。 “郑老师,你现在可是天才的老师咯。”苏亦没有回话,许婉韵就抢先搭腔。 郑欣蕾摇了摇头,“我就是助教,帮忙打下手的,可不敢当你们的老师。” 她跟苏亦他们不一样,她是工农兵大学生,毕业后,就留校。 之前读大学就是推荐上来的,底子薄,学制短,三年时间匆匆而过,机缘巧合之下才留下北大当助教。 实际上,她今年也考研了,可惜没考上。 所以面对苏亦等人,是发自内心的羡慕。 苏亦刚想说点什么,就发现俞伟朝老师迎面走来。 还没等众人打招呼,俞伟朝就对着郑欣蕾说,“小郑,耽搁苏亦同学一分钟,我想单独跟他聊一聊,没有问题。” 郑欣蕾摇了摇头,“没问题。” 俞伟朝可是专业党支部的负责人之一,大小也算是个领导,她哪敢有意见,再说,以前俞伟朝也当过她们的老师。 郑欣蕾没有问题,马世昌四人就更没有问题了。 说着,郑欣蕾众人率先到会议室。 许婉韵很好奇俞伟朝要跟苏亦聊什么,奈何,不好意思留在现场。 …… 实际上,俞伟超根本就没耽搁苏亦一分钟,只是跟他说一句话,就转身离开。 所以苏亦很快就赶上众人。 许婉韵见到苏亦出现,一脸八卦,“俞伟朝老师都跟你说什么了。” 苏亦笑,“秘密!” 许婉韵笑骂,“臭小子。” 却没有追问。 因为考古专业的办公室,已经出现在众人眼前。 苏秉琦先生跟宿白先生是在二楼的一间小型会议室接待的苏亦五人。 距离面试结束不到半个小时,再次见到考古专业的两位大佬,反而,让众人更加紧张。 因为,谁都不知道接下来等待大家的会是哪种命运。 跟复试现场不一样,在会议室里面,大家的待遇就好了很多,众人刚落座,就有助教送上白色搪瓷缸,里面都是装有率先泡好的茶水。 座位前,还有一些果盘,样式不多,也就是一些樱桃,杏子,然而,这年头,有茶水,有水果招待,已是不易。 妥妥,参与人士的待遇。 却没有人率先捧起水杯。 苏秉琦先生笑道,“都先一下喝茶,润润嗓子,系里面经费有限,不过茶水管够,不用担心。小马,你是老大哥了,北大就是你的娘家,现在回到娘家,不需要拘谨。” 有了苏先生的开场白,大家也不在拘谨,开始拿起搪瓷缸喝茶。 偌大的搪瓷缸来当茶杯,这也是,改革放开之前的中国特色了。 这玩意,如果再大一点都可以拿来当泡面碗了。 苏亦环绕一周,拿起茶杯看了一眼,最终也没喝,不是心里紧张,而是有洁癖,所以顺手就拿起来一颗杏子。 “还不错,这是我老家人捎上来的杏子,甘甜解渴。”苏秉琦先生说。 苏亦顺着他的话,回道,“嗯,味道很特别,我是粤西人,老家基本上是吃不到的。” 实际上,苏亦吃不惯青杏,有点涩口,却还可以吃,内心确实在感慨。 因为苏秉琦先生刚才就率先点出马世昌的名字,果然是熟人。 第二个熟人,就让苏亦有些意外了。 竟然是许婉韵。 “还有婉韵,你从小可是在咱们燕园长大的,才跟你父亲去复旦多久呀,可不能这么生分。” 真相了。 这姑娘果然跟北大有关系。 而且关系匪浅,她不像马世昌一样在北大读书,可,她却在北大长大啊。 难怪会知道北大那么多教授的八卦。 就是不知道她父亲之前是不是北大历史系的。 北大姓许的教授可不多。 好像历史系有一个教明清史的许大龄教授,不过,前些年被划为“梁效。” 不知道跟这姐们有没有关系。 苏亦瞥向许婉韵目光有些探询,却被她的美眸瞪了一下。 苏秉琦先生也没有厚此薄彼,跟马世昌还有许婉韵打完招呼后,接着就是姚华山。 “小姚,之前考古所开会的时候,我遇到兰大的张教授了,我们还谈论过你,他还遗憾你没有报考兰大呢。” 得,这也是一个有关系的人。 剩下黄妘萍,应该也没有那么简单。 果然。 “黄妘萍,我跟你们川博王馆长可是老相识了,得知你报考我们北大考古专业研究生,直接就跟我来信,让我这个教研室主任一定要公平公正,你说这个老王头,说的是啥话呢。” 苏亦感慨不已,都是关系户啊。 不过王馆长的话,可是让他心有感触,学术圈子的近亲繁衍,谁都没有办法避免,所以,他的诉求无非就是公平公正,可前世,他备战北大,磕磕碰碰,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本科出身不好。 也难怪,考古圈子就是这么小,过去现在未来,好像都是如此。 前世,苏亦想涉略一下佛教考古,他导师直接把他介绍到山大李森教授的考古队实习。 谁让考古的圈子就这么小呢。 他前世的导师还只是一个地方院校的教授,都可以认识山大的教授。 别不要说,苏秉琦先生这样的大牛,执教北大数十载,门生故吏,不知凡几,圈内有一定名望的学者,鲜有不识。 而,能够找上门来的人物,肯定不简单。 相比较之下,苏亦关系,不要太简单。 可就在他以为,苏秉琦先生跟他之间,应该找不到认识的人的时候,曾想对方却道,“小苏你可不知道,你的事情上新闻以后,中大的梁钊韬教授可是公开喊话,只要你愿意去中大,就可以免试入学,还说,我们北大小家子气,说我们北大不要的人才他们中大要。” 苏亦一脸懵逼,这些他都不知道啊。 第21章 史前博物馆 苏亦再次坐上火车的时候,已经是一周之后。 复试结束后,多出来的一周,苏亦留在北京并不是吃喝玩乐。 其实,他哪里也不去。 就留在北大看书。 一连七天都是如此。 主要是这年头地铁不普及,交通太不方便,出了北大,他哪里都不想去。 再说,现在是票证年代,干啥都需要票,极其的不便。 还不如留在北大看书。 比如不到长城非好汉的长城,太远,距离北大六十多公里,来回折腾,一天根本就不够。 除此之外,故宫、天坛、天安门、十三陵都都很出名。 然而,苏亦对去这些地方游玩,兴趣不大,不是嫌弃游人多太拥挤,完全就是不方便,就算让他去隔壁的圆明园跟颐和园,他都不愿意去。 宅在北大,多幸福。 尤其是文史楼,这里面的宝贝可不少。 以前北大文科研究所、博物馆以及燕大史前博物馆、原哈佛燕京学社等古物都被运往文史楼的考古教研室资料室中。 除了古物之外,还有不少的文献以及专业资料。 藏书的广度没法跟北大图书馆比但专业度肯定有过之无不及。 苏亦对考古专业的资料室窥视已久,之前复试前没有机会来,复试后,他算是半个北大人了,已经没有这个限制。 再说,他那天离开会议室的时候,就跟宿先生说这方面的需求。 宿先生并没有拒绝。 只是让他找马世昌。 第二天醒来,苏亦找到马世昌,从进入考古资料室开始,一路畅通无阻。 再说,他那天在复试现场刷脸之后,考古专业的老师鲜有不认识的、除非他想要借阅珍贵文献以及器物,不然,在资料室观看,大部分的文献资料对于他来说都是开放的。 苏亦也不是做研究,他不需要翻阅多稀有的文献藏品。 他到资料室更多是探路,想知道考古专业的资料室都有啥好宝贝。 前世他来北大蹭课的时候,可是羡慕北大考古文博学院的仔。 经过老一辈的藏品捐赠之后,考古文博学院的分馆藏品已经拥有很大的规模了。 当时,考古教研室资料室已经升格成为考古文博学院分馆,藏品的位置也发生了改变,由文史楼变成学院在红湖畔建成的学院办公楼,从06年开始,升格为学院的考古系终于拥有自己的办公楼了。 也算是鸟枪换炮。 资料室的规模也大了不少。 从九十年代开始,就陆续获苏秉琦先生、张光直先生和张政烺先生的图书捐赠,这几位老先生的藏书几乎全部捐献给北大考古系。 他前世三战北大文博,认识不少志同道合的研友。 甚至,跟他同一年备考的研友都研三了,他还在考,这就尴尬了。 但好处也是有的,就是方便蹭课,也顺便蹭一下图书馆。 苏亦对后世的考古文博学院的分馆熟悉,但对如今地处文史楼的资料室却陌生的很。 好在,现在有老马同学,“咱们专业的资料室都是前辈们一点一滴的积攒下来的。比如裴老就给咱们被捐献了不少器物以及图书。” 苏亦问,“裴老?” 马世昌说,“就是裴文中先生,当年考古专业成立的时候,裴老就被聘请当兼职教授,教授史前考古。燕大的史前博物馆其实可以说是裴文中先生攒出来的。当年裴老在中法教过书,所以他知道上课光讲不行,要看东西,所以他就通过当时的燕大历史系主任齐思和,成立了一个博物馆,地点就是在镜春园,也就是后来的燕大史前博物馆。” 说着马世昌望向苏亦,“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带你过去,宿先生也交代,让我带你熟悉咱们专业的情况,我觉得资料室以及藏品室,因该是最合适了解咱们专业的底蕴地方了。” 考古教研室的藏品,苏亦感兴趣吗? 这一点,毋庸置疑。 一时之间,苏亦跃跃欲试。 其实,藏品室跟资料室都在二楼,就在隔壁。 有专门的藏品管理员。 显然,人家也认识马世昌,做了简单的登记之后,他俩人就可以进入。 结果,他俩刚进入藏品室,就看到熟人了。 是吕遵额教授跟黄妘萍。 “好巧,吕老师跟妘萍姐也都在呢。”苏亦率先打招呼。 吕遵额也意外他俩的出现,马世昌解释,“我带苏亦熟悉一下环境,方便他日后查资料用,看他对裴老捐献的藏品挺感兴趣的,就带过来这边。” 吕遵额恍然,“我跟妘萍也是。” 虽然这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话,但苏亦还是忍不住想歪了。 毕竟,藏品室并没有对外开放,这个空间确实足够幽闭,做啥都方便。 没法子,谁让这俩,未来是一对呢。 估计就因为这种日积月累的相处日久生情。 女学生爱上男导师,这样的戏码,一点都不新鲜。 然而,此刻的黄妘萍的目光是清澈的,望着吕教授除了尊敬之外,没有太多的杂质。 对上苏亦古怪的目光,吕遵额也没有多想,以为他想询问关于藏品的事情,却不好意思开口,便说,“这里的藏品,比以前的史前博物馆丰富多了。” 苏亦跟黄妘萍马世昌三人走走逛逛,然后忍不住问,“以前的史前博物馆藏品不多吗?” 吕遵额没有拒绝,“不多,以前的史前博物馆就在镜春园的一个小院子里面,陈列品很少,主要有三种,一种是裴老到西北调查带回来的一些东西,经过整理就放在博物馆,有齐家文化的一些东西,但都不太完整。齐家文化知道?” 这种说完,再提问的方式,让人猝不及防。 然而,考古专业的学生,谁不知道齐家文化啊。 跟仰韶文化一样,也是瑞典人安特生在现甘肃gh县齐家坪首次发现发掘而命名。 不过说到西北考察,最着名的有三次,第一次是1927年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率领的西北科考团。 第二次是44年,夏鼐先生参与的史语所、央博以及老北大联合的考察团。 第三次,是47年,也就是裴文中先生率领的西北考察团。 三次西北考察,都极其重要的意义并且都取得不俗的成果。 这都是中国考古史着名的科考事件。 不难。 吕遵额老师也是一笔带过。 然而,苏亦不仅知道这些。 还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小八卦。 比如说,1927年斯文赫定参与的西北科考团,梁任公就打算让梁思永先生从归国参与,奈何,时间太仓促,梁思永先生并没有赶上。 第二次,夏鼐先生参与的科考,可是属于抗日时间,后期补给相当困难,可最终还是给夏鼐先生他们克服了。 而,裴老率领的科考团也不容易。 所以,他忍不住问,“听说当年裴老还被授予了军衔,吕老师,有这回事吗?” 前世很多小八卦,没法求证当事人,但求证当事人的学生,也是可以的。 黄妘萍诧异 吕遵额哈哈笑,“裴老可是在周口店发掘出第一个完整的北京人头盖骨,裴老的声誉享誉全世界,当年曰本宪兵抓捕裴老的时候,都要迫于社会压力释放裴老。裴老的轶事可多的很,这里就不赘述了。不过,裴老之所以被授军衔,是因为科考需要。” 说着,望向苏亦,“你以后要是研究旧石器考古的话,以后应该有机会跟裴老打交道的。” 言下之意,苏亦应该是没机会了。 苏亦也不遗憾,没有机会就自己创造机会嘛。 说到周口店,吕遵额才拐回原来话题,“第二种藏品,就是裴老经手的周口店的一些东西,还有北京人和其他一些人化石的头骨模型,这些可都是稀罕物。” “另外就是裴老在法国求学期间,自己搜集和购买的一些石器,这些石器涵盖了旧石器时代早晚期,包括各个时期的典型石器,异常珍贵。还有一些旧石器时代晚期的艺术品模型。” 说到这里,吕老师有些遗憾,“北京人的头骨最终还是丢失了。不过裴老还是珍藏了第一批倒模的北京人头骨模型,模型还是最原始的好,以后做的模型会变形,不那么准确,对研究来说就不是很好。咱们这儿有北京人的头骨模型,北京人的一些躯体模型,还有周口店遗址第15地点的石制品、山顶洞人的头骨模型和装饰品模型。大概1954年以后,这批东西就送给北大了。现在都在咱们文史楼的收藏了,这可都是咱们北大的宝藏。” 确实是宝藏。 尤其是对于学生来说,也就只有在北大才可以享受到这样的优质资源了。 其他学校,想都不要想。 让苏亦再一次感慨北大真好。 不过这些藏品,后世拆分了。 有些标本在逸夫贰楼的旧石器教学标本室陈列着。 不要问吕遵额教授为什么跟裴文中先生那么熟悉,因为俩人都是研究旧石器考古的。 更加熟悉的还在后面呢。 “其实除了这些藏品,裴老还给北大捐赠不少的书籍,那些书就是裴老让我去拿的,我去拿的时候,这些书还捆着原封不动,甚至还加盖了曰本宪兵队的章,当年裴老被曰本宪兵队抓的时候,这些书籍也都查封了,我最后拿了两大箱子的书回来。” “当时是跟我一个调过来北大工作的中学同学瞪着三轮单车去拉的,而且三轮车还是我们借的,拉书的时候还碰到贾兰坡先生了,他当时都愣住了,很舍不得裴老的这些东西。” “贾兰坡先生最终让我把一把带着小孔的石斧留给了他,或者说留给科学院,想留个念想。” “以上,这基本上就是史前博物馆的前世今生了。” 看得出来,吕遵额教授跟裴老的关系很好。 这种亲密的关系,超过了普通的师生情。 甚至有点类似于学术嫡传。 这种纯粹的关系,让苏亦羡慕。 就是不知道他跟宿先生的关系,会不会也是如此。 一时之间,苏亦走神了。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吕遵额笑,“你啊,估计兴趣不在这些,天天跟着这些骨头大交道,估计会闷得慌,也难怪会读宿主任的研究生。” 这话差不多就类似于武侠小说里面的“少年,我们无缘了。” 苏亦有些歉意的笑了笑,“刚才有感于裴老的故事,然后佩服妘萍姐的勇气。” 毕竟不是每一个姑娘都敢整日对着这些头盖骨还不忘了跟导师谈情说爱的。 吕遵额不在意,黄妘萍却瞪了他一眼。 好凶。 果然是日后在北大课堂上敢用石斧手刃兔子的黄奶奶。 估计对方的胆子,就是被这些古人类头盖骨熏陶出来的。 第24章 考古史上留名 朗润园这一幕,苏亦自然是不知道。 因为他这几天根本就没有机会去朗润园。 在阅览室跟许婉韵显摆了一通关于敦煌的八卦之后,他就随同对方去招待所拿礼物。 许婉韵说她被回礼不少东西,这个不少,还真不说说而已。 她的住所内,都堆放满各种礼物。 主要是一些北京特产。 “那么多东西,我是拿不回去的,所以都跟你们分一些。”许婉韵说。 苏亦问,“我们?” 许婉韵笑,“当然是你们了,不然,你以为姐姐只会心疼你?不给老马他们分一点?” 苏亦脸红,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打死他都不会认。 看出他窘态,许婉韵笑,“好了,不逗你了,好东西,姐姐都留给你了。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姐姐不疼你疼谁。” 说着,就给他的怀里塞了三四大袋特产。 也免得他特意去购买。 临别时,许婉韵还赠送他一本《洛阳烧沟汉墓》,这姐们真是可以。 “刚好我也有一本,就送给你了,这本书不错,宿先生就曾经称赞蒋若是先生是个很了不起的人,还说,发现烧沟汉墓或者说汉墓的体系是蒋若是建立起来的。陶器,墓型上,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能够推翻他,顶多就是一些细枝末节的修正罢了,但推翻很少,而且他对后来人的影响很大,给汉墓立了一个标准,后来者只要发掘到汉墓对标烧沟汉墓即可,既然你对此感兴趣,那就好好看。” 说到这里,许婉韵又道,“蒋若是对汉墓有很深的研究,对于古钱币亦是如此,我以前曾听过北大吴荣增老师说过他故事,挺传奇的。” 苏亦洗耳恭听。 许婉韵看他上道,就说,“一开始,蒋若是并不研究钱币,但是他也注意过钱币,那个时候,北京的旧书还是很好买的,民国时期研究古钱的书籍,他买了不少,他还买了一本罗振玉《古器物范图录》,他对五铢钱研究很有心得,我就不跟你八卦了,《洛阳烧沟汉墓》这本书里面有不少器物都是关于古钱币的,而且基本上就确认了五铢钱断代的方法,后来,这个断代方法都成学界标准了。咱们北大的吴荣增老师很推崇蒋若是,如果你日后去洛阳的话,会有机会跟蒋若是先生打交道的,如果你喜欢古钱币的话,有得聊,只不过吴荣增老师被调去内大了,不然,我可以介绍你认识吴老师。” 根据许婉韵的讲述,蒋若是曾经参加过北大的考古训练班。 五十年代,新中国大规模基建,时不时就有古墓被发掘出来。 然后,各地就开始跟考古所要人。 考古所哪里有那么多人。 为抢救全国各地大规模建设工程中所发现的古代文物及培养考古文物工作人员,文化部就跟考古所、还有北大合办考古工作人员训练班。 授课地点就放在北大。 老师基本上来自于考古所跟北大。 这个训练班一开就是五届,培养大量考古行业的基层骨干力量。 所以北大师长带领学生去做考古实习的时候,关系遍布全国各地。 很多关系都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北大不少师长跟蒋若是认识也是因为如此。 吴荣增老师以前也是北大的学生留校任教之后,当年,好像还当过训练班的辅导员,只不过后来被抽调去边疆支援内大了。 说到内大成立,还挺有意思的。 当时,57年内大成立的时候,野心很大,因为它的教师大部分都是北大过去的,所以,当时校领导很霸气,基本上是参考北大的办学模式。 北大咋办,内大就咋办。 北大有考古专业,内大也上考古专业。 师资条件咋样先不说。 也是这样使得内大成为国内比较早成立考古专业的高校之一。 奈何,因为各种原因,后来坚持不下去了。 许婉韵口中的吴荣增老师也是这个时候被派到内蒙去支援内大的。 得知吴老师的故事,苏亦说,“挺遗憾的。” 其实也不遗憾,因为许婉韵随口又跟他说不少关于蒋若是的五铢钱断代方法的事情。 他在资料室拿这本书,都没来得及看,就还回去,结果,转身,她就赠送自己一本,也不知道她怎么弄来的。 不过一想到她父亲曾经是北大教授,苏亦也就释然。 遗憾的是,他没有什么准备,没啥回礼。 许婉韵说,“欠着,到时候,从广东回来,给我带特产就可以。” 这样也行。 真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女人。 合适当媳妇。 苏亦问,“婉韵姐,明天几点的火车,我送你。” 却没想到许婉韵说,“不用送,凌晨的三点多的,明天中午到。” 苏亦点头。 离开对方的住宿,返回自己的房间。 回到房间,陈飞并不在。 陈飞也是多年未回北京,同样需要拜访不少长辈,这两天,对方也是早出晚归。 苏亦也习惯。 所以也懒得继续返回文史楼阅览室,直接在住宿翻看《洛阳烧沟汉墓》,这是考古所在59年编撰考古报告。 是秦汉考古主要的发掘资料之一。 而主要编撰者就是蒋若是。 这人还是很厉害的。 早年齐鲁大学文史系肄业,然后参加了北大第一届考古工作人员训练班学习。 跟北大的众多师长关系都不错。 而且后来还是着名的古钱币专家,他将考古学方法应用于古钱币研究领域,主编《中国钱币大辞典·秦汉编》,又出版《秦汉钱币研究》一书,曾多次荣获中国钱币学会最高学术奖“金泉奖”,在学术界很有影响。 洛阳汉墓研究工作他是总集成,他主持编写的《洛阳烧沟汉墓》,把225座两汉墓葬分为六期,为中原地区的汉墓建立了一个基本的年代序列,被中外考古学界称为中国“汉墓编年学研究的第一部着作”。 当为汉代考古的奠基之作,至今仍是全国汉墓研究的标尺和经典。 前世,苏亦对古钱币没啥研究,古钱币在博物馆也见过一些,但都是走马观花,他也不研究秦汉考古。 要不是苏秉琦先生的缘故,他这次都不会细看《洛阳烧沟汉墓》,但现在翻看,才发现这份报告,确实很经典。 苏亦越是翻看这本书,就越觉得蒋若是的牛掰。 这种牛人。 日后,应该是要认识的。 要能拿到签名跟墨宝,最好不过。 这个时候,苏亦也不得不感慨北大学子的幸福。 顶着北大的光环,获取无数优质资源,认识无数行业大佬,最终也会变成行业大佬。 也不知道啥时候,自己会在中国考古学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前世没有机会,今生来补。 第25章 伯希和敦煌石窟图录 傍晚时分,苏亦骑着三轮单车,拉着许婉韵从北大招待所往西门公交车赶。 单车后座上,则坐着许婉韵,此刻的许姐姐,并没有穿着裙子,宽大的墨绿色军装裤,让她多了几分飒爽。 在晚风的吹拂下,稍微凌乱的发丝,却让人显得愈发的柔美。 这是两种矛盾的气质,却相得益彰,一下子,让她成为燕园傍晚最靓丽的风景线。 三轮车货架上放着许婉韵的行李还有携带的各种特产。 等他骑着三轮单车出现在招待所楼下的时候,许婉韵也满脸愕然。 连连感慨,她这个北大长大的姑娘都没有他会利用资源。 而边三轮单车,则是苏亦拉着马世昌去食堂大叔借的,吕遵额教授可以借三轮车去裴文中先生家里拉书,苏亦觉得自己跟食堂大叔借一下买菜用的三轮单车也是可以的。 也确实没啥问题,一份小特产,换取单车一个小时的使用权,足以。 主要是许婉韵的行李不少,那么多回礼的特产,燕园又大,本来许婉韵是不打算苏亦相送,但他还是坚持了。 才认识没多久,又是送特产又是送书,这样的热心大姐姐,苏亦也没法无动于衷心安理得享受对方的好。 实际上,许婉韵是凌晨的火车,但是这个年代海淀到城里的交通极为不方便,没啥出租车不说,公交车也少,只好提前赶去,为此,必须待在火车站候车室多等几个小时,要是晚点的话,在火车站熬一个通宵也是有可能。 苏亦本来是打算直接送许婉韵到火车,被对方拒绝了。 因为她同行的,还有两女一男,都是从上海到北京复试考生,这种情况下,苏亦也没有坚持。 临别的时候,许婉韵还让他有时间可以去上海找她,还给他留下她家在复旦的住址。 如果搁后世,这种临别,一个拥抱少不了,奈何,现在是78年,所以,苏亦也只是获得许婉韵一个摸头杀。 实际上,他们考古专业五人组,许婉韵并不是第一个离京的人,第一个离京的是姚华山,老姚复试结束的第二天就直接离开,因为他们考古所缺人干活。 然后,第二个离开的就是黄妘萍,今天早上走了。 许婉韵是第三个。 现在只剩下他跟马世昌了。 所以等他告别许婉韵,继续蹬着三轮单车回招待所的时候,马世昌就过来串门了。 也是跟他道别的。 马世昌是明早走。 他要回敦煌,路程比所有人都要远,或者说都要偏远。 然而,马世昌并不只是过来跟他道别那么简单。 他也是过来送礼的,而且,巧合的是,也是送书,“听婉韵说,你对敦煌学感兴趣,所以特意给你带来这本书,不过我只有卷一,剩下的,我也没有,所以你如果感兴趣的话,未来就要靠自己收集了。” 说着,就把一本书递给苏亦。 上面则是一排法文:lesgrottesdetouen-houang 下面还有一行较小的字母:paulpelliot 苏亦愕然,“马哥,法文原版,这书也太贵重了。” 拿到这本书,苏亦也是一阵感慨。 好像他这些同门师兄师姐,都喜欢送他礼物,而且一送就是送书。 之前,马世昌就已经给他一份宿白先生关于敦煌的讲义《敦煌七讲》,这本讲义是当初宿先生去敦煌做专题讲课,然后讲课内容被编撰成为讲义并没有出版,只是后来敦煌研究所开始油印出来才在内部流传。 没有想到,今天又给自己一本书。 送礼的风格如出一辙。 甚至,姚华山离开的时候,也给他一本《西安半坡》,实际上,黄妘萍也没有落下,她离开的时候也给苏亦一本,《云南晋宁石寨山古墓群发掘报告》,包括许婉韵赠送给他的《洛阳烧沟汉墓》,这这基本上都是五六十年代出版的有代表性的考古报告。 估计这几个老大哥老大姐都担心,他没读过本科,也没有参加过田野发掘,所以,都有意识给他送这些书,让他补充这个短板。 然而,现在马世昌更加过分,直接把法文原版都拿过来了。 马世昌摇头,“贵不贵重,我不知道,这是我当年在旧书摊上淘来的,没几个钱。” 生怕苏亦不信,他说,“你马哥我又能够有多少钱啊,当年淘到这本书的时候,还挺高兴的,不过我这些年一直在敦煌,照片上的画面已经深入我的脑海中,估计此生难忘,已不需要借助其他人的指引了,所以我觉得你比我更加需要这书,而且,它是法文原版的,普通人也看不懂,我也看不懂,连英文都整不明白呢,更不要说法文,恰好,你的英文很好,再努力点学法文,赠送给你最合适,不然,我就算给老姚,他也看不懂。” 说到这个份上了。 苏亦还能够说什么呢。 普通人,看到这本书的话,会一脸懵逼,苏亦则还好。 这本书翻译成中文,大概就是《敦煌石窟》,作者保罗·伯希和。 然而,它还有一个大众比较熟悉的名字《伯希和敦煌石窟图录》,里面有大量珍贵的敦煌石窟实景照片。 这是第一个把敦煌翻译成外文的人,这也是为什么敦煌会是“touen-houang”,而非“dun-huang” 因为这玩意就是法文而非英文。 要知道后世都是用“tunhuangology”来代替敦煌学。 只要是跟敦煌学有关的着作,外文名字有pelliot,基本上指的法国汉学家伯希和。 他昨天跟许婉韵说了敦煌经书被盗卖一事,说了王圆箓王道长也说了斯坦恩,但盗卖敦煌藏经洞文献的外国人,除了斯坦恩之外,还有另外一个最为着名的人物,那就是伯希和。 所以才说伯希和既是一个学者,又是一个曾经从事文化掠夺的强盗。 伯希和的故事也很传奇。 只是昨天还没有讲完的故事,今天由老马同学来讲了。 “1906年,伯希和在法国政府的支持下,进行为时大约两年的中亚考古调查,他的足迹远达西疆喀什和库车托木舒克地区以及甘肃的敦煌石窟。” “在敦煌考察期间,不但为莫高窟数百座石窟编排窟号,并拍摄许多石窟内部塑像和壁画的照片,是第一位对敦煌石窟做全面记录的学者。” “在敦煌,伯希和通过与王道士多次会谈,最终以500两银子成交,从而获得了6600卷精品,其中古藏文2700卷,非藏文卷子3900卷,此外还有二百多幅唐代绘画与幡幢、织物、木制品、木制活字印刷字模和其他法器。” “虽不如斯坦因多,但却是精品,好多都是孤本,研究价值远高于斯坦因所购之物。这批文物现藏于法国国家图书馆和法国吉美博物馆。” 说着,马世昌指着手中的书说,“这本敦煌石窟就是他在这期间拍摄编撰成册的作品。” 其实,伯希和的故事,苏亦也不陌生。 但马世昌难得有谈兴,他也不好打断对方。 毕竟,不同的人,对同一个故事,是有不同的解读的。 与英国斯坦因相比,伯希和来到敦煌虽然晚了近一年,但他的收获,却要丰富得多。 当然,他也比斯坦恩更豪爽一些,斯坦恩只给了五个马蹄银,差不多相当于200两白银,他买的比斯坦恩少,还多给了300两,所以,王道长也难得豪爽,藏经洞的经书也随他挑。 当初,官府下令封存藏经洞。 王道长偷偷买斯坦恩的时候,心中也慌得一笔,奈何,一年多过去了,啥事没有,王道长也放宽心了。 所以等伯希和出现的时候,他的胆子就大了不少。 随便给他挑选了。 如果不是最后事情败露了,估计王道长还在卖书筹钱修缮大殿。 然而,当时把发现藏经洞的消息传递出去的人并非中国人,而是伯希和本人。 他把敦煌文物系数运回巴黎之后次年返回北京。 不过这一年,光绪搁慈禧相续去世,举国哀伤,谁还有兴趣理会西北沙漠中的小洞窟。 然而,当伯希和把他获得一些藏经洞文当着中国学者面,拿出来炫耀的时候,这些经卷却震惊了俩人——罗振玉跟王国维。 这也是为什么,昨天许婉韵会感慨罗振玉是一个厉害的人物。 因为他虽然跟王国维都发现了这些敦煌经卷的价值,然而,他当时在清政府学部任职,有官方影响力,所以在他呼吁之下,藏经洞剩余的经书才得以保存。 实际上,也没保存多完整。 因为当这些经书从敦煌藏经洞搬出运往北京的时候,一路上,也莫名失踪了不少,大部分都是官员中饱私囊,私吞收藏。 对于王圆箓、斯坦因、伯希和的三人之间的故事,在敦煌一待就是十几年的马世昌只会比苏亦更加熟悉。 甚至,还有不少是苏亦不知道的事情。 甚至,聊着聊着,都聊到伯希和跟宿白先生的师承关系了。 “啥情况?据我所知,宿先生应该没有法国留学经历。”苏亦问。 马世昌说,“宿先生没有,但是他当年的老师冯承钧先生却有,冯先生早年留法的时候,可是师从伯希和,归国后还到北大任教,擅长边疆史地研究,也是着名的学术翻译家,冯先生在抗战期间由于健康的原因未能南迁昆明,一直留在北大任教,直到46年去世,冯先生不仅对宿先生的学术方面有巨大的影响,还在工作上给予不小的帮助,当年北大从昆明回迁的时候,原北大的不少师生都受到不小的影响,当时,作为研究生的宿先生也没有着落,好在有冯先生推荐,才能在北大图书馆获得图书编目的工作。” 苏亦恍然。 弟子不必不言师之过。 这个过,不是过错,而是过往的时候,就需要慎言了。 马世昌也慎言。 他口中的原北大,不是搬迁到燕园的老北大,而是日伪时期的“伪北大”,当年,北大搬迁到昆明,成立西南联大,然而,同一时期,北京城里面也有一个北大成立复课。 宿白先生就是在这个时期读的“伪北大”,而伪北大的学生主要是来自于华北、东北这些沦陷区。 抗战胜利后,伪北大的师生之所以受到影响,主要是傅斯年的态度。 1945年抗战胜利,傅斯年代理北大校长,坚决不聘抗战期间未随学校南迁而留在日军占领下的“伪北大”的教员,并直言“汉贼不两立,连握手都不应该”。 不过对于学生,他是宽容的。 他说:“但学生经过甄别和补习,可以接受……青年何辜,现在二十岁的大学生,抗战爆发时还不过是十二岁的孩子,我是主张善为待之,予以就学便利。” 这其中,受到冲击最大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周作人,嗯,还有考古学家容兰,一位在金石学,甲骨文上有深厚研究的学者。 然而,冯承钧虽然也在伪北大任职,但他跟其他的教员不一样,北平沦陷这年,他正好五十周岁,患风瘫病,瘫痪在病床上,无法到校并让学生到自家中,围着病床听自己用微弱的声音讲授《西域史》。 这种老先生,是值得敬佩的。 又有何人,会去呵责这样一位为了生计、为了青年、为了学术而坚守的老先生呢? 这段历史,苏亦也不算陌生。 而,宿白先生是东北人,不仅读了伪北大,还读了研究生,他就不是普通的学生了。 介于可宽容与不可宽容之间。 好在,有了冯承钧的力荐才有机会留在北大图书馆任职。 从此,在图书馆和文科研究所边研究、边工作、边读书、直到解放后的院系调整才离开图书馆,被调入考古教研室。 这是后话。 苏亦跟马世昌心照不宣的没有提及。 然而,今晚马世昌过来,除了赠书之外,还让他读书,读的并不是这本《伯希和敦煌石窟图录》,而是《白沙宋墓》。 跟之前众人赠送基本上一样,《白沙宋墓》同样也是建国初出版考古专着。 而且,跟之前的着作一样,都是从无到有建立的一系列考古发掘标准。 “51年的时候,宿先生主持河南禹县白沙镇的3座北宋雕砖壁画墓的发掘,然而,这份报告,一直到57年才可以出版,作为建国后最早出版的考古报告之一,在无例可循的情况下,宿先生确立了十分明确的编写体例和标准,严格区分了报告主体和编写者的研究,是非常了不起的,值得你好好研读。” “里面,注释部分的字数比报告正文还要多,通过这些注释,你就可以感受到宿先生深厚的学养和扎实的文献功底,这本书,估计就是百年后,依旧是经典着作,如果你真的要追随先生的学术足迹,那么这本书,务必要认真研读。” 马世昌严肃的表情,让苏亦意识到他此刻的态度又多么的认真,这话并不是说说而已。 苏亦郑重点头,“师兄,会的!” 第26章 白沙宋墓 苏亦一直呆在北大,直到马世昌离开两天之后,才坐上南归的列车。 不是他不想继续待在北大,而是盘缠有限,钱倒是有一些,但粮票却是不够的,好在,宿先生还刻意分他一些粮票,就算如此,也是不行,因为,他不是一个人,陈飞也跟他一起留在北大。 不是陈飞留恋北大,而是他不放心苏亦单独返程。 他把苏亦安全送来北大也要安全的送回家。 有始有终。 尽心尽责。 苏亦就算再不舍,也只能够在北大待一周。 再多,不行了。 这两天,苏亦也没有闲着,还是翻书,主要啃的就是宿白先生的《白沙宋墓》,跟《斗鸡台沟东区墓葬》、《洛阳烧沟汉墓》是周秦墓葬以及汉代墓葬的开山之作一样,《白沙宋墓》也是宋代汉墓考古的开山之作。 这三本书都是考古发掘报告的典范之作。 都要细读。 尤其是《白沙宋墓》更是重中之重,谁让这本书的作者是宿白先生。 而苏亦又报考他的研究生呢。 前世,苏亦也看过《白沙宋墓》,确切来说是翻过,里面很多东西是看不懂的,里面的注释涉及到的文献太多,如果没有一定的文献基础,读起来就非常的吃力。 这是一本注释比正文还要多的考古报告。 现在读起来嘛。 就没有那么吃力了。 比如,注释涉及的《史记》苏亦读过、《汉书》苏亦读过、《魏书》、《隋书》、《旧唐书》、《新唐书》、《宋史》、《辽史》、《金史》、《明史》等二十四史,苏亦都读过。 其他的,比如《四部丛刊》里面的《书经注》、《梦溪笔谈》、《唐律疏议》、《图画见闻志》等苏亦也读过。 甚至,《画鉴》以及米芾的《画史》他都读过,毕竟他前世本科读的就是美术史。 当然,大部分他文献他是没有涉略的。 比如,周密的《志雅堂杂钞》、徐铉的《稽神录》等他听都没有听说过。 所以说读书的广度以及精度上,他是没法跟宿白先生比较的。 也确实比不了。 两人同属的时代不一样。 所受到的培养方式也不一样。 蒙学读物不一样,文献功底不如老一辈的先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但相比较前世,现在的他,文献功底确实提升了不少,至少《白沙宋墓》是读懂了。 再说,文史楼的阅览室里面资料不少,翻书的时候看到感兴趣的注释,就可以借阅原着。 这就是北大的优势。 这是其他地方无法比拟的。 然而,苏亦终究还要离开。 那天晚上,马世昌过来串门的时候,没少跟他说关于《白沙宋墓》出版的事情。 因为这本书图片太多了。 征引和手绘了大量建筑、绘画、器物作为插图。 没法子,这也是宿先生撰写发掘报告的特色。 谁让他具有相当不俗的手绘功底呢。 不过根据马世昌的说法,里面的手绘也不全是宿白先生画的。 宿先生也只是手绘了写生一小部分,真正有需要的建筑图、斗拱、平、剖面图、都是请莫宗江先生画的。 莫宗江是营造学社成员,建筑史学家,国徽的主要设计者之一,也是梁思成先生的弟子。 对古建研究有着深厚的造诣。 五十年代北大考古专业开课的时候,就曾经请莫宗江先生过来教授手绘课程。 实际上,幕后的工作不仅仅有莫宗江。 临摹壁画和拍摄彩色照片的有叶浅予、董希文、刘凌沧、林岗、杨之光、潘絮兹和彭华士诸先生,莫宗江先生为白沙一号墓绘制了墓室结构透视图,余鸣谦先生参加测绘了白沙一号墓的平面、仰视、立面和剖面图。 这些先生都是牛人。 董希文就不说了。 宿白先生的素描老师。 油画大牛。 所以才有人说,这项考古发掘和各种记录工作在人员的组成上,可以说是集考古、艺术界之精英,在中国现代考古学史上实属罕见。 这些幕后的故事,马世昌不说,苏亦肯定是不知道的。 因为他前世读《白沙宋墓》的时候,已经是17年的最新版本的,里面精美的印刷以及插图,跟57年版本已经有不小的改变。 当然,内容是不变的,正文、注释都没有改变。 这本书能够成为中国历史考古学田野报告的奠基和经典之作,也是有其道理的。 奈何,苏亦前世读研的时候,对历史考古学研究不深。 当然,也不是没有读过。 《白沙宋墓》是专业必读物,想要了解中国古建,《营造法式》,宿先生的《中国古建筑考古》都是必读物,不过这个时候,古建筑考古这本书并没有出版,甚至,七八十年代的时候,古建筑考古都不能够成为一门学科,只能算是考古关联方向。 他前世学公众考古,苏亦写公众号推文的时候,会专门作一些考古专着推送,推送的书基本上都会读过,但也都是泛读,很难精读。 现在重读《白沙宋墓》,又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而且,这本书还是宿先生亲自送给他的,里面还有宿先生的亲笔签名,珍贵的程度可想而知。 不细读,良心有愧。 甚至,里面涉及到不少宋代墓葬元素。 甫道壁画马。 开芳宴。 屏心画水波纹。 妇人启门。 人墓祭仪和买地券。 纸明器。 唐宋堪舆书。 宋皇家选茔地。 等等。 这玩意,要是后世写盗墓小说的作者随便翻看然后照抄,都可以营造出非常精美的画面感了。 所以,苏亦都有一个荒唐的想法,要是让宿先生去写盗墓小说,他会写成什么样?是不是画面感十足? 或者写着写着,最后就变成考古报告了。 估计,后者的可能性最大。 一想到这,苏亦就觉得荒诞。 宿先生怎么可能去写盗墓小说,就算是小说,宿先生也不可能写。 不过考古界的前辈,有没有人兼职写小说的? 肯定是有的。 比如大名鼎鼎的考古界前辈童恩正先生,后世,堂堂考古界的大牛,川大前考古学系主任,百度百科却冠于“作家”来分类,可想而知童先生影响力。 甚至,童先生还有中国考古小说第一人的称号。 当然,这些后话。 重点,现在对于苏亦来说,重点还是看书,而不是写书,更不是写小说。 甚至,当天晚上马世昌离开的时候,不仅让精读《白沙宋墓》,还让他好好学日语。 用马世昌的话来说,既然你的英语那么好了,就需要开始学二外了。 当时,马世昌说得轻描淡写,理所当然,让苏亦哭笑不得。 …… 马世昌离开的时候,还跟苏亦分享早年宿先生教授秦汉考古的经历。 马世昌说,五十年代,考古专业初创的时候,当年条件有限。 上课,不仅没有教材,连讲义都没有,甚至资料都少得可怜。 苏秉琦先生授课还可以讲他斗鸡台的经验,宿先生完全就没得讲。 早年,白沙宋墓都没发掘。 没法讲,怎么办? 当然是用别人的成果。 国内,没有,就用国外。 这个时候,利用曰本人的成果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宿先生教授秦汉考古的时候,就经常利用曰本人的成果。 主要就像曰本人在朝鲜平壤附近挖了很多汉墓,那些汉墓很了不起的,都很大,很完整,后来都出了很厚的一本报告,宿先生当年给讲学生这些报告。 而这本报告就是《乐浪》, 这也是大部分第一批考古专业的学生对于西汉墓的最初接触到的资料。 关于曰本人在平壤发掘的西汉墓,叫什么,马世昌也作了相关的说明。 也就是乐浪古墓。 “乐浪遗址的发掘在当时是轰动一时的事件。” “东汉王盱墓是朝鲜乐浪郡城遗址之一,1925年由东京帝大文学部发掘,其时,朝鲜为曰本吞并统治。” “乐浪古墓应该算是发掘比较早的汉墓了,要知道直到1972年长沙西汉马王堆发掘才被发掘出来,比乐浪郡王盱墓要晚47年。” 幸好老马同学不是愤青,不然,搁后世,跟棒子争论,用乐浪郡的例子,就可以劈里啪啦的扇他们的脸了。 因为,棒子最喜欢玩申遗那套,然后用来证明的他们的历史久远。 忽悠游客。 用马世昌的话来说,就是,“朝鲜乐浪郡,是西汉汉武帝于公元前108年攻灭卫氏朝鲜后在朝鲜半岛设置的汉四郡之一,治所在朝鲜县(今平壤大同江南岸),管辖朝鲜半岛北部,公元313年,被高句丽吞并。” 乐浪古墓的发现,证明了朝鲜半岛最初确实是属于汉朝的统治。 至于高句丽,一直以来都被韩国学者归类于他们的祖先。 如果研究东亚史的话,高句丽会是一个很重要的方向。 马世昌也没有赘述。 实际上,马世昌分享宿先生利用曰本人成果的例子,不仅仅是《乐浪》发掘报告。 马世昌说,“当年,宿先生也介绍给我们,曰本人在张家口一带,还有在邯郸他们做的找过的城,有一个报告,他就介绍我去看这些东西,我觉得收获挺大,因为那个时候,像现在的文物考古的内容,中国人没做,主要是靠曰本人做的,宿先生让我们从另外一个角度,从曰本人的工作来看汉墓整理的情况。” 当然,利用曰本的成果,也不是每一个北大考古专业的老师都可以的。 首先你得懂日文。 恰巧,宿先生的日文就很不错。 这也是跟他的求学经历有关。 他当年就读的是“伪北大”,除了来自原北京大学与北平大学留守的教授外,还有相当一批伪北大教授来自rb,是该校教授群体非常显眼的一个特征。 6个学院中农学院、医学院与文学院的日籍教授较多。 恰好,宿先生读的就是文学院。 所以,宿先生的日文相当好。 这也是为什么宿先生可以在云冈石窟问题上打脸曰本学者的重要原因之一。 要是日文不好,看不懂日文文献,怎么可以他山之石可攻玉。 当时,马世昌就跟苏亦说,“在这以前,我们讲的秦汉考古没有材料,讲来讲去,讲曰本人的,把曰本人的拿来看,不过当初曰本人做的工作,说实在的比起我们现在做的工作要差好些,不如我们现在做的正规。” 说了,宿先生的例子。 马世昌又跟苏亦分享了俞伟朝老师的故事。 因为俞伟朝先生就是考古专业最早的一批学生之一。 当年,他们看的书,大部分没有中文版,只有日文版,因为只有曰本人做过研究。 像《支那古铜精华》大部分的铜器都是曰本人印的,还有曰本有名的梅原末治他写了好几本书,这都是曰本人弄的。 曰本有铜镜断代的书,中国没人研究,曰本人走在了前面。 马世昌说,“俞伟朝老师,当年是北大博物馆专修科的,当时条件不错,还有一个开架的阅览室,日文书全都放那里,所以俞伟朝老师看的特别多。实际上,俞伟朝老师他的学术修养非常好,懂的东西非常多,瓷器、剔红、刺绣这些俞伟朝老师都懂。” 当时,苏亦就问,“俞伟朝老师涉略也太广了,连刺绣都懂?” 马世昌笑,“其实,俞老师跟沈从文先生的私交非常好,沈先生不仅是个大作家,也是文物学专家,对刺绣,服饰方面有很深的研究。” 沈从文先生解放后从事中国纺织服饰考古研究工作,这一点,苏亦是知道的。 他当年在美院读书的时候,会看过一些美术史的书,沈从文先生编写的《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也看过。 基本上后来美院或者服装学院关于服装史的教材都是在沈从文先生的研究基础上拓展的。 然而,他跟俞伟朝老师私交甚好,苏亦还真不知道。 不过想想也正常。 早年,北大专修成立,就曾经聘请了沈从文当老师,当时,对方恰好调任历史博物馆。 一想到日后,俞伟朝老师就任历博馆长,苏亦就释然了。 马世昌跟他举例、宿白先生、俞伟朝老师的实例。 并不是为八卦。 而是想实实在在的告诉他,学习日文是有用的,对学术研究只要好处没有坏处。 日语的作用,也不需要老马同学来强调。 就算不用来看文献,看小电影作用也不小。 所以,苏亦返回广州的时候,行李之中除了《白沙宋墓》这些考古发掘报告之外,还有不少的日语入门专业书。 这样一来,之前借来送许婉韵的三轮单车就再次排上用场了。 不过,这个时候,马世昌也已经返回敦煌,就连钱立群钱教授也已经提前回去。 这种情况下,苏亦能够找的人,也只有本科生了。 这个时候,之前认识的文学院大一新生,王先勇的作用也体现出来了。 都是人家的小师兄了。 使唤起来小学弟,问题不大。 于是,在浩浩荡荡的三十多个小时以后,苏亦跟陈飞开始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走出了广州站。 …… …… 注:《乐浪》,原田淑人,田沢金吾:东京帝国大学文学部印,1930年。 乐浪郡遗址的发掘成果《乐浪》一书,被称为“学术界之鸿宝”、“考古学上一大着作”、“伟大之工作”。 第27章 年的广州美院 跟之前去北大复试不一样,这一次回到广州,苏亦跟陈飞就显得分外悠闲,因为广州是他们的主场,熟悉。 “飞哥,咱们先休息一下,找个地方先吃饭,你再返回五邑。”出站以后,苏亦提议。 陈飞也不反对,“好,这一路上也累坏了。” 去的时候,两人乘坐的是硬座,回来的时候乘坐的还是硬座。 一路奔波,一路折腾,骨头都快散架,他俩都需要好好休息。 苏亦还打算找一个招待所让陈飞洗漱休息一下,结果没有想到,陈飞大手一挥,说,“不需要那么麻烦,去卫生间处理一下就行。” 然后陈飞在卫生间一脱上衣,拿起随身携带的搪瓷缸当水瓢就开始浇水,直接把车站卫生间当澡堂了。 果真奔放。 看到苏亦一脸呆滞,陈飞笑,“我是北方人,习惯在澡堂洗澡了,要不是广州没有澡堂,也不需要这么麻烦。” 这个年代,广州好像没有公共澡堂。 就算后世,这里更多的是桑拿,洗浴中心,而不是澡堂。 陈飞简单在卫生间洗漱一番后,两人出站。 然后,又在附近的国营饭店花了粮票吃顿好的。 他俩之前一周在北大,花销不大,还有宿先生的私人资助,返回广州的时候,钱、粮票都还有一些。 吃顿好没问题。 主要是之前在北大吃面食太不习惯了,苏亦打算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大概花了一个小时后,陈飞把他送到公交车上,就开始折回火车站,并没有跟他一起前往下一站。 因为俩人不同路了。 陈飞需要回到五邑的知青点,苏亦则不需要,他要留在广州,去找广美他老子。 实际上,陈飞本来打算亲自送他去广美的,被苏亦拒绝了。 苏亦说,“我之前来过美院,所以飞哥你放心,不会迷路的,再说,咱们刚才在饭店的时候已经给他的单位打过电话,让他在美院的大门等我,所以飞哥,你不用担心。” 陈飞笑了笑,“也对,以后这里都是你家了,那我就不送了。” 苏亦笑,“要不是时间有点赶,应该请飞哥你去我家做客的。” 陈飞笑,“来日方长,下次。” …… 广州美院,78年的时候已经开始复校复课,甚至,今年国、油、版、雕、工艺等专业开始面向全国招收研究生。 而,他父亲就是国画专业的老师。 之前,他跟许婉韵他们说,他父亲是美术教师,只是没有告诉他们是大学老师,不然,就更加好奇他为什么不子承父业了。 1958年,中南美专从武汉搬迁回广州,并改名广州美院以后,校址就一直在海珠江南大道中刘王殿岗上,也就是后世的昌岗校区。 就算70年跟广州音乐专科学校、广东舞蹈学校合并组建广东人民艺术学院,校址也没有改变。 昌岗校区距离广州站并不远,七八公里,公交车也就半个小时左右,不像北京站到北大还需要换乘两趟公交。 苏亦下公交的时候,他老子苏哲早早就等在公交站。 看到苏亦下车,满脸笑容应迎上来,“儿子回来了,累坏了。” 苏亦不装,“是的,累坏了,现在一步都不想动。” 苏哲说,“我都说要派车去接你,你还不让。” 苏亦指着前面自行车,“以后换四轮的再说。” 这年头,谁家的车不是自行车? 想要汽车,基本上就是单位的,而且,大部分都是大领导才有的专用车。 当然,真要找一辆汽车,苏老师应该也是找得起的,但没有必要。 结果苏哲刚接过苏亦手中的行李,就一阵踉跄,“这都是啥啊,那么重?” 苏亦说,“书!” “那么多书,不愧是我们苏家的大才子。”苏哲老师的说话风格就是这样浮夸。 然后开始把苏亦的书垒在凤凰牌单车后架绑起来,“我先把你把书拉回去,要是知道你的东西这么多,就应该找个三轮单车了。” 嗯,不愧是父子俩,跟苏亦在北大的时候都想到一块去了。 广美老校区校园不算大,苏哲跑了两趟,终于把苏亦两人带行李拉回去了。 78年的广州美院校园跟前世苏亦读书的时候已经有很大的改变了。 跟北大不一样,广美没有那么文物需要保护,所以只要基建需要,都是可以拆除的,比如老校门,比如改成美术馆的原陈列馆,比如已经拆掉的交流馆,现在都仍旧存在。 实际上,苏亦对于昌岗校区也不太熟悉,他前世在大学城校区读书,这边已经用来当研究生院,也就是偶尔过来玩跟上一些专业课。 所以这个年代的美院老校区,对于他来说,同样也有吸引力。 跟燕园的复古中式建筑不一样,美院昌岗校区是57年建的新校址,整个建筑风格都是仿苏联模式。 尤其是校门正对面的四层红白主楼,尤为醒目。 一路上,没少跟他们父子打招呼。 等苏哲回到宿舍的时候,他们国画系都知道苏老师考北大研究生的天才儿子回来了。 少不了一番串门。 甚至不少人都好奇,过来打听苏亦有没有考上。 苏亦当然不会给准信,只能说等通知。 因为这个年代,考上北大研究生并不小是一件小事,需要慎重。 前世的时候,苏亦的老师说过一个关于当年恢复高考的糗事。 说他们单位的一个同事,考了北大,没考上,结果没被录取的通知书也都发下来了。 当时,在他们单位就造成不小的轰动,以为他考上了,结果一打开信封通知书上去写着不录取,这个消息一下子就传遍整个单位,都知道他没被北大录取。 还有有人嘲讽他不自量力考北大。 让对方一整年在单位都抬不起头,直到第二年,被北大录取之后,才狠狠地出了一口气。 当然,苏亦肯定是不会面临这种状况,但在事情还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低调是没错的。 等到快晚上的时候,苏哲的宿舍都安静下来。 宿舍是在广美的教职工宿舍区,就是一个三层的筒子楼里面。 七十年代,机关、工厂和学校为解决职工住房紧张,都会建造这种筒子楼。因为参考了苏联的住宅样式,属于计划经济的产物,它又被称为赫鲁晓夫楼。 而苏哲的宿舍就在三楼,楼层是一条快十米的长廊,灯光昏暗,过道狭窄,两边有许多10平米左右的单间,每层楼有公共厨房、水房和厕所。 “条件有限,你将就住着,你的床都已经准备好了。” 推开房门的时候,苏哲还一脸歉意。 这话听起来很是客气,根本就不像一家人。 但实际情况不是这样,而是苏亦从小就在新会老家生活着,是爷爷一手带大的。 相比较新会老家的院子,美院的宿舍楼条件确实太差了。 然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广美才复校,1978年广东人民艺术学院撤销,美术学院部分复校改建为广州美院。 苏哲又是年轻讲师,连副教授都还没有评上,好在十年期间,他也只是基层教师,没受到什么影响。 所以被分配的也只有单身宿舍。 就算他已经结婚,有了个苏亦这样一个15岁的儿子,该住单身宿舍还是住单身宿舍。 这种情况,在住房紧张的年代,是极其普遍的。 苏哲也没有办法特殊化,在还没有开放商品住宅的情况之下,也只能够等着单位改善住房环境。 好在考虑到苏哲情况,这间单身宿舍的住房不算小,如果是一对夫妻住在里面,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现在多了一个苏亦,也就多了一张床的事情。 床确实铺好了,床单被套都是崭新的。 这也算是苏亦在广州的新家了,他之前跟陈飞说过自己之前有来过广美,其实没有,这是第一次。 嗯,如果不包括前世在广美读的四年本科的话,确实是第一次。 “你饿了,我们去食堂吃点东西,晚饭要等你妈回来,咱爷俩午饭也只能简单解决了。”刚放下东西,苏哲就提议去吃饭。 被苏哲拒绝了,“我刚跟飞哥吃过,不饿,就是困,想睡觉。” 苏哲对陈飞也熟悉,之前就是他把陈飞给苏亦送往火车站的。 回宿舍的时候,苏亦也谈了陈飞的情况,所以苏哲也没有继续询问,而是让他去休息。 苏亦一睡就到大晚上,直到闻着饭菜的香味才醒来的。 睁开眼睛,就看到老妈吴婉琼坐在他床边,一脸温柔地望着他。 “儿子醒了?该起来吃饭了。” 老妈吴婉琼跟老爸苏哲一样都是广美的老师。 不过老爸是国画系的,老妈是工艺美术系的,都是当年在广美读书,留校任教,结婚生子,平凡而普通的两口子,挺好。 也就这样一对夫妻俩,怀胎十月才生出来苏亦这样一个宝贝儿子。 看着儿子如今健康生长,都快考上北大的研究生,吴婉琼对生活再满意不过了。 对于苏亦的溺爱也是融入到了骨子里面。 所以等到上饭桌的时候,就频频给苏亦夹菜,浑然不顾丈夫苏哲幽怨的目光。 说实话,吴老师的厨艺相当不错,粤菜水平满分,完全合乎苏亦的口味。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他的口味都偏向清淡,从小在广东长大,最爱的也是粤菜。 说到这里,苏亦也忍不住感慨。 他穿越回来的第一年,发到老爸老妈熟悉的面孔的时候,他也惊讶不已。 因为,不仅他长得跟前世15岁的自己一模一样,就连他爸妈的模样也没啥改变。 甚至,连职业也变化不大,要不是确认了他们不知道香港回归是哪一年,苏亦都以为他俩也都跟着自己穿越了。 当然,苏亦也不确定自己的身上是否也上演着现实版你好李焕英的故事。 这一世的父母跟上一世的父母,模样差别不大,职业也差别不大,性格也差别不大,唯一不一样的就是这个时代了。 这样挺好。 这也是苏亦可以快速融入这个时代的原因。 第28章 我爸爸的老师是关山月 筒子楼的单人宿舍住一家三口,拥挤的程度可想而知,尤其是,一对夫妻俩还带着苏亦这样的大小伙子,不仅难受,还有点尴尬,好在,在房间用窗帘隔绝出来卧室跟客厅,苏亦就睡在客厅上。 苏亦在广美的第一天晚上,除了睡觉、散步、看书、跟父母聊天之外,啥也没做。 美院校区很小,一个普通中学都比它大,建筑物也不多,前世,美院的标志性建筑物岭南画派纪念馆还没有建成。 可以闲逛的地方,其实不多。 第二天醒来,老妈还有课,早早离开,苏亦跟老爸苏哲去美院食堂解决完早餐之后,离开美院前往画院。 美院是广州美院,画院则是广东画院,两者没啥隶属关系,但苏亦之所以需要去省画院,主要是去拜访现任的省画院院长——关山月。 没有错,就是着名的大画家关山月。 关老的声望,稍微了解现代美术史的人都不会陌生,岭南画派的第二代代表人物,五十年代的时候跟傅抱石一起创作人民大会堂的《江山如此多娇》,让他的声望到达巅峰。 十年时间,跟其他文化界着名人士一样都会受到影响。 78年以后,广东画院跟广州美院一样,都开始复院复校,而关老此时正好出任画院院长,不再担任美院相关教职。 这也正常,按照行政级别的话,美院是比不上画院的,关老的声望继续出任美院院长已经不合适,而画院则是省宣传部下属副厅级机构,关老就任绰绰有余。 美院到画院,距离并不近,比广州站到美院还要远,从海珠的江南大道到白云的人民北路,挤公交也要花一个多小时。 下了公交,刚到画院大门,苏哲再次叮嘱,“一会进画院,见到关先生,你小子可要收敛点。” 苏哲已经习惯了自家儿子的早慧,生怕他只顾展露自己,而不知道低调。 苏亦笑,“爸,我会注意的,你别紧张。” 苏哲笑骂,“我紧张什么,关老师是我老师,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没有错,作为美院国画系的讲师,苏哲确实是关山月的入室弟子之一。 毕竟,当年关老当美院副院长的时候可是兼任国画系主任。 能够成为对方的亲传不奇怪。 实际上,早年间,广州美院国画系的学生都是关老的弟子。 而苏哲能带苏亦过来拜访关老,说明他这个弟子不一般。 确实不一般,跟前世那些动不动就蹭关老热度、说师承关老的所谓大画家不一样,苏哲确实是岭南画派的传人之一。 他自小就拜入关老的门下,美院毕业之后就开始留校。 前些年,还一起在干校劳动。 所以,苏亦第一次过来广州,理应去拜访关老。 这年头上门拜访,没有太多的讲究,苏哲买一些水果跟老家带来的茶叶,就直接上门。 画院家属区。 苏哲带着苏亦轻轻车熟路走到关家门前。 这是一个老旧的小院,不大,但宽敞,相比较美院的筒子楼多了一些悠然自得的生活气息。 刚敲开门,就看到一个穿着灰色衬衫的年轻女子出现在眼前。 女子率先朝着苏哲打招呼,“苏哲师兄来了啊?” 然后望向苏亦,“你就是苏亦,那么大了,小时候,阿姨还抱过你呢。” 苏亦有些蒙。 “嗯,就是我家的臭小子,昨天刚从北京回来,所以带他过来拜访一下老师。”苏哲介绍,“这是你关怡阿姨,叫人。” 苏亦乖巧,“关怡阿姨好。” 关怡笑,“直接叫关姨,简单省略,而且还跟我的名字同音。” 关怡,关姨,真是好名字,关老取名也是一把好手。 说着,就把苏哲父子俩引入院子,“我妈听说你们过来,可高兴了,早早起来,就盼着你们来。” 说着就朝着屋子里喊,“妈,苏哲师兄跟苏亦来了。” “小苏来了!” 进入院子,就看到关怡的母亲,也就是苏亦的师奶李小平先生刚从里屋走来。 苏哲喊了一声师母,然后又让苏亦叫人,关母则笑,“叫奶奶。” 苏亦从善如流,“奶奶好。” 关母轻快的诶了一声,然后很熟练的从口袋拿出一个红包递给苏亦,“这是奶奶给你的见面礼,也祝你学业顺利,顺利考上北大。” 得,不用想,苏亦的情况,关奶奶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 苏哲跟苏亦进入客厅落座之后,关怡准备水果跟茶水待客,关母主要跟苏哲父子聊天。 关母说,“你老师现在还在院里,上午有领导过来视察工作,老头子抽不开身,所以让我先招待你们。” 苏哲忙说,“知道老师忙,所以我们也是过来看望师母您的,主要是带苏亦过来认个门。” 关母说,“确实,苏亦那么小就回新会,这些年也没有机会过来,对广州,对美院都陌生了,要知道,小时候,奶奶可是没少抱过你呢。” 这个时候,关怡笑了起来,“当时我妈忙,主要是你关姨我把你带大的,你小子可不能忘了关姨的好。” 然后就开始说苏亦小时候的糗事。 还顺便八卦一下他爸妈的恋爱史。 原来他爸妈在一起,介绍人还是关母,难怪两家那么亲。 说着,自然而然就聊到苏亦的学业。 提到他报考北大考古专业的时候,关母还一脸遗憾,“你要是学画画的,你关爷爷还可以带带你,考古,我们就是外行了,想帮你都不成了。” “考古我是外行不假,想要帮苏亦却一点问题都没有。” 说着,一个戴着大黑框眼镜,身穿白色的确良衬衫的银发老者就出现在在客厅当中。 “爸回来了。” “老师回来了。” “老头子回来了。” 关怡、苏哲、关母纷纷打招呼,苏亦也起身,“关爷爷好。” 没错,来人就是关山月关老爷子。 关老把手中的外套递给关怡,放下公文包以后,上前摸了摸苏亦的脑袋,“小鬼头都那么大了,不错,不错,一表人才,比你爸出息大了。” 被当作参照系的苏哲只能够讪笑,隔代亲的话并不是说说而已。 当关母问关老怎么提早回来的是,关老说,“我谢绝了饭局,就回来了,苏亦第一次登门,我这个做爷爷的,怎么能不在家。” 等关老落座后,再次回到刚才的话题。 关老对着关母说,“考古我不懂,但美术范畴的考古,我可不陌生。苏亦报考的导师宿白先生研究的就是石窟寺考古,这方面我还是会一点的,当年,咱们一起去敦煌写生的事情,你不会忘了。” 关母笑,“这段岁月,我怎么可能会忘了,只是没有想到苏亦学考古的,也会跟敦煌打交道。” 关老说,“学考古,是离不开敦煌的,尤其是石窟寺、佛教建筑方面,更是离不开,如果对石窟寺艺术感兴趣的话,就更加离不开了,敦煌学的博大精深,让无数学者尽折腰,我早年间也一度沉迷其中。” 这话,也引起了苏亦的兴趣。 他前世本科读的是美术史,对于着名画家的生平并不陌生,也知道关老跟张大千一样都曾经去过敦煌写生。 实际上,民国时期的着名国画大师很少有人没去过敦煌的。 成功引起苏亦的兴趣,关老也没急着分享这段经历,而是示意苏亦喝茶。 “我可是知道你爷爷是此道高手,所以难得有机会,咱爷仨,好好品茗畅谈。” 苏亦的爷爷对茶道有研究,但苏亦没有,广东人喝茶好像自古有之。 茶文化不要太浓郁。 但,他前世太过于为学业操心没有这心境,这一世嘛,亦是如此。 然而,这种气氛下,品茶聊天最合适不过。 这个时候,关老才开始分享他的经历。 “我们去敦煌的经历,其实跟当年的历史有关,38年的时候曰本人攻陷广州,我们只能够往西南逃亡,也是我的抗战画展,行万里路的开端了,当时,国府迁都重庆,我在重庆办画展,认识了赵望云,他是我一生的挚友。赵望云知道。” 说着望向苏亦。 苏亦点头,“父亲提过,家里有他的画作。” 赵望云,长安画派的创始人,有名的国画大师,中华近现代美术史上重要的人物之一。 然后关老就开始说了一些认识赵望云的始末,当年他在重庆举行画展,认识了不少文化界的名人,其中,就包括老舍、矛盾、田汉、郭老等人。 赵望云也是其中之一。 然后在赵望云的鼓励之下,才婉拒了重庆国立艺专专职教授的聘请,开始了敦煌之行。 这个时候,老爸苏哲还帮忙解释,“国立艺专是当年国内最好的美术学院了,是现在的央美跟浙美合并而来的。” 国立艺专的历史,苏亦也不陌生。 当年,国立艺专成立的时候,几乎网罗了全国的美术界名人。 1942年冬,国立艺专从璧山松林岗迁到江北磐溪后,陈之佛为国立艺专聘来丰子恺、傅抱石、黄君璧、李可染、吴作人等一批名师。 这名师荟萃之地,关老之所以缺席,完全就是因为敦煌之行。 这也是为什么关老会解释的原因。 可越是这样,苏亦就越期待他的敦煌之行,会如何的精彩。 …… 第29章 当年关山月的敦煌行 “在重庆画展以后,在赵望云的鼓励下,我才婉拒了国立艺专的聘请,开始了西行之旅,同行的除了你李奶奶还有赵望云跟张振铎。” “张振铎是浙江人,曾经参与潘天寿成立的白社,被我们称为五白之一,他也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解放后,还担任过湖北美院的副院长。” “我们一行四人,当时,条件并不好,盘缠有限,所以我们第一站则是西安、开始举办画展,随后才是兰州。” “从兰州开始我们的甘肃的第一站,又从兰州顺河西走廊经武威到张掖,又从张掖深入祁连山,画了很多山林风景和大西北特有的自然风光,以及藏族生活和深山草原溪畔的哈萨克族游牧的情景。我们从祁连山返回张掖,又西出嘉峪关到敦煌,在千佛洞得览古代美术之精华、并对历代壁画做临摹研究。”“当初,交通极为不便,大部分的路程都需要骑着骆驼,以西瓜当水锅盔作粮,在河西走廊的戈壁滩上走了一个多月。” “像我这样一个南方人从来未见过塞外风光,大戈壁啦,雪山啦,冰河啦,骆驼队与马群啦,一望无际的草原,平沙无垠的荒漠,都使我觉得如入仙境。这些景物,固化看不见,时人画得很少,我是非把这些丰富多彩的素材如饥似渴地搜集,分秒必争地整理——把草图构思,为创作准备不可的”。 “这也是另外一种浪漫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种塞外江南的美,让我一辈子无法忘怀。” 室内,茶香飘逸。 关老,声音醇厚。 故事,精彩动人。 这个时候,关母笑,“没有那么浪漫,当时条件艰难,我只能够用西瓜当水锅盔做做梁,甘肃这个地方其他的东西少,但西瓜真的多,又大又甜,这是我们记忆中最美味的西瓜了。” 不仅关老陷入回忆,连李奶奶也是如此。 关老接着李奶奶的话,“当时年轻,身体好,所以长途奔袭也不觉得累,出了嘉峪关,还登上祁连雪山,当我们来到敦煌的时候,正值张大千刚刚搬走,而,那个时候,常书鸿也刚到任、还没有现在的敦煌研究所,条件的艰辛就可想而知,要不是你李奶奶的帮助,我想要临摹的洞窟的壁画,几乎是不可能的。” 常书鸿是敦煌艺术研究所的首任院长,也被誉为敦煌守护神。 说到敦煌的故事,常书鸿是一个无法绕开的人物。 而张大千就不用说了,被后人称为敦煌的罪人。 他在敦煌临摹画作的时候,主观或者客观上破坏了不少敦煌的壁画,后来传出他在临摹壁画时,剥掉壁画的消息,引来不少争议。 苏亦是写美术史的,对于张大千的功与过,也没必要评说。 这些都已经写进了美术史。 他对敦煌壁画的剥蚀和破坏,这点无容置疑,就连常书鸿的女儿,前中央工艺美术学院院长常沙娜先生都公开表态,张大千当年在敦煌临摹壁画揭开外层壁画的行为就是一种不可逆转的破坏。 实际上,这一点,苏亦深有同感。 因为田野考古发掘也是一种对历史遗址的破坏。 但两者不一样的是,张大千的剥离敦煌上层壁画的行为则是为满足私欲,而田野考古发掘则为了保护跟传承,两者不言而喻。 所以,在关老提到张大千的时候,苏亦原本还打算询问这一事实,最后想想还是作罢,因为没有必要了。 然而,看到他陷入沉思,坐在一旁的老爹苏哲,以为他听不懂,就解释,“当初师父在敦煌的临摹条件异常困苦,由于石窟较深,光线昏暗无法看清壁画进行临摹,师父多靠师母手举油灯的照射下,才完全临摹的完成。” 李奶奶解释,“敦煌的洞窟,坐西朝东,背着阳光,下午的时候,太阳落山,基本上就看不见了,当时临摹的画作多,就需要争分夺秒,我也只能够做这些辅助工作了,不值得一提。” 关老望着妻子,陷入了怀念,“一旦从灯光里发现了自己喜欢的画面,我们就高兴地一同欣赏,再分析研究其不同时代的风格、造型规律和表现手法。由于条件所限,只能挑选喜欢的局部来临。有时想临的局部偏偏位置较高,就得搬石头来垫脚。若在低处,就得蹲下或半蹲半跪、甚至躺在地上来画。就这样整个白天在洞里活动,晚上回到卧室还得修修补补。转瞬间一个月的时光过去了,用我和你李奶奶的不少汗水,换来了这批心爱的临画。” 关怡笑,“怎么样,浪漫?” 这个版本的父母爱情故事,也让关怡动容。 苏亦点头,“浪漫!” 这种相濡以沫的陪伴,世人少有,作为画家,能够有这样的伴侣,夫复何求。 苏亦期待着自己未来可以遇到这样的灵魂伴侣。 实际上,关老跟李奶奶的故事,苏亦也不是第一次说,关老24岁的时候就认识了17岁的李奶奶,当时,他们还是师生,后来经人介绍才在一起的。 然后一辈子不离不弃,对于感情充沛的艺术家来说,两老的故事,才是真的浪漫。 说到敦煌的画作,关老才说,“这些临摹的画作,我没有放在家里,而是放在美院的画室了,原本你们今天不过来,过几天我也要过去美院的。” 关老要去美院,苏亦也不意外,他晚年就一直在美院生活,甚至,几年以后,省里面还给关老在美院建立一个院子当住宅。 实际上,就算是现在,关老在美院也是有画室的。 主要是,这些年,国家才刚刚对外开放,广州又是在沿海,不少外事活动都放在这里。 而关老又是全国着名大画家,经常还有国际友人慕名而来参观。 这种情况下,关老画室太过简陋也不行。 所以必须要有专门的画室提供参观。 甚至,还必须给关老提供一个舒适的创作环境。 而在广州,又有哪个地方比得上美院这个关老生活大半辈子的地方作为合适呢? 所以,这是后来着名的昌岗东路257号大院内的24栋小楼的来历。 只是接下来关老的话,却大大的出乎苏亦的意料,“到时候,关爷爷就把其中一幅画送给你,当作你考上北大研究生的贺礼。” 苏亦还没有反应过来,苏哲就连忙摇头,“使不得,使不得,老师太贵重了。” 关山月在此期间约临摹了有八十余幅作品,这些成为他日后最珍爱的作品,视若儿女、跟随他走南闯北、处境再难都不愿割爱。 就算是十年时间,这批画作也被他藏入了天花板隔层才幸免于难,不管最后关老还是捐赠给了深圳关山月美术馆收藏。 前世,苏亦去美术馆的时候,还曾经去观看过画展。 因为敦煌壁画的发现与临摹本来就是二十一世纪美术史上最重要的事件,而关山月的的敦煌画作,也是这一大事件的重要组成部分。 前世观展的时候,就很直观的感受到关老敦煌临摹画作的强烈的个人风格。 并非是写实的敦煌壁画临摹,而是非常写意的作画,技法也不拘一格,完全就是在敦煌壁画的基础上开始创作。 所以现在听到对方要送一幅画给自己,苏亦是有点懵的。 老爹苏哲帮忙拒绝,关老却不理会他,“你又没有考上北大,你拒绝什么,再说,你想要我还不给呢。” 还别说,苏哲对于这一系列画作窥视已久,不曾想,还便宜了自己的儿子了。 苏亦笑,“关爷爷,我现在也还没考上北大呢。” 关老挥手,“你别给我谦虚了,你的情况,你父亲已经跟我说得一清二楚,当初,你爷爷还是通过我联系上中大的梁钊涛教授的,要不是你非要读考古,要考美院的话,我都忍不住亲自带你了。” 苏亦恍然。 原来如此。 真相了。 他当初还以为老爷子怎么可以那么迅速联系上中大的梁钊涛教授呢。 原来还有关老这尊大佛。 所以他也不谦虚了,“复试的结果已经出来的,我应该会被录取的,现在就差走流程,等北大的通知书了。” 关老发出爽朗的笑容,“你这个小鬼头,还假装谦虚,没有必要,你父亲想要我的画,我没给他,原因很简单,他是我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我也不愿意他太拘泥于我创作风格。” 说到这里,关老忍不住说,“我当年有幸被高剑父先生收为弟子,可以进入春睡画院学画,我一生感激,只是,后来有人评说我的创作风格已经背离岭南画派的风格,背离高先生的创作理念,我是不认的,我在了,岭南画派风格就是我的风格,我的风格就是岭南画派的风格。” 最后这话说的真霸气。 老人家的境界,就是高。 所以等苏亦离开画院家属院的时候,苏亦都忍不住感慨。 然而,更加让他想不到的是,关怡送他们出来的时候,还说,“我都没想到我爸会那么疼你,他的敦煌画作,别说苏哲师兄,就连我也都不让碰,却不曾想,他愿意送给你一幅,你小子有福气了。” 这个时候,苏亦也只能够露出憨笑了。 不然,还能够干啥。 第30章 广东新会又出人才了 直到离开省画院家属院,苏亦依旧没有拿到关老的敦煌临摹画作,不过,他也不着急。 因为关老的画作是放在美院画室,而非画院家属院。 来日方长,以后,随时可以拜访。 实际上,他这一次过来拜访关老,并没有太多的期待,完全就是一个小辈去拜访长辈,获得画作也是意外之喜。 第二天,等不到关老过来美院画室,苏亦就赶去省博物馆。 78年的时候,省博位于珠江新城的新馆还没有建成。 此时,省博还是57年开始筹建的旧馆,旧馆馆址在广州市文明路215号中山大学旧址(即原广东贡院旧址),占地面积43万㎡,除广州鲁迅纪念馆外,还辖有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国民党“一大”旧址(包括革命广场)和省文物保护单位——红楼等。 筹建之初,省博陈列大楼设计原是“u”形的建筑物,主楼向东,右为南副楼,左为北副楼,规划建筑总面积14万㎡。南副楼于1959年上半年落成,楼高三层,面积3500平方米。主楼和北副楼后因经济困难,没有拨款建设。 直到就是九十年代之后,旧馆的陈列大楼才建成。 不过这是后话。 跟昨天去省画院一样,苏亦过来省博物馆也是拜访前辈的。 跟昨天去省画院不一样,这一次,他是独自一个挤公交过来省博的。 拜访关老是父亲的关系,而这次则是通过苏秉琦先生的关系。 然而,他刚到省博,还没有进入里面,就被门卫大爷拦住了。 好在苏亦有介绍信,当他拿出北大考古专业开具的介绍信的时候,门卫大爷看的一愣一愣的。 最后,还是不信。 “你这个小娃娃,逗我呢,就你这个年纪就读北大,怎么可能。” “大爷,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要相信介绍信啊,介绍信做不得假,再说,我是过来拜访杨式挺先生的,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给杨先生打电话确认一下。”苏亦无奈。 他还真没有想到自己会被门卫拦住的一天。 就算自己去北大,也没碰到这样的情况。 好在听到他提起杨式挺的名字,门卫大爷才说,“你真的认识杨队长?” 苏亦摇头,“我不认识杨队长,但是我的老师认识杨队长,杨队长是北大毕业的没有错,是北大的苏秉琦先生介绍我过来找杨队长的,如果大爷你还不相信的话,可以去找杨队长核实一下。“ 门卫大爷不核实,“我相信你,你来自北大,又知道杨队长是北大毕业的,那就做不得假了,杨队长的办公室在二楼楼梯拐角处,哪里也是文物工作队的办公室,你进入里面就看到了。” 等苏亦进入馆内,大爷还在摇头,“这年头的娃娃可不得了啊。” 没有错,苏亦就是过来拜访省博的杨式挺先生的,对方是58年从北大考古专业毕业的,正儿八经北大考古嫡系。 毕业之后就被分配到省社科院,63年才调入省博物馆。 苏秉琦先生介绍他过来找杨式挺先生,是有目的的,并不是单纯的拜访,而是想让留在省博跟着杨式挺先生学习。 为期两个多月的考古实习。 省博旧馆大楼,现在就只有一栋南副楼,不需要刻意寻找,更不会迷路,苏亦直接上了二楼,然后按照门卫大爷的指示,一拐角就看到一个门框上贴着文物工作队的铭牌,难怪门卫大爷会叫杨式挺先生杨队长。 苏亦敲门,里面就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进来。” 看到苏亦也是一愣,“小伙子,你找谁啊?” 苏亦问,“您好,是杨式挺先生吗?我叫苏亦,今年考的北大研究生,是苏秉琦先生介绍我过来找您的,这是我的介绍信。” 他虽然之前没有见到杨式挺先生,但在苏秉琦先生办公室却看到他跟苏先生的合影,很容易就确定出来对方的身份。 所以他开门见山,先自我介绍,说明来意,在递上自己的介绍信。 听到他的话,杨式挺先生恍然,接过他的介绍信,却没有看,而是笑起来,“原来你就是苏亦啊,上周我已经收到宿先生的电报,你的事情,苏先生已经跟我说清楚了,只是没有想到你今天才过来。” 苏亦说,“我前天晚上刚到广州,之前在北大查看查看一下资料,耽搁一周的时间,昨天又跟父亲去拜访一下家里的长辈,所以今天才抽出空过来,希望,没有耽搁时间。” 杨式挺说,“不耽搁,只是一直等不到你,以为你不过来了呢。” 苏亦尴尬,虽然苏秉琦先生开具介绍信的时候,也没有说具体的时间,只是让他回到广州,有时间就去找杨式挺先生,所以,他才拖到现在。 然而,不管什么原因,耽搁了就是耽搁了,没法辩解。 看到他的沉默,杨式挺笑,“苏亦同学,不用拘束,既然你考上北大了,我们就是师兄弟了,都是自己人,放松一点,苏先生在电报里面,简单跟我介绍一下你的情况,但电报字数有限,具体的情况还是得咱们慢慢沟通,这一点,没有问题问题。” 这年头,长途电话太贵,所以电报还是比较盛行的,然而,电报也是不便宜,所以需要尽量减少字数,这才介绍信的存在。 当然,介绍信也只是北大历史系在背书。 具体的事情,还是由杨式挺来决定。 然而,他愿意跟苏亦商量。 就说明他对于北大考古专业的看重,或者说,对苏亦背后的介绍人苏秉琦先生的尊重。 杨式挺说,“根据苏先生的意思,是让我这边先带你实习,时间差不多两三个月左右,直到你九月份报道为止,在时间上的安排,你没有问题。” 苏亦摇头,“没有,听从杨队长的安排。” 杨式挺笑,“你叫我杨老师,杨队长太生分,估计叫杨师兄,你也不习惯。” 苏亦不坚持,直接喊杨老师,杨式挺说,“苏先生在电报里面说,你没有读过本科,没有参加过田野发掘实习,也没有下过考古工地,所以,这两三个月让我尽量带你熟悉一下考古队的情况,这些都没有问题,但,这里面有一个前提,就是你要能够坚持的住,下考古工地挺苦的,希望你有个心理准备,这点没有问题。“ 苏亦还是摇头,“没有问题。” 他前世又不是没有下过考古工地,考古队啥情况,他也不算陌生,而且,苏秉琦先生让过来省博找杨式挺先生已经对他很照顾了。 就是考虑他是广东人,年纪还小,不合适去外地,而广东的饮食气候更加合适他。 这种情况,他还有问题,那还学什么考古。 杨式挺笑,“那就好,不过,这段时间,省博这边还没有主持发掘计划,所以,需要你留在文物研究室这边熟悉一下资料,如果没有问题的话,你这两天就需要过来这边报道了。” 苏亦问,“现在可以吗?” 杨式挺哈哈笑,“没有问题,没有想到小苏你还挺着急的嘛。” 苏亦尴尬,“主要之前耽搁太多的时间了。” 杨式挺点头,“你这个态度就挺好,不过之前,也不算耽搁,像你这样的年纪,能够踏实坐下来看文献,已是不容易。对了,苏先生,说你的古文字功底很好,熟悉甲骨文跟金文,如果你对这个方面感兴趣的话,我可以介绍你认识中大的商承祚先生,他可是我们岭南有名的古文字专家,商先生的大名,你应该听过。“ 苏亦点头,“不陌生,之前还拜读过商先生的文章。” 确实不陌生,岭南的文化名人,在国学方面的声誉,不亚于关老在国画领域的声誉。 商承祚先生,这可是一位牛人。 而且还是一位年少成名的牛人。 从小酷爱古文物及古文字。 为求深造,1921年秋天到天津,拜师罗振玉。 20岁入北京大学研究所,为国学门研究生。 实际上,也不比苏亦大多少。 然而,才过一年,人家就出版了一部甲骨文字典《殷墟文字类编》,可谓弱冠成名。 对此,罗振玉跟王国维俩人都赞许不已。 然后,又过了一年,就认识同为广东东莞人的容庚。 说到容庚,也是一位名人,当年,留守伪北大当教员,然后被傅斯年踢出北大,他一肚子火,极为不满,最后没有办法才回到中大任教。 也正式因为如此,才让中大的古文字研究室,名震学界。 不过,说到商承祚出版《殷墟文字类编》的时候,也挺有趣的,是他父亲商衍鎏出钱刻木版,花了八百多块钱于印成了商承祚先生的第一部着作。 也就是后世比较流行的自费出版。 然而,自费出版学术着作,却得到学界大佬罗振玉跟王国维的肯定,可想而知,商承祚先生的牛掰。 然而,前世,苏亦对于商承祚先生最为感兴趣的,还是他的书法篆刻。 商承祚不仅古文字造诣了得,书法篆刻的造诣也更加了得。 八十年代,中书协广东分会成立,他还担任过副主席。 可想而知,他在书法篆刻方面的影响力。 这也正常,商承祚的老师罗振玉就是一个着名的书法家,还创造出甲骨文书法。 他前世读的就是美术史,这位先生跟关老一样,都是无法忽略存在的岭南书法绘画领域的大名人。 只是苏亦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杨式挺先生有机会跟他认识。 然而,杨式挺先生接下来的话,就再一次让苏亦感觉这个世界好小。 因为杨式挺说,“商承祚的公子,商志(香覃)先生就是中大考古专业的教授,我跟商志(香覃)教授的私交不错,上个月见面的时候,还聊过你呢。” 苏亦好奇,“我?” 杨式挺笑,“是的,说我们广东新会又出人才了。” 第31章 北大的培养已经提前开始 苏亦忍不住感慨,这个世界真的好小。 见苏亦疑惑,杨式挺解释,“你通过北大研究生复试的消息上报之后,老商就不停的感慨,自己要是能收到你这样的弟子就好了。” 苏亦装傻,“我之前不太了解中大这边的情况,一直以为中大没有考古系。” 他之前压根就没考虑要读中大的研究生。 不然,梁钊韬肯定是首选,毕竟有关老的关系。 商志谭教授,要不是杨式挺突然提到他压根就想不起来中大还有这一号人物。 至于商承祚老先生,苏亦倒是知道,却不在他的考虑范畴。 他不想成为古文字专门学者,甲骨文,青铜铭文什么的,了解就好,研究一辈子,不是他一生的爱好,再说,他的优势也不在此。 听到他的话,杨式挺笑,“中大确实没有考古系,就连咱们北大的考古专业也在历史系里面,而中大的考古专业也差不多。老商跟我说,梁钊韬教授都公开喊话要跟北大抢你了,所以,你在咱们广东考古圈子内,已是名声鹊起。” 苏亦摇头,“都是虚名。” 杨式挺笑,“你要没有通过北大复试,老商肯定愿意收你当他的研究生,现在嘛,轮不到他了。甚至他还跟讨论,你没通过复试的可能性有多大,我当时就让他别惦记你了,没戏,这不,你现在都成我的师弟了。” 似乎看到商志谭教授吃瘪,杨式挺先生挺开心的。 似乎,两人的关系,是真的很不错。 杨式挺商志谭两人私交甚好,细细想来,并不让人意外,两人都是广东考古系统的,日常工作肯定没少交集。 而这种交集,可以追溯到多年之前。 杨式挺说,“我58年毕业后,就被分配到广州哲学社科所历史研究室任职,因为考古人才稀缺,很快,就出任考古组组长了。59年的时候,省里组织了一批文物干部去洛阳田野实习,一共七人,我跟商志谭教授被选其中,所以,算起来,我们俩都认识快二十年了,这些年,也没少打交道,一来二去,关系就建立起来了,过段时间,下田野了,说不定你就可以遇到商志谭教授了。” 说到这里,杨式挺像是突然想起来,“对了,当时,我们去洛阳的时候,考古所的叶小燕研究员还是我们的辅导员,叶小燕是咱们北大的师姐,也是苏先生的学生,当时,我们在洛阳实习三个多月,学到了不少的东西。叶师姐对我也颇为照顾,这是一个热心肠的大姐,跟夏鼐先生是温州老乡,两人还是中学校友,所以经常跟我们讲夏鼐先生的故事,只是我们读北大的时候,夏鼐先生已经不在北大授课了。” 苏亦也好奇,杨式挺先生这一段经历。 而他口中的叶小燕研究员,苏亦并不熟悉。 他对北大考古专业的认识,也就局限于各位教授。 不是杨式挺先生提起,他都不知道叶小燕的存在,更不知道这位北大的师姐还跟夏鼐先生有这样一层关系。 杨式挺解释,“因为当年全国考古文物系统内,也只有考古所有正规的发掘工地,从考古技术上来说在全国也是领先的,各地的干部都需要到考古所培训学习。” 说着,杨式挺自然而然就谈到了当年去洛阳实习的地点和内容。 “我们当年主要是在洛阳东周王城遗址内,手工业作坊区发掘实习的,当年地名为小屯。我们就住在小屯村内。” 前世,苏亦去洛阳游玩的时候,曾经去过这里。 而手工业作坊则位于城内西北隅,大型仓储设施位于城内中部偏南处,这种规划与此后汉长安城的布局颇为相似。 所以有学者就推测,东周王城很可能对汉长安城的设计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自晚商首都殷墟发掘以来,都城考古的重要性得到学术界高度重视。而洛阳作为西周陪都成周、东周首都王城所在地,自然颇受关注。商志谭教授是殷商考古方面的专家,如果你感兴趣的话,以后有机会可以跟商教授探讨。” 说到这里,杨式挺就笑了,“你日后到北大读书了,邹恒先生更是这方面的权威,你想要了解,机会多多。” 说着,杨式挺又跟苏亦解释东周王城遗址发现的始末。 “20世纪50年代初,由于洛阳扩建区,在区设计中,为要兼顾古迹文物的保护,文化部将王城遗址,划为重要保护对象。但在当时,王城的确切位置何在?范围大小若何?城内包含若何?没人能确定,这样以来,对于洛阳xc区的扩建就有很大的影响。” 苏亦点头,“仅仅靠地方的力量是很难完成这种勘探的。” 杨式挺说,“确实,当时,是文化部社管局与考古所就开始组织工作队担负此项勘察任务。” 苏亦恍然,“这样的阵仗有点大了。” 杨式挺说,“建国初期的考古发掘,阵仗都不小。最初对东周王城的勘察工作便由此产生,具体开工时间是1954年4月5日,负责人是郭宝钧先生。郭宝钧先生,知道?” 苏亦点头,“知道的,听说北大考古专业成立的时候,还聘请老先生授课呢。” 在这个圈子混,有名望的老先生,是必须要了解的,不然,想聊天都插不上话。 杨式挺说,“当年北大考古专业成立是三方推动的结果,北大,考古所,文化部社管局,都参与建立,大部分的授课老师都是外聘的,都是时任历史系主任翦先生亲自去邀请的。不过其中大部分都自于考古所。就连苏先生也是从考古所借调过来的,当年,考古专业成立,考古所给了很大的支持。” 北大想成立考古专业却没人,而考古所想成立考古专业却没学校,于是,两个单位一拍即合,北大考古专业就诞生了。 说了一会北大考古专业的往事,杨式挺先生就笑着说跑题了,继续拐回之前的话题。 “不过,这次田野考古工作没有找到东周王城,而是发现了汉代河n县城城址。依文献记载,王城与汉河n县城同处一地。汉河n县城的发现,为寻找东周王城提供了最理想的线索。” “果然,经过此后进一步的调查与发掘,到1958年,王城遗址便得到确认,对其分布和堆积状况、城墙的轮廓与构筑方法等有了初步了解。随着洛阳一带考古工作的全面展开,就两周时期而言,重要发现持续不断,59年我们过去的时候,王城遗址的手工作坊区刚好发掘,遗憾的,我们只实习一个季度,就要返回广州了。” 杨式挺先生的遗憾,更多是一种感慨。 青年时代的一种美好的回忆。 这种回忆,让苏亦羡慕,因为他没有。 看着沉默的苏亦,杨式挺说,“小苏有机会了,可以去遗址现场看看,这是一种不错的体验,很多人知道西安秦始皇兵马俑是国内发现的第一个兵马俑,却很少有人知道东周王城遗址的天子驾六兵马俑是第二个兵马俑坑。” 对于这话,苏亦是认同的。 没去过洛阳东周王城遗址,不了解天子六驾,还真不知道这就是我国挖出来的第二个兵马俑坑。 东周王城遗址也是洛阳五大都城遗址之一。 学考古的,都知道西安跟洛阳是考古重镇,主要是地下的东西太多了,随便一挖,就是宝贝。 所以到后世,郑大都要成立洛阳研究院。 这是后话。 苏亦跟杨式挺先生的聊天,也没有很深入。 更多是闲聊,对于学术方面的,也只是浅谈。 更多是为了拉近彼此的关系。 不过既然说到洛阳,苏亦也顺口提起他前几天翻看的《洛阳烧沟汉墓》,提到蒋若是先生。 杨式挺先生,对蒋若是也不陌生,“我们当初实习工地是考古所发掘的,住的地方也是所里的洛阳工作站,但蒋若是先生是洛阳文物管委会的领导,所以需要配合考古所的不少工作,不过蒋若是先生专攻汉代考古,所以,我们这次工作交集不多,但,大家对蒋若是先生都很敬佩,知道他的水平很高,甚至,在古钱币方面也有很深的研究。” 所以说,考古圈子真的很小。 兜兜转转,总会发现好多人都跟自己有关系。 而杨式挺先生说完洛当年在洛阳的实习经历,很快,就话题就再次回到了苏秉琦先生的身上了。 “苏先生,75年的时候,曾经在广州待了差不多五个月的时间,这期间苏先生都是在研究石峡文化的资料,而,石峡文化,也是我们广东考古的明信片了,是我们的一个文化标记……而,苏先生应该是因为如此才会推荐你过来省博实习的,不然,你去洛阳或者去其他地方,苏先生都是可以安排的。” 因为这才是今天见面的重点。 苏亦也是因为苏秉琦先生的关系才得以认识杨式挺,得以到省博实习的机会。 说到这事,苏亦都有点惭愧,要知道,他当初可是拒绝了就读苏秉琦先生研究生的提议。 然后,人家老先生心胸宽广,没有芥蒂不说,他离开北大的前一天,还亲自跟他面谈,给他开实习介绍信。 要知道,现在的他,可是还没正式成为北大的研究生呢。 可是,北大考古专业对他的培养,已经提前开始了。 第32章 西沙考古勘探 苏亦在省博实习的事情,在见到杨式挺以后,基本上就定了下来。 苏秉琦先生之所以让苏亦过来找杨式挺,而不是找其他人,这里面是有原因的。 不仅仅是因为杨式挺是北大的学生。 还跟苏秉琦先生前些年来广州的经历有关。 苏先生75年的时候,在广州这边呆了快大半年,这段时间,基本上都是杨式挺陪伴,关系肯定比一般的北大师生更加亲密。 实际上,根据杨式挺先生的说法,他从73年接触石峡文化开始就一直持续不断的给苏秉琦先生通信。 这样一来,苏秉琦先生让苏亦过来找杨式挺就顺理成章了。 苏亦在杨式挺的办公室待了大概半个小时,要不是,有人突然过来敲门,谈兴正浓的杨老师估计都不愿意结束这次交谈。 大概是,苏亦的出现勾起他对北大美好时光的怀念了。 因为有杨式挺的关系,苏亦办理实习手续的时候并不复杂,只是让他每天早上八点过来上班即可。 甚至都不需要通过人事科走流程。 谁让杨式挺先生是省博文物工作队有名望的老同志呢。 作为省博文物部门的负责人之一,杨式挺在省博的话语权还是不小的,安排一个实习生问题不大,更不要说这个实习生还是北大的研究生了。 只是跟分管人事的科长打一个招呼,然后由人事科简单登记一下,苏亦的实习单位就正式落地。 “老杨可以啊,那么好的苗子都被你拐骗到工作队了。”人事科长打趣道。 杨式挺说,“小苏是过来实习的,九月份还是需要到学校报道的。” 可就算是这样,文物工作队来了一个北大研究生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了。 所以等苏亦正式亮相文物工作队的时候,大家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省博的文物工作队成立的时间并没有多久,因为,前些年,省博文物组才拆分为保管部跟文物工作队。 从杨式挺先生从社科所抽调过来才开始组建,作为一名五十年代正儿八经的北大考古专业毕业的学生,杨式挺在工作队的影响力无容置疑。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初高中毕业的技工,以及少量的研究人员。 而且研究人员的来历,也五花八门。 主要还是来自于中大历史系的。毕竟这年头,广东高校开设考古专业的高校也就只有中大。 这种情况下,苏亦的特殊性就显示出来了。 除此之外,他的年龄也让他不论身在何处都会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要不是他有北大研究生的头衔,估计工作队的研究人员都以为他是杨式挺的儿子了。 向众人简单介绍苏亦后,杨式挺就让一个叫沈明的年轻职员带苏亦熟悉一下省博的环境。 杨式挺说,“你俩都是年轻人,应该会有共同话题,沈明你先带一下苏亦。” 然后又对苏亦说,让他有不懂的事情找沈明,沈明处理不了的事情,就直接来找他。 等杨式挺离开后,沈明才感慨,“杨队,对你真好。” 苏亦笑笑,“嗯,杨队挺好的!” 沈明说,“杨队平时很严厉的,鲜有见他对一个人那么温和。” 最后还感慨一句,“北大真好。” 杨式挺好不好,那式因人而异。 显然,沈明这一切都归结于北大了。 不过,他的感慨也不能算错,苏亦之所以能够让杨式挺特别对待,全都是因为北大,要不是考上北大,他怎么会有机会认识苏秉琦先生,没有苏秉琦先生,他又怎么可能认识杨式挺先生呢。 交谈之下才知道沈明刚从中大毕业,也才分配到省博没多久,难怪杨式挺会让他带着苏亦熟悉环境,估计是觉得两人的年龄差不多。 当然,这个差不多也是相对的杨式挺先生来说的。 就算被称为年轻人的沈明,差不多也三十了。 大苏亦一圈。 没法子,谁让他是被推荐上的大学。 高中毕业后,跟其他人一样都被耽搁了不少的岁月。 “咱们省博部门不是很多,文物工作队,嗯,我们自己喜欢称考古队,还有技术部,保管部,陈列部,行政科,总共加起来,也就是五六部门,重要跟出土文物打交道的还是咱们工作队,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杨队他们这些队长带队下工地,发掘结束后,有时候会在工地整理资料,有时候会回研究室,然后给出土文物排队,做记录,然后撰写发掘报告,发掘报告这个方面,我们能做的也不多,杨队说你是过来实习的,估计,未来的两三个月的时间主要还是学习如何做田野发掘。” 沈明一边带着苏亦在省博闲逛一边介绍着各个部门的情况。 中国博物馆起步较晚,新中国成立以后,各省市才相续成立省级博物馆,主要还是作为爱国主义的宣传窗口。 出土文物展览相对较少,远没后世那么丰富多彩,甚至,一个展览好几年都没有更换再正常不过。 而且,库藏也有限。 就好比如广东这边,省博的库藏稍微说得上名字的也就是石峡遗址出土的各种文物。 当然,考古出土文物,也不仅仅有石峡文化,也有其他的成果。 “比如,咱们省博,74年的时候,吴振华老师就曾经参加过西沙考古勘察,带回来不少的瓷器,还有不少的铜钱。” 说到省博的考古成果,作为文物工作队一员的沈明都有点尴尬,因为能够拿出来的成果并不多。 其实也正常。 这年头,各地考古工作队能够发掘出来的考古遗址都不是很多。 七十年代之前的中国考古状况,普遍如此,苏亦不意外。 然而,对于西沙考古勘探苏亦还是蛮好奇的。 “咱们现在的条件去西沙做考古,并不容易。” 他印象之中,这个时候,中国还没有专业的水下考古工作队呢。 中国第一支正式的水下考古工作队还是俞伟朝先生去历博担任馆长之后,才推动成立的。 所以,俞伟朝先生也被称为中国水下考古的奠基人。 沈明点头,“确实不容易,不过国家需要嘛,别说,西沙,南海诸岛,何处去不得。” 听到这话,苏亦释然。 随着田野考古学在国内日渐成熟,一部分田野考古学家为了保护祖国珍贵的海洋文化遗产,维护国家的海洋权益,开始将调查和研究目光移向了海洋中的岛屿、沙洲,其中包括南海诸岛。 海洋考古,水下考古的重要性,也逐渐被意识到。 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西沙的考古工作步入了有目的、有计划的科学调查与发掘阶段。 但是,由于上世纪80年代水下考古在国内才刚刚起步,人才、设备和技术等方面都尚不成熟,所以,这一阶段的岛洲文物考古、调查工作还是以陆地田野调查和发掘为主。 然而,国内真正认识到水下考古的重要性,还是因为1985年应该英国商人哈彻在南海打捞出沉船并且在佳士得拍卖会上拍卖。 不仅如此,这个家伙,为了卖出更高的价格,他挑出了其中40万件精品后,把其他的瓷器全部砸毁扔掉,国家派人交涉试图阻止这次拍卖但是未能成功。 最终这批精品瓷器卖出了3000万美元的价格,让他狠狠地发了一笔横财。 这件事,对于国内的考古学界冲击很大。 这才有俞伟朝先生推动水下考古队成立的动因。 不过在这之前。 国内的,水下考古,基本上都是以调查,勘探为主。 比如刚才沈明提到的吴振华先生参与的西沙考古勘探。 沈明生怕苏亦不了解,还说,“其实,早在二十年代,曰本渔民在西沙诸岛珊瑚礁发现了大量古钱币,其中年代最早的是王莽钱,年代最晚的是永乐钱,数量最多的也是永乐钱。” “抗战结束后,国府接收了西沙岛,就开始了西沙的文物收集工作,这是已知近代我国第一次针对南海诸岛文物进行的有目的、有组织的文物搜集和展示活动。后来这批文物在gd省文献馆举行了qd物产展览会,在当时,影响挺大的。” “不过,解放后,第一次正式还是74年、75年gd省博物馆和海南行政区文化局的文物考古队员先后两次远赴qd开展考古调查工作。” 说完,他就望向苏亦,“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到库房里面看一看,陈列大楼这边并没有展出,不过要去库房的话还得杨主任同意,我这边是没法带你过去库房的。” 苏亦回,“那一会,我跟杨老师提一下。” 其实,他对这些都挺感兴趣的。 他来省博实习,也没有啥具体的目的。 苏秉琦先让想要他跟杨式挺学习,虽然提起石峡文化,但并没有特意要求他只了解石峡文化。 西沙岛的考古情况,他同样也好奇。 而且看得出来,沈明对这个方面还有了解的。 “看来,沈哥你对咱们省博的考古事件还蛮清楚的嘛!” 听到苏亦这话,沈明露出一个含蓄的笑,“没有,没有,只是道听途说。” 话虽如此,但面对苏亦的夸奖,他还是抑制不住的高兴。 这年代,能够获得北大研究生的认可,不容易啊。 第33章 国家需要 “老吴,你桌子上的《西沙文物》,借给苏亦看一看,怎么样?” 在外面逛了一圈,再次回到工作队办公室的时候,终于遇到沈明口中的老吴——吴振华。 这是一个很有时代感的名字,振华,振华,振兴中华。 吴振华的年纪跟杨式挺差不多,都是四十多岁的模样,看起来,比杨式挺稍微年轻一些。 实际上,他也比杨式挺年轻两岁而已。 但以他的年纪,已经是工作队的老人了,之所以没当上副队长,学历占据的比重很大。 毕竟,杨式挺的北大出身,让他在地方考古系统有着天然的优势。 确实如此,如果对粤博稍微有了解的话,都知道杨式挺对于粤博学术上有着重要的推动。 跟杨式挺相比,吴振华为人更加严厉。 嗯,这是苏亦的感觉,至少对于苏亦这个北大研究生,吴振华没有杨式挺的天然亲切感。 沈明把苏亦介绍给他认识的时候,吴振华的态度表现得很矜持。 似乎,更想表示,他并不稀罕苏亦这个顶着北大研究生头衔的小娃子。 吴振华眯着眼睛,“怎么着?咱们的高材生也对西沙出土文物感兴趣吗?” 苏亦点头,“刚才听了沈哥提到吴老师您带队到西沙考古勘察的经历,所以,挺感兴趣的。” 吴振华不置可否,“我还以为你们北大的高材生只对史前考古感兴趣的。” 这话,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难不成是在内涵杨式挺杨队长? 要知道石峡文化就属于史前考古范畴。 苏亦不过分猜测,实话实说,“我这是刚入门,所以需要向各位老师学习的地方还挺多的。” 吴振华眼睛眯得更小了,“刚入门就什么都想学,小娃娃,心挺大的啊。” 这个时候,工作队一个老大姐搭话,“老吴,你别欺负人家小苏了,人家还是个孩子,把小苏吓坏了,小心人家杨队跟你急。” 五十年代的时候,国内全面学习苏联,尤其提倡女性从事考古事业,因为苏联有不少着名的女考古学家,比如发掘阿巴坎宫殿遗址的苏联女考古学家莉迪亚。 通常认为,女性的心思更加细腻在发掘记录方面有着巨大的优势。 这种情况之下,不管是考古所以及各地考古部门都有不少的女性考古工作者。 比如之前杨式挺提到的考古所叶小燕研究员,又比如眼前这位热心的大姐。 她说完吴振华,又笑着队苏亦说,“小苏别怕,老吴就这个臭德行,专门吓唬新人,当初沈明来的时候,也被他这张臭脸吓得不行,这不,现在也开始喊他老吴了。” 这个时候,吴振华哈哈站起来,拍了拍苏亦的肩膀,“小苏别介意,刚才是跟你开玩笑的,我这人皮肤黑,所以显脸黑,但我是个好人,绝对没有王大姐说的那么夸张,至于沈明这个没大没小的家伙,一来就喊我吴师傅,平白无故就把我整成队里的司机了,哪里像你嘴甜,一来就喊吴老师。这个称呼我喜欢,能够有机会教我们的高材生,我老吴这辈子值了。” 说着,就直接从桌面上抽出来一本《西沙文物》递给苏亦。 “这书送你了。” 这本书的全名《西沙文物——中国南海诸岛之一qd文物调查》,是省博75年出版的调查报告,很薄,但这也算是六七十年代,省博主要的考古工作之一了。 甚至75年第二次对西沙进行考古勘探的时候,就是吴振华带队的。 所以,他对西沙的情况,再清楚不过。 要论对西沙的了解,省博找不出来第二个比他更清楚的人。 苏亦还没来得及翻书,王大姐又道,“老吴,别光送书,既然人家小苏感兴趣,你就好好跟人家说说,这年头,像他这么好学的孩子,已经不多了。” 吴振华等的就是这话,“行,那我就讲讲。” 说着开始清桑,然后瞥了一眼沈明,“你这个家伙怎么没有眼力见呢,我茶缸都没水了,不知道添点?” 沈明说,“怎么又是我?” 吴振华说,“作为工作队的老幺,不是你是谁。” 沈明望着苏亦,王大姐补刀,“小苏才来第一天,不算。” 沈明也只好拿着乖乖去拿水壶帮大家添水了,也不知道从哪里帮苏亦找来一个茶缸。 吴振华抿了一口茶水之后,就开腔。 “我是74年第一次参加西沙考古勘察,75年的时候,第二次勘探的时候,就由我当队长带队了。那两年的时间,我们几乎走遍了西沙全部的岛礁,调查的岛屿包括珊瑚岛、甘泉岛、金银岛、晋卿岛、琛航道、广金岛、全富岛、永兴岛、赵述岛、北岛等,并在甘泉岛和金银岛做了考古试掘,获得了一批宝贵资料……” 然后开始讲述着他们是如何发现的西沙甘泉岛唐宋遗址。 其实,这次调查勘探,出了甘泉岛的唐宋遗址。 还有,赵述岛兄弟庙。 北礁明初郑和船队沉船的历代铜钱。 金银岛的清代与庙宇建筑有关的石雕,石狮、石柱、石屋脊、石飞檐、石磨、石供器座等。 西沙各岛的古代遗址并不少。 不过这次调查发掘,更多是从政治出发而非学术需求。 “当年,除了我们之外,还有海南文化局的考古队员,条件有限,我们是乘坐渔船开赴西沙的,当时,主要还是靠驻岛官兵渔民兄弟的帮助下,才完成的调查,动用了不少的人力物力,这可是我们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次对西沙的考古调查。” 不管干啥,第一次总是有着重要意义的。 国内,对于西沙的考古发掘,直到九十年代,才进行大规模的普查工作。 那个时候,历史博物馆的水下考古工作队已经成为主力军了。 这是后话。 “在甘泉岛西北端发现了唐宋两代的居住遗址,证明qd自古就是中国领土。这一点无容置疑。” 吴振华说着,突然对着苏亦发问,“知道为什么当时条件如此恶劣的情况下,我们还要坚持对西沙做考古调查吗?” 突如其来的提问。 让人猝不及防。 好在,苏亦这些事情,并不算陌生。 “主要还是跟南越有关。”苏亦说。 吴振华夸,“这一点,你就比沈明有出息,当初,我问他,一问三不知。这次考古调查确实有着特殊的背景。” 沈明有些尴尬,“这个时候,我们都在知青点劳动呢。” 吴振华不理他,“50年代后期,南越当局先后侵占了永乐群岛的珊瑚岛、甘泉岛、琛航岛和金银岛,想要占为己有。之后,咱们两国南海诸岛的纷争一直不断。74年1月份的时候,军方才开始作出反应,当时,我们就被派去西沙,当时,不仅仅条件恶劣那么简单,甚至,还有可能陷入战场之中,所以,当时的考古工作压力特别大,好多同志都做好了为咱们中国考古事业付出生命代价的觉悟了。” 吴振华其实也没有一味的沉重,他也分享了这次考古调查的重要意义。 听到这话,苏亦就忍不住感慨。 和平年代的考古,跟特殊年代的考古,完全就是天差地别,相比较这些前辈,他们这些后辈觉悟就差太多了。 搁前世,如果一份考古工作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谁又会愿意呢? 吴振华一开始愿不愿意,并不清楚,重要的是,他当时还是义无反顾的带队参与了。 “吴老师,当时,有犹豫过吗?”苏亦还是忍不住问。 吴振华摇了摇头,“保护我国南部疆土水下文化遗产的完整,是我们维护、扞卫海权和领土完整的一部分。国家既然需要了,我辈考古人自当全力以赴。” 至于有没有犹豫过,此刻,已经显得不重要了。 实际上,国家在南海的问题上,就一直争议不断。 而,南海水下考古一直都是广东考古的重要一环。 比如后来举世闻名的南海一号沉船。 就是广东文物考古研究所进行打捞发掘的。 而,巧合的是,省文物考古所就是省博的文物工作队的基础上组建的。 前世,在水下考古领域,广东方面其实已经作的很不错了。 甚至,苏亦想着,未来历博的水下考古工作队成立之后,对于西沙的文物普查工作,他只要有机会,一定要跟俞伟朝俞老师好好争取加入工作队当中。 一想到这里,苏亦突然发现,以后他要去北大混,需要好好跟俞伟朝老师打好关系了。 不然,未来想要跟对方混。 有点困难。 然而,一想到俞老师跟宿先生之间微妙的关系,苏亦就有些无奈。 之前在北大的时候,许婉韵就跟他说了一些俞伟朝老师的八卦。 其中就包括他跟宿先生两人的关系。 当时,俞伟朝拦住苏亦暗示他转读苏先生的研究生,许婉韵得知之后,就一脸诡异地望着他。 后来他拒绝这个提议后。 许婉韵就说俞老师会记住他的。 然后就开始说了俞老师跟宿先生两人的关系有些不睦。 一想到这,苏亦就有些无奈。 日后,自己去北大读书了,还是少招惹这些是非好了。 至于现在嘛。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第35章 广州文物调查从鲁迅纪念馆开始 苏亦在省博实习的第二周,除了刷论文之外,开始了实地调查。 因为条件有限,这种调查只局限于广州,甚至不是田野调查,而是做现存文物的调查。 其实文物调查,也是考古人员的基础工作。 田野发掘条件有限,但田野调查却容易的多。 当年,梁思永回国,加入史语所之后,作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参与田野调查,当年他得知中东铁路俄籍雇员在昂昂溪附近发现了一处新石器时代遗址后,就带着助手前往调查发掘昂昂溪遗址。 大部分的遗址发现,都是从田野调查开始的。 比如某某地出土一些文物,大部分都是被当地农民用锄头发出来的瓶瓶罐罐,被发现之后,考古人员才会去作田野调查。 如果条件允许就作考古发掘,如果不合适,就先留着。 就好像梁思永发掘完昂昂溪遗址,还去了西北兜了一圈,在天山上发现了查不干庙遗址,在林西发现林西、双井、陈家营子等遗址,甚至在赤峰东北发现了赤峰遗址。 也因为赤峰遗址的出现,让赤峰学院多了一个文博硕士点。 当年,苏亦文博考研的时候,就遇到不少人拿这个学院来刷学历。 嗯,这是后话。 苏亦广州文物调查的第一站,省博。 没有错,就是在省博里面溜达。 因为,现在的省博馆址还是挺有历史渊源的。 这里当年就是广东贡院,也曾经是kt一大旧址。 其意义有点像嘉兴的南湖红船。 除此之外,这里还是中大的旧址。 比石牌校区还要早的老旧址。 而后世的中大康乐园,则是原来的岭南大学的校址,就跟北大差不多,燕园也是燕大的校址。 其实,鲁迅纪念馆是建立在红楼之上,也就是当年贡院的明远楼。 除此之外,还有钟楼,这个是1905年建立起来的。 钟楼原是中山大学校本部办公楼,而这里之所以被修建成鲁迅纪念馆也是有原因的。 当年,鲁迅从厦大到中大担任文学系主任兼教务主任,先在钟楼居住,后迁至白云路白云楼。 实际上,鲁迅在广州待的时间也不算太长,不到一年,也就只有八个月。 然而,这个时间,却高产似母猪。 后来,大众熟知的《野草》、《朝花夕拾》都是在这个时候写的。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作品,都被放在纪念馆陈列。 这也是为什么,这里会被修缮成为鲁迅纪念馆的缘故。 就算省博建立新馆了,这里依旧是国家重点文保单位。 当然,被评为国家重点文保单位是沾kt一大旧址的光。 广东贡院的明远楼(红楼)也只是省级文保单位。 有时候,文保单位太多了,就显得有些不值钱了。 苏亦既然作文物调查,也不会是走马观花,更不会像省博的其他职员一样,把周围的环境都习以为常。 他除了作文字记录之外,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环就是手绘。 所以,当他从美院拿着画板架在省博大院之中,开始用铅笔手绘纪念馆大楼的时候,沈明都惊呆了。 根本就没有想到他还有这样一手。 作为美院学生,手绘是基础。 他当年虽然读的是美术史,不需要考素描,水彩,速写之类的。 但作为曾经的美术艺考生,他这些并不差。 只是后来因为不想从事美术创作才读的美术史。 后来,读研了,他也不曾放弃这个基础技能。 再加上,他穿越后的强化,素描功底并没有荒废,越来越技巧娴熟。 对于沈明的惊讶,苏亦谦虚,“没啥,只是考古人员的基本功。” 一开始,沈明也觉得是基本功,毕竟考古人员都是有点手绘基础的,就算是他,也是会一两下。 然而,等他画完纪念馆手稿出来,沈明拿着眼中就不淡定了,“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呢,这哪里是基本功啊,完全就是专业的好不好,要不是知道你的身份,我都以为是美院出来的。” 苏亦笑,“好巧,我家就是在美院的。” 沈明看着手中线条清晰,亮暗分解,造型写实的红楼画作,望着苏亦满是无语。 这个时候,沈明还不知道苏亦口中的基本功是谦虚,就见鬼了。 所以,他好奇,“你画这些有啥用?你又不是搞美术创作,建筑素描,也不需要那么写实?” 苏亦说,“我想做作一份广州文物调查报告,现在没有像相机,也只能够手绘了。” 沈明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牛。” 说着,“你好好画,有啥需要招呼一声,我先去忙了,之前,发掘过来的资料还没整理完毕。” 沈明离开,苏亦继续自己的创作。 他这个灵感是来自于宿白先生的《白沙宋墓》里面有大量的手绘图,图文并茂,清晰明了,阅读体验非常好。 然而,他肯定是找不到莫宗江、以及董希文这样大牛给他手绘图稿。 只能自己来了。 反正是实习,就当是小试牛刀了。 对于美术生来说,素描并不难,不过当年艺考更多是画人物、苹果静态素描。 建筑素描比较少涉及。 好在苏亦不拘一格,也不讲究艺术风格,他更多是一种写实。 这种风格多少受到关山月老爷子的影响。 怎么说,他也是关老的徒子徒孙了。 关老前期的国画创作就大量融入了西方美术的写书风格。 苏亦的素描也更加注重写实。 苏亦在省博大院一连画了好几天。 越画越得心应手,越画越引人注目。 一开始观众只有沈明,后来工作队的其他同事也都过来参观,比如吴振华以及热心的王大姐,最后连杨式挺都惊动了。 所以当杨式挺拿着他的画稿观看的时候,都忍不住笑起来,“要知道你有这个本事,之前就让你来画出土文物插图了。” 苏亦知道这是开玩笑。 他又不是省博的专职画匠。 哪里来那么多闲工夫。 只是这件事情最终还是发酵出去了。 连分管考古工作的副馆长都知道,文物工作队来了一个厉害的小娃子。 年纪轻轻考上北大研究生就算了,还有一手厉害素描本领。 所以当某一天,苏亦在省博继续画建筑素描图的时候,就遇到这位姓黄的副馆长。 当时,对方问,“你每天都画着这些有啥用呢?” 苏亦顺口就回答,“当作一种记录,再过几十年,这些也算是咱们省博重要的史料了。” 瞬间,黄副馆长眼前一亮,“小娃娃,挺有想法的嘛。” 说着又问,“咋不用相机啊?” 苏亦理所当然道,“没有。” 然而,搁第二天,苏亦就多了一台海鸥牌相机。 是黄馆长特意跟省博的后勤部打招呼,让他来拍摄省博建筑的。 显然,黄副馆长对于省博史料的说法还是很认同的。 有了这台相机。 苏亦的身边热闹多了。 首先,就是沈明这个家伙有事没事,就过来蹭相机。 也不是蹭照片。 这年头胶卷不便宜,苏亦也不可能随意浪费,但架不住相机是个稀罕物。 沈明说,“咱们省博也就这一两台相机,这次也就是黄副馆长亲自写的批条,不然,你想要碰这台相机,门都没有,其他部门的家伙,对你可是眼红的呢。” 说着,他就嘿嘿笑,“我现在也算是沾你这个高材生的光了。” 他说的沾光,就是被苏亦借调过来帮忙拍摄建筑照片。 主要是他们手中的这台海鸥牌太过久远,苏亦就只有在照相博物馆里面才看到这玩意,一开始根本就不会操作。 就算,捣鼓好久,还是不会。 没法子,只好求助沈明,然后这个家伙就赖着不走了。 苏亦也没辙,就好顺带让他帮忙。 反正,这段时间,杨式挺也安排沈明带着自己。 苏亦的文物调查报告,肯定并不局限于省博。 省博不大,除了鲁迅纪念馆,就是陈列大楼,而且,u型建筑体也只有一个南副楼,两三天就搞定,剩下就是普通的院落,还有库藏的展览。 这些,有专门的人来负责,不需要苏亦去凑热闹。 所以,他在没有下工地的这段时间,仍然继续他的广州文物调查报告。 他这个想法,也得到了杨式挺还有高馆长的支持。 毕竟,省博文物工作队的工作也不仅仅是田野发掘,也包括文物保护,尤其是重点的大型文物,比如,寺庙、古建之类的。 恰巧,这就是苏亦未来的研究方向之一。 所以当他这个想法提出来的时候,杨式挺不仅不反对,甚至,还给他不小的支援。 而,支援人员依旧是沈明。 支援的物品,一台海鸥牌照相机,还有一架海燕老旧摩托车。 所以,苏亦也不是一个出行的。 陪同的还有沈明,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了这一辆老旧摩托车,骑在路上除了巨大的轰鸣声之外,剩下的就是浓烟滚滚的尾气。 可就算是这样一辆已经超过报废年限,骑着路上都快散架的摩托车,却大大的增加了苏亦出行的便捷性。 总比他一直蹭着单车穿梭在大半个广州城强。 这样一来,苏亦的广州文物调查工作,就正式开始了。 两人,一相机,一摩托,然后从省博出发。 第37章 中山纪念堂 “我带着我的热情,我的冷漠,我的狂暴,我的温和,以及对爱情毫无理由的相信,走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结结巴巴的对他说:你叫什么名字。从你叫什么名字开始,后来,有了一切。” 如果后面还多了一句,这该死的爱情。 那就太完美了。 此刻,苏亦也想说一句,这该死的缘分。 因为,当苏亦拉着沈明离开中山纪念碑到中山纪念馆的时候,又再次遇到刚才的四个中大学生了。 更加让苏亦无奈的是,他作画的时候,这四人又围了上来。 场景重复。 宛如回放。 沈明皱着眉头,拦在前面,对着俩个男生说,“怎么着,没完没了了,是?” 俩男生摇了摇头,然后望向白裙女生。 女生说,“学长,我们是过来道歉的。” 沈明也不好继续拦人。 怎么说也是中大的学妹,娇艳如花,他也不好拒人千里。 这一次,苏亦没法无视,望着走在前面的白裙女生,“好巧,又见面了。” 白裙女生,莞尔一笑,“好巧,我叫白槿,白槿花的白槿,中大历史系大一的学生,特意为刚才在纪念碑发生不愉快的事情,给你道歉的,希望你能原谅。” 苏亦摇头,“只是一个小误会,不需要如此。” 他刚继续作画。 后面的两个男生中较为高瘦的男生,才在毒舌姑娘的拉拽下过来,跟苏亦道歉,“同学对不起,刚才我口无遮拦了,没有恶意,希望你不要见怪。” 苏亦不见怪,“不打不相识,我刚才匆忙离开,确实有事,也希望诸位能够谅解。” 看在中大的份上,就不跟他们计较了。 未来,估计自己跟中大师生,会经常打交道。 毒舌姑娘顺着他的话说,“那现在呢?总该有时间给我们画一幅画了。” 苏亦点头,“这个可以有,如果你们愿意等的话。” 这一等,就是半个小时。 这四人,还真的就一直站在他的旁边,不动了。 显然,这四人的道歉诚意挺足的,当然,也有可能是真喜欢苏亦的作品。 中山纪念馆跟纪念碑一样,都是单体建筑,只有一栋47米高的建筑物,并没有其他,除了前面的中山先生的铜像。 苏亦在画纪念堂主楼的时候,并没有耽搁太久的时间,如果不是换多个角度作画,还能结束的更早。 画完,收起画纸。 苏亦望向白槿,“想要什么画?建筑素描不能给你们,我要写调查报告用,但其他的可以,比如我可以单独给你画一幅,或者给你们四人一起画一幅也行,太多就不行了。” 白槿还没说话,旁边的毒蛇姑娘就说,“你先给小白画,她很喜欢你的作品。” 白槿却摇头,“一起画,留个纪念。” 其他仨人也没反对。 然后,在苏亦的示意下四人成排。 背景则是纪念堂主楼。 “站着就可以,不需要一动不动,可以笑,主要还是神似,没法形似,毕竟不是人物素描。” 苏亦说完,就开始作画。 二十分钟后,一幅四人游纪念堂图成型。 “这么快?” 四人迫不及待地走过来看画。 苏亦笑,“就是这么快。” 他刚才已经画了好几张纪念堂的素面图。 背景大同小异。 不需要观察,按照印象就直接可以把背景勾勒在纸张之中,唯一需要花时间的反而是四人的人物形态。 然而,他追求的是神似。 重点还是放在绘画四人的衣服之中,五官嘛,更多是一种抽象的画法。 “还别说,挺像的,把我们小白画的真漂亮。”毒舌姑娘说。 也不知道她咋看的,从一幅四人素面图里面单独就看出来白槿的漂亮。 两个男生对着画板上的素描画,也朝着苏亦竖起大拇指,“哥们,真牛。” 之前说苏亦是故意用画画套路姑娘的家伙,还感慨,“都后悔当年没学美术,而是学历史了。” 毒舌姑娘,“历史怎么了?历史招你惹你了?自己不学无术,不要怪历史。” 呛得这哥们,不敢继续发言。 倒是白槿观察得挺细致的,“院子里面的木棉花,怎么花开了?” 苏亦解释,“下意识的添加些点缀,主要是觉得木棉花盛开的纪念堂才是最美的画面。” 广州的市花是木棉。 而中山纪念堂的木棉花则被称为木棉王,也被称为中国最美木棉,拥有三百年多年的历史,是纪念堂中最美的点缀之一。 三四月份,木棉花开的时候,树上花红似火,树下花不褪色,过来这边游玩,说不出来的美丽。 只不过现在六月份,错过了花期,苏亦才下意识在画作里面添加。 白槿笑,“画家真好,只是木棉虽美,寓意却伤感,木棉花开,花开千年,叶落千年,花与叶生生相错。” 嘿,还挺文青的。 苏亦说,“木棉可是英雄花,红红火火,生机勃勃,更加重要是娇艳夺目,如果这就是爱情,那也是轰轰烈烈的,何来伤感。” 如果搁后世,说不定姑娘就来一句,直男癌。 现在嘛。 “同学说的有道理。”姑娘则娇艳一笑,“就是不知道同学这么称呼呢?” “苏亦,苏轼的苏,亦然的亦,省博的实习生,这位是我的同事沈明,也是你们的中大历史系的学长。” 苏亦说着,把沈明介绍给众人认识。 白槿也礼尚往来,介绍她另外三个同伴,毒蛇姑娘叫周雅琴,高瘦男生叫向左岸,后悔没学美术的哥们叫吴宗麟,四人都是中大历史系的大一新生。 刚巧周末组团过来这边游玩。 而且看那架势,高瘦的向左岸对白槿挺有意思的,也是这家伙在越秀山纪念碑那边对苏亦展现出来强烈的敌意。 而吴宗麟跟周雅琴俩人,好像也有点意思。 不然也不会吴宗麟一说话,周雅琴就开怼,有点欢喜冤家的意思,然而,这哥们好像挺心大,应该没察觉到人家姑娘对他有意思,挺有意思的一个哥们。 自然认识了,彼此之间的话题,就更加随意了,白槿四人对苏亦非常好奇。 尤其是,沈明之前提到的北大研究生。 苏亦实话实说,“我今年考了北大考古专业的研究生,刚复试结束,9月份才去报道,所以北大研究生只是说说而已,当不得真。” 周雅琴,白了他一眼,“虚伪,都快要去报道了,还说不当真。” 苏亦笑。 因为吴宗麟这哥们正在跟他挤眉弄眼,朝他竖起大拇指,“哥们,就是牛。” 白槿肯定道,“确实厉害,一开始我们还以为你是广州美院的,毕竟画的那么好,结果,竟然是北大的研究生。” 说完,好看的眸子盯着苏亦,“你们北大的学生,都那么厉害吗?” 沈明忍不住了,“他这是家学,就算是他,在北大也独一份,15岁的研究生,全国也没几个。” “妈呀,你才15岁?这么幼?” 周雅琴惊呼。 吴宗麟也呆滞。 向左岸的脸色最为复杂。 就连白槿的双眸都泛起光。 苏亦不愿意聊年纪的事情,“咱们还是先参观一下纪念堂,不然再晚,太阳就要落山了。” 听到他这么说,众人也没继续在他年纪上继续讨论。 白槿一脸希冀地望向苏亦,“我们四人都是第一次过来纪念堂这边,可以带我们逛一逛吗?” “有何不可,乐意至极。” 苏亦没有拒绝,反正都是逛,现场要论对纪念堂的了解程度,估计,沈明都比不上他,毕竟前世没少来。 再说,有漂亮女生陪伴,总比后面跟着沈明这个糙汉子强。 至于向左岸幽怨的目光,则被苏亦华丽的无视。 然而,有人比白槿更加得寸进尺,是周雅琴。 她对着苏亦说,“研究生,我看你懂的挺多的,那跟我们说说纪念堂呗,我们挺好奇的。” 苏亦望着她,“纪念堂可以说的故事就太多了,你们学历史的,应该对这里挺了解的才对。” 却不曾想,白槿摇头,“不是很了解,只是课堂上听老师说过,我们都是外地的,第一次过来广州读书,以前忙于功课,一直拖到现在才有机会过来这边。” 周雅琴抱怨,“就是,广州的革命历史遗址以及纪念馆太多了,如果学校不安排参观的话,也就只有周末才可以出来逛一逛。” 苏亦恍然。 主要是他们的年纪有点大,让他忽略了四人大一的身份,也让他忽略了四人所处的时代。 在这个时代,想要获取课本以外的知识,并不容易。 所以苏亦也只好客串导游。 “你们想了解哪个方面的?” 白槿说,“都行,你说什么,我们就听什么,北大的研究生现场讲课,可不容易。” 说到最后,这姑娘也都笑了。 行。 相遇就是缘分。 从知道她名字开始,就有了这一切。 这宛如梵高向日葵的缘分,苏亦也懒得拒绝。 反正,他读研的时候,还去过博物馆当过志愿者。 再次客串,也没啥。 “行,那就从纪念堂历史开始说。纪念堂的设计师是吕彦直先生,一位很有才华的建筑设计师,南京中山陵以及咱们广州的纪念碑还有纪念堂都是他设计的,吕彦直先生的故事,我就不跟你们说了,不然跑题了。” 说着,苏亦就跟他们简单科普一下纪念堂的由来。 纪念堂是广州人还有海外华侨集资兴建的。 1929动工,1931年建成。 这些大家都知道。 说着,苏亦就把话题拐到纪念堂前面的中山先生的铜像。 “这么你们应该知道了?” 吴宗麟抢答,“它是1956年铸造的,是中山先生在我们中大演讲时的造型,底座上,是他写的建国大纲的内容。” 说着,他望向苏亦的表情,就有些古怪。 沈明会意,“你是想问,苏亦知不知道,建国大纲的内容?” 苏亦忍不住翻白眼,“我又不是行走的百科全书,建国大纲那么长,谁没事去背这玩意。” 沈明笑,“也不需要背全文,你要是能背出来一两段,我包你一个星期的肠粉。” 苏亦脱口而出,“国民政府本革命之三民主义、五权宪法,以建设中华民国……” 沈明瞪圆了眼睛,“我靠,你真的知道。” 苏亦笑抽,“好巧,就会这一句。” 瞬间,白槿四人忍俊不禁。 场面好不欢乐。 第39章 广州明初三大古迹 直到参观结束,从白槿他们的口中,苏亦才知道他们口中的陈教授,就是中大历史系的陈胜粦教授。 现任中大历史系的主要负责人之一。 嗯,也就是未来的系主任人选了。 要是苏亦真是中大的学生,那他在历史系的路就走宽了。 奈何。 他不是。 不过自己跟中大交集似乎越来越多了。 挺好。 所以,最后苏亦还是让沈明帮他跟白槿四人来一张合照。 顺便留下对方的地址,说是洗出照片后,给她们寄过去。 搁后世,这一招有点类似于加微信发照片。 妥妥的套路。 然而,苏亦就是套路。 这年头中大的学生,都是人才。 这种人才,认识再多都不嫌多。 更不要说,白槿还是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漂亮女生。 这点也很重要。 这年头,夏天敢穿裙子,露出美(脚)腿(踝)的女生,何其的前卫何其的时尚。 沈明对于他那么容易就获得白槿的联系方式,也是一脸诧异。 回去的路上,沈明一直感慨,“当初,我要是会这一招,也不至于现在还光棍。” 苏亦笑,“前提是你得有照相机。” 摸着手中的宝贝疙瘩,沈明也就释然了。 “我要是北大的,或者是研究生,还愁没对象吗?” 沈明一脸过来人的口吻,“你小子就太早熟了,15岁嘴角的绒毛还没褪,就知道找靓女了。要不得,要不得。” 苏亦不理会他的打趣,问,“沈哥,明天还有时间陪我跑吗?” 沈明说,“没有也要有,谁让你是咱们省博的宝贝疙瘩呢,再说,省内这些年都在做大规模的文物普查,这个工作咱们省博也需要做,恰好你来了承担这个工作,要真出成果了,高副馆长还不得乐坏了。” 十年过去,全国文物保护工作也开始恢复正轨,广东也开始重视文保工作,地下的墓葬要挖,地上的文物也要保护,地上地下,齐头并进。 然而,人力有限,像苏亦这样的劳力,再多也不嫌多。 说着,沈明还跟苏亦说一些内幕,“当年,省哲学社科所条件有限,只好裁掉考古组,杨主任跟老吴一样,都是那个时候调入省博的,除此之外,还有黄玉质以及莫天景两位老师。当年,咱们工作队还属于文物组,嗯,现在文物组也拆分为文物工作队跟保管部,一个是管发掘的,一个管馆藏的。” “不过,因为咱们省博的研究人员有限,遇到大型发掘现场人员都是互相抽调,而且,发掘物品被运回省博,修复的时候,通常都是需要合作的,估计忙完这一阵,你也应该要接触文物修复了。” 苏亦点头,“那先把手头上的事情给做完。” 沈明问,“你明天还打算跑哪几个地方?” 苏亦拿出调查攻略,“镇海楼、古城墙、五仙观,岭南第一楼、光孝寺、六榕寺塔、这些都要去,有时间的话,可以去莲花山古采石场看一看,一会回去咱们再弄一个线路图,尽量在一两天内,把这些地方给走访完。” 沈明说,“除了莲花山采石场之外,剩下的这些都是寺庙古建,小伙子你的选择很有目的性啊。” 苏亦笑,“主要还是古建,以及寺庙建筑,这些应该是我未来的研究方向了,如果有石窟寺的话,就更好了。” 沈明摇头,“咱岭南石窟寺好像不多,不过听说黄埔那边有个佛迹洞,你要不要过去?” 苏亦摇头,“算了,未来有时间再做一个专项调查,据我所知,咱们岭南石窟寺是有的,不过没有北方的出名,以后暑假了,可以做一个调查报告,现在嘛,先走访一下广州城内的古迹。” 所以接下来的几天,在沈明的带领下,苏亦几乎走遍了光孝寺、莲花山古采石场、明代古城墙、六榕寺塔、岭南第一楼这几个地方。 广州镇海楼,它和明古城墙以及五仙观中的岭南第一楼被誉为“广州明初三大古迹”。 56年的时候,被改为广州博物馆。 里面有不少具有特色的藏品。 而且,镇海楼是广州现存最完好、最具气势和最富民族特色的古建筑,楼高28米,阔31米,共五层。 主要是位置好,风景好。 相传当年朱元璋建立镇海楼就是为了镇压龙脉的,否则日后必成大明的祸患。 直到清代,镇海楼一直是广州最高的楼。 镇海楼,之所以成为第一站,主要是它跟纪念碑一样都是在越秀山上。 登上楼顶,远眺珠江水波荡漾,波澜壮阔,近俯云山层峦叠翠,美不胜收。 好在,苏亦也不是纯粹过来看风景。 他除了看展,还是过来做调查报告的。 然而,镇海楼既然成为广博所在地,修缮保护肯定也是最为完善的,甚至,不需要苏亦给啥意见,所以匆匆而来匆匆而过。 直奔第二站,明广州古城墙。 好巧,这段古城墙也是在越秀山上,而且,距离纪念碑很近。 从纪念碑后边,向西走,就看到一段约200多米的古城墙。 但是,这一堵古城墙,远不止200多米长,它东起小北门,西迄大北门,共长约一千一百多米,断断续续,横跨越秀山。 它是广州保存的惟—一段明代城墙,也是广州现存的最古老的城墙,迄今已有600年的历史。 然而,这个时候,古城墙还是破破烂烂,被掩盖着郁郁葱葱的丛林中。 苏亦一边拿着相机拍摄一边感慨,“要是城墙能修缮一番,未来定是个不错的旅游景点。” 这个时候,城墙并没有修缮。 根本看不出来,这玩意就是一段城墙。 也就只有镇海楼附近的一段稍微保存完好,从楼顶俯视,还依稀可见城头上宛如长城的锯齿状城碟和用红砂岩石镶嵌带着岁月残破印记的古城墙面。 然而,越秀山明代城墙现存总长度为1137米,除镇海楼段外,只剩下10米高以下,高低不一的残垣,其他有关建筑已荡然无存。 直到87年,镇海楼后面连同东、西两侧的城墙共长180米,才逐渐修缮复原,后面两年又接修其东的20米,共200米已雉堞严整,恢复旧观。 现在嘛。 真的只是遗址了。 沈明摇头,“这玩意,却是没啥好看的了。” 苏亦说,“观看体验不佳,然而,对于咱们考古工作者来说,却是一种遗憾。” 其实,古城墙之所以如此破烂。 跟近现代的战争是有关的。 谁让越秀山古城墙是广州北门的制高点,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呢。 苏亦说,“我前几天翻看资料的时候,发现,第二次鸦片战争的时候,城墙就被第英法联军用大炮轰击。1923年,中山先生在广州任大元帅。同年4月,桂军将领沈鸿英等在花县发动叛乱,进犯广州,前锋窜至越秀山北。中山先生就在镇海楼,指挥军队在古城墙布防。也曾经被炮火轰击,现存的残檐断壁,也在所难免,再过几年,条件好了,政府肯定会修缮的,咱们现在先做调查报告,未来应该会用到的,怎么说,这段古城墙都是广州这座英雄城市的历史见证。” 对于,苏亦的话,沈明深有感触,忍不住说,“其实咱们广州筑城的历史,起源很早。比较真实可靠的是秦统一岭南后,首任南海尉任嚣始筑的番禺城。后来赵佗建南越国,称霸岭南,将番禹城扩展为都城。以后历代均有修建。” 说到南越国,说到赵佗,苏亦突然就想起来了一个重要的遗迹——西汉南越王墓。 好巧,现在还没被发掘呢。 一想到这,苏亦就有些心动了。 第40章 西汉南越王墓 苏亦的心动,瞬间而止。 他前世去过西汉南越王博物馆,知道西汉南越王墓就是象岗山上。 前世去参观博物馆的时候,象岗一带已经被开发完毕,全然看不出来山岗的影子,但现在,不一样,象岗山真的是一个山。 一个几十米高的山。 跟此刻,他所在的越秀山一样的山。 一想到这,苏亦招呼沈明,“沈哥,咱们去象岗山转一转。” “去哪干啥?啥都没有?”沈明不明就里。 苏亦说,“我听说,象岗山当年跟越秀山是一体的,只不过明初的时候,永嘉侯朱亮祖把宋朝广州三城合为一,并向北扩展,跨越到越秀山,而将其承接山脉拦腰截断,象岗山才脱离越秀山主脉,成为一座孤零零的小山包,所以,去看看,说不定有啥发现呢。” 沈明笑,“能有啥发现啊,那里就有个清代的破炮台,铁炮,早就不见踪影,民国的时候,这一带,还被划为军事禁区,不过现在,啥都没了。” 苏亦不解释,而是胡扯,“咱们过去看看,说不定有大墓呢。” 沈明听到这话,哭笑不得。 却也不拒绝苏亦的提议。 考古人员野外调查,通常都很随性,越是没有人涉足的地方,越是考古人员的风水宝地。 象岗山越破,越没人,找到东西的可能性越大。 象岗山距离他们所在地不远,不需要翻山越岭,爬个小山丘,也不算太费劲。 也就一首越过山丘的时间。 这个时候,苏亦也没有心思画素描了。 而是开始拿相机从各个角度开始拍摄,这玩意,后期,肯定会是重要的素材。 此时的象岗山,树木茂盛,郁郁葱葱,然而,到了80年代被某些部门占山地建楼后,山体都被铲削、花草树木被乱砍滥伐,青山绿水,毁于一旦。。 好一个帝王安息的风水宝地,最后,沦落至此,也只能够感慨,时间的伟力了。 苏亦印象中,南越王墓之所以被发现,完全就是83年的时候,省府在象岗修建宿舍,然后将原来海拔497米的象岗山直接推掉了177米,然后民工拿着锄头开挖一米多深处发现了一块平整的大石头。 民工继续开挖,才发现了大石板之间,还有一些小裂缝,下面黑洞洞的,一看就知道下面有建筑。 这个时候,民工第一个反应就是可能挖到了日军的秘密军火库。 这样一来,极有探险精神的民工,忍不住继续开挖。 几个民工都已经拿着铁锹准备开始撬开红砂岩石板了。 好在被工地的负责人及时制止,不然,这帮民工兄弟说不定摇身一变就成了摸金校尉。 当然,能够把山包推平十几米,这样的大魄力,也就只有省府这样单位才能有。 不然,在没有动工的时候,让省博的文物工作队去发掘,想都不要想,就算知道这里真的有大墓,没有基建需求,谁会挖啊。 有谁能百分之百确定这里就一定有大墓? 有大墓,人家也不确定这就是西汉的南越王墓。 一想到这,苏亦也就熄灭对南越王墓的小心思。 再说,现在距离83年,还有五年,五年之内,象岗山是不会有人动的,而且,南越王墓在发掘之前也没有被盗的痕迹。 所以,把它留在原地,等条件成熟,再去发掘,就是最好的保护。 苏亦拍摄完几组照片后,就准备离开。 沈明一脸莫名其妙,“你这是干啥?没待几分钟就走,胶卷多不成?” 苏亦笑,“沈哥,要是我说咱们的山脚下就有座南越王墓,你信吗?” 沈明当然不信,“瞎扯,这样一个小山包,怎么可能有帝王墓。” 苏亦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沈哥,你这就不对了,郭璞的《葬经》可是说了,葬在龙耳是王侯之地,你看象岗山像不像龙耳?原本就是越秀山的龙脉的一部分,只不过被一斩而断罢了。你说当年洪武帝为啥要建镇海楼啊?还不是为了镇压龙脉吗?镇压不说,还要断龙脉,当年南越王赵佗要知道后世有人敢这样折腾自己的龙脉风水,估计,老祖宗的棺材板都盖不住了。这种地方,必有大墓啊,而且极有可能就是南越王墓。” 这一通话下来,沈明听得目瞪口呆,“小子,你是认真的吗?你可是堂堂北大的研究生啊,不信科学就算了,竟然还信奉这些封建迷信的说法,小心,被剃头游街。” 苏亦哈哈笑,“沈哥,我可没开玩笑,咱们考古人当然要信科学,然而,老祖宗的学问还是要继承的,古人墓葬,可是极其讲究风水,咱们要不了解一下风水常识,野外勘探,会走不少的弯路,再说,咱们要了解这些糟粕学说才可以好好批判他啊,是不是。当年,罗振玉可是通过文献推测出殷墟的所在地的。” 他也不算胡说八道。 在遥感考古没有普及之前,利用山川地貌来勘探古墓某种意义来说也是这样的原理。 沈明也笑了,“被你这一说,我都差点信了,其实,你这么一说也是有道理的,当年读书的时候,看过史记,就有关于南越王赵佗的记载,不过资料很少,如果你真的以为这里有大墓的话,可以翻翻古籍,写一篇调查报告,然后递给杨队看一看,说不定,说服了杨队,杨队报告一打,就可以试掘,到时候,说不定你可以过来挖第一个探方呢。” 这个家伙也说的头头是道。 那模样,似乎真的被苏亦说服了。 苏亦知道,这货就是拿他的在开涮,当不得真。 因为的沈明的话,根本行不通。 如果真的对南越王墓有想法的话,现在确实可以开始着手准备。 然而,这种准备,从文献开始,很难。 这年头,南越王墓还没有被发掘,学者的目光基本上没有聚焦在南越国的历史。 中大张荣芳教授的《南越国史》也没有出来。 甚至后来广州文物管委会出版的大块头调查报告《西汉南越王墓》也没有出来。 而关于南越国的历史,《史记·南越列传》和《汉书·南粤王传》的记载都较简略。 这种情况之下,想要从文献去考究南越王墓,无异于天方夜谭。 苏亦也没打算说服沈明,他只是抽出画板,开始绘画,然后在画纸上,写成一行字:今日,苏亦、沈明两人在象岗山发现南越王墓。 下面是日期。 沈明看到他一本正经的模样,也哭笑不得,“要是未来真的在这里发现大墓,我把这些土都给吞了。” 得,这个家伙,对自己真狠。 第41章 石峡栽培稻作物遗址 苏亦暂时打住对南越王墓的想法,没有省府的推动,就算他真的说服了杨式挺,仅以省博的力量很难发掘这样的大墓。 毕竟整座象岗山头全部为一个单独墓葬所有,墓葬是将象岗挖空,以山为陵而建。 这种巨大的考古发掘工程,没有强力部门推动,仅仅是地方考古部门牵头是很难完成的。 在象岗山转悠一圈,苏亦就跟沈明离开,继续下一站。 下一站是五仙观的岭南第一楼, 在穿过五仙古观后殿,就看到一幢朱红色的古楼,这就是岭南第一楼。 之所以被称为岭南第一楼,是因为它建得早,个比镇海楼建得还早七年,以175米的高度成为当时岭南建筑的第一座高楼,因此被称为“第一楼”。 跟被称为天下第一楼的黄鹤楼相比较,岭南第一楼真不高,也就两层高。 但,在羊城却名声在外。 此时的五仙观,没有后世的大修,有些破旧,却多了几分仙风道骨的气息。 苏亦在这里画了几幅建筑素面图,按照惯例拍摄照片,然后离去。 第二天,则去了光孝寺跟莲花山古采石场。 光孝寺是第一批国保单位,光孝寺在中国佛教史上具有重要地位。 光孝寺是岭南年代最古、规模最大的古刹,是中印佛教文化交流的策源地之一。 高僧慧能曾在该寺的菩提树下受戒,开辟佛教南宗,称“禅宗六祖”,高僧鉴真第五次东渡rb时,被飓风吹至海南岛,然后来广州,也在此住过一个春天。 其实,光孝寺跟省博的渊源很深,在省博老馆没建成的时候,省博就是在光孝寺内的,直到58年省博建成才搬迁。 光孝寺的故事很多。 文物史迹更多。 大雄宝殿是东晋的。 洗钵泉是南朝时达摩开凿的。 瘗发塔、石经幢是唐朝的。 千佛铁塔是南汉的。 甚至还有宋、明时期的六祖殿、卧佛殿,以及碑刻、佛像、河子树、菩提树等,都是珍贵的佛教遗迹遗物。 这对于研究我国佛教史,有着非常重要的参考作用。 如果不是时间有限,苏亦都可以在这里待一整天。 其实,这个时候,光孝寺还隶属省博,不少的省博职工都住在光孝寺里面,除此之外,省博对光孝寺的宣传不从佛教出发,而是把定性为古建筑去宣传,强调它在佛教史上的作用,宣传效果不错。 所以,后来光孝寺被移交给宗教管理部门,对于省博的打击挺大的。 他的导师宿白先生可是国内佛教考古第一人,对佛教建筑有着极深的造诣。 之前,苏亦都是在瞎逛。 唯有佛教建筑,佛教考古才是他研究的专业方向。 当然,宿白先生对石窟寺的造诣更深,传统的佛教建筑跟石窟寺相比较,终究差了一些沉淀。 不过,他现在还没正式进入北大,宿白先生对他也没有过多要求。 这样一来,苏亦随便浪。 除光孝寺,六榕、海幢、华林寺苏亦也都跑个遍。 广州四大丛林,一个都不缺。 甚至,他还跑去莲花山观看古代采石场。 他不是研究地质学的。 过来这边,纯碎是凑热闹。 再过几年,南越王墓被发掘,夏鼐先生过来广州视察的时候,就会给这里题词“莲花山古采石场遗址”,然而,此时没有夏鼐先生的题词,这个古代的采石场依旧雄浑大气,让人震撼。 几乎在外面浪了一周,把整个广州城逛了一圈后,苏亦返回省博的时候,已经多了一本图文并茂的广州城重大的文物现状调查报告。 甚至,他一个人就把出版编辑的活都给包圆。 封面字体是他用隶书写的艺术体,图片,除了照片,还有手绘建筑图,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文献引用。 这一点,苏亦也是参考宿白先生的《白沙宋墓》,里面注释部分比正文还多。 恰好,苏亦这段时间多多少少也翻看了不少文献,结合二十四史以及地方志,描述这些古建筑、古城墙、古寺庙、古遗址的前世今生,对于他来说,都不是什么问题。 在没有百度百科的时代,这些资料性的工作实在太重要了。 当他把调查报告上交给杨式挺的时候,杨队长也惊讶不已。 尤其是黄副馆长更是满意苏亦的调查报告,当场就特批了20块钱给当奖励。 20块啊。 巨额经费了。 要知道他考上北大研究生,五邑教委也才给他批了100块的复试经费。 五分之一的复试经费,真不少。 要知道现在的肠粉,也才几分钱。 够买好多碟肠粉。 不过这是后话。 苏亦完成调查报告之后,也要回归省博的日常工作之中。 杨式挺这个他在省博实习的带教老师,也开始给他布置学习任务了。 让他开始深入的了解石峡文化的材料,比如修复陶片,给陶片排队,然后选择某一个重要的方向继续研究。 比如,除了陶器之外,还有史前玉器、琮、璧、钺等等,这些方面,都可以单独称为一个研究方向。 虽然,苏亦还没有到省博之前,就已经多次听苏秉琦先生提起石峡文化。 然而,石峡文化之所以被命名为石峡文化,主要还是跟石峡遗址的被发现有关。 石峡遗址位于曲江县城西南25公里,马坝人洞穴遗址所在的狮头与狮尾两山之间的峡地,面积约三万平方米,并不大。 所以苏秉琦先生才会说,石峡虽小,干系甚大。 马坝地处粤北丘陵地带,遗址十里内外,群山环抱,中间是一片低平的农田。 马坝河两岸及其附近分布着许多洞穴遗址和山岗遗址。 这样一来,通过石峡梯田和田埂断面上发现的文化层以及不同时代的遗物,就可以初步确定这是一处文化遗址了。 甚至不需要像象岗山发掘南越王墓那么麻烦跟曲折。 石峡遗址是1972年发现的。 1973年冬和1975年秋,由省文物考古训练班进行发掘。 当时,广东前后举办了两次举办文物考古人员的培训班。对石峡遗址进行了试掘先期和发掘工作。 不过,到了76年以后,主要是以省博还有曲江文化局的考古人员为主,继续对石峡遗址进行了长达8年的发掘和整理研究工作。 所以石峡遗址的发掘研究工作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而,当时杨式挺就是省博的文物工作队的负责人之一。 到1976年底,已发掘1660平方米,发现了柱洞、灰坑、灶坑、陶窑等遗存,清理墓葬一百零八座、出土遗物约一千名件、为研究广东地区新时代的文化分期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然而,苏亦在接触石峡文化的出土文物资料之后,却选择了一个让杨式挺极为意外的研究方向——石峡栽培稻作物遗址。 第45章 水稻专家的优势 啃完西瓜,冲洗完泥巴。 苏亦跟沈明两人,跟随着钱咏文离开稻田,回到粮研所。 等他俩进入办公室后,钱咏文才开始跟他们谈论石峡稻遗迹的事情。 “当年,发掘除石峡稻遗迹后,考古队就拿出了t3中层灶坑和t2下层柱洞出土的两块红烧土标本分布送到中大跟我们单位检测。这事,你知道?” 苏亦点头,“看过相关检测报告,中大生物系给出鉴定结果,两块红烧土标本,确实含有部分炭化和未炭化的稻谷壳。” 这就很明确的给出结论,石峡遗址是有稻遗址的。 钱咏文说,“我们粮研所给出的检测报告,认为出土的谷壳粒形、大小及表面的纹理与现在我国栽培稻相同,属于oryzasatival种。” oryzasatival是亚洲栽培稻的英译。 钱咏文说:“其实,石峡遗迹发掘的这些年,你们省博还给我们提供了另外一份炭化米粒标本,我一会去资料室帮你找一找,检测报告,应该还在,还有不少的图片。” 苏亦说,“这些资料,我都带过来了。” 钱咏文口中的炭化米粒标本,是由省博提供的石峡遗址探方47下层窖穴的炭化米粒标本。 有窖穴出土的米粒,也有混杂在窖穴泥土中的米粒标本,这些标本,省博方面都有存档。 苏亦把相关的照片跟资料都带过来。 然而,他有些东西看得不太明白,需要钱咏文帮忙讲解分析。 钱咏文笑,“看出来,小苏你的准备工作,还是很充分的。” 钱咏文拿出资料翻看之后,才慢慢给苏亦讲解。 “从外观看,大部分籽粒保存得非常完整,米粒形状轮廓清楚,表面的纹理和米沟深浅可以看见,大部分米胚已脱落,个别米粒还可以见米胚。全部米粒已经炭化。标本的米粒形状大致可分为两种类型:一种籽粒教窄,长度约51-58毫米,阔度约25-29毫米,厚度17-21毫米,这类型与现今常为使用的籼稻品种非常相似。” “另一种籽粒较阔,长度为49-53毫米,阔度30一-32毫米,厚度21-24毫米。它与南方粳稻品种粒形接近。可见当时的品种籽粒较短,从粒形看包括籼、粳两大类。” “在这两类型之间,不同长、阔、厚度的米粒都有,反映当时品种比较混杂,纯度较差,人工栽培程度较为原始。” 说着,钱咏文就让助手帮忙拿来粮研所的研发出来的水稻品种给苏亦作对比。 说着,还顺带给苏亦科普一下水稻知识。 自然而然,就提到广东农科院的半矮秆水稻之父黄耀祥院士。 黄院士通过人工杂交育成的半矮秆高产籼稻品种——广场矮。 黄院士是中国矮秆水稻育种的先驱,从这个方面来说,对方跟袁老的禾下乘凉梦似乎大相径庭。 其实,不是。 上世纪50年代中期,随着增施肥料、小株密植等先进栽培技术得以普及与推广,然而传统高秆品种倒伏现象普遍发生,受中南沿海地区频繁台风暴雨影响,倒伏成为当时水稻高产的主要障碍。 所以矮化育种,广场矮的出现就成为世界水稻育种史上的一次重大突破。 而,恰好,黄耀祥就是跟丁颖教授的学生。 这就是一个传承。 在广东农科院,说到水稻,肯定是绕不开黄院士的。 钱咏文还说,“可惜你不是读农学的,不然,以后就可以读黄教授的研究生了。” 此刻的黄耀祥还没评上院士,甚至还没在农科院担任领导职务,不过已经被华农聘请为教授。 对此,苏亦笑了笑,“我还是合适学考古。” 沈明吐槽,“北大考古专业的研究生不合适学考古,谁合适?” 这时,钱咏文才真正惊讶了,“小伙子,深藏不露啊。” 之前苏亦都没有介绍自己跟北大的关系,主要是还没去报道,甚至录取通知书还没拿到手,名不正言不顺,不合适拉虎皮扯大旗,却不曾想自己北大研究生的身份又被曝光了。 苏亦也只好简单介绍一下自己的情况。 钱咏文感慨,“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我还在下乡种地呢,不曾想,你现在已经开始作学术研究了。” 苏亦笑,“我现在也需要种地的,这不,刚才还跟钱老师你学插秧呢。” 钱咏问乐得直笑,却不再提读研的事情,而是开始专心跟他讨论稻作起源的话题。 先拿现在南方的籼稻品种跟石峡出土的炭化米粒标本来作比较,然后开始跟其他南方稻作品种去对比。 这就是水稻专家的优势。 他们或许不懂考古,但他们更懂水稻。 其实,省博拿去作检测的米粒标本,不止t3t2两个探方,后面也陆续送t47[3]窖穴的米粒标本。 “根据测定,t47[3]窖穴的籼型米粒平均长度、阔度、厚度以及长阔比之后,当初,我们粮研所这边就判定,出土的米粒标本接近于现今广东米粒长短分级标准中的短粒。” “粳型米粒则接近于现今广东米粒长短分级标准中的最短粒。若按我们粮研所水稻选种组提供的现今广东糙米的长阔比分级标准,t47[3]籼型米粒的长阔比接近于现今广东的阔粒,粳型米粒的长阔比接近于现今广东的最阔粒。” 苏亦问,“钱老师,咱们所的水稻选种组的长阔比分级标准数据表,能给我提供一份吗?” 写论文,除了引用文献之外,还必须要有数据。 两者缺一不可。 他过来粮研所这边,除了咨询水稻方面的知识,各种专业数据,也是此行的重点。 这种专业数据,不亲自到访,很难获得。 钱咏文答应得很快,“没有问题,一会给你一组我们水稻选种组的数据,你可以具体类比。很容易,就会得出来,石峡出土栽培稻作跟现在的广东稻作的关联。” 这是一个重要的引用,苏亦忍不住记笔记。 看着苏亦一本正经的记录在笔记本上,钱咏文的话,更加的严谨,“除此之外,我们粮研所,也对石峡61号和80号墓出土的稻米鉴定。两个标本都有米粒,籽粒较小,基本上是籼稻,其中个别粒型稍阔,但很扁,仍属籼稻。” 说到这里,他说,“当初石峡出土稻遗迹,在省内农业系统反响还是很大的,很多机构都参与检测了,中大生物系,我们粮研所,甚至,当时的农林学院的农学系也参与其中。” 农林学院,指的就是当时的广东农林学院,70年的时候,由华农和中南林院合并组建,被国家确定为农林类9所重点大学之一。 78年两校拆分,中南林院迁回湖南。 而钱咏文所提到的农学系,基本上就是现在的华农了。 “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陪你走一趟华农,你要写稻作起源的论文,估计,未来应该要经常跟华农这边打交道,我记得华农的梁家勉教授就是农史方面的专家,相比较我这样的半吊子,梁家勉教授对你的帮助更大,毕竟梁教授才是研究农史的,而我只是研究水稻的。” 钱咏文口中的梁家勉教授,是国内农史方面的专家。 甚至,还是国内第一个农史硕导。 研究农业考古,想要深入的话,必然要跟对方打交道。 不过苏亦现在对稻作起源研究,还只是入门阶段。 甚至连入门都不算。 拜访大佬太多,于事无补。 不过钱咏文愿意介绍苏亦认识梁家勉教授,就可以感受到他是一个很愿意提携后辈的学者。 这种好意,苏亦没法拒绝,只能说,“如果有需要的话,一定会麻烦钱老师你。其实,当年农林学院农学系对于石峡出土的稻遗迹,也给出检测结果,都指出了稻标本,属于籼稻类型。还指出来,从红烧土中看到谷粒或米粒的大小和形状很不一致,反映当时品种的纯度很差,农业耕作技术比较原始。” 对于这个点,钱咏文也有自己的看法。 “探方47下层窖穴出土的粳型米粒,很可能属于粳糯。现今云南高山地区多种粳糯,粤北连南、连山县少数民族(瑶、苗族)地区也多种粳糯。而在那些种植技术比较原始的地方,水稻品种一般都较混杂。” 对于这话,苏亦是认同的,“我查了一些资料,咱们粤北地区有的少数民族,有到解放初期还保留比较原始的种植方式,例如,连南瑶族种植的布丁、布骨和香粳,就是属于粳糯,采取的是类似于海南岛五指山黎族合亩制地区的刀耕火种、轮休土地的方法。” 钱咏文感慨,“这些你都知道,这段时间没少看资料?” 苏亦不谦虚,“确实如此,但只是看资料,心中没底。” 钱咏文点头,“没调查没发言权,我早年间曾经走访过咱们省内各个地区,在粤北乐昌,过去曾种植一种岭禾,不是水稻,而是旱稻。如果你要展开的话,可以实地走访调查,这样一来,你的论文题目就有点大了,到时候,完全可以结合,广东、云南等省区少数民族有关农业资料,然后通过这个方面切入你做农业考古,应该对探索咱们华南新石器时代的栽培稻的种植方式,是很好的启发。据我所知,这个方面的研究,咱们省内应该是没有做的。” 说到这里,钱咏文,语重心长地说,“小苏,你年纪还小,有的是时间,所以,不要急,可以沉下心来,把一个课题追踪几年,会出成果的。” 他生怕苏亦年纪小,得失心重,着急出成果,却静不下心来做学问,白白浪费了这还天赋。 对于这种长辈般的关怀,苏亦不敷衍,“钱老师,会的。” 这个年代,要是无法静下心来做学问,还学什么考古读什么研? 再过几年,政策落实,老老实实创业当首富不香吗? 第49章 河宕遗址的发掘报告 吃完午饭后,苏亦跟沈明自由活动。 当然,这个自由活动也没多自由,因为杨式挺直接派曹子钧过来带他们参观祖庙。 曹子钧一边带他们逛祖庙一边跟他们说一些河宕遗址发掘大致情况。 这种介绍,比杨式挺一笔带过的介绍更加详细。 因为两人所处的位置不一样,讲解的角度自然也不一样。 曹子钧说,“发掘工作是去年十二月份开始的,整个遗址被分为甲乙两个大区,首先在甲区进行,甲区划分t1—t4、t5—t8、t9—t12南北向12个探方进行发掘,面积约为550平方米。其中t7、t8因故未发掘。” 沈明问,“因故?” 曹子钧解释,“就是位置不好,条件有限,冬天发掘,天气太冷了,条件非常艰苦。” 一般来说,受气温、土壤等环境因素影响,在中国,每年春夏秋三季是主要的发掘时间,考古人一般把他们进入发掘现场持续工作的这段时间称为“发掘季”(纪录片《发掘记》,有兴趣的可以看一看。) 所以,冬天,一般不进行考古田野发掘。 不然,北方的冻土就非常要命。 南方却不存在这些,或者说,广东是不存在这些。 冬季照常可以进行发掘。 然而,广东的冬季冷的时候也挺冷的。 就连苏秉琦先生一个北方人冬天在广州的省博库房都扛不住,更不要说,还是在野外进行考古发掘了。 “甲区发现了明确的文化层、墓葬及文化遗物后,为了进一步了解遗址的地层堆积情况,决定举办佛山地区文物考古训练班。今年年1月,咱们省博任主任就带领22名业务人员,参加河宕乙区的发掘,一下子,就让发掘的速度提起来了。” 听到这里,沈明嘿嘿之笑,“我怎么觉得咱们省博挺喜欢办训练班的啊?” 听到这话,苏亦也笑了。 训练班这玩意啊。 有点像缺人手了,就开始忽悠劳工来办班的意思。 其实,性质也差不多。 每一次训练班,都是把本省文物系统的骨干精英集中起来。 在培训这些骨干业务能力的同时,也可以让他们来干活。 各有所需,互利互惠。 集中力量干大事。 石峡遗址发掘的时候是这样,河宕遗址发掘的时候,也是这样。 对于沈明的发问,曹子钧不回答,大家都心照不宣,他继续介绍情况,“当时佛山地区的学员有佛山陈志杰、曾亮,南海高其明,五邑萧越麟,嗯,小苏,你的老乡,老萧也是一个有趣的人,你回老家有事的话,可以找老萧帮忙,只要提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苏亦连忙点头,“好的,曹哥。” 两人变熟之后,曹师兄也变成曹哥了。 “其实,除了南海,三水、顺德都来人了,一共十多人参加训练班,加上咱们省博的二十多人,一下子就是三十多人了,办班时间15天。却把甲区大部分都挖掘了,到五月份的时候,甲、乙两区计揭露面积776平方米,仅仅是墓葬,就清理了78座和一大批各类遗迹文物。” “这些发掘资料都顿放在库房里面,我现在就领你们过去看。” 库房就是祖庙的一些大客房。 现在都全部被用来当库房。 曹子钧是去年跟随杨式挺一起到河宕遗址参加发掘工作的。 差不多在考古工地这边待了七八个月,对于祖庙这边熟悉到不能够在熟悉了。 曹子钧对于每间库房都存放什么东西,都一清二楚。 所以,他跟库房的值守人员拿钥匙之后,就带着苏亦跟沈明去里面参观。 推开第一间大客房,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堆陶片。 没错,就是堆放在房间地板上,一堆又一堆,散乱,拥挤,还散发着泥土的芳香,味道有点上头。 沈明感慨,“这样太粗放了。” 他们来这边之前,吴振华还带着他俩参观过省博的库房,相比较省博分类明确,堆放有序的库房,这里就太粗糙了。 曹子钧笑,“这有啥,如果不是担心下雨,这些陶片都要放在祖庙的院子中了。” 这也正常,当年苏亦去参观二里头工作站的时候,就不少陶片对方在大院之中。 沈明也只是感慨,他是中大历史系毕业的,学的也是考古,读书的时候也去过考古工地,虽然才来省博一年,但该经历的阵仗都经历了。 只是这边太乱了,才让有此感慨。 也从侧面说明一个问题,也就是河宕遗址出土的文物有点多。 苏亦也忍不住说,“东西太多了,整理起来,就不容易了。” 曹子钧说,“确实很多,计有各种石器斧、锛、凿、矛、镞、砺石和玉石环、玦、石环芯、管等饰物上百件,还发现兽骨、象牙、蚝等质料器物,不过还来不及统计,除此之外,有特色花纹和素面的陶纺轮一百多件。墓葬出土可复原陶器20多件,也就这20多件比较完整,其他的,都破碎了。不过夹砂陶、软陶、白陶、彩陶和硬陶近不少,除了陶器之外,不少动物遗骨,猪、牛、狗、鹿、猕猴、象、鸟等陆生动物和马来鳄、鱼、龟鳖甲等水生动物遗骸都有,都堆满了好几间房间,也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才能够清理完毕。” 沈明说,“怎么着也要三四年。” 曹子钧笑,“少了,咱们说也要七八年。” 其实,这也少了。 因为,苏亦知道的,河宕遗址的发掘报告,直到06年才可以出版。 一直到发掘队长杨式挺先生退休这还没整理完毕。 直到杨式挺被返聘回来,才有机会整理出版。 苏亦记得他当时看河宕遗址发掘报告的时候,就就曾经提到这一幕。 因为河宕的发掘资料太过于分散了。 有些对方在省博,有些在考古所库房,考古所,也就是后来从省博独立出去广东文物考古研究所,有些在佛山祖庙博物馆。 考古资料的分散,势必会给考古发掘报告的整理带来极大的阻力。 就好像,当年半坡遗址的发掘,也是一样,发掘资料分散不说,还经过多次搬运,弄混,同样,再加上领队的发掘人员频繁更换,这样一来,发掘报告的整理就大打折扣。 半坡遗址当年的发掘可是轰动全国,甚至,国内第一个遗址博物馆就是半坡博物馆,这样大遗址,发掘报告整理都困难重重,更不要说河宕遗址。 一想到这,苏亦就忍不住想起来洛阳烧沟汉墓发掘报告的主编蒋若是先生,可以说,整本洛阳烧沟汉墓的发掘报告就是凭借着蒋若是先生一己之力去推动的。 而且,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整理出来,其中的难得可想而知。 当然,河宕遗址的发掘报告,杨式挺先生后来也整理出来了。 不过等02年开始整理的时候,已经是困难重重了。 一是资料分散,二嘛,出土物乱了。 毕竟,当年发掘的时候,大部分发掘资料都是用纸张包裹的,而且大部分还是报纸。 用报纸来包裹的人骨、陶片、动物遗骨,时代一久远就发霉发臭,仅仅如此,还不算,还腐烂了。 这样一来,就蛋疼了。 因为顺序乱了。 会对器物分类排队,造成极大的影响。 一乱,分期断代,就极为麻烦。 当然,早年间的发掘经费有限,苏亦参观库房的时候,出土物都是用报纸包裹,可以保存久远的油纸都没。 能够早点整理资料还好,要是一拖再拖,就非常麻烦。 苏亦就曾经看过相关的回忆录。 当年杨式挺先生退休之后,已经七十多了,返聘回来的他,整理河宕遗址的发掘资料,是在鲁迅纪念馆的一楼房间,房间又暗又潮不说,还热,还没有空调。 因为鲁迅纪念馆是文保单位,不能装空调。 这样一来,夏天的广州,又多热可想而知。 后来,省博的一个副馆长才让人弄来3台电风扇。 一个老人,在这种条件之下,整理二十多年前自己发掘的考古资料,这种精神,让人感动之外,也让人觉得心酸。 所以,看到密密麻麻的的库房出土资料,苏亦想了想,就望向曹子钧,“曹哥,我可以跟沈哥留下先整理这些资料吗?” 第51章 考古地层学 曹子钧没有吊人胃口,直说,“其实,乙区的探方变小,主要是因为举办考古培训班需要,所以,2月份的时候,在甲区的西面,继续开挖了7个探方,河乙t1-t7,规格基本是3x8平,加上隔梁,乙区揭露面积为210平。” “培训班的待遇也是可以啊。”沈明环绕四周,笑,“估计整个遗址,不把探方弄小了,都不够培训班这种如狼似虎的家伙分。” 这个家伙就是在调侃。 培训班把探方弄小,更多是为了方便教学,甚至,防止可能出现的各种意外。 “甲区这边已经清理完毕,只剩下乙区还有一些收尾工作,小苏你要不要下去挖几铲?” 苏亦摇头,“算了,先不打扰工人师傅们作业,不急一时。” 如果一开始发掘的时候,他过来,那肯定会长时间蹲守发掘工地,但,现在工地都属于收尾阶段了。 重点应该放在整理资料,而不是铲土了。 没有想到曹子钧,却说,“来都来了,讨个吉利,铲一铲可以的。” 说着,就跟工地的工人拿过来两把手铲分别递给苏亦跟沈明。 说到考古工具,大部分人第一个反应就是洛阳铲,其实不是,而是手铲! 实际上,考古一直以来用得最多就是这种手握的平头铲。 这种手铲一般是一侧两边开锋,另一侧有一个凸起方便持握,配以木质手柄。 现在工艺不发达,所以大部分都是木柄,后世还有塑料手柄的平头铲。 不过,塑料手柄握感不好,所以大部分考古工作人员用的都是木柄手铲。 对于考古人而言,一把适合自己的手铲很重要。 在田野发掘的时候,都习惯性给自己的手铲上写上名字,然后一用就是几十年,最后偌大的手铲只剩下汤匙那么小。 对于深耕田野的考古人员而言,手铲于就跟老烟枪的烟斗一样,从不离身。 其实,手铲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意义,就是传承。 老师把陪伴自己多年的手铲赠送给心爱的弟子,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下去。 前世,苏亦的第一把手铲就是自己的研究生导师赠送的。 还篆刻自己的名字。 不过,这一次却没有。 他只是在省博实习,而且导师也不是杨式挺,估计杨主任也不愿意越俎代庖替宿白先生给他赠送手铲。 所以,苏亦接过临时手铲,然后开始从隔梁下探方,学着沈明的样子,开始铲土。 这一个动作,象征意义更多。 基本上都是用手铲像抚摸着大地的肌肤一样,轻柔,小心翼翼的,生怕弄疼对方,嗯,也就是探方里面的遗物。 现在也铲不出来啥东西,但现在的探方,已经可以看出东西来了。 曹子钧顺势讲解,“从甲乙两区的发掘情况及乙区南断崖,嗯,在乙区的南面有一个断崖,所暴露的地层堆积看,文化层堆积总厚度150-285厘米,甲乙两个区域的地层堆积也大致相同,自上而下基本可分为四层。” 田野考古的地层堆积,可以说是考古学文化遗存的载体。 弄清楚一个遗址的地层堆积状况,为遗址的年代和分期,提供了基本的依据和条件。 河宕遗址的文化层堆积并不复杂,文化层之间层次分明,比较简单明确的。 也容易就辨别。 从探方的剖面都很有很清晰的分界点。 当然,文化层,也不是随意划分的,而是要根据土质、土色及其包含物以及遗迹的叠压打破关系来划分地层。 这面涉及到一个考古基础知识——考古地层学。 曹子钧有些自嘲,“我毕竟不像杨队他们一样是科班出身的,我是半路出家的,所以对于一些理论知识也弄不太明白。比如考古地层学什么的。” 说完,望向苏亦。 苏亦会意,接过他的话,“其实,考古层学的概念也不复杂,中国考古地层学的奠基人就是梁思永先生。尤其是在30年代对安阳殷墟后冈遗址的发掘中,梁思永先生在地层学上证明了小屯、龙山和仰韶文化的年代关系,也就是着名的后岗三叠层,赢得了中国考古地层学之父的美誉。不过我也只是会理论,具体分辨土质、土色我也只是纸上谈兵。” 曹子钧说,“从这段话,你就比我强太多,我只是看过杨队他们是如何分辨的,自己却不行,我更多是做辅佐工作,比如测绘,画图,登记整理资料之外的,具体发掘,布方还得杨队他们来。所以,这个方面,我能够教你的不多,反倒是我向你学习了。” 苏亦谦虚,“曹哥,你可别笑话我,我真的只会纸上谈兵。” 曹子钧笑,“你这还是纸上谈兵,我连纸都不配拥有了。” 这个时候,存在感一直不是很高的沈明,忍不住了,“不像我,只会埋头苦干,我说,你俩,能不能别聊了,师傅们都等你俩挪开脚呢。” 考古工地的工人师傅,除了专业技工之外,还不少当地雇佣的村民,尤其是大型遗址所在地的村民,基本上都是熟练工种了。 比如,二里头遗址附近的村民,只要地里没活,摇身一变就是考古工地的发掘工人。 而且,考古工地上经常会有人过来参观,除了考古研究人员,还有各色各样的名人领导学生什么的,所以,见到苏亦出现在这里,也不意外。 甚至看到曹子钧带着苏亦观看探方,都很懂事的给他们腾开位置。 实际上,这些工人也喜欢看热闹。 好不容易有这种光明正大的偷懒机会,他们才不会错过呢。 对于沈明的话,他们选择无视。 倒是曹子钧的教学,却尽心尽责。 等沈明拉着苏亦铲土的时候,他还说,“来之前,杨队让我考考你的基本功。” “啥情况?”沈明来劲了。 曹子钧说,“就是让苏亦说说遗址文化层的分层情况,如果基本上说对了,就不需要在工地上这边待了。” “这么好的待遇?”沈明羡慕。 曹子钧笑,“小沈,你也可以的,一会苏亦说完了,你觉得有什么遗漏的需要补充的,也可以说。” 沈明摇头,“算了,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这小子可是北大的研究生,他说完了,我还能补充就见鬼了。”他很有自知之明不凑这个热闹。 曹子钧笑,“可别说不给你机会。” 说着就望向苏亦,“小苏,你先观察一下,然后跟我们说说。” 苏亦点头,然后开始观察探方的剖面。 估计,杨式挺也想知道他的基本功如何。 对于普通的考古专业学生来说,第一次上工地就让他对文化层做分期,这玩意就是天方夜谭,然而,苏亦终究不是普通的考古专业学生,他读研了。 如果这些基本功不过关,是需要回炉的。 既然出考题了。 苏亦也不怂。 当曹子钧询问他是否准备好的时候,苏亦直接说,“第1层,也就是上文化层,我之前在库房里面看到出土少量唐、宋铜钱,宋、明、清陶瓷器皿,还有简报里面也说过遗址发掘出宋代土坑墓,明、清砖室墓,所以这一层不是一个单一时代的文化层。地质上相当于距今一千年来不断形成的河流泛滥淤泥层。没有错?” 苏亦说着,望向曹子钧。 曹子钧点头,“是的,杨队他们也是这么分,小苏不错,那,还有呢。” “第2层,也就是中文化层,我刚才在乙区的断崖面还有探方的剖面观察一下,土质土色为黑褐色亚粘土层,基本不含贝壳,之前在库房观看,新石器末期的石器、陶纺轮和大量陶片就是在这一次被发掘出来的。” 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得到曹子钧肯定的回答。 苏亦继续,“这一层发现较多的红烧土硬面遗迹、红烧土硬块构件、红烧土块、灰土、炭屑和用火煮食的红烧土堆,还有一定数量的柱洞和窖穴。我来之前,还听杨队说,这一层还发现51座墓葬,有些墓葬打破了红烧土硬面遗迹,可以看出有明确的墓坑。这一层在地质上相当于距今三千至四千年前形成的沼泽发育泥炭层。没有错?” 曹子钧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沈明却一脸懵逼,“杨队啥时候说过这一层发现51座墓葬了?” 苏亦说,“接我们的时候!” 沈明疑惑,“我咋不知道。” 苏亦笑,“路上你坐着睡着了。” 噗嗤! 曹子钧忍俊不禁。 沈明瞪了他一眼,“我那是闭目养神。” 苏亦不理他,话题继续。 曹子钧问,“那第三层呢?这里面有什么说法?” 苏亦说,“第三层也叫下文化层、贝壳层。灰黄色泥沙土层中含大量的贝壳和陆栖或水生动物骨骼,库房里面堆积的新石器晚期的石器、骨器、陶纺轮和大量陶片都应该是这层出土的。这一层的红烧土硬面遣迹比第2文化层少而分散,但柱洞、窖穴遗迹比第2文化层多。在柱洞尤其是窖穴里,填满了贝壳、兽骨以及各种文化遗物。这一层还发现27座墓葬,其中一部分墓坑打人生土层,由于文化层含有大量介壳类,或者说人骨架就埋葬在贝壳层中并用贝壳填埋、所以我猜测,第3层墓葬的人骨保存比第2层的为好。” 沈明瞪圆了眼睛,“我擦,这个你也知道,过分了。” 苏亦笑,“因为我来之前,看过相关的发掘简报,知道着名的河宕人,就是出自于这一层的。” 曹子钧点头。 沈明无语,“你这是作弊啊。” 苏亦笑,“不然,我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可以观察到那么多东西啊。” 曹子钧笑得更欢乐了,然后继续问,“那第四层呢?有啥说法啊?” 苏亦也不卖弄,“第四层应该是生土层,土质土色为相当纯净的灰黄色细沙,不出任何文化遗物、这一生土层的地质年代,应该比较久远,我来之前,看过中大地理系河口组的老师的鉴定意见,认为这层属于距今1万至15万年前形成的全新世早期的平原阶地。应该也是最早的一个文化层了。” 啪! 啪! 啪! 苏亦刚说完,曹子钧跟沈明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隔梁上就开始有人鼓掌了。 似乎,被苏亦刚才的那一番话震惊住了。 第52章 代父收徒 苏亦抬头,发现隔梁中已经多出了一行四人。 为首的就是杨式挺,还有苏亦见过的杨少祥以及佛山馆的陈志杰,剩下的另外一个中年男人,苏亦不认识。 恰巧是这个不认识的中年男子在鼓掌。 而且,还很热烈的样子。 见到苏亦抬头,中年男子朝他招手,然后说,“苏亦是,久闻大名。刚才的话说的非常精彩了,整理一下,都可以成为咱们河宕遗址发掘报告的绪论了。” 说着望向杨式挺,“老杨,待会不要忘了,让苏亦整理整理,说不定就是一篇不错的论文,或者让他帮忙整理发掘报告,出版面世的速度应该会大大提升。” 杨式挺笑,“正有此意。” 显然,杨式挺也非常认同苏亦刚才的分析,“苏亦,你能够通过现有的资料分析出那么多重要的信息,肯定是做了不少的功课,甚至说,你对于考古地层学的理解,比我们都深入,这点,值得我们学习。” 苏亦汗颜,“杨老师我刚才的只是一些推测,当不得真。” 杨式挺说,“你的推测已经无限接近真相了,甚至,有不少的说法,都让我耳目一新,所以不用谦虚,我也不要你的谦虚,咱们考古人,凭真才实学说话,也不需要谦虚。” 他又望向苏亦,“来,小苏,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中大的商志谭教授,听说你在工地,就拉着我迫不及待地过来了。” 苏亦恍然,却有有些哭笑不得,似乎自己一下子就成了香饽饽。 他刚打算上隔梁,商志谭就制止他的动作,直接下来了,然后朝着苏亦伸手,“小苏,真的是久闻大名,今天终于见到了。” 苏亦跟对方握手,“商教授客气了。” 商志挺说,“别喊教授,才评上的副教授算啥教授,喊商老师就可以了。” 杨式挺说,“老商自从在新闻上得知你进入北大的研究生复试名单,就开始贼心不死。” 因为是十年后,第一届招收研究生,北大的研究生复试名单是报纸先公布的,全国轰动。 苏亦也算是一朝成名天下知了。 商志谭反驳,“什么叫贼心不死,是念念不忘,是爱惜人才,万一小苏因为远或者气候不适应不去北大而选择咱们中大呢,我不是有机会了吗?这不,得知苏亦在工地,我这就不是第一时间赶过来了吗?” 杨式挺不给他的面子,“就算苏亦回中大也轮不到你,梁钊涛教授早就公开喊话了,苏亦要选也是首选梁钊涛教授,而不是你,毕竟你自己都说了,才是一个副教授。” 商志谭被怼得没脾气,“副教授怎么了?副教授吃你家大米了?你这个家伙好像连副研究员都没评上?” 大佬急了,都互相揭短了。 其他人更是插不上话了。 就连沈明这气氛组都忍不住埋头铲土,恨不得别人不注意自己。 杨式挺也不生气,“巧了,已经在走流程。” 商志谭说,“那也没职称。” 杨式挺摊手,“所以我没有非分之想,不跟咱北大的师长抢苏亦。” 商志谭急了,“跟你们北大的师长抢苏亦怎么了?我们中大也不差,再说,我这个副教授不够格,我家老爷子总够格了?要是苏亦愿意来我们中大,我现在就立即回去说动老爷子出山,收了苏亦这个关门弟子,这样可以了?” 杨式挺一听,知道不能够再刺激这个好友了,不然,逼急了他,估计代师收徒,哦,不,代父收徒的事情,真干得出来。 所以,杨式挺连忙转移话题,“老商,别闹,商老都退了,你还让他带研究生,咋一点都不体谅老人家呢。” 商志谭连商承祚商老都拉过来了,可想而知这家伙是动真格了。 商老的学识,杨式挺是知道的。 当初,他可是曾经陪过商老还有苏先生走访石峡遗址工地。 对老爷子深厚的考古学识,一直仰慕有加。 却不曾商志谭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望着苏亦,一脸期待。 “小苏,我刚才的提议不错,我可是听说你喜欢甲骨文,要论这,我们家老爷子肯定是权威,对比北大的师长都毫不逊色,毕竟老爷子当年也在北大教过书,以老爷子的声望,不会辱没小伙子你的前途。当然,如果你还对田野考古感兴趣的话,也可以跟我学习,到时候,我跟老爷子联合培养,问题不大。” 顿时,苏亦一脸诧异。 商教授都这么先进了吗? 这年头,已经有联合培养制度了吗? 嗯,应该是没的。 要是自己真答应了。 估计商志谭真的在七十年代末弄出来一个联培制度了。 那就好玩了。 杨式挺已经站不住了,直接拉住商志谭,“老商,你不要胡来,你要真这样弄,苏秉琦先生会让你知道北大维护自己学生的决心有多坚定。” 听到苏秉琦先生,商志谭多少有些发怵。 对方怎么说也是十年以后,考古所仅存的两位有声望的老人,剩下一位还是夏鼐先生。 都是跟老爷子一辈的人,真的被苏秉琦先生惦记住了,他日后会难过的,嗯,学术之路会越走越窄的。 商志谭有些讪笑,“老杨,你可别唬我,我也没干啥,只是给小苏多提供一个选择,没有什么不好,再说,有我们商家负责培养,也不比你们北大的师长差啊,而且,中大毕竟离家近。” 杨式挺断然拒绝,“那也不行,你啥算盘我还不清楚,你就是扯着老爷子的大旗,继续打着苏亦的注意,想都别想,不然,别说苏秉琦先生,我都跟你断交。” 商志谭嘀咕,“你这家伙不至于,小苏不是没选择读苏先生的研究生嘛,你激动干啥。” 杨式挺忍不住翻白眼,“那宿白先生你就敢往死里得罪啦?” 商志谭把头摇得跟钟摆一样。 杨式挺说,“那不就得了。” 苏秉琦先生商志谭得罪不起,宿白先生作为北大考古专业的实际负责人,他好像也得罪不起来。 而且,也没有必要得罪。 然而,苏亦这个小伙子确实让他心痒痒。 以前还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话,现在的话,不仅见其人还闻其学,确实让商志谭感觉到惊艳。 尤其是,苏亦刚才看似随意的分析遗址文化层,那里面实则蕴含着深厚的学识。 首先,要是对土质、土色、文化遗物以及遗迹不了解的话,是说不出来的这些话的。 不长的一段话,让苏亦在考古地层学的深厚学识显露无疑。 不仅如此,他能判断出苏亦的治学态度。 很严谨。 各种数据各种细节信手拈来。 这背后肯定看了不少的文献。 这年头,如此年轻,又如此的坐得住,踏实做学问的学生,真不多见。 所以在苏亦的身上,商志谭很容易就看出自家老爷子的某些影子。 同样的少年天才。 甚至,眼前的小伙子比自己老爷子当初成名的时候更加的年幼。 稍加培养,必然是栋梁之材。 他们商家四代文脉,培养出来的弟子又能够差到哪里去。 如今,未能如愿,并非自身不如人,而是出手晚矣。 如今苏亦拜入北大宿白先生的门下已成为定数。 他刚才的话,无非就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如何选择,全在眼前的小伙子一念之差。 如果他真心动了。 今天这一趟考古工地也没白跑。 当然,就算不答应也没白跑。 毕竟,现在进到苏亦,见到他刚才一通话,也不虚此行。 这小子终究是真是材料,而非徒有其名。 见到商志谭一脸迫不及待地望向自己,苏亦在想应该用什么措辞拒绝对方。 然而,他没说,杨式挺就说,“苏亦,你别听老商胡说八道,商老要退了,今年不带研究生,老商一个学人类学的,要学考古肯定首选北大,到时候,你毕业了,肯定不会后悔今日之选择。” 苏亦听闻望向商志谭。 商志谭摆了摆手,“得,你不用说,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我刚才就是惜才,不过,有此想法已久,非一时兴起,小苏,父母在不远游,所以,你考虑一下,再给我答复,不急一时。” “你还漏了最后一句了,游必有方。”杨式挺哭笑不得,这个家伙果然贼心不死。 都后悔,带他过来考古工地认识苏亦了。 然而,商志谭的话却让杨式挺触动不已。 他如今双亲已不在。 或者说,他当年去北大读书的时候,双亲早已不在。 所以他不会面临这个选择。 然而,如果当初父母在的话,他会不会也选择不远游呢? 杨式挺不得而知,然而,此刻,他却愿意给眼前的年轻人另外一个选择,“小苏,如果真舍不得父母家人,老商的话,其实也是有些道理的。这方面的担忧,苏先生此前一直存在,所以,你也不要顾及我的感受,应该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 苏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望向商志谭,“商老师,对不住哦,我还是想去北大,想跟宿白先生学习。” 商志谭扶额,“果然。” 这个小子,当初连苏秉琦先生都拒绝了,甚至不仅拒绝了苏秉琦先生,也拒绝了邓广铭先生,甚至,也拒绝了梁钊涛先生,如今,也不过再多拒绝他一个人而已。 想一想,这小子连自己老爷子也拒绝了。 毕竟自己刚才还打算代父收徒呢。 可惜没能如愿。 如此坚定自己目标自身条件又如此优秀的小伙子,就算没有他商家四代文脉的加持,估计,也可以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就是太遗憾了。 第68章 石头上有字 为了准备这一次河宕遗址的成果展,苏亦确实付出不少的时间跟精力。 绘画就不说了。 大量的绘画都需要他跟曹子均来,其他人根本就没有办法帮忙。 甚至有不少画作曹子均也帮不上忙,比如,人类起源的进化演示图。 还有那些头盖骨复制品,这些东西都是他跟省博的修复师莫鹏亲自翻模的。 恰好,他们在室内整理陶器的那段时间,杨式挺病倒,省博的领导就让莫鹏过来帮忙,修复发掘出来的陶器,跟杨式挺一样,莫鹏也是省博未来的副馆长之一。 现在已经是省博保管部文物修复室的负责人。 为了准备人类起源部分,莫鹏跟曹子均都给了他不少的帮助。 然而,回到南国陶都单元,又得他亲自来。 所以,绘画需要他,文字说明需要他,策展大纲需要他,甚至布展还需要他,到了最后讲解还需要他,讲解完了,论证报告又需要他。 活真多。 所以定陵发掘经过讲到一半,他就讲不下去。 不是不想讲,是太累了。 他需要休息。 一觉睡到自然醒。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众人忙完工作,吃饱喝足后,在吴宗鳞等人翘首以盼之中,苏亦才开讲了定陵发掘的后半段故事。 这一次,听讲的人已经不局限于曹子均、沈明、白槿、吴宗鳞、周雅琴五人,就连河宕遗址发掘工作队的杨少详、佛山馆的陈志杰也都过来听故事。 甚至连杨式挺也没有缺席。 从广州重返佛山,兼职工作站驻站医生杨师母,也一起过来了。 因为,昨天他讲定陵的发掘故事之后,经过一晚上的发酵,大家都知道他很会讲故事,讲的很精彩很传神让人很有代入感。 甚至有种茶楼说书人的范。 然后,这帮无聊的家伙(嗯,队长杨式挺跟杨师母除外),就都过来凑热闹了。 因为凑热闹的家伙,除了他们发掘队的人之外,祖庙博物馆的工作人员都因为好奇凑过来挺故事。 也不知道怎么传出去了。 传到最后,都变成北京来的专家要讲自己挖皇陵的经历。 天知道,他们是这么把苏亦跟北京来的专家对上号的。 不过流言已经传去。 听故事的人陆陆续续的来了十几个人,这还是不少人被杨式挺亲自劝回去的结果,留下来的,基本上都是头铁了。 或者是存着来都来了,听听再走的心态。 就连祖庙看门的秦大爷都过来了。 就知道流言的可怕。 见到这一幕,苏亦也哭笑不得。 然而,就在他说,“不要,故事先不讲。” 吴宗鳞第一个就跳出来,“苏队长,别啊,我们都等了一天,忙活了一天,就为等待这下午的故事时刻,可不能不讲啊。” 沈明也说,“就是,苏亦,你小子,这一整天都把我们的好奇心都吊到镇海楼那么高了,却突然不讲,过分了啊。” 曹子均也说,“苏亦,讲。” 就连杨少详跟陈志杰都让他讲,“我们俩,好不容易提前忙完手中的话,你小子突然不讲故事了,故意的。” 杨式挺却说,“没事,大家也都是好奇,讲一讲也挺好,当时定陵发掘的时候,我还在北大读书,也听到不少的传言,如有错误的话,咱们相互验证一下,应该就八九不离十,而且,前段时间成果展,大家都累坏了,今天也算放半日假,就当做跟大家讲故事。” 杨式挺又补充,“听说你昨天还讲了白老的考古杂谈,今天,也算是你的考古杂谈,挺好的,再说你杨师母也挺好奇的,大家都好奇,说说无妨。” 杨师母也点头附和,“小亦,赶紧讲,大家都等着听故事呢。” 苏亦想想也对,也没有拒绝,继续开讲。 再说,讲讲也无法。 讲定陵发掘的经历,也不是什么忌讳不能讲的东西。 定陵就在那里。 发掘简报都发掘了几十年,谁都可以讲。 他为什么不行? “昨天我讲了为什么要发掘定陵,讲了一些背景,还有一些偏向中国考古史的东西,没什么故事性,就不跟大家赘述了。今天就给大家从考古队发现定陵地宫入口这部分开始讲,大家都没有问题。” 沈明五人当然没问题。 昨天下午他们都在。 杨少祥跟陈志杰都是考古人员,定陵发掘的背景多少知道一些,杨式挺就不用说了。 杨师母肯定不反对。 剩下一些祖庙工作站的人,他们想要反对也不知道从哪里提意见,你让一个看门的大爷提出质疑,这就有点难为人家了。 所以,苏亦这天的故事,就是从定陵发掘工作队队长赵其昌发现的宝城上方的洞口说起。 “定陵的券门终于被找到了,历经一年多的十三陵皇陵入口勘探,从长陵到献陵,从献陵到定陵,券门好不容易找到了。券门找到了应该怎么办呢?” 苏亦下意识提问,对象就是吴宗鳞。 吴宗鳞说,“应该是进入地宫里面。” 苏亦笑,“是要准备发掘,因为只是找到了一个砖砌券门,并不是真的找到地宫入口,距离进入地宫还要有好远的距离要走。” “工作队确定券门的位置以后,就准备发掘工作,但发掘工程量太大了,仅仅凭借工作队的几个人,是没有办法进行定陵那么大的发掘工作的。所以,发掘委员会直接雇佣了十三陵周边村庄的六十多个村民,开始发掘,这个阵容比咱们河宕大多了。” 众人点头。 河宕遗址发掘面积就一万多平。 还历经两年多的发掘,肯定不可能一次性雇佣那么多人。 所以有人感慨,“不愧是皇陵,排场就是大。” 皇陵的排场不见得多大。 但一下子雇佣六十多个村民的发掘现场,在五十年代,确实不多见。 “1956年5月17日,发掘定陵的工程正式开始。首先是在宝城内侧,正对着发现券门的地方,挖一条宽35米、长20米的探沟。” 发掘墓葬,探沟是必须的,不过,跟探方不一样,这真是一条沟,因为有20米长。 接下来,没有什么好讲的。 无非就是工作队用绳子标注,然后农民用铁铲来开挖,然后用箩筐装土运走,这种经过没啥好讲的。 苏亦一笔带过。 “不过挖了快两个小时以后,宝城内侧砌的石条就暴露出来了,这个时候,突然有民工大喊一声……” 说到这里,苏亦停顿了一下。 听故事的人急了。 看门的秦大爷忍不出催促,“都喊什么了?你这小娃子,倒是说啊。” 苏亦笑,“别急,我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这个时候,拿起茶缸满满喝水,略微有点遗憾不是水中贵族。 这帮家伙既然想听故事,那他就当做故事讲给他们听。 讲故事肯定要讲究个抑扬顿挫,此起彼伏,尤其是在关键时刻吊胃口那是必须的。 这个时候,要是有一个惊堂木就应景了。 就在他喝水的时候,旁边的门房秦大爷就说道,“别是有鬼。” 这一话出来,靠近秦大爷旁边的人脸都有些变了。 这些凑热闹听故事的人,有些心虚道,“不可能。” 还有人附和,“就是,真要有鬼,也要进入地宫以后的事情,不然光天化日之下,跳出来的鬼,那也是个糊涂鬼。” 说话的人是杨少详。 苏亦对这位不算太熟悉,却不曾想还是有个秒人。 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营造气氛却是一把好手。 因为他压根就没否认有鬼的存在。 这个时候,吴宗鳞说,“我之前就听过传闻,定陵的发掘过程中,灵异事件特别多,听从闹鬼了,现在看来是真的了。” 啪! 苏亦忍不住敲吴宗鳞的脑袋,“别胡说八道。” 然后说,“其实也没说啥,就是说石头上有字。” 噗! 白槿忍俊不禁。 好人的姑娘笑靥是迷人的。 其他人望向苏亦,满是无语。 就连沈明都说,“苏亦你这个家伙,好好讲故事不行吗?” 苏亦一脸无辜,“我就是喝口水而已,农民工兄弟们挖出来的石头,确实有字,而且上线刻的就是‘隧道门’三个字,” “这三个字有啥用啊?”有人问。 “这个发现可了不得,当时,吴含跟夏鼐先生闻讯后驱车赶到工地,然后得出这里就是地宫渠道入口的结论,这个结论是对的。因为后来又陆续在墙内侧石条的其他地方发现了‘金墙前皮’、‘右道’、‘宝城中’、‘左道’、‘大中’等字迹。十多天后,在挖到离地面42米的深处时,发现了两侧用城墙砌成的砖墙,两墙之间距离8米,如同一个弧形的胡同由南向北弯曲伸张。不用想都知道这个由砖墙砌成的通道就是通向皇陵的第一条隧道——砖隧道,很快,随着发掘的进行,在‘隧道门’刻石下面,又发现了一个券门。发掘人员为保证陵内的安全,因而没有将此门拆通,所以,遗漏了一个很关键的东西。” “知道是什么东西吗?”苏亦问。 秦大爷这个时候,知道抢答了,“该不会是金子?” 众人哄笑。 老大爷也不恼,“皇陵嘛,金砖银砖多不胜数才对。” 苏亦无奈摇头,“其实,就是一个小石碣,被埋藏在券门之内,之所以重要,那是因为具有指路意义,因为忽略了这点,工作队进行发掘的时候,走了不少的弯路,差一点就让整个发掘工作停滞下来。” “一个小石碣真的有这么重要?”周雅琴弱弱地问。 这种人多的场合,平素胆子挺大的姑娘多少有些放不过开。 苏亦点头,“作用挺大的,为了更多地暴露地下情况,工作队决定在定陵明楼后再挖一条长30米、宽10米的探沟。这条探沟一挖,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就接二连三的发生了。” “啥稀奇古怪的事情啊?不会真的有鬼?”这个时候,门房秦大爷又忍不住发问了。 因为老大爷的岁数,苏亦也不好说啥。 他不说啥。 其他祖庙听故事的人,却没有那么客气。 有人说,“老秦头,你都快七十岁的人,还整天唠叨鬼,这么怕死啊?” 秦大爷笑,“就因为半只脚踏入坟墓了,老头子我才要更加了解清楚啊,到了阴间好继续谋一份差事。” “最好是看给地府看大门是” 这一来二去的聊天,搁平常,啥问题都没有。 然而,放在现在,苏亦的故事现场,气氛就弄得有些微妙了。 这个时候,有一个祖庙的工作人员问,“不会真的有鬼。” 苏亦笑,“我也不知道。” 对方刚松口气,他就说,“不过接下来定陵第二条探沟开挖之后,闹鬼的事情挺多了,因为第二条探沟挖了一个多月以后,啥都没挖到,再加上,枯燥无聊的发掘工作,让这些满肚子以为能够发掘到宝藏的村民热情一下子就退却了。不仅如此,工作队的发掘人员情绪很低落,之前花那么多时间来勘探,好不容易找到定陵入口,现在又挖了一个多月,啥都没有,这种情况下,工作人员都有点怀疑是不是方向错了。” 其实考古就是这样。 方向一旦错了。 就真的啥都没有发掘到了。 之前,辛苦一个多月,就都白干了。 然而,这些都不是关键。 关键的是,苏亦接下来说的话。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天突然下起了雨,还打雷了,打雷了下雨了,大家要做的不是收衣服,而是要避雨,其中就有三个村民就跑去长陵的祾恩殿避雨,其中一个人靠在殿内左侧的大柱子上。也就在这个时候,轰隆隆的一声雷响,当场就劈在这位农民背靠的柱子上,柱子当场被劈倒,靠在它上面的民工当场被雷劈死。另外两个农民也身受重伤。” “我去,真的劈死啦?”沈明第一个问道。 苏亦点头。 这点杨式挺也说,“确有其事。” 众人开始议论纷纷。 “不会是惹怒了皇陵下面沉睡的那帮爷了。” 有人说道。 秦大爷还煞有其事地说,“所以,命数要是不硬,可不能胡乱在别人祖坟上动土。” 杨少祥说,“秦大爷,你不要吓唬这些小辈,我们还有两个女大学生呢,这就是一个意外。” 白槿跟周雅琴确实被吓到了。 好好的发掘,打雷下雨不说,还把人劈死了。 确实会让人有不好的联想。 好在,杨少详的话,让她们宽慰了不少。 然而,苏亦接下来的话,又把她们刚放下的心给悬起来了。 “与此同时,定陵明楼前檐右角上的琉璃瓦兽也被雷击落在地上。这一下子,事情就大了。当场进行发掘的农民工,都吓坏了,一个个神情慌张,纷纷议论。” “恐怕是皇帝显灵了。” “地下的皇帝对咱们发怒了。” “皇陵怎么能够随便挖。” “不能够再挖了。” “命数不硬,怎么可能随意乱挖。” 苏亦一下子变一下腔调。 然后乱入了一句话。 瞬间,站在秦大爷旁边的祖庙工作人员都下意识后退一步。 小老头莫名其妙。 反应过来之后。 还不待他说话,苏亦就突然说道,“这个时候,一些年长的村民,扑通一下,双腿就跪在定陵明楼前面,然后开始磕头作揖,纷纷求饶,数落自己的罪行,认为他们不应该在皇帝坟头上动土。然而,这个还不是最奇怪的地方,因为雨停之后,裕陵村一个中年妇女去草垛拿草时,突然倒地,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于是,她的家人就请来了神婆。” “神婆刚拿着银针对着她的人中扎下去,瞬间,妇人就蹦了起来,然后撞开人群,狂奔而去,一边跑一边惊悚的大喊。” “快救救我啊,朕的子民在哪里,有反贼要盗取我的皇陵了,各路人马快来勤王……” “得,不用都知道是撞邪了,不对,是被万历爷的鬼魂给附体了,估计,这也是一个有皇帝命格的女子,要是生活在明朝,说不定就是一个皇后了。” 这个时候,当捧哏的是杨少详。 这家伙的话一出来,就让苏亦破功了。 他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情绪,瞬间被这些话给弄得破碎。 因为这一刻,苏亦仿佛觉得对方于谦附体。 所以,他也懒得去逗现场的众人。 语气也变得轻缓起来。 “这种怪事的接二连三的发生,对参与发掘工作的村民来说,刺激太大了。大家都忍不住罢工了,很多村民找一个借口就不到工地上工了,有的甚至赖得找借口直接不来,就算留下来的村民也都是磨洋工,不敢真的挖土,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被雷劈鬼上身的会不会是自己。” “这种情况下,发掘工作根本就没有办法进行,直到队长赵其昌,还有副队长白万玉老爷子各种许诺,才把人留下来,进行发掘。” “然而,这一耽搁,发掘的进度就变慢了许多,再找不到入口,工作队的压力就太大了,不仅他们压力大,就连夏鼐先生都觉得压力大,所以,他决定加深探沟。这个决定,让发掘的进度一下子推进了不少,因为,有一天,终于有农民工挖到石头了,这个时候,这位农民工再次大喊。” “石头上有字。” 这话,是吴宗鳞说的。 他说完,就下意识躲避,害怕被苏亦敲脑袋。 第69章 岂能无鬼 苏亦却没有多余的动作,他看着吴宗鳞的脑袋僵在那里,伸出手拿着茶缸又喝水。 “没有错,石头上确实有字,而且还是一行字,‘此石至金刚墙前皮十六丈深三丈五尺。’” 沈明说,“这完全就是路标啊。” 苏亦点头,“确实如此,这块小石碑,后来也被称为打开地宫的钥匙,这个发现对整个发掘队的士气有着极大的鼓舞,因为,方向有了,谜团解开了。乐得参与发掘的村民都自动给小石碑做一个木套,把它保护起来,甚至,还有村民头头给它上香跪拜了。” “这就完了?皇帝老儿,没有召唤他的阴兵阴将跟挖墓的考古队拼命啊?”旁边有人问。 苏亦笑,“确实从挖出来这个小石碑以后,就没有灵异的事件发生了。所以也挺神奇的。” “没意思,没意思,这故事没意思。”有人嘟囔,这故事不好听,不传奇。 没有想到门房秦大爷,却瞪着说话的家伙,“你这个文盲,懂个屁,既然考古队的工作人员能够挖出来小石碑,那就说明阳间有高人,已经战胜了阴兵阴将,不然,怎么挖出来小石碑啊。” 众人恍然。 苏亦听着,也觉得莫名的有道理。 所以他望着秦大爷,“要不,我继续。” 秦大爷眯着眼,笑起来,黝黑的脸颊上皱纹紧巴巴的,宛如干枯的树皮,“你这娃子说嘛,我都知道你是有大学问的。” 说着,他又望向周边的前来听故事的人,“你们这帮文盲,这娃子可是北大的高材生,听说那是研究生什么的,我可是听杨队长说,研究生差不多就相当于以前的举人老爷了。比当年在私塾里教我们的童生秀才老爷还有厉害,有这样一个举人老爷给你们讲课,你们还嫌故事难听,活该你们这帮家伙考不上大学。” 祖庙博物馆是一个事业单位,隶属佛山文物局。 其中就有不少工作人员是从下面的知青点以招工的名义返回城市的。 这些返城的青年,大部分都是考不上大学的知青。 被秦大爷这一通数落。 脸皮薄的家伙,转身就离开。 当然,大部分还是选择留下了。 留下来的,也都被杨式挺出言安慰。 让大家稍安勿躁,如果喜欢考古发掘的话,可以听听。 还鼓励他们继续报考大学,未来有机会了可以选择历史专业或者考古专业,毕竟都是在博物馆工作的年轻人,已经比同龄人更早的接触考古发掘了。 如果报考考古专业是有优势的。 他跟秦大爷俩人配合起来,先一个巴掌再给一个甜枣,让原本躁动的年轻人都安静下来。 苏亦见状,适时说,“接下来说的,可能有些无聊,比较偏向于专业考古发掘,所以希望大家有个心里准备。” 他这话是对围观的青年说的。 至于杨式挺等人,则不需要担心,大家都是从业人士,干的就是这活。 话题回到刚才的小石碑。 “这块小石碑,也是一件重要的文物,如果诸位有时间去定陵博物馆的话,应该是会见到的,也是定陵发掘以来第一个出土的文物,很有纪念意义。” 金刚墙是地宫的防护墙,在场的,除了看热闹的祖庙工作人员以及门房秦大爷,还有白槿仨人外。 其他人都是专业考古从业人士。 大家都知道金刚墙有什么作用。 金刚墙后面肯定就是地宫,一旦找到了金刚墙,就等于是找到了地宫。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小石碑的记载准确,定陵的建造者并没有给后人开玩笑。 在皇陵之中的标注的信息,应该是准确的。 这种庄重的场合,任何文字信息都是弥足珍贵的。 小石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只要往前挖16丈,深3丈5尺,就是金刚墙了。 “这个发现,让工作队的工作进度大大的加快了,因为发掘委员会开始投入大型设备的使用了,直接从政府方面租用来一台卷扬机,用来吊土,不仅如此,还安装上铁轨用小矿车移土,有了这些设备的投入,发掘进度就大大的加快,这一切都是为了强时间,都是为了能够在合适的气候时段完整发掘。” “因为四五月份,气候适宜,不冷不热,湿度合适,这样一来,对出土文物的整理、修复、保护等工作都非常有利。从这点来说,考古队选择的发掘时间是非常合适的,与此同时,市政府方面也来人了,文调组主任,也就是发掘队长赵其昌的顶头上司也亲历工地,协助工作队的工作并着手筹备建立定陵博物馆。” “这才是我们要关注的重点,从这一点来说,定陵博物馆的建立跟定陵的发掘是同步进行的,相比较之下,咱们河宕遗址在这个方面就滞后了很多。” 说到这里,就有人问,“建立博物馆有那么重要吗?” 提问者是一个刚从知青点回来的青年。 瞬间,也围在人群中听故事的祖庙博物馆领导,脸就黑起来了。 这不是从根子上否定他们的工作嘛。 苏亦笑了,“当然重要,别人就算了,你们都是祖庙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如果都质疑这一点的话,就不合适了。” “考古是基础。考古遗址是考古遗址博物馆展示的主题,而考古遗址博物馆是考古遗址的宣传窗口。为了更好地将考古遗址传播给公众,考古工作者应该打破壁垒,不能为考古而考古,这个考古也要给传播提供便利,毕竟考古并不只是咱们考古圈子的考古,也是全国人们的考古。” 生怕提问者,还不太明白,苏亦继续解释,“我们这些考古人要在工作过程中有意识去传播考古的成果,而怎么传播呢?考古遗址博物馆无疑是最合适的方式,应该让公众明白怎么样考古,为什么考古,让公众知其然更知所以然。而我们这些考古人,这要从田野考古、发掘报告、科学研究三个方面为了考古遗址博物馆提供支撑。” 七八十年,考古人的公众考古意识极为薄弱,发掘的成果都懒得去对大众宣传。 完全就是在考古圈子流行,而疏忽给媒体跟公众去做科普工作。 弄到最后,直到后世,世人都以为考古人是就是官方盗墓者。 甚至,因为以讹传讹的曹操七十二疑冢,公众竟然不相信当年发掘的安阳高陵是曹操墓。 到了最后,官方发布了各种出土证据,全方位展示发掘过程以及成果,公众还在质疑。 这个事件在当年闹得沸沸扬扬,好不荒唐。 然而,它就真实发生了。 为什么发生了? 归根结底还是考古人简单粗暴的工作作风有关。 田野发掘、提交报告、学术研究,完事。 公众宣传这一刻,直接忽略了。 当然,之所以会造成这样的结果,各种因素。 有客观的,有主观的。 客观的时代因素,苏亦无法去改变,但考古人的主观因素,他确实可以去改变的。 比如推动建立广东陶都博物馆的建立就是他的一个尝试。 讲什么定陵发掘都是为了这个目的服务。 不然,好端端的讲啥定陵发掘。 他又不是说书人。 又不需要写盗墓笔记。 但故事还是要讲的。 “正当工作队按小石碑所指方向铆足干劲,一路挖掘时,新的难题又产生了。” “啥难题啊?不会真有鬼?” 这话不用想都知道是秦大爷问的了。 果然人如其名。 苏亦摇头笑,“不是,是隧道中断了。” “啥?隧道中断了?” “是的,也就是说,隧道挖着挖着,没了。” “那咋办啊?” 众人也都被苏亦给勾起好奇心。 然而,他给出的答案,总是让人无语。 “当然,是继续挖了。” 噗! 正在喝水的沈明,都直接喷了。 连连咳嗽之后,望着苏亦,“你这家伙,就知道吊大家胃口。” 好在,苏亦的答案,也不是那么无聊,“是继续挖没有错,但又重新开一条探沟,不过还是按照小石碑所指的方向挖的。第三条探沟发掘下去,很快,就发现两道东西走向的石墙。两墙南北相隔8米,而且还是用花斑石条砌成,由1层至17层向西斜下,全长40米,隧道的等级也开始提升了,从砖隧道变成了石隧道。” “石隧道都找到了,应该距离地宫不远了?” 是佛山馆的陈志杰问的。 他话不多,但专业水平还是有的。 “是的。” 苏亦给出肯定的回答。 “到了石隧道尽头,出现了一道横贯南北由明砖砌起的大墙。墙高88米,厚16米,厚厚的墙基由4层石条铺就,石基上方用56层城砖和灰浆砌成,顶端有黄色琉璃瓦檐,这就是小石碑、小石碣所记载的金刚墙。” “金刚墙的中央是一个‘圭’形的砖砌的门券,上窄下宽,由于陵道填土多年的侧压力,它凹进去约两厘米多。圭形门券上的砌砖没有用灰浆,是干垒起的,这对发掘人员拆墙提供了便利。” “可以断定,进入圭形门券,里面就是埋葬帝后的地宫了。” “折腾那么久,终于找到入口了,不容易啊。” 有人感慨。 苏亦点头,“差不多一年的时间,从1956年5月17日工作队在定陵挖下第一锹土,到1957年5月19日找到金刚墙的封口,正好是一周年。” “金刚墙的发现立即在文化界引起轰动,大批的历史学家、考古学家、学者及政界要人纷纷赶到定陵一睹金刚墙的真容。” 沈明说,“看来,大家都对地宫充满好奇啊。” “对未知事物的好奇,是人类的共性,我们考古人需要做的就是将未知变成已知呈现给世人。” 这话是杨式挺说的。 在场也只有他最有这个资格。 “其实,不止社会各界的人士赶到定陵参观金刚墙,媒体记者也闻讯赶来,记者一来,长陵发掘委员会做出反应了。” “啥反应?” “除中央新闻记录电影制片厂在定陵现场拍摄外,其他新闻单位的采访一律谢绝。受到特别关照的中央新闻记录电影制片厂,也懂得把握时机,直接派人跟队要拍摄打开地宫的独家镜头,这些都是珍贵的史料,不出意外的话,未来应该是会公布于众的。” “真的假的?”沈明问。 “应该不假。”苏亦说。 “这些画面,我们真的可以电影里面看到吗?”白槿忍不住发问。 对于这一幕,这个姑娘充满了期待。 “会的!”苏亦说。 这一刻,他的眸子明亮如星,在下午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前世,央视确实有定陵发掘的相关纪录片播放,苏亦也不止一次看过。 其中,就包含工作队在拆卸金刚墙墙砖的画面。 当时,发掘工作人员身穿土灰色的工装,带头藤条编制的矿工帽,要是不了解情况的话,还以为他们是在挖矿而非考古发掘。 “真想早日看到这一幕,好想去定陵看一看。”周雅琴幻想着说。 “地宫就在眼前,可以说全国文化界上下都在期待着它的打开,然而,如何打开,对于考古队的众人来说,也是一大难题。” “还有啥难题啊?直接拆砖墙进入里面不就行了吗?”有人说。 “你小子懂啥,进入陵墓地宫之前,不是应该要烧香跪拜,然后再烧跟蜡烛吗?不然,就是对沉睡的先人的不敬,会出事的。” 秦大爷瞪了一眼说话的青年,老神在在的说。 苏亦哑然失笑,七十年代的鬼吹灯? 看来秦大爷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啊。 “秦大爷说的没错,地宫深幽莫测,谁也不知道墙壁的背后有什么机关暗器在等着大家。因为,在发掘到金刚墙以后,工作队里面就传言纷飞,十三陵周边的村庄跟发掘队中,都在传陵内有飞刀、暗箭、毒气、陷井这些机关暗器,只要有人进入其中,必死无疑。如果仅仅如此,还不是最让人紧张的,最让人紧张的是。” “地宫有鬼?” 秦大爷总是在关键时刻,发挥着他的冷幽默。 “老秦头别闹,听人家举人老爷好好说故事,你整天就把鬼挂在嘴边,建国以后不许成精,你不知道啊。” 秦大爷说,“你们懂什么,这鬼啊,是建国以前的,是明朝的。” 噗嗤! “听秦大爷这么说,应该是一位陈年老鬼了。”这话是杨少祥说的,他今天的角色定位就是专业捧哏。 苏亦笑,“还别说,这一回秦大爷猜对了,在金刚墙发现10天之后,一个身穿破衣、头戴苇笠的老头,悄悄地出现在工地一角,逢人就说。” “说啥了?真有鬼?” 这个时候,众人也不淡定了。 苏亦说,“老头说,我家藏有祖传陵谱,上面清楚地写着这定陵地宫里有一条小河,上面飘着一只小船,要想见到万历皇帝的棺椁,必须踏舟而过,有一万丈深沟,沟底铺满铁刺,上面铺一条翻板,要想渡船过河、踏板越沟,必须是生辰八字相符者才能成功,不然必得丧命。” “唬人的。” 有人不信。 秦大爷是信的,“我就说嘛,必须要命硬的人,才可以挖皇陵,你们还不信呢,现在信了。” 这些传闻,不仅秦大爷信,很多人都信。 这些传闻也是有根据的,民间的传闻、野史的记载、神秘的老者构成了一个个谜团,对发掘人员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冲击。 “小苏说的这些还是有根据的,并非唬人,很多墓葬为了防止盗墓者盗墓,是会涉及一些必要的机关的,而且,墓葬年代久远,里面会产生非常多的有毒气体,在进入之前是要做好充分的准备,不能轻易下墓。” 有了杨式挺的解释,众人不在质疑。 大家开始好奇,发掘队会做什么样的应对。 “这些传闻,有人信有人不信,发掘委员会的领导,认为陷井、暗器的说法,可信度不高,理由是定陵建成已300多年,即使有这些防护设施,也早失灵了。至于说陵墓里预先就放有毒气,那是夸大的传说,因为当时还不可能掌握化学的毒气。但地宫里的防腐等材料肯定不会少,光凭这大陵300多年的历史,里面的气体对人体多少会有些毒害。” “所以,为而稳定军心,发掘委员会的领导也开始亲临现场,除了夏鼐先生,郭先生,吴含、邓拓、文物局局长郑振铎先后来到发掘现场并告诫工作队员:宁肯信其有,不要信其无,要做好妥善准备,以保证人身与文物的绝对安全。” “看来,领导还是关心大家的安全的嘛。” “领导也不想出麻烦啊,毕竟之前的麻烦够多了。” “领导当然是从大局出发。” 众人讨论。 沈明、吴宗鳞还有曹子均等人也都加入讨论之中。 等他们讨论完毕。 苏亦说,“郭先生是学医出身,他还特意提醒大家说,古墓有尸毒,你们千万注意。所以为具体防范进人地宫后可能会出现的各种危险情况,发掘委员会为工作队配备了防毒面具、马灯、矿井安全帽、胶皮手套、福尔马林等。并接受了中央纪录电影制片厂摄影师的意见,为躲过探沟内极不均匀的阳光,将打开金刚墙的时间选在晚上。从这个方面来说,工作队对定陵的发掘工作,还是讲究科学的,完全都是按照考古流程来进行的,并没有鲁莽行事。” 接下来金刚墙的拆除过程,苏亦加快速度。 “金刚墙的拆除工作开始了。发掘人员都带上防毒面具,两名工作队员提着马灯顺梯子爬到圭形券门顶端,开始往外抽第一块重达48斤的墙砖,由于砖没有用灰浆砌筑,故抽动并不费太大劲。不过这一抽,确实让众人心慌不已。” “都担心金刚墙后面的机关暗器。”沈明说。 苏亦点头,“大家猜测,有机关暗器的可能性大不大。” “一半一半啊。” “你这不是废话吗?” “就是任何事情无非两种结果。” “我相信科学,相信专家,应该没有的。” 苏亦望向白槿,“你呢?” 这姑娘却反问,“苏队长认为呢?” 苏亦笑,“我都知道答案了,如何认为就不重要了。” “我猜测应该没有。”白槿说。 “哎呀,小白,你这么笃定?” 众人侧目。 沈明第一个发问。 周雅琴也问,“小白,你怎么知道没有机关暗器啊。” 白槿笑,“猜的啊,不过我不是猜测定陵的结构,我是猜测苏队长的心思,按照他的习惯,凡是刻意问出来的问题,答案都往往都出人意料。” “哈哈哈哈!” 沈明望着苏亦大笑,“你这个家伙套路被识破了。” 苏亦笑,“小白是对的。” 这姑娘确实挺聪明的,小心思要没那么多,就完美了。 “砖抽出来了,里面并没有暗箭、乱石之类射出,只有一股难闻的气味从洞口蹿出来,直蹿了好久。待洞里的气味排完后,大家又继续拆门券,拆到第15层时,洞口已有两米多高了,这时夏鼐先生宣布停止抽拆。” “这好端端的,怎么就不让人拆除了呢,出事了?不会真有鬼?” 秦大爷的话,慢悠悠的问出来。 苏亦说,“暂时还没发现鬼,不过夏鼐先生让大家停止拆除砖墙,是为了让洞里的有害气体彻底排出。” 说着,苏亦解释,“夏鼐先生早年在伦敦大学留学的时候,学的就是埃及考古学,还曾经去过埃及,很清楚埃及金字塔的发掘的过程,知道帝陵的气体蕴含剧毒。” “因为有夏鼐的决定,发掘人员并没有立即进洞,凉了一天。为慎重起见,进洞之前,白万玉白老还一民工到昭陵村买来一条狗,想把它放进去试试,看有没有暗箭、陷井、毒气之类,结果还是没放成。” “为啥啊?” 众人疑惑。 苏亦这时也没继续吊大家胃口了,“队长赵其昌说,狗进去了反而会把里面的东西刨坏。白老一想,也对,不放狗放鸡总行了?于是,白老又让队员去买来一只大公鸡。结果,刚爬上竹梯从洞口把它扔下去,结果,里面黑,洞外亮,大公鸡又从洞口飞了出来。” 噗嗤! 白槿跟周雅琴俩女都笑了。 沈明说,“这完全就是鸡飞狗跳啊。” 苏亦也笑了,“无奈,赵其昌、白万玉两位队长决定让一个队友先进去。这名队员叫庞中威。” “怎么就突然选中了这位了?” 众人好奇。 “因为他比较瘦。” “啥?瘦也有错?” 苏亦笑,“瘦子动作矫健,身形小,容易钻洞。” 所以考古队稍微瘦小的队友都很“瘦”欢迎。 这是真事。 “这哥们也挺倒霉的。”吴宗鳞说。 “咱们考古人是要讲究奉献精神的,所以,不要这样说自己的前辈。” 杨式挺说。 队友这个说法,大家还是认同的。 吴宗鳞也认同。 他只是心直口快,没有恶意,“杨老师,我错了。” 杨式挺宽慰他,“没事,你还不算入门,不过敬畏之心是要有的。” 等吴宗鳞接受完杨式挺的教诲,苏亦继续说,“于是,庞中威全副武装,戴好防毒面具,提着马灯,从拆开的洞口下去了。为了防止意外,白老还将一根长绳的绑在庞的腰上,另一头由洞口的人攥着。这种办法,下矿井的时候经常用,但也很实用,庞下去后,用马灯照路,马灯在洞里亮度不行,他只能用电筒照。结果,他刚跳下去,脚下就发出噗噗的声音。” “踩到啥了?尸体?”秦大爷又出镜了。 吓! 尸体都出来了。 这就有点吓人了。 “说不定是呢。” 这个时候,专业捧哏杨少详也出场了。 有了这俩营造气氛的高手。 苏亦都不需要说啥了。 他只需要顺着讲,“不是尸体,庞中威顺电光一看,只见石板路面上铺着不少腐木板、绳索之类。不过这个时候,庞中威也吓坏了,双腿都发软,他继续朝前走,结果啥意外都没有发生,没有飞刀暗箭,也无陷阱毒气,于是他就拿着手电筒朝着洞外发信号,闪了闪几下,这是事先约定好的信号,没事就按。” “要是有事呢?”有人问。 “有事还按个屁啊,人都嗝屁了。” 苏亦忽略他们的争论,“见到信号灯亮起,夏鼐先生就带着队员们戴上防毒面具下到洞里去了。不过紧跟在庞中戴后面的并不是夏鼐先生,而是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的摄影师,他要全程拍摄,所以他成了第二个下洞的人员。” 于是,地宫的场景就被拍摄进入他的镜头之中。 这是一个呈长方形的墓道券,队员们在偌大个基道里摸索前行,脚下的噗噗声更响。这种声音在矿大的地宫过道之中发出闷响,沉闷之声,给这个幽暗的神秘地宫增加更加惊悚的音响。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队员之中,突然有人不约而同地喊道。” “石头上有字?” 这个时候,依旧是吴宗鳞说的。 这家伙还是挺执着的。 比他更加执着的还有秦大爷。 他说,“应该是里面有鬼。” 这个时候,众人已经不再害怕了。 因为,谁都知道秦大爷比谁都不靠谱。 苏亦却忍俊不禁,“他们喊道,地宫门,因为顺着手电筒的灯光直射过去,只见两扇洁白如玉的巨大石门突兀而现,高高地矗立在人们面前。为了,这一刻,工作队整整发掘了一整年。” 地宫的入口终于找到了。 发掘队也顺利进入了地宫。 剩下需要讲的东西就乏善可陈了。 无非就是发掘、整理、修复,保护出土文物,还有建设定陵博物馆。 后面的经过,故事性就没有那么强,更加偏向专业性。 所以等苏亦讲到最后,讲到地宫里面文物的整理,还有棺椁以及清理出尸体的这些过程的时候,就涉及到不少专业的词汇。 非专人认识,都听得昏昏欲睡。 索然无味。 所以,到了晚上开饭,门房秦大爷离开的时候,嘴上还喃喃自语,“怎么就没有鬼!” 夕阳西下,望着老头离开的时候,那似有似无的影子,不知道怎么的,苏亦突然觉得后背脊梁骨有些发凉。 第70章 那一夜,她问我发掘报告该怎么写 定陵故事讲完的一周之后,苏亦离开河宕遗址。 直到他离开,河宕遗址的发掘报告依旧没有整理完毕,但关键的部分,差不多整理完毕。 整个报告,主要分为概述、地层堆积、生活居住遗迹、文化遗物、墓葬、小结与讨论五章,加上附表,附录,总共也就七章。 整个报告框架上,主要是参考苏秉琦先生的《斗鸡台沟东区墓葬》,而非宿白先生的《白沙宋墓》,不是苏亦不想按照自己导师的着作来,而是实际条件不允许。 因为整个河宕遗址更加接近斗鸡台遗址,而非白沙宋墓。 然而,白沙宋墓不是没有借鉴,在撰写墓葬的部分,苏亦或多或少都借鉴了不少,比如分析墓葬形制,葬式跟葬俗都有借鉴。 然而,因为时代的关系,科技水平的进步,在分析河宕遗址墓葬的部分,也要加入自己的特色,比如体质形态与人种鉴定,甚至,还通过头盖骨分析了河宕人拔牙习俗,以及各种墓葬随葬品。 河宕遗址发掘的时候,就曾经发现了发现了77座墓葬和19个男女施行人工拔牙的个体,其中有一部分人骨架保存较好,社科院考古所专家来现场鉴定提供了条件。 鉴定结果表明“河宕人”是环珠江口区新石器时代晚期人类体质形杰具有特征和实施拔牙习俗的典型材料。 最后才是墓葬分类及其年代推断。 在大部分的遗址报告中,墓葬部分都是重之重,这是,前面的发掘报告定下来的基调。 比如新中国第一本田野发掘报告——《辉县发掘报告》,墓葬分析也是重之重。 不过河宕遗址的发掘报告跟辉县发掘报告,肯定是没法比拟的。 先说阵容。 报告编写由梁思永主持,他亲自拟定体例,与夏鼐商量后再交由发掘团成员分头撰写。 在报告编写过程中,采取了导师制的人才培养方式——梁思永指导安志敏,夏鼐指导王仲殊,郭宝钧指导王伯洪,苏秉琦指导石兴邦。 这里面涉及到的每一个人都是中国考古史上举足轻重的人物。 不说,梁思永、夏鼐、苏秉琦、郭宝均四人,就说安志敏、王伯洪、王仲殊、石兴邦四人,也都是考古界内,各自领域上的大牛。 而,辉县遗址的发掘,主要任务是对团里的四名年轻人安志敏、石兴邦、王伯洪和王仲殊进行田野考古培训。 这是苏亦享受不了的待遇。 河宕遗址的发掘,跟他没啥关系,也不是省博为了培养他而进行的发掘。 不过河宕遗址的发掘报告跟他的关系就挺大了。 可以说,整个发掘报告,都是杨式挺为了培养他的报告撰写而编撰的。 整个过程之中,不仅杨式挺倾囊相授。 期间,还经常跟远在北大的苏秉琦先生通信请教。 河宕遗址,最为关键的两个部分就是第四章的文化遗物以及第五章的墓葬。 前者受到苏秉琦先生不少的指点,后者则受到宿白先生白沙宋墓的诸多影响。 期间,苏亦也尝试着给宿白先生写信求援,没有想到宿先生还真的就给他回信了。 不仅在信件上给他诸多指点,还给了邮寄了不少发掘报告专着。 估计是生怕他远在考古工地查找资料不容易,其中就有梁思永先生编撰的《城子涯》以及《辉县发掘报告》,这两部发掘报告都跟梁思永先生有关,显然,宿白先生也考虑到梁思永先生对他考古学术启蒙的影响。 其中在《城子涯》报告中,还有不少的批注。 这倒是宿白先生一贯的风格,之前在他的《白沙宋墓》里面注释就比正文多。 而宿先生之所以对城子涯批注,主要是报告体例虽由梁思永创制,但参与发掘者甚众,报告内容又杂出众人之手。 其中,就有郭宝均、梁思永、吴金鼎、董作宾等人。 梁思永为了迁就原稿而留有诸多遗憾,所以他后来一直有强烈的愿望要“一气呵成”殷墟西北冈王陵的发掘报告,可惜因战乱和身体原因而再留遗憾。 宿白生怕苏亦不了解这些人的学术思想都一一做了注释。 其实,他对除梁思永先生之外,三个都不算陌生。 郭宝均老先生就不说了。 北大学子对他都不算陌生。 至于董作宾,甲骨四堂,郭董罗王,稍微对甲骨文有点研究的人,都对他不陌生。 没啥好说的。 三人中,唯一陌生的就是吴金鼎。 然而,苏亦对于这位,还真不算太陌生。 因为,前世在云大读研的时候,就曾经读过他的《云南苍洱境考古报告》,这书开创了yn省近代考古学的先河,使大理成为了云南乃至全国进行现代文物考古,田野调查,发掘的重点地区之一。 之所以说这个就是想说明苏亦是认识吴金鼎的。 而之所以说《城子涯》,是因为河宕遗址调查报告是有借鉴里面的报告内容的。 比如,墓葬部分,提到河宕人体质形态与人种鉴定就借鉴了《城子涯》。 因为,《城子涯》这本中国考古的第一部报告就出现了科技考古内容。 从时代背景上来看,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也代表着中国考古界宽广的眼光。 所以从这部分来说,河宕遗址的发掘报告,并没有什么创新。 就是一部中规中矩的发掘报告。 然而,这终究是苏亦参与的第一部发掘报告的编写。 除了第四章,墓葬部分,他重点参与之外,第二部分地层堆积,几乎就是他第一次去河宕遗址发掘现场对文化层的分析文字版整理出来的。 来河宕遗址的第一天,曹子均考察他对河宕遗址文化层的了解,他分析完后,正好被商志谭教授撞见,当时,商教授就直接提议杨式挺把这部分整理一下编入发掘报告。 然而,杨式挺执行地比他的提议还要彻底,直接把这部发掘报告的框架交给苏亦来把握了。 所以,等苏亦离开祖庙工作站的时候,发掘报告虽然没有全部整理完毕,也已经进入收尾部分。 而他的名字也被列入发掘报告的编着作者当中。 名字仅仅排在杨式挺的后面。 当然,整理发掘报告是一件工作量相当大的工程。 参与河宕遗址所有人都有份。 要不是杨式挺的存在,苏亦怎么可能有机会参与报告的编着。 苏亦这种空降的伞兵,说难听点,也算是摘取别人的发掘成果。 然而,有了杨式挺的存在,这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要知道,体现遗址发掘水平的高低,比的是从遗址中能提取的信息量,田野发掘是第一关,整理是第二关,写报告公布于众是第三关。 而且,还是最为重要的一关。 没有发掘报告,就是考古人的自嗨。 啥都不是。 对于苏亦能够参加发掘报告的编着,宿白先生给予苏亦很高的肯定。 能够获得素来严厉的宿白先生肯定,对于他的弟子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其实一开始苏亦并没有想起来要跟导师求助,还是杨式挺在跟苏秉琦先生通信的时候,特意点了他一下。 杨式挺这些年因为石峡遗址的关系,连续多年跟苏秉琦先生通信,他跟老师苏秉琦先生关于学术上的探讨已经成为一种常态。 然而,苏亦却不一样,他习惯了一个人单打独斗,就算是前世读研的时候,导师很少干涉他的研究方向,给了他极大的自由空间,随之而来给他提供的帮助也是有限的,万事要靠自己。 所以杨式挺的提点后,苏亦才后知后觉。 已经读了研究生,导师就是自己学术的引路人,撇开导师自己去闷头搞研究,有不尊师重道之嫌。 杨式挺的提点还是有用的,在人情世故方面,苏亦有时候多少有些拎不清。 果然,他把自己在省博的实习近况跟宿先生通报之后,宿先生给他回信的第一句话就是呵斥他分不清轻重缓急,研究方向东一个榔头西一个棒槌,没有规划性。 告诫他,这是学术上的大忌。 然后,要稳住性子,不要锋芒毕露。 还告诫他,时刻要注意自己北大学子的身份,不能弱了北大的名头也不能仗着北大学子的身份仗势欺人。 这些都是师长对弟子的日常告诫。 主要还是让戒骄戒躁。 全篇回信把他数落一通之后,再结尾处才来一句,“得知你参与河宕遗址的报告编写,吾心甚慰,特意给你挑选了数本报告,供你参阅。” 嗯,这些报告其中就是包括《城子涯》还有《辉县发掘报告》,之所以没邮寄《白沙宋墓》以及苏秉琦先生的《斗鸡台沟东区墓葬》等,那是因为之前苏亦在北大复试的时候,已经获赠。 宿白先生是一个严厉的人,对后辈的要求以严苛着称。 严苛到什么程度呢? 严苛到他觉得你不行,就算有机会给你上位,他都宁愿不要这个名额也要压着你。 所以能够获得宿白先生一个“吾心甚慰”的回复。 苏亦已经心满意足了。 离开祖庙工作站的时候,苏亦除了发掘报告还没完成,但报告已经进入收尾部分,还剩下一起附表以及附录的制作,还有一些鉴定数据需要去核定。 但这些都不是啥大问题。 有杨式挺存在,就可以搞定。 当然,苏亦对河宕遗址的贡献,不仅仅是发掘报告,还有对河宕遗址博物馆——广东陶都博物馆建立的推动。 他讲完定陵发掘经历的第三天,陶都博物馆的论证报告也完成了。 项目可行性论证报告具体咋写他不知道,但,论文他是会写的。 第一部分当然,就是绪论。 写过论文的人都知道,这部分肯定就包括选题背景和研究意义。 第一章则是概念界定与现状问题。其中就包含考古遗址博物馆的概念界定,宽泛的遗址、考古学中的遗址、考古的意义以及考古遗址博物馆的定义。 除此之外,还要中国考古遗址博物馆的现状与问题。 第二章则是研究综述与相关理论。 比如,考古遗址博物馆国内研究综述,直接从清政府的第一个官办博物馆——京师同文馆博物馆,然后到正在建立的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 有国内综述肯定少不了国外综述。 国外的博物馆资料不容易找,但苏亦的记忆中,多少有些,比如,众所周知的古埃及亚历山大博物馆,它就被公认为世界上最早的博物馆。 不过它跟一般概念上的博物馆不一样,更像是一所由研究机构、图书馆和学院组成的联合体,而非收藏文物和精品的地方。 然而,它屡次被提起,全因为它第一次使用了“eu”一词,成为追溯博物馆起源,绕不开的对象。 先从博物馆的概念来论述。 第三章就是关于考古遗址博物馆的考古支撑。 第四章则是考古博物馆内容诠释。 分别用周口店北京猿人陈列馆、半坡遗址博物馆,定陵博物馆还有在建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为例去论述建设遗址博物馆的重要性。 最后就是论述全国首个陶瓷专题博物馆的重要性以及开创性。 论文写完,交给杨式挺,就直接被杨式挺评为全国首篇论述考古遗址博物馆的相关论文。 用杨式挺的话来说,国内又一个博物馆研究方向被他走在了前面。 他的论文稿件完成之后,被众人传阅,无一不惊叹不已。 然而,别人也只是惊叹,并没有付之于行动。 比如沈明、曹子均还有杨少详以及佛山馆几人,翻看论文,惊叹过后,就忙活手头上的工作了。 然而,有一个人不同,那就是白槿,这姑娘看到苏亦的论文的时候,表情还算平淡,然而,听到杨式挺对苏亦论文的评价之后,她望向苏亦的目光就双眼发光了。 那模样恨不得就生吃了苏亦。 苏亦知道这姑娘心中想的是什么,无非就是看中他在博物馆方面的学识而非他本人。 换句话来说,这姑娘看中的就是他的脑袋而非他的肉体。 从这点来说,这姑娘还是很聪明的。 之前苏亦关于定陵的问题向她提问的时候,她就通过观察苏亦给出一个笃定的答案。 这一次也是如此。 以她的专业水平,她看不懂苏亦论文里面论述的内容,或者说就算看得懂也不知道里面的真正价值。 然而,从杨式挺的口中获知价值之后,她就迅速抓住机会了。 在离开工作站的最后一天晚上,这姑娘就敲开了苏亦房门。 而且还是趁着沈明不在的时候,夜深人静,是想家的时候。 然而,长夜漫漫,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那么气氛就有些微妙了。 这姑娘,应该不是要问他遗址报告或者论文应该怎么写来的? 第71章 我想读研 祖庙工作站,因为大家明天就要离开,所以,难得在举办了一个篝火晚会。 苏亦跟沈明两人住一起。 平素这个点,沈明一般都留在房间看资料,不要看这个家伙外表五大三粗,但,也有着一颗争强好胜之心。 苏亦的努力,众人有目共睹,对沈明这条咸鱼来说也是有着巨大的触动。 这些天,整理发掘资料之余,他也在翻看其他发掘报告。 苏亦过来工作站这边除了换洗衣物外,带的最多的就是书。 这不止苏亦喜欢带书,杨式挺他们也喜欢带书。 随身带书,这是考古人的常态。 然而,具体到个人,就有些不一样了。 比如,沈明这家伙几乎是空手而来,所以他看书的时候,都是蹭书,蹭着苏亦书看。 然后,看到各种注释的时候,这家伙就满是羡慕嫉妒恨。 恨,自然是恨自己没机会去北大读书了。 读书笔记,是一个好习惯,然而,并不是一个人都愿意做读书笔记,并且能够做好读书笔记。 能够随时随地在书本注释,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做到的。 刚好,苏亦在北大的师长都有这项能力。 尤其是宿白先生。 宿白先生的赠书,都是密密麻麻的注释。 不仅有文献出处,还有个人看法。 无一不彰显宿先生的文献功底以及专业素养。 这些书对于苏亦来说,弥足珍贵。 沈明又不是傻子,能够有机会通过专业书籍去领略宿白先生的治学态度跟学术思想,傻子都不会错过。 不过今天晚上他恰好被曹子钧拉去喝酒了。 这样一来,房间就只剩下苏亦。 恰好,这个时候,白槿出现了。 夏季的夜晚,窗外,蛙叫虫鸣。屋内,佳人在侧。 然而,苏亦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却问,“小白姐,有事吗?” 在平时,苏亦习惯性叫对方小白,私底下,反而,没有那么随意。 白槿剜了他一眼,略带幽怨,“没事,就不能过来找你吗?” 苏亦笑,“自然可以,只是这么多天了,你还是第一次过来这边,有些意外。” 白槿说,“你这段时间都在忙,我不好打扰你,寻思着你明天要走,手里的事情也差不多忙完了,才特意过来找你。” 苏亦说,“刻意过来找吗?那就是有事了。” 白槿不回避,“是的,我是过来给你道歉的。” 苏亦疑惑,“道歉?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道歉?” 白槿开门见山,“那日,向左岸突然站起来质问你,我并没有及时制止,所以我想向你道歉。” 苏亦也不觉得这事有啥好道歉,“不至于,这是向左岸的个人行为,怎么能让你来道歉呢。” 却没有想到白槿比他想得更加执拗,“我知道这事过后,你一直心里责怪我,嘴上不说,相处却慢慢地跟我拉开了距离,这些我都能感受出来。” 咦。 苏亦下意识出声。 这姑娘心思还真敏感。 白槿继续说,“而且,那天,我确实能制止向左岸,但我不愿意那样做,首先,向左岸有他提问的自由,而且这个家伙有些烦人,我想让你帮忙处理这个麻烦。同样,我也知道你有能力处理好他的质疑,因此,当时,我并没有跟周雅琴还有吴宗麟他俩一样站起来维护你,这件事情过后,我就一直想找机会给你道歉,因为我利用了你。” 苏亦望着她,“你倒是很坦白,但事情已经过去了,就让它过去。” 白槿却摇头,“并不,如果我今天晚上不来跟你道歉的话,我觉得我们以后,大概是没有什么关系了。” 苏亦不得不感慨,这姑娘真聪明。 她似乎对他人的心思有着敏锐的洞察力。 也不知道那些年在知青点,她都经历过了什么,然而,这个时代的故事太多了,每一个都是各自故事里面的主角,悲伤的幸福的难忘的淡忘的,这些都与他无关。 他并不愿去深究。 然而,这姑娘却不打算让他度过这个平静的夜晚。 “去年,十月份公布恢复高考消息的时候,我还在知青点,当时一边劳动一边备考。知青点,条件艰苦,吃的都是红苕粗米,没有油水,身体营养不良,因为复习压力大,我多次低血糖晕倒,他们叫我小白,觉得我皮肤白,不像南方人。其实,不是我皮肤真的有多白,而是病态的白。因为营养跟不上,由拼命的看书,现在都有些神经衰弱了。不过我认为这一切都值得,因为我考上了中大。” 付出了,有收获,确实值得。 苏亦也认同。 所以他等待这姑娘的下文。 “去年,冬天,我们知青点有100多人参加高考,结果只有三个人考上大学,其中一个男的考上了华工,我和另外一个女生一人考上中大一个人考上华师。所以,我知道考上大学又多么的不容易,同样,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更是知道你才15岁就考上北大的研究生有多么的了不起。所以,你这样的高傲的天才少年,根本就不屑于跟我这样女人计较,你们只会冷漠的离开,哪怕,我只是小心翼翼地刺探你的底线。” 这一通话下来,说得自己有些无辜了。 或者有些卑微了。 像极了爱情。 苏亦望着,表情玩味,“然后呢?” “所以,我过来跟你道歉,我确实不应该愚蠢的试探你。”白槿说。 这个时候,苏亦终于说话了,“其实你不愚蠢,你只是把我当小孩了,上一个把我当小屁孩看的,还有我师兄古运权。听说,他现在被黄馆长派到乡下去征集文物了。所以,我就想告诉你,现在的小孩也不是那么好骗的。” 白槿刚想说什么,就被他打断,“道歉也道过了,铺垫也铺垫那么久了,说出你的真实来意。” 他也懒得跟这姑娘兜圈子了。 见到这姑娘还有些犹豫,反而没有之前的坦率。 苏亦说,“你既然知道我不会计较只是疏远你,那么如果我身上没你看中的地方,肯定不会放下自己的骄傲过来找我道歉,所以,骄傲的你,过来找我道歉,这一切都是我为了什么呢?因为我们的友谊?” 白槿咬着牙齿,“如果我们之间存在友情的话,我会很珍惜的,所以希望弟弟不要这样讥讽我。” 苏亦点了点头,“嗯,你说的对,刚才的话,有些冷漠不近人情,不是君子所为,小白姐你既然都叫我弟弟了,那么有事就说事,不然一会沈哥就回来了。” 这个时候,白槿不再犹豫,“我想知道,论文被《文物》收录是不是非常难?” 苏亦望着他,“你想问的不是这个?不过这个我可以回答你,不算太容易,《文物》跟《考古》两本期刊代表着国内考古文物系统学术的最高水平。开创性的论文很容易就被收入,但也要跟时下的热点紧密结合。同样,对于很多人来说,能够把论文发表到两部期刊中,也算是学术生涯正是开始了。” 他也只是一个笼统的说法,搁后世,南大中文期刊,是评职称的标配,甚至是高校招聘教师的标配。 然而,现在职称的评选才刚刚恢复,还没有形成一套完整的职称评选体系。 这种时候跟白槿说这个没有必要。 这姑娘关注的点,好像也不在这个。 “如果我能够有文章在里面发布的话,对于我未来读研会不会有帮助?”白槿问。 苏亦给她一个肯定的回答,“会的,如果你的论文被两部期刊其中的一部收录了,就已经意味着你有很高学术素养了,无论从哪一个方向来说,在复试的环节,都是加分项,甚至,被你们中大的老师看重了,直接被免试录用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弟弟可不可以帮姐姐一个帮。”白槿说。 这是她第二次喊苏亦弟弟了。 苏亦也不想去绕弯子了,“你说。” “我想读研。” 白槿说的很直白。 直白到苏亦有些发愣。 她想读研,关自己啥关系。 然而,她偏偏还告诉了自己。 而且在告诉之前,还提到了论文的发表。 啥子都知道是啥意思了。 这是要蹭作者名字啊。 而且,这姑娘似乎是奔着二作过来的。 真的需要这么赤果果吗? “知道了,那么你能够给我什么呢?”苏亦问。 成年说话就是这么现实。 既然,对方想要获得,就应该有付出的准备。 就看她打算付出什么了。 “我可以给你当助手。”生怕苏亦觉得这个分量浅了,她加重了砝码,“任何时候,都可以,就算我未来研究生毕业了,如果弟弟你有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前提是我可以顺利读上研究生。” 还有望着她炽热的目光,苏亦却给了她一个并不符合期待的答案。 “放心,我不会把你的名字添加在第二作者里面的。” 没错,她期待的就是这个。 然而,苏亦并不打算让她如愿。 他之前一直对白槿表达很阔达,不去计较她一直以来表露出来的小心机。 然而,不代表他没智商,不知道这姑娘再算计啥。 就算她愿意付出她的未来,苏亦也不打算要。 未来太久了。 谁愿意等。 再说,自己又不玩养成。 唯一要怪,就怪她还不够豁出去。 不然,要是她选择,那苏亦也不答应。 他才不是那样的人。 所以他一正言辞的拒绝了。 “你太心急了,这种心态不合适做学术,如果你真愿意走学术这条路的话,记住克制一下自己的贪欲,嗯,共勉。” 然后白槿还想说什么,就被苏亦挥手送客了。 最后,这姑娘也只能满脸失望的离开。 夜晚,再次回归了宁静。 没有了蛙叫虫鸣。 因为苏亦已经关上了窗。 第82章 何尊铭文 “何尊是一个青铜器,一个具有传奇性的青铜器,可以说是国内最为珍贵的青铜器之一,而,其价值并不比司母戊鼎差,司母戊鼎大家应该有耳闻了?那么高385厘米,口径289厘米,重146千克的何尊凭什么跟高133厘米、口长110厘米、口宽79厘米,重83284千克的司母戊鼎相提并论呢?这就跟它身上的铭文有关了。” “听我说到这里,大家是否好奇,何尊身上的铭文都有那些啊?别着急,我现在就跟大家写出来。” 说着,苏亦拿起粉笔转身就在身后的大黑板书写何尊的铭文: 唯王初迁宅于成周,复禀武王礼,福自天。在四月丙戌,王诰宗小子于京室,曰:“昔在尔考公氏,克弼文王,肆文王受兹大命。唯武王既克大邑商,则廷告于天,曰:‘余其宅兹中国,自之乂民。’呜呼!尔有唯小子亡识,视于公氏有爵于天,彻命。敬享哉!”唯王恭德裕天训,我不敏,王咸诰。何锡贝卅朋,用作□公宝尊彝。惟王五祀。 一百多字写下来,前排的学生看得一脸懵逼。 因为都看不懂。 后面的学生抗议了,“学长,我们看不见。” 喊学长的都是初中部的学生,他们都被安排在后面。 苏亦说,“别着急,我这边准备了一些铭文资料,现在就发给你们。” 说着,就把坐在前面的初中同学招呼过来帮忙分发,结果,一个女生就率先站起来,恰好就是张心悦,也不知道她啥时候蹿到前排了。 苏亦说了声谢谢,就把资料递给对方,又招呼旁边的男生起来帮忙。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学校方面竟然把他初中班上的同学都调到前面的几排位置来了。 难不成是为了他壮胆子? 这些资料,他来之前特意准备好的。 前世,讲座或者参加论坛都会有会议资料。 而现在又没ppt,他也只能来之前自己准备好资料,反正爷爷是校长,材料都是一中提供,甚至他还找来自己以前的初中同学过来帮忙,嗯,张心悦就是其中一位。 这些资料不是手写,而是油印的。 还是最为老式的纯手工滚筒油印机弄出来的,这玩意,前世帮他经常用,现在嘛,也经常用,尤其是前段时间备考北大,没少用,所以,用钢笔来刻写蜡纸,苏亦已经用得很溜了。 “大家都学过古文,可以尝试这翻译一下,然后我稍会公布答案,看是否跟大家的一致。” 结果他刚说完,就有人喊,“学长,你不是说何尊上都是铭文吗?怎么都是简体字啊?” 不止他疑惑,很多人都疑惑。 苏亦回答,“铭文太复杂了,我就不给你们准备了,这些文字都是经过专家考释的。” 何尊的铭文,早期大概有两个版本。 第一版是唐兰着的《西周青铜器铭文分代史徵》,第二版则是马承源主编《商周青铜器铭文选》,不过这两本书,现在都没有出版,甚至,唐兰先生的《西周青铜器铭文分代史徵》直到他去世,都没编写完毕。 不过苏亦前世查找何尊铭文资料的时候,都是引用《殷周金文集成》收录的版本。 而这次,苏亦写的却是唐兰先生版本。 在众人的期待中,苏亦很快就公布了答案。 “王初迁宅与成周,自天室对武王举行裸祭。在四月丙戌日,王于京室诰训同宗小子,说:“过去你的先人公氏辅佐文王,文王受此大命。武王既攻克大邑商,则敬告于天,说:‘我要居于中国,从这里来治理人民。’呜呼!你小子无知,看公氏有功劳于上天,达成使命,要恭敬地祭祀啊!”王谦恭的品德如天,教训我这个不聪敏的人。王全部诰训完后,何被赏赐贝三十朋,用来做□公宝贵的祭器。时为王的第五个祭祀年。” 这是苏亦参看了唐兰、马成源两位先生的释读,翻译过来的。 至于“□”是一个空格,是还没有考释出来的文字,只能联系上下文推断。 生怕大家听不太明白,苏亦又说,“整个铭文,大概可以分为四个部分:一是王迁宅于成周与祭祀武王;二是何的先人公氏曾辅助文王;三是武王克商后说要居住于中国;四是王勉励何能像其先人公氏并加以赏赐。” 说到这里,苏亦又说题外话。 “整个铭文是记录一个叫何的人被周康王赏赐贝三十朋之后,何铸造何尊记录下来整件事情。” 所以这个铭文,涉及到的人物就有点多了。 先是周武王,最后是周康王,剩下才是周人何。 “那么古人为什么喜欢铸造青铜器记录这些大事件呢?他们是闲得慌吗?还是想要向后人炫耀显摆呢?其实都不是,这跟中国古人的祭祀习俗有关。” “我们拥有非常辉煌灿烂的青铜文化,很多青铜器都被列为国家一级文物,像何尊这样拥有铭文的青铜器特别多?那么这些青铜器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铭文,也就是一些记录在青铜上的文字,当时的古人把一些他们认为最为需要记录的内容用文字铸在青铜器上?好端端的,为什么记录在青铜器上呢?” “那是因为,当时文字的保存相当不容易,当时,没有纸,文字只能篆刻在竹简、竹简、木简,或者刻在骨头上,龟板上,或者写在丝织品上,然而,篆刻在这些载体上的文字,并不容易保存,很容易就腐烂了。这样一来,怎么办呢?” “铸造在青铜器上!”台下有学生喊道。 “是的,这位同学非常聪明,说到点子上了。” 苏亦给台下的学生互动一番之后,继续说,“这些文字不仅可以铸在青铜器上,其实也可以刻在石头上,我们先人认为只有这样才可以世世代代的传承下去。实际上,他们的想法并没有错,这些文字确实传承下来了,也真是因为这样,才有何尊才有司母戊鼎这些国宝。而,我们国家的青铜器之所以被称之为国之重宝,并不仅仅是因为青铜器是古董,收藏价值高,更重要的是它记录了重要的历史,让我们这些子孙后代都可以知道的历史,它记录着我们中华最为悠久绚烂的文明。” “说到这里,咱们说回何尊,何尊其他的铭文,咱们可以先忽略。但,宅兹中国这四个字确实非常重要的,简单来说,就是我把中国当我家了,这是现存文献最早记录中国的出处。” “何尊铭文,记录的是武王克周之后,向天祭祀,说武王说宅兹中国,统治了那里的民众。而,这话却是康王引用了武王的话,然后被作器者何记录下来。” 说到这里,苏亦简单提一下,“宅兹中国是武王提出来的,但具体是不是康王引用,这里面是存在争议的,因为有学者认为这是成王说的,也就是说,何尊是成王时代铸造而成的,至于是成王还是康王,我个人倾向于康王,如果各位同学感兴趣的话,未来学习考古的话,可以当成一个课题来研究。至于我是认为是康王,主要是出土了一些康王时期的的青铜器跟何尊的制式有点相似,这些方面,今天时间有限,我就不展开了,咱们回到宅兹中国。” 何尊的年代,早期是存在争议的。 一些学者根据根据“唯王初迁宅于成周”一句,认定即传世文献记载周公、成王营洛邑为成周,而定为成王时期。 但实际上,这句话里面的成周?是不是对应成王营居成周,是存在争议的。 同样,李学勤、王恩田及涂白奎先生均从铭文或器物形制指出成王说的矛盾,认为见尊应属康王时期。 其他人就不说了,先说李学勤,清华简的发现者之一,同样也是夏商周断代工程的首席科学家,19年去世的时候,让各大高校的考古专业考研真题高频率的出现“清华简”,如果对学术史稍微有点研究的话,应该知道李教授跟陈梦家先生之间的故事。 他也是国内当代非常古文字方面的权威。 苏亦当初研究何尊的时候,大量参考了他的专着。 不过,这个时候,李教授还没有那么出名,苏亦也略过他的名字。 苏亦继续回归宅兹中国,“武王克商之后,把商朝的首都称为中国,那为什么把一个首都称为国呢?主要是当时的城池都被居民称为国,这样一来就形成万国来朝的局面,那么国王居住的国,必然是作为中心的地方,也称为中国。所以,所以可以从这些铭文信息去推断何尊的年代,大致的时间就是公元前11世纪后期,离现在三千多年了。” “说到这里,大家都比较好奇,为什么古人为什么需要花费那么多精力来记录这些历史,他们是为了谁记录?是为了子孙后代吗?或者是为了我们这些考古研究者记录的?甚至,记录这些信息就是为了让后人编故事用?比如像我今天拿来给大家做这一次演讲用的?” “其实都不是,古人记录历史,是为了祭天、神、祖先,向他们祷告。这里面涉及到古人的祭祀习俗,前面说过,武王克周之后,举行隆重的祭祀仪式,就是祭天,把一些大事件记录在丝织品上,然后烧掉,这一切就是为了祭天,为了让老天爷知道。” “而为什么要铸造在青铜器上呢?青铜器实际上也是礼器,其目的也是为祭祀,不管文字铸在青铜器还是石碑上,目的都是为天、神、祖宗看得到。