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柳》 第一章 入世 传言世上有座仙山,名为空空山,大多修仙之人生于此山,修习于此山,未得金身者便葬于此山,可谓是仙人云集之地。只可惜,天生仙骨极其罕见,故就算是空空山上,真正能称得上是修仙之人的也不过数百,加上世上散仙,普天之下估摸着也就寥寥数千人。 要说修仙也并非难事,只需拜个有一二道行的师父,学点儿皮毛术法,便也勉强算得半个修仙人,这类人大多无病无灾地活个一两百岁也就到头了。可真正天生了一副仙根仙骨的人却是能修得仙身,从此不食五谷,无惧岁月,覆手之间造化自然,能称之为有通天之能。 本来世上只有四人修得金身,好巧不巧这四人还皆是空空山上同一对修仙夫妇所生的四兄弟。四兄弟修得金身后估摸着全都呆在空空山会使此山仙气过盛,物极必反,谁也不知道仙气过盛会引起什么,便又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去了一个,在各个方位寻了一个贫瘠荒山定居,硬生生把四座荒山变成了四座仙山。而原本就地处中原的空空山就仍由他们的父母守着,一方面平衡天地气运,一方面也方便仙门守护四海,镇守八荒天魔。 四兄弟到了四方天地,各自用自己的名字命名他们的隐居之山为东岳、西岭、南丘、北川,这一隐就隐了三百年。却不料住在那空空山的一对父母感情着实是好,竟在这三百年里又给他们添了一个名唤柳含清的妹妹。 虽然老两口一再强调柳含清的降生是个意外,但四兄弟也心知肚明,是母亲嫌弃四个儿子没有一个像她的,非得要一个像她的女儿。 柳含清出生那天,东西南北四个兄弟秉着自己是兄长,应当好好照顾妹妹的初心回到了空空山,一人封了三百年修为到柳含清身体里,又一人送了一件法器。 大哥东岳从蓬莱取了凌云簪、二哥西岭从西夷夺了天蚕衣、三哥南丘从九荒抢了摄魂铃、四哥北川从寒极寻了雪玉绸,乐得连头发都没长出来的柳含清咯咯直笑。 接下来两百年里,柳含清凭着连生四位金仙的母亲的好肚子,修仙之路通达无比。两百岁的时候,她头戴凌云簪、里着天蚕衣、身披雪玉绸、手带摄魂铃,硬是在法器加成下仅受轻伤就渡了天雷劫,修得金身,还顺利解开了当年四位哥哥封在身上的一千二百年修为。 自此,柳含清在仙门之中一时风头无两。先不说她那四位坐镇四方的金仙哥哥和小小年纪就已修得金身的成绩,光是她精妙绝伦的外家功夫和一身逆天法器就够她在天上天下横行霸道。 天下人知道的事她自己自然也知道,因此,她修得金身后,也确实在六合之中横行了许久。今天掀了北海蛇妖的老巢,明天端了九荒巨魔的窝点,凭一己之力,搅得妖魔两道哀声震天。她这一搅和就又是三百年。 就在某一天她闲得无聊,正想着要不要去恶谷蝶妖那儿解解闷儿的时候,却发现了一只道行浅薄的小蝶妖正拼着魂飞魄散要救一个采药的小郎中。小蝶妖见柳含清发现了自己,也没顾得上逃,强忍着喉咙里的一口血求柳含清救那小郎中。 柳含清着实好奇这小蝶妖何故这般不管不顾偏要救一个人类小郎中,便随手拿一抹仙气吊着小郎中的命,拘着小蝶妖问她为什么要救小郎中。 蝶妖很是悲戚地看着柳含清,想着自己也算是活到头了,抽抽嗒嗒地答道,这小郎中的前世曾将她从蛛网中救下,今生她假扮人类与他相爱,照顾他此生以还恩情。谁料他采药时不慎跌下悬崖,性命不保,她便要用毕生修为换小郎中一命。 柳含清看着此时娇弱无力的蝶妖,与之前舍命救人的决绝之样浑然不同,心中滋味十分复杂。她想着这小蝶妖也算是至情至性,不在她斩妖除魔的范畴里,便提脚要走,顺带连恶谷也不想去了。不料这蝶妖竟十分胆大地抱住她的腿,似疯魔般求她救活小郎中,还要她夺了自己的妖身,将自己炼成凡人。 柳含清见那小郎中眉心通透,分明是阳寿未尽,历此劫难也不过是蝶妖妖气过重,影响了他的运势。要救小郎中不难,要炼化蝶妖却不太简单,但柳含清总觉得自己似乎接触到了数百年来从未接触过的东西,便答应了蝶妖。 那蝶妖只觉得自己恍若梦里,被柳含清关进摄魂铃里将她的妖身洗了千千万万遍,再出来时便已是妖气尽失,妖身炼成人身,周身甚至还缭绕着修仙之人的仙气。她只当是自己在柳含清的摄魂铃里呆久了,沾了柳含清身上的仙气,却没想到,柳含清不但炼化了她的妖身,还替她筑了仙根,她不仅得了凡人之躯,还得了重修仙道的路。 蝶妖得了人身后,回到了小郎中身边,当初小郎中被柳含清用仙气吊过命,现如今也有了几分仙医的模样,已经开始脱离人间的医术,用简单的法术治病救人了。小郎中见蝶妖回来,也是十分欣喜,没过多久,二人就完婚了。 柳含清在暗中观察着两人直至他们有了孩子,突然发现原来妖有这样的妖,情有这样的情。自此,她不再随性欺妖霸魔,性子也收敛了不少。 她生于仙门,长于仙山,是所有修仙人里最有仙资的人,活至五百岁也未知七情六欲,是真正的六根清净之人。而自蝶妖一事之后,她开始迷惑,世间情爱当真如此令人痴迷?自己的父母也因彼此深爱对方,不似四位哥哥般无爱无欲,所以一直不得金身。情爱既然如此害人,为何还有人为之甘之如饴? 第二章 踏情 自蝶妖一事过后,柳含清发现了比斩妖除魔更加有趣的事情——观察世间情爱。要说这第一步自然是好好看看自己那对腻腻歪歪爱了千年的父母。看久了,柳含清便觉得十分无趣,不过就是两人腻来腻去,母亲气了父亲哄,父亲气了母亲哄,实在是没什么新意。到是去人间走了一遭,发现一个人间公主哭着喊着要嫁给一个屠夫,惹得人皇屠了屠夫九族,公主也索性含泪一抹脖子跟着屠夫去了。 柳含清看着这一对情人到是看得饶有趣味,想着世俗的人倒是比那些修仙的有趣得多。她追着公主、屠夫的魂魄去了地府,抓着两人又是一顿盘问,才知道原来屠夫也不是个简单的屠夫。 当年公主和人皇闹脾气深夜逃出皇宫,差点被人贩子买到青楼,愣是被虎头虎脑不怕死的屠夫从人贩子手上捞了回来,还好吃好喝地供了她好几日,直到人皇亲卫找上门来,才知道自己随手救来的小娘子竟是金枝玉叶。谁料公主是个死心眼儿,就偏偏看上了这个长相平凡、身份低下的粗鄙男人,自此两人感情一发不可收拾。人皇得知后是怒不可遏,之后的事儿也就顺其自然地发生了。 柳含清听得啧啧称奇,长叹了好一对有情人。她看二人连在地府都紧紧握着对方的手,想来是怕来世走散了,她便扯下一缕青丝,将两人的手系在了一起。柳含清听完了故事便转身离去,身后一对情人对着她的背影千恩万谢,而她此刻却是在脑子里物色了一座凡山,空空山她是待得无聊了,或许那种地处凡尘,人烟繁盛的山要有趣得多。 人间京城郊外有一座野山,无名无姓,山不高,灵气也不充裕,可但凡是出京入京的都免不了要路过这匹山,山脚有个小茶馆,南来的北往的都爱在小茶馆里喝茶歇脚,小茶馆里有位说书先生,最爱听来茶楼里休息的飘摇客讲故事。听了故事他再一润色,便能出一场大戏。 柳含清十分喜欢这位说书先生,便也总在小茶馆里坐着听他说书,偶尔也与说书先生讲讲她游历四海时的见闻,一来二去,两人竟成了好友。可惜凡人命短,不过几十年这说书先生便一命归天了,转世过后便发愤图强做了个读得一手好圣贤书的榆木书呆子,再不似前世那般有趣。柳含清只道人世间又少一个妙人。 要说柳含清在这野山呆久了也呆出了几分感情,便索性在深山处开辟出一个仙府,仙府周遭设下结节,平日无趣时就在仙府之中养花喂鸟,日子倒也是闲适逍遥。 只是天下总是不能太平太久的,总有这么一些想搞事又胸怀大志的妖魔鬼怪盘算着要占领人间。她作为仙门五大金仙之一也不好袖手旁观。 这次妖魔作乱却与过去万万年大不相同。曾经最大规模的叛乱不过也就是魔尊、妖君领头,祸祸一下人间仙界罢了,可此次妖魔之首居然是一位神。神界在数十万年前就已因内乱全盘覆灭,却没想到当初算是领头灭了神界的那位堕神居然靠着封印自己,硬是留了自己一命。数十万年后苏醒,第一件事就是带着所有的妖魔鬼怪搞事情。 遇此大敌,天下修仙之人也凛然一惊。本来四散在六合八荒的仙人们一时齐聚空空山,在空空山上约了一场旷古惊世的架。最终妖魔退散,东西南北四大金仙拼尽毕生修为,重伤堕神,堕神在最后之际反扑,掳走柳含清,并宣布就此歇战。此后世人便称此战为弑神之战。 虽然最终神是没弑得了,仙门魔界也都是元气大伤,再无兴兵戈之力,但缓过劲来的四大金仙从来没有放弃过时时骚扰四海妖魔,毕竟妹妹被堕神掳走,也算得上是件大事。 堕神将柳含清一掳就是千年,千年里,柳含清也在堕神的故意放水下与自己的父母兄长报了千年的平安。千年以后,东海神屿突然沉到海底,柳含清就在神屿沉海当日领着一个小娃娃到了坐镇东方的大哥东岳家做客去了。 东岳本因着神屿沉海的事惊得祭出如意盘,狂算天象,突然看见离家千年的小妹带着一个小娃娃出现在自己面前,喜得撂下如意盘就带着柳含清和一个小娃娃回了空空山。终于五大金仙重聚空空山,加上已经再生不出第六个弟弟或妹妹的父母,一家人也算是团聚了。 一家人还没从柳含清归家的欣喜中回过神来,千千万万个问题就到了嘴边。 父:“当年堕神为何掳走你?” 母:“堕神掳走了你,既不杀你,又不放你,这数千年他到底做了什么?” 东:“今日神屿沉海可是跟堕神有关?” 南:“如今堕神可还活着?” 西:“你带着的这小娃娃是谁?” 北:“这小男娃神似堕神,难道是当年堕神看上了你,掳你回去做夫人,如今你们已得了这个小男娃?” 第三章 缘起 北川话音刚落,一家子便齐刷刷转头看向他,眼睛里的惊诧和狐疑显而易见,北川嘴角抽了抽,本来俊美刚毅的脸与这个表情显得有些违和:“我,你,你们别看着我啊,我只是合理猜测。” 柳含清在一旁看着恍若戏子附身的父母兄长,在旁边笑得抱着肚子直打滚,直到笑够了才起身抹了抹眼角的泪,看着那精致可爱的小男娃不怀好意地说道:“离情,你听到没?你是我和堕神的儿子,以后可要好好孝顺娘亲!” 言罢,转身对父母兄长笑道:“你们这么多问题,我实在是答不过来,往后的日子还多着呢,待我安顿了这小娃娃再与你们细说。” 说完,拉着离情小小软软的手就向千年前她在京城边的野山上筑的仙府去了,就剩了一句“我可当不了小离情的娘”和好长一串铃铛似的笑声在东南西北四大金仙和坐守空空山的父母耳边经久不散。 柳含清带着小离情慢慢悠悠晃到了京郊那座野山脚下,没想到这座小山熬过了几千年蹉跎后竟变得越发人烟鼎盛了。山脚居然已经发展出了一个小集市。只是到了半山腰时就不似山下繁荣了。山腰上立了一块石碑,石碑上题着含清山三个字。原来是她那仙府失了她的庇佑,结界削弱,被一个小散仙闯了进去。他仔细考察了一番后赫然发现这居然是含清仙君的洞府,吓得急忙三跪九叩退离洞府,还很是贴心地贡献了点儿修为帮她修缮结界。为了不使凡人扰乱清净,他便在半山腰立了块碑,告诉世人,这是含清仙君的洞府。又听传闻含清仙君喜热闹,素爱在人间听一两折戏,便在山下大力发展了一个集市。 要说这小散仙这事儿办得确是甚得柳含清的心,唯一恼了她的便是小散仙的后代为了守护她的仙府,自发成了一个清族,世世代代修仙以维护结界,守护仙府。但守便守,此时她柳含清归府还拦着不让进就着实不对了。 柳含清就站在含清山的石碑旁,左手拉着粉粉嫩嫩的小离情,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十多个白衣后生。只见这些小后生如临大敌,面色惨败,哆哆嗦嗦拎着剑指着柳含清,为首的清秀小公子强忍着惧意,颤颤巍巍道:“这、这、这位仙君,小生自知绝非您的对手,但此山千年前便是含清仙君设了仙府的,仙君若想寻山设府,还、还请仙君另寻灵山。” 柳含清秉着万不能欺负小辈,尤其小辈还是一心向着你的态度,好不耐心地跟他们解释了自己就是柳含清本清,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信服力,还特意祭出了摄魂铃,挥手将那岌岌可危的结界重新设过。摄魂铃一出,小后生们又是吓得一阵狂抖,反应过来后就立马请柳含清入仙府,回到族里跟族中长老事无巨细地讲了柳含清归府一事。整个清族上下,轰动一片,盘算着什么时候要去参见这位金仙,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柳含清领着小离情在她的仙府里又是一阵溜达。千年前她在这儿种的花花草草,养的金鱼鲤鱼什么的都没得差不多了。看来清族的小年轻们着实是没有能力再顺带着照料一下仙府里的小东小西的了。毕竟柳含清养的也不是普通的花草鱼儿,她拿仙气养着的生灵自然是比一般的金贵不少。 逛完了仙府,顺带着打理了那些残花败柳,柳含清拉着离情去了主殿。她这洞府不大,但也称得上五脏俱全。 “含清仙君,这边是你说的要安顿离情的地方吗?离情不喜欢。”离情嘟着小嘴,软糯的声音控诉着对自己住处的不满。 “哦?不喜欢?那你喜欢怎样的?空空山行不行?”柳含清一挑眉,声音是她惯常的漫不经心似的声音,只是离情却觉得自己要是此时点头说好的话一定会被柳含清拎起后颈皮扔到含清山脚下。到时候他便是含清山去不了,空空山也去不了。 “e,其实我觉得这儿也挺好的,就这儿。” 柳含清很是欣赏离情这样识时务的小俊杰,又领着他去了间偏殿,拣了间像样的房间给离情当卧房,自己则回了曾住着的房间。临走前还特意嘱咐离情明早起早一点,说是要给离情办什么拜师礼。 第二天一早,离情便乖乖起床到主殿候着等柳含清来办拜师礼。谁料都日上三竿了也没见柳含清踪影,倒是结界之外喧哗一片,似是清族族老们赶着来拜见柳含清了。 本来应当清清静静拜完师就结束的上午被清族族人们生生搅得热火朝天。要说这柳含清本是金仙之身,睡不睡觉都无关紧要。偏生她从小便养成了个早睡晚起的好习惯,今早被人吵醒,惹得她十分烦躁。但看在清族都是护着她的人,也就忍着没发作。 柳含清将结界开了个口子,尽数将清族人放进仙府,为首的族长和族长夫人恭恭敬敬地低头走到柳含清面前,愣是一句话也没讲得出来。 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一个开口的人,离情终是忍不住扯着柳含清的衣袖道:“仙君,既然你们都不说话,你先给我办了拜师礼可好?离情这么干等着好难受呀。” 柳含清很是赞赏地看了离情一眼,人小但是还挺机灵的。 柳含清清了清嗓子,拿捏着正经仙君的语调道:“应是你拜师事大,”又转头对清族族长道“千年来也多承你族守护我府,但今日我将收第一个弟子,若有事便等我收了这徒弟再议可好?” 第四章 根生 四下一片寂静。没有风声,屋外的灵鸟们缄口不言,屋里的人们也面面相觑不发一语。照常理,能造出这般寂静的,也就只有尴尬了。这时候,离情的机灵劲儿就体现的越发淋漓尽致了。 只见离情煞有其事地走到柳含清面前,撩起自己的小袍子,缓缓跪在了地上,在他双膝落地前柳含清赶紧捏了个诀在离情膝下垫上了个小蒲团。 “含清仙君在上,今日离情愿行三跪九叩之礼,请含清仙君收离情为徒!” 说罢,蒲团上的小人双手抱拳举过头顶,缓缓俯身,随即将手撑在身体两侧,连磕三个头,随后起身,又再次跪下,将刚刚的动作重复了一遍,如此反复,做足了那三跪九叩的派头才抬起小脑袋,拿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柳含清,等她的回应。 柳含清一晃神,觉得离情如今只是个小孩便与堕神这般相像,若是长大了那还不得一出去就被仙门中人追着打啊,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定得寻点儿什么法子不让人一看离情就将他与堕神联系起来。嗯,这可是件大事,不好办。是件大事,e我是不是正在办什么大事? 忽的回过神来,看见一脸不耐地盯着她的还跪在蒲团上等她答复的离情,柳含清心中狠狠鄙视了自己一下,赶忙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了一个小铃铛。这荷包自然不是普通荷包,而是一件储物的空间法器。这铃铛就更不简单了,世人只知道南丘仙君为了自己这个妹妹斩了九荒巨神,夺了摄魂铃为她庆生,却不知道这摄魂铃本为阴阳双铃,因着柳含清的女子之身,她只能用阴铃,而这阳铃则一直闲置着。按南丘仙君的想法,这阳铃本打算送给自己的妹夫的,他定没想到现在已经被自己的妹妹拿来做拜师礼送给徒弟了。 “离情,今日我收你为徒,此后,你就是我含清仙君唯一的弟子。为师赠你此铃,你当努力修习仙术仙法,早日羽化,守至纯之心,行至道之事,勿以此铃为恶。” 柳含清左手托着摄魂阳铃,右手指尖在离情额间划开一道口子,将摄魂阳铃从那道口子里送达离情体内,如此,这阳铃便算是认主了。 “师父在上,今日离情得幸拜入师父门下,日后定当尊师守纪,忧师父所忧,喜师父所喜,刻苦修习仙术,不负师父教导。”离情很认真地说道,尽管奶声奶气的,但语气坚定毋庸置疑。 就这样,清族一众族老一言不发地看完了这个并不怎么庄重的拜师礼,离情拜完师便自发站到了柳含清身后,等着柳含清处理眼前还不知麻烦与否的事。 “咳咳,诸位,今日到访想必也是有事与我相商。首先我得感谢诸位这近千年中尽心竭力为我留住府邸,于我着实是大恩,我柳含清也是恩怨分明之人,这样的恩情我不可能不报。这半尺雪玉绸便做赠礼送与你们了。”说着她又从荷包里摸出了半尺雪玉绸,雪玉绸上仙气涌动,还冒着刺骨的寒意,尽管只有半尺,也已经是天上有地下无的至宝。 清族族长宋玉毕恭毕敬走到柳含清身边,怀着十分地敬意道:“含清仙君言重了,能为您守仙府是我清族所有族人的荣幸。这雪玉绸我们实在不能受,还请仙君收回。我们今日前来只是想想问问仙君,如今您既归府,您可还需要我清族一众族人我们自知能力微薄,对仙君实在没什么用处,当初擅用您的名号成了清族本就冒犯,若仙君觉得清族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我立刻解散族人们” “打住!族长你言重了。我柳含清既记你的恩情,便不会觉得冒犯。清族自然是不用解散的,若你们愿意,你们大可住进我洞府里来,反正我这么大的仙府就我和离情两人,也冷清得很。这雪玉绸既说了要赠与你们那便不会收回,照你们如今的修为要用雪玉绸是不可能的,但令族中仙资好的后辈修炼打坐时在雪玉绸旁,借着它的仙气和灵气,定能事半功倍。族长宋玉是,你今日回去便令族人们收拾收拾,住进仙府里。” 宋玉闻言,止不住的浑身颤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领着后面清族族老们乌压压跪了一地,叩谢柳含清的恩赐。 这样大的阵仗唬得柳含清好不尴尬,急忙将面前几位扶起,又说了些客套话,将清族族老们劝了回去。宋玉一行人走了后,柳含清只觉得浑身疲惫,当初弑神之战的时候她和堕神在虚空结界里斗法斗了两天两夜也不过现在这么累了。 离情站在柳含清身后,好不惬意地看着她连哄带骗地骗走了宋玉一行人,他跟她在东海神屿住了两百多年,柳含清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最怕的就是这套虚头巴脑、客客气气的东西。 “师父,清族的人走了,你作为师父,是不是应该教徒弟点儿东西了呢?”没错,离情就是在给柳含清捣乱。他知道她不擅与人交流,所以应对宋玉的时候他不帮忙开口,他也知道她性子慵懒,最讨厌教东西,于是他就挑一个她身心俱疲的时候让她履行一个师父的义务。 柳含清看着离情满是纯真的小脸,只是眼睛里的狡黠和幸灾乐祸挡都挡不住,她用力捏了捏离情婴儿肥的脸蛋,软软的手感让她觉得有几分治愈,“出门左转直行三十米,右拐直行二十米,那里有个藏书阁和拟态修炼室,你将藏书阁里的所有书看完,将拟态修炼室中的所有场景破解,再找我。”说完咧开嘴角朝离情假笑了一下,扔下离情就跑回了自己的卧房,操劳了一上午,她得好好午休一下了。 柳含清离开的背影十分潇洒,躺到床上的姿势也很是果断。离情虽然人小鬼大,总喜欢给她惹点儿麻烦搞点事情,但总体而言还是个十分听话的孩子。因此柳含清睡去后离情就跑到藏书阁看书修炼去了。 偌大的仙府,清族族人们还未搬入,就住着两人,一人睡得酣畅,一人刻苦修读,倒是和谐得很。 这一觉柳含清睡得十分舒适,在梦中她似乎找到了解决离情与堕神过度相似,今后易引起仙界追杀的问题的法子。没想到这么快,她就要有求于清族众人了。 第五章 造谣 离情已经将自己埋在藏书阁和拟态修炼室里莫约两个月了,这段时间里清族已经举族搬进了柳含清的仙府。柳含清这段时间也没闲着,整日带着宋玉在山下的集市转转悠悠,找着机会就变成个说书先生在各个茶楼酒馆里说书。要说这柳含清说书到是说的十分好,已经惹得好多说书先生对她十分不满,毕竟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同行抢了他们不少生意,尤其可恨的是,这位同行说书不为挣钱,干啥都是义务劳动,又说得十分精彩,茶楼酒馆当然也就愿意找柳含清,不愿意请其他的说书先生了。 柳含清见把山脚的说书先生们都得罪的差不多了,也就收敛了一些,不再那么频繁抢人家生意。又命宋玉将山脚下的说书先生都找来,她打算给这些个“同僚”开个会。 “各位同僚,在下卿汉柳,这段时间在含清山脚下打扰诸位了,今日叫诸位来,是想跟诸位做个买卖。”柳含清化作一成年男子的模样,像模像样的捏着自己的假胡子,悄悄拿眼睛瞅着下坐的每一个人。 “不知先生今日叫我等来是要谈什么买卖?汉柳先生近段日子可是把我等挤得饭碗都不稳当了啊。”在柳含清前一直最有人气和名望的文业先生接话道。 柳含清细看了文业两眼,这一看可不得了,嗬,好家伙,这人兜兜转转还是干了老本行啊!千年前这家伙就在这儿说书了,转了几世读了几辈子圣贤书,最后还是回了这个地方做他的说书人了。要说这家伙也算是老熟人,柳含清琢磨这,得给他点面子。 “文业先生是,”柳含清笑道“相信先生也看出来了,在下在这儿说书不为了混这口饭吃,不过是闲得无聊,打发时间罢了。” 底下五六个说书先生听了这话,气的牙痒痒,既不为讨生活又何必断了人家财路!他可知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柳含清趁着几个老先生还没来得及爆发,赶紧说道:“各位先生,在下不才,心思其实并不在说书上,到是很喜欢自己写些故事,但苦于没什么名气,也没几个人知道我这些故事,才不得不自己跑到茶楼里去说书。今日叫诸位来就是想跟各位合作,我给各位提供故事,各位替我宣传一番,在各个茶楼酒馆里多说两嘴,结束时提一下在下的名字就好。在下保证,我这些故事绝对精彩,且都有根据,再适合各位不过。” 文业一脸狐疑地看着柳含清:“先生,听你这意思,是要当我们的线人?”说书的最需要的就是南来的北往的天上天下的奇闻异事,而将这些故事告诉说书人的旅人就是说书人的线人。通常这线人也不是白做的,但凡能讲出点怪事的线人,都能在说书人手上捞回点儿报酬。 柳含清打开折扇,自以为潇洒地摇了两下扇子道:“要说是线人也可,但我不一样,我不收报酬,只需各位结束时提一提我卿汉柳的名字即可。” 于是,一桩看似对说书人们百利而无一害的买卖就这么做成了。 柳含清自然也不是闲得无聊才做这样的事,要说,这便是防止离情长大后被天下修仙人追杀的妙计。 柳含清给说书人的故事都是关于千年前弑神之战的故事,在她的故事里,堕神是一个相貌凶恶,身材魁梧,有三只眼睛、六条手臂,张嘴就能吞下一个五六岁孩童的怪物。她不仅这么写故事,还画出了这个堕神的“肖像画”,令说书先生们作为副产业拿到集市上去买。 含清山脚下是旅人最多的地方,不论是凡人还是仙门弟子,南来的、北往的,总免不了要从含清山脚下过。就借着旅人们的口,将堕神的形象传的天下皆知,时间久了,就算千年前见过弑神的那些人,也会受影响。再者,本来能过千年的仙人就不多,现在多数修仙的后辈对堕神的印象都来源于前辈的描述和当初留下的画像,如今柳含清塑造的这个堕神可贴近小辈们心中堕神的形象多了。 而文业也不愧是柳含清千年以前就看上的人,一张嘴将他从未见过的弑神之战描绘的栩栩如生,但凡听过他说书的人没一个不是被他彻底洗脑了的。 在藏书阁里待了两个月才出来的离情刚出房门就听见两个清族的后辈在谈论堕神长得怎样奇丑无比、面目可憎。要说离情也没见过堕神,但在东海神屿那两百年他也偶尔听柳含清说起过堕神,虽然说得模糊,但也绝不是丑陋之人。再加上那日在空空山,北川仙君看见他时曾说过他与堕神有几分相似,就凭这一点,堕神也不可能会丑。 柳含清刚回仙府,正打算去藏书阁看看离情这两个月怎么样了,便看见离情站在藏书阁门口,一脸狐疑地听着两个清族小辈的谈话。那两个后生看见柳含清,又是害怕又是激动,哆哆嗦嗦见了礼就逃走了。柳含清看见离情到是吓了一大跳。 东海神屿上待了两百年,离情才勉强长了个稚子模样,这藏书阁里的两个月怎么比两百年还管用,此时的离情分明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少年的样子,稚气还未脱,脸上还带着婴儿肥,与小离情那精致可爱的小脸不同的是,眉目多了几分英气,身板也长 开了,肩宽腰窄腿长的样子不知道要乱了多少姑娘家的少女心。但这样一张赏心悦目的脸却让柳含清格外焦急,赶忙就将离情塞回了藏书阁,看着他与堕神已经有了七八分相似的样貌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离情,” “师父,” 两人一起开口道,听到对方的声音又停了下来。 “你闭嘴,我先说,”柳含清道:“有些事我不能瞒你了,离了东海神屿,我也压不住你这身体的长势了。” 离情虽然还想问问那两个清族人说的关于堕神相貌的事,但听柳含清的语气,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告诉他,他便也没插嘴,看着柳含清,示意她说下去。 第六章 身世 柳含清怎么也没想到,不过短短两个月,离情已经长这么大了,而她重塑堕神形象的计划才刚刚开始,她是断不能在天下人都认为堕神丑陋至极前让修仙的人,尤其是参加过弑神之战的老一辈的仙人们见到离情。 “离情,答应我,在我说可以之前,你一定不要离开含清山,今后就算离开含清山,也务必跟我一道。”柳含清很是严肃的看着离情,离情知道,虽然柳含清平素是个混不吝,但大事上却是十分认真的。 “我可以答应你,但你总得告诉我为何。”离情盘腿坐到一旁的软榻上,一只手拖着自己的下巴,一只手搭在自己膝盖上。他从小便是如此,但凡遇到柳含清要严肃地说什么事的时候,他就会摆出这幅姿态,与堕神的习惯一模一样。 本是再寻常不过的样子,柳含清却止不住失了神。太像了,小的时候他做不过就是人小鬼大一孩子的样子,而如今他顶着一张少年的脸,这般气度,这般姿态,活脱脱就是堕神再世。 “离情,两百年来,我一直瞒着你一件事,而如今,怕是要瞒不下去了。” “一千年前堕神掳走我,将我带到东海神屿,但他没有杀我,而是将我囚禁在岛上,好吃好喝地供着我,将我安置在岛上灵气最盛的地方,助我修行。日子久了,我二人便成了知己。” 离情听着柳含清的话,心中一些猜测不由得冒出来:“所以我,真如北川仙君所说,是你和堕神的儿子,你是我的母亲?”不知道为什么,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离情并无自己或将拥有母亲的喜悦,反是一种不知名的酸楚在心中盘旋。 柳含清急忙否认道:“自然不是,我说的是知己,不是恋人!你是堕神之子,却非我之子!” 离情闻言,忽然松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那,然后呢?” “我起初很是疑惑堕神为何掳走我又不杀我,还将我这般供起来,直至后来我发现尽管我在灵气最盛的地方修行,修为也没有丝毫长进,反而后退的厉害。我一再逼问,他才告诉我,他在岛上设了阵法,吸走了我的修为,滋养他数十万年前被封印的孩子,也就是你。” “他本不想如此作孽,但他身为堕神,身上的戾气无法去除,用他的修为滋养你只会促成你的夭折,但神界早已覆灭,他只能抓了我这个勉强称得上法力精纯的金仙。” 离情蹙眉道:“金仙不止你一个,你的四位哥哥都是金仙之身,且修为在你之上,堕神我父亲他为何独独要抓你?” 柳含清一愣,声音忽然小了一点,似有些心虚道:“那是因为我是女子,法力温和,不似四位哥哥般刚烈,用作滋养孩子再适合不过。”说完她迅速扫了一眼离情,似乎被她的说法说服,正垂着眼睑想着什么。 “就这样,我俩似敌似友地在东海神屿过了五百年,因着弑神之战后有不少妖魔因为他突然离开战场愤怒难平,时常来东海神屿找他的麻烦。这五百年来,他日渐虚弱,但拼尽全力护我周全。我知道他是在利用我,但一片慈父之心我实在是敬佩,便许诺会一直护着你,直到你冲破封印,成长起来。” “但是厄运或许会迟到,却绝对不会缺席。一日我突然怎么也没能找到你父亲,直到我找到一颗灵珠,他现在就在你胸膛里。这颗灵珠泛着如玉的光泽,内敛的神力隐隐环绕在灵珠周围,这是只有神的修为才能凝结出来的灵珠,而这般强大而干净的力量,只能是堕神拼了性命洗掉自己的戾气,用尽毕生修为才能凝结出来的。” “我将灵珠打入你体内,再借助神屿的灵气,破了你的封印,再拿修为养了你三百年你才醒过来。所以,离情,自你出生以来,其实你的父亲一直陪在你身边。” 离情听着柳含清的讲述,试着感受了一下胸口的灵珠,果然感觉到一颗蕴含着巨大神力的灵珠在心脏的地方运转,这颗灵珠好像取代了他的心脏,成了他生命的源泉。只是让离情感到十分愧疚的是,尽管柳含清为他描述了一个为了他能放弃一切的父亲,但他感觉不到自己对父亲的任何思念和依赖 “接下来的两百年你也就都知道了,你刚醒来心智便已成熟,虽然是个婴孩的躯壳,却有不输成人的心智,这两百年来,靠着你父亲的阵法,你疯狂吸收着东海神屿的灵气,直至不久前,神屿力竭,沉入东海,也是因为离开了神屿,再无外力压制你的成长,你这两个月才会突然从一个奶娃娃长成了少年模样。” 离情伸出手看了看自己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的确不是之前他那双圆乎乎胖嘟嘟的小孩子的手了。难怪这两个月来他会偶尔觉得骨头扯得难受,原来是身体长得太快,骨骼没能跟上。他突然站起身,低头看了看似乎只到他胸口的柳含清,觉得有些怪异,他已经抬头看她看了两百年了,突然低着头看她,竟觉得她头上的发旋有几分可爱。 “适才我听两个清族的族人在议论堕神我父亲的相貌,说他奇丑无比,这又是哪来的谣言?”离情道。 柳含清觉得有几分尴尬,拿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额,这件事,额这是我放出去的消息。你长得与堕神太相似了,仙门中还有好多人惦记着要真的弑神呢,我怕你到时候被人误认为是堕神,老被仙门中人追杀,不得不出此下策。” 离情将她适才抓乱的头发理顺,又帮她把鬓边的碎发捋到耳后:“倒是个一劳永逸的好办法,只是靠流言影响人心还得需些时日,那我就在含清山待个几百年,到时就再无人将我与我父亲当做同一人了。” 柳含清往后退了两步,离情的这些动作在他是个奶娃娃的时候也曾对她做过,只是那时他还是个奶娃娃呀!如今这英姿飒爽的少年模样谁顶得住啊! 要说柳含清也活了快两千年了,就是在修仙人中也算得上是老不死的前辈了。可好巧不巧她辟谷得早,修得金身也快,容貌也就停在了少女模样没再变过。抛去被堕神掳走的那一千年不说,之前那一千年她也是看了不少人间情情爱爱的故事,当然,她也不乏拼了命似的扑上来的追求者,最后都被她打发走了就是了。 但此刻离情这般作为却让她感到有些异样,离情眼里的光她曾见过很多次,那个小蝶妖看她的小郎中是这样,那个任性的公主看她的屠夫时也这样。 第七章 乱心 柳含清强行镇定下来,清了清喉咙道:“离情,你虽然身体长大了,但却仍是我的徒弟,对师父还是放尊重些好。” 离情顿了一下,弯下腰偏着头看着柳含清道:“师父,我以前也这般待你,你可不能因为我身体的变化就待我与以前不同。”他的嘴角噙着笑,眼睛里闪着微光,与从前的小离情的神色一般无二,但柳含清看着他如今的模样,是怎么也不能像对小离情那般。若放在离情还是个团子的时候,她这是应该已经把手放在他的脸上肆意揉搓了。 既然做不到还似从前般待他那便索性不待他。柳含清偏过头,又后退一步拉开了和离情的距离,伸手揪住他的衣领,拖着他往藏书阁的密室里走,里面是她花了好大代价才搞出来的拟态修炼室,无论是修炼五行功法还是外家拳脚功夫都是天上人间独一份的好地方。如今离情还不是柳含清的对手,只得任她揪着自己的领子,将自己扔小鸡似的扔到了拟态修炼室里。 “接下来几百年这就是你修炼的地方了,你就权当闭关,能不出来就别出来,待你通过修炼室的全部拟态考验后便是你出关的日子。”