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曹操》 第一章 孟德之殇 经过一个漫长的夜晚,东方的那抹金光终于再度跳了出来,有些惫懒的照亮了这片人烟绝迹、满目疮痍的荒凉大地。黄土滚滚,给眼前这支正在行军的军队增添了几分狼狈。 这是一支百余人的步卒,人人满身血污,不少人身上还负了伤,领头的将领丢了头盔,骑着一匹没精打采的马儿,任由身边的一个壮汉一手提刀,一手牵马,神色疲乏木然的辨认着方向带队缓缓前行。 他们刚刚吃了一场败仗,士气低沉,气氛凝重,一路上也无人开口,直走到近午,那牵马的壮汉才打破了沉默:“主公,咱们快到了!” 眼看远处营地那高大的辕门已经隐约可见,壮汉和兵士们的脸上都露出了激动喜悦的神情。他们一夜奔逃,到现在才算是稍微松了口气。 那壮汉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紧紧攥着手里的马缰,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天幸主公命不该绝!此番回去,倒也叫那些太守、将军们看看,谁是真心保大汉江山百姓的栋梁,谁是想盗得天下的竖子!” 马上的将领微微苦笑,却没开口。 此时乃是汉献帝初平元年。西凉太守董卓屯兵洛阳,以年幼的献帝为傀儡,把持朝政,行事残暴,文武百官敢怒不敢言,洛阳的百姓民不聊生。 各州郡长官纷纷起兵,以时任渤海太守的袁绍为盟主,为讨伐董卓屯兵酸枣。董卓见联军势大,难以抵挡,索性弃洛阳而去,强挟皇室、臣工、百姓数百万之众逃往长安,并在洛阳城内燃起大火。众将踌躇,不愿发兵,唯有奋武将军曹操连夜带兵前去追赶。不料董卓听谋士李儒计策,留大将徐荣埋伏断后,曹军在荥阳卞水与董卓军大战。曹军寡不敌众,将兵溃败。 牵马的这个壮汉,就是曹操的从弟曹洪。曹洪在乱军中找到曹操时,见曹操狼狈得连马都没了,就把自己的马让给曹操,自己保护曹操突围。也幸亏徐荣唯恐酸枣屯扎的数万联军真的打来,并不恋战,这才让弃了马的曹洪也跟着一起逃出生天。 曹洪自言自语的发了一番牢骚,见马上的曹操既不反对也不应声,便猜主公是心里有气。他知道这次曹操出兵追击董卓,诸侯竟然无一人赞同。曹操手下兵少,本就不敌董卓,此次独自出兵,早料到了这一仗多半必败,这次恐怕是拼着性命出去也要争这一口气罢了。不想雪上加霜,还遇到了徐荣的伏兵,连曹操自己也险些丧命,生气也是理所应当。 曹洪只顾为曹操平安脱险高兴,却不知道他救下来的这个曹操不应声是另有原因:他一路牵着的高头大马上坐的人,根本不是曹操,而是他以为早已死在乱军之中的曹操亲卫之一,孟夏。 孟夏自曹操陈留起兵就追随在他身边,虽不能说话,但体型与曹操相仿,似乎因此得到了曹操的信任和重视,一直作为亲卫跟在曹操身边。可是谁都不知道,曹操如此重视孟夏的原因不是因为他是哑巴,不是因为他和自己体型相仿,而是因为“他”其实是她。 ——孟夏原本是个小姑娘,还是个精通易容术的姑娘。 孟夏的真名叫做孟小满,因出生于小满节气这日而得名。曹操年轻之时曾在洛阳遇到过一位异士高人。这人言辞不俗,且似有预知未来之能,对曹操今后发展很是看重,曾许诺今后必将在恰当时机出手,好助曹操成就一番大事。孟小满就是数年之后这位异士送给曹操的第一名手下,有着天下独一无二的一手易容术。 一年前,曹操在洛阳刺杀董卓失败,仓促逃亡时险些被抓,幸好孟小满手持异士所传令牌及时出现,帮曹操易容改扮,才帮助曹操顺利逃回陈留。而后曹操在陈留募兵,又号召天下英雄反董,孟小满就一直假扮亲卫孟夏跟在曹操身边。 曹操心里对那位异士这般预知未来的本事虽然既佩服又有些忌惮,可对孟小满是很满意的。要是他当年结识的那位异士给他送来个精通易容术的男人,以他的脾性,多半要疑心,不敢留下这么个手下。 但既然只是个小丫头,那就不怕最终搞得真假难辨,被人偷梁换柱鸠占鹊巢,至少一开口说话就能分个真假。而且小满年纪又小,比曹操长子曹昂也没大多少,曹操看她就如同子侄,心里先有几分好感。 等孟小满主动假扮成孟夏跟在曹操身边,随时准备在危机时帮曹操挡灾解围之后,曹操对孟小满就更放心了。 谁知道就是孟小满这样准备,这一仗,乱军中还是没能保住曹操性命。 越是接近联军大营,孟小满就越觉得觉心头狂跳不止,耳边再听得曹洪哈哈大笑,更让她心神难安。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奉命来保曹操,才刚一年,就把事情彻底办砸了。 这次曹军出兵前她就知道情势危急。她本来已经打着关键时刻豁出性命,要当个替死鬼的念头了。谁想得到就是这样,死的还是曹孟德而非孟小满。更要命的是,随后赶来的曹洪竟把她当了真曹操,豁出性命也要护着她安全回到酸枣的联军大营。 曹洪一路上拼了命的保她,她哪里敢同他说实话?要是说曹操在她保护下最后还是送了命,曹洪只怕当即就会把她活砍了生祭曹操。 人起初拼着一口气,兴许还能不怕死充充好汉,等到真的从死到活走了一遍了,那才真知道什么叫惜命。孟小满在见着曹洪来救时就是这样。她知道,自己只有继续冒充曹操,才能逃出乱境。 更何况她本来就不是真不怕死的人,她小时候遇到黄巾之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跟了这个教她本事的高人活下来的。所以这些年在师父手底下学本事,她最下功夫,其实就是想在乱世中活下去罢了。 乱世中人,不敢奢求在床上老死善终,好歹多活几日是几日。孟小满思忖着,也幸亏自己当初功夫下得深,若扮成曹操能骗过身边这些人,兴许真能博出一条生路。只要她能找机会偷偷溜出军营,到时候混迹百姓之中,天下之大,恐怕就再没人能找到孟小满这人了。 她瞥了一眼前面牵马的曹洪,心里默默对这个奋勇保护自己一路的大汉说了声抱歉。你说天下可以没有子廉,却不能没有孟德,可是你哪知道,曹孟德那时候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孟小满还待仔细琢磨脱身保命的办法,可已经没这个时间了。辕门就在眼前,辕门下已经站了高矮胖瘦一大群的人,个个顶盔掼甲,看样子全是来迎曹操的。 孟小满立刻收了心神,她知道这些人都是和曹操十分相熟的。虽说自己在混乱中骗过了曹洪这个武夫,可不见得就能骗过这些一肚子心眼的各方大吏。一旦被拆穿,那也不是闹着玩的。 领头那个将军打扮的男子看见曹洪和孟小满狼狈回营,早就疾步迎了上来,他头盔缀着白布,相貌英武,孟小满以前虽没身份和他谈话,却因是曹操亲随之故认得这人就是当下联军的盟主袁绍。 今天一早就有斥候来报,说曹军大败,曹操本人生死不知,身为盟主的袁绍心里便有一番盘算。 这次起兵,乃是曹操最早举义兵,号召天下英雄除董卓、保皇室。袁绍所以后来居上做了这个盟主,虽然是曹操领头推举,袁绍却知这不过因曹操眼下官职低微,而他袁家四世三公,门生遍天下,威名素著罢了。 更何况袁绍起兵之后,董卓杀了袁绍叔父袁隗及袁家在京宗族,如此一来袁家与董卓结下死仇,袁绍号称与董贼有国仇家恨,盟主当得更加理直气壮起来,浑然忘了当初大将军何进邀西凉刺史董卓进京诛除宦官势力,结果反而引狼入室,就是他出的馊主意。 袁绍本就是个有野心的人,当了几日盟主之后愈发的得意。他与曹操乃是少年至交,素来知道曹操才干不凡,起初还曾盼着曹操能因此一战附骥于他。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袁绍便知曹操虽然态度还算恭谨,其实并不把他这个盟主真放在眼里,否则就不会接连在议事时屡次驳了他的面子,这次更是不顾他的反对,坚持发兵去追赶董卓。 昨日曹操发兵之后,又有时任豫州刺史、本次联军先锋的孙坚自作主张出兵去洛阳救火,行动前压根没和袁绍这个主帅打招呼,还是袁绍派出的斥候打探回情报来的。 袁绍憋了一肚子火气,这次特意邀齐各方将帅前往辕门,说是迎接曹操回营,显得他关心曹操安危,实则是带人看戏,故意让溃败回营的曹操在众人面前丢丑,也好出一口气,顺便给他人一个教训——这就是擅作主张的下场。 这点小心思,在场的人没有哪个不明白的,就连曹洪远远看见那一帮子不动兵的太守、刺史们,也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但是知道归知道,此时谁也不好再直接驳了袁绍的面子,于是以袁绍为首,众人不等孟小满等人走进辕门,就先迎出来,每个人都是满脸诚挚,一副关切之意。 孟小满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仿照曹操平日举止,先在马上提鞭抱拳回了一礼,冷冷的扫了一眼这些甲明铠亮、不肯发兵上战场的将军们,然后才不紧不慢的下了马。这下马的动作也是她私下细心留意揣摩过的,连细微习惯都和曹操如出一辙。 孟小满尽量模仿曹操平日举止,可等候的众人看她脸上、身上虽满是血污,发髻歪斜,头盔不见踪影,一身铠甲也多有残破,但这下马的动作潇洒矫捷,精神不见萎靡,非但看不出丝毫狼狈,倒是显出几分征战杀伐的血腥霸气,心里不禁把幸灾乐祸的心思收了五分。 袁绍眯了一下眼睛,一脸欢喜的迎上前,“孟德,你终于回来了。” “累诸位在此久候,操如何敢当。”孟小满清了清嗓子,开口答道。 若是曹操还在世,恐怕也要大吃一惊。他一向只知道孟小满精于易容,却从不知道她居然还有这等口技。孟小满虽是个女孩儿,但模仿起曹操的声音却惟妙惟肖,毫无破绽。 袁绍压根没想到眼前这人已不是曹操,还亲切的拍着孟小满的肩膀道:“昨夜听斥候来报,闻说孟德孤军中了董贼埋伏,我等俱忧心不已。如今孟德平安归来,真是万幸。我已命人置下酒宴,好为孟德压惊。” 孟小满勉强一笑,心里对袁绍假惺惺的关心很是不屑,对他略一拱手:“多谢本初及诸公关心了。” 原本孟小满担心自己露出破绽,不想多说,只打算应付两句好尽快脱身。偏偏袁绍直觉感到今天的曹操虽然下马时不见萎靡,但神色间似有几分外厉内荏,忍不住又得意的多说了一句。“幸好这次无事,可孟德今后切不可再冒失行事了。” 虽然袁绍语气显得亲昵关怀,可是这句话现在说出来,言语态度之间就颇有指点训诫之意了。其实差不多就是指着对方鼻子数落:看吧,我昨天不同意你出兵,你偏去,结果吃了败仗,下次还不听我话么! 曹洪在孟小满身侧后方,听了袁绍的话,脸色顿时黑如锅底,几乎发作。 孟小满虽然不是真正的曹操,可也被袁绍这番做作说辞气得怒火冲头。她跟在曹操身边也有一年多的光景,相处下来,对曹操是真心尊敬佩服。曹操这次不幸殒命,相识的士兵也死的死,伤得伤,她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愧疚,怎么听得了袁绍这种幸灾乐祸的话。 何况昨晚她同样参与了这场战斗,深知这场惨败除了被徐荣伏击的原因之外,也是因为双方兵力相差悬殊。董卓这次留下约有两万人马断后,其实就是怕身后驻屯的联军追来。假如联军众人听从曹操一开始的计策倾巢出动,说不定打败仗的人就是董卓了。 结果追倒是追了,可是曹军骑兵步卒加起来也不到六千人,这其中还有陈留太守张邈看在和曹操的交情上借出的千人,徐荣带着数倍于曹军的人马在中途以逸待劳,曹操怎能不败。 “冒失?”孟小满双眼微眯,脸露怒容看向袁绍身后众人:“诸公也认为操昨日所行之事过于冒失?” 眼下这个局面要是换了曹操本人,绝不会当着周围许多普通兵士的面这样质问这些太守刺史。再怎样生气,也要把话说的柔和一点,绵里藏针还击几句才是上策。袁绍说置酒给曹操压惊,那曹操就可以把丑话留到酒席上说,酒桌上谈话,总归气氛会好些。 更何况诸侯之中与曹操的关系有亲有远,也不好这样质问,一下子就把所有人都推到自己的对立面上。孟小满的易容术和口技再好,可终究不是曹操。 比如陈留太守张邈听到这话,嘴唇一颤,就把起初想安慰曹操的话咽回了肚子里。他和曹操、袁绍是少年相交,关系不错。可是现在听曹操这样质问,他不满之下也不想开口再继续得罪袁绍了。这次曹操坚持出兵,他私自借出一千人马,还一直帮曹军解决部分补给,自问论交情也算够尽心了。 不过,孟小满也无意等着这些人给她什么回答,她冷笑一声:“敢问本初及诸公可还记得,我等因何事起兵,因何事聚于酸枣?” 其他人可以无视孟小满的这句话,袁绍却不能保持沉默,他挤出一个笑容道:“孟德何出此问,我等自是为保我大汉社稷而来。” 袁绍也算是个聪明人,故意避开原本是为诛除董卓这个最大目的不提。 “只屯兵酸枣,便可保我大汉社稷?只屯兵酸枣,便能让天下国泰民安?只屯兵酸枣,就能令董贼不战而降?”孟小满丢出一连串质问,连袁绍也哑口无言了。 孟小满这番话,说得袁绍不好意思接口,反倒是一旁袁绍之弟袁术袁公路冷哼一声,语带嘲讽:“败军之人,有何妙计,敢如此问天下英雄?董贼的凉州兵兵强马壮,声势浩大,兵力不输联军,麾下又有李儒狡诈,吕布凶猛,你有何妙计退敌?” 说完这话,袁术还轻蔑的看了一眼袁绍。 虽然袁术开口也算是给袁绍的尴尬解了围。可袁绍还是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愚蠢。这大庭广众之下,就算这是实情,又如何好这样直接的涨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和袁术虽然是亲兄弟,但同父异母,兄弟俩并不和睦。袁绍嫌弃袁术愚蠢不知进退,袁术看不上袁绍出身卑贱——袁绍乃是侍婢所生之子,确实不比嫡出的袁术。 “若得本初引河内之众,临孟津;酸枣诸将固守成皋,据敖仓,塞轘辕、太谷,制其险要;公路率南阳之军,驻丹、析,入武关。如此,可震慑三辅之地,届时吾等无需与董贼大战,只需小股疑兵,自可引动天下大势,共讨国贼。”孟小满一边说一边觉得心里发酸。这主意还是曹操活着的时候她从曹操口中听来,谁知今日计策还在,曹孟德已经不在人世?若是这些人昨日一起发兵,哪有今日之败孟德之殇? 计策说出来了,但不出孟小满预料,和之前一样没人响应。酸枣屯军的众诸侯之中,曹操没有自己的地盘,势力较弱。曹操曾多次献计献策,但他官职不高、资历不老、势力不大,就算计策再好,在场众人也不会愿意听他调遣。而唯一能理直气壮按照曹操计策调配兵马的袁绍虽然身为盟主,更不肯采纳曹操意见,唯恐曹操抢了他在军中的威望。 看到袁绍等人的木然表情,孟小满心里更气,忍不住讥讽:“大丈夫为国为民,敢不效死。吾始兴大义,为国除贼。诸公既肯仗义而来,为何临到此刻迟疑不进,叫天下人如何相看?如此怯懦,岂非尚不如我麾下小兵,尤有为国一拼之勇?” 孟小满顶着曹操的脸和袁绍谈话时,曹操麾下其他将领也已各自收拢残部陆续回到辕门前,虽然最后只剩千余兵马,但孟小满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让众兵心中蓦地涌起了一股自豪感。 ——咱们是小兵不假,可是咱们这些小兵,做的事情比眼前这些大官们还强呢! 孟小满这番话一说完,残存的一千多曹兵不论伤势如何,一下子就有了精神,刚刚的颓势一扫而光。曹洪和刚刚赶到的曹仁、夏侯惇、夏侯渊、李典、乐进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大感出了一口闷气。同时,众人也暗自松了口气:看来主公自己并未因此情绪低沉,而一场惨败之后,最怕的也莫过于余下兵士心灰意冷、战力低迷,如今能这么快振作士气,实在是一件大好事。 孟小满这番话全是出于一时义愤,可说完也有些后悔自己太过冲动,唯恐露出破绽,一时倒没想到居然还起了这种效果。 其实,她这番话除了振奋了士气,对于聚集在酸枣的诸侯倒也不是没有触动,许多人脸上都露出几许羞惭或是不自在的表情。倒是袁术,不见羞惭,反而气得哇哇大叫:“我袁家四世三公,怎可与寻常小卒相提并论!孟德怎敢如此无礼!” 孟小满很想讽刺袁术几句,但心里犹豫了一下,只冷哼一声,不再争论。 袁术见孟小满不理他,气呼呼的拂袖而去,袁绍脸上也挂不住,沉着脸带着手下转身离开。袁氏兄弟一走,其他大部分人也都敷衍的和孟小满拱了拱手,就各回营帐去了。不论孟小满这番话给他们什么触动,现在也不是个商谈事情的时机。 张邈看了看袁绍的背影,又看了看仍有怒容的曹操,长叹了一声,也跟着走了。他内心的惭愧又比其他人更多几分。 他虽然自问对得起曹操,但曹操也同样对得起他。借给曹操的一千人马回营可比孟小满他们早了不少,而且还剩了五百有余,比起曹操自己部下,损失比例要小得多。可以想象,曹操是把这部分人马放在了最后,才使它的损失降到了最低。想到自己刚才没有开口劝和,张邈又觉得对曹操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看孟德刚刚的表现,恐怕真是气的狠了……张邈一边朝自己的营帐走,心里还想着这样的念头,竟然也没察觉刚刚的曹操已经是个西贝货。 平原令刘备和他两个义弟关羽、张飞也在散去的人群之中,刚才孟小满和袁绍兄弟俩的对话,他们虽然因为身份卑微站的靠后,也听得一清二楚。 刘备这次以小小平原令的身份就能参与到联军当中,是托了北平太守公孙瓒的福。公孙瓒和刘备曾同在大儒卢植门下求学,两人是故交。 之前关羽在汜水关斩了董卓的大将华雄,但因职位低微,非但不曾得到什么赏赐,反而还被袁术以身份低微为由赶出议事的中军帐,只有曹操私下送来酒菜安慰。因此,关羽和张飞议论起今天这事,也为曹操这场败仗打抱不平。而刘备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暗自赞叹了一句:曹操果然不是一般人物,经过这一败一吵,他的名望恐非之前可比了。 若是像曹洪那样,以为曹操昨天发兵追击董卓,是为了和这些按兵不动的诸侯们赌一时之气,那实在是小觑了曹操。 曹操决心动兵,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董卓迫于联军压力逃离洛阳,并将城池付之一炬,令最先作檄文邀请天下豪杰的曹操意识到这次联军其实已经失败了。不但没能除掉董卓,还把事情搞得更糟。就算今日之后联军不散,也很难说接下来情势如何。 既然如此,曹操就决定把握这次机会,能追上董卓打个胜仗固然好。就算是输了,借着一场败仗,向天下人表明自己的态度立场博取名望,将来才能寻得立足的机会。 只可惜,曹操算到了一切,就是没算到自己竟然在这场战斗中战死沙场。 这真是:空费心思算曲谋,壮心未遂命先休。谁能窥透天机路,自有英雌定九州。 第二章 相对不识 刘备在心里把曹操的打算推测的倒是八.九不离十。只是他猜到了曹操发兵或有借此扬名天下的打算,却没猜到在辕门的这一场口角,实在不是什么深思熟虑的算计,而是孟小满的一时气愤。 等诸侯各自散去,孟小满的理智也渐渐回笼,这才为刚刚那些话感到有些惴惴不安。不过事已至此,她也只能把心一横。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没人当场拆穿她这个曹操有假,那她眼下倒也不必太过慌张。 “主公,卫子许……昨夜在乱军中战死了。”顾虑刚刚的情势,夏侯惇直到此时才走上前来禀明这个噩耗,满脸羞愧懊恼之色。“我已经派人前去寻找他的尸身……唉,都怪某未能保得子许安危。” “此非元让之过。”昨夜突然遇到伏击,混乱之中曹操都未能幸免,因此孟小满并不责备夏侯惇。但听到这消息,她的脸上仍然露出悲恸神情。“子许于我有大恩,再从留守营中的兵士中拨几个人,务必找回尸身厚葬。” 卫子许,名卫兹,乃是陈留孝廉,素有名望,且家资丰厚,子许是他的字。曹操在陈留起兵时曾向卫兹求助,卫兹对曹操十分赏识,不但拿出家产资助曹操起兵,还亲自与曹操一起前来抗董,谁知昨夜竟也死在乱军之中。 “对了,”孟小满踌躇片刻,又对夏侯惇吩咐道:“把我那亲卫孟夏的尸身也一并找回来。孟夏昨夜为救我而死,须得将尸身厚葬,才不负如此忠义之士……余下出征将士,先各回营帐休息养伤,有事明日再议。” 这件事孟小满已经想了一路。当时孟小满发现曹操已死,曹洪来前她把原本易容成孟夏的那张面具贴在了曹操尸身的脸上,只是忙乱之中恐怕并不稳妥。虽然她也担心找回尸身之后被人察觉破绽,但终究是不忍曹操的尸身就这样曝尸荒野无人收拾,还是下了这道命令。 “是,主公。”夏侯惇领命去了,余下诸将也各自告退,曹洪刚想走,突然见不远处一营帐后有个明显不是曹军打扮的年轻小校正朝这边张望,不禁大步赶上前去,喝道:“你是何人,胆敢在此探头探脑?” 紧绷着心思扮了半天曹操的孟小满正恨不得早点回营帐松一口气,听到曹洪大喝,下意识抬头看去,竟一下子愣在原地。她倒是没想到,这人会在此时此地出现。 “卑职北平太守麾下军侯赵云。”年轻小校深吸了一口气,面对曹洪喝问也不慌乱,不卑不亢的抱拳行礼。“因有一事想问,故而在此等候曹将军。” 曹洪眼下对联军憋了一肚子火气,听说是北平太守公孙瓒的部下,皱皱眉头,就想把这赵云赶跑。谁知听得身后曹操开口:“子廉,且带那小校过来。” 曹洪不情不愿的瞪了一眼赵云,把他领到小满面前。 “曹将军,卑职乃是北平太守麾下军侯赵云。”赵云知道自己来的冒失,他虽然年轻,可一向沉稳,难得冒失一次还被人察觉,实在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既然事已至此,倒也不妨把想问的事情打听清楚。“冒昧前来,是有一事相询。” 昨夜生死之间逃回性命,今天再见赵云,孟小满只觉心如擂鼓般狂跳起来,极力克制住心中喜意。“赵军侯请讲。” “曹将军亲卫中有一名叫孟夏的小兄弟,我曾与他一面之交,切磋武艺,不知他现在何处?”赵云目力甚好,早在刚才便把回营曹军看了一遍,没见孟夏,心里已经沉了几分。如今见曹操身边也没有孟夏身影,心里其实早已知道答案。孟夏是曹操亲兵,就是曹军再如何溃败,也不该离了曹操身边才对。除非……他已经战死沙场。 “孟夏……”听赵云竟来追问孟夏下落,孟小满心里一喜。但她旋即颓然醒悟自己如今是万万不能表明身份,望着赵云,不由得长叹了一声,只觉开口尽是苦涩。“观南他为护我安危,在卞水死于敌手。我已令人去寻他尸身回来厚葬。子许、观南及众兵士之死,是我之过。” 小满扮作亲卫的时候,是曹操为她取名孟夏,并赠她表字观南。可她这一年来装作哑巴,如此把自己的名字挂在嘴边还是头一回。想想以后,恐怕难与赵云相认,孟夏这个名字大概也没有了再用的机会,孟小满心里顿觉若有所失。 “将军是为社稷百姓发兵,何须如此自责。”证实孟夏已死,赵云神色黯然几分,但听了眼前曹操的话,也为孟夏感到安慰,暗忖这孟兄弟倒也没有跟错了人。“何况能得将军如此厚待,想来孟兄弟泉下有知,也可安息。” 只因曹操父亲乃是宦官曹腾养子,赵云对曹操这阉宦之后本来有些偏见。谁知这次联军讨伐董卓,就连那四世三公的袁绍、袁术,也不如曹操奋勇当先。辕门前那一番话,说得赵云对曹操心生佩服,因此这几句安慰语气温和,很是真情实意。听了这话,就连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曹洪也对赵云印象好了起来,暗道那些太守刺史,还不如这小家伙懂事,神色间和缓不少。 孟小满看着赵云,脑海中再次闪过那个对她来说很有诱惑力的念头。 可惜不等她开口,赵云就干脆利落的朝孟小满一抱拳:“事既已问明,云就不打扰将军了。” 他毕竟是公孙瓒手下,与曹操闲谈太久,实在不妥。孟小满无法挽留,只好放他自回公孙军的营帐去了。 赵云虽走,可孟小满回到营帐,脑子里还想着刚刚与他的对话。过去,她扮哑巴,不能和赵云说话。如今能交谈了,却又因为身份缘故,许多话再难说出口。 赵云和孟夏并非只是一面之缘。联军扎营的第一天,孟小满就认识了赵云。孟夏因为不能说话,在营前被袁绍部属取笑,双方起了点冲突。正好赵云经过,以一身好武艺为孟夏解围,化解了一场干戈,两人也因此相识。 小满虽然扮作男人,但毕竟是小女儿心态,因着这件事,对年轻又身手不凡的赵云很有好感。发现赵云每日早上都在营外溪边练枪,小满就三不五时的前去光明正大的“偷看”,还得了赵云一些指点。她到现在都觉得自己能在乱军中活下来,全靠赵云之前的点拨。赵云得知孟夏已“死”的时候,还在心里后悔自己教得太少,却不知小满已经沾了他的光,平安无事的逃过一劫。 早在昨夜之前,孟小满就曾经在心里想过好几次要把赵云拉拢过来,一起为曹操效力。就是刚才,这个念头也在她脑子里打转,让她也差点就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是现在想想,且不说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招揽赵云是否合时宜,赵云又会不会舍公孙瓒而来,就是小满自己也已经在心里推翻了这个念头:曹操已经死了,她也打算找机会逃亡了,眼下就算说服了赵云来到曹军,又要让他追随哪个主公?难不成要他陪着自己逃亡——那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 孟小满胡思乱想的功夫,侍卫已经尽职尽责的送来烧好的热水供曹操擦洗更衣。幸亏军营之中,也没什么贴身侍从服侍洗澡这般讲究,孟小满把人全都赶出去,吩咐任何人不得进来之后,才将自己浸在浴桶之中。热乎乎的水温舒服极了,疲惫过后,热水散发的水汽更是蒸得人昏昏欲睡。可孟小满却不敢安心泡在水里享受,生怕被人发现自己身份的奥秘。 孟小满一边飞速洗澡一边叹了口气,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头都赶到脑后,开始盘算自己的逃亡计划。曹操的营帐之外,有人日夜在门口站岗,或许可以将门口亲卫叫进一个,然后自己假扮成他出去,金蝉脱壳,远走高飞……可惜曹操帐内的东西却不能拿,免得留下什么线索,幸好这一年倒也存了点钱…… “启禀将军,袁绍袁将军派了一个小吏前来传话,求见将军。” 孟小满正想着如何脚底抹油才更稳妥,忽听门外守卫声音,心里很不耐烦。但再不耐烦,也得耐着性子去应酬。她迅速擦干身子,又重新换上一套干净里衫。 这里衫是她特制,内有夹层充塞,再罩上外袍,穿在身上显得整个人壮实了一圈,再踩上特制的鞋子,体型上丝毫不露破绽。也幸好小满易容所需之物,平日就收在曹操营帐之中免得被人发现,如今倒是给小满提供了方便。 一切收拾好之后,小满方才叫进侍卫把浴桶撤走,将那小吏叫进帐来。 小满知道,各营之中都有几个能写会算的小书吏,协助众将处理一些军务中事,诸如行军物资管理调配之类。虽说身份比普通的兵士强些,但军情紧急时照样要跟着上阵打仗,还不如赵云有个军侯的小官衔。只是刚刚才不欢而散,袁绍竟然又叫人来传话,不免叫本来就心虚的小满心里有点嘀咕。 “学生郭嘉,见过曹将军。”在曹操的亲兵带领下,小吏走进帐来,先按着规矩低垂着头深揖一礼。 趁对方低头行礼的时候,孟小满粗粗打量了一下这个来传话的小吏,看他身形文弱,不像是寻常士卒,心里的警惕性更高。这样的人物,恐怕不会只是个寻常的小书吏,袁绍派他过来,不知道有什么用意? 她把不耐烦的心思按下,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开口:“不必多礼,不知你家将军要你来传什么话?” 此时的孟小满,完全料想不到,今日这名为郭嘉的小吏的出现,竟让她今后的人生和未来的历史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三章 卿非曹操 孟小满端坐在营帐正中长案之后,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对来者暗暗警惕,恐怕对方来者不善。等郭嘉直起身子,她就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 看眼前这个名叫郭嘉的小吏,年方弱冠,穿着一袭素色布袍,打扮虽不起眼,可相貌斯文秀气,不像是能上战场打仗的兵士,倒是个饱读诗书的读书人模样,说不准其实是袁绍军师谋士之流。 “学生今天拜会曹公,一来是替盟主邀曹公今晚前去饮宴,这二来……”郭嘉停顿了一下,先看了一眼孟小满身旁左右叉手侍立的侍卫,随即才望向小满。 两人视线相交,孟小满打量郭嘉的同时,发现郭嘉也在打量她,眼神中似有几分品鉴之意,不禁微微蹙了蹙眉,出声催促道:“还有呢?” “二来,学生乃是来应日前与曹公之约,把那日未完之话讲完。”郭嘉又看了一眼帐中侍卫,“望曹公屏退左右。” 孟小满心里悚然一惊,她早想过自己只要扮作曹操,眼前这种难题就早晚会出现。她虽然一向在军中扮作曹操亲兵,可也不是每天十二个时辰都寸步不离曹操左右。曹操每日里都见过哪些人,说过哪些话,不会向她交代,也轮不到她过问。如今面对这个她不认识的郭嘉,她要如何回应才不至被人拆穿身份? 郭嘉好似一点都不知道自己的话在孟小满心里引起多大波澜。他说完这话,就神情平静的站在原地等候,大有侍卫不走他就不再开口的架势。 孟小满偷瞥了一眼左右兵士,第一次暗恨曹操平时治军严谨,以至于从板着脸的亲兵们脸上神情也看不出他们是否曾经见过这个郭嘉,更别说打听什么消息。 她心念电转,暗一咬牙,开口道:“既如此,左右暂且退下,不听召唤,不得入内。” “是,主公。”亲兵领命离开,营帐中只剩郭嘉和小满四目相对。 亲兵们都走了,小满紧张的心情反而平静了不少。两人独处,对她也有好处。看这郭嘉的步态举止,就知道他不是个习武之人,真要动起手来,他必不是自己对手。想到这点,小满自觉底气多了几分。“侍卫皆已退下,有话请说吧!” “曹公上次见面,还与嘉相谈甚欢,今日却如此疏远,不知何故?”郭嘉一笑,似是站的累了,伸了个懒腰,信步走近小满面前,“嘉尤记得上次与曹公把酒共饮,畅谈天下之事是何等畅快。不知今日是否能再讨个座位,一品曹公好酒?” 孟小满坐在案后,郭嘉站在案前,视线居高临下,看得小满好不舒服。孟小满阴沉着脸瞪了郭嘉一眼,郭嘉却不以为意,微微一笑,竟不退后。 孟小满在心里直翻白眼。初看这郭嘉还知遵循守礼,是个文士模样,如今倒露出这么一副惫懒做派。可愈是如此,她愈觉郭嘉或许真与曹操相熟也未可知,只好拍手叫侍卫进来。“来人,设座,上酒。” 有亲兵送上托盘,内盛一壶水酒并两个酒爵,又有人搬了个杌子放在孟小满下首,郭嘉也不推辞,大剌剌坐下,行止虽然文雅,却也颇有些张狂。 “我处虽有好酒,但少时还要去袁公处饮宴,不便与阁下对饮,阁下请自便。”孟小满将托盘朝着郭嘉的方向推了推,自己双手扶案,手指不自觉的轻敲桌面。“某在此静待阁下高论。” 折腾了半天,比起郭嘉刚刚进门时,孟小满紧绷的神经不自觉的已经松弛下来。她此时心态颇有些豁出去的意味,扮起曹操,反而愈发圆熟起来。 郭嘉拿起酒壶自斟了一杯,浅尝一口,方道:“上次嘉曾问公天下大势,公尚未与我解说。” “天下大势……”孟小满思索一阵,又想起刚刚辕门前的争执,方冷笑道:“如今汉室衰微,群雄并起,天下之大,恐已无人真心匡扶社稷,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联军此次会盟酸枣,声势浩大,却未能竟功,反叫那董卓挟持皇帝火烧洛阳,足见各人俱怀私心。我看联军各自散去也就在这几日。乱象已生,恐难遏止。” 虽说是为怕被郭嘉戳穿才说出这番言语,可这却是孟小满第一次以自己思考回答这种时局问题。她跟在曹操身边这一年,也听了许多时事,一直缄默不语,今天有机会说出这番话来,心中竟然有种畅快豁达之感。 