而且,一般都要放在最高处,所以往往都是放在山顶,这也是为什么山顶多石碑大鼎的缘故。” “这也是为什么泰山被称为封禅之地的原因,古代帝王喜欢跑泰山去祭天,就是认为泰山最高,是距离天神最近的地方。甚至后人曾经在河南嵩山上发现武则天当时把有些内容报告上天,是铸在黄金的金册上,埋到嵩山顶的。 “为什么要向天、祖宗、神报告呢?因为当时的人认识到人力终有穷,所以他们希望依靠天、神、祖宗来保佑自己,所以要把自己做的告诉他们。万一做了什么不对的事,也要向他们报告,请求他们的宽恕,继续保佑你。” “然而,记录这些事情的人又是谁呢?” “史官!” 台下有人说。 苏亦笑,“史官已经是后面的事情了,一开始是巫师。” “巫师?”台下学生惊讶。 “对的,就是巫师,一般人没法跟神、天沟通,只能巫师来,这样一来,就有了甲骨文了,商朝留下特别多的甲骨文,甲骨文上记录的多大是人们想要占卜的内容,也就是人们想要问天的内容,问什么?问,凶险福祸,比如,行军打仗,是吉还是凶,吉就出兵。甚至,还有甲骨文上记录着晚上天阴无法猎象,估计是国君要打猎,天阴了,还能否继续?这些事情是要问天神的,就好像咱们现在出门要看黄历是一样,那谁来问呢?自然是要靠巫师来占卜。但后来人多了,部落扩展成了国家,统治的范围大了,需要占卜跟记录的事情多了,而,巫师又太少,根本忙不过来,于是史官就诞生了,“史”是象形文字,是一个人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块记录的板,这个就是“史”,也就是记录者。” “到了这里,就是史官的内容了,史官怎么记载历史,这就是历史研究者的事情了,史官如何记录历史?皇帝是否真的可以干涉史官记录历史的真实性,这里我就不展开了,简单的跟大家分享一个关于史官记录历史的故事,是记载在《左传·襄公二十五年》关于崔杼弑其君的故事……” 故事说完,台下学生无比动容。 苏亦回归主题。 修史传统的根源是天人合一的观念。 “大家可能很疑惑,为什么咱们中国从先秦时期,就有那么历史记载,为什么我们的先人如此敬畏的传统呢?其实这一切的根源都是来自于君权神授,神赐天命,是为了解释天命。也就是所谓的天人合一,这一切都是为了证明皇帝就是真命天子,然而,皇帝真的是天选之子,他们的权利也真的是上天给予的嘛?其实不是,都是靠战争得来的,但是要告诉大家是天授给他的,是神授给他的。所以历史记录的内容就要能够解释这个天命,这也是中国这么重视历史的根源。” “这些历史的纪录,有什么好处呢?为了稳定统治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同样,也铸就了咱们中华五千年灿烂辉煌的文明。” “我说了,那么多,是想让大家了解历史,了解咱们国家,让大家知道我们国家是怎么来的。” “那为什么要知道这一切呢?” “当然是为了让我们更好的爱护这个国家!” 苏亦自问自答,最终回归主题。 他告诉大家该如何学习历史,而学习历史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更好的热爱这个国家。 经历过近现代的屈辱,又经历过十年来的动荡,谁都知道有一个繁荣稳定、国力强盛的国家有多么重要。 第86章 跟中文系的大佬胜利会师 苏亦跟王凯旋杠上了。 剩下的马世昌跟刘立言两人肯定要出来打圆场。 刘立言率先说,“苏亦,小王没恶意,他只是觉得学校的安排不太合理,没有针对你们。” 马世昌说,“未来咱们还要在一个屋檐下待三年,所以希望大家能够尊重彼此。” 说着就拉着苏亦的手,摇了摇头。 王凯旋望向马世昌,“马师兄,我确实没有恶意,刚才的话也不是针对你们,不过我还是觉得学校这个安排不合理,我依然觉得把咱们放在一个宿舍,对我个人而言,没有任何实际上的帮助。” 得,苏亦也懒得跟这个棒槌计较了。 有没有帮助,这是一个主观的问题,只要不碍着自己,随便他怎么折腾。 说着,苏亦就返回自己的位置上看书。 倒是王凯旋铺完床单,就转身离开宿舍,显然这货也不愿意跟苏亦他们待在一起。 等他离开,苏亦才望向刘立言,“刘师兄,这货啥来头啊,这么拽?” 他是78级研究生中年级最小的,所以,遇到同届研究生,只要年纪比他大的,一律喊师兄,马世昌是师兄,刘立言也是师兄,至于王凯旋这棒槌,免了。 刘立言说,“王凯旋北大70级西语系法语专业的,后来在法国马赛大学留学两年,听说是被本科的老师推荐来读张教授的研究生,水平不错,就是性格有点直。” 不应该说有点直,而是有点愣。苏亦吐槽。 刘立言望向苏亦跟马世昌,“小苏,还有老马,你俩别介意,他这人不坏,就是脾气有点臭,相处久了,就知道了。” 还真是个老好人。 王凯旋离开了,还帮对方说话。 一个群体之中,就需要这样的润滑剂,也没有什么不好。 不过经刘立言这么一介绍,苏亦也大致摸清王凯旋的底细。 70年全国开始招收工农兵大学生,基本上来说都是三年制的专科学历,也有两年的普通班,不过王凯旋既然能够去法国留学两年基本上就是本科学历对待。 纠结第一学历,其实没有必要。 而,工农兵学员也只是对方的过去,能够在法国待两年,就算是一头猪哼出来的声音都待着点“捕猪”的音调。 法语肯定是不差的。 更不要说王凯旋还在马赛大学待两年。 马赛大学是简称,全称艾克斯-马赛大学aix-arseilleuniversité(法文),中文音译多种多样,以法文为主。 苏亦对马赛大学不太了解,或者说,对法国的大学都不太了解,因为法国高校是独立的体系,跟英美高校不太一样。 比如牛掰的巴黎高师,巴黎美院,以及巴黎数字系列大学。 好像牛掰都是私立大学,公立大学都差不多。具体他也不太清楚。 他大概了解的就是,后世,法国大学为了提高世界排名也开始大量的合并,逐渐向综合性大学靠拢。 苏亦之前的猜测也没太大出入,这年头敢读世界史的,差不多都是外语系出身。 他们比正儿八经的历史学出身的本科生更加具有优势。 毕竟世界史在这个年代也是起步阶段,断档那么多年,普通的历史学专业学生是衔接不起的。 不要说七八十年代,就算是后世,老师也偏爱用第二外语基础的学生。 既然提到王凯旋,苏亦也顺带望向刘立言,“那么刘师兄呢?” 刘立言笑,“我啊,我的经历不值一提,可比不上你这个天才少年。” 苏亦说,“刘师兄别拿我寻开心。” 这个时候,刘立言才陷入了回忆,“我啊,我读大学已经好久了,应该比老马小几岁,63年的时候,我考入中山大学外语系法语专业,靠助学金才能顺利读的大学。” 从最后一句话就可以判断出来这位刘师兄家境并不富裕。 跟王凯旋的高傲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马世昌笑了,“我63年的时候刚好大学毕业,被分配到敦煌。” 实际上,马世昌的年纪真不小了。 具体年纪他没说,不过应该是钱立群一个年纪,比苏亦的老爹年纪还大。 而,刘立言63年读的大学,年纪也不会小到哪里去,今年也有35岁,年纪比苏亦大一轮还要大,跟他老爹一辈人,在他们面前,苏亦就一小孩。 顺着刘立言讲的自己的故事,苏亦越听越佩服。 说实话,苏亦也没想到刘立言是中大法语专业的。 “原来刘师兄是中大毕业的老学长啊,暑假在粤博实习,认识好多中大的毕业的老师,前段时间,我还去了一趟中大拜访梁钊韬教授呢。” 刘立言苦笑,“还没毕业呢,就要去劳动了。” 刘立言大学还没毕业,就遇到停课。 随后被送到粤东牛田洋军垦农场种水稻、修海堤。 后来接受工农兵的再教育,又回中大读了两年多。 一直到70年冬才返回故乡,先后在周南中学教英语,长沙铁道学院教法语。 所以这哥们,并不是广东人,而是说妹陀的长沙人。 但因为在广东多年,对苏亦有着一股天然的亲切感。 所以俩人可以聊的话题就有点多。 七十年代的大学老师,含金量有多大就可想而知。 一旦毕业,就算不留校,也分配到的高校肯定是中南大学一个类型的。 说不定,未来都有可能返回中大当世界史的教授。这样的大腿,先抱了再说。 未来自家儿子要考不上北大了,送到中大也不错。 刘立言把自己的情况介绍的差不多,至于苏亦,经历太单薄,没啥好介绍的,他的情况,刘立言来之前已经大致了解。 至于马世昌,他不需要介绍。 他跟刘立言一块从到的宿舍,俩人早就熟悉。 这一闲聊,午饭的时间就到了。 马世昌本来要约刘立言一块,却被他拒绝了。 因为他也约了人,就率先离开。 恰好这个时候,姚华山过来串门。 苏亦才知道他的宿舍就在隔壁,跟苏亦他们宿舍安排的差不多,不过因为历史系的研究生就六个男的,其中四个都在苏亦他们宿舍,他们宿舍的人员构成就有些复杂了。 姚华山过来串门,就说,“羡慕你们,都是一个熟人。” 苏亦苦笑,“啥羡慕啊,一来遇到棒槌。” 姚华山问啥情况,马世昌帮忙解释,随即说,“年轻人,心高气傲,结果,苏亦看不惯,就顶了两句,不过最后却被苏亦唬住了。” 听到这里,姚华山哈哈大笑,然后朝着苏亦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宿先生的得意门生。” 说着,又好奇地望向马世昌,“老马,真的能把伯希和的《敦煌石窟图录》倒背如流?” 马世昌哭笑不得,“别听苏亦瞎扯,他就是扯大旗做虎皮,我认倒是会认,但读一个都不会,至于苏亦这小子,我估计他是会的。” 姚华山望向他,“也能倒背如流?” 苏亦笑,“只会一两句,不过咱也不靠这个吃饭,忽悠这棒槌足够了。” 姚华山笑,“也是,活该他撞上门来,不过,你可要小心了,这年头能去法国留学的,大部分都是外交系统的,不然,这名额可不容易,你小子可别把人往死里得罪了。” 苏亦不在乎,“管他呢,咱们北大,藏龙卧虎,如果都要小心翼翼,那还搞不搞学术啦?未来谁主沉浮?谁说得准。” 姚华山竖起大拇指,“霸气。” 马世昌却说,“咱不主动惹事但也不怕事,咱们北大不讲究这一套。” 要论对人情世故以及北大风气的了解,在场三人没人比得上马世昌。 姚华山也不再说什么,而是开始聊自己的室友。 “我们宿舍,有一个中国史的范长流,是邓主任的研究生,另外两人都是中文系的,其中一个叫温汝敏,好像是你们广东紫金人。本科好像人大的,你们要是感兴趣的话,介绍给你们认识。” 温汝敏? 这哥们,苏亦也不算陌生了。 跟钱立群老大哥一样,都是《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的作者。 所以苏亦顺势问,“你们宿舍最后一个室友,是不是吴傅辉?” 姚华山好奇,“你咋知道。” 猜的啊。 因为钱立群、温汝敏、吴傅辉哥仨都师从北大的王瑶先生,还合着同一本书。 苏亦想不认识都难。 中文系出身的,肯定都听过王瑶先生的名头。 非中文系出身,像苏亦这样的伪文艺青年也听过。 中国中古文学研究的开拓者、现代文学研究的奠基人之一。青年时期师从朱自清,致力于中古文学史的研究,着有影响力巨大的《中古文学史论》跟他的《中国新文学史稿》都被翻译成日文,在海外,尤其是在曰本学界知名度很高。 这书,苏亦当年也翻过。 除上面提到了三位研究生之外,还有未来的陈平原也都是王瑶先生的研究生。 这位仁兄跟温汝敏一样,都当过中文系的系主任。 也就钱立群年纪太大,留校北大的时候,老一辈的还不少,不然,老钱肯定也能够混到系主任的头衔。 当然,就算没有系主任头衔,钱立群在北大中文系,也都能横着走。 老大哥的名头可不是说说而已。 但解释肯定不能这么解释,“我认识一个老大哥叫钱立群,他也师从王瑶教授,所以路上有聊过,他就在你们隔壁的宿舍,一会,大家一块去吃午饭,我介绍给你认识认识,估计以后大家就熟悉了。反正,咱们文史哲几个院系,估计也没多少研究生。” 说是这么说,但78级的北大研究生,其实不算少了。 有数据统计,77、78级共计3959名本科生、555名研究生走入了北京大学。 本科生就不说,毕竟是两届,但研究生可是实打实的一届,555个已经不少了。 不过具体到文科还真没多少。 毕竟文科专业太少。 也就那么几个,要等到几年以后,才逐渐恢复到二十多个。 所以,这五百多个,估计不到一百个是文科研究生。 其中文史哲三个院系就已经是占大头。 这种情况下,人数还能过多到哪里去。 反正,就这么少人。 绕了一圈过去,就会发现,大家都能说上一两句话。 所以,跟姚华山聊一会之后,苏亦就去喊人了。 钱立群就在他宿舍隔壁的隔壁,都一个过道,没走几步就过去。 剩下的就是陈飞宿舍比较远,在楼上,然而,整栋宿舍楼就四层,再远还能够远到哪里去。 不过因为跟陈飞的室友还不是很熟悉,中午吃饭的时候,只有他一个独身前往。 钱立群他们宿舍也是一样。 但,他们这群人,还真不少了。 因为姚华山回去直接把他们宿舍的另外两个中文系的研究生都喊过来了。 这样一来就热闹了。 中文系、钱立群、温汝敏、吴傅辉,王瑶先生下面的三位研究生都来了。 而考古专业,苏亦、马世昌、姚华山,恰好是宿白先生门下的三个研究生。 嗯,除了陈飞。 这样一来,就有点像上下联,横批是陈飞。 这一幕,倒是苏亦没有想到的,报道的第一天跟他们混熟的不是历史系的研究生而是中文系的大佬们。 这倒是完全出乎苏亦的意料。 原本马世昌说要请客,但除了苏亦之外,谁都没同意。 因为大家的情况都跟他差不多,都是有工资的人。 而且大部分都是老师出身。 比如钱立群,之前就在贵州的中学教书,而,温汝敏则是公务员,之前还在广东韶关当了好几年的机关秘书。 毕竟是人大毕业的,要混仕途,从某种意义来说比北大更加有前途,不然,大强子当初也不会把人大社会学当成第一志愿填报。 估计是厌倦了办公室斗争,才报考的北大。 剩下的吴傅辉也差不到哪里去。 因为他也是老师,在来北大读研之前,就在鞍山当了差不多二十年的语文老师。 所以,都是有工资的人,虽然不多,但他们哪里好意思让马世昌请客。 这一幕,苏亦反而觉得有点莫名的熟悉。 这种才是他熟悉的大学的场景啊,一帮三、四十岁的老大哥在抢着谁去买馒头,要用谁的饭票,多少有点后世食堂抢着刷饭卡的意思。 人多才热闹,不然,在偌大的食堂内,座椅都没有多少个的情况下,一个个的都去买着馒头啃着,有什么意思啊。 第87章 北大考古VS北大中文 大家之所以,争着要请客,是有原因的。 因为,大家都觉得不应该让马世昌请。 除了马世昌年纪大一点,其他的地方,他都不占优势。 因为他是36年生人,但钱立群都也不小,今年都39了,更加巧合的是,他跟姚华山一样都是1939年1月出生。 一直以来,苏亦都以为钱立群是这届北大年纪最大的研究生,钱立群自己好像也如此认为。 现在才发现并非如此,在场年纪最大的还是马世昌。 这个时候,苏亦才想起来恢复高考之后的78级研究生,不仅没有限制学历,报名年龄也放宽到1935年1月1日(没找到当年的官方文件,只能够以网上的回忆资料参考。),这一切都是体现了党跟国家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政策。 然而,马世昌上学晚,他63年才大学毕业,钱立群60年就已经从人大毕业,被分配到贵州安顺卫校当老师。 要论工龄,他比马世昌还要长,就算是吴傅辉年纪也不小,他也是39年出生的,不过是十二月的狮子座,然而,人家59年就从鞍山师院毕业,比马世昌提前工作四年。 在场众人,年纪稍微小一点的就是温汝敏了,然而,这哥们是公务员,当了八年的公务员,级别不算太高,但手头颇为宽裕。 现场最惨的应该就是陈飞了。 陈飞跟温汝敏一样都是46年生人,然而,他既不是老师也不是公务员,当过几年小学老师之后,被安排到会城竹场,甚至,他跟别人不太一样,一开始高中毕业之后,根本就没机会读大学,当年考北大考上了却某些原因卡死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对北大有执念,考研也要选择北大。 也估计是这个原因,他才选择的法律系。 陈飞的话不多,也没有跟这些老大哥抢着请客,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帮忙摆弄餐盒,擦拭座椅,倒是把这些辅助工作消无声息地的给干完了。 唯一没有心理压力的就是苏亦。 他跟这些老大哥都不一样。 他是初中一毕业就直接考研。是以同等学力报考。 他啥都没有没有工作没有工资,现在都是靠父母养着。 说到同等学力,后世被称为公知的陈丹青更牛,网上流传一个段子。 1966年小学毕业的陈丹青,1978年已是着名知青画家。他报考中央美院研究生,报名时学历填写“小学”。 工作人员要他改为“同等学历”。 这位爷还不愿意,直接说,“我不具备同等学历,学历就是小学。” 考试他的专业分出类拔萃,外语却得零分。他在外语考试证上写道:“我是知青,没上过学,不懂外语。” 就算如此,但仍被录取。 毕竟他考的美院,而且,七十年代末,他已经小有名气了。 美院需要他这样的人才。 人牛是真牛,专业领域上也牛。 早年间被人津津乐道的《西藏组画》,让苏亦这个半吊子的美术生也惊叹不已。 但这位爷就是不喜欢安分守己。 当然,眼前是北大的饭局,跟中央美院的人没啥关系。 甚至,后来加入食堂午餐局的人,也跟中央美院没啥关系。 比如吃到一半,另外过来的两个中文系的研究生,分别是叫凌余跟沈山。 介绍之下,才知道这俩哥们也是中文系的研究生,而且,还是师从王瑶先生。 尤其是沈山,还是69届北大中文系的。 不过让苏亦印象深刻的,并不是沈山,而是凌余,因为这哥们是湖南人,跟刘立言是老乡。 操的是湖南口音的普通话,夹杂方言,说话神态昂然。 跟大家打招呼的时候,尤为大气,让人一下子就想起来伟人。 根据吴傅辉的介绍,他毕业于上海华东师大,考上北大的时候,就职于长沙湖南一师,苏亦一听到这里,心中恍然,难怪了。 在场之中,吴傅辉显然跟凌余更加熟悉一些。 一问之下,吴傅辉才说,“我们复试之前,就认识了,都是住在北大未名湖北岸老燕园的智楼。那时候,我尚不知中文系同一研究方向的复试者共有12人,也不晓得他们绝大部分都投靠亲友住在校外了。我办完住宿手续,领到一块床板和一套枕席,板子直接铺地,我可仰面躺下望着高耸的楼檐下飞来飞去的蝙蝠,并未想到按传统的说法这是‘福’兆,却在发愁明后天的笔试口试,发愁自己两眼一抹黑,在北京不认识任何人。这个时候,临旁有人正在乐呵呵地逐床询问谁是考现代文学的,此人生得矮壮,声调高爽、敞亮,这便是未来同学中我认识的第一人。” 说到最后,吴傅辉都用上说书的语调。 不用想也知道这人就是凌余了。 凌余被他“矮壮”一词,给说得一脸黑线。 不过这也是不争的事实,谁让吴傅辉就是比他高呢,所以凌余不得不承认,从小在东北长大的吴傅辉确实窝窝头吃都比他这个南方人多,长个快。 “这个家伙,当时自信的很,根本就不关心即将要来的考试,三句两句话过后倒是急于让我看他抄在稿纸上的几篇散文。这散文应当是给导师看才对头,他却热心地先塞给我。我当时心想,这哥们,得多厉害啊。” 被吴傅辉如此介绍,凌余哈哈大笑,然后说,“老吴,你可别谦虚了,咱们能够拜入王瑶先生的门下,就没有一个是侥幸的。” 对此,众人是认同的。 这不,姚华山就说,“我听说,文史哲三个专业,你们中文系竞争最大,当时,报考你们中文系就有六百多个人。” 钱立群说,“确实如此,不过进入复试的并不多,我们现代文学方向的只有12个人。” 吴傅辉说,“说到这里,你们就要佩服凌余这家伙,我们系的考题既深且广。凌宇的才能突出,最早便显示在这里。据阅卷老师事后透露,600多张现代文学考卷,第一天愣是没有判出一张超过50分的卷纸来,直到第二天才判出了,全场为之轰动,都来传阅这张‘标准卷’,这家伙的厉害就可想而知。” 这点,得到中文系在场的众人认定。 显然这是真事了。 然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如此恭维,就算是凌余是湖南的汉子,他也扛不住啊。 直接祸水东引。 凌余说,“我这么算哪门子的厉害,真正厉害的人就在我们的眼前呢,你们看苏亦,这娃才多大啊,就跟我们坐在一个桌子吃饭了,等他到咱们这岁数,简直不敢想象。” 苏亦哭笑不得,“凌师兄,我还小,可经不起你这样夸。” 众人哄笑。 这个时候,马世昌这个师兄也说话了,“苏亦的情况有点特殊,跟大家不一样,所以,希望各位能够多多照顾一下咱们这位小兄弟,未来他有什么冒犯之处了,尽量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马世昌也算是给大家打预防针。 之前在宿舍,见到苏亦一言不合就跟王凯旋杠起来,他就知道这个小师弟人小脾气大。 苏亦还想要说什么,就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询问声音,“马师兄,苏亦这个小家伙又犯什么事了?” 清脆悦耳,宛如莺啼。 许婉韵来了。 果然,苏亦一转头就看到许婉韵跟黄妘萍连袂而来。 得,考古专业的五人都悉数到齐。 “婉韵姐,妘萍姐,好巧啊,吃了吗?”苏亦率先站起来,跟她俩打招呼。 许婉韵白了他一眼,“没看到我们刚来吗?那么顾得上吃东西。” 苏亦说,“那吃什么,我过去帮你买。” 他这一出来,众人轻笑,尤其是姚华山,“苏亦你小子区别对待啊,刚才我们哥几个都在,你连一个馒头都不愿意去拿,现在婉韵同学一过来,你就热情似火,不对劲啊。” 苏亦也不在乎他的打趣,“姚师兄,女士优先嘛,再说我跟婉韵姐在复试的时候,已经结下深厚的革命友谊,可不是区区一个馒头就可以相提并论的。” 这个时候,黄妘萍说,“苏亦,那我呢?咱们之间连一个馒头的情谊都没有了吗?” 苏亦笑,“怎么可能,我跟妘萍姐之间的情谊要是用馒头算的话,别说一个馒头,连一箩筐都不够啊,我现在就去给两位师姐买。” 噗嗤! 俩女娇笑。 尤其是许婉韵笑骂道,“你当我们是猪呢,还一箩筐。” 这样一来,现场的情况就欢乐了很多。 众人的话题,也从苏亦转移到许婉韵还有黄妘萍身上。 钱立群就不用介绍了。 之前复试的时候,陈飞跟钱立群俩人,许婉韵跟黄妘萍俩女都已经见过。 不需要介绍。 主要还是放在中文系的其他几个身上。 一圈介绍下来,钱立群才说,“我们专业也有两个女同学,不过她俩没过来,要都过来,咱们两个专业就齐了,未来,说不定就可以专业联谊了。” 吴傅辉搭话,“对啊,咱们现代文学专业的,也就缺赵媛跟张玫珊了。” 这个时候,苏亦才问,“老钱,你们现代文学一共七个研究生啊?那么多?” 12进7,被淘汰了5个,这个淘汰比例也不低了。 不过,七人已经很多了。 钱立群点头,“是的,我们七人都考入了王瑶教授的门下。” “这个人数不少了啊。” “是挺多的。” 一年就收七个研究生,不要说在七八十年代,就算是后世也不多,尤其是文科类的。 从这点来说,老爷子的精力还是很旺盛的。 不过想想也正常。 就好像宿白先生,也收了四个。 在没有限制导师招生名额的情况之下,就看有多少个学生能考入他们的门下。 不过,跟考古专业不同,现代文学是有限制的,不然也不会刷掉五人。 被刷掉的人数,都跟考古专业录取一至,就有点恐怖了。。 从这点来说,苏亦都要感谢自己读的是考古,不然,要是头铁一般选择中文系,那完犊子。 要跟这些大佬抢气运,苏亦好像还真干不过。 不过,相比较钱立群、吴傅辉还有温汝敏这三位,另外的四个,苏亦就很少听到他们的名字了。 从这点来说,终究是北大的名头足够响亮,后世想要在学术史上留名,让后来者能够熟知自己的名字,北大就是起步了,未来有机会,必然要留下北大。 不然,像凌余这样的人才,未来的发展,并没有北大作为平台的温汝敏以及钱立群等人更好。 当然,这也不是说钱立群他们就不是人才了,就好像凌余刚才说的能够在六百多人中杀进复试,还能够拜入王瑶先生的门下,他们每一个人都不是侥幸,唯一的区别就是选择不同了。 他们的之间的竞争,也不是后来才开始,从他们选择北大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存在了。 这帮人不同,经历各异,但好不容易重返校园,都很玩儿命,相互之间也不免暗中较劲。 比如,凌余后世最终还是选择返回湖南,成为湖南师大的教授,他是湖南人,选择回湖南,也没有什么不好。 相比较北京,湖南他肯定是更加熟悉。 不过,这个时候,这个家伙显然更加熟悉上海,这不,在得知许婉韵是上海人之后,他就忍不住凑过去。 因为他曾经在华东师大读过书,在场的众人,也似乎只有他有上海待过的经历,得知许婉韵是上海人之后,这家伙显得尤为热情。 甚至在苏亦看来,这个家伙都已经孔雀开屏了。 这个时候,众人都在看戏。 然而,就好像他刚才拿苏亦来当挡箭牌一样,许婉韵都这一手也玩得很溜。 当凌余询问,许婉韵在哪里读书,在哪里工作的时候,许婉韵直接就把苏亦喊过来,“苏亦,你告诉你的凌余师兄,你婉韵姐我是不是华东师大的。” 苏亦也不管凌余现在啥表情,直接说,“婉韵姐,是复旦的。” 凌余啊了一声,“复旦啊,那也不远,都在上海嘛。” 噗嗤。 这个时候,旁边的黄妘萍就忍不住了。 旁边的话不多的沈山也都忍不住调侃,“确实不远,这两个学校不仅都在上海,以前还同出一脉呢,是不是啊,凌余?” 众人又忍不住笑起来了。 这个时候,凌余才收敛起来自己伟人老乡的进攻性,有些尴尬说,“你们这帮家伙都在想什么,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上海老乡,我容易嘛我!” 这个时候,钱立群疑惑,“不对,凌余,你这个家伙不是湖南人吗?我一直以为只有吴傅辉是在上海出生呢。” 钱立群不说,大家还不知道一幅东北人模样的吴傅辉竟然是在上海出生。 瞬间,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直到中文系另外两个女研究生过来了,才结束乱哄哄的场面。 第88章 我们北大的校长最牛掰 到北大报道的第二天,北大的新生开学典礼也如约而至。 这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新生开学典礼。 研究生跟本科生齐聚一堂,可就算如此,学生人数也就两千多人,连前世一个普通的中学人数总量都不到。 然而,两千多人的开学典礼,室内礼堂根本容纳不下,毕竟78年北大的百年大讲堂还没有兴建,现存的大饭厅根本就容纳不了那么多人。 这样一来,开学典礼直接放在北大五四运动场。 这年代,五四操场还没有塑胶跑道也没有人工养殖的草坪,整个运动场都是用红泥来填充,坑坑洼洼,杂草丛生。 就算如此,也是77级新生修整过后的结果。 跟后世入学需要参加军训不同,77级入学后先是一周的劳动,一开始77级新生入校的时候,五四操场更加破烂,校方也不知道从哪里运来一大堆红土,然后让这帮新生花了一周的时间来劳动——铺泥。 有了他们的修整,五四运动场才堪堪恢复运动场本该有的模样。 可就算是这样,当学生踏入运动场的时候,依旧尘土飞扬,鞋沾红土。 就算如此,78级的北大新生也算是享受到他们前辈的劳动成果了。 这个时候,北大运动年代的痕迹已经消失不少,一些标语什么都已经被清除一空,这个学校似乎开始用一种崭新的面貌迎接着新时代的到来。 因为78年全国才刚刚开始恢复招收研究生,全国只有一个研究生院——中科大研究生院,而北大研究生院直到84年才建立,这种情况,研究生并不是以研究生院为准,而是归到各院系,新生开学典礼,苏亦他们这些研究生也都是跟各自院系的本科生站在一起。 甚至,他们这些研究生都是排在队伍的前方,这样一来就有些醒目了。 78年,历史系本科生跟研究生的比例基本上维持在101。 苏亦大概算了一下,今年的本科生其实也不多,就七八十个,研究生也只有8个,其中,考古专业占了5个,世界史2个,中国史只有一根独苗。 历史系之所以如此人数稀少,并非历史系不愿意招生,而是不能。 因为十年的关系,以文科见长的北大,历史系更是重灾区。 比如,苏亦猜测可能跟许婉韵有关系的北大明清史专家——许达龄,还有亚洲史的周一亮教授。 周先生不仅是我国的世界史学术权威,也是中国史的学术权威,是学术界所谓魏晋南北朝史研究“四大名旦”之一(另外三位是武大的唐长孺、山大的王仲荦和北师大的何兹全)。 不管是谁,要研究魏晋南北朝历史都绕不开他们。 而,苏亦的导师宿白研究的就是历史考古,尤其是在魏晋南北朝考古方面更是重点研究方向,毕竟,国内的石窟寺大部分都是这个时代凿建的,苏亦没法子不关注北大这个领域上的专家。 由于梁晓的关系,周先生今年是没办法招生研究生的,他还有不少预留问题没处理完毕,处在三年观察期。 同样情况的还有田余庆先生。 这种情况下,北大历史系现存的教授或者说是中国史这边,也就剩下邓广铭先生最为合适了。 这也是为什么范长流会成为邓广铭先生的研究生的原因。 当然,邓先生也有意把苏亦收入门下,奈何,他志不在此。 不然,中国史这边也不至于仅剩范长流一根独苗。 苏亦也直到这时,才见到这位仁兄。历史系八个研究生,唯一跟苏亦没啥交集的就是范长流了。 好在,对方就跟姚华山住一个宿舍,又距离他们宿舍不远,平素低头不见抬头见,必要的招呼还是要打的。 然而,等苏亦站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范长流看着他的目光就有些古怪了。 毕竟有传闻,邓先生原本是打算只收一个研究生的,首位人选就是眼前这个少年,只是对方坚持要留在考古专业,这个名额才落到他的身上。 所以,也有人说他捡了大便宜。 虽然,范长流觉得自己是凭借实力在众多竞争者之中脱颖而出的,但架不住流言蛮语它刺耳啊。 这也是为什么昨天范长流拒绝跟苏亦他们聚餐的原因。 然而,等他再次见到眼前这张稚嫩的有些过分的脸庞,范长流却难得跟流言里面那个年少得志肆意张扬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尤其是等苏亦咧着笑,满是腼腆地跟他打招呼,喊他范师兄的时候,范长流更加对他生不起任何的恶感了。 范长流唯一感慨的就是,流言果然可怕。 早上八点开学典礼正式开始。 副校长季羡林先生当主持人,校长周培源致辞。 “亲爱的同学们:大家上午好!今天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是一个十分特别并将永远铭记的日子。来自五洲四海的新同学汇聚在未名湖畔、博雅塔下,古老的燕园因你们的到来再次焕发勃勃生机,北大的大家庭又迎来了新的力量。在这里,我代表学校全体师生员工,衷心祝贺同学们脱颖而出,成为光荣的北大人……” 周校长的声音洪亮,中气十足,通过广播的外放,响彻整个燕园上空。 这是苏亦第一次见到北大这两位大牛。 然而,对于文科生来说,前世苏亦对前者更加熟悉,现在嘛,后者,苏亦也是需要熟悉的。 顶着满头白发的周校长此刻站在讲台上,更加具有主角光环。 如果在网上搜索周校长的资料,大多数都会呈现以下说明: “为北大增设了20多个专业。也正是周培源让北大从一所文科高校变成如今文理科综合大学。” 从这段文字就可以说明,周培源的学科背景。 他肯定是理科出身的。 事实也是如此,1924年秋,周源培从清华毕业获取留美学生资格,进入芝加哥大学数理系二年级,结果,在1926年春秋两季就分别获得学士、跟硕士学位。 听起来,牛叉得不行。 更加牛叉的是,才过两年,也就是1928年,周源培就获取加州理工学院的博士学位。 啥叫天才,这位就是。 苏亦这样的伪学霸对上人家周校长,不值一提。 当然,周源培短短四年内就获取美国的博士学位,也并非只有他天才的缘故。 那是因为当年,清华就是留美预备学校,在清华读书所修的学分跟美国大学是一样的,是获得美国高校的认可的。 当年,周源培选秀理论物理、数学和外语3门课程,平均成绩达到b,根据校方规定,达到b以上者,下学季就可以选秀4门课,这样一来,在短短的两年内,他就选修了31门课程,在上在清华所修的16门课程,直接就获取了硕士学位。 话虽如此,但两年的时间内选修31门课程,期间的难度就可想而知。 能够在美国用3年半时间,就获取博士学位,完成了一般人6至8年的学业任务,就算是在当时的美国,也极为罕见。 甚至在清华留学史上也是空前的。 对于后世来说,更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样的人,在留学时代,到底对自己有多狠,就可想而知。 实际上,周培源确实牛。 他是中国第二位取得理论物理博士学位的中国人(第一位也是清华留学生王守竞,不过后来并没有从事理论物理研究,所以周培源在中国国内开创理论物理研究的第一个人。)。 嗯,这话是杨振宁先生说的,因为杨也是周的学生。 甚至,杨跟周的故事,在后来中美恢复建交的时候也广为流传。 1972年应邀来华访问的杨回到北大很中科院物理所参观后,直言他们的理论朔评很差,惊动了中央。 话虽如此,但是周一直没能居上。 没法子,他晚年,随着职务的提升,社会活动太多了。 中国计算流体力学领域泰斗,北大教授陈耀松说,科学家有科学研究型和科学组织型两种,国内的知名科学家大多是后者,一般是早年有骄人的科研成绩,为众人所公认,而后担任了科研组织工作,但被历史推上这个位置,未必就一定是最适合的。 科学家科研做得好,不代表领导就做到好,然而,在国内大多数出名之后才担任要职,比如,中国旧石器时代考古学、中国古人类学的重要创始人裴文中裴老是这样,现任考古所所长夏鼐先生也是如此。 “马师兄,知道周校长是什么时候到咱们北大来的吗?” 苏亦有些好奇问旁边的马世昌。 “应该是52年院系调整的时候,当时咱们北大跟燕大合并,也吸收清华的文、法、理而成为文理综合性大学,然后咱们北大的工科部分也被并入清华,周校长就是这个时候过来咱们北大的,当时,他在清华的时候就担任教务长,所以,过来咱们北大好像也是教务长,到今年应该有二十多年了。” 对于周在北大的任职经历,苏亦前世有过大概的了解。 因为他看过季羡林先生的《牛棚杂忆》,所以对这段历史蛮好奇的,就特意去搜索一下资料。 知道周五十年代的担任北大的教务长,六十年代的时候还以北大副校长的职务主持北大的日常工作,跟时任北大领导的江龙基搭班子,之所以出现这种状况,完全就是时任北大校长马寅初社会活动太多了。 或许北大的学生可能对江龙基有些陌生,然而,兰大的学生肯定不会陌生。 就好比姚华山。 提到他们的江校长的时候,敬佩地不得了。 因为江龙基从北大调任兰大校长期间,姚华山正在兰大读大学,他一开始考入兰大物理系后来转入兰大历史系这样一来就在兰大待了五年,这期间,正是江龙基在兰大当校长期间。 江龙基是老一辈难得懂教育的领导,他在兰大的期间被称为兰大的黄金时代,他之于兰大,还比喻成蔡元培之于北大,竺可桢之于浙大。 为什么,前世,大众提到兰大的时候,就曾经说过兰大这些年没落了,可惜了。 为什么没落了,可惜了? 那是因为早些年兰大曾经阔过,啥时候,阔起来的,就是在江龙基任职兰大以后,他在任七年,缔造兰大黄金时代。 1960年,兰大被确定为全国重点大学。第二年,江校长就想办法把之前被划分出去的中文、历史和经济三个系要了回来,使兰大重新恢复为综合大学。 姚华山为什么能够在兰大读历史系,这一切都得感谢他们的江校长。 不过苏亦的对兰大的校史了解的不多,他前世,对兰大印象深刻的地方就在于敦煌学。 主要是他在云大读研的时候,有一个师兄去兰大读博,研究的方向就是敦煌学。 这些都扯远了。 回到北大。 这个时候,台下的学生看到台上致辞的周培源,都有些好奇,“周校长,怎么都满头白发了啊?” 有人回答,“周校长今年都76岁了,能不白头吗?” 甚至还有人说,“并不是,周校长很早就白头了,以前还被乱世狂女称为周白头。” 苏亦听到这些话,不禁感慨,这些家伙胆子还真大。 这才过去几年啊。 就敢在台下高谈阔论了。 这些话,他很识趣的没有参与,倒是问旁边的马世昌,“咱们周校长这致辞,中气十足,一点都显老啊。” 马世昌摇了摇头,“并非如此,周校长50岁的时候上右耳失聪,所以说话声音很大,这事,早些年在北大读书的学生都知道。” 苏亦恍然。 马世昌不说,他还真没注意到这点呢。 要论对北大的贡献。 周校长肯定是功不可没。 可以说,他是北大历任领导之中任职最长的一位,从五二年的教务长一直到八一年卸任校长,他在北大待了将近30年的时间。 然而,他真正担任北大校长的时间并不长,只有三年的时间。 所以,这也是周源培晚年最大的遗憾之一。 其实这种遗憾很多人都有。 似乎,北大有着一种巨大的魔力。 就好像考古教研室的苏秉琦先生,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北大考古专业独立建系的时候,他却要离开北大,无法担任系主任。 之所以如此,那就是因为时任北大领导有意要聘请一个在海内外都有巨大影响力的考古学者担任系主任。 海内外影响力,苏秉琦先生做到后者,却无法做到前者。 他学术生涯之中,始终遭人刁难的地方,就在于他没有国外名校留学经验。 比如早年间,南京史语所就是嫌弃他们北平研究院这帮人没海外留学经验不愿意跟他们合并,不想带他们玩。 甚至有一种说法,要是李济先生不离开大陆,那么苏秉琦先生还有考古所的郭宝均先生都要坐冷板凳,因为他俩都是本土派。 甚至,研究考古学术史的话,还有人用南北派来戏说史语所跟北平研究院两派。 扯到最后估计就是《盗墓笔记》跟《鬼吹灯》之争了。 因为这俩也是南北派之争。 苏亦不加入本科生的聊天队伍,但他也没闲着,照样跟姚华山以及马世昌他们瞎扯。 对于这个年代的人物,他几乎对每一个都好奇。 要论对北大这些八卦的了解,考古专业门清的肯定是许婉韵,不过这姐们在女生队列,有点距离不方便聊天,不如前后的马世昌跟姚华山。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唰的一下子,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他的身上。 历史系的方队之中还传来一阵骚动。 就在苏亦以为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旁边范长流小声提醒,“刚才周校长提到你跟马师兄了。” “啊?”苏亦刚才跑神了,“啥情况?” 范长流说,“周校长提到咱们北大今年新生年纪最大跟最小的两位都在咱们历史系考古专业。” 这种情况下,不用想历史系的众人都知道说的是谁了。 整个历史系还有谁比他们的小师兄年纪更小啊? 苏亦也没想到自己的名头还在大佬印象中挂号了。 实际上,突然被校长点名,这事好像不算太突兀。 因为昨天下午,导师宿白先生就找上他,征求他的意见,要不要作为新生代表上台发言。 当时,苏亦拒绝了。 在北大发言跟在新会一中发言,这玩意完全不一样。 这年头的北大太乱了。 因为北大校内就传出一些留言说周是“外事校长”,天天在外面跑不管校内事。 无奈之下,周才辞职。 苏亦可不想这个时候在北大的大舞台上冒头。 一不小心就被枪打出头鸟。 所以,这个机会就落在马世昌的身上了。 因为他这个年纪最小的没有上,最能马世昌这个最大的上。 这个光荣的任务落在马世昌的身上一点问题都没有。 他才是北大正儿八经的嫡系,又在十年如一日扎根大西北,为国家抢修敦煌的珍贵文物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 作为新生代表发言,实至名归。 然而,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在第三天历史系自己的新生大会上,他就再次被邓广铭先生点名上台了。 第89章 初见邓光明先生 苏亦见到系主任邓广铭先生的时候,是在开学典礼之后的当天下午。 邓主任找他理由跟之前宿白先生找他的理由差不多,都是为了学生代表演讲的事情。 这一次任务,苏亦本来也没想答应。 但宿白先生这次没有由着他的性子,“你之前已经拒绝拜入邓主任的门下,这一次又再次拒绝邓主任的提议,于情于理都不合适,至于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你不要多想也少参与其中,专心做学问,麻烦找不到你的身上,就算真的找到你的身上,不是还有我们这些师长吗?” 显然,宿白先生也知道他在避讳什么。 才如此直言不讳的告诫他。 苏亦有些汗颜。 他只是不想惹麻烦而已。 只要对近现代史有过了解都知道北大是一个是非之地,新思潮的起源之地,甚至,到了改革开放以后,各方人马都拿北大当试验田,各种争议不断,苏亦不想沾染这些,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拒绝在全校师生面前当新生代表发言。 对于历史系的入学大会,也是如此。 然而,现在宿白先生执意让他露脸,苏亦想躲都没机会。 苏亦是在静园二院历史系的办公室里面见到邓广铭先生的。 静园六院是北大着名的建筑群,是六处三合院落。 一院、二院、四院和五院原为燕大的宿舍,建于1926年,三院和六院是1952年根据当初图纸加建的。 不过北大合并燕大之后,六院作为留学生宿舍,到了六十年代,这些院子跟宿舍没啥关系,直接成为一些院系研究所的办公所在地。 而,静园二院是历史系的地盘,至于,中文系则是静园五院。 所以这个年代在北大中文系读书的大佬回忆文章里面总是缺少不了五院的身影,而后辈学生也在他们的文章里面对静园五院充满向往。 比如温汝敏的《书香五院》描述的就是大家熟悉的五院。 只不过后来,五院已经跟中文系没啥关系了,直接搬迁到人文学苑,同样,二院也跟历史系没啥关系,也在人文学苑。 现在嘛。 二院还是历史系的大本营。 从上世纪60年代末开始,历史系就搬到二院办公,直到搬入人文学院为止,所以历史系也被称为二院钉子户。 然而,说实话,二院并不大,被作为历史系各教研室用房,并不合适。 因为历史系正在恢复,教职工逐渐增多,再过几年,这里面就开始显得有些臃肿了。 这也是为什么,考古教研室的办公楼放在文史楼的原因之一。 再过几年,二院办公场所拥挤到什么程度呢? 一些教研室人员众多,在狭小的房间内坐不下,只好几个人挤在一条板凳上。椅子、板凳不够用,教研室开会时就到其他教研室拉来拉去。 不过,78年,历史系还没有这种盛况。 二院还显得尤为幽静。 还没进入二院,就看到面前有一片果园,栽种了不少苹果树,不过苹果树矮小干枯,一看就是营养不良,也难怪,那些年乱糟糟的,人不如狗,哪里有闲情逸致管这些果树。 不过后世,这片果园也不见了。 因为图书馆新馆建成,把北大最大的草坪给占用,学生抗议,校方只好派人把静园的果树砍掉,改造为草坪。 这些,在温汝敏的《书香静园》都有描述。 实际上,关于北大图书馆东部的草坪,对于七八十年代的北大学生来说,上演很多美丽的爱情故事,也被后辈留下很多神秘的传说。 这也是为什么草坪被占用学生群情激愤的原因。 看到苏亦站在二院的果园前愣神,陪同他过来的范长流才感慨,“以前,二院前的草坪上,曾经有老燕大留下的两株西府海棠,每到春天,就繁花似锦,引人驻足观看。只不过早些年,这片草坪变为果园,栽种了一些苹果树。苹果树长得矮小枯干,秋天也不怎么结果。现在草坪不见了,西府海棠也从此消失了……” 显然,这位仁兄也是老北大了。 苏亦才说,“苹果树经济实用,却不如海棠美观。只不过再过多年以后,这些苹果树,估计也成为我们回忆中最为珍贵的一部分了。” “也对!”范长流笑道,“估计再过几年,这些矮枯的苹果树都看得格外亲切了。” 只是前世,在邓广铭先生的高徒之中,苏亦并没有听说他的名讳。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扇动的蝴蝶翅膀。 苏亦第一次登门拜访邓先生,范长流作为他的研究生作陪,理所应当。 被范长流的引领进入邓广铭的办公室之后,苏亦差一点就要后退等候在门外,因为房间的书太多了,都不好落脚。 各个地方都摆放着书籍,而且都是放开折叠状态,显然,这些书籍都是房间的主人随时翻阅的状态。 不少的书还有批注卡片以及标签记录。 密密麻麻,杂乱无章。 当然,所谓的杂乱是对外人来说的,对于房间主人来说,这种杂乱才是他们眼中的井然有序,要是哪天有不懂事的学生跑来整理这些书籍,把他们堆放归类然后放到书架去,估计邓广铭先生要气得吐血。 当时,苏亦读研的时候,就曾经帮他师爷整理书房,结果好心办坏事,把对方摆放的书籍都被整理归类,还好心的把房间的灰尘都给抹去。 当时,他师爷看到这一幕,笑呵呵地对他说,“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苏亦当时还不知道啥意思,结果,刚离开师爷的住宿就被他导师训成狗。 直到他后来无意间看到北大才女张曼菱写的《北大回忆》里面描述关于季羡林先生的书房里面关于灰尘都不愿意让别人打扫的场景,苏亦才恍然大悟。 用季老的话来说,就是灰尘在那里,你不动,它就不动。不要去扰动它们,书房自然就是干净的。 苏亦还没机会去季羡林先生的书房,但,邓广铭先生的书房他却有机会来了。 等苏亦找到落脚的地方的时候,他同样也有落座的地方了。 因为邓先生见到他们来以后,就开始整理书籍,让他们落座。 邓主任的第一句话,就是,“苏亦,久仰大名,终于见面了。” 瞧,大佬还是很亲民嘛,这话说的就是接地气。 因为不是学宋史的,所以苏亦对邓广铭先生并没有他的那些徒子徒孙见到对方的诚恐诚惶,更多是对大师的好奇。 也可以说是无知者无畏。 比如此刻的范长流,就显得尤为拘谨,这一幕,有点像苏亦面对宿白先生的时候。 对于邓先生的调侃,苏亦也只能傻笑,这话好像怎么回答都不对。 见到苏亦的模样有点傻,邓主任才说,“别拘谨,坐,今天主要就是想见见你,没有别的事情。” 这话就跟今天的见面会定调了。 也就是闲聊。 但大佬的事情那么忙,还有时间抽空过来跟一个普通学生闲聊,就说明大佬对你很重视。 既然是闲聊,苏亦就没啥好怕了。 比如邓主任问,“怎么样,在北大待的还习惯吗?” 苏亦回,“嗯,还习惯,北京很凉快,比在广州舒服多了,清凉的天气很合适读书。” 邓主任笑,“北京入秋,凉爽,再过一两个月就开始入冬变冷了,到时候寒冷刺骨,你在岭南长大,大概会不习惯了,这也是为什么,我当时提议你先跟我学习几年,先做一下咱们史学的书斋式研究,未来如果还喜欢考古的话,也是可以继续深入的,比如我的学生李裕民,他现在也在山西大学的历史系创办考古专业了,可惜你志不在此,我亦不能勉强。” 说到这里,邓主任还有些淡淡的遗憾。 然而,这话听到范长流的耳中却咯噔一下,果然,传闻都是真的。 难怪邓主任如此看中苏亦,非要他当新生代表发言。 当初,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范长流还有些失落,毕竟自己才是邓主任的研究生,就算避嫌也不至于如此。 然而,到现在他知道自己想错了。 邓主任不是避嫌,而是真的欣赏苏亦。 面对大佬的欣赏,苏亦也不能不识抬举啊。 但是他也只能实话实说,“我只会考古,对史学研究却不甚了解,主要是坐不住,小时候,我奶奶帮启蒙,读《说文解字》、《尔雅》,就喜欢上了小学(文字学),后来又接触到了甲骨文,然后慢慢就喜欢上的王国维先生的着作,喜欢上了考古。” 邓广铭恍然,却更是遗憾,“你要是从小喜欢上陈寅恪先生,那么咱们的缘分就更加深厚了。” 从史学研究脉络来说,胡适、傅斯年、陈寅恪、还有邓广铭先生,这几位都是一脉相承。 邓广铭晚年在谈到他的学术师承时说,自从踏入史学之门,“在对我的治学道路和涉世行己等方面,给予我的指导和教益最为深切的,先后有傅斯年、胡适、陈寅恪三位先生。” 胡适就不说了。 说说跟傅斯年的关系。 在昆明的北大文研所期间,傅斯年总是千方百计地想要把邓广铭研治宋史的专业思想巩固下来。当时正值《宋会要辑稿》刊行,因价格不菲,邓广铭原本不想买的,傅斯年却非逼着他买下一部,并先由文研所垫付书款。 邓晚年回味这段往事,不无感慨地说,他最后选择宋史研究作为终身的学术事业,可以说是傅斯年给逼出来的。 不过从他一生的学术轨迹来看,陈寅恪对他的影响似乎并不明显。 并非如此。 民国二十九年(1940年)春,当时,陈寅恪已被聘为北大文研所专任导师,在这以后的一年多时间里,邓与陈寅恪同住一楼,朝夕相从。 邓广铭《自传》说:“这对我来说,收获之大确实是胜读十年书的。从陈先生的处事接物方面,我也看到了一位真正的学者的风范”。 苏亦要是一开始就受到陈寅恪先生的影响,那必然对宋史感兴趣。 见苏亦有些懵懂。 邓广铭先生简单做了介绍,顺便回忆他的学生时代。 一般来说,跟老人聊天的时候,似乎都是如此,做好一个倾听者就可以。 陈寅恪还曾评价邓广铭,“他日新宋学之建立,先生当为最有功之一人,可以无疑也”。 邓先生也确实不负所托,在宋史领域成就卓着,影响深远。 要是史学爱好者,肯定听过邓广铭先生的名头,知道他是宋史大家,然而,非宋史爱好者或者研究者,很少知道邓广铭先生具体是研究什么的。 “我这一辈子啊,深受陈寅恪先生的影响,以史学研究为毕生所追求,尤其是宋史。” “我的研究跟考古确实有所不同,曾经有人问我,哪些成果最能代表自己的学术,在我看来应该是《稼轩词编年笺注》和《宋史职官志考正》,但我更加看中四部人物传记:《王安石传》《岳飞传》《辛弃疾传:辛弃疾年谱》,《陈亮传:陈亮集》。” 邓广铭完成《稼轩词编年笺注》例言于昆明青云街靛花巷北大文科研究所。并旁听陈寅恪的课程,实际上邓广铭成为陈寅恪的助教。 这也是为什么,邓广铭在宋史方面的研究更多是人物传记的原因。 苏亦听到这些话,有些惭愧,“日后,必定拜读。” 很尴尬。 这些书,他基本上都没翻过。 邓广铭先生哈哈大笑,“必定拜读,倒是不用,如果你对宋史有兴趣的话,我可以给你列一个书单。” 说着,就从自己的办公桌上拿起钢笔,唰唰的就列了一个书单条子递给苏亦。 苏亦接过条子一看: 《续资治通鉴长编》 《宋会要辑稿》 《三朝北盟会编》 《建炎以来系年要录》 《建炎以来朝野杂记》 《宋史》 《文献通考》。 邓广铭先生问,“都读过哪些?” 苏亦有些尴尬,“除了宋史,其他都没读过。” 邓广铭先生哑然失笑,“你这可不行,你导师宿白教授可是具有极为深厚的史学功底,尤其是他的第一部考古报告《白沙宋墓》,就有众多的宋史文献考究,你未来要继承宿先生的衣钵,还是要在史学方面下功夫的。” 不用想,大佬口中的史学,宋史成分肯定是最重的,不然何须提及白沙宋墓。 听到这里,苏亦连连点头。 大佬都这样说了,他还能咋说啊。 再说,中国的现代考古研究自成一体系,诞生就从纠正史料开始的,到了后来,也离开不历史文献的相互验证。 他跟欧美人类学背景下的考古学还不太一样。 所以,拥有浩瀚史料的泱泱大国,作为考古的从业者,必须要有深厚的史学功底,不然,很难混下去。 所以邓广铭先生的告诫也没有错。 对于他的书单,苏亦未来必定要细读,不仅如此,对于他的着作,更是要拜读,不然,再次邓先生被问,近来读了那些书啊? 咋回答? 像某人一样,说禁书,不可曰? 第90章 历史系的初舞台 第二天,历史系的新生见面会正式开始,地点就在文史楼一楼的阶梯教室。 五十年代建造的文史楼,建成之初,一楼是教室,二楼分东西两边,作为历史系和中文系的办公室和教研室,三楼是图书馆阅览室。 到了现在,一楼还是教室,二楼还是办公室跟教研室,但历史系跟中文系已经搬迁出去,剩下占据一个角落的考古专业,二楼的其他地方也都改成教室,至于三楼,依旧是考古专业的阅览室收藏室。 如果说,静园二院是历史系的大本营,那么文史楼二楼就是考古专业的自留地,这个自留地一直到鸣鹤园的新办公楼建成。 所以,相比较较二院的陌生,对文史楼,苏亦就熟悉多了。 之前复试,他可是在文史楼三楼阅览室待了快一周的时间。 北大历史系78级新生,加起来七八十个,具体多少个,苏亦没太清楚,但肯定不超过九十。 就算加上他们几个研究生,整个阶梯教室也绰绰有余。 跟两千多人的新生开学典礼相比较,历史系七八十人的新生见面会就是小场面了。 但该来的领导都来了。 系主任邓广铭先生、副主任张芝联先生,考古教研室主任苏秉琦、副主任宿白两位先生也悉数到齐。 随同而来的还有诸位老师,人数不少,不一一赘述。 因为是新生见面会,肯定是老师见学生,学生见老师。 这场见面会没有主持人,非要说主持人的话,整场见面会就只有一个主持人——邓广铭先生。 跟苏秉琦先生一样,邓广铭先生脸型并不小,脸宽气场强,除此之外,他的声音跟苏秉琦先生不一样,很洪亮,在讲台上讲话的时候,穿透力十足,气场极强。 这也是跟他身体好有关,苏秉琦先生讲话除了带些许的乡音之外,就是因为他的肠胃不好,声音低沉,所以,在课堂上,如果不是坐在前排,很难听清楚对方讲课内容。 然而,邓广铭先生却不一样,他讲话的时候,中气十足,给人很强的信服力。 也难怪,历史系的学生,谁不知道邓主任是大名鼎鼎的史学专家啊。 邓主任的名头,在每一个学生心中都是如雷贯耳,再加上78级学生,大部分都三十以上,像苏亦的这样的,更是独苗,所以,大家既然选择了历史系那么对于邓主任的学术成就肯定是一清二楚。 所以,苏亦就听到后排有学生在小声嘀咕,“感觉咱们邓主任的气场比周校长强多了。” 苏亦听到这话,哑然失笑。 这估计就是文科大佬跟理科大佬之间的区别的。 前者更加外露,后者更加内敛。 但要论对文字的引用,肯定是前者强于后者,至于讲话的艺术,苏亦承认邓主任的发言更让人舒服并且有亲切感。 周校长太远,研究的方向也太高深莫测,理论物理?不管是早期研究的广义相对论引力论和宇宙论,还是后期研究的流体力学湍流理论,对于苏亦来说,都宛如听天书。 但是,邓主任就不一样了。 不管是早期研究的《稼轩词编年笺注》,还是《宋史职官志考正》都让人觉得亲切不已。 尤其是,在邓广铭在台上讲话,信手拈来的关于各个宋代人物的名人轶事,都让大家听得欲罢不能。 说实话,苏亦是羡慕这些学生的。 因为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前世读研,有次跟同学聊天聊到他们当时的系主任黄纯艳的时候,就有同学说对方是宋史大佬,而且还是国内少数非恭三先生门下的宋史大佬。 当时,苏亦就有些懵逼。 谁是恭三先生? 然后等他发问的时候,他记得说话的同学望着自己的目光满是古怪。 事后想来,那应该是鄙视了。 他前世本来就不是历史科班出身,确实不知道恭三先生就是邓广铭先生。 所以对时任院长的学术成就,也不怎么关注。 后来才知道,对方还挺厉害的。 在宋代经济史研究方面也有独到的见解。 后来苏亦才知道,云大历院真正厉害的并非民族史而是经济史。 后世,因为云大第四轮学科评估突然爆出来一个a+学科——民族学,让外人都有种错误的认知,云大的民族史研究肯定是最厉害的。 然而,并非如此。 云大最厉害的还是经济史,这一切都是从云大经济史学科创建人——李埏先生说起。 李埏先生早年受业于张荫麟、钱穆、陈寅恪等史学大师,深得史学真传。毕生研究中国古代史,对中国土地制度史和中国商品经济史的研究尤为深入。 在国内经济史领域学术成就并不弱,而到了苏亦他们读研的时候,他们的校长就是李埏先生的弟子,也是这位校长把黄教授从上师大挖过来当他们云大的历院的院长。 不过林校长一卸任,黄教授就调到华东师大了。 这也是没法子,后来的校长是搞生态学的。而且还是北大过去的院士,学校的资源肯定倾斜到生态学方面去,这也是为什么最近这几年云大古生物学屡出成果的原因之一(嗯,当然,云大古生物学一直都很强),这样的例子,放到其他高校也适用,比如同济大学,大家的印象之中最牛掰的永远都是建筑学,然而当年裴院士当校长的时候,资源一下子就倾斜到生命科学了。 所以,苏亦在云大读研的时候,恰好遇到历史学出身的校长的任职期内,各种资源倾斜,历院的日子还是美滋滋的。 各种学术会议轮番召开。 等新校长一来,院长跑了,就嗝屁了,好在他当时已经读博了。 嗯,这是后话。 不管他前世如何,都已经过去,他现在也是北大历史系的一员,恭三先生也是他们的系主任了。 甚至如果不是他的坚持,现在已经拜入对方的门下,到时候,要回云大,那肯定是院长起步,至于校长嘛,估计是没机会的。 就在苏亦对美好未来畅想之际。 邓广铭现在开始分享他治学之道。 然而,最让苏亦印象深刻的是,邓广铭先生的这一段话。 “咱们学历史的?必须要掌握治史入门的四把钥匙——职官制度、历史地理、年代学和目录学,如果能把这个四把钥匙融会贯通,那必定会受益无穷。同样,咱们不是为了整理文献而整理文献,亦即不仅仅是为了搞清楚一部文献的来龙去脉,而是结合有历史各个时期的史实作相互交错的研究,不仅使文献通过整理得以成为坚实可靠权威的新善本,而且也使相关重大史实得到清晰梳理和最大限度地还其本来面目。这才是咱们治史的真正目的。” 听到这话,苏亦心中就咯噔一声,麻蛋,撞题了。 好在邓主任也只是一笔带过。 没有展开,不然苏亦要哭,因为他今天新生见面会分享的题目就是《我们该如何学历史?》 大佬的话,已经是言简意赅,简明扼要,他接下来的演讲就有些狗尾续貂,但就算如此,也还是要讲。 毕竟他讲的更加接地气,不是吗? 所以,等到邓主任讲话完毕。 副主任张芝联教授上台,接着苏秉琦先生上台,紧接着就是苏亦了。 因为他是今天的独苗,唯一一个上台发言的学生代表。 他一上台,整个阶梯教室就一片哄然,气氛之热闹比前面的三位师长都要来的强烈。 因为他这个“小师兄”在历史系太出名了。 刚报道就已经出名。 到了开学典礼,更是被校长亲自点名。 现在又代表历史系新生登台发言,甚至等苏亦登台的时候,邓广铭先生还打趣说,“你们各位可要好好听讲,要知道,苏亦同学连开学典礼的登台发言都拒绝了,要不是我一再强调咱们历史系都是自家人,不需要太见外,估计,这一次,苏亦同学都不愿意登台发言,所以,在场的诸位,可是要好好的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现在就让我们把最为热烈的掌声送给苏亦同学,有请他登台讲话。” 这一刻,文史楼阶梯教室内,掌声如雷。 邓广铭先生这一席话,可是给苏亦好高的待遇,几乎是把他给捧上天。 这样一来,就越发让台下的学生好奇苏亦在讲啥。 都在好奇,他们这位小师兄,肚子里都藏着什么样的珍稀墨水。 实际上,苏亦也没讲啥。 他一登台,自我介绍之后,就来一句,“第一次登台讲话,有些紧张,希望各位师兄师姐们多多海涵,我更正一下邓主任的话,之前的新生代表发言不是不愿意,主要是紧张跟害怕,而且,马师兄的发言比我更好,也让大家能够在入学之初就领略到我们中华文明的佛教艺术圣地——敦煌之美。说实话,我也没有去过敦煌,但通过马师兄的讲述,让我对敦煌更加向往了,因为敦煌有很多像马师兄这样日夜坚守在那片荒漠圣地之中伟大的敦煌人。跟马师兄相比较,我的人生经历单薄的要命,不仅跟马师兄比较,跟在座的诸位师兄师姐相比较,也是如此,所以我接下里讲述的内容就不分享个人生活经历了,主要分享个人学习经历,分享我是如何爱上历史爱上考古学的。” 他说完,台下又是一片热烈的掌声。 听到他这一通话,坐在前排的马世昌也哭笑不得,却也没有说什么,他跟其他人一样都在期待苏亦接下来要讲述着什么样的内容。 实际上,苏亦也没有讲述啥内容。 他的发言稿就是之前在新会一中的演讲稿。 最开始还是提问有没有人知道中国两个字最开始的出处在哪里? 好巧。 台下的学生,好像也没有。 不仅历史专业的,就连考古专业的也没有。 学生不知道就行。 至于各位师长肯定一清二楚,只是他们不说,任由着苏亦的发挥。 所以苏亦就开始发挥了。 跟他们讲“宅兹中国”,讲“何尊铭文”,秀了一把他考古研究生的基本功,效果好不错,台下的一帮子学生都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而且跟他们讲跟比新会一中的学生讲更加让人有共勉,因为大家都是学这个的。 甚至在他的讲解的时候,台下的高铭老师都忍不住点头,显然,作为考古专业古文字老师他对苏亦一开场就讲宅兹中国讲何尊铭文再满意不过了。 甚至,等苏亦分享唐兰、张政烺两位先生关于何尊铭文的考释的时候,高铭老师更是双眼放光。 作为北大考古专业开班的第一届学生,高铭的古文字课就是先后由这两位先生教授的,最开始是张政烺先生,然后才是唐兰先生,然而,唐兰先生还是张政烺先生的老师。 这两位先生都是北大诸位师长最为熟悉的存在。 也最有感触。 实际上,苏亦也不仅仅是讲何尊铭文。 他也讲爱国。 不过他这一次演讲的爱国内容,就没有新会一中那么直白了。 他没有讲什么中国近代史,也没有讲五邑地区的中国飞行员故事。 因为这些太敏感了。 在北大宣扬果军,他胆子还没有那么肥。 那不讲这些?讲啥呢? 讲《宅兹中国》啊。 没有错,就是讲葛兆光先生的《宅兹中国》,从世界范围内来讲中国。 这本书传达的内容太多。 苏亦只需要节选,然后加以自己的理解去简单讲述。 可就算是如此,坐在前排的正中间的张芝联教授也都忍不住点头。 因为苏亦的宅兹中国并不仅仅是从中国的起源来说中国,而是把中国放在世界的背景下去论述中国。 讲述着清代中叶朝鲜与日本对中国的观感,从关于晚清至民初日本与中国的“亚洲主义”言论说起,又从日本关于中国道教、日本神道教与天皇制度关系的争论说起,还从十九、二十世纪之交日本“满蒙回藏鲜”之学的背景说起,最后,从多个维度去论述中国国家的合法性。 当然他只是他一家之言,点到为止。 可就算如此,都太在场的学生惊讶不已。 台上的这位,才多大啊? 这个知识面涉及得也太广了? 然而,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听到他的一番言论,台下的张芝联教授脸色却一变再变。 这孩子,哪里在论述什么考古学。 他完全就是在论述世界史以及中国宗教、思想、文化史啊。 第92章 小师弟你跟宿先生最像 苏亦在新生见面会的发言,除了让他在历史系一众师生觉得他史学功底不俗之外,也给北大历史系的诸位师长留下一个印象,就是他所学驳杂。 所学驳杂,就意味着涉猎广泛,不好的一点,就是往往点到即止,不成系统。 然而,不管怎么说,他在新生见面会的发言都得到了积极的肯定,就连邓广铭先生也觉得他的讲的好。 尤其是关于民族国家宋代生成说的观点,切入点极为新颖,还鼓励他继续深入研究,最好能够写成系统的论文。 苏秉琦先生也丝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誉,说他的发言即从考古学角度出发,也不忘梳理历史,兼得得当,把北大考古研究生的风采体现得淋漓尽致。 显然,苏秉琦先生对于他能在全系上露脸,还是很高兴的。 然而,全程黑脸的人,就是宿白先生了。 当晚,就直接把他喊到朗润园的家中,一通数落,整个过程持续了快有一个小时。 让陪同的许婉韵、姚华山、马世昌三人,也跟着遭殃。 用许婉韵的话来说,就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宿白先生为什么数落他? 最大的原因还是他所学驳杂。 “树有枯死日,人有力穷时。你一生所学驳杂,最终的可能性就是耗费你毕生的心血,却仍旧在所学领域难有建树。” “对于考古来说,你才初窥门径,直接考取研究生已是拔苗助长,然而,这个时候,你还把大量的时间花费在晚近时期学术史的研究,甚至还涉猎思想史,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所学的是考古学?你是不是忘了你读我宿季庚的研究生,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未来所学的是佛教考古了?” 一连串的质问,让苏亦哑口无言。 他总不能说自己前世研究的方向就是考古学术史以及大众考古? 或者跟宿先生解释,《宅兹中国》不是我的学术思想是他照搬葛兆光教授的学术成果? 这些都不能说,只好乖乖挨训。 然而,宿先生训着训着,就有人偷笑起来了,是许婉韵,这大姐看着苏亦顶着一张苦瓜脸,宛如小学生站在墙角乖乖认错的模样,忍俊不禁,笑出声来了。 让宿白先生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严肃气氛消散一空。 枪打出头鸟,这个时候,许婉韵露头,只能分担火力。 果然,宿先生瞪她了一眼,就开始数落,“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呢,你还不如意这小子呢,他好歹参与完成了一部发掘报告,你呢?这段时间,连我交给你的读书报告都没完成,还好意思笑。” 许婉韵一糗,糯糯说,“前段时间要交接工作,耽搁了,老师,我会尽量完成这事的。” 宿先生哼了一声,不理会许婉韵,继续调转喷头,“某些人自觉天资聪慧,啥都想学,难不成你还想自比援庵先生?如果你想要在史学各个领域全面开花的话,不应该拜入我的宿季庚的门下,而是应该拜入恭三先生的门下。这样一来,你可以继续研究你的民族国家宋代生成说了。” 这个时候,苏亦哪里还敢说话。 之前邓广铭先生是有意收他为研究生的,这事,显然,宿先生还记得,尤其是今天邓广铭先生还当着宿先生的面,夸奖他民族国家宋代生成说的观点极为新颖。 也难怪宿先生想多。 难不成宿先生吃醋了? 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季庚,是宿白先生的字,所以,宿先生经常会自称宿季庚。 然而,他刚才提到的援庵先生,则是陈垣先生。 学的历史的,对陈垣应该不会陌生。 陈垣与陈寅恪并称为“史学二陈”,在史学界二陈的成就之高,让后辈望尘莫及。 同样,二陈又与吕思勉、钱穆并称为“史学四大家”。 陈垣有多牛? 牛到伟人都称他是国宝。 其史学成就硕果累累,沾被(蒙受,还指滋润庇荫)后学良多。其于宗教史、元史、医学史、目录学、年代学、校勘学、进伟学、史源学、敦煌学诸史学领域的研究,均有承前启后和重大的开拓、奠基意义,深得海内外学界推重。 尤其是宗教史,被后人称为空前成就。 陈垣先生的元史研究,在深度上超越了前人,把元史研究向前大大推进了一步;同时他也拓宽并铺平了元史研究的道路,在元史研究方面实在是有着继往开来之功的。 至于医学史,他更有拓荒创新之举,陈因为早年陈垣还是一位近代医学事业的推动者。1908年他与友人合作创办了光华医学校,这是当时国人最早创建的私立医校。同时,又先后与友人编辑《医学卫生报》和《光华医事卫生杂志》等刊物,他亦为主要撰稿人。 陈垣先生的史学成就之高,苏亦这样的后辈只剩下仰望了。 所以多年以后,宿白先生都在感慨,世间也难有二陈这样的人。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说苏亦要自比陈垣先生? 那是因为陈垣也是广东新会人。 好巧,就是苏亦的老乡。 同样是新会人,他并没有梁启超出名,完全是因为他不参与政治,只专注学界。 可就算如此,在52年的院系大调整,辅仁大学并入北师大以后,因为陈垣先生的威望太高了,直接担任北师大的校长。 陈垣先生这样的人,千年一遇有点夸张,但百年一遇却毫不夸张。 苏亦哪有这样的底气自比援庵先生。 宿先生提到陈垣更多是对他的揶揄,也算是另类的告诫了。 “学生何德何能怎敢自比援庵先生。”苏亦勇于认错。 “你不敢?你要是敢了,说不定为师还高看你一眼,既然你不敢了,就老老实实,专注考古。”宿先生冷哼。 不过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已经缓和了不说。 苏亦多少理解,宿先生为何对他生那么大的气。 估计是恨铁不成钢,又担心他浪费自己的天赋。 担心他在其他史学领域上分心,而忽略了考古本身,最终本末倒置。 担心苏亦自己学的是考古,甚至还要继承他的衣钵研究佛教考古。 毕竟,苏亦他们这一届研究生是被宿先生用佛教考古的名义招入北大的。 作为宿白先生的弟子,要是连佛教考古都忽略了,以后恐怕要逐出师门了。 好在宿白先生让他们到家中做客,绝对不是为了呵斥苏亦那么简单,如果仅仅如此,也不需要让马世昌他们仨人陪同。 他让苏亦四人过来家中做客,除了劝诫之外,更多的是传道受业解惑。 研究生的培养跟本科生的培养最终不一样,不需要想本科生那样老老实实地去课堂上课,被动的接受知识,更多是主动的去学习自己的所研究的领域。 而导师更多是指引方向。 苏亦他们这一届研究生,有四人,已经不算少。 宿白先生在培养他们的时候,就要花费更多的心思。 而且,这种还是精英式的培养,跟苏亦前世在云大读书的大班培养还不太一样。 当时,他们专业就是四十多人,经常会有大班上课,尤其是研一的时候,公开课程一大堆。 从某种意义来说跟本科生没啥两样。 当然,具体到学术导师,一届招生,最多也就是三四个人。 像中文系王瑶先生一样一年招收七个研究生的状况,基本上没有。 不过这种情况虽然夸张,但这七个研究生肯定也不全是王瑶先生全部指导,还需要配上副导师。 而且这事恢复高考后的首届研究生,中文系还有很多没法招收研究生的老师,肯定都参与指导培养,毕竟钱立群七人毕竟都是中文系的宝贝。 那么一般情况下,研究生刚入门的时候,导师应该怎么指导的啊? 当然就是列书单了。 先让学生去读书,然后写读书报告。 考古专业的研究生应该读书呢? 考古报告是最基本的,除此之外,还要读大量的文献。 尤其是佛教考古,各种中外佛教典籍都要熟读。 不过在研一阶段,却并没有那么苛刻。 尤其是典籍这部分,肯定是汉文典籍为主。 这个阶段要读的书,自然自家导数列出来的书单,而且,大部分都是早些年导师翻阅过认为有启迪意义的书籍。 在这个方面,导师的作用尤为关键,能让学生少走很多歪路,而有了导师的指导,才能让学生得到系统的学术训练,不然,跟学生自学有什么两样。 引领入门,然后指正错误,最后培养学生独立走上学术之路。 后世,有学者吐槽现在的学生过分听话,导师让干嘛就干嘛,没有一点自主学习探索之精神。 这种吐槽放到博士生或许合适,毕竟,如果博士生研究的方向跟导师偏离的话,或者说研究的方向更加细分不是导师关注的方向,那么反过来引领导师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硕士研究生,则没有这个能力。 除非花想多久的时间去专研自己的学术领域。 比如马世昌。 他待在敦煌十多年,要论对敦煌的了解,他肯定比宿白先生清楚。 所以在马世昌再次回到北大读研的时候,他研究的方向基本上就圈定在敦煌石窟寺考古之上。 这种情况下,宿白先生最为放心的也就是马世昌。 所以他跟马世昌开的书单跟别人的不一样,更多是鼓励他学习法文,研究一下法国汉学家的着作。 比如之前苏亦提过的伯希和,他虽然从中国西域获取大量的佛教典籍以及壁画运回巴黎,但他在东方学上取得不俗的成就,被国际上誉为杰出的东方学者。 这个时候,苏亦才知道,宿白先生不仅懂日文,原来他的法文也是相当不俗的。 难怪马世昌在敦煌的时候能够看得懂伯希和的法文版《敦煌石窟图录》。 这一点,等离开朗润园,马世昌才顺势跟苏亦提及宿白先生早年的求学经历。 出了朗润园,马世昌安慰苏亦,“宿先生刚才的话,你不要介意,实际上,宿先生是担心你分心太多,在学术研究上走了弯路,才告诫你要收心,但实际上,宿先生并非反对学生涉及广泛的。” 苏亦望向马世昌,有所怀疑。 马世昌笑,“这是真话,宿先生在北京大学求学期间,兴趣广泛,涉猎学科颇多,先后从诸多先生受教。” 许婉韵娇笑,“这点,你倒是跟宿先生挺像的,爱好繁杂,喜欢史学,文献,考古,甚至还有美术。” 姚华山也说,“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私底下讨论的时候,觉得小师弟你最能继承宿先生全部衣钵,因为,你跟宿先生太像了!” 苏亦听到,怎么感觉这不是啥好话啊? 马世昌说,“确实如此,宿先生在北大的时候,师从多位大师,早年间,他随孙作云(雨庵)学习中国古代神话及民俗学和楚辞等,在孙雨庵先生影响下撰写了若干相关文章。” 孙作云,辽宁籍史学家,师从闻一多先生,说到他的求学路也充满传奇的色彩。 早年读东北大学附中,成绩优异免试进入东北大学,但这哥们不乐意,跑去考海复旦大学中文系,还考上了,却遇到九一八事变,弃笔从戎,跑去当学生军,后来学生军解散,他回家结婚以后继续考入清华大学。 本科毕业以后,又继续在清华读研,师从闻一多先生。 生前主要从事神话传说、民俗和《楚辞》《诗经》的研究工作,尤其是在《诗经》以及楚文化上的研究。 在国内这一领域上属于权威人物,所以当年马王堆发掘出土的时候,孙作云还对不少出土画作做大量的考释,成果斐然。 让后人津津乐道的是,1973年5月在曰本东京“中华人民共和国河南画像石、碑帖拓片展览“上,孙作云为河南博物馆选展汉代画像石五十幅拓片,一一写出解说词。 这份功底极为考验作词者的学术功底,要是没有深厚的民俗文化功底,哪敢轻易承担这活? 遗憾的是今年5月份,孙作云(雨庵)溘然辞世。 说着,马世昌突然想起来什么,继续说,“还有,宿先生在北大求学的时候,容庚先生还在北大,宿先生跟随容庚先生学习历史、古文字、金石学、卜辞研究和书法篆刻等,对容希白先生所授诸课兴趣颇浓,这也是为什么,宿先生能够具有如此深厚古文字功底的原因,这一切都是受到容庚先生的影响。” 容庚是何人,苏亦并不陌生。 这位老爷子的遭遇,苏亦也一清二楚。 当年因为在伪北大教授,而被傅斯年辞退,无奈之下,只能回到中大教书,也间接推动了中大古文字学科的发展。 跟商承祚先生两人,成为中大古文字领域的扛把子。 甚至,容庚跟郭老之间的故事,还挺有八卦的传奇色彩。 一开始,郭老远在曰本想要研究甲骨文,结果顺着研究的深入,发现自己在市面上获取的都是经过加工的二手资料。 然后,他从王国维为商承祚《殷虚文字类编》所作序文得知容庚的名字,并写信向容庚求助。 那么一开始,郭不认识容庚为什么能够直接写信给容呢? 这一切都因为容庚在燕京大学任教职,而且是《燕京学报》的主编,由每期的学报是容易发现的。因此,郭对于容庚,不仅见过他的着作,而且知道他的住址了。 容庚接到郭老的心以后,被其诚意打动,就回信,跟郭做学术讨论,跟给郭不少的指点。 一来二去,这俩人就从笔友便成为好友了。 从这点来说,郭老的甲骨文能够取得后来的成就,容庚是有巨大的功劳的。 因为,早起过来想要查资料极为不方便,这样一来,容庚就把自己手中的《殷虚书契》寄给郭老了,当时《殷虚书契》为甲骨文大型资料专辑,罗振玉编着,分前后二编,为治甲骨卜辞者必备之书。 但此书印数有限,定价昂贵。郭沫若称经济能力有限,“前编需二百金则囊涩无法也”。他让朋友从上海寄钱,请容庚设法购得后编。 容庚当时,就直接将他的《殷虚书契前编》和董作宾的《新获卜辞写本》寄给郭了。 不仅如此,容庚尽力帮助郭沫若,还设法在朋友圈内广为搜罗资料。 1929郭沫写信给容庚问李济他们在安阳有什么发现? 当时,容庚寄出从傅斯年、董作宾、李济等处所得大龟四版及“新获卜辞”拓片。 郭沫若将这批资料共22版全部录于《卜辞通纂》中。 此事也给容庚造成麻烦,据说傅斯年及史语所同仁后来十分愤怒,指责郭沫若“有失学范”,傅斯年直呼“某某某,他凭什么”,甚至扬言诉诸法律。 这是一切都是因为殷墟这些甲骨文资料是极为保密的。 在史语所还没有公开之前,郭老就抢先发布,大有抢他人成果之嫌,这是学术界的大忌。 就算在考古现场,别人发现的东西,旁人也要慎言,免得被怀疑别有用心。 实际上,这也不是两人交恶的缘故,两人交恶还因为容庚经常在《燕京学报》上刊登不少对郭论文的批评文章,不仅如此,他刊登之后,还寄给郭看,好比如郭的《卜辞通纂考释》一出版,容庚就开始挑错。 挑错就挑错了。 还把书评寄给郭看。 郭看以后,觉得这些评判对他有影响,让容庚尽量修改一些措施,奈何,郭在通信中为了面子,还说就算不改我也不介意,不会报复什么的。 这样一来,容庚这个书呆子就真的相信了,他只是简答修了一些修辞词,直接把他批评的文章刊登出去,就让郭有些膈应了。 反正,这里面可以说的故事,还很多。 前世苏亦研究学术史,对容庚跟郭老之间交往的八卦,多少有些了解。 说了那么多,主要还是想说明,容庚就是一个性情率真的学者。不问政事,这也是他为什么被傅斯年从北大辞退的时候还极为不服的原因,同样也是因为他跟郭老交恶的原因,这一切都因为他作为学者的率真性情(书呆子)。 然而,这一切都无法掩盖他在古文字研究上的造诣。 宿白先生早年跟随着学习古文字,那么其功底没得说。 马世昌为什么会特意提这个? 全因为苏亦在历史系新生见面会的时候,提到的何尊铭文,提到唐兰、张政烺先生。 然而,前面马世昌提到的孙作云以及容庚两位,并非全部。 因为接下来马世昌还说。 “你可能不知道宿先生,早年间还跟随着篆刻大师寿石工先生学习篆刻。” 还别说,这点,苏亦是知道的。 因为他曾经看过,《宿白印谱》,知道里面收录印作五百二十余方,大多是这一时期的作品。 但时候,苏亦也只能表示不知道了。 因为马世昌接着说。 “宿先生,还跟随冯承钧学习中西交通、西北史地和蒙元史,颇得冯子衡先生赏识。为了学习中外文化交流,宿先生曾在中法大学专门学习法文一年,后来撰写文章所征引喜龙仁(osvaldsiren)着作基本上都用法文版。这也是为什么宿先生勉励我们学习法文的原因,这一切,都是因为咱们研究佛教考古,涉及到太多的法文版的汉学着作。” 宿白先生跟冯承钧先生之间的故事,前文有提,不赘述(25章)。 “不仅如此,1947年,先生兼读北京大学文研所研究生,还跟随向达先生学习中西交通和考古学。而,宿先生也是这个时候,才接触到考古学领域的,甚至经过向先生的荐引,专门跟从董希文先生学习素描一年。当时,宿先生带我们去敦煌实习,讲授《敦煌七讲》的时候,还随堂所画示意图,连当时听讲的敦煌画家都说宿先生所画既准又快。” 苏亦听到这里,恍然大悟。 以前就一直听说,宿白先生绘画很好。 而且还师从董希文先生。 却不知道他为何认识国画大佬董希文。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向觉明先生的推荐。 这样一来,就全部解释得通了。 听到这里,苏亦都哭笑不得。 宿先生学生时代的涉略那么广泛,却呵斥自己所学驳杂。 所以他望向马世昌众人,“我刚才被宿先生那一通骂,不就白挨了吗?” 顿时,许婉韵等人娇笑不已。 第93章 图书馆偶遇周一良 入学的第三天,历史系正式开课。 相比较要上一周劳动课的77级,78级的小伙伴就幸福多了。 不用上劳动课,也不用军训。 当然,开课是本科生的事情,对于研究生来说,除了每周的导师见面会,其他时间随意。 然而,那是对别人的,苏亦可没有那么潇洒,因为他没有读过本科,宿白先生直接让他跟着本科生上课。 用宿白先生的话来说就是,什么时候授课老师觉得他的水平可以了,他便可以自由选修课程。 这样一来,可就要了苏亦的命。 他当初之所以报考研究生,不愿意读本科,除了高考需要考公共课程之外,更大的原因就是本科的课程太枯燥乏味,同样,也太基础了,还有就是时间太不自由。 都读研究生了,还跟本科生一样,天天按部就班在课堂被动接受老师传授专业知识,那这研究生白读了。 当然,宿白先生也不是真的让他跟本科生一样在历史系读四年书,要真是这样,直接把转入本科就行了,还留他当研究生干啥。 用大师兄马世昌的话来说,就是宿先生想要磨一磨苏亦这个小师弟的性子,同样,也想让他接受一下系统的本科课程,夯实他的历史基础。 于是,就这样,苏亦在北大的一堂课就是跟随着历史系的本科生在上中国通史。 依旧是文史楼的阶梯教室,而授课的老师名字让苏亦有些陌生——张光达。 不过来上课之前,苏亦多少了解对方的资料,知道这位老师是河北青县人,1953年毕业于北大历史系,是历史系的副教授,57年的时候,受到一些冲击,但,在北大历史系属于学术水平极为优秀的中青年教授。 没有错,31年出生,还不到五十年岁的张光达,在北大历史系已经属于第二梯队的的骨干教授。 再上面,就是邓广铭先生这些老一辈的教授了。 而且根据马世昌的讲述,张光达讲课水平还是很不错的。 更加难得是,他还通晓多种外语。 治学注意借鉴中外历史学家的经验,重视利用出土文书资料考证中外文献记载。研究重点为西域史地,特别重视研究唐代典章制度和中原文明对西域绿洲国家的影响、唐代以来多民族在西北地区的活动、各种文化在西域汇聚和汇合的过程。 直到后来,苏亦才知道到为什么老师为什么会在北大历史系存在感不高,敢情是八十年代末去法国了。估计研究西域历史接触太多,接触到他外国思想太多的缘故。 后来张光达出国以后,在法国溜达一圈以后,被台湾中研院评选为人文组院士。从这点来说就知道这位张老师身上的色彩有多浓厚了。 来之前,马世昌还对苏亦说,“你之前发言的时候不是提到蒙满回藏鲜之学吗?这些领域,跟张教授有重叠部分,你上他的课,或许有意外之喜。” 话虽如此,但苏亦真的跟着一帮本科生上通史课程的时候,意外倒是没有感受到,倒是,这位张教授挺意外了。 因为这老师见到坐在后面的蹭课的苏亦之后,上课的第一句话就是,“没想到宿教授的高足也来听课,看来,我这堂课要好好讲了。” 瞬间,课堂又是一阵哄笑。 因为苏亦在历史系太出名了,想要低调都不行,就算他刻意坐在阶梯教室的后排位置也没用,照样被认出来。 “中国通史”和“世界通史”是历史系的两门基础课,新生一进大学就开始上,中国史、世界史和考古三个专业都在一起上课。 所以大教室里面七八十个人,这一哄笑,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苏亦的身上。 好在对于这种目光,苏亦都习惯了,也没有如坐针毡的感觉。 他连忙回话,“因为我没读过大学,所以想跟诸位同学一起来上课,如果张老师不介意的话,我以后时间允许的话都会过来,您看行吗?” 张光达笑,“自然是可以,咱们北大历史系的大课别说我们系的研究生,就算其他院系的学生过来,咱们都欢迎。” 也对。 北大各院系之间的大课,互相蹭课的学生特别多。 本科生研究生都如此,遇到自己感兴趣的课就去蹭。 教室的座位不够,就挤在过道上,实在不行,混在走廊上也可以。 这也算是这跟年代北大的风气。 到了后世,这种风气就没有浓厚。 这个时候,白寿彝的《中国通史》还没有出版,北大古代史中心出的《中华文明史》更是连影子都没有,使用教材的还是剪伯赞先生的《中国史纲要》,作为北大前任历史系主任,剪老在北大具有极高的影响力。 从1961年春开始,剪老兼任全国高等学校历史教材编审组组长,主编通用教材《中国史纲要》和《中国古代史教学参考资料》。除了特殊年代以外一直都是北大历史系中国通史的专业教材。 实际上,早在抗战时期,他就撰写了自己的通史着作——《中国史纲》,不过这本书重庆时期也才完成《史前史、殷周史》、《秦汉史》前两卷,甚至编着完毕,第一个就送给周总理观阅。 相比较《中国史纲》,作为通用教材用的《中国史纲要》这本书无疑更全面,然而,用后世的眼光来看,肯定有许多不足,但剪伯赞先生被称为着名的马克思主义史学家,就说明他的开创之举,在这本书融入了大量的马克思主义观念。 从编着完成以后,都是北大历史系的主要通史教材。 实际上,这个年代,不仅仅是有《中国史纲要》,还有郭老《中国史稿》,不过《中国史稿》是郭老集社科院历史所全体之力编着的,而《中国史纲要》则是剪老集北大之力编着而成的,各有各有的优缺点。 大有分庭抗礼之势。 甚至《中国史稿》在编着过程中还发生编写组成员大量抄袭北大邹衡教授的讲义的事件,后来网络越传越离谱直接演变成为郭老抄袭邹衡教授的讲义。甚至还引起后面的事件。 不提这些八卦,在这个年代,这两本书都是优秀的通史教材。 对于苏亦来说,唯一的缺憾,就是意识形态太过于浓厚,当然,对于这个时代的学生来说,这依旧不可多得优秀的教材。 而且,跟大部分的通史教材一样,都是从史前时代开始讲述的,毕竟大家都熟悉的旧石器时代到新石器时代,再到夏商周。 因为时代限制,考古材料有些不足,所以得出的结论往往跟现实有出入。 比如争议极大的夏朝,在这本书里面基本上给出了确定的答案。 这个缺点,不仅在《中国史纲要》里面,就连历博的中国陈列也存在这样的缺憾。 但对于初窥门径的历史系第一新生来说,这本书的内容足够了。 不过对于苏亦来说,这本书教授的内容太浅了。 尤其是关于旧石器时代的讲述,对于他这个考古专业出身的学生来说槽点太多。 甚至,人类起源部分几乎都是一笔带过。 带过了怎么办? 只能不讲述了。 同样,张光达教授也没有讲述。 所以整节课停下来,苏亦昏昏欲睡。 到下课的时候,还是旁边的学生把他摇醒,刚走出教室就发现张光达教授刻意停下来等他。 “苏亦同学,咱们聊一聊?”张教授说。 对于这样的提议,苏亦当然无法拒绝。 两人一边走边聊,主要是张光达在问,“苏亦同学,刚才在课堂上一直睡觉,是觉得我讲课的水平不行吗?” 苏亦连忙摇头,“并非如此,张教授授课很风趣,同学都喜欢听,只不过通史,对于我来说,内容太过于基础了。” 张光达哑然失笑,“也对,你可是连何尊铭文都读懂的人,甚至还是考古专业的研究生,今天这节课讲述就是史前时代,这就是你们考古专业的大本营,浅易也是应该的,同样,这也不是我的所擅长的。” 苏亦点头,“来之前马世昌师兄跟我说过张老师的情况,所以希望能跟您学习一下唐史、西域史、敦煌、吐鲁番出土官府文书等方面的研究。毕竟,我是学佛教考古的,未来肯定离不来这些内容。” 张光达恍然,“原来你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苏亦说,“宿先生觉得我在这个方面基础不足,就给我推荐张老师您。” 张光达说,“那行,下一次过来,我给你推荐一个书单,到时候,你就写一篇关于西域史方面的论文,什么时候写完了,你就不用过来我这边听课了,系里面安排我的课程估计要到大二大三了。” 话虽如此,但张光达还直接给苏亦当场推荐书单了。 恰好苏亦有空,就顺带跑一趟图书馆。 文史楼三楼是考古专业的阅览室,但收藏的书籍基本上都是关于考古学的,一些历史类藏书还是要去图书馆借阅。 北大的图书馆是75年刚建成,也就是后世的老馆(西楼)。 今年才78年,也才建好三年,对于这年代北大学生来说,北大图书馆可以说整个北大最为豪华的建筑物。 尤其是图书馆大厅还摆着一本巨大的牛津词典,厚厚的外语词典就直接摆放在图书馆的大厅的中央,对于每一个进入图书馆的北大学生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冲击力。 不说别的,在视觉效果上就极为震撼。 似乎要向每一个北大学生传递一个信息,英语时代要到来了。 苏亦上一次跟陈飞过来图书馆借书的时候,还没有怎么注意到这点,这一次过来,怎么都没有办法忽略这个存在。 苏亦只能够感慨,自己的心境变了。 以前过来北大复试,他满脑子都想着应该怎么通过复试,过来北大图书馆目标非常明确翻看有关于这个年代关于中国考古学的资料,哪里用心思去关注北大的图书馆如何布置。 同样,北大图书馆他也不是没有来过,后世的西馆,也就是老馆,他拿着当初一起考研的研友的校园卡混入图书馆的时候,都不知道逛多少次。 所以对于老馆他也没啥好奇。 不过,对于这个年代的北大学生来说,图书馆却是新馆,崭新得不能够再崭新了。 毕竟后世吴良镛院士设计的北大东馆,在这个年代连影子都没有见到呢。 这一次,苏亦是从从图书馆南门进去,在图书馆大厅逛一圈之后,苏亦才慢悠悠的走上二楼。 结果刚上二楼,还没有来得及进入阅览室,就在过道上碰见一位白发老人,他步履快捷不失稳健,每到一个阅览室门口都要停下来侧身朝里面探望一阵。 这样,苏亦很快就赶到了老人的前面,于是不禁回头去看他。 这一看,对方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平头短发精白,神采奕奕,满面红光——典型的鹤发童颜! 老人每看到阅览室里坐满了奋笔疾书的学生,脸上就露出欣喜满意的笑容。见此容貌神情,苏亦不用想都知道是北大的扫地僧了。 在北大,每一个看似普通的老教授,那都是一个深藏功与名的扫地僧。 别看人家穿着普通,看似无所事事地溜达在北大的校园之中,就以为人家是普通的老头。那么你就错了。 估计上前交谈,得知对方的名头之后,就是一个让人如雷贯耳的大师级的人物呢。 前世在北大,这种段子听得太多了。 所以在北大遇到每一个看似的普通的老头,苏亦都保持着应有的尊重。 跟老头对视之后,苏亦下意识就问候,“先生好。” 虽然他不知道对方是谁,但问候一声先生,一点问题都没有。 没有想到对方却咦了一声,望向他,“小同学,你认识我?” 这个就尴尬了。 还真不认识。 好在,苏亦也不是普通的大学生,遇到这样的老人,不认识就说不认识,也没有丢人的。 他望向对方,摇了摇头,“先生,我今年刚到北大读书,除我们系的个别老师,其他院系的老师都不太认识,敢问先生,是哪一个院系的?” 北大这样的老头,肯定不会寂寂无名。 就算不认识对方本尊,只要对方说出自己的名头,苏亦应该都能够猜测出来,嗯,当然,仅限于文史哲专业,其他理科大牛,估计就真不知道了。 然而,让苏亦更加意想不到的是,老先生望着他,轻笑道,“我是你们历史系的。” “啊!”这就真的很尴尬了。 历史系还有这样老人? 谁啊? 不懂就要问嘛! “敢问先生先生讲授哪一门课程啊?” 对方的名讳不好问,但问哪一门课程,总该是可以的。 然而,老先生并没有告诉他,而是摇头,“只不过是北大无书可教的可怜教书匠罢了。” 这一下子,苏亦就不敢问了。 一听就是有故事的老人啊。 然而,老人没有让苏亦为难,示意着他,“你是来借书的,一块进入里面!” 显然,老人也是过来借书的。 于是,苏亦跟对方几乎是前后脚走到二楼中央的出纳台借书,在他填借书条的时候,苏亦还特意看他的签名——周一良。 艾玛呀,果真是他们历史系的。 而且还是一尊大牛。 第94章 大唐西域记 那么周一良是谁呢? 他曾经是国内公认的最有期望继承陈寅恪衣钵的陈氏亲传弟子。 然而,却偏偏是这样一个杰出弟子却被陈寅恪用“破门之罚”以示断绝师徒之情。 两人之间,为什么会发生师生反目成仇的事件? 这一切,都要从周一良的出身说起。 周一良,出身名门,并且周家与陈家四代世交。 这个名门是真名门。 不是后世那些为了标榜自己出身高贵,而把自己祖宗往上千年的同姓古代名人靠的货色。 周氏家族的开基祖周馥本人,一生经历不平凡,青年时仅是一普通秀才,后入李鸿章幕府,成为李的得力助手协助李拓展洋务30余年,取得重大成就。 1901年李鸿章病故后,周馥接替李鸿章署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历任四川、直隶布政使、山东巡抚、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及两广总督。 所以不知道周馥的官职多大,对照李鸿章即可。 而周馥在世时,周一良还很小,因此其所受家庭影响最直接且主要的是来自其父周叔弢(tāo),而周叔弢则是中国着名的民族企业家。 这样的背景下,周一良从小便接受旧式的私塾教育,为他打下极为深厚的“旧学”和古文的根底。 随便看一下其父为周一良拟定的小时候的课表,就知道人家都学啥了。 课程表抄录如下 一良日课: 读生书:《札记》《左传》 温熟书:《孝经》《诗经》《论语》《孟子》 讲书:仪礼,每星期二次。 看书:《资治通鉴》每星期二四六点十页,[朱子小学],每星期一点五页。同用红笔点句读如有不懂解处可问先生。 写字:汉碑额十字(每日写) 说文五十字(每星期一)须请先生略为讲音训。 《黄庭经》每星期二四六,先用油纸景写二月。 …… 仅仅是这课表就已经吊打后世一帮历史系研究生了。 而且,启蒙教育不是《三字经》、《千字文》以及《龙文鞭影》之类一般私塾的启蒙课本而首先是《孝经》接着《诗经》、《论语》、《孟子》。 从这点来说,周一良的启蒙读物是苏亦远远不可比拟。 不仅如此,周一良的私塾启蒙老师阵容,也非同寻常。 其中就有浙江巡抚张曾歇的次子张潞雪、张潞雪逝世后,周父为周一良另请了几位来头学识都不凡的家庭教师,其中有毓贤之弟毓廉、曾做过溥仪南书房行走的温肃、河北省喜作诗的文人张玉裁。 如果说这些人很陌生的话,那么大学问家唐兰,大部人都熟悉了(这位老先生,在本文出镜率极高)。 唐兰先生的学问有多厉害? 他创办了天津《商报》的副刊,内容涉及经学、小学、诸子、金石、校勘及诗词等,而且稿件还全由他一个人包揽。 几乎是一个人就承包了整本杂志,典型的全才。 吴世昌先生曾盛赞他说,“当今学人中博极群书者有四个人,梁任公、陈寅恪、一个你、一个我。” 就这蒙学阵容,这孩子只要肯用心读书,未来成就之大就可想而知。 所以,周一良8岁入塾,习经、史、子书,后学日文、英文。 读了十年私塾之后,1930年入燕大国文专修科,1931年入辅仁大学历史系。1932年转入燕京大学历史系。 1935年,继续读研。就在这一年,周一良的人生有一个转折,他初拜陈门,五体投地追随陈寅恪。 因为,读研以后,周一良就到清华蹭陈寅恪的课,恰好就讲魏晋南北朝史。听完第一次,就倾服得五体投地。 周一良听过陈寅恪的史学课之后,搜求陈寅恪发表的论文来阅读。以当时周一良的学术素养,有些论文读后不甚了了,而崇敬之心却随之俱增。 对于大师的崇拜,从一节课开始就足够了。 再说,周一良跟陈寅恪两家本就是世交,他此前就听过陈寅恪的名头,不然,也不会去蹭对方的课。 他痴迷陈寅恪到何种程度? 痴迷到他,离开北平的时候,还让自己女友去蹭课,并且做笔记。因为陈寅恪先生每年都是讲他新的研究学术成果,不相重复的。 而他的女友邓懿已经考入清华中国文学研究所。 不过,周一良真正拜入陈寅恪门下,还是到史语所以后。 1936年暑假之前,俞大纲(陈寅恪的表弟)向陈寅恪推荐周一良到史语所历史组工作。 面对这个难得的机会,周一良经过权衡考虑,为了跟随陈先生学习,决定放弃燕京大学历史学硕士学位,因为这个时候迁到南京的史语所工作。 要到史语所工作,务必要离开北平,但周一良还是毅然决然,可见陈寅恪学问对他的吸引力之大。 当然,陈寅恪对周一良第一印象也很好,还称为“富而好学。” 因为,他俩都是名门出身,都是有名的公子哥。别看陈寅恪先生的照片之中穿着一个灰色的大马褂,土色土香,就觉得他是一个老学究。 如果你是这样想的话,你就错了。 陈寅恪洋气的很,这个洋气是真洋气,西餐礼仪样样精通。甚至有一次,陈寅恪想请侄子到上海一家比较考究的西餐厅吃西餐,但实在是囊中羞涩,面对美食的诱惑,陈寅恪无法作罢,思前想后,最后只好到当铺去典当了自己口袋中的怀表,叔侄二人在西餐厅大快朵颐后,满意而归。 这事,一直都是陈寅恪的子女津津乐道的趣闻。 对于周一良这个有如此深厚的史学功底的世交后辈,陈寅恪自然是很满意的。并不拒绝他成为自己的助手。 两家世交,并非说说而已,从周一良的曾祖父周馥开始,就和陈寅恪祖父陈宝箴有交往,周一良祖父周学海的墓志铭,就是陈寅恪父亲陈三立所撰。 除此之外,陈的大哥师曾(画家)和周叔弢为至交,在书籍、绘画、印作等方面都有交流,陈的七弟方恪(诗人)又是周叔弢青年时代的同学,陈的表弟俞大纲又是周的同学,所以这种几代人交往的感情也增加了周和陈的亲切感和归属感。 虽然没有在学校里正式的师徒名分,但是交往频繁,入室问学,因此周一良是陈寅恪的入室弟子的身份这点毋容置疑。 可以说,进入史语所这短暂的一年多时间,应该是周一良人生中最为惬意时光了。 因为不仅可以跟随陈寅恪学习,同样,在史语所的时候,也深得傅斯年器重。 器重到什么程度呢? 傅斯年对刚刚进入史语所的青年学子,要求尤其严格,并规定一两年内只许专心研读书籍,不许发表论文。对周一良似乎网开一面。 甚至,周一良从哈佛留学回来,他就直接邀请周一良到史语所担任历史组的组长,还说要给他教授职称,生怕他被其他单位挖走了。 这样一来,就不得不说,在周一良求学路上最为重要的三个领路人了。 他们分别是邓之诚、洪业、和陈寅格。 周一良之所以喜欢上魏晋南北朝历史,邓之诚功不可没。 先从邓之诚说起。周一良是于年秋入燕京大学历史系二年级,当时邓之诚教授主要是讲授“中国通史”、“魏晋南北朝史”等课程,十分受学生欢迎。 周一良称邓之诚是他从事魏晋南北朝史引进门的师傅。 这话确实不假,由于邓之诚早年曾编有《南北朝风俗志》,讲授断代“魏晋南北朝史”十分生动。 所以周一良对魏晋南北朝史特别感兴趣。 在他的影响和指导下,1934年周一良撰写了《魏收之史学》初步应用所学的方法和史料第一次进行了有关魏晋南北朝史方面的专题研究。此外还写有《北魏镇戍制度考》和《北魏镇戍制度续考》其中便贯穿着邓之诚“比较综合”的研究方法,从典章制度方面解释问题,进而对实际发生历史进行研究?这可算是研究思路上的一个突破。 可见邓之诚对周史学观形成和发展的影响。 除了邓之诚外,洪业也其中最为重要的一位。 洪业何许人也? 时任燕大的历史系主任。民国时期有名的学阀,跟傅斯年一样是一个极为强势的人。 周一良的伯乐之一。 周一良在燕大读研的时候,洪业就对他极为器重。 结果,周一良竟然被拐到史语所了。 这一下子,洪业就不乐意了。 燕大终究是教会大学,跟史语所不是一路人,洪业肯定不乐意傅斯年拐走自己好不容易培养的人才,所以,1937年抗战爆发以后,史语所开始南迁,这个时候,洪业就动员周一良去美国留学。 于是,1939年周一良就去美国留学,用的钱是燕京大学提供的,燕大每年资助一名中国文史学科的学生到哈佛读博士,恰好,这一年就落到周一良,这样的好事,如果没有大佬力挺,是很难获得的机会。 美国哈佛大学研究院东亚语文系学习。在哈大期间,周一良主要受教于叶理绥先生和柯拉克先生。那么周一良在哈佛读博期间学了什么? 学了日文,学了梵文。 而且周一良在哈佛所学的方向也和陈寅恪的早年在哈佛的方向比较一致,周一良主修梵文。据北大历史的评价,周一良的梵文水平还远在陈寅恪之上。不过相比较时任东语系主任兼任副校长的季羡林先生,肯定是有所不如的,毕竟方向不一样。 这一切都跟他这两位导师有着极大的关系。 叶理绥为俄裔法籍,是明治年间日本东京帝国大学第一个在国文学科毕业的外国人。 日本学方面有很深的造诣。 在他的细心指导下,周一良在日本语言和文学水平方面有了极大地提高。 周自己也说“以后能在哈佛教日语固然依靠自己早年基础,更应当归功于叶理绥教授的教导与熏陶。” 至于柯拉克,则是哈佛第一代梵文教授兰门的弟子,指导学生通读《佛所行赞》、《妙法莲花经》。由于之前对梵文接触甚少。 周一良经过一番“寒彻骨”的拼搏努力后,终于取得了等的优异成绩。 1944年。周以其所学梵文知识撰写论文《中国的密教》获哈佛大学哲学博士学位。 此文包括天竺密教三位大师汉文传纪的英译以及脚注和考据性的附录20则,因是第一手资料,这篇论文四十年来颇受重视,还被列为佛教史必读的参考书目之一,足见其学术水平之高。 周学成归来之后,先在史语所短暂任职历史组组长,然后才返回燕大教书。 这是他拿着燕大奖学金去哈佛留学的代价,就是必须要回燕大教书。 又一翻波折之后,从燕大到清华,又因为院校合并才到北大历史系,期间,还担任北大历史系副主任,而,时任北大历史系主任的就是剪伯赞剪老。 从周能跟剪老搭档,就可见其的学术影响力。因为,在清华期间,周一良就已经是清华历史系主任。 这种情况下,并入北大历史系之后,周一良自然而然就担任行政职务。 后面的故事,就有些悲情色彩了。 可以说,这个年代的北大,这位周一良是苏亦最为熟知的历史系教授之一了。 因为苏亦早年读季羡林先生的《牛棚杂忆》的时候,也读了他的《毕竟是书生》,顺带连《思痛录》也读过。 所以,对于周一良先生的生平,有了系统的了解,甚至,前世,还翻看过对方的着作。 早些时候,他还曾经跟许婉韵这大姐头聊过北大的这些老教授。 相比较马世昌,许婉韵这大姐头,对北大这些师长的事迹更加清楚,很多,马世昌不知道的事件她都一清二楚,很多,马世昌不方便说的话,这姑娘似乎也没有太多的顾忌,或者说,在苏亦的面前,她并没有太多的顾虑。 苏亦看到周一良的签名之后,苏亦就下意识问好,“周先生好,刚才没能认您来,真不好意思。” 周一良望向他,“小同学,听说过我?” 苏亦点头,“学生还没入学的时候,就已经听过周先生的名讳,很仰望先生的学识。” 周一良摆手,“估计也不是什么好名声,不提也罢。” 说着,他望向苏亦手中的书,“你也看《大唐西域记》?” 第95章 唐代密宗 显然,对于苏亦听过自己的名讳,周一良多少有些意外。 随即又释然。 在北大,鲜少有没听过他名声狼藉的梁晓成员。所以,他才把注意力放在苏亦借阅的书籍上。 没有错,苏亦借阅的就是玄奘的《大唐西域记》,也就是《西游记》的学术版。 苏亦之所以借阅《大唐西域记》完全就是张光达教授推荐的结果。 《大唐西域记》简称《西域记》,是记载唐僧玄奘西行取经的游记。 《西域记》版本很多,我国收藏的版本,以敦煌唐写本(残本)、南宋安吉州资福寺刊本、南宋苏州碛砂延圣院刊本最为珍贵。明清时,亦有刻本多种。 “为何不借阅原版?”见苏亦错愕,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周一良继续问。 这就尴尬了。 大佬版本的何不食肉糜。 苏亦只能老实回答,“上课在通史课程的时候,因为想要了解西域史相关内容,张光达教授便推荐先我阅读《大唐西域记》,原版太难,看不懂。” 苏亦确实借阅不是原版,以他现在的文献功底,还做不到这些。 他借阅的是,1977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章巽点校校本。 周一良恍然,“该本经过点校者悉心整理,是当前最好的通行本,颇便初学者使用,你初次阅读,也算合适。” 实际上,苏亦也不是第一次阅读《大唐西域记》,不过他之前看的是季羡林先生校对的版本。 1986年中华书局出版季羡林等10多位学者共同整理的《大唐西域记校注》,这些学者其中就包括张光达。 难怪苏亦第一次听到张光达这个名字的时候,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原来是在这里。 等他借阅《西域记》的时候,他才想起来,曾经在后世季羡林版里面看到对方的名字。 这个版本就牛了。 可以说是博取中外之长,纵考古今之变,参阅了14种版本和11种参考书,吸收中外学者成果5百余种,是我国研究《西域记》的最新成果。该书注释名词,能追根寻源,广为诠解,突破了不少长期以来未获解决的问题。本书末附有参考书目、地图、索引,颇便读者进一步研究和查考。 不过现在距离这本出版还有八年的时间,苏亦想看也没机会。 实际上,我国最早研究《西域记》地理考证的专着是清末民初丁谦的《大唐西域记地理考证》。 最早对古代版本进行整理研究的是1964年向达辑成《大唐西域记古本三种》。 除了这两版外,还有1984年出版的,周连宽《大唐西域记地理考证》。 这书可以说是第一部专门研究本书作者、行程及其他内容的专着。 除此之外,还有董志翘和芮传明两个版本。 不过这两版本都是季羡林版本的扩充。 比如,董的版本就是季的版本为工作底本,有题解、注释和译文。 至于章巽、芮传明《大唐西域记导读》,巴蜀书社,芮传明《大唐西域记全译(详注)》,贵州人民出版社,光听名字就知道它们的特色。 有题解、注释和译文,除了标点不太一样,其他的没啥区别。 毕竟,西域记比较枯燥,是地理书,要对佛教遗址以及故事不感兴趣的话,这本书根本就看不下去,它毕竟不是吴承恩版《西游记》,实际上,《西游记》原本,很多人也看不懂。 不过芮传明是章巽的学生,他本来就研究交通史,注释更详细。如果喜欢中西地理交通,看芮传明的版本,多少有点意思。 苏亦现在借阅的这个版本就是章巽的点校本。 虽然没有季羡林的经典,而且还是竖版,但对于目前阶段的苏亦来说,足够了。 《西域记》本来就是一本枯燥的书,然而,看什么版本还涉及到文献学,光听这些版本目录,就足够让人头大。 更不要说看。 所以说文献学是一门极为枯燥的学科一点都不假。 然而,当你沉浸其中,翻阅这些散发着纸质特有墨香的书籍的时候,就会有一种特别的充实感。 尤其是,你经过特殊年代的冲击,经过那些动荡不安,颠沛流离的生活的时候,就知道在这个时间,有一个安静的书桌供自己读书是多么奢侈的事情。 苏亦没有经历这些年代。 但前世,三战北大的狼狈,让他珍惜每一个有可能读书的机会。 然而,等周一良说完话要走的时候,苏亦突然福至心灵地来一句,“周先生,我读过您的《tantrischa》,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您,可以耽搁你一段时间吗?” 这一下子,周一良望着苏亦,眸子闪过一道精光,随即暗淡下去,“你知道《tantrischa》?” 苏亦解释,“是的,以前因为读西域佛教感兴趣,所以无意间看过您的文章。” tantrischa,音译中国的怛特罗教,而第一个把这段英文翻译成为中文的并非周一良本人而是复旦的钱文良教授,他翻译成为——唐代密宗。 而此文乃是周先生的博士论文,1945年发表在哈佛燕京学社的刊物《哈佛亚洲学刊》第8卷第34号上(合刊,页241—332)。 它在研究中国汉地密教发展史中确实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即使在今天依然可以说是此一领域之中难以避开的重要拓荒之作。 如果不是对这个细分领域有研究的话,基本上听都没有听说过这个“词汇”。 这论文有多重要,只需要用谷歌学术搜索来核实一下其引用数就一目了然。 而且苏亦不能不承认,在某些领域之中,即使在此文发表数十年之后还有学界中的文章在炒周先生的冷饭,这不仅是在唐代密宗重要人物的考订上,也包括中晚唐制度史中诸多重要问题的阐述。 故而复旦历史系钱文忠教授在九十年代将之迻译为汉语(上海远东出版社1996年初版),其译文清通可喜,实在是难能可贵,当然这也与周先生原文风格简练流畅有关,故少有复杂的句法与生僻词。 不过并非说此文就容易翻译,因为周文本身利用了大量梵、巴、德、法、日语文献,而且牵涉到很多佛教与中古史学的艰深知识,所以这些对于译者而言就是一个相当严肃的学术挑战,因此能够完成翻译本身就是一项不小的成就。 前世的时候,苏亦曾经读过译本,然后就顺势找了原版的论文。 可以说,周一良是苏亦最为感兴趣的北大历史系教授之一。 甚至,苏亦对于他的兴趣比恭三先生还要大。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个人偏爱佛教考古而非宋史研究的原因。 钱文忠的译本,按照苏亦的能力来说,是没有办法挑错的。 更为难得的是,通过全文的校读明显可能发现越到后面,译者的错误越少。 像前面出现的不少问题,如回译等,到了后面都有了非常精细的处理。像沙畹等大师的很多古着法译,在汉译中都作了精确的定位与回译。 这也反应了一个重要的经验,即翻译本身对于译者也是一个有益的学习过程。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存在完美的翻译,只是错多错少而已,所以对于任何真诚的学术翻译我们都应该鼓励。 而且翻译全书并非易事,不过,苏亦在翻看译本的时候,确实遇到不少读着不太通顺或者说存疑的地方。 如果没有译本的话,以苏亦半吊子的英文是很难完全读懂这片论文的。 然而,不管如何,这年头有人愿意去翻译这些偏门的论文已经是很难得了。 所以,也不需要苛求什么。 再说当年苏亦也不是研究这个领域,只不过,这个时候,突然遇到周一良先生,苏亦就觉得不应该错过这个请教的机会了。 不然,天知道要等多久才有这样的机会遇到周先生,并且,还能够跟对方搭上话。 听到苏亦的话,周一良望着他一眼以后,就示意他拿上书本,“咱们出去聊,不要在这里耽搁其他同学借书。” 除了二楼借阅室,周一良望着苏亦,“你就是苏亦同学?宿白先生学生?” “周先生,认识我?” 苏亦惊讶,自己那么出名了吗? 这位连讲台都没有再出现的老人,竟然能够知道自己的名字? 周一良点头,“虽然未曾见过,但你的名字我确实已经多次听说过了,观你年纪,还有你手中的借书证,便可猜测你的身份。从你进入历史系复试的时候,咱们系里面关于你的讨论就不少,同样,前段时间你们王永兴教授去我住处拜访我的时候,曾经谈论过你,还曾经说恭三先生想要收你为徒,却被你拒绝了。” 得,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 这个的小八卦,在北大历史系,似乎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这不,连这位老爷子也知道了。 而且,周一良提到的王永兴,这位也是一个大名人。 王永兴,着名的历史学家,在清华以及西南联大的时候曾经跟随过陈寅恪先生学习,是陈门众多弟子之中,成就比较高的几位之一。 1953年12月1日上午,在陈寅恪的家里,汪篯和自己的老师陈寅恪作了一次长谈。汪篯按照老师的要求,记录下陈寅恪的一篇口述长文。 陈说:“我的思想,我的主张完全见于我所写的《王观堂先生纪念碑铭》中(独立之精神,自由之人格)……我决不反对现政权,在宣统三年时就在瑞士读过《资本论》原文。但我认为不能先存马列主义的见解,再研究学术。我要请的人,要带的徒弟都要有自由思想,独立精神。不是这样,即不是我的学生。所以周一良也好,王永兴也好,从我之说即是我的学生,否则就不是。” 这话是因为陈当初在拒绝郭老以及李仲揆副院长提议其任职中科院历史所第二所长的时候所说的。 尤其是陈先生说他读过《资本论》,关于这事还有一个轶事,就是有人说陈先生不懂马列主义,然后就被噼里啪啦的打脸了。 然而,这个时候,周一良并没有跟陈寅恪决裂,破门之罚并没有发生。 那么陈周两人之间关于“破门之罚”,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呢? 抗战时期,陈寅恪在桂林,周一良在美国哈佛留学,战火的阻隔,让陈寅恪想起和周一良战前书信往来论学之旧事。 陈寅恪在《魏书司马睿传江东民族条释证及推论》的开端充满感情地写道:“噫!当与周君往复商讨之时,犹能从容闲暇,析疑论学,此日回思,可谓太平盛世,今则巨浸稽天,莫知所届。周君又远适北美,书邮阻隔,商榷无从,搦管和墨,不禁涕泗之泫然也。” 由此可见陈周师生情感之深。 然而,特殊年代,周一良受舆论和形势的影响,在家信中将胡适称之为“文化买办”,随后着文《挖一下厚古薄今的根》评判陈。 周一良此举,完全背叛了陈寅恪,并对其反戈一击,师生断谊。 1963年,陈寅恪编订《丛稿》时,将《魏书司马睿传江东民族条释证及推论》文前记录陈周师生之情的序删掉,以示往日师生情谊不再。 这种举动,可以和古代先生对弟子的“破门”视之。 那么破门又是什么呢? 这个这是古代读书人对门下弟子的一种惩罚之道。 历史上,老师将学生逐出师门,即所谓“破门”,这不是小事。因为,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有“天地君亲师”一说,师生关系并不亚于父子关系,学生之于老师,除求学外尚有尊亲之意。 所以,在古代,被老师逐出师门、学生与老师断绝师生关系,同样为社会伦理所不容。 后来,因为梁晓的缘故,周一良陷入极度的自责之中。 99年,在中大第三次纪念陈寅恪教授国际学术研讨会,重病在身的周一良不能到会,却向会议提交了《向陈先生请罪》。这篇文章披露了写批陈文章这件鲜为人知的不光彩往事,而且还触及灵魂,做了深深的忏悔。“我相信我这个迷途知返的弟子,将来一旦见陈先生于地下,陈先生一定不会再以破门之罚来待我,而是像从前一样……就如同在清华新西院、纽约布鲁克林26号码头轮船上,岭南大学东南区1号楼上那样的和谐而温馨。” 至于王永兴,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说到这些有些跑题了。 苏亦跟随着周一良走出图书馆,走在林荫道上,望着这位老人有些佝偻孤独的背影,苏亦忍不住问,“周先生,学生有个疑惑,在您的论文原文页242-3中是:byapplygoiltohispalhewasabletoseewhaashappengathou-sandilesaway。此处的“pal”是贝叶的意思吗?” 第96章 中国佛教史研究 出了图书馆,走在林荫道上,周一良先生的身影不在佝偻,似乎变得稍微挺立一下。 他望着苏亦,掩饰自己的复杂的想法,说道,“你能背出来原文,说明你确实用心观看了这篇论文了。” 一开始苏亦脱口而出他博士论文的tantrischa(唐代密宗),周一良确实有些惊讶,然而,也仅仅是惊讶而已,他不认为眼前的少年真的用心去研读他的论文,不说,这是一部纯英文的论文,就说它研究的方向也当今极为不受重视的佛教史,然后,突然有一天,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在图书馆碰到自己,然后恰好认出自己来,然后又恰好念出自己的作品名字。 这件事情,太过于巧合了。 巧合到周一良都以为这是故意设置的偶遇,这一切,都是眼前的少年故意接近自己所为。 然而,很快,周一良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现在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不再不是早些年当红一时,深受众人敬仰的梁晓顾问了。 甚至早两年没有做到急流勇退谓之知机,摇身一变,就成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墙倒众人推,被称为无耻之尤的梁晓顾问。 自己这样的“戴罪”之人,在这燕园之中,众人避之不及,何须一个少年如此处心积虑地设局接近自己啊?周一良也意识到自己多虑了。 即便如此,他也只是认为眼前少年恰好无意间翻看他的论文,为了对长者的尊重才有的客套之词。 没有想到,对方还真的能够把论文的原句给背出来了,还真的存在疑惑。 这一刻,让远离三尺讲台多年,甚至此生无望再踏上其中的周一良那颗宛如一潭死水般的心湖开始卷起了一阵涟漪。 于是,他沉寂干枯的心湖开始涌动起来,又要极力克制自己翻滚的心绪,望着苏亦,继续说道,“byapplygoiltohispalhewasabletoseewhaashappengathou-sandilesaway。很明显,此处的‘pal’不是贝叶,而是手掌。这句话,是从慧皎《高僧传》中记载的‘以麻油杂胭脂涂掌冶’来的。” 说着,他望向苏亦,问,“慧皎《高僧传》读过吗?” 苏亦点头,“读过,却不精,四朝《高僧传》都读过,所以才有此疑惑。” 慧皎《高僧传》,是一部佛教史书,亦称《梁高僧传》。南朝梁慧皎着。十四卷。为类传体。本书历代藏经均收。金陵刻经处更名为《高僧传初集》,分十五卷单刻。 此后唐道宣着《续高僧传》,北宋赞宁着《宋高僧传》,明如惺着《大明高僧传》,体例大致依此,合称《四朝高僧传》。 要没读过这是本书或者没读过《宋高僧传》,是没法看懂的周一良的论文《唐代密宗》。 苏亦读过这些书,周一良也不意外,他说,“tantrischa此书的主要部分是对赞宁《宋高僧传》中善无畏、金刚智、不空三位密教大师传记史料来源的甄别和内容的疏证,其中涉及四朝《高僧传》大量知识,你如果没读这几本书的话,估计要回去重读了,尤其是《宋高僧传》,不过既然,读过了,那么剩下的应该就是一些细节的问题了。” 正如周一良先生自己所说的。 他的论文tantrischa(唐代密宗),就是以赞宁《宋高僧传》中善无畏、金刚智、不空三位密教大师传记史料来源的甄别和内容的疏证。 所以在百度百科上,他这篇论文也有另外一个名字《唐代印度来华密宗三僧考》,哪个三个僧侣?自然是上面提到的三位。 这论文有多厉害? 用译本翻译者复旦大学钱文忠的话来说,就是,“这部发表在五十年前的论着仍然代表着我国学者研究早期密宗史的最高水平,迄今无出其右者。” 从这点来说,就知道这片论文的重要性了。 研究中国佛教史或者密宗史你根本就没法绕开,因为这就是拓荒之作。 了解到苏亦读过相关的文献,所以接下来周一良跟苏亦的聊天,就随意很多,“恰好,我今天空闲,你还有什么疑惑,都可以询问,也不局限于论文。” 好不容易逮到这样的机会,苏亦肯定要问,“原文页246第四行中的:onaftershan-wu-weicavajrabodhiandhisdiscipleaoghabajrawhoteradethisschooloneoftheiportantsectfthet’angdynasty。这句是说,金刚智在善无畏后不久来华。他的门徒不空金刚在后来使密宗成为唐代重要宗派之一;还说,在善无畏后不久,金刚智与其弟子不空金刚来华,他们后来使此宗成为了唐代重要的宗派之一冶。” 周一良达,“就实际而言,金刚智确实是与不空同时来华,所以后者的说法比较正确,前者的翻译有些累赘,且不准确,不过你这般年纪,又没有留学背景,能够读懂这些专业的外文词汇,已是难得。”对于苏亦的英文阅读水平,周一良先生也给予肯定。 接着苏亦又问,“原文页中提到关徐铉(历史名人)的事情,faoforhisstudyofpaleography。其中的paleography是书法学,还是古文书学、古文字学的意思?” 之所以有次疑惑,那是因为徐铉的书法跟古文造诣都不俗。 周一良答,“古文字学,而非书法学。所以下文中提到请赞宁寻找古代的石碑。” 苏亦继续问,“先生的提到的elentfhduinography,是《印度肖像的成份》还是《印度教图像学要素》?” 他之所以有此疑问,是钱文忠把这个翻译成为《印度肖像的成份》跟网上的翻译是不一致的。 “后者,印度是多民族多语言多宗教国家。但一般印度都是以宗教信仰区分的,hdu(印度教徒)是印度主流,占了总人口的八成,另外一个比较主流的是li()。以前是没dia(印度)这个国家的,只有diasub-ntent(印度次大陆),后来硬生生分成了pakistan(巴基斯坦)和dia(印度)两个国家。因为历史原因,dia国内的hdu和li一直都有些敌对……所以说印度人的nationalidentity(民族性)一般都特别淡薄,他们都说自己是hdu而不是dian(印度人)……王永兴教授曾跟我谈到你新生见面会的发言,就谈到了咱们国家的民族性,这一点,印度这个国家是没法拥有的。” 说着,周一良就顺带跟苏亦说一些关于印度的历史。 甚至还说到中国佛教史的一些拓荒者。 “中国古代历史,尤其是汉唐时期,虽然拥有大量文献记载,但这些文献因为时代关系造成大量逸失,除此之外,由于文献整理者的个人偏好,必须有取舍,甚至有不少的伪造杜撰。让我们对特定的历史了解造成极大的障碍。因为上述原因,也导致了我们今日对佛教于中古社会的巨大影响缺乏真实而全面的认识,或者说低估了佛教对中国中古社会的影响。” 周一良也不简单的一笔带过,而是开始深入的阐述。 低估了,怎么办? 当然是去做研究了。 就好像周一良被誉为中国密宗史研究的先行者一样,中国佛教史的研究,同样也有先行者。 “这些缺失在二十世纪以来,由于一些学者对佛教内典中史学撰述的研究,以及建国以后地下考古发掘资料的重见天日,使我们对这段过去的历史有了一些相关的了解。” 说着,周一良顺带肯定了考古学的作用。 实际上,中国考古学建立之初就有着很深的历史学情节,很多的时候,出土之材料,都是为补史,甚至在九十年代之前,中国考古学的定义:根据古代人类通过各种活动遗留下来的实物以研究人类古代社会历史的一门学科。 直到后面跟国外学者的交流增多,各种理论的冲击之下,中国考古学才重新定义跟历史学的关系,毕竟考古学的作用不仅仅是证经补史。 “从早期佛教的传入直到南朝佛教对整个社会各方面的渗透完成之时,这种来自异域的文化随着印度佛教典籍传入了中土,整个过程一直持续到了宋代。佛教在中国发生影响的广度和深度,我们仅从外典中一些只言片语的记载,是无法做到完整重构的。对于整个中国而言,公元后的一千内,佛教的传入,就是影响着中国这段历史最为重要的事情,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学者愿意去研究佛教史的原因。” “然而,最开始的时候,咱们国内的学者是如何研究佛教的历史?又是从哪一个方面入手,其基础仍然是文献的整理,在这一方面老一辈的研究者给我们做了非常好的榜样。” 说到这里,周一良望向苏亦,“比如你的导师,季庚先生,对于考古学的研究就是从文献学入手的,尤其是,他的《白沙宋墓》亦是如此,这是我们老一辈人很难脱离的中国史学传统的烙印。” 说着,周一良就继续说,“比如汤用彤先生,他是咱们中国上个世纪前半叶,真正具有现代学术意味的中国佛教史学研究学者,他就是在深湛的文本研究的基础上写出的名作《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 说到这里,他望向苏亦,“这本书看过吗?” 苏亦点了点头,“读过,却不精通。” 这话几乎成为他的口头禅了。 汤用彤先生的大名,苏亦自然听说过。 汤用彤是现代中国学术史上少数几位能会通中西、接通华梵、熔铸古今的国学大师之一,与陈寅恪、吴宓并称“哈佛三杰”。 汤用彤通晓梵语、巴利语等多种外国语文,熟悉中国哲学、印度哲学、西方哲学,毕生致力于中国佛教史、魏晋玄学和印度哲学的研究。 根据苏亦所知,前世,国内还在坚持研究梵语、巴利语的学者好像就剩下复旦大学的钱文忠教授了,师从季羡林先生,唯一一根独苗。 他确实读过汤用彤的着作,但真的不精通,都是泛读。他只是凭借爱好去读,却没有去做系统的史学梳理。 换其他老师估计会轻笑,周一良却没有,他说,“你这个年纪,已经开始读汤用彤先生的书已是难得了。” 这孩子才多大啊。 蒙学开始,就已经进入了最为混乱的年代,能够有这样的史学基础,足以证明,家学渊源了。 其实并没有。 哈佛三杰的书,有时间去翻翻,也是一种享受。 提到了汤用彤先生的《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必然也会提到其他学者。 这不,很快就提到苏亦的老乡了。 “陈垣先生你应该熟悉了?”周一良问。 苏亦点头,“嗯,我是新会人。” 周一良恍然,“陈垣先生就是佛教史学研究的集大成者,关于佛教史籍的文献学研究对于其佛教史学的影响自然不必多说,你不是要看《大唐西域记》吗?陈垣有一本《大唐西域记撰人辩机》,你有兴趣可以翻看一下,咱们北大图书馆是有藏书的。” 既然重点提到,苏亦肯定要去看啊。 说到这里,周一良沉默片刻,最终还是说,“我恩师陈寅烙先生对慧皎的《高僧传》(初集)也有过大量的批校。这书,可以说陈师30年代批校最多的书。先生于此书,时用密点、圈以识其要。书眉、行间,批注几满,细字密行,字细小处,几难辨识。就字迹墨色观之,先后校读非只一二次,具见用力之勤勉。而行间、书眉所注者,间杂以巴利文、梵文、藏文等,以参证古代译语……遗憾的是,这幅书稿难以出版。” 说着,周一良跟苏亦分享陈寅恪先生的读书习惯。 “陈师,有一个读书习惯,那就是在读书的过程中,随手记录——在书上圈圈点点。这些圈点有校勘、有批语。这些随手记下的这些圈点和随想,往往成为他日后论文的基本观点和着述的蓝本。你日后读文献,亦可用此法,就算你未来从事考古学,注重田野考古,但读文献学的利用也不可荒废。” “陈师在佛教对中国古代音韵学和佛教故事类型对中土叙事风格渗透的精湛研究,也有相关的着作,这些并非你的研究方向,就不跟你赘述了。往后,你有时间,可以细读一下陈师的着作,必定惠及你一生。” 说到陈寅恪先生的时候,周一良神情再度黯然。 显然,对于陈寅恪的“破门之罚”,他依旧耿耿于怀。 这件事,苏亦也没法劝慰。 这是周一良此生的遗憾,也是他此生的心结,任何人都无法去劝慰。 除非是陈寅恪先生再度重生。 所以,苏亦也只能听周一良先生提及陈寅恪的先生的往事。 估计也只有在苏亦这样一个毫无学脉继承关系的少年身上,周一良才能稍微敞开自己的心扉。 估计,这也是他以为苏亦对那段历史不甚了解的缘故。 然而,他却不清楚,苏亦比北大众多学生还要清楚那段过往。 不过,周一良口中的陈寅恪先生跟邓广铭口中的陈寅恪似乎不是同一个人。 陈对于两人的影响也是不同的。 对于周一良来说,无疑是更深刻,因为,邓广铭先生并非陈门弟子,他虽然做过陈寅恪的助手,但学术传承并非来自于陈寅恪。 但周一良不一样,他可是被誉为最有可能继承陈寅恪衣钵的存在。 也正因为这种深厚的关系,才让他下半生对陈寅恪始终怀有一种负罪感。 也正因如此,他讲述着跟陈寅恪的故事更加的温馨,可也是这样,也让人听起来不是滋味。 你能去责怪眼前这个老人吗? 当然可以责怪。 毕竟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的付出相应的代价,就算是周也是如此。 他身处那个时代那个背景之下,就一定要做那样的选择吗? 也并非如此。 但他偏偏就是这样选择。 所以,也难怪他周边的友人,对于他责骂,还有人称为他无耻之尤。 苏亦仅仅的倾听,等到老人从这段往事脱离。 片刻后,周一良平复自己的情绪,他又提到吕澂提到民国的南京支那内学院,提到了《藏要》。 他说,“《藏要》的出版,为后世的研究者提供了一个佛教研究最可靠的版本。” “不过,对于疑经、伪经的研究国内的着作最有影响的是张心激先生的《伪书通考》,共辑录辨伪佛经多达四百一十六种,代表了当时学术界此一领域的最高水平。在这样一种严谨的风气影响下,像我这样并非佛教研究名家的研究者,也秉承着这样一种严谨周密的研究方法,写的博士论文tantrischa。” 说到国内的,周一良先生也顺带说了国外的学者。 然而,接下来,周一良说了一大圈人的名字。 羽西了谛、沙畹、马伯乐、弗兰格、德效赛、魏鲁男等等。 甚至还说了不少的曰本学者。 白鸟库吉、常盘大定,有牧田谛亮、镰田茂雄等等。 可以说,苏亦除了白鸟库吉以及沙畹俩人,其他人,就只能当故事来听,因为很多人,他都是第一次听过。 这种情况下,苏亦除了感慨周一良先生的学识渊博,还能说啥呢。 第97章 历史系的混乱时代 当苏亦说,自己稍微熟悉的曰本学者是白鸟库吉的时候,周一良就笑了。 “你之前还提到蒙满回藏鲜之学,确实应该熟悉他,他应该算是这个方面的鼻祖了。” 白鸟库吉,这个名字,苏亦想不听说过都难。 白鸟库吉,日本东洋史学界泰斗,日本东洋史学东京文献学派创始人。曾任东京帝国大学教授,为日本昭和天皇裕仁在东宫时代的侍讲(帝师)。他是日本近代对北方民族、西域史、朝鲜史、蒙古学、中国神话研究的开拓者,被视为日本近代“西域史、朝鲜史、蒙古学的最高权威”,一生在人种、语言、宗教、历史,民俗,神话,传说,考古等领域贡献颇多,世有日本近代东洋史学界的“太阳”尊称。 同时代,唯一可以跟其相提并论的,或许就是内藤湖南了。 一个称为东大学派另一个被称为京大学派,就是东京大学跟京都大学。 这个家伙,是啥人? 就是曰本蒙满回藏鲜之学的推动者。 从日本的明治维新之后也就是中国的晚清时代起,日本就对满蒙怀有领土要求,这一点,从明治年间突然风起云涌的满蒙研究就可以看出。 1908年,白鸟库吉在满铁总裁后藤新平的支持下,建立满鲜历史地理调查部,大大推动了日本上下对朝鲜、满洲、蒙古的历史研究与现实关切。 听周一良说起白鸟库吉的事情,苏亦突然想起来一个关于陈寅恪史实造假事件,也就是所谓的陈寅恪回答白鸟库吉关于中亚史的问题。 不过这个故事,并非周一良本人,而是陈门的另外一个弟子——蓝文徵。 这个“作假史料”却出自陈哲三《陈寅恪先生轶事及其着作》一文中,该文自称是引述其师,原清华国学研究院学生蓝文徴的原话。 “民国二十二年我在日本,有天在东洋文库吃饭,饭后大家闲谈,白鸟库吉称我‘蓝君’,我心里很不舒服,我在东北大学已当了好多年教授,不称我‘蓝教授’也当称我‘蓝先生’,但我不好表现出来。” “当时,和田清跑东北,回来拿了一张中国的地契,说是三百年前明末的东西,赞叹不绝,大家传观,传到清水博士,他递与我先看,我看过了又交与他,他看了问我意见,我答以‘此非明末文件,而是光绪时文件,和田以为是弘光,我看是光绪,写地契的人写错了,把绪字的纟旁写成弓,把者写成了厶,如此而已。’” “白鸟坐在对面不远,听到了,很惊讶,他要我再看看,我业已看过,我不再看。但说:‘这纸是清末流行东北的双找纸,又厚又粗,不是明纸;钱的单位用吊,这是清制,明制为贯或缗,它的格式为清末至今通行的格式。’白鸟点头,和田清过来和我握手致谢。” “白鸟又说:‘蓝君,你认不认得陈教授?’我答:‘是不是陈援庵先生?’他说:‘不是,是陈寅恪先生。’我说:‘那是恩师。’白鸟一听马上隔桌趋前伸过手来。” “白鸟在日本史学界,被捧得如太阳,如何对陈先生如此佩服、尊敬呢?他说了,他研究中亚史问题,遇到困难,写信请教奥国学者,复信说向柏林大学某教授请教,而柏林大学的复信说应请教陈教授,当时钱稻孙度春假来日,正住隔房,他说可以代为求教陈教授,钱的春假未完,陈教授的复信已到,而问题也解决了。他说如无陈教授的帮助,可能至死不解。” 然而,等苏亦把这个故事向周一良先生求证的时候,对方却哭笑不得,“根本没有的事,《白鸟库吉全集》中,关于所谓中亚史问题的论文只有一篇《中亚史上的人种问题》。而该篇论文只是一次学术演讲,文字很短。以当时东洋史研究所达到的水准来看,实在谈不上有何新意或独见,引用的资料也很一般。类似水准的文章,当时一个东洋史专攻的研究生就可以写出来。不需要白鸟库吉跟陈师请教。” “而且,这个故事中,把‘弘光’误写成‘光绪’的可能性是不会存在的。因为‘弘光’和‘光绪’的‘光’字前后位置不同,他还不如说是清代‘道光’年的东西,至少‘光’字的位置是一样的。而‘绪’字中的‘者’字即使在草书中也不会被写成‘厶’。” “同样,曰本人关于‘君’字的称呼,是尊称,而不是贬低之意。此外,蓝文徴先生1927年在清华国学研究院学习一年,1933年到日,此间并无任职东北大学的记录,何谈‘在东北大学已当了好多年教授’?” 说到这里,周一良哭笑不得,“此类坊间传闻听听便罢,当不得真。” 苏亦也感慨,这年头不仅考古可以作假,古董可以作假,就连史料也可以作假。这种亦真亦假的故事,再伴随着其古董文物,有时候,确实可以把人忽悠瘸了。 不过周一良对日本的诸多学者如数家珍,苏亦也不意外。 因为,周一良对日本史和亚洲史造诣尤深,苏亦是知道的,1949年以前曾讲授日本史。建国后,他创设亚洲各国史课程,培养了一批亚洲史及日本史的教学和研究人才。 毕竟,他1939年到美国哈佛大学研究院,入远东语文系,主修曰本语言文学,并学梵文。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兼在哈佛大学陆军特别训练班教日语。1944年获博士学位后,还担任了一年多的哈佛大学日语教员,直到1946年才回国。 所以,在五十年代,周一良还经常出访曰本,甚至有曰本人过来访问,还担任过日语翻译,他的日语水平以及日本史的造诣,在国内的教授中,绝对算一流的。 至于周一良,一个早年间研究魏晋南北朝史的人,为什么在五十年代突然研究亚洲各国历史,就跟当时的国家大环境有关系了。 因为刚建国,国际大环境并不是很好。 国家需要学者研究亚洲各国的历史,这个时候,具有留美经历,又精通多国语言的北大历史系周一良就被选中了。 实际上,从周一良日后担任的职位就可以看出来,他那段时间的研究方向。 1952年以后,任北大历史系教授,兼任中国古代史教研室主任、亚洲(亚非)室教研室主任、历史系副主任,多次到亚洲、欧美等国家和地区讲学和进行学术交流。 在关于佛教史,西域史方面,苏亦多少还能够跟周一良请教一番,对于曰本史,基本上就是苏亦在聆听的份了。 所以,大约了讲了快一个小时以后,周一良就判断出来,苏亦在曰本史方面是一个半吊子了。 到最开,离开的时候,周一良突然问,“你日语水平如何?” 苏亦实话实说,“发言不准确,但最近又在学习日语,勉强可以阅读文献。” 周一良点头,“你的导师季庚先生,日语水平很不错,尤其是对晚近以来曰本考古学者在中国的考古成果有着深入的研究,未来你要继承季庚先生的衣钵,势必要提升自己的日语水平,同样,如果你对日本史感兴趣的话,周末,就可以到燕东园24号楼来找我。” 说着,这位已经是满头白发的老人,拿起自己是书籍,便迈步离开了图书馆林荫道,朝着燕东园的方向走去。 苏亦刚准备相送,就被老人拒绝了。 老人只说了四个字,“对你不好!” 为什么要说对苏亦不好? 还是跟他时下的尴尬身份有关系。 不然,这位老教授怎么可以在北大自由出入,还去图书馆借书。 甚至,还可以让苏亦上门拜访。 然而,这种影响也并没有全部消散,不然,老人何至于此,不让苏亦相送,还担心对他一个学生影响不好。 然而,这是老人的心结所在,苏亦也不比执拗的去证明什么。 望着老人离开的背影,苏亦只能感慨。 评价历史人物的时候,都要放到所在的年代去评论,不能脱离所在的年代以及其遭受的经历。 但那样的悲剧,又不是一定要经历? 只能说造化弄人。 那么为什么周一良担心会对苏亦影响不好呢? 这也是跟时下北大的氛围有关,一切都是乱糟糟的,整个北大乱得不行。 就比如在江隆基事件上,这两位就存在不小的分歧,周源培主张昭雪,周林却觉得要缓一缓。 毕竟,周源培跟江隆基之间的关系更好,也愿意为他的事情出大力气。 不说北大,就放到历史系这边,也并不平静。 遗老是哪一波人呢? 在历史系,邓广铭、周一良、张芝联三位先生肯定是属于遗老。 那么考古专业呢? 苏秉琦、阉文儒、宿白三位先生肯定也属于遗老。 那么老人呢? 考古教研室这边就不多了,主要还是存在于历史系这边。 比如,跟周一良一起的田余庆算一位。 这种情况下,邓广铭担任历史系主任之后,做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挖人,从全国各地的挖,好像北大历史系挖人的传统就是从邓主任开始的。 历任系主任上台都喜欢挖人,直到前世,北大历史系张帆上任,才大骂,全国高校所谓的人才引进就是相互挖墙脚斗。 不过,那是前世,现在的北大确实缺人。 用邓广铭的话来说,此刻的北大,能上课的人,根本就没有。 总不能让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还上台讲课? 邓主任当时的第一个决定是,青年教师不急于上课,更不要去上基础课,要去进修。 甚至,邓广铭还感慨,“能上的,倒是有两个,可他们能来吗!” 也正是因为如此,周一良先生才空闲到,时常去图书馆溜达。 他为何喜欢去图书馆阅览室观看自习的学生呢,还不是因为他此刻没法上台讲课,只能用这种方式来缓解他内心的渴望。 所以,望着老人离开的背影,苏亦才越发的心酸。 要知道,再过几年,周一良先生跟邓广铭先生一样,都是北大历史系的镇系之宝了。 时下的北大,邓广铭先生外请了一批人来开课。一时之间,历史系的课堂上外来教师云集。 有宁可讲《中国通史》、蔡美彪讲《辽金元史》、漆侠讲《宋代经济史》、胡如雷讲《中国封建社会形态》、刘乃和讲《历史知识讲座》、王利器讲《古文选读》。 其中,漆侠就是邓广铭先生名下的首位研究生。 不过邓广铭这个决定,并不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坏处就是这个决定冲击了不少教员的利益。 这一下惹翻了系里好多人。好不容易盼到这个时候,谁不想上课? 其实,人人都在用功。年轻一点的或是学了英语、或是学了日语。 这还是在历史系的普通老师身上,放到考古专业这边,成果都出了好一大波了。 因为,考古教研室这边,该发掘的发掘,发文章的发文章,可以说,考古专业是整个北大历史系恢复元气最快的专业。 而历史专业这边,也不都是吃干饭的,这些老师的抽屉里,也存了不知道多少文章,指望着早日发表,都在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结果,邓广铭先生来这一出釜底抽薪,确实动了不少北大历史系教员的奶酪,估计这一点,邓广铭先生都料想不到。 但不管如何,北大历史系,并非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之地,它跟这个时代任何一个单位一样,都处在一个由混乱到恢复秩序的过渡阶段。 第98章 蹭课一圈 作为北大重灾区,历史系的乱是出了名的,然而,只要是北大历史系的学生,都知道邓广铭先生的强势是出了名的,他声音爽朗,性情奔放。 在特殊的年代,确实需要他这种强有魄力的人上台。 比如,他上任之初,电话铃声一响,邓先生拿起电话来说:“我姓邓,邓xx的邓!“其实人家未必问起他“贵姓“,邓先生也要这样说话。 说多了,历史系的师生基本上都知道,为什么邓广铭先生会强调他这个邓是另外一个邓呢? 这是有原因的。 在这个特殊的年代,另外一个邓表达的含义更重,也因为着春天要来了。 邓广铭说历史系只有两个人可以上课,这只是一个夸大的说法。 主要是说明,名教授凋零甚多,翦伯赞、向达、邵循正、齐思和、杨人楩、汪篯等六位名家几年之内先后故去,教师阵容大不如前。 事实上,北大肯定不只有两个老师在上课,比如,商鸿逵、许大龄先生都在开课;张光达、罗荣渠两位本是他欣赏的人,也开了课。 世界史方面,他没有外聘一人,都是本系的教师在开课。 因为张芝联这样的大牛坐镇,并没有如同中国史这边遭受到如此重创。 从校外请人讲课,应了一时之急,应无异议。 其实,就算是苏亦,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年代,邓广铭先生聘请的校外兼职教授授课的水平保持在相当的高度。 那个时候各校的历史系都在先后复课,像这样的阵容,可不是哪家都能拿出来的。 邓广铭先生以他在学界的人脉和号召力,让77级、78级学生见识到这些大家,平心而论,确属难得。 恢复如初原是全国的部署,这几位外聘讲课者所在的单位,拨乱反正随后也被提上日程,他们在北大讲了一阵,便陆续回到原单位去了。 邓先生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抢先一步,打了一个时间差,成就了此事。 不然,北大想要从地方挖人并非易事。 …… 接下来的几天,苏亦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蹭课。 而且一天蹭好几个人的课程。 1978年的北大,是一个神奇的北大,很多课程都是同时开设。 比如说《中国通史》,就是同时开课的,除了张光达之外,还有从北师大聘请过来的兼职老师宁可也同时在开设《中国通史》。 不过两人开设的课程不一样,张光达的部分是隋唐史部分,而宁可开设的是宋元部分。 这样一来,北大历史系的学生要多酸爽就有酸爽。 嗯,此时的北师大还叫北师院,宁可之所以被邓广铭先生喊过来北大开课,主要还是北大缺人,北大名师不少,但是中年老师里少有能讲通史的。 不过,宁可以前读的是北大,跟汤用彤先生的儿子汤一介(北大哲学系老师)是同班同学。 早在48年的时候,邓广铭先生就当过宁可的老师,这也是为什么,邓广铭先生能从北师院把他请过来北大开课的原因。 而且,他讲授中国通史的时候,只讲授宋元部分。跟张光达的并不冲突。 苏亦对宁可不太熟悉。 然而,等去蹭课的时候,发现这位先生授课风格还挺有趣的。 跟一些只会照本宣科的老师不一样,这位先生很有些信手拈来,挥洒自如的风度。 时下的北大老师,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很能讲课,因为意识形态或者小心谨慎的关系,学术观点拘泥于主流意识形态,并不能肆意发挥,不像前世的一些教授,肆意张扬,天马行空,啥都敢讲啥都敢点评,甚至怼天怼天怼空气,一个研究哲学的还敢否定相对论。 但要论学问的功底还是很扎实。 功底扎实,对于时下的北大教员来说,并非每一个人都具备。 北大历史系也有一些混子。 混到何种程度呢? 苏亦在宿舍的时候,就经常听历史系的学生吐槽,北大历史系的滥竽充数的家伙太多了。 学问之差,令人发指。 77级刚入学的时候,系里有什么活动通告出来,都是写在一块小黑板上,由主事者自己去写,不过是时间、地点、事由等等,多不过百字,字体好坏不论,要命的是错别字。三个通知,就得出现一处,甚至一个通知里出现过两处。 这就尴尬了。 要知道写这些通告的,可是留校任教的老师,还在系里主持些事情。 当然,这绝不代表北大老中青之中青年教师的一般水平,这是一个很个别的事例,但留校的青年教师,水平跌到这个份上,多少也说明些问题。 除此之外,就是称谓问题。 用马世昌的话来说就是,“乱!”,这个乱是真乱,而且跟前面上的错别字问题不一样,称谓的乱,是普遍存在的。 因集体生活频繁,彼此如何相称,这是每人、每天都要遇到的事。且以邓广铭先生来说,在他出任系主任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人们直呼他为“老邓”。 在历史系师生同住的36楼里,一个长长的筒子楼楼道,一人在东,一人在西,东头高喊“老邓”,呼之者有六十岁的,也有三十岁的,呼声坦荡而自然,被呼的邓广铭先生倒也不很在意,应答一如平常。 堂堂北大啊? 搁前世,谁敢想有这一幕的发生。 不说别人,就算邓广铭先生,建国前,他就是胡适之的秘书,被称为胡适之留在祖国大陆的最后一位关门弟子。 在北大历史系的威望何其高? 结果,出了多少荒唐事。 就是在这种状态之下,学校找到了邓先生,请他出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然而,凭借着邓广铭先生的威望,确实把历史系这个烂摊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比如,他被北师把宁可先生挖过来讲《中国通史》就是其中一个举措之一。 实际上,除宁可之外,邓广铭先生还挖了蔡美彪讲《辽金元史》,蔡美彪本科南开毕业,然后研究生是在北大文研所读的,不过,52年的时候,北大文研所中科院接收,中科院近代史研究所就搬进了原文研所驻地,蔡美彪就一直留在社科院历史所,五十年代的时候还曾经跟随范文澜编写《中国通史》,范文澜过世之后,就由他来主持编写。 所以,这也是一个厉害的人物。 他讲授的《辽金元史》,说实话,苏亦没怎么关注过,他这些历史的了解,仅限于在查辽上京、元大都这些遗址考古的时候,才去翻看相关史料。 所以,在蹭课的时候,苏亦也听得津津有味。 蹭课之后,苏亦才知道,蒙元史及其文字研究才是蔡美彪的专长。 尤其是八思巴字方面也有很高的造诣。 这位先生,似乎也听过苏亦在历史系新生见面会提出来的曰本东洋史,“蒙满回藏鲜之学”,所以,当他发现苏亦在课堂上之后,还频频把苏亦喊出来回答问题。 常常弄得苏亦尴尬不已。 他对这些玩意,哪里有啥研究的。 好在,出洋相的时候,苏亦也不第一次出了,之前跟周一良先生谈论曰本史的时候,就洋相百出。 当然,蔡美彪也不为难苏亦,下课的时候,还告诫苏亦如果对蒙元历史感兴趣的话,可以研究八思巴字,而且,还对苏亦说,“你在这个方面很有天赋的,具有古文字基础,又是考古学出身,肯定对金石历史不陌生,如果稍微花点时间来学蒙语的话,入门肯定比一般的学生要快。” 读了历史系之后,才明白语言的重要性。 宿白先生让他学习日语,周一良先生让他学日语,甚至,英语、法语都要涉及。 外语就不说了。 国内,藏语、蒙语、满语、朝鲜语似乎都要懂一些,不然想要研究相关的文献历史,宛如天书。 苏亦也只能勉励自己,再接再厉了。 除此之外,漆侠讲《宋代经济史》,也不能错过。 前世,在云大读研,经历过“恭三先生是谁”的糗事之后,苏亦对邓广铭以及他的门下弟子,就尤为关注了。 知道这位名字很有辨识度的先生是邓广铭先生的高足,而且,还是他首位研究生,从北大毕业没几年,就分配到河大。 嗯,这个河大是河北大学的河大。 其实,漆侠还没毕业的时候,就被范文澜看中,招到中科院近代史研究所,后来,因为犯错,被分到天津师院(河北大学前身),结果这位先生因感念河北大学在他遭遇危难之际“收留”了他,从此以后漆侠一直再没有离开过河北大学。 然而,漆侠先生之所以让苏亦熟悉,除了他的名字之外,还因为他是医疗事故去世的。 前世,他因为气管炎、哮喘到医院输液,结果因为医疗事故致死。 也就是网上所说的,被庸医致死。 网上对漆侠先生的评论,最多的就是三流的大学一流的学者。 这位先生在宋史领域方面研究,可以说是邓广铭先生之后的二代核心了。 网传,他在世的时候,河大的宋史研究中心还冠名“中国”,结果他去世以后,河大的宋史中心“中国”俩字就被摘牌了。 但不管如何,如果前世要对宋史感兴趣,考不上北大复旦这些名校,去河大应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当然,拜入云大的前任历院院长黄纯艳教授门下也是可以的。 不过统考的华东师大,也并不容易考入就是了。 说回漆侠,这位先生,虽然是邓广铭先生的学生,但要论对宋代经济史的研究,他可谓是青出于蓝,其成就是超过了邓广铭先生的。 这点,就算邓广铭先生也不否认。 实际上,这位先生,除了宋代经济史,农民战争史研究也成果斐然,也可以说他是五十年代以来中国农民战争史研究的主要开创者和推动者之一(写历史军文必备参考文献)。 这个时候,他的《宋代经济史》还没有出版,现在讲课,连讲义都没有。 只能现场板书。 漆侠先生在上面讲,北大的学生在下面听。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是从河大过来的缘故,这位先生的课,蹭课的学生并不多。 但不管人多人少,苏亦永远都是最为显然的一个。 甚至,等下课的时候,还特意给苏亦赠送一份讲义。 “这是我临时整理出来的,我听先生说,你对宋史也蛮感兴趣,你有时间可以翻看一下。”他口中的先生自然是邓广铭。 这个年代,表示重视的方式,莫过于赠书了。 尽管这个时候,他的《宋代经济史》还没出版,但其讲义,基本上已经把这本书的大框架给包括在其中了。 基本上,从人口、垦田、水利、经济作物、经营方式、土地所有制形式、赋税制度等方面,全面论述两宋300年间社会经济关系发展演变的全过程,重点研究了宋代农业生产、土地关系、手工业发展、国家专利制度、商业和城市经济、对外贸易、货币及经济思想等问题。 对于苏亦来说,这本讲义可以算是最为友好的一个礼物了。 毕竟相比较邓广铭先生所列书单中的七本书,读起来就轻松太多了。 尤其是当他看到苏亦手中拿着一本《三朝北盟会编》的时候,忍不住笑了,“是不是先生给你推荐的?” 苏亦点头,然后,漆侠先生就笑个不停。 还对苏亦说,“我想周末去拜会季庚先生,到时候,苏亦你跟我一同过去如何?” “这事,自然没问题,到时候,我约上马师兄。” 季庚先生,就是他的导师宿白。 也曾经给漆侠上过课。 而且巧合的是,宿白先生就住在邓广铭先生的对门,都是在朗润园。 也难怪,漆侠比其他先生对苏亦更加亲近。 其实,除了漆侠、宁可、蔡美彪三人外,外聘的的老师课程还有,胡如雷讲《中国封建社会形态》、刘乃和讲《历史知识讲座》、王利器讲《古文选读》。 胡如雷,这位先生,苏亦就很陌生了。 甚至,前世都没听说过。 而且,他讲授的《中国封建社会形态》,对于苏亦来说,太过于无聊了。 毋庸讳言,这门课程肯定是受到《资本论》等着作的影响和启发,所以胡如雷在授课的时候,就尝试运用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来分析中国封建社会的土地关系、地租形态和地主经济等。 问题上,马克思提出来的五个社会形态,后世的学术界内,认可的并不多。 争议太多了。 对于苏亦来说,社会形态的研究太过于枯燥。 所以他蹭了对方一节课之后,就果断跑掉,不再去。 至于刘乃和讲《历史知识讲座》,王利器讲《古文选读》,这两门课程,苏亦倒是没有落下。 前者,苏亦对刘乃和这个曾经的民国才女比较感兴趣,毕竟,她跟启功一样,都是陈垣先生的学生,而且还是陈垣的先生的助手,甚至在陈垣先生晚年一直陪伴在其左右。 还传出来陈垣先生跟她之间的秘密情感。 反正,对于刘乃和跟陈垣先生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还蛮多的。 所以,对于刘乃和这门课程,蹭课的人还蛮多的。 苏亦对于这门课程内容,兴趣不大。 因为《历史知识讲座》,实际上,就是一个系列讲座,开课的时间多长不确定。 而且,更多是对本科生做科普用的,对于苏亦来说,别说太浅,连入门都算不上。 他更多是冲着刘乃和本人去的。 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就连苏亦认识的中文系研究生温汝敏吴傅辉他们也都过来凑热闹了。 这一切,盖因这位先生的大名。 跟启功先生沾边的事情,肯定少不了书法。 刘乃和更是陈垣先生书法的忠实传人。 刘乃和书法在陈门中亦卓绝一时,堪称精美绝伦。 尤其是,她的粉笔板书,客观性极强。 可以说,北大外聘的众多老师之中,书法最好的一位了。 就算,苏亦这个半吊子的美术生,都可以判断出来,其深厚的书法造诣。 可知其早年的书法基本功颇为扎实,甚至,用温汝敏的话来说,“刘先生的书法,颇有米芾、董其昌之书风。” 这位治学严谨的女性书家,其书法与如今标榜的诸多民国闺秀书法略有不同。 用中文系研究生吴傅辉的话来说,“刘先生的书法静谧安闲,用笔灵动而沉稳,细微之处亦处理得游刃有余,看得出刘先生的修养和家学。” 而且,他这个上海出身的东北汉子,还分享自己的看法,“在诸多民国以书法名世的女性书法家中,刘乃和并非以书家自居,但无论从书法功力还是格调上看,均有过人之处,无一丝的浮躁之气,代表了时代的卓绝精神。” 在书学理念上,她受陈垣影响甚巨,终身标榜帖学,但未如同门启功那样以擅书名世,而是将书法视为陶冶性情的手段。刘乃和书法是民国闺秀学人书法中不可多得的精品。 对于这样的前辈。 苏亦自然是欣赏并且仰望的。 第99章 三王的故事 北大历史系诸位兼职老师之中,其中最为特例的就是王利器了。 这位先生,被聘请到北大的时候,已经六十多了。 如果搁前世,早就退休了。 然而,因为十年时间,主管退休事物的劳工部被撤销,公会系统瘫痪,社会保险基金的征集、管理、调剂使用制度被迫停止、退休制度形同虚设。 直到今年,国务院才颁布《国务院关于安置老弱病残干部的暂行办法》、《国务院关于工人退休、退职的暂行办法》,本质上是恢复、调整1958年的退休政策,并且平乱十年的混乱制度。 此时的王利器先生,基本上属于半退休状态。 然而,对方被聘请到北大开课,也是有历史渊源的。 因为,王利器从川大中文系毕业之后,就考入了北大文研所读研,师从傅斯年先生,而且,还是傅斯年唯一的一个研究生。 研究生毕业之后,就被川大文研所聘请回去当老师,抗战胜利后,组成西南联大的三校分别复员,北大迁回原北平校址。 他才被傅斯年聘请到北大中文系当老师,所以,早年间在北大文研所,他跟邓广铭先生是认识的。 十年间,就算条件有限的情况下,这位先生也写了不少的着作。 因为他具有深厚的古文功底,才被聘请到北大历史系开设《古文选读》课程。 苏亦去蹭课的时候,对方正在讲授《文心雕龙》,跟漆侠的《宋代经济史》连讲义都是临时编着的不一样,王利器先生讲课的时候,直接就给大家分发了油印版的原文讲义。 这点上,倒是跟苏亦之前在新会一中讲座的时候,派发的和尊铭文讲义有点像。 这也是这个年代大师开设新课程的常态,大多数的时候连教材都没有,老师在台上信马由缰、自由发挥,台下的学生宛如听天书,双目呆滞。 好在,北大的老师都知道刚刚恢复高考后的77-78级学生普遍基础都不好,所以,讲课的时候,也没有讲述太过深奥的内容。 好比如这位王利器。 在讲述《文心雕龙》的时候,也对着原文逐字逐句的讲,还在讲台上板书,就跟教小朋友古文启蒙差不多。 一板一眼的,跟之前的宁可、漆侠、蔡美彪等人都不太一样,估计这就是中文系教授跟历史系教授不一样的地方。 前世,苏亦看《文心雕龙》的时候,还是易中天教授的《〈文心雕龙〉美学思想论稿》,易中天教授是教哲学教美学的,自然而然,就从美学的角度去解构这书,而王利器这不一样,他是中文系的,还是研究古文献的,所以他注重的还是教授大家如何读懂这书。 而且,老先生讲课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喜欢讲文献。 比如《文心雕龙》,讲完内容之后,又开始讲述各种批注版本。 比如范文澜《文心雕龙注》,老先生对这本书评价还挺高的,直接说,“范注是《雕龙》旧注的集大成者,又是新时代研究的开山鼻祖。” 实际上,王利器先生也自己编着了一本《文心雕龙新书》只不过这本书并没有在国内出版而已,反而,是墙内开花墙外香,直接在台湾给出版了。 同样,范注之中也有他增添的不少注释。 所以,到了最后,老先生有些谦虚的说,“我在古籍社当编辑时,能参与此书的编着是我之荣幸。” 然后,跟大多数北大教授一样,课后就直接给大家列书单。 重点推荐《史记》跟《庄子》两本。 那么多老师,王利器是唯一一个全程忽略苏亦这个历史系“小师兄”的存在。 并没有对他做特殊化,真要说有什么特殊化的地方就是,老先生走到苏亦身边的时候,还下意识问他,“同学,能听得懂吗?” 等苏亦点了点头,还当场跟他读一段《文心雕龙》的白话版,老先生才满意离开。 除此之外,老先生都不搭理他。 毕竟老先生这辈子见过的少年天才多不胜数,而,他本身就曾经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不过以上这些,都不是最让苏亦印象深刻的,最让苏亦印象深刻的,还是因为邓广铭先生准备把老先生挖到北大,却没有挖成。 等中午他去食堂吃饭,撞见范长流,跟他提起王利器先生的时候,范长流还有些遗憾。 他是邓广铭先生的研究生,经常要帮导师处理一些事情,所以对历史系的人事问题,他再清楚不过。 平时跟苏亦他聊天的时候,他也没有藏着掖着,所以,很多历史系的人事调动,苏亦都是从他的口中得知的。 之前,邓广铭先生聘请王利器他们这些老师兼职开课,只是解燃眉之急。 应急之外,邓先生也有长远打算,那就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要调几位名家进入历史系。邓先生先后提出调入的有三位王先生。 范长流说,“第一是商调王利器先生。王先生在人民教育出版社一个古籍部门工作,1973年跟邓先生一起在中华书局标点‘二十四史’。” 对于中华书局的这个版本“二十四史”苏亦是熟悉的,或者说大家都很熟悉,因为大家看的二十四史版本,差不多就是这个版。 可以说这是国家级的图书工程。 这套书有多厉害? 用百度百科的词条:点校本“二十四史”,由中华书局组织全国百余位文史专家,全国学术界、出版界通力合作,历时二十年完成的新中国最宏大的古籍整理出版工程,是代表新中国古籍整理出版事业最高成就的标志性成果。 那么国家为什么要弄这样的出版工程? 其实,苏亦对这段历史也模糊。 但,二十四史他看过不少的版本,对于普通人来说,点校本二十四史无疑是最容易阅读的。 乾隆时代武英殿本“二十四史”在当时是标准本,但是武英殿本并非没有缺点,所以才有商务印书馆的“百衲本二十四史”,当时可谓“二十四史”的最佳版本。 但是传统的“二十四史”没有标点,没有断句,读起来仍有一定困难。 五十年代,由国家领导建议,集中当时全国史家,对“二十四史”进行校订,加上标点,是为标点本“二十四史”,实为“二十四史”的最佳版本。 所以,这些书一开始并没有什么标点符号。要没这版本,大多数人都看不懂二十四史,好,就算有标点符号,要是没有译本,普通人也看不懂。 不过苏亦听到范长流这项工程,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王利器跟邓广铭先生除了早年间的情谊,73年代还曾经有过这样一个段共事经历。 难怪,可以把对方挖过来北大开课。 当然,王利器最为出名的并不是他的作品,而是他“两千万富翁”的名号。 因为后来他整理古籍将近两千万字,大有成就。社会上“万元户”兴起的时候,他被人们称为“两千万富翁”。 能够有这样一个称号,可想而知,王利器在古籍整理方面的成就有多深厚。 北大学生能够有这样一个先生来开设《古文选读》,何其之幸。 只不过这种幸福,对于当下的北大历史系学生来说,还未能感知罢了。 因为古文,对于刚入学的历史系新生来说,太枯燥了。 甚至大部分学生都是读不懂的。 所以面对这帮子愁眉苦脸的家伙,苏亦也算是找回一点点自信。 之前在蔡美彪《辽金元史》的课堂上,他也被打击得不要不要的。 相比较之下,他对文献的阅读能力就比台下的大部分历史系学生都要强。 这种强,是能够很明显感受出来的。 但不管如何,邓广铭先生对王利器是重视的。 然而,这位“两千万富翁”的调入一直没有进展。 原因很简单,出版社那边也不想放人。 王利器的学问之大,出版社的领导要不是瞎子,肯定早有耳闻。 另外一个商调王仲荦,他是章太炎的弟子,也是邓先生在中华书局整理“二十四史”的同伴,上个世纪50年代,有过一本有名的杂志《文史哲》,他是三位创办者之一。 邓先生看中了这位王先生,遂由北大人事部门出面三次去函商调,王仲荦本人很客气,只说:“山大已经成了我的第二故乡了” 不仅如此,山大的人事部门很有意思,他们并不打官腔,也没有委婉的拒绝,而是直接给北大历史系发函说,“我们山大想调你们北大历史系的邓广铭过来,不知可否?” 这样一来,事情就好玩了。 邓主任本来决意调王,不想反遭此一回幽默,此后调王仲荦的事绝口不再提起。 显然,这个年代山大的底气还是很足的,在人文社科方面跟北大相比较并没有逊色多少。 实际上,王仲荦的名头太大了。 而且,对方从1947年起任职于山东大学,还当过山大历史系主任,是山大“文史见长”学术特色的主要缔造者之一和历史学科的代表性学者。 就连苏亦这样的半吊子,前世都翻看过对方的《魏晋南北朝史》以及《隋唐五代史》。 相比较山大的高效率,山西的节奏好像比北京慢一点,因为邓广铭想调任的第三位王先生就是——王永兴。 58年的时候,王永兴调入山西教师进修学院任职。北大历史系商调第三位王永兴的函件一去,山西教师进修学院表示同意。 可调人的手续办起来相当繁杂,按照常规要耗费很多时日。在办理后续事务的过程中,一来二去,问题就出现了。 办到山西教育厅一层,卡住了。 原因也很简单,山西师修学院不知道王永兴的厉害,教育厅的相关领导会不知道吗?就算不知道,等北大兴师动众去调人的时候,山西那边想不知道都难了。 所以,王永兴的分量,到这个时候,山西慢慢掂了出来,这样一来,山西就不放人了。 眼看到手的鸭子就要飞走,这下急坏了邓广铭。 不过最后,王永兴还是顺利被调任到北大历史系。 这其中的变故,主要还是历史系这边用了歪招。 苏亦就想知道这中间北大这边使出啥歪招? 不然,现在王永兴怎么会调入北大? 好在范长流也不隐瞒,他说,“主要是北大这边直接跳过省厅,跟省大领导对话了。这个主意好是咱们历史系的李培豪老师支招的。” “李培豪?”苏亦有些陌生。 范长流说,“还没开课,如果要开课的话,李老师应该会接过宁可先生开中国通史。” 难怪。 “现在李老师在系办帮忙。他也是咱们北大历史系毕业的,59年,毕业以后就留校。他头脑灵活,人很活跃,办事也热心。这段时间,他给邓先生帮忙,出出入入,做了不少事。他在系里没有任何职务,全凭热心。他听到这事以后,才给邓先生支招的。” “不过北大历史系这边想要找省里,也不容易的。因为根本就不知道找谁。最后,还是李老师从报纸上得知他们的大领导李立功。” “李老师就说,请北大新任的领导周林写封信给李立功。” 因为周林也在贵州当过大领导,周、李二人应有同僚之谊,就是没有交集,也会彼此相知。商量了一会儿,又觉得,先报告周林,等周写信寄李,到达后者手里又是什么时候,更不可知,这个办法的流程太繁,恐怕来不及。后来说,干脆起草一封信给周林,请周签字发出就好。 “最后还是李老师提议,用周林的名义写封信,直接寄给李立功本人亲启,或许还来得及挽救。” 邓先生说:“好!这个主意好。周林跟我说过,让我放手干,凡对历史系有利的事,他全支持。我以后会报告周林,他不会不同意。” 从这点就看得出来,邓广铭先生任职北大历史系主任是有校领导在后面大力支持的。 甚至,邓广铭还对时任历史系书记郝斌说:“现在就写。你动笔,竖着写。” 当时郝斌写个抬头“立功同志”就打住了,因为根本就不知道咋写。毕竟,总得像熟人一样先问候几句做个铺垫,可说什么呢?周林和李立功,都当过省大领导,至于他们的其他关系,北大历史系这边根本就不知道,往下没词儿了。 “最后还是李老师灵便,他说就写十年,我们都有磨难——一笔带过,跟着写,现在我出任北大,兹有一事相烦……然后,邓主任、郝支书还有李老师三个人凑写了一封信,当天发出,然后王永兴教授就真的被调动成功,是不是跟这封信有点关系则不得而知。” 最后说完,范长流望着苏亦,“这事,你可不能往外乱说,不然,我可不认。” 第100章 敦煌学 祸从口出患从口入,这点,苏亦是知道的。范长流能够把这些辛秘告诉他,已是不易。 毕竟涉及到周李两位大领导,这个层面的事情,对于苏亦来说,太过遥远。 他也只能够感慨,这年头想要调一个大学教授,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但整个故事听下来,苏亦除了对王永兴这尊大佬越发好奇之外,故事之中的另外一个人李培豪也成功的引起他的好奇心。 这可是个人才啊。 能够在这个年代如此懂得变通,就算在学术方面毫无建树,在政务方面也是一把好手。以后有这样的人物当领导,北大历史系肯定越来越好。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先生后世在北大历史系并没有留下什么事迹。 前世,苏亦在北大蹭课的时候,并没有听说对方的名讳。要不是英年早逝,就是遇到什么变故调离北大。不然,这样一个人物在北大,不可能寂寂无名。 要知道故事里面的另外一个主人公——郝斌,未来都成功担任北大副校长。 但不管如何,苏亦觉得未来都应该跟对方好好结交一番。 王永兴先生调来北大,对于北大历史学科建设是起到非常大的促进作用的。 邓、王两位的合作,甚至再过两三年,就推动了北大历史系成立一个中国中古史中心。后来一直都是邓广铭先生担任中心主任。 也因为中古史中心的存在,考古专业从历史系独立出去的时候,历史系就算损失颇大,也因为有了中古史中心的存在,不至于伤筋动骨;也让北大历史系的分量没减,在全国高校的历史学系之中,仍是第一重镇。 不过这是后话了。 故事最终还是要回到王永兴的身上。 这位先生,苏亦去蹭课的时候,对他已经不算陌生了。 对于这位先生,苏亦虽未谋面,却似故人。之前跟周一良先生聊天的时候,就曾经提及过这位先生。 因为王永兴跟周一良两人都是陈寅恪先生的弟子。 而且,这位好像也蛮有八卦潜质的,他被拒绝读邓广铭先生研究生的事情,就是他告诉周一良先生的。 除此之外,他在新生见面会上的发言,多半也是这位先生说的,不然,周一良先生怎么会知道自己提出来的“蒙满回藏鲜之学”。 所以,苏亦特意去图书馆查一下对方的资料,还刻意跟马世昌以及许婉韵打听对方的情况。再加上,前世一些记忆,苏亦也对这位先生的生平也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王永兴曾就读清华,后来随着清华南迁,到西南联大,后来又到北大文研所史学部读研。北大文研所在昆明的时候,是独立于西南联大的,跟西南联大并没有隶属关系。 王一边在文研所读研一边担任研究助教,助教的职位直到46年北大回迁,他因故离开北大才结束。 他之所以离开北大,完全就是因为陈寅恪先生要会清华大学,点名要他当助手,因为,当时陈寅恪先生的眼疾已经很严重了。 正因如此,王永兴在清华一待就是好几年,不过52年院系大调整的时候,他并没有如同周一良一样被调任到北大,而是担任清华工农中学常务副校长。 后来,又调到人民教育出版社当编辑;1958年至1978年,在山西省师修学院任教,曾参加中华书局点校“二十四史”的工作。 也只是因为如此,才能跟邓广铭认识,所以三王被邓广铭如此欣赏是有原因的。 王永兴被调入北大历史系以后,一个学期,同时开设了两门课程。这样的老师,可不多见。 毕竟,北大的名师虽然不多,但并非没人,就算在隋唐史方面,张光达先生也有不俗的功底。 隋唐史跟敦煌学,这两个课程,苏亦想都没有想到就选择敦煌学。 因为隋唐史部分,对于苏亦来说可学可不学。 而且之前蹭张光达《中国通史》课程的时候,对方讲授的就是隋唐史部分。 这个时候,张光达的研究方向依旧集中在隋唐史以及中亚史,他的隋唐史造诣不俗,对于苏亦这样一个半吊子来说,听他的课程足够了。 不需要特意跑去王永兴的课堂再次听隋唐史。 而北大之所以开设《中国通史》隋唐部分,又开设《隋唐史》,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中国通史》、《世界通史》这两门都是中国史的专业基础课。 实际上,也不仅北大历史专业的学生要上,就连北大考古专业的学生也都要上。 至于《隋唐史》则属于专业必修课程。 王永兴是敦煌学的大牛,苏亦是知道的,前世是就没少听过他的名头。 他以前在云大读研的是一个师兄后来考入兰大读博,研究的方向就是敦煌学,他之前做考古公众号策划敦煌学推书的时候,就曾经跟这位师兄求助,对方就曾经给推荐王永兴的专着。 以前,苏亦的刻版印象,研究敦煌学的大牛都在兰大,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当时他简单翻看一下,也了解过他的生平,不然他之前怎么知道王永兴、周一良跟陈寅恪三人的轶事。 这种情况之下,苏亦对于王永兴教授的课程就越发的期待。 可以说,这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在课堂之中接触敦煌学而非书本之中。 在文史楼一楼阶梯教室中,莫名而来的学生,非常多。 跟王利器先生的课程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个年代,敦煌学的影响依旧很足。 因为特殊年代的冲击,王永兴的腿脚有些不方便,然而,当上课铃声正式响起来的时候,这位老师还是极力要站直着给台下的学生鞠躬,才正式上课。 下意识的,坐在前排的学生,也都纷纷站立起来,紧接着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站立起来,然后开始喊:“老师好!” 除非在中学时代,苏亦已经很难感受到这种整齐划一对台上的老师问好的上课方式,没有想到在北大历史系的课堂上倒是遇到了。 但台上的这位已过花甲之年的老人,确实值得台下的每一个学生的尊敬。 王永兴摆了摆手,示意教室的学生落座之后,才在黑白上写了三个大字——敦煌学。 王永兴问,“诸位,知道敦煌学三个字是谁提出来的吗?” 一时之间,台下的学生还真没有人答出来,就连随同苏亦过来蹭课的研究生范长流,也不知道是谁提出来的。 苏亦本来不想冒头,但这个时候,还是忍不住说道,“应该是陈寅恪先生,1930年,陈先生在《敦煌劫馀录》序中,几次提到‘敦煌学’,遂使这一名词在中国学术界广为人知。” 唰! 一下子,众人的目光都放在苏亦的身上,结果,发现回答的人是他这位“小师兄”以后,也都露出恍然的神情。 似乎在他们看来,苏亦能回答出来这样的问题并不奇怪。 实际上,台下的大一新生来说,敦煌学是很陌生的学问,此前大部分人都认为敦煌学与美术等有关,却不曾想到敦煌学竟然是陈寅恪先生提出来的。 王永兴也认出来苏亦,对着他笑了笑,“没有错,苏亦同学的说法,是正确的,在国内第一个提出‘敦煌学’概念的人,就是陈寅恪先生。” 说着,他又在台上唰唰的写了一行字。 “一时代之学术,必有其新材料与新问题。取用此材料,以研求问题,则为此时代学术之新潮流。治学之士,得预于此潮流者,谓之预流(借用佛教初果之名)。其未得预者,谓之未入流。此古今学术史之通义,非彼闭门造车之徒,所能同喻者也。敦煌学者,今日世界学术之新潮流也。” 王永兴刚写完,就把苏亦喊起来了,“苏亦同学,你跟大家解释一下,这句话出自于哪里并且是什么意思。” 得,不用想都知道是考题来了。 苏亦只好站起来,“这话应该也是出自于陈寅恪先生的《陈垣敦煌劫馀录序》,大致意思是说,用新材料研究新问题,就是所谓的学术新潮流。而学者研究问题,应该跟踪此潮流,这才是当今的西方汉学主流,要是没跟上学术主流,就是一个不入流的学者。这是学术史上常态,并非那些闭门造车的人可以比拟的,而,敦煌学者,才是今日世界之主流。不过我认为这个世界主流应该说的就是西方汉学。” 说完,苏亦有些心虚得望着王永兴,“我的理解可能大相径庭,不对的地方希望王先生指正。” 王永兴示意他坐下,然后说,“大致意思没有错,至于一些细节问题,不同的人,对此有不同的看法。” “此即陈先生关于‘预流’说的表述。这段话包含两个层次:一是对世界学术潮流的认识,即预流说的标尺;二是敦煌学是世界学术之新潮流,为预流之学。” “对于陈先生那个年代来说,是敦煌学是世界学术之新潮流,而何为世界学术?在苏亦同学看来,在敦煌学兴起的年代,应该就是西方汉学。而,对于我个人来说,此时的敦煌学已经不分东西方之学说,它本身就是一种世界显学。是值得我一生研究的学说。” 顿时,众人鼓掌。 现在,老先生的治学态度更值得众人敬佩,然而,谁也没有看不起苏亦的意思,因为苏亦是在场众人唯一可以跟老先生平等对话的存在,仅仅是这点就足够让他们仰望了。 王永兴也对苏亦没有任何偏见,他说,“看待任何问题一定要放在历史的背景之下,如果脱离了历史,孤立地来看问题,势必有些片面,甚至错误。对于陈寅恪先生来说,他提出来的预流说,也是有时代限制的的,这也跟陈先生的求学经历有关。” “陈先生的这一预流说并非空穴来风,而是由其个人学术经历以及当时整个的学术语境和学术风气孕育生发而来。其中最重要的当属西方汉学的影响,陈先生受西洋东方学、汉学以及广义的语言文字学影响甚深。陈先生在留德期间已与西方汉学结缘,受到西方汉学的基本方法———语文考证学的浸润熏陶。正如后来世人所津津乐道的,陈先生掌握多种语言工具,具备阅读蒙、藏、满、梵、巴利、波斯、突厥、西夏、拉丁、希腊、英、法、德、日等10多种语文的能力。” “那是因为陈先生1923年他已意识到:如以西洋语言科学之法为中藏文比较之学,则成效当较乾嘉诸老更上一层。” “1927—1932年间,他考释佛教经典和蒙古史料基本上以比较语言学方法为主。西方汉学家的看家本领语文考据法成为陈先生擅用的长技。在执教清华之前,陈先生已大量购置西方学者所着汉学及东方学书籍杂志。他回国后任教清华之初,讲授欧洲东方学研究之目录学。他所在的清华研究院要求教授讲师必备的三种资格之一就是,稔悉欧美日本学者研究东方语言及中国文化之成绩。” “这才有陈先生强调:日治学,当以世界为范围,重在知彼,绝非闭门造车之比。” 说着,王永兴望着台下苏亦众人,说,“诸位都是我国未来史学之栋梁,如若对敦煌学感兴趣,只当自此立志于从事敦煌学的研究,希望诸位他日都能成为敦煌学之预流。” 瞬间,台下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想起来。 王永兴授课很有感染力。 因为他似乎天生就有一种调动学生情绪的能力,一举一动之间,都能够跟台下起到一种互动。 甚至,言语之间还让苏亦有一种共鸣感。 这就相当难得了。 虽然他的授课,跟其他老师差不多,都是从概念讲起来,然后,他比其他先生更加具有激情。 同样,因为是陈门弟子,他接触的就是最为正统的史学训练,师出名门,他比国内的大多数学者都更早的接触敦煌学。 所以,他授课的方式,并非是从枯燥的敦煌经卷开始,而是开始讲述学术史。 就是开始跟大家讲述,敦煌学的由来以及敦煌学的发展。 顺带,跟大家讲授一下敦煌学术史。 不过王永兴先生的学术史,更多是放在陈寅恪先生的身上,在推介陈寅恪先生的学问,他似乎比周一良先生更加直给。 不过因为考古学术史就是前世苏亦读研研究的方向,所以,对于接下来的内容,苏亦基本上都不陌生。 比如,王永兴提到的敦煌藏经洞经卷流失历史。 除了提到大家熟悉的斯坦因、伯希和之外,还提到日本和尚大谷光瑞的探险队,甚至,还提到俄国的奥登保。 因为这些人都跟敦煌经卷以及壁画的流散在海外有着直接的关系。 大部分人都知道斯坦因跟伯希和是直接从道士王圆箓的手中购买大量经卷,实际上,日本人也到了敦煌。 大谷光瑞探险队之中的吉川小一郎跟橘瑞超两人也到了敦煌。 比如吉川,他就取得了莫高窟26方精美的壁画和两尊做工精美的佛像。 不过他到敦煌的时候,藏经洞已成空洞,大部分经卷被晚清政府命敦煌知县运往北京了。 “王圆箓早已将认为有价值的经卷藏在了转经筒里面,并陆续卖给这些外国探险队员们。对外国人已经司空见惯的王道士,看到日本人的到来并不觉得惊讶,于是,吉川小一郎就以11两银元的价格换取了一批唐朝经卷。” “收到吉川消息的橘瑞超赶到敦煌与之汇合。俩人又从王道生手中各自获得了大量经卷。吉川小一郞在追述王道士给他搬运文书时描述说:态度恰像贼运赃物一样。其中吉川一百多卷,橘瑞超两百六十多卷。最终所获物品用了一百头骆驼才运出敦煌。” 等王永兴提到日本人从王道士手中盗卖敦煌经卷的时候,台下的学生愤怒不已。 这种愤怒比听到斯坦因跟伯希和两人的故事的时候,还来得更加猛烈。 不用想也知道跟两国之间的关系有关系了。 然而,真正对敦煌文物造成大量遗失的人,并非是日本人,而恰恰就是上面的斯坦因跟伯希和。 尤其是伯希和,他比斯坦因这个探险家更加的识货。因为他就是一个语言天才,掌握着多种东方语言,也被誉为杰出的东方学者。 他从敦煌藏经洞挑选经书的方式还跟斯坦因不一样,他是有挑选标准的。 “普通的汉字经卷不要,必须要两面都有文字,如果图文并存的话更好;而且专挑少见的世俗文书,那些双面有文字的世俗文书其实是考古价值最大的社会经济文书(籍账文书、契约文书)和史地文书等等。这种甄选方法的确取走了斯坦因所遗的所有艺术品和藏经洞内的文献精华,使巴黎所存文书在价值上远远高于伦敦藏卷。” 相比较之下斯坦因就弱爆了。 因为这家伙尽量挑选整齐而又漂亮的文书,学术价值如何不管,他看不懂。 提到这里的时候,王永兴痛心疾首。 因为别人不清楚,苏亦再清楚不过,王永兴对敦煌学研究最为擅长的地方就是在敦煌文书。 不过国内学者之所以重视敦煌学,也跟伯希和有关。 1908年伯希和离开敦煌前往北京,第二年的北京宴会上,伯希和将其随身携带的敦煌写本公之于众,顿时震动了整个北京学术界,当时罗振玉跟王国维他们很快就认识到这些经卷的价值,呼吁清政府加以保护。 因为罗振玉的个人威望,他们的呼吁起到作用了。 宣统二年(1910年),清朝学部电令陕甘总督毛庆蕃,“尽其洞中所存者一律搜买护解省垣(省城)。” 然而,学部的本意是好的,还给了六千白银用于购买经卷。 结果执行的时候,就有些蛋疼了。 六千白银直接被县令私吞,散落在外面的经卷一卷都没买,不仅如此,王道士藏起来的经卷也没人管。导致大量藏文卷子、夹板贝叶写经、绢画文献散落民间。 “前往敦煌的1911-1912年大谷探险队、1914年斯坦因,1914-1915年的奥登堡,都从王道士那里买到数百件敦煌写卷和一些绢画以及从当地收集了大量残卷。” “不仅如此,运送到京城的藏经洞材料在途中和进京后又经人为截胡了,有价值的经卷被调走,而将普通佛典弄成好几份滥竽充数。这也是为何如今北京图书馆藏卷宗多为一件写经断为十五、六截的残状。这种本世纪早期人为造成的经卷残缺不全的情形导致了藏经洞的文献至今无法全部复原,仍然散落在世界各地。” 听到这话,苏亦突然想起来,在莫高窟三清宫前那句陈寅恪的“敦煌者吾国学术之伤心史也”。 其实这句话也是出自陈寅恪1930年给陈垣《敦煌劫余录》作的序,原话是“或曰,敦煌者,吾国学术之伤心史也”。 陈寅恪的本意是引用这句别人说的话,对当时学界基于这一论断的一些倾向加以批判。大多数人对这句话的认识,以至把它刻在莫高窟石头上的做法,都与陈寅恪的本意南辕北辙。 但不管如何,敦煌文物流失在世界各地,确实一段伤心史。 “而敦煌学之所以具有世界性,根源在于敦煌宝藏发现后,其文献和文物流散世界各地,大批收集品集中于伦敦、巴黎和圣彼得堡,西方学者得以先行研究发表。敦煌学实际上兴起于国外,其中,法国汉学家起步最早,且长期居于领先地位,以沙畹、伯希和、马伯乐为代表。1909年,因为伯希和在敦煌所获宝藏,法国最高学府法兰西学院特别设立西域语言、历史和考古讲”。敦煌学初兴之际,国外汉学家用心之专、用力之勤、成果之丰,足令国内学者汗颜。” “当然,国内学者,也并非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早在民国时期,国内的学者一直试图把汉学中心从巴黎还有东京变成北平。这点,咱们苏亦同学在新生见面上有做过发言,我就不赘述了。” 果然,王永兴对苏亦印象还是很深刻的。 讲课的时候,还不忘了引用他的观点。 一下子,众人的目光又再次落在苏亦的身上,使得他再一次成为阶梯教室里面最靓的崽。 第101章 苏亦的北大课堂首秀 “其实,在咱们国内,提到敦煌学,就不得不提罗振玉,他是敦煌学的奠基人。他于1909年发表《敦煌石室书目及其发现之原始》和《莫高窟石室秘录》,开始了敦煌学的历史。然后30年代后期是敦煌学创建时期。这一时期主要对敦煌文献文物进行整理与考订,后一段主要到英法两京了解流散国外的敦煌卷子情况,抄录拍照、编目序跋,把被掠走的经卷‘接回来’。” 其实,王永兴口中的接回来,还不如说是抄回来的。 为了把这些流失在国外博物馆的经卷抄回来,国内的学者花费了极大的心血。 因此,20世纪的敦煌学,敦煌文学研究是从搜集、着录、整理敦煌文献开始的。 国内搜集到那么多敦煌经卷内容,离不开一代代学者的努力。 这一时期的敦煌文献着录实际上分为五大块,即国内、巴黎、伦敦敦煌文献目录和有关文献散录以及敦煌文学专科目录。敦煌文献的整理和搜集、着录是同步的。 说着,王永兴就开始分享在1949年前,国内众多学者整理搜集敦煌文书的艰难经历。 “1909年6月伯希和拜访端方(两江总督)向他透露了敦煌文书。端方想回购,伯希和却不乐意,伯希和这个人占有欲很强,他获得这些敦煌文书,亲自保管,从不让外人染指,更别说发表了。直到1945年他去世,这些文献资料都鲜少示人。以及他的日记《旅途中的笔记本:1906—1908年》、在他西域探险结束100周年时,才整理出版了《伯希和西域探险日记》。” “这种情况下,他好不容易购买到敦煌经书怎么能会让人回购,然而,伯希和这个人终究是学者,他好不容易获得这些珍惜文献,他是要向外界公布的。所以,他到北京以后就广邀中国学者参加他展览会。端方就通过董康将消息告诉北京学界罗振玉、王仁俊、蒋黻、董康、曹元忠、叶恭绰等人,让他们前往八宝胡同参观,并拍照、抄录经卷开始了敦煌经卷的研究。甚至伯希和在北京六国饭店举办的展览会上,正式提出影印所携精要之本和已运回法国的卷子要求的便是翰林院侍读学士恽毓鼎。” “不过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个人,那就是罗振玉了。在清政府时期,罗振玉、王国维、董康等人为敦煌文献的收集做了不少努力。” “尤其是罗振玉,在敦煌遗书的收集方面可谓厥功至伟。正是在罗振玉的奔走呼吁下清政府才将敦煌残余经卷运至北京归京师图书馆收藏。罗振玉虽未参加六国饭店的展览会,但正是他请端方敦请伯希和出售随身携带的和已运回的卷子照片,又多次写信向伯希和索要敦煌写卷照片。” “辛亥革命爆发,罗振玉跟王国维在日本一呆就是8年,这个期间,也整理了不少敦煌遗书在内的出土文献。除了在日本公私收藏者处搜集敦煌文献之外,他还从曾前往欧洲调查敦煌写本的日本学者那里获得不少敦煌文献。1910年罗振玉计划刊行伯希和所得敦煌遗书,委托商务印书馆张元济去巴黎,张元济又到伦敦和斯坦因商谈影印敦煌遗书但最终没有结果。” “就算如此,罗振玉依旧在努力搜集,1913年罗又与伯希和、沙畹、斯坦因联系,欲亲往欧洲调查敦煌遗书,在沙畹等学者的努力下,罗王一切就绪,但因战争原因未能成行。王国维在日本充分利用日本学者收集的敦煌文献,校勘了不少文学作品,写了许多研究文章。” 说到这里,王永兴环绕一周,然后望向台下,问,“除了罗王二人,诸位还知道哪些学者也曾经在海外搜集过敦煌文献吗?” 一下子,还真没有人回答。 大家有可能知道,但不好意思站出来,也有可能是真不知道。 所以此刻,大家相互对视,都希望能够从旁边的同学眼中得切确的答案。 奈何,并没有。 这一切都是因为时代的限制,在资讯不发达的情况之下,大家检索资料靠的是去图书馆参阅,如果没有刻意关注这个方面的知识,想要猜都很难猜测。 然后,慢慢的,众人的目光就汇集在苏亦的身上了,因为在场的众人,包括前来蹭课的,除了苏亦之外,就没一个研究生。 而且,他之前还回答了王永兴的提问,这种情况下,大家只能够把期待放在他的身上。 这下,王永兴当然不会忽略掉苏亦,“嗯,苏亦同学,你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 对于这段历史,苏亦并不陌生。 他复试结束,在北大逗留一周,就翻看了不少关于这个方面的书籍。 后世也有不少的学者在整理关于敦煌文书流失史或者说中国文物流失史方面的着作。 甚至,苏亦还写过相关论文。 所以,苏亦站起来之后,几乎就把涉及到的学者点了一遍。 苏亦说,“据我所知,这里面的学者还挺多的,比如,之前王先生提到的董康,他就曾经到欧洲以及日本抄写过不少的敦煌经卷。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傅芸子、刘半农、胡适、郑振铎、浦江、张素痴、王重民、向达、姜亮夫、王庆菽诸位先生。” 结果,他刚说完,台下就传来一阵热烈的议论声。 “妈呀,怎么那么多人啊。” “对啊,那么多人,刚才大家怎么都没能猜出来一个呢。” “真没有想到连胡适先生也在其中。” “对啊,太让人意外了,不过除了刘半农以及向达两位先生之外,其他的,我一人都不认识。” “这两位是咱们北大的教授,其他的诸位先生并非出自于咱们北大,不知道的也正常。” “别扯,郑振铎部长,你们会不知道?” “好,我忘了还有郑部长了。” “其他的几位先生,我确实不知道。” “我说你们就不疑惑,小师兄怎么就知道那么多吗?” “废话,这有什么好疑惑的,你们要是都知道了,不早就读研了?还需要跟我们坐在这里。” “读研怎么了,小师兄不也跟我们在一起上课吗?” 歪楼了。 但不管如何,众人对于苏亦的崇拜已经更上一个台阶。 实际上,不仅台下的学生惊讶,就连台上的王永兴也惊讶不已。 他还真没有想到苏亦会对这段历史也了解得如此清楚。 要是没有对这段历史做深入的研究,怎么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对这些学者如数家珍。 所以他望向苏亦,笑道,“研究过敦煌学?” 苏亦也不隐瞒,“具体的经卷写本没有研究,但我对敦煌学术史比较感兴趣,因为,我导师宿白先生在敦煌考古方面也做了不少的研究,而且,我师兄马世昌又在敦煌工作多年,难免会好奇。” 王永兴恍然,然后望向苏亦突然说道,“要不苏亦同学,接下来这节课,你来跟同学们说说一下,这些前辈在国外搜集敦煌文献的经历如何?” 苏亦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位王永兴先生如此特立独行,竟然当众就让他上台讲课,一时之间,苏亦有些犹豫。 “王先生,合适吗?” 王永兴反问,“有什么不合适?” 说着,望向台下的学生,“同学们,想不想听,你们小师兄给你们上这节课?” “想!” 台下学生轰然响应。 王永兴望向苏亦,笑,“现在听到同学们的心声了?” 都这样了,苏亦还能怎么样。 只能够硬着头皮上台了。 然后,王永兴就真的把讲台的位置让给苏亦。 苏亦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在北大的第一堂课,竟然是在王永兴的课堂上而非他导师宿白的课堂。 突然被q到台上,苏亦也有些猝不及防,但王永兴都知道他叫“小师兄”,肯定对他的情况并不陌生。 苏亦接过王永兴递过来的粉笔,想了想,就在黑板上写了一行字——《1949年前敦煌文献的收集、着录和整理历史》。 想了想,又写了一个名字——董康。 因为罗振玉、跟王国维关于敦煌经卷的搜集故事,王永兴已经讲述完毕,苏亦也不需要去赘述。 “感谢王老师让我上台跟大家分享这段关于敦煌文献搜集、着录和整理的历史。我按照时间的顺序,先给大家讲授一下董康。” 苏亦确实要感谢王永兴,这位先生的魄力比他想象之中的还要大。 他原本是过来蹭课的,哪里会想到摇身一变就成为助教。 但这种机会,苏亦并不抗拒。 这个年代,北大历史系有多少个青年教师想要上讲台而不可得。不止,青年教书,就连周一良、田庆年这样老教授也因为历史遗留问题,想要上讲台也不可得。 然而,对于苏亦来说,讲台就在脚下,他有何种理由不好好珍惜。 从这点来说,就能很直观地感受到王永兴对他的欣赏,或者说,王永兴比其他的几位先生更加具有主见。 当然,也跟王永兴的身份有关,他毕竟是北大的教授,跟漆侠先生这些被外聘过来的兼职导师不同,他拥有更大的自主权。 “刚才王老师说两江总督端方让董康通知罗振玉等人,关于伯希和拥有敦煌经卷的情况,那么董康是什么人呢?” “说起来,这个人的经历还挺传奇的,他是江苏武进人,中华民国时期着名政客。也还是中国近代着名的藏书家、法律家、大律师。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董康再次东渡日本留学,专攻法律。民国成立后,董康回国,自1914年起,董康先后任北洋政府任职,职位太多了,我就不跟大家赘述了。抗战爆发后,董康接受日本侵略者之邀,出任伪华北政权的要职,沦为汉奸,1940年改任汪伪国民政府华北政务委员会委员、汪伪国民政府委员。抗战胜利后,董康被以汉奸罪逮捕,1947年病死。但,就是这么个人,对敦煌经卷的搜集却起到关键作用,所以,咱们评论一个人的功与过的时候,并不能从对方政治上的过失而去否定他学术上的成就。” 苏亦话题再次拐到罗振玉的身上,然后才分享董康搜集抄写敦煌经卷写本的经过。 “1922年,董康辞财政总长职,率实业考察团到达巴黎,埋首图书馆抄写敦煌卷子,后又往伦敦抄得《云谣集》等珍贵文学史料。” “我前面就说过,董康这人因为汉奸罪被捕,而,在咱们中国成为汉奸的人,基本上在早年期间都有留日的经历,他们跟日本方面有着深厚的关系。1926年后,董康避难日本,尔后又三次前往日本,着《书舶庸谈》,着录、抄录了日本公私收藏的敦煌写卷,其中包括日本学者从伦敦、巴黎摄回的写卷和国内流失到日本的写卷(如刘廷琛藏敦煌经卷目录)。” “1922年,董康游历欧美,在英国和法国,在伯希和等人帮助下,董康查阅了敦煌文书数十部,将六十余种拍摄成照片。学术界有评价说董康是最早主动,为英国藏敦煌文献拍摄照片的中国人。此外,董康还到日本抄录和收集敦煌文献。在日本期间,董康做了大量的访求工作,特别是敦煌卷子、手写本《文馆词林》等。” 讲述完董康的故事。苏亦继续讲述傅芸子的故事。 这位先生的故事,也是从日本开始的。 如果仔细研究的话,就会发现,在近代史之中一些着名的历史人物,不管是革命党还是保皇党,他们这些人大部分都有去日本留学或者避难的经历。 比如,罗振玉、王国维以及董康,甚至还有傅芸子。 跟董康一样,在讲述傅芸子对敦煌经卷的搜集经历之前,必须要讲述傅芸子的生平。 因为刚才在台上,他已经听到同学们的议论,很多人都不知道傅芸子是何人。 傅芸子,嗯,男,这个很重要,不然光听他的名字,以为他是个女先生。 他着名的中国古典文学研究家、民俗学家和中日文化交流史学家,更是戏曲理论家傅惜华之兄。自幼酷爱国学,博识旧京名物掌故,私淑王国维。 简单介绍一下傅芸子的生平后,苏亦才说,“傅芸子1932年赴日任京都帝国大学东方文化研究所讲师,对于日本公私藏书有精到研究。40年代初回咱们北大任教,着有《俗文学讲稿》以及一系列论文对敦煌文学用力甚勤。在日本期间,他抄录了日本学者狩野直喜、小岛右马、冈崎文夫、那波利贞、矢吹庆辉等人从欧洲收集到的敦煌俗文学文献,澄清了不少问题。” 说完,傅芸子的经历,苏亦才讲到刘半农。 苏亦望向台下的学生,“同学们,刘半农先生是何人,就不用我过多赘述了?” “可以说的。” “要不,小师兄,你给我们读一读,刘半农先生的《教我如何不想她》!” 没有错,刘半农先生除了北大教授,新文化运动先驱,还是着名的诗人。 一首《教我如何不想她》直到后世,还被很多人当做爱情诗歌来传诵。 而“她”字,有传闻就是刘半农先生创造出来的。 这种情况下,刘半农的大名,确实不需要苏亦过多赘述。 但台下的学生,起哄者不在少数。 苏亦挥手,“别闹。” 结果,他刚想拒绝,王永兴先生就说,“苏亦同学,如果会读这首诗的话,可以跟同学们读一读。” 现场一阵哄笑。 于是,在这种欢快的气氛之下,苏亦开始读诗了。 “天上飘着些微云,地上吹着些微风。 啊! 微风吹动了我的头发,教我如何不想她? ……” 不过,诗歌什么的,只是课堂的润滑剂。 终归要回归主题。 “1920年刘半农到欧洲留学,先是在伦敦大学语言实验室工作,第二年转巴黎大学攻读语言学博士。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把目光对准了巴黎所藏的敦煌文献,利用余暇时间手抄了104种敦煌文学、社会、语言材料。刘氏一抄就是五年。他在法国巴黎大学这些年抄录敦煌文献成为他的主要副业。这种精神值得我们在座的每一位同学的学习,嗯,包括我在内。” 要论北大学生最为熟悉的人物,并非刘半农,而是胡适之胡博士。 这位北大的前任校长,也曾经有过借阅敦煌经卷写本的经历。 然而,他的这段经历台下的众多北大学生并不知晓。 所以,苏亦开始公布答案。 “1926年,胡适参加在英国召开的中英庚款委员会会议来到伦敦,尔后又前往巴黎,他说过,自己在巴黎读了五十卷,在伦敦读了一百卷,胡适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写《中国禅宗史》而查阅敦煌卷子同时意外地获得了不少文学史料。” 等苏亦说完,台下众人方才恍然大悟,也懊恼不已。 以胡适的大名,台下的学生真有人敢瞎喊,估计就没苏亦啥事情了,可是他们偏偏老实,不敢猜。 于是,此刻才有苏亦在台上的挥洒自如,恣意讲课。 第102章 那些把敦煌文献从国外接回来的人 一节课,课时45分,足够苏亦发挥了。 建国前,不少学者为了抄录敦煌文书,历尽千辛万苦。 然而,这种艰难,并不包括胡适,他在巴黎跟伦敦抄录敦煌文书的过程,都非常方便,这主要跟他的身份有关。 1926年,胡适是中英庚款顾问委员会中方三名委员之一,他以这种身份前往英国。在此期间,先后在伦敦大英博物馆、巴黎法国国家图书馆翻阅敦煌资料。 因为有官方的身份,他翻阅敦煌文书的时候,并没有受到什么刁难。 而且,他去翻阅这些文书,并非为了抄录,主要是为了做中国禅宗史研究,至于抄录敦煌文书,更多是顺带的。 这一时期的阅读工作,为胡适在后来的禅宗史研究提供了文献史料支持。从1926年开始,直到1962年,对敦煌文献的研究,始终是胡适研究中国早期禅宗史的重要组成部分,他的几篇重要的禅宗史研究文章也都是建立在敦煌手抄本的基础上完成的。 正是由于敦煌文献所具有的原始性,使得敦煌文献在胡适禅宗史的研究中,具有独特的地位。 可以说,胡适在研究早期禅宗史过程中,敦煌文献是其最为重要的一手资料。 他翻阅这些敦煌文书的目的是为了编着《中国禅宗史》。只是可惜他最终也未能完成一部完整的《中国禅宗史》,这确实是一大遗憾。 然而,他的行为跟刘半农他们一抄录就是好几年的学者来说,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所以,苏亦对胡适这段经历,只是一笔带过。 但对于他关于禅宗史方面的论文,苏亦却没有选择疏忽,“同学们,对禅宗历史感兴趣的话,可以去观看一下胡适先生的一些文章,当然,如果诸位对密宗感兴趣的话,就可以去翻看一下周一良先生的论文tantrischa,这些都是佛教史上着名的文章,值得同学们阅读。” 然而,苏亦也没有深入讲解,毕竟这些话都有些跑题。 简单讲述后,苏亦的话题回归其他抄录敦煌文书的学者身上。 他接下来讲述的就是大家都熟悉的郑振铎。 这位先生1958年10月17日率领中国文化代表团出国访问途中,因飞机突然失事遇难殉职,年仅60岁。 “郑先生在1927年的时候,曾经避难巴黎。他在巴黎国家图书馆借到的第一份中国古籍便是敦煌文书。也曾经抄录部分文书,1928年回国1929年发表《敦煌的俗文学》和《词的启源》后来又将所得俗文学整理出版。” 至于郑振铎跟中国俗文学的关系,就不需要苏亦过多赘述了。 “小师兄,好端端的,郑部长为什么要去法国避难啊?” 苏亦刚说完这段经历,台下就有些学生发问。 苏亦简单解释,“1927年2月,郑振铎与叶绍钧、胡愈之等人发起成立上海着作人公会,公会积极参加了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装起义前后的革命活动。四·一二政变后,他与胡愈之等人致信国民党当局,强烈抗议屠杀革命群众,为此险遭逮捕。5月,他乘船到欧洲避难和游学。先后在在法、英等国家图书馆里工作。这期间,郑先生博览群书,写了诸多着作,而,抄录敦煌文书也只是他其中一部分工作。” 郑振铎啥人?头衔很多,但苏亦更加熟悉他翻译的《飞鸟集》。 “30年代国家公派的学者终于起程前往欧洲调查敦煌文献。此外,还有一批学者自费到图书馆去抄写敦煌卷子。然而,国内的学者去抄录这些文献并非一帆风顺,同样也遭受到很多挫折以及刁难。” “比如,1933年底北平图书馆托清华大学浦江清与大英博物馆商拍摄敦煌文献佛经以外的写本,遭到拒绝。浦江清退而求其次,请求入库选取部分抄录,再次遭到拒绝,甚至义务为之编目也遭到拒绝。” 就算屡遭拒绝,国内的学者也没有放弃在海外抄录敦煌文书。 除了浦江之外,同样还有学者继续前往大英博物馆抄录文书。 “然后,1934年,浦江清的好友张素痴来到了大英博物馆。考虑到浦江清吃闭门羹,张素痴谁也不惊动,直接到陈列室内,利用展品的更换,一个字一个字抄录了十数种珍贵的敦煌写本资料。像武则天时代的经书长卷,18岁的女子以10匹绢的价格被卖掉的‘卖女契’,妻子如何给婆婆及丈夫写信的范文,解梦书,现存最早讲解围棋战术的棋经等,就是这样抄回来的。” 北平图书馆对流失在海外的敦煌文书的搜集一直在持续,并没有浦江清的遭遇而停滞不前。 苏亦继续分享。 “1934年秋北平图书馆负责人袁同礼派编撰部索引组组长王重民前往巴黎查阅和编辑摄影敦煌遗书,直至1940年德国军队占领巴黎才前往美国。期间,1935年年底,王重民又利用圣诞节假期前往伦敦观看敦煌卷子。王重民从1934年开始在法国国立图书馆工作,整整5年期间,他拍摄了3万张关于敦煌遗书的微缩胶片,工作的繁重难以想象。一直到1947年,王重民夫妇在滞留国外十多年后才回国。” “同样,1935年袁同礼因写经组组长向达在本馆服务五年成绩卓着,并对于经典夙有研究,派他往英国影印及研究英伦博物馆所藏敦煌写经。然而,等1936年秋,来到伦敦的向达先生却备受刁难。” “在向达先生的通信之中,曾经记录过这个过程:1936年9月至1937年8月我在不列颠博物馆阅读敦煌卷子。因为小翟理斯博士的留难,一年之间看到的汉文和回鹘文卷子共才五百卷左右我所看到的其中重要的部分都替北京图书馆照了相(当时并替清华大学也照了一分)后来王有三先生到伦敦又替北京图书馆补照了一些……” 说着,苏亦还声情并茂的朗读向达先生的这些书信原文。 这段文字,他印象尤为深刻。 之前,他在文史楼考古专业阅览室他就观看了向达先生翻译斯坦因《西域考古记》,然后顺带翻看了他的其他作者。 北大历史系其他先生的文章着作,苏亦可以不读,但向达先生的文章,苏亦必须要读,因为向觉明先生从某种意义来说就是苏亦的师爷。因为宿白先生当年在北大文研所读研的时候,就师从向达以及毛准两位先生,向达和毛准两位就商量一家一半,让宿白上午到文科研究所考古组,下午到图书馆。 当时,向达先生就是北大图书馆馆长,他担任北大图书馆馆长的期间,可以说北大师生最为幸福的时光,因为向先生直接允许北大的老师直接进入书库里面看书。 不过北大图书馆这个风气好像保留下来了。 苏亦听说,现在的北大图书馆,不仅允许老师到书库阅读书籍,对于他们这些研究生也是开放的,如果有需要,拿着研究生的借书证过去图书馆,就可以进入书库看书。 这种福利,后世的北大学子想都不要想。 然而,听到苏亦向达诸位先生在大英博物馆的遭遇。 台下的同学都愤慨不已。 “这些混蛋,这些经书明明是从咱们国家流散出去的,他们凭啥不让我们去抄录?拍照?这些该死的英国佬。” “对,还有该死的斯坦因,都是因为这个该死的家伙,不然,咱们敦煌经卷怎么会流失到大英博物馆收藏。” “对,还有该死的王道士,这个文盲,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不止王道士,还有该死的晚清政府那些昏庸的官员,尤其是敦煌县令汪宗瀚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 “……” 听到大英博物馆方面的屡次刁难国内的学者,台下的历史系同学们,一个个怒火填胸,群情激奋。 尤其是在苏亦念到向达先生的通信原文的时候,同学们就绷不住了。 然后开始咒骂起来。 他们骂英国佬,骂斯坦因,骂王道士,骂汪宗瀚以及甘肃学政叶昌炽,因为敦煌藏经洞经卷流散海外,这些人都脱不了干系。 而,大英博物馆收藏的这批敦煌文书大部分都是来自于斯坦因的捐赠。 苏亦也不阻拦同学们发泄着他们不满的情绪,王永兴同样也不阻拦。 等大家发泄过后,苏亦才说,“英国人确实傲慢,不过他们的傲慢则来源于他们的无知,因为,同样盗卖走敦煌藏经洞的文书,法国却成为西方汉学大本营,甚至巴黎都成为西方的汉学中心,而英国人却在汉学方面,并没有太大的建树。所以,我们不需要跟这无知的人去一般见识,我们要做的就是珍惜咱们这些前辈历经磨难才抄录回来的敦煌文献资料,我们要把这些资料好好利用起来,让我们中国灿烂辉煌的文化重新展现在世人的面前。” 与其去谩骂,还不如好好利用这些文献资料去做学术研究。 不过那个年代,相比较法国,英国人确实对于中国的学者更加不友好,这也跟法国汉学盛行有着重要的关系。 所以,苏亦说他们无知傲慢,也并非没有道理。 “其实,向达先生拍摄的这些照片仍然保存在北京图书馆。不过遗憾的是,这些照片没有得到充分利用。1937年向达先生又到法国巴黎研究敦煌遗书。直到1938年,他带着手抄、拍照、晒图所得的几百万字的资科回国。这些都是相当了不起的成果,为了咱们现在敦煌学的研究提供了极其珍贵的文献资料。” 其实对于向达先生的故事,苏亦一开始是犹豫,他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因为直到明年,对方才沉冤昭雪。 这个时候,在北大的课堂上大肆讲述着对方的故事,好像有些敏感。 然而,在历史系内,众多师长都不甚在意这些事情。似乎大家都能够很明确的感受到一个新的时代就要来临了。 这种情况之下,苏亦对于某些敏感人物经历的讲述,也逐渐放下了顾虑。 对于向达先生,苏亦有顾虑。 但对于接下来要讲述的姜亮夫,苏亦就没啥顾虑了。 “除此之外,1934年姜亮夫留学法国,然后从1935年开始抄录拍摄文物古籍,光照片就拍了3000多张,姜亮夫从巴黎跑到伦敦,从伦敦跑到柏林,追踪着每一卷遗书。在法国国立图书馆每拍一张胶片要付14法郎。为了尽可能多拍一些,他只能勒紧裤带。喝米粥,嚼面包干,白天抄写卷子,晚上回到小旅舍连夜复查整理。” 姜亮夫曾在他的着作之中,记录着经历,“我在一九三九年曾去翻阅过近千卷,也摄制了些儒家经典、韵书、字书、老子卷子,并抄录了些有关文学史地的卷子校录了所有的儒家道家经典真是美不胜收的祖国文化的宝库呵!连在伦敦所抄得的,辑为《瀛涯敦煌韵辑》、《敦煌经籍校录》与《杂录》诸书。” 如果说浦江清、向达还有姜亮夫等人都是公费留学,甚至带着任务去抄录这些流散在海外的敦煌文献的话,那么王庆菽更多是一种使命感了。 因为这位先生是自费去英国陪读的。 “1948年王庆菽自费前往英国陪读。1949年初来到伦敦从头到尾阅读斯坦因所藏经卷,除了将敦煌俗文学资料抄录外还影印了一些诗词药方等资料共计262卷、1182张显微照片。1950年,王庆菽又到巴黎抄录敦煌俗文学资料并影印了45卷533张显微照片。” 所以,不管是公费留学还是自费留学,只要对敦煌文献抄录有主要贡献的学者,苏亦都没有忽略,而是把他们的故事一一讲述出来。 罗振玉、董康、傅芸子、刘半农、郑振铎、浦江清、张素痴、王重民、向达、姜亮夫、王庆菽等等,这些人,每一个人对敦煌文书搜集都起到不可忽略的作用。 这些前辈,在异国他乡,历经千辛万苦,抄写经书这是为了什么呢? 他们是想用手中的笔把那数万件遗书“搬”回来! 能够顺利抄录已是幸事,而更多的前辈却遭遇国外图书馆工作人员的刁难。 一代又一代的大师,为了敦煌瑰宝重回祖国付出了很多。 苏亦对于他们的故事,一一讲述。 也是他这个后辈对于这些对前辈,另一种方式的致敬。 第103章 王永兴先生想要我当助教 遗憾的是,苏亦最终还是没能把国内到海外抄录敦煌文书这些学者的故事讲述完毕。 因为下课的铃声适时响起来了。 上台之前,他觉得一节课45分钟足够他发挥了。然而,等着他真正站在台上给同学们讲述这些故事的时候,花的时间比他预想的还要多。 因为台下的学生不断地在提问,苏亦的节奏一度被打断,最终造成的结果就是拖堂。 他甚至来不及讲述藏学家于道泉跟敦煌文书的故事。 不过于道泉跟之前提到的学者不太一样,他并没有抄录敦煌文书,而是把一部关于敦煌文书专着《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带回国,这本书直到八十年代才被翻译出版。 不过有意思的是,苏亦的这节分享课讲到最后,还是学生主动拖堂,强烈要求他继续讲述。因为这是中午最后一节课,大家都不愿意离开课堂。 最终还是王永兴出面制止,“同学们不要着急,你们的小师兄未来还会在我的课堂上出现,有的是时间给你们讲述这段历史。所以,都散了,都中午了,大家都该饿了,再晚,估计食堂连馒头都没有了。” 苏亦也说,“大家感兴趣的话,以后咱们再交流,王老师说的对,咱们不急一时,未来机会多多。” 得到肯定的答复,大家还依依不舍地散去。 然而,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散去,很快,就有学生把王永兴给围住了。 新学期的第一堂课,尤其是敦煌学这种热门课程,同学们心中的疑惑太多,因为王永兴给他们开启了一扇探索敦煌学的知识大门,这里面的每一个知识点,都可以引发同学们的美好遐想。 让苏亦意外的是,不仅有人围住王永兴提问,他也被人围住了。 而且还是以女生为主,他还没走出阶梯教室就被四五个女生围住了。 其中,还有苏亦的熟人。 “黄莺歌,你怎么在这里啊?” 没有错,77级的黄莺歌也在现场。 这个时候,苏亦才反应过来,好像敦煌学这门课,77-78这两级学生都在上,因为这门课,是新课程,王永兴没来之前,根本就没人开。 黄莺歌说,“小师兄,你怎么能这样啊,你进门的时候,我跟你打招呼呢,结果,一转眼就把我给忘记了。” 苏亦说,“我忘了谁也没忘不了学姐你啊,我是问,你不去吃饭,跟同学们围着我干什么。” 其实,他来上课的时候,还真没注意到这姑娘给他打招呼。 因为,从他刚进入教室开始就不断地有学生喊他小师兄,苏亦光顾着点头就够累,哪里还能把注意力分散到每一个人身上,但当着女生的面,这些话肯定是不能说的。 黄莺歌也被他的反问,分散了注意力,“当然,是有问题要问小师兄你了。” “啥问题?” “小师兄,你之前在课堂上不是给我们推荐胡适先生关于禅宗史的文章吗?我们想知道具体的论文题目,这样去借阅的时候,也方便一些。” 苏亦恍然,“对于胡适禅宗史的文献资料而言,胡适先生原本想撰写一本《中国禅宗史》,但最终没有完成。胡适的禅宗史研究,大多集中于其诸多禅学着述及演讲,也有少部分散见于其他着作中。” 胡适为什么没写成禅宗史,主要是跟他身份太多太过忙碌专注学术时间少有关。 想了想,苏亦就说,“我给你们列一个论文目录。” 说着,抽出草稿纸就当场给黄莺歌列论文目录。 其主要着述及演讲有:《禅宗史草稿》(1924-1929年) 《从译本里研究佛教的禅法》(1925年) 《海外读书杂记》(1927年) 《菩提达摩考》(1927年) …… 《菏泽大师神会传》(1930年) 《楞伽师资记——序》(1931年) 《禅宗在中国的发展》(1932年) 《中国禅学的发展》(1934年) 《楞伽宗考》(1935年) …… 《朱子论禅家的方法》(1952年) 《六祖坛经原作檀经考》(以后又改正次此说,1952年) 《禅宗史的一个新看法》(1953年) 《禅宗在中国:它的历史和方法》(1953年) 《新校订的敦煌写本神会和尚遗着两种》(1958年) 《宋高僧传;里的唐洛京菏泽寺神会传;》(1958年) 《呼吁系统地调查多年散失在日本的唐代早期禅宗史料》(1960年),《中国禅学的起来》,《中国禅宗的来历》等等。 …… 还别说,不写不知道一写吓一跳,发现胡适对于禅宗的文章还真挺多的。 从这些文章写成的年代看来,就知道胡适生前的那些年一直都没有放弃对禅宗史的研究。 甚至,到了晚年,研究的范围也越发宽泛了。 当苏亦写了密密麻麻的一章草稿纸,递给黄莺歌的时候,这姑娘第一声惊叹竟然是,“小师兄字写的真漂亮!” 苏亦忍不住翻白眼,“我写了那么多论文目录,你就只关注字?” 这姑娘才笑,“当然,还有小师兄的阅读量,也太惊人了。” 旁边也有女生说,“对啊,不仅阅读量惊人,记忆力还真好,那么多文章都记住。” “小师兄就是小师兄,太厉害了。”又有女生发出夸赞之声。 苏亦摆手,“行了,别捧杀我了,要没事,都散了。” 这个时候,黄莺歌终于问道问题的核心了,“这些文章也太多了,我们该怎么阅读啊?” 苏亦说,“胡适关于禅宗史研究的着述虽多,却颇为零散,且多有重合部分,前后期文章的基本观点并无太大差异。其中提出的诸多观点,虽然饱受争议,但是确有极高的学术意义,他的《中国禅宗史》没能完稿,挺可惜的。要能像《中国哲学史》那样完成《中国禅宗史》,那对咱们这些后辈研究相关的历史,就友好很多了。” 要是胡适真弄出来一本《中国禅宗史》,苏亦直接推着书就行了,那么还需要废那么多口舌。 “胡适禅宗史研究中最为重要的贡献也是对《神会遗集》的整理,随后撰写完成的《菏泽大师神会传》是其禅宗史研究最为重要的文章,也是其禅宗史研究的分水岭。围绕神会,胡适展开了他的禅宗史研究。” “例如,胡适的《楞伽宗考》还有他其他一些关于楞伽宗研究文章,都很详尽的论述了楞伽宗的发展历程,如果你们对楞伽宗的历史感兴趣,他的文章就是必读的。甚至,胡适先生首度把楞伽宗与慧能禅宗放在一起做比较,然后论述它们之间的关系。胡适研究楞伽宗,只是他研究中国禅学发展的一部分,而且,他之所以研究楞伽宗就是拿来跟慧能一系作对比,以此衬托慧能、神会顿悟禅法的颠覆性。” 按照胡适的观点,从楞伽宗发展至中国禅宗,神会是一个关键人物,“神会北伐”更是有力冲击了楞伽宗一系的正统地位。 又例如,胡适的两篇《坛经;考》,争议最大的核心观点,便是他认为神会或菏泽一系才是《坛经》的真正作者。可见,胡适的早期禅宗史研究,就只研究神会而已。 说了一通之后,苏亦望着周边的几位姑娘,“至于神会是谁你们知道?” 让他哭笑不得是,在场五个女生之中,竟然有四个在摇头,剩下的黄莺歌没有反应,不知道她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敢情刚才那么多,都白说了啊。 好在苏亦也不在意,他换了一个说法,“那么颜真卿你们总该知道?” 众女点头。 苏亦才说,“神会是一个和尚,这点毋容置疑,跟颜真卿一样,都是同一个时代的人,而且,他俩都算是安史之乱的有功之臣,至于如何有功,你们去了解相关的史料就知道。嗯,至于慧能,那就是神会的老师,慧能被称为禅宗六祖,神会也是禅宗七祖了。顺便跟大家说个题外话,慧能出家剃度的地方就是我们广州的光孝寺,而光孝寺以前就是广东博物馆所在地,恰好,我就在粤博实习一段时间,还去过光孝寺,所以对慧能的故事比较了解,神会的故事嘛,我就不说了,你们去看胡适先生的作品了解地更加详细。” 想了想,他又说,“胡适的诸篇文章,从其核心问题来说,主要围绕着神会展开的。胡适对于传统禅宗僧录感到疑惑与不满,并对神会产生浓厚兴趣。他在英法地阅读敦煌文献,除了一些早期禅宗文献外,其关注点主要聚焦在神会。神会文献的发现,对于胡适来说是如获至宝。” 之前在课堂上苏亦就跟大家提到胡适也曾经在海外抄录敦煌文献,其中,最为重点的就是与神会相关的文献。 可以说,胡适在研究早期禅宗史过程中,敦煌文献是其最为重要的一手资料。 苏亦想了想,继续说,“所以说敦煌文献的重要性,超乎大家的想象,诸位要是对敦煌学感兴趣的话,这是一门值得花费一生去研究的学科。未来的一个学期,我与大家一起跟随王永兴老师学习这门国际显学。” 说着,苏亦就率先走出教室,因为王永兴已经回答完毕其他同学的问题,正站在教室外等他,显然是有话要对他说。 告别教室内的学生,苏亦跟随着王永兴走出文史楼。 “你跟回一趟健斋,我给你一些书籍。” 跟其他北大老师一样,王永兴对学生关爱的方式也是赠书。 而他口中的健斋则是他在北大的住处。 北大有一个有名的建筑群——“德才均备体健全”斋。它们坐落未名湖北岸,是一组由七个宅院组成的仿明清式古典建筑群落。 其中,“德才均备”四斋原为燕大的男生宿舍,跟原来的静园六院是女生宿舍刚好对应。 只不过相比较作为燕大女生宿舍的静园六院,“德才均备”四斋的建筑及其所夹庭院的设计风格都更为雄浑有力,开阔豪放,完全就是对照着男生的性格特点来设计的。 除此之外,体斋跟健斋则是一大一小、相互依连,最开始的时候,是作为燕大年轻单身教职工的宿舍使用的。 体斋是一座小巧精致的两层八角亭式建筑,而健斋就大了很多,用高大雄辉来形容也不为过,这俩斋都有回廊跟台阶相连在一起。 剩下的就是全斋了。 全斋跟静园三、六园一样都是52年,北大搬入燕园之后,才建成的。 全斋一开始是作为当时的男教师宿舍使用,而且,全斋还是七斋之中唯一的封闭式平方大院,分为南北两排。起初共有40余间平房,每间可住一户人家。 后世,这七斋的功能跟78年完全不一样,比如,“德才均备”斋直接作为院系科研办公使用,而,体斋跟健斋则在北大百年校庆的时候,修缮一新,然后用来作为国际访问学者公寓使用。而全斋,直接重建,最后成为北大国际数学研究中心的科研场所(韦神曾在此读博士后)。 不过此刻的,全斋、健斋都是教职工宿舍。 不止王永兴住健斋,就连考古专业的苏秉琦先生也都住过健斋。只不过,现在跟宿白先生他们一样都已经搬入朗润园而已。 然而,王永兴先生的住宿,比苏亦想象之中的还要恶劣。 因为此刻的他,竟然住在健斋的一间据说由厕所改建的宿舍里。 苏亦进入里面的时候,总感觉这间宿舍的结构有些不对劲,好在王先生也不在意,“在北大,有栖身之处,又能做学问,还可以教书育人,足够了。其他的,所求不多。” 老先生都这样说了,苏亦还能说啥,就算是后世,清北的部分老师住宿条件也谈不上有多好。 甚至,对于这位先生家庭状况,苏亦都不敢打听,因为,据他所知,九十年代的时候,八十岁的老先生突然跟二十九岁的学生结婚了。 苏亦他当初在北大蹭课,大家讨论到北大古史中心,说到这位老先生的时候,就忍不住提到社科院历史所的李老师。 这个年代,太过于特殊。谁也不知道哪一段时光是老先生的忌讳,苏亦关于对方的交谈也只是局限于学术,不涉及到生活。 然而,就在苏亦以为对方会把其他一些关于敦煌学的书籍赠给他的时候,这位先生却直接把陈寅恪着作递给他。 王永兴说,“这部《唐代政治史述论稿》是40年代出本的陈先生的着作,你可以翻看一下,虽然你不研究史学,但多学习一下终究没有错的。毕竟,在课堂上,我觉得你对陈先生的生平挺感兴趣的。想要深入研究学术史,就必须要深入了解每一个先生的作品思想。我前两天去燕东园跟太初兄聊起你,说你不仅佛教以及魏晋南北朝方面史学作品比较感兴趣,这样的话,你可以深入阅读一下陈先生的作品。” 他口中的太初兄就是周一良先生,看来他们之间的来往,比苏亦想象中的还要密切。 想想也对,后世北大历史系最引以为傲的中古史也是由陈先生的学生周一良、王永兴两位先生开创,算是有学统传承,再加上陈先生在学术界本身的重要地位,北大就对陈寅恪先生的相关着作特别重视。 重视到啥程度呢? 要是想考北大历史系的研究生,要是不读的陈寅恪先生的着作,那剩下的一个选择就是换学校。 这种情况下,这俩位先生的关系肯定比外界所猜测的还要亲密。 更不要说,王永兴还在北大开设一门隋唐史,给他赠送这书也说得过去。 王永兴不知道苏亦的想法,说着,又把一本书递给苏亦,“这是陈先生的论文集《金明馆丛稿》,已经完稿多年,却一直未能出版,这书六十年代原本在中华书局的出版计划当中,结果,被耽搁了。这是我装订的手抄版以及各种摘录,里面收录了不少关于陈先生利用敦煌资料补史、证史、大多数敦煌学论文。” 说完,王永兴又说,“太初兄说你近日在读《大唐西域记》,这样的话,你可以读一下陈先生的《西游记玄奘弟子故事之演变》。” “陈先生的文章有考证,对于玄奘三弟子故事来说,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故事是受印度故事中的顶升王升天因缘和工巧猿na造桥渡海,两个故事合并而成;猪八戒高老庄招亲故事则是由大猪救沙门大神即牛卧苾刍演化而来,这一故事被人加以混淆,将牛卧指为猪精并由此形成我们如今看到的故事;沙和尚故事的起源是源于《慈恩法师传》卷一记载,仅就一故事演化而来。文章很直观的说明印度故事不仅对我国佛经有影响,还对我国的小说故事有影响。” “陈先生的这片文章,比你观看的《西域记》有趣多了,你闲暇之余,可以看看解解闷。” 啥啊。 陈寅恪先生的文章,都成为饭后解闷的读物了。 怎么可能。 谁不知道陈寅恪是出名了考究党,每一篇文章之中对于文献的引用,比他的导数宿白先生只多不少,没一定的文献功底,根本就读不懂他的文章。 不过相比较枯燥无味的《大唐西域记》来说,陈先生的文章趣味性确实更多一些,但,对于苏亦来说,依旧不容易。 好在,王永兴对他也不苛求什么,只是让他泛读而非精度。 赠书完毕,王永兴又说,“其实,早在敦煌学概念提出之前,陈先生就与西方汉学家多有交流。他与以敦煌文书起家的伯希和建立了学术联系。不过,陈先生初谒伯希和应在1913-1914年间,1920年代留学德国之时也曾有学术交流。1932年和1935年伯希和两度来华,陈先生都与之晤谈。甚至,1938年的时候,还是伯希和推荐陈先生到牛津大学担任汉学教授之职,所以陈先生应该是国内最早一批关注敦煌学的学者之一,你对敦煌学感兴趣的话,陈寅恪还有陈垣两位先生的着作,你都是要读的。” 话虽如此,但对于敦煌学的研究,陈寅恪先生肯定是不如陈垣先生。 但王永兴一生都在推广陈门学说,陈寅恪先生的学问在他的心目中肯定是无人能及。 “至于陈垣先生,我就不赘述了,你们都是新会人,你比我应该更了解才对,嗯,刘乃和先生的课,你去听了吗?她是陈垣先生弟子,也是助手,深得陈垣先生的真传。而且,对于书法美术,你又家学渊博,应该比我更能知道刘乃和先生的书法造诣。” 得,光从这短话里面,苏亦就知道王永兴已经对他的情况掌握个八七九不离十了。 所以,等他快离开的时候,王永兴说,“我这边还缺一个助手,所以我想让你给我当敦煌学的助教,不知道你的意下如何。” 这一下子,苏亦就有些为难了,“王先生,我恐怕不能胜任。说实话,我对敦煌学研究的不多,研究这些,更多还是为了佛教考古服务,都是从考古学的角度出发的,在敦煌文书方面,我所涉略的并不多。” 他说的是实话,让他去讲讲学术史,忽悠一下一些新生,他信心十足,但真让他去研究这些敦煌文书,像胡适、陈寅恪、陈垣他们这些前辈一样花极大的精力去考释这些经卷文书,苏亦是做不到的。 或者说,他也不愿意去做。 然而,王永兴似乎不意外他的回答,“你不要急着拒绝我,你今天在课堂上的表现就很好,说实话,在咱们北大或者说全国范围内,年轻一辈的学者,是没有研究敦煌学的。所以出现了很严重的断代,你愿意去了解这些,已经走在很多同龄人的前面了。” 说到这里王永兴就笑了,“什么同龄人,你的同龄人现在还在读初中呢。反正你已经领先同时代的青年人很多了,而且,你并非没有基础,你对中古史了解,也熟悉佛教史,还读过不少的文献,我听恭三先生说,你熟读二十四史,甚至太初兄也说你读过《四朝高僧传》,还读过他的博士论文。甚至,我刚才听你对胡适先生的着作也深入研究,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写出那么多胡适先生关于禅宗史论文目录,可想而知,你在这个方面的功底,已经不弱于咱们北大的中青代讲师了。所以,我想让你当的助教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跟太初兄商议过后的决定。” 听完这话,苏亦恍然。 难怪王永兴会在课堂上突然点他起来上课,敢情是早就存在这个念头。 自己被大佬这样安排,是不是太过于荣幸了? 说实话,苏亦内心里面也不拒绝给王永兴当助教,但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导师宿白先生。 之前,他讲蒙满回藏鲜之学的时候,就被宿白先生训了一通,还说他竟然像学陈垣先生,还不拜入邓广铭先生门下治史。 现在,不声不响,就答应成为王永兴助教的提议。 估计,他会被逐出师门的。 所以,苏亦最终还是没有答应下来,“要不,王先生,我回去跟马师兄商议一下如何?” 王永兴听到这话,哈哈大笑,“你这个小鬼头,回去,到时候,我也会跟季庚先生商议的,别担心,我这里孤家寡人,就不留你吃饭了。赶紧到食堂,不然馒头都没了。” 苏亦哑然失笑,馒头都没了,这话,王永兴还跟黄莺歌她们说的,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轮到自己了。 既然老先生要送客了。 苏亦也就不久留了,拿着对方赠送他的书籍以及手稿离开健斋。 他赶到食堂的时候,馒头确实没有了。好在,苏亦也不是北方人,馒头重来不是他一日三餐的必需品。甚至,面食对于他来说,偶尔吃还行,要是天天面食馒头,他的日子也难过。 他一个广东人,最后的还是米饭,当然,要是有肠粉就更好了。 这年头,在食堂吃饭限制太多,吃饭要提前购买饭票。而饭票则分为四种,买菜或副食的叫菜票,买主食的包括面票(买面食)、米票(买米饭)和粮票(买粗粮)。 更加坑爹的是三种主食饭票,每月购买总额的上限为36斤,这是当时国家对成年男性的粮食供应标准。 一个月36斤啊,能吃个啥。不过主食票不够,有钱就多买菜票即可。 购买主食饭票也要交一些钱,面票每斤2角、米票每斤1角6分,粮票每斤1角3分。 不过,饭票肯定不是论斤来买,基本上都是按照两来算,这样,拿一张面票就可以买到一个馒头,一张米票买二两米饭,一张粮票买两勺玉米面粥。 这种情况下,就算是苏亦也没法使劲造。他虽然没有工资,但,说实话,他也不太缺钱。老爷子的工资,爸妈的工资,再加上小叔时不时接济他一些生活费,让苏亦没有太大的后顾之忧,也让他有更多的精力放在学习上,而非生活的琐事之中。 而且,现在改革开放都没开始,就他这个年纪,想要在这个年代,干点啥东西都不太方便。有这些精力还不如多读几本书。 对于生活费,苏亦够用,但要说多奢侈也不见得,他现在也只是能够解决一下温饱问题。这温饱是填饱肚子,偶尔也会打些牙祭。 比如,如果来得早的话,苏亦也会花三角钱给自己点一份红烧排骨。奈何,今天来晚了,红烧排骨没有了,这年头,红烧排骨是稀罕物,大家都喜欢,因为供应量少,虽然大家都没钱,但熬了一周然后硬着头皮下来也是可以点一份红烧排骨的。这样一来,要不赶紧杀到食堂,别说红烧排骨,就连蘑菇炖肉都没有。 反正,这年头,来晚了,食堂可以吃的东西就不多了。 望着空空如也的窗口,苏亦一声叹息,只好点一份白菜粉条,配上二两饭,对付过一个中午。 结果他刚把饭盒端起来找餐桌,就看到前面的位置有人朝他招手。 “这里!”是许婉韵。 这姑娘也落单了。 苏亦走过去,“许婉韵,怎么那么晚才过来吃饭啊?” 许婉韵说,“别提了,之前宿先生不是给我开书单,然后让我写读书报告吗?这几天都泡在图书馆。要不是肚子饿,都忘了过来吃饭了。” 说着,看着苏亦的粉盒,这姑娘皱起眉头,“你怎么吃那么少啊?” 苏亦说,“荤菜没了。” 许婉韵把自己饭盒推过来,“吃我的,我来的时候最后一份蘑菇炖肉给我点了,不过今天不太想吃肥肉,都留给你了,也算是你小子有口福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啊。”苏亦伸出手就夹,这年头,肥肉比瘦肉还稀罕,因为大家都缺油水,学生大多数不愿意吃瘦肉,或者说肥肉更加划算。 不够油腻腻的肥肉对于女生来说,有时候确实难以下咽。 一口干掉,苏亦才说,“婉韵姐,我还有一些肉脯以及果脯,我一会给你送到宿舍去。” 许婉韵娇笑,“小伙子可以啊,知道吃人嘴短,不过,你上一次送我的陈皮还有好多呢。” 苏亦笑,“陈皮是泡水的,跟果脯又不冲突。我过来报道的时候我妈给我塞了不少香蕉干、芒果干以及桂圆,她担心我在北大会饿坏了。” 许婉韵说,“这是母爱,你好好留着自己吃。” 苏亦说,“就是太多了,吃不动,我现在闻着芒果干的味道都有心理阴影了。” 他都这样说了,许婉韵也没有拒绝,而是把话题引到其他,“我听说,你今天都在课堂上帮王永兴教授上课了?” 苏亦愕然,“你都知道了?” 许婉韵笑,“咱们北大历史系就这么大,刚才遇到一些本科学妹,她们都在讨论你,我想不知道都难。” 既然聊到这话题,苏亦也隐瞒,“王永兴先生想让我给他当助教。” 许婉韵恍然,“王老师还真会抓壮丁,你这个历史系的宝贝疙瘩,终于被惦记上了。”说着,她问,“你没答应?” 苏亦摇头,“不敢,宿先生不点头,我哪敢乱答应啊。” 许婉韵认同,“不答应是对的,宿先生人很严厉,尤其是不愿意学生分心太多,尤其是你,宿先生可是对你寄予厚望,所以,这事你还真要征求一下宿先生的意见。” 苏亦点头,“漆侠先生约我周末一起去拜访宿先生,婉韵姐你一起。” 许婉韵说,“漆侠先生是邓主任的首徒,宿先生又住邓主任对面,他要拜访宿主任是应该的。不过,你到时候就要去邓主任家里了,不然,太失礼节了。” 苏亦说,“所以,我才想让婉韵姐你陪着我啊,要论对北大诸位师长的了解,婉韵姐你无人能及。” 许婉韵白了他一眼,“敢情你这个臭小子打着这注意呢。” 还在许婉韵也不拒绝,“正好,我的读书报告也弄得差不多了,这几天读陈垣先生的佛教史文章,读得我脑洞瓜都疼了。” 说着,许婉韵吐槽,“我说,你们新会人也真是的,干嘛出那么多人才啊。” 啥啊。 这完全就是无妄之灾。 苏亦同病相怜,“刚才从王先生宿舍离开,他也推荐我读陈寅恪以及陈垣两位先生的文章,甚至还让我把陈寅恪的《西游记玄奘弟子故事之演变》拿来当饭后读物,我当时都快疯了,这些老先生啊,一点都不体谅我这半吊子出身的娃的艰辛。” 许婉韵娇笑不已,“你到时候要跟王老师学敦煌学,整理敦煌文书的话,你估计要疯,反正这摊浑水,我是不碰的。” 这姑娘多少有些幸灾乐祸。 苏亦也感慨,”有时候啊,兴趣太广泛了,也不啥好事情。” 听到他的话,许婉韵问,“好端端的,王老师怎么会给你推荐这文章?” 苏亦解释,“前段时间,张光达老师我给推荐《大唐西域记》,我去借书的时候,就遇到周一良先生了,还跟他请教一些问题。然后,王先生去周先生家做客的时候,就聊起这事。所以,刚才我去王先生宿舍的时候,他就把这篇文章手抄版递给我了。” 这话,却让许婉韵很是意外,“你见到周先生,就敢上前请教问题?胆子不小啊。” 苏亦说,“周先生人挺好的。还让我有时间就去燕东园拜访他。” 许婉韵吃惊不已,“真的假的?” 苏亦点头,“真的。” 许婉韵沉默一会,“那你有时间就去,周先生的事情应该快要过去了。” 说着,她又说,“周先生的日语很好的,他的夫人邓懿先生,是咱们国内着名的对外汉语教育家,她曾经师从语言学家赵元任,二战期间在美国的大学里教过中文。建国以后,也多次给前来国内的留学生上课,邓懿先生性子温和,不喜闹,你到时候,可要注意了,不要大声喧哗。” 周一良的妻子是邓懿,苏亦不陌生,这位女先生的名头,苏亦也不是第一次听说过,但她的性格,苏亦却是第一次听别人说。 等他俩离开食堂的时候,许婉韵甚至还叮嘱苏亦,“你要抓紧时间了,不要让周先生等太久了。” 这种情况下,苏亦觉得拜访燕东园周府,确实要早点提上日程了。 第104章 燕东园24号楼前没有枣树 要问北大那一个园子最出名,其实,苏亦也说不上来,因为都挺出名的。 然而,要问哪一个园子建造之初最为奢华的话,那肯定非燕东园莫属。 因为燕东园建造之初就是为用来给燕大的教授们当宿舍楼用的。而,当初燕大的教授基本都是从外国聘请过来的,所以,燕东园的建筑采用了西式郊区的别墅风格。 啥叫西式郊区别墅风格? 就是一两层都不算太高的小洋楼,然后带着小院子的那种。 小楼样式各不相同,却又合理美观,充满了设计感。因此一度成为清华建筑系学生的写生的理想场所。 而且,所有小楼都是砖木结构,冬暖夏凉,更加奢华的是这些小楼建筑用的木材全是红松。据说,还是从千里之外的非礼宾运运来的,这些都是质量上佳的红松木材。就算是后世,这些木材从中间劈开了,木心依旧鲜红如血,可想而知,这些红松有多珍贵。 燕东园的小楼大部分都是1927年建成的,到了78年,已经有半个世纪的历史。 而,五十年代院系大合并的时候,北大搬到燕园,能够入住燕东园的都是建国前成就非凡的大学者。 当然,相比较燕南园的知名度,燕东园还是弱了一些,之所以弱,不是入住燕东园的学者学术水平弱,而是,北大的领导们大部分都喜欢入住燕南园。 这主要跟两个园子的位置有关系,燕南园在燕园里面,而燕东园则在燕园外面。 燕东园位于北大东门以东、清华西门以西的中间地带。北大燕园主体部分中间被中关村大街隔开,到了八十年代,中关村大街拓宽以后,南北畅通,燕东园和北大之间被分割就更加明显了。 前世,苏亦去燕东园的时候,这里面已经大变样了,除了一些独栋的小楼,还多了好多六层左右的住宅楼,甚至,不小的院子都被拆掉,一些小院子也因为修缮不及时,破破烂烂的,很难像想象这是当初燕大最为奢华的教授楼。 苏亦曾经看过邓云乡的《文化古城旧事》,里面曾经描述: “由燕东园到燕园东门的一条小路,也是风景极优美……在这条幽静美丽的小路上,有几家泥墙小院的农舍点缀其间……而在这几户农舍的旁边,还有一条浅浅的流水……这一带,完全就是江南水乡风光,夏天由燕东园到燕园的小路两房,还可以看到荷塘……” 这书描述了不少老北京的大学校园,描述燕东园到北大东门之间小路,也被说得极美。 然而,到了七八十年代,这些东西几乎看不见了。 除了从玉泉山流下来小溪流,啥痕迹都没有,别说农舍,连荷塘都不见踪影。 苏亦是下午放学就直接过去燕东园的,恰好,下午上完党史课之后,本科第一个学期需要上建校劳动课,相比较之下,他们研究生就幸福很多。 所以上完课,苏亦这边暂时没事,他就打算去燕东园探路。 说实话,来北大那么久,除了朗润园,其他园子他都没去过。恰好现在有时间,来一段说走就走的闲逛,也挺好。 也就一两公里的距离,苏亦穿过一些小径,从东门到燕东园,也就二十分钟左右。 要是有自行车就更加方便了,不过,这年头没有购车票想要买自行车也不容易。就算二手自行车对于这个年代的大部分人都也都是一个宝,在北京这地界,苏亦人生地不熟没啥门路,不像新会,有他小叔在公安系统任职,想做点啥都方便。 所以短时间内,苏亦在北大也就老老实实地靠十一路公交车充当交通工具。 因为听了太多次燕东园曾经作为清华建筑系写生的理想场所。苏亦这一次过来的时候也拿上自己速写本,甚至,到了燕东园的时候,就开始作画。 不过他画的是建筑物速写图而非建筑结构图,而且,也不是从建筑学的角度去绘画,完全就是肆意作画。甚至,用的也不是铅笔而是直接用钢笔来作画,不在乎画得怎么样,重要的是在画。 这段时间,天天翻看文献,虽然这是苏亦喜欢做的事情,没事干的时候,在图书馆翻翻书,看着这些竖排印刷的繁体版文献,有时候也挺醒脑的。民国版文献看多了对繁体字也没啥感觉,跟翻看普通的简体书差不多。唯一,脑壳痛的就是翻看古文献,这玩意,看得太多,也扛不住。 这一次燕东园之行,苏亦权当过来放松,而画画也算是他为数不多可以做的爱好之一。 其实,他爱好还听宽泛的,除了不会跳舞,音乐、电影、文学都喜欢,嗯,体育方面是渣渣。但这个年代啊,买啥都不方便,吉他他倒是想买,但也要缓缓。至于电影,也是有的,甚至北大中文系的学生都可以去北影厂去看内部电影,然后做审查评语。苏亦甚至想着啥时候,可以跟钱立群这些老大哥他们一块去蹭片。 这个年代,燕东园还没有那些六层的住宅楼,整个园子一共有22座小楼,从21号排到42号。整个园区,分为东西两个部分,中间有一座西式小桥分割东西,两个区域的中心,都有一个广场,每个广场周围环绕着若干座小楼。东区是21-29号,西区是30-42号。如果从空中俯瞰,整个园区就像是一副眼镜,中间的小桥,就像是架着眼镜的鼻梁。 周一良先生住在24号楼,所以,苏亦的作画区域先从东区开始,从21楼小楼开始作画。 燕东园的东区,同样是硕学云集。21号北半侧是金岳霖的旧居。 金岳霖啥人? 大哲学家。 研究哲学的,都是爱浪漫的。 这位先生最出名的轶事就是跟林徽因的感情,有传闻,他为了林徽因终身不娶,甚至,林徽因还一度喜欢上他,还跟她丈夫梁思成坦白,最终梁思成说尊重她的选择,如果她选择金,梁就退出,最后金得知此事后,说梁比自己更爱林,也就开始退出。 这些故事传得有鼻子有眼。 苏亦也不知道真假,也不想像陈寅恪先生那样去做考证,不过,多半不是真的。林先生欣赏金岳霖是真,甚至,这两家在西南联大的时候还曾经是邻居,林徽因的孩子都喊金岳霖“金爸爸”。 不过苏亦,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金岳霖确实此生不娶,而,梁思成在林徽因病逝7年后,梁思成便和小他足足27岁的林沫结婚,林徽因声望太好,再加上又是师生恋,无人祝福无人看好,直到梁思成去世林沫都没有得到梁家的认可。 甚至,林沐还曾经写过一本书《梁思成、林徽因与我》,里面介绍了不少事件,但是以作者的视角去诉说的事情,免不了美化或者避重就轻的说一些事情。 关于林徽因的轶事太多了,多到多不胜数,然而,最让苏亦印象深刻还是曾经当过飞行员的名誉家长,还有她那一篇《哭三弟恒》,这位女子的一生经历可不是仅仅是跟民国三大师之间的风花雪月以及爱恨情仇。 