柳含清很是不客气地将离情扔到修炼室里,还很是贴心的在修炼室门口布了个阵,有此阵在,离情不通过所有拟态考验是绝对出不来的。 自此,十年之间,再无人见过离情。不少清族之人不禁猜测,或是含清仙君将弟子送到了什么秘境修行去了。这十年间,文业将自己一张嘴用得淋漓尽致,甚至还组织起了一个“异闻斋”,广招天下名嘴,让天下所有说书人与同行共通消息,力求做到一张嘴讲天下事,天下人听一件事。 文业将他的说书事业做得风生水起,在他的洗脑下,堕神丑陋可憎的面貌已经深深刻入了世人脑中。 这日柳含清未化作卿汉柳便在含清山脚下的茶馆听书。今日她来得赶巧,台上说书的正是苍老了不少的文业,只见这老先生手持折扇,口若悬河地讲着她柳含清在被堕神掳走后与堕神经历了怎样的殊死搏斗,又是何等机智地用计策取了堕神的性命,最终用东海神屿葬了堕神。柳含清在看台上是听得津津有味。 这故事没一个字是真的,却是惊心动魄,情节百转千回,但凡听过的人都会叹一声含清仙君好胆识、好气魄、好强大。 随着惊堂木一声落下,文业结束了今日说书,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吊足了听客们的胃口。 文业离开时往柳含清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似受了什么震动似的,走到柳含清身边道:“老朽说书费了不少口舌,不知姑娘可否赏老朽一杯茶喝?” 柳含清示意文业坐下,为他斟了一杯茶道:“老先生好见识,连这般秘辛也知晓得如此细致。”说完她含了一口茶,晃着茶杯笑意盈盈地看着文业。 文业被她盯的发毛,道:“老朽哪是有什么好见识,不过是有幸碰到了几个有缘人,听到了只语片言罢了,不过是个故事,姑娘听了笑话就罢了。” 柳含清笑而不语,文业起身作了个揖,道:“今日谢过姑娘的茶水了。” 说罢,便向门外走去,快至门口时,又转身问道:“不知老朽此前可曾见过姑娘?” 柳含清道:“先生觉得何时曾见过我?” “老朽不知,或是几十年前,或是几百年前?”文业不知如何作答,心中的熟悉感却是怎么也褪不下去。 柳含清笑道:“老先生说笑了,几十年前我还未出生呢。几百年前的事,你我又怎会记得?” 文业仔细瞧了瞧柳含清,又作了一揖道:“今日叨扰姑娘了。” 柳含清看着老朋友离去的背影,看见他来世站在说书台上眉飞色舞的样子,看来这人生生世世都注定要做一个妙人了。 正想着,她突然感到一阵灵力波动,分明是有人动了她布在拟态修炼室门口的阵法。照理说没有百年离情是出不来的,此时阵法有波动,那定是有人想闯进去。 柳含清急忙一个瞬行术回到她的仙府,拟态修炼室门口的阵法已被破坏殆尽,而柳含清面前站着一个剑眉星目,面部轮廓分明,肩宽腰窄腿长的美男子。这张脸她再熟悉不过了。 千年前她第一次见这张脸的时候就感叹,怎么会有人长得这般阴阳调和。明明是男子,也不乏男子的英气,却带着月色般薄凉的冷清和温柔。因此,在那时她便觉得这人虽然带着数十万长得十分“别致”的妖魔鬼怪搞事情,但肯定不会是坏人。 千年后再看到这张脸,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尤其顶着这张脸的人还一见你就开口叫师父。 柳含清实在不敢想象离情竟只花了十年便从拟态修炼室里出来了。这意味着离情此时的法力起码不会比千年前的她弱。就算是神的后裔,就算体内有神的灵珠,这般修炼速度也还是有些欺负人。 要说离情这十年过得着实算不上好。他生而为神,不食五谷,但偏偏幼年时遇着柳含清这么个不靠谱的大罗金仙,一天三顿没一顿是落下的,因此他也随柳含清似的养成了个按时用膳的好习惯。但这拟态修炼室里可不管膳食。他虽不会觉得饥饿难耐,也不会因此乏力难受,但每日用膳之时他便会觉得有件大事未做,很是不妙。本想着许是刚开始还不习惯,但眼见着十年过去了,他这不适感丝毫没有消退。今日他也出来得巧,正是用午膳的时间。 “师父,你将我这一丢可就丢了十年。可怜我进去时还是少年模样,你看我如今是不是老成许多了?”他一双眼直勾勾盯着柳含清,嘴里说着控诉的话,语气却轻飘飘的似在聊家常,还带着几分戏谑。 柳含清偏过头去,躲开了离情的目光,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莫要在为师面前装可怜,你出来的恰巧,为师带你用膳去。”说完,转身便迈开步子往外走,也没看离情有没有跟上来。离情倒很是自觉地跟在柳含清身后,又顺带一拂袖将那被他打的稀碎的阵法修补了个齐全。 这柳含清的仙府里住着的都是修仙道的修士,好食五谷的没几个,会做饭的那就根本不可能有,因此,二人想寻顿午膳吃还得去山脚的镇子去。可还没等二人踏出仙府的大门,柳含清的四哥——北川仙君就踩着一朵好不绚丽的云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北川一身素衣,一支桃木簪束起了满头青丝,一张脸却像是被云雾挡住般,明明毫无遮挡,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五官。北川,号称除了柳含清外最像神仙的神仙。 第八章 误认 仙门当中有一个十分古怪的排行榜,此榜所排之名非法力、非修为,而是看修仙人中谁最像神仙。毫无疑问,前五名自然是柳姓五兄妹包揽了,但这第一到第五的排名却令五人哭笑不得。 柳含清是端的一手好架子,愣是在天下人眼中树立起了一个超凡脱俗、与世无染、心怀天下的,最最仙风道骨的形象。而熟知她的父母及兄长却无时无刻不祈祷着她千万不要突然有什么奇怪的想法,以免他们还得为她收拾残局。这仙风道骨的第二名,柳北川,与柳含清也差不多是一路货色。架子端得十成十,背地里却是个脑子少根弦的。因此,家里真正最正经排名却最低的大哥东岳总是感叹:你看有的人,他表面仙风道骨,背地里却连吃个饭都要人操心。 柳北川素来与柳含清关系是最好的,而究其原因,也只是因为柳北川了解极了女人。当初柳含清出生,他耗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寒极深处取出了雪玉绸。雪玉绸由寒极最深处的雪心凝结万年而成,其中存储的天地灵力自不用说,但柳北川选择它却是因为其绝美的外形和强大的可塑性。 雪玉绸,形似绸缎,洁白胜雪,质地如玉,每一寸绸面都布满了细微的雪花纹路,是真正极简、极雅之物。同所有神器一样,雪玉绸认主,一旦认主,其形态便能随主人的心意变化,送女孩儿再合适不过,就算是柳含清这样不怎么常规、有些跳脱的也同样适用。 柳北川还没来得及站稳脚便看见离情一脸坏笑地跟在柳含清身后,似乎还有伸手要去抓她的意思,此时离情顶着堕神那张脸做出这样的动作,可是把柳北川吓得不轻。 当初堕神也是在他面前像现在这样突然出现在柳含清背后,将她一把掳走,这一拐就拐了千年。他自小就喜欢这个妹妹,长得好看不说,还跟他的性子十分相似,与都死板正经的三位哥哥不同,两人都是十分喜欢惹事儿的主。堕神当着他的面带走了他最疼爱的妹妹,他却毫无办法,那一战对他来说打击极大。 因此,这般相似的场景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登时便稳不住,一个箭步冲到柳含清面前将她拉到自己身后,转手又祭出寒星剑刺向离情。 柳含清见到柳北川,正欲打招呼,叫上柳北川一起用膳去,谁料柳北川一上来就一副今天必要将离情劈成两半的架势奔着离情去了,唬得她一个闪身挡在了离情面前,柳北川的剑就堪堪停在她鼻尖,寒星剑上的冷气冻得她忍不住一哆嗦。 离情见柳北川刺向自己,本欲祭出摄魂阳铃抵挡,却见柳含清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挡住了寒星剑,他心头忽的一痛,还没来得及思考手就已经揽住柳含清的腰向后退了十数米。离开寒星剑的攻击范围后离情没放开别在柳含清腰间的手,反而进一步收紧将她带入自己怀中,一双眼透着冰冷的杀意看着柳北川道:“北川仙君今日来难道是要弑妹吗!” 柳北川看着离情的动作,越是气愤,虽然他不明白柳含清为什么会用自己的身体帮堕神挡剑,但他的潜意识告诉他柳含清此刻被堕神操控了。 “景夜,千年前你掳走我五妹,本以为正如江湖传言般东海神屿已经葬了你,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放开含清,我今日定跟你决一死战!” 景夜是堕神的名字,因为他堕神的名号实在响亮,知道他真名的人也就少之又少了。听柳北川一嗓子景夜喊出来柳含清便明白了,原来是她这脑子缺筋的四哥将离情认成景夜了。 柳含清将离情的手从自己腰上扒开,站在柳北川与离情中间道:“四哥,他不是景夜,他是我的徒弟离情啊!” 柳北川闻言一愣,歪着头又打量了离情两眼:“你徒弟?离情?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在柳北川心中,离情仍是当初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毕竟他当初看到离情的时候就知道他已有两百年修为,两百年就长了个五六岁的壳,这短短不到二十年他又能有多少变化呢?可就是这么巧,这不到二十年的时间里,离情已经从一个团子长成了比柳北川还要长上几分的大人。 离情听到柳北川的话,不禁满脸黑线,按照柳含清的说法,他十几万年前就出生了,那时恐怕连空空山上的两位都还没影呢,更遑论柳北川了。 柳含清很是尴尬地站在二人中间,现场的气氛一度十分诡异。 “此时正是用午膳的时候,要不我们找间酒家坐下说?”柳含清试探性开口道。 “好。”柳北川 “不了。”离情 又是好一阵子尴尬的静谧。 柳含清闭上眼咬了咬牙,一手挽着离情的胳膊,一手拉着柳北川的手腕道:“本仙君饿了,你们二人就当是陪本仙君吃饭了,山下的仙居阁最近出的酱猪肘子很是可口,就劳烦二位陪本仙君去一趟了。” 柳北川本意就是要来蹭一顿饭的,自然很是乐意,而离情虽然喜欢呛柳含清两句,但对她几乎也算是言听计从,也就没反抗。 三人来到仙居阁,离情熟稔点了几道柳含清素来最爱吃的菜,店小二连说了三个菜没有,离情顿时黑了脸,又叫了一道酱猪肘子。柳北川很是潇洒地道:“将你们家的招牌菜都上一遍,再将最好的酒搬两坛来。” 二人点完菜也就没柳含清什么事儿了。不过一会儿,一桌子菜就上齐全了,柳含清给三人一人斟了一杯酒,一双眼盯着那盘酱猪肘子不说话。这酱猪肘子确是十分十分实诚的酱猪肘子,色泽香气都迷人极了,就是不太方便柳含清优雅地吃它,毕竟一个金仙用手拿着猪肘子啃得满脸是油的样子着实不太美观。 离情见状,朝小二要了一把小刀,将那盘猪肘子端到自己面前,一刀一刀地将其划开剃肉。 柳北川看着离情划肉的样子不禁嘴角抽动,千年前与他有着相同面貌的男子是何等的英武霸气,自信强大的模样不知吓退了多少仙门中的自诩英勇之辈,再看如今这个拿刀细致剃肉的人,完全不像是堕神应有的气派。但其长相与堕神这般相似,二人定是有着密切的联系,不论二人是兄弟还是父子,想必景夜都会以他为耻。 “妹妹,离情到底是什么身份?当初你领他回来的时候就对他的身份遮遮掩掩的,他与堕神到底什么关系?”柳北川打定了主义今天要弄清楚离情的身份,毕竟他还得跟自己的三位哥哥和空空山上的两位不怎么正经的父母有个交代。 离情那眼睛扫了一眼柳北川,没说话。柳含清开口道:“离情身世较为曲折,你且听我细说。” 柳含清将当初对离情的那般说辞又跟柳北川复述了一遍,柳北川听完,砸着嘴道:“没想到啊,当初看着不过两百年的小子原来十几万年前就出生了,他这身体的成长速度还真是跟闹着玩儿似的,说不长十几万年都不窜一下,说长几年就长成一个老男人。” 柳含清闻言额头不禁冒了一层冷汗,虽说离情是她徒弟,但或许是因为离情与景夜长得一模一样,她总是怕离情会突然生气。 柳北川说完他那句话最后一个字时离情正好将那盘酱猪肘子切到了每一块都刚好入口的大小,而且每一块肉都仍附在骨头上,这酱猪肘子,还是一个完整的猪肘子。 离情看了看手上沾满油的小刀,突然脱手向柳北川的方向掷去,小刀贴着柳北川的耳郭刺入他身后的门板,门板应声倒地,站在门外随时等候差遣的小二吓得双眼圆瞪,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第九章 无忧 离情甩完刀子似乎畅快了许多,捻着笑对柳含清道:“师父,我吃好了,就不打扰你和北川仙君叙旧了。我先回仙府了。”没等柳含清搭话离情 便起身往外走,路过柳北川身边时顿了半步,又佯装赔罪般说道:“北川仙君对不住了,我这身体长得太快,还不太适应,刚刚一时失手差点冒犯了仙君,但我想仙君不会跟我这个十几万岁的小娃娃计较的,可对?” 柳北川这时想起来端金仙的架子了,他微微侧脸点了点头,超然脱俗的神情仿佛刚才说人家是十几万岁的老男人的人不是他般。 离情自顾自的走了,临走前还结了柳含清这顿饭钱,赔了人家一扇门的钱。 柳含清提起筷子夹了一口离情划好的酱猪肘子道:“四哥,你别老惹离情。离情虽看上去温顺,实际性格却暴躁的不得了,你若是真惹怒了他,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报复你的。” 柳北川好不诧异地看了柳含清一眼:“温顺!你说他看上去温顺?妹妹,这不过千年你就老花眼了?这小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戾气,哪儿温顺了?” 柳含清含着筷子,含糊不清地说道:“四哥,这是你的偏见。因为今天你惹了离情,他才对你格外凶一些,平素里他还算是个好相与的人。” “罢了罢了,我不与你争,我问你,你为何将摄魂阳铃赠与他,你可知三哥当初为了摄魂铃费了多少心血?这阳铃他本来是打算给你未来夫君的,你现在就这么给离情了?”柳北川现在可以说是非常不喜欢离情,父亲给了他最屈辱的一战,现在儿子又抢了自己妹妹的嫁妆,果然景夜家都是坏到骨子里的。 柳含清被柳北川的话吓得呛了一口酒,咳了好一阵子才道:“我的好哥哥,你动动脑子。你觉得你妹妹我还嫁的出去?你放眼看看仙门与我年岁差不多大的有几个不是老得牙都没几颗的?你妹妹命苦,年少的时候就修得了金身,这永生不死的身子决定了我只能孤独终生,除非我能嫁给你或者其他三位哥哥。既然如此,还不如就将摄魂阳铃送给我这个唯一的弟子来得实在。” 柳北川无话可说,这估计也是他的三位哥哥至今也没娶亲的原因。如果一定要看着自己的爱人老去,最后死在自己面前,那还不如不动心,免得徒增烦恼。 但他柳北川不一样,他既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也不想控制自己的情感。所以他这次来找柳含清,也是为了他那个在凡尘历劫的未婚妻——乐无忧。 乐无忧是无忧阁阁主的女儿。这个无忧阁有趣的很,每隔五百年就会出一个左肩有金羽胎记的女孩儿,而这个女孩儿也必定会取名无忧。每一个叫乐无忧的女孩儿都有几乎相同的命运。幼年体弱多病,要是没折在幼年,就会在及笄之后修为大涨,迅速辟谷,走一段顺风顺水的修仙路。但当修为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被迫进入轮回,历经七世七劫,顺利渡劫则修为大成,若不顺,则在轮回中陨灭。 不幸的是,过去的千千万万年里,没有一个叫乐无忧的成功跳出轮回,修至大成。 而现在这个乐无忧,是在柳含清出生前就许给柳北川的未婚妻。五百年前她修为突增,达到瓶颈期,在柳北川的眼皮子底下被投入轮回。 柳北川对他这个未婚妻可是要紧的很,生怕她走上了以前代代乐无忧的老路,在她进入第一次轮回前在她身上种下了两人的羁绊。这道羁绊没别的用处,就是能挡了她人间七劫的喜怒哀乐恶欲六劫,可唯有情劫却是它挡不住的。这一世的乐无忧要经历的正是这最后一劫——情劫。 柳北川本想下界助乐无忧渡劫,可却没料到当初种下的羁绊还顺带了点儿副作用——柳北川不能用法术干扰乐无忧的命格,否则乐无忧会直接灰飞烟灭,他自己也难逃反噬。他此次来找柳含清就是想请柳含清替他去乐无忧身边照看着,助她渡劫。 按理说,一般的修仙人都是禁止用法术修改凡人命格的,为之则必遭反噬。但柳含清他们一家不同,这一家五个金仙,个个都有逆天的本事,稍稍做点小动作对他们而言不过小菜一碟。 柳含清打心眼里喜欢这个未来的嫂子,因此听到柳北川说找到了乐无忧,要她帮着渡劫的时候她想都没想就应下来了。两人也还算愉快的吃完了这顿饭,柳北川本打算在柳含清这儿蹭吃蹭住个一段时间,等柳含清准备下界的时候再跟她一道去瞧一眼乐无忧,但想到离情那张冷若玄冰的欠债脸,他便当机立断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柳北川离开,柳含清自然也就要打道回府了。她既应下了要帮乐无忧渡劫就定然要想一个万全之策。柳含清掐指算了算乐无忧今生的命格,嗬,好生有趣。 此时的乐无忧还是一个不过六七岁的稚子,却已经出落成一副祸水的模样。依着她的命格,十年后她将在夏日出游的时候遇上刚刚登基不旧的新帝,新帝会无法自拔地爱上她,用尽手段将她带回宫里做妃子。日后他国来访时她会在御花园遇见他国的王子,当然,那位王子也会发疯似的爱她。而后就是她艳名远扬,人间三国共争一女,战乱连连,最后毁了两个国家,她则得一个妖姬无忧的骂名。她若能看破这其中的情之一字,与战乱前自刎,便也算历劫成功,但若真因她倾覆两国,最后以妖姬之名被百姓焚烧而死,彼时烧的就不是身体,而是灵魂了。 而真正有趣的不是她命格的曲折离奇,而是几乎每一代乐无忧的情劫都是类似这样的故事,若是还有几个熟读史书的状元秀才想得起来,会发现在他们所及的历史里有好几个叫乐无忧的妖姬。 柳含清打定主意要在乐无忧遇到人间那位新帝前带她离开,如此一来直接断了故事的开头,最终就算乐无忧因此没能破了这次情劫,也不会至于殒命。 第十章 动情 离情离开仙居阁后并未直接回柳含清的仙府,而是到这山脚小镇转了一转。当他的身体还是个孩童模样的时候,他曾抓着清族那个极胆小的族长宋玉(只是离情觉得他很是胆小,宋玉对离情和柳含清都十分尊敬,因此在二人面前行为举止都十分拘谨)问过为何会在仙山脚下发展这么一个烟火气息鼎盛的人间小镇。 虽然离情素知柳含清喜欢热闹,但也知道她其实是个极薄凉的性子,看上去对事事都关心,实则是对事事都不关心。每每一副感世间万事的样子也不过是想隐藏自己本就孤寂的心。 离情知道,就柳含清而言,她不可能不薄凉,不可能不孤寂。出生于空空山,拥有四位金仙哥哥,独享四位哥哥的宠爱,自小便天资不凡,在仙道上的成就较之哥哥们也只有高无低。就是这样过于璀璨,过于顺遂的日子将她磨得对生活提不起任何兴趣。 因此,离情不明白,这仙山脚下的人间小镇对她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宋玉听到离情这般问题,也细细思索了一番道:“小仙君,我们不及您这般了解含清仙君,但听传闻含清仙君在真正入世前一直做的是降妖除魔的事,后来被一只蝶妖感动,才开始入世了解人世百态。我想或许仙君是想要与人世有更多羁绊,或是想要通过与仙门完全不同的人间填补自己经历中空缺的地方。这个人间小镇的存在或许没什么意义,但我清族的祖先希望能尽力为仙君做到他们能做好的每一件事,如今我清族受仙君庇佑,也就更是这样认为的。” 离情听了宋玉一番话,开始忍不住想要了解柳含清空缺的经历是什么,她想要填补的那部分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于是他在小镇上看到了和妻子吵架的屠夫,看到了为砍柴归来的丈夫擦汗的妻子,也看到了和面摊里的小姑娘眉来眼去的卖药郎。这样的经历,他确实没在柳含清的生活里见过,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她想填补的那部分空白。 柳含清回到仙府时已是晚上,她却没看见离情,心里登时咯噔一下,离情不是爱乱跑的性子,莫不是在回来的路上遇上了什么活了几千年隐世修行的散仙,被当成景夜缠上了?她正转身打算出府去寻离情,就见离情提着两坛青梅酒优哉游哉的走向她。 柳含清咽了咽口水,忍住夺过他手里的酒的冲动对离情道:“离情,跟我去人间改一个人的劫。” 离情掂了掂手上的酒,挑了挑眉道:“可是为了乐无忧?” 柳含清一惊:“你是如何得知的?” 离情将手上的酒递了一壶给柳含清,从她的肩上捻起了一片刚刚掉落在她身上的桃花瓣道:“你我分别以摄魂铃的阴阳铃为法器,阴阳铃之间相通,我们之间自然也相通,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我都知道。” 柳含清一震,她略略低头使离情看不见她的表情,若离情此时俯身看她,就会发现柳含清的瞳孔在不明地闪动,额角也微微冒着冷汗,柳含清强压着心中的震惊道:“竟有这样的事,为何我不知道。” 离情见柳含清状态不太对劲,虽然心中迷惑柳含清到底在心虚什么,但也急忙解释道:“我哄你的,虽然能感知一二,却也不是全部,你现在可以试试用你的阴铃联系我的阳铃,如此一来你也可以感知到我此刻在想什么了。” 柳含清闻言,催动阴铃联系了一下阳铃,果然看见一片白雾,离情的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她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一阵白雾过后她看见雾中模模糊糊有个女子的身影,她仔细一瞧,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她下意识切断阴阳铃的联系,看着离情有点不知所措,离情笑得像一只小狐狸道:“看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一片白雾。”柳含清答道。 “瞎说,你应当看见雾中站着一个身着雪玉绸的美人。”离情笑意更甚,眼睛里的碎光比九重天上的繁星还要亮眼。 柳含清板了板脸道:“离情,我是你师父,你对为师出言不逊,为师本应罚你。念在你是初犯,就只先口头警告,下次再犯,为师便要用罚了。” 离情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道:“算了,无趣。我说,师父,陪我喝两口酒。” 柳含清道:“离情,你既然知道乐无忧的事” “师父,现在乐无忧不过是个六岁的孩童,她遇上人间的新帝是在十七岁,你十年后再以修仙之人的身份将她带走,说是带她外出修行,她的父母不会反对,你也能斩断这次劫的源头,难道不好吗?” 柳含清闻言,觉得十分有道理,再次觉得离情的脑袋瓜很是好用。 离情再次掂了掂手里的青梅酒道:“师父,可否愿意和我去喝酒赏月?” 今夜的月色的确甚美,她看了两千年的月亮也没见过哪晚的月亮似今晚这般,洁白、明亮,透着幽凉幽凉的光,很是怡人。 柳含清打开壶盖,猛吸了一口酒香,青梅的酸甜气息混着酒的醇厚,是她最喜欢的味道。 离情从来不会给她她不喜欢的东西,而她却不知道离情是怎么知道她的喜好的。 “这样也好,那就先与你喝酒赏月去。我有言在先,你虽然如今长成了个大人的样子,但从前我可从未许你喝过酒,你这第一次喝酒别太放肆,到时候醉难受了,我可不管你。”柳含清说着,拎起酒壶飞身到屋顶,往嘴里猛灌了一口酒,似乎很是过瘾。 离情随后飞身坐到她身边,也往嘴里小口含了一口青梅酒,似乎不是很受得住酒的味道,离情皱了皱眉,强行咽了下去。 柳含清看着离情勉强自己咽酒的样子,不禁觉得他有些痴。其实离情是她见过的最聪慧的孩子,就是她自己小时候也比不得离情小时候那般聪明。自小便透着一股子老成的气息,说话做事考虑问题都十分有条理,有时候比她这个活了两千年的金仙还要成熟稳重。但柳含清还是始终拿他当小孩子养,而此时离情还不习惯酒的味道就是柳含清拿他当小孩子养的结果。 离情以前很是有主见,自己不喜欢的东西绝对不会勉强自己将就,喜欢的东西也不会出于羞涩不好开口要,但像现在这样强迫自己喝自己不喜欢的东西还是头一次。 柳含清又猛灌了几口,不出几下,她的酒壶便已见底,离情见状,顺势就将自己那壶还没怎么喝的酒递到了柳含清手上。柳含清很是自然地接过,这次她没有猛灌,而是细细品着,小口小口酌完了整壶酒。 离情看着柳含清喝酒的样子,一时间忘了自己是在赏月还是赏人。 第十一章 醉酒 要说柳含清的酒量也不过一般。凡间的酒虽少有能喝醉她的,但是仙酿她可就不怎么受得住了。她本以为离情手里的青梅酒不过是人间哪位酿酒大师造的陈酿,所以才格外香醇,但没想到的是,这两壶青梅酒是离情从宋玉那儿找到的,说是清族有位族老极擅酿造之术,这青梅酒是他百年前拿仙法封酿的,也算得上是品质不错的仙酿。 两壶酒下肚,柳含清便觉得头有些昏,身上又燥热得很,此时她双颊也是两朵粉霞遮面,眼看着是醉了。 柳含清觉得脑袋实在是重,竟重的她有些受不住,于是她索性将头放在了旁边一个似乎很是舒适的木桩子上。这木桩子正是坐得笔直的离情。柳含清身上的雪玉绸感受到她的体温在逐渐上升,作为出自极北的神器,它很是尽责地开始散发寒气为柳含清降温。 身体的温度逐渐降了下来,柳含清的眼睛也清明了些,这才陡然发现自己靠着的不是个木桩子,而是个人,这人长得面熟极了,是谁来着的? 她这么想着,也打算一探究竟。 柳含清一手按住离情的肩,一手撑在离情的腿上,将脸凑得更近了一些想看清自己靠着的这极熟悉的人到底是哪位。 离情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开始不断空拍。随着柳含清的每一个动作他都觉得自己的心脏罢工了一瞬,虽然他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心脏。 现在这个双眼含着水雾,神情迷离,周身冒着寒气,却吐气炙热的柳含清他从前从未见过。此刻的柳含清大半个身子都在离情怀里,脸和离情的脸贴的极近,似乎随着她每一次眨眼,睫毛都会在离情的面颊上扫过一次。 “唔,这人是谁呢?e实在是眼熟啊,谁来着的?景景夜?”柳含清转了转脑袋,似乎记忆里有个人的脸和面前这个人合上了。 本就坐得笔直的离情的身子更僵了一下。他按住柳含清的肩膀,将她推得离自己更远了一些。柳含清仍是眯着一双眼打量着离情。 离情知道,自己与父亲景夜长得十分相似,从柳北川的表现来看,应该就是一模一样。柳含清此刻将他认成景夜本是人之常情。但他却觉得十分不好受。两个容貌相同的人在她的生命里出现,但当喝醉,神志不清的时候,她脑子里的那个人却不是他。 离情也知道柳含清和他的父亲关系颇深,当初柳含清告诉他,她与他父亲是知己、是挚友,但是否真的止步于挚友,除了他们两人,又有谁能知呢?每每思及此处,离情便觉得很不是滋味,也会控制着自己不再细想。 但此时他却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怒气:“柳含清,你好好看清楚,我是离情,不是景夜!不是我父亲!”离情略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握着柳含清肩膀的力道也加大了些。 柳含清有些吃痛,皱着眉嘟哝了一声疼,离情急忙松了松手上的力道。 柳含清歪着头再看了看离情道:“唔,离情啊。e,无所谓啦,反正长得都一样。反正反正都是同”柳含清只觉得脑子越来越昏,眼皮越来越重,一阵困意翻涌而来,她身子一软,直接倒在离情怀里睡了过去。 离情看着躺在自己怀里睡得香甜的柳含清,突然觉得她似乎只有小小的一只。他身子还是个孩童模样的时候只觉得柳含清是十分纤细高挑那类型的,似乎大多数女子都不似她那么颀长,但此刻这单薄纤细的身子靠在自己身上,他只觉得柳含清实在是过于瘦弱,要不是知道她是金仙之身,他就要觉得自己一只手就能将她捏碎了。 之前因为柳含清将自己认成景夜的怒气一瞬间烟消云散,离情将柳含清打横抱起,跳下屋顶就往柳含清房里去了。 柳含清在梦里只觉得自己在一直往下坠,这样的失重感让她很是不适应,伸出双手就想抓住一个固定物,这一抓还真就抓住了什么,失重感也随之消失,她便索性抓得更紧一些,离情看着死死还住自己脖子的柳含清有些哭笑不得,此时还算大的仙府突然显得格外小,原本到柳含清寝殿的那段路程变得格外短,似乎没走两步便已经到了门口。 离情踢开殿门,小心翼翼地将柳含清放在榻上,却因为柳含清一双手死死缠住了他的脖子,实在是没办法起身。 他沉思了片刻,眼里突然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便直接倒在了柳含清身边,头枕着柳含清的胳膊,倒很是舒适。柳含清起初是觉得那固定物似乎是老实了许多,又将身子往离情身边凑了凑,双手环得更紧了些,但莫约半个时辰便觉得一只手很是不得劲儿,开始不断地想要抽出自己的手。 离情见柳含清放开了双手,也知道她的手臂被自己枕麻了,趁着柳含清放开双手,离情翻身而起,很是贴心地揉了揉柳含清的手臂,直到气血已顺,才离开了她的寝殿。 柳含清这一睡可不得了,直睡了九天九夜才醒过来。这一觉柳含清睡得十分舒适,此刻她只觉得精神十分充沛,正需要活动活动身子骨。 这边柳含清在寝殿里伸胳膊伸腿儿,那边离情就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玉米莲子粥往柳含清这边来了。离情很是不客气地一脚踹开寝殿门,看见正在伸展身体的柳含清,带着略微嘲笑的语气道:“哟,师父醒啦。您这一睡十天可就这么睡过去了,看来以后酒这个东西也不能让您多沾啊。” 柳含清一把抓过离情手上的玉米莲子粥道:“为师的事儿那里轮的上你置喙,一边儿呆着去。我看今天天气挺好,你叫了我这么久师父,我总得教你点东西,你师父我当年在仙门就是以外家功夫闻名的,待为师喝完这碗粥便亲自教你两招。” 说着,她舀起一勺粥就往嘴里送,离情见状突然伸手打了一下她的手,将勺子打落在碗里,皱着眉说了一句:“烫!”随后又将粥挪到自己面前,拿着勺子反复搅动,一直到正好温热入口的温度。 每每这种情况,柳含清都会选择做个怂人,不摆师父的谱。她总觉得离情很是奇怪,他在很多时候都是很听话的,但似乎在她的衣食住行这一方面总是十分严厉,也因为他总是对的,所以柳含清没办法反驳,久而久之柳含清也就习惯在这些方面偶尔被他凶,被他管着。 习惯这个东西,还真是害人不浅。 第十二章 授业 在离情的监督下,柳含清小口喝完了那碗玉米莲子粥。事实上,柳含清喜欢大口大口喝粥,但离情不许,她也时常反思自己收这么个管家似的徒弟是不是不太明智。 外面日头正好,柳含清的仙府里没有四季,所有季节的花都常开不败,此刻院子里的点点团团簇簇正和阳光抵死缠绵。 柳含清到院角的桃树下折了两支一尺长的桃枝,她将一支丢给离情,自己拿着一支化成了桃木剑,剑尖指着离情示意离情上前。 说来也是十分惭愧,柳含清作为离情的师父,对离情的实力却并不清楚,上次见他与自己的四哥动手是估摸着离情应该不算弱,但具体能到哪种程度,柳含清就不知了。今天虽说是要教教离情一些外家功夫的招式,顺带试探试探离情的实力也是柳含清的目的之一。 离情也将手中的桃枝化作一把长剑,一个旋身就已经到了柳含清面前。柳含清飞身向后避了十数尺道:“今日准你用术法,竭尽你所能击败我,明白?” 离情挑眉道:“设个结界,因为我俩的打斗伤了周边的花花草草多不好,再者不小心误伤了路过的清族族人怎么办?” 柳含清单手捏了个诀,便将二人于外界隔开。 柳含清的结界与一般的结界不同,这也算是她的天赋。普通结界只能隔出小块空间,但仍旧存在于主世界,而柳含清的结界更像是在主世界里撕开一片时空,创造一个与外界完全隔离的小世界。这样的能力她的四位哥哥也有,而说是她的天赋技能则在于她创造这样一个小世界并不费力,几乎是随手就来的事儿。 前脚柳含清刚设好结界,后脚离情便已经提着剑像柳含清刺过去了,但离情本着虽然是突袭也得光明正大的原则大喝了一声:“师父,小心啦!” 一时间两把桃木剑相接,离情的剑法似乎很是杂乱没什么章法,却又招招伶俐,直逼要害,若有他人旁观定会以为离情与柳含清有什么深仇大恨,此刻正铆足了劲想要手刃仇人呢。 柳含清并没有攻击离情,而是一直接着离情的每一招,她今日的目的是探离情的深浅,此刻离情显然没用全力。