郭嘉眼中初次闪过一丝惊异神色,旋即垂下眼帘,又抿了一口酒,沉吟片刻,突然笑道:“嘉斗胆,想问公今日所谋,与当日所谋,可有什么变化?” “既已谋定,何必犹豫不决。”孟小满婉转的回答了这个问题,心里暗暗期盼郭嘉不要叫她复述当初曹操对今后的计划。 “我看却不一定。”郭嘉出乎小满意料的说,“以嘉推测,公今日所谋者,当是如何保住性命而非其他。” 郭嘉话一出口,帐中空气似乎骤然为之一凝。郭嘉假作饮酒,偷觑孟小满,见她听了这话面不改色,心里倒有点佩服。 “……阁下这话倒是有些费解。若昨夜追击董卓时阁下如此说,我倒还信,但如今身在联军营中,莫非因某刚刚得罪了盟主,便有性命之忧么?”小满沉默片刻,忽然猛地抬头看向郭嘉,见他脸带微笑,竟也笑了起来,脸上似有不信之色。 听到对方这般回答,郭嘉忍不住在心中暗赞了一声。若非他坚信自己判断,又亲自试探,只怕要真以为对面之人就是曹操了。 “公不必再来诓我。当日,我曾向曹公讨酒。曹公便说,此刻军中无好酒,若要好酒,须同他共去陈留。”郭嘉放下酒杯,咂咂嘴:“此酒虽也不错,可终究差了少许味道。” 孟小满心不由得一沉,这才知道这狡诈的小子居然在言语间早已挖了个陷阱,怪不得他后来不再称呼自己曹公,想来那时候已经有所怀疑。只不知道他口中之酒,到底是杯中之物,还是面前这人? 孟小满的易容术与口技固然神妙,但也并非毫无破绽。之前在辕门,袁绍就曾隐约察觉今日的曹操有些说不出的异样,只是他不曾多想。而后面对赵云时,孟小满态度上破绽更多,面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小军侯,作为曹操,她语气未免亲和太过。 郭嘉一直暗暗留意曹操,不禁心生怀疑。这次故意借着传话的机会亲来拜访,试探一番。结果眼前的这个曹操一直避而不称郭嘉表字,只这一项,就足以令郭嘉怀疑,更别提小满不知曹操邀郭嘉前来投他时的话中机锋,一下子就让郭嘉断定此人不是曹操。 真曹操想来已经不在人世,一思及此,郭嘉便觉得有些扼腕。虽然郭嘉只见过曹操一面,可却知曹操的气量才能都远在袁绍之上。之前,曹操没有因为郭嘉年轻又没什么家世做后台就小看他,还诚心请他来辅佐自己。这等英雄人物英年早逝,实在可惜。 不过……郭嘉摸着自己还未蓄须的光滑下巴,心里反而对眼前这人凭生了一丝兴趣。这个假曹操固然青涩了些,但有胆色、有见地,而且还有些识人的本事——袁绍世家子弟,没把郭嘉放在眼里,还不如这假曹操有眼光,一见了他就未将他当作是寻常小吏。 再想起今日这人在辕门大骂袁绍等人的场景,郭嘉不禁生出一个荒唐想法:若是这人今后能留在军中,不知道又能做到什么地步?只要想想,郭嘉便觉有趣得紧。 “今日阁下到底为何而来?”孟小满不知道郭嘉心里的算计,双手死死按着面前长案,挺直胸膛,盯着郭嘉,沉声质问。“作此厥词,又有何用意?” 孟小满在一瞬间就已做出了决定,既然郭嘉只是用话暗示,她干脆来个假装不懂,死不承认就是了。 “嘉乃是为救公性命而来。”郭嘉见对方既不慌张,也不肯承认,心里反倒更加欣赏这份胆气与果决。他嘴角含笑,轻声说。“不知公是否还愿听我把话说完?” “阁下有话但说无妨。” “公若想保命,我有三策。”郭嘉朝孟小满竖起三根指头。“离军远去,落得逍遥快活,轻松自在。” 这正是小满原本的打算,她只要想到自己的算计还是被郭嘉的突然来访打断,心里就来气。谁知郭嘉接下来的话更让人生气:“不过,这只是下策。今乃乱世,孤身一人飘零在外,要想活命,难上加难。” “……”孟小满说不出话来。郭嘉说的也正是她所担心的。固然她逃出军营不难,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但是乱世之中真想活下去,也确实不容易。 郭嘉见孟小满沉吟不语,就知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继续道:“若说中策,以公之能,曹公有子,已近长成,可假借生病为由,将家业传于公子,曹府之中自可令公安然养老。只是公子年幼,恐怕难以支撑家业。” 小满知道,曹操长子曹昂年方十三岁,虽然不是懵懂无知的小童,但要立刻做曹操的接班人,恐怕不成。于是心平气和等郭嘉最后这上策。 “最后,说是上策,也非上策。”郭嘉说到最后,再次与小满对视,“公可代曹公之位,挟曹军兵士而起,与今日那些胆小不及兵卒的诸侯争个长短,只要曹军不败,公性命无忧矣!” 小满万万料不到郭嘉的所谓上策,竟然是撺掇自己取曹操而代之。曹昂年幼,她也不过只比曹昂大了几岁,就算多经疾苦,阅历多些,难道就能担得起这般重担?怪不得他说也非上策。 “此计虽是为公性命,可也将整个曹家乃至全军将士性命交托在公手上,若曹公不在,则将士必四散。公今日又才与诸侯生了间隙,届时天下虽大,曹家可还有立锥之地?公岂有活命之机?若公能于乱世之中,创下基业……”郭嘉长身而立,目光灼灼,“公今已尽知此,又当如何选择?” 郭嘉一番话,说得小满心跳如鼓,唇干舌燥。刚刚还在忧心性命,下一刻郭嘉便在小满眼前画了好大一张饼。人的心里一旦被埋下一颗野心的种子,跃跃欲试的勇气也渐渐战胜了胆怯。小满终于有些意动:直接逃跑也是逃,何不先假扮曹操试上一试? “人活于世,不取上策,难道要取下策不成?!多谢先生指教了!”孟小满虽然听了郭嘉的主意,但小满心里实在有些憋气,可她还不能冲郭嘉发作,反而站起身,客客气气的一揖说道:“先生既然如此高才,望先生能助我一臂之力。” 说完这话,还亲自提壶斟酒,奉到郭嘉面前,“吾与先生满饮此杯。” “公既已有决断,嘉也就放心了,嘉今日前来,正是为公解忧而来。只是此时来投,不是时机,待我先回袁绍处,时机成熟,必来相见。”郭嘉笑着受了这礼,接过酒爵一饮而尽。他知道孟小满已经被他说动,心中大定。虽然失了曹操,但若能得此人倚为腹心,怕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只是对方若狠下心,要来个杀人灭口…… 郭嘉心念一转,放缓语气,做忧虑状道:“嘉只有一事忧心,不知公可能担得?” “有何事吾担不得?” “嘉观公有胆色,能决断,知大势,但唯恐……慈难掌兵,”郭嘉话音一转,“不知道公可敢担否?” 孟小满看郭嘉那充满挑衅质疑意味的表情,胸中胆气陡升,不及细想便笑道:“敢担,敢担,事已至此,有何不敢?” “好!好!好!事已办妥,嘉也该告辞了。哦,对了,忘记说与曹公知道,嘉表字奉孝。”郭嘉走到帐门前,忽然转回身望向小满,不紧不慢的大声道:“下次若再相见,小满当记得了?” 说完这话,郭嘉哈哈一笑,再不回头的径自走了。只剩下听着郭嘉最后一句话的亲兵们个个一脸迷惑,不知这小吏怎么和曹操如此亲厚。 郭嘉那幅装模作样摇头晃脑的架势,气得小满牙根发痒。但气过之后,她才愕然想到,郭嘉走前,竟然称呼她小满! 小满……孟小满疑惑的眯了眯眼睛,难道说,这个郭嘉知道的,还不只是她假冒了曹操这一件事吗?他那句慈难掌兵,莫非是……雌难掌兵不成? 第四章 瞒天过海 撇开孟小满为郭嘉最后一句话闹得心神不宁不提,其实郭嘉的心里,也并非像他表现的这么洋洋得意。 不论他当时如何劝诱,或虚言恫吓,或殷勤献计,孟小满始终没有说出一句承认她不是曹操的话来。甚至最后他已经出了底牌,孟小满竟也没因他最后这话就出言挽留问个究竟。郭嘉素日一向自负智计无双,可对上这个又能忍又嘴硬的孟小满,无论如何也不能算是胜了这一局。 不过,郭嘉的高兴倒是真的。要是这个假曹操真有点能耐,辅佐她荡平天下,岂不是比辅佐一般的英雄更有趣些?他倒想看看,这个孟小满能支撑多久? 孟小满可没有郭嘉这么好的心情,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郭嘉怎么会知道小满这个名字,怎么会知道她是女儿身。幸好小满与曹操的乳名阿瞒相似,曹操又是一军主帅,孟小满倒也不怕有人听到这话来追问自己究竟。 既然想不出结果,孟小满干脆把心一横,将这疑问丢在脑后。反正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她倒不如先想想,今晚袁绍邀请自己的这场酒宴到底是何用意。郭嘉虽然借着传话做由头来寻小满说了一大车的话,但这个邀请必然不会有假。 她一想到晚上还要应酬,更觉身心俱疲,一时也无心休息,只将曹操营帐中的文书整理翻阅了一遍,至晚方准备去袁绍营帐饮酒。 孟小满到此时才听亲兵禀报,原来曹军回营之后,联军的中军帐内又出了一场大热闹。 ——有孙坚麾下的兵士跑来密告袁绍,说孙坚昨晚到洛阳救火的时候,竟暗藏了传国玉玺。 这传国玉玺乃是秦始皇称帝之时,用和氏璧雕刻而成,上镌丞相李斯所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自秦传至汉,一向被视为君王天命所归的象征。孙坚敢匿藏此宝,可谓已有不臣之心。 袁绍听说之后,当即将孙坚叫来对质。他才在孟小满那儿碰了一鼻子灰,又听说孙坚如此大胆,满肚子火气,言辞态度自然十分严厉。 孙坚和曹操却又不同。曹操势单力孤,可孙坚的麾下兵马数万,自己身为长沙太守,受封乌程侯,在南阳、荆州一带极有威势。就连董卓也对孙坚颇为忌惮,试图拉拢,孙坚又怎么会把袁绍放在眼里。 更何况,孙坚在南阳本与袁术联手,可这次联军讨董,袁术嫉妒孙坚立功,恐怕他继而坐大成势,竟故意克扣了军粮,导致孙坚在攻打汜水关时吃了败仗,不但损失兵马,还折了大将祖茂。 如此大事,袁术只推了个替罪羊出来斩了,说自己误信小人谗言,身为盟主的袁绍也就顺水推舟把这件事轻轻揭过。这般处置,更是早就让孙坚对袁氏兄弟心怀不满。 如今被袁绍当着众人逼问玉玺下落,孙坚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借机大发脾气,赌咒发誓一番之后,竟自领兵回长沙去了。 孙坚这一走,袁绍气得不轻,坐在自家帐内长吁短叹,对着众谋士感慨自己虽有报国雄心,但诸侯拥兵自重,竟不能听他这盟主调遣。 “我欲修书给荆州刘表,叫他拦截孙坚,以夺玉玺,如何?” 见众谋士都不反对,袁绍一喜,继而心烦道:“这孙坚孙文台也就罢了,连孟德也不懂吾的一番苦心!少年相交,何至如此……” 谋士许攸与袁绍、曹操俱是少年相识,素有交情,因而为袁绍开解道:“孟德想必也是因吃了败仗,情绪不佳,故而失态,明公不必过于介怀。” “如今眼看联军大势难成,不知诸位有何良策?”袁绍点了点头,随即问道。他抱怨是假,实是要一个能保全自己面子又能进一步推高自己声望的好办法,这才召集麾下谋士来帐中议事。 袁绍比曹操强的,一是袁家四世三公的名望,二是当初董卓为安抚他,封了个勃海太守并邟乡侯的头衔。但是袁绍在勃海还未扎下根基,等若光领了个头衔,此番发兵酸枣,还需冀州刺史韩馥资助军需。 因此袁绍早已打定主意趁着这次联军会盟,调动兵马,成一番事业。本来迎接曹操,就是为了借机树立自身威信,谁知被孟小满一顿呵斥,反而令袁绍丢了面子。 谋士逢纪献计道:“明公既素与曹操有旧,这次不妨卖个人情给他,依前言照样请他晚上前来饮酒。他若是推辞不来,天下人当知明公有容人雅量,而曹操却是心胸狭隘之辈。他若来了,则公可好言抚慰。我看曹操此人,既然能大庭广众下大发雷霆之怒,应该也非心机深沉之辈。何况曹操出身阉宦之后,比不得明公四世三公,更不足虑。若能拉拢此人,倒也是明公一大助力。” 许攸看了逢纪一眼,觉得逢纪的计策虽然没错,可对曹操评价有些片面,似乎小瞧了曹操。但自己和曹操昔日交好,恐怕开口反倒显得有意偏向曹操,干脆闭口不语。 袁绍听了,自觉逢纪说得有理,于是打发人去邀曹操。郭嘉听说,才主动接了这个差事,趁机跑来试探孟小满。 孟小满虽然不知袁绍主从的商议,但却猜到袁绍接二连三遇到这种被人顶撞的事,心情绝不会好。她暗下决心,这晚绝不能再像白天那样逞一时之气,免得和袁绍关系闹翻,结下仇怨。她既然打算就这么假扮曹操,行事就得更加注意。 孟小满既抱着这种想法,便为自己白天一时失言谢罪,袁绍又是有意拉拢,一时间宾主尽欢,气氛倒也和睦。 袁绍心里满意,孟小满却犹自提心吊胆。原来袁绍和曹操少年相交,也有过一同放浪任侠的日子,期间狼狈趣事不少,袁绍便挑几件来说,以显亲睦。孟小满对袁绍所说之事全然不知,只能附和,同时暗暗记忆,免得以后再出纰漏。袁绍虽觉出曹操今日话少,但想到辕门之事,以为他是心情低沉,也不以为意,又叫小满险险的过了一关。待到酒酣耳热之际,袁绍已经和小满又恢复成当初年少一同勾肩搭背喝酒的亲热劲儿了。 “如今大事难成,吾有心据守一地,以图大计。”拉了关系,喝了酒,袁绍才把话题扯到正事上。“孟德觉得,我当据守何地?” “本初必定胸有成竹,何必再来问我。”看到袁绍嘴角得意笑容,孟小满眉头一挑,故意说道。 孟小满本来因为辕门之事对袁绍印象极坏,可直到今晚饮宴,孟小满才知道这袁绍也不是无缘无故就能坐上盟主之位的。他若有心与你结交,展现出的风度见识,绝不在曹操之下。加上袁绍仪表堂堂,犹在曹操之上,又有世家出身的背景,也难怪能令诸侯奉其为盟主。 只是大约也因如此,袁绍就难免有些自傲。孟小满今晚与他聊了这些时候,已经掐住了他的喜好,言语中不着痕迹的恭维几句,既不易露出破绽,也能令袁绍满意,还能让袁绍自己说出许多小满想知道的事情。 果然,袁绍得意道:“我欲南据黄河,北守燕、代,得乌丸、鲜卑之众,积草屯粮,而后南下以克天下。” 孟小满听了这话,就知道袁绍的第一目标乃是他的勃海郡所在的冀州。冀州人口众多,东临大海,北可攻幽州,南可进攻兖州、青州,西进可攻并州、司隶之地,正是达成袁绍计划的腹心之地。 她把这事暗暗记在心里,朝袁绍举杯祝道:“韩馥必非本初敌手。” 韩馥正是现任的冀州刺史,不过此人性格懦弱,又是袁氏门生,袁绍实不认为自己会斗不过韩馥,听了小满的话,哈哈大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知孟德今后有何打算?” “且先募兵马,再做打算吧!”孟小满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次她发愁倒是愁得真心实意。如今就凭这一千多人,要想保全自己,谈何容易。 “孟德勿忧,若我力所能及,必定相助。”喝多了酒,袁绍的许诺也大方起来。 “那就多谢本初了。” 两人喝到深夜,孟小满才回营安歇。她昨夜在乱军中逃得性命,今日提心吊胆了一整天,好容易捱到自己营帐,就倒在褥榻上和衣睡着了。 直到第二天一早,孟小满养足精神,才召集麾下众将前来议事。她这是第一次正面与这些将领们接触,虽然知道自己易容之术天下无双,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忐忑。 曹军现在虽然大伤元气,人数锐减,但是并没有损失大将。其中,和曹操沾亲带故的就有四个:曹家的曹仁、曹洪,夏侯家的夏侯惇、夏侯渊。另有来投奔曹操的豪勇之士李典和乐进。 这六人皆是武艺不凡的英杰人物,若是操演兵马,带兵出战,个个不在话下。可是要论谋划讲策略,曹军之中,此时还没有一人能够胜任。都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曹操自己想必常有此感。郭嘉这般谋士,正是曹操急缺的人才。 一想到那家伙撺掇自己假代曹操,自己如今却不见踪影,说什么时机一到自来相投,孟小满就觉牙根发痒。既然指望不上别人,小满就只能自己拿主意。 幸好她也没少看曹操是如何聚众议事,神态举止倒也没什么破绽。众将已将残存兵卒重新编排整顿,一一禀明。 “启禀主公,卫兹、孟夏尸身已经寻回。”夏侯惇额外又禀道。 “待我亲自拜祭过后择地安葬。”孟小满点了点头,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此番战败,损失惨重。我军兵少,余下诸侯又无讨董之心。吾以为,我等不如离开酸枣,先往扬州及丹阳募兵。” 既然袁绍现在要占冀州,两人又刚刚修好,孟小满就不便撄其锋芒。袁绍既然打算往北走,她就不妨先往南。 昨天她检视曹操文书信件,发现有两封信,是和扬州刺史陈温、丹阳太守周昕来往的信函,两人虽然没有应檄文带兵来讨董卓,但也愿意出力帮助曹操,孟小满就打算先拜访这二人,凑些兵马,再做打算。 说来,也是曹操确实小看了孟小满。只看她年纪幼小又是个女孩,就不曾放在心上,以至于不但不知道孟小满有绝妙口技,更不知道她竟还通些文墨,能模仿他人笔迹。 “我已修书两封给扬州刺史陈温及丹阳太守周昕。”孟小满将信交予曹洪,“就请子廉辛苦一趟,先去送信说明,吾再带兵前去。” “是!”曹洪接信而去。 “余下众将,各回营打点行装,待葬了卫兹与孟夏就前往扬州。” “是!” 孟小满不知道的是,曹操本已经做好打算,在荥阳战后即前往扬州募兵。那扬州刺史陈温与曹洪又有些交情,因此曹操这个打算,曹洪等人事先就已经多少知晓。若是孟小满心血来潮想出别的打算,恐怕曹洪也要觉得奇怪。偏偏她歪打正着,竟在不知不觉中又过一关。 众将对小满的安排俱无异议,各自回营安排兵士打点行装去了。孟小满则令亲兵在营中设下灵堂,亲祭卫兹、“孟夏”。 寻回曹操尸身,孟小满心里多少舒服一些。她又细细查看,见那面具以特殊手法贴上,虽然士兵装殓尸体时曾擦洗尸身,倒也没察觉出“孟夏”真实身份,才终于放下心来。 于是,曹操顺顺当当的以孟夏名义下葬,而孟小满却自此开始领兵,先往扬州去了。 第五章 募兵扬州 离开酸枣之前,孟小满又亲去与袁绍、张邈、鲍信等几个相识多年,一直与曹操关系不错的诸侯处辞行。 袁绍昨天在孟小满的恭维下喝多了酒,今天醒来就觉得头痛,而且颇为后悔自己昨晚对曹操说的多了点,但还是打起精神鼓励小满几句,昨日辕门之事,也就不冷不热的揭过去了。张邈则殷切嘱咐小满早去早回,自己必屯兵酸枣等他回来一同共成大事,算是了了昨天内心一点愧意。 而骑都尉、破虏将军鲍信则一直骑马把小满送出营帐五十里。鲍信是很不愿曹操就这么离开酸枣,他对曹操一向都非常欣赏,昨天,他也是联军中唯一一个没有跟着袁绍一起去看好戏的主将,孟小满事后得知,对鲍信印象好了许多。 两人骑马并辔前行,左右都有一定距离,说话也不顾忌。 “孟德今日一去,恐怕联军溃散就在眼前,可恨我等纵有雄心,却难成事。早知今日,孟德不如让我前日与你一起出兵追击徐荣,也好过这般……唉……”鲍信也听说了昨天辕门之事,甚为曹操感到不平。 孟小满急忙掩饰住眼中一丝诧色。她昨天还一直是以为鲍信不愿意出兵,但听这语气,难道竟是曹操不许鲍信出战的? “如今看来,必败之战,允诚未去也好,才算是没有多伤兵士性命,留待兵力,等待时机。”虽然不解内情,但孟小满仍苦笑道:“只是纵算上允诚的部属,我等依旧势单力薄,想成大事谈何容易。今日我出发前往扬州,但愿能借得兵马,早日救回天子,诛灭董贼,还天下一个太平。” “吾观天下英雄,将来能平定天下者,必是孟德,但有需要,信必来助。”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鲍信勒住马缰,一抱拳,祝道:“愿孟德早日得偿所愿。” 比起昨天袁绍的醉话,鲍信的语气要诚恳的多。孟小满听得有些感动,回了一礼,这才纵马而去。 从酸枣穿过豫州前往扬州这一路上,虽然苍夷荒凉,倒幸好未生波澜。孟小满假扮曹操并未引起营中众人丝毫怀疑,小满跟在曹操身边时也有行军经验,下令整顿倒也不生疏,扮演曹操越发自然圆熟了。 曹军晓行夜宿,夜间安营扎寨无事之时,孟小满就把曹操留下的那些书籍拿出来反复阅读,同时继续练习曹操的字迹,以免被人看出纰漏。而且她虽然能读能写,但在军法谋略上从没下过功夫,如今要她带兵,心里实在没底,唯有当即开始恶补一番。 大军行过半程,曹洪去扬州送信归来,又马不停蹄的急同曹仁一起回家乡招募乡勇家兵,并约定与曹操在龙亢会师。 曹洪离开三日之后,孟小满带着麾下兵将抵达扬州刺史郡制所在的历阳。历阳城虽在长江北岸,可已是江南风光,加上此处尚未被战火波及,风景中透着平和安稳,与北地的苍凉凄惨截然不同。 扬州刺史陈温亲自率部下出城相迎,待小满十分亲热。“早知孟德乃当世英雄,今日终于得见,幸甚,幸甚。” “元悌真是过誉了。”孟小满确认了陈温与曹操并未谋面,心下大定。在陈温的陪伴下,曹操带领着夏侯惇、李典和十几名亲兵进城,留下夏侯渊和乐进在历阳城外安营扎寨。 “不知孟德手腕伤势好些没有,若是还未痊愈,扬州倒是还有几个军医,擅长跌打外伤的。”陈温关切的寒暄问道。 听了陈温的话,孟小满连忙笑道:“本来也不碍事,就是写字还不太顺手。” 其实她手腕本来也没伤,只是恐怕自己笔迹模仿的被人瞧出异样,于是特别在信里假作无意的提了一句。如此真有人怀疑笔迹,也可用这个理由搪塞。 果真不是孟小满多虑,陈温便笑道:“我就觉得孟德这封信笔力不及之前,原来是这般缘故。” “些许小伤,算不得什么。”孟小满暗暗在心中叫了一声好险。 陈温在刺史府中备下酒宴,招待曹操一行。因早知曹操是来借兵,酒席之上陈温倒也干脆:“孟德在荥阳壮举,天下皆知,我既为汉臣,当尽绵薄之力。我拨三千兵士与孟德,愿孟德早日解天子朝廷之危难。” “三千?”孟小满一愣。这和她预想中的人数差了太多。扬州一州之地,只拨三千兵马,实在少了些。 “唉,董卓乱政,我就不亲自领兵勤王,也本该多拨些兵马才是。”陈温一脸惭愧的苦笑道:“只是……” 一旁夏侯惇见陈温欲言又止,忍不住性急道:“此时国难当头,刺史大人何惜兵马?” “元让!”孟小满对夏侯惇这句直接的问话满意之极,偏还假意喝止一声道:“我等乃是来求助元悌,怎能咄咄相逼。” “不怪夏侯将军,”陈温摆了摆手,“孟德有所不知,我扬州虽然眼下还算太平,可也不敢大意,都因那位南阳的后将军大人……” “袁术?”孟小满想起那个态度骄横的袁术,心里一阵恶心。 “事已至此,我也不瞒孟德,”陈温犹豫一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终于忍不住滔滔不绝的抱怨起来:“这位后将军自到南阳,以讨伐董卓为由,已经生了许多事端。不时讨要粮草军资还是小事,他之前已经默许那长沙太守孙坚杀了荆州刺史王叡,南阳太守张咨,如今又和孙坚合谋,赶走了豫州刺史孔伷。袁术还欲上表朝廷,表孙坚为豫州刺史。” “什么?共谋讨董,大事未成,怎可自相残杀?!”这次孟小满可真是大吃一惊了。之前的王叡张咨也就罢了,可这孔伷,孟小满自酸枣出发的时候人还在酸枣与诸侯联盟讨董。如今,董卓未灭,孙坚竟然和袁术合谋先将孔伷赶走,这算是什么道理?! “我虽无野心,可为这扬州百姓着想,也不得不屯些兵马以防不测……”陈温声音苦涩道:“如今纲常败坏,真不知今后会演变成何种情势。” 听了这话,在座众人无不心情沉重的举起酒杯,借酒浇愁,一饮而尽。 其实此刻的孟小满和陈温还不知道,联军内讧,还不止孔伷这一桩。说来当真是被鲍信料中,孙坚和曹操带兵先后离开之后,公孙瓒、鲍信见事不可为,也先后带兵回自己治下。袁绍虽有盟主威名,却难约束众人。兖州太守刘岱问东郡太守桥瑁借粮,桥瑁不肯,刘岱就发兵将桥瑁杀死,吞并桥瑁兵士及东郡一地。袁绍制止无用,气恼之下,竟然带兵去了河内驻扎。讨董联军至此当真可说是名存实亡,诸侯各忙着扩张势力,早把那可怜被挟持的皇帝丢到脑后去了。 孟小满从陈温处借得兵马三千,而后又从丹阳太守周昕处借得兵马一千,加上原本的部属,总共凑了五千多人马,准备前往龙亢与曹洪、曹仁会合。 曹洪、曹仁心情不错,他们回乡招募了一千多乡勇,如今大军也近七千,已经初步恢复到了荥阳追击时的规模。会合之后,众将也个个摩拳擦掌,只恨不得干一番大事业。 而孟小满自从那夜听陈温说了孔伷的事,就觉得闷闷不乐。以前还觉得对手不过只是个董卓,届时赶走董卓,重保天子威严,自然也算是圆了曹操生前所愿。但现在看来,竟真是如同到了战国乱世,群雄纷起。谁都可能突然想并吞对方的势力,人人皆有可能是自己的敌人。如此看来,身为一军主帅也不见得有多安全,还不如自己当初选个下策,也不见得比现在更加为难。 想起脱身而去的轻松自在,孟小满忍不住有些心动。心中有事,她便觉得辗转难眠,直至深夜也无法入睡。 好容易刚有一丝睡意,孟小满突然见营帐的帐幕映起红光,外面传来混乱的惊呼声。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孟小满心头,她匆匆起身,左手扣住自己惯用的钢针暗器,右手拎着曹操留下的青釭宝剑,冲出营帐。原本整齐的军营此刻已经一片混乱,到处可见抱头乱窜的兵士和互相交手的士兵,不远处的数座营帐已经被点燃,此时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这是怎么回事?!”孟小满握剑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主公,大事不好。”营外当值的左右亲兵在孟小满一出营帐的瞬间就已经将她护在正中,其中一人回道:“刚刚夏侯惇将军派人前来禀报,说此番新募的三千扬州兵不愿北上,发生哗变。他和其他众位将军已经去平叛了。谁知道这些乱军如此大胆,竟然直冲中军。” 中军帐被设在整个军营正中,本是为了让各军拱卫守护,但军中叛变,杀入中军反而少了许多阻拦,加上毫无防备,起初曹军确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孟小满所率的中军,多是从荥阳一路跟到扬州的兵士,不但对曹操十分忠诚,而且训练有素,很快就组织起有效防御,抵挡住叛军攻击。 孟小满提剑在手,带着亲卫冲上前去砍倒了几个乱军,更是大振曹军士气。孟小满带着亲卫一边拼杀,一边观察周围局势,这一看,顿时察觉到有些异常。 这些扬州兵中,一见曹军开了杀戒平叛,大部分人都是抱头慌忙乱窜,只想逃命不敢生事。但有一部分兵士,明显毫无惧意,只顾拼杀,还有人故意在营帐点火,制造混乱。看起来,事情恐怕不像是兵士不愿从军北上这么简单…… 乱军之中,孟小满无暇再想,在被点燃的营帐的火光照映下,一个手拎一把缳首大刀的彪形大汉已经朝着孟小满的方向杀来。他早就看到孟小满从中军帐中走出,知道这人必定就是主帅,挥动大刀杀了过来。 这大汉的武艺显然比一般的兵士好很多,孟小满身边接连两个亲卫都被此人所伤,竟被他成功冲到了孟小满面前。 孟小满囿于自己如今假扮曹操,不能自由发挥身手,加上对方力大无穷,顿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眼见对方攻势如长江流水一波接着一波,自己臂力有限越来越难抵挡,小满左手手指一动,习惯性的想要发射暗器钢针自保。 ——可是曹操又怎么能会这种手法?自己这钢针…… 孟小满稍一迟疑,却被大汉抓住了破绽,一刀砍出。眼看那缳首大刀就要砍在自己身上,孟小满心中一凉。 “休伤俺主公!”就在这时,小满身旁突然有人横转身形,冲过来挡在了她的面前。孟小满纵然逃得一命,可凶徒这一刀正劈在这人胸前,刀尖透体而出,温热的鲜血迸溅,喷在孟小满身上,显然是活不成了。 “大牛!”孟小满一眼认出,这关键时刻牺牲自己救她性命的,正是过去经常和自己搭档守夜、关系最好的曹操亲兵王大牛。她惊怒之下,手中扣着的钢针终于掷出,正中那挥刀凶徒的咽喉之处。那人猝不及防,钢针入体,死在孟小满和大牛面前。 主犯一死,余下叛军士气陡降,加上曹军众将悍勇,终于将这场兵变压制下来。叛军虽被制服,可是这场兵变中死去的王大牛和近百曹军士兵却再也不会活过来了。 第六章 慈难掌兵 东方的天空已开始泛白,经过昨夜那场兵乱,如今营中一片狼藉,还因着火烧掉不少营帐辎重。按说在往常这个时候,军中已该准备拔营起寨,但今日情况特殊,孟小满因而下令叫三军先点算损失,重新整顿兵士,死者的尸身也都须得收殓起来,之后再做计较 于是,曹洪、曹仁带领新征来的乡勇,李典、乐进带着未参与兵变的扬州兵士收拾营寨。而夏侯惇、夏侯渊则领着曹军旧部,把带头冲杀中军的那些叛军一个个全绑缚看押,等候发落。 昨夜平叛时,孟小满亲自将那杀死王大牛的大汉尸身枭首示众。首领鲜血淋漓的人头,总算震慑住了这群暴徒。而且孟小满既然精通易容术,对人的相貌印象就很容易记得一清二楚,这其中有几个想要混进普通扬州士兵中狡赖说自己并未参与的,也被她一一认出。如今这些家伙一个个抖得像是掉了毛的鹌鹑,看得负责带兵看守的夏侯渊一阵鄙夷。 孟小满带着夏侯惇从这些人中挑了两个家伙带回营帐审问。昨夜情况显然不止是军士不愿出征这么简单,这些人一看就知道是做惯了放火的勾当,必定不是一般百姓从军。 一审之下,孟小满方才知道,原来这一伙人在混进扬州军前,原本曾是昔日荆州一带的宗贼。 当初诸侯起兵讨董前,孙坚杀了荆州刺史王叡,董卓又派了刘表接任荆州刺史之位。荆州之地宗贼横行,刘表又初领荆州,就没参与联军,只留在荆州平治地方。 所谓宗贼,其实是荆州某些宗族乡邻的平民集结而成。这些人自恃武勇,不把官府放在眼里,时常劫掠骚扰郡县百姓。刘表听从麾下谋士蒯良、蒯越建议,诱请众宗贼首领赴宴,趁机将之斩杀,而后收拢宗贼部下,平定了荆州。其中有一股匪徒逃出荆州,躲进了扬州治下。这些人都是青壮男子,扬州刺史陈温征兵的时候,他们顺利的混了进去,分散在部曲之中,预备成一番大事。 谁知道曹操借兵,陈温拨给曹操三千人马,其中就有不少宗贼。这些人本来就打算有朝一日能打回老家荆州,自然不愿北上。余下普通士兵之中,也有不少人不愿意离乡背井。那领头的壮汉就想了个“好主意”,撺掇众兵哗变,自己则带着宗贼部属及愿意追随他的叛军杀进中军帐,意欲杀死主帅,夺取三军,作为立身资本。 听了招供,夏侯惇气得一脚把面前小贼踹翻在地,“不自量力的大胆狂徒,做得美梦!” 夏侯惇跟随曹操多年,一路积功至今就任司马,还从没像是最近这么憋屈过。在荥阳卞水,他没能救下卫兹,乱军之中无可奈何也就罢了。谁知道这次扬州募兵,自己所辖兵士中竟然出了这种事情。夏侯惇所部距离中军最近,正因如此,那些叛军才会这么快打到中军帐前。那带头的大汉他还有印象,当时他还曾爱惜此人勇猛,谁知这人居心不良,差点害死主公! 孟小满又叫兵士带进两人,重新又审问一遍,见众叛军口供无误,才稍微放下心来。 夏侯惇一脸羞惭,单膝跪在孟小满面前请罪:“惇治军不严,请主公惩罚!” “元让,此事非汝之过,实应怪吾疏忽大意。”孟小满亲自搀起夏侯惇。 昨晚眼看着大牛惨死,她心里也不是不恼,但她向来知道曹操在军中最信任的,莫过于自从征讨黄巾时就跟随自己左右的夏侯惇以及娶了曹操妻妹的夏侯渊兄弟俩。事已至此,再苛责夏侯惇不但于事无补,还容易引起对方怀疑。 而且,孟小满的自责也是说得发自真心。募得扬州兵后,她因为心虚,确实很少参与治兵之事,作为三军主帅,未免叫这些匪徒误认为慈软之辈。如今,只能算是自食恶果。 想起昨夜惨死的王大牛,孟小满心中感慨万分。至死,王大牛还为能保护主公而一脸欣慰自豪。眼看着王大牛为保护自己横尸地上,小满这才真正明白当初郭嘉所说,曹军将士皆将性命托付在曹操身上的内中深义。 她长叹一声,暗暗将慈难掌兵四个字在心里反复念叨数遍,沉声道:“今日之事,给了我一个好大教训啊,元让!” “主公……”看小满一脸若有所思,夏侯惇嗐了一声,不再言语。 孟小满同夏侯惇走出营帐时,曹洪、曹仁、李典、乐进已经将营寨整理完毕。还能用的营帐辎重绑在车上,兵士列队站在中军帐前等着孟小满来处理昨夜之事。一侧的空地上,陈放着曹军昨夜阵亡之人的尸首,另一侧,那些混入扬州军中的匪徒和叛兵被捆缚着跪在地上。 “将这些叛军尽数斩了!”孟小满面如寒霜,站在那些已经沦为阶下囚的家伙们面前,冷冷的下令。 孟小满从酸枣带到扬州的兵士中,许多人都眼看着一起上过战场的同伴死在这次兵乱之中,此刻早就对这些家伙恨之入骨。