说回,金岳霖,这位先生的痴情为世人称颂,却很少有人自己他还有一个爱好就是养鸡,在昆明的时候,他还喜欢拿他大公鸡去跟村里的小孩斗鸡,甚至,空袭的时候,别人抱着财物跟书籍躲避,他直接抱着大公鸡。 苏亦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并不觉得这位先生是喜欢养鸡,更多是感慨当时大后方昆明的条件之艰辛,因为,后来,还金岳霖也把宰杀自己好不容易养起来的鸡给病重的林徽因煲汤。 不过,此时,金岳霖已经不在北大教书了,但,门前的枣树依旧枝繁叶茂,听说,这棵枣树还是金先生亲自栽下来的,家门口有一棵枣树,结出的枣子非常甜美。 这个时候,枣树上的只有零星的几颗果子了,不然,估计就有小朋友跑到院子打枣了。 后世,21号楼,西侧已经改造成小区主干道,朝向马路的一面无遮无拦,已经没有庭院深深,幽静之感,不仅如此,还破旧不已,很难想象,这就是曾经大学者金岳霖住过的院子。 金岳霖离开以后,21号还居住过美国史专家陈芳芝。 21号另一位居民,则是着名体育学家林启武。林启武是泰国华侨,早年留学美国,曾先后在燕京大学和北京大学担任体育教学工作。目前为止依旧住在燕东园21号楼,这位先生后来104岁才去世,被称为在燕东园生活时间最长的居民。 不过苏亦对这位先生的轶事,并不太熟悉。 所以绘画完毕,他也没有去打扰人家,直接跳过去,继续画22号楼。 22号在1952年以后居住着德语文学专家冯至与哲学家贺麟。冯居住在22号的前半部,贺居住在后半部。冯至先生在这里一直居住到1970年。 不管德语还是哲学,对于苏亦都有些远。 跟21号楼一样,画完就收工,接续下一站——23号楼。23号居住着西语系教授严宝瑜,还曾经住过气象学家、中国气象事业的先驱李宪之先生。 23号画完,接着24号。 估计是前来写生的清华学生太多了,小区内见到有学生在画画,也没有人驻足观看,只是好奇瞥一眼,然后匆匆离去。倒是有一些放学的小朋友一直跟在他的后面。 而且,越来越多。 然后等到他到24号楼的时候,小朋友的声音就有些大了。 甚至,苏亦还没来得及开始作画,就看到周一良从院子里面走了出来。 看到站在外门的苏亦,他也楞了一下,然后笑,“既然到家门口了,为什么不敲门进来啊?” 苏亦能说自己今天是过来探路跟作画不打算拜访的吗? 好像不能。 而且,他也不是真的不打算过来拜访周一良先生,更多是突然造访,没有预约,也不知道对方在不在家。 所以,才拿着速写本过来,想着万一周家没人,自己也可以趁着夕阳西下这段时间画一些速写也不亏。 不过现在周先生既然在家,那么24号楼的建筑速写看来是画不成了。 苏亦收起速写本,挥手就让跟在身后的小朋友散去,结果小朋友却没有散,直到周先生从口袋里面拿出来一把枣子分给他们,这帮小崽子才散去。 啥情况? 难不成24号楼也有枣树? 苏亦突然想起来一句名言,“我家门前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 仿佛知道他的想法,周一良说,“前段时间,隔壁21号院子的枣树结果了,打下来晒干之后,就都分给左邻右舍。我刚才听到小孩的声音,隔壁23号有颗梨树刚结果,我以为园里的小孩,翻墙去摘梨,生怕他们摔着,就拿出些枣子分给他们。” 苏亦恍然,难怪那么巧,周先生就走出门了。 把苏亦迎进门以后,周一良说,“我以为你周末才过来,没想到你今天就来了,你要是再早点,我都不在家。” 苏亦实话实说,“我也是碰碰运气,认个门。” 其实,24号楼长期居住着两家:朝南一面,是气象学家谢义炳和李孝芳夫妇;朝北一面是史学家周一良教授和邓懿夫妇。 周先生在这里居住了四十三年,写作了大量的着作和文章,但常年居住在朝北一面,也颇以为苦,曾写下“四十三年阴山背后”以解嘲。 周先生在北大校园外面的燕东园住了43年,居室终日不见阳光,直到晚岁迁居,才得走出阴山背后,搬到朗润园。 所以说,燕东园的这些小楼,也并不是每一栋都阳光明媚,庭院幽静,美观宜居。 苏亦刚进入院子,正巧也碰到对面房子走出来一位老先生。 见到他们,还打招呼,“老周,家里来客人啦?” 周一良解释,“系里面的学生。” 说着,就给苏亦介绍,“这位是咱们北大地球物理系的主任,谢义炳教授。” 1978年,谢义炳被任命为北京大学地球物理系主任。 来之前,苏亦已经跟许婉韵打听清楚燕东园各栋小楼的住户状况,所以,突然遇见这位教授,苏亦也不意外。 等周一良解释完毕后,苏亦也顺势问好,然而,跟历史系的诸位老师一样,谢教授对苏亦也充满了好奇。 临出门前,还拍了拍苏亦的肩膀,“小伙子不错,你可是这些年来第一个过来我们24号拜访的学生。” 得知到这一事实的苏亦,感慨不已。 倒是,等谢义炳教授离开,周一良很坦然道,“只是不方便大家到家里拜访,并非大家不愿,你不要多想。” 说实话,周一良也没有想到苏亦真的会上门,他此前发出邀请是真心的。但,这些年,不少学生听到他周一良这个“小周白毛”的名头就是畏之如虎,避之不及,哪里还会有人到周家拜访他这个臭名昭着的昔日梁晓。 却没有想到恰巧在图书馆偶遇的小娃子竟敢孤身前来拜访。 周一良唯一能感慨的就是这小娃子年幼单纯不韵世事。也正因如此,周一良望向苏亦的目光就更加的温和,等苏亦进入客厅之后,他就朝着里面喊道,“邓老师,家里来客人了。” 苏亦刚进门,映入眼帘就是一个大书架上都被密密麻麻的书籍给塞满了,不过相比较邓广铭先先生办公室的凌乱,周家的书籍却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很明显地看出来两位先生不同的生活态度。 苏亦刚落座,就看到邓老师从里屋出来。此刻的邓老师双手捧着茶壶茶盘,腰间却还系着围裙,应该是在准备晚饭。 苏亦连忙起身问好,“邓先生好。”说着就准备帮忙接过茶盘,却被邓老师示意他坐下,“不用客气,有些烫,你先坐着,不要紧张。” 等苏亦落座,她冲茶倒茶递给苏亦以后,才笑,“以后别喊我邓先生,叫师母或者跟你们周老师一样喊我邓老师就可以。” 苏亦从善如流,“好的,师母。” 至于邓先生,先不喊了。 邓老师笑,“你想跟你周老师聊,我去做饭。”说着又问,“你没吃完饭?一会留下来吃饭,我多加个菜。” 苏亦连忙拒绝,“太麻烦了,我一会就回去。” 邓老师说,“别客气。” 周一良先生也说,“你才过来就要离开,是嫌弃我们夫妻俩待客之道不成?” 苏亦哭笑不得,“学生哪敢。” 周一良摆手,“那就听你师母的。” 邓老师也不参与他俩的聊天,示意苏亦不要紧张之后,就返回里面做饭。 天地良心,苏亦真不是过来蹭饭的,他来之前,还真没想到这一出,直到邓老师系着围裙出来,他才意识到饭点。 相比较王永兴先生健斋的住处,周家就充满了生活气息。从屋子里的生活气息来判断,似乎周家的子女都不住这里,只有老两口居住。 想想也正常,周一良先生都六十多了,周家的儿女肯定也都怎么说也都四十左右早已成家,24号小楼肯定是没法住下那么多人。 苏亦到周家拜访,并非简单的礼节性拜访,周一良让苏亦过来也不是让他过来认门的,而是让他过来补课的。 不过,等苏亦喝茶润嗓子以后,周一良就问,“喜欢绘画?”显然是看到他速写本里面的建筑速写图了。 苏亦简单解释自己家的情况,当周一良得知他父亲师从关山月老爷子的时候,忍不住笑起来,“你突然学考古,也算是‘误入歧途’了。” “家里人支持吗?”周一良问。 在民国,贵公子学史,比如,陈寅恪,比如周一良,还比如荣(毅)仁。 这位大领导是圣约翰大学毕业生,读的是历史系。作为荣氏家属的第三代传人,自然不需要也不会考虑毕业后的出路,荣家看重的是圣约翰大学的声誉和毕业生的综合素质。他们更明白,荣毅仁需要的是驾驭全局的能力,而不是具体的管理手段和技术水平。 如果是一个小企业主家庭,恐怕不会让子女上学费昂贵的大学,学对他们的企业没有直接用途的专业。 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但大部分情况下,普通家庭学习历史,温饱问题都很难解决或者说在国内重理轻文的大环境。苏家好不容易出现这样一个宝贝疙瘩,就算不继承家学也不应该偏到考古学来。 苏亦只好说,“我奶奶是天马村人,正好就在梁任公故居茶坑村的隔壁,从小就听到梁任公的故事长大。后来无意间得知梁思成跟梁思永两位先生的故事,就慢慢的喜欢上考古学,平时也画一画建筑速写图,尽量不荒废绘画这门技艺。” 周一良笑,“陶冶情操挺好,据我所知,季庚先生当年还接替思成先生讲述古建筑的课程。你的手绘能力未来在中国古建筑考古方面上,大有可为。” 说到这里,话题才转到王永兴,“王永兴先生的课,你听了吗?” 苏亦点头,“嗯,选修了王先生的敦煌学。” 周一良说,“我也猜你会选择敦煌学,毕竟你们研究佛教考古,是没法跨过敦煌学的。不过,王先生的隋唐史你也可以听听,他在隋唐史方面的研究跟你们张光达老师不一样。学百家之长,融通致用,才是研究史学的态度。” 苏亦点头,“王先生的隋唐史,下周才开课。” 既然周先生都这么说了,肯定要去听的。 反正,张光达跟王永兴都专攻隋唐史,不过这两位都有各自的侧重,比如张光达还研究中亚史,所以在中外文化交流史方面肯定更有研究,外语肯定是不错的。 实际上,也是如此。张光达1953年夏毕业留校,在历史系任世界古代史助教。1955—1957年共计两年,还为教俄国史的苏联专家谢?伊?安东诺娃担当课堂翻译。俄语水平自然是不用说的。 而王永兴还研究敦煌文书,尤其是后来还推动了敦煌吐鲁番学会的创立,就知道这位先生的研究侧重点在哪个方面了。 不过,张光达毕竟是中青代,隋唐史的造诣肯定比不上王永兴。就王永兴先生这水平,当张光达的老师都没啥问题。 但,苏亦不是学历史的,不然,这些大牛的课程他肯定都不能落下啊。 聊完王永兴先生,周一良才聊到自己,“说实话,你那天当着我的面,能够把我的博士论文原文背诵下来,给我很大的冲击。这文章,很多细节我都记不得了,所以,那天回来之后,我重新翻找出来观看,一时之间,无尽往事涌上心头。也因为如此,我才跟王先生聊起你,想让他带一带你。毕竟在咱们北大,要论对敦煌文书的研究,王先生应该是权威了,西语系的季羡林先生也是其中一位,嗯,现在季羡林先生已经是咱们北大的副校长了。事务繁忙,估计很难像王先生这样带你入门。” 周先生的用心良苦,然而,苏亦却没法立即答应王永兴的提议。 苏亦也没有隐瞒,说出自己顾虑。 周一良恍然,随即说道,“季庚先生应该不反对你学敦煌学,毕竟,当初敦煌研究所建立考古部门的时候,还得到季庚先生的大力支持。你可能不知道,当年咱们考古专业就有两位学生留在敦煌,都是季庚先生带去实习的学生。” 苏亦点头,“嗯,马世昌师兄就是一个,不过,他今年考回咱们北大了,继续在宿先生门下读研究生。” 周一良笑,“难怪。这样一来,你就更应该清楚你导师跟敦煌学的渊源了。广义来说,敦煌学也包括敦煌考古,季庚先生对敦煌学的建设是功不可没的,甚至在他文章也多次提到敦煌文书。未来你要是从事敦煌考古,是离不开敦煌文书的。” 对这点,苏亦是知道的。 之前马世昌送给他的《敦煌七讲》就是宿白先生最开始关于敦煌考古的论说文章,也算不上文章,敦煌七讲只是讲义,还是由敦煌停课的工作人员整理出来的。 但,后来也慢慢流传出来了。 敦煌七讲第五讲说的就是敦煌研究。或者说敦煌学也可以。不过宿先生更是从考古的角度去讲述罢了。 感受到苏亦的顾虑,周一良说,“你也不要有什么心理压力,这个方面王先生会去跟季庚先生去沟通。而且,就算是学考古,也不能闭门造车,因为中国考古学研究到最后,你就发现离不开历史,离不开文献。陈先生提出了预流说,你知道?” 苏亦点头,“王先生在课堂上提过。” 陈寅恪在在《陈垣〈敦煌劫余录〉序》中提出预流说,有过一句话,“非彼闭门造车之徒,所能同喻者也。” 前面说啥不重要,重要是搞学问,不能闭门造车。 周一良先生从历史学的角度去说考古学也不能说错,中国考古确实离不开文献。比如研究古钱币,古墓葬,古建筑,古遗址,只要历史考古都要从文献去验证。 然而考古学也不仅仅有历史考古,还有史前考古,还有科技考古还有环境还有农业考古各个分支,这是一门需要融会贯通,多学科交叉的学科。 然而,那是其他。 苏亦的情况还比较特殊,他是被宿白先生用佛教考古的名义招收来的。 你都研究佛教考古了,连佛教怎么来的都不知道,还研究哪门子佛教考古? 这样一来就必须要学习佛教史,以及佛教文献,而,佛教史的研究又离不开敦煌文献。所以绕了一圈回来还是要回到敦煌学,似乎,王永兴先生开设的敦煌学苏亦怎么都绕不开。 谈论完别人,周一良回归到自己学术生涯。 “我的一生,早年跟随着陈先生研究魏晋南北朝史,留学期间学习日文、梵文,归国教书的三四年还可以继续研究魏晋南北朝史,后面,只要研究日本史以及亚非史了。” 说着,周一良问,“看过我跟吴于廑先生编着的《世界通史》吗?” 这就尴尬了。 苏亦还真没看过。 他知道这本书,但确实没看过。 因为他前世看的都是吴于廑,齐世荣编着的高教版《世界史》,所以,苏亦只能摇头,“听说过,但还没来得及看,那天在图书馆遇到您,就打算去借阅,但这段时间太忙了,一直没时间。” 顿时,周一良就发出爽朗的笑容,“没看过也不要紧,我与吴于廑先生联合主编的《世界通史》时说,该书力破`欧洲中心论''观点,所以这书,虽然材料具体丰富而确切,但在观点上不求新奇,采用可信有据的公认结论。不过要说本书的特色,就是增加了大量亚非史及文化交流方面的内容。比起前苏联的教材,这给人耳目一新之感,各大学历史系教师普遍认为相当合用。你可以看一看,但因为是以苏联的《世界通史》为了蓝本,在框架上,并没有脱离太多,合适当基础读物。” 周一良对自己学术的评价,算是非常客观了。既不盲目自夸,也不妄自菲薄。 苏亦对此也是认同的。 他对世界史了解不多,但据他所知,世界通史差不多就三种模式,一种是就是欧洲中心论的世界通史,与其说是世界史还不如说是欧洲史;另外一种就是苏联编着世界通史,周一良跟吴于廑编着的版本大抵属于这类。 剩下最后一种就是吴于廑,齐世荣编着的高教版《世界史》,也是吴于廑提倡的中国风格世界通史,直接把中国历史放在世界史里面论述。 哪种好,哪种坏? 反正欧洲中心说,除了看到欧洲学者傲慢之外,也就没剩下啥了。比如前世苏亦看《剑桥中国史》的时候,也是一言难尽。 当然,国内编着的教材,意识形态也很浓,尤其是北大编着的,动不动批判古人封建意识浓厚走不出时代的怪圈。尤其是他当初看北大中哲教研室编着的《中国哲学史》的时候,都忍不住皱眉头。 当初无聊的时候,去北大哲学系蹭课,还听过杨立华教授讲宋明理学,然后,这教授特别喜欢张载,却极度鄙视苏轼跟白乐天。当时,苏亦只能感慨,北大的教授就是牛,啥都敢讲。 嗯,当初邓小南教授的《祖宗之法》也是在这位教授的推荐去翻看的。 嗯,跑题了。 回归周一良先生。 周先生刚说完他编着的《世界通史》,就直接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递给苏亦,“其他的着作,我可能没有,但这本书,我家是不缺的。你要是读本科,估计就会给你们发这本教材了。据我所知,咱们北大历史系还在用这本书当教材。” 长者赐不敢辞。 苏亦接过书,想了想,就说,“要不,周先生你给我签个名?” 周一良哑然失笑,却不拒绝,直接从口袋逃出钢笔,唰唰的,就写着自己的名字。 然后又写下一段话。 “愿苏亦同学在学术之路上,能够拥有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共勉!” 看到这话,苏亦接过书,然后站起来,鞠躬,“学生一定谨记先生的教诲。” 周一良露出满意的笑容,示意他坐下,“不用如此正式,我们的学术之路,自当如此而已,不然,蹉跎岁月,沦为工具,为他人所利用。” 这话或许就是周一良一生坎坷经历最大的感触。 那么“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是出自于哪里呢? 是出自于陈寅恪先生在为王国维先生的纪念碑铭中所说: “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先生之着述,或有时而不章。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这也是,陈寅恪先生的一生治学态度。 周一良给苏亦写这一段赠言,用意不言而喻。 因为引用了陈寅恪先生的话,周一良自然而然就提到他跟随着陈先生学习魏晋南北朝史的经历。 “我早年花费了大量的精力去研究魏晋南北朝历史,但,大半生都过去了。依旧没有能出版一本着作,这不能不说是我此生之遗憾。” 听到周一良这话,苏亦才猛然惊醒。 对啊。 眼前这位北大历史系国宝级的大佬,都65岁了,除了他编着《世界通史》,竟然没有其他学术专着出版。 后世,他的专着,《魏晋南北朝史札记》,似乎一直拖到他担任北大历史系主任的时候,才能够出版。 但,要说论文,其实老先生的作品真不少了。 早年间,他关于魏晋南北朝的论文,弄一个合集,不需要修订,都可以直接出版了。只不过,被过去这些年国家的大环境给耽搁了。 所以周一良感慨,“你要是对这段历史感兴趣的话,可以去观看我早年间的论文,虽未能构筑巍峨大厦,而只是起了加瓦添砖作用;但也扫除了不少研究魏晋南北朝史时的`拦路虎''。对你,应该是有些帮助的。不过,认为你此时更加需要的应该是关于语言的学习了。” 得,被说中心事了。 苏亦苦笑,“书到用时方恨少,语言方面,尤其是在外语上,我这边底子太过于薄弱了。除了英文之外,日文连入门都不算。” 周一良说,“研究历史,最为重要的工具就是语言,这又分两部分。过去在干嘉时代(清乾隆﹑嘉庆两朝的合称。),学者只需掌握文字学,然而,现在却不行,必须要会外语,所以从某种意义来说,现代学者对于语言的要求比古代学者还苛刻。” “现代的学术语言,属于工具语言,是我们学习知识的必备工具。当然,我们就算掌握英语也不见得多厉害,我们的学问不一定就比古人厉害,但现在时代改变了,只要不会英语寸步难行。建国前,流行欧洲各国语言。建国后,俄语一度盛行。至于现在,你们作为学生,需要掌握的外语就多了。英、法、德、俄、日语,这些主流外语都属于重要的工具语言。” 既然有工具语言了,那就肯定还有其他的语言。 “另一种语言工具可以称作专业语言,例如中亚地区、塔里木盆地周围的一些死文字。过去这些文字解读不了,需要我们的学者去破译,这方面,咱们国内还是远远落后于日本,日本的一些学者,在这方面研究达到了世界水平。咱们国内,连起步都算不上,未来就需要你们去追赶他们的步伐了。除此之外,只要咱们研究中国古代历史,就必须掌握一些古文字,比如金文、甲骨文。现在又出了许多简牍帛书,文字学、音韵、训诂等,也都属于专业语言。” “甚至还涉及到一些已经消亡的语言,这个方面,我就不赘述了。” 说到这里,周一良突然说,“语言固然重要,但表达能力也很重要。我念书时,有些老一辈的先生不怎么善于表达。但我们看一看西方,从古希腊时就非常注意修辞,现在西方史学家也非常重视叙事。简单来说,就是论文的叙事方式,如何把史料证据融入文章之中,又如何挑选叙事对象,这些在论文训练之中必须要注意的。” “不止文字语言,口头语言都同样重要。咱们北大好多老师,为什么有的先生明明学问很大,讲课却不精彩,就因为口头语言不够优美,不够吸引人,这样的先生学生自是不喜欢。你未来要登上讲台,就必须要注重自己的口头表达能力,要能够对别人表达清楚自己所讲述的内容。尤其是在外交场合上就更为重要,我曾经代表学术界出访过多个国家,在这个方面上就更要精准一些,不可含糊。好像有些跑题了。” 说到最后,周一良先生都笑了。 并没有跑题。 好不容易遇到这样的语言大拿,苏亦当然不会错过,“我在这个方面的学习,确实遇到不少的困境,先生在这个方面有什么更好的切入点吗?” 说完,周一良突然说,“想学外语,第一种外语一定要下大苦工,认真学好,别只从专业领域入手,最好从文学进入一个语言。语言的本质是交流的载体,最基本功能是讲话、沟通,所以我的建议从读小说入手。甚至你都可以从电影里面学习外语,是按照情境来学英文,也是个入手的好地方。” 说到这里,周先生特别强调,“特别是西方这种变格变位的语言,没有捷迳,一定要熟,要熟到很自然张口便能说的地步。” “如果学到一定程度了,就可以找一本相关领域的权威着作进行翻译,也是精进外语能力的好方法。如果你未来有机会的话,可以尝试着给外教做一些课堂口译,有时候口译比笔译还重要。” 生怕苏亦听不懂,周一良解释,“口译的重要性在于,口译过程讲究快速、准确,可以训练并逼使你得完全用外语的方式思考。” 通篇停下来。 好像没学到什么东西,又好像干货满满。 好奇妙。 第105章 我不是天才我不会梵文 留在周家吃完晚饭之后,苏亦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还留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期间谈论最多的,还是关于语言的问题。 甚至,到了最后,周一良还推荐他学习梵文。 当时,苏亦都快要疯了,也不是他抗拒梵文。相反还挺感兴趣的,不然,他也不会选择佛教考古。 主要是这玩意真不容易学习,要真能熟练掌握梵文,对其他外语估计就会有也不过如此的感觉。 但周一良的理由也挺充分的,“你未来做佛教考古,如果有机会的话,最好可以去印度走一走,学习梵文,接触一下古文献,尤其是佛经,会对你的学术生涯有巨大的帮助的。” 这是周一良的切身体会。 他在哈佛研究院东亚语文系学习的时候,师从叶理绥学习日本语言文学,兼修梵文。 所以,对梵文,对于敦煌学,周一良都有深入的研究。 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起,周一良就开始留意敦煌的新资料,发表了讨论唐代俗讲和佛经写卷方面的论文。 五十年代,与向达、王重民、启功等编着《敦煌变文集》。也真是因为如此才有跟启功两人之间后来的恩怨。 甚至到了八十年代以后,周一良还研究敦煌写本书仪,开辟了敦煌学研究的新领域,填补了敦煌学研究中的空白。 好像想要深入的研究敦煌学,相关的语言肯定是必须的。 除了周一良外,在敦煌学有过研究的学者,陈寅恪、季羡林都掌握梵文。那么不会梵文行不行,肯定也行,就是比较困难。 好像王永兴也不会梵文,就算掌握也不会像周一良那么擅长,但是这位先生肯定是会藏文的,不然,他肯定没法深入研究敦煌吐鲁番文书。 而擅长藏文,再去学习梵文,那肯定是事半功倍了。 很多学者都认为藏文就是从梵文转化而来,甚至,藏文还能毫不有损地复述出梵文的语音,不过,这是仍然是两种文字就对了。 而且,王永兴跟周一良一样都是陈寅恪的弟子,苏亦不相信这位先生会一点都不会梵文。 不过这个疑惑,他并没有询问。 周一良让他学习梵文肯定是有其用意的,“你先了解一个大概,到时候,再去东语系听一下季羡林,还有金克木两位先生课。入门应该没有问题,持之以恒下去,等你毕业了,那么读文献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说着,就递给苏亦两本讲义,“目前为止,在咱们国内的机构之中开设梵文班,是1960年咱们北大东语系的创举。季羡林先生和金克木先生白手起家,亲自编写了语法和课文讲义。当时的油印本讲义,有季先生编译的《梵文语法讲义》、金克木先生编写的《梵文文法》。这两部讲义详尽地讲述了梵语语法和构词法。” “这两本讲义,应该是目前为主,国内最好的教材了,大师手笔,自然非同一般。季先生匠心独具地在编译时加入了不少汉语、英语与梵语在语法上的相似或相异之处的解说,为学习者提供了很大的便利。金先生的讲义是便于梵语学习者随手查阅的梵语语法手册,对初学者尤为实用。” “这两本书,我想你应该会用得着的。” 其实,对这两本书,苏亦谈不上陌生。 因为他前世还用过季羡林先生翻译的《梵语基础读本》这本书,而且,名字就是这个,而不是现在的《梵文语法讲义》,因为完成这本译着的修订时,恰逢季羡林先生九十四周岁的生月。 这本书的原作者是德国的af施坦茨勒,原作名:elentarbuchdersanskrit-sprache。 这是一部跨越了三个世纪,直到现在还被使用的梵文教材。1869年初版问世,到现在已出到第十八版。 与以往的版次相比,第十八版最大的亮点是增加了练习例句和阅读文选,而这对学习一种语言尤其是成为文献语言的梵文来说是必不可少的。 而季羡林先生的译本就是根据本书第十八版译出。然后还增加了不少自己解说。 至于金克木先生编写《梵文文法》,他也看过。 因为,他前世买过一本中西书局出版的《梵语入门》,里面就收入了季羡林、金克木两位先生的着作。 当然,想学梵文,仅仅是买一两本书也是不够的。 必要的辞典肯定是要准备。比如《梵和大辞典》,不过中版本是台湾林光明主导译编的,叫《梵汉大辞典》,这玩意也不是很好用。 前世,苏亦自学梵文的时候,吃了不少的苦头,主要是资源太少。这玩意比甲骨文还让人崩溃。 他一开始纯粹是爱好,主要是看着史学大牛们,都会梵文。恰好,对佛教考古感兴趣就试着学一学。甚至,他也不是纯粹的自学,因为中山大学有一年哲学系突然开设梵语课程,他以前在美院读书的时候,还去过蹭课。 甚至,暑假的时候,还去过杭州佛学院学习,因为,杭州佛学院直接对公众开设梵语班,而且,还是聘请外面的教授过来讲课的。 比如浙大的教授就有会梵文的,在佛学院开课的时候用的也是季羡林先生的《梵语基础读本》,甚至有时候也聘请一些德国教授过来讲课。 对外宣称全球最大的梵文班,比印度本土还牛。 但这玩意真的不容易入门。需要老师全称盯着,盯着学生怎么画字符,嗯,就是画不是写,跟学甲骨文一样临摹差不多,甚至,还要老师一直盯着发音,随时矫正。 当时开班的时候,一大堆人去凑热闹,把整个教室都挤满,最后无奈,只能在斋堂上课。然而,结班的时候,屈指可数。 苏亦最终也没有办法坚持下来。 所以等周一良先生提议他学梵文的时候,苏亦是有心里阴影的。 不过对方都给他准备讲义,苏亦肯定不会拒绝,对于非北大的学生来说,这些讲义都是珍贵无比的。国内的学生,想要找到自学梵文的教材,也基本上就是他眼前的这两本讲义了。 离开周家的时候,苏亦还是忍不住问,“周先生,我不能跟你学梵文吗?” 周一良笑,“自然是可以,但我的水平跟季羡林还有金克木两位先生是远远不如的。而且,我的主业是史学,当然,你要是愿意跟随我学习也行,不管梵文还是日文都没有问题,后者我更擅长一些,但我觉得学习语言还是要跟随专业人士,比如梵文,在北大或者在国内的学者中,季羡林跟金克木两位先生就是权威专家,我只是略懂皮毛。” 略懂皮毛,是周一良先生谦虚了。 他怎么可能只是略懂皮毛,明明很擅长好不好。 但周先生说的对,想要学习梵文,去听季羡林跟金克木两位先生的课程,是必不可少的。 毕竟这两位是专业搞梵文的。而且,北大梵文班也不是每一年都招,可以说是好多年都不找。比如,季羡林先生开设梵文班的时候,只招过三届,65年以及84年,嗯,也就是招收复旦钱文忠教授那一届。距离现在还挺远的呢,但东语系,金克木先生却一直在开设梵文课程。 按照这情况,自己未来肯定也要去东语系蹭课了。 不仅如此,等苏亦离开的时候,周一良还递给苏亦一个手抄版论文,“这是我写的一篇关于中国梵文研究的文章,你可以看看,了解一下梵文的历史,以及梵文是如何传入咱们中国的,这样更加方面你学习这门语言。” 也不知道这篇文章是老先生什么时候写的,或者是早就写完,然后再给自己抄写一份,亦或者是为了让自己更了解中国梵文研究的历史才特意写的。 不管哪一种方式,苏亦都能感受周一良先生的良苦用心了。 毕竟手抄版的文章手稿上,还散发着浓厚的墨水味道,不用想都知道这手稿是才完成没多久。 所以等苏亦离开的时候,再一次为老先生鞠躬。 他何德何能啊。 让这一位先生为他学业操心,甚至,自己也不是他的学生。只不过是在图书馆偶遇,然后跟对方请教一些简单的问题而已。 结果,没有想到刚上门拜访,对方就给他如此大礼。 或者说,还没上门,周一良对他关心就已经开始了。比如让王永兴先生收他为助教,就是变相让王永兴教授他敦煌学。 要知道,王永兴跟周一良两人一样都是从当陈寅恪先生的助手开始,然后成为其弟子。这样一来,苏亦就算跟他们没有名义上的师父名分,但血统上肯定就是一脉相传的。 只是不知道这一切被自己的导师宿白先生知道之后,会做如何感想,应该不会把自己扫地出门。 离开24号楼,走在燕东园的路上,苏亦满是感慨。 他以为凭借着自己的先知先觉以及前世硕博的专业训练,就算改变方向继续研究佛教考古,应该也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现在看来,自己想简单了。 没有想到挡在自己门前的拦路虎会是语言关。英文就不说了,他还行。但日文就让他头疼,但这玩意花功夫还是看得懂,甚至自学也没有问题。 难一些的,比如法文。 相比较梵文,其实法文也就这样了,毕竟,这东西都是有迹可循。而且,大家都公认,法文入门难,后期容易。而,日文相反,入门容易后期秃头。 甚至有大佬说,任何一种外语学到最后限制它们继续深入的往往不是外语本身而是你自己对母语的掌握水平。 是不是如此,苏亦还不到这个境界,暂时不知道了。 毕竟对于语言学习来说,他就是一个渣渣。 他听说最天才的故事就是前世二战北大,调剂到民大的时候,曾经听民大的师兄说起来他们一个已经毕业入职民族所的博士,学习波斯语语法,只需要从民族所坐公交到北大那么长的时间,学完,就开始看波斯语文献了。 当时,苏亦就崩溃不已。这还是人吗? 这仁兄凡尔赛到啥程度? 这位学完波斯语语法之后,还感慨,“以前听说当年杉山正明有个学生,据说是个语言天才,波斯语学了一个星期就会了。我当时觉得他很厉害。现在一学我才发现,这有什么啊,一个星期才学会,那也忒笨了,我从民族所坐公交车到北大的路上就能把语法全部学完。” 杉山正明是啥人? 杉山正明京都大学大学院文学研究科教授,北京大学历史系客座教授,欧亚史学者。 其实不管他啥身份,他肯定是会波斯语的。 一想到这个,苏亦就想起来自己前世看过的电影《波斯语课》,里面的主人公,也是一个天才,直接自创了一门假的波斯语。直接用关押在集中营两千多犹太人的名字当词根还创造一门假的“波斯语”,最后还不露馅,最后逃出集中营的时候,还能够完全无误的把两千个遇难的犹太人名字给念出来。 这也是一个天才。跟民大的博士师兄是一类的人物。 那么语言天才学习一门新的语言跟普通人学习一门新的语言之间有啥区别? 其实区别很明显的。 比如语言天才直接拿起教材字母语法一翻,就可以直接阅读原始文献了,才不需要纠结什么读音不读音的。甚至相当一部分学者就用这种学习方式。 苏亦以前去民大混的时候,就曾经听民大的研究生说他们的很多老师给他们上蒙语课或者藏语课都是用这种方式。 而且,这种模式也挺好的。因为很多利用多种语言进行研究的学者都是这样学会了多种语言并做出了很好的研究。 但苏亦不行,他啥基础都没有。 首先他不会蒙语,他也不会藏语。 第一次接触蒙语还是之前去蹭课《辽金元史》的时候,他对于这两门语言连入门都不算。哪里敢用这种方式。 就算他敢用,他也用不来。 所以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人是一天字母一天语法然后读文献类,简称天才。一种人是,如果没有像学习一门外语那样按部就班去学习的话,就永远都学不会的,简称,普通人。 毫无疑问,苏亦肯定是一个普通人,虽然他经常被别人称为少年天才,但说实话,他跟天才是丝毫不沾边。比如在语言上的学习他就是一个渣渣,就算是英语也是勉强过个四六级的水平,嗯,仅此而已。做不到更好的。 当年学习梵文的时候,最后都扛不住缴械投降了。 所以接触越多的人,就觉得自己平凡跟普通。 从燕东园24号小楼的走回北大宿舍37号楼的时候,苏亦也在感慨,自己要是有花一个小时不到就能够学会波斯语语法的天赋,何至于畏惧梵文啊。 第106章 宿白王永兴两位先生的利益交换 接下来的几天,苏亦也依旧是在历史专业这边蹭课。 其实,北大历史系历史专业这边,一个学期开的课程,并不算多。 中国通史、世界通史两门基础课之外,还有政治、哲学,除此之外就是古代汉语。至于,为什么需要聘请那么多校外老师过来开课。 更多是原因是,历史系77-78级两个班一起上课,前面一些课程有77级上过,78级并没有就需要补上去。 同样,比如漆下的宋代经济史、蔡美彪的辽金元史以及刘乃和的中国古代史常识这些都算是选修课程。 通史部分属于基础课程,其他部分,属于专业课程。 至于,王永兴的《敦煌学》,那绝对是专业之中专业了。 之前苏亦蹭课也都是在中国史这部分,世界史这部分,他却没有。所以接下来的这几天他有意识去补充这部分课程。 历史系世界通史并非张芝联这样的大牛讲述,而是周怡天跟朱龙华两位老师。 因为世界史是苏亦的知识盲区,北大教授世界上的诸位先生基本上不甚了解,除了,张芝联这样的大拿外。 周怡天先生讲世界上的前半部分,主要是两河流域和古埃及,后半部分是朱龙华先生讲希腊罗马。 而且跟中国通史一样,世界上这部分都是通史开课的。 这样一来,78级的学生就酸爽了。早上前半部分下午后半部分,甚至有时候前两节课前半部分,后两节课后半部分。 整个课程下来对77级相对友好,对于78级的学生来说,就宛如听天书。 苏亦去蹭课的时候,倒不至于听天书,但这些东西讲述都是最为基础的东西。 比如讲述两河流域的时候,讲述的都是相对入门的东西。比如讲述苏美尔文明的发生,苏美尔城邦、阿卡德王国、乌尔第三王朝、古巴比伦王国这些相对基础的东西。 苏美尔不熟悉世界史的人可能有点陌生,但古巴比伦就让人印象深刻了,因为它有一部《汉谟拉比法典》,是最具代表性的楔形文字法典,也是世界上现存的第一部比较完备的成文法典。 然而,苏亦猜测,前世很多人知道这部法典不是因为熟悉古巴比伦的历史,完全就是因为他们喜欢周杰伦。 苏亦去蹭课的时候,周怡天先生恰好就讲了古巴比伦的历史,前面苏美尔的部分,他缺席了,前几天已经讲完。 周先生的讲课比较老派,通俗点来说,就是讲课不生动,更多是照本宣科,也不全是,因为周先生的学问功底相当扎实,很多外文史料都信手拈来。但,面对一帮刚刚接触世界史的心声,讲述了太多的文献,大家都听不懂,就觉得非常的枯燥乏味。 而且,这先生废话也不多,也不爱讲故事。不过也跟周先生的经历有关系,他是五十年代北大历史系毕业的,一毕业就留校,不像张芝联先生那样有海外留学经历,可以讲述一些留学经历或者讲述他曾经去过这些地方的话,估计也能够把一帮学生唬得晕头转向的。 但,周先生学问自然是没得说。 等下课,苏亦提问的时候,周怡天直接告诉苏亦,“你要对世界上古史感兴趣的话,可以直接读英文的剑桥古代史。这些本科的课程对比你来说太过于基础了,而且剑桥古代史不外借给本科生,对你们研究生却没有限制。你借阅翻看,对你的英文阅读能力也有帮助。” 从这段话就知道,这位周怡天这位小周先生跟周一良这位老周先生一样,对苏亦不陌生。 就好像周一良先生,苏亦还没自我介绍就被他猜测出来了。 周怡天先生也是如此。 因为世界通史由朱龙华讲述的后半部分恰好是在当天上午连着开课,苏亦也就顺便去蹭课。 这个时候的朱先生才四十多没到五十岁,属于北大历史系绝对的中青代,跟张光达老师是同龄人。 不过因为他在北大读书之前曾经当过兵,所以,比张光达晚了好几届入学。 但整个人精神状态非常好,而且穿着打扮也是一丝不苟。 朱先生课讲就比周先生富有激情多,上课的时候,手势特别多,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当过兵的老师。 在讲述希腊罗马部分的时候,特别喜欢讲战争史。 尤其是讲述斯巴达,讲述伯罗奔尼撒战争的时候,这位先生感觉有点上头。整个人显示出很亢奋的状态,甚至还夹带一些解放战争的私货。 果然,是我军出身的老师。 讲课到最后,还跟大家推荐修昔底德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说这书是欧美大学历史系学生必读的入门级历史专着。 不过跟周怡天老师一样都是推荐大家看英文原版,实际上,这本书一直到85年以后才有中译版。 甚至这位先生,还说,“要是同学们未来有条件了,还可以学些古希腊语,读一读古希腊文版。那应该会有一样的美妙体验。” 讲完,朱先生又跟大家强烈安利修昔底德。 然后讲述着修昔底德的了不起与个人修史的意义。 这节课过后,苏亦又一次被打击到了。因为这位先生好像是会古希腊语的,不然,讲课的时候哪有那么笃定的神情。 好像学问要做扎实了,印欧语系是躲不掉的。就算考古学也是如此。 所以,接下来的时间段,苏亦干最多的事情还是蹭课。 因为,78年的时候,国内大学并没有实行学分制,现在国内的大学模式依旧保持着苏联的痕迹,直到八十年代,武大的刘道玉校长首先在国内大学推行了学分制,这个模式才在国内迅速推广起来。 可就算如此,当年武大推行学分制的时候,在国内教育界依旧揭起轩然大波。最终,刘道玉也顶不住压力被迫辞去武大校长,而,刘道玉离开武大以后,易中天教授的日子就有些难过了。他最后被迫离开武大去厦大也跟刘道玉校长的辞职有关。 学分制有学分制的好处,没有学分制也有没有学分制的好处,比如现在,对于苏亦他们这些研究生来说,就爽歪歪。因为学校不会对他们进行强制性的选修课程刷学分。 这样一来,就给了他们很大的自由度,当然,这种自由度也都是导师给的,某种程度来说,没有学分制,导师就掌握着生杀大权。 这在管理上可能不规范,但研究生更有自由度,适合个性化学习。 而苏亦他们这些研究生,课程就轻松很多。 除了政治课意外,他们几乎没有必修课。其他的课程几乎都是任选,在整个历史系,包括考古专业之内,想选啥课程就选啥课程,只要导师以及任课老师同意就没有问题。 而,这年头的政治课并非思修课,而是所谓的党史课程。 党史用的是胡华的编着的《中国革命史讲义》,这本讲义,其实有些年头了,是胡华参与领导创建人大党史专业的时候主编的讲义。 那么胡华是什么人呢? 着名的党史专家,1978年人大复校后,还担任人大党史系主任。 这年头,不仅考古专业讲义滞后,在党史方面也滞后,直到八十年代,胡华编着的党史人物传才出版。 这种情况下,党史课程所讲的内容就可想而知。 给北大师生讲述党史,并非是北大的老师,就是这位胡华教授。估计是觉得北大的教授太推崇自自由民主,还是由人大的教授来讲授这门课比较让人放心。 所以,苏亦的党史课也是这位先生给他们讲授的。 不仅历史系可以从各大高校聘请校外老师,党史课也可以。而且,整个课程并不是以历史系开班,而是全校的研究生都要上的大课。 一个阶梯教室,两三百人都大课,热闹程度就可想而知。 不过这位先生实际上是个风流健谈之人,和他那本厚厚的书基本相反。所以国内的高校政治课由来已久,并非是九十年代才开始的。 除了党史课外,苏亦他们几个考古专业的研究生,好像也没有什么必修课了。 也不对,应该还是有的。 昨天晚上从燕东园回去以后,苏亦跟马世昌闲聊的时候才得知,宿白先生打算让他们五个研究生都去听王永兴先生开设的敦煌学。 宿白先生这个举动并非凭空而来,因为,王永兴也打算让历史系历史专业77-78级的学生选修宿白先生的魏晋南北朝隋唐考古,理由就是这么课程有助于敦煌学的学习。 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苏亦心中就咯噔一下,心想,王永兴先生行动力好强,这么快就找上宿白先生了。 这完全就是利益交换啊。 而且,还是光明正大的利益交换。 两位大佬在不动神色之间就把一帮学生的命运给安排得妥妥的。 就是不知道,这种交换跟他有没有关。 如果真的因为他的事情,就让两拨人多选一门课程,那事情就好玩了。 一帮本科生无所谓,多选修一门课程,对于他们来说肯定是好事,百利而无一害。 其实,对于苏亦他们五人来说,也没啥坏处。 但,昨天中午在食堂愚见许婉韵的时候,这姐们还信誓旦旦地跟他说,打死也不跟他去碰敦煌学这趟浑水,甚至,听到他学敦煌学脑壳痛的时候,这姐们还有些幸灾乐祸。 苏亦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很不厚道地笑了。 不管宿白先生让他们五个研究生去选修王永兴先生的敦煌学跟他有没有关系,苏亦都不承认就对了。 这样的好事,不能他一个人独占,要雨露均沾。 就是不知道让自己当助教的事情,王永兴先生有没有跟宿白先生敲定下来。 这一切,都要等到周末去朗润园拜访宿白先生才能得知。 苏亦在历史专业这边蹭了一圈课,最终也没有把全部的课程蹭完。 比如,许大龄先生开设的清史课程他就没有去,商鸿逵先生开设的明史课程他也没去。同样,罗荣渠开设的近现代史,苏亦也没有去蹭。不是说这几位位先生讲述的课程不好,而是短时间内他搞佛教考古,还不需要这个方面的内容,或者说,他这两门课程并不是他近段时间内最为急需要掌握的知识。 所以,接下来的时间段。苏亦大部分都是在外语系。 说外语系,有点笼统。 因为78年的时候,北大外语系并没有建立。 1952年院系调整后,北大是没有外语系的说法,只有西方语言文学系、俄罗斯语言文学系、东方语言文学系等三系,简称西语系、东语系以及俄语系。一到1983年,三系才合并在一起组成外语系。 到了后来,西语系又突然独立出来一个英语系,然后跟前面的三系合并在一起,组成后面的外国语学院。 只不过,后面的外语学院又拆分成一大堆学系,拆分了多少个,苏亦都搞不清楚了。 不过说到东语系的创建,跟季羡林先生有着极大的关系。可以说,东语系就是季羡林先生创建的。 其实,早在1924年,北大就决定添设东方文学系,但所谓东方文学系其实只有日文专业,由周作人担任系主任。 除很早就设有日语专业外,还于1919年即开始教授梵文课程。但由于条件所限,直到1946年季羡林先生从德国学成归国后,东语系才得以成立。 建系初期,拥有6位教师的东语系可以教授梵文、阿拉伯文、蒙文、藏文等语言。 不过现在的东语系,已经没有藏语专业。 因为52年院系调整的时候,北大东语系藏语、维吾尔语、西南少数民族语等专业都调整到中央民院。不过还保留着蒙、朝、日、越、暹罗、印尼、缅甸、印地、阿拉伯等多种语言。 至于教授的来源就更加的五花八门了。 清华、北大、燕大、辅仁、师大这些高校,在院系调整的时候都被网罗到了北大。 所以这种情况之下,东语系的老师阵容还是很强悍的。 就算是受到十年的冲击,保留下来的大牛也比历史系这个重灾区强悍得很多。 尤其是未名四老之中,东语系就有季羡林跟金克木两位,这种情况下,苏亦对东语系期待已久。 第107章 奇才金克木 跟季羡林一样,金克木也是北大东语系的创始人之一。 只不过,相比季羡林的鼎鼎大名,同在北大东语系、同样研究印度文化的金克木,并不那么广为人知。或者大多数人听过金克木的名字,就是从未名四老开始。 未名四老,燕园曾经住着4位老先生,季羡林、金克木、邓广铭、张中行。人称“未名四老”。4位先生实则住在未名湖的后湖,那地方叫朗润园。 还曾经被卞毓方在文章中称为朗润园四老。其实,也可以称为燕园四老。 不过住朗润园的老教授多了去,宿白、苏秉琦先生都住过朗润园,甚至,后来周一良先生也搬入了朗润园。 而这四位之所以组成“未名四老”完全就是跟他们的特殊爱好有关,就是散步。 那时候,这四位老爷子都很喜欢在未名湖畔散步,只要经常在未名湖边溜达,撞见他们的概率是非常大的。 前世,苏亦去北大的时候,这几位先生都已经全部离世。 甚至在苏亦接触的这些老先生之中,宿白先生在他去北大的时候还在世,就算如此,18年的时候也走了。 除了张中行先生,苏亦对未名四老的三位都不陌生。 不过唯一打过交道的就是邓广铭先生。季羡林先生也只有在开学典礼远远见过一面。 啥时候,能私底下见到对方未可知。 苏亦这一次过来东语系蹭课,主要是奔着金克木先生过来的。 说起金克木,这位老爷子的一生颇为传奇,尤其是他的求学经历,更是让他惊叹不已。 之前苏亦感慨于贾兰平高中毕业获得院士头衔,其实这位老爷子更狠,初中没毕业就被聘为北大的教授,这样的人才从北大创立以后其实也没有多少个。 唯一跟金克木经历相似的就只有沈从文先生,不过五十年代的时候,沈从文先生已经离开北大被调任历博。 巧合的是,他俩都当过北大的旁听生。 民国时期的北大旁听生,日后成为大师的不在少数。那个年代能去北大当旁听生本来就不是普通人,嗯,这个制度好像在08年还是什么时候被取消了。现在去北大蹭课,没有熟人带过去,就困难的要命了。 苏亦曾经听到一个好玩的故事,那个时候,北大除了旁听生之外,还有偷听生。 因为旁听生是需要向学校方面申请,办理相关手续。偷听生却不办理手续,直接就混入教室听课。 甚至有传闻国学大师陈汉章讲过一个轶事:有一年,他开了一门新课,平时总有十几位学生听课。到了考试时,台下只剩下1人参加考试。原来,那些听课的学生,都是“偷听生”。 这就好玩了。 民国时期,蔡元培执掌北大,很多制度都颇为开明。放在前世的北大几乎不可想象。放在78年的北大,好像也挺正常的。 因为这个时候的北大管理并没有那么严格,对于旁听,几乎是没有一个老师禁止的。可以说全校各个院系的课程都是开放的,只要你不扰乱课堂秩序,你想去哪里蹭课就去哪里蹭课。 这种制度放在国外也是少有。 因为国外的大学,学生能不能蹭课,是教授说了算,有的教授嫌弃蹭课的学生扰乱秩序,严禁学生蹭课。 实际上,前世,在国内这样的老师也不在少数。 好在苏亦当年在北大蹭课并没有碰到这样的情况,主要是他在北大有熟人,当年一起跟奋战北大的研友,不少人都考上北大了,甚至好多研友摇身一变就成北大学姐。这种情况下,作为小老弟跟在学姐后面蹭课,一点问题是没有的。 不管前世还是后世,苏亦对于蹭课都不鲁莽行事,他去东语系蹭课之前,是先弄到本科生的课表,然后提前去教室等候,而不是临到上课时间或者已经上课了才踩着时间过去。 反正,作为研究生他的时间比本科生自由,去教室蹲守比本科生还早。 跟历史系不一样,东语系的教学楼放在外文楼。而,外文楼的历史甚至比五十年代新建的文史楼还要久远。 外文楼靠近北大西门,位于华表之北,原名“楼”,后改名“穆楼”,由银行家穆拜亚捐款10万美元所建。建成于1925年,建筑属仿中国传统建筑风格,依清代宫殿式建筑为蓝本设计。在燕大的时候,就作为教室使用。 建筑坐北朝南,位于原燕大东西中轴线北侧,与办公楼、化学北楼形成一个“品”字形的院落。建筑形制采用了中国古建筑式样,庑殿顶,素色墙体,深红色柱子与格栅窗以及条石基座。 甚至,到了后来,外文楼和办公楼北侧的民主楼,以及1991年增建的赛克勒考古与艺术博物馆,也构成了一个品字形建筑群。 相比较贝公楼、化学北楼,这个品字型,绝对是大大的品字。 前世的时候,外文楼被用作北大外国语学院的教学办公场所。 实际上,外文楼之所以改名,还跟钱穆先生有关。 有次,钱穆实先生等人到燕大,司徒雷登问诸人到校印象。钱穆先生就直接说,“初闻燕大乃中国教会大学中之最中国化者,心窃慕之。及来,乃感大不然。入校门即见''’楼,''s’楼,此何义,所谓中国化者又何在?此宜与以中国名称始是。” 众人默然,后来燕大还特意遂改“”楼为“穆”楼,“s”楼为“适”楼,“贝公”楼为“办公”楼,其他建筑一律赋以中国名称。 这故事并非捏造,在钱穆先生的《师友杂忆》就有记载。 当然,改成外文楼是后面北大搬入以后的事情了。 其实,北大西语、东语、俄语三系,苏亦感觉最豪横的还是俄语系,因为北大五十年代新建大楼的时候特意建立了一栋俄文楼。但为啥有俄文楼,谁都清楚,没啥好说的。 从学术宿舍到外文楼,还要穿过朗润园,这里环境幽深,这里小径交错,这里花草盛开,这里还有很多会外语的小姐姐。 不过跟在文史楼大本营不一样,苏亦到外文楼的时候,一个小姐姐都不认识。 不对,认识一个。 苏亦习惯性地拐到后排苟着的时候,竟然遇见了多日不见的张绣予,这个中文系的大姐,竟然跑来东语系蹭课。 这是啥情况? 她也爱上了梵语文学? 张绣予解释,“我有一个长辈认识金克木先生,前两天他过来北京办事,去拜访金克木先生的时候把我也带上了。所以才认识的金克木先生,有些好奇他的课,今天就过来听听了,没想到竟然碰到小师兄你。” 得,现在苏亦这个小师兄似乎已经出圈了,他不再是历史系的小师兄,已经变成中文系的小师兄,也不知道啥时候会成为北大人人称道小师兄? 真的有一天,自己都变成北大人的“小师兄”,那样才好玩。 人怕出名猪怕壮,现在啥成果都没有的情况下,苏亦还是希望自己的名字不要出圈。 苏亦望向张绣予,“绣予姐,你别调侃我了,直接叫我苏亦。” 张绣予笑,“好,就苏亦,你呢,怎么突然想过来听金克木先生的课?对梵语文学感兴趣?” 苏亦摇头,“我想学梵语,然后历史系的先生就推荐过来先听金先生的课,至于梵语文学倒没有什么研究,主要还想看懂梵语记载的佛经。” 张绣予恍然。 苏亦是宿白教授的研究生,张绣予是知道的,甚至还知道他研究佛教考古,只是一时之间联想不起来而已,苏亦这一解释,她就啥都明白了。 张绣予说,“那你要努力了,梵语可不好学。” 苏亦说,“我看绣予姐你对梵语也挺感兴趣的,要不要组团一起学习?” 之前周一良先生教授他的学习外语的方法,让他从文学上入手,直接学外语,这样就可以锻炼自己的文献阅读能力。 还提议他可以通过电影去建立语境。 对于前世五花八门的学习外语方法来说,这两个都不算是多深奥的方式。 很多人都这么说。 但不同人说权威性是不一样的,如果一个四级都不过的渣渣跑过来告诉你这样的方式,估计你会嗤之以鼻。 然而,周一良这样的大师都这样说了,那么这样的方式肯定没有错了。 可要论对普通人来说,学习外语的方式肯定不止这两种。 比如,找一个会外语的男朋友或女朋友,谁都知道这是一个好方式,但条件不允许。甚至苏亦还知道一个学习一门新的外语的方式,就是去教别人这门外语。 没有错,就是去当老师教别人,一个半吊子去教一群半吊子。听说,这会促使自己有无限的动力去学习。 不过这个方法,苏亦觉得很是不靠谱。 那么剩下的一个相对来说还算正常的方式,就是组团学习。 也就是后世常见的组个兴趣小组,找一波志同道合地小伙伴一起学习,就跟考研找研友差不多。 好不容易在这里碰到张绣予,他当然不愿意错过,先忽悠再说。 没有想到这姑娘嫣然一笑,却拒绝地很干脆,“我只是对梵语文学感兴趣,对学习梵语,没有那么大的动力。” 得,这干脆利落的劲跟她干脆利落的短发又得一拼。 甚至在她的身上,苏亦都可以看到许婉韵的影子,似乎对一门陌生的语言,这些姑娘都有着天然的抗拒。 或者说她们的野心并不在这里。 在她俩的身上,苏亦是看不到白槿那样迫不及待地向上攀登的野心。 这估计就是北大才女们的底气。 不过张绣予是中文系的,她感兴趣的是文学本身而非梵语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合理的。 而,金克木先生在东语系开设的课程就是梵语文学史,而非梵语。 毕竟东语系的全称是东方语言文学系,人家也是要学文学滴。 当燕园的钟声响起来的时候,一个其貌不扬的小老头就出现在教室,走上了讲台。 跟这个年代的北大老先生一样,都是一身灰白色的旧式中山装,然后配上黑布鞋,很朴实,不高也不大,还戴了一个黑框老花镜,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老头,然而,就是眼前站在台上的这样一个普通的小老头,却隐含着无比巨大的能量。 被世人称为举世罕见的奇才,靠自学精通梵语、巴利语、印地语、乌尔都语、世界语、拉丁语、英语、法语、德语等多种语言文字。 跟季羡林先生并称东语系的扛把子。 他对外语的掌握,虽然没有陈寅恪先生掌握的杂多,但,也真不少。 梵语就不说了。知道金克木这个名字的人都知道他会梵语。 而拉丁语,还是在傅斯年的建议下学的。他曾经凭借历史学家傅斯年赠送的一本书,掌握了拉丁文。这一切,在他的《忘了的名人》一文中,基本上记录了整个过程。 当年,金克木在湖南大学当教授,去昆明拜访傅斯年,傅斯年就想让他去学希腊语,因为傅斯年觉得国内的学者研究希腊史却不会希腊语,研究什么希腊历史。 于是就建议金克木去学习。 不过金克木还是婉拒了。 因为他觉得按照他的德语基础还不足以通过德文教材去学希腊语。然后这个时候,李济先生突然出现了还给傅斯年带来一堆书,其中就有一本大二学生用的拉丁文教材,傅斯年顺手就把这书递给金克木。 这书就是有英文注解的拉丁文的恺撒着的《高卢战记》。金克木试着匆匆学了后面附的语法概要,就从头读起来,一读就放不下了。一句一句啃下去,越来兴趣越大。据此,他掌握了拉丁文。 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苏亦也只能感慨大佬就是大佬。 至于金克木学习梵语的故事,其实也很传奇。 抗战的时候,他是经过缅甸去的印度,然后就在印度报社当编辑,为了学习梵语,还亲自去拜访诸多大师,用老先生的话来说,你只要亲自去拜访他们了,他们到底有没有货,你一听就知道,所以,他学习梵语的起步比大部分人都要高。 甚至那个时候,他已经学会了印度语。 所以,看着台上这位小老头,拿起一根粉笔就在台上奋笔疾书的时候,苏亦除了羡慕还是羡慕。 第108章 梵竺庐集 北大是有梵语巴利语专业的,成立于1946年,是北大东语系最早设立的专业之一,还属于国内第一批公布的国家重点学科。 甚至,还是北大最早建立的硕士点和博士点的专业。 全国就独一家,别无分号。 除了北大之外,国内的其他高校的梵语只算是课程,不算专业。 可就算是北大梵语巴利语专业,从46年成立以来,也只是招收了三届学生,建国以来分别于1960、1984、2005年招过三届本科生。 属于不定期招生专业。 啥时候招生,随缘,谁也不知道。 1960年,北大开设第一届梵文巴利文班,只有两位老师,分别就是季羡林跟金克木两位先生。 到了84年开班,老师就更少了。 这个班一共有八个人,之后先有一两个人转系,再后来几乎全部搬到德国,最后剩下钱文忠一人还以此为专业,主修印度学,副修伊朗学、藏学。 2005年那一届也招收了8个学生,其中2个是藏族的保送生。 三届培养学生下来。 也算是给北大培养了梵语主要学科继承人。 前世的北大梵语巴利语专业已经有目5个教员,其中教授2人,副教授2人,讲师1人。这样的师资,绝对的豪华了。 就算是浙大,前世开设梵语课程的李炜也是从德国美因茨大学挖回来的,除此之外,还有何欢欢也是做相关梵文研究。不过要在浙大开设相关课程的却只有李炜一个人。 至于老一辈的,基本上都已经退休了。 这俩都算是挖过来的,再不挖人,估计浙大相关方面的研究到要后继无人。 这种情况之下,国内梵语巴利语是一个非常冷门的专业。 除非对学术有极为热忱的追求又或者那些喜欢念诵梵语佛经的信徒,不然,这门语言是很少有人碰触的。 当然,要是印度学研究者,梵语就是必备语言了。 78年的时候,北大并没有招收梵语专业的学生。所以,金克木先生开设并非纯粹的梵语课程,而是讲授着梵语文学,属于作为印度文学的一部分来讲授着梵语文学史。 而且,老先生上课,极具个性,也不需要用教程,拎着一支粉笔在黑板板书之后,口若悬河,然后开始讲故事。 相比较世界通史的周怡天讲授,老先生的课堂可好玩多了。 他也没有像朱龙华先生那样手舞足蹈,分分钟就要上战场的架势,他是在整个教室的转悠,俗称漫步,然后边走边讲。 讲述一段梵语文学史,就分享着他的故事。 老先生学习梵语的故事,其实还挺传奇的。 金先生与梵学结缘于其40年代的印度之行。1941年,金先生经朋友周达夫介绍,到印度一家中文报社当编辑。他在加尔各答与周达夫同住一室。周达夫当时在加尔各答大学研究院协助印度教授校刊《瑜伽师地论》梵本,沉浸在梵学研究中,故而为他俩的居室取名“梵竺庐”。 金先生起初对这室名不以为然,因为他并无钻研梵典的意向。 最后,还是逃不过真香定理。 因为待在印度那个地方,以金克木的性格,他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学点东西。于是,他先拜师学习印度现代北方通行语印地语,而后不由自主地开始自学梵语。 不久,金先生前往印度佛教圣地鹿野苑钻研佛学,一面阅读汉译佛藏,一面跟随印度着名学?赏弥(dharanandkosabi)学习梵文和巴利文。此后,他曾跟随迦叶波法师学习《奥义书》,又曾协助戈克雷教授校刊《集论》梵本。 从此,金先生走上梵学研究之路。 如果对金克木先生的梵学研究好奇的话,购买他的着作《梵竺庐集》就可以了。 这本书,就是用他跟老友周达夫的居室“梵竺庐”来命名的,这书可以说是金先生梵学成果结集,分三卷:甲卷《梵语文学史》、乙卷《天竺诗文》、丙卷《梵佛探》。 不过这书这行不算便宜,不过相比较某些天价的考古报告,价格也算良心了。 前世,苏亦购买的时候,也只是买二手书。 最后也只是粗略的翻看,主要是里面的写的东西,没点印度文学基础,看着太吃力了。 历数老先生的梵语学习经历,似乎一切都显得自然。相比较,就比苏亦此刻突兀的跑过来学梵语循时渐进多。 起码,在学习梵语之前,金克木先生已经掌握德语,还刻意去学习了印度语。总比苏亦这样没头没脑扎进来强。 当然,把前世学习梵语的经历算上去的话,苏亦也不算是啥都不懂的愣头青。 起码,有过前世阅读《梵竺庐集》的经历,在重新听着老先生讲述梵语文学史的时候,甚至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梵竺庐集》是后编的,而,《梵语文学史》却很早在60年写出来了。 不过这本书一开始就是金克木给北大梵语巴利语班的学生作讲义用。 所以,后来一九六三年作了一些修改和补充,曾于一九六四年印出,作为高等学校文科教材,这出版的时候,也都是在旧有的框架之下修改的,修改的地方并不是很多。 而,现在北大东语系的学生拿的教材,就是六四年的版本。苏亦不是东语系的学生,所以他并没有这本书,来之前,他特意去了图书馆借了一些这本书,他倒是想买,不过没有。还想着什么时候去旧书摊看能不能淘到。 老爷子讲课虽然很意识流,讲着讲着就变成讲故事。 但,他也不是没有全部都跑题。 他虽然没有拿着教材,但,大家手中所拿的教材就是他编写的。 所以那一部分有那些内容,他都一清二楚。 作为一名教员,他也并非不讲述教材的内容。 “书中所说的印度是古代印度,大体上就是玄类在《大唐西域记》卷二开头所说的,‘天竺之称……今从正音,宜云印度’定下来的古称天竺或身毒的区域。这里面有现在属于巴基斯坦和孟加拉国的地方。书中提到的许多古代作家很难确定其籍贯,但都属于古代印度的地域。” 这段话说出来,对于苏亦来说,兼职熟悉的不能够再熟悉了。 因为他这段时间都是在啃《大唐西域记》,所以就是这么巧。 但这的那么巧吗? 刚好他看《大唐西域记》,金克木讲述梵语文学史也涉及到大唐西域记,这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吗? 并非没有。 非要感谢的话,也不是感谢老天而是感谢周一良先生。 因为他之所以过来东语系蹭课,而且专门蹭金克木先生的课,就是周一良先生提议的。 显然,周先生知道他在看《大唐西域记》,知道他对这段历史感兴趣,并且有一定的基础。同样,周先生也知道金克木先生在讲授着梵语文学史的时候会涉及到《大唐西域记》,这一切的这一切,都不是什么巧合。 所以才有那么一句话,你以为的命中注定,只不过是别人的蓄谋已久。 像极了爱情,也让人感动不已。 因为在自己的学术路上,有这么一个师长在在默默地给自己操心,这种润物细无声的关爱,苏亦感触良多。 当然,金先生的梵语文学史,重点肯定不是《大唐西域记》,这本书顶多是一个背景。 重点还是梵语以及文学。 “然而,梵语指的是古代印度通行的文言,包括了比古典梵语更古的吠陀语。书中涉及的语言有和梵语关系密切的佛教南传经典所用的巴利语,还有佛教北传经典的一部分所用的雅俗合参的语言,但未能包括着耆那教的一些经典和其他一些文献所用的俗语,只是提到几部俗语文学作品和耆那教经典概略。” “书中论述的时代是从古代印度有文学作品留下来的上古时期起,到大约十二世纪。这以后用梵语写作的文学作品日益腐朽和僵化,同时各种地方语言的文学先后蓬勃兴起,所以书中对后来的梵语作品就不再论述。不过有的重要的书还是提到的,如十四世纪的文艺理论着作《文镜》和十七世纪的文法着作《月光疏》,但宗教、哲学和逻辑的着作就不提了。” 实际上,老先生除了介绍相关的文献着作之外,也谈论到了自己《梵语文学史》的翻译问题。 “专名的译法:地名采用古代已有的或现代流行的译名。书名除了已有的译本和较通行的译名外,大都是我试译的。人名和神名也是这样的,但有译音和译意两种方式。这是我国古代翻译佛经的习惯,如阿弥陀佛又译无量寿佛,文殊是译音而普贤是译意。本书所用的神和人的译名中,除了沿用旧有的和现较通行的以外,译音也用了些旧译常用的汉字,以免和传统相去太远。” “译意则照旧译的习惯,不过为了短些好记。有的专用名词采用了许地山《印度文学》中的翻译。有的名称如‘吠陀’恐怕佛教教徒译此时有轻蔑的含义,但习用已久,也就不改用别的旧译如‘图陀’了。翻译术语也是按照同样的体列,如‘仙人’一词仍用旧译,虽则和我国道教的仙人不一样。不过书后附有梵汉专名对照表,书中不注原文。为了简明易读,许多专名都略去,没有异议说出原名。” 这通话下来,就隐含着极大的信息量了。 这里面涉及到不少梵语的翻译问题,老先生要不说,谁知道文殊跟普贤是怎么来的啊? 这个时候,苏亦才想起来,老先生不仅是梵语教授,他还是着名的翻译家,翻译了不少各种语言的专业着作。 实际上,这位老爷子就是有名的杂家,兴趣爱好极为广泛。 文学与诗歌就不说了。 他还喜欢天文学以及数学。 不仅翻译过天文学着作《流转的星辰》和《通俗天文学》,还发表过天文学的学术文章。数学也一直是金克木关注的内容,他曾饶有兴趣地钻研过费尔马大定理。华罗庚与金克木是老朋友,两个人都是兼通文理,聊起天来都是不亦乐乎。 金克木是真正的通人,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其间文学、历史、哲学,无论古今中外,没有他不涉猎的,没有他不懂的。 甚至,牛到啥程度。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收获》杂志准备集中刊发一批金克木的文章,需要大约万字的评述。 于是,北大陈平原就接下这个任务,然后开始拜读了金克木二十余种着作后。最后读不下去了。跑去告诉金克木,他不干了。 原来像《梵语文学史》、《印度文化论集》、《梵佛探》这类书,陈平原“只能焚香拜读,根本无力评判”,想要给老先生的作品做评述,这可不是一个容易的活。 而陈平原是谁啊? 北大中文系的前任主任。 王瑶先生的弟子。温汝敏钱立群他们师弟。 九十年代的时候,这家伙都博士毕业,留在北大当副教授。 结果,这样一个人,连金克木先生的作品都啃不下起来。 可想而知,老爷子的牛叉程度。 其实,相比较之下,苏亦觉得自己前世看不懂老爷子的《梵竺庐集》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毕竟,堂堂的北大陈平原都看不懂。 他凭啥就能看懂啊。 但听老先生的课,确实是一种享受。 当然,前提是你要有一定的基础,不然,一开始学习,肯定听得云里雾里,云雾缭绕,宛如天书,然后整节课下来,一脸懵逼。 实际上,老爷子讲述的东西的也并不是很难。 他都有做解释。 甚至为了让学生认识相应的文献,他还从图书馆借过来不少文献着作当教具。 所以,老先生上课没有带教材,但却带了教具。 从这点来说,老先生是非常有教学经验的。 就跟裴文中先生一样,知道古人类学抽象枯燥,所以,经常会拿着各种头盖骨以及古化石作为教具在台上讲课。 老先生也是如此。 他的教具就是各种文献。 除此之外,跟大家分享着人物轶事。 比如他之前提到的周达夫先生。 老爷子甚至还跟大家分享这位先生的爱情故事。 周达夫那时也在印度,先是在泰戈尔的国际大学读书,后来得了孟买大学的哲学博士学位,当过记者、编辑,后来教书。 他为了追求妻子,几次大发神经,还闹了一两回自杀。嗯,也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 最终也抱得美人归了。 最后老爷子还劝说台下的男生,“你们不要学周先生,他夫人之所以嫁给他,那是因为当时年轻英俊,前程无量,你们距离这个境界还是很远的。” 人家好歹也是一名孟买大学的博士啊。 不过他的话却让台下的学生哄然大笑。 这种挥洒自如的风度,就算在北大也是少有的存在。 第109章 春风沉醉的晚上 说到郁达夫,熟知者众,至于周达夫,鲜少有人知晓。 这位先生,因为受到冲击,晚年精神恍惚,妻子杨沫也不幸去世。 所以,金克木先生也不愿过多谈论自己的老友,此刻谈到,更多是对当年在印度加尔各答与周达夫同住梵竺庐研究学问的美好时光的一种怀念。 很久以后,苏亦才知道,原来在今年的三月份,在俄语系任职的杨沫女士选择了一种让人惋惜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 而,金先生谈起老友的爱情故事,或许不仅仅是调动课堂气氛那么简单。 其实,周达夫也曾经在北大中文系当过教授。 然后52年院系大合并的时候,中大中文系就并入北大,周也随之来到北大教书。 不过这位先生也不是什么性格安分的主,跑去学部(社科院的前身)情报研究室翻译资料。没干几年,又不干了,北大又不想回,便调到中央民族学院。 这位先生似乎对学术心不在焉,除了早年间发布一些文章之后,后面似乎也开始跑偏了。不然,他的学历以及学问水平,怎么可能在国内学术界寂寂无名,以至于到现在,大部分的学生都没听过这个名字。 金克木先生在讲述梵竺庐讲述到周达夫的时候,竟然真的有学生把对方当成郁达夫了。 甚至,有学生说,“我读过周达夫的《春风沉醉的晚上》,很感人。” 当时,苏亦哭笑不得。 好在,这位学生讨论的声音也不大,很快就被旁边的同学矫正认知。 金克木先生也没听到,不然,不知老先生会作何感想。 其实,老爷子在北大当教授之前,已经在多个学校教书。 比如,去印度之前,就在湖南大学当教授,比如从印度回来之后,在武汉大学也当过教授。 在课间休息的时候,张绣予还特意跟苏亦说起来金克木先生早年间在武大的经历。 “在来咱们北大之前,金先生是在武大教书的,从印度回来就被聘请到武大教梵文,最后,机缘巧合之下,又去哲学系教印度哲学。当时,吴宓先生起初不太放心金先生去哲学系授课,结果一节课听下来,吴宓先生就被折服了。” 吴宓? 猝不及防,又多了一个着名学者。 如果对这位先生不甚了解的话,有机会去读一读《吴宓日记》那就什么都清楚了。 苏亦对吴宓不陌生,却对金克木在武大的这段经历并不熟悉。 询问之下,张绣予才解释。 原来上世纪40年代,吴宓任武大外语系教授兼系主任,他推荐金克木到外文系教梵文。当时,武大找不到教印度哲学的合适人选,而这门课程又是必修课,文学院长刘永济就把金克木安排在哲学系教印度哲学。 “这样一来,吴宓先生就有些不放心了。他还把自己的担忧对金先生说,你教语言文学,我有信心。到哲学系去,我不放心。” 说完,这姑娘望着苏亦,“你猜金先生怎么说?” 这怎么能够猜得着。 苏亦直接摇头。 不过按照苏亦对老先生的了解,这位先生应该不会拒绝? 张绣予也不吊他的胃口,“金克木回答说,到哲学系对我更合适。因为我觉得,除汤用彤先生等几个人以外,不知道还有谁能应用原始文献讲佛教以外的印度哲学,而且能联系比较中国和欧洲的哲学,何况我刚在印度度过几年,多少了解一点本土及世界研究印度哲学的情况,又花过工夫翻阅汉译佛典,所以自以为有把握。” 果然,这才是符合苏亦对老先生一贯作风的认知。 北大师长平易近人者多,却不是每一个先生都平易近人。 比如苏亦的导师宿白先生,就是以严厉着称,很多学生都害怕宿先生。 苏亦也是。 每一次看到宿先生,都有些怵。 金克木先生也有些孤傲,老先生其实是一个很睿智的人,对世事洞察能力之强,让人感叹。 同样,他也没有周一良先生的书生意气。这也让老先生在历次运动中都能够全身而退。 张绣予毕竟跟随着自己长辈去拜访金克木先生,对老爷子的性格估计也有一定的了解。甚至对金克木先生的一些轶事,肯定也不陌生。 不然,怎么可能凭空说出这样如此符合老先生性子的话。 苏亦点头,“金先生这话,还是很有道理的,据我所知,国内能像金先生这样应用原始文献来印度哲学的学者,确实不多,汤用彤先生是一个,估计陈寅恪先生也可以,不过陈先生并不是研究哲学的。” 在国内老一辈的学者之中,陈寅恪和汤用彤两位先生,应该是中国开拓梵学研究的先驱者了。 这两位先生跟吴宓先生,一起并称“哈佛三杰”,早年都有哈佛的留学经历。 陈寅恪先后在哈佛跟柏林大学学习梵文和巴利文。回国后,他主要将梵文和巴利文用于中国佛教史研究,包括佛经的翻译、佛教的传播和对中国文化的影响。 几乎与陈寅恪同时,汤用彤也在哈佛学习梵文和巴利文。回国后,他也主要将梵文和巴利文用于中国佛教史研究,着有《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和《隋唐佛教史稿》。 尤其是汤用彤率先突破中国梵学研究局限于佛学研究的传统,撰写了一部《印度哲学史略》。他还遍览汉文佛经,辑录了一部《汉文佛经中的印度哲学史料》。这也是中国学者对国际印度哲学史研究的独特贡献。 所以,陈寅恪、汤用彤、吴宓这三位先生又一次在金克木先生的故事里面出现了。 老先生自比汤用彤先生,可想而知,他对自己学问有多么的自信。 这种强悍的自信,肯定是建立在自己学识的基础上的,不然,就是狂妄无知了。 显然,张绣予对此并不陌生,她笑这说,“金先生自比汤用彤以及陈寅恪先生,就算如此,吴宓先生仍不放心,毕竟,金先生不是研究哲学出身的,然而,吴宓先生还特意在教室外听了金克木的第一堂课。结果后来,金克木连梵语带哲学,就这样讲了下去。” 这段话很大的留白空间。 这姑娘不讲吴宓先生听课后的反应,但,金先生开可以继续在武大开设哲学课就已经说明一切。 张绣予跟苏亦在课间讨论金克木的轶事,周边的学生都忍不住侧耳倾听。 都在疑惑,她俩是何人? 怎么会比他们这些东语系的学生对金先生的事迹还要了如指掌。 然而,刚有人跟张绣予搭话,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下半节课就已经开始了。 张绣予指了指台上,最终也没有告诉对方,她的名字。 苏亦目睹这个尴尬的搭讪现场。 上课钟声响起,金先生双手倒扣在后背,慢悠悠地出现在教室里面,示意着同学们落座之后,继续上课。 恢复高考后的大学课程安排跟后来的大学差不多,都是把两节课安排在一起上,然后中间休息十分钟,金先生的课堂也是如此。 唯一不一样的是,老先生尤为喜欢拖堂。 讲着讲着,中间十分钟休息时间都快过去了,老先生才后知后觉,好在,老先生也不是什么拖堂狂魔,还知道给大家休息时间,只不过这十分钟往往就变成了五分钟。 前面的课程,更多是介绍正本《梵语文学史》的概况。 也就是前言部分。 跟大家讲述一下梵语文学史到底是在讲述着什么。 这些每一门新课程必经的阶段。 当然,也有老师不照本宣科。 特立独行的老师,就喜欢扔开课本,或者说不愿意讲课本。 前世苏亦就没少碰到这样的老师,上课也不讲教材,一来说,“课本上东西,你们自己去看就行了,不需要我再去赘述。” 然后,就开始扯一大堆不相关的内容。说着说着就喜欢跑题,比如明明讲述近现代史,却偏偏喜欢去抨击中国教育现状去抨击中国房地产。 当然,听这些老教授的牢骚,有时候也挺有意思的。 甚至,也不是说不讲教材的教授就不是好教授。 然而,金克木先生跟苏亦前世遇到的老教授还不太一样。他虽然不翻讲义也不带讲义,但他的讲课内容并没有跑题。 依旧围绕着梵语文学史来讲述。 上一课讲述梵语文学的概况,这一节课,重要讲述着梵语文学是怎么来的。 “1946年,我回国的时候,就准备写两本书,一是印度哲学史,一是印度文学史。因为两千年以来,中国的印度学研究始终局限于佛学。而佛学只是印度古代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虽然也曾盛极一时,并在亚洲广为流布,但在印度国内并不属于主流文化,且已在12世纪消亡。印度古代的主流文化是婆罗门教(或称印度教)文化。遗憾的是,因为种种原因,这两本并没有能写出来。” 这种情况跟胡适的《中国禅宗史》有点像。 说到这里,老先生又给大家科普一下印度的灭佛过程。 “大家都知道当年教的军队入侵印度后,佛教赖以存在的人员和物质基础被破坏。这是导致佛教在印度本土衰落的一个较直接的原因。” “然而,佛教徒那么多人,为什么教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消灭他们?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佛教徒都不抵抗,而印度教徒不一样,他们并不顺从,这样一来,印度教自然而然就成了主流。当然,佛教在印度灭亡,跟他们的教义有关,有内因跟有外因。不过,我讲授的不是印度宗教史,暂时不跟你们分析这些了。” “这节课,主要跟大家讲一讲印度学。” “何为印度学?19世纪西方学者开创的印度学是对印度语言、历史、宗教、文学和社会习俗的全面研究。由对印度梵语的研究,确认印欧语系,开创了比较语言学。由对印度宗教、神话和寓言故事的研究,开创了比较灭亡宗教学、比较神话学和比较文学。” “那么这个时候,咱们中国的学者正在干什么呢?19世纪中国学者忙于应对西学的挑战,无暇顾及印度学。长期以来,由于印度学知识在中国不普及,一般人士都沿袭古代高僧的说法,视印度为‘佛国’,以为印度自古迄今是个佛教国家。” 说着,金克木就开始讲述着国内学者对于印度学的相关研究。 恰巧,就是之前苏亦跟张绣予俩人聊天的时候,谈论到的陈寅恪跟汤用彤,这两位先生直接推动了中国梵学的研究。 说到这两位先生,那么国内对梵语研究的集大成者——季羡林先生肯定不会错过。 季羡林先生早年间在德国哥廷根大学学习梵文、巴利文和吐火罗文。他回国后,在北大创建东方语文系,这些事情大家都不陌生。 甚至金克木还直接推荐了季羡林先生的两本书《中印文化关系史论》以及《印度简史》,这两本书都是五十年代出版的。 实际上现在大部分学者的学术着作都是五十年代出版的。毕竟十年时间,是一个很明确的学术断档期。 苏亦听到金克木在课堂上推荐季羡林先生的着作,都有些感慨。 这两位支撑起来整个北大东语系的半壁江山,至于梵语巴利语专业,完全等同于这两位老先生。这两位的学识肯定毋容置疑,交情肯定也非同一般。 而且这两位研究的领域,似乎形成一种奇异的互补。 不过这俩位治学方式却大相径庭,金克木跟饶宗颐差不多,属于自学成才。而季羡林则跟周一良有点像,都是学院派,并且都是海龟派。 当然,之所以拿季羡林先生跟周一良先生做比较,原因很简单,这两位先生私交更好。他们除了相近的学术背景,这中间还有陈寅恪先生做纽带,除此之外,这两位十年的牛棚经历,也让他们结下极为深厚的友谊。 至于周一良跟金克木两位先生之间,交情如何,苏亦了解得不多。 或者说,这两位先生之间应该只算是泛泛之交,毕竟前世之中,这两位的文章或者作品集中嫌少有学术来往。让后辈很难在字面资料上去研究他俩的交情。 而季羡林跟金克木两位先生的私交,那就没啥好说的了。 按理来说,东语系这两位应该互相不对眼才对。毕竟同行是冤家,而且还是研究如此相近领域的学者。 甚至,前世苏亦还看过一些营销号在写这两位先生的时候还用东语系王不见王来形容两位老先生。 当时,苏亦就哭笑不得。 这两位,虽然治学方式不一样,但,两位都在北大东语系待了那么多年,五十年多年的同事,还曾经创建东语系,创建梵语巴利语专业,说这两位老先生王不见王。 苏亦怎么可能相信。 还别说,这俩位都是鼎鼎有名的北大未名四老,都住朗润园,天天到未名湖畔散步,怎么可能王不见王? 这不,在课堂上,金克木先生都理所当然地推荐季羡林先生的着作,这种强烈安利对方着作的做法,充分地表露金克木对季羡林先生学术水平的认同。 然而,要说这两位先生的之间有没有那么一点猫腻。 应该也是有的。 毕竟这两位的性格,太明显了。 相传,1960年,北大开设第一届梵文巴利文班,季羡林金克木两位先生交叉授课,风格却迥然不同:季羡林总是抱着一大堆事先夹好小条的书来,按计划讲课,绝不拖堂;金克木则是一支粉笔,口若悬河,例行拖堂。 还没来之前,苏亦还不相信这个传闻,现在在老先生的课堂上。 这种感觉就太明显了。 确实整节课下来,除了前面拿的文献当教具展示之外,老先生就没翻开过自己的讲义,或者说,他压根就没带讲义。 全程都是手中的粉笔在写写画画。 甚至,说到某些文献的时候,老先生还直接写出来原文,这个记忆,就连苏亦都佩服。 重生以后,他这个前世修行资质一般的渣渣,到了现在,唯一可以拿出手来的就是记忆还不错了。 以前背的名词解释,现在基本上翻翻几次就可以熟记,对于苏亦来说,在这方面的天赋已经类似于作弊了。然而,对于老先生来说完全就是与生俱来。 这就有点阔怕了。 一堂课下来,就让东语系的学生充分感受到老先生的渊博了。 而且,幸运的是,苏亦过来蹭课的时候,这边也才上第一堂课。来晚了,估计很难再听到老先生评论这些前辈同仁的故事了。 学术史部分,估计每一年都会讲,但,老先生跟周达夫之间的关系,估计过了今年,往后还会不会再讲就是未知数了。 正因为如此,等第二节课下课钟声响起来的时候,苏亦竟然有些恋恋不舍。 他太喜欢这位老先生的课程了。 并非是对梵语文学史有这一股天然的热爱,苏亦并不热爱梵语文学,或者说,他的追求不是研究梵语文学或者印度文学,甚至连印度哲学印度历史都不在他的研究范围。 他更加感兴趣的是,金克木先生本身。这位老先生的课有一种魔力,让人深陷其中。 第110章 姑娘都喜欢胡适之 下课钟声响起来了。 不过老先生照常拖堂。 主要是前面讲课的时候太喜欢跑题,该讲的内容却没有讲述完毕,这样一来不得不回归教材。 北大的名师很多,但,北大也是有教务处的,教务处为各个院系的专业课程制定课程大纲,确定每一门课程需要多少课时。 这样一来,往往限制了一些老师的发挥。 然而,好处就是尽量避免这些老师一个筋斗云就翻个十万八千里。 这些教学任务以及教学大纲,有好处有坏处,但总的来说,对于本科生来说利大于弊。不然,碰到金克木这样的全能选手,前一秒讲述梵语文学后一秒估计就可能去讲述天体物理学了。 然而,就是因为教学大纲的存在,才会让老先生多出来所谓的拖堂习惯。 不然,下课铃声一响,老师粉笔一放,拎着课本一走,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跟之前蹭课不一样,这一次苏亦并没有主动上前跟老先生攀谈,原因很简单,他不知道问啥。 梵语文学,老先生讲述的内容,他前世粗略翻过,却弄得不太明白。至于梵语,以他现在的基础,去问对方,好像还不到这个段位。他现在缺少的就是资料,像一些梵汉大辞典之类的。然而,这个年代想要找这样的辞典却非常困难。 所以短时间内,还是跟着老先生的课程走就行,按部就班,不要想着一蹴而就,那么花个几年的时间去学习梵语,未来这研究一些印度典籍应该问题不大。 苏亦不去找金克木,金克木当然也不会过来找他,更不可能会像王永兴先生那样在门口等着他。 金克木是东语系的老教授而非历史系的人,他并不认识苏亦,不存在什么区别对待,特殊照顾。 然而,等课堂结束,金克木先生离开外文楼的时候,苏亦还是跟对方搭上话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张绣予。 他算沾这姑娘的光。 张绣予早前跟随自家长辈拜访过金克木先生,现在又过来听对方的课程,下课了,在教室过道上走在对方的后面,理应过去打声招呼,表示问候。 这样一来,跟着张绣予后面的苏亦,就成功引起了老先生的注意。 然后老先生就问,“小同学,也来听我的课程?” 有种,你也来听我的演唱会的感觉。 苏亦一脸诚恳,“慕名而来,然后受益匪浅。” 老先生咦了一声,“你能听得懂我的课?” 听得懂是很宽泛的概念,老先生课程讲述什么,苏亦肯定能听得到,然而,更深次的内容,比如说对梵语文学有什么研究或者什么独到的见解,那肯定是算不上了。 苏亦实话实说,“勉强能听懂,我之前看过先生您的《梵语文学史》,也看过汤用彤教授的《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和《隋唐佛教史稿》,现在正在看对方的《印度哲学史略》,不过对于我来说有点难度,我不懂哲学,而且里面有很多印度地方译名,对于我来说,难度不小。所以配合着季羡林先生的《中印文化关系史论》以及《印度简史》两本书来看的。” 金克木终于笑了,“小同学,可以啊,这阅读面有些广,就你这年纪,有这样的阅读广度可以了。在东语系,就算不是凤毛麟角,也算是极少数的存在了。” 金克木似乎把苏亦当成东语系的学生,对于北大的学生来说,15岁的少年天才,并不是多么稀罕的物种,五十年代开始,十五岁就过来北大读书的少年也不在少数。 远的不少,近的,比如考古专业的俞伟朝老师,他读北大的时候,也就十六七岁。 也就是77-78级刚刚恢复高考,北大大龄学生有点多,再过一两年,就该恢复正常,让整个校园充斥着一些稚嫩的面孔了。 在北大教书几十年,老先生对于像苏亦这样稚嫩的面孔,已经习以为常了。 说着,他又问,“你是咱们东语系的?还是哲学系的?” 他之所以有此一问,主要是因为苏亦曾经提到汤用彤先生。 金克木跟汤用彤两位先生,关系是极好的。 他之所以从北大到武大,就是跟汤用彤有关。 金先生是在1948年7月份的时候,由汤用彤先生推荐给季羡林先生,从武大转入北大东语系。 自此以后,季、金两位先生的名字就和中国的印度学,特别是梵文巴利文研究分不开了。 不过,老先生在武大好端端的,突然要过来北大教书也是有原因的。 民国三十六年(1947年),常凯申发动的内战越打越大,5月底,全校学生连续三个晚上组织大型时事座谈会,金克木慨然前往,并深受学生欢迎。1947年6月1日,凌晨,kt宪特近千人突然包围武大珞珈山校园,进步师生有很多人被抓上囚车,在被捕的五位师长中,首当其冲的就是哲学系的金克木。 这一事件激起了全国学界以及社会各界的抗议浪潮,三天后,国民党当局迫于政治与社会压力,不得不释放金克木等人。 “六一惨案”使金克木等五位教授一时成了新闻人物。他在北京与从西南联大毕业的女才子、武大历史系着名教授唐长孺的妹妹唐季雍女士结为伉俪。 民国三十七年(1948年)7月19日离开武大前往北大任教,开始了他长达52年的北大教授生涯。 所以听到苏亦提到汤用彤,金克木才真正对苏亦本人产生好奇之感。 不然,估计他跟张绣予打完招呼,就转身离开。 金克木之所以不确定苏亦是东语系的学生,主要还是因为张绣予的原因,这姑娘是中文系的。 苏亦又跟她认识。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中文系的崽。 然而,偏偏他看的书,却不是一个中文系学生应该看的。 所以老先生才有次疑惑。 然而,他还是猜错了。 张绣予帮忙解释,“金先生,他是历史系宿白先生的今年招收的研究生。” 老先生恍然,“原来是你就是历史系那个小娃娃啊。” 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也只有历史系的学生才会去看汤用彤先生的佛教史以及季羡林先生印度简史。 张绣予问,“金先生也听过苏亦?” 老先生说,“蝎子拉屎独一份,他是咱们北大恢复研究生招生以来,年纪最小的一位,不光我听说,就连周校长还有季校长也都听说。” 他口中的季校长就是季羡林先生,现在正好担任北大的副校长兼任东语系主任。连这样的大佬都听过苏亦的名字,就知道他这个年纪最小的研究生在北大的高层眼中还是有一定的象征意义的。 当然,老先生也只是对号入座而已,惊讶过来就恢复平静,然后望向苏亦,“你是研究佛教考古的对?” 显然,老先生对宿白先生的研究方向也不陌生。 苏亦点头。 老先生继续问,“怎么?这么快就把注意放到印度考古了?” 苏亦连忙摇头,佛教考古对于他来说就已经够呛,还研究什么印度考古。 再说,现在的国际大环境,也不太合适做跨国考古,除非他硕士毕业以后去印度读博,不然做啥印度考古,再说,国内的考古还有一大堆领域等着中国考古人去出成绩呢,何必着急忙慌跑去研究什么国际考古。 苏亦解释,“我研究方向是佛教考古,未来可能需要阅读一些佛经古文献,想学梵语,所以,周一良先生就推荐我过来东语系这边听您的课。” 老先生诧异,“周一良?周太初?他推荐你过来听我的课?” 由不得金克木不惊讶。 光是从苏亦口中听到周一良这个名字就足够他的惊讶不已,更不要说其他的。 苏亦点头,“是的,我之前在图书馆遇见周一良先生,曾经跟他请教过密宗的问题。” 见到的金克木惊讶的表情,苏亦顺带解释跟周一良认识的经过。 金克木接受他的解释,又有新的疑惑,“你要学梵语,跟随周太初就好,何必舍近求远,他师从陈寅恪先生,又曾经去过哈佛留学辅修梵语,你这是拎着金饭碗行乞啊。” 苏亦只能再解释,“周先生觉得您是这方面的权威,东语系又是专业的语言院系,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过来这边跟随您学习。” 金克木笑,“你抬举我了,不过,你既然跟绣予这丫头认识,以后,有时间可以去一块去朗润园找我。至于学习梵语的事情再说。” 苏亦说,“那往后就要叨扰您了。” 金克木挥手,“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你小子不要来这一套。” 说着,跟张绣予确定一下拜访的时间,老先生就转身离开教室走廊,朝着楼下的本办公区走去。 等离开外文楼,苏亦才对张绣予说,“绣予姐,刚才谢谢你的引荐,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金先生搭话。” 张绣予说,“别看金先生性子孤傲,但对后辈也爱护的,你别被他表象蒙骗了。” 对于这话,苏亦听一半信一半。 老先生冷眼看世界,刚才的对话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要不是沾张绣予的光,他连去老先生家里拜访的机会都没有,更不要说跟随老先生学习梵语了。 当然,苏亦也不觉得自己的脸大到才跟对方见一面,人家就愿意给他开私教课教他梵语。 毕竟金克木可不是历史系的师长,更不是周一良先生。他跟对方没这份交情。 甚至,刚才苏亦提到周一良先生的时候,心中都忍不住咯噔一下。 果然,看金克木的反应,他跟周一良先生的关系如何,只要不是傻子都猜测得出来。 不然,金克木也不会对他那么冷淡,要不是有张绣予在,估计,老爷子都懒得搭理自己。 这倒是让苏亦有些好奇,他问张绣予,“张绣予,我怎么觉得金先生很喜欢你啊?” 张绣予也不隐瞒,“因为金先生喜欢红学,得知我也研究《红楼梦》,就跟我攀谈起来,一来二去,就让金先生对我有些印象了。” 得,一个研究红楼梦都让金克木另眼相看的中文系姑娘,可想而知对方的功底有多深厚。 而且,张绣予这段话,也充分说明她的家世。在过去的年代,能够研究红楼梦的家庭,而闺女还能读懂红楼梦的家庭,再差也是书香门第之家。 难怪会选择北大中文系。 苏亦突然想起来,这姑娘连考了两次高考,第一年考上了复旦中文系,跟他小姑同一届,却因为某些原因没有通过。 然后第二年也就是今年才考上的北大中文系。 苏亦突然问,“那绣予姐喜欢胡适先生的着作吗?” 张绣予望着苏亦,“你怎么会怎么问?” 苏亦说,“我觉得研究红学,应该都挺喜欢胡适先生的文章才对。” 新红学,与甲骨学、敦煌学并称20世纪三大显学。 而,胡适跟林语堂都算是红学研究的代表人物。 苏亦也想知道这姑娘是不是深受胡适的影响。 没有想到张绣予摇了摇头,“没有,我这是家传的,我父亲很喜欢红楼梦,从小就让我读红楼梦给他听,所以我也喜欢上了红楼梦,以前零星的看一些学者关于新红学的研究。但,没有刻意去关注哪一个人,不过胡适先生的着作,未来有机会应该会去看一看的。” 说着这姑娘望着苏亦,突然笑起来,“现在大家都在研究鲁迅,你怎么偏偏对胡适先生感兴趣啊。” 苏亦摇头,“也不是感兴趣,就是曾经看过他关于禅宗方面的研究,恰好,听到绣予姐你讨论到红学,才有这样一问。” 大家都是被鲁迅先生支配的一代人,甚至,大作家余华还写过一篇文章《鲁迅是我这辈子唯一讨厌过的作家》,通篇都是被鲁迅支配的时代烙印,不过余华跟大家一样都是爱鲁迅的。 就算是现在的北大中文系也在研究鲁迅,甚至未来钱立群还有温汝敏他们的研究生毕业论文就是研究鲁迅。 这种情况下,研究胡适就有些离经叛道了。 毕竟这个时候,思想界还没有给胡适平反,等未来两岸恢复正常关系,季羡林先生去拜胡适墓的时候,那已经是九十年代的事情了。 老实说,在78年讨论胡适,多少有点风险。 苏亦也不想过分深入。 却没有想到张绣予这姑娘还真对胡适先生的着作感兴趣。 这让他想起来历史系77级的黄莺歌,这姑娘也对胡适的禅宗史感兴趣。 似乎这帮姑娘对胡适感兴趣。 啥情况? 难不成就是因为胡适之博士长得比较帅? 第111章 北大有个钟亭 北大有个钟亭。 是一个坐落在未名湖西岸小土山上的小小的六角亭。 山上有亭,亭内有钟,是一个铜钟。 钟体上部镌有十二对蛟龙戏珠,下部则刻有波涛和旭日图案,内部还有精美的八卦图案。钟上用满汉两种文字铸有“大清国丙申年八月制”字样。 据记载,这口铜钟原系颐和园中水军起居用膳报时所用后几经辗转被燕京大学购得作为校钟使用,全校师生的起居作息均以钟声为准。 燕大当年还专门制定了《撞钟法》:“每半小时撞钟一次,自十二时半起撞一下,一时撞两下,一时半撞三下,四时撞八下,到四时半复撞一下。如是每四小时循环一次,每日早六时至晚十一时为撞钟时间。” 北大迁入燕园后仍以此钟报时,直到十年方止。 前世,北大的铜钟不再用来报时,而每当新年来临之际,人们都会前来敲响这口钟,让喜悦在未名湖畔久久回荡。 不过78年的时候,钟亭又恢复工作了。 在陈平原的《北大旧事》中,有老校友回忆北大钟声,说,“北大二院的退课大钟从来不是用电机钮去控制,而是一架高高的,古旧的朽木座子,上面悬挂着一口黑黝黝的沉沉的铁钟,至少已有七八十年的历史。” 实际上,不是北大不想用电铃去控制,而是没法用。 整个校园的电铃都废了,这一废就好多年,周培源在任期间都没能解决,直到继任者张龙翔后期才把这个问题给解决掉。 这样一来,燕园的钟亭就开始派上用场了。 十年时间,被停职的敲钟老校工再次复工干活了。这位老校工燕大时代就开始负责敲钟,只不过十年间,北大不需要上课,敲钟的校工也受到冲击,没活干了。 实际上,六十年代初北大就全面实行电铃,,一朝回到解放前,大量的电铃年久失修,经常出现失灵现象,有时候,还在上课时间就叫个不听,严重扰乱课堂秩序,最后校方决定停用所有电铃。 所以,敲钟的老校工又有活干了。 而且,这位老人也把敲钟当成一个神圣的职业,一个六十多快七十岁的老人了,每天风雨无阻、雷打不动、准时准点地坚持着日叶敲钟,所以,那身上穿一件退色蓝布短袄来带小山坡上敲钟单薄的身影,让人尤为印象深刻。 每一次钟声响起来,不但在北大二院,就是在一院、图书馆、研究院、东西斋等地方也没有不能够听清楚的。 甚至,在住在北大附近胡同里面的学生也能够听到,早晨躺在满屋阳光的床上,一觉醒来,听到上课的钟声再洗脸漱口都来得急。因此,后来北大学子都怀念这富有诗情画意燕园钟声,都觉得这钟声再美妙不过,自非普通的电钟能及其万一。 燕园的钟声,确实嘹亮,响彻整个燕园的上空。 说实话,苏亦也喜欢这种有仪式感的钟声。不过钟声老校工按照燕大《撞钟法》,四个小时一个循环来敲钟,有时候,容易把学生搞蒙。冷不丁地听钟声如果没有配上天色是很难判断具体时间。 好在苏亦也没有这种困扰,来北大之前,小叔送他一款上海牌手表。但因为腕表有点重,一开始戴着不太习惯,后来,他被燕园的钟声折腾错过几次时间以后,腕表基本上就不离身了。 这年代,上海牌手表也不便宜。就算到上世纪70年代中期,上海牌手表年产可达到300万块,手表厂约有5000名员工。但相对于强大的需求而言,当时手表供应还是处于相当紧张的状态,是需要凭票购买的,表厂将票子发给单位的劳动模范和先进工作者,并且价格在当时十分昂贵,是普通工作者4个多月的工资。 在没有随身携带手机的年代,一款腕表确实是必不可少的存在。 之所以,特意提到钟亭。 那是因为苏亦一大清早起来,没啥事干就过来这边晨跑背外语。 对于苏亦来说,语言确实是他的短板。不过短时间内需要学习语言太多,让他也有些纠结,最终苏亦还是把这些语言做个排序。 巩固一下英语阅读水平,按照周一良先生推荐的方式,多阅读英文原版文学作品,然后保持着相关的英文文献阅读,比如之前周怡天老师推荐的《剑桥上古史》。 自19世纪末起陆续出版的“剑桥三史”(《剑桥近代史》、《剑桥中世纪史》、《剑桥古代史》),代表着西方研究历史的最高水平,三部巨着问世后即被国际学术界奉为权威的历史着作。 这三本书一版再版,剑桥古代史也是如此,苏亦现在借阅的是最初版本,70年代重修的版本并没有来得及完成修订,跟前世观看的版本有不少的初入。但,这书不管是当做史料来看还是当做外文读物来观看,都足够了。 除英语之外,日语跟法语则排在苏亦的第二选项。日语没啥好说的,宿白先生的弟子都必须要学,不管是苏亦、马世昌还是姚华山或者是许婉韵四人日语都是必修二外。 至于法语,宿先生并没有做强制性要求,但,苏亦觉得这玩意也是必须的,不管是想要观看法国汉学家的作品还是法文版佛经都必须要掌握这门语言。 而且,他比别人更加具有学习这门语言的优势。因为他们宿舍就有两个研究法国史的室友,不管是北大本科毕业的王凯旋还是曾经在中大读书的刘立言,他俩本科的时候都是读法语专业的。 甚至王凯旋这家伙还在法国留学两年的多,刘立言也曾经在长沙铁道学院教法语,这学校后来因为铁道系统的各个高校都下放到地方之后并入了中南大学。 不管跟随他们俩人中的哪一个学习都能起到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不过因为开学的第一天跟王凯旋发生冲突,苏亦也懒得理会这个棒槌。 再加上,他这些天基本上都是早出晚归,除了晚上在宿舍会跟对方撞上之外,其他时间基本上没有独处的时间,他也懒得理会对方。而且,这个家伙估计是家在北京,时不时就玩失踪,夜不归宿。 一周下来,苏亦能撞见对方的次数,其实也不多。所以苏亦的法语主要还是跟随着刘立言学习。对方怎么说,也在中大法语专业读书,而且还当过专门的法语老师,跟对方请教一些知识盲区,问题不大。 有刘立言这样高水平室友,苏亦想要自学法语,短时间内,问题不大。估计三年下来,他的法语阅读专业文献应该是没问题的。或者说用不到三年,一两年,他应该就可以正常的阅读法文文献。 至于日语,其实没有那么便利。 他跟马世昌相互促进,而且,老马的日语水平也是不错的,不愧是宿白先生嫡传。 学习一门外语,其实没啥诀窍。语言天一边认字母一边学语法然后就开始读文献,这种方式很便捷,但对于苏亦来说不适用。他对于这些外语倒是没有这些急迫感,同样他也没法用这种方式来学习外语。而且,这种方式,虽然可以看得懂文献,但不会读,发音是不行的。 法语倒是无所谓,会不会读,没啥。苏亦也不是特别纠结,文献优先就可以。 但作为宿先生的弟子日语要是不会读,那就尴尬了。但,自己晨读,说实话,除了能背诵单词,对于发音的帮助并不是很大。因为这年代没啥辅助工具,没有影碟没有磁带,唯一靠的就是有老师在旁边矫正。 但,除非去各位师长家中拜访,不然,苏亦很难有这样的机会。至于马世昌等人,对于日语也局限于越会阅读发音也是一言难尽。 苏亦唯一能做的就是先自己读,然后再去请教各位师长。 如果再过几年,其实也不用那么麻烦,随便找一个东语系日语专业的学生过来当私教就可以。然而,现在偏偏不行,77-78级本科生啥水平,苏亦再清楚不过。 至于东语系日语专业的研究生? 有吗? 苏亦也不知道。 反正就是很不方便就对了。 他是宿舍楼出发,绕着未名湖晨跑,然后走着走着,就走到钟亭小山坡上来了。刚好这边有供人休息的长椅,苏亦在这边休息一下就开始晨读。 晨读,对于这个年代的北大学生来说,也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偌大的燕园,在早上,一不小心就遇到一个拿着课本在念念有词的家伙,你也不知道对方念的是啥,你也不敢问,甚至都不好意思上前打扰。 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慢慢绕过他们,然后,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角落也跟随着他们一样开始念念有词。 从入学第一天开始,苏亦其实也一直保持着这个习惯。 早上被钟声叫醒,然后晨跑,顺便到钟亭读书。等敲钟的校工老刘隔着半个小时后继续来敲钟,就顺道离开。 因为学的是考古学,很难做书斋式的研究,有一个健康的体魄就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而且,他前世体质较弱,大部分的时候,精神状态都恍惚。所以,就算他不喜动,也要强迫自己去跑步,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好了,学习看书都事半功倍。不然,整个人缺乏锻炼,精神状态弱,整天昏昏沉沉,干啥都想睡觉。不仅如此,还经常失眠。所以,前世读书的时候,实在睡不着的时候,苏亦绕着学校的操场夜跑。跑完一圈,出完汗,洗完澡,美美睡一觉。 现在因为条件有限,很难夜跑,乌漆嘛黑的,又没啥路灯,这个年代,在燕园里面夜跑,会有生命危险的。 所以苏亦也只能调整作息把前世习惯性的夜跑变成晨跑。每天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趁着北京冬天还没有来的时候,好好感受着这个城市的秋天的清晨。跑完步,背完书,继续会宿舍洗澡,然后才开始一天的课程。 苏亦照常蹭课。 不过一天之中,最多就能三四个老师的课程。一般来说,一天就六节课,早上四节,下午两节,后面是建校劳动课。每两节都是一个老师连着上。而,一个老师一门课,一周基本上最多也就四节课。必修课四节,选修课两节。 啥是必修课? 张光达跟宁可两位老师开设的《中国通史》就是必修课。周怡天跟朱龙华两位老师开设的《世界通史》也是必须课。而且,这四个老师同时开课。 学生光上四门通史,就够头晕脑胀了。更不要说还有其他老师的必修课。 对于历史系的学生来说,王永兴先生开设的《敦煌学》就是专业必修课,同样他开设的《隋唐史》也是专业必须课。除此之外,许大龄跟商鸿逵两位先生开设的《明清史》也是必修课,而且这两位先生同开一门课,跟前面开设通史的老师一样,一个人讲述一部分。 实际上,这两位老师都是研究明清史的专家,没有谁比谁更加厉害,只是谁更加擅长某一个方面而已。但对于苏亦来说,许大龄先生更加擅长清史研究而已,但也不代表商鸿逵就不擅长清史研究,这位先生也擅长。 不过这两位先生的课程苏亦都没有来得及去听讲。 然而,苏亦见到许大龄先生的时候,并不是在教室里面而是在医院里面。 因为他下午下课的时候,刚回到宿舍,就撞到钱立群,老钱告诉他,张绣予住院了。 当时苏亦就满是意外,这姑娘昨天在东语系撞见她的时候,人还好好的,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要住院了。 结果,钱立群说,“她在劳动课上被同学扔的石头砸到额头了,人晕过去,被送到北大三院了。” 这样听起来,事情就有些严重了。 被砖头砸到脑袋,这事要是严重点,人当场就没了。 “具体什么情况?”苏亦问。 钱立群说,“伤势应该不严重,不过张绣予现在还在医院,所以大家打算一块过去医院看看。” 这种情况下,苏亦肯定不会落下,然后随同这帮中文系的老大哥一块去北大三院,就在病房里面遇到跟张绣予聊得还不错的病友许大龄先生。 更加巧合是,许婉韵这姑娘也在病房里面。 第112章 愚见许大龄 北大三院,住院部。 苏亦见到张绣予的时候,这姑娘脑袋正被纱布包裹着脑袋一圈,造型浮夸,好在伤势不重。 她被砖头砸到脑袋,造成脑震荡,晕厥过去,外伤却并不是很严重,只是皮外伤。 不过毕竟是砸到脑袋,还是要留院观察一番。 好端端的,张绣予怎么会被砖头砸到脑袋,这还是要从北大的建校劳动课开始。 五十年代北大到处在搞基建,十年过后,北大也要重新搞基建。人手不够的情况下,学生就是最好的劳动力。 建校劳动的时候,这姑娘站在墙下,结果其他学生扔砖头过来,上面的学生没有借住,就砸到她的脑袋上了。 如果砸到其他地方,问题不大,但砸到脑袋,问题就不小了,万一砸出个好歹,那影响太恶劣。 再加上,这姑娘平时在班级里面也特立独行,跟同学的关系处理的有些不太好。 这样一来,班主任就尤为重视,生怕是有其他学生趁着劳动课的时候在恶意报复她。 好在这一切都是意外。 但脑袋竟然砸到了,医院这边也没办法给出一个百分之百的答复,只能住院观察了。 除了苏亦他们几个研究生之外,北大中文系78级也有几个男女生过来看望张绣予。 不过病房之中,中文系这边的男生比较多,恰好跟苏亦了解到某些传闻比较相近。来之前,就听说张绣予在班上人缘不太好,这话好像没错,因为在班上跟她关系比较好的似乎是男生,女生则较少。 从这些过来看望她的同学男女比例上来看,就能判断出一个大致的情况。 但不管如何,苏亦跟钱立群的到来,还是让病房的气氛变得极为热闹。 尤其是几个女生之中还有张绣予的室友,见到苏亦就有人打趣道,“张绣予,你家研究生弟弟过来看望你了。” 甚至还有人说,“诶哟,这位不是历史系的小师兄吗?” “你们这就见外了啊。啥叫历史系的小师兄,也是我们中文系的小师兄,你没看到旁边还站着钱立群大师兄吗?” 话语之中,虽然捎带钱立群,但火力都集中在苏亦的身上。 显然,之前苏亦帮张绣予提行李到宿舍,给她的室友们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然而,就在他们讨论苏亦身份的时候,成功引起旁边另外一个病友的注意力。 这是一个长相消瘦,却满是书卷气的老先生,众人在说话的时候,老先生还在拿着书本看。 见到苏亦他们进来之后,都下意识打量着他好几次。 对老先生对了苏亦他们笑了笑,又望向张绣予,“小张,又有同学过来了,看来你平时在学校人缘挺好的啊。” 老先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好在张绣予也不在意,开始介绍苏亦跟钱立群的身份,尤其是苏亦。 她说,“苏亦,这位是你们历史系的许大龄先生,明清史的专家。” 这个介绍,倒是让苏亦意外不已。 他听过许大龄,但却不认识本人,真没有想到随便在一个医院之中,就能够跟这位老先生撞上面。 好巧。 也好不起眼。 谁能想到随便一个戴着老花镜安静坐在旁边病床上看书的老先生就是历史系有名的教授许大龄。 这让苏亦感慨,原来北大的医院跟北大校园是一样的,随便一个病房里面住那些毫不起眼的老人都有可能是一名武功高强的扫地僧啊。 既然遇到历史系的师长,必要的问候还是要有的,就是眼前的场合让苏亦有些尴尬。 “之前听同学说,许先生有事没能开课,由商鸿逵先生代课,却不曾想是先生生病了。” 苏亦说,“之前还因为能没在有机会去聆听先生的课,甚感遗憾呢,没想竟然在医院里面遇到先生。虽然场合不对,却也颇为高兴,要是知道先生生病了,前些日子理应过来看望先生的。” 这话半真半假。 他对许大龄好奇是真,得知对方没开课也是真。 因为他这段时间天天跟历史系的本科生混在一起,哪个老师上啥课,他一清二楚,哪个老师因故不来上课,他同样也一清二楚。 明清史本来就是许大龄跟商鸿逵两位先生开设的,现在许大龄生病了,只能又商鸿逵代课。 但,他之前太忙了。 虽然对这两位先生的课程也挺好奇,但明清史课程却排在他的课表最后一排,属于有时间就去蹭没有时间就先缓一缓的那种课程。 却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许大龄。 苏亦倒是有些尴尬,北大历史系正在开课的先生,他几乎蹭了一遍,偏偏遗漏了许大龄先生开设明清史没有去。 当张绣予介绍他跟许大龄认识的时候,这种心虚感就更加强烈了。 但,没去就没去,苏亦也不能表现得太窘迫。 不过他一通话下来,倒是让许大龄受用,“生病耽误同学们的课程,本就不对,还让同学们跑那么远过来看望我,就更加不合适了。” 似乎对于自己缺课,许大龄很是抱歉。 但是,遇到苏亦,又让他多了几分谈兴。 实际上,不仅他受用,旁边照顾他的夫人也受用,接过他的话,“你们许老师,一直觉得不应该麻烦你们大老远跑一趟,所以一直不让同学们知道他生病的事情,还望苏亦同学不要见怪。” 他见啥怪啊。 他有啥资格见怪。 然而,经历过那个疯狂年代的人才知道一些血气方刚的大学生有大阔怕。 而,这位老先生恰好跟周一良先生一样都是身份极为敏感之人。 甚至,老先生不仅身份敏感,似乎他的内心也极为敏感。 当苏亦要跟同学们过来看望他的时候,老先生本能的就拒绝了。不仅他拒绝,就连他的夫人也不想让北大历史系的学生过来医院看望他。 似乎这位先生要把自己隔绝于外界之间。 这种心态苏亦多少有些理解。 就跟周一良先生一样,也时常陷入有些自责之中,但是这位先生尤甚。 不过他的情况比周一良先生好多。 起码他现在还可以在北大的讲台上站着,教授着台下的学生。 而,周一良先却不行,不仅如此,就连田余庆也不行。然而,估计就是这种心态才让老先生更加小心谨慎。 大概就是所谓的患得患失。 既然,许家夫妇俩都不打算让历史系的学生过来打扰他们的清净,那么苏亦就不再提及此事便是。 非要说他比这个时代的北大学生有哪些优势,那么先知先觉算一个。 比如此刻的张绣予就不知道许大龄曾经的身份,也不知道他在顾虑什么,所以跟对方聊天起来也没有太多的顾虑。而许大龄先生跟对方聊天也没啥顾虑,因为对方是局外人。 不知道他的过往反而更能交心。 那么一个中文系的姑娘跟一个历史系的教授有啥好聊的呢? 其实能聊的还挺多的。 比如张绣予最为拿手的红学研究。 红学研究,研究啥啊? 一般来说,对《红楼梦》的文本、版本、历史背景、文学史关系和作者家世、生平、创作经历的研究、人物特性,都可纳入红学。 红楼梦的历史背景是啥朝代? 是明代还是清代,就有不少的争议。 然而,不管是明代还是清代,许大龄都是专家。除此之外,曹雪芹的家世、生平这些许大龄都不陌生。 甚至说,极有研究。 就算他不研究红学,但研究明清史,不可能对曹雪芹以及曹家一无所知。 比如曹家因亏空获罪被抄家,曹雪芹随家人迁回北京老宅。后又移居北京西郊,靠卖字画和朋友救济为生。曹家从此一蹶不振,日渐衰微。 这些都可以聊。 所以这俩人,也不需要聊啥,仅仅聊红楼梦就可以。更不要说许大龄还是一个博学之人,他对明清文学史同样也有自己的见解以及研究。 这方面就更加对张绣予以及中文系其他姑娘的胃口了。 这也为什么苏亦跟钱立群进来的时候,他们一群人都在跟许大龄聊天的缘故。 反正文是不分家,可以聊得多得去了。 反而,苏亦跟许大龄的聊天就变得正经很多。 毕竟在场之中,就只有他一个人是历史系的学生,钱立群他们都是中文系的,最终话题还是拐回到历史上来。 苏亦只好硬着头皮说,“我看过许先生的《清代捐纳制度》,以前,我对清史了解不多,但是先生的书却让我耳目一新,受益匪浅。” 他也就只翻看过这本书了。 许大龄的其他着作,他只是知道名字,却没有去翻看内容。 比如他的《明清史论集》,苏亦就没有来得及看。短时间内,也不排在他的书单之中。 毕竟跟佛教史以及魏晋南北朝历史不一样,明清史跟苏亦的研究方向相差甚远。 至于为什么会说魏晋南北朝史能够排在苏亦的书单前面,只能说这个年代是佛教在中土盛行的时代。研究佛教史没法跳过这个年代,而中国很多佛教石窟寺大部分都是在这个时代开凿的。 比如云冈石窟比如龙门石窟还有北方大大小小的石窟也是如此,就算是敦煌以及西域各地的石窟大部分都是在这个年代开凿的。 研究佛教考古,你要是不熟悉这段历史根本就无从入手,而,中国考古学要是没有史料去支撑,寸步难行。 然而,在明清史这部分,佛教考古或者说石窟寺考古已经不是重点了。 当然,也不是啥关系都没有。 不过这方面的研究对于苏亦他们这些从业人员来说肯定是要靠后的,这也是为什么苏亦会优先阅读佛教史以及魏晋南北朝史以及各种佛教典籍文献的原因。 但,苏亦也不是对许大龄一无所知。 可以说,在北大历史系这些老先生之中,许大龄算是他最为熟悉的几个人之一。 要论对许大龄的熟悉程度,还要排在张光达的前面。 这书是跟周一良的《唐代密宗》一样,都是毕业论文。只不过许大龄没有读博,这是他在燕大的硕士论文,也算是他的成名作。 这书不厚,也就是十万字,苏亦确实看过,之前因为许婉韵的关系,让他对这个教授产生好奇,所以在图书馆阅览室的时候,也翻看过对方的着作。不过只是粗略的看,没有像周一良先生的作品那样去翻看文献。 但,这个时候,用来跟许先生聊天,好像也挺合适的。 跟金克木先生不一样,许大龄先生整个人倒是显得很温和,气质跟周一良先生有点像,却又不太像,因为老先生气色不太好,整个人又显得有些郁郁不得志,估计是生病的缘故。 甚至谈论之间,除了跟同学们聊得日常还有学术之外,并没有涉及到其他方面,甚至当听到苏亦提到他的书的时候,老先生还有些意外。 跟历史系其他先生一样,他对苏亦并不陌生。虽然没有跟苏亦打过照面,却早就听到苏亦的名字,但是许大龄又跟周一良不一样,并没有对苏亦过分的热情。 似乎在克制着某种情感。 有尽量跟苏亦他们这些学生保持着某种距离。 所以简单聊一下之后,老先生借口身体不适,就早早休息。 这样一来,看望张绣予的队伍也没法久留,只好散去。 然而,就在苏亦他们打算离开的时候,却遇见熟人了。 许婉韵突然出现在病房之中,她看见苏亦的时候,还有些诧异,“苏亦你怎么在这里?” 苏亦指着张绣予,“朋友生病了,过来看望一下。” 说着,就相互介绍众人的身份。 等大家简单打完招呼后,钱立群他们离去,苏亦却只能选择留下来了。 要论关系的亲疏远近,他肯定要跟许婉韵更加亲近。毕竟两人认识更久,而且还有师门的情缘在前。 不管许婉韵过来医院到底看望谁,苏亦于情于理都应该选在留下来。 而且,根据他的猜测,这姑娘应该说是冲着许大龄先生过来的。 不要问苏亦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从她俩的姓,就可以知道这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然而,苏亦最终还是猜测错误了。 因为这俩之间的关系,并非他猜测的那般是亲戚关系。 至于俩人什么关系,就需要等许婉韵一一揭秘了。 第113章 突然乱入的定陵 苏亦跟许大龄之间,该聊的都差不多聊完了。 这位先生,小心谨慎,苏亦也不愿交浅言深。 然而,这一切因为许婉韵的出现改变了。 许婉韵确实是过来看望许大龄的。 这姑娘一来,就看门见山,直奔主题,解答了苏亦的疑惑。 她说,“我随母姓,我母亲跟许先生不仅是本家早年还是燕大的同事,两家往来甚密,只不过我父母现在都在复旦。只能我过来看望许先生了。” 事到如今,真相大白。 却又不是苏亦才猜测的那般。 不过许家如今这种情况,这姑娘还坚持过来看望对方,可想而知,两家当年的交情有多深厚。 等许婉韵落座以后,许大龄才说,“婉韵,我没事,都是旧毛病,麻烦你跑一趟了。” 许婉韵说,“许伯伯,你太客气了,你身体不适,作为晚辈的过来看望你,本来就是应该的,何来麻烦之说。” 许大龄微微叹气,“我已是枯株朽木之人,不值得你冒这样的风险。” 许婉韵连忙说,“许伯伯,你说什么话呢,过去的一切都不怪你,未来肯定会好的。” 他夫人也说,“是啊,老许,你身体本来不好,不要思虑过重,心情郁结,不利于恢复。” 许大龄确实身体状况不佳。他比周一良先生小差不多十岁,前世,却比对方提早去世两年。尤其是到了八十年代,更是病魔缠身,所以,在学术上留下诸多遗憾。 不然,他在明清史方面的研究还可以更上一层楼。在学术方面,在八九十年代,周一良先生比他高产多了。 许大龄不愿外人过来扰乱自己的清净,也可能是不想他人见到自己的狼狈。但许婉韵的出现还是让对方极为高兴。 这点,从他红润的表情,就可以判断。 所以,原本不太愿意搭理苏亦的许大龄,因为许婉韵的关系,还破例跟苏亦聊一些早些年工作上的事情。 等苏亦聊到自己实习的时候参与发掘和宕遗址,还分享到粤博方面打算在和宕遗址建立遗址博物馆的时候,许大龄突然提起他早年参与指导定陵博物馆陈列的工作。 这样一来,苏亦的兴趣就被调动起来了。 明清史他没啥研究,但,对于定陵以及定陵博物馆,他可不陌生啊。 深入了解以后,苏亦才知道许大龄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的时候,还被调至定陵博物馆指导陈列工作。 这个时候,北大已经停课了。 历史系更是不需要什么老师,去定陵做陈列工作,对于这位明史专家来说也算是专业对口了。 之前,在祖庙工作站的时候,苏亦还跟沈明等人分享定陵的发掘过程,要论对定陵的了解,他肯定比许婉韵更加清楚。 然而,对于在定陵博物馆待了一年多的许大龄相比,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在博物馆陈列方面,许大龄绝对是专家级别,然而,对方终究不是考古学家,在墓葬方面,这位明史专家了解的就不多了。 许婉韵也看出来苏亦对这个方面感兴趣,也有意识的把话题往这方面带。 定陵对于这个年代的学生来说,同样也是非常神秘的存在。除了早些年,因为某些原因被破坏之外,对于定陵,国人总是存在着某种特殊情怀。 就算是现在北大考古专业的学生,一提到定陵的时候都亮眼发光。 那个年代,全国上下都乱糟糟的,然而,偏偏定陵博物馆作为对外开放的窗口之一,却显得热闹非凡,多国领导人到访首都,都会选择去参观定陵。 许大龄也就是在这种时代背景下被调到的定陵,甚至还有后来的梁晓工作组。 许大龄本来不愿意回忆这些过往,然而,对许婉韵这些小辈,他又没有那么多的顾虑,或许觉得这些过往对于许婉韵这个故人之女来说也不是什么辛秘。 别人在得知他过往境遇之后,依旧选择过来看望他,这就很能表明态度。 所以,聊着聊着,老人也开始陷入了回忆,慢慢向苏亦他们讲述着那些过往不为人知的历史。 “定陵的发掘对于当时史学界来说是大事,你们俩是学考古学的,对这段历史应该不陌生。当时,发掘定陵就是由史学家发起的,一开始阻力很大,主要就是来自于你文物系统,国家文物局以及中科院考古所都旗帜鲜明的反对,尤其是郑振铎部长以及夏鼐先生都是持反对意见的。” 说到这里,许大龄继续说,“郑先生当时担任文物局局长,对国内文化遗址的现状有极为清晰的认知。认为当时发掘定陵的条件并不合适,同样夏鼐先生也觉得仓促发掘定陵有些草率。他俩都是国内考古界的领头人,政府方面也尊重他们的意见,因为如果没有考古界力量的参与,史学界是没法发掘定陵的。” 这话好像是废话,但也是实情。 史学界发起发掘定陵的计划不假,但考古所不参与,肯定是挖不起来的。 但最终都同意了这些发掘,对抗也显得没有什么意义了。 许大龄也只是简单一下定陵的发掘背景,他不是考古人员,所以也不深入讲述考古方面的事情。 他重点还是讲述定陵的文物。 “除了棺椁腐烂没有办法整体移出来之外,其他出土器物都完好的保存了。” 说到这里,许大龄充满遗憾之感。 为何遗憾,自然是早些年定陵遭受到的破坏。 “我在定陵工作的时候,这是我这辈子见到最多的明代文物,这些珍惜的物品,让我大开眼界。也对对我的史学研究打开了一个全新的思路。” 说着,竟然就跟苏亦他们分享一些定陵出土的文物。 定陵出土的问题,确实很多。国宝级的出土物也有好几件。 比如众多的凤冠善冠,还有龙袍凤袍,以及不少的瓷器玉器都珍贵无比。 对于考古人来说,定陵的文物绝对是视觉盛宴。对于许大龄这样的明史专家来说尤为如此。 而许大龄在定陵博物馆的工作,其实并不久,许大龄九月份就被调离定陵博物馆,前往市园林局编写园林介绍材料。原本以为是冷遇,却没有想最后却被调入梁晓。 这些辛秘,如果不是当事者,是很难清楚其中的过程。 如果老人不跟苏亦他们分享,谁又能知道这些尘封在历史角落的往事呢? 这也是老人最为后悔的经历,最终老人也没有提及此事。 许婉韵跟苏亦也很识趣的没有去提及此事,作为病友的张绣予很好的扮演一个倾听的角色,并没有过多的插话。 她已经明显感觉到眼前这位老先生聊起过往的时候,心中的哀伤。 不管如何,许婉韵的到来还是让许大龄的精神状态好了不少。 甚至,许婉韵跟苏亦离开的时候,老先生还颇为不舍。好在还有张绣予陪伴,老先生在病房里面也不算孤单了。 离开病房,在过道中。 许婉韵叹气,“因为梁晓的关系,许伯伯常常陷入自责之中,加上他身体本来就不好,整个人的近况并不好。好在邓主任上台以后,坚持让他开课,这对许伯伯还是极大的鼓励,所以他很看重这点,不想因为自己的病情耽搁学生的课程进度。” 苏亦说,“历史的阴霾终究要过去的。” 许婉韵点头,“这点,许伯伯就没有周一良先生看得开,这不,周先生现在每天都坚持去图书馆借书呢。” 苏亦望过去,有些疑惑。 许婉韵解释,“我这几天在图书馆,基本上都会遇见周先生。” 苏亦点头,“周先生身子骨还算硬朗,心态也好些,他对未来还是保持乐观的状态,前两天我去燕东园拜访周先生的时候,他跟透露,要恢复魏晋南北朝史的研究工作了,打算整理之前的文稿。还担心时间未来时间不够。” 周一良在学术的研究,早年跟随陈寅恪先生研究魏晋南北朝史,五十年代以后研究亚非史,八十年代以后回归魏晋南北朝史,一个轮回,也算圆满。 说他的身体硬朗,也只是相对的,九十年代,老先生也需要坐轮椅,站不起来了。但相比较许大龄,他的情况却好更多。 因为梁晓的关系,他受到的冲击比许大龄大更多,但周先生还是挺过来了。 说着,许婉韵开始把话题放在张绣予的身上,“说,这个中文系的姑娘跟你啥关系?” 苏亦老实交代,“没啥关系,就是来报道的时候,在同一趟列车偶遇了,刚好中文系的钱立群师兄也在,就认识了。这次,她在建校劳动课的时候,被砖头砸伤脑袋,就跟随钱立群师兄过来医院看望,没想到那么巧,还在这里遇到许大龄先生,甚至还能遇见婉韵姐你。” 许婉韵说,“真的就这么简单?” 苏亦点头,“真的就这么简单。” 许婉韵嫣然一笑,“好,我相信你!” 说完,这姑娘还真的就不追问了。 倒是让苏亦准备好的说辞,毫无用武之地。 离开医院之后,许婉韵返回图书馆,苏亦想了想也随同而去。 他打算趁着这个机会恶补一下明清史相关知识,其实,也不能说恶补,他看过二十四史,《明史》自然也不落下,就算是赵尔巽主编的《清史稿》他也没有落下。大体的史料实事他并不陌生,然而,对于许大龄的着作所读甚少。 然而,这位先生的着作,其实并不多。 重量级的着作目前只有《明清史论集》 这文集所收论文由许先生自选。比如上编就收录了他的成名作《清代捐纳制度》,这论文是他早期的长篇学术论文,1950年由哈佛燕京学社作为《燕京学报》专号出版,以后又在海外一再重印,在清代制度、社会史研究领域占有重要地位。 然而,这文集直到千禧年才出版。 所以,现在翻看对方的作品也只能集中在《清代捐纳制度》等论文。 除此之外,在五十年代初也写了《十六世纪十七世纪初期中国封建社会内部资本主义的萌芽》等文章,从这文章名字就可以看出来满满的时代烙印。 除此之外,在五十年代末还写篇《明代北京的经济生活》,这篇文章通过许多零散材料的排比,系统地论述了明代北京地区的经济状况,在这个年代可读性还是很高的。 至于六十年代,基本上没啥文章了。 基本上就是编着教材了。 比如北大现在用的中国通史教材《中国史纲要》还有《北京史》以及《中国近代史丛刊》的编辑工作,除此之外,六十年代末还担任过中华书局的《明史》点校工作,这项工作,基本上国内有名望的历史专家都有参与。 比如邓广铭、王永兴、王利器以及王仲荦几位先生都有参与。 这也是为啥百度百科还把《明史》列为对方着作。 许大龄晚年论文多集中于晚史研究领域,涉及时代政治、经济、社会及明代北京诸多方面,观点鲜明,资料翔实,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受到学术界同仁的高度评价。 甚至,这位先生后来也带出一个不错的学生,就是后来北大的历史系主任王天有。不过这位王主任似乎明年才考入北大历史系。至于是不是明年,苏亦也不太清楚,反正不是今年就对了。 不然,苏亦怎么会没有在北大历史系看到对方的身影。 其实,北大历史系复课以后,许大龄更多的经历还是放在课堂上而非学术研究。这个年代,写东西并不容易,或者说写点东西发出去并不容易,可以写但不可以发。 这样一来,也只能够攒着。 但相比较周一良田余庆两位先生,许大龄无疑幸运很多。 他可以上课了。 他除了开设开设《中国通史》元明清史部分,还开设《明清史》专题课程,甚至到了后面还要开设《明清经济史研究》以及《明清史料目录》等课程。 这个年代,在北大历史系想要研究明清史,许大龄就是绕不过去的一尊菩萨。 然而,翻看了对方众多的论文之后,苏亦虽然获益匪浅,却还是没法提起他对明清史料的兴趣。 似乎对于这段历史,他真的不太感兴趣。 倒是,今天许大龄提及定陵博物馆的事情,再次触动他对定陵那颗躁动的心。 第114章 助教苏亦 周一,上午。 王永兴先生的敦煌学课堂上,除了苏亦之外,还多了四个熟悉的身影。 分别是马世昌、姚华山、许婉韵、黄妘萍四人。 没有错,这四位就是通过王永兴跟宿白两位先生的利益交换才出现在这里的。 按理说,黄妘萍这大姐是不需要需要过来学敦煌学的。因为她跟随着吕遵锷教授学习史前考古,史前考古的重点从来不是这些文献记载的历史。 更不要说,这姑娘研究的方向还是史前考古的旧石器考古,天天要打交代的应该是各种古人类化石以及各种石器。 而且她未来从事的还是动物考古研究,这个方面偏向可想而知。 跟敦煌学更是不搭边,但这姑娘还是过来了。 理由很简单,她是过来应援苏亦的。 嗯,就是过来给苏亦正式成为王永兴敦煌学助教打气的,也可以说是过来看热闹的。 这大姐还挺调皮的,看到苏亦站在台上自我介绍的时候,还故意发问,“小师兄,你一会要不要给我们上课?” 大家都知道苏亦的身份,都知道他是历史系的小师兄,甚至,上周他也讲过一次课,大家对他的身份肯定不会陌生。 但,在讲台上以助教的身份正式亮相,该有的仪式还是要有的,比如现在,站在台上的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苏亦,78级历史系考古专业研究生,从今天开始担任敦煌学课程助教,请大家多多关照。” 没有错,周末去朗润园拜访宿白先生的时候,已经把苏亦给王永兴先生当助教的事情给敲定下来。 而且,宿白先生罕见的没有呵斥苏亦。 这种变化,可谓难度。 也可能跟当天邓广铭先生去串门有关。 周末,漆侠先生约了苏亦一块去朗润园拜访宿白先生。 苏亦约了马世昌,马世昌又把许婉韵跟姚华山俩人一块喊过去。当然,邓广铭先生的研究生范长流也没有落下。 加上漆侠先生,一行六人,浩浩荡荡杀到朗润园。 这样一来,俩位先生的家里就热闹了。 反正,他们住同一栋楼对面,邓广铭先生到最后直接到宿白先生家串门。大家也都聚在客厅聊天。 这时,苏亦也算是见到邓主任居家状态,也就是一个普通的老头子,而且还是一个热情好客充满激情的老头子。 相比较之下,宿先生就严肃很多,就算在家里,也极少发出爽朗的笑声。但,众多弟子前来做客,宿先生的心情也不错,脸部表情柔和不少。 要论年龄,邓广铭先生比宿先生年长,大了快有十五岁。所以,这俩人虽然都是北大的毕业生,在学生时代,两人的交集却不多。 首先,宿先生读伪北大的时候,北大已经搬到昆明跟清华南开组成西南联大。等到45年北大北迁的时候,邓广铭正在复旦教书,直到46年他答应傅斯年的请求才返回北大担任傅斯年的秘书,也就是北大校长办公室的秘书。 45年的时候,重庆政府就认命胡适为北大校长,不过当时胡适在美国,只能由傅斯年代理校长之职。邓广铭这个校长办公室秘书一直到胡适就职之后还一直兼任着。 之所以,说兼任那是因为他除了秘书的活,还担任史学系副教授,讲授“中国通史”及“隋唐五代宋辽金史”等课程。 这也是为什么,学界在学统传承之中,会把邓广铭归入陈寅恪、傅斯年以及胡适一脉,还被称为中国史学正统。 是不是正统,先不说。 但邓广铭先生在北大历史系的威望确实很高,不然,在这扭转乱想的年代,北大校方会请老先生出山担任系主任。 然而,等邓广铭46年10月份在北大史学系教书的时候,宿白先生已经从史学系毕业多年,开始在文研所读研了。 甚至,当时众人在宿先生家做客的时候,宿先生还跟大家分享他当年读研的经历。 “抗战胜利以后,在西南联大的北大回来了,就把我们这个北大解散了,我也没有着落。冯承钧先生问我打算上哪儿去,我说没地方。他就问我愿不愿意到图书馆工作,我说这工作我很喜欢,他就写了一封信把我介绍给了当时兼任北大图书馆馆长的毛准。” “后来,北大要恢复文科研究所,考古组主任向达找不着人,他去看冯先生,说起了这个事,冯先生就又介绍了我。我那时已经在北大图书馆工作了一年多,向达和毛准两位就商量一家一半,让我上午到文科研究所考古组,下午到图书馆。” “一直到1952年,院系调整,北大从城里搬到城外,我这才离开了图书馆,正式来到北大历史系。” 宿先生44年以后,宿先生就在图书馆工作,一直46年到聘为北大文研所古读研。从这些经历看来,这两位先生在建国前的老北大是鲜少有交集的。 虽然他俩都有文研所的助教经历,但,所处的年代以及所处的地方是不一样的。 邓广铭先生是在昆明的时候在北大文研所给陈寅恪先生当助手。但,宿白先生则是在抗战胜利以后重建的北大文研所工作。 一直到52年,北大搬入燕园,宿白先生才进入北大历史系教书。这两位两位先生才有了密切的交集。 不过,这两位虽然相差十多岁,却并未有师承关系,也算是平辈论教。 然而,邓广铭先生的性格更加的爽朗,就算以前在集体宿舍楼被人喊老邓,他也笑呵呵的回应,在跟宿白先生交往中,邓广铭先生就更加不在乎这些细节。 也没有矜持自己的系主任身份,等苏亦跟漆侠一起宿白先生家做客的时候,他没啥犹豫,就过来串门了。 而,宿白先生之所以分享他的读研经历,完全是受到邓广铭先生的启发,或者说在邓广铭先生的带动下,他才分享自己的过往。 不然,按照宿白先生严肃的性格,他怎么会在苏亦他们这些弟子面前,如此轻易袒露自己的心声。 说到这里,邓主任还望向苏亦,“我听说你这段时间一直都跟系里面的诸位老师学习基础课程。” 苏亦只能点头,“嗯,宿先生让我夯实一下基础。” 邓广铭给予肯定,“这是应该的,你终究跟小马他们不一样,没经过系统的考古训练。不过,就算读了大学四年出来,该夯实的基础也要夯实,在这个方面,你们导师就是一个非常好的榜样。” 还等大家发问,邓广铭先生就说,“你导师可了不得,在魏晋考古、佛教考古、汉文佛教典籍目录和雕版印刷方面都有所成就,与当时的博采众学、兼收并蓄有着很大的关系。” 这种情况下,宿白先生怎么可能啥话都不说,他只好说,“毕业后,我留在北大文研所考古组做研究生,期间不仅专注历史考古学,还涉猎了很多其他专业的课程。比如本科的时候,冯承钧先生教我们中西交通、南海交通和中亚民族,我很有兴趣。中文系孙作云先生讲中国的古代神话,容庚先生讲卜辞研究、金石学、钟鼎文。在研究生阶段,我还从赵斐云先生学习史料目录学和版本学,因当时先生兼任北京大学图书馆编目员,便从赵斐云先生整理李氏书,在哲学系听汤用彤先生的佛教史、魏晋玄学等。这些外系的课对我后来的工作很有帮助。” 宿先生当时提到的“李氏书”是指,近代藏书家李盛铎旧藏的书。 1940年,李盛铎(号木斎)氏木犀轩的藏书9087种售予北大,其中名贵的旧刊本和罕见本约占全书三分之一,纯版本性质的古籍很多,有一部分历代流传有自的宋、元本,但大量是明清时期刻本和抄本,包括明清以来着名学者和藏书家的抄本、校本和稿本等,此外还有相当数量的日本古刻本、古写本和朝鲜古刻本等。 书太多了。 就需要编着目录,不然,按照当时的条件想要检索,难度极高。 恰巧,赵斐云先生当时在北大开设“中国史料目录学”和“版本学”等课,期间受聘北大图书馆指导近代藏书家李盛铎旧藏的编目工作。 这样一来,宿先生跟随赵斐云先生学习,自然而然,就跟随着对方整理李氏书,更不要说,读研期间,宿先生还兼任北大图书馆编目员。 这也为宿先生的目录文献学打下深厚的基础。 听完宿先生的求学经历,众人也只能感慨,宿白的博学。 苏亦也感慨。 更让他感慨的是,宿白先生师从的这些老师都是大师级别的人物。 邓广铭先生还继续爆料,“你们导师,不止跟随赵斐云先生学习,跟曾跟跟随陈援庵先生学习史渊学,尤其是佛籍目录。” 这个时候,苏亦才知道,原来在1946年10月,辅仁大学校长陈垣(援庵)和北平图书馆善本部主任赵万里(斐云)分别被聘为北大文学院史学系名誉教授和兼任讲师。 难怪,这两位大佬会来北大开课。 不过宿先生的这些经历,苏亦也不是第一次听说过。 上一次过来朗润园拜访宿白先生,被对方呵斥一通,离开的时候,大师兄马世昌就曾经跟苏亦提及这些往事。 苏亦还知道,宿先生早年间除了跟随容庚学习古文字、金石学、卜辞研究之外,还跟对方学习书法篆刻。 甚至可以说,在伪北大,宿白先生尤为喜欢容庚先生开设的诸多课程。 之前苏亦在粤博实习,宿先生还在来往的信件之中提及中大跟容庚先生的旧事,让他不要忽略对古文字的学习。 除此之外,宿先生在篆刻方面也有不俗的造诣,而他篆刻老师就是着名的寿石工先生。 所以在艺术方面的造诣,不用多说。 估计当初宿白先生会录取苏亦当他的研究生,说不定就是看中苏亦的艺术天赋。 宿先生的兴趣广泛不是说说而已。 然而,好端端的,邓广铭先生为什么说这些啊? 其实这些都是铺垫。 其目的就是拐回到苏亦的身上,“所以,苏亦你这个年纪夯实基础是极为有必要的。要知道大部分人进入学术的年龄门槛都是20岁以后,你已经比同龄人提早了快十年的时间。那么在这几年内,花一些经历在其他学科上,尤为必要。所以,当王永兴先生提及你在敦煌学上的天赋以及想要让你当他的助手的时候,我是趋向于同意的。还特意让我过来做你导师的工作。不过,我认为季庚兄,应该也不会拒绝的,是。” 老邓这思想工作做的,一点都不迂回,一来就直奔主题。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宿白先生能拒绝吗? 当然能。 比如,宿先生就可以当众说,苏亦还小,不宜多分心。也可以说,苏亦基础薄弱,要专攻一领域,未来才可以做到触类旁通。 然而,宿白先生并没有。 他要是拒绝王永兴先生,怎么会有之前的“利益交换”,让两边的同学把对方的课程当成必修课。 历史专业的学生要把宿白先生讲授的魏晋南北朝隋唐考古当成必修课,考古专业的学生未来也要把王永兴讲授的敦煌学当成必修课。 既然不拒绝,那么邓广铭先生出现在宿白先生的家中谈论苏亦的事情,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这才有,现在苏亦毫无心理负担的以助教身份出现在王永兴先生的课堂上。 就算面对着台下马世昌他们几位同届研究生,苏亦也没啥好紧张的了。 全都因为,王永兴先生把他的后顾之忧给解决了。 他本来就抗拒担任敦煌学的助教,之前没有立即答应下来,完全就是顾及自家导师的看法。 现在好了,宿先生同意,邓主任同意,还有啥好担心的。 其实,他这个助教身份在王永兴出来的那一刻,差不多就已经板上钉钉了。 因为背后,还有周一良先生在推动。 王永兴、周一良再加上邓广铭,三位历史系的大佬级人物,在背后推动他一个考古专业的研究生担任敦煌学助教。 除非,这个助教百害而无一利,不然,宿白先生怎么可能不答应。 第115章 敦煌本吐蕃文书 既然是作为敦煌学的助教,苏亦肯定是有助教该有的样子。 甚至,他在王永兴先生敦煌学的课堂上,做的事情比普通的助教做的还要多。 不仅仅是帮助同学们答疑解惑,批改作业,或者帮忙王永兴擦拭黑板这些杂活。 他做的更多。 比如上课。 一般来说助教只有任课老师不在的情况下,才有机会上台代课。 然而,苏亦并不是。 就算是王永兴先生在场。 他都有机会上台。 跟上周课堂一样,王永兴先生继续让他上敦煌学学术史,讲述国内学者跟敦煌学不为人知的故事。 上周的课程讲述了不少的学者。罗振玉、董康、傅芸子、刘半农、郑振铎、浦江清、张素痴、王重民、向达、姜亮夫、王庆菽等等,这些人,每一个人对敦煌文书搜集都起到不可忽略的作用。 苏亦几乎把他们的故事讲了一个遍。当然,太过于具体的事情没法讲,不是有忌讳或者禁止的内容,完全就是课堂时间不够。 所以,苏亦也只能起到一个引导作用,要是有学生对这个方面感兴趣,可以去图书馆自行查找资料。 就跟他之前跟黄莺歌她们几个姑娘列胡适关于中国禅宗史研究的书单一样,这一次,讲述这些先生的故事,苏亦也给大家列一些书单。 甚至,这一次苏亦还把上一次来不及讲述的于道泉的故事也都补上。 于道泉是国内有名的藏学家,语言学家,一生的研究都主要集中在藏学方面。 早年间,被公派到巴黎大学攻读藏文。既然能在法国读书,这位先生肯定不止会藏文,肯定也会法文。 实际上,于道泉先生不只是掌握这两门语言。有传闻他会十三种语言。 在巴黎大学的时候,不仅学藏语、法语、还学土耳其语。后来又去德国柏林学德语,继续回到法国半工半读,还曾经在法国巴黎图书馆工作。 他还到伦敦大学东方学院当老师。 甚至46年的时候,担任北大校长的胡适还致电伦敦大学欢迎他归国到北大任教。 这位先生最终也没能在胡适的任期内回到北大,等他回国的时候,北平都解放了。 然而,胡适在不在北大,对他回到北大任教并不影响,他最终还是顺利进入北大东语系,顺利推动成立藏学专业。 好玩的是,藏学专业第一期招生只有两个学生。 不过,51年民族学院成立的时候,他就被调任到民院当藏文教授了。 之前,苏亦去东语系的蹭课的时候,就听说东语系没有藏语专业,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位先生被调走了。 然而,苏亦今天在敦煌学讲课的重点肯定不是藏语。 主要还是敦煌文书。 因为,于道泉先生在伦敦大学教书期间,曾受到北京图书馆委托其录制敦煌藏文写本胶片。 于是,这位先生回国的时候,就把 一本着名的文献《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带回国。 不过这是这书一开始并不叫这个名字。 “它是法国八里大学教授巴科、杜散和英国牛津大学托马斯对敦煌吐蕃历史文书作了15年之久的研究,1940年在巴黎出版了这本《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不过这本书,一开始并不是叫这个名字,它有一个外文书名!” 说着,苏亦就开始在黑板上板书,“docuntsdetouen-houangretifsaihistoiredurtibet,paris1940” 这是一个法文名字。 苏亦之前跟室友刘立言学的法文,终于用上了。 感觉还不错。 看到他唰唰地在台上写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台下的学生果然惊叹。 “我去,原来小师兄还会法文啊。” “这有什么奇怪的,咱们北大会法文的学生还少吗?” “不好意思,还真不多,除了法语系之外,没几个会法语。” “我是说研究生。” “研究生也不多。” “那小师兄怎么就会了呢?” “小师兄会的东西多了,你数得来吗?” 惊叹完之后,这帮家伙就开始在台下互呛起来了。 其实不止这些本科生惊叹,黄妘萍也在惊叹,她望向旁边坐的许婉韵,“苏亦什么时候会法语了?而且看他的书写那么熟练,这不像是初学者啊?” 黄妘萍终究是跟随吕遵锷先生学习,跟他们几人不太一样,对苏亦近段时间的学习进度也不太了解。 然而,许婉韵不同,许婉韵是真了解。 她笑道,“其实他就是初学的,不过他以前确实会一点法语,但不多。就差不多会点日常用语跟语法什么的。反倒是报道以后才正儿八经学法语,因为他们俩个室友本科都是法语专业,其中一个还去法国留学,另外一个还当过法语老师。所以他这段时间学习法语的动力很足。这点马师兄可以证明,至于他的书写,完全就是因为这小子书法好,仗着自己有书法功底秀书写而已。” 黄妘萍恍然,也哭笑不得。 当然,她也充满羡慕,“苏亦这小子学习的劲头很猛啊,这才入学多久啊,就开始钻研法语了。” 许婉韵笑,“他不仅钻研法语,他连梵语都想钻研,前段时间就没少去东语系蹭课,这小子,似乎要跟语言较上劲了。” 这个时候,还在停课的时候,马世昌也忍不住加入交谈的队伍,“外语对于我们考古人来说,好处还是很多的,要是未来要出国交流的机会,苏亦应该会是在我们五人之中脱颖而出的。” 这个时候,姚华山也忍不住了,“这点,确实如此,这小子在语言方面的天赋非常不错,英语就不说了,现在法语也会了,日语也不错。后面真的把梵语以及藏语都学完了,对于敦煌文书的阅读,他应该是没有什么障碍了。” 黄妘萍恍然,“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啊。” 姚华山笑,“不然,好端端的,王永兴先生为什么会让他当敦煌学的助教,他要一点本事都没有,谁搭理他。” 黄妘萍点了点头,“也对,就你们四人,王先生偏偏挑中他了。” 说着,她又问,“苏亦这小子,怎么对突然研究上敦煌学了啊,要论对敦煌学的熟悉程度,应该是老马你才对啊?” 马世昌摇头,“我不行,我上限有限,我太局限于汉文佛经了,其他语言的佛经,反而看的很费力。而且,苏亦似乎对敦煌学术史更加了解,他在课堂上讲述的这些东西,很多我都是一知半解的,我甚至不知道于道泉先生的这些经历,这小子却如数家珍,所以,如果这节课让我来讲的话,我是讲不好的。” 这个时候,许婉韵突然说,“其实,王永兴先生也打马师兄的注意,但宿先生肯定不会放人,王永兴先生需要助手,宿先生也需要助手啊,就我们四人,没有人比马师兄更加合适了,就算苏亦这小子也不行。” 姚华山又只能点头了。 他在四人之中,并不是最为突出的存在,乱天赋,他比不上苏亦,要论惊艳他也比不上马世昌。 至于跟许婉韵相比较,他也有劣势,这个劣势就是性别劣势。 考古专业也是需要女性考古从业人员的。 这方面,许婉韵这个独苗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 既然是作为敦煌学的助教,苏亦肯定是有助教该有的样子。 甚至,他在王永兴先生敦煌学的课堂上,做的事情比普通的助教做的还要多。 不仅仅是帮助同学们答疑解惑,批改作业,或者帮忙王永兴擦拭黑板这些杂活。 他做的更多。 比如上课。 一般来说助教只有任课老师不在的情况下,才有机会上台代课。 然而,苏亦并不是。 就算是王永兴先生在场。 他都有机会上台。 跟上周课堂一样,王永兴先生继续让他上敦煌学学术史,讲述国内学者跟敦煌学不为人知的故事。 上周的课程讲述了不少的学者。罗振玉、董康、傅芸子、刘半农、郑振铎、浦江清、张素痴、王重民、向达、姜亮夫、王庆菽等等,这些人,每一个人对敦煌文书搜集都起到不可忽略的作用。 苏亦几乎把他们的故事讲了一个遍。当然,太过于具体的事情没法讲,不是有忌讳或者禁止的内容,完全就是课堂时间不够。 所以,苏亦也只能起到一个引导作用,要是有学生对这个方面感兴趣,可以去图书馆自行查找资料。 就跟他之前跟黄莺歌她们几个姑娘列胡适关于中国禅宗史研究的书单一样,这一次,讲述这些先生的故事,苏亦也给大家列一些书单。 甚至,这一次苏亦还把上一次来不及讲述的于道泉的故事也都补上。 于道泉是国内有名的藏学家,语言学家,一生的研究都主要集中在藏学方面。 早年间,被公派到巴黎大学攻读藏文。既然能在法国读书,这位先生肯定不止会藏文,肯定也会法文。 实际上,于道泉先生不只是掌握这两门语言。有传闻他会十三种语言。 在巴黎大学的时候,不仅学藏语、法语、还学土耳其语。后来又去德国柏林学德语,继续回到法国半工半读,还曾经在法国巴黎图书馆工作。 他还到伦敦大学东方学院当老师。 甚至46年的时候,担任北大校长的胡适还致电伦敦大学欢迎他归国到北大任教。 这位先生最终也没能在胡适的任期内回到北大,等他回国的时候,北平都解放了。 然而,胡适在不在北大,对他回到北大任教并不影响,他最终还是顺利进入北大东语系,顺利推动成立藏学专业。 好玩的是,藏学专业第一期招生只有两个学生。 不过,51年民族学院成立的时候,他就被调任到民院当藏文教授了。 之前,苏亦去东语系的蹭课的时候,就听说东语系没有藏语专业,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位先生被调走了。 然而,苏亦今天在敦煌学讲课的重点肯定不是藏语。 主要还是敦煌文书。 因为,于道泉先生在伦敦大学教书期间,曾受到北京图书馆委托其录制敦煌藏文写本胶片。 于是,这位先生回国的时候,就把 一本着名的文献《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带回国。 不过这是这书一开始并不叫这个名字。 “它是法国八里大学教授巴科、杜散和英国牛津大学托马斯对敦煌吐蕃历史文书作了15年之久的研究,1940年在巴黎出版了这本《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不过这本书,一开始并不是叫这个名字,它有一个外文书名!” 说着,苏亦就开始在黑板上板书,“docuntsdetouen-houangretifsaihistoiredurtibet,paris1940” 这是一个法文名字。 苏亦之前跟室友刘立言学的法文,终于用上了。 感觉还不错。 看到他唰唰地在台上写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台下的学生果然惊叹。 “我去,原来小师兄还会法文啊。” “这有什么奇怪的,咱们北大会法文的学生还少吗?” “不好意思,还真不多,除了法语系之外,没几个会法语。” “我是说研究生。” “研究生也不多。” “那小师兄怎么就会了呢?” “小师兄会的东西多了,你数得来吗?” 惊叹完之后,这帮家伙就开始在台下互呛起来了。 其实不止这些本科生惊叹,黄妘萍也在惊叹,她望向旁边坐的许婉韵,“苏亦什么时候会法语了?而且看他的书写那么熟练,这不像是初学者啊?” 黄妘萍终究是跟随吕遵锷先生学习,跟他们几人不太一样,对苏亦近段时间的学习进度也不太了解。 然而,许婉韵不同,许婉韵是真了解。 她笑道,“其实他就是初学的,不过他以前确实会一点法语,但不多。就差不多会点日常用语跟语法什么的。反倒是报道以后才正儿八经学法语,因为他们俩个室友本科都是法语专业,其中一个还去法国留学,另外一个还当过法语老师。所以他这段时间学习法语的动力很足。这点马师兄可以证明,至于他的书写,完全就是因为这小子书法好,仗着自己有书法功底秀书写而已。” 黄妘萍恍然,也哭笑不得。 第116章 考古专业的第一堂课 周一,上午。 第一第二节敦煌课,结束以后,第三第四节课,苏亦终于不在历史专业这边上课。 开始到考古专业这本蹭课。 嗯,回到考古专业的大本营,对于苏亦来说已经不算是蹭课,完全就是回娘家。 考古专业这边,对苏亦来说已经熟悉的不能够再熟悉。 如果对历史系历史专业各位师长还有些面生的话,对于考古专业这边都是熟面孔,基本上每一个师长都有过照面。 从北大开学至今,已经过去一周的时间,苏亦直到今天才回考古专业这边的课堂。 今天的这门课,就是苏亦在北大的第一堂考古专业课程,象征意义十足。 然而,苏亦上的第一节考古课,并不是导师宿白先生的魏晋南北朝隋唐考古课程,而是吕遵锷教授的旧石器时代考古。 跟在历史专业的低调不同,在考古专业这边,苏亦受到热烈的欢迎。 他一出现在教室,就有人开始喊道,“小师兄来了。” “妈呀,小师兄终于跟我们一起上课了。” “我们都等了一周,小师兄终于不迷路了,终于回家了。” “小师兄,你再不回来,我们就要去历史班抢人了。” “小师兄,我们想你了。” 这个场面完全出乎苏亦的意料,他过来这边蹭课,本来打算像在历史专业那边一样,老老实实地坐在教室的后面,安安静静地听课,然后下课,就走人。 来无影去无踪,宛如侠客那种。 不曾想,回到考古班却享受了一把明星待遇,这边的学生似乎也挺喜欢自己的。 这完全在苏亦意料之外,早知道,眼前这帮学生都是老大哥老大姐而不是十八九岁的热血少年,他们有着极为成熟的世界观,哪有那么受其他人影响去追星。 其实,本科的课程,对于苏亦来说,并不是必修课。 感兴趣就可以过来听讲,不感兴趣可以不来。一点问题都没有,导师也不会做强制性的要求。 宿白先生也是一样,一开始只是让他去历史专业那边恶补基础知识,至于考古专业这边,对于他来说,完全就是放任。 这点上,宿先生对苏亦的要求跟对名下其他研究生的要求是一致的,甚至宿白先生自己的课程,都没有强制性让苏亦他们去听。 跟历史系的大牛相比较,考古专业这边的师资还是弱了一点,指的是社会知名度,当然,这个弱是相对的,在中国考古学的学科建设上,北大的诸位师长,随便拎出去一个,都是大牛。 现在的北大考古专业,跟刚成立的北大考古专业的师资力量,还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五十年代,北大考古专业刚刚成立的时候,是什么人过来上课? 是夏鼐先生过来上考古通论,是裴文中跟贾兰坡先生过来上旧石器考古、新石器考古,是苏秉琦先生在上秦汉考古,是宿白先生在上魏晋南北朝考古。 是向达先生在讲近代考古发现史。 是余逊先生在讲史学文选。 是唐兰张政烺两位先生在讲古文字学以及古器物学。 是韩寿萱先生在讲博物馆概论,是阴法鲁先生在讲古代美术文选。 是沈从文先生讲工艺美术,是启功先生讲书画。 是梁思成在上古建筑课程,甚至,在考古所这边郭宝均白万玉两位先生都在北大带过相关课程。 其他考古技术方面的课程,也是从国内各个系统抽调专业人才过来给学生上课的。 比如拓印、比如照相、比如测量都是如此。 当年北大考古专业几乎是集全国文物系统的力量在培养学生。 现在却不一样了。 现在北大考古专业的老师,完完全全就是北大自己培养出来的老师。 嗯,除了苏秉琦先生是从考古所借调过来,包括宿白先生在内,都是北大自己培养出来的师资力量。 不是说北大自己的师资力量就是差,只是在名声上没有那么响亮而已,甚至不见得名人就是名师。 名人不会上课的人多得去,很多先生都是没有教学经验的。甚至,当年唐兰先生在故宫给北大学生上课的时候,就经常跑题,在讲到古文字的时候,没事干就喜欢怼郭老一两句。 就比如苏秉琦先生上课也是一样,因为他有胃病或者其他的疾病,整个人上课的声音很低,如果不是坐在前排,并不是那么容易听得清楚。 如果说苏秉琦先生的课程在前排的学生还能听懂,那么夏鼐先生的课程,别说是前排,整个班级能够完全听懂的人都不多。 当年夏鼐先生给北大本科生上课的时候,能够完完全全听得到的就是一个女生。 不是说这个女人有多么天才或者是穿越人士,只因为这个女生跟夏鼐先生是老乡,都是温州人罢了。 没有错,夏鼐先生的口音极为严重。 严重的温州乡音,对于北方人来说,真是要命,对于南方其他非江浙地区的人来说,也非常要命。 夏鼐先生上课不仅带着乡音,还因为他喜欢用中英文夹杂着上课。 这就真要命了。 要是没点英文基础,上夏鼐先生的课程就宛如听天书。 也不是说夏鼐先生是假洋鬼子,没事干就秀英文,标榜他曾经在伦敦大学留过学。 完全不是如此。 这一切都是因为当年没有中文教材,国内第一批考古通论的教材就是夏鼐先生翻译的英文教材。 这种情况下,就经常要用英文讲解,或者说用中文讲解英文。 从某种程度来说,老先生的英文说的比普通话来要溜,完全就是纯正的伦敦口音。 听力不错的话,其实听夏鼐先生用英文讲课比听他的温州强还要舒服。 夏鼐先生如此,其他老先生也都差不多。大家都是第一次开课,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应该怎么教学生,大家都弄不清楚。 相比较,裴文中先生的教学经验就丰富多了。 他早些年在中法、辅仁还有燕大都教过书,还在燕大弄了一个史前博物馆,在北大考古专业上课的时候,他的上课教具是最为丰富的。 相比较之下,其他老师就捉襟见肘。 大家都是名师,谁都有谁的招数,谁都有谁的方法。 比如苏秉琦先生,他讲述秦汉考古的时候,他的斗鸡台的发掘经验就是他最为重要的讲学素材。 宿白先生也有自己的妙招。 他不仅主持发掘过白沙宋墓,还擅长日语,经常拿日本人的发掘经验来跟大家分享,还拿日本人的发掘报告来给学生研读,这也是一种教学方式,不管是自身的经验还是借鉴外国人的经验,这些都是很好的讲课素材。 宿白先生如此,其他先生亦如此。 比如阎文儒,他讲述就是石窟寺艺术,经常从壁画方面讲述着各种石窟寺的异同。 相比较郭宝均老先生就有趣很多。 上课之前,他总是说自己的水平不高,让同学们见谅,还是带乡音的那种。 这两位先生之所以会说这些也都是跟五十年代的风气有关。 苏联人的考古经验在中国,本能的水土不服。 苏联在处理少数民族上的方式都极为简单粗暴。 嗯,跑题了。 回归到现在的北大考古专业本身。 苏亦对五十年代的北大考古专业的各位师长不陌生,对现在的北大考古专业的各位先生也更加熟悉。 他对诸位先生熟悉,大家对于他也不陌生。 不要说各位师长,仅仅见过他几次的考古班学生,都对他有这位小师兄有极为特殊的感情。 他一出现在教室内,众人都争先恐后跟他打招呼。 到最后他落座的时候,这帮家伙都开始鼓掌了。 掌声极为热烈。 可想而知,他这个小师兄在北大考古专业的影响力。 当然,真要说他有什么影响力不见得。 大家只是喜欢他。 谁让他在开学典礼就被周校长点名,谁让他在历史系新生见面会就语出惊人跟大家大谈特谈宅兹中国谈蒙满回藏鲜之学呢? 当时的苏亦在台上的光芒太过耀眼,让台下的学生无法忽视。 在历史专业那边,大家跟他还不太熟悉,觉得他毕竟是考古专业的小师兄,多少跟他有点距离。 但是回到考古专业,这种距离就完全不存在。 苏亦在考古专业这边,人气太高了。其实他在整个历史系人气都很高,唯一的区别,就是他是北大考古专业的研究生,是自己人。不是像范长流那样研究的是中国史。 这就是最本质的区别。 在考古专业的学生看来,他才是真正的自家人,不会像在历史专业那边,总是感觉有一种隔阂。 这是一种微妙的想法,历史专业的学生,同样也把他当成自己人。 在考古专业还没有独立成系之前,隶属历史专业。不过两个专业之间区别还是蛮大的。 历史系的历史专业就像校本部,考古专业则像大学城校区,他们虽然同属同一个大学却属不同校区,师长都不太一样,领导也不一样。 两个专业的学生交往并不多,或者说,在一起上大课的机会其实也不多。 甚至,到大三大四考古专业还有田野实习,跟历史专业这边的交集就更少了。 更别说考古教研室的领导都是在文史楼办公,考古专业的学生轻易不去静园二院。 一个文史楼一个静园二院就很明显的把历史系两个专业的学生跟区分开来。 苏亦在考上考古专业的研究生之前,对历史系这边的老师情况所知甚少。 一开始,他对张光达就很陌生,直到上对方的中国通史课,都不知道北大历史系还有过这号人物。 等到张光达推荐他看《大唐西域记》,苏亦才想起来这个老师跟季羡林先生一起注释《大唐西域记》,才隐约觉得这位先生在敏感的那年离开北大远去国外。 苏亦也进入历史系蹭课以后才后知后觉张光达未来也是一个史学大拿。 不过这是后话。 实际上,除了选修的几位先生,北大历史系这边的老师,他其实也不算太陌生。嗯,世界史除外。 王永兴、周一良、许大龄以及田余庆几位先生他就挺熟悉的, 北大开学的第一周。 苏亦一直都是在历史系历史专业这边蹭课,基本上不去考古专业的那边。 如果不是因为马世昌他们出现在王永兴先生的课堂之中,历史专业的学生都下意识忘记,他就是考古专业的研究生。 宿白先生让苏亦道历史专业这边蹭课,主要是为了补充他在历史知识方面的短板,但并不是说他就不需要去考古专业这边的听课。 对考古课程,导师宿白并没有做强制性。 上一周他一直在历史专业那边打转。从来不涉及考古专业这边,甚至还去了东语系那边。就是偏偏不来考古专业这边。 这对其他人来说,不是啥事。然而,别人可以这样苏亦却不行。 他之前一直在历史专业那边打转蹭课,在考古专业这边就有老师有意见了。 觉得这小子不务正业。 就算补充短板,也不能够放弃长处,不能忘本,忽略自己是考古专业的学生啊。 要蹭课,凭什么就不来咱们考古专业。 还有老师说,咱们考古专业的名师也不少啊。 这些都是调侃。 苏亦过来这边听课的时候,还被吕遵锷教授打趣说,“哎呦,这是谁呀?这不是我们历史系的小师兄吗?是不是走错教室了?” 在北大考古专业的众多师长中,李吕遵锷老师应该是性格最欢脱的存在,跟学生相处得也最为融洽。 跟严肃的宿白先生不一样,他平时最喜欢看学生的玩笑,如果不熟悉他的风格,被吓一跳。 比如他这个语气,听起来就有点阴阳怪气。 实则不然,吕遵锷只是皮,但是他不凶,估计跟各种古人类化石打交道的时间太长了,整个人也变得异常的佛系。 似乎每个学生在他的眼中都是一个头盖骨。 看着他伸出有些枯瘦的手,摸在自己的脑袋上的时候,苏亦就感觉他就是在摸古人类的头盖骨,说不定更过分,觉得手感更像是在摸古猿的头盖骨。 至于是腊玛古猿,还是南方古猿? 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第117章 古人类化石不是骷髅头 在北大考古专业的众多老师之中,研究旧石器时代考古的老师并不多,吕遵锷教授算一个。 苏亦称呼对方为教授,那是后世的习惯,现在的吕遵锷连副教授都没评上,还只是一个普通的讲师。 讲师也没关系,考古专业跟历史专业不同。一名讲师都可以是一个细分专业方向的主要负责人。 比如吕遵锷此时已经是北大旧石器时代考古的扛把子。 从师承关系来说,吕遵锷可以说是裴老的弟子,早些年,吕遵锷留校当助教的时候,还曾经协助裴老研究工作。 可以说,在北大他跟裴老的关系最为亲密,很多裴老捐赠北大的书籍都是他骑着三轮车去拉回来的。 裴老被称为史前考古学家、古生物学家,吕遵锷教授继承他的衣钵,研究的方向肯定不会偏离这些太远。 实际上,也是如此,吕教授留校以后,主要从事旧石器时代考古和古人类学的教学和研究。 旧石器时代考古跟古人类学两者是很难区分开的,大部分的时候,这两方面的研究都是交集在一起。 非要区分的话,旧石器时代考古,主要是集中在旧石器制作技术和分类的研究。而古人类学则集中在古代人类的骨骼与古人类化石方面的研究。 其实这么说有些笼统,并不全面。 一个庞大学科的研究,不是三两句话就可以完全概括的。 吕遵锷不仅仅喜欢摸同学的脑袋瓜,他还喜欢摸古人类的头盖骨。 作为裴老的学生,他完美继承裴老教学的优良传统。 课堂上,这位先生也喜欢拿教具给同学们上课。 跟历史专业的老师拿着专业文献当教具不一样,他拿的是古人类头盖骨当教具。 课堂中,吕遵锷教授开始介绍古猿以及古人类部分,说着说着,就突然拎出来一个古猿化石。 “骷髅?骷髅头?” 瞬间,就把坐在前排的姑娘吓得一阵尖叫。 听到这话,吕遵锷教授脸色一黑,“什么骷髅头,这是古猿化石,而且还是非常珍贵的古猿化石。” 话虽如此,教室内还是产生了一阵骚动。 终究考古专业的新生,并没有受到专业的训练,第一次就看到这么恐怖的头盖骨,内心受到不小的冲击。 这不足为奇。 再等几年,大家经过田野实习真正参与墓葬发掘,估计就不会觉得这些头盖骨有多可怕了。 然而,现在不行。 大家都是新生,对于考古学还属于似懂非懂的状态。 甚至,很多人都是从历史专业调剂到考古专业,内心深处并未把考古学作为第一个专业来报考。 这种情况下,这些光洁的头盖骨对于他们来说,要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别怕,这些化石真的不是人类头盖骨,它们是古猿化石,甚至都不是真正的化石,它们就是复制品。你们害怕什么?知道什么是复制品吗?就是用石膏慢慢雕塑成形的化石模型,并不是真的,就跟你们以前在美术馆看到的石膏像差不多,有什么好害怕的。不相信,你们可以上来摸一摸,女生害怕不要紧,男生总该可以上来?” 很尴尬。 并没有敢上台。 显然,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并不多。 无奈,吕遵锷只能朝着坐在后排的苏亦招手,“你上来把这些化石拿下台跟同学们观摩一下。” 作为小师兄就有作为小师兄的觉悟。 既然他是教室里面唯一的研究生,这活肯定是他来干。 苏亦上台以后,开始端详着放在讲台上的头盖骨化石,吕遵锷心存考核之意,问,“看出来什么吗?” 苏亦说,“应该这个应该是柳城巨猿!” 苏亦指着其中一个交代的古猿化石说道。 吕遵锷点头,说,“继续。” 似乎也不意外他能猜测出那这些古化石。 “这个应该是建始人。” “右边这个应该是元谋人。” “这个是郧县人。” “嗯,这个应该是北京人。” 还别说,吕遵锷教授为了这堂课,准备还是蛮充分的,直接把文史楼库房里面的化石复制品都搬来好几个过来。 他猜测完,望向吕遵锷。 实际上,台下的学生也都望向吕遵锷都在等待他公布答案。 他们刚刚进入考古专业,不要说辨认古人类化石,就连考古学具体是学啥的,他们都不知道。 在台下众多学生的眼中,讲台上几个白花花的头盖骨,实际上没有啥区别。 非要说区别的话,在他们眼中就是大与小之间,白与不白之间。 除了以大小跟颜色判断这些头盖骨的差异,他们脑海之中没有任何判断这些头盖骨的知识支撑。 不出众人所料。 苏亦都猜中了。 “你小子可以啊,一眼就辨认出来,看来这段时间没少下功夫啊。” 就连吕遵锷教授都有些佩服苏亦的记忆力,他记得这小子曾经去过文史楼的库房参观过这些古化石。 当时,这小子对这些化石一窍不通。 还需要他做讲解。 然而,这才几个月啊,这小子,一眼就可以辨认出来台上的诸多古化石,甚至不需要上手,这个功底已不非同一般。 在这两三个月内,要是不下过苦功夫,一般人是很难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到对这些古化石如数家珍。 苏亦也不隐瞒,“我之前在粤博实习的时候,在河宕遗址的工作站举办过一次成果展。当时,曾经跟粤博的修复师复原过相关的古化石,所以对于咱们北大珍藏的这些古猿以及古人类化石做过系统的对比。那次,我在库房的时候,还手绘不少化石素描图,没事干就拿起来翻看,所以对它们的轮廓并不陌生。” 吕遵锷恍然,“你这个素描的本领用在辨认古化石上面,也不算埋没了。” 说到最后,他还来一句,“事实证明,你没有留在广州美院读书,选择我们北大,这是对的。” 显然,对于苏亦的家里情况,这位先生也不陌生。 苏亦轻笑,不回答。 广美的王院长还觉得苏亦到北大读考古,白瞎他的天赋了呢。 吕遵锷也不需要他回答,而是望向台下的学生,“你们之前不是疑惑,为什么考古专业会有手绘这么课程吗?都疑惑考古专业要学素描干什么?看到你们小师兄,都知道素描有什么用了。” “知道了!” 台下的学生齐声回答。 “那你们应该怎么办?”吕遵锷继续问。 “向小师兄学习。” “对头!” 这一刻,在苏亦的眼中,这位吕教授像极传销头子,煽动力极强。 然而,苏亦在吕遵锷的眼中却是个宝贝疙瘩,他望向苏亦,“既然你都清楚这些古化石的种类,那就跟同学们分享一下,说说它们的故事,它是如何被发现的以及如何能够快速辨认出它们来。” 听到这里,苏亦有些哭笑不得。 北大这些先生,怎么都喜欢来这套啊。 动不动就把他拎出来讲课? 这是要集中培养他的教学能力,还是偷懒? 这样的场合,苏亦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他也不是第一次在课堂被q上来讲课。 之前在王永兴先生的课堂上就有过这样的经历。 当时在历史专业的课堂上,他都不怵。 在考古专业的课堂上,苏亦就跟不怵了。 实际上,他也没有好怵的。 这本来就是他熟悉的领域。 而且,他也不是第一次讲。 之前在祖庙工作站的时候,他就曾经跟王局长他们做过古人类化石的科普工作,现在,再次讲述这些的东西,苏亦还有些怀念。 好不容易有这样的露面的机会,苏亦也不浪费。 “我们先从柳城巨猿开始说。” “56年8月,广西柳城的农民覃秀怀在愣寨山一座溶洞中偶然发现了一块与形状与人类下颌骨非常相似,但是个体却大得多的动物骨骼化石。恰巧,当时,裴文中教授就是在广西考察,立即就引起他的高度重视。裴老立即率领中科院古脊椎动物研究室华南调查队前往调查。” 说到这里,苏亦觉得自己不应该生讲,就说,“裴文中裴老,你们应该都不陌生?” “不陌生。” “北京人头盖骨化石的发现者。” “中科院生地学部学部委员。” “中科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古人类研究室主任。” 台下的学生纷纷回答。 他们不清楚台上的古化石种类,但对于裴老并不陌生。 不仅把裴老的事迹说出来就连裴老的职位他们都喊出来。 都是一群明白人。 苏亦也不绕弯子。 “作为第一个北京猿人完整头盖骨化石的发现者,裴老对古猿古人类的化石有这天然敏锐的嗅觉。于是,让覃秀怀带路,考察队再次进入那座溶洞。当时,贾兰坡教授也在其中,有了两位教授带队,很快,就有了大发现,在众多的古动物化石当中,考察队又找到了另外两枚相同的下颌骨化石。” 说到这里,苏亦总结,“吕教授能够把柳城巨猿放在这里,想必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种横向类比,在论文中多有引用,在课堂上却并不容易见到,原因很简单,条件不具备,可以说国内的高校之中,可以在本科生的课堂上随意拿出来这些高质量古化石复制品的,只有咱们北大,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说到这里,台下的学生就下意识鼓掌起来。 这就是北大学子的骄傲。 “吕老师虽然教大家旧石器考古学,但在古人类学上也有着深厚的研究,一般的情况下,极少有老师会把这些化石当成教具给大家上课。原因很简单,其他老师就算想要利用这些化石,他们也不知道怎么讲,所以遇到吕老师是大家的幸运,能够在今天的课堂上跟这些古化石打交代,也是大家的幸运,所以没有什么好怕的。” 话虽如此,但是该怕人照样怕,只是没有那么害怕而已。 “其实,由于条件的限制,这些化石复制品并不全,如果能够把南方古猿的化石也都放在这里,大家对于人类起源的问题就有更加清晰的认识了。但,眼前这些化石也很不容易了。” 说完柳城巨猿。 继续说建始人。 什么是建始人? 按照人类学的命名规则,建始肯定是一个地方,这点毋容置疑。 “建始人指的是距今200万至250万的人种。发现建始人化石的遗址位于湖北恩施建始县高坪镇麻札坪村一小山坡的山洞中,因当地农民在此洞及附近发掘出许多巨猿齿化石,此洞被称为巨猿洞。” 建始巨猿,或者说建始巨猿洞,在古人类学上是非常着名的名词跟地点。 甚至在后来,当地政府还建立一个建始直立人博物馆。 博物馆不大,但该有的东西都有。 想到这里,苏亦突然说,“如果大家对这方面的知识感兴趣的话,有机会可以去一趟恩施建始巨猿洞,这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太远了。”台下有学生抱怨。 苏亦笑,“作为咱们考古人,祖国的大好河山,哪里去不得。” 这些只是闲聊。 还是要说一些振奋人心的话。 “距今200万至250万年建始人化石,比非洲发现的古人类化石还早几十万年,对人类起源于非洲学说是一个大的挑战。” 说到这里,苏亦就跟大家掰扯几句人类起源说相关的问题。 这些研究,早些年国内就有人在做了。 但对于台下的学生来说,这却是一个非常新鲜的内容。 不过,78年的时候,由于科技水平的限制,很多鉴定结果都受限。 研究结果也受到限制。 后世,在建始发现的三枚人类牙齿化石作出了科学鉴定认为:建始人属人类的早期成员。 “说了一大堆,关于建始人的发现以及年代问题,接下来跟大家说说跟咱们课程有关的东西,比如,考察队就在建始巨猿洞遗址文化层内发现的部分骨制器有人工打击痕迹。据此,专家们认为,远古建始人的生活时代距今约为200万至250万年。” 苏亦刚说完,就有学生提问。 “小师兄,如果我们未来研究旧石器考古的话,该不会就天天跟这些古化石打交代?” 苏亦笑了,“并没有,这些活大部分都是古生物学家以及古人类学家干的,简单来说,这就是人类学的活,咱们考古人需要干的是发掘。” 瞬间,台下一片哄笑。 第118章 动物考古 其实苏亦说的有些片面。 有时候,这些发掘都是联合考察的,有人类学专家也有考古专家。 比如裴文中先生就身兼数职,这两方面都研究,贾兰坡先生也是如此。 那么元谋人呢? 云南元谋人。 中学历史课上,没少讲。 大家再熟悉不过。 跟建始一样,元谋也是地名,甚至元谋一词,就出自傣语,意为骏马。 其实,苏亦对元谋人发现地点,不陌生。他前世在云大读书的时候,还曾经去过元谋人的发现地点——那蚌村。 那地方,也有个元谋人博物馆。 “一开始,元谋人只是发现了一颗牙齿化石,并不是完整的头盖骨,所以大家现在看到的头盖骨,其实是复原品,不然,要是拿一颗牙齿化石过来跟大家讲课,估计大家也是一脸茫然。” 大部分的古猿或者古人类化石的发现,都不是完整的头盖骨,都是人类学家经过技术复原的。 如果是前世,这种复原就方便很多。 要说化石复原这个方面,重庆自然博物馆做的就挺好。 前世,苏亦还曾经去重庆自然博物馆参观过他们的“熊猫时代”展览。 当时,川美跟自博合作弄了一个熊猫化石的数字化复原工程,直接用3d打印的实物展品,与靠传统技法复原的化石骨架同台展出,科技感十足。 想到这里,苏亦突然说一个题外话。 “大家可能不知道,史前时期大熊猫曾是古人盘中食物,人类与熊猫同行的历史,最早可以上溯至云南禄丰古猿。” 这里又不得不讲一下禄丰古猿是个啥。 “真的假的?” “大熊猫,国宝曾经是古人类的食物?古人类那么豪横?” 很多人都知道熊猫是国宝,但啥时候被列为国宝,不知道。 1988年我国将大熊猫列为国家1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国宝”只是一种称谓,是习惯用法。 这个年代的食铁兽被称为国宝,也没毛病。 苏亦继续说,“大家熟悉的蓝田猿人、北京猿人、官渡智人等数十处遗址里,亦有人与熊猫同行的记录,在重庆的奉节、巫山等地的古人类遗址中,专家们也发现过属于大熊猫的骨骼化石。但在人与熊猫同行的岁月里,彼此之间的关系并非一帆风顺,从最初的和谐相处到成为餐桌食物,再到国宝相待,大熊猫一直与人类形影不离。在100万-1万年前的这个时段里,正是在重庆盛产的巴氏熊猫繁衍的鼎盛期,同时也是人类智慧的高度发展期。” 说到这里,苏亦停顿一下,“大家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突然跑去说熊猫啊?” “其实,咱们研究旧石器时代考古,并不仅仅是古人类,也可以从动物考古方面入手,如果大家未来对动物考古感兴趣的话,也可以去研究这个方向,咱们国内做动物考古研究的学者,应该是没有的。嗯,跑题了,咱们先回到元谋人身上。” 国内专门研究动物考古的学者,黄妘萍算一个,而且她现在就是吕遵锷的研究生。 啥叫动物考古? 对于这个新名词,同学们有些蒙圈。 “小师兄,动物还需要考古吗?” “对啊,一群动物有啥好去研究的。” “我们人来的遗址都没有发掘完呢,就去关注动物考古,是不是太超前了。” 同学们的质疑也是有道理的。 不过,他们的质疑多少有些稚嫩。 动物考古有必要吗? 当然有。 “既然大家疑惑,我就跟大家说一说动物考古学的基本概念。” “考古动物学又称骨骼考古学,主要是研究古遗址出土动物遗存的学科,揭示古代人们选择食物、狩猎、饲养家禽家畜等方面的经济生活和文化生活概况。是考古学和古动物学相结合的交叉学科。”(来自百度百科,书本上的词条也差不多) “没有错,就是一个交叉学科,咱们考古学的交叉学科很多,如果说动物考古学对于大家来说有些遥远的话,那么咱们就说一说,农业考古学,农业考古也是一个交叉学科,大家都知道咱们在发掘一些古人类遗址的时候,会发掘出碳化稻谷或者一些米粒,这就是农业考古的范畴,中国稻作起源咱们可以研究,中国古熊猫起源,咱们自然可以研究,从研究这些古生物,然后去辅助旧石器时代人类遗址考古研究,也未尝不可。” 反正是讲课。 讲啥都是讲。 在没有教材的情况下,自由发挥即可。 这个年代的老师好当也不好当。 为啥好当。 那是老师可以信马由缰,喜欢讲啥就讲啥,教材都是老师自己编写的,随意拓展一下没啥问题。 但不好讲也真不好讲。 有时候你都不知道讲啥。 来来回回讲述那么几个发掘成果,讲多了老师都觉得烦。 同学们也不喜欢听。 这年代教材还是很缺失的。 北大考古教研室编着的系列教材并没有出来。 更不要说前世社科院编着大块头《中国考古学》,这一套书,说实话,他前世读研的时候,学校图书馆都没买齐,后来还是自己掏钱从网上买的二手书。 既然如此,讲述一下同学们不知道的东西,也挺好。 苏亦这话,让吕遵锷灵机一动,“你小子这个想法可以啊,动物考古?没有想到你的想法竟然怎么超前,你不跟我学旧石器时代考古可惜了,不然,我都可以介绍你认识裴老。” 裴老现在身体大不如前,估计很难有精力去带研究,认识一下,还是没问题的,提携一下苏亦这样的后辈一点问题都没有,不跟裴老学习跟贾兰坡院士也是可以的。 都是古人类学和史前考古的大拿。 苏亦露出憨笑,“妘萍师姐,也很厉害的。” 这点毋容置疑。 对于自己的弟子+未来的老婆,吕遵锷是极其满意的。 既然苏亦这个臭小子不跟自己学旧石器时代考古,他又提出动物考古这个分支,那么这个光荣的任务就必须落在黄妘萍的身上。 苏亦要知道阴差阳错之间,自己促使黄妘萍研究动物考古,肯定会哭笑不得。 谁又能想到未来北大考古系大名鼎鼎的黄奶奶,一个在考古课堂上一言不合就用石器手刃小白兔的可怕存在,竟然会因自己的无心之语而走上这条不归路。 苏亦不知道,要是自己,他肯定自傲不已。 回归课堂。 元谋人大家都很熟悉。 这都得感谢高中历史课编委会,把元谋人、蓝田人、北京人选为了讲解的对象。 其实,早在1965年五一节就发现了元谋人的牙齿化石,然而,直到1976年根据古地磁学方法测定,生活年代距今约170万年,差距最多不超过前后十万年(也有学者认为其年代不应超过73万年,即可能为差距在60万至50万年或更晚一些)。 耽搁了十年的时间,原因何在,自然不用多说。 “大家对元谋人应该很熟悉?但大家知道国内第一个发现元谋人化石的哪位先生吗?” 不用猜,台下的学生一个都不知道。 要是有人知道这个偏门的知识点才见鬼呢。 “是中国地质力学研究所钱方先生,1965年5月1日,他在元谋县大那乌村进行地质调查研究过程中发现两枚人类门齿化石,经古地磁学鉴定为距今170万年,命名为直立人元谋新亚种,是亚洲最早的直立人,简称元谋人。” 元谋人并不是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的研究人员发现的。 这个研究所的名称太长,一般都简称古脊椎所。 有时候,搞地质学的跟搞古人类学的,有时候干的活都差不多,这种跨学科考古的专家并不少见。 比如夏鼐先生的儿子夏正楷也是从地质学转到环境考古研究。这位先生走了一条跟他老爷子完全背道而驰的考古之路。 在当代中国考古大环境中,在老一辈人把这些主流考古方向都有着极为深入研究的情况下,从其他交叉学科去研究考古学,未尝不是一条康庄大道。 就好像苏亦选择佛教考古也是一样的道理。 他研究旧石器考古,肯定搞不过裴老,也干不过吕遵锷,搞新石器考古也弄不过严文明先生,搞先秦考古,比如夏商周考古前有邹衡先生,后有李伯谦先生。 至于秦汉考古,也不是没人。 前有苏秉琦先生,后有俞伟朝先生。还有吉大的张忠培先生,这两位都是苏秉琦先生的高足。 至于,魏晋南北朝隋唐考古。 这就是宿白先生的基本盘。 至于佛教考古。 国内还在起步阶段。 苏亦只需要超越宿白先生就够。 其实,佛教考古跟之前的诸多方向也差不多,想要超越宿白先生何其难。 这些不提也罢。 剩下的就是郧县人。 跟建始人一样,郧县人也是湖北老乡。 一个是恩施,一个是十堰。 苏亦搂草打兔子,顺便都给讲解了。 郧县人发现的比较晚,1975年发现于郧县的。比建始人还要晚。 不过一开始发掘也不是完整的头盖骨,就是一些人牙。 “这些人牙化石,有上内侧门齿、下外侧门齿、上第二前臼齿和上第一臼齿,都是左侧的。总的形态与北京人的牙齿相似,只是尺寸要大些。共生的哺乳动物化石有嵌齿象、桑氏缟鬣狗和小猪等。其地质时代有可能早到早更新世。郧县人的时代比北京人稍早,或许属于早期直立人范围。” 其实这玩意,要去过湖北博物馆,就可以看到郧县人化石,而且还不是复制品。 最后才是大家熟悉的北京人。 说到北京猿人,肯定离不开裴老跟贾兰坡院士,苏亦简单带过,“如果诸位感兴趣的话,以后有机会去周口店北京猿人展览馆,就可以现场观看了,这个机会肯定会有的。” 1971年,中科院拨专款对周口店遗址博物馆进行了扩建,并更名为北京猿人展览。 直到94年猿人展览馆才改称北京猿人遗址博物馆,到了又改称周口店遗址博物馆。 反反复复,来来回回。 不变的依旧是馆内的化石馆藏。 遗憾的是裴老发现的头盖骨遗失了。 “据我所知,周口店遗址,是咱们北大考古专业的实习单位之一,每年都会带学生过去做田野实习,或者去参观。所以大家不用担心,在未来肯定有机会去现场观看的,到时候,吕遵锷老师还可以跟大家做现场解说,吕老师的水平可比展览馆的解说员专业多了。” 难得有机会,调侃一下吕遵锷教授,苏亦还是很乐意的。 吕遵锷教授指着苏亦笑骂,“臭小子,就知道拿我开涮。” 等苏亦这些东西讲述完毕,吕遵锷说,“你赶紧拿化石到下面给同学看一看,不然快要下课了。” 同样是人,吕遵锷教授干枯的双手拿着白花花的古人类化石捧在手中,就给人一种惊悚的感觉。 然而,苏亦一双稚嫩的双手捧着这些白花花头盖骨,放在考古专业的这些女生眼中,就变得异常可爱了。 他刚拿着头盖骨下来,这些女生就争先恐后说道,“小师兄,这里,这里,拿过来这里让我们看看嘛!” “别急,别急,都有,都有,看完相互交换看。” “观看的过程之中,要小心,可不能损坏这些化石,虽然是复制品,但价值非常难高的,这些化石都是首批复制品,具有极高的收藏以及研究价值。” 生怕这帮家伙把化石复制品弄坏,苏亦不得不强调他们的价值。 也就是在北大。 也就是在这个年代的北大。 不然,哪里有那么容易就把这些高质量的化石复制品拿出来在课堂当教具啊。 前世,在云大读研,苏亦想碰这些玩意一次机会都没有。 惨兮兮的。 这就是北大学生的优势。 其实,旧石器时代考古课程,是有机会去文史楼东边的古化石的库房上课的,就好像医学院的学生去解剖教研室辨认人类骨头一样。 在北大考古专业,在这个方面的馆藏也足够学生去专业教室上课。 也就是今天是第一节课,不然,也不需要在普通教室里面,也不需要吕遵锷拎教具到课堂。 文史楼东边那个堆满人体骨骼的屋子,应该是北大考古专业最为恐怖幽深的地方。 估计下节课,吕遵锷老师就要换战场了。 第119章 年的北大考古课表 北大历史系分成历史跟考古两块。 历史专业那块,苏亦是半生不熟,或者说似熟非熟。 好些历史专业的授课老师都不认识。 在考古专业这边,却不存在这个问题。 在考古大本营,苏亦可以很自信的说,没有一个先生他不认识。 就算没见过,也曾听过他们的故事,再不济也在论文上见过他们的名字。 因此,在北大考古专业蹭课,总有一股莫名的亲切感。 就算宿先生没对他做强制性要求,苏亦也舍不得缺席考古诸位师长的课程。 十年以后,北大从76年开始复课,专业课一直到78年,其实变化不大。 旧石器时代考古由吕遵锷先生讲,新石器时代考古则是由李仰松、严文明两位先生轮流讲。 相比较严文明先生,李仰松先生存在感似乎并不高。但这位先生,也研究新石器时代考古,如果学习民族考古的话,这位先生是绕不开的。 因为李先生是我国民族考古学的创始人之一,可以说是受林耀华先生影响极深。 提到民族考古肯定不能忽略,梁钊韬、童恩正、汪宁生几位先生。 尤其是,汪宁生这位先生对云南民族考古的研究影响太大了。 苏亦读研的时候,没少读对方的着作,有时候,你不读不行。 嗯,跑题了。 还是说回李仰松教授,前世苏亦对他的着作翻看的并不是很多,也有涉略,主要是云大研究民族考古的师兄安利的。 他本科去中大蹭课的时候,中大民族考古的教授基本上都是北大本科毕业的,是不是李先生一系的就不知道了。 两个人同时开设一门课程,在历史系很常见,比如,中国通史就由多位老师轮流讲,宁可、张光达两位先生都在讲。 世界通史,也是由周怡天跟朱龙华两位先生讲。 其实不止考古专业诸位师长有口音问题,历史专业这边也有,比如周怡天先生,讲课口音也重,苏亦蹭课的时候,也颇为吃力。 讲世界史的先生都如此,考古专业的师长有口音问题,也再正常不过。 至于商周考古,不用想肯定由邹恒先生讲。 商周考古第一人,并不是说说而已。 秦汉考古则是由俞伟朝先生讲授,作为苏秉琦先生的弟子,他开的课跟苏秉琦先生是重叠的。 七十年代的时候,苏先生已经不给本科生上课。 秦汉考古自然是由俞先生讲授。 至于,隋唐考古,光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跟宿白先生划等号。 其实,这门课全程应该叫“魏晋南北朝隋唐考古”,这个时间段的历史考古都被宿先生包圆了。 嗯,还有原始社会史与民族志是李仰松先生讲授的,在北大,只要跟民族考古有关的,都是李先生在讲授。 还有苏亦最为熟悉的古文字学,这门课就是高铭先生讲授。 说到高铭先生,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带出一个博士生。 北大考古专业这些先生之中,没有成为博导,应该就只有高铭先生一人。 这其中的是非曲直,不足为外人道也。 直到后世,北大考古古文字学,高先生的学生并未能一直传承下去,他的学生,基本上没有人留校北大。 不是不想留。 硕士,想要留北大,难啊。 还有一门古代建筑课程,光听这个熟悉的名字,也知道是由宿白讲授,这门课程整个北大考古系也只有宿先生能讲授。 早些年,北大考古专业古建筑课程虽然是挂着梁思成先生的名字,但梁先生太忙了,大部分都是由宿先生代课,这一代课就代到现在。 还有考古照相,是由赵思训先生讲授。 这个年代,连北大都专门找一个老师来开一门考古照相,就能知道它的重要性。 赵先生开这门课一直开到退休,一生只讲一门,真爱无疑。 还有另一门重要的专业技能——考古测量课,是由张剑奇讲授。 最后一门考古绘图,其实缺人的。 短时间内找不到专门的老师过来开课,其实,宿先生肯定是会的,但,宿先生是领导,都开了两门课了,还要开一门,根本就忙不过来。 要知道北大考古教研室大部分的日常工作都是宿先生在负责,苏秉琦先生还在考古所任职,每周都要北大跟考古所两边来回奔波。 在提到考古绘画这门课程的时候,马世昌还有许婉韵几个老大哥老大姐都下意识望向苏亦。 众人都觉得这门课程,由他来讲述,再合适不过了。 苏亦不接这茬。 他跑过来北大读研,可不是为了留校讲考古绘图。 考古绘图就不需要技术含量吗? 不是。 很有含量。 在没有高科技设备辅助的年代,是必备技能,就是到后世,这门技能也不能缺,就算你不绘画,你也要会看啊。 比如最简单的探方剖面图。 还有遗址关系图。 当然,考古绘图不仅仅是田野发掘的时候需要绘图,田野调查阶段也是要绘图的。 这些流程,苏亦都弄个遍,不过前世辅助工具比较多。 现在嘛,手绘比较多。 测绘仪都不普遍的年代,田野调查的时候,测绘靠啥? 目测啊。 反正,没有宿先生强制要求,苏亦肯定是不会去碰这门课程。 不然,多无聊。 自己一个被美术学院公认最有绘画天赋的靓仔跑来北大教考古绘图,自己估计会被关山月老爷子打死。 可以说,北大诸位先生之中,俞伟朝跟邹恒两位先生身上的争议就挺多的。 高铭先生曾经评论,邹恒自以为是,俞伟朝华而不实,只有严文明做学位扎实、严瑾。 然而,这是从学问的角度来说。 严文明先生自然是厉害,仅仅是学术成果方面来说,严先生似乎比两位两位先生要扎实,尤其是这位先生还以颠覆前辈学术观点而着称。 从国内考古学建立起来,走过百年的道路,从最开始梁思永先生他们颠覆安特生关于仰韶文化认知上错误之外,这种大的颠覆并不多。 基本上,后世的考古学理论都是在前辈建立起来的大框架下修改些边边角角,能够颠覆前辈创立下来体系以及认知,这样的学术功底,想想都阔怕。 严文明先生做到了。 可想而知,他的学术功底之扎实。 在这点上,苏亦认为高铭先生评价并不全错,至于他评论俞伟朝先生华而不实,其实也有一定的道理。 因为俞老师就是一个多能手,涉略极广,好像啥都喜欢研究,从早年的秦汉考古,到后面的楚文化再到组建水下考古队伍。 尤其是去历博任职以后,社会职务极多。前世,苏亦读研的时候,有师长提到俞先生有人觉得他离开北大可惜了,也有师长觉得俞先生离开北大去历博是明智的选择,更加能发挥他的长处? 那么俞先生是研究博物馆学出身的学者吗?并非如此,他早年读的是北大博物馆专修科,然而,俞先生其实苏秉琦先生的研究生。 苏公晚年的大小事情都是俞先生在操心,大到生辰寿宴小到家里保姆,事无巨细,在有些事情方面操心的程度都超过苏公的儿子苏铠之先生。 说了那么多,完全就是想说明俞先生是苏秉琦先生的高足,完全继承苏公的学术衣钵,然而,同样是苏秉琦先生的弟子,张忠培先生跟俞伟朝先生两人在对其老师苏秉琦先生某些学术认知是存在争议的。 经过十年以后,国内考古系统留下两个着名的老人,那就是夏鼐先生跟苏秉琦先生,他俩都是考古所的老人。 这两位为建国后新中国考古学的建设起到极其重要的作用,完全就是奠基人。 这两位老先生之间,有学术争议吗? 肯定有。 但这不是苏亦现阶段要关注的重点。 俞先生其实是个好人,这点,在日后跟余先生相处之后,苏亦更加的坚定。 在某些事情上,俞先生是固执的。 然而,邹恒先生比俞先生更加固执。 或者说是高傲。 邹先生的傲是真的傲,这种傲跟金克木先生的傲还不一样,老先生是冷眼看世界的傲,邹先生的傲都体现在表面上。 或许是性格的原因,邹先生身上的争议其实挺多。比如之前曾经提过关于郭老主编的《中国史稿》抄袭邹先生的讲义事件,这件事,弄到后面影响就挺大。 还有后来关于二里岗诸多问题上的争议,邹先生提出来的郑州商城“郑亳都”说,就充满着争议,可以说争议很大,甚至还跟郭老的某种观点是相左的。 因为在郑亳说之前,已经有个隞都说。 韩维周(郑州商城的发现者)、赵全嘏、安金槐、郭沫若、陈运和等考古历史专家都认为郑州商城遗址是商代中期“仲丁迁隞”的隞都。 似乎邹先生的很喜欢跟郭老杠上,似乎这两位有什么恩怨似的。 其实,并非如此。 郭老一直被邹先生当作是自己学术的精神导师,当年,他就是听了郭老的讲座,看了对方的《青铜时代》以及诸多着作,才喜欢上文史哲,才决定转系学考古的。 关于郑州商城上的学术争议,研究在考古学术史上是一个有趣的部分。 当初,苏亦看这些相关论文的时候,也看得很上头,那么苏亦是持哪种学说呢? 很可惜,他没自己想法。他知道哪位先生有哪种学说,偏偏他没有,因为他压根就没研究商周考古。 跟号称商周考古第一个人邹先生较劲,他前世的段位,还做不到。 就算是李伯谦先生也只是在夏文化方面跟邹先生较劲。 邹先生性格固执,充满自傲,并非说说已,甚至后来在北大考古专业编写教材的时候,邹先生还曾经类似的话,我的这版就不改了。 这版是哪个版本? 就是他曾经编写的商周考古教材。 然而,考古教材可能不改吗? 不断地有新成果出来,七十年代的编写的教材放在后世是肯定不够用的。 提到邹先生,苏亦下意识就想起到考古所的安志敏先生,听说这位先生挺高傲的。 这种傲气,在面对地方系统的考古人员的时候,表示的淋漓尽致。 这个方面,商志谭教授就曾经吐槽过,估计五十年代商教授在考古所进修的时候,没少吃过苦头。 商周考古其实是邹恒跟李伯谦两位先生轮流讲。 这两位是有师承关系的。 跟邹先生接触,别人能明显感受到他的傲,但邹先生的傲是有资格的,他是北大考古首位副博士研究生,之所以是副博士,而不是博士,那是因为当年采用苏式教育学位制度,不然,邹先生早就把博士读完。 这个方面,俞先生他们也是如此。 论读研,这些先生都是前辈。 不过李伯谦却不是邹先生的研究生,李先生61年毕业留校,研究的方向跟邹恒先生相近,再加上,本科的时候邹先生曾经教过李先生,这两位是有师承关系的。 然而,就跟邹先生喜欢推翻精神引路人郭老的学说一样,李先生跟邹先生也是存在学术之争。 这两位先生曾经就“关于夏文化上限问题”的讨论,成为一场着名的师生学术论争。 当时,李伯谦对老师邹恒先生“二里头四期都是夏文化,覆盖了整个夏朝的历史”这一观点产生了怀疑,因而提出“二里头文化应该属于夏朝的中晚期,也就是二里头遗址是后羿代夏事件之后,夏的都城所在地”。 这些争论,当做学术史研究还挺有趣的。 然而,身在其中的当事人,就不会感觉到有趣了。 谈及这场论争,李伯谦曾说过:“我爱吾师,更爱真理。” 他认为,尊重老师和服从他的每一个学术观点是两个不同的问题。考古工作者最基本的素养是实事求是,有一份材料说一分话(傅斯年语)。 话虽如此,但做起来却极难。 在古代,用大逆不道,欺师灭祖来形容也不过。不过在学术方面跟老师有争议,在历史上其实是很常见。 如果闹得不大的话,可以说是弟子对先生学说的补充,闹大了就变成学术之争。 这事对邹先生晚年会有何影响? 其实是有的,还不小。 这场师生学术之争,现在并没有开始。 弟子不必不如师。 不是说说而已。 学术的进步,就是靠这些前辈在前面一点一点的推进的。 第119章 新石器时代考古 未来,苏亦会不会跟自家导师宿白先生存在学术之争? 估计不会。 顶多是补充,或者说修补一些边边角角,毕竟佛教考古不是夏商周考古。 尤其是夏文化,就连许宏都要提出假设存在说,就是假设夏朝真的存在,我们应该怎么去论述。 苏亦不觉得自己对夏文化的研究会比许宏还牛。夏是不是真实存在的留给后世弟子去证明。 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先贤都说了。 要相信,后辈比自己更聪明。 自己啥都研究,后来者研究啥? 难不成像他前世读研一样,做一个万金油? 苏亦在考古专业上的第二门课是,严文明先生的新石器时代考古。 不是苏亦对新石器时代考古多感兴趣,他更多是对这位先生好奇。 之前复试面试的时候,严先生跟他的互动不多,主要集中在跟高铭以及吕遵锷两位先生,跟邹恒先生也过互动,毕竟甲骨文涉及到安阳殷墟,涉及商周考古。 当时邹恒先生被点到,就简单的跟现场其他非考古专业的老师解释情况,话不多,邹先生从来不是气氛担当。 就连俞伟朝先生在结果公布的时候,还跟他有过一分钟私下交流,严先生完全就没有。 但说严先生是个性格沉默,不善言辞的人? 并非如此。 不善言辞的人是不太合适当领导的。 严先生在考古专业独立成系之后就担任副主任,然后接任宿先生成为第二任系主任。 但说严先生是健谈之人? 好像也说不上。 北大的诸位老师之中,要说谁最惋惜不能收苏亦为研究生的话,并非是吕遵锷而是高铭先生。 而,高铭跟吕遵锷还有严文明两位先生关系都不错,尤其是严先生,当初在江西鲤鱼洲的时候,俩人都算是生死之间,当时高先生是班长带领严先生众人劳动。 当时,严先生患有胃溃疡,加上高强度的劳动,一病不起,再加上当时医疗条件有限,差点就活不成,严先生后面都要交代遗书了。 最后还是高先生去找医生想要转院,但被拒绝,再加上校外的医院条件更加恶劣,后来还是听从医生建议留在鲤鱼洲校医院治疗,最终严先生奇迹般的活下来。 陈平原有一本书《鲤鱼洲纪事》写了不少关于这个年代北大师生在鲤鱼洲的往事。 当时的条件,恶劣是真恶劣。 严先生能够挺过那段艰难的岁月,并不容易。 旧石器时代考古往往跟古猿古人类打交代的比较多,新石器时代考古就更加贴近现代人类的生活。 “考古学是根据生产工具的变革来划分考古时代的。根据生产工具可将人类古代社会分为时期时代、青铜器时代和铁器时代。而,石器时代可分为旧石器时代和新石器时代,有的地区在旧石器时代与新石器时代之间,还有一个作为过渡阶段的‘中石器时代’。有的地区在新石器时代与青铜器时代之间还有一个作为过渡阶段的‘铜石并用时代’或称‘金石并用时代’。” “在中国,石器时代、青铜器时代和铁骑时代,基本上是和社会发展的三个阶段(原始公社、奴隶制社会、封建制社会)相并行的。在欧洲等地区,整个石器时代、青铜时代和早期铁器时代都处在史前时代。” 严文明先生的新石器时代考古课堂上,苏亦终于可以安静的听讲,当个透明人。 这一次,考古专业的学生不像之前在吕遵锷老师的课堂上那么欢脱。 不是说严先生的课堂更加严肃,让大家不敢起哄,而是大家都已经习惯苏亦在各位先生的课堂上听课。 再次看到他在严先生的课堂上,也不吃惊。 严先生的课堂没有吕遵锷先生课堂欢乐。 主要是两位先生讲述的东西不一样,新石器时代考古的课堂上,没有那么多古人类化石在摆弄。 唯一的教具,也就是一些石器、陶器之类的,甚至这堂课,严先生都没有拿教具。 因为讲述的都是基本的概念。 跟大家讲述了考古时代是如何划分的。 按理来说,这应该是考古通论的课程,但,这门课程似乎并没有开设,这个部分,每一个老师都有着自己的讲述。 其实考古时代如何划分,是学界公认的标准,不然,没法交流或者教学。 新旧时期时代的划分不存在争议,唯一存在争议的中石器时代。 “欧美学者将中石器时代称为续旧石器时代,也有人称之为‘上旧石器时代’或‘外旧石器时代’,这概念出现以后,考古学界一般都将间接打击法制作的‘细石器’作为主要的生产工具。如欧洲的阿齐尔文化,就是以几何形细石器为主题,用三角形、半月形和梯形的石片镶嵌在骨柄上作为复合工具使用!” 如果说上一段关于石器时代的划分,大家还能听得明白的话。 关于中石器时代的文化归类,众人就一脸懵逼了。 国内的遗址文化大家都弄不清楚,严先生就直接跟大家说欧洲遗址文化。 这个名字,他们听都没有听说过。 甚至教材都没有。 要不是严先生说,谁能够知道呢。 苏亦自然知道,甚至,他知道的还多一些。 除了欧洲的阿齐尔文化外,塔德努瓦文化也被划分为中石器时代。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时候,严先生都开始关注欧洲的考古成果了。 甚至,七十年代末,国内的考古学者都已经开始关注中石器时代的概念。 不过这个概念,欧洲已经提出来已经一百多年了。 一在j·鲁鲍克(即艾夫伯里勋爵)提出旧石器时代与新石器时代概念的一年之后,即一八六六年,h·威斯特罗普就提出了中石器时代的概念。 当年之所以提出这个概念,完全是出于满足考古学者一般分期总是喜欢分作三个阶段的习惯。 中石器时代的概念并没有什么明确的内涵,而且这价概念也不为大多数考古学者所接受。 到了本世纪二十年代,r·马卡里斯特才明确限定了中石器时代的概念。 三十年代,英国着名考古学者g·克拉克的两部重要着作:《英国的中石器时代》(1932)和《北欧的中石器文化》。 严先生提出这个概念,也没啥毛病。 然而,严先生讲授的是新石器时代考古,中石器时代只是作为一个概念,让同学们知道石器时代是如何划分而已。 即便如此,也让同学们感受到考古学的难度了。 好在课程涉及到的世界考古知识不多,只是一两个简单的概念。 内容还是集中在新石器时代,并且是国内考古遗址这部分。 “新石器时代是以农业、家畜饲养业和磨制石器的产生作为主要标志,有的地区在农业和家畜饲养业以及磨制石器出现后,陶器尚未产生的新石器时代早期阶段,称为‘前陶新石器时代’或称‘无陶新石器时代’。” 这些概念部分,其实是很枯燥的。 为了让大家明白这些石器时代的划分,有了一个具体实物遗址,而非抽象的概念,严先生在课堂上还要举列子。 “比如,西亚的伊朗、伊拉克、土耳其、叙利亚和巴勒斯坦、东南欧的希腊半岛和克里特岛等,都经历过前陶新石器时代。咱们中国的华南地区和黄河流域,也发现了一些前陶新石器遗址。” 具体是那些遗址,严先生并没有提及,或者是留在后面的课程在讲述。 然而,等严先生提到华南地区的时候,班上的学生都下意识望向后排的苏亦。 甚至,还有学生提问,“严老师,石峡遗址是不是前陶新石器时代遗址啊?” 显然,经过新闻报纸的传播。 大家都知道广东有个着名的石峡遗址。 本来,石峡遗址就是78年发掘出来最为重要新石器遗址之一。 严先生摇了摇头,“并不是,石峡文化是中国岭南地区的新石器时代晚期文化。因广东曲江石峡遗址而得名。主要分布在北江、东江的中上游地区。年代约距今四五千年。所以石峡文化,也称为铜石并用时代文化。” 说着,严先生突然望向苏亦,“苏亦同学,去过石峡遗址吗?” 苏亦摇头,“前几个月在粤博实习的时候,只去过河宕遗址,因为我实习的时候,石峡遗址今年的发掘任务已经结束,差不多在收尾阶段。” 众人恍然。 严先生笑,“大家可能不知道,苏亦同学已经在《文物》上发表了一篇关于石峡遗址稻作起源的论文,所以要论对于石峡遗址的研究,苏亦同学比我更加深入。如果大家对石峡遗址好奇的话,可以私底下跟苏亦同学交流,咱们现在就不深入讨论了。” 这个就是严文明跟吕遵锷两位先生的区别,要是吕遵锷先生有这样的机会,直接就把苏亦拎上台上去讲课,直接躲在旁边偷懒。 然而,严先生不一样。 他点到为止。 让大家知道苏亦的厉害,这事就到此为止,没有继续了。 苏亦蛮喜欢这位先生的上课风格,一板一眼,有条不紊,继续推进课堂进程。 不想吕遵锷先生喜欢拿苏亦来开玩笑,也不会想金克木先生那样天马行空,习惯性跑题。 每一个先生都每一个先生的上课特点。 让苏亦意外的是,这位先生怎么就知道自己在《文物》杂志发表过稻作起源的文章? 石峡稻作遗址的论文,只是一篇论述性论文,并没有弄出什么新奇的观点,更多是为华南稻作起源做一些理论上的支撑,也就是对丁颖教授的稻作起源“华南说”提供一些考古实物上的支撑。 再多,就没有了。 也就是刚好碰上石峡遗址大热,趁着这个风口才能在考古杂志上发表,不然,估计悬。 当然,这片文章学术意义还是有的,算是国内第一篇全方位论述石峡稻作遗址起源的论文,未来苏亦还在这个方面深入的话,就可以继续写一些关于华南稻作起源方面的文章。 甚至可以横向对比整个南方的稻作遗址,然后深入研究农业考古,比如像严先生一样研究农业发生与文明起源。 说不定若干年以后,他就是国内农业考古领军人物,或者说是稻作考古第一人,其实,这样也挺好。 未来只要历史或者考古专业的学生一旦研究稻作起源就肯定绕不过他。 甚至做到研究农业史农业考古的学生,一听到“苏亦”两个字都忍不住颤抖。 能做到这种程度,其实也是不错的。 然而,苏亦志不在其。 未来如何,未来再说。 回归课堂。 刚才被打岔,严先生也没有继续提及前陶新石器时代,在华南具体有哪些遗址。 台下的学生们却记得。 又有学生提问,“严老师,你还没跟我们说华南地区的前陶新石器遗址有哪些呢。” 严先生没有那么快就放过苏亦,他顺势就问,“那么苏亦同学,可以跟同学们分享一下华南地区前陶新石器时代的考古遗址有哪些吗?” 严先生就是严先生。 提问都这么有技巧。 一般的老师,直接就问,你知不知道,但这位先生没这么问,直接就让你跟大家分享。 这已经是在假设你已经知道基础上。 这种情况下,苏亦也不好意思说不知道。 要真不知道,多丢人。 恰好,苏亦是知道的。 “内陆地区以广西柳州白莲洞二期文化为代表;滨海地区以台湾台东海雷洞遗址为代表。” 仅仅说台东海雷洞遗址,大家可能会有点陌生。 想了想,苏亦又补充道,“海雷洞遗址,属于长滨文化遗址的一部分。而长滨文化,是1968年,由台湾大学人类学系宋文熏教授和地质学系林朝棨教授率领的考古队在台东长滨乡的八仙洞,发现了台湾第一个旧石器时代文化,随后由李济先生以长滨乡之地名将此旧石器代文化命名为“长滨文化”。” 就算如此,大家听得还是很蒙圈。 不知道海雷洞跟长滨文化有啥关系。 这时,严先生补充道,“长滨文化,其实就是发现于台湾台东长滨乡八仙洞,八仙洞是长滨乡海滨一系列海蚀洞,虽名为八仙,但大大小小的洞穴加起来却有16个之多,因曾出土大量的史前遗物,而被列为台湾的一级古迹。而,海雷洞就是八仙洞之中的一个比较出名的洞穴,这么说,同学们知道了?” 当然,长滨文化是以旧石器时代晚期文化为止的。 八仙洞遗址,其中的乾元洞、海雷洞、潮音洞出土了石器和骨器。石器有刮削器、尖状器和砍斫器。骨器有长尖器、骨针、骨锥、骨铲等。据研究,长滨文化的居民以洞穴为家,过狩猎、捕捞和采集生活。 经测定,长滨文化层最早距今约15万年,有的数据稍晚些。 与大陆旧石器时代晚期文化比较,证明长滨文化源自中国南方,说明台湾和大陆原始文化的联系,至少可追溯到15万年以前。 而,海雷洞遗址,该期的绝对年代则为距今-9500年,妥妥的新石器时代。 “那白莲洞遗址呢?小师兄也跟我们说说呗。”有学生提议道。 严先生从善如流,他不主动让苏亦上台讲课,却也不拒绝苏亦在课堂上跟同学们分享知识。 也顺便让大家了解苏亦这个考古专业的小天才基本功如何。 苏亦既然提到白莲洞遗址二期文化,那肯定对白莲洞遗址情况的不陌生。 “1956年,白莲洞遗址被发现。同年,中科院古脊椎所古人类研究室华南调查队在裴文中教授率领下对白莲洞遗址进行发掘,在白莲洞扰乱上层发现石器4件,骨器2件。经贾兰坡、邱中郎两教授鉴定,白莲洞内的堆积物属于旧石器时代晚期。” “但随着遗址的深入发掘,对于地层学以及文化遗址的研究发现,白莲洞文化可划分为三个连续的文化阶段,即白莲洞三期文化,代表新石器时代早、中期文化;白莲洞二期文化,代表由旧石器时代晚期向新石器时代早期过渡的文化,即中石器文化,也又一部分属于前陶新石器文化;白莲洞一期文化,代表旧石器时代晚期文化。” 这些知识太专业了。 听到台下的同学们脑壳痛。 第120章 安特生与仰韶文化 如何把一堂专业课讲得生动有趣,让学生喜欢不讨厌,还是很考验任课老师讲课技巧的。 这个方面的制约,对于苏亦是不存在的。 他接受最为新式的教育洗礼,见识过不少风度翩翩的名师,也见识过不少侃侃而谈的网络段子手。 百家讲坛火的时候,几乎期期不落。 还一段还沉迷脱口秀表演。读本科的时候,《80后脱口秀》正火,读研的时候,《脱口秀大会》已经崛起,反正换汤不换药,都是那些人。 除此之外,高中的时候,还喜欢听俞敏洪的励志演讲,为了练习口才,当年还没少订阅杂志《演讲与口才》,还有样学样的创立演讲与口才协会。 不过,他本人倒是对辩论啥的不感兴趣。 折腾一圈下来,他的口才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但,学生不喜欢听啥东西,他多少是知道的。 他的课堂经验,也不算少,读研的时候,当过助教代过课,读博的时候,给本科生上课都成常态。 如果按部就班下去,顺利博士毕业,应该会到某个二本学校去当讲师(也不一定现在高校教岗一个萝卜一个坑,考古学更是僧多粥少)。 他的课堂经验,真不少。 更不要说读研期间,赚外快跑去辅导机构当辅导老师。 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证明,他是有课堂经验的。 他讲课的时候,从来不墨守成规,不拘一格,甚至,不需要受到教材的限制。 不是自吹自擂,也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是真挺好,至少,当年同学们还挺喜欢他的课。 之前讲长滨文化海雷洞遗址,讲白岩洞二期文化,看到台下的学生目光有些呆滞。 苏亦就知道问题出现在这里。 跟同学们讲述一个新知识,确实不应该这样照本宣科。 恰好,现在严先生也没有让他停止的意思,苏亦顺势说道,“关于考古学文化命名,大多数是以第一次发觉的典型的遗迹的小地名为名,咱们中国也是一样,这一点,同学们感兴趣的话,可以去观看一下夏鼎的论文,《关于考古学上文化的定名问题》,《考古》1959年4期。这文章很重要,相当于解决了,中国考古学文化上命名的诸多难题。” 这个方法最先是19世纪60年代法国考古学家在研究旧石器文化时开始采纳的,事实上,借用的是地质学上地史分期的命名方法。 20世纪以后,这种命名方式被考古学家们普遍采纳。 然而,国际上都采用这种命名方式了,夏鼐先生为什么还特意写一篇文章来论说命名问题呢? 那是当时,中国的考古遗址命名太乱。 早年间,发现的遗址能不能算一种文化,国内的学者是不确定的。 不确定咋办? 套名啊。 其中最为着名的就是龙山文化。 有山东龙山文化、河南龙山文化、陕西龙山文化、还有湖北龙山文化,只要有点像就可以套上龙山文化。 这种情况下,什么样的遗址该命名为文化,什么遗址不该命名文化,是没有标准的。 然而,夏鼐这篇文章就是确立了一个命名标准。 这个标准,比国外的学者论述的更加清楚。 这样一来,才有后来的某某文化某某类型。 比如龙山文化,就可以分为三个类型:城子涯类型、两城类型、青堌堆类型。 比如马家窑文化,就可以石岭下类型、马家窑类型、半山类型、马厂类型。 对于刚刚入门的考古学新生来说,去翻翻夏鼐先生这篇文章,对于各种文化类型的命名就不会一脸蒙圈。 这也是为什么,苏亦会在这里特意提到这篇文章的原因,都是前世的学习经验。 这个半吊子的学习经验,分享给眼前的北大新生听,管不管用,管他呢,先讲了再说。 “同学们了解到这一点,以后去记各种遗址的命名就方便多了。仰韶文化、龙山文化在内的考古学文化确实是如此命名的。” “长滨文化,白莲洞文化都是以地名来命名的,同学们想要记住这些文化名称,就必须要在地理学上下一些功夫了。” “长滨文化,是在台东长滨乡八仙洞,而海雷洞遗址则是八仙洞其中一个洞穴,按照地理的关系,就很好理解这些东西。那么如何记长滨文化呢?要做联想,大家不了解台东,不了解台大发现这个遗址的教授,大家总该知道李济先生?” “知道!” “中国考古学之父。” “中国第一个人类学博士。” “中国第一个独立主持田野发掘的人。” 嗯,都对。 显然,众人对李济跟裴老这些老一辈的考古大师,都不陌生。 “大家知道,李济先生,那记得长滨文化是李济先生命名便可以,同样知道,它是台湾第一个被发现的旧石器时代文化,那么这个名词你们就不陌生了。” “咱们回归到白莲洞,说到白莲洞文化,大家能找到什么熟悉的人吗?”苏亦继续引导。 “裴老?” 有学生小心翼翼回答。 “对头。” 苏亦朝着对方竖起一个大拇指,然后这位三十好几的老大哥,黝黑的脸颊,罕见的发红。 这位老哥,被他夸得不好意思了。 苏亦笑了,都是可爱的人。 “不要笑,确实是裴老,白莲洞遗址就是在1956年被发现的,当时裴老还带中科院古脊椎所华南调查队对遗址进行发掘。说到裴老,说到华南调查队,大家又联想到什么呢?” 一时之间,大家都有些懵。 又是刚才的老哥,小心翼翼地说,“柳城巨猿洞?” “没有错,这位同学,非常了不起。” 苏亦给了很热情的回复,他浮夸的表现,把对方吓一跳,倒是让整个教室都笑起来,课堂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 “我是真心夸奖的,昨天在吕遵锷老师的课堂上,我跟大家说过裴老,说过柳城巨猿,然而,今天又说到白莲洞文化,还是涉及到裴老以及华南探险队,同样,大家看到华南调查队,肯定就知道白莲洞文化属于华南地区。” “这就是联想记忆法,用已知的去认未知的。咱们可以从地名,也可以从人名入手,我本人更加倾向于人名,因为这里面有很多关于诸位师长人生的经历以及学术经历,深入了解这些考古学术史,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过程,也便于咱们的了解在考古学之中一个枯燥的名词以及理论。” 说到这里,苏亦忍不住说,“要不,我跟我跟大家说一下说仰韶文化?” 结果他刚说完,又摇了摇头,“跑题了,不能占用严老师太多的课堂时间,如果同学们感兴趣,咱们课后交流。” “咳,小师兄,别啊,正说到正精彩处呢,你就突然不说,咋回事啊。” “对啊,小师兄,你把我们的胃口都吊起来,就不讲了。可不行。” “不止我们不答应,严老师也不答应,对,严老师。” 一帮学生眼巴巴的望向台上的严先生。 这就有趣了。 苏亦刚才纯粹是讲顺嘴,忘了刹车,甚至都忘了这是严先生的课堂。 如果这是王永兴、吕遵锷两位先生的课堂,那么问题不大,就算是漆侠或者张光达先生的课堂也都可以。 偏偏,这是严先生的课堂。 等,他回过神来,似乎有些晚了。 显然,台下的学生不乐意了。 让苏亦意外的是,严先生竟然真的就同意了,“那么苏亦同学就继续跟同学们说一说,我也挺感兴趣的,反正时间还早。” 于是,苏亦就说了。 说到仰韶文化,肯定不得不说到一个人——安特生。 安特生是啥人? 毋容置疑,是一个外国人,而且还是一个瑞典人。 当然,这并不是全部。 中国史前考古学以及中国近代田野考古学的开始是同安特生的名字分不开的。 可以说,正是安特生在中国北方的一系列考古活动,揭开了中国近代考古学的序幕。 然而,大部分初接触考古学的人,对于安特生的了解,也仅仅把他认为是中国文化西来说的作俑者。 在特定的年代,这位瑞典考古学家,在国内的口碑并不好。 不好也是相对的,相比较斯坦因以及伯希和,安特生的口碑有好了很多。 其实,安特生考古是副业,本职工作是搞地质学的。 他是瑞典着名地质学家。1906年至1914年任瑞典地质调查所所长。1914年,他受中国北洋政府的邀请,作为农商部矿政顾间来到中国,协助中国地质学家寻找铁矿煤矿。 从他来中国的目的,就可以看出来他的职业属性。 可是好端端的,怎么就在中国干起考古事业了呢? 这也跟中国当时的大环境有关。 北洋时期,军阀混战。找矿以及开采矿石十分困难,就算找到,也没机会去开矿。 既然,到了中国。 主业干不成,那只能搞副业了。 因此,安特生向后来的中国地质调查所所长了文汇提出采集古生物化石的计划。 所采化石归中国地质调查所以及瑞典的一些博物馆收藏。 这样的提议,当然没人拒绝。 因为军阀混战时期,政府根本就建顾不上这些东西。 有一个老外自费去寻找化石,还上缴一部分给政府,傻子才不同意。 于是,1917年,这个计划得以实现。从1918年到1921年间,安氏的工作集中在哺乳动物化石的采集上,然而,他毕竟是地质学家,途中遇到的石器,也进入他的采集范围。 他及他在中国地质调查所的中国同事,在河北、北京、山东、辽宁、内蒙古以及山西、陕西、河南等地采集了数量不少的石器,1920年,他发表《中国新石器类型的石器》一文,是目前所知安特生最早的一篇考古学论文,标志着他的兴趣由自然向文化的过渡。 所以这位老兄,能够成为着名的考古学家,都得感谢地大物博又拥有绚烂文明的中华大地。 1918年2月,安特生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遇见在北京任教的化学家麦格雷戈·吉布了解到周口店附近一个名叫鸡骨山的地方出土古生物化石,于是安特生在当年的3月的时候,还特意去鸡骨山考察了二天,并做了一些试掘。 这次试掘收获不大,让他以后的主要精力也没有放在周口店。 不然,估计这位老兄成为北京猿人的第一个发现者,没裴老什么事情了。 当然,重要的历史进程,从来不需要去假设。 说不定,安特生真的发掘周口店遗址,也不一定发现第一个北京猿人头盖骨,毕竟当年裴老发现这颗头盖骨也是有偶然成分的,谁也不能说这是历史的必然。 但,安特生的行为,毕竟揭开了中国猿人和旧石器时代早期文化研究的序幕。 在早起关于周口店的考察发掘方面,安特生是走在前面的。 甚至,到了1921年,安特生安排从奥地利来的古生物学家师丹斯基到周口店发掘龙骨山,找到不少脊椎动物化石。 1921和1923年的发掘,还使师丹斯基发现了两枚人类牙齿化石,比裴老还早,好在他没有发现头盖骨。 1921年安特生考察周口店,注意到堆积物中有白色带刃的脉石英碎片,他推测这些石英片很可能是被古人类用来切割兽肉的,这一推断,后来也证实了。说明这位先生专业水平并不低。 在以后的岁月里,安特生一直对中国猿人及萨拉乌苏河旧石器的发现和研究给予关注,在晚年的着作里面也有关相关提及。 不过,安特生的主要研究方向并不是古人类学以及旧石器时代,他的兴趣仍然是我国的新石器时代和西北地区青铜时代的研究。 同样,关于安特生在周口店鸡骨山以及龙骨山的考察试掘经历,也不是今天苏亦跟同学们讲述的重点。 他讲述的重点,则是在1921年,安特生发掘的仰韶遗址。 “大家都知道,1921年4月,安特生第一次在仰韶村断壁的口袋型灰坑中发掘出红底黑花、打磨光滑的彩陶残片和石斧等,他猜测,这很有可能是古人类活动的遗址。” “大家觉得,安特生猜测的对吗?”苏亦简单跟台下的学生做一个互动。 “对!” “没有错,他的猜测是对,这就是安特生的厉害,搁普通村民眼里,谁会管这些破烂的碎陶片以及破石头啊。” 苏亦说了一句没啥用的废话,当做过渡用。 “通过大量查阅资料,安特生发现早年间发现于中亚土库曼斯的安诺遗址出土的陶器与仰韶村彩陶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在与安诺遗址对比时,他得出了它们有可能同出一源的结论,并认为最先发现的安诺彩陶早于仰韶,所以仰韶彩陶很有可能是从西方传过来的。” “后来,经过考证,20世纪20年代,安特生倡导的‘中国文化西来说’曾被国际学术界普遍接受并因此闻名。” “这个老头疯了?” “就是,咱们中华泱泱大国,五千多年悠久灿烂的文化,那么多着名的新旧石器时代考古文化,这个老头敢通过仰韶文化就论证咱们中国华文化西来说?” 一时之间,同学们愤慨不已。 都忍不住开始破口大骂。 显然,同学们的爱国主义还是极为强烈的。 同样也有极其身后的民族自豪感。 这是好事。 这也是北大的传统。 北大的传统,不仅有蔡元培提倡的“思想自由,兼用并包”,也有所谓的“德先生”跟“赛先生”,从五四运动开始,北大的学子一直有着极为强烈爱国主义的情怀。 看着这些义愤填膺的老大哥老大姐们,苏亦压了压手势,示意大家安静。 “且请我慢慢说,诸位真的觉得安特生这个老头疯了吗?” 听到苏亦这一发问。 众人陷入了思考。 “安特生,当然没有疯,他所有的猜测都是有根据的。1920年的深秋,安特生派助手去河南仰韶村选择龙骨,同学们,知道什么叫龙骨吗?” 苏亦又再一次提问。 这个问题不难。 大家都能回答得上来。 “应该是甲骨。” “我听说甲骨文就是因为被当成龙骨用药才被发现的。” 苏亦点头,“没有错,甲骨也被称为龙骨,甲骨文的发现,正如同学们所说是被当龙骨拿来做药引才发现上面的卜辞,然而,安特生选择的龙骨却不是甲骨文的龙骨,这位先生对甲骨文不感兴趣,他找的龙骨,其实就是化石。” “安特生的助手刘长山,还在仰韶村找到了600多块石器标本,于是,安特生就推测仰韶村可能有一个极大的新石器时代遗址。” 这种情况下,仰韶遗址就被开挖了。 “确实,咱们中国第一个被发掘的新石器时代彩陶文化就是1921年发掘的仰韶文化。” “这是安特生在中国进行的最大规模的一次发掘,影响极大。但是,在此之前,即1921年6月至7月初,安特生就已经发掘了辽宁锦西沙锅屯洞穴遗址。” “因此,仰韶村虽是中国发现的第一个史前村落遗址。但却不是安特生更不是中国境内的第一次史前遗址的发掘。” “如果说安特生1921年在中国的考古发掘标记着中国史前考古学以及中国近代田野考古学开始的话,那么第一个应该提到的就是沙锅屯的发掘。不过,对沙锅屯的认识还是在发掘仰韶村之后。” 听到苏亦的这段话,台下的学生都听得目瞪口呆。 因为苏亦讲述的知识点,完全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尤其是最后一点关于沙锅屯的发掘。 在大家的眼中,都下意识认为这就是安特生在中国发掘出来的第一个史前遗址。 很多资料上也都这么宣传。 然而,偏偏被苏亦颠覆了。 一时之间,所有的学生都下意识望向严先生。 希望通过严先生得到肯定的答复。 第121章 安特生的甘青之行 不出所料,严先生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苏亦同学,说的是正确的。” 要问北大诸位师长之中,谁对仰韶文化最有研究,非严先生莫属。 这一切,跟严先生的求学经历有关。 这位先生,中学读的是大名鼎鼎的长沙一中,听说坐过伟人曾做过了位置。 这个中学,当年就敢自称是南方北大的后备学校。可想而知,有多少个人考上北大。 严先生高考的也报北大。 而且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第一志愿是北大物理系。 第二志愿是北大物理系。 第三志愿是北大物理系。 而且是理论物理,严先生中学时代对高能物理、空间物理这些感兴趣。 但他最后还是录取到了历史系。 就是这么巧。 当年严先生他们那届,一共有七个同学考上北大,五个物理系,一个数学力学系,就严先生一个历史系,偏偏他理科成绩还比他们学的还好。 却被历史系录取了。 谁也不知道咋回事。 当年的北大还不能随便转专业,一个从中学时代就想当物理学家的仔,就这样阴差阳错进入了历史系。 这样一来,他就被当年考古教研室的主任苏秉琦先生注意到。 苏先生直接说,“你学考古,因为考古还是有很多理科的知识,有很多技术方面的问题,又经常下田野,跟地质学有点像,我看你的身体还不错,你又喜欢理科,到考古来。” 就这样,严先生就被忽悠到考古专业来了。 当年,考古专业招生,基本上都是靠苏秉琦先生这样一个个去忽悠的。 不然,大家都不知道北大还有一个考古专业。 考古专业是一个入了坑,就不想离开的专业。 严先生也是一样,他有幸在北大考古专业最辉煌的年代进入考古专业就读。 旧石器时代就是裴老教授的,当年田野实习,还是裴老亲自带领的。 这待遇现在的学生想都别想。 58年毕业的时候,严先生留校北大,讲授新石器时代考古,也是他们那届唯一一个留校北大的学生,结果留校就开始编着新石器时代教材。 一个本科生毕业生,没毕业多久,就编撰教材,因为唯一的中国新石器时代的专着。又是北大的讲师编着的。 这本书一出来就风行一时,全国各个考古单位和一些大学历史系的考古专业都用上了。 这样一来,严先生心中慌得一比。 因为才本科毕业,没啥底子,写的讲义是没法深入的。 当时,严先生只能去请教时任系主任系翦老咋办。 翦老也觉得,严先生这么搞不行。 所以就推荐严先生找一个比较重要的课题来进行研究。 在新石器时代这一段,考古工作最多、研究文章最多、争论也最多的就是仰韶文化。 于是,翦老就推荐严先生去研究仰韶文化,而且他还告诉严先生怎样做研究,这样一来,严先生就下了很大的功夫去做仰韶文化研究。 严先生对仰韶文化的研究是真下了极大的功夫。 八十年代末,严先生还出版了一本关于仰韶文化研究的专着《仰韶文化研究》,这本书可以说是囊括严先生早年间关于仰韶文化的大部分学术思想成果。 严先生前期仰韶文化的研究,敏锐的观察到学界争论的症结所在,从典型遗址的分析做起,建立起可信的仰韶文化时空框架。 这是非常了不起的成果。 苏亦在他的面前讲述仰韶文化,其实就是关公门前耍大刀献丑而已。 然而,苏亦本来就不是教大家怎么去研究仰韶文化,他更多是分享安特生是如何研究仰韶文化而已,这个方面,苏亦觉得自己还是有一定的发言权的。 严先生并不打断他的话,还给他鼓励的眼神。 这种情况下,苏亦大胆的继续讲述了。 “说实话,仰韶文化的发现,对于当时咱们中国来说,是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的,因为仰韶文化的发现,不仅使中国无石器时代的理论不攻自破,而且也为了寻找中西方文化之间可能的早期联系开辟了广阔的前景。因此,引起国际学术界的注目。” 仰韶文化的发现,对于国人的文化自信的提升是有着巨大的作用的。 “然而,安特生什么时候拿仰韶文化跟重要的安诺文化相比较呢?是在1923年发表的《中华远古之文化》一文中,即比较了仰韶文化与中亚的安诺和特里波列文化彩陶的异同,从彩陶纹饰的相近,他认为有传播的可能性。” “而据已有的考古学上的证据,他提出彩陶从西向东传播的假说。也就所谓的中国文化西来说。” “在这种思想的支配下,同时也是为了验证这个假说,他才决定在甘青地区的河谷地带——设想的文化通道上寻找史前的文化遗存。” “于是,从西安向兰州进发,安特生在西安十里铺调查助手发现的史前遗址,认为这个遗址与河南的发现相似,同属于仰韶文化。” “于是,安特生又在西宁十里堡发现遗址,发掘之后,发现了石器、骨器和粗糙的彩陶碎片,他又把这个归结于仰韶期遗存。” 听到这话,台下的学生都忍不住哄笑起来了。 谁都知道,苏亦这个语气是调侃安特生。 因为,安特生假定一个学说,然后去论证这个结论,然而,这个假设一点是错误的话,那么就会在错误的路上远走越远。 其实,苏亦真不是调侃安特生,这位外国学者的学术精神还是一个值得人尊重的。 他晚年的时候,在他的《黄土的儿女——中国史前史研究》一书中就把十里堡一直改为马厂期文化。 安特生也不是一个固执的老头,面对一些错误的认知,他都在他晚年的作品做过修订。 总体来说,他早年间在中国,跟中国学者关系都相处的不错,这点,跟伯希和有点像。 “其后,安特生以及助手又考察了青海湖的沿岸地区,在数处地点发现史前时代的陶片遗存。在湖北岸发现众多的燧石石叶,仰韶式的骨刀以及彩陶片。” “不用想,这里也被安特生归类为仰韶文化的遗存了。” 说到这里,苏亦就忍不住感慨。 苏秉琦先生,就曾经说过,考古人要想象力,你得先想象才去大胆求证,某种意义来说,跟安特生求证中国文化西来说的假设是一样的。 不然,安特生怎么会觉得甘青地区之间存在河谷地带会存在史前文化遗址呢? “然而,安特生在甘青地区的考察发掘工作,并不仅仅有以上这些成果,他的成果还是很多的。” “比如1923年8月下旬至9月下旬,安特生在回西宁的路上,于偏南的贵德县发现并发掘了着名的罗汉堂遗址。” “罗汉堂遗址听说过?” 众人摇头。 苏亦笑,“没听过也不要紧,新石器时代遗址。位于青海海南贵德罗汉堂乡附近黄河北岸的阶地山坡上。面积约3万平方米。以墓地为主,属马家窑文化。你们以后有机会可以去看看。” 其实,罗汉乡也有一个地方叫罗汉格,在这地面上,第三十八代藏王赤松德赞时代,人们修建了一个神堂,从此就把这个地区称之为罗汉堂(罗汉堂,藏语,意思是神堂滩),罗汉堂这村自然也由此而来。 公元952年后,由于该神堂内部不和,加上盗贼为害,而被毁。 后来,该堂的僧人和村民们用神堂内的一些圣物在神堂原址上修建了一座宝塔。 不过,五十年代这座宝塔也遭到破坏,塔内的许多佛像和大量的三藏经籍,包括用金银粉汁写造的《甘珠尔》和《丹珠尔》大藏经等都被付之一炬。 大火燃烧几天几夜,香气氤氲,笼罩了这个地区。 这个年代去看,啥都没有。 原址上重建罗汉堂寺,这是后来的事情。 这些苏亦略过不讲。 重点还是讲安特生的行程。 “安特生的甘青之行,除了寻找古代文化遗存外,还计划在甘肃东部和青海贵德地区找寻脊椎动物化石。奈何,化石发现极少,文化遗产发现的挺多,地域分布也符合安特生的猜测,但,重要遗址只有罗汉堂一处,不符合安特生的预期,于是,他打算打道回府,从西宁回北京,不打算继续浪费时间了。然而,安特生最终也走不成。” “大家知道安特生为什么走不成吗?” 苏亦提问。 有了之前的老哥打样之后,同学们踊跃回答。 “大概是盘缠不够了。” “或者是遇到马匪了。” “不然,就是山体滑坡了。” 苏亦差点就捂脸,“谁,谁说山体滑坡的,给我站出来,甘肃青海地区,有山体滑坡吗?” 被苏亦一喊,刚才的说话的家伙,秒怂,小心翼翼说,“难不成是雪崩?” 苏亦好想说一句,“滚!” 然而,他只能克制,轻笑,“同学们,想象力很丰富,不过安特生之所以留下来,并非如此,他是有重大发现了。那么是什么重大发现呢?” 没有人知道。 严先生肯定是知道的。 但是他就是不说,他坐在前排,饶有兴趣地看着苏亦跟台下的同学们在互动。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在一群三十多岁的青年面前,挥斥方遒。 似乎这一幕,在他眼中分外有趣。 苏亦也只是习惯性提问,他不吊众人胃口,“安特生发现了朱家寨遗址!” “朱家寨遗址,大家总该听说过了?” 尴尬的是,还真没有人听说过。 半响,终于有学生说,“小师兄,这些我们还没有开始学呢。” 苏亦恍然,“好,超纲了。” 他们都是新生,开学一周的新生,谁知道这玩意是啥啊。 老师还没教到呢。 但是这些超纲了吗? 并没有? 在新石器时代考古上,朱家寨遗址本身就是一个很重要的遗址。 苏亦只能继续说,“安特生发现朱家寨遗址也是一种巧合,在西去青海湖的路上,他偶然发现西宁附近的冲沟上出露的陶片,于是他抱着一线希望派了两个助手再去调查,结果,这一去,还真让他们有大发现。” 啥大发现? 就是西宁西20公里左右的朱家寨遗址。 说着,就跟刚才分享罗汉堂遗址一样,苏亦大致跟众人讲述朱家寨的情况。 遗址的地点位于西宁大堡子乡朱家寨村内。 因为前面提到夏鼐先生关于考古文化的命名方式,提到朱家寨遗址,大家对于命名方式并不陌生了。 唯一想要摸清楚的就是遗址的大致情况。 “该遗址面积庞大,分居址和墓葬区;在南面的墓葬区,他们发掘了43具人骨和大量的随葬遗物,是当时除仰韶之外的第二次重要发现。” 如果说沙锅屯和仰韶村的发掘使安特生的研究生涯发生了部分转变的话,那么朱家寨的发现和发掘便是促使他完全放弃地质工作全力投入中国史前考古的转折点。 “这次的发现太丰富了,安特生也懒得继续干地质考察工作,甚至连化石都不找了,他决定在甘肃再待上一年,彻底了解史前遗存的分布和特征。” “还别说,他们一待,又有发现了,1923年秋,他们又发现并部分发掘了朱家寨以北约7公里处的卡约文化遗存。” 听到这里,有学生不禁反问,“小师兄,怎么感觉安特生那么容易就发现这些遗址啊?” 对于这个问题,不少学生都开始附和。 苏亦摇头,“并非如此,如果那么容易就发现,前面安特生也不会准备打道回府了。这些发现都是偶然因素比较多,同样,也存在着某种必然,因为当年咱们中国考古学仍处在荒漠阶段,广袤地区,并没有专门的考古学者去发掘,我们拥有辉煌灿烂的文化,拥有众多的文化遗存,再加上西北地区,地广人稀,气候干旱,很多遗址都保存的比较完整。在当年完全就是考古人的天堂。” 其实,不止安特生的年代,就算后世,西北地区依旧是考古人的天堂之地。 第122章 遗址太多了 在安特生的时代,整个中国广袤大地,都是考古人没涉及的处女地。 因为,这个年代,中国压根就没有考古人。 他就像气运之子一样,走到哪里都会见到宝贝。 在路上,随便踢一个石头都可能是新石器时代的石器。 在一个山沟沟上捡到一个碎陶片都有可能是彩陶文化的出土物。 于是,安特生的甘青之行成果斐然。 不止上面说过的这些,还有下面这些即将要说的东西。 “有以上的那些发现,让安特生回到兰州,一面筹划资金,一面调查史前陶器的出没情况。” “安特生为什么要筹划资金?因为田野考察是要花钱的,而且开销还不小。” 整个冬天和1924年早春,安特生及其中国助手在兰州收购了数以百计的陶器,他报告中有相当一部分最精美的彩陶便是这一时期收购的。 对于这种收购,苏亦深恶痛绝,“这种收购,开了一个非常坏的头。” “这不是好事吗?怎么是一个非常坏的头呢?” “对啊,合理购买,不偷也不抢,挺好的啊?” “因为这种收购,客观上在甘青地区引起村民的疯狂盗掘,虽然他的本意只是想从村民口中了解到陶器的出产地,但造成的后果是非常严重的。从晚晴开始,咱们国内出现大量的盗墓贼,就是因为文物贩子的存在,他们花大价钱去收购文物,他们啥也不需要干,只要放出风声,自然会有盗墓贼去帮他们偷盗过来,对于文化遗址造成极其恶劣的破坏。” 整个晚近时期,中国文物百年流散史,大部分都是因为这种情况。 外国收藏家对中国哪种文物感兴趣,就通过文物贩子散播出去,就有利益熏心的家伙铤而走险去偷盗各种墓葬。 比如着名的昭陵六骏,比如,现在大英博物馆展馆大厅内放着的隋代大佛,都属于这种情况。 说到这里,苏亦忍不住跟大家一下卢芹斋的故事。 卢芹斋啥人? 南浔张家的仆人。 哪个张家? 国民党四大元老张静江的张家。 卢芹斋可以说中国晚近以来,最大的文物贩子。 大量的中国文物经过他的手中贩卖到全球各地。而,他采用的方式就是跟安特生一样花钱收购。 “甚至,这个家伙还扬言自己从来没有主动去盗取任何一个国内文物。” 说到这里,苏亦都义愤难平。 然而,卢芹斋这个人的经历也充满传奇性,一个仆人摇身一变成为国内最大的文物贩子这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苏亦对于他的故事,也只是简单提及,并没有深入,主要是为给同学们解惑。 然而,他就好像打开潘多拉魔盒一样,台下的学生对于卢芹斋这个陌生的人物,立即产生浓厚的兴趣。 “小师兄,要不继续跟我们讲一讲卢芹斋呗。” 苏亦拒绝,“别闹,安特生与仰韶文化还没讲完呢。” 大家没有继续闹。 苏亦继续讲。 “继朱家寨遗迹之后,接下来,安特生又有了大量的发现。” “都有哪些发现呢?” 苏亦自问自答。 还别说,发现挺多的。 “1924年4月23日,安特生及其助手离开兰州顺洮河南行,在洮河阶地上发现了临洮县的灰咀坬遗址和辛店遗址。” 灰咀坬遗址这是一个存在感不高的遗址,甚至,经常被某些学者误认为是河南的“灰嘴遗址”。 (网上跟论文都有误用,害我浪费一大堆时间去查资料,最后去百度一下临洮县的遗址才发现根本不是灰嘴遗址。) 位于临洮县太石乡沙塄村东北1公里。是一处辛店文化居址和墓葬共存的遗址。 灰咀坬遗址跟辛店遗址一块被发现再正常不过,它可能没有那么出名,但辛店遗址就没法忽略。 跟之前一样,苏亦又跟大家简单介绍一下两个遗址的情况,其中着重解释辛店遗址。 “因为这次发掘主要是袁复礼测量了准确的地形图,然后安特生等人进行了发掘。” 说到这里,苏亦又忍不住提问。 “袁复礼先生,大家知道?” 不用想,众人的反应跟之前一样,都不知道。 一问三不知,才正常。 要知道,苏亦还讲啥啊。 “他是咱们国内有名的地质学家,跟安特生是同行,是中国地貌学及第四纪地质学的先驱。当时恰好就在农商部地质调查所任职,他不仅跟安特生一起发掘研究仰韶文化,后来还参与并领导了由斯文赫定发起的中国—瑞典西北科学考察团。大名鼎鼎的西北科考团,大家总该听说过。” 这个时候,众人有人点头了。 其中一个老大哥,就说,“以前在旧书摊上淘书的时候,看过斯文赫定以及西北科考团的相关介绍。” 所谓的西北科考团,一般指1927年中国学术团体协会与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联合组成的西北科学考察团。 外国书籍中则简称为中瑞考察团。 在中国考古史之中,这次西北科考团是极为重要的事件之一。 而,斯文·赫定跟安特生一样,都是瑞典人,都是中国现代考古避不开的人。 不管什么教材。 一旦写到考古史部分,都会有这两位爷的存在,如果是文物学教材的话,斯坦因伯希和王道士都榜上有名。 想不讲都难。 不管是从哪里获取的知识,知道就行。 也免得苏亦继续跑题,花费大量的口舌去做相关介绍。 如果一个故事里面,总是大家不熟知的人物,那么这个故事讲述下去就不容易了。 “安特生他们,除了灰咀坬遗址以及辛店遗址意外,后又在洮河西岸的今广河发现并发掘了齐家遗址。” 不出意外,苏亦又需要解释什么是齐家文化。 这种解释,并没有结束。 因为安特生接下来,发现的遗址还挺多的。 “不久,安特生的助手们又发现和发掘了马家窑遗址。” 又是一个苏亦熟悉而同学们陌生的遗址。 没法子,只好又他继续介绍。 “1924年6月26日安特生由助手庄某作向导,发现了洮河西岸今广河县的半山遗存。” “此后,他们在边家沟发现没经今人盗掘的半山期墓葬一座,并进行了发掘。” “也是在夏天,他们又发现了寺洼文化的遗存。” 听到这里,这些学生都扛不住了。 “怎么那么多啊?咱们国内甘青地区的遗址,是不是都被安特生一行扫光了啊?” 苏亦笑,“这还没完呢,不仅安特生发现不少遗址,就连安特生的助手白万玉白老都在甘南的礼县天水县境内也采集到一些彩陶片和玉器,安氏认为属于仰韶文化的一部分。” “白万玉,白老,大家总该认识了?” “认识!” “太认识了!” “不可能不认识啊!” “之前一直有传闻白老当过安特生的助手,没有想到这是真事。” “小师兄,你总算把这段辛秘给透露出来了。” 终于说到一个大家熟悉的人物了,而且还是跟北大关系密切的人物。 毕竟五十年代白老还来过北大讲课呢。 苏亦哭笑不得,“白老早年间当过安特生的助手,这点大家都知道,不算啥辛秘。” “没有啊,小师兄你要是不说,我们就不知道啊!” “起开,刚才还你说传闻白老是安特生的助手呢,我没聋,都听到了。” 众人哄笑。 这种玩闹的课堂气氛,一点都不严肃,一点都不合严先生的课堂主旋律氛围。 让大家意外的是,严先生却没有制止。 白万玉老爷子,大家确实很熟悉。 不仅仅是因为他曾经来过北大教书,还因为他是定陵发掘队的副队长,全程参与定陵的发掘。 如果是沈明或者白槿他们这里,说不定都会尖叫起来。 还嚷嚷着让苏亦继续跟他们讲定陵发掘的故事了。 说完白老,安特生在甘青地区的考古之旅,总算结束了。 他刚说完,台下就学生笑了,“安特生发掘那么多遗址,小师兄你咋就记得那么清楚啊?” 苏亦笑,“因为书本上都有啊!” 噗嗤! 课堂一阵哄笑。 问话的家伙也不脸红,“笑啥笑,书本上那么多东西,要是给你们看,你们记得住吗?” 还别说,不一定就知道,没做过深入的研究很难张口就来,要知道现在的苏亦完全就是脱稿讲课。 这个家伙振振有词,说完,又忍不住问,“小师兄,能告诉我,是哪一本书吗?” 众人又一阵哄笑。 苏亦知道这家伙,跟某谐星同名——王讯。 估计人如其名,身上都有着一股诙谐气质。 酷爱搞怪耍贫嘴。 然而,不要小看这货,1978年考入北大历史系考古专业,1988年获博士学位,是中国考古界培养的第一个博士。 苏亦之所以认识他,那是因为这位仁兄,极为热衷于泡网络论坛,在北大未名bbs,绝对是大名人。 因爱恶搞爱耍贫成为网红。 因一段名为“考古学家是这样吃鸡”的视频和数张把骨架重组还敬礼鞠躬的照片而再次走红。 就是这位仁兄吃鸡了,直接用鸡骨头拼凑成为“人骨”还用虾片点缀周边,然后鞠躬拍照。 这事,苏亦读书的时候,都成新闻头条了。 对于这喜欢耍贫嘴的家伙,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不搭理他。 然而,不行。 因为这是课堂。 苏亦不陪他耍贫嘴,但他的问题还是要回答的,“安特生写了一本书《甘肃考古记》,中文版是由乐森璕先生翻译。” 苏亦又习惯性问一句,“乐森璕先生是谁知道?” 众人摇头。 就连王讯也在摇头。 