为了逼离情用全力,她趁着离情两招之间衔接的时间迅速拉近两人的距离,一脚踢在了离情拿剑的手腕上,她本是想将剑踢下,却没想到离情握剑握得十分紧,她这一脚只是带歪了剑锋的走势,并没有掉落。 离情见柳含清突然拉近了距离,果断丢掉了手中的桃木剑。近距离交手,长兵器往往是阻碍。当然,丢掉桃木剑的同时,离情也握住了柳含清持剑的手的手腕,手上一用力,柳含清一阵吃痛,手上的桃木剑也掉落在地。 柳含清心中暗暗吃惊。好小子,好大的手劲!看离情现在的架势是要舍掉兵器近身搏斗。离情的力量令柳含清吃惊,但柳含清的功夫向来就不是拼力气的。 借着离情的劲,柳含清一只脚蹬到离情胯上,一旋身绕到离情身后,一息之间,便已经双膝盘在了他的肩上,也就是说,现在只要柳含清双腿一用力,她就能拧断离情的脖子。 柳含清本以为二人的较量可能就要到此结束了,不料离情突然整个身子向后倒,似乎是要带着柳含清一起砸向地面。 柳含清赶紧提气,飞身离开了离情的双肩。 离情伸出手抓住柳含清的脚踝,往地上用力一带,霎时,两人都砸向了地面。 柳含清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这怪物般的力道,真令人头疼! 两个人就这样你出一招,我拆一招,莫约打了半个时辰,始终没能分出胜负。 而更令柳含清惊讶的是,她虽然说了允许离情用法术,但在二人交手过程中,离情始终是用外家功夫在与她硬抗。 终于,在两人都略有些疲惫时,柳含清发现离情动作迟缓了一些,她抓住离情招式变换的空隙,一个闪现逼近离情,右手已经锁在了离情的喉骨上。 离情停了动作,歪头一笑道:“呀!我输了,师父好身手。” 说罢,握住锁住自己喉咙的手,又用力一带将柳含清拉得离自己更近了些。 柳含清被离情拉得一个踉跄,不得已用另一只手撑住离情的胸口才稳住了身形。 “师父,不要掉以轻心啊,我要是你的敌人,现在你可就任我处置了。”离情看着撑在他胸口,满脸写着尴尬的女人,不禁调笑道。 柳含清在锁住离情喉咙的一瞬便已经判定离情输了,也就放松了警惕,却没想到这小子给她来了这么一手。 “做的不错,”柳含清控制了一下表情,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是镇定自若的样子,“看来你在拟态修炼室里学了不少东西,就拳脚而言,估计已经少有人是你的对手了。” “但你与我不同,我留在拟态修炼室里的功法大多是注重技巧和灵活性的,你却是在力量上有明显的优势,你须得找到更加适合你的近战方式,充分利用你的优势。” 柳含清挥手撤下结界,一副严师的口吻对离情说道。 离情顺从地点点头,似乎笑得乖巧,又似乎笑得狡黠。 他本就知道,柳含清的功法大部分是自创的,很是适合她这样力量小、灵活性强、身体柔软的女子修炼,而离情一个大男人,并不完全适合柳含清的功法。他自小天资好、悟性高,因此在拟态修炼室里修炼时他便已经根据自己的特性改过功法。 他与柳含清打了半个小时候还未分胜负,照这个趋势打下去,估计再打个三天三夜也不是不可能。 而离情,不想。 所以他主动露出了破绽,让柳含清结束这场比试。虽然柳含清的本意是要教他点什么,但就目前的情况看,离情只需要好好修炼法术就好。 与其耗着两个人的精力,还不如早点结束。 而柳含清心里却是十分憋屈,收了个用不着自己亲自动手教的徒弟,也不知是自己的福气还是上天派了个膈应自己的小祸害。 第十三章 试刀(一) 自上次和离情交手已经过去了小半年。 千年前,柳含清也算是个能折腾的人,每天四海八荒地到处闲逛,看见哪儿不太平就出手打理一下。但如今她只觉得,生命在于静止,要是能做到,她甚至不想呼吸。 但令人头疼的是,她那个正值“年轻气盛”的徒弟不是这么想的。 近日宋玉外出游历的长子宋端己回来了,这宋端己是个天性活泼的,他跟离情年纪相仿,看上去倒是比离情更老成些。 自这宋端己回来后,整日拉着离情讨论道法剑术,看上去跟离情是相见恨晚,巴不得能跟离情同寝同食。 而好死不死,离情是个极冷淡的性子,起初还能给宋端己一点好脸色,没事敷衍他两句,可日子一长,离情只觉得身边有一只怎么都打不死的蚊子一直在耳边嗡嗡叫唤。 直到一日,宋端己说是刚练成了一套剑术,偏要拉着离情切磋切磋,离情被缠得烦躁,一时间没控制住力道,碎了宋端己一根肋骨。 这下可好,宋端己接连有小半个月都没来烦离情。 但毕竟是修仙之人,身体的自我修复能力强,再加上有灵药辅助,半个月后宋端己便又生龙活虎地整日活跃在离情身边。 自此,宋端己每隔一段时日就缠着离情比试,被打伤了就休息一段时间,刚养好又自己眼巴巴地凑上去讨打,烦得离情都不知这含清仙府哪儿还能找着一个清净的地方。 最终,皇天不负有心人,还是让他找着了。 宋端己虽然跳脱,但还是十分有规矩,他的准则便是不论如何也不能打扰到自家仙君修炼,因此柳含清的寝殿是他绝对不会靠近的地方。 于是,离情很是理直气壮地在柳含清的偏殿旁给自己找了个住处。 自从离情住进柳含清的寝殿,柳含清只觉得自己人生的意义几乎就要毁于一旦了。 柳含清喜睡,但离情喜起早,因此每日清晨离情便会叫醒柳含清。 柳含清喜食荤,但离情喜食素,因此每餐离情都会塞许多绿叶在柳含清的膳食中。 柳含清喜小调,但离情喜静,因此每当柳含清开始哼小调时都会在离情的注视下闭嘴。 柳含清喜······ 自此柳含清的喜好已经不太重要了,她也时常反思,自己照理说是长辈,为何却时时受制于晚辈,甚至于连生活习惯都要被离情管着。 每当她思量着这样下去她为人师的威严会毁于一旦,须得好好跟离情立规矩的时候,都会在离情淡定的注视中打退堂鼓。 该死,还真是与景夜的威严如出一辙! 这日,柳含清寝殿外忽然传来了吵嚷的声音,事出反常必有妖,柳含清和离情赶紧到殿门,只见宋玉抱着面无血色的宋端己正跪在门口。 此时宋端己面色苍白、气若游丝,半身白衫全被鲜血染红,整个右臂已经消失不见,伤口处的血肉参差不齐,看上去并非刀剑所伤。 “仙君,救救我儿!”宋玉声音颤抖,似乎在强忍着极大地痛苦。 离情赶紧从宋玉手中接过宋端己,将他带到了内室。 柳含清和宋玉一边往内室走,一边问道:“端己这是怎么回事?” 宋玉答道:“仙君不知,一百年前含清山脚下来了一只魉枭,这魉枭也不知是得了什么奇遇,修为极高。它喜食人肉,靠着吃人修炼,百年前我清族为了封印它,十位族老用肉身做法器,耗尽了毕生修为才将它封印在了后山。” “近日来,我看封印有所松动,便带着一众族人前去加固封印,却不料那魉枭蓄力百年,拼了命地要挣脱,眼看封印快破时,端己这孩子提着剑就冲了上去,于是···于是我们趁着他与魉枭缠斗再次施展封印,端己的右臂却在这时被魉枭扯碎,受了重伤。” 柳含清闻言,不禁心头一怵,含清山因她而得名,清族也因守护她而存在,但她却对山中的一切毫不知情,整个清族除了宋玉和宋端己也没几个她记得住名字的。她,着实不是一个好仙君。 两人到了内室,离情已经用法术吊着宋端己的气息,柳含清仔细检查了一下宋端己的伤口,右臂被撕碎的地方还隐隐有黑气缭绕。 宋玉颤抖地问道:“仙君,不知···不知小儿可还有救?” 柳含清蹙了蹙眉,沉吟道:“救到是能救,只是···这断臂不太好处理。” 宋玉赶紧道:“只要能保住端己的性命,宋玉就已经别无所求了!只怪这孩子命不好,不是仙道的有缘人。” “倒也不必这般消极。宋玉,你去丹房将血芷和我练的九转丹拿来。” “离情,你为我护法,吊着宋端己的命,我先为他将入体的戾气剥离出来。” 柳含清语罢,离情、宋玉便依着她的安排各守其位。柳含清又用灵力凝出了一根银针,针尖环着乳白色的光晕。 银针一出,宋端己伤口处的黑气便开始躁动不已,越是靠近,那些黑气便越是剧烈波动。 银针接触到宋端己伤口的一瞬,那光晕旁的黑气突然发出了“滋滋”声,化作一缕青烟便消散了。与此同时,更多的黑气开始往宋端己身体里逃窜,为了堵住这些戾气,柳含清不得不用法力封住宋端己的经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似乎还是有源源不断的黑气从伤口处溢出,眼看着窗外天色已暗,柳含清的额角已经布了一层细密的汗。 转眼已是子夜,柳含清突然发力,将最后一缕黑气从宋端己伤口处逼出,手里的银针朝那股黑气直直射去,针尖一只黑红色的肉虫疯狂蜷缩着身体,随着一声尖利的叫声,黑虫化作青烟消失了。 宋玉见状急忙递上血芷,柳含清从掌心凝出一团幽蓝的火焰,血芷在火焰中瞬间化成血色的粉末,柳含清将这些粉末敷在宋端己的断臂处,断臂处的血瞬间止住,血肉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 柳含清松了口气,坐在床边,声音里透着疲惫对宋玉道:“应该无大碍了,你现在喂他一颗九转丹,往后每三日喂他一颗,不够了就去丹房里拿。” 宋玉赶紧喂了宋端己一颗九转丹,他转头面对着柳含清,眼里蓄着泪,忍着哭腔道:“多谢仙君救命之恩!宋玉不知该如何报答,今后但凡仙君用得上,我的命、整个清族的命都时刻为仙君备着!” 柳含清深吸一口气,挥了挥手道:“宋玉,我的仙府多亏了你们清族为我守了千年,救端己不过是我在报恩。我有些乏了,你先带着端己回去。” 宋玉点了点头,带着宋端己用瞬行术离开了。 离情看着脸色略有些苍白的柳含清,凑上前去为她擦了擦额角的汗道:“辛苦了,休息。” 第十四章 试刀(二) 柳含清看着离情,略有些自嘲道:“很吃惊,大名鼎鼎的含清仙君,不过是替人除了戾气就力竭至此。” 离情摇摇头道:“宋端己这次的伤不简单,否则你也不需要用上陨灵针。” 陨灵针,所有妖气、魔气、戾气、煞气的克星。陨灵针无实体,需靠起码五百年修为的修士用全身灵力凝结,才能出现一刻钟。 今日为除宋端己身上的戾气,柳含清用了三个时辰的陨灵针,就算她是金仙,也受不住了。 “离情,我需要你做件事。”柳含清道。 “跟那只魉枭有关?” 柳含清失笑:“还是那么聪明。这只魉枭既然在含清山,我就该负责。更何况,你应该看出来了,这只魉枭不是普通的妖物。” 离情沉吟了片刻道:“它···是堕修和魔枭的结合体。” 柳含清点点头道:“没错,而且这堕修,还与我颇有渊源。” 堕修,顾名思义,堕落的修士。求道修仙之路艰难漫长,一不小心便会误入歧途。这世上不乏修仙不得,堕入魔道、妖道的修士。 但堕修却又不同,他们修的仍是仙法,走的却是歪道。这类人通常是本性纯良,却因各种原因受了致命的打击,因此心性不稳,落入歧途。 这次的魉枭更是特殊,它是一名堕修自愿将修为、灵魂、血肉献祭给它,从此与它共生。 离情道:“要不,我明日去将它杀了?” 柳含清摇头道:“不,我与你一件法器,你明日去将它封在法器中,带回来给我。” 说着,她一翻手,一个瓶状的法器悬在她手上:“这是刺纹,你拿着它,明日将魉枭带回来。” 离情接过刺纹,点了点头。 柳含清又道:“别让那魉枭伤了你。” 离情勾起嘴角一笑道:“你若是让我杀了它或许我不能保证毫发无伤,若只是封印的话,我连一根头发都不会留给它的。” 柳含清苦笑道:“离情啊离情,你可别小瞧这只魉枭,它比你想得更难缠。” 离情也到:“师父啊师父,你可别小瞧你的徒弟,他可比你想得更强大。”他话音刚落又接着道:“你累了,快去休息休息。明日我许你晚起,待你起床时,我便带着魉枭回来了。” 柳含清突然觉得身子疲的很,眼皮也越来越重,忽然整个身子一轻,离情已经将她抱了起来。柳含清实在是累狠了,也懒得挣扎,任离情将她抱回了她的寝殿。 恍惚中,她听见了离情关门离去的声音,不知为何,突然想到自己明天能睡久一点,居然有点高兴。 翌日。 柳含清起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离情还没回来。她突然有些担心,虽然上次试探过离情的实力后,她觉得离情应该能对付得了,但毕竟离情的实战经验不多,若要真栽在魉枭手上,那就是她的罪过了呀。 想着,她翻身就打算去寻离情,刚走到仙府门口就见离情慢慢悠悠地端着刺纹向她走过来。 离情见柳含清一脸焦急的样子,略微惊讶地一挑眉:“咦?居然已经起了?看来我不该跑到山脚去给你买莲蓉酥啊。” 柳含清看离情到是浑身没一点伤,右手端着刺纹,左手还拎着一袋莲蓉酥,她嘴角略微抽搐,这小子,看来挺轻松的啊。 离情将莲蓉酥递给柳含清,像揽兄弟似的自然地揽过柳含清的肩道:“师父,今日这莲蓉酥我可是排了许久的队才买着的,你赶紧回去尝尝。” 柳含清满头黑线道:“你小子,带着封着魉枭的刺纹去山脚买莲蓉酥,你可真是飘啊。” 离情满不在乎道:“这魉枭上次被端己伤了元气,又被封印了百年,看上去凶得很,实际却没有几斤几两,我看天色还早,估摸着你还没起,就想着给你买点莲蓉酥,等你起来了先吃点垫垫肚子。” 柳含清一时不知该无语还是该感动,只好从纸包里掏出一个莲蓉酥,狠狠咬了一口。 二人到内殿,离情将刺纹交给柳含清,问道:“师父打算如何处置这只魉枭?” “明日启程,将它送到西岭去。” “为何?” “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将自己献祭给魔枭的堕修吗?”柳含清揉了揉太阳穴,似乎很是头疼:“如果不出意外地话,她本该是我的二嫂嫂。” 离情略有些吃惊,盯着柳含清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昨日我替端己除戾气的时候,从他身体里引出了一直黑化的胭脂虫。那胭脂虫上的金纹是白家的族徽。” “白家因受我二哥哥的照拂而发展起来,算是二哥哥的属族。我也记不清是几千年前的事,因为白家所修术法皆与虫蛇有关,仙门很是排斥他们。而我二哥哥力排众议,许他们住在西岭,从此白家在仙门才得了个堂堂正正的名分。” 离情仰头斜视着柳含清,下颚处划出一条优雅的弧线,他道:“所以后来西岭···仙君爱上了白家的一位女修士?” 柳含清看上去有些面露难色道:“怎么说呢,既是,也不是。整个白家成了堕修的只有一个人,也就是这只魉枭身体里的白月芷。这白月芷起初应该算是我二哥哥追求者,后来中间发生了许多事,我也不太清楚。” “只知道我二哥哥刚打算和白月芷成亲的时候,白月芷突然成了堕修,跑得没了踪迹,我二哥哥寻了好久也没寻到人。再后来就是弑神之战了,这件事也就没人再提过。” 柳含清说完,又拿起一块莲蓉酥咬了一口,却不料她嗓子眼太小,一下子没能吞得进去,噎得脸都红了。离情赶忙给她倒了一杯茶,就着茶水把喉咙里的东西咽了下去。 柳含清一时有些尴尬,如今她算是知道自己为什么在离情面前老是竖立起不起长辈的威严了,怕是没有一个学生会怕这样马虎的先生。 离情忍着笑,眼睛里亮闪闪的,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平静下来,离情道:“师父,我今日下山听到一件事,我想你去西岭的行程得往后延两天了。” 柳含清顺了顺气,拍着胸口问道:“何事?” “文业前些时日没了,再过两日是他的头七。异闻斋的先生们正商量着头七要给他做场大法事,好让他下辈子摆脱说书先生的身份,投个好人家读圣贤书去。” 第十五章 超度 柳含清闻言,忽然拍了一下桌子,噌的一声就站了起来:“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上次我替文业看过,他生生世世就该做个妙人,那些凡人真是···真是毫无乐趣!谁要是敢做法事动他下辈子的气运我跟他没完!” 离情看着拍案而起的柳含清惊了一下,她居然为了这样的事生气了?看来这文业对她来说还真是个有些分量的人。 “这还不好办。你赶在那些说书先生前给他请好修士,让你请的修士做一个假的法事不就好了?”离情按着柳含清的肩,将她按回椅子上,蹲在她脚边,欣赏柳含清的怒容。 柳含清瞪着双眼、皱着眉头道:“对,就是这样!明天你叫上宋···不,让宋玉照顾端己,这次就不折腾清族的人了。” “那,我去哪儿找个···”柳含清盯着面前的离情,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能、帮、我、做、假···法事、的···修士呢?” 离情只觉得柳含清的目光火辣辣的,那温度烧得他一阵发慌:“别盯了,我去便是。” 柳含清笑着摸了摸离情的脑袋,有个懂事、能干、还靠谱的徒弟的感觉,真好。 次日,柳含清化作卿汉柳,离情也将自己变得更老成些,跟着柳含清一起去了异闻斋的主阁。卿汉柳虽然后来已经很少出现在异闻斋的说书先生们面前了,但当初与文业一起创立异闻斋的几位老先生都还认识卿汉柳。 “汉柳先生,您回来得巧,过两日就是文业先生的头七了,当初您与文业先生也算是交情身后,我们打算为文业先生请位修士,做个法事,让文业先生下辈子能不再入我们这个苦行当。当初便知道汉柳先生不是一般人,不知先生可否为我们费心找个道行深一点的修士?”其中一位老先生说道。 柳含清摸了一把自己下巴上的假胡须道:“我今日正是为此事而来,”她将离情引到众人面前道:“这位仙长是我多年前偶遇的一位隐士,修为深不可测,仙长念在与我有缘,答应我出山为文业兄亲手操持这场法事。” 几位老先生看着仙风道骨,一脸淡漠超然的离情,不禁感叹道,汉柳先生果然不是一般人,这般的仙人都能请得动。 柳含清和离情在异闻斋主阁住了两天,直到为文业做完假法事才准备打道回府。 柳含清与异闻斋的各位先生坐在一旁,看着离情设坛做法,也好在在场的除了柳含清都是外行人,要真有个什么有点道行的修仙人在旁边,看见离情这样做法事的话,非得气出一口老血来。 离情手持桃木剑,看着面前的祭坛,跟耍花枪似的随便舞了几剑,再用那种最简单的法术造出了许多火光,看得异闻斋的先生们震惊不已。 “这位仙长真是修为高深啊,真非我等凡人能比!” “汉柳先生真是好福气、好气运啊,居然能与这样的仙长结交。” “有这位仙长亲自做法事,文业先生下辈子必能跳出苦海,金榜题名啊!” ······ 柳含清听得满头黑线,在旁边不断地假装捋胡子,用手遮住自己忍不住越咧越大的嘴角。再看火光中的离情,仍旧是一脸“道貌岸然”、高深莫测的样子,似乎正在全力做法,柳含清却在离情转身瞬间看到了他微微翘起的嘴角。 看来他也是被先生们的话逗乐了。 这场法事做足了一个时辰,这边法事刚结束,柳含清与离情与老先生们告辞后化回本身打算离去,却见异闻斋门口有一泛着冷冷白光的“灵”。这类“灵”与泛着绿光的恶灵不同,他们是走过凡尘一遭,在头七回来缅怀往事的渡灵,也就是已经渡过凡尘,要前往下一世的灵。 不用细想,必然是文业回来看这个他为之奔波了一辈子的异闻斋了。 文业看见柳含清和离情,没有过多惊讶,很是自然地飘到柳含清身边向二人作了个揖道:“仙君,多年未见,文业何等荣幸能得仙君亲临头七。” 柳含清一挑眉道:“都想起来了?” “是啊,过去的许多世的记忆都想起来了,自与仙君初识那一世后我做了许久的榆木,兜兜转转这么多世,却发现只有那一台、一桌、一木才是我的归宿。”文业道。 “我很喜欢你这么个朋友。你也确实是个妙人,来世待我再遇到你时,你可愿意跟我做个仙门百晓生?”柳含清突然脑子一动,修仙道虽然难得大成,但只求入门却不难。文业不算是修道的好材料,但也不是完全不能上道。与其让他不断经历人间生死,还不如让他做修士里最强的说书人。 文业双眼一亮,道:“我自然愿意!我知道我没什么仙根仙骨,但总归是活得越久见识越广,若是能勉强入仙道,那世间便没几个说书人能有我的见识了,哈哈哈!!!” 柳含清见文业一副“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文业察觉到自己失态,收敛了笑容,他作为渡灵在人间能留的时间也不多了,他向二人道别离去,离、柳二人也回了含清仙府。 二人刚回府便听见府里一片嘈杂之声,许多清族的弟子都拿着剑围在柳含清寝殿门口,一副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 清族一小辈看见柳含清和离情,立即跑到二人身边道:“仙君,你们可算回来了!这、这、您的寝殿里有魉枭的气息,我等不敢擅入,又怕魉枭在里面不妥,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柳含清眉头微皱,魉枭被封在刺纹里,照理说不应该有气息外露的,难道是这只魉枭已经强大到可以冲破刺纹了?不对,若是他真有这般能耐,也不会被清族族老封印百年不得脱身。 “大家都先退下,魉枭我会处理,往后含清山不会再有魉枭存在了,各位请安心。” 听到柳含清的声音,清族的弟子们往后看了一眼,随即让出了一条路。 柳含清带着离情进了殿内,身后清族之人未得柳含清允许,不敢跟进去,想着仙君既然说了让他们退下,他们也只能听命退下了。 殿内,刺纹悬在半空,瓶身微微颤动,缠绕着的黑光与白光交融,隐隐能听见从瓶中传出的声音。 “放我···出去···,含···含清仙君,求求你,不要···不要送我去西岭···” “含清···杀了我···我···我不去西岭!” 第十六章 白月光(一) 刺纹中传出来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千百年都没用过的嗓子突然开封。虽然不是什么悦耳的声音,却也能清晰辨出是个女人的声音。 柳含清垂首问道:“白月芷,为什么?为什么你宁愿去死也不愿意回西岭!你知道我二哥当初为了寻你做了多少傻事吗!” 起初柳含清还试着压抑自己的情绪,试图冷静地与她交流,却没想到,两句话未完,她已经喊了起来,再抬起头时,已是双眼通红,满脸泪痕。 刺纹突然没了动静,从空中摔落。离情及时接住刺纹,顺手将刺纹放在了旁边的桌上。 再看身边的柳含清,此时正咬着嘴唇忍着泪,胸口因为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双拳握紧至关节处都微微泛白。 离情着实是有些吓着了,他赶紧到柳含清身边,左手按住她的肩膀,右手用力捏住柳含清的下巴,将她的下嘴唇从牙齿中解救出来。 嘴唇上已经印下了深深的牙痕,若是再任由柳含清咬下去,就要咬破了。 离情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里一团浆糊。他跟柳含清形影不离地生活了两百多年了,她的脾气性格他再清楚不过,但是自从回了含清山后,他便时常觉得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柳含清。 她的人生中有太长的日子是他不在的,她的许多经历是他所未能陪同的。以至于现在她情绪如此激动的时候,他居然不知道怎么安抚。离情只觉得,自己在她生命里缺失的那千年的时光,在他们两人间横亘成了一道墙,让他始终看不清柳含清。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屋子里只剩下柳含清急促的呼吸声和离情为她拍背的声音。 就这样持续了一阵子,柳含清平静了下来。她后退一步拉开了自己与离情之间的距离,掏出手帕将自己脸上的泪痕擦干净。 “为师失态了,你准备准备,我们明日便启程去西岭。”柳含清的声音似乎还受刚才情绪的影响,有些微微发抖。 离情低头看着柳含清沉默了半晌,看来她不打算告诉我其中缘由,离情如是想到。 “好,你今晚好好休息,明日早晨我叫你。”尽管脑子里不断在探索柳含清今天失态的原因,但他选择了忍住不问。 但是,他不问柳含清,不代表他不问别人。 离情不是好奇心极强的人,但关于柳含清的事,他却做不到控制自己的好奇心。让他更难受的是,错过了柳含清千年的时光就已经足够在他们中间竖起一道墙了,柳含清还想在墙外加一条护城河。每当他想靠近、想了解她的时候,她都往河里放水,试图逼退他。 晚上,离情从他的偏殿潜入柳含清的主殿,从桌上,拿起了刺纹。 正当他打算离开,找个清静的地方问问刺纹里那位堕修时,耳边忽然响起了柳含清的声音:“放下。想知道问我就是,我告诉你。” 离情放下刺纹,叹了一口气道:“对不起,我不该···” “没什么该不该的,谁都有好奇心,我不怪你。”柳含清坐在床沿,挥手点亮了屋子里的灯,灯下,离情的影子单调颀长。 看着面前男人精致的眉眼、英挺的鼻梁,柳含清又晃了晃神,景夜···她刚想到这个名字,又忽的清醒过来。不对,是离情啊。 这是又过去了多久呢?离情似乎又长高了,现在怕是高过她一头有余了,今天他靠近我的时候,目光平视之处都只能看见他的胸膛了。可不能再长了。柳含清想着。 离情见柳含清看着他不言语,只当是她仍是不打算告诉他曾发生过什么,这次他也是死心了。既然她不愿意,又何必强求呢? 离情勾唇对柳含清笑了一下道:“师父,今日我唐突了,你早些休息,我不闹了。” 柳含清突然有些懵,他这就放弃了?他这刚刚勾起了她的表达欲,这就不想知道了?虽然知道离情是个万事不关心的性子,但这好奇心持续的时间也太短了! “慢着!你都半夜摸过来了,也不是什么说不出口的密辛,我告诉你便是!”柳含清正愁此时满肚子的话找不到人说呢,又怎会轻易放过离情? 这下轮到离情摸不着头脑了,她这···到底是想说还是不想说啊。不论她想说还是不想说,顺着她就是了,离情如是想到,低头掩住了唇边的一抹笑意。 他顺势坐在桌边,从茶壶里斟出两杯水道:“那就劳烦师父坐到桌边来,也喝口水润润嗓子。” 柳含清也觉得似乎自己坐在床沿上不太好,于是坐到了桌边,接过离情递过来的水抿了一小口道:“这个故事可就长了,我知道的也不过是些片段,到现在也还有许多因果我不太明白。” “当年我二哥柳西岭扶持白家,仙门中多有异议,毕竟白家功法特殊,虽修的是仙道,却总透着一股子邪气······” 白家自从得了柳西岭的扶持,在仙门也算是勉强立稳了脚跟。白家之人都很是感激柳西岭,因此自发做了柳西岭的属族,发誓世代为西岭仙君效力。 几百年转眼过去,白家出了个灾星,说是她出生时族中饲养的胭脂虫死了大半,甚至还死了几个颇有成就的修士。起初只以为是巧合,大家也未曾想过要把这样的祸事归结在一个刚出生的婴孩身上。 可诡异的是这孩子每年生辰的时候都会发生相似的事情,连续这么几年,灾星这个名头她也就坐死了。而她就是现在魉枭身体里的堕修,白月芷。 白月芷自从被冠上灾星的名号后边一直被白家的人囚禁着。后来白家人发现只要在她生辰那天锁住她的修为,便能阻止灾祸的发生,于是,白月芷被单独囚禁了近百年。 就在她百岁生辰那天,不知为何,她突然灵力大增,打破了族中人设下的封印,跑出了白家。 只是她自小被囚禁,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跑出了白家,她连去哪儿都不知道,在外面漂了几天。一日,她为了躲避搜捕她的白家人跑进了西岭山深处。 同多数仙山一样,仙山的主人会选一片灵秀隐秘的地方设仙府,这片地方很少有人敢踏入,即使白家是柳西岭的属族,也只有族中掌事的几人能进仙山深处,见见活的金仙。 白月芷这一跑,好巧不巧就闯进了柳西岭设仙府的地方。 第十七章 白月光(二) 白月芷就这么冒冒失失闯进了柳西岭的仙府,柳西岭察觉有人闯了进来,一个瞬行便到了白月芷面前。 白月芷被囚禁百年,不懂人情世故,只见自己面前突然多了个人,吓得她猛地往后窜出去十几尺。 因着百年囚禁,又在外边儿漂了许久,现在白月芷就是个会动的泥人。柳西岭看着面前有些神经质的小泥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她。 “擅闯仙府者何人?”柳西岭开口问道。 白月芷左右看了看身边,除了柳西岭空无一人,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盯着柳西岭。 “正是你。汝乃何人?” 白月芷转着黑漆漆的眼珠,又眨了眨眼,继续盯着柳西岭不说话。 柳西岭看白月芷这般,以为她是个不能言语的哑巴,他见白月芷修为低下又似乎毫无恶意,心下觉得她应该也是个可怜人,他一个人也守了这座山不知多少岁月了,若是能有个人作伴也是一件舒心是,便道:“你若无处可去便先在我仙府里住下。” 不料白月芷仍是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反应。 几句话下来,柳西岭明白了,这小泥人似乎听不懂他说话。 柳西岭又试探性问道:“你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吗?” 白月芷一如既往地看着他,眼里的无辜与疑惑写得清清楚楚、满满当当。 柳西岭摇头道:“长这么大,居然听不懂人说话?你究竟是怎么长起来的啊。”他说着,走到白月芷身边,看她的身形长相,应该是女子。 白月芷见柳西岭靠近自己,她清楚地感觉到面前的男子修为十分高深,自己在他面前就如蝼蚁一般,但她却觉得,这样的强大并未给她带来压迫感,反而是一片安心。 她见过的人不多,也就见过在她未辟谷前给她送饭的中年男子,和每年她生辰都会将她狠狠折磨一番的白胡子老头。那老头也很强大,但那样的强大让她生怖。 当然,她在外面漂着的几日也见过许多长得几乎一样的人,似乎每个人都有同一副面孔。当然,也只是在她眼中是同一副面孔而已。 白月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见过的人少,面前这个人真真算是她看过的最好看的人了。 眉毛纤长,五官柔和,眉眼处是慈悲,眉头微锁,似乎锁着一段愁思。他唇色略有些苍白,薄唇开合间发出的声音轻柔悦耳,虽然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这仙乐一般的声音让她莫名感到亲近。 除了他突然出现吓了她一大跳。 因此,当柳西岭靠近白月芷的时候,白月芷丝毫不觉得害怕,也没有闪躲。 柳西岭看着脏兮兮的白月芷,很是无奈地摇摇头:“你一个姑娘家,总不能一直这么邋遢,随我去梳洗梳洗。”他知道白月芷听不懂,便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跟上。 为了找人帮白月芷处理好一身污泥,柳西岭遣了他的坐骑聆风去人间寻了个婆子回来。聆风本体是一缕西风,速度最是快,那人间的婆子被聆风带回时只觉得眼前是一片星空,整个世界都晃得不行。 待她缓过神来,一想到自己居然得了金仙的赏识被邀来为金仙做事,便觉得自己千万不能辜负这份无上的荣誉,因此即使她看见整个就是一团泥的白月芷,也立志要收拾出一个一尘不染的姑娘来。 这婆子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洗净了白月芷身上的泥,又花了一整天打理出了白月芷稻草似的头发,当白月芷再次站在柳西岭面前时,已经是个肌肤胜雪、发丝如稠的美人了。 柳西岭看着面前的女子,再看看虽然满脸倦容,却显得成就感十足的婆婆,有些疑惑地问道:“这便是我交到你手上的那团泥?” 老婆子答道:“是呢,仙君!老婆子也没想到,洗干净了居然是个这般标致的姑娘呐!” 柳西岭再三谢过了这位婆婆,让聆风送她回了人间,顺便送了她一颗仙丹。这仙丹没什么逆天的奇效,却能保这位婆婆直至寿终正寝也不受病痛折磨。 忽的一阵风从窗外刮进来,将一抹幽香裹挟到柳西岭鼻尖,这香的来处,正是白月芷。 此时白月芷也算是露出了她的真容。 还是一团泥的时候柳西岭便觉得她的眼睛十分好看,现在洗干净后,一双眼更是明亮动人。她的眼是圆圆的杏眼,眼睛里黑色的地方比起一般人要更黑更大。但这般漆黑的瞳仁却并不会让人觉得神秘压抑,反而因为她的眼里时时蒙着一层水雾,显得更加透亮,清晰可见人。 除了圆圆的眼,她的鼻头是圆圆的,唇珠是圆圆的,就连脸也是精致小巧的椭圆形。一张脸,长得毫无攻击性。 柳西岭道:“以后你便同我做个伴,你不会的我都一一教与你。你既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那我便送你一个,叫···白月芷可好?” 取白姓,是因为他的属族皆姓白,月芷二字则是他最喜欢的花的名字。 白月芷似乎明白了柳西岭在为她起名,她歪着脑袋对柳西岭笑了笑。 之后,柳西岭教白月芷说话,教她琴棋书画,教她道法仙术,教她人情世故。 山间不知岁月,一晃,人间已不知过去多少年。 一日,柳西岭将白月芷叫到身边问她:“小芷,你在我身边待了许久,如今你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万事不知的孩子······” 柳西岭还未将话说完,白月芷便哭了起来:“仙君,仙君,你是不是嫌我烦了,要赶我走啊。