听到主公下令,呼喝着应命,左右夹着这些叛军匪兵就要往营外拖。众匪兵大声哭叫着求饶,声音凄惨无比。 看着余下众人孟小满心中一动,忽然喝住了兵士:“等一等。” 营中骤然安静下来,那些刚刚还在哭叫挣扎的叛兵眼巴巴的望着孟小满,以为能博得一线生机。而原本的曹军将士脸上则明显露出不解神色。 “就在此处,当着三军面前斩首。斩下首级在大牛及众死难兵士灵柩前垒为京观,以为祭奠。”谁知,孟小满声音阴冷的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众兵连忙左右闪开,空出中间一大片空地。曹军便如杀鸡一般,拎着众匪将之一一斩杀,又连同昨夜斩杀的匪徒,将上百首级垒做塔形,称为京观,作为祭奠昨夜阵亡将士的祭品。 那些扬州兵中,许多都还是未上过战场的新兵,哪见过这样许多人头一齐落地的景象,不少人被这血腥惨状吓得脸色惨白,牙齿打战,想起自己昨夜竟还想做逃兵,心里惊恐不已,都用惧怕的眼神看着站在中军帐前的孟小满,唯恐这位将军一声令下,将自己也一并杀了。 京观垒成,孟小满亲率曹军将领祭拜王大牛等人,“大牛,众位枉死的弟兄,你们跟着曹某一路而来,原是为了诛讨国贼之大业,谁知今日惨死宵小之手!吾今日已将贼人尽皆斩首,为你等报仇,愿尔等英灵得见,不复怨矣!” 孟小满祷罢,单膝跪地深深一拜。夏侯、曹洪、曹仁等众将皆知王大牛于孟小满有救命之恩,不敢怠慢,也跟着拜倒。余下将士莫不动容,数千人马,皆随之下拜。 祭奠已毕,孟小满方巡视三军,沉声道:“昨夜之事,乃是因匪徒心怀不轨而起,恶人现已被诛,余下兵士,吾绝不追究。然昨夜之事,也给我提了个醒——” 见所有士兵都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孟小满方继续道:“此番前去北方讨董,回乡遥遥无期,以至叫尔等与妻子父母骨肉分离。虽为大义,亦有些不通情理。因此,若是有人不愿随我军前去,可在此时出列,吾身为主帅,当放你们回去。” “主公!”这次,众将无不大惊失色,意欲出言劝阻。本来好不容易刚刚杀鸡儆猴收服了众新兵,如何又要放人? 孟小满一摆手,不叫众将开口,但地上血迹仍在,众士兵也没人敢站出来。僵持许久,孟小满忍不住又催促道:“吾既然开口放人,便不会追究处罚尔等。天地为证……”她举起右手指天立誓道:“如有食言,曹某必不得善终。” 孟小满已经想明白了,扬州兵在军中比例较大,虽说这次兵变乃是因有贼人图谋不轨而起,但他们不愿背井离乡也是原因之一。现在他们或许因惧怕而不敢生事,但若时间久了终究是个祸患,倒不如现在做个人情放他们回家。 她虽是打算赌上一把,可也费了一番心思。先以刑罚恫吓,又用情义打动,最后才开口放人,就是希望能多得一些心甘情愿的留下的士兵。 孟小满一番赌咒发誓,终于有大胆兵士从队伍中走出来,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不多时间,已经聚拢了数百人。孟小满再三追问,又有近百人脱队而出。孟小满叫夏侯惇清点人数,约有五百余人想回家乡,余下兵士倒是都愿留在曹军之中,比孟小满心里估计的情况好得多。 “众位愿意留下,吾甚感激。”孟小满信守承诺,放了那些不愿一同北上的兵士出营,而后才对留下众兵抱拳拱手道:“从今日起,众君皆是吾等袍泽,全军同心,上报天子,下保百姓,立绝世功业。但有敢犯我等者,”孟小满手指了一下贼首所筑京观:“此即是他们的下场。” 众兵听得热血沸腾,高声齐应。见众兵归心,孟小满才率领余下这六千兵马,奔酸枣而去。 行近酸枣,孟小满才知刘岱杀死桥瑁之事。如今的酸枣,只剩张邈还屯兵在此。当初十八路联军已经分崩离析,各回驻地。张邈至今未走,恐怕与之前和曹操约定在此等候很有关系。 听说曹操回到酸枣,张邈很是高兴,这次亲自出营迎接以示亲热,与袁绍用意显是截然不同。“孟德,你可算是回来了!” “咳咳,叫孟卓久候了。”孟小满暗暗在心中叫一声好险。数月奔波,她几乎忘了张邈表字,只好用咳嗽声来掩饰自己的迟疑。 一旁自有兵士牵走孟小满所骑马匹,张邈与小满把臂同行,边走边说道:“本初似乎算准了孟德这几日就能回到酸枣,昨日刚刚派来一个信使,叫孟德一回来,就引兵与他去河内相会。” “信使?”孟小满心中一动:“那人现在何处?” 第七章 同门师兄 一听说袁绍派来使者,孟小满就不由得想到了那个似乎对她的情况知之甚详的郭嘉。她的心情十分纠结,既巴望着这个有点鬼机灵家伙能来帮她出出主意,又恨不得这知道自己秘密的家伙最好永远也别出现。她侧耳倾听,倒希望张邈能多说点关于袁绍使者的话,心里也好有个底。 张邈可不知道孟小满的心思,使者之事他不过一语带过,随后就对曹操带兵离开之后酸枣众人各奔前程的事情发起了牢骚,“唉,自从桥瑁和刘岱自相残杀开始,众人谁还敢再继续屯军联营,若非同为联军,刘岱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杀了桥瑁。说是借粮,不过是借口罢了!” “本初身为盟主,难道能坐视不管?”孟小满只好先在心里把郭嘉的事情放在一边。听张邈语气,他似乎对袁绍也有些不满。 “吾与本初还为此事吵了一架。”张邈长叹一声:“那刘岱攻击桥瑁,也非一时半刻就能取胜,若我等早日发兵前去,说不定能救下桥瑁性命。吾闻讯立刻去找本初商量,他却只肯派遣使者调解,不肯出兵。等使者回来,才知桥瑁已被刘岱杀了!唉!结果本初不问刘岱杀人,自己反倒带兵去了河内,吾若非为等孟德归来,早打算回陈留去了。” 孟小满少不得为此说一番感谢的话,心里却对张邈有些不以为然起来。 原先追击董卓,张邈只拨一支兵马借给曹操,自己不愿出头。这次桥瑁无辜受袭,他去找袁绍商议,又是自己按兵不动,只叫袁绍做主。可惜袁绍也有自己私心,不愿发兵,只可怜桥瑁,死得着实冤枉。 “黄巾横行,董卓专权,如今诸侯并起,这大汉的天下,是真的又起风啦……”看着营中旌旗猎猎,张邈突然深有感慨的感叹。昔年高祖刘邦与群雄逐鹿天下,满腔豪情做大风歌,他焉能知道汉家天下也会有今日之乱? 也不知是不是连老天也赞成张邈的观点。他话音方落,这股风就越吹越大,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连牙门旗杆都被吹倒在地。 这用来挂军旗的牙门旗杆虽是木头,可又长又重,寻常一个人根本抬不起来。偏偏在张邈军中众兵士中就有一个粗壮的汉子,毫不放在心上,走上前去,如抓柴火棍一般只用了一只手,就把倒在地上的旗杆重新又树了起来。 见这壮汉如此神力,四周军士无不赞叹。孟小满看的目不转睛,连张邈说话都没听到。 “孟德,孟德?” “孟卓,这人真是位壮士!”孟小满醒悟到自己失态,急忙指着那人赞道。“吾一时失神,孟卓切勿见怪才是。” 见曹操这般失神赞叹,张邈忍不住笑道:“我本来就正与孟德引见此人,如今你亲眼见了他的本事,倒也便宜。此人名唤典韦,陈留人士,却是特意前来投效孟德的!” “哦?”孟小满一脸喜意,“当真?” “那还有假,只是他来得不巧,孟德那时已经离开酸枣前往扬州,我便留他在我军中。如今孟德领兵回来,又得此猛将,真是可喜可贺。”张邈半是故意半是真心,语带羡慕的说,“可惜此等壮士,不能为我所用。” 当初典韦大嗓门的在营门前说是来投追击董卓的曹公,张邈也不知典韦本事,问过名姓籍贯就暂时将他留在了军中。张邈是陈留太守,典韦就是陈留人,他虽然希望典韦能效力自己,但典韦明言是来投曹操,他也就不把这个粗汉放在心上。等过些时日,张邈察觉典韦武艺非凡时,军中几乎人人皆知这典韦是想投曹操的,张邈就再想拉拢,也来不及了,索性做个顺水人情。 典韦并未注意到张邈与曹操,等着那些军士重新固定好了旗杆,就撒开手又回到自己的小帐中去了。孟小满吩咐身边亲兵午后请典韦到自己营帐中说话,之后才安心享用张邈备下的接风午宴。 酒足饭饱之后,张邈知道曹操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也不留他。 孟小满急忙兴冲冲的回到自己营帐,才走进去,就见帐内已经有个高大结实的汉子等在里面,正是大张旗鼓来投曹操的典韦。她心中喜悦,脸上却绷着不露半分。等她端坐案后屏退了左右,方才笑道:“壮士是来投曹某的?” “正是!我乃陈留典韦,特来为曹公效力。”典韦粗声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小小的令牌放到孟小满面前案上,令牌上面刻着一个像是某种文字的古怪图案。而后又退立回原处。“我师父叫我拿此令牌来找你,说你一见就知道了。” 孟小满却不管那令牌,只是打量典韦,随即道:“请典壮士近前讲话。” 待典韦凑近案前,孟小满方喜笑颜开,以自己本来声音低声道:“大师兄,是我,小满。” “小满?!”典韦瞪圆了眼睛,凑近仔细盯着小满打量,却怎么也不能在这张脸上看出小满本来的模样:“原来真的是你?” “嘘!”孟小满赶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大师兄,小声点!” “咳,”典韦不好意思的咂了咂嘴:“我已经够小声的啦!” 孟小满忍不住笑了。她虽然离开师门一年多了,可也没忘了典韦的三大特点:嗓门大、力气大、饭量大。想想张邈还养了典韦这些日子,她倒觉得有点对不住人家了。 “小满,你这是……”重逢的惊喜过后,典韦在孟小满面前坐下,这才忍不住疑惑的问。“那个曹操呢?” “主公他……”孟小满脸色一沉,把憋在心里许久的那场恶斗说了出来。“当日,我扮成主公模样本来已经引走了领兵的徐荣。谁知等我摆脱了追兵再回来,竟发现不知何处而来的流矢射中了主公。等我赶到他身边时,他已经不行了。我身处敌兵包围之中,正瞧见远处曹洪将军拼命奋勇杀来,我知道他是把我当作了主公。可若没他来救,我独自一人在乱军中必定难逃一死。为了骗过曹洪将军,我就把我在主公身边假扮侍卫的面具贴在主公尸身之上,自己冒充主公,被救了回来。” 说这些话时,她已经又换回了曹操的声音。虽说帐外的守卫听不清帐中谈话的内容,可若叫人听出帐中有女子说话声音可就糟了。 “幸亏小满你没事!”孟小满越是说得简单直白,典韦反而想出许多凶险,听得咋舌不已。最后,他才忍不住皱起眉道:“那这么说,曹操就这么死了?” 他们听从师命到曹操帐下效力,可是这人现在都已经死了该怎么办?! “我之前将他以孟夏的名义葬了。”孟小满也愁道。“现如今我是进退维谷,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怕什么,我看你这几个月下来,也做得挺好。”典韦给孟小满鼓劲。“再说以你的本事,其他人绝对看不出破绽,你倒也不用太担心。” “对了,师兄,你在张邈营中,知不知道这次袁绍派来的使者叫什么?”一说到别人看不出破绽,孟小满顿时脸色微变,忍不住向典韦打听。 “知道,叫郭嘉。”典韦不假思索的答道。 孟小满顿时如临大敌:“果然是他!既如此,我这就命人叫他前来相见,师兄,你先暂任我亲卫,就留在我帐中。” “成。”典韦支吾着答应下来,叉手站在孟小满身后充作护卫,但又忍不住问:“小满,师父曾告诉我,郭嘉是能保曹操成就一番事业的谋士之一,何况他不过是个文弱书生,你这么怕他做什么?” “怕他?他有什么好怕的?”孟小满立时头也不回的开口反驳,也因而没能看到典韦神色。她轻顿了一下,整理好心情,才继续道:“只是此人聪明得十分古怪,他不但识破了我的易容术,还猜到了我的真实姓名。至于你说师父告诉你,郭嘉必是曹操的谋士……” 小满一边说,一边心情复杂的叹了口气。“以前,我觉得师父有神鬼之能,能知晓过去未来,主公也确实是世间少有的英雄人物,肯定能创一番大事业。只说他敢用我这个女子为亲卫,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可是现在,主公都已经死了,那郭嘉为什么就不能对我不利?” “唉,你从小想的就多,做事也小心,乱世之中,这倒也不是坏事。”典韦从后面拍了拍孟小满的肩膀。“也好,也好。主公,那就把郭嘉叫进来吧!” 听到典韦改口,孟小满心中稍安,当即下令叫侍卫去请袁绍使者来营帐中议事。 几个月未见,郭嘉看上去倒也没有什么变化,依旧在人前表现的知礼守份,进退十分得宜。只是,等其他侍卫一走,他那脸上就又挂起了不羁的淡笑,“见公一切安好,嘉深感安慰。典兄,嘉事先猜的如何?可是分毫不差?” “典兄?”孟小满酝酿的一肚子话都被郭嘉这一句话打乱了章法。她万没想到郭嘉居然会和典韦如此熟稔亲热,不禁转过头瞪着典韦。 “公切勿紧张,嘉不过是与典兄做了一赌罢了。”郭嘉不以为意道。 “唉,这个……”典韦被孟小满这么一瞪,抬起蒲扇似的大手抓抓耳朵:“昨天,郭兄弟听说我本来是要去投曹操的,就主动来找我。他说,主公你要见他的时候,肯定会叫我留在身边。” 典韦看看郭嘉,又看看明显生起气来的小满,后悔应承郭嘉这个赌约的同时,也终于有点明白,小满为何如此忌惮这个郭嘉了。 第八章 初为公谋 在遇见这个郭嘉之前,典韦从来不知道,天底下原来有人能只用几句玩笑话就叫人浮想联翩。看郭嘉那态度,倒好像他真和自己有多深的交情一般。 “赌约?不知奉孝想与典壮士赌什么?”见郭嘉言语间面带淡笑,孟小满咬着牙根也笑道,心里却暗暗替典韦担忧:郭嘉是不是借机诓了典韦,言语间给他挖了什么陷阱? “只是戏言,并无赌注。”郭嘉就不看小满脸色,也能猜出她心里想法,向来故作高深的俊脸上露出一丝顽皮神色。“嘉也只是见典兄英雄人物,故而戏言几句,有心结交罢了。须知嘉就是真能料事如神,也不见得事事说准。若是猜错,嘉一小小书吏,哪有什么东西可输?” 看对方一派轻松模样,孟小满不知自己是否对这郭嘉提防太过,还是恰好心有所感,总觉得他这句“真能料事如神,也不见得事事说准”似乎饶有深意,恰好戳中她的心事。但此刻要是刻意追问,也太露痕迹,只好再将这疑问藏在心底。 何况典韦倒也证实了郭嘉的话。“确实是没有赌注,只是我与郭兄弟约好,主公见他之前我且不得向主公提起此事。” 典韦只是个性粗豪憨直,虽说不甚精明,却也不愚蠢。郭嘉昨天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又和他打赌,他只做玩笑不多想,也是因为没有赌约,又想着郭嘉将来会是曹操谋士的缘故。现在看小满对这家伙如此警惕,他这做兄长的就不由得同仇敌忾,当即肃容站在小满身后,再也不看郭嘉一眼。 孟小满虽然还有些疑惑,但多少也松了口气。“听说奉孝这次乃是替袁公送信而来?” “是,书信在此。”说罢玩笑,郭嘉也收敛了态度,恭敬的从袖中取出书信奉上,“此乃袁勃海亲笔书信,邀曹公带兵前往河内,共商大事。” 典韦大步上前,接过书信转呈到小满案上。 孟小满听郭嘉刻意咬着曹公二字,明白他眼下倒是愿意配合自己,心下稍定,暂且把对这家伙的那点火气放在一边。她拿起袁绍这封信,拆开粗粗读了一遍,忍不住蹙了蹙眉。 “奉孝可知道,本初在信里欲邀吾商议何事?”孟小满深吸了一口气,将信轻轻放在手边,目光灼灼的盯着郭嘉问道。 按道理说,这个问题不该问郭嘉这个袁军信使。就算孟小满第一天假扮曹操,也知道这个常识。但对方既然是郭嘉,她就不能不问这一句了。 ——既然你说你有意相助,那现在我问问你的意见,也是平常。何况双方上次把话已经说到那个份上,郭嘉这次一进帐又表现的那么随意,现在才要想装傻充愣也说不过去。 郭嘉自然明白孟小满试探之意,故意叹道:“军机大事,我等小吏哪能知道详细。不过以嘉猜测,袁公借故离酸枣而赴河内,屯兵冀州之侧,恐怕是有心想做第二个董仲颖。如此盟主,可笑、可笑。” 董仲颖就是董卓。当初董卓进了洛阳之后专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废了少帝,另立陈留王为新君。郭嘉说袁绍要做第二个董卓,既是说他无意匡扶汉室,也是怀疑暗示他恐怕也想干那废立皇帝的勾当。董卓如今名声臭不可闻,郭嘉将袁绍与之相提并论,对小满把话说到这种程度,可见确实是没把袁绍当做主公看待。 孟小满嘴角不禁上扬,心里忍不住暗赞郭嘉的本事。 废立天子这等大事袁绍肯定不会嚷得人尽皆知,无论郭嘉是真猜出了内情,还是在袁军中打探到这种消息,都很不得了。 袁绍是真有废立皇帝的打算。他写信给曹操,先在信里夸赞了一番幽州牧刘虞把幽州治理得多么妥当,仁厚之名人所共知,又说如今长安的朝廷早已名存实亡,恐怕皇帝早为奸贼所害,政令皆已出自董卓之手云云。 别说孟小满,就是把这信给典韦看,也能看出袁绍的意思了。这信里措辞处处委婉,行文又无一处不明示袁绍的算盘。这么虚伪的一封信,实在叫孟小满看得大倒胃口。偏是郭嘉说得直白刻薄,倒给她出了口气,难得诚心称赞了一句,“奉孝果然聪明,不过既然盟主相邀,吾也不好不去,待全军休整二日,便随奉孝一同前往河内。” 郭嘉拱手应命。他刚抬腿要走,忽然看见孟小满身后典韦,又想起一事:“对了,我昨日听典兄说他无字,公何不为典兄取一表字?” “奉孝才思敏捷,愿闻高论。”孟小满虽然能读能写,但于诗书典籍无甚研究,要帮典韦取字自觉力有不及,便索性推给郭嘉。 “就用响昭二字如何?”郭嘉也不客气,稍思索了一会儿道:“《汉书·礼乐志》云,‘五音六律,依韦响昭。’,既然典兄名韦,就取表字响昭?” “响昭……”孟小满细细咀嚼一番,觉得倒也正配典韦脾性,“不错,确实不错。” 只是虽然嘴上称赞,孟小满却忍不住盯着郭嘉犯起了嘀咕。这个表字是取得不错,可今天郭嘉似乎“老实”了许多,事情反常,难免让人有些生疑。 “多谢郭兄弟了。”典韦虽然没读过《汉书》,但还是朝郭嘉感激的抱拳。时下风气,能取个表字,是有身份的象征,典韦自然欢喜。 郭嘉一笑,回礼告辞。这次出营帐,他却不像是上次那般故意张扬了。 孟小满觉得郭嘉今天变得老实了不假,郭嘉确实是打算收敛一些,才好和小满深谈正事。别看他面上不显,心里其实对孟小满的表现十分惊喜。他上次以上中下三策之论撺掇孟小满假冒曹操,虽不能说是不安好心,但确实还是抱了些看好戏的心态。不料这支曹军让孟小满带了几个月,昔日颓势一扫而光,募得的新兵气势凝聚,军中法度森严,兵士皆守本分,竟也不输曹操本人带兵的时候。 郭嘉虽然不知道路上扬州兵叛变之事,可眼前的结果倒是让他对孟小满那一丝兴趣变作了八分,心里对这假曹操又多了几分信心。若是孟小满真有本事、有气魄,他就帮这个假曹操荡平天下又如何?虽然假扮曹操这事总归是个隐忧,但郭嘉自信凭着自己的本事,再加上那个对孟小满忠心耿耿的壮汉典韦,定然会逢凶化吉的。 不过郭嘉心里也清楚,孟小满眼下虽然希望他能帮忙,可并不信任他。来日方长,他倒也不急于一时。将来孟小满是将自己用为谋士引为心腹,还是找个机会杀了自己灭口,就看她究竟有多大气度了。虽说事关自己生死,可郭嘉琢磨着此事,脸上笑容反倒一发灿烂起来。 两日之后,孟小满与张邈辞行,率曹军拔营起寨前往河内,郭嘉作为袁绍的使者,带着负责护送他的一小队袁军,与曹军一路同行返回河内。 对整天紧绷心情怕被人突然发现身份的孟小满来说,能够令她信任的典韦来得正是时候。只是他现无军功,只好暂充亲卫队长一职,却没有实际官衔。 不过有了典韦,孟小满倒是放心不少,精神也没有前些日子那么紧绷了,一路上常和郭嘉并骑闲谈。旁人看去,只道曹操对这个小吏十分欣赏喜爱,只有郭嘉暗暗在心里苦笑,知道自己是被孟小满又还以颜色了。 怎么说郭嘉如今也是袁绍的部属,如今当着众多士兵和曹操走得这样亲近,郭嘉就是有心再想留在袁绍帐下,只要被有心人借题发挥一番,以袁绍外宽内忌的性格,也不会再重用信任郭嘉了。 这倒和郭嘉之前与典韦套近乎的做法颇有些相似,倘若典韦不是和孟小满师出同门,恐怕孟小满一时间也不敢信任倚重典韦。只是郭嘉这么做,倒不是为了挑拨典韦与孟小满的关系,而是故意做的一次试探。典韦以为自己没答应下赌约,就不至于落入陷阱,却不知道这个赌约本身,就是最大的陷阱了。 “公真是算计巧妙,只怕等到了河内,袁绍帐下无我容身之所。”察觉到袁军兵士那有些刺人的视线,郭嘉忍不住低声道。他脸上虽是笑着,语气中却有些无奈。 “不如奉孝多矣,连赌注都不用,就能赢上一局。”孟小满笑答。“只凭料事如神一条,吾就只得甘拜下风了。” 其实如果抛开疑虑,单纯和郭嘉聊天的话,孟小满倒是也能理解典韦为何会与这家伙聊天打赌。郭嘉谈吐诙谐风趣,虽然身为文士,却没有文士目下无尘自视甚高的通病。普通人对读书人尊敬,可读书人却没有几个像郭嘉这样容易亲近。 “其实倒也不难猜到,以公如今处境,正急需一个心腹之人。响昭兄新近来投,又有勇力,必得重用。”郭嘉不通武艺,身体文弱,马术也不甚精湛,气势上就叫小满占了上风,但他侃侃而谈,倒也不显得狼狈。“不过若是公召嘉来见时也将之留在帐内,就可知他必是同我一样的知情之人。既得公的信任,那为公除掉一两个碍事的家伙也不奇怪。” 郭嘉说的轻描淡写,倒叫孟小满一时有些不自在。她留下典韦,虽不是想直接杀死郭嘉,也是有恫吓之意。现在郭嘉这样说,倒好像她是有心留着典韦杀人灭口了。 “奉孝之于我,就如同此剑,”孟小满沉吟半晌,突然拍拍腰间挎着的青釭剑,“吾若持剑在手,反被剑所伤,也只能怪自己学艺未精,怨不得剑。” “好比喻,”孟小满的比喻听得郭嘉忍不住笑起来:“公有这般见识气度,嘉也可放心任公驱策。既然公将嘉比作宝剑,嘉就先助公斩断三难。” 话说到此时,郭嘉便不再遮遮掩掩,神色也十分认真。 孟小满心中一凛,问道:“三难?” “笔迹、学识是第一难。”几日下来,郭嘉就知道孟小满就是能读能写,也只能算做粗通文墨,远不及曹操的学识渊博深厚。再说虽然孟小满能大致仿着曹操的笔迹书写,但总归有型而无神,也容易被人察觉有异。 孟小满蹙眉点了点头。这点也是她正在担忧的。 “嘉不才,于此倒是可以指点公一二。”郭嘉道。“所以此难最易解。之后却是真难题了。” “哦?” “其一,是曹公家眷。亲近莫过夫妻,如今曹公家眷俱暂居陈留,迟早要将他们接到身边,到时候同床共枕,公该如何?” 郭嘉这次说的,孟小满确实是一直没有想过。她整日提心吊胆,哪里还去考虑离自己远远的曹操.妻儿。更何况她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小姑娘,现在听到郭嘉说到同床共枕,不免有些不自在起来。 郭嘉却不管孟小满此时心绪不宁,继续道:“这第二难虽然难些,但若想些办法,倒也不是瞒不过去。内宅之事,毕竟外人难以干预。最难的,莫过于最后一桩。” 郭嘉目不转睛的盯着小满,脸上首次收敛了笑意,看上去显得有些冷漠:“自古女子多情,因情误事,悔之晚矣。当初若无公孙瓒麾下军侯,嘉如何能迅即窥破许多秘密?” 第九章 挽辔定心 “公孙瓒……麾下?”孟小满咽了口唾沫,假装不懂,自与郭嘉相识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见郭嘉这样神情,只是此刻她却没有心思再去多想,满心期望郭嘉提起公孙瓒只是随口说说。 “就是赵云赵子龙。”可郭嘉却偏不叫她如愿,连名带字都说得一清二楚。“嘉犹记公那日回营与赵军侯谈话,神情亲热欢喜得很,这一幕就叫嘉猜到了不少事情。嘉由此而想到……” 听到郭嘉直接提起赵云,孟小满有心想像从前那样装作若无其事,却怎么也无法保持镇定。自与郭嘉打交道以来,她这是第一次慌了手脚,也是第一次不想再听郭嘉说话。 距离与赵云分别也已近半年,孟小满每天都异常忙碌,但心里却总还不时想起溪边和赵云一起度过的短暂光景。如今深藏心底的少女心思骤然被人戳穿,孟小满就是隔着曹操这张面皮,一时间也根本无法面对郭嘉,只觉双颊发烫,又羞又恼。她虽不像是寻常女子长于深闺,但毕竟是年轻女孩,心里那丝隐隐约约的想头被人一下子说破,实在尴尬,可眼下无论场合还是时机都不好朝郭嘉发火。她只得避开郭嘉那咄咄逼人的视线,稍稍松了松手里马缰,夹紧马腹,叫马儿向前一窜,把郭嘉和那股难堪的尴尬全甩在了后面。 孟小满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与赵云谈话的一幕,竟然全都落在这郭嘉眼里。当初她装成孟夏时去见赵云,也没有特意遮遮掩掩的,恐怕如此反而更引人怀疑。现在想想,大概也就是因为这事,才叫这郭嘉怀疑曹操已经被人李代桃僵。 谁知道孟小满有心想躲着郭嘉,郭嘉却不识趣。眼见自己话没说完,孟小满的马已经跑到前面,他竟也纵马赶了上去。可郭嘉的马术实在不精,本来随军缓行还能支撑,这回双腿一夹马腹用力过度可就冲过了头。 郭嘉有心勒住马缰,却叫马儿跑得歪歪斜斜,差点冲到一旁正在行军的步兵当中,他赶紧又想调转马头,结果人在马上就坐的更不稳当,摇摇晃晃的纵马从典韦和夏侯渊中间窜了过去。 两人都被郭嘉这狼狈样子吓出一身汗来。这要是从马上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奉孝,待我去帮你!”典韦朝原本正在交谈的夏侯渊抱了抱拳,连忙纵马赶上。 郭嘉两手死死的抓着马缰,双臂拼命用力,却怎么也控制不住。眼看马儿就要蹿过孟小满身边,就见她在马上突然伸出左手,一把揪住了郭嘉那匹马的马缰,看似随意的扯了几下,另一只手则稳稳的抓着自己的马缰,叫两匹马就这么并辔小跑了几步,郭嘉骑的马儿就渐渐稳住了脚步。郭嘉这才长出了口气,开口回了身后典韦一句:“我没……没事了。” 这一折腾,郭嘉又累又惊,搞得自己满头大汗,也难为他这样情况还能保持镇定。只是那平素白皙的颊上此刻浮现起两团红晕,看上去添了几分孩子气,哪里还有往常高深莫测的样儿。 孟小满其实早就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头去看时,也为郭嘉在马上这摇摇晃晃的样子捏了把汗,一直留心,所以才能及时出手相助。只是难得见郭嘉这幅狼狈样子,孟小满实在觉得又好笑又解气,一时间嘴角犹有笑意,倒是把刚刚的尴尬丢了五分。 “嘉话未讲完,公便纵马疾驰,这是何意?”可这个郭嘉似乎很不懂好歹,才刚脱险,就气喘吁吁的开口,又把这事重新提了起来,倒似是对自己的丢脸骑术浑不介意。 看郭嘉无事,典韦也勒住马,继续将两人与其他人不着痕迹的隔开,避免他们谈话被人听了去。 孟小满看郭嘉样子狼狈,也不好再躲。但所幸现在有了准备,倒也不是不能忍耐他提起赵云,只好按住性子,避着郭嘉的视线听他说话。“你说吧!” “嘉已听闻扬州之事,公掌兵之时,并不心慈手软,方带出了这一支兵马,嘉深感佩服。然乱军与公素无往来,亦不相识,公自然以敌视之,使出铁血手腕对付。”郭嘉一本正经道:“但以嘉看来,公是多情重情之人。若将来有一日,这造事生乱之敌乃是公旧日相识,又或公麾下兵将有人忘恩负义。嘉担心公不能狠下心来,一时心软,恐怕将来就是大难的根苗。公以为,嘉说得可有道理?” 这话听上去冠冕堂皇极了,也挑不出错来,可是和刚刚的话比起来,似乎完全拐了个弯,转了个方向。 孟小满看着郭嘉看似一本正经的神色,心里明白他这么说未必不是打着投桃报李的算盘,看自己帮他制住了马儿,就给刚刚那般咄咄逼人的谈话找个台阶好收场。既然郭嘉已经这样说了,还解释的这样合情合理,又不必像刚刚那样尴尬,小满也不好再计较了,只狠狠瞪了他一眼。 郭嘉不以为意,仍旧笑道:“嘉所言三难,公觉得可有道理?” “有理,有理。”孟小满斜睨郭嘉,见他似乎对刚刚丢脸的事情一点不放在心上,照旧一脸微笑,也懒得再和这家伙生气了,“既如此,奉孝当早日留在曹军之中,随时为吾排忧解难才是。” “自应如此。这几日,嘉先为公讲讲如今袁绍的情形。”孟小满本以为郭嘉又会像上次那样一番推脱,谁知郭嘉这次点了点头,这次答应得异常干脆,“待嘉此次回去,先辞了袁绍,为公谋划一番,即来助公。” 郭嘉这些日子以来看了那么多所谓的天下英雄,也未见得比眼前这位英雌高明。他年轻气盛,又不打算去渭水河边直钩垂钓,事到如今还扭捏推脱什么呢? “如此甚好,吾当虚席以待,待奉孝来日,必扫榻相迎。” 孟小满可不知郭嘉心里对自己评价竟然这么高,她虽然不怎么喜欢这个能气死人的郭嘉,但听到郭嘉的话,她还是觉得安心不少,就连马上要再次面对袁绍的紧张感都被冲淡了不少。 曹军赶到河内时已近除夕。袁绍暂居河内郡的郡治怀县,军队则屯扎在怀县城外。郭嘉此刻身份还是袁军下属,领着孟小满等人进了怀县县城馆驿休息之后,就先回去复命了。 当晚,袁绍设宴迎接曹军众将。这次宴会却和上次不同了,上次只是袁绍和孟小满两人,今天却是大排筵宴,袁绍让麾下文臣武将全部出席,因而曹军其他将领也在受邀之列。 孟小满带着典韦和曹军众将刚一进大厅,就在心里笑了出来。这袁绍还真是没什么新鲜手段,当日在辕门,是想着给刚刚败仗的曹操一个下马威。而今天在这怀县,袁绍似乎还是老一套的法子,设下这场极大酒宴,就为了展示一下他袁本初四世三公的派头,再给刚征兵回来的曹操一个下马威。 比起孟小满和她身后带着的这寥寥几人,袁绍这阵仗确实不小。不小的厅堂被食案挤得满满的,比起在酸枣屯军时,袁绍的麾下似乎又多了不少新人。这些人左文右武列席两侧,秩序井然,和曹军寒酸景象截然不同。 “孟德,你可算是到了!”见孟小满进来,袁绍并不端坐在主位等她进来,而是亲自站起来走到大厅门口迎接,谦和风度着实叫人心折。孟小满亲眼见到在座不少文士都表现出了赞许欣赏的神色,暗笑袁绍如今倒是把折节下士之风演绎得更加炉火纯青了,难怪如今帐下人才济济。 袁绍今日的确是打算一石数鸟。除了孟小满看出来的,在众人眼中展现自己四世三公名门子弟的风度也是他的计划之一。他最近正欲谋夺冀州,急需更多人才帮他出谋划策指点江山,所以这次设宴,除了孟小满想到的下马威,更多的,还是为了显示他对曹操到来的重视,想要拉拢曹操罢了。 可惜,孟小满因曹操之死而对不肯出兵的盟主袁绍恨之入骨,她就算想要保命也不会投奔袁绍。袁绍想拉拢曹军留为己用,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了。 作为这次筵席的主宾,孟小满和袁绍同坐一席,袁绍顺便就将身边的文臣武将给孟小满介绍了两句。 左边坐在最前面的却不是和曹操、袁绍幼年便有旧交的许攸,而是颍川荀家的荀谌,之后才是从酸枣起就跟着袁绍的许攸和逢纪。 孟小满在路上就听郭嘉提到过这个荀谌,当时郭嘉还特意把荀家的威名给她讲了一番。荀谌的祖父荀淑当年被人赞为“神君”,荀淑有八个儿子,个个都是才名卓著之士,号称“荀氏八龙”。其中的荀爽如今位列司空,已与当今天子一起被董卓挟持前往长安。 荀谌有如此家世,本人也是博学机敏之士,自然而然的就得到了袁绍重用。 彼此见礼的功夫,孟小满不着痕迹的观察了一下荀谌。这个人中等身材,生着一张圆圆脸,唇上蓄了短须,修剪得齐齐整整,整个人文质彬彬,年纪不大,但气质沉稳,且观之可亲。 只是虽说荀谌大家风采,举止有度,可孟小满却觉得荀谌这样的刻板行止,光是从旁看着都叫她觉得累的慌,反倒不如郭嘉那副懒散样子顺眼些。比比荀谌,孟小满隐约倒也明白为何郭嘉在袁绍这里始终未得重用了。 在主座右手边第一席,也是座位离袁绍最近的两名武将,就是袁绍最宠信的大将颜良、文丑。两人虽然与孟小满见礼,但眉宇间却不掩傲慢之色,叫孟小满心中不喜。待酒宴开始,她冷眼旁观,更确信颜良、文丑二人果然个性孤高。看他们两个除了同对方交谈外,只对袁绍恭敬,和余下同袍关系都十分冷淡疏远,孟小满不由得将这事暗暗记在心里。 至于孟小满身边众人,除了典韦作为亲卫站在身后之外,其他人因官职低微,只能敬陪末座。袁绍本来见典韦身材魁梧粗壮还有几分欣赏,可待听孟小满说典韦出身庶民,便立刻不再多看典韦一眼了。 第十章 我自面西 袁绍做得毫不掩饰,典韦自然也瞧出袁绍的轻视之意。