苏亦乐了,“咱们北大的地质学系的现任系主任,你们这帮家伙以后去地质学系,可要小心点了,不然会挨揍。” 众人一阵哄笑。 其实不知道也没关系。 大部分人都不知道。 除非你学地质学。 更不说乐教授的名字最后一个字璕,经常被弄错,很多人不知道这是啥字。 《甘肃考古记》出版于1925年,为《地质专报》甲种第五号,农商部地质调查所印行。乐森璕译,并附载步达生着李济译的《甘肃史前人种说略》。 当时,乐森璕刚刚从北大地质系毕业,在农商部地质调查所工作,担任练习员和调查员。 至于放李济先生翻译的论文,这两篇论文内容极为相近。 不管是灰咀坬遗址辛店遗址还是齐家文化或者是马家窑遗址,他们都是有相关联系的。 而,这种这种联系在一帮学生眼中却极为陌生。 他们还不知道用思维导图去记这些东西。 也难怪! 他们连接触都没有接触,何来思维导图。 完全就是苏亦说的太超前,让同学们当故事听罢了。 然而,说它们的内在联系也容易。 “刚才同学们,不是问我为什么记忆那么好,都能够把这些遗址的情况了解的那么清楚吗?” 苏亦的话一出来,众人点头。 这些遗址文化名词,对于他们来说,太陌生了。 苏亦暂时不跟他们说思维导图的事情,而是说,“我之前教大家记录这些遗址名称的时候,可以用联想记忆法,比如地名或者是人名,我本人倾向于人名。但是,没有人名的时候,也要用地名,而我刚才说的这些遗址名词,用地名去记录,比较方便,因为从朱家寨遗址发现以后,安特生发现的大部分遗址都在甘肃临洮,这个县,在考古史上是非常出名的地方,有太多的考古遗址了。如果你们去翻看地图的话,就会发现刚才这些地名都遍布在临洮之中。” 甘肃临洮出名到什么地步呢? 这么说。 新中国成立前后,临洮境内发现马家窑类型、半山类型、马厂类型、齐家类型、辛店类型、寺洼类型等各类遗址167处,其中新石器时代和青铜时代的遗址104处。 当然,有的建国前发掘的,有的是建国后发掘的,甚至还有点是78年以后发掘的。 那么多的遗址类型。 要是这个地方不出名,就见鬼了。 如果对这个县各个地方足够熟悉的话,考古遗址类型都收割了一大半了。 等苏亦介绍完临洮的情况,台下的学生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大家想要研究新石器时代考古或者青铜器时代考古的话,应该应该多跑一跑临洮了,这个地方绝对是一个圣地。” 生怕大家对于临洮的记忆不够深刻,苏亦爆猛料。 “三国演义知道?” 虽然不知道三国演义为什么会乱入,但是大家都下意识点头。 “三国演义谁不知道,这还要说啥。”王讯第一个开贫嘴。 苏亦不理会他,继续问,“那么貂蝉知道?” 众人忙不迭的点头。 一般男生都露出耐人寻味的目光。 苏亦终于公布答案了,“临洮就是貂蝉的故乡,要是你们真不记得临洮的话,貂蝉总该记住了。” 这个都记不住,那枉为北大学子了。 “不仅是圣地,还是福地啊!” 王讯这货,忍不住感慨。 瞬间,课堂又是一阵哄笑。 第123章 邹先生 超时了。 苏亦关于安特生与仰韶文化的故事,还没说完,下课的钟声就响起来了。 严先生之前说时间还早,事实证明,一节课的时间不足以让苏亦讲完关于安特生的事情。 他只是讲完安特生的甘肃考古之旅,还没有来得及讲安特生关于“中国文化西来说”的具体学术观念形成过程,就下课了。 安特生关于中国文化西来说这方面,可以讲的事情还是挺多的。 首先,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假设,为了论述这个假设,他做了什么尝试,又拿西方哪些遗址跟仰韶文化来对比? 这些都可以讲。 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在提出西来说之前,安特生还假设中国史前文化发源地就是新疆,然而,这个说法很快就被他推翻,才有后面的西来说。 这个过程中,西方的学者是一种什么的态度? 这个方面也可以讲。 比如,之前被安特生拿来对比仰韶文化的中亚安诺遗址的发掘者施密特,就不认同他这个的说法。 觉得安诺遗址出土的陶器跟仰韶问题出土的彩陶相比较,相似度太少。 就算如此,安特生也没有改变他的说法。 关于这些学术史部分,要讲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但这部分,也不好讲。 因为他面对的都是新生,讲甘肃各个史前遗址都要不停的解释,要是还拿国外的史前遗址来做对比,需要解释的就更多了。 到时候,台下的学生肯定会一脸懵逼。 就算如此,同学们仍然喜欢苏亦的讲述方式。 等下课钟声敲响,看着大家伙一脸遗憾的表情,严先生既然还说,“同学们不要急,以后还有时间,以后还可以让苏亦同学给大家继续讲一讲。” 显然,严先生跟其他北大历史系师长一样,并不抗拒让苏亦在他的课堂上蹭课,哦,不对,应该是蹭讲。 蹭讲,这个词不是说苏亦自我发明的。 是在食堂遇到许婉韵的时候,这大姐调侃他说的,“现在你在咱们考古专业,真的出名了,我可是听说,你每一个老师的课堂上都在蹭讲,你小子可真行啊。” 顿时,苏亦就觉得口中的糖醋排骨不香了。 北大食堂的糖醋排骨,一直都是紧俏物资,先到先得,晚了一会,连残渣都不剩。 这一次,一下课他就杀到食堂。 一到食堂,发现许婉韵比他还早。 这姑娘,根本就不需要上课,除了每周宿白先生定下来见面会外,就王永兴先生的敦煌学是必修课,其他的时间,都极为自由。 这种自由也是相对的。 大家都很自觉学习。 许婉韵也不意外,她基本上都泡在图书馆,然后,比中午下课时间提早一点过来食堂,顺便跟苏亦占座。 他俩,现在已经心照不宣地组成饭搭子,谁先来谁占座,然后帮忙点对方喜欢吃的饭菜。 苏亦喜欢吃啥? 自然是肉。 啥肉都行。 只要有肉就可以,这个年代,严重缺乏油水,他现在又是长个的时候,可不想因为营养不良,导致个头矮小,那就尴尬死了。 当然,他现在已经开始长个。 都一米七多了。 也不会矮到哪去。 估计二十岁之前,都还可以长。 但,就是有些点瘦,体型跟前世形成鲜明的对比。又加上他这段时间,每天都坚持锻炼对卡路里的消耗是惊人的。 想要燃烧卡路里,首先就得有卡路里,不然怎么燃烧? 许婉韵也知道他这个习惯,大部分的时候,都提前过来帮他占座点餐,也算是对苏亦的一种照顾。 没法子,除非苏亦逃课,不然,他的作息跟本科生几乎是一致的。 此外,他还需要大量的自学时间,这样一来,苏亦的时间都被安排得紧紧的,相比较之下,许婉韵就轻松很多。 她望着苏亦,轻笑道,“真的,教研室这边,不给你开一门课程,都说不过去了。” 苏亦哭笑不得,“婉韵姐,你别笑话我了。” 许婉韵摇头,“我是认真的,你想啊,你这几天几乎在每一个老师的课堂上都蹭讲,王永兴先生的课堂就算了,吕遵锷先生、严文明先生这两位可都是咱们考古专业的。负责新旧石器时代,你明天在邹先生的课堂上,估计也不例外。” 苏亦才不上当,“吕遵锷先生没问题,他跟我比较熟,严先生也还好,他毕竟跟高铭先生关系不错,但邹先生就不一样了。” 许婉韵笑,“我怎么感觉,你有点怵邹先生啊?” 苏亦实话实说,“我感觉这位先生不太好相处。” 许婉韵笑得更欢了,“邹先生再严肃,还能严肃过宿先生?你在宿先生面前被训多少回了?现在不还好好的,在邹先生的课堂,你怕啥,该干嘛就干嘛,积极回答问题嘛,到时候,邹先生不让你讲,你就使劲提问,然后使劲回答问题,这也是一种变相蹭讲啊。” 说完,这姑娘就娇笑不已。 苏亦捂着额头,这馊主意出的。 为了蹭讲,这样的骚操作都用上。 不至于。 苏亦才不干这事,“咱也没有那么缺讲台,真要讲,其他老师的课堂再讲也行,反正,就两个班的学生,随时随地都可以讲。” 许婉韵也只是开玩笑,并不真让苏亦这么干。 说着,俩人的话题就聊到其他地方去,但聊得最多的还是邹先生。 毕竟,苏亦在考古专业,新旧石器时代两个部分的课堂都去了,剩下的肯定就是夏商周考古,这门课程就是邹恒先生在讲授,苏亦是无法避开的。 “其实,邹先生只是表面有些冷,对待学生还是很有耐心的,我们读书的时候,邹先生还带我们去做田野实习,当时跟邹先生在工作站待了快大半年。实话实说,相比较宿先生,邹先生更加的平易近人。” 万事就是怕比较。 考古专业,头号大山就是他们的导师宿白先生,能够获得宿白先生的认可,那么其他先生也就不在话下。 不过,这样在背后吐槽自家导师,真的好吗? 说到这里,许婉韵突然想起来什么,就说,“你可能不知道,咱们北大考古专业学生的田野实习,首次带队的老师就是宿先生跟邹先生,所以他俩有着丰富的带队经验,从这两位先生带的那届起,咱们北大考古专业的学生大三以后,田野实习就是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了。” 聊着聊着,两人的话题就集中在田野实习上,许婉韵还苏亦分享他们当年在北大读书的时候去田野实习的经历。 北大考古田野考察早就存在,比如,当年裴老久曾经带严先生他们去内蒙赤峰田野考察,但真正的田野实习,让学生参与发掘遗址,应该是从宿白先生他们开始。 也就这个时候,苏亦才确定,这姑娘本科跟老马一样,也都是在北大读的,果然是嫡系之中的嫡系。 难怪会对北大历史系诸位先生的情况(八卦)那么熟悉。 许婉韵也没察觉自己不小心说漏嘴了。 还在跟苏亦分享邹先生的情况。 “其实,当年邹先生本科读的并不是考古学,你知道是哪个专业吗?” 苏亦还真知道,“法律?” 许婉韵点头,“就是法律,邹先生最开始考入咱们北大的时候,就是在法律系读的书,不过后来转入史学系。在向达先生的影响下,读的考古学研究生。” 这部分,苏亦多少知道一些。 邹先生是47年考入北大的,当年,他的名字还不叫邹恒,而叫邹绍权,邹恒是读了北大以后自己改的,还自号东来居士,笔名鱼行。 一听就就是个很有野心的小伙子。 至于邹先生好好的,为什么会从法律系转入史学系,这事也很好理解,49年建国以后,国民党的法律已经不合时宜,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当然,真要读法律专业也行,但是,邹先生志不在此,他又深受郭老以及顾颉刚《古史辩》的启发,就打算转入史学系了。 这个想法得到了当时史学系的向达先生的赞成和支持,甚至向达先生还专门向当时的史学系主任郑天挺先生做了推荐。 就这样,邹先生才顺利进入史学系读书,还顺利担任史学系学生课代表。 有了课代表的身份,跟史学系的诸位先生的接触就多了。 这样一来,邹先生就有机会接触到古文字、古器物以及考古学的相关知识。 比如,他接触的第一个师长就是张政烺先生。 当时张政烺先生在讲中国上古史、甲骨文、还有古器物学,北大当年的学生深受其影响,现在北大的诸位师长,基本上都听过张政烺先生的相关课程,就算宿先生也不例外。 除了张政烺先生之外,还有郭宝均先生以及夏鼐先生。 受到这些师长的影响,邹先生自然而然就入了考古专业的坑。 但一些具体的细节,苏亦就没有那么熟悉,所以需要还要跟许婉韵相互印证。 他也不是八卦。 前世研究的就是考古学术史,研究学术史,对相关的学者不熟悉,那怎么研究他们的学术思想? 这样一来,苏亦又有了新的发现。 比如,邹先生一个法律系的学生是怎么认识当时的史学系老师向达先生的? 许婉韵解释,“据我所知,他们都是湖南老乡。当年邹先生在法律系的时候,就有一个湖南溆浦籍的同学,所以,对方就约他相伴去拜访史学系同乡讲师向达先生。更加巧合的是,向达先生跟邹先生都曾经读过大庸私立兑泽中学,所以,邹先生因此感到格外亲切。此后,邹先生经常和同学看望向达先生,并且经常跟向达先生请教一些史学相关问题,就这样,向达先生在后来也顺理成章的成为邹先生走上学术路上的引路人。估计当年还在法律系读书的邹先生,怎么也没有想到跟向达先生还有这么奇妙的缘分。” 说到向达先生,北大历史系的学生都不陌生。 不止邹先生觉得向达先生亲切,就连苏亦跟许婉韵都觉得向达先生亲切。 原因很简单。 当年宿白先生读就是向达先生的研究生。 不过,邹先生的导师却不是向达先生。 主要跟向达先生的身份以及研究方向有关。 52年的时候,北大史学系筹建考古专业,在向达先生的推荐下,邹先生就成为新成立的考古专业第一个研究生(当时按苏联学衔制度叫副博士学位)。 之前在文史楼阅览室,谈及向达先生的时候,许婉韵还让苏亦慎言。 这一次,反而没有那么大的顾虑了。 因为到了十分月份,很多风气都开始明朗化了。 只要不在公众面前大肆谈论,一些历史系的师长都可以谈及。 甚至,因为以前的陈年旧事,经常有家属去找系领导申诉。这段时间,静园三院闹哄哄的,这些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 然而,让苏亦意外的是,邹先生当年的主要导师竟然是考古所的郭宝均先生。 听到这时,苏亦都有些感慨,“没有想到邹先生还是郭宝均先生的研究生啊。” 许婉韵解释,“其实,当年是联合指导的,有点像咱们现在。因为邹先生是第一个研究生,大家其实都不知道怎么培养,这样一来,就一起培养。所以,张政烺、苏秉琦两位先生都是指导老师,甚至,苏秉琦先生还负责具体辅导。主要是郭宝均跟张政烺两位先生在北大的时间并没有苏先生多。” 所以,从师承关系来说。 邹先生也是苏秉琦先生的研究生。 当然,作为考古教研室的首任主任,苏秉琦先生成为首名研究生的指导老师,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至于为什么主要导师是郭宝均先生,也很好了解。 因为郭宝均老爷子主要研究方向就是殷商考古。 他当年在北大讲述的也是殷商考古,还参与过城子涯的发掘,跟梁思永、吴金鼎等先生一起编写《城子涯》的发掘报告。 邹先生为什么会研究商周考古,估计跟郭宝均老爷子有很大的关系。 谁让这位先生,在讲课的时候,经常口若悬河(满嘴跑火车)呢。 这样的老先生搁后世,妥妥的网红教授。估计,邹先生当年在史学系听郭老爷子课的时候,就被其风采折服了。 所以,把这些师承以及人物关系理清楚以后,再去研究对方的学术思想,就变得容易很多。 这也是,苏亦前世研究某个考古人物学术史的时候,常用的方式。 然而,当时条件有限。 唯一能靠的就是查资料,现在嘛,就方便很多了,必要的时候,还有人物访谈。 这种体验不要太爽! 第124章 我与夏商周考古 邹先生有一篇文章《我与夏商周考古》,几乎记录了他整个求学以及学术研究生涯。 除此之外,还有李维明也写过一本邹先生的传记,对于研究考古学史的学生来说,这些名人传记,都是很不错的读物。 老一辈的考古人,留下传记的并不多。 但,也不算太少。 比如夏鼐先生,留下的传记就不少,前有王仲殊《夏鼐先生传略》,后有王世民写的《夏鼐传稿》,王仲殊建国后考古所培养的四位年轻骨干之一,早年间参与辉县发掘的时候,就是夏鼐先生亲自当导师亲自指导的,跟夏鼐先生有师承关系。 他还担任过考古所所长,是夏鼐先生的续任者。 而,王世民先生当过夏鼐先生的秘书,又当过考古所编辑室的主编。编辑了《夏鼐文集》和《夏鼐日记》等,是夏鼐传记的不二人选。 所以他写的《夏鼐传稿》不管真实性还是学术性上,都无可指摘,具有较高的阅读性。 相比较《夏鼐日记》断断续续记录着夏鼐先生的日常,这本书可读性就高很多。一本书读下来,会对夏鼐先生波澜壮阔的传奇一生敬佩不已。 此外,苏秉琦先生也有相关的传记——《我的父亲苏秉琦——一个考古学家和他的时代》,这本书是苏秉琦先生的儿子苏恺之撰写的。 苏恺之并没有如夏正楷一样,从事考古行业,他是研究物理的,后面又到地震局,所以这本书在苏秉琦先生学术方面论述有点弱,但,也只是相对考古人写的关于宿先生学术思想的纪念文章。这本书中基本上都论述了苏秉琦先生的大部分学术成果。 但正是因为后人写的书,在日常生活部分写的特别详实。 跟苏秉琦先生传记类似,属于儿女为父亲所写的传记,还有梁思永先生女儿梁柏有女士编着的《思文永在——我的父亲考古学家梁思永》。 仅听名字,就知道这书写的就是梁思永先生。 这两本是仅有的关于苏秉琦与梁思永先生的传记类书籍。 想要了解两位先生,这两本书必看。 若不想,也没啥好说的了。 此外,还有岱峻先生的《李济传》,详细记录着李济先生的一生。 不过这书,一开始苏亦是不看的。 原因很简单。 他不认识岱峻。 这位先生也不是考古出身的,他是搞新闻跟编辑出身的。对方不研究考古,也不是李济先生亲人,一个搞新闻出身的人,写的传记,苏亦本能的想法就是八卦传记。 再加上,他当年已经读过李光谟先生的《从清华园到史语所――李济治学生涯琐记》。 他也就没买这书。 后来机缘巧合,在网上翻看到电子书以后,忍不住买了全新修订版。 一看,根本就停不下来。 岱峻是搞新闻出身的,也真是因为他是搞新闻出身的,文字功底相当好,字里行间,充满情感,代入感极强。 而且这书是真的厚。 跟李维明先生写的邹先生传记薄薄的一本不一样,这书是真的厚,六百多页,详细的纪录了李济先生跌宕起伏的传奇一生。 不仅参考了大量的专业文献,还走访过不少李济工作生活过地方。可以说是重走一遍李济路。 也采访过不少的当事人,其中就包括李济儿子李光谟先生。 岱峻发挥了他作为一个新闻人的优势,搜集了大量的资料,这种全方位描述一个传奇人物的故事,绝非一个考古人所能比拟的。 所以,这书苏亦一看就停不下来。 有点上头。 连续花了一周的时间,才啃完。 也进而读了李济先生的诸多着作。 比如《安阳》以及《中国民族的形成》。 唯一遗憾的是,李济先生晚年终究没回大陆。 然而,说到考古学史,李济、梁思永、夏鼐、苏秉琦四位先生,根本就绕不开,他们就好像武侠小说里面的开派祖师一般,属于中国考古学的奠基人。 李济先生,中国考古学之父,中国考古第一人。 之所以,有这些称号。 那是因为,李济是民国时期中国科学考古学的开拓者和考古人不收藏的主要倡导者。 至于梁思永先生,肯定是离不开考古地层学,他即是中国考古地层学的奠基人,又是中国考古田野发掘工作和管理模式的开拓者。 当年在发掘城子涯遗址的时候就首创了考古工作站的模式。 至于夏鼐先生,能说的非常多。 可以说是新中国考古学的主要领导者和严谨学风的缔造者。 为啥这么说? 从他写的《关于考古学上文化的定名问题》这篇文章,就可以看出来。很好遏制了国内考古界一遇到遗址就用文化来命名的歪风。 此外,夏鼐先生在日常工作之中严谨也是出了名的。尤其是当年考古所各类报告着作老先生都要亲自审稿,无错才发表。 诸如此类的此类的事情,多不胜举。 至于苏秉琦,中国考古类型学的奠基者,和中国考古学方法论和理论体系的主要创建者。 后世的考古学者做的各个类型分期器物排队,基本上都是从苏秉琦先生开始的,相比较之下夏鼐先生就没苏秉琦先生做的那么细。 至于考古学方法论以及理论体系方面,可以说就多了。 比如苏秉琦着名的区系类型理论。 中国考古学的建立,离不开四位先生。 至于宿白先生,相比较这四位,名望弱了些。然而,这不代表宿白先生学识就弱,只是宿先生比起四位,属于晚辈。 在历史考古之中,宿先生同样也有开疆拓土之伟业。不说佛教考古以及古建筑考古还有目录学以及其他方面的成就,仅仅是北大考古学科的建设,宿白先生就功不可没。 当然,今天的主角并不是四位先生,也不是宿白先生。 而是邹恒先生。 苏亦也只是在他的课堂上,联想到前世翻看过他的文章以及相关传记做出来的联想。 甚至还有点巧合的是,除了苏秉琦先生外,市面上可以观看到的北大考古专业各位师长的传记,就只有邹先生还有李伯谦先生,恰好,这两位先生都是讲授商周考古。 观看李维明写的邹先生传记,因为是第三者的视角,会有些有些凌乱,而邹先生自己写的《我与夏商周考古》,条例就清晰多了。 再加上,昨天跟许婉韵的闲聊,苏亦对邹先生也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 因此,在第二天,邹先生的商周考古课堂内,苏亦要多低调就有低调。 跟往常一样,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 尤其是有学生跟他打招呼的时候,苏亦都下意识竖起食指嘘了一下。 结果,他这幅神秘的模样,反而引起考古班的学生好奇,都忍不住凑到他的身边,尤其是爱耍贫嘴的王讯,第一个凑过来。 “小师兄,今天怎么回事?风格变了不少。” 苏亦说,“嗓子不舒服,你跑来这干嘛,赶紧回你的位置去。” 王讯说,“我决定了,以后就跟小师兄你混了。” 苏亦不搭理他,“别闹,邹老师来了,赶紧回去。” 王讯却不急,“小师兄,你嗓子没事?不会严重到,一会不能给我们讲课了。” 苏亦扶额。 这是人话吗? 我是过来蹭课的,不是过来跟你们讲课的。 你要弄清楚好不好。 然而,他之前的行为,好像没啥说服力,苏亦也懒得跟他掰扯,挥了挥手,“赶紧回你的座位去。” 然而,这货似乎打定主意要做苏亦旁边来了,不仅人过来,书本都拿过来。 他这动作,就引得其他效仿。 苏亦无奈,也只好由着他们。 人啊,太熟了,也不是好事。 这不,这帮家伙对于苏亦,已经没有了起初的陌生,相处起来也随意很多。平素苏亦觉得随意挺好,但今天他不想太随意,偏偏不能如愿。 苏亦也懒得换位置。 平常心对待。 再说,邹先生也不吃人。 因为王讯这家伙捣乱,苏亦也破罐子破摔了。 上课钟声敲响。 邹先生准时出现在教室当中。 朴素的衣着配上黑框眼镜,跟北大的诸位师长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上课方式,却带着鲜明的风格。 邹先生上课跟吕遵锷严文明两位先生都不太一样。 其他先生喜欢讲别人。 邹先生则喜欢讲自己,或者说讲自己的经历。 比如一上课,邹先生开始讲述是如何入坑考古学的。 苏亦问了旁边的王讯,才知道情况,开学的第一周,邹先生给考古班这边上过一节课,主要是认识诸位学生的情况还有讲一下相关的课时安排,内容部分讲述的比较少。 今天才算是第一节课。 这种情况,不止邹先生,其他几位先生都差不多。 这也是为什么苏亦第一周过来蹭课,大部分开始都是刚刚开讲教材内容。 商周考古的教材是邹先生编写的。 而,今天这节课,邹先生主要就是跟大家介绍教材的编写过程。 跟其他部分考古教材一样,都是由讲义开始,编写完讲义之后开始油印,内容不错的话,可以进行铅印,铅印比油印字体好看多了,因为是排版的,而油印大部分都是手写讲义。 铅印讲义有点像出版的教材,看起来非常高级,比如之前严文明先生编写的新石器时代考古讲义就是铅印版,被官方推广之后,才正式由出版社出版。 邹先生的商周考古讲义也是一样的情况,这部讲义从56年就开始编写。 因为,55年邹先生副博士毕业,被分配到兰大历史系当助教,还兼任过西北师院的教员。 在甘肃兰州的这段时间,邹先生还也没有闲着,一直在整理兰大历史系所藏临洮辛店、寺洼山等地采集、试掘所获得陶片。 这部分经历,邹先生讲完,还问,“大家有没有听说过辛店、寺洼山等遗址?” “知道。” “安特生在甘肃考古的时候曾经挖过。” “都在临洮。” “嗯,临洮还是貂蝉的故乡。” 一下子,台下的学生回复的极为热烈。 这种热烈,都让邹先生都愣住了。 邹先生说,“看来,严老师已经给你们讲过这些遗址的情况了,对不对?” 说完,还感慨,“没有想到严老师的进度那么快,直接就新石器时代考古讲述到商周考古了。” 这话粗略听,好像没啥问题。 如果仔细品,好像也没啥问题。 但它是真有问题。 因为辛店遗址就属于商周时代的辛店文化遗址。 这才刚开学,严先生放着新石器时代的诸多遗址没有讲,跑过来讲商周时代遗址,这是要干啥呢? 这事,还不能细品。 甚至不能乱品。 然而,听完邹先生的话,大家唰的一下,就望向苏亦,还带着各种讨论声音。 “是小师兄讲的。” “昨天小师兄跟我们讲安特生与仰韶问题的时候,还重点提及甘肃临洮。” “因为安特生在临洮发掘了很多遗址。” “对,小师兄还跟我们讲了貂蝉传说。” 人啊。 害怕什么,偏偏就会来什么。 命运就是如此的奇妙,让人躲不胜躲,防不胜防。 这不,整个班的学生大部分人都望向坐在后排的苏亦,这种如此不正常的情况,邹先生要是能忽略苏亦的存在,那才见鬼了。 更不要说,这帮家伙丝毫没有心理障碍就直接把他给卖了。 那模样还有些沾沾自喜。 似乎觉得在邹先生面前隆重推荐苏亦,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苏亦?” 听到同学们的话,邹先生还真惊讶不已。 见到苏亦坐在后排,多少有些意外。 随即又释然了。 因为他也听说过苏亦的名头,不对,应该说他也听过苏亦在历史系的诸多事情。 这不,看到苏亦以后,邹先生就说,“前两天刚得知你给王永兴先生当助教,没有想到的你跨度也挺大的,转身又给严文明先生当助教了,小伙子可以啊,精力蛮充沛的。” 妈呀,这话更不能细品了。 要真细品下去。 还真要命。 苏亦权当是一个误会,“邹老师误会了,我昨天只是跟同学们分享一下知识点,不是助教。” “原来如此!”邹先生恍然,随即又说,“要不,你来给我当助教?” 第125章 课堂交锋 邹先生的话锋转变,让苏亦猝不及防。 原来你是这样的邹先生。 面对这样的盛情邀约,苏亦能怎么办? 当然是要拒绝了。 然而,怎么拒绝却是一个技术活。 苏亦的拒绝方式也很简单。 跟搪塞王永兴先生的道理一样,苏亦说,“要不,我先回去问问宿先生,看他那边有什么安排。” 邹先生点头,“这样也好。” 至此,这事翻篇。 话题再次回归课堂。 邹先生又望向苏亦,“要不,你继续讲一讲?” 苏亦讲啥啊? 不讲。 连忙摇头。 邹先生竟然露出遗憾的表情,就连台下的学生也一脸遗憾,就连坐在旁边的王讯都忍不住问,“小师兄,咋不讲?我们还想听呢。” 苏亦瞪他一眼,“邹先生讲得挺好,我就不狗尾续貂了。” 这家伙竟然还贫嘴,“还好不是狗尾续貂蝉!” “滚!” 这一次,苏亦终于克制不住了。 说实话,邹先生讲课,趣味性还是很足的。 他一开始讲教材。 讲他编着商周考古讲义的经过。 “你们现在使用的讲义是我56年从兰大调回北大任教的时候编写的,当时还是油印版,相比较之下,现在的铅印版就精致很多。” 邹先生当年在兰大的讲授《考古学通论》和《古文字学》,在西北师院还讲《商周铜器》,56年9月份被调回北大历史系任助教,主要指导田野发掘实习。 同时,也开始编写《商周考古》讲义,甚至还将郭宝均先生所编《殷商考古》改为《商周考古》。 要问邹先生研究生导师是谁? 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说是郭宝均先生。而不是张政烺或者苏秉琦两位先生,尽管这两位先生都是他的指导老师,甚至苏秉琦先生还参与具体辅导,但邹先生的学术思想显然是郭宝均先生一脉相承。 俩人都是研究商周考古的。 甚至回到北大,他开始的开设也是《考古学通论》商周部分。 不过,邹先生正式讲述商周考古课程,则是在57年。 从57年开讲,一直讲到现在。 邹先生对商周考古的研究,有多深入,可想而知。 苏亦才不愿意献丑,不然好丑的。 邹先生讲完讲义部分,又讲到他的求学之路。 跟台下的学生分享他是如何从法律系转入史学系以及又是如何走向考古这条路的。 这部分,苏亦不陌生。 但,通过旁人或者是其他资料去获知,跟本人亲自讲述,这两者体验完全是不一样的。 此刻的苏亦,有种见证历史的感觉。 既然讲到史学系部分,邹先生自然而然就讲到顾颉刚的《古史辩》,还讲到顾颉刚的着名史学观点——层累地造成的中国古史观。 还提到另外一句着名的话,“时代愈后,传说的古史期愈长。” 邹先生说完,问,“同学们,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自然是不知道。 要是都知道。 就没苏亦什么事情了。 偏偏他们不知道,苏亦就被邹先生喊起,“苏亦,你跟大家说一说。” 之前,研究复试的时候,苏亦就曾经说过自己读过顾颉刚的《古史辩》,显然,这是邹先生记得了。 实际上,北大的诸位师长在学生年代的时候,没读过顾颉刚《古史辩》的人极少。 邹先生不仅读过还精读。 好在,他没问多困难的问题。 不然,苏亦就尴尬了。 “层累地造成的中国古史之说,主要有三点:第一点,就是邹先生刚才提到的,时代愈后,传说的古史期愈长。这句话怎么了解呢?也很好了解。” “我给大家举个例子,例如:周代,人们起初认为最早的帝王是大禹;到孔子时,人们心目中最早帝王向上提早到了尧、舜;战国时,文献里有了更早的黄帝、神农;汉以后的描述中有了更早的盘古。所以,就是时代越靠后,传说的古代史部分就越长,甚至后面连神话故事都出来了。” “第二点,时代愈后,传说中的中心人物愈放大。这句话,也不难理解。例如,关于舜,舜被孔子时代人们看成是无为而治的圣君,到《尧典》里就成了全方位积极有为的圣人,到孟子时代增加了‘模范孝子’内容。” “第三,我们即使不能知道某一件事的确切状况,但是,至少可以知道某一件事在传说中的最早的状况。例如,我们不一定知道实际的夏商史是怎么样的,但是,可以知道东周时代人们心目中的夏商史。这部分,如何知道?自然是从古文献以及考古资料多个方面去了解的。” “实际上,1923年,顾颉刚在《与钱玄同先生论古史》这篇文章里,就已经系统地发表了他的层累地造成的古史的学说。” 说完,苏亦望向邹先生,像是个等待表扬的三好学生。 邹先生给予肯定,“讲的挺好的。” 那么古史辩讲个啥? 就是单纯的辩论古史吗? 并非如此。 作为疑古学派的领袖人物,顾颉刚提出这样的观点,就是要告诉世人古史不可尽信。 疑古学派把一批古书考订为伪书,对中国最早的古代历史产生了怀疑,因清理伪古史形成古史辩学派。 他的观点,安全就是动摇了人们一直以来的固有观念。 这样就彻底打破旧有的认知,使得中国上古史需要重新研究、认识和构建。 听起来,顾颉刚还挺牛掰的。 实际上,这位先生也挺牛掰的。 然而,疑古学派就没缺点吗? 不然。 到了后面,整个学派的风气就有些歪了。 变成什么都质疑了。 好像对啥都要质疑。 质疑太多。 也不是啥好事。 尤其是在民国时期,军阀混战,国内动荡不安,国民一度怀疑自己的文化以及人种之劣等。 这种情况下,你还老怀疑,就动摇国之根本了。 甚至,到了后面,还有人以讹传讹,说顾颉刚认为大禹是条虫。 天地良心,顾颉刚引《说文》的“禹,虫也,从禸,象形”以及“禸,兽足蹂地也。”两段,疑禹本是古代神话里的动物。其实他只是说与虫有关,并没认为大禹就是条虫。这本是图腾社会里常有的事,不足奇怪。 结果就被断章取义,大肆宣传。 那么是谁率先黑顾颉刚的? 有传闻是陈立夫屡在演讲里说:“顾颉刚说大禹王是一条虫呢!” 那么陈立夫为啥黑顾颉刚? 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反正疑古学派,遭人黑的事情不在少数。 毕竟在当年,他们学术观点跟当时的国情有些格格不入。 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中山先生根据清末民初学者研究的结果,提出中国有五千年的历史。 五千年从哪里算的? 就是从黄帝纪年开始算。 还把黄帝认为中华民族的祖先。 而,中华民族这个概念恰巧就是梁启超先生率先提出来的。 然而,当时,有不少的学者接受西方研究方法的影响,认为中国历史是从西周开始。 好家伙,这样一来,就把中国西周以前的历史给抹去了。 这可能吗? 自然是不可能。 这部分历史,在殷墟的发掘成果公布以后,就不攻自破。 毕竟甲骨文的存在,已经明确证明商代的存在,表明中国历史还可以提早。 不过殷墟终究还是没有办法解决夏文化的存在。 而顾颉刚引用古文,说大禹可能是条虫,但这位老爷子也没有否认夏的存在。 然而,邹衡先生为啥偏偏去纠结这些啊? 他的课堂上为啥要讲述这些。 原因很简单。 因为他上的就是商周考古。 而商周考古就是在研究这些课题。 毕竟,57年北大考古专业还把商周考古放在中国历史考古课程上讲述。 既然提到殷墟,提到甲骨文。 邹先生自然而然,也不会只提顾颉刚,他还提到郭沫若郭老。 “我当年转入史学系读书的时候,向达先生就向我推荐郭沫若先生的诸多着作,这些着作对我有着极大的影响,我甚至花了一年时间,死啃郭沫若先生的《卜辞通纂》、《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考释》等学术着作,才基本上掌握了有关甲骨文和金文有关的知识。当然,以我的甲骨文功底,很能在短短的一年内全部读懂这些学术着作,但是我仍然从中发现他在中国上古史研究中有三大难题没解决,致使他终身遗憾。” 说到这里,邹先生问台下众人,“大家有人读过郭老的书吗?比如他的这些甲骨文作品。” 又是一次集体不约而同的摇头。 邹先生也不意外,“你们往后可以读一读的,比如苏亦,他年纪轻轻,就掌握了不少甲骨文,通读郭沫若以及王国维两位先生的诸多甲骨文着作,这可是非常了不起的功底。” 说着,他有望向苏亦,“那么苏亦,你知道郭沫若先生还有那些难题没有解决吗?” 苏亦摇头再摇头。 他当然知道。 因为他曾经翻过郭老的书,说通读甲骨文那是扯,但读过却是真。 不仅如此,他还读过邹先生的诸多着作以及传记。 邹先生的这些疑惑,他就算不读郭沫若先生的书,仅仅是在邹先生后世的相关文章中就曾多次提及。 不过这是作弊得来的。 不是他自己的总结。 苏亦当着本尊的面,自然不好意思说。 再说,邹先生也只是习惯性提问,也不是想让他说。 不然早就让站起来回答问题了。 那么为何有这么一问呢? 自然是讲课技巧。 就是给同学们一个印象。 你们的小师兄那么厉害了,他都不知道这个问题,那么我作为老师讲给你们听,你们就要更加注意听。 此刻的苏亦,完全就是被苏亦拿当工具人。 既然是工具人就要有作为一个工具人的觉悟。 不逾越。 不然,你站起来回答问题爽了。 老师咋办? 老师也要爽啊。 你不能让老师如鲠在喉,憋在心里难受。 于是,苏亦很聪明的摇头。 台下的学生,显然是不知道,刚才那对视的一秒,实际上是刀光剑影,他们小师兄在跟邹先生,已经交锋数个来回。 好,这段说的有些夸张。 但事情大致就是这么一件事。 把苏亦拿来提溜一圈后,邹先生开始公布答案。 开始讲述着郭沫若先生未解决的三大难题。 “一、殷商前期,他在研究中国青铜时代分期时,仅仅提到滥觞期大率相当于殷商时期,而未作任何解说。” “二、先周文化,他研究西周铜器铭文时,不只一次地说到,周武王以前的铜器一件也没有而感到遗憾。” “三、夏文化问题,他认为夏代不会有多么高的文化,有的只是一点口头传下来的史影。” 好端端的,邹先生为什么会提到这个三个未解之难题。 就在学生们疑惑之际,邹先生开始说,“我当时存在一种幻想:这三大难题固然在古代文献和古代文字中都不可能得到解决,是不是能在考古学中求得解决呢?从此,我便肩负这三大难题走上了考古的征途,并且决心为此奋斗一辈子!原来我本想专攻古代文字,现在看来,古代文字既不能解决这三大难题,况且古代文字又是一项专门学问,我不可能兼顾二者,只好舍弃古代文字而专攻考古学。” 没有错,邹先生就是在跟大家解释,他为什么会入考古这个坑的。 完全就是受到郭沫若先生学术思想的巨大影响。 “考古学也是一项专门的学问,在本科阶段,我没读考古学,只不过听了两三门考古课,基础极为不牢固,这点,跟你们的小师兄苏亦是没法比的。” 邹先生又一次把苏亦提溜出来了。 这一次,没有拉踩,却还是工具人。 因为这是邹先生的自谦,谁傻谁当真。 邹先生继续说,“非科班出身的我,读考古学难度极大,我遇到最大的困难有二:一是田野考古,我没有任何的工作经验;二是研究古代器物,我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那么后来我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呢?就是看书,读研第一年,围绕着这两大困难,首先在书本上寻找方法。除了中外考古的一般书籍外,特别注意在中国考古学方面查寻资料。在当时,中国考古学的图书还不多,找来找去,只有四套图书是值得认真阅读的,这就是《安阳发掘报告》、《中国考古学报》、《城子崖》和《斗鸡台沟东区墓葬》。可是,我读来读去,只觉得似懂非懂,根本抓不住重点。后来我才知道,这主要是因为我还没有参加田野发掘的缘故。” 说完,邹先生望向苏亦,“你我经历有些相似,这些书都读过了吗?” 好巧,这些书,苏亦都读过。 第126章 今日无更 苏亦跟邹先生的经历相似吗? 说相似也相似。 比如,他俩本科都读的不是考古专业,都是半路入坑。 算上前世的经历,两个的相似度就更高了,邹先生本科学的历史学,苏亦本科学的美术史,都是学史。 当然,历史学跟美术史,这俩研究的东西,压根就不一样。 当年,他要不是有北大情节,花费三年的时间死磕北大,如果愿意留在广美的话,早就硕士毕业了。 就算他不愿意留在广美去央美的话也可以。要不是走上调剂的路,他的第二选择肯定不是云大。 第二选择是央美的美术考古。读博的时候,苏亦还申请过央美的博士,想要跟随李军教授读博,最终还是被拒。 理由就是他硕士研究方向跟李军教授的艺术史研究方向不相符,跨度有点大。 说大也挺大,说不大也不大。但他的履历不行,又没有继续在艺术史方面深造,不然,最终专攻美术考古也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申博的时候,有枣没枣都来一下。稍微沾边,可以申请都先跑去申请再说。然而,自从博士推行申请考核制度以后,读博也不容易了。没有成果没有论文,想要拜入大牛门下,没门。 最终苏亦也只能继续留在云大。 云大早在多年前学科评估的时候考古硕士点就被取消,李昆声教授退休以后,云大考古后继无人,其他的老师纷纷出走,云大考古都并入文博硕士招生。而且还是历史学院以及校外评聘兼职导师带学生,比如云南考古所以及省博物馆等多个省内文物系统的研究员。 到了博士阶段,基本上往外跑了,不然,留在本校就只能改变研究方向跟中国史的博导混,或者是跑去研究民族考古,在民族考古方面云南高校的实力也还行,比如早些年的汪宁生教授,如果苏亦二战的选择进入央民,估计读博期间很大的概率就是跟民族考古死磕。 就算留在云大读博,也绕不开民族考古这个坑。 这一切都是命。 一步慢步步慢。 浪费三年的时光,蹉跎了岁月,虽然入坑考古行业,但跟他当初最为喜欢的方向,还是背道而驰。 要问苏亦后悔吗? 自然后悔。 不然,重来一次为什么还坚持北大考古,而非中大考古呢,因为他清楚留在中大,继续跟梁钊涛教授混,这辈子肯定逃不了民族考古的牢笼。 那么回到现在,说回邹先生,他为什么说苏亦的经历跟他有点相似呢? 仅仅是俩人本科都没读考古就入坑,直接研究生起步? 有这个方面的因素,但却不是最主要的因素。 苏亦根本就没读过本科,仅就他现在的履历来说,他比邹先生还不如,何来相提并论。 可邹先生偏偏说苏亦的经历跟他有点像,这个像,除了俩人都是非考古本科出身却读考古研究生之外,还有哪些相似? 这种相似,其实跟苏亦接触考古学的过程有关。 邹先生读了顾颉刚《古史辩》以及郭沫若先生相关着作才对考古专业产生好奇。 这段经历,对于苏亦来说也差不多,他研究生复试的时候就曾经说过自己读古史辨,读甲骨四堂的着作,还喜欢梁思永。 当年,邹先生一开始是打算攻读古文字专业的,后来读郭沫若先生的着作发现三大难题以后,邹先生就放弃了古文字学,转向考古学,毕竟在他看来古文献跟古文字都没有办法解决郭的三大难题,想要寻求这些答案,就必须要读考古学。 恰好,苏亦的古文字功底还不错,还会认甲骨文,这扎实的基本功,在北大考古专业77-78级两个班中几乎没人能比。 梁思永先生肯定不是邹先生的偶像,但他主持发掘并且参与编写的《城子崖》却成了邹先生研究生时期的比读物。 更加重要的是,他俩都进入考古专业读研之前都没有田野实习经验。 这个才是最为关键的。 一个考古研究生,却没有田野实习经验,在国内例子极少,在北大就更是独苗,然而,邹先生是首个,苏亦也是首个。 邹先生是北大建立考古专业以后招生的第一个研究生,而苏亦则是恢复研究生招生以后录取的首个非考古背景出身的研究生。 从情感来说,邹先生下意识把苏亦当成同类。这点,苏亦一时半会理解不了,不然,之前邹先生为什么会让他当助教就更容易理解了。 说回邹先生提到的四本书,《安阳发掘报告》、《中国考古学报》、《城子崖》和《斗鸡台沟东区墓葬》。 《安阳发掘报告》和《中国考古学报》这两本,不是专着而是期刊,20世纪20~30年代中研院史语所出版的专刊之一。内容以有关安阳的发掘工作为限,不收外来稿件。由李济任总编辑,傅斯年、陈寅恪、董作宾、丁山、徐中舒任编辑。 1929年12月至1933年6月在上海出版,共出四册。 安阳殷墟1~7次发掘的工作简报和有关研究文章均发表于此。1936后该所另编《田野考古报告》,《安阳发掘报告》不再出刊。 《田野考古学报》47年后改名《中国考古学报》,建国以后改名成现在的《考古学报》) 所以这两本书是一脉相承的。 至于《城子崖》跟《斗鸡台沟东区墓葬》,这两本报告,苏亦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现在宿舍都有着这两本书呢,其中《城子崖》还有宿白先生不少批注,而《斗鸡台东沟区墓葬》则是许婉韵送给他的,里面都是这位大姐的学习心得。 有时候,翻看旧书乐趣之一,就是看着这些前辈在书上做笔记写心得,可以从这些只言片语去窥视前辈们的治学心路历程,这也是淘旧书的乐趣之一。 得到苏亦的肯定回答以后,邹先生并没有让他继续讲解,只是让同学们有时间可以去看一看这些发掘报告。 然后继续跟同学们分享关于他读研的经历,甚至临到下课的时候,还讲述他被录取研究生那个暑假因为贪玩被向达先生呵斥的事情。 本科毕业以后,9月份研究生才开学,这期间,邹先生就去青岛看望家人,同时还在那里避暑度假了。 恰巧,全国第一届考古人员培训班就在北大上课。老一辈的考古人对这个培训班再熟悉不过,都被誉为考古界的黄埔军校。 当时,向达先生恰好担任考古培训班的副主任,他认为邹先生作为非科班出身的研究生应该随训练班补课,结果,邹先生偏偏跑去玩了,等会北大的时候,培训班的课堂讲授部分基本已经结束。 邹先生想要回来上课,已经来不及。作为他学术引路人的向达先生,对于此事非常生气,把邹先生叫到家里,就一通臭骂,差点把当年的邹先生骂哭了。 这一幕,苏亦总感觉似曾相识。 不对,完全就是同病相怜啊。 因为他暑假的时候,就被宿先生写信呵斥一通,上一周又被臭骂一顿。 听完这个时候,苏亦只能再次感慨,宿先生不愧是向达先生的弟子,就连脾气都如出一辙。 这事,对邹先生影响还是很大的。 几乎可以说是影响他一生。 不然,也不会现在拿出来说,也有可能是邹先生怀念向达先生的一种方式。 缺席这一次考古培训班的课程,对于邹先生来说,影响还是很大的。因为同年10月份,他跟第一届考古工作人员培训班到郑州二里岗实习的时候,直接抓瞎了。 说到这里,邹先生顺便讲了一下二里岗的情况。 二里岗遗址的最早发现者,不是别人,正是郑州南学街小学教师韩维周先生。 这位先生,可不是普通的小学老师。 二十年代就读于河南国学专修馆,毕业后参加河南古迹研究会,只不过抗战爆发以后研究会解散,韩维周才回乡当小学教员。但,仍然不放弃自己的专业,经常利用业余时间干着考古调查,也就是所谓的田野调查。 这种调查,完全就是自费调查。 不是真爱,谁能坚持那么多年呢。 韩维周先生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在破旧的城垣周围转悠,就这样转悠着,还别说,真的就有大发现了。 1950年秋,他在郑州南方向二里岗一带采集到一些古陶碎片、石质生产工具、占卜用的卜骨。韩维周看到这些器物,就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初步推测应该商代的遗存。 在河南发现商代的遗存,并不稀奇。 自从殷墟被发掘以后,全国的同行都知道河南是考古人的风水宝地。 考古重镇不是说说而已。 韩维周把这些发现上报有关部门,请求派人深入调查。 所以过一年,51年春的时候,中科院考古所河南调查发掘团就在二里岗展开调查。 他们根据采集到的标本,进一步推断这里为重要的商代遗址,时代要比安阳殷墟更早。这一重大发现,立刻引起国内考古界的重视和一片哗然。 新中国建立初期,中国还没有正式的考古机构。1952年夏天,文化部社管局中科院考古所还有北大联合举办了全国第一届考古人员训练班,经过3个多月的培训后,全体师生分批到郑州、洛阳两地进行实习。郑州实习分队,以二里岗遗址为重点进行了试探性的发掘。 自此以后,郑州商代遗址考古发掘缓缓拉开了序幕。 (郑州水灾对郑州商城破坏不小。) 可以说,北大的考古培训班开创了国内考古行业的一个田野发掘模式,自从北大培训班开办以后,全国各地只有发现重要的遗址需要发掘,各地的文物系统就开始开办培训班,然后把下面市县的骨干力量全部抽调过来进行发掘。 考古培训班这个模式,就算到了后世依旧还流行着。 社科院考古所组织全国性的培训班,而各省考古所组织地方性的培训班,然后逐级培训(借调)。 二里岗绝对是邹先生的福地。后世,他不少的着名学术成果都是跟二里岗相关。 然而,一开始在田野实习过程,他这个研究生也被打击得不轻。 当然,邹先生在二里岗实习,肯定是有优待的,因为当时就是考古所的郭宝均先生作为实习队指导,自家导师当随队指导,完全就是一路开小灶。 最终,因为他错过课堂的学习,又缺乏发掘经验,跟不上其他人的发掘进度,只能换实习地点,被安排到洛阳泰山庙实习。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第一届考古工作人员培训班,参加培训的人,都是地方考古系统的骨干分子,比如《洛阳烧沟汉墓》的主编蒋若是先生就是这一届的学生,邹先生没经验,跟不上进度是正常。 这个方面,苏亦深有体会。 他也是半路出家。 直到读研才第一次下考古工地,当时,整个人都傻眼了,尤其是发掘探方刮面画线的时候,他几乎是双眼呆滞,大脑一片空白。 刮面是考古学的基本功。 啥是刮面,就是拿着手铲慢慢的在探方土层慢慢刮。 那么哪种程度属于刮好? 不好意思,真不知道。 甚至,看到指导老师示范,说,“咱们对比一下,前面两块土层的颜色,同学们仔细看啊。这块土颜色明显深一点,质地也比那块土松一点。通过这些,我们可以判断这里明显有两个遗迹(灰坑),这个打破那个。” 当时,苏亦看到的很认真。 实则思想环游太虚。 因为,他压根就看不出来土层颜色有啥区别。 啥都不懂。 咋画线啊? 听到邹先生说自己这段经历,苏亦就可以脑补出当时的画面了。 而且,邹先生的经历比自己当初第一次下工地的经历还要可怕。 因为工地下场,懵逼的学生也不只有他一个,跨考的学生也不只有他一个。 大家半斤跟八两,都是难兄难弟,大哥也不笑二哥。 其他老师的课堂,讲述的内容太过于高大上,相比较之下,邹先生讲述着自己的亲身经历就接地气太多。 让台下的学生都觉得,原来邹先生读书的时候也跟我们差不多,也有过我们一样的迷茫。 第127章 你所不知道的民族考古 下课以后,邹先生旧事重提,跟苏亦谈助教的问题。 苏亦再次用同样的理由糊弄过去。 他研究兴趣不再商周考古,也不想探源夏文化。 研究夏商周考古最大的问题,就必须深厚的古文字功底,这个方面,苏亦就是半吊子。 想要像高铭先生那样成为专业的古文字专家,不可能。像邹先生这样密集的出成果,也不容易。 除非他要做一个学术窃贼,把邹先生那些还没有发表出来的成果纷纷拿出来自己用,让迅速着书立传,年纪轻轻就把自己武装成为一个学阀,不然,很难有所成就。 他不想在夏商周考古上跟邹先生刺刀见红。 主要是这位先生太喜欢论战了。 像后面的李伯谦跟邹先生在夏文化方面存在学术之争,没有必要。 当然,考古观点就是一个不断被推翻与修补的过程。 他如果真要在学术上有成就,就必须要有自己的学术观点与学术主张,不可能成为一个万金油。 夏商周考古完全就是一片红海,无数学者进入其中,然后杀红了眼。早年间,史语所在中国考古学的主要成就就是在安阳殷墟。 大部分的考古成果都刊登在《安阳发掘报告》以及史语所搬到台湾以后整理发布的成果,比如后来李济整理出版的《安阳》,有人说为什么李济会选择去对岸,那是因为安阳殷墟挖的一大堆东西都被运到对岸去,李济不跟过去,谁来整理这些材料? 而,后面李济为什么不回大陆,还是跟早年间发掘的这些材料有关,他留在那里才有用,回来又能干什么呢。 比如梁思永先生。 他的发掘成果都留在了史语所。 留在考古所,唯一的参与的田野发掘也就是辉县墓葬遗址。 商周考古课结束以后,苏亦没有继续上考古专业的课,而是去历史专业那边溜达一圈,蹭了一节世界通史还有一节宋代经济史,就完成一天的课程。 世界通史是补充他在世界史上的短板,至于宋代经济史,那是因为漆侠先生是外聘老师,估计这个学期课程结束,这位先生应该就返回河大,应该没有机会听对方的课程,这种机会听一次少一次。 不止漆侠先生,宁可先生,蔡美彪,刘乃和等先生的课程都是上一节少一节,如果不是非常忙碌,苏亦一般都不会缺席。 完成一天的课程以后,苏亦也没有闲着,开始一天的图书馆时光。 这个时间段主要是查资料,而且这周苏亦暂时放下历史专业方面的专着,回归考古专业。 他这一次翻书,主要还是放在《安阳发掘报告》学刊上,整个学刊一共也就是只有四期,但每一期收录的文章都极为重要。 通过这些文章,可以很系统的知道史语所从1928~1937年,领导的殷墟15次大规模考古发掘的具体状况。 当时,发现大量与殷商研究有关的甲骨、器物等新史料,故在20世纪中国古史重建运动中占有重要位置。 国内对商周考古的研究,也是从殷墟开始的。 而史语所第一个主持发掘殷墟的史语所成员就是大名鼎鼎的董作宾。 为什么是董作宾? 那是因为他是河南人而且还懂甲骨文。 1928年傅斯年受命组建史语所的时候,就直接把董作宾从老家挖到史语所。 当时,董作宾因母病,自广州中山大学返回河南南阳,在省立南阳中学兼课,随后便收到傅斯年的邀请,成为史语所通信员,负责殷墟的调查工作。 因为河南人,知道当年关于河南人贩卖“龙骨”的猫腻,再加上,他是本地地头蛇,认识不少河南各个方面的头头脑脑,由他打通各方关系最合适不过。 不要以为发掘一个新遗址,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在民国时期,山头主义严重,地方利益跟中央利益是严重不一致的。 董作宾殷墟调查的第一站就是开封,民国时期,开封是河南省会,直到54年以后才搬迁到郑州。 当时,董作宾住在开封北仓女子中学。为什么是这个中学,因为此校是早年引荐董氏入读北大研究所国学门的张嘉谋所创立。张嘉谋在河南是政学两界的重要人物,对河南的情况最为清楚,董作宾很快就从张的口中得知到河南的状况。 1928年的河南,当时恰值河南刚结束长期战乱,冯玉祥名义上服从中央时期,地方学界已无力挪借考察费用。 也就是说,发掘殷墟的所有经费必须由史语所承担。 傅斯年也只能拨款。 然后董作宾就开始组团,其中第一个被选中的人就是邹先生的导师郭宝均先生。 很多人不知道郭宝钧先生是什么时候入考古这个坑的。 翻看这段资料,就清楚了。 当年苏亦最先知道郭宝钧先生的名字,也是在安阳殷墟的发掘上。 董作宾跟郭宝钧俩人是老相识了,其实,郭氏自1906年起便与董作宾为同学,他从北京高等师范(即北京师范大学前身)卒业后,即回南阳师范服务,教数学,董作宾先生尚是他的高年级的学生。 彼时,郭除了为董在安阳的考察提供住宿等便利外,为董氏引荐了建设厅长张钫等要员。而董于郭宝钧,亦多有提携。其在殷墟发掘工作展开之后,致专函于傅斯年,力荐郭宝钧为史语所助理研究员。 任职教育厅秘书的郭宝钧,经济颇为困窘,董作宾建议傅斯年每月百廿元之报酬,郭宝钧就可以辞职,专职做田野发掘,奈何,傅斯年不愿意。直到1930年发掘受阻,傅斯年到开封协调的时候,才决定多聘用河南本地的学者。于是,1931年春殷墟第四次发掘时,他和梁思永同时加入史语所考古组。 那么当年,史语所的发掘受到什么样的阻挠呢? 苏亦查询相关资料才得知。 原来1929年春第二次发掘殷墟时,李济等人发现河南当地很难保证文物的安全,遂将部分文物带回北京整理研究,而触怒河南政府,何日章以史语所违反协议为由请求河南省政府叫停殷墟的发掘,转而委托河南博物馆进行挖掘,期间所挖的文物全部都运到了河南开封。 这些经过,傅斯年在《国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发掘安阳殷墟之经过》一文中,都有详细说明。 对于当年的发掘史料的研究,很容易就得知当时的情况。 这些书籍北大都有收藏。 你不翻看这些东西,很难知道这些具体经历。 苏亦没有落下,一一整理,未来这些史料都可以专门编撰写一本《中国考古学史》。 不过,董作宾主持的第一次为期18天的试掘,总共出土800余片有字甲骨以及铜器、陶器、骨器等多种文物。 这一次的发掘,情况惨不忍睹。 因为董作宾只关注甲骨文,就是专门找带字的龟甲,其他的东西他根本就不关注,别说地层土质什么的,甚至连不带字的龟甲他都懒得关注。后来,看到他的报告,史语所的众人就炸锅了。 就连吴金鼎在回忆此次发掘时,都忍不住吐槽,“照相用科达的胶卷照相机,一卷8张,拍了十来张后,看看还有两三张没有拍完,原来有好几次拍后忘记转过底片。” 这是在吐槽,董作宾对于近代测绘、拍摄仪器等设备的不熟练。 因为董作宾根本就是按照罗振玉老一派的发掘做法,完全就是挖宝,而非发掘。 被吐槽多了。 看到这部分资料,苏亦都忍不住乐了。 董作宾在后面的报告之中,也多出了一些甲骨文以外的东西。 然而,这还是不行。 所以,1929年春,由李济主持对殷墟的正式发掘。 等李济以后,就由梁思永先生接棒,正式成为殷墟考古的领头雁,先后主持第十、十一、十二、十四次殷墟发掘。 苏亦在梁思永先生的传记都了解到这些经历,只是一些细节的东西,要靠原始史料来验证,这样才更加精准。 七七事变以后,史语所在小屯的工作就被迫停止,而且当初殷墟出土大量的文物,给运输跟保管都造成极大的压力。 考古人员起初是一块块取出字骨的,但一天的时间只取出了埋藏珍品的面上部分,显然这种方法不行。于是,他们决定将它整块地挖出来。 因为要跟日本人抢时间。 于是,一经决定,就立即采用新的方法。全体队员一刻不停地工作,用了四昼夜的时间,将这一整块埋藏珍品挖出来了。然后整体运走。 但是,条件有限,发掘出来的东西,想要运走并不容易,因为东西太多了。足足有三吨多的大土块。 后来,发掘队集思广益,这个大块被装在用厚木板做成的箱子里,又用铁条牢牢加固。 弄成那么大的集装箱,如何运到火车站也是一个大问题。毕竟出土地点距车站还有十多里路,根本没有公路,也没有用动力牵引的搬运工具。 考古队员和当地的发掘工人发挥了集体智慧,他们利用本地的工具和大量人力,最终解决了搬运难题。7月4日,那只沉重的大木箱运到了火车站,又用了8天时间,7月12日安全运抵南京史语所的所址。 然后才有史语所工作人员清理。 抗日战争爆发后,殷墟出土的珍贵文物被迫西迁,先到昆明,又到四川南溪县李庄镇。 在颠沛流离中,珍品遭受不小的损失。不过这些损失都被文件记录下来了,为后人留下了一份珍贵的历史资料。 在李庄安顿下来以后,考古学家又对这些出土物进行了深入细致的研究,得到了一些经得起时间检验的结论,这才是殷墟发掘留给我们的最为宝贵的精神财富。 这批东西,几乎需要李济先生用后半生的时间去整理。 主要学术成果都汇聚在他的专着《安阳》之中,1977年,李济在美国印行了以“安阳”为名的英文本的考古叙事着作,全面回顾了1928年至1937年安阳殷墟发掘的总体情况。 这书,是后世苏亦了解这段发掘成果最为重要的着作之一。 其实,再次了解这段历史的时候,最让苏亦印象深刻的,不是董作宾,不是郭宝钧,不是李济。 而是梁思永,是高去寻。 1954年4月2日,梁思永先生因病逝世,年仅50岁。去世前梁思永唯一放心不下的是,1948年中研院史语所迁台时,带走了他领队发掘的西北冈考古报告的草稿。 当时他因患急性肋膜炎而不得不去重庆动手术,所以只完成了报告的第一章至第七章及二表的初稿。 梁思永先生逝世的消息传到台湾后,史语所、考古所的同仁悲伤不已。后来他们一致推举梁思永当年的弟子高去寻继续整理完成梁思永的遗稿。 高去寻,字晓梅,河北安新人,1909年出生。1935年高去寻初次参加殷墟第十二次发掘,即侯家庄西北冈第三次发掘。由于他参加田野考古时期较晚,排号第九,所以大家称呼他为“老九”或“高老九”。 之所以被称为老九,那是因为从事殷墟发掘的考古组的主要工作人员当时号称“殷墟十兄弟”,这十兄弟虽参与发掘的时间略有先后,但年龄相差不多,依大小排列他们是李景聃、石璋如、李光宇、刘燿、尹焕章、祁延霈、胡厚宣、王湘、高去寻、潘悫。 有人说,梁思永对高去寻这位年轻的弟子并未引起足够重视,只是安排他去挖掘小墓。 对于这个说法,苏亦不认同。 梁思永先生提携后辈方面并不吝啬,甚至在发掘遗址尤为放权,愿意培养年轻人给年轻人机会,只不过当时高去寻经验不足,只让他去发掘小墓,由于高去寻当时无缘视察大墓,这就为他日后整理大墓报告增加了难度。 对于大陆而言,高去寻这个名字较为陌生,但在台湾则赫赫有名。 他1948年冬到台湾,后任史语所的所长。 他是河北人,毕业于北大史学系。 他参加了殷墟第12至15次发掘,除参加小屯村遗址和西北冈墓地的清理外,还主持了大司空村遗址的发掘。 由于殷墟前15次发掘的主要材料都被携运到台湾,他便在梁思永先生初稿的基础上,对编号1001、1002、1003、1004、1217、1500等商王陵继续加以整理和辑校,陆续出版了发掘报告。 从1958年到1976年,高去寻历时18年才将梁思永生前的84页草稿、15页表格和140页大小草图写成八巨册、1164页、939幅图版的考古学经典报告——《侯家庄》。 李济在《侯家庄第二本1001号大墓》序中说:“校订辑补师友的着作,比自己写一本书更要困难……” 这活确实不容易。 因为辑补包括订正讹误等,梁思永先生的草书另成一格,不好认。 再加上时间久远,由梁先生亲手绘制的插图已经退色,有些还被误认为是白纸。 高去寻在补写出土器物时每一件都要核对原物,这辑补的工作,琐碎而繁杂。 单以篇幅计,高去寻补写的部分竟是梁思永原作的80倍。 尽管如此,高去寻在出版报告的扉页犹题为梁思永先生的未完稿,高去寻辑补。 这些报告还署有“梁思永遗作”的字样,在台湾曾获大奖。 但最后还有一两座大墓未出版,总报告也未完成,他就因病故世了。 当时,苏亦直到这段师生的传承故事的时候,整个人极为动容,忍不住泪目。 遗憾的是,重活一世,依旧没有机会再见梁思永先生。 第128章 这次真的是民族考古了 苏亦上李仰松先生的《原始社会史与民族志》课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份了。 这门课程,如果放在后世,应该叫着人类学或者民族学了。 而这个年代则不提人类学这个说法。 这门课,原本是林耀华先生讲授的,不过那是五十年代。 那时,北大考古专业的课程大部分都是从外面聘请教授开课。 北大自己的教授,也就俩,宿白以及阎文儒两位先生,就连苏秉琦先生都从考古所借调到北大担任考古教研室主任。 然而,到了六十年代北大自己培养的学生慢慢成长起来,可以授课了。 比如邹先生,就是59年开始接替郭宝钧先生讲授商周考古。 当时,严文明先生,吕遵锷两位先生也都已经留下担任讲师。 此外还有李仰松先生。 李仰松先生是50年开始进入北大考古专业读书的,比吕尊锷先生(49年)晚一年,比严文明早两年(53年),之前去严先生的课堂蹭课之后,苏亦才知道这位先生是跟粤博的杨式挺先生是同班同学。 难怪严先生会对自己的论文情况有了解。 应该是杨式挺跟严文明两位先生通信的时候,曾经聊起自己的情况。 严先生是杨式挺先生他们那一班,唯一一个留校北大的学生。 还是北大考古专业唯一一个研究农业起源方向的师长。 从这点来说,杨式挺跟严文明两位先生的私交比苏亦了解的还要深厚,难怪严先生会对自己的情况那么清楚。 也难怪他会任由自己在他的课堂上瞎胡闹。 除此之外,北大诸位师长是同班同学的还有李仰松跟俞伟朝两位先生。 他俩都留校北大。 所以,邹先生,吕尊锷,李仰松,俞伟朝四位先生都算是北大考古专业自己培养出来的第一代师资力量,这四人在各自的领域上都是绝对的权威。 实际上,新石器时代考古这门课程,就是李仰松跟严文明两位先生轮流讲述的。 然而,就跟严先生在研究新石器时代考古的时候偏向农业发生与文明起源一样,李仰松先生也有自己的研究方向——民族考古。 民族考古就是他的专业领域。 李仰松先生跟民族考古结缘,跟他当年担任林耀华先生助教的经历是有关系。 可以说,李仰松的民族考古的启蒙者,就是林耀华先生。 那么林耀华又是什么人呢? 这位是中国民族学的创始人之一,跟费孝通齐名,1978年中央民族学院民族研究所成立,还担任首任所长。 李仰松是学考古学的,又深受林耀华这样的民族学大佬影响,这也是为什么李仰松先生会成中国民族考古学创始人之一。 这种由助教变成主讲的方式,在北大很常见,比如吕遵锷先生早年间就是裴老的助教,现在也讲授旧石器时代考古。 上这门课程之前,苏亦做了不少的功课。 基本上把近现代从事中国民族学以及民族考古的学者都差不多捋了一遍。 从第一个提出民族学这个名词的蔡元培先生开始,到着名的人类学家林惠祥先生,这位先生是我国最早注意到运用民族学材料解释考古遗物的学者之一。 此外,连卫聚贤也没有落下。 卫聚贤是王国维先生的学生,也是国内最早研究考古学史的学者之一。 早年他去山西创立大学的时候,就曾经邀请王国维先生去教书,婉拒之后,静安先生第二天就投湖了。 甚至,这位先生跟北大不少师长关系都不错,比如,周一良先生早年在青岛的时候就曾经住过卫聚贤先生的家。 这事,一般人都不知道。 同样,以前卫聚贤在重庆的时候,没事干就喜欢去找汉墓研究,同行者还有郭沫若先生,这两位的有过交集估计很少有人知道。 恰好,苏亦就知道了,因为他前世就是研究这些考古学人的生平。 甚至四十年代,一些考古学家,如夏鼐、曾昭燏、冯汉骥等人都提倡用民族学材料解释考古学遗物。 如夏鼐先生对寺洼文化的墓葬研究,“据此分析了寺洼文化的内涵,并提出将出土遗物和少数民族文化相结合以研究少数民族早期历史的方法。” 然而,以上这些先生都不算真正研究民族考古的学者。 国内真正有学者专门从事民族考古或者提出来民族考古学这一概念,是建国以后。 到了五十年代,林惠祥跟梁钊涛两位先生都算是国内最早研究民族考古的一批学者了。 原因很简单,这俩位都是人类学家。 在当时的大环境下,人类学家能够研究的问题也就是民族相关的课题了。 除了林惠祥跟梁钊涛两位先生之外,还有川大的童恩正先生也是从人类学转到民族学考古的。 六十年代,冯汉骥跟汪宁生两位先生则开始运用如对云南晋宁石寨山文化的研究,首先运用考古学方法,认识到这是一种有别于其他的地方性文化。但对这一文化所反映的社会面貌和族属等问题的讨论,正是运用民族考古学方法才使之深入,获得今日之成果。 实际上,那个时候,汪宁生先生也才开始到云南从事民族考古的研究工作没多久。 李仰松先生也是如此。 不过相比较,其他先生,李仰松跟汪宁生两位先生研究方式则不一样。 他俩是北大考古专业出来的。 研究民族考古更多是从考古学的角度出发,然后跟民族志做对比,相互验证。 跟汪宁生先生齐名的宋兆麟曾经把他们的研究民族考古学的方式称为民族学与考古学比较研究。 他还把民族考古分为两大类。 第一类,就是边疆地区民族考古,如吴越考古、匈奴考古、滇文化考古、南诏考古、辽金考古等这些才是真正的民族考古,在我国是考古学的重要组成部分,队伍很大,人员很多,贡献卓着,这是我们首先应该重视。 跟李仰松,汪宁生两位一样,宋兆麟一样都是北大考古专业毕业的。 非人类学背景出身的他们仨,都是从考古学的角度去比较民族学,然后从事民族考古学。 甚至早些年,国内还有一个巨大的争论,就是民族考古它是不是一个学科? 有人认为它就是考古学的一个研究方式。 认为民族考古是一门学科的学者,占主流,比如中大的梁钊涛就率先提出民族考古学的概念。 甚至国内第一个民族考古方向的研究生就是中大人类学专业招收的。 后来到了八十年,中大人类学招收的研究生,全部都要去从事民族考古研究。 这也是为什么当年中大会在国内众多高校里面成为民族考古学的扛把子的存在。 跟它们用全校之力去创办民族考古学专业有关系。 所以,这个年代的中大民族考古学还是挺牛逼的,某种程度上可以跟北大齐名,想要学习民族考古,去中大就对了。 苏亦对于民族考古是有感情的。 他前世读博的时候,就读这个。 因为他留在云大,也只能读这个。 研究生阶段弄着玩似的研究公众考古,并不足够支撑他去读博,因为国内就压根没几个博导招这个方向的博士。 同样,考古学读博留在云大也很困难,除了民族考古,也很难研究其他方向。甚至到了后面只能跟民院的导师混,还严重内卷,除了跟他们历院的拼杀还要跟民院的竞争。 在云南,民族考古的一面旗帜就是汪宁生先生,在云南从事民族考古学的学生根本就绕不开这位先生,而这位先生同样也认为民族考古就是一门学科。 然而,民族考古学真按照一个学科来分类,它的理论着作,代表作品以及相关的学术期刊以及相关学科建设都相对薄弱。 但是,到了后世,国内大部分学者都认为民族考古他是一门分支学科,甚至把它定义为是考古学与民族学交叉的边缘学科。 研究边缘学科,就说明它不热门,需要坐冷板凳。 不过李仰松先生的这节课,终究不是民族考古,而是《原始社会史与民族志》,讲义是北大考古教研室新编的。 这个新编是真的新,因为是今年十一月份才编写出来的。 78级学生入校的时候,这门课还没有讲义,所以77-78级两个班的学生都是需要来上这门课程的。 这样一来,教室就变得热闹不少。 不过这种热闹是别人的,相比加之下,苏亦这边就安静了不少。 除了喜欢到他旁边蹭座位的北大考古谐星王讯同学之外,他旁边的学生都显得比较安静。 大家跟苏亦熟悉以后,也逐渐了解苏亦的风格,知道他喜欢坐在后排不习惯别人打扰。 尤其是在其他先生上课的时候,他们这位小师兄就更加喜欢安静了。 如果不是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苏亦一般都不会主动站起来。 并不是之前许婉韵调侃的那样,说他喜欢在历史系专业的诸位师长课堂上蹭讲。 那么多门课程,非要说,哪一门课程像他前世的研究方向的话,李松仰先生的这门课程比较像。也是他比较熟悉的一门课程。 这门课程最开始的讲义就是林耀华先生编写的,后面经过李仰松先生不断的完善,成为教研室印发的讲义。 甚至到了八十年代,中华书局还出版了林耀华先生《原始社会史》,这本书可以说是整个讲义的一个扩充。 因为十年的关系,各行各都受到印象,出版业也是如此,这个年代大部分文科教授的着作都是八十年代以后陆续被出版,不然,就是六十年代。 整个七十年代,除了编着的各种教材之外,个人专着几乎没有机会出版。 所以苏亦想要找相关的专着过来看,也也不容易。 只能跟着讲义走。 跟严文明先生一样,李仰松先生讲授这门课程的时候,也都是从讲义的目录开始。 “咱们这门课程啊,主要分成七部分,第一部分也就是绪论部分,这个部分就是告诉大家这门课程到底讲了什么东西,第一节讲的是学习科学课的对象,任务和目标。所以,不管什么教材都一样第一章第一节都非常重要,它相当于告诉我们,你学完这门课程以后到底掌握到什么知识,这些东西在第一章里面都有讲述。” “那么第二节,它重不重要呢?它其实也重要,因为第二节则是告诉你本学科的研究方法。如果你连研究方法都不知道,又怎么能够很好的学习这门学科呢。第三节,就算是进入正题部分了,因为原始社会的年代与分期都在这一节里面讲述的清清楚楚,也是未来给大家打基础的最重要的一节课程。” 不管是老师讲课还是学生学习,目录都是最为重要的一部分。 看一本书,最先翻看的就是目录,从目录之中建立知识框架。这是最为常用的方法。 其实,整本讲义,除了绪论,第二章是原始社会中的几个理论问题,第三章是原始社会母氏氏族的发展(以近代民族志中有代表性的民族为例)。第四章,父系原始社会公社氏族制度的解体。第五章,解放前四川凉山彝族奴隶制社会概况。第六章,原始社会的精神文化。第七章,国家的产生。 这些内容,其实跟中学历史上的内容差不多,但讲的更细。 没有错,这就是这个年代,《原始社会与民族志》这本讲义的章节内容。这些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内容。用马克思唯物主义思想去论说原始社会形态。 总的来说,这门课程难度不算太大,都属于基础课程。 一般搞民族学的人,比较注意阶级关系、社会形态,不关注物质文化,然而民族考古却反其道而行之,主要抓民族文物,抓民族形象,侧重物质文化研究,这是民族学者所不注意的。民族考古的研究既依靠考古资料,又离不开民族学资料。 苏亦当年也是从进行民族考古比较研究,从而走上了民族考古之路的。 他研究民族考古的方法基本上跟汪宁生先生是一脉的,都是比较研究民族学与考古学。 李仰松先生早年间虽然没有跟本科生上过课,但经常担任林耀华先生的助教,所以经常给学生指导,这样一来,就给他民族考古打下相关的背景。 更为重要的是,他曾参加过1956年云南佤族社会历史调查。 他的这些经历,对于苏亦这个后来来说,影响还是蛮大的,因为他当年研究民族考古的时候,也算是走过这位前辈走过的路。 再次在北大考古专业的课堂上听到这些熟悉的内容,苏亦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当年,那个炙热的夏天…… 第129章 古代建筑 跟之前梳理殷墟考古史一样。 苏亦对民古考古史也做过梳理。 在北大考古专业,做民族考古的人,也就只有李仰松先生。 主要是他早些年受到林耀华先生的影响。 但真正做田野调查,主要还是从1956年到云南做佤族社会历史调查开始。 这段经历,才奠定了李仰松在民族考古学上的地位。 李仰松先生早年间对佤族的社会历史调查,其实总结起来基本有三点。 第一,李仰松搜集了许多佤族的历史文化现象,利用活态的民族学资料去研究,印证考古问题,如制陶术、酿酒起源,把考古学与民族学结合起来,互相印证,相得益彰。 这种新的、民族考古比较研究,为后来的民族考古做出了表率,对于北大考古专业后来不少从事民族考古事业的学生都有极为深刻的印象。 比如后来的汪宁生以及宋兆麟都是按照李仰松先生的方式去做研究。 当然,民族考古比较研究过去不少学者都提出过,可惜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进行实践,而李先生是真正吃螃蟹的人,使我们后来者少走了不少弯路。 第二,李仰松先生是考古学出身,对绘画、插图比较重视,在他参与编写的《佤族社会历史调查报告》中有不少精美的插图,在同类调查报告中开了好头。这是开创了一个很好的模式。 用学术术语来说,就是一个很好的范式。在这样的调查报告范式中去编写民族考古调查报告,绝对是前所未见的,这也是一个创举。在后来的民族田野调查或者民族考古调查之中都成为普遍运用的方式。 事实上,一般搞民族学的学者对物质文化比较忽视,有插图者更寥寥无几。其实,不想民族学的学者不想搞,而是他们搞不来,因为他们根本就不会绘图,想要像李仰松先生这样把考古学的绘画方法带到民族学研究,这是难能可贵的。 第三,一般搞民族学的人,不大重视拍摄民族文化照片,留下的民族学照片极少,这是很遗憾的。在过去的资料之中,原始图片并不多,并不利于传播。过去李仰松先生在佤族地区还拍了几百张照片,有些极为珍贵,如房内壁画、人头桩、制陶方法,这些是后来者所看不见的,听说李仰松先生将其捐给北大考古文博学院,令人们敬重。 实际上,照片应该是民族调查的记录方式之一,这点,早年间的民族调查往往忽略了。 到后世,基本上不存在这个问题,各种影视图片资料一一俱全。 然而,到后世再去研究民族学的时候,社会已经发生巨大的变化,很多少数民族部落已经受到汉族影响极大,很难保持当初的纯粹。 因为汪宁生在民族考古方面的巨大影响力,苏亦读博的时候从事民族考古学,也受到极大的影响,要是师从关系来算,非要靠上去也是跟能汪先生沾边的。 北大考古专业没有开设民族考古的课程,对于苏亦来说,颇为遗憾。 在李先生的课堂上。 苏亦的存在感极弱。 因为这堂课,他的倾诉欲不高。 李先生讲述的东西也极为基础,除了目录之外,也没有继续讲述其他的东西。 也没有在课堂上把苏亦叫起来回答问题,然而,这样你以为李仰松先生就直接把苏亦忽略掉,那么你太天真了。 下课的时候,李先生还特意朝苏亦招手,让苏亦陪着他走走。 “你在河宕遗址实习的经历我知道,听说你还被王局长表扬了。当时中大梁钊涛教授对你特别推崇,说你天生就学民族考古的料,不跟他学习民族考古可惜了。还说你选择北大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啥情况? 这些话,他根本就不知道啊。 啥时候,梁钊涛教授的怨念那么大了?这是挑事的节奏啊。 苏亦只能傻笑,简单讲述一下王局长去视察的经过。 李仰松先生点头,“对于梁钊涛教授的话,我同意前半段却不认同后半段。他说你非常合适民族考古,这点我是认同的,但他说你不跟他学民族考古可惜了。我倒是不觉得,如果你真对民族考古感兴趣的话,跟我学习也没有问题。” 啥? 李仰松这是要跟梁钊涛教授抢人的节奏啊? 问题是我不是梁钊涛教授的弟子啊。 这完全就是挖宿白先生的墙角好不好。 苏亦能答应吗? 要是他敢答应,分分钟被宿先生逐出师门。 这样一来,苏亦只能装傻,“李老师,其实我对民族考古不太了解。” 李仰松先生不在意,“没事,你以后要经常过来听我的话,你会慢慢了解的,说不定就会爱上民族考古。甚至广义来讲,你们在广东做的百越考古也属于民族考古的一部分。所以,不要忙着拒绝。就算你未来研究佛教考古,肯定也会涉及到青藏地区以及西域地区的民族考古。这个方面咱们都可以交流一下的。” 显然,李先生也想招研究生了。 现在既然没有研究生招生资格,拿着别人的研究生来练手,过一下导师的瘾,应该也是不错的。 对于这个提议,苏亦当然不会拒绝。 于是,苏亦跟李仰松学习民族考古的事情似乎就这么敲定了。 两人走在文史楼楼梯上,这不动声色的交谈的模样,像极了情报头子在交易。 苏亦确实不抗拒跟李先生在学术上的交流,前世要有这样的机会,苏亦说不定要幸福的休克过去。 因为跟李仰松先生有了这样一个不算约定的约定。 苏亦下课以后到图书馆,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翻阅民族考古的相关论文,如李仰松的《云南省佤族制陶概况》,《考古通讯》1958年2期;《佤族的葬俗对研究我国远古人类葬俗的一些启发》,《考古》1961年7期。 此外,还有宋兆麟:《云南永宁纳西族的葬俗-兼谈对仰韶文化葬俗的看法》,《考古》1964年4期;《云南永宁纳西族的住俗—兼谈仰韶文化大房子的用途》,《考古》1964年8期。 甚至还有一些汪宁生的相关论文。 在五六十年代,相关的民族考古论文并不算多。 可以看的,也很少。 一个下午的时间,苏亦就能把这些东西给翻完。 前世,苏亦曾经看过李仰松先生参与编写的《佤族社会历史调查报告》,也看过他自己编写的《20世纪50年代西盟佤族社会历史调查》。 这些书是了解云南佤族最为重要的资料。 甚至,翻看这些论文以后,苏亦也去借阅林耀华先生的相关着作。 虽然在图书馆泡了一整天,但苏亦也没有萌生要写相关论文的想法。 已故的台湾史学家余英时就曾经对在学术研究上,通与专之间的关系如何处理的问题上提出过自己的看法。 他说:在学术上,通与专是看个人的。有人愿意是专家,他不想“通”,对“通”没有那种意识。有人故意学“通”,那种是很虚的通,许多抽象的废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尤其是现在用西方各种理论的名词,人家也不知道葫芦里卖什么药。我想真正求通,是在专中求通,通中求专,两者分不开。没有具体研究,通什么呢?一到具体研究就进入专的领域。这专不是就事论事,要看看前面,看看后面,看看左右,把有关的都联系起来,那就是专中有通,通中有专,不能空谈专与通。 对待这个问题,宿先生也曾经提过自己的要求。 就是让宿白他们几个弟子发文章的时候,要慎重。 入学的第一个周,在宿先生家里做客,宿先生就曾经说,“以后你们发文章的时候,不要忘了你们是我宿季庚的弟子。” 这话,在苏亦看来,完全就是针对自己的。 因为他在粤博实习的时候,就撸出两篇文章了。 石峡稻作遗址的论文被文物收录,而关于遗址博物馆的论文则被考古收录。 这两篇文章都被国内考古行业内两大期刊收录,按理说应该觉得高兴才对,然而,宿先生偏偏就不高兴。 或许他在私底下偷偷高兴了却没有说。 反正,宿先生是不鼓励这种现象的。 是苏亦发的文章内容不好吗? 并非如此。 然而,苏亦的这篇文章研究方向却偏了,跟佛教考古啥关系都没有,偏到十万八千里,普通的本科生发没有问题,或者其他导师名下的研究生发也没有问题。然而,苏亦他们发问题就挺大。 属于不务正业。 从这点来说,宿先生是极其爱护自己的羽毛的。 苏亦涉略极广,啥都好奇,啥都想学,但除了实习那段时间快枪手似的赶出来两篇文章外。其他方向,他不写。 不然,按照他前世的习惯,有那么好的机会水论文,他肯定不会放过。 现在嘛。 他很好克制这种欲望。 从内心深处,苏亦也认同宿先生的想法,论文要么不发,一发就要有目的性。不要东一个榔头西一个榔头,啥都想研究啥都要去涉略。 以前他或许会这么干,现在嘛,不想干了。 除非那种去构建一个学术体系学术思想的论文。比如他在农业稻作遗址方面的研究,以后就不停发文章,不断的深入。然后不断的给自己的主张添砖加瓦,毕业的时候,还可以去学术碰瓷,去跟别人论战。只要赢了,就是颠覆选手,完全就是靠颠覆前辈的观点上位。 不过这样作,要不了几年,他就变成一个学阀。 既然不干这样的事情,短时间内,苏亦只能克制自己发文章的冲动。 主要是他前世读研的时候,研究的是公共考古,这方向太虚。弄不出啥东西,后面转入民族考古的坑,博士论文还没有弄出来,就回到现在。 前世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苏亦连自己的学术主张都没有。完全就是一个万精油选手。现在,如非必要,他也没有啥好写的。读研这几年,除非佛教考古方向的文章,其他方向的。苏亦觉得自己尽量不去碰触。 或者说,等他闯入偌大名头以后再说。 现在嘛。 不着急。 按照张爱玲的说法,出名要趁早,苏亦这个年龄段已经够早。 再早就没有必要。 就这样,苏亦也开始上宿白先生的第一节课。 不是宿先生讲述的魏晋南北朝隋唐考古,而是古代建筑。 五十年代的时候,北大考古专业聘请梁思成先生过来讲述古代建筑。 然而,当时梁思成先生社会活动太多,本人太忙。并没有来北大讲多少节课,大部分的情况都是由宿白先生在代课。 所以,从五十年代开始北大古代建造的课堂都是由宿白讲。 至于为什么宿白先生能讲古代建筑,主要也是受到梁思永的影响。 1947年,梁思成先生在北大讲授“中国建筑史”,宿先生前往旁听,随之对中国古代建筑产生了兴趣。不过,上世纪五十年代以来先生在北大讲授的中国古代建筑,是“专为学考古的同学开设的”,不同于一般的中国古代建筑史。 宿先生也不仅仅是旁听那么简单。 他比北大史学系其他学生更加具有学习古代建筑的基础。 因为他会素描。 当年,他跟随向达先生读研以后,就被向达先生推荐去跟董希文学习素描。 再加上,他对的石窟寺建筑有着深厚的研究,再去研究古代建筑,这些都是自然而然的转变。 除此之外,宿先生的古文基础很好。有着深厚的古籍基础。 古代学者对照实物整理了宋代和清代的两部官式建筑的专书,即《营造法式》和清工部《工程做法》,这个工作给研究官式建筑的历史敞开了大门。 对于《营造法式》苏亦曾经看过梁先生的注释,《营造法式注释》,这书只注释《营造法式》的一部分,大部分梁先生未涉及,因而也还需要看原书。 二是清代的工部《工程做法》,苏亦则看过梁先生的《清式营造则例》。 甚至还看过梁思成《中国古建筑调查报告》。 当年在云大读研的时候,在读书会上有过相关的读书专题专门研究古代建筑考古。 梁先生的这些着作,苏亦都有涉及,更不说宿先生。 再加上,宿先生早年间写《白沙宋墓》发掘报告的时候,搜集过不少的古代建筑资料,这样一来,开设这门课程,对于宿先生来说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甚至到了后来,宿先生还出版过自己的专着《中国古代建筑考古》。 这种情况下,让苏亦对宿先生的这么课程充满期待。 更加让苏亦意外的是,他们这堂课并不是在文史楼的教室内上,而是直接去博雅塔。 这样一来,就热闹了。 第130章 湖光塔影 十一月的北大,秋意渐浓。 整个燕园都被笼罩在金黄色的童话世界之中。 一眼望去,林荫道满地碎叶与银杏树上的金黄色互相交错,绚丽如画卷一般,很美。 也很浪漫。 其实,北大的银杏树并不多。 西门前共有4棵银杏树,两个华表旁各有一株为古银杏树,何年何月何人种下已未可知,据说都有300多年历史,有点类似于中山纪念堂的木棉王,一样是300多年的历史。 西门的秋,是北大最醒目的秋。 此外,校园也零零碎碎种植着一些银杏。 图书馆旁、未名湖畔、生物楼与第一教学楼之间也有一些银杏树,就连朗润园也种植着一些银杏树。 秋季渐浓,银杏金黄的叶子映衬着一塔湖图、教学楼以及躺在草坪上私语的情侣和在林荫道的石板凳上看书学生,如果有相机的话,这种随便选定一个角度拍摄,定格下来的就是一幅极有诗情画意的画面。 这是一个合适恋爱的季节。 刺激着苏亦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前世,苏亦暗恋的文学社学姐,最终考取北大中文系。 那跟关于《飞鸟集》的故事,随着他三战北大宣告失败,最终也没有续上,慢慢演变成飞鸟与鱼的故事。 其实,云大东陆校区也有一条漂亮的银杏大道,秋季的银杏落叶,随风飘扬最终洒落在脸上,摘下来,插到女孩的发丝间上,这是一个很文青的举动,有点小浪漫。 不过,真的有这个故事,苏亦肯定不男主角,他在云大经常干的就是帮基友捧起一大把银杏叶然后抛到空中,等它们洒落下来当背景,让基友给女朋友拍照。 没有错,他干的就是这活。 实话实说,苏亦有些怀念云大了。 不管是秋季东陆的银杏树,还是冬季翠湖的红嘴鸥,都值得怀念。 就是在这样美丽的日子,苏亦他们被宿白先生领到未名湖畔的博雅塔上课了。 这节课,很重要。 除了77-78级两个班的学生之外,还有苏亦五个研究生都全部到齐。 在北大校内上课,难得有这种户外的课程。 大家基本上不会缺席。 这样一来,人数也不少了。 77级一共27人,78级一共20个人,加起来47个,加上苏亦他们5人,一共52个学生。 从文史楼一路走到博雅塔下面,确实赚取了不少路人好奇的目光。 北大人对所谓的“一塔湖图”肯定不陌生。对于博雅塔的位置也不会陌生。 然而,非北大人,尽管也听过未名湖跟博雅塔的名字,也知道所谓的一塔湖图,但博雅塔在什么位置,估计就不清楚了。 博雅塔位于北大校园中东部,未名湖东南侧,两者组成的“湖光塔影”就是燕园着名的景观之一。 宿白先生把众人带到博雅塔下面,拍了拍手让众人聚集起来,就开始把苏亦喊出来,“这段时间你经常在各位老师的课堂上讲课,那么正式开课之前,你就跟大家介绍一下博雅塔的具体情况。比如来历,命名这些都可以讲述,能够讲述多少就讲述多少。” 这话一出来,众人就忍不住轻笑。 尤其是许婉韵第一个朝着他竖起拇指。 蹭课蹭到苏亦这个地步,也算是闻所未闻了。 哪一个学生去一去蹭课就会被老师拎起来代讲?除了苏亦一人,别无分号。 不过那是在其他老师的课堂,在自家导师的课堂,连这些复杂的步骤都免了。 那么许婉韵为什么会朝着苏亦竖起大拇指呢? 原因很简单。 那是因为宿先生明明知道苏亦的情况却没有指责他,不仅没有指责,反而还让他在自己的课堂上代讲。 这是什么态度? 这完全就是默许啊。 能够不务正业到这个程度还让自己导师默许,这得多宠溺啊。 宠不宠溺,苏亦暂时不知道。 既然被宿先生拎出来了,苏亦也不怯场,直接当众开讲。 “我先跟大家说一下,博雅塔是怎么来的。博雅塔,怎么来的,大家知道?” 苏亦习惯性提问。 “当水塔用的。” 同学们也习惯性回答。 博雅塔的知识,随便一了解就知道,这也不是多偏门。 苏亦点头,“是的,蒋同学回答的没有错,博雅塔一开始就是水塔。” 跟考古专业的学生混久以后。 苏亦基本上能够把两个班47个学生的名字都给认清了。 其中,不少人苏亦都听过名字。 因为他们这群人中,有好几个都留在北大考古系。 77级留在北大的学生比较少,只一个独苗,也就是对丝绸之路沿线古城极有研究的林梅村教授。这位老兄毕业以后直接被分配到文研所,后来还是经季羡林和宿白两教授推荐,调回北大考古系,执教东西交通考古学,妥妥的人才。 此外,还有78级的王讯薄小莹李水城张辛四人,尤其是张辛教授,苏亦最为熟悉,因为这位教授还研究中国书画。 当年,苏亦考北大文博就打算奔着这位先生去的,奈何无缘。 而刚才回答苏亦问题的蒋同学。 全名蒋祖隶。 这也是一号牛人。 后来也是北大考古系重点培养对象,后来去哈佛读博拜入张光直教授门下,然后留在美国,未来应该还担任斯坦福的兼职研究员。 这哥们,才本科一年级就开始初露锋芒。 当然,知道博雅塔是水塔,也不是什么高深的学问。 苏亦需要的是这种互动。 互动结束,苏亦开讲。 “1924年7月为了解决师生的用水问题燕大打出一口深55米的深水井,且急需建一座水塔以向全校供水。当时就有人提议,在燕园的古典建筑群中应该建一座古塔式的水楼,才能使之与未名湖畔的风景相协调。然而,古塔这个建议一出来,就引起不小的争议。” “什么争议呢?” 大家当然不知道。 纷纷摇头。 就连蒋祖隶也不知道。 就算未来他是大牛,此刻的他,还是一个小牛犊。 大家都在等着苏亦公布答案。 答案很快就出来了。 “因为古塔在中国古代多建于寺庙内,这个建议在当时颇有争议。那么有争议怎么办呢?当然就是讨论的,燕大的做法并不是内部讨论,而是习惯性向外部征集意见,后来校方向当时的社会名流征求意见,得到广泛赞同后才决定建立塔式水楼。” “燕大这个做法有点像之前贝公楼以及外文楼的命名一样,当时一大堆社会名流到访燕大,司徒雷登问诸人到校印象,当时钱穆先生就说,初闻燕大乃中国教会大学中学中之最中国化者,心窃慕之。乃来,乃感大不然。入校门即见楼,s楼,此何义,所谓中国化者又何在?此宜与中国名称始是。” “后来,燕大特为此开校务会议,就把楼改为穆楼,s楼改为适楼,贝公楼为办公楼,其他建筑一律赋予中国名称。当然,穆楼不是以钱穆先生的来命名,而是由银行家穆布莱捐款10万美元所建。以穆布莱的名字来命名的。同样,适楼也不是胡适先生的名字来命名的,s楼就是现在的俄文楼,原名圣人楼,是由罗素·塞奇资金会捐资兴建的,一开始是燕大女子学院教学楼。” 说完,苏亦就笑了,“恩,跑题了,咱们说回古塔问题。燕大向社会名流征集意见,得到广泛同意以后才决定见立式塔式水楼,是应该原创设计一个?还是要仿古呢?最终设计师墨菲选择仿古,然而,中国古塔那么多,到底选择哪一个合适呢?” 他说完,王讯就喊道,“通州燃灯塔!” 又是这货。 他的抢答把苏亦的节奏都打乱了。 苏亦望着他,“没有错,那么王讯同学知道为什么是通州燃灯塔吗?” 顿时,这货就摇头了。 苏亦继续问,“除了通州燃灯塔,大家还知道国内有哪些古塔吗?” “西安大雁塔。” “杭州雷峰塔。” “应县木塔。” “嵩岳寺塔。” “开封铁塔。” 显然,对于中国的古塔,同学们还是知道一些的。 苏亦点头,“同学们,显然对咱们中国的古塔也做过相应的了解。不过除了上面提到的古塔之外,还有以下的古塔。” “五台山大白塔。” “山东灵岩寺壁支塔。” “西安小雁塔。” “上海龙华塔。” “北京八里庄塔。” “北京黄寺石塔。” “北京宁天寺塔。” “北京五塔寺。” “承德须弥福寿琉璃塔。” …… “这些古塔有些还存在,有些已经毁灭于战火之中了。” 说到这里,苏亦说,“说到咱们中国的古塔,这里跟大家分享一个人,德国建筑师恩斯特·伯施曼,他于1906-1909年穿越中国12个省区,对中国建筑进行考察,拍摄了大量照片。它们大都依然存在(有些毁于战火或其它原因,之后被重建),是真正的历史见证者。有机会的话,大家可以搜集一下他的拍摄的照片观看,应该是第一个专注拍摄中国古建筑的外国人了。” 听他说完,众人恍然。 对于他这位小师兄的博学也见怪不怪了。 倒是,许婉韵笑个不停,“你小子,又跑题了。” 汗! 苏亦有些尴尬地望向宿白先生。 宿白先生不苟言笑,“确实喜欢跑题,不过你讲这些也属于类比,同学们应该会喜欢听,难怪其他老师都反馈你讲课不错。继续。” 明明在夸。 却给人一种很严厉的感觉,这估计就是宿白先生的风格。 既然宿先生让继续。 苏亦就继续,“咱们说会博雅塔,为了与校园古典建筑群和未名湖风光相协调,燕大校方向社会名流征求意见后,决定参照通州燃灯塔,建造一座塔式水楼。时过境迁,当时一个颇有争议的建议,却成就了中国最高学府中永恒的经典。” “之所以参照通州燃灯塔,那是因为通州是燕大前身之一——协和大学的所在地。” 说到这里,苏亦免不了给大家科普一下燕大的校史。 它本来是由华北地区的几所教会大学合并而成的,包括北京汇文大学、通州华北协和大学、北京华北女子协和大学,初期名为还命名为“北京大学”。 前两所大学,从1916年开始就酝酿合并,但新校名跟新校长人选到1918年尚未确定,只挂出了“pekguniversity”的英文牌子。 这个英文名字是不是很眼熟? 没有错就是北大的英文名。 一开始燕大就打算蹭北大的热度。 恩,就是这么秀。 这段经历,让苏亦想起来华科合并的八卦,当初华中理工大学打算跟同济医科大学合并,当时,同济医科大方面极力发对使用华中理工大学当校名。 这样才有了后来的华科。 换成华科,英文名字其实并没有改变。英文名字再次翻译过来依旧是华中理工大学。 名字就是占同济的便宜。 好,这个真的是八卦了。 这都是网络的段子,真实性有待考证。 但是关于燕大的部分,确实是真实再不能真实的事情了。 “但是,燕大之所以叫燕大,还是从司徒雷登到任以后,为了不与当时的国立北大混淆,经过多番争议,1919年包括蔡元培、吴雷川、胡适等在内的校名决议委员会在诚静怡的建议下,决定将这所大学命名为燕京大学。” “当时,校址也不在燕园这里,而是在北京城东南角盔甲厂一带,校舍简陋,经费短缺,环境十分窘迫。” “所以不要以为教会大学就很有钱,很阔绰,甚至1920年华北协和女子大学并入时,燕大仍只能使用佟府夹道旧址。那么现在燕大的新校址是怎么来的呢?” “这一切都从司徒雷登开始说起,重新选择一处新校址,是司徒雷登在答应就任燕大校长职务时提出来的条件之一。于是,为燕大寻找一个新的地块建设校园也就成为司徒雷登就任以后最为首要的工作了。最终,对方联络多方,寻觅多处,最终选定咱们脚下这片土地,燕园才正式诞生。” 既然跑题。 苏亦也不介意跑得彻底一些。 甚至,连博雅塔为什么叫博雅塔,他都还没有说,就跑去扒拉燕大的校史。 等他说完,许婉韵都笑抽了。 马世昌跟姚华山都忍不住摇头。 其他学生,却听得津津有味。 这些趣闻,可比枯燥乏味并且还看不懂的古代建筑有趣多了。 第131章 燃灯塔PK博雅塔 既然跑题了。苏亦暂时就让子弹飞一会。 说到燕大校史,说到司徒雷登,自然而然就会说到墨菲。 作为燕大校园的设计者,燕大建筑充分体现了墨菲的设计理念。 燕大当年所有建筑都是墨菲主持设计建筑的,其中就包括博雅塔。 为了让大家更加深入了解墨菲。 苏亦简单跟大家捋了一下他的生平。 “亨利·墨菲当年在中国非常出名,他毕业于耶鲁大学,墨菲先后为中国的教会大学规划设计了多所大学校园或主要建筑,如沪江大学、福建协和大学、长沙湘雅医学院、金陵女子大学、燕京大学、岭南大学。” “燕大咱们就不说了,大家感兴趣一会下课就可以去看。” 这就是北大的优势。 “我是广东人,跟大家说一说,岭南大学,当年岭南大学扩建项目,也是墨菲参与的。他为岭南大学设计了哲生堂,陆佑堂,惺亭这些建筑,未来大家有机会去中大,可以看一看。” 说着,苏亦根本停不下来。 他望着众人,突然提问,“大家知道,民国时期,国内一共有多少所教会大学吗?” 还别说,真的有人知道。 “13所。” 是许婉韵回答的。 这个姑娘就是皮了。 苏亦笑,继续问,“那婉韵姐知道是哪十三所大学吗?” 许婉韵望着他,“考我呢?我还真就知道了。” 说着,这姑娘如数家珍。 “燕京大学、齐鲁大学、东吴大学、圣约翰大学、之江大学、华西协和大学、华中大学、金陵大学、华南女子文理学院、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沪江大学、岭南大学、福建协和大学。其中,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是中国第一所女子大学。” 苏亦竖起大拇指,“厉害。” 许婉韵望着他,“说,你有什么要考的?” 苏亦问,“那婉韵姐,知道这十三所大学校址上都有哪些大学吗?” 瞬间,许婉韵笑骂,“臭小子,你故意的,那么多,我怎么记得清楚。那你呢,知道吗?” 苏亦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 噗嗤! 其他考古班的学生忍不住笑起来了。 听到他的话,许婉韵瞥了他一眼,笑骂,“滑头。” 其实,苏亦都知道。 这又不难。 许婉韵也知道他知道。 只是他不说而已。 跟苏亦相处那么久了,作了那么长时间的饭搭子,这小子所学驳杂,许婉韵已经深有体会。 苏亦报之以笑,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如果问他五十年代这十三所教会大学被拆分合并到哪些院校。 苏亦一时半会还真不知道。 除非去查资料。 但原址有些哪些学校,并不陌生。 比如燕大就是现在的北大,岭南就是现在的中大。 齐鲁的原址现在的则是山东医学院,也就是后来的山大趵突泉校区。 东吴光听名字就知道是现在的苏大,哦,不对,现在应该叫江苏师院。 大名鼎鼎的圣约翰,原址一度成为华师的分部,后交付给了新成立的华政。 其他学校,光听名字也可以猜测。 比如华西协和大学,这学校也就是后面才并入川大。 之江大学光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是浙大之江校区,现在应该是杭州大学。 华中大学则是现在的华中师大,金陵大学则是南大的鼓楼校区。 金陵女子大学就是现在的南师院,后来的南师大随园校区。 而沪江大学,则是现在的上海机械学院,未来的上海理工,这两个学校传承还算不错,校友会也弄得有声有色。 至于华南女子文理学院,并不在广州而是在福州,学校原址位于福州仓山(今福建师范大学仓山校区)。 而则13所教会大学之中,唯一可惜的就是福建协和大学了。 因为这个大学的校址,并没有新的大学在原址上办学。 70年代,福州制药厂搬入大学校园,教学楼有变成了生产车间,而宿舍楼当作职工宿舍和堆放杂物的杂物间使用。 几乎同时成立的金陵女子大学和清华大学等建筑均已被列入了全国文化保护单位。 清华大学就算了,两者没啥可比性。 至于金陵女大则有南师大在做传承。 光靠一个制药厂去护理一个大学的传承,基本上不可能。校舍被当成厂房,而这些历史建筑在没有保护的情况下,变成荒废的院子,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等当年的福建协和大学的老校友返校追忆往昔的时候,就只剩下破败的校舍和荒废的校园了。 当然,这些院校之间,大部分传承已无,毕竟五十年代的院系大调整,已经把这些院系都给拆分得七零八落。 但,真破败如福建协和大学一般,也让人不胜唏嘘。 非要说苏亦为什么会知道这些,这一切都源于无聊。 当年考研调剂的时候,他几乎把这些学校的校史都给扒拉了一边,后来读研在辅导机构兼职,还客串过院校选择老师。 这是一个无聊的过程,没啥好赘述的。 这属于严重跑题,苏亦就不说了。 不然真的跑题跑到十万八千里。 他继续回到教会高校建筑。 “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是中国教会大学的初创期,在此期间能够筹措到开办经费的学校都纷纷修建了校舍。” “当时,应该采用什么建筑形式的校舍,没人知道。也没有标注。唯一凭借的就是传教士跟设计师的想象力。” “对于西方建筑师来说,这是次各显神通的时机。根本就没有特定的标准跟制式,可以任由他们信马由缰地去发挥自己的想象力。” “各色各样的建筑五花八门,唯一共同点也就是中国式大屋顶。既使是大屋顶,也各具特色。” “不过基本上有两种基本倾向。一种是以地方特色为其参考摹本,壁如:岭南大学、圣约翰大学以及华西协和大学等。另一种是以中国宫殿式建筑为其参考蓝本,金陵大学开其先例。” “但不管何种倾向,在教会大学初创期,均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偏重,也远远没有到形成程式化的程度。” 比如岭南大学早期的建筑就融入了不少岭南民居的屋顶特色。 不过岭南大学大部分建筑物由美国建筑师阿德曼兹在l9l3年~l926年问完成,共十余幢,包接待室,陈嘉庚纪念堂,爪哇堂,八角亭,十友堂,张弼士堂,理学院,荣光堂等。 实际上,阿德曼兹对广州近代教会学校建筑的中西合璧式折衷主义风格所作的贡献以及对岭南近代建筑的影响要比墨菲更大一些。 说到这里,苏亦又再一次提到墨菲。 墨菲的建筑风格一改往日岭南大学校园内中西合壁的折哀主义风格。 无论斗棋,檐椽,柱式,还是兽吻,栏杆,檐下彩画甚至墙面色彩都具有中国传统宫殿式建筑的神韵。 中大的康乐园校区,确实漂亮。鸟语花香,绿树成荫,每一次漫步其中,都是一种享受。 抛开建筑不说,校园里面大师学问,也足够让心之向往。 当着一帮北大的学生去夸赞中大,有点奇怪。 然而陈寅恪先生晚年就在中大教书。 说完这些,苏亦简单提起墨菲除了设计教会大学之外的其他事件。 比如他1928年墨菲受聘于国民政府“首都建设委员会”,参与拟订了南京建设纲领性文献《首都计划》,并主持了首都南京的城市规划。 甚至,他在规划中还提出一个着名的建议:保留明代城墙,上面开辟能行驶小汽车的”高架“环城大道,成为“风景路”。这个建议后来未能实现。 不能实现才正常。 这条环城高架得花多少钱啊。 从这点也证明,墨菲对古建筑的保护是有先见性的。 在民国时期,在中国墨菲可以说是南京政府的御用建筑师,然而,这位老兄在美国却并不出名。 1935年,58岁的墨菲回到美国,反而被美利坚的人民给遗忘了。 对于他的介绍也只是只言片语,完全没有在中国的巨大影响力,直到后世,还影响着中国一代又一代的建筑师。 说到这里,苏亦不用其他人提醒,就知道应该回归主题了。 不然,按照他这个水课的速度。两节户外课,根本就不够他讲完这些东西,他这部分已经涉及中国近代建筑史,跑题跑到十万八千里去了。 等他说完,听到许婉韵他们笑声,苏亦才勉强解释,“那啥,我说这些真不是跑题,就是想告诉大家,墨菲对咱们中国的古建筑是有一定的研究的。比如他选择的通州燃灯塔作为当年燕园的水塔原型。在设计上也很用心。” “这个用心肯定是体现在细节方面。” “通州燃灯塔是一座八角十三级的古塔,咱们北大的博雅塔也是如此,两者外形上差别不大,水塔形制取八角密檐式,塔基为须弥座,塔级13级,高37米。” “说到高度,大家猜是咱们北大的博雅塔高,还是通州的燃灯塔高?” 苏亦习惯性的互动。 学生们都很给面子。 纷纷猜测。 “博雅塔高。” “燃灯塔高。” 苏亦笑了,“也就只有两个结果,都被你们猜中了。” 说着他把王讯拎出去,“你说,博雅塔高的理由是什么?” 王讯说,“燃灯塔都几百年了,博雅塔才几十年,建筑水平提高了不少,建筑材料也不一样,这样一来,博雅塔更容易建造的高些。” 苏亦点头,望向众人,“同意王讯说法的同学们可以举手。” 还别说,举手的人不少。 都有二十多个。 基本上一半一半了。 苏亦再次把反方代表喊出来,“蒋祖隶同学,说说博雅塔低的理由。” 蒋祖隶老实说,“小师兄,因为我看过资料,知道燃灯塔塔高45米。” 从点就可以判断,这位同学基础比王讯他们更好一些,也难怪。 他是77级的,王讯是78级的,入学时间按相差好几个月。 这几个月的时间,要真有心,对北大各个建筑物都可以如数家珍。 苏亦指着他,“蒋同学,你这是作弊啊,王讯败得不冤。” 噗嗤! 现场的女生都笑了。 王讯耍宝,“不是我军无能,是敌人太狡猾了。” 等众人笑完,苏亦才说,“蒋祖隶说的确实没有错,燃灯塔确实比博雅塔高,但说燃灯塔45米,不准确,因为燃灯塔原高48米,围44米。高出来4米则是塔尖。高当然是衡量建筑水平的主要因素之一,但也不是唯一因素。” “咱们国内的古塔,燃灯塔并不算最高的,比如定州的开元寺塔汾阳的文峰塔泾阳的崇文塔都有八十多米。至于怎么建成的,其实我也不知道。” 他最后一句话停顿,又让众人一阵哄笑。 苏亦等众人笑完,“咱们继续说博雅塔跟燃灯塔的异同,除了塔高之外,建筑的材料也不一样,燃灯塔是用塔砖砌成的,属于砖木结构,密檐实心。而博雅塔则是用水泥砌成的,塔中空,有螺旋梯直通塔顶,除基座外塔身均用钢筋水泥建筑,设计精良。在建筑材料上,两者确实极为不一样。一会,宿先生带大家进入塔内,大家可以好好参观。” 说到这里,苏亦继续说,“咱们说回燃灯塔,康熙年间该塔因大地震损坏,17年以后重修。有资料记载当年塔高53米。但是现在塔高多少?其实没人知道了。因为1900年,八国联军占据通州,对塔进行破坏;十年时间,也遭遇到不小的破坏;1976年唐山大地震,此塔受到波及,塔身左右30度大晃,但没有倾圮,只是把塔顶莲花座的砖抖落很多,塔身也略有酥裂,岌岌可危。至今还没有修复,也没有人测量。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燃灯塔确实比博雅塔高。” 他这些数据都搬出来了。 已经足够让众人信服了。 说完这些大致情况,苏亦回到最为关键的知识点。 他问,“大家知道通州燃灯塔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因为燃灯古佛。” 不少的学生抢答。 这个确实太简单了。 苏亦点头,“塔身正南券洞内供燃灯佛,故名燃灯塔。那么博雅塔呢?这名字怎么来的?” 王讯贫嘴,“总不能塔内供奉博雅古佛?” 他的话,成功引起众人哄笑。 苏亦选择无视这货,“水塔建造经费由当时任教于燕大哲学系的美籍教授博晨光的叔父(时居美国)所捐,依从当时燕大校园建筑以捐款人姓氏命名的惯例,水塔被命名为博塔或者博氏塔,甚至还被当年的燕大学生戏称为‘十三妹’。” 听到这话,众人哄笑。 苏亦等大家笑完,才说,“至于为什么演变成为博雅塔。按侯仁之先生的说法,“博”取西方捐助者之姓,而“雅”取中国“儒雅学者”之义,故博雅塔之名实乃中西合璧的产物。如今博雅塔已经不再作为水塔使用,而是作为燕园的标志性建筑之一成为北大象征。” 至此,苏亦跑题一圈以后,终于把博雅塔的前世今生给讲述完毕。 第132章 站在博雅塔塔顶上的男人 苏亦讲完以后,宿白先生也没有继续讲述,而是开始把众人带到博雅塔下。 之前的课堂,其他老师喜欢拿教具当课堂。 宿先生牛掰的不行,直接把众人领到教具的内部,这样的操作方式,绝无仅有,全国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估计多年以后,再次回忆这堂课。 对于眼前的学生来说,此生难忘。 别看,苏亦之前跟大家侃侃而谈,看似对博雅塔的前世今生了如指掌,说实话,到北大那么久了,苏亦是第一次到博雅塔下面。 到了博雅塔下面,大家并没有着急进入塔内,而是开始绕着塔基观看。 这个过程就一言难尽了。 这是一个充满味道的观看经历。 这个有味道是真有味道。 因为大家一靠近,就闻到一股刺鼻尿骚味。 啥情况? 就连苏亦都愣住了。 博雅塔,北大之精神象征,塔下竟然有尿骚味,这是什么鬼? 亵渎圣物啊。 宿先生倒是对这情况见怪不怪,“这里比较偏僻,附近没有公厕,经常会有外来人员大小便,大家一会帮忙清理一下。” 更深入的东西,宿先生没说。 苏亦也逐渐回过味来了。 十年时间,北大一度停课,牛鬼神蛇轮番登场,乱糟糟的。 一大堆教授楼都入住大量的职工,整个北大就是一个大社区,除教职工之外,还有教职工家属。 成年人或许会克制。 但小孩,谁管这些。 苏亦晨跑的时候,就经常看到有小孩在钟亭那边玩耍,还用染料在大铜钟上胡写乱画。 十年间,北大的这些建筑,疏于维护,胡写乱画不在少数。这种现象,八九十年代都是很普遍的存在。 胡写乱画的现象,在长城普遍,在北大的文物上也很普遍,恩,这个时候,燕园老建筑还没有被国家评为文物。 其实,不止小孩,不妨用更加恶意去猜测。 并不是每一个人到北大的人都是带着朝圣的心态来的,泄愤者也有之。 凭啥北大能够享受着全国最优质教育资源? 成年人也可能会乱涂乱画。 甚至博雅塔下面还有一些刺眼的字体,xxx去死,北大有啥了不起,这些字体也有存在。 但博雅塔下,冲刺着一股刺鼻的味道,确实完全出乎苏亦的意料。 好在,现场众人,除了苏亦之外,大家都经历过上山下乡劳动。大家到塔下听完苏亦的讲解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登塔,而是开始清理卫生。 这一忙,十几分钟就过去。还算快,毕竟五十几个人,众人拾柴火焰高。 苏亦忍不住感慨,“周末的建校劳动课,应该把博雅塔当成具体清理区域,不然,太不雅观了,有损北大形象。” 有人提议可以先向苏主任反应。 有人提议可以先向邓主任反应。 然而,有人更加激进,“直接向周校长反应。这种现象太荒唐了。” 有同学问,“老师,这边就不能用护栏围住吗?” 宿先生摇头,“这个方式,不合适,我们不可能拿东西把博雅塔罩起来,围栅栏、加铁丝网的做法会破坏与周围环境的协调,何况那些栅栏也只能‘防君子不防小人’。” 有同学指着博雅塔外面的涂鸦,问,“老师,这些呢,学校不尝试修复一下?” 宿先生一一解惑,“博雅塔,对于咱们北大来说有其特殊性,没有校委会的批准,没有专业文物修缮队伍的配合,一般还是以保留文物现状为上策。所有不建议修复。” 同学们不由沮丧起来,“那怎么办?总不能任由这种现象泛滥下去,总有人来管一管啊。“ 宿白先生引导,“这种现象,很难杜绝,同学们集思广益,互相宣传,提高大家爱护古建的意识。十年过去,不仅对校内教学秩序的破坏,对校内建筑也有不少的破坏,同学们是恢复高考以后最早的两批学生,而,保护古建是我们考古人应尽之职责。想当年,梁思成跟林徽因两位先生在保护咱们国内古建上付出毕生的精力,我辈考古人也应当有此担当,我与同学们共勉。” 宿先生别开生面的给考古专业的同学们上了一节意义非凡的古建保护课。 苏亦觉得,这课,反而比教授学生万般知识有用得多。 古人,先要立德再立言。今人,也是如此。 尤其是考古人,品德就更为重要。 甚至,苏亦觉得宿先生就是故意让同学们看到这一幕的,不然,作为考古专业的副主任,又是博雅塔的实际管理者之一,他真要清理掉这些东西,随便找学生就可以办到。 却偏偏让一帮学生经历这些东西,还让同学们亲自参与清理,这个过程绝对比在课堂上单纯的讲述各种知识让同学们有更加直观的感受。 最终,苏亦还是给出自己的建议,”咱们可以写一些标语,当作提示。也可以在路边设置如厕路线指示图,其他的,咱们课后讨论,咱们先登塔。“ 比如不要随地大小便,抓一罚百之类的。嗯,有点辣眼睛。 此时的博雅塔并没有专门的管理工作人员,非要谁是管理人员的话,那么宿白先生算一个。 因为他恰好有博雅塔的钥匙。 这些年的博雅塔,都成为北大考古系的常用教学建筑之一。 宿白先生把钥匙递给苏亦,“去开门。” 这个下意识的举动,又再一次让众人感受到苏亦在宿先生心中的地位。 别小看一个钥匙,也别小看递钥匙的小举动。 这一切都可以从细微之处反映出来导师的亲近之举。 苏亦接过钥匙,却没有想那么多,直接开门。 推开塔门的一刹那,没有佛光宝气溢出来,塔室内也没有供奉着燃灯佛,因为,这里终究是北大的博雅塔而非通州的燃灯塔。 宿先生讲学,”如果是在燃灯塔,塔室内会供奉着一尊燃灯古佛,不过博雅塔是水塔不是佛塔,自然不会有佛像。同学们,短时间内没有机会去参观燃灯塔,那只能从文献去搜集资料。“ 说着,宿先生望着众人,“你们知道最早记载出自于哪里吗?” 不用想,肯定没人知道。 也不对。 马世昌跟许婉韵应该知道,因为这俩本科都在北大考古专业读。这些课程,估计他们早就上过。宿先生重点考问的对象也不是他俩。 别说,其他本科生,就连姚华山都不知道。 谁让他本科读的就是兰大。 这老兄的北大情结,说不定就是因为老校长江隆基才萌生的呢。 不出意外,苏亦再一次被拎出来。 宿白先生问,”苏亦,你呢?“ 众人笑。 在外面的时候,苏亦还跟大家上课,不断地提问大家呢,现在被宿先生提问,有种风水轮流转的感觉。 好在这题,苏亦是知道的,不然多尴尬。 ”根据现有的资料,关于通县燃灯塔的最早记载是在明代刘侗、于奕正所着的《帝京景物略》上。其内容是:“古有曰佑圣教寺者,今通州学宫也。宫墙外片地,故塔存焉,塔级十三高二百八十尺,围百四尺,中空供燃灯古佛。塔有碣,楷书,续续字间存,周某号几年,此北朝后周宇文氏也。塔别存石一方,唐贞观某年,尉迟敬德修,又一方,元大德某年,笃烈图述再修”。” 对于他的回答,宿先生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有呢?” 文献功底不是说说而已。 能够知道原文出处已是不易,能够背诵原文,就极为难得。 却也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苏亦的记忆力极强。不然,普通的学生,哪里会背诵原文,就连宿先生本人也是多次讲学引用太多才做到如此。 反观苏亦,脱口而出。 这小子,难怪被会其他老师说是通才,就这记忆力,很难不通。 但宿白还是希望他是一个专才。 在他的提问下,苏亦再次说,“其次,康熙三十六年《通州志》(吴存礼编)也有关于该塔在一次地震后修复的记载:“明成化间旁造石梯,皇清康熙间地震倾圯,修不克,州刺史吴存礼倡议公揖鸠工增葺,遂使浮图合尖,迄今拂汉凌霄,扃窗洞豁”。后来,民国二十七年《通县概况一览》有记载说:“清康熙十八年地震尽圯,卅年僧人照感募捐修建至三十五年,知州吴存礼倡议公捐落成此塔”。” 这部分的文献,则相对简单一些。 燃灯塔地处通州,想要查阅燃灯塔的资料,通州地志就是最好的文献参考资料,通常,本地县志等资料上都可以查看到当地着名建筑物。 唯一困难的就是前面提到的《帝京景物略》,然而,这书却极为出名。 北京名胜景观的记录,是《帝京景物略》的重点。卢沟桥、白塔寺、天主堂、碧云寺、潭柘寺、鹫峰寺、卧佛寺、戒坛、十刹海、海淀、玉泉山、西山等等,我都能从本书探寻到它们相关记载。 甚至,这书都可以作为明代北京的地方史料,一直受到重视,明代以后凡是记述北京历史风土景物的书籍,几乎无一例外地引用或参考过本书,就足以证明它的价值。 等苏亦说完,宿先生再次给予肯定,“很不错,看来是下功夫了。” 说着,他望向众人,“这点,你们可以向你们小师兄学习,对北京古迹感兴趣的话,大家可以去翻看一下《帝京景物略》,这书可读性极高。” 宿先生列书单,大家不意外。 让大家意外的是,他竟然也把苏亦称为众人的“小师兄”,这样一来,苏亦这个“小师兄”的称号,就得到了官方认证了。 以前大家喊他小师兄还是只是戏称的话,从今往后,就真成尊称了。 许婉韵最先反应过来,朝着他竖起大拇指。 苏亦笑了笑。 看得出来,他这个称号在北大历史系,流传已广,不然,宿先生也不可能下意识就给予官方盖章。 讲课还在继续。 “苏亦之前告诉你们,燃灯塔各个数据,还特意提到塔高48,其实这个数据,也不是最初数据。” 这样一来,就有趣了。 大家都下意识望着苏亦,难不成小师兄刚才是在胡说八道骗大家? 不然。 宿先生解释,“燃灯塔为十三层密檐砖塔高48、底部最大周长40平面呈八角形。首层有塔室供燃灯古佛,与其风格相似的两座辽代砖塔,山西灵丘县塔和北京天宁寺塔底部均有平台,但同样是辽代建造的燃灯佛塔现在却没有平台。所以可能原有平台已毁或被埋入地下。因此,塔的原有高度应在50以上。” 众人恍然。 “原来小师兄也不是全部都知道的啊。” 王讯朝着苏亦挤眉弄眼。 “起开,我又不是全知全能的神。” 苏亦恨不得按住这个家伙的嘴。 众人又一阵哄笑。 这节课,宿先生为什么带大家过来博雅塔。 其目的就是讲述古代建筑。 然而,这也不是重点。归根结底还是让大家通过这种别出心裁的方式,爱上古代建筑这门极为枯燥的课程。 “咱们继续说回燃灯塔,塔的最下部有两层须弥座,第一层须弥座的砖雕已不可辨认,第二层须弥座上有斗拱及平坐。你们手中的讲义,印刷的照片,以及部分的手绘图,这些都是我当年带着学生去通州燃灯塔做调查写的报告。你们可以看一看。” 显然,宿先生也不是第一次讲述燃灯塔。 不仅如此,他还带着学生去过实地参观燃灯塔。 这种经历,估计等大家大三实习以后才机会体验。 宿先生对燃灯塔的介绍,并没有结束,“燃灯塔的须弥座的束腰部分以短柱间隔成三间,在壶门内有雕刻,角部有圆雕力士,平坐栏板用几何纹样装饰形制都十分精美。平坐上以四层莲瓣承托整个塔身。首层塔身高65,塔身外角雕砌八根圆倚柱,下有覆莲柱础。正向四面有门,四个门券上均雕有卷草纹,但西北东三面为砖雕假门,余下四面有朱色直棂假窗,正南面为塔门,内有塔室,佛像及门扇均已查无踪影(注1)。在这个方面,咱们博雅塔有很大的缺失,毕竟博雅塔不是佛塔而是水塔,当初墨菲在设计上借鉴了燃灯塔作为原型却不是一模一样复原燃灯塔。这点,大家可以通过图文对照两者的异同。” 这个讲说部分,持续了半个小时。 整个过程,大家听得耳皮发麻。 因为塔室部分,博雅塔完全就是啥都没有。 好在宿先生也只是给大家说一个大概,并没有太过深入。 讲完这部分以后,宿先生说,“一会,大家先在周边慢慢看,然后自由登塔,女生不做强制性要求,男生最好登顶。不然塔顶是什么样的形状,你们都不知道。作为其他专业的学生可以不知道,但是你们作为北大考古专业的学生必须要知道。对于大部分学生来说,通州燃灯塔是没有机会登顶的,那么博雅塔也就是你们了解燃灯塔了解咱们中国古塔最好的方式了。可以说了,除了咱们北大,其他学校绝对没有这样的机会,希望诸位珍惜这份难得的缘分。” 说着,把苏亦拉过来,“一会带着大家登塔,我就不上去了,大家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问你们小师兄。“ 37米的博雅塔,是真的高。 若非必要,还是不要登顶。 再说,这玩意,也不合适几十个学生同时登顶,必然有人登有人不登。 看着一级级台阶盘旋而上到穹顶,很多女生都望而却步了。 作为今天注定要站在塔顶上的男人,不登不行。 于是,苏亦带着众人开始登塔。 第133章 为什么一定是燃灯塔 燃灯塔,想要登顶,几乎不可能。 那因为燃灯塔,压根就不合适登。 那么博雅塔呢? 就方便多了。 博雅塔终究不是老式的佛塔,整座水塔除基座部分用石之外,其余部分全部为钢筋混凝土。与燕大时期的诸多建筑一样,西方的建筑方式包裹在中国古典建筑外形之下,这种建筑方式,有一个极为高大上的名词——中西合璧。 说是登顶,其实博雅塔是没法登顶的。 因为塔顶修有水池。这个才是水塔的关键部分,也是博雅塔最初的作用。 但登上台阶最高级,也是一种极为难得的体验。 塔里面是一圈一圈的楼梯,顺着往上走,每层都有窗户,能看到外面的景色。走到倒数第三层的时候,往下看就能看见水井了。 这口水井,也就是水塔抽水的源泉。 好几个家伙朝着低下观看,都忍不住双腿打颤。 一路上,苏亦就跟导游一样,跟着大家分享各种趣闻。 “你们啊,得感谢考古专业以及宿先生,不然,这辈子想要登上博雅塔基本上是没有机会了。” “小师兄,没有那么夸张?” 苏亦点头,“就是这么夸张,咱们北大进入燕园后,为防止有人胡写乱画,博雅塔周围还建立了一圈围栏,登临博雅塔的人更是凤毛麟角。其中有一位前苏联的经济学专家、校长顾问古玛青科教授在1954年游览校园走到未名湖畔时,一再表示想登上博雅塔去看看。陪同的经济学院老师在请示了当时校办主任王荣宅老师获得批准后,与苏联专家、王荣宅主任和一名翻译四人进入了博雅塔。” 苏联专家都要申请,普通人登塔的难度可想而知,也就是十年事件,秩序被破坏,苏亦他们才有此得天独厚的机会。 “你想啊,当年苏联专家登塔都如此困难。普通的北大学子想要登塔就更加困难了。这种机会一生难有,不信,你们问马师兄。” 马世昌点头,“你们小师兄说的对,到博雅塔上课,是咱们考古教研室好不容易向学校争取来的机会,每一届学生也就只有一次的机会登塔。估计未来的师弟师妹们,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了,毕竟,外面的塔基胡写乱画太严重了,博雅塔的管理肯定会越来越严格。”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苏亦跟马世昌都没有说,那就是世人不患寡而换不均。 塔基的涂鸦都有“北大没什么了不起”的字样。 在北大校内呢? 考古专业的学生就这么珍贵? 凭啥他们能登塔,而我们不能登塔? 如果这个口子一旦放开,博雅塔就真的要按照观光电梯了,但是这个可能吗? 不可能。 而且,苏亦对这种趋势最为清楚不过。毕竟后世,博雅塔就已经列为文物纳入保护范围。 想登博雅塔? 没门。 谁能突破铁栏、铁锁、铁门、铁梯的阻碍,登临博雅塔则是一件难于上青天的事情。除非你是维修工人。 也就在这个混乱的时代,才有这样的幸运的事情降落到在场众人头上。 说到这里。 就有学生抱怨。 “要是升降梯,就幸福了。” 苏亦笑,“这个想法,不止你有,早在建塔之处,燕大的师长就想到了。在燕大建设时期,包括博晨光在内的很多人都号召在水塔顶部开窗,以便于登临者俯瞰观景,甚至一度有在塔内建两部升降梯的建议。最终由于资金问题,升降梯的建议最终被否决,但还是建造螺旋铁梯,恩,也就是咱们现在走的。名义上为了方便上塔进行检修的工人。其实,并非如此,还是为了普通人登塔提供一个可能。不过国内的水塔大部分都是那种伸直的铁梯,就是双手扶着攀爬的直梯,我们老家的水塔都是这种直梯。如果真弄直梯在里面,咱们别说女生登塔,就是男生都觉得头晕目眩。” 许婉韵白他一眼,“恐高,有不分男女。” 哎呀,这姐们可以啊,连恐高这个名词都知道,不愧是北大考古一姐。 苏亦笑,“我没其他意思,其实我也恐高。” 许婉韵说,“从博雅塔外形上看,这一座密檐式宝塔逐层收缩且各层檐紧密相接,顶层空间狭小,并不适合登临观光。但一座中国样式的水塔,哪里有不让人登顶的道理?现在这种设计也挺合适的,至于升降梯,确实不合适,不说成本,博雅塔当初作为水塔,那么多人登塔,会影响到用水安全的。” 苏亦点头,“燕大时期,博雅塔作为水塔,为保证全体师生的用水安全,轻易不允许进入,但很多燕大学生回忆录里都记录了曾登临博雅塔的经历。所以说,这个口子不是咱们北大的专利。” 登塔比爬山还无聊。 而且大家的体力不一,速度不一,走走停停,大家都找话题来聊。 甚至,有学生问,“小师兄,你之前跟我说博雅塔的来由来,说在燕大建佛塔有很大的争议,好端端,为啥有争议啊。” 顿时,苏亦笑了,这帮老大哥老大姐,还挺单纯的啊。 他望向旁边的许婉韵,“要不,婉韵姐,你帮忙解释一下?” 许婉韵说,“少来,赶紧说,我现在爬楼梯都累,哪里还有力气讲话。” 他望向旁边的姚华山跟马世昌。 姚华山摇头,“我也不懂。” 其实他懂,但他不说。 老马就直接多了,“苏亦,你说,大家喜欢听你讲,同一件事,我们讲都干巴巴的,你讲比较有趣,大家爱听。” 众人纷纷点头。 “主要是小师兄讲课,比较有意思。” “恩,喜欢跑题。” 顿时,苏亦的脸都黑了,“这是人话吗?我为了让你们明白这些知识,才类比的,不然,我才不讲这些呢。”他还傲娇上了。 众人一阵哄笑。 许婉韵催促,“快点讲!” 既然如此,那么苏亦就继续讲。 “其实,这玩意也没啥好说的,大家都知道燕大是教会大学,那么哪个教会呢?” “基督教!” 苏亦发问,众人抢答。 “对啊,就是基督教,好家伙,在一个基督教教会大学里面建造一座佛塔,你们让上帝的脸往那么搁啊。” 噗嗤! 众人又忍不住哄笑。 “那后来怎么就建成了呢?” “这位同学,问的好。” “这个原因是多方面的,既然燕大需要建设水塔,那么中国宝塔就自然而然就会成为墨菲的首选,为什么怎么讲?因为当初燕大新校址设计图就有一座佛塔的存在。好多版设计图都有佛塔的存在,只不过位置多次变化而已。甚至,燕大的校门朝西开也跟宝塔有关。恩,也就是咱们现在的北大西门。当初,墨菲到燕大校址考察的时候,站在一座小山上考察地形的时候,,他突然望见玉泉山上的玉峰塔,所以就把燕大的中轴线终点定为玉泉山上的玉峰塔了,这种把建筑物融入周边环境之中的做法,在建筑学领域上比较常见,咱们也不是学建筑学的,简单了解一下就行。” “咱们再次说回博雅塔,博雅塔的设计稿其实也是一变再变,谁也不知道墨菲一开始在设计图上弄佛塔的时候,是不是想要把佛塔建成水塔,或者只是一个标志性建筑物。但在燕大内建造佛塔确实存在争议的。教会大学内,弄一个佛塔,里面就存在信仰之间的冲突。所以,燕大背后的纽约托事部同意燕大建一座水塔,但不同意采用中国宝塔形式。但架不住司徒雷登的强势以及对方的影响力。到最后,纽约托事部都要退步,劝司徒雷登要建一座这座宝塔的话,可以把它放在不特别显眼的位置上,但是大家觉得这可能吗?” 他一问。 众人又笑了。 博雅塔都建成了,自然不可能。 “确实不可能,司徒雷登这人是真的强势,你想啊,当初燕大三所大学合并在一起,内部管理那么混乱,司徒雷登一上台,就摆平这些牛鬼蛇神。他才懒得理会托事部那些老古板。” “司徒雷登,还说,如果中国人同意在这所基督教大学里建立一座宝塔,我非常确定托事部也会同意。他是怎么做的?” 他直接向国内社会名流征集意见。为什么征集啊,就是利用国内的舆论去发压制托事部。 最终,中国人当然乐意在燕大建佛塔了。 顺便提两嘴,啥是托事部。 教会学校在行政上,多归属于各宗教差会管理经营。此外在美国还有由各差会的干事与代表组成的托事部,托事部为差会的最高决策机构,负责选聘校长、教授,批准经济预算,并授权在华董事会经营学务。 说到这里,苏亦感慨,“所以司徒雷登确实玩政治的高手,也难怪这位老兄,日后可以称为美国驻华大使。” 众人又一阵哄笑。 那么新的问题又来了。 “为什么一定是通州燃灯塔,而不是其他的佛塔啊?之前小师兄你们都告诉我们,中国有那么多宝塔了,难道就真因为燕大的前身,华北协和大学在通州?” 苏亦笑了,“还别说,还真因为这个原因。其实,墨菲的最初设计并不是燃灯塔,燃灯塔在通州,跟墨菲有啥关系啊,啥关系都没有,他最初设计的水塔原型就是玉峰塔,因为当初塔在燕大校址考察的时候,就跟玉峰塔看对眼了。所以在水塔样式的备选方案中,就有着一个类似于玉峰塔的设计,而另外一个则是一座更胖些的楼阁式的宝塔。不过这些方案,燕大校方都不选用。” 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甲方爸爸最大。 “燕大方面最终选用通州的燃灯塔作为摹写的原型。这里面也是有说法的,其中最有决定权的就是赞助者博晨光的叔父jaswporter。当时,燕大海外筹款运动的领导者路思与博晨光的叔父都曾在通州的教会大学工作。玉峰塔跟他们有啥关系?但是燃灯塔,有啊,他们更熟悉燃灯塔,或者说更爱燃灯塔,因为那是他们曾经战斗过的地方,恰好,就有那么一个塔,当年在通州上班的时候,他们天天看,自然就看出感情来了,这种感情就跟墨菲看中玉峰塔是一样的道理。” 他说完,众人又忍不住笑了。 “就这么简单?”姚华山都忍不住怀疑了。 苏亦也笑了,“其实没有这么简单,因为当时,通州燃灯塔测绘工作已经完成了,这样一来,燃灯塔就更加具有竞争力了,也催促校园规划委员会上通过这一方案。所以,博雅塔的原型之所以会是燃灯塔,完全就是寄托着这些美国传教士对通州这片土地炽热的爱。” 苏亦也顺便跟大家科普一下,通州华北协和大学的前身。 通州华北协和大学最早是一所男童寄宿学校,名为潞河男塾,由美国基督教公理会姜戴德牧师于1867年创办。至1889年,已发展成包括小学、中学、大学和职业教育为一体的教育机构,更名为潞河书院。1901年更名为协和书院,设有大学和中斋二部,1912年更名为华北协和大学。1917年,大学部迁到北京城内与汇文大学合并,后组成燕京大学。其中斋部仍留在通州原址,为私立潞河中学。1951年由政府接管,1978年被市政府确定为首批市属重点中学。 1917年迁到北京跟汇文大学合并组成燕大的时候,这学校都存在五十年了。 他们的传教士肯定对燃灯塔更加熟悉。 这点毋庸置疑。 也就这些闲聊之中,大家登顶了。 虽然没有塔顶观光台,但是透过塔层的窗口,依旧没有观看到外面的风景。 风,拂在脸孔,是自由的感觉。 放眼望去,整个燕园都呈现在自己的眼前,底下的未名湖,波光粼粼,近处的燕园建筑,栉次鳞比,不远处的玉泉山上,郁郁葱葱,眺望着整个北京城,在整个没有遍地高楼大厦的时代,大有整个城市就在自己脚下的辽阔之感。 《帝京景物略》的大部分景点,尽收眼底。 唯一,要说博雅塔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就是这里没有观光台。因为水塔建造之初,也不是让人登塔观光之用。 所以,登上塔顶以后,苏亦讲述的重点也都放在这本书收录的诸多景物之中了。 这种寓教于乐的体验,确实很美好。 唯一不好的就是有点废腿。 第134章 北大有个地方叫三角地 32号楼,307宿舍内。 挤满了考古专业两个班的十几个学生。 而被他们围在中间的,不是别人正是苏亦。 此刻的苏亦,正在泼墨挥毫。 桌子,是两张学习桌拼凑成的,毛笔,是隔壁宿舍临时借过来的,就连墨汁也都是临时顺过来的。 要不是宣纸不外借,这帮家伙都打算去蹭隔壁中文系男生宿舍的宣纸。 “第一次知道,小师兄毛笔字写得那么好。” “就是,就小师兄这铁画银钩,行云流水的书法,要是错过了得多遗憾啊。” “对,对,没有错,这可是小师兄在咱们北大第一幅墨宝,咱们要好好珍藏,要让它发挥应有之意。” “大师出品,果然非同凡响。” 苏亦一边提笔写字,旁边的家伙一边浮夸地在吹捧。 这帮家伙越说越离谱。 苏亦哭笑不得,“别瞎扯,什么大师,就是一个爱好,就我这破字,你们吹上天了,它也登不上大雅之堂。你们几个,少扯这些歪词。” 大师都整出来了。 需要这么浮夸吗? “小师兄,我们可是真心的,你这字体已经有大师之风了,甚至,隐约有点刘乃和先生的风格。” 这一出来,其他人又开始附和。 “这一次把小师兄喊过来帮我们题词,果然喊对了。” “感谢我,我就说小师兄书法很好,你们也不想想,我这些年天天坐在小师兄的旁边,小师兄的钢笔字写的那么好看,毛笔字能差吗?” 能说这话的,不用想就知道是王讯。 这货天天凑在苏亦旁边,经常看到苏亦作笔记,苏亦硬笔字写的怎么样,他一清二楚。 这一次,也是他把苏亦喊过来帮忙写东西。 那么他们到底是写啥东西呢? 自从爬一趟博雅塔以后,考古专业的学生,对博雅塔的保护热情极为高涨。 这帮家伙开始写燕园建筑保护倡议书,还要两个班的学生都签上名字。 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知道,苏亦的书法写好,这帮家伙拟好倡议书以后,就想让苏亦用毛笔帮他们写宣纸上。 对于这个提议,苏亦也没有拒绝。 毕竟他们的出发点还是好的。 甚至,这帮家伙说他的书法有刘乃和先生的风格,苏亦也没有否认。 其实,他写的字体跟刘乃和先生没啥关系,但,因为刘乃和先生过来北大历史系开课,这帮家伙估计都去过蹭课。 在他们看来,最厉害的书法大家也就刘乃和先生这样的存在。 也不能说他们全错。 他写的就是启功体。 后世书法入门练习字体。 而启功先生恰好跟刘乃和先生是同门,都继承了陈垣先生书法的一部分衣钵,也自成一体。 书法终究是艺术,对于考古专业的学生来说,能看出两者的形似已是难得,太过具体的研究,就没必要了。 倡议书的全名:《燕园建筑保护倡议书》 正文: 红楼飞雪,一时英杰,先哲曾书写,爱国进步民主科学。 忆昔长别,阳关千叠,狂歌曾竞夜,收拾山河待百年约。 我们来自江南塞北,情系着城镇乡野; 我们走向海角天涯,指点着三山五岳。 我们今天东风桃李,用青春完成作业; 我们明天巨木成林,让中华震惊世界。 燕园情,千千结,问少年心事, 眼底未名水,胸中黄河月。 爱护环境,人人有责,请不要在博雅塔等地方随地大小便以及胡写乱画! 倡议人:北大考古专业全体学生 …… …… 这种无厘头的文案风格,不用想也知道出自于苏亦之手。 一开始,王讯他们写的倡议书都很正式,一来就是各位同学各位师长,然后就开始论述燕园建筑的重要性,最后再老老实实建议大家爱护这些建筑。 苏亦看了直摇头。 不是不好,就是四平八稳,没啥特色。 苏亦就给出自己的建议了。 一开始,他也只是建议而已。 没有想到他这版本一出来,其他人都笑抽了。 王讯这个家伙强烈要求用此版本,他自己的版本都扔掉不用了。 其他同学也都纷纷附和,觉得苏亦的版本不错。 其实也不是全部同学都赞同,也有同学们觉得太过直白,甚至有点粗鄙。 所以,苏亦才把《燕园情》加上去。 这样一来,就逼格满满了。 没有错,前面很有文采的诗歌部分,其实就是北大非官方版本的校歌。 北大学子都再熟悉不过了。 这首歌,是52年北大搬入燕园以后创作出来的。后来逐渐流传,成为北大学子心目中的校歌。 用这首歌词去作开篇,然后最后一句话直接点题。苏亦觉得挺好。 至于那几个小点。 就是苏亦的恶趣味了。 模仿后世微信朋友圈的格式。 不过毕竟不是真的朋友圈,点点点,也只是为了标新立异,引人注目。 苏亦估计这样的新文体,传播性会更高一些,至于效果怎么样等张贴出去再说。 然而,等墨汁干透,快要搬出去的时候,有人又心生怯意。 “咱们真的要贴出去吗?”有同学还是觉得有些不雅。 恩,这个不雅是最后一部分,浓浓的乡村标语风格,太过简单粗暴了。 “为什么不贴出去,我就觉得这个倡议书写的非常好。” “就是,难不成你还质疑小师兄的文采?” 说话的同学连忙摇头。 “那你是嫌弃小师兄的书法?” 对方又只能摇头了。 “那你是质疑什么?质疑小师兄是一个低俗的人?” 对方急坏了。 苏亦忍不住笑了,“张新,你别听王讯这个家伙瞎扯,事情没有那么严重,贴出去就贴出去了,不合适咱们再撕下来。毕竟现在已经不是过去。” 搁前几年,他们这就是大(字)报,现在,就是一个正常的宣传倡议书。 为了让其他学生宽心,下了宿舍楼的时候,苏亦还跟他们开玩笑,“大俗就是大雅,不用担心,有事我顶着。” 他都这么说了。 其他学生还能怎么着。 他们再没有担当,也不可能让十几岁的苏亦挡在前面。 王讯笑着解释,“其实没有那么玄乎,三角地各种奇葩的事情都有。连借饭票的帖子都有,甚至,去隔壁清华园逛,都有人借衣服,咱们提倡大家爱护建筑爱护校园,有啥好担心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得,这货一看就是老友了。 东西写完,肯定是要张贴出去的。 而张贴的地方,就是北大着名的三角地。 所以大家也没有继续耽搁,离开32楼。 32楼,前世已经被拆除建成新的宿舍楼,其实,到了两千年以后,这些五六十年代的建筑物基本上都被拆个遍。 唯一让苏亦影响深刻的是,29、30、31楼这些宿舍楼被拆除的时候,因为抵制声音太大,校方还弄旧砖作纪念品送给当年的校友,后来到到宿舍32楼被拆的时候,校方已经不送了,就有人发现了商机,还把32楼的旧砖,打磨后刻上字卖五元一块留作纪念。 离开32楼,大家直奔三角地。 北大三角地,从建成以后,就一直很出名。 三角地这个名字,听起来有几分神秘色彩,要是对北大不了解的,说不定还把它跟小树林等同了。 其则不然。 三角地是指北大校园的中心地带,位于百年大讲堂南,因为学生活动集中而闻名。 78年,百年大讲堂连个影子都没有,有的是它的前身大饭厅。 三角地就就在大饭厅的旁边,是学生第三食堂和老师宿舍16楼之间的一块三角形空地。 因为是三角地,各个分叉路口的交汇处,边上的路北通图书馆和各教学楼,南连各学生宿舍,是学生上下课必经之地。三角地有一排信息栏,供学生张贴各种活动通告等使用。 七八十年代,学生游行总是要经过三角地;成为学校活动信息的集散地,尤其每学期初,各家社团在此宣传招新。 不过以上这些是七八十年代的特色,到了九十年代以后,三角地的特色就完全变了,变成了小广告的集中地。 甚至一度被各种培训机构的小广告侵占。考研啊,英语培训啊,各种各样的小广告,看得人眼花缭乱,极为不雅,听说,这种小广告模式还是俞敏洪早期开创培训班的时候首创的。 甚至,到了后来三角地信息栏被拆除的时候,时任北大校长许智宏还说,现在的三角地,与北大声誉不符。 毕竟,八十年代的时候,北大学子可是把这个地方当成圣地。充斥着各种小广告的三角地信息栏要跟北大的声誉符合才见鬼呢。 苏亦也不是第一次经过三角地,但以前经过三角地的时候,都不怎么在意。 毕竟他前段时间忙得飞起。 哪里心思关注三角地的八卦。 这一次,因为要贴倡议书,所以就跟着王讯他们这些本科生过来凑热闹。 考古专业的男生比较多,两个班的学生,就来了十几个学生。 苏亦直接被淹没在人群之中,也不起眼,他有的是时间观看这些信息栏的内容。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些信息栏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有,除了电影放映招贴、各种讲座通知这些比较重要的事情之外,还有各种学生的琐碎事情。 写完诗歌都张贴在上面,让大家评论。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组团邀约,约爬长城的,约逛故宫的,还有约晨读的。 甚至还有各种社团招新。 现在距离78级入学没多久,新一波的社团招新又如火如荼的进行了。这年代的社会还比较有意思的,算是志同道合的学生聚在一起,然后组织各种活动。 不会像前世的社团,大部分学校的大部分社会都是为了骗新生会费,社会活动搞不来一个月不了了之。 恩,这些都比较正经的。 不正经的也有,比如交友约妹子什么的,真的是约妹子。 “34楼203宿舍全体男生,诚邀中文系78班女生一起去逛新华书店,有意者,请留言,明天八点,三角地,不见不散。” 看到这些信息,苏亦都忍不住笑了。 这帮哥们,真是勇士啊。 他望向旁边的王讯,问,“这种帖子,真的会成功吗?” 王讯显然比较有经验,“看运气,不过成功率较小,大部分都是帮忙跑腿。” 苏亦不解,“啥意思?” 王讯笑,“就是女生有需要去新华书店买的书,又不方便去的话,可以在这里等人。” 苏亦笑了,“约了个寂寞啊。” 周边的学生听到,都笑抽了。 王讯起哄,“要不,小师兄可以约一约,说不定成功率更好呢。” 这个年代的孩子早熟,在乡下,十五六岁的孩子都有人结婚生娃了。 王讯显然是在调侃苏亦。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小师兄,要不要约!” 苏亦无奈,“起开,别闹。” 这帮家伙还想说什么,苏亦就催促,“赶紧贴东西,你们弄那么大的纸张,把其他人的消息贴都占了,怎么办?” 王讯说,“这玩意,时效就一天,只要不是今天贴的,时效过的,咱们就可以覆盖。” 这货显然没少混三角地。 难怪后世会成为未名湖bbs上的名人,敢情是从三角地混出来的大v。 这年代的三角地,可以说是后期的社交网站,不仅可以发信息还可以留言。 各种征集帖子,只要愿意就可以在下面留言。 可以评论诗歌,可以评论时事,还可以约长城约故宫约新华书店,啥都可以,只要愿意就留下自己的名字。 各种奇葩的帖子都有。 所以考古专业这边弄出来的《燕园建筑保护倡议书》一贴出去,一点问题都没有。 就算加上后面一句话,也没啥什么突兀的。 大家都白担心了。 然而,之前意料的情况没有发生,没有意料到的情况,反而发生了。 因为等他们贴完东西。 现场的学生围观过去以后,就笑了。 然后就有一个女学生问道,“你们这张帖子的毛笔字是谁写的,我想认识他,跟他交给朋友!” 噗嗤! 考古专业的众人哄笑。 然后刷的一下,动作整齐划一,不约而同地望向站在原地的苏亦。 这下子,苏亦连躲开的机会都没有。 第135章 古建保护协会 苏亦确实无处可躲。 因为这帮家伙不仅望向他,还下意识挪一个位置。 尤其是王讯这个家伙,还跟他挤眉弄眼。 既然无处可躲,那便不躲。 眼前是一个年轻的女孩,这个年轻是真年轻,跟整个校园遍地都是30岁左右的知青大学生相比较,女孩也就二十岁左右。 绑着两条长长的麻花辫,一荡一荡的,很晃眼。 不过穿着打扮,还保留着这个时代的特色,蓝白主色的衣服,配上黑色的布鞋,甚至还挎着一个土黄色的怀旧军用斜跨包。 整个人的打扮跟其他学生差不多。 但,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却让人不敢对视。 苏亦不仅对视了,还狠狠地看了几眼。 还挺好看。 看完,苏亦说,“同学,欢迎加入我们北大古建保护协会。” “我……”女孩蒙圈了。 啥情况? 不止女孩蒙圈,考古专业的其他家伙也蒙圈。 啥时候成立的古建保护协会? 他们怎么不知道。 女孩也不知道。 她望向苏亦,终于回过神来,“你们这是要招新啊。” “是的,正准备招新,我们是新成立的北大古建保护协会,呼吁我们每一个燕园学子爱护我们燕园建筑。只要人人献出一份爱,这个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同学,你愿意贡献出自己的一份爱心吗?” 女孩被问得有些错愕,迟疑一下,说,“我考虑考虑。” “好的,那你慢慢考虑,不着急,随时可以联系我们的秘书长。” 苏亦就王讯喊过来,“你好,这是我们协会的王秘书长。同学,有很疑惑的地方,都可以跟王秘书长咨询,恩,就这样。告辞。” 说着,苏亦转身离开。 结果,他刚走开。 女孩子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目的,“喂,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苏亦转身,笑着说,“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说完,人也消失在三角地之中。 什么鬼? 女孩再次想说什么的时候,苏亦的身影已经越走越远了。 确实转瞬之间,人就不见了。 “这是什么人啊,怎么这么讨厌。”女孩气得直跺脚。 她旁边的女伴,却笑了,“挺有趣的小伙子啊。你刚才就不应该愣住,应该继续接着念。” 女孩疑惑,“念什么啊?” 女伴说,“你应该念,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噗嗤! “我才不念呢,徐志摩这个花花公子,我才不喜欢他的破诗。刚才这个混蛋,他就是不想告诉我他的名字。”女孩嗔骂道。 女伴,打趣,“说不定人家就对你一见倾心了呢。” 女孩挥手,“少来。我才不稀罕这样的小屁孩。” 说完,她也就笑起来,“这个小家伙还挺有趣的,就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女伴指着旁边的王讯,“问他,不就知道了?” 王讯苦着脸,“我可以不说吗?” 女孩说,“不可以,你要敢不说,我就去学社会社团部投诉你们,弄虚作假。” 王讯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什么古建保护协会都是瞎扯的。 但苏亦瞎扯这个协会名字却让王讯动心了,他望着眼前两个女生,灵机一动,就说,“两位,刚才那位是我们历史系的小师兄,两位同学应该听说过才对。” “原来是他啊!”旁边的女伴恍然。 倒是麻花辫姑娘反应有些迟钝,“他是是谁啊。” 女伴说,“周校长在开学典礼特意提到的小硕士。” 麻花辫女生也反应过来了,“原来是他啊,难怪鬼灵精怪的。” 王讯趁热打铁,“两位如果对我们小师兄感兴趣的话,可以先填写一下资料,小师兄是我们古建保护协会的创建者。他也是我们考古专业宿白先生的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就是佛教考古跟古代建筑考古。在古建方面有着深入的研究。同样,我们小师兄书法造诣也很高,父亲就是岭南画派的大师关山月先生,关山月先生知道?就是人民大会堂江山如此多娇的创作者。所以,两位不管是对古建还是书画感兴趣,我敢保证,在咱们北大没有第二个比我们小师兄更加擅长。” 这个家伙,三言两语就把苏亦卖了个底朝天。 苏亦要是知道这种情况,估计要掐死这货,奈何,他不知道。 他之所以离开,主要是嫌麻烦。 主要是因为这个姑娘一出现就让他想起白槿。 性格太外放了。 一不小心,就会有一系列的麻烦。 他懒得招惹这些麻烦。 所以,什么古建保护协会都是瞎扯的。 目的就是为了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然而,苏亦怎么也没有想到,他随口瞎扯的古建保护协会却被考古专业的男生当真了。 或者说,是王讯当真了。 这货,当天就去苏亦的宿舍堵着他。 他不是一个人去,还拉上宿舍的好几个家伙,其中就包括苏亦的前世的老熟人——张新教授。 这个时候的张新,还是考古专业一个透明的小萌新。 经常被王讯拉来当壮丁。他脾气也挺好,竟然没有不耐烦。 他不烦,苏亦却烦了,烦不胜烦的烦。 “我说王讯,你要成立古建保护协会就填写材料去申请啊,你总是过来堵门是咋回事?” 王讯嘿嘿笑,“主要是成立社团这些事情,我们都不知道啊。” 苏亦说,“你们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王讯摇头,“不,小师兄,你知道。” 张新也点头,“我也觉得小师兄你知道,当时,你都开始让我们招新了,肯定是心中早就有想法,不然,也不会让我们招新。” 苏亦哭笑不得,“我当时就瞎扯,根本就没影的事。” 王讯却摇头,“不,这事它停不下来了。” 苏亦疑惑,“啥情况?” 王讯说,“我们打着古建保护协会的名义已经吸纳了五十多个新人了。这其中好不包括我们俩个班的。要加上我们两个班的学生,差不多一百多个社团成员了。要是,让同学们得知我们的协会是假的,那么小师兄,我们就惨了。” 苏亦扶额,“是你们惨,不是我惨。” 王讯耍赖,“我不管,要是老师问责,我就说是小师兄让我们招新的。” 苏亦哭笑不得,“你这个家伙还赖上我了。” 王讯说,“本来就是小师兄你让我们招新的。” 苏亦笑骂,“滚,当时什么情况,你不清楚吗?我只是让你帮忙挡人好脱身,你这个家伙,拿着鸡毛当令箭,还跟我玩先斩后奏的戏码。现在,又要玩黄袍加身了。你这个混蛋,以为我是赵匡胤呢。好端端的一个倡议活动,被你这个家伙整成这样,你也是个人才。” 王讯也不否认,他只是笑着说,“我这不也是没有办法嘛,古建保护倡议活动,要是没有一个像样的学生社团去组织,人家压根就不陪我们玩啊。大家不感兴趣,不加入我们,倡议书终究是倡议书。现在不一样了,有了社团,大家也知道力往哪处使了。而且这是好事。有小师兄你们带领着我们,我相信我们北大古建保护协会肯定会越办越好,会成为北大乃至于全国最有影响力的社团。” 苏亦打断他的演讲,“行了,你这个口号留着跟老师说,你们是现在是什么想法?” 王讯说,“我们这几天去其他社团考察了,也去学生会那边询问社团的申报流程。但,学生会社团部说,咱们也要创始人,而且必须是有分量的创始人,不是那种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当社团创始人的。不然是对同学们不负责,还对咱们北大社团文化的严重损害。” 这个官方说辞,怎么一套一套的。 苏亦望着他,“别兜圈子了,直奔主题。” 王讯说,“主题就是我们普通的本科生想要申请一个新的社团人家学生会社团部压根就不搭理我们。” “所以,你想我出面去申请。”苏亦问。 王讯点头,“对头。” “对你个鬼头。”苏亦恨不得给这货一个爆栗。 王讯不解,“这是好事啊,小师兄你怎么好像不乐意似的。” 他当然不乐意了。 他又不从政,混啥社团。再说,他未来估计还在北大混到博士毕业,到时候,因为社团活动参和到一些破事之中,那就是一地鸡毛了。 这种事,苏亦是不愿意干的。 然而,王讯说的也有道理。 他们既然倡议北大学子保护燕园建筑,就要有一个像样的学生组织去引领,不然,总是拿考古专业名义去弄,很多专业的学生是不愿意跟他们混的。 这样一来成立一个古建保护协会也挺好的。 一想到这,苏亦也开始松口,“可以,什么去学生会,你跟我说一生,我陪你跑一趟。” “我们现在就可以去啊。” 苏亦哭笑不得,“你这个家伙早有预谋啊。” 王讯说,“这是宜早不宜迟。” 苏亦也只能跟着他们跑一趟学生会。 大家都是新生,都是第一次参加创建学生社团,对于这样的新鲜事物都无比兴奋,都幻想着社团成立,他们就都是创始人,这种见证一个伟大社团诞生的过程,想想都让人觉得激动。 北大学生会五十年代就已经成立。 72年开始复课的时候,学生会也逐渐开始恢复工作,但77级入学以后,学生会的主席就是77级法律系的本科生担任。 说是本科生,但对方也不是普通的本科上,入学之前,就已经有工作,有级别,甚至还担任校团委的领导岗位。 让苏亦意外的是,这位主席年龄也不大,二十来岁,不到三十岁,姓袁。 袁主席到见到苏亦过来,还特意过来谈话。 不过事实证明,王讯把事情想简单了。 因为他对申请社团的流程也不熟悉,除了有分量的创始人之外。 还需要一个指导老师。 除此之外,还有要有五十个创社成员。 这三个条件,除了指导老师之外,其他条件古建保护协会这边都符合了。 最后袁主席还给建议,“小师兄,只要你们邀请一下考古专业的师长担任指导老师。我们学生会审核通过以后,上交校团委,校团委最终决议通过的话,社团就可以正式成立了。理论上,咱们北大是鼓励同学们创建各个社团的,但创设社团的门槛也不低。毕竟,社团太多,管控不好,会造成非常恶劣的影响。这点希望小师兄可以理解。” 对方虽然当主席,还是兼任校团委领导,但他终究是本科生,年纪还比王讯他们年纪还小。 对于苏亦,他也保持着基本的尊敬。 做学生工作的。 也能深入群众中去。 不然没法做学生工作。 再说,在北大,苏亦的知名度可不低,如果不是对方已经读研,他早就邀请对方加入学生会了。 只不过袁主席这一声小师兄出来以后,苏亦这个小师兄的名头也正式出圈了,已经不限于北大历史系了。 离开学生会的时候,袁主席还亲自把苏亦他们送出来。 王迅感慨,“不愧是领导,真会做人。” 苏亦笑,“咱们还是先把事情做好,早点把这个事情定下来,不然夜长梦多。” 这个学生会主席说的挺好听的。 但谁知道中途会有什么变卦。 王讯问,“小师兄,我们可以邀请宿先生当指导老师吗?” 苏亦摇头,“不太清楚,宿先生比较忙碌,能不能行,先问一下再说。” 王讯退缩了,“那么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小师兄你了。” 苏亦拉住他,“别想逃,有事一块去。大家一起去。” 面对宿先生,他也犯怵。 所以拉着其他人去壮胆,对于苏亦来说,必不可少。 然而,事情接下来的变化,还是出乎苏亦的意料。 因为他们刚到文史楼,还没有到二楼办公室,就被助教郑欣蕾喊住了。 “苏亦,俞老师有事找你。” “俞老师找我?” 听到郑欣蕾的话,苏亦也愣住了。 好端端的,俞老师找他干什么? 在北大考古专业,被称为俞老师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俞伟朝先生。 除了偶尔照面,会打招呼之外,苏亦跟与俞先生没有什么交集。 这样一来,突然被对方召见,苏亦有点慌。 难不成也跟古建保护协会的事情有关系? 第137章 来自于考古教研室的支持 进入办公室,见到俞先生,苏亦率先打招呼,“俞老师,你找我?” 俞先生示意苏亦,“坐。” 说着,由指着苏亦身后的王讯张新等人,“你们也坐。” 俞先生继续说,“我本来是要去你们宿舍找你们的,结果,去你们宿舍却扑了个空。” 苏亦解释,“刚才我们去一趟学生会了。” 俞先生问,“是关于古建保护协会的事情?”显然他也在关注这事。 苏亦点头,“是的,学生会那边说我们不符合申请条件,需要指导老师,一开始班上的同学们也不太清楚这些规则,毫无头绪,来回跑了好几趟学生会,做了一些无用功,也算是对同学们一些锻炼。” 俞先生笑,“你啊,三言两语就给你们的事情定性了,你那么着急帮他们开脱干什么。我也没有责怪你们什么,不仅责怪,还要表扬,你们关于燕园建筑的保护倡议书就很好,完全体现了咱们考古专业学生的担当,咱们考古专业的学生,连自己学校的建筑都保护不好,谈什么去保护发掘古迹古建遗址呢?” “所以,你的倡议书写出来以后,苏主任对于你们的行为给予高度的表扬。本来苏主任要跟你们见一面的,但苏主任临时有事需要返回考古所,所以这事就我让代劳了。” 说完,他望向苏亦,“说说,你们除了指导老师之外,还遇到什么问题。” 苏亦想了想,“目前主要还是指导老师的问题,除此之外,就是社团活动地点以及活动经费的问题。” 听到这话,俞伟朝先生就笑,“苏亦,你个小子,还真是狮子大开口,指导老师方面好解决,不管是苏主任还是宿主任都愿意给你们当,就算是我也没有问题。但是社团活动地点跟社团经费,就不容易了。尤其是活动地点,你们看咱们考古教研室的办公环境都这样,都要挤在一起,根本就腾不出地方给你们做活动地点,至于经费问题,咱们专业的经费都是从历史系那边分拨过来的。每年的学生田野实习都超出预算,短时间内还真没法给你们提供经费。但除此之外,其他条件都是可以的。” 一时之间,苏亦有些懵逼,没有反应过来,一个学校的社团,啥经费都没有,怎么展开? 难不成羊毛出在羊身上,专门从社团成员的会费里面挤牙膏? 而且,除了这两点,他还真想不出来什么了。 俞伟朝先生见到苏亦的表情,也有些尴尬,似乎专业方面能够给的支持除了口头表扬,啥都没有。 这个时候,他说,“这么着,你的提两点,我帮你留意,你们社团的活动场地,遇到合适的,我会帮忙你们争取,社会经费也是一样。除此之外,你们有什么活动需要专业这边批准,写介绍信的,我这边都给予支持,怎么说,你们也是咱们专业成立第一个社团。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的漂漂亮亮的,你们要做出一些成绩来了,经费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 差不多就明朗化了。 俞先生这一次见面,就是代表苏秉琦先生对他们表示关注跟慰问,还表达教研室对他们的支持。 除此之外,没了。 什么活动场点活动经费方面都没有。 不过这也是正常,这个时候,考古专业还没有从历史系独立出来,每年的学生田野实习都是花掉大量的经费。 而且这个经费占据了历史系经费的大头。 这样一来,历史系根本养不起考古专业。 这也是为什么考古专业会从历史系独立出去的原因,很大部分就是因为经费问题,而考古专业独立成系,那么考古系的经费就从学校走,不需要经过历史系。 对经费预算来说,是好事。 但对于学生培养来说,也是有弊端的,就算独立之前,考古专业的学生随意去历史系蹭课,两个专业的老师都可以互相开一些课,但独立出来以后,考古专业的学生,在历史知识方面的训练必然会少了很多。 一些历史文献,也会下意识去忽略。 所以,这种事情有利有弊,但利大于弊就可以做。 至少独立出去的考古专业,就不会面临着一个社团的经费都没有办法满足。 当然,这也不是考古一个专业所面临的问题,其他的专业也在面临,甚至学校有学生会以及校团委在负责,社团的经费也是从这边走。主要是古建保护协会是考古教研室的第一个,专业性太强,教研室方面担心苏亦他们玩不动才表示一下精神上的支持。 当然这个支持,也不仅仅是精神上,还有行动上的。 比如俞先生就说只要有什么活动需要写介绍信都可以找他。 这年头,没有介绍信寸步难行。 以后,苏亦他们社团有什么活动,有北大考古教研室方面开出介绍信,有北大考古教研室做后盾,去哪里都方便很多。 不管哪一个年代,北大都是金字招牌,尤其是七八十年代,这块金字招牌就更加响亮了。 当然,地点经费什么的,都是临时起意提出来的。 现在首要的任务找指导老师。 俞先生说,“我们专业,对古建有深入研究的老师,肯定是宿白先生。这点,作为宿主任的研究生,苏亦你最清楚。而且,我听说你们之所以写古建保护倡议书以及成立古建保护协会都是受到宿白先生的古建课程启发的。所以,指导老师的事情,你可以找宿先生谈一谈,如果是宿主任忙的话,我这边也可以。甚至,我们两个给你们当指导老师都行,毕竟,宿主任还要负责教研室的日常管理工作,在时间上不一定可以配合你们的活动需求。这方面,我建议你们可以先找宿先生谈一谈。” 俞伟朝先生给出的想法,很中肯。 这也是苏亦他们来问文史楼的目的,被俞先生召见反而是意外。 “俞老师,知道宿先生什么时候回来吗?”苏亦问。 “刚才系里面有个会议,宿主任离开一趟,应该回来了。” 这样一来,苏亦他们只能在办公室这边等人,也顺便跟俞先生闲聊。 作为专业党支部的负责人,俞先生经常需要跟学生谈心。 只要有时间,俞先生都习惯性去学生宿舍跟学生闲聊,拉家常。 所以北大考古专业的学生对俞先生的印象普遍很好,觉得他很亲和,学识渊博,还那么平易近人。 这也是为什么,北大的学生毕业以后,对后来俞先生的遭遇觉得惋惜跟愤慨的原因。 早些年的经历,对俞先生冲击很大。 也让他在待人处事方面,变得更加平和起来,面对苏亦,他也没有很强的攻击性。 跟邹先生完全是两个极端。 在北大的中年一代的老师之中,俞先生跟邹先生可以说是最早出成果的两位。 因为他俩都是研究生。 在恢复教师职称评级的时候,他俩是考古专业最早两个被评为副教授的中年讲师之一。 不管是吕遵锷,严文明、李仰松、高铭等老师都要比他们慢。 在这个方面,邹先生跟俞先生都占有极大的优势,尤其是邹先生早些年就确定自己在商周考古的研究方向。五六十年代就做出了一些成果。 而俞先生也是如此。 他在考古所的三年主持发掘了三门峡诸多遗址。 不过有些惋惜的是,他回北大读研了,这方面的发掘工作就断了。 不是说他整个三门峡发掘工作断,而是说,俞先生在这方面的研究断了。这种断裂,对学术成果也是有影响的。 直到八十年代,俞先生才重新开始楚文化的研究。 到后来,三峡库区文物保护规划的编订和实施,俞先生做了大量的工作,可以说三峡库区文物的保护规划方面,俞先生做了巨大的贡献。 在整个三峡水库建设中所有文物点都得到了科学有效的保护创造了大型建设工程中文物保护工作的历史奇迹,俞先生在其中的历史功绩将永彪史册。 当然,三峡文物保护什么的,那已经是九十年代,那个时候俞先生已经调入历博了。现在,俞先生的主要研究方向还是战国秦汉考古,而且,大部分精力都是放在教学任务上,考古发掘研究的经历肯定比在考古所的时候少,也比未来调任历博的时候少。 北大教授是很重要的身份,毕竟北大是一个很好的平台,但要论具体发掘研究方面,北大教授反而会受到限制,因为经费有限,还有大量的教学任务,没有办法专门埋头搞学问,也没有那么多的经费来支持自己搞学问。 这种身份的转变,有得必有失。 苏亦也不觉得俞先生后来出走北大是一种错误。 但对俞先生来说,他对北大考古系肯定是有感情的,要是能留下来,他肯定不愿意出走,这主要跟苏秉琦先生在北大独立成系以后,没有能够继续担任系主任有关。 嗯,这些八卦。 是苏亦的猜测。 但根据他前世搜集的资料判断,应该无限趋于事实的真相。 从既得利益者的角度来说,他现在是宿白先生的研究生,宿先生担任未来的考古系系主任,对于他留校北大肯定是利大于弊。 但是,一想到眼前这位先生也因此离开北大,苏亦也充满感慨。 这些师长之间恩怨争议,苏亦觉得自己不变掺和。 现阶段的他,也没有什么能力掺和,目前这个阶段,把俞先生当成一个值得让人敬佩的师长来对待即可。 实际上,他也仰慕俞先生的学问,他对商周考古不感兴趣。 但对俞先生研究的战国秦汉考古还是蛮感兴趣的。甚至,他研究的楚文化苏亦也感兴趣。 从兴趣方面驱动的话,他要是不读宿先生佛教考古,有选择的话,他最希望拜入的就是俞先生门下。 至于苏秉琦,他当时就没有纳入考虑范围。 总觉得苏秉琦先生距离他太遥远了。 他当时,都不知道苏秉琦要招收研究生。 如果一开始,他直到苏秉琦先生招研究生的话,在佛教考古跟秦汉考古或者新石器考古方面,苏亦就有得纠结了。 因为后面苏秉琦先生提出来的大遗址大古国的概念,都是苏亦非常感兴趣的东西。 甚至还关于中华文明的起源部分,也都值得研究。 不过现在嘛。 他只需要在佛教考古方面攻城拔寨即可。 其他的,不用想那么多。 所以现在,苏亦跟俞先生聊天的时候,整个人都很放松。 而且俞先生对于他写的《燕园古建保护倡议书》也蛮感兴趣的。 先从书法聊起,然后再聊到内容立意方面。 如果你认为俞先生只是一个考古专业的老师,就对书画艺术一无所知的话,那就太小看俞先生了。 俞先生的书法或许写的没那么好,但他在书法方面是有研究的。甚至从书法方面就聊到了当年给他们讲述工艺美术的启功先生。 因为苏亦写的就是启功体。 王讯他们这些考古专业的学生不知道苏亦写的启功体,俞先生曾经上过启功先生的课,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会不认识 “当年我们最初读的是博物馆专修科,当时,考古方面的知识上的不多,反而是博物馆方面上的很多,启功先生给我们上工艺美术,沈从文先生给我们上古器物课,还上过服装史的相关课程,甚至当年的故宫院长也给我们上课。只是没有想到你在书法方面会受到启功先生的印象。毕竟在岭南画派的书画大师不在少数。” 苏亦笑,“毕竟陈垣先生是我们新会人嘛!” 这话一出来,俞先生也笑了。 因为从这点来说,苏亦学习启功先生的书法好像也没有什么大毛病。 想到这里,俞先生有些感慨,“可惜你年龄太小了,要是早个二十年,不,十几年也可以,你要是那时到咱们北大读书,说不定就有机会聆听陈垣先生的教诲了。陈先生在佛教史方面有着极为深入的研究。你们又是新会人,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故事发生呢。” 这种事情,就是属于一种美好的畅想了。 就在这种有好气氛谈话之中,宿先生回到了办公室。 第138章 为什么不来听我的课 宿白先生回到办公室了,那么事情就没有什么好耽搁了。 不过,怎么跟宿先生说,却是一个大问题。 苏亦望向王讯,王讯望向张新,张新望着自己的脚丫子,其他几个男生也是神游太虚。 看来,宿先生凶名在外啊。 俞先生见到这一幕,也笑了。 他望向苏亦,“你小子,平时胆子不是挺大的吗?” 苏亦傻笑。 别说他,就连老马对上宿先生的时候,都有些拘谨,平时谁都不怵的大姐大许婉韵在宿先生面前,也都要扮乖学生,苏亦不觉得自己有啥例外。 但这种情况,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好在,宿先生并不是吃人的老虎,见到苏亦跟他打招呼,不需要苏亦说明来意,他就问,“过来找俞老师,是因为古建保护协会的事情?” 苏亦忙不迭点头,后来意识到自己的点头的频率太快,收敛一点,然后继续点头。 宿先生也不需要他说话,“这事我听说了,是好事,昨天还跟苏主任聊起你的事呢。《燕园情》用的很好,不仅让学生们产生共鸣,咱们学校的老师也产生了极大的共鸣。这首歌52院系大合并的时候,咱们北大恰好搬入燕园,这首歌就恰好创作出来了。大家都很喜欢这首歌,咱们北大的全体师生都是52年搬入燕园的。而且,大家都博雅塔的感情也都是这个时候开始的,不管是钟亭,博雅塔还是未名湖都是从52年跟我们北大的师生结下不解之缘的。所以,前几天听到说你们用《燕园情》作为开头呼吁大家保护燕园建筑的时候,就勾起我们这些老家伙的诸多回忆。” 说到这里,宿先生望向俞老师,“其实,你们俞老师也是如此,他们也是52年才搬入燕园的。” 俞先生点头,“大家对燕园建筑是有感情的,不仅建筑,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感情,这是,苏亦他们做的挺好。” 苏亦听到这两位先生的对话,咱们也没有察觉到什么问题。 至于更深层次的含义,苏亦就拼不出来了。 宿先生接着说,“不仅在咱们专业在咱们历史系,在其他院系也有非常不错的反响。大家都觉得你这份倡议书写的很好,至于后面的话,有些浅白了,也直接,大家也不讨厌,还觉得俏皮。但你们的倡议书写的好,不代表这件事情就成功了,结果,你们顺势成立古建保护协会,这个想法,不仅苏主任觉得好,就连邓主任也觉得好。还让特表关注这事,所以,你今天不过来找我,我也会找你。教研室这边的情况,俞老师应该跟你说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苏亦也没少好说的了。 他也没有想到之前恶作剧般弄出来的倡议书,会引起北大一众老师的回忆杀。 北大是大家的北大,燕园也是北大人的燕园。 然而,要论到燕园的感情,北大这些生活在燕园多年的师长肯定比他们这些刚刚入学不到一年的学生来的更加深厚。 那么这么长事件为什么就没有人意识到要保护燕园的建筑呢? 并非如此。 只因为北大校方还要太多的东西需要在恢复秩序了。 重要的沉冤昭雪工作到现在还没有完成,具体到建筑上的保护方面,肯定会滞后很多。 这个时候,学生们自发成立社团,开始查缺补漏,校方肯定是同意的。 苏亦不说话,俞先生却帮忙说完,“学生会那边,认为申请新社团需要一名专业的指导老师,宿主任能抽出时间来吗?” 宿白说,“实话实说,我挂名没有问题,但教研室这边日常工作有点多,我又同时开两门课程,还带那么多研究生。空余的时间并不多,所以我觉得教研室再有一名指导老师协助社团的指导工作。” 俞先生也没有回避,“这个问题我刚才跟苏亦他们聊过了。有宿主任挂名最好,我这边也协助宿主任做一些指导工作,这样一来,应该没有问题了,宿主任觉得呢?” 宿先生的表情看不出来喜怒,“挺好!” 于是,指导老师的问题似乎就这么敲定了。 这两位先生给新成立古建保护协会当指导老师,这是苏亦怎么都没有想到的。 任何一位先生,对于苏亦来说,都感觉杀鸡焉用牛刀的感觉。 但想一想,又觉得正常。 这是考古专业成立的第一个学生社团。 又恰好是学校有关方面急需要的一个专业类学生社团。 如果未来真的可以投入到一些具体工作之中,又必须要专业的老师负责指导。 不管从哪一个方面来说,都需要考古专业的诸位先生参与,不是宿白先生就是俞先生,不要不就是吕遵锷严文明李仰松等先生,但一下子,就把两位有故事的先生聚集在一起,这是苏亦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一想到,这两位先生可能会因为社团方面的存在分歧,未来应该怎么处理这些关系,苏亦就有些头疼。 但那是未来。 现在还没发生。 并且,两位先生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来支持社团的成立。 这是好事。 甚至,俞先生支持他们的方式还更加的直接。 直接跟苏亦他们跑一趟学生会。 这样一来,学生会哪里还有拒绝的理由。 不仅如此,听到俞先生过来,学生会袁主席又再一次亲自陪同。 申请一个新社团,指导老师亲自陪同,并不多见。但也不是第一例,但不管如何,都足够引起袁主席的重视了。 因为俞先生的出现就表明了一个态度考古专业这边对古建保护协会的事情还重视。院系方面表示重视学生会这边还卡着不通过审批,那就说不过去了。 学生会自然不会卡着。 毕竟苏亦在北大大小也算是个名人了。 名人办事有名人的好处,但也坏处,就是多只眼睛盯着,袁主席做事也要保证公正性。 但俞先生来了,事情基本上一开绿灯。 剩下来的事情,就是审批流程了。 这个时候,苏亦才知道,校团委那边专门的社会办公地点。就是除了学生会之外,各个社团都统一在一个房间办公。 这个模式有点类似前世高校的社团一条街,社团大楼之类的。 反正就是一旦有社团活动日,大家都朝着社团大楼跑,各个教室都给各个社团占领。不过这种社团形式,大一的时候轰轰烈烈,大二的时候销声匿迹,大三的时候,谁不知道社团是咋回事了。 不过每一个高校的社团活动都不太一样,甚至,有的高校社团都不需要申请,直接当野社团。学校管理不严格的时候,都可以在新生报道的时候混在社团街招新。 这些猫腻跟门道,苏亦不能说门清,但是在大学混那么久,他肯定比普通的学生还要了解。 北大的有专门的社团办公地点,倒是出乎苏亦的意外,也出乎俞先生的意外,看得出来,俞先生以前也不怎么关注这一块。 离开学生会办公室的时候,俞先生还说,“听学生会这边的意思,社团的办公地点,也只是一张固定的桌位。算是一个集中地点,方便管理罢了,但是活动地点跟活动经费这方面估计没有办法满足你们,我会想办法的,你们不要着急,慢慢来。” 苏亦点头,“俞老师辛苦了。” 俞先生摆了摆手,“为学生服务,何来辛苦之说。” 苏亦自然相信俞先生有这个能力给他们争取到学校方面的支持。 北大考古专业从历史系脱离出来,俞先生在这其中出了大力气,他为了这事多方面奔走,有一段时间多次跑北大主管文科教学工作夏副校长的家中。 几乎是各种软磨硬泡。 要经费要预算要场地要支持。 考古专业独立成系,俞先生都能够凭借着自己的毅力去推动成功,更不要说小小社团的经费支持。 当然,考古专业独立成系并非俞先生一个人的功劳。这是考古教研室各位师长的共同心愿,比如苏秉琦先生跟宿白先生都有这个心愿,但俞先生也确实在这个过程出大力气。这也是为什么他未来出走北大的时候,满怀伤感的原因。 这些是后话。 现在嘛。 俞先生望向苏亦,显然事情还没完,“社团的事情完了,咱们说说私事。” 苏亦啊了一声,咱们之间还有啥私事? 难不成俞先生还惦记着自己拒绝当苏秉琦先生研究生的事情? 不能。 事实证明,苏亦想多了。 俞先生问,“听说,你这段时间都在咱们考古专业这边听课。” 苏亦心想,原来是这茬啊。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啊。 现在也逃不了。 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俞先生却没有打赏这样放过他,“那我这边呢,迟迟不见你出现,都有些望眼欲穿了。” 噗! 不是笑。 嗯,不能笑。 苏亦是被吓住了。 果然,俞先生没有忘记这事。 苏亦还能怎么解释,只能说,“这段时间忙于筹建古建保护协会的事情,听课的事情都耽搁了。前段时间又需要协助王永兴先生讲授敦煌学,都把考古专业这本的课程给落下了,不然,这周本来应该要跟随着俞老师你学习战国秦汉考古的相关课程了。” 俞先生点头,“嗯,我接受你的理由。” 苏亦哭笑不得。 这其实不是理由,就是真相。 他之前上课就是按照顺寻来的。 吕遵锷先生的旧石器时代考古,严文明先生的新石器时代考古,邹先生的商周考古。当然,到这里就乱套了。 因为中间还穿插着李仰松先生的《原始社会史与民族志》,结果这里上完,紧接着就是宿白先生《古代建筑》,甚至,连宿先生的《魏晋南北朝隋唐考古》都没上,更不要说,俞先生的《战国秦汉考古》,当然,要按照顺序来说的,肯定是俞先生的课程排在前面。 但这些课程,并不是按照时间顺序来开的,不是周一讲新石器考古周二就讲商周考古周三就讲战国秦汉考古周四就讲魏晋南北朝隋唐考古,周五再讲古建保护跟原始社会史与民族志。课程并不是这样安排的,而是同时进行的。 所以除了最开始他蹭课的时间正常,越到后来越乱。 上了一两周课程以后,苏亦也都凭着心情去蹭课了。 然而,当着俞先生的面,事情肯定不能怎么说。 不然,俞先生不要面子啊? 说完,为啥久久不来蹭课的问题,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啥问题呢? 自然还是有关课堂的问题。 俞先生问,“听说,诸位老师都希望你能够当助教,有这事吗?” 苏亦只能再次点头,“是有这个想法,不过我没敢答应。” “为什么?因为害怕宿先生有意见?”俞先生一问就问到点子上了。 苏亦再次点头,“是有这个方面的顾虑,但也不全是,主要还是在于我本身,我没读过本科。对考古知识没有建立一个系统的认知,给王永兴先生当敦煌学助教已经非常吃力,但好歹有一些古文的功底可以支撑,但咱们考古专业方面却不行,我没有这个底气。” 俞先生点了点头,“你的担忧是有道理的。但也不需要过分担忧,助教也是一种学习的过程,甚至可以更加加深你对某个方向的知识点学习。不然,宿先生也不会同意你担任王永兴先生的敦煌学助教,既然有一了,那么有二,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有一就有二,这话没啥毛病。 但苏亦不敢继续开这个头了。 担任敦煌学的助教,还可以说是查缺补漏巩固他在历史方面的知识。 然而,他要是担任考古专业各位师长的助教,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那么多名师长,除了宿白先生之外,他担任哪一门课程的助教都不合适。 世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这话放在考古专业也合适。 那么多师长,你担任别人的助教,那凭啥不能当我的助教。 难不成你瞧不起我? 这样一来,事情就不好搞了。 所以这个口子不能开。 那么面对眼前的俞先生,苏亦又必须拿出一个还算说的过去的理由来拒绝。 于是,他只能瞎扯了。 “宿先生可能会安排我担任他《魏晋南北朝隋唐考古》这门课的助教。” 俞先生意外,“为什么?你更擅长这个部分?” 苏亦有些不好意思说,“我这段时间在跟周一良先生学习魏晋南北朝史。” 俞先生恍然,然后朝着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不管如何,你小子,下周别忘了来听我的课。” 第139章 魏晋南北朝考古考搁啥 正确标题:魏晋南北朝考古考个啥 周一,正常上课。 苏亦在考古专业上的第一节课,并不是俞先生的《战国秦汉考古》,而是宿先生的《魏晋南北朝隋唐考古》,也就是他拿来搪塞俞先生,不能担任他战国秦汉考古课助教的理由。 然而,真实情况是,宿白先生并不需要他担任助教。 因为这门课程,能够担任助教的学生不止苏亦一人而已。 不管是马世昌、姚华山还是许婉韵都可以担任。有趣的是,宿白并不需要助教。 其实,其他先生也并不是真的缺助教,他们只是缺研究生,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好苗子,见猎心喜,都忍不住把苏亦拐入他们的研究的方向而已。 对此,宿先生作为导师,也并没有反对。 因为他对学生的要求就是做学问,面不能太窄,至少先秦与历史时期这两大段考古分别要能通。 这话,并不说说而已。 宿先生还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做表率,等考古专业独立成系以后,宿先还率先和严文明先生在考古系开设“考古学通论”(上、下)。 所以别以为宿先生只会讲述古建以及魏晋南北隋唐考古。宿先生可以说全才,专与通都可以融会贯通的那种全才。 跟古代建筑课程一样,这门课,苏亦他们四个研究生都到齐了。 虽然这两门课程都不是他们的必修课,但自家老师开的课,谁又敢缺课呢。 搁其他先生缺课就缺课了。 但宿先生的课程缺课了,遇到相关知识,一旦不清楚,但后果是相当严重的。 对于马世昌、姚华山和许婉韵三人来说是如此,对苏亦来说更是如此。 他都到考古专业其他老师的课堂溜了一圈,唯独缺宿先生的课,这样的胆子,苏亦目前还没有。 在宿先生的课堂上,苏亦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乖巧到,他都不敢继续躲在后面,而是跟随着马世昌他们仨都坐在前排。 说实话,前排不是啥好位置。 太靠近讲台。 粉尘太多。 如果坐中间的话,一不小心就被讲台挡住视线,还要经常仰着脑袋,容易脖子酸。 但没有办法,老马同学习惯性坐前排,姚华山坐前排,就连许婉韵都坐前排了,他哪敢特立独行。 宿先生还没到,他们四就先到了。 许婉韵打趣,“你怎么不坐后面去了?” 苏亦翻白眼,“傻子才坐后排。” 马世昌笑,“你们不要学我,我是习惯了,读本科的时候,只要宿先生的课程都坐前排,这个习惯,舍不得改了。” 这话说的,不是改不了是舍不得改。 充满岁月的沧桑。 一听,就知道窝在敦煌的这些年,这位马师兄有多么渴望回到北大的课堂上。 实际上,不仅马世昌渴望回到北大读研,就连远在敦煌研究所,现在担任领导岗位的樊锦诗也渴望重回北大读研,只不过条件不允许罢了。 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不知道的在象牙塔的时光有多幸福。 前世,他杀到北大读书,付出极大的代价。 高中的时候,暗恋的学姐考取北大中文系,他当时就特别想考北大,奈何,他是一个美术生,考北大是不可能考北大了,那么退而求其次,考取清华也不错,毕竟清华美院专业对口。 奈何,清美不是想考就能考的。 就算选择最鸡肋的艺术史论专业,他还是考不上,无奈只好选择广美。 在广美读美术史四年,最终还是入了文博的坑,这里面最大的原因还是北大恰好有文博硕士点,那为啥不读北大艺术硕士呢? 因为美术方向,不招生。 再说,文博也挺好,从美术史到文博,跨度并不算大,因为艺术史读到最后,都会涉及到美术考古,甚至再偏离一点都可以从事佛教艺术考古,也就是当年北大阎文儒先生讲授的石窟寺艺术。 反正花了三年的时间,一根筋似的考北大,最终也能调剂云大,然而,在云大待了三年,你以为苏亦就甘心了? 并不没有。 心心念念要杀回北大读博。 不过人生一旦选择妥协,再重启梦想,就难上艰难了。硕士努努力还觉得可以够得着,博士再会北大,凭啥啊? 难不成因为脸大? 硕士阶段,没弄出啥成果,发的论文都是水刊,想要申博,谁理你? 这不,他当初想申请央美的博士,直接被李教授拒了。对于学渣来说,考试是一种作弊,也是一种相对公平的方式,申请考核制度则让学渣无处遁形,对普通高校的学生来说想通过申博的方式拜入大牛的门下,几乎没可能。当然,考博的时候,想要考入大牛的门下,几率也不大。 反正读博难毕业更难。 相比较之下,硕士阶段,不要太轻松。 然而,那是相对于前世。 对于现在的苏亦来说,进入北大正儿八经的的重读考古研究生,对于他来说还是有点吃力的。 主要是他心变得大了。 不然,老老实实跟着宿先生的培养方式走,也不至于每天都那么累。 苏亦这段时间读的书有点多。 这段时间从图书馆借阅的书籍都可以把宿舍的书桌给挤满了。 他读啥书,跟他睡一个屋的马世昌最为清楚,住在他们隔壁宿舍的姚华山也不陌生,那么许婉韵呢? 其实也不陌生。 毕竟俩人作为饭搭子,都那么长时间了。 因为马世昌的感慨,许婉韵也不好继续跟苏亦开玩笑,就转移话题,“你这段时间经常跑燕东园,魏晋南北朝史学的怎么样了?” 苏亦苦笑,“还在啃书,而且书太多了,感觉都啃不动了。” 许婉韵好奇问,“都有哪些啊?” 苏亦只好说,“好多。” 说着,就跟许婉韵分享书单。 他这段时间确实是啃书。 通史部分,魏晋南北朝部分要翻。 这一翻,就看很久。 郭沫若的《中国史纲》,范文澜的《中国通史简编》,之所以看这本,主要是范本通史还没出版。除此之外,就是北大学生还在用的通史教材,翦伯赞的《中国史纲要》。 除此之外,就是陈寅恪先生的相关着作。 七十年代,读陈寅恪先生的着作,尤为困难,因为大量的书稿都是到八十年代以后出版的。 甚至1980年,上海古籍出版社才出版《陈寅恪文集》,其实,陈先生生前也出版了诸多着作,比如《元白诗笺证稿》,早在1950年冬,执教于岭南大学的时候就已经出版,1950年初刊后又经陈先生口授修订而两度重版。1955年北京文学古籍刊行社出版的第一次修订本,58年又有第二版修订本。 《元白诗笺证稿》如果读得懂的话,也挺有趣的。 比如里面就说到“元白”诗歌成就的区别,元指的就是元稹,而白则是白居易。元稹和白居易交情最好,又有一致的诗歌主张,世人将他们并称“元白”。论到新乐府的创作,元稹的成就不及白居易。那么为什么元稹的成就不如白居易呢? 陈先生的说法就是,白居易的新乐府之所以写得好,是因为不跑题,一诗一主旨,而元稹思则是废话太多,经常跑题,一首诗里面经常会有二三四个不同的主旨,不如白居易的诗具有感染力。 而苏亦书单上的《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63的时候,中华书局,也有过出版。 除此之外,还有《唐代政治史述论稿》早在1943年5月由时在重庆的商务印书馆出版,不过当时的书名是《唐代政治史略稿》。这书早于1941年间在香港完成。 说到《唐代政治史述论稿》,这其中还有些轶事。 “当年,胡适先生还吐槽过陈先生标点尤懒,不足为法。” “真的假的?”许婉韵好奇。 苏亦点头,“真的,在胡适先生跟陈先生相关通信以及日记里面有记录,可不是我胡乱编撰的。” 这确实不是苏亦胡编乱造的,而是确有其事。 《胡适日记全编》,第六册第657页,就有相关文字:读陈寅恪先生的论文若干篇,寅恪治史学,当然是今日最渊博最有识见最能用材料的人。但他的文章实在写的不高明,标点尤赖[懒],不足为法。 不过看着许婉韵狐疑的目光,苏亦继续说,“其实,陈先生1941年写定的《唐代政治史略稿》,并不存在胡适批评的“标点尤懒”问题。可惜阴差阳错,这本书稿寄出后,陈寅恪以为丢失了,遂请人用初稿“拼凑成书”,这是他正式出版的第一本书。此后陈寅恪的视力每况愈下,终至完全失明。” 说着,苏亦就跟许婉韵分享自己理解的经过。 “陈先生给他的弟子蒋天枢通信的时候,就曾经说,此书之出版,系经邵循正用不完整之最初草稿拼凑成书,交商务出版。原在香港手写清稿,则寄沪遗失矣。” 然而,几十年后蒋天枢主编《陈寅恪文集》,“以《元白诗笺证稿》为楷模,不许越雷池一步”,甚至原稿有“书名专名之符号”的,也“一概取消”了。上海古籍出版社在编辑《陈寅恪文集》时,充分尊重了陈寅恪的意愿,也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了补救。 其实后来,《唐代政治史略稿》手写清稿还是被保存下来了。 1980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陈寅恪文集》后,当时保管这份手稿的企业家王兼士先生将此手稿交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出版。 这些轶事,前半部分可以说,后半部分却没法乱说了,因为他还没发生。 这个时候,蒋天枢编校的《陈寅恪文集》,最早一册是《元白诗笺证稿》,1978年4月出版,不过这时并没有文集的名义,仅是再版。 在《元白诗笺证稿》《金明馆丛稿》两编中有大量文史互证的论文,《唐代政治史述论稿》也有不少的部分涉及文史互证。 甚至在《唐代政治史述论稿》里引韩愈名篇《送董邵南序》,从而考究出唐代中后期的文人在京师政坛的不如意,进而到河北去寻求出身,从侧面反映出,地方与中央两者政治生态的对立,以及当时士人的抉择。 看这些书挺有意思。 但这些书合适慢慢看。 短时间内大量翻阅,就会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苏亦对陈寅恪先生的着作,前世看的不多,但他读研的时候,讲述文献学的教授在讲述版本校勘部分的时候尤为喜欢讲陈寅恪先生的作品,这也是没有办法,谁让他读研的时候文博专业放在历史学院下面,讲述文献学的老师基本上都是从历史学的角度去讲述而非考古学。 倒是,让他对这些名人着作,有些大致的了解。 陈寅恪先生的着作对于普通人来说,读的可能有点吃力,可读性不如万绳楠整理的《陈寅恪魏晋南北朝史讲演录》,但对现阶段的苏亦来说,相关着作读多了,也就习惯了。 除了陈寅恪先生的着作,肯定还有周一良先生的相关着作。 虽然周一良先生的《魏晋南北朝史论集》还没有出版,但周先生却赠送了他不少论文,有手抄版,有油印版,是周先生手动合订在一起的。甚至不少部分生怕苏亦看不懂,还特意做了相关修订。 所以,周一良先生的这部分论文,苏亦基本上每天都翻,没事干就翻。 可以说,北大诸位先生,对他学业影响最大的两位先生,除了宿白先生之外,就是周一良先生。 这两位先生,赠送给他的书籍,都有大量的注释。在相关文章旁边还给他列了不少的着作。 所以在魏晋南北朝史部分,苏亦读的最用心就是周一良先生的相关论文。 此外,其他人的着作,苏亦也读,比如唐长儒的《魏晋南北朝史论丛》,这书三联书店1955年7月第1版,1978年4月第4次印刷。 苏亦借阅的时候,恰好就是全新版本。 必读的书单,除了以上这些,还有汤用彤先生的《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这书老早就出版了,62年的时候,还重印过。 想要学佛教考古,这书确实必读本。 其实除了上面这些书之外,苏亦也挺想看田余庆先生的《东晋门阀政治》,奈何这书还没出版。 这个年代,就是这样,后世很多耳熟能详的专着,这年代都没出版。 只能搜集相关论文翻翻,解解馋。 有时候,太繁琐了,苏亦也懒得翻看。 然而,作为宿先生的学生。 苏亦学的是考古学而非历史学,他读的这些书,最终还是为了相关的历史时段考古服务的。 唯一让苏亦遗憾的是,宿先生的《魏晋南北朝唐宋考古文稿辑丛》还没出版。 不然,顺理宿先生相关成果就更加方便了。 就算如此,当他分享书单的时候,许婉韵都只能感慨,“年轻人精力就是旺盛。” 第140章 宿白集 年轻人就是精力旺盛。 搁前世,别人一定怀疑许婉韵在开车。 现在嘛。 苏亦相信应该是这姐们的真实想法。 翻看那么多书,有时候,不仅是精力的问题,还需要极大的毅力。 北大图书馆很大,研究生又有特权,可以直接进入书库看书翻书。 然而,一些没有出版的书籍,北大图书馆再大再豪华,也没辙。 这个年代,除了一些个别的学者专着之外,关于魏晋南北朝的史料,在北大图书馆都能找到,并且还很多。 一些珍贵的文献,也都可以借阅到,苏亦精力再好也是个人,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到面面俱到,啥资料都去翻。 而且也没有必要。 仅仅是陈寅恪、周一良和汤用彤三位先生关于魏晋南北朝隋唐等朝代的专着就足够他啃了。 更不要说,还有相关文献。 二十史里面这段历史朝代就有十本,唐时,《三国志》、《晋书》、《宋书》、《南齐书》、《梁书》、《陈书》、《魏书》、《北齐书》、《周书》、《隋书》十部正史合称“十史”。 苏亦要是有功夫,继续翻这些史料,都够他看好几年。 不过二十四,他已经拿来当工具书,对照着相关专着,然后翻书。 他学的终究不是历史学,而是考古学,史料翻再多,都是为了这个历史时段考古服务。 宿先生的相关文集,《魏晋南北朝唐宋考古文稿辑丛》,还没有出版。 如果出版的话,想要了解魏晋南北朝隋唐考古从这本书都可以找到相应的解答。 宿白先生在中国考古学界是位开创范式、建立体系的大家。这本《魏晋南北朝唐宋考古文稿辑丛》收入宿先生三十九篇文章,是历史时期考古学的代表作品,呈现了宿白先生对这一历史阶段考古充分而缜密的思考。 全书通过古城沿革发展、墓葬形制变化、寺院遗迹布局等多个角度,对魏晋南北朝唐宋时期的典型考古素材进行了科学的整理——从“古今重叠型城市”长安与洛阳、到宣化辽墓中张家的兴衰史,再到西藏大昭寺的银瓶、青州龙兴寺的窖藏、山西永乐宫的壁画,乃至日本奈良法隆寺的玉虫厨子。 不过这本书大部分文章都是78年以后写的,78年前,根本就没有这个条件做相关的考古发掘保护工作。 前世,苏亦买了套三联·宿白集(六种)。之所以,购买宿先生这套书,不是因为他前世研究的方向跟宿先生重叠,完全是因为有一次当当网打折,满五百减半,所以花了两百多,苏亦就把《唐宋时期的雕版印刷》《魏晋南北朝唐宋考古文稿辑丛》《中国石窟寺研究》《白沙宋墓》《宿白讲稿上、下册》《藏传佛教寺院考古》购买到手。 有时候,买什么书,不在于自己要看什么书,很多时候,买什么书完全取之于网上哪些书做活动。 重回这个年代,苏亦觉得自己之所以会选择成为宿白先生的研究生,这套书起到相当重要的作用。要感谢自己跟宿白先生的缘分的话,当当网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 想到这,苏亦都忍不住笑了。 这奇妙的缘分。 所以前世,吃李国庆的锅的时候,苏亦都在感慨。 宿白集中的几本书,光看名字就知道讲述着什么内容。 唯一,让人有些蒙圈的就是《宿白讲稿》这两册书。 其实这两册数是原文物社“宿白未刊讲稿”系列,辑录了宿先生的六种讲稿,分别为《张彦远和〈历代名画记〉》《汉文佛籍目录》《中国古建筑考古》《中国佛教石窟寺遗迹:3至8世纪中国佛教考古学》《汉唐宋元考古:中国考古学(下)》《考古发现与中西文化交流》。 相对于论文而言,这些讲稿虽经宿先生反复修改,但基本用的都是讲课时的语言,更容易领会宿先生考虑问题的思路。 所以,以前苏亦没事干就翻这本书,假装自己可以坐在北大考古系的课堂上聆听大师的教诲。 讲稿上册,收录讲稿三种,均为80年代前期为北大考古系本科、研究生开课授业编撰的讲稿,晚年整理成书刊行。 三部讲稿凝聚了他在佛教考古、佛教文献以及考古发现所见中外文化交流领域中的丰赡成果,内容庞博精深,图文结合,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和丰富、详实的历史考古知识。 说回宿先生的讲稿,中外文化交流,时空跨度大,学科领域众多,研究资料分散,《考古发现与中西文化交流》对不同历史时期中外交流的特点和参与交流的主要人群都有高度的概括。并以渊博的学识和宏阔的视野,深入探讨了中外文明的交互影响。 《中国佛教石窟寺遗迹:3—8世纪中国佛教考古学》,宿白是这一领域公认的开创者和权威学者。数十年间,其足迹踏遍大江南北,通过勘查测绘,建立起中国佛教石窟寺的时空框架。讲稿与他的名着《中国石窟寺研究》皆为此领域的经典之作。讲稿以研究简史、遗迹分布以及云冈、敦煌、克孜尔等重点石窟为题,扼要介绍了中古时期中国佛教考古学的系统知识。 讲稿下册,同样也收录三种讲义,分别是《中国古建筑考古》《汉唐宋元考古》,《张彦远——历代名画记》。 《中国古建筑考古》是宿白先生最早将古代建筑纳入考古学领域,注重古建筑的断年分期、分区和类型。他明确提出要针对现存地面古建筑,从细部入手,探索个体建筑的年代特征,分析其组织结构。进而提出木结构及其斗栱、梁架在我国古建筑中的核心地位。他对木结构重大演化阶段的系统梳理,引领了中国古代建筑研究的新方向。 《汉唐宋元考古》,讲稿围绕城址、墓葬、农业、手工业、宗教、少数民族、海外交通等遗址遗迹,勾勒并打通从秦汉到宋元中国考古学的历史脉络。书中所收作者授课时边讲边在黑板上绘制的草图,更把读者带入北大考古学专业学习的讲堂。 所以读宿先生的书最让人期待的部分就是这些草图,可以说,叫考古专业的老师,像宿先生这样动不动就随堂绘画的老师,基本上已经没有了。 毕竟后世已经ppt满天飞。 古代中国第一部里程碑式的画史专着——《历代名画记》,出自唐代杰出的绘画理论家张彦远。《张彦远和〈历代名画记〉》本课讲述《历代名画记》的体例与内容、流传与整理及其续作文献,也讲述了张彦远的家世及其时代。 不过唯一遗憾的是,这本书并没有把《魏晋南北朝隋唐考古》的讲义收录其中。 根据苏亦的了解,光是《魏晋南北朝隋唐考古》讲义,从上世纪50年代可以一直排到90年代。只不过宿先生觉得这些讲稿都太老了,没意思了,就没有出版。 不然,苏亦再学这门课程,更加的事倍功半。 这些讲稿,对宿先生来说太老,但对于研究学术史方向的学生来说,完全就是珍贵史料。 把不同时期的讲稿目录放在一起比对,就能看出这个学科由简到繁的历史。这些讲义,才是随着新中国考古事业的发展,宿先生增补修订时间最长的文字。 苏亦他们现在使用的《魏晋南北朝隋唐考古》讲义,从50年代就开始编写,但,77级的新生入学的时候,又重新编写刊印,对于旧版来说,增加了不少的内容。 前世没有机会收集宿先生的系列讲义,这一次,重回北大读书,苏亦就特意从考古教研室阅览室收罗这些讲义。 所以在课堂上,看着他拎着一叠讲义过来,许婉韵他们都好奇不已。 “你拿这些东西干什么?”许婉韵问。 姚华山说,“估计是拿来对比研究。” 马世昌解释,“他啊,是说通过宿先生这些讲义来研究学科发展进程。而且,还说自己没读过北大本科,要收集这些讲义,假装自己当年也在咱们北大读书。” 听到这话,许婉韵娇笑不已,姚华山也哭笑不得。 苏亦笑,“马师兄说的对。” 马世昌说的确实是实话,他收录这些讲义,除了研究价值之外还有收藏价值,毕竟这些东西,也算数版本学的范畴了。 不过前世,苏亦研究魏晋南北朝考古用的工具书,是社科院出版的《中国考古学·三国两晋南北朝卷》,这书一共有九卷,都是陆续出版之中,没有一下子出完,所以想要买这套书,都要慢慢等待。 等待的过程,是让人非常揪心的,前世云大的图书馆都没有这套书,主要是这套书真心不便宜,而且,而又不是必需的东西,没有就没有,再说,想要有也不容易,因为九卷本还没出完了。 再说,文博专业在云大历史学院,存在高还真不高,具体到考古学方向,就更没啥存在感了。图书馆大部分书籍没有收录是正常的事情。 图书馆没有,自己又想有,那怎么办? 自己买呗。 于是,苏亦就买了。 就在众人聊天的时候,宿白先生终于到教室了。 跟东语系金克木先生那种背着手,不拿讲义的潇洒姿态不一样,宿先生就算走路,都是一脸严肃,而且还拿着讲义。 但你要说宿先生的水平没有金克木先生高? 那肯定是不对的。 从五十年代开始站在讲台上,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一个大学老师,经历过那么多年的讲台历练,就讲一门课,而且讲义还是对方编写的。 这种情况下,对方怎么可能做不到脱稿讲课? 宿先生依旧带着讲义,那是他的习惯,这种严谨的讲授方式,一直伴随着宿先生的整个教学生涯。 宿先生是提前十分钟到教室的,他并没有踩点到课堂。 跟苏亦他们打招呼以后,他就走到讲台上板书,苏亦想上去帮忙,宿先生也不让。 “我自己来。” 如果是吕遵锷先生,说不定就巴不得让苏亦全程帮到下课了。 然而,宿先生却喜欢自己来。 跟古代建筑一样,魏晋南北朝隋唐考古这门课,也都是给77-78级两个班同时开设的,而且也是同时上课。 至于两个班课堂的进度的差异,则在课堂上慢慢调整。 毕竟两个班也就是47个本科生,拆分来上课,太浪费老师的时间了,而且也没有必要。 宿先生在上面板书,苏亦跟许婉韵在下面闲聊。 “宿先生从五十年代,就开始开设魏晋南北朝隋唐考古这门课程。这是先生的看家课,内容极为丰富。每次上课之前,他会提前在黑板上写满密密麻麻的文献,还常常穿插绘图。先生正经学过绘画,寥寥数笔,便是一幅传神的文物画面,可这对下面做笔记的学生们可是压力山大,需要在很短的时间里迅速将其临摹到笔记薄上,就算手头快的,也跟不上先生的速度。” 许婉韵指着台上板书的宿先生说道,“77级的学生,已经开始做笔记了,78级的学生还有点蒙圈,没反应过来,估计等一会马师兄把黑板上的笔记擦掉,他们就傻眼了。” 苏亦说,“那婉韵姐,你不提醒一下大家吗?” 许婉韵摇头,“提醒干嘛,他们不抄笔记,课后跟同学们借也行。不过等一会,他们就惨了,如果提问的时候,不知道,下一次他们就知道做笔记了。经过这一出,应该会给他们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以后,再遇到宿先生的课堂,他们就学乖了。” 苏亦感慨,“过来人的经验啊。” 许婉韵点了点头,“那是。” 说着,许婉韵就笑了,“你小子还不赶紧做笔记,一会,被宿先生提问,不知道,你就惨了。” 苏亦狐疑,“不会,咱们是过来旁听的啊。” 许婉韵笑,“你觉得呢?你在那么多先生的课堂上课,有哪一次没有被提问到的?” 说的好有道理。 于是,苏亦也乖乖的埋头做笔记,看着王讯张新两个还傻愣着坐在后排,苏亦也只能替他们默哀了。 第141章 文献太多看不完怎么办 宿先生在台上板书,大家在台下聊天,怎么感觉都不对劲。 看到苏亦开始埋头奋笔疾书的时候,其他的同学也意识到不对劲了,也纷纷埋头做笔记。 其实,这个年代的笔记尤为重要。 在没有其他参考书,ppt课件的情况之下,笔记的作用太大了。 如果继续从事考古工作的话,这些笔记都是非常重要的资料。 未来被分配到大学当老师的话,这些笔记可以说就是武功秘籍。 其实不止苏亦做笔记,就连许婉韵他们仨也都做笔记。 许婉韵跟马世昌的笔记则是挑自己喜欢的部分写,而姚华山跟苏亦一样,都需要老老实实做,前者本科不在北大读,后者压根就没读过本科,所以想要跟马世昌还跟许婉韵一样,可以拿自己学生时代的笔记来对比不可能。 尤其是马世昌,63年从北大毕业,十多年过去了还保留着当初的讲义跟笔记,苏亦在宿舍翻看他当时的笔记,都感慨不已。 用马世昌的话来说,就是舍不得丢。 跟他习惯性坐在第一排舍不得换回后排一样,重回北大读研,对于老马来说有太多的舍不得。 估计这种情况下,搁在许婉韵的身上,也差不多。 那么在有讲义的情况下,宿先生还在黑板上板书? 都写个啥呢? 自然就是各种文献了。 要把宿先生每一节课开头列出来的文献目录整理出来,都可以编着一本文献目录籍了。 那么宿先生有没有特意整理过相关文献目录籍呢? 还别说,真有。 比如后世出版的宿白讲稿,就有《汉文佛籍目录》,汉文佛籍量大类多,讲稿用高度精练的文字介绍历史上重要的汉文佛籍目录、编排方式和发展脉络。学习汉文佛籍,这本书就是必读物。 之前得知苏亦要学习梵文的时候,许婉韵当时还打趣他说,“宿先生在汉文佛籍方面有那么高的造诣,你不跟他学,反而跑去学梵文,你小子是想超越宿先生啊。” 超越宿先生? 这可能? 不可能。 宿先生受到的是最正统中国史学训练,从小读古文长大的,对于苏亦来说,读研究生以后,读古文都还吃力,凭啥超越宿先生? 不仅如此,宿先生从事考古研究和教学工作逾一甲子,被誉为“百科全书式”的学者,他是中国历史时期考古学的开创者、奠基者和集大成者,又在石窟寺、佛教建筑、版本目录等方面专有所长。 全面超越宿先生,想都别想,局部超越,苏亦或许有可能。 很快,宿先生结束在黑板的板书。 台下的学生抄着抄着,就傻眼了。 看着黑板上写着密密麻麻的文献书目,台下的学生满脸茫然。 等他们反应过来,终于有学生发问,“宿先生,这么多书,我们根本看不完啊。” “是啊,宿先生,这些书太多了,我们一个学期要都看着这些书,其他课程怎么办?” “好多书,我们都是第一次听说过,宿先生,可不可以少看一点啊。” 看着写满了一大黑板的文献书目,台下的学生叫苦不迭。 就算他们是北大的学生,同龄人之中的佼佼者,但是看到黑板上的文献书目,确实大部分都没有看过的书。 心中没点意见,才见鬼了。 宿先生回答说,“我虽然写这么多书目,但没让你们都看完啊,但至少你应该到图书馆去把这些书借出来翻翻,脑袋里会有个印象,将来或许什么时候就用得上。毕竟,你们那么多人,肯定会有从事历史考古,从事魏晋南北朝隋唐考古,这样一来,未来再查找资料的时候,也有备无患。” 众人恍然。 也松了一口气。 然后开始埋头奋笔疾书。 既然选择考古专业,那么未来大部分人都会留在这个行业里面工作。 宿先生都说这些文献书目很重要,谁都不愿意错过。 等苏亦抄完,许婉韵有些好奇问,“这些文献,你看过多少啊?” 苏亦实话实说,“一大部分都没有看过,除了上面提到的二十四史中的十史,也就是《白沙宋墓》提到的一些文献,其他的比如《古今注》、《风俗通》这些都没读过。” 这个时候,旁边的马世昌也忍不住说,“宿先生讲课言必有据,论证充分,以至于在听到他引述《古今注》、《风俗通》、《图墓书》等文献来讲解墓葬的位置、方向、形制以及器物组合、壁画内容时,会让人有一种穿越时光的感觉,仿佛言之凿凿的宿先生就是那个墓葬丧礼的主持人似的,这种讲课方式,咱们北大考古专业也就宿先生有这种,其他先生不太采用这种方式。” 这点也得到许婉韵的认同,“宿先生的课,大部分都会让人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大量的文献引用,相互验证,这是宿先生上课的特点,我记得这门课有一节是讲北方地区的鲜卑遗迹,宿先生用考古文物论证拓跋鲜卑南迁路线,时空转换和社会发展、文化演进环环相扣,大处着眼、小处着手,方法、逻辑美轮美奂,给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所以,每一次听宿先生讲课都是一种享受,但,有时候也很沮丧,常常感慨自己才疏学浅。” 这种感觉,不仅他俩有,苏亦也有,而且还更加强烈。 其实,宿先生的《白沙宋墓》发掘报告,注释极多,里面有大量的文献,台上不少的部分文献都是用重叠的。 但有些部分,白沙宋墓则没有。 毕竟白沙宋墓,是宋代墓葬,今天这节课则是魏晋南北朝隋唐考古,完美避开宋代考古。 但他们之间就没有关联吗? 并非如此。 宋人的书籍,也可以用来研究宋以前的墓葬考古。 比如宿先生列的文献就有一部《玉髓真经》,这书光听名字,都下意识把他归类为武功秘籍,然而,这其实是一部有关风水占星学的作品,宋代张洞玄撰,刘允中注,蔡元定发挥,崔与之补述。被称为风水师看家宝典。 这书,苏亦还是第一次知道,却被列在上面了。 相比较这书,《古今注》就着名多了,《古今注》三卷,晋崔豹撰。 崔豹,字正雄,惠帝时官至太子太傅丞。 此书是一部对古代和当时各类事物进行解说诠释的着作。 其具体内容,可以从它的八个分类略知大概。卷上:舆服一,都邑二;卷中:音乐三,鸟兽四,鱼虫五;卷下:草木六,杂注七,问答释义八。 它对我们了解古人对自然界的认识、古代典章制度和习俗,有一定帮助。 而《风俗通》又称《风俗通义》,东汉汝南郡南顿县(今项城)人应劭着。是东汉应劭所着的一部考释名物、议论时俗的书籍。 要不是宿先生提及,苏亦估计翻都不会翻这些书。 现在嘛。 也是先攒着,等啥时候需要用再翻看。不然,短时间内,他哪里有那么多精力翻看这些书。 再说,考古学要学的东西,又不只有文献资料。 要是连魏晋南北朝隋唐考古讲个啥?研究个啥都不懂,看那么多文献有什么用? 于是,文献列完,宿先生就开始讲课了。 文献很难,宿先生讲课却深入浅出。 什么叫深入浅出,就是用浅显易懂的话把深刻的道理表达出来。 比如宿先生开始上课,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大家知道魏晋南北隋唐这个历史时期包含多少个朝代吗?” 这个问题一出来,就有人笑了。 然而,尴尬的是,真的有人不知道。 于是,宿先生把苏亦喊起来,“你这段时间经常去历史系听课,跟大家说说。” 对此,苏亦也习惯了。 台下的学生,更是司空见惯。 苏亦站起来,解释,“魏晋南北朝,又称三国两晋南北朝,是中国历史上政权更迭最频繁的时期,主要分为三国(曹魏、蜀汉、东吴)、西晋、东晋和南北朝时期。而南北朝时期,由公元420年刘裕篡东晋建立南朝宋开始,至公元589年隋灭南朝陈为止,上承东晋、五胡十六国,下接隋朝。” “因为南北两势长时间对立,所以称南北朝。南朝包含宋、齐、梁、陈等四朝;北朝包含北魏、东魏、西魏、北齐和北周等五朝。” “至于隋唐时期,诸位应该都熟悉了。这个我就不说了。” 等他坐下以后,宿先生接着他的话说,“三国至隋唐时期的中国历史上经历了从南北对峙到南北统一两个阶段,这种阶段性的变化在政治、经济以及文化等方面都得到体现,其焦点集中在如何通过对周礼古制的尊崇与模仿进行皇权的正朔建设。新中国成立以来考古工作在各方面所取得的重大进展,恰好给我们提供了这种阶段性变化的物化证据。同时,也使我们对中央集权在全国的施行有了明显的了解。这在考古学中主要表现在城址、墓葬、手工业以及中外文化交通等方面。” 宿先生前面的话,都是铺垫,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 历史考古考个啥啊? 就是以下这些。 城址、墓葬、手工业以及中外文化交通等方面。 尤其是城址跟墓葬是两个最为重要的部分。 那么手工业呢? 有啥好考古? 其实好多。 矿冶手工业遗址、古瓷窑址就属于手工业考古的范畴。后来的盐业考古也归类为手工业考古范畴。 甚至,古代的交通工具,比如一些古船遗址也可以归类为手工业考古范畴。 中外文化交通这个方面有啥可以考古呢? 不,大有可为。 比如着名丝绸之路,不管是海上丝绸之路还是陆上丝绸之路,都可以归类为中外文化交通的范畴。 这方面的考古研究工作,同样也大有可为,在申遗的时候,必然缺少不了考古成果的加持。 以上这些是苏亦的了解。 却不是宿先生的讲述。 宿先生的讲述还在后面。 因为他讲述的更加详细。 宿先生讲述的第一部分就是历代中央和地方城址考古。 不过在正式讲述正文之前,宿先生问,“黑板上的文献目录都查完了?” 众人点头,齐声回答。 “嗯,都抄完了。” 宿先生点头,“嗯,那我先擦掉,然后抽一两个同学来回答一下问题。” 瞬间,台下一篇哗然。 也就这个空挡,马世昌老马很自觉的上台帮忙擦拭黑板。 这在后世,北大考古专业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一幕,就发这样生在众人的眼前。 然而,在众人的眼中,这一幕,早已习以为常,似乎马世昌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 坐在台下的苏亦感慨不已。 因为谁又能够想到,马世昌保持这个习惯却几十年如一日呢。 到了后来,五十多岁的马世昌还坚持着每次宿先生上课都过来听讲,帮忙擦黑板,才让人觉得动容。 这种小举动,坚持一周没啥,一个学期也还可以,坚持一两年就已经很可怕了。 然而,留校以后,还能坚持这个习惯,苏亦自认为做不到。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这种深厚师生情,在场的学生感触不深,苏亦却最清楚不过。 有点类似于高去寻跟梁思永这对师生。 望着台上的马师兄跟宿先生,苏亦没由来的羡慕。 然而,苏亦这种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下一刻,让人啼笑皆非的一幕发生了。 因为马师兄擦完黑板之后,宿先生就开始把人抽起来提问。 也不知道巧合还是刻意的。 宿先生就把坐在后排的王讯给喊起来了。 看来,大学开始喜欢喊后排的学生起来回答问题的传统,这个年代就有了。 看到这一幕,苏亦也就乐了。 以前,他蹭课的时候,喜欢坐在后排,王讯也喜欢凑到他的旁边。 这一次,他因为宿先生课程的缘故,跑到前排来了,王讯却因为习惯还留在后排。 这一次,就中招了。 偏偏这货,在宿先生板书的时候,他还在跟张新他们聊天,没有抄笔记。 这个时候,被宿先生喊起来,他就傻眼了。 王讯只能拿张新的笔记站起来回答问题。 然而,让他崩溃的是,不止他不抄笔记,就连他旁边的张新也没有抄。 所以当宿先生提问,《考工记》何人所写的时候,这货竟然回答,“梁思成先生!” 瞬间,课堂一阵哄笑。 苏亦都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这家伙就一个人才。 第142章 周礼·冬官考工记 《考工记》别名《周礼·冬官考工记》,这书作者不详。 关于《考工记》的作者和成书年代,长期以来学术界有不同看法。 甚至有学术认为,《考工记》是齐国官书,作者为齐稷下学宫的学者,主体内容编纂于春秋末至战国初,部分内容补于战国中晚期。 不管怎么说,都跟梁思成先生不沾边,王讯这个家伙就是瞎扯。 幸好,他没有说,不详或者佚名,不然,真被他蒙对了。 众人笑。 宿先生却没有笑,还颇为认真的问,“王讯同学,怎么会认为这本书是梁思成先生写的呢?” 王讯说,“老师,我记错了,我本来想说《营造法式》的。” 王讯又不傻,周边那么多同学哄笑,他就意识到自己蒙错,或者说刚说出梁先生他就后悔,要知道宿先生在黑板上列的都是古文献,不管是哪一本都跟梁先生不搭边。 然而,他刚说完营造法式,台下又一阵哄笑。 王讯也意识不对劲,补充说,“我没说清楚,应该是《营造法式》注释。” 宿先生又问,“那么《营造法式》的作者是何人?王讯同学知道吗?” 这一次,王讯终于老实了,摇了摇头。 宿先生示意他坐下,随即问题,“那么同学们知道吗?” “宋,李诫!” 同学们,纷纷回答。 宿先生说,“是的,《营造法式》是宋代李诫创作的建筑学着作,是李诫在两浙工匠喻皓《木经》的基础上编成的。是北宋官方颁布的一部建筑设计、施工的规范书。这个方面,古代建筑的课程会详细说明,咱们再次回归《考工记》。” “《考工记》别名《周礼·冬官考工记》,这书作者不详。” “为什么会有这个别名?那是因为《考工记》就是出自《周礼》冬官考工记第六篇。那么《周礼》又是一本什么书呢?我为什么要跟大家提及《周礼》与《考工记》呢?” 众人都期待接下来的答案。 苏亦也期待。 要是不用写论文不用交作业,听宿先生的课,还是很舒服的。 然而,就在苏亦聚精会神,竖耳聆听的时候,他却被宿先生喊起来了。 “苏亦,你来说说这其中的关系。” 猝不及防。 又是提问。 这种无处不在的考察学问的方式,确实北大诸位先生诸位喜欢的方式。 既然被提问了。 苏亦还能怎么办。 只能站起来呗。 “《周礼》是儒家经典,十三经之一,一般认为是周公旦所着,这点有待考证。因为东汉末年大儒郑玄做注,而使之一跃成为三礼之首,更成为儒家的煌煌大典之一。至于为什么提到周礼,前面宿先生其实已经给出答案,什么答案呢?” “宿先生刚才说,三国至隋唐时期的中国历史上经历了从南北对峙到南北统一两个阶段,这种阶段性的变化在政治、经济以及文化等方面都得到体现,其焦点集中在如何通过对周礼古制的尊崇与模仿进行皇权的正朔建设。”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为何各个历史朝代都要对周礼古制的尊崇与模仿进行皇权的正朔建设呢?” “那是因为其制度设计之指向,乃是社会转型的趋向。正因为这样,《周礼》的实际影响是在后来的皇权时代。举个简单的例子,从隋代开始实行的三省六部制,是怎么来的?” “其实六部就是仿照《周礼》六官而设置的;唐代将六部定名为吏、户、礼、兵、刑、工,作为中央官制的主体,为后世所遵循,一直沿用至清。因为《周礼》在汉代最初叫做《周官》,最早见于《汉书·河间献王传》,后来被刘歆更名为《周礼》,刘歆是西汉着名的经学家,他还有另外一个别名叫刘秀,没有错,就是跟光武帝同名的刘秀,刘歆的具体情况我就不介绍。” “说回周礼,历朝修订典制,如唐《开元六典》、宋《开宝通礼》、明《大明集礼》等,也都以《周礼》为蓝本,斟酌损益而成。所以说《周礼》就是皇权时代的经典。通过研究《周礼》,我们就可以研究各个历史朝代政治、经济以及文化等方面变化的源头,这也是考古追溯的一个源头之一。” “至于《考工记》又出自于《周礼》还有另外一个别名《周礼·冬官考工记》,从它的名字,就知道它涉及的内容。它是中国春秋战国时期记述官营手工业各工种规范和制造工艺的文献。它也是中国目前所见年代最早关于手工业技术的文献,该书在中国科技史、工艺美术史和文化史上都占有重要地位。在当时世界上也是独一无二的。” “全书共7100余字,记述了木工、金工、皮革、染色、刮磨、陶瓷等六大类30个工种的内容,反映出当时中国所达到的科技及工艺水平。它所记载的东西,可以说,都属于历史考古的研究范畴。我想正是因为如此,宿先生才把《考工记》特意标红,做为今天这堂课开讲的切入点。” 苏亦说完,宿先生示意他坐下,说,“你们小师兄说的挺好的,课后,有什么不知道的,都可以问他。” 有了宿先生的官方认证, 这一刻,众人望向苏亦的目光一变再变,都震惊于他的学识。 似乎,在考古专业诸位师长的课堂上,就没有小师兄回答出来的问题。 就连王讯都后悔不已,关键时刻,怎么不坐到小师兄的旁边呢。要是这一次他还坐在苏亦的旁边,哪里会有这种丢脸的事情发生啊。 苏亦坐下,许婉韵好奇问,“你怎么对《周礼》怎么了解?看过?” 苏亦点头,“一开始看的是《考工记》,然后接着看《周礼》,不过刚才的理解,主要还是来自于马师兄以前的笔记,不然,我那么知道这些啊。” 没有错,他是作弊了。 宿先生的《魏晋南北朝隋唐考古》从五十年代一直开到现在,十年间,从72年就开始复课,因为考古专业第一批工农兵学员入学了。 这种情况下,停课阶段五六年的时间。 加起来,这门课宿先生都教了快二十年,讲课的内容肯定回有所改变,但是引用的古籍部分却没有怎么改变。 尤其是极为重要的《考工记》肯定不会错过。 这些知识点,都被马世昌记录在他当年的笔记本上,恰好,俩人是室友,都住一个屋下,马世昌书籍资料,对于苏亦来说,想要看,随时可以拿。 来上课之前,他大致把以前的讲义还有笔记翻过一边,没有想到恰好用到了。 所以这是作弊。 没啥好说的。 许婉韵笑了笑,没有在说什么,而是指了指台上。 此刻,宿先生转身,继续在黑板上写了一行话。 “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祖右社,面朝后市,市朝一夫。” 写完,宿先生放下粉笔,面向众人,“这句话就是出自于《考工记·匠人》篇,同学们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这一次,不用想宿先生点名,众人都下意识望向苏亦。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倒是把坐在苏亦旁边的许婉韵都整乐了。 就连苏亦都以为宿先生会把自己叫起来翻译这句话的时候,宿先生并没有抽起任何人,而是开始给众人讲解。 “建筑师营建都城时,城市平面呈正方形、边长九里,每面各大小三个城门(设立两个侧门)。城内有九纵九横的十八条大街道。街道宽度皆为能同时行驶九辆马车(七十二尺)。王宫的左边(东)是宗庙,右边(西)是社禝。宫殿前面是群臣朝拜的地方,后面是市场。市场和朝拜处各方百步(边长一百步的正方形)。” 说着,又在黑板上,板书。 注:(1)经涂,不是指纵向的路。 一夫,是指一夫之地,夫是农夫,一个农夫有百步之地来耕种。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这是周代关于都城的一种理想化的规划。关于都城的总的形制和布局的这种设想,一直成为后世在都城建设中尊崇、模仿的蓝图,从而也成为后世中央政府进行政权正朔建设的最权威的依据。” “有了这句话同学们,应该在脑海之中,有了一个关于古代城址一个具体的概念了?” “长期以来,我们的考古学发掘、研究都注意对中心(权力)遗址的工作,而对一般性的平民的遗址注意不够。在城市考古中,都城遗址因为某些惯性成为所有城址中最受人们关注的,也是考古工作做得最为充分的对象。” “那么同学们,知道在魏晋南北朝隋唐这几个历史朝代之中,有哪些着名的都城遗址已经被咱们发现,又有哪些城址还尚未发掘呢?” 这个问题,问一些本科生就有些为难大家了。 就连王讯这话连《考工记》作者都能说成是梁思成先生,还要期待他能够这个问题解答出来,几乎不可能。 魏晋到隋唐,历经十朝,期间,都城一变再变,想要回答这个问题,就必须要要了解清楚它们都城名称。在这个基础上,才能去研究哪个都城遗址被发掘哪个都城遗址尚未被发掘。 之前,宿先生提问,魏晋南北朝到底有多少个历史朝代,大家都说不出来,更不要说它们的都城了。 答不出来怎么办? 只能求助了。 那么求助谁? 苏亦肯定是首选。 所以,他们又一次下意识望向苏亦。 乐得许婉韵都小声问,“苏亦,这是啥情况?” 马世昌笑着解释,“估计是在其他先生的课堂,一有大家不知道的问题,就喜欢让苏亦来回答问题,所以大家都习惯望向他了。” 姚华山小声起哄,“苏亦,赶紧站起来回答问题,宿先生还等着呢。” 苏亦却站起来。 干啥呢。 自己又不是人工智能。 啥问题都要回答,啥问题都要懂。 多累。 然而,他的内心吐槽,宿先生显然并没有听到,又再一次把喊起来。 苏亦也算是无所遁形了。 人工智能就人工智能。 “曹魏都城是洛阳,洛阳是咱们考古重镇了,重要性无需赘述。关于洛阳,有一个汉魏洛阳故城,位于河南省洛阳郊区东15公里,是汉魏时期的都城遗址。1961年,国务院公布汉魏洛阳故城为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好多朝代都以洛阳为都城。” 说着,苏亦就开始展开,“在东汉、曹魏、西晋、北魏相继定鼎的数百年里,汉魏洛阳故城有两次扩建:一是曹魏时修建洛阳官,并在大城西北隅修建了一座具有离宫性质的小城——金墉城;二是在北魏宣武帝时兴建外郭城并筑坊320。这两次建设尤其是后者,直接奠定了汉魏洛阳故城今天的规模:分为宫城、内城和外郭城三重城圈。据现代考古实测,当时的洛阳占地100平方公里,是当时世界上规模最大的都城。” “邺城、建康城、鄂城、汉魏洛阳城、隋大兴唐长安城、隋唐洛阳城等、已经做了比较充分的调查发掘,除了对城市总体布局的宏观认识之外,考古工作的深入开展还使我们对城市的宫殿、坊市、寺观、礼制性建筑以及居民的住宅等有了微观的了解,从而使我们对当时的城市有了立体的认识。” “根据考古勘察、发掘资料,结合历史文献的记载我们对上述城市的平面布局做了复原,从中我们不难看出《考工记》所载城市制度在实际规划、营建中的演变轨则。这一点最后在隋大兴唐长安城的建造中得到集中的体现。” 不过,这些个朝代,在统治时期,都城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宿先生的这个问题太大了。 一时半会,苏亦也没有办法讲完。 他也讲不完。 因为很多都城,他都是蒙圈的。 他前世又不学城市考古,能够扯出来一两个就不错了。 扯出来这么多,已经是临场超常发挥。 让苏亦心虚的是,他上面提到的很多古城遗址,在78年之前,到底有没有全部调查发掘,苏亦自己是不确定的。 第143章 战国秦汉考古终于来了 如果说在魏晋南北朝隋唐这几个历史朝代之中,北方的历史名城之中属洛阳最着名,那么南方的历史名城之中,那就非建康莫属了。 这座曾经的六朝古都,并非说说而已。 东吴、东晋、刘宋、南齐、南梁、南陈六代京师之地。 跟洛阳比较,也毫不逊色。 西晋末天下乱,中原士族相随南逃,中原文明或中原政权南迁,也造就了建康城的辉煌历史。而这个时间段,也催生了一个历史名词——衣冠南渡。 如果要考历史学研究生的话,衣冠南渡可以说是频率出现最高的名词解释了。 不过跟汉魏洛阳城遗址一样,如今的建康也只剩下六朝建康都城遗址了。 因为早在548年,侯景之乱时,侯景入台城,南梁的前朝宫阙,大都成为灰烬。南陈时,加以修葺。隋开皇九年(589年),隋灭陈后,下诏将建康城的宫殿、陵园及城垣庐舍皆数荡平。 六朝旧迹,无一幸存。 相比西安、洛阳、邺城等几大古都遗址的发掘和研究,六朝古都南京的考古发掘却相对滞后。 近几十年来,中国的几大古都中,如秦阿房宫遗址、西汉长安城遗址、汉魏西晋北魏洛阳城遗址、曹魏邺北城遗址、东魏北齐邺南城遗址,以及隋唐长安城遗址的考古工作都取得了很大的进展。 虽然综合性的考古报告还比较少见,但具体地点的发掘简报及通过学术会议、学术讲座等形式透露出来的成果,非常令人瞩目。 与之相比,六朝建康城的考古发掘工作则面临很多困难。 原因很多。 最大的原因就是当初隋朝灭陈的时候,几乎把建康城的主要建筑给拆没了。 唐亡后,南唐定都金陵,并扩建城邑,到了南宋时期,因为金陵城的重要地位,开始扩建,到了明初,就不用说了,直接定都应天府,明清两个朝代南京都是南方的政治经济中心,到了民国时期,直接推行了所谓的“首都计划”,建康城遗址都给高楼大厦给覆盖住了。 想要发掘都没得发掘。 再说,见过因为南京的特殊地位,考古所都不咋理会南京,建康城遗址基本都是靠着南京本地的考古队伍来发掘,相比较上面提到的其他古城遗址,建康古城遗址能够发掘出来的成果,坦率的说并不多。 还不如用发掘古代墓葬来得实惠。 所以跟大家扯了一通汉魏洛阳城遗址以后,苏亦忍不住重点提及六朝古都建康城遗址。 就这两个古城遗址,几乎就把这个历史朝代的都城考古给包圆了。 一节大课,能够讲的东西并不多,除非不讲细节,不然,课堂的进度是没法提速的。 宿先生还喜欢以回答问题的名义考究苏亦的学业,这样一来,课堂的进度更难提速。 因为苏亦还有一个毛病,那就是他喜欢跑题。 原本一开始说的是建康遗址考古,结果,他说着说着,就跑到南京博物院里面去了。 为什么会提及南京博物院? 那是因为南京博物院的前身就是中央博物院,建筑风格最开始是打算设计成为仿清建筑,最终在梁思成跟刘敦祯两个顾问的影响下,最终大殿仿辽宁义县奉国寺形式,其结构多按《营造法式》设计,某些细部和装修兼采唐宋遗存。 他之所以提到这些还是因为之前王讯提到的《营造法式》,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中央博物院从筹建开始,李济担任了14年的中央博物院筹建处长。 最终抗战爆发,中博的一期工程都没法完成,更不要说按照计划去建设其他部分,不然,按照当成的设计图全部施工,中博的规模肯定更加庞大跟辉煌。 扯了那么多中博,除了梁思成跟李济两位先生外,我国第一个女考古学家曾昭燏先生也曾经担任过南博的院长。也是我国第一个博物院女院长。 只不过十年时间,曾先生也受到极大的冲击。 五十年代,因为全面仿苏的缘故,国内并不对反对女性从事考古工作,不仅不反对,反而相当鼓励。 因为苏联就有好些个着名的女性考古学家。 所以五六十年代入学的一批北大考古专业的女生,都成为了各自领域上的佼佼者。 比如,郑振香先生,提到她就不得不提得到妇好墓,因为她就是妇好墓的发现者。 阿房宫考古队的领队李毓芳先生,也是非常着名的女性考古学家,先后参加了汉高祖长陵陪葬墓——杨家湾大汉墓、秦都咸阳遗址、唐代青龙寺、秦都栎阳城遗址、汉宣帝杜陵遗址、汉长安城遗址等重大项目的考古发掘。由她领队发掘的汉长安城陶俑官窑被评为全国十大考古发现之一。 这些个遗址,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足够亮瞎苏亦这些后辈的眼睛。 除此之外,就是跟老马关系最好的樊锦诗先生。这位敦煌的女儿把一生都献给她钟爱的敦煌考古事业。 也正是有这几个女先生在前面做了极好的榜样,考古界才能一直保持着新鲜血液源源不断的投入这个行业当中去,不歧视也不反对女性从事考古行业,反而大大鼓励女生学习考古专业。 等苏亦分享这几位先生的故事的时候,众人都忍不住开始鼓掌了。 就连一直吐槽苏亦喜欢跑题的许婉韵都难得下意识鼓掌。 因为曾昭燏先生恰好就是她的偶像。 当然,苏亦对几位女先生的事件也只是简单提及不展开。 重点还是南博,因为这里收藏着大量六朝古都的文物。 到了后世,南京博物院都打出宣传语,“在南京博物院,看六朝古都!” 这么豪横的话,都敢拿来宣传,就知道南博的底气。 然而,不管苏亦怎么跑题,宿先生开始总结发言的时候,还是回归到这节课的主题《考工记》。 因为这书里面记录的城市规划概念,一直成为后世在都城建设中尊崇、模仿的蓝图,甚至可以通过根据考古勘察、发掘资料,结合历史文献的记载开始对上述城市的平面布局做了复原,从中不难看出《考工记》所载城市制度在实际规划、营建中的演变规则。 这种演变规则,才是城市考古研究的重点。 所以这节课,除了讲周礼讲考工记之外,还想同学们讲述着在历史考古之中一个重要的研究方向——城市考古。 这是同学们在课堂上,第一次听说考古学,从发掘墓葬之外,还有这样一个非发掘墓葬的研究方向。 一时之间,同学们兴奋不已。 然而,就在他们沉迷这种兴奋之中的时候,下课的钟声也敲响了。 不过下课之前,宿先生却留下作业了。 就是让大家画图,画《考工记》里面描述的城市规划图,顿时这帮家伙一阵哀嚎。 看都看不懂,还要画图。 这不是要人命吗? 再说,他们也不会城市规划图啊。 不会画怎么办? 当然是找人帮忙了。 这样一来,还没有走出教室,苏亦就被一帮学生堵住了。 看着他被堵住。 马世昌、姚华山还有许婉韵三人也没有要过来帮忙解围的意思,都等在门外看热闹。 似乎都在好奇苏亦怎么处理眼前的状况。 “干啥呢?干啥呢?还让不让我去吃饭了,食堂的糖醋排骨都没有了。” 眼看就被拦住,苏亦赶紧寻求脱身的机会。 然而,大家根本就不放行。 他都在考古专业蹭课那么多天,大家跟他已经混熟,差不多知道他的性格是怎么样的,也不在乎他的叫嚷,根本就不让他走。 “小师兄,宿先生下课之前可是让我们有什么不懂的东西就找你,现在你可不能耍赖啊。”王讯率先说道。 张新抱怨,“对啊,小师兄这次的作业也太难了,我们连考古绘图这么课程都没上过,哪里会画什么城市规划图啊。” 还有一个叫傅小颖的女生也说,“小师兄,你就帮帮我们嘛。” 这姐们,似乎在撒娇? 好。 苏亦不吃这一套。 他望向众人,“你们没上过考古绘图这门课程,我也没上过啊。” 众人不信。 王讯说,“小师兄,你别糊弄我们了,现在整个历史系谁不知道你出身美术世家啊,只要跟绘图有关的,根本就难不倒你。” 苏亦哭笑不得,“你们这帮家伙,这是赖定我了呢?考古绘图跟普通的画画,它能一样吗?” “有啥不一样的,不都是绘画吗?都是拿着笔在图纸上绘画啊。” “王讯,你学考古是明智的。” “为什么啊?” “因为我觉得你要是学美术,估计会老师当场打死!” 众人哄笑! 虽然习惯性怼王讯这家伙,但看着众人眼巴巴的目光,苏亦还是妥协了。 “行,到时候,你们到宿舍找,顺便聊一聊古建保护协会的事情。” 得到苏亦肯定的回答,众人才满意散去。 其实也不怪他们这样堵苏亦,主要是宿先生留下的这道作业真不简单。 城市规划图都已经超过考古绘图的范畴了。 但要说《考工记》里面描述的城市规划蓝图难吗? 也不难。 等他跟许婉韵聊这个问题的时候,对方笑着说,“会者不难,不要忘了他们才大一,就算是我们当年,大三去田野实习,要手绘田野调查图的时候,也经常会一筹莫展。” 苏亦恍然,“婉韵姐说的有道理,是我太理所当然了。” 许婉韵却摇了摇头,“其实是大家太理所当然,现在一遇到难题,就下意识来找你。” 随行姚华山也点头,“整堂课下来,就觉得我们仨都是透明人一样,苏亦,你什么时候在本科班上有这样的影响力了?” 苏亦摇头,“我也不知道,好像一开始就有了。” 最终还是马世昌解释,“应该是习惯成自然,苏亦从吕遵锷老师的课堂就时不时的在课堂给同学们讲解一些课外知识,而且还讲的不错,同学们也爱听。这是好事,所以咱们专业的老师都喜欢让苏亦起来回答问题。也是一种变相让苏亦当助教代讲课的方式,时间久了同学们也都习惯这种模式。有问题都下意识找苏亦,而且,因为苏亦的身份,跟大家一样都是学生,而不是老师,又是大家的小师兄,这种高一个级别,又仍旧属于学生的身份,让大家有一种非常深的认同感。” 苏亦还真没细想过这个问题。 被老马这么一说,好像是怎么一回事。 姚华山忍不住问,“那咱们也是研究生啊,怎么没有这样的待遇啊。” 看得出来,老姚同志还是很习惯苏亦这种影响力的。 跟苏亦一比较,他在考古专业就是一个透明人。 凭啥啊。 大家都是宿先生的弟子,都是研究生。 凭啥差异就这么大。 许婉韵都听出酸味了,笑,“那是因为老姚你没有天天过来蹭课,也没有听听过来蹭讲啊,哪里像苏亦这个家伙,天天跟本科班的学生在一起上课,你看他这个样子,那有一个研究生该有的样子,天天跟本科生混在一起,就连我们都难得见到他一面,大家要对他没有这样认可度,才奇怪呢。” 许婉韵继续说,“苏亦讲课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喜欢跑题,然而,大家偏偏就喜欢这小子的跑题去讲其他的,他要是不跑题,大家估计都不乐意听了。” 姚华山哭笑不得,“跑题还有天理了呢。” 话题到这里,就没法继续聊了。 只能聊其他的。 许婉韵说,“其实,苏亦你跟同学们讲一讲考古绘图也挺好,趁着这个家伙,给大家打一下基础。我们四个人之中,你最合适。” 其实许婉韵刚才还有一句话没好意思对姚华山说,那就是他讲课没有苏亦有趣。 如果在课堂上,让姚华山来代讲,估计大家听得都昏昏欲睡了。 不止许婉韵这么觉得,大家都这么觉得,估计连考古专业的师长都这么觉得。 实际上,苏亦也不抗拒给本科生讲考古绘画相关的知识。 他只是不想以后留校北大开这么课程而已。 然而,未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啊。 谁都不知道明天跟意外,哪一个会先来。 这不,等不到明天,他突然要上俞先生的战国秦汉考古课了。 因为,俞先生明天有事,要临时调课了。 所以,事情就是这么凑巧。 第144章 战国跟秦汉不分家 俞先生临时调整了他的课程。 把苏亦这一天接下来的计划都给打乱了。 但计划就是用来打乱的。 人又不是机器,不可能一直都按照计划行事,在制定计划的时候,也给计划一个弹性的机会。 如果按照自己的计划,苏亦可以不来上这节课。 毕竟他又不是本科生,战国秦汉考古,上不上都无所谓。 然而,不行。 上周因为古建保护协会的事情已经跟俞先生打过照面,对方都明确跟他说,下周必须要过来上他的课。 文史楼就那么大的地方,苏亦想赖都赖不掉。 宿先生的魏晋南北朝隋唐考古放在上午,俞先生的战国秦汉考古则放在下午,然而,这两门却都是在文史楼一楼的阶梯教室上的。 都是历史考古相关课程。朝代有着承先启后的关系。 如果是历史专业,不按照历史朝代顺序来上课,同学们接受起来,会很有难度,然而,这个方面在考古专业就弱化了很多。 毕竟历史考古研究的东西,没有那么多的连贯性。 在断代考古方面,专题性更强一些。 要说啥联系都没有,不可能。 因为断代考古研究的东西,都是有历史传承性的,比如城址考古,手工业考古,丧葬考古这些研究方向都起到一个承前启后的作用,不可能是孤立存在的。 对于课程的安排,理想状态应该是吕遵锷先生先上完旧石器时代考古,接着再轮到严文明先生上新石器时代考古,然后才是邹先生上的商周考古,再然后就是俞先生上的战国秦汉考古,最后才是宿先生上的魏晋南北朝隋唐考古。 按照历史朝代顺序来上断代考古,应该是最理想的状态。 然而,这根本就不现实。 这样的培养速度太慢了。 要是按照这种情况,旧石器时代考古先上完,再轮到其他课程,要等大三大四才才能完魏晋南北朝隋唐考古,前面的部分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此外,还不利于同学们的田野实习安排,因为大三同学们就实习了,却发现课程相关课程还没上过,多尴尬。不可能在考古工地一边翻书一边实习,好,实习也要经常翻书,但教过跟没教过去翻书,两者不能同日而语的。 而且,这种交叉安排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同学们可以横向对比。 充分了解各个历史朝代考古之间的关系,如果自学能力很强的,都可以自学,提前翻讲义去图书馆。 而学校则提供了一个系统的培训模式,如何学习,个人的因素占着非常大的成分。 一开始,苏亦确实有些接受不了这个年代北大考古专业的课程安排。 但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相比较之下,前世北大考古专业本科的课程就丰富太多了。 除了公共课部分,还有专业基础课,还有专业核心课程,此外还有专业选修课程,甚至还有自主选修课程。 选修课多到不知道怎么选的地步。 有专业里面的课程,还有学部内部的课程。 五花八门的课程。 如果好奇拿着北大考古文博学院的本科生课表来观看,看着他们大学四年下来,哪些列着密密麻麻的课程,大部分人脸上都多了两个大写的羡慕。 这个羡慕是真羡慕。 因为课程太丰富了。 在北大人文学部内的选修课程,随便选。文史哲,想选啥就选啥,都不需要跑去蹭课了。 远远不是78年的北大考古专业可比拟的。 学分制的实行以及选修课的出现,大大提高了同学们的自主学习动力。 然而,这个年代的北大考古专业却做不到如此,没有那么多的老师来开课。 再说,这个年代的学生难得有读书的机会,就算没有学分没有选修课,同学们该学习还是学习,甚至都在争分夺秒的学习。 现在在课堂上,苏亦的学识还能够领先他们,那是因为他们刚刚入学,等再过一两年,这帮家伙就不会对苏亦如此信服了。 当然,那也是一两年以后的事情,到时候,苏亦也在成长。 真要pk,苏亦也相信自己完胜。堂堂穿越者都这么努力搞学术,还拼不过面位土着,还太丢人了。 苏亦这段时间天天跟着本科生上课。 77-78级两个班的学生,都下意识把他当成本班中的一份子。 苏亦每节课都按时来,弄到后面,大家都快忽略他研究生的事实。 然而,苏亦终究不是本科生。 他终究有一天,要结束这种学习阶段。 可以说,把俞先生的战国秦汉考古上完,苏亦差不多就可以结束密集蹭课的行为。 俞先生并不是最后一个开课的北大考古专业的师长,但苏亦之所以到最后才能来上对方的课。 真不是苏亦故意的。 完全就是巧合。 他之前优先历史专业,天天跑到历史专业蹭课。有点类似于前世上的专业基础课。而回到北大这边需要上的就是专业核心课程了。 俞先生的两节课放在下午第一第二节课。 上完这两节课,下午至晚上的时间段,都是自己自由支配时间了。 因为临时上课,苏亦借阅的相关资料还没有看完,中午吃完饭,也没有午休,而开始回宿舍拎着书包就往文史楼教室走。 路上零零散散遇到一些历史系的学生,只要有人跟喊他小师兄的,苏亦一律点头回应,有时候还挥手打招呼,并不敷衍别人的好问。 前世,他读高中的时候,他们校长经常在周一升旗仪式的时候吐槽学生见到学校的师长不打招呼,很冷漠,不讲文明礼貌。 结果有好几次,苏亦遇到他们校长的时候,都很认真的停下来打招呼,结果,对方只是背着手,仰着头,然后用鼻子发出一个嗯的鼻音算作回应。 一两次以后,苏亦也懒得理会这个大炮了。 因为有这样的经历,苏亦从来对认真对待每一声陌生的问候。 等他到了教室的时候,这边已经有不少的学生过来占座了。 这个时代,争分夺秒的学生,不止他一人。 大家刚要起身跟他打招呼,就苏亦给制止了,“嘘,还有同学在午休呢,不要打扰到大家。” 在教室打招呼,点头就好,没有把必要大声说话。 苏亦习惯性溜到后排。 