仙君,小芷求你,不要赶我走,离开仙府,我便再无去处了啊!” “仙君若是嫌小芷烦,小芷以后便少出现在仙君面前。不!仙府这么大,我不出现都可以,求仙君让我留下!” 白月芷边哭边说,一双本就雾蒙蒙的眼此时更是水汽四溢,柳西岭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小芷,你、你先别哭。我并未要赶你走啊。我本是打算问你,可否愿意入我门下,做我的弟子的。”柳西岭开口道。 白月芷闻言止住了哭,眨巴着眼,抽噎着回答道:“收···收徒?” 第十八章 白月光(三) 白月芷的脑子里瞬间乱成了一团浆糊。 照理说,西岭仙君要收她当弟子,她此时应当泪洒三尺、感恩戴德的立马磕头拜师,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幸福来得太突然,她此刻竟感觉不到半分欢喜。 柳西岭见她愣了半晌的神,开口道:“小芷,你伴我身边也许久了,久居西岭山,你总得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侍女着实委屈了你,倒是我从未收过弟子,你若拜入我门下,身份也算得体面。” “仙、仙君,我资不佳,实在是没有资格做您的弟子,您···您就让我在你身边做个侍女,我不委屈!”白月芷眼里的泪还没收住,她只觉得自己若是真的成了面前这个人的弟子,她定会失去什么极珍贵的东西。 柳西岭没想到,世间居然有人会拒绝他主动提出的收徒的要求。也并非他自负,只是天下修士大多上赶着想入他柳氏五位金仙的门,谁都知道若是能得金仙指点,日后修仙之路不说一步登天,也能保个顺风顺水。 “小芷,你、你若果真不愿入我门下,我也不会逼你,但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虽然身份在我西岭山并没什么用处,但你以后若要去江湖闯荡就另当别论了。” “仙君,您再容我考虑考虑。我知道能当您的弟子是天大的荣耀,但我今日有些、有些被吓着了,脑子有些混沌。待我脑子清醒些,定会给仙君一个交代。”白月芷只觉得脑子里一阵嗡鸣,嘴上说着话,耳朵里却没有声音,甚至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 此此事过后几日,白月芷就跟失了魂魄似的,整日行尸走肉似的游荡在西岭山各处。 这几日,白月芷细细思索了下,自己为何不愿做西岭仙君的弟子呢?人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认了西岭仙君做师父,那就要将师父当做自己的父亲。 但她只要一想到,要将柳西岭看做自己的父亲,便觉得浑身不是滋味。 她分明感觉到,自己这几日,一见到柳西岭便气血上涌,心跳空拍,一张脸也红得就跟西岭山秋时的枫叶似的。隐隐约约,朦朦胧胧,她觉得,自己喜欢西岭仙君。 自提过收徒一事后,柳西岭已经连着好几日没见到白月芷了,正当他想着要不要去寻寻她的时候,白月芷跟魂儿似的就飘到了他面前。 “仙君,我不做你弟子。我做你妻子不行吗?”白月芷魔怔似的愣愣的说出这句话。 话刚说出口,她便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混账话,但还未容她解释,柳西岭便已转身拂袖离去。 柳西岭如玉的面庞上飞起一抹红,此刻心中又是惊吓,又是恼怒,又···有些羞涩。 过去的千万年里,不是没有主动向他投怀送抱的女子。但那些女子多与他无甚交集,他也只当听个笑话也就过去了。可这白月芷,不同。 她是他一手教起来的,这么多年,他拿她当徒弟、当朋友、当做是他万年孤寂中的慰藉。而现在这个人突然说她想要做他的妻子,他一时之间也是接受无能。 白月芷见柳西岭拂袖离去,只觉得自己的言辞冒犯了他,真真是极大地罪过。 但···既然错已酿成,那何不若将错就错? 之后,白月芷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每日黏在柳西岭身边,也不做别的,就是端茶倒水、研墨点香,闲着没事做的时候就盯着柳西岭看,时不时还会冒出一两句“仙君,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仙君,我觉得其他几位金仙都不如你长得美。”“仙君······” 柳西岭也不知为什么,明明觉得这般与她相处十分不适,却又舍不得斥责她,更不愿赶她走。这一磨,就又是几百年。 这几百年间柳含清也去过西岭山几次,见识过白月芷的猛烈攻势后,不禁时时调笑柳西岭真是好定力,这么个可人在身边撩了几百年,他愣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不过似乎是皇天不负有心人,那时正在人间浪得不亦乐乎的柳含清忽然听闻了柳西岭要娶亲的消息,惊的她放下手上所有好玩的事,连夜就往西岭山去了。 ······································································ “我去西岭山时,正是婚礼筹备的时候,正如当初我没想到二哥会娶亲一样,我也没想到白月芷会在成亲前成了堕修,从此不见踪影。这中间还发生了许多事,我也曾按捺不住好奇心,反复询问过我二哥,但他也始终没有告诉我。” 柳含清说完最后一句话,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窗外月影朦胧,皎白的月光照进屋里,总透着一股子凉意,眼看,已是深夜了。 离情是个很好的聆听者,他一直一言不发地听着柳含清讲这个有关她二哥的故事。他忽的发现,之前他对她那个一屋子金仙的家的认知似乎有些偏差。 从前他觉得那东南西北四位仙君加上柳含清,这五位仙君之间的感情应该不过一般。这五个人都是出生于空空山,修炼路上又没遇过什么过不去的坎,过于顺利的人生总是会造出一个不懂喜悲的人。 但柳含清显然对她这位二哥非常在意。加上之前的柳北川,两人看上去甚至十分亲密,看来虽然是一家子的仙人,却处出了十足的人情味儿。 “师父,西岭仙君和白姑娘之间的事你我都不知道具体,他们二人的事还得交给他们二人自己解决。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明早我们便启程将刺纹送去西岭。若是能解了西岭仙君的心结,说不定他就愿意告诉你中间发生了什么呢?”离情道。 柳含清揉了揉太阳穴,声音里已经蒙上了一层倦意:“夜深了,今日我扯着你说了许多话,你也早些回去休息。明日记得早些叫我。” 第十九章 剥情(一 上) 翌日,离情一早便叫醒了柳含清。柳含清虽然贪睡,但素来也是个靠谱的金仙,知道自己有要事在身,也未如往日般赖床。 柳含清和离情踩着云在天上飞,脚下除了白茫茫的云朵雾气,还能隐约看到凡间或熙熙攘攘的集市,或绿水青山的郊野。每当在天上飞时,柳含清便觉得修行之人真是占了上天一个大便宜。 大多凡人一辈子困在一片弹丸之地,除了自己一双脚能走到的地方或借马车能去到的地方,便再未见过其它山水。 而修仙之人,就算是个刚入门的修士,只要能学会御剑,便能见见另一番天地。更别说是她这样的金仙,腾云瞬行,四海八荒就没有她去不到的地方。 含清山离西岭山不算近,按凡人的地理算,中间跨了三个国家,但这段距离对柳含清和离情来说也不过是朝行夕至罢了。 柳含清也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来西岭山了。在她没在含清山立府的时候,她就是个流动住户,今天在大哥那儿住一宿,明天再二哥那儿蹭一晚,没事儿还能带着四哥去三哥那儿玩儿玩儿。 但自从她有了自己的仙府后,似乎去几位哥哥那儿的日子便少了。 在她记忆中,她上次来西岭山的时候,西岭山还是座只有春秋的山。他这几位哥哥住的仙山都十分有趣,似乎是因为山有灵性,山中的季节也与山主的性子十分相似。柳西岭性格最是温和好相与,所以就连山间的气候都一直是最宜人的春秋。 而这次,西岭山却与过往不太相同了。山腰及以下到是一如既往地气候温和宜人,山顶却是白皑皑的一片雪,靠近便觉得寒气逼人。 柳含清直接闯进了柳西岭的仙府,府中也是雪白一片,毫无生气。 “清儿,今日是什么风,竟把你吹倒我西岭山来了。你可是千余年没来看过你二哥了。” 一阵温柔低沉的声音入耳,这声音还是如记忆中般,像一股沉沉的暖泉,入耳便让人觉得十分安心。眼前的男子在雪景中更是衬得肤如暖玉,气如月华。 “二哥,今日我给你带了份礼物。却不知你还愿不愿意受这份礼。”柳含清有些不知该如何表明自己的来意。是说我为你带来了你逃婚多年的未婚妻,还是说我将那害你伤心千年的祸水捉来与你处置呢? 柳西岭没说话,他看向离情,似乎毫不为离情与堕神相同的容貌感到惊讶,下一刻,离情身上的刺纹颤动,柳西岭脸上完美的表情却出现了裂痕。 刺纹忽然疯狂震动,离情束缚住刺纹,里面开始传来魔枭与白月芷混合在一起的尖叫声。 “啊!!!杀了我!杀了我!含清,求求你,杀了我!” “疯女人,你想死别拉着我!”魔枭感受到身边有两位金仙,只觉得自己难逃一死,开始用尽全力想要逃走。 柳西岭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刺纹,双唇微张,似乎要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此时的柳西岭,就连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生怕一点什么声响打破了这场“幻境”。 第二十章 剥情(一 下) “小、小芷···你回来了。”柳西岭从嗓子里挤出了一点声音,微弱、颤抖的声音虚幻到一触就破。 刺纹里突然没了动静,白月芷不说话,魔枭也没了声音。柳西岭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柳含清:“清儿,这、这是怎么回事?” 柳含清看着自己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地二哥,心底泛起一阵心疼,她压着嗓子,尽量温柔地说道:“二哥,月芷成了堕修后将自己献祭给了这只魔枭。这魔枭在我含清山下作乱,被清族的长老们封印了百年,近期封印松动,这魔枭又做了些乱,我才发现月芷在它体内。” 语罢,一阵静默,柳含清不知道该说什么,而柳西岭只是看着刺纹不说话。 柳西岭从离情手上接过刺纹,一双手微微颤抖着抚摸着刺纹的瓶身,一双眼里似乎盛了一片海,眼泪蕴在眼眶里,却始终没有掉落。 “清儿,谢谢你。这还真是我收过的最贵重的礼物。”柳西岭收拾收拾了自己的情绪,轻声道。 “可是二哥,月芷她,她将自己献祭给了这魔枭,连肉身一起,都完全融入这魔枭体内了,你······” 柳含清最担心的问题也就是这个,她不知白月芷是何时将自己献祭的,但能确定的是她已经彻底和魔枭融为一体了,虽然意识没有消散,但离了魔枭这个载体,她根本无法存在。但柳西岭总不能为了留住白月芷,一直养着这只魔枭啊! “清儿,你帮我寻到了小芷,这已经是最大的帮助了,后面的事情我自有办法,你不必为我操心。”柳西岭嘴角挂着笑,温柔沉着的样子让柳含清越发放心不下。 “你也许久没来西岭山了,你的房间我替你留着呢,就留在这儿玩儿几天。”他看了看柳含清身后一直一言不发地离情:“是离情?当初见你的时候还是个小团子,这不过二十年都已经长成了。你愿意住在哪儿就住哪儿,反正我这仙府里除了我也没人住” 明明是简单安排寒暄的话,言语中透露的孤寂之意却无法被忽略。明明是千万年来孤独惯了的人,现在竟会因孤独而难受,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能将另一个人改变至此呢?柳含清不知道,白月芷究竟是如何,将她的二哥变成如今这样的。 柳西岭似乎再无精力和心情应付离、柳二人,带着刺纹便离开了。柳含清去到这西岭仙府里专属于她的房间,陈设摆放与千年前一般无二。 离情跟了进来,一直一言不发地他此时却看上去有些不安。离情是个淡漠冷静的性子,少有什么事会让他显出不安来。注意到离情的不寻常,柳含清问道: “离情,你是不是有话要说。你往日可不似这般。” 离情顶着柳含清看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要不要说,窗外的雪开始融化,西岭仙府似乎开始脱离永冬,迎来了春季。天气变好了,离情却越不安了,经过一番挣扎,他开口道: “师父,你有没有想过西岭仙君会怎么处理那魔枭和白姑娘?” 柳含清闻言,脸一下变得煞白,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明明山间天气回暖,她却觉得一股寒意从她的头顶被死死按入。 不!二哥他定不会! 第二十一章 剥情(二 上) 情这个字最是扰人,最是伤人,最是使人癫狂。 柳含清素来知道她二哥柳西岭是个极理智的人,万事都是权衡过利弊后再行事,但她在人间做了千年的红线仙,也亲眼见过不少痴情种为了一个情字失了心智。若是柳西岭也似凡人般困于情沼,那他此时,定是想从魔枭的身体里剥离白月芷的意识! 白月芷如今已然跟那只魔枭融为一体,虽然意识独立,三魂七魄却是依托魔枭的魂魄存在的,根本无法剥离。再加上没有肉身存放她的意识,就算剥离也会在顷刻消散。 但若是真的完全没有操作的可能性,柳含清还不会像现在这般慌张。问题就出在,身为金仙的柳西岭,若是愿意放弃金身,还真有可能将白月芷的意识剥离并存下来。 这个方法本也不算什么禁术,只是对修仙之人来说,修得金身本就是天大的机缘了,为了一个人放弃金身实在不是什么理智的选择。再加上现今世上修得金身的统共也就柳家这五位,这般术法也有数万年没有现世了。 柳含清意识到柳西岭可能要用金身换白月芷,急忙赶到柳西岭的主殿,却没能找到柳西岭的身影。也是,这般逆天的法术,又怎么会随随便便在府中就施展了呢? 正当柳含清着急忙慌地寻这柳西岭时,柳西岭拿着刺纹就出现在了柳含清面前:“清儿,可是在寻我?” 柳含清见柳西岭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一时有些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二哥,你、你打算怎么处置这魉枭?” “即是害人之物,自然不能留着。只是我也许久没见小芷了,我先与她叙叙旧。当初她自己入了歧途,造成如今这般局面,我也无能为力。现在我能做的,只能是让她走得少些痛苦罢了。”柳西岭淡淡道,似乎做这样的决定并不需要他下多大的决心。 柳含清闻言,先是送了一口气,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多。可还未等她细想,柳西岭抬手在她眼前一挥袖,她便失去了意识。昏倒前,她猛然反应过来,刺纹里并没有那魉枭的气息,柳西岭此时分明已经将魉枭放了出来。 离情从暗处走出来,接住了往下坠的柳含清,他一双眼幽幽地盯着柳西岭,一言不发。他在柳含清碰上柳西岭时便已在一旁,只是一直未现身,在一旁目睹了全程。 “你很聪明,若你不提醒估计我这傻妹妹也想不到我要干什么。”柳西岭嘴角噙着笑,并不为离情突然出现感到慌乱或惊讶。 “我知道,拦不住你。所以我也不打算拦。白姑娘情况特殊,要抽离她的神识光是放弃你的金身还不够。你可想过去哪儿为她找个寄体?”离情道。 “何须找什么寄体,我只是想将小芷留在我身边,我本身不就是最好的寄体吗?”柳西岭微微笑着,说得仍旧是云淡风轻。 离情忽然有些佩服面前这个看似温柔出尘的男人。似乎是性子最柔软的人,却有比谁都坚定的决心。 第二十二章 剥情(二 下) 在自己的身体里寄养着另一个人的神识,这并不是两个神识共生的问题。若柳西岭还有金身,对自己身体有绝对的控制权,那就算寄样神识危险,也在他能控制的范围。可是为了将白月芷的意识剥离,他已经舍弃了金身,一个普通修士的身体,可不一定能同时承载两个人的神识。 身体若是承受不住,统共也就只会出现两种情况。一,两方神识在不受控制的情况下互相排挤对方,直至一方沉睡或毁灭,另一方完全占据主导。二,身体承受不住,载体损毁,两个人的神识和柳西岭的身体一起消散。 更何况,柳西岭刚放弃金身时定会修为大减,他又要在最虚弱的时候将白月芷的神识引入自己的识海中,他的神识因此受到损害的可能性极大。 离情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阻止柳西岭,只是他毕竟是柳含清的哥哥,柳含清对其的感情他也看在眼里,若柳含清一觉醒来少了个哥哥,她定然会悲痛不已。 “仙君此刻这般淡定,应该已经想过这个决定会带来的后果是什么了。”离情道。 “我明白。只是我敢做这个决定,也是因为你在这儿,景夜。”柳西岭垂眼看着自己手上的刺纹,丝毫不在意离情听到他叫出景夜后的反应。 离情脸色一黑,一双眼深渊似的,望向柳西岭的眼神添了几分寒意:“西岭仙君,我是···” “我不关心你是谁,你是离情也好,是景夜也好,既然选择了待在清儿身边,护好她就是。”柳西岭的声音仍旧似暖泉,离情却在他的话里听到了既像是威胁,又像是嘱托的东西。 离情一时无言以对,只好道:“仙君刚才说我是你做这个决定的原因,想来我对你有点用处。” 柳西岭笑得眼睛弯弯:“何止有点用处,若是你不在,我也不敢轻易尝试。毕竟我想要的是小芷能长长久久地陪在我身边,又不是一命换一命。” “景夜,不、离情,或许我得借你的心脏一用。” 离情突然笑了:“不愧是西岭仙君,我居然没想到这一层。不过,我为什么要冒如此大的风险帮你救白月芷呢?” “因为你在乎清儿,而清儿在乎我。” “你在拿自己的亲妹妹做筹码?” “不,我只是在威胁你。” 其实柳西岭也不希望利用离情对柳含清的感情威胁离情,只是他有把握不会伤着离情,他又确实需要离情的帮助。 离情是什么性子他也不算了解,可是他却了解景夜。弑神之战的时候,他便看出,景夜明显是个吃硬不吃软的主。若是拿不住他的软肋,什么都白谈。 两个男人又对视了一会儿,忽然像是达成了什么共识似的相视笑了下。 “你会告诉她吗?”离情问道。他直至现在也没告诉柳含清他已经知道自己是景夜的事,他也不希望旁的不相干的人掺和进他和柳含清之间的事。 “清儿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不会对她撒谎。” 柳西岭所答非所问,离情却放心了下来。柳西岭的意思是,若是柳含清起疑问他,他定会如实告知,但若是柳含清不问,他也不会多嘴。 “这般凶险的术法,需得找个静谧无人且灵气充足的地方,容我先安置了含清再随你去。”离情道。 “后山恶潭等你。”柳西岭脸上挂着万年不变的笑。 第二十三章 剥情(三 上) 离情到恶潭的时候,柳西岭正手持刺纹与白月芷说着什么,离情刚刚靠近一点,两人便噤了声。 恶潭是西岭山的一片禁地,潭前是一片浓雾,这雾里下了瘴,一般修士闯入便会被困在幻境里,永世徘徊不得出。 小小瘴雾自然拦不住离情,但当他看见恶潭时,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哪儿是恶潭啊!这分明是瑶池! 数十万年前,神界覆灭,神界的神都化作青烟,消散于天地间,但神界的一些建筑却落入人间,有的成了仙山,有的成了灵池。而面前的恶潭,分明是受了损毁的瑶池。 柳西岭见离情神色有异,问道:“可是发现了什么?” 离情苦笑道:“为何将此地取名恶潭呢?” 柳西岭解释道:“此潭非恶,恶的是人心。最初我发现恶潭时,外面并未设雾瘴,因为此潭灵气充裕,是修道之人的绝佳修行之地,因此,我任由天下修士自由出入。只是日子一长,就免不得有人起歹心。先是有部分人试图将恶潭的水带出,谋取私利,待发现潭水一旦离开恶潭便与普通的水无异后便打起了我后山这块地的主意。之后又有一些修仙世家希望能独享恶潭,以此巩固自己在仙门的地位。” “有想法的人多了,自然就会有争端。后来我为了避免争端不再开放恶潭,因此引来了许多上门讨说法的修士。他们一面说着这是天地灵物,我无权独占,又一面希望自己能够独享,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上门的修士们就自己打起来了。” 离情听罢,忽然忍不住嗤笑一声。 柳西岭继续道:“后面发生了什么还需要我说吗?” 离情道:“不了。别浪费时间了,施法。” 后面发生了什么,离情不用想也能猜到,不过是仙山一朝变战场,都无需柳西岭出手,上门的修士就将彼此解决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也再也生不起夺恶潭的心,老老实实回家修炼去了。之后为了防止再出现争端,柳西岭干脆锁了恶潭,从此再无人敢起恶念。 柳西岭打开刺纹,将魉枭放出,魉枭脱了刺纹的束缚还试图逃走,可身处恶潭,充裕的灵气本就令它不适,身边还有一个全盛的金仙和半个神,又怎么可能让他轻易逃走。 离情制住魉枭,等着柳西岭施法。 两人想要将白月芷的神识从魉枭身体里剥离出来,需得保证在剥离成功之前魉枭不能殒命,否则白月芷就是这魉枭的陪葬。但白月芷又不是被魉枭强行吞噬,而是自愿献祭的,因此她与魉枭之间的羁绊格外深,一个小差错就可能使魉枭和白月芷一起丧命。 柳西岭将魉枭的神识整个剥离出来,这魉枭的神识是黑、红双色缠在一起的。黑色部分是魔枭,红色部分是白月芷。两个神识并非各占一半独立存在,而是像细丝般相互缠绕,绕成了一个整体。 提出神识的一瞬,魉枭的身体失了控制,直直往下坠,在即将掉入恶潭的时候,离情一掌推出将魉枭的身体推到了岸边。这魉枭是魔物,若是掉入恶潭,肉身定会顷刻被腐蚀殆尽。 第二十六章 养灵 下 修得金身之人便会拥有护体金光,凡胎肉眼不可见,着法术于眼却能隐隐辨识。 金身意味着从此不老不死,就算是被利器刺穿心脏,只要金身不破,就能修复。仙门子弟无一不是奔着金身去的,而现在柳西岭为了白月芷却是说放弃就放弃。柳含清知道,这是柳西岭心甘情愿为白月芷做的,但她毕竟是柳西岭的妹妹,她做不到不怪白月芷。 “离情,我二哥身体这般虚弱,估计没个几十年是恢复不了的了。我们便留在西岭一段时间。”柳含清道。 “听你的便是。”离情道。 柳西岭在恶潭里泡了整整一个月,这一个月柳含清和离情也没闲着,先是将柳西岭的药阁搜刮一空,所有固本培元、凝神养息的仙草补药统统都被炼成了丹药。离情更是跑了不少仙山灵湖,猎杀了不少灵兽,只为给各类丹药找一个药引子。 离情干的是缺德事儿,因此也引起了不少修仙世家的注意,这些灵兽大多强大嗜血,是不少仙门的眼中钉肉中刺,但还有一部分是世家大族花了大代价豢养的灵兽。短短一个月里,被人杀了十多头,还找不到是谁干的,让不少仙门世家十分挠头。 一个月后,柳西岭还是没醒,只是身体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伤及根本的地方再泡在恶潭里也没用,离、柳二人便将柳西岭带回仙府,拿丹药吊着他。 “离情,二哥可有告诉过你,将白月芷的神识引进他的识海后,他打算怎么办嘛?毕竟只是个神识,没有实体,二哥他,终究是见不到她的。”见柳西岭迟迟不醒,柳含清只觉得心里一阵发慌,也不知她二哥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离情道:“或许,仙君打算养灵。” “养灵?他现在这个样子还要养灵。”柳含清闻言,脑子里又窜出了一团火。 本来将他人的神识放在自己识海里就已经很危险了,一个不小心便会被夺了身体的控制权,从此神识陷入沉睡,养灵更是损己利人得不行。 养灵需要寄主用自己的精神力和神识去滋养另一个神识,长此以往只会是一方强势、一方弱势,危险更胜。 “师父,我觉得,西岭仙君不仅想养灵,还想给白姑娘重塑肉身。”离情还记得当时柳西岭手持刺纹,威胁自己帮自他抽离白月芷神识时的样子,淡然、沉稳,看上去出尘脱俗,但每一个眼神和每一句话都是野心和决绝。或许柳西岭真的没什么多的欲求,但是他所求之事,估计就算不择手段,他也会去做。 柳含清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离情,重塑肉身,又是一个极其艰巨的任务。以柳西岭的状态,再修炼个几百年也做不到! 他这一桩桩、一件件,完全就是在把自己往绝境上逼!只是,要说重塑肉身,没人比柳含清更熟悉、更有发言权,现在的白月芷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尸骨无存”,他要怎么为她重塑肉身啊!更何况,这世界上,已经没有第二个东海神屿了······ 第二十七章 十年 上 山间不知岁月,流年不伤容颜。日子一晃就是十年。 十年对修仙之人来说,着实算不得长,尤其是当每日都是那几件事,毫无波澜的时候,更是几乎无法察觉时间流逝。对于仙门中人,既要担得起天下大任,也要耐得住沧海桑田交替的寂寞。 第一年,离、柳二人为了给柳西岭治伤,日日寻药炼丹,强盗似的搬空了不少仙门世家的药阁,又洗劫了不少仙山上的灵草。直至就算把丹药当饭吃也能吃个十多年两人才收手。 第二年,柳西岭毫无预兆地醒了过来,柳含清是又喜又怒,但转念一想,毕竟是自己的亲哥哥,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只得老老实实地护着他。 第三年,白月芷神识苏醒,一个没控制住差点和柳西岭的神识打了一架,好在离情及时发现,控制住了白月芷的神识,柳西岭才险险继续掌控着自己的身体,只是这一闹,令本就虚弱的他再次陷入了沉睡。 第四年,柳西岭又醒了过来,同时白月芷的神识也控制住了,虽还是没办法交流,但也不会突然抢占柳西岭的识海了。 第五年···第六年···第七年···第九年··· 这几年,柳西岭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再不似从前般醒两个时辰便要昏睡半个月,到第九年已经几乎是正常人的作息了。现在的柳西岭虽还是虚弱,却也不用人时时在身边护着了。 而柳含清和离情就要计划着去找乐无忧了。只是柳含清心中放心不下柳西岭,想着自己也算是为柳北川跑着一趟,不如便叫柳北川来替她照料一下柳西岭。只是刚有这样的想法,便被柳西岭制止了。 当初他不让柳含清将自己金身已破的事告诉自家爹妈和几位兄弟,一个是消息一旦传出去,免不了有居心叵测的人动歪脑筋,一个是他真的怕自家大哥念经和母上大人的眼泪,虽然南丘和北川应该是只要他没死就不会太插手他的决定,但他知道,这二人只要有一个人知道了,那全天下就知道了。 柳含清实在是不放心,柳西岭不似其他几位哥哥,附族众多,有不少忠心的家仆,这千千万万年他除了白家一个附族便再无其他,身边更是除了聆风之外没一个贴身的人。 “含清,你便放心,你二哥我还没弱到需要人时时顾着,我身边有聆风够了。你在我身边十年,为我做了许多,我能有你这么个妹妹也是上辈子积的德,若不是你,你那几个哥哥没一个靠得住的。”柳西岭为了让柳含清放心,还特地用法术为她凝了一朵雪晶,这本只是简单的幻术,许多修炼十几年的小修士也能做到,而此刻他凝出雪晶不过是为了哄柳含清开心,给她一个放心罢了。 柳含清见柳西岭执意不要柳北川过来照料,便也不再多说了。离启程去找乐无忧还有几个月,她能做的,便是在这几个月里再往丹房里填点丹药,以备柳西岭日后所需了。 第二十八章 十年 下 离情、柳含清走的时候柳西岭还很是贴心的将二人送出了仙府。他本来打算送两人出山的,却被柳含清强行遣送了回去。 那么是谁将他遣送回的呢?当然是他最忠心的坐骑聆风了。 自柳西岭重伤以来,聆风对柳含清那叫一个言听计从,这使柳西岭常常思考,聆风是不是柳含清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只等时机一到,便要去北川叫他的北川弟弟。 要说离、柳二人找到乐无忧那是完全没费任何力气。柳含清掐指一算,乐无忧是个尚书的女儿,就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段住着。此时的乐无忧也已是芳名满京城 柳含清甚至没伪装一下自己,带着离情大大咧咧便闯到了尚书府里。 要不说柳含清端得一手好架子,用最跳脱的脾性,得最像神仙的名声。她往尚书家里一坐,一家子只觉得蓬荜生辉,竟迎来了这么位仙气十足的仙长。他一届凡人,甚至不知道柳含清是谁,便已经拜倒在柳含清的仙人之威下。 离情也是很尽职尽责地扮演了仙长之徒的角色,看着架子端的十成十的柳含清,心中既忍不住一阵腹诽演技了得,又觉得这样“道貌岸然”的柳含清竟十分可爱。 乐尚书很是受宠若惊地战战巍巍地问道:“不知仙子光临寒舍所谓何事?” “敢问大人家是否有一女,名为乐无忧?” 乐尚书闻言,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没想到自己女儿的美名已经传到了仙门去了,他连忙道:“正是,小女乐无忧此时正在内室习琴,仙子可是要见她?” “见倒是不必。只是大人若是想保此女性命,就请您让令爱入我门下,随我去修行。” 离情在身后听得微愣,柳含清还真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当初二人合计着说乐无忧极有仙缘,要收她做弟子就是了,现在柳含清一句话竟成了她不入仙门便性命堪忧,虽然说的是实话,但好歹别吓着人家父母啊! 这位乐尚书闻言,也是果不其然吓了一大跳,他也不明白自己的女儿怎么就不修仙就性命不保了,但既然面前这位看上去仙气十足的仙子都这么说了,那定是没跑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他当然也希望女儿可以在身边,享天伦之乐,但一想到这是性命攸关的事,他便觉得“享乐”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本来女儿有仙缘,能入仙道是一件十分高兴的事,被柳含清这么一说,一大家子人只觉得这是为了保命不得不选的下下之策。 离情实在是不知该怎么评价柳含清这一行为。因为说的是性命攸关,就算父母舍不得也一定会让乐无忧跟她走,但她这么一来,一家人便完全体会不到女儿马上就要成为仙门中人的快乐,可谓是体验感极差。 而对于柳含清而言,她并没有考虑体验感好不好,她只是实诚惯了,千千万万年来,她撒的最大的谎是她花了十多年筹备出来的,今日她突然要撒个谎带走人家的女儿,她没有想好措辞,于是她只好隐晦地说说实话了。 看着尚书和尚书夫人抱着乐无忧哭得泣不成声,她只觉得自己不会说谎这个“优点”简直称得上是罪恶了。 第二十九章 少卿 上 乐无忧本在内室抚琴,忽然家中小厮前来通报说前厅来了个仙人,要收她当弟子。乐无忧小鼻子一皱,想到了以往在街上见到的举着半仙旗子的算命先生,一时间觉得有些膈应,略有些不情愿道:“不去不行吗?” “小姐,您还是去看看,这两位仙人看着可非等闲,没个几百年修为都修不出这般气度的。” 乐无忧闻言,微微有了些兴趣,她拉着贴身侍女悄悄往前厅去了。她打算先偷偷望一眼,若真如小厮所说,是货真价实的仙长,她便出去会会,若一看便是半吊子的江湖骗子,她便要悄悄的来,悄悄的走了。 乐尚书见自己的女儿迟迟未来,又想到柳含清所言有关自己女儿生死的事情,直急得团团转,打发了一波又一波小厮去叫乐无忧。柳含清、离情倒是淡定的很,尚书家的茶,也还算可口。 乐尚书抹了抹额角的汗道:“二位仙长莫怪,小女估计是想着要见仙人有些紧张。” 柳含清含了一口茶没说话,离情在柳含清身后面无表情地站得笔直,也没理人家。 乐尚书顿觉十分尴尬,咽了口口水,又强行接话道:“那,不知如何称呼二位仙长呢?” 两人还没来得及接话,乐无忧便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十分优雅地向两人施了个礼道:“见过两位仙长,小女乐无忧。” 柳含清直直地盯着乐无忧看了两眼,身量苗条、气质优雅,一张脸是最明艳最夺目不过,眉若丹青、眸如秋水,眼角上翘,媚气十足。额间用朱砂描了一朵鹤望兰,更是衬得肤如凝脂,唇红齿白。