他倒不在乎袁绍是怎么看他,反而在心里暗暗庆幸孟小满颇有先见之明叫他预先填饱了肚子。这等吃一口菜要先客气三句的酒席,莫说他现下没身份参与,就是真叫他坐下吃喝,他也不得畅意。 孟小满也很不耐烦,但她碍于眼下顶着曹操的身份,非但要小心行止不要失礼露出破绽,还必须附和席上其他人几句,将袁绍好一番恭维。 今晚说是给曹操接风设下的酒宴,但除了最初袁绍亲自下座迎接的时候,众人的焦点自始至终都不在曹操身上。要换了曹操本人在此怕也会觉得气闷,偏偏这却正合了孟小满的心思。只是这般陪同众人奉承袁绍,再听他在众人面前自谦,推来让去,委实有些倒胃口,只剩暗中观察众人行止倒还能有几分乐趣。 逢纪本来就看不起曹操的出身,现在看孟小满不时附和旁人称赞袁绍,愈发不将她放在眼里,酒席间还斜了身边许攸一眼。两人同在袁绍帐下这些日子,也各有心思。逢纪自负才智在许攸之上,只因许攸与袁绍乃是故交就总是压自己一头,心中难免不忿。之前他曾听许攸对荀谌称赞曹操少有大志,素非常人,如今见孟小满恭维附和的样子也和旁人无异,不禁拿这事来嘲讽许攸。 许攸借着酒劲只觉面皮发红,暗道曹操怕是因为如今势弱,年少时的雄心全消,只想巴望着倚靠袁绍,倒叫逢纪这厮看了自己的笑话。相较之下,荀谌不愧是颍川的世家子弟,比这逢纪可强多了,自己倒是可与此人交好,想必将来不会吃亏。 荀谌可无暇理会许攸的算计,孟小满观察他的时候,他也正在打量孟小满。比起听逢纪和许攸的评判,他更希望能够自己亲自来判断一下曹操究竟是何许人也,才能让郭嘉那家伙不辞辛苦亲自跑去送信。 郭嘉把颍川荀家的事情全都对孟小满讲了一遍,就是没提自己和荀家兄弟因是同乡,自少年时就时常来往。他对荀家情况知根知底,荀谌又何尝不知道郭嘉的性子。是以荀谌一点都不意外袁绍不重用郭嘉,也懒得多事去向袁绍荐他。不过凭荀谌对郭嘉此人的了解,他要不是对曹操感兴趣,绝不会劳烦自己奔波一趟。 可叫荀谌感到可惜的是,眼前的曹操一言一行俱与旁人无异,竟叫荀谌难以断言此人是过于平常,还是太过非同小可。这等只是做做面子的无趣酒筵,确不是观人的好时机。偏偏郭嘉油滑,竟托辞身体不适,避开了今晚筵席,叫他连打探消息的机会都没有。 想到这里,荀谌忍不住在心里叹息,暗忖今天怕是没什么事情能叫自己探探曹操的虚实了。 荀谌才这么想着,偏偏就有人给了他一个机会。 “今日得与诸公欢聚,小人不胜荣幸,近日小人恰好得了一件宝物,正好献与将军,为今日酒筵助兴。”下座有一满面谄笑的中年男子突然寻得机会,起身开口。 堂上众人多是世家出身,就不是豪富,也算是见多识广之辈,于宝物皆不甚在意。荀谌更是不愿多看那男子谄媚讨好袁绍的小人姿态,但当那男子打开手中锦盒,他也不禁呆了片刻。 锦盒之中,乃是一大块还未经雕琢的玉璞,整块玉璞色泽雪白,毫无瑕疵,周身散着一种莹润的光泽。厅内灯火通明,愈发映衬得那盒中美玉光彩熠熠,叫人看了咋舌。 袁绍招了招手,自有侍者接过玉璞呈到他面前。他拿起玉璞爱不释手的赏玩了一番,面露惊喜之色,笑着对身边孟小满道。“如此美玉,实在罕见。孟德,你也来看看?” 孟小满点了点头,也不接手拿过来,只凑近就着袁绍手中仔细端详,同样笑道:“确是难得的宝玉,操恭喜将军得此宝物。” 袁绍满意的眯了眯眼睛,暗赞今日这曹孟德倒比酸枣时识趣了不少,自从见面,多余的话竟是一句也没问过。袁绍最近有几桩事情最不愿听人说起,譬如桥瑁被刘岱所杀他不曾制止,而河内太守王匡之死又与他暗中有些关系。偏偏张邈就抓住不放,叫袁绍厌恶之极。 再说,孟小满此刻所用这称呼就更让袁绍满意,他虽然与曹操是少年伙伴,可在这大庭广众的场合,他还是愿意听人奉承他,称他做将军,哪怕他这个将军头衔还是诸侯会盟酸枣时他拿着邟乡侯的印章自封的,也强过他那个还得仰人鼻息的冀州勃海郡太守一职。 他笑呵呵的拿着宝玉又举到孟小满面前,似是带着酒意随口道:“孟德,你看这玉璞,至坚而纯,至纯而润,其质之美,真可比和氏之璧啊!” 袁绍这句话一出口,厅堂之上忽然安静了不少。除了少数迟钝之人,大部分人都不由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知道今夜这筵席的大菜此刻才要上桌。 孟小满也觉得心头一跳,万没想到袁绍会挑着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来。当初的和氏璧后来被做成了传国玉玺,袁绍拿此玉与和氏璧相提并论,他想拿此玉做什么,其意已是不言自明了。 荀谌、许攸、逢纪等人对袁绍的打算自然是早就哑巴吃饺子——心中有数。在座其他人对这等大事犹在惊疑,何况袁绍说的委婉,众人一时间倒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袁绍微乜着眼睛盯着孟小满,看她如何作答。这谄媚之人今晚献宝虽是事先未料,但袁绍却不愿错过这个直接试探曹操的机会。他寄给曹操的信曹操始终不曾回复,是以袁绍便猜曹操怕是尚在迟疑。却不知孟小满之所以不回信,全是因为她那笔迹模仿得还有不足,唯恐回信露出破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 这件事孟小满从收了信的一刻心里就有了计较。她既然假扮成曹操,行事言谈,自然就以曹操平日的个性观点作为依据。曹操当初为了救回天子,搭上性命也要追击董卓,她如今怎能答应和袁绍一同另立天子? “昔日先有卞和献玉,屡屡遭刑而不改其志;而后相如使秦,因其智勇而终得完璧归赵。卞和、相如,皆是忠义之士,俱曾与和氏璧为伴……吾观此玉虽然难得,恐怕要暂输这一筹。”说着,孟小满回望袁绍,微微一笑,似发自肺腑般赞道:“幸得今日此物落在将军手上,日后,或可与和氏璧一比。” 孟小满这些日子不时与郭嘉斗口,算是涨了不少辩才,信手拈来两句还击自然轻而易举。 那下座的献宝之人听了这话,顿时红透了面皮,袁绍神色也有些讪讪。荀谌虽然坐在位上八风不动,心里却忍不住暗笑这曹操的词锋倒也真是厉害,这样一顶高帽扣下来,倒让袁绍后面的话都再没办法说出口了。 袁绍果然被孟小满的话说得心里发堵,强作笑容又喝了几杯,索性推说酒醉,早早结束了酒筵,实是打算邀了曹操内堂私下议事。一场酒筵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了,只可怜那献宝之人,礼物送上了,却没能起到什么效用,反倒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好大的人。 两人私谈至深夜,孟小满才离开袁绍暂居的太守官邸,回到驿馆歇息,第二天就带着众将回到城外曹军大营去了,袁绍倒也不曾留难。 “还是自己的营中舒服啊!”扮了半年曹操,孟小满也渐渐习惯,同众将回到中军帐中,忍不住伸个懒腰笑道,众人也一并都笑了起来。在城里驿馆歇息固然比这帐篷舒服,可却不如这里踏实。 “主公,我昨晚还以为袁绍那厮要对你不利!”回到营中,众人讲话才没了顾忌,夏侯惇忍不住道,“见那厮竟不许响昭相陪,着实让人放心不下。” 典韦在军中这段日子,与众将多有交手较量,众人皆佩服典韦勇力,故而虽然典韦眼下并无官职,却颇受众兵将尊重。有典韦在孟小满身边保护,也叫众人更放心些,偏偏昨天袁绍还屏退了典韦,不免令人生疑。 “是啊!”曹洪也道,语带轻蔑:“我看那袁绍如今似有不臣之心,否则何故平白的见人拿块玉出来就要与和氏璧相比。就那石头,要我看,也就值千铢,多了实在亏本,哪里能同和氏璧那等无价之宝相比。” 别看曹洪外表长得粗豪,但他善于经商,性又悭吝,家资极富。虽说如今因为资助曹军缘故不比从前,可那块玉璞他也不放在眼里,三言两语间就将之贬了个一无是处。 夏侯渊看了一眼曹洪笑道:“这又不是叫子廉你去买货压价,还说什么价值贵重。只怕你肯花千金买,那袁绍也不肯卖啊!他道那玉璞是奇货可居,才不舍得放手。” 乐进资历尚浅,李典年纪最小,两人都不好开口。典韦看孟小满面带微笑听他们说话,也不插嘴。还是曹仁稳重,打断闲话直入主题道:“闲话且住,主公,今日一回营中就召集我等,莫不是昨天袁绍私下说了什么?” “袁绍前些日子命人送信,就已在信里暗示吾,说他想要奉幽州牧刘虞登基为帝。吾不愿睬他,他昨晚筵席之上才又用玉璞相试。昨夜留我,也是为商议此事。”昨晚袁绍一脸正气凛然试图说服孟小满,那副恨不得证实自己忠义之风绝不输古人的劲头让孟小满如今想来仍忍不住莞尔。“他说天下人必都赞同他这个主意,叫吾不要太过死板,白白蹉跎时光,叫董卓猖狂。” “他倒是有脸说这个话!”夏侯惇性子火爆,忍不住哼道。 在座众人也无不忿忿。说什么蹉跎时光叫董卓猖狂,若是当日诸侯合兵追击董卓夺回天子,哪还有今日之事。 曹仁又是一针见血追问道:“主公最终如何决定?” 孟小满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稍安勿躁。“吾自然不会答应这等荒谬之事。今日他袁绍能奉一天子,焉知将来旁人不能又奉一宗室为天子?袁绍当初主张董卓进京惹出祸来,如今还想出这等昏招。吾已与之言明,若袁绍他坚持如此,且请他们北向,我自面西,迎回天子,重振朝纲。” 昨夜同袁绍说到此处,两人便如那日在辕门一样,气氛有些僵持。袁绍素来知道曹操固执,也不再劝,转而说了许多别的事情。孟小满带兵走了几个月,许多事确实不如袁绍按兵不动了解得多,郭嘉就知道不少,也不会如袁绍知道得详细及时。 “主公所言甚是,若私自废立天子,与董卓何异!只是如今我等下一步该如何是好?”李典忍不住问道。“袁绍摆明不愿去打董卓,咱们在河内这么盘桓,又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 孟小满忍不住多看李典两眼,暗叹这李典平时内敛,原来倒是个聪明人物。李典这话正说到重点。曹军如今没有自己地盘,终究是个麻烦。 董卓几次借着朝廷名义派使者来下令联军众将解散部属,就是凭着诸侯起兵实在名不正言不顺。袁绍昨夜为说服曹操同意重立新君,便是以此事举例,说如此讨贼事事掣肘,着实不便。孟小满不赞成另立新君,但当然更不能答应解散部属,否则她毫无根底,如何自保? “吾不愿附和袁绍行废立之事,虽然不曾与他交恶,但也不宜常留河内。昨夜,吾听袁绍说起最近东郡黄巾复起,太守王肱不能抵挡。元日过后,我等就前往东郡剿灭黄巾。”孟小满果断的说出了下一步的计划。 第十一章 小人生事 讨伐黄巾,乃是郭嘉回河内之前留下的一条计策。 自那日孟小满拦马救了郭嘉一次之后,两人关系便不像过去那么生硬,虽然仍旧不时互相含沙射影的斗斗嘴,但不知不觉中倒也亲近了一点。郭嘉离开曹军之前,也不忘帮孟小满出出主意。 孟小满这个主帅虽然是阴差阳错赶鸭子上架,但她脑袋却不迷糊。没有根基,就永远谈不到自保。曹军这几千兵马,不能总指望曹家、夏侯家的私产养活,靠着张邈接济供给粮草更非长久之计。 眼下受袁绍邀请屯驻河内毕竟只是暂时之举,不能长久,否则恐有被袁绍并吞之危。曹操此次本自陈留起兵,连家小都暂住陈留城中,但张邈就是陈留太守,无论如何孟小满也不可能夺了张邈的城池,陈留也非曹军可扎下根基的所在。 曹操在世时便为此事烦恼,如今换了孟小满,更不能例外。 且不说曹军这几千人马数名大将够不够攻城略地,孟小满最愁的,莫过于要夺他人的地盘也师出无名。之前讨董时荥阳追击、辕门斥将二事,使曹操现今的名声极好。须知时人对名声十分看重,正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如此局势下,孟小满自然不想做出为人指责的事来。 郭嘉临走时便是为此向孟小满献上一计,教她到了河内之后找机会探探袁绍口风,看看近日哪里的黄巾作乱正凶。如今朝纲败坏,黄巾屡剿屡兴,不愁找不到理由出兵,袁绍近日分.身乏术,到时候恐怕还要为曹操肯为自己分忧感到高兴呢! 因此孟小满昨夜就趁机从袁绍口中打探消息。这事她在酸枣做过一次,已经有了经验,袁绍今次也答的十分爽快。 正如郭嘉所料,袁绍一方面想着谋夺冀州,一方面又盘算着另立新君,这等关键时刻,实在不欲黄巾军再突然冒出来捣乱拖他后腿。他也不是猜不出曹操的打算,可如今孟小满表现得比之从前更加知情识趣,看在往日交情上,袁绍倒也愿意卖一个人情,顺便为自己增一臂助,就把东郡太守王肱求援的信给孟小满看了。 东郡与河内郡相邻,属兖州治下,紧挨着陈留和济北国。孟小满决心出兵此地,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师出有名,另一方面就是因为它的位置对于曹军现在处境来说得天独厚:兵士不必长途跋涉,陈留和济北国又分别是与曹操交好的张邈、鲍信治下,少了许多后顾之忧。 只是这半年整日奔波,如今元日在即,兵士们多少都有些思乡之情,士气不高,孟小满便想着先犒劳军士,休整一番,待到来年再前赴东郡。黄巾军也多是农民出身,在这节庆之时也都偃旗息鼓,不愿擅动刀兵。这倒叫王肱也松了口气,也算是能过一个好年。 可是孟小满想的虽好,事情却不如她所愿——恰是元日当天,竟有一支兵马,忽然气势汹汹而来,将整个曹营包围得水泄不通,虽然围而未攻,可也已经是剑拔弩张之势。 “可曾探得是何人兵马?”骤然出了这种事,孟小满连忙召集众将议事,同时向刚刚打探消息回来的斥候问道,同时暗暗在心中庆幸昨晚对方不曾偷营,否则措手不及之下,曹军必受重创。 “看主帅旗帜,是张杨张将军兵马。” “这张杨今日是发了什么疯?”夏侯惇脾气最是急躁,气得须发皆张,用手狠狠在掌心击了一记,猛地站起身来:“待我出营前去会会这厮!” 说着,他拎着龙雀大刀就要出营叫阵。 夏侯惇这句牢骚,差不多也说出了在场众人的心里话。曹操少年时任侠仗义,在洛阳城里交际广阔,且与张杨同为西园军部属,也有些交情。后来诸侯讨董,张杨率领一支部队也参与其中。双方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又同为讨董盟军,怎么张杨会突然起兵来围曹军? “元让莫急,此事身为蹊跷。吾听闻张杨本已经投在了袁绍帐下,怎么如今突然……”孟小满连忙唤住夏侯惇。对方围而不打,恐怕另有缘故,若是曹军先动了手,说不定就要落人口实。 “我看,必定是袁绍因为主公驳了他那另立新君的点子,故意挑唆生事。”曹洪闻言更怒,他是众将之中唯一一个全程旁观了辕门之事的人,和孟小满一样对袁绍恨得牙根发痒。“他既然知道咱们过了元日就打算发兵东郡,自然要挑这个时候发难。” 众将都觉得曹洪说得有理,孟小满也沉吟不语。她不得不承认曹洪的分析和她心里的猜测相差不多,这件事恐怕袁绍难脱干系。想到桥瑁、王匡之死,孟小满就觉得后背发冷。她看看在座众将,又想想全军将士,极力强迫自己保持镇定,把那恨不得乱军中金蝉脱壳的想法死死压在心底。“咱们一起出去看看,吾倒要看看张杨有何打算!” 曹军众人却没想到,袁绍这次可实在是冤枉得狠了。 张杨这番发兵来打曹操,实不是袁绍授意,而是另有他人唆使。孟小满等人再想不到,这唆使张杨的,正是那日向袁绍献宝之人,名唤齐偎。 齐偎这人本没甚真本事,从来都是靠着一些溜须拍马和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欺霸乡里,才在原先河内太守王匡手下混个小小差事。后来见王匡身死,齐偎就思谋着如何能攀上袁绍这个高枝。也是他消息灵通,听说袁绍私下遣人去寻玉璞,就费尽心思弄来一块上好的,准备作为晋身之礼。 谁知孟小满酒席上的一席话,害齐偎的如意算盘全然落空。袁绍虽然当日为玉璞封了他一个小吏之职,还给了他一些钱帛,可有孟小满那番话在先,自然不会再给齐偎什么出头的机会。而齐偎丢了那么大的人,既无颜与同僚共事,又断送前程,心里恨死了曹操,也愤恨袁绍收了礼却不帮他出头,就悄悄离开河内,连夜跑去张杨军中进了几句谗言。 原来有件事,孟小满和郭嘉都不知情,那就是郭嘉离开河内这段时间,张杨正好刚被朝廷——实际上也就是董卓封了个河内太守的官衔。如此一来,原本屯兵上党的张杨就理直气壮的率军来了河内赴任。他本来是依附袁绍,可现在有了官职,连写给袁绍的信都变了味,不像过去没有底气,倒像是袁绍留在河内是他张杨的恩惠一般。 袁绍深感此事大大的丢了他这个盟主的面子,对此事绝口不提,孟小满自然不知情。可身为河内的小吏,齐偎当然知道张杨是马上要来河内上任的。 须知世上越是小人,心思越恶。齐偎故意跑到张杨军中,说曹操屯兵河内城外讨要太守之位,袁绍正好对张杨不满,就打算上表让曹操来做河内太守。 这事可真是无稽之谈了,偏偏张杨却被齐偎说得动了心。这张杨也如曹操那般缺乏根基,他带兵飘零各地许久,又不像是曹家有些家资,已经把个官军将领快要逼成山贼,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个正经城池养兵,怎能忍得了有人来抢自己这个位置?张杨闻言,当即怒气冲头,带兵急行,趁夜把曹营团团围住。 可是真围住了曹操,张杨脑子里的那股子火气也稍微冷了下来。这事还未有定论,且曹操如今名望日增,自己若是眼下就这么突然偷营攻击,恐怕要坏了名声,倒不如暂且围而不攻,再做打算。 待得天色渐明,张杨方亲自骑马来到两军阵前巡视。坐在马上,张杨见曹军结下的营寨布置得颇有法度,且军士也已列阵,营前拒马木排环绕全营,拒马之后,步兵持刀在前,弓手在后掩护,若是直接冲杀,恐怕自己的兵马也要有不少伤损。与其硬战,倒不如先亲自叫阵,逼曹操出来,问问他为何来图他的河内? 张杨这里盘算着,就要令兵士擂鼓叫阵,谁知鼓手才拎起鼓槌,张杨突然听得后军传来一阵喧哗。比比眼前曹军的镇定,张杨大感丢人,不由得心中恚怒,扭转过头去吼道:“何人竟敢不守军规,乱我军心,阵前喧哗?” 张杨话音未落,就立刻暗在心中叫了一声不妙。原来后军喧哗并非是兵士不守号令,而是有人突袭,一眨眼功夫,后军已被冲得人仰马翻。张杨定睛再看,只惊得心胆俱裂。 原来这突袭者只得一员小将,年纪不过二十左右,一身布袍,也不着铠甲,胯.下骑一白马,手持龙胆亮银枪,在马上舞出万朵枪花,一杆枪在他手中使得宛如灵蛇一般。张杨所率兵士,在这小将面前真如土鸡瓦狗,竟无人是他一合之敌。眼见对方已经冲到自己面前,张杨躲闪不及,抽出宝剑就欲与之厮杀。 要说张杨自己,本来自负武艺不俗,这些年带兵四处征战,亲身上阵的时候也有不少,自忖无论如何也可以稍拖一拖这小将脚步,再率麾下兵士将之围住。 谁知他算盘打得虽好,却实在高估了自己的本事。他那宝剑抽出来才刚挥了半个剑招,那小将的银枪已经刺到他的面前。张杨吓得赶紧使了一记怀中抱月,在马把身子向后一仰,将那小将的银枪拨开。可那银枪上是何等力道,他这一拨枪尖,只觉得被枪上传来的力道震得双手一阵阵发麻,虎口都要裂开一般,再握不紧手中宝剑。面前枪尖却不给他喘息机会,反向一敲,宝剑当即落地。 失了兵刃,张杨顿时魂飞魄散,暗道自己今日恐怕性命难保。谁知这小将却收了枪招,扳鞍错马,轻舒猿臂,竟一只手将张杨从马上拎起,一把挟住,一径朝曹营冲了过去。 对面曹军兵士早就看傻了眼。眼见这人短短数息之间就穿过敌军重围,还抓了敌将,可毕竟是个生人,也不知是友是敌。 在阵前监军的裨将正在犹疑,忽听得耳边传来主公曹操声音:“传令下去,叫兵士们全力接应此人进营!” 第十二章 得收良将 听了主公吩咐,那裨将不敢怠慢,赶紧传令下去。 孟小满站在裨将身后,双眼还紧盯着那小将。她万没想到,在这时候,竟会再次见到赵云!而且赵云乍一出现就出手相助,活捉了张杨,更叫她始料未及。 赵云方才与张杨交手还不过两招,实在太快,加上众将士平日早已经习惯张杨亲自上阵杀敌,过于相信张杨的本事,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主将已经被捉。但孟小满是上过战场的人,知道出了主帅被劫这样大事,众兵将也就是迟疑那么一瞬,之后必会奋不顾身前来抢人,若不接应,恐怕赵云有失。 果然不出所料,下一刻,张杨军就如发狂一般奋不顾死的冲了上来,在赵云身后紧追不舍。也幸亏这些人恐怕误伤了被赵云挟着的张杨,没有人敢用弓箭,加之赵云的那匹白马甚是神骏,虽然驼了两人,可撒开四蹄,一时间其他人竟也追赶不上。 眨眼功夫,赵云挟着张杨,两人一马已经奔到曹军营前。因有孟小满下令,早有小兵移开拒马,将其放进营来,而后又迅速将拒马归位。等赵云进了曹营,曹军立刻拈弓搭箭,一阵箭雨,叫前来追击的张杨军一时间难以逼近。张杨军众将犹不死心,几次纵马想要靠近曹营,都被曹军弓箭手逼退。 孟小满打量一眼毫发无伤的赵云,几步走到阵前,大声喝道:“对面众军听了,吾便是奋武将军曹操,今日虽捉了你家张将军,但必保他安然无恙。尔等速速退去,莫伤了大好性命,留得有用之身,将来还需尔等为张将军效力!” 这一番话,说得本欲下令强攻曹营的张杨军众将不由踌躇起来。 像是配合孟小满说辞一般,赵云翻身下马,将张杨放开,端的是轻拿轻放。张杨却仿佛自死到生走了一圈,乍得自由,又听了身边曹操这样说法,心下稍定。“孟德……孟德不可欺我!” “张将军这话好生有趣,曹某如今还需欺你什么?”孟小满转过头来,轻笑一声问道。 张杨想到自己带兵来围攻曹操,如今却成了对方阶下之囚,越想越觉得孟小满说的有道理,忍不住涨红面皮,羞愤欲死。 但孟小满却话锋一转,十分客气,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既然张将军远来我营中做客,不妨进账先休息休息。今日乃是元日,待吾备下酒宴,再来招待将军。只是为了免造伤亡,还请将军下令贵军收兵。” “……”张杨一肚子闷气,但身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抬手朝麾下领兵将领做了几个手势。 张杨军众将自不远处见了张杨手势,又看孟小满对张杨确实十分客气,稍稍放心,只好暂且收兵回营不提。 这边孟小满暂且安顿好了张杨,才得空来与赵云说话。赵云虽说等在一旁许久,可并无丝毫不满,亦不觉自己立了功劳反受了怠慢。相反,他见眼前“曹操”喝止双方开战,眼神中闪过不加掩饰的赞赏神色。 孟小满看着张杨离开,方转过头朝赵云含笑道:“赵军侯请入帐说话。” “多谢曹公。”赵云脸上古井无波,毫无得色,还礼应道。 孟小满乍然间重见赵云,又得他帮忙解围,心里喜不自胜。虽然竭力收敛,还是能叫旁人看出她对这年轻小将的喜爱之情,温言道:“赵军侯不必这般多礼!请!” 除了当日见过赵云的曹洪,其他人都是一头雾水,竟不知道曹操什么时候识得这样一员英勇小将。但是此人给曹军解了围却是千真万确的,就连曹洪也没想到这个赵云居然还有这样军中捉将如探囊取物般的能耐。 “这小家伙倒好本事。”夏侯渊悄声对典韦嘀咕。曹军之中,数夏侯渊和典韦性子最相投契。 典韦嘿嘿一笑,却没言语。他倒不知自己的师妹什么时候还认识了这么个年轻又有本事的小子,心里这好奇比旁人还要多些。 “今日之事,多亏赵军侯解围,某当代全军将士重谢。”众人分宾主落座,孟小满由衷谢道。“敌阵之中单骑捉将,这等本事实在不同寻常,多亏赵军侯,化解了今日一场干戈。” “云实不敢当。”赵云双眼低垂,面红耳赤,赧然道。 “当得!当得!”曹仁突道。他平日寡言,说话反而因此更有分量。余下众将也不由得纷纷附和。 曹仁这一打岔,孟小满方才想起郭嘉当初未能说完的那个警告,心里不由得一突:自己如此称赞赵云怕是不妥,于自己麾下众将脸上或有些不好看。 “今日赵军侯为吾军解围,操自是感激不尽。”一思及此,她连忙收拾心情,按捺着喜悦情绪,清清嗓子,沉声问道:“然吾知赵军侯本是公孙伯圭麾下,今日突然来此,不知所为何事?莫非公孙伯圭有何要事,要军侯前来告知曹某?” 听到孟小满的问话,赵云原本古井无波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不自在,他深吸一口气,霍然起身,在孟小满面前单膝跪地抱拳道。“云不才,今日……今日实是为投效曹公而来。” 孟小满被赵云这话惊得愣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是典韦在她身后轻戳了她一把,才叫她回过神来。 “正……”孟小满把差点脱口而出的正合我意咽回肚子里,改口道:“……这是为何?” 赵云迟疑片刻,终于开口道:“云自知背主不义,然公孙瓒于大义有亏,亦无忠君救民之心,云实难为之效命。” “赵军侯何以如此认为?”孟小满暗觉古怪。之前她作为孟夏和赵云接触时,还听赵云赞赏公孙瓒这个守戍幽燕之地,叫外族不敢犯境的白马将军,为何如今又出此言? 赵云垂首低声解答了孟小满心中的疑问:“那公孙瓒……日前,他暗中杀死了幽州牧刘虞,如今已将整个幽州收入囊中。” 听了这话,孟小满和曹军众将无不大惊失色。 就在几天前,袁绍还与孟小满商议,要奉这位刘虞为天子,以对抗董卓把持的朝廷。谁知没几天功夫,刘虞竟已先命丧黄泉了?! 如今乱世,刘虞身为宗室尚且不能保全性命,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公孙伯圭怎敢行此大胆之事?!”孟小满手放在膝上,心情烦躁的将长袍衣襟在掌心搓成了一团。她让自己稍静了片刻,方才继续追问赵云道:“可知是那公孙瓒是因何故下此毒手?” “公孙瓒与州牧素日不合已久,但云官职低微,实不知此番所为何事。”赵云坦言道:“如今公孙瓒欲发兵冀州,云不欲与之同行,故辞之来投曹公。” 上次接触,赵云对“曹操”印象极好,想起他行事忠义,爱护部属,故而一离公孙瓒便立刻前来河内投奔曹操,却不知他这一走,恰好就和公孙瓒麾下的新任别部司马刘备擦肩而过。 在酸枣讨董时,刘备就很欣赏赵云的本事。他此番本想向公孙瓒把赵云要到自己帐下,谁知却得知赵云已经离开公孙瓒麾下,心下抱憾不提。 这边,孟小满已渐从赵云来投和刘虞之死的事情中冷静下来,她站起身,自案后走出,来到赵云面前,明知故问道:“还不知赵军侯表字为何?” “在下字子龙。” “好,好,今日得子龙来投,实乃吾军之幸。”孟小满由衷道。“子龙今日立功,可为我军中司马。” 赵云在公孙瓒麾下只是小小军侯,孟小满就给他升了一级,封他做了个军司马。她对赵云的人品十分相信,并不疑他初来投效或许是诈。 “云多谢主公!”见孟小满对自己如此信任,赵云心中感动,暗生得遇明主之感。 “子龙快快请起。”孟小满亲自扶起赵云,命人为其设座,而后自己坐回案后方问:“方才吾观子龙虽杀入重围前来相助,却又唯恐伤了敌军性命,不知是何缘故?” 这话若是开始先问,恐有怀疑赵云之嫌。然此时赵云已是曹军麾下司马,孟小满问起也是顺理成章。 只是曹军众将十分讶异,还是曹洪忍不住插嘴问道:“主公怎知赵……子龙他唯恐伤人性命?” “尔等不见子龙身上布袍无甚血污?”孟小满笑道。“如此冲杀,本该是浴血之战,然子龙身上几无血迹,可知手下留情。” 在座众人一齐看向赵云,暗暗心惊。众人皆是弓马娴熟,上过战场的。如此杀进敌阵擒拿主帅,要杀人不难,可要不杀人还能全身而退却是难上加难。只有早已看出这点的曹仁微微一笑。 赵云骤听孟小满提起此事,起初也是一愣,但见孟小满面带笑容,并无责备之意。又想到她在阵前喊话,喝止两军对战,心中稍定,将自己经历之事娓娓道来。 原来,赵云昨日赶到此地时已是深夜,他见曹军陷入包围,本欲杀进来相助。谁知张杨为质问袁绍河内太守一事,派了帐下小兵前往城中送信,这信使恰好被赵云截获。 赵云读了张杨书信,方知事情起因乃是张杨听信谣言,认为袁绍要表曹操为河内太守,抢他的官位,一怒之下就率大军围住曹操,前来讨要说法。赵云放了信使,又恐袁绍见信仍自袖手旁观,于是觑准了今早张杨军已经固守一夜,正是神疲力倦之时冲了进来。 “云觉此事甚为蹊跷,且张杨围而不攻,一时间似无开战之意,云恐怕多伤人性命反倒使双方结下死仇,故不欲多杀兵士,恰好撞见张杨,见此人似是主帅,方才擒之。” 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习武之人大多心高气傲,虽然眼见赵云为己方立下了大功,可曹营众将心里起初多少也有些不是滋味。但眼看赵云自始至终居功不傲,考虑事情又如此周全,原先那点不是滋味,也叫众人又咂摸出了一丝羞愧与敬佩的味道来。 “不错,袁绍并无表我为河内太守的打算,此乃谗言。”孟小满抚掌笑道:“子龙果然心细,吾亦不欲与张杨结仇,如此甚好。待吾设一酒筵,将太守之事与他说个明白。尔等可下令兵士整理行囊,我军今日便出发前往东郡平定黄巾,也免得叫这张杨放心不下。” 张杨直至在酒宴上坐定,方才真正相信曹操果真并无夺取河内之意,顿知上了那齐偎的当,心中后悔不迭,同时暗暗庆幸双方并未真正交锋,否则以曹军将士之勇猛,必定是两败俱伤之局。 “此番之事,吾实在惭愧。”张杨下令麾下众将收拢兵士,撤去包围,又斩了进谗的齐偎向孟小满谢罪。他已知赵云手下留情之事,更不敢再造次,心里倒羡慕孟小满手下能有这样的勇将。 直至此时,姗姗来迟的袁绍使者方才持了袁绍手书前来解劝。只是此次的信差却不是郭嘉,而是一无名小卒。 张杨一得了袁绍的书信,立刻率领部属进城,美滋滋的当他的河内太守去了。 而孟小满知道郭嘉素来自作主张,也不欲等他,率军径直朝东郡方向去了。她亲自与赵云、典韦落在最后,与殿军同行,以安军心。 赵云此番前来,不止使曹军又增了一员大将,还及时的带来了公孙瓒杀死刘虞兵发冀州的重要消息。这倒提醒了孟小满,如今天下之势,比那六月的天气变得还要快,此番前往东郡平定黄巾,若是能就此扎下根基,自己要留心的事情,恐怕还多得很呢…… 第十三章 初战东郡 从河内郡到东郡距离甚近,曹军造船登舟,自黄河顺流而下,不久便抵达东郡境内。这期间,孟小满吩咐典韦帮她找来一张东郡的地图,日夜参详,差不多已经把整张地图都印在了自己的脑海中。 这半年中,孟小满亦已将曹操留下的兵法书和所著感想全都熟读了一遍,但即便如此,她犹觉面对接下来这一仗底气不足,私下里整日愁眉不展。 原来抵达东郡之后,孟小满吸取上次被张杨偷袭围攻的教训,每日都派众将轮流率领斥候四处打探军情,这才知袁绍为何明知东郡可能因此顺理成章为曹军所占,还能这么痛快的叫她领兵来助王肱——东郡眼下情况比王肱信中所说还要严重得多。 攻击东郡的这一伙黄巾余党,本来屯兵于冀州黑山一带,自号黑山军。袁绍欲从韩馥手中谋夺冀州,便要在冀州立威,派手下大将麹义率兵四处剿贼平乱。黑山军虽然都以黑山为号,但同昔日黄巾一般,各将大多率部自行其是,其中白绕、眭固率领的黑山军攻占了冀州南部的魏郡。白绕深恐韩馥、袁绍兴兵复夺魏郡,又想继续扩展地盘,于是就将目标定在了紧邻魏郡的东郡。 自攻破魏郡以来,黑山军士气如虹,白绕的队伍也是日益壮大,号称十万之数,且兵士多为青壮男子,战力颇为不俗。 东郡太守王肱领兵据守郡城濮阳,白绕亲自带兵来攻濮阳,眭固则带兵不时进攻东郡北部聊城、东武阳一带,打得王肱左支右绌。孟小满赶到东郡时,白绕率部兵临东郡郡治濮阳城外,濮阳情势已是十分危急。 孟小满虽然前来救援,但她所率曹军如今不过只有六千,和敌方人数相差何止十倍?纵然曹军较之这些乌合之众的黑山军更加训练有素,但双拳尚且难敌四手,好汉怕也架不住人多,何况两军交锋? 就是这样危急情况,在军中将士面前,孟小满身为主帅偏偏还得表现得镇定自若,唯有帐中只剩典韦时才能稍微露出一丝愁态。兵力相差如此悬殊的情况下,就该像那兵法书里写的,用些奇谋妙计,可是究竟用什么计策,孟小满已经愁得满脑子浆糊,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个袁绍,忒不安好心。”