不是宿先生的课,苏亦不愿意坐前排吃灰。 在宿先生的课堂上,坐前排确实经常吃灰,因为宿先生经常在黑板板书,写完就擦掉,前排粉笔粉尘经常漫天飞舞。 这种有年代感的体验,在后世并不常有,毕竟大部分课堂都被ppt课件统治了。搞到最后同学们都懒得记笔记了。 毕竟有课件就好。 苏亦提前到教室,就是为了看书。 也没有看太过复杂的书,都是之前翻过的老书,其中就有蒋若是先生主编的《洛阳烧沟汉墓》,之前苏亦就没少翻,还是许婉韵赠送给他的。 这本书可以说是秦汉考古的典范了,它跟夏鼐先生主持编写的《长沙发掘报告》都属于战国秦汉考古最为重要的两部发掘报告,可以说是必读物。 因为这个年代,关于战国秦汉考古的发掘报告,就这么一两本。 相比较之下,《长沙发掘报告》的跨度就有点长了。1951年10月,考古研究所发掘队在长沙近郊陈家大山、伍家岭、识字岭、五里牌及徐家等处共发掘了战国至唐宋的墓葬一百六十余座,其中以战国到西汉的墓葬为多。 从49年建国开始,到78年,国内正式发掘研究的战国秦汉历史时期的墓葬,并不多。 资料就更少。 其中《长沙发掘报告》《洛阳烧沟汉墓》这两本发掘报告最有代表性。 想要研究这段时间的墓葬考古就要看这两本。 除了发掘报告,还有重要的发掘遗址,比如汉长安城。 如果说上面两个墓葬群是最有代表性的墓葬考古的话。 汉长城遗址就是最有代表的遗址考古。 此外,也有考古理论的成果。 其中最出名的,就是苏秉琦编写的《战国秦汉考古》讲义。 可以说以上这些成果。 硬生生把新中国秦汉考古建立了起来。 《洛阳烧沟汉墓》就不说了,更多集中在汉墓之中。 暑假在粤博实习的时间段,苏亦没少翻。 所以这一次,他主要翻《长沙发掘报告》,这书更开创了汉墓报告新体例,同时还直接规划、指导了以汉长安城遗址为中心的一系列秦汉考古工作,不断推进着秦汉考古发展。 都是具有跨时代的考古报告范本。 想要研究这个时间段的中国秦汉考古,就需要多翻勤翻乃至于翻烂为止。 剩下的就是苏秉琦先生的《战国秦汉考古》讲义,这讲义是在60年编写的。 60年之前,这门课还叫《秦汉考古》,60年以后才改名。 1958年《秦汉考古》和1960年《战国秦汉考古》讲义的“战国”部分由苏秉琦先生完成,而秦和汉代部分则由俞先生执笔。 那么这本讲义都讲了个啥? 其实也不复杂。 大致的内容跟宿先生讲述的魏晋南北朝隋唐考古差不多。 第一章战国一秦:一、文化特征与材料分期;二、铁器的使用和农业;三、手工业;四、商业;五、军事;六、城市和社会生活;七、埋葬;八、文化艺术。 第二章西汉时期:一、社会经济、文化特征与年代分期;二、农业、手工业与商业;三、军事;四、城市、生活、埋葬与文化艺术。 …… 翻看这些内容。 每一章研究的东西都差不多。 不外乎就是以上这几种。 不过苏秉琦先生编写的书,肯定有他各分的风格,比如极为讲究分期。 不管是材料分期还是年代分期,都要弄得清清楚楚。 就好像宿先生的书,都习惯写注释以及文献一样。 这两位先生都有着极为鲜明的个人风格。 看这两位的书,拿起来对比较的话,其实是蛮有趣的学术史研究过程。 在俞先生之前,北大考古专业秦汉考古部分都是由苏秉琦先生讲授。 这一讲就是从52年讲到65年,期间由1962至1964年由俞先生代授。 苏秉琦先生1958年组织编写《秦汉考古》,1960年编写的《战国秦汉考古》讲义,是之后秦汉考古教材的基础,切实推进了秦汉考古学科的建构和发展。 可以说苏秉琦先生对于秦汉考古的学科建设的奠基人跟拓荒者,他不仅是北大第一任秦汉考古教师,也是新中国首位秦汉考古教师。 跟之前魏晋南北朝隋唐考古课程,苏亦翻看五六十年代的讲义一样的道理,这一次,苏亦也翻看过去的讲义。 通过新旧讲义的对比,很容易就发现中间这段时间,会有哪些新的考古成果以及考古理论的发现。 对于研究学术史来说,版本学方面的知识确实能起到不小的帮助。 不过72年复课开始,苏先生基本上已经不给本科生授课。 北大战国秦汉考古部分,开始由俞先生来。 这就是传承。 也就是所谓的学术衣钵接班人。 能够培养出来这样弟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现在,苏亦他们使用的讲义,则是由俞先生编写的。 72年开始复课以后,俞先生就在1960年《战国秦汉考古》基础上编写的新版《战国秦汉考古》讲义,这本讲义一直到1990年代中期还广为使用。不止北大在用,全国各大高校都在用。 可见其影响力之大。 苏亦的动作很快就引起教室里面其他学生的注意。 他垒着一堆书放在书桌上,一会翻开讲义,一会翻看专着。 时不时就写写画画。 他的行为,让其他学生好奇不已。 其中几个平时跟苏亦混熟脸的家伙就忍不住凑过来。 其中,就是跟王讯形影不离的张新。 也不知道王讯这货是不是在宿舍睡午觉,把他给抛弃了。 张新问,“小师兄,你这是干啥?” 苏亦一脸无语道,“翻书啊。” 张新闹得一个大红脸,连忙摇头,“我们是好奇小师兄,你在研究什么?” “就是研究考古学的历史分期。” 几个家伙就有些听不明白了。 苏亦反问,“你们难道不好奇,为什么以前的秦汉考古,怎么会突然变成了战国秦汉考古了吗?” 第145章 考古学是什么 苏亦刚问完。 就发现自己白问了。 因为这几个货,确实不好奇。 张新顺着他的话,问,“这有啥不同吗?” 苏亦不说,他都不知道这里面有啥差别。 但是苏亦挑头了,其他人的好奇心也被勾起了。 苏亦只好说,“受青铜时代、铁器时代等概念影响,从50年代以后,咱们国内的秦汉考古包含战国考古。如1962出版的《新中国的考古收获》就同样只分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同样将战国与西周春秋分开置于封建社会一样。所以,后来为了明确历史分期,就改成战国秦汉考古了。” 众人恍然。 苏亦却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然而,偏偏他还不能说。 因为这个问题到八十年代以后,又改变了。 1984年《新中国的考古发现和研究》出版,战国就被列入第三章“商周时期”,第四章“秦汉时代”自然从秦开始。 这就导致一个结果,1949-1966、1971-1982年间的战国秦汉考古,无论在田野发掘报告数量,还是考古学专论数量,都远超其他各时段考古。 不过随着1980年代初战国与秦汉考古的“分手”,秦汉考古才略逊于夏商周考古并基本延续至今。 这也是为啥,后来北大没有战国秦汉考古课程的原因。 因为这俩已经和平分手了。 不过遗憾的是,这些八卦没法说给他们听。 不能说,就只能继续去翻书了。 张新等人好像听,却被苏亦轰走了,“现在不是上课时间,我还要看书,闲聊回宿舍再说,现在没时间。” 看着苏亦一本正经地模样,众人很自觉的离开。 跟苏亦相处那么久,小师兄的博学他们知道,但小师兄的努力他们也清楚。 天天看到苏亦中午不休息,提前拎着一垒书到教室翻看,就可以推测出这些年来,苏亦的阅读量有多大了。 阅读量怎么来的? 当然是要用时间来积累的。 平素的苏亦可以跟大家嘻嘻哈哈,但认真起来的小师兄也挺严肃的,颇有宿先生的风格,有时候,众人还是挺怵苏亦的。 当然,也不是每一个人都离开。 跟苏亦比较熟的张新就留下了,还征求似地问,“小师兄,桌子上,你不看的书,我可以看一看吗?” 苏亦点头,“随意。” 张新立即抽出一本《洛阳烧沟汉墓》就开始翻看。 结果翻看一会,他就露出苦笑,“小师兄,看不懂。” 苏亦笑,“没事,看一遍不懂,多看几遍就懂了,现在看看不懂,俞先生的课结束以后,你就看懂了。” 看着这家伙一副恍然的模样,苏亦只能感慨命运的奇妙。 谁能想到前世的他,三战北大文博,就是奔着读眼前这家伙的研究生去的。 结果倒好,考了三次到了最后一年,才能复试现场跟对方有一个照面机会。 却因为回避原则,时任北大考古文博学院教授的张新,总共也没跟他说几句话。 甚至初试成绩出来的时候,给对方邮箱发邮件,也只是官方回复,等待复试结果。 谁又能想到,一晃眼,就跟对方成同学了,哦,不,是小师兄。 甚至自己毕业硕士毕业以后,顺利留校北大的话,都有可能成为对方的老师之一。 很多时候,看见这货,苏亦都忍不住摇着他脑袋,大声问,说,你这货当初咋想的,知不知道我为了进入复试,又多艰难,为啥不要我? 好,这种想法也只是想想而已。 自己表现不好,对方瞧不上自己,也正常。 当时,在复试教室,两鬓斑白的张新教授话不多,却气场十足。 哪里会像现在是王讯的应声虫,是自己的小迷弟? 嗯,没有错,就是小迷弟。 看着对自己的话,如此郑重其事的张新,苏亦想了想,说,“你以后啊,留校咱们北大的话,遇到从其他普通院校考研来的孩子,还是要多给一些机会的,毕竟人家孩子也不容易,说不定为了成为你的研究生,连续考了三年的,说不定人家为了考上北大,在周边租房子,连吃好几年的泡面呢。” 说到这里,苏亦一把辛酸泪。 妈蛋,哥们当年为了考北大,多不容易啊。 第一年在广州考还没事。 第二年就开始到北京备考了。 第三年更过分,直接搬到北大周边租房子了。 这个所谓的周边也只是地铁半个小时经济圈,但每天的通勤时间一个小时也不容易啊。再说,半个小时经济圈,房租也贵得离谱啊。 好在家里有矿,母亲弄了一个服装公司,父亲弄了一个画廊,不然真要吃土了。 就算如此,苏亦为了自立自强,苦其心志,劳其体肤,尽量把自己弄得悲惨一些好努力奋斗,也没怎么跟家里要钱,都是靠着以前的零花钱来支撑的。 这样的日子,颇为艰难。 这种艰难,不仅仅是经济上的,还有精神上的。 更加过分的是,等他三年研究生考完,当年的同高中北大中文系学姐早就硕士毕业去英国读博了。 不要惊讶为啥一个中文系的妹子跑去英国读博,人家研究的是比较文学,研究到后面就杀都国外去了。 其中的辛酸,谁能懂啊。 然而,他这一通话,却把张新给弄懵逼了。 这货第一句话就是,“小师兄,泡面是个啥?” 苏亦气急,“滚,重点是泡面吗?” 跟苏亦混久了,也知道他的滚是语气助词不是动词,不需要真的滚。 张新傻笑,“小师兄,你可别开玩笑了,咱们两个班强者如云,想留北大的人多了去了,我想留也没有机会啊。” 苏亦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本科毕业未来应该是没有机会了,最好读研,研究生毕业,问题不大。” 张新没自信,“那也要考上啊。” 苏亦说,“没事,你会考上的。” 张新轻叹,“但愿。” 看着这货如此没出息的模样,苏亦气不一出来,“我说你考上你就能考上。” 完事,他还跟神棍似的来一句,“你信命吗?” 张新摇了摇头,“不信,我要是信命,估计就考不上咱们北大了。” 苏亦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你以后就会信了,不然,我怎么会在你的身边呢。” 说着,又抽了一本《长沙发掘报告》递给对方,“别光翻《洛阳烧沟汉墓》,这本也要看,看完了,不要忘了给我写读书报告。” “啥?”张新一脸懵逼。 苏亦理所当然的说,“为了你未来能顺利考上咱们北大的研究生,我决定了从今天开始给你开小灶。” 顿时,张新感动不已。 苏亦心中却想,小样的,未来,日子还长着呢。 …… 俞先生的学术专着并不多,当然也不算少,只是不如宿白先生这样高产而已。 毕竟宿先生是九十五岁的高龄离世,而俞先生享年七十,多出来二十五年的时间,如果专注学术的话,成果已经极为丰富了。 早年社科院考古所前所长徐苹芳先生离世的时候,宿先生就曾经有些感慨的说,“(解放后)第一批,走了三个。这三个人都没人能顶啊!没有人能顶得起来这三个人的工作,也没有谁,能看见有这个可能性。没想到,解放后还出现断层了,看来这个断层难补了!这三个人都是解放前的高中毕业生,高中这阶段都学得比较完整,到大学来,他们的先生大多也是解放前的,不管多少,还带了他们。解放后就没有这个条件了,高中也不怎么上课,他们自己教的学生还可以,再往下一代就完了,所以,这就有了断层了。这也该有断层了……现在的教员,谁也赶不上他们三个啊!” 宿先生说的三个人是2003年辞世的俞先生、2005年辞世的邹先生和2011辞世的徐苹芳先生。 他们三人都是新中国考古教育培养的第一代学人中最优秀的。 了解宿先生的人都知道,先生从来没有在学术史的立场之外品论过任何人,先生评人论事都是从事业出发的。 宿先生罕见的点评三位先生。 可见对他们三人学问极为认同。 然而,那已经2011年以后说的话,旧友学生纷纷离去以后,老人也开始陷入了对往昔的怀念还有对中国考古学未来之担忧。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以后,应该也对往事开始释怀了,早些年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也都烟消云散,都成过往云烟。 俞先生的着作不多,是说78年之前。 这个时间段,他的成果有限。 在北大,除了撰写三门峡调査报告外,完成了邺城调查记(1961年发表),弄清了邺城的三台名称。还在昌平雪山、江陵太晖观和临淄齐故城搞了发掘。 此外,就是北大的教材,1961年铅印成册的《中国考古学》,秦汉部分就是俞先生写的。 现在大家用的北大中国考古学系列讲义都是在以前的基础上修订的。 1957年夏,在北大读研期间,他开始编写勘察报告,差不多花了一年的时间,完成《三门峡漕运遗迹》的考古报告,这报告被列为《黄河水库考古报告集》的首号,1959年由中国科学出版社出版,成为新中国研究黄河漕运的开山巨着。 早在上周,苏亦就去图书馆借阅这书。 他自然不会去研究三门峡漕运遗址,更多是一种好奇。 好奇俞先生读研时间对报告的完成度如何。 然后对比一下自己的水平跟当年的俞先生有啥差别,确切的说,差别有多大。 大家都读研,有时候,暗戳戳跟一下年轻时代的俞先生pk一下,也挺有趣的。 毕竟,从很多方面来说,俞先生的经历或者兴趣爱好都跟苏亦挺相像的。 谁能够想象,俞先生最初想读的并不是考古专业而是美术史。 这真不是苏亦瞎掰。 而是他上周跟俞先生去学生会申请古建保护协会的时候,俞先生亲口跟他说的。 当时,俞先生说,“我大学时的志向是搞美术史,分配的第一志愿是中央美院,结果分配到考古所。当时考古所的所长是郑振铎,副所长梁思永和夏鼐。我听过郑先生讲过一次中国美术史,印象非常深刻,他说最难搞的是美术史。” 这话苏亦是认同的。 美术史确实最难搞。 不然,他也不会跑去读文博了。 好,这是玩笑话。 前世,美术史的成果已经很多了,整个学科也都搞得像模像样。甚至美术考古都弄起来,就连广美都开始有文博研究生,开始研究美术考古方向。 苏亦也专心致志的弄美术考古的话,未必没有机会拜入央美李教授的门下继续攻读艺术史博士。 只不过后来死磕北大最终调剂云大,才阴差阳错的学民族考古罢了。 当然,民族考古也没啥不好,只是多走了一些弯路而已。 但是俞先生的话,却让苏亦对他读大学的经历有位好奇。 敢情俞先生一开始就读北大博物馆专修科就是奔着美术史研究去的。要是当年北大没有裁掉博物馆专修科把俞先生并入考古专业的话,说不定他真有可能被分配到央美了。 毕竟后来好些在北大历史专业研究唐律的学生,一毕业就被分配到政法大学教法制史,俞先生读完博物馆学被分配去央美也不是没可能的。 所以这样一来,苏亦就更加好奇俞先生早年间的报告以及文章。 跟曾经同龄的大佬pk,这种对比还是蛮有趣的。不过翻看完俞先生早年间的报告,苏亦也就熄灭了pk的心思了。 因为两人不是一个级别的。 宿先生说的对,俞先生是解放前的高中生,进入大学以后的老师也是解放前的,师资以及教学质量完全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啊。 现在的老师,别说读通读古文字,就连一般的古文献读得都够呛。 就那么几句古文献原文,都是在论文里面相互引用,到了最后,原文还被考证出来是错误的。这种尴尬的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再说,苏亦读研的时候,可没有俞先生读研之前丰富的工作经历。 俞先生被分配到考古所,三年期间,完全就吊打苏亦的现在跟过去。 他两辈子加起来的田野考古经历都没俞先生多。前世读研,下的考古工地,哪能独立带队发掘或者调查,都是跟着导师后面当助手,可发挥的余地极其有限,受到的锻炼少,能力自然就弱。 这点毋容置疑。 让人成长起来的不是年龄,而是事件。 没有相应的田野经验,翻再多的书,都是门外汉。 苏亦没把《三门峡漕运遗迹》还没有翻完,上课的时间就快到了。 于是,苏终于在课堂之中,见到北大考古专业的天才中年——俞先生。 第146章 现代都弄不明白考啥古 俞先生没来之前,苏亦曾经对比过,他跟苏秉琦先生编写的《战国秦汉考古》讲义有何异同。 苏秉琦先生编写的《战国秦汉考古》讲义跟俞先生72年以后编写的《战国秦汉考古》的讲义,在框架上没啥明显改变但在内容上却有了明显的改变。 比如第一章,依旧是战国、秦两个历史时段。 但内容确实做了一些调整。 光说还看不明白,但对比两本讲义的目录,就比较清楚了。 苏秉琦先生版本,第一章战国、秦:一、文化特征与材料分期;二、铁器的使用和农业;三、手工业;四、商业;五、军事;六、城市和社会生活;七、埋葬;八、文化艺术。 俞先生版本,第一章战国、秦:第一节,冶铁术的发生及其作用;第二节,列国城市的发展,第三节,埋葬制度反应的社会变革;第四节,青铜手工业的发展和楚国漆器工艺的表达;第五节,商品货币发展的标志——金属铸币的流通。 仅仅对比两个版本的讲义,就可以看出来两位先生的治学风格。甚至可以从这些都可以窥探出一些学术思想的端倪。 了解苏秉琦先生的人,都知道苏先生的学术思想的核心就是类型学。 类型学方法早已被苏秉琦推演到极致,由分析一种器物(瓦鬲)到一种考古学文化(仰韶),再由中华文化的六大区系类型到探索中华文明起源的辩证法,运用得至臻纯熟,业已达到其顶点。 苏先生最开始研究类型学的着作就是1948年,发表的《瓦鬲的研究》,从瓦鬲研究再对各种文化分区研究,再到后来的区系类型理论再到中华文明起源的满天星斗的说法,类型学的研究贯穿始终。 苏先生的弟子,张培忠先生后来选取了六个标志性事件对中国考古学史进行分期,这六个标志分别是: 11921年,安特生主持的仰韶村发掘。 21931年,梁思永揭示的后冈三叠层。 31948年,苏秉琦发表的《瓦鬲的研究》。 41959年,夏鼐发表《关于考古学文化的定名问题》。 51975年,苏秉琦《关于考古学文化的区系类型问题》学术讲演。 61984年,苏秉琦发表《辽西古文化古城古国——试论当前考古工作重点和重大课题》讲演。 六个标志时间,将中国考古学发展分为六个阶段,基本上以10-15年为一个发展阶段。这个分化中,苏先生的文章入选三篇,占有一半,个人主观性极强。 凸显出来苏先生在新中国考古学的地位。 也可以从这些时间中,窥视到苏秉琦先生学术思想的核心所在——类型学。 那么回归到俞先生。 从他版本的讲义,又能够看懂什么东西呢? 能够看出来的东西还是挺多的。 冶铁技术,没啥好说的。 列国城市发展,也属于城市考古的范畴。 然而,回到第三节,这里面的内容就很明显了。 建国以后,国内考古界也开始提倡要建立马克思主义考古学。 何为马克思主义考古学?就是马克思理论指导下的考古学。 这个方面,就需要从社会关系入手,因为社会关系研究的是人而不是物,早年间,苏先生就因为研究瓦鬲陶器这些器物学受到冲击,说他研究考古学只搞物研究人。 那么研究人,就要从社会关系开始。 所以早年间,俞先生对考古学的研究也没有脱离马克思主义的范畴。 后来俞先生有一本书《中国古代公社组织的考察》就是他关于社会形态研究的成果总结。不过这本书在学界内,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响。 却充分反应俞先生的学术思想。 此外,讲义的第四节青铜手工业的发展和楚国漆器工艺的表达,尤其是楚国漆器工艺的表达这部分内容,也突出了俞先生的研究特点。 这都跟他早些在考古所的工作经历有关。 1954年毕业后,俞先生被分配到考古所,参加了半坡的发掘。还挖了一个月的白鹿原唐墓。夏鼐先生就让他写白鹿原的发掘报告,所以当时在西安唐墓分期方面做了一点工作。1955年报告定稿,1956年发表。 俞先生写白鹿原报告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收集汉长安城的材料,并作实地调査,结果找到了阿房宫遗址。又在沣西发掘了半年,从陕西龙山到东周。 这段时间,对俞先生来说至关重要,田野能力飞速提升。 大家都疑惑,阿房宫遗址是怎么被发现的,这部分就有俞先生功劳。 只不过阿房宫遗址的面积,一直到李毓芳先生当阿房宫考古队领队以后,才确认阿房宫因为战乱没有来得及建完,并没有杜牧《阿房宫赋》描述的: “它从渭南到咸阳覆盖了三百多里地,宫殿高耸,遮天蔽日。它从骊山北边建起,折而向西,一直通到咸阳。” 更没有被大火付之一炬。 所以了解这些前辈的经历,也是学习考古学一个好的切入点。 苏亦一直鼓励大家从人物关系学习考古学,了解俞先生的生平,很多考古常识,自然而然就梳理起来。 有了这段经历。 俞先生在讲解秦汉考古的时候,必然会讲到汉长城遗址,讲到阿房宫遗址。 这两个都是八十年代以前,秦汉考古最出名的考古遗址。 跑题了。 回到俞先生当年在考古所的工作经历。 1955年底,俞先生到洛阳跟夏先生搞黄河水库调査。 1956年初,他到三门峡搞栈道调査,坐羊皮筏子过了黄河,找到了很多唐代、北魏甚至汉代的题刻。那天共发现了一百多处。当天晚上到洛阳,第二天他就给夏先生写信,写了十六页纸。 夏先生立即决定正式勘察,调了五六个人,干了ー个多月。之后在陕县刘家渠挖了半年多的汉代和隋唐及宋金墓葬,并找到了陕县上村岭的号国墓地。 俞先生在三门峡的发掘经历,也是他正式切入楚文化研究的契机。 不然,也不会有讲义上所提及的楚国漆器工艺的表达。 前面提及俞先生是苏公的弟子,他肯定继承苏公的优良传统,在类型学上有极深的造诣,漆器也是一种器物,至于为什么关注工艺表达,就跟他大学时代的心愿有关了,这毕竟是一个兴趣爱好在美术史上的先生。 尤其在后来,随着俞先生在楚文化有着深入的研究以后,还提出了另外一个研究考古学方法论——文化因素分析法。 如果对李伯谦先生有研究的话,都知道李先生最早运用了文化因素分析法研究晋文化。 到88年还写了一片着名的文章《论文化因素分析方法》,系统论述了文化因素分析法的由来。 其实,俞先生也是国内最早系统利用文化因素分析法研究区域考古的学者之一。甚至可以说这个名词就是俞先生提出来的。 不过一开始方法论并没有系统论述,但已经尝试运用在楚文化的研究上了。 甚至还强调文化特征包括了人类群体一切物质文明、精神文化和社会关系的特征。 这个文化因数分析法显而易见,就是从早期研究社会关系再到研究楚文化器物艺术一步步上升归纳出来的方法论。 甚至,因为俞先生提出来的这个方法论,后来还有同门张培忠先生有过一个关于考古学方法论着名的学术之争。 这是争论到最后,张光直先生都出来调和他们的学术观点了。 当然,别看苏亦翻看两本讲义分析得头头是道。 其实他是以一种上帝视角来分析的。 知道结果,去推倒过程,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方便去理解前辈们的学术思想。 这种方法,他可以用,因为他前世就是研究学术史的,其他人却没法用。 因为人只知道俞先生的过去却不知道他的未来,哪能像苏亦这种经过一本讲义就去可以抽丝剥茧般去梳理俞先生的学术脉络,其他想都别想。 就连俞先生本人都不行。 今年45岁的俞先生确实个中年人士。 但,也是一个天才中年。 学术成果,能够被高铭用先生用华丽来形容,就知道他的涉略广泛。 当然,高铭先生的评价是华而不实,好像啥都搞,全面开花,去没有能成体系脉络,不像严文明先生那样,从小处着手,一点一点的深入,然后自成体系。 但中国考古界是需要这样的天才的。 因为他拓宽了考古学的边界,为后人提供了无数种可能性。 跟宿先生不一样,俞先生上课虽然不迟到,但也不会特意提前好些时间到课堂,开始满黑板的板书。 俞先生的课堂板书不多。 不知道是性情如此,还是因为双手食指受伤不方便板书的缘故。 其中原因,苏亦不去深究。 甚至在开课之前,他还特意走到后排跟苏亦坐在一起,看着俞先生朝着自己走来的那一刻,苏亦都大写的懵逼。 这是啥情况? 前所未见啊。 其他老师,顶多就是上课的时候,把猫在后面的他给提溜起来回答问题。 俞先生可好。 二话不说,就杀过来。 怨念有那么大吗? 自己不过是把他的课放在最后才过来上,不止如此。 也不怪他啊。 战国秦汉考古在历史考古中,也不及商周考古早,至于魏晋南北朝隋唐考古,这是宿先生上的,自家导师的课苏亦肯定要优先。 俞先生不至于为这事跟自己计较? 事实证明。 苏亦没想多。 俞先生到后来,示意他靠边坐以后,就坐在他的原来的座位上,“苏亦,你终于来听的课了,不容易。” 这话有点类似于吕遵锷先生之前调侃苏亦走出门一样的道理。 苏亦能说啥,只能说,“被事情耽搁了。” 俞先生是个好人。 这话很多人都说过。 北大中文系的李零教授曾经说过,德国人罗泰也说过,还有好多俞先生的学生都说过。 苏亦也觉得俞先生是好人。 因为他接下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还小,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苏亦不明所以。 俞先生指着他的垒成一堆的书,说,“时间还有,不急于一时半会,有些东西不是单纯靠看资料所能办到的,要琢磨它的内在逻辑。还要靠一定的悟性,你的悟性很好,不必有这样的急迫感,我刚才在教室门口,就一直看到你翻来覆去的翻书,翻页次数太多,太过频繁,感觉你有些急躁了。不应该如此。” 唰的一下,苏亦的脸就红了。 俞先生的话,说到他的心坎上了。 没法不急。 自家人知自家事。 他不是啥少年天才,跟眼前这位中年天才更是没法比。 他也不是普通的本科生,更不是普通的研究生,他也野心,想要早点夯实基础,然后开始自己的研究。 甚至,想要在短时间内蹭课阶段给结束了。 所以,这段时间就一种焦虑感,总觉得时间太少,事情太多,每天的时间都不够用。 看着他天天趴在书堆,天天泡在图书馆,别人好像都觉得理所当然。 觉得他这位小师兄自当如此。 因为大家也都在争分夺秒的看书,图书馆的阅览室每天都学生爆满,甚至,图书馆熄灯了,在路灯下还有学生看书的身影,拿在躲在路灯下背书的身影,并不是说说而已,在北大还挺多。 身处这种环境中,苏亦这样的伪学霸,是有压力的。 甚至,接下来俞先生的课堂上,苏亦也有压力,担心俞先生会把自己拎起来回答问题。 所以早早就做好准备。 然而,等他拎着一垒书到课堂上的时候,这位先生却告诉他,不要着急,慢慢来。 苏亦的内心活动就可想而知了。 他欲言又止,最终也不知道说啥。 他不说,俞先生说,“做研究时,如果从材料中得到一点新认识,而这个认识放在那种事物的发展过程中,在逻辑轨道上不合理,就应该寻找别的解释。单纯追求材料的完备是得不到高层次的研究成果的。好好想想是不是这样。” 虽然苏亦不做啥研究。 但这话,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文科又不是理科,不必一条道路走到黑,可以是条条道路通罗马。 甚至等俞先生返回讲台的时候,还特意说,“专业文献读累了,可以读一些世界名着,一是锻炼语言文字能カ,更重要的是陶治性情。当代人尚不能理解,如何理解古人?” 估计刚才俞先生看到他频繁翻书,以为他在研究上遇到问题,故此才特意过来宽慰他。 所以说,俞先生是好人。 这话真的一点都不假。 第147章 俞先生的预言 上课钟声响起,俞先生开始上课。 因为前面部分苏亦缺席,今天的课程已经讲述到第一章的第二节,已经讲述到第二列国城市的发展。 第一节,冶铁技术的发生及其作用,苏亦错过了。 错过了便错过了,不过内容还是要看。 为什么会在讲义第一节强调冶铁技术? 因为铁的出现,不仅标志着社会生产力已发展到一个新阶段,而且还表明整个社会关系也会进入一个新时期。 用俞先生在讲义里面的话来说,就是。 “铁器的出现,对世界各地所起的作用,由于历史条件不同,并不一致。例如,在地中海沿岸的古代奴隶制国家中,到铁器时代早期,进入到发达的奴隶制时代;对地中海沿岸的古代奴隶制国家以北的广大欧、亚两洲的原始部落来说,到铁器时代早期,它们是加速了阶级的分化,很快就跨进了阶级社会之门。” 这是分析西方的。 然后轮到中国的。 “在中国,当铁器产生后不久,就发展到封建社会。由此科建,单纯注意生产力的发展,并不能说明历史发展的复杂情况,新老修正主义的‘唯生产力论’在理论上的荒谬,在这里也遭到了事实的批驳。为了确切表达古代历史的具体面貌,凡是已有文字记载的古代国家的历史和考古学,我们一般都用古代国家的具体朝代来称呼它,例如我国这时期的考古学,就叫做‘战国秦汉考古’而不是用早期铁器时代这个名字。” 最后一句话点题了。 还带着批判性的言论。 其实就是回顾当年国内考古界受青铜时代、铁器时代等概念影响,从50年代以后,咱们国内的秦汉考古包含战国考古。 很有年代感。 甚至还说到战国秦汉是我国封建社会的最初阶段。 战国有多少个诸侯国? 说实话,苏亦也不甚了解。 战国时期诸侯各自为政,相互混战,国际社会非常不稳定。战国初期东周境内尚有十几个国家,其中以齐、晋、楚、越四国的实力最强,有四分天下之势。 到了战国中期,剩下来的七个主要大国秦、楚、韩、赵、魏、齐、燕被称为战国七雄。 这节内容讲述的列国城市的发展,也并不能面面俱到。 讲述战国的城市发展,其实还是从社会关系等角度去分析。 这个问题,最总还是回到古史分期上。 这本讲义都是按照战国封建说来编写的。甚至在绪言部分,还提到在考古学中,石器、铜器、铁器时代的概念,当主要是说明生产力发展水平的时候,马克思主义者可以把它保留下来。但资产阶级学者顶多只能看见人类技术发展的一般进程,不可能也不敢正视生产力发展对推动生产关系变革的作用。 再后来,就开始引用马克思《资本论》的观点来论说生产关系。 在考古学里面,处处强调马克思主义,在后世看来,挺不着调。 但在七十年代,这就是主旋律。 然而,中国何时进入封建社会,争论了几十年。中国历史博物馆落成时,“中国通史陈列”按照从郭先生提出来的战国时进入封建社会的观点布展。在这个问题上,范、翦两位表现出豁达的态度,对扩大这一学说的知名度起了很大的作用。 翦先生在撰写《中国史纲要》教材时,曾有过犹豫和为难,甚至准备采用郭先生的学说,以使教材表述与“中国通史陈列”体系相一致。后来,上级部门鼓励翦先生按照他们素所主张的观点来写,于是中国从西周时期进入封建社会的学说写进了教材。 北大学生在使用《中国史纲要》当通史教材的时候,也都要了解翦先生的这个说法。 但尚先生魏晋封建论的学说一直不受重视,曾遭诋毁。 内心深处,俞先生是认同魏晋封建论的。从后来他跟张政烺先生的交往事件,可窥见一斑。 学历史的人,可能多少知道张政烺先生是魏晋封建论者,但未必知道张先生是国内魏晋封建论者的第一人,然而,他跟尚先生一样,也遭受到了诋毁。 但在课堂上,俞先生并没有太过于讲述古史分期的内容。 毕竟,国内古史分期争论不休,一共有八种说法,西周、春秋,战国、秦汉、魏晋,似乎哪一个朝代都有学者提出假设。 他只是简单带过。 用春秋笔法讲战国封建说,还挺应景的。 讲述战国的城市发展。 是没法仅仅说战国的,必须提及春秋,没有春秋何来战国啊! “西周初年,统治者据宗法制新分封的诸侯,纷纷筑城立国,从而出现了中国古代第一次城市建设高潮,而第二次城市建设高潮则是在春秋后期至战国时期……” 俞先生的声音轻缓,还带着南方人的柔和,有点口音,却不浓厚,这也正常,谁让他上海出生的江苏人呢。 而且中小学都是在上海读的,还念过三个中学,大夏、敬业和光华,都是上海老牌的中学。 说话之间,不自觉地就带着上海腔,虽然不是上海特有的吴侬软语,但南方人的特征显露无遗。 他的话语,听起来确实让人舒服。 而且,也不是那种一成不变的,很催眠的语调。 “城市建设的根本动力是社会经济的发展。两周之际,古代中国进入铁器时代。至春秋战国时期,黄河流域由使用木石工具的锄耕农业飞跃发展为使用铁木工具的犁耕农业。农业生产的飞跃发展带动了工商业尤其是私营工商业的蓬勃发展,这就为城市的兴起提供了基本条件。” 说完,俞先生问,“同学们知道是什么原因直接推动了春秋战国时期的诸侯国的城市建设吗?” 有学生回答,“是社会经济发展。” “这个是间接因素,却不是直接原因。”俞先生否定了。 同学们苦思冥想。 又有人下意识望向苏亦。 俞先生笑,“你们小师兄是你们小师兄,你们是你们,不要形成依赖性,要多思考,而不是直接获知答案,同学们可以猜一猜。” “人口。” “劳动力。” “商业。” “生产关系。” 同学们,畅所欲言。 等他同学们安静下来的时候,苏亦终于被点到了。 “苏亦,你觉得呢?”俞先生问。 这也算是一种课堂上的互动。 一种老师推进节奏的技巧。 “应该是战争。”苏亦说道。 这个问题不难。 只是同学们一下子没有想到罢了。 苏亦之所以知道,那是因为他提早知道答案,看过相关的书籍。 前世高中地理课,地理老师讲到自然灾害对人类的影响的时候,突然就跑题了,还问什么事情会在很短的事件内,会使得古代人口大幅度下降。 人有回答是气候。 人后回答是粮食。 他们地理老师却说,“疾病跟战争。” 这样一来,苏亦对战争这个词东西还是跟敏锐的。 接下来俞先生的解说,也肯定了他的回答。 俞先生笑,“没有错,就是战争,诸侯国自身的发展与互相之间争霸兼并战争,直接推动了城市建设。自平王东迁始,王室式微,诸侯强大。后者为了政治和物质的需要,极力摆脱制约城市发展的等级宗法制桎梏,往往自行扩建或新建城市。春秋战国期间,战争频繁,筑城作为一种有效的防御手段,得到诸侯的重视,仅《左传》就记有68次筑城活动。春秋后期,吴王夫差为北上争霸,开通邗沟,运粮运兵,使原来无足轻重的曹国国都定陶一跃成为“天下之中”。” “至战国,定陶已发展成为着名的商业都会;战国时期,魏惠王自安邑迁都大梁,为确保国都为物资供应,他开凿鸿沟,沟通了黄淮水道,使近午道滨鸿沟的大梁成为八方辐凑之通衢,迅速成为天下闻名的大都会。” 俞先生虽然不像宿先生那样喜欢列文献。 但他讲课的时候,也会引用文献。 比如讲述战国列国城市的发展,也会引用《左传》《战国策》等文献学,尤其是《战国策》引用的最多,此外,还有诸子百家的经典作品,比如《管子》《荀子》《韩非子》《墨子》等等,当然,也会引用《史记》相关部分。 这样的俞先生,只翻过二十四的苏亦,怎么可以比较。 当然,不要以为俞先生只会研究楚文化、中国古史分期、商周礼制等问题,其实早期佛教和道教等诸多考古学重大问题上都取得了权威性的研究成果。 曾经为了阎文儒先生的着作写序言,俞先生连续三个月都在翻看佛经。 除此之外,讲述战国考古部分,俞先生选择从城市考古入手,并不突兀。 因为后来,俞先生还写过《中国古代都城规划的发展阶段性》《文物》19852。 这篇文章,几乎把俞先生关于古代都城发展问题的大部分见解都表述其中,可以说是战国秦汉考古讲义关于都城发展的一个扩展跟总结。 此外,提到战国都城。 肯定没有办法落下五十年代末发掘的洛阳东周王城。 “战国的都城,有着承上启下的作用,上链东周都城,下连秦朝都城,东周都城,同学们知道新中国成立有哪些重要遗址发现吗?” 这个问题真的有人懂。 很快,就有人回答,“洛阳东周王城。” “是的,没有错,夏同学回答正确了,很棒。” 瞬间,众人的目光放在他的身上,夏同学连忙解释,“我是河南的,离洛阳东周王城不远。” 众人哄笑。 这也是作弊了。 这种先天优势,谁也比不上。 “那么战国的呢?” 大家摇头。 战国太小众,由太遥远。 俞先生也没有解答,而继续问,“那么秦朝呢?” “阿房宫!” “兵马俑!” 听到这些问题,苏亦忍不住笑了。 这些是都城吗? 显然不是。 但俞先生也不制止大家,而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又开始鼓励众人,“还有呢。” 还有呢,都成了俞先生的口头禅了。 “没了!” 王讯这个逗逼,很配合来一句总结。 众人哄笑。 但真的没有吗? 显然,不。 接就有人喊出来,“咸阳城。” 俞先生再次给出表扬,肯定道,“没有错,咸阳城遗址确实被发现了。” 而且发现的挺早的。 1959~1961年,陕西省考古所渭水考古队在牛羊村附近发现了秦咸阳宫殿遗址。 1973~1982年,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对位于宫墙之内的一号遗址西半部和二号、三号遗址进行了发掘,发掘总面积平方米。 后来又陆续发掘。 到了后世,都变成咸阳城遗址公园了。 俞先生自然少不了对此作一番解释。 “据考古发掘发现,渭北部分秦咸阳城遗址西起长陵车站附近,东至柏家嘴村,北由成国渠故道,南到西安市草滩农场附近(即秦代渭河北岸,汉长安城遗址北约3275米附近),秦咸阳城遗址按照遗存分布情况,分为三大功能区:宫殿与官署区、郭区、陵与墓葬区。其中,阿房宫遗址也包含其中。至于兵马俑,则属于一种陪葬品,确切来说,是秦兵马俑陪葬坑遗址,它也不都城。不过既然说到秦兵马俑陪葬坑遗址,那么国内还有另外一个兵马俑坑,大家知道在哪个地方吗?” 世人大多数知道第一,却很少人去关注第二。 大家都摇头。 俞先生鼓励大家去猜。 却全班安静。 这玩意真不好猜啊。 脑子都没有印象如何猜测? 这个时候,俞先生再次把苏亦点出来,“苏亦,你来告诉大家答案。” 苏亦摇头,“不知道!” 大家哗然。 这个问题连小师兄都不知道? 有那么难吗? 并没有。 其实,苏亦是知道的,然而,他不敢说,因为这玩意还没有发掘出来,现在突然暴露出来,不合时宜,而且也没谁信。 就好像他之前在广州南越王墓遗址上面,告诉沈明下面有大墓,结果这货根本不信,还信誓旦旦的说,一旦有大墓,他就把几十米的厚土给吃了。 苏亦只能克制。 很快,俞先生就公布答案,“其实我也不知道,因为目前为止除了兵马俑坑之外,还没有发现第二个兵马俑坑。” 说到这里,俞先生顿了顿,“不过根据我个人的猜测,在东周洛阳王城应该会有类似于的车马坑,至于有没有,未来就靠大家去验证了。” 妈呀! 听到这话,苏亦心中骇然。 俞先生牛逼。 因为他的话,直接说中了真相。 神级预判啊。 因为东周洛阳王城确实有发掘出来国内的第二个车马坑——天子六驾车马坑。 然而,这个东西是在2002年至2003年配合洛阳中心广场的建设过程中探索及发掘出来的东周时期车马陪葬坑遗址。 现在却被俞先生预判出来了,多牛逼啊。 第148章 攀援的凌霄花 这节课,俞先生并没有人让苏亦起来回答问题。 而是他讲苏亦听。 唯一的互动就是问他一些简单的问题。 苏亦也不需要站起来长篇大论的说,知道就说知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 这是苏亦喜欢的节奏。 啥都不用干,单纯的听讲,就很美好。 不过快下课的时候,俞先生也给众人推荐一些论文。 比如:《洛阳涧滨东周城址发掘报告》,《考古学报》19592 驹净和爱邯郸:《战国时代赵都城址的发掘》东京:东亚考古学会,1954 北大、河北文化局邯郸考古发掘队《1957年邯郸发掘简报考古》考古,1959(10) 《河北易县燕下都故城勘察和试探》,《考古学报》19651 《临淄齐国故城勘探纪要》,《文物》19725; …… 发掘简报不算太多。 因为建国以后,关于战国的都城城址发现的并不多。 日后,也会陆续发掘当中。 不过那都是八十年代以后了。 这些论文,苏亦有些看过,大部分的都是没看过。 比如《洛阳涧滨东周城址发掘报告》,苏亦是看过的。 要研究洛阳东周王城,这份报告是没法忽略的。报告后面的附录上还有夏鼐先生的批语。 这篇论文,早在之前,苏亦到粤博实习,杨式挺先生跟他分享当年到洛阳参加考古所的培训班经过的时候,苏亦就已经翻阅。 再次看到俞先生把他列出来,苏亦有些感慨,学业上的每一个积累,在未来都会给自己一个良好的回馈。 此外,就是燕下都遗址。61年的时候还被国务院列为第一批国保单位。 燕下都是战国中晚期燕国都城。1949年之前有过调查及小规模发掘。新中国成立后,1957年首次考古调查,之后一系列勘察发掘相继展开。 《河北易县燕下都故城勘察和试探》,这份报告早在1965就在《考古学报》发表,这也是研究燕下都故城必读发掘简报。 此外,还有中山灵寿城。位于平山县三汲乡。公元前380年前后中山桓公始建,公元前296年灭于赵。考古工作始于20世纪70年代,之后陆续展开。 说到河北,大家都习惯性说燕赵之地。 提到燕下都遗址,肯定少不了赵邯郸故城。 公元前386年赵敬侯迁都邯郸,迄公元前228年为秦所灭。考古工作始于1940年日本人对赵王城的勘察发掘。 20世纪50年代后期,河北文物局文物工作队对邯郸故城进行初步调查与勘探,不过这部分给调查报告——《赵都邯郸故城调查报告》,知道84年才在《考古学集刊》发表。 严重滞后。 到了70年代初发现大北城,这部分报告也是八十年代整理出来,所以俞先生只是简单提及,并没有列出发掘报告。 不过赵邯郸故城大量的成果还是80年以后发掘整理出来的。 这些文章里面,唯一跟北大有关系的,就是北大、河北文化局邯郸考古发掘队的《1957年邯郸发掘简报》,这是北大考古培训班跟邯郸考古发掘队联合发掘的墓葬报告。 里面主要讲述邯郸百家村的战国墓葬,这些墓葬之中,少数较大墓葬有封土、殉人和车马坑,随葬铜器、陶礼器等。 可以给同学们认识战国墓葬提供一些重要的资料,算是提前了解,因为战国墓葬相关课程要放在后面才讲述。 发掘报告什么的,对78级的本科生来说,太过难读。 对于苏亦来说,也有难度,毕竟他前世不研究商周考古,对春秋战国部分的内容也局限于了解,再深入,就不知道了。 但要说太难,看不懂,也不算。 毕竟,他也算是两世为人,也接受过完整的考古学训练。 不过这部分文献报告,苏亦也只能先列出来,后期慢慢看。 眼前需要看的东西太多了。 需要排一个优先顺序。 如果说以上这些文献只是有些难度的话,那么《战国时代赵都城址的发掘》这本发掘报告就让众人蒙圈了。 因为这是日本学者驹净和爱写的。 台下的同学们,看到这分发掘报告乱入,都有些蒙圈。 这里面就是涉及到一个前面说过,40年代日本人曾对赵邯郸故城进行发掘。 这些发掘成果就放在这份报告里面。 三十四年代,国内大部分的遗址都是日本人在发掘,赵邯郸故城就是其中之一。 跟宿先生一样,俞先生的日文也很好,不过两人学习日文的动因是不一样的,宿先生是在日占区上学,后来又读伪北大,日文不学都不行。 而俞先生则属于爱好。 因为俞先生一开始在北大读的是博物馆专修科。 读博物馆专修科,自然而然,一天到晚都研究博物馆。研究博物馆,要研究啥? 光研究陈列这些东西是没有必要,因为这些玩意,来来回回就这点东西,研究不出啥东西,重点依旧是放在陈列的内容上,而不是陈列形式。 所以,早些年,北大博物馆专修科的学生都读了不少的书,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俞先生。当年,有一个开架的阅览室,日文书籍全部都放在那里,这些书都被俞先生读完了。 这就很恐怖了。 读完这些,懂多少东西,就可想而知。 当许婉韵跟他说这个故事的时候,苏亦都感慨不已。 估计俞先生喜欢读世界名着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也正是如此,俞先生的懂东西非常多,瓷器、刺绣、剔红这些都懂,这也是为什么在研究楚文化的时候,俞先生能从漆器工艺等方面着手的基本原因之一。 跟宿先生一样,俞先生也鼓励大家学点外语。 有条件的话,可以读一些日文文献。 这一次,下课以后,苏亦终于不需要被一帮子学生围住了。 因为他今天,不需要讲述什么内容。 今天他不是分享者,而是跟大家一样都是一个倾听者。 所以也没有什么人缠着他问问题。 倒是,王讯跟张新两个家伙喜欢跟在他的身边,看着下课以后,俞先生站在教室外面朝着他招了招手。 苏亦就对着张新跟王讯俩人说,“俞老师叫我,你们帮收拾一下书,谢谢啊。” “没有问题。” “小师兄,你放心去。” 最后一句话,不用想都是王讯这逗逼说的。 到了门口,俞先生便说,“咱们一边走边聊。” 苏亦点了点头,跟在俞先生的身后,十分老实。 俞先生只好放慢脚步,笑,“你这是干什么,又不是犯错的学生,低走头走在后面干什么?” 苏亦不好意思笑,“走神了,我在想俞老师你有什么事情找我,又不好意思问。” 俞先生笑得更欢,“其实,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聊聊,主要是想知道你这段时间都在看什么,对什么问题感兴趣?” 这样的问题,确实是闲聊了。 苏亦说,“因为要研究佛教考古,所以,这段时间把大量的时间放在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这本书上。” 俞先生不意外苏亦的回答,他说,“抗战期间,此书与陈寅格的《唐代政治史述论稿》同获民国政府教育部学术研究评奖哲学类一等奖。” 说着,他由陷入回忆。 “我读本科的时候,就很陈寅恪先生的《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唐代政治史述论稿》这两本书,在这两本书中,他反复强调种族与文化问题是研究中古史最重要的关键。在民族融合与文化整合关系上,他提出“北朝胡汉之分,在文化而不在种族”的论点。这对研究中华民族融合史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 说完,俞先生问,“陈寅恪先生这两本书都读过吗?” 苏亦老实回答,“读过,我这段时间在跟随着周一良先生学习魏晋南北朝史,所以,陈先生的相关着作都在看。” 俞先生意外不已,最终感慨,“你愿意跟周先生治史是好事,当然,周先生愿意教你更是难得。周先生是有大学问的,曾经在美国留学,又曾经出访过多个国家,极具国际视野。我之前还担心你基础打不牢固,还想着,有时间帮你夯实一下基础,现在想来是多余的了。” 苏亦连忙摇头,“俞老师,你可不能这么说,我还想多多跟您学习呢,苏主任之前可是说您是咱们北大的天才,让我有时间一定要好好跟你学习。” 俞先生又笑起来了,“说到天才,在咱们北大,谁又能比得上你啊,不过,少年成名,却不能为盛名所累,不然,于己不益……” 苏亦郑重地点头,“嗯,俞老师,不会的!” 俞先生点了点头,“苏先生对你也很关注,不过他的事务比较忙,就交代我对你多些关注,现在看来,对你关注还是少了,连你跟周先生学习的事情,都不掌握。” 苏亦解释,“主要是周先生不想受别人打扰。” 俞先生不深入,而是说,“周先生很快就要回讲台了,你好好珍惜这段时光。” 分别的时候,俞先生又说,“以后有时间,可以跟同学们去我家做客,不止宿先生跟周先生,其他先生的家里也可以多多走动,比如高铭先生,就一直盼着你去做客,可你小子倒好,这段时间,连个影子都没有,这样不好。” 这就尴尬了。 要论北大考古专业诸位师长之中,在复试的时候,谁表现得对他最感兴趣,那肯定是高铭先生莫属。 当初,在复试现场大部分都是高铭先生跟他互动。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考的是古文字学研究生。 其实不是。 高铭先生只是单纯的对他感兴趣。 要是高铭先生有招研究生资格的话,说不定也会跟苏秉琦先生一样,打算跟宿先生抢他。 结果,开学那么久了。 跟战国秦汉考古一样,他一节古文字课都没有去上。 这就真的很尴尬了。 俞先生倒是了解他,“知道你忙,高铭先生也对你没有什么要求,他甚至觉得你在古文字上的造诣都可以直接读研究生了,上不上他的课都无所谓,毕竟,你未来研究的是佛教考古,你现阶段掌握古文字基础,已经足够胜任你未来的研究了。所以,不一定在课堂上见面,去家里做客也挺好。” 说完,俞先生也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指着身后的王讯跟张新俩人说,“去,同学们都等着你呢。” 俞先生离开。 苏亦却留在原地,若有所思。 就在苏亦沉默的时间段,王讯张新俩人也抱着他的书走过来了。 王讯问,“小师兄,要帮你搬到宿舍吗?” 苏亦摇了摇头,“不用,直接去食堂,不然,糖醋排骨都被抢完了。” 一听到这话,这两个家伙都流口水了。 苏亦刚打算接过书,王讯这货连忙摇头,“不用,不用,小师兄,我帮你搬。我们也去食堂。” 张新啊了一声,“我们不是要去中文系找方灵她们吗?” 接过他刚说完,就被王讯撞了一下,“你记错了。” 然后到了食堂,看着苏亦点了糖醋排骨,这两个家伙眼冒金光,口水直流的模样,苏亦就知道他们打着什么想法了。 直接把饭盒推过去,“一起吃。” 王讯说,“不好?” 苏亦望着他,“那算了!” “小师兄,别啊!”张新直接下筷子。 王讯也顾不上客气了。 瞬间,苏亦刚刚打过来的糖醋排骨就被消灭一大半,要不是不好意思,这俩货都要把排骨给干完了。 苏亦也没闲着,因为他也动筷子了,手慢则无。 看着桌上只剩下糖醋汤汁的餐盒,苏亦也只能感慨,堂堂穿越者,沦落到跟别人抢肉吃的地步,也真是落魄了。 不过也没法子。 谁让年代不对呢。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的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娇憨的声音。 “苏亦,你这个大骗子。” 啥玩意? 苏亦下意识抬头,发现竟然是熟人。 是那天在三角地因为写燕园建筑保护倡议书说想认识他的姑娘,没有想到又在食堂撞见了。 而且,看这架势,似乎是在堵着自己。 苏亦立即收起饭盒,然后深情的朗诵,“同学,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就在对方一脸错愕不已的时候,苏亦突然问,“同学,你知道这首诗叫什么名字吗?” 没等对方回答。 苏亦自问自答,“你要是不知道的话,可以问我们王讯同学,他知道。” 说着,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苏亦就率先离开食堂。 留下一脸懵逼的姑娘,还有目瞪口呆的张新跟王讯! 第149章 如果我是一个诗人 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实际证明,可以的。即在河水结冰的时候可以踏入。 当然,这两者,讲的不是一回事。 前者讲述的是一个变的哲学,变的思想,人第二次进入这条河时,是新的水流而不是原来的水流在流淌。 然而,河水结冰的时候可以踏入。 这是客观存在的。 讲述的又是另外一回事。 然而,现在还是秋天,河水还没有结冰。 在遇到跟上一次一模一样的情况,这一次的黎新叶反应比上一次迅速多了。 看着苏亦就要从自己的眼前溜走,这姑娘哪里能依着他,“苏亦,你个大骗子,给我站住。” 说着,就朝苏亦追过来,还顺势拽着他的衣服。 这种情况下,苏亦能顺利脱身才见鬼。 他转过身,望着黎新叶,苦笑,“同学,你追我干什么。” “我看到你跑,就下意识追了!” 其实黎新叶也不知道自己追他干什么,被质问,脸都红了,羞的。 苏亦哭笑不得,“一点毛病都没有。” 黎新叶也反应过来了,“其实,我就想认识你,这次不跑好吗?” 苏亦点头,“好的!” 苏亦最终也没能顺利离开食堂,他吃完了,王讯跟张新还没吃完呢,书本上还落在桌子上呢,既然被逮住,索性就不走了。 再说,他也没干啥人家姑娘,只是觉得对方的性格过分直爽,这样的女生通常都会来事,不想惹麻烦。 现在对方都知道他的名字了,那再躲避,就显得有些矫情了。 黎新叶望着苏亦,“我又不吃人,你躲着我干什么。” 苏亦笑,“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待,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躲开!” 噗嗤! 黎新叶还没怎么着,她旁边的同伴就先笑了,“叶子,她说你的母老虎。” 王讯跟张新都快要忍不住朝着苏亦竖起大拇指,“小师兄,就是牛。” 黎新叶竟然学着老虎张牙舞爪,“吃了你。” 好二! 不过有点小可爱。 苏亦也不开玩笑了,“我不是躲你,是有事要忙,这位叶子同学,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黎新叶也恢复当代女大学生的干练模样,“苏亦同学,你好,我叫黎新叶,黎是黎明的黎,新叶,就是新生的叶子。中文系77班的,很高兴认识你,所以,你也可以叫我叶子。” 如此正式的语气,苏亦差点就下意识伸出手,然后来一句,“同志,你好。” 好在他克制住了。 苏亦说,“不好意思,之前只是跟你开一个小玩笑,希望不要介意,叶子同学,很高兴认识你,我叫苏亦,考苏东坡的苏,不亦说乎的亦,古专业78级研究生,你可以叫我苏亦,不过他们都叫我小师兄。” 黎新叶笑,还有小梨涡,“我知道,历史系小师兄,也是我们北大学生的小师兄,你的光辉事迹,我们可没少听说,甚至,之前钱立群师兄跟我们交流的时候,还特意提到你,传说中的少年天才,就算在咱们北大,也是如同星辰耀眼般存在,也让我们中文系的女生极为好奇,尤其是你的倡议书写出来以后,我们文学77班的女生都想认识你。” 这话说的让苏亦懵逼了。 “啥情况?”苏亦问。 “因为你毛笔字太好看了。” 旁边的女生帮忙回答。 苏亦望向对方,“还不知道学姐怎么称呼呢?” 女生被他这一声学姐喊得再次娇笑,“方灵,方向的,灵活的灵。” 苏亦恍然,“原来你就是方灵学姐啊,我们王讯刚才还念叨着要去中文系找你们呢。” 王讯也不否认,“主要还是想向两位学姐取经,我们新成立的古建保护协会好多章程都搞不明白,两位学姐又是五四文学社的,所以就想跟两位学姐咨询一下,文学社的社团框架是如何搭建的,还有社团活动是怎么安排的。” 从这话,也可以听出来,这货是认真做事了。 黎新叶给出提议,“你们加入我们五四文学社就可以了,社长就是我们77级的李志虹,我可以找志虹姐特批你们加入。” 从这话就可以判断来,这姑娘跟五四文学社的社长李志虹关系应该不错。 中国的高校,文学社团,可以随意取名,但五四文学社,在国内就只有北大,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在国内高校,五四几乎就等同于北大了,五四操场,五四文学社,五四精神在北大可以说是融入了骨髓之中。 五四文学社,也算是北大历史最悠久、贡献最突出的文学社团之一。成立于1956年。 这一年,考古专业的李伯谦先生刚刚入学,随同他一起入学的还有文博考研三件套《文物学》的作者李晓东先生。 这算是苏亦能够对得上号的考古专业的师长了。 至于中文系的,苏亦熟悉的就有一个——钱立群钱教授。 而且,钱教授还是创社元老,现在重回北大读研,似乎也没有割舍掉五四文学社的情缘,这不,刚才黎新叶还提及到钱立群跟她们的交流呢。 加入文学社? 苏亦哪里有这个闲情逸致,直接摇头,“我就免了,毫无艺术细胞,没法跟你们这些中文系的才子佳人相提并论。” 黎新叶笑道,“苏亦,你又骗我,《偶然》可不是谁能知道的,徐志摩就算了,毕竟是民国时期的名人,刚才那首舒婷的《致橡树》你又怎么解释。” 咳! 这就尴尬了。 没想到这姑娘对这首诗还挺熟悉的。 难怪刚才听到他来一句“如果我爱你”都没啥反应,能够那么快速的从错愕中恢复过来。 苏亦只能解释,“我是广东人,恰好,木棉花就是我们广州的市花,在中山纪念堂还有一株三百多年的木棉王,所以对描述木棉花的诗歌,多少有些关注。” 黎新叶轻笑,“《致橡树》光听名字,谁会联想到木棉花,整首诗就一句‘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提到木棉,要知道木棉在南方,橡树却生长在朔雪之乡,事实上,它们永远不可能相依。” “啥情况?不相依,作者把它们放在一起写着干啥?”王讯忍不住反问。 方灵帮忙解释,“《致橡树》以木棉树对橡树的表白为载体,象征了作者理想的爱情观,体现了现代女性对于爱情的深刻认识。但这两者,一个生在南方,一个在北方,现实生活中,是无法相互长在旁边的。叶子是想说,因为木棉花而喜欢上《致橡树》这首诗,不太合理。” 王讯跟张新恍然,很识趣的没有发问,不然太暴露他俩的无知了。 黎新叶继续说,“这首诗去年三月份才发表,就连我们中文系好些人都不知道,你却知道,你说自己毫无艺术细胞,你们信吗?” 说着,她指向王讯跟张新,这俩货很配合的摇头,“不信。” 黎新叶笑着说,“我也不信,美术世家出身,书画双绝,又学习佛教考古,而且还是最冷门的石窟寺艺术,你要说自己没艺术细胞,咱们北大哪有人敢说自己有?” 听到这话,苏亦连忙摇头,“当不得这样的夸奖,真的,美术世家,这些话是王讯跟你们瞎扯的?” 苏亦瞬间把王讯给拽出来。 那天就他跟张新在现场,按照他对张新的了解,这货不至于那么八卦,一个未来天天给碑刻书帖打交道的人,性格有多沉闷就可想而知。 王讯傻笑。 不敢否认。 黎新叶却认真说道,“其实,我也觉得你好厉害,因为大家都知道我说的是事实,对。” 苏亦也没法否认,“有些夸大,但这些也证明我艺术细胞还行,以及喜欢诗歌,不代表我就能进入文学社啊。” 黎新叶竟然想一直狡黠的小松鼠一样,“你这么优秀,必须可以,不然我们社长都不答应。” 苏亦投降,“话都到这份上了,再否认好像也不合适,不过我加入文学社能告诉?朗读诗歌?” 他现在变声器还没结束呢,顶着一个公鸭嗓去朗读诗歌,黎新叶要是昧着良心说是,苏亦立马起身就走。 好在黎新叶比他坦诚多了,没有那么多的套路,“一开始是看重你的书法,我们文学社需要书写的地方太多了,尤其是诗歌书写张贴在三角地,字体太丑了,有点丢人,所以大家都苦练书法,但效果不显着,毕竟这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练成的,所以,像你这样书画都有不俗造诣的人,绝对是我们文学社的稀缺人才,反而,会写诗歌,倒不是重点。” 苏亦恍然,“敢情是想我当劳动力啊,偶尔还行,平时,我没有时间,我这边学习任务太重,平时很难抽出空来参加社团活动,这点,不骗你,王讯跟张新都可以作证。” 这俩货再次充当工具人,猛然点头。 苏亦继续说,“如果你们只是需要会书法跟画画的人才,那么从美术社挖几个过来,就可以了啊。” 王讯再次发挥工具人的作用,“对啊,小师兄这个提议也不错啊。” 没有想到黎新叶却说,“他们都没有你写的好看。而且,主要的是,我觉得你更有趣。”还隐约有点崇拜。 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不过竟然不是冲着自己帅过来的,差评。 既然不是颜粉,苏亦只能回归业务了,“确定不是因为书法风格的原因?” “有区别吗?”黎新叶有些懵。 苏亦还真被问住了,想了想,说,“还是有区别的,我学的是启功先生的书法风格,也就是大家喜欢说的启功体,看起来纤细,再加上是行楷,咋一看,还挺好看的,但慢慢研究的话,就发现线条有些单调,没有中国书法的那种苍茫、浑厚、萧散之感。比较合适初学者,应该容易上手,你们要是练习书法的话,也可以选择启功先生的书法作品来模仿。” 中国书法从甲骨文、周籀汉隶,发展到三国魏晋就到达极高的水准,后世名家很难绕过钟繇、魏晋二王书法。 所以才有一种说法,“书不宗晋,终入野道”,比如米芾、苏东坡、赵孟頫、王铎、傅山、朱耷等大书法家都是如此。 清代碑学曾欲以北碑取代二王帖学,历史证明难以走通,耐人寻味。二王书法成为中国书法的最高境界,后世难以逾越。 启功书法师承来自唐代楷书,如欧阳询、柳公权等,而非魏晋。 启功先生曾经在谈到自己的字的时候,这样自述: 我写过一首诗,收在了前几年出的《论书绝句》里,第四首“先摹赵董后欧阳,晚爱诚悬竞体芳。偶作擘窠钉壁看,旁人多说似成王。” 诗后边我作了说明:我六岁入家塾,最早学的是《九成官醴泉铭》,蒙着帖照着写。十一岁见到颜真卿的《多宝塔碑》,略识其笔趣,但那时对笔法理解还很肤浅,谈不上学书。二十多岁时得到赵书《胆巴碑》,特别喜欢,学了一段时间,人说我的字像英煦斋。 当时我学画,画画得还可以,题款字难看。 于是学董其昌,得写字行气,但骨力不行。后来得到罗振玉藏《宋拓九成宫碑》精印本,不知是宋人重刻的,见它清润肥厚,认为不啻墨迹,于是逐字以蜡纸勾拓而影摹之。 …… 所以有人说启功体意境取自瘦金体,还说启功先生临摹瘦金体,这绝对是瞎扯。 然而,等苏亦跟黎新叶她们掰扯一通好看跟书法风格之间的差异之后,这姑娘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 黎新叶说,“但是你的字体就是好看,好看最重要!” 苏亦忍不住翻白眼,“我跟你说那么多,你就只关注好看?” 黎新叶略微有点不好意思,但还坚持自己的观点,“确实很好看!” 苏亦只能说,“好,我相信你的审美!”终究还是颜粉啊! 黎新叶说,“所以苏亦同学,我代表我们文学社诚挚地邀请你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 看着这姑娘如此一本正经的模样,苏亦有些怯怯说道,“那啥,我可以拒绝吗?” 黎新叶不强硬,还有些呆萌道,“可以不拒绝吗?” 苏亦都不忍心再摇头,生怕这姑娘下一秒就会哭。 黎新叶没哭,而且很真诚道,“苏亦,我可以邀请你来参加社团活动吗?说不定你就爱上我们文学社呢。” 第150章 请不要鄙视诗人 周末,一大清早,苏亦就骑着自己破旧的永久牌自行车前往燕东园。 北大太大,燕东园又在校外,苏亦这段时间又需要东奔西走,光靠两条腿太耽搁时间了,所以他就让老马帮忙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 这年头,新的自行车不好买,要票,其实二手自行车也没有那么好买,这玩意不要票,但也很贵。 60、70年代,,缝纫机、手表、自行车被列为三大件,成为一个家庭是否富裕的象征。 如果有人骑上自行车,后面都会引来一群驻足羡慕的眼神。 而且那时凭票购买自行车后需及时向当地派出所登记办证上牌,另如谁家的自行车丢失了,公安局、派出所也会立刻派人侦破。 一辆永久牌二手自行车,搁后世,差不多就是二手的奔驰宝马的,不然,普通的国产轿车,根本配不上当年永久牌自行车的地位。 中国被称为自行车王国,除了众多的使用人数,还有庞大的自行车生产体系。 80年代,以“永久、凤凰、飞鸽、红旗、金狮”国内自行车行业五大品牌企业为首,中国共有自行车制造厂60余家,自行车零部件厂千余家,基本上形成了完整的生产体系。 能跟凤凰派自行车媲美的永久牌自行车,绝对是自行车之中的高端品牌。 其实,苏亦也不想买自行车中的奢侈品,只是刚好碰巧罢了。 而且,他骑的自行车也很破旧,搁前世扔在大街上都可以充当废铁去买的存在。 然而,在78年却珍贵的很。 一开始,苏亦以为自行车足够烂就没有偷,前世,在共享单车没有普及之前,在大学里面,二手自行车还是很有市场的。 毕竟这玩意不能买新的,不然,越新越容易被偷。 所以,大家总结出来的结论就是,想要不被偷,单车就要足够烂,卖相越惨越好。 苏亦按照经验主义,在北大买的第一辆自行车就是如此,结果,他花了40多买了一辆快要散架的自行车来当代步工具,以为没人偷的时候,苏亦发现自己想多了。 一次忘记锁车,结果早上醒来,车子就不见了。 把他气的不行。 事后,苏亦才明白一个事实,这年代,只要是自行车就有人偷,甭管破不破烂,也甭管是不是在北大。 想想也正常,北大博雅塔这些建筑物都有人胡写乱画,各个角落都有人随地大小便,偷个自行车算个啥。 至于车子丢了报案,那是有牌的,二手车不在此范畴。 在这个单车严重缺乏的年代,别管单车破不破旧,只要能骑的都有人偷,就算不能骑的,也有人偷。 毕竟偷回去稍微改装就可以骑了。 既然如此,苏亦也懒得追求破旧了。 骑着一辆破烂自行车,先不说丑不丑,这玩意就是不好骑,主要是费劲,自然如此,还不如买一辆卖相还可以,又好骑的自行车,于是,买第二辆自行车的时候,苏亦就换成永久牌了。 这辆车,也不便宜,花了六十多。 但相比较一百多的新车,这玩意已经算是便宜的了。 在票证时代,买啥东西都要票,自行车也是如此,但二手车就不需要那么多讲究了。 有钱就行。 钱,不管在哪一个时代都是好东西。 没有票,有钱也行。 有钱了,去国营饭店都可以加餐,也可以从农民手中买一些农副产品,比如,这个年代特色词汇——投机倒把。 这玩意,就不需要票,有钱就行。 不管是鸡蛋,馒头,鸡鸭鱼肉有钱都可以买。实在嘴馋了,到校外溜达,这种走街串巷的小商贩随处可见。 已经是11月份,着名的安徽小岗村都开始分田到户,等到了12月份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正式确立了改革开放政策,这些现象就是更加普遍了。 不过要彻底摆脱票证时代,还要好多年,至1985年前后,凭证凭票供应的除粮、油及电视机、自行车、洗衣机等大宗商品外,其他各类商品基本上敞开供应。直到1993年,粮票正式谢幕,这段凭票供应的历史——“票证年代”宣告终结。 一开始,苏亦以为没有票,就不能买自行车,后来才知道二手自行车,不需要这个限制,才决定买一辆二手自行车。 他这段时间,可以说是北大各个角落都要跑,不仅在历史系蹭课,还要去东语系,未来估计哲学系、中文系都要去,这样一来,需要跑的地方就太多了。 光靠两条腿太耽搁时间。 把这些时间浪费在路上,对于苏亦来说,完全没有必要。 他买不起新的自行车,绝对不是因为家里穷,而是没有票。 他家真不穷。 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从小到大也算是衣食无忧。如果不是在首都,而是在新会,他的小日子估计过得更加滋润。 苏亦也不需要像上一辈子一样,为了考北大自绝后路,用自己的存款来过日子,惨兮兮的,天天啃泡面馒头。 这一世,他不想在金钱方面浪费太多的精力,需要用钱的地方,基本上都不会对自己抠。 有钱,先花了再说。 爸妈没有,找老爷子要,老爷子没有,找小叔要。当然,他现在的花销,不需要找小叔求援的地步,老爷子的资助,就足够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去食堂,可以很随心点糖醋排骨的原因。 完全就是苏家就这么一位宝贝疙瘩在北大读书。 开学之前,生怕他在北大钱不够花,老爸老妈就给少给他塞钱,这加上二叔、小叔、大姑她们给的零花钱,苏亦只要不乱来,在北大第一个学期,过得应该算很滋润了。 当然,买一辆自行车已经是苏亦目前财力的极限。 不然,足够有钱的话,他早就跑去买照相机了。这样美好的时代,不用相机记录下来,绝对枉费自己重活一世。 燕东园在东门外,没有自行车之前,每一次都要从学生宿舍徒步到东门再沿着中关村北大街走到燕东园24号楼,一来一去之间,可没少耽搁时间。 有了自行车以后,出行就方便多了。 在燕园溜达,就没有那么废双腿了。 有了自行车,其实也没有拓宽苏亦在北大的活动范围,宿舍教室图书馆之外,顶多就是去朗润园还有燕东园跑得勤快一些,当然,有时候也会去王永兴先生所在的体斋,毕竟他现在怎么说也是王永兴先生敦煌学的助教。 助教就有助教的自觉性。 因为王永兴先生腿脚有些不方便,所以,每一次上课的时候,苏亦都要提前去体斋接王永兴先生,有时候是替他拿书,有时候是直接载着对方到文史楼这边。 这也是苏亦购买自行车最为重要的原因之一。 老先生倒是很不好意思,不想让苏亦如此折腾。 苏亦都没觉得什么,因为,这一次接送王先生的过程都是一次开小灶的过程,这种大师私课时间,除了苏亦,别人要体验想都不要想。 而且,自己能为老先生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没有什么不好。 师兄马世昌可以给导师宿先生擦黑板一擦就是几十年,马世昌这个行为,给了苏亦很大的触动。 让他觉得在对北大诸位师长的尊重上,也可以落实到实处,而不光是在口头上。 有课的时候,提前过来接送王先生,对于苏亦来说也是一件力所能及的事情,不困难,也不花费他多少时间,就是有点繁琐。 但这个繁琐,对于王先生来说,又不值一提,因为腿脚不便的王先生,要是没有人接送的话,也都坚持着自己拎着厚厚的书籍去教室上课。 一走就是大半个小时。 因为这些书籍除了讲义之外,大部分文献都是用来当教具用的。 敦煌学太枯燥,又太专业。 甚至,一时半会没有专用教材,王先生唯一可以让学生直观感受敦煌学的内容就是这些真真实实存在的着作文献。 一想到走路都不方便的王先生,日复一日的拎着书,从体斋出发,在路上走了大半小时来到文史楼给他们上课,苏亦就觉得自己有课的时候才去借王先生这事就显得太过微不足道。 苏亦不仅要经常跑体斋,更要经常跑燕东园24号楼。 他这一段时间一直都在跟周一良先生学习魏晋南北朝史,周先生在北大历史系没有办公室,苏亦只能在周家跟随周一良先生学习。 这个学习的方式,还挺随意的。 跟在课堂上不一样,周一良先生对苏亦也不是填鸭式的教学。 甚至都算不上教学,更多是经验分享还有读书笔记点评。 一开始是周一良先生列书单,然后苏亦去读书,读书过程之中有什么问题记下来,然后周末再过来问周先生。 读书过程中,也要写自己的读书心得读书感悟。 读书不能光看而不写。 光看而不写,在周先生来看,就是不动脑子,不愿意用脑子去读书,翻看多少遍文章都没什么用。 唯一让苏亦松口气的是,周先生并没有让他写论文,不然,苏亦就有得忙了。 周先生对苏亦,更多是一种史学基础的培养,还有查缺补漏。 关于历史方面,有问题都可以请教,也不局限于魏晋南北朝历史,其他断代史也可以。甚至不局限于中国史,亚洲史日本史都可以。 世界上方面,一直都是苏亦的短板。 前世读研,因为研究方向的原因,总是下意识忽略补足这个方面的知识,现在到北大读研了,就没有办法忽略了。 不然,未来想要研究西方考古学,就会寸步难行。 夏鼐先生担任考古所所所长以后,国内基本上就断绝跟国外同行交流的可能性。 这个方面,有国际大环境的原因,也有夏鼐先生个人学术主张。 八十年代之前,国内考古发掘方面,外国学者是不允许参与的,这也是为什么当年童恩正先生想要促成川大考古专业跟张光直先生所在哈佛大学人类学系合作的时候,被夏鼐先生否定的原因。 因为夏鼐先生一贯主张,中国考古中国人说了算。 但改革开放以后,中国考古也要走出去,要恢复跟西方国家的交流,这样一来,了解世界考古就显得很有必要了。 毕竟,宿先生在考古发现与中西文化交流方面可是有着深厚的研究。 你要不了解人家的历史,如何去了解人家的考古成果? 而在北大历史系诸位先生之中,周一良先生绝对是世界史权威。 此外,苏亦跟周一良先生学习的东西,也不局限于史学,文学,语言学都有涉略。 尤其是外语方面,周一良先生就很喜欢拿一些名着过来让苏亦朗读。 甚至还有一些诗歌。 比如大众耳熟能详的莎士比亚、泰戈尔、普斯金,还有不那么耳熟能详的雪莱、海涅等人的诗歌。 苏亦以前,国外诗歌,除了泰戈尔的诗歌外,基本上不看。 尤其是各种翻译,水平参差不齐。 也就懒得翻看。 有时候,还有些鄙视。 现在发现自己浅薄了。 倒是在周先生家中的,让他尽情享受一下国外诗歌的优美。 一些以前听都没听说过的诗人,比如白朗宁夫人,这个时候,苏亦才知道这是英国维多利亚时代最受人尊敬的诗人之一。 尤其是她的情诗,最动人。 苏亦读完,周一良先生还时不时矫正他的发言。 苏亦从美剧里面学习来的半吊子发音,在拥有哈佛多年求学经历的周一良先生面前,不值一提。 一开始,苏亦尴尬不已。 后来也就无所谓了。 在周先生这样的大牛面前,也不需要隐藏自己的短板。 自己啥水平也伪装不了,表现出真实的自己就好。 所以,每一次到燕东园24号楼,读完历史文献以后,每一次诗歌的片段,算的上苏亦难得的休闲时光了。 原本不想参与五四文学社活动的苏亦,突然觉得文学社的社团活动,偶然参加一下,也是挺好的。毕竟诗歌这种东西,不拿来干啥,陶冶一些情操也是好的。 于是,在周二的五四文学社社团活动之中,苏亦就在黎新叶的期盼之中,如约而至。 第151章 一棵开花的树 那些年有一句歌词,今天男孩要赴女孩最后的约。 黎新叶又不是他啥人。 他才不会一个无聊跑去赴约。 同行的,还有王讯跟张新。 其实苏亦也不想只带他俩,也想带一些女孩,奈何,考古专业阳盛阴衰。 77-78级两个班,47人,拢共就4个姑娘,一个班2个,女生太稀少了。 平时都不跟男生活动。 除非特邀,不然,考古专业这边,干啥都一帮糙汉子。 跟王讯张新俩货汇合的时候,苏亦明显察觉到这两货都精心打扮过了。 七八十年代,蓝布衣、黑布鞋、绿挎包等成为这个时代中国的标志。 几乎每个人都是这样的装扮,小到小孩,大到老人,基本上很少有人穿着很特别服饰。 这个年代穿在太过朴素,大部分衣服都是蓝色跟灰色,偶尔,灰蓝之中还参杂有少许绿色。 这一抹绿,其实就是这个年代最受欢迎的65式军服。 因为没有军衔,质地柔软,又有形,65式军服非常受欢迎。 王讯就穿一件绿色军外套,很骚包。 张新到没穿军外套,但他穿的外套也有点崭新。 苏亦也有65式军装,还是小叔给的,但苏亦没有穿,谁没事会给自己添点绿? 他穿的是一件灰色的外套,这件秋季薄款外套还是自己裁剪的,海魂衫打底,配上深蓝裤子以及黑底布鞋。 甚至,帆布包苏亦都下意识换成土黄色的,就算如此,他这一身打扮,在78年,也是走在时代的潮流了。 其实,苏亦习惯性穿的是西裤,来之前,他让老妈帮裁剪了好几条黑色西裤,刚来的时候,还可以穿的确良,现在十一月份,不行了。 北京的天气开始有点冷了,再穿的确良,有点不合适。 不然,苏亦的穿着打扮,才不会如此拥有时代特色。 这年代,大部分学生连皮鞋都没,穿的都是布鞋或者是解放鞋。 不过解放鞋容易引起脚臭,苏亦也不穿,除非晨跑的时候,但晨跑结束,鞋子就要洗,不然,味道太上头了。 他是有皮鞋的。 来报道的时候,小叔还塞给他塞一双三头皮鞋,还特意强调,是他战友送的军官皮鞋,而且还是有一定级别的军官才能穿。 是不是真的军官皮鞋,苏亦不去探究,小叔说是就是,毕竟他是从部队专业到地方公安系统,他一个派出所副所长,弄一个双三头皮鞋问题不大。 但,这鞋子一直被苏亦塞在宿舍衣柜,就没穿过。 脚感没有布鞋好。 其实,黑布鞋,苏亦一开始是有点抗拒的,这种白底的黑布鞋,在苏亦小时候的记忆中,只有老人去世的时候才会穿。 后来穿习惯了,也就没啥了。 不过有选择的话,苏亦一般都会选择其他色系。 大部分条件允许的话,苏亦不想去委屈自己,尤其是在穿衣的审美上。 让他完全接受这个年代穿衣审美,也挺难的。不然,他不会特意让老妈帮忙裁剪西裤。 当然也局限于裤子,西装外套什么的,就算了,太高低。 不过他也弄一些休闲外套,版型跟65式军绿色外套差不多,但却被他换成灰色以及条纹布料。 缝纫机、自行车、手表能成为三大件,说明缝纫机在这个年代,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 除了缝缝补补之外,更加重要的就是裁衣。 她老妈就是广美工艺美术的老师,对于自家儿子突发奇想给出的服装版型图还有服装效果图,吴老师很好帮忙打版出样衣。 穿在苏亦的身上效果不错。 让吴老师直夸自家儿子天赋秉异,不学习工艺美术,太浪费。 要用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来形容的话,苏亦确实是一个帅小伙。 等王讯张新俩人到宿舍找苏亦的时候,都羡慕不已,王讯忍不住问,“这衣服,哪里有买,我也想有一件。” 苏亦实话实说,“我妈帮忙做的。” “阿姨,好手艺!”王讯竖起大拇指,然后这货还恬不知耻说,“我可以请阿姨帮忙定做一件吗?” “滚!” “好的!” 五四文学社社团办公室跟社团楼,甚至,这里还有专门的社团活动室,相比较之下,还在走流程古建保护协会就太寒酸了。 这也没有办法,谁让五四文学社是北大是老牌社团呢。 黎新叶原本是邀请一个人,但架不住王讯跟张新俩人好奇,也都跟过来,这年头,文学社招新还是有门槛的,并不是说你想加入就可以加入,而且在没有手机网络的年代的,大学的活动是真的多。 文学的形式多种多样,但最受欢迎的还是诗歌。 这一次,文学社的社团活动就是诗歌交流。 后世,北大五四文学社有一个着名的活动——未名诗歌节。 弄的还挺隆重的。 时不时邀请一些国内着名诗人过来开讲座。 甚至,1993年起,为了纪念北大校友、诗人海子,未名湖诗会定为每年三月二十六日举办。 每届诗歌节的时间为期一个月,活动包括大型朗诵会,讲座、专场朗诵会等,在学校及诗歌界产生广泛影响。 不过那是九十年代以后,现在的五四文学社的诗歌活动,其实就是玩。 因为没有那么多形式主义。 有诗歌朗读,也有诗歌分享。 但具体怎么安排,苏亦到了才知道。 他们仨刚刚出现在社团楼,还没到文学社的活动室,就看到黎新也跟方灵俩女等在外面。 王讯跟张新,率先打招呼,“两位学姐好。” 黎新叶跟他们问候后,望向苏亦,“我都担心你不来了呢。” 苏亦摇头,“不至于,答应你要来参加文学社的活动,那肯定就要来,这点诚信还是有的。” 说着,他抬起手表看一下时间,“下午,三点,并没有迟到哦。” 甩手看表的姿势,怀旧的香港文艺片之中,不要太帅。 是当年,年轻人装逼的最好方式之一,不动声色之间,炫耀一下自己的腕表。 不过苏亦无意识的装逼,似乎失败了,这两个姑娘似乎没注意力他的手表。 方灵打趣道,“是我们叶子太期盼你来了,所以才提前过来迎接你。” 黎新叶不否认,解释道,“主要还是担心你们第一次过来,不认识路,所以就过来等你们。” 说着,就在前面领路。 文学社的社团活动室,其实一排小平房,跟后世的修建豪华的社团大楼肯定无法比拟,而且,这种临时修建的小平房,未来肯定会被拆除掉,顶多是一个临时过度的房子,用来做社团活动室挺合适。 苏亦仨人被黎新叶方灵俩女带入活动室的时候,这边已经来了不少的人了,一眼望过去,二十几个。 二十几个人,人数已经不少了。 不然,再多都要把活动地点安排到大教室了。 人一到活动室,黎新叶开始招呼,“社长,人来了。” 这个时候,一个看起来年纪比方灵年龄大一些女生朝着他们的位置走过来。 来人短发,圆脸,皮肤白皙,笑起来,还挺让人亲切的。 对方一走过来,就朝苏亦伸出手,“小师兄,你好,我是五四文学社的社长,文学77级的李志红,很高兴你能来参加我们的活动。” 苏亦跟她礼节性握手,笑道,“李社长,客气了,一直仰慕文学社的诸位才子佳人,难得有机会过来学习,是我们的荣幸。” 场面话说完,李志虹也没有忽略苏亦身后的王讯跟张新,“也欢迎两位78级考古班的两位学弟,很高兴认识你们。” 王讯跟张新连忙喊学姐好,学姐客气了。 说着,李志虹示意在场的社团成员,“大家鼓掌欢迎,小师兄以及两位考古班的学习过来参加我们的活动。” 瞬间,活动室响起来热烈的掌声。 苏亦也只能望着众人露出笑容,这种场面,他也都习惯了。 倒是,被李志虹喊小师兄,让他极为不习惯,真的是,不知道啥时候,自己这个小师兄的称呼已经从历史系流传出去了,似乎,听过他名头的人都下意识喊他小师兄。 苏亦也不反感。 就是有些怪怪的,毕竟这是中文系的学生而非历史系,苏亦总一种德不配位的错觉,见鬼了。 客套完毕,李志虹示意苏亦他们落座,结果发现凳子根本不够,好几个学生都蹲坐在墙角处。 李志虹说,“哪位同学能主动让一下位置。” 这话一出来,就苏亦打断了,“别,李社长别客气,我们跟同学们一起坐在地上就行了,围炉而坐,也是一番滋味。” 开啥玩笑,一来就抢别人的凳子,这得多招人恨啊。 而且,坐地上也没啥,又不是他一个人坐,没有凳子的学生都坐啊。 李志虹作为社长当然,不能让苏亦坐地上,甚至有男生就作势拿凳子递过来,苏亦连忙制止,“大家都是同学,不需要如此客气,大家要是还这么客气的话,我们就要离开了。” 李志虹见苏亦态度坚决,也没有坚持让他们坐凳子,有些抱歉道,“本来这次活动是要申请教室的,结果,教室紧张,咱们只能留在活动室内举行诗歌交流会了,条件有限,希望小师兄体谅。” 苏亦不在意,“挺好的,有氛围。” 北大缺凳子,也不是一两天,第四食堂从建成就没凳子,当然,食堂没凳子,不是真因为北大缺凳子,而是第四食堂有时候还要举办其他活动,当作礼堂来用,所以,去第四食堂吃饭的时候,不是站着就是蹲着,很有时代特色。 至于活动室,为什么凳子不够,也很好了解,人多,空间小,都是凳子就显得拥挤了,反而,坐地上,更加节省空间。 跟旁边的学生,苏亦就盘腿坐在墙角边,王讯跟张新也有样学样,都坐在苏亦的旁边。 其实,黎新叶跟方灵也都坐在他们的旁边。 黎新叶抱歉,“才第一次过来参加我们的活动,就让你坐地上,太不好意思了。” 说着,她还特意借来一张报纸递给苏亦,“垫一下屁股哦,不然把你的裤子弄脏了。” 苏亦接过报纸垫在下面,然后道谢,这姑娘还挺细心的。 王讯说,“学姐,还有报纸吗?” “没有了!”黎新叶摇头,区别对待很明显,“你是黑裤子,不怕脏。” 王讯下意识说,“小师兄的也是黑裤子啊。” 张新马屁紧随其后,“那也是小师兄的黑裤子。” 听到这话,苏亦脸色一黑,“滚!” 噗嗤! 黎新叶忍俊不禁。 最后还是方灵帮忙找来一张报纸撕开分给他俩。 既然是社团活动,那肯定是有活动内容的。 活动第一项就是诗歌朗读。 朗读的是,着名的诗歌。 结果,第一个上台朗读的人,竟然是黎新叶。 而且,而且这个姑娘的朗读的诗歌竟然是《致橡树》,看到小黑板上的这个诗歌名字,苏亦都有些哭笑不得。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 小姑娘声音清脆,宛如莺啼,声情并茂的朗读,还别说,挺好听。 朗读完毕。 众人鼓掌。 黎新叶还跟大家分享,为什么要朗读这首诗,“木棉生于南方,艳丽漂亮,而橡树多生于北方,高大魁梧,如果两者生长在了一起,怕定是有着一方委曲求全,暗淡生存。就像飞鸟与鱼的相遇,短暂的绚丽,长久的遗憾,但是,纵然会只有短短一瞬的相遇,仍然是生命中最靓丽的光。” 哇,这姑娘对这首诗的理解角度倒是独特。 众人又是一阵鼓掌。 这姑娘下台的时候,还特意说,“要谢谢我们的小师兄,上周我们在食堂相遇的时候,小师兄跟分享这首诗,所以我算是借花献佛。所以,大家想不想听,小师兄给大家朗诵诗歌啊。” “想!” 众人热烈回应,就连旁边的张新跟王讯也不例外。 都是套路啊。 而且,一来就让自己朗诵诗歌,这节奏也太快了。 苏亦有些迟疑,“不好?” “可以的!” 这个时候,作为活动主持人的李志虹也认同这个提议。 苏亦也不扭捏,走到活动室讲台。 “我给大家朗诵一首英国女诗人白朗宁夫人的《我的棕榈树》,好不好!” “好!” 苏亦的声音落下,现场再次想起来热烈的掌声。 第152章 还是一棵开花的树 “ithkofthee!--ythoughtsdoeandbud!” 苏亦刚刚念完,众人就有些懵逼,啥玩意? 苏亦也意识不对劲,连忙解释,“抱歉,抱歉,这段时间经常背英文版了,下意识脱口而出,我给大家朗读一下中文版,好不好。” 这一次,没有那么齐声回复。 有人说好。 有人说不好。 甚至,还有人提议,苏亦中英文都来一遍。 苏亦有些求助似的望向李志虹,没想到这为中文系的才女,竟然不嫌事大,说,“早就听说小师兄英文很好了,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不过小师兄要是能中英文都来一遍,就更好了,大家都好奇,用英文朗读诗歌,是怎么样的!” 既然如此,苏亦也不拒绝,反正也没花多少时间。 “那我先朗读英文版!” 苏亦刚说完,就有人举手。 “同学请说。”苏亦示意他说话。 “小师兄,能先在黑板上给我们写一下英文版原诗吗?不然,我们听不懂。” 苏亦说,“抱歉,是我考虑不周,我先给大家写一下原文。” 说着,拿着李志虹递过来的粉笔开始板书。 “ithkofthee!--ythoughtsdoeandbud aboutthee,aswildves,aboutatree, putoutbroadleaves,andonthere''snoughttosee ……” 他用的意大利斜体,当年考研,为了提高卷面分,他有特意练习一段时间的英文字帖。 在横水体跟意大利斜体之间摇摆,最终选择意大利斜体。 横水体太不符合他的书写习惯,虽然干净漂亮整洁,但写的太慢,于苏亦的性格不符。 粉笔不停的在黑板上刷刷的写着,速度极快。 很快,十四行诗句就被他写完。 《我的棕榈树》这个诗歌名字,是翻译后加上去的。 一开始没有这个名字。 这首诗出自一本诗集《勃朗宁夫人十四行诗》直译为《葡萄牙人十四行诗集》,因为勃朗宁夫人写过关于一对葡萄牙爱人的抒情诗,勃朗宁很爱这诗,常把妻子叫做“我的小葡萄牙人”的缘故。 是勃朗宁夫人与勃朗宁相爱之后到之结婚之前写下的。 勃朗宁读过之后,欣喜地称之为莎士比亚以来最美的十四行诗。 一开始,勃朗宁夫人写完这些诗歌以后,都不好意思拿出来给别人看,更不要说发表,只局限于朋友之间的分享,最终,这诗集就在那年由她的朋友印行了少数本子,未标书名,然后,流传出来了。 至于为什么叫十四行诗,因为这就是一种欧洲抒情诗体,跟国内的五言七言差不多。 彼特拉克、莎士比亚、普斯金等人对十四行诗的发展推动都有着重要的贡献。 前段时间,在周一良先生家中,苏亦读的最多的就是十四行诗。 十四行不多不少,合适书写。 苏亦写完,众人鼓掌。 站在旁边的李志虹忍不住发出惊叹,“好漂亮的字体。” 用过粉笔写字的人都知道,粉笔跟钢笔它不是一回事,钢笔字能写的不错的人,用粉笔写字不见得就能写好,这玩意得多练。 显然,苏亦是有练过的。 漂亮是漂亮,谦虚还是要谦虚。 苏亦谦虚道,“只是入门。” 他在书法上,也确实是入门,天赋还可以,但没有时间去专研深入,这些都属于童子功,小时候,跟老爷子学的。 很小的时候,刚刚会拿东西的时候,就在老爷子的书房拿着毛笔鬼画符,后来长大了,也学过一段时间,后来上大学以后,就荒废了。 但功底还在,拿来就可以用。 毛笔如此,粉笔也是如此。 李志虹说,“我都后悔让小师兄你写在黑板上了,这东西拿不走,还要被擦掉,要是能写在宣纸上就好了,到时候,咱们都可以贴到三角地里面去,让大家欣赏一下小师兄书法,顺便分享这首诗。” 苏亦说,“这不难,一会活动结束了,我帮你们再写一副就可以了,咱们现在先读诗,好不好。” “好!” 这一次,不需要李志虹起头,大家都不约而同说好。 “…… reenwhichhidesthewood yet,oypal-tree,beitunderstood iwillnothaveythoughtssteadofthee whoartdearer,better!rather,stantly ……” 苏亦读完,台下有一阵热烈的掌声。 以及各种夸赞的声音。 “感情很投入。” “英文发言好标准。” “小师兄好厉害。” “不愧是我们家的小师兄。” 最后一句话,不用想也知道是出自于王讯跟张新之口。 方灵忍不住推了推旁边的黎新叶,“以前,我一直觉得你叶子你就是天才,现在发现,还有更妖孽的。” 黎新叶苦笑,“我算什么天才啊。” “叶子,你可不能妄自菲薄,刚读完高二就跳级参加高考,还考上咱们北大,你怎么不是天才了。要知道,你可是咱们中文系年纪最小的学生。”方灵说道。 黎新叶指着台上的苏亦,“我这17岁算什么,人家今年才15岁就是研究生了。” 要是苏亦知道,估计大跌眼镜。 因为他一直以为黎新叶二十好几,哪里想到人家还是个花季少女。 所以要怪就只能怪77级高考是个神奇的存在。 神奇到程度,一共有超过13届的考生。 包括从1966年到1977年这些届,另外还有78届的优秀高中毕业生提前参加的,所以13届的考生一同进入考场。 实际上有部分65届的落榜生也参加了高考,而且都考上了,实际上还不止13届。 当时原计划招20万人,后来是因为考的人太多,570万人考,还有相当部分是优秀的,最后是扩招,扩招以后增加了63万人,所以是273万人,录取率是48,这个在中国高考历史上是最低的。 这么多人里面,偶尔出现几个天才,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黎新叶跟方灵在感慨苏亦的妖孽,实际上,其他人也在感慨。 李志虹都忍不住说,“中文版呢?小师兄,可以写出来吗?” 苏亦笑,“这个也要写吗?” 李志虹点头,“对称嘛,再说,小师兄字体那么好看,不多写一下,可惜了。” 苏亦哭笑不得,只能乖乖书写。 这一次换成行楷,尽量写快点,不然,正正方方的宋体字,写到猴年马月。 他在写,台下的学生也没有闲着,都连忙拿出本子再抄。 这玩意,不可多得。 在黑板上的东西,一擦掉就啥都没有了。 诗歌爱好者,从一开始就是抄诗,收录多了,慢慢尝试着去写诗,被杂志诗刊成功发表了,才算是诗人。 像海子那样火遍全国,就成为大诗人。不过大诗人,可不容易。这玩意比娱乐圈明星还稀少。 所以不要觉得诗歌门槛低,谁都可以写诗,但能发表出来可不容易,能在着名的杂志发表出来就更难了。想要火遍全国,像《致橡树》这样成为人人争相朗读的诗歌,就更难了。 一年,也没几首。 苏亦写完。 台下再次鼓掌。 李志虹再次夸奖,“汉字更好看。” 苏亦认同,“确实,汉字更好看。” 李志虹笑着解释,“我是说小师兄的汉字书法更好看。” 夸奖别人的时候,话语越少越有分量。 比如现在的李志虹。 一个女人能用好看来形容一个东西,分量已经不低了。 被中文系的才女夸奖,这个体验感,还是很不错的。 李志虹这个才女是真才女。 后世,北大中文系流行一句话,“北大中文系不培养作家。” 这话不假。 因为历来培养的都是学者跟教学者。 然而,77-78级确实北大中文系最神奇的存在,因为这两届出现了一大堆着名的作家。 比如陈建功、刘震云、张承志、张蔓菱、黄蓓佳、查建英、少君,以小说成名的一代扶摇直上。 恰好,这些人都是五四文学社之中的主力军。 尤其是文学77级,刚入学就有五大才女的称呼,除了上面提到的黄蓓佳、查建英、少君外,还有李志虹跟王小平。 不过后来各自境遇不同,在中国文坛上,有人一枝独秀,有人消声觅迹罢了。 但在这个年代,在北大之中,一个五四文学社的社长,分量还是不轻的。 怀着这种愉悦的心情,苏亦继续朗读。 “我想你!我的相思围抱住了你, 绕着你而抽芽,象蔓藤卷缠着树木、 遍发出肥大的叶瓣,除了那蔓延的 青翠把树身掩蔽,就什么都不见。 可是我的棕榈树呀,你该明白, 我怎愿怀着我的思念而失去了 更亲更宝贵的你!我宁可你显现 你自己的存在;象一株坚强的树 沙沙地摇撼枝杈,挣出了赤裸的 躯干来,叫这些重重叠叠的绿叶 都摔下来狼藉满地。因为在 看着你、听着你、在你荫影里呼吸着 清新的空气,洋溢着深深的喜悦时, 我再不想你——我是那么地贴紧你。” 苏亦朗读完毕。 众人再次鼓掌。 李志虹再次赞叹,“翻译的真好。”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小师兄真厉害。” 苏亦连忙摇头,“这不是我翻译的,没有这样的功底。” “那小师兄能说这是谁翻译的吗?”李志虹问,“其实,我以前也看过其他一些版本,但没有小师兄读的这版好。” 苏亦说,“这是方平先生翻译的,现在应该在上海译文出版社工作。” 苏亦实话实说。 这个版本确实方平译版。 而且,方平先生在国内翻译界名声也不小,没有必要盗用人家的成果,天知道老先生是什么时候翻译完这首诗歌的。 拿来装逼一下就可以,盗取别人劳动成果,大可不必。 主要是没法盗取。 苏亦之所以选择这首诗歌,还是跟《致橡树》有关。都是描写树的爱情诗,白朗宁夫人的《我的棕榈树》更加直接一下。 全诗采用整体比喻的手法。 不是把自己比喻成棕榈树,而是把她的爱人白朗宁比喻成棕榈树。 全诗在情绪上分为三层:她的相思;不愿因相思而使对方失去独立性;探究其原因。 这其实跟白朗宁夫人的经历有关。 她父亲是英国的新兴贵族,是一个庄园主,所以接受英国传统的精英教育,从小喜欢诗歌跟文学,喜欢莎士比亚喜欢歌剧,还会骑马。 不过她自幼丧母,跟最亲的弟弟也溺水早夭,15岁时,她不幸骑马跌损了脊椎。从此,下肢瘫痪达24年。在她39岁那年,结识了小她6岁的诗人罗伯特·勃朗宁,她那充满着哀怨的生命从此打开了新的一章。 独处深闺,斜躺病榻,幽怨成了她生活的主调。情爱于她简直是不可企及的奢望。对突然射来的丘比特之箭,她既惊且喜还疑。 当她认定白朗宁是真诚的之后,便以身相许了。 所以才有最后一句,“我再不想你——我是那么地贴紧你。” 这首诗可是比《致橡树》直接多了。 苏亦朗读完毕。 再次获取一片热烈的掌声。 因为他算是开了一个头,直接把外国诗歌带入了五四文学社。 之前,大家的诗歌朗读主要还是以国内的诗歌为主。 他倒好,一来就直接英国诗歌,不仅如此,还原文朗读。 瞬间把文学社诗歌朗读环节提升了一个level,很nice! 这样一来,一首诗歌怎么行。 必须要好几首。 苏亦也不拒绝。 反正,他这段时间少背诵诗歌,直接把白朗宁夫人的《葡萄牙人十四行诗集》中的其他诗歌读一遍。 不过这一次,大家也没继续让他板书了,更多是听他读。 仅仅读,就足够吸引人。 然而,就在苏亦以为事情就结束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想多了。 他读完。 就有人问。 “小师兄,有没有原创诗歌?来一首啊。” 苏亦连忙摇头,“这个真没有。” 旁边的李志虹笑,“我不信。” 瞬间,这姑娘鲁豫附体。 她又问,“大家信吗?” “不信!” 大家跟着起哄。 看着这架势,不来一首糊弄是不行了。 苏亦想缓一缓,脑海的诗歌太多,一时半会还不知道要抄哪一首。 难不成把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拿出来? 这样一来,也算是拯救一个大诗人了,说不定他先把人家的成名作剽窃了,对方,也不需要因为成名抑郁选择那么惨烈的离世方式。 不过最后,苏亦还是否认了这个想法。 怎么说也是未来北大五四文学社的扛把子,未来北大的学弟,苏亦不好意思薅身边人的羊毛。 所以,在李志虹以及众人的期盼之中,苏亦拿起粉笔。 刷刷的,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字——一棵开花的树! 在众人的疑惑之中。 苏亦说,“接下来,跟大家分享一首原创作品《一棵开花的树》!” 既然前面有《致橡树》《我的棕榈树》那么再多一首《一棵开花的树》也挺好。 直接把今天的诗歌分享会换成“树”系列专题,就更加应景了。 第153章 这次真不是一颗开花的树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它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请你细听 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那不是花瓣 是我凋零的心!” …… 苏亦念完。 掌声如雷。 好热烈。 经久不息。 半响,等掌声弱下来了。 作为主持人的李志虹,才说,“大家说,小师兄这首诗好不好?” “好!” “好在哪里?”李志虹问。 “哪里都好!” 有人喊道。 这还是北大学子吗? 这么浮夸? 不过这首诗歌是真的好。 李志虹笑,“那么大家还想不想小师兄再来一首?” “想!” 大家很配合。 李志虹这个文学社社长,很会调动现场的氛围,这完全就是主持人管用套路啊。 苏亦才不上当,“不行,真不行,我真不会写诗,而且,这首诗歌也不是我写的。” “啊!” 众人惊讶。 李志虹说,“我不信。”这姑娘再次鲁豫附体。 苏亦很诚恳,“这不是我写的,是我在一本书无意中翻看到的。” 李志虹追问,“那小师兄,可以告诉我是哪本书吗?” 苏亦很光棍,“忘了!” 噗嗤! 台下黎新叶忍俊不禁。 方灵笑,“你猜,这首诗是不是小师兄写的?” 黎新叶摇头,“不知道,不过是也不奇怪。” 李志虹不打算放过苏亦,“那小师兄怎么记得这首诗啊。” “因为喜欢就抄下来了。” “那总该知道作者的名字?” 苏亦还是摇头,“真不知道,因为没有,只有佚名。” 难不成告诉大家,这是台湾女诗人席慕容写的? 告诉这个没有问题。 问题是这首诗是对方在1980104写的啊。 噗嗤! 众人笑。 李志虹也笑,然后继续说,“那小师兄,还记得其他诗歌吗?要不然,跟我们说说这首诗背后的故事?毕竟我们也是第一次听到,很喜欢,却不太了解。” 这个姑娘学聪明了,不再给苏亦单选题,开始给苏亦多选题。 果然,苏亦没法拒绝,他选择后者。 苏亦问,“李社长听过《石桥禅》吗?” 李志虹摇头,“没有,大家听过吗?” 众人摇头。 听过才见鬼了呢。 因为这世上本来不存在的佛家典故,被别人杜撰出来也就真存在了。 李志虹只能说,“既然大家都不知道,只能等小师兄公布了。” 苏亦点了点头。 这一次,继续拿起粉笔,刷刷的,写了几行字。 瞬间,一首充满佛家典故的小诗歌出现在黑板上。 “阿难对佛祖说:我喜欢上了一女子。 佛祖问阿难:你有多喜欢这女子? 阿难说:我愿化身石桥,受那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她从桥上经过。 会有多喜欢? 可是一见钟情便倾心一世? 可是不问回报而付出等待? 这一切你都明白,仍旧只为那场遇见而甘受造化之苦。 阿难,你究竟有多喜欢那从桥上经过的女子,令你舍身弃道,甘受情劫之苦?” 生怕大家不懂,苏亦还好心提醒道,“阿难尊者是提婆达多的亲弟弟,也是佛陀的堂弟,为佛陀的十大弟子之一。” 瞬间,李志虹双眼明亮,她望向苏亦,“那么这首诗是小师兄写的吗?” 苏亦摇头,“不是,是我从书上抄过来的。” 李志虹笑,“那么作者?” “佚名!”苏亦再次回答。 噗嗤! 台下一阵哄笑。 李志虹也不再追问了,因为她知道,苏亦肯定不告诉她真相。 不是苏亦不告诉。 因为这小故事,它其实也没有作者。 这故事差不多跟泰戈尔《飞鸟与鱼》差不多,有这首诗吗? 有,但它是泰戈尔写的吗? 不是。 这个故事,大家都知道它是佛家典故,但真有这个故事吗? 其实没有。 因为电影《剑雨》曾经有类似的台词, “我愿化身石桥,受那五百年凤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她从桥上经过。” 这是一句电影台词,据称源自佛典,是释迦牟尼堂弟兼弟子阿难的一句独白。句子虽是阿难的独白,却映现出佛家弟子难以割舍的人世恋情,其情丝细密,耐人寻味。 但佛典真有这样的故事吗? 其实谁也不知道。 都考证不出来。 也没有谁闲着去考证。 苏亦猜应该是杜撰的。 那么佛经有没有类似的故事? 有。 比如《楞严经》。 其实,《楞严经》即是一部释迦专为阿难讲授佛法的着名经典,讲法的缘由就是因为阿难与摩登伽女的私情,讲法的结果却是二人双双皈依佛教。 当然,关于“石桥禅”的美好故事,是没法在佛典里面有找到这样直白的情话。佛典里面要真记录这样优美动听的诗句,那才见鬼呢。 爱情什么时候,成为佛经主旨了? 《石桥禅》不但与佛经本身无关,与佛法、佛学更无关联。 因为《楞严经》从一开始,即交代了故事背景,是阿难被摩伽登女的魔法引诱,释迦以佛法神咒解救,之后则大讲佛法如何重要情欲如何虚妄等等。 《楞严经》只有第一卷简明叙述了这则魔女诱僧的故事大概,之后的九卷都是阐论佛法的内容。 不过这些,没法告诉大家。 佚名一出来。 大家哄笑。 不过大家都在台下,狂炒。 因为这些诗歌,不管是苏亦写的,还是佚名,对于大家来说都是新鲜无比。 等他说完,准备下台的时候,李志虹还没有说话,大家就不肯了。 “小师兄,别啊,故事还没有讲完呢。” “对啊,小师兄,继续啊。” “后面的故事呢!” 噗! 这一次,不是笑。 苏亦要吐血了。 我是给你们分享诗歌,不是讲故事啊。 苏亦黑人问号,“这哪里有什么故事啊?” “不对,这明明就是一个爱情故事啊。佛家的爱情故事,小师兄你可不能藏着掖着啊,这样的好事,都不跟我们分享。” 这话,不是别人说的。 正是王讯说的。 这货直接叛变了。 这个时候,张新也叛变了,“大家不知道,我们小师兄,是研究佛教考古的,对佛经,对佛典里面的爱情故事,可熟悉了,刚才的《一棵开花的树》,可是用来佛家典故,大家知道。” 其他人都反应过来了。 黎新叶说,“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它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 她念完,恍然,“对哦,都是关于佛家的,都是五百年,第一个是化成树,第二次是化成石桥,那么小师兄,总该有第三次?” “对啊,第三次呢?” “事不过三啊。” “小师兄,可不能藏着掖着啊。你在考古专业都没跟我们说这故事。” 这帮家伙。 苏亦哭笑不得。 苏亦抬起手压了压,“行了,怕了你们了,不过今天不是诗歌分享吗?怎么变成讲故事了?这个不合适?” 李志虹说,“挺合适的,其实诗歌分享,出了朗读诗歌以外,也要分享创作的历程,还有分享诗歌背后的故事,类似于诗歌鉴赏课程,不然仅仅是诗歌朗读,太枯燥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苏亦也只好硬着头皮说了。 “行,我就给大家说个故事,也是一个佛家爱情故事,是从佛典里面演化出来的。” “这个故事叫《千年等待》!” “仅仅是从这个名字,就是刚才两首诗的升级版,大家期不期待啊?” 李志虹开始带头起哄。 “期待!” “嘘!” 这姑娘又对着众人做出安静的手势,顿时,众人都安静下来了。 于是,苏亦说。 “有个年轻貌美的少女,出身豪门、多才多艺,她家的门槛都快被媒婆踩断了,她仍不想出嫁,因为她始终都在盼望如意郎君的出现。” “哇!” 故事一开通,就有那味了。 众人一阵惊叹。 “安静,安静!” 男生起哄,女生出声维持秩序。 苏亦笑着继续。 “有一天,她去庙会散心,在万头攒动的人群中,瞥见一名年轻男子,心中确知就是她苦苦等待的人,然而,场面杂沓拥挤,她无论如何都无法靠近那人,最后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消失在人群中。” “一见钟情啊!” “这人,该不会是小师兄?” 有人出来捣乱。 “别闹!讲故事呢!”苏亦脸黑了。 众女转身怒目,不小心说话的两个男生连忙熄声。 “之后,少女四处寻找此人,但这名年轻男子却像是人间蒸发,再也没有出现。落寞的她,只有每日晨昏礼佛祈祷,希望再见那个男人。她的至诚,感动了佛心,于是现身遂其所愿。” 说到这里,大家都知道故事要进入主题了。 果然。 苏亦说。 “佛祖问她:你想再看到那个男人吗?」 女子回答:「是的,哪怕见一眼也行!」 佛祖问:「若要你放弃现有的一切,包括爱你的家人和幸福的生活呢?」 女子答:「我愿放弃」少女为爱执着。 佛祖再问:「你必须修炼五百年,才能见他一面,你不会后悔?」 女子再答:「我不后悔」斩钉截铁。” 五百年终于来了。 再次扣题了。 果然是同一个故事。 “于是女孩变成一块大石头,躺在荒郊野外,四百九十九年的风吹日晒,女孩都不以为苦,难受的却是这四百多年都没看到一个人,看不见一点点希望,才让她面临崩溃。最后一年,一个采石队来了,相中了她,把她凿成一块条石,运进城里,原来城里正在建造石桥,于是,女孩变成了石桥的护栏。就在石桥建成的第一天,女孩就看见了那个等了五百年的男人!他行色匆匆,很快地走过石桥,当然,男人不会发觉有一块石头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这男人又一次消失了。” “我的天啊!” “怎么会这样!” “对啊,怎么又走了!” 苏亦刚说完,活动室里面的女生就忍不住惊叹。 都是一片惋惜声音。 男生不满意了,“你们怎么能够出声呢。” “就是,就不能好好听小师兄说完吗?” “故事还有呢!” 结果,又遭到女生怒目。 “我们乐意,管得找吗?” “你们还没有同情心了?” “就是,人家都走了,女孩空等五百年了。” 这个时候,黎新叶连忙说道,“大家不要着急,千年等待,只过了五年年,还有呢,大家不要着急。刚才只是讲到《石桥禅》的故事,应该有《一棵开花的树》,大家静静等待嘛!” 苏亦是她邀请过来参加活动的,关键时刻,她要站出来维护苏亦。 说着,她念。 “我愿化身石桥,受那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她从桥上经过。” 念完,黎新叶说,“是不是这样啊!” 众人恍然。 又忍不住催促苏亦继续讲。 苏亦笑着。 继续讲。 “佛再出现,对女子说,「满意了吗?」 女子摇头,「不!为什么我是桥的护栏?如果我被铺在桥的正中,就能碰到他、摸他一下了!」 佛说,「想摸他一下?那你还得修炼五百年!」 女子答,「我愿意!」 佛问,「很苦,你不后悔?」 女子坚定,「不后悔!」” “好!” 又有人忍不住出声。 这个时候,谁也没去责怪他。 因为这个故事本身,有太多的遗憾。 “这次女孩变成了一棵大树,立在一条人来人往的官道上,每天都有很多人经过,女孩每天观望,但这更难受,因为无数次希望却换来无数次的希望破灭。若非前五百年的修炼,女孩早就崩溃了!日子一天天过去,女孩的心逐渐平静了,她知道,不到最后一天,他是不会出现的。” 果然,是一棵开花的树。 黎新叶的猜测并没有错。。 第二个故事,讲说的就是一棵开花的树。 她在心中默默念道。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它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 念完,她怅然若失。 第154章 这次肯定不是一棵开花的树 “又是一个五百年啊,最后一天,女孩知道他会来的,但她的心中竟然不再激动。” “他终于来了!还是穿着她最喜欢的白色长衫,脸还是那么俊美,女孩痴痴地望着他。” “这一次,他没有匆匆走过,因为,天太热了。” “他注意到路边有棵大树,休息一下,他想。他来到树下,靠着树根,闭上双眼睡着了。女孩摸到他了,而他就紧靠在她的身边!” “但是,她无法向他倾诉这千年的相思。只有尽力把树荫聚拢,为他遮挡毒辣的阳光。男人只小睡片刻,因为他还有事要办,他拍拍长衫上的灰尘,动身前一刻,他回头看了看,又轻轻抚摸一下树干,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是,都五百年了,女孩都变成树了,这男的就走了?” “陈世美啊!” “这个负心汉!” 苏亦的故事,才讲完一部分。 活动室的姑娘就愤愤不平。 他刚要说话,台下就有男生解释。 “你们这就冤枉人家了,这男的懂啥啊,女孩不是变成桥就是变成树,就算人家不瞎也不可能知道啊。” “他就是瞎!” “人家都等了他千年了。” “千年等一回啊。” “不对,都两回了。” “还是瞎!” “你还讲不讲道理啊?” 苏亦看着跟女生拌嘴的男生,就忍不住笑了。 讲啥道理啊。 道理是讲不明白的。 “那啥,要不先听我讲完?” 苏亦等他们斗嘴,斗得差不多,出声提示。 瞬间,拌嘴结束。 “小师兄,你讲,你讲嘛。” “对,快快讲。” “小师兄,这一次,你一定要一口气讲完,不然,太过分了。” 苏亦点头,“好,这一次讲完。” 众人屏声敛息。 苏亦的声音缓缓响起来。 “当男子逐渐消失的那一刻,佛祖又出现了。 佛祖问,「你是不是还想做他的妻子?那你还得修炼。」 女孩平静地打断了佛祖的话,「我是很想,但是不必了。」 佛祖疑惑,「哦?」 「这样已经很好了,爱他,并不一定要做他的妻子。」 「哦!」 「他现在的妻子也曾像我这样受苦吗?」女孩若有所思。 佛祖微微点头。 女孩微微一笑,「我也能做到的,但是不必了。」 就这一刻,女孩似乎发现佛祖微微地吁了一口气。 女孩有些诧异,「佛祖也有心事?」 「这样就好,有个男孩可以少等你一千年了,为了看你一眼,他已经修炼两千年了。」佛祖脸上绽放着笑容。” “啊!” “怎么会这样。” “太出乎意料了。” “谁能告诉我,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字面意思!” “就是,女子在那人一千年的时候,也有一个男子在等女子,为这,人家已经修炼了两千年。” “一直以为是讲两个人的故事,原来是三个人的故事啊。” 众人恍然。 李志虹反应过来,“小师兄这个故事,有点像《断章》啊!” “啥意思?”苏亦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李志虹说,“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苏亦笑,“没有那么深奥,就是把两首诗变成一个故事,而且,这个故事也不是我写的。” 李志虹点头,“懂,佚名!” 这一次,轮到苏亦笑了。 这一次,李志虹再次说,“那么同学们还想不想听小师兄分享诗歌啊。” “想!” 大家不约而同。 “别!” 苏亦连忙摇头,“这一次,真没有了,而且,我不能都占大家的时间,不然太过分了。” 苏亦打死都不继续了。 连忙跑到台下。 众人有一阵哄笑。 李志虹也适可而止,她已经看出来苏亦的坚决,也不能过分强迫对方。 不然苏亦被吓住了,下次,肯定不会再出现在他们文学社的活动现场。 苏亦下去,李志虹提议其他人过来分享自己诗歌。 结果,一个肯上前的都没有。 开玩笑。 谁都不愿意献丑。 不然,真的好丑。 会写诗歌不可怕。 会写两首诗歌也不可怕。 然而,把两首诗歌组成一个故事,还能够讲述着那么浪漫,就太可怕了。 不然,以为七十年代的浪漫,只是背语录,78年大学生的浪漫,已经开始弹着吉他唱着歌晚上还要一起约舞会。 十年过去,人民的思想也开始解放了,以前不让干的,大家都憋足着心思去干。 爱情是人类永恒的主题,在年轻一代之中,爱情更是孜孜不倦的追求。 苏亦分享的两首诗,深奥吗? 不深澳。 美吗? 美极了。 两首诗歌,本来就意境深远。 现在又有一个小故事串联起来,谁能不感动,谁能不惊艳? 这种情况下,谁还好意思分享着自己的诗歌? 李志虹见状,也没有强行让大家登台,甚至连她准备好的诗歌,同样也不好意思拿出来跟大家分享。 她开始推进活动进度。 “既然大家都不愿意分享自己的诗作,那么咱们接下来进行下一个环节,怎么样?” “好!” 众人恢复。 苏亦有些懵,问身边的黎新叶,“第一个环节是干什么的?” 黎新叶说,“写诗!” 苏亦疑惑,“现场作诗?” 黎新叶摇头,“就是写诗。” 苏亦更疑惑了,“两者有什么区别呢?” 黎新叶娇笑,“有区别啊,写诗就是拿笔来写,把已经准备好的诗歌写在纸张啊。” 苏亦捂脸,“这不是抄诗吗?” 黎新叶点头,“是的!” 这姑娘笑起来,再次露出自己的小涡旋,别说,挺可爱的。 这边聊天的时候,李志虹已经开始招呼社员挪好桌子,桌子上已经笔墨纸砚。 苏亦还想躲在旁边看热闹,没有想到李志虹却朝着他招手,“小师兄呢,小师兄你怎么不过来啊?” 苏亦指着自己,“这个环节,我就不用参加了?” 噗嗤! 黎新叶却率先起来,然后拉着他,“苏亦,起来哦。” 这姑娘不知为何,就不喜欢跟其他人一样喊他小师兄,而是直呼其名。 其实也没啥。 就是觉得新奇。 直接喊他苏亦,基本上都是研究生,本科生,基本上都喊他小师兄,这姑娘倒是例外。 也挺好。 苏亦还楞着呢。 旁边的方灵就说,“小师兄,其实,这个环节就给你准备的。” “啥?”苏亦有些懵。 黎新叶说,“大家都不愿意读诗了,那么只能写诗了。” “那也不应该轮到我啊。” “因为大家都想看你小师兄你的书法啊。” 苏亦拍脑袋,“你们啊,敢情在这里等着我呢。” 刚才他还奇怪呢。 好端端的,喊自己干啥? 敢情是这回事。 苏亦下意识拽抓黎新叶的手掌心,然后起身,结果,一拽下去,发现这姑娘手指纤细,嫩嫩滑滑的,挺好摸,不过却有很明显的茧子。 这年头没有茧子的姑娘,真不多。 要知道这年分的青年,都要经历上山下乡,劳动人民的手指,些许茧子,无伤大雅,依旧是洁白柔荑。 好在苏亦也只是象征性的拉拽,并没有用力,不然,直接把人家姑娘拽到他的怀里,就是一声惊呼,然后黎新叶一巴掌呼过来,大叫一声流氓。 自此,小师兄流氓名头,北大皆知。 好,以上只是脑补,啥都没有发生。 倒是苏亦起身的时候,屁股黏住报纸了,报纸没有掉下来,刚走路,众人轻笑,黎新叶还帮忙摘掉报纸,是热心肠的姑娘。 苏亦起身,走到桌子前,其他人下意识让开位置。 苏亦望向李志虹,问,“写啥啊?” 李志虹说,“小师兄想写啥就写啥,啥都好看。” 有啥好,没限制就是最大的限制。 一时之间,苏亦还真不知道写啥了。 “先写《偶然》!” 方灵突然提议,说完,她望向苏亦跟黎新叶就笑了。 苏亦从善如流。 “好,那就偶然。” 大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写偶然,却满怀期待。 苏亦提笔,黎新叶研磨,别说,配合的挺好。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还是大家熟悉的启功体。 “好!” 众人一片叫好。 跟综艺节目里面暖场观众差不多,很给面子。 写完,李志虹疑惑,“为什么是偶然啊?” 她问完,知道情况的王讯张新方灵三人就笑了。 因为他们仨,当时就在现场。 目睹了整个过程。 苏亦有点尴尬,不好意思讲。黎新叶脸皮更薄,方灵代为效劳。 “那日,小师兄写完燕园建筑保护倡议书张贴在三角地,我们叶子推开人群,突然来一句,‘这倡议书,谁写的,我想认识他。’瞬间,把小师兄吓到了,直接用《偶然》第一句来回答,说完,不等叶子反应就跑了。” 这姑娘说着,就开始添油加醋。 “第一次,用《偶然》就算了,第二次在食堂撞见的时候,小师兄来突然故技重施,又用诗歌来转移叶子的注意力,大家猜一猜,小师兄这一次用什么诗歌?” 众人摇头。 李志虹也猜不出来。 方灵吊住众人胃口以后,才说,“是《致橡树》,一开口就是,‘如果我爱你!’当时都把我吓傻了,因为他要干什么的时候,他来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说,‘同学,知道这首诗歌是谁写的吗?不知道的话,可以问我们王讯同学,他知道。’说完,就要溜,不过这一次,被叶子逮住了。” 听完,众人又一阵哄笑。 李志虹笑,也疑惑,“小师兄为什么要逃啊,我们叶子又不吃人。” 这一次轮到方灵笑了,“小师兄,说叶子是母老虎,会吃人!” 得,这个话题不能再聊了。 不然,太过分了。 苏亦连忙解释,“没,没,不能瞎说,就是一个玩笑,之前已经解释清楚了,我跟叶子同学也算不打不相识了。” 李志虹说,“这样的认识方式挺好的,其实我们都得感谢叶子呢,要不是叶子邀请,小师兄今天都不会过来我们文学社参加活动。要是小师兄不来,大家肯定没有机会听到那么优美的诗歌,所以我建议大家也给我们叶子同学一些热烈的掌声。” 瞬间,掌声再度响起来。 起哄声也随之而动。 既然有人读书,竟然是王讯这家伙。 “我如果爱你……” 他刚起头,其他人会意。 “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苏亦知道不能让他们起哄了,连忙说,“我懂,我懂。” 说着,就开始写《致橡树》,相比较《偶然》,《致橡树》就太长了。 好在苏亦提笔就能写。 而且还是悬空手腕。 练习过书法的人都知道。 提笔悬腕就写字的,都是老手。 不然,初学者都是压着手腕在桌子上写字,甚至,好多人离开了字帖,写的字根本就没法看。 能悬腕写字的人,其他的不看,光看这架势,就挺唬人。 要没点功底,都好意思悬腕? 甚至,还有人说宋代大书法家苏东坡作书时,枕腕而书,结果就造成“左秀右枯”的病笔。 黄庭坚跟董其昌都提过苏东坡这个毛病。这样也造成了苏东坡的书法特点,坡公书多偃笔,在古代,人家觉得是毛病,到了现在,大家反而争相模仿了。 老爷子,觉得大家都姓苏,不能总留下多偃笔这个毛病。 对苏亦练习毛笔字的时候,唯一的要求就是悬腕跟悬肘,还说,“古人贵悬腕者,以可尽力耳,大小诸字古人皆用此法。若以掌贴桌上,则指便黏着于纸,终无气力,轻重便当失准,虽便挥运,终欠圆健。盖腕能挺起,则觉其竖,腕竖则锋必正,锋正则四面势全也。” 所以,苏亦提笔写字的时候,总是悬腕,而且还很快。 刷刷,致橡树就写完了。 这个时候,方灵说,“总感觉缺点什么。” 苏亦问,“缺点什么?” 这姑娘说,“要是尾款写,某某年某月某日赠予黎新叶同学,再盖个印章,那就完美了。” 众人起哄,“这个好。” “就是写这个。” 黎新叶连忙摆手。 苏亦就真的写了。 第155章 我问佛 (还没写完,争取早上六点前,写完) “又是一个五百年啊,最后一天,女孩知道他会来的,但她的心中竟然不再激动。” “他终于来了!还是穿着她最喜欢的白色长衫,脸还是那么俊美,女孩痴痴地望着他。” “这一次,他没有匆匆走过,因为,天太热了。” “他注意到路边有棵大树,休息一下,他想。他来到树下,靠着树根,闭上双眼睡着了。女孩摸到他了,而他就紧靠在她的身边!” “但是,她无法向他倾诉这千年的相思。只有尽力把树荫聚拢,为他遮挡毒辣的阳光。男人只小睡片刻,因为他还有事要办,他拍拍长衫上的灰尘,动身前一刻,他回头看了看,又轻轻抚摸一下树干,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活动室的姑娘就愤愤不平。 他刚要说话,台下就有男生解释。 “你们这就冤枉人家了,这男的懂啥啊,女孩不是变成桥就是变成树,就算人家不瞎也不可能知道啊。” “他就是瞎!” “人家都等了他千年了。” “千年等一回啊。” “不对,都两回了。” “还是瞎!” “你还讲不讲道理啊?” 苏亦看着跟女生拌嘴的男生,就忍不住笑了。 讲啥道理啊。 道理是讲不明白的。 “那啥,要不先听我讲完?” 苏亦等他们斗嘴,斗得差不多,出声提示。 瞬间,拌嘴结束。 “小师兄,你讲,你讲嘛。” “对,快快讲。” “小师兄,这一次,你一定要一口气讲完,不然,太过分了。” 苏亦点头,“好,这一次讲完。” 众人屏声敛息。 苏亦的声音缓缓响起来。 “当男子逐渐消失的那一刻,佛祖又出现了。 佛祖问,「你是不是还想做他的妻子?那你还得修炼。」 女孩平静地打断了佛祖的话,「我是很想,但是不必了。」 佛祖疑惑,「哦?」 「这样已经很好了,爱他,并不一定要做他的妻子。」 「哦!」 「他现在的妻子也曾像我这样受苦吗?」女孩若有所思。 佛祖微微点头。 女孩微微一笑,「我也能做到的,但是不必了。」 就这一刻,女孩似乎发现佛祖微微地吁了一口气。 女孩有些诧异,「佛祖也有心事?」 「这样就好,有个男孩可以少等你一千年了,为了看你一眼,他已经修炼两千年了。」佛祖脸上绽放着笑容。” “啊!” “怎么会这样。” “太出乎意料了。” “谁能告诉我,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字面意思!” “就是,女子在那人一千年的时候,也有一个男子在等女子,为这,人家已经修炼了两千年。” “一直以为是讲两个人的故事,原来是三个人的故事啊。” 众人恍然。 李志虹反应过来,“小师兄这个故事,有点像《断章》啊!” “啥意思?”苏亦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李志虹说,“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苏亦笑,“没有那么深奥,就是把两首诗变成一个故事,而且,这个故事也不是我写的。” 李志虹点头,“懂,佚名!” 这一次,轮到苏亦笑了。 这一次,李志虹再次说,“那么同学们还想不想听小师兄分享诗歌啊。” “想!” 大家不约而同。 “别!” 苏亦连忙摇头,“这一次,真没有了,而且,我不能都占大家的时间,不然太过分了。” 苏亦打死都不继续了。 连忙跑到台下。 众人有一阵哄笑。 李志虹也适可而止,她已经看出来苏亦的坚决,也不能过分强迫对方。 不然苏亦被吓住了,下次,肯定不会再出现在他们文学社的活动现场。 苏亦下去,李志虹提议其他人过来分享自己诗歌。 结果,一个肯上前的都没有。 开玩笑。 谁都不愿意献丑。 不然,真的好丑。 会写诗歌不可怕。 会写两首诗歌也不可怕。 然而,把两首诗歌组成一个故事,还能够讲述着那么浪漫,就太可怕了。 不然,以为七十年代的浪漫,只是背语录,78年大学生的浪漫,已经开始弹着吉他唱着歌晚上还要一起约舞会。 十年过去,人民的思想也开始解放了,以前不让干的,大家都憋足着心思去干。 爱情是人类永恒的主题,在年轻一代之中,爱情更是孜孜不倦的追求。 苏亦分享的两首诗,深奥吗? 不深澳。 美吗? 美极了。 两首诗歌,本来就意境深远。 现在又有一个小故事串联起来,谁能不感动,谁能不惊艳? 这种情况下,谁还好意思分享着自己的诗歌? 李志虹见状,也没有强行让大家登台,甚至连她准备好的诗歌,同样也不好意思拿出来跟大家分享。 她开始推进活动进度。 “既然大家都不愿意分享自己的诗作,那么咱们接下来进行下一个环节,怎么样?” “好!” 众人恢复。 苏亦有些懵,问身边的黎新叶,“第一个环节是干什么的?” 黎新叶说,“写诗!” 苏亦疑惑,“现场作诗?” 黎新叶摇头,“就是写诗。” 苏亦更疑惑了,“两者有什么区别呢?” 黎新叶娇笑,“有区别啊,写诗就是拿笔来写,把已经准备好的诗歌写在纸张啊。” 苏亦捂脸,“这不是抄诗吗?” 黎新叶点头,“是的!” 这姑娘笑起来,再次露出自己的小涡旋,别说,挺可爱的。 这边聊天的时候,李志虹已经开始招呼社员挪好桌子,桌子上已经笔墨纸砚。 苏亦还想躲在旁边看热闹,没有想到李志虹却朝着他招手,“小师兄呢,小师兄你怎么不过来啊?” 苏亦指着自己,“这个环节,我就不用参加了?” 噗嗤! 黎新叶却率先起来,然后拉着他,“苏亦,起来哦。” 这姑娘不知为何,就不喜欢跟其他人一样喊他小师兄,而是直呼其名。 其实也没啥。 就是觉得新奇。 直接喊他苏亦,基本上都是研究生,本科生,基本上都喊他小师兄,这姑娘倒是例外。 也挺好。 苏亦还楞着呢。 旁边的方灵就说,“小师兄,其实,这个环节就给你准备的。” “啥?”苏亦有些懵。 黎新叶说,“大家都不愿意读诗了,那么只能写诗了。” “那也不应该轮到我啊。” “因为大家都想看你小师兄你的书法啊。” 苏亦拍脑袋,“你们啊,敢情在这里等着我呢。” 刚才他还奇怪呢。 好端端的,喊自己干啥? 敢情是这回事。 苏亦下意识拽抓黎新叶的手掌心,然后起身,结果,一拽下去,发现这姑娘手指纤细,嫩嫩滑滑的,挺好摸,不过却有很明显的茧子。 这年头没有茧子的姑娘,真不多。 要知道这年分的青年,都要经历上山下乡,劳动人民的手指,些许茧子,无伤大雅,依旧是洁白柔荑。 好在苏亦也只是象征性的拉拽,并没有用力,不然,直接把人家姑娘拽到他的怀里,就是一声惊呼,然后黎新叶一巴掌呼过来,大叫一声流氓。 自此,小师兄流氓名头,北大皆知。 好,以上只是脑补,啥都没有发生。 倒是苏亦起身的时候,屁股黏住报纸了,报纸没有掉下来,刚走路,众人轻笑,黎新叶还帮忙摘掉报纸,是热心肠的姑娘。 苏亦起身,走到桌子前,其他人下意识让开位置。 苏亦望向李志虹,问,“写啥啊?” 李志虹说,“小师兄想写啥就写啥,啥都好看。” 有啥好,没限制就是最大的限制。 一时之间,苏亦还真不知道写啥了。 “先写《偶然》!” 方灵突然提议,说完,她望向苏亦跟黎新叶就笑了。 苏亦从善如流。 “好,那就偶然。” 大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写偶然,却满怀期待。 苏亦提笔,黎新叶研磨,别说,配合的挺好。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还是大家熟悉的启功体。 “好!” 众人一片叫好。 跟综艺节目里面暖场观众差不多,很给面子。 写完,李志虹疑惑,“为什么是偶然啊?” 她问完,知道情况的王讯张新方灵三人就笑了。 因为他们仨,当时就在现场。 目睹了整个过程。 苏亦有点尴尬,不好意思讲。黎新叶脸皮更薄,方灵代为效劳。 “那日,小师兄写完燕园建筑保护倡议书张贴在三角地,我们叶子推开人群,突然来一句,‘这倡议书,谁写的,我想认识他。’瞬间,把小师兄吓到了,直接用《偶然》第一句来回答,说完,不等叶子反应就跑了。” 这姑娘说着,就开始添油加醋。 “第一次,用《偶然》就算了,第二次在食堂撞见的时候,小师兄来突然故技重施,又用诗歌来转移叶子的注意力,大家猜一猜,小师兄这一次用什么诗歌?” 众人摇头。 李志虹也猜不出来。 方灵吊住众人胃口以后,才说,“是《致橡树》,一开口就是,‘如果我爱你!’当时都把我吓傻了,因为他要干什么的时候,他来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说,‘同学,知道这首诗歌是谁写的吗?不知道的话,可以问我们王讯同学,他知道。’说完,就要溜,不过这一次,被叶子逮住了。” 听完,众人又一阵哄笑。 李志虹笑,也疑惑,“小师兄为什么要逃啊,我们叶子又不吃人。” 这一次轮到方灵笑了,“小师兄,说叶子是母老虎,会吃人!” 得,这个话题不能再聊了。 不然,太过分了。 苏亦连忙解释,“没,没,不能瞎说,就是一个玩笑,之前已经解释清楚了,我跟叶子同学也算不打不相识了。” 李志虹说,“这样的认识方式挺好的,其实我们都得感谢叶子呢,要不是叶子邀请,小师兄今天都不会过来我们文学社参加活动。要是小师兄不来,大家肯定没有机会听到那么优美的诗歌,所以我建议大家也给我们叶子同学一些热烈的掌声。” 瞬间,掌声再度响起来。 起哄声也随之而动。 既然有人读书,竟然是王讯这家伙。 “我如果爱你……” 他刚起头,其他人会意。 “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苏亦知道不能让他们起哄了,连忙说,“我懂,我懂。” 说着,就开始写《致橡树》,相比较《偶然》,《致橡树》就太长了。 好在苏亦提笔就能写。 而且还是悬空手腕。 练习过书法的人都知道。 提笔悬腕就写字的,都是老手。 不然,初学者都是压着手腕在桌子上写字,甚至,好多人离开了字帖,写的字根本就没法看。 能悬腕写字的人,其他的不看,光看这架势,就挺唬人。 要没点功底,都好意思悬腕? 甚至,还有人说宋代大书法家苏东坡作书时,枕腕而书,结果就造成“左秀右枯”的病笔。 黄庭坚跟董其昌都提过苏东坡这个毛病。这样也造成了苏东坡的书法特点,坡公书多偃笔,在古代,人家觉得是毛病,到了现在,大家反而争相模仿了。 老爷子,觉得大家都姓苏,不能总留下多偃笔这个毛病。 对苏亦练习毛笔字的时候,唯一的要求就是悬腕跟悬肘,还说,“古人贵悬腕者,以可尽力耳,大小诸字古人皆用此法。若以掌贴桌上,则指便黏着于纸,终无气力,轻重便当失准,虽便挥运,终欠圆健。盖腕能挺起,则觉其竖,腕竖则锋必正,锋正则四面势全也。” 所以,苏亦提笔写字的时候,总是悬腕,而且还很快。 刷刷,致橡树就写完了。 这个时候,方灵说,“总感觉缺点什么。” 苏亦问,“缺点什么?” 这姑娘说,“要是尾款写,某某年某月某日赠予黎新叶同学,再盖个印章,那就完美了。” 众人起哄,“这个好。” “就是写这个。” 黎新叶连忙摆手。 苏亦就真的写了。 发个单章 发给单章,跟大家分享一下我的近况。 连续两天鸽了大家了,主要是觉得大家不太喜欢重复订阅,所以,我不骗更了。 前几天连续通宵一周,整个人状态太差了,昨天本来想熬夜给大家补更的,毕竟那么多天第一次断更,后来想一想,就直接断更了,扛不住了,就不想写了。 主要是泄气了,就提不起劲。 不骗更,好像真的没动力,很容易断更上瘾。 这本书写的太耗费精力了,而且,投入产出严重不正比……为了全勤,我之前连节操都不一要,天天重复。 我自己都脸红,不过没有全勤的话,稿费一千块。我买书的钱都比这个多了。花费了我所有非工作时间,有时候连休闲时间都花费掉了。 这个休息时间,不是是放假在家里躺着刷抖音的那种,而是晚上睡眠时间。 大家看到我骗更,我经常为了赶在早上六点之前完成更新,好多的时间都是眯着眼睛半睡半醒状态在码字。 俗称梦游状态。 当天的更新不完成,很难睡一个好觉。 所以我经常是晚上时间是眯一会,然后码字再眯一会,不然,一睡下去就起不来写东西了。 我刚更新完,就在读者群里冒头,大家都以为我不用睡觉了,感慨小伙子就是精力旺盛,我这年纪跟小伙子是不沾边了。 有时候为了写一章,花了差不多十个小时,就是那种枯坐在电脑旁边,啥都不干,就是一直空敲键盘,一个字都敲不出来的那种。当然,这种是极端情况了,一般来说,一天写四千字,要花五六个小时,还不包括看书看论文的时间。 一天也没几个五六个小时啊。要是上班八个小时刨除的话,这就是所有非工作时间挤压出来的了。 我一开始对这书,充满期待。 我心想,好歹是开创一个类型了,不要说,基本全网写过同类型题材的书就我一本,所以,我就想万一火呢,轻轻松松写自己的专业领域,一个月赚个五六千,也挺爽歪歪的。 结果,发现自己想多了,根本不是一回事,写的一点都不轻松,第一个月稿费一千二,我当时就崩溃了,第二个月一千三,这个月是第三个月,这个月更新不稳定,成绩就更差了,估计稿费都不到一千了。 写上架这两个多来,无数次想要太监了。不骗你们,最后还是坚持写,尽最大的努力在写,写这书,一开始是为爱发电,写到现在成为我生活好大的负担,精神跟经济上都有,因为我把时间花费在这里,我就没法去做其他事情了,我就算去开另外一个题材,稿费应该也比这个多,一千块的稿费,随便瞎写一个题材混全勤都有1500了,还不需要卡文会断更。 其实看的人不多,追定一百人左右,我一开始都天天刷后台看数据,现在都不想看了,看一次想太监一次。 我就是想告诉大家,我有多惨,多不容易的。 其实,也不应该说这些。 大家看书看的是一种放松,不是接受作者的负面情绪。 但写这书就是跟大家交个朋友了,不赚钱。 所以志同道合的战友,平时看到我的一些骚操作,多多体谅。 我在中国海南给大家说晚安(模仿电台主持人说,我在首都北京给你们说晚安,很有逼格) 第157章 火遍北大 当天下午,苏亦返回宿舍。 钱立群就找上门来了。 “苏亦,你小子不声不响,又在我们中文系放一个炸弹啊。” 刚刚从图书馆回来的马世昌疑惑,“怎么回事?苏亦又闯祸了?” 苏亦哭笑不得,这个又字从何说起,自己从来都没惹祸好不好。 钱立群笑着解释,“这小子,今天在文学社又读诗又写诗,还现场即兴创作诗歌,外加吉他弹唱歌曲。当时,在图书馆大草坪被好多人围观,到了最后,围观的学生都有好几百人,后来越来越多,几乎从图书馆出来的学生都在大草坪围观,结果他倒好,大家都在等着他继续表演,这小子,就跑回宿舍了。” 一想到这。 苏亦都心有余悸。 今天是北大社团日,下午的时候,文学社把活动地点放在图书馆大草坪上,一开始,还算正常,大家互相不干涉,文学社有文学社的活动,其他社团有其他社团的活动。 然而,到了最后,看到文学社有人表演,全体社团的学生都围过来了。 首先是学生会的。 因为当时刚好学生会学习部在做活动,而学习部部长恰好就是历史系的黄莺歌,副部长是王先勇,王先勇也是北大文学77级的,跟李志虹他们都是同学,黄莺歌又认识苏亦。 两边都是熟人,就提议在一起互动。 这样一来,人数就开始翻倍。 文学社跟学生会的人都聚在一起了,其他社团的头头脑脑也都相互认识,紧接着,美术社的成员也都靠拢过来。 因为文学社这边气氛最热闹,又是唱歌又是跳舞,还有谈着吉他唱着歌,一下子就把其他社团的成员都纷纷吸引过来了。 等大家得知苏亦要弹唱新歌的时候,整个现场都热闹极了。 然后,等苏亦弹唱歌曲的时候,文学社这帮家伙都要疯了。 他们的表现得太过疯狂。 让其他社团的学生都愣住了,都不知道为何如此。 等文学社这边的成员,拿苏亦分享的仓央嘉措的诗歌《住进布达拉宫》分发给众人观看的时候,大家终于知道原因了。 原来,苏亦这是即兴弹唱。 不仅如此,等苏亦告诉众人,他弹唱的歌曲叫《女儿国》的时候,众人再次沸腾起来。 因为苏亦直接把仓央嘉措的诗歌跟《西游记》女儿国的故事联合起来创作。 瞬间,就让文学社的众人激动得不行。 仓央嘉措,在这个年代,并非每一个人都知道,但《西游记》谁都不陌生,尤其是女儿国的故事,更是让人觉得柔肠百转,情思缠绵,翻腾不已。 西游记中女儿国的故事,充满了遗憾,女儿国王爱而不可得,唐僧情动却依旧狠心离开。 整个故事,跟仓央嘉措的《住进布达拉宫》何其相像啊。 一个是雪域最大的王,一个是唐王御弟,他们的身份都让他们的情感充满了克制与遗憾。 婉转的旋律、优美的歌词加上有如天籁的演唱,唐僧与国王唯美而又经典的爱情故事被演绎成一场听觉盛宴。 苏亦磁性的嗓音几乎就要将唐僧的内心独白娓娓道来。 低沉,还有点小男生变声期的沙哑,配合这首歌,破天荒的合适。 等苏亦唱完前一段,众人还觉得意犹未尽。 李志虹直接说出众人的心声,“这首歌,要是男女对唱就完美了。不过是仓央嘉措的诗歌,还是女儿国的故事,都是讲述着两个人的故事。” 于是,苏亦也不藏着掖着,继续说,“其实,这首歌还有下半部分。” 说着,苏亦就跟旁边的社团成员把手抄本借过来,开始写歌词。 “说什么王权富贵 怕什么戒律清规 心恋我百转千回 快带我远走高飞 念什么善恶慈悲 等什么望穿秋水 任来世枯朽成灰 换今生与你相随 ……” 他不仅写完歌词,还根据自己的印象写一段简谱。 然后还哼了一下,哼完把词谱递给黎新叶,这姑娘立即就可以唱出来了。 真强。 相比较他的半吊子功底,黎新叶比他专业多了。 他前世学了一些乐理,但不深入。他老妈希望他学习小提琴,小提琴优雅,穿着白西装拿着小提琴,简直就是音乐王子。 所以,从小就给他报班,苏亦学了半个学期,就没兴趣了。 他老爹则希望他学习钢琴,认为这是男人的玩具。 钢琴,苏亦倒是坚持学着一段时间,但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学着。 唯一用心的就是吉他。 整个大学时期,吉他都不怎么离身,从第一把雅马哈成品吉他,到换成泰勒吉他练习指弹,再到学着别人用纯手工吉他,苏亦倒是在琴上花了不少钱。 但因为花在练琴的时间,并不多,所以他也都只是自娱自乐,水平都没有太大的精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让他精力都在学业而非音乐上呢。 没有想到这些自娱自乐的东西,在这个年代,引起这么大的轰动。 这首《女儿国》是在《女儿情》的基础上融入仓央嘉措的诗歌,重新创作的歌曲。 乍一听,也就那样。 但在前面铺垫那么久的情况之下,此刻,拿出来太应景了。 苏亦前面关于仓央嘉措诗歌的部分,低吟浅唱只是一个铺垫,到了黎新叶唱的女儿情部分才是真的惊艳。 这姑娘可是能够清唱映山红的存在。 难度那么大的歌曲都能够唱,女儿情就更加不在话下了。 黎新叶的声线高亢却纯粹,还带着民歌的唱腔,更是诠释出一个勇敢寻爱的女王形象。 配合苏亦略带沙哑的低吟浅唱,再一次在众人的心中,演绎着女儿国的故事肝肠寸断,柔肠百转的故事。 女儿国的故事,太深入人心了。 突然,在北大图书馆的大草坪却能够有这样的视听盛宴,哪有不轰动的道理。 唱到最后,除了各个社团成员,其他从图书馆出来的学生都纷纷围观过来,都下意识过来凑热闹。 后来凑热闹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甚至,后来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看到一大堆围观,也就好奇凑过来。 他们其实也不知道发什么事情,只是看到人多就想过来看看。 抱着这样心态的人,不少。 苏亦见状,立马溜走。 那么多人,突然凑过来,没有人引导,很容易就发生踩踏事件。 不止苏亦溜走,文学社这边也都纷纷撤退,留下学社会的干部在维持现场,疏散人群。 好在图书馆前面大草坪足够大,人数也不算太多,千百来个人,远远没有后世音乐会现场那种动辄好几万的大场面,也就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但,因为一个社团活动,引发那么大的阵仗。造成那么多人过来围观。 作为始作俑者之一的苏亦,他要是不出名才见鬼。 还不到一天,也就几个小时的事情,他刚刚返回宿舍没多久,事情就开始发酵了。 苏亦的名头彻底传出去了。 这不,钱立群就直接杀过来了。 随同他一起来的,还有广东同乡温汝敏,甚至,湖南老哥凌宇也过来了,还多了一个吴傅辉,北大中文系78级研究生的f4成员都全部到齐了。 中文系的老哥无事不登三宝殿,四人连袂而来,马世昌就以为苏亦惹祸了。 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听完钱立群的解释,马世昌也反应过来,“我说,下午在图书馆的时候,下面怎么会那么吵闹,原来是你小子惹的祸啊。” 苏亦苦笑,“我也没有想到事情会那么严重,原本只是文学社的活动,后面大家聚集在一起,人越来越多,我看场面快要失控,就先撤了。” “你做的是对的,群体事件很麻烦,好在不出什么事情,不然,宿先生就该为你头疼了。”马世昌笑着说。 钱立群见状,连忙解释,“刚才开玩笑的,没有那么严重,这事也不怪苏亦,要怪就怪他的诗与歌。” 温汝敏笑,“没有想到我们广东的小老弟才气如此了得,你不读中文系,读考古专业,太浪费人才了。” 听到这话,马世昌就没法忍了,“老温,你夸我家小师弟的才气,我没意见,但你顺带吐槽我们考古专业就不合适了。” 温汝敏连忙摆手,“老马,别激动,我这不是替苏亦惋惜吗?” 马世昌笑骂,“惋惜个鬼,苏亦在拜入宿先生门下学佛教考古就是最好的选择。” 看着马世昌急眼,要轰人了,钱立群连忙说,“这点我认同,要是苏亦不跟随宿先生学习佛教考古,也不会知道那么多佛家典故,佛家诗歌,甚至,还创作出那么多充满禅意诗歌,这些诗歌,我们中文系的孙玉石老师就非常喜欢,还给出极高的评价,直接说,这样诗歌放在北大中文系也是第一流的存在。” 孙玉石是谁? 王瑶先生的大弟子。 现在是北大中文系的讲师。 主要从事中国现代文学史、鲁迅与五四文化以及中国现当代诗歌研究。 诗歌研究人家是专业的。 听到这话,马世昌越发好奇了,“苏亦这小子都写出啥诗了,值得孙玉石老师这么夸奖?” 苏亦一脸无辜,“我啥都不干啊,就读诗跟抄诗,最后唱了一首歌。” 老实人吴傅辉都忍不住了,“你小子,倒是轻描淡写啊。” 说着,直接把一个本子递给马世昌看,“这就是他今天读的诗歌,还有抄写的诗歌。” “白朗宁夫人《我的棕榈树》,还是中英文版本?你小子可以啊。”马世昌一边翻看笔记本一边说。 “不过这也符合你小子的性格,这段时间,他没少看外国诗歌,不奇怪。” 这话,主要是说给钱立群几人听的。 说着,就指着苏亦旁边的书桌,还别说真的好几本外国诗集。 这些都是苏亦从周一良先生家中借过来的,周一良先生家里好多书,啥都有,外文书籍,有些北大图书馆都没有。 至于这些诗集,主要是用来练习口语的。 钱立群三人见状,也不奇怪。 要没点储备,怎么可能现场朗诵出来。 “《一个棵开花的树》,这是啥诗歌啊?我怎么没有听说过?”马世昌终于关注到重点了。 钱立群说,“不仅你,我们都没有听说过,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佚名,是他在旧书摊上看到的。” 苏亦点了点头,一脸真诚。 结果,没人信。 “真是我在旧书摊上看到的。”苏亦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没啥底气。 他看着众人的模样,估计,这首诗跟大诗人席慕容无缘了。 估计未来,这首诗歌的作者都是叫佚名。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马世昌念到,“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佛于是把我化做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念完,就直拍大腿,声音下意识提升,“这句好,这个写的好。把佛家前世今生的故事融入诗歌之中,非常难得。” 钱立群说,“更加难得的还在后面。” 马世昌继续翻看,“《石桥禅》?是这首?” 吴傅辉点头,“是的。” 马世昌笑,“这首应该是《楞严经》的出来的灵感,利用佛跟阿难的对话,描写男女之情,有些直白,也是一首佳作。” 要论在场众人,谁对佛经最了解的话,非马世昌莫属。 他在敦煌待了十年多,除了清理敦煌洞窟以外,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整理佛经。 所以一看《石桥禅》他就知道出自《楞严经》。 马世昌说完,钱立群就笑,“这首也是佚名,不是你家小师弟写的。” 苏亦笑着,不解释了。 反正说实话都没人信。 温汝敏接着说,“其实,仅仅是这两首诗就算了,文学社的姑娘不至于那么激动,主要是他当众编了一个佛家爱情故事,还给故事取了一个非常动听的名字《千年等待》,直接把这两首诗用一个女子的爱情故事串联起来,我们中文系的姑娘都疯了。” “啥故事?本子有记录吗?” “有,有同学把故事整理出来了。” “那么快?”就连苏亦都意外。 温汝敏解释,“大家一人记录一段,综合起来,就差不多了。” 等马世昌读完,望着苏亦,哭笑不得,“你小子可以啊,要是再虚长几岁,估计咱们北大的姑娘都要天天给你写情书了。” 众人笑。 温如敏补刀,“不用虚长几岁,在我们岭南,十五已经可以定亲了,而且我们中文系77级也就17岁,更加过分的是,他还跟人家姑娘合唱情歌!” 瞬间,马世昌望向苏亦的表情,充满了惊讶。 这小子。 情窦初开了啊。 第158章 深藏功与名 情窦初开,人之常情。 知慕少艾,值得呵护。 不要说,苏亦今年已经十五岁,再小一点,对异性的爱慕都可以理解。 更不要说,苏亦比一般的同龄人都要早慧。 马世昌只是感慨。 因为对于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对于爱情已经没有那么美好的幻想了。 然而,苏亦写的诗歌分享的故事确实很美。 可以激起人们心中对美好爱情的渴望。 马世昌读了《一棵开花的树》,读了《石桥禅》,又读了《千年的等待》,他最大的感触,苏亦这小子确实是一个天才。 凭借着这份文采,读中文系,也不算屈才,然而,那是别人不知道这小子在考古方面的积累,不然,肯定说不出来他不读中文系是一种浪费这种话。 马世昌反而觉得,这苏亦小子要去中文系才是埋没人才,他选择考古专业选择佛教考古,是选对了。 不然普通人,谁又能想到把佛家典故融入诗歌之中写成情诗呢? 至于,所谓的佚名,马世昌跟大部分人一样都直接安在苏亦的头上了。 接下来仓央嘉措诗歌的分享,似乎也验证了马世昌的猜测,要是苏亦不读佛教考古,怎么会关注仓央嘉措的诗歌? 不管是《问佛》还是《住进布达拉宫》,实话实说,他都没有听过。 一是,他不擅长藏文;二是,他对诗歌没有研究。就算如此,他一个门外汉,依旧能够感受到这些诗歌的优美。 《问佛》只有两句,却可以断定是佳作无疑。至于《住进布达拉宫》就更为经典了。 尤其是最后两句,道不尽红尘奢恋,诉不完人间恩怨。 结果,马世昌翻看到后面的《女儿国》,就忍不住叫起来了,“好家伙,苏亦,你小子确实是放了一个炸弹了,连歌曲都整出来了。” 钱立群说,“我们就是为这事来的!” 马世昌问,“怎么说,这首歌有问题吗?” 苏亦也疑惑。 这歌,能出啥问题。 又不是他原创的,只不过刚好跟《住进布达拉宫》的诗句有关,就拿来唱而已。 钱立群摇头,“没有问题,大家只是好奇,我们中文系参加文学社活动的学生对这首歌很推崇,虽然唱腔有些奇怪,但文学性极高,恰到好处的把仓央嘉措的诗歌跟《西游记》女儿国的故事融合一起,完美阐释了‘世界安得两全法,不佛如来不负卿’这句诗词,所以,我们大家都好奇,这首歌是怎么唱的。” 听到这话,马世昌笑了,“得,说了那么多,你们就是想听苏亦唱歌啊。早说啊。” 温汝敏说,“现在也不迟,不仅老钱好奇,我们仨也都好奇,这不都跟来了吗?” 相比较黎新叶她们推崇苏亦的书法,钱立群他们这些老大哥关注点却放在歌曲上。 也难怪。 其他东西,他们都看过了。 偏偏他们不在现场,没能听过这首歌,自然把他们挠的心痒痒的。 被他们这么一说,马世昌也好奇了,“苏亦,怎么样?给大家再次展示一下。” 这种情况之下,苏亦肯定没有拒绝的可能性,问题是现在条件不具备啊。 苏亦说,“现在没有吉他啊,清唱没氛围。” 他说的是实话,清唱没氛围,感觉不对。 就在苏亦以为自己可以赖过的时候,一直不说话的湖南老哥凌余笑,“我现在回宿舍给你拿。” 大家都住同一栋楼。 文史哲三个院系,拢共也没有几个研究生,都网罗在同一栋楼里面了,平时干啥都方便,串个门什么的,更是家常便饭。 当然,要是没有苏亦在,钱立群他们基本上不会过来303串门。其实,就算有苏亦在,中文系78级研究生f4来串门的次数也不多,毕竟大家都忙。苏亦除了睡觉,在宿舍的时间极少。 周末,更是一整天不见人影。 也就除了饭后时间段,或者是快要熄灯的时候,苏亦才回来,不然,他大部分的事件都待在图书馆里面,不然就是教研室阅览室。 今天晚上,苏亦之所以被堵住。也都是因为参加文学社活动的缘故,不然,他这个时间点都在图书馆翻书呢。 凌余去去就回,不到五分钟,手中就多出来一把吉他。 苏亦拿起吉他,一看,竟然是一把红棉吉他,而且巧合的是,今天下午用的就是这把吉他。 这个缘分,没得说。 不过想想也正常,凌余跟李志虹都是中文系的,他们能借到同一把吉他也不奇怪。 要说众多国产吉他品牌之中,还能在后世的市场坚挺着的,红棉吉他算一个。 而且,红棉吉他厂的前身广东乐器厂创建于1957年。 五十年代,吉他绝对是新鲜玩意。 吉他生产的广阔前景,已经被国内的老师傅预料到了。 当时,国外最为常见的就是西班牙吉他和夏威夷吉他这两种吉他。 夏威夷吉他音色明亮而饱满,尤其擅长表现滑音,多用于演奏主旋律,较少用于伴奏;而西班牙吉他是典型的大众化乐器,雅俗共赏,便于演奏。 于是,国内的乐器老师傅们就开始借鉴西班牙吉他的制作技艺,开始国产吉他的山寨之路。 当时,既没有设计图纸,也没有先进设备,近乎传奇的红棉牌吉他就这样诞生了。1960年1月24日,红棉牌吉他正式面世。 在这点上,不仅中国如此,就连日本也是如此。 制造业起步的时候,不仅中国大陆流行山寨,当年日本制造业也是靠山寨起步。 日本吉他制造业也是如此。 六七十年代,日本吉他品牌山寨的“中坚力量”就是ibanez的母公司——星野乐器。 这个公司比红棉吉他厂早太多了。 前身是星野书店,成立于1908年。1929年星野书店开始涉足乐器领域,从西班牙进口古典吉他。红棉吉他选用西班牙吉他也跟他们差不多。 1935年,星野乐器正式用ibanez品牌在日本生产吉他。 一个日本吉他品牌,却套用一个引文名字,跟现在的国产品牌套用英文名字是一样的道路,都是为了提升逼格。 这种假洋鬼子品牌套路,早在上个世界三十年代,小日本就开始玩的套路,国内到了二十一世纪还玩得乐此不疲。 不仅ibanez吉他,就连大名鼎鼎的yaaha吉他,最开始产生吉他的时候,也是从山寨开始的。 不过日本这些山寨品牌,便宜货的地位,也是因为yaaha吉他改变的,当时,yaaha生产出了师承gibn,却又特点鲜明的sg175,被吉他大师卡洛斯·桑塔纳相中,成为了他70年代的主要用琴,这真正引发了世界的关注。 苏亦对吉他是有关注的。 重返这个时代,可以娱乐的项目并不太多,学习之余,唯一可以捣鼓的就是音乐了,偏偏没有吉他。 所以,他老早就想要有自己的一把吉他,没事干,弹弹吉他,看看书,也是一种享受。 奈何,翻来覆去,除了红棉没有太多的选择,甚至八十年代红极一时的金雀,也没有红棉质量好。 苏亦接过吉他,开始试音,然后慢慢调弦。 看着他拨弄吉他的手法,凌余笑,“这小子,绝对是老手,以前没少玩吉他?” 内行看门道,这玩意,不需要看指法,能光凭耳朵去调音准,就不是新手能搞定的。 苏亦解释,“我爸有一个老红棉吉他,从小就看他弹,所以也跟着学几年。” 凌余感慨,“你们广州人就是好,买红棉方便,我了买这把琴,跑了好多遍琴行,才能排到。” 苏亦差异,“这把琴是凌师兄的?” 凌余笑,“可不是,当年在湖南一师当老师的时候,攒着好几个月的钱才买到的,带过来北大以后,倒是沈山这个家伙弹得比较多。不过这个家伙也是三分钟热情,刚捣鼓一两周就不愿意弹了。要知道苏亦你小子还会弹玩意,就应该拿给你了玩了,不然,放在我们宿舍都吃灰了。” 苏亦笑,“我平时也忙,到北大那么多天,也就今天才有机会碰到吉他,巧合的是,今天下午弹的也是这把吉他。” 钱立群哈哈大笑,“这个吉他都成为我们中文系的公共财产了,只有活动都过来跟老凌借。你是好奇,为什么我们那么快就得到你在图书馆大草坪的事情吗?就是文学社的学弟过来还吉他的时候,告诉我们的。” 温汝敏笑,“不仅图书馆大草坪,包括你在文学社活动室惊艳的表现,这位学弟都跟倒豆子一样全部说出来了。说完,这位学弟眼里对你充满了崇拜。事了,还夸奖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苏亦哭笑不得,“夸大了。琴棋书画之中的棋,我只会象棋,如果这也算的话,便算。” 他说完,众人哄笑。 吴傅辉催促,“别贫了,赶紧准备,我们都迫不及待了。” “行!” 正好把吉他音准调完。 苏亦清了清嗓子,又忍不住说,“我可说好了,唱法有点奇怪,是我瞎琢磨的。歌词看起来还不错,唱起来,可没有那么好听,其实真正好听的部分是女声部分,不过,现在条件有限,由我来唱肯定要降调了,不然,我唱不上去的,这点要说明白,不然,不好听了,可不能打我。” “明白。” “我们都知道。” “我们还知道女声部分是文学77级的黎新叶同学唱的呢。” “她可是我们中文系的文艺骨干,叶子同学在迎新晚会上,一首《映山红》惊艳全场,这些我们都知道。” 苏亦恍然。 难怪在图书馆大草坪的时候,文学社的成员会起哄让黎新叶唱《映山红》,都是有原因的啊。 打了预防针以后,苏亦就开始拨弄吉他开场。 “世上安得两全法 不负如来不负卿 反省凡心损梵行 从来如此莫聪明 ……” 歌词有意境。 技法很娴熟。 吉他声音也很好听。 红棉吉他模仿的西班牙吉他。 其高音部音色清澈华丽,中音部柔美动听,低音部丰满深沉,用于独奏可以表现出丰富的和声效果,具有如泣如诉般的感情力量,并能奏出美妙的泛音,还可模仿许多打击乐的音色。 此刻,被苏亦各种炫技。 唱完。 钱立群众人意犹未尽。 最先反应过来的确实马世昌。 他再一次拍大腿,啪的一声脆响,苏亦都替他觉得疼,但马世昌浑然不觉,还沉静在歌曲的意境之中,“好,你小子可以啊,以后咱们历史系有什么文艺活动,你小子没得跑了。” 苏亦还没想到马世昌会在这里等着他呢。 “马师兄,别闹,咱们历史系文艺骨干多的是,能唱会跳的不在少数,山歌,革命歌曲都唱得很好。我这个算是自娱自乐,登不上大雅之堂。不然,要传出去社会了,就说咱们北大学子尽唱靡靡之音了。” 苏亦连忙摇头拒绝。 七八十年代的北大很开放。 被誉为新思潮的起源地。 同样,这个年代的诗歌也承载着反应时代精神面貌的作用,承载着时代的呐喊之音。 禁锢了十年的思想,开始迸发出来自由的火花。 问题是这样一来,也让北大成为试验田,各种不经意的小事都能演变成为全国的大事件,时代风潮这个东西,文艺作品首当其冲。 平时自娱自乐还行,苏亦可不像崔健一样成为中国大陆的摇滚教父,引领着一代年轻人的摇滚精神。 当然《女儿国》也不是摇滚。 但流行唱法,在这个年代是很有争议的事情,就算是《女儿情》也是八六版《西游记》才出来,距离现在差不多七八年的事件。 就他唱的《女儿国》在北大闹着玩还行,流传出社会,肯定会引来不必要的争议。 所以,苏亦可不想名人。 最后不要出名,就要真出名了,能不露脸就不要露脸,在这个年代,深藏功与名是没有错的。 马世昌怎么可能不知道苏亦的担忧,看着不断摇头的苏亦,他笑,“你小子担心什么啊,我只是让你表演,又不让你登台演唱这首歌,再说,这首歌意境深远,充满了佛法禅意,佛家讲究的入世修行,情与欲也是最为重要的部分。未来,你要深入研究佛教考古,肯定要多读佛典。自然就会明白这些道理。” 对于马世昌的话,钱立群众人纷纷赞同。 纷纷觉得,这样的好作品不能流传出去,是一个巨大的遗憾。 同样也遗憾,没能听到男女对唱。 还怂恿苏亦有时间把黎新叶约出来再度合唱这首经典之曲目。 苏亦笑而不语。 心里却想,让它就此成为绝唱。 不然,真火了。 事情就大条了。 第159章 终于回归主题 文学社活动日的诗歌分享造成的影响,并不只是在文学社内部或者是中文系内部,也扩展到整个北大了。 三角地信息栏都苏亦写的诗歌给屠版了。 等第二天,苏亦经过三角地的时候,看到他写的诗帖都被展示出来了,而且,还拉着一条绳子,然后小心翼翼的用夹子夹着,不是直接粘贴在信息栏上,看这架势,是要二次利用了。 其实也是,李志虹他们才不舍得拿他写的诗帖当作一性用品才来展示。 在苏亦看来,这个展示,有点像法作品艺术展的形式了,不过放在三角地做展览,确实有点怪。 看着三角地围着越来越多的学生,苏亦从食堂出来的时候,很识趣没有去凑热闹。 他刚打算离开却人喊住了。 “小师兄!” 是方灵 听到这一声小师兄,苏亦有些心颤,昨天下午被围观都被围观出阴影了。 苏亦转身,“方灵学姐,你怎么在这里?” “当然是要过来展示小师兄你的作品啊,昨天写的那么幸苦,不能光我们自己看,也要让大家看嘛,叶子还在里面守着呢,担心有人会把诗帖损坏,都寸步不离的盯着。” 方灵指着人群之中,苏亦顺着他的手势一看,黎新叶确实站在人群之中,而她的身边就是用绳子连起来的字帖,被清风吹拂,不断晃动着,好在风势不大,身边又有信息栏挡住,不然字帖早就被风扯烂了。 露天展览,没有展览架子,只靠几条绳子固定,确实容易损坏东西,这种情况,有人守着也挺正常。 但真的需要如此郑重其事吗? 苏亦笑,“这样有点夸张了,几张字帖,坏了便坏了,再写就是了。” 方灵说,“可不一样,第一次往往是最好,情真意切,感情最浓厚,后面再写,虽然精致,却不会有那么惊艳之感了。” 这话说的,确实有道理。 苏亦问,“那这是要打算展示多久啊?” 方灵解释,“一天,算是社团活动日的成果,不仅我们文学社可以展示,美术社也可以展示,以及其他社团都可以展示。不过我们这一次抢了美术社的风头了,都是小师兄你的功劳。” 苏亦笑,“这就有点不务正业了。” 方灵说,“才不是呢,以前美术社的家伙一直在嘲笑我们张贴的诗歌字体丑,有一次叶子写的新诗刚刚张贴上去,就被打趣了,气得叶子郁闷好几天。所以才格外关注书法。” 苏亦恍然,“难怪!” 难怪这姑娘看到他在三角地信息栏写的倡议书,就想认识自己,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啊。 难怪,她对字体好看那么看重。 他们俩人闲聊着,其他文学社的成员,见到苏亦也都忍不住过来打招呼。 “小师兄。” “小师兄,也来了啊。” 昨天在活动室认识杨文彬跟黄仲良都在。 苏亦之所以对这两位熟悉,完全就是因为这俩都是要写情诗送给自家的丁香姑娘,所以,这俩让苏亦的印象极为深刻,到不曾想在这里,又一次撞见了。 “你俩怎么也在了?”苏亦问。 俩人说,“我们俩的作品也都被李社长拿过拿过来展览了。” 方灵解释,“他俩就担心作品被弄坏了,没法送给对象了,所以比叶子都心急这些诗帖。” 杨文彬说,“我跟黄仲良不一样,真不是对象。不过字帖确实好看。舍不得损坏。” 黄仲良笑,“这点,我可以证明,杨文彬跟丁颖确实只是革命战友。” 苏亦也笑了,“那么祝贺黄仲良同学跟丁颖同学革命情谊深似海!” 这话一出来,所有人的笑了。 杨文彬依旧不好意思,却没有再可以辩解什么。 经过昨天他说出丁颖的名字,苏亦帮忙写完整首《雨巷》以后,谁都知道他被这个北师大的姑娘有想法了。 因为他俩都是在一个知青点,又同时考上北京的大学。 北大跟北师大,其实也挺搭。 这时,黎新叶也看到苏亦了,钻出人群,好奇问,“苏亦,你怎么来了?”话语之中还有些惊喜。 苏亦的回答,也不让她失望,“见到你们在这里,就过来看一看。” 黎新叶兴奋,“大家都好喜欢你的书法,也好喜欢《一棵开花的树》跟《石桥禅》,今天早上上课的时候,孙玉石老师还问仓央嘉措的诗歌是不是你翻译的?孙老师都打算邀请你到课堂跟同学们讲一件,佛法跟诗歌。” 吓! 苏亦连忙摇头,“这可使不得。” 黎新叶笑,“就知道你会拒绝,孙老师提议我们文学社可以创办一本文学期刊,打算收录你分享的诗歌,想要征求你的意见,可不可以放到上面?” 苏亦不拒绝,“当然可以啊,不过这些诗歌都不是我原创的,不能标的我名字。” 黎新叶露出小涡漩,“知道,佚名嘛!” 苏亦哈哈大笑。 黎新叶继续说,“志虹姐想让我们跟你参加社团联谊晚会,到时候就唱《女儿国》,你觉得怎么样?” 苏亦连忙摇头,“可不行,我现在嗓子还在变声期,太难听了,不合适登台。” 黎新叶脸色有些失望,却没有勉强苏亦,苏亦见状,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你要登台的话,我可以给你伴奏,我吉他弹得还不错,我听说钱立群师兄说,你唱歌很好听,不管是《映山红》还是《东方红》我都可以伴奏。” 听到这话,黎新叶噗嗤一笑,“知道了,到时候确定歌曲的话,我再找你,好不好。” “好!” 这一次,苏亦答应的很干脆。 就在他以为事情,就要结束的时候,黎新叶又说,“周末有个舞会,我还缺个舞伴,你要不要过来?” 啥? 这个年代,已经有交际舞会了吗? 以前一直知道北大学风自由,然而,这个自由之风刮得也太快了。 生怕他误会,黎新叶连忙解释,“就是同学们自发组织的舞会,在大饭厅举行,清华或者其他学校的学生也会过来,挺有趣的,我也是第一次参加,你要不来的话,我也就不去了。” “别啊!”苏亦连忙摇头,“可不能这样,多跟同学们交流也是好处的,不过,我周末有点忙,需要去拜访好几位先生。可能会耽搁一些时间,晚上几点啊?”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苏亦还真不好意思拒绝这姑娘的邀请。 再说,大家都那么熟悉了。三番五次拒绝人家的邀请,不合适。 但他周末真的忙。 要去宿先生家里,还要去周先生家里,甚至这个周还打算去高铭先生家里拜访对方,一下子就有三位先生家里要去了。 要是一耽搁,周一良先生留个晚饭,就要很晚才能回宿舍了。 在宿先生家里蹭饭,苏亦比较少,但周先生家里,他倒是没少蹭饭。 因为他大部分都是周末下午去周先生家里,有时候,邓师母做什么好吃的,就把他留下来吃法。 老两口子女不少,但都不在身边,苏亦都被他们当成自家孩子了。 一开始,苏亦还客气,后来,熟悉了,也少了拘束感,在周先生家里也不局限于读书学习了。也会帮忙做一些家务活,甚至,闲余时间还帮忙整理书稿。 周先生有好多书稿要整理出版,前些年,被耽搁了,现在老先生生怕自己的时间不够,一直有个急迫感。 此外,苏亦也会帮忙做力所能及的家务活。这样一来,周末下午在周先生家中,基本上都要待到很晚才返回宿舍。 “晚上八点。”黎新叶说。 苏亦说,“嗯,我到时候把时间安排一下,一定准时赴约。” “不容易,能把小师兄你这样大忙人邀请参加舞会,也就只有我们叶子出马了。” 见到苏亦满口答应下来了。 方灵再次出言打趣苏亦跟黎新叶。 黎新叶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苏亦却笑,“忙里偷闲,感谢叶子同学还有方灵学姐的带我一起玩,不然天天跟王讯那几个家伙混在一起,整个人都发酸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王讯刚好就从宿舍的方向走过来,一看到苏亦就说,“小师兄,学生会袁主席找你,刚才去你宿舍找不到你,碰见我们就让我们转告你。” “什么事情?”苏亦问。 王讯说,“古建保护协会的事情,他说社团的审批文件下来了,还有相关经费,让你去一趟学生会办公室。” 苏亦问,“什么时候?” 王讯说,“看他挺急的,都到你宿舍找你,估计还有什么急事找你。” 黎新叶说,“你有事先忙。” 苏亦点了点头,“那周末见。” 苏亦跟王讯跑一趟学生会办公室。 78年的时候,北大学生会还没有改革,到了明年,北大学生会创造性地将学生会执行和监督机构分开,成立了学生会执行委员会和常务代表会议。 到时候,不喊主席,而是开始喊会长了。当然对外还是学生会主席。 然而,改革后的第一任主席,是谁,就不用说了,大家都知道。 现在嘛,主席还是袁淳庆。 到了办公室,学生会袁淳庆一见苏亦就连忙迎过来,“让小师兄特意跑一趟,真对不住。” “袁主席客气了,你不也特意跑一趟我宿舍吗?刚才吃午饭了,倒是让袁主席白跑一趟了。” 袁淳庆客气道,“之前刚好路过研究生宿舍,就打算去找一趟小师兄,结果,宿舍根本没有人。以前比较少去研究生宿舍,去一趟以后,才发现咱们北大的研究生,学业任务比咱们本科生重多了,大部分师兄都不在宿舍。” 苏亦解释,“我们研究生课不多,但,课题研究有些重,文科多看书,理科多实验,所以大家不是在图书馆就是在实验室,在宿舍的时间反而不多,我,这段时间在教室的时间比较多,因为没读过本科,所以需要补充一下基础知识。” 其实这些都是废话。 人与人之间的谈话,大部分都是从废话开始,尤其是两个还不太熟悉的人,一些必要的废话是要说的。 因为可以通过这些废话,拉深对彼此的了解,营造一个舒适的谈话氛围。 袁淳庆也在说废话。 他说,“小师兄可谦虚了,据我所知,历史系的各位师长都非常愿意你当课堂助教,我们学生会学生部的部长黄莺歌对小师兄的学识可佩服的很。所以,黄部长一直想让小师兄你给我们北大的学生做一个专题讲座。跟我们大家讲讲历史讲讲考古讲讲古建。只是,没有想到我们学生的活动还来得及策划,倒是被文学社抢先了。” 苏亦笑,“就是做一个诗歌交流,跟大家参加一些活动,挺有意思了,也算是给我们成立的古建保护协会借鉴一些活动经验。” “文学社是我们北大最有影响力的社团之一,有时候,在外面大家都知道北大五四文学社,而不知道我们学生会,从这点来说,李志虹这个文学社才女可比我这个学生会主席知名度高多了。” 袁淳庆这话,倒是让苏亦听出来一些味道了。 啥情况? 看不怪李志虹? 不能? 难不成这里面还一些猫腻? 很快,袁淳庆就开始说,“我们学生会下周末有一个茶话会,能不能邀请小师兄也参加一下啊?” 啥? 学生会有茶话会邀请他干啥? 苏亦本能反应就是拒绝。 袁淳庆好歹是学生会主席,就算拒绝对方也不能太敷衍。 苏亦装作一脸迟疑,“不合适,这是学生会的内部活动,我一个外人去参加?能干啥啊。” 袁淳庆连忙解释,“小师兄,不要误会,虽然是说我们学生会举办的茶话会,但不是学生会的内部活动,而是我们整个学生社团的茶话会,其他社团的负责人都会被邀请,小师兄你现在也是咱们北大古建保护协会的会长了。理应要参加,到时候,跟其他社团的负责人相互认识,互通有无,以后举办社团活动的时候,也方面联谊,更加方便宣传咱们北大古建保护理念,这些都是好事,对不对啊。” 这话说的有道理。 但,苏亦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确实如此。 因为接下来袁淳庆就说,“到时候,小师兄要能给我们朗读一下诗歌或者弹唱一下歌曲,就再合适不过了。” 我去,又再这里等着自己。 人红是非多啊。 自己真的成为香饽饽了。 第160章 拜访高铭老师 苏亦真不想掺和这些破事。 似乎因为文学社的活动,让他成功出圈了。 袁淳庆的邀请,肯定也是昨天的事情带来的结果。 不然,好端端的,他亲自去自己的宿舍找自己干啥? 真以为堂堂北大学生主席很闲? 苏亦也不闲,又不方便拒绝袁淳庆。 因为对方说的很明白了,他是古建保护协会的负责人,茶话会又是学生社团负责人的聚会。 除非他不想管社团的事情,真的能做到双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不然,这些事情就避免不了。 这一次活动他不好拒绝。 可这种活动,他又不想参加。 最终苏亦选择实话实说,“我这边平时很忙,侥幸考上北大研究生,然而,落下整个本科阶段的课程,是要补上的,所以宿先生对我要求比较严苛,平时自由活动的时间比较少,大部分周末都要去各位先生家中补课,茶话会我只能说尽量抽空参与,但如果时间抽不出来的话,也希望袁主席见谅。” 袁淳庆表示理解,说,“毕竟小师兄的情况特殊,而且研究生跟本科生学业任务也不一样,不过,我们学生会这边还是希望小师兄能够尽量参加,毕竟这是古建保护协会第一次正式在咱们北大正式亮相,如果小师兄跟各位先生请假的话,应该没有问题的,上一次俞老师都陪小师兄过来处理社团申请的事情,看得出来考古教研室这边还是很重视古建保护协会的事情的。” 说到这,他补充,“而且,同学们也对小师兄很好奇,尤其是昨天文学社的活动,其他社团的负责人都在现场,都纷纷提议我们下周的茶话会邀请小师兄你参加,所以,请小师兄务必赏脸。” “好的,尽量抽空。” 袁淳庆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苏亦也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对方。 他也没把话说死。 到时候真没法参加了,那就到时候再说。 聊完参加茶话会的事情,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关于古建保护协会的事情,这个方面也没啥好说的,程序已经走完了,还有就是社团创始人以及各个部门负责人的确认。 这些东西就是一个申请表,是考古专业77-78级两个班的学生凑热闹一般填上去的。 其中最热心的就是王讯他们。 主要是以78级的学生最热衷,他们刚刚入学,对社团活动更加热衷一些,当然,77级也有学生参与。 不然社团五十多号人,去哪里找来的啊? 他们俩个班也就47个人,几乎两个班的学生都相应古建保护号召全部签名,社团一成立就会自动成为社团成员。 至于考古专业以外的成员,就是被王讯他们忽悠过来的,比如,黎新叶跟方灵俩人都直接加入其中,此外,历史专业也有个别同学加入,勉强凑到五十多人,之前,王讯告诉苏亦社团已经拉起百来号人,完全就是夸大。 但新成立的社团有五十多号成员,已经很难得了。 社团程序走完,在社团办公室还有他们一张桌子当办公室,学生会这边还帮忙制作社团铭牌,要求每一次社团活动日都要有社团成员值班以及举办社团活动。 此外,还要拟定一些社团规章制度。 这些事情,苏亦都扔给王讯来处理,谁让整个社团就是他打招苏亦的名号拉起来的呢。 苏亦的重心,在学业,而不在社团活动。 但文学社活动日他分享的诗与歌,带给苏亦的影响,并没有止步于学生会这边。 下午跟历史专业的学生上课,苏亦一教室,就不断有人跟他打招呼。 有人说,“小师兄《一棵开花的树》写的真好,让我想起来小时候家中种的枣树。” 有同学起哄道,“鲁迅先生的《秋夜》是,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难不成这个年代两棵枣树这个梗已经开始流行了? 有同学问,“小师兄,可以告诉我,你是这么想起来要写《一棵开花的树》这首诗歌的吗?” 得,似乎都认定,他就是这首诗的作者了。 苏亦笑,“我怎么想不重要,诗人怎么想才重要,我简单跟大家分享一个场景。” “好,大家都等你一个上午了,你上午没有来上课,大家都盼着你下午快点过来,所以大家都可以提前到教室,就是想让你跟我们说一说诗歌呢。”黄莺歌解释。 苏亦环视一周,教室还真来了不少人,他平时都是最早一批到教室的人,就算在学生会办公室耽搁一些时间,也提前来大半个小时,不曾想此刻,教室都来了好多人,显然,跟黄莺歌说的差不多,都是奔着他的诗歌来的。 于是,苏亦也不吝啬。 他说,“大家很多人都有乘坐火车的经验?这首诗,就是诗人乘坐火车经过山间的时候,当火车从一个很长的山洞出来以后,诗人无意间回头朝山洞后面的山地上张望,看到高高的山坡上有一棵油桐开满了白色的花。” “哇!这一幕,太美丽了。” “从黑暗中出来,慕然回首,却是开满白色花朵的油桐,定然美极了。” “于是,小师兄就写下这首诗?” 苏亦摆手,“别闹,这样的场景,确实如同大家所说,美极了,如果我在现场,也会惊叫起来,这样一棵树,这么慎重地把自己全部开满了花,看不到绿色的叶子,像华盖一样地站在山坡上。不过这样一个棵树木,很快就消失在诗人的眼中,转瞬即逝,因为很快火车一转弯,树就看不见了。于是,这一刻油桐就成为诗人心中最为念念不忘的存在,再加上,诗人喜欢佛家典故,于是,就有《一棵开花的树》出来了!” 他说完,教室的学生忍不住鼓掌。 有人说,“小师兄,这个诗人就是你?” “不用想也知道是啊,油桶生长于南方,小师兄就是在岭南长大的。” 不少人露出恍然的脸色。 苏亦扶额,这玩意越抹越黑了。还是不要瞎抹了。 就在苏亦准备安静下来的时候,又有学生说,“小师兄,那《石桥禅》呢?这首诗写的也很美啊,这首诗怎么来的呢?” 于是,苏亦就跟他们说《严楞经》说阿难与佛祖的故事。 结果这帮家伙根本不爱听。 还有人说,“不是这样的,根本就不是这样的,我听说小师兄你还在文学社活动室跟中文系的人讲《千年等待》的故事,小师兄,你可不能偏心啊。” “对,小师兄,我们也要听《千年等待》这个故事。” 苏亦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行,给你们讲千年的故事。” 众人鼓掌。 苏亦说,“我的祖母曾经常常对我说,白蛇娘娘就被压在这塔底下!有个叫做许仙的人救了两条蛇,一青一白,后来白蛇便化作女人来报恩,嫁给许仙了……” “啥啊?” “白蛇传啊?” “什么情况?” “这不是鲁迅先生的《论雷峰塔的倒掉》里面的话吗?” 得,这帮家伙也是识货的。 苏亦一本正经道,“别打岔,还要不要听故事了?” 虽然觉得不对劲,但他们还是老实下来了。 “白蛇叫做白素贞,而青蛇则叫小青,两人结为主仆,更以姐妹相处。一日,青白二蛇妖在西湖的断桥上找到了许仙,白素贞和他一见钟情,并且主动以身相许,与许仙结为夫妻。” “那日,许仙从船头上桥,却见迎面走来两个穿着一白一青色长裙的女子,撑着油纸伞,从断桥走过。” “啥?” “我怎么感觉这是《雨巷》啊?” “嘘!” “等两个女子从许仙身边走过的时候,许仙突然看到地上丢了一把金钗,连忙捡起来,喊住白素贞,‘小姐,这是你掉的金钗吗。’于是,这个千年情缘开始续上了。” “断桥上的一眼已让白素贞芳心一动,轻微的试探更让她欢爱他的人品俊秀不凡;而眼前的花容月貌,也使得许仙如坠入一场美梦之中。船舱中的再次相遇、纸伞内的情潮暗涌、双茶巷的晴天霹雳、槐树下的两心相契后,终于迎来的是幕府华堂的洞房花烛……” “这不是《白蛇传》吗?哪里来的千年的等待了?跟《石桥禅》有什么关系啊?小师兄,你骗我们的?”黄莺歌忍不住问道。 苏亦笑,“胡说,我哪里骗你们,《白蛇传》就是千年的等待。因为,一千八百年前,善良的小牧童从捕蛇人手中救下一条小白蛇。一千八百年后,峨眉山颠,一条白色巨蟒破山而出,受菩萨点化,来到人间--她就是白素贞。而小牧童就是许仙的前世,于是一段凄美浪漫的爱情故事在石破天惊中揭开帏幕。” “好,确实是千年的等待。那么石桥呢?”黄莺歌说。 她也承认苏亦的解释,多少有点道理。 苏亦解释,“断桥残雪啊,西湖的断桥就是石桥啊。” 噗嗤! 教室的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了。 黄莺歌哭笑不得,“不是这样的,你给中文系的人讲的故事,明明不是这样的。” “一首诗两个版本的故事,你都知道上一个版本的故事了,我再讲有什么意思啊,大家是不是觉得《白蛇传》更有意思一些啊?” “是!” “小师兄,好样的。” “小师兄,还没上课,再来一个故事呗。” 苏亦连忙摇头,“好故事,不能一下子讲完了,余着,一下子讲完了,就没有了。” 众人哄笑。 黄莺歌不甘心,“那歌曲呢,小师兄你给中文系那边唱了一首《女儿国》了,当时,我可在唱,小师兄,你不能耍赖啊。” 苏亦摇头,“我不耍赖啊,倒是黄莺歌你怎么回事,你当时也在,都听过了,还要让我再唱一遍?” “对啊,我要给我们历史系的兄弟姐妹谋福利啊,不能便宜中文系的家伙,尤其是中文系的姑娘。” 这姑娘好有集体荣誉感。 不过她跟中文系有什么仇什么怨? 这样针对人家? 而且还特意提到人家姑娘。 这针对性太强了。 是说黎新叶还是李志虹? 不过她这煽动性的话一出来,历史专业的学生也开始起哄了。 “小师兄,我们要听歌。” “小师兄,你也跟我们唱好不好。” “就是啊,小师兄,听说这首歌可好听了,我们都没有听过呢。” 苏亦笑,“行,就跟你们唱一两句。” “大家鼓掌欢迎。” 掌声响起来,掌声熄灭。 苏亦唱歌。 “青城山下白素贞 洞中千年修此身 啊~~啊~~~ 勤修苦练来得道 脱胎换骨变成人 啊~~啊~~~ 一心向道无杂念 皈依三宝弃红尘 啊~~啊~~~ ……” 瞬间,教室一阵哄笑。 这帮家伙都笑疯了。 笑玩以后。 黄莺歌再次说话,“小师兄,你个骗子,又骗我们。这首歌根本就不是《女儿国》嘛!” 苏亦笑,“好了,别闹了,《女儿国》是仓央嘉措跟《西游记》女儿国故事的结合,这首歌是《白蛇传》的故事,都是唱着玩的,大家乐呵一下就行了,两个故事不一样,没有好坏之分,一会老师来了,以后有机会再给你们唱新歌。” 他这么一说,黄莺歌也不再说什么了。 她对文学社的社长李志虹是有怨念的。 她作为学生会学习部的部长,还没来得及策划苏亦的专题讲座活动,就被李志虹捷足先登了。 尤其是看着苏亦在文学社那边玩得那么热闹。 这姑娘眼红了。 因为她觉得苏亦是历史系的小师兄,要论关系亲密程度也应该跟他们最亲才对。 结果苏亦在文学社这边写诗又是唱歌又是讲故事,在历史系小师兄都没有这样过呢,凭啥对文学社如此偏心。 所以,今天她就把班上的同学拉过来,堵苏亦了。 好在苏亦今天也没有让他们失望。 没有车轱辘话来回说。 也没有炒冷饭。 直接给他们来一个《白蛇传》版的《石桥禅》与《千年等待》,最后还给他们来一首《青城山下白素贞》,完全出乎黄莺歌的意料。 也大大出乎众人的意料。 所以,苏亦在历史系又一次出风头了。 这个风头,等他周末去高铭先生家中拜访的时候,高铭先生都知道了。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这些闹着玩的故事歌曲,传播速度还真的快。 挡都挡不住。 第161章 北大中关园 要说北大着名的教职工宿舍园区之中,哪一个最出名,那排在第一名的肯定是燕南园。 北大燕南园,之所以出名,因为北大历任校长喜欢搬入燕南园来住。 一开始,最豪华的是燕东园,但北大搬入燕园以后,不断的扩建兼并周边的园子,燕东园的位置,就远离北大校园的核心区域,再加上,跟北大东门还有一条中关村大道横跨其中,直接把燕东园给隔离校外了。 地位位置,自然不如燕南园。 这种情况之下,燕南园不出名才见鬼了。 此外,朗润园也名声不小。 着名的未名四老,季羡林、金克木、邓广铭、张中行也都住朗润园,他们四位也叫朗润园四老。 考古专业这边,宿先生跟苏秉琦先生都住朗润园,尤其是宿先生就住邓光铭先生对面。 苏秉琦先生一开始住在朗润园,后来搬到健斋,又搬回朗润园。 北大健斋跟体斋一样,这年代都被当成教职工宿舍。 然而,北大教职工宿舍园区只有燕南园,燕东园,朗润园三个吗? 并非如此。 北大教职宿舍八大园,除了燕南园、燕东园、朗润园之外,另有蔚秀园、承泽园、畅春园、镜春园。除中关园外,其他园都是沿用晚清皇室贵胄别墅的名字。 其中,蔚秀园、承泽园、畅春园这三园都在燕园西区。 蔚秀园位于畅春园以北,园门与北大西门相对,原为圆明园附属园林之一。 1931年被燕大购得,70年代北大曾在园中西部和北部建造了15幢楼房,作为教职工住宅使用。 承泽园建国之前,由张伯驹先生购得,1953年又被张伯驹先生卖给北大,成为北大校园的一部分,实际上,承泽园算是半卖半送了。 后来北大在园区南部修建教工楼,又对承泽园园西所进行修缮,作为北大科学与社会研究中心办公场所使用,园区东北部也在做修复改造,成为国发院教学科研用地。 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 至于畅春园则位于北大西门外,蔚秀园以南,畅春园的历史就不用说,反正都是皇家园林,其前身为修建于万历年间的清华园。 1860年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的劫难中,畅春园也被波及了,园中建筑被焚毁殆尽。至今只有恩佑寺、恩慕寺山门和畅春园东北界碑,等2001年北大兴建畅春园宿舍的时候,这块界碑直接被转移到他处。 不过畅春园只有遗址的北部划归北大所有,而非全部。 北大这些园子,一个比一个历史悠久,苏亦心想,以后古建保护协会的活动日,带着一帮社员介绍这些各个园子的历史,然后修订成册,弄一本燕园文物史。 未来,就成为古建协会镇会之宝了。 在骑着自己的破旧二手自行车前面中关园的路上,苏亦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也忍不住为自己这个想法拍案叫绝。 因为前世,市面上就不少书专门写燕园文物的。 有周其凤版的《演员建筑》,有郝平主编的《燕园文物》,也有历史系何晋教授写的《燕园文物、古迹与历史》,甚至还有唐克扬写的《从废园到燕园》,前两本都是校长弄出官方宣传版,后两本多了一些作者的私货,不过写的内容大同小异,互相参考,基本上就把北大各大建筑的前世今生弄得差不多了。 反正这些书,苏亦前世都翻过。等他们古建保护协会真的弄一本燕园建筑宣传本,这基本上都可以成为蓝本。 这一两年,古建保护协会能把这些给弄出来,把北大建筑的前世今生都弄清楚,也算是大功一件。 苏亦今天的目的地是中关园高铭老师的家。 中关园自1952年北大搬迁至燕大时开始建设,到2002年拆迁,历经50年,这里曾是北大最大的家属宿舍区,见证了北大半个世纪的沧桑。 因为对这一带不太熟悉,所以,苏亦就喊上马世昌一起,俩人一个宿舍,干啥都旁边。 当然,要作为聊天对象的话,许婉韵肯定是最佳拍档。 老马这人啥都好,就是有些严肃跟一本正经。 整个人跟宿先生有点像,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所以,苏亦干脆连许婉韵也喊上。 至于姚华山有些忙,今天没空,所以,恰好是他们仨。 约上这两位老大哥老大姐,不至于冷场,说话聊天都有个伴,也不至于在高铭先生家里干巴巴的坐着。 三个人两辆车子,马世昌骑在前面开路,许婉韵坐在苏亦单车后面。 一辆破旧的永久牌自行车载着北大考古专业最靓的姐们,值了。 一路上,许婉韵也开始跟苏亦聊着中关园的各种情况。 52年的时候,全国院系大调整,北大入住燕园,还把清华、辅仁、北师大等高校的文科部分直接并入了北大,这样一来,燕大的校园就不够用了,因此,需要修建一批教学楼、教职工以及学生宿舍楼。 当时,还专门成立三校调整委员会,主任是梁思成先生,副主任是北大的张龙翔。中关园正是梁思成指导清华大学毕业生的作品。 当年燕大的校址北依圆明园,南临海淀镇,东偏北有成府村,东偏南与中科院规划用地接壤,发展空间都不大。 但是,北大没有选择向燕大的西偏南处发展,而是向东,从中科院的规划用地中割出1000亩地,作为北大教职工宿舍所在地。 听到这,苏亦咋舌,“咱们北大可以啊,都能从中科院身上割肉了。” 许婉韵笑,“咱们北大岂止是可以啊,不过能拿到这1000亩地,不仅仅是北大推动的结果,而是多方推动的,当时那么多高校文科专业并入咱们北大,清华、北师大、辅仁、还有原来燕大的,那么多个学校。后来成立三校调整建筑规划委员会就是为促成这些事情,整个过程,也是多方面妥协的结果。” 不管如何,也从侧面说明北大的底气。 早年间,中关园所在的地方叫做中官村 这一片北大的新家属区建成后,要为之命名。但“中官”这个词,一种解释是古代官名,另一种解释是宦官之意。沿用这个名字,显然不合适。 那为什么中官变成“中关”了? 那是由时任北大校务委员会主席汤用彤先生拍板定名为“中关园”,这个名字一直沿用至今。 当时中科院也在这一带建房,负责基建的机构时称“西郊办公室”。北大称中关园后,他们随之采用“中关村”地区的称呼。自此,“中官村”才成了后来大家熟知的“中关村”。 驰名中外的中关村,就是这么来的。 1952年1月,三校调整委员会制定了建筑计划草案,在1952年底完成的中关园新建教职工宿舍,总面积达到185万平方米,其中最大户型100平方米的20户,最小户型24平方米的30户。 一开始,建筑面积并没有超过100平,最大的户型也就是75平一套,不过,在建设的过程中,就有人提出来,75平一套的房间对于人口较多的家庭来说根本就不够用。 然而,建都已经建了,怎么办了? 其实也很好办。 委员会决定将已建好的50平方米房屋两套并成一套,一下子就变成100平的大户型了。 分房时,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同系的教员尽可能安排就近居住。因此,这个年代的北大教师之间,关系都比较好,因为很多人,一住就是几十年,几十年的同事加邻居,左邻右舍之间,自然而然会结下极为深厚的友谊,这种友谊也会延续到各自的子女之间,也就是北大所谓的家属院孩子之间的友情。 当年时代特色,讲究谦让,人口多的住大户型,人口少的住小户型,当时房租的确定也十分简单,一律按每平方米每月010元计算。 产权肯定还归北大所有。 那时的中关村名声不响,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村子,地广人稀,树多车少,中关园旁边的大马路最开始还是炉灰渣儿铺就的土路。 车子开过的时候,烟尘四起,有时候,刮起风来,都能把人折腾得灰头土脸。 但,住在中关园之中,也不乏大牛。 钱钟书、张岱年、任继愈、洪谦、黄昆、程民德、徐光宪、胡世华、朱德熙、林焘、吴兴华等大佬,都曾在中关园工作、生活。 要是出版社的编辑,当年来此约稿,走上一圈就收获丰厚,能拿到好几位名家的稿子。 苏亦之所以过来中关园,那是因为高铭先生就住在这里。 此外,俞伟朝先生也住在这里。 说到这里,许婉韵突然说,“中文系的王瑶先生也住在这里。” “这么巧合啊?”苏亦说。 “是的,以后你可以喊钱立群师兄过来。”许婉韵说。“王瑶先生挺有趣的,因为是山西人,说话还带着山西口音,还曾经说过,现在盖的楼房,就像现代化的养鸡场。你有机会可以听听王瑶先生的课。” “还是不要了,现在不合适去中文系。”苏亦说。 “哈哈,谁让你现在都成大名人了,昨天下午你在历史系说的《白蛇传》以及唱的《青城山下白素贞》,也都传出来了,现在,我们宿舍的姑娘都会唱了。”许婉韵说。 苏亦诧异,“真的假的?” 许婉韵说,“千真万确。” 果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传播速度就是快。 他还想说什么,就传来马世昌的话,“你们俩,别聊了,苏亦你认真点骑车,不然,进入园子撞到人,不好。” “好的!” 苏亦也不敢分神,认真骑车。 蓝旗营小区还没有盖成之前,北大不少老师都住在中关园,甚至,后来俞先生到历博工作了,也都还住在中关园。 苏亦是第一次过来中关园,这里跟燕东园一样都是在燕园之外,中间隔着一条中关村大街,中关园则位于中关村大街东侧。走路,有点距离,但骑自行车就方便很多。 所以有了这个代步工具之后,苏亦的活动范围也逐步扩大了。 苏亦并不是贸然登门拜访,之前在学校见到高铭先生的时候,就已经跟对方确定拜访时间。 高铭先生自然欢迎。 结果,刚刚进入中关园宿舍楼下,就撞见从楼里面走出来的吕遵锷老师。 见到苏亦他们仨,吕遵锷有些意外,跟马世昌还有许婉韵打完招呼以后,他对着苏亦说,“苏亦,你小子稀客啊,怎么有时间过来我们中关园,找谁啊?” 苏亦实话实说,“打算去一趟高铭老师家中。” 他还真不知道吕遵锷先生也住在中关园,不过想想也正常。 高铭先生、俞先生都住在这里,吕遵锷先生住在这里也不奇怪,说不定严文明跟李仰松先生都住在这里呢。 吕遵锷说,“好家伙,你小子一来中关园,就去高老师家里,怎么着,是嫌弃我们家的米不好吃,还是嫌弃我学问不够大啊。” 苏亦哭笑不得,“吕老师你别拿我开玩笑了,我是有事过来着高老师,刚好在在古文字方面遇到一些问题,所以过来着高老师请教。” 吕遵锷说,“你小子厚此薄彼啊,天天钻研古文字,不要忘了你小子是学考古的,考古才是你立足的根本,没事干,多多研究旧石器时代考古。” 噗嗤。 旁边的许婉韵忍俊不禁。 这姐们,似乎看热闹,不嫌事大。 苏亦无奈,“吕老师你别揶揄我了,我这段时间可没缺你课,每节课都上了,高铭老师这边,我可是一节课都没上过呢。” 吕遵锷老师一向都很皮,这点苏亦知道,所以,也没真把他的调侃当真。 听到这话,吕遵锷也笑了,“还算你小子厚道,也不枉费我对你小子一番提携。” 说完,他指了指楼上,“知道高老师住哪里吗?” “三楼?”苏亦不确定问。 其实他知道,但这个时候,可以不知道。 “嗯,三楼楼梯口就是了。”吕遵锷说完,就摆了摆手,“我先到学校里面,你小子有时间了,也不要光往高老师家中跑,也可以到我家做客,还有许婉韵马世昌你们几个可是一次都没有到我家做客,这可不行。到时候,跟黄妘萍一起过来,” 吕遵锷老师最后一句话,也把站在旁边看热闹的许婉韵都覆盖其中了。 这一回,轮到苏亦笑了。 第162章 平平无奇高老师 苏亦的笑话,并没有看成。 因为,许婉韵说,“吕老师,你不能赖我,前段时间,我还到家里给你带特产呢。” 吕遵锷耍赖了,“一次不算。” 苏亦笑,吕遵锷瞪他了一眼,“你小子,一次都没有来过。” 就剩下马世昌了。 不需要吕遵锷在说话,马世昌连连说,“一定一定,到时候,一起约跟时间到吕老师您家中做客。” 吕遵锷也没放过他,“你这个做师兄的,可要做好带头作用。去,不耽搁了,老高都窗口望着咱们俩了。” “吕老师,你干啥呢,堵人呢?”楼上开始有人喊话了。 “老高,难怪你家会烧肉,原来是宿先生几个高足登门拜访,一会我从学校回来,你家的酒,可给我留着。” 说完,吕遵锷挥了挥手,推着他自行车朝着前面骑过来。 苏亦抬头,还真看到高铭先生站在阳台处,下意识朝着他们招了招手。 这一幕,倒是有趣。 在楼下刚放好自行车,刚准备上楼,就看到高铭先生迎了下来。 许婉韵跟马世昌说,“高老师,打扰了。” 高铭说,“打扰个啥。你们仨能来,我欢迎还来不及呢。” 不过上楼的时候,高铭先生忍不住交代,“先把车子锁好,不然,有人偷车。” 苏亦说,“中关园也有人偷车?” 高铭说,“以前没什么人,但这段时间好多老师家的自行车都被偷了,有时候,锁链都被剪断,很麻烦。” 许婉韵问,“怎么严重?” 高铭说,“是的,现在游手好闲的青年太多了。其实别说中关园,整个首都处处可见游手好闲的青年。好多知青考不上大学,都偷偷返回城里了,一下子人太多了,工作岗位有太少,没法安置,都是一些精力旺盛的小年轻,聚在一起就很容易出事。咱们北大好多教职工子女也都回来了。所以,这种事情,不管是在北大还是在其他地方都没有避免。” 说到这里,高铭感慨不已。 却不愿意继续多说什么。 苏亦也总算反应过来,为啥,他买的第一辆自行车,就怎么莫名其妙没了。 社会上,游手好闲的年轻人,确实不能太多,不然,很容易就滋生治安问题。 现在已经78年11月份了。 该出来的政策也都出来了。 知青点其实都没啥人了。 其实,现在首都也不是最乱的时候,到79年,全国城市积累的待业人员已达2000万,这是建国以来待业人数的最高值。 首都待业人员40万人,占全市总人口的86,平均每27户城市居民中有一个待业人员。 隔壁的天津待业人员最多达到38万人,占全市总人口的117。待业人员包括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以及新增的城市闲散人口,其中前者占多半。 这种情况之下,就催生了83年的全国严打了。 这种社会现象,苏亦一开始没啥感触。 却不曾想,会从偷车的视角开始切入。 从这个方面来说,北大校内的学子,都是这个时代的幸运儿。 众人聊天的时候,也被高铭先生带进家门,就在苏亦疑惑要不要换鞋子的时候。 高铭先生却说,“直接进来,家里没有那么讲究,就是有点乱,你们将就一点,房子有点小,你们不要介意。” 说有点乱。 其实不乱。 这是一个两室一厅的小户型,但这个年代也不算小了。 高铭招呼三人落座,然后开始跟大家倒茶。 许婉韵说,“高老师,你就不要跟我们客气了,我家的房子也跟中关园这边差不多。” 高铭说,“你爸,现在可是校领导了,还住在原来的房子?” 许婉韵点头,“我爸妈说,对老房子有感情不舍得搬了,再说,大家的住宿条件都紧张,就不给学校添麻烦了。” 高铭笑,“你爸这是高风亮节,当初,我们分房子的时候,也都讲究谦让,大家也不怎么在乎,够住就可以。当时,我女儿还没出生,一家三口分到这套房子都觉得有点大了,现在女孩子大了,就不够住了。” 苏亦说,“相比较之下,广美的筒子楼太差了。我妈还要住筒子楼的单身宿舍。” 高铭感慨,“咱们国家的住房条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改善了。” 说完,望向马世昌,“要说条件艰苦,小马应该深有感触。” 马世昌说,“敦煌生活条件苦,主要交通不好,住宿方面也还好。主要是早些年,比较艰苦。早期,因为人家研究人员增多,常所长就将马厩加了前墙和隔墙,作为一间间的宿舍进行使用。这些房子,基本上去过敦煌采风的专家学者都住过。因为工作需要,职工宿舍也不是固定的,有时在中寺,有时在北边的宿舍区,有时也会搬到下寺住。” 苏亦好奇,问,“马师兄也住这些房间?” 马世昌说,“我去的第一年,也住过这些马厩改的房子,不过后来住宿条件也有所改善了。因为,1964年的时候,由清华建筑系毕业的萧默主持设计,县工程队施工修建的,使用了水泥、青砖,还糊了顶棚。一共建成一排十一间宿舍,我也住过,总得来说,还是比较艰苦的,但是这些年啊,也都习惯了,现在突然回到咱们北大读书,少了哪些漫天的黄沙,反而不习惯了。” 苏亦笑,“马师兄有机会的,咱们首都的沙尘暴,也不弱到哪里去。” 七八年的,首都也曾有三怪,其中一怪,便是大姑娘的头巾戴两条,一条保暖,一条是纱巾尼龙巾,不是用来装扮美丽自己的,而是主要用来蒙头抵挡风沙的。 苏亦提到这个话题,大家聊天的话题,也慢慢转移了,不再停留在住宿条件。 甚至,还提到了三北防护林。 高铭说,“现在国家对这个方面也开始重视了,以前腾不出手来治疗,现在刚刚启动三北防护林工作。” 前世,大众对三北防护林应该不陌生,甚至天天在蚂蚁森林种树呢,甚至连内蒙啥不知道的小学,都知道阿拉善了。 尤其是现在三北防护林连影子都没有,11月份的时候才刚刚启动,还属于文件上东西,这个年代北京的沙尘暴严重的程度,是前世很多年轻人难以想象的。 以前,在北京待,听得最多的就是首都雾霾,现在雾霾倒没啥事,沙尘暴挺可怕。 说着,大家就把话题放在苏亦的身上。 “小苏,你是广东人,从小生活在南方,北方的天气,尤其是首都的天气,很不习惯。”高铭问。 苏亦点头,“确实,现在11月份,北京就挺冷了,在广州都还穿短袖。一下子确实有点不习惯,不过北京的秋天还是很舒服的,天凉好个秋啊。” 噗嗤。 许婉韵笑,“却道天凉好个秋,能这样用吗?你个大诗人。” 苏亦笑,“婉韵姐,你别打趣我了,啥大诗人啊。” 许婉韵说,“你大诗人的名头,不仅在中文系传遍了,在咱们历史系也都传遍了。” 马世昌点了点头,“这点我可以证明。” 更让苏亦没想到的是,高铭也说,“我也听说了,之前在办公室,还有不少的老师都谈论这事呢,都没想到你小子还有这个诗才,甚至,俞老师还说,当初的迎新晚会,就应该让你登台表演。” 啥啊。 浮夸了啊。 许婉韵却说,“迎新晚会过去了,还有新年晚会啊,到时候,期待苏亦你登台表演节目。” 歪楼了。 这几天,怎么啥话题都能拐到这里啊。 苏亦无奈,“要不,咱们还说回天凉好个秋,说回《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 高铭先生突然读起来,“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读完,他说,“前面半部分挺好的,少年时登高望远,气壮如山,无愁说愁,是诗词中常见的文人习气。不过后半部分,就要不得了,少年人,就应该草长莺飞,肆意飞扬,小苏你反而有些少年老成了,不好,反而,是这段时间的表现,露出了少年本性,我们这些师长听到你的事情,还挺欣慰的,因为少年人就应该有少年人的张扬。我们这一代人啊,遭受的苦难太多了,被迫成熟,是个人的无奈,也是时代的悲哀。” 高铭还想说什么,突然就听到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 高铭想要起身,苏亦就说,“高老师,我来。” 苏亦开门,愣住了,“俞老师,你怎么来了?” 门外,不是别人,正是俞伟朝老师。 俞伟朝笑,“我就住隔壁,听到高老师家里传来笑声,心想应该是你小子过来了,就来看看。” “俞老师来的正好,刚才大家伙还说到你呢。”高铭说。 俞伟朝问,“说我?都说什么了。” 许婉韵说,“说俞老师你觉得苏亦不参加迎新晚会可惜了,我就给个意见,觉得新年晚会的话,俞老师你可以安排苏亦登台表演。” 俞伟朝恍然,“这个提议好,苏亦你可不能拒绝。” 苏亦无奈,“朗诵诗歌,还是没有问题的。” 俞伟朝说,“我刚才在外面,怎么好像听到高老师朗读诗歌了?” 高铭就把刚才的事情说了遍,接着说,“辛弃疾的词是好词,意境极好,所以,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合适小苏他们。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这些正好形容我们了,所以,刚想跟他们一些陈年往事,这不,你就来了。” 俞伟朝笑了,“难得你有这个谈兴,不过,确实应该跟这小子说你的传奇故事了,不然,他都不知道老高你学问有多大,你的课翘就翘,过分。” 这话针对性,太强了。 许婉韵笑个不停,马世昌也不例外。 苏亦哪里不知道俞先生在调侃自己,却也是实情,只能硬着头皮说,“我这不是登门拜访,聆听高老师的教诲来了嘛!” 俞伟朝说,“本该如此,早该如此。” 说着,又望向高铭,“你们高老师一路走来,诸多不易,学问之大,我都望尘莫及。” 马世昌说,“当年读书,确实跟高老师学了很多东西,记得高老师上的第一堂课,跟我们讲述古文字,讲述张政烺先生的故事,更是印象深刻。” 许婉韵也说,“要是没有高老师的教诲,我在上博工作,面对青铜铭文,肯定会吃不少苦头。” 高铭望着苏亦,摆了摆手,“别听俞老师还有你两位师兄师姐瞎扯,我这人天资愚钝,学习考古,研究古文字,靠都是一些笨方法,就是死记硬背,不过走到这一步,确实不容易。其中之艰难,确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高铭先生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苏亦也不好意思就行再问了。 俞伟朝与之相交对年,彼此熟悉,也深知对方的秉性,见到苏亦欲言又止,随即说道,“你们可能想象不出来,高老师比苏亦你还小的时候,就开始出来当学徒工了,高老师能考上北大并且成为咱们北大的教师,极为不易,也充满了传奇,所以莫说你们,就连我,对高老师也极为敬佩。” 高铭听不下去了,“老俞,你别太抬举我了,我十几岁出来当学徒,那是生活所迫。” 说到这里,高铭陷入了对往昔的回忆当中。 “我来北大以前的经历,确实跟大部分的学生不一样,我不是从小就像大家一帮读书,从小学、初中、高中再到大学的的。我是从小学徒出身的,14岁开始当学徒,比苏亦还小一岁,也不对,应该说小两岁,因为以前喜欢用说虚岁,生怕太小,别人不要。一开始去裁缝铺,跟师傅学做衣服,就是各种成衣。” 说完,高铭先生问,“你们是不是疑惑,我那么早就出来当学徒工不读书啊?” 苏亦点头。 许婉韵跟马世昌也都很好奇。 在北大考古专业,教授古文字学的老师并不多,尤其是,老一辈先生离开北大以后,就剩下高铭先生在讲授古文字课程了。 对于他的故事,不仅苏亦好奇,许婉韵跟马世昌也都很好奇。 第163章 赶着高老师学考古 不过有了之前的铺垫,苏亦隐约有些猜测,应该是家中遭受变故了。 很大的可能就是家道中落。 高铭先生也不避讳,“因为我父亲离世的早,我10岁那边,父亲就去世了。我们是城里人,唯一的收入来源就是父亲微博的工资,父亲一去世,家中并没有任何积蓄,不仅如此,也没有什么值钱的家当,母亲又没有正当工作,自此,家中断绝了收入来源,只出不进。这种情况之下,我只能离开学堂,其实,我家中除了母亲之外,还有一个姐姐,但姐姐也大不了我几岁,我作为家中的长子,就必须肩负起养家糊口的职责。这种情况下,我只是上了两年小学就去当学徒了,也就是之前提到的去裁缝铺学做成衣。” “所谓的裁缝铺,其实就是一个私人小作坊,整个小作坊里面除了老板和他的夫人,还有他的孩子,剩下的就是几个比较大一点的徒弟,甚至连小作坊里面的大师傅也都住在一起。民国时期的学徒工啊,前几年,干的都是杂活。跟学手艺一点都不沾边,我当时去那里主要干的活就是看孩子、洗衣做饭、洗碗洗锅,还有拖地跑腿,每天早早就要起床,然后到很晚才能睡觉,在小作坊里面,我待了半年,最后什么都没有学到,吃的不好,睡的也不好,身体吃不消了,最终也没能坚持下来,就离开了。” 听完这段经历,苏亦充满感慨,“突然觉得我挺幸福的。” 俞先生笑,“不是挺幸福,是幸福得太多了。” 许婉韵也说,“突然觉得我们早些年受的苦,都不算什么。” 马世昌话语很短,“我也是。” 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早早辍学,却当学徒,最终变成全国最高学府的一名讲师,这其中经历过多少的辛酸,可想而知。 高铭先生却不在意,“每一个人有每一个人的境遇,我之前说过,我的经历是个人的无奈,也是时代的悲哀。” 许婉韵忍不住问,“后来呢?高老师是怎么到北大读书的?不当学徒工以后,回学校读书了吗?” 苏亦也在听。 大家都在听。 高铭摇头,“哪能啊,还是当学徒。我母亲见到我回家了,只能再托人给我着别的工作。这一次,是再一个洋不庄当学徒,到哪儿情况就好很多了,这是一家在天津城很有名的布庄,叫做天津仁昌绸布庄。在这里一待就是三年,也是我生命之中最为重要的三年,因为这个时候,我已经十六十七岁了,比苏亦还要大了,苏亦你今年才十五?” 苏亦点了点头,“十五岁,过年才十六。” 高铭说,“不过我当年,个子没你高,倒是壮实不少,因为,当年在布庄待着没有欠只管饭。一个不给工钱只管饭的地方,我最后还是被解雇了。” “啥?太意外了!发生什么情况了吗?”许婉韵问。 马世昌说,“干了那么多年,还被解雇,挺可惜的。” 俞先生笑,“老高,当年都干了啥坏事了?” 高铭哭笑不得,“别不能瞎说,不是干坏事,其实这三年对于我来说,挺重要的,我能识文断字,都靠这三年,因为我遇见了一位对我生命来说极为重要的领路人,他也是布庄的员工,比我年长了很多,他姓刘,他对我的情况比较了解,知道我性格要强,肯学习,却家境不好,甚至,知道我没读过几年书,没有什么文化。于是,他就跟我说,让我晚上少睡些觉,跟他学点东西,那学啥?自然是学文化了。” 俞先生说,“这位刘先生,算是高铭你生命中的贵人了。” 高铭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刘先生是《三字经》开始教我识字,我们布庄一般都是十点钟冠冕,晚上十点下班以后,等大家都睡觉了,我们就从十点半开始学习,刘先生就开始教我读书。读书的时候,并没有固定的时间,基本上都是由当时的情况来确定的,有时候是十一点半,有时候也会到陵城十二点多。不过也不能熬夜因为身体会吃不消,毕竟我们六点钟就要起床了。刘先生人确实很好,不过他年纪也不大,并不是那种老师傅,他人也就是三十岁左右,跟小许差不多,他也很努力,他不光教我读书,他自己也在学习。我们在布庄差不多就一块学习了两年半的时间,两年的时间读了很多的书,《三字经》是启蒙读物,也读了《四书》《左传》《诗经》,这些都是他教我的,我讲完,然后我来背,背完就开始下一本书,所以,我的古文功底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到现在还能背出来当年背的东西。” 俞先生起哄,“来,老高背一段。” 高铭先生笑,“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 背完,望向苏亦,“知道出自于哪里吗?” 苏亦慕名觉得这一幕好熟悉。 又是考题啊。 苏亦说,“应该是《孟子·梁惠王》!” 高铭笑,“是的,这一段,就是我在十几岁的时候跟刘先生在晚上学习的。当时印象特别深刻。所以当时在复试现场,见到苏亦能流利的背出诸多古文献原文的时候,我就忍不住感慨,觉得我们俩还挺相像的,要不是下过苦功夫,怎么可能在复试现场,做到如此流利的对答呢。我当时,就非常遗憾,自己没有招收研究生的资格,不然,都忍不住跟宿先生抢人了。” 俞先生笑,“有招生资格,也没有,抢不过,不然邓主任跟苏主任早就抢了,哪里轮到你来惦记。因为这小子极有主见,就是奔着宿先生来的。” 高铭先生笑了,“要不是这样,估计早就被中大的梁钊涛教授截胡了。” 许婉韵也说,“没有想到高老师还有这样一段学习经历,高老师能够坚持两年多,就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说完,她望向苏亦,“你呢?小时候也跟高老师一样背的古文?” 苏亦点了点头,“差不多,不过我是很小的时候跟着奶奶背的,我奶奶是新会天马村人,就是巴金先生散文《鸟的天堂》所在的村落。从小就跟随奶奶学习古文,也都是从《三字经》开始背,后来到唐诗宋词,再到四书五经,学了好些年,不过也没学几年,很小的小时候奶奶就去世了。所以想念奶奶的时候,就拿着她用过的书来背,陆陆续续背了好几年,攒下来一些古文功底。” 高铭称赞,“所以,当时复试现场,我就觉得小苏在古文方面基本功很扎实。” 许婉韵好奇,“跟高老师您当年比,怎么样?” 高明摇头,“我当年肯定没法跟小苏比。” “为啥啊?现在,高老师你还能背出来《孟子·梁惠王》呢。”许婉韵问。 其实这姑娘就是当捧哏,并不是真的傻白甜。 她只是好奇高铭先生经历。 当然,也确实好奇十几岁的高铭先生,跟同样十几岁的苏亦,两人在古文方面的造诣,谁跟深厚一些。 因为都是靠自学。 俩人有着极高的相似度。 高铭先生说,“首先是基础不一样,我是从14岁开始学习的,小苏是从小开蒙,就学古文,他这是童子功,我是半路出家,要比的话,也是你们俞老师,因为他俩都是天才。” 俞先生连忙摆手,“我跟苏亦这小子也没得比,我十六七岁才读大学,他现在都研究生了。” 许婉韵说,“要是当年俞老师你能直接考研究生考试的话,说不定也能考得上呢。” 俞先生笑,“小许,你可别拍我的马屁了,我啥斤两自己清楚,当年能考上北大,都属于侥幸了。研究生有多难考,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考古专业报考人数也有好几百人,最终也只录取你们五人,这小子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文化课成绩还不低,我怎么能跟他比。” 许婉韵点了点头,“俞老师你这就谦虚了,不过苏亦这小子确实会考试,文化分比我都高。” 原本就只当听众的马世昌,也忍不住说道,“苏亦的初试文化分应该是我们五个最高的,是,俞先生。” 高铭先生笑,“哈哈,你们俞老师刚才不好意思跟你们俩透底,苏亦这小子确实是你们这批考生之中初试文化分最高的,所以,得知他才15岁的时候,当时,连校领导都惊动了。” “怎么夸张?”许婉韵说。 俞先生点了点头,“生怕泄题了,不过复查试卷以后,发现并没有。所以,大家都期待苏亦的复试,没有想到这小子一鸣惊人,连邓主任都心动了,想收他当研究生。” 这些也不是什么秘密。 至少在考古专业的老师之中,并不是什么秘密。 然而,苏亦却第一次知道这些。 之前听到吴傅辉说中文系的凌余卷面分考六百多人第一的时候,苏亦都忍不住羡慕。 没有想到,他自己也是专业第一啊。 苏亦都忍不住笑,“原来我这么厉害啊。” 高铭先生点了点头,“是的,很厉害。” 俞先生笑,“不然,你小子以为什么会那么多先生抢着要你,你到咱们考古专业以后,还有那么多老师想要你当助教,这是为啥?不是每一个老师都想着让你当衣钵传人,就是觉得你这块璞玉,不教你点什么,都有些心痒痒。” 苏亦诧异不已。 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许婉韵跟马世昌恍然。 许婉韵说,“难怪你们这些先生那么偏心这小子,原来是因为如此啊。” 高铭先生说,“其实也不全是这样,主要是觉得他没读过本科,担心他基础不牢靠,担心他跟不上,所以都下意识想要额外照顾他。但这样也不太好,因为这小子,现在都变成一个小老头了,这也是为什么前几天听他写诗参与社团活动的时候,我们这些当老师都松了一口气的原因,就是担心他太小,不合群,无法融入咱们北大的生活,现在看来,是多余的。” 苏亦要说话了,“主要是咱们北大的氛围好,诸位师长还有同学们都比较照顾我,所以有种回家的感觉。” 许婉韵笑了,“高老师,俞老师,你们听到了,这小子就是滑头,他这个性子,在哪里都不会吃亏。” 苏亦说,“婉韵姐,我感觉你不是在夸我。” 许婉韵笑得更欢乐了,“绝对是!” 两位老师也笑了。 苏亦连忙转移话题,“我觉得咱们还是继续听高老师说说自己的故事,还不知道高老师为什么被布庄解雇了呢。” “是的,老高不能跑题了,继续说。”俞先生也说道。 于是,高铭先生继续说,“因为遭人嫉妒了,因为两年多来,我们每天都读书到深夜十二点。” “影响到别人睡觉了?”苏亦本能反应。 如果这样,确实讨人厌。 高铭先生摇头,“并没有,我们知道这样不好,所以特意找了一个很僻静的地方读书学习。甚至,我晚上背不下来的东西,白天有空的时候,也找一个安静的角落去背书,但是在一个群体里面,你太过特立独行,追求进步了,就会遭人嫉妒了,因为你的这些行为会让他们觉得自己很差劲,就越发看不惯你,我就是这样,所以,就有人开始告状了,直接告到我们经理那里去。告状的人多了,我们经理也就烦我了,有一次直接把我喊过去,喝斥一段,说我为什么不踏踏实实工作,搞这一套到底想干什么?” 听到这段话,苏亦心中充满了感触。 他前世三战,也不都是啥也不干就备考的。期间也工作的,一遍工作一遍备考,结果有一次蹲在公司楼梯口背单词,甚至得知他要考北大的时候,就被同事嘲笑了,觉得他自不量力。 好,确实自不量力,因为最后也没考上。 甚至,休息时间看书,就被领导撞见了。 直接被喊过去,训一顿。 从此,就一直被穿小鞋了。 这种情况下,苏亦能待得下去才见鬼呢。 所以,苏亦也好奇,高铭先生当年是怎么处理这件事。 第164章 应该是跟着高老师一起学考古 事实证明,高铭先生是一个有追求,要要求的人。 不委屈求全。 高铭先生说,“晚上背书肯定没有问题,但白天背书就不行了,在经理看来是影响工作。他不让继续搞这些,我怎么可能答应,再加上我当年对布庄的工作也厌烦了,因为我都干了三年了,一分钱都不挣,只管伙食,根本就没有办法补贴家用。所以我也没有跟经理求饶,也没有服软,直接告诉他,我想要读书提高一些文化好工作,结果,就是我被开除,这一开除,我也就失业了。” “但是,1931年日本占领东北,1937年卢沟桥事变,我是1926年出生的,整个青少年时代天津城都在日本统治期,我也不是一直失业的,后来又找了其他的工作了,是在公交车上守车,啥叫守车?估计除了你们俞老师,你们仨都不知道。” 确实没人知道。 俞先生自然知道,“就是类似于现在的公交车售票员。” 高铭先生笑,“是的,想要当售票员也不容易,还是需要考试的,正好我学了三年,有点文化,就考上了。所以,人生的每一个境遇就是这样,过去吃过的苦,都会有所回报,就算现在还没有,未来也会给予我们回馈。” 对于高铭先生感触,苏亦深有体会。他也是吃过苦头的人。 “我当公交车售票员的时候,应该1942年,这工作有一个好处就是只上半天班。因为这是两班倒,早晚换班,早上6点上班,7点出车,中午1点就下班,这是早班。晚班,中午1点上班,晚上10点下班。虽然是四十年代的公交公司制度,但到现在这个制度其实也没有改变,都是中午换班,然后每一辆公交车都有司机跟售票员,唯一不一样就是车子。这个不一样是真的不一样,咋不一样,苏亦知道?” 这个苏亦真知道,“以前的公交车应该烧煤的。” 高铭哈哈大笑,“是的,当年是战争年代,缺乏汽油,所以就靠烧煤,公交车后面有一个炉子,这个炉子就是用来烧煤的,还配有一个手摇的吹风机,把这个煤烧得越来越热,却不让烟出去,烟雾浓度达到一档的程度,就会产生嘎斯,这是煤气的音译,一直用手摇吹风机摇到一定的程度,就开始拿火点燃,这就是所谓的嘎斯车,嘎斯车,小马跟小许应该都知道,苏亦你估计就不知道了?” 苏亦只能摇头了,这个时候不合适知道。 俞先生帮忙解释,“嘎斯是代号,是英文gaz的音译。后来因为这个系列的汽车被中国人广泛知晓,“高尔基”汽车厂也被我们中国人叫做“嘎斯”厂。1956年以前称为“莫洛托夫”汽车厂或“吉姆”汽车厂,是苏联有名的汽车厂,当年抗美援朝的时候,苏联就赠送了不少给国内,现在,这些嘎斯汽车,现在都是国内主要的运输车辆,不过,不需要烧煤炭了。” 甚至,俞先生还继续分享。 抗美援朝时我国曾大量进口过苏联的嘎斯汽车,有嘎斯51,嘎斯63,嘎斯69(嘎斯69是吉普),这些车性能优异,表现出色,立下了汗马功劳。 到了1957年苏联对中国,朝鲜,波兰三国放开制造许可, 1958年,国内共有两家汽车厂拿到嘎斯51的图纸,分别是武汉汽车厂和南京汽车厂,武汉生产的车型叫武汉130,南京生产的则是南京130,因为都是脱胎于苏联嘎斯,人们便给这些车冠以了“武汉嘎斯”和“南京嘎斯”的称号,另外还有朝鲜嘎斯,以及苏联的原装嘎斯。 还别说,俞先生懂得还挺多的。 放前世,就是一个资深车迷。 苏亦恍然,又涨知识了,而且还是一些奇怪的知识。 高铭先生继续说,“知道我们为什么要6点上班,7点才发车吗?就是因为嘎斯车要在车内装煤,这个小时内,要装好煤,还要生好炉子,然后把车开动,这活可不轻松,所以大家都不愿意上早班,因为都要干一个小时的活,所以都希望换晚班。但谁都不是傻子,大家都知道早班累,都不愿意上早班,这样一来,就只能继续两班倒了。于是,我就选择早班,知道为啥吗?” “高老师要上学去了?”许婉韵说。 高铭笑道,“是的,大家都以为我是傻子,其实不是,早班虽然幸苦,但早班结束以后,下午以及晚上的时间都是我自由支配的时间了,所以吃点苦就不算什么了。” “这样一来,我基本上都是早上上班,然后后面的时间就可以自由学习了,当时,天津有一个汉英数补习班,专门给中学生补课的地方。譬如你代数学不好,就可以去哪里选择代数,人数够了补习班就直接开班。” “当然,补习班的方式也很灵活,除了这些大课以外,还有一些专题课程,比如某一段时间,有老师要讲三角函数了,补习班就贴出来公告,这样一来,谁想去学了,就想去报名,等人数够了,就开班,然后收费。” “这种补习班,对于我来说,太重要了。我感觉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因为,我除了补习班,是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学习的。” 听到这里,苏亦感慨不已。 民国时期的补习班操作的方式,都堪比后世的补习班了。 甚至这两者没啥区别。 许婉韵感慨,“现在要是有补习班就好了,现在不少知青考大学,也不需要那么麻烦了。现在大家想要找一个学习的地方,都没有。” 俞先生感慨,“这也算是时代特色了。” 高铭先生点了点头,“我关于中学的知识点都是从这个补习班里面学来的。因为补习班也是下午上课,刚好跟我的工作形成一个时间差,所以我在这里学了好几年,英语、汉语、数学都要学,所以整个培训学校的老师到校长都认识我,我跟他们王校长也都混熟了,因为整个学校,就我一个常年生,直接把培训学校当中学上了。” “我在公交公司当三年的守车,就在培训学校学了三年,一直持续到1945年抗战胜利,学了三年,基本上就相当于高中水平了。” “当时我语数英都学的很不错了,尤其是汉语古文,跟现在的学生学现代汉语不一样,我专门学古文,还请了老先生跟我专门讲授,主要的课本就是《古文观止》还有小苏说的唐诗宋词,我学习的方法跟小苏差不多就是背诵。” “而且,我从一开始就是自学出身的,有一套自己的方法,所以我英语也学得不错,再加上当年抗战胜利,举国欢庆,我心情非常不错。这个时候,我也不干守车了。” “啊!”故事听到这里,许婉韵都诧异不已,“守车挺好的啊,为什么不继续干了呢?还可以继续读书呢。” 苏亦笑,“应该是补习班教的内容,已经满足不了高老师的需要了。” 高铭笑,“是的,所以我离开公交公司以后,就考入国民政府接收天津城以后建立的一个学校,类似于现在的大专,属于职业培训班,有纺织科、土木建设科、农艺科、甚至还有商科,反正科目还挺多的,我就报考了纺织科。” 对于高铭先生这个选择,苏亦也不意外,他13岁的时候当学徒工就是在裁缝铺,又去了洋布装干了三年,选择纺织科是理所当然的。 就好像高铭先生从青少年时代就开始喜欢古文,到北大以后,最终选择讲授古文字学课程,也是一样的道理,都是属于高铭先生的积累。 至于高铭先生能不能考上这个学校? 应该没有问题。 也不需要苏亦发问,许婉韵就帮忙问了,“那高老师考上了吗?” 高铭先生点了点头,“考上了,其实也不容易,因为天津城的大专也不多,考的人特别多,我能考上也挺幸运的。而且,这个学校有点好处的就是不需要学费,不仅如此,伙食方面还有补助,这也是我为什么敢报这个学校的原因。” “我是考上以后才跟家人商量的,要是我母亲当时不同意,我就不上学了,好在我母亲也没有反对,因为家里面的兄弟姐妹们都开始长大了,不需要我顶在前面了。” “这个学校学纺织原本是要学两年半的,毕业以后包分配,就跟我们现在的大学生一样。不过,最后这学校还停止办学了,因为解放战争开始爆发了,学校经费跟不上,校长就让我们自谋生路了。” “高老师,你这个求学之路,充满坎坷啊。”就连马世昌都忍不住感慨。 俞先生说,“所以说你们高老师的一生充满传奇色彩。” 苏亦还想说点什么,就被许婉韵打断了,“不准插话,我要听高老师的故事。” 俞先生笑,“小许都迫不及待了,老高你继续。” 于是高老师继续,“其实,学校也没把我们的求学之路全都给堵死,因为1947年的上半年还有一个机会,是学校帮我们介绍的,让我们以同等学力参加高中生的通考。这是所有的高中学校都要经历过的一次通考,学校让没有中学文凭的学生可以参加通考,考过了就可以获得高中文凭,将来可以凭借这个文凭考大学。” “这种机会我当然不会错过,因为我没有文凭啊,于是,我就报考了,然后因为成绩考的很好,就给我天津二中的文凭,此外,学校还给我一个纺织科的肄业文凭,这样一来,我才上了一年半的学就有两个文凭了。” 说完,高铭先生感慨,“这是时代的产物,有点类似于小苏你直接初中毕业就考取咱们北大研究生一样,这些时代机遇,刚好被我们把握住了。” “但我获得两个文凭,却对我当时的现状没有太大的改变,因为当年战争时期,整个天津城都很乱,学校没有,原本毕业就分配的工作也泡汤了,纺织厂也因为战争的冲击,不要人,我只能回家待着。” “光待着也不行,我也闲不住,所以就在家做一些小生意,走街串巷,卖一些杂货贴补家用,也还不错。” “但,亲戚朋友却觉得惋惜,觉得我一个大专生,要不是因为战争学校关闭肯定未来有一个不错的出路,于是就给我介绍到天津社会服务处做一些额外职员,就是编制以外的职员。” 听到这话,苏亦也一愣,敢情民国时期也有合同工了啊。 说到这里,高铭先生就介绍一些关于社会服务处的情况。 “这是天津社会局建立的一个服务机构,里面有阅览室,可以阅览图书、报纸、还有理发馆、照相馆、餐饮馆。” “这个服务处还是有点作用的,比如外面下雨了,可以到里面租伞,比如东西重了,可以存放,确实有一定的便民性,属于国家公共福利体系,自然而然,里面的职员都是带编制的,编制外跟编制内的待遇是不一样的,甚至,理发馆、餐饮馆、照相馆都租给私人办的。” “我们的编外人员工资就是从这些租金以及服务处的收入来发的,每一个收入多了工资就多一点,收入少了工资就少点,不稳定,只能维持我的个人生活,啥都干不了。但我听喜欢这个工作的。” 高铭先生为啥喜欢,苏亦不知道。 但听到他介绍这个服务处。 苏亦又再一次感慨。 这玩意跟前世的公共社会福利机构,有啥区别?其实没啥区别。 医院都可以给私人承办,还有啥不行? 所以了解这些东西越多,就发现,在民国时期好多社会运转的规则,都跟前世差不多,比如之前提到的补习班,以及现在提到社会服务处,都是如此。 那么是时代在倒退吗? 当然不是,只能说所谓的改革,有时候更像一个轮回。 那么为什么高铭先生会喜欢这样一个工作呢? 这样一个类似于事业单位的合同工,有啥好期待的? 难不成因为社会地位高? 好,相比较走街串巷的货郎,这份工作确实更加体面,然而,高铭先生一个心高气傲的人,不应该满足于此才对。 所以故事到了这里,并没有结束。 后续,估计还挺长。 第165章 高老师的故事还没结束 高铭先生的故事确实没有结束,还在继续讲述。 苏亦也还听。 这种充满艰险坎坷的求学之路,对方愿意分享出来,并不容易。 “确实很喜欢这个工作,不是因为体面,而是具体的工作内容,因为我当时就在阅览室管书的。” 高铭先生说完,苏亦意外,“原来高老师也当过图书馆管理员啊。” 高铭笑,“顶多是阅览室管理员。不过也跟图书馆有点关系,因为这个阅览室跟天津的图书馆建立关系,计划着两个星期换一批书,两个星期我把这些书拉到那儿去,然后再换新的一批书回来,就这样周而复始。我是有特权的,阅览室换啥书,我有一点点选择权,所以这段时间,在阅览室的岗位上,一边上班一边看书,这些书,只要感兴趣的,基本上翻过了,翻东翻西,看了一大堆杂书。这工作一干就是一年。” “不是很长啊。”许婉韵说。 高铭先生说,“是的,因为已经到1949年初,天津城解放了。当时,社会服务处有将近40个人,40个人里面有20个女的,都国民党的哪些当官的夫人、小姐、每天打扮地花枝招展,成天聊天,家长里短,各种奇闻八卦,啥都说,就是不干活。” “干活的都是我们这些额外人员,因为我们属于编外人员,当初招我们过来就是干活的,不然,也不会招我们。所以整个服务处的工作基本都是我们这些编外人员来干的,就算如此,我们的人也不多,也就几个人而已,因为人多了,发的工资就多了,服务处其他编制内的人员福利就少了。” 听到这段话,苏亦感慨不已。 这个地方确实养老的地方。 跟前世的事业单位何其相像。 对于他们考古文博的学生来说,学术的尽头是神学,神学的尽头就是编制。 大部分人毕业到单位当中,也混不到编制,都是合同工,而且还是专门招来干活的合同工。 “这样一来,一解放,服务处被新政府接收以后,直接把那些不干活的人员遣散了,只留下四个人,其中一个就是我了。” “高老师运气来了。”许婉韵笑。 高铭先生也笑,“也确实是运气,因为我当时是具体干活的,而且身家清白,四十个人四个,我就成为幸运的十分之一了。甚至,从当初的编外人员摇身一变就成为了国家的干部,而且一个月还能拿320斤的小米。” “我为什么要特意强调小米呢?因为我的第一个月工资就是发的小米,第二个月变成一半小米一半货币。发了几个月,就开始变成人民币了,也不多,就是30多元,但满足了。” 听到这里,故事还是挺让人羡慕的。 毕竟神学的尽头是编制。 高铭先生干了一年,就变成国家干部了,这样的好事,搁谁身上都羡慕。 但,谁也不觉得高铭先生是走了狗屎运,都是他努力得来的结果。 要没有前些年的自学,要考不上培训学校,没获得天津二中的文凭,他也没机会去社会服务处工作,不要一个编外人员就容易当。 前世,一大堆工资只有两千的事业单位招人的学历门槛就是本科以上。 然而,故事到了这里,仍旧跟北大没有什么关系。 苏亦忍不住问,“那高老师怎么回到北大读书的?” 俞先生说,“不着急,让高老师慢慢跟你讲。” 不过看着高铭先生的茶杯快没茶水了,苏亦才反映过来,帮忙添茶。 “小伙子,可以啊,很有眼力见。”许婉韵笑。 苏亦不好意思,“刚才光听故事,忘了。” 苏亦添茶倒水一圈以后,故事继续。 “到1949年,我莫名其妙变成一名国家干部,因为当时社会服务处直接改为劳动局领导,服务处也改成了劳动介绍所,专门帮助一些失业人员再就业。我在这里一待就是四年,这四年当中,我没有什么职称,就是普通的干部,但我的职位还挺重要的,因为其中一个部门就事务就是来负责的,大小也算是一个部门负责人了。但晋升通道基本上也堵死了,因为我是留用干部,是旧政府的。没法入党,只能入团,向组织靠拢。” “这个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1952年,这年暑假,我26岁。却依旧没有放弃自己的大学梦想,想回去继续读书,于是,我就向领导提出我,我要考学。我们领导也没有拒绝,却跟我说,保送大学调干生名额有限。” “这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就是名额没有我的份了,想要读大学,走这条道没戏了。实际上,我也不想走这条道,因为我当时也很清楚,想要被报送必须是一些进城的干部和一些从事革命地下工作的一些人员,我跟这些都没有沾边,不被保送也理所应当。” 这也是时代特色。 “高老师,还有呢?”许婉韵问。 讲故事,总要有些捧哏的。 不然,光讲,就有点干。 既然许婉韵问了。 苏亦就继续负责添茶倒水。 “没有,被报送这条路被堵死了。但我提出来要考大学这条路,并没有堵死,当时我领导还算通情达理,他直接告诉我,考上就放任,考不上就留下来。于是,我就让领导给我开个证明,没有证明不能报名。于是,劳动局就给我开了一个同意报考大学的证明,我就拿着自己的高中文凭还有证明信去报考了。于是领导不给开证明信,那我想要考大学自然是考不成的。” 这个时候,轮到苏亦当捧哏了。 因为许婉韵拿脚踢他了。 “所以,高老师就打算考我们北大了?”苏亦问。 高铭先生点了点头,“是的,当时一共有六个志愿,能报的学校也不少,清华北大、天大、师院都可以报考,但我还是选择了北大了,第一志愿北大历史系、第二志愿北大中文系、第三志愿北大哲学系,三个职员都是北大,我的意思也很明显,就是奔着北大来的,要考不上就好好工作,以后不再考了,结果,很幸运,我就被北大录取了。” 这个时候,俞先生说,“这点,高老师比我坚决多了,我当时还打算去南大读书呢,没有想到却上的北大。” 这话,无形之中就凡尔赛了。 高铭先生笑,“因为当年我的年纪也大了,工作也还可以,要考不上北大,其他学校也不愿意读了。” 马世昌都忍不住说,“说明高老师读书的那几年,基础打得很牢靠。” 高铭先生笑了,“这次考试,我印象还挺深刻的,一共考了三天,一共考了九门课,分别是语文、英语、数学、物理、化学、生物、政治、历史、地理,科目太多了,以前在补习班的老本都掏空了,物理化学生物这三门课,考的很不好,以前学的不多,剩下的六门,考得还行,主要是以前在补习班专攻语数英,在服务处那一年也看了不少杂书,政治、历史、地理都看。所以能不能考上北大,我也没底,最总还是被录取了,有些侥幸。” 苏亦说,“高老师,你这哪里是侥幸啊,你要是侥幸,我就是作弊了。” 高铭还没说完,许婉韵就白了他一眼,“苏亦,你都专业第一了,你说自己作弊,我跟马师兄算什么?” 苏亦笑,“婉韵姐跟马师兄,绝对是凭借实力的,跟高老师一样。” 俞先生说,“高老师能考上咱们北大,肯定不是侥幸,实力使然,苏亦还有小许小马你们仨都是,当然,我也是,咱们能考上北大都是同龄人里面最为优秀的存在。就是高老师的人生经历更加丰富,所以,高老师一直都是我们的老大哥。” 俞先生这是总结性发言了。 因为故事说到这里,就差不多结束了。 然而,许婉韵却不愿意。 她问,“高老师,还有呢?你还能进入北大,如何学习考古专业的故事呢。” 高铭先生哑然失笑,最终也没有拒绝。 “我拿到北大录取通知书以后,就去招领导,我们没有拦人,却让我辞职,因为我不是保送的,只能辞掉劳动局干部的工作,以学生的身份进入咱们北大历史系读书。” “至于我为什么会选择考古专业?其实也是巧合,因为我们当初那一批选择考古专业的同学,实际上没有人知道考古学到底是咋回事。” “我选择考古就是因为我喜欢看书,我跟苏亦一样,都看过《古史辨》看过王国维先生的着作,但他们的观点,却没能理解透彻,比如顾颉刚的层累地造成的中国古史观,还有王国维的二重证据法,我都弄不太透彻,本能的倾向于王国维先生的观点,至于顾颉刚的观点,就有些摸棱两可,这两个观点的碰撞,使得我在选择历史学跟考古学之间,最终倾向于选择考古,一开始学习考古学的时候,我还一点怀疑自己的选择是不是错了,现在证明也还行。” 俞先生说,“老高,你天生就是研究考古的,要是学历史专业了,你估计到后面,又回去搞历史文献学或者古文字了。” 高铭先生也笑了,“这个东西不尽然,我学习没啥系统,少年时期跟刘先生学习古文,青少年时期学习语数英,但真正看书还是在服务处当阅览室管图书的阶段,当时,看了大量的杂书,什么书都看来,因为上班也没啥事,我就坐在窗口处,有人来借书,我找给他们,还书我收书,剩余的时间就看书,甚至到下班时间了,我也没回去留在阅览室看书,这一年的阅读,对我的知识积累有着极大的帮助。当然,我之所以选择北大,也是有原因的。” “解放后,我其他兄弟姐妹都长大了,姐姐已经成家,弟弟都考上北师大化学系,家里就我跟母亲俩人,平时也不需要干啥,下班回家就看书,所以,考试的时候,实际上也不需要怎么备考。” “至于为什么不选择南开,也有原因,因为我们单位被保送的干部都到南开读书,我当时也有赌气的成分,咱要考就考最好的。” “但因为不是调干,对于我后来的生活也是有影响的,主要是工资没了。当时北大的学生,不管是什么人都要收每一个月12元的伙食费,12元学校统一收取,然后统一安排伙食,至于生活困难的学生,也可以申请困难补助,一到三块不等,自由申请,我最终也申请了一元补助,买一些学习用品,笔墨纸砚什么的,甚至当时穷到没钱买脸盆,还用了另外一个室友两年的脸盆,这种情况直到第三年才改变。” “第三年发生什么了?”还是许婉韵问。 苏亦继续负责添茶倒水。 高铭先生说,“三年级的时候,学校学生科突然有人过来找我,询问我来学校之前做什么,我就是如实禀报了。至于为什么学生科的人突然找我问话,那是因为我的档案三年级才调过来北大,学生科的工作人员才直到我已经工作了四年,这样一来,就开始恢复我享受调干待遇。” 享受调干待遇? 确实很有中国特色。 “这是啥待遇啊?”苏亦有些好奇。 他对这个时代,了解太少了。 高铭先生也不隐瞒,“分等级的,主要还是生活补助,有28元,也有32元的,还有更高的,我32元。我为啥是32元,也是有原因的,52年我离开劳动局的时候,国家正在评级,过去是没有职称的,我当时一个月拿38元,因为是供给制。从52年开始就要评级拿工资,我虽然没有职称,但我在劳动局的负责一个部门的工作,所有评级给我评得很高,一般青年人都拿62元,我就被定为78元。” “领导级别了。”俞先生说。 高铭先生笑,“是挺高的,因为我比他们高三级,78元在当时已经相当高了。所以我在北大的调干待遇对于起来,不算太低也不算太高,32元,属于中等级别,跟我评级对应的工资不完全对等,但这32元,却使得我从三年级以后的生活有极大的改善。” “终于可以买脸盆了。”苏亦说。 说完,苏亦就觉得不合适。 毕竟这个时候不能瞎皮,刚要道歉,顿时,高铭先生开怀大笑,“是的,享受调干待遇,拿到钱,我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买脸盆。” 第166章 名师璀璨的北大50年代 高铭先生笑,“确实如此,也就从这年才不蹭室友的脸盆,一直持续到毕业。甚至毕业的时候,我们班的学生拿62元,我就能拿到78元了。因为我的工龄是从49年开始算的,所以这点对于我来说是很挺有利的。” 说到最后,高先生感慨。 “我这一生啊,早年丧父,家道中落,尝尽了世间幸苦,也遇到了不少好人,比如早年的刘先生,他教我读书,教我如何背书,从那起我心中才种这颗种子,让我在看书的时候,习惯性去背诵,这个习惯,对我以后的学习大有裨益,如果没有刘先生,也就没有现在的我了。” 至此,高铭先生的如何考上北大的故事,也清楚了。 “我很少跟外人提及我这些经历,年少时太苦,不懂得跟别人说,青少年时太孤僻,没人愿意听,青年时期,亦是如此,也就中年释怀了。当然,要不是苏亦你小子,我这些经历也不愿意讲,因为,对小许小马你们没有帮助,讲给苏亦听一听,兴许让他明白,少年可贵。” 许婉韵说,“我们这也是沾光了。高老师的故事对我们同样也有激励作用的,我这段时间翻看文献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今天听到高老师的故事,反而觉得自己还是太懒了。” 马世昌说,“人都有惰性,我也是如此,这段时间考上北大以后,感觉懈怠很多,高老师的故事,也让我感慨良多,以前觉得自己求学之路充满艰辛,现在反而觉得是一种幸运。” 高铭先生摇头,“我是苦过来的,所以整个少年时代都有些压抑,这样不好,苦大仇深,习惯性顶着一张苦瓜脸,反而不希望你们跟我一样。尤其是苏亦,各位老师都感觉你跟一个小老头似的,除了图书馆就是教室宿舍,啥活动都没有,这不行,我之前跟你们俞老师聊到你,觉得你小子太过紧绷,担心你把自己压垮了,结果,发现你突然参与社团活动,大家反而充满惊喜。” 俞先生笑,“也确实给我们不少的惊喜。” 高铭也说,“你的很多诗歌,我们都喜欢,甚至,我家小子也喜欢。” “啊?”苏亦意外。 俞先生解释,“高老师的大儿子在中国音乐学院读书,而且还是作曲系的,以后就是一个音乐家了。” 