明明是十分艳丽的长相,却又时时透露着一股端庄大气,正是一张标标准准的祸水脸。 乐无忧的容貌,即是媚气却不俗气,明艳却不艳俗。 “嫂···”一句嫂子哽在喉咙里,柳含清赶紧咽下了后面的字,“少、少卿,你以后入我门下,便以少卿为仙号,自此你便不叫乐无忧了,可明白?” 乐无忧看了看她那尚书爹,又拿眼睛瞄了一眼柳含清和离情,很是顺从地含笑点头道:“明白了,师父。” 此刻柳含清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人。按理说,转世渡劫,容貌或许会变,性格却一定不会变。现在的乐无忧,看上去端庄优雅,恬静知理,就是最最普通的人间贵族闺阁小姐的样子,哪有当初和自家四哥从天上斗到地下的气势啊! 之后,便是乐尚书一家凄凄惨惨送别了乐无忧,乐无忧倒也是滴了几滴泪,应也是不舍的,只是柳含清总觉得,比起伤感,自己这个被迫新收的徒弟还是激动比较多。 一切果如离情所料,带走乐无忧一点难度都没有,但接下来直至她年满十八,都不能让她自由行动,必须时时刻刻在离、柳二人眼皮子底下。 只是带上乐无忧后,两人的行动不方便了许多。 乐无忧现在不过一介凡人,半点法术不会,若是以前,京城到含清山不过也就是一个瞬行的事儿,但是现在乐无忧凡胎肉体,根本受不住瞬行术这般的法术。要说仙门中最盛行且凡人也能承受的出行方式,那非御剑莫属,可是又好死不死,他们二人皆以摄魂铃为法器,平素并无佩剑的习惯。 第三十一章 域鬼(一 上) 路两旁的人越来越多,马车已经逐渐无法正常前进。乐无忧撩开门帘,见眼前惨景,不禁惊呼出声。 路上的人都衣着破烂不堪,还有许多肢体残缺的人。这些人大多双目无神,似乎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每个人都机械地重复着前进的动作,除了偶尔有几声孩子的啼哭声和脚步声,几乎再没有什么声音了。 乐无忧捂着嘴,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柳含清、离情从门缝中看见了外面的情况,突然觉得事情不太对。 “师、师父,师兄,这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这么多流亡的百姓?”乐无忧问道,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我先下车看看。”离情道,说完便跳下了车。 乐无忧见离情下车,也打算跟上去,却被柳含清按在了车里。 “好好呆着,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下车。”柳含清隐隐察觉到有异样,乐无忧一个凡人,不太适合这么随意掺和。说完,柳含清也跳下了车。 离情拦住一个看上去还有几分神智的青年男子问道:“小兄弟,请问你们从何处来?发生了什么事?” 那男子看了离情一眼,眼里满是恐惧和慌张,嘴里嘟哝着:“吃人了、吃人了,襄城吃人了!”边嘟哝着,一边绕开离情继续向前,离情正打算将所得信息告知柳含清,那男子突然转身,又颤颤巍巍道:“兄弟,襄城去不得,快回!”随后便自顾自地走了。 柳含清见几乎所有人都一副哀默大于心死的模样,转头看向离情问道:“怎么回事?” “襄城有乱。”离情答道。 乐无忧在马车上突然惊叫了一声:“啊!襄城,是那个最近传闻吃人的城么?” 离情点点头默认了。 “这事儿我知道!最近朝廷因为襄城吃人的事儿伤透了脑筋,我爹最近也因此频频被召入宫里。起初没人相信是襄城吃人,只以为是有流寇作乱,放出了这些怪力乱神的谣言,朝廷派去了好几拨镇压流寇的官兵,没一个回来的。前两天有人提议请几位修士去襄城看一看是不是真的有精怪作乱,但请去的修士只回来了一个,回来时还已是身受重伤,只说了一句‘城中非凡物’便归西了,现在朝廷上下一筹莫展,皇上正为这件事挠头得不行呢。”乐无忧作为尚书之女,虽然平时并不怎么关心朝政,却也会偶尔听见那么一两句,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襄城离京城不算太远,甚至比含清山离京城还近些,只是在另一个方向。襄城不算太大,却还算繁华,是京城四大卫城之一。 千百年前柳含清也还有个“逢乱必出”的美名,如今她虽不再似少年般意气风发,却也还算是个心怀天下、正直善良的仙,听闻一城百姓遭受此乱,不去实在是说不过去。 她看了一眼乐无忧,突然开始无奈,她不能丢下乐无忧去襄城,又不能带着她去冒险,实在是棘手得很。 第三十二章 域鬼(一 下) 柳含清思索了一会儿道:“离情,你带着少卿回含清山,我去一趟襄城,你务必照看好她。” 离情板着一张脸立马接道:“我也去襄城。” 乐无忧也咋咋呼呼喊道:“师父,我也去、我也去!我要跟你们一起。” “闹什么闹!又不是去游山玩水。离情也就罢了,你手无缚鸡之力,去了只会添麻烦。”柳含清顿了一下又接着道:“离情,你向来懂事。少卿不能独自一人,你得替我看着她。” 离情一摆头道:“师父,我向来懂事,那今日我便要不懂事一次。” “额,那个,师父,我是素来不懂事。我好不容易得了仙缘,您便带我去,我保证我乖乖地,绝不给您添麻烦。”乐无忧道。 柳含清看着自己的两个徒弟,暗骂一声“没一个省心的”,思来想去,只有三人同去最为妥当,柳含清点点头也便许了。 一行三人到襄城城门口时,已是次日清晨。早晨的阳光洒在城墙上,泛点金光,可这样的场景却并未使襄城变得更加有生气。从城门外往里看,已经俨然一座死城。 三人进城,街道上空无一人,所有的建筑都完好无损,街道边甚至还有未收的摊点,只是整座城都透露出一股阴气,在城外还算温暖和煦的阳光似乎穿不进城里,显得阴森得很。这座城,已经没有活人的气息了。 乐无忧突然脸色煞白、牙关打颤,双手抱着自己将自己蜷缩了起来,似乎十分寒冷。乐无忧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师父,这城里,好冷。” 城内外一墙之隔,温度根本没有变化,乐无忧却突然觉得置身冰窖,如此反常,显然是有地缚灵作怪。柳含清划破自己的手指,将指尖的血点在乐无忧眉间的鹤望兰上,乐无忧忽觉身上凉意褪尽,也不似刚进城时那般压抑。 “如今襄城已是空无一人,看来是有地缚灵在此处。只是寻常地缚灵不过完成生前所愿便能度化,大多作乱也只不过是吓唬吓唬仇家,这襄城里的地缚灵究竟是什么所化,竟要整座城给它陪葬。”柳含清只觉得襄城里的东西似乎不简单,看来此行还得多加小心。 “此地空旷,要找到地缚灵的藏身之所不易,再加上白天鬼怪不喜现身,我们先去城主府看看。”离情道。 离情进城便发现城中阴气浓郁,定不是普通精怪能有的阵仗,三人要找遍整座城实在不易,与其花时间四处搜寻,不如找个落脚的地方,等它自行现身。再加上现在身边还有个“拖油瓶”,要保她安全就得找个能安置她的地方,再把她锁起来。 没错,离情就是想把乐无忧锁起来。将她锁在城主府,再在府外加个结界,设个阵法,如此一来,便能保她平安,又不用带着她。免得既拖累两人办事,又打扰他与柳含清相处。 若是乐无忧知道离情此刻心中竟有这些盘算,她定会当场发飙。她当时就是看两人气质出尘,离情又长得俊俏不凡,眉眼清冷、面容俊逸,她当时便觉得这般长相气度的两人,决计不是唬人之辈,才决定跟两人走的。 第三十三章 域鬼(二 上) 城主府十分显眼,三人没费什么精力便找到了。此时的城主府也是寂静一片,据说驻城的官员未得皇命不得擅自离城,看来,这些官员不是私逃了,就是已经死在地缚灵手上了。 忽然,府中传出一阵尖利的长啸,随即便隐隐有刀剑之声,三人赶紧入府查探,只见庭院中有一玄衣修士,手持仙剑,正与一团黑气缠打在一起,黑气之下是一只座山雕所化的地缚灵。 柳含清定睛一看,发现这把剑竟是炎宓。乖乖,这可不得了!如果在她避世的千年里炎宓的主人没死的话,现在在他们面前的人就只能是尘稷山的山主穆天仇了。 果不其然,那修士打斗时一个转身,一张脸露了出来,还真就是穆天仇。 这张脸柳含清能记一辈子。穆天仇也算是天生一张好脸,丰神俊朗,英气非凡,剑眉星目,笑起来更是爽朗。尤其是一口大白牙,格外显眼,他这个人,就没有笑不露齿的概念,嘴角微微一提,便是一排整齐白亮的牙。他这样的笑容,为他疯癫不着调的性子免去了许多后灾。有时惹了哪家仙门,人家也会因为他爽朗一笑转而和他当起了朋友。 穆天仇的年龄有多大,就连她几位哥哥也不清楚。起初尘稷山只是众多仙山里不起眼的那几个之一。可某一天仙界突然冒出一个自称尘稷山山主的人。这人拿着一把会冒火的仙剑,单挑了好几个当时颇有声望的仙门宗族。他的单挑之路最后结束在了柳含清的大哥东岳的手上。 当他名声渐盛后,突然有些膨胀,也不知是抽了什么风,竟跑到东岳山去和柳东岳叫板。柳东岳本不打算理他,谁知他居然潜进柳东岳的仙府,将他养了十多年的尾兰采去喂了山中野兔。柳东岳一个素来不喜动怒的男人竟被他气得追了他三年之久。 两人第一次交手的时候,穆天仇便发现自己不是柳东岳的对手,但柳东岳也无法轻易制住他。于是他便与柳东岳边打边逃,这一周旋便是三年。而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两人打着打着,竟成了至交。 而柳含清之所以对穆天仇印象深刻,说来能让她羞得半死。 穆天仇转身的一刹那,余光瞟到了柳含清,他咧嘴一笑,手中炎宓脱手刺向座山雕,座山雕一声厉叫便化作青烟灰飞烟灭了。 穆天仇收炎宓入鞘,右手举着剑很是高兴地向柳含清挥手道:“呀!这不是小含清吗?还真是巧了,居然能在这儿遇到我的小童养媳!” 柳含清脸色一黑,冷冷道:“闭嘴,谁是你童养媳!真是老不知羞!” 穆天仇也没管柳含清语气冲人,看向离情和乐无忧,“哟,这就是东岳说的离情了,还真是跟景夜一模一样诶。啧啧啧,就是脸臭了点儿,要不然得勾走多少女修、仙子的心啊。”说着又看了乐无忧:“咦?乐无忧?还没死呐。柳北川可以啊,有望了啊!” 第三十四章 域鬼(二 下) 乐无忧听了穆天仇的话,不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到底是什么人啊,一见面就说我怎么还没死,我认识你么你就这么咒我? 柳含清不耐道:“穆天仇你够了,你若不想一见面就打架的话你就继续胡说八道。” 穆天仇后退两步,用炎宓挡在胸前,一副防备的样子:“怎么,小含清,这么久没见,一见就要家暴啊。” 柳含清只觉得自己的额角有一个十字在跳动,乐无忧凑到柳含清耳边问道:“师父,这位仙长是谁啊?看上去好不正经。” 好不正经?简直是个神经病好不好!柳含清在心中暗骂道。 想她当年出生时,是天生的仙胎,一出生便注定是仙门中人。但也是因为她天生仙胎,长得便比一般人要慢一些。她出生十八年时,还是个四五岁小娃娃的样子。穆天仇当时借着她大哥好友的名号,到空空山来,要来为她庆生,说是因为在凡间,这般年岁的女子已经是成人了。 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趁她父母不注意时,偷偷将她掳回了尘稷山。而在尘稷山这段日子,可以说是柳含清的毕生之辱。 穆天仇将柳含清带回尘稷山后,便开始了他长达一年的“童养媳培养计划”。他将柳含清带到尘稷山的瀑布下,令她在瀑布下打坐修炼,美名其曰:强健体魄;没事就将柳含清丢到后山,给她下个迷阵,令她不得轻易逃出,美名其曰:野外生存训练;有时教柳含清一两招剑式,在她练习的时候故意捣乱,扰她平衡或拿小石子弹她手腕,打落她的武器·····诸如此类之事不胜枚举。 可怜柳含清当时年幼,穆天仇来的时候说自己是自家大哥的好友她便信得死死的,还以为穆天仇的一系列捉弄行为是自家大哥安排的什么训练。当时穆天仇骗柳含清叫他夫君,柳含清还不知道夫君是何意思,穆天仇解释说是最喜欢的师父的意思,柳含清虽然觉得他不是自己最喜欢的师父,但也还是老老实实叫了他整整一年夫君。 当柳东岳找上门来要回自家妹妹时,听柳含清管穆天仇叫夫君,气得他差点放火烧了尘稷山。最后也是将穆天仇打得半年没下得了床才带着柳含清回了空空山。直到这时柳东岳才告诉柳含清,她只能叫自己未来的仙侣为夫君,而仙侣就是像自家父母那样,约定了要世世相伴的人。自此,柳含清就记恨上了穆天仇。 要说穆天仇为什么会做这样不靠谱且不着调的事呢?其实他第一眼看见柳含清的时候确确实实是觉得这小女娃实在是可爱,他认定柳含清长大后定是个美人,他一想,跟柳东岳交好多年,两人虽是至交,但因为修为的差距,始终是被柳东岳压了一头。如今他便从娃娃抓起,将柳含清培养成自己的童养媳,也算是抓柳东岳一个软肋。 他本身也没什么坏心思,只是这么多年跳脱惯了,做什么事情都随着自己的心意。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这次是真的惹到了柳东岳。自此他每遇到柳东岳一次,便被他打一次,直到柳含清成功飞升,修得金身才算是到头了。 之后他也还是时不时发一下疯,骚扰一下柳东岳,又撩拨一下柳含清,因此受了两兄妹不少白眼。 柳含清和穆天仇已经千年未见,今日遇到,柳含清只觉得当年受辱之事还历历在目,因此她对穆天仇是完全没有好脸色。 穆天仇见柳含清一脸“不想理你”的样子,挑了挑眉笑道:“诶呦,小含清可真是记仇。小时候的事你都记了我千百年了。既然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便要学会抛却往事,向前看看,生活还是很美好的嘛。” 第三十五章 域鬼(三 上) 柳含清没理穆天仇,带着离情、乐无忧二人径直绕过穆天仇,朝城主府里走了去。穆天仇见状,狗皮膏药似的又贴了上去,还没等到他蹿到柳含清身边,离情便挡在他身前,一副打定不让他靠近柳含清的样子。 “啧啧啧,小离情啊,这就不对了啊。说起来我怎么也算是你的长辈,你对长辈就这般无理吗?”穆天仇摇着头,一脸语重心长地说道。 离情仍旧只字未言,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被离情盯了一会儿,穆天仇只觉得头皮一阵麻麻的,很是知趣地不再招惹离情了。于是,他又跑到了乐无忧身边。 “无忧,你这是第几世了?看你长得这么招人,快了?我说,要不干脆你······” 他一句话没说完,便见一道白光向他刺来,他抬手用炎宓一挡,竟觉得手臂震得有些发麻。穆天仇看向白光的源头,柳含清正用一种警告的眼神看着他。 “穆天仇,这是座鬼城,你来这里证明你是来除祟的。既然如此你便好好除祟便是,不要招惹我们!千年不见,我也不想跟你动手。”柳含清又转向乐无忧道:“少卿,你到离情身边去,离这个人能有多远就有多远。” 乐无忧乖乖站到离情身边,虽然对穆天仇的话有些好奇,但她知道只是仙门长者们之间的事,她现在连个普通修士都算不上,还是不要有太多好奇心比较好。 三人继续往城主府里去,打算先探探府里的情况。 穆天仇环着手臂抱着炎宓,看着三人向里的步子开始小声数道:“三···二···一···”穆天仇话音刚落,柳含清等人面前突然卷起漫天黑雾,黑雾下是各种不同的地缚灵,这些地缚灵发疯似的向三人席卷而去,像是要将三人生吞一般。 柳含清一惊,赶紧取下头上的凌云簪插在了乐无忧头发上。这凌云簪是柳含清出生时柳东岳送她的礼物。凌云簪是蓬莱仙品法器,对妖魔邪祟都有压制防御的作用。 柳含清、离情两人同时祭出摄魂铃,在法力的催动下,铃声叮咚,一时间不少地缚灵在自己发出的厉啸声中灰飞烟灭。 但这黑雾似乎源源不断,散了一批又来了另一批。柳含清见这些地缚灵似乎只在他们身边活动,没有一只朝外去攻击穆天仇的。 而外面的穆天仇正抱着剑看戏似的看着三人。这些地缚灵都是最低等的草木走兽所化,虽然怨气深重,但却也成不了气候。若此时只有柳含清、离情二人,她定要陪这些地缚灵好好玩玩儿的,可偏偏这时身边还有一个乐无忧。因为乐无忧头上戴着凌云簪,没几只地缚灵敢去攻击她,但她却是被吓得不轻,在旁边发出的阵阵尖叫声直烦的柳含清想挠耳朵。 “离情!你带着少卿往外面去,这些地缚灵应该不会忘外走。”柳含清喊道。 “少卿,听见没?叫你往外走。”离情道。 乐无忧都快懵了:“师兄,我身边全是黑雾,我不敢动啊。” 离情顿了一会儿道:“那你呆着别动,这些黑雾不会攻击你。” 第四十一章 惊梦(一 上) 凌霜回到房间,只见房中软榻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她心中一惊,随即又冷静下来,低眉走到男人身边,伏在了他的脚边。 男人抹了抹凌霜的头发,问道:“去哪儿了?” 凌霜答道:“本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吊嗓,却没找着合适的,就回来了。” “是吗?这么大个城主府,竟让你连吊嗓的地方都找不到,真是我的过错。”男人捏住凌霜的下巴,手上的力道似乎想要将凌霜的下巴捏碎,看着凌霜的眼神更是像要吃人般。 凌霜吃痛惊呼出声,但她不敢回话,只是看着男人的眼睛,不闪也不躲,想要尽量让自己的话显得可信一点。 男人突然放开凌霜的下巴,将她打横抱起放在了软榻上,凌霜瞪大双眼不可置信道:“城主,你要干嘛?” 男人解开自己的腰带:“还能干嘛,男人嘛,当然是泻火。” 凌霜再也绷不住,双手奋力抵住男人压下来的胸膛道:“城主、现、现在还是白天,做这样的事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在襄城,还有我干不得的事?”男人制住凌霜的双手,一只手撕开了凌霜的衣服,“反正过两天我就会将你纳进门,只要我想,有何不可。” 凌霜知道,她就算再抵抗也无济于事,凌霜闭上双眼,没有再反抗,任男人的动作在她身上逐渐变得野蛮。一滴清泪划过,阿奴,你千万要逃得远远地,不要有事啊,她想。 不知过了多久,凌霜感受到男人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捡起已经被撕碎的衣服,遮住了自己的身体。眼泪无声地落,她只觉得,自己的一生就这样毁了。 男人看着凌霜的背影,用手抚摸着凌霜裸露的后背,凌霜身子一僵,男人感受到凌霜身体的变化,突然笑道:“凌霜啊凌霜,你在府里这么多年,见过府里进野狗吗?” 凌霜只觉得脑子一震眩晕。没有!没有!这么多年,府里从来没有进过野狗!可是就这么巧,她一找便找到了一个刚好够一人进出的狗洞,尽管她和阿奴在狗洞前浪费了一些时间也没有护卫过来,刚好她刚刚送走阿奴巡逻的士兵便发现了她。 这么多的巧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巧合?男人问出的一瞬凌霜明白了,凌霜再也忍不住,抱住自己嚎啕大哭,男人起身慢慢悠悠穿好衣服:“凌霜,本来几天后你就要入我的门了,但你这心里时时刻刻想着别的男人,我很是不开心啊。你不是一心想把他送出府吗?我帮你一把。” 凌霜哭喊道:“阿奴在哪儿!在外面等着阿奴的是谁?你将阿奴带到哪儿了!” 男人勃然大怒,一个耳光打在凌霜脸上,瞬间凌霜半边脸便红肿起来:“下贱货色,我让你在城主府里吃香的喝辣的,你一心想着那么个驼背的丑八怪!你想知道他在哪儿?行啊!我告诉你!离人疯你知道?在他手上。”说完,男人拂袖而去。 第四十四章 惊梦(二 下) 他不知道凌霜现在在城主府怎样,但他不傻,既然接他的人被换成了离人疯,证明凌霜帮他逃跑的事情被城主发现了,不难想象,凌霜现在肯定没什么好日子过。 阿奴在心中不断暗骂自己,我如今这幅模样我又能做什么?从前还觉得只要我离开了城主府,找个机会和凌霜里应外合,迟早能将凌霜救出来,但我现在这副模样,连自己的命都不一定保得住,我拿什么去救凌霜!不可以···不可以···凌霜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我必须救凌霜,我必须救凌霜! 阿奴看了看还赖在他身边妄图等他死后吃掉他身体的座山雕,突然想到他小时候听老人讲过的怪事。这个世界上有人修仙道,有人修魔道,亦有人修鬼道。鬼道··· 看到此处,柳含清三人也大概明白了为什么阿奴一个凡人,居然要养域鬼。只是令他们吃惊的是,阿奴居然用凌霜的身体做域鬼的本体。 幻境到此处,突然开始变得虚幻,看样子这方幻境是要塌了。一袭红衣再次出现在三人眼前,是眼无留白的凌霜,三人瞬间戒备。 只是面前的凌霜似乎与之前的又不太一样,尽管是域鬼的样子,却无半分戾气。 凌霜看向三人,虽未开口,声音却在三人耳边响起:“三位仙君,我如今已成域鬼,灵识已无,如今只剩下这点意识。阿奴心不坏,只是受了太多委屈,心里有太多怨恨。我不知道我会带来多大的危险。他已经用了整个襄城给我陪葬了,但···但我不想看见他再造杀孽了。三位仙君,离了幻境,我就再控制不住自己了,还请三位制住我。我其实还算不得大成的域鬼,只要斩断我与襄城地脉的联系,便能断了我力量的来源。制住我后,还请三位仙君不要···不要怪罪阿奴,阿奴的身子撑不了多久了,请三位仙君,就任他自生自灭····” 穆天仇鼻子一皱,问道:“你还与这地脉有联系啊!这个东西可不好斩,我们去哪儿····” 穆天仇话未说完,凌霜的身影便渐渐隐退,整个幻境更加摇摇欲坠,不过一瞬,三人再睁眼时便已回到现实。 面前的城主府依旧是烧毁的样子,此时的凌霜再次站在了阿奴身后,阿奴一双眼怨恨地看着柳含清三人,嗓子里发出撕裂般的“嗬、嗬”声,他身后的凌霜再次出手向三人袭来。 若是找不到地脉与凌霜的联系,凌霜便能从地脉源源不断地吸收地气,也就是说,这样的凌霜不会力竭,根本无法打败。 柳含清一只手领着穆天仇的领子,一只手抓着离情的手腕向后瞬移至乐无忧身边,还没等凌霜到面前,又在虚空中划出一道结界,带上乐无忧一起四人进了虚空结界。 乐无忧陡然被抓进了一个小世界中,一时还有点懵。 穆天仇拍了拍胸口道:“我的乖乖,这就是小含清的结界天赋啊!果然与众不同,这都要再造一个小世界了啊!” 第四十五章 稚童(一 上) 四人在柳含清的空间结界中,暂时与外界失去了联系,也就没什么危险可言。只是空间结界毕竟是高阶法术,饶是柳含清也撑不了太久。 柳含清眉头紧锁,开始思考起凌霜的话。域鬼虽是靠襄城的域灵和人魂养起来的,但地脉毕竟属于天地造化之物,要将地脉与域鬼联系起来,几乎是不可能的。阿奴一个凡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离情心中,也有与柳含清相似的问题。忽然,他似乎抓住了什么头绪,开口道:“师父,你说,凌霜口中的地脉真的是襄城的地脉吗?” 若域鬼是与襄城地脉相连,那么域鬼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襄城的灵场。按理说域鬼这种鬼气冲天,满身横怨的东西定会将襄城变得怨气四溢、灵力枯竭。但几人进入襄城以来,虽感觉到此地怨气甚重,但灵气却算不上稀薄。因此几人就算在打斗中耗了许多灵力,也仍有后续之力。 “没错。凌霜虽说自己与襄城地脉相连,但她对襄城本身却没什么影响。她生前只是个凡人,她哪儿分得清力量来源是地脉还是其他什么脉呢?”穆天仇道。 天地有道,道道相生相克,万灵相异,谋道亦异。气养道,灵气养仙道,戾气养魔道,怨气养鬼道。道不同,气不相通。襄阳地脉为天地共生的灵脉,按理说,域鬼不能用地脉之气,那么,能给域鬼提供气的,还能是什么呢? 凌霜苏醒前,她是靠人魂养着的。因为几人的到来,城主府被一把火烧了,阿奴无奈才用自己的精元促域鬼大成,这么看来,凌霜的源,是阿奴。 但是阿奴同样也只是一介凡人,虽然因为受了许多折磨,心性受损,周身怨气环绕,但就他一人身上的怨气,并不够支撑域鬼行动。 离情思索了半晌道:“如果,阿奴身上不只是他一人的怨气,而是许许多多怨气的集合体呢?” “怎么说?”柳含清问道。 离情道:“不知你们可注意到,自阿奴现身,一直有一股腐烂的尸臭味,虽然不是很浓,但却能够辨认。” 乐无忧皱了皱鼻子道:“别说,还真有。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尸臭味,但是自阿奴出现后,空气确实变得难闻了些。我还以为是域鬼现身的原因呢。” 离情看向柳含清道:“师父,有一件事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在环境中我们看到的是阿奴对凌霜感情极深,他怎么会那自己爱的人的身体做域鬼的载体呢?域鬼作为四方恶灵的集合体,不合千万恶灵又怎么炼得成?再看凌霜,虽然有域鬼的能力,但身体却仍旧是人类的身体,没有半分被恶灵侵蚀的迹象。” 柳含清沉吟片刻道:“到是那阿奴···身体本就被折磨的没什么人形了,内里还透着浓浓的腐烂尸气······” 穆天仇一拍脑袋道:“哎呀!又错了!域鬼本体是阿奴,不是凌霜!” “不,不对。”柳含清、离情同时开口道。 第二百一十三章 风雨前摇(八) 大战在即,空空山早已是一副剑拔弩张、冷冽肃杀的模样。近来妖界也少有在人间作乱的,似乎也正为这场大战蓄力。 百妖林中,月治化作一只九尾红狐,趴在帝炙的膝盖上。 他不说话,帝炙也不说话,两人便这般沉默良久。 他们已经吵过很多次了,有些累,彼此都不愿开口。 最终,还是月治难耐,重新化作人形,一屁股坐在帝炙的椅子上,将帝炙半边身子挤了出去。 “帝炙!”月治有些恼怒:“你不该应战!” 帝炙缄口不言,看着有些炸毛的红狐狸,深邃坚定。 “帝炙!你明明感受到了!乐无忧死了!柳北川居然愿意主动断去羁绊,任乐无忧死,我们手上的筹码又少了一个!” 月治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咬着牙。 他们筹谋千年,手段、阴谋都没少玩儿,只为了将柳氏各个击破,好清扫仙门最大的障碍。可千算万算,却还是算漏了两件事。 他们不论如何也没想到仙门会突然冒出个倾左剑宗,将帝炙藏在邙山的妖尾挖了出来,更没想到柳北川居然能放弃乐无忧! 月治是妖族的君王,更是妖狐一族上万年来诞生的唯一一只修出第十条尾巴的天才。这第十条尾巴,令月治在妖族站稳了脚跟。 传言,神界尚在时,妖族也是可以靠着修炼搏一个神位的。但妖族修炼环境恶劣,大多都逼不得已走上了摄人灵识的歪道,从此与神界断了渊源。 可月治不同,他是帝炙养大的,从小便是由帝炙为他提供最精纯的灵力。 人类的身子臭,他便是强忍着灵力稀薄的不适,也不愿意对人下手。因此,他竟成了妖狐中第一个修出十尾的开山之人,若是神界在,他此时便已有了晋神的资格。 可弑神之战中,为了救下帝炙,他以本命妖尾做祭,挡下了柳南丘的灭世一击,十尾,又变成了九尾。 本命妖尾断裂,月治本该随着妖尾化去散尽修为,变成一只普通妖狐,可帝炙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留存了妖尾的形,月治也得以保留了七八分实力。 可自此以后,月治化身人形便格外困难,因此只要在帝炙身边,他几乎都是一只红毛狐狸的样子。 月治年轻,再加上断了本命妖尾,妖族中不服之人又渐生叛心,可月治毕竟强大,身边又有帝炙相助,一直也无人发难。 可两人都清楚,月治的本命妖尾定不能藏匿于妖族之地,若是有朝一日狼子野心者趁二人不察将它盗走,月治也就基本玩儿完了。 为了安置妖尾,帝炙特意在穿梭于人间、魔界之时带来了十六魔人,安置在邙山,令十六魔人镇守。 这十六魔人不算是多么强大的魔,可若非一仙宗之力,也休想将他们灭杀。 帝炙要的,便是让人觉得邙山之上藏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但若想夺取付出的代价又重了些,两相权衡之下,便少有人对邙山动心思。 再加上日子久了,仙门中传出的那些毫不靠谱却让人津津乐道的艳色传言,月治的妖尾本该万无一失的。 可千算万算,都没料到清族居然出了一个宋端己,还真就倾一宗之力,杀了邙山十六魔人。更可笑的是,他们还并不是冲着月治的妖尾去的,只是想寻座开宗的仙山罢了。 帝炙自夺回妖尾之后,便再未让妖尾离过身。从前他觉得自己身边危险,若是他日遇险,他可能护不住,可如今却发现最安全的还是在自己身边。 可十日之前,柳含清发来战帖,邀战于空空山,他才发现他密密麻麻下了数十道的封印被人动了手脚。 帝炙又急又慌,还未来得及与月治商量,便应了战。月治知道后,自然是跟他大吵了一架。 月治骂他糊涂,骂他冲动。 仙族强盛,妖魔两族举全族之力才能与之一战,可魔族被神界锁在虚空之中,每次破空都要耗费千年蓄力。 弑神之战时两族皆伤了元气,如今魔族尚未准备好裂空迎战,此时匆匆应战,赢面何其之小! 可帝炙却等不得,柳含清威胁要毁掉月治妖尾,他若是不应,往后月治便再不能像如今这般指着他的鼻子骂他。 他看着月治瞪得圆滚滚的桃花眼,知道月治这般急躁是为了他好,但他心中有数,这一战,不是完全不能打。 他自诞生以来,穿梭于魔界、人间,虚空了裂缝早已不如当初那般紧密,尽管魔族还不能彻底撕开空间,来到人世,但若只是带上一批人来却是办得到的。 他们之前与柳含清交手数次,自然知道柳含清修为有损,柳西岭更几乎是废人一个,如今就算丢了乐无忧这个筹码,他们也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毕竟如今他们不止有一位神,还有一个拉拢了部分仙门的穆天仇。 帝炙看着一脸气鼓鼓的月治,冷峻的面容柔和了几分,就跟平常揉他那满身红毛似的揉了揉月治的头发。 帝炙沉稳道:“小月亮放心,有我在。” 月治无言,一双桃花眼中漾起层层波澜,语意氤氲:“帝炙···我们,输不起了。我不怕散尽修为,只要能赢,只要···” 在帝炙的凝视下,月治终于妥协,百妖林里群妖聚集,杀伐肃然,一如空空山。 约战之日,是个大好的晴天。 空空山上万千仙人严阵以待,当乌压压一片云带着喧嚣沸腾之声和漫天扑面而来的妖气时,柳含清知道,战争,一触即发。 空空山上,柳含清、柳南丘、柳北川飞身阵前,与月治、帝炙、离情对峙,奇怪的是却并未看见穆天仇。 柳含清纳罕,难不成时至今日穆天仇还要将那心怀天下、斩妖除魔的好人皮披在身上? 面前妖族聚集,细下看去,果然除了帝炙并没有几个魔族之人。之前还对柳含清的推测存疑的各仙家此刻陡然安心。 没了魔族,仅凭这些平日里藏匿在深山老林、穷山恶水的妖类,不足为惧。 月治凌空而上,拿起扇子一如既往挡住了半张脸,只剩下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和一点邪魅泪痣。 他看向柳含清,似是笑了一样眯起双眼,眼中却满是嘲讽鄙薄:“含清仙君好手段,没想到到头来就连玩儿阴的,都玩儿不过您这位高洁出世的谪仙啊。”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万魔裂空(一) 他看向柳含清,似是笑了一样眯起双眼,眼中却满是嘲讽鄙薄:“含清仙君好手段,没想到到头来就连玩儿阴的,都玩儿不过您这位高洁出世的谪仙啊。” 柳含清一挑眉,好家伙,月治这话说的,一股子褚晚尘的味儿。 她抬头看了看天上耀眼的日头,再看了看凌空的月治,勉强也称得上是日“月”同天,怪不得这么重的阴阳味儿。 柳北川看着月治妖冶得有些恶心的模样,心中既痛又怒,毫不留情便开口骂道: “畜生玩意儿,如你这样腌臜下流的东西!玩儿阴的?谁能比你更阴损!” 月治早被骂习惯了,仙门这些人平常都一副高尚有礼的模样,骂人也都是翻来覆去那几个词,他都听腻了。 他将诡靥扯下来放在胸前轻摇了两下,一张祸国殃民的冶艳面容露出,不少未曾见过月治真容的修士瞬间被迷了神。 柳南丘厉呵一声,庞大汹涌的灵力遍布空空山,被月治迷了眼的修士瞬间清明。 该死!狐族媚术!真真是防不胜防! 月治仰头笑着,拿手轻轻掩住嘴唇,舒朗动听的声音如清风扫梧桐,悦耳至极:“南丘仙君还真是谨慎得紧,愣是半分便宜都不让我占呢。” 柳南丘拧眉不语,直接召出破邪,灵力满注,剑锋寒光四溢。 柳南丘是战将,向来话不多,他今日站在这儿便是等柳东岳一声令下,让他杀谁他杀谁便是。 月治面容一滞,桃花眼扫下,看着满山的修士,冷笑渐盛,西南方亮起一道青光,月治突然暴动,诡靥脱手而出,直击柳南丘。 月治突然出手,战争就此打响,满山的修士、妖魔瞬间缠斗在一起,呼喊之声铺天盖地。 霎时,空空山从人间仙境变成了炼狱,血肉横溅,山石崩塌。 帝炙闪身至半空,诡异复杂的结印在手中翻飞,原本清朗通明的天空突然蒙上了一层黑紫色的魔气,西南方的天空之中魔气聚集,愈演愈烈。 