见孟小满愁容不展,典韦骂了袁绍又抱怨起郭嘉,“奉孝也真是的,如此危急时刻,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此次之战,与我来说实是关键。”典韦这些抱怨,算是替孟小满说了不少心里话。她亦觉舒服不少,忍不住露出一个苦笑,低声道。“我若不能胜,且不说自己性命难保,恐怕还要连累了全军将士与我陪葬。” 自曹□□后,孟小满整日提心吊胆,带着大军四处奔波,所为的无非是想保得性命,谁知身在局中,越来越不由自主。眼见黑山军势大,她有心避而不战,却知道如此胆怯、失信,曹操的名声便算是彻底毁了。只怕赵云才来不久,便要失望而去了。 孟小满心里的忧虑比典韦的抱怨还要复杂得多。郭嘉撺掇自己借着讨伐黄巾离开河内,结果却导致曹军落入如此险境,他是替袁绍算计了自己,还是另有其他的目的?曹军众将俱是昔日曹操心腹,若是自己指挥不当使他们无辜送命,岂不是对不起死去的曹操?典韦和赵云都是在她代曹操之后才投入曹军,若害他们有个三长两短,她自己又于心何安? “主公何必如此说,”典韦习惯性的想伸手拍拍孟小满的脑袋,手伸到一半才觉不妥,最终拍在孟小满肩头。“咱们拼死一战,也未见得不能取胜。我昔日也见过那黄巾军的兵卒,不过一些乌合之众,恐怕挡不住我几戟!” “响昭说的也有道理。”孟小满知道典韦有心安慰自己,但想到曹军众将皆有勇力,武艺卓绝,绝不会输给那些乌合之众,心情也稍微好了一点。“事情既已至此,与其自己枯坐发愁,不如与众人商议研究一番,顺便听听有什么别的消息。” 见孟小满如此说,典韦应了一声,立刻出营去召集众将。 “黑山军乃是黄巾余党揭竿又起,虽然人多,战力却不足惧。”谈起即将面对的敌人,夏侯惇傲然开口。他是曾跟随曹操打过黄巾的,对黑山军号称十万,是真的全然不放在眼里。夏侯惇又一向擅长练兵,在他看来,那些黄巾贼实在只是些匆匆忙忙拿起刀枪背弓跨马的百姓,未经训练,根本不能成军。“吾愿为先锋突击敌军,只求两千轻骑,轻装简行,先去挫一挫那黑山军的锐气,若不能杀白绕一万兵马,愿以军法领罚。” 夏侯惇如此说,虽然帮孟小满打起不少勇气,但也不能彻底安心。她与夏侯惇相处也已久了,知道此人性格急躁高傲,固然大胆勇猛,却恐有轻敌的可能。 “元让勿急,我亦知你勇悍,就是黑山白绕亦非你对手。然此次救东郡不得有失,还需从长计议,务求一战成功。”孟小满暂且安抚了积极请战的夏侯惇,又向一旁曹洪问道:“可曾探得王肱现有多少兵马?白绕具体屯兵何处?” “洪已打探明白,王肱有五千兵马驻扎在聊城,与眭固所率黑山军相抗,如此算来濮阳城中恐怕最多也不过一万人马。”刚刚打探消息回营的曹洪应道:“自桥瑁被害之后,刘岱尽收其麾下兵马,带往兖州治所昌邑,只给王肱剩了一小部分,就不知这王肱的兵士战力如何。” “若是王肱有些兵马,我们可与之一同发兵攻□□山军。”听说王肱尚有一万兵马,孟小满心中总算稍微松了口气,道。“我观黑山军进攻,向来直来直去,此番等黑山军攻打濮阳城时,我军若与王肱军里外夹击,黑山军首尾不能相顾,吾军方有胜机。” 一旦召开军议,孟小满的心情反倒平静下来。她也不知自己是因在赵云及众将面前唯恐露怯,还是怎的,总觉心底陡然生出许多勇气。况且一旦不把心思放在独自烦闷担忧上,就连这头脑也愈发清楚起来。 黑山军进攻的方式,孟小满早就已经根据斥候探得的情报研究了一番,始终不曾见这白绕用过什么兵法计略。正所谓一招鲜,吃遍天,白绕自来带兵就是直线攻击,一旦遇敌便直线撤退,简单粗暴,但因士气高涨,白绕自己又十分悍勇,作战经常身先士卒,因此黑山军的战果倒也惊人。 “此计可行,何况黄巾军素不惯固守,作战只凭一时之勇,难以长期围城。濮阳城北、城东两面皆是河水,又不便围攻,此番白绕率黑山军进攻濮阳,必定强攻。”夏侯惇赞同道。“妙才,那白绕如今行军到了哪里?” “如今白绕中军昼夜兼程,已渡过黄河,预计一两日之内便可抵达濮阳城外,其先锋部队前日已经在濮阳城西南黄河附近安营扎寨。”夏侯渊道,“据斥候回报,黑山军这两日每日都到城下叫阵,但王肱坚守不出,双方暂且相持不下。” “屯兵河边?若是如此,我们可再出一支奇兵,趁夜渡河而攻,以乱白绕。”李典开口献策道。“白绕乃是少智之辈,若多方同时遇敌,必然不知如何反应,且黑山军军纪不严,一但陷入困境,很难重新组织士兵反击。” 自从上次张杨围攻之事以后,李典见孟小满似对自己的想法有些欣赏,渐渐有了胆气。又见赵云与自己年纪相仿却立下功劳,亦不再像过去因自己年幼而太过拘谨,今次亦大胆献计。 按理说,以曹军这点兵马,分兵实在有点行险。但孟小满仔细考虑了一下,却觉此事可行。黑山军既然是直来直去的风格,倘若多面遇敌,必不知向何处退去。溃败之军究竟能有多混乱,她昔日曾亲身经历。以曹军训练有素尚且如此,何况乌合之众的黑山军。届时乱军之中再将其首领白绕斩杀,这股黄巾余党必然四下溃散,再不成气候。 “就如曼成所言。沿河方向,黑山军必定疏于防范。”孟小满想着脑海中的东郡地图,立刻决定下来,“既然如此,就令元让、妙才领步兵一千,渡黄河,从西北方攻击白绕,以火箭点燃其营寨。” 放火却是孟小满从扬州乱军处得到的启发。军营中一旦火起,士兵必乱。一旦火起,还能成为己方讯号,实在便利。 夏侯惇、夏侯渊立刻抱拳领命:“是!” “我与曼成、文谦领骑兵三千,待火光一起,军中一乱,从东南侧冲杀白绕。” “是!”李典、乐进起身应道。 “子廉、子孝,你们领两千步兵,从黑山军后方进攻,以为威慑。至于子龙……”吩咐过曹洪、曹仁,孟小满就见一旁的赵云一脸期待,跃跃欲试,忍不住笑道:“子龙单人独行,持我书信,进濮阳与王肱联络。众军俱以三日为限。三日后夜半三更之时便一起袭营。一见城外敌军营寨火起,子龙便叫那王肱领兵出城,与我军合击白绕,务必要让此人丧命在濮阳城外!” “是!”赵云起初见孟小满未曾点到自己,心中还有些不安,如今方才松一口气,抱拳应命。 “子龙万事小心。”孟小满看一眼赵云,心中虽然有些为他的安危担忧,忍不住叮嘱一句,但终归不能再说出别的话来。何况穿过敌阵送信这事,也只有赵云去办,她才最能放心。 “多谢主公挂念,云必不负主公厚望。”赵云接过书信,当即离营而去。余下众将也各自打点兵马辎重,各自行动。 当日深夜,夏侯惇、夏侯渊所领步兵渡过突袭敌军,射出火箭,将十万大军的军营点燃,军中辎重粮草俱是易燃之物,加上夏侯兄弟率兵纵火,火势迅速蔓延,火光映红夜空。孟小满亲自领兵,左右典韦、李典、乐进,身后三千骑兵跟在众将身后,如箭一般直入白绕军营,对准本来就已经陷入乱境中的白绕军一通砍杀,并与夏侯兄弟所部成功会合。 这次孟小满才觉自己恐怕真是谨慎太过,因夏侯兄弟点火之故,白绕军的军营中已是一片混乱,她带着骑兵将军营冲了个对穿,竟然没遇到一点像样的阻挡。虽说大军之中具体人数不易分辨,但她见过酸枣屯军联营的情况,看这白绕所扎下的营寨,似乎也不足十万之数。 “或许是贼酋虚张声势?”典韦猜道:“主公,咱们还是再杀回去要紧。” “好!”孟小满暂且按下心中疑虑,调转马头,带领骑兵又杀入敌寨。与此同时,王肱与赵云已率军出城,曹洪、曹仁亦从后掩杀。一时间将白绕军团团包围起来。 再说此时的白绕,才刚迷迷糊糊从睡梦中惊醒。他穿好铠甲出了中军营帐,只见营中已是火光四起,兵丁一团混乱,不由大惊失色。眼见局势失控,白绕急急提刀在手,砍翻两名慌乱士兵,但就算如此,也未能震慑住局面。 无奈之下,白绕只得高声叫嚷道:“众兵莫慌,且与白将军一同弃营退去,待去聊城会合了眭固将军及其他兄弟,再来报仇!” 白绕身边亲兵听了,也随着主将一起喊叫,号令这才渐渐传开。眼看周围兵士稍稍恢复镇定,白绕刚想松一口气,冷不防一口大刀已经砍到面前。他惊出一身冷汗,就地一滚避开这一刀。那刀却如跗骨之蛆,再次朝他挥出,白绕连忙又是一滚,铠甲硌的身上生疼也顾不得了。 白绕左右亲兵连忙挥刀阻挡,白绕趁机慌乱的爬起身,只见对面马上,坐着一个五短身材,相貌粗鲁的将领。这人身材矮小,却手提一把沉甸甸的大刀,挥舞起来却轻若无物,正是和孟小满一起杀进军营的乐进乐文谦。 白绕的亲兵未能挡住乐进一招便已送命,而亲兵的牺牲,也只是让白绕多看了一眼乐进相貌,他还未能抵挡,就觉颈上一凉,身首异处。 说来也是凑巧,刚刚乐进正好听到白绕亲兵喊叫,见黑山军有控制住乱势的趋势,便猜到白绕必定就在附近,立刻提刀杀来,果然立下大功。乐进听到旁边亲兵惊呼,知道自己杀的这人就是白绕,大喜过望,枭了白绕的首级提在手中。黑山军兵士们见白绕已死,或四散逃命,或弃械归降。 此战结束,曹军得俘虏四万余人,烧死、杀死敌军过万,剩下人马四散逃命,再无战力,濮阳之危始解。 太守王肱感激不尽,亲自迎接孟小满及曹军众将进城。“今日若非孟德,濮阳全城百姓尽毁于贼手!” “王太守不必如此,为民之事,分所应当。”孟小满却没心情听王肱感激客套。 她刚刚听乐进说起白绕临死时喊的话,战场上的那丝疑惑愈发浓了。白绕号称十万大军,但此战俘虏、逃散及杀死兵卒并无十万之数。加上白绕提起前往聊城去投眭固,不免让孟小满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似乎有些事情被她忽略了。 “王太守,聊城守军有多少人马?” “只有五千。”王肱见孟小满神情严肃,连忙问。“但应付眭固劫掠倒也足够,怎么?” “吾看黑山军的贼人这次恐怕声东击西,假装攻打濮阳,实际却去取聊城,白绕所部,不足十万,余下士兵恐怕……” “报——”孟小满话未说完,就听门外有兵卒来报。 王肱本来还觉孟小满多虑,此时听有军报,笑容顿时僵住,心中不由得一紧。“进……进来。” “出了什么事?”孟小满看王肱神色不属,忍不住抢先开口问那传令小兵。 “启禀主公,”传令小兵长途跋涉,本是一脸倦色,然此刻仍然笑逐颜开报道:“乃是来自聊城的紧急军报。白绕与眭固的黑山军突然攻打聊城,幸得鲍信将军得曹将军消息及时赶到,如今聊城黑山军已溃败!” 王肱闻讯又惊又喜,“不知曹孟德竟有如此神鬼莫测之能,今日肱真是甘拜下风!” 孟小满脸上微笑,心中却大为疑惑:曹将军的消息?鲍信? 第十四章 国士来投 不论孟小满心里对鲍信出兵一事如何疑惑意外,心里又有怎样的一番猜测,表面上她却仍做出一副早已成竹在胸的模样。 王肱不知就里,对孟小满更加佩服,心中自叹不如,遂摆下酒宴为曹军庆功,又令人在太守官邸收拾上好屋舍给曹军众将歇息,自己亲自写信给袁绍为曹操表功不提。 再说这晚濮阳城外一夜鏖战,城里百姓也几乎一夜未眠,提心吊胆。待得天明,得知官兵大胜,贼兵退去,百姓们无不欢呼雀跃。曹军领兵进城偌大动静自然不是秘密。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全城的百姓都知道,这次是有一位曹操曹将军带兵前来解了这一场兵乱。 孟小满顺理成章带兵进驻濮阳,又得了濮阳民心,本来颇为担忧引起东郡太守王肱的忌惮,再惹出什么麻烦。谁知王肱反而对孟小满更加殷勤周到,看起来简直巴不得袁绍能早一点表曹操做东郡太守,让自己卸任才好,叫孟小满甚觉费解。 原来这王肱本来是刘岱杀死桥瑁之后仓促派到东郡,胆色才干俱属平庸,本来就觉得这太守当得吃力。等到黑山军来袭,他这日子每天过得心惊胆颤,更巴不得早点甩手不干。曹操与孟小满一先一后,心心念念想谋求的立足之地,在这王肱的眼里倒成了一块烫手山芋。 孟小满谨慎几日,看王肱确无恶意,又知道他已经写信给袁绍为自己表功,心下稍安。但王肱眼下仍为太守,大事小事就都来问她意见,她又怕说错露怯,又是不胜其烦,只好躲到军营里看夏侯惇等人收编训练投降曹军的那些黑山军,顺便等袁绍回信。 谁知袁绍的回信还没到,鲍信倒是先到了。 孟小满接到消息赶回太守府时,王肱正在陪鲍信闲话。见孟小满来了,鲍信笑容满面,十分欢喜:“孟德,酸枣一别,别来无恙乎?” “允诚!此番真是多谢你了!”孟小满感激的朝鲍信抱拳回礼。 酸枣诸侯中,孟小满本来就对鲍信的印象最好。她精于易容术,对自己的观察力很有信心,看得出鲍信对曹操的敬佩绝对是发自真心。因此孟小满一直甚为遗憾的一件事,就是曹操当初没让鲍信这样的可靠之人和他一起出兵追击董卓,而是只向张邈借了一千精兵同行。若是当日多了鲍信这部分兵力,曹操也未必会遭遇不测。 不过,曹操这个举动,如今倒是叫孟小满受益匪浅——鲍信麾下兵马不少,他及时出兵聊城击败眭固,不仅解除了孟小满的后顾之忧,还将孟小满在东郡的声望推得更高。 “孟德何须与我如此客气!”鲍信乃是豪爽之人,听了孟小满的话,仍不以为意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王肱知道曹操与鲍信关系匪浅,十分识趣,找个托辞便离席而去,只留下孟小满与鲍信叙话。 “刚刚自王肱口中听闻孟德以六千兵马破了黑山贼近十万大军,信甚是佩服!”王肱一走,鲍信和孟小满谈起话来也自在许多。“信昔日曾对公言,平天下者必曹孟德,今日可知余言不谬也。” 孟小满连忙道:“允诚未免称赞太过,你当知道黑山贼乃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虽如此说,但孟德也是有勇有谋,否则旁人听了十万大军之名,只怕就已经两股战战了,怎么还敢带六千人马前往交战。” 听了鲍信这般称赞,孟小满心中暗道惭愧。她其实最初听了十万大军,和王肱避而不战的心情也差不了多少,只不过身居曹操之位,终究不能自顾自逃命或是畏惧不前,事到临头,倒也被逼出了胆量谋略来罢了。“那白绕分了三万兵马暗中前往聊城,濮阳这边至多七万,哪有十万大军。” 鲍信闻言哈哈大笑道,“孟德也不必太过谦虚了,更何况你能算到那聊城恐怕有变,此亦非常人能及。” 听鲍信提起聊城,孟小满忍不住问,“说到聊城,不知允诚那边详情如何?” 鲍信看了一眼孟小满,笑道:“其实这眭固先以小股疑兵骚扰聊城守军,而后大军出动,在黄巾贼中用兵倒也算是有些本事。只可惜却遇到孟德与你麾下那鬼才郭嘉郭奉孝,哪还有不败之理。” 虽听鲍信骤然提到郭嘉,孟小满这次倒是真的不觉意外。当日她骤然听闻鲍信发兵觉得惊讶,然事过之后稍加思索,心里就已经有了七成把握此事必是郭嘉所谋。须知郭嘉当日有言在先,要先为她谋划一番,今日应在此事上,倒也不足为奇。 只不过孟小满实在猜不到郭嘉竟然能看穿黑山军动态,及时邀鲍信出兵援助聊城。因为这事得了鲍信赞誉,叫她颇有些不好意思,也不好再反复客套自谦,只好笑问道:“吾素知奉孝多智,却不知此番他又有何妙计却敌?” “奉孝献疑兵之计,令我麾下兵士开战前大声呼喝白绕已死,濮阳黑山军已经溃败,降者免死。眭固军闻言,顿感军心不稳,战意低迷。眭固麾下兵马本来就多是普通百姓,只是被其强挟从贼,如今既无战意又无战心,甫一交战,立刻自乱阵脚,弃械投降者无数,这一战打得真好爽快!”说起此战,鲍信兴致勃勃,但随即遗憾道:“可惜眭固身边尚有数千亲信,保着他杀出重围,恐怕此贼遁回冀州,还要生事。” “允诚勿忧,听说黑山军各自为政,如今眭固失了兵马,纵然逃回冀州,在黑山军中也必定失势,不足为惧。”孟小满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暗暗冷哼了一声。眭固兵败,必然回到黑山军老巢冀州,若他能给袁绍找点麻烦,才是她所乐见之事。 “说起来,当初信本以为奉孝献计令兵士吆喝白绕兵败身死,只为乱敌军之心,却不知原来他是对孟德率军颇有信心。后才听得军报白绕被斩,前来攻打濮阳的黑山军已经溃散,信才知奉孝之能。”鲍信慨然叹道:“孟德能得此谋士,实乃幸事。今后助公成大事者,必此人也。” “如今奉孝何在?”孟小满心中一动,想起自己还曾怀疑郭嘉与袁绍合谋算计自己,心中暗暗觉得有些惭愧。 “入城时,他曾说有要事需先去为公安排,如今大约也该到了。”鲍信答道。 他年纪比曹操还大,又性格忠厚,有些事也不愿多说——郭嘉自聊城来濮阳这一路上颇有些神神秘秘,与其身边从人侍卫似乎有事隐瞒。鲍信之弟鲍韬就对郭嘉遮遮掩掩的行为很不满意,几次与鲍信提起。但鲍信以为,郭嘉既是曹操部下,又有奇才,遂不约束,就由他去了。如今郭嘉到了濮阳又不肯交代明白就匆匆离去,鲍信再宽厚,怕也有些不喜。 孟小满察言观色,又知道郭嘉素爱故弄玄虚的毛病,恐怕鲍信以为是自己对他有所隐瞒结下心结,假意怒道:“这个郭奉孝,怕是又找个借口溜去饮酒了。否则不来复命,还有何事要为吾安排?此子素来懒散,允诚勿怪。” 鲍信明白孟小满话中剖白之意,他本来也不放在心上,于是微微一笑,便将此事揭过,“奉孝虽然年轻,但做事素知轻重,真有正事,也未可知。” 鲍信话音未落,厅外突然传来郭嘉声音,他一边朝厅内走,一边朗笑道:“正如鲍将军所言,嘉确是有事处理。主公不明究里,缘何在背后向鲍将军说嘉的坏话?” 鲍信闻声一怔,他和郭嘉相处了也有不少光景,郭嘉见他也是客气守礼。他再没料到原来郭嘉见了曹操竟是这般随便,看这语气,倒不像是属下与上司,反倒像是关系亲厚的朋友。再看身边曹操神色,竟也不以为忤,直教鲍信心里暗叹天下怕也只有曹孟德这样的英雄,能容得下郭嘉这样的异才。 “嘉见过主公,此番济北之行,幸不辱命。”郭嘉进了门来,方深深一揖,以属下之礼与孟小满相见。 两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神中看出一丝戏谑之意。郭嘉自与孟小满相识以来,这还是第一次称呼她为主公。他绕了一个大圈子,最终还是投在曹操门下。不过这位女主公,总归不是曹操,这么一想,郭嘉才觉得有意思多了。 “此番真是辛苦奉孝了。”孟小满打量郭嘉一眼,看他笑容满面故弄玄虚的样子,又想起刚刚他说的话,就知道他必然是有什么好消息想说,却偏偏不问。“你素来不惯奔波之苦,还是快快回房休息,有事明日再说不迟。” “主公何以戏我!”郭嘉笑道:“此次嘉确有正事,说起来,还要多谢鲍将军信任,不曾追问嘉隐瞒何事。嘉并非信不过将军,只恐走漏风声,有负友人所托。” “哦?”孟小满不过是故意和郭嘉开个玩笑,如今他扯上鲍信,自己就不好再不过问了。“不知奉孝所说友人,乃是何人?” 郭嘉正色道:“乃是嘉之同乡,颍川荀彧荀文若。” “可是昔日在洛阳任守宫令的颍川荀文若?”鲍信道,“原来奉孝与他交好。素闻此人有王佐之才,乃荀家同辈翘楚。” “不错,时人品评人物,常难免过誉,嘉却以为,文若之才,犹在此评之上。”郭嘉由衷赞道:“是故嘉特引文若来投主公,刚刚便是帮他安顿家小,故而来迟。” “竟不知荀文若一路上就在我军中!”鲍信大吃一惊,旋即喜道:“因颍川之地多战,吾确听闻荀家已举家迁往冀州,还在惋惜……如今却要恭喜孟德了!” 荀家的人?孟小满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奉孝,那文若何在?” “此乃文若拜帖。”郭嘉自袖中取出拜帖呈给孟小满。 鲍信暗暗颔首。只这一条,就知道这荀彧为人性格和郭嘉截然不同,一丝不苟,是丝毫不肯错了规矩的。如此性格截然不同的两人,却是好友,也是一桩趣事。 孟小满展开书信,先就眼前这一笔好字暗暗在心中赞了一声。她虽然算不得文士,但荀彧这字方正漂亮,她还是能欣赏的。“快快有请。” 郭嘉来,是人未到,先闻其声。换作荀彧,则是人还未至,先自风中闻得一股清淡雅致的幽香。 随后,孟小满便见一身材颀长的年轻男子缓步走来。此人相貌十分俊美,颌下三缕长须,气质温文儒雅,头戴小冠,身穿黑袍,衣袍冠带虽不十分华丽张扬,却处处显着精致,袍袖之间还隐隐沁出一股淡香,举手投足之间,便自成一股风流气度,直叫孟小满暗赞这大家名士风度怕是莫过如此。 荀彧走到切近,坦然走到孟小满面前,揖手行礼道:“在下颍川荀彧,见过曹将军、鲍将军,彧素慕曹公高义之名,今日特来相投。” 第十五章 坐论天下 “文若不必多礼,快请坐下叙话。”孟小满为显示对荀彧的重视,本来就是起身相迎,此时见荀彧行礼,连忙伸手轻扶了一下道。 孟小满见荀彧的地方,却不是刚刚的太守府正厅,而是王肱安排她住的那个跨院的正堂。她如今终归不是太守,喧宾夺主未免不好。孟小满知荀家乃是世家大族,又见他来前亦不忘先下拜帖,唯恐自己这个假曹操错了什么规矩,露出破绽来。 ——想想郭嘉,孟小满算是怕了这些头脑聪明的谋士。 “多谢曹公。”荀彧始终一脸肃容,叫孟小满也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他行礼毕,又告了谢,先等孟小满和鲍信归坐,然后方才整装跪坐席上。 孟小满曾在袁绍的酒席之上见过荀彧的四兄荀谌,那时候她还总觉世家子弟,行动之间还是太过拘谨了些。如今见了荀彧才知,这世上繁琐拘谨的礼仪,有些人做来真是挥洒自如,丝毫不见呆气,显然这荀彧就是这种人物。 “彧素闻曹公昔日酸枣会盟,先追董贼后斥诸侯,勇猛忠义之举,为天下人所共知。”荀彧入座之后,方不紧不慢的手拈长须道。他本来就仪表堂堂,偏偏还态度谦逊,言语客气,说话间先给孟小满戴了一顶高帽。这样为人处世,又有才华,难怪人常说盛名之下无虚士。。 “吾有何德何能,怎敢当文若如此盛赞。”孟小满连忙说。“操不才,只想上扶天子,下安百姓,如此而已。” 和郭嘉来时的随意不同,荀彧未进来之前,孟小满便已起身相候,给足了荀家面子。荀彧刚刚虽然面上不显,心里却对眼前的孟小满有了个不错的印象,如今再听她这样说,唇边不由绽出一丝淡笑,拱手道:“须知这世上多少人,想的却不止如此而已,将军尽忠为国之心,彧已尽知,故一得奉孝相邀,便即举家前来。只是同家小一起前来兖州多有不便,彧才想要借鲍将军大军一用,遮掩行踪。” 说话间,荀彧又起身朝鲍信再深施一礼,歉仄道:“事起仓促,彧又恐怕横生事端,一路同行,竟不曾拜见,实在太过失礼,还望将军勿怪。” “叫文若一家藏于从人之中,一路秘而不宣乃是嘉的主意,还望鲍将军勿怪文若失礼。”郭嘉也在一旁赔礼赔话。“文若不比嘉毫无牵挂,若不谨慎,恐有麻烦。” 孟小满和鲍信一听,就知道荀彧之所以如此煞费苦心,是为了躲过袁绍耳目。荀彧已近而立之年,不比郭嘉这样年方弱冠的无名小卒,以他如今的名气,袁绍绝不可能轻易叫他转投他人帐下。鲍信连忙道:“无妨,无妨,吾久闻荀氏英才辈出,今日一见文若,果然名不虚传。此次能助文若、奉孝一臂之力,吾心甚喜。” 鲍信说着,看一眼荀彧,又看看在荀彧下首相陪的的郭嘉,荀彧默认了郭嘉的话,他便知此事必是他们一同商议而成,心里忍不住暗叹这两人性格看似南辕北辙,谁知交情倒真是不浅。 看他们二人同席并坐,荀彧年长稳重,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刻进骨子里的世族架势,郭嘉虽是少年轻狂,打骨子里就透着一股子自在懒散的劲儿,两相比较,风采却是不相上下。想到曹操能得如此谋士,鲍信也不由得心里有几分羡慕之情。“吾素知那袁本初,虽有四世三公之名,却非宽宏之辈,文若多加小心,也是应该。” 既道了歉,荀彧也跟着鲍信话题拉到正事上,“说到袁本初,二位将军可曾知道冀州生变?” “吾倒是曾听说北平太守公孙瓒占了幽州,又出兵冀州,只是当时兖州黑山贼兵猖獗,一时间不曾留意。”孟小满与荀彧视线相触,想起赵云带来的消息,脱口而出道。“韩馥韩文节懦弱,恐怕难以抵挡公孙伯圭。” 乱世之中,臣择主,主也要选臣,虽说荀彧素有才名,郭嘉、鲍信都对他推崇备至,但孟小满却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将荀彧委以重任。就像荀彧嘴上说来投曹操,口中却仍称她曹公,也是一样道理。 “公孙伯圭带兵打仗是有一手的,可这事情确实做得蠢了点。”鲍信闻言摇了摇头,叹道:“那刘虞乃是汉室宗亲,他以谋逆罪名害了刘虞,夺了幽州也就罢了,怎么还发兵来取冀州?” 孟小满这是第一次听说公孙瓒害死刘虞的借口居然是刘虞有心谋逆,想到是袁绍先提出要奉刘虞为天子,孟小满便觉这刘虞死的真是有些冤枉。 “公孙伯圭借铲除董卓的借口出兵冀州,只不过现在的冀州牧,已经是袁本初了。”荀彧沉声道。 “什么?”孟小满大为惊讶,却不知道其实她的话也让荀彧和郭嘉深感意外。他们没想到,兖州情况这样危急,孟小满居然还知道公孙瓒占据幽州,而后又出兵冀州之事。 孟小满是知道袁绍一向有心谋取冀州的。冀州钱粮丰足,乃是富足之地,太守韩馥是袁家门生,又性格怯懦,正好方便袁绍下手。当初在酸枣时,借着酒意,袁绍便已经将话挑明,孟小满还曾贬低韩馥来恭维他。只是孟小满没想到袁绍的动作竟然这么快。本来她听说刘虞死了,想着袁绍推举新君借以晋身的计划必定难以实现,谁知死了一个刘虞,袁绍的手脚反倒更快了。 “公孙伯圭兵临冀州,那韩文节忧惧不能安。家兄友若遂往说韩文节,将冀州让与袁本初。”说起这事,荀彧便有些不自在起来。他的兄长荀谌在袁绍手下为谋士,袁绍谋夺冀州,荀谌为袁绍奔走,出力不少。荀彧如今来投曹操,却显得有些尴尬了。 “友若既为本初谋士,理该如此,文若不必放在心上。”孟小满安慰了荀彧,旋又嗤之以鼻:“袁本初想要冀州,公孙伯圭就偏偏出兵来攻,逼得韩文节让位……天底下真有这么凑巧的事么……” “主公所言不错。”郭嘉笑道,“公孙瓒挥军南下,袁绍却早陈兵向东而来,说是为防备公孙瓒,实则分明早就知情。逢纪自恃自己有这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妙计,以为可骗过天下之人,实在可笑。” 听了郭嘉这话,孟小满不禁颔首。她年纪轻轻,也非智谋之士,尚且能看穿这把戏,更遑论天下英杰无数,逢纪的计策虽说确实不错,但要说能骗过众人也未免太过自大。 “可惜,韩文节懦弱无能,他麾下也有许多人看得分明,劝他不可将冀州让予袁本初,他却不肯听从。”荀彧连连摇头,“如今他失了官位,孤身一人,只怕……” 一时间众人皆沉默下来。韩馥失了冀州,又有何处可以容身呢? 荀彧自冀州而来,对冀州情况知之甚详。虽说袁绍对他十分重视,可他见了韩馥下场,深恶袁绍刻薄,又观袁绍此人只知虚名,外宽内忌,既不擅用人,亦不能谋断,便心生去意。正巧听荀谌说郭嘉已弃了袁绍去投曹操,又留书相邀,遂来相投。 只说敢让郭嘉一人负责聊城之事这一条,荀彧便觉袁绍比曹操可差得远了,今日见面,亦觉这“曹操”既有大志,见势又明,心中十分庆幸自己信了郭嘉的眼光——果然如友若兄长所言,这郭奉孝懒散惯了,乍勤快起来,必有道理啊! “袁绍虽然四世三公,身为盟主,可不思报国,只想争权夺利,与那董卓何异!”鲍信听了荀彧所述,心中又是恼怒,又是无奈。他长叹一声站起身来:“唉,诸位且坐,信深感疲惫,先回去休息了。” 鲍信为了袁绍卑劣行径觉得心神疲惫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却是知道荀彧新来相投,自己终归不好一直在场,遂借机离去。 送走鲍信,郭嘉方才笑道:“嘉还未恭贺主公濮阳城外领兵获胜,不知这一战可还顺利?” “倒也没什么麻烦,”孟小满三言两语将那夜战斗讲了一遍,“如今自那数万黑山军俘虏中,我军又得了一万多兵马,同原先兵马凑齐两万,算是稍有自保之力。那太守王肱已上表袁本初替我请功。” “如此看来,彧要恭贺将军,将得东郡太守之位了。”荀彧在一旁突道:“袁绍新得冀州之地,必恐黑山军作乱冀州,需靠将军为援,急需拉拢将军,东郡太守王肱又不堪其职。以彧度之,绍必表将军为东郡太守。兖州刺史刘岱性情冲动少谋,杀死桥瑁之后又生畏惧之意,主动结好袁绍、公孙瓒,与双方结亲。此时袁绍方得冀州,刘岱必不会驳袁绍的面子横加阻拦。将军将得东郡之地矣!” 郭嘉在一旁抄手而笑,也不开口,似是打定主意要让荀彧在孟小满面前一展才华。 “那依文若所见,如今董卓挟持天子,百姓民不聊生,吾有心无力,却该如何?”孟小满听荀彧说得条理分明,情不自禁的问道。 “董卓其人残暴已极,必先自乱,不成气候。公若有心成就大业,此时可先据一州之地,暂且积草屯粮,收天下才学之士为己用,而后进取三辅之地,往长安迎返天子圣驾,届时方可言平定天下。”荀彧不疾不徐道。 “吾岂敢想天下才学之士!今能得文若相助,便是吾之幸事!”孟小满听荀彧说得清楚明白,心中大喜,一边说着,还暗暗瞪了一眼郭嘉。比起郭嘉神神秘秘,还是荀彧这样直白更叫孟小满满意。 荀彧闻言微微一笑,起身再次行礼道:“既如此,主公在上,请受彧一拜。” “文若快快请起。”得荀彧来投,孟小满心中喜悦之余也有些不踏实,唯恐被他识破。但事已至此,她总不能把这么好的谋士往外推,就是再冒险她也认了:“文若可曾找好府邸?” “有奉孝帮忙,已经找好。”荀彧忙道。 “如此甚好,今日文若才到濮阳,且天色已晚,恐怕家中尚未安顿妥当,文若且先回府,待安顿好家小,好生休息几日,再来我处议事。”孟小满十分体贴的叮嘱几句,送走荀彧,才转过头看着赖在房间里仍不打算走的郭嘉,方冷笑道:“几日未见,你倒是真做得好大事。” “昔日嘉曾言,来投之前,要为主公先谋划一番,今日主公该知我所言不虚。”郭嘉见孟小满一直忍着心里的话,等到此刻方才爆发出来,忍不住笑道:“嘉此番为主公基业立下大功,主公怎么不但不加奖赏,反倒这般说话?” 第十六章 谁为汝主 被郭嘉这样反问,孟小满一时语塞。虽说郭嘉自作主张,打着曹操的招牌擅自行事,但就结果来说,确实功劳不小。 鲍信及时出兵为聊城解围,不但免除了孟小满在濮阳的后顾之忧,还在众人面前树立起她这个“曹操”能够料敌先机、神机妙算的形象。虽然孟小满不知荀彧来投自己是否还有什么别的考量,但这般盛名之士能来投奔自己,当然也和郭嘉相邀密不可分。郭嘉的确遵守了他的承诺,在真正来投自己前做了所有他能做的事情。反倒是自己,并不相信这个总是故弄玄虚的家伙,还以为他是替袁绍做事,给自己设下了陷阱。 这样看来,自己方才如此质问郭嘉,倒好像真有点不分青红皂白,似乎十分不妥。 看孟小满紧抿着嘴迟疑自省的样子,郭嘉的面上不显,心里却笑翻了天。看多了普天下的英雄们,郭嘉早已深知,除了眼前这个实际比他还要年幼的孟小满,他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能如此容忍他不守规矩、肆意妄为的主公了。 说起来,他选的这位主公,头脑聪明,扮起曹操演技一流,待人处事也还算沉稳练达,有时候他几乎不敢相信这张脸背后的人其实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唯独每次他戏弄对方时,看对方一脸忍着怒气或是认真思索的有趣神情时,他才能确信这个人真的不是曹操。也恰是因为太过有趣,他才会不怕死的接二连三的作弄孟小满。 “这么说,我倒应该谢谢你了?”察觉到郭嘉忍着笑意的视线,孟小满不快的说。 “嘉不敢当。”郭嘉拱了拱手,仍旧笑道。 “那你且来说一说,你既然能看出眭固将带兵攻打聊城,自然也该知道曹军要靠六千人马去平濮阳城外的十万黑山军。”事情已经过了许久,孟小满本已不想计较郭嘉使自己身处险境之事。可见了他那笑容满面的样子,她忍不住还是想要把憋在心里的话一吐为快,一说起来,那股子火气又重新蹿了起来。“这是我急中生智,想出破敌的手段,又得众将之助。倘我一时大意不敌,岂不是反而丧命于黑山军之手?” “主公这是说哪里话。”郭嘉连连摆手,“昔日主公中了董卓麾下大将徐荣率领西凉精兵的埋伏,乱军之中尚能保得住性命。而如今在濮阳遭遇的,不过是一个只知装神弄鬼的莽汉带着一些匆忙提刀的农夫,怎么能伤得了主公!嘉不信以主公之精明,麾下将士之勇猛,竟还不能胜之。” “精明?”孟小满轻哼了一声,对郭嘉的称赞并不领情:“在奉孝面前,吾何敢自诩精明!” “主公何必自谦。嘉虽处事不及文若周全,该说的好话也是会说的。”郭嘉微哂道:“濮阳一战,嘉也有所耳闻,听说主公以手下六千兵马布下四面奇袭之策,破了黑山军,还斩了主将白绕。