高铭先生笑,“别夸他了,一天到晚就没个正形,周末刚回来,原本想让他跟苏亦你们见一见的,结果,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许婉韵笑,“苏亦你要火遍北京了,歌都传到中国音乐学院了。” 苏亦哭笑不得,“婉韵姐,你别打趣我了,那些就是唱着玩的,当不得真,上不了台面,咱们还是继续听高老师的故事,别说我了。” 俞先生笑,“老高,你继续,不然,苏亦都害羞了。” 高铭先生说,“接下来也没啥好讲的了。” 许婉韵说,“可以说说,高老师你为什么会专攻古文字学,这个方面应该挺有趣的。” 高铭先生说,“那就要先从当时给我们授课的老先生开始了。除了苏亦外,小许跟小马你俩都读过本科,应该知道,咱们考古专业的课程比历史专业要多,当时,我们历史课是跟历史专业的学生一起上的,中国史部分,夏商周是张政烺先生,秦汉是余逊先生,唐代是周一良先生,宋代则是邓广铭先生,明清则是许大龄,近代史则是邵循正先生,都是国内相关领域的权威,稍微年轻一点许大龄先生,所以,聆听诸位先生的教诲,让我受益匪浅。” 听到这段话。 众人叹息。 苏亦说,“现在只有许大龄先生还在讲台上了,前段时间,许先生还生病了。” 提到许大龄先生,众人叹息。 高铭先生有些意外,“许先生怎么了?” 许婉韵说,“许伯伯这是老毛病了,身子骨没有什么大问题。” 俞先生叹息,“许先生也不容易。” 大家的话题,并没有继续展开。 因为高铭先生提到的诸位先生,他们每一个人的境遇都不一样。 比如后来张政烺先生也因为某些原因,离开了北大讲台,被调到中华书局当编辑。 “世界史方面,则是胡钟达跟齐思和两位先生,还有杨人鞭先生,他们在当时都是大学者。相比较之下,咱们北大考古专业,就弱了很多,因为是刚成立的,只有一个空壳。我们那一届是第一次招生。” “不应该是俞老师他们吗?”许婉韵问。 俞先生说,“我们不算,我们是被转入考古专业的,我当时读的博物馆专修科,后来没有了,才并入考古专业,高老师他们这届,才是咱们北大考古专业对外第一次招生。” 众人恍然。 高铭先生说,“当时,考古专业的正式教员只有俩,宿白先生跟阎文儒先生,两位先生都是向达先生的学生,都是搞隋唐和佛教石窟的。从这点来说,咱们北大考古专业的根基就是隋唐和佛教考古,你们选择跟宿先生读研究生,也没错。” 这时,俞先生不说话了。 不然,苏秉琦先生往哪里放? 然而,高铭先生说的也没错,苏秉琦先生是后来调入北大的。 “此外,当时,吕遵锷跟李仰松两位老师应该已经留校当助教了。不过他们跟你们俞老师一样都是从博物馆专修科毕业的,考古也是半路出家。” “俞老师呢?”许婉韵问。 俞先生说,“我毕业就被分配到考古所了,没能留校北大。” 实际上,大家对此都不陌生,许婉韵也是下意识问。 许婉韵更想知道的是俞先生为什么去考古所而不是留在北大。 俞先生似乎知道她想法,就笑着解释,“因为考古所缺人,北大留校名额有限,我跟李仰松老师一届的,他留下来了,我们大家就没机会了,因为基本上北大每一届的留校名额就一两个,很少。有时候,不一定有,比如我们下一届,也就是徐苹芳他们那一届,就没有。” 这点,高明先生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那赵思训先生他们呢?当时在了吗?”苏亦突然问道。 考古专业开设的课程,好像除了高铭先生的古文字学,苏亦没去上,还有一门就是赵思训先生讲授的考古照相课也没去。 苏亦对赵思训先生了解的不多。 因为有关对方的资料介绍比较少。 让苏亦印象深刻的并不是他讲授的《考古照相》,而是赵思训先生曾经给北大考古专业的学生讲授过《中国美术史》这门课。 对于跟美术史这个关键词沾边的东西,苏亦绝对是不会忘记的。 不过目前为止,还没跟赵先生打过交道。 以后有机会再去他的课堂。 毕竟考古照相也是一门挺好玩的课程。 现在有这样的机会,正好跟高铭先生好好了解一下。 高铭先生说,“在了,赵思训是最早选修北大博物馆专科课程的史学系学生之一,1948年毕业后留北大博物馆筹备处工作。52年考古专业成立,赵先生才从博物馆转入考古教研室。” “除了赵思训先生之外,还有一个绘图员叫刘惠达,以前是教大家考古绘图的,现在这一门课,咱们北大考古专业还空缺着呢,。此外,还有两个资格比较老的资料员,容媛跟孙贯文。孙贯文是做拓本的,我好多甲骨文拓本都是跟他拿的,容媛是容庚先生的妹妹,容庚先生,你们不陌生?” 众人点头。 尤其是苏亦,再熟悉不过。 高先生也没有停顿,继续说,“当时历史学主任是翦先生,不过他不上课,咱们考古专业的老师大部分都是从外面聘请过来的。旧石器是裴文中先生,裴老是旧石器的大专家,这点,你们都上过吕遵锷老师的课,应该了解。吕老师跟裴老关系很好,很好继承了裴老的衣钵。新石器则是安志敏先生,他是考古所的,你们俞老师比较熟悉。” 俞先生点了点头,“稍后再讲。” 高铭先生继续讲。 因为还没有完。 因为除了上面的先生之外。 还有讲授殷商考古的郭宝钧先生、讲授秦汉考古的苏秉琦先生。 至于隋唐考古不用说都知道是宿先生。 此外,还有古建。 古建是梁思成先生,大家也不意外。 稍微让大家意外的是,还有绘画这一门课程。 “讲授绘画的是故宫的徐邦达先生,古文字则是唐兰先生,他俩都是故宫的,这些先生都是当时的大人物,他们的知识非常渊博,是国内着名大专家大学者。所以,他们都很忙,给北大学生上课就是兼职,不属于他们的主要工作。这样一来,也带来一个问题,就是,他们没有讲稿,不仅如此,还讲义都没有。” 这话倒是让大家意外。 苏亦有些好奇。 “那这些先生平时都讲啥啊?” 他知道这些大拿都曾经在北大考古专业上过课,但具体讲啥,还真不知道。 因为他们上课根本就没留下啥资料。 前世,苏亦做学术史研究,了解这段历史的时候,能找的资料并不多。 都知道个大概。 前段时间,跟许婉韵聊天的时候,这姐们知道的也并不多,因为她也不是亲历者。 高铭先生说,“这些先生讲课比较随意,讲课的特点都是讲他们对某一些问题的研究成就,我们都是刚刚进入学校的高中生,那么专业的研究成果,我们哪里听得懂啊,宛如天书。就好像裴老讲的旧石器,我们对旧石器的唯一了解就是知道有个周口店,其他的啥都不知道。这个方面,裴老讲的比较多,就算如此,同学们听得也一头雾水,摸不着门道。” 听到这话,苏亦有些感慨。 在吕遵锷先生眼中的裴老,跟高铭先生眼中的裴老,完全是不一样的。 吕遵锷先生还夸裴老有教学经验,知道学生们光听这些内容有些枯燥,不能了解,所以,就使用化石当教具,还创办了当年的燕大史前博物馆。 就算如此,高铭先生还是觉得裴老的课难懂。 当然,其他老师的课程,对于高铭先生老说,也不容易。 “每一个先生讲课都有各自的特点,但,大部分都是讲自己的研究成果,讲的非常专,而且很深,对我们来说听得就非常困难,没有一定的基础根本就听不懂,现在想来,主要还是我们基础不够,而这些先生比较合适带研究生,要是把你们仨放到那个年代,估计就幸福了。” 听到这话,苏亦他们三人都笑了。 让一帮全国最为顶尖的学者来教本科生专题研究,确实有点杀鸡用牛刀。 老师们真敢教学生们也真敢听。 不要说当年的高铭先生,就算是苏亦自己,要去听这些先生的课程。 估计都听得头皮发麻。 因为,这些先生都是各自领域的顶级权威,他们讲他们的研究成果。 那就是绝对的学术前沿了。 这种成果,没一定的基础,他也听不懂啊。 然而,高铭先生的回忆(吐槽)并没有结束。 因为还有不少的先生还没有提到。 比如夏鼐先生。 等高铭先生提到夏鼐先生,苏亦就笑了。就夏鼐先生的乡音,估计是当年北大考古专业众多学生的噩梦。温州口音版的普通话,普通人要是能听得懂,就见鬼了。 自然而然,作为天津人的高铭先生也听不懂。 果然,高铭先生说,“当时,夏先生给我们讲考古学通论,他是温州人,温州人讲话最难听懂,他的声音又小,极个别学生能够听得懂,大部分的学生都听不懂,而且我们学的基础知识又太少,连蒙带猜都做不到,所以,当夏先生提到一些着名的地方,同学们的脑子都是空的。” 听到这话,苏亦就笑了。 因为这段经历,他也有听其他先生提到。 而且高铭先生还是很给夏鼐先生面子了,他说有些学生听得懂,其实这个有些学生只是一个人,那就是同为温州人并且跟夏鼐先生是中学校友的——叶小燕,全班只有她听得懂,其他人,谁都听不懂。 这样一来,叶小燕就成为大家的翻译了。 再次听当事人回忆这些往事,苏亦都忍不住笑了。 第167章 我老师的老师 苏亦看过夏鼐先生的传记。 知道夏先生乡音重,甚至,他还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东西,那就是夏先生之所以说话声音小,那是因为夏先生患有严重的胃溃疡,没法说话太大声,再加上,难懂的温州官话,坐得稍微远一点就听不清楚。 不仅如此,夏先生还有一个习惯,就是他写黑板的时候,一手拿粉笔一手拿黑板擦,字迹很轻,转身就擦掉,同学们都很难做记笔。 所以上夏鼐先生的课,做笔记就更打仗似的。 因此,夏鼐先生学问大,但,他的课也是真难懂。 未来,夏鼐先生跟宿白先生成为考古专业首批博导,到时候,苏亦要读博的话,估计,也不敢选夏鼐先生当导师,不然,多可怕。 不过夏鼐先生是54年才过来北大考古专业讲课的吗? 夏鼐先生跟北大的关系可以提到更早的时候,46年的时候,胡适担任北大校长跟夏鼐先生闲谈的时候,就提到北大打算创办考古跟博物馆专业,最后没成。 49年的时候,时任北大校务委员会主席汤用彤先生还打算邀请夏鼐先生过来北大当教授,不过最终夏鼐先生还是接受梁思永先生的邀请加入考古所,成为考古所的副所长。 直到辉县发掘结束,51年2月开始,夏鼐先生就到北大历史系讲考古学通论。 甚至,当时北大还没搬到医院,还在沙滩红楼那边,听说,夏先生第一次到北大历史系的时候,时任历史系主任郑天挺不在,在办公室值守的胡钟达先生根本就不认识穿着朴素的夏先生,难免有些怠慢。 闹出笑话。 然而,夏鼐先生跟北大考古专业的渊源不止于此。 考古专业创办的时候,北大根本就没人知道考古专业应该怎么办。 就连应用的各种仪器都是夏先生亲自领着学生去东安市场购买的。 应该怎么办考古专业,应该设置哪些课程,北大这边都没人知道,这一切都是夏鼐先生给出具体意见。 因为夏先生曾经在伦敦大学留学,专门学考古学。 此外,苏亦还听到一个关于夏鼐先生的故事。 夏鼐先生也是阴差阳错做了考古,他当年考取了去英国留学的名额,名额只有一个但只能学考古,他就给梅贻琦写信说:我能不能明年去,我不想学考古。当时他的兴趣在中外关系史,结果人家回复他明年去也可以,但今年的考试作废,明年重新考。 夏鼐后来在日记里写:考试就像打牌一样,这次抓了一手好牌,你能保证下一把还是好牌吗?所以还是学考古去。 有时候,翻翻夏鼐日记,看看大佬的日常,也挺有趣的。 就在苏亦意外,故事快要告一段落的时候,高铭的话并没有停下来。 “这样一来,同学们就不干了,都开始跟系里面反应,闹的还挺凶的。当时,翦先生是系主任还挺重视这事的。所以专门召开座谈会。” “当时,翦先生亲自出面跟同学们对话,告诉大家,考古专业初创,我们是第一班学生,以前没有这个专业,也没有这些课程,所以北大只能邀请各个单位的专家过来上课,人家能来已经很给面子了,因为这些专家都不是一般人,让我们用心学习。” “实际上,这些专家学者都是翦先生亲自去邀请的,大家是给翦先生的面子,不然,这些先生完全可以不来北大。所以,同学们也表示了解,都知道我们这一班背负着特殊的历史使命,因为全国只有我们这一班学考古,就是为了给新中国考古是失业发展培养考古人员的。” “三年级结束的时候,我们就被安排到陕西半坡遗址实习,这个过程,就不跟你们讲了。” “别啊,高老师,听得正精彩呢。你可不能不讲。”许婉韵说。 马世昌也说,“听着高老师给我们讲咱们北大考古专业的历史,了解咱们考古专业是如何一步步发展到现在挺有意思的。” 苏亦忍不住说,“高老师,我想把你的故事给记录下来,以后有机会的话,可以整理成文章,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史料,对往后咱们考古专业的学生学习考古学史以及考古学术史,应该挺有帮助的,你看行吗?” 他这一出来,高铭先生有些诧异,一时半会没说话。 俞先生却说,“你小子这是打算给高老师写传记呢?” 苏亦解释,“也不是,就是觉得高老师的故事挺传奇的,值得让我们这些后辈知道,不过现在条件不成熟,我只是一个建议,不知道高老师意下如何?” 最终高铭先生摇头,“现在不合适,大环境不明朗,留着这些东西,容易出问题。” 苏亦恍然,点了点头,“是我疏忽了。” 俞先生突然说道,“其实,当年咱们北大历史系也有一个助教,喜欢把一些事件给纪录下来,他在北大那些年记录了好多本这些事件,不评论只记录,有点类似于史官记载史料,不过大部分都是咱们北大的事情,很多重要的东西都被记录下来了。” “当时,翦先生也鼓励他这些行为,后来,因为这些本子给他还有大家惹下不少的麻烦。最后这些本子都没有了。这位助教也不在了,其实他也是一个非常有才华的人。不然,这些本子还留下来的话,未来可以放在咱们北大的校史馆,应该是一个非常珍贵的原始史料了。” 说完这个,俞先生充满叹息。 苏亦觉得直呼可惜。 也对这位助教超前的意识充满了敬佩。现代人喜欢写日记,在考古界,《夏鼐日记》最为着名,然而,那只是夏鼐先生的日记,像这位助教一样记录着自己的所知所闻,以及一些极为重要关于北大的历史事件。再过几十年,这些本子,对后人研究这个年代的历史,绝对是极为珍贵的史料。 这点,翦先生当年就意识到,俞先生也认识到,可惜这些珍贵的东西最终也没能流传下来,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 那么为什么苏亦会提及把高铭先生的这些故事整理成文字,未来有机会发表呢。 因为他知道未来几十年,这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像十年时间发生的事情,已经不会发生。 然而,高铭先生他们不知道,他们是时代的经历者,对这些东西,始终持有观望状态,慎重一些没有什么不好。 苏亦也意识到自己鲁莽了,再次道歉。 高铭先生却摆了摆手,“我还在故事还在,如果未来大环境明朗的话,你想什么时候写东西都可以,到时候随时找我。现在不方便整理成文字,但说说过去发生的事情,让你们这些小辈知道我们的老前辈都为考古事业做出了那些贡献,我觉得是应该的。所以,想要听故事,没有问题。” 于是,苏亦三人的期待中。 高铭先生的故事又接着讲。 “其实,当年给我们讲课的先生很杂,之前提到的先生只是个别的,还有不少的先生没有提到。不少,先生的特点,也没跟你们说。” “比如历史专业这边,邓光铭先生就不跟你们说了,你们熟。当时,胡仲达先生上古代世界史,杨人楩跟张芝联两位先生分别讲近代和现代世界史,这两位先生学位很好,都曾经留学海外,见多识广,讲述世界史的时候,旁征博引,分享着他们的求学经历,再加上两位先生口齿清晰,我们都比较喜欢。” 终于有一个苏亦熟悉的世界史大佬了。 张芝联先生啊,历史系现在的副主任,室友刘立言跟王凯旋的导师,法国史大拿,没想到他还曾经给高铭先生他们上过课。 真的是北大名师璀璨的50年代,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满级大佬。 当然,高铭先生也不仅仅讲述世界史的老师,也讲中国史。 “比如邵循正先生讲近代史,效果一般,主要是邵先生身体不好,说话声音很低,这点跟夏先生比较像。但是,邵先生的讲义发的很及时,而且还附有极为丰富的参考资料,比较方便大家自学,这点,我觉得挺好的,很合适我,因为就是自学出身的。” “此外,还有余逊先生,一年级上的时候,他讲中国历史文选,这门课大家不感兴趣,因为比较难,不过余先生古文修养特别好,他都是边背诵边讲解,我很喜欢,结果大部分学生都不接受,反映不太好。一年级下的时候,他讲中国史秦汉部分,起初,大家都担心会跟历史文选一样效果差,结果,一节课下来,大家都服了,因为余先生对秦汉史非常熟悉。” 说到这里,高铭先生突然停顿一下。 “余先生患有高血压,给我们讲课的时候就很疲惫,那年暑假他刚满50岁就突然发脑血栓,此后一直卧病不起,再也没能重登讲台,若非如此,余先生学术着作不会那么少。” 谈及余孙先生的时候,不管是高铭先生还是俞伟朝先生都充满遗憾。 也是对已逝先生的一种怀念。 高铭先生回忆诸位先生,并不面面俱到。 他只是挑自己印象深刻的先生来说。 这即是高先生的故事,他也是他先生们的故事。 “还有张政烺先生,大一上,中国史(一)上古史部分就是由他上的。张先生上课的时候,是冬天,他穿个棉大衣,经常话到嘴边说不上来就敲脑袋。再就是找不到黑板擦的时候,就用棉大衣的袖子擦。” “那个时候讲课搞得很死,一定要按照教育部规定的教学大纲讲,尤其是古史分期要按照战国封建那一套来讲,讲稿必须上课之前在教研室讨论,极大限制张先生的学问发挥,因为大家都知道张先生是魏晋封建说的提倡者,他的讲稿都是经过中国史教研室讨论通过的,而不是张先生的学术主张。” 高铭先生说完,俞先生补充,“大家都知道张先生学问很大,是考古大家,但他讲课效果并不是很好。就算如此,张先生对学问的态度依旧知道我们学习,因为张先生踏实,不花哨。” 高铭先生也说,“张先生是一位值得我们学习的师长。” 北大中青代的老师,都敬佩张政烺先生。 因为张先生的品格,让人敬佩。 一个上课会敲自己脑袋,用棉大衣擦拭黑板的师长,却学位如此之大,不为世俗名利,只为教书育人,最终却无奈离开北大讲台。 这样的师长,值得北大诸位先生的视之为榜样。 张政烺先生的故事,苏亦也不是第一次听过。 他讲课背对学生,脸朝黑板,自言自语,语速很慢,口音很重,想不起来,就使劲敲脑瓜,脑瓜里装的东西太多,有时不敲不出来。 相比较,在百家讲坛,口若悬河,信马由缰的那些教授学者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大家都知道张政烺先生口才不好。 然而,北大中青代的师长却极为推崇张政烺先生。 不是没有原因的。 感受到苏亦对张政烺先生的故事感兴趣,高铭先生补充一些具体的细节。 “二年级的时候,我们有两年专业课,一门是中国考古学史,另外一门是史前考古学。而中国考古学史则是张先生跟其他几位先生合开的,张先生主要讲金石学部分,讲得很多。因为讲了很多人名和书名,大家都很陌生,接受起来就更加吃力了。都纷纷要求尽快发讲义,后来讲义也发出来了,宋元明部分先发下来,宋代以前的部分很晚才发下来,清代以后的部分就没有讲义了。也因为这门课程让大家真正见识到张先生的学问有多渊博。” “我记得大一的时候,张先生给我们讲中国史料,当时已经把原始社会部分疆外了,他就带我们去参加北京历史博物馆,参加原始社会陈列。我记得那天特别冷,大家是坐着学校的卡车去的,而当时历博的展览室则是在端门和午门之间的东西朝房,完全没有取暖设备,冷得要死。然后张先生穿着棉大衣,一直坚持着给我们做讲解,当时,张先生也都冻坏了。” 苏亦脑海之中,自然而然就浮现出一个画面,一个穿着棉大衣的老先生带着一帮学生在故宫的朝房里面,来回走动,不断地跟同学们讲述着各种展览的知识。 不断地搓着手,不断地哈着冷气。 讲到最后嘴唇都发紫,却还在坚持着讲述。 说不定这个过程之中,还下意识敲着自己的脑袋。 这一幕,如何不让人记忆犹新呢。 难怪,高铭先生跟俞先生对这位先生都推崇至极。 第168章 今晚有约 高铭先生提及的先生,大多数他印象深刻的。 他提及到余逊先生,就是着名文献学家余嘉锡之子。 余嘉锡曾经是辅仁大学文学院院长,48年的时候,当选中研院人文组院士。 当年,人文组一共有28位院士。 民国时期,那些大师,几乎囊括其中。 比如中国文学方面,就有胡适跟余嘉锡,遗憾的是,刘文典跟唐兰两位先生都没能当选。 哲学方面,就有陈垣、汤用彤、冯友兰、金岳霖等人。 史学方面,就有陈寅恪、傅斯年、顾颉刚等人。 考古学及艺术史方面,就有郭沫若、李济、董作宾、梁思成、梁思永等人。 为啥到了后世,人们依旧觉得民国时期大师多。 这些大师,指的是哪些大师? 直接从48年中研院选出来的一批院士,就知道具体都有哪些了。 如果觉得院士名单还不够全面的话,那么继续了解他们的候选人名单,基本上囊括其中。 说回余逊先生,绝对是家学渊博。由他上中国历史文选,是北大历史系学生的幸运。 这个幸运,苏亦他们没机会体验了。 也只有诸位先生的口中,才会听到关于他们的故事。 高铭先生,提到世界史的杨人楩以及张芝联两位先生,也提到中国是余逊张政烺两位先生。 当然,张政烺先生的故事并没有结束。 “我们的专业课,主要是放在二年级和三年级上的,中国古文字学,上面一班是张政烺先生讲的,我们班就换成了唐兰先生讲。唐兰先生算是张先生的老师了,因此,他的名气更大。我们当年还是很高兴的。” “甚至在唐兰先生给我们上课之前,我就读过他的《中国文字学》,开始唐兰先生来北大讲课,后来,唐兰先生就不来了,换成我们去故宫上课了。” “后来,连同中国美术史中的绘画和陶瓷部分,也都在故宫上,因为给我们上这部分的先生也是故宫的徐邦达以及陈万里两位先生。” “每一个星期都要乘车去故宫上一天的课,中国就在故宫食堂吃饭。而课堂就在坤宁宫后面邻近御花园的西北隅小房子,好像名叫‘静憩轩’,就是原钟表陈列室那一带地方,上课的时候,唐兰先生习惯手拿着紫砂茶壶,一边讲一边喝。” “我们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爱讲郭老这儿错了,那儿错了,只有他在古文字考释方面是最高明的。唐先生最先讲甲骨文,后讲金文,发的讲义都是常见字的不同字形,讲完单字,再选讲若干重要的甲骨片和金文拓片。” “徐邦达跟陈万里两位先生的课程也都是再故宫上课的,主要是便于出示典型标本,特别是观看古画。” 高明先生这段经历讲出来,让苏亦羡慕不已。 去故宫上课啊。 前世,苏亦知道的,就是社科院故宫学的学生经常去故宫上课。 因为故宫学,还有文物修复方面,专业指导老师都是故宫的专家。 故宫方面也有故宫学院。 然而,北大名头虽然响亮却没有这方面的待遇。至少现在,苏亦他们就没有这个待遇。 而且,听完唐兰先生的故事,苏亦也终于知道唐兰先生喜欢在课堂上怼郭老的故事出处在哪里了。 敢情是在这里。 高明先生古文字方面的造诣,跟唐兰先生、张政烺先生算是一脉相承了。 不过讲述各位师长的故事,最终还是回归到考古专业方面。 比如之前提到的夏鼐先生,还有接下来提及裴文中以及安志敏两位先生。 “当时,吕遵锷老师是裴老的助教,而李仰松老师则是安志敏先生的助教。这也是为什么吕遵锷跟李仰松两位老师分别上旧新石器两门课程的原因。” “裴老的故事,估计你们都清楚了,那我就跟你们说说,安先生的故事。” “安先生讲课很卖力,总是满头大汗,内容也讲得不错,有条有理,笔记也比较好记,他是国内最早将中国新石器文化进行分区的学者,也对仰韶文化和龙山文化的分期与年代有所探讨。” “苏亦你感兴趣的话,可以找一下安先生的文章《中国新石器时代的物质文化》拿过来看一看,应该是发表在《文物参考资料》1956年第八期,这是关于中国新石器文化最早的全面概述,功不可没。” “当时,仰韶文化还没有分期,可以讲的材料很少,安先生给我们讲课的时候,半坡、庙底沟都还没有发掘,更谈不到其他遗址了,所以,安先生讲课内容就是他研究的成果。这也是为什么我之前说各位先生讲述都是他们的研究成果的原因,因为除了他们的成果,能讲的并不多。” “关于安先生讲述的知识点,除了上面提到的文章之外,剩余的就收录在58年考古所出版的《考古学基础》里面,这是考古所培训的专用教程。现在,也有些陈旧了。因为严文明老师编写的讲义还有他关于仰韶文化的研究,都有了不少的成果。不过都是在安先生的基础上,做了补充以及拓展。这个方面,安先生走在前面。” 这是苏亦第一次在北大诸位师长的口中提到安志敏先生。 安先生性格分明,在不同的人眼中,有不同的象形。在跟他合作过地方系统考古人员之中,安先生有些盛气凌人。 因为他从北京来的。 是考古所的专家。 属于首都来的权威专家,但因为性格的原因,在跟别人的合作关系之中,总会把关系弄的比较僵,尤其是西安方面,后来都不怎么跟考古所合作了。 有些高傲。 而且性格直来直去。 从高铭先生口中描绘出来的安先生的形象,也可以窥视一二。 一个在课堂讲课,都能讲得满头大汗的先生,性格肯定不会好到哪里去。 这样的先生,性格往往有些火爆。 也算是符合苏亦对安先生的形象认知,不过高铭先生口中的安先生更加形象生动而已。 苏亦也不是一个只会闷头听故事,啥话都不说的学生。 他不是一个闷葫芦。 听着高铭先生讲课越来越深入。 苏亦也忍不住发问,“高先生,我听说,当年咱们考古专业还有《中国美术史》这门课程,是哪位先生上的啊?” 高铭先生说,“这门课名义上是郑振铎先生讲的。据说,我们上面年级开这门课时,郑先生亲自讲过绪论。到了我们班,虽然郑先生没有来过,但课程上仍保留他的名字,就文史楼阅览室张贴的各门功课指定参考书目录上也是这样。” 俞先生突然说,“郑先生确实给我们讲过《中国美术史》的绪论,其实,我大学时的志向是搞美术史,分配的第一志愿是中央美院,结果分配到考古所。当时考古所的所长是郑振铎,副所长梁思永和夏鼐。我听过郑先生讲过一次中国美术史,印象非常深刻,他说最难搞的是美术史。” 这话,俞先生也曾经过苏亦讲过,所以,他印象深刻。 高铭先生继续说,“给我们班讲中国美术史的先生就挺多了。有阎文儒、宿白、徐邦达、陈万里先生,分别讲‘古代雕塑’、‘古代建筑’、‘古代绘画’、‘古代陶瓷’。古代建筑名义上梁思成先生的课,但梁思成先生社会活动多,大部分都是宿先生在讲,这个方面,跟苏亦你们现在差不多。所以,从我们开始,宿先生就开始讲古代建筑了。” “这个时候,已经是三年级了,等于把中国美术史分为四个专题分开来讲。” 说着,高铭先生说到阎文儒先生。 “阎文儒先生讲课,有时候故意有点幽默,他就曾经说过和尚是无产阶级,因为和尚没有家、也没成家,这不就是无产阶级吗?” 噗嗤! 许婉韵笑了。 苏亦也笑了。 老先生这样调侃无产阶级,真的合适吗? 确实不合适。 高铭先生笑着说,“当时,同学们就不满了,觉得阎先生不能把和尚说成无产阶级。阎先生有点像传统的私塾先生,讲课语言偏陈旧,跟宿先生不太一样,但阎先生在石窟寺艺术方面有很高的造诣,我印象深刻的一点是,他曾经讲到佛像的衣褶,怎么样折年代早,怎么样折年代晚,这些细节的东西,没有一定的基础,很难理解。” 这时,俞先生突然说,“这些年,阎先生对咱们中国石窟寺的研究,做出了大量的贡献。” 于是,俞先生就补充了阎先生的故事。 60年阎先生应锡兰(斯利兰卡)的邀请,为编写《佛教百科全书》之中国石窟部分,组成一个联合调查小组,参加单位有中国佛教协会、北大以及甘肃新疆的有关同志。 从1961年开始至1965年,分三次先后对全国石窟进行了全面的系统调查,收集了大量的文字和图片资料。 自阎先生开始系统调查后,遂将主要精力投入到石窟资料的整理和研究当中。自新疆返京后,陆续发表了一系列论文。 对古龟兹境内遗存的重要石窟遗迹加以介绍,面对石窟资料整理工作的不断深入,阎先生又产生全面系统研究介绍中国石窟的宏伟愿望。 不过十年时间,这项工作被迫停止了。 “70年代先生不幸因患颈、脊椎骨质增生症,而引发右手书写功能丧失。1977年先生已65岁,为继续写作开始练习左手写字,一年后,竟然书写自如。此后先生修改文稿,增补旧作,全用左书。” 这个故事,苏亦也是第一次听说。 当然,苏亦也不是第一次听到阎文儒先生的故事,之前复试的时候,在文史楼阅览室,他就曾经跟许婉韵聊到阎文儒先生。 前世,他曾经看过阎文儒先生的《中国石窟艺术总论》也就二十来万字,不算太多,却系统的论述中国石窟寺艺术演变脉络,配合着宿先生的《中国石窟寺研究》这本书来观看,查缺补漏,这是一种极为幸福的阅读体验。 不过,78年的时候,这两本书都没有出来。 或许是知道,苏亦许婉韵马世昌三人对阎文儒先生比较感兴趣,俞先生说,“如果你对阎先生的文章感兴趣的话,可以看他当年从西域返回以后写的《新疆最大的石窟寺遗址--拜城克孜尔石窟》《龟兹境内汉人开凿、汉僧住持最多的一处石窟--库木土拉》、《新疆天山以南的石窟》等论文。这些论文对古龟兹境内遗存的重要石窟遗迹加以介绍,算是国内比较全面且系统的新疆石窟寺的文章了。未来,你们应该会需要这个方面的资料。” 苏亦他们仨都是研究佛教考古的。 未来很大的可能,就研究石窟寺考古,尤其是毕业论文,说不定就是以石窟寺为方向。 这个年代,要说国内还有哪部分的的石窟寺没有整理分期弄出报告的话,也就是新疆的石窟寺了。 原因很简单。 就是因为远,因为地广人稀。 所以说,西域一直以来都是考古人的处女地。 高铭先生关于阎文儒先生故事还在继续。 “那个时候,我们系里面根本就没有人带领我们发掘,毕竟当时还没有田野实习带队老师。是阎文儒先生把我们班19个学生带到先交给陕西考古所,当时还叫半坡发掘队,58年的时候,才成立中科院陕西分院考古研究所,1963年归属陕西社科院,后改名陕西考古所。” “当时,半坡发掘队的领导人是石兴邦先生,他是发掘队的队长,也是我们的导师。我们也是到了工地才知道考古是干啥的。然后就在半坡遗址进行半年的实习,主要还是参与半坡遗址的发掘,半坡遗址你们都不陌生?” 大家都不陌生。 因为都看过半坡遗址的发掘报告《西安半坡》。 因此,高铭先生继续讲。 “半坡遗址保存很好,各种各样的圆形的、方形的洞穴形房子,还挖了一些遗址和遗物,在实习的过程中,逐渐掌握各种田野考古的技术,这个时候,再回忆各位先生在课堂上所讲的内容,感觉收获满满。可以说,我们对考古的认知就是从半坡遗址开始的,这次实习,让我们掌握了考古怎么分地层,怎么辨别土色,怎么清理扰乱坑,大量田野考古技术都是在半坡学习的。” “甚至,我们实习完了也没有回家,都留在西安过春节了。” 于是,就在苏亦他们以为高铭先生,还要讲述半坡遗址实习部分的时候,高铭先生却一笔带过。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 高铭先生不讲了。 他说,“咱们先吃午饭,吃完午饭再讲。” 于是,苏亦就明显感受到当年在半坡一定发生什么事情了。 等苏亦他们快离开中关园,高先生才跟大家分享西安实习的故事,就算如此,高铭先生也讲的不详不细。 用高先生的话来说,就是,“未来合适的时候,再详细讲述,不着急。” 就算如此,苏亦几人也都呆在六点多才离开高铭先生的家中。 不过苏亦却婉拒留下来吃晚饭的邀请,愿意很简单。 今晚他还有约。 不能久留。 第169章 我不知道会遇见你 苏亦看过《西安半坡》这本发掘报告。 也了解过当年那一段的发掘的相关历史。 因为国内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遗址博物馆就是在半坡建成的,他之前在河宕遗址实习,为了推动河宕遗址建立广东瓷都博物馆,可没少查半坡遗址博物馆的资料。 当年,高铭先生他们这一届学生是北大考古专业的学生第一次去西安实习。上面的前几届,都是在洛阳,比如着名的洛阳烧沟汉墓发掘就有不少北大学生的身影。 当时,北大的学生到西安以后,是入住中科院西北分院当中,因为,当年西安考古所还没成立,只有西北分院。 其实,当年中科院西安分院也没正式成立,只有中科院西北分院筹委会西安办事处。 之所以只剩办事处,那是因为1956年4月西北分院筹委会迁往兰州,西北分院筹委会搬迁兰州的同时,在西安建国路仁爱巷7号设立了中科院西北分院筹委会西安办事处,编制20人,实际人数13人,规格为地师级,负责人为梁得柱。 这些都是中科院西安分院的历史。 之所以介绍这些,那是因为后来的西安考古所就是在西安分院的下属机构。 仁爱巷是一个好地方,邻近张学良公馆。 1956年九月,北大考古专业的一帮学生就从北京出发前往西安。 那年九月份,昔年阴雨连绵,工地无法开工。 石兴邦先生带着一帮北大的学生在西安到处参观。 西安城内的历史古迹,几乎都逛了一个遍。 钟楼、鼓楼、碑林、城外的大雁塔、小雁塔、阿房宫以及秦始皇陵和华清池,这些西安的名胜古迹,当年高铭先生他们都逛了遍。 因为是九月份下旬到的西安,很快就撞到国庆节了。 石兴邦先生便安排同学们在新城广场以东的马路边看热闹。 这段经历,让苏亦极为羡慕。就算是他也没机会把西安这些地方都逛完。 当年,北大学生住在西北分院还发生一件让大家印象深刻的大事。 因为当年正在上演老舍先生的剧作《西望长安》,描写的是五十年代的一个真骗子,骗身份,骗荣誉,骗飞机票,骗生活补助费,欺骗组织,欺骗群众,骗了三年,最后,终于被抓起来了。 这么说,有点太多干巴巴。 其实这部话剧,葛大爷也曾经演过。 他饰演的一瘸一拐的栗晚成,自称曾经当过团参谋长,并亲自参加淮海战役,与敌人打白刃战,导致左腿受伤、脖子里还残留一颗子弹,被誉以“英雄”称号,担任安康民政科科员,随后被派入西北干训班学习农业技术。 曾在安康担任民政科科员的栗晚成,混进西北干训班一个多月后,就用抗美援朝英雄的谎言,让其他成员对他佩服不已并为他举行热烈欢送会。 一崇拜者还特意为他制作一根上好的桃木棍,方便他行走。 事实上,栗晚成并未参加抗美援朝,而是想以此获得“战斗英雄”的荣誉称号。 中南农林部所有人都知道栗晚成与两位美国兵打白刃战的英雄事迹,尤其是玉晴。漂亮的玉晴从小崇拜英雄,并立志要嫁给英雄,因此对栗晚成的经历崇拜不已,并心生爱慕。 她相信栗晚成说的每一句话,并相信他还会做更伟大的英雄。 栗晚成以看望旧识农林所杨主任为名,从兰州转往西安,殊不知公安处已经开始怀疑并调查他的底细。 经过农林处林处长、曾经的干训班成员、北京小护士等人的指证,以及档案资料的调查,公安处唐处长引蛇出洞,将栗晚成的骗局在众人面前曝光,让栗晚成乖乖承认“冒充英雄”的罪名。 葛大爷版本的《西望长安》完全就是一部荒诞喜剧。 那么好端端的,高铭先生为什么会提及这部话剧。 其实是有原因的。 因为故事里面的主人公,就曾经多次骗取西北分院的办公室梁得柱的信任,可谓是屡屡受骗,还不自知。 这部话剧,让梁主任在西安极为出名。 在北大一众学生的记忆之中,也极为深刻。 国庆以后,天气开始晴朗。 同学们才逐渐转移到半坡,分散住在当地一个叫堡子村的村民家中。 明明是半坡遗址,北大的学生们为住在堡子村而不是半坡村之中,那是因为整个半坡遗址紧邻堡子村,相反距离半坡村稍微有点远。 可为什么最终这个遗址会被命名为半坡遗址,而非堡子遗址。 这就是石兴邦先生的选择了。 估计是石先生觉得“半坡”两个字较为典雅,苏亦才命名为“半坡遗址”。 那么堡子遗址就很土吗? 也不见得。 但这些命名就是在于发掘者的一念之差。 对于苏亦他们这些后辈来说,肯定是觉得半坡遗址亲切,也会觉得半坡这个名字很好听,很典雅。 因为这是一个先入为主的观念,从接触到半坡遗址,就以半坡命名,就好比仰韶遗址,听了那么多年,你要是改成另外一个名字,就非常不习惯,而且极为别捏的事情。 半坡遗址的发掘,不仅仅是命名方式,由石兴邦命名,半坡遗址的发掘方式也充满时代特色。 因为半坡遗址发掘是大面积的揭露的,就是探方连成一大片的发掘,也是中国第一次连成片的大面积揭露。 在次之前,殷墟的发掘还是用用探沟式的,而且当年殷墟发掘的时候,也并没有怼一次遗址进行全面揭露,都是从遗址做局部揭露。 那么半坡遗址为啥弄一个大面积揭露? 主要跟时代有关系。 因为当时完全就是借鉴苏联的发掘经验来进行遗址发掘的,当年,石先生主持遗址发掘的时候,案头还曾经放着苏联女考古学帕谢克发掘特黎波里遗址的报告,好多地方都模仿特黎波里的发掘的经验。 新闻还报道,半坡遗址的发掘就是学习苏联的先进经验,第一次进行全面揭露。 发掘都模仿苏联经验,是不是说明石兴邦的田野技术不行? 并非如此,能够独立主持这样一个大型遗址的发掘,石先生的田野技术自然没话说。 他考古所培养的中青代代表人物。 当年,辉县发掘,石先生跟安先生,还有王仲殊以及王伯洪四位年轻人,在编写报告的时候,梁思永指导安志敏,夏鼐指导王仲殊,郭宝钧指导王伯洪,苏秉琦指导石兴邦。 这四人之中,王伯洪是商周考古专家,并于1955年担任考古所丰镐考古队首任队长,负责西周都邑丰镐遗址的发掘工作;安志敏是着名的史前考古和商周考古专家,先后主持或参加了郑州二里岗、陕县庙底沟和洛阳中州路等着名遗址的发掘工作;王仲殊则成长为汉代考古权威,并继夏鼐先生之后担任了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所长。 而石兴邦后来回到陕西,主持发掘了着名的半坡遗址,并长期担任陕西考古研究所所长,主导了陕西的考古工作。 甚至,有种说法,当时辉县的发掘就是为锻炼这四位年轻人的田野发掘技术的,这种考古所重要培养的中青代,田野技术怎么可能差。 要在西安考古系统混,都离不开石先生的影响。 前世,苏亦曾经看过石兴邦先生口述着作《石兴邦:叩访远古的村庄》这是石兴邦先生唯一的口述着作。 这本书几乎记录了石先生关于考古事业一生的重要事件,想要了解石先生,这本书就是最好的选择。 半坡遗址的发掘在中国考古发掘的历史,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不仅如此,半坡遗址还弄出了国内第一个遗址博物馆。 之所以那么轰动,那就是因为北大的学生参与发掘的时候,一位叫王世民的学生曾经提议在发掘工地上举办一次成果展览。 这次,展览可谓是轰动一时。 在社会上引起极大的反响,到了后面陈总跟胡总都亲自到半坡视察。1956年,陈总视察发掘工作并批示拨款30万元建立博物馆,名为“陕西博物馆半坡村分馆”。 这个博物馆,可以说开创了中国遗址博物馆的先河。 半坡遗址的发掘过程之中开创了太多的第一次了。 然而,要说半坡有什么不足,就是撞上这个年代了。到了后半部分,发掘队的负责人已经不是石兴邦先生了,石先生的话语权被剥夺了。 弄到后面,都跟大进扯上关系。考古遗址发掘,跟时代特色扯上关系,还弄出一个中国特色发掘方式,探方还要越大越好,到了后面变成外行来主导发掘。 领导人换了好几拨。 发掘的时间跨度太久。 导致半坡遗址的发掘报告质量呈现出来的效果并不太好,那么好的遗址,发掘过程之中,状况百出,发掘报告编写过程之中不少出土物跟资料都遗失,造成极大的遗憾。 这也是为什么高铭先生不想太过深入聊半坡遗址实习的细节。 高铭先生关于半坡实习的故事,并没有说完,他只是说了曾经在半坡过春节,其中,经理过什么细节,高先生并没有深入。 但,整个过程高铭先生在其中起到什么作用呢? 有的。 俞先生还特意跟他们分享当年在半坡遗址上关于高铭先生的故事。 半坡遗址发掘时候,其中一个炊事员就是考古所发掘队长期雇佣的一个大师傅,他的厨艺非常高,早年曾经在安阳袁家花园和史语所发掘团掌勺,解放后考古所辉县等发掘期间也都讲他请过来掌勺。 为什么特意强调这位厉害的王师傅呢? 因为发掘队还有另外一个厨艺极差的师傅。平时他都不掌勺,只是负责打下手,恰好元旦聚餐,厨艺高的大师傅已经回家了。 结果,大家都不让另外一位师傅做饭,而是让高铭先生亲自掌勺。 然后高铭先生亲自做了两三桌极为丰盛的晚餐。 也因为这事,大家的师生都直到高铭先生厨艺很好。 因此这一次,苏亦他们仨登门拜访的时候,做饭的并没有高铭先生的妻子,而是高铭先生亲自下厨。 难怪吕遵锷先生在楼道口跟高铭先生打招呼的时候,还曾经调侃说,等会回来要过来蹭饭吃,敢情高铭先生的厨艺在北大考古专业的老师群体已经广受好评。 半坡遗址的故事,很精彩。 发掘成果也丰富。 在社会上也获得极高的关注度。 但,跟苏亦的关系,已经不大了。 因为未来几十年内,半坡遗址基本上不需要在发掘了。 一般遗址的发掘,都是配合国家的基础建设的,除非被偷盗严重的墓葬,不然,很少会去主动去发掘。 比如之前苏亦去实习的河宕遗址,所以被发现,就是因为农业学大寨的缘故。 而半坡遗址,也是因为1953年,在西安灞桥发电厂的选址过程中被发现的。 除了五十年代的这几次的发掘以外,直到2002年-2005年,配合半坡遗址保护大厅改造工程建设的随工清理中,发现了祭祀等重要遗迹和石砚等重要遗物。 此外,半坡遗址已经发掘完毕。 这种情况之下,苏亦他们基本上不可能去半坡遗址实习了。 不能去半坡遗址实习,有些遗憾,但遗憾也不大,因为半坡遗址博物馆就在那里,有机会去西安,再次走访西北分院所在的仁爱巷,重走当年高铭先生他们走过的路,应该也是一种向师长们的致敬。 毕竟,五十年代,同样是北大的学子们,曾经在西安这所城市之中留下他们极为重要的足迹。 跟定陵一样,苏亦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跟半坡遗址打交道的次数太多了。 他在河宕遗址举办的成果展,就是借鉴半坡遗址现场展览的经验,他推动的河宕遗址广东瓷都博物馆,也是借鉴了半坡遗址博物馆的思路。 心想着,寒假有机会的话,可以跑一趟西安,去一趟半坡看看。 返回北大的路上,苏亦骑车单车,载着许婉韵跟在马世昌的后面。 突然就想唱歌了。 歌词是这样写的。 “走在古城朱雀的小街 听见太白唱醉的明月 这是杜甫赞过的春雨 王维的空山就在心里 特别想念那东坡的月光 梦想跟随在放翁的身旁 就算我没有稼轩同一般的才华 挑灯看剑咱有的是担当 吟一首诗看千年经典惹人恋 歌一阕词让唇齿留香满心田 吟一首诗看千年经典惹人恋 歌一阕词让荡气回肠咏流传 ……” 好巧,这首歌唱的就是西安。 一座苏亦很喜欢的城市。 或者说,很多这是一座考古人都喜欢的城市。 第170章 北大禁区 从中关园离开以后,苏亦并没有去燕东园,因为晚上有约会。 周五的时候,他就提前过去燕东园周一良先生家中。 在周先生家中,除了学史,还有外语,这个外语,不局限于英语,日语,梵语都有。 周先生也不会像教本科生那样教他,而是让他去书房,想看什么就看什么,遇到不懂的东西就问。 周先生也没闲着,他也在整理自己的书稿。 周先生常常说,从回国以后,近乎荒废了魏晋南北朝史料的研究,现在从头捡起来,担心时间不够用,有一种紧迫感,要与时间赛跑,生怕愧对陈先生当年的教诲。 周先生关于魏晋南北朝历史的研究,出国前,到八十年代以后,中间相隔几十年,学术之路兜兜转转,最终回归本心。 一开始到周家的时候,苏亦心中始终有种焦虑感,类似于伪学霸被老师喊到家中谈话,担心被发现自己之所以考试高分完全就是作弊的结果,后来,他也就释然了。 伪学霸也是学霸,努力把自己武装成一个真学霸就行。 在周先生家中,学史,读诗,也挺幸福。 周先生也不考究他的学问,更多是他帮梳理短板,苏亦早前担忧的情况也没有发生。 其实,改放还没成为基本国策,高校的风气,还趋向于保守。 北大还有专门的留学生食堂吃饭,中国学生跟外国留学生是不能同时就餐。 不是说留学生就高人一等,而是变相把两个群体隔绝起来,减少学生之间不必要的交流。此外,图书馆语言学、西方文学的书禁止借阅,整个国家还处于保守沉闷的文化氛围之中。 这是校方的规定,落实到执行层面,也就变味了。 苏亦他们这些研究生,就可以进入书库借阅书本,这种情况下,哪还能禁止他们翻看西方文学作品? 至于语言学?就更扯。 本科生可以制止,他的室友王凯旋跟刘立言都研究法国史,人家不学法语,如何研究法国史? 在课堂上,也是如此。 金克木先生都开设梵语文学。 中文系的老师,在课堂上,也会给学生解读自己翻译的国外论文,分析国外最新的语言学研究成果。 在周先生家中也是一样,这里没有“禁书”,苏亦想看啥就看啥,周先生也不禁止他看。 同样,校方禁止的东西,除不能随便跟留学生接触,不能借阅语言学,西方文学类书籍外,也禁止举办舞会。 北大的风气是:越禁越跳。 于是,北大的野生舞会就悄然开始。 而且,也不是近期才开始,77级的学生,已经开始突破这个禁区。 上周,黎新叶邀请他参加舞会,他当时有些犹豫,然后叶子同学就说,“你要不来,我也不去了。” 因为她也是第一次参加舞会,想要找一个熟人当舞伴。 这种情况下,苏亦觉得自己要不答应,就太禽兽了。 于是,他就赴约了。 从中关园回宿舍,把许婉韵送回宿舍的时候,这姐们还调侃,“苏亦,你都参加舞会了,就不邀请我当舞伴吗?” 苏亦哭笑不得,“婉韵姐,你别笑话我了。” 返回宿舍,马世昌他们倒没啥,王讯跟张新这俩货就直接冲到他宿舍。 因为他俩也参加今天的舞会,之前在文学社混,他俩也认识不少中文系的姑娘,这两货也开始蠢蠢欲动。 苏亦本来不打算干吗,结果这两货过来他宿舍翻箱倒柜,直接把他的三头皮鞋跟休闲西装西裤都给找出来了。 “小师兄,你就穿这一套,到时候,一定是今晚舞会之中最靓的仔了。” 这个家伙之前参加文学社活动的时候,看到他穿过这一套衣服,可谓是记忆犹新。 今天再度起哄,让他穿同一套。 苏亦才不穿,“我还有另外一套。” 他在广美的时候,让老妈帮忙裁衣,又不是只弄一件外套,要不是布料有限,他都可以弄一套立裁的英式西装。 不过他现在穿的有点像意大利那不勒斯派西服,他弄的肩袖也借鉴那不勒斯带褶的袖头——瀑布袖,不像英式西装那样要肩垫,袖子的面料自然地从肩膀处垂下,由于没有肩棉,袖头处就会形成自然的像瀑布一样的褶皱。 而且,那不勒斯西装讲究的就是宽松,洒脱。 如果是在前世,王讯这货见到苏亦的西装,估计就会来一句,“骚男标配。” 因为骚男都喜欢那不勒斯西装。 不过这玩意的讲究做工,苏亦前世闹着玩的立裁水平还弄不来这玩意,倒是他老妈吴老师特别喜欢尝试这个新鲜的东西。 苏亦给她画完效果图以及版型图以后,吴老师饶有兴趣的给他裁剪订制了。 用吴老师的话来说,就是不能让自家儿子在穿衣服方面落后于首都人们。 事实证明,苏亦的穿衣风格不仅不落后,还有点超前了。 不过苏亦在北大,一贯特立独行。 从入学到现在,经常出现在北大众多学生里面的话题人物,在穿衣方面,反而,不怎么引人瞩目。 原因很简单,他除了历史系的课堂外,鲜少出现在其他场合,图书馆不算。 唯一正式亮相,就是上一次文学社的活动,不仅火遍北大,大有火遍首都高校圈的趋势,毕竟,高铭先生家的大儿子已经把苏亦的哼唱的歌曲弄到中国音乐学院去了。 不出意外,这些诗歌慢慢发酵,肯定会在北京各大高校里面流传。 不过这就不是苏亦需要去操心的事情了。 还是回归穿衣服的问题。 苏亦不肯穿上一次的衣服,因为他还有其他的新衣服。 王讯却极为遗憾,“上一次的西装外套挺好看的,虽然不是呢子面料,但款型很好看,比我们的65式军外套好看多了。” 苏亦笑,“你要是喜欢的话,可以借给你穿。” 王讯意外,“真的?” 苏亦点头,“真的!” 王讯说,“那多不好意思。” “那算了!” “别啊!” 这货,最终还是不舍得,他之前打听苏亦在哪里定做的衣服,还想要定做同款,知道是苏亦老妈帮忙定做的话,这货才熄了这个心思。 然而,苏亦看出他对这件衣服的喜欢。 “那就送你了!”苏亦说。 “真的?”王讯又跟复读机一样,重复刚才的话。 苏亦笑,“真的!” “真也太贵重了!”王讯不好意思。这一次是真不好意思,他直接摇头。 苏亦笑了,“那我送给张新了。” “别啊!” 这个时候,王讯也不再讲谦让精神了。 苏亦也不逗他了,“衣服我也才穿一次,就上一次穿,这样的外套,我妈做了四件,四件当中,款式差不多,就是颜色有些细微差别。你喜欢哪一件都可以挑。” “那就灰色这件。”王讯说。 看得出来,他还真挺喜欢这件的。 苏亦望向旁边的张新,“你呢,喜欢哪一件。” “啊?”张新意外,“我也有?” 苏亦点头,“当然,不能厚此薄彼,再说,咱们之间缘分可不浅。” 张新笑,“那就太感谢小师兄了。” 苏亦也笑了。 这家伙话不多,不像王讯一样是话痨,但,他做事更有个人的主见,认定的事情,不会像王讯一样,死要面子活受罪。 这不,现在拿着苏亦的衣服,他就穿在身上了,而且因为他有点瘦子,衣服还有点松垮。 “怎么样?还行?”张新穿在身上,还左右看看。 王讯说,“很合适啊。” “挺有精神的。”苏亦说道。 其实,按照他的审美来说,衣服穿在张新的身上,稍微宽松了,没有很好的修身效果。 这个年代也不讲究修身效果,主要还是以宽松为主。 就算是九十年代的港星,穿的衣服也都是以宽松为主,修身反而后世才流行起来,每一个时代流行的元素都不一样。 但一件衣服穿在身上有没有精气神,就看这衣服够不够新,布料够不够好。 绫罗绸缎穿在身上的感觉,终究跟粗麻破布穿在身上是不一样的。 也不是说现在苏亦衣服的布料有多好,张新跟王讯的衣服就破,而是一个比喻。 见到张新穿好衣服,王讯也没有扭捏,直接把衣服穿在身上,相比较之下,他的稍微壮实一点,衣服的效果更贴身,结果,这家伙反而觉得短了。 苏亦哭笑不得,“不短,外套主要是看肩膀,肩膀不紧,就合适。相信我,这些都是我在广美工艺美术系的书本上看到的。” 这年头,大家都相信权威。 苏亦也只能拿权威来说话。 王讯半信半疑,最终也没说啥。 看得出来,他始终很的挺喜欢这件外套。 易轻扬换了一件黑色的休闲外套穿在身上。 然后在王讯跟张新的建议下,穿上他的三头皮鞋。 这也是他第一次穿这皮靴。 结果穿出去,苏亦后悔了,不是觉得太高调,而嗑脚后跟。军官皮鞋质量肯定没得说,脚感却不太好,有点硬。 刚穿的鞋子都这样,都需要一个磨合期。这些字小叔送给他的时候,苏亦就一直放着,现在穿起来,舒服才见鬼。 他就是疏忽,走下楼的时候,才觉得不对劲,刚想上去换鞋子,却被王讯跟张新两货拉住了。 王讯说,“反正鞋子以后都要穿,总要有第一次。” 张新也说,“长痛不如短痛,而且,今天你第一次跟叶子同学约会,不正式一点,不合适。” 这两货的话,在苏亦看来都有些起哄的味道,也不得不承认,他们说的话有一定的道理。 鞋子总是要穿的,不然可能扔掉,那么在鞋子磨合期肯定会脚疼,只能忍着,然后点一下软鞋垫了。 他折回宿舍,加了一张鞋垫,重新下楼。 不仅如此,王讯还把凌余放在苏亦宿舍的红棉吉他给背上了。 之前,中文系老大哥凌余把吉他拿下来听苏亦唱歌以后,就没有拿回去,一直留在苏亦他们宿舍,美其名曰是让苏亦练歌,实际上,是想让苏亦再次跟叶子合唱《女儿国》给他们听。 苏亦问,“你会弹吗?” “不会!”这家伙老实说。 苏亦无语,“那你还背?” 他理所当然道,“小师兄你会啊,万一到时候,需要弹吉他呢,再说,现在时间还早,大饭厅能腾出来空间,还要好一会,这段时间,咱们也不能干等着啊。到时候,小师兄,你给我们弹弹吉他唱唱歌,也不至于冷场,对不对。” 苏亦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但,苏亦觉得,这货之所以被着吉他,用意不仅仅如此,更多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享受路上其他学生投来好奇跟羡慕的目光。 苏亦他们没有直接去舞会场地,而是去31楼等黎新叶她们。之所以说是她们,那是因为黎新叶叶不是一个人,她跟方灵都去,李志虹叶一起。 这一等,就等了大半个小时。 王讯跟张新无所谓,因为女生宿舍楼前,也不止他们仨在等待,同样也有其他人在等。 相互之间,还报以友好的微笑。然后露出你懂得的神情。 不用想也知道,都是要参加周目舞会的。 王讯还装模作样把吉他拿出来拨弄,到时候吸引不少目光。 “我不认识你。”苏亦赶紧远离这个骚包。 黎新叶李志虹方灵她们仨出来了。 当然,也不是说就只有她们仨参加,只是苏亦在她们77文学班,也就认识这仨。 经过介绍,也都分别认识另外三个姑娘。 皮肤有些偏黑的姑娘叫查英华,很少见的名字,跟金庸老爷子同姓。名字也很特点,很男性化。 皮肤之所以黑,那是因为插队被晒的缘故,估计再过一两年,又恢复成白皙的城里姑娘了。 剩下的两个姑娘,分别叫黄佩嘉跟王晓萍。 查英华跟黄佩嘉,苏亦没听说过,至少前世没听过她们的名字,不过根据介绍,她俩在进入北大读书之前,已经发表过作品了,算是小有名气的小说家了。 王晓萍,苏亦就不陌生了,着名的编剧,着名导演郑大龙的妻子。 这个时候,两个人还没在一起呢。 见到苏亦他们仨,几个中文系的姑娘娇笑不已。 黎新叶原本是走在后面,见到苏亦守在下面,都快步走过来。 “苏亦?你们怎么来了?”叶子同学语气有些意外,也有些高兴。 苏亦笑,“等你们啊!” “小师兄,你要是把你们改成你,我们叶子估计会更高兴了。”方灵打趣道。 苏亦配合,望着黎新叶,“嗯,等你啊!” 噗嗤! 黎新叶再度娇笑,“你就不要跟方灵姐瞎闹了。” 王讯跟张新跟朝着她们打招呼,“还有我们呢。” 方灵说,“你们仨,好整齐。” 李志虹说,“还是小师兄最帅。” 其他姑娘也纷纷点头。 王讯问,“我们仨都差不多啊,为什么就小师兄最帅。” “那是因为你不帅。”方灵说道。 瞬间,众女捧腹不已。 这话相当于你丑的委婉说法了。 好扎心。 第171章 博雅塔镇白蛇 因为时间还早。 众人并没有直接去大饭厅,而是直接去图书馆的大草坪。 图书馆前的大草坪,可以说是北大学生的日常活动聚集地了。 有点类似于学生社团活动广场。 这一次,苏亦再一次认识到文学77班这些才女的不凡。 上一次是集体活动,苏亦对文学社的成员都是走马观花,除了原本认识的方灵跟黎新叶,只认识她们社长李志虹。 黎新叶她们宿舍的另外三个姑娘都不认识。 这一次,李志虹分别对三女介绍。 开始介绍查英华,让苏亦意外的是,这姑娘不大,也才18岁,跟17岁的黎新叶一样,是中文系最小的两个女生。 而且,都是高中毕业就参加高考,黎新叶这姑娘更加过分,直接跳级参加高考,不然,她就是今年北大年纪最小的姑娘了。 因为年纪相仿,两人也就挨着一起叽叽喳喳的。相比较其他姑娘的经历,她俩最简单,啥都没有,没有丰富上山下乡的经历,入学之前,也没有作品,就是平平无奇小两只。 然而,这姑奶心气也挺高,刚刚入学,没几个月,就好几篇作品在杂志上发表了,也位列文学77班五大才女之一。 一下子,让叶子同学羡慕地不行。 慢慢聊着。 苏亦才想起来,为啥这姑娘的名字有点熟悉了。 他突然想起来,再过几十年以后,查英华就是《铿锵三人行》的常客了。 很难想象,此刻,有些腼腆害羞的姑娘,未来会是在节目上,跟窦文涛说,性活太多不是享乐,而是劳模的女作家。 只能说,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要问对方有什么作品? 也是有的。 她出版的《八十年代探访录》,八十年代有声望的知识界名人挑出几个有代表性的人物来做访谈。对普通人了解这个年代的知识分子有一定的参考性。 只能说,恢复高考以后考上北大的女子,就没一个简单的。 此外,就是黄佩嘉。 这姑娘是中文系77文学班五大才女之一,因为入学之前,在插队的时候,就她的作品时在国内知名的杂志发表了。 是77级文学班最为羡慕的存在,要搁后世,类似于带资进组。 早些年,高产似母猪,晚年,则专攻儿童文学,所以在大众面前,知名度并不高。 苏亦对于她的作品了解的并不多,知道这是个很有人生阅历的姑娘。 最后就是王晓萍了。 她的故事,稍微关注娱乐圈都知道。 前些年,因为一部宫斗剧跟原作者因为编剧署名问题,没少在社交平台上撕。 这姑娘也是77文学班五大才女之一。 李志虹介绍她的时候,还特意说,“小师兄,你可不要小看我们萍儿,在进入北大读书之前,曾在粮食局工作,已经有了自己的小说作品了。很厉害的。” 苏亦笑,“不小看,各位学姐都厉害,不敢小看。” 王晓萍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就是瞎写。因为当时工作困难,就喜欢看书。我们我在粮食局的工作主要是负责检查,当时,开车进入粮库,先要在检斤班称车皮净重,装完粮食,再称总重量,去除车皮重量,便是粮食重量。王晓萍发现,有的取粮人会耍些小手腕,使用空车带西瓜进粮库,再将西瓜送给粮库工作人员。我就把自己在粮库的经历写成小说,没想到真的能在北京文艺发表了,实属侥幸。” 张新还没反应过来,“把西瓜送给别人有啥用啊?” 苏亦扶额,难不成他们考古专业的学生,数学都是体育老师教的? 叶子同学帮忙解释,“因为先称车子敬重,把西瓜带入里面,重量就增加了,出来的时候,把西瓜给工作人员,体重减轻了,还可以多拉粮食。粮食比西瓜贵多了,而且把西瓜给工作人员,也是变相贿赂,这样不好。所以,我很佩服萍儿姐,能把这些现象写在小说上,揭露这些腐败行为。” 张新恍然,“那会不会收到报复啊?” 黎新叶说,“萍儿姐都到北大读书了,谁敢打击报复啊?” 苏亦笑道,“叶子同学,懂得挺多的啊。” 黎新叶轻笑,“没有,没有,都是以前萍儿姐告诉我,我们上一次去中关村萍儿姐家中做客,发现萍儿姐看了好多书。” 苏亦有些意外,王晓萍住在中关园不成?北大二代? 王晓萍解释,“没有,我父母在中科院上班,家里住中科院家属院。” 那也是高知家庭了。 这样家庭出身的姑娘,要是没受到冲击,生活应该还可以,就算受到冲击,现在也算苦尽甘来了。 当然,王晓萍的故事,也不仅仅这些,这姑娘更加热衷于学生活动。 甚至,在北大团委没有恢复五四文学社之前,77级文学班就自发建立一个早晨文学,另有杂志《早晨》,纯文学刊物,非卖品。 早晨文学社分诗歌、小说、评论三个组,王晓萍是小说组的骨干,常进城跟“社会人士”交流文学。不少同学佩服王晓萍能拉到好稿子。 一帮中文系的姑娘,聊天的主题肯定是跟文学相关的东西。 聊着聊着,王晓萍就说,“前段时间,诗人北岛跟他的朋友创办了《今天》杂志,我想邀请他过来咱们文学社,做一个交流,不知道觉得怎么样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苏亦都有些愣住了。 北岛在78年已经出名了吗? 苏亦忍不住问黎新叶,“北岛很出名吗?” 黎新叶小声说道,“小有名气,发表一些作品。听老师说,北岛是城建公司的一名工人,不过写诗很不错,主要是新诗。前两周,北岛和芒克、黄锐在黄锐家的小院里喝了点儿白酒,北岛提议要办个文学杂志,于是《今天》诞生了。我们班很多同学都喜欢他。不过现在大家更加喜欢你了。” “啥?” 这个转折,让苏亦猝不及防。 “因为你分享的《一棵开花的书》还有《石桥禅》更优美。”黎新叶笑着解释。 旁边的查英华也点头,“是的,到时候,让小师兄跟北岛交流,说不定会更加精彩呢。到时候,说不定小师兄还可以来一个即兴创作。” 苏亦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我算哪门子诗人,那些诗歌啥的,都是别人写的,我就是搬运工。” 这个时候,方灵说,“小师兄,那《白蛇传》跟《青城山下白素贞》是怎么回事啊?这个故事跟歌曲也都是搬运别人的吗?这个故事,你之前可没讲给我们听呢。” 得,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就好像自己在历史系,黄莺歌她们说他偏心一样,在中文系这边,这姑娘也觉得他独宠历史系。 苏亦说,“《白蛇传》的故事,自古就有,我只是让它跟《千年等待》联动起来而已,《青城山下白素贞》是对岸的歌曲,我瞎唱。” 李志虹打趣,“小师兄,你的涉略范围很广啊,连对岸的东西都知道了。这话,可不能乱说。” 苏亦反应过来了,连忙改口,“好,我瞎说的,就是以前在老家听过的童谣,然后跟大家唱着玩的。你们也感兴趣的话,我可以给你们讲一讲白蛇传的故事。” “好啊。” 黎新叶第一个鼓掌,难怪她一直推方灵,这丫头,小心思还挺多的呢。 于是,苏亦就再一次跟她们讲白蛇传的故事。 “故事的开始,从白蛇的独白开始的!” “我是蛇妖白素贞,五百年来我苦苦修炼,可是每每到紧要关头的时候,又几乎走火入魔了,眼看就要修成正果、得道飞仙,但每一次都不能突破,我心里有处空洞,是我缺了什么,为何每次将要突破,就三华全乱,周天动摇,我到底缺少了什么……” “于是,小青不愿我终日陷入这种痛苦之中,她把那枚从来不允许我碰的那枚簪子,亲手交给了我,她说,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让我紧紧得握住它,只要握住它,就什么都明白了。” “当握紧手中的簪子时,回忆如潮水一般涌来……” 他讲完。 众人都愣住了。 “这是啥?” “这是白蛇传的故事吗?” “应该是,毕竟是有白素贞跟小青,就是有点不一样。” “对啊,许仙啊。” “小师兄,这是采用倒叙的方式,讲故事,你们不要打岔。” 这个时候,李志虹突然说道。 大家逐渐安静下来。 黎新叶望着苏亦,“还有呢?” 苏亦笑着说,“别急,慢慢来嘛。五百年前……” “这也太快了,一下子回到五百年前了。”王讯赶快。 “闭嘴!” 众人怒目相对。 王讯噤声。 故事继续。 “时间倒回到了晚唐年间,自安史之乱以后,大唐藩镇割据,宦官当道,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人间无道,妖魔猖狂,当朝国师修炼邪功,国师下令全国捕蛇,通过吸取别的武功来提升自己的功力。” “白蛇奉蛇妖女王之命夜里行刺国师,乔装潜入国师船队,用头上的簪子从后方刺杀国师,不幸遭到国师贴身侍卫阻拦,双方交手,我被打落水中失忆,被一个叫做阿宣的小伙子救起。” “阿宣是谁啊?” 王讯又忍不住问。 王晓萍帮忙解释,“阿宣应该叫许宣,国民以前,许仙也叫许宣,小师兄,是这样吗?” 苏亦点了点头,“是的。” 众人恍然。 张新后知后觉,“原来是许仙前世啊。” “闭嘴,是让你剧透了。” “这也算剧透?” 张新一脸懵逼。 啥剧透啊? 他啥都不知道剧透啥啊? 他一个考古专业的学生都反应过来,许宣是许仙,你们这一帮中文系才女能不知道吗? 苏亦笑了。 原来张新教授年轻时候,这么耿直啊。 “苏亦,你继续嘛!” 黎新叶继续催促。 于是,苏亦继续讲。 讲到捕蛇少年把白蛇救回捕蛇村生活,讲到许宣发现白蛇会飞的故事,讲述她带着许宣飞入云端俯瞰大地美景之色,众人一脸羡慕。 讲到了小狗肚兜的时候,黎新叶都几乎可爱。 讲到白蛇被污蔑背叛蛇族的时候,这丫头还一脸义愤填膺,直骂蛇妖王是蠢货。 然而,等到苏亦讲到许宣跟小白坐船逃难的时候,阿宣唱起了歌谣。 这帮姑娘就开始起哄,苏亦现场演唱。 于是,苏亦就唱了。 “君不见东流水,来时无踪迹,一去无穷已,君不见城上日,今暝没山去,明朝复更出……” “好听。” 又是黎新叶第一个鼓掌。 苏亦望着她,“想学吗?” 瞬间,黎新叶一时害羞不知如何回答。 苏亦学着阿宣解围说,“不妨不妨,来日方长!” 众人又一阵哄笑。 “小师兄,我们叶子可不是小白,她唱歌可好听了。”方灵打趣。 苏亦笑,“那我再唱一遍,你们跟着学。” 于是,等他唱完第二遍,黎新叶就直接学会了。 不仅如此,旁边的王晓萍也学会了。 苏亦也懒得谱曲了。 这个时候,王讯适时递过他背着的吉他,还邀功似的望向苏亦,“小师兄,我就说,今天一定用得上吉他。” “嗯,王讯同学辛苦了。” “不幸苦,为人民服务。” 这家伙还贫上了。 苏亦直接拿起吉他弹唱。 “君不见东流水,来时无踪迹,一去无穷已,君不见城上日,今暝没山去,明朝复更出……” 他先唱一遍,然后一句一句教大家过。 一遍过去。 其他人也都学得有模有样的。 反正就是歌谣,瞎唱就可以。 唱完歌,故事继续。 “后来小白为救阿宣现了原形,用尾巴劈死了自己的同族,受伤倒地,肚兜看小白是妖,让阿宣快逃,可阿宣没有逃,在一个佛塔,整个屋子都结成冰,阿宣抱住小白用身体给她取暖。” “小白醒来后,问阿宣为什么没有离开,他说:人间多的是两条腿的恶人,长了条尾巴又怎么样。” “在佛塔里小白中了机关,是阿宣又一次的救了她,原来这个佛塔竟然是一个炼化妖魔的地方,地底下的碑文上写着的‘天诛地灭”,就在小白绝望的时候,阿宣抱紧了她,不离不弃,此处省略一万字……” 这个时候,一个非常不合时宜的声音想起来。 “这个佛塔,不会是咱们北大的博雅塔。” “不能,顶多算是通州燃灯塔,不然,就是雷峰塔。” 王讯跟张新就一本正经讨论起来。 “滚!” 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气氛,都被这两货给破坏殆尽。 不过故事还得继续讲。 “小白恢复记忆了。往事浮现心头,人妖殊途,小白不想连累阿宣,狠心离去,就在小跟小青离开的时候,阿宣却大声对小白喊道,一定会去找她的,要小白等他……” “好,这才是男人。” 这一次,拍手的不是别人,竟然是李志虹。 苏亦没想到社长同志,也上头了。 李志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小师兄,你继续。” 苏亦继续讲。 “分别以后,小白被国师的弟子算计,在天罗地网里,她用簪子吸走了国师弟子的法力,化身成为一条巨蟒,听闻国师的船队已经向蛇族隐藏地出发,她要赶回去拯救族人。” “阿宣呢?”黎新叶问。 苏亦说,“阿宣去了宝青坊,把自己变成了狗妖。” “为啥是狗妖啊?” “因为肚兜是狗啊。” “跟肚兜有什么关系。” 苏亦笑了,望着王讯,“你猜的没错,用的是肚兜的尾巴,所以阿宣就变成狗妖了。不过只是一个实力最肉的小妖精。” “我的天阿,许仙都变成狗妖了,小师兄,你这个故事,距离西湖断桥残雪,距离雷峰塔可越来越远了,难不成,后来他跑去了青城山了?” 一直话不多的,查英华忍不住问道。 苏亦笑道,“不要着急,却听我慢慢道来。” 于是,苏亦讲述着捕蛇村的大战。 当他讲述着村民因为阿宣变成狗妖,不愿意放他进村的时候,众人咒骂不已。 以黎新叶为最。 “这些村民跟鲁迅先生笔下那些民众何其相像,就是愚昧。” 叶子同学义愤填膺。 最后苏亦都忍不住停下来,安抚她的情绪,“嗯,不激动,不激动。” 黎新叶连忙摆手,示意苏亦继续。 估计还在继续。 蛇妖大战。 阿宣加入战斗。 国师被战败,最大反派竟然是小白她们的师傅蛇妖王。 瞬间,众女又一阵咒骂。 叶子同学直接给蛇妖王取了一个外号,“老妖婆。” 还别说,挺合适的。 故事还在继续战斗还在继续。 小白跟她师傅继续战斗。 “阿宣把国师的阵法重新打开,小白被师傅咬死的前一秒再次获救,他们俩人叶被困在了阵法当中。小白没有了法力,阿宣再一次紧抱着她朝生门走去,大雪冻僵了阿宣的身体,成了冰雕。” “啥?许宣死了?” 听到这里,众女不乐意了。 “小师兄,你这个故事,也太悲伤了。” “就是啊,许宣跟小白,一直历经劫难,却最终没能在一起,这故事不好。” “我们不答应。” “我们要改写故事。” 这帮中文系的姑奶奶,每人都有一杆笔,要是任由她们发挥,估计许宣跟小白的故事,都成为革命战友情了。 苏亦哭笑不得,“别着急,故事还没完呢?” “啥玩意,许宣都死了,故事还没完?”王讯抱怨。 “闭嘴!” 脾气暴躁的黄佩嘉再次瞪他。 这姑娘如此模样,你很难想象,她未来会成为国内着名的儿童文学家。 岁月的伟力确实惊人,让一个脾气如此火爆的姑娘,都能成为内心最为柔软的知心奶奶。 王讯再次噤声。 “不知过了多久,肚兜终于带着村民救人了,可是阿宣马上就要形神俱灭,永世不得超生,这一次,小白拔下头上的簪子,耗尽了毕生的法力,保住阿宣的魂魄,让他得以轮回转世……” “啊,我的天啊。” “太意外了,原来许仙就是这么转世的啊。” “那小白呢,小白死了没有?” 张新忍不住问道。 这一刻,几个姑娘都忍不住笑起来了。 张新一脸懵逼。 啥情况? 王讯解释,“小师兄,一开始就告诉你,小白没死了。” “啥?”张新还没反应过来。 王讯没好气说,“小师兄,是不是用倒叙的方式来讲故事啊。” “对啊,我都忘了这茬了。” 张新忍不住拍着自己的脑袋。 苏亦无奈。 这位仁兄,也不知道未来是怎么一步一步成长为着名的北大教授的,也不容易。 这个时候,黎新叶又望向苏亦,“还有呢?” 苏亦笑,“还要?” 这姑娘点了点头。 苏亦也点头,“好,那就继续。” “五百年以后,雷峰塔下,西湖断桥之中,一艘小船靠岸,两个撑着油纸伞的妙龄女子走上了桥头,缓缓而去。” “这个时候,一个身穿白色长衫的书生,跟她们擦肩而过,然后捡起地上掉落的簪子,问,喊住白女裙子,小姐,这是你掉的钗子吗?” “我的天啊,终于相遇了。” “而且还是簪子。” “也太首尾呼应了。” “原来簪子贯穿始终啊。” 王讯带头起哄。 “小师兄,《青城山下白素贞》,走起。” “小师兄,来一首。” “来一首,小师兄!” “苏亦,唱嘛!” 苏亦笑,“不唱这首了,换另外一首。” “哇!” 众人鼓掌。 这一次更加热烈了。 因为每一天跟苏亦在一起,都有新花样。 这一刻,她们都在期待,苏亦会唱什么。 于是,伴随着手指拨弄琴弦的声音,苏亦的声音响起来。 “莫非前世那一眼 只为今生见一面 匆匆美梦奈何天 爱到深处了无怨 千山阻隔万里远 来世再续今生缘 宁愿相守在人间 不愿飞作天上仙 ……” 苏亦唱完,放下吉他,抬头望去,是黎新叶的秋水剪眸,还有乌泱泱的人。 哎妈呀,好可怕。 又被围住。 瞬间,苏亦就想起身逃。 第172章 北大竟然穷到食堂没凳子? 了解北大的历史,就会知道,52年的时候,全国高校院系调整,北大才从沙滩红楼迁入燕园。 这个时候,燕园才被大规模扩建,增加了不少的建筑物。 一方面,相继购得了位于北部和西部的承泽园、镜春园、朗润园,主要用于兴建教师公寓。由于再向北发展受圆明园的阻碍,因此整个校园建设主要向东、南扩展,还在校外弄了一个中关园。 另一方面,补充燕大未来得及修建的建筑:第一教学楼、文史楼、地空楼、化学楼、生物楼、哲学楼等都是在墨菲的设计框架下建造而成,并努力与燕大建筑风格保持一致。 同样,为解决师生用餐需要,在三角地附近修建了大饭厅,并于次年开始使用。 这是一座设施简陋的砖木结构临时建筑,可容纳几千人同时就餐,生面的顶棚都是采用传统土烧瓦片。 然而,就是这个一个临时的建筑,却被北大的学生戏称为“远东第一大饭厅”。 大饭厅内部布置,也极具特色。 因为,这家饭厅,根本就没有座位,室内只有纵横排列的餐桌。 所以,只要学生过来这边吃饭,一旦不带板凳,那就只能捧着饭盒蹲在地上吃了。 这也造成了北大的学生,都不喜欢在大饭厅吃饭,直接把饭盒带到教室,一般看书一边吃饭。 而且,饭盒合适用自制的网兜挂在书包外面,上课的时候就直接带着饭盒过去,下课,就直接杀到饭厅,然后打包带走,又杀回教室跟图书馆。 这就是这个年代靓丽的风景线。 当然,大饭厅之所以没有座位,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这玩意,除了饭厅之外,还做礼堂使用。 因为,挪开餐桌后就成了举办演出、会议、讲大课、放电影的礼堂。 作为当时北大仅有的几个室内活动场地之一,大饭厅地处教学区与宿舍区的中间点,学校的告示、社团的海报、同学的启事也都张贴于此,很快就成为学生的一个活动中心,并与附近的“柿子林”和着名的“三角地”连成一片,成了北大的核心地带。 而,今天晚上,舞会的举办地点,也就是大饭厅。 前世的北大,已经没有大饭厅的存在。 因为,这玩意已经被拆掉,在原址上修建了百年大讲堂。 如果前世在北大上学的话,都知道,北大有一食堂,有三食堂(康博思前身),前偏偏没有第二、第四食堂。 事实上,北大是曾经有过第二、第四食堂的。 只不过要这两个食堂都拆掉修建了百年大讲堂。 特别是第四食堂,也就是大饭厅,完全被百年大讲堂覆盖了。 以前苏亦在翻看北大七八十年代的学生相关回忆文章的时候,提到食堂的时候,有人说第四食堂没有座位,有人说大饭厅没有座位。 北大就这么穷吗? 学校食堂都没有座位? 现在进入北大以后,才知道,所谓的第四食堂就是大饭厅。 能够被叫做大饭厅,说明这个地方,面值并不小。 但是大家对大饭厅的印象,面积很大,设施很落后,因为直到90年代,北大师生在这个食堂吃饭还得圪蹴在地上,围成一圈圈。 1983年,大饭厅改建为大讲堂,但“大饭厅”的名字仍然沿用下来。这个大讲堂条件依然简陋,破旧的大门,一色青灰的墙壁,东墙上漆着“勤奋、严谨、求实、创新”八个大字。当时的北大学生在此办理入学手续,领取学生证、校徽、宿舍钥匙、饭票等等。 顶棚还是1983年修过的一次,十分脆弱,时不时落下点土。 为啥特意提到掉土这个东西呢? 因为1996年的五月,时任政务院李副总来到北大作报告。 北大人把李副总请到大饭厅,因为北大也就只有这个地方合适做大型报告。 当时,李副总报告作到正起兴时,忽然顶棚上呼啦啦掉下一块块土片,大家虚惊一场,讲台上的李副总不经意地说了一句:“这个礼堂也该修一修了”。 这句话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很快,台下的北大学生就一下子过来,不约而同地拍起掌来,经久不息。 啥意思呢? 就是说,大饭厅要重修了。 一个大领导说重修,那就不是简单的修修补补那么简单。 实际上,李副总没有辜负北大的期望,他通过当时的经济贸易部筹得400万美元支持北大建设新的会议场所。 这个故事,到了后面演变成苏亦这个跟北大没啥关系的人都知道了。 实际上,李副总当年就是管教育口的,他对北大的关心,也不仅仅是是百年大讲堂,还有蓝旗营小区。 已成为中房老总孟晓书去拜访李副总。 李副总问,你现在搞房地产,我管教育了,你能不能为解决大学教工住宅做些什么? 孟晓书:正好中房集团属下有一个蓝旗营项目,位置就在清华南门外,我就低价提供一批住房。 李副总兴奋地问:能提供多少套? 孟晓书说:总共是20万平方米,低价提供6万平方米,大约600套。 李副总问:价格能不能在每平方米3000元以下? 孟晓书边计算边答:可以。 李副总说:项目既然在清华南门,是不是就给清华? 孟晓书说:我是北大的。 李副总说:好!那就两个学校一家一半。 孟晓书当然同意。 李副总马上就给两个校长打电话,给他们送去好消息。后来两个学校都极力争取多要房,最后经商孟晓书同意决定:20万平方米的蓝旗营小区项目全部都给北大和清华。 仅按照当时的市场价格计算,中房相当于6亿元的经营收益贡献给了两个学校,这是迄今为止北大校友对学校做的最大物质贡献。 最终,两校教师们以每平方米1900元的价格买下了房屋产权,而附近的商品房价格已经涨到每平方米四万多元了,北大的1000户教师和清华的1000户教师不仅以低廉价格买到黄金地段的商品房,而且又享受到这一区域房价持续增值的好处。 着名的蓝旗营小区就是这么来的。 除外,还说了一些八卦。 因为好声音火起来的浙音,也是在李副总的关注下建立的。 当时,李副总视察的时候,就说浙省需要一个专门的音乐学院。 嗯,跑题了。 回到大饭厅。 北大有三个地方,最让这个年代的北大学生怀念。 大饭厅肯定一个,位于它前面的柿子林也是一个,其中还有一个就是图书馆前面的大草坪。 这三个地方,被北大学子塑造成浪漫的记忆场所,在许多优美的会议散文中还不断提到。 大饭厅作为食堂的功能,持续到晚上八点,八点以后,食堂关闭。 剩下的就是礼堂的功能了。 因此,苏亦他们在大草坪那边还需要待了一个多小时。 好在苏亦的故事足够多,《白蛇:缘起》一讲就可以讲个大半个小时,白蛇传的故事,大家都知道,却很少人会涉及许仙前世的故事。 因此,听到苏亦现编一个许仙前世的故事,也挺有趣的。 五百年过去,许仙从一名捕蛇村少年,转世重生为断桥路过的书生,这种前世今生羁绊的命运,最让人动情。 因此,中文系的姑娘都感慨,“小师兄的故事,总是充满前世今生的纠葛。” 黎新叶还很好奇,问,“你最后唱的歌有名字吗?” “有,前世今生。” 苏亦不隐瞒。 李志虹打趣,“词曲作者,多是佚名,对?” 苏亦笑,“是的!” 众人笑。 然后让苏亦教一下大家唱。 等大家都学会哼唱以后,苏亦终于歇了一口气。 然而,草坪的闲谈时光并没有结束,还在继续。 人那么多,不总是苏亦在讲故事。 大家也在讲。 王晓萍分享自己的故事,主要是粮食局的见闻,黄佩嘉也在分享自己的故事。 这姑娘还在感慨,前几个月还乡下干农活呢,现在摇身一变就成为北大的学生,还可以跟大家在图书馆草坪上弹着吉他唱着歌,感觉就跟梦一样。 这种感触,也不是黄佩嘉有,其他人也有。 相比较之下,黎新叶跟查英华感触最浅,因为她俩最小。 所以等故事分享的时候,她俩都不知道应该讲啥。 于是,查英华只能读诗了。 黎新叶也唱歌。 唱《北京的金山上》,她一起嗓子,苏亦就忍不住感慨。 这姑娘这嗓音,读中文系,可惜了。 不过这年代,除了山歌戏曲之外,就是革命歌曲。 至于流行歌曲什么的,这个年代,连基本的概念都没有。 这也是为什么苏亦瞎唱,众人觉得有趣的原因。 当然,也仅仅是有趣,要登台表演,时候未到。 八十年代初,崔健没火之前,就是在北大大饭厅表演摇滚歌曲《一无所有》,直接被轰下来台了。 苏亦要是登台唱《女儿国》《青城山下白素贞》《前世今生》这些奇怪的歌曲,肯定也会被轰下台。 但这些歌曲用来撩妹,一点问题都没有。前面铺垫那么多故事,后面用一个歌曲来结束,恰到好处。 等时间快到晚上八点,众人离开大草坪,前往大饭厅的路上,黎新叶特意跟他说,“前世今生的词写的很好,就是唱腔有些奇怪。” 苏亦问,“那你喜欢吗?” 黎新叶点了点头,“喜欢!” 这个时候,苏亦套路一下,问,“那你喜欢我吗?” 估计叶子同学叶会下意识说喜欢。 不过他要是表现出来这么油腻,估计会被当场打死。 大饭厅到了。 进入里面的时候,苏亦再次感慨,“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都有点傻眼了,心想咱们北大就怎么穷吗?连凳子都没有,却没有想到这里还能当礼堂用,甚至还可以当舞厅用。” 这个时候,叶子同学说,“大饭厅,在咱们北大可发生过不少影响深远的大事件。” “比如?”苏亦问。 黎新叶说,“比如,马寅初校长的曾经在这里,马寅初校长在大饭厅的讲台上,提出控制人口增长的主张。” 说着,这姑娘就指着前面的告示栏,说,“听我们老师说,当时,大饭厅前贴出一张告示,上面只有一句话,宣布马老将在大饭厅发表人口问题的演说,也就是着名的《新人口论》。当时,可轰动了。” 1957年4月27日,马寅初校长在大饭厅的讲台上,提出控制人口增长的主张。那天,大饭厅里坐满了学生,时而因着校长的激情雄辩而响起掌声,时而因他适度的幽默而全场大笑。 看着她俩聊着这事,李志虹他们也加入进来。 话题就从大饭厅,拐到马校长身上。 马寅初当北大校长的时候,威望极高。平时他很少公开讲话,但是每年的全校新年团拜会上,总有他的身影出现。 跟前世讲堂举办的北大新年晚会一样,北大从五十年代开始就有新年团拜会的传统,当时也在大饭厅举行。 先是较平日丰盛的晚餐,然后是大规模的舞会,新年钟声响起的时刻,马寅初校长便在学生的欢呼声中缓步登上讲台,笑容满面地用浓重的浙江口音说:“兄弟给大家拜年!”并翘起大拇指:“北京大学,是全国最高学府!”。 当时学生印象里的马老总是笑眯眯的,虽然已近80岁,但身体很好,讲起话来底气十足。 说到这里,大家的话题就拐到了舞会上。 20世纪50年代中叶,中国正经历着令人振奋的“百花时节”,那是一个充满幻想和希望的时代,校园里也充盈着轻松欢乐的气息和天真烂漫的梦想。 大饭厅里汇集了迎新会、毕业典礼、音乐会、诗歌会、辩论赛、科研教学攻关誓师大会等各种活动,也经常有来自国内外的名家讲演,从周总理和各部部长,到各路学术艺术界人士,都曾在这里作过报告和演说。 大饭厅西侧有着当时北大仅有的、最大的室内舞台,这里举办的文艺演出也是多种多样,除了学生团体的表演,音乐家李德伦曾带领乐团在这里演出,并为学生讲解如何欣赏交响乐;京剧表演艺术家张君秋曾在这里舞动水袖;越剧表演艺术家王文娟的电影《红楼梦》也曾在此放映。 聊到这些,李志虹笑着说,“因此,大饭厅作为舞会现场,从建成开始就有,苏亦同学不必惊讶。” 第173章 北大野生舞会 北大的舞会由来已久,十年前有舞会,但同学们只是在电影里看过。 当时,学生会请来了两位舞蹈老师,但教的并不是男女成双成对的交谊舞,而是男生在外边排成一个大圈,女生在里边也排成一个大圈,随着青年友谊圆舞曲的音乐机械地手舞足蹈。 1977年的北大提倡思想解放,要求哲学系学生带头组织舞会,开了北大校园舞会的风气之先。 当然,这里的舞会,不是西方的交际舞,而是前面提到的那种男女站成排,手舞足蹈的大合欢舞曲。 很快,同学们对这种舞蹈失去兴趣,跟外国留学生学起了迪斯科。 毕竟是1978年,学校规定不许跳这种西方舞蹈。不过,这规定并没起什么作用。 至于到了八九十年代,就没啥好说的了。 九十年代,大学校园还特意开展“扫舞盲”运动,大学舞会社交成为了必不可少的人际社交场所。 一般来说,北大的舞会,从野生舞会到光明正大的举办舞会,还要等改革开放以后。 改革开放之前,北大的舞会都是地下舞会。 按照官方规定,在改革开放之前,允许举办的舞会都是男生和男生跳、女生和女生跳传统舞会,并不允许西方交际舞存在,也就是那种男女相拥的交际舞。 也只有改革开放以后,才逐渐开放风气。结果这种风气,到了八九十年代就压不住车了。 禁止多年的社会风气,一解禁,就宛如洪水猛兽般泛滥。 一度在社会上造成极为恶劣的影响。 不过跟现在的北大学生,没啥关系。 因为年轻的学子,都很叛逆。 官方禁止啥,大家就喜欢干啥。 越是禁止就越跳,还是偷偷的跳。 77年的时候,官方都要求哲学系组织校园舞会,现在一年都过去了,校园舞会已经由来已久。 77级的学生,对这种舞会已经不陌生了。甚至,现在北大的野生舞会组织者,就是77级的学生。 78年的北大,有些乱。 工农兵学员都没有完全毕业,跟高考进入北大的学生都同样待在校园里面。 无形之中,就形成了一种鄙视链。 工农兵学员一般不跟高考生玩,大家圈子泾渭分明,因为,他们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当年政策的既得利益者。 跟辛辛苦苦考入北大的学生不一样,尤其是时代在改变,风向也变化了。 都在担心,政策突然改变,就把他们一撸到底,全部都不能来上学了。 因此,工农兵学员都比较老实,安安静静呆在校园,对于他们来说,能够顺利毕业,就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不像77-78两级通过高考考入北大的学生闹腾。 舞会也是如此。 还没毕业的75-76级工农兵学员,基本上不参加这样的舞会,主力就是77-78两级的学生。 或者说,现在还是以77级为主,毕竟78级刚刚入校没多久,还放不开。 王讯张新俩货也都是沾着苏亦的光,不然,他们要想要参加舞会,估计也要过一段时间。 有舞会,就有组织者。 而组织者,基本上就是北大社团的这些负责人。 要没有他们这些社团的头头脑脑过来组织,舞会显然也组织不起来的。 其中,文学社的姑娘们就是骨干之一,这不,今晚,黎新叶她们宿舍全体出动。 因为今天的舞会,是中文系的主场。 好些中文系的学生都过来了。 之前,在文学社活动认识的黄仲良跟杨文彬也都过来了,这两位同学来的时候,身边还多了两个姑娘。 他们一到场,众人就起哄。 李志虹就打趣道,“杨文彬,这就是你的丁香姑娘啊?” 他旁边的姑娘倒是落落大方,“丁颖,北大77级历史系学生,很高兴认识大家。” 瞬间,大家就被苏亦推出去,“小师兄,你们历史系本家的。” 杨文彬才介绍苏亦的身份,丁颖说,“谢谢小师兄的诗帖,写的很漂亮,我很喜欢。” “不客气。不客气!” 苏亦终于见到这位姑娘的真人了。 能够跟中大丁颖教授同名同姓,确实如雷贯耳。 如果这姑娘在北农读农学的话,就更加有缘分了。 不过历史系也不错。 世界这么大,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也就是恰好被他认识了,仅此而已。 苏亦虽然读的是考古专业,但这个年代,北大历史跟考古还不分家,还有不少的公共课程,要跟一个历史系本科生聊起本专业的事情,还是有得聊的。 然而,丁颖终究是杨文彬带过来的,大家又不认识,能聊的东西也就这样,再说,舞会现场不合适聊天,来这里都是为了跳舞的。 等舞会开始,俩人就迅速进入舞池。 中文系的姑娘还调侃,“杨文彬这个家伙,之前还说跟人家丁颖是纯洁的革命战友呢,现在都把人家拐来舞会了,小师兄,你功不可没啊。” 旁边的黄仲良笑道,“这点,我可以证明。” “去,赶紧带你对象去玩,别来这里捣乱。” 方灵开始轰人。 杨文彬跟丁颖是革命战友,黄仲良跟郑雨馨可不是,他俩都快要谈婚论嫁了。要不是要读大学都已经在家结婚了。 他的脸皮比杨文彬厚多了,方灵她们就不乐意搭理他了。 于是,黄仲良带着他对象跟苏亦认个脸以后,也进入了舞会。 他之前也蹭到了苏亦的诗帖《等你,在雨中》,因为他对象名字有一个雨字。 这货跟杨文彬关系不错,俩人经常结伴去北师大,这一次,舞会也不例外。 至于三更半夜舞会结束以后,要不要把对象送回北师大,这个待续。 黄仲良跟他对象离开。 这个时候,中文系新闻专业一个叫孟晓书的人,也把李志虹喊走了。 “李社长跟这位很熟?”苏亦好奇。 方灵解释,“他叫孟晓书,我们中文系新闻专业的班长,也是学生会文化部的部长,都是老大哥老大姐,平时接触的比较多。” 苏亦恍然。 这位北大的老学长,前世,苏亦没少听说过,还知道着名的蓝旗营小区之所以成为清华北大的教职工小区,完全就是这位爷的贡献之一。 不过,那是九十年代以后的事情了。 此时,对方在北大已经初露峥嵘,这个年代,能在北大学生会当上部长的学生,几十年以后,都是一方大佬。 李志虹在学生时代,也是一个大才女啊,却不知为何,在前世,名声不响。 比如查英华,还可以在一些媒体节目上看到对方的身影,黄佩嘉也是如此,人家好歹当过地方作协的领导,是小朋友们的知心奶奶。 王晓萍就更加不要说了,跟自己的丈夫,黄金搭档,都成为着名的影视编剧,偏偏,大姐大李志虹却鲜为人知。 未来,对方经历什么样的变故,这就不是苏亦能知道的了。 如果孟晓书的出现,让苏亦感慨的话,接下来出现的一位,就让苏亦大跌眼镜了。 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个穿着朴素的男生走过来,朝着黄佩嘉打招呼。 苏亦还跟对方点头招呼。 结果对方开始自我介绍,“葛兆广!” “我擦!” 苏亦差点就脱口而出。 没有想到浓眉大眼葛教授,也曾经参加过北大的野生舞会啊。 好难得。 更加难得还在后面。 葛兆广跟苏亦打完招呼以后,也没有离去,而是说,“我很喜欢小师兄你关于宅兹中国的演讲,很遗憾,没能在现场聆听,不过事后,看到同学们做的笔记,也深受启发。” 旁边的方灵生怕苏亦不认识对方,帮忙解释,“葛兆广,是我们中文系古文献专业。” 苏亦点了点头,“知道,葛同学的大名如雷贯耳。” 葛兆广有些楞,觉得苏亦这话有些浮夸。 确实有点浮夸。 毕竟现在的葛同学还不是未来大名鼎鼎的葛教授。 于是,苏亦补充解释,“我是学考古的,经常跟古文献打交道,所以,很佩服你们古文献专业的学生,而且我们学的东西,有很多是共同的。古典文献专业课的教授,个个大名鼎鼎。北大古典文献专业创始人之一阴法鲁先生、长于唐宋辽金史研究的邓广铭先生、专攻甲骨学与殷商史的裘锡圭先生、精于古代历史文物鉴定的史树青先生等等,都曾亲自给你们上课。就连我们历史系都没这条件,毕竟,邓主任现在都不给我们开课了。” 葛兆广笑,“没有这么夸张,各位先生的课程,都是开放的,大家都可以去听,我也经常听宿白先生的课呢。” 这些都是不必要的废话。 但这种废话,倒是把大家的关系拉近了一些。 葛兆广还想要说点了什么,就被方灵轰走了,“别聊了,以后有机会再聊,赶紧跟我们嘉嘉跳舞去。” 葛兆广才停止跟苏亦的攀谈,邀请黄佩嘉去跳舞。 方灵说,“我怎么感觉你对葛兆广听感兴趣的话。” 这个时候,黎新叶突然笑,“应该是葛兆广对苏亦更加感兴趣的。” 方灵哑然失笑,“也对。” 然后望着黎新叶,“这就开始维护上了。” 弄黎新叶脸都红了,方灵才催促苏亦,“小师兄,你不邀请我们叶子跳一曲吗?” 苏亦尴尬,“我能说我不会吗?” 方灵诧异,“真的假的?” 苏亦很诚恳,“真的。” 方灵更诧异了,“我的天啊,终于见到小师兄你不会的东西了。” 苏亦哭笑不得,“不至于这么夸张,我又不是全知全能。” 方灵说,“主要是,你平时懂的太多了,大家都下意识忘了你不会跳舞了。” 苏亦说,“这个真不会,因为太小,没有机会学。” 噗嗤! 黎新叶笑了。 方灵也笑了,“巧了,我们叶子跳的还不错,一会可以教小师兄你。” 黎新叶生怕苏亦误解,解释,“我妈在文工团上班,我从小在文工团玩,以前还打算高中毕业就进入文工团学舞蹈,没有想到还有机会考大学。” 苏亦笑,“遗憾了。” “遗憾啥啊?” 苏亦说,“从此,北大中文系多了一个才女,你妈妈的文工团缺少了一个舞蹈家。” 黎新叶不好意思,“哪有,没有,就知道调侃我。” 方灵看不下去了,“你俩别再这里瞎聊了,赶紧去跳舞。” 苏亦不着急,“先看看,先看看。” “那行,我不管你们了。” 说着,方灵就站起来,然后朝着旁边的王讯招手,“秘书长同学,你会跳舞吗?” 王讯忙不迭点头,“学姐相邀,必须会啊。” “那走。” 于是这俩人就走了。 张新坐不住了,“学姐,我呢?” “这不是有我们萍儿吗?”方灵指着旁边的王晓萍。 张新舔着脸,“学姐,可以吗?” “可以的!”王晓萍笑。 于是,这俩也走了。 苏亦有些懵逼,“啥情况?” 黎新叶笑,“王讯就是方灵姐邀请过来的。” 苏亦恍然。 又觉得不对劲,这俩不会真看上了。不应该啊。 当然,就算真有啥,也不奇怪。 都是二三十岁的成熟男女,甚至大部分学生都开始结婚生娃了。 如果真单着,开始焦虑个人问题也是应该的。 这个时候,不应该过多去关注他人,而忽略旁边的姑娘。 黎新叶她们宿舍的姑娘都离开了,这姑娘就安安静静的陪着他。 苏亦都有些不忍心。 “要不,我们现在也下去,不然,干坐在旁边,总感觉不对劲。” 不曾想,黎新叶比他淡定多了。 这姑娘笑,“没事,不着急,现场跳的是《青年友谊圆舞曲》,大家乱跳,容易撞到别人,合适站在外面看。” 从这话,就知道这姑娘,很有舞台经验啊。 不过《青年友谊圆舞曲》是啥? 不懂就问。 苏亦一问,黎新叶又笑了,“就是集体舞蹈,每年的五一、十一前夕,学校组织跳这种带有革命气息的集体舞,例如《青年友谊圆舞曲》《劳动舞》等,大家都要参加,为的是集体参加天安门广场和公园五一国际劳动节、国庆节的联欢活动。” 说到这里,黎新叶笑,“小师兄,你们学校不教吗?” 苏亦摇头,“不教,我们初中生,好像没啥机会学。” 噗嗤! 黎新叶又笑了,“这个时候,我才感觉你比我小。” 苏亦问,“平时都感觉我很老?” 黎新叶说,“对的,少年老成,方灵姐说,你就跟一个小老头一样,啥都懂。” 苏亦摇头,“瞎说,我就不会跳舞。” 黎新叶笑得更欢了。 “没事,我来教你。” 于是,这姑娘就拉住苏亦的手,把他拽入舞池。 第174章 一起跳舞吧 这是苏亦的手与女生第一次拉在一起。 唰的一下,就有些脸红了。 这个脸红是真脸红了。 少年的身体,稍微有点情绪波动就脸色涨红,而且还心跳加快了。 因为,跳舞这个东西,它是真上头。 尤其是跳集体舞。 而且,跳的就是《青年友谊圆舞曲》,这舞曲,可是几代人的记忆。 从五十年代,就开始流行到七十年代。 当时,词曲作者江山跟天戈都是北京群众艺术馆工作,都才二十几岁。天戈先写的曲子,江山用一个晚上就填好了词,俩人又一块修改定稿。 因此,这首舞曲是歌词的。 “而且还是跳的是集体舞。 千万个青年人欢聚一堂 拉起手唱起歌跳起舞来 让我们唱一支友谊之歌 欢乐的歌声在回旋荡漾 ……” 大家一边在跳舞还一边在哼唱。 这种感觉,仿佛回到了前世,公园里面看到着广场舞大妈在跳舞时候的场景。 不对,比那还不如。 实话实说,此时,大饭厅的舞会条件,真是简陋的要命。 除了大饭厅昏黄的灯光,连个像样的彩灯都没有。 不仅如此,连喇叭都没有,完全就是一个大收音机播放着舞曲,然后大家开始跳。 条件比跳广场舞的大妈还要简陋。 不仅如此,苏亦跳舞的时候,还明显感觉地面打滑了,显然,大家清理大饭厅桌子的时候,并没有认真清理地板,油光可鉴。 不仅如此,置身其中,还能闻到后厨的饭菜的馊味。 就是在这种条件之下,苏亦把自己在北大的第一支舞曲给贡献出去了。 苏亦是不会跳。 因此,他只能跟着黎新叶的节奏。 这姑娘一边跳,还一遍给念舞曲的拍子。 “嗖咪嗖斗嗖咪嗖斗咪儒唉嗖嗖斗嗖,嗖咪嗖斗嗖咪嗖斗咪儒唉嗖嗖咪斗……” 于是,苏亦也跟着念,别说,挺有趣的。 反正,也不是交际舞,不需要担心踩到对方的脚。 苏亦就跟着她的动作,开始动起来。 也不算瞎动,就是照猫画虎,也学得有模有样。 青年友谊圆舞曲结束的时候,方灵他们返回座位,这姑娘还夸苏亦,“没有想到小师兄学舞还很有天赋的啊,一学就会了。” 苏亦笑,“主要是叶子教的好。” 黎新叶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方灵难得不调侃他俩,而是说,“那下首继续,下首应该迪斯科了。” 苏亦望向黎新叶。 黎新叶摇头,“我不会。” 苏亦笑,“这个我会一点点。要不要我教你?” 黎新叶瞪圆了眼睛,却摇了摇头,“我不要。” 苏亦想拐骗小红帽的狼外婆一样,“没事,一会到舞池,你就跟着节拍舞动身姿就行,跳什么不重要,重要的就是跳。” 黎新叶一脸不信,“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哪有舞曲不讲舞姿的啊。” 苏亦说,“真的,相信我,因为迪斯科根本就没有规定的步伐,只要根据节奏的变化即兴地做出不同的身体动作即可,自由地扭动着身体,自由奔放,跳出自己。” 这姑娘还是在摇头。 旁边的方灵看不下去了,“要不,小师兄,你给我们叶子示范一下。” 众人竟然就鼓掌了。 显然,好奇的人也不只有方灵。 主要是在这个年代,迪斯科这玩意太新潮了,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拿来这些舞曲,估计是从留学生或者其他驻外使官手中接过来的,反正北大有能量的学生不在少数。 于是,苏亦就真的跳了。 他不会青春舞曲,但,不代表他啥舞都不会。 虽然他不经常,也不蹦迪,但他确实喜欢音乐节。 所以,在音乐节现场,就会忍不住跟大家一起蹦起野迪。 因此,苏亦还真跳了。 也不等迪斯科响起来。 他就开始摇头晃脑了。 一边跳一边唱。 “每当浪潮来临的时候 你会不会也伤心 在拥挤孤独的房间里 我已经透不过气 …… 你你你你要跳舞吗 你你你你要跳舞吗 你你你你要跳舞吗 ……” 看着他宛如抽搐般的模样,大家先是目瞪口呆,然后就是一阵狂笑。 尤其是,王讯张新这俩货都笑抽了,要不是地上有油脂,他俩都忍不住在地上打滚了。 方灵他们也都笑得不行。 苏亦也笑,一边跳一边朝着黎新叶招手,然后唱,“你要跳舞吗?你要跳舞吗?你要跳舞吗?” 黎新叶有些不好意思,却被身后的方灵推了一把,身子一个踉跄,就被苏亦抓住双手。 然后也有些笨拙地学着苏亦的动作晃动起来。 苏亦笑得更欢了。 然后继续重复歌曲。 “你你你你要跳舞吗?你你你你要跳舞吗?你你你你要跳舞吗?” 很洗脑的神曲。 奈何没有电音。 不仅如此,他还做出各种新的动作,黎新叶不熟悉他的套路,也跟着他学着,他做啥这姑娘就做啥。 于是,苏亦突然就做出一个学猫叫的动作。 这姑娘也开始比着小拳头了。 瞬间,苏亦笑得不行。 这姑娘也反应过来了。 “坏蛋!” 黎新叶一脸娇嗔,却并没有真的生气。 她刚想要停止动作,苏亦就把王讯跟张新喊过来了。 他俩下场了,方灵跟王晓萍她们也都下场了。 原本还没播放的迪斯科舞曲,见到大家都下场了,也都开始提前播放。 于是,苏亦口中的歌曲也变了。 “欢迎光临人来人往的银河迪厅 这里没有悲伤只有我和你 ……” 听着他的嘴上碎碎念的,黎新叶哭笑不得,“你唱的歌曲都好怪。” “怪什么?怪好听的,是不是!”苏亦自问自答。 这姑娘竟然点头了。 妈呀。 这丫头,也有一颗摇滚的心啊。 奈何,崔健没火。 早了十年了。 其实,苏亦就是闹着玩的。 唱歌什么的,都是为了让黎新叶放开胆子,这姑娘真的放开僵硬的身姿,苏亦也不搞怪了。 要对身体的控制能力,他比黎新叶差多了。 他就是瞎跳。 都是蹦野迪的那三板斧,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招。 而且他还下意识避免扭臀顶胯这些大尺度的动作。 所以,他的迪斯科,其实很多动作都是现学现用的,就是刚才黎新叶教给他青春友谊圆舞曲,黎新叶跳着跳着也发现这个秘密,这姑娘就忍俊不禁,偷笑起来。 很快,集体舞就结束了。 青春友谊圆舞曲,迪斯科,这两首舞曲都是集体舞。 虽然大家都有舞伴,但,跳的都很克制,如果没有迪斯科跟苏亦的乱入,舞会到了现在都很复合这个年代的特色。 然而,有迪斯科的存在,就说明今天晚上的舞会,多少有点不正经。 国内的舞会,由来已久。 民国时期,就不用说了。 上世纪三十年代是穿着西服旗袍、叼着西洋香烟、洒着诱惑香氛在舞池里肆意寻欢的纵情年代。 甚至,跳舞与男女平等、社交公开、妇女剪发一起,都属于新思潮的产物。 就算如此,张爱玲曾说“中国是没有跳舞的国家”。 真的是这样吗? 并非如此。 古代中国的舞蹈,就不用说了。 被李白用“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形容的杨贵妃,跳的胡旋舞就可以把唐玄宗迷得神魂颠倒。 甚至,扯远一点,敦煌飞天壁画都是有跳舞艺术的元素,不然,后来怎么会弄成一个敦煌飞天舞呢? 好,这个有扯了。 但,中国真是一个有舞蹈的国度。 不说,十里洋场的上海滩,那是民国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就算解放以后。 五十年代圆舞曲,也不用说了。 六十年代,大学里面就开始举办各种舞会了。 而且,还是男女相拥的舞会。 只不过后来,又禁止不让跳了。 但学生不能跳,老师还可以跳的,演变到后面,老师也不能跳了。因为大家都开始觉得舞会是资产阶级的产物。 大学生,正在身体和思想的成长阶段,不要受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影响。 所以这些舞会不允许举办。 一晃就十年,十年间,这些玩意,就跟禁忌般存在。 到了七十年代末期,现在。 首都各大高校,舞会开始复苏了。 就好像现在的北大,说跳就跳。 但这个年代的舞会还是很克制的,舞场几乎都设在大礼堂或会议室,没有专门的舞厅,但跳舞者都比较正规,许多是在模仿五六十年代的跳交际舞模式,带有苏联式交际舞的影子,省一级的跳舞环境比较好,有的场地是地板还打上了蜡,当时初学交际舞的人比较多,舞场秩序也比较好,放的舞曲多为世界名曲和邓丽君的歌曲。 就好像现在的北大。 舞会场地也选在大饭厅,一开场就是青春友谊圆舞曲。 满满的正能量。 不过北大的大饭厅,条件终究是简陋了,没有木地板就算了,更不可能打蜡,倒是饭菜油脂,油光可鉴,多了一些异曲同工之妙。 堪比省级舞会待遇了。 七八十年代跳交际舞是社会人群的主要娱乐活动,而不是高消费的活动。一些官方接待活动,都安排交际舞,更多是一种礼节性的,跟后世那种教育局活动,就把漂亮女老师都喊去参加舞会的所谓官方活动,还不太一样。 舞会真正乱起来,应该是从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开始的。 还有八十年代是穿着喇叭裤、留着爆炸头、扛着收录机在公共场合彻底奔放的舞动时代。 到了九十年代各类舞场装修的更加漂亮,舞厅变得不在单纯了,更多是年轻男女寻求刺激的场所。 甚至,一些不良的舞厅现场也开始泛滥了,比如三陪什么的。 从那以后舞厅成了有钱人爱去的地方。 相比较之下,此刻的北大学子,就朴素的可爱。 迪斯科算是大家跟世界接轨的一种方式。 但舞会终究还是摆脱不了时代的烙印。 因为迪斯科以后,竟然还有苏联的探戈舞。 这玩意专业性太强了。 会的人不多。 但真的有人会。 一开始是一两个插队的时候学的,至于知青点为啥能学这玩意,就不得而知了。 精准的步伐,花样百出的舞姿,惹得众人热烈的掌声,这个掌声比苏亦瞎跳的迪斯科强调了。 苏亦也不嫉妒。 人家是专业的,一个野迪选手,有啥脸面跟别人比? 当然,苏联探戈舞只是开胃菜,最终还是回归到交际舞之中。 这个时候,放的竟然是喀秋莎。 这歌还真经久不衰。 都可以当苏联交际舞的舞曲了。 不过既然是交际舞。 那就是要两个人了。 这一回,就变成黎新叶在教苏亦了。 因为这玩意他是真的不会。 啥都不会。 还不敢乱动,不然担心人家姑娘会喊流氓。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他再次跟黎新叶进入舞池的时候,这姑娘就欠着他的手,然后引到他的动作。 “握着我的腰。” 他手盈盈一握,真的是盈盈一波,真细。 黎新叶反而偷笑,“没事,你握紧一点,不然,手会滑掉的。” 说着,就抓住苏亦的手搭在她的腰间。 她动作幅度虽大,苏亦还是能感受到腰间瞬间的僵硬,显然,这丫头也只是纸上谈兵,没啥实践经验。 然后,两人的右手慢慢握在一起。 在黎新叶的引导下,慢慢挪动步伐。 快三,慢三。 跳起来,似乎好简单。 然而,真不简单。 苏亦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踩到这姑娘的脚了。 好在不重,不然,他的三头皮鞋才在人家的脚上,真要命。 反而,黎新叶不在意,“没事。” 生怕苏亦不信,这姑娘还继续说,“不疼,真的!” 结果,刚说完,脚又被苏亦踩上了。 苏亦都听到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应该是踩疼了。 苏亦就更加放不开了。 不曾想这姑娘,却说,“你要不好好跳,我就生气了。” 苏亦只能继续跳。 这会节奏也掌握好了。 慢慢的渐入佳境。 然后,坑爹的事情,突然就来了。 啪的一下,停电了。 一到舞会就停电,满满的套路感。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就算没有舞会也停电,因为这个年代,供电就不充足,时不时就停电。 可停电了,收音机却没有停。 于是,大家还在照常跳舞。 这样一来,苏亦不敢有大动作了。就算如此,他还是被其他的学生撞到了,搂着黎新叶更紧了。 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啥时候,大饭厅突然亮起微弱的光。 原来,是有人点起来蜡烛了。 显然,对这一切,舞会的组织者早有准备,难怪停电都不影响大家的兴趣。 也就是这时,借助微弱的烛光,苏亦抬头,只见黎新叶美眸映着光,俏脸绯红,格外好看。 苏亦的心,又忍不住加速了一下。 苏亦突然想起来了《偶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 真应景。 真美。 第175章 偶然 苏亦再次见到黎新叶的时候,已经是一周以后了。 过去的一周,苏亦也没闲着。 依旧在忙碌着。 上一次拜访高铭先生以后,他这边又开始古文字的研究,说研究不合适,他的古文字功底谈不上研究,更多还是学习。 他这段时间越来越不够用。 蹭课,也逐渐减少了。 历史系哪边,中国通史这些基础课程,他已经不去了,也不能说不去,只是开始又意识的减少相关的课程。 张光达先生隋唐史部分,他偶尔还会去,因为《大唐西域记》他还要看。 漆侠先生的《宋代经济史》,基本上不去了,宋史,尤其是经济史部分,对他来说,了解即可,他不选择继续深入,宁可先生通史宋史部分,苏亦也没有继续去蹭课,不是不感兴趣,而是他知道自己要有取舍。 宁可先生一直在北师院教书,在北大历史系开课就是外聘的,一个星期来两次。 次数不多,苏亦要忙其他的事情,时间就容易冲突,想要过去蹭课也比较难。 宋史这部分,他也只能自学了。 丢掉不可能,要宋史方面的常识,啥都不懂,他以后哪里还有脸面去邓广铭先生家做客。 北大历史系外聘的兼课老师,除了漆侠先生,宁可先生,还有蔡美彪、胡如雷、王利器、刘乃和四位先生。 这几位先生,都是各自领域的权威,他们的课程,如果不是时间相冲突的话,苏亦都不愿意错过。 但又不得不错过。 他又不神,要学的东西太多,不可能面面俱到,每一个领域都想要精专。 蔡美彪的《辽金元史》,苏亦也基本放弃了,时间冲突的话,不强求,其他先生的课程也都是这样。 其实除了,胡如雷先生讲《中国封建社会形态》外,其他课程都挺有意思的。 比如刘乃和讲《中国历史常识》、这门课包括天文历法、地理、职官、姓名字号、避讳、目录等丰富内容,对于非历史专业的学生来说,挺有意思的,可以补足这方面的知识。 苏亦有时间也没有错过。 他蹭课的次数多了,刘先生竟然也知道他的名字。 甚至还知道他新会人,这期间,刘先生自然免不了对他的勉励一番。 还推荐他有时间可以多看看一些陈垣先生的书。因为刘先生也知道他研究佛教考古。 因此还特意问他,有没有看过陈垣先生的专着。 苏亦自然是看的。 在中国史学界,二陈的学术,谁能忽略。 这段时间,苏亦一直跟周一良先生学史,没少翻看陈寅恪先生的专着,自然,也不会忽略陈垣先生的专着。 他前世只知道陈垣先生有一本《中国佛教史籍概论》,如果想要读汉文佛典的话,这本书就是很好佛籍导论了。 本书将六朝以来研究历史所常参考的佛教史籍,按成书年代,分类介绍。 其中,关于每书的名目、略名、异名、撰人略历、卷数异同、版本源流,和各书的内容体制,以及与历史有关的其他问题等,作者都运用了丰富的历史材料,旁征博引,实事求是地加以分析,并对《四库提要》有关佛教史籍的错误,一一予以纠正。 比如之前翻看周一良先生的博士毕业论文《唐代密宗》的时候,涉及的《高僧传》、《续高僧传》、《宋高僧传》都有收录。 配合着宿白先生的《汉文佛籍目录》,会有不小的收获。 当然,七十年代,宿白先生这本书,还没有出版,陈垣先生的这本概论就显得尤为可贵了。 在北大待了一个多月以后,苏亦发现了一个大致的规律,那就是各位老师都喜欢跟自己的学生们聊他们的老师。 这似乎就是一个传承。 苏亦也爱听。 这些前辈的生平,各个传奇。 因为是陈垣先生的小老乡,又是研究佛教考古的,这个奇妙的缘分,让刘先生对苏亦格外关注。 有一次,课后,还让苏亦有时间可以去北师大她的家中做客。 能被一名德高望重的先生邀请道家中做客,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苏亦只能答应下来,表示有时间一定过去北师大拜访。 只是这个时间,有什么时候有,苏亦也不确定。 他有时间了,刘乃和先生也不一定有时间。 但,这事,却要提上日程了。 除了以上几位先生的课程之外,还有王利器讲《古文选读》。 王利器也是一位学问大家,其一生留下四十多种享誉中外的专着,他整理校勘出版的中国文献古籍总字数已逾二千万,海内外传媒一致称其为“两千万富翁”。 他上的课跟余逊先生《历史文选》差不多的路数,都是为了让历史系的学生能读懂古文献。 之前在高铭先生家中做客,高先生提到余逊先生的时候,还充满了遗憾。 余逊先生是余嘉锡先生的儿子,继承其父优良的学术传统,不仅擅长秦汉史,在文献学方面也有深入的研究。 甚至很多人不着调,余逊先生还写过汉简方面的文章和研究汉简,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跟劳赶先生是同学,所有当时,劳干先生搞居延汉简的时候,余先生也参加过研究。 那么居延汉简有啥用? 劳干先生说,“它和敦煌汉简相同,都属于中国边塞上的记录,还牵涉到政治、经济和一些生活问题。这些记录有的是琐细而无关宏旨,有些却非常重要,有的可补文献上之不足,有的可纠正文献上的错误,或给文献中不明白之处作一个较好的注释。” 余逊先生50岁就卧病在床,74年去世的时候,也才60岁,对于史学家来说,60岁完全就是黄金年龄,要知道周一良先生八十岁了还在教岗上。 也难怪高铭先生跟俞伟朝先生提及余先生的时候,都满是惋惜。 其实,还有一点,余先生跟陈垣先生也关系莫逆。 1928年,史学大家陈垣在北大授课时,发现余逊作业精湛,询问后知其家学渊源,这也开启了陈垣与其父嘉锡的终身友谊。 对于王利器先生的《古文选读》,苏亦也是选修了。 有时间就去,没有时间也没有办法。 他对北大外聘这些先生开设的课程还是蛮感兴趣的,也就是这一年,邓广铭先生当系主任,才有这样的福利。 等这一年过去,估计,这位先生都没时间过来北大开课了。 这样的机会,错过了就不再有了。 历史专业这边,这些先生主要是讲中国史,世界史那边,苏亦倒不没缺课,周怡天跟朱龙华两位先生的课程,他都在上。 世界史,就是他的短板。 不管是周怡天先生讲的两河流域和古埃及部分,还是朱龙华先生讲的希腊罗马部分,他了解的都不多。 主要是前世,他本科学是美术史,而非历史学,这部分短板,是需要花时间去补足的。 这个方面,有北大名师做启蒙老师,这个起步够高了。 不管如何,还是要优先考古专业的课程。 至于王永先生的敦煌学,在苏亦看来,都属于考古专业的范畴了。 毕竟,王永兴先生在课堂讲的敦煌吐蕃历史文书都属于他未来的研究范畴。 敦煌学啊。 佛教考古,不能只关注洞窟,不关注它的文书。 这又涉及到藏语的部分。 梵语跟藏语关联性很高,但这个东西,毕竟不是同一个玩意。 他这段时间,没啥条件学藏语。 王永兴先生的对敦煌吐蕃文书的研究也只局限于汉文文书,对于藏文文书方面,涉及的不多。 苏亦也没法跟王先生学藏语。 在目前的北大,东语系掌握藏语的先生,也没几个,季羡林先生肯定会,但,季老现在不带学生。 苏亦也不可能为了学藏语特意跑去打扰老先生,再说,他现在也没法用藏语来研究啥,研究中西交流史?现在大环境不允许。 研究敦煌学,汉文文献都够他翻了,更何况藏文文献。 在国内,最合适学藏语应该是民院。 于道泉先生从北大到民院以后,藏语研究大本营也从北大东语系变成民院民语系了。 啥叫民语系? 就是少数民族语言文学系。 51年6月,民院成立,为了适应和平解放雪区工作的需要,同年9月由我国藏学的奠基人、着名藏学家于道泉教授亲自筹办,成立了藏语言文学教研室,藏语言文学教研室后来归属于52年成立的民院民语系。 现在,想要跟于道泉先生学藏语,也不可能。 以后有机会了,倒是可以拜访王尧跟陈践践两位老师,这两位也敦煌学专家。 这个时候,这两位应该还在合力翻译于道泉先生从法国带回来《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法国巴黎大学教授巴科(at)、杜散(chtosant)和英国牛津大学教授托玛斯(fwthoas)对敦煌吐蕃历史文书作了15年之久的研究,1940年在巴黎出版《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 1980年10月,王尧跟陈践践的译本才出版,苏亦想要看这本书的译版,还要等两年。 这书要看原版? 苏亦也看不懂。 因为这书原版是用古藏语写的。 托玛斯是个牛人。 他在1906年~1927年间先后任英国印度事务部图书馆馆员、馆长,从1927年开始连年在《英国皇家亚洲学会会刊》上发表古藏文文书研究的长篇文章。 到1963年共出版了四卷,包括600件古藏文文书和400余支古藏文木简。 在古藏文研究领域上,这位爷,已经是权威上的权威了。 苏亦想要在藏文方面有所成就,他还要好长的一条路要走。 未来,不涉及到藏地佛教考古的研究,或者说,不专攻这个方面的话,他也放弃研究藏文了。 毕竟在这个方面,他一点优势都没有,起步又很晚,又没有地缘优势。 比如前世,川大做雪区考古就很有优势,他们考古文博学员的霍院长就是这个方面的权威。 其实,苏亦这段时间的重点,还是放在古文字的学习上。 全都是因为上次去高铭先生家里做客的原因。 说到北大考古系的古文字建设,说到更广泛意义上的古文字教学体系的建设,高铭先生是功不可没。 这一点,从他的学术背景就可以知道。 高铭先生从事古文字教学,是从1960年开始。在他之前,古文字课是由两位最着名的古文字学家讲授:他们分别是张政烺跟唐兰两位先生。 张正烺先生是从52-53年,而唐兰先生则是从54-57年。 之前,在高铭先生家中,苏亦才知道,唐兰先生的古文字课程大部都是在故宫上的。 唐兰先生之后,1958-1959年,还有一段是由孙贯文先生讲授。 高铭先生接手这门课,难度很大,带有白手起家的性质。 当然,在其后的很多年里,唐先生给了他很多指导,孙贯文先生也给了他很多帮助。 在高先生的着作中,很容易看出他受到唐兰先生生诸多影响。 因此,高铭先生一直是怀着极大敬意,称呼唐先生为“我的老师”。 孙贯文先生,也是高老师最怀念的故人,被他亲切地称他为“良师益友”。 不过在过去的二十年多中,高铭先生的在古文字方面的成果,并不多,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带学生田野实习上。 他也就写了三篇文章。 《建国以来商周青铜器的发现与研究》、《略论汲县山彪镇一号墓的年代》、《秦始皇统一度量衡和文字的功绩》。 前两篇还是十年前写的,后一篇,则是在十年间,主要是72年以后,北大考古专业开始复课了。 他才有机会与俞伟超先生合作。 从这两位先生合作的文章看来,就知道他们俩的关系是真的很不错。 1970-1978年,是工农兵上大学的时代。这段时间里,考古专业陆续编印过一批考古学教材。1974年,高老师也编印了《古文字学讲义》。这份讲义就是他后来写作《古文字类编》和《中国古文字学通论》的基础。 高铭先生的着作主要写成于十年结束以后,能发表出来,跟其他先生一样,都是八十年代了。 比如他的《古文字类编》,就是1980年出版的,跟前面提及的王尧跟陈践践两位翻译的《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一样,都是同样的出版背景。 现在,苏亦用的也只是74年高铭先生编写《古文字讲义》。 他也在翻这本书。 忙得很。 所以,忙碌一周之后,才在图书馆阅览室,偶然遇见黎新叶。 第176章 终于能在图书馆遇到学姐了 其实,高铭先生的着作不少。 《古文字类编》、《中国古文字学通论》、《古陶文汇编》、《古陶文字徵》、《帛书老子校注》、《高明论着选集》。 不过这六本书,都是八十年代以后出版的。 六本专着,已经非常高产了。 大部分欧美教授都是一两本书主义。国内老一辈的学者,有些连一本书都没有。 高铭先生却写了六本着作,相当难得。 然而,高先生在职称晋升上却并不顺利,退休时连一个“博导”的头衔都没有。 成了高铭先生一生中的遗憾。 至于原因,就让人嘘唏了。 高铭先生晚年曾表示,唐兰先生创下的事业,经过他的继承就断了,北大没人继承,他很遗憾。 为啥没有继承? 就是跟他没成为博导有关系。 想留在北大任教,没有博士学位,是很难的。 那么后来,北大考古文博学院有古文字相关课程吗? 自然是有。 但教学方法,肯定是不一样了。 那为啥高铭先生,评不上博导? 跟当时的北大主管文科教学的朱副校长有关系了。 这是一段私人恩怨。 有时候,因为一件很小的事情,领导就可以看你不爽,这一不爽,就可以是几十年。 高铭先生81年的时候,已经评选为副教授,结果,正教授却到磕磕碰碰,到87年才评上。 被朱副校长卡了好几次以后,高铭先生也不愿意申请博导评选了。 那么高铭先生跟朱副校长之间有啥恩怨? 高铭先生曾在后来纪念张正烺先生的文章里面写道: 【1982年香港中文大学举办第一届国际古文字学研讨会,邀请几位大陆学者参加,其中有北大分管文科的副校长,我也有幸被邀。会上每人发一本《古文字学论集》,其中都是与会学者撰写的论文。 当我阅读我校副校长的文章,发现他用了两件伪制的赝品考证先秦时代的一个官职。因是国际会议,我怕有人在会上提出质疑,想提醒他作些准备,以免被动。平素我很尊敬他,关系也不错,因我出于好意,故未加思考,到他的卧室直接对他讲:您用的这两件资料恐怕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他问。 我刚说“可能是伪造”,未等我把话讲完,他拂袖而去。因他恼火,故未能予以解释。】 这个就是高铭先生跟朱副校长之间的恩怨。 事实是否如此,不是当事人,就不知道了。 裘先生还曾经撰文反驳高铭先生的这个说法。 裘先生还指出,高先生说的会是香港中文大学中文系在1983年9月召开的国际中国古文字学研讨会,有高先生已经说到的当时会上印发的《古文字学论集(初集)》为证。高先生将会议召开的时间说成1982年,差了一年。 甚至,高铭先生在晚年的回忆录里面,又把时间说成了1978年。 这两件事,确实证明一点,那就是高铭先生,确实把时间给弄混了。 而且,还有一点,如果是78年的话,朱校长不仅可以卡高先生的教授评选资格,就连副教授估计高先生都难于晋升,毕竟,高铭先生是81年评上的副教授。 当然,朱副校长是丁石孙上任以后,担任的副校长,此时,已经是1984年了。 那么他跟朱副校长是不是存在赝品铭文考证错误的事件? 苏亦个人认为,这事是真的。 那么后来,他评选教授的时候,被朱副校长卡了两次,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就不得而知了。高铭先生认为是因为这事引发朱副校长对他记恨。 裘先生则说,朱副校长的人品没有那么差。 朱副校长之所以卡高先生。 则是因为朱先生认为高先生治古文字学很勤奋,做了不少工作,但是文字、音韵、训诂方面的底子还是差了一点,所写的书和文章里有时会讲一些稍显外行的话,偶尔还有常识性的错误,如把见于《说文》的字说成《说文》所无之类。 那么裘先生这番话有道理吗? 有一定的道理。 朱副校长有资格说这些话吗? 也是有的,毕竟朱校长学问也不小。 早年师从唐兰、闻一多学习研究古文字学和古音韵学,并得到罗常培和陈梦家等教授的教导。 相比较之下,高先生就算半路出家的。 因为高先生的学术背景,他不是专门研究古文字出身的,文字、音韵、训诂方面的底子还是差了一点,这也是事实。 而且,高铭先生对古文字的研究,很多时候还是从考古材料出发的。一贯主张,研究古文字必须和考古材料结合起来,以得出客观结论。 这走的就不是正统的古文字学者的套路。 那么高铭先生的对古文字学的贡献在哪里? 可以说,北大考古系古文字建设,说到更广泛意义上的古文字教学体系的建设,高先生是功不可没。 78年,恢复研究生考试的时候,国内高校只有北大、社科院、吉大、川大、中大几个学校招收古文字研究生。 而且基本上都是一些老先生。 老先生带学生都是口传心授,直接从原材料摸起。长时间里,古文字教学一直都是苦于没有教材。 古文字教学,从无书到有书,高铭先生贡献极大。 第一,那时没有今天这样的条件,所有原材料,着录都很分散,要自己动手一本本摸,工具书很匮乏,高铭先生是用20年的功夫,积累历年的教学实践,才写成这两本书。 第二,北大中文系和考古系都开古文字课,但中文系的古文字课,讲授对象是研究生,没有正式教材,本科生是讲文字学概要,文字学概要是按汉语专业的要求设计的课程,讲的是一般的文字学,而不是古文字学。 考古系,情况不一样,他的讲授对象是所有学考古的学生,不光学古文字的研究生要学,本科生也要学,教材的意义更大。 最后一点就有趣了。 高铭先生八十年代出版的两本教材都比裘先生的《文字学概要》要早,也比其他的古文字教材要早。 搁玄幻小说,这两位就有气运之争了。 高先生的教材有着开创之功。 当然,缺点也是有的。 不管有什么缺点错误,它们毕竟是最早完成的系统讲授古文字课的合格教材,当时那是头一份。 在古文字学方面,唐兰先生有开创之功,但真正完成、形成体系的是高铭先生。 在古陶文方面,高铭先生也做了填补空白的工作,他编写了《古陶文汇编》、《古陶文字徵》两本书,都是相关领域的重要专着。 中国的古文字材料,甲骨、金文都有汇编性的图录和工具书,惟独陶文,相对冷落。长时间里,大家一直使用的是《季木藏陶》和《古陶文孴录》。 然而,高铭先生的书对比这两本书,无论是在材料的丰富性上,还是在文字考释的水平上,都有巨大进步。 此外,高铭先生在商周青铜器、石鼓文方面,也颇有研究。当时被大家公认为北大做青铜器最好的学者。 就这样的学者,朱校长还觉得,高铭先生不够好。 可见老先生的要求有多高? 这个时候,说一些八卦。 还是84年港中大举办的第一届国际古文字学研讨会。 当时,北大被邀请的学者有仨,除了朱副校长跟高先生外,还有裘先生。 当年,按照会议的要求,去之前要把论文都写好寄过去,主办方就会把这些论文合编成论文集,然后会议举办的时候,每一个学者人手一份。 这些都是后世学术论坛常规操作,在八十年代初,对国内学者来说并不常见。 去了香港以后,高铭先生看到朱先生的文章提到了两枚战国印,还根据这两枚战国印考证战国的官吏。 然而,这两枚战国印都是伪造的赝品,高铭先生就朱先生的房间提醒对方,免得有心人做文章。 结果,高铭先生好心办坏事了。 他一告诉朱先生这两个印可能有问题。 朱先生就很不麻烦说,“有什么问题啊?” 高铭先生说,“这两个印很可能是赝品。” 朱先生说,“你怎么知道是赝品呀?” 高铭先生说了三个原因。 那三个原因,后来高铭先生都在自己的文章提及了。 因为朱先生选的是山东齐国的印,齐国印就单是四个字,没有分割线,而这个所谓的齐国印中间打着分隔线,一个字一个格,这是楚印的风格,楚国的印喜欢在中间打十字格,把四个字分开。 正是因为打了十字格,伪造的人不懂,把下面的一个字的靠上部分给搁到上面一个字里了,比如把“高”字的一点一横,搁上面去了,上面的字就多了一部分,底下的字少了一部分,显然是假的。 这些都是高铭先生的自述? 这个小故事,可能是编撰的吗? 应该没有。 因为裘先生反驳高铭先生的文章也提及: 高先生所说的伪造的“两个战国印”,其实就是这两件铜量上的仿印文格式的铭文。我本来也怀疑这两件器上的铭文不可靠,在我发表于《考古学报》1980年第3期上的《战国文字中的“市”》一文中已经提出。朱先生写关于厩的那篇文章时,曾向我讲过文章的大概内容,我当时就向他提出了这两件量器铭文的真伪问题,朱先生虽然没有接受我的意见,但一点没有不高兴。后来朱先生在那篇文章里提到了我的意见,作了反驳,但完全是讲道理,一点不带感情色彩。高先生跟朱先生的关系本来不错,又比我年长,我不相信朱先生对好意在会前向他提意见的高先生会“很反感”,并因而阻挠高先生提教授。 …… 老一辈人的恩怨,就是这样来的。一开始的学术之争,演变成了私人恩怨。 同一件事,不同的人眼中,有不同的看法。 从高铭先生的自述以及裘先生的文章都可以确认一件事情,就是高铭先生说的故事是存在的。 裘先生主要反驳的是,朱校长品德没有问题,不会因为这些私事记恨高铭先生阻挠他评选教授。 朱校长品德,苏亦这样一个晚辈就不去质疑了。 他是因为这事就记恨上高铭先生,还是真觉得高铭先生学位水平不够高,才不给对方评上教授。这些,除了本人,其他人都不知道。 苏亦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他确实卡了高铭先生两次。 第一次升教授的时候,高先生在英国伦敦大学讲课,没在学校。考古系聘请了朱校长跟张正烺先生来做评论员。 这一次,朱校长不同意,张正烺先生还跟朱校长起争执了,但最终结果还是高先生落选,原因很简单,朱校长有决定权。 此刻的张正烺先生已经不在北大了。 这一次评不上,过两年以后,高先生再申请提教授,这一次是由胡厚宣跟张正烺两位前辈帮忙写材料,经考古系上报学校。 当时,北大的评审委员会分两个组,一个是理科组,另外一个是文科组,理科组没啥好说的,跟考古系没关系。 主要还是文科组,文科组评审为会员是由中文系、历史系、考古系、哲学系等21个人组成,按照规则,有14票通过就算评选成功,13票就不行,结果,三分之二都通过了,朱校长是这个评审组的组长,当场就把高铭先生给刷下去了。 嗯,就是这两次评选,朱校长动用自己职权把高铭都给刷下去了。 是因为记恨,还是因为真觉得高铭先生业务能力不行? 对于苏亦来说,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这事,让他明白一个道理,就是想要在北大里面混,有些老先生是不能轻易得罪的。 不然,在各种评审委员会撞上的时候,下场就很悲惨了。 就好比他,到时候,要进行毕业论文答辩,要是有大佬看他不顺眼,学术评审委员会有大佬要卡他的论文,那这事就好玩了。 就算通过论文答辩,各种职称评选落在对方手上的时候,被按这么几下,十几年就过去了。 等熬到对方退休。 自己这边也快要凉了。 就好像高铭先生,第三次评选职称的时候,才顺利晋升。 当时,也是21票,高铭先生获得20票只有一个反对票。 那么这个反对票是谁投的呢? 说不定就是朱校长。 87年高铭先生评上教授职称的时候,就有提议他可以申请博导资格,最终高铭先生还是放弃了,因为申请博导资格,首先就要通过朱校长这一关。 当时,高铭先生被折腾怕了,也不愿意去申请了。 这也是他的遗憾。 这其中,宿白先生这个考古系的系主任,也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高铭先生对宿白先生也是颇有怨气的。 这时,后面再说。 现在重要的还是要跟对面的姑娘打招呼,好不容易在图书馆偶遇对方,不喊一声同学好巧,都浪费这奇妙的缘分了。 第177章 不知秋思落谁家 苏亦原本是翻书翻累了,然后伸一下懒腰,就看到黎新叶恰好从阅览室的书架上,拿着一本《人民文学》杂志,转身过来。 下一刻,四目相对,两人皆欢心。 “叶子学姐,这里!” 黎新叶见到苏亦朝着他招手的时候,眼前一亮,她顺势走了过去,下意识问,“苏亦,你怎么在这里啊?” 苏亦笑,“等你啊!” 黎新叶笑骂,“你个骗子,说谎话眼睛都不眨一眨,你可真行。” 苏亦叶没有被谎话被拆除的尴尬,继续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我用一千次回眸,换得今生在你面前的驻足停留。” 噗嗤! 身边再次传来一声娇笑。 是方灵。 她跟黎新叶就跟连体婴一样,孟不离焦,焦不离孟,这大概就是女生的友谊。 “小师兄,可以啊,每一次见面的开场白,都是一句深情缓缓的情诗,你是不是对我们叶子有什么企图啊?”方灵望着苏亦说。 苏亦不回避,“是的!” 方灵眼睛瞪圆,随即觉得好笑,“小师兄,你这个太直接,太儿戏了。” 苏亦笑,“哪有,很认真的好不好。” 黎新叶俏脸绯红,“你俩,别闹了,好不好。” 苏亦很配合,“好的!” 方灵更配合,“行,我先去隔壁阅览室,看一看有位置了没有,你们先聊。” 不管是真心或假意,总之方灵是开溜了,剩下黎新叶,这姑娘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这可是他俩第一次独处。 大饭厅的舞会现场不算,那个时候,熟人太多,彼此都放不开,然而,两人独处,黎新叶反而更加觉得拘束了。 苏亦感觉出来她的拘谨,笑,“叶子同学,你这是干啥呢?这么怕我?担心我吃你?我又不是母老虎?” 噗嗤! 黎新叶终于笑起来了。 她想起来,苏亦曾经说过,“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待,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躲开。” 于是,她突然问,“小和尚跟老和尚的故事呢?为什么要说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苏亦哑然失笑,“这是两个问题了?是先说小和尚跟老和尚的故事?还是先回答为什么说山下的女人是老虎这个问题?” 黎新叶说,“先说小和尚跟老和尚的故事。” 苏亦笑容不变,“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和小和尚。老和尚对小和尚说: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和小和尚。老和尚对小和尚说: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和小和尚。老和尚对小和尚说:……” 噗嗤! 黎新叶又笑了。 刚刚笑出声音,她又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巴,毕竟这里是图书馆阅览室,不是图书馆前的大草坪。 好不容易止住笑声,黎新叶才说,“你个骗子,故事哪有这样的,从前有座庙,这就是民间童谣,属于口头文学,我们文学史学过的。” 苏亦没有继续耍贫,“嗯,逗你玩的。其实,女人是老虎是一首歌曲,后面还有一部分。” 黎新叶顾不上矜持,催促道,“快唱!” 苏亦指着周边,“这是阅览室,不合适。” 黎新叶吐了吐舌头,有些可爱。 苏亦说,“要不,我们出去走一走?” 黎新叶摇头,“你还要看书呢,你先看书,我不能打扰你。” 苏亦说,“不碍事,从早上到现在,都待了好几个小时了。该看的东西,都翻了差不多了,出去走一走,也挺好,倒是叶子同学,还要看书的话,我陪你。” 黎新叶再次摇头,“没有,我跟方灵姐本来打算到外国小说阅览室去看书的,结果,人太多了,根本没有位置,就只能过来这边了,没有想到你在这里,以前都很少在图书馆遇见你哦。” 十年时期关闭的外国小说阅览室被打开,允许普通专业学生本室阅览,但不可借出。 毕竟禁书开禁,谁都想一睹为快。 那这些禁书都是啥啊? 也没啥,搁后世,就是普通的世界名着。 但前些年,就是禁书。 好多世界名着摆放在里面,都是大部头,但对于这个时代的学生来说,确实难得的精神食粮,常常是看到关键时刻就要闭馆,回到宿舍惦记得不行,第二天再去。 这样一来,外国小说阅览室,要多爆棚就可想而知,天天人满为患,从早到晚。 苏亦说,“隔壁阅览室,人确实多,就没有一天不爆满的,要提前占位,不然,确实挤不进去。” 黎新叶解释,“我们是刚去城里的新华书店逛回来,下午不知道什么,就过来图书馆这边了,英华跟晓萍姐几乎天天泡在那里,每天都在看世界名着,可让人羡慕了,而且,她们的英文很好,看书又很快,尤其是晓萍姐一会儿就看完一本。我慢死了,特着急。” 这就是这个时代北大才女们的焦虑了。 苏亦说,“不用羡慕,大家的基础不一样,王晓萍父母是中科院的,家学渊博,会外文不奇怪。而且,她们估计未来还打算出去留学,因此,比较注重这一块。” “啊!”黎新叶被他说愣住了,“我怎么不知道啊?” 苏亦解释,“我瞎猜的,现在英语突然变得重要了。不过大家都想要出去。到时候,开放了,大家应该都有机会出去外面读书了。” 查英华跟王晓萍两女,未来都去美国留学了。尤其是查英华,这姑娘大四的时候,连北大的毕业证都不拿,就直接拿着奖学金去美国留学。 不过当年这些向往美利坚优渥条件的北大学子,最终大部分都返回国内。 至于是灰溜溜的回来,还是荣归故里就不得而知了。 苏亦望向黎新叶,“你有留学的打算吗?” 黎新叶连忙摇头,“没有,我学中文的,去外国留学能干啥啊?” 苏亦笑,“可以学外国文学啊,文学都是相同的,甚至,还可以去外国学中国文学。” 前世,好多学术混子都这么干。 不过想要在外国着名学府混到汉语言文学博士学位,也不容易。 没有想到这姑娘拒绝的很干脆,“不要,咱们北大就挺好。” “嗯,咱们北大就挺好。” “是的,要不是来北大,哪里认识你。” 哈哈! 苏亦都忍不住笑起来了。 让其他人纷纷侧目。 “嘘!” 黎新叶都要比一个噤声的手势了。 这种情况,确实不合适在阅览室待了。 “咱们出去走一走。” 这一次,是黎新叶提议。 苏亦指着她手中的杂志,“不看了?” 黎新叶摇头,“不看了,又不是外国名着,这边阅览室,随时都可以过来。” 苏亦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人民文学复刊以后,就迅速恢复它行业大佬的地位,是每一个中文系学子的梦想所在,谁都自己的文章能被人民文学收录。 其中难度比苏亦他们的文章比考古杂志发表还难。 因为人民文学每天都来稿太多了。 就算是北大中文系的老师想要在上面发表文章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这个年代,人民文学好像已经开启中国伤痕文学的大门。 再过几年,伤痕文学大火,紧接着又是反思文学,都是这个时代的烙印。 苏亦闲暇的时候,也翻一翻,不过现在,黎新叶显然没有这个心思了。 至始至终,这姑娘连杂志的扉页都没有翻看。 秋日的午后,阳光慵懒,少女娇羞,思绪已经从书本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于是,黎新叶就把自己手中的人民文学杂志放回书架,率先离开阅览室。 “我先去跟方灵姐打个招呼。” 黎新叶过去隔壁阅览室找方灵,返回走廊的时候,俏脸绯红,应该是被方灵调侃了。 而且,她回来的时候,方灵跟着一起了。 啥情况? 方灵学姐,这个灯泡,有点大啊。 不过,他现在跟黎新叶啥关系都没有,多了一个方灵在中间缓冲,也挺好。 不然,孤男寡女走在校园内,也太引人注目了。 “我们去哪里啊?” 黎新叶返回,见到苏亦已经收拾书本在走廊等他,下意识问。 这个时候,男生就应该主动了。 不主动,不拒绝,那是渣男。 苏亦不是,他说,“去大草坪坐一坐,之前太闹,今天刚好合适。” “嗯!” 于是,仨人并肩一起走。 黎新叶是一个胆子小,很容易害羞的女孩吗? 不尽然。 在三角地,这姑娘就敢当众喊话要认识苏亦。 不仅主动邀请他参加文学社活动,还主动邀请他参加舞会,甚至在舞会上,还主动教她跳交际舞。 这姑娘的性格,比苏亦想象之中的开朗,只是两个独处,才让她恢复少女的本性。 “现在可以说了?” 走出图书馆,还没到大草坪,这姑娘就有些迫不及待了。 “说啥?”方灵有些疑惑。 “诗啊!”黎新叶说。 “啥诗?”苏亦也有些发愣。 黎新叶小声提醒,“我们见面的时候,你说的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换得今生一次擦肩而过,这又是一首新诗?” 方灵恍然,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小师兄,诗句那么有意境,名字应该也很有意境?” 苏亦点头,“嗯,是的,它叫《回眸》。” 黎新叶问,“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回眸?” “是的,就是这个回眸。” 方灵说,“确实很有意境,都是五百年,都是前世,跟《一棵开花的树》有关吗?” 苏亦说,“有啊,都是同一个写的。” 噗嗤! 黎新叶又笑起来了,“知道,是佚名,对。” 苏亦点头,“是的!” 反正席慕容这首诗也还没写出来,既然薅羊毛逮着一个人使劲的薅也挺好。 席慕容的情诗,大部分都是这个调调,前世今生纠缠不清。 恰好,苏亦很喜欢。 显然,黎新叶很喜欢。 于是,到大草坪,三人坐下的时候,黎新叶不出意外的说,“那可以念给我听吗?” “可以啊!” 于是,苏亦就念。 “题记: 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能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那么我要用多少次回眸才能真正住进你的心中?” 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又一次成功的把黎新叶逗笑了。 方灵也笑,不过比较矜持。 “有题记,是不是还有正文啊?”她问。 “是的,聪明。” “嗯,期待!” 黎新叶的期待是真的期待。 少女情怀总是诗。 苏亦恰好撞进对方的情怀中了,谁让他没事,总是秀呢。 于是,他只能继续秀。 “前世,我频频回眸, 挥别的手帕飘成一朵云。 多少相思,多少离愁, 终成一道水痕送我远走。 今生,我寻觅前世失落的足迹。 跋山涉水, 走进你的眼中 前世的五百次回眸, 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 我用一千次回眸, 换得今生在你面前的驻足停留。 问佛: 要多少次回眸, 才能真正住进你的心中? 佛无语,我只有频频回首。 …… 来世我还会, 和你手牵手寻找五瓣的丁香。 ……” 苏亦只是轻轻的念,轻轻柔柔的,宛如在女孩的耳边轻声诉说。 女孩显然很喜欢。 竖耳倾听。 听得很认真。 等苏亦念完。 黎新叶突然感慨,“好长,好美,好喜欢。” 苏亦笑,“散文诗,都很长。不过长长的一首诗,能被人记住一两句话,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前世,对于很多人来说,散文诗就是回车键,然而,这玩意,由来已久。 早在1915年的时候,刘半农就已经开始用文言文来翻译屠格涅夫的四章散文诗了。 1918年4卷5期的《新青年》杂志﹐发表了刘半农翻译的印度作品《我行雪中》的译文﹐文末所附的说明指出它是一篇结构精密的散文诗。“散文诗”这一名称从此开始在中国报刊上出现。 不过,这一刻,谁也没有讨论散文诗的概念,而是开始讨论它的内容。 黎新叶说,“我记住了啊,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相比较之下,长成一棵开花的树,等待了五百年,千万次回眸就算了不什么了。” “傻瓜,人家小师兄是想问佛,要多少次回眸,才能真正住进你的心中?” “啊!” 这一回。 黎新叶傻眼了。 就连苏亦也傻眼了。 方灵学姐这波助攻,后劲有点大啊。 第178章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方灵是习惯性调侃苏亦跟黎新叶,这姑娘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不等苏亦说什么,黎新叶就瞪着她。 “方灵姐,别闹!” 一下子就把她跟苏亦之间的尴尬都给化解了。 苏亦望向方灵,无奈,“方灵学姐,咱们还能不能愉快的以诗会友了?” 黎新叶有些偷偷, 方灵笑,“好了,我不闹了,小师兄,你继续。”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挺好。 他脸皮厚无所谓,然而,人家叶子同学脸皮薄啊。 于是,苏亦就继续了。 然而,继续啥啊? 席慕容是他很喜欢的一个女诗人。为啥喜欢?这一切都源于巧合。 初中的时候,在校门外书摊,花了十块钱卖了一本席慕容作品集。 为什么,非要买席慕容作品集,而不是席绢的?完全就是这书便宜,足够厚,有诗歌有散文。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席慕容。 这是一个让人很有记忆点的名字,总是让苏亦下意识以为她是复姓,再加上小时候看天龙八部,对修庆演的慕容复印象极为深刻。不是因为慕容复足够倒霉,而是因为修庆的长相足够凶。 这哥们一看就不是好人。 就是这些有的没的,让他记住了席慕容。 读初中的时候,李阳疯狂英语还没有凉透,李阳还跑去他们学校做演讲。 这玩意就跟打鸡血一样疯狂朗读背诵,一大清早一大堆人在英语角大吼大叫,被洗脑的很严重。苏亦当时也跟着高中的学长在背诵英语,后来,觉得这玩意太无聊了,就开始背书了。 背啥书? 就是他十块钱购买的席慕容作品集,上大学以后,才知道这玩意,就是盗版书籍,难怪这么便宜。 但席慕容的诗歌散文,基本上都被收录在里面了。 一棵开花的树是如此,回眸是如此,七里香是如此,其他的诗歌散文也是如此。 其实,席慕容对于他们这一代人来说,已经不太熟悉了。 他们上高中的时候,谁最火? 不是郭小四,也不是国民岳父,恰好,就是明晓溪,泡沐之夏让霸总的形象火遍全网,但他们班上流行的却是对方的《会有天使替我爱你》,此外,饶雪漫也火了。 其实,一棵开花的树在他们班上也火了。 为啥? 好像因为一首网络歌曲《求佛》,歌词是这样唱的,“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几千年,愿意用几世换我们一世情缘。” 这首歌的创意是从哪里来的? 就是从苏亦分享《千年等待》而来的,而千年等待,也就是《一棵开花的树》以及《石禅桥》的填充。 这些东西相互影响。 之前,跟黎新叶他们讲《千年等待》的时候,唱这首歌其实挺应景的。 不过,苏亦没有唱。 初中的时候,很喜欢这首歌,不看歌词都可以唱出去,读大学以后,反而,觉得太直白了。 那么一棵开花的树木?就有内涵吗? 在苏亦看来,求佛跟它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 苏亦喜欢席慕容不仅仅是她是一个诗人,她不只是一个诗人,她还是一个画家。 对方一开始就是学美术的,在台湾读完大学以后,还曾经去过比利时留学进修,早些年,还获得不少的含金量比较高的奖项。 因此,人家美术老师是主业,跟他老子苏哲一样都在当大学美术老师,大部分的精力都留在美术教育上,文学创作就是附带的。 然而,大众对于她的了解,更多是诗人这个身份。 苏亦就这样瞎想着。 他关于文学的储备,少的可怜。 除了钱立群的《中国现代文学30年》、游国恩以及袁行霈的《中国文学史》也都翻一翻,涉及到的文章,基本上不读,郑克鲁的《外国文学史》也翻翻,但都没翻完。甚至,马新国的《西方文论史》,童庆柄的《文学理论教程》他也看过,但也局限于看过。 此外,朱东润的《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他也看过,这书是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繁体版。 一开始看的有点脑壳痛。 后来上大学以后,读美术史,为了训练自己的阅读习惯,他才开始有意识训练自己繁体字的阅读能力。 基本上每一个历史专业的学生,想要学点东西的话,都要适应繁体字阅读。 因为民国时期的学者着作都是繁体字版本,此外,港台的学者的着作也都是繁体字,而且好些都是繁体字竖版,这玩意,多看才能习惯。 上面的书,就是各种教材。 中文系的学生最熟悉不过。 或者说,文学考研党最熟悉不过。 苏亦之所以翻看这些书,不是因为他想考文学研究生,完全就是因为做了一段时间的考研机构院校规划指导老师。 自从考研界混入一个相声演员以后,各大考研机构都开始增加了一个所谓院校考研规划的课程。 这玩意有啥用? 说有用也有用,说没有用也没有用。 就是各种瞎扯各种忽悠。 尽管如此,苏亦还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文史哲专业的考研教材,参考书目,他都大致翻看了一遍。 当然,也只是局限于翻看。 加上平时看得乱七八糟的杂书。 这就是他的全部文学积累了。 然而,这些个东西跟黎新叶聊得上吗?肯定聊不上。要是聊这些,还不如瞎扯一下《文心雕龙》呢,好歹这书他看过,前段时间王利器老先生的古文选读也都讲过。 跟中文系的姑娘瞎扯,应该还挺有逼格的。 那么黎新叶喜欢这些吗? 不见得喜欢。 诶,人啊。 一旦在乎了,就各种纠结。 以前,不管是仓央嘉措、徐志摩、或者是席慕容的诗歌,他想要念啥就念啥。 甚至拿《偶然》跟《致橡树》来瞎忽悠,也没啥心理负担,偏偏这个时候,自己开始有了偶像包袱,什么鬼? 就在苏亦想这些有的没的时候,黎新叶撞了撞了他,“想什么呢?你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啥故事啊?”方灵问。 “老和尚跟小和尚的故事。”黎新叶说。 “什么时候说的故事啊?”方灵八卦之心再次被勾起来,“你们在阅览室,究竟说啥了。” 黎新叶摇头,“没啥说啊,就是之前在大饭厅,他不是说山下的女人都是母老虎吗?” 方灵噗嗤一笑,她想起来了,“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待,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躲开?” 黎新叶点了点头,“是的,苏亦说这其实是一首歌。” 方灵更来劲了,“那还不快唱?” 苏亦无奈,“没有吉他啊。” 清唱,总感觉乖乖的。 方灵说,“没事,先清唱,后面有吉他了,再不上弹唱版本就行。” 于是,苏亦就唱了。 “…… 走过了一村又一寨小和尚暗思揣 为什么老虎不吃人模样还挺可爱? 老和尚悄悄告徒弟这样的老虎最呀最厉害 小和尚吓得赶紧跑:师傅呀坏坏坏 老虎已闯进我的心里来心里来 ……” 他唱完,黎新叶跟方灵再次捧腹大笑。 反正,草坪就她俩,跟苏亦又熟悉地不能够再熟悉了。 听苏亦一本正经用这种奇怪的腔调哼唱这首歌。 两人越听越想笑。 最后都笑抽了。 苏亦反而,没多大的感觉,再好听的歌曲,前世挺多了,也就那样。 然而,在黎新叶俩女的眼中,这首歌却充满乐趣。 尤其是黎新叶,她又联想到苏亦说的从前有座庙,这姑娘又控制不住笑意了,到最后都笑抽了。 鼻涕眼泪都下来了。 有点夸张。 等这姑娘反应过来,顾虑形象已经来不及了,已经鼻涕已经下来了。 这姑娘啊了一声,连忙找东西擦拭。 结果,一时之间,还真找不到东西擦拭,这年代,没人有能随身携带纸巾这样奢侈品,这玩意想要携带,也没有卖。 大家用的都是丝巾或者手帕。 见到黎新叶一脸慌乱,想要找方灵拿手帕的时候,苏亦连忙掏出自己手帕,下意识帮对方擦拭掉了。 唰! 这一次,黎新叶脸真红了。 比被方灵调侃他俩的时候,还要红。 显然,这样不要形象的一幕,暴露在苏亦的面前太丢脸了。 羞得这姑娘差点就捂脸。 苏亦不再帮忙了,而是把手帕递给她,“干净的!” 等黎新叶重新整理自己情绪以后,嗔怪道,“苏亦,都怪你。” 苏亦点头,“恩,都怪,都怪我。” 这一次,轮到方灵疑惑了,“我怎么感觉这里还有故事啊?” 黎新叶就把从前有座庙的笑话跟她说。 方灵恍然,因为她也绷不住了。 终于理解黎新叶刚才为什么那么大的反应。 不过从前有座山就是一个俄罗斯套娃的小故事。 她们更加感兴趣的还是《女人是老虎》,方灵望着苏亦,“你是怎么想的?能写出这样的歌词?” 苏亦摇头,“不是我写的。” 方灵笑,“懂,都懂,佚名嘛,到时候,小师兄你都可以出版一本佚名文集了。” 噗嗤! 就连苏亦都绷不住了。 他连忙摆手,“没有这么夸张,女人是老虎,歌词其实出自于一首词,是清代,袁枚的,《子不语·沙弥思老虎》。” 瞬间,方灵跟黎新叶对视一眼,俩女一直摇头,显然,她俩都没读过这首词。 “等一下,我写给你们看。” 于是,苏亦拿着自己的钢笔,刷刷的写下这首词: 五台山某禅师,收一沙弥,年甫三岁。五台山最高,师徒在山顶修行,从不一下山。 后十余年,禅师同弟子下山。沙弥见牛马鸡犬,皆不识也。 师因指而告之曰:“此牛也,可以耕田。此马也,可以骑。此鸡犬也,可以报晓、可以守门。” 沙弥唯唯。 少倾,一少年女子走过,沙弥惊问:“此又是何物?” 师虑其动心,正色告之曰:“此名老虎,人近之者,必遭咬死,尸骨无存。” 沙弥唯唯。 晚间上山,师问:“汝今日在山下所见之物,可有心上思想他的否?” 曰:“一切物都不想,只想那吃人的老虎,心上总觉舍他不得。” …… 他写完,递给俩女观看。 俩女又忍不住笑起来了。 方灵说,“小师兄,你可以啊,学识渊博,多才多艺,每首诗歌都有其典故,一开始,只觉得嬉笑之作,每每深入了解,都有深意。” 对方一本正经的夸。 苏亦却不敢一本正经的接。 “不管歌还是词,我都是搬运工。别人的作品,不敢居功。” 只要不是严肃的学术讨论。 生活之中,玩闹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袁枚是一个牛人。 他的《子不语·沙弥思老虎》知道的人不多,然而,他的《随园食单》,可是中餐大师装逼神器。 因此,这位清代诗人,绝对算是一个资深老饕。 研究中国古代文学,尤其是明清文学,对方肯定是榜上有名。 说完这个,大家的话题,才朝着袁枚诗歌以及散文方面聊。 不过这个方面,他们仨人都是半吊子,苏亦就不说了,方灵跟黎新叶也才考上北大不到一年的时间,聊袁枚的生平以及诗词散文作品,确实有点难了。 因此,话题再次回到诗歌方面。 方灵说,“小师兄,还有呢?” 这一次,苏亦摇头,“这没有了。” 方灵说,“你之前,可是答应给我们抄写仓央嘉措《问佛》的译版,到现在都没给我们抄呢,大家可都望眼欲穿了,小师兄,你不可能食言啊。” 苏亦连忙道歉,“这是我的疏忽,这诗,我已经写好了,不过上周见面都忘了给叶子同学了。” 方灵伸出手,“那有没有带在身上啊。” 苏亦说,“我看看。” 好巧,还真有。 《问佛》这首诗歌,好长,七百多字。 都有一篇高考作文的量了。 写的老长。 当苏亦把这诗歌全部写下来的时候,苏亦都震撼自己的记忆力了。 哥们儿,啥时候这么牛了? 但,在没有译本参考,没有百度查找的情况之下,他能够全部按照记忆把这玩意给全部写下来,已经不仅仅是记忆力好这么简单了。 完全就是作弊。 实际上,苏亦也不真能把原版一模一样的写出来,好多细节部分都忘记了。 只能按照去填词。 然而,开头跟结尾,都让人极为印象深刻。 结尾是这样写的。 佛说:不要只盯着这个季节,错过了今冬 …… 第179章 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我问佛:那过几天还下不下雪? 佛曰:不要只盯着这个季节,错过了今冬。 这是《问佛》最后两句话,美在哪里,说不出来,就是觉得挺有意境。 佛祖为啥让我不要盯着这个季节? 这个季节是啥? 这个季节就不是冬天吗? 我一直盯着它,怎么会错过了今年的冬天呢。 苏亦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 大致的意思,应该是说,不要总是盯着啥时候下雪,光盯着这个,而忽略了今年冬天的其他美好的事物。 归根结底,应该是珍惜眼前人。 仓央嘉措诗歌,很多。 广为流传的也不少。 然而,这些诗歌大部分都是藏着译者的私货。 有时候为了语言的优美,可以放弃原本句意。 有时候是一词多义,译者选择韵律最合适的一个意思。 究竟是不是如此,不同的版本有不同的理解。 想要研究这些诗歌,写论文的话,多找几个版本就行。 对于普通人来说,不需要折腾那么多。 在北大,藏语专业已经没有了。 但会藏语的老师,肯定是不少,其中最为着名的就是季羡林先生。 在翻译方面,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罗摩衍那》了。 印度有两大家喻户晓的史诗,《摩诃婆罗多》和《罗摩衍那》,比起前者,《罗摩衍那》在印度之外的东南亚地区影响巨大。 季羡林先生为什么要翻译这本书,在他写的《牛棚杂忆》里面就有过相关记录。 当年,季先生被安排当北大三十五楼的门房。 这里的三十五楼,不是别的地方,就是学生宿舍三十五楼。 当年,每一每个系的办公室都设在学生宿舍中,大概是想接近学生,以利于学生的“上(大学)、管(理大学)、改(造大学)”。提倡初年级的学生编高年级的教材。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当年邓广铭先生也在三十五楼上班,经常被其他人喊做老邓,他也不恼,一一回应。 直到他担任历史系主任,老邓才变成“邓主任。” 当个门房,除了有电话有信件时外,也无事可干。一个人孤独地呆坐在大玻璃窗子内,瞪眼瞅着出出进进的人,久了也觉得无聊。但是,季羡林先生是一个舞笔弄墨惯了的人,这种不动脑筋其乐陶陶的日子,他过不惯。 甚至别人用来打发时间的,诸如麻将之类的活动,他又不喜欢,那他干啥呢? 当然是舞笔弄墨了。 然而,在当时的环境之中,写文章倒是可以,但想写的东西又不能写,不想写的东西又何必写出来呢? 于是,老先生决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那就是——翻译。 这一件事倒是可行的。 而且,老先生还有鸿鹄之志,不想翻译原文短而容易的;因为在他看来门房这个职业可能要干很长,短时间是摆脱不掉的,因为谁也不知道,十年什么时候结束。 因此,选择翻译的作品原文长而又难的最好,这样可以避免经常要考虑挑选原文的麻烦。即使不会是一劳永逸,也可以能一劳久逸。 这里说的挑选原文的麻烦,是说不需要经常换书翻译,一本书就可以翻译好几年的那种,可以打发时间,对于老先生来说,就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实际上,对于他来说,翻译是没有益处的事情,按照他自己的说法,根据他的译品永远也不会有出版社肯出版的。 翻译了而又不能出版,难道能说是有益吗?就根据他这一些考虑,最后他决定了翻译蜚声世界文坛的印度两大史诗之一的《罗摩衍那》。这一部史诗够长的了,精校本还有约两万颂,每颂译为四行(有一些颂更长),至少有八万多诗行。 够老先生几年忙活的了。 《罗摩衍那》是印度两大史诗之一,也是世界上优秀的史诗之一。在两千多年的漫长的时间内,它对印度,对世界上一些国家,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它在印度国内外都被译成了许多种语言,而且还不知有多少抄袭、模拟、意译、改编的作品。此外,它的影响还波及音乐、舞蹈、雕塑、绘画等领域。一直到今天,它的影响,仍然继续存在。 同世界各国的一些古代名着一样,《罗摩衍那》的作者是谁,是难以搞清楚的。一般传说,作者是蚁垤。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呢?按照我们目前的研究水平,还无法断定。但是从全书的结构和文体上来看,除第一篇和第七篇外,基本上是一致的。有那么一个人做过最后的加工,是完全可能的。 后世,大家知道季先生翻译了《罗摩衍那》,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翻译这书。 原因就是上面提及的那些,打发时间用的。 决定翻译这本书,对于老先生来说,也不容易,因为他没有这书。 这书能被翻译出来,对于季先生来说,也是运气好。 当年,他抱着有一搭无一搭的心情,向东语系图书室的管理员提出了请求,请他通过国际书店向印度去订购梵文精校本《罗摩衍那》。 大家都知道,订购外国书本来是十分困难的事情。可季先生万万没有想到,过了不到两个月,八大本精装的梵文原着居然摆在他的眼前了。 用季先生的话来说,就是,“我真觉得这几本大书熠熠生光。” 这算是十年以来几年中他最大的喜事。他那早已干涸了的心灵,似乎又充满了绿色的生命。他那早已失掉了的笑容,此时又浮现在他脸上。 可是季先生当时的任务是看门,当门房。他哪里敢公然把原书拿到他的门房里去呢。 他之所以不敢,主要是跟他当时的身份有关。 他身份敏感,做什么事情,都容易招惹是非。 不能把书放在传达室,那怎么翻译? 最后季先生想出来一个他本人觉得最为妥善的办法。 《罗摩衍那》原文是诗体,于是,他坚持要把它译成诗,不是古体诗,但也不完全是白话诗。 之所以有这样的坚持,跟他个人的学识有关,季先生一向认为诗必须有韵,他也要押韵。但也不是旧韵,而是今天口语的韵。归纳起来,他的译诗可以称之为“押韵的顺口溜。” 顺口溜,是老先生的自谦。 他翻译出来的原文,怎么可能会是一般的顺口溜呢? 不过在他看来,就算是顺口溜,有时候想找一个恰当的韵脚,也是不容易的。 他于是就用晚上在家的时间,仔细阅读原文,把梵文诗句译成白话散文。第二天早晨,在到三十五楼去上班的路上,在上班以后看门、传呼电话、收发信件的间隙中,把散文改成诗,改成押韵而每句字数基本相同的诗。 季先生往往把散文译文潦潦草草地写在纸片上,揣在口袋里。闲坐无事,就拿了出来,推敲,琢磨。 他眼瞪虚空,心悬诗中。 这个时候,他表面是一个门房,实际上,他是一个大诗人。 这种情况之下,决不会有任何人——除非他是神仙,知道他是在干什么。 这种日子,对于季先生来说,也是一种精神寄托了。 自谓乐在其中,不知身在门房,头戴重冠了。 在这种偷偷摸摸的翻译之中,偶一抬头向门外张望一眼—门两旁的海棠花正在怒放,其他的花也在盛开,姹紫嫣红,好一派大好春光。 …… 前世,苏亦是知道季羡林先生,后面读了他的牛棚杂忆,才买了《罗摩衍那》,然后才对梵文感兴趣,在中大哲学系蹭了几节梵文课,大四那年跑去杭州佛学院学梵文。 最终也没坚持下来,半途而废。 但,季先生翻译《罗摩衍那》的故事,却让苏亦印象极为深刻。 他先把梵文诗歌翻译成为白话散文,再把散文改成散文诗,再把散文诗改成诗歌。 这是一步一步精简的过程。 翻译过来以后,跟原文还能一致吗? 能够表达出来核心内容,已经非常难得了。 季羡林先生翻译梵文诗歌的时候如此,那么其他先生,翻译藏文诗歌的时候,会不会也是如此呢? 苏亦觉得,应该是是差不多的。 毕竟仓央嘉措最早的译本就是于道泉先生翻译的。 季羡林曾评价于道泉“是一个有天才的人,学富五车,满腹经纶,淡泊名利”,后来又说“他早已超过了淡泊名利的境界。依我看,他是根本不知道或者没有意识到,世界上还有‘名利’二字”。 这是季先生对老友极高的评价。 俩人都是北大东语系的创建者,曾经共事多年,直到于道泉先生去民院,两人的友情依旧持续。 虽学富五车,但于道泉留给世人的着作并不多。被誉为世界上第一部用藏文以外的文字介绍藏族文学的《第六世仓央嘉措情歌》可谓他的代表作。但谁会想到,这本被列为史语所单刊甲种之五、且一出版就引起轰动的着作,竟是于道泉无心插柳之作。 在后来的回忆文章中,于道泉曾写道:“这是在史语所的领导开始对我不满的情况下,我才把来到研究所以前所写的这份我认为还有很多问题的旧稿,拿出来交给了傅斯年,当做我在研究所的工作成绩。” 其实,他在1931年写的《译者序》中对这段经历交代得更加清楚:“六年以前我跑到北京来学梵文,抱了满怀热望要读‘梵天文字’的佛经,并且在佛教哲学中去寻找‘生命之谜’的解答……又过了段时期,我才慢慢地对佛教史和语言学发生了兴趣。可是等我对这几门学问有了积极的兴趣以后,我已由于种种原因,决意先不学梵文而专致力于西藏文了。” 这是于道泉走上藏学研究道路的开始。 现在我们所看到的《第六世仓央嘉措情歌》共66节62首,实际上情歌本身并未划分为“首”。于道泉在《译者小引》中交代说:“我最初翻译时所用的原文,是一位西藏友人从拉萨带来的一本梵文式小册子。全书共有歌词二百三十七句。原文只每两句分为一段,并不分节。为读时方便起见,我乃照歌词中意思分为五十四节。” 但后来,拉萨本译完后,于道泉又从友人那里借到一本达斯的《西藏文法初探》,发现其附录中也收入了仓央嘉措情歌,于是他在综合了拉萨本和达斯本后将其扩展为61首。 最后,又加上一位藏族人告诉于道泉的未见于两个版本中的一首后,最终形成62首。 因此,不管是季羡林先生还是于道泉先生,他们都是语言学方面的天才。 在苏亦的眼中,都属于那种从民族所坐公交去北大就可以把波斯语语法全部学完的天才。 这位央民博士毕业以后,去民族所工作的天才兄,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当年杉山正明有个学生,据说是个语言天才,波斯语学了一个星期就会了。我当时觉得他很厉害。现在一学我才发现,这有什么啊,一个星期才学会,那也忒笨了,我从民族所坐公交车到北大的路上就能把语法全部学完。” 所以这个故事,真不是苏亦杜撰的。 而且这位天才兄,也姓苏。 上面那段话涉及到一个人——杉山正明。 他是谁? 听名字就知道这是一个日本人。专长于蒙古史、中亚游牧民族史。现为京都大学文学教授。 还担任过北大历史系客座教授。 《蒙古帝国的兴亡》就是他写的。 既然是京都大学的教授,学术脉络跟京都派也算是一脉相承了。日本学者早些年一直专注于满蒙回藏鲜之学,试图从这些中国边境民族历史去解构中国压根就不是一个民族性大一统国家,所谓的大一统都是中国汉族的王朝。 现在,日本学者虽然不鼓吹这一套了,毕竟二战以后,它们称霸东亚之心,已经消亡殆尽,但,日本学者对满蒙回藏鲜之学的研究并没有中断。 杉山正明算是一个日本学界研究蒙古史比较有代表性的学者,也是一个跟中国学术界交流比较多的日本学者之一。 当然,杉山正明除了研究蒙古史,也研究中亚游牧民族史,不然,他的学生学波斯语干啥。 这些东西跟诗歌翻译有什么关系? 关系不大。 主要是论述,诗歌翻译背后的故事,更加利于他人了解诗歌的真正内涵,以及原文跟译本之间的差异。 这其中的差异,就是译者的文学素养的最终呈现。 《罗摩衍那》是如此,《问佛》是如此。 恰好,苏亦都读过,仅此而已。 第180章 不是沙扬娜拉 写完《问佛》,方灵还继续问,“小师兄,还有吗?” 苏亦果断摇头,“没有了,我身上就这点存货,都被你掏空了。” 《问佛》大家都知道是仓央嘉措的诗歌,而且可以拿来当情诗用,那么《罗摩衍那》就有点深奥了,不合适跟两个姑娘拿来说事,再说,她们也不见得喜欢。 因此,苏亦跳过这一环,开始装傻。 黎新叶又笑了。 这姑娘有梨涡,又爱笑,就特别的好看。 苏亦是真喜欢的她的笑。 笑靥如花,应该就是用来形容她的。 黎新叶笑完,说,“不一定是诗,其他的也好啊。” 方灵点头,“对,对,他们都说小师兄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书琴之前都展示了,棋画可没有哦。” 苏亦笑了,“下棋,除了象棋,我啥都不会。” 方灵问,“围棋呢?” 苏亦摇头,“五子棋倒是会,围棋一窍不通。” 方灵不信,“真的假的?” 苏亦点头,“真的。” 倒是黎新叶关注的重点不一样,“什么是五子棋啊?” 苏亦解释,“跟围棋差不多的,都是黑白棋子,棋盘也一样,唯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下法。主要玩法有两种,第一种就是双方分别使用黑白棋子,下在棋盘直线与横线的交叉点上,先形成五子连线就获胜。” 他刚说完,俩女一脸目瞪口呆,“这么简单?” 苏亦笑,“就是这么简单。” 黎新叶说,“好想现在玩一玩。” 方灵说,“我也试一试,就是没有棋盘。” “我可以满足你们。” “啥情况?” 听到苏亦的话,俩女都有些发愣。 苏亦抽出自己的本子,再给俩女一人一只钢笔,直接在本子里面画个棋盘纵横线。 “可以了,棋盘弄好了。” 这么简单的操作,让俩女猝不及防。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方灵问,苏亦答。 黎新叶问,“那应该怎么下啊。” 苏亦笑着,说,“就用笔来下。” 说着,苏亦就用钢笔在下面画了一个圈,“我这个实心的就是黑子,空心的小圈圈就是白子,然后咱们就开始下,就跟下围棋一样,你一步,我一步,只有一方有五个棋子连在一起,就赢了。所以,自己的任务就是干扰对方,不让对方连成五子,恩,纵横线,哪一个方向连成线,都算。明白了吗?” 两女点头。 苏亦望着她俩,“谁先来?” 方灵说,“还是我先来,我跟小师兄打个样。” 于是,俩人就开始下。 苏亦主要是为了教学,所以,并没有故意算计方灵,然而,对方因为不熟练规则,第一局,方灵五个棋子都没下完,苏亦就赢了。 等苏亦赢棋。 这姑娘还有些蒙圈,“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 方灵不服气了,“再来。” 第二局,这姑娘又输了。 不过这一次好歹超出五个棋子。 连输两局,让方灵不服输的性子都被激发出来了。 “再来。” 第三局终于,你来我往了。 有点前世课堂上跟同桌下五子棋的小乐趣了。 不过这一局,方灵输掉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 最后还是黎新叶指出来,“这里,这里,被苏亦埋伏了,再加一个棋子,方灵姐你就输了。” 连输三局,方灵笑骂,“小师兄,你也太过分了,都不知道让一让我。” 苏亦让笑,“行,那我就让你一个子。” 第四局,方灵还是输了。 第五局,这姑娘不想玩了,“不要了,让叶子跟你玩,不然我老是输,多丢人。” 黎新叶说,“方灵姐,咱们俩个一起,反正苏亦肯定玩的比我们多,咱们都是新手,输给他也没有关系。” 说完,她望向苏亦,“我们俩个一起,你不介意?” “不介意!” 有啥好介意的。 本来就是玩。 苏亦也不想思考,就瞎下。 他之所以赢方灵,完全就是因为前世掌握的套路比较多。 再加上,他的速度快,方灵新手没有经验,跟着他的速度走,肯定是他赢棋。 “这一次,你们可以慢一点下,不着急。” 苏亦主动提醒。 于是,第五局开始了。 三英战吕布,哦,不,苏亦战俩女。 怎么感觉有点像开车。 1978年,一个秋日的午后,北大图书馆前的大草坪上,北大考古专业的研究生,就这样堂而皇之跟两个中文系的姑娘,在光天化日之下,下五子棋了。 太怠慢了这温暖的秋日阳光。 但,挺好。 这才是大学校园,该有的生活,就是相比较坐在大草坪上,弹着吉他唱着歌的其他人,他们这三人小组,有点怪。 到了最后,方灵跟黎新叶俩女终于赢了一局了。 两姑娘兴奋不已。 “再来!” 黎新叶斗志都被激起来了。 第二局,俩女又赢了。 这一次,方灵有些埋怨,“小师兄,过分了啊,叶子一参与,你就故意输棋,这个放水叶太明显了。这样一来,不是变相说明,我没有叶子厉害吗,我不服。” 苏亦哭笑不得,“没有,你们俩人,眼观八方耳听六路,我赢得了你们才奇怪。两人跟一个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说着,他不嫌事大,“要不,你们俩公平对决一次,看谁棋艺更高一筹。” 方灵笑骂,“才不上当呢。” 黎新叶也笑,“狡猾,挑拨离间。” 不过最终两个姑娘还是自己玩了。 其实,她们都好奇,谁更厉害一些,毕竟跟苏亦对比,她俩检验不出自己的水平。 这一幕,其实也挺好玩的。 事实证明,两个姑娘半斤半两,都差不多。 赢不赢棋,靠运气,而不是靠计算,跟布局。 也就下个五子棋,那么较劲干啥。 然而,苏亦想错了。 黎新叶的斗志比方灵还要强。 这姑娘下棋很有苏亦的风格,非常快,跟她的性子多少有些相反。 或许这才是她骨子里的性格,棋路有点野啊,叶子同学。 最终还是方灵投降了。 “不下了,不下了。再下,小师兄的草稿纸都给用没了。” 这年头,笔墨纸砚都贵。 主要是工业生产能力低下,就感觉干啥都贵,但几张纸,苏亦还是买得起的。 苏亦笑,“没事,不缺这点稿纸。” 黎新叶也说,“先余着,下一次再玩,到时候,还可以去找志虹姐她们下,我感觉晓萍姐肯定会更加喜欢五子棋。” “为什么啊?” “因为晓萍姐,围棋也会下。” 苏亦笑,“那以后,也可以拿围棋棋盘来下五子棋。” 方灵说,“王晓萍要是知道你这样挑唆我们家叶子,她肯定跟你拼命的。” 说着,她自己都笑了。 五子棋的事情,差不多就到这里结束。 新的问题又来了。 “小师兄,你现在的棋艺也展露了,那么画画呢?这个总该不吝啬了?” 方灵望着苏亦,一脸期待。 这姑娘,真以为自己是机器猫呢,啥都能够从口袋掏出来? “我要说我不会,会不会被打死啊。” 苏亦试探口风。 方灵说,“你不会画画,谁信?王讯可是说了,你们考古专业的学生都要画画,小师兄你是研究佛教考古的,未来还要研究石窟寺艺术,绘画这个方面就更加不要说了。王讯说,你还曾经去过燕东园写生,画了好多漂亮的素描图。我可是听说过了,当年清华建筑系的学生也经常去燕东园写生,对于小师兄你的画,不止我期待,大家都很期待呢,至于,我们叶子就更加不用说了。” 苏亦望着黎新叶,问,“叶子同学,也想看?” 这姑娘点了点头,“想看。” 好直接。 苏亦问,“要不,给你们画一幅素描图?” 说完,他就摇头了,“这个不合适,画人像比较麻烦,时间久,炭笔比较合适。” 黎新叶贴心道,“也不一定是人物素描,随便画点就好,方灵姐就是心痒痒的。” 方灵拆台,“叶子,你个没良心的,还不是你想看,要说心痒痒,你比我更甚。” 于是,这两个姑娘就笑起来了。 苏亦也笑。 这个时候,bg变成“这夜的风儿吹,吹得心痒痒,我的情郎!”就更加应景了。 他之前还吐槽求佛直白,这么撩人的歌曲,自然不可能哼出来。 不过黎新叶的话,确实提醒他了。 苏亦说,“那就画其他的,还是画人像,你们谁先来?” “方灵姐。” 黎新叶习惯性把方灵推出来当挡箭牌,方灵也不拒绝,“行,那就我来,还是由我打个样!” 苏亦示意方灵坐好之后,就开始把自己的速写本拿出来放在胸前。 他的速写本一拿出来,方灵忍不住说,“瞧瞧,瞧瞧,都随身携带速写本的人了,还说自己不会画画,就知道骗人。” 苏亦继续谦虚,“只是个人爱好而已,登不得大雅之堂,咱们继续哦。” 说着,左手单手托着速写本右手开始作画。 这一次,他没有选择写实风格,而是打算选择偏向卡通画的画法,有点介于写实跟速写之间,又不是照相,写实风格太呆板,更加重要是他现在在玩,即兴作画,写实风格太耗时间了。 也不能让两个姑娘干等着。 而漫画画法就不一样,寥寥几笔,就可以把人物头像的轮廓勾勒出来,甚至都不需要用铅笔来瞄比例,摊开在画纸当中,凭借着心中的感觉,就可以开始构图。 很快,留着齐肩短发的方灵头部轮廓就出现在画板纸张当中,率先勾勒出发型,然后五官开始逐渐呈现。 看着不到五分钟酷,似方灵脸部面容还保留着刘海的人物头像跃然纸上,黎新叶一阵惊叹,“我的天啊,太像了。” 苏亦画画的时候,这姑娘也没有闲着,都凑过来苏亦的身边,坐下来观看。 一时之间,两人的挨着很近很近,脸颊都贴在了一起。 都闻到她温热的气息,还有绵软的芳香。 苏亦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方灵想要伸过头来看,却被黎新叶制止了,“方灵姐,画画不能够动,要动,鼻子就被画歪了!” 看着方灵被黎新叶忽悠住,苏亦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了笑,继续开始绘画。 人物五官之中,最难画的就是嘴巴,嘴巴像了就像了,所以嘴巴也是最考验功底的,就算偏向漫画风格,苏亦也不能够糊弄,所以嘴巴还是放在最后面来绘画。 没一会,苏亦收笔,笑道,“收工!” 这时,一张活灵活现又带着一点女生俏皮欢脱模样的漫画风的人物侧面图就完美的展示在画板之中,因为不是写实风格,苏亦还特意帮方灵修一下脸部的轮廓,所以看起来,要多精致就要多精致。 方灵迫不及待伸出手拿过画纸,观摩一会之后,咧嘴嘴巴,瞥了一下苏亦,“这个是什么画画啊,怎么不是真人啊,有点像有点不像,好怪。” 苏亦笑道,“朦胧才是一种美,若隐若现才好看,要是画的跟照片一样,有什么意思呢,大街上画像的,就最擅长哦,不过一坐就是一个小时,你扛得住?” 方灵笑容不变,“狡辩。” 苏亦问道,“怎么样,还行!” 方灵学姐傲娇,“马马虎虎,及格。” 黎新叶噗嗤一笑。 谁都知道方灵的喜欢,嘴角掩饰不住的笑意,骗不了人。 她望向苏亦,“最羡慕你们这些会画画的大才子,写写画画,时不时还可以作诗写词,别提多潇洒。” 苏亦笑,“方灵学姐,怎么感觉你不是在说我啊,我们考古专业的哪里有这么多浪漫,我们又不是美院的学生。” 方灵说,“你也差不多,你爸妈可都是广美的老师,美术世家,家学渊博,你比美术生更加潇洒。” 苏亦不承认,“学姐,你这就是典型的外行,艺术考生想要学好,不容易,天赋很重要,我就是天赋不够,所以才跑过来学考古的。” 方灵切了一声,“就知道胡说八道,我可是王讯说了,你不读美院,完全就是觉得画画太简单了。” 苏亦也笑了,“王讯这个大嘴巴,就知道瞎说。” 这个话题不能继续了,他望向黎新叶,“叶子同学,该你了,做好准备了吗?” 第181章 努力回归正轨 “迫不及待!” 黎新叶也没有躲避。 她也想知道,苏亦把她画成什么样子。 于是,苏亦就示意她坐着,开始作画。 其实她不坐着也没有关系,漫画就是一个创作者的幻想。 除了脸部轮廓线条,其他神态动作,周边环境都随意作者创作,想要画啥就画啥。 苏亦让她坐着,完全就是为了以示隆重。 都是套路。 黎新叶坐下来,苏亦又开始构图。 黎新叶的发型跟脸型都跟方灵不一样,她跟方灵的齐肩短发不一样,而是绑着两根麻花辫,也跟以前经常绑的马尾不一样,一看,就是特意辫过头发的,还留着年代感很足的齐刘海。 她的脸型跟方灵不一样,她的美是那种看上去很舒服的美,很耐看。 脸型是典型的美人脸——鹅蛋脸。 这是苏亦很喜欢的脸型,典型的鹅蛋脸,下巴有点小尖,不过跟锥子或者瓜子都不沾边,没有那么菱角分明以及冷若冰霜。 虽然整个人很纤瘦,但好在脸上还有点肉,乍看一眼,可爱又不油滑。 跟勾勒方灵的侧颜不一样,黎新叶则是正面,而且不是坐姿,直接勾勒出她的全身像,手臂挡在额头沐浴着阳光。 而旁边的还添加一些参照物,直接用一棵树拿来当背景图,这是一个孤零零长在大草坪上的树,不过草坪旁边没有图书馆,少女的手中却捧着一本书,如果仔细观看的画,还可以看到有几个小字“一颗开花的树”,后面就是三行xxxx字母表示文字,没有留下太多的留白。 结果他刚刚画完,方灵就一阵惊呼,然后满是幽怨的望着苏亦,“小师兄,好偏心,把我们家叶子画的那么美!” 黎新叶接过速写本,也惊讶,“全身像,跟方灵姐的不一样啊,栩栩如生,还有画面感,似乎可以走出画中。” 苏亦笑道,“你本来就是漫画走出来的少女。” “过分!” 旁边的方灵都笑起来了,场面欢乐。 实际上,苏亦绘画的灵感,就是来自于《一开花的树》,或者说是来自于席慕容的作品。 前世,自从初中在学校门前的旧书摊上花了十块钱购买了一本席慕容作品全集以后,苏亦基本上就不购买过席慕容的书。 直到大学毕业,才心血来潮购买了一整套《席慕蓉诗集全集》,这套诗集,几乎囊括了席慕容的全部诗集。 她的诗集,大陆目前也就一共出版有七册,《七里香》是第一册,也是她最广为流传的一册。选录了许多关于爱和青春的诗歌,用唯美和浪漫,抒发着年少的心情。 这个七里香跟周董的七里香有啥关系? 没啥关系,非要说有关系,就是名字一样。 其他六册,分别是《无怨的青春》《时光九篇》《边缘光影》《迷途诗册》《我折叠着我的爱》《以诗之名》。 光听名字就知道文艺范十足。 她在诗中抒写青春、爱情,也回望故乡、故人。她的诗符合我们对诗歌的一切想象:古典温柔、浪漫忧伤,带着些禅意,和一种年轻时谦卑青涩的爱意。 当然,这是新版的书,插图精美,质感十足,也贵了很多,从十块钱变成一百多。 但,苏亦还是购买了。 就好像大家都觉得欠星爷一张电影票一样,苏亦也觉得自己欠席慕容一套书的版权费。不过就跟大话西游重新上映贩卖情怀赚取一千多万票房一样,这套书买的多好,苏亦就不知道了,估计销量也不是很好。 当然,这个不是重点。 重点是里面的插画,很有意思。 书中配插画,均为席慕蓉本人所画,也是她十几岁时的作品,与十几岁时的心情相得益彰。席慕蓉的诗歌代表作《一棵开花的树》《青春之一》等,都收录在《七里香》之中。 自己的诗集,自己配上插画,对于一个诗人来说,这就是一件非常浪漫的事情了。 谁让人家是画家呢。 这个出生在内蒙的女诗人,外婆还曾经是蒙古旧王族公主,成吉思汗的嫡系后裔,在草原长大后不会射、不会骑,却有一双和开弓射箭等力的手——她画画,她写诗。 很早很早的时候,她就喜欢读诗,写诗。到了高中,立志修习绘画,之后从师范大学的美术系毕业,再留欧专攻油画和铜版画。 从布鲁塞尔皇家美术学院毕业后,在大专院校的美术科系里担任教职,就这样认认真真地过了许多年。 因此,诗对她来说,就是一种爱好,却因为爱好而广为人知。 她的绘画非常不错,不少出版的诗歌还有她亲自手绘的插图,少女少男的速写插图,充满梦幻的色彩。 对于,某些喜欢这些文艺调调,又幻想浪漫爱情的少男少女来说,这些情诗配上这些浪漫的插画,太过浪漫了。 苏亦就是从这些书中插图获取灵感,才有了黎新叶这幅手下读诗的画作。 一切都恰好好处。 苏亦望着她,“喜欢吗?” “啊!” 黎新叶先是一愣,又有些不好意思道,“很喜欢,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绘画形式,看入神了。” 苏亦解释,“这是漫画!” “漫画?” 方灵跟黎新叶都是第一次听说过。 于是,苏亦解释,“大概起源于文艺复兴时期,十六世纪开始使用夸张的表现手法,本是作大壁画时,在小纸上的速写,但因夸张的画作,滑稽的表现,而开始了西洋的漫画。同时,漫画自西方传入日本,并发展出独特的绘画风格,逐渐在日本形成了拥有大量读者群的庞大产业,其影响也延伸到其他国家。在咱们国家,1925年,上海《文学周报》连载了丰子恺的画,该刊主编郑振铎把丰子恺这种独特风格的画定名为漫画,从此漫画一词开始在中国流行。不过这只是一个说法,也有人说,1904年的时候,国内就有漫画刊登于报纸的。但不管怎么说,咱们国内的漫画更多还是受到日本漫画的影响,这个方面跟油画还不太一样。” 漫画源于欧洲,但日本才把它发扬光大,这点,无容置疑。 苏亦也只是简单跟两个姑娘科普一下漫画的概念。 黎新叶说,“以前看过一下插画,以及小人书,有点类似于苏亦你的画,又不太一样,没有你这样的线条分明。” 苏亦解释,“小人书是连环画,跟日本漫画差不多,不过画法还是不太一样,连环画主要是从咱们中国画演化起来的。实际上,日本漫画也借鉴咱们中国的连环画,有种说法,日本在战后重建的特殊历史时期,连环画被用作美化日本侵略战争的宣传工具,被政府大力推广,后来有一个日本青年,觉得这样用连环画浪费了,于是就将连环画的方式与迪斯尼动画风格做了结合,创作出了漫画这种风格的东西。这个日本年轻人就是手冢治虫先生。他一手建立了日本漫画的发展方向,也被称为日本漫画之父。” 说着,苏亦随手就画了一副当年手冢治虫手绘的孙悟空与铁臂阿童木的对比图。这幅图手冢治虫的亲笔画作,表明漫画与连环画的发展关系。 “这也也太精致了啊。”黎新叶惊叹。 方灵也竖起大拇指,“厉害!寥寥数笔,勾画出两个极为有趣的小人。” “你们猜一猜,哪一个表示漫画,哪一边表示连环画?” 苏亦拿着画作,递给她们看。 方灵说,“这哪里还需要猜啊,孙悟空肯定是连环画啊,不过另外一个是谁啊?” 苏亦望向黎新叶,黎新叶摇了摇头,“我也不懂。” 苏亦解释,“另外一个是铁臂阿童木,是手冢治虫绘画的漫画作品,该作品讲述了未来21世纪的少年机器人阿童木的故事。” 他本来想简单提及,没有想到这话,却引来方灵的好奇,“这是啥故事啊,小师兄,跟我们讲一讲呗。” 苏亦望向黎新叶,这姑娘的眸子叶开始发亮,不用想也知道跟方灵一样的心里。 于是,苏亦只能给她们讲故事了。 “天才科学家天马博士的儿子tobyo,在车祸中身亡。天马痛失爱子,伤心不已。随后以自己儿子的外形制造了拥有7大神力、10万马力的机器人替代他的儿子。后来由于tobyo不能长大,天马把它卖给了马戏团;马戏团里虐待机器人,他被科学高官官茶水博士赎出,取名阿童木,并带回科学省……” 因为没有看过漫画,又没有看过动漫,俩女对故事的带入不深。 这点跟白蛇传的故事不一样,没有那么身后的民间话本基础。 但,也同情阿童木的遭遇。 “那么好的机器人,竟然卖给马戏团,马戏团这帮家伙也太无知了,竟然虐待机器人,阿童木太可怜了。” 方灵学姐母性大发。 听到最后,黎新叶眼睛都发红。 是自己讲故事能力太好? 还是故事内容本身就太好? 苏亦都傻傻分不清楚了。 苏亦讲完以后,说,“幕后手冢治虫本来将阿童木设定为一个非常可爱的女机械人,但因为连载的漫画杂志要求男孩做主角,手冢才改阿童木为男机械人。其实红靴子之下,手冢给阿童木画了一对女孩子脚,可能算是他的无声抗议。” 他说完,方灵就说,“我喜欢这个日本漫画家,我想认识他。” 说完,她笑着望向苏亦,“怎么样,小师兄,这句话是不是很熟悉啊?” 唰的一下,黎新叶俏脸通红,“方灵姐,讨厌,学人说话。” 因为她曾经跟苏亦说过类似于的话,之前在三角地,她看到苏亦的用毛笔字写的倡议书之后,就直接说她喜欢这字,想认识他。 这才有后来的《偶然》,美好故事也是从这里开始的。 苏亦赶紧转移话题,“要不,方灵姐咱们还是来猜一猜,孙悟空是哪个连环画作品。” 方灵摇头,“不懂,以前都不怎么关注这些。我们叶子应该懂。” 黎新叶确实懂,想都不要想,就说,“《孙悟空三大白骨精》,这连环画,我看过哦。” 《孙悟空三打白骨精》 这部作品,由着名连环画大家钱笑呆、赵宏本合作绘画的作品。 1960年赵宏本接到脚本《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经过两年的时间,与钱笑呆鼎力合作的,110幅的连环画《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终于在1962年完成。 这是一幅非常牛的连环画作品,苏亦小时候,就翻看他老子的藏书,就有这本画作。 不管是钱笑呆,还是赵宏本都是牛人。 在1950年代,钱笑呆的线条功夫,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这也为他以后的创作,奠定了扎实的基础。 至于赵宏本,其人经历也极为丰富。 17岁投师学习连环画,一开始啥都没有,他前后被老师盘剥了4年,类似于后来人家说的“儿徒”。出师没过几年,绘画技艺就远超师傅了。 至于后来的故事,就更加传奇了。 除了《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之外,苏亦的连环画启蒙读物还有刘继卣的《武松打虎》,这些都是苏亦小时候翻看的东西,没有想到重回这个年代,竟然用得上了。 让苏亦再一次感慨,人生的每一段经历,都是一段宝贵的财富,总会在不经意之间给自己馈赠。 这些连环画都是名师大家的作品,绘画极为精美,耗时极长,普通人很难入门。 他们的白描手法,都是从国画学来的,而不是西方速写的那一套。 苏亦也会,就是不精。 回到手冢治虫的亲笔画作对比图,他画中的漫画人物是铁臂阿童木不假,连环画人物是孙悟空不假,但孙悟空的形象却不是从《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而来,而是从动漫《大闹天空》而来。 因为孙悟空的脑袋,完全就是取自于戏剧脸谱画法,跟蟠桃脑袋差不多。 不过人家叶子同学都信誓旦旦说,这是出自于《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连环画的形象了,他还能说啥。 苏亦只能竖起大拇指对着黎新叶说,“厉害!” 当然,这声厉害也是很诚心的。 第182章 什么是千与千寻 毕竟《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连环画就是代表着西游记系列连环画的最高峰了。 属于经典的连环画形象,手冢治虫之所以不用这个形象,估计是他不会。 中国画白描也不容易学的是。 哪有蟠桃脸的大闹天宫大圣形象容易画。 毕竟漫画,跟连环画,这俩走的不是一个风格。 面对苏亦的夸奖,黎新叶再次笑起来,脸上的梨涡再起,让苏亦都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捏。 嗯,他克制住了。 接下来的话题,就从漫画引申到连环画。 国内连环画,名家很多。 不过主要代表人物主要以下十位。 四大名旦、四小名旦、南顾北刘,四大名旦分别是,赵宏本、陈光镒、钱笑呆、沈曼云;四小名旦分别是赵三岛、笔如花、徐宏达、颜梅华;而南顾北刘则是顾炳鑫、刘继卣。 这些排名,不是后人捣鼓的,而是当时就开始排,榜单这个东西,总会跟着图书销量捆绑在一起。 那么四大名旦跟四小名旦有啥区别? 差不多类似于娱乐圈的四大花旦四小花旦排名差不多,就是一个先来后到,年长年幼的关系,要说他们哪一个成就更高,不好说,前面这八位,就一定比顾炳鑫、刘继卣两位厉害? 不见得。 《孙悟空三大白骨精》就一定比刘继卣的《武松打虎》艺术性更强?也不见得。 那么这些名家,为什么赵宏本最出名? 在苏亦看来,那是因为赵的社会地位更高,这玩意有点类似于启功体的流传差不多。 这十位名家,几乎,都囊括国内大部分着名的连环画作品。 漫画,方灵跟黎新叶俩个姑娘可能不懂,连环画她们就不陌生。 因为连环画的故事取材,都是来自于四大名着或者其他着名的演义故事。 比如赵宏本的代表作,就有《水浒传》、《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桃花扇》、《白蛇传》、《商鞅变法》等作品。 大家都不陌生。 大大丰富人们的精神生活,要说连环画有啥缺点,就是太费事了。 笔法太多,内容太少。 就算加上文字说明,也很难完全表达人物的内心活动。 比如漫画的分镜分格,就不讲究一个画面的完整性,意思表达清楚就行。 而连环画不行,必须是一个精美的画面,这样的画面,都可以当成后世的国产3d动漫画面来观看,有多精致就可想而知。 不过随着印刷工业的发达,这些连环画绘制完毕,也会大量印刷,但,它的价格也不便宜,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机会看。 这个方面,黎新叶看的比较多。 她说,“我爸比较喜欢书画,也收藏一些,以前也看了不少笔如花的连环画。” 这个名字,一听就是艺名,真名盛焕文。 最擅长绘制古典题材,其笔下的仕女形象和绘画风格颇有特色,有“笔派”之称。 他的《连环计》中,将貂蝉描绘得温柔典雅,美丽动人,把握住了人物的性格特点。画中将貂蝉如何挑拨董卓和吕布都交代的明明白白,仿佛带读者进入当时当景,使读者感叹作品之妙。 看这些连环画就跟看电影一样。 一页一页,精美无比。 然而,方灵跟黎新叶两个姑娘,聊着聊着就聊回了日本漫画。 相比较连环画,她们对漫画更加好奇,也难怪,连环画就是身边的东西,虽然不便宜,但真要想看,随时都可以看。 但是漫画不一样,这玩意都没流传到国内呢。 就算流传,也是她俩平时接触不到的领域,相比较诗歌文学,这个领域她俩太陌生了。 因此,方灵再次让苏亦讲故事。 诶,好多的秋日午后时光啊。 到了最后,都沦为故事会了。 当然,苏亦也不抗拒,方灵喜欢听,黎新叶也喜欢听,那就给她们讲嘛。 其实,苏亦也想讲。 他有太多的倾诉欲了,平时,都闷着,也不知道谁给说来听,现在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想要讲啥就讲啥,无需顾虑太多。 又不是学术领域,不需要讲究考究。 自己知道啥就讲啥,不知道啥就不讲啥,挺好,甚至都不需要翻书查找资料,按照自己前世的积累跟喜好来讲故事,然后,获得两个姑娘崇拜的目光,还有比这更放松心神的事情吗? 前面提到手冢治虫,讲了铁臂阿童木,然而,手冢治虫被誉为日本漫画之神,他的作品不可能只有铁壁阿童木。还有《缎带骑士》《怪医黑杰克》等,不过,苏亦只熟悉铁臂阿童木,因为这是国内第一部引进的外国动漫。 再加上,这部动漫重新制作上映的时候,还是张铁林他们一波人去配音,让苏亦比较影响深刻。 《缎带骑士》嘛,苏亦只能告诉她们这时日本第一部以美少女为视角的漫画,仅此而已,也算是对之前提到的手冢治虫未能把铁臂阿童木画成女性角色的一种补充。 甚至,还跟她俩提及手冢治虫的生平,对方是弃医从画的,嗯,类似于鲁迅先生的弃医从文。 还告诉她们,对方之所以创作出日本漫画这个有别于日报连环画这一绘画方式,完全就是受到咱们国内的动画《铁扇公主》的影响,方灵给面子的哦一声,黎新叶不好意思,多说了一句,原来是这样啊。 但从她俩的反应,就知道,她们对此不感兴趣。 苏亦也不感兴趣啊。 他又不是日漫迷。 前世,他连海贼跟火影都没看过,就连宫崎骏的动画也是大学以后去补充的。 也不是不喜欢,而是前世读书的时候,大部分的时间都被其他的事情占满了,上初中的时候,看着数码宝贝,七龙珠都看得津津有味的他,上高中以后,就突然对这些没有那么热衷了。 似乎开始喜欢文学,开始看言情小说,看席慕容看席绢,之所以看席绢这样一个中年大叔的追捧的女作家的言情小说,完全就是因为她说自己喜欢席慕容,所以就取了一个席绢的笔名,完全就是爱屋及乌。 也看明晓溪,还看顾漫。 恰好,不喜欢饶雪漫。 都是瞎看。 甚至喜欢上飞鸟集喜欢上徐志摩,嗯,只能说暗恋的力量是伟大的。 被文学社的学姐,带领着走入跟过去爱好完全相背驰的路了。 苏亦不熟悉手冢治虫,但他熟悉宫崎骏啊。 这位爷还曾经到上影厂跟随老师傅们学习如何拍葫芦兄弟这样的剪纸动画。 于是,苏亦说,“我给你们讲另外一个故事,不讲手冢治虫了。” 他这话一出来,俩女就笑了。 因为,她们知道苏亦知道她们不喜欢手冢治虫的故事了。 不是手冢治虫的故事不精彩。 是苏亦讲的不精彩。 没有办法,谁让他不熟悉呢。 见到他主动讲其他故事,俩女都忍不住笑起来。 黎新叶好奇,“什么故事?还是日本漫画吗?” 苏亦点了点头,“不算是,一个类似于日本漫画的故事。” 方灵反应过来了,“小师兄,这是要原创啊。” 苏亦笑了,“佚名,佚名。” 俩女心照不宣的笑起来。 说着,苏亦就开始拿着钢笔在速写本把一个小姑娘的漫画形象给画出来。 这是一个绑着马尾辫,留着长刘海的少女形象,大大的眼睛,还有一张包子脸,小脸严肃,而她的身后则是一个大猪头,大猪头都要伸出护栏,够着少女了,她却转过身来,凝视着远方。 苏亦一画完。 黎新叶就啊了一声,“这是谁啊?好可爱!” 确实很可爱。 还有点呆萌。 但那是以后啊,现在少女的样子,没有很可爱,哪里看出来的可爱呢? 难不成是后面的大猪头? 苏亦想要表达的意思也不是可爱啊。 就是想画一幅图给她俩看,让她们更加有一些代入感。 结果,黎新叶一看到小女孩的形象,就大呼可爱。 难不成包子脸的功劳那么大吗? 好,婴儿肥。 方灵说,“我怎么感觉,这小姑娘有点像我们叶子小时候啊。” 这一刻,黎新叶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小时候,可没有那么可爱。” 方灵轻笑,“小师兄,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叶子小时候也有点婴儿肥哦,跟你画中的女孩像极了,你是故意的?” 苏亦尽量让自己显得无辜,“我能说这是巧合吗?” 方灵哈哈大笑,“反正我不信。” 黎新叶点头,“我信。” 方灵还想说什么,黎新叶赶忙说,“别闹,人家苏亦还要讲故事呢。” 方灵点到即止。 苏亦心照不宣。 其实,他也不是有意,似乎无意识之间,把黎新叶的轮廓融入少女的漫画形象之中了。 苏亦画完少女形象也没有闲着。 继续作画。 数笔勾勒,一个新的人物,又跃然纸上。 黎新叶疑惑,“这个人物怎么没有脸啊?而且还穿着诡异的黑袍,是啥情况?” 苏亦说,“他确实没有脸,叫无脸男。” 噗嗤! 方灵笑,“小师兄,你这个取名字也太敷衍了。” 苏亦笑,“简单明了,通俗易懂,一看便知,多好。” 黎新叶站在苏亦这边,“是的,这样多好,那刚才的小女孩呢?有名字吗?” 苏亦点了点头,“有,她叫千寻!” 黎新叶念,“千寻?” 苏亦点头,“是的。” 方灵补充,“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的千寻?” 苏亦感慨,“是的!”这么补充一点毛病都没有,估计宫崎骏也是这样想的,大家都这样想。 说完千寻的名字,苏亦速写本上一个新的人物也出来了。 “这是谁?千寻的姐姐?” 等苏亦把小白的形象画出来,黎新叶都一脸疑惑。 噗嗤! 苏亦绷不住了。 “他是小白,是男的。” 苏亦不得不做补充说明。 噗嗤! 这一次,轮到方灵笑了,黎新叶也没有不好意思,问,“长发,脸型还这么精致,一点都不像男的。” 苏亦点了点头,“是的。” 方灵问,“那你还怎么画。” 苏亦笑,“作者这样画,我也没有办法,我觉得主要是为了让大家印象深刻,就好像刚才的无脸男,你俩一看,就看出来了。” “也对!” 两个姑娘勉强接受这个说法。 新的问题又来了。 黎新叶说,“这个跟白蛇传的小白吗?也是一条白蛇?” 这个猜测无限接近啊。 苏亦说,“不能剧透。” 两女都笑起来了。 苏亦还在做人设,继续绘画,漫画人物,尤其是漫画简笔画,要是掌握了精髓,就会发现勾勒人物形象,寥寥数笔即可,就是这么简单。 小白都画好了,汤婆婆肯定不能缺少。 等汤婆婆画完,黎新叶忍不住惊呼,“好丑。” 苏亦哈哈大笑,“夸张手法。” 大盘发,皮肤皱巴巴,宛如老树皮的汤婆婆确实不好看,再加上她夸张的鼻尖,就更加的吓人了。 为了衬托她的形象,简笔画还要多一些线条,表现立体感,呈现出来的人物,自然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苏亦说,“要不,我换另外一个形象。” “可以吗?” “可以啊!” “那就换!” 于是苏亦就画了。 换了一个卡通形象,寥寥数笔,就把汤婆婆勾勒出来了,宛如唐老鸭。 “这个也太胖,太圆润了,没有刚才的老婆婆形象了,不过很可爱。” 黎新叶给出自己的点评。 方灵也说,“画风不符,跟前面的千寻,小白,无脸男不一样,小师兄,你可不能乱画,到了现在,我们对这个故事期待值可是非常高了,那么可爱的叶子漫画形象当女主,你要是乱画,别说我不答应,就连我们叶子都不答应啊。” 苏亦不要脸,“嗯,我也不答应。” 经过三人的投票表决,卡通版的汤婆婆还是被淘汰掉了,维持原来脸皮如枯树,让密集恐惧症都有点不忍直视的原有形象。 苏亦的故事还没有开始,黎新叶跟方灵就开始猜测,“这个老婆婆肯定不是好人。” 苏亦乐了,“你们都不问人家名字?就开始下定义了?” 方灵说,“人如其名啊。” 苏亦望向黎新叶,“叶子,能猜出她叫什么名字吗?” 黎新叶还真猜了,“丑婆婆?” 第183章 虫儿飞 哈哈,这姑娘还真敢猜。 一字之差啊。 苏亦公布答案,“她叫汤婆婆,澡堂汤屋的主管。” 方灵朝着黎新叶竖起大拇指,“叶子厉害啊,差点就才对了啊,怎么想的?” 黎新叶摆手,“也没有对,不过苏亦的取名方式,都很直白,除了千寻用心之外,其他的,都很随意,比如小白,就是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女孩,哦,不,男孩。无脸男就没有脸,汤婆婆应该也差不多,不过还是差不对。” 苏亦笑,“你要是知道她是澡堂汤屋的主管,估计也才出来,她叫汤婆婆了,所以,叶子同学还是很厉害的。” “还有吗?还有新的人物吗?你再不讲完,我们叶子都肚子饿了,耽搁饭点了。” 方灵开始在旁边催了。 这个崔更新的方式,有点简单粗暴啊。 于是,苏亦最后画了一个肚兜上写着“坊”字的小娃娃。 “这是谁啊?” 苏亦笑,“要不,继续猜?” 这一次,方灵望着黎新叶,“叶子加油!” 黎新叶说,“坊娃?” 哈哈! 苏亦笑喷。 黎新叶被他这一笑声,弄得不好意思了,“笑啥?我猜错了?” 苏亦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没错。” 黎新叶啊了一声,竟然不相信自己猜对了。 “真的对了?” “真的,他就叫坊娃!” 这年头,还不流行宝宝,叫坊娃挺好,再说,人家叶子同学那么厉害,脱口而出就取了这么好听的名字,不用多可惜。 要不是为了突出主题,汤婆婆,苏亦都差点竖起大拇指改成“丑婆婆”了,不过,现在也刚刚好。 先抑后扬嘛。 写小说都是这个套路。 夸奖人家姑娘也是这样一个套路。 自古套路得人心啊。 于是,坊宝宝成功命名坊娃,一点问题都没有。 黎新叶笑的更加开心了。 她问,“那么故事可以开始了吗?” “好的,现在就开始。” 说着,把前面画的人物形象都拆出来递给她们。 黎新叶说,“别啊,撕出来多可惜。” 方灵也觉得可惜。 苏亦不在乎,“没事,画画就是为了给大家看的,以后还可以画,一会这些画都可以送给你们。” 黎新叶还没说完,方灵就笑,“小师兄,过分了啊。” 话虽如此,方灵还是把千寻的画像递给黎新叶,在她看来,这就是黎新叶小时候了。 黎新叶也没有拒绝,拿着画像,争着好看的眸子,望着苏亦。 满是期待。 于是,苏亦就开始讲故事了。 “故事是从千寻开始的。” 他一说,方灵就笑,“只要不是从前有座庙就可以。” 黎新叶也笑了。 苏亦保证,“不会,不会,这真是一个故事,一个跟铁壁阿童木差不多的故事,先说,千寻,这一年,她只有十岁,样子就是样子手中的样子。” 因为有漫画形象,两女都可以很好的带入。 苏亦基本上都是按照动漫的故事来讲的。 故事一开头,千寻搬家了,搬到新从城市。 因此,影片的第一幕就是千寻睁开眼,并不是对新旅程的向往,而是对过去的怀念,她怀念自己的同学,怀念同学们送给她的鲜花。 还因为鲜花的枯萎而难过。 不过小丫头人生的第一份鲜花,也够早的,十岁就已经有了。 好在这个年代,还不流行用鲜花表达爱意,不然,方灵都要来一句,小师兄,你啥时候也送我们叶子鲜花了。 故事讲到这里平平无奇。 等苏亦讲到他们一家三口迷路,千寻父亲把车开进山里,最终在一个城门前停下来的时候,方灵突然来一句,“她们家都有汽车啦?日本人这么有钱?” 噗嗤! 苏亦绷不住了。 苏亦突然有些后悔。 跑来1978年讲千寻与千寻的故事,这个代入感有点割裂啊。 黎新叶还好心帮忙解释,“估计又是科幻漫画,铁壁阿童木就是机器人,有私人汽车也不奇怪了。” 苏亦能说啥,只能说日本的经济比较好,资本主义国家比较堕落。 好在,两女的关注点很快就转移到另外的地方了。 “渠道黑漆漆的,不然有什么问题?” “我怎么感觉千寻的老爸有点不靠谱啊,迷路就算了,竟然还要探险,千寻不愿意进入寺庙渠道,还让她一个小孩等在外面。” “这个石像有那么吓人吗?” “是不是类似于咱们国内的土地公石敢当之类的啊?” 故事才开始。 问题就那么多。 苏亦只能简单解释,“这个故事,应该是类似于咱们国内的石敢当了,毕竟,都是山神,而且他们神话故事还挺多的,千寻的故事,有点类似于白蛇传。不过跟阿童木也有点关系,毕竟千寻的故事发生在千禧年以后,那个时候,不止日本人有私家车,咱们国内私家车也很普遍了。” 苏亦给故事定性,应该算是未来神话故事。 两女恍然,更加期待。 都想知道城门渠道通向了什么样一个神秘的世界。 如果是动漫,这个画面,就更加让人印象深刻了。 开头千寻为了不让父母进去那个破庙,依然站在门口扯着衣服的样子真的是可爱极了…… 然而,让俩女意外的是,穿过破庙的通道,他们穿过那条神秘的隧道之后,看见的是一片蓝天,葱郁的草地还有清新的风。 “别有洞天啊。” “柳暗花明又一村。” 苏亦剧透。 “实际上,他们误闯鬼怪神灵休息的世界。” “小师兄,这不会是一个恐怖故事啊。” “对啊,开头营造得那么阴森。” 苏亦连忙摆手,“没有,没有,这是一个少女成长的故事,之前阿童木是少年,所以,这一次,讲一个少女的故事。” 因为河水的干枯,他们传入了小镇当中。 这是一个荒凉的小镇,小镇上空无一人,两旁是香喷喷的食物。千寻的父母按捺不住食物的诱惑,就算食物的主人不在,拿着食物就吃。 “这样不好。” “不告而取,即为偷。” 苏亦解释,“她父母是想先吃了付钱。” 两女解释苏亦的解释。 故事在继续。 就好像之前,千寻无法阻止父母进入寺庙渠道一样,这一次,她也无法阻止父母吃东西。 然而,这一切,都令她不安,她走出小吃店,在空旷的小镇街道游荡着。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于是,她见到了油屋。 也遇见了小白。 然而,她刚刚遇见小白,小白就呵斥着千寻,说她不能出现在这里,让她在天黑之前快点离开这里。 “这是为什么啊?” “这么感觉小白好凶。” 苏亦笑着问,“要剧透吗?” 两女摇头。 却都在好奇,“天黑以后,会怎么样啊?” 苏亦提示,“百鬼夜行!” “啊!” 两女惊呼。 故事继续。 苏亦决定加快故事的速度了。 不然,这样一直水下去,水到天荒地老了。 小白的出场,并不凶。 反而有点帅。 为了不让千寻被发现,他瞬间施展魔法,不要太帅。 此时,夜幕降临,小白身后大屋的灯光亮起,千寻被他吓得,不断朝着父母所在的美食店奔跑。 也很壮观。 不断的跑,所过之处,所有的灯逐个开放,很壮观。 一路上,灯光一盏一盏地亮起,画面美极了,是一种诡异的美。 因为在她奔跑的过程中,她的身边总会有一些影子,似有似无地在她身边晃悠着。 她就跑啊,跑啊。 不断的跑啊。 当千寻奔跑到父母吃东西的美食店,想让他们一块逃跑,这个时候,被眼前这一幕,被吓坏了。 “你们猜,她看到了什么?” 两女不约而同摇头。 苏亦公布答案,“她发现坐在那里的两个人居然是穿着父母衣服的人,竟然是两头猪。” “啊!” 两女终于反应过来了。 为什么之前,苏亦绘画千寻的时候,后在她旁边画了一头猪了。 原来是这里。 很快,她俩就反应过来了。 “千寻父母变成猪了?” 苏亦点了点头,“因贪婪而变成了两头猪。”这种视听效果才震撼。 讲述起来,就有些干巴巴了。 千寻被吓坏了,慌不择路,沿着来时的路回去,刚刚过河。却发现来的路不知在何时变成了一片汪洋大海,她不愿意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她希望这只是一场梦,想让自己赶紧醒过来,这时,一艘华美绝伦灯光通明的船慢慢向这边使来,停岸了,却发现是一个个带有面具的影子。 千寻害怕极了,她突然发现自己正在逐渐地变得透明。 这时小白又出现了,他轻轻地安慰千寻。 让她别害怕。 有他在。 还给了一个药丸,只要食物你就不会消失了,而且不会变成猪。 千寻最终不同意,最后还是被小白塞入她的嘴中了。 这个时候,天空之中飞来一直乌鸦,小白带着千寻躲避了。 最后还是利用了法术,带着千寻不断奔跑,通过了一道又一道的门。 接下来,就是一段惊心动魄的躲避神鬼的体验了。 最终,小白都带着千寻有惊无险躲过了,但他不得不离开的时候,千寻却依赖地拉着他,白龙对她说,想要在这里生存下去,你只有一个人走下去。 而在这里不工作,就会被汤婆婆变成动物。 千寻很害怕,不想变成动物,可她却更加想救她的父母。 最终小白还是离开了。 “小白可以啊,跟白蛇缘起的阿宣有得一拼,总是在关键时刻拯救女主人公。不过,小白跟千寻有什么关系啊?整个神灵小镇,为什么只有他对千寻那么好,难不成他跟千寻也有前世的纠缠?” 故事讲到这里,方灵就忍不住发问。 千与千寻跟白蛇缘起有什么关系啊? 并没有什么关系。 唯一有关系,那就是都有一个小白,一个是白蛇,一个是白龙。 当然,这个时候,方灵跟黎新叶肯定是不知道的。 此外,这两个故事都是苏亦在给她们讲。 千寻跟小白有前世的纠缠吗? 苏亦摇了摇头,“没有,只有今生。” 因为小白离开的时候,突然说,我是站在千寻这一边的。 千寻愣住了,问他为什么知道她的名字。 小白说,从你小时候,我就认识你了。 “今生就够。” 黎新叶说道。 这话有点耐人寻味。 还有更加耐人寻味的话。 “小师兄,你说,你小时候有没有可能跟我们叶子同学早就认识的啊。” 听到这话,苏亦哭笑不得。 方灵学姐,你这是搞事情啊。 可这个问题还是要回答的,于是,苏亦笑着说,“今生,我寻觅前世失落的足迹,跋山涉水走进你的眼中。于是,我选择了北大,而不是中大。” “哇!” 方灵发出夸张的惊呼。 黎新叶噙着笑,笑得很开心,嘴上却说,“苏亦,别闹。” 因为,刚才苏亦说话的时候,就望着她。 方灵不闹了,苏亦也继续讲故事。 他想要加速故事的节奏,最终发现,没法加快,两女的问题太多了。 好在只有两个姑娘,不然,问题更大,于是,苏亦就不快不慢的讲述着。 小白离开了。 千寻是勇敢的小女孩,尽管害怕,但是还是鼓起勇气去找锅炉爷爷,却被拒绝了,因为这里不缺人,锅炉爷爷心善,说千寻是自己的外甥女,让小玲带着她去见汤婆婆。 最终千寻也只能来到汤婆婆的汤屋工作。 于是,汤婆婆出场了。 根据的苏亦的讲述,方灵跟黎新叶两女再次观看她的漫画形象的时候,再次感慨,“难怪会画的那么丑,这完全就是一个老巫婆啊。” 确实如此,汤婆婆在整部动漫里面,就是最大的反派。 她是澡堂汤屋的主管,同时也是镇上的管理人。 她还经常会化身为黑翅膀的大鸟出门巡视,命令凡是不工作的人都要变成猪被吃掉,而为她工作的人都会被拿掉名字,一旦记不起来,就永远都离开不了她的澡堂了。 然而,她对澡堂的客人却是百依百顺,笑脸相迎,每天都在房间里数钱记账。 因此,在千寻的眼中,她就是邪恶的化身。 对待千寻,她也不例外。 同样,拿掉千寻的名字,给她换成另外一个名字:千。 这个时候,两女几乎惊呼。 原来千与千寻的千,是怎么来的啊! “要是千寻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怎么办?” 第184章 河神最后考上了北大研究生 作为故事里面的女主人公,千寻怎么可能忘记自己的名字。 因为关键时刻,小白总是会出现。 方灵感慨,“关键时刻,小白总是出现,千寻遇到这样一个人,真幸运。” 方灵还想要说什么,黎新叶连忙做出一个嘘的噤声手势,“挺好,有故事听!” 不是让方灵不要打扰苏亦,而是她知道,方灵接下来,一定就拿着她跟苏亦来开玩笑。 千寻遇到小白是她的幸运。 那么黎新叶遇到苏亦,算不算是她的幸运? 自然也算。 不说别的,至少现在有故事听啊。 她刚才的话,已经算是对方灵未来得及问出来的话,提前作答了。 小白出场了,锅炉爷爷出场了,玲出场了。 自然而然,就该轮到无脸男。 千寻在被窝里冷的直哆嗦,这时候白龙出现说要带千寻去找父母。让她去桥那么等着,结果,在桥里面,遇见了无脸男。 他就这样孤零零的站在桥上,似乎就是为了等这个小女孩的出现。 苏亦说到这时,两姑娘反应可激动了。 “石桥禅!” “断章!” 苏亦哈哈笑,“也有可能是断桥残雪哦。” 两女都笑了。 因为,这是白蛇传的经典桥段。 许仙跟白素贞就在这里相遇了。 不过千寻跟无脸男之间? 还有一个五百年的前世今生? 这也太辣眼睛了。 千寻在养猪场见到了自己的父母,小姑娘伤心哭惨了,白龙安慰她。 说这话的时候,把千寻来时的衣物和写有她名字的一张卡片送给她,让她好好保存。 告诉她,不能忘记名字,也告诉她汤婆婆就是通过夺走他人的名字来控制他人。 如果是前世,就可以乱入新海诚《你的名字》来一个动漫串烧了。 但不管如何,千寻还小白的相处,都是充满了温暖。 他告诉千寻,忘了名字,就忘了回家的路,他忘了自己的名字,却依旧能记得起千寻的名字,很神奇。 在自己无助的时候,突然有这么一个人,宛如骑士般出现在自己的身边,保护着自己,关心着自己,这样一个男人,绝对是女孩子最为梦寐以求的存在。 有点像爱情了。 一个十岁小女孩的爱情。 在成年人看来,这就是爱情,在小孩看来这就是友情。 然而,这更像是一部成年人的动漫。 在方灵跟黎新叶看来,这其实也是一个爱情故事。 当苏亦说到千寻一边吃着馒头一边哭泣的时候,有小白安静的在旁边陪着她。 方灵下意识说,“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都是中文系的才女,黎新叶也不逞多让。 “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他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显然,叶子同学对一棵开花的的树,是真的爱。 千寻开始在汤屋正式工作了。 小胳膊小腿,卖力干活,最终还是被汤婆婆派去负责大浴室。 下雨之日。 往外面倒脏水的千寻,看着无脸男在外淋雨,千寻为他开了一扇门好让他进来避雨。 就是这个善意的举动,让无脸男记住了一声,从此成为了千寻的跟屁虫。 一天,汤屋来了一个特别的客人,腐烂神,人如其名,恶臭熏天。 当“腐烂神”来的时候,所有人有退避三舍,而汤婆婆则让千寻去接待,千寻并没有因为河神的肮脏而退缩,她努力的为河神清洗,没有一点怨言…… 当他进入汤屋里最大的浴池时,清澈的水顿时变成了浑浊的泥浆,千寻却忽然在他浑浊的身体里摸到了一跟铁般硬的东西。用绳子绑住那块铁,大家齐心协力拉。 拉出来一大堆人类废弃的垃圾。 原来这不是腐烂神,而是河神。河神神清气爽地笑着,给了千寻一个丸子后,快乐的离去。 善良的人,终究会获得回报。 千寻在汤屋的地位,也因为腐烂神的到来发生了改变。 奈何,七八十年代,没啥环保的概念,苏亦也不强行灌输环保理念了。 重点还是在描述腐烂神进入汤屋以后,众人的荒诞表现。 这期间,也发生了不少事情。 比如,无脸男吞掉了贪婪的青蛙,不断的吃着东西。 甚至,一天看到有一只被白纸片追赶的龙,千寻大声喊道,“小白,来这里。” 因为她相信那就是小白。 那确实是小白。 小白受伤了,飞入汤婆婆的书房,千寻急着想要上去。无脸男却挡在她的面前,想给她满手满手装不下的金子。 千寻纯真的看着他摇摇头,就像当初无面人给他药浴牌子一样,她只要一个。 “竟然是个拾金不昧的小女孩啊。” “相比较金子,她更加担心小白的安慰。” 方灵跟黎新叶讨论着。 苏亦开启上帝视角,不加入她们的讨论。 千寻确实担心小白。 三个绿头人用头撞白龙,企图把他推下去,千寻这时紧紧抱住白龙的身体来保护他。还把给父母留的河神丸子给白龙吃。 这个时候,坊娃跟钱婆婆统统出现了。 原来白纸片就是钱婆婆。 钱婆婆是汤婆婆的双胞胎姐妹,完全就是两个极端的存在。 她是过来找白龙的。 因为白龙奉汤婆婆的命令,偷取了她的魔女合约印章。 而现在白龙如此痛苦是因为印章上的守护咒语起的作用。 千寻把河神给她的丸子,喂了一半给白龙吃,顿时,印章被吐了出来,并且把汤婆婆为了控制白龙给他吃下的虫子给“踩”死了。 手拿着钱婆婆的印章,身边是变小的宝宝和变小的乌鸦。身后还有把身体所有东西给吐干净的无脸男。 义无反顾地踏上火车,寻求拯救白龙的方法。 于是,这部电影最让人觉得温馨的一幕来了。 千寻和无面人坐火车的场景给人带来的感觉很温馨。 那段火车上的时光,恬淡而舒缓,似乎是波澜过后生命沉淀下的温柔。 苏亦好遗憾。 手中没有吉他。 不然,此刻可以弹奏一首《十点半的地铁》的伴奏。 “温柔的风 轻轻地轻轻地轻轻地吹 身边的姑娘胖胖的她 重重的靠着我睡 我没有推我不忍心推 她看起来好累 矮下了身子向后仰 我懒散地伸长了腿 ……” 至于为什么不是电影的配音伴奏,很简单,苏亦不会。 这首歌,合适这个场景吗? 不算太合适。 但是,千寻确实肉嘟嘟的,她那种婴儿肥的小脸蛋,确实惹人怜爱。 苏亦望着黎新叶,心想着,要是寒假,能跟她一起乘着火车一起离开北京,应该也是一个非常让人期待的旅程。 千寻的旅程目的地,就是去找钱婆婆。 千寻要把印章交还给她,并且代替白龙向她道歉。 钱婆婆告诉千寻,无论是什么事情,包括与父母回到原来的世界、救白龙等等,都要靠自己。 这也是我们现实生活中的游戏规则。 这个时候,小姑娘成长了。 再不是那个吃着饭团、无助地流泪的小女孩了。 钱婆婆还告诉她,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不可能忘记,只是想不起来而已。而无脸男,被钱婆婆留在那工作了。 在千寻与白龙返回的途中,千寻突然记起了听父母说过自己几年前为了捡一只落在河里的鞋子而落水,被一个男孩救起的经历,鞋子落水、男孩变成白龙救起自己的景象历历在目。 而那条河的名字,就叫琥珀川。 终于,千寻帮白龙找回了名字——赈早见·琥珀主。 这是影片高潮,两个人十指相握高兴着在天空中头靠头,千寻的泪滴化成天空里的珍珠。 故事到这里。 差不多已经结束了。 方灵跟黎新叶开始恍然。 难怪苏亦会说小白跟千寻的纠缠不是前世,而是在今生。 只不过这个今生来得比较早。 小白跟千寻之间的缘分,也开始明朗起来了。 白龙是人类世界琥珀川的河神赈早见·琥珀主,千寻小时候在琥珀川玩,鞋子掉进琥珀川,千寻捡鞋子的时候人掉进水里,被白龙救上岸,白龙因此知道千寻的名字,但千寻并不知道白龙叫什么。 这也是为什么在油屋外面重逢,小白会帮助千寻的原因。 白龙虽然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了,但第一眼看到千寻就知道了千寻的名字,也知道自己认识千寻,这才对千寻伸出援手。 忘却自己的一切,却没有忘记少女的名字,像极了爱情。 那么她们之间是爱情吗? 也可以是。 也可以不是。 但却是奇妙的缘分。 最后,汤婆婆还给千寻出了一道难题——一群贪食的猪中谁是她的父母。 这段唐伯虎点秋香的剧情,被宫崎骏老爷子挪用了。 也可以说撞梗。 苏亦问,“你们呢?直到千寻怎么辨别的吗?” 黎新叶说,“我猜,她父母应该不再这群猪中。” “为什么啊?” “一群猪,谁能知道谁是谁啊?故事都结局了,还一一找线索辨认猪,太无聊了。” 哈哈哈哈! 这就尴尬了。 这姑娘理智起来,好阔怕。 最终千寻还是找到自己的父母。 一家三口离开小镇。 “啊!这就离开了?”黎新叶也充满了遗憾,“那小白跟千寻一会还能见面吗?” 苏亦笃定,“当然!” 他记得影片,两人的对话。 “我们还会再见吗?” “会的!一定啊!一定。” 那么他们真的能见面吗? 可以的。 因为方灵学姐补充,“后来,千寻长大了,她考上咱们北大,读了中文系。小白,也不当河神了,干起来考古,因为活得比较久,一考就考上咱们北大的研究生了!” “然后有一天,他们相遇了,开始在图书馆的草坪上讲故事!” “而且,还讲他们从前的故事。”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 黎新叶也开始配合起来了。 噗嗤! 苏亦猝不及防。 笑喷。 中文系的姑娘都这么阔怕吗? 如此经典的动漫,却多了这么一个结尾,不能不说,方灵学姐是个人才。 国漫崛起,就靠她了。 千与千寻的故事,要对应现实可以说的太多了。 要补充故事,可以讲的也太多了。 比如,有人问,小白跟无脸男两人谁合适当男友? 大部分姑娘都选择小白。 无脸男合适拿来当备胎。 也就是所谓的老实人,合适过日子,不合适搞浪漫。 说到国漫,白蛇缘起跟千与千寻肯定没啥关联,常常被人用来比较的国漫,也不是白蛇而是大鱼。 同样是女主角动漫。 大鱼却被骂惨了。 是因为大鱼的质感比不上千寻吗? 还是因为大鱼拼命的在向千寻靠拢? 其实都不是,主要还是在故事两个主人公的选择。 千寻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一个看了,就让人疼爱到骨子里面的女孩。 她从来不惹祸,也不托后腿,不连累别人,不让人觉得厌烦,也不讨人嫌。 故事里面的每一帧画面,都让人喜欢。 她胆子还小,爱哭,脆弱,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小姑娘,靠着自己的勇气在小镇生活下来了,帮助了河神,克服恐惧爬楼上屋顶救了白龙,甚至牺牲剩下的半个河神丸子救了仅几面之缘的无脸男,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胆小笨拙普通的小女孩,但又勇敢懂礼节得让人感动。她感化了无脸男,唤醒了白龙的记忆,拯救了父母。 一路走来,小姑娘都在成长。 非常励志。 然而,大鱼,椿就是一个任性的小姑娘,到处惹麻烦,无时无刻不让人擦屁股,眼中只有鲲,从一开始,让鲲死而复活,到最后和鲲一起到人间生活,椿为了报恩,哪怕给整个族人带来灾难,哪怕最后牺牲了爷爷和湫。 这是一个都在作死的姑娘。 而且,她作死的方式还跟别人不一样,她不在乎自己的生命,这无形之中也是对在乎她的人一种巨大的伤害。 为了让她不死,湫牺牲了,爷爷也牺牲了。 全族大祸。 巨大的灾难降临。 最终椿挺身而出。 但是,灾难为何而来? 这一切,还不是她的一意孤行? 因此,整部影片除了一首《大鱼》,啥都剩不下。 第185章 你不知道的考古照相秘密 千与千寻的故事讲完了。 然而,苏亦的事情并没有完。 黎新叶跟方灵强烈要求,他出一本漫画集,嗯,就是千与千寻的故事。 因为苏亦跟她们描述的故事太有画面感了,就好像真实发生在这个世界上一样。于是,方灵就提议苏亦可以把整个故事都用漫画的故事画出来。 嗯,千寻的形象就是婴儿肥的黎新叶版本。 属于魔改版。 苏亦也没有拒绝。 他在画千寻的漫画形象的时候,并没有按照原版形象,而是把黎新叶部分脸部轮廓融入了千寻的形象。 这样一来,千寻的大包子脸,就变成黎新叶的鹅蛋脸了,只不过有点婴儿肥。 这个形象好不好? 对于苏亦或者黎新叶来说自然是极好的,就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一个小互动。 甚至,故事结束以后,黎新叶还说,自己可以把这些故事整理成文字,到时候,配上苏亦的漫画集,有机会都可以投给出版社出版了。 当然,这只是美好幻想了。 这年头,想要出版一本书极难。 北大这些大佬一大堆作品都排队出版,哪里等到他。 但内部流传肯定没有问题,又不是严肃文学,这种神话小故事,还有漫画插图,肯定很受欢迎。 苏亦可以想象,他这个北大的小师兄,未来肯定会多了一些奇怪的称号。 漫画集,这事不是抄写诗歌,这活还是有一定的难度的,不是构图,设计人物形象方面的难度,而且需要画大量的手稿,时间有限。 因此,这玩意也急不来,有时间就画,没有时间就不画。 类似于漫画更新,一周能更新一集已经相当难得了。 故事流传的速度,比苏亦想象之中的还要快,他周一回到文史楼上课的时候,历史系都在流传千与千寻的故事了。 尤其是,方灵说的河神考上北大考古研究生这个梗,竟然真的流传起来了。 搞得王讯这货,都一本正经问他,“小师兄,你前世是不是白龙?” 苏亦没好气的给他一个白眼。 甚至,历史系的姑娘强烈要求苏亦再把故事讲一遍,不能厚此薄彼。 苏亦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再讲下去,就真的变成我在北大讲故事,而不是学考古了。 不过,他还是承诺,到时候给大家整理文字版,反正这活叶子同学都承担过去,他顶多就是借花献佛。 周一,上午是理论课,下午是考古技能课。 啥技能课? 对于大家来说,极为新奇的考古摄影。 而给大家讲授这门课程的老师就是赵思训先生。 考古专业这个学期开设的课程,只有两个先生的课苏亦还没有上,第一个高铭先生的古文字学,还有一门就是赵思训先生讲授的考古照相课。 嗯,说考古照相有点土,洋气一点的说法应该是考古摄影。 苏亦对赵思训先生了解的不多。 前世翻看过北大考古文博学院的时候,关于这位先生的介绍也不多,只是提及他是最早选修北大博物馆专科课程的史学系学生之一,1948年毕业后留北大博物馆筹备处工作。 52年考古专业成立,赵先生才从博物馆转入考古教研室,让苏亦印象深刻的并不是他讲授的《考古摄影》,而是赵思训先生曾经给北大考古专业的学生讲授过《中国美术史》这门课。 对于跟美术史这个关键词沾边的东西,苏亦绝对是不会忘记的。 在上这门课之前,苏亦都没有跟对方打过交道,但从高铭跟俞伟朝两位先生的口中,对赵先生的情况多少有些了解。 知道对方在考古专业,是资格比较深的老人。 当年,北大还在沙滩红楼的时候,除了文史哲三个传统的老牌专业歪,还有两个专修科,分别是博物馆专修科跟图书馆专修科。图书馆专修科,后边成了北大的图专、图书馆系。 博物馆专修科在院系调整以后,直接并入历史系当中,当时,专修科的教师也不多,其中最为着名的老师就是韩寿萱,他是当时专修科的负责人,专修科就是他一手创建的。 韩先生也是北大的学生,后来去美国留学,先后在华盛顿大学纽约哥伦比亚大学攻读博物馆学,获硕士学位。还曾经在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工作多年。直到1947年回北大任教,1948年筹办北大博物馆专科,后来调任历史博物馆去了,一直干到馆长。 因此,博物馆专修科的老师,人数也不多。 其中,一个就是赵思训先生,他是从专修科并到历史系的,然后考古专业成立以后,又被调入考古教研室。 实际上,北大考古系的底子,就是专修科打下来的,因为专修科有文物,历史系啥都没有。 除了专修科拥有文物之外,宿白先生待的文科研究所也有文物,这些东西后来都归于现在的考古专业,也正是因为有了博物馆专修科,开设过相关的课程,因此,北大创办考古专业的时候,才变得顺理成章。 比如古器物以及古文字等相关课程。 俞先生他们就是从专修科并入的考古专业。 赵思训先生就是这种背景下调入考古专业的,自然是考古专业的老人,资格很老,因此,大家对赵先生也都很尊敬。 当然,赵先生也值得考古的学生尊敬,他虽然跟宿白先生他们这些做考古文化研究的老师不一样,人家是走技术流的,但,他的技术是真的牛。 之前,曾经说过赵先生讲授过《中国美术史》这门课程。 询问以后,苏亦才知道赵先生当年的毕业论文写的就是董其昌。 董其昌是任何人啊? 理工科的学生可能不知道。 稍微对中国美术史有过了解的人,都知道这位是一个牛人。 之前,苏亦曾经跟黎新叶他们说过中国连环画十大名家,但,要真的给中国古代名家弄一个排名的话,董其昌应该是位列前十的。 因为这位爷是真的出名。 他的书画影响着国内一批又一批的画家。 不管是他的师爷关山月,还是启功先生,都曾经受到董其昌的影响,肯定都有临摹过他的书画。 他老爹苏哲,就没少临摹董其昌的画。 赵思训先生一个学历史系的,都跑去研究董其昌,可见他对美术史是真爱。 如果当年北大有美术史专业的话,估计他学的就是美术史,而非历史学了。 赵思训先生资格老不是说说而已,从像俞先生高铭先生这些中青代老师开始,就听过对方的课,跟宿白先生他们一样,都是北大考古专业这些老师的老师。 因此,老先生上课很有自己的风格。 赵先生原本学的跟考古摄影啥关系都没有,但是他兴趣广泛、钻研能力强,自学了摄影。 当年,想要学摄影可不容易,最大的难度,就是没有设备。 当然,有了设备也不一定懂摄影,这玩意还是跟用心与否,赵先生调入考古教研室以后就专门负责管照相、管暗室。 为啥让赵先生来管,因为一开始,北大就没人会摄影。 甚至,北大考古专业最开始成立的时候,摄影课程都是苏秉琦先生去外面照相馆找来老师傅讲授的。 赵先生的出现,才弥补了整个空缺。 摄影课程,应该讲个啥? 如果是前世大学的摄影课程,一般来说,第一堂课肯定不是讲器材,而是一大堆理论,比如摄影有啥用?为啥要摄影?它对人类文明的传播以及艺术价值的创造有什么作用? 此外,还可以讲一些摄影发展史。 这是大部分摄影基础教程的编写步骤,理论部分完了,才开始讲器材。 讲完器材,然后就是光学原理,跟构图技巧以及摄影类型。到了最后,估计还要讲p图软件的使用,比如ps什么的。 这是常规的摄影课程内容。 那么考古摄影讲个啥呢? 内容也大同小异,不过更多是技术工种。类型摄影,不需要去扯摄影发展史,以及对人类文明传播艺术发展有什么作用这些废话了。 一来就直奔主题,告诉大家啥是考古摄影,考古摄影有哪些分类有哪些要求。 这是理论部分。 苏亦去上课的时候,78级考古班这个部分已经讲述完毕,因此,开始讲述摄影的基础知识。 基础知识,就包括相机的工作原理,器材等方面的知识,器材,包括相机、胶卷、镜头之类的,也包括滤镜、曝光这些相机的基础概念。 甚至,还包括相机的使用常识。 一上课,赵先生就让学生帮忙去搬相机,考古专业经过多年的发展,也攒下来一些家当了。 相机可比他之前在粤博多了。 着名的鸥牌-4型120双镜头照相机赫然在列,在这个年代,这玩意已经高档货了。此外,上海58-1型照相机。 甚至还有一款红梅h-1型相机,其原型为上海照相机二厂的上海202型相机。最早期的红梅h-1就是拿来上海202的部分零件组装的。 模仿到啥程度? 除了外壳不同,快门镜头总成部分是完全拿来的上海202。其实在h-1型开始生产的时候,上海202型已经因为产品的升级换代停产了。 但为啥用模仿这款相机?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款,简单便携便宜。 甚至这款机器都不要票,全国上下都可以买,平民机器,定位偏低,但因为是折叠皮腔照相机,因此,外表看起来很酷。 因此,价格也便宜不到哪里去,价格也要五六十块。 苏亦之前还打算购买一台过来糊弄,但,又有些犹豫。 毕竟他的理想机型不是这玩意,甚至不是海鸥4双镜头相机,而是,红旗20。 那么红旗20照相机,跟红旗汽车有啥关系呢? 其实啥关系都没有,这就是献礼作品。 好,红旗20什么的,就是想想罢了。 这玩意是献礼作品。 上机二厂为国庆20周年献礼,共生产了271台,被国内外相机收藏家争相追捧。 这玩意,苏亦也只是听说过,唯一一次见过就是在博物馆橱窗里面。 红旗20就是仿照了徕卡,当时中国相机工业刚刚起步不久,技术力量缺乏,生产规模不全,听说镜头都是用八级工亲自手工打磨的。 其珍惜程度就可想而知。 尤其是相机身上刻下的“红旗”二字,逼格满满。 这似乎是上机厂的传统。 比如海鸥501,也课下“为人民服务”几个字,到了后来,好多相机都刻下为人民服务。 就算如此,国内也有一大堆人在鄙视红旗20的水。 然而,那依旧是国产相机的天花板了。 到了后世,国产相机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咱们国内的照相机工业起步于五十年代中期,到五十年代末,照相机年产量达到了10万架,以后上海照相机厂生产出着名的海鸥df照相机。到了七十年代初期,全国的照相机厂如雨后春笋般地出现,林林总总的品牌照相机如海鸥、凤凰、华夏、长城、青岛、华山、珠江、红梅、牡丹、友谊、东方,等等等等,可谓繁星璀璨,光芒耀眼。 嗯,长城就是北京产的。 在课堂上,见到这些相机的时候,同学们都双眼发亮了。 因为这个年代,相机太稀罕了。 甭管相机品质好坏,便宜与否,只要有自己的相机都是爷。 为啥前世那么多老头拎着长枪短炮,蹲在公园拍夕阳。 是因为他们闲着没事干吗? 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弥补年轻时候的遗憾。 这个年代,相机太奢侈。 奢侈到啥程度? 奢侈到78级考古班的学生,在赵先生把相机搬到讲台的时候,大部分学生都不敢上台去摸。 也不是不敢,是不好意思,因为不会,担心出错弄坏机器丢人。 这一幕,让苏亦会想到自己初一上生物课,老师拎着一台显微镜上台让同学们上台感受的时候,竟然没人敢上前,只好老师来点名。 这一次,也是如此。 大家都在催苏亦上台试一试。 似乎真的感觉他们小师兄,无所不能了。 苏亦本来打算让他们别闹,不曾想赵思训还朝着他招手,“苏亦是,我知道你,赶紧上来。” 这一招呼,苏亦不想上去,也得麻溜得上台了。 终究还是逃脱不了被点名的命运。 第186章 我说未名湖下有文物 自从蹭过一节赵先生的课以后,苏亦就蹭课上瘾了。 就算没课,也都喜欢去找对方。 因为,苏亦是真想学摄影,前世用的是数码相机,好多惯用的常识都不适用了。 这年头,相机不便宜,胶卷也不便宜,一按下快门,一张胶卷就没有了,一卷胶卷不够几次造。而且对光线运用不好,还容易曝光,一曝光胶卷就废了,而且,曝不曝光,还不知道,还要等去暗室看胶卷底片,哪里像数码相机随时随地的观看。 尤其是富士xt4这样的微单,又文青又好看又可以拍vlog还可以翻屏,绝对是给妹子拍片神器。 然而,七十年代哪有这样的幸运。 快门一按都是钱。 这年代的相机,除了样子复古,充满时代感,质感方面吊打大部分塑料感极强的相机之外,想要拍一张可以看得过去的照片,相当不容易。 有时候,为了防止曝光,还要多拍一两张保一保。 苏亦是见过相机的。 他对这个时代的相机也不陌生。 尤其是单反,他小叔单位就有一台珠江s201相机,而且,还是78年生产的。 之前,在会城镇待着的时候,就经常蹭着用这款相机。 这块相机,虽然使用珠江当品牌,但它的生成厂家跟广东没啥关系,是四川几家军工企业联合生产的照相机,后来各自生产,因为价格比较高,当时的价格在500元以上,主要是公安系统配备的相机。 实际上,72年的时候,珠江单反就已经是诞生了,一大堆具有军工背景的仪器厂,与广州轻工业产业进出口公司洽谈,然后决定生产35单反镜头反光相机,就是珠江s-201,不过这款相机一直到78年才正式生产。 不过这款相机也是山寨模仿。 就是模仿海鸥df系列,而海鸥df系列,则是以日本美能达为范本,都是相互山寨。 反正,改革开放之前,国内压根就没有知识产权这一说。 国产相机产业,后来加入世贸组织以后,在这个方面就吃了很多大亏。 不过珠江s-201的质感很不错,都是由金属件组合而成,可以算是时下国内最好的单反相机了。 甚至,后来,珠江照相机火了以后,关于这一商标的争议就出来了。 87年的时候,广州照相机厂的“珠江”商标先行完成商标登记,四川的“珠江”商标不能使用,原广州照相机厂生产折叠式照相机和双镜头反光等照相机,全部使用“珠江”商标。广州毗邻香港,广州企业有较多机会接近和了解西方社会状况,完成商标注册应是理所当然的事。 四川这边的厂家,就惨了。 只能被迫把商标改为“明佳”,花费高额的广告费作宣传,但效果很不理想。 这个就是品牌的重要性。 后来,由于国外照相机大量流入中国市场,剧烈的市场竞争使负债累累的广州照相机厂出现经营不良,1998年宣告破产,“珠江”商标被单独拍卖。得知此消息的重庆厂家决定要拿回“珠江”商标,终于中标,并获得成功。当时拍卖出现白热化,预测应为9000元,最终中标时高达40万元。 还是中国知识产权法一个极为重要的案例。 那么现在珠江照相机去哪里了呢? 凉透了! 当年国内那么多热火朝天的相机品牌,几乎全军覆没,有人说,民族相机厂自废武功,才导致后来在相机行业才没立足之地。 然而,相机这玩意,它也真不容易赚钱,就算是奥林巴斯,最后也扛不住,选择停产了。 前世,苏亦最喜欢的两个品牌,奥林巴斯跟富士,为啥喜欢,主要是好看。 不过,没机会出国,想要购买这款产品,想想就好。相比较红梅h-1,苏亦肯定更加喜欢珠江s-201,然而,两者之间的价格不是一个级别的,前者五六十,后者五六百。 而且,现在还没全面铺货,产能跟不上,优先出口。 五六十,苏亦有,但五六百,真没有,这可是普通职工全年收入了。 一想到这些东西,就让苏亦烦。 有时候,苏亦在想,自己是不是当个文抄公,先混一波稿费再说。当然,在78年当文抄公也不太划算。因为去年,也就是1977年,国家恢复废除了10年的稿酬制度。通知规定实行低稿酬制度,并根据作品的质量和字数一次付给稿酬。着作稿为每千字2元—7元,翻译稿为每千字1元—5元。 这稿费低吗? 也不低了。 毕竟,再过五十年,写网文,月更十二万,也不定有七八百块钱。 不过在过一两年,到了1980年,国家又制定了新的稿酬标准,适当提高了基本稿酬,着作稿提高到千字3元—10元,翻译稿则是千字2元—7元,同时恢复了印数稿酬。此后的十多年间,付酬方式是基本稿酬加印数稿酬制。 这就是黄金时代的稿费薪资了。 一不小心火了,就可以在北京混到几套四合院了。 想想都让人有点小心动。 不过这些事情,先放一边。 还没学到屠龙术呢,就天天想着当斩龙人。 不合适。 还是老老实实,先跟赵先生学照相术。 考古教研室的大本营就是在文史楼,赵先生的工作室也在文史楼。 而且,他的工作室还是一个洞天福地。 是由文史楼原来的厕所改成他照相工作室的暗室。 苏亦对暗室还蛮感兴趣的,因为,这是他前世,基本上没机会接触的东西,因此,上了一些赵先生的考古摄影课以后,他就经常去。 反正,赵先生对他不陌生。 之前在课堂上,他熟练的掌握相机的使用方法,让赵先生对他极为印象深刻,一看,就是有过相机的使用经验。 再加上,赵先生知道他父母都是广美的老师,两人可以聊的东西就比较多了。 