见此异象,疏桐、烈阳同时飞身冲向帝炙,这等术法耗时极久,只要他们能赶在帝炙结印完成之前打断··· 就在这时,帝炙忽然停止结印,双手在空中一挥,双面鬼刃现世,鬼刃一出,恶鬼凄厉的尖吼声直破云霄,空空山上的修士皆是心神一震。 柳含清皱眉,看向曲绡子,曲绡子手持颂歌,清澈婉转的萧声传出,竟硬生生将鬼刃厉吼压了下去。 疏桐、烈阳已缠上帝炙,两人虽都不是帝炙的对手,但此刻合力,也能拖他一时半刻。 忽然,西南的虚空之中一道数十丈长黑线凭空出现,千万双形态各异的手从黑线中探出,他们奋力撕扯、像是要劈开一道求生之门般不顾性命。 黑线将这千万只手死死卡住,似是要将这些试图触碰禁域的违逆者永生禁锢。可那些手不怕疼,手的主人也不要命,终于,黑线被撕开一个豁口。 一颗巨大的头颅从豁口中探出。 黑线紧收,探头的巨魔被卡住喉咙,空间闭合的恐怖力量几乎碾碎他的脖颈,但他不退缩,求死般挣扎着将身子往外送,半截肩膀突出,终于将虚空撑开了一条裂缝! 巨魔拧动着身体,裂缝贴合之处如刀锋将他的皮肉切割,浓绿色的粘稠液体从伤口处滴落,落到人间,就像是一瓢洪水。 那无数双手奋力探到巨魔身体与裂缝贴合的中间,向两边拉扯,黑线逐渐变宽,胸口卡住的巨魔一个奋力,整个身体鱼似的从裂缝里掉落出来,一座小山似的落下。 来不及躲避被砸中的修士瞬间化作一滩肉泥,随即肉身飞灰,散做漫天骸尘。 紧随巨魔之后的是无数有大有小的魔族,从裂缝之中鱼跃而出,落到了空空山的战场上。 怎么回事! 柳含清惊愕,没想到魔族竟用了这般几乎是生拉硬拽的方法将人间与魔界的通道打开了。 虽然裂缝大小有限,能到人间的魔族也不多,但有了魔族的加入,今日这一战定然轻松不了! 柳含清正欲闪身向西南方前去支援,虚衍却飞身挡住她的去路。 虚衍脸上挂着万年不变的笑,暖阳般温柔道:“仙君,你的对手是我,可别跑神。” 语罢,虚衍一掌击出,带着凌厉的掌风直扑柳含清面门。 柳含清侧身勉强躲过,闪身拉开与虚衍之间的距离,趁此间隙,她连忙对柳北川道:“四哥!去西南方支援!” 西南异动,柳北川已然注意到,他回身看了一眼后方遣兵布阵的柳东岳,见柳东岳对他点头,他便流星似的飞速滑向西南。 由于魔族的突然加入,西南战场的风向瞬间转变,苍迩、褚晚尘、施无错等人已带着宗门精锐弟子前往支援。 柳北川来的时候正是群魔乱舞、血腥狂飙,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他竟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穆天仇! 狗东西!居然藏在这个地方! 寒星剑出,柳北川剑指穆天仇,黑色的炎宓与寒星剑相接,两柄仙剑嗡鸣,震得众人耳膜几欲碎裂。 柳北川赤红着双眼,看着面前与穆天仇有着相同样貌的人,恨怒滔天。 他们曾是最好的朋友!两人都曾饱受罗刹烧山之苦! 而现在,烧山的人不在了,陪他一起被烧山的人也不在了··· 两个人,活生生的两个人!就这么变成了一捧骸尘,装在一个连掌心都填不满的小瓶子里! 而这四处为非作歹的赝品!假货!凭什么还能在这儿猖狂! 柳北川身法灵动,四处辗转腾挪,寒星剑随着柳北川的舞动招招刁钻,处处寻着穆天仇的命门。 穆天仇手持炎宓,有些被动地抵挡柳北川的剑势,很快,便落入下乘。 柳北川眼中越发狠绝,心念一动,趁穆天仇颓势未收,剑尖直直刺向穆天仇的心脏。 就在这时,一道青光闪烁,金属划破肉体的声音响起,寒星剑寒气四溢,瞬间将刺穿之人冻成了一具冰雕。 “九儿!” 穆天仇不禁大喊出声,炎宓飞出,缠上柳北川,九儿的身体自半空直直掉落。 青衣的美人从画里走出来,如今也似画一般定格,穆天仇试图赶上下跌的九儿,却被柳北川缠住。 冰雕碎裂之声响起,没有血流出,也闻不到血腥味儿,只有一股纸墨香气。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万魔裂空(二) 冰雕碎裂之声响起,没有血流出,也闻不到血腥味儿,只有一股纸墨香气。 魔族巨大的身躯从冰雕上踏过,将本就摔成几块儿的冰碾成了粉。 穆天仇止住下坠的身形,望向半空中同样满脸恨怒的柳北川,炎宓召回,黑色的火焰越燃越盛。 管他妈的冷火也是火!今日不就是个冰火之争吗!看谁斗得过谁! 兵刃交接的声音震响在空空山,战场之上不见尸骨遍布,只是空气中的尘灰愈飞愈高,远远望去,整个空空山都笼罩在一片阴霾的尘雾之中。 柳含清手持凌云剑,剑身包裹着浅碧色的光华,正与虚衍对峙。 “动手!”柳含清娇声厉呵道。 虚衍侧身躲过一击剑气,看着凌云剑笑得越发促狭:“别呀,我高居庙堂十数万年,习惯了能动嘴皮子绝不动手,仙君要不和我聊聊?” 身边灵流狂虐,漫山修士浴血奋战,虚衍却在此刻笑着说要跟她聊聊?柳含清冷哼,并不理睬,摄魂铃从额间灵域飞出,退向后方,随着曲绡子的萧声发出阵阵脆响。 铃声覆盖之处,仙门修士皆是五识清明,浑身像是有使不完的劲。 虚衍眯着眼,看着手持凌云剑的柳含清,说起来她跟竹扶的眉眼虽十分相似,但却总能一眼认出,眼前这个人是柳含清,不是竹扶。 竹扶不会打架,更不会握剑,在战场上,她便是有满身神力也不知道能怎么使。可柳含清不同,柳含清剑招凌厉、身法鬼魅,是一等一的剑客。 虚衍躲过柳含清的又一记剑气,凭空幻化出一柄长刀,这刀戾气深重,像是魔族的法器。 几个腾挪之间,虚衍与柳含清的方向逐渐向帝炙偏移。 帝炙虽然一人应对着疏桐、烈阳,但此刻他已渐渐占了上风,虚衍此刻靠向帝炙,怕是想借帝炙之手牵制柳含清。 就在两方战场即将相交,烈阳全力攻向帝炙之时,柳含清却向着帝炙的方向大喊了一声:“疏桐!烈阳!援西南!” 还未等两人反应过来,半空中劈向柳含清的长刀忽然拐了方向,帝炙只觉得肩膀撕裂之痛袭来,下一刻,一柄碧色光芒萦绕的细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疏桐、烈阳惊愕,但也依着柳含清的话立刻支援西南,回身看见离情、柳含清正全力制住帝炙,一时间觉得有些魔幻。 怎么回事!离情不是妖魔的走狗吗!为何会临阵倒戈!含清仙君又为何会与他配合如此魔气!难道之前是两人在演戏? 可离情残杀仙门同僚也是事实,若果如含清仙君所言,作乱的是天帝虚衍,那现在反戈一击的是离情吗? 月治本与柳南丘缠斗,他失了本命妖尾,修为大减,因此并不与柳南丘硬碰硬,只有一下没一下地接着招,忽见侧方柳含清、离情合力攻击帝炙,他顿时心神大乱,硬生生接了柳南丘一掌。 他顺着掌力后撤,吐出一口血来,但容不得他多想,帝炙危在旦夕,他必须救他! 月治聚力,躲过破邪的追击,往帝炙身边急速窜去,却在即将碰到离情的瞬间被追上来的柳南丘拖住了脚踝。 脚上的巨力扯着他的身子向下坠,他抬头,看见用手拖住魔刀,奋力将身子抽离凌云剑的帝炙对月治做了一个口型。 “撤!” 败了,败得很突然,不过这结果与千年前的弑神之战又是何其相似。千年前堕神突然撤离,妖魔被动兵败,如今离情倒戈,大势已去。 两把法器皆非凡品,手持刀剑之人更是修为高深,帝炙没想过自己能在离情、柳含清两人的夹击下活下来,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妖族撤离,魔族重回魔界。 “啊!!!!” 一声撼天动地的嘶吼从帝炙口中发出,西南方正嗜血前行的魔族忽然一震,抬头望向高处,天空中的裂缝已经开始向内闭合,这是帝炙灵力不支的迹象。 原本奋勇无比的魔族忽然掉头转向,身子小的冲在前面,身形大的自动殿后,纷纷向裂缝涌去。 魔族退战,西南局势再变。 月治看着半空中凌迟般的帝炙,随后发出了一声比帝炙更加凄婉狠厉的尖啸,顷刻间,妖族收势,节节后退。 月治看向空空山后方容色沉稳,一副万事尽在他掌握之中的柳东岳,凄厉尖叫道:“柳东岳!妖族退兵!停战求和!我以妖君之名,重订仙妖协议!” 妖族之兵,来时如洪水,有灭世滔天之势,去时如败犬,一副颓靡不振之象。 柳东岳垂眸,以仙法扩音:“众仙家收兵,莫追余寇,清扫战场。” 这场大战便这般有些潦草地结束了,实在是潦草,实在是···蹊跷。 最终战场清点下来,仙族损失不算惨重,只是西南方受魔族影响,伤亡格外多些。 柳北川最终生擒了穆天仇,他虽恨得牙痒痒,直忍不住一剑将这人刺死,但眼下大局为重,将穆天仇交给东岳、西岭审问,才是上策。 天边的裂缝已逐渐闭合,再看不出半点虚空撕裂的痕迹,帝炙的身体也已经冰凉,不需再费什么力。 众仙围困月治,月治死盯着柳含清,几乎是呜咽道:“帝炙。还给我。” 柳含清没拦月治,任他失了魂似的走到帝炙身边,将他的身子抱起。 帝炙惯常爱穿紫衣,此刻几乎被血染成了黑色。魔族的血液大多不是红色,一如刚才的巨魔,血液便是浓稠的绿色。但帝炙的血,却是比人类的鲜血还要红上几分。 月治死死盯着离情,看着那个敛去虚伪笑容,重新换上一张寒冰似的脸的离情,他狠厉非常:“离情···你早就恢复神识···你一直骗我们···” 再看向柳含清,牙关咯吱作响,似乎要将柳含清生吞扒皮,连带着骨头也要嚼碎:“好一个含清仙君,好一个仙门模范,如此手段,我月治自愧不如!” 苍迩摇着头,还有些困惑,老人沙哑着声音问道:“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柳含清垂眸看着月治,嘴里答的却是苍迩的话:“今日一切容我之后再与众仙家解释。” 随后,才对月治道:“月治,兵不厌诈。我柳含清,从来就不是什么自诩高洁的人。” 月治呵呵一笑,嘴角挂着血,越发邪魅妖冶:“兵不厌诈···好一个兵不厌诈···”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万魔裂空(六) 他能来此间,绝非是因为幸运;他来此间,也绝非是为了游玩。 也不知着了什么魔,月治重新化作一只红狐,如同往常一样蹦到帝炙怀里,翻身将柔软的肚皮露了出来。 帝炙熟练地伸手去抚摸小狐狸柔软的腰部,动作熟练得水到渠成。 之后,二人相处的日子多了,便更加熟络起来。 月治刚知道帝炙便是魔尊的时候,也是吓了一大跳。 说来这新任的魔尊同以往的很是不同。从前魔族以强者为尊,只要拳头够硬,自然便能身居高位,而帝炙却是天生的魔尊。 这一切还得从神界尚存之时的神魔大战说起。 那一战中,战神景夜枪挑老魔尊,将魔界自古以来的最强战力斩于枪下。随后,裂空枪划破虚空,司时、司空在虚空之中造了一个连穷山恶水也不如的虚空囚笼。 万魔被囚,魔尊身死,群魔悲恸之下定下了唯一一条出路——他们要生造出一个魔尊。 于是,在灵力匮乏的虚空囚笼之中,所有魔族贡献出自己的一道魔气,夜以继日地孕化温养。 魔族习惯将虚空囚笼称作魔界,魔界之中并无日月轮换,他们也不知凡尘过去了多少年,甚至神界内乱都未有耳闻,他们就这样慢慢透支着自己,养育着这个身负万魔魔气的胚胎。 帝炙第一次睁眼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此生的宿命,便是破开虚空囚笼,将魔族迎回人间。 可惜时空之力深邃艰涩,就连神也没有谁能独自一人便掌握时空。在灵力稀薄、贫瘠荒凉的魔界,帝炙更是无法精进修为,魔族在困境之中弥足深陷。 不过转机也来得猝不及防。 那日,数万年古井无波的魔界天空突然发出一声巨响,没有白昼也没有黑暗的幽深魔界突然被强光点亮,一柄闪着寒光的长枪刺入虚空,魔界与人间两个隔绝的尘世间被撕开一道裂缝。 一时间,魔族大乱,人心惶惶。 能撕开虚空的兵器除了景夜的裂空枪还能有什么!距离神魔之战过去几万年了?天帝最终还是要将魔族赶尽杀绝吗!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末世即将来临之际,帝炙却赫然发现,掉入魔界的,并非完整的裂空枪,只是含着枪尖的那三分之一。 神兵断裂!战神利刃竟断裂掉入魔界! 枪尖所附毁天灭地之力划开了虚空,因此掉入魔界,如此说来,神界必定发生巨变! 随着裂空枪掉入,魔界与人间终于辟开一条通道!随着这条通道涌入的灵力令魔族众生如浴甘霖。 上万年了!上万年了!虽然裂缝中涌入的灵力也十分稀薄,但对于几乎已经习惯枯竭的魔族来说,便如同救命的圣水,是那么的沁人心脾!。 魔族将掉落的裂空枪收了起来,尽管这柄枪上沾满了魔族的鲜血,也正是这战神之器使得魔族被囚禁万年,但它却是魔族破开囚笼唯一的希望! 魔界与人间虽被裂空枪划出了一条通道,但时空与时空之间洪流涌动,空间与时间的错位如同万亿柄利刃,将试图闯入的入侵者统统绞了个粉碎。 为了摸清楚如何才能安全穿过这时空裂缝,魔族众人前仆后继、不断尝试,就算在时空的洪流中殒命也在所不惜! 最终,在尸骨的铺垫下,帝炙终于凭借着一身蛮横的修为穿过时空裂缝,来到了人间。 他落脚在一片野林,原来,人间是这副模样。 原来人间有日月星辰,有山川河流;原来沙粒中会掩埋虫蚁,河水中会有游鱼。这个尘世的颜色多得他叫不出名字,连石缝中的花也馨香扑鼻。 原来人间的灵力充沛得像水一样粘稠,他置身其中,竟觉得有些富余得窒息··· 可逐渐,帝炙便发现,人间,远不止于此。 他为之惊叹的野林只是人间荒废得不能再荒废的一片林子,人们甚至连名字都懒得给它起。 而这世上,有灵脉,有仙山,人类居住的地方灵力像河流不息,而仙人独占的仙山灵力比沧海更壮阔。 地脉之中所蕴含的天地之力如同瀚海星辰,辽无边际!而魔族!那么庞大的一个族群,却住在一个连花都长不起来的荒原! 初来人间,帝炙觉得惊,觉得喜;再来人间,帝炙只有悲,只有凄。 如今,他有了来到人间的能力,迟早,他会将自己的族人也全都带到此间,来赏万年未见的风景。 魔族身体强大,修行所需的灵力也多,数万年的贫瘠早已拖垮了魔族。时空裂缝中涌入的灵力如同杯水车薪,要使族人们强大起来,他需要更多的灵力! 渐渐的,帝炙找到了将自己与魔界联系起来的方法,他在人间聚敛灵力,再通过自身与魔界的羁绊将灵力送回魔界。 就这样,他以一己之力供养魔族,又是万年。他由万魔孕育,如今到了他反哺母族的时候了。 自从他来到人间后,便很少回到魔界。毕竟穿过一次时空裂缝风险巨大,更要以庞大的灵力护身,方能勉强通行,与其将灵力浪费在穿梭空间之上,还不如直接送回魔界。 可人间早就没有了魔,这世间就他一人,他非妖非仙,在苍茫的人世始终如浮萍,栖身在荒僻的野林,他万年孤寂。 直到···他捡了一只红毛小狐狸。后来这只小狐狸还化成了人形,他在人间从此便不再是孤身一人。 两人相伴不知多久,玄虎族已经放弃了寻找月治,在帝炙的帮助下两人救下了散落在外的一些妖狐。 此时的月治已经修成第九条妖尾,他与帝炙再次回到两人栖居的野林,老榕树下,紫衣与红衣并肩而立。 被凡人骂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大红大紫配色在两人身上却格外赏心悦目,一个尊贵清冷,一个妖冶生姿,在穹盖似的榕树下,美得不忍亵渎。 良久,林风戏耍二人发丝时不小心迷了月治的眼,月治恼了便化作红狐,跳进帝炙怀中:“帝炙,我俩在这儿徘徊这么多年,不给这片林子起个名字吗?” 帝炙:“随你心意。” 月治:“我们来许愿。” 第二百二十章 万魔裂空(七) 月治:“我们来许愿。” 帝炙低头看了看怀里一副懒怠模样的小狐狸:“怎么许愿?” 月治沉默了半晌,笑容明媚似火:“我们将心愿都说与这老榕树听,若干年后,若是成了,便回来这儿还愿。” 帝炙垂眸,眼中漾起人间的山河,又望见魔界的遍地沙石,低声道:“我···一愿魔族脱困,踏碎虚空;” 他揉了揉怀里红狐狸毛茸茸的头:“二愿···小狐狸心愿达成。” 月治眯着眼笑,甩了甩头将帝炙揉乱的毛理顺,惰怠却又无比坚定地说:“那我一愿重夺妖君之位,光复妖狐族威名;” 说着,月治顿了一下,又接着低声喃喃道:“二愿,助老男人夙愿得偿,亲眼见证万魔重临人间。” 两人相视一笑,诸多默契尽在不言中。 “所以这片林子到底要叫什么名字?”帝炙问道。 “嗯···不如···就叫还愿林。总得盼个好兆头。”月治笑着,如是答道。 总得盼个好兆头···多好的名字,多异想天开的妄念。 看着面前枝叶凋敝的老榕树,月治孤身一人,身边已经没了尊贵清冷的紫衣身影。 他还没亲眼看到魔族重临人间,他还不配来此处还愿··· 月治蹲在地上抱着双腿,他想哭,却不敢流泪。从今往后,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在意他的眼泪,没有人会在他无助难过时陪伴他、安慰他。 他已经失去了脆弱的资格,再也不能哭、不能撒娇、不能任性。如果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他去拼搏、去奔命,那便是帝炙的仇与愿。 他旋身,将一袭红衣褪下,紫袍加身,高贵妖冶的美人眼中风情不再,只余下冷冽与仇恨。 还愿林中是风也萧萧,雨也萧萧,另一边打了胜仗的空空山,却并不更欢快些。 发生在离情与帝炙身上的事情令众仙家相信了柳含清此前所说的两个神识同体的说法,因此并没有过多为难离情。 只是重伤的妖君、魔尊从他们眼前消失,实在是此战的一大损失,若是能留下任何一人的性命,往后人间的日子都会好过很多。 烈阳提着剑咬牙问道:“就这么让他们跑了?这魔族虽然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但妖族的住地我们还是能找到的,何不趁此机会清剿余孽?” 柳东岳皱着眉,沉声道:“不可,妖族···有用。” 褚晚尘嗤道:“一群妖孽能有什么用?仙君难不成要因为妇人之仁放过这样大好的时机?” 柳东岳扫了褚晚尘一眼,褚晚尘只觉得身边空气凝结,似有两座大山压在肩头,本来鄙薄轻蔑的神情瞬间收敛。 “天机不可泄露,众仙家散去。此战仙门损失也不小,各位不如好生养息。” 柳东岳此话一出,便再无人多言,世上唯此一人能窥探天机,他既然这般说,那必然是将来还有什么事用得上妖族。 一时间人作鸟兽散,只剩下柳氏兄妹几人和离情。 柳东岳安排道:“二弟,你身子还虚,先回去休息。三弟你随意,四弟、含清你们随我去处理穆天仇。” 说完转身便要走。 柳含清随即跟上,只低声对离情说了一句:“自行休息。” 兄妹三人到了关押穆天仇的地方,柳北川擒住他的时候便锁了他的灵力,此刻不过是个凡人。 空空山没有牢房,只能将穆天仇关在一间客房里,穆天仇虽身受重伤,但神志还算清明。 看见三人气势汹汹而来,穆天仇冷笑一声,将身子斜靠在美人榻上,一副从容懒怠的模样。 柳北川看见如此模样的穆天仇,又是一股子邪火直窜脑门。真正的穆天仇,如烈日骄阳,潇洒不羁,何曾像这人这般阴气森森! 他顶着穆天仇的脸,甚至用着穆天仇的灵器,将清风朗月照人间的穆天仇的名声败坏的一塌糊涂! 柳北川咬着牙对柳东岳道:“大哥,这狗东西怎么办?一剑杀了?” 柳东岳凝眉不语,面前这个人他看不透如意盘所预言的未来中也没有他的踪迹,如果未来没有他是因为他早已殒命,那如今若是留他一命,那灭世的预言是否会变? 穆天仇冷哼道:“哟,还在犹豫什么?我这般大奸大恶之徒,留着干嘛?留着给你们这些人模狗样的金仙挣一个姑息养奸的好名声吗?” 柳北川双手紧捏,瞪着穆天仇的眼神越发凶狠。柳含清看着穆天仇,忽然发现他有些不对劲,于是走进细看了他两眼。 便是这两眼,竟将穆天仇看得有些失神:“含清仙君想从我身上看出花儿来吗?” 尽管脑子已经被柳含清探究的眼神搅得有些糊涂,嘴上却仍旧不饶人。 “穆天仇,”柳含清出声道:“你是不是···快死了?” 穆天仇一愣,随即狂笑道:“快死了有什么不好的?还免得你们动手不是?看看,我这坏人难道当得还不够省心吗?连死都不用脏你们的手!” 柳东岳有些疑惑:“含清?” 柳含清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从救疏桐的时候,竹扶教会了她那个几乎逆天的术法,她便能从人的身上看到类似于生命源质的东西。 这玩意儿越是稀薄,人便离死亡越近,此刻的穆天仇身上,几乎已经耗尽了。 穆天仇一双眼扫过三人,一口血突然涌上喉头,他猛地往柳北川身上一吐,血溅了柳北川一身。 柳北川气急,这狗东西分明就是故意膈应他!手里寒星剑冷光流转,他杀心渐起。 穆天仇却不疾不徐道:“就不劳烦北川仙君动手了,我总归是命不久矣,”接着他又看向柳东岳:“想知道为什么是吗?” 柳东岳沉默不语,只是冷冷地盯着他,就算此刻的穆天仇已是油尽灯枯,可他也不曾放松警惕。 穆天仇却像是没看见柳东岳警惕的眼神般,自顾自地在美人榻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连声音都有些空洞道:“柳含清留下,你们都出去,我都告诉她,我也只告诉她。” 第二百二十一章 终焉,始焉(一) “柳含清留下,你们都出去,我都告诉她,我也只告诉她。” 房间里只剩下穆天仇与柳含清,眼前的情形有些熟悉,当初柳含清被穆天仇囚于尘稷山的时候似乎也是这幅模样。 不过如今两人的身份反了过来,穆天仇成了灵力散去、被囚禁的那一个。 柳含清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美人榻上的穆天仇,一时间情绪有些说不出的复杂,这个人看上去坏事做尽,却偏偏待她格外特别。 她长吸一口气,开口道:“你有话要说。想必你自己也觉察到了,你时间不多了,若是有什么话,快说,我听着。” 穆天仇终于从榻上翻身,强行支起身子,唇色苍白:“我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想说什么也不甚重要。不过我倒是可以大胆揣摩一下,仙君想问什么。” 他看着柳含清古井无波的一张脸,那张他自有意识以来便刻入骨髓的脸,这个人终究不会给他任何表情,他连惹起柳含清的情绪波动,都做不到。 他接着道:“仙君想问我为什么会虚弱至此对不对?” 柳含清知道自己就算不接话穆天仇也会说下去,可她却不知为何竟不忍心看他一个人唱一台独角戏,于是应和道:“对。” 穆天仇本就没奢望柳含清会理他,不禁呆愣了两秒,随后回过神来,有些自嘲,自己居然会为了她一个“对”字这般震荡。 他闭上眼,虚弱却假装凶狠道:“还得仰仗仙君好手段,居然让山底下那个自愿为你去死。他是我的源,源头断了,我自然也活不了多久。” 柳含清了然。这并不难理解。面前的人本就是天仇君的欲念所化,两人之间必然有十分紧密的关系,只是她没想到天仇君的死竟会直接引起欲念断源。 穆天仇促狭地眨着眼,似是嘲笑般问道:“仙君还有什么想问的么?想不想知道我擒住天仇君后是如何虐待他的?想不想知道炎宓为什么会变成冷焰阴火?想不想知道···” “你不必刻意激怒我。”柳含清突然出声道。 穆天仇语噎,他是想激怒柳含清,一如他在尘稷山上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看柳含清脸上能出现哪怕一点变化。 其实···穆天仇脑海中柳含清的样子应该是皱着眉、看上去有几分怒气的样子,那是柳含清对待天仇君惯用的表情,而不是现在这幅心如磐石的冷硬模样。 穆天仇跟吃了败仗似的垂下头颅,突然,他看向柳含清,神色柔和,一改从前的乖戾阴鸷:“柳含清,尘稷山底,他没来得及跟你告别。” 柳含清一怵,圆台细沙的场景重现,眼前人甚至和尘稷山下被锁住的人重合起来,她有些讷讷地靠近穆天仇,想伸手触碰,却又停了下来。 穆天仇嘴角勾着笑,标准的露八齿,一如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尘稷山主,他说:“他让我告诉你,柳含清,他爱你,没有悔过,就算因为你生出了一个我来,他也只怪自己,有太多的无端肖想。” “但是···” 他接着道:“柳含清,他不怪你,我却怪你。你要永远记得,世人称颂的尘稷山主天仇君是为你而死,” 他话还没说完,气却逐渐虚了下去。 “受尽唾骂、坏事做尽的我是因你而生。是你,杀死了穆天仇的善,促生了穆天仇的恶,你,才是祸端···” 柳含清惊愕,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直觉地往穆天仇身体里送灵力,她想救他,反应过来后却又发现自己不能救他。 穆天仇发了狠似的拂袖,撇开柳含清输送灵力的手,像一只垂死挣扎的野猫般厉吼道:“柳含清!他不曾亲口对你说过!他爱你!我也不会帮他说!他活该!” 说着,一滴泪滑落,竟是哭了。 这句话像是用尽了穆天仇全身的力气,他瘫倒在美人榻上,喃喃自语般发着呓梦:“我也活该···我也,活该···” 榻上的人合上双眼,化作一缕烟尘。欲念所化的他,甚至连一捧骸尘都留不下。 美人榻上有一张叠得规整的纸,纸上似乎还有一层结界,护着它不被磋磨。柳含清打开那张纸,是她曾在尘稷山上为穆天仇写的药方。 字迹娟秀清雅,所有的顿点都被她习惯性地带起了一个小小的勾,纸张虽有结界保护,却有明显被手指磋磨的痕迹。 许是那点上本不应有的小勾,无意间勾住了些不该勾的情深意切。 离开关押穆天仇的房间,柳东岳在门外等着她。柳含清拿着那张药方,有些失神。 “大哥···他、他死了。” 柳东岳点头,他已经预料到穆天仇应是活不下来。想着那个被他追着打、磋磨了千年的男人,心中竟也有几分怅然若失。 穆天仇这人就是这么奇怪,看见他心烦,看不见他想念。 兄妹两人并肩而立。柳东岳看着成熟稳重了不少的小妹,自她从东海神屿上回来,这几十年间的变化竟比过往数千年都大。 难得的沉淀与深邃一点点展现,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只会端着仙君架子的小女孩儿,终于也被蹉跎成了一个一身死寂的金仙。 “小妹···” 他想劝她放开点,不必同他这般将天下的担子往自己身上揽,可如今他满身伤病,而剩下的几个弟弟竟还不如小妹稳重。 思及此处,他便说不出让她放开点的话。他们柳家,就是注定要挑天下太平的担子的。 柳含清抬头对柳东岳展颜一笑,似有无限明媚道:“大哥你不必担心我,我很好。对了,今日离情倒戈,之后那些仙家肯定回来缠着问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先讲与你听,免得你之后被问到不知该如何作答。” 柳东岳点头,柔声道:“好。” 于是,柳含清解释道: “其实,众仙齐聚空空山,一同商议今日一战细节的当晚,离情便以摄魂铃联系过我,他近来似乎已经逐渐能压制虚衍,可为了今日之战,他决定以虚衍的身份潜伏在帝炙身边。” “他与我商定会假装与我缠斗,趁机取帝炙性命,这一切,是我们一开始便商议好的。可是今日虚衍神识竟从他体内逃出,进入虚衍的身体,是我们不曾料到的。” “现在想来,我之前在含清山上见到虚衍时他还那般强盛,又怎么会突然被离情压制?或许我和离情都不过是他手上的一枚棋子,虚衍不过是借我们之手除掉帝炙,他好寻一个更加强大的躯壳。” 语罢,柳含清越发心冷,她以为这次大战,是仙门占尽先机,如今看来,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第二百二十二章 终焉,始焉(二) 语罢,柳含清越发心冷,她以为这次大战,是仙门占尽先机,如今看来,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之后的几天,柳含清一直随柳东岳处理战后之事:清点各个仙门死亡损伤、安置被召回的散仙、修理被毁坏的防御工事···等等。 接连忙了好几天,柳含清未曾去看过离情一眼,离情前来寻她,她也借口要忙,统统避开。 自从知道了竹扶的事情后,柳含清实在是没办法平心静气地对待离情,她心中是有一股子怨气的。 她不愿承认,自己倾心爱着的人,只是透过自己这具皮囊,在看另一个人。 这天,是夜。有些入秋的凉意,萧索得很。 柳含清远远便看见离情向她走来,那个她思慕了数月的人,那个人前像冰块一样冷硬,却唯独把所有偏爱都倾覆在她身上的人··· 她本该欢喜的,如果虚衍不曾告诉过她竹扶的事。 她拔腿想跑,只要回到房间,关上门,以离情的性子,应该不会强迫她。可是···一味的逃避又能逃多久? 她的身体里反正是住着竹扶,她也决心不向这位上古的神祗低头,她与离情之间,必须说清楚,断干净··· 于是她稳稳地立着,任凭秋风卷起她的衣角,皎白的月色照得人间一片凄清,看着一步步向她走来的离情。 他仍旧那么高大,精致得过分温柔的面容却偏偏生了一对极锐利的剑眉,令他横生几分冻人的寒气,一双眼藏着万古长情,似无尽的深潭,几欲将柳含清溺死。 离情快步走到柳含清身边,还是熟悉的嗓音,低沉嘶哑,漾着浓浓的情意:“阿清···” 柳含清身子一震,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抬头看向高过她许多的人,掺杂着爱恋与怨怼的繁复情感令她的心揪成一团。 这或许是在吃醋··· 柳含清知道,自己是在吃竹扶的醋。每当她看见离情眼中的情意,她便会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这份情不属于自己,她是从别人那儿偷来的··· “你、还是叫我师父。” 柳含清声音有些发紧,她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自己这些乱得跟一团棉麻似的情绪,她只想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些,再拉开些,这样,她便能不为他徒生悲喜。 离情呼吸一滞,感受到柳含清对他的抗拒与疏离,心中慌乱,又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将这一切解释清楚。 又是一阵死寂,连风声都停息。 柳含清失望地看着离情,几乎是质问道:“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解释的?” 离情张嘴,没能出声,身子又向前一步,逼近柳含清,深吸了一口气,才撑开紧缩的喉咙,勉强出声:“有的,有的。我、我···不知从何说起。” 柳含清低下头,不去看他的眼睛,奋力压下心中那些已成条件反射的悸动,冷声问道:“你在神界有位妻子,叫做竹扶,与我长得一样,是吗?” 离情皱着眉,眼中全是纠结。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柳含清有些怒了:“有就有,没有就没有,要你一句话就这么难吗!” 离情望着柳含清,缴械投降般颓丧道:“有的,是有一位叫做竹扶的妻子。” 又是一阵夜风,将这轻飘飘的一句话送入柳含清耳中,原本倔强着不肯承认的坚持就像一个笑话。 柳含清强忍住泪,双目通红:“所以···你从前同我说,只有我一人,只要我一人,都是骗我的···” 离情摇着头,想伸手去抓柳含清,却被柳含清躲过。 “不是的,不是的阿清,我没有骗你,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该如何与你说···” 柳含清仰着头,将眼泪逼了回去,她叹气,声音沙哑:“我问你,当年弑神之战,你是因为看见我与竹扶面容相似,且身体里蕴含了她的本源之力,才将我掳走的对不对?” 离情眉头皱得越发紧,他有些无助地点点头,随即又摇头,最终,还是点了头。 他该怎么说?他该怎么告诉柳含清,没有什么神识寄居,她是柳含清,她也是竹扶,两个名字,却是真真正正的同一个人。 弑神之战时他掳走柳含清确实是因为两人相似的面容和竹扶的本源之力,可东海神屿上的千年时光,他知道人间的柳含清就是他的妻子,只是她失了记忆,有了新的家人,新的身份。 顿点带勾的写字习惯,一说谎就满身通红的可爱模样,人前装的端庄清雅、人后却俏皮可爱得有些不着调的性子··· 柳含清,就是重活了一世的竹扶··· 可柳含清不知道,而虚衍巧夺天工的话术,令离情失去了解释的机会。 如果他直接告诉柳含清,她就是竹扶,竹扶就是她,柳含清会如何? 想必她会冷笑一声,失望地看着他,对他说:“离情,你何必为了诓骗我编出这样的谎话?我柳含清此生在世,便只有一个名字,你爱的竹扶,与我何干!” 柳含清看着离情最终还是点了头,心头早就筑起的防线步步决堤,她再次退后。拉开两人的距离:“好···好···那、离情,你告诉我,你从前与我的种种,都是将我当做竹扶的替身是吗?” “不是的···”离情渐渐绝望,他无法解释,无法为自己辩白。 “不是?”柳含清彻底怒了:“那你的意思是,你爱上了我,而我只是刚好和竹扶长得一样,身上又刚好有她的本源之力是吗!” 她声嘶力竭地吼着、质问着,面前的男人从未这般陌生,她觉得自己是一个闯入他世界的局外人,她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他生命中。 “不是的、不是的···阿清,我···我从未将你看做是谁的替身,我心悦你,是你,不是别人···我···”离情慌乱地解释着。 “那竹扶呢?你爱她吗?”柳含清冷声问道。 离情噎住,他怎么可能不爱竹扶?她们本就是同一个人,是他深爱着,刻入骨髓的人。 见离情闭口不答,柳含清闭上双眼,她终于是明了了。原本就是她后来,若她不长成这幅模样,离情估计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是她偷了竹扶与景夜这么多年的时光,是她奢望了不属于她的深情。 第二百二十九章 和解(二) 鼻头微酸,眼眶中滚烫的泪液充盈,明明、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柳含清却觉得心口似有千万斤重锤落下。 她像一个不自量力的探秘者,正伸手试探一个必死的结局。 离情抬手,指尖拂去柳含清脸庞的泪水,神色动容难辨。 若是可以,他宁愿柳含清一辈子不要触碰这道咒印。可如今两人行至这般地步,他已经别无他法。 但是,他还是要将选择权交到柳含清手中。 “阿清,我知道,你很难受,若是···你害怕,我们便不破这咒印。” 柳含清红着眼问道:“你···你知道这咒印之后是什么,对吗?” “······” “离情,你、你向我保证,解开咒印我不会被竹扶神识抹去,我相信你。” “阿清,我保证,绝不会···” “好,如何破这咒印?” 最终,柳含清感受着识海深处的碧色咒印,尽管奇异的排斥感与苦痛百般折磨,她还是想要一个真相。 离情催动胸口神珠,神力自胸口流向双手,进入柳含清的身体。 “这道咒印是神族法诀,只能用神力解封,你引着我送到你身体里的神力,送入识海,神力相融,它自然会消解。” 柳含清依言而动,将离情送入体内的神力缓缓导入识海。 在离情神力进入识海的一瞬,碧色咒印颤动,柳含清的神识几乎是自发护着咒印躲避离情的神力。 两股力量在脆弱的识海中对抗,精神撞击的刺痛似针尖入指,几乎是在一瞬间,柳含清双眸溢血,眼前之声一片红海。 “阿清!凝神!不要抗拒我的神力!我知道···你不愿意···你不愿意···” 离情见状,慌了心神,他何尝不知道,柳含清害怕这咒印,也依赖着咒印,如果、如果破不开··· 柳含清脸上血泪溢出,是神力与神识相抗的后果。 离情一咬牙,算了!此生误会不解又如何!她在便好! 离情一手稳住柳含清的头,一手禁锢住她的腰,额头紧紧贴在柳含清的额头上,额头相接之处,光华流转。 他必须将自己的神力引出来! 柳含清忽然睁眼,看不清近在咫尺的面孔,她双手扣住离情的肩膀,将他狠狠推开。 “不!不要!” 她挥手辟出一道结界,将离情阻隔在外,跌坐在地上,眼中却是发了狠:“我能破开它!” 离情望着苦苦挣扎的柳含清,亦是痛苦挣扎,他几乎轻而易举撤掉了柳含清设下的结界,半跪到柳含清身边,长臂环住几乎崩溃的人儿。 他喉头紧锁,声音悲怆沙哑:“阿清···我知道你害怕,你难受,我在的,我会陪着你,一切的一切,我都会与你一同面对。” 低沉的声音是那般沉稳有力,本来不知为何惊慌不已的柳含清突然定下几分,居然能控制着神识不再抗拒离情的神力。 神力失了阻碍,游鱼般窜到碧色咒印身边,如同羽毛般将咒印轻柔包裹,咒印也在神力的作用下逐渐消解。 瞬时间,时光破碎,千万年前的余音似梦似幻。 “竹扶,我从前最喜你的性子,怎么嫁与景夜这些年,也变得这般烈性!” 虚衍嘲讽冷漠的声音响起,柳含清有些失神,这些画面···她似乎在魇中见过,可又欠缺些什么。 她有些茫然地抬头,从前魇中看不清的脸浓雾散尽,秀气刻薄的面容,一眼看过去,是温柔慈悲,眸子里却满是恶毒与癫狂。额间一点嫣红圣洁又邪恶。 虚衍居高临下地瞧着她,眼睛注视着她的腹部。 低头,小腹隆起,那里有一个尚未成形的生命在孕育。 柳含清几乎是直觉般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望向虚衍,盛怒难忍:“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我劝你为我雌伏,这样便可以保住自己和孩子的性命,可你却非得为他守节,你说说,我能干什么?” 几乎是直觉般,柳含清厉呵道:“虚衍,你身为天帝,却为君不仁,大道轮回,你会遭天谴的!” 虚衍显得嗤之以鼻:“天谴?我不就是天吗!我为君不仁?大道何曾仁慈待我!竹扶,你是九天之上最仁善的神仙,你为何渡他不渡我?” 柳含清失语,这个人是疯了,忽的,她看见虚衍神色诡谲,剜心般的痛楚袭来,再看身下,已是血色弥漫。 隆起的小腹已然平坦下来,柳含清错愕、惊惧、惶恐,再抬头,之间虚衍手里提着一个还五官都不分明的胎儿。 “你不是要等景夜回来给孩子起名字吗?我怕你等不到,先帮你把孩子拿去问问景夜。” 柳含清看着虚衍手中肉色的胎儿,刀削斧凿、万石碎骨之痛如滔天巨浪,奔涌踏至。 孩子···孩子··· 景夜是战神,手上血腥重、戾气大,这样的人,命里本无子嗣。可她去西方与佛祖论经,佛祖可怜她一生善行,用她经年累月所积的功德抵挡了景夜周身恶煞,好不容易才保下这个孩子··· 她一日日在金篦宫中养着,怀孕期间连景夜都少见,生怕景夜戾气吓着孩子,便不愿意来这世上了。 还记得景夜为了能见竹扶一面,需要提前半月去西天念经祈福,消解戾气,才能陪在她身边半日。 这孩子是个活宝,景夜每每拿手指戳戳她的肚皮,孩子都要在那处伸伸手脚,表示对有人入侵自己领域的不满。 景夜看见她肚皮上鼓起的小包,已经开始盘算要如何教育这个颇有些叛逆的孩子。 孩子··· 柳含清失神,猛地呕出一口心头血。 她的孩子···是她没能护好他!是她没能护好他! 眼中景象迷离,虚衍惨厉的面容褪去,她好像被谁从高处扔了下去,失重的感觉如同直奔炼狱。 孩子,对不起,是娘亲无能,是娘亲孱弱,没能将你带来这世间。我若不是竹扶、不是司药之神,是不是,你便不用受这些苦难? 如有来生,我定如同你爹爹,习武艺、修术法,就算是修罗手下,我也要将你抢回来······ 第二百三十章 和解(三) 如有来生,我定如同你爹爹,习武艺、修术法,就算是修罗手下,我也要将你抢回来······ 离情怀抱着不断战栗的柳含清,周身灵气源源不断地送入柳含清体内,可庞大的灵力入体就如同泥牛入海,顷刻间便不见踪影。 柳含清口中又溢出一口血,他心脏猛缩,自责与愧疚席卷,他还是后悔了。 如果···如果不解咒印,柳含清便不用遭这锥心之痛,她也不必为那些前尘往事神伤至此··· 怀中的人忽然不再战栗,羽睫轻颤,双目睁开一道缝,眼中还是漫天的绝望与心悸。 离情伸手擦掉柳含清唇瓣的血,想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离情···”柳含清的声音就像绳索锯木,残破不堪。 “我在···” “你还没给他起名字···我、我都不知道他是像我还是像你···” 话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离情只能紧紧环住柳含清,尽管百般隐忍,发白的嘴唇和死咬的牙关还是出卖了他此刻的痛苦。 他这一生,第一次发疯,是阵前看见虚衍提畜生似的拎着他尚未成形的孩子的时候。 他这一疯,疯了千万年,回过神时,已是神界尽毁,仙门兴起。 他孤魂野鬼似的游荡世间数万年,试图找寻竹扶的踪迹,最终,在弑神之战中找到了已经转世,成为柳含清的她。 今生的她身份高贵、能征善战,再也不怕被人欺辱,脱离了金篦宫的束缚,跳脱活泼的性子外露了不少。 如果,她能永远这般,永远想不起那些灰暗血腥的前尘往事,该多好。 离情紧紧环住柳含清,一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阿清,是我的错,是我的错,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柳含清浑身冰凉,心尖刺痛与神识混沌之感交杂,她努力抬头想看一眼离情,却还是在恍惚之中闭上眼。 她又魇了,梦中见着了神魔大战中孤注一掷的景夜,也与神色狠厉的虚衍对峙良久,看到还意气风发的穆天仇哄她叫相公,也帮着乐无忧烧了四哥的仙山。 她是竹扶,也是柳含清。 修仙之人再无来生,可她一缕神魂在世间凡灵的裹挟下误打误撞闯入轮回道,竟得了今世的机缘。 今世的柳含清,是武学奇才,天生仙胎,她自小醉心外家功夫,百家兵器都用得得心应手。 还以为,是天纵奇才,原来只不过是前世执念。 是她怯懦,不愿承认自己就是竹扶,傻傻以为只要摆脱了竹扶的身份,过往种种便都是云烟,不做数的。 可结果呢?往事已定,她拼死逃离的噩梦不依不饶找上门来,虚衍更是如毒蛇般在暗处时刻窥探。 天命啊,逃不掉的。 一梦十日,等柳含清再次睁开眼,只见柳西岭坐在床边,手上的端着汤药的碗,正晾着药。 “二哥···” “含清醒了,可觉得哪儿不适?” 柳含清闭目内视,并未发觉身子有何不妥,摇头道:“我没事,就是睡糊涂了。” 柳西岭舀起一勺药,喂到柳含清嘴边:“你这一觉可睡得不糊涂,灵力翻涌,神识溃散,可折腾了离情许久。我如今算半个废人,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柳含清咂咂嘴,没想到自己还生了不少事:“我···对不起···” “傻丫头,你又没做错事,何须道歉?乖乖把药喝了,去看看离情。” 柳含清驯顺地接过碗,仰头将药一口咽下,看着柳西岭,有些话堵在嗓子眼,说不出来,却又不吐不快。 “有事要问二哥?”柳西岭对自家妹妹了解得很,见她盯着自己不说话,心里已猜出七八分。 “嗯。”柳含清闷声答道。 “你自小便是个奇人,发生在你身上的奇事太多,二哥如今已经坦然了。你在人间这段时间离情将你们之间的事与我说了个七七八八,说起来,你今天受的这些苦,是我引起的。” 柳含清没太明白柳西岭话中意思,只歪头疑惑地盯着他瞧。 “离情恐怕早就知道了你神识里的咒印,不过他不愿意让你想起一些往事。我看你们两个彼此纠缠得痛苦,便撺掇他帮你解了咒印。” “含清,有些苦难,虽痛,却忘不得,那都是为你往后苦尽甘来铺的路,你若想不起那些前尘往事,往后便只能深陷泥沼,此生混沌了。” “你们之间的情事,二哥是局外人,可你是二哥最宠爱的小妹,看你受苦,我也心痛,但比起余生困顿,二哥宁可你苦这一时。” 柳含清默默听着,她已经许久未听柳西岭说过这么多话了,二哥虽然性子温和,可骨子里却带着些薄凉,素来少言寡语,不过她此生得幸,纵使是这样的人,也将她放在心尖上宠着。 “含清,逼你想起前世记忆,让你受了这么多苦,你可怪二哥?” 柳含清撑起身子,伸手握住柳西岭有些微凉的手:“怎会,二哥从来都只想着为我好,从前是我怯懦,只想着逃避,若没有二哥推这一把,我今生也要毁了。” 柳西岭回握住柳含清,另一只手顺着她耳鬓理了理散落在肩头的发丝,眼中温柔清浅:“我不与你多说了,去看离情。不要学二哥,等人都不再了,才追悔莫及。” 柳含清点点头,翻身起床,她知道柳西岭是又想到了白乐芷,比起二哥,她是何其有幸。 爱人还在身边,且从始至终都深爱着自己,她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好好珍惜。 来到离情的房间,榻上颀长的身影气息急促杂乱,柳含清连忙来到离情身边,指尖探脉,发现榻上之人只是灵力消耗,有些内腑空虚,顿时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伤着他,只是耗损了些灵力。 柳含清望向离情,男人唇色泛白,眉头紧蹙,俊秀的面庞满是病弱之色,哪里像战场上叱咤风云的战神将军。 她抬手,指尖在男人挺秀的鼻梁上轻点,胸中满是劫后余生的窃喜。 她有多久未曾这般仔细瞧他了?没想到看了数万年,还是觉得这人生得这般好看,这般···叫人心动不已。 第二百三十一章 和解(四) 她有多久未曾这般仔细瞧他了?没想到看了数万年,还是觉得这人生得这般好看,这般···叫人心动不已。 当年昭晨殿大宴上,景夜拉着她在绵绵晚风中卸下了她伪装容貌的幻术,明明彼时还未有过多交集,她却在迷乱中靠上了他的肩头。 说来奇怪,情何时起?因何而起?皆是说不清道不明。 她转而握住离情的手,宽大的手掌温热,掌心微有薄茧,有些硬,反而格外令人安心。 柳含清催动灵力,送进离情的身体,柔和充满生机的灵力浸润离情的经脉,她的灵力天生便带着治愈的属性,比起别的修士要来得有效得多。 须臾,床上的人眉头松开了些,指头微微收紧,握住了掌中柔嫩纤细的小手。 眼看离情似乎有要醒过来的征兆,柳含清俯身向前,轻声唤道:“离情?” 离情睫毛轻颤,白日的光似乎有些刺眼,双眼还没来得及睁开,又闭了起来。 见状,柳含清执起衣袖,挡住洒进来的阳光,又喊道:“离情?可是醒了?” 终于,离情睁开双眼,只见眼前是一片洁白的衣袖,将身前的人挡了个干干净净。 离情伸出手,精准地找到了掩藏在衣袖之下的手腕,将手腕拉下的同时借力起身,眼前人是梦中人,也是心上人。 他还有些恍惚,修长的手指探出,细细描摹这心心念念的人儿的眉眼轮廓。 还是那般温柔清冷,秀美的双眸中是他贪恋的情意,他已为这眼神痴了数万年。 之间在唇畔处停下,有些留恋的摩挲了两下,下一刻,却被一只柔软温凉的小手握住。 “离情···” 离情这才回过神来,竟有些痴愣道:“嗯。在的。” 柳含清鼻子一酸,明明人就在身边,思念之情却肆意翻涌,她一头扎进离情的怀抱,带着不管不顾的架势。 本就坐得不太稳的离情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扑直接扑倒在床上,后脑撞到床板,发出一声闷响。 柳含清没想到自己这一下竟将离情撞倒了,听到撞击声,她直接将脸埋在离情胸口,肩膀止不住地颤动着。 离情还没来得及管后脑处传来的痛,便见柳含清双肩耸动。 “阿清?”他有些慌了,是不是···又哭了··· “阿清···你别哭啊···我、我···是我错了。” 柳含清不理离情,仍旧将脸藏在离情的胸口,环住离情腰身的双臂却紧了紧。 离情错乱着拍着柳含清的背,一只手轻抚柳含清的发丝,他还没想好要如何安慰她。 一会儿,离情忽然发现有些不对,他再次出声试探:“阿清?” “嗯?”柳含清声音中是未曾掩盖的笑意。 “你、你在···笑?” 柳含清终于舍得从离情的怀中抬起头来,嘴角的弧度还未消去:“是啊,撞疼了吗?” 离情错愕无语:“不、不疼。就、就是···” “怎么一觉起来还结巴了,可是内耗过度?”柳含清摆明是在调笑他。 “额···” 本来还没反应过来的离情意识到是自己太小巧柳含清了,他怕她刚刚神识归位,还沉湎在前世的痛楚中,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却不料柳含清这般通透的人,已经在积极地自我疗愈了。 意识到此处,离情自然也不会去提起那些蒙尘往昔,反而是顺着柳含清的话道:“想来是这个原因,还是得将这些亏空补回来。” 柳含清撑起身子,低头深深凝视着离情:“我听你现在说话还算流畅,应该不补也无甚大碍。” 离情双眸微眯:“这可不行。” 语罢,猿臂一舒,一手扶住柳含清的腰,一手抵住床板借力,翻身将两人的位置换了一换。 身下之人被他困于两臂之间狭小的空间中,身躯贴近,能隐隐听到已经错乱不堪的心跳声和交杂缠绵的呼吸声。 柳含清眼神飘忽,不敢与离情对视,雪玉绸散着凉气,使她尚留有几分清明。 借着这几分清明,她双手攀上离情的脖子,眼神在离情的唇边、脖颈处徘徊流连。 在情之一字上,她始终怯懦,可两世过去了,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可越是这般想,心跳便越发杂乱。 离情见柳含清这般形状,心中越发柔软,他缓缓低下头,靠近柳含清,却在她闭上眼后,悄悄偏离了方向,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柳含清猛地睁开眼,又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之前反复劝说自己做的那些心理建设全都向笑话一般。 她赌气地仰头看向离情,见他笑得耀眼,心头的那点气全都烟消云散。 她无言,索性手还环在他脖子上。 柳含清手腕用力,将离情压低几分,借着这份力将自己撑起,嫣红的唇瓣贴上男人还有些苍白的薄唇。 温润柔软的触感,熟悉又陌生,离情身上特有的香气席卷入鼻,竟如催情香般,令她不由自主地加深了这个吻。 唇齿相依,温情缱绻,是比蜜糖还要甜的浓情。 光影缠绵,星云翻卷,雪玉绸散落在床脚徒然地散发着寒气。 次日清晨,柳含清自迷梦中醒来,见枕边人,有些恍惚,虽然已经尽力克制,可神识归位,两世记忆相融,此刻她还是有些怅然。 似乎是感受到柳含清的目光,离情也随之睁开眼,见她寂然迷惘之色,再次将柳含清紧拥入怀。 两人就这样静静相拥,过了许久,柳含清才闷声开口道:“离情,你说,我们两个,现在到底是谁呢?你究竟是天界战神景夜,还是一介凡仙柳含清的徒弟离情?我又到底是司药之神竹扶,还是人间金仙柳含清呢?” 离情将手臂送到柳含清头下与她做枕,另一只手握住柳含清的手,细细把玩着:“我想,这些不过都是代号。没有我们,也会有别的人叫这些名字,又何必纠结我们到底是谁?” “不过···说来景夜、竹扶都是已死之人,我是离情,你是柳含清,这是我们存在于此间所留下的痕迹。” “这世间,有柳含清的父母兄长,有离情的爱人朋友,却与景夜、竹扶无甚关系,又何不如抛却前尘往事,此生,我们便是离情与柳含清。” 柳含清将头放在离情的胸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她知道离情的胸腔里跳动的是一颗神珠,可就算只是颗神珠,也会因她无端的小动作失措慌乱。 第二百三十二章 和解(五) 柳含清将头放在离情的胸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她知道离情的胸腔里跳动的是一颗神珠,可就算只是颗神珠,也会因她无端的小动作失措慌乱。 听完离情一席话,柳含清释然笑道:“是我庸人自扰,此间、此生,我还有未来可待。” 自渝州城一别,离情被虚衍占了身体,之后柳含清又被穆天仇囚于尘稷山,两人分别许久。 后来因着柳含清那些苦困执念,又令误会横亘在两人之间,到如今,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两人就这样在西岭山上住了许久,柳含清平日里会教教女娲医术和一些术法,自她神识归位,记起了许多专司治愈恢复的法诀,今生她修武道,用起来不算顺手,女娲却在此道上极有天赋,她便统统教与女娲了。 离情因为受柳西岭开导,两人之间的关系倒奇异地变得亲近了不少,平时柳含清教女娲术法的时候,他便跑去找柳西岭品茗博弈,也不算无聊。 又是一年飞雪换春红,转眼已是三年之期。 这三年间,仙门休整,元气恢复不少,魔族再难出虚空,妖族也退居荒野,少有作乱。 近日来闲暇得很,离情拉着柳含清去襄城走了走。 如今的襄城已经再次人烟鼎盛,丝毫不见域鬼作乱之后患。 凡人,果然是世间最绝妙的存在。看似弱小,却又强盛无比。 在西岭山上困了许久,柳含清少闻人烟,对人间百味又思念了起来,两人在路上随便问了个路人城中最好的酒楼在何处,问罢便径直朝着酒楼去了。 这家酒楼颇有些特色,大堂中央摆着个直径丈余的圆台,有个衣着艳丽,极具异域风情的舞姬在圆台上和着乐声翩翩起舞。 两人本就是修仙人,又都姿容非凡,还没走到门口店小二便满面堆笑地迎了上来。 “哟!二位!小店菜系齐全,更有手艺冠绝襄城的大厨,仙长里面请?” 柳含清、离情相视一笑,对小二点点头,顺着他的指引进了店。 “两位是大堂还是雅间?”小二毕恭毕敬,不敢怠慢。 柳含清看了看台上的舞姬,有些不舍离去,离情见状,便明白她舍不下大堂这番热闹,于是转头对小二道:“大堂,找个视野好些的位置。” “得嘞!二位这边请!”小二的声调高昂,听上去热情极了。 离情牵着专心致志看着台上舞姬的柳含清,将她安置在店小二所指的位置上。 也不叫柳含清,让小二报了一遍菜单,熟练地点菜。做完这一切,台上舞姬一舞毕,柳含清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眼神。 她还有些意犹未尽地对离情道:“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那舞姬啊!我瞧她既不像齐魏女子秀美端庄,也不似女真女子恣意豪迈,倒有混血之色。而且她的舞姿曼妙,舞步奇特,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舞。” 离情抿了一口茶,适才他忙着点菜,并未细看台上,只好道:“我倒是没注意到这舞姬有什么特别的。阿清很了解舞蹈?” 柳含清撑着脑袋,叹气道:“我游历人间,这世上就少有我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对于舞之一道谈不上精通,但也了解不少,这儿舞姬的舞步,我此前从未见过。” 离情点头,扬唇浅笑道:“那阿清要不要与那跳舞的姑娘交流交流,将她那奇异的舞步学了去,等回了西岭山,也跳给我瞧瞧。” ??? 柳含清失笑无语:“想得美,还从未有人见我跳过舞。” “我也不可以吗?”离情歪头,看上去有些委屈,虽然知道他是装的。 柳含清鼓着腮帮子,把头偏到一边:“我只会舞剑,不过我的剑出鞘,可是要饮血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闲聊了一会儿,忽见几个小厮抬了一桌一椅一醒木上台,一个戴着高高帽子,下巴上一撮山羊胡的老先生举步上台。 手上醒目一敲,清脆响声瞬间吸引了满堂食客的注意。 “天地三清气回环,人间百年何须谈。各位南来的、北往的游侠看客,想必都还记得三年前人间中正之地,穹苍裂缝、万魔降世,那一战,仙妖魔三族混战,打得天昏地暗、血肉横飞,凡间亦受战火波及,至今尚在修养调整。” “此战惊心动魄,在人间口口相传,想必大家都已经听腻了,今日,小老儿却要一探其中密辛,将大战尸骨埋没的隐秘事昭接白日!” 说书先生的声调起伏,说到要揭示密辛之时还刻意压低嗓音,一时间,整个酒楼的食客都噤声不语,等着他将凡人未曾窥见的仙门私密昭告天下。 柳含清自小便喜欢听说书人胡侃,虽凡间讲书的都会将故事润色一番,因此其中有许多不实之处,但她却偏偏爱死了这虚实参半的故事。 见柳含清兴致极好,离情也不好开口打扰,只是这说书先生越说越离谱,柳含清也是越听越迷惑。 好家伙,从前那些好歹还借了几分真相,编个“有理有据”的故事,今天这说书先生却是一通胡侃,大堂中许多并未亲眼见过裂空之战的凡人都连连摇头皱眉。 不过这老先生明显是个身经百战的,他一捋山羊胡,摇头晃脑道:“列为莫以为小老儿在打胡乱说。请诸位细想,魔族沉寂数万年,怎会突然裂空而来?若不是空空山上那几位金仙苦苦相逼,妖魔又怎会胆大到直奔仙家圣地,打这么没头没尾的一仗?” “而且尘稷山主为苍生而战,却被镇压于空空山西南方;本为妖魔族奔走的堕神之子临阵反戈,这一切,难说不是仙门密谋。我等凡人,受人蒙蔽,分不清是非善恶,细想下来,究竟是妖魔祸乱人间,还是仙族欲统一三界?” 柳含清撇过头不再看圆台上一副笃定模样的说书人,桌上早已摆满各色菜肴,柳含清夹了一筷子蟹肉,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囊囊仓鼠似的。 离情传音入密道:“怎么了?竟为了个故事生气了?” 柳含清发泄似的咀嚼着,同用法术传音道:“仙门威胁论我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了,讲得这般牵强无理的,还是第一次听,算不上是个好故事。” 离情将剃好刺的雪白鱼肉放进柳含清碗中,安慰道:“那便不听了,索性这儿的餐食还算不错,吃完去外面集市再逛逛。” 柳含清点头,也不打算再管这个说书先生说了什么,只专心吃饭。 忽然,一道略有薄怒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狗屁不通!井底之蛙!” 第二百三十四章 妖月当空(二) “至于如何找到我的,可能只是我倒霉,我奉师命前去百妖林附近探查群妖动向,还没进林子就被月治逮住,好在他要人送信,便留了我一命。” 柳含清、离情商议半晌,还是决定回到西岭山再催动符咒,毕竟这道符过于诡异,如今他们身在凡人城池,若是不小心将什么东西带入凡间,便又是一场灾祸。 文业送完信,也未与两人纠缠,他是玄天阁的弟子,不是在打探消息便是在送消息的路上,了了手上一桩事,还有千千万万桩事等着他去做。 柳含清将符篆收入荷包,离情牵起柳含清的手,看向文业离去的方向:“老友相见,你竟不叙旧?” “他又不记得我。” “你总有办法唤起他的记忆。” “何必呢。他如今修了仙道,凡尘往事,何必追究。我们不也厌倦极了前世吗?” 离情挑眉,不再言语。 柳含清叹了口气,接着道:“不过我引他今生入仙途,算是害了他。他本来是要当一个通晓天下事的仙门百晓生的,如今却因为三界大乱,不得不做一个送信人。” 离情安慰地摸了摸柳含清的头发:“当初你也没能预料到如今场景。好在他投身玄天阁,玄天阁的弟子与百晓生,也差不离了。” 柳含清摇摇头,她知道离情在安慰她,不过对于文业,她一直很欣赏,因此,也愧疚引他在这般飘摇动荡的时期,踏上仙道。 两人神行回了西岭山,柳西岭本来正逗女娲,说柳含清要丢下她,从此不再回来了,说得女娲又急又怕,满脸是泪。 见柳含清回来,柳西岭撇嘴道:“还以为你们这一去会玩儿几天,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女娲可怜巴巴地凑到柳含清身边,美目微红,赌气似的嘟着嘴,站在柳含清身后不说话。 柳含清宽慰了女娲几句,又对柳西岭讲明了文业所说之事。 柳西岭面不改色,周身气息却凉了几分:“那符篆危险,你们小心应对,切莫大意了。” 柳含清点头,将柳西岭送回房间休息后,与离情一同去了后山。 后山空旷,她抬手辟开结界,将自己与离情笼罩其中。 从荷包中掏出符篆,妖气再度蔓延,两人皆是运气护体,柳含清指尖灵力溢出,符篆瞬间点燃。 霎时间,本来空无一物的空间结界中妖风骤起,以两人为中心飓风旋转,紧密厚实的风墙竟隔断了两人的视线。 不过,风声虽唬人,却并不伤人。 须臾,妖风势颓,逐渐平息,眼前却是一片幽深凋敝的陌生景象,显然已经不在西岭山。 离情将柳含清拉倒自己身边,四下环视。 此处妖气浓厚斑驳,一眼望去满是参天古树、蔽日连荫,二人身处之处面前有一座残破的宫殿。 与凡人府邸的辉煌、仙族洞府的清幽不同,这宫殿阴气四溢,连横梁立柱都似恶鬼利爪,斜溢横出,诡异至极。 “贵客来访,未曾远迎,还望两位恕罪。” 一身紫衣,诡魇遮面的月治晃晃悠悠地自破败宫殿里出来,脚下石阶断裂起伏,他却走得如履平地,仔细看,不难发现他虽踏着步子,却是悬在空中的。 离情双眸微眯,眼中闪过危险的精光,半个身子挡在柳含清前面。 “这是哪儿,此举又是为何?”离情的语气,几近逼问。 月治沉着脸,自帝炙身陨,他便少有笑意,此刻面对设计害死帝炙的罪魁祸首,他用尽全力才控制住自己不扑上去撕烂两人。 他冷声答道:“此处,百妖林。请两位来看看传说中的妖族圣地。” 柳含清闻言,眉头微不可查地轻皱起来,百妖林荒僻,仙族、凡人都少有踏足,可妖族圣地之名也称得上如雷贯耳。 此刻却是这样一副断壁残垣的模样,明明大战发生在空空山上,这百妖林却更像个战争遗迹。 但不论妖魔族有何变故,都不是她仙门需要管的,也不多跟月治虚与委蛇,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大费周章地令文业来寻我们,又不辞辛劳地做了张这般耗时耗力的符篆,总不能是请我们来赏景游玩的。” 月治收起手中诡魇,桃花眼下泪痣醒目,从前那一点美人痣摄人心魄,如今却只叫人觉得苍凉寂寥。 他声色薄凉:“请两位来,确实是有要事相告。” “洗耳恭听。” “我欲与仙门联手,杀了虚衍。” 柳含清直勾勾地盯着月治,眼中探究怀疑之色不加半分掩饰:“如今妖魔偃旗息鼓,我为何要重启战事?” 她知道,虚衍如今得了帝炙的躯体,定不会善罢甘休,仙门迟早还有一场硬仗,但月治此人,信不得,她只能先试探。 月治扬唇大笑,却不闻笑意:“哈哈哈哈哈!仙君不必探我口风,你知道的,虚衍早晚找上门来,你又何不来一出先发制人?” 柳含清、离情对视一眼,虚衍早就是个疯子,想要天下太平,此人非除不可,月治主动提出联手,不得不说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离情问道:“我们如何能信你?你又为何非置虚衍于死地不可?” 月治深吸一口气,握住诡魇的手越发用力,指节泛白:“替旧友报仇。这个理由够吗?” 离情微眯着双眼:“报仇?你面前站着的,不也是仇人?” 设计帝炙,是他与柳含清一手策划,而虚衍只是推波助澜,说起来月治要报仇的话,还得除掉他与柳含清。 虚衍咬着牙,扯着面皮阴笑:“两位的账,我自然也是要算的,不过毕竟你们与虚衍是死对头,暂时利用一下,有何不可?” 他话说得直白,本来也没有绕弯子的必要。他一个妖君,找仙门人合作,本来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柳含清还在犹豫,若有月治相助,一举拿下虚衍的把握便大上许多,可裂空之战时,是虚衍救走月治,两人之间究竟是友是敌尚未可知。 若月治此行只是假意合作、诱仙门上钩,后果将难以设想。 “我知道两位不相信我,毕竟妖族皆是阴险狡诈、背信弃义之徒,有些防备心再正常不过,不过···若是你们想等虚衍修成天魔之后再动手,我也无话可说。” 第二百三十五章 妖月当空(三) “我知道两位不相信我,毕竟妖族皆是阴险狡诈、背信弃义之徒,有些防备心再正常不过,不过···若是你们想等虚衍修成天魔之后再动手,我也无话可说。” 天魔? 离情瞳孔收缩,周身气息瞬间冷若寒霜:“虚衍如今身在何处?” “自然是在魔界。” “如今的魔族······” “死光了,还剩几个上古遗留下来的始祖,吊着一口气,就等最后一步,取他们性命。” “那妖族?” “被他杀了大半。” 离情不再言语,柳含清不知为何离情反应如此强烈,用眼神问道:怎么回事? 离情轻轻摇头,对月治道:“怎么个合作法?” “下次魔界大门开启之时,便是他晋升天魔之际,但魔界灵力枯竭,他必须在人间完成最后一步,那时,他会非常虚弱,他一定会找个隐秘的地方躲起来,我会提前告知你们,他藏在哪儿,剩下的,便看你们了。” 离情狐疑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自己动手?” 月治神色一滞,咬牙道:“我的本命妖尾还在他手上,若是我出手,他定会拉着我玉石俱焚。” 话到此处,也没什么需要犹豫的了,离情直接点头道:“好,届时你传信虚衍藏身之处,我们击杀虚衍,不过,你的本命妖尾,自己找。” “自然。” 语罢,离情揽住柳含清的腰,广袖一挥,两人已再次回到西岭山。 柳含清扯住离情袖口,不解问道:“你不怀疑月治是在骗我们?” 离情沉吟片刻,眉头紧锁:“他能说出天魔之事,必不可能在骗我们。” “天魔?比魔尊之位还要高?”柳含清仔细回忆,却并未想到什么与天魔有关的信息。 离情答道:“若是虚衍修成天魔,他便是世上最后一只魔,也将是鸿蒙开辟以来,最强的魔族。” “何解?” 离情望向柳含清,神界的回忆唤起,就算是诸神尚存的时候,知道天魔一事的也少有人在。 魔族起初便是与神族共生的种族,两个种族似乎从诞生之初便是死敌,初代魔尊更是亲手灭杀了第一代天帝,那时的魔族,正是鼎盛之时。 