主公初次带兵征战就能有如此战绩,足以叫嘉佩服。” 孟小满忍不住眯了眯眼睛。自离开酸枣以来,郭嘉已经许久不曾提起她并不是曹操的事了,今天怎么又突然说起这话来? “昔日主公曾与嘉说过,要做个持剑之人。既是持剑之人,自当熟谙用剑之道。”郭嘉收敛几分笑意,轻声道:“以嘉看来,濮阳一战中,黑山军虽然数倍于曹军,可曹军却是训练有素,兵精将勇。主公若持此剑,却连黑山军这等乌合之众都抵挡不住,这乱世之中又哪能有主公存身保命之地?岂不见那韩馥,曾身为朝廷委派州牧,尚且落得眼下境地,何况主公乎?” 孟小满听了这话,大感不悦。虽说郭嘉这话说得没错,但孟小满却觉此话听来甚感凉薄,忍不住讥讽道:“照你这么说,若是我当初领兵死于黑山军之手,是我这用剑之道学艺不精,当与你无尤?” “嘉知主公或觉不快。然此次却非是嘉欲相试主公,实是兵行险着之举。”谁知郭嘉却摇了摇头,“若真是主公不幸兵败,也是嘉自恃过高,错断了主公之才,非主公一人之失。嘉不才,还要再为主公继续谋划几分。” “……”孟小满怒气稍息,便听郭嘉继续说了下去。 “如今,东郡看似已在主公之手,但尚有许多隐忧。”郭嘉认真起来,倒也一本正经不输荀彧,比平时看着沉稳许多。“眭固虽然逃走,但黑山军为报白绕之仇,必定卷土重来。东郡又与青州相接,青州黄巾猖獗,官府几已不存,若不早做打算,恐怕立足东郡还有极大隐患。” “今我军收得上万精壮降卒,若加以训练,仍不足以抗击黑山、黄巾二贼?”孟小满忍不住问。 “只恐时不我与。幸好青州黄巾此时尚有兖州刺史刘岱招架。而黑山军比起青州黄巾,势力弱得多,我们不如先打得他们再不敢来犯,然后再积蓄力量,以图黄巾。”郭嘉道:“若依嘉愚见,与其等黑山军来犯,不如先把他们从老巢里引出来。” “引出来……那濮阳恐怕不行。”孟小满在脑内思索着东郡地图。“黑山军屯军之所皆在冀州,若吾为东郡太守,不妨将郡治迁往北方靠近冀州处,黑山军见此,必定无法忍耐。” “主公所见极是!”郭嘉忍不住击掌赞道,“可在东郡北部选一城池为郡治之所,犹记昔日曹公曾任顿丘令,在顿丘素有民望。届时若以带兵前往顿丘调集粮草为借口,叫黑山军误以为城内防备空虚,必来取城。黑山军不擅攻城,主公可令城中闭门坚守,暗中先设一兵马埋伏在黑山军本营附近袭其老巢,等其回援途中再设一军埋伏偷袭,必叫其再不敢来犯!” “妙计,妙计!”孟小满与郭嘉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听郭嘉说得轻描淡写,简直不假思索,孟小满心中不由得佩服。“奉孝实在计谋百出,若此计成,汝当再立大功。” “说起来,此番聊城之战,不知嘉可否求主公赏赐?”郭嘉认真也不过一刻,就又放肆起来。 “什么赏赐?” 孟小满这边正等着郭嘉开口提要求,却不料郭嘉突然故作姿态的叹了口气,“唉,罢了,罢了,嘉既为主公帐下谋士,怎好稍立寸功就邀功请赏,不妨等以后……” “且慢,你究竟想求什么?不妨说来听听。”孟小满最近也常读兵书,虽明知郭嘉这恐怕是欲擒故纵之计,可实在忍不住好奇。郭嘉这人神神秘秘久了,难得听他主动提出什么要求,说不定正好能借机一窥他的真正打算。 “也无甚大事,只是……嘉想见一见主公真颜。”郭嘉刚刚起身想走,听到孟小满这话,忍不住又笑道。“不知主公可敢应否?” 孟小满的笑容顿时僵住,心里猛然一惊。她早觉今天郭嘉似乎几次三番有意提起自己不是曹操之事,想不到应到此处。她盯着郭嘉看了许久,似乎想要确认对方是随口一提,还是认真要求此事作为赏赐,最后才慎重开口:“这话从何说起?” 她虽然心里慎重,语气却似浑不介意,心里已经有些警惕。这郭嘉应是知道她实为女子,还曾以赵云之事相戏。若他今后以身份之事相要挟……她心中猛跳,却已经暗暗下了决定。 郭嘉稍怔了一怔,才蓦地意识到孟小满实是从未真正对自己承认过她并不是曹操,不由得脸现苦笑。“事已至此,主公何以再说这话。嘉早知你名唤孟小满,却是女儿身。” “既然奉孝已如此说……”许久未曾听人叫出自己真名,孟小满一时间也有些恍惚,她看了一眼郭嘉,嘴角突然现出一抹曹操绝不会如此的微笑来。“那我就如奉孝所愿又何妨!” 郭嘉本没想到孟小满真会答应,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孟小满暗在掌心沾了秘制的药水,在脸颊边缘也不知用什么手法揉搓一番,只见那张曹操的脸就如面具一般脱落下来,露出她本来的面目来。 孟小满并不算是个绝顶美艳的姑娘,至多只能算是清秀,皮肤苍白,五官平凡,脸颊比起曹操瘦削得多。不知是不是因为长时间扮成男人的缘故,她脸颊的线条比寻常女子更加硬朗,嘴角边还硬撑着一丝倔强的笑意,但那双瞪着郭嘉的眼睛里却如小兽一般警惕。 “不料主公竟真如此年轻。”郭嘉看着孟小满的脸,微微有些晃神。他提这要求,本来也是心血来潮,谁知一向坚持否认的孟小满今次居然同意了。如今,站在他眼前这个少女,看样子身量未足,好似还不足二八年华一般。一想到就是这个年轻的姑娘做成许多大事,郭嘉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敬意。若他不亲见孟小满的模样,断然不能有这么强烈的感觉。可偏偏天性难改,他心里愈是觉得敬佩,嘴里反倒不自觉的顺口嘀咕道:“还是……称呼主母更妥当?” 但郭嘉话音未落,从刚刚一直保持沉默的孟小满突然一跃而起,一个箭步冲到了郭嘉面前。郭嘉正自洋洋得意,猝不及防,亦没那本事闪躲,一下便被孟小满扑倒。孟小满双腿跪在坐席之上,身子前倾,横肘用手臂压着郭嘉的锁骨和肩膀,手肘顶着郭嘉喉头,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方才再度开口:“郭嘉,我素敬你才智过人,我不及也,故一直处处忍让。事已至此,我不欲再追根究底你如何知我名姓,但今日起,你既已明知我身份,若再口无遮拦,油嘴滑舌,故意戏弄于我,我这个笨人,自有一些笨办法来解决问题。奉孝你这么聪明,不是也猜到我身边有了响昭之后,做事方便了不少” “主公已欲除我乎?” 因为呼吸有些困难,郭嘉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不自然的嫣红,说话甚是吃力。他自诩少年风流,可却从未尝过这般被女子压在身下的“亲密”滋味。孟小满动起手来,整个人宛如一只伸出利爪的老虎,他真切的感到自己的后颈有些发冷——他能感觉的出来,孟小满是真的对他动了杀机。这次,自己似乎玩得有点过头了。 “你不该邀文若前来。”孟小满冷冷道,一旦摘下面具,她连伪装声音都顾不上了,反正这小院里并无其他从人。她手肘紧抵着郭嘉的喉头,只要她稍加用力,郭嘉必会喉骨碎裂而死。但是看到这样不加掩饰伪装的孟小满,郭嘉非但不觉畏惧,反倒觉得兴致盎然。 “文若与嘉不同,嘉能察觉之事,文若未必不能察觉。然文若却必不会与嘉一般选择。主公是个聪明人,难道如今竟还不明白,我郭嘉来投的不是大汉,不是曹操,而是孟小满?”生死系于一发间,郭嘉脸上的微笑却未减半分,时已入夜,厅上灯火亦已有些昏暗,但他望着孟小满的双眼却如夜间繁星般熠熠发光。“嘉如今最大的抱负,不是上辅天子、下保百姓,也不是了结这个乱世安邦定国,而是要辅佐孟小满,成就自炎黄以来从未有女子做到过的千古大业!” 孟小满起初曾以为郭嘉戳穿自己,又要见她真容,实是意图不轨,确实有一瞬起了杀心,可她逼近郭嘉时,便知自己又看错了这个叫人永远摸不清心里想些什么家伙。 可既已出手,一时间就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她再没想到郭嘉竟会在此时此刻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不禁愣住。她这些日子里隐藏身份,苦苦挣扎许久,也不过是想要保住性命。什么解救黎民百姓,辅佐君王社稷,也只是当初从曹操不时挂在嘴边的话里学来的,更别说去想什么自己的千古大业。 这些从未想过的事情,迫得孟小满脑海中乱作一团,可是郭嘉双眼之中似有魔力一般,叫她错不开视线,她纵是一直不信郭嘉此人,此刻见了这样的眼睛,也不能不信他说的字字句句都发自肺腑之心。一思及此,孟小满压制着郭嘉的手不由得松了半分。 郭嘉当即大大的喘了一口气,却不料反倒剧烈的咳嗽起来。 看郭嘉这副样子,孟小满心里一软,索性撤回了手臂,坐到了一边,狠狠瞪着郭嘉。“且饶你这次,下次看你还敢胡言乱语!” “多谢主公不杀之恩。”郭嘉咳嗽一阵,撑着身下坐席直起身子,虽然有些狼狈,可脸上竟然仍带着笑意:“嘉得主公信任,见得了主公真颜,也不妨直言告诉主公:当初来寻曹操,与尊师有关,孟小满这名字,则是曹公亲口相告。嘉天性惫懒,或常有得罪主公之处,还望主公海涵,切勿疑我忠心。” 孟小满首次见郭嘉这般坦诚,不由点了点头,总算稍解心中疑惑。但她实在不好意思说出自己是因为什么误会才气得差点杀死郭嘉,只好沉默着重又戴好面具,再次以曹操身份面对郭嘉,才觉尴尬稍解。“奉孝之意,吾已知晓,既得奉孝相助,想来大事可成。只是……”她尴尬轻咳一声,声音极轻,仿佛鬼使神差一般,也不知怎的说出这么一句来:“什么主母之说若敢再提,定斩不饶。” 说完这话,孟小满心中懊悔不已,只觉得双颊发烫,气恼的丢下郭嘉,直接回内室去了。 待郭嘉反应过来孟小满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什么,不由得一愣,也顾不上再惹恼了孟小满,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 初平二年夏,袁绍表曹操为东郡太守。孟小满将郡治从濮阳改到了靠近冀州的东武阳,留原太守王肱任濮阳县长。 当年秋天,孟小满用郭嘉计策,引黑山军总帅于毒出兵,再次在内黄大败黑山军,终于成功在东郡站稳脚跟。曹操自此坐稳东郡太守之位,名声更大,四方有志之士,莫不争相来投。 第十七章 青州黄巾 有了袁绍表奏,孟小满名正言顺的当上了东郡太守,曹军也得了东郡之地休养生息。孟小满第一次在乱世中有了自己的地盘,自此时开始,三军粮草方才不需靠人接应、四处采购,实在是曹军头等喜事。 可虽说如此,她也没能高兴多久就犯起了愁。 治理地方毕竟不像是行军打仗,定好计划派兵遣将的冲上去一顿厮杀便能分个胜负。如何制定一个合理的政令,如何妥善安排一层层的官员下去执行都大有学问,绝非一朝一夕之功。曹操麾下的猛将不少,偏是文臣少的可怜。说来还幸亏有郭嘉带着荀彧来投,否则孟小满真不知该从何处着手。 孟小满初掌东郡,虽为求稳妥不欲大行人事更迭,但也将下属官员细细筛选考察了一番,把那些实在无能或是声名狼藉之辈罢官,又下令东郡各地推选德才兼备之人来补充空缺。 因为原先的太守功曹因是王肱亲信,孟小满不愿留用,便寻了个理由把他留给了王肱,可是招募了数日,虽然也有不少人慕曹操之名来投,却没一个能胜任功曹这一要职。但就算如此,郭嘉和荀彧领的仍然是曹操这个奋武将军手下的官衔。 这事倒多亏郭嘉暗中提醒孟小满。原本孟小满是打算将郭嘉和荀彧安插到太守府中当个功曹从事之类的来给她帮帮忙,但郭嘉却说此事不妥。 须知曹操这个奋武将军虽然差不多是自封的,可毕竟是个将军。既身为将军,地位高低实是看他麾下究竟有多少兵马。由孟小满以奋武将军的名义任命,郭嘉和荀彧一样能参与到东郡事务中,而实权和地位则要比区区一郡太守的幕僚高得多,如此安排“方不辱没了荀文若这样的名士”。孟小满深以为然,遂聘郭嘉为将军长史,荀彧为别部司马。 只不过,荀彧作为别部司马,每天都忙着清点东郡府库、查看各县税账,为曹军在东郡安营扎寨,调派辎重粮草忙得不可开交。近日各地来投曹军之人不少,加上黑山降兵,曹军兵马已足五万之数。以东郡一郡之地,养活五万人还是有些吃力,但此乃争夺天下的根本,荀彧为此整日精打细算,十分辛苦。 而郭嘉这个号称负责战时出谋划策的长史倒显得悠哉,除了教孟小满念念那些经史子集,竟好似没什么事情要做一般,实在叫孟小满怀疑这家伙提醒自己莫把他辟为太守幕僚,不过是为了找个合理的办法多偷偷懒。 只是就算心里如此想,孟小满也懒得说出来。她就知道说出来,郭嘉也肯定会大叫冤枉。最近孟小满与袁绍书信往来,常靠郭嘉帮忙。 袁绍最近的日子也很不轻松。自从他想奉刘虞为天子起,袁术就彻底和他翻了脸,连原先那点面子情也不顾了。他们兄弟本就不睦,袁术自然不肯看着袁绍借奉立天子的机会一步登天。他们兄弟一翻脸,昔日袁氏门生也分成两派。袁绍甚为依仗的袁氏四世三公门生遍地的这点好处,一下被嫡出的袁术抢走了一半。 而袁绍自韩馥手里接下冀州牧这个位置,也气炸了公孙瓒。正如之前孟小满和众人议论的那样,公孙瓒出兵确实是袁绍暗中与他联络好的,约定共分冀州。其实,袁绍为的就是借着公孙瓒的压力逼迫韩馥让位。公孙瓒被袁绍所骗,徒劳一场却一无所获,双方自然结下了仇。 尽管同样对袁绍心怀怨恨,但眼下袁绍势大,孟小满自知还无力与之相抗,便假意做出一副还需多仰赖袁绍照拂的样子,时常与之书信往来,倍显亲密,倒似把她真正的上司兖州刺史刘岱丢到脑后去了。 孟小满一直未曾疏忽练习模仿曹操笔迹,加上亲经了几次战阵,她的字里也渐渐有了几分从军之人的凌厉势头。郭嘉又比照着曹操旧日留下的文书,指点孟小满的遣词用句,确保这些书信毫无破绽。 袁绍虽然因得知荀彧去投曹操心中不快,但他此刻不想四面树敌,加之又欲以东郡为冀州屏障,于是便着意拉拢曹操,两人关系愈发“好”了。 结好了袁绍,孟小满才算是能安心在东郡积草屯粮,徐图后计。她张榜招贤招了个把月光景,终于等来了一个才干足以胜任功曹的人物。 此人姓陈名宫字公台,四旬的年纪,原是兖州东郡本地人士,家乡在东武阳附近。陈宫出身兖州士族,以才智过人、性喜结交天下名士而闻名,在兖州颇有声望。酸枣联盟之前,陈宫本已答应出仕刘岱,但因刘岱因私怨害死桥瑁,又派了懦弱无能的王肱任东郡太守,对刘岱寒心,故不出仕。如今孟小满取了东郡,他观望一阵,见东郡气象为之一新,又素知当初曹操任顿丘令时便颇得民望,遂来相投。 “吾早听闻东郡陈公台乃是兖州名士,本欲相请,又恐鲁莽,今能得公台来投,实乃操之幸事。”孟小满客客气气的接待了陈宫。假冒曹操日久,这些规矩礼仪她也已经习以为常。 虽然陈宫也以才智著名,但先是留下了荀彧,而后又有郭嘉坦白,此刻的孟小满对于自己可能被这些聪明人查知身份的事情已经不大担心了。郭嘉是已经知道孟小满此人擅长易容之术,才怀疑眼前曹操是假;但其他人只要不知易容术的事情,是绝不会想到有人假冒曹操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的。 而且孟小满对陈宫说的这话倒不是恭维,荀彧确实曾向孟小满提过陈宫此人,说他素有才干,或可聘为从事。只是孟小满听了陈宫不从刘岱的事,恐怕请不来他,一时踌躇,没有行动,却没想到,她不去请陈宫,陈宫自己反倒送上门来了。 陈宫不愧是东郡本地的名士,十分了解兖州情形,先将东郡诸城情形三言两语解说一番,而后又分析了一番兖州世家大族的情况,最后方道:“兖州刺史刘岱个性急躁冒失,乏智少谋。乱世之中,此人之能,难保兖州百姓平安,故宫今日来此,愿奉曹公为主,共图安民之大业。” 孟小满就是已经知道陈宫是要来投自己,也没料到这陈公台一开口比荀彧上次前来还要单刀直入,连忙道:“吾执掌东郡不久,得公台看重,甚感荣幸,今后还要有劳公台多多相助才是。” 孟小满言罢,遂拜陈宫为东郡太守麾下功曹,但曹军之中凡有议事,也请他一同参与。 陈宫不意初来便得了孟小满重用,又见她颇能体悯百姓疾苦,所行政令并不严苛,暗道此人倒真是一人物。如此英雄,才不枉他陈宫前来相助一场,心中时常算计着要帮她于这乱世之中成就一番霸业,也好在孟小满面前显一显自己的能耐,不叫荀彧、郭嘉这两个年轻小子压自己一头。但虽说如此,却苦无合适的机会。 陈宫盼着有个机会能在孟小满面前立功,老天正好就给了他一个绝妙的好机会。 原来,袁绍与袁术兄弟相争日益激烈,双方争夺豫州,已经到了刀兵相见的地步。公孙瓒因与袁绍交恶,故借兵袁术,派遣堂弟公孙越领兵,谁知公孙越在战场上不幸为袁绍军的流矢射中送了命。公孙瓒与袁绍新仇旧恨,以报弟仇为名,发兵攻打冀州,声势凌厉。袁绍急忙点起兵马,双方相持于界桥。 公孙瓒攻打袁绍时取道青州,波及了原本驻扎此地的青州黄巾军。青州黄巾难与公孙瓒大军相抗,就趁着袁绍与公孙瓒交锋的时机,兵指泰山郡,直逼兖州境内。 “黄巾势大,滋扰兖州百姓,众人可有什么办法?”兖州刺史府内,刘岱召集麾下幕僚及郡县地方官员一起商议黄巾来袭之事。他神色烦躁,看上去就知道心情极糟。 众官面面相觑,见气氛紧张,都有些惴惴不安。刘岱性格暴躁,否则当初也不会在酸枣联营怒杀桥瑁。 刘岱这些日子的确烦恼不少。当初,他冲动之下杀死桥瑁,名声大坏,悔之不迭,只得结好公孙瓒和袁绍,还约为儿女亲家,自以为如此在兖州就可以安如泰山。 谁知袁绍不顾他的面子,表曹操为东郡太守,公孙瓒又因恶了袁绍而逼他与袁绍断绝来往。虽然刘岱无法决断时请教了东阿名士程立,最终还是决定相助临近兖州的冀州牧袁绍,但东郡太守之事始终是他心头的一根毒刺。所以这次刘岱紧急召集官员共同商议对抗黄巾之事,将兖州各郡国的地方官全都召集到了治所昌邑议事,可孟小满却丝毫不知。 “黄巾军乃是乌合之众,无需担心。”在场有人毫不在乎的说。说话的乃是任城相郑遂,他年轻气盛,不把黄巾看在眼里:“说是百万之众,其实不过连妇孺老弱皆算在内,大人无须多虑。” 刘岱闻言稍感安慰,慢慢点了点头。 鲍信曾参与过讨伐黄巾的战斗,知道黄巾战意高涨、人数众多时,官军时常难与其相抗,听了郑遂把事情看得如此简单,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今日到了昌邑他才知道,这么大的事情,这刘岱竟然把曹操排斥在外。现在他再想知会曹操赶来也来不及了。 “鲍大人似不同意?”郑遂偏巧看见鲍信皱眉,忍不住问道。他乃是刘岱亲信,深知刘岱的心思,对鲍信结好曹操素有不满。 “青州黄巾刚取了泰山郡,如今人数众多,士气高昂。反观我方,百姓心慌、将士怯战,此战并不好打。”鲍信直言不讳道。 郑遂却不理会,主动向刘岱请战道:“如今黄巾已兵临泰山郡,若来攻我任城,我必叫其无功而返!” “如此甚好,”刘岱大喜,和颜悦色对郑遂道:“那就请顺达带兵,作为先锋,在任城先迎战黄巾。待吾点起兵马,随后出城讨贼!” “是!”郑遂立刻领命去了。 其他人见刘岱转怒为喜,松了口气,只顾自保,噤口不语。 鲍信见此,大惊失色。既无战术又无战略,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军议?他又恐怕当面驳斥,刘岱面子上须挂不住,等到其他人都走了之后方才进谏道:“刺史大人不可如此,黄巾势大,不宜硬敌。既然黄巾人数众多,且妇孺老弱不少,我方不如坚守不出,避其锐气。时间一久,黄巾粮草必然告急,若无供给,黄巾当成一团散沙,再出兵驱之。” 刘岱听鲍信劝阻自己出兵,心里好大不耐烦。他不愿招惹得罪敢追击董卓、又有袁绍保举的曹操,却十分记恨出兵帮孟小满剿灭黑山的鲍信。虽然鲍信说的计策合情合理,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沉声道:“我意已决,不必再说。” “刺史大人……”鲍信还想再劝,刘岱哪里肯听,撇下鲍信,已自去校场点齐兵马,准备平定黄巾去了。 鲍信长叹一声,一离开刺史府,就匆忙写信给孟小满,把刘岱所作所为详细告知,提醒他早作准备,好提防黄巾。他却不知,此时的陈宫早已经风闻青州黄巾来袭之事,并在心中暗自窃喜:助主公取得兖州的机会,看来终于到了。 第十八章 轻取兖州 陈宫从年轻时起就交游广阔,又有才名,因此和刘岱刺史府中许多官吏常有来往。这次黄巾来袭,刘岱下令召集各郡国太守国相议事时,就有人恐怕陈宫和曹操被瞒在鼓里不曾提防,写信提醒他早作打算,多多注意。 看了这封信,陈宫倒是确实早作了一番打算:曹操领兵有方,手下猛将辈出,又有自己出谋划策,击退黄巾应该不难。一旦为兖州百姓立下如此功绩,再由自己四处为之游说一番,到时候取代刘岱,成为新的兖州刺史乃是自然而然的事。届时曹操就可以兖州为基础,再由自己从旁辅佐,必可纵横天下,成就一番霸王之业…… 陈宫越想越觉兴奋,疾步朝孟小满的书房走去,连此时正是孟小满读书的时间也顾不得了。 整个太守府的人都知道每日这时间太守大人都要和郭长史读书议事,轻易绝不敢来打扰。所以陈宫此时匆忙来访,孟小满就知其必有要事,但她却没想到,这次竟是百万黄巾军兵临兖州这样的大事。 “此事当真?”孟小满被陈宫带来的消息吓了一跳,急忙又追问了一句。她神色凝重,心里却暗暗苦笑。才打败了十万大军,这就来了百万大军,难道将来再这样打下去,自己还要与千万人相敌么? 一旁被陈宫完全遗忘的郭嘉直到这时才不紧不慢的开口:“不知陈功曹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 陈宫看了一眼郭嘉,对他居然留下来旁听自己和孟小满的谈话心中不满。他本不想回答郭嘉问题,但看孟小满似乎也想如此一问,只得一边暗暗气恼这小子真是惯会揣摩上意,一边清了清嗓子道:“乃是故交书信告知。那刘岱对主公领了东郡太守心有不满,故不曾遣使来告,实已约了各地官员前往昌邑议事。” 孟小满听了这事,不免冷笑道:“大敌当前,这刘岱竟然还只顾私怨,如此愚蠢,可笑之极。” 陈宫深以为然。他与刘岱打过几次交道,愈是了解,心中愈是看不起这位宗室子弟。此人本来就非乱世之才,而且遇事性格急躁,感情用事,莽撞无谋,事过之后却又懊恼后悔。当初杀桥瑁之事惹了一身麻烦,如今还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 “刘岱蠢材,如今黄巾大军来袭,他必不能抵挡。”陈宫说到这事不免眉飞色舞:“以吾观之,此时却是主公夺取兖州的大好时机。” “夺取兖州?”孟小满的思维还停留在如何抵抗百万黄巾上,却没想到陈宫已经再度单刀直入到更深一层的问题上。 “刘岱无能,虽然自从夺了桥瑁的部属之后拥兵不少,却少谋无将,必不能抵挡黄巾。”陈宫道:“兖州士族官吏人心惶惶之时,主公若能出面力挽狂澜,击溃黄巾,宫再四处为主公奔走一番,则主公可为兖州之主,兖州亦可为主公将来王霸之基也。” 孟小满越听越觉得这个办法似乎有点熟悉,颇像是袁绍取冀州办法的翻版。只是当时冀州面临的敌人是公孙瓒,而现在兖州遭遇的压力则来自于青州黄巾军。她凝神思索片刻,总觉得此事还有些不妥,不禁望向郭嘉:“奉孝,你觉得此计如何?” 她早就看不惯这家伙每天盯着她读书习字,自己却在一旁游手好闲的样子了。如今好不容易有点事情,怎能不叫郭嘉也出点力气? 郭嘉被孟小满那个抱怨的眼神逗得忍不住笑了起来,自从见过孟小满本来的样子,他就时常会想象面具后面孟小满的表情,每次这种想象,都能给他提供不少消遣。他嘴角噙着笑,慢悠悠的咂咂了嘴,吊足了孟小满的胃口,这才开口:“虽是个机会,但事情恐怕不易顺利。” “哦?”陈宫看着郭嘉这个样子,早就不耐烦了。他不喜郭嘉懒散模样已久,两人关系一向生疏,此时听郭嘉竟然还不赞成,不禁压着怒气道:“不知奉孝又有何高见?!莫非主公不该取这兖州之地?” 陈宫最后这话说得可有点诛心了,郭嘉脸上笑容不减,但闻听此言,笑容中却多了一点意味深长:“陈功曹也勿急,嘉亦知黄巾来袭兖州,确实是一机会。只是这刘岱不是韩馥,虽然无能,却不胆小。就算百万黄巾压境,自己无力抵抗,手下官吏人心思变,他也绝不肯让位于主公。若他不分轻重,一怒之下先领兵来攻东郡,不但要多费许多力气,还叫主公落一个逼迫□□的恶名。” 郭嘉稍顿了一下,看了一眼陈宫:“所以,要行陈功曹之计不是不可,只是眼下时机还嫌不对。” “那你倒说说看,什么时机才算合适?”陈宫并非一味冲动之人,冷静下来,便知郭嘉说的确实有理。只是他年纪几乎大了郭嘉一倍,实在拉不下脸承认自己不如对方想得周到。 “除非等到……”郭嘉的声音突然轻柔起来,听来平添了一分神秘感:“……等到刘岱死了,才是最好机会。吾观刘岱此人,素来鲁莽无谋,行动轻率,若无人为之出谋划策,此次必死于乱军之中。一俟刘岱身亡,便是主公夺取兖州的最好时机。” 对郭嘉这种神神秘秘的说法,陈宫半信半疑的皱起了眉。虽然他心里清楚现在时机确实不尽如人意,但是仍想试上一试。刘岱就是再不情愿,只要他手下无将跟随,无兵响应,就只能灰溜溜的把刺史的位子让给曹操,到时候曹操早日领兵抵抗黄巾,岂不是更好?他心里这么想着,也不开口与郭嘉争论,只是眉眼间就不见刚刚来时那种兴高采烈的样子了。 “如今虽暂且不宜轻举妄动,然吾欲得兖州,日后还要多赖公台出力。”孟小满把陈宫的神情看在眼里,急忙安抚两句,随即才将自己的打算一一安排下去。她先传令侍卫去请军中众将前来议事,而后又对抱臂站在一旁的郭嘉吩咐道:“奉孝,你去与文若一同打点粮草辎重,随时做好出兵准备,城中也须准备守城之物,做好最坏打算。” “是。”郭嘉立刻收敛笑容正色道:“主公放心,嘉必不偷懒。” 看郭嘉这么认真保证,孟小满倒忍不住笑了笑,“如此甚好。” 郭嘉领了孟小满命令,去找荀彧去了,陈宫却仍踌躇未走:“主公,若是此时先联络众人,架空刘岱……” 见陈宫仍有些不愿打消原来的主意,孟小满无奈一笑,问道:“公台可知冀州韩文节之事?” “自然知道。”陈宫不明孟小满之意,答道。韩馥丢了冀州牧的位置之后,因在冀州无处容身,已经逃到陈留投奔张邈,如此大事,陈宫自然也知道。 “吾不欲令刘岱步韩文节后尘,亦不愿行袁本初之事。”孟小满叹道:“若吾此番趁人之危,借机逼走刘岱,未免不义。” 孟小满虽然嘴上如此说,理由却不止如此。一来,就如郭嘉方才所说,孟小满决不允许有事情对曹操名声不利,二来,孟小满既然一直记恨袁绍所作所为,又怎么愿意和他一样行事?陈宫虽然年纪大过郭嘉,却不如郭嘉能迅速摸清孟小满的脾气,自然无法说服她同意自己的计划。 “主公仁义,宫甚佩服。只是,”陈宫沉默片刻,见孟小满心意甚坚,只好暂且放弃说服她改变主意,自己再另做打算。“若主公心意已决,宫也不再多言,还望主公多念及兖州百姓将陷于水火,早作准备,不吝出力。” “这是自然,吾必竭尽所能,绝不叫黄巾肆意妄为。” 孟小满当即应允,遂招来众将商议应对黄巾之策。自此,曹军在东郡日夜勤加操演兵马,孟小满又令赵云领骑兵一千以为哨探,每隔一日出城打探黄巾军的动向,好早作准备。 孟小满这次虽知黄巾号称百万之众,倒不像是上次那般惊惧难安。上次她身边无人商量也成功捱过一关,胆气早已壮了许多,更何况她如今又有了郭嘉、荀彧和陈宫三个谋士相助,自忖断无全军覆没之理。 如此准备了几日之后,鲍信写来的书信才姗姗来迟,除了相邀曹操前往昌邑之外,也把刘岱那不靠谱的军议全都说了一遍。孟小满对刘岱的所作所为哭笑不得,急忙点起兵马,就要准备出发前往昌邑。 陈宫心里有些得意:说到底还是自己的消息更快些,孟小满虽不同意他的计划,但他也还是写信给各个家族名士试探了一番,相信几日之后便有回信。刘岱表现得如此愚蠢,平时又性格暴躁,恐怕愿意奉他为主的官员也剩不下几个了。 谁知曹军还未出发,鲍信的第二封书信就到了。 ——刘岱真的死了。 虽然孟小满一向佩服郭嘉聪明,也没想到他竟还有“铁口直断”的本事。而陈宫之前那点小得意,也宛如泼了一盆冷水,他再想不到这个嘴上没毛的毛头小子,居然能有这般料事如神的眼光。 原来那日“军议”之后,鲍信领弟弟鲍滔把守城池,自己却暂且屯兵在昌邑城中。他恐怕刘岱莽撞有失,又劝不住刘岱,就请命亲自领兵镇守昌邑城。刘岱虽然对鲍信结好曹操不满,但素知鲍信为人忠厚正直,断不会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情,也就应允下来。 既然有鲍信留下守城,刘岱索性以任城相郑遂军为前锋,自己尽点全城兵马,前去平叛。这刘岱也是心里憋了一口气,只想着曹操带着六千人马便破了十万精锐黑山军,难道自己十万大军,还打不败那号称百万的老弱妇孺? 可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却不如刘岱所愿,郑遂给刘岱的保证并未实现,他的任城根本没能阻挡住黄巾的步伐。夺取任城之后,青州黄巾一路势如破竹,刘岱与之相遇之后屡战屡败,只得领残兵一路逃往昌邑,但黄巾军听说乃是刺史亲自领兵,愈发猛追不舍。 青州黄巾战力强悍,刘岱手下并无如曹洪赵云这般能保他无虞的猛将,兵士们本就胆怯又疏于操练,一旦吃了败仗,撤退时真惶惶如丧家之犬,根本顾不上中军主帅。那任城相郑遂早在任城被黄巾攻破时就死在乱军之中,刘岱最终也步其后尘,正如郭嘉所料,死于乱军之中。直到临死之前,他才后悔不听鲍信劝阻,可是此时后悔,也太迟了。 得知官兵溃败而归,刘岱身死,留守昌邑的鲍信及时站了出来,稳住军心,收拢残兵,关起城门,固守昌邑城,同时写信派人送给曹操,请他前来相助。 说起来,鲍信的想法倒是和陈宫不谋而合。他一向看好曹操,如今刘岱新死,兖州无主,正是曹操的一个绝好机会。他之所以写信来,除了求援,也有询问曹操打算的意思。 陈宫在刘岱这事情上虽然输给郭嘉一筹,但也没时间沮丧失意,当即请命,愿意代孟小满说服刺史府僚属,迎接孟小满代任兖州刺史。 “主公,此乃天赐良机,不可错过。”陈宫唯恐孟小满又想起什么取之不义来,心中只怕自己这主公君子的太过。 “公台兄所言极是,得了兖州之地,主公方可立足于天下。”荀彧亦道。 “刘岱愚蠢,终于自招其祸。”孟小满长叹一口气,点点头道:“既如此,就辛苦公台一趟,公台可告知兖州刺史府中僚属,吾代为刺史,只为领兵抵抗黄巾,保我兖州百姓安宁,刺史府中众人尽可各司其职,不必惊慌。” 听孟小满如此安排,陈宫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领命去了。 兖州刺史府中本来就因黄巾来袭、刘岱之死十分慌乱,如今听有陈宫及鲍信两人游说,加上孟小满承诺领兵抵贼,众人又能各司其职,商议一番,当即同意奉曹操为新任刺史,一起前往东武阳迎接新刺史上任。 孟小满虽觉得自己这官升得未免太快,奈何属下们全都兴致勃勃,以为良机。而前来迎接刺史府众人也是言辞恳切,客气一番之后,只得答应下来。才做了几个月东郡太守的孟小满,就这么迅速变成了兖州刺史,运气好得恐怕死去的曹操也要羡慕得从坟里跳出来了。 只不过,孟小满这般得了刺史之位,有人赞成,自然也有人反对,心怀不满。于是刚当上刺史的孟小满,十分自然的就遇上了一桩麻烦。 第十九章 君子不方 曹操留下的武将们性格各异,要说其中脾气最好的,莫过于李典。他虽然年轻,但性情谨慎谦和,自他投曹操以来,就没人见他发过脾气。可这一次的麻烦,却偏偏和这李典有关。 李典和陈宫一样,也是兖州人士。他的家乡,是兖州山阳郡的巨野县,距离兖州治所昌邑不远。李典当初虽然是孤身一人前来投奔曹操,但李氏一族在此地生活多年,乃是当地的豪强大户,势力非同小可。现任族长李乾是李典的伯父,门下精壮乡勇数千,别说巨野县已经完全成了李家的地盘,就是附近的乘氏县也成了李乾屯兵之所。究其本质,其实李家这股势力和当初在军中制造兵乱、差点杀了孟小满的那群荆州宗贼无异,只是李乾为人豪侠,并不倚势自傲,也算恪守本分,因此刘岱不愿无故再去招惹李家,双方素不来往,彼此倒也相安无事。 这次青州黄巾蜂起,孟小满骤然成了兖州刺史,李典特意写信回家,请伯父出面组织麾下乡勇,好一同抵御青州黄巾。 可谁知孟小满这个新刺史上任之后面对的第一件事,就是从事中郎将许汜告李乾及李家与青州黄巾勾结,害死了刘岱。 