比如说什么是光感,什么是构图,这些东西,根本就不需要赵先生过多解释,苏亦一点就通,就算不点也通,这些东西已经融入他的骨子里面的东西。 有了这样的基础,具体到拍照层面就容易得多了。 整个北大,都知道赵先生的技术非常好。 当然,这个好,也不是一开始就好的,赵先生也不断的摸索,不断地发展,他本来只懂一般的照相,后来他真成了一个照相专家了。 他懂照相机,冲洗的技术也懂。当时在50年代的时候,在外国彩色照片比较多了,中国压根没有,市场上没有彩色胶卷,也没有人会冲。但是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彩色胶卷,就开始照,照出来的效果跟现在大不一样,效果不好。 效果不好,就继续摸索。 这玩意,可没有啥教程,都是前辈一点一点的模式出来的经验,因此,在这个方面,赵先生就是先驱。 他在暗室里面自己琢磨,自己冲洗,甚至照相机坏了他都能修理,这就非常牛了。 这哪里还是一个摄影师啊,完全就是一个相机匠人。 就算是苏亦,也觉得赵先生非常了不起。 这也让,赵先生名声在外。 在国内考古文物系统,赵先生可以说是摄影权威了。 不仅北大考古专业有事找赵先生拍照,其他单位有事,也喜欢找赵先生。 五十年代,张正烺先生还在历史所任职。为配合郭沫若先生主编的《中国史稿》,《中国古代历史图谱》的编写作为国家三个大型的科研项目之一(另外两个大型项目是《中国史稿》和由郭沫若先生主编、胡厚宣先生任总编辑的《甲骨文合集》),全部编写工作一直由张政烺先生负责领导。 当时,这项任务难度之大。 因为当时的历史所,一无文物,二无图片,三无照相专业人员,四无拍摄文物的照像器材。 就这样情况之下,《图谱》项目就上马了。 当时,张先生跟北大历史系和考古所协商,借调赵思训、姜言忠两位摄影师参与其中。 姜言忠是谁? 他是考古所技术室的摄影师,当年参加定陵发掘全过程,在当初考古队勘察明十三陵的过程之中,全程由姜言忠先生跟拍,对方可以说是国内考古摄影方面的权威了。 赵先生能够参加这个项目,本身就说明赵先生的能力。 《图谱》项目最开始,张政烺先生就带领着赵先生他们去历史博物馆拍摄照片。 其实,当时历史博物馆、定陵博物馆都派来了从事文物拍照的专业人员,他们都带来了当时德国最好的专业照相机(名叫“林哈夫”),还有全套灯光设备、进口胶卷、胶片,冲印胶片全用的暗室。 因此,苏亦过来这边厮混的时候,赵先生常常感慨,还是历博的暗室条件好。 当然,这也是感慨而已,真要把他抽调过去历博,估计赵先生都不乐意。 作为国家级的《图谱》项目,其实,历尽波折,从五十年代立项,一直到2005年才正式出版,历经60年,三代人的努力,终于把这书给出版了。 可,这书第三次立项的时候,一开始都没有什么出版社愿意出版,因为,这玩意就是亏钱。 这书出版以后定价多少呢? 普通版,一套书七千多块,精装版一套书九千多块,就算如此,这书还是亏本。 为啥呢? 因为没什么人买啊。 就算是大学图书馆,也没有多少家舍得买这一套书。 但这一套书,重要吗? 当然重要。 不说后来的,就算五十年代,张先生就带人在历史博物馆共拍照了约八百件国家一、二级重点文物。 要是,五六十年代能早点出版,这书的影响力就更加的巨大了。 这样的项目,有点类似于后来的故宫数字文物库,为了弄成数字故宫,故宫在这个方面花了多少人力物力。 对比之下,五六十年代编写《图谱》项目的艰辛就可想而知。 可最终这个项目,张先生去世了,依旧未能完成。 有些跑题了。 之所以提及这点,主要是说明赵先生的拍摄技术相当厉害,在考古文物系统里面,是绝对的顶尖存在。 他照器物、照图表什么的,都有他的一些办法。他甚至还有很多发明。 甚至,苏亦在跟赵先生厮混这段时间,也学到了赵先生一个发明技术。 这项技术是啥呢? 比如说这个书上的一个拓片,一个黑白的拓片,拓片你要把它复制你就要照相。 但照相不太好照,一个是过去的照相机跟现在的数码不一样它的焦距很短,它不可能照很小的东西,这是其一。 其二,照出来的比例也不对,你还得调整。 但他有一个最简便的办法,他就拿一张印相纸,把书上的拓片往印相纸上一扣,然后在灯光下感光。 这样一来,有啥用呢? 这样一来,拓片的黑白完全印在底下那张相纸上,这个相纸你把它印出来以后,它跟原来的是相反的,把黑的变成白的,白的变成黑的。 然后再拿这个相纸再去印在相纸上,这样子就复原了。 想要复制拓片,这是最简单也是最为实用的办法。 他的方法太简单了,就拿书往相纸上一扣,一扣它就出来了,这个就很省事。否则的话照相很费事,你还要放大。 要没赵先生教。 苏亦哪里能够想到这些东西。 在拓片的复制上,这一招,不要太实用。 尤其是对研究美术史,研究书画史方面,经常跟拓片打交道,此外,古文字方面也会需要复制大量的拓片。 这种技能,在数码时代还没到来之前,受用一生。 苏亦觉得,以后,没事干应该多跑赵先生的工作室了。 这玩意属于技术工种,跟翻书看文献不一样,看书多,脑子瓦特的时候,过来赵先生这边放松一下心情,应该是一件极为有意义的事情。 就这样,苏亦在赵先生这边混了一周,基本上都跟他混熟了。 因为他俩共同爱好比较多,历史、考古、美术、书法啥的,苏亦都会。 因此过来,这边,就可以天南地北的聊。 混熟以后,好处就多了。 不仅可以跟赵先生学一些课堂上没有的东西,甚至还可以借照相机。 嗯,除了胶卷不外借,相机随便使用,当然,也就苏亦例外了,其他人想要借,门都没有。 这事,充分证明学习美术史还是很有必要的。 不然,董其昌是谁都不知道。 苏亦借相机干啥? 自然是古建保护协会的活动要开始了。 第一站,就是未名湖。 第187章 开始编撰燕园建筑史 (占坑,争取今天晚上熬夜搞完两章。)千与千寻的故事讲完了。 然而,苏亦的事情并没有完。 黎新叶跟方灵强烈要求,他出一本漫画集,嗯,就是千与千寻的故事。 因为苏亦跟她们描述的故事太有画面感了,就好像真实发生在这个世界上一样。于是,方灵就提议苏亦可以把整个故事都用漫画的故事画出来。 属于魔改版。 苏亦也没有拒绝。 他在画千寻的漫画形象的时候,并没有按照原版形象,而是把黎新叶部分脸部轮廓融入了千寻的形象。 这样一来,千寻的大包子脸,就变成黎新叶的鹅蛋脸了,只不过有点婴儿肥。 这个形象好不好? 对于苏亦或者黎新叶来说自然是极好的,就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一个小互动。 甚至,故事结束以后,黎新叶还说,自己可以把这些故事整理成文字,到时候,配上苏亦的漫画集,有机会都可以投给出版社出版了。 当然,这只是美好幻想了。 这年头,想要出版一本书极难。 北大这些大佬一大堆作品都排队出版,哪里等到他。 但内部流传肯定没有问题,又不是严肃文学,这种神话小故事,还有漫画插图,肯定很受欢迎。 苏亦可以想象,他这个北大的小师兄,未来肯定会多了一些奇怪的称号。 漫画集,这事不是抄写诗歌,这货还是有一定的难度的,构图,设计人物形象难度,就是需要画大量的手稿,时间有限。 因此,这玩意也急不来,有时间就画,没有时间就不画。 类似于漫画更新,一周能更新一集已经相当难得了。 故事流传的速度,比苏亦想象之中的还要快,他周一回到文史楼上课的时候,历史系都在流传千与千寻的故事了。 尤其是,方灵说的河神考上北大考古研究生这个梗,竟然真的流传起来了。 搞得王讯这货,都一本正经问他,“小师兄,你前世是不是白龙?” 苏亦没好气的给他一个白眼。 甚至,历史系的姑娘强烈要求苏亦再把故事讲一遍,不能厚此薄彼。 苏亦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再讲下去,就真的变成我在北大讲故事,而不是学考古了。 不过,他还是承诺,到时候给大家整理文字版,反正这货叶子同学都承担过去,他顶多就是借花献佛。 周一,上午是理论课,下午是考古技能课。 啥技能课? 对于大家来说,极为新奇的考古照相。 而给大家讲授这门课程的老师就是赵思训先生。 考古专业这个学期开设的课程,只有两个先生的课苏亦还没有上,第一个高铭先生的古文字学,还有一门就是赵思训先生讲授的考古照相课。 嗯,说考古照相有点土,洋气一点的说法应该是考古摄影。 苏亦对赵思训先生了解的不多。 前世翻看过北大考古文博学院的时候,关于这位先生的介绍也不多,只是提及他是最早选修北大博物馆专科课程的史学系学生之一,1948年毕业后留北大博物馆筹备处工作。 52年考古专业成立,赵先生才从博物馆转入考古教研室,不过让苏亦印象深刻的并不是,他讲授的《考古摄影》,而是赵思训先生曾经给北大考古专业的学生讲授过《中国美术史》这门课。 对于跟美术史这个关键词沾边的东西,苏亦绝对是不会忘记的。 在上这门课之前,苏亦都没有跟对方打过交道,但从高铭跟俞伟朝两位先生的口中,对赵先生的情况多少有些了解。 知道对方在考古专业,是资格比较深的老人。 当年,北大还在沙滩红楼的时候,除了文史哲三个传统的老牌专业歪,还有两个专修科,分别是博物馆专修科跟图书馆专修科。图书馆专修科,后边成了北大的图专、图书馆系。 博物馆专修科在院系调整以后,直接并入历史系当中,当时,专修科的教师也不多,其中最为着名的老师就是韩寿萱,他是当时专修科的负责人,专修科就是他一手创建的。 韩先生也是北大的学生,后来去美国留学,先后在华盛顿大学纽约哥伦比亚大学攻读博物馆学,获硕士学位。还曾经在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工作多年。直到1947年回北大任教,1948年筹办北大博物馆专科,后来调任历史博物馆去了,一直干到馆长。 因此,博物馆专修科的老师,人数也不多。 其中,一个就是赵思训先生,他是从专修科并到历史系的,然后又考古专业成立以后,又被调入考古教研室。 实际上,北大考古系的底子,就是专修科打下来的,因为专修科有文物,历史系啥都没有。 除了专修科拥有文物之外,宿白先生待的文科研究所也有文物,这些东西后来都归于现在的考古专业,也正是因为有了博物馆专修科,开设过相关的课程,因此,北大创办考古专业的时候,才变得顺理成章。 比如古器物以及古文字等相关课程。 俞先生他们就是从专修科并入的考古专业。 赵思训先生就是这种背景下调入考古专业的,自然是考古专业的老人,资格很老,因此,大家对赵先生也都很尊敬。 当然,赵先生也值得考古的学生尊敬,他虽然跟宿白先生他们这些做考古文化研究的老师不一样,人家是走技术流的,但,他的技术是真的牛。 之前,曾经说过赵先生讲授过《中国美术史》这门课程。 询问以后,苏亦才直到赵先生当年的毕业论文写的就是董其昌。 董其昌是任何人啊? 理工科的学生可能不知道。 稍微对中国美术史有过了解的人,都知道这位是一个牛人。 之前,苏亦曾经跟黎新叶他们说过中国连环画十大名家,但,要真的给中国古代名家弄一个排名的话,董其昌应该是位列前十的。 因为这位爷是真的出名。 他的书画影响着国内一批又一批的画家。 不管是他的师爷关山月,还是启功先生,都曾经受到董其昌的影响,肯定都有临摹过他的书画。 他老爹苏哲,就没少临摹董其昌的画。 赵思训先生一个学历史系的,都跑去研究董其昌,可见他对美术史是真爱。 如果当年北大有美术史专业的话,估计他学的就是美术史,而非历史学了。 赵思训先生资格老不是说说而已,从他们老师的老师开始,就听过对方的课,跟宿白先生他们一样,都是北大考古专业这些老师的老师。 因此,老先生上课很有自己的风格。 赵先生原本学的跟考古摄影啥关系都没有,但是他兴趣广泛、钻研能力强,自学了摄影。 当年,想要学摄影可不容易,最大的难度,就是没有设备。 当然,有了设备也不一定懂摄影,这玩意还是跟用心与否,赵先生调入考古教研室以后就专门负责管照相、管暗室。 为啥让赵先生来管,因为一开始,北大就没人会摄影。 甚至,北大考古专业最开始成立的时候,摄影课程都是苏秉琦先生去外面照相馆找来老师傅讲授的。 赵先生的出现,才弥补了整个空缺。 摄影课程,应该讲个啥? 如果是前世大学的摄影课程,一般来说,第一堂课肯定不是讲器材,而是一大堆理论,比如摄影有啥用?为啥要摄影?它对人类文明的传播以及艺术价值的创造有什么作用? 此外,还可以讲一些摄影发展史。 这是大部分摄影基础教程的编写步骤,理论部分完了,才开始讲器材。 讲完器材,然后就是光学原理,跟构图技巧,已经摄影类型,到了最后,估计还要讲p图软件的使用,比如ps什么的。 这是常规的摄影课程内容。 那么考古摄影讲个啥呢? 内容也大同小异,不过更多是技术工种,类型摄影,不需要去扯摄影发展史,以及对人类文明传播艺术发展有什么作用这些废话了。 一来就直奔主题,干啥大家啥是考古摄影,考古摄影有哪些分类有哪些要求。 这是理论部分。 苏亦去上课的时候,78级考古版这个部分已经讲述完毕,因此,开始讲述摄影的基础知识。 基础知识,就包括相机的工作原理,器材等方面的知识,器材,包括相机、胶卷、镜头之类的,也包括滤镜、曝光这些相机的基础概念。 甚至,还包括相机的使用常识。 一上课,赵先生就让学生帮忙去搬相机,考古专业经过多年的发展,也攒下来一些家当了。 相机可比他之前在粤博多了。 着名的鸥牌-4型120双镜头照相机赫然在列,在这个年代,这玩意已经高档货了。此外,上海58-1型照相机。 甚至还有一款红梅h-1型相机,其原型为上海照相机二厂的上海202型相机。最早期的红梅h-1就是拿来上海202的部分零件组装的。 模仿到啥程度? 除了外壳不同,快门镜头总成部分是完全拿来的上海202。其实在h-1型开始生产的时候,上海202型已经因为产品的升级换代停产了。 但为啥用模仿这款相机?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款,简单便携便宜。 甚至这款机器都不要票,全国上下都可以买,平民机器,定位偏低,但因为是折叠皮腔照相机,因此,外表看起来很酷。 因此,价格也便宜不到哪里去,价格也要五六十块。 苏亦之前还打算购买一台过来糊弄,但,又有些犹豫。 毕竟他的理想机型不是这玩意,甚至不是海鸥4双镜头相机,而是,红旗20。 那么红旗20照相机,跟红旗汽车有啥关系呢? 其实啥关系都没有,这就是献礼作品。 好,红旗20什么的,就是想想罢了。 这玩意是献礼作品。 上机二厂为国庆20周年献礼,共生产了271台,被国内外相机收藏家争相追捧。 这玩意,苏亦也只是听说过,唯一一次见过就是在博物馆橱窗里面。 红旗20就是仿照来徕卡,当时中国相机工业刚刚起步不久,技术力量缺乏,生产规模不全,听说镜头都是用八级工亲自手工打磨的。 其珍惜程度就可想而知。 尤其是相机身上刻下的“红旗”二字,逼格满满。 这似乎是上机厂的传统。 比如海鸥501,也课下“为人民服务”几个字,到了后来,好多相机都刻下为人民服务。 就算如此,国内也有一大堆人在鄙视红旗20的水。 然而,那依旧是国产相机的天花板了。 到了后世,国产相机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咱们国内的照相机工业起步于五十年代中期,到五十年代末,照相机年产量达到了10万架,以后上海照相机厂生产出着名的海鸥df照相机。到了七十年代初期,全国的照相机厂如雨后春笋般地出现,林林总总的品牌照相机如海鸥、凤凰、华夏、长城、青岛、华山、珠江、红梅、牡丹、友谊、东方,等等等等,可谓繁星璀璨,光芒耀眼。 嗯,长城就是北京产的。 在课堂上,见到这些相机的时候,同学们都双眼发亮了。 因为这个年代,相机太稀罕了。 甭管相机品质好坏,便宜与否,只要有自己的相机都是爷。 为啥前世,那么老头拎着长枪短跑,躲在公园拍夕阳。 是因为他们闲着没事干吗? 很多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不足年轻时候的遗憾,这个年代,相机太奢侈。 奢侈到啥程度? 奢侈到78级考古班的学生,在赵先生把相机搬到讲台的时候,大部分学生都不敢上台去摸。 也不是不敢,是不好意思,因为不会,担心出错弄坏机器丢人。 这一幕,让苏亦会想到自己初一生生物课,老师拎着一台显微镜上台让同学们上台感受的时候,竟然没人敢上前,只好老师来点名。 这一次,也是如此。 大家都在催苏亦上台试一试。 似乎真的感觉他们小师兄,无所不能了。苏亦本来打算让他们别闹,不曾想赵思训还朝着他招手,“苏亦是,我知道你,赶紧上来。” 这一招呼,苏亦不想上去,也得麻溜得上台了。 终究还是逃脱不了被点名的命运。 第188章 燕园的历史由我们书写 实际上,司徒雷登跟陈树藩购买睿王园这块地,多少有些波折。 这块地,在睿王园之前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淑春园,也叫十笏园。 这园子啥来头,后面再说。 反正这个园子是陈树藩用两万银元买来给父亲养老的,当时,他已经把园子委托给一个叫做邓孝科的人跟燕大洽谈。 邓孝科是啥人? 苏亦不知道,估计就是一名掮客,类似于后世的房产中介。 邓跟燕大谈的价格是六万银元,后来证明,这货也不老实,想要中间商赚差价,他直接就越过陈树藩跟燕大要价了,陈树藩当然不乐意,收回代理权,直接让他父亲将这块地改为转让给燕大的永久性租地地契。 为啥是永久性租借?而不是产权购买? 还是回归到民族主义高涨的问题,把地卖给外国人是卖国贼,租给外国人总归不是了? 而且,还是以半卖半送的形势,把原本六万的地价降到四万元了,剩下的两万,就当作奖学金和襄助陕西教育等。 为啥特意提到襄助陕西教育呢? 因为这个时候,陈树藩在陕西因为种植鸦片的原因,非常不得民心,1920年9月,西安各校教职工为抗议陈树藩克扣经费,摧残教育,联合发动陕西教育界第一次索薪罢教风潮,受到各界人士尤其是青年学生的广泛支持。11月6日,为此再次罢教,各省立学校校长亦联名总辞职。 这种情况之下,陈树藩也要为处理这些事情做出一些事情了。 比如,他直接要求燕大内要立碑纪念捐赠勺园的家严(父亲的谦称);还有承认他在西安创办的成德中学为燕大的附属中学;最后,成德中学有权每年报送50名毕业生到燕大上学,一律享受待遇。 这样的条件,司徒雷登怎么可能不答应? 要知道为了给燕大新校址选址,可是把他给折腾得不轻,好不容易有这样的土豪捐赠地皮,他怎么可能会拒绝。 司徒雷登不仅答应了,一回美国,他就开始大肆宣扬这事,说陈督军跟他父亲将可爱的勺园赠送给燕大为校址。 故事一出来,啥都有了。 陈树藩跟他父亲都获得好名声,这不,现在苏亦他们整理历史的时候,也没法跳过这一段。 此外,还提高了成德中学的知名度,还把这个事情包装成为贫寒子弟上大学提供了一个绿色通道,以此证明,陈督军还是很关心陕西教育的。 最后,还让燕大的名声广为流传。 反正一举多得,对双方都有好处。 不过,陈树藩这个园子,在各种文献资料上,都有不同的叫法。 有人叫睿王园,也就是睿亲王花园,因为这确实是最后一代和硕睿亲王的院子,附近居民也都这么叫。 至于和硕睿亲王是啥,不说了。 甚至也有文献记载,提及这是“中诠园”,这又是啥称呼? 其实中诠就是最后一代和硕睿亲王的名字。 至于为什么喊成勺园,就是弄混了。 因为勺园也在睿王园旁边,两个园子是毗邻相连在一起的,很容易就将两个园子的名字弄错。 现在嘛,不管是睿王园还是勺园,都是燕园的一部分了。 苏亦他们需要做的就是查找资料,然后拍摄照片编撰成册。 实际上,如果编撰资料的话,应该是如下文体: 淑春园,位于北京海淀,在鸣鹤园之南,是和珅的郊外赐园。 嘉庆四年(1799年)和珅论罪赐死,家产被抄。 由于和珅的儿子丰绅殷德娶了乾隆帝的女儿和孝公主,嘉庆帝在抄没这座花园后,将西半部分仍旧赐给公主和额驸居住,东半部分则改赐给乾隆帝的第十一子成亲王永瑆。 至道光年间,此园被赐予睿亲王仁寿,改称“睿王园”,用满语来称呼,又叫“墨尔根园”。咸丰十年(1860年)英法联军焚掠圆明园,睿王园也遭到了严重损毁,加之同治年间重修圆明园时,又拆运睿王园残余的建筑木料,致其景色更加荒芜。 后来,睿亲王的后代德七继承了这座花园,因经济拮据拆屋卖树,甚至还在园中开辟耕地。 民国初年(1912年),此园被转售给军阀陈树藩,改称“肄勤农园”。 二十年代,司徒雷登购下废园,将其作为燕京大学的建设用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这里成为北京大学校园的一部分,今天的未名湖一带,就是昔日淑春园的旧址。 苏亦一遍带领着古建保护协会的成员在作燕园建筑现状调查一遍在跟同学们做科普。 也算是另类的校史课堂了。 这样一来,同学们就越发感慨了。 都很疑惑,为什么苏亦会对这些东西了解的那么详细。 苏亦能够说啥,只能说,“都在图书馆里面,多找一些资料就可以了,为了在你们面前说这些东西,我这段时间可没少做功课。” 对于编撰燕园文物史,古建保护协会这边的成员表现出极高的热忱,或者说考古专业两个班都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此外,历史专业这边,对此也很高兴去,黄莺歌直接带着她们班上好几个女生直接加入起来。 也算是给考古专业这边带来了一些福利了。 毕竟考古专业两个班47个人,也就四个姑娘。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就算是一个姑娘搭配十个男生,也搭配不完啊。 黄莺歌带队过来,也算是给考古专业这边沉闷的气氛带来一丝欢脱。 “小师兄,咱们这第一站是先从哪里开始的啊?” 相比较考古专业的学生,她们历史专业对燕园文物就更加陌生,因为她们压根就不写这些东西,但,跟历史相关尤其是校史相关,她们更加擅长。 “第一站,先从未名湖区域开始。” 来做调查之前,苏亦就给燕园跨分区域,从内到外可以划分为好几个区域。 第一个区域,就是西校门区域,这边的建筑挺多的,办公楼、西校门、校友桥、南北阁、民族楼、外文楼、档案馆、俄文楼、化学南北楼、西门石狮、华表、石麒麟、丹墀、海晏堂引水槽、旗杆座、葛利普教授墓、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纪念碑、“三·一八”遇难烈士纪念碑。 这些建筑、文物,都是北大前世西校门区域最出名的存在,大部分东西都保存着,有一些东西是后来加上去的。 比如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纪念碑,就是后来按照西南联大旧址的原碑复制而来的,西南联大旧址就是云南师大一二一大街老校区,在云大隔壁,苏亦在东陆校区读研的时候,没少去师大,至于去师大干啥,懂的人都懂,不懂的人……就没有不懂的。 此外,葛利普教授的墓地,这个时候,还在沙滩红楼老校区,82年才迁入燕园,因此,现在也不存在。 一个外国教授,能够在自己骨灰葬在一个大学校园里面,可见对方在这所大学建设之中有过多惊人的贡献了。 除了上面提及的两个都东西,其他的建筑文物,都在原址很好的保留着。 不过苏亦还是决定从未名湖区域开始调查。 这是为啥? 原因很简单。 未名湖区域距离文史楼最近,也最方便大家练手。 这个区域都有啥着名的文物? 好,北大的文物就没有一个不着名的,在这个校园里面就是一个破石头都能给它整出来一个大名堂。 要是没有名堂,就给它造出个名堂,比如拎个锤子在上面凿出一个“早”字,其实也是可以的,再过个几十年,等苏亦出名了,这就是成为文物了。 那么未名湖区域,都有啥文物啊? 最为着名的肯定是博雅塔了。 此外,还有临湖轩、“德才均备体健全”七斋、第一体育馆、守仁国际中心建筑群、鲁斯停、钟亭与铜钟、慈济寺山门、石舫、柱础、石屏、翻尾石鱼,石雕五供及石供桌、植树碑、棋杆座、斯诺墓、赖朴吾、夏仁德墓、石盆、香炉、梅石碑、乾隆御制碑、振兴中华碑。 跟西门区域不一样,未名湖区域的建筑群比较少,或者说,这里没有那么多楼。 既然把燕园文物史调查第一站放在未名湖区域,就要对这边的东西做一个梳理。 梳理的第一步,就是未名湖。 未名湖是怎么来的? 这个问题大家比较好奇。 “小师兄,你跟大家说说,咱们未名湖是怎么来的呗。” 这帮家伙一遇到问题,就开始问苏亦。 未名湖怎么来的?大家会不知道吗? 不然,其实大部分学生都知道,但,他们之所以想要问苏亦,就是想知道未名湖背后的故事,就好像之前苏亦跟他们介绍博雅塔,顺带跟他们讲解通州燃灯塔一样,这些家伙就像知道未名湖以外的故事。 之前,苏亦他们第一次过来北大复试的时候,黄莺歌还曾经负责接待他们,路上,还没少跟他们介绍北大校园的着名景点以及建筑。 连校友门校友桥跟华表贝公楼这些建筑,黄莺歌都介绍得头头是道,对于北大着名的一塔湖图的来历,她怎么会不知道? 苏亦望向她,“学姐,要不,你给大家说说呗。” 黄莺歌白了他一眼,“小师兄,这个有啥好讲的啊,大家都知道啊。” 苏亦笑,“说说嘛,那么多同学,也不一定每一个都知道的,或者大家知道的东西也并没有那么全面,互相补充嘛。” 他的话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同。 这年头,就算是北大,也很少有详细解释燕园各大建筑以及景点来历的书籍资料,就算是入学手册,也是薄薄的一本,想要从这些东西了解北大的一草一木,极为困难。 这也是苏亦提议编撰燕园文物史的时候,大家一致认同的原因之一。 黄莺歌也不怯场,“那我说了啊,先从未名湖的命名开始。” 她是学生会学习部部长,经常组织跟主持各种学校的学生活动,控场经验丰富,大家跟在她的后面,她在前面讲,那模样很有导游的风范,哦,不,是讲解员。 她说,“据说,未名湖一开始是没有名字的,于是,校长司徒雷登就开始征集名字,取名时,提出了很多参选名称,但都不很令人满意,最后钱穆先生一锤定音,直接以未名称之。” 说完,她还补充,“这是据说的啊,至于未名湖的历史,我就不太清楚了,只知道它一开始就在这里,后来,燕大建校以后,还把它拓宽了。” 听到她这么说,苏亦就确定,她对此真不清楚了。 他就补充说,“很多人以为未名湖是燕大建校以后,挖出来的人工湖,其实不是。燕大之前,湖泊已经存在了,这湖就是淑春园的一部分。淑春园是圆明园的附属园林之一,当时园中有一大湖泊,也就是未名湖的前身。” 说到这里,苏亦停顿一下,“未名湖,一开始也不是湖泊,而是乾隆把淑春园赐给和珅以后,该园大规模建设就开始了,水田被改造成为湖泊水系,也因为淑春园,成了和珅大嘴二十款中的第十三款:其圆寓点缀,竟与圆明园蓬岛瑶台无异,不知是何肺肠?” “这话啥意思呢?差不多就是说,和珅竟然仿造皇家园林,这是要造反啊。然而,和珅可能会造反吗?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会。” “湖中有一石舫和湖心岛。和珅后来被查抄之后,淑春园又几易其主。咸丰十年(1860),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淑春园同被殃及。遭殃以后,同治年间重修圆明园还曾经来这里拆过建筑材料。到了,1881年的时候,这里就只剩下临风待月楼这一座较大的建筑物了。” 苏亦扯这些,就是想告诉大家,未名湖的来历,燕大之前这里就有湖泊,而,这个湖泊一开始也没有那么大,是由原来水田的基础上改造的。 这些东西,苏亦不说,没人知道。 听到这些话,众人恍然。 这才是他们小师兄,熟悉的讲课风格啊。 完全就是一些书本上没有的冷门知识。 大家继续问,“小师兄,还有呢?” 其实还有,还有的东西挺多的。 可以讲的东西也很多。 第189章 参观中国历史博物馆 “咱们北大的侯仁之先生认为,当时这个建筑物便处于现在的临湖轩的位置,临湖轩前面的那一对白皮松,应该就是临风待月楼初建时就已经栽植下来的。1900年八国联军再次火烧圆明园的时候,临风待月楼这座建筑物也被波及了。正是因为如此,1922年燕园开始建设的时候,这座建筑就没踪影了,甚至园中慈济寺也只剩下一座山门。” 苏亦之前来北大的时候,都很疑惑。 好端端的,这里怎么会有一个座寺庙山门? 慢慢了解这些东西以后,才知道它的前世今生。 又是那一段屈辱历史的一个见证。 未名湖区域的文物,咋一看有些繁多。 其实也没有那么多。 每一件文物都是有其历史渊源的。 把淑春园的历史给弄清楚了,这些文物的来头差不多就清楚了。 听完苏亦的话,众人感慨。 “也庆幸这个山门被保留下来了,不然,我们想要追寻那段历史,都没有文物的见证。” “好想知道当年的慈济寺是什么模样!” 黄莺歌感慨道,她一边感慨一边望着苏亦。 苏亦被她盯得眼皮有些发麻,“黄学姐,啥意思啊?” 黄莺歌笑道,“要不,小师兄,你给我们画一张,慈济寺复原图呗。” 苏亦摇头,“不会。” 黄莺歌没有那么好忽悠,“装,就知道装,我可是听说你给中文系的姑娘将故事的时候,还把一个破旧的寺庙山门给画出来呢,这一次,给我们讲故事,就不画了,小师兄,这就很过分了啊!” 苏亦捂脸,什么鬼,这姑娘怎么懂得那么多。 而且,这个时候乱入千与千寻真的好吗? “什么?小师兄,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小师兄,你不能厚此薄彼啊。” “对啊,小师兄,我们知道中文系的女生比较多,但我们历史系的女生也不少啊。” “就是,虽然我们考古专业只有四个女生,但历史专业的学姐们也好多啊。” “小师兄,都是山门,我觉得画咱们北大的山门更有意义是不是?” “你们说,小师兄,是不是在讲故事的时候,直接把咱们北大的慈济寺山门也融入故事当中啊?” “很有可能,毕竟小师兄也不是第一次借助咱们北大的古建元素了,之前,宝塔镇压白蛇传的时候,小师兄融入咱们北大的博雅塔了。这一次,融入慈济寺山门,也没有什么嘛。” “被你们这一说,我也好期待,小师兄的新故事了。” “故事已经在中文系那边流传了,叫做《千与千寻》,故事一开始就是从一阵破旧山门进入一个鬼怪神灵的世界,而这座山门就是慈济寺山门!” 这都啥跟啥啊。 乱入千与千寻就算了,还把慈济寺山门也乱入故事之中。 而且,听他们信誓旦旦的模样,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苏亦就是这么想的呢。 可这是真相吗? 当然不是。 苏亦望着这帮家伙哭笑不得,“我能说,这是一个巧合吗?” “不能!” “对,坚决不能。” “小师兄,你就画,咱们今天的时间还有好多,不着急。” “对啊,小师兄,咱们要编撰燕园文物史料,到时候,你把插图放入其中,大家看起来,就更加一目了然了,这可是功德无量的事情啊。说不定,未来咱们北大修复慈济寺的时候,都会拿你的插图来当作修复效果图呢。” 这帮家伙越扯越没边了。 北大有可能继续修复慈济寺吗? 怎么可能。 顶多修复一下这座山门。 原因很简单,寺庙的原址早就其他建筑物了。 比如,北大的斯诺墓就是慈济寺庙正殿的所在地。 斯诺,全名埃德加·斯诺,美国新闻记者、作家,曾就读于密苏里大学新闻系,1928年来华,曾任欧美多家报社驻华记者、通讯员。1934年初,成为燕大新闻系讲师。 如果仅仅是这些的话,他的墓碑上不可能有叶帅的题词“中国人民的美国朋友埃德加·斯诺之墓”。 主要是1936年6月份的时候,他曾经访问陕北根据地,曾为第一个采访苏区的西方记者,此后,他回到燕园就写了一本很火的书《火星照耀中国》,抗争以后,他又担任战地记者,建国以后,他曾三次访华,1972年在日内瓦病逝以后,按照他的遗愿,部分骨灰被运到北京,葬于燕园。 因此,他跟葛利普教授不一样,他不是后面迁入燕园的,而是开始就是葬于此。 这样一位外国朋友都葬于慈济寺正殿原址了,怎么可能还修复慈济寺。 其实这些瞎扯。 圆明园都放在那里不修复,谁又会修复慈济寺? 大家的重点,也不是这个。 主要是为了起哄,让苏亦给他们画建筑图。 实际上,这类图苏亦不是第一次画,之前去燕东园的时候,他就没少画建筑素描图。 再一次,现场作画,对于苏亦来说,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本来编撰燕园文物史,就是要插画跟摄影图结合起来使用。 因此,苏亦也才去找赵先生借相机,而且还是海鸥双镜头相机,目的就是为了拍摄照片,同时,也给大家讲一讲文物调查拍摄注意事项。 但,他也没有想到要画的第一张图,竟然是慈济寺山门,而且还不止山门,黄莺歌这丫头还想要画当年的复原图。 看着这帮家伙兴趣正浓,苏亦也不能扫兴,就笑道,“行,那大家都坐下来休息一下。我这边先作画,你们把我说的这些东西整理成为文字,然后大家相互传阅,查缺补漏,能够列出文献出处最好。要是时间能够精确到年月日就更好了,当然,不知道,也没有关系,先把资料整理好了。有什么不确定的东西,再去档案馆查找,到时候,我让俞老师带我们过去。” 普通学生肯定没法去校档案馆查资料,这点,必须要院系领导签名批条子,然后去档案馆申请,流程繁琐。当然,真有需要走一些特殊流程就可以。 这年代关于档案这些东西,管理比较严格,这部分,先不去理会。 苏亦说着,又把相机递给黄莺歌,“你要没事,去帮忙拍照。” 不曾想这姑娘摇头,“太重了,再说,我们学生活动相机都是专门的同学跟拍,我不行,拍照容易曝光。” 显然,她是会玩相机的,但不太专业。 这一点,就把考古专业好多学生都厉害了。 苏亦笑,“没事,可以先拍几张。” 给同学们拍一下合照也行。 相机死重,自己老是拎在手中,拍照也不合适,也要给大家玩一玩,不然,相机都成他私人物品了。 这样不好。 把相机塞给黄莺歌以后,苏亦就开始拿出自己的速写本作画。 没有想到这姑娘反手就他咔嚓一张,很有,前世,文艺女青年的拎着单方的熟练范。 果然是学生会的学姐,做派就是不一样。 苏亦摆手,“好了,学姐,别闹了,我要作画了。” 就算如此,黄莺歌也没有走远,都蹲在他的身边看他画画。 也不止黄莺歌,大家都差不多,都好奇,苏亦会把慈济寺画成什么样? 当然,是凭着感觉来画了。 难不成他还能找到原来的设计图稿吗? 显然不可能。 当然,苏亦也不是瞎话,而是根据文字资料的描写来作画。 文献记载,慈济寺山门位于未名湖南岸,寺坐南朝北,寺门临未名湖,入门后拾级而上,有一座北向的正殿,并有东西配殿,连同的周围的垣墙体都建在土山上。 到现在,就只是剩下一座寺门了。 因此,慈济寺山门也成为淑春园最好的见证。 苏亦就是按照这个空间布局来画的。 建筑物并不多。 并没有太豪华。 建筑素描图,讲究是透视效果,还有空间立体感,手绘素描图,把透视能力给吃透了,再画东西也就没有多难了。 剩下就是作画的熟练程度了。 重生以后,他一直在强化自己的手绘能力,之前在广州实习他一直保持手绘,回到北大以后,他也没有拉下这项技能。 事实证明,学考古会手绘,就跟学会屠龙术一样,就算不学考古,会手绘,也是一件很拉风的事情,闲着无聊,蹲在草坪上,拿起速写本就可以待一天。 就好像现在,拎起速写本就可以复原当年的建筑场景。 还原当年的场景,主要还是看人,不是每一个会素描的人都有这项本领。 所以,今天,苏亦再一次让他们大饱眼福,应该算是他第一次在这帮家伙面前展示自己的素描水平了。 大概画了半个小时,苏亦画完山门、偏殿、正殿、还有台阶,甚至还把未名湖的一角给囊括其中。 这样一来,就没法画近景了,只能画远景,有点类似于设计效果图,但又不完全像,因为苏亦还加入了漫画的画法,这个年代,手冢治虫的漫画场景图,还有点写实风格,没有那么抽象。 当然,苏亦的手绘图也细节,比如,慈济寺正殿的屋顶他用的就是重檐歇山顶。 这种屋顶常见于宫殿、园林、坛庙式建筑,符合淑春园寺庙的定位。 要说多有意境,不见得。 肯定没有深山藏古寺来得深远悠长。 但,他画完,还是收割了一大波掌声。 黄莺歌还提议,“画的很好,就是却一首诗。要不,小师兄,你配上一首诗?” 苏亦笑,“行!” 于是,刷刷的写着。 很快,一首《山居秋瞑》跃然纸上。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 黄莺歌疑惑,“为什么是这首啊?” 苏亦笑,“突然想到,虽然不是很应景,但恰到好处。” 说着,他还哼出来第一句“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这帮家伙又哇了一声。 苏亦哼完,声音戛然而止。 “小师兄,太厉害了。” “竟然还能唱出来了。” “疯了疯了!” “小师兄,还有吗?” 苏亦摆手,“没了,就这句,瞎哼唱的。” 其实也不是瞎哼唱。 康震老师写的歌词就借用了这首诗的前两句,但音调太高。 苏亦唱不上去。 因此,瞎哼。 哼完赶紧转移话题,“看画,看画,还行?” 众人开始把注意力放在画中。 “就跟真的一样。” “完美复原当年慈济寺庙的场景啊。” “我们站在山门前,似乎就能够走入画中的世界。” “小师兄,你说,我们从慈济寺山门走进去,会不会进入另外一个神灵的世界啊。” “要不,小师兄你给我们提前讲一讲千与千寻的故事嘛!” 苏亦哭笑不得,“别闹,千与千寻的故事还没连载呢,连载了,你们就知道啥情况了。今天先干正事,不是故事会时间。” 现在的慈济寺山门破旧的厉害,还没有修缮,墙壁色调灰暗,墙皮脱落严重,墙体都还有青苔死后留下来的霉点,甚至,青瓦屋檐都开始积灰跌落了。 跟前世,北大修缮一新,红色粉笔的山门,完全就是两个模样。 甚至,也没有铁护栏,大家都可以在山门来回走动,窜来窜去的,往返山门之中,就好像小朋友躲猫猫一样。 跟千与千寻狭长的破旧山门,完全就是一个东西,但在这帮家伙的眼中,它其实就是一个东西。 看着他们满脸期待的模样,苏亦觉得应该要讲点啥了。 不然糊弄不过去。 因此,苏亦开始跟他们讲一下关于慈济寺山门的故事。 苏亦问,“你们知道慈济寺庙还有另外一个名称吗?” 众人摇头。 苏亦望向黄莺歌,“学姐知道吗?” 这姑娘也摇头。 苏亦笑,“民间将慈济寺称为花神庙,相传,当年燕大的学生中有谁谈恋爱了,都要和伴侣来这里献上一束鲜花,或携手在此门前走过,以示对爱情的忠贞不渝。只要来牵手来这里走一趟,就可以长长久久在一起了,特别灵。” 哗! 现场变得极为热闹起来了。 谁也没有想到慈济寺山门还有这样的妙用。 “小师兄,真的假的?” “对啊,小师兄,这不会是真的?” 苏亦望着他们,“你们是想问,当年燕大是不是真的有情侣过来这里鲜花?还是问有没有情侣牵手从这里走过?” 结果,王讯家伙摇了摇头,“并不是,我们主要是想知道,是不是牵手过来这里,或者鲜花了,就真的可以一辈子走下去。” “滚,我又不是花神娘娘!” 瞬间,众人哄笑。 第190章 不谈风月 跟博雅塔一样,慈济寺山门作为北大未名湖畔的一处重要景观,是游人和那些渴望感受名校氛围的中学生们的必经之地。 因此,慈济寺山门跟博雅塔一样,这里面同样留下许多抽象派的线条,龙飞凤舞,神鬼难辨。 好,就是一些奇奇怪怪的的留言。 大部分用炭笔在山门的墙壁,钻头上隔着鬼画符,不仅仅是留言,还有各种灵魂画手般的涂鸦,啥意思? 苏亦其实也看不明白。 这些就是燕园文物的现状,也是苏亦他们早前写古建保护倡议书,顺带成立古建保护协会的原因。 这些文物,校方来不及修缮,苏亦他们只能尽量呼吁全校师生去爱护它们。 如果多宣传这些文物的重要性,把他们的前世今生,来龙去脉都写得清清楚楚,同学们看到会有深刻的认同感。 就好像慈济寺山门。 了解它曾经在晚近屈辱史之中因为两把大火烧成现在这副模样,你还忍心去破坏它吗。 大多数人应该是不愿意的。 燕园文物很多。 慈济寺山门是中间乱入的,但因为它距离文史楼这边比较近,又跟埃德加·斯诺之墓靠近在一起,因此,大家优先整理他们的资料。 刚才他们聊的是临风待月楼,才提了一嘴慈济寺山门。 其实,临风待月现在啥影子都没有了。 只有一个临湖轩。 它是燕大新建的,南侧就是临风待月楼,1860火烧圆明园,淑春园被烧剩下这座建筑以及未名湖畔的石舫基座幸免于难,后来临风待月又一次被烧,因此,燕大建校的时候,就在临风待月楼原址北侧新建了临湖轩。 而临湖轩就是由美国人乔治·柯里夫妇捐资修建的。 私人捐资修建建筑物,在燕大很多。 这种传统在改革开放以后,在国内各大高校如同雨后春笋冒出来。 从临湖轩这个名字,就知道它的位置有多优越。 一开始就是司徒雷登的寓所跟招待来宾的地方,这个功能到了后面也没有改变,一直都是北大对外招待和小型会议场所。 值得讲一讲的是,临湖轩三个字是由冰心命名,胡适先生题写的牌匾。 冰心奶奶大家都很熟悉,这位民国着名的大才女在燕大留下不少的传说,也是中国近现代文学史上无法绕开的一个重量级人物。 因为聊到冰心,大家的话题就活跃了很多。 黄莺歌还调侃苏亦,“要是中文系的女生在,小师兄就有得聊了。” “天大的冤枉,我跟中文系能够聊的东西,哪里跟你们聊的多啊,跟中文系的姑娘聊咱们燕园文物史,她们感兴趣吗?跟他们聊仰韶文化聊龙山文化聊河姆渡文化,她们也听不懂啊。” 苏亦才不上当,赶紧撇清关系。 现场一阵哄笑。 黄莺歌说,“可以聊一聊民国文学啊,比如冰心的作品,这些中文系的女生肯定比我们更了解。” 苏亦哭笑不得,“关键是我不了解啊。” 现在又一阵倒喝彩。 苏亦直呼冤枉,因为他对冰心了解真的不是很多。 因为不是中文系的,苏亦对冰心的作品几乎没有看过,唯一看过的就是她在1933末写的《我们太太的客厅》,文章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我们太太是一个非常有有魅力的交际花,她在家中举办了一场“沙龙”,邀请了许多客人,有画家、诗人、哲学家,还有一位外国的风流寡妇,几人亲切友好的交谈着,谈论着。 文章中的“我们太太“是一个十分受欢迎,身边男人环绕,爱出风头,而又工于心计的女人。身边的男人几乎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民国时期,谁跟符合这样一个人设啊? 大家一直觉得是林徽因,那到底是不是林徽因呢,反正林徽因觉得是自己,还说要送要送一坛山西老陈醋给冰心,觉得冰心是在嫉妒她。 那么冰心是不是在讽刺她啊? 晚年冰心作出回应,说她是在讽刺陆小曼,反正这事已经成为文坛公案。 那么到底是不是映射,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 反正因为这事,两位大才女大名人,交集并不多。 其实这些民国大才女之间的八卦也有趣的。 比如杨绛先生就很看不惯张爱玲,还曾经给过这样的评语,“奇装异服人前刻意相貌不中一脸痘包……” 不管是谁,看到这话,都知道不是啥好话。 提到张爱玲,谁的脑海之中不是大才女啊。好多书,就算大家不看,也都能念出名字来。 比如《倾城之恋》《金锁记》《半生缘》《红玫瑰与白玫瑰》《烬余录》等。 大部分作品都影视化了。 说实话,这些书,苏亦一本都没看过。 半生缘倒是看过刘嘉玲跟蒋欣版的电视剧,最后也看不下去。 嗯,《红玫瑰与白玫瑰》,也是因为那句歌词“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总都有恃无恐。”才知道这书。 嗯,这是一个朱砂痣跟白月光的故事。 就是那一句,“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后世,大家都用来调侃,你是我的白月光。 知道白月光哪里来的吗? 就是从这部作品来的。 好,苏亦坦白。 这书,他看了,而且还看完了,反正又不厚,相比较专着文献,这玩意就是用来放空脑子的。脑子太累,看这书比蹲在地上蹲着看蚂蚁搬家有意思了。 但跟历史系的姑娘,就苏亦不想谈论这些东西,黄莺歌却不放过他。 这姑娘对于中文系怨念很大。 大有阿q那种,和尚摸得,凭啥我摸不得的架势。 她觉得中文系的女生可以有,为啥我们历史系会没有? 因此,只要苏亦跟黎新叶她们弄出点什么东西来,这姑娘都不乐意。 大有针锋相对的意思。 显然,在文学素养方面,黄莺歌比他深厚多了。 张爱玲这样的大才女,杨绛先生都看不惯,凭啥啊? 该不会有人不知道杨绛先生是谁? 还真有人不知道,不过只是少部分。 钱钟书先生都曾经住过中关园呢,不过也住不久,在中关园居住没有几年,钱钟书先生又要搬家了。1959年文研所迁入城内旧海军大院,随之这年5月,钱钟书一家迁居到位于东四头条1号的文研所宿舍。 尽管离开了中关园,但钱钟书先生的故事还是流传下来了。 杨绛先生,大家都不陌生。 前世,杨先生去世以后,让原本不关注她作品的普罗大众开始知道《我们仨》,知道她翻译的《堂吉诃德》。 这俩本书,苏亦都看过,初中的时候,《堂吉诃德》是课外必读,看过了,却看不太懂,却愿意去看,大概初中的时候,是苏亦最愿意花时间去读这些世界名着的时间段了。 高中、大学阶段,反而不喜欢读了。 读研以后,才重拾这部分,每一次翻看都有不同的感受,年少读书太匆忙,只关注故事,从来不关注故事以外的东西,再次重读,反而更多关注故事以外的事情,没有哪一种好,都挺好。 没有年少时期的阅读积累,读研以后,也就不愿意去重读了。 这书自然很出名。 主人公主人公堂·吉诃德是一个勇士,战天战斗战空气,连大风车都不放过,一生放纵不羁爱自由,是一个勇敢的骑士,也像武侠小说追去浪荡江湖的游侠,最终有点灰溜溜的返回老家,类似于雪中的温华温小二,确实是一个感动人心的故事。 1978年,也就是今年,杨绛先生翻译的《堂吉诃德》出版。恰好今年西班牙国王携王后访华,杨绛应邀参加国宴。当时邓公得知她从西语原文翻译了这本书,都极为惊讶。 这一年,杨先生也因为这书,重回大众的眼前。 历史系这边可能对杨绛先生不太熟悉,中文系那边可就不要太熟悉了。 翻译大家傅雷对于杨先生有过极高的评价,当然,他也认为杨氏姊妹的两人的翻译作品受到钱钟书先生的很大影响,还认为钱老对杨氏姊妹的作品太过苛刻。 甚至,后来,西班牙语学者董燕生,在翻译《堂吉诃德》的时候,对杨译屡发攻击,视为杨本为“反面教材”,没事干就老碰瓷杨先生。 1978年,这一年,因为《堂吉诃德》,杨绛先生再度重回大众视野。 而,前世,让大众再度关注杨绛先生的却是她的《我们仨》,这是用很朴素的话语讲述他们一家三口的温情故事。 只是文字太过沉重,一个老人,晚年,相续经历的女儿、丈夫离世的打击,对于一个老人来说,再悲痛的故事莫过于此。 世人常常感慨,杨先生是民国才女圈的一股清流,可惜没有后代延续。 对于血脉延续这个问题,苏亦也没有做到很阔达的态度。 他骨子里面也有很传统的传宗接代的观念,总觉得自己离世以后,如果没有人一个惦记着自己,多可悲。 晚年,要没儿孙陪伴,多凄凉。 他无法理解,丁克是一种如何神奇的状态。前世,好不容易认识一个还不错的学妹,想要继续发展,对方说自己未来要丁克,吓得苏亦连忙跑。 前世,苏亦读《我们仨》的时候,这书封底,有一句话让他最为印象深刻,“我一个人怀念我们仨”,这应该一种极为刻骨铭心的思念。 苏亦两辈子都还没有这种思念。 前世没有,这世也没有。 这是一种对于他来说,极为陌生的感情,然而,对着杨先生的文章,读着读着,就流泪了。 这也算是一种共情能力。 就好像读者余华的《活着》读着读着,就落泪一样。 不过《我们仨》跟《活着》不一样,活着是一个悲剧,我们仨却充满很多温馨的故事,让人艳羡。 也让读者能够更加从这些生活的琐细的事情之中去了解杨绛先生,去了解钱钟书先生。 要没有这样的文章,普通人想要走入钱钟书的生活,是极难的。 尤其是,中文系的学生,对钱钟书先生就一种骨子里的敬畏,甚至,在文学所,青年的学者看到钱老大气都不敢踹几下。 这位先生可不仅仅有《围城》,他的笔下除了方渐鸿这样一个荒诞的人物故事之外,还有《管锥篇》这样的传世巨作,艾玛,让苏亦去读,好多都读不懂,或者说,能读懂的极少。 因此,钱钟书被誉为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才,这话,苏亦觉得一点都不夸张。 杨绛先生在未名湖文物史料编撰过程之中,属于乱入了。 后世,有好事者编排民国才女鄙视链,杨绛鄙视张爱玲,而冰心看不惯林徽因,以上四人都瞧不上陆小曼。 都是无聊营销号在撰写的民国才女八卦小文章。 虽然这些文章通常有些夸大的成分,但一些基本史料还是借鉴的。 比如冰心的《我们太太的客厅》确实成了文坛公案了。 今天场合不对,这里是历史系的主场,不是中文系,尤其是当着一帮考古专业学生的面,聊一下民国学术大佬的日常还行,聊一下文坛八卦就有些过分了。 当然,大家也都很感兴趣。 不要因为考古专业的牲口只对民国十七的殷墟考古感兴趣,殷墟意外的风花雪月,大家也听得津津有味。 不然,哪里会闲着起哄苏亦给他们讲故事。 但今天谈这些不太合适。 刚才大家还沉浸在火烧临风待月楼以及慈济寺的悲愤情绪之中,下一面,就开始谈论民国时期的风花雪月了。 这么八卦,真不合适。 再说,苏亦想要深谈,他也不了解啊,他不是中文系的。 他懂的都是一些皮毛,并没有系统去熟练这些东西,大部分的着作都没有去读。 要跟中文系的姑娘去讨论这些事情,苏亦只有点头的份。 因此,黄莺歌说他要是跟中文系的女生聊冰心就有得谈了。 这完全就是污蔑。 毕竟,就算跟叶子同学在草坪上聊天,他都要跟对方五指棋呢。 天天聊文学,谁扛得住啊。 还不如聊《金刚经》呢! 第191章 只问学术 慈济寺山门、临湖轩、斯诺墓、之后就是陈守仁国际中心建筑群。 不过七十年代,陈守仁国际中心连个影子都没有,它前身就是燕大在1929年修建的生物东馆。 该建筑群由三栋卷棚硬山顶的仿古建筑组合而成,以室外的连廊相连,自东向西分别命名为亨利楼、章桂堂和伟利楼。建筑形制上采用了灰色砖墙面配以中国传统的红色花窗,为建筑平添了一分古朴与典雅。 当然,红色花窗什么的,都是重修以后的制式了。 现在整个建筑群,就是破败的三个小院子,这种小院子在燕园多的是,未来都成为燕园文物,属于重要的建筑遗迹。 苏亦先是拍照,然后画建筑剖面图。 剖面图只是草图,主要是为了跟同学们做讲解用的。不过这些手稿他也没有扔,到时候修订燕园文物资料的时候,再系统整理一下放上去当插图,也挺好。 相片跟手绘插图相结合,这年头的出版物都是这个套路。 苏亦他们这一次燕园文物普查未名湖区域行动路线是先从南岸开始的。 慈济寺山门、斯诺墓、伟利楼、临湖轩都是在南面。 除了临湖轩、以及生物东馆这些建筑群之外,更多是一些细碎的文物。 比如,慈济寺山门的东西两侧就有一对旗杆座,这旗杆座啥来头? 来头不算大,它是燕大1934班学生毕业时赠给母校的纪念物。 所以,只要它的时间足够久,它就是燕园的珍贵文物。 此外,临湖轩院内,还有两座汉白玉鱼洗。 啥是鱼洗,就是一种古代装饰有鱼纹的盆状盥洗用具。 临湖轩院内这座鱼洗四周雕有麒麟、梅花等精美纹饰,底座上一侧可有“大明永乐年造”的字样,并有铃印“永乐御览之宝”。 甚至上面还有诗文。 苏亦进入院子的时候,开始拍这玩意,大家都凑到这边仔细打量。 有学生问,“小师兄,这玩意不会真的是永乐年间造的?” 苏亦点头,“应该是,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咱们北大校内迄今已知年代最早的地面文物遗存了。至于什么时候是谁把它放到这里,就不知道了,这个并没有文字记载。说不定咱们就是第一批把它当文物登记在册的人。” “哇,被小师兄你这么说,突然觉得咱们现在干的活,挺伟大的。” 苏亦点了点头,“是的,伟大体现也在细微之处。” 说着,他让大家继续观察这玩意,“大家继续看一看,鱼洗的底座跟鱼洗有啥不一样。” 大家看了一圈以后,都纷纷疑惑。 “没啥不一样啊。” 王讯说,“都是汉白玉雕刻的啊。” “先看纹饰。”苏亦不理这货,只要不瞎都知道这是汉白玉,“底座太素,鱼盆太艳,因此,咱们北大有师长判断底座是永乐年间造的,鱼盆则是清代康熙时期仿造的,至于是不是,你们有兴趣的话,可以考证。” 这玩意,可以考证的几率也不大,资料有限,没参考物,也没有什么文献记载,想要考证,还是有点难度的。 除非对这东西很了解。 离开临湖轩的时候,苏亦让大家站门外花坛内的鱼洗前面拍照,这座鱼洗跟院内的鱼洗形制一模一样。 之所以让大家来这里拍照,苏亦也是用心良苦,原因很简单,这玩意2007年的时候,就被盗走了,只剩下底座。 让大家留在这里拍照留念,也算是一个历史的见证了。 至于这个时空,到了几十年,这个鱼洗会不会真的被别人盗走。 谁知道呢。 北大那么大,这些文物就放在校内,真有人惦记着它们,打着它们的注意,防不胜防。 不过临湖轩最让外人印象深刻的,并不是鱼洗,而是竹子。 尤其是雪后,依旧郁郁葱葱的竹丛,美不胜收。 此外,在临湖轩前面草坪上,还有两个石盆,也很有年代感。 等苏亦把众人领到这里的时候,这帮家伙都在疑惑。 “小师兄,咱们看啥啊?” “不会是给我们让看这两株白皮松?” “难不成这两棵白皮松也是文物?” 听到他们的疑惑,苏亦笑了。 “确实是看这两棵白皮松,它们不是传统意义的上的文物,却是活文物。因为这两棵都是明代白皮松,淑春园的临风待月楼还没建的时候,就已经种下了,所以大家都在传是明代的白皮松,至于是不是明代的,咱们没法用树木年轮断代法来检测,对不对?” 他这话一出来,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为了知道这树是不是年代的,直接把它砍断,再用树木年轮测年法来检测,听起来好有道理,但谁敢怎么干啊? 再说,今天的重点也不是白皮松。 重点白皮松下面的石砌须弥底座,这玩意,原为六面,后来加至八面,上下枋饰万字纹,上下枭饰覆仰莲瓣,素腰饰佛八宝,圭角饰云纹。 “大家继续观察,然后用比较贴切的文字来记录,等我们的燕园文物史料编撰出来了,以后谁要写燕园文物,估计都会引用这个的这本书了。” “虽然咱们干的都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咱们听起来好像很了不起的样子。” 众人感慨。 苏亦说,“把好像去掉,就是很了不起。每一个先驱都不平常,自己眼中的平常之事,在别人眼中就是功德无量的大事,大家加油。” 其实,也没啥好记录的。 就两个石头底座,拍照、观察、记录,搞定走人。 不过大家多少还是有些疑惑的。 “小师兄,你说,这两个石盆是啥时候放上去的呢?”有同学问。 苏亦说,“应该是和珅建临风待月的时候,弄上去的,也正是因为如此,让两个白皮松在燕园享受极为不同的待遇,从燕大开始,这两棵古树无疑是校园内最亮丽的风景之一,不管秋高气爽,还是大雪纷飞,或者春风拂面亦或是夏日骄阳,它们都挺立其中,迎风招展!” 有人曾经这么描述过这两棵白皮松。 “北边的一株在根处便分岔,两条树干相并相依,似可谓之连理。南边的一株树身粗壮,在高处分岔。两树的枝叶都比较收拢,树顶不太大,好像三位高大而瘦削的老人,因为饱经沧桑,所以沉默。” 上面的话,描述的太详细了。 反而体现不出它们的美。 …… 有着苏亦的带领,大家已经把未名湖南岸的古建文物都逛了一个遍,该拍照的拍照,该整理资料的整理资料。 把南面部分处理完毕,大家继续向西出发。 西面在苏亦看来最有代表性的建筑物就是钟停了。 钟亭坐落于未名湖西岸的小土山上,在建筑形式上采用圆形攒尖式,柱头与梁上均有大量的彩绘;亭内悬挂着一口古色古香的大铜钟。 铜钟“口径逾三四尺,高达八九尺”,用青龙铰连成的钟耳悬挂在亭内横木上,下端铸成八瓣荷花状,形似一朵倒开的花。钟体上部镌有十二对蛟龙戏珠,下部则刻有波涛和旭日图案,内部还有精美的八卦图案。钟上用满汉两种文字铸有“大清国丙申年八月制”字样。 据记载,这口铜钟原系颐和园中水军起居用膳报时所用,后几经辗转被燕大购得作为校钟所用,全校师生的器具作息均以钟声为准。 不要说当年,就连现在的北大也是以这个钟声为准。 相比较其他地方,苏亦对钟亭更加熟悉。 他们过来这边做调查的时候,还撞见敲钟的老校工,对方刚好下山,对方还跟他打招呼。 这一幕,倒是让其他学生都愣住了。 “小师兄这个人气啊,连校工都认识了。” 苏亦解释,“我基本上每天晨跑结束以后,就过来这边被单词读书,时间长了,就认识了。” 众人恍然。 燕大的时候,钟亭就是用老报时用的,就算北大有电铃了,钟亭的钟声也没有停止,倒是十年间老校工被解聘了,燕园从燕大开始就每天不间停的报时钟声终归还是被迫停止了。 十年结束,北大的电铃年久失修,经常出故障,北大这边才重新把老校工喊过来敲钟。 自此,燕园的钟声才开始回荡在校园之中。 对于老校工来说,就是择一业,忠一生。 这些故事,苏亦要不说,大家肯定不会懂。 “小师兄,我怎么感觉你比我们还要了解燕园的这些文物啊,难不成你以前经常来燕大这边?” 对此,黄莺歌好奇不已。 苏亦还没说话,其他人就笑了。 “黄学姐,燕大被合并的时候,小师兄还没出生呢。哪里有机会来啊。” “也对,就是疑惑小师兄知道的太多了。而且,对各个角落的文物都很熟悉,这要是没在咱们北大生活过几年,很难有这个熟悉程度啊。” “对哦,虽然这些建筑文物,在咱们北大都已经司空见惯,但小师兄不说,这些东西什么来历,我们还真不知道呢。” 这一刻,所有人都望向苏亦。 都好奇他是怎么做到的。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啊,你们现在见到我对这些东西熟练,那是因为在此之前,我都骑着单车跟马师兄把咱们北大各个角落跑了个遍。甚至还查了不少的资料以及询问了不少咱们历史系的老师,不然,我哪里知道这些啊。” 众人恍然。 黄莺歌感慨,“这么说来,小师兄,你就算不带我们过来调查,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完成这些东西啊。” 其他人纷纷点头。 他们也都反应过来了,这就是苏亦给他们开小灶了。 与其说是苏亦带他们过来做燕园文物现状调查,还不如用说苏亦在跟他们现场讲解燕园文物现状以及历史。 苏亦摇头,“话不能怎么说,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燕园那么大,我不可能每一个角落都跑遍,文物也不少,我这边可你的那个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编撰整理这些东西,这其中需要查阅不少的资料,有些东西只是口口相传,必须通过文献记载来验证的,这部分,你们需要做的还很多。而且,我也只是对未名湖畔这边区域熟悉,其他的区域我也不见到就熟悉。所以,这一次,我带大家过来,下一次,有可能就需要大家自己过来了。”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未来大家能够把这个事情做到怎么样,要靠大家齐心协力。 要是想要占功劳,苏亦一个人把这事做了就行了,没有必要带那么多人过来。顶多带着王讯还有张新就可以。 然而,真要如此,那么古建保护协会的成立初衷就变了。 协会成立的目的是为了呼吁大家更好的去保护古建保护文物,而不是为了过官瘾,跑来当什么会长,不然,苏亦何苦来哉。 社团的凝聚力靠啥? 就是靠着这种一次又一次有意义的活动,要让大家获得成就感,才有继续干活的动力,不然,没几年协会就变成骗入会费的存在了。 如果变成那样,还不然解散算了。 燕园文物史料编撰是一个系统的事情,这事要做好也不容易,不糊弄,让人心服口服的话,就必须要有一定量的参考文献。 生怕这帮家伙不够重视,苏亦还说,“到时候中文版的弄完了,大家还可以把它翻译成英文版,向全世界介绍咱们燕园的文物历史,燕大当年做不成的事情,咱们来做,这事就更有价值了。” 北大官方都没做成的事情,让他们都给做了。这其中的影响力就可想而知。 众人轰然。 然后开始拼命鼓掌。 相比较向全校师生宣传燕园文物的重要性,向全世界宣传燕园文物的重要性,这个命题就太大了。 然而,就是这种世界性的话题,更加燃起大家的激情。 这种打鸡血的话,反正都不要钱,对于苏亦来说,要多少有多少,先打下去,开出什么的花朵,以后再说。 反正他相信,整个考古专业77-78级两个班合力编撰的燕园文物史,肯定是未来北大最为权威的一本书籍,应该没有之一。 要知道,这两届的学生可都是传奇的学生,再有苏亦把关,这书它想不权威都不行。 第192章 一个故事只能告一段落 北大钟亭,北面临湖,东北方向正对着翻尾石鱼,南面土山脚下有乾隆诗碑。 不管是翻尾石鱼,还是乾隆诗碑都是燕园最为重要的文物之一。 去过北大的人都知道,未名湖西岸附近有一尊白色石鱼雕像,身雕鳞片,翻尾翘首,张口朝天,宛若真正的鱼儿跃出水面,远远望去,像是将博雅塔影含在口中。 嗯,这个时候,翻尾石鱼还没有见到影子,被扔到未名湖底了,到81年清理湖底淤泥的时候,才把翻尾石鱼给搬上来。 所以经过翻尾石鱼前世所在的位置,苏亦突然说道,“你们知不知道,这里原先是有一块翻尾石鱼啊?” 瞬间,众人摇头。 知道才见鬼。 他们都是北大的新生。 苏亦解释,“翻尾石鱼是圆明园遗物,为长春园北部西洋楼建筑群西南角‘谐奇趣’前面的圆形喷水池中的装饰构件,此石鱼位于大型海棠式喷水池正中,口内喷出水柱可上升十余米,属于西洋石刻艺术。圆明园惨遭英法联军洗劫之后,石鱼被朗润园主人载涛购得,放置在朗润园多年,又由燕大1930届学生在毕业时买下赠给母校,从此才得以在未名湖安家落户。石鱼早先位于未名湖畔,十年间中被推人湖底,现在天气变凉了,不然,要是夏天就可以下水找一找了。” “小师兄,真的假的?” 苏亦点了点头,“当然是真的,咱们北大的师兄师姐都知道,不管是马师兄还是许师姐他们都知道,各位师长就更加不用说了。所以,大家到时候,也可以查找一下翻尾石鱼的资料,到时候,学校整修未名湖了,肯定会把它弄上来的。” 苏亦说谎了。 十年间,乱糟糟的。 北大的诸位师长,好多都不在学校。 他们知道有翻尾石鱼,但翻尾石鱼被弄到哪里,就没有那么确定了。 1981年整修未名湖时才被发现,那个时候鱼尾与鱼口均已断裂,后校方想方设法按照原样进行修补,并置于湖畔。 慢慢的,石鱼含塔影已经成为未名湖胜景之一,冬天未名湖结冰时可走近鱼身,一睹其精美的纹刻工艺。 如果说翻尾石鱼现在还沉在湖底。 那么乾隆诗碑就安然耸立在未名湖畔了。 乾隆诗碑,全称乾隆御制诗碑,未名湖西岸钟亭所在的土山下,横放有一长方形的乾隆御制诗碑。该碑长227米,高110米,碑身四周及碑座均镌刻有精美的云龙图案,碑体保存完好,字迹和纹样均较清晰。 “大家都看一看,随便把碑文也都抄写下来。以后大家掌握拓碑了,也是不能来这里轻易拓印的。” 拓印什么的,也就说一说。 技术不过关,很容易伤碑。 就算技术过关也很容易伤碑。 比如捶打,还有就是墨迹进入石刻内部,都会对石碑产生影响。 同时,做拓片一般需要先将石碑喷湿,这一过程会用到水。干湿交替是古碑刻第一杀手。 因此,拓碑必定伤碑。 “这里面有乾隆的两首诗,大家都去看看。有谁知道这里面写的是啥诗吗?” 还别说,真的有人知道。 “应该是《中松戏题》跟《土墙一首》!”黄莺歌都开始抢答了。 这姑娘,今天文物调查环节,出镜率有点高了。 其他人鼓掌。 “黄学姐厉害。” “不愧是学姐。” “我都经过这里好几次了,要不是今天都没有注意看碑文,没想到黄学姐连诗命都能说出来了。” 苏亦问,“能背了吗?” 黄莺歌摇头,紧接着她笑道,“要不,小师兄给我们示范一下?” 苏亦无奈,这算不算是挖坑给自己的跳? 不过背书嘛。 这绝对是苏亦的强项了。 “清明时节宜种树,拱把稚松培植看……” 是的,你没有看错。 这就是乾隆的诗文开篇。 这位被后人称为点赞狂魔的清朝皇帝,诗词作品高产似母猪。 而且,大部分都是这类型的诗歌。 不然,怎么会没有流传度很广的诗歌传世呢? 碑身两面各刻有乾隆御制诗一首,均作于乾隆五十二年(1787),是76岁的乾隆忆及40年前畅春园旧事写下的诗句。其中一首题为《种松戏题》的七言律诗,记由种树引发的关于育材任官的感想;另一首题为《土墙一首》的五言古诗,回忆往年筑土墙练枪的情景。 诗歌的部分没啥好说的。 碑文都写的一清二楚了。 苏亦说一点大家不知道的。 “该碑为燕大兴建新校舍时从西校门附近挖出,旧说为畅春园遗物,这个说法并不准确。” “小师兄,这里面有什么说法嘛?”话语不多的张新,对此有些好奇。 后世,张教授对碑刻书画一道造诣都很高,只是没想到才大一,就已经开始关注这些东西了。 小伙子有前途啊。 苏亦不吝解释,“咸丰五年(1855)御制《习枪有作》诗注云:“山高水长有乾隆间所筑土墙,并碑刻圣制土墙诗,盖因御虎神枪而作也”。据此,此碑当为圆明园“山高水长”旧物。至于其何时流入燕园,尚待进一步研究,未来就靠你来考证了。” 说着,苏亦就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货啊了一声,连忙摇头,“不行,不行,我不会。” 苏亦憋着笑,“小伙子,我很看好你,加油!” 没事干,多跟张教授培养一个个人感情是很有必要的。 谁知道,他未来会不会也有儿子想要拜入张教授门下呢。 风水轮流转,这玩意,说不好啊。 不然,谁又能够想到学生时代的张教授会是一个如此耿直的小伙子呢。 说到碑文,之前在南岸那边还有一个植树碑呢,是当年燕大学生参加校园植树节所立,碑身还刻有《植树铭》,一共52个字,全部取自于《诗经》,可不是乱来的。 当然,植树碑肯定不是最为出名的石碑。 燕园还有一个极为出名的梅花碑。 “南北阁那边还有个梅花碑,大家要不要过去看看。“ “啊,太远了!“ “确实有点距离!“ “能够有多远啊,燕园这点地方。“ “行,行,一块去!“ 这块梅花碑,现在还在南北阁那边,后来才移到未名湖畔临湖轩旁边。 在北阁北面的小山顶上,这是一座造型独特的石碑,上有石雕庑殿顶,下有莲花碑座,碑面镌刻有梅石图案,故称梅石碑。 该碑高164米、宽103米、厚025米,单面刻,完好无缺。 孤立其中,很醒目。 苏亦照样让大家先把诗文抄写下来,“梅石碑并不多见,咱们北大能有这样一块,还是很珍贵的。” “不多见?小师兄,梅石碑很少吗?” 苏亦点了点头,“很少,历史上共有三块梅石碑,大家知道吗?” 大家摇头。 这玩意太偏门了。 比之前提及乾隆诗碑诗名,难上一百倍。不对古石碑有过系统的研究,谁能知道这些玩意啊。 这一刻,大家都望向苏亦。 苏亦只能开启自问自答的模式。 “南宋德寿宫内旧有苔梅和芙蓉石,至明代石存而梅枯,画家孙林便立碑刻梅置于石旁,后蓝瑛又增刻芙蓉石于碑上,是为第一块梅石碑。” 众人恍然。 “那么第二块呢?” “乾隆十六年(1751),乾隆帝第一次南巡时发现了芙蓉石与梅石碑,甚是喜爱,遂将芙蓉石运回圆明园中长春园西南角的茜园内,命名曰“青莲朵”,并对梅石碑加以题咏。但他据《浙江通志》的记载,以为梅石皆为蓝瑛所刻绘。乾隆三十年(1765),乾隆帝第四次南巡时发现,苔梅是孙林而非蓝瑛所刻,遂令人重摹一碑,并题诗作文,加刻于碑上,立于杭州原碑旁,以正前讹。此为第二块梅石碑。” 苏亦讲完。 王讯开始抢答,“小师兄,第三块,我知道。” “滚!” 大家学着苏亦的语气,开始轰人。 这货就是耍贫。 不过有他活跃气氛也挺好。 前面都说历史上只有三块梅石碑了。 已经讲了两个,剩下的第三个梅花碑肯定就是眼前这块了。 不止王讯知道,大家都知道。 但这块,咋个情况,就没人知道了。 “乾隆三十二年(1767),乾隆帝又令人再摹一碑,并新作诗文加刻其上,置于茜园“青莲朵”旁,是为第三块梅石碑,亦即咱们眼前这块梅石碑。碑上方刻乾隆御题七言诗及跋文,行书,共28行;右下方刻乾隆御题五言诗及跋文,行书,共8行。” 五言诗以及跋文什么的就不说了。 这玩意,没啥好说的。 这块梅石碑怎么来燕园的,大家倒是蛮好奇。 苏亦解密,“圆明园遭焚毁后,青莲朵和梅石碑却保存了下来。青莲朵于1915年前后移于今天的中山公园内,而梅石碑则于20年代移至燕园。“ 梅石碑最初放在北阁内,后移置于阁外西阶,再后来又被搬至北阁北面的小山顶上,1993年移至后来的地方址。在辗转搬移的过程中,梅石碑受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虽加建了碑座和碑冠以保护,但已难复旧貌。 石碑损毁了,想要修复回到旧貌,就不容易了。而且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甚至都不需要修旧如旧,只需要它能够保持现状,就已经很难得了。 加固了碑座跟碑冠已经是很好的保护方式了。 这种保护方式,肯定是比不上杭州西泠印社的汉三老碑,这块汉碑,西泠印社都直接给它弄了一个汉三老石室,直接把石碑装入里面。 这种保护力度,就知道这块汉碑有多重要了。 梅石碑的故事,倒是让大家涨了不少的知识。 甚至这帮家伙都纷纷拿出本子开始做笔记了。 对于重要的知识点,大家谁都不愿意错过。 除了这些石碑以外,还有石凳石桌什么的,比如着名的石雕五供以及石供桌。 这一组保存比较完整、雕造精美的石雕五供是陵墓祭器,用于供奉现任,追思恩泽。蜡矸和香炉略有缺损,但瑕不掩瑜,历史跟艺术的价值不能抹去。 到前世,这东西已经重修做了整修,还弄了一大堆配套青砖,把坑坑洼洼的地面都被填平了。 相比较前世,现在的状况有点糟糕。 大家都很疑惑,好端端的,燕大怎么会有这样一个陵墓祭器。 实话实说,苏亦也不知道。 不过燕园里面有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也挺正常的。 毕竟这里一开始就是教会大学。 给前面的几个石碑拍完照,未名湖西岸的文物基本就处理完毕。 接下来朝着北岸进发。 未名湖北岸有啥? 当然是德才均备体健全七斋,一开始德才均备四斋就是用来当男生宿舍用的,而静园六园就是燕大的女生宿舍。 因此,德才均备四斋,到后世,基本上也都被叫做红一楼、红二楼、红三楼、红四楼,这四间院子再北岸都很出名。 至于体斋跟健斋,则分别叫湖滨楼以及平津楼,为啥叫两个名字,苏亦就有些搞不懂了。 跟前面的四个院子不一样,体斋跟健斋则是当年的燕大的年轻单身教职工宿舍。 北大搬入燕园以后,这两斋也都是兼职工宿舍,只不过不区分年轻单身而已,当年,苏秉琦先生就曾经住在这里。 此外,还有1952年建成的全斋。 燕大建校之处,墨菲设计不少建筑物,不过因为经费有限,终究未能实现,北大迁入以后,在墨菲设计图的原有基础上,补充建设了大量的建筑物。 全斋就是其中一间。 这部分,主要是建筑物。 因为协会的名字号称古建保护协会,因此,在古建方面,苏亦讲的比较多。 这些建筑物,每组的两斋之间都有一栋狭长的的东西走向的仿明清式建筑,将两斋连接在一起,形成品字结构,两组品字结构形成两个小院。 因此,对比于作为女生宿舍的静园六院,德才均备四斋的建筑及其所夹庭院的设计风格都更为雄浑有力、开阔豪迈,很复合男生的性格特点。 苏亦说完这部分的时候,一帮男生就一脸羡慕,“要是我们也能住在这里,多好啊。” “对啊,羡慕当年燕大的男生。” “哪里像我们现在,六个人挤一间房子。” 在这样的校园,这样的宿舍入住,确实充满诗情画意。 大家也只是感慨而已。 现在的北大住宿条件,其实不差了。 因为这些宿舍楼,都是五十年代兴建的,也才二十多年,算不上多么的老旧,作为学生宿舍,绝对够用。 这是过去燕大一代人的记忆。 现在都已经成为传说了。 第193章 冬日渐暖 逛了一圈,德才均备体健全七斋,众人的目的地,继续拐到下一站。 下一站是哪里? 湖心岛,未名湖的湖心岛还挺大的,对得起湖心岛这个称号了。 为啥登岛? 主要是因为里面还有一个鲁斯停。 基本上国内的大学都会有一个湖,而湖中有一个小岛,岛上还有一座亭,这个岛就叫做情人岛,而亭子就是情人亭。 好,北大湖心岛上的亭子全名就是鲁斯亭。 它位于未名湖中心的湖心岛上,俗称岛亭,是一座木质结构的八角亭,亭顶为宝塔状,底座为高一米有余的八角形石台,亭下建有地下室,亭外有回廊,亭内据说有地道,以备战争时期紧急情况。 听到有地道的时候,这帮家伙都兴奋不已。 一副摩拳擦掌,就要进入地道探险的模样。 其实,想都不要想。 之前,在博雅塔上能够登它已经是万幸,现在想要进入鲁斯亭地道,谁敢? 这种地道就算真的有,也几十年没有维修了,有毛病才下去探险。 因此,苏亦也只是提了一嘴,并没有什么行动。 鲁斯亭是1929年亨利·鲁斯为纪念其父--曾于1919年任燕大副校长的鲁斯义而捐资建成,故又名斯义亭。 到了1930年才建成,1998年北大百年校庆时,鲁斯基金会捐资重修岛亭并将其重新命名为鲁斯亭。 鲁斯亭修建之初为师生团体聚会场所,1966年前北大工会曾在此开设图书馆,此后,鲁斯亭就一直作为会议室使用。 所以,这个亭子,不是那种空心的亭子,而是八角都有窗户,完美的隔绝出来一个空间。 想要谈恋爱偷偷过来这里约会是很不现实的一件事情。 不过上湖心岛之前,苏亦他们顺带把石舫的资料也给整理出来了。 相比较鲁斯停,湖心岛旁的这个石舫来历就比较大了。 咸丰十年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淑春园亦遭破坏,仅残存石舫底座及“临风待月楼”,即今临湖轩故址。 在波光潋滟、秀丽柔媚的未名湖的湖面上,在湖心岛的东侧,停泊着一艘永远也开不走的石“船”,这就是有名的石舫残迹,是清代权臣和珅淑春园内建筑的唯一遗存。 “也再次证明了,远在清代乾隆年间,未名湖一带原来是和珅淑春园的一部分。关于和珅的故事在民间有很多的传说,只不过让人们想不到的是,这位一代巨蠹的淑春园竟与我校的校园有着直接的历史因缘。从当年冠绝京师的一代名园到今日的湖光塔影,其中周折并不平静,而是在曲折之中多少带点巧合的意味。” 大家是是从石舫处拾级而上到的湖心岛,相比较其他地方,这里就比较热闹了。 学生很多。 先看到一群学生围成一圈,他们手中也拿着印稿,时不时的就有讨论声音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用想都知道这些就是同行了,估计都是某一个社团的学生在这里有活动,应该是跟他们差不多,不过相比较之下,古建保护协会这边的队伍就有些过于庞大,人数太多了。 浩浩荡荡杀过来,原来待在湖心岛的学生,都下意识安静下来了。 看着苏亦他们这边人数太多,都下意识看过来,看到苏亦不断拿着相机拍照,他们好奇,又不好意思靠近过来。 最终还是有人过来了。 想要让苏亦帮忙照相。 对于这种事情,苏亦肯定也不会拒绝,就是一张胶卷的事情,询问之下,才知道他们哲学系的,也不是什么社团,就是一帮禅学爱好者,在这里讨论中国禅宗史。 唰的一下,黄莺歌就望向苏亦,“小师兄,革命战友啊!” 之前,苏亦就曾今给她们列过一大堆胡适的禅宗史料文献,这点,让她极为印象深刻。 黄莺歌想要挑唆苏亦加入他们的讨论,被拒绝了。 跟一帮哲学系的大仙讨论禅宗史,找抽呢。 还是老老实实整理燕园文物史料。 帮对方拍完照片,约定周末可以去文史楼暗室领取照片,苏亦就带着协会这帮家伙离开湖心岛。 都说文史不分家,然而,对于苏亦来说,他的研究方向跟文学关系不大,但跟哲学的关系却挺大,因为他研究佛教考古,而在大学校园里面,研究佛教的专业并不是在历史系,而是在哲学系。 因为哲学系下面还有一个宗教学,研究的东西就是这一卦的。 文史哲,也不是说说而已。 只是苏亦没有想到第一次跟哲学系的大仙打交道,竟然是在湖心岛,而且还是帮他们拍照,也算是缘分了。 离开湖心岛,继续下一站。 下一站就是北大第一体育馆。 前世,北大最豪华的体育馆应该就是邱德拔体育馆了,然而,最早建立的确实第一体育馆。 第一体育馆,也简称一体。 是曾经燕大的男子体育馆。 这座建筑物也是由私人捐赠建筑的,它是燕大所在的美国托事部主席华纳捐资兴建的,因此,也被命名为华氏体育馆,位于燕大东西方向主轴线的延长线上,与办公楼隔湖向望。 因此,一体也采用了与办公楼相近的形制,主体屋顶为庑殿顶,两翼配有副楼。 看着眼前的庞大建筑体,众人只能感慨,美利坚的资本家真有钱,这么大的一栋楼说捐赠就捐赠,不知道收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也有同学说,“资本家也要好的跟坏的,咱们国内也都民族资本家,红色资本家。” 王讯发出豪言壮语,“我以后毕业了,不知道国家允不允许捐楼,要是允许的话,咱也争取给咱们北大捐栋楼。” 众人鼓掌。 苏亦能说啥,只能说,“那要加油了,不出意外的话,国家应该是允许的。” 张新起哄,“到时候,让咱们北大也以你的名字命名,到时候应该叫王讯楼?还是叫讯楼?” 王讯理所应当道,“当然叫王楼了!” 噗嗤! 这货确实是人才了。 也真的是人才。 北大考古专业第一个博士毕业生。 那么第二个是谁呢? 不是别人,就是咱们的张新教授,他俩都是同一届读博的。 为啥那么多研究生,就偏偏他俩读博? 因为我国在1981年,开始进行博士学位授予权的审核和博士生导师的遴选工作,而考古学第一批博导,北大也只有宿白先生一个,社科院则是夏鼐先生,此外,还有川大的徐中舒先生以及吉大的于省吾先生。 至于中大的梁钊涛教授则属于人类学博导。 北大读博的研究生,差不多就是77-78级以后开始读的,他们之前,像苏亦他们,而也不需要读了,直接硕士毕业就可以留校。 因为等三年以后,他们毕业,理论上已经把书已经读完了。到时候,还能读博吗?也能,但不需要全职了,直接读个在职博士就行。 早些年的在职博士含金量还是很高的。 那么王讯这样的人才要给北大捐楼现实吗?想都别想,干考古的,都是穷人,唯一的合法收入除了工资就是稿费了。 想要给北大捐楼,这得多少稿费啊? 就算像是乾隆一样,专着高产似母猪,也没戏,除非不当人文社科学者。 不当商人,也要当科学家,那种一个专利就获利几千万上亿回报的理工科学者,估计就行了。 其实,经常有人呼吁不要总是报道戏子,要提高科学家的待遇,要比有钱,顶级的科学家跟顶级的娱乐明星?哪个有钱? 不管是谁,反正不是干考古的。 但人家有这样的志向,也不能打击不是,必要的鼓励还是要有的。 少年不惧岁月长,彼方尚有荣光,对于这样的赤子之心要呵护。 给北大捐楼,内地的富豪就比极少,比较多还是香港富豪。 比如后来的陈守仁国际研究中心,李兆基人文学苑,都是香港富豪捐赠的,普通人,想要捐楼,其实也难,因为北大能够搞基建的地方也少,大部分都是文物保护区域,拆个宿舍楼重建都引起极大的争议,更不要说随便建楼了,搞到最后学生宿舍都不够用,专硕有些专业都不能住校了。 谁不想给北大捐楼呢? 在国内最高学府,有这么一栋建筑物用自己的名义来命名。 成为一届又一届的学生心中最宝贵的青春记忆,要是能做到像后世逸夫楼一样支配着国内各大高校的学生记忆,多牛掰。 不过这事,也就想想而已了。 “一体这边来历清晰,建筑体背后的故事也清晰明了,唯一需要填充的就是捐赠者的资料了。此外,大家可以把重点放在建筑形式上,那么庞大的仿古建筑,它采用的样式,还是有参考价值的,咱们现在上古建课,还没机会去做田野调查,那么先观察咱们北大这些复古建筑,把它们的样式都弄明白了,就是一个很好的教具。在咱们国内,极少数能够有那么成规模的仿古建筑群体,咱们北大算是独一份了,这得感谢它的设计者亨利·墨菲。” 苏亦先是拍照,然后开始跟众人介绍,这些古代建筑屋顶样式。 大致来说,古代建筑屋顶样式,是象征着身份地位的,因此,这些屋顶样式也分几倍,大致可以分为七等。 第一位:重檐庑殿顶。重要的佛殿、皇宫的主殿,象征尊贵。 第二位:重檐歇山顶。常见于宫殿、园林、坛庙式建筑。 第三位:单檐庑殿顶。重要的建筑。 第四位:单檐歇山顶。重要的建筑。 第五位:悬山顶。民居、神橱、神库。 第六位:硬山顶。民居。 第七位:卷棚顶。民间建筑。 …… 这些知识,属于古建的入门知识,大家都不算陌生,但却很难对号入座。 苏亦就以一体为例,让大家有一个深刻的认识,他这也算是寓教于乐了。 一体就是典型的单檐庑殿顶。 什么叫做庑殿顶。 清朝时期,庑殿顶只能用于皇家和孔子的宫殿,其中又以重檐庑殿顶最为尊贵。 说着说着,又扯到庑殿顶的来历了。 “其中庑殿顶最早,约出现于先秦时期。据《周礼·考工记》载:‘商人四阿重屋’,即早在商朝,已有四阿屋顶,但只是四坡水的茅草房而已。” 古代所有的建筑,几乎都有迹可循,最终追寻源头都可以从考工记得到解释。 扯了一些关于考工记的废话之后,苏亦再次回到一体的建筑风格上。 既然北大有一体,就会有二体,一体是曾经的燕大男子体育馆,那么二体就是女子体育馆。 落成于1933年,为威廉·鲍埃夫妇捐资兴建,因而又名鲍氏体育馆。鲍氏体育馆坐落在曾经的燕大校园所设计的南北轴线之南端,其建筑形制采用了庑殿顶,素墙青瓦,红色柱子,一层入口采用了别致的拱形入口。 北大一体跟二体都是20-30年代建设的,很有民族特色,豪华的庑殿顶上,灰色的顶瓦从高高的上脊由上至下整齐的依次排列着,屋檐外伸、上挑,距房体有两米之远,屋檐与上脊形成一个“带式”弯度。 在屋檐下面的檩方子上,用各种颜色画的多种动物的精美画面,不熟悉北大的人们很难想象在这一宫殿一般的建筑物,竟是一个非常豪华的体育馆。 墨菲之所以喜欢用单檐庑殿顶,就是因为它主要豪华大气,却不会像重檐庑殿顶那么铺张浪费,施工难度也没有那么高,样子,格调都具备,好用又实惠。 不要看燕大当年一水的豪华仿古建筑,就觉得燕大办学经费富得流油,并没有,当时燕大也很穷。 墨菲的设计规划图一改再改,最终也没有办法把设计规划图上的建筑全部建成。 但标志性的博雅塔,却最终留下来了。 “这种古建式的体育馆在国内很少见,咱们北大的一体,算是罕见建筑物了,很有参考意义。” 可以从这些建筑去观察明清大型宫殿。 当然,这些建筑物,终究都是中西合璧的产物,只能算是仿古建筑,不能算是古建。 就算如此,对于同学们想要了解古代建筑也算是一个极好的教具。 逛一体的时候,还有男生提议道,“小师兄,什么时候,咱们可以过来玩一玩?” “什么时候都没有时间。” 苏亦想都没有想,就拒绝。 第194章 当夏日的树上不再有蝉鸣 这个没有时间,说没时间也真没时间,说有时间其实也是有时间。 就看什么事,但苏亦这段时间挺忙的。 不说后面还要整理燕园文物史料,就连之前答应要给黎新叶手绘千与千寻漫画版,都没有时间更新。 主要是这段时间,都放在刷书单上,之前,列的书太多了,各种各样的都有。 他上个月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课堂上,课后刷书的时间就相对少了很多,现在课堂相应减少,清空书单的事情就迫在眉睫。 其他人就不说了。 前段时间一直在读陈寅恪先生的书,这段时间要补一下陈垣先生的书,不然,下一次在刘乃和先生的课堂上,被对方抽起来回答问题,却答不上来,就尴尬了。 尤其是陈垣先生的《中国佛教史籍概论》涉及到的古籍,有空也要多翻一翻,不然,看相关的文章,总是一知半解,太费神。 就算重回北大读研,他的研一生活也跟前世差不多,都是这种苦行僧似的翻书生活。 前世是跨考,需要补充大量的基础知识,这一次,是跨方向,也需要补充大量的基础知识。 尤其是佛教典籍方面,他前世,大部分都没有读过,每一本对于他来说都是一个全新的学习过程,需要做的笔记特别多。 《中国佛教史籍概论》对于他来说,就是一本佛典导读。 这书不是佛教史,而是从史学视角研究佛教史,属于目录学的范畴,合适初学者。跟宿白先生的《汉文佛籍目录》一个类型。 这书在开篇《缘起》部分,有一段原文是这样说:“中国佛教史籍,恒与列朝史事有关,不参稽而旁考之,则每有窒碍难通之史迹。此论即将六朝以来史学必需参考之佛教史籍,分类述其大意,以为史学研究之助,非敢言佛教史也。” 这句话被多人引用,也算是这本书所表述的核心之一了。 这句话啥意思? 大概意思就是,中国佛教史籍大部分都跟历朝历代的史料有关,如果不对照查考而从其他方面来考证,那肯定有很多读不通的地方,所以,这本书就将六朝以来的史学必读佛教史籍分类论述它的大致意思,以帮助史学的研究,而不是说佛教史。 再简单一点,用一句话来说,那就是这本书它就不是佛教史,而是讲如何用佛教史籍去研究史学的书。 例如,他指出据唐释智升《开元释教录》,可考前凉张氏始终用晋年号,“不独始称西晋憨帝建兴年号,其末仍用东晋简文帝咸安年号”。 又如,他指出据梁释慧皎《高僧传》,可考《世说新语》所关涉的晋僧。《世说新语》中涉及晋僧几二十人,此二十人中,见于《晋书·艺术传》者仅佛冬澄一人,然一之九皆见《高僧传》。” 陈先生此书选取关涉史学研究的佛教典籍数十种逐一作一解题,对于想要从佛典角度去论证史学的同学来说,还是很有用的。当然,不过要是想学佛学,这书没啥用。 它不属于哲学系宗教学佛学范畴的东西,它不讲佛教理论佛教思想,也不属于佛经。 要想在这里找佛经,那肯定是找错地方了。 苏亦也不学佛学,他根子还是在史学这边,确切的来说就是在佛教考古这边。 他读书,只求懂,不去做考证史学之用,因此,这本书对于他来说够用了。 陈垣先生上面的话提及到一个关键的时间点,那就是六朝。 六朝是哪个朝代? 它不是哪个朝代,它就是六个朝代的总称,一般讲的是六朝(222年–589年),一般是指中国历史上三国至隋朝的南方的六个朝代。即孙吴(或称东吴、三国吴)、东晋、南朝宋(或称刘宋)、南朝齐(或称萧齐)、南朝梁(或称萧梁)、南朝陈这六个朝代。 别以为上面这段话多余,实则不然,很多人都不知道六朝讲得是个啥。 因为对很多人来说,南北朝历史太过于陌生。 偏偏北大诸多师长都对魏晋南北史比较偏爱,就连宿白先生都专门开一门魏晋南北朝考古。 读书是要做笔记的。 这书作为目录导读,是要读书的。 比如卷一《出三藏记集》《历代三宝记》《开元释教录》跟卷二《高僧传》《续高僧传》《宋高僧传》跟卷三《弘明集》《广弘明集》,这八本书都是最基础的入门书,这八本书要是读不懂,后面的书也不需要去读了。 或者说,陈垣先生的《中国佛教史籍概论》要是读不懂的话,其他佛典也不用去读了,因为没啥作用。 想要读懂这书,对于普通人来说,多少有些吃力,因为全书都是用文言文来写成,虽然不难,但没有一定的古文功底,也读不来。毕竟没受过专门的训练,大家的古文功底也就那样,就算整本书的古文不晦涩难懂,但也要有一定的古文素养。 要是学历史的人,连文献都读不懂,这专业也不太合适继续下去了。 卷一比如卷一《出三藏记集》《历代三宝记》《开元释教录》这三本书,都讲个啥啊? 其实就是讲佛教有哪些翻译过来的经典和古代中国有关佛理和佛史的着作。 这三本书,算是目录学之中的目录学了。 基础之中的基础。 搞学术的,不会目录学,想要找资料都无从下手,不然茫茫书海之中,哪一本书是你需要的东西,你要不懂目录学,难不成去图书馆一本本的翻?当然也行,但太笨太耽搁时间,也浪费先贤的智慧。 而卷二《高僧传》《续高僧传》《宋高僧传》又讲个啥? 主要是讲了自汉末到北宋初从印度西域前来的外邦僧人和本土僧人在国内做过些什么,看完这三本大概就知道这个时间段佛教在中国的发展是一个什么样的进程。 这三本书,苏亦多少熟悉一点。 因为之前读过周一良先生的《唐代密宗》,这篇论文也叫《唐代印度来华密宗三僧考》,大量引用了上面三本书,苏亦早前就翻过,对了解这部分历史朝代的佛教发展史有着很重要的作用。 那么卷三《弘明集》、《广弘明集》这两书又讲个啥? 这两书主要是收录了兴佛和灭佛的文章,读完大概就知道,这个历史时期,佛教在中国发展都遇到了哪些问题? 佛教跟咱们中国传统文化之间,为什么会起冲突。 儒释道三教为什么会相互融合? 这这融合的过程之中,会因为文化碰撞发生了什么样的大事件。 上面八本书都是入门读物。 对于苏亦来说,不算太难,一边读一遍做笔记,就当过了一遍佛教史。 接着《法苑珠林》这本书也挺有意思,差不多是一本百科全书了,没法精读,没事干多翻翻就行,当做工具书也可以。 而之前在湖心岛遇到的哲学系的大仙讨论的的中国禅宗史部分,这里面也提到了两本必读物《景德传灯录》跟《五灯会元》,这两本书也挺有意思,结合胡适的禅宗系列论文来读,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宝林传》、《北山录》、《传法正宗记》、《禅林僧宝传》、《林间录》、《罗湖野录》、《南宋元明僧宝传》也可以读一读,因为也是讲禅宗的。 要是想知道天台宗的历史,自然要读读《释门正统》和《佛祖统记》。两书采用撰写二十五史的「纪传体」写成,这属于中国史书特有体裁,参考价值很高。 不过想从年代先后看佛教在国内的发展,自然要读读《佛祖历代通载》和《释氏稽古略》,但《佛祖统记》里面的「法运通塞表」,要划重点。 几十本佛教史籍。 足够苏亦啃一段日子了。 甚至,他肯定是没有时间全部读完的,至少这个学期是没有办法读完。但前面的其七八本书肯定要全部拿下,因为这是入门读物。 至于这些佛典,是不是都是史籍? 其实也不全是。 这些书可以拿来当参考,但好多都不属于真正意义上的史籍,那为啥还要把它们列出来呢,估计是陈垣先生想要把它们介绍给一些对佛教史感兴趣的读者看,初学者初窥门径,有目录导读,最重要不过。 毕竟早年间,在国内也没几个人去研究佛教史。 估计,陈垣先生也没有想到,新中国成立以后,会有像苏亦这样的半吊子,明明是个菜鸡,还要拼命去了解佛教史籍。 反正就是痛并快乐着。 过去一周,都在翻这些书,看多了眼花缭乱,带着古建保护协会这帮家伙出来弄燕园文物史料,也是一件难得放松的事情。 至于运动? 肯定也是有的。 到体育馆约球,其实也是没有问题的。 但,他暂时不想难度的空闲时间都跟这帮糙汉子厮混一起,不然,那么多学姐怎么办? 不然,他答应叶子同学更新的《千与千寻》漫画版咋办? 所以,苏亦摇头很坚决。 体内,主要还是乒乓球跟羽毛球之类的室内球类项目。 他乒乓球还会一点点,羽毛球完全就是马路边随便跟女生瞎打的水平,反正都很渣。 说到运动,这帮家伙就兴奋了。 “小师兄,不喜欢小球类,大球也可以,听说你们广东人排球比较厉害,要不,咱们也可以约一约。” 苏亦忍不住翻白眼,“我个矮,排球就算了。” 其实也不算矮,一米七多,才十五岁,未来还会更高一些,但有些单薄,弹跳能力弱,跟这帮家伙打排球肯定会被虐菜。 相比较篮球,北大的学生似乎更加喜欢排球,不少大院子弟也都喜欢打排球,但广东排球比较厉害? 好像也挺厉害的。 中国有四大排球之乡。 两个都在广东,广东台山、海南文昌,嗯,这个时候,海南还属于广东管辖。 剩下两个就是在福建了。 因此,要说广东人排球厉害,也挺厉害的。 尤其是他们新会隔壁的台山,这个全国第一个侨乡,排球文化还是很浓郁的。 作为台山隔壁的新会精神小伙,苏亦也是会打排球的。 不过也局限于会。 一来,兴趣不大,都是中学时代留下的底子,二来,大学以后就变得忙起来了。 尤其是读研以后,基本上不砰排球,毕竟周边的同学都不怎么会排球。 上大学的时候,上体育课,两个专业凑在一起,几十号难受,体育老师都凑不齐两个队伍,因为大家都不会。 所以,没事干玩点篮球,仅此而已。 作为一个学生时代,一次校运会都没参加过的人,你很难想象,苏亦的运动天赋有多菜鸡。 也就过来北大读书,才保持晨跑的习惯,这还是拼命强迫自己跑,不然,精力根本就跟不上。精神状态太差,想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也很困难。 这个方面,他前世深有体会,之所以会在考古现场晕厥,就是体能太菜。 前世,吃过这个方面多亏,苏亦尽量多运动,当然也不是瞎跑,不然膝盖都被磨损废掉了。 但非要在北大挑选一项,苏亦几位感兴趣的运动,它不是乒乓球、羽毛球、排球或者篮球之类的,而是滑冰。 “其实,我比较喜欢滑冰,到时候,未名湖结冰了,咱们可以过来玩一玩。” 现在才十二月初,但苏亦觉得自己可以提前邀约了。 一体前面就是着名的未名湖冰场,因此,一体这边有不少的滑冰设备出租。 北大未名湖一到冬天,就是一个天然的溜冰场,不仅北大的学生喜欢在这里滑冰,清华的学生也喜欢过来这边,到时候,这里热闹非凡。 这是苏亦很期待的一场活动。 不过,现在已经是十二月份了,天气渐冷,苏亦就开始感觉不太适应了,到时候,真结冰了,他能不能扛得住冻,跑来滑冰,苏亦自己都不知道。 这事以后再说,反正大家都挺期待的。 77-78级的学生,除非是北大家属院的或者是生活在北京的高干子女,不然,谁也没机会来过北大未名湖冰场滑冰,因此,大家都很期待。 苏亦也期待,他都开始脑部,在一个冬日的午后,踩着名刀牵着叶子同学的小手在未名湖的冰面上跳华尔兹的美好画面了。 第195章 当回忆老去的痕迹斑斑 未名湖区域的文物,大家从南面开始,再到西面,接着是北面,最后就是东面,东面标志性的建筑物就是第一体育馆。 至此,未名湖区域的文物都给他们逛一遍。至于博雅塔,大家都自动跳过了。 在宿白先生的古建课堂上,苏亦讲的东西都超纲。那课堂笔记整理出来,就是非常丰富的资料。 然而,燕园那么大,不只有未名湖区域,要划分区域的话,还有西校门区域、燕园南区、燕园北区、燕园西区、燕园东区?好,燕园东区只有一个燕东园。 这是一个持续很长时间的图书编着工程,同学们基本上只有周末的时间参与其中。 而且,往后的时间,这项活动也要分组了,这是编着系列书籍最常用的方式,不同的历史朝代交给不同的学者来完成,最后由编辑组稿。 苏亦开始分配任务。 王讯一个组、张新一个组、蒋祖隶一个组、此外黄莺歌一个组,除了黄莺歌之外,另外三人都是古建保护协会的骨干,理应起到带头作用。 而黄莺歌领一组也是应该的,作为一个学生团体,而且还是一个全校规模的学生团体,不应该局限于他们考古专业两个班,其他专业的学生也会加入其中。 就算短时间内,都局限于历史系,但未来肯定要呼吁其他院系的学生加入其中。 这个方面由黄莺歌这个学生学习部的部长来负责,再合适不过。要论组织能力,这姑娘当会长都没有问题。 最后一个组由他来负责,嗯,他负责燕东园这一组,全组只有他一个人,一个人就是一个组。 原因很简单,他每一个周末都需要跑燕东园,前段时间还手绘了大量燕东园建筑素描图,到时候,配合上他拍摄的照片,图像资料就非常丰富。 他编着的燕园文物史,肯定会带有强烈的个人风格,着重表现出考古人偏好,图文并茂。 所以,能供提供图片的,全部提供图片,到时候印刷问题再慢慢考虑。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把一体逛完之后,等苏亦分配任务分组的时候,王讯还说,“小师兄,你说咱们能不能在元旦之前,把全部资料都整理出来啊。” “不需要那么着急,慢慢来,能够在开学之前把这块搞定就行了。”苏亦说道。 “为什么是开学之前?”张辛问道。 黄莺歌帮忙解释,“小师兄应该是想要趁着下一届新生来之前完成史料的编撰,到时候,不管是招新还是呼吁新生保护燕园古建文物都方便很多了,是不是?” 苏亦点了点头,他的想法跟黄莺歌不谋而合,差不多就是这样。 至于向全国各地去宣传燕园文物的重要性,暂时还没有这个能力,估计很少有出版社出版他们这书,就算有出版社愿意出版,这书销量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主要是太偏门。 当然,能够出版肯定是最好的。 每卖出一本,对于燕园文物都是一个极好的宣传,这东西积少成多,长年累月下去,说不定就会成为经典呢。 毕竟对北大向往之人,可不在少数。 当然,要论传播效率来说,文字资料肯定没法跟视频资料相比较。 这年代,没法给这些文物拍摄视频资料了,原因很简单,条件不允许。 前世,有一部专门拍清华的电影叫《无问西东》,那么有没有专门拍北大学子的电影呢? 暂时没有。 但陈可辛的《中国合伙人》却有大量的取景地是在北大燕园。 苏亦他们逛过的这些东西,这部电影画面里面都有过一些呈现。 不全,但,拍得挺美。 电影导演的对镜头美感的呈现,是可以一头扎进观众的心间,美不胜收,让人流连忘返。 不过老俞曾经说过,他没有电影里面的成东青那么猥琐,至少在追女朋友这事上,没那么猥琐。 电影里面,成东青第一次认识杜鹃,哦,不,是苏梅,他俩在图书馆里面认识的画面挺有趣的。 这挺符合苏亦现在所在的年代,所呈现出来的东西。 电影里面把时间背景放在80年开始,因为这一年,老俞考了三年以后,终于考上北大西语系了。 现在已经1978年十二月份,很快,1979年就要到来了。 距离电影里面所拍摄的年代只有一年的时间。 因此,电影出现了大家熟悉的北大三角地,除了一些北大的角角落落,当然,大部分都是模糊点的景色,虚景,快速切换镜头,因为没法实拍,实拍了,哪里能还原八十年代的北大啊? 除非全程用特效。 刨去这些不说,电影里面有一句台词,有一种女生,还没等你开口,她就已经把你拒绝了。 估计是因为这点,老俞才说他没成东青那么贱。 哈哈。 一想到这,苏亦就乐。 不过电影里面通篇的美国梦,八十年代,嗯,改革开放以后,大家都毫不吝啬掩饰自己对美利坚的向往了。 等77级北大的学生毕业,他们这届学生,肯定会有不少人去美国留学,去追寻他们的美国梦。 嗯,在这个方面,历史系或者说考古专业,相对来说机会就少一些,想要美国留学,不容易。北大考古专业大规模去美国留学好像还是张光直任职北大兼职教授以后。 电影里面呈现出一种让人感觉极为荒唐的一幕,一个北大西语系讲师跑去美国留学被拒签,还三番五次被拒签。 这也是年代的产物了。 前世,想要回北大西语系教书,就算你是哈佛的博士都不一定好使。 甚至,在电影结尾,最应该高潮的部分,也并没有那么的令人兴奋。 想要获得没人的尊重,不是要去索求别人尊重,而是要让别人不得不尊重你。 但故事成东青在美国人面前装逼,背下法律条文,却挺让苏亦印象深刻的。 这家伙说自己的从中国坐飞机到纽约,就把这书给背完了。 再一次,让苏亦想起来,民院的牛人,从民族所坐公交到北大就背完波斯语语法部分的语言天才。 这个世界确实有这样的人存在。 但成东青说自己资质是最差的,资质最差的人能够考入北大,成为北大西语系的教师,真当美国人民是白痴?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无问西东》跟中国合伙人恰好都有黄教主。 还是一个奇妙的缘分。 要是有条件,就算不能够拍摄大电影,拍摄像《我在故宫修文物》这样一部纪录片,只要火了,就可以出圈,那对燕园文物的保护跟宣传绝对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东西。 纪录片的名字,苏亦都想好了就叫《我在北大学考古》,这个想法苏亦也不隐瞒,大家也只能向往了。 在互联网时代没有出现之前,传播媒介其实都是被垄断的。 不然,古建保护协会这边就可以同步上线微信公众号了。但如何利用现有的资源去尽最大可能性去宣传文物保护,也是一个值得研究的课题。 他前世读研的时候,一开始学的就是公众考古。这个理念就算是六七十年代的美国也都是起步阶段,真正在国内造成巨大的影响还是互联网时代的到来。这种影响其实也没多巨大,大部分人都认为考古就是盗墓挖宝,就知道公众考古任重道远了。 苏亦拒绝跟考古专业这帮家伙的打球,事实证明,该来的东西它还是要来,想要拒绝都拒绝不了。 做完未名湖区域文物资料整理之后,这帮家伙就开始跟中文系这边约球了。 名义上历史系挑战中文系,实际上是历史系考古专业跟中文系文学专业约球。 美其名曰是增加专业之间的交流,真实原因就是意气之争。因为那天做文物调查的时候,王讯他们约苏亦打排球,苏亦拒绝。 黄莺歌就挑唆道,“小师兄不玩,你们可以找中文系的玩。”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之中,这姑娘就笑呵呵来一句,“中文系那么多姑娘,你们多跟中文系互动,准没错的。” “为啥?” 考古专业这帮的家伙更加不解。 “到时候,中文系的女生肯定过来助威啊,你们好好表现,说不定就被中文系的姑娘看上了呢。” 黄莺歌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这姑娘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至于她打着什么鬼主意,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本来历史系这边就经常打排球,被黄莺歌一挑唆,这帮家伙就真去找中文系的男生约球了。 然后,就被打蒙了。 输球了。 这事本来跟苏亦没啥关系的,输球以后,王讯这帮家伙就天天过来磨着他,要求他加入球队。 苏亦当然拒绝了。 一帮本科生玩球,他凑什么热闹啊。 结果,他发现他上当了。 王讯这帮家伙就是在这里等着他,“中文系这边不止本科上,研究生都上了。中文系的老大哥凌余他们也都加入了。所以,我们才过来找你。” 听到这话,在宿舍的马世昌就说,“那苏亦你还等啥,赶紧去,要是我年轻几岁,我也去。” 室友刘立言也说道,“苏亦,赶紧代表我们出战。咱们历史系研究生虽然不多,但,也不能弱了咱们的名头啊。” 历史系的研究生不多吗? 其实也不少了。 考古专业这边五位,历史专业这边三位,除了刘立言外,还有王凯旋以及范长流,刘立言个子不高,也不经常玩球。马世昌就算了,他年纪比中文系的里钱立群还要大三岁,都奔四的人,体力不行,也不跟年轻人做意气之争。 此外,还有范长流、姚华山以及王凯旋。 这个跟鬼吹灯铁山角王胖子的同名的家伙,他既不胖也不学考古更不盗墓,甚至,跟苏亦一个宿舍,除睡觉时间,都很少撞见对方,甚至因为他家就在北京,一到周末,人就没影了,就算不到周末,人也经常没影。 孤高的很,别说跟一帮本科生混,研究生如苏亦他们,这货都很少搭理。 不管他会不会打排球,都可以当他不存在了。 范长流是邓主任的研究生,平时还经常在系里面帮忙,忙的很。 剩下就是姚华山了。 好巧,姚华山也从隔壁宿舍被拉过来了,“苏亦,你小子再不参赛,我都被这帮家伙烦死了。” 他苏亦马世昌都拜入宿白先生门下,又是考古专业这边的研究生,要论派系的话,妥妥的直系师兄。 王讯他们有事肯定第一时间过来找他们。 “啥情况?姚师兄也要出征?”苏亦见状,也有些意外。 姚华山笑道,“这帮小子一开始欺负人家中文系文学班人少,结果人家把老大哥都搬过来了,被打输了,他们就不服气了,也来搬救兵。问题是我这个体能最多能打一两场,就让他们过来找你了。” 他其实也不想打,但他跟中文系的温汝敏跟吴傅辉都住一个宿舍,想不参加都不行。 他们37楼就是研究生宿舍,文史哲研究生都被一网打尽,此外,其他人类社科类专业研究生基本上也都住在37楼,大家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 更不要说住同一个宿舍。 姚华山不会打排球还好,一旦会打,肯定被几个室友拖过去凑数。 这样一来,他不参加也得参加了。 苏亦哭笑不得,“问题是我也不擅长排球啊。” “不管擅不擅长,重在参与,中文系那边研究生都下场了,咱们几个不参加的话,说不过去。” 姚华山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苏亦确实重在参与了。 “啥时候跟中文系那边打球?”苏亦问王讯。 王讯说,“下午开始。” “你们这个速度还真行啊。” 王讯笑,“之前本科班较量,我们赢了,后来他们中文系全体出动,文学、新闻、古典三个专业都来,我们还是赢了,最后他们连研究生都喊过来,我们才输的。” 这家伙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很自豪的。 “不应该啊,中文系三个专业那么多人,你们都赢了,研究生老大哥来了,你们就输了,谁那么厉害?” 苏亦则是一脸疑惑。 第196章 这么久了,终于来历博 “都挺厉害的!” “真的假的?” 听到王讯这么回答,苏亦多少有些好奇。 姚华山帮忙解释,“首先是老吴,就他那大高个,东北汉子就是强悍,他打主攻,扣球非常厉害,我们这边根本就没法拦网。此外,老温也不错,他二传配合的很好,剩下凌余,救球特别厉害,他仨经常玩球,咱们考古这边完全就是被压着打。” 吴傅辉虽然说是一个上海人,但这老哥是在东北长大,人高马大,估计是面食吃多了,养人。 就他的这高个,当主攻手挺合适的。 倒是温总编让人有些意外,他竟然是不错的二传手? 他那身高,当二传,怎么拦网? 苏亦也挺好奇的。 至于凌余? 这位湖南老哥,倒是没让苏亦意外,文体方面都挺厉害的。 这样一比,他们历史系这边的研究生就有些菜鸡了。 就他跟姚华山。 苏亦望向姚华山,“姚师兄你擅长哪个位置?” 姚华山说,“只要不是主攻手,都可以。” 苏亦捂脸,一个能打都没有啊。 就他们俩过去,完全就是被虐的份啊。 苏亦继续问,“王讯,咱们本科班呢?四十三个男生总该有担任主攻手的。” 王讯笑,“有啊,我就可以。” “你?”苏亦瞪圆了眼睛,“没开玩笑?” 他真的不知道王教授还有这样的技能,前世在北大遇到王教授的时候,已经是一个虚胖的老头了。 看他那体型,当个排球主攻手,难以想象啊。 王讯被盯得头皮发麻了,继续说,“其实老蒋也可以,他个子也还行,此外,小马跟老关都可以。” 他口中的老蒋就是蒋祖隶,对方是首都人,个子也还行。剩下的两外就是小马就是马健华,之所以叫小马,哪是因为已经有马世昌占了老马这个称呼了。 此外,老关是关学骏。 他跟马健华一样,有一个相同点就是他俩都是东北的,一个是吉林的,一个是黑龙江的。 东北大汉并不是说说而已。 吴傅辉就是从小在东北长大的。 因此,人高马大除了先天遗传之外,后天的生长环境也很重要。 相比较南方人,这些东北汉子个子都偏高。估计也跟东北的经济有关,共和国长子不说说说而已。 在没有改革开放之前,东北一直都是国内最有富裕地区之一,五六十年代的东北有多豪横? 从下面这组数据就可以看出来。 五十年代,在前苏联的援助下国内施行第一个五年计划。156项国家重点项目,东北独占54项,其中辽宁24项,吉林8项,黑龙江22项,总投资300多亿,占全国重点投资项目的373%。 这个年代,全国最为庞大的工人群体都在这里了。 77-78级大学生,大部分都是五六十年代出生的,这个年代出生的东北孩子,生活水平比其他各个地方都富足,个子蹭蹭的长,从生物学的角落来说也是说的通的。 当然,个子高不一定打排球就厉害。 可这绝对是一个优势。 说回这个年代的学生为什么喜欢排球的原因。 主要是排球场容易建,不需要跟篮球一样弄个水泥地,也不需要跟足球一样还占据整个操场,半个篮球场的位置就足够了。 苏亦在乡下老家的时候,基本上每个村子都有一个排球场,用泥土夯实的地面,种上两个柱子,拉上网,球场的界线都可以用脚划线,也就有比赛的时候,才会放一些石灰粉划界线。 这玩意简单的很,成本也不高,很容易普及,甚至比乒乓球还容易普及,毕竟想要弄一个乒乓球桌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因此,大家都普遍会打排球,在南方这种风气就更加普遍。 估计再过几年,女排夺冠以后,全国肯定再度掀起一股轰轰烈烈的排球运动。 这一次排球比赛,苏亦属于被拉壮丁,凑人数的。 比赛场地就在第一体育馆东侧的排球场,后世,体育馆东侧的运动场,主要是足球场,还兼做棒垒球、橄榄球场,1个高尔夫打习场兼做田径投掷场。 现在嘛,基本上都是排球场。 此外,燕南园旁边的五四操场也有排球场。 这年头的排球场都是用红泥来夯实的地面,跟操场跑道差不多。 不下雨,它是一个运动场,一下雨,它就是红泥场。 研究生没啥课,苏亦直接被王讯他们从宿舍拽到体育场。 虽然苏亦没在北大玩过排球,但大家一致认为苏亦是会玩排球的,而且还是玩的不错那种。 苏亦也不知道这帮家伙啥时候对自己有这种迷之自信。 用王讯的话来说,“小师兄,你就算不会玩也没有关系,只要你站在场内就行了,到时候你当一传。” 苏亦不知道他打啥主意,“你这个什么破战术?我要是不会打球,你还让我当一传,占位不说,还拉低整体水平,那必输无疑啊。” 王讯笑,“没事,只要小师兄你在,历史专业的学姐们才过来加油助威啊,你不知道我们之前跟中文系这边打球,他们中文系的女生摇旗呐喊,结果咱们考古专业这边,只有四个姑娘,还没有来齐,搞得我们明明赢球了,还一个个垂头丧气的。” “对啊,小师兄,你要不来,我们喊不动历史专业的学姐啊。” “所以,到时候,小师兄你真不会了,站在后面当一传,先打几分钟,热热身,到时候,等学姐们过来就行了。” 苏亦,“……” 姚华山站在旁边,也笑惨了。 苏亦望着王讯,“说,你都干了啥?” 王讯很无辜地说,“没有啊,我就是告诉黄学姐说小师兄你今天参加打比赛。” “还有呢!” “还有就是在三角地跟大饭厅说咱们历史系跟中文系打比赛。” “就这么简单?” “主要还是重点标注了小师兄你。” 这个时候,旁边的张新突然说道,“主要是用小师兄你的形象画了一个宣传海报。” 这帮坑货。 真的把自己坑住了。 苏亦看这俩货,恨不得当场掐死他们。 “你两个混蛋,要是我们输球了,被中文系的家伙打爆了,那我不是丢脸丢到家了?” 王讯连忙说,“小师兄,其实没有那么严重,我们之前田忌赛马,把关学骏跟马健华都藏起来了。今天把他俩放到场中,到时候,鹿死谁手未可知了。” 苏亦,“……” 玩战术的都心脏啊。 这货为了一场球赛,把他跟黄莺歌都算计上了不说,还拉着中文系的研究生来当群演。 苏亦望向他,“你搞那么大的阵仗,要是输了,你死定了。” 这货赔笑,“不会的,不会的,小师兄你负责发球就可以了。” “最好赢!” 他确实是先弄死王讯这货。 不过这也是一种无伤大雅的玩笑,比赛嘛,有输有赢。 谁让考古专业那么可怜呢。 两个班47个人,却只有四个姑娘。 而且,其中两个还经常缺席集体活动,这种情况下,就算把她们四个都拉来当啦啦队员,也不够充数啊。 相比较之下,中文系的姑娘阵容就厉害了。而且一个个都是二十多三十岁的大姑娘,这些大龄女生在场外加油,发出来的声浪都把人给震心颤了。 这种场面之下,王讯他们就算赢了球,也没劲啊。 那么考古专业没女生咋办? 只能向历史专业求援了。 偏偏王讯他们跟历史专业这边又不是很熟,不把苏亦扯出来当大旗,黄莺歌她们这些姑娘根本就不会过来。 苏亦也只能陪着他们瞎胡闹了。 下午第二节课结束,操场这边陆陆续续有学生过来。 有历史系的,有中文系的,都是熟悉的面孔,就连许婉韵跟黄妘萍这两个大姐大也过来了。 “婉韵姐,妘萍姐你们俩怎么过来了?”苏亦上前打招呼。 “咱们历史系小师兄首次排球比赛,我们怎么可能不过来,不仅我们俩过来,一会连老马也都过来,说不定宿先生他们都会过来呢。” “啥?”苏亦被吓一跳,“婉韵姐,你可别吓唬我。” 许婉韵娇笑不已。 宿白先生他们都过来了,自己这边却输球了,那就很尴尬了。 到时候,掐死王讯都于事无补。 他感觉事情有些失控了。 黄莺歌她们确实都过来了,还把她们历史专业十多个女生都拉过来。 十多个女生,差不多就是两个班的女生都喊过了。不愧是学生会的领导,这领导力杠杠的。 十几个姑娘一过来就纷纷跟苏亦打招呼,很都热情,王讯他们就知道把苏亦忽悠过来打球这一招走对棋了。 其实,不止历史系这帮姑娘过来了。 就连中文系的姑娘也陆续过来了。 好多熟人。 其中就有黎新叶跟方灵,其实她们宿舍的其他姑娘也都全部到齐。 查英华、王晓萍、黄佩嘉还有李志虹四个姑娘也都过来。 此外,许久不见的张绣予也出现在人群之中,中文系的姑娘也几乎全体出动了,竟然来了二十多个,比历史系这边的姑娘还要多。没法子,谁让中文系的姑娘就是多呢。 一过来,也都围在苏亦这边。 瞬间,三四十个姑娘都聚集在苏亦周边,这场面有多轰动就可想而知了。 就算如此,苏亦还是挤到了黎新叶的身边,“叶子同学,方灵学姐你们怎么也过来了?” 这属于没话找话的废话,但必要的问候还是要有的嘛。 方灵保持自己一贯的风格,率先抢答,“当然是过来看小师兄你打球的啦,要知道,前几次的比赛,我们叶子可都不过来哦。” 搁以前,说不定叶子同学就会脸红躲开了,这一次,她没有躲,而是笑着说,“比较好奇你打球是什么样子的,就过来了。” 这一会,苏亦再次想掐死王讯,“个子太矮,没法打主攻位置,所以更多是辅助,应该不是很好看。” “哈哈,小师兄你会打排球就很让我们叶子意外了,到时候,上场记得姿势要帅一点哦。” “会的!” 苏亦心想,一会真的是不能摸鱼了。 幸好这是排球,多少会一点。不然,要是篮球,这一成就真丢脸了。 跟黎新叶她们简单聊一下,苏亦就重新回到历史系的队伍。 许婉韵打趣道,“刚才跟你说话的,就是你在中文系的对象啊?” “啥情况?”苏亦有些蒙,他跟黎新叶还啥关系都没有用,就被传成啥样了? “大家都知道你跟中文系女生处对象了,第一次见到,挺标致的一个姑娘的,苏亦你小子好眼光啊。” “什么鬼啊,八字还没一撇呢,婉韵姐咱可不能开这种玩笑,不然,会死人的。” 这个八卦都传成什么样了啊,苏亦连忙撇清。 却不成想,许婉韵直接说道,“早晚的事,人家女孩看着眼里都泛着光。” 眼前这个姐们比方灵生猛多了。 苏亦赶紧跑,这地没法待了。 苏亦要到场下热身了。 他是会打排球的。 不厉害,但会。中学的时候,玩过。大学的时候体育课还选修排球,但也局限于会,没有很厉害。主要是身高不够,弹跳力一般般。 重生以后,经常跑步,身高窜了一节,再加上营养好不错,蹭到了一米七五了,前世,他高中以后,一米七四就不长个了。现在十五六岁就一米七五了,成年以后,突破一米八还是有希望的。 所以身高这玩意,营养跟锻炼上来了,还没法长个,就是真的基因问题了。 场外热身,活动一下筋骨以后,就开始跟王讯他们联系一下扣球接球,你来我往,练习一下手感。 这玩意刚开始有点生疏,玩个十多分钟,手感差不多回来了。 接着苏亦尝试发球,手感也还行。 王讯他们见状,就开始鼓掌。 就苏亦这架势,说他不会打排球,谁信啊。 不过还没有开始,有多厉害还不知道,因此,王讯自己当二传给苏亦举球。 瞬间苏亦一跃而起,就直接扣过去。 砰! 排球直接砸在对面的一体墙壁上,发出砰的巨响。 唰的一下,直接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第197章 苏亦被历史博物馆借调了 “小师兄,好样的!” 王讯带头鼓掌。 考古专业这帮家伙也纷纷鼓掌。 主要是刚才苏亦一跃而起的动作太让人意外了。 弹跳力相当可以啊。 要不是力量稍微有点弱,打主攻位置都可以了。 等球捡回来以后,王讯再次把传给苏亦,苏亦再次回传,王讯托举,苏亦再次一跃而起,砰,又一次扣球,这一次苏亦有意识加重力道,效果还不错。 不过没有拦网没有对抗,只能看架势了。 姚华山开始组织大家分成两队,练习一下对抗,主要是先让大家相互磨合。 反正时间还早,比赛还有十多分钟以后开始。 两组对抗,姚华山当二传手。 一组三人,苏亦姚华山王讯一组,对面蒋祖隶张新还有马健华一组。 王讯跟姚华山有意让苏亦熟悉球感,对方发球,接球,回传,二传给球,苏亦再次跃起,扣球。 好尴尬。 被拦网拦死了。 姚华山鼓励,“苏亦,没事,弹跳高度够了,就是力量有点弱。” 其实,弹跳高度还是不够。 一米七五,当主攻手,太矮了。 他的身体也单薄,力量确实不够,但弹跳足够,精准扣球的话,还是有机会得分的。 也就是说,实在没人的话,苏亦也可以拎过来凑热手打主攻手的。 有马健华跟关学骏这两座大山杵在旁边,他当主攻手,太浪费人才了。 不过连续扣球以后,苏亦已经确定一个东西,那就是他现在的弹跳真的不错,未来玩排球,这个弹跳够了。 因此,姚华山提议他打主攻位置,苏亦也没有完全拒绝,“我还是发球,大家先磨合一场。” 苏亦他们大概提前了一个小时过来球场这边,等中文系的几个研究生出现在球场的时候,差不多就可以开始了。 跟历史系这边一样,中文系的手法阵容,也是两个研究生,分别是吴傅辉跟温汝敏。 吴傅辉还打趣道,“苏亦你跟老温都是广东老乡,一会打球的时候,可要多多放水。” “吴师兄,你别开我玩笑了,温师兄给我放水还差不多。” 温汝敏说,“刚才远远看见苏亦扣球,你小子弹跳力真好,再过几年,咱们北大组建校队,你都可以挑头了。” 76年的时候,女排好像才重新组建国家队,北大这边校队的影子都没有。 组建校队什么的,都是调侃了。 不过应该也快了,因为明年九月份就要举办第四届全运会了,到时候,北大肯定会重组校队,毕竟75年的全运会,北大这边太稀烂了。 但苏亦这样的个子,想要加入北大排球校队,几乎没可能,除非他明天个子可以蹭到一米八。 前世,国家队平均一米九以上,不过这年代,男排国家队应该不会这么高,毕竟国民生活水平偏低,个子窜得慢,但再低标准,身高不行,是没法选入校队的。 北大校队啊。 再差能够差到哪里去。 就算真的被选中,苏亦也没有这个时间来训练。 温汝敏就是调侃,苏亦权当是广东老大哥对自己的祝福了。 比赛双球互相预热,苏亦代表考古专业这边抽签,手气还可以,因此,第一个球,由他来发。 中规中矩的发球技术,没有出界,但也不是很刁钻,被对面的杨文彬接住了。 嗯,这哥们负责传球的。 此外,他的老兄弟黄仲良也开始首发,除他俩之外,还有一个熟悉的面孔,刘振云。 这位大作家,之前几次活动,苏亦都跟他照面了,但都没机会打交道,不曾想在球场反而遇见了。 剩下的一个副攻手,苏亦不认识。 其余的五人,苏亦都不陌生。 他在中文系这边,实话实说,认识的妹子比认识认识的男生还多,真不怪他,主要是黎新叶她们宿舍就有六个女生,真不少。 不过他们研究生宿舍都是四人间了,女生宿舍六个人间也没有什么过分的。 第一个球,因为关学骏扣球出界了,他们丢一分,似乎苏亦的手气,并没有带来好运气。 第二个球,拦网出界,再次丢分。 第三个球,被偷球了,副攻5号位置。 一连输三个球,王讯几个家伙脸色都不太好了。 这个时候,苏亦反而淡定了。 三个回合,他站在1号位置上,这个是主攻位置,不过他也没啥攻击性,一个攻击力不强的高抛扣球,直接被对方一传接住,然后继续组织进攻。 好在有了姚华山跟关学骏这俩存在,他们的这边拦网也还可以,没有给吴傅辉大开大合的扣球,不然,他们考古专业这边被打得太惨了。 第四个球,姚华山偷球得分。 第五个球,对方二传温汝敏打网了。 就这样,双方你追我赶。 苏亦表现得中规中矩,他也赢球得分了,第一个发球得分,角度太刁钻了,对方误判,以为界外球,结果压线了。 这是上天眷顾,没有办法的事情。 第二次,就是他一跃而起本来是打算跟关学骏打掩护的,没有想到姚华山托球太快,苏亦啪的一下,就直接打快功得分。 哇! 瞬间,场面一阵热烈的掌声。 是黄莺歌组织的,好不容易有苏亦表现的机会,她们再不鼓掌,谁知道后面苏亦还能不能得分啊。 场内打得热闹,场外其实也很热闹。 中文系这边还出了两个叛徒。 刚才苏亦打快攻的时候,方灵跟黎新叶都帮忙鼓掌了。 王晓萍打趣,“你俩胳膊往外拐的也太严重了。” 方灵笑,“哈哈,反正小师兄也不是外人,早晚是我们中文系的女婿。” “哇!” 旁边的李志虹都不淡定了。 黎新叶哭笑不得,“方灵姐,不能拿这个来开玩笑。” 俩人八字还没一撇呢。 方灵也没有继续打趣她,“还真没想到小师兄跳得那么高,个子不高,打排球还挺好看的啊。” 黎新叶说,“他身体协调性还不错,之前跳舞的时候,就可以看出来。只不过没想到他还打排球。” 方灵说,“有没有发现他就像一个宝藏一样,总是可以掏出新东西。” 黎新叶点了点头,还有些惆怅,“他在历史系人气好高的,好多女生都很喜欢他,你看刚才的掌声。” 确实历史系这边的掌声好疯狂,而且,很明显的区别对待。 这种异样,不仅她俩察觉出来,其他人也察觉出来。 许婉韵坐在场外,跟黄妘萍远离历史系的女生。 许婉韵说,“苏亦这小子在历史专业这边也太受女生欢迎了。” “有点像当年的胡适先生了。” 黄妘萍突然感慨。 这个比喻,也就北大的学生可以随便说了。 许婉韵笑,“就是不知道这小子未来是不是也是风流种。” “应该不会,这小子在这个方面好像有点不开窍。” “哈哈,哪里不开窍,都知道跑去中文系勾搭人家小姑娘了!” 说完,许婉韵跟黄妘萍都笑起来了。 就在众人调笑的时候,第一场考古专业这边赢球了。 王讯的田忌赛马战术奏效了。 关学骏当主攻手以后,他们拦网跟扣球都相当出彩,以微弱的比方赢了第一局。 考古专业这边表现得很兴奋,整个过程都跟打了鸡血一般,这其中,黄莺歌带过来的历史专业女生们的掌声以及加油呐喊声起到很关键的作用。 中场休息。 大家喝水擦汗。 黎新叶竟然靠过来了,还给递手帕,这一递,就跟连锁反应似的,黄莺歌她们也都纷纷递出手帕。 似乎黎新叶的行为,在她们来看就是挑衅了。 好在黎新叶也没有让苏亦为难,说了一句,你刚才打得很精彩,就返回中文系的队伍。 “小师兄,她就是你在中文系的对象?” 历史系这边有姑娘问道。 苏亦摇头,“没有,不是,不能乱说。” 学生时代,多少懵懂美好的情愫,都被这些流言蜚语扼杀在摇篮之中。 苏亦可不想跟他跟叶子同学还没开始的美好故事就陷入俗套了。 那多糟糕。 “切!” 然而,他的解释,根本就没有人信。 诶,这年头,男女之间就不能有单纯一点感情吗? 好,确实没有。 休息十分钟,第二场比赛继续开始。 这一场,苏亦他们这边几乎都是被压着打,主要是姚华山体力消耗严重,拦网频频出现失误,无奈,只好换人,还顺便调整阵型,王讯当二传,马健华跟关学骏俩人都上场,张新跟蒋祖隶依旧留在现场。 对面也换人,凌余上场了。 这位湖南老哥一上场,就开始炮轰考古专业的队伍,他跟吴傅辉组成双主攻,配合的很好,马健华跟关学骏的拦网也频频出现失误,丢分严重。 再加上,第一局赶的有点严重,张新的体能也消耗不少。 王讯还想组织队伍反扑的时候,苏亦建议,“放弃这场,反正三局两胜,咱们尽量恢复体能,最后一句定胜负就可以,中文系那边对这一场势在必得,不然,他们也没机会进入第三场了。因此,他们肯定要拼这一场,现在分数被领先那么多,就不要跟对方拼命了,继续采用拖延战术,最后一局定输赢。” 这一局,没法不放弃。 大家都很累了。 不恢复体能,下一局肯定没赢面。 马健华跟关学骏,俩人进攻还行,但是防守偏弱,这样一来,自由人的补位就显得极为重要,偏偏张新也累的跟狗一样。 因此,考古专业直接换人。 四十对位男生,随便几个人就可以更换,苏亦也被更换下来了。 大家需要保存体力,他也需要保存体能,主要是这种短时间内拼爆发力的运动,跟他长时间坚持的晨跑还不太一样。 他的体能也跟不上。 苏亦回到场外,站在姚华山的身边,老姚感慨,“老了,体能不行了,一场球下来,就跳不动了。” 苏亦笑,“姚师兄当打之年,可不能轻易言老。” 相比较周一良先生他们,78级的研究生确实黄金一代了,学术生涯还有好几十年,只要专心学问,绝对是未来相关领域的佼佼者。 当然,姚华山说的是体能。 实话实说,姚华山年纪不算小,差不多要奔四了,他也只是比马世昌小三岁而已。 他能坚持完一局,已经很不错了。 跟他差不多,中文系的老大哥,体能比他们好的也有限。 因此,替换队伍以后,第二场双方都更换了个遍,变成本科班在对抗了。 就算如此,考古专业这边也输了第二场。 这样一来,双方都属于一个起跑线上了。 第三场的时候,考古专业这边都被压着打。 都是千年的狐狸,就不要相互演聊斋了。 王讯他们保持着底牌,中文系这边也有自己底牌。最后一场,中文系的老大哥,吴傅辉、温汝敏、凌宇都上场了,就连沈山都上场了。 要是加上钱立群的话,都成中文系老大哥阵营了。 这种情况之下,苏亦跟姚华山只好继续上场,王讯跟马健华还有关学骏以及蒋祖隶也都上场。 结果,比分七比八的时候,马健华竟然崴到脚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 只能继续换人,把考古专业一个替补替换上来。这样一来,进攻跟拦网都弱了很多。 连赢了两三个球。 按照这样下去,考古专业这边输定了。 这样一来,他们这边只能改变战术。 而战术核心竟然变成苏亦了。 因为他弹跳能力还不错,体能也恢复得不错,姚华山给了几个球,发现苏亦进攻都还可以,后面一旦有机会就给他球,苏亦也很能把握机会。 只要他扣球。 场外的女子啦啦队,就开始喊小师兄好样的,小师兄最棒。 也就这个年代不流行加油,不然,整个体育场都回荡着小师兄加油的声音了。 然而,苏亦得分以后,考古专业这边继续乘胜追击。 关键环节,苏亦大爆发了。 这个爆发是真的爆发。 到了发球环节,他开始使出了自己杀手锏,跳飘发球。 啥叫跳飘发球? 就是把球抛高高,然后一两步一个起跳就朝着排球扣下去动作,有点类似于女排的跳发,却没有跳发暴力。 但这个发球技术还挺唬人的。 苏亦当年因为不够高,就只练这一招,一招鲜,吃遍天。 苏亦就靠这一手,跳飘发球,连赢四个球,把中文系这边都打蒙了。 到了后面,他每一次发球,场外都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 这一幕,太让人亢奋了。 就连考古专业的其他队员都跟打了鸡血一样,瞬间翻盘。 也从这一天开始,北大排球场开始流行跳飘这个奇怪发球技术了。也因为这个奇怪的发球技术让北大排球校队在一年后的全运会之中干掉传统的排球强队北体队,夺得桂冠。 直到三年后,中国女排夺冠,中文系这帮的家伙才有些后知后觉。 原来小师兄是偷师女排的必杀技啊。 第198章 这一次真的要去历博了 突然乱入的排球情节,也不算乱入,属于过渡,为了后来的日常情节做一些铺垫,随便做一些过渡,不然总写考古部分不合理的东西太多了,没法跟现实世界线对等。 继续弄一下细纲,补充一下历史博物馆的小情节,后来写一下故宫,还有十三陵把研一第一学期收尾了。 这部分写太长,估计大家都看烦了。 其实也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类似于排球这些日常,还是觉得我在灌水。反正都开始写了。 说了好多,就是今天还是没法正常更新,争取凌晨补上。 …… …… “小师兄,好样的!” 王讯带头鼓掌。 考古专业这帮家伙也纷纷鼓掌。 主要是刚才苏亦一跃而起的动作太让人意外了。 弹跳力相当可以啊。 要不是力量稍微有点弱,打主攻位置都可以了。 等球捡回来以后,王讯再次把传给苏亦,苏亦再次回传,王讯托举,苏亦再次一跃而起,砰,又一次扣球,这一次苏亦有意思加重力道,效果还不错。 不过没有拦网没有对抗,只能看架势了。 姚华山开始组织大家分成两队,练习一下对抗,主要是先让大家相互磨合。 反正时间还早,比赛还有十多分钟以后开始。 两组对抗,姚华山当二传手。 一组三人,苏亦姚华山王讯一组,对面蒋祖隶张新还有马健华一组。 王讯跟姚华山有意让苏亦熟悉球感,对方发球,接球,回传,二传给球,苏亦再次跃起,扣球。 好尴尬。 被拦网拦死了。 姚华山鼓励,“苏亦,没事,弹跳高度高了,就是力量有点弱。” 其实,弹跳高度还是不够。 一米七五,当主攻手,太矮了。 他的身体也单薄,力量确实不够,但弹跳足够,精准扣球的话,还是有机会得分的。 也就是说,实在没人的话,苏亦也可以拎过来凑热手打主攻手的。 有马健华跟关学骏这两座大山杵在旁边,他当主攻手,太浪费人才了。 不过连续扣球以后,苏亦已经确定一个东西,那就是他现在的弹跳真的不错,未来玩排球,这个弹跳够了。 因此,姚华山提议他打主攻位置,苏亦也没有完全拒绝,“我还是发球,大家先磨合一场。” 苏亦他们大概提前了一个小时过来球场这边,等中文系的几个研究生出现在球场的时候,差不多就可以开始了。 跟历史系这边一样,中文系的手法阵容,也是两个研究生,分别是吴傅辉跟温汝敏。 吴傅辉还打趣道,“苏亦你跟老温都是广东老乡,一会打球的时候,可要多多放水。” “吴师兄,你别开我玩笑了,温师兄给我防水还差不多。” 温汝敏说,“刚才远远看见苏亦扣球,你小子弹跳力真好,再过几年,咱们北大组建校队,你都可以挑头了。” 76年的时候,女排好像才重新组建国家队,北大这边校队的影子都没有。 组建校队什么的,都是调侃了。 不过应该也快了,因为明年九月份就要举办第四届全运会了,到时候,北大肯定会重组校队,毕竟75年的全运会,北大这边太稀烂了。 但苏亦这样的个子,想要加入北大排球校队,几乎没可能,除非他明天个子可以蹭到一米八。 前世,国家队平均一米九以上,不过这年代,男排国家队应该不会这么高,毕竟国民生活水平偏低,个子窜得慢,但再低标准,身高不行,是没法选入校队的。 北大校队啊。 再差能够差到哪里去。 就算真的被选中,苏亦也没有这个时间来训练。 温汝敏就是调侃,苏亦权当是广东老大哥对自己的祝福了。 比赛双球互相预热,苏亦代表考古专业这边抽签,手气还可以,因此,第一个球,由他来发。 中规中矩的发球技术,没有出界,但也不是很刁钻,被对面的杨文彬接住了。 嗯,这哥们负责传球的。 此外,他的老兄弟黄仲良也开始首发,除他俩之外,还有一个熟悉的面孔,刘振云。 这位大作家,之前几次活动,苏亦都跟他照面了,但都没机会打交道,不曾想在球场反而遇见了。 剩下的一个副攻手,苏亦不认识。 其余的五人,苏亦都不陌生。 他在中文系这边,实话实说,认识的妹子比认识认识的男生还多,真不怪他,主要是黎新叶她们宿舍就有六个女生,真不少。 不过他们研究生宿舍都是四人间了,女生宿舍六个人间也没有什么过分的。 第一个球,因为关学骏扣球出界了,他们丢一分,似乎苏亦的手气,并没有带来好运气。 第二个球,拦网出界,再次丢分。 第三个球,被偷球了,副攻5号位置。 一连输三个球,王讯几个家伙脸色都不太好了。 这个时候,苏亦反而淡定了。 三个回合,他站在1号位置上,这个是主攻位置,不过他也没啥攻击性,一个攻击力不强的高抛扣球,直接被对方一传借助,然后继续组织进攻。 好在有了姚华山跟关学骏这俩存在,他们的这边拦网也还可以,没有给吴傅辉大开大合的扣球,不然,他们考古专业这边被打得太惨了。 第四个球,姚华山偷球得分。 第五个球,对方二传温汝敏打网了。 就这样,双方你追我赶。 苏亦表现得中规中矩,他也赢球得分了,第一个分球得分,角度太刁钻了,对方误判,以为界外球,结果压线了。 这是上天眷顾,没有办法的事情。 第二次,就是他一跃而起本来是打算跟关学骏打掩护的,没有想到姚华山托球太快,苏亦啪的一下,就直接打快功得分。 哇! 瞬间,场面一阵热烈的掌声。 是黄莺歌组织的,好不容易有苏亦表现的机会,她们再不鼓掌,谁知道后面苏亦还能不能得分啊。 场内打得热闹,场外其实也很热闹。 中文系这边还出了两个叛徒。 刚才苏亦打快攻的时候,方灵跟黎新叶都帮忙鼓掌了。 王晓萍打趣,“你俩胳膊往外拐的也太严重了。” 方灵笑,“哈哈,反正小师兄也不是外人,早晚是我们中文系的女婿。” “哇!” 旁边的李志虹都不淡定了。 黎新叶哭笑不得,“方灵姐,不能拿这个来开玩笑。” 俩人八字还没一撇呢。 方灵也没有继续打趣她,“还真没想到小师兄跳得那么高,个子不高,打排球还挺好看的啊。” 黎新叶说,“他身体协调性还不错,之前跳舞的时候,就可以看出来。只不过没想到他还打排球。” 方灵说,“有没有发现他就像一个宝藏一样,总是可以掏出新东西。” 黎新叶点了点头,还有些惆怅,“他在历史系人气好高的,好多女生都很喜欢他,你看刚才的掌声。” 确实历史系这边的掌声好疯狂,而且,很明显的区别对待。 这种异样,不仅她俩察觉出来,其他人也察觉出来。 许婉韵坐在场外,跟黄妘萍远离历史系的女生。 许婉韵说,“苏亦这小子在历史专业这边也太受女生欢迎了。” “有点像当年的胡适先生了。” 黄妘萍突然感慨。 这个比喻,也就北大的学生可以随便说了。 许婉韵笑,“就是不知道这小子未来是不是也是风流种。” “应该不会,这小子在这个方面好像有点不开窍。” “哈哈,那里不开窍,都知道跑去中西勾搭人家小姑娘了!” 说完,许婉韵跟黄妘萍都笑起来了。 就在众人调笑的时候,第一场考古专业这边赢球了。 王讯的田忌赛马战术奏效了。 关学骏当主攻手以后,他们拦网跟扣球都相当出彩,以微弱的比方赢了第一局。 考古专业这边表现得很兴奋,整个过程都跟打了鸡血一般,这其中,黄莺歌带过来的历史专业女生们的掌声以及加油呐喊声起到很关键的作用。 中场休息。 大家喝水擦汗。 黎新叶竟然靠过来了,还给递手帕,这一递,就跟连锁反应似的,黄莺歌她们也都纷纷递出手帕。 似乎黎新叶的行为,在她们来看就是挑衅了。 好在黎新叶也没有让苏亦为难,说了一句,你刚才打得很精彩,就返回中文系的队伍。 “小师兄,她不会就是你在中文系的对象?” 历史系这边有姑娘问道。 苏亦摇头,“没有,不是,不能乱说。” 学生时代,多少懵懂美好的情愫,都被这些流言蜚语扼杀在摇篮之中。 苏亦可不想跟他跟叶子同学还没开始的美好故事就陷入俗套了。 那多糟糕。 “切!” 然而,他的解释,根本就没有人信。 诶,这年头,男女之间就不能有单纯一点感情吗? 好,确实没有。 休息十分钟,第二场比赛继续开始。 这一场,苏亦他们这边几乎都是被压着打,主要是姚华山体力消耗严重,拦网频频出现失误,无奈,只好换人,还顺便调整阵型,王讯当二传,马健华跟关学骏俩人都上场,张新跟蒋祖隶依旧留在现场。 对面也换人,凌余上场了。 这位湖南老哥一上场,就开始炮轰考古专业的队伍,他跟吴傅辉组成双主攻,配合的很好,马健华跟关学骏的拦网也频频出现失误,丢分严重。 再加上,第一局赶的有点严重,张新的体能也消耗不少。 王讯还想组织队伍反扑的时候,苏亦建议,“放弃这场,反正三局两胜,咱们尽量恢复体能,最后一句定胜负就可以,中文系那边对这一场势在必得,不然,他们也没机会进入第三场了。因此,他们肯定要拼这一场,现在分数被领先那么多,就不要跟对方拼命了,继续采用拖延战术,最后一句定输赢。” 这一局,没法不放弃。 大家都很累了。 不恢复体能,下一局肯定没赢面。 马健华跟关学骏,俩人进攻还行,但是防守偏弱,这样一来,自由人的补位就显得极为重要,偏偏张新也累的跟狗一样。 因此,考古专业直接换人。 四十对位男生,随便几个人就可以更换,苏亦也被更换下来了。 大家需要保存体力,他也需要保存体能,主要是这种短时间内拼爆发力的运动,跟他长时间坚持的晨跑还不太一样。 他的体能也跟不上。 苏亦回到场外,站在姚华山的身边,老姚感慨,“老了,体能不行了,一场球下来,就跳不动了。” 苏亦笑,“姚师兄当打之年,可不能轻易言老。” 相比较周一良先生他们,78级的研究生确实黄金一代了,学术生涯还有好几十年,只要专心学问,绝对是未来相关领域的佼佼者。 当然,姚华山说的是体能。 实话实说,姚华山年纪不算小,差不多要奔四了,他也只是比马世昌小三岁而已。 他能坚持完一局,已经很不错了。 跟他差不多,中文系的老大哥,体能比他们好的也有限。 因此,替换队伍以后,第二场双方都更换了个遍,变成本科班在对抗了。 就算如此,考古专业这边也输了第二场。 这样一来,双方都属于一个起跑线上了。 第三场的时候,考古专业这边都被压着打。 都是千年的狐狸,就不要相互演聊斋了。 王讯他们保持着底牌,中文系这边也有自己底牌。最后一场,中文系的老大哥,吴傅辉、温汝敏、凌宇都上场了,就连沈山都上场了。 要是加上钱立群的话,都成中文系老大哥阵营了。 这种情况之下,苏亦跟姚华山只好继续上场,王讯跟马健华还有关学骏以及蒋祖隶也都上场。 结果,比分七比八的时候,马健华竟然崴到脚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 只能继续换人,把考古专业一个替补替换上来。这样一来,进攻跟拦网都弱了很多。 连赢了两三个球。 按照这样下去,考古专业这边输定了。 这样一边,他们这边只能改变战术。 而战术核心竟然变成苏亦了。 因为他弹跳能力还不错,体能也恢复得不错,姚华山给了几个球,发现苏亦进攻都还可以,后面一旦有机会就给他球,苏亦也很能把握机会。 只要他扣球。 第199章 假如文物会说话 不需要苏亦公布答案,就有人抢答了。 “国子监!”蒋祖隶说。 他是77班班长,又是北京人,对此不陌生。 苏亦点了点头,“是的,就是国子监。1912年的时候,蔡元培先生仁南京临时政府教育部总长,发布了一篇文章《对新教育之意见》,直接提出了美育思想的概念,它对美术展览、博物馆、美术馆等社会教育奠定了理论基础。因此,当年的博物馆被归为社会教育部分,属于教育部社会教育司具体管理。又因为北京是前朝首都,文物众多,因此,民国政府决定现在北京设立博物馆。那么为什么把馆舍放在国子监呢?” 这一次,蒋祖隶就不清楚了,“难道因为国子监是清朝的教育部?” 苏亦笑了,“差不多了,国子监旧署,毗连孔庙,内有辟雍、彝伦堂等处建筑,皆于典制学问有关,又藏有鼎、石鼓及前朝典学所用器具等,亦均足为稽古之资,实于历史博物馆性质相近,在前清时迭经儒臣考订,宏此规模,关系于历史学术者甚巨。因为这些理由,国子监被选为博物馆馆舍。” 众人恍然。 从这个方面来说,国子监确实非常合适。 苏亦继续问,“那么你们知道,当初教育部派去国子监勘察寻址的人是谁吗?” 众人摇头。 这一次,连蒋祖隶这个北京人,也猜不出来了,像猜都没得猜。 “小师兄,你赶紧说,别吊着我们的胃口了。” “就是啊,民国政府教育部那么多人,哪里猜得出来啊。” 这个时候,许婉韵引导,“民国政府教育部人多,但咱们北大的师长在教育部任职的可不多,大家可以猜一猜,说不定真的猜到呢。” “蔡元培先生。” “不可能,蔡先生都当教育部总长了,哪里还有时间亲自选址。” “也对哦,不是蔡先生哪是谁?难不成是胡适先生?” 噗嗤! 这话一出来,众人笑。 因为,苏亦曾经在课堂上说过,只有涉及到民国人物,实在不知道猜谁的话,哪就猜胡适。 “胡适先生1912年的时候,还在美国读。” 苏亦点头,“是的,民国元年(1912年)春,进入康乃尔大学文学院学习。” “哪还有谁啊?” “仲浦先生?” “仲浦先生,1917年才被北大聘请到文科学长呢。” “该不会是鲁迅先生。” 这个时候,张新弱弱地说道。 苏亦笑了,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可以啊,一猜就对了。” 众人又一次哄笑。 苏亦多大,张新又多大。 不过按照小师兄的辈分,喊他一声小伙子,是没有问题的。 等众人效果,苏亦解释,“当时,鲁迅先生是教育部社会教育司第二科科长,被派去国子监勘选馆址。这事真不是我杜撰的,在《鲁迅日记》就有记载。” 说着,苏亦开始读出原文。 “雨,傍午霁。午后视察国子监及学宫,见古铜器十事及石鼓,文多剥落,其一曾剜以为臼。中国人之于古物,大率尔尔。” 他读完,众人鼓掌。 小师兄惊人的记忆力,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领教了。 反正《鲁迅日记》78年的时候,已经有好几版了。 这书收入鲁迅先生自1912年5月5日至1936年10月8日所写的日记。 生前未发表过。 1951年上海出版公司曾据手稿出版影印本,其中1922年部分因手稿失落付阙。1959年、1976年人民出版社两次出版排印本,并将许寿裳所录存的1922年部分片断补人,作为附录。1981年据此编入《全集》,并加注释。 鲁迅先生太出名了,到了后世,都是梗。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闰土同学、两棵枣树、人血馒头、阿q等等。 然而,让苏亦印象深刻的,除了鲁迅先生的梗之外,他的孙子周令飞的段子也让苏亦印象深刻。 网上曾经流行一个段子,周令飞为逃离熟人环境,中学毕业,就跑去当兵了。 结果,还是逃脱不了鲁迅孙子的光环。 新兵连第一天,就被连长点出他的身份,新兵连结束直接被分配到卫生所,理由,就是鲁迅弃医从文,周令飞作为孙子也继承祖父未完成的事业。 此外,还让他写通讯报道。结果,周令飞说自己不会,没人信,最终写不出来,排长还特意给他找根烟,结果他不会,排长不信说,鲁迅抽烟…… 因为鲁迅先生拿着烟斗抽烟的照片,流传太广了。 当时,看到这些故事的时候,苏亦笑惨。 苏亦也顺便跟大家分享这个故事。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果然,众人都笑抽了。 国子监被选为馆址,鲁迅先生的建议还是很是很重要的。 经鲁迅建议,教育部上报民国政府,后来把国子监改为历史博物馆。 同年7月设立国立历史博物馆筹备处,聘请京师大学堂文科教授胡玉缙为主任。 “当时的馆址很小,就前国子监衙署一座,总共二百十间房子,此外还有包括国子监东北隅一些附属住房,跟现在的规模肯定没法比拟。不过,它的意义却很重大,因为国立历史博物馆是中国第一个由政府筹建并直接管理的国家博物馆。” 之前,苏亦曾经在佛山祖庙工作站跟沈明还有白槿她们说到博物馆这部分的知识,其中提及京师同文馆博物馆,说这是国内第一个公办的博物馆,还说南通博物苑第一座民办博物馆。 甚至也说过建国以后建立第一个博物馆是辽宁博物馆。 不过历史博物馆却是第一个由政府筹建并直接管理的国家博物馆。 这是一个国家性质的博物馆,而不像京师同文馆博物馆那样只是一个高校博物馆,更不想南通博物苑一样只是一个民办宫博物馆,至于辽宁博物馆也只是一个地方博物馆而非国家性质的博物馆。 当然,把国子监用来当博物馆馆舍也只是权宜之计。 “国子监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现代博物馆。” 有同学疑惑发问。 苏亦说,“国子监的建筑面积,确实不合适当成一个现代博物馆,尤其是一个国家性质的博物馆。因此,在历史博物馆筹建处成立以后,就开始筹建新的馆舍,本来是打算新建一座欧式的博物馆大楼的,结果,因为经费问题,并不能实现。再加上1914-1946期间,一战爆发,袁世凯称帝,社会动荡不安,严重影响到了国立历史博物馆的筹建工作。” 这个方面,跟中央博物馆筹建工作差不多,本来规划好的博物馆馆舍都开建了,结果,一期工程刚刚完成四分之三,抗战就爆发了,没有办法,中博筹建处只能带着大量的藏品开始大迁移。 因此,民国时期的两个重要的国家博物馆,国立历史博物馆以及中央博物馆,都因为两次世界大战,而被迫搁置新馆的建设。 当然,历史博物馆的新馆馆舍,也只是规划之中,并没有真的兴建。 没法建立新馆? 国子监又不太合适当馆舍。 那怎么办? 搬迁呗。 “小师兄,当年历史博物馆不是一直在国子监吗?” 苏亦摇头,“不是。” “搬迁到哪里了啊?” 苏亦说,“搬迁到端门、午门一带。” “啊,那不是差不多搬入故宫了吗?” 苏亦摇头,“在外面,没有进入故宫里面。1916年,12月,教育部因国子监馆址地处偏僻,屋舍狭隘,致函内务部,要求将端、午二门一带拨归教育部,作为京师图书馆、历史博物馆馆舍。” 众人感慨,“历史博物馆还真豪横啊,都快要搬入紫禁城了。” 苏亦笑了,“按照你们这个说法,故宫博物院就更加豪横了,直接把博物馆放在紫禁城里面了。” 众人哄笑。 其实,教育部之所以把历史博物馆搬迁到皇城里面,也是有原因的。 午门在南面,按照中国四象的说法,它对应的是朱雀,同时,《周礼》中规定:天子五门,诸侯三门,象征着尊崇礼序。而午门就对应其中的“雉门”,故整个午门是建成一个展翅的凤凰。 午门是宫城、也叫紫禁城的正门,其形制与南京故宫午门一致,名字也从未改变;它的平面呈一个“凹”字形,其有城台和城楼两部分构成,因上部为门楼一座,两翼有“雁翅楼”,整座建筑错落有致,宛如朱雀展翅,也被称为五凤楼。 明嘉靖、万历年间曾遭两次火灾,随后重建;清朝顺治、乾隆、嘉庆年间都有修建,解放后也进行过几次加固维修工程,但对建筑形制都没有大的改动。 说了那么多,就是想说,午门的城楼很大,除了一座正楼,还有角楼四座,此外,还有边楼两栋,建筑崇闳,地基宽敞,这种庞大的建筑体,放着不用,就是一种极大的浪费,很快,就被当时的教育部盯上,因为这俩地方改设图书馆或者博物馆最为合适适宜。 因此,当时教育部就打算把京师图书馆搬入午门之中。 相比较午门,端门就小了很多,仅门楼一座,孤悬无薄,与午门相距长远,并不联属,继续用来当图书馆一部分也不合适,因此,教育部打算把端门用来当历史博物馆的馆舍。 但端门、午门一带,在天安门以内,现在既拟设置图书馆及历史博物馆,阅览人数必多,并拟将天安门及阔左阔右两门一律开放,车马仍不得入内,另由该馆自备人力车辆来往其间,庶于便利交通之中,仍寓避绝尘嚣之意。 这些申请,教育部联合内务部呈上总统府的时候,并没有遭遇刁难,直接批准。 得到民国政府批复后,教育部开始逐步接收端门、午门、端门内朝房及存于其中的旧刊、经史、书版。 然而,等教育部接收午门、端门一带地方后,对其进行了修缮。1918年7月23日,教育部第五号令,要求历史博物馆单独搬人端门、午门。 上面这句话可能说得有些官方。 简单来说,就是教育部变卦了。 变啥卦? 就是原本打算把午门交给京师图书馆当馆舍的计划给否定了,变成端门、午门都分拨给历史博物馆。 “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故啊?” 等苏亦说到这里的时候,大家都充满疑惑。 都说好把京师图书馆搬过来午门了,关键时刻,却被否定了,难不成京师图书馆就是后娘养的? 苏亦摇头,“并非如此,京师图书馆也就是现在的北京图书馆,也属于国家级图书馆,在级别上历史博物馆差不多。它之前的馆舍其实就是国子监南学官舍,为什么不搬到午门这边,主要还是因为国内战乱的影响。因此,1918年教育部拟将京师图书馆移置午门,却被时任教育部总长傅增湘否决。” 傅增湘给出的理由就是,“部议以南学官舍复不相宜,拟移设午门楼,以期其地之适中,旋以连年战乱,地拒冲要,易遭燹毁,不如原址幽僻,事遂已。” 当时,京师图书馆就是在国子监南学官舍,跟历史博物馆一样,位置偏,交通不方便,去看书的人极少,一天也就是二十来号人而已,因此,教育部内部就有人提议搬迁馆舍。 可是北洋时期,战乱频繁。 傅增湘却觉得,位置偏僻一点也好,可以避免为战火波及。 “既然担心京师图书馆的馆藏书籍被战火波及,那为什么就不担心历史博物馆的馆藏文物被波及呢?” 听到苏亦的解释,众人的新的疑惑又来了。 历史博物馆是国家博物馆,京师图书馆也是国家图书馆啊。 这两个单位,都很重要。 那为什么偏偏是历史博物馆得以搬进午门、端门一带,而偏偏京师博物馆不行呢? 大家都在等待苏亦的答案。 苏亦给出一部分解释,“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馆藏属性不同,大家都知道图书馆的馆藏就是书籍,书籍不仅容易烧毁还不容要保存,一旦战争发生,最容易受损的就是书籍。相比较之下,博物馆的文物馆藏搬迁就容易得多,当然,这也是相对的。” 上面这个说法,确实是一部分的理由。 此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当局者不重视、舆论不推动等。 相比较图书馆事业,民国政府对博物馆事业更加重视。 这才是根本不原因。 第200章 文物确实会说话 京师图书馆是民国初期唯一的国家博物馆,但这个名头长久以来都固定的馆舍。 最开始在广化寺开馆,第一个馆长就是江翰。结果,隔年,也就是1913年2月,江翰调任,教育部任命社会教育司司长夏曾佑兼管京师图书馆。 夏曾佑是司长,又是兼管,平时忙的很,这样一来,日常管理工作就由教育部佥事、社会教育司第一科科长鲁迅担当。 “妈呀,原来鲁迅先生还当过国家图书馆的代理馆长啊。” “小师兄,之前不是说鲁迅先生是社会教育司第二科长吗?现在怎么由变成第一科了?” 同学们疑惑。 苏亦解释,“1912年1月,民国临时政府成立,随后蔡先生成为南京临时政府教育总长。因为教育部初创,蔡先生广纳贤才,鲁迅先生就由许寿裳推荐入职,鲁迅先生在南京没待太长时间,不到三个月,教育部迁到北平,设于西单南大街学部旧址。迁北平后,鲁迅继续任教育部部员,属社会教育司第二科。后社会教育司第一科改隶内务部,原第二科改称第一科,鲁迅先生任科长,主管图书馆、博物馆、美术馆等事宜。所以,这一时间段,不管历史博物馆还是京师图书馆,都属于鲁迅先生的业务范围。” 众人恍然。 要是苏亦不解释,大家还真不知道这一出。 这也是为什么鲁迅先生离开教育部,入职北大以后,蔡先生邀请他设计北大校徽的原因之一。 因为他在教育部的时候,不是去写小说的,而是天天跟这些文物艺术品打交道的。 从1912-1917年,在教育部认知的这段时间,他大量抄古碑,辑录金石碑帖,校对古籍,其中也涉及到佛教思想的研究。 这样的积淀,让他在后来的新文化运动之中,厚积薄发。 跑题了。 说回京师图书馆。 广化寺馆舍狭隘潮湿,不宜存放图书,且地址偏僻不便阅览,一年以后,就直接闭馆了。 直到1915年6月,教育部议定原国子监南学旧址为京师图书馆新址。 “这里面涉及到一个概念,那就是国子监南学,啥叫南学?” 大部分学生摇头。 也有了解的。 “清代国子监的分部。” 有学生回答。 苏亦点头,“是的,国子监南学,属于清代国子监的一部分。雍正九年(公元1731年)因国子监祭酒孙家淦的奏请,将毗连国子监街南官房一所,拨给国子监,令助教等官及肄业生员等居住,称为南学。《清史稿·职官志二》说:在学肄业者为南学,在外肄业赴学考试者为北学。” 讲课就要有讲课的样子。 能够引用文献的时候,最好引用文献出处。 不然,很容易遭遇到质疑。 “而这里面提及的北学指国子监。南学设正副学官各一人,在六堂助教、学正、学录内选充,居住学中,管理本学事务。然南学肄业学生,一般仅占监生全额的五分之一。故虽有南学之设,大多数监生仍是散居各处的。” 扯了一通以后,再次回到历史博物馆。 “之前历史博物馆的馆舍就放在国子监旧址,京师图书馆则在国子监南学旧址,这俩是搁一块的。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教育部这边会提议把它俩都搬入端门、午门一带。不过这俩兄弟单位,最终还是不能继续在一起。历史博物馆搬入端门、午门一带以后,没几年,抗战爆发,开始南迁,这个时间段,历史博物馆都归入中博筹建处管辖,这段时间没啥固定馆舍了。抗战胜利以后,直到两馆大楼建成之前,馆舍基本上都在端门、午门一带了。” 这些年,名字变来变去的。 甚至,解放后第一个馆长还是北大历史专修科的系主任韩寿萱先生,实际上,早在1948年的时候,韩寿萱就已经兼任历博馆长。 后来又变成历史博物馆的副馆长。 为啥从一把手变成二把手,主要是韩先生是党外人士。 这部分没啥好说的。 倒是,他讲完历史博物馆部分,同学们对京师图书馆的历史,也好奇起来了。 苏亦就简单提及一两句,“京师图书馆的馆舍,后来也从国子监南学旧址搬走了。恩,南学旧址就是现在的方家胡同小学,这个地方,没啥痕迹了。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去逛一逛。后来,馆舍又搬迁到北海官房?” “这又是啥地方啊?” “就是北海公园一带,1925年北洋政府把北海改作公园。因为北海滴出四城之中,地方大,官房多,因此,当时京师图书馆的主任就跟教育部打报告请求分拨跟京师图书馆当馆舍,这样一来,原来的方家胡同馆址就改为京师图书馆第一个分馆。” “不管北海官房属于过渡阶段,1928年,京师图书馆再次迁馆,搬到了中海居仁堂(原是慈禧接待外宾之处,民国初袁世凯在此办公),一年后,北海图书馆与国立北平图书馆合并。这也是为什么会有一些资料记载国立北平图书馆庆霄楼馆址的原因,这里一开始就是北海图书馆的馆舍。” “小师兄,这个北海图书馆啥来头啊?” “北海图书馆是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于1926年出资创办的,原名北京图书馆。这个基金会是负责保管和处置美国第二次退还庚子赔款的机构。当年,京师图书馆穷的要命,政府根本没分拨多少经费。1925年12的时候梁启超先生还被聘任成为京师图书馆馆长,结果,没干一两年,就辞职了。原因很多,主要还是政府不给钱,图书馆没经费,梁启超先生也没辙。” 这里面的关系其实有点乱。 涉及的人跟事情比较多。 苏亦想到哪里讲到哪里。 讲完这些以后,他大概做了一个补充。 1925年12月,教育部正式聘请梁启超任京师图书馆馆长,这是北京政府教育部与主管庚子赔款退还的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协商后,教育部颁发的命令。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任命? 好端端,为什么会有中华教育文化资金董事会的乱入? 主要还是因为1924年9月,民国政府为保管和处理美国第二次退还的庚子赔款,创设了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 次年6月,决定拨款发展永久性的图书馆事业。 当时,该会与教育部签约合办国立京师图书馆,条件就是教育部以原方家胡同的收藏移交行将组建的国立京师图书馆;基金会拨款100万元作为新馆筹建经费。 11月,教育部命令将京师图书馆改为国立京师图书馆,租定北海公园内庆霄楼、悦心殿、静憩轩、普安殿一带房舍用于新馆筹建。 结果,这事最终还是搞不成。 因为1926年,北京政府财政枯竭,无力履约,建馆的事只好由董事会独自操办。 这样一来,筹划在北海公园内所建新馆更名为北京图书馆,由梁启超任馆长、李四光任副馆长、袁同礼任图书部主任。 考虑到新馆建成后两馆合并问题,方家胡同的国立京师图书馆也由梁启超兼任馆长,这便是北京政府任命梁启超为京师图书馆馆长的缘由。如果再加上他创办的松坡图书馆自认馆长,一身而兼三任,梁启超创造了当时图书馆界任职记录,事后成为图书馆界的佳话。 移交接办京师图书馆,这事并不容易促成,因为当时低北洋政府,你方退场我方登台,乱糟糟的。 这种情况之下,政府办事,朝令夕改,财政收入大部分都是拿来当军费,公共事务,大部分时间都是能拖就拖。 没钱了咋办? 为缓解困难,梁启超采取内部节约措施,从馆长到员工都压低薪金:馆长300元、副馆长250元、图书部主任200元、普通员工每月不超过百元。外宾造访的招待吃饭费用,梁启超都从个人薪金中支付。 实际上教育部不曾依约向国立京师图书馆拨款分文,为了维持馆务的正常开支和员工生活,梁启超奔走借垫,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他将个人十余年积存的永年人寿保险单,商由通易信托公司押借现款,借充馆用。 从1925年至1927年6月,国立京师图书馆就是这样艰难地维持办馆的。 期间,梁启超曾说道这样的话,“教育部直辖之方家胡同图书馆,顷已由弟完全接收,改为独立机关,定名国立京师图书馆,现在与中华文化基金会所设之北京图书馆仍暂取分立形式,弟以一人而兼两馆馆长,俟新建筑成立后,再行合并……此间唯一之条件,则国立京师图书馆之名称,万不能改易,其他皆可商量。” 从这点就可以看出来,梁启超先生对京师图书馆的贡献了。 实际上,梁启超在京师图书馆这几年时间,做的事情,远远不止于此。 此外,他还着手编着《中国图书大辞典》与《中国图书索引》,直到1929年病逝都未完成。 等他说完这些,大家都疑惑,“小师兄,这些应该不属于考古学的范畴,你怎么都知道啊?” 苏亦说,“因为好奇,所以就多翻看一些资料。而且,梁启超先生是我们新会人,再加上,陈垣先生也曾经担任过京师图书馆馆长,因此,对京师图书馆的历史,多少会关注一些。” 民国初期,当时教育部有个制度,就是由次长兼任京师图书馆馆长。北洋政府时期的社会动荡直接影响到京师图书馆,兼任馆长的官员走马灯似的更换,换得最勤时一个月甚至换一两个。 1922年1月至6月,陈垣以教育部次长身份兼任京师图书馆馆长,开始对馆藏敦煌文献进行全面、细致的翻阅与考订,后编成第一部大规模的敦煌文献目录书籍《敦煌劫余录》。 陈寅恪先生还给这书作序,敦煌学的概念就是从这篇序文提出来的。 后世涉及到敦煌学的文献,陈寅恪这篇序文被大量引用。 几乎都绕不开。 至于这本书,前世已经不单独刊印,直接并入《陈垣全集》,甚至连陈寅恪先生的序文也删除掉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位先生有什么学术争议呢,并非如此,因为陈垣全集的编撰者就是其长孙陈智超。 按照他的说法,陈垣全集除本人亲自校点之文献原文若干保留如日知录外,其余名人序跋等一律不留,陈垣先生研究用收集之资料文字等一律不收。全集文字均已末次定版为底本校注。 这些有些跑偏了。 回归正题。 甚至,1928年6月,南北统一,国民政府定都南京,北京改称北平。7月18日,国立京师图书馆奉大学院令更名为国立北平图书馆,陈垣等5人组成国立北平图书馆筹备委员会。委员会选定中海居仁堂为平馆新址。 1928年7月至1929年5月,陈垣任国立北平图书馆筹备委员会委员,实际主持馆务。 1929年8月至1937年任国立北平图书馆委员会委员、购书委员会委员,其中1929年10月至1930年10月任国立北平图书馆委员会委员长。 从这个方面来说,陈垣先生算是梁启超先生的工作接任者了。 不过,他却不再担任北平图书馆馆长,甚至,他就是过渡阶段。 真正的图书馆负责人则是袁同礼,一九二九年至一九四八年任国立北平图书馆副馆长和馆长。 有学生问,“小师兄喜欢陈垣先生?” 苏亦笑,“我前段时间看了不少关于陈垣先生的文章,此外,陈垣先生也是新会人。” 众人感慨,“新会出人才啊。” 王讯说道,“说不定,以后咱们小师兄也可以当京师图书馆的馆长了。” 他说完,张新立即更正,“说啥呢,现在已经是北京图书馆了。” “别闹,小师兄,也不是学图书馆的,当啥图书馆馆长。” “怎么不行了,向达先生以前也是在北平图书馆任职的,后来,也研究考古啊。宿白先生还曾经是向达先生的学生呢。小师兄也是一脉相承。” 大家开始争论起来了。 最后,王讯说,“别争了,小师兄要当也要当咱们革命历史博物馆的馆长啊。” 众人哄笑。 苏亦也笑,“那就借你吉言了。” 第201章 要是文物不会说话怎么办? 那么苏亦有机会当革命历史博物馆的馆长吗? 肯定是没机会了。 因为再过几年,两馆就分家了,再次合并的时候,就改名成为国家博物馆。 他未来毕业,就算调入博物馆也只能去历博,到时候跟俞伟朝先生混,也是不错的。 不过,他真在历博,等未来两馆合并成为国博的时候,他能当馆长吗? 机会很小,这玩意就靠命。 想要在一个国家博物馆当一把手,这玩意不是学生影响力就可以胜任的。 就算是俞伟朝先生调入历博,那是受领导的点将。 未来,苏亦真的去博物馆混,能够混到一个副馆长已经不容易了,至于国博馆长,真的就靠命。 命运这种奇妙的东西,就不去揣测了。 还是回归讲解部分。 苏亦跟大家讲述北京图书馆的历史,从广化寺讲到国子监南学旧址,再到北海官房,然后是中海居仁堂,最后才是北海西侧文津街馆舍。 馆舍多次搬迁,乱得很。 尤其是北海庆霄楼、悦心殿、静憩轩、善安殿等处。 如果不认真梳理这部分历史,咋一看下去,乱糟糟的。 完全就是因为当时还有一个中华文化教育基金会1926年创办的北京图书馆,这个图书馆一开始就算打算跟京师图书馆合建的,奈何,北洋政府没钱,基金会这边只好另立北京图书馆。 1928年,京师图书馆搬入居仁堂,隔年,两馆合并,依旧叫国立北平图书馆,因为,当时在南京已经有一个国立图书馆。 当时,馆长就是蔡元培先生,蔡先生一直担任馆长到1940年,他去世,才有副馆长袁同礼接任。 不过谁都知道,蔡先生这个馆长名称是兼任,跟梁启超先生把大量精力投入图书馆日常工作不一样,蔡先生是大忙人,因此,日常管理馆长都是副馆长袁同礼负责。 直到文津街馆舍建立,北京图书馆的馆舍才算定下来。 原本民国时期文津街是没有名字的,因为图书馆的建立,才把这条街命名文津街。 馆舍的设计部分,苏亦略过,顺带跟大家提一嘴,文津街馆舍前面的两个华表,其中一个人就是从燕园搬过去的,而且,还跟现在北大两个华表其中的一个是对。 当时,燕园有三根华表,结果,配对弄错了。 苏亦说到这里,笑道,“到时候,你们去西校门区域作文物调查的时候,可以把这个部分内容也记录上去。至于哪一根华表弄错了,就等你们去考证了。” 相比较京师图书馆,历史博物馆这边就幸运许多。 馆舍没有太多搬迁,从国子监到端门、午门一带,再到现在两馆大楼,都还算顺利。 肯定就没有京师图书馆馆舍搬迁历史曲折,故事性就偏弱很多。 苏亦也没有把讲解重点放在馆舍方面,离开中央大楼,大家朝着南面大楼走去,现在两馆虽然合并了,但是陈列部分,并没有太大的改动,中国通史陈列依旧是放在南馆部分。 这个部分,苏亦就熟悉很多。 实话实说,这是他第一次过来历史博物馆。前世,参观国博的时候,历史博物馆的痕迹已经没有了,甚至,中国通史陈列已经撤除,想要观看都没有机会。 苏亦对历博通史陈列的认知都是来自于对资料的翻阅。 然而,这一次,却是实实在在的观看真实的通史陈列,这种真实的感官冲击,对于身临其境的人来说,再美妙不过了。 这种穿越时空的体验感,可不是前世那种全息投影带来的沉浸感可以比拟的。 苏亦一脸享受,同学们却一脸懵逼。 大家忍不住问,“小师兄,那么多文物,我们应该看啥啊?” 这样的疑惑大家都有,大部分人,去了博物馆,第一个反应就是懵逼,东西太多了,根本就不知道应该看啥? 不知道看啥咋办?跟着讲解员走呗。 这个时候,讲解员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那么不想跟着讲解员走,怎么办? 那就瞎看呗。 谁也不规定,去一趟博物馆就一定看得懂里面的藏品,还要把它们的前世今生都弄得懂。 普通人,哪里有这个世界跟精力啊。 因此,大家进入博物馆,走马观花的看,也没有问题,遇到喜欢的东西,拍拍照片,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一定抱着学习的态度去观看,感觉自己难得来一次,看不懂就亏大了,那也没有问题。 那么如何才能够看得懂博物馆的藏品陈列? 苏亦望着众人笑,“就瞎看,逮着看得懂的东西,猛看。看不懂的东西,可以看,那么多文字说明部分,你们总该看得懂。” 他这一出来,大家就不干了。 “小师兄,你别不要逗我们了。” “文字我们倒是懂,但这样乱看,太浪费时间了。” “对啊,小师兄,咱们时间有限,你可不能不管我们啊!” “就是,不然,一会俞老师回来了,我们一定会告状的。” 听到他们这些话,许婉韵跟黄妘萍都乐了。 许婉韵笑,“苏亦,你别逗大家伙了,赶紧讲解。博物馆这部分,或者是如何观展部分,那么好的机会,你应该好好跟大家分享一下心得。” 苏亦说,“两位师姐,你们都是在博物馆工作的专家,让我来讲解不合适。” 许婉韵考入北大之前,就在上博工作;黄妘萍则川博,这俩都是省级博物馆工作,要论对博物馆方面的了解,苏亦对上她俩,绝对是班门弄斧。 他想谦虚,许婉韵却不给他机会,“这些年,谁还能专心工作啊,各种劳动,你小子就不要打趣我们了。再说,我们讲解,内容干巴巴的,不好听,大家也不爱听,不如你小子。” 黄妘萍也搭腔,“你小子讲课,就连我们都听得津津有味的,刚才京师图书馆的部分,你要不说,我都不知道呢,所以,你不要谦虚了。” “对啊,小师兄,你可不能谦虚。” “小师兄,赶紧开讲。” “再不讲,人越来越多了。” 人确实越来越多了。 之前在中央大厅,苏亦一直在讲解,大家围在一起,其他过来参观博物馆的人员,都因为他是博物馆方面的讲解员,都忍不住凑过来。 一凑过来,得知他们是北大的学生。 其他人就更加不愿意离开了。 于是,等他们进入展厅,其他的观众都忍不住跟在他们的后面,这样一来,苏亦他们所过之处,人员越来越多。 谁让他们四十多好人聚在一起,人数本来就不少,再围着其他人,一不小心就会造成拥堵。 这种情况之下,苏亦也只能开讲了。 77-78级两个班,都算今年的新生,因为77级是3月份入学,78级10份入学,搁正常的学制,这两个班都大一没读完。 就算是北大的学生,对于博物馆陈列,也知之甚少。 因此,苏亦最开始讲的部分,不是跟他们讲解通史陈列的内容,而是教他们怎么看展。 “通常来说,我们说博物馆陈列是在一定空间内、在一定的主题下,选用博物馆藏品并结合必要的辅助展品和文字,一以艺术形式组合起的展品群体,给观众以直观教育、知识传播、美的享受。”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陈列,通常有三个作用,第一个部分,就是研究,也可以说成学术;第二部分就是教育,就是通过这些藏品跟文字,教育大家历史知识;第三,也就是欣赏了,纯粹上的藏品艺术上的欣赏。因此,第二部分跟第三部分融合在一起,就是美育。之前,我跟大家提及蔡元培先生在《对新教育之意见》一文之中提出美育思想,而教育部则把美术馆、图书馆、博物馆等公共文化设施归入了社会教育的范畴。从这点,就可以说明博物馆的教育作用是贯穿始终的。” 苏亦说完,就有学生提问,“小师兄,那学术研究作用呢?这部分怎么完成啊?” 苏亦解释,“这部分,大部分都是由专家学者来完成。通常,一个陈列开始之前,就要组织大量的专家学者来商讨的,这部分后面我再展开讲述。此外,一个陈列展览开始以后,博物馆方面会举办一些学术活动,让专家学者提出意见,同时,也把博物馆的藏品知识以及陈列设计各个方面知识都形成论文传播出去,这属于知识传播的范畴。” 说到这里,苏亦问,“美的享受,欣赏部分,就不用我过多提及了。” “要!” “还要啥啊,每一个精美的文物都是一个艺术品,大家对艺术品,直接抱着欣赏的目光去看就行了。” “关键是我们不知道怎么看啊,也不知道它们好看在哪里啊。” 说话的同学,满是委屈。 其他围观的观众,也跟着响应。 “这位同志,你可以讲详实一点哦,我们大家都想知道,怎么欣赏这些文物。” “就是,这些文物好看在哪里,都是一些瓶瓶罐罐,不然,甚至还有一些棺材,不然,就是大量的文字以及绘图介绍,东西太多了,看不完啊。” “我们好不容易来一次,首都参观博物馆,结果,啥都看不懂,那回去太丢人了,都不知道咋跟同事们讲。” 甚至,还有观众在外面抱怨着。 苏亦有些苦笑,这个时代的美育,任重道远啊。 不过美育,只是博物馆的一部分功能,尤其是历史博物馆,它的核心还是在历史教育。 因此,整个历史博物馆只有一个常设陈列——中国通史陈列。 这是干啥的呢? 这完全就是中国通史文物版,只不过是用文物陈列的方式,把中国的历史呈现给大众。 苏亦也不跟大家讲美育,培养学生认识美、体验美、感受美、欣赏美和创造美的能力,这好像不是一个考古工作者应该干的活。 看着嘈杂的现场。 苏亦皱着眉头,博物馆讲解员是有喇叭的,前世,还有那种随身携带的便携扩音器,他去博物馆当志愿讲解员的时候,就一直佩戴这玩意,不然,一天讲解下来,嗓子肯定是扛不住的。 现在,啥都没有,光靠吼,是不行的。 因此,苏亦抬起双手压了压,“大家静一静,静一静。” 他的声音一想起来,北大考古专业的学生立即安静下来。 这是他们长时间相处,培养起来的默契。大家都喜欢小师兄的讲解,巴不得小师兄多讲一点东西,谁都舍不得在课堂上捣乱。 然而,这是在校外,不是北大的课堂。 这种情况怎么办? 肯定不能够够光靠吼。 不然,苏亦再吼一两句,嗓子就哑了,后面想要继续讲解,那肯定就不可能。 苏亦只能暂停讲解,“诸位,我们是北大考古专业的学生,今天是我们的校外活动实践课程。我们现在是在讲课,如果大家对课堂的内容感兴趣的话,可以跟随在后面听讲,非常欢迎大家的加入。但是,空间有限,人员众多,声音嘈杂的话,外面的同学们就听不到我讲述的内容了。因此,希望大家能够安静下,还没有到提问环节,等内容讲述完毕,大家有什么疑问,再统一提问,可以吗?” 他这话,是对外围的自动加入的观众说的。 声音太嘈杂,大家都听不清楚,讲的是啥。 而且,大家胡乱提问,太干扰秩序了。 “好的,没有问题!” “都是北大的娃子啊!” “原来是北大的高材生啊。” “有机会听北大的老师给我们讲课,是我们的荣幸。” “不过,这个老师的年纪也太小了。” “北大的,都是天才,年纪小点,也是应该的嘛!” 外面的观众自问自答,却大部分都歪楼了。 不过大家讨论的声音也逐渐变小,等到后面,有人加入,再说话的时候,身边的同学们都下意识朝着对方做了嘘声的手势。 环境是可以影响他人的。 一群人围观着一个人,却这样安静聆听,后来再有人加入的时候,都会不自觉的屏声敛息,从众效应,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一幕,在历史博物馆之中,形成一个极为独特现象。 很难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第202章 通史陈列我知道的不多 苏亦的讲解还在继续。 他只教大家怎么看展,却不教大家如何欣赏文物的美感。 这个东西一步步来,急不得。 整个历史博物馆就只有一个《中国通史陈列》,那么这个东西应该怎么讲述呢? 也很简单。 就是讲述它的历史背景。 中国通史陈列有啥历史背景? 有的。 1958年8月,北戴河会议决定在天安门广场东侧建立两馆大楼,邓拓担任历博建馆组长,恰好,他又是历史学家,因此《中国通史陈列》便由他挂帅,它是跟两馆大楼同步进行的。 跟之前在祖庙工作站跟白槿他们一帮中大历史系的学生讲解通史陈列知识一样,苏亦并没有一来就开始讲解陈列部分,而是从陈列设计这个点切入。 当时,通史陈列的设计工作分为四个设计组,原始组、奴隶组、封前组、封后组。 说到这里,苏亦提问,“大家知道封前组跟封后组是怎么区分历史朝代的吗?” 大家直接摇头。 苏亦笑,“你们不知道是正常的,因为陈列的封前跟封后两组,并不是按照史学上对封建社会分期的论述来划分,而只是根据中国历史博物馆的陈列实际,由于历史博物馆陈列大厅分上下两层,《中国通史陈列》的原始南北朝部分在一层,从隋唐开始就上二层展厅了。所以,分组是从便于工作出发,与学术观点无关。因为,《中国通史陈列》也没有把隋唐作为封建社会后期处理。通史陈列是分段设计的,而《中国通史陈列》是一个整体,所以设有总体组,统贯全局,由邓组长直接负责。” 说完,苏亦强调,“记住这一点,待会观展的时候,千万别弄混了。一楼的展厅,到南北朝部分就结束了,隋唐以后都在二楼。” 史学上对封建社会分期,怎么分?苏亦就不赘述了,在俞先生的战国秦汉考古课堂上就有明确的说明。 而且,中国通史陈列是按照郭沫若总编的《中国史稿》为范本的,也遵从了里面战国封建论观点,因此,封建社会就是从战国开始的。 这部分,苏亦不需要特意讲解,因为,北大的学生都了解。至于外围的观众,理不理解,苏亦就不知道了。 反正他刚才的讲解也听清楚的,认真听都能够听得懂。 接下来,就是大家耳熟能详的部分了。 “我之前跟大家说过,要记住一个新的知识点,有条件的话,就从人切入,实在没有条件的话,就从物切入。那么咱们就先从人切入中国通史陈列设计部分,如何?” “好!” 当然没有人会拒绝。 北大考古专业的学生都熟悉苏亦的讲课风格,每每讲述一个新的知识点,都喜欢从人物切入。 也是他们最爱听的部分。 “当时参加陈列设计工作的,除了本馆的业务人员外,还有不少从外单位抽派来的支援人员,有二三十人之多,都是知名的专家、教授和青年业务骨干。知名专家有商承祚、邓广铭、阎文儒、贾兰坡、郭宝钧、安志敏、苏秉琦、王毓铨;年青的有王守义、杨讷、吴荣曾等诸位先生;还有杨伯达先生,他当时在美术总体组。” 苏亦说完,问了跟之前祖庙工作站的时候,一样的问题,“大家知道当时原始组的负责人是哪位先生吗?” 他想知道,中大学生不知道的知识点北大的学生知不知道? 显然,大家是知道的。 他的刚问完,就有人抢答了。 “应该是贾兰坡先生!” 这个答案不难。 国内研究旧石器时代考古的,就两位大牛。除了裴文中先生之外,就是贾兰坡先生。 裴老不在,必须是贾兰坡先生。 苏亦继续问,“那么奴隶组呢?” “郭宝钧先生!” 又被他们说对了。 苏亦曾经在严文明先生的课堂上,跟大家讲过殷墟发掘,重点提及郭宝钧先生。 而北大,在邹恒先生之前,就是郭宝钧先生讲授《商周考古学》这门课程,算是当时国内商周考古第一人了,有他在,他不当组长谁当? “那么封前组呢?” 这个问题,大家有些迟疑了,没有继续抢答。 不过还是有学生猜对了。 “应该是苏秉琦先生?” 苏亦点了点头,“是的,就是苏秉琦先生,不用怀疑。” 苏秉琦先生早年间挖掘斗鸡台墓地的时候就开始研究周秦文化,到了后来,担任北大考古教研室主任以后,才讲授秦汉考古,但,苏秉琦先生晚年还是把重点放在新石器考古方面。 如果说封前组大家都还有些迟疑的话,封后组大家都真不知道了。 都纷纷摇头。 苏亦引导,“再猜一猜嘛,也是咱们北大的师长。” “邓广铭先生?” 苏亦摇头。 “难不成是翦老?” 苏亦继续摇头,“翦老级别太高,不合适。” 这一下子,没人猜测出来了。 苏亦公布答案,“是阎文儒先生。” 众人恍然,却不太熟悉。 苏亦解释,“阎先生,这些年先生不幸因患颈、脊椎骨质增生症,不合适再回到讲台了。而且,他的病情引发发右手书写功能丧失。今年先生已66岁了。去年先生为继续写作开始练习左手写字,结果仅仅过了一年,也就是今年,竟然书写自如。先生之锲而不舍的精神和毅力,令人感佩。” 苏亦都忘了自己有没有在课堂上跟大家提及过阎文儒先生了。 应该是提过了。 因为北大考古专业创建之初,宿白跟阎文儒两位先生就是北大仅有的老师了,其他的教员都是从外面聘请过来的。 再加上先生在石窟寺方面的研究,苏亦他们这些做佛教考古的研究生,根本就没有办法绕开对方。 但,因为他身体不适,年事已高,无法给本科生开课,才让大家对他不算太熟悉。 “其实,阎文儒先生除了封后组的组长,还负责小组的隋唐段,至于宋元段,你们不用猜测了,就是邓广铭先生。可见,设计力量是非常强的。另外,当时史学考古界的权威人士如郭沫若、范文澜、翦伯赞、夏鼐等先生也参加过研讨座谈、审阅过陈列大纲。” 这样的阵容,注定了中国通史陈列的不平凡。因为每一个设计组的组长都是相关方面的顶级专家。 “前面说的是人的部分,物的部分,咱们稍候再说。” 中国同时陈列,大部分设计人员都是从外单位抽调过来的,涉及到的文物也是从全国各地抽调过来的,是中宣部发电调用全国文物支援两馆陈列,这种举国之力办陈列的事情,并不多见。 比如之前,王老视察河宕遗址的时候,就曾经说过广州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元代铜壶滴漏,原本就是陈列在广博镇海楼展厅内的,结果,得知通史陈列需要的时候,当即从展厅撤下,装箱运京。 这种事情,并不少。 考古所方面的支持更加简单粗暴,直接把整个墓葬的文物打包送馆,有的还没有来得及写发掘报告就送展了,发掘报告都是后面补上的。 其中就有唐代的独孤思贞、独孤思敬墓。 这种事情多不胜数,仅仅是从各地支援的文物就有三万多件。说是举国之力办两馆陈列,一点都不夸张。 因为还没有涉及到具体的文物介绍,因此,苏亦并没有过多展开。 继续跟大家普及一些通史陈列的历史背景。 “其实,早在1950年新中国成立之初,为配合干部学习社会发展史,当时在北京历史博物馆就开始筹办社会发展史陈列。在裴文中、贾兰坡指导下,首先举办了《原始社会展览》,在1951年2月正式展出。展览取得很大成功。接着就筹办《夏商周展览》,于1952年展出。随后,就相继展出《秦汉展览》、《魏晋南北朝隋唐展览》、《近代史展览》、《宋元展览》。到1958年9月,《明清展览》也初步筹备就绪,只是尚未正式展出。可见,在建馆前北京历史博物馆已完成了中国历史的系列展览。并不是说,两馆大楼建馆之前,历史博物馆这边就没有相关的展览。” 这一系列展览是我国博物馆运用历史唯物主义指导历史陈列的初次尝试,9年的努力也为《中国通史陈列》提供了有益的借鉴。 这一部分背景的普及,让同学们对通史陈列有了一个基本的认知。 并不是说两馆大楼一开建,通史陈列就匆忙上马,毫无准备 按照通史陈列的规模,一馆之力肯定没法完成,完全就是全国一盘棋的举国体制下,史学、考古、文物博物馆大协作的产物,充分反应了新中国成立十年以来的史学、考古、文物博物馆的成就。 这样一个通史陈列,想要来一次,就全部看懂,没可能。 因此,苏亦说到这里,笑道,“一次过来,看不懂,那么就多来几次,总会看得懂。只要进入博物馆,看不懂文物的美感,观看文物的资料卡,了解它们的前世今生,也是巨大的收获。” 这个年代,检索资料可不容易,大部分资料都是手抄版本,到博物馆真不知道干啥,直接抄资料卡就可以抄一整天。 对于很多人来说,要不是进入博物馆,都不知道很多奇怪的字。 比如各种青铜器名称。 銎、盉、镞、簋、甗、轙、罍、鬲、軎、甑、箅、匜、觥、觚、觯、斝、卣、钺、卮、盨、甗、鑃、斛等等。 这些奇怪的字,要是没有标注,没有注释,大部分字都读不懂,就算读的懂,没有实物对照,也没法辨别它们的形状。 就算是前世,苏亦刚刚接触到青铜器部分的时候,也需要自己做资料卡。 非专业的学生,进入一个历史博物馆,想要一下子就看懂陈列展览的内容,几乎不可能。 就算是专业的学生,有时候,也是一知半解。毕竟,这些东西可是全国最权威的专家学者弄出来的,想要走马观花就把这些东西全部消化完毕,没这可能。 就算是苏亦也做不到。 把通史陈列的历史背景结束完毕,并不意味着,就可以领会到通史陈列的核心思想了。 这个时候,苏亦说,“来之前,俞老师已经把《中国通史陈列六项原则》分发给大家了,相信大家也都看过了。大家一会观看陈列的时候,可以对照六项原则,尝试着解读它们之间的联系,如果充分理解了六项原则的提及的内容,那么也算不虚此行了。” 苏亦说完,围观的观众忍不住发问,“这位老师,你说的《中国通史陈列六项原则》是什么?这个资料可以给我们发一份吗?” 他的话,获得其他围观者的认同。 “同志,可以给我们一份吗?” “我们不要多,就一份,几个人共用就行。” “实在不行,我们借阅一会,先抄写下来,一会再还给你们,可以吗?” 听到这话,北大的学生面面相觑。 都下意识攥紧自己手中的资料,似乎这就是了不得武功秘笈。 苏亦解释,“诸位,不必如此,刚才我提及的《中国通史陈列六项原则》在一楼展厅入口处就有。我们只是为了方便教学,才把印刷分发给同学们,大家想要抄写的话,去入口处就可以抄写。” 唰的一下! 十几个身影都离开了。 也有不舍得离开的。 甚至,还有观众不抄袭,却跟北大的学生借阅。 傻子才会离开现场。 一个萝卜一个坑,一旦离开,回来的时候,自己的位置早就被他人占完。 北大的老师在做讲解员,这种事情,难得碰到一次,多听一秒都是赚。 稍微有点分辨能力的人都知道,眼前的年轻老师讲解的内容才是关键,所谓的六项原则,就算不能借阅北大学生手中的资料,待会离场的时候,再次观看或者抄写也不迟。 他们的想法是正确的。 离开的观众,稍微把位置让出来,就被其他人占满了。 想要回来,已经站在队伍的外围了。 甚至,苏亦也不等他们,继续自己的讲解。 第203章 试论博物馆文物陈列 不是苏亦不厚道,而是博物馆之中,观众都是来去自如,这里跟课堂不一样,没有所谓的课堂秩序。 讲解员在讲解的过程之中,不断有旧人离去新人加入。现场的秩序,全凭自觉,没有什么强制性。 再说,他也不是真正的讲解员。 苏亦也不按照讲解员讲解程序来讲解,他现在在讲课,除了要教大家如何看展,还要教大家如何设计陈列。 不然光讲解,直接让博物馆的讲解员来就行了,他废着劲干啥。 再说,他刚才也没有想到自己随便提及一嘴就真的有人跑去抄六项原则,而且动作太快,根本就没等他把话说完。 不过六项原则重要吗? 很重要。 想要领会整个通史陈列的设计理念,就要看懂六项原则。 那么六项原则有哪六项呢? 苏亦并没有省略这部分,直接现场讲解。 “第一,通史的陈列从原始社会开始,到1840年鸦片战争以前为止。既按照社会发展分期,又按照朝代排列。” 他一念完,现场的气氛有些怪。 好多人都下意识望向跑去入口处认真抄写六项原则的观众,目光之中隐约有点同情。 很明显,等他们抄完六项原则回来,这边都讲解完毕了。 甚至还错过了很多关键知识点。完全就是捡了芝麻丢了绿豆。 苏亦也不是光念,他也讲解,“光从第一项原则,就很明确的告诉大家,整个通史陈列的时间长度。我国历史分期之中,中国近代史就是从1840年开始到1949年结束。因此,通史陈列第一项原则就很明确的告诉大家,这里没有近现代史部分,那么近现代史部分哪里有呢?隔壁的革命博物馆展厅。” 众人恍然。 其实这就是基本知识了。 但也是大家教大家看陈列展的第一步,不要一进博物馆就瞎看,或者直接杀向文物展厅,就拼命逮着文物就观看。 就算这么看,其实也没啥。 但带着学习心态过来看,就要做到心中有数了。 那么第二项讲个啥呢? “第二项,以阶段斗争为主线,并且结合生产斗争,表现我国历史各个时期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发展变化状况和劳动人民的斗争历史。其中突出地表现历代农民起义和标志各个历史时期生产力发展水平的重要发明创造。对我国历代的文化、艺术、科学和人民生活状况也适当地加以表现。” 这一项就非常重要了。 都说以阶级斗争为主线了,那么整个陈列设计都围绕着这个思想来的。 因此,整个通史陈列充斥着大量这部分的内容。 这是时代特色,谁也没有办法淡化。 “其中,还要突出表现历代农民起义和标志各个历史时期生产力发展水平的重要发明创造。这句话也是重点,同学们观展的时候,可以认真观看,那一部分陈列,侧重表现农民起义,哪部分文物重点表现各个朝代的生产力发展水平。最后一句话,就是文化、艺术、科学跟人民生活部分了。这部分,大家就可以尽情欣赏文物的美感。” 第二项讲阶级斗争为纲,那么第三项讲个啥呢? “第三项,凡是对我国历史发展各个方面起过重大推动作用的代表性人物都适当地加以表现。对代表被压迫阶级和民族的革命领袖人物和大思想家、大政治家、大军事家、大科学家、大文学家、大艺术家都有所表现。对统治阶级的重要代表人物,只要对历史发展起过重大积极作用的,也适当表现。” “这部分主要突出历史着名人物,跟咱们的历史课本一模一样,应该不需要我特意说明了。” 因此,苏亦进入第四项。 “第四项,关于我国历史上的民族关系,根据历史真实情况,正确地表现以汉族为中心的多民族的、统一的国家发展的历史。着重地表现民族间的友谊团结和各民族对祖国的贡献。” 这项也没啥好讲的。 字面意思。 就是讲民族关系,就是告诉大家,中国是怎么来的。 苏亦之前在历史系的开学演讲之中,讲的够多了,没有必要继续赘述。 北大这帮学生,自然没有异议。 其他听讲的观众有异议也没有,他们刚刚议论,旁边就有学生竖起手指做嘘声状,想要说的话,也都咽回肚子里面去了。 如果说第四项是讲中国各民族之间的关系,那么第五项就讲述着中国跟世界各国的关系。 “第五项,关于我国历史上的中外关系,力求正确地表现中国在世界史上的地位和作用。同时也注意表现中外经济,文化的交流和相互影响。关于历史疆域地图问题,凡涉及国际关系的,本着既符合历史真实,又注重国际关系的精神慎重处理。” 第五项最有一句话,讲述的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既要符合历史真实,又要注重国际影响。 比如南海争议问题,比如跟苏联老大哥的国土争议问题,比如跟阿三关于藏南地区问题。这些都可以讲述,有不要太过火,如何表现,就跟当时的国际关系有关,再做微调。 反正,通史陈列经常微调,并非一成不变的。 重点讲述前面五项,第六项,苏亦轻飘飘地提及。 那么第六项是啥? “第六项,关于我国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分期问题以郭沫若同志的观点为依据。” 没有错,就是这一项,一开始各位史学大佬差一点就打出翔来了。 好,打出翔什么的,有些夸张了。 但确实争论最大的一项。 中国的历史分期,一直争论不休。 以前争,现在争,未来还要争。 50年代末,老一辈史学家,如范文澜、侯外庐、翦伯赞、夏鼐等曾召开一次座谈会,会议由邓拓主持,商讨《中国通史陈列》的一些原则性问题。 关于中国历史上奴隶社会与封建社会的分期问题,我国史学界长期以来意见纷纭、莫衷一是。但是《中国通史陈列》是一个整体,只能取一种说法,不能在陈列中百家争鸣。 这个座谈会,就直接定下来郭老战国封建说。 为何如此,具体情况,苏亦也不知道。 除非可以翻看当时的会议纪要,不然,谁也不知道发生了啥。 但不知道具体情况,猜测一番,也是可以的。 无非就是两个因素。 第一因素,教员赞同战国封建说。 具体……略! 第二个因素呢,就可以多说一些了。 建国成立以后,高教部制定的大学通史教学大纲,以及中学历史课本都是按战国封建说编写的。 所以,在国家的博物馆举办的《中国通史陈列》,作为“第二课堂”,承担着极为重要社会教育作用的历史博物馆通史陈列,必须要跟教材保持一致。不然,一个国家两个主流史学观点,民众该如何辨别? 不可能人均史学家? 不过可以确定一点的是,各位史学大佬只是同意在《中国通史陈列》》中战国封建说分期,并不意味着与会者都赞同战国封建说的观点。邓拓自己就是持西周封建说者。 甚至,翦伯赞也持西周封建论,不过他认为西周为封建社会的初期阶段,是封建领主制的国家,与春秋以后的地主封建制不同,他的观点在他编着的《中国史纲要》就有集中阐述,北大历史系的学生都不陌生。 甚至,后世还有人吐槽,《中国史纲要》写的太垃圾。 大部分的东西都略过,不涉及。 对于这种无知的言论,就不需要去理会了。 说回中国通史陈列,大家默认战国封建说,目的就是为了确定“同一观念”,对于博物馆陈列人员来说,也是一条不成文的守则。因为《中国通史陈列》是中国历史博物馆的基本陈列,而不是个人的学术成果展览。个人的不同观点可以保留,可以写文章发表。但是,《中国通史陈列》只能有一个标准。 没确定之前,它可以是西周封建说,也可以是战国封建说,但最好是战国封建说。 不然,中学历史老师会疯的。 把六项原则弄懂了,通史陈列基本上就看懂大半了。 因为六项原则就是纲领,它规定了《中国通史陈列》是一个什么样的历史陈列。 《中国通史陈列》展示的是中国社会发展的历史,它依循马克思主义社会发展史学说,把人类社会的发展历程从理论上概括为五种社会经济形态依次演进、即从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以后将发展到共产主义社会的论述。这就是指导《中国通史陈列》设计的理论基础。 这个部分是树干,其他的部分,都是枝叶了。 这一部分,都是课本没有东西。 除非是做过专门的研究,不然,这些东西,就算是博物馆的讲解员也讲不明白。 因为,讲解员大部分就是给你科普文物知识,给你讲文物的故事,涉及陈列展览涉及部分,就算他们想要讲述,也不一定会弄得明白。 实话实说,苏亦讲述这个部分,有些枯燥。 中途,不少人都离开了。 但总体来说,人数还是越来越多。 主要是北大老师当讲解员这个名头,还挺吸引人的。 大家都是冲着北大户外课堂这个名头过来的。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种偏向学术性的讲解,也听得津津有味,甚至不少观众都掏出本子来做笔记。 苏亦讲完,众人鼓掌。 苏亦笑道,“前面这个部分,讲述的有些枯燥,现在就开始带领着大家去参观原始社会馆!” 哗啦的一下,队伍终于移动了。 原始社会设计组的组长是贾兰坡先生,这个部分是以当年裴文中、贾兰坡两位先生指导下举办的《原始社会展览》为蓝本,继续设计的。 当然,两部分内容有些相似,却又不太一样。 主要是跟通史陈列的六项原则有关。 因为是通史陈列,因此,整个陈列重点突出的并不是物而是人,上面领导始终强调“要历史陈列,不要文物挂帅”,“不要见物不见人”。 这些意见没有问题。 人是历史的主体,历史就是人的活动,人在社会和自然界的活动。 通史陈列要是不重点突出人,哪搞啥历史陈列?直接弄一个文物展览不就行了吗? 但要出现人。 这个问题就不好弄了。 中国历史上那么多人,应该出现谁不应该出现谁,这都是很有争议的问题。 同样,确定完这些历史人物以后,又应该如何表现这些历史人物? 这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如果让大家来拟定原始社会的人物?大家应该如何拟定啊?” 苏亦的话,一下子就把北大考古专业两个班的学生问蒙圈了。 如果是在历史时代还好说,随便拎出来一个历史朝代,都是一大堆历史名人,偏偏原始社会它就不好弄了。 没人能回答得出来。 “原始社会还能有历史名人不成?” “这个历史时期,啥都没有啊。” “教材上都是讲述人类进化论啊,不然,就是旧石器时代跟新石器时代,根本就没有具体的历史人物啊。” 苏亦提示,“好好想咱们中国人的祖先是谁?” “不愧是女娲?” “三皇五帝?” “夸父逐日?” “这些都是啥啊,这不是神话人物吗? 苏亦笑了,“没有错,就是神话人物,不过具体是哪些神话人物,大家可以猜一下。” “小师兄,你就不要掉我们胃口了,赶紧公布答案。” “就是啊,小师兄,我们都等不及了,一会还要看展呢。” “小师兄,不带这样逗我们的,都要看展了,还给我们出问题。” 苏亦笑了,“好了,不逗你们了,看展,我刚才的问题,在陈列展上就有。你们好好观看,贾兰坡、安志敏先生他们都选择哪些人物做原始社会的代表人物。” 这帮家伙就是给苏亦带入思维盲区了。 都站在原始社会展馆面前了,想要知道答案,直接观看就行,哪里来那么多虚头八脑的东西。 在没有历史记载的原始社会时期,有代表人物吗? 深究的话,是没有的。 不深究的话,是有的。 那么都有哪些人物? 就是神话人物。 顾颉刚先生提出来的层累地造成的中国古史学说就已经很好的说明这个问题。 甚至在,考古学出现之前,中国人修史,都习惯性把三皇五帝并入中国的历史之中。 这也才有了后来的古史辨派的产生。 但众人谁也没有想到,历史博物馆的通史陈列竟然会把这些神话人物放入其中。 这也太儿戏了? 第204章 不要文物挂帅 用神话人物来表现历史时期,听起来有些儿戏,但真的很儿戏吗? 不见得。 关于在远古时代的那些传说人物。人类在进入文明社会以前,也就是在进入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之前,有过一段漫长的岁月,有称之为远古时期、史前时期。 任何民族都有它的幼年时期,也有关于他们祖先的神话故事和历史传说。 这是因为人类幼年时期对自然现象和万物都缺乏理解,无力解释,因而认为存在一种超自然的神奇力量在驱使一切,这种神奇力量就是神或上帝。 大家观展,新的疑惑又来了。 有学生问,“小师兄,通史陈列怎么会把神话人物放置其中?这不合适?” 苏亦说,“这种横向比较,我个人认为是没有问题的。” “为什么啊?” 苏亦解释,“神话故事就是赞颂他们的祖先和神打交道的英雄事迹,从而使他们的祖先半神化,不少民族都有这种英雄神话的史诗,如印度人有《摩诃婆罗多》,希腊人有《奥德赛》,罗马人有《伊里德》等等。这种史诗都编得很有趣,美丽动人,是对人类幼年时期的一种美好追忆。它当然不是历史真实,不足为信史的资料,但它极具魅力,并为人们喜爱而得以流传至今,成为人类的文化遗产。我们民族的神话故事,虽没有史诗巨着,但还是有些一历史传说,更具历史感。伏羲氏发明钻木取火的历史传说,就比普罗米修斯从上天偷取火种给人间,更为人性化,可能更接近真实生活。这些故事出现在教材或者出现在通史陈列上,都是可以的。” 涉及到印度、希腊、罗马等古代国家的史诗巨作,通史陈列肯定不会出现,就靠苏亦来讲述。 1959年展出的《中国通史陈列》,在原始社会馆结合出现一些历史传说和传说人物,如出现伏羲、神农、黄帝、尧、舜等。 这些都是有代表性的神话人物。 尤其是黄帝,在传说中,黄帝和炎帝两族结成部落联盟,战胜蚩尤,逐步统一了黄河流域各族,奠定了华夏的历史基础,被后人追崇为民族之远祖。炎黄子孙,同出一源,这是民族的认同感。 把这些神话人物列出来,也让民众知道,炎黄子孙、华夏文明,这些关键性的称呼都是来自于哪里。 但后来在大修改中把这些全都去掉,非常遗憾。所以,苏亦认为在通史陈列的远古时代,是可以结合展示一些传说人物的。 就算从陈列设计方面来说,把神话人物跟原始社会的出土文物做一个同时期的横向比较,也是一个挺有意思的一个尝试。 把神话人物列出来没有问题,只需要特别强调这些不是历史真实,不足为信史的资料就可以。 原始馆陈列,跟北大课堂上讲授的内容几乎是重复的,从旧石器时代开始,各种人类头盖骨的复制品,猿人的代表——元谋人、早期智人的代表——马坝人、晚期智人的代表——山顶洞人。 这些苏亦都不陌生,甚至,他都翻过模。 尤其是马坝人,还在粤博保管着呢。 除了人类化石复制品,还有一些典型原始聚落遗址的介绍。 比如大家熟悉的半坡遗址,这些原始居民典型的半地穴式住房都用绘画的方式给呈现出来。此外,还有河姆渡遗址,他们的干栏式住房也都用绘画的方式呈现。 甚至大汶口文化的大汶口遗址之中的红陶器皿,也都出现在原始馆的陈列之中。 这些知识点,就算前世,苏亦他们考试的时候,还频繁出现。 这些都是基础知识点,苏亦也没有继续讲述,让大家观看。 他讲述的重点还是放在人物之中,到了奴隶馆,苏亦继续让大家观看出现在陈列之中的代表人物。 “整个通史陈列之中,一共出现了139个历史人物。其中,奴隶馆就出现9人,夏商周三个朝代,平均一个朝代出现三个帝王,大家先猜一猜,都出现哪些人?” “先从夏朝开始!” “大禹,夏启,夏桀。小师兄,没有错?” 王讯抢答。 这货出镜率有点高。 苏亦点头,“确实,那么商朝呢?” “成汤、帝辛!” 同学们说出来两个。 苏亦继续问,“还有呢?” 一时之间,大家都在犹豫。 有人猜测是契,有人猜太甲,有人猜是河亶甲。 就跟成语接龙一样。 “祖乙!” “祖辛!” “沃甲!” “祖丁!” “南庚!” “盘庚!” “武丁!” “停!” 苏亦赶紧叫停,“按照你们这个猜法,整个商王表都给你们列完了。” 众人哄笑。 “其实,你们有人猜对了,除了商汤跟纣王之外,就是盘庚。商汤跟纣王,没啥好说的,一个是王朝的建立者,另外一个是王朝葬送者。至于盘庚为什么会出现?因为有一个着名的历史事件——盘庚迁殷。” 说到这里,苏亦继续问,“大家知道关键了?” 众人异口同声。 “殷墟!” 苏亦点头,“是的,盘庚迁殷,这个殷就是殷墟的殷。殷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20世纪初,殷墟因发掘甲骨文而闻名于世。 1928年殷墟正式开始考古发掘,出土了大量都城建筑遗址和以甲骨文、青铜器为代表的丰富的文化遗存,系统地展现了中国商代晚期辉煌灿烂的青铜文明,确立了殷商社会作为信史的科学地位。被评为20世纪中国“100项重大考古发现”之首。 上面的话有些笼统。 具体一点,就是民国时期,史语所之于中国考古,主要就是干一件事——发掘殷墟。 史语所在1928年至1937年间,对安阳殷墟进行了15次考古发掘。 可以说,这些年,史语所啥都没干,就是发掘殷墟了。 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夏商周,前面两个朝代的帝王都出现了,剩下的就是周朝。 周朝,代表人物就是多了。 然而,因为战国封建说的缘故,直接把西周跟东周给拆分来说了。 因此,周朝部分,主要列举了三位帝王。 周文王、周武王,还有周幽王,恩,也就是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 之所以出现这种奇怪的事情,之前提及的六项原则第一条已经提及了。“既要按照社会发展分期,又按照历史朝代排列”这话的核心内涵就是说,既要有马克思主义理论概括,又要具有中国特色的具体内容。 想要把这两者给融合在一起,就会出现让大家极为不习惯的分期。 后来,俞伟朝先生担任历史博物馆馆长以后,通史陈列关于社会发展分期这部分都给淡化了。或者说完全给取消了。 1997年,最后一版通史陈列已经不再分设“原始社会馆”、“奴隶社会馆”、“封建社会馆”这三个部分了。 原始社会部分直接用旧石器、新石器两个时代来表示,紧接着就是中国的历史朝代,分别用夏商周、秦汉、三国两晋南北朝,隋唐宋元明清这些历史朝代来表示。 看起来简单很多,但具体事情描述的时候,还脱离不开半殖民半封建社会这些术语。 从59年开始到1999年,通史陈列四十年,大体上可分为三个时间段:1958年8月到1966年8月,《中国通史陈列》从筹展到公开展出;1966年8月到1988年,《中国通史陈列》从因“十年”闭馆,经反复修改到重新展出;从1988年到1999年,《中国通史陈列》最后一次大修改到撤展。大致历经三次大改,五十次小改。 78年以后的改动,就不去提及了,因为还没有发生。其中,两次大改都是78年以后。 78年之前的改动,大部分都是小改动,其中,一次大改,就是闭馆以后为了重新展出,做过一些改动。 这些改动,并非从学术出发,更多是跟政治有关,因此,苏亦没有过多去提及。 他们虽然是历史系的学生,也学历史,但他们的重心依旧在考古。中国通史陈列可没有近现代史部分。 整个陈列,为何闭馆,又为何撤展,历史博物馆方面为了陈列能够重新展出,又修改了哪一部分,苏亦觉得这个部分知识,回去以后,待在宿舍私聊就挺合适。 不必要在博物馆现场过多提及。 在讲解过程之中,他一开始就从人物的角度去讲解。 从人物角度去解说通史陈列,就显得尤为简单。 然而,整个通史陈列奴隶馆部分真的如此简单吗? 并没有。 苏亦只是给大家提供了一个观展的方向,就是以人为主,不要文物挂帅。毕竟通史陈列不是文物展。 接下来看展,就显得随意很多。 大家在逛,苏亦也在逛,甚至,他还让大家自由活动。 通史陈列文物部分可能有些难度,但历史事件对于一帮北大的学生来说,没啥难度。 苏亦需要讲述的,还是陈列设计部分。 比如历史人物展示部分。 “历史人物的表现手法,基本上分两类情况:一是展出人物画像,即有原像的就用原像。原像指的是历史上流传下来的历史人物的单人画像。没有原像的就考虑用美术创作,绘画或雕塑。” “美术创作是陈列很重要的组成部分。因此,当年的历史博物馆陈列部就分为两个组,一个是内容设计组,另外一个美术工作组。从这点上,大家就知道美术创作的重要性了。如果想要进入博物馆工作的话,美术生还是挺有优势的。” “那么绘画题材是什么呢?”有同学问。 苏亦说,“一是人物个体,一是选取某一历史事件为题材作画,在画面中出现人物形象,如《大泽乡起义》,画面中出现陈胜、吴广的形象。另一类情况,就是不出人物像,而是采用该人物的纪念物(陵墓、祠堂照片),或该人物的着作来表现。同学们,明白这一点,观看绘画部分,就不会觉得那么突兀了。” 在《中国通史陈列》中要出现哪些历史人物,采取哪种表现形式,这涉及到对历史人物的评价。对我国历史发展的某个方面起了推动作用,对某个领域有所发现、有所发明、有所创造而具有代表性,也就是对其历史地位的肯定。 因此,对历史人物名单及其表现手法,是经过反复研究平衡才确定的。 “奴隶馆部分只有九个人物,不算太多,等一会,你们进入封建社会馆,展示历史人物就不少了,足足有130名历史人物,以单人像形式出现的有75人,其中没有原像而新创作的有20人,在这20人中,帝王2人(秦皇、汉武),农民起义领袖3人(黄巢、方腊、李自成)。可见,当时设计组对这个问题的处理还是相当慎重的。并不是,脑门一拍,就开始艺术创作的。” 他说完,众人笑。 许婉韵还感慨,“不愧是美术世家出身的娃,关注的重点就是跟我们大家不一样,一来,就是美术创作切入。这些要我来讲,肯定是讲述不出来的。” 黄妘萍也符合,“所以啊,让苏亦这小子来当讲解员,是绝对正确的。” 这两个姐们,很会为自己的偷懒找合适的理由。 至于许婉韵口中的美术世家,完全就是调侃,苏亦也不是第一次听她这么说了。 整个通史陈列完全就是给历史教材定调子了。 未来教材之中出现的历史人物形象,几乎上都是从这里引用了,所谓霸气的秦皇汉武形象,也基本上都是这个时期给创作出来的。 至于这些历史人物的选择,也不是凭空得来的。 依旧是综合考量的结果。 先是各个设计小组拟定名单,然后经过反复研究取舍,做到各个方面平衡之外,才确定出来初选名单。设计组弄出来名单再提交建馆小组,再由建馆小组提交中宣部,最终敲定下来的。 这部分,苏亦没有提及。 这些在非专业部分在课堂上提及没啥事,在博物馆这样的公共场合提及,反而不那么合适。 那么讲述完人物,接下来苏亦应该讲述什么呢? 当然是,讲文物了。 整个通史陈列,虽然强调要历史陈列,不要文物挂帅,不要见物不见人。 但作为一个历史陈列,怎么可能没有文物。 没有文物的历史陈列? 算得上历史陈列吗? 第205章 关于博物馆那些事 “没有文物的历史陈列,算得上一个历史陈列吗?” 当苏亦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大家突然沉默下来了。 大家都在思考,到底算不算? “不算,都没文物了,哪里还算一个历史陈列啊!” 有同学给出自己的答案。 苏亦的回答,却出乎众人的意料,“也算,但不完美。原因很简单,就算是通史陈列,也不只有文物啊,还有美术创作部分,咱们用文字,还有绘画,雕塑,复制品来设计历史陈列,能不能行?当然能行。但这不属于一个国家博物馆该有的配置。” 这样一来,同学们的疑惑就更多了,“哪博物馆收藏这些文物干什么啊?那么大家为什么还如此热衷收藏文物跟建立博物馆啊?” 苏亦笑,“这就是属于博物馆学的范畴了,想要定义这点,还是要先了解一下博物馆的基本常识。” 那么博物馆是怎么来的呢? 有学者说,博物馆现象最初萌发于人们的收藏意识和纪念意识,由此,产生了对珍惜物品的收藏和对具有纪念意思的遗址遗物的保存和利用。 “那么大家知道,世界上最早的博物馆是哪一家吗?” 这个问题,苏亦问了好几遍。 “亚历山大城缪斯神庙。” 好多同学都回答得出来了。 “那么咱们中国呢?”苏亦继续问。 这个大家就不确定了。 “应该是故宫。” 苏亦说,“错,是山东曲阜孔子庙堂!” “哇,真的假的?山东孔庙也能算博物馆?” 苏亦点头,“可以算,曲阜孔庙应该是咱们中国最早的纪念类博物馆。” 为了谨慎起见,苏亦还是加上一个纪念类,光听名字,就知道孔庙是纪念孔子建立的,这点没啥毛病。 当然,这个概念也不是苏亦生造的,王宏钧版本《中国博物馆基础》就有。当年考文博的时候,必备考研三件套,虽然这书已经老得掉渣了,但基本概念还是适用的。 说了博物馆,就必然说到藏品。 藏品不一定是文物。 这里面涉及到文物的定义,不同国家对文物的定义是不同的。 苏亦现在也没法跟大家界定文物的种类。 因为国内第一部文物法直到82年才颁布,里面详细界定了哪些东西算文物,哪些东西不算文物。 现在要说文物,只能提及概念,文物是人类在社会活动中遗留下来的具有历史、艺术、科学价值的遗物和遗迹。 苏亦不跟大家抠这些概念,主要还是跟大家讲述一些历史。 “在西方,4000多年前,埃及和美索不达米亚的统治者就注意寻找保存珍品奇物。甚至,公元前5世纪古希腊特菲尔·奥林帕斯神殿就有保存战利品和雕塑等古物的收藏室。不过,这只是财富收藏,为了满足私欲。而不是用于教育、研究的目的,因此,不属于博物馆范畴。” “小师兄,那么亚历山大城缪斯神庙为什么博物馆呢?” 明明是一个神庙,却非要说成博物馆,是不是也不那么合适啊? “这个问题,问得好。” 苏亦就喜欢这样的捧哏。 “大家都学过世界通史,都知道亚历山大大帝是谁?” 众人点头。 苏亦也就不科普这段历史了。 “这位老师,跟我们说说呗,我们上学的时候,老师都没教呢!” 苏亦不想科普,外围围观观众却不干了。 这里是历史博物馆,不是人均北大的学生。 苏亦从善如流,简单说明,“古代希腊周边有一个马其顿王国,而亚历山大就是马其顿王国的三代国王。这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创建了一个横跨亚非欧的大帝国——亚历山大帝国。如果还没有概念的话,对标一下咱们中国历史上的成吉思汗就可以了。” 三言两语,苏亦把亚历山大大帝的来历交代清楚了。 现在又不是历史课堂,不需要去讲马其顿怎么来的,马其顿跟亚历山大帝国又有什么关系? 现在的重点是博物馆。 “亚历山大在战争的时候,把搜刮掠夺过来的众多珍贵艺术品跟稀有古物都交给他的老师亚里士多德整理、研究。公园290年左右。亚历山大的部将托勒密·索托在亚历山大里亚城创建了当时最大的学术和艺术中心——亚历山大博学园。其中,就有图书馆、动植物园、研究所,还有专门收藏文化珍品的缪斯神庙。恩,缪斯神庙就是这么来的!” 这么讲,见到大家有些蒙圈,苏亦继续解释,“缪斯是古希腊传说中主管文化艺术的就为女神。西方博物馆一词‘eu’即起源于缪斯神庙。因此,托勒密王朝的这座缪斯神庙后来也被称为亚历山大博物馆。因此,世界上第一个座博物馆的概念,真不是我瞎掰的,英语单词eu,就说明这一切。” 接着,苏亦又简单提及亚历山大博物馆的情况。 这个博物馆设有专门的大厅、研究生、陈列有关天文学、医学和文化艺术的藏品。各地的学者、作家聚集在这里,从事研究工作,大批来自各地的青年跟随他们学习。 整个博物馆应该算是世界当时最大的科学和艺术中心。着名数学家欧几里德、物理学家阿基米德都曾在这里惊醒研究和工作,不过博物馆存在几个世纪以后,毁于战火中。 摧毁文明的永远都是战争。 不过缪斯神庙已经属于一两千年的事情了。跟近现代意义上的博物馆的概念,已经有了极大的差异。 苏亦没有继续去讲述。 一下子就跳到文艺复兴时期了。 之所以跳到文艺复兴时期,主要是欧洲进入中世纪以后,处在封建制度和教会统治的时代。僧侣垄断了文化和教育、科学城了神学的附庸。教堂、修道院和教会学校是收藏古物和宗教文物的主要场所。 宫廷、贵族府邸以及领主庄园才是世俗文物的聚集之处。 因此,这一时期一切公共事务都是为了宣传宗教的教义,扩大宗教的影响。 谈不上科研跟教育。 这一切,直到文艺复兴时期才有所改变。 “小师兄,文艺复兴时期都有啥改变啊?” 继续有同学当捧哏。 “变化很大。14世纪-16世纪的欧洲文艺复被看作是中世纪与近代的分界。文艺复兴运动引发了人民对希腊、罗马时代古代文化的向往。因为在希腊、罗马的古籍中,找到了有利于反对封建宗教统治的思想武器。” 苏亦这么说,大家更加疑惑了,“好端端的,人们反对宗教统治干什么?” 不需要苏亦回答,就有学生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苏亦说,“差不多,这主要是跟当时的欧洲社会发展有关系。表面上是人们在追求希腊、罗马时代的古典文化。实际上是生产力的发展,新兴的资产阶级不满教会对精神世界的控制。” “原来是资本家想要当家做主人啊。” 不仅如此,围观的游客,竟然有人感慨,“原来资本家也曾经被人压榨过啊。” 苏亦捂脸,只能继续解释,“资本主义起源于欧洲中世纪的城市经济。为什么是城市经济而非农村经济呢?” 这一次,苏亦自问自答。 “原因很简单,城市交通便利,但地少,没办法进行农业种植,商业与工业成为城市生存的唯一选择。威尼斯、佛罗伦萨、热那亚等意大利城市凭借其优越的地理位置,首先获得商业与工业的繁荣。” 这个时候,突然有人问,“为什么都是意大利的城市,而不是其他国家的城市啊?” 问的好有道理。 要是在北大历史系世界史课堂上,这个问题都可以讲一节课,苏亦的回答却简单粗暴,“因为文艺复兴就是从意大利开始的,为什么偏偏从意大利开始,主要是罗马就在意大利。” 古罗马的历史,苏亦就不去科普了。 他回归文艺复兴时期。 “十五世纪奥斯曼土耳其开始西征欧洲,欧洲被迫寻找新的通商航路,导致地理大发现。从此,欧洲商业中心逐步转移到位于莱茵河入海口的低地地区,出现了布鲁日、安特卫普、阿姆斯特丹等新的商业城市。” “新航线的开辟、美洲新大陆的发现,使得从遥远地方搜集奇珍异宝成为可能。一时之间,荷兰阿姆斯特丹城城了世界艺术品贸易中心。这就进一步激发了学者的研究兴趣和收集者的热情,近代博物馆产生的思想条件和物质条件渐趋成熟了。” “于是,17世纪80年代,出现了世界博物馆史上第一个具有近代博物馆特征的博物馆,这就是1682年向公众开放的英国阿什莫林艺术和考古博物馆。……阿什莫林开创了将私人收藏公之于世,建立近代博物馆的先河!” “到了18世纪第一次工业革命的爆发,在欧洲出现了一大批重要的博物馆,具体有哪些博物馆,我就不说了。“ “其中最有影响力的就是英国不列颠博物馆,主要是当时的欧洲的经济中心回到英国。” 这是英国部分,大家开始对美国的部分好奇了,“怎么都是欧洲的博物馆,没有美国的啊?” 能喊出这些话的人,肯定不是北大的学生。 美国是1776年建国。 在这之前,能有啥美国啊。 不过既然有人对美国部分好奇,苏亦就顺带说道,“18世纪中叶以后,北美洲的博物馆也有初步发展。北美洲最早的博物馆就是1750年美国哈佛大学的珍品收藏室,其主要收藏化石,专供教学使用,不公开开放。” “哪有没有公开开放的啊?”有人喊道。 苏亦回应,“有的,美国第一个公共博物馆是1773年在南卡莱纳的查尔斯顿城建立的。这个博物馆由该城图书馆学会提议创办,其陈列文物主要介绍南卡罗莱的自然历史。” 说道这里,苏亦补充,“18世界末推动博物馆事业发展的重要社会因素,不是别的,正是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法国大革命极大震撼了欧洲封建体制,促进了资本主义的发展。“ “1793年,法国政府决定,巴黎卢浮宫改建为共和国艺术博物馆,并向公众开放。甚至还有学者认为,法国大革命将卢浮宫收归国有,作为博物馆向公众开放,才开始了近代博物馆的历史。所以我们现在说的博物馆,历史并不悠久,它还在发展中,我们对它的认识也在发展。” 说到这里,苏亦提问,“卢浮宫的历史大家都知道?” 摇头者众多。 苏亦简单科普,“12世纪末,这里是一座城堡。法兰斯一世时,1527年和1546年两次拆除旧建筑,按文艺复兴时期的形制修建成王工,并开始收藏绘画、雕刻等艺术珍品。达·芬奇的名画《蒙娜丽莎》就是这时入藏的。路易十四时,艺术藏品的综述从200件增到2000件。早在1753年就有人呼吁开放卢浮宫,甚至后来,法国百科全书派还特地在‘卢浮宫’这个词条写入了‘应该开放’的字句,但没有得以实现。法国大革命才成功打开了卢浮宫的大门。” “这么说,卢浮宫就相当于咱们国内的故宫了?” “差不多,都是皇宫,现在也都是博物馆,然而,故宫博物院直到1925年才有机会开放,比法国的卢浮宫晚了132年。不过,要论博物馆性质的话,卢浮宫博物馆差不多相当于法国国家博物馆,相当于咱们现在所在的革命历史博物馆,而不是故宫博物院。” 这个时候,突然有人问,“卢浮宫跟故宫哪个大啊?” 苏亦只能感慨大家的关注点真是清新脱俗,“故宫大,故宫的面积720公顷,卢浮宫才198公顷,因此,故宫的占地面积有好几个卢浮宫了。” 瞬间,在外面围观的游客,民族自豪感就出来了。 “果然,我就说,欧洲这样巴掌大的地方,建立个皇宫嘛,也是小气啦的,哪有我们中国人大气。这样小的地方,都拿来当国家博物馆,寒酸!” 这一刻,苏亦真不敢讲,现在的两馆大楼总建筑面积只有65万平方米,不然,估计会被群殴。 当然,国博成立,两馆大楼扩建,建筑面积已经到了198万平方米,一跃成为全世界建筑面积最大的博物馆。 仅从建筑面积来说,已经完全吊打卢浮宫了。 第206章 听听小师兄讲博物馆发展史 [摘要]国内不少博物馆的文物陈列,存在着“以物为主”和内容形式单一的现象,因而限制了博物馆社会功能的发挥。博物馆文物陈列的宗旨,具有与观众交流文物的历史文化内涵,文物陈列的侧重点是对文物历史信息的揭示和诠释。文物陈列应充分考虑文物的性质、市场经济与观众需求、博物馆社会功能发挥等问题;文物的背景知识展示和展品的编排,要综合展现文明的发展历程;在文物陈列的内容形式上,要力求生动和多样化,增加参与性的动态陈列;知识难度的定位,既要重视基础知识的传播,也要兼顾专业性和学术性,以满足不同层次观众的需求。 博物馆陈列是指在一定的空间内,博物馆以文物标本为基础,配合适当的附属展品,按照--定的主题序列和艺术形式组合成的、进行直观教育、传播文化科学信息和提供审美欣赏的展品群体12。 建国以后,我国的历史博物馆陈列普遍为千篇一律的通史陈列,陈列方法为最传统的“点线面、绕墙转”。陈列手段单一,基本为展框、镜框加版面的老三件。上世纪80年代,作为“七五”计划的重点项目,我国的第一座现代化博物馆在西安兴建。从此,全国各地开始了大型的新馆建设和旧馆改造,现代化博物馆如雨后春笋在各地大量涌现。随之而来的是博物馆陈列的现代化改革,展览内容侧重于体现地区特色在陈列方法上加入了复原陈列,重视灯光音乐的运用,涌现出--批精品展览。这次变革在当时无疑具有进步意义,给人以耳日一新的感受。在这一次的改革中,“以物为主”成为最重要的原则,一切陈列手段都为了突出“物”的主体地位,柔和的背景灯光配以明亮的聚光灯,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然而,人们期望带来的轰动效应却没有出现,时至今日,“不景气”仍是我国大多数博物馆的基本现状。究其原由“以物为主”的陈列原则忽视了博物馆观众的需求,他们想通过参观获取的知识仅在“物”的背后隐约呈现这样的展览最终的结果必然是专家叫好而观众不买账。 于是,“以人为本”的陈列理念被提了出来。所谓“以人为本”的陈列就是在陈列的过程中要坚持从观众角度出发的原则,陈列的内容和形式应满足观众的需求。对于这一原则,近年来各博物馆一直在不停地探索,但改革的重点多放在声、光、电多媒体等现代化陈列手段的应用之上,却忽略了内容设计的变革才是博物馆陈列改革的根本。 我国许多历史博物馆的文物陈列都以展示文物的物理形状为主,缺乏对文物内蕴知识的阐释,对文物的文字介绍往往仅限于名称、年代、出土地点、馆藏单位卡片式的简单说明。笔者认为,博物馆文物陈列的根本宗旨是通过文物展览的方式与观众交流文物的历史内涵,使观众在博物馆提供的文化服务中了解历史接受教育。这是由文物的性质、市场经济与观众需求博物馆的社会功能所决定的 文物是在历史发展的过程中人类活动所产生的物质遗存。所以,文物具有双重性质:一是物质性,即文物的物理形态;二是历史性,即文物蕴含着丰富的历史信息,它们都在不同的领域、不同程度地揭示了各个历史阶段人类社会发展变化的轨迹,都从不同侧面反映了各个历史阶段的社会制度人类社会活动、社会关系以及人类与自然界的关系,都或多或少地展现了各个历史阶段人类物质文明、精神文明所取得的成就。文物的历史性是文物的本质属性,是文物区别于其他任何物质的特性,也是文物真正的价值所在。 博物馆虽然是--种公益性、非盈利性的机构,但在我国市场经济已深入到社会各个层面的今天,博物馆与市场经济也有了密切的联系。尤其是博物馆的文物展览其实质就是向社会提供一-种服务性质的文化产品。它有着藏品研究、陈列设计与布置展览等工艺流程、广告宣传等营销手段,中间也产生着各种各样的成本。这种产品的消费者,就是社会公众,人们参观文物展览,即博物馆的产品实现销售的过程 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消费者对产品拥有选择和自由消费的权利。社会公众参观文物陈列的行为是自发的,是受其消费需求驱动的。而这一需求的产生是由文物的特性决定的,文物具有丰富的历史内涵,这是其他物品无法取代的。因此,公众参观文物陈列的主要需求,不是欣赏文物外表的物理形状,而是希望通过文物来了解人类文明的发展历史,获取文物方面的知识,提高自身的文化修养。在市场经济中,社会资源通过产品的优胜劣汰来达到优化配置,文化产品如不能满足消费者的需求,其产品将会被市场淘汰。同样,博物馆文物陈列能否满足社会公众的需求,也是博物馆文物展览成功与否的关键。当前,博物馆对公众的开放已逐步成为现实,但这并不等于说博物馆就可以不顾或忽视经济效益,因为对公众的背后是政府在财政上的更大投入,而财政收入大部分是从纳税人那里得来的。只有办好陈列展览,充分满足观众需求,实现社会效益,其经济效益也才能得以体现。 博物馆是社会公益性组织,承担着一-定的社会功能,而我国历史类博物馆的主要社会功能,就是通过文物展览,使观众了解人类历史的发展线索,了解我国优秀的民族传统文化,从中获取知识受到教育,从而提升民族的自信心和增强爱国主义情感。倘若博物馆的文物陈列缺乏必要的知识信息量,观众从中获取的知识便受到局限,其社会功能也会大打折扣。 所以,博物馆文物陈列的侧重点,应该放在对文物历史信息的揭示和诠释方面。如果侧重点放在展示文物的物理形状上,希望用展品的精美度和稀有度来吸引观众,文字解释也仅限于卡片式的简单说明,这种展出和现代工艺品展览已无本质区别。其最终结果是展览与消费者的主要需求相脱离,导致门庭冷落和博物馆社会功能的缺失,文物展出将没有意义。 文物陈列的方式与内容必须考虑到观众的接受程度,要办观众看得懂的展览。文物陈列有较强的专业性,如果脱离了当时的历史背景,忽视对文物历史内涵的必要解读,珍贵的文物就失去了其历史价值,变成了--件单纯的艺术品,甚至还是一个“看不懂”的艺术品。 举例来说,笔者曾参观过国内某大型博物馆的青铜器展览,在展品的文字介绍方面,诸如“青铜觥“、“青铜觚”、“青铜甑”、“青铜话”就是对展品名称的简单指称,普通观众连最起码的器物名称都认不全,更谈不上通过展品获取知识。如果在陈列的背景版面上列有较详细的通俗介绍,除了器物的名称、年代出土地点馆藏单位以外,还有用途、制造方法加工材料和工艺水平的发展、器型变化、社会背景、历史价值、生僻的字标有读音、铭文有翻译解释,才会起到良好的展示效果,充分发挥博物馆的社会教育和知识普及功能。此外,在文物陈列中还可以通过标志牌播放短片、泥塑复原等方式作为辅助手段,详细解读文物的历史背景和工艺制作流程,启发观众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中欣赏展览理解展品的深刻内涵,激发观众的共鸣。 在前述“以物为主”的博物馆改革中,物品的“精美程度”代替了物品的“历史地位”。成为展品选择的主要标准。在历史发展的过程中,每一个时代都有其代表器物如青铜之于三代,三彩之于唐,青花之于明清。如果忽略展品的历史地位,仅从其精美程度出发,很容易造成展馆内同一时代。 造型类似的工艺精品占据了半壁江山文物成为--件件孤立的展品,这不仅会割断文物之间内在的历史联系,也会给观众带来审美疲劳。 博物馆文物陈列应该在展品的编排中呈现历史发展的基本线索。与学校学习历史的方法不同,博物馆是用实物来见证人类社会的进步,用更直观的方式让观众了解历史和认识文明。所以。博物馆文物陈列不仅仅是精美物品的集中展出,而是要充分利用展品本身来显示它们之间的关系,呈现文明发展变化的脉络。对此河北省博物馆《金缕玉衣的故乡--满城汉墓陈列》作了很好的示范。满城汉墓出土文物颇丰,铜、铁、金、银玉、石陶等文物齐全。由于同质地文物有着不同功能,如果采用传统的陈列手段,按照文物的质地分为铜器、铁器陶器等,势必会造成功能各异的文物被编排在同-类中,不仅模糊了同功能文物之间的关系和发展变化,也会使观众难以理解。于是,河北省博物馆改用按照文物的功能来分类,划分为“饮食●炊具”、“灯具”、“炉具”、“娱乐●梳妆●盟洗器”、“医药●计量器”、“工具”、“仪仗●兵器”、“车马器”、“帷帐帐钩”、“器具饰件”等12个展示组。这种陈列体系的变革,贴近了生活,相同功能文物之间的关系和发展变化也一目了然,从而增加了观众的兴趣。该展出产生了良好的社会效果,被评为1999年度全国十大陈列展览精品之一。 所以,选择展品的标准,应兼顾文物的历史价值、艺术价值和学术价值,选择具有明确的时空坐标,且与文明发展密切相关的具有标志性的器物作为展品,通过展品编排来反映历史的变迁和文明的发展。对于时代相近且器型、工艺手法相同的器物不宜过多重复出现。 随着社会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的消费观念生活方式发生着深刻变化,博物馆陈列也要不断改革创新才能跟上时代的步伐。 当今社会,公众参观综合性历史博物馆的目的,除了获取知识以外,还附有休闲、旅游、缓解学习和工作压力等需求。那么,综合性历史博物馆陈列如何改变以往严肃的、厚重的历史氛围,如何改变展览内容和形式过于平淡的局面,让观众在轻松愉悦的心态下完成参观,就成为-一个重要课题。对此博物馆界进行了有益的探讨和尝试。 有学者认为:“21世纪的博物馆应被看作是一个体验生活、历史及文化的地方“13,有些博物馆创设了观众能够参与其中的动态陈列并受到欢迎。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中国历史博物馆与香港地区政府在香港历史博物馆举办了《天工开物--中国古代科技文物展》此次展览,香港历史博物馆对展览的内容和形式进行了精心的创新设计。除文物展示外,还专门开辟了古代纺织机和雕版印刷术的现场演示区,以加深观众对文物的理解。另设立了一一个“创知园”,摆放了石日晷、皮囊记里鼓车三件文物的复制品观众可亲自操作,让观众在实践中进-步认识其工作原理。为了使展览更具趣味性,设有“科技迷城”,通过电脑:游戏的方法来测试观众对中国古代科技的认识程度。此外,还专门印制了《天工开物展览手册》对展览的每-个主题进行了详细的图文介绍。展览最终取得了很大成功,吸引了香港各个年龄层的观众甚至--些内地多年从事博物馆工作的专业人员也流连忘返。 第209章 伟大的博物馆事业 既然要讲述民国时期的博物馆,就要知道民国时期的具体划分。 这个问题,苏亦没有当众提问,太简单了。 正常来说,民国政府是从1912年才开始正式建立,但提及民国时期,基本上用1911年的辛亥革命来做时间节点。 为啥? 历史事件,容易记忆。 1911年,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推翻了清政府,结束了两千年的封建帝制。 这段话,历史课本上,只要涉及辛亥革命,就没少出现。 “那么民国时期,国内有代表性的博物馆到底有哪些呢?” 对于这个问题,众人迟疑。 苏亦解释,“其实并没有多少个,因为民国时期很短,从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到1949年结束,总共不到40年的时间,期间,抗战持续14年,对于我国的社会教育事业或者说博物馆事业造成极大的冲击。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博物馆,也就三四个,第一个就是1912年成立的国立历史博物馆,它的历史,咱们就不说了。” “第二个则是古物陈列所,它是故宫博物院的前身。第三个则是1925年向大众开放的故宫博物院。此外,还有1933年在南京筹建的中央博物馆,因为,抗战跟解放战争的爆发,对于博物馆行业造成极大的冲击,在建国之前,中国博物馆事业基本属于半停滞状态。上面提及的四个博物馆,则是有代表性的国家性质博物馆,其他类型的博物馆肯定还有一些,同学们想要深入理解的,可以做一个专题研究。” 这个部分的知识并不多。 但要讲述,也能讲述好长的时间,毕竟,这部分已经可以作为一个专题研究,关联的资料不少。 历史博物馆部分,前面已经讲述的足够多,不需要苏亦再去讲述。 前面提及的四个博物馆,并不是说民国时期只有四个博物馆,民国再混乱,一个国家,也不可能只有四个博物馆。 苏亦之所以提及这四个,就是因为这四个知名度比较高。 四个博物馆之中,大家可能对古物陈列所有点陌生。 苏亦前提之所以提及它是故宫博物院的前身,那是因为1948年的时候,它跟故宫博物院合并了。 然而,在此之前,它都是单独建制的。 1914年内务部在故宫文华殿和武英殿成立古物陈列所,首任所长治格。 “大家知道古物陈列所是一个什么样的机构吗?” “应该是用来陈列古物的?”王讯率先发言。 众人哄笑。 苏亦忍不住翻白眼,“废话!” 众人又一阵哄笑。 其实也不怪王讯会这么回答,主要是这个问题太宽泛了。 苏亦说,“笑归笑,王讯的话其实也没毛病,古物陈列所自然是陈列古物的,不过跟国立历史博物馆一样,你要给它分类,只能把它分类为历史博物馆,但历史博物馆可不等于国立历史博物馆。同样,古物陈列所也不可能陈列所有的古物,它是有针对性的。” “啥针对性呢?”王讯当起捧哏。 苏亦解释,“古物陈列所是一个主要保藏陈列清廷辽宁、热河两个行宫文物的机构。民国成立以后,内务部开始着手接收沈阳清宫和承德行宫的古文物。承德的文物起运始于1913年末,先将行宫及各园林陈设物品集中,由滦河水路运到滦州,再转赴火车运京,经七次运完。” “哇!那么多文物啊?” 众人惊讶不已。 苏亦点头,“这只是承德部分的,还有沈阳的没搬。辽宁清宫的文物1914年1月开始起运,共分六次运完。两地二十多万件珍贵文物运到北京后,除在武英殿、文华殿开辟展室外,还用美国退还庚款二十万元在武英殿以西的咸安宫旧基,建筑宝蕴楼库房,用来保存文物。” “恩,宝蕴楼也叫故宫藏宝库,这栋只有两层的小楼可是名副其实的藏宝库。在传统中国古建筑群里,宝蕴楼独树一帜,是按照西洋建筑的式样设计建造的,总建筑面积为16469平方米。故宫提供的材料显示,3座楼均为地上两层,下部有半截地下室。北楼是主楼,不仅建筑面积大,而且外观也十分别致,左右对称的东西两楼是辅助设施,连接主楼与副楼之间的两层外廊,是以白色的栏杆和廊柱构成的空透走廊。” “大家感兴趣的话,以后咱们去参观故宫博物院的时候,可以顺道去参观一下,可以在外面观看,内部应该不开放的。” “之所以重点提及宝蕴楼,也是有原因的,因为1950年5月17日,经文化部批准,国立革命博物馆筹备处(同年8月6日更名为“中央革命博物馆筹备处”)暂借故宫博物院宝蕴楼及其周边房屋为其办公处所。故宫博物院组织宝蕴楼及画馆修建工程,并于10月12日交付中央革命博物馆筹备处验收使用。1958年,革命博物馆搬迁天安门新址后,宝蕴楼成为外单位的办公处所或物品仓库,其管理关系也一再更迭。” 然而,众人也知道,革命博物馆成立之初,到底在哪里了。 要不是苏亦提及这部分,估计大家也不会去关注。 关于宝蕴楼部分苏亦点到即止。 继续回到古物陈列所这边。 “古物陈列所,既然是一个博物馆,那么必然会有常规陈列展览。为了吸引观众,规定各殿陈列物品每周都进行更换,稀世珍品随时更易,不作长时间陈展,以便慎重保护。普通展品或旬月一换,或逢令节纪念等日减价期间,分别选择更易。” 听到这里,众人遗憾,“那也太麻烦了,经常更换,错过就真错过了。” 苏亦点头,“当时,陈列所还在东、西华门外置一大公告木牌,书写陈列物品门类,以期观众,预为知晓。古物陈列所代表了我国20世纪20年代博物馆的水平,也受到观众欢迎。据不完全统计,从1928年7月中旬到1934年,六年间该所共接待观众42万2千人次,最多一月(1932年10月)观众达人次。这个参观人数已经不少了。” “那小师兄,现在咱们还可以去观看吗?” 苏亦扶额,“不能,因为古物陈列所在1948年3月份已经跟故宫博物院合并了,两者合二为一。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除了跟两者位置有关,还当时故宫文物南迁有关。” 苏亦本来想要迅速跳过这个部分,没有想到突然有同学问,“小师兄,故宫文物南迁部分你提及好多次了。之前提及到历史博物馆在午门、端门一带旧址的时候,也提及到文物南迁,现在又提及文物南迁,这个部分事情,可以跟我们简单说一说吗?” 苏亦望向众人,“这个有点跑题了,大家想了解吗?” 众人点头。 “来都来了,小师兄,你就跟我们说一说呗。” “我觉得大家都挺好奇这部分历史的。” “那么多文物,从承德跟沈阳搬运过来北京就需要运送那么多次,南迁就更加麻烦了。” 苏亦望向许婉韵跟黄妘萍,这两个大姐也没啥异议。 许婉韵还说,“苏亦,你跟大家讲一讲,我们也好奇。” 苏亦点了点头,“那就讲一讲。” 恰好,他对这部分知识不陌生。 抗战的时候,大后方在哪里? 当然是西南了。 恰好,他读研的时候就是在昆明,虽然故宫文物南迁不经过昆明,但在西南地区读书,研究博物馆历史,尤其是民国部分的历史,是没有办法绕靠故宫文物南迁这个大事件的。 那么故宫文物南迁,应该怎么讲呢? 怎么讲都可以,只要基本史实没有错误就行。 跟之前讲述中国通史陈列设计背景一样,讲述故宫文物南迁,苏亦自然会提及一下当时的历史背景。 “咱们前面讲述民国历史的时候,肯定会提及辛亥革命。那么讲述抗日战争的话,肯定会提及九一八事变,这是一个关键的历史节点。” “九一八事变后,平津震动,华北局势紧张。为保文物安全,古物陈列所筹谋文物安全保存之策,拟具应变计划。这个应变计划,一开始不是南迁,南迁只是最终方案,却不是最初方案。因此,在讲南迁之前,跟你们讲一讲古物陈列所方面的应对方式。” “一开始,陈列所方面并不打算南迁,而是打算在所中空地挖建地窖,以备存藏金属陶瓷等文物珍品。” 苏亦说完,众人目瞪口呆,“这个方案不靠谱?就算地窖成功了,所有文物移入地窖有啥用啊?日本人都来了,保存多好都没有啊。” 苏亦笑,“不能这么想,因为,九一八事变,只是在东北爆发,华北或者说北平,还是安全的。挖地窖的前提就是北平还安全,并没有被日寇占领。” “就算如此,这个计划也不靠谱。” 苏亦笑,“还有其他计划,陈列所这边还派人赴东交民巷使馆区考察,与各大银行商租保险库,以备寄存各种珍贵文物。” “东郊民巷?这个地方怎么这么熟悉啊?” “民国时期,有名的使馆街啊。” “没学过近代史吗?第二次鸦片战争后,列强纷纷在北京设立公使馆,北京的东交民巷也就成为了有名的使馆区。” 不需要苏亦回答,同学们就自问自答。 苏亦点头,“恩,东郊民巷就是当时的使馆街,其实就在两馆大楼的隔壁,恩,就是东侧的公安部大楼一带,很多建筑物都存在,大家感兴趣,一会就可以去观看。” 反正在北京这个地界,几乎每一片土地都可以承载着一连串着名的历史事件。 说着,苏亦继续刚才的话题。 “1932年8月,古物陈列所主任钱桐致电南京内政部,呈报《国难期内应付非常事变计画》。该项计划包括‘防内乱’和‘防外寇’两项内容。” “啥叫内乱啊?就是担心北平城内发生病变或者盗匪的劫掠。应对这样事件,应该怎么办?” “加强警卫。” “最好就是闭馆。” 同学们纷纷给出建议。 苏亦点了点头,“恩,确实如此,不管加强警卫跟闭馆都没问题。这个方面,在两馆大楼也出现过。” 当年,两馆大楼为了防止文物损坏,直接由军方接管甚至一度闭馆,大家对此也不陌生。 “咱们现在着重讲述一些防外寇,这个方面注重文物保存地点和保管方式,包括两项计划:一是防飞机抛掷炸弹计画,其主要做法是在故宫院中挖建坚固地窖,将金属陶瓷各类重要物品选择装箱入窖保藏,将金属陶瓷各类次要物品聚藏宝蕴楼地瓮,将名人字画及善本书籍须防潮湿者暂移藏宝蕴楼地瓮。二是防外寇入城掠夺物品计画,其主要应变措施是将珍贵文物精品送往东交民巷各大银行库房保存,并将各种古物清册、文件、档案、印信及铁柜钥匙临时移藏他处妥慎保存。与此同时,古物陈列所派股长谢涛等人到东交民巷使馆区内寻觅合适的保险库。经考察与接洽,各大银行的保险库或因房屋狭小、零散,或因受日本势力控制,无法为大批珍贵文物提供安全寄存空间,仅六国饭店尚有地窖34间可租借,月租费大约需600元。” “不过因为局势变化太快,前面两个计划都没法实施,不管是挖地窖还是转移到东郊民巷。因为,1933年1月初,国府决定将古物陈列所文物与故宫博物院文物一同南运。” “决定南迁,也不容易。