只可惜初代魔尊练功出了岔子,最终竟死在自己过于凶戾的功法上,魔族过了许久安逸日子,新魔尊匆匆忙忙即位,修为比起上一任,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而彼时的神族不堪魔族欺压,个个焚膏继晷,只为了挣一个出头之日,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翻身的机会。 而新魔尊怕守不住基业,情急之中竟钻研出了就连魔族自己都无法接受的邪术——天魔之术。 此法需至少万魔献祭,用魔气与血肉堆砌,方能造出一个天上地下最强之魔,不过当时魔族本就不服新魔尊,自然没有人愿意为他献祭,可这天魔之法却流传了下来。 再后来,由于神族崛起,魔族不断衰退,造一个天魔几乎需要所有魔族献祭,便再无人提及此法,天魔之术也逐渐被人忘记。 但虚衍作为天帝,更曾与巅峰时期的魔族对垒,知道天魔之术并不奇怪。 而他此前一直混迹在帝炙身边,想必也是看上了他魔尊之身,想借虚衍魔身修成天魔。 如今魔族凋敝,就算是献祭魔界所有魔族,估计都难得天魔之身,为此虚衍还血祭了大半妖族,弥补空缺。 听完离情的解释,柳含清越发不安,虚衍所图,若只是一统三界,主宰苍生,他大可以借助魔族、妖族的力量,对抗仙族。 但如今他为了修成天魔灭杀整个魔族,甚至还杀了大半妖族,日后他与仙族对抗的资本便少了许多。 就算他拥有了世间最强的力量,可毕竟仙族繁盛,他算是以寡敌众。 如此想来,那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柳含清一时想不通,可此事重大,她须得告诉自家大哥,好做打算。 思及此处,柳含清立马动身去向柳西岭辞行,跟柳西岭说了月治的事后,便动身离开了。 离、柳二人踏风而行,脚下便是人间山川,三年,凡间早已恢复如初,可如今,却又要面临一场大劫。 到了东岳山脚,有一个弟子出来引两人过迷阵。自从柳东岳将疏桐派去了渝州城,东岳山上便再无柳含清熟悉的弟子了。 迷阵既过,附族弟子不得如内府,柳含清和离情便自己进去了。 还没进府,柳含清便感受到窥天阁方向有两道强大的灵力对冲,几乎要掀翻整个仙府。 柳含清神色一凛,窥天阁此等重地,难道竟有人闯进来了! 她连忙向窥天阁的方向奔去,窥天阁外,一个青衫孩童正拼尽全力用灵力护着自己不受冲撞,却死守在窥天阁门口,不肯离开。 “姜生!”柳含清急切叫到。 姜生听到柳含清身边,惊喜转头:“仙君!” 旋即,窥天阁内的灵力冲撞将他猛地击飞,柳含清一个飞身接住姜生,将他护在自己的灵障之中。 “仙君!”姜生慌忙道:“快帮帮师父!如意盘控制不住了!” 柳含清稳住姜生,镇静道:“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总之就是如意盘暴动,师父压不住了,仙君快想想办法!” 柳含清看着面前灵流汹涌的窥天阁,连冲进去都困难,她对姜生道:“你先退下去,我去帮忙,不要乱来,免得误伤自己。” 语罢,她捏诀调动灵力,强行闯入灵力乱流之中,离情见状,也紧紧跟上。 窥天阁内早已是一片狼藉,柳含清好不容易在灵流之中发现了略显狼狈的柳东岳。 她对抗着灵力冲击,好不容易来到柳东岳身边,却见柳东岳面色煞白、双唇紧闭,嘴角已是鲜血溢出。 庞大的灵流自他手上输出,高悬于半空的如意盘在空中嗡鸣震颤不止,如意盘内亦有狂暴的灵流对冲。 这窥天阁内,竟是法器与主人在对峙。 柳含清、离情二人急忙将掌心覆到柳东岳背心,浑身灵力好不吝惜地输入柳北川体内。 如意盘是窥探天意的法器,只能靠力量强行压制。 三人合力,本来势均力敌的灵流对抗瞬间局势大变,柳东岳不顾身体能否承受,强行吸纳离、柳二人的灵力,好不容易死死压制了如意盘。 见如意盘安静下来,柳东岳缓缓收势,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鲜血便从口鼻里喷涌而出。 柳含清慌忙稳住柳东岳的身体,焦急喊道:“大哥!没事!” 第二百三十六章 浮世绘(一) 柳含清慌忙稳住柳东岳的身体,焦急喊道:“大哥!没事!” 话刚出口,柳含清就后悔了。这怎么可能没事! 柳东岳身子晃了晃,勉强稳住身形,吐出嘴里的血沫:“无碍,你这不是来了么。” 好在离、柳二人来得及时,要不然今天他可能就要交代在自己的法器上了。 门外的姜生发觉灵流平息,连忙进来,见柳东岳这般虚弱,一个健步上前扶住柳东岳,他个子矮,刚好给柳东岳当拐杖。 柳含清有些关心则乱,慌里慌张地对离情道:“离情,你帮我把大哥带回房里,我马上给他疗伤。” 房间内,柳含清浅碧色灵力游走在柳东岳四肢百骸。 之前替柳东岳调养身体的时候,柳含清就知道自家大哥经脉断裂,五脏位移,身子骨可以说是差极了。 她好不容易养好了些,如今却是更加支离破碎,要不是金仙有金身护体,此刻哪儿还站得起来! 好在她觉醒了神界记忆,记起不少失传的术法,只是她如今用不了神力,治疗效果也是大打折扣。 光是疗伤便折腾了许久,柳含清收力,还有些旧疾内伤,一时半会儿是处理不了了。 柳东岳调息运气,按住肺腑传来的灼烧之感,理齐了衣袖端坐着对柳含清道:“你不帮你二哥镇守西方,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柳含清扶额无语道:“大哥,要不是我和离情及时赶到,你现在人在哪儿可就说不好了,怎么还张嘴就是责问呢?” 柳东岳摇摇头,解释道:“哪儿是在责问你。你如今也算得上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又给我找什么麻烦来了?” 柳含清垂眉,她还真是来给柳东岳找麻烦的,可如今柳东岳的身体状况···实在是令人担忧。 “来都来了,你别顾忌我,有什么事说便是了。”柳东岳继续道。 这次柳含清来,主要是说月治在百妖林所说的联手之事,还有虚衍要修成天魔一事。 自柳含清神识觉醒,她便传信告诉了柳东岳。当时柳东岳还十分紧张,三神灭世的预言苦恼了他许久。 直到柳含清神识觉醒,三神的身份算是彻底弄清楚,他曾看见灭世预言后的一线希望,还期望着第三位神祗不会现世。 也是在柳含清神识觉醒后,如意盘异动越发频繁,灭世的预言也逐渐清晰,为了挖掘那最后的一丝机会,柳东岳几乎赌上性命,好不容易从如意盘中挖出了一星半点眉目。 柳含清将月治在百妖林中所说的一切告诉了柳东岳,也解释了一下天魔是何意,听完柳含清的话,柳东岳本就沉重的面色越发压抑,胸口气血翻涌,又逼出一口鲜血。 “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裂空之战不过三年,仙门百家好不容易调息修整好些,又要面对一场硬仗。不过···这月治的换还是不能全信,须得多加防备。”柳东岳调息沉言道。 “对了,你们二人来得正好,”柳北川继续道:“含清,你可还记得我从前同你说过东海神屿异动的时?” 柳含清闻言扬眉,东海神屿是神界掉落人间的建筑,虽然被她抽了地脉,已经沉入海底,但柳东岳反复提起,想必神屿之下还有她不曾知晓的秘密。 “大哥可是发现了什么?” 柳北川摇头:“不是。是近来如意盘暴起皆探指东海神屿,我先前去过几次,却只见一片汪洋浩瀚,并未察觉什么异样,不知是不是我机缘未到,才不得妙门。你和离情都身份特殊,由你二人前去,说不定能查到我难以窥探的东西。” 柳含清、离情相视点头,东海神屿陷落百年,他们也曾在岛上住了近千年,却从未发现有什么异常。 “那事不宜迟,我与离情现在便前去探查。大哥,你身子已经再经不起虚耗了,我留些丹药与你,按时服药,好好调养身子。”柳含清叮嘱道。 “好了好了,你快去,我自己的身体自会照料。”柳东岳挥着袖子摆摆手,几乎是把柳含清赶了出去。 柳含清摇头叹息,听见屋内传出的咳嗽声,又是担忧又是无奈。 看着屋子前乖巧而立的姜生,柳含清抬手揉了揉姜生的脑袋:“好孩子,娘亲得走一阵子,好好照顾你师父。” 如今的姜生已有了些少年模样,身板子还单薄,但已经有些要拔高的架势,只是脸上还稚气未脱。 说着,柳含清从荷包里掏出了十多瓶丹药来:“这些,用量都写在瓶子上了,每日盯着你师父吃药,知道了吗?” 姜生一囫囵个抱着药瓶子,懂事点头:“娘、娘亲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师父的。” 姜生有些不好意思叫柳含清“娘亲”,他这便宜又金贵的娘亲来得突然,自己又常年跟在师父身边,对这位娘亲向来是感激、尊重大过亲近的。 柳含清看着姜生拘谨的样子,一时间五味杂陈。 她收姜生为义子的时候,姜生还那么小,她却将姜生一丢就是三、四年,如今孩子不与她亲近也是她活该。 想来,她可能就是没有儿女福分,不然,她也不会··· 柳含清神色变化离情皆看在眼里,他怕柳含清陷入伤愁之中,伸手将柳含清细嫩的指尖握入掌心。 “阿清,我们先去东海神屿。” 男人温柔低沉的声音入耳,柳含清瞬间回过神来,望向离情关切的眸子,一扫之前阴翳,浅笑着点头。 她又叮嘱了姜生一些话,随后便同离情一起离开东岳山,直奔东海神屿而去。 来到东海之畔,望着眼前浩瀚无垠的碧波惊涛,柳含清深吸一口腥咸的空气,眉头皱了起来:“从前东海的风有这么重的腥气么?” 离情剑眉蹙起,秀气得有些过分的双眸中也升起几分疑惑:“这腥气,不像海腥,倒像是···” “尸腥。” “尸腥!” 两人异口同声道。 想到这儿,柳含清捏咒从海中唤起一道海水,澄澈的海水悬浮于半空之中,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是透明的水晶。 “奇怪···奇怪···这般浓重的尸腥,海水却未受半点污染,这东海到底发生了什么?东海神屿之下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柳含清疑惑喃喃道。 离情仔细瞧了瞧被柳含清唤起的海水,突然,他好似发现了什么一样,翻手施法,将面前整片海域的海水都搅得沸腾起来。 柳含清问道:“可是发现了什么?” 离情沉声答道:“阿清你看,我所搅动的这片海域范围不小,却连一条鱼都没看见。不,不只是鱼,这片海域,就没有活着的东西。” 第二百三十七章 浮世绘(二) 离情沉声答道:“阿清你看,我所搅动的这片海域范围不小,却连一条鱼都没看见。不,不只是鱼,这片海域,就没有活着的东西。” 柳含清闻言,飞身上空,往海水中细细探查,正如离情所言,大片海域,既没有活着的生灵,也没有死物尸体。 天边有一群海鸟在低空盘旋,看上去是在搜寻猎物,可盘旋许久,却并未发现食物。 柳含清本以为这群海鸟一会儿便会散去,突然之间,十多只海鸟就像是魔怔了一般,往海水中俯冲而去。 海鸟落入水中,却不为活命而奋力出水,反倒是用翅膀划水般往海底去了。 海面虽澄澈,但这海水却像是吸光般,柳含清在半空之中能见不过数米,那些海鸟钻入十几米后柳含清便再不能探查其踪影。 此等怪相,属实诡异。 柳含清再飞身往前,此刻离海岸已有约莫百米。 她摘下发间凌云簪,化簪为剑,飒飒立于半空,宛若天神降世。 东海之滨异象丛生,可海水却透着一股子仙气,柳含清实在不明其中缘由,凌空中往海中一看,顿时心神动荡,眼前仿佛被日光铺满,一片灼白。 碧海之下,是万丈深渊,深渊之中,却有无数星星点点,似繁星当空,亦似···毒蛇冷眸··· 漆黑的海底,无数双闪着明黄色光的眸子向上仰望,时时刻刻紧盯着海面之上。 柳含清听见耳边有人在唤她。 “来···” “快来···” “含清,到四哥这儿来。” 仔细一看,是柳北川正对她招手,他身边还立着婷婷袅袅的乐无忧。 怎么回事?无忧不是···四哥又怎么会在海底? “含清,胡闹!快回来!”是柳东岳正一本正经地板着脸呵斥她,她小时候可没少被柳东岳教训。 “小含清?可想好了要嫁与我了?” 男人笑得张扬,标准的八颗牙露齿笑比什么都耀眼,手上炎宓火光猎猎,有吞山平海之势。 穆天仇?怎么回事?他们怎会在···在···空空山? 她的四位哥哥,无忧、穆天仇、端己、小白、宋玉···所有人都站在空空山脚,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向她伸手。 柳含清忍不住向众人靠近一步。 “清儿,快回来。”温柔的女声传来,是她的娘亲。 她这是,在空空山? 莫怜张开双臂,慈爱地看着柳含清:“傻孩子,娘亲许久没抱过你了,快到娘亲怀里来。” 柳含清鼻头一酸,正欲张手拥抱母亲,却闻一阵猎空之声,身子猛然被撞倒。 柳含清突然受袭,在沙地上翻身而起,看向袭击她的人。 离情! “阿清!醒醒!”离情焦急望向柳含清,声音中满是恐惧后怕。 醒醒? 柳含清镇静下来,看向四周,冷汗浸湿满身。 她此刻站在东海之滨,海面上黑风骤起,密密麻麻的触手从海底升起,像是要将她一同拖进无边海底。 再看手上凌云剑已经不见,想必早就丢在了海中。 还不等柳含清弄清眼前情况,一条巨大的触手从海中急速卷来,离情抓着柳含清翻身躲闪,十几条触手随后而至,一时间,两人只顾得上辗转腾挪,躲过触手的袭击。 这些触手个个直径一丈有余,表面满布吸盘粘液,湿漉漉的皮肤上有莹黄色的斑点,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双双眼睛。 柳含清顿时明白过来,之前她看到的千万双眼睛便是眼前这怪物身上的花纹,只是它潜于深海,看不真切究竟是眼还是花纹。 翻身躲闪之间,柳含清念诀试图召回凌云剑,咒诀毕,柳含清心头一动。 怎么回事?她竟召不回凌云剑! 正是她这片刻的失神,巨大的粘腻触手凌空劈下,对着柳含清的后脑狠狠袭来。 “阿清!小心!” 离情突然看见柳含清身后凶狠袭来的巨大触手,右脚猛地蹬地,将自己送到了柳含清身边,反身灵力暴起,在柳含清身后落下一个巨大的灵力护盾。 触手砸在护盾上,发出“轰”的一声炸响,只一击,离情聚起的护盾便满布裂痕。 来不及多想,离情拦过柳含清的腰身,在数十条触手的袭击中穿梭闪躲,就在他要逃出触手覆盖的范围之际,一条明显比其它触手都要更粗更长的触手猛然横亘在离情面前,带着万钧之势袭来。 柳含清连忙甩出一道灵力护盾,触手猛撞在护盾上,瞬间将护盾撞了个粉碎,但触手也被逼停了片刻。 就是这片刻,离情掌中聚力,右掌如利刃般竖直劈下。 一瞬间,面前血色暴起,巨大的触手竟被离情用手生生劈掉一截。 许是吃了亏,两人也即将逃离触手覆盖的范围,海里的怪物忽然将所有触手尽数收回海底。 数十条黏糊糊的长条状物体蛇似的蜿蜒蠕动着退回海中,须臾之间,海面便恢复了平静。 烈阳之下,波光粼粼,适才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噩梦。 此刻离东海岸已有数百米之远,海腥气仍旧萦绕不散,经过这一番打斗,甚至更加浓郁了几分。 柳含清深吸几口气,好不容易从这变动中缓过神来,她执起离情劈向触手的右手,虽没有伤口,掌边却泛起了黑紫之色。 是毒! “离情!封锁经脉!”她慌忙喊道。 离情闻言,也是当即便封锁了经脉。 柳含清仔细看了看离情的手,中毒之处不过片刻便已向四周扩散,此刻离情已是半个手掌都一片紫黑。 柳含清灵力聚于指间,凝出一根陨灵针,针尖刚刚碰到离情的手掌,整根针便如同被烈火焚毁般,瞬间裹上一层黑紫色,随后化作一缕青烟,消失殆尽。 这毒,竟蛮横至此! 陨灵针可谓是一切妖魔之气、戾气、妖毒的克星,她还从未见过触之便能消耗一根陨灵针的毒! 便是这一颗耽搁,离情手上的毒已经覆盖了整个手掌。 “怎么回事!” 柳含清惊疑,离情已经封锁了经脉,按理来说,这毒就算再霸道也不该还有如此夸张的蔓延速度。 离情抬手在眼前细瞧了瞧,他只觉得手上麻痒难忍,却并不怎么痛,仔细观察,皮肤上似乎还有发丝粗细的蠕虫在皮肤表面蠕动。 “阿清别慌,这毒好像并不进心脉,而是附着在皮肤表面的。” 柳含清有些关心则乱,听了离情的话后,她再仔细看了看,皮肤表面虽有些发丝粗细的蛊虫样东西,但其本质却并不是虫,而是毒。 柳含清再聚陨灵针,同样,也是在触碰到离情皮肤色瞬间化作了青烟。 但这次,柳含清清晰地看见了这些毒在碰到陨灵针的瞬间便似饿狼遇到猎物一般,猛地扑了上去,这样说来,这毒不但不怕陨灵针,反倒是视其为养料。 第二百五十三章 人间劫,苍生难(三) 神力所包含的磅礴力量不断扩张熔炼离情的经脉,额头的汗滴滴落下,身体内腑如同烈火焚烧般炽热滚烫。 失去了神珠作为心脏跳动,离情只觉得眼前突然陷入一片黑暗,空气似乎在一瞬之间变得无比稀薄,就连顺畅地吸一口气都是奢望。 不、不能停在这儿! 离情咬着牙,浑身的疼痛感勉强使他保持清醒。 他还需要将那两根肋骨还给阿清,他还得帮她洗去凡髓,重铸神骨······ 熔炼。燃烧。自己的身体就是鼎。不要放弃,不要昏厥,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会儿!不痛的,这世界还等着真神去拯救,不痛的······ 若是有人能看见此刻的离情,估计会立刻惊呼出声。 浑身上下的皮肤没有一处完整的,顺着衣物淌在地面的鲜血就像一潭血池。他的骨肉之上,隐隐有火光,这么活生生的一个人,仿佛就要融化在那甚至不太耀眼的火中。 光影明灭,原本相依的两人只剩下一人,寂静之中,没有血腥味,什么也没有,仿佛一开始,这里就只是静静躺了一个白衣美人。 柳含清闭着眼,感觉自己起初是在一个熟悉的怀抱里,这怀抱炙热、温暖,有力的臂膀给足了她安全感,但后来意识逐渐昏沉,她也辨不清自己究竟是何种状态。 胸肋之处有些痛有些痒,说不出的奇异感觉。 身体,就像是一团气,好轻,好轻,四肢百骸酥酥麻麻的,甚至有些痛,不知道过了多久,痛感消失了,只剩下通透泰然的感觉。 这种感觉刻在记忆深处,很久远,但却不可磨灭。 竹扶,是天地生养的神,她最初,只是一团气,慢慢的、慢慢的,在岁月与时间的堆砌下,她有了自己的意识,有了一副身体。 这种感觉,与初生的时候很像,但···却更像重生! 昏昏沉沉中,柳含清猛然意识到,她在重生!她正在重生为所谓的真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柳含清的意识逐渐明朗,耳边的声音也越发清晰可闻。 “都安排下去了吗?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耳边的声音有些苍老,但不难辨别出,说话的人是柳东岳。 “都安排好了,各地的仙门和空空山上的修士都派遣出去了,只要小妹能及时醒来······”清朗悦耳的男声,应该是四哥,柳含清想着。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不是正在经历世界末日吗?为什么感觉自己好像睡了一觉一样?双眼睁不开,是魇住了吗? 柳含清奋力想要睁开眼,却似乎只能勉强让眼皮颤动两下,她想要活动身躯,可手指僵硬得跟石头一样,难以动弹。 “大哥,小妹似乎快醒了!”柳南丘低声道。 “小妹!”柳北川一个箭步冲过来,急切叫道。 柳含清眉头越锁越紧,喘息声也越发急促。快醒来!快!还有什么未解决的事等着我去做!快醒来!不能再睡了! “阿清。快别睡了。” 柳含清灵台一震,这声音不像是从外面传来的。离情低沉舒缓的声音就像从柳含清大脑深处飘出来的一样,缥缈、虚无,又真切感十足。 “阿清!快醒来!” 柳含清一个激灵,猛地睁开双眼,耳畔离情的声音还没散去,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父母、哥哥们都在。对了,离情呢?他刚刚不是还在叫她吗? 莫怜见女儿醒转过来,慈爱地摸着柳含清的脸:“清儿,醒啦。” 苍穹下塌、大地震颤的感觉还没忘,柳含清立刻清醒过来,急问道:“现在人间怎么样了!天柱完全碎裂了吗?人间···还···” 柳东岳握住柳含清的手,低声道:“小妹,别急,人间虽蒙难,却也尚存,我们已经令所有修士去人间带走凡人魂魄···” “带走凡人魂魄?为什么!这不就是要他们的命!”柳含清一时有些混乱不解。 柳东岳拍拍柳含清的手,示意她冷静:“小妹,江山轴,就靠你打开了。” 柳含清一震,对啊,她好像重生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她重新拥有了真神的力量,连胸口的两根肋骨也长回来了。 等等! 柳含清呼吸一滞,这两根肋骨怎么可能会自己长回来! 柳东岳看着柳含清眸色闪动的模样,长叹一口气,心疼又坚决道:“小妹,有些事情我会告诉你,但已经没时间留给你伤心了,你想得没错,离情已经去了,但你现在必须立刻振作起来,打开江山轴!” 柳东岳的话就像雷一样在柳含清耳边炸响,聪慧如她,也已经猜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柳含清咬着牙,任由思绪冲撞,嘴上说的却是:“大哥,给我江山轴。” 江山轴入手,是熟悉的亲切感,强大的生命力令人舒心极了。 柳含清走出房门,抬头只见天柱正在节节垮塌,水火雷电还在不断倾泻,大地上裂痕满满,江流逆行,如此惨状如同咆哮般告诉柳含清:世界正在沦陷! 柳含清抬手,江山轴稳稳悬在掌心之上,跟随着江山轴的指引,柳含清升至半空,所有的动作就像是本能,调动神力,结印,解封。 感受着汹涌滂湃的神力,柳含清闭上双眼,任凭江山轴的指引和本能动作。 她忽然明白了离情之前那一抱的意义了,原来···原来是告别啊。 是啊,世上若是没有真神,将无人能打开江山轴,离情究竟是如何想到用这种方式重塑一个真神的呢? 浑身神力运转,不是她熟悉的柔和生机的神力,而是更加刚毅有力的神力,胸口的肋骨填回,她终于神躯完整。 经过龙舌玉的洗涤重塑,柳含清本来因为转世损坏的根骨被修复,带着重启记忆,接受了自己就是竹扶的神识。 在离情的帮助下,柳含清终于成为了拥有神躯、神识、神力的···真神。 而这份代价,显而易见,只是一个离情而已。 江山轴作为超神位的神器,真神只是打开它的必要条件之一。感受着体内神力翻涌奔腾着涌入江山轴,原本不过两尺长的卷轴不断延展扩大。 三尺、五尺、一丈、十丈···· 巨大的卷轴横于天幕之间,可着卷轴紧闭着,没有半分要张开的意思。 第二百五十四章 人间劫,苍生难(四) 巨大的卷轴横于天幕之间,可着卷轴紧闭着,没有半分要张开的意思。 雄浑庞大的灵力就像江河奔涌般涌入江山轴,一天一夜了,整整一天一夜,柳含清未曾停下片刻。 怎么回事···为什么···浑身的神力不断送入江山轴,柳含清只觉得心跳剧烈跳动,额头簌簌落下的汗珠迷湿了眼,内体空虚的脱力感不断袭来。 眼前的景象开始重影,强烈的眩晕感袭来,柳含清狠狠咬住牙关,牙龈处渗出点点血迹。 柳含清望向眼前仍旧紧闭的江山轴,扬天望去,天柱已经全然碎裂,天火、弱水在人间横行,这人世间,已经再拖不得了··· 神力运行周身,气沉丹田,生命之火燃起。总不过,赌上一条命! 柳东岳望向半空中逐渐力竭的柳含清,浑浊的双眼中掩不住的心疼,在此危急存亡之刻,他竟连半分忙都帮不上···· “小妹···”柳东岳苍老的声音落入柳含清耳中。 柳含清心神动荡,兄长慈爱痛心的声音在此刻犹如生命最后的寄托,而她却无暇回应。 生命的燃烧迫使柳含清全神贯注在江山轴上,紧闭的卷轴终于有了些许松动。 粗钝的响声震耳欲聋,如同锁链斩碎般扰人心神,江山轴,终于展出半寸画卷! 再展开一点!再展开一点!肺腑震碎的剧烈痛感使得柳含清面若金纸,嘴角溢出的鲜血混合着震碎的内脏。 江山轴半数展开,滔天的压力死死压在柳含清身上,越发稀薄的空气和来自天地的镇压困得柳含清如笼中囚徒。 柳含清红着眼,就差一点!她调动神力,无视浑身彻骨的疼痛,生命源质的燃烧让她逐渐虚弱,距离完全打开江山轴只有一步之遥! 丹田、经脉、无限压榨身体中每一丝能量,撕裂般的疼痛终于压得柳含清忍无可忍,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从空中传来! “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叫喊声响彻云霄,在柳含清一次又一次的透支中,江山轴缓缓展开,巨大的羊皮纸画卷上点墨未染,全然一个空白的尘世。 身体力竭,柳含清再无法维持身形,直直从半空之中坠落下来,耳边风声呼啸,久违的失重感让她感觉这具残躯似有千斤之重。 这高度,应该死不了···柳含清任由身体下坠,浑身力竭的她已经甚至无法凝出一个灵力护罩。 预想中重重摔在地面的疼痛感并未传来,柳含清抬头,看见满眼红血色的柳北川。 “四···哥···”沙哑撕裂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挲,一口混杂着内脏的血不受控制地从口鼻溢出。 柳北川紧紧搂住破碎不堪的妹妹,从来笑意融融的凤眼中满是泪光:“小妹···你尽力了,别、别再强迫自己了···” 柳含清无力地瘫软在柳北川怀中,看着天地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一道道天雷打在已经不甚可用的结界上,而江山轴上,却是一片令人绝望的白。 柳含清飘零破碎的声音传来,每一声,都竭尽全力挤压肺部的空气:“四哥···对、对不起,我一人之力···还是无法开启一个、一个、完整的江山轴···” “而今,以我之力,我···办不到、再造、人间···” 就在这时,柳南丘领着一众修士重聚空空山:“凡人魂魄!选择相信仙门的凡人魂魄都已集齐!接下来要怎么做!” 话音刚落下,柳南丘便发现躺在柳北川怀中奄奄一息的柳含清。 “小妹!”柳南丘失声喊道。 柳含清撤出一抹苍白的笑:“各位兄长,不要忧心。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要交给你们···” 一句话还没说完,柳含清便剧烈咳嗽起来,口鼻处呛出的鲜血无不昭示着她此刻有多虚弱。 “江山轴,实为画卷,需以灵力为墨,点画江山。如今要再造另一个尘世,其中日月山川、江河湖海、漫天星河,都需要···修仙之人,以灵力点缀。” 柳含清微微喘了几口气,好不容易缓过来。 柳明月、莫怜同柳西岭在此刻赶来,身后跟着的是仙门五首宗的宗主及各位长老。 如今世上修士几乎全聚在空空山,道行高深、有头有脸的仙家长者们也已来到柳含清身边。 见状,柳含清接着柳北川的力,勉强站起身来,看向面前乌泱泱一群人,满是歉意。 “各位,是我无能。如今天崩在即,我实在没有办法凭着一己之力重造一个尘世,含情在此处,想借各位的力量一用。” 褚晚尘自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用着惯常讥讽薄凉的声色道:“借命还是借力量,上神不打算与我们说清楚?” 柳含清神色微滞,只是一瞬,随即摇头苦笑道:“对不起,是借命,而且···我还不起。” 褚晚尘面色铁青,脚下大地震颤,连他们这些仙人站稳都要费些力气,这命,不借给柳含清也是死,借给她也是死。 在这个尘世也活了这么多年了,所有的执念,不若就抛下! 褚晚尘一咬牙,目眦欲裂,浑身灵力翻起:“既然踏上了仙途,我这条命也就不归自己了,今日若是有用,拿去!” 语罢,褚晚尘身化流星,燃尽浑身灵力,径直飞向展开的江山轴。 一道身影入画,画卷之中多了一点墨色,从此,世间再无褚晚尘。 柳西岭嘴角含着笑,似是自言自语,又似与人诉说:“阿芷,随我去另一个世界。” 又是一道虚影,墨染长卷。 柳含清看着眼前的人一个一个如同飞蛾扑火般撞入画卷之中,一点一点笔墨点缀出日月山河,原本空白的画卷逐渐染上色彩,重新勾勒出一个璀璨耀眼的人世。 父母早已身先士卒,兄长一个个奋不顾身,苍弥、曲绡子、烈阳、施无措、宋端己、楚凉、小白、姜生······ 那些曾有过纠葛的,未曾碰面的,知道名字或不知道名字的人们接二连三地燃烧、赴死。 江山轴的画卷啊,多么美丽,却是生命的颜色! 第二百五十五章 人间劫,苍生难(大结局) 江山轴的画卷啊,多么美丽,却是生命的颜色! 另一个尘世正在不断丰满成形,而此刻的人间却已是天雷地火、弱水满地,失去了支撑结界的前辈们,距离世界尽毁就只剩几息。 恍惚间,柳含清看见树木掩映之中有一道紫色身影。 “月治,是你吗?”柳含清的声音如同飘絮,虚弱不堪。 月治现身,看着此刻的柳含清,严重满是不甘。 可此刻的柳含清却释怀了:“月治···你的妖族,也一起去另外一个世界。” 柳含清的声音如雷炸耳,月治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 “你愿意接纳妖族?你愿意保下妖族!” 柳含清捂着胸口,撑在地上,维持江山轴打开的状态需要她持续不断提供灵力,她为了完全展开江山轴,已经燃烧了生命源质,至此,她已是再难以坚持。 “对不起···我保不下妖族。” 月治眼中戾气顿生:“你耍我!” “不···不是。月治,我之前再还愿林看到你的本相时,欢喜极了。你若只是只红毛小狐狸,我们不会像今天这般如同宿敌。” “我···保不住妖族,但你若能劝服妖界众生灵如同仙族一般,化尽修为,尽献江山轴,应当能保他们本相不灭。” 月治闻言,心中大震,身子不住地轻晃两下,他肩膀向下耷拉着,像是妥协了:“柳含清,我可以召集妖族尽献江山轴,可你要如何保证,在新的世界里,仙妖不会再有争端,从此妖族不必终日惶惶···” 柳含清咽下口中的鲜血,轻飘飘道:“月治啊···新的尘世,哪里还会有仙有妖啊···只靠着我一个人打开的江山轴,连重造轮回道都费力,我哪儿还有余力再造仙道妖道。” “另一个尘世,只会有凡人,就算妖族进入江山轴,也会尽数化作凡物,不再能修炼,你明白了吗?” 月治看着虚弱不堪的柳含清,他知道,用不了多久,在柳含清丧命之时,便是江山轴关闭之时,那时,如今的妖族就会成为这天下的陪葬。 月治咬咬牙,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好,若是妖族也共谱江山轴,在那个新的世界中,谁来引导一切,谁来制定法则?” 这时,柳含清才露出欣慰一笑,她袖口处钻出来一条小蛇,小蛇落地,幻化成一个人身蛇尾的美艳女子。 女娲一把搂住柳含清的肩膀,梨花带雨的小脸楚楚可人。 柳含清看向月治道:“女娲,仙族和妖族的女儿,我会拼尽全力将女娲完整送入江山轴,在另一个世界,她会引领凡人与兽族,和谐共生。” 事至于此,月治闭上双眼,仿佛任命般叹了口气。凄厉的尖啸声从他口中传出,先是一道紫光落入江山轴,随即,四面八方如同流星飞来的光点,齐齐扑入画卷。 这一切并没有耗费多长时间。 修士、妖族已经都进入了江山轴,这个世上,就只剩下女娲与柳含清。 柳含清挥手,成千上万的莹莹星光浮现在女娲面前:“去,女娲,带着人类的灵魂,去到新的世界。用我教你的法术为凡人重塑身躯,将他们的灵魂各自安置。” “女娲,辛苦你,成为新世界的保护者,成为所有生灵的母亲。” 语罢,不给女娲回应的时间,柳含清撑起身子,袖袍一挥,将女娲送入江山轴中。 太好了,这世间···只剩她一个人了··· 天火落在柳含清身边,险些烧到她的衣物,可她并不慌张;天雷猛然劈到她的身上,彻骨的痛也并不值得在意;脚下的地面如同海浪起伏,将她卷入早已被弱水填满的海底。 江山轴还在不断吸取她身上的神力,如今墨色点满的画卷只消合上卷轴,便能自成另一片天地。 柳含清闭上眼,感受着生命不断走向消亡,失去了对四肢的感触,沉溺在弱水之中,就像一只缺氧的鱼。 弱水之底,她看见一点光亮,耳边突然想起一道低沉清朗的男声。 “阿清。” 柳含清试着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没有了眼睛。 或许,不只是眼睛,此刻的她更像是一抹还未消散的孤魂,她在弱水之底,寻找着另一抹孤魂。 “阿清,下一次,我们重新来过。” “好。”柳含清笑着,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清甜。 天火落入弱水,海底绵延起万里火光,天地间,清气下降,浊气上升,是混沌,是湮灭,逃也逃不过。 (完) 落入眼前的世界,女娲孤身一人,她带着数十万的灵魂,成为了新世界的神。 或许是恰巧,眼前有一颗柳树,不知是哪位仙友所化。 离别的时候,就应该赠送柳枝··· 女娲从身边捧起一捧泥,捏了个女娃娃,又捏了个男娃娃。 女娃娃睁开眼,无助地望向四周,男娃娃张开手,揽住女娃娃的肩。 女娲面颊上滑过一滴雨,拉着两个娃娃的手,微笑柔声道:“你们···就叫阿清和阿离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