孟小满本是就任刺史之后初次召集刺史府僚属及自己原本的部属幕僚一同议事,也是第一次正式与刺史府的僚属会面。谁知众人才刚落座,许汜就先站出来言辞悲切的把李乾和李家控诉了一遍。 “那李乾一贯跋扈,率领族人乡党在巨野、乘氏拥兵自重已久。主公宽宏,不与他计较,谁知李氏此番竟然私下与青州黄巾勾结,请曹公主持公道。”许汜乃是刘岱的心腹,此时说话间依旧口口声声的叫死去的刘岱为主公,显然对于孟小满这个新刺史并不买账。 其实,以许汜为首的刘岱心腹虽然同意迎曹操为兖州刺史,可心里并不赞成。一来他们是怕曹操的手下抢了他们现在的官位,二来却是看不起曹操的出身——曹操之父曹嵩乃是中常侍曹腾的养子。自党锢之祸以来,士族与宦官愈发的势不两立,这些人也不愿以曹操这个阉宦后人为主。 “主持公道?” “黄巾此次进犯兖州,却于巨野、乘氏两县秋毫无犯。且主公出城迎击黄巾,势单力薄之际,也不见李乾出兵援助。李乾素以豪侠自诩,此次面对青州黄巾不发一兵一卒,必有内情,望曹公详查,莫叫主公枉死!” 典韦叉手在孟小满身后侍立,孟小满跪坐在堂上主位,冷眼看许汜慷慨激昂的痛陈李家罪状,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句果然如此。 早在接到鲍信书信的时候,她就预感到自己即使抓住了这个难得的机会当上兖州刺史,这个位置恐怕也不会好坐。她并无朝廷任命,要让兖州所有官员都心服口服实非易事。如此匆匆上任,恐怕会生出许多事端。 果不其然,才刚第一天,就有人迫不及待站出来,把难题摆在了孟小满眼前。 孟小满早听李典提过李乾及其麾下乡勇之事,并不相信李乾会与青州黄巾合谋。况且这些地方豪强的特点孟小满多少也知道几分,他们大多自视甚高,虽然不少人拥兵自重,常常生出许多事端,但却断不可能与他们看不起的黄巾逆贼合谋。何况许汜所告的理由实在太过牵强附会,简直可笑。要说刘岱之死怪素无交情的李乾不肯出兵相救,那倒不如先埋怨埋怨这青州黄巾为何来攻打兖州了。 其实,许汜哪里是真的怀疑巨野李家勾结黄巾,他只是曾与李乾交恶,又听说曹操麾下有一员将领是李乾之侄,才故意拿出这件事来故意为难曹操,想看看曹操到底要如何解决此事。 许汜心里打得好算盘:若是曹操出言为李家辩解开脱,那叫人听了,难免就得怀疑刘岱之死说不定是曹操暗中操作。曹操本来就是仓促上任,还未得人心,若有这等谣言,自然对其不利。若是曹操不为李家说话,或许可以赢得兖州刺史府中众人的好感,只是如此以来,又必寒了原本属下之心,说不定还要得罪李家,今后这个刺史之位,恐怕就要坐得更加艰难。 只是许汜的算盘却叫李典在一旁听得怒发冲冠,他就是平时脾气再好,现在也忍不下去了。 李典自幼父亲早亡,由伯父李乾一手带大,对李乾十分崇敬。要知道李乾当初组织乡勇势力,本来就是为了抵御黄巾,避免兵乱为祸乡里,这才能得到乡人尊敬,踊跃追随,而后修筑城池坞堡,保得一方太平,自此声名远播,黄巾故此轻易不敢来犯。怎么如今竟然被这小人说成是与黄巾合谋之徒?! 幸好跪坐在李典身旁的赵云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李典臂膊,才算没让李典冲上去把许汜痛揍一顿。有赵云一拦,李典稍稍自激怒中恢复了一丝理智,知道此时此地决不能动手,只能怒视着许汜,心里也把主持公道的希望寄托在孟小满身上。 兖州刺史府的一众僚属看到李典这情形,就猜到此人必是李氏族人。那些原来还对许汜突然在曹操面前对李家发难懵懂无知的,现在也都恍然大悟的看起了好戏。就是被陈宫、鲍信说服,亲自前去迎接孟小满的从事万潜、毕谌等人也想看看,这个待人客客气气,谦逊有加的曹孟德,会如何回应许汜这般挑衅。 听了许汜这等故意滋事、胡搅蛮缠的话,再看兖州众人俱是袖手旁观的姿态,荀彧也不禁皱起眉来。他知道许汜是故意找事,就想起身反驳他几句。不料他刚想动弹,就觉袍袖被身边郭嘉死死压着,一时间竟站不起来。荀彧侧过脸,正想叫郭嘉让一让,却见对方低垂着头,双目似瞑,好像正打瞌睡模样。坐在郭嘉另一侧的陈宫显然早就看见了郭嘉这幅模样,眉头皱得死死的,叫荀彧忍不住觉得有些尴尬。 荀彧正想推推郭嘉把他叫醒,但他看了一眼仿佛睡得正香,死死压住自己袍袖纹丝不动的郭嘉,又看了一眼上座神色如常的曹操,突然心中闪过一丝了然,改了主意,自己也重新端坐好,不打算开口了。 ——在这种关头,这件事情确是交给主公解决更为妥当。 果然,孟小满眉毛一挑,先安抚的看了一眼李典,然后转向了许汜。“许中郎,你言李家与青州黄巾勾结可有真凭实据?” “事实摆在眼前,哪里还要什么凭据!”许汜语塞一瞬,强辩道。 李典得了孟小满的眼神,心中稍定,又听这许汜强词夺理竟至如此,不怒反笑了起来:为这种小人生气,简直多此一举。 察觉到李典讥讽的眼神,许汜脸皮虽厚,也觉得有点不太自在,急忙说道:“曹公如此询问,莫非是想要庇护李乾之流不成?” 说着,他那眼神不住的向李典的方向飘,显然意有所指。 “本将军为守兖州免遭黄巾之祸而来,虽是暂摄兖州刺史之位,也不会心有偏袒。只是,这事情却要在众人面前说个明白,辨一个是非曲直,才好定论。许中郎昔日被刘公山倚为心腹,当不会不明白这等粗浅道理?” 孟小满淡淡道,声音中不自觉的带上了一种威严气度。她平时极少以官职自称,这次却是故意拿出将军的名头来压住许汜。既然许汜不愿意承认她这个兖州刺史,那她也大可不必倚着这个官衔来与许汜斗口。从军衔论,孟小满是将军,许汜只是从事中郎将,二者根本不可相提并论。她在酸枣面对袁绍等人尚且不惧,何况区区许汜? 其实今天这情形,孟小满也是第一次遇到。她自假冒曹操以来,周围的部下不是曹操昔日忠心耿耿的旧部,就是专门来投曹操之人,莫不对她十分敬重。就是郭嘉总爱开些玩笑,但也确无恶意。而这次遇到这兖州刺史府的众僚属却截然不同。他们多少都有些抵触孟小满这个新任刺史,却又迫于黄巾的压力不得不倚靠她,其中有许多人更不乏恶意,总巴望着能捉住她什么把柄——许汜就是很好的一个例子。 奇怪的是,见许汜这样故意生事,她发现自己非但不觉得十分气恼,反倒生出一种奇异的兴奋感来。 这种感觉孟小满并不陌生,当初郭嘉戳穿她假冒曹操,后来在濮阳城外对战黑山军,她都有类似的体验。但遗憾的是,每一次,她都不曾分辨出这种兴奋感究竟缘何而来,这次似乎也不例外。 “那是……自然。”听了孟小满的问话,许汜的声音不自觉弱了几分。他也没觉这个曹孟德的表情语气有何变化,但心里却不知为何觉得有点发毛,更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挑今天发难,是不是做错了。 但是话已出口,现在许汜骑虎难下,想后悔也晚了。 “既明白道理,为何拿不出真凭实据?”孟小满瞪着许汜厉声道:“无凭无据,那之前所说,岂不都是你的胡乱猜测?” 眼见着面前的曹操板起了脸,周身散发着武将征伐沙场磨砺出的凌厉杀气,许汜情不自禁的后退了半步,咽了口唾沫。 要知道,许汜本是文士出身,虽然如今位居中郎将之职手握兵权,却不长于武艺,更别提亲自上战场厮杀了。虽说这时代讲究君子六艺,可文武双全的毕竟也是少数。他之所以主动跳出来生事,全因听陈宫推崇曹操时,说其颇有君子之风,便不由的在心底生出“君子可欺之以方”的轻视心思来,打算给曹操来一个下马威。可如今他才意识到自己忘了眼前这人可是久经战阵的将军,和他平日交际的那些只知清谈,彼此间顶多唇枪舌剑一番的文士根本不能相比。更何况,这许汜还不知道,眼前这曹操,可不是什么可欺之以方的君子,而是圣人口中难养的女子。 “贼人狡诈,吾确实不得凭据,然吾之推测合情合理,还请将军明鉴!”许汜额头冒出冷汗。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句句都是给曹操挖好的陷阱。谁知曹操细节详情全都不问,是非黑白一概不分,就只揪着他要一个真凭实据——他哪里有什么凭据?更何况被孟小满这般一吓,许汜心里早已经怯了,头脑混乱,就是本有如簧巧舌,此刻哪里还能说的出来? “合情合理?”孟小满闻言冷笑一声:“要说合情合理,许中郎,你身为从事中郎将,所司职责为何?” “这个……”许汜毕竟还没蠢透,听到孟小满这么问,心里不由得一沉。 “万治中,那你来说说?” 听孟小满点到自己,本想两不相帮的万潜心里暗暗叫苦,只得起身回道:“从事中郎将司协从刺史领兵、出征之职。” “你身为从事中郎将,当对兖州军事知之甚详。那刘公山此番之败,莫非是因你与那黄巾勾结,将行军路线私下泄露的缘故?否则为何刘公山领兵出征,为兖州百姓战死疆场,而你许中郎倒是留在昌邑安然无恙?本将军如此猜想,岂不是比你那猜想更加合情合理?”孟小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一连串问话,说得许汜哑口无言,汗流浃背。 “这……这绝无此事!将军不可胡乱诬陷忠良……” “忠良?你身为刘公山从事,知事不可为时而不及时劝谏,反而独善其身,苟且偷安,此为不忠。主公身死,你既不思报仇,亦不能尽节,是为不义。”孟小满猛地一拍面前书案,“许汜,你如此不忠不义,不思悔改,反而在本将军面前无中生有,虚言构陷他人,该当何罪!?”孟小满冲着吓得神思不属的许汜一声怒喝,随即抬起头,视线扫过堂上众人,问道:“以诸位看,此人应当如何发落?” 有万潜被拖下水的例子,再加上许汜已经被骂得哑口无言,兖州一干人等此时哪敢再开口说话,一个个低垂着头,袖着手,真又好像回到了当初刘岱做刺史时明哲保身的势头。 不过,他们不开口,不代表别人也会保持沉默。 “嘉不才,忝为曹军长史。虚言构陷,依照军法,该杖责八十。”郭嘉突然长身而立,朝孟小满稍一拱手,方才恭敬答道。看他精神样子,哪里还有刚刚瞌睡的模样。 孟小满一番话,已经说得李典大感解气,等听了郭嘉这话,嘴角的笑意更深。他也是个聪明人,明白郭嘉抢着回答,就是怕自己忍不住开口插话。这件事李典既然牵涉在内,自然就不宜参与到处罚许汜的话题中。何况李典只是军司马,确实不比郭嘉这个长史说话更顺理成章。 许汜听说杖责八十,吓得双腿发软,连忙跪地求饶,“汜实是为黄巾之事惶恐过度,误会好人,还请主公宽宥这次,汜永不再犯!” 与许汜交好的王楷等人也大着胆子起身求情,“请主公念在许中郎为兖州多年辛劳,此时又是用人之际,从轻发落。” 孟小满假作余怒未消,沉吟不语。最终还是荀彧、陈宫、鲍信出面求情,孟小满才“勉强”把处罚降到了二十棍。以许汜文士之躯,就是不重打,这二十棍也足够他在床上躺上两个月的了。 收拾了许汜,孟小满这才开始布置防御黄巾的准备,吩咐众人前去整顿兵马,招募当初逃散的官军重新编组成军严加训练,又遣使送信给各郡太守,约众人一起同御黄巾。 “谨遵大人之令。”有许汜的教训在眼前,兖州众人再不敢小觑孟小满,但有命令,无不遵从,整个刺史府众僚属的气象都为之一新。 “多谢主公加以维护。”等刺史府僚属离开之后,李典方上前感激的朝孟小满抱拳拱手行了一礼。 “曼成无需多礼。”孟小满笑道:“这些家伙本是针对于我,却牵连李家,是吾对不住你才是。” “主公说哪里话!”李典连连摇头。“这许汜说出这样的话来,便是他与我李家作对。既然他说出这样话来,我这就回家,说服伯父与主公一起出兵。” 第廿章 不速之客 李典如此说,孟小满自然喜出望外。以兖州如今的情况,任何一分力量都格外的珍贵。 只是之前李家为了巨野、乘氏两城的安危明哲保身,现在再要他们出兵与黄巾军相争,恐怕并不容易。李典想要亲自前去,自然也清楚这一点。 “既然如此,就有劳曼成奔波一趟。只是若你伯父不肯出兵,也不要勉强。巨野、乘氏百姓全赖你伯父带领乡勇保护。肩头有此重担,他难免有所顾虑,吾亦能明白。” 可孟小满这话说得越是和缓,李典少年气盛,反而越想把这事办成,好报答孟小满今日相护之情。他点了点头,匆匆赶往乘氏县去了。 走了战战兢兢的兖州众僚属,堂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就连荀彧也开了起了玩笑:“今日奉孝倒真是打得好瞌睡,睡得是时候,醒的更是时候。” “听那许汜胡乱诬告那有什么意思,只好瞌睡。”郭嘉亦笑答,“还是听主公教训这小人,再吓他一番,才能令嘉精神百倍呢!” 听了郭嘉的话,在座众人无不露出了微笑。孟小满今日痛骂许汜,不止李典出了口气,曹军其他将领也大感痛快。自从孟小满带着麾下众将及两万人马跟着万潜、毕谌等人到了昌邑,做事时束手束脚的情况可没少发生,不是今天粮草辎重迟迟不能提供,就是明日安扎营寨的地点三番五次迁来改去,偏偏对方态度又还特别的客气,叫众人一直发作不得,心里早都憋了口气。这幸亏是当初孟小满把夏侯惇和夏侯渊兄弟俩留在了东武阳守城,否则说不准早就要和原本兖州官员起了冲突,一思及此,孟小满也是暗暗庆幸。 “兖州众人毕竟是被逼无奈才奉我为刺史,欲加试探也不奇怪。只是却叫尔等一起陪我受了不少气。”孟小满道,“这几日真是辛苦诸位了。” 众人皆称不敢。“这点小事,主公何必放在心上。” “今日幸亏子龙和奉孝及时拦住曼成,也幸亏曼成忍耐得住。”想到避免冲突,孟小满忍不住看一眼赵云,“若曼成今日动手打了许汜,事情就难收场了。” 一旦李典真动起手来,到那时,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我等皆不将那些跳梁小丑放在眼里,本来就该忍得这一时之气。”乐进大剌剌的说,浑然忘了昨天自己差点就和那王楷吵上一架。 “跳梁小丑自不足惧,只是若不教训他们一二,他们还要以为曹孟德软弱可欺。” 众人皆以为然。不过要说今天对孟小满的表现最满意的人,那非陈宫莫属。 陈宫自从上次孟小满不同意他取兖州的计划,就总担心他这位主公做事太过于君子,乃至于有些迂腐。若是再心慈手软,恐怕难成霸业。但今日因许汜缘故,见孟小满雷霆一怒,气势与平常截然不同,心中倒高兴起来。他不怕孟小满暴躁,反而怕她太过和气了。暴而生勇,和则易怯,若没点脾气,那还成就哪门子的霸业? 陈宫的心情愉快,觉得连身边的郭嘉都不似往日看着那般讨厌了。一听了郭嘉的玩笑话,竟也反常的和众人一同笑了,倒叫郭嘉心里暗觉有些不可思议。 孟小满的信送出去不久,兖州的各郡太守们也都纷纷响应。事情紧急,此刻想要独善其身已是不能,其中第一个赶来昌邑的,就是东郡太守、曹操的老朋友张邈。 说起来,要没有张邈支持,同意曹操在陈留募兵,曹操恐怕很难组织起一支属于自己的兵马。之前由于四处征战却没有自己的地盘,曹操还将自己的家小都托付给张邈照顾,双方交情之深可见一斑。 但是孟小满却一直不怎么喜欢张邈这人。她总觉得这人做事既不干脆,又不彻底,说是救人危难轻财重义,实际上时时不忘明哲保身。酸枣之事和桥瑁之死就是两个很好的例子。 但是不论如何,张邈一直都对曹操家小照顾周到,而且他既没有对孟小满领了兖州刺史之位表示异议,又率先响应孟小满一起来商议消灭黄巾的大事。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孟小满都觉得自己不该再感情用事的讨厌张邈才是。 可偏偏这次张邈才到昌邑,就给了孟小满一个讨厌他的新理由。 ——张邈带来了一封写给曹操的家书。 说起来这封家书已经算是来的太迟。要知道,曹操自初平元年领兵讨董以来离开妻儿至今已经一年有余,竟是一封信都没有寄过。只不过最初的曹操,是因为整日忙碌顾不上给妻儿写信。换了后来的孟小满,心虚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想要去写什么信。 郭嘉虽然早早提醒过孟小满,曹操的家人——父母兄弟、妻妾子女,都是她将来要过的一道关,需要早做打算。可是和这世上大多数人一样,对于畏惧的事情,孟小满心里恨不得能拖得一天是一天,加上后来她也确实忙得不可开交,就更把这事丢在脑后了。 孟小满能丢开这事,可曹操的家人却时时盯着“曹操”的消息。听说曹操当上东郡太守,有了自己的根基,曹家妻小就开始盼着能早日一家团圆。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东郡刚刚安稳下来,曹操就又成了兖州刺史。虽说从一郡太守升为一州刺史是件喜事,但听说了青州黄巾的事情,曹家妻小再不能安心,终于忍不住写了一封家书,请张邈带至昌邑,交到了孟小满的手里。 要是单只有这封信,那孟小满就算再内疚,再不安,也还有自信能保持冷静,好好想个办法。偏偏除了这封家书,被张邈带到昌邑的,还有曹操的次子:曹丕。 说完了正事,送完了家书,张邈这才吞吞吐吐的把曹丕跟着他来到了昌邑的事情说了出来。 自张邈口中听说这事,孟小满的脑子里像是突然凭空炸雷一般,又惊又慌,半晌说不出话来。在完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她实不知自己该怎么去面对曹操的儿子,又怎么以女儿身去伪装一个父亲? 张邈观孟小满神色有异,却误会了她的想法。 要知道,昌邑情势危急,虽然因为刘岱带兵抵抗战败,叫黄巾有些得意忘形的放松了攻势,课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就会再次卷土重来。如此危险地方,战场上首当其冲之城,把个还未成人的小孩子带到此地来无论如何也有些说不过去。 张邈自然不想叫孟小满为此事埋怨自己,连忙解释道:“唉,孟德,这事说来确是吾疏忽,治军不严……吾也不知这丕儿竟然偷偷藏在了吾军运粮的车里!这孩子一路跟到昌邑城外,才被兵士发现。吾欲派兵送他回去,却又不放心,只好就将他带来昌邑。放在你我身边照顾,总好过叫他一个人回去陈留,路上让人放心不下。” “藏在运粮车里?”张邈的解释总算唤回了孟小满一丝理智,她心里仍然慌乱不堪,但却忍不住好奇起来。 “可不是,”张邈苦笑,“孟德啊,也不知你这宝贝儿子那小脑袋是怎生长的,又是哪里来的这般大的胆量。五岁大的孩子,竟然敢做这样大事,还不曾被军士察觉。说来也真是叫吾惭愧不已,可恨那个管理军粮的裨将,连小孩子溜进去也不知道,竟是个木头不成!吾已重罚之。” 孟小满在心里转了无数念头,也不知道曹操在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会如何应对。她心慌意乱,不知自己现在表现得是否会引起张邈怀疑,问题亦不自觉的脱口而出:“那丕儿现在何在?” “吾已经令人带他过来了,一会儿就到。”曹丕藏在粮车里几日,搞得自己狼狈不堪,张邈自然要令人带他去好好打理一番,才好把人带到孟小满面前。 正说着,就听有人来报,曹丕到了。 孟小满伪装成孟夏的时候,曾经见过曹操的长子曹昂,但是曹丕她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小家伙今年才刚五岁,生得容长脸儿,脸颊却又带着小孩子特有的肉嘟嘟的圆润样子,一双乌溜溜点漆似眼睛,小嘴紧紧抿着,看着就是个机灵的孩子。 一进门,曹丕的眼神就落在了孟小满身上,仿佛被她黏住似的,眼睛几乎眨也不眨的盯着她。 孟小满也同样打量着眼前生得玉雪可爱的小男孩儿,脸上的震惊之色渐渐变成了一个柔和的微笑,“丕儿,过来……到爹爹这儿来!” 这话她说的别扭之极,可偏又不得不说。幸好曹丕年纪还小,张邈只盼着自己脱了干系,谁都没注意她语气中的不自然。实际上孟小满心里慌张的要死,见了曹丕还能笑得出来,怕是已经多亏她喜欢孩子的天性了。 曹丕歪着小脑袋看了孟小满半天,似乎在拼命回忆确认她说的是真是假。曹操离开时他才三岁,小孩子隔了这么久没见过父亲,记忆早有些模糊。他有些紧张的仔细看了孟小满半天,这才扑进她怀里,脆生生的叫了一句:“爹爹!” 这一声爹爹叫得孟小满心中蓦地柔软起来,之前的那些慌张被突然蹿升出来的酸涩挤得几乎不见踪影。她忍不住张开手臂,一把将曹丕小小的身子紧紧搂在怀里:这孩子是再也没有爹爹了。 于是,当郭嘉从典韦口中听说曹丕来了昌邑,因不放心孟小满而赶到刺史府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父子情深”的画面。 第廿一章 初尝败绩 眼前一幕看得郭嘉目瞪口呆,他只想着孟小满骤见了曹丕心情难免慌乱,更唯恐她待曹丕生疏以至露出马脚,却忘了孟小满毕竟也是女人天性,一见了可爱的小孩子便心生怜惜。 “丕儿胡闹,这里怎么是你能来的地方?”察觉到郭嘉惊诧的视线,孟小满才回过神来。她轻咳一声,松开手臂,虎着脸训道:“何况你这样跑来,岂不是也叫你娘为你担心?” “丕儿只是太过想念爹爹。”看孟小满板起脸的样子,曹丕起初还有些气怯,但转了转眼睛,随即又挺起了小胸脯,“娘亲常对丕儿说爹爹是这世上了不起的大丈夫,做的是重要的大事,是丕儿的榜样。丕儿担心爹爹,娘亲就是知道,也不会怪罪丕儿一片孝心的。况且,娘亲现在忙着照顾弟弟们呢……” 说着,曹丕还有些失落的撅起了嘴,但一双眼睛却不住的去偷偷观察孟小满的神色。 看曹丕这个样子,本来就不是“严父”的孟小满就更加生不起气来了。张邈也朝着孟小满露出一个苦笑:他早发现这小家伙虽然年纪小,但心眼可真是不少。 “罢了,罢了,你先暂且在昌邑住下,过几日,叫子廉带人护送你回陈留去。”既然曹丕安然无恙,孟小满也不想再教训这么小的孩子,考虑了片刻,方道。曹洪能保护自己从乱军中安然脱险,把曹丕托付给他带回陈留,应该也不会有问题。 “……是。”曹丕察言观色,知道自己不能再任性坚持留下,只好不甘心的乖乖答应下来。 直待从人带着曹丕自去歇息,张邈也告辞离去之后,郭嘉方无奈道:“看来嘉是白担心了。” “丕儿可怜。”孟小满自然知道郭嘉的意思,她之前又何尝不为曹丕突然到来感到慌了手脚?只是想到小曹丕那孺慕的眼神,她便情不自禁的叹了口气,低声道。 “虽如此说,但以嘉观之,二公子聪颖非凡,主公也不可大意了。”郭嘉却忍不住提醒。一个五岁的小孩子,就能想到藏在粮车里偷偷跟到昌邑这样的主意,而且在数日间竟未被人发现。若不小心提防,难免被这机灵的孩子察觉孟小满的秘密。 孟小满心中一凛,点头称是。她又拉上郭嘉好好帮她参详了一番该如何回复曹家寄来的家书,写好回信,打算一同叫曹洪送回去,这才算稍稍把心放下。 那封家书和曹丕的突然到来虽然令孟小满着实心惊肉跳了一番,不过眼下头等大事,当然还是迫在眉睫的黄巾军。 除张邈外,其他太守并未亲自前来,皆称要留在自己治所负责守城,但也都修书表示愿意出兵协助孟小满与黄巾作战,“但有调遣,无不遵从”。 “黄巾猖獗,决不能再容他们放肆!”鲍信攥紧了拳头,咬着牙竟头一个开口道。“孟德,你打算何时出兵?吾定要与你同去!” 孟小满等人看了一眼鲍信,均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深知鲍信为何急着请战出兵。 原来青州黄巾自从进了兖州,一路上长驱直入,连取数城。鲍信驻守昌邑,留下其弟鲍滔守济北。昌邑有鲍信带兵驻守,加上孟小满和张邈领兵前来,又有左近巨野、乘氏李家的兵力,总算勉强构成一条防线,才算堪堪把黄巾军的攻势暂且在山阳郡缓了一缓。 谁知孟小满抵达昌邑之后不久,鲍信的司马于禁就保着鲍信妻小率余部到了昌邑。原来济北失守,鲍滔也已战死沙场。 鲍信与鲍滔兄弟情深,一听说弟弟死在黄巾之手,便一直想要亲自为弟报仇。如今孟小满和张邈接连率兵赶来,昌邑军民士气渐涨,鲍信自觉正是出兵的好时机。 “如今兖州军守城,军无战心,公新得兖州,又须立威,出兵之事,当不可久耽。”陈宫自从帮孟小满得了兖州,说话的底气足了许多,加上他年纪又最大,俨然倒有压了郭嘉、荀彧一头的气势。反正郭嘉懒散惯了,荀彧性情谦和,倒也没人与他相争。 孟小满欣然点了点头,陈宫所说的话里,就属这次最对她的心思。孟小满虽然不像鲍信急着为弟报仇,可有前日许汜的先例在,她深知此时立威的重要和迫切。眼下一旦表现软弱犹豫,便不能真正震慑兖州刘岱旧部及其他各地太守,无法在兖州站稳脚跟。虽说孟小满并无什么称霸天下的宏图大志,但既然兖州如今已经落在了她的手里,也断没有再被别人从她手里抢过去的道理。 她下了决心,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威风的大胜一场,把这股从青州窜过来的黄巾彻底平定下来,才不堕了曹孟德知兵的名头。 “公台所言有理,”荀彧听了陈宫的话,当即赞同道,但他又额外补充了几句:“不过若要出兵,还需慎重行事。黄巾锐气正盛,且人数数倍于我军,不宜与其正面交锋。” 郭嘉也点了点头。“这些青州黄巾虽然人数众多,但主将俱属庸碌短视之辈,还比不上于毒、白绕、眭固等人尚有几分头脑。吾军当以奇袭之兵轮番扰之,令其兵不得休息,其将心浮气躁,则大事可成。” 前来一同议事的张邈在一旁听了,心中暗暗羡慕:这不过一年多光景,曹孟德从当初的无一城一池,到一郡太守,再为一州刺史,以一个外人身份如此迅速在兖州扎下根来,原来因为身边是有了这样多的才智之士相助。再想想自己如今依旧固守陈留毫无寸进,弟弟张超的广陵太守之位也丢了,手下最得用的臧洪也被袁绍挖走,心里难免有点不是滋味。 “吾观黄巾军中多为步卒,十分缺少马匹,行动迟缓。若依奉孝计策,不妨以骑兵破之。”孟小满转向赵云,问道。“子龙,黄巾方面的情况如何?” “据各斥候来报,黄巾目前分别在东缗(音民)、任城、樊县、金乡、亢父几县驻扎,并以任城为大营所在。只是黄巾守备甚严,更有小股兵卒在附近巡查,斥候无法靠近,更难以详查各城兵力分布。”赵云俊朗的脸上难得显出一丝遗憾来。“可惜军情紧急,云亦无暇一一查探。” “无妨,”孟小满看看刚刚赶回来的李典,脸上多了几分笑意:“曼成已经说服李家乡勇宗族,与我等一起出兵。黄巾不知此节,必不提防巨野、乘氏方向,吾欲亲自领兵,迂回至寿张出兵,双方一齐出兵,袭取黄巾。” 见事情顺利,孟小满心中格外安心,说话间自然也更有底气。“届时以骑兵为主,步卒在后,奇袭在任城、樊县一代的黄巾,给他们一个教训,也叫他们知道这兖州,不是能随便叫他们猖獗的!” “吾愿亲领麾下兵马,突袭黄巾。”鲍信闻言,立刻急不可待的起身请命,俨然将自己当做孟小满的下属一般。 鲍信、张邈都是曹操昔日好友,孟小满一向并不与他们分个高低贵贱,亦不摆刺史的官威,但有立威机会她亦不愿错过机会。于是对鲍信这般放下/身段请战,孟小满迟疑也只片刻,便即点头应允。“既如此,就请公台、子孝协助孟卓留在此处把守昌邑城,文若前去请东平太守毛晖出兵支援,曼成先回乘氏。允诚、奉孝、子龙、文谦随我前往寿张!” 寿张是张邈的家乡,他本想与曹操一同前往,但见鲍信报仇心切,自己在这情形下又不好拿大拒绝,也只好答应下来。 昌邑军务之事托付给张邈、陈宫和曹仁,兖州的内政孟小满就交给了曾经迎接过自己的毕谌和万潜。 孟小满调兵遣将,却把原本在兖州带兵的许汜、王楷丢到了脑后。其实她倒不是忘了这二人,只是许汜带头诬陷李典伯父,王楷自从曹军来了昌邑暗中寻衅找茬,孟小满既不放心、也不情愿用这么两个家伙,还是宁可与鲍信一起带着典韦、赵云、乐进这些可信之人一起上战场。 毕谌有心再提醒一句如此闲置兖州旧部恐怕不妥,但他见同为兖州僚属的万潜一言不发,许汜、王楷的品行又一直令他暗中腹诽。转念想了想,毕谌还是选择闭上了嘴巴。 孟小满志得意满,厉兵秣马,出发前往寿张,同时还令人去东郡传令夏侯渊也率领一万兵马来寿张与自己会合,势要将黄巾军彻底击溃。 孟小满亲帅大军在寿张附近安下营寨不久,便有斥候来报,说附近发现小股黄巾踪影,恐怕是因任城、樊县粮草不足,出城劫掠。 这却是多数黄巾常用的勾当。黄巾军中,如当年的张角三兄弟一般头脑清楚的人为数极少,大多是没念过书又没什么见识的农民出身,故此一向军纪混乱。这些家伙们一旦抢得城池,只知劫掠百姓,不知如何治理。时间久了,许多百姓怕了他们,就稀里糊涂的跟着成了黄巾军的成员,也随着他们一起干起了强盗勾当。青州黄巾就是因此才壮大到如今百万之众。 “如不制止这些贼寇,只怕今后这青州黄巾还要更加壮大。”鲍信阴沉着脸听完斥候来报,急道:“孟德,不如我们率领兵马,先杀了这一小股黄巾恶贼,然后再做计较。” “如此虽好,”孟小满听了有些犹豫:“只是,此时出兵,若被黄巾察觉大军在此,如何奇袭?” “不妨事,”鲍信胸有成竹道:“我们少带兵马,不树军旗,只做东平当地巡防官军,黄巾贼党定然不会怀疑。” 孟小满闻言,顿时有些意动。 “不妥,”但一旁的郭嘉听了,少见的皱了皱眉,不见平日懒散之色,主动开口阻拦道:“主公乃是一军主帅,此时敌情不明,如何能亲身涉险?” “斥候已经探来消息,怎说敌情不明?何况吾与孟德皆是弓马娴熟之人,此番更可挑选精兵亲随一同前去杀敌。寻常黄巾,如何能奈何得你我?”鲍信对曹操的性格是了解的,如此有些冒险的行动,曹操恐怕比自己更感兴趣。“况且,初战告捷便出自主帅之手,对士气也大有好处,也好显显曹刺史的威风么!” “吾知允诚报仇心切,”孟小满虽然觉得鲍信提议可行,但想想此事确实有些冒险,下意识道:“只是性命攸关之事,也不可大意。不妨叫斥候再探看一番再做定夺?” “孟德何故出此犹豫无志之语?”鲍信神色古怪的看了一眼孟小满,脸现不快之色。“想当初你杀权贵、讨黄巾、谏何进、刺董卓、追逆贼,是何等的英雄大胆,如何得了这一州之地,反倒变得缩手缩脚起来?!” “这……”孟小满心中一慌。她平时最怕的,就是被人怀疑与过去的曹操有异,这次这件事,换了曹操本人,恐怕想也不想就会与鲍信去冒险,但孟小满并非悍不畏死之人,一时间的反应自然和曹操不同。她刚想应允鲍信,偏偏郭嘉再次开口,语气格外坚决:“主公不可!” “好,你不愿去,吾自带三百骑兵,去将那伙黄巾贼子杀个干净,替吾弟报仇!”鲍信本来就因为鲍滔之死憋了口气,甚至情愿以属下之态随孟小满来此,如今见郭嘉阻拦,孟小满犹豫,心里的火气一下子窜了出来。“不知曹大人是否准吾出兵?” “吾实是为允诚安危着想。”孟小满不料自己此刻与鲍信竟起了冲突,一脸的为难。眼看鲍信坚决,她长叹一声,只好让步:“若允诚坚持,自然可以,不过这随行之人……” “干脆我和鲍将军同去!”典韦在孟小满身后大声道。他自从黑山贼之后还未上战场,手早已痒了。此次看孟小满为难,当即站出来请命。 “允诚,不然你就叫响昭随你同去,吾也能安心。”孟小满虽然也担心典韦安危,但她对自己的师兄有多大本事还是有信心的,自忖那些黄巾,真遇上典韦和鲍信,绝对不是对手。 见孟小满眼中关切神色,鲍信方觉心中怒气稍平,但看了一眼典韦,倔强之心又起:“既然孟德准了,吾自去就是,响昭就不必和我同行了,还是留下吧!请孟德放心,吾必立个头功与你扬威!” 临出大帐时,鲍信还忍不住瞪了郭嘉一眼。他平时见郭嘉这人也不是个畏手畏脚、胆小怕事之人,如今却这样行事,心里好大不满。 但是自听孟小满没答应同去,郭嘉就垂首坐在一边,再不开口了。 鲍信走后,孟小满端坐在中军帐内,总觉得郭嘉神色淡漠,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她有心想问问郭嘉,可是中军帐里又有别人在场,终归不方便追根究底,只好把疑问埋在心里。 如此沉闷僵硬的气氛保持了足足一个半个时辰,众人心里一个劲的嘀咕,孟小满心头那种不安的感觉也愈发浓重。她最后看了一眼郭嘉,终于忍不住对乐进下令道:“文谦,你去找鲍将军麾下司马,点五千兵马,前去接应一下鲍将军,无论胜败,速速接他回营。” 鲍信曾向孟小满推荐过麾下统兵司马于禁,说这人是大将之才。如今鲍信不见踪影,孟小满一下子想起了这个人。 “是!”乐进本是个好战的性子,闷在中军帐里早不耐烦,听孟小满将令,当即兴冲冲的领兵去寻于禁去了。 