当时,古物陈列所决定择最精华物品先行迁移,但其最精华物品多数陈列于武英殿中。虑及中外游客来所参观有赖于武英殿中之陈列品,古物陈列所决定将武英殿陈列之最精品和宝蕴楼库藏之最精品搭配提选,装箱南运。” “2月15日至5月16日,古物陈列所文物分批随同故宫文物南迁,第一批为200箱,第二批为840箱,第三批为1400箱,第四批为3000箱,共计4批5440箱,所有古物陈列所南迁文物存放于上海法租界天主堂街26号库房内。南迁古物前后装运四批,共件。” “就算如此,南迁的古物也只是一部分,还有不少留在北平之中。” 留在北平的古物种类有字画、图籍、金银器、漆器、插挂屏、如意、戏衣、瓷器、珐琅、扇子、经卷、珍物、玉器、木器、钟表、绸缎、铜佛像、洋瓷、铜珐琅等九万馀件。 不过留下来的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是小物件了。 被评上国宝的,几乎没有。 第210章 国博崛起 近现代博物馆自诞生之日起便因其独具的直观性教育优势,而被视为一种新型的社会教育机构,成为社会教育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在救国图强的近代中国,博物馆更是因教育救国的思潮而受到关注,获得发展;尤其是民国时期,博物馆被直接划归教育部社会教育司管理,博物馆教育在该时期的社会教育中占据更为重要的地位,博物馆教育史亦成为近代中国社会教育史的重要构成。 因民国时期中国博物馆总体数量有限,正常运行服务社会教育事业的典型性博物馆则更少之,而民国时期报刊、档案材料丰富,且易于获取,使得梳理出民国时期中国博物馆教育的基本情况具备可行性,故形成此文。文章具体分为四个部分:第一部分绪论,主要阐述了博物馆及博物馆教育等基本概念、民国时期博物馆教育的研究现状,以及民国以前中国博物馆的基本情况,是为本文的奠基部分。第二部分,民国时期博物馆概况分析了民国时期博物馆发展背景,介绍了该时期中国博物馆类型、管理体系、开办目的和经费困难,勾勒出民国时期中国博物馆实体建设和发展的概况。第三部分、第四部分是本文的重点,一方面通过发掘该时期政府文件、各博物馆的工作报告等官方档案资料了解民国时期博物馆教育工作的内容、方式和相关保障措施;另一方面通过收集报刊、杂志、游记、统计数据,分析该时期博物馆教育的实际情况,力求客观准确的反映民国时期博物馆社会教育基本面貌。 当中国的制式教育一次次被社会诟病时,中国的博物馆正如雨后春笋般一座座拔地而起,博物馆的非正式的社会教育也越来越受到社会的关注。2015年我国首部博物馆行业全国性法规文件《博物馆条例》正式出台实施,该法规指出,博物馆是以教育、研究和欣赏为目的,将教育功能摆在了博物馆社会服务功能的第一位。国家文物局则先行一步,在2014年便启动了“完善博物馆青少年教育功能试点”工作,在全国范围内选取了多个博物馆进行试点,并汇编了一批博物馆青少年教育项目。 我国博物馆的社会教育功能正在迅速崛起,在一些博物馆发展较好的地区,其认可度甚至超过了学校的正式教育。因而,如何深入地挖掘博物馆的社会教育功能,弥补当前教育体系的不足,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然而,近年来关于博物馆社会教育的研究多关注当下,也只从博物馆的角度来谈社会教育,忽视了历史和教育本身。笔者以为应当回到教育的视野,从历史的角度去梳理和分析博物馆的社会教育发展概况,既可以更加全面的窥探近代中国的教育发展,又可期于历史中为博物馆社会教育发展借鉴一二。 本文研究的主旨是民国时期的博物馆社会教育,关于这样一个主旨不同读者,不同时间段都会有不同的理解,为避免误会,笔者需要对本文研究主旨的一些基本概念作一简单说明。 从时间概念上来说,本文所指的民国时期是指一般意义上的,从清政府推翻到民国政府结束在中国大陆的政权,即指1912-1949年。从空间概念上来说,则是上述时间段民国政府法理上所辖中国,包括大陆和港澳台。之所以选取这样一个大的空间作为研究对象,而不以某地区、某博物馆作个案研究,是因为该时段内中国博物馆虽取得一定发展,但依旧比较简单,功能相对完备的博物馆数量有限,地区发展也很不平衡。这使得研究这一时期中国的博物馆社会教育在时间和精力上都有可行性,同时可以避免以偏概全。 博物馆是一个变化的概念,其内涵在不断的外延,至今也没有一个标准的答案。不同学者,不同机构,不同国家都有着不同的认识。曾任皇家苏格兰博物馆馆长的道格拉斯-艾伦指出,“博物馆,简而言之,就是一栋建筑,里边储藏藏品,用于观察、研究和欣赏”1。美国博物馆协会1973年给出的定义则是,“一座有组织的常设非营利机构,主要以教育或美学为目的,有专业工作人员,拥有和利用实物,保护这些实物,并定期向公众展出这些藏品”2。目前,最通用的一般性定义是国际博物馆协会在2007年修订的《国际博物馆协会章程》中提出的“博物馆是一个为社会及其发展服务的、向公众开放的非营利性常设机构,为教育、研究、欣赏的目的征集、保护、研究、传播并展出人类及人类环境的物质及非物质遗产”。但就博物馆目前的发展实际情况而言,笔者更认同郭小凌先生在《世界博物馆概说》讲座中指出的,博物馆是一种与学校、图书馆、档案馆有所不同的公共文化与教育设施,其主要职能为收集、保存与展示有关人类史的实物证据,并以馆藏与外借的其他藏品为依据,向社会公众传递有关人文和社会科学以及自然科学知识。许多博物馆还兼有整理、研究、修复各种文化遗产的功能,甚至作为临时政治、文化仪式与经常性的休闲娱乐(会议、接见、宴会、购物、饮食)场所。 上述关于博物馆的定义并无对错之分,但是就历史性而言,笔者以为,以下两种定义会更符合本文研究主旨中关于博物馆概念的界定。其一是,1946年《国际博协成立决议》对博物馆的定义为“博物馆是指向公众开放的美术、工艺、科学、历史以及考古学藏品的机构,也包括动物园和植物园,但图书馆如无常设陈列室者除外”3。其二是,20世纪30年代中期,中国博物馆协会提出的,博物馆是一种文化机构,不是专为保管宝物的仓库,是以实物的论证而作教育工作的组织及探讨学问的场所。所以本文所指民国时期的博物馆从功能上来说,是以教育和研究为目的,从形式上来看,包括美术、工艺、科学、历史、考古、动植物园以及设有常设陈列室的图书馆。 综合上述,笔者认为一切由博物馆组织或借助博物馆场所进行的各类具备认知性的社会活动都可以认定为博物馆的社会教育,其形式是多样的,包括陈列展览、游艺活动、演讲等;其对象则应包括整个社会的各个群体。 我国博物馆教育伴随着近代博物馆的产生而产生,国内有关博物馆教育的研究也可以追溯到晚清民国时期。为更全面的了解博物馆教育研究发展情况,笔者对晚清民国以来的国内博物馆教育研究文献进行了大致梳理,将分为初始阶段(1905-1949),沉寂与复苏阶段(1949-2007),蓬勃发展阶段(2008—至今)等三个阶段回顾博物馆教育研究发展脉络,阐述国内博物馆教育研究概况。其中,第一个阶段主要是为了考境源流;第二个阶段实际上可以划分为沉寂阶段(1949-1895),复苏和初步发展阶段(1896-2007),因1949-1895几乎没有研究文章故不作单独叙。第三个阶段是博物馆教育研究的蓬勃发展时期,相关着述丰富,角度多样。 中国博物馆是社会近代化的产物,关于中国博物馆教育的研究是从实践开始的。19世纪末叶,维新运动兴起,维新派人士在鼓吹废科举、办学堂、设报馆、广译书的同时,也提出了建立博物馆的主张。另外,上海强学会章程定为“最重要四事”,即译印图书、刊布报纸、开大书藏、开博物院,并且提出了办馆设想1。1905年,张謇建立了我国近代第一个公共博物馆—南通博物苑。 南通博物苑以教育广大人民为主要目的,以期达到开化思想、教育救国的目的。20世纪二三十年代,继张謇之后,蔡元培(1868-1940年)是从理论上阐扬博物馆社会教育价值。他认为,博物馆是重要的社会教育机构,并且教育不专在学校,各类博物馆可以在生物进化、历史、美育和培养优美高尚的兴趣,增智德。另外,那个时期对博物馆认识最深刻的还有一个人—杨钟健,他认为,博物馆相当于若干个大学。 20世纪30年代,伴随着一批有志青年从欧美留学归来,中国博物馆学界受到了西方博物馆思想的影响。1934年,马衡、袁同礼、傅斯年、李济等成立了中国博物馆协会,博物馆事业开始与国际接轨,博物馆教育也引入了西方的先进理念,学界对博物馆教育的研究也逐渐展开。李济《博物馆与科学教育》、陈大白《欧美博物馆之教育设施》,杨宽《论推展我国社会教育必须扩展博物馆事业》等是其中代表性文献。另外,还有些民国教育部和地方政府的统计材料,如教育部社会教育司编《全国社会教育概况:民国十八年度》、教育部编《全国社会教育统计:中华民国二十二年度》、广西省政府教育厅编《广西省社会教育概况:民国二十一年度》,这些汇编材料形成了博物馆教育研究的基础材料。总的来说,初始阶段的博物馆教育研究是以实践为基础的,形成了一些基础性研究材料,主要研究内容是阐述博物馆教育的价值,并出现了介绍西方博物馆教育概况的着作。 1949年至20世纪80年代,博物馆教育研究一度沉寂。1985年起再度引起学者关注,重归学术领域,并逐步走向繁荣。年是这个阶段博物馆教育研究的一个分水岭。1986年以前,中国的博物馆经历了曲折的发展,但是,与之相对的博物馆教育研究却没有出现这种曲折性,而是一直处于沉寂之中。笔者以国内最大的中文数据库《中国学术文献总库(网络版)》(ki)为数据源,以“博物馆教育”为检索词,发现从1949年到1985年,近40年中国内关于博物馆教育研究一共只有4篇研究文章,其中3篇是关于爱国主义教育和群众教育的论述,缺乏实质性的研究,所以这一时期的研究基本可以忽略不计。1986年开始,中国博物馆教育研究开始复苏。从《中国学术文献总库(网络版)》(ki)来看,仅1986年发表的有关博物馆教育的研究文章就有11篇,而1985年这个数据还为零。随后,每年都有一定的发文量,1995年以前稳定在10篇左右,1995年至2001年每年发文数量为20篇以上,2002年开始大幅度提升,2006年国际博协将博物馆教育功能提升到博物馆功能第一位前夕,博物馆教育研究论文数量破百。这一阶对于博物馆教育功能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博物馆教育的定义、功能、方式方法以及教育在博物馆中的地位。 什么是博物馆教育。学者们从不同学科的角度进行研究论述。大多数的学者都认为博物馆教育是根据博物馆的藏品和陈列展览以及相关材料,运用多种手段和方法,直接形象地对观众进行科学文化教育,提高其思想品德、审美情趣,是博物馆重要功能之一。代表性专着有《中国博物馆学基础》,代表性文章有《当代博物馆教育理念辨析》1等。这些文章都紧扣博物馆教育的内涵,运用博物馆学与教育学的理论,对博物馆教育的定义进行了研究。 关于博物馆教育性质的论述。目前学术成果可以分为三种观点:一种观点认为博物馆教育是学校教育的延伸和继续,是不可替代的。如《博物馆教育初论》2等;一种观点认为博物馆教育有别于学校教育,是社会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如《关于博物馆的社会教育功能》3《当代博物馆与社会教育》4《浅谈进一步发挥博物馆的社会教育功能》5等。 第211章 我来定义博物馆 这两种观点都将博物馆教育定位于社会教育,肯定了其重要性,只是对待与学校教育的关系有所不同。还有一种观点认为博物馆教育与家庭教育、文化教育、旅游文化教育、各种成人教育等一同构成了社会教育。博物馆教育同其他各种教育之间既有联系又有区别,是社会教育也是终身教育,与学校教育(正规教育)为互补关系。 有关博物馆教育的功能研究。第一,关于博物馆承担具体学科教育职能的研究。如《博物馆在中医药教育中的作用》6《谈医史博物馆与中医教育》7《体育博物馆在中小学素质教育中的作用》8《论博物馆陈列展览的教育审美作用》9等文章,分别阐述了博物馆教育应在中医教育、体育教育、美育等各个具体学科教育承担起教育职能。第二,关于博物馆与“第二课堂”的论述,主要阐述了博物馆与学校之间的合作,为素质教育提供支撑。如《试论博物馆与学校间互补与合作之关系》10《博物馆是加强青少年素质教育的最好课堂》?。另外,还有文章强调博物馆成为社区教育和终身教育场所,如《适应新形势:发挥地方博物馆在社区教育中的作用》1一文就强调了博物馆在社区教育中的重要作用。第三,是强调博物馆作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的功能,这类文章在90年代居多,主要强调博物馆教育要为爱国主义教育服务。 从研究内容看,以上所阐述的文献主要集中在博物馆教育的基本概念和功能,更多的是对民国时博物馆教育研究的延续,是一种恢复性质的。这一时期,还出现了一些新的研究动向,可以看作是博物馆研究的初步发展。第一,对不同类型博物馆教育研究细化,出现了针对某一类别的博物馆论述其教育。如《浅议科学技术博物馆的教育功能》第二,对国外博物馆教育的介绍和研究逐渐增加,尤其日本和亚太地区为多。如《日本的科技博物馆与科普教育》6《日本博物馆现状及其社会教育》7《博物馆在马来西亚社会教育中的作用》8。另外,还出现了某一地区,某一个馆的教育工作总结和研究,如《上海博物馆的教育工作》9;探讨博物馆教育地位的研究,如《论博物馆教育与陈列的地位——与林荃同志商榷》10。 2007年在奥地利维也纳召开的第21届国际博物馆协会(ternationaluncilofeus,i,简称国际博协)代表大会对博物馆的定义进行了修订,并首次将“教育”作为博物馆的第一功能予以阐述。国内的博物馆教育研究也由此打开了新纪元,迎来了蓬勃发展。 关于博物馆教育研究的着作显着增加,种类丰富。笔者以“博物馆教育”为关键词,以2008年为起始年限,在读秀中文学术搜索上以精确匹配方式进行全文搜索,并对搜索结果逐一检视,发现博物馆教育各类研究专着48本,而此前的博物馆研究专着则是凤毛麟角。这些专着包括各层次博物馆机构(包括博协及其下属专委会)论文集,博物馆教育项目选集,欧美等西方国家有关博物馆教育的译本,博物馆与学校合作机制,博物馆教育活动研究等。其中,值得一提的是出现了首部高校学者针对性的博物馆教育研究着作——《博物馆教育活动研究》1。这部专着回顾了中国博物馆教育的历史,分析了新世纪以来中国博物馆教育的现状、取得得成就和存在的问题,详细阐述了现代博物馆的教育理念和实践,并通过对史密森博物学院等优秀的欧美博物馆成功的教育理念与实践进行研究分析,探索如何围绕或配合展览、研究和藏品开展一系列延伸教育和拓展服务。可以说,这部着作是当前博物馆教育研究最为系统化的研究成果,也博物馆教育研究的蓬勃发展典型代表。 关于博物馆教育研究的论文急剧增加,研究内容日益丰富,研究群体力量对比出现变化,并出现了综述性质的研究。笔者以中文数据库《中国学术文献总库(网络版)》(ki)为数据源,以“博物馆教育”为检索词,发现从2008年开始,《中国学术文献总库(网络版)》(ki)关于博物馆教育的载文量出现了新一轮的上涨,2016年载文量就突破了400,是2008年的3倍。另一方面,关于博物馆教育研究的文章发表的期刊虽然比较杂乱,但已有部分期刊进入了核心期刊(cssci),如《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东南文化》等,表面博物馆研究的质量正在提升。 从研究内容来看,在继承上一阶段的研究内容的基础上,有了进一步的发展,这一阶段的研究内容包括博物馆教育与学校教育相结合的理论和实践,博物馆教育功能、实现和优化博物馆教育职能措施分析、博物馆主客体、博物馆教育项目、数字博物馆、博物馆教育体系、国外博物馆教育等等。其中,实现和优化博物馆教育职能措施分析是该阶段最热的研究内容,《2006—2010年我国博物馆教育论文内容分析》指出,该研究内容占据2006-2010我国博物馆教育论文研究内容的3273。 从研究群体来看,研究群体主要是博物馆、高校和中小学老师,这与上一阶段相比并无大的变化,不同的是研究群体力量对比发生了变化。以往各级博物馆是博物馆教育研究的主要力量,高校和中小学老师参与较少,而现在高校研究力量正在崛起,已经成为博物馆教育研究的主力之一,并有超过各级博物馆的趋势。 从《中国学术文献总库(网络版)》(ki)收集的论文数量而言,复旦大学的相关论文总量已位居第一位,其次才是是浙江省自然博物馆。载文量排名前十的,有一半是高校,包括东北师范大学、华东师范大学、中央美院、浙江大学,载文数量都在20篇以上。高校研究力量的兴起带来的另一个变化是学科背景多样化,博物馆教育研究呈现多学科交叉,除了传统的文物与博物馆学外,教育学、医学、环境学、艺术学、体育、计量、公共管理等多种学科融合博物馆教育研究中,教育史亦在其列。 博物馆教育研究愈发成熟,出现了综述型研究论文,并且出现了文献计量等新的综述研究方法。以《中国学术文献总库(网络版)》(ki)为数据源,发现3篇综述型研究,分别是《近七十年来中国博物馆教育研究述评》1《近三十年中国博物馆教育研究主题演化分析》2和《2006—2010年我国博物馆教育论文内容分析》3。其中,《近七十年来中国博物馆教育研究述评》以传统的综述方式,从博物馆教育功能论、博物馆教育与学校教育和博物馆教育相关研究三个方面回顾了自晚清民国以来的博物馆教育研究史,认为自20世纪30年代至今博物馆教育研究从未间断,这显然忽视1949到1985年近40年的沉寂。后两篇综述则采用了文献计量等新方法,就博物馆教育研究主题和内容进行了分析,指出了改革开放后博物馆教育研究内容热点和未来趋势。尤其是《近三十年中国博物馆教育研究主题演化分析》一文,采用了库恩(thoassauelkuhn)的科学发展模式理论,指出博物馆教育处于“前科学”向“常规科学”过度阶段,为博物馆教育研究在该领域总体研究发展中进行了定位。 然而,真正涉及民国时期博物馆社会教育研究的,只有深圳博物馆李飞、李军二位先生2014年发表于《东南文化》上的两篇研究文章。李飞先生的《社会、学校与家庭:民国人对博物馆教育功能的引介和实践》一文从博物馆与社会教育、博物馆与学校教育、博物馆与家庭教育三个方面梳理了民国时期的博物馆教育;李军先生的《晚清民国时期对博物馆教育功能的认识》一文介绍了从晚清到民国社会对博物馆教育功能的认识过程;但是二者都是站在博物馆学的角度去研究该问题,对教育本身关注不多。 中国博物馆教育研究是伴随着中国博物馆的产生而产生,从其出现至今,大致经历了发轫、沉寂、复苏、发展四个阶段,如今逐渐走向成熟,研究成果在数量和质量上都有了较大提升。然而,从研究的主题和内容来看,主要的研究内容还是如何发挥博物馆的社会的教育功能,具体的包括从博物馆从教人员、接受受教育对象、教育理念、中外博物馆社会教育对比等等,对博物馆教育的历史关注不多,关于民国时期博物馆社会教育研究的则更是寥寥。值得注意的是,关于民国时期的博物馆社会教育研究出现了一些新的基础资料。2015年由民国时期文献保护中心、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主编,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出版的《民国文献类编》面世,该书收集了民国时期大量的教育和博物馆的文献资料,为研究民国时期的博物馆社会教育提供了丰富的基础资料。所以,笔者试图回到教育的视野,从历史的角度去梳理和分析民国博物馆的社会教育发展概况,既有助于中国近代教育史发展,又可期于历史中为博物馆社会教育发展借鉴一二。 随着中国经济的飞跃,中国社会对文化传承和发展越来越重视,特别是进入新时代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期许越来越高,对文化的需求越来越大,受此影响中国的博物馆正如雨后春笋一般,一座座拔地而起,博物馆的迅速发展势必会反过来推动博物馆学的发展步伐,民国时期的博物馆社会教育作为其中一点必然会逐渐吸引更多的关注,这将有助于推动中国近代教育史的研究。 虽然研究者们已经从不同侧面对于博物馆教育给予了一定程度的关注,但不难发现,此前研究多是从纯理论层面对博物馆教育进行分析探讨,或者是基于某一个或一类博物馆具体实践活动而进行的研究。从教育史学科视角出发,对博物馆教育,特别是民国博物馆教育做系统研究的成果尚未见。本论文在研究视角上立足于教育史学科,对民国时期博物馆教育的发展演变情况进行较为系统的梳理分析,希望可以填补这一方面博物馆教育研究的空白,也期冀为此后今后博物馆教育的日臻完善提供一定的参考。 在研究对象上,本论文关注整个民国时期博物馆及教育活动展开的普遍状况,而非针对某一个或几个博物馆进行的个案研究,这有助于研究结论不陷于以偏概全,从而较客观、真实、完整地呈现民国时期博物馆教育的发展全貌。 在研究方法上,笔者既详尽完整地搜集和分析文献资料,对民国时期中国博物馆教育发展的历程加以梳理,因而有别于博物馆教育的研究现状,也凸显了教育史学科的研究特色,为博物馆教育研究提供了新思路。 本论文涉及民国时期的博物馆数量较多,类型较为齐全,这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研究结果的以偏概全,却也因时间及笔者自身研究能力的有限,对相关文献资料的梳理尚不充分。后续研究将补此短板,对相关内容作合理充实和完善。 既有研究表明现代意义的博物馆来源与西方国家,中国博物馆也由西方传入。鸦片战争打开了晚清中国的国门,中外交流日益频繁,晚清知识分子、官员越来越多的关注西方社会,涉猎西学,游历海外;西方文化、生活方式也不断向晚清中国渗透,现代意义上的博物馆理念在二者共同作用下逐渐在中国传播开。 第212章 下雪了,我们去故宫好吗? [摘要]国内不少博物馆的文物陈列,存在着“以物为主”和内容形式单一的现象,因而限制了博物馆社会功能的发挥。博物馆文物陈列的宗旨,具有与观众交流文物的历史文化内涵,文物陈列的侧重点是对文物历史信息的揭示和诠释。文物陈列应充分考虑文物的性质、市场经济与观众需求、博物馆社会功能发挥等问题;文物的背景知识展示和展品的编排,要综合展现文明的发展历程;在文物陈列的内容形式上,要力求生动和多样化,增加参与性的动态陈列;知识难度的定位,既要重视基础知识的传播,也要兼顾专业性和学术性,以满足不同层次观众的需求。 博物馆陈列是指在一定的空间内,博物馆以文物标本为基础,配合适当的附属展品,按照--定的主题序列和艺术形式组合成的、进行直观教育、传播文化科学信息和提供审美欣赏的展品群体12。 建国以后,我国的历史博物馆陈列普遍为千篇一律的通史陈列,陈列方法为最传统的“点线面、绕墙转”。陈列手段单一,基本为展框、镜框加版面的老三件。上世纪80年代,作为“七五”计划的重点项目,我国的第一座现代化博物馆在西安兴建。从此,全国各地开始了大型的新馆建设和旧馆改造,现代化博物馆如雨后春笋在各地大量涌现。随之而来的是博物馆陈列的现代化改革,展览内容侧重于体现地区特色在陈列方法上加入了复原陈列,重视灯光音乐的运用,涌现出--批精品展览。这次变革在当时无疑具有进步意义,给人以耳日一新的感受。在这一次的改革中,“以物为主”成为最重要的原则,一切陈列手段都为了突出“物”的主体地位,柔和的背景灯光配以明亮的聚光灯,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然而,人们期望带来的轰动效应却没有出现,时至今日,“不景气”仍是我国大多数博物馆的基本现状。究其原由“以物为主”的陈列原则忽视了博物馆观众的需求,他们想通过参观获取的知识仅在“物”的背后隐约呈现这样的展览最终的结果必然是专家叫好而观众不买账。 于是,“以人为本”的陈列理念被提了出来。所谓“以人为本”的陈列就是在陈列的过程中要坚持从观众角度出发的原则,陈列的内容和形式应满足观众的需求。对于这一原则,近年来各博物馆一直在不停地探索,但改革的重点多放在声、光、电多媒体等现代化陈列手段的应用之上,却忽略了内容设计的变革才是博物馆陈列改革的根本。 我国许多历史博物馆的文物陈列都以展示文物的物理形状为主,缺乏对文物内蕴知识的阐释,对文物的文字介绍往往仅限于名称、年代、出土地点、馆藏单位卡片式的简单说明。笔者认为,博物馆文物陈列的根本宗旨是通过文物展览的方式与观众交流文物的历史内涵,使观众在博物馆提供的文化服务中了解历史接受教育。这是由文物的性质、市场经济与观众需求博物馆的社会功能所决定的 文物是在历史发展的过程中人类活动所产生的物质遗存。所以,文物具有双重性质:一是物质性,即文物的物理形态;二是历史性,即文物蕴含着丰富的历史信息,它们都在不同的领域、不同程度地揭示了各个历史阶段人类社会发展变化的轨迹,都从不同侧面反映了各个历史阶段的社会制度人类社会活动、社会关系以及人类与自然界的关系,都或多或少地展现了各个历史阶段人类物质文明、精神文明所取得的成就。文物的历史性是文物的本质属性,是文物区别于其他任何物质的特性,也是文物真正的价值所在。 博物馆虽然是--种公益性、非盈利性的机构,但在我国市场经济已深入到社会各个层面的今天,博物馆与市场经济也有了密切的联系。尤其是博物馆的文物展览其实质就是向社会提供一-种服务性质的文化产品。它有着藏品研究、陈列设计与布置展览等工艺流程、广告宣传等营销手段,中间也产生着各种各样的成本。这种产品的消费者,就是社会公众,人们参观文物展览,即博物馆的产品实现销售的过程 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消费者对产品拥有选择和自由消费的权利。社会公众参观文物陈列的行为是自发的,是受其消费需求驱动的。而这一需求的产生是由文物的特性决定的,文物具有丰富的历史内涵,这是其他物品无法取代的。因此,公众参观文物陈列的主要需求,不是欣赏文物外表的物理形状,而是希望通过文物来了解人类文明的发展历史,获取文物方面的知识,提高自身的文化修养。在市场经济中,社会资源通过产品的优胜劣汰来达到优化配置,文化产品如不能满足消费者的需求,其产品将会被市场淘汰。同样,博物馆文物陈列能否满足社会公众的需求,也是博物馆文物展览成功与否的关键。当前,博物馆对公众的开放已逐步成为现实,但这并不等于说博物馆就可以不顾或忽视经济效益,因为对公众的背后是政府在财政上的更大投入,而财政收入大部分是从纳税人那里得来的。只有办好陈列展览,充分满足观众需求,实现社会效益,其经济效益也才能得以体现。 博物馆是社会公益性组织,承担着一-定的社会功能,而我国历史类博物馆的主要社会功能,就是通过文物展览,使观众了解人类历史的发展线索,了解我国优秀的民族传统文化,从中获取知识受到教育,从而提升民族的自信心和增强爱国主义情感。倘若博物馆的文物陈列缺乏必要的知识信息量,观众从中获取的知识便受到局限,其社会功能也会大打折扣。 所以,博物馆文物陈列的侧重点,应该放在对文物历史信息的揭示和诠释方面。如果侧重点放在展示文物的物理形状上,希望用展品的精美度和稀有度来吸引观众,文字解释也仅限于卡片式的简单说明,这种展出和现代工艺品展览已无本质区别。其最终结果是展览与消费者的主要需求相脱离,导致门庭冷落和博物馆社会功能的缺失,文物展出将没有意义。 文物陈列的方式与内容必须考虑到观众的接受程度,要办观众看得懂的展览。文物陈列有较强的专业性,如果脱离了当时的历史背景,忽视对文物历史内涵的必要解读,珍贵的文物就失去了其历史价值,变成了--件单纯的艺术品,甚至还是一个“看不懂”的艺术品。 举例来说,笔者曾参观过国内某大型博物馆的青铜器展览,在展品的文字介绍方面,诸如“青铜觥“、“青铜觚”、“青铜甑”、“青铜话”就是对展品名称的简单指称,普通观众连最起码的器物名称都认不全,更谈不上通过展品获取知识。如果在陈列的背景版面上列有较详细的通俗介绍,除了器物的名称、年代出土地点馆藏单位以外,还有用途、制造方法加工材料和工艺水平的发展、器型变化、社会背景、历史价值、生僻的字标有读音、铭文有翻译解释,才会起到良好的展示效果,充分发挥博物馆的社会教育和知识普及功能。此外,在文物陈列中还可以通过标志牌播放短片、泥塑复原等方式作为辅助手段,详细解读文物的历史背景和工艺制作流程,启发观众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中欣赏展览理解展品的深刻内涵,激发观众的共鸣。 在前述“以物为主”的博物馆改革中,物品的“精美程度”代替了物品的“历史地位”。成为展品选择的主要标准。在历史发展的过程中,每一个时代都有其代表器物如青铜之于三代,三彩之于唐,青花之于明清。如果忽略展品的历史地位,仅从其精美程度出发,很容易造成展馆内同一时代。 造型类似的工艺精品占据了半壁江山文物成为--件件孤立的展品,这不仅会割断文物之间内在的历史联系,也会给观众带来审美疲劳。 因此,改变陈列方式势在必行。 博物馆文物陈列应该在展品的编排中呈现历史发展的基本线索。与学校学习历史的方法不同,博物馆是用实物来见证人类社会的进步,用更直观的方式让观众了解历史和认识文明。所以。博物馆文物陈列不仅仅是精美物品的集中展出,而是要充分利用展品本身来显示它们之间的关系,呈现文明发展变化的脉络。对此河北省博物馆《金缕玉衣的故乡--满城汉墓陈列》作了很好的示范。满城汉墓出土文物颇丰,铜、铁、金、银玉、石陶等文物齐全。由于同质地文物有着不同功能,如果采用传统的陈列手段,按照文物的质地分为铜器、铁器陶器等,势必会造成功能各异的文物被编排在同-类中,不仅模糊了同功能文物之间的关系和发展变化,也会使观众难以理解。于是,河北省博物馆改用按照文物的功能来分类,划分为“饮食●炊具”、“灯具”、“炉具”、“娱乐●梳妆●盟洗器”、“医药●计量器”、“工具”、“仪仗●兵器”、“车马器”、“帷帐帐钩”、“器具饰件”等12个展示组。这种陈列体系的变革,贴近了生活,相同功能文物之间的关系和发展变化也一目了然,从而增加了观众的兴趣。该展出产生了良好的社会效果,被评为1999年度全国十大陈列展览精品之一。 所以,选择展品的标准,应兼顾文物的历史价值、艺术价值和学术价值,选择具有明确的时空坐标,且与文明发展密切相关的具有标志性的器物作为展品,通过展品编排来反映历史的变迁和文明的发展。对于时代相近且器型、工艺手法相同的器物不宜过多重复出现。 随着社会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的消费观念生活方式发生着深刻变化,博物馆陈列也要不断改革创新才能跟上时代的步伐。 当今社会,公众参观综合性历史博物馆的目的,除了获取知识以外,还附有休闲、旅游、缓解学习和工作压力等需求。那么,综合性历史博物馆陈列如何改变以往严肃的、厚重的历史氛围,如何改变展览内容和形式过于平淡的局面,让观众在轻松愉悦的心态下完成参观,就成为-一个重要课题。对此博物馆界进行了有益的探讨和尝试。 有学者认为:“21世纪的博物馆应被看作是一个体验生活、历史及文化的地方“13,有些博物馆创设了观众能够参与其中的动态陈列并受到欢迎。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中国历史博物馆与香港地区政府在香港历史博物馆举办了《天工开物--中国古代科技文物展》此次展览,香港历史博物馆对展览的内容和形式进行了精心的创新设计。除文物展示外,还专门开辟了古代纺织机和雕版印刷术的现场演示区,以加深观众对文物的理解。另设立了一一个“创知园”,摆放了石日晷、皮囊记里鼓车三件文物的复制品观众可亲自操作,让观众在实践中进-步认识其工作原理。为了使展览更具趣味性,设有“科技迷城”,通过电脑:游戏的方法来测试观众对中国古代科技的认识程度。此外,还专门印制了《天工开物展览手册》对展览的每-个主题进行了详细的图文介绍。展览最终取得了很大成功,吸引了香港各个年龄层的观众甚至--些内地多年从事博物馆工作的专业人员也流连忘返。 第213章 我没在故宫修文物 近现代博物馆自诞生之日起便因其独具的直观性教育优势,而被视为一种新型的社会教育机构,成为社会教育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在救国图强的近代中国,博物馆更是因教育救国的思潮而受到关注,获得发展;尤其是民国时期,博物馆被直接划归教育部社会教育司管理,博物馆教育在该时期的社会教育中占据更为重要的地位,博物馆教育史亦成为近代中国社会教育史的重要构成。 这也是有特殊历史原因的。 因民国时期中国博物馆总体数量有限,正常运行服务社会教育事业的典型性博物馆则更少之,而民国时期报刊、档案材料丰富,且易于获取,使得梳理出民国时期中国博物馆教育的基本情况具备可行性,故形成此文。文章具体分为四个部分:第一部分绪论,主要阐述了博物馆及博物馆教育等基本概念、民国时期博物馆教育的研究现状,以及民国以前中国博物馆的基本情况,是为本文的奠基部分。第二部分,民国时期博物馆概况分析了民国时期博物馆发展背景,介绍了该时期中国博物馆类型、管理体系、开办目的和经费困难,勾勒出民国时期中国博物馆实体建设和发展的概况。第三部分、第四部分是本文的重点,一方面通过发掘该时期政府文件、各博物馆的工作报告等官方档案资料了解民国时期博物馆教育工作的内容、方式和相关保障措施;另一方面通过收集报刊、杂志、游记、统计数据,分析该时期博物馆教育的实际情况,力求客观准确的反映民国时期博物馆社会教育基本面貌。 当中国的制式教育一次次被社会诟病时,中国的博物馆正如雨后春笋般一座座拔地而起,博物馆的非正式的社会教育也越来越受到社会的关注。2015年我国首部博物馆行业全国性法规文件《博物馆条例》正式出台实施,该法规指出,博物馆是以教育、研究和欣赏为目的,将教育功能摆在了博物馆社会服务功能的第一位。国家文物局则先行一步,在2014年便启动了“完善博物馆青少年教育功能试点”工作,在全国范围内选取了多个博物馆进行试点,并汇编了一批博物馆青少年教育项目。 我国博物馆的社会教育功能正在迅速崛起,在一些博物馆发展较好的地区,其认可度甚至超过了学校的正式教育。因而,如何深入地挖掘博物馆的社会教育功能,弥补当前教育体系的不足,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然而,近年来关于博物馆社会教育的研究多关注当下,也只从博物馆的角度来谈社会教育,忽视了历史和教育本身。笔者以为应当回到教育的视野,从历史的角度去梳理和分析博物馆的社会教育发展概况,既可以更加全面的窥探近代中国的教育发展,又可期于历史中为博物馆社会教育发展借鉴一二。 本文研究的主旨是民国时期的博物馆社会教育,关于这样一个主旨不同读者,不同时间段都会有不同的理解,为避免误会,笔者需要对本文研究主旨的一些基本概念作一简单说明。 从时间概念上来说,本文所指的民国时期是指一般意义上的,从清政府推翻到民国政府结束在中国大陆的政权,即指1912-1949年。从空间概念上来说,则是上述时间段民国政府法理上所辖中国,包括大陆和港澳台。之所以选取这样一个大的空间作为研究对象,而不以某地区、某博物馆作个案研究,是因为该时段内中国博物馆虽取得一定发展,但依旧比较简单,功能相对完备的博物馆数量有限,地区发展也很不平衡。这使得研究这一时期中国的博物馆社会教育在时间和精力上都有可行性,同时可以避免以偏概全。 博物馆是一个变化的概念,其内涵在不断的外延,至今也没有一个标准的答案。不同学者,不同机构,不同国家都有着不同的认识。曾任皇家苏格兰博物馆馆长的道格拉斯-艾伦指出,“博物馆,简而言之,就是一栋建筑,里边储藏藏品,用于观察、研究和欣赏”1。美国博物馆协会1973年给出的定义则是,“一座有组织的常设非营利机构,主要以教育或美学为目的,有专业工作人员,拥有和利用实物,保护这些实物,并定期向公众展出这些藏品”2。目前,最通用的一般性定义是国际博物馆协会在2007年修订的《国际博物馆协会章程》中提出的“博物馆是一个为社会及其发展服务的、向公众开放的非营利性常设机构,为教育、研究、欣赏的目的征集、保护、研究、传播并展出人类及人类环境的物质及非物质遗产”。但就博物馆目前的发展实际情况而言,笔者更认同郭小凌先生在《世界博物馆概说》讲座中指出的,博物馆是一种与学校、图书馆、档案馆有所不同的公共文化与教育设施,其主要职能为收集、保存与展示有关人类史的实物证据,并以馆藏与外借的其他藏品为依据,向社会公众传递有关人文和社会科学以及自然科学知识。许多博物馆还兼有整理、研究、修复各种文化遗产的功能,甚至作为临时政治、文化仪式与经常性的休闲娱乐(会议、接见、宴会、购物、饮食)场所。 上述关于博物馆的定义并无对错之分,但是就历史性而言,笔者以为,以下两种定义会更符合本文研究主旨中关于博物馆概念的界定。其一是,1946年《国际博协成立决议》对博物馆的定义为“博物馆是指向公众开放的美术、工艺、科学、历史以及考古学藏品的机构,也包括动物园和植物园,但图书馆如无常设陈列室者除外”3。其二是,20世纪30年代中期,中国博物馆协会提出的,博物馆是一种文化机构,不是专为保管宝物的仓库,是以实物的论证而作教育工作的组织及探讨学问的场所。所以本文所指民国时期的博物馆从功能上来说,是以教育和研究为目的,从形式上来看,包括美术、工艺、科学、历史、考古、动植物园以及设有常设陈列室的图书馆。 综合上述,笔者认为一切由博物馆组织或借助博物馆场所进行的各类具备认知性的社会活动都可以认定为博物馆的社会教育,其形式是多样的,包括陈列展览、游艺活动、演讲等;其对象则应包括整个社会的各个群体。 我国博物馆教育伴随着近代博物馆的产生而产生,国内有关博物馆教育的研究也可以追溯到晚清民国时期。为更全面的了解博物馆教育研究发展情况,笔者对晚清民国以来的国内博物馆教育研究文献进行了大致梳理,将分为初始阶段(1905-1949),沉寂与复苏阶段(1949-2007),蓬勃发展阶段(2008—至今)等三个阶段回顾博物馆教育研究发展脉络,阐述国内博物馆教育研究概况。其中,第一个阶段主要是为了考境源流;第二个阶段实际上可以划分为沉寂阶段(1949-1895),复苏和初步发展阶段(1896-2007),因1949-1895几乎没有研究文章故不作单独叙。第三个阶段是博物馆教育研究的蓬勃发展时期,相关着述丰富,角度多样。 中国博物馆是社会近代化的产物,关于中国博物馆教育的研究是从实践开始的。19世纪末叶,维新运动兴起,维新派人士在鼓吹废科举、办学堂、设报馆、广译书的同时,也提出了建立博物馆的主张。另外,上海强学会章程定为“最重要四事”,即译印图书、刊布报纸、开大书藏、开博物院,并且提出了办馆设想1。1905年,张謇建立了我国近代第一个公共博物馆—南通博物苑。 南通博物苑以教育广大人民为主要目的,以期达到开化思想、教育救国的目的。20世纪二三十年代,继张謇之后,蔡元培(1868-1940年)是从理论上阐扬博物馆社会教育价值。他认为,博物馆是重要的社会教育机构,并且教育不专在学校,各类博物馆可以在生物进化、历史、美育和培养优美高尚的兴趣,增智德。另外,那个时期对博物馆认识最深刻的还有一个人—杨钟健,他认为,博物馆相当于若干个大学。 20世纪30年代,伴随着一批有志青年从欧美留学归来,中国博物馆学界受到了西方博物馆思想的影响。1934年,马衡、袁同礼、傅斯年、李济等成立了中国博物馆协会,博物馆事业开始与国际接轨,博物馆教育也引入了西方的先进理念,学界对博物馆教育的研究也逐渐展开。李济《博物馆与科学教育》、陈大白《欧美博物馆之教育设施》,杨宽《论推展我国社会教育必须扩展博物馆事业》等是其中代表性文献。另外,还有些民国教育部和地方政府的统计材料,如教育部社会教育司编《全国社会教育概况:民国十八年度》、教育部编《全国社会教育统计:中华民国二十二年度》、广西省政府教育厅编《广西省社会教育概况:民国二十一年度》,这些汇编材料形成了博物馆教育研究的基础材料。总的来说,初始阶段的博物馆教育研究是以实践为基础的,形成了一些基础性研究材料,主要研究内容是阐述博物馆教育的价值,并出现了介绍西方博物馆教育概况的着作。 1949年至20世纪80年代,博物馆教育研究一度沉寂。1985年起再度引起学者关注,重归学术领域,并逐步走向繁荣。年是这个阶段博物馆教育研究的一个分水岭。1986年以前,中国的博物馆经历了曲折的发展,但是,与之相对的博物馆教育研究却没有出现这种曲折性,而是一直处于沉寂之中。笔者以国内最大的中文数据库《中国学术文献总库(网络版)》(ki)为数据源,以“博物馆教育”为检索词,发现从1949年到1985年,近40年中国内关于博物馆教育研究一共只有4篇研究文章,其中3篇是关于爱国主义教育和群众教育的论述,缺乏实质性的研究,所以这一时期的研究基本可以忽略不计。1986年开始,中国博物馆教育研究开始复苏。从《中国学术文献总库(网络版)》(ki)来看,仅1986年发表的有关博物馆教育的研究文章就有11篇,而1985年这个数据还为零。随后,每年都有一定的发文量,1995年以前稳定在10篇左右,1995年至2001年每年发文数量为20篇以上,2002年开始大幅度提升,2006年国际博协将博物馆教育功能提升到博物馆功能第一位前夕,博物馆教育研究论文数量破百。这一阶对于博物馆教育功能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博物馆教育的定义、功能、方式方法以及教育在博物馆中的地位。 什么是博物馆教育。学者们从不同学科的角度进行研究论述。大多数的学者都认为博物馆教育是根据博物馆的藏品和陈列展览以及相关材料,运用多种手段和方法,直接形象地对观众进行科学文化教育,提高其思想品德、审美情趣,是博物馆重要功能之一。代表性专着有《中国博物馆学基础》,代表性文章有《当代博物馆教育理念辨析》1等。这些文章都紧扣博物馆教育的内涵,运用博物馆学与教育学的理论,对博物馆教育的定义进行了研究。 关于博物馆教育性质的论述。目前学术成果可以分为三种观点:一种观点认为博物馆教育是学校教育的延伸和继续,是不可替代的。如《博物馆教育初论》2等;一种观点认为博物馆教育有别于学校教育,是社会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如《关于博物馆的社会教育功能》3《当代博物馆与社会教育》4《浅谈进一步发挥博物馆的社会教育功能》5等。 第214章 上新了,故宫 这两种观点都将博物馆教育定位于社会教育,肯定了其重要性,只是对待与学校教育的关系有所不同。还有一种观点认为博物馆教育与家庭教育、文化教育、旅游文化教育、各种成人教育等一同构成了社会教育。博物馆教育同其他各种教育之间既有联系又有区别,是社会教育也是终身教育,与学校教育(正规教育)为互补关系。 努力更新中,争取恢复正常。 有关博物馆教育的功能研究。第一,关于博物馆承担具体学科教育职能的研究。如《博物馆在中医药教育中的作用》6《谈医史博物馆与中医教育》7《体育博物馆在中小学素质教育中的作用》8《论博物馆陈列展览的教育审美作用》9等文章,分别阐述了博物馆教育应在中医教育、体育教育、美育等各个具体学科教育承担起教育职能。第二,关于博物馆与“第二课堂”的论述,主要阐述了博物馆与学校之间的合作,为素质教育提供支撑。如《试论博物馆与学校间互补与合作之关系》10《博物馆是加强青少年素质教育的最好课堂》?。另外,还有文章强调博物馆成为社区教育和终身教育场所,如《适应新形势:发挥地方博物馆在社区教育中的作用》1一文就强调了博物馆在社区教育中的重要作用。第三,是强调博物馆作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的功能,这类文章在90年代居多,主要强调博物馆教育要为爱国主义教育服务。 从研究内容看,以上所阐述的文献主要集中在博物馆教育的基本概念和功能,更多的是对民国时博物馆教育研究的延续,是一种恢复性质的。这一时期,还出现了一些新的研究动向,可以看作是博物馆研究的初步发展。第一,对不同类型博物馆教育研究细化,出现了针对某一类别的博物馆论述其教育。如《浅议科学技术博物馆的教育功能》第二,对国外博物馆教育的介绍和研究逐渐增加,尤其日本和亚太地区为多。如《日本的科技博物馆与科普教育》6《日本博物馆现状及其社会教育》7《博物馆在马来西亚社会教育中的作用》8。另外,还出现了某一地区,某一个馆的教育工作总结和研究,如《上海博物馆的教育工作》9;探讨博物馆教育地位的研究,如《论博物馆教育与陈列的地位——与林荃同志商榷》10。 2007年在奥地利维也纳召开的第21届国际博物馆协会(ternationaluncilofeus,i,简称国际博协)代表大会对博物馆的定义进行了修订,并首次将“教育”作为博物馆的第一功能予以阐述。国内的博物馆教育研究也由此打开了新纪元,迎来了蓬勃发展。 关于博物馆教育研究的着作显着增加,种类丰富。笔者以“博物馆教育”为关键词,以2008年为起始年限,在读秀中文学术搜索上以精确匹配方式进行全文搜索,并对搜索结果逐一检视,发现博物馆教育各类研究专着48本,而此前的博物馆研究专着则是凤毛麟角。这些专着包括各层次博物馆机构(包括博协及其下属专委会)论文集,博物馆教育项目选集,欧美等西方国家有关博物馆教育的译本,博物馆与学校合作机制,博物馆教育活动研究等。其中,值得一提的是出现了首部高校学者针对性的博物馆教育研究着作——《博物馆教育活动研究》1。这部专着回顾了中国博物馆教育的历史,分析了新世纪以来中国博物馆教育的现状、取得得成就和存在的问题,详细阐述了现代博物馆的教育理念和实践,并通过对史密森博物学院等优秀的欧美博物馆成功的教育理念与实践进行研究分析,探索如何围绕或配合展览、研究和藏品开展一系列延伸教育和拓展服务。可以说,这部着作是当前博物馆教育研究最为系统化的研究成果,也博物馆教育研究的蓬勃发展典型代表。 关于博物馆教育研究的论文急剧增加,研究内容日益丰富,研究群体力量对比出现变化,并出现了综述性质的研究。笔者以中文数据库《中国学术文献总库(网络版)》(ki)为数据源,以“博物馆教育”为检索词,发现从2008年开始,《中国学术文献总库(网络版)》(ki)关于博物馆教育的载文量出现了新一轮的上涨,2016年载文量就突破了400,是2008年的3倍。另一方面,关于博物馆教育研究的文章发表的期刊虽然比较杂乱,但已有部分期刊进入了核心期刊(cssci),如《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东南文化》等,表面博物馆研究的质量正在提升。 从研究内容来看,在继承上一阶段的研究内容的基础上,有了进一步的发展,这一阶段的研究内容包括博物馆教育与学校教育相结合的理论和实践,博物馆教育功能、实现和优化博物馆教育职能措施分析、博物馆主客体、博物馆教育项目、数字博物馆、博物馆教育体系、国外博物馆教育等等。其中,实现和优化博物馆教育职能措施分析是该阶段最热的研究内容,《2006—2010年我国博物馆教育论文内容分析》指出,该研究内容占据2006-2010我国博物馆教育论文研究内容的3273。 从研究群体来看,研究群体主要是博物馆、高校和中小学老师,这与上一阶段相比并无大的变化,不同的是研究群体力量对比发生了变化。以往各级博物馆是博物馆教育研究的主要力量,高校和中小学老师参与较少,而现在高校研究力量正在崛起,已经成为博物馆教育研究的主力之一,并有超过各级博物馆的趋势。 从《中国学术文献总库(网络版)》(ki)收集的论文数量而言,复旦大学的相关论文总量已位居第一位,其次才是是浙江省自然博物馆。载文量排名前十的,有一半是高校,包括东北师范大学、华东师范大学、中央美院、浙江大学,载文数量都在20篇以上。高校研究力量的兴起带来的另一个变化是学科背景多样化,博物馆教育研究呈现多学科交叉,除了传统的文物与博物馆学外,教育学、医学、环境学、艺术学、体育、计量、公共管理等多种学科融合博物馆教育研究中,教育史亦在其列。 博物馆教育研究愈发成熟,出现了综述型研究论文,并且出现了文献计量等新的综述研究方法。以《中国学术文献总库(网络版)》(ki)为数据源,发现3篇综述型研究,分别是《近七十年来中国博物馆教育研究述评》1《近三十年中国博物馆教育研究主题演化分析》2和《2006—2010年我国博物馆教育论文内容分析》3。其中,《近七十年来中国博物馆教育研究述评》以传统的综述方式,从博物馆教育功能论、博物馆教育与学校教育和博物馆教育相关研究三个方面回顾了自晚清民国以来的博物馆教育研究史,认为自20世纪30年代至今博物馆教育研究从未间断,这显然忽视1949到1985年近40年的沉寂。后两篇综述则采用了文献计量等新方法,就博物馆教育研究主题和内容进行了分析,指出了改革开放后博物馆教育研究内容热点和未来趋势。尤其是《近三十年中国博物馆教育研究主题演化分析》一文,采用了库恩(thoassauelkuhn)的科学发展模式理论,指出博物馆教育处于“前科学”向“常规科学”过度阶段,为博物馆教育研究在该领域总体研究发展中进行了定位。 然而,真正涉及民国时期博物馆社会教育研究的,只有深圳博物馆李飞、李军二位先生2014年发表于《东南文化》上的两篇研究文章。李飞先生的《社会、学校与家庭:民国人对博物馆教育功能的引介和实践》一文从博物馆与社会教育、博物馆与学校教育、博物馆与家庭教育三个方面梳理了民国时期的博物馆教育;李军先生的《晚清民国时期对博物馆教育功能的认识》一文介绍了从晚清到民国社会对博物馆教育功能的认识过程;但是二者都是站在博物馆学的角度去研究该问题,对教育本身关注不多。 中国博物馆教育研究是伴随着中国博物馆的产生而产生,从其出现至今,大致经历了发轫、沉寂、复苏、发展四个阶段,如今逐渐走向成熟,研究成果在数量和质量上都有了较大提升。然而,从研究的主题和内容来看,主要的研究内容还是如何发挥博物馆的社会的教育功能,具体的包括从博物馆从教人员、接受受教育对象、教育理念、中外博物馆社会教育对比等等,对博物馆教育的历史关注不多,关于民国时期博物馆社会教育研究的则更是寥寥。值得注意的是,关于民国时期的博物馆社会教育研究出现了一些新的基础资料。2015年由民国时期文献保护中心、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主编,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出版的《民国文献类编》面世,该书收集了民国时期大量的教育和博物馆的文献资料,为研究民国时期的博物馆社会教育提供了丰富的基础资料。所以,笔者试图回到教育的视野,从历史的角度去梳理和分析民国博物馆的社会教育发展概况,既有助于中国近代教育史发展,又可期于历史中为博物馆社会教育发展借鉴一二。 随着中国经济的飞跃,中国社会对文化传承和发展越来越重视,特别是进入新时代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期许越来越高,对文化的需求越来越大,受此影响中国的博物馆正如雨后春笋一般,一座座拔地而起,博物馆的迅速发展势必会反过来推动博物馆学的发展步伐,民国时期的博物馆社会教育作为其中一点必然会逐渐吸引更多的关注,这将有助于推动中国近代教育史的研究。 虽然研究者们已经从不同侧面对于博物馆教育给予了一定程度的关注,但不难发现,此前研究多是从纯理论层面对博物馆教育进行分析探讨,或者是基于某一个或一类博物馆具体实践活动而进行的研究。从教育史学科视角出发,对博物馆教育,特别是民国博物馆教育做系统研究的成果尚未见。本论文在研究视角上立足于教育史学科,对民国时期博物馆教育的发展演变情况进行较为系统的梳理分析,希望可以填补这一方面博物馆教育研究的空白,也期冀为此后今后博物馆教育的日臻完善提供一定的参考。 在研究对象上,本论文关注整个民国时期博物馆及教育活动展开的普遍状况,而非针对某一个或几个博物馆进行的个案研究,这有助于研究结论不陷于以偏概全,从而较客观、真实、完整地呈现民国时期博物馆教育的发展全貌。 在研究方法上,笔者既详尽完整地搜集和分析文献资料,对民国时期中国博物馆教育发展的历程加以梳理,因而有别于博物馆教育的研究现状,也凸显了教育史学科的研究特色,为博物馆教育研究提供了新思路。 本论文涉及民国时期的博物馆数量较多,类型较为齐全,这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研究结果的以偏概全,却也因时间及笔者自身研究能力的有限,对相关文献资料的梳理尚不充分。后续研究将补此短板,对相关内容作合理充实和完善。 既有研究表明现代意义的博物馆来源与西方国家,中国博物馆也由西方传入。鸦片战争打开了晚清中国的国门,中外交流日益频繁,晚清知识分子、官员越来越多的关注西方社会,涉猎西学,游历海外;西方文化、生活方式也不断向晚清中国渗透,现代意义上的博物馆理念在二者共同作用下逐渐在中国传播开。 第215章 故宫记忆 [摘要]国内不少博物馆的文物陈列,存在着“以物为主”和内容形式单一的现象,因而限制了博物馆社会功能的发挥。博物馆文物陈列的宗旨,具有与观众交流文物的历史文化内涵,文物陈列的侧重点是对文物历史信息的揭示和诠释。文物陈列应充分考虑文物的性质、市场经济与观众需求、博物馆社会功能发挥等问题;文物的背景知识展示和展品的编排,要综合展现文明的发展历程;在文物陈列的内容形式上,要力求生动和多样化,增加参与性的动态陈列;知识难度的定位,既要重视基础知识的传播,也要兼顾专业性和学术性,以满足不同层次观众的需求。 博物馆陈列是指在一定的空间内,博物馆以文物标本为基础,配合适当的附属展品,按照--定的主题序列和艺术形式组合成的、进行直观教育、传播文化科学信息和提供审美欣赏的展品群体12。 建国以后,我国的历史博物馆陈列普遍为千篇一律的通史陈列,陈列方法为最传统的“点线面、绕墙转”。陈列手段单一,基本为展框、镜框加版面的老三件。上世纪80年代,作为“七五”计划的重点项目,我国的第一座现代化博物馆在西安兴建。从此,全国各地开始了大型的新馆建设和旧馆改造,现代化博物馆如雨后春笋在各地大量涌现。随之而来的是博物馆陈列的现代化改革,展览内容侧重于体现地区特色在陈列方法上加入了复原陈列,重视灯光音乐的运用,涌现出--批精品展览。这次变革在当时无疑具有进步意义,给人以耳日一新的感受。在这一次的改革中,“以物为主”成为最重要的原则,一切陈列手段都为了突出“物”的主体地位,柔和的背景灯光配以明亮的聚光灯,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然而,人们期望带来的轰动效应却没有出现,时至今日,“不景气”仍是我国大多数博物馆的基本现状。究其原由“以物为主”的陈列原则忽视了博物馆观众的需求,他们想通过参观获取的知识仅在“物”的背后隐约呈现这样的展览最终的结果必然是专家叫好而观众不买账。 于是,“以人为本”的陈列理念被提了出来。所谓“以人为本”的陈列就是在陈列的过程中要坚持从观众角度出发的原则,陈列的内容和形式应满足观众的需求。对于这一原则,近年来各博物馆一直在不停地探索,但改革的重点多放在声、光、电多媒体等现代化陈列手段的应用之上,却忽略了内容设计的变革才是博物馆陈列改革的根本。 我国许多历史博物馆的文物陈列都以展示文物的物理形状为主,缺乏对文物内蕴知识的阐释,对文物的文字介绍往往仅限于名称、年代、出土地点、馆藏单位卡片式的简单说明。笔者认为,博物馆文物陈列的根本宗旨是通过文物展览的方式与观众交流文物的历史内涵,使观众在博物馆提供的文化服务中了解历史接受教育。这是由文物的性质、市场经济与观众需求博物馆的社会功能所决定的 文物是在历史发展的过程中人类活动所产生的物质遗存。所以,文物具有双重性质:一是物质性,即文物的物理形态;二是历史性,即文物蕴含着丰富的历史信息,它们都在不同的领域、不同程度地揭示了各个历史阶段人类社会发展变化的轨迹,都从不同侧面反映了各个历史阶段的社会制度人类社会活动、社会关系以及人类与自然界的关系,都或多或少地展现了各个历史阶段人类物质文明、精神文明所取得的成就。文物的历史性是文物的本质属性,是文物区别于其他任何物质的特性,也是文物真正的价值所在。 博物馆虽然是--种公益性、非盈利性的机构,但在我国市场经济已深入到社会各个层面的今天,博物馆与市场经济也有了密切的联系。尤其是博物馆的文物展览其实质就是向社会提供一-种服务性质的文化产品。它有着藏品研究、陈列设计与布置展览等工艺流程、广告宣传等营销手段,中间也产生着各种各样的成本。这种产品的消费者,就是社会公众,人们参观文物展览,即博物馆的产品实现销售的过程 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消费者对产品拥有选择和自由消费的权利。社会公众参观文物陈列的行为是自发的,是受其消费需求驱动的。而这一需求的产生是由文物的特性决定的,文物具有丰富的历史内涵,这是其他物品无法取代的。因此,公众参观文物陈列的主要需求,不是欣赏文物外表的物理形状,而是希望通过文物来了解人类文明的发展历史,获取文物方面的知识,提高自身的文化修养。在市场经济中,社会资源通过产品的优胜劣汰来达到优化配置,文化产品如不能满足消费者的需求,其产品将会被市场淘汰。同样,博物馆文物陈列能否满足社会公众的需求,也是博物馆文物展览成功与否的关键。当前,博物馆对公众的开放已逐步成为现实,但这并不等于说博物馆就可以不顾或忽视经济效益,因为对公众的背后是政府在财政上的更大投入,而财政收入大部分是从纳税人那里得来的。只有办好陈列展览,充分满足观众需求,实现社会效益,其经济效益也才能得以体现。 博物馆是社会公益性组织,承担着一-定的社会功能,而我国历史类博物馆的主要社会功能,就是通过文物展览,使观众了解人类历史的发展线索,了解我国优秀的民族传统文化,从中获取知识受到教育,从而提升民族的自信心和增强爱国主义情感。倘若博物馆的文物陈列缺乏必要的知识信息量,观众从中获取的知识便受到局限,其社会功能也会大打折扣。 所以,博物馆文物陈列的侧重点,应该放在对文物历史信息的揭示和诠释方面。如果侧重点放在展示文物的物理形状上,希望用展品的精美度和稀有度来吸引观众,文字解释也仅限于卡片式的简单说明,这种展出和现代工艺品展览已无本质区别。其最终结果是展览与消费者的主要需求相脱离,导致门庭冷落和博物馆社会功能的缺失,文物展出将没有意义。 文物陈列的方式与内容必须考虑到观众的接受程度,要办观众看得懂的展览。文物陈列有较强的专业性,如果脱离了当时的历史背景,忽视对文物历史内涵的必要解读,珍贵的文物就失去了其历史价值,变成了--件单纯的艺术品,甚至还是一个“看不懂”的艺术品。 举例来说,笔者曾参观过国内某大型博物馆的青铜器展览,在展品的文字介绍方面,诸如“青铜觥“、“青铜觚”、“青铜甑”、“青铜话”就是对展品名称的简单指称,普通观众连最起码的器物名称都认不全,更谈不上通过展品获取知识。如果在陈列的背景版面上列有较详细的通俗介绍,除了器物的名称、年代出土地点馆藏单位以外,还有用途、制造方法加工材料和工艺水平的发展、器型变化、社会背景、历史价值、生僻的字标有读音、铭文有翻译解释,才会起到良好的展示效果,充分发挥博物馆的社会教育和知识普及功能。此外,在文物陈列中还可以通过标志牌播放短片、泥塑复原等方式作为辅助手段,详细解读文物的历史背景和工艺制作流程,启发观众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中欣赏展览理解展品的深刻内涵,激发观众的共鸣。 在前述“以物为主”的博物馆改革中,物品的“精美程度”代替了物品的“历史地位”。成为展品选择的主要标准。在历史发展的过程中,每一个时代都有其代表器物如青铜之于三代,三彩之于唐,青花之于明清。如果忽略展品的历史地位,仅从其精美程度出发,很容易造成展馆内同一时代。 造型类似的工艺精品占据了半壁江山文物成为--件件孤立的展品,这不仅会割断文物之间内在的历史联系,也会给观众带来审美疲劳。 博物馆文物陈列应该在展品的编排中呈现历史发展的基本线索。与学校学习历史的方法不同,博物馆是用实物来见证人类社会的进步,用更直观的方式让观众了解历史和认识文明。所以。博物馆文物陈列不仅仅是精美物品的集中展出,而是要充分利用展品本身来显示它们之间的关系,呈现文明发展变化的脉络。对此河北省博物馆《金缕玉衣的故乡--满城汉墓陈列》作了很好的示范。满城汉墓出土文物颇丰,铜、铁、金、银玉、石陶等文物齐全。由于同质地文物有着不同功能,如果采用传统的陈列手段,按照文物的质地分为铜器、铁器陶器等,势必会造成功能各异的文物被编排在同-类中,不仅模糊了同功能文物之间的关系和发展变化,也会使观众难以理解。于是,河北省博物馆改用按照文物的功能来分类,划分为“饮食●炊具”、“灯具”、“炉具”、“娱乐●梳妆●盟洗器”、“医药●计量器”、“工具”、“仪仗●兵器”、“车马器”、“帷帐帐钩”、“器具饰件”等12个展示组。这种陈列体系的变革,贴近了生活,相同功能文物之间的关系和发展变化也一目了然,从而增加了观众的兴趣。该展出产生了良好的社会效果,被评为1999年度全国十大陈列展览精品之一。 所以,选择展品的标准,应兼顾文物的历史价值、艺术价值和学术价值,选择具有明确的时空坐标,且与文明发展密切相关的具有标志性的器物作为展品,通过展品编排来反映历史的变迁和文明的发展。对于时代相近且器型、工艺手法相同的器物不宜过多重复出现。 随着社会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的消费观念生活方式发生着深刻变化,博物馆陈列也要不断改革创新才能跟上时代的步伐。 当今社会,公众参观综合性历史博物馆的目的,除了获取知识以外,还附有休闲、旅游、缓解学习和工作压力等需求。那么,综合性历史博物馆陈列如何改变以往严肃的、厚重的历史氛围,如何改变展览内容和形式过于平淡的局面,让观众在轻松愉悦的心态下完成参观,就成为-一个重要课题。对此博物馆界进行了有益的探讨和尝试。 有学者认为:“21世纪的博物馆应被看作是一个体验生活、历史及文化的地方“13,有些博物馆创设了观众能够参与其中的动态陈列并受到欢迎。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中国历史博物馆与香港地区政府在香港历史博物馆举办了《天工开物--中国古代科技文物展》此次展览,香港历史博物馆对展览的内容和形式进行了精心的创新设计。除文物展示外,还专门开辟了古代纺织机和雕版印刷术的现场演示区,以加深观众对文物的理解。另设立了一一个“创知园”,摆放了石日晷、皮囊记里鼓车三件文物的复制品观众可亲自操作,让观众在实践中进-步认识其工作原理。为了使展览更具趣味性,设有“科技迷城”,通过电脑:游戏的方法来测试观众对中国古代科技的认识程度。此外,还专门印制了《天工开物展览手册》对展览的每-个主题进行了详细的图文介绍。展览最终取得了很大成功,吸引了香港各个年龄层的观众甚至--些内地多年从事博物馆工作的专业人员也流连忘返。 第216章 故宫记忆(2) 这两种观点都将博物馆教育定位于社会教育,肯定了其重要性,只是对待与学校教育的关系有所不同。还有一种观点认为博物馆教育与家庭教育、文化教育、旅游文化教育、各种成人教育等一同构成了社会教育。博物馆教育同其他各种教育之间既有联系又有区别,是社会教育也是终身教育,与学校教育(正规教育)为互补关系。 有关博物馆教育的功能研究。第一,关于博物馆承担具体学科教育职能的研究。如《博物馆在中医药教育中的作用》6《谈医史博物馆与中医教育》7《体育博物馆在中小学素质教育中的作用》8《论博物馆陈列展览的教育审美作用》9等文章,分别阐述了博物馆教育应在中医教育、体育教育、美育等各个具体学科教育承担起教育职能。第二,关于博物馆与“第二课堂”的论述,主要阐述了博物馆与学校之间的合作,为素质教育提供支撑。如《试论博物馆与学校间互补与合作之关系》10《博物馆是加强青少年素质教育的最好课堂》?。另外,还有文章强调博物馆成为社区教育和终身教育场所,如《适应新形势:发挥地方博物馆在社区教育中的作用》1一文就强调了博物馆在社区教育中的重要作用。第三,是强调博物馆作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的功能,这类文章在90年代居多,主要强调博物馆教育要为爱国主义教育服务。 从研究内容看,以上所阐述的文献主要集中在博物馆教育的基本概念和功能,更多的是对民国时博物馆教育研究的延续,是一种恢复性质的。这一时期,还出现了一些新的研究动向,可以看作是博物馆研究的初步发展。第一,对不同类型博物馆教育研究细化,出现了针对某一类别的博物馆论述其教育。如《浅议科学技术博物馆的教育功能》第二,对国外博物馆教育的介绍和研究逐渐增加,尤其日本和亚太地区为多。如《日本的科技博物馆与科普教育》6《日本博物馆现状及其社会教育》7《博物馆在马来西亚社会教育中的作用》8。另外,还出现了某一地区,某一个馆的教育工作总结和研究,如《上海博物馆的教育工作》9;探讨博物馆教育地位的研究,如《论博物馆教育与陈列的地位——与林荃同志商榷》10。 2007年在奥地利维也纳召开的第21届国际博物馆协会(ternationaluncilofeus,i,简称国际博协)代表大会对博物馆的定义进行了修订,并首次将“教育”作为博物馆的第一功能予以阐述。国内的博物馆教育研究也由此打开了新纪元,迎来了蓬勃发展。 关于博物馆教育研究的着作显着增加,种类丰富。笔者以“博物馆教育”为关键词,以2008年为起始年限,在读秀中文学术搜索上以精确匹配方式进行全文搜索,并对搜索结果逐一检视,发现博物馆教育各类研究专着48本,而此前的博物馆研究专着则是凤毛麟角。这些专着包括各层次博物馆机构(包括博协及其下属专委会)论文集,博物馆教育项目选集,欧美等西方国家有关博物馆教育的译本,博物馆与学校合作机制,博物馆教育活动研究等。其中,值得一提的是出现了首部高校学者针对性的博物馆教育研究着作——《博物馆教育活动研究》1。这部专着回顾了中国博物馆教育的历史,分析了新世纪以来中国博物馆教育的现状、取得得成就和存在的问题,详细阐述了现代博物馆的教育理念和实践,并通过对史密森博物学院等优秀的欧美博物馆成功的教育理念与实践进行研究分析,探索如何围绕或配合展览、研究和藏品开展一系列延伸教育和拓展服务。可以说,这部着作是当前博物馆教育研究最为系统化的研究成果,也博物馆教育研究的蓬勃发展典型代表。 关于博物馆教育研究的论文急剧增加,研究内容日益丰富,研究群体力量对比出现变化,并出现了综述性质的研究。笔者以中文数据库《中国学术文献总库(网络版)》(ki)为数据源,以“博物馆教育”为检索词,发现从2008年开始,《中国学术文献总库(网络版)》(ki)关于博物馆教育的载文量出现了新一轮的上涨,2016年载文量就突破了400,是2008年的3倍。另一方面,关于博物馆教育研究的文章发表的期刊虽然比较杂乱,但已有部分期刊进入了核心期刊(cssci),如《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东南文化》等,表面博物馆研究的质量正在提升。 从研究内容来看,在继承上一阶段的研究内容的基础上,有了进一步的发展,这一阶段的研究内容包括博物馆教育与学校教育相结合的理论和实践,博物馆教育功能、实现和优化博物馆教育职能措施分析、博物馆主客体、博物馆教育项目、数字博物馆、博物馆教育体系、国外博物馆教育等等。其中,实现和优化博物馆教育职能措施分析是该阶段最热的研究内容,《2006—2010年我国博物馆教育论文内容分析》指出,该研究内容占据2006-2010我国博物馆教育论文研究内容的3273。 从研究群体来看,研究群体主要是博物馆、高校和中小学老师,这与上一阶段相比并无大的变化,不同的是研究群体力量对比发生了变化。以往各级博物馆是博物馆教育研究的主要力量,高校和中小学老师参与较少,而现在高校研究力量正在崛起,已经成为博物馆教育研究的主力之一,并有超过各级博物馆的趋势。 从《中国学术文献总库(网络版)》(ki)收集的论文数量而言,复旦大学的相关论文总量已位居第一位,其次才是是浙江省自然博物馆。载文量排名前十的,有一半是高校,包括东北师范大学、华东师范大学、中央美院、浙江大学,载文数量都在20篇以上。高校研究力量的兴起带来的另一个变化是学科背景多样化,博物馆教育研究呈现多学科交叉,除了传统的文物与博物馆学外,教育学、医学、环境学、艺术学、体育、计量、公共管理等多种学科融合博物馆教育研究中,教育史亦在其列。 博物馆教育研究愈发成熟,出现了综述型研究论文,并且出现了文献计量等新的综述研究方法。以《中国学术文献总库(网络版)》(ki)为数据源,发现3篇综述型研究,分别是《近七十年来中国博物馆教育研究述评》1《近三十年中国博物馆教育研究主题演化分析》2和《2006—2010年我国博物馆教育论文内容分析》3。其中,《近七十年来中国博物馆教育研究述评》以传统的综述方式,从博物馆教育功能论、博物馆教育与学校教育和博物馆教育相关研究三个方面回顾了自晚清民国以来的博物馆教育研究史,认为自20世纪30年代至今博物馆教育研究从未间断,这显然忽视1949到1985年近40年的沉寂。后两篇综述则采用了文献计量等新方法,就博物馆教育研究主题和内容进行了分析,指出了改革开放后博物馆教育研究内容热点和未来趋势。尤其是《近三十年中国博物馆教育研究主题演化分析》一文,采用了库恩(thoassauelkuhn)的科学发展模式理论,指出博物馆教育处于“前科学”向“常规科学”过度阶段,为博物馆教育研究在该领域总体研究发展中进行了定位。 然而,真正涉及民国时期博物馆社会教育研究的,只有深圳博物馆李飞、李军二位先生2014年发表于《东南文化》上的两篇研究文章。李飞先生的《社会、学校与家庭:民国人对博物馆教育功能的引介和实践》一文从博物馆与社会教育、博物馆与学校教育、博物馆与家庭教育三个方面梳理了民国时期的博物馆教育;李军先生的《晚清民国时期对博物馆教育功能的认识》一文介绍了从晚清到民国社会对博物馆教育功能的认识过程;但是二者都是站在博物馆学的角度去研究该问题,对教育本身关注不多。 中国博物馆教育研究是伴随着中国博物馆的产生而产生,从其出现至今,大致经历了发轫、沉寂、复苏、发展四个阶段,如今逐渐走向成熟,研究成果在数量和质量上都有了较大提升。然而,从研究的主题和内容来看,主要的研究内容还是如何发挥博物馆的社会的教育功能,具体的包括从博物馆从教人员、接受受教育对象、教育理念、中外博物馆社会教育对比等等,对博物馆教育的历史关注不多,关于民国时期博物馆社会教育研究的则更是寥寥。值得注意的是,关于民国时期的博物馆社会教育研究出现了一些新的基础资料。2015年由民国时期文献保护中心、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主编,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出版的《民国文献类编》面世,该书收集了民国时期大量的教育和博物馆的文献资料,为研究民国时期的博物馆社会教育提供了丰富的基础资料。所以,笔者试图回到教育的视野,从历史的角度去梳理和分析民国博物馆的社会教育发展概况,既有助于中国近代教育史发展,又可期于历史中为博物馆社会教育发展借鉴一二。 随着中国经济的飞跃,中国社会对文化传承和发展越来越重视,特别是进入新时代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期许越来越高,对文化的需求越来越大,受此影响中国的博物馆正如雨后春笋一般,一座座拔地而起,博物馆的迅速发展势必会反过来推动博物馆学的发展步伐,民国时期的博物馆社会教育作为其中一点必然会逐渐吸引更多的关注,这将有助于推动中国近代教育史的研究。 虽然研究者们已经从不同侧面对于博物馆教育给予了一定程度的关注,但不难发现,此前研究多是从纯理论层面对博物馆教育进行分析探讨,或者是基于某一个或一类博物馆具体实践活动而进行的研究。从教育史学科视角出发,对博物馆教育,特别是民国博物馆教育做系统研究的成果尚未见。本论文在研究视角上立足于教育史学科,对民国时期博物馆教育的发展演变情况进行较为系统的梳理分析,希望可以填补这一方面博物馆教育研究的空白,也期冀为此后今后博物馆教育的日臻完善提供一定的参考。 在研究对象上,本论文关注整个民国时期博物馆及教育活动展开的普遍状况,而非针对某一个或几个博物馆进行的个案研究,这有助于研究结论不陷于以偏概全,从而较客观、真实、完整地呈现民国时期博物馆教育的发展全貌。 在研究方法上,笔者既详尽完整地搜集和分析文献资料,对民国时期中国博物馆教育发展的历程加以梳理,因而有别于博物馆教育的研究现状,也凸显了教育史学科的研究特色,为博物馆教育研究提供了新思路。 本论文涉及民国时期的博物馆数量较多,类型较为齐全,这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研究结果的以偏概全,却也因时间及笔者自身研究能力的有限,对相关文献资料的梳理尚不充分。后续研究将补此短板,对相关内容作合理充实和完善。 既有研究表明现代意义的博物馆来源与西方国家,中国博物馆也由西方传入。鸦片战争打开了晚清中国的国门,中外交流日益频繁,晚清知识分子、官员越来越多的关注西方社会,涉猎西学,游历海外;西方文化、生活方式也不断向晚清中国渗透,现代意义上的博物馆理念在二者共同作用下逐渐在中国传播开。 第217章 故宫记忆(3) 近现代博物馆自诞生之日起便因其独具的直观性教育优势,而被视为一种新型的社会教育机构,成为社会教育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在救国图强的近代中国,博物馆更是因教育救国的思潮而受到关注,获得发展;尤其是民国时期,博物馆被直接划归教育部社会教育司管理,博物馆教育在该时期的社会教育中占据更为重要的地位,博物馆教育史亦成为近代中国社会教育史的重要构成。 这也是有特殊历史原因的。 因民国时期中国博物馆总体数量有限,正常运行服务社会教育事业的典型性博物馆则更少之,而民国时期报刊、档案材料丰富,且易于获取,使得梳理出民国时期中国博物馆教育的基本情况具备可行性,故形成此文。文章具体分为四个部分:第一部分绪论,主要阐述了博物馆及博物馆教育等基本概念、民国时期博物馆教育的研究现状,以及民国以前中国博物馆的基本情况,是为本文的奠基部分。第二部分,民国时期博物馆概况分析了民国时期博物馆发展背景,介绍了该时期中国博物馆类型、管理体系、开办目的和经费困难,勾勒出民国时期中国博物馆实体建设和发展的概况。第三部分、第四部分是本文的重点,一方面通过发掘该时期政府文件、各博物馆的工作报告等官方档案资料了解民国时期博物馆教育工作的内容、方式和相关保障措施;另一方面通过收集报刊、杂志、游记、统计数据,分析该时期博物馆教育的实际情况,力求客观准确的反映民国时期博物馆社会教育基本面貌。 当中国的制式教育一次次被社会诟病时,中国的博物馆正如雨后春笋般一座座拔地而起,博物馆的非正式的社会教育也越来越受到社会的关注。2015年我国首部博物馆行业全国性法规文件《博物馆条例》正式出台实施,该法规指出,博物馆是以教育、研究和欣赏为目的,将教育功能摆在了博物馆社会服务功能的第一位。国家文物局则先行一步,在2014年便启动了“完善博物馆青少年教育功能试点”工作,在全国范围内选取了多个博物馆进行试点,并汇编了一批博物馆青少年教育项目。 我国博物馆的社会教育功能正在迅速崛起,在一些博物馆发展较好的地区,其认可度甚至超过了学校的正式教育。因而,如何深入地挖掘博物馆的社会教育功能,弥补当前教育体系的不足,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然而,近年来关于博物馆社会教育的研究多关注当下,也只从博物馆的角度来谈社会教育,忽视了历史和教育本身。笔者以为应当回到教育的视野,从历史的角度去梳理和分析博物馆的社会教育发展概况,既可以更加全面的窥探近代中国的教育发展,又可期于历史中为博物馆社会教育发展借鉴一二。 本文研究的主旨是民国时期的博物馆社会教育,关于这样一个主旨不同读者,不同时间段都会有不同的理解,为避免误会,笔者需要对本文研究主旨的一些基本概念作一简单说明。不需要过多赘述。 从时间概念上来说,本文所指的民国时期是指一般意义上的,从清政府推翻到民国政府结束在中国大陆的政权,即指1912-1949年。从空间概念上来说,则是上述时间段民国政府法理上所辖中国,包括大陆和港澳台。之所以选取这样一个大的空间作为研究对象,而不以某地区、某博物馆作个案研究,是因为该时段内中国博物馆虽取得一定发展,但依旧比较简单,功能相对完备的博物馆数量有限,地区发展也很不平衡。这使得研究这一时期中国的博物馆社会教育在时间和精力上都有可行性,同时可以避免以偏概全。 博物馆是一个变化的概念,其内涵在不断的外延,至今也没有一个标准的答案。不同学者,不同机构,不同国家都有着不同的认识。曾任皇家苏格兰博物馆馆长的道格拉斯-艾伦指出,“博物馆,简而言之,就是一栋建筑,里边储藏藏品,用于观察、研究和欣赏”1。美国博物馆协会1973年给出的定义则是,“一座有组织的常设非营利机构,主要以教育或美学为目的,有专业工作人员,拥有和利用实物,保护这些实物,并定期向公众展出这些藏品”2。目前,最通用的一般性定义是国际博物馆协会在2007年修订的《国际博物馆协会章程》中提出的“博物馆是一个为社会及其发展服务的、向公众开放的非营利性常设机构,为教育、研究、欣赏的目的征集、保护、研究、传播并展出人类及人类环境的物质及非物质遗产”。但就博物馆目前的发展实际情况而言,笔者更认同郭小凌先生在《世界博物馆概说》讲座中指出的,博物馆是一种与学校、图书馆、档案馆有所不同的公共文化与教育设施,其主要职能为收集、保存与展示有关人类史的实物证据,并以馆藏与外借的其他藏品为依据,向社会公众传递有关人文和社会科学以及自然科学知识。许多博物馆还兼有整理、研究、修复各种文化遗产的功能,甚至作为临时政治、文化仪式与经常性的休闲娱乐(会议、接见、宴会、购物、饮食)场所。 上述关于博物馆的定义并无对错之分,但是就历史性而言,笔者以为,以下两种定义会更符合本文研究主旨中关于博物馆概念的界定。其一是,1946年《国际博协成立决议》对博物馆的定义为“博物馆是指向公众开放的美术、工艺、科学、历史以及考古学藏品的机构,也包括动物园和植物园,但图书馆如无常设陈列室者除外”3。其二是,20世纪30年代中期,中国博物馆协会提出的,博物馆是一种文化机构,不是专为保管宝物的仓库,是以实物的论证而作教育工作的组织及探讨学问的场所。所以本文所指民国时期的博物馆从功能上来说,是以教育和研究为目的,从形式上来看,包括美术、工艺、科学、历史、考古、动植物园以及设有常设陈列室的图书馆。 综合上述,笔者认为一切由博物馆组织或借助博物馆场所进行的各类具备认知性的社会活动都可以认定为博物馆的社会教育,其形式是多样的,包括陈列展览、游艺活动、演讲等;其对象则应包括整个社会的各个群体。 我国博物馆教育伴随着近代博物馆的产生而产生,国内有关博物馆教育的研究也可以追溯到晚清民国时期。为更全面的了解博物馆教育研究发展情况,笔者对晚清民国以来的国内博物馆教育研究文献进行了大致梳理,将分为初始阶段(1905-1949),沉寂与复苏阶段(1949-2007),蓬勃发展阶段(2008—至今)等三个阶段回顾博物馆教育研究发展脉络,阐述国内博物馆教育研究概况。其中,第一个阶段主要是为了考境源流;第二个阶段实际上可以划分为沉寂阶段(1949-1895),复苏和初步发展阶段(1896-2007),因1949-1895几乎没有研究文章故不作单独叙。第三个阶段是博物馆教育研究的蓬勃发展时期,相关着述丰富,角度多样。 中国博物馆是社会近代化的产物,关于中国博物馆教育的研究是从实践开始的。19世纪末叶,维新运动兴起,维新派人士在鼓吹废科举、办学堂、设报馆、广译书的同时,也提出了建立博物馆的主张。另外,上海强学会章程定为“最重要四事”,即译印图书、刊布报纸、开大书藏、开博物院,并且提出了办馆设想1。1905年,张謇建立了我国近代第一个公共博物馆—南通博物苑。 南通博物苑以教育广大人民为主要目的,以期达到开化思想、教育救国的目的。20世纪二三十年代,继张謇之后,蔡元培(1868-1940年)是从理论上阐扬博物馆社会教育价值。他认为,博物馆是重要的社会教育机构,并且教育不专在学校,各类博物馆可以在生物进化、历史、美育和培养优美高尚的兴趣,增智德。另外,那个时期对博物馆认识最深刻的还有一个人—杨钟健,他认为,博物馆相当于若干个大学。 20世纪30年代,伴随着一批有志青年从欧美留学归来,中国博物馆学界受到了西方博物馆思想的影响。1934年,马衡、袁同礼、傅斯年、李济等成立了中国博物馆协会,博物馆事业开始与国际接轨,博物馆教育也引入了西方的先进理念,学界对博物馆教育的研究也逐渐展开。李济《博物馆与科学教育》、陈大白《欧美博物馆之教育设施》,杨宽《论推展我国社会教育必须扩展博物馆事业》等是其中代表性文献。另外,还有些民国教育部和地方政府的统计材料,如教育部社会教育司编《全国社会教育概况:民国十八年度》、教育部编《全国社会教育统计:中华民国二十二年度》、广西省政府教育厅编《广西省社会教育概况:民国二十一年度》,这些汇编材料形成了博物馆教育研究的基础材料。总的来说,初始阶段的博物馆教育研究是以实践为基础的,形成了一些基础性研究材料,主要研究内容是阐述博物馆教育的价值,并出现了介绍西方博物馆教育概况的着作。 1949年至20世纪80年代,博物馆教育研究一度沉寂。1985年起再度引起学者关注,重归学术领域,并逐步走向繁荣。年是这个阶段博物馆教育研究的一个分水岭。1986年以前,中国的博物馆经历了曲折的发展,但是,与之相对的博物馆教育研究却没有出现这种曲折性,而是一直处于沉寂之中。笔者以国内最大的中文数据库《中国学术文献总库(网络版)》(ki)为数据源,以“博物馆教育”为检索词,发现从1949年到1985年,近40年中国内关于博物馆教育研究一共只有4篇研究文章,其中3篇是关于爱国主义教育和群众教育的论述,缺乏实质性的研究,所以这一时期的研究基本可以忽略不计。1986年开始,中国博物馆教育研究开始复苏。从《中国学术文献总库(网络版)》(ki)来看,仅1986年发表的有关博物馆教育的研究文章就有11篇,而1985年这个数据还为零。随后,每年都有一定的发文量,1995年以前稳定在10篇左右,1995年至2001年每年发文数量为20篇以上,2002年开始大幅度提升,2006年国际博协将博物馆教育功能提升到博物馆功能第一位前夕,博物馆教育研究论文数量破百。这一阶对于博物馆教育功能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博物馆教育的定义、功能、方式方法以及教育在博物馆中的地位。 什么是博物馆教育。学者们从不同学科的角度进行研究论述。大多数的学者都认为博物馆教育是根据博物馆的藏品和陈列展览以及相关材料,运用多种手段和方法,直接形象地对观众进行科学文化教育,提高其思想品德、审美情趣,是博物馆重要功能之一。代表性专着有《中国博物馆学基础》,代表性文章有《当代博物馆教育理念辨析》1等。这些文章都紧扣博物馆教育的内涵,运用博物馆学与教育学的理论,对博物馆教育的定义进行了研究。 关于博物馆教育性质的论述。目前学术成果可以分为三种观点:一种观点认为博物馆教育是学校教育的延伸和继续,是不可替代的。如《博物馆教育初论》2等;一种观点认为博物馆教育有别于学校教育,是社会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如《关于博物馆的社会教育功能》3《当代博物馆与社会教育》4《浅谈进一步发挥博物馆的社会教育功能》5等。 第218章 故宫记忆(4) [摘要]国内不少博物馆的文物陈列,存在着“以物为主”和内容形式单一的现象,因而限制了博物馆社会功能的发挥。博物馆文物陈列的宗旨,具有与观众交流文物的历史文化内涵,文物陈列的侧重点是对文物历史信息的揭示和诠释。文物陈列应充分考虑文物的性质、市场经济与观众需求、博物馆社会功能发挥等问题;文物的背景知识展示和展品的编排,要综合展现文明的发展历程;在文物陈列的内容形式上,要力求生动和多样化,增加参与性的动态陈列;知识难度的定位,既要重视基础知识的传播,也要兼顾专业性和学术性,以满足不同层次观众的需求。 博物馆陈列是指在一定的空间内,博物馆以文物标本为基础,配合适当的附属展品,按照--定的主题序列和艺术形式组合成的、进行直观教育、传播文化科学信息和提供审美欣赏的展品群体12。 建国以后,我国的历史博物馆陈列普遍为千篇一律的通史陈列,陈列方法为最传统的“点线面、绕墙转”。陈列手段单一,基本为展框、镜框加版面的老三件。上世纪80年代,作为“七五”计划的重点项目,我国的第一座现代化博物馆在西安兴建。从此,全国各地开始了大型的新馆建设和旧馆改造,现代化博物馆如雨后春笋在各地大量涌现。随之而来的是博物馆陈列的现代化改革,展览内容侧重于体现地区特色在陈列方法上加入了复原陈列,重视灯光音乐的运用,涌现出--批精品展览。这次变革在当时无疑具有进步意义,给人以耳日一新的感受。在这一次的改革中,“以物为主”成为最重要的原则,一切陈列手段都为了突出“物”的主体地位,柔和的背景灯光配以明亮的聚光灯,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然而,人们期望带来的轰动效应却没有出现,时至今日,“不景气”仍是我国大多数博物馆的基本现状。究其原由“以物为主”的陈列原则忽视了博物馆观众的需求,他们想通过参观获取的知识仅在“物”的背后隐约呈现这样的展览最终的结果必然是专家叫好而观众不买账。 于是,“以人为本”的陈列理念被提了出来。所谓“以人为本”的陈列就是在陈列的过程中要坚持从观众角度出发的原则,陈列的内容和形式应满足观众的需求。对于这一原则,近年来各博物馆一直在不停地探索,但改革的重点多放在声、光、电多媒体等现代化陈列手段的应用之上,却忽略了内容设计的变革才是博物馆陈列改革的根本。 我国许多历史博物馆的文物陈列都以展示文物的物理形状为主,缺乏对文物内蕴知识的阐释,对文物的文字介绍往往仅限于名称、年代、出土地点、馆藏单位卡片式的简单说明。笔者认为,博物馆文物陈列的根本宗旨是通过文物展览的方式与观众交流文物的历史内涵,使观众在博物馆提供的文化服务中了解历史接受教育。这是由文物的性质、市场经济与观众需求博物馆的社会功能所决定的 文物是在历史发展的过程中人类活动所产生的物质遗存。所以,文物具有双重性质:一是物质性,即文物的物理形态;二是历史性,即文物蕴含着丰富的历史信息,它们都在不同的领域、不同程度地揭示了各个历史阶段人类社会发展变化的轨迹,都从不同侧面反映了各个历史阶段的社会制度人类社会活动、社会关系以及人类与自然界的关系,都或多或少地展现了各个历史阶段人类物质文明、精神文明所取得的成就。文物的历史性是文物的本质属性,是文物区别于其他任何物质的特性,也是文物真正的价值所在。 博物馆虽然是--种公益性、非盈利性的机构,但在我国市场经济已深入到社会各个层面的今天,博物馆与市场经济也有了密切的联系。尤其是博物馆的文物展览其实质就是向社会提供一-种服务性质的文化产品。它有着藏品研究、陈列设计与布置展览等工艺流程、广告宣传等营销手段,中间也产生着各种各样的成本。这种产品的消费者,就是社会公众,人们参观文物展览,即博物馆的产品实现销售的过程 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消费者对产品拥有选择和自由消费的权利。社会公众参观文物陈列的行为是自发的,是受其消费需求驱动的。而这一需求的产生是由文物的特性决定的,文物具有丰富的历史内涵,这是其他物品无法取代的。因此,公众参观文物陈列的主要需求,不是欣赏文物外表的物理形状,而是希望通过文物来了解人类文明的发展历史,获取文物方面的知识,提高自身的文化修养。在市场经济中,社会资源通过产品的优胜劣汰来达到优化配置,文化产品如不能满足消费者的需求,其产品将会被市场淘汰。同样,博物馆文物陈列能否满足社会公众的需求,也是博物馆文物展览成功与否的关键。当前,博物馆对公众的开放已逐步成为现实,但这并不等于说博物馆就可以不顾或忽视经济效益,因为对公众的背后是政府在财政上的更大投入,而财政收入大部分是从纳税人那里得来的。只有办好陈列展览,充分满足观众需求,实现社会效益,其经济效益也才能得以体现。 博物馆是社会公益性组织,承担着一-定的社会功能,而我国历史类博物馆的主要社会功能,就是通过文物展览,使观众了解人类历史的发展线索,了解我国优秀的民族传统文化,从中获取知识受到教育,从而提升民族的自信心和增强爱国主义情感。倘若博物馆的文物陈列缺乏必要的知识信息量,观众从中获取的知识便受到局限,其社会功能也会大打折扣。 所以,博物馆文物陈列的侧重点,应该放在对文物历史信息的揭示和诠释方面。如果侧重点放在展示文物的物理形状上,希望用展品的精美度和稀有度来吸引观众,文字解释也仅限于卡片式的简单说明,这种展出和现代工艺品展览已无本质区别。其最终结果是展览与消费者的主要需求相脱离,导致门庭冷落和博物馆社会功能的缺失,文物展出将没有意义。 文物陈列的方式与内容必须考虑到观众的接受程度,要办观众看得懂的展览。文物陈列有较强的专业性,如果脱离了当时的历史背景,忽视对文物历史内涵的必要解读,珍贵的文物就失去了其历史价值,变成了--件单纯的艺术品,甚至还是一个“看不懂”的艺术品。 举例来说,笔者曾参观过国内某大型博物馆的青铜器展览,在展品的文字介绍方面,诸如“青铜觥“、“青铜觚”、“青铜甑”、“青铜话”就是对展品名称的简单指称,普通观众连最起码的器物名称都认不全,更谈不上通过展品获取知识。如果在陈列的背景版面上列有较详细的通俗介绍,除了器物的名称、年代出土地点馆藏单位以外,还有用途、制造方法加工材料和工艺水平的发展、器型变化、社会背景、历史价值、生僻的字标有读音、铭文有翻译解释,才会起到良好的展示效果,充分发挥博物馆的社会教育和知识普及功能。此外,在文物陈列中还可以通过标志牌播放短片、泥塑复原等方式作为辅助手段,详细解读文物的历史背景和工艺制作流程,启发观众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中欣赏展览理解展品的深刻内涵,激发观众的共鸣。 在前述“以物为主”的博物馆改革中,物品的“精美程度”代替了物品的“历史地位”。成为展品选择的主要标准。在历史发展的过程中,每一个时代都有其代表器物如青铜之于三代,三彩之于唐,青花之于明清。如果忽略展品的历史地位,仅从其精美程度出发,很容易造成展馆内同一时代。 造型类似的工艺精品占据了半壁江山文物成为--件件孤立的展品,这不仅会割断文物之间内在的历史联系,也会给观众带来审美疲劳。 博物馆文物陈列应该在展品的编排中呈现历史发展的基本线索。与学校学习历史的方法不同,博物馆是用实物来见证人类社会的进步,用更直观的方式让观众了解历史和认识文明。所以。博物馆文物陈列不仅仅是精美物品的集中展出,而是要充分利用展品本身来显示它们之间的关系,呈现文明发展变化的脉络。对此河北省博物馆《金缕玉衣的故乡--满城汉墓陈列》作了很好的示范。满城汉墓出土文物颇丰,铜、铁、金、银玉、石陶等文物齐全。由于同质地文物有着不同功能,如果采用传统的陈列手段,按照文物的质地分为铜器、铁器陶器等,势必会造成功能各异的文物被编排在同-类中,不仅模糊了同功能文物之间的关系和发展变化,也会使观众难以理解。于是,河北省博物馆改用按照文物的功能来分类,划分为“饮食●炊具”、“灯具”、“炉具”、“娱乐●梳妆●盟洗器”、“医药●计量器”、“工具”、“仪仗●兵器”、“车马器”、“帷帐帐钩”、“器具饰件”等12个展示组。这种陈列体系的变革,贴近了生活,相同功能文物之间的关系和发展变化也一目了然,从而增加了观众的兴趣。该展出产生了良好的社会效果,被评为1999年度全国十大陈列展览精品之一。 所以,选择展品的标准,应兼顾文物的历史价值、艺术价值和学术价值,选择具有明确的时空坐标,且与文明发展密切相关的具有标志性的器物作为展品,通过展品编排来反映历史的变迁和文明的发展。对于时代相近且器型、工艺手法相同的器物不宜过多重复出现。 随着社会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的消费观念生活方式发生着深刻变化,博物馆陈列也要不断改革创新才能跟上时代的步伐。 当今社会,公众参观综合性历史博物馆的目的,除了获取知识以外,还附有休闲、旅游、缓解学习和工作压力等需求。那么,综合性历史博物馆陈列如何改变以往严肃的、厚重的历史氛围,如何改变展览内容和形式过于平淡的局面,让观众在轻松愉悦的心态下完成参观,就成为-一个重要课题。对此博物馆界进行了有益的探讨和尝试。 有学者认为:“21世纪的博物馆应被看作是一个体验生活、历史及文化的地方“13,有些博物馆创设了观众能够参与其中的动态陈列并受到欢迎。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中国历史博物馆与香港地区政府在香港历史博物馆举办了《天工开物--中国古代科技文物展》此次展览,香港历史博物馆对展览的内容和形式进行了精心的创新设计。除文物展示外,还专门开辟了古代纺织机和雕版印刷术的现场演示区,以加深观众对文物的理解。另设立了一一个“创知园”,摆放了石日晷、皮囊记里鼓车三件文物的复制品观众可亲自操作,让观众在实践中进-步认识其工作原理。为了使展览更具趣味性,设有“科技迷城”,通过电脑:游戏的方法来测试观众对中国古代科技的认识程度。此外,还专门印制了《天工开物展览手册》对展览的每-个主题进行了详细的图文介绍。展览最终取得了很大成功,吸引了香港各个年龄层的观众甚至--些内地多年从事博物馆工作的专业人员也流连忘返。 第219章 故宫记忆(5) [摘要]国内不少博物馆的文物陈列,存在着“以物为主”和内容形式单一的现象,因而限制了博物馆社会功能的发挥。博物馆文物陈列的宗旨,具有与观众交流文物的历史文化内涵,文物陈列的侧重点是对文物历史信息的揭示和诠释。文物陈列应充分考虑文物的性质、市场经济与观众需求、博物馆社会功能发挥等问题;文物的背景知识展示和展品的编排,要综合展现文明的发展历程;在文物陈列的内容形式上,要力求生动和多样化,增加参与性的动态陈列;知识难度的定位,既要重视基础知识的传播,也要兼顾专业性和学术性,以满足不同层次观众的需求。 博物馆陈列是指在一定的空间内,博物馆以文物标本为基础,配合适当的附属展品,按照--定的主题序列和艺术形式组合成的、进行直观教育、传播文化科学信息和提供审美欣赏的展品群体12。 建国以后,我国的历史博物馆陈列普遍为千篇一律的通史陈列,陈列方法为最传统的“点线面、绕墙转”。陈列手段单一,基本为展框、镜框加版面的老三件。上世纪80年代,作为“七五”计划的重点项目,我国的第一座现代化博物馆在西安兴建。从此,全国各地开始了大型的新馆建设和旧馆改造,现代化博物馆如雨后春笋在各地大量涌现。随之而来的是博物馆陈列的现代化改革,展览内容侧重于体现地区特色在陈列方法上加入了复原陈列,重视灯光音乐的运用,涌现出--批精品展览。这次变革在当时无疑具有进步意义,给人以耳日一新的感受。在这一次的改革中,“以物为主”成为最重要的原则,一切陈列手段都为了突出“物”的主体地位,柔和的背景灯光配以明亮的聚光灯,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然而,人们期望带来的轰动效应却没有出现,时至今日,“不景气”仍是我国大多数博物馆的基本现状。究其原由“以物为主”的陈列原则忽视了博物馆观众的需求,他们想通过参观获取的知识仅在“物”的背后隐约呈现这样的展览最终的结果必然是专家叫好而观众不买账。 于是,“以人为本”的陈列理念被提了出来。所谓“以人为本”的陈列就是在陈列的过程中要坚持从观众角度出发的原则,陈列的内容和形式应满足观众的需求。对于这一原则,近年来各博物馆一直在不停地探索,但改革的重点多放在声、光、电多媒体等现代化陈列手段的应用之上,却忽略了内容设计的变革才是博物馆陈列改革的根本。 我国许多历史博物馆的文物陈列都以展示文物的物理形状为主,缺乏对文物内蕴知识的阐释,对文物的文字介绍往往仅限于名称、年代、出土地点、馆藏单位卡片式的简单说明。笔者认为,博物馆文物陈列的根本宗旨是通过文物展览的方式与观众交流文物的历史内涵,使观众在博物馆提供的文化服务中了解历史接受教育。这是由文物的性质、市场经济与观众需求博物馆的社会功能所决定的 文物是在历史发展的过程中人类活动所产生的物质遗存。所以,文物具有双重性质:一是物质性,即文物的物理形态;二是历史性,即文物蕴含着丰富的历史信息,它们都在不同的领域、不同程度地揭示了各个历史阶段人类社会发展变化的轨迹,都从不同侧面反映了各个历史阶段的社会制度人类社会活动、社会关系以及人类与自然界的关系,都或多或少地展现了各个历史阶段人类物质文明、精神文明所取得的成就。文物的历史性是文物的本质属性,是文物区别于其他任何物质的特性,也是文物真正的价值所在。 博物馆虽然是--种公益性、非盈利性的机构,但在我国市场经济已深入到社会各个层面的今天,博物馆与市场经济也有了密切的联系。尤其是博物馆的文物展览其实质就是向社会提供一-种服务性质的文化产品。它有着藏品研究、陈列设计与布置展览等工艺流程、广告宣传等营销手段,中间也产生着各种各样的成本。这种产品的消费者,就是社会公众,人们参观文物展览,即博物馆的产品实现销售的过程 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消费者对产品拥有选择和自由消费的权利。社会公众参观文物陈列的行为是自发的,是受其消费需求驱动的。而这一需求的产生是由文物的特性决定的,文物具有丰富的历史内涵,这是其他物品无法取代的。因此,公众参观文物陈列的主要需求,不是欣赏文物外表的物理形状,而是希望通过文物来了解人类文明的发展历史,获取文物方面的知识,提高自身的文化修养。在市场经济中,社会资源通过产品的优胜劣汰来达到优化配置,文化产品如不能满足消费者的需求,其产品将会被市场淘汰。同样,博物馆文物陈列能否满足社会公众的需求,也是博物馆文物展览成功与否的关键。当前,博物馆对公众的开放已逐步成为现实,但这并不等于说博物馆就可以不顾或忽视经济效益,因为对公众的背后是政府在财政上的更大投入,而财政收入大部分是从纳税人那里得来的。只有办好陈列展览,充分满足观众需求,实现社会效益,其经济效益也才能得以体现。 博物馆是社会公益性组织,承担着一-定的社会功能,而我国历史类博物馆的主要社会功能,就是通过文物展览,使观众了解人类历史的发展线索,了解我国优秀的民族传统文化,从中获取知识受到教育,从而提升民族的自信心和增强爱国主义情感。倘若博物馆的文物陈列缺乏必要的知识信息量,观众从中获取的知识便受到局限,其社会功能也会大打折扣。 所以,博物馆文物陈列的侧重点,应该放在对文物历史信息的揭示和诠释方面。如果侧重点放在展示文物的物理形状上,希望用展品的精美度和稀有度来吸引观众,文字解释也仅限于卡片式的简单说明,这种展出和现代工艺品展览已无本质区别。其最终结果是展览与消费者的主要需求相脱离,导致门庭冷落和博物馆社会功能的缺失,文物展出将没有意义。 文物陈列的方式与内容必须考虑到观众的接受程度,要办观众看得懂的展览。文物陈列有较强的专业性,如果脱离了当时的历史背景,忽视对文物历史内涵的必要解读,珍贵的文物就失去了其历史价值,变成了--件单纯的艺术品,甚至还是一个“看不懂”的艺术品。 举例来说,笔者曾参观过国内某大型博物馆的青铜器展览,在展品的文字介绍方面,诸如“青铜觥“、“青铜觚”、“青铜甑”、“青铜话”就是对展品名称的简单指称,普通观众连最起码的器物名称都认不全,更谈不上通过展品获取知识。如果在陈列的背景版面上列有较详细的通俗介绍,除了器物的名称、年代出土地点馆藏单位以外,还有用途、制造方法加工材料和工艺水平的发展、器型变化、社会背景、历史价值、生僻的字标有读音、铭文有翻译解释,才会起到良好的展示效果,充分发挥博物馆的社会教育和知识普及功能。此外,在文物陈列中还可以通过标志牌播放短片、泥塑复原等方式作为辅助手段,详细解读文物的历史背景和工艺制作流程,启发观众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中欣赏展览理解展品的深刻内涵,激发观众的共鸣。 在前述“以物为主”的博物馆改革中,物品的“精美程度”代替了物品的“历史地位”。成为展品选择的主要标准。在历史发展的过程中,每一个时代都有其代表器物如青铜之于三代,三彩之于唐,青花之于明清。如果忽略展品的历史地位,仅从其精美程度出发,很容易造成展馆内同一时代。 造型类似的工艺精品占据了半壁江山文物成为--件件孤立的展品,这不仅会割断文物之间内在的历史联系,也会给观众带来审美疲劳。 博物馆文物陈列应该在展品的编排中呈现历史发展的基本线索。与学校学习历史的方法不同,博物馆是用实物来见证人类社会的进步,用更直观的方式让观众了解历史和认识文明。所以。博物馆文物陈列不仅仅是精美物品的集中展出,而是要充分利用展品本身来显示它们之间的关系,呈现文明发展变化的脉络。对此河北省博物馆《金缕玉衣的故乡--满城汉墓陈列》作了很好的示范。满城汉墓出土文物颇丰,铜、铁、金、银玉、石陶等文物齐全。由于同质地文物有着不同功能,如果采用传统的陈列手段,按照文物的质地分为铜器、铁器陶器等,势必会造成功能各异的文物被编排在同-类中,不仅模糊了同功能文物之间的关系和发展变化,也会使观众难以理解。于是,河北省博物馆改用按照文物的功能来分类,划分为“饮食●炊具”、“灯具”、“炉具”、“娱乐●梳妆●盟洗器”、“医药●计量器”、“工具”、“仪仗●兵器”、“车马器”、“帷帐帐钩”、“器具饰件”等12个展示组。这种陈列体系的变革,贴近了生活,相同功能文物之间的关系和发展变化也一目了然,从而增加了观众的兴趣。该展出产生了良好的社会效果,被评为1999年度全国十大陈列展览精品之一。 所以,选择展品的标准,应兼顾文物的历史价值、艺术价值和学术价值,选择具有明确的时空坐标,且与文明发展密切相关的具有标志性的器物作为展品,通过展品编排来反映历史的变迁和文明的发展。对于时代相近且器型、工艺手法相同的器物不宜过多重复出现。 随着社会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的消费观念生活方式发生着深刻变化,博物馆陈列也要不断改革创新才能跟上时代的步伐。 当今社会,公众参观综合性历史博物馆的目的,除了获取知识以外,还附有休闲、旅游、缓解学习和工作压力等需求。那么,综合性历史博物馆陈列如何改变以往严肃的、厚重的历史氛围,如何改变展览内容和形式过于平淡的局面,让观众在轻松愉悦的心态下完成参观,就成为-一个重要课题。对此博物馆界进行了有益的探讨和尝试。 有学者认为:“21世纪的博物馆应被看作是一个体验生活、历史及文化的地方“13,有些博物馆创设了观众能够参与其中的动态陈列并受到欢迎。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中国历史博物馆与香港地区政府在香港历史博物馆举办了《天工开物--中国古代科技文物展》此次展览,香港历史博物馆对展览的内容和形式进行了精心的创新设计。除文物展示外,还专门开辟了古代纺织机和雕版印刷术的现场演示区,以加深观众对文物的理解。另设立了一一个“创知园”,摆放了石日晷、皮囊记里鼓车三件文物的复制品观众可亲自操作,让观众在实践中进-步认识其工作原理。为了使展览更具趣味性,设有“科技迷城”,通过电脑:游戏的方法来测试观众对中国古代科技的认识程度。此外,还专门印制了《天工开物展览手册》对展览的每-个主题进行了详细的图文介绍。展览最终取得了很大成功,吸引了香港各个年龄层的观众甚至--些内地多年从事博物馆工作的专业人员也流连忘返。 第220章 故宫记忆(6) 近现代博物馆自诞生之日起便因其独具的直观性教育优势,而被视为一种新型的社会教育机构,成为社会教育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在救国图强的近代中国,博物馆更是因教育救国的思潮而受到关注,获得发展;尤其是民国时期,博物馆被直接划归教育部社会教育司管理,博物馆教育在该时期的社会教育中占据更为重要的地位,博物馆教育史亦成为近代中国社会教育史的重要构成。 这也是有特殊历史原因的。 因民国时期中国博物馆总体数量有限,正常运行服务社会教育事业的典型性博物馆则更少之,而民国时期报刊、档案材料丰富,且易于获取,使得梳理出民国时期中国博物馆教育的基本情况具备可行性,故形成此文。文章具体分为四个部分:第一部分绪论,主要阐述了博物馆及博物馆教育等基本概念、民国时期博物馆教育的研究现状,以及民国以前中国博物馆的基本情况,是为本文的奠基部分。第二部分,民国时期博物馆概况分析了民国时期博物馆发展背景,介绍了该时期中国博物馆类型、管理体系、开办目的和经费困难,勾勒出民国时期中国博物馆实体建设和发展的概况。第三部分、第四部分是本文的重点,一方面通过发掘该时期政府文件、各博物馆的工作报告等官方档案资料了解民国时期博物馆教育工作的内容、方式和相关保障措施;另一方面通过收集报刊、杂志、游记、统计数据,分析该时期博物馆教育的实际情况,力求客观准确的反映民国时期博物馆社会教育基本面貌。 当中国的制式教育一次次被社会诟病时,中国的博物馆正如雨后春笋般一座座拔地而起,博物馆的非正式的社会教育也越来越受到社会的关注。2015年我国首部博物馆行业全国性法规文件《博物馆条例》正式出台实施,该法规指出,博物馆是以教育、研究和欣赏为目的,将教育功能摆在了博物馆社会服务功能的第一位。国家文物局则先行一步,在2014年便启动了“完善博物馆青少年教育功能试点”工作,在全国范围内选取了多个博物馆进行试点,并汇编了一批博物馆青少年教育项目。 我国博物馆的社会教育功能正在迅速崛起,在一些博物馆发展较好的地区,其认可度甚至超过了学校的正式教育。因而,如何深入地挖掘博物馆的社会教育功能,弥补当前教育体系的不足,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然而,近年来关于博物馆社会教育的研究多关注当下,也只从博物馆的角度来谈社会教育,忽视了历史和教育本身。笔者以为应当回到教育的视野,从历史的角度去梳理和分析博物馆的社会教育发展概况,既可以更加全面的窥探近代中国的教育发展,又可期于历史中为博物馆社会教育发展借鉴一二。 本文研究的主旨是民国时期的博物馆社会教育,关于这样一个主旨不同读者,不同时间段都会有不同的理解,为避免误会,笔者需要对本文研究主旨的一些基本概念作一简单说明。不需要过多赘述。 从时间概念上来说,本文所指的民国时期是指一般意义上的,从清政府推翻到民国政府结束在中国大陆的政权,即指1912-1949年。从空间概念上来说,则是上述时间段民国政府法理上所辖中国,包括大陆和港澳台。之所以选取这样一个大的空间作为研究对象,而不以某地区、某博物馆作个案研究,是因为该时段内中国博物馆虽取得一定发展,但依旧比较简单,功能相对完备的博物馆数量有限,地区发展也很不平衡。这使得研究这一时期中国的博物馆社会教育在时间和精力上都有可行性,同时可以避免以偏概全。 博物馆是一个变化的概念,其内涵在不断的外延,至今也没有一个标准的答案。不同学者,不同机构,不同国家都有着不同的认识。曾任皇家苏格兰博物馆馆长的道格拉斯-艾伦指出,“博物馆,简而言之,就是一栋建筑,里边储藏藏品,用于观察、研究和欣赏”1。美国博物馆协会1973年给出的定义则是,“一座有组织的常设非营利机构,主要以教育或美学为目的,有专业工作人员,拥有和利用实物,保护这些实物,并定期向公众展出这些藏品”2。目前,最通用的一般性定义是国际博物馆协会在2007年修订的《国际博物馆协会章程》中提出的“博物馆是一个为社会及其发展服务的、向公众开放的非营利性常设机构,为教育、研究、欣赏的目的征集、保护、研究、传播并展出人类及人类环境的物质及非物质遗产”。但就博物馆目前的发展实际情况而言,笔者更认同郭小凌先生在《世界博物馆概说》讲座中指出的,博物馆是一种与学校、图书馆、档案馆有所不同的公共文化与教育设施,其主要职能为收集、保存与展示有关人类史的实物证据,并以馆藏与外借的其他藏品为依据,向社会公众传递有关人文和社会科学以及自然科学知识。许多博物馆还兼有整理、研究、修复各种文化遗产的功能,甚至作为临时政治、文化仪式与经常性的休闲娱乐(会议、接见、宴会、购物、饮食)场所。 上述关于博物馆的定义并无对错之分,但是就历史性而言,笔者以为,以下两种定义会更符合本文研究主旨中关于博物馆概念的界定。其一是,1946年《国际博协成立决议》对博物馆的定义为“博物馆是指向公众开放的美术、工艺、科学、历史以及考古学藏品的机构,也包括动物园和植物园,但图书馆如无常设陈列室者除外”3。其二是,20世纪30年代中期,中国博物馆协会提出的,博物馆是一种文化机构,不是专为保管宝物的仓库,是以实物的论证而作教育工作的组织及探讨学问的场所。所以本文所指民国时期的博物馆从功能上来说,是以教育和研究为目的,从形式上来看,包括美术、工艺、科学、历史、考古、动植物园以及设有常设陈列室的图书馆。 综合上述,笔者认为一切由博物馆组织或借助博物馆场所进行的各类具备认知性的社会活动都可以认定为博物馆的社会教育,其形式是多样的,包括陈列展览、游艺活动、演讲等;其对象则应包括整个社会的各个群体。 我国博物馆教育伴随着近代博物馆的产生而产生,国内有关博物馆教育的研究也可以追溯到晚清民国时期。为更全面的了解博物馆教育研究发展情况,笔者对晚清民国以来的国内博物馆教育研究文献进行了大致梳理,将分为初始阶段(1905-1949),沉寂与复苏阶段(1949-2007),蓬勃发展阶段(2008—至今)等三个阶段回顾博物馆教育研究发展脉络,阐述国内博物馆教育研究概况。其中,第一个阶段主要是为了考境源流;第二个阶段实际上可以划分为沉寂阶段(1949-1895),复苏和初步发展阶段(1896-2007),因1949-1895几乎没有研究文章故不作单独叙。第三个阶段是博物馆教育研究的蓬勃发展时期,相关着述丰富,角度多样。 中国博物馆是社会近代化的产物,关于中国博物馆教育的研究是从实践开始的。19世纪末叶,维新运动兴起,维新派人士在鼓吹废科举、办学堂、设报馆、广译书的同时,也提出了建立博物馆的主张。另外,上海强学会章程定为“最重要四事”,即译印图书、刊布报纸、开大书藏、开博物院,并且提出了办馆设想1。1905年,张謇建立了我国近代第一个公共博物馆—南通博物苑。 南通博物苑以教育广大人民为主要目的,以期达到开化思想、教育救国的目的。20世纪二三十年代,继张謇之后,蔡元培(1868-1940年)是从理论上阐扬博物馆社会教育价值。他认为,博物馆是重要的社会教育机构,并且教育不专在学校,各类博物馆可以在生物进化、历史、美育和培养优美高尚的兴趣,增智德。另外,那个时期对博物馆认识最深刻的还有一个人—杨钟健,他认为,博物馆相当于若干个大学。 20世纪30年代,伴随着一批有志青年从欧美留学归来,中国博物馆学界受到了西方博物馆思想的影响。1934年,马衡、袁同礼、傅斯年、李济等成立了中国博物馆协会,博物馆事业开始与国际接轨,博物馆教育也引入了西方的先进理念,学界对博物馆教育的研究也逐渐展开。李济《博物馆与科学教育》、陈大白《欧美博物馆之教育设施》,杨宽《论推展我国社会教育必须扩展博物馆事业》等是其中代表性文献。另外,还有些民国教育部和地方政府的统计材料,如教育部社会教育司编《全国社会教育概况:民国十八年度》、教育部编《全国社会教育统计:中华民国二十二年度》、广西省政府教育厅编《广西省社会教育概况:民国二十一年度》,这些汇编材料形成了博物馆教育研究的基础材料。总的来说,初始阶段的博物馆教育研究是以实践为基础的,形成了一些基础性研究材料,主要研究内容是阐述博物馆教育的价值,并出现了介绍西方博物馆教育概况的着作。 1949年至20世纪80年代,博物馆教育研究一度沉寂。1985年起再度引起学者关注,重归学术领域,并逐步走向繁荣。年是这个阶段博物馆教育研究的一个分水岭。1986年以前,中国的博物馆经历了曲折的发展,但是,与之相对的博物馆教育研究却没有出现这种曲折性,而是一直处于沉寂之中。笔者以国内最大的中文数据库《中国学术文献总库(网络版)》(ki)为数据源,以“博物馆教育”为检索词,发现从1949年到1985年,近40年中国内关于博物馆教育研究一共只有4篇研究文章,其中3篇是关于爱国主义教育和群众教育的论述,缺乏实质性的研究,所以这一时期的研究基本可以忽略不计。1986年开始,中国博物馆教育研究开始复苏。从《中国学术文献总库(网络版)》(ki)来看,仅1986年发表的有关博物馆教育的研究文章就有11篇,而1985年这个数据还为零。随后,每年都有一定的发文量,1995年以前稳定在10篇左右,1995年至2001年每年发文数量为20篇以上,2002年开始大幅度提升,2006年国际博协将博物馆教育功能提升到博物馆功能第一位前夕,博物馆教育研究论文数量破百。这一阶对于博物馆教育功能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博物馆教育的定义、功能、方式方法以及教育在博物馆中的地位。 什么是博物馆教育。这点,不同的学者们从不同学科的角度进行研究论述。大多数的学者都认为博物馆教育是根据博物馆的藏品和陈列展览以及相关材料,运用多种手段和方法,直接形象地对观众进行科学文化教育,提高其思想品德、审美情趣,是博物馆重要功能之一。代表性专着有《中国博物馆学基础》,代表性文章有《当代博物馆教育理念辨析》1等。这些文章都紧扣博物馆教育的内涵,运用博物馆学与教育学的理论,对博物馆教育的定义进行了研究。 关于博物馆教育性质的论述。目前学术成果可以分为三种观点:一种观点认为博物馆教育是学校教育的延伸和继续,是不可替代的。如《博物馆教育初论》2等;一种观点认为博物馆教育有别于学校教育,是社会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如《关于博物馆的社会教育功能》3《当代博物馆与社会教育》4《浅谈进一步发挥博物馆的社会教育功能》5等。 第221章 故宫记忆(7) 国内不少博物馆的文物陈列,存在着“以物为主”和内容形式单一的现象,因而限制了博物馆社会功能的发挥。 博物馆文物陈列的宗旨,具有与观众交流文物的历史文化内涵,文物陈列的侧重点是对文物历史信息的揭示和诠释。 然而,苏亦认为文物陈列应充分考虑文物的性质、市场经济与观众需求、博物馆社会功能发挥等问题;文物的背景知识展示和展品的编排,要综合展现文明的发展历程;在文物陈列的内容形式上,要力求生动和多样化,增加参与性的动态陈列;知识难度的定位,既要重视基础知识的传播,也要兼顾专业性和学术性,以满足不同层次观众的需求。 博物馆陈列是指在一定的空间内,博物馆以文物标本为基础,配合适当的附属展品,按照--定的主题序列和艺术形式组合成的、进行直观教育、传播文化科学信息和提供审美欣赏的展品群体12。 建国以后,我国的历史博物馆陈列普遍为千篇一律的通史陈列,陈列方法为最传统的“点线面、绕墙转”。陈列手段单一,基本为展框、镜框加版面的老三件。 上世纪80年代,作为“七五”计划的重点项目,我国的第一座现代化博物馆在西安兴建。从此,全国各地开始了大型的新馆建设和旧馆改造,现代化博物馆如雨后春笋在各地大量涌现。随之而来的是博物馆陈列的现代化改革,展览内容侧重于体现地区特色在陈列方法上加入了复原陈列,重视灯光音乐的运用,涌现出--批精品展览。 这次变革在当时无疑具有进步意义,给人以耳日一新的感受。在这一次的改革中,“以物为主”成为最重要的原则,一切陈列手段都为了突出“物”的主体地位,柔和的背景灯光配以明亮的聚光灯,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然而,人们期望带来的轰动效应却没有出现,时至今日,“不景气”仍是我国大多数博物馆的基本现状。 究其原由“以物为主”的陈列原则忽视了博物馆观众的需求,他们想通过参观获取的知识仅在“物”的背后隐约呈现这样的展览最终的结果必然是专家叫好而观众不买账。 于是,“以人为本”的陈列理念被提了出来。所谓“以人为本”的陈列就是在陈列的过程中要坚持从观众角度出发的原则,陈列的内容和形式应满足观众的需求。对于这一原则,近年来各博物馆一直在不停地探索,但改革的重点多放在声、光、电多媒体等现代化陈列手段的应用之上,却忽略了内容设计的变革才是博物馆陈列改革的根本。 我国许多历史博物馆的文物陈列都以展示文物的物理形状为主,缺乏对文物内蕴知识的阐释,对文物的文字介绍往往仅限于名称、年代、出土地点、馆藏单位卡片式的简单说明。笔者认为,博物馆文物陈列的根本宗旨是通过文物展览的方式与观众交流文物的历史内涵,使观众在博物馆提供的文化服务中了解历史接受教育。这是由文物的性质、市场经济与观众需求博物馆的社会功能所决定的 文物是在历史发展的过程中人类活动所产生的物质遗存。所以,文物具有双重性质:一是物质性,即文物的物理形态;二是历史性,即文物蕴含着丰富的历史信息,它们都在不同的领域、不同程度地揭示了各个历史阶段人类社会发展变化的轨迹,都从不同侧面反映了各个历史阶段的社会制度人类社会活动、社会关系以及人类与自然界的关系,都或多或少地展现了各个历史阶段人类物质文明、精神文明所取得的成就。 文物的历史性是文物的本质属性,是文物区别于其他任何物质的特性,也是文物真正的价值所在。 博物馆虽然是一种公益性、非盈利性的机构,但在我国市场经济已深入到社会各个层面的今天,博物馆与市场经济也有了密切的联系。 尤其是博物馆的文物展览其实质就是向社会提供一-种服务性质的文化产品。它有着藏品研究、陈列设计与布置展览等工艺流程、广告宣传等营销手段,中间也产生着各种各样的成本。这种产品的消费者,就是社会公众,人们参观文物展览,即博物馆的产品实现销售的过程 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消费者对产品拥有选择和自由消费的权利。社会公众参观文物陈列的行为是自发的,是受其消费需求驱动的。 而这一需求的产生是由文物的特性决定的,文物具有丰富的历史内涵,这是其他物品无法取代的。 因此,公众参观文物陈列的主要需求,不是欣赏文物外表的物理形状,而是希望通过文物来了解人类文明的发展历史,获取文物方面的知识,提高自身的文化修养。 在市场经济中,社会资源通过产品的优胜劣汰来达到优化配置,文化产品如不能满足消费者的需求,其产品将会被市场淘汰。同样,博物馆文物陈列能否满足社会公众的需求,也是博物馆文物展览成功与否的关键。 当前,博物馆对公众的开放已逐步成为现实,但这并不等于说博物馆就可以不顾或忽视经济效益,因为对公众的背后是政府在财政上的更大投入,而财政收入大部分是从纳税人那里得来的。只有办好陈列展览,充分满足观众需求,实现社会效益,其经济效益也才能得以体现。 博物馆是社会公益性组织,承担着一-定的社会功能,而我国历史类博物馆的主要社会功能,就是通过文物展览,使观众了解人类历史的发展线索,了解我国优秀的民族传统文化,从中获取知识受到教育,从而提升民族的自信心和增强爱国主义情感。 苏亦倘若博物馆的文物陈列缺乏必要的知识信息量,观众从中获取的知识便受到局限,其社会功能也会大打折扣。 所以,博物馆文物陈列的侧重点,应该放在对文物历史信息的揭示和诠释方面。如果侧重点放在展示文物的物理形状上,希望用展品的精美度和稀有度来吸引观众,文字解释也仅限于卡片式的简单说明,这种展出和现代工艺品展览已无本质区别。 其最终结果是展览与消费者的主要需求相脱离,导致门庭冷落和博物馆社会功能的缺失,文物展出将没有意义。 文物陈列的方式与内容必须考虑到观众的接受程度,要办观众看得懂的展览。文物陈列有较强的专业性,如果脱离了当时的历史背景,忽视对文物历史内涵的必要解读,珍贵的文物就失去了其历史价值,变成了--件单纯的艺术品,甚至还是一个“看不懂”的艺术品。 举例来说,笔者曾参观过国内某大型博物馆的青铜器展览,在展品的文字介绍方面,诸如“青铜觥“、“青铜觚”、“青铜甑”、“青铜话”就是对展品名称的简单指称,普通观众连最起码的器物名称都认不全,更谈不上通过展品获取知识。 如果在陈列的背景版面上列有较详细的通俗介绍,除了器物的名称、年代出土地点馆藏单位以外,还有用途、制造方法加工材料和工艺水平的发展、器型变化、社会背景、历史价值、生僻的字标有读音、铭文有翻译解释,才会起到良好的展示效果,苏亦充分发挥博物馆的社会教育和知识普及功能。 此外,在文物陈列中还可以通过标志牌播放短片、泥塑复原等方式作为辅助手段,详细解读文物的历史背景和工艺制作流程,启发观众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中欣赏展览理解展品的深刻内涵,激发观众的共鸣。 在前述“以物为主”的博物馆改革中,物品的“精美程度”代替了物品的“历史地位”。成为展品选择的主要标准。在历史发展的过程中,每一个时代都有其代表器物如青铜之于三代,三彩之于唐,青花之于明清。如果忽略展品的历史地位,仅从其精美程度出发,很容易造成展馆内同一时代。 造型类似的工艺精品占据了半壁江山文物成为--件件孤立的展品,这不仅会割断文物之间内在的历史联系,也会给观众带来审美疲劳。 博物馆文物陈列应该在展品的编排中呈现历史发展的基本线索。与学校学习历史的方法不同,博物馆是用实物来见证人类社会的进步,用更直观的方式让观众了解历史和认识文明。 所以,博物馆文物陈列不仅仅是精美物品的集中展出,而是要充分利用展品本身来显示它们之间的关系,呈现文明发展变化的脉络。对此河北省博物馆《金缕玉衣的故乡--满城汉墓陈列》作了很好的示范。满城汉墓出土文物颇丰,铜、铁、金、银玉、石陶等文物齐全。由于同质地文物有着不同功能,如果采用传统的陈列手段,按照文物的质地分为铜器、铁器、陶器等,势必会造成功能各异的文物被编排在同一类中,不仅模糊了同功能文物之间的关系和发展变化,也会使观众难以理解。 于是,河北省博物馆改用按照文物的功能来分类,划分为“饮食●炊具”、“灯具”、“炉具”、“娱乐●梳妆●盟洗器”、“医药●计量器”、“工具”、“仪仗●兵器”、“车马器”、“帷帐帐钩”、“器具饰件”等12个展示组。 这种陈列体系的变革,贴近了生活,相同功能文物之间的关系和发展变化也一目了然,从而增加了观众的兴趣。该展出产生了良好的社会效果,被评为1999年度全国十大陈列展览精品之一。 所以,选择展品的标准,应兼顾文物的历史价值、艺术价值和学术价值,选择具有明确的时空坐标,且与文明发展密切相关的具有标志性的器物作为展品,通过展品编排来反映历史的变迁和文明的发展。对于时代相近且器型、工艺手法相同的器物不宜过多重复出现。 随着社会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的消费观念生活方式发生着深刻变化,博物馆陈列也要不断改革创新才能跟上时代的步伐。 当今社会,公众参观综合性历史博物馆的目的,除了获取知识以外,还附有休闲、旅游、缓解学习和工作压力等需求。那么,综合性历史博物馆陈列如何改变以往严肃的、厚重的历史氛围,如何改变展览内容和形式过于平淡的局面,让观众在轻松愉悦的心态下完成参观,就成为-一个重要课题。对此博物馆界进行了有益的探讨和尝试。 有学者认为:“21世纪的博物馆应被看作是一个体验生活、历史及文化的地方“13,有些博物馆创设了观众能够参与其中的动态陈列并受到欢迎。 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中国历史博物馆与香港地区政府在香港历史博物馆举办了《天工开物--中国古代科技文物展》此次展览,香港历史博物馆对展览的内容和形式进行了精心的创新设计。 苏亦除文物展示外,还专门开辟了古代纺织机和雕版印刷术的现场演示区,以加深观众对文物的理解。另设立了一一个“创知园”,摆放了石日晷、皮囊记里鼓车三件文物的复制品观众可亲自操作,让观众在实践中进一步认识其工作原理。为了使展览更具趣味性,设有“科技迷城”,通过电脑:游戏的方法来测试观众对中国古代科技的认识程度。 此外,苏亦还专门印制了《天工开物展览手册》对展览的每一个主题进行了详细的图文介绍。展览最终取得了很大成功,吸引了香港各个年龄层的观众甚至--些内地多年从事博物馆工作的专业人员也流连忘返。 第222章 故宫记忆(8) [摘要]国内不少博物馆的文物陈列,存在着“以物为主”和内容形式单一的现象,因而限制了博物馆社会功能的发挥。博物馆文物陈列的宗旨,具有与观众交流文物的历史文化内涵,文物陈列的侧重点是对文物历史信息的揭示和诠释。文物陈列应充分考虑文物的性质、市场经济与观众需求、博物馆社会功能发挥等问题;文物的背景知识展示和展品的编排,要综合展现文明的发展历程;在文物陈列的内容形式上,要力求生动和多样化,增加参与性的动态陈列;知识难度的定位,既要重视基础知识的传播,也要兼顾专业性和学术性,以满足不同层次观众的需求。 博物馆陈列是指在一定的空间内,博物馆以文物标本为基础,配合适当的附属展品,按照--定的主题序列和艺术形式组合成的、进行直观教育、传播文化科学信息和提供审美欣赏的展品群体12。 建国以后,我国的历史博物馆陈列普遍为千篇一律的通史陈列,陈列方法为最传统的“点线面、绕墙转”。陈列手段单一,基本为展框、镜框加版面的老三件。上世纪80年代,作为“七五”计划的重点项目,我国的第一座现代化博物馆在西安兴建。从此,全国各地开始了大型的新馆建设和旧馆改造,现代化博物馆如雨后春笋在各地大量涌现。随之而来的是博物馆陈列的现代化改革,展览内容侧重于体现地区特色在陈列方法上加入了复原陈列,重视灯光音乐的运用,涌现出--批精品展览。这次变革在当时无疑具有进步意义,给人以耳日一新的感受。在这一次的改革中,“以物为主”成为最重要的原则,一切陈列手段都为了突出“物”的主体地位,柔和的背景灯光配以明亮的聚光灯,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然而,人们期望带来的轰动效应却没有出现,时至今日,“不景气”仍是我国大多数博物馆的基本现状。究其原由“以物为主”的陈列原则忽视了博物馆观众的需求,他们想通过参观获取的知识仅在“物”的背后隐约呈现这样的展览最终的结果必然是专家叫好而观众不买账。 于是,“以人为本”的陈列理念被提了出来。所谓“以人为本”的陈列就是在陈列的过程中要坚持从观众角度出发的原则,陈列的内容和形式应满足观众的需求。对于这一原则,近年来各博物馆一直在不停地探索,但改革的重点多放在声、光、电多媒体等现代化陈列手段的应用之上,却忽略了内容设计的变革才是博物馆陈列改革的根本。 我国许多历史博物馆的文物陈列都以展示文物的物理形状为主,缺乏对文物内蕴知识的阐释,对文物的文字介绍往往仅限于名称、年代、出土地点、馆藏单位卡片式的简单说明。笔者认为,博物馆文物陈列的根本宗旨是通过文物展览的方式与观众交流文物的历史内涵,使观众在博物馆提供的文化服务中了解历史接受教育。这是由文物的性质、市场经济与观众需求博物馆的社会功能所决定的 文物是在历史发展的过程中人类活动所产生的物质遗存。所以,文物具有双重性质:一是物质性,即文物的物理形态;二是历史性,即文物蕴含着丰富的历史信息,它们都在不同的领域、不同程度地揭示了各个历史阶段人类社会发展变化的轨迹,都从不同侧面反映了各个历史阶段的社会制度人类社会活动、社会关系以及人类与自然界的关系,都或多或少地展现了各个历史阶段人类物质文明、精神文明所取得的成就。文物的历史性是文物的本质属性,是文物区别于其他任何物质的特性,也是文物真正的价值所在。 博物馆虽然是--种公益性、非盈利性的机构,但在我国市场经济已深入到社会各个层面的今天,博物馆与市场经济也有了密切的联系。尤其是博物馆的文物展览其实质就是向社会提供一-种服务性质的文化产品。它有着藏品研究、陈列设计与布置展览等工艺流程、广告宣传等营销手段,中间也产生着各种各样的成本。这种产品的消费者,就是社会公众,人们参观文物展览,即博物馆的产品实现销售的过程 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消费者对产品拥有选择和自由消费的权利。社会公众参观文物陈列的行为是自发的,是受其消费需求驱动的。而这一需求的产生是由文物的特性决定的,文物具有丰富的历史内涵,这是其他物品无法取代的。因此,公众参观文物陈列的主要需求,不是欣赏文物外表的物理形状,而是希望通过文物来了解人类文明的发展历史,获取文物方面的知识,提高自身的文化修养。在市场经济中,社会资源通过产品的优胜劣汰来达到优化配置,文化产品如不能满足消费者的需求,其产品将会被市场淘汰。同样,博物馆文物陈列能否满足社会公众的需求,也是博物馆文物展览成功与否的关键。当前,博物馆对公众的开放已逐步成为现实,但这并不等于说博物馆就可以不顾或忽视经济效益,因为对公众的背后是政府在财政上的更大投入,而财政收入大部分是从纳税人那里得来的。只有办好陈列展览,充分满足观众需求,实现社会效益,其经济效益也才能得以体现。 博物馆是社会公益性组织,承担着一-定的社会功能,而我国历史类博物馆的主要社会功能,就是通过文物展览,使观众了解人类历史的发展线索,了解我国优秀的民族传统文化,从中获取知识受到教育,从而提升民族的自信心和增强爱国主义情感。倘若博物馆的文物陈列缺乏必要的知识信息量,观众从中获取的知识便受到局限,其社会功能也会大打折扣。 所以,博物馆文物陈列的侧重点,应该放在对文物历史信息的揭示和诠释方面。如果侧重点放在展示文物的物理形状上,希望用展品的精美度和稀有度来吸引观众,文字解释也仅限于卡片式的简单说明,这种展出和现代工艺品展览已无本质区别。其最终结果是展览与消费者的主要需求相脱离,导致门庭冷落和博物馆社会功能的缺失,文物展出将没有意义。 文物陈列的方式与内容必须考虑到观众的接受程度,要办观众看得懂的展览。文物陈列有较强的专业性,如果脱离了当时的历史背景,忽视对文物历史内涵的必要解读,珍贵的文物就失去了其历史价值,变成了--件单纯的艺术品,甚至还是一个“看不懂”的艺术品。 举例来说,笔者曾参观过国内某大型博物馆的青铜器展览,在展品的文字介绍方面,诸如“青铜觥“、“青铜觚”、“青铜甑”、“青铜话”就是对展品名称的简单指称,普通观众连最起码的器物名称都认不全,更谈不上通过展品获取知识。如果在陈列的背景版面上列有较详细的通俗介绍,除了器物的名称、年代出土地点馆藏单位以外,还有用途、制造方法加工材料和工艺水平的发展、器型变化、社会背景、历史价值、生僻的字标有读音、铭文有翻译解释,才会起到良好的展示效果,充分发挥博物馆的社会教育和知识普及功能。此外,在文物陈列中还可以通过标志牌播放短片、泥塑复原等方式作为辅助手段,详细解读文物的历史背景和工艺制作流程,启发观众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中欣赏展览理解展品的深刻内涵,激发观众的共鸣。 在前述“以物为主”的博物馆改革中,物品的“精美程度”代替了物品的“历史地位”。成为展品选择的主要标准。在历史发展的过程中,每一个时代都有其代表器物如青铜之于三代,三彩之于唐,青花之于明清。如果忽略展品的历史地位,仅从其精美程度出发,很容易造成展馆内同一时代。 造型类似的工艺精品占据了半壁江山文物成为--件件孤立的展品,这不仅会割断文物之间内在的历史联系,也会给观众带来审美疲劳。 博物馆文物陈列应该在展品的编排中呈现历史发展的基本线索。与学校学习历史的方法不同,博物馆是用实物来见证人类社会的进步,用更直观的方式让观众了解历史和认识文明。所以。博物馆文物陈列不仅仅是精美物品的集中展出,而是要充分利用展品本身来显示它们之间的关系,呈现文明发展变化的脉络。对此河北省博物馆《金缕玉衣的故乡--满城汉墓陈列》作了很好的示范。满城汉墓出土文物颇丰,铜、铁、金、银玉、石陶等文物齐全。由于同质地文物有着不同功能,如果采用传统的陈列手段,按照文物的质地分为铜器、铁器陶器等,势必会造成功能各异的文物被编排在同-类中,不仅模糊了同功能文物之间的关系和发展变化,也会使观众难以理解。于是,河北省博物馆改用按照文物的功能来分类,划分为“饮食●炊具”、“灯具”、“炉具”、“娱乐●梳妆●盟洗器”、“医药●计量器”、“工具”、“仪仗●兵器”、“车马器”、“帷帐帐钩”、“器具饰件”等12个展示组。这种陈列体系的变革,贴近了生活,相同功能文物之间的关系和发展变化也一目了然,从而增加了观众的兴趣。该展出产生了良好的社会效果,被评为1999年度全国十大陈列展览精品之一。 所以,选择展品的标准,应兼顾文物的历史价值、艺术价值和学术价值,选择具有明确的时空坐标,且与文明发展密切相关的具有标志性的器物作为展品,通过展品编排来反映历史的变迁和文明的发展。对于时代相近且器型、工艺手法相同的器物不宜过多重复出现。 随着社会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的消费观念生活方式发生着深刻变化,博物馆陈列也要不断改革创新才能跟上时代的步伐。 当今社会,公众参观综合性历史博物馆的目的,除了获取知识以外,还附有休闲、旅游、缓解学习和工作压力等需求。那么,综合性历史博物馆陈列如何改变以往严肃的、厚重的历史氛围,如何改变展览内容和形式过于平淡的局面,让观众在轻松愉悦的心态下完成参观,就成为-一个重要课题。对此博物馆界进行了有益的探讨和尝试。 有学者认为:“21世纪的博物馆应被看作是一个体验生活、历史及文化的地方“13,有些博物馆创设了观众能够参与其中的动态陈列并受到欢迎。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中国历史博物馆与香港地区政府在香港历史博物馆举办了《天工开物--中国古代科技文物展》此次展览,香港历史博物馆对展览的内容和形式进行了精心的创新设计。除文物展示外,还专门开辟了古代纺织机和雕版印刷术的现场演示区,以加深观众对文物的理解。另设立了一一个“创知园”,摆放了石日晷、皮囊记里鼓车三件文物的复制品观众可亲自操作,让观众在实践中进-步认识其工作原理。为了使展览更具趣味性,设有“科技迷城”,通过电脑:游戏的方法来测试观众对中国古代科技的认识程度。此外,还专门印制了《天工开物展览手册》对展览的每-个主题进行了详细的图文介绍。展览最终取得了很大成功,吸引了香港各个年龄层的观众甚至--些内地多年从事博物馆工作的专业人员也流连忘返。 第223章 故宫记忆(9) 近现代博物馆自诞生之日起便因其独具的直观性教育优势,而被视为一种新型的社会教育机构,成为社会教育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在救国图强的近代中国,博物馆更是因教育救国的思潮而受到关注,获得发展;尤其是民国时期,博物馆被直接划归教育部社会教育司管理,博物馆教育在该时期的社会教育中占据更为重要的地位,博物馆教育史亦成为近代中国社会教育史的重要构成。 这也是有特殊历史原因的。 因民国时期中国博物馆总体数量有限,正常运行服务社会教育事业的典型性博物馆则更少之,而民国时期报刊、档案材料丰富,且易于获取,使得梳理出民国时期中国博物馆教育的基本情况具备可行性,故形成此文。文章具体分为四个部分:第一部分绪论,主要阐述了博物馆及博物馆教育等基本概念、民国时期博物馆教育的研究现状,以及民国以前中国博物馆的基本情况,是为本文的奠基部分。第二部分,民国时期博物馆概况分析了民国时期博物馆发展背景,介绍了该时期中国博物馆类型、管理体系、开办目的和经费困难,勾勒出民国时期中国博物馆实体建设和发展的概况。第三部分、第四部分是本文的重点,一方面通过发掘该时期政府文件、各博物馆的工作报告等官方档案资料了解民国时期博物馆教育工作的内容、方式和相关保障措施;另一方面通过收集报刊、杂志、游记、统计数据,分析该时期博物馆教育的实际情况,力求客观准确的反映民国时期博物馆社会教育基本面貌。 当中国的制式教育一次次被社会诟病时,中国的博物馆正如雨后春笋般一座座拔地而起,博物馆的非正式的社会教育也越来越受到社会的关注。2015年我国首部博物馆行业全国性法规文件《博物馆条例》正式出台实施,该法规指出,博物馆是以教育、研究和欣赏为目的,将教育功能摆在了博物馆社会服务功能的第一位。国家文物局则先行一步,在2014年便启动了“完善博物馆青少年教育功能试点”工作,在全国范围内选取了多个博物馆进行试点,并汇编了一批博物馆青少年教育项目。 我国博物馆的社会教育功能正在迅速崛起,在一些博物馆发展较好的地区,其认可度甚至超过了学校的正式教育。因而,如何深入地挖掘博物馆的社会教育功能,弥补当前教育体系的不足,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然而,近年来关于博物馆社会教育的研究多关注当下,也只从博物馆的角度来谈社会教育,忽视了历史和教育本身。笔者以为应当回到教育的视野,从历史的角度去梳理和分析博物馆的社会教育发展概况,既可以更加全面的窥探近代中国的教育发展,又可期于历史中为博物馆社会教育发展借鉴一二。 本文研究的主旨是民国时期的博物馆社会教育,关于这样一个主旨不同读者,不同时间段都会有不同的理解,为避免误会,笔者需要对本文研究主旨的一些基本概念作一简单说明。不需要过多赘述。 从时间概念上来说,本文所指的民国时期是指一般意义上的,从清政府推翻到民国政府结束在中国大陆的政权,即指1912-1949年。从空间概念上来说,则是上述时间段民国政府法理上所辖中国,包括大陆和港澳台。之所以选取这样一个大的空间作为研究对象,而不以某地区、某博物馆作个案研究,是因为该时段内中国博物馆虽取得一定发展,但依旧比较简单,功能相对完备的博物馆数量有限,地区发展也很不平衡。这使得研究这一时期中国的博物馆社会教育在时间和精力上都有可行性,同时可以避免以偏概全。 博物馆是一个变化的概念,其内涵在不断的外延,至今也没有一个标准的答案。不同学者,不同机构,不同国家都有着不同的认识。曾任皇家苏格兰博物馆馆长的道格拉斯-艾伦指出,“博物馆,简而言之,就是一栋建筑,里边储藏藏品,用于观察、研究和欣赏”1。美国博物馆协会1973年给出的定义则是,“一座有组织的常设非营利机构,主要以教育或美学为目的,有专业工作人员,拥有和利用实物,保护这些实物,并定期向公众展出这些藏品”2。目前,最通用的一般性定义是国际博物馆协会在2007年修订的《国际博物馆协会章程》中提出的“博物馆是一个为社会及其发展服务的、向公众开放的非营利性常设机构,为教育、研究、欣赏的目的征集、保护、研究、传播并展出人类及人类环境的物质及非物质遗产”。但就博物馆目前的发展实际情况而言,笔者更认同郭小凌先生在《世界博物馆概说》讲座中指出的,博物馆是一种与学校、图书馆、档案馆有所不同的公共文化与教育设施,其主要职能为收集、保存与展示有关人类史的实物证据,并以馆藏与外借的其他藏品为依据,向社会公众传递有关人文和社会科学以及自然科学知识。许多博物馆还兼有整理、研究、修复各种文化遗产的功能,甚至作为临时政治、文化仪式与经常性的休闲娱乐(会议、接见、宴会、购物、饮食)场所。 上述关于博物馆的定义并无对错之分,但是就历史性而言,笔者以为,以下两种定义会更符合本文研究主旨中关于博物馆概念的界定。其一是,1946年《国际博协成立决议》对博物馆的定义为“博物馆是指向公众开放的美术、工艺、科学、历史以及考古学藏品的机构,也包括动物园和植物园,但图书馆如无常设陈列室者除外”3。其二是,20世纪30年代中期,中国博物馆协会提出的,博物馆是一种文化机构,不是专为保管宝物的仓库,是以实物的论证而作教育工作的组织及探讨学问的场所。所以本文所指民国时期的博物馆从功能上来说,是以教育和研究为目的,从形式上来看,包括美术、工艺、科学、历史、考古、动植物园以及设有常设陈列室的图书馆。 综合上述,笔者认为一切由博物馆组织或借助博物馆场所进行的各类具备认知性的社会活动都可以认定为博物馆的社会教育,其形式是多样的,包括陈列展览、游艺活动、演讲等;其对象则应包括整个社会的各个群体。 我国博物馆教育伴随着近代博物馆的产生而产生,国内有关博物馆教育的研究也可以追溯到晚清民国时期。为更全面的了解博物馆教育研究发展情况,笔者对晚清民国以来的国内博物馆教育研究文献进行了大致梳理,将分为初始阶段(1905-1949),沉寂与复苏阶段(1949-2007),蓬勃发展阶段(2008—至今)等三个阶段回顾博物馆教育研究发展脉络,阐述国内博物馆教育研究概况。其中,第一个阶段主要是为了考境源流;第二个阶段实际上可以划分为沉寂阶段(1949-1895),复苏和初步发展阶段(1896-2007),因1949-1895几乎没有研究文章故不作单独叙。第三个阶段是博物馆教育研究的蓬勃发展时期,相关着述丰富,角度多样。 中国博物馆是社会近代化的产物,关于中国博物馆教育的研究是从实践开始的。19世纪末叶,维新运动兴起,维新派人士在鼓吹废科举、办学堂、设报馆、广译书的同时,也提出了建立博物馆的主张。另外,上海强学会章程定为“最重要四事”,即译印图书、刊布报纸、开大书藏、开博物院,并且提出了办馆设想1。1905年,张謇建立了我国近代第一个公共博物馆—南通博物苑。 南通博物苑以教育广大人民为主要目的,以期达到开化思想、教育救国的目的。20世纪二三十年代,继张謇之后,蔡元培(1868-1940年)是从理论上阐扬博物馆社会教育价值。他认为,博物馆是重要的社会教育机构,并且教育不专在学校,各类博物馆可以在生物进化、历史、美育和培养优美高尚的兴趣,增智德。另外,那个时期对博物馆认识最深刻的还有一个人—杨钟健,他认为,博物馆相当于若干个大学。 20世纪30年代,伴随着一批有志青年从欧美留学归来,中国博物馆学界受到了西方博物馆思想的影响。1934年,马衡、袁同礼、傅斯年、李济等成立了中国博物馆协会,博物馆事业开始与国际接轨,博物馆教育也引入了西方的先进理念,学界对博物馆教育的研究也逐渐展开。李济《博物馆与科学教育》、陈大白《欧美博物馆之教育设施》,杨宽《论推展我国社会教育必须扩展博物馆事业》等是其中代表性文献。另外,还有些民国教育部和地方政府的统计材料,如教育部社会教育司编《全国社会教育概况:民国十八年度》、教育部编《全国社会教育统计:中华民国二十二年度》、广西省政府教育厅编《广西省社会教育概况:民国二十一年度》,这些汇编材料形成了博物馆教育研究的基础材料。总的来说,初始阶段的博物馆教育研究是以实践为基础的,形成了一些基础性研究材料,主要研究内容是阐述博物馆教育的价值,并出现了介绍西方博物馆教育概况的着作。 1949年至20世纪80年代,博物馆教育研究一度沉寂。1985年起再度引起学者关注,重归学术领域,并逐步走向繁荣。年是这个阶段博物馆教育研究的一个分水岭。1986年以前,中国的博物馆经历了曲折的发展,但是,与之相对的博物馆教育研究却没有出现这种曲折性,而是一直处于沉寂之中。笔者以国内最大的中文数据库《中国学术文献总库(网络版)》(ki)为数据源,以“博物馆教育”为检索词,发现从1949年到1985年,近40年中国内关于博物馆教育研究一共只有4篇研究文章,其中3篇是关于爱国主义教育和群众教育的论述,缺乏实质性的研究,所以这一时期的研究基本可以忽略不计。1986年开始,中国博物馆教育研究开始复苏。从《中国学术文献总库(网络版)》(ki)来看,仅1986年发表的有关博物馆教育的研究文章就有11篇,而1985年这个数据还为零。随后,每年都有一定的发文量,1995年以前稳定在10篇左右,1995年至2001年每年发文数量为20篇以上,2002年开始大幅度提升,2006年国际博协将博物馆教育功能提升到博物馆功能第一位前夕。这一阶对于博物馆教育功能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博物馆教育的定义、功能、方式方法以及教育在博物馆中的地位。 什么是博物馆教育。这点,不同的学者们从不同学科的角度进行研究论述。大多数的学者都认为博物馆教育是根据博物馆的藏品和陈列展览以及相关材料,运用多种手段和方法,直接形象地对观众进行科学文化教育,提高其思想品德、审美情趣,是博物馆重要功能之一。代表性专着有《中国博物馆学基础》,代表性文章有《当代博物馆教育理念辨析》1等。这些文章都紧扣博物馆教育的内涵,运用博物馆学与教育学的理论,对博物馆教育的定义进行了研究。 关于博物馆教育性质的论述。目前学术成果可以分为三种观点:一种观点认为博物馆教育是学校教育的延伸和继续,是不可替代的。如《博物馆教育初论》2等;一种观点认为博物馆教育有别于学校教育,是社会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如《关于博物馆的社会教育功能》3《当代博物馆与社会教育》4《浅谈进一步发挥博物馆的社会教育功能》5等。 第269章 没有人比我更合适研究吐蕃史 《xz历史文化大辞典》中唐卡意为“流行于雪区的一种宗教卷轴画,通常绘于布帛与卷轴之上,是xz地方绘画的主要形式之一。” 而2006年,藏族唐卡被列入第一批国家非遗名目。 要细分的话,藏族唐卡,还要分为勉唐画派、钦泽画派、噶玛嘎孜画派,三个画派,每一个画派都有自己的演变历史。 这些都是前世写论文关于唐卡,最常用引用的词条内容。 然而,那是在前世,在1978年,不管是《xz历史文化大辞典》还是第一批国家非遗名目,都不存在。 想要研究唐卡的历史,就要翻文献跟史料。 文献跟史料,自然都是关于吐蕃地区。 苏亦提及吐蕃最后一位赞普朗达玛灭佛,这一时期的唐卡同其他佛教艺术一样,几乎荡然无存,唐卡艺术为何种形式和风格就成了一个历史谜团。 这话题,成功的引起了众人的好奇。 尤其是许婉韵,“你小子写个论文跟说书一样,动不动就吊着我们胃口,故意的是?” 苏亦一本正经,“绝对没有!” 他就是跟本科班的家伙待的时间长了,有事没事就讲故事。 而且,还是学术史。 这玩意,确实无聊。 为了让这帮家伙能够听得进去,还要刻意模仿人家说书人留扣子。 目的,就是为了把枯燥的历史知识讲得生动一些。 时间长了,也就养成吊人胃口这个毛病。 作为北大历史系的小师兄,对于本科班的学生,留扣子,自然没事,对上许婉韵就不合适了。 这姐们急起来,就要动手。 苏亦连忙解释,“婉韵姐,我也没瞎说,吐蕃王朝的历史上,确实存在朗达玛灭佛事件,这点马师兄比我熟悉。” 马世昌笑,“你抬举我了,了解谈不上,就知道一些皮毛,要论对吐蕃历史的研究,你姚师兄才是行家,他可是兰大历史系毕业的。” 姚华山可不认,“别闹,我就是半吊子。” 许婉韵说,“你俩就不要互相谦让了,马师兄在敦煌研究所工作,老姚你在陕西考古所,你们要是半吊子,我连入门都不算,苏亦这小子提及的朗达玛灭佛事件,我连皮毛都不知道,以前只听说过三武一周灭佛,朗达玛灭佛,却是第一次听说过。” 许婉韵作为北大历史系的本科生,是不是第一次,苏亦不确定。 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接下来,他有需要长篇大论了。 果不其然,许婉韵望着他,又笑道,“都说说,朗达玛灭佛是咋回事?吐蕃历史,你又作了哪些研究,这段时间都看了哪些书,都跟我们分享一下,不然下周开组会,宿先生又拿你小子来当榜样,开训我们了。” 苏亦笑,“婉韵姐,没有这么夸张,朗达玛灭佛事件,我也没啥研究,完全就是搜集唐卡史料的时候,稍微作一些了解,不深入。重点还是唐卡艺术方面。” 许婉韵点了点头,“吐蕃时期的唐卡艺术失传跟朗达玛灭佛有什么必然关系,你跟我好好讲讲,不然我未来研究涉及到藏传佛教,肯定会一头雾水,你现在大致说一下研究思路,我权当作提前预习了。” 许婉韵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苏亦也没有办法偷懒,只能就唐卡艺术的发展历史作更加深入的讲解。 “按照我的总结,大致可以把唐卡艺术的发展分为五个阶段。” 他这一出,许婉韵也来劲了。 同样也成功勾起马世昌跟姚华山的兴趣,都好奇,他是怎么划分唐卡艺术的发展阶段的。 “可以啊,你小子果然准备充分。”许婉韵催促,“快说,不过要慢点说,我要做笔记。” 姚华山笑道,“婉韵,你这话有点矛盾啊,你到底让苏亦说快还是说慢啊。” 马世昌说,“不矛盾,婉韵是让苏亦赶紧说,不要吊大家的胃口,不要语速要慢,这样方便做笔记。” 说完他望向许婉韵,“我这个解释没错?” 许婉韵笑,“知我者,马师兄。” 这话,倒弄得马世昌连连摆手,显然,老马同学被夸得不好意思了。 看的苏亦直乐。 终究是组会现场,大家又在讨论严肃的学术课题。 短暂的插科打诨过后,苏亦说道,“咱们还是回归唐卡艺术历史这个话题,我先跟大家分享唐卡艺术历史的第一个阶段。” 许婉韵问,“是不是吐蕃王朝时期?” 苏亦点头,“是的,唐卡艺术可以从吐蕃王朝时期说起,这一时期属于传入及发展时期,这是藏族唐卡艺术的发展的初始阶段。第一代赞普松赞干布开始弘扬佛教,结果最后一任赞普朗达玛灭佛,唐卡艺术受到灭顶之灾,今天几乎荡然无存。 这个时代的唐卡艺术具体啥风格,史无可考,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称为历史谜团。 “那么朗达玛为什么要灭佛?作为吐蕃王朝的统治者,他不知道佛教的重要性吗?或者说他天生就厌恶佛教吗?”许婉韵继续问道。 显然,对于朗达玛灭佛事件,她也有自己的思考。 苏亦说出自己的理解,“并非如此,作为一名统治者,尤其是国教般存在的吐蕃王朝,自小受到佛教的熏陶,他自然不会厌恶佛教,甚至还有文献记载着他有一个哥哥出家为僧。” “啥情况?”许婉韵诧异,“他哥哥是僧侣,他还灭佛?难不成是兄弟阋墙?又是王权更迭的腌臜之事?” 苏亦竖起大拇指,“婉韵姐,总结得很到位。” 许婉韵不上道,“你小子,肯定是在笑话我。” 这个时候,姚华山突然问道,“朗达玛还有一个出家为僧的哥哥?哪个文献记载的?” 这一问,就知道姚华山同学,对吐蕃史是有一点研究的。 苏亦也不能瞎糊弄了,半真半假说道,“是一本16世纪藏族僧侣巴代·祖拉陈瓦创作史料,是藏文史料,应该叫做《贤者喜宴》。” “应该叫做《贤者喜宴》是什么意思?”许婉韵不解。 苏亦说,“因为这书还没有译本,存世的只有藏文版。” 瞬间,许婉韵瞪圆眼睛,“你小子可以啊,都可以阅读藏文史料了?” 苏亦连忙摇头,“哪有,没有的事,我对藏文完全一窍不通,我就是前段时间看翻看敦煌文书,加上仓央嘉措的诗歌,看了一些于道泉先生的着作。再加上前段时间去东语系蹭金克木先生的课。因为要学梵文,所以多少做一些了解,但都是零碎的,不成体系。” 一说到这里,苏亦就有些头疼,“咱们北大根本就没有藏文专业,想学都没有这个条件。” 当然,这话也只是说说而已。 他学的又不是民藏史,更没有专攻藏传佛教史,还不需要专门去学藏语的地步。 许婉韵笑,“其实你想学也是可以的,据我所知,金先生跟季先生都会藏语,也会梵语,还会德语,以你小子的语言天赋,完全可以跟他们学习。” 苏亦哭笑不得,“婉韵姐,别闹。” 他有个屁的语言天赋。 之所以比大家好,沾的是时代的光,而不是语言天赋。 因为有英语基础,所以学法语的时候,多少有些优势。 都是属于印欧语,现代英语的单词来源,又主要是拉丁语、日耳曼语、希腊语三大类。 那么法语呢? 其实也差不多。 因此,学习英语法语德语三门外语,从词根词源去记忆,就会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再加上有一个法语科班出身又读法国史的室友,苏亦学法语,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至于德语,他也只是在背单词阶段。 发音啥的,就先顾不上了。 没有办法,想要看藏文梵文史料,就必须要学会德文,因为很多史料都是德国学者撰写的。 苏亦想要像季羡林先生那样做到熟练掌握多门外语,估计很困难,短时间内也不需要,未来的事情未来再说。 他现在学的就是一点皮毛,就被许婉韵说成语言天赋,苏亦哪里敢应。 对于语言学,他完全就是一窍不通。 然后大家的话题聊着聊着,就聊到北大东语系,聊到于道泉先生,聊到中央民院。 跑题太严重了。 好在最后又拐回来了,大家都好奇,民院哪边有没有专门从事吐蕃史研究的学者。 肯定是有的。 但是谁,苏亦也不熟悉。 他不熟悉,有人熟悉啊。 比如姚华山,就说,“中央民院这边我不是很熟悉,但是我们西北民院,我就认识黄奋生教授,当初我们兰大恢复历史系,还聘请黄教授给我们授课,他对吐蕃史应该是有研究的。” 听到这位先生的名字,苏亦的脑海突然就浮现出一本书《藏族史略》,瞬间,可以对号入座了。 只是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还教过姚华山。 所以之前马世昌说姚华山对吐蕃实史有研究,并不是说说而已。 说到学者,话题又拐回到着作。 实际上,着作这个方面,没啥好说的,八十年代事前,国内的学者都没几本着作,不是学者们水平有限,而是时代限制。 大量的着作出版,还是要等八十年代以后,可以说这个年代的着作出版,呈现出来一个井喷状态。 比如上面提及的《贤者喜宴》也是八十年代以后国内才有出版,而黄奋生先生的《藏族史略》也是同年出版的。 十年间压抑的学术热情,开始迸发出来。 因此,现在能够引用的文献,其实很有限。 苏亦也满是苦恼,“我能找的文献也不多,藏文版史料根本就没有办法引用,因为看不懂,而汉文版的,也只有《新唐书·吐蕃传》以及《资治通鉴》两本。” 听到他在倒苦水,众人都笑了。 许婉韵又说道,“那继续说回朗达玛灭佛的事件,我也好奇,你都有什么样的研究。” 苏亦说,“婉韵姐,咱们是不是跑题了,我研究的明明是唐卡艺术历史,吐蕃史以及朗达玛灭佛都是顺带的。” 许婉韵笑,“没事,学术讨论嘛,就当读书分享会了。” 这么说也行,苏亦也不局限于什么主题。 “那我就先从朗达玛这个名字说起,在《新唐书》里面,朗达玛被成为‘达磨’。” “有这个说法?”众人好奇。 苏亦点头,“原文应该是‘赞普立几三十年。死。以弟达磨嗣。’陈寅恪先生还批注说,这里面说的赞普指可黎可足,即彝泰赞普,也就是大家所说的赤祖德赞,还有史料把他成为热巴坚,也翻译成热巴巾,都是音译,反正各种各样的称号,很乱。” 许婉韵忍不住了,“你说了那么多,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达玛前面还多一个朗呢。” 苏亦笑,“婉韵姐,别急嘛!” 实际上,他就是故意等许婉韵这么问的,不然干巴巴的讲述,多没意思。 “达玛之所以称为朗达玛,也是有原因的,‘达玛’一词源于梵文音译,原意为‘法’或‘佛经’,而‘朗’意思就是牛,直接翻译过来的话,就是很牛的佛法!” 噗嗤! 许婉韵绷不住了,“哪有人这样翻译的。” 苏亦点头,“是的,敦煌藏经洞早期的藏文文献《赞普祈愿文》就称其为‘乌依冬丹’,翻译过来就是‘小而坚稳’的意思。” 这玩意要是前世,就有人说开车了。 然而,从语言学的角度去理解的话,就是排行老么,却能稳坐赞普之位的意思。 “那么他跟牛有什么关系呢?” 许婉韵是一个很好的捧哏,继续把苏亦拉回主题。 苏亦解释,“其实,朗达玛就是贬称,意思就是一个由牛转世的魔王。所以也被人后人戏称为牛魔王,反正牛魔王转世的传说,在藏地很流传。甚至还有学者考证《西游记》的牛魔王是不是以朗达玛为原型的。” 噗嗤! 许婉韵忍俊不禁,“哪个学者,那么无聊啊。” 苏亦笑,“哪有无聊啊,陈寅恪先生都写过《<西游记>玄奘弟子故事之演变》呢。” “哈哈哈哈!” 姚华山跟马世昌都忍不住笑起来了。 有时候,学者其实就是这么无聊。 扯了一些题外话。 大家回归正题。 “跑题了,还是聊朗达玛灭佛的事情。苏亦你继续发表自己的看法。” 马世昌临时客串主持人,继续控场。 朗达玛灭佛,后世不少史学家都做出了考证分析。 各种分析,都说得挺有道理的。 甚至,还学者质疑,人家朗达玛根本就不是灭佛,因为有史料记载,朗达玛打击佛教势力的措施,未见得像后世教法史料描述一般呈现毁灭性的后果,用“抑佛”或“禁佛”来描述比较恰当。 苏亦不去纠结这段历史。 如果想要研究这段历史的话,王森先生的《xz佛教发展史略》、刘立千先生的《印藏佛教史》、黄奋生先生的《藏族史略》、石硕先生的《吐蕃政教关系史》、薛宗正先生的《吐蕃王国的兴衰》、东嘎·洛桑赤列《论xz制度》等大作,都将朗达玛的举动冠以“灭佛”之名。 有时间,都可以翻看。 那么现在嘛,资料不多。 却也不是一点都没有。 “我前几天看了民族所王森先生的《关于xz佛教史的十篇资料》,他在书中就对朗达玛灭佛做了相关的论述。” “《关于xz佛教史的十篇资料》,这书你去哪里找到的?咱们图书馆有吗?” 苏亦点头,“是民族所出版的初稿,跟咱们的讲义差不多,都是内部资料,仅供参考,不过咱们北大图书馆恰好收录。” 前世,苏亦就看过王森先生的《xz佛教发展史略》,这书就是在《关于xz佛教史的十篇资料》初稿的基础上修订的,直到1987年正式出版,改名为《xz佛教发展史略》,前世,写论文的时候,找资料的时候,苏亦粗略看过这本书。 实际上,王森跟于道泉先生一样,都是当年北大东语系的教授,然后一同调任民院组建民语系,都是国内有名的藏学家。 不过跟于道泉先生不一样,王森先生后面又调任民族所。 如果未来,苏亦还深入研究藏传佛教考古,说不定就有机会继续跟这些老先生打交代了。 就好像他在故宫,能够认识到刘北汜以及朱家溍两位先生一样,只要有心,以他北大历史系研究生的名头,肯定有机会结实这些老先生。 前世,读博研究民族考古,没少看民族史相关着作,然而,关于藏传佛教历史,却没啥研究。 因此,以苏亦有限的学识,他就不去质疑朗达玛灭佛事件了。 按照王森先生的说法,对方必定是灭佛。 然而,不管对方是灭佛,禁佛或者是抑佛,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佛教动摇了统治的根本。 稍微有点历史常识的人都知道,佛富必定国穷。 为何如此,也不需要苏亦去论述了。 回归朗达玛灭佛事件。 苏亦也是有问题的,他问许婉韵,“婉韵姐,觉得为什么朗达玛要灭佛呢?” 许婉韵直接摇头,“我可说不好,对这个问题没有研究。” 苏亦说,“婉韵姐,你可别糊弄我,就算你不了解吐蕃史,那么南北朝历史你总该了解,梁朝灭亡跟梁武帝兴佛之间的关系,我就不信你一点都不做研究。” 姚华山笑,“苏亦,你这个比喻不恰当,你应该用北魏太武帝拓跋煮灭佛与周武帝宇文邕灭佛两件事情来举例。” 苏亦点头,“姚师兄说的对,我对南北朝历史不甚了解,所以能想到的就是梁武帝兴佛。” 姚华山笑骂,“臭小子就知道谦虚,你现在跟随周一良先生学习,魏晋南北朝史料你不熟知?你逗我呢。” 苏亦尴尬,“汗,就一知半解嘛,毕竟才刚刚接触,主要是没读过本科,很多史料常识记得都很细碎。” 这也算是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汉地佛教史第一次灭佛事件,就是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灭佛,而周武帝宇文邕灭佛,则是汉地第二次灭佛事件。 为何灭佛,太武帝灭佛的主要原因是佛教与儒、道二教的矛盾冲突。 两晋以来,佛、道之间的冲突就一直没有停止。 太武帝热衷于道教的长生不老之术,又重用大臣崔浩,崔浩排斥佛教,太武帝对佛家自然没啥好感,再加上佛教自己作死,僧富国穷,谁都知道僧侣集团不用纳税。 灭佛就变得顺理成章。 不过北魏太武帝灭佛,对兴佛佛教的太子造成极大冲击,从此一蹶不振,郁郁寡欢。 拓跋焘怜惜太子,再加上灭佛之后带来一系列动荡,他把这一切原因都归结于崔浩,就把对方弄死了。 遗憾的是,太子第二年就病逝,隔年拓跋焘也离开人世。 因此,也有人说,灭佛是不祥之兆。 那么周武帝宇文邕灭佛呢? 根本原因也差不多。 都是儒家跟佛教的冲突。 那么异同点呢? 也有。 比如北魏太武帝拓跋焘是被动灭佛,被崔浩鼓动,借助借寇谦之的天师道实行灭佛。 这也是为什么,他后来干掉崔浩的原因,因为他后悔了。 而,周武帝宇文邕则坚定了多,他灭佛,是因为儒家势力,读书人多,崇儒抑佛,更加有利于他的统治。 这样一来,第二次灭佛,手段更加残酷。 姚华山用汉地佛教史两个灭佛事件来举例,确实比苏亦提及的梁武帝兴佛更加恰当。 然而,苏亦之所以提及梁武帝兴佛,主要表达是过度兴佛,对社会造成的危害性。 因为吐蕃王朝的赤祖德赞,就是跟梁武帝一样的人物,对佛教的推崇,几乎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这也是苏亦用梁武帝兴佛举例的原因。 但他也不能反驳说姚华山的例子不对。 甚至从姚华山的话,就证明他对汉地佛教史跟藏传佛教史都有相当的研究。 有了姚华山的加入,现场的气氛变得更加热闹起来了。 马世昌继续控场,“小许,你也说一说自己的想法,别总听苏亦这小子高谈阔论,大家也畅所欲言。” 许婉韵也不推辞,“苏亦这小子也提过了,应该是跟僧富国穷有关,农耕时代,僧侣太多,劳动力就大大减少,随之带来的影响就是赋税少,因为教产是不需要上缴赋税的,很容易就产生社会问题。此外,还有就是王权跟教权的博弈,吐蕃跟咱们中原王朝不一样,宗教对他们巨大极大的影响,甚至演变到后面的制度,从这个方面来说,佛教兴盛肯定会威胁到王权。嗯,我说的也就这么多了。其他的,暂时还想不到。” 说着,她望向苏亦,“你小子还有什么补充的吗?” 苏亦说,“差不多都给婉韵姐你说完了,要补充也得马师兄跟姚师兄他俩来啊,我对这块真不熟悉。” 许婉韵笑骂,“滑头。” 马世昌也不推辞,说道,“那我简单补充一下,婉韵对吐蕃历史研究不对,可能不知道吐蕃时期的宗教之间的争斗非常严重。吐蕃社会的佛苯之争,绵延长达数百年,有人说,朗达玛灭佛,是苯教势力的推波助澜,是苯教势力的大胜利。” “啊?”许婉韵意外,“还有苯教?这个是啥宗教啊?” 马世昌解释,“是藏地一个本土宗教,一开始也没啥具体教义,有点类似于过去西北少数民族地区流行的萨满教。而,吐蕃王朝的建立跟苯教支持是密不可分的。因此,除了前面我提及的宗教信仰之争之外,还涉及到刚刚才婉韵提及的王权与教权的争斗。” “王权与教权之争,伴随着整个xz的历史进程。吐蕃的第一代聂赤赞普,便是由苯教势力扶持登上王座。而后很长一段时间,苯教的上师深度介入了吐蕃国家的政治事务。” “那为啥苯教到了后面不行了?”许婉韵问。 马世昌解释,“这一切都归结于吐番王朝第一任赞普松赞干布引入佛教。” 许婉韵恍然,又有新的疑惑,“苏亦前面不是说吐蕃的第一任赞普是聂赤赞普吗,这里为啥又说松赞干布是吐蕃王朝的第一任赞普?这不是互相矛盾吗?” 这个时候,苏亦突然说道,“并非如此。吐蕃第一人赞普是聂赤赞普,没有错。按照藏族的传统,松赞干布是吐蕃王朝第33任赞普,实际上是吐蕃王朝立国之君。因此,这两个说法都不矛盾,有点类似于秦朝跟秦国一样,秦始皇既是大秦王朝的开国皇帝,也是秦国的第31位君主。” 他都说的那么直白了。 许婉韵不可能不知道这两者之间的关系。 也因为说得太过详细,看到姚华山的脸色有些古怪的时候,他刚想停顿下来,马世昌继续控场,“继续啊,别停。” 于是,苏亦接着说道,“聂赤赞普被苯教势力扶持上位,却造成苯教尾大不掉,到了后面就有了止贡赞普灭苯,结果灭了七年,反而被杀,自然以失败告终。” “止贡赞普灭苯失败,也吐蕃王室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xz不能没有宗教,想要灭苯,就要必须扶持另外一个宗教。于是,吐蕃王朝的开国之君,松赞干布将佛教引入吐蕃。吐蕃的政教格局,由此变成了王、苯、佛的三角形关系。” 听到这里,许婉韵也差不多把整个吐蕃历史给理顺了。 实际上说到这里,就算是历史小白,也应该明白了佛教为什么会传入xz,而唐卡艺术,也找到了历史的源头。 松赞干布作为开国之君,他的强悍,自然不用言说。 后人评定松赞干布在文化方面的建树,最为人称颂的是创制文字,派吐蕃子弟求学长安和崇奉佛教等项。 创造文字这一项,也并非苏亦杜撰的。 《敦煌吐蕃历史文书》,里面就记载:吐蕃古昔并无文字,乃于此王(松赞干布)之时出现也。 《敦煌吐蕃历史文书》可以说是学界研究吐蕃历史的宝典。而苏亦曾经看过《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现在重新回来研究这段历史,事半功倍。 现在要研究吐蕃王朝的唐卡风格,涉及到吐蕃历史,苏亦再次翻看这本书的时候,感慨颇多,前面的一切积累,到了用的时候,既然有了一种庆幸之感。 庆幸自己,前世不曾偷懒。 当然,《敦煌吐蕃历史文书》跟《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还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敦煌石室所藏大批藏文文书写卷,学界称——《敦煌吐蕃历史文书》。 与吐蕃金石录、吐蕃简牍,并称吐蕃历史的三大法宝。 《敦煌吐蕃历史文书》,也称“敦煌吐蕃藏文历史写卷”、“敦煌吐蕃藏文文献”。 这玩意,苏亦在课堂上,已经多次跟王讯他们这些本科生做分享。 因此,对这些文献的情况并不陌生。 现存共700卷左右,绝大多数被伯希和、英国人斯坦两人从敦煌藏经洞带到海外,被分别收藏在巴黎国家图书馆和伦敦印度事务部图书馆(大英博物馆图书馆)。 一部完整的历史写卷,直接分裂成为巴黎部分和伦敦部分两卷。 而《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则是一本书,一本由于道泉先生带回国的书,译本则是由王尧与陈践完成。 1980年出版,此后,王尧编着的《吐蕃金石录》(1982年版)和《吐蕃简牍综录》(1986年版,与陈践合作), 1992年《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重新出版了增订本,与《吐蕃金石录》和《吐蕃简牍综录》二书一起,成为三本一套的吐蕃文献丛书。与此同时,王尧发表了《吐蕃文献学导论》一文,对古藏文的特点、文献情况等做了比较全面的介绍。 如果不是专业研究吐蕃历史,王尧先生的专着,读起来有点吃力。 这些苏亦前世耳熟能详的书籍,现在,一本都没有出版,藏文版的《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苏亦根本就看不懂。 他根本就没有办法拿这玩意来当文献引用。 但王尧先生译注的《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历代赞普传记》,他恰好翻看过,因此,对相关历史历史并不陌生。 松赞干布跟文成公主的故事,就不用说了。 崇奉佛教,也找到了源头。 看着他突然沉默下来,马世昌笑道,“你小子一脸意犹未尽,要不要继续说一说?” 苏亦摇头,“不能总是我说啊,肚子里面的墨水都被掏空了,要不,姚师兄也说说?” 姚华山笑道,“你小子害怕自己说多了吃亏了是?行,那我就说一说。” “朗达玛灭佛,你们仨,前面的说法大部分都涉及到宗教之争以及政教之争,此外,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就是王朝末期国家经济濒于崩盘,xz地区的自然环境、生产力水平和人口基数,不足以支撑一个体量如此巨大的王朝。” “热巴坚时期,寺院建设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再加上法会、礼佛、译经的支出,以及大量青壮年脱离生产入寺出家,对此情况,稍微有点作为的统治者都要抑佛禁佛乃至于灭佛。有了热巴坚时期的狂欢,朗达玛灭佛就变得顺理成章了。还有史料记载,当时,朗达玛当政后吐蕃农业区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大瘟疫,霜冻\/冰雹\/干早\/洪水接踵而来,当人们看到佛教无力阻止这些自然灾害的发生时,于是许多讨厌佛教的大臣们乘机把这些灾害归罪于佛教。于是,这里面是有历史的必然性,也有偶然性。” 遇上天灾,只能说佛教倒霉了。 说着,他望向苏亦,“你小子,还有话要说?” 苏亦点了点头,“我前几天查过赤祖德赞的资料,除了他在兴佛方面有些丧心病狂,荒唐到授权僧人制定教规与国法这些事情外,他在位的时候,跟大唐的关系还是不错的,主动与唐修好,促使了长庆会盟的成功,嗯,也就是被后世戏称的为“甥舅和盟”,当时还修建了《唐蕃会盟碑》。” 他铺垫的事件有点长了,许婉韵有些好奇,“你小子拐了一圈,到底要讲啥?” 苏亦笑,“婉韵姐,不要着急嘛。” “别兜圈子,直接说。” 于是,苏亦说,“我主要就是想说,长庆会盟以后,对于两国来说都是好事情,然而,在大唐这边却有一个利益集团受到更加的冲击。” 他这一话,一下子就把许婉韵仨人的好奇心给勾起来。 “哪个利益集团?”许婉韵催促,“赶紧说,别吊胃口。” 苏亦真没想留扣子,主要是许婉韵太着急。 他接着说,“就是吐蕃的边将集团啊,大唐跟吐蕃两国修好,就没有战争了,两国停战,吐蕃边军自然失去入侵大唐边境大肆掠财的机会,更失去了依靠军功升迁的机会。” 许婉韵疑惑,“就算如此,跟灭佛也没有啥关系啊?” 苏亦说,“表明上看没有,实际上是有的,因为赤祖德赞兴佛,在佛教势力的推动之下与大唐修好,问题是他们不愿意与大唐修好啊。这样一来,自然就会联合苯教,因此,朗达玛灭佛,应该是有他们推波助澜的。” 许婉韵感慨,“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啊。” 感慨完,她望着苏亦啧啧称奇,“你小子思考问题的角度倒是独一无二啊。” 说完,她望向姚华山跟马世昌,“两位师兄觉得苏亦这个说法,靠谱吗?” 姚华山说,“挺有道理的,我以前确实没有看到有学者从这个角度去分析朗达玛灭佛的原因。” 马世昌点头,“我也是。” 他望向苏亦,“你怎么有这个观点?” 苏亦说,“我是从《新唐书·吐蕃传》原文受到启发的。里面有一段原文‘元鼎还,虏元帅尚塔藏馆客大夏川,集东方节度诸将百余,置盟策台上,遍晓之,且戒各保境,毋相暴犯。’” “通俗一点!”许婉韵笑着说道。 她是不好意思说自己没太明白。 苏亦解释,“这段话是记录长庆会盟以后,唐朝使臣刘元鼎出使吐蕃,在回去途中遇到吐蕃吐蕃元帅尚塔藏,尚塔藏召集手底下大将,告诫他们要保证边境和平,不要继续骚扰唐边境的故事。” 为什么要告诫手底下的将领,且戒各保境,毋相暴犯。 就是因为两国和平,他们的利益受到侵害。 他这话一说完,许婉韵他们就笑了。 “你小子还真会解读史料,明明没啥事,都被你说成花了。” 但大家也都没有否认,他提及的吐蕃边将集团确实是朗达玛灭佛一个可能即有可能存在的推力之一。 然而,想要证明这个观点。 仅仅是靠《新唐书》记载的一段话,确实有些单薄。 但不妨碍,这是一个见解独到的新观点。 这是以往学者根据史料去分析朗达玛灭佛之事,极少提及的一个内因。 这些都是苏亦一家之言。 实际上,研究民族史的话,朗达玛灭佛,就可以做一个大课题来研究了。 嗯,就今天他们讨论这些东西,稍微整理一下就可以水一篇质量不错的文章。 许婉韵鼓动道,“你小子,还是先别写仓央嘉措跟唐卡艺术了,直接写朗达玛灭佛相关论文,我觉得这个比你写的唐卡艺术有意思多了。” 苏亦笑,“吐蕃史我就是半桶水,不会藏文,很多原始史料看不懂,写不好这玩意,还是老老实实写唐卡,毕竟这东西还是属于文物范畴,跟咱们考古人不至于跑题太远。” 许婉韵哈哈大笑,“怕啥,不要忘了咱们可都是北大历史系的,谁敢说你不务正业啊。” 可问题是,它就是不务正业啊。 马世昌跟姚华山也都看出来他的顾虑,都纷纷笑起来了。 到了最后,姚华山突然说道,“其实你的担心是多余的,你婉韵姐说的对,咱们都是北大历史系的,而且你比我们写这个论文都合适?” “为啥?”苏亦疑惑。 姚华山说,“因为你是助教啊。” “啥?跟这玩意有啥关系?”苏亦有些懵圈。 许婉韵忍不住了,“你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你是王永兴先生的助教,王先生研究的是啥?” “敦煌学啊?”苏亦脱口而出。 这个时候,他也都反应过来了。 第270章 书名叫做《灭佛》 研究中国史的学者,就都知道北大中古史研究中心在学界的地位。 也正因为北大历史系成立了中古史研究中心,考古专业从历史系拆分出去的时候,不至于使得历史系伤筋动骨,元气大伤。 而王永兴先生则是未来北大中古史研究中心创建者之一,也是国内最有影响力的敦煌吐蕃文书研究的权威学者之一。 此时,对方恰好就是苏亦的老师。 作为对方的助教, 他研究吐蕃历史,要是不务正业的话,那谁还敢说自己干的是正事啊? 实话实说,苏亦还真忘了这茬了。 被许婉韵他们一提醒,苏亦就笑了,“真要这么说来, 非我莫属了?” “是的, 你小子抓紧时间把文章弄出,这样一来,你就双喜临门了。说不定明年就可以提前毕业了。” “咳,婉韵姐,这就夸张了啊。” 确实夸张,明年他也16岁,16岁北大硕士毕业,成何体统啊,让其他怎么活啊,对? 被许婉韵他们一提醒,接下来的几天,苏亦跑王永兴先生的住处的频率就开始增加了。 跟王尧先生不同,王先生主要是研究唐史,他对敦煌吐蕃文书的研究,也是为了唐史服务,并不是纯属的研究吐蕃历史。 然而,作为北大历史系敦煌tlf学的扛把子, 要说他对吐蕃历史不了解,谁信。 作为一名历史系研究生,跑去研究唐卡这样的藏族绘画,在不少人的眼中,都属于不务正业。 在正统的史学研究之中,美术史,完全就是边角料,这都是艺美术学院研究的反向。 然而,见到苏亦乐此不疲,王先生也没有打击他的积极性。 在研究吐蕃历史,以及这一时期的唐卡艺术风格的时候,王永兴先生给予苏亦不小的帮助,不少文献,都是王先生推荐阅读的。 甚至听到他要跟唐卡艺术风格以及形式划分历史时期,王永兴先生都觉得眼前一亮。 因为唐卡艺术研究,对于王永兴先生来说,绝对是陌生的领域。 然而,苏亦却是广美子弟,天然就拥有艺术素养。 苏亦能够从这个角度去切入吐蕃历史的研究,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结合唐卡艺术去梳理一遍吐蕃历史,对于王永兴先生来说,也觉得眼前一亮,给他不小的启发。 不过王永兴先生跟苏亦一样都有一个明显的短板,就是不会藏文,或者说不擅长。 因此,他们对敦煌吐蕃文书的研究,也局限于汉文文书,但,研究相关历史,足够了。 谁规定,研究唐卡,还需要懂藏文的? 当苏亦提出要写朗达玛灭佛相关文章的时候,王永兴先生自然是高兴的,也确实给他推荐了不少史料。 然而,王先生的热情比苏亦想象的还要热烈。 王先生结合自己在北大历史系开设的另外一门《隋唐史》,提出一个新要求。 “你的专业方向不是藏族史,也不是吐蕃史。在这个方面,你深入研究会受到不小的阻碍。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换一个角度切入。” “换角度?” 这个要求确实把苏亦难住了,一时半会,哪里来的新角度啊。 王先生笑道,“你能够从唐卡艺术的角度切入吐蕃史的研究,难度就不能够从隋唐史切入研究吐蕃史吗?” 好像也能。 王先生笑,“这也是你的给我的启发,你父母都是美院的教师,使得你拥有一点的艺术素养,然而,咱们北大历史系在中古史方面确实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你从这个方面切入,会更加合情合理。” 于是,苏亦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多了一篇文章要完成。 而且这文章的命名也简单明了——《朗达玛灭佛与唐武宗灭佛之比较研究》,这玩意,属于发到知网上,被引用率应该是不低的。 从朗达玛灭佛到唐武宗灭佛之比较研究,这个课题是越来越大了。 这玩意,真要深入研究,普通历史学硕士毕业论文都足够了。 显然,王永兴先生是给他增加研究的难度了。 从某种程度来说,也算是把他硬生生的拽回主流史学研究的领域。 研究隋唐史,绝对是主流的史学研究领域。 而唐武宗灭佛,同样也是汉地佛教史上一个极为有名的历史事件。 于是,苏亦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有得忙了。 要比较朗达玛灭佛与唐武宗灭佛有何异同,除了研究前者之外,也必须要研究后者。 前者,苏亦研究的足够多了。 那么后者呢? 唐武宗又是谁?他为啥要灭佛? 唐朝的历史,大家多半不陌生。 然而,世人对大唐历史的熟悉,更多是熟悉初唐盛唐,中唐晚唐,世人就不那么了解了。 或者说,他们的故事,在民间流传并不广泛,没有那么多知名的演义小说。 那么大唐,初唐盛唐中唐晚唐是怎么划分的? 学术界,是不是以此划分大唐的? 一般来说,后人对大唐的划分都根据明代高棅编辑的唐代中国诗歌选集《唐诗品汇》来划分的。 这是按照唐诗来划分。 那么历史的划分呢? 是不是也是按照唐诗的划分标准来? 并没有。 对于唐朝,文学跟史学的划分还是不一样的。 历史学家通常以唐玄宗天宝十四载(公元755年)爆发的“安史之乱”作为分界线,把唐代社会历史分为前后两大时期。 唐诗划分又是另外一个范畴了。 这里不讲,苏亦也不会。 继续回到唐武宗。 历史上,能够把武宗作为庙号的君王,都不会什么昏君。 大名鼎鼎的就是汉武帝了。 还有另外一个大众熟悉的大明正德皇帝朱厚照,也被封为明武帝,不过大家都习惯称呼他的年号正德而非庙号。 简单来说,唐武宗本名李炎,唐朝第十六位皇帝,他跟唐玄宗之间,还隔着八名皇帝,这俩之所以拿出来比较,主要是他们都算是大唐中兴之主,性格还有点像,都比较贪玩。 然而,唐武宗在民间的口碑可比唐玄宗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开创了开元盛世又弄出一个安史之乱的唐玄宗李隆基,大部分的人对他都喜欢不起来。 尤其是看了《长安十二时辰》,只觉得这位圣人,这是一言难尽。 好,乱入长安十二时辰,确实不严谨。 唐武宗的民间口碑极佳,被誉为晚唐的中兴之主。 那么他的功绩能否跟唐玄宗相比较? 自然是不能的。 他33岁就英年早逝,在位时间只有6年,就算如此,他也弄出来一个会昌中兴。 因此,很多历史爱好者都喜欢假设,要是唐武宗没有早病逝,大唐的历史会不会改变? 然而,历史没有假设。 至少史学研究,没有办法去做这样的假设,任何的假设都只是一种推演。 历史有必然性也有偶然性。 实话实说,苏亦对唐武宗也没啥研究,但要写论文,就必须要查找史料。 重中之重,还是《旧唐书》《新唐书》以及《资治通鉴》。 除了这些史料之外,肯定会涉及到佛教典籍以及其他学者的着作。 这些就不一一例举了。 历史研究被称为书斋式的研究,并不是说说而已,想要知道的东西,多翻书就行。 多看史料多看论文,总会有收获。 当然,多看书还要懂得思考。 葛兆光先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他说,研究历史,最好做到以小见大,通过事件的表现去看待事件的核心。 研究人物最好从人物看到整个时代。 研究文献,最好从文献里面看到历史时代的变化。 你如果研究一个事件,最好能够从整个事件讲它的背景,讲到引发这个事件一个大的背景。 如果你研究这个制度的变化,最好能够从这个制度里面去见这个制度政治的变化。 反正就是以小见大。 那么研究唐武宗灭佛呢? 仅仅是研究这个事件本身吗?要真是如此,有啥好研究的。 唐武宗是一个人,研究人物要看到他代表的晚唐时期。 那么研究唐武宗灭佛,必然要研究引发这件事的大背景。 这样一来,研究唐武宗灭佛就容易入手了。 首先就是要知道,他灭佛之前,大唐是一种什么样的状况,是什么原因促使他灭佛的。 然而,这论文有不仅仅是研究唐武宗灭佛,还要跟朗达玛灭佛相比较,这样一来,就需要做一个横向对比了。 如果是学位论文,按照写论文的格式,这玩意还要弄个选题背景和意义。 不仅如此,还要分章,分别论述佛教在汉地跟吐蕃的传播情况。 接着才开始论述两地灭佛的历史渊源。 再开始论述他们灭佛的原因有何异同。 接着,肯定要详细研究灭佛的过程,最后才比较两地灭佛之后,对佛教的传播发展起到何种作用,最后一步自然就是总结了。 研究历史有啥? 自然是以古鉴今,以史为鉴。 所以肯定要说明,从这两起灭佛事件当中,后人得到什么样的启示。 不然,研究个啥? 那么期刊投稿,又有何不同呢? 最大的不同,就是不能那么水。 论文的格式也大不相同,这玩意,也要看期刊对论文的要求,这些都是技法,不是核心,核心还是研究的知识点。 对于苏亦来说,困难还是收集资料,而不是论文格式。 前世读研的时候,怎么说也都水过不少文章,论文格式,对于他来说,自然不是啥大问题。 主要还是内容。 比如灭佛前,吐蕃是啥情况?大唐又是个啥情况? 吐蕃部分。 (略!想知道继续翻看上一章。) 前面苏亦已经跟马世昌他们做了大量的讨论分析,不需要再过多赘述。 现在的重点,自然就是放在大唐这边。 要是从佛教传播来说,肯定是汉地比雪区要早。 佛教早在公元一世纪的时候就从西域以及中亚传播到汉地,而传入雪区,则晚了很多,大致于公元五世纪,而等到松赞干布上位,为了制衡苯教,才引入佛教,此时已经是七世纪了。 同样,佛教在两地的传播,所受到的待遇也各不相同。 在藏地传播,一开始受到苯教的顽固抵制。 在汉地,佛教早期的传播过程,就顺畅了很多,本土的道教,儒家对佛教的抵制并没有那么强烈。 然而,等佛教迅速发展,威胁到其他两家的地位,才遭到抵制。 前面提及的北魏太武帝拓跋焘以及北周武帝宇文邕两人先后两次灭佛,就是最好的证明。 当然,这两位也开了一个好头,跟唐武宗灭佛提供强有力的历史根据。 佛教自从传入藏地,就一直卷入阶级斗争之中,一刻都不得安宁。 这些内容都是要涉及到的。 佛教在吐蕃王朝时期,受到什么待遇,在大唐受到什么待遇都要了解。 实际上,汉地佛教,在大唐的时候,都是被放任不管的状态,没有朝廷的支持也没有受到朝廷的排斥。 然而,佛教的野蛮成长的能力太恐怖,很快就严重加压道儒两家的生存空间。 佛教寺院的经济势力和僧侣地主势力极度膨胀,僧侣寺庙越来越多,到了唐武宗灭佛之前,都泛滥成灾了。 任何一次灭佛事件,都不得不提及一点,那就是寺院享有的免疫免税特权。 这也是为什么,历史文主角穿越回古代的时候喜欢到寺院薅羊毛的原因。 当佛教发展到一定程度,严重威胁到统治阶级利益的时候,古代任何一个有作为的皇帝都会灭佛或抑佛。 唐武宗被称为中兴之主,肯定会这么干,他不怎么干,都不好意思被称为中兴之主了。 实际上,唐武宗灭佛的原因跟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差不多,他俩都是虔诚的道教徒。 再加上周武帝,似乎历史上的庙号带武的皇帝都喜欢干佛教。 要是西汉时期,佛教传入汉地的话,估计汉武帝也要干掉佛教,毕竟这位狠人,可是弄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壮举啊。 汗跑题了。 还是说回唐武宗,为啥灭佛。 算了,还是不说了。 无非就是阶级、宗教、个人三个原因。 还是说说唐武宗是怎么灭佛的。 实话实说,对这个问题,北大历史系好奇的人还挺多了。 尤其是苏亦在王永兴先生的《隋唐史》课堂上出现的时候,就被同学们强烈要强他登台讲课,就是专门讲这个课题。 对此,苏亦自然不会拒绝。 写文章的意义就在于分享。 苏亦再次登台,历史专业的学生表现得相当热烈。 随着他去故宫实习,在历史专业这边蹭课的时间大大减少。 同学们想要在课堂上见到他,并不容易。 别说历史专业的学生,就算考古专业的本科生,在文史楼的教室碰到他的次数也不多。 因此,看到他再次出现在教室里面,大家怎么可能放过他。 苏亦想要安安静静地听课是不可能的。 王先生让他这一次过来上课,其实就是让他过来跟同学们上课的。 分享的内容就是他这段时间的论文成果。 苏亦登台,拿起粉笔,唰唰的写下这一次的论文题目。 “嗯,以上,就是我今天要跟同学们分享我内容。” 说着,他又开始提问,“大家知不知道历史上着名的三武灭佛事件?” 这个只是上课的引子。 这种基础知识,对于历史系的学生来说,知道的自然是大多数。 搁后世,就是普通的名词解释。 得到大家肯定的回复之后,苏亦继续问,“后周世宗灭佛呢?也知道?” 自然也是知道的同学居多。 历史上着名的三武一宗灭佛,都不难。 然而,等苏亦问道,“那么朗达玛灭佛呢?大家知不知道?” 这个知道的学生就不多了。 许婉韵作为北大考古专业在读的硕士,对此了解的都不深入,更不要说本科生。 问题到这里,课堂分享也算是进入了正题了。 最开始讲课,苏亦把三武一宗以及朗达玛灭佛事件都分享过一遍。 当老师,不能因为知识点简单就不讲述,课堂上那么多学生,并非每一个学生对这些基础知识点都牢靠掌握。 把这些基本概念过了一遍以后,苏亦开始进入正题。 “实际上,唐武宗灭佛跟朗达玛灭佛没啥本质上的区别,都是自上而下,皇帝一下令,佛教就遭殃。具体到执行层面也都差不多。” “那么同学们,都知道历史上这两位皇帝都采用什么样的灭佛措施吗?” 他这一出来,就有学生喊道,“小师兄,朗达玛灭佛,我们不了解啊。” “嗯,朗达玛灭佛太难了,同学们不清楚,那么同学们也可以说一说唐武宗。” 这一出来,现场一阵哄笑。 因为这个问题,大家也答不上来。 教材它没有啊。 苏亦也不为难他们,开始唰唰的板书。 (1)并省、废毁天下佛寺。 (2)还俗佛教僧人,解放寺院奴脾。 (3)销毁金属佛像、法器。 就在这三招下去,并且持之以恒,佛教差不多凉透了。 之所以说差不多是因为到唐武宗时期,佛教已经在汉地传播发展了九百多年,统治者想要通过短短几年的事件就把一个宗教彻底摧毁,不现实。 毕竟唐武宗在位也6年,他病逝以后,他的继任者宣宗就迅速恢复佛教地位,不过造成重创的佛教,很难恢复到昔日的盛况。 因此,说灭佛有点吓人,说成禁佛或抑佛就好理解了。 相比较之下,朗达玛才算是灭佛。 因为佛教在朗达玛上位的期间,遭受到了极大的重创。 在此后百余年藏土看不见穿袈裟的僧人。 后人也把这段时间,称为雪区佛教百年黑暗时代。 为什么会造成这样的异同? 既然要写论文,肯定要给出结论。 不然,同学们好奇,文章发表出去以后,读者肯定也会好奇。 苏亦给出自己的分析,“第一,吐蕃与汉地佛教的社会基础不同,是灭佛措施产生程度差异的决定因素之一。” 这个不同是真的不同。 首先从两地传入时间分析,前者是公元一世纪,后者是公元七世纪才大规模传入吐蕃。 留给佛教发展的时间根本就不一样。 汉地佛教比藏地佛教更长,日子过得更加滋润。 毕竟藏地佛教两百年间,一直都被苯教围追堵截,日子过得极为艰难。 汉地佛教就不一样了,爽太多了。 不仅如此,藏地僧人少,也就几百人的规模,且僧人、寺院多集中于逻些(ls)附近地区。 这种情况,一灭佛,就是毁灭性的打击。 而汉地,经过九百多年的发展,佛教的势力几乎跟大唐王朝融为一体。 而在这九百多年里,也有灭佛事件发生,但次数极少,并且规模小,使得佛教在汉地的社会基础远较吐蕃佛教牢固。 汉地佛教都已经完全本土化,别说唐武宗只是像抑佛,并不想把佛教一网打尽,就算他主观上想,但在客观上是没有可能的。 有一既然就有二。 第二呢? 同学们无比好奇。 苏亦也不让他们失望,继续讲述。 “第二,吐蕃与唐朝所处的社会发展阶段不同,是灭佛借施产生程度差异的必然因素之二。” 朗达玛灭佛时的吐番王朝,尚外于奴隶社会阶段。 这样的社会阶段,就意味着社会生产力水平地下,也决定了奴隶主统治思想的野蛮与落后,统治权威的无可抗拒。 它的社会阶段,决定了朗达玛灭佛的措施,往往都是极为简单粗暴,很容易就从身体上消灭佛教徒。 反观唐武宗灭佛的时期,恰好是会昌二年。此刻的大唐,已经是封建社会阶段,其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所达到的高度,绝非吐蕃能比。 相比较朗达玛,祖辈曾经开创过大唐盛世的唐武宗,他的思想更加开明,统治手腕更加高超,也更加的怀柔。 也决定封建皇帝唐武宗不可能象作为奴隶主代表的朗达玛那样非常彻底的灭佛。 简单来说,不会那么野蛮。 实际上,人家朗达玛灭佛的主要措施也跟唐武宗差不多,但更加激进。 (1)停建、封闭佛寺,破坏寺庙设施。 (2)镇压、还俗佛教僧人。 (3)销毁金属佛像、法器。 如果仅仅看这个步骤,就发现朗达玛跟唐武宗差不多。 然而,这两人灭佛取得效果却有着本质的区别。 朗达玛灭佛,使得吐蕃佛教佛法僧几乎遭受到毁灭性的打击,相比较起来,唐武宗灭佛,只能取到抑制作用。 寺庙没有完全废毁、僧侣并没有完全还俗,甚至有的地方对唐武宗的佛诏阴奉阳为,敷衍了事。 这也是藏地佛教会出现断层,而汉地佛教却传承有序的根本原因。 这些都是偏向学术性的东西,完全就是跟论文差不多。 讲完干货,想要调动课堂气氛,就必然要讲故事。 吐蕃王朝的故事,略过。 苏亦还跟唐武宗灭佛的时候,地方的节度使是如何敷衍了事,无动于衷的。 这话,也不是他瞎扯的。 自然有史书记载。 说着,苏亦跟大家推荐相关史书,“大家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去阅读《入唐求法巡礼记》,这是一部佛教史传。日本天台宗三祖圆仁着。这书跟与玄奘的《大唐西域记》、马可·波罗的《东方见闻录》并称为世界三大旅行记。不过目前为止,国内学者还没有相关注释版,美国研究日本的学者赖肖尔,于1955年用英语翻译并注释了本书,题为《圆仁日记──一个到中国求法朝圣者的记录》,第一次向西方学术界作了介绍。大家英文基础好的话,也可以阅读这个版本。咱们北大图书馆都有。” 说着,苏亦就开始跟大家分享原文。 “黄河已北镇、出、魏路等四节度元来敬重佛法,不毁拆佛寺,不条疏僧尼,佛法之事一切不动之。频有敕使勘罚,云:''天子自来毁拆焚烧可然矣。臣等不能作此事也’” 甚至还在黑板上板书。 他写完,现场就一阵哗然。 “唐代的节度使底气十足啊,还直接要求天子自来毁拆寺庙。” 有同学感慨道。 瞬间,就有人反驳,“不要胡说八道,这里面的自来,是由来,历来的意思。大概意思就是说,天子历来是允许拆毁佛寺的,大臣却没有这个权力。” 说完,这家伙就望向苏亦,“小师兄,我说的对不对?” 苏亦哑然失笑,“对,没有错,按照正常的情况,自来确实由来、历来的意思,但非要说这些节度使要求天子亲自来拆毁佛寺也不是不行。但不合适礼法。” 说着,苏亦继续扩充。 “为什么说历来呢?因为唐高祖李渊也曾经下诏罢佛,然而却被玄武门之变打断,没成。然后道了唐太宗李世民就恢复佛教的地位,才有唐玄奘西天取经啊。同样,唐武宗病逝以后,唐宣宗即位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兴佛’,他也后人称为小太宗。” 实际上,唐武宗灭佛,有很大的阻力。 甚至他病逝以后,民间就开始流传着他折寿10年、阴曹索命之说。 那么说回李渊,他为什么灭佛? 有人说,佛教徒坑蒙拐骗太多,严重扰乱社会治安,也让大唐统治者对佛教徒人厌狗嫌。 其实,这些都是表象原因。 历史上有三武一宗灭佛。 三武前面都已经说过。 尤其是前面北魏太武帝拓跋焘跟北周武帝宇文邕灭佛,对于后世帝王灭佛造成极大的影响。 拓跋焘灭佛,这就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次灭佛事件。灭佛的直接后果,使中国佛教增强了“末法”意识,部分佛教僧侣向南方转移,也为以后的灭法事件开了先河。 周武帝宇文邕灭佛的时间短但是手段更加残酷,大批的僧尼逃匿山林,与北魏的流民混杂,成为后来隋朝面临的重大社会问题,直到唐初仍然成为影响统治者决策的重要问题。 这也是为什么到了唐初,唐高祖李渊要灭佛的原因。 这些都是有历史关联的。 同样,前面两个武帝灭佛,也为了帝王灭佛提供了历史依据。 这帮节度使说天子历来灭佛是被允许的。 为啥允许,因为有这两位武帝开创灭佛先河啊。 说了那么多,苏亦就是为了证明“自来”两个字翻译成为“历来”的合理性。 听得台下的同学,一脸目瞪口呆。 也让这帮家伙听得意犹未尽。 苏亦绕了一圈,几乎帮大家梳理大半个汉地佛教的兴衰史了。 未来同学们想要研究灭佛事件,肯定不会忘了这一堂课。 可以说是大家史学专题研究的启蒙课堂了。 其重要的价值就不言而已了。 让也大家明白了,本科生跟研究生的学术水平差距在哪里。 也再一次直观的感受到小师兄的渊博。 看着大家一脸崇拜的目光,苏亦明显感觉到自己又一次装到了。 虽然是无意识的。 但让一大帮老大哥老大姐露出崇拜的目光望着自己,这种感觉还是很爽的。 等他讲完,就有同学提问。 “小师兄,你后面说的这部分,在论文上都有吗?” “对啊,唐高祖灭佛部分,你的论文也涉及到吗?” 苏亦说,“没有,这部分完全就是课堂补充,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去做研究,我知道的也只是一些皮毛。” “小师兄,你这个论文扩充起来都可以写成专着了。小师兄,我都帮你想到名字了。” “啥?名字?” 对此,苏亦倒是好奇。 “就叫《灭佛》,是不是很霸气啊?” 苏亦乐了。 这个取名风格,很有玄幻色彩啊。 不知道为啥他的脑海突然跳出耳根大大的《求魔》。 汗。 跑题了。 为了结束这个话题,苏亦说,“这个书名很好,不用再取了,我就用这个了。” 现场又是一阵哄笑。 等苏亦准备结束分享的时候,这帮家伙却不愿意。 “小师兄,自从你去故宫实习以后,在课堂上见到你的机会就很少了。” “对啊,小师兄,都跟我们分享一下你在故宫实习都干了什么呗。” “小师兄,我们可是听说你在故宫专门研究唐卡,还要写唐卡艺术的文章,能不能跟我们也讲一讲啊。” 对于这个要求,苏亦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没有办法,唐卡艺术的文章压根就没有完成,他现在要讲的话,顶多是个半成品,不合适。 谁让被许婉韵他们鼓动跑去弄朗达玛灭佛相关文章呢。 不然,王永兴先生怎么会让他研究唐武宗灭佛。 没有这事,他也不会出现在《隋唐史》课堂上跟同学们分享唐武宗灭佛课题。 于是,王永兴先生提议,“大家对此感兴趣的话,等下一次在《敦煌学》课堂上,让你们小师兄跟你们分享研究成果。” 瞬间,教室内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之前苏亦在课堂上跟大家分享的基本上都是专业基础,现在深入专题研究,对于大家来说都是极为稀奇的东西,自然更为好奇。 对此,苏亦也不拒绝。 反正论文发表出来,这帮家伙肯定少不了会过来宿舍骚扰他,反正早晚都要讲,早点讲完比较好。 这个年代,很多研究领域都属于野蛮生长的状态。 按照他水论文的程度,未来肯定会越来越多,甚至涉及到的领域也会越来越广泛。 这东西真的不能积攒下来,不然,过一段时间就真忘得一干二净了。 趁着写论文的时候,跟大家分享研究心得,刚刚好。 《朗达玛灭佛与唐武宗灭佛之比较研究》这文章,苏亦花的时间并不多,不到一周的事件就完成论文底稿,当他把稿件交给王永兴先生的时候,关于这篇文章的事情也告一段落了。 投稿的事情并不需要他来操心。 再说,苏亦也没有那么多经历兼顾这些,史学研究,对于他来说,就是调味品,主菜还是考古。 从这个角度来说,故宫馆藏的唐卡,对于他来说也是调味品。 文物与博物馆,都不是他现在专攻方向。 但这玩意,却属于他故宫实习的成功,不弄出来,他一时半会也没法从故宫抽身。 所以弄完灭佛论文以后,苏亦再次把重心放在唐卡艺术研究上。 之前梳理完,唐卡的历史,现在重新回来整理论文就容易很多。 因此,一周后,敦煌学课堂。 苏亦再次登台。 《敦煌学》跟《隋唐史》一样,都没有教材。 尤其是《敦煌学》连教学大纲都没有,跟专业选修课差不多。 自由发挥的空间非常大。 这也是为什么王永兴先生让苏亦担任课堂助教,没有人反对的原因之一。 这一节课,主讲人依旧是苏亦。 跟之前一样,许婉韵马世昌姚华山他们都过来。 他们也好奇,苏亦的唐卡研究都弄出什么新花样。 既然是上课,肯定不能一上来就直奔课题。 又不是学术研讨,一些日常还是要拉的。 至少要告诉大家,自己为什么要研究唐卡,研究唐卡艺术。 这样一来,又需要回归到上一堂课未讲完的话题,就是苏亦这段时间在故宫实习都干了啥? 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相比较论文研讨,大家对日常部分,更加好奇。 毕竟敦煌学跟隋唐史不一样,敦煌学除了历史班的学生要上,考古班的学生也都要上。 这堂课是必修课。 之前苏亦带着大家游完故宫,一路上他客串导游跟大家讲述故宫的前世今生。 结果,没几天,他就去故宫实习了。 对于大家来说,小师兄就是故意的。 把大家对故宫博物院兴趣都调动起来,自己却跑去故宫实习。 这样的好事,不带着自己完。 不要太过分。 上节课,这帮家伙就没少讨伐他。 为了满足大家的好奇心,苏亦当然要分享这部分经历了。 实际上,好玩的事情并不多。 然而,这玩意就是围城,城里的人羡慕城外的人,城外的人羡慕城里的人。 大家对故宫博物院的向往,使得同学们迫切地想要了解苏亦在故宫的日常。 这部分对于苏亦来说,肯定不会让他们失望。 讲故事啊。 这项技能都练习了大半年了,差不多炉火纯青。 自然是先讲故宫的佛堂。 提及这里的时候,苏亦继续吹嘘,“故宫的佛堂非常大,需要大量的专业人员来对它们测量编写报告,说不定未来故宫博物院就会跟咱们北大历史系合作,到时候大家都可以参与其中。” 这个方面也就说说而已了。 那么多佛堂,就算是故宫博物院也没有这个经费。 这个方面的工作,未来则是由故宫博物院宗教组来完成的。 这其中也有不少北大考古专业的毕业生。 然而,现在嘛。 基本没戏。 苏亦这是在画饼。 也足够让大家兴奋不已了。 他也不仅仅是说,还把之前佛堂的手绘建筑图以及编写的文字资料都分发给大家观看。 这些东西可是比油印版的教材精美多了,纯手工绘画以及手稿编写。 图文并茂。 绝对是这个年代难得的珍稀资料。 让大家恨不得据为己有。 一下子,课堂就变得闹哄哄的。 王永兴先生忍不住说道,“大家都不要抢,到时候让你们小师兄整理一下底稿,然后拿去印刷,人人有份。” 这年头,想要私自印刷资料极为困难,当然也不是不行。 文字部分可以用滚筒油印,图片部分就困难了。 这样一来,就让大家越发的羡慕苏亦的手绘技能。 寥寥数笔,就能够把建筑物画惟妙惟肖,这种技能让大家眼热不已,都纷纷喊着要跟他学素描。 一时之间,倒是让苏亦哭笑不得。 讲完佛堂部分,接着讲南十三院。 这可是故宫未开放区域,越是神秘越是让人向往。 讲完南十三院的前世今生。 苏亦才开始讲述里面的故宫编辑组的日常。 第一个自然是要讲刘北汜先生以及快要复刊的《故宫博物院院刊》,说到这里自然也离不开他上一次完成的故宫学相关论文。 同学们再度感慨。 “小师兄就是厉害,不知不觉中都完成那么多篇论文了。” 其实也不多,就三篇。 对于一帮本科生来说,这个速度已经极为高产了。 再加上他之前在省博实习弄出来两篇都发表在《文物》上的论文。 就算是马世昌他们这些研究生,也都羡慕不已。 论文的数量不是重点,重点是质量,但,苏亦的这些论文,质量都是不错的,并非刻意在灌水,就更为难得了。 苏亦的人物故事也不局限于刘北汜先生,也讲到朱家溍先生。 可以说朱家溍先生就是他在故宫藏传佛教文物研究方面的领路人。 必须要重点提及朱家溍先生。 这样一来,肯定也少不了提及老先生跟故宫太和殿「金銮宝座」之间的故事。 这个故事对于大部分学生来说都是第一次听说过,苏亦讲述完毕,大家惊叹不已。 有学生感慨朱家溍先生运气真好。 也有学生感慨朱家溍先生是靠真本事,而非运气。 苏亦笑着总结,“两者都有,缺一不可。” 他这话,很是鸡贼。 这话一出,同学们也都哄笑起来,不再争吵。 真假金銮宝座的发现,确实有运气的成分,然而,没有老爷子独到的眼光,谁又会去关注这些呢。 故宫博物院的老专家可不少。 那么多人,为什么就非是朱家溍先生发现而不可能是别人呢? 这就是真本事。 故宫的老专家确实不少,离世的就不说,在世的,除了前面提及的刘北汜、朱家溍两位先生。 其实还有不少后世大家耳熟能详的故宫专家依旧工作在一线。 比如前面苏亦提及最多的徐邦达先生。 甚至在书画组还有刘九龄先生。 此外,还有苏亦最为熟悉的冯先铭先生,冯先生是国内着名的古陶瓷专家。 这个时候,冯先生还在主持编写了我国第一部以大量考古资料为依据的《中国陶瓷史》,并执笔辽金部分。 也因为这书,首次把宋代瓷器分为六个窑系,准确地概括了宋代瓷器的发展特点,这一理论已为古陶瓷学界广泛运用并加以发展。 苏亦之前在河宕遗址实习,建议省博方面在河宕遗址建立广东陶都博物馆的时候,就没少查阅冯先生的文章跟着作。 对冯先生慕名已久。 遗憾的是,除了朱家溍先生之外,苏亦都没有机会跟其他老先生打交道。 主要是他研究方向还没有那么广泛,不然,就可以登门拜访了。 讲完跟朱家溍先生交往的日常,苏亦才正式回归主题。 也就是他研究的故宫馆藏的仓央嘉措时期唐卡艺术。 研究唐卡跟研究唐卡艺术,这是两回事。 前者是研究文物,后者属于艺术范畴。 苏亦不想局限于文物研究,不然除了介绍文物的形状以及前世今生,就没啥事干了。 这点,朱家溍先生已经走在了前面,对方的《故宫所藏明清两代有关xz的文物》就已经把故宫涉及的藏传佛教文物都做了一遍梳理。 他继续研究唐卡,只能按照对方的范式来书写的,还是走不出对方的论文框架之中。 于是,苏亦只能另辟蹊径,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第271章 唐卡艺术的历史演变 苏亦很取巧的选择从艺术的角度切入。 他不纯粹研究吐蕃史,而是通过深入研究吐蕃史唐卡艺术风格。 甚至,还根据古代唐卡艺术风格划分为五个历史时期。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比朱家溍先生研究的更加细分且深入。 这也很好理解,因为研究历史是为了研究文物,研究唐卡艺术,而非还原吐蕃历史制度。 同学们对此也非常好奇。 “小师兄,五个历史时期,你都怎么划分的啊?” 他一抛出这个概念,大家自然就会提问。 苏亦给出答案,“其实可以根据历史朝代的更迭来划分。” 说完,他跟同学们互动。 “第一个时期——传入及发展期,同学们知道是哪一个历史阶段吗?” 这种送分题,大家自然不会陌生。 “吐番王朝时期!” 很快,就有同学给出答案。 苏亦笑道,“并没有错,就是吐蕃王朝时期,这一时期属于古代唐卡初始阶段。从松赞干布引入佛教,再经过赤松德赞和赤热巴巾的大力扶持,佛教在吐蕃王朝空前繁荣,唐卡也就是从这个时期开始诞生的。” “据我所知,大昭寺还保存一些史料,里面记载着松赞干布用其鼻血绘制一副白拉姆女神像,真相如何,同学们未来有机会去大昭寺,可以求证一下。我没有去过大昭寺,就不跟大家细说了。” 有同学问,“那小师兄,这个时期的唐卡,还有保存吗?” 苏亦回答,“据我所知,没有。” “为什么啊?”同学们大为不解。 苏亦解释,“因为朗达玛灭佛使得藏地佛教遭受到灭顶之灾,自然而然,唐卡也跟其他佛教艺术一样遭受到破坏。如今,几乎荡然无存。” 众人恍然,遗憾不已。 还有同学不甘心问道,“那小师兄,我们想要研究这个时期的唐卡,是不是没有机会了?” 苏亦点头,“差不多,吐蕃时期的唐卡艺术是何种形式何种风格,谁都不知道,已经成为一个历史谜团。然而,真要研究这一时期的唐卡艺术,也不是没有机会跟途径的。如果大家对此感兴趣的话,我可以推荐大家到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他的话,再次勾起同学们的好奇心。 “你们猜一猜,应该可以猜对的!” 然后同学们迟疑片刻之后,真的有人猜测了。 “布达拉宫?” “大昭寺?” “桑耶寺?” 苏亦问,“还有吗?” 大家摇头。 不是没有,而是不知道。 这玩意太偏门了。 想瞎猜,都憋不出来啊。 苏亦笑,“今天我们上的是什么课?” “敦煌学!”大家齐声回答。 然后就有同学们反应过来了。 “我去,不会是敦煌?” “哎妈呀,这也太巧了。” 苏亦给予肯定的回答,“没有错,就是敦煌。” “为什么啊?” 苏亦给出解答,“这个跟敦煌的地理位置有关,因为跟藏地相邻,从唐代中期的时候,吐蕃人还曾经占领过敦煌,在此期间,吐蕃人建造了大量的洞窟。嗯,也就是咱们熟悉的敦煌莫高窟。” “对于敦煌壁画跟绢画,中外学者已经有了不少的研究成果,它为我们认识吐蕃王朝时期的艺术面貌提供了宝贵的实物资料。这些研究成果对于研究吐蕃时期的唐卡艺术具有非常重要参考意义,结合吐蕃佛教史再加上藏地现场的大量吐蕃佛教遗物,就可以对这个时期的唐卡风格做出一些大致的推测。” 苏亦讲完。 教室内,顿时传来同学们的喝彩声。 “小师兄,太厉害了。” “竟然知道从敦煌壁画跟绢画去研究吐蕃王朝的唐卡艺术,小师兄,太了不起了。” “不愧是小师兄,这样清新脱俗的角度也可以想到。” 这帮家伙的惊叹是真的惊叹。 因为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苏亦的论文研究内容兜了一圈之后,还能够跟敦煌学扯上关系。 然而,他们的夸奖敷衍是真的敷衍。 翻来覆去,就这么几个词。 苏亦也都听腻了。 这帮家伙连当捧哏都这么不专业。 研究xz唐卡跟敦煌壁画之间的关系,老早就有学者做研究。 不过这个年代,成果并不多。 苏亦的话,对于同学们来说,完全就是打开一道全新的大门。 两个考古班,几十号人。 未来肯定有从事藏地考古的人。 到时候,深入研究这个领域,苏亦就是是他们的启蒙者。 关于吐蕃时期的唐卡风格,苏亦没有继续深入。 不是不想讲。 而是能讲的并不多。 史料不多,文物没有。 唯一能讲的就是敦煌壁画。 对此,同学们也挺感兴趣的。 “小师兄,你跟我们讲一讲敦煌,讲一讲莫高窟,讲一讲里面的壁画呗。” 苏亦狠心拒绝,“不行,敦煌壁画,马世昌师兄比我更加熟悉,你们感兴趣的话,可以邀请他给大家做一次专题讨论会,我就不班门弄斧了。” 老马同学在敦煌待了十几年,要论对敦煌壁画的了解,甩他好几条街,苏亦才不献丑呢。 不然好丑。 他顶多查缺补漏,讲一些非敦煌壁画。 “敦煌壁画,同学们未来去敦煌实习的时候,会有机会接触到的。此外,想要研究敦煌艺术还可以通过敦煌绢画入手。因为斯坦因跟伯希和的关系,敦煌绢画大量流散海外,大英博物馆跟吉美博物馆都有收藏。” “这部分,我之前在跟同学们做敦煌学课堂导学的时候,就曾经讲过敦煌文物海外百年流散史,讲述着咱们国内学者历经千辛万苦把这些资料抄写回来的历史。所以,我就不再赘述了。” 当然,想要研究这个时代唐卡艺术,除了敦煌莫高窟之外,大昭寺跟桑耶寺都是极为重要的历史遗迹。 这些地方,只有亲自到达现场,才能够领略它们的艺术之美。 吐蕃王朝时期的唐卡艺术,苏亦不再展开。 开始进入第二个时期。 “这个时期,我归纳为融合期,也是吐蕃分治时期。” 对此,同学们又有新的疑惑。 “小师兄,吐蕃分治时期?是什么意思?这个时期,不属于吐蕃王朝了吗?” 显然,同学们对吐蕃史确实不太了解。 苏亦解释,“朗达玛死以后,他的两个儿子开始争权,整个王朝分崩离析,我把这个时期称为吐蕃分治时期,也属于唐卡艺术的融合期。” 吐蕃史只是背景介绍,想要研究唐卡历史,还是要从佛教史入手。 因此,苏亦说,“11世纪前后,后上下两路先后反哺卫藏,使得佛教重新在雪域兴起,接着,印度信徒东来,雪域信徒西行,各纷纷建立,并与地方政权相互结盟,佛教再度兴盛。随着佛教的全面复兴,唐卡艺术在雪区各地纷纷兴起。” 这段话,太过于跳跃了,以至于同学们都懵圈。 “小师兄,啥是下路和上路啊?” “对啊,小师兄,这个概念我们还没有学到,完全超纲啊。” “小师兄,能不能考虑一下我们这些后进生的感受,详细点啊。” 苏亦有些无奈。 这些基础的概念,对于眼前这些恢复高考,首批进入北大历史系的天子骄子来说,却是极为陌生的概念。 这就是时代的限制。 没有办法,苏亦只能一一讲述。 “之前咱们主要是讲述吐蕃史,这个阶段,咱们可以从佛教史入手。为了让大家更好的了解论文的历史,我给大家简单的梳理一下佛教历史,没有问题?” 肯定没有问题。 因为这玩意,大家都很陌生,连了解都做不到。 虽然这些东西比较枯燥,吐蕃史料,大家都一知半解,更不要说佛教史。 看着大家满脸茫然的表情,苏亦笑了。 吐蕃分治时期的历史事件,对于大家来说确实有点偏门,不了解也正常。 …… …… 因为这些东西,苏亦前面都讲过,再次提及,就容易理解多了。 “朗达玛灭佛以前,咱们之前已经讲述的够多了,咱们接下来重点讲述后期。” 兜了一圈,终于把整佛教史给梳理完毕。 时间有限,苏亦也没有讲述的很详细,这部分内容,北大历史系这边还没有开设相关的课程。 至少吐蕃史料,这部分对于同学们来说,也并不是完全陌生的知识点。 因为王永兴先生的敦煌学课堂,都有过相关的讲述。 但是卫藏地区的历史,这部分涉及的就不多了。 边疆史,张光达先生应该有涉及,但都是大一的学生还没有开设相关的课程。 苏亦点到即止,并没有展开。 然后又继续给同学们讲述一些简单的地理概念。 “雪域旧分阿里﹑藏(后)﹑卫(前)﹑和康(一作喀木)四部,一般用卫藏指前后藏,元明译为乌斯藏,清译为卫藏。清人着作中有时也用卫藏概称四部。” “安多跟康则分别是两个地区,藏族学者根敦群培则认为“所言‘康’者,系指边地,由吐蕃从卫藏扩张后,称东部地区为边地。” “这些区域概念,都比较简单,但是它们怎么来的,为什么会如此命名,实话实说,我也不是很清楚。” 他说到这里,台下又是一阵哄笑。 小师兄,就是这点好,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一点都不藏着掖着,一点都没有偶像包袱。 苏亦也就是仗着自己年纪小,辈分高,才不管这帮老大哥老大姐怎么看待自己的业务水平呢。 再说,他也不是藏学家,有知识盲区,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过他的话,也成功引起同学们的兴趣。 比如,台下就有同学问,“小师兄,根敦群培影响力很大吗?为什么你会特意引用对方的话?” “影响力很大,在人文领域方面,好比鲁迅先生。” 同学们,秒懂,文坛大喷子嘛! 汗,这帮家伙想歪了。 苏亦只好说,“不是你们想的这样,根敦群培的影响力有点类似于鲁迅先生在新文化运动上的思想启蒙,不过他的着作多为藏文,我也看不懂,但他也翻译了不少的书籍,比如曾经跟与罗列赫合作,将藏文史学名着《青史》翻译成英文,这本书同学们有机会可以看一看。” “嗯,乔治·罗列赫就是俄罗斯着名艺术家尼古拉·罗列赫(nichos roerich )之子。” “至于尼古拉·罗列赫,他不仅是一个艺术家,还是一个斯坦因,伯希和差不多的探险家,属于最早一批寻找传说中的极乐圣地——香巴拉(香格里拉)的外国探险家之一。” “不过他跟伯希和跟斯坦因不同,他没掠夺咱们中国的文物,反而,提议签署不侵犯古老文化的国际公约,由他所制定的「罗列赫公约」(roerich pact)已经有21个国家签署,使得他多次被提名诺贝尔和平奖。” “也是他将俄国对东方美学和民族学的研究推向顶峰,他在俄国境内大力介绍佛教和儒教,晚年的时候,他在印度生活并且完成了两千多幅油画,其中最为着名的就有《喜马拉雅组画》,听说这些油画都被保存在纽约,具体啥情况,我也不知道。” “反正他儿子之所以成为有名的藏学家跟他的影响有极大的关系。” “他当年寻找乡巴佬的探险之旅,也被他用绘画跟文字的方式记录下来,出版了不少书籍,比如《香巴拉的辉煌》(shabha the resplendent)、《香巴拉:寻找新时代》( search of the new era)两本书详细记录他跟探险队寻找传说中的香巴拉的具体经历,听说可读性很高。” 苏亦说到这里,有同学好奇问,“小师兄,听说可读性很高是啥意思?” 苏亦说,“意思就是,这两本书,我也没有机会看过。” 现场一阵哄笑。 “那小师兄,你怎么知道这些啊?” “我是从其他地方的资料看过相关的介绍。”苏亦说。 又有同学问,“小师兄,最后他们找到香巴拉了吗?” 如果是前世,就不会有人这么问了。 因为香格里拉在云南迪庆。 为这,97年的时候,云南这边还组织考察团,为期一年的考察以后,就召开新闻发布会,举世寻觅的世外桃源—香格里拉就在迪庆。 也是因为这改名,让中甸成为举世闻名的香格里拉。 苏亦当年在云大读研,对香格里拉可不陌生。 说着,他又介绍道,“知道大家对香巴拉这个传说之中藏传佛教的圣地充满好奇,早些年,西方就刮起一阵寻找香巴拉的热潮。” “不过西方探险家之所以对香巴拉的传说充满好奇,除了尼古拉·罗列赫的关系,主要还是因为《消失的地平线》这本书小说。” 听到这里,同学们越发好奇,“小师兄,这书你总该看过了?” 苏亦笑,“是的,因为咱们北大的图书馆就有,外文阅览室就有,不过外文阅览室自从开放以来,天天爆满。你们估计也很难有机会看着书。也因为这书的描写,让西方人对充满神秘色彩的香格里拉充满向往。” “小师兄,你怎么一会香巴拉,一会香格里拉啊?” 苏亦哭笑不得,“香巴拉是藏语音译,香格里拉则是英语音译,这俩都是一个地方。反正关于香格里拉的故事很多,我就不赘述了,毕竟严重跑题了。” 现场又是一阵哄笑。 甚至还有学生好奇,“小师兄,怎么都是外国人写的书,咱们国内就没有香巴拉相关的文学作品吗?” 苏亦摇了摇头,“据我所知,好像是没有。” 然后就有同学问,“那小师兄,你以后会不会写相关的作品啊?” 苏亦笑,“这个可以有,以后我有时间了,就写一部《藏地密码》。” “哇!” 教室内,众人的反应不要太激烈。 “小师兄,都有啥内容啊?” “小师兄,是小说吗?还是调查报告?” “该不会是传记?” 听到这里,苏亦哭笑不得,解释说,“写啥传记啊?我连雪区都没去过呢,现在关于藏地的了解都是来自于资料。所以要写的话,肯定是幻想类小说,跟《消失的地平线》差不多的类型。” “小师兄,没去过雪区也可以写《藏地密码》?” 苏亦笑,“完全可以,《消失的地平线》作者也没去过香巴拉,都是靠资料来加工的,所以内容对于我来说,也并不是限制。” “不是,小师兄,你连内容都想好了吗?” “这个有什么好奇怪的,小师兄刚才都给出书名了。” “小师兄,你不会已经偷偷写好了?” 苏亦满足他们的好奇心,“还没写,不过你们的话给我了不小的启迪,要写的话就写关于藏地大探险的故事,写我带着你们这帮家伙去藏地探险,最终的目的就是寻找xz失落的神秘宝藏--帕巴拉神庙,最终上交给国家的故事。” “哇,小师兄,我要本色出境。” “小师兄,我,还有我……” 这帮家伙,除了专业上的内容不感兴趣之外,只要涉及到非专业的内容,就一个个都来劲。 他们还打算继续报名龙套。 坐在前排的王永兴先生就坐不住了,连忙站起来止住话题。 “同学们,关于文学创作的问题,咱们可以课下交流,剩余的时间,还是让你们小师兄继续分享论文内容,不然两节课的时间肯定是不够的。” 听到这话,同学们开始安静下来。 苏亦尴尬。 确实跑题跑得太严重了。 不过这也是大家喜欢他讲课的原因。 大学课堂上,受同学们欢迎的老师,类型无非有以下三种。 第一种就是专业大牛,讲课干货慢慢,但讲课方式稍微有点枯燥。 这类老师的代表,其中就有北大老一辈最为熟悉的张政烺先生。 张先生在前世被不少学者称为跟钱钟书先生一样,是社科院最有学问的人。 第二种,就是专业一般,但讲课很有特色,口才很好,课堂充满了趣味性。 第三种,自然就是兼具第一第二种的全部优点,学术大佬,讲课幽默。 对于北大历史系的学生来说,苏亦勉强算得上第二种。 涉猎极广。 课堂上,跑题极为严重。 从藏学家根敦群培,讲到尼古拉·罗列赫父子,又讲到《消失的地平线》,甚至还扯到了《藏地密码》。 也成功调动起同学们对藏传佛教的强烈兴趣。 因此,当苏亦再次回归主题,大家的积极性大大提升。 其实,苏亦也不想跑题。 但是对于藏地,有些必要的地理概念的科普,也是极为必要的。 没有办法,因为上路弘法跟下路弘法的主要区别,主要是区域而非等级。 跟大一的学生分享学术论文,确实有些超纲了。 大量的基础名词需要讲解,心累。 想不跑题都不行。 苏亦咳嗽几声,示意大家安静,继续做名词解释。 “闲话少说,咱们回归主题,之前咱们说,后弘期分为上路弘法跟下路弘法,上下路是怎么区分的呢?有同学们知道吗?” 并没有。 苏亦也不意外。 “藏人习惯称西北为上、东南为下,因为康藏几大河流都是从西往东流的,故甘青雪区称为多康,属下路。ald区则属上路。” 众人恍然。 …… 接着他又开始讲述这段关键的佛教反哺卫藏的历史。 “当然,故事到这里也还没有完,下路三贤哲,后来他们收了一位高徒名为喇钦·。有哪位同学知道对方的生平吗?” 主要是这位鼻祖,可不像禅宗六祖那样让大家耳熟能详。 苏亦也不意外,“对方被称为鼻祖。也就是从这位高徒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活动,修建藏传佛教寺院、收徒等。” “再后来,我就先不说了,反正后面还要说。” 苏亦想不跑题都不行。 “小师兄,这是为何?” 苏亦笑,“因为藏族唐卡的艺术风格,就是围绕着整个藏传佛教的发展史来演变的。我留着点故事,等到后面再说,不然一下子说完,一会就没得说了。” 现场又是一阵哄笑。 前面说了那么多,更多是梳理佛教史,还乱入一下香巴拉的传说。 关于吐蕃分治期的唐卡艺术风格,苏亦还没有涉及。 因此,接下来,他着重讲述唐卡艺术。 根据他的研究,这一时期的唐卡艺术,并没有固定的风格,或者说没有统一的风格。 其中,印度帕拉,xz本土和中原三种形式最为突出。 说着,苏亦有分别为大家简单介绍同一时期这三地艺术风格。 主要还是讲述印度帕拉风格。 自然少不了一番互动。 “你们世界史有没有讲到古印度帕拉王朝?” 同学们异口同声,“没有!” “好,既然没有讲,那么我这里也不讲了。” 噗嗤! 众人猝不及防。 话虽如此,但该讲的东西还是要讲的。 “帕拉艺术就是来自于印度佛教中心——帕拉王朝,是阿低打峡大师亲自传承下来的艺术形式,也是后来后来噶当派的不二之依,它的影响力,自然冠绝一时。在今天xz中部地区许多寺庙如夏鲁寺、艾旺寺、仲嘎曲德寺、扎塘寺、坚利寺、唐加寺等遗存的壁画上,可以看到帕拉艺术的广泛影响。” 苏亦讲完,同学们问,“小师兄,这一时期的唐卡,国内还有保存吗?” 苏亦点头,“有的,不过最有代表性的一组唐卡则被美国人收藏了。据我所知,美国鲁宾喜马拉雅艺术馆就收藏了一张救八难度母唐卡,该唐卡在尊像造型、构图、背景、装饰等诸多方面体现出帕拉艺术的典型特征,背面还有藏文题记标明其绘制时间在1057-1080年间,是一件具有明确纪年的唐卡标准器。” 没有ppt,不能图文展示,也没有复制品跟仿制品。 讲述艺术部分,枯燥无比。 苏亦也没有过多赘述。 所以,苏亦说点国内有的,“从后弘初期xz许多寺庙流行印\/藏\/汉三种风格造像的供奉,扎塘寺,艾旺寺等多处寺庙保存的壁画和造像都明显地展示了这三种艺术形式并存的现象。同学们有时间去藏地旅游,则可以去参观。咱们不是研究艺术的,跟同学们讲述这些艺术风格,更多是一种知识拓展,感兴趣的同学,咱们可以交流。” 在唐卡艺术风格方面,苏亦并没有过多讲述。 对一帮历史系的学生讲艺术风格,没有ppt的时代,太过于抽象。 然而,讲述唐卡历史,讲述它的艺术风格,苏亦除了给大家科普之外,也是为了大家更加深入了解藏传佛教史。 苏亦最后总结道,“实际上,这一时期的唐卡艺术也并非全部都是照搬外来艺术的风格,从近些年的考古调查和大量壁画\/唐卡等艺术作品的发现,并结合当时佛教发展水平来看,当时的唐卡艺术已经开始了民族化的历史进程。” 民族的才是世界的。 不能总说xz唐卡艺术都是受到外来艺术的影响,在接受影响的过程之中,自然就会有吸收跟融合,形成了自己的特色。 这种特色表现在哪里呢? 自然就是融合了外来佛教以后,创立了新的佛教思想和崇拜体系。 不然,当地佛教的体系标准,从哪里来的啊? 当然,这些东西都比较空泛。 因此,为了方便大家理解,苏亦也需要说一些具体的东西。 “如唐卡上普遍出现了本土佛像,置换了传统表现的佛教世界尊神,就充分彰显了当地民族的文化自信和自觉,也充分展示了唐卡艺术的民族文化特色。” 同学们自然就会问,“小师兄,这类型的唐卡,我们在哪里可以看到啊?不会耶是国外?” 苏亦摇头,“国内就可以,类乌齐寺收藏的一幅佛传唐卡,其仙人占卜画面的魔耶夫人完全是一副藏族贵妇的形象,这些都是唐卡艺术民族化的生动特征。” 听过国内的寺庙有收藏。 同学们总算找回一些内心的平衡了。 讲述后弘期的藏传佛教史,西夏王朝是没法忽略的。 西夏是党项人在中国西北地区建立的王朝,为了便于统治,藏传佛教在其统治者的扶持下,成为xz之外受到藏传佛教影响最深的地区。 自然而然,西夏也开始盛行唐卡艺术。 苏亦又给同学们简单分析一下西夏唐卡的艺术风格。 “西夏唐卡主要是受到xz中部流行的印度及尼泊尔艺术影响,同时也融入了西夏本土文化和地方审美元素。因为西夏唐卡也出现了西夏本土的上师形象。这个方面,跟xz唐卡是一样的,对外来艺术都是一种吸收跟融合的过程。” 艺术风格,同学们自然没啥概念。 苏亦一笔带过,就说一些大家都能听得懂的,“20世纪初俄国人科兹洛夫从内蒙黑水城盗走的西夏文物之中,就有不少西夏时期的唐卡。” 黑水城文物流散事件,对于同学们来说,确实是第一次听说。 苏亦刚讲完,大家就纷纷提问。 都想让苏亦详细点讲述。 时间有限,苏亦再次拒绝,“近代以后,外国探险家在我国边境地区进行的探险活动,多不胜举,几乎每一次都伴随着文物的流散。” 中国文物百年流散史,要讲的话,故事太长了。 苏亦点到为止。 但三言两语间,却让同学们遗憾不已。 晚近以降,国家积弱,文物流散严重,好的东西都纷纷出现在国外的各大博物馆以及藏家手中。 同学们唏嘘不已。 苏亦感受到同学们的情绪,就建议道,“大家要对黑水城的历史感兴趣,可以阅读西夏历史相关书籍,我对这方面也并不是很熟悉。” 吐蕃史跟西夏史,这玩意有联系,但跨度也挺大的。 他可不是研究边疆史的,对这些专门史没啥研究。 最多就是读了一些通史,有需要的时候查一查资料,仅此而已。 真要让他当场给同学们梳理西夏史,他也不行。 别看他吐蕃史,藏传佛教通史说得头头是道,那是因为他为了论文,没啥抄资料,没少做功课。 西夏史,他可不行。 因此,苏亦再次回归自己熟悉的领域。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随着咱们国家西北地区考古活动的逐渐展开,宁夏\/甘肃\/内蒙这些省份的佛教遗址会越来越多的被发现,肯定会有越来越多的西夏唐卡被发现。” 他也没有说瞎话。 80年代以后,确实发现了不少佛教遗址,比如宁夏青铜峡108塔、贺兰的宏佛塔、拜寺抠西塔天宫等,都相许发现了一些西夏唐卡,从这些考古发掘出土的文物来看,很容易就判断出来,当年唐卡在西夏是极为盛行的,不然也不会遗存如此丰富的唐卡文物。 吐蕃分治期的唐卡艺术讲述完毕,自然要接着讲述后面的三个时期。 因为时间的关系。 后面的唐卡历史分期,苏亦都简单带过。 比如第三个时期——蒙元治期,也被苏亦称为转型期。 蒙古汗国和元朝统治时期,大一统的政权就是萨迦王朝。 跟前面讲述的史学概念一样,同学们对萨迦政权也非常陌生。 甚至很多同学,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汇。 没法子,苏亦又要简单科普。 这一次简单科普是真的很简单。 “同学们只需要知道这是吐蕃王朝灭亡以后,又一个xz地区大一统的政权,萨迦王朝结束了xz地区长期分裂割据的局面。” “不过萨迦王朝跟吐蕃王朝不一样,它是直接归中央政权管辖的,并不是独立的王朝。这样一来,就使得卫藏内部以及藏地与汉地文化艺术实现了广泛而密切的交流。” “巧合的是,蒙元统治者又大力推崇……它们的艺术风格自然就成为当时唐卡的主流风格……” “……” “接着,就是明朝,到了明朝,唐卡艺术已经进入了成熟期。” “这一时期代表明王朝施政的xz地方政权则为帕竹政权。在明朝推行的众封多建的宗教笼统政策之下,藏传佛教各个教派得到了极大的发展,佛教文化艺术也呈现出一派繁荣的景象,因为这时期不再是萨迦派一派独大啊了。而,唐卡艺术的发展在时期,更是突飞猛进。” “这其中,勉塘画派、钦孜画派、噶玛赤画派三大唐卡艺术画派的形成是这时期唐卡艺术最为显着的成就。因为这三大画派都由xz本土大师创立,具有浓厚xz本土艺术特色。” 说到三大画派,要是对xz绘画史稍微有过了解的同学,肯定就非常熟悉了。 偏偏,在场的众人,都是一帮外行。 苏亦只能继续科普。 唯一让他遗憾的是,今天的讲课多少有些准备不足。 不然拿一些唐卡印刷品当教具,同学们就更加能够体会到唐卡艺术的美了。 这些遗憾,下次再补。 讲述完明朝时期的唐卡风格。 苏亦才进入今天的重头戏——清朝。 “清朝,才是唐卡艺术的繁荣期,为什么这么讲呢,这一时期,代表清王朝通知xz的是甘丹颇章政权。当时,朝廷实施了‘兴黄安蒙’政策,这样一来,格鲁派一枝独秀,传遍雪区,蒙古和广大汉地,唐卡艺术又衍生出多种不同地域风格,艺术风格就更加多姿多彩了。” 实际上,这一期时期,勉塘画派、钦孜画派、噶玛赤画派三大画派依旧是主流风格。 勉塘画派最为出色。 “不过这个时代,又诞生了一代艺术大师确英嘉措,他跟门下底子创造了一个新的画派‘新勉塘画派’简称‘勉萨’。” “因为这个画派主要服务于格鲁派,属于官方认定的画派,自然会大放异彩,也代表了藏传佛教上层认定的绘画风格。” “这个画派的风格,我就不说了,说了大家估计也听不明白。” 苏亦说完,现场又是一阵哄笑。 当然,三大画派是xz的主流,在其他地方受到三大画派的影响,也衍生出各个地方不同的风格。 “比如着名的不丹唐卡,它就是在继承勉塘风格的基础上,融入了不丹地方的元素;郎卡杰风格则是兼容勉塘和噶玛赤风格,又有自己的创新;蒙古唐卡则效法卫藏绘画传统,同时掺入蒙古民族特有的审美,色彩方面自然偏好白色和绿色,这些都是蒙古大漠鲜明的低于色彩;而青海五屯唐卡,也有自己的特色,尤其是在用金方面更是别具一格,使其在各类唐卡之中脱颖而出;此外甘南唐卡民俗风味教浓,风格简洁稚拙,民族特色跟宗教色彩有效的结合起来,让人眼前一亮……” 以上这段话,确实很抽象。 又不得不说。 因为以上的都是xz周边的唐卡风格。 说完,xz周围地区,是不是应该说原理xz地区的呢? 自然是要的。 苏亦的目的,也是为了引出下面要讲的内容。 “在远离xz地区,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有,丽江风格和八蚌风格和bj宫廷风格。” 说到这里,苏亦停顿一下,然后问道,“这个时候,大家应该知道,我前面铺垫了那么多,主要是为了跟大家讲述什么了。” 大家也笑起来了。 异口同声,“bj宫廷风格!” 没有错,就是唐卡艺术的bj宫廷风格。 绕了一大圈。 跟大家梳理了藏传佛教通史。 讲述着各个时代的唐卡历史,目的就是了讲述bj宫廷风格的唐卡。 为啥他要花那么长的篇幅来做这样的铺垫呢? 是他闲着没事干吗? 自然不是。 因为他在故宫实习,研究的文物方向就是唐卡。 不梳理这些知识,不把唐卡艺术的前世今生给讲清楚。 一上台,就直接摆出结论。 台下的学生,能够听得懂,他讲什么才见鬼了。 花了那么长时间,讲述了那么多东西,终于回归到主题了。 还真不容易。 恰好课间休息时间,苏亦趁机结束这个阶段的分享。 示意大家该喝水的喝水,该放水的放水。 等他下台的时候,王永兴先生都在感慨,“这节课的信息量太大了,完全可以开设一门课,结果,被你一节课的时间,就给顺利完毕了,也难为你了。” 苏亦笑,“我倒是不难为,就是难为同学们了,一堂课下来,宛如听天书,能够坚持到现在还不打瞌睡,也不容易。” 瞬间,课堂又是一阵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