孟小满本以为乐进和于禁不久就能将鲍信找回来,谁知二人一去,直到天色转暗才回到曹营。 “回禀刺史大人,我军大败,鲍信、鲍信将军……”于禁回来的时候,满身是血,泪流满面,脚步踉跄闯进中军帐里,一进来就跪倒在孟小满面前:“将军被黄巾给害死了!” “什么?!”孟小满只觉全身血液仿佛凝固一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再说一遍?” 于禁擦擦脸上血泪,囔着鼻子重又说道:“大人……是鲍将军……他本来领一股骑兵探路,不想偶遇大队黄巾……战死了!” 第廿二章 阴谋重重 乍闻鲍信死讯,在场众人之中大概除了神色不变的郭嘉,没人能相信大军出征第一天,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鲍信一向勇武,如何只是遇到一小股黄巾贼寇就送了命? 孟小满又急又恼,就想快点知道事情始末原由。偏偏于禁似为鲍信之死悲痛不已,一时间情绪激动,孟小满也不好催他。直等到乐进也一身是血的走进来复命,这才叫众人大致了解鲍信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原来,乐进、于禁二人带着五千人马前去接应鲍信,行至中途,就听见前方不远处人喧马嘶,脚步杂乱,绝不像是小股黄巾能有的动静。二人对视一眼,心中便道不妙,急忙快马加鞭前去接应。 行不数里,果见鲍信及其麾下亲兵已经陷入敌人重重包围之中。这些敌兵个个头包黄巾,手中武器十分粗陋,更不通武艺,确系黄巾贼寇无疑。原本如此乌合之众绝不可能是鲍信的对手,但架不住这支黄巾军人数众多,放眼望去,漫山遍野俱是敌兵。如此庞大的数量,就是一群兔子也能张牙舞爪变成吃人的怪兽,何况是一群手持兵器的黄巾军? 可怜鲍信等人虽然坐在马上,但被裹在步兵阵中,根本施展不开,砍倒了面前的敌兵,又有新的敌兵围上来。乐进等人赶到时,鲍信原本率领的三百亲兵,剩下的怕还不足十人,眼看就要被这只黄色的巨兽彻底吞没了。 若是按照曹军原先计划,遇到敌军大队兵马,当以骑兵将其诱入步兵埋伏而后三面围攻,又或且战且走,敌退我进,敌进我退,这才是以少胜多的取胜之道。乐进和于禁皆是知兵之人,自然明白以自己五千骑兵冲上去,也打不赢这一仗。可是眼见鲍信陷在敌军中,两人既奉了军令而来,又怎能不救? 乐进等人冲进去时,黄巾军仍无休止般从四面涌上来,幸亏这些黄巾与鲍信等人交战时间久了,锐气已褪,加上鲍信等人的悍勇亦叫他们心下生怯,乐进等人才得以成功杀进敌阵,一番浴血苦战,把鲍信自乱军中抢了出来。只可惜他们终究到的迟了一步,鲍信伤势过重,没等回到营地就不治身亡。 “当时与鲍将军交战的,哪里是斥候之前所说的小股敌兵?分明是黄巾大队兵马,只粗粗一看就知足有逾万之数。”乐进说起来,便觉一肚子火气。他这次虽然侥幸因为武艺高强没受什么皮外伤,可带去的五千兵马损失了近两千,负伤的更是不计其数,最终竟只抢回了鲍信的尸首。如此战果,实在叫心高气傲的乐进有些难以接受。 孟小满闻言皱起了眉头,不禁低语道:“斥候当初探得是小股敌兵,如何突然变成了上万人马?这么多敌兵,事先竟然没发现丝毫踪迹?” 自赵云来投,军中斥候就归赵云管辖,如今出了这种事,赵云从刚刚在一旁就如坐针毡,听了孟小满的话更自觉羞愧不已,跪下请罪道:“斥候情报有误,以至鲍将军及众兵士误入敌军包围。此番损兵折将,云有失察之过,还请主公降罪!” “子龙先起来吧,暂且将此次打探消息的斥候押下看管,稍后再做处置。”孟小满自听完事情经过,神色悲痛之余颇有几分恍惚。她朝赵云摆了摆手,示意他先起来,又朝于禁问道:“此番允诚之死,系吾之过……如今允诚尸身如今何在?吾欲亲往祭拜。” “……暂且停在鲍将军帐中。”于禁闷声回道,声带哽咽:“我已吩咐麾下兵士……先为将军擦洗更衣,准备棺椁……” 孟小满霍然起身,疾步朝鲍信帐篷走去,营中众将见此,连忙紧跟其后。 营帐中为鲍信擦洗更衣的士兵刚替鲍信换上一身干净的里衣,见了孟小满率众进来,忍不住跪地哭诉道:“曹将军,我们将军死的太惨了,您一定要为他报仇啊!” 闻听此言,再见鲍信尸身,孟小满跪倒在地,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允诚!是吾之过,竟大意许你贸然出战,才害得你竟一去不归!” 鲍信是曹操所有朋友中,唯一一个叫孟小满感觉他是真心与曹操结交之人。自孟小满扮作曹操以来,取东郡,收荀彧,得兖州,亦都有鲍信鼎力相助之故。相处日久,孟小满待鲍信自有发自真心的一番情义。谁知二人此番雄心勃勃一同到寿张平定黄巾,未建寸功,鲍信竟然横死,怎能不叫孟小满难过。 更叫她心中难安的,是她亲自放任、应允了鲍信这次行动。之前郭嘉曾提醒她不可涉险,她怕死不去,怎么就能放任鲍信自己去冒险,以至于最终送了性命呢? 郭嘉……郭嘉……想到郭嘉,孟小满骤然从悲痛中想起郭嘉当时异样神情,心头一跳:莫非像是刘岱之死一样,郭奉孝早知道鲍信会在此地遇到埋伏以至于死于非命,所以才坚持拦住她不许她同行? 孟小满越想越觉心惊,心里正暗自琢磨的时候,耳边恰巧就传来郭嘉声音。 “还请主公节哀。” 原来见孟小满为鲍信之死放声痛哭,众将虽在心里感叹主公真是重情重义,可面面相觑半天,又都不好第一个上前开口解劝。鲍信之死虽然冤枉,但要全怪在主公身上,似乎也有些勉强——虽说如此,可此时谁也不会傻到这样说话。 典韦自忖嘴笨,瞅瞅小满,拍了郭嘉肩头一把,朝他努了努嘴。众将也是暗暗颔首:郭嘉身为在场唯一的谋士,又算是孟小满的亲信,确实是合适人选。于是,郭嘉只好揉着肩膀率先上前一步,趋近孟小满身边,扶着她的手臂道,“鲍将军已去,如今诸事待决,主公须得先保重身体,才能为鲍将军兄弟报仇,为兖州百姓除害。” “主公节哀!”众将这才附和着一同劝道。“此事并非主公之过。” “是啊,”于禁看一眼鲍信遗体,忍不住道:“黄巾似乎设伏寿张,此事大有蹊跷,我等愿以将军马首是瞻,为鲍将军报仇!” 有众人相劝,孟小满方才稍止悲恸。她皱着眉探究的看了一眼身边郭嘉,在他搀扶下起身,吩咐兵士准备厚葬鲍信,这才回自己的中军帐去。 曹军才打了一场败仗,天色又已晚了,孟小满反正也无心留众人议事,称赞了乐进、于禁两句,而后遣散了其余众将,单把郭嘉留了下来。 “我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鲍允诚会遇到埋伏,死在这一战当中,所以才拦着我,不许我和他同行?”有典韦在帐外守卫,孟小满又心情烦躁,也懒得再陪着郭嘉兜圈子,直接诘问道。 郭嘉一哂,矢口否认:“主公说哪里话,难道主公以为,嘉是能掐会算的活神仙不成?嘉并非尊师,可没有这等本事。” “那你方才……” “嘉之所以制止主公出战,是因为那鲍信素与曹公相熟,对曹公的身手一定再熟悉不过,若主公与之一同出战,嘉恐怕主公在他面前露出破绽。”郭嘉又拦住了正想开口辩驳的孟小满,续道:“我知主公的本事,主公定是想说前几次也曾率兵亲自出战,从未引人怀疑。但那是两军交战,无人分心注意。况且鲍信又与曹军众将不同。他虽然为鲍滔之死急怒攻心,却仍不失是个十分细心之人,主公仅带数骑出战的情况下,难免叫他看出什么破绽。主公若从开始就打定主意与之通行也就罢了,偏偏又犹豫了一次,可不叫鲍信起疑?” 孟小满想起当时鲍信的反应,心里对郭嘉的解释信了三成。但她稍加思索,又疑道:“但若你从开始便不阻拦,我也不会反驳,根本不会引起允诚怀疑,岂不更好?或者你干脆连允诚一同拦住,以你口才,说服允诚当不是难事吧?” 这话说到最后,已经有了几分质问味道。 郭嘉见长篇大论没能糊弄过小满,垂下眼帘轻笑道:“主公真是愈发精明了。” “岂敢,多亏郭奉孝不时指点。”孟小满没好气的讽刺道。她差点就信了这家伙的鬼话——虽说郭嘉刚才那番话不见得全是假的,但他必定隐瞒了内情无疑,这点孟小满还是看的出来的。 “不错,嘉确实是觉得,这时候出兵不妥。”郭嘉抬眼看了一眼中军帐里原本属于鲍信的那个位置,“鲍信将军建议出兵,情虽可悯,但毕竟乱了方寸。他不该想不到另一种可能才是……” “另一种?” “虽然斥候来报发现了小股敌军,但以黄巾军驻扎的各县位置,若是黄巾军把劫掠目标转移到了寿张方向,那虽然确实有可能只是黄巾习惯性的劫掠,但也有可能是因占据的东缗、任城、樊县、金乡、亢父已不足以支应数量庞大的黄巾军及其老弱妇孺所需,所以黄巾军准备另觅新的目标。以昔日黄巾作战习惯来看,他们一旦开始转移,先锋探路的部队后面,经常跟着一支数量较大的援军支应,主公也就罢了,鲍将军曾与黄巾交战,实不该忘了这点。” “所以,你就是故意叫鲍信跑去送死?!”郭嘉说话间一脸惋惜神色,孟小满却早已经按捺不住,强行压低了嗓音,怒道:“郭奉孝,你究竟是何居心?!” 鲍信此人在兖州颇有名望,又一向支持曹操,对孟小满坐稳刺史之位大有裨益,郭嘉竟故意叫这样的人物前去送死。何况孟小满又和鲍信有了几分交情,也难怪她心里冒火。 “主公又不信我?”郭嘉无奈而惫懒的摇了摇头,一脸遗憾之色。“嘉早说过,嘉身为主公谋士,自是为主公谋划。嘉斗胆先问主公一句,主公以为,鲍将军帮的,是曹孟德,还是孟小满?” 孟小满不禁语塞。郭嘉这一针见血的一句话,就把孟小满和鲍信的交情冲淡了八成。确实,若是鲍信知道她是个假曹操,还不知要作何选择呢! 郭嘉似乎并不意外孟小满会有这样反应,不禁轻轻一笑,转而正色道:“其实,鲍将军之死,非是嘉故意算计所成,而是另中了他人圈套。这次这事,还有第三种可能。主公应当记得,之前派了文若去联系东平太守毛晖出兵?” “不错。”和郭嘉打交道久了,孟小满的耐心算是被磨练得十足十,她耐着性子,看郭嘉究竟打算如何分辩,才能说服她。 “按照文若离开的时间计算,若是毛晖已同意出兵,此时寿张城外这一带,本来该有东平守军不时巡逻,好准备与我军会合才是。”郭嘉趋前几步,凑到孟小满面前桌案边,展开东平一带的地图,指点着位置说道:“寿张县城距我军驻扎之处只有五十里路,鲍将军遇袭之地距离县城更近,可双方大军压境,而后一场鏖战,寿张守军竟然毫无动静。难道他们始终一无所知?此事实在蹊跷。” “怕是那毛晖不愿出兵……”孟小满见郭嘉笑得高深莫测,悚然一惊道:“……莫非毛晖与黄巾勾结,早就知道那些黄巾贼寇就在寿张城外?不好,那文若现在处境……” “主公莫急,文若与我早就讨论过此种可能——”郭嘉倒是一点也不着急,他对荀彧的本事信心十足,“文若在出发前往寿张之时,便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主公安心,他自有办法对付得了那毛晖。若是文若连自己性命都保不住,主公还敢用这样的谋士保命否?” 孟小满无奈,只得继续问道:“黄巾若是有意埋伏我等,又是如何能刚好埋伏在寿张,又瞒过斥候的呢?难道那斥候……” “不错,那个斥候也必有问题。幸好主公处置得十分妥当。此番我军所用斥候,为地利之便,俱以兖州兵士充任,兖州将领对兵士余威仍在,若暗中使他们做些手脚,不是难事。”郭嘉极少在孟小满面前提起赵云,此时说起,神色间亦是促狭。“子龙为人,主公比我更加清楚。子龙素来耿直忠勇,并非是心机深沉之辈,带兵并不以兖州兵及将军旧部区别相待,反察觉不出这等小人算计。” “先是一郡太守暗中与黄巾勾结,又是有人泄露军机,叫黄巾知道我军动向……”说到此时,郭嘉神色终于显得凝重起来。“由此可知,兖州有相当一部分官员就算弃兖州百姓于不顾,也誓要对主公不利。鲍将军非只因嘉一人而死,更是死在这些人手中。” “既然你知道如此重要事情,怎不早说!”郭嘉说前,孟小满还并未想到事情如此严峻。黄巾已经够令人头痛,如今又添了内乱,这场战斗岂不是更加艰难。 “这些事情,鲍将军死前,嘉并不能确知。”郭嘉见孟小满埋怨自己,淡然道,“倘若鲍将军不出战,嘉怎知那东平守军据城不出?又怎知那斥候所传消息有假?嘉确是故意叫鲍将军前去试探一番,若无阴谋自然最好,若有阴谋……” 郭嘉直视着孟小满,沉声道:“其一,嘉可确保主公毫发无伤;其二,确定黄巾阴谋,方可早做准备,且对方自以为得计,必定疏忽;其三,鲍将军若死,主公身份当毋须担心战时有人识破,且主公还可再得大将兵马;其四,哀兵必胜,有鲍将军之仇,众兵士中伏之恨,三军更能齐心效命。嘉斗胆再问主公一句,若主公身为谋士,见此一举数得之策,该当如何?” 这一次,郭嘉说完,罕见的起身整整身上长袍,朝孟小满深施了一礼。“嘉昔日曾言主公不可心慈,主公今日当明此意。” 孟小满沉默片刻,也如郭嘉刚刚那般,看了一眼原本鲍信的座位,长长的叹了口气,:“换做是我,也未见得会心慈手软。” 不错,她是看重鲍信,只是相比之下,鲍信毕竟还是比不上曹营众人,更比不上她自己的性命。相反,她现在甚至有点庆幸没叫典韦跟着鲍信同去了。若是典韦有个三长两短…… 想起出征前竭力主张自己立威的陈宫,孟小满忍不住又问道:“毛晖可能勾结黄巾这事,只有你和文若商议,公台不知情?” “陈公台借着为主公谋得刺史之位的功劳,一心要做个谋主,那这位置便让给他就是了。”郭嘉说得轻描淡写,似是真没把陈宫的事情放在心上。陈宫一心在谋士中占个头筹,却不想自己形单影只,反倒落了下乘。他只一个人,哪里比得过荀彧加上郭嘉两人的心思更加缜密?“何况陈公台乃是兖州人士,虽然他支持主公当众立威,可若是主公怀疑兖州有官员勾结黄巾,他未必肯信。” 孟小满听得脸红了一红。她自然明白郭嘉所说的意思。当初她为求立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反击了许汜,如今若再把这等毫无理据的推论说给陈宫听,自是毫无说服力。事已至此,孟小满惟盼着此番能击破黄巾,查明原委,或许才能找出一些真凭实据,也好还冤死的鲍信一个公道。 不过,郭嘉虽然把事情全说清楚了,但孟小满心头却仍然有个疙瘩:今次如此大事,郭嘉却再度把自己瞒在鼓里。上次还能说是不便互通消息,可这次……郭嘉奉自己为主公,究竟是因为所谓的想助她成就女子从未有过的大业,还是他根本就将自己当做傀儡,只是觉得一个小姑娘家更好摆弄? 第廿三章 更有何求 郭嘉虽然对兖州官员早有所怀疑,但除了此次因鲍信之死而确定无疑的毛晖,究竟还有谁与黄巾相勾结仍是一团迷雾。加上孟小满心中为郭嘉的目的烦恼,就更觉心神不宁。 孟小满虽也觉郭嘉上次示忠确是发自内心,可郭嘉此次所作所为,又由不得她起疑心。郭嘉这样聪明机敏之人,凭什么要立志辅佐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藏头不露面的冒牌货? “那我军下一步……主公是否觉得,嘉所作所为,竟连主公也蒙在鼓里,未免太过放肆?”郭嘉何等聪明,察言观色,早就把孟小满心里的不满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本来就有一肚子话想趁机说出来,此时见孟小满无心正事,正好转了话题,趁机挑明。 “难道不是?”既然郭嘉难得的直言不讳,孟小满也顾不上什么被戳穿心思的尴尬,当即冷哼一声,趁机反问道:“如此大事,既事先已经有所怀疑,为何竟丝毫不与我提起?自你来投,我对你郭奉孝的计策,可谓是言听计从,你莫打算用唯恐主公不信之类的借口搪塞于我。” 她深吸了一口气,续又厉声道:“之前,你口口声声说是专为效忠于我,而今如此作为,又将我置于何地?” “主公所言句句合理,此事确是嘉肆意妄为了。”看孟小满为此不快,郭嘉心里反倒暗暗点头:这个主公,真是越来越有样子了。遂不禁笑道:“不过,嘉还有一事想再问问主公。” “又是何事?”孟小满一看郭嘉那笑容,就知道这家伙嘴上认错,心里却并未有丝毫悔意,一点不觉得自己瞒着孟小满这般策划有何不妥。 “不知昔日主公追随曹公时,如何看待曹公?” 听郭嘉骤提到曹操,孟小满心里升起一种复杂的情绪来。时至今日,孟小满能假充曹操坐在兖州刺史的位子上,还多亏有曹操那段时间的言传身教。她得赵云、荀彧、陈宫等人来投,也多用了从曹操那儿学来的说法。孟小满实不知离了这些学自曹操的昔年旧话,这些有才之士是否还愿意前来帮她。 每当为难之时,她也难免想着若是换成真正的曹操,这些难题或许轻易便迎刃而解。这次鲍信之死,更是勾起了她心头那丝不安:若是换成了真正的曹操,或许他能做出更好的决策,譬如早些派人支援,那鲍信或许就不需死于非命了。 只是她既冒充曹操,成了一支兵马的主帅,众将的主公,心里有这等软弱的想法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直接宣诸于口的,只慎重答道:“曹公乃当世英雄人物,有大胸襟、大气魄,负宏图之志,我甚敬之。” 郭嘉听了孟小满的答案,当即笑嘻嘻道:“那曹公可知道,主公精擅口技,又能仿人笔迹之事?” 郭嘉这一问,再次把孟小满问得哑口无言。 不错,曹操到死也不知道孟小满居然能把他的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更没想到孟小满还能模仿他人笔迹。孟小满昔日初投曹操,处处谨慎,事事给自己留有余地,就不欲张扬自己真正的本事,索性就把这些事瞒了下来,而后渐得了曹操信任,也未显露出来。 其实虽然郭嘉以此事反将了孟小满一军,但孟小满这份小心谨慎,也是郭嘉看重她的原因之一。而且郭嘉一向颇有自知之明,他为人行事大胆,用计酷好弄险,有这么一个谨慎的主公,才更妥当些。 说起来,孟小满当初所作所为,也算是和郭嘉如今一样,是把自己的主公蒙在了鼓里。不过,郭嘉事后还算是把话全都说清讲明,而孟小满可是永远也没有坦白的机会了。这样一比之下,孟小满好像也没了立场再去责备郭嘉了。 “嘉早说过,嘉天性惫懒,能得主公信任,委以重用,嘉感激不尽。此番之事嘉固然隐瞒在先,但对主公忠心却发自肺腑,主公不可不信。”郭嘉得寸进尺,继续说道,一边说,还一脸的义正词严。看他那幅认真样子,倒也真由不得孟小满不相信他。“主公重情重义,本是好事,只是乱世之中,却又偏容不得心慈手软。若嘉将此事早早告知主公,主公不免为鲍将军生死心中难安,故嘉便代主公下了决心,也免去主公一些烦恼。” “如此说来,我倒要谢你这般为我着想不成?”孟小满早知道郭嘉必定能为他的做法找出一番似是而非却又叫人无从反驳的道理来,不禁冷冷的讽刺了一句。 “嘉为人下属,分所应当,实不敢当主公一个谢字!”郭嘉像是听不出孟小满话中讽刺之意,仍旧笑道。“只是看来今时今日,主公所谋之事,却已与昔日不同?” 听郭嘉如此一问,孟小满不由得一愣。 “难道不是?”郭嘉见孟小满竟真的完全没有注意她的心态已经产生了转变,遂侃侃而谈道:“昔日嘉与主公初次见面时,主公所谋,尚还是如何保住性命。但此番主公过问的却是嘉在大事上有所隐瞒,更怪嘉对鲍将军之死袖手旁观,却全忘了自身安危。主公今日所谋,又是何事呢?” 郭嘉今日不提,孟小满还真察觉不到。如今想来,她竟是许久不曾想过,每日里她所做的一切,其实当初的动机都不过是为了保住性命好好活着。但若自己只想要活着,只想保住性命,又为何要计较郭嘉是将她当做傀儡还是真心效忠呢? 孟小满在心中暗自苦笑。当初,是郭嘉煽动她留在曹营假扮曹操,而后,又是这郭嘉蛊惑她,说要助她成就什么女子从未有过的霸业。尽管她从未想过自己能有称霸天下的本事,也没抱过这样的野心,可不知不觉中,竟也已对曹操这个角色彻底的习以为常,甚至已不能容忍身为自己属下的郭嘉瞒着她自作主张了。 她沉吟许久,方自嘲道:“想不到我自诩怕死,可今时今日,竟反倒把保命的事情丢在脑后去了。不错,我向无宏图大志,最初所谋也不过保命二字而已。只是既然如今帐下有将,麾下有兵,保我一人之命未免大材小用。今日我所谋者,不止我一人性命,还须得连这兖州百姓之命也一起保住,决不能叫那些与黄巾勾结的小人得逞。” 孟小满并非袁术那等一出生就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对百姓向来体悯。兖州的内奸既算计了身为刺史的孟小满,害死了鲍信,更将百姓安危弃之不顾,孟小满对如此小人,自然痛恨至极。 “为主公者,自当如此。”郭嘉忍不住赞了一声,似是随口道,“主公本就不同于曹公,也不必非要立志高远才算成就一番事业。” 郭嘉好像只是信口一提,可一下子被戳中心病的孟小满却不会真当郭嘉这句话是无意提到,忍不住追问道。“你是说……” “主公不同曹公,但自有主公你的能耐。”郭嘉坦然迎着孟小满的视线,不急不忙的说道,“文若也好,子龙也罢,主公莫非以为,他们是只凭着曹孟德三个字,就肯屈身于此,听从主公号令差遣?主公就是信不过嘉的眼光,也总该信得过文若和子龙的眼光罢!虽说主公昔日所求,不过保自己一人命,但倘若将来有朝一日,主公能保得了天下百姓身家性命,又何尝不是头等的壮举,哪里还需要再想着什么看不见、摸不着,只能挂在嘴上讲的雄图大志,是否输了曹公一筹?” 这番话,郭嘉是早想说了。只是孟小满一路走得虽然磕磕绊绊,倒也平坦顺遂,一时间找不到合适机会。 其实,他早觉孟小满虽有才干,却总不自觉心怯,信心不足,不到关键时刻,不能发挥。她本来就有这个毛病,而后又得了郭嘉、荀彧、陈宫三人相助,情况便愈发严重。这次鲍信之死,郭嘉说了对方的陷阱,说了自己的计策,就是没说孟小满若当时早点把握时机,也还有救回鲍信的机会。但郭嘉清楚,孟小满也清楚,也正因如此,她才始终心神难安。郭嘉若不趁早点破,只怕日久年深,孟小满这心结还会越来越大,一军主将,若无自信,无异于自寻死路。 孟小满看着郭嘉的笑脸,心中愈发觉得这人精明得可怕。她心里这点自忖不如曹操的自卑胆怯,一向以为自己隐藏得极好,就连师出同门的典韦每日护卫左右,也从未察觉她还有这样的心事。却不想郭嘉原来早已将一切看在眼里,更趁着这次机会点明自己甚至不曾注意的改变,甚至难得收起顽皮性子,如此诚恳的鼓励起孟小满来。 “有理,这次当真有理!”孟小满看着郭嘉,突然边笑边站起身来,诚心诚意朝郭嘉深深一揖。“吾这次真要多谢奉孝了。” “嘉不敢当!”郭嘉连忙伸手扶住。见孟小满眉宇间的迷茫之色尽去,郭嘉那张脸上首次不见了平日的惫懒,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和欣慰的微笑,正衬出郭嘉年轻俊美,五官文雅清秀,竟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孟小满心中一慌,忙抽回手来。 郭嘉方意识到两人过于亲近,有些不妥,白皙的脸上也闪过一丝红晕,轻咳一声,假作若无其事哈哈笑道:“主公也不必谢嘉,该是嘉谢过主公才是。若嘉换了别个主公,如此不知收敛,早已死无葬身之地矣!” 孟小满看郭嘉又恢复往日形状,再听他如此说,忍不住又气又笑道:“竟有人能明知故犯至此……罢了,罢了,浪子郭嘉,吾既用此剑,也只好认了。” 一直以来,孟小满始终对郭嘉心存顾虑。但今日与郭嘉交心畅谈一番之后,终于放下心中疑虑,二人不自觉的比之前又亲近许多。 闲话叙罢,还是正事要紧。郭嘉看着孟小满,重新又问道:“既然主公已经知道黄巾与兖州某些官员勾结,不知主公下一步有何打算?” “奉孝,速去传我将令,”孟小满心中一派清明,既拿定了主意,就不作犹豫,“令子龙、文谦、文则三人速到中军帐议事。” “是!”孟小满干脆果断,看得郭嘉抿嘴一笑,领命去了。 时间虽然已经不早,但今日军中初败,又折了鲍信,三人都有许多事情要做,这时倒也没人安寝。郭嘉才去了不久,便带着赵云、乐进和于禁三人回来了。 既然知道军中有黄巾内应,孟小满便不由得更加谨慎。寻常裨将之流,有些人怕也难相信。三人进来,见除了孟小满就只有典韦和郭嘉在场,心里便明白几分,知道这次议事恐怕不同寻常。其中又以于禁更加激动。他本是鲍信部下,如今这样场合,孟小满能许他参与,实是对他莫大信任。 果然,孟小满一上来,就转向了于禁:“文则,你之前在允诚灵前,说恐怕黄巾是早有埋伏,可有根据?” “吾自中平年间追随鲍将军起,便与黄巾交战。除了黄巾几大已故渠帅,余下黄巾大多不知兵法,更不懂何谓军纪严明。若正面相遇,他们的战术,不过蜂拥而上,趁机逃窜者亦为数不少。”于禁解释道,“今次鲍将军与我等遭遇的这股黄巾,虽也乱无章法,但士气高昂、悍不畏死,正是当初袭击济北的青州黄巾军的模样。而且,他们虽然乱无章法,却仍可看出似是从两侧山坳中不断涌出,似是本就屯兵此处。若非事先埋伏,黄巾兵定无此阵型。” “文则所言有理。”孟小满认真听完于禁的话,赞赏的点了点头。她想起鲍信当初曾举荐于禁,说此人是大将之才,如今看来,当真所言不虚。 乐进不甘其后,也禀道:“此处距离寿张城不远,如此大战,城中守军及毛晖俱不见动静,此必有古怪。” “不错,吾亦觉此事蹊跷,恐怕军中有人与黄巾勾结。毛晖绝不可信,我军已不可再等他出兵。”孟小满又看向赵云:“那个探听情报的斥候呢?” 赵云长叹一声:“云已经审问清楚,此人是收了十贯钱,在刺探军情时潦草敷衍,才不察黄巾有埋伏。” “真是无耻小人!”一旁的典韦听了,忍不住啐了一口,骂道。“是哪个大胆,竟然设此毒计?” “……正是典军中郎将王楷。”赵云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怒意。“他收买了两个家乡就在寿张的兖州兵,令他们刺探军情时敷衍了事一番。除了今日这个斥候,尚有一人也被他收买,见事情败露,主动站出来认罪,这才供出王楷的姓名来。” 普通士兵不知军机,但王楷却清楚,既然孟小满等人准备自寿张出战,赵云分派斥候时必定优先考虑本地士兵前往周围打探消息。赵云一向爱兵如子,待手下如弟兄,这次手下被人收买,酿成大祸,赵云心中颇不是滋味。 这两个被收买的士兵是王楷旧部,起初都是抱着侥幸心理,只道王楷是不服赵云夺了他的兵权,想着一次疏忽也未必就会出事,等今日事发,才知原来此事竟与黄巾勾结。谋反之罪,株连九族,这两人知道自己牵扯在内,早就吓破了胆。其实若不是赵云安排妥当,只怕那些今日侥幸自黄巾手中逃生的伤兵能活活把他们咬死生吞了。 “好,好个王楷!”孟小满怒极反笑,把王楷的名字暗暗记在心里,算是暂且从兖州官员中挖出了一个奸细。“这两个斥候须得好好看守,以为人证。” “是。” “既然王楷与黄巾有勾结,樊县方向必有防备,奇袭已然无益。”孟小满看了一眼帐中众人,道:“我欲率兵先取济北,诸位以为如何?” 原本曹军的打算,是绕到寿张,自北向南,从侧翼攻击黄巾,顺便也能解昌邑之危。如今既然黄巾有了准备,连寿张都已经埋伏下大批人马,那必定已经将兵马全都集中在了曹军原本的目标一带。如此一来,此消彼长,原本最直接威胁昌邑安危的东缗所屯兵力当已无力再攻昌邑,倒不如腾出手来,先打别处,给黄巾一个出其不意。 郭嘉初时还不放心,后见孟小满振奋精神,问话做事有条不紊,且气势渐与从前不同,心中大定。再听她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当即赞同道:“主公英明!” “打济北?!”于禁也觉眼前一亮。鲍信残余的几千兵马,大多是济北兵士,能打回自己的家乡,绝对于此刻初失主将的济北军士气有益。 “打!好好教训教训这帮无耻之徒!”乐进和典韦一听打仗,便已摩拳擦掌。 “文则去安排一番,待我等先安葬了允诚,而后立刻拔营起寨,连夜前往济北。文谦率一千步兵探路,务必绕开黄巾埋伏。”孟小满安排妥当,又看了一眼有些闷闷不乐的赵云,知道他是为自己失职之事心中不安,又听今次是乐进负责带兵探路,以为自己被黜免了职务,遂决定叫他额外立上一功,也好来个功过相抵。“子龙,我却额外有个重要任务给你。” 第廿四章 横扫千军 赵云原本兀自垂头丧气,以为自己犯下大错,怕是再不得主公重用。如今乍听孟小满如此说,猛地抬起头,双眸神采奕奕,期待的看着孟小满,不复刚刚失落之色。 赵云虽年轻,可素来稳重,难得见他如此孩子气的一面,孟小满不禁莞尔,随即认真叮嘱道:“子龙,此番王楷等人与黄巾勾结,对方必已知道李氏已与吾军联合准备出兵。吾恐怕李家猝不及防,原本所守乘氏、巨野有失,今吾令你率领五千兵马,火速前往乘氏,假作我军出击先锋。待与曼成会合后,说明原委,与之一同把守乘氏,同时吸引黄巾注意。我军攻打济北之战关键,就全看乘氏能否牵制黄巾,此事干系重大,你可明白?” 赵云见自己仍得主公重用,不禁心情激荡,双手抱拳,应道:“谨遵将令,主公放心,云定不叫主公失望!” “虽如此,也莫要贪功冒进,恃勇逞强。”孟小满不放心的又叮嘱了一句,“行事当以小心为要。” “是!” 郭嘉在一旁心中暗暗赞许,自己眼光果然不错。自从郭嘉等人来投,孟小满便不再主动插手军事,以免自曝其短。但以郭嘉看来,却觉她大可不必。就如此番军议之前,孟小满没问过郭嘉意见,照样思路清晰,用兵得法。若是毛晖、王楷之流联合黄巾作乱也只有今日这等在背后使阴招、放冷箭的手段,只怕就靠孟小满自己,也能将兖州黄巾平定下来。 而且,更让郭嘉满意的,还是孟小满对赵云时的态度。若非他事先知情,也断不会看出孟小满将这任务交给赵云,摆明是有意顾虑赵云的心情,就是最后这几句叮嘱,她也把情绪克制的极好,并不过度。可见,自己当初那些话,孟小满还是记在了心里。 既然孟小满亲自制定战略,调兵遣将,郭嘉身为谋士,自然也不能落后,等她说完,才补充献计道:“主公之计甚妙,不过以嘉之见,与其走时拔营起寨,不如在此地把空寨留下几座。” “哦?”孟小满见郭嘉突然开口发言,知道他定然想到了什么妙计,不禁问道:“奉孝如此做法不知有何用意?” “我军趁夜离去,只留空寨,叫黄巾及寿张城中别有用心之人以为我等还在此地。如此一二日之间,黄巾不会察觉我军已去,此其一。”郭嘉笑道,“其二,可将军中所携火油泼在帐篷之上,留一小队人马藏于不远处。黄巾一两日间日不见我军,必趁夜前来夺营,待其率军入营,即以火箭射之,当可稍报鲍将军及众兵士之仇矣!” “此计可成否?”孟小满听得眼前一亮,但又谨慎问道。“若是被人识破,只怕徒劳。” “黄巾今日得胜,士气必盛极而骄,不把我军放在眼里。况且黄巾今日数倍于我军,却叫我军成功突围而出,虽因将士勇猛,但亦可知此处黄巾虽多,将领中却无擅长统兵、指挥军阵之人。毛晖、王楷之流虽能暗中勾结黄巾设下埋伏,然也不会与黄巾同行。黄巾中,必无能识破嘉计策之人。主公尽管放心。”说起自己的计策,郭嘉很有信心,言语间颇有些自傲,但他随即又笑道:“何况就是黄巾真不来偷营,我军亦不过损失几顶帐篷、几桶火油罢了。” “言之有理,如此,便交由文谦去安排此事。” “布置个空营可不难,我正有几招,保证还能帮咱们省些材料。等我军启程之后,主公就看我的吧!”乐进咧嘴笑着拍了拍胸脯,这个能报一箭之仇的主意,再合他的胃口不过了。 “除去留下点火的兵士,还需派人传讯夏侯将军。若其行军及时,当正在这一两日间赶到此地,届时待军营火起,正可将营中侥幸逃出的黄巾军围而歼之。”郭嘉不紧不慢的又补充了一句。 这次除了孟小满,营中余下众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郭嘉,不自觉的在心里暗暗佩服:这郭奉孝的计策实在是环环相扣,竟连不在此处的夏侯渊也计算在内。 早对郭嘉才智习以为常的孟小满却已将这周到的计策放在了一边,琢磨起其他事来。“吾本欲领兵奇袭济北,而后待其回援,再迎头痛击,磨其锐气、耗其给养。若如此,吾当下令紧守城池竭力配合才是。届时黄巾军需断绝,人困马乏,自成丧家之犬。可若这一路之上,还有诸如毛晖之流,欲暗与黄巾勾结,让城池于敌手,或私通敌兵却又如何?” “若为此事,嘉还有一计,可助主公一臂之力。”郭嘉闻言,神秘一笑道:“必能叫那些心怀不轨者再难暗中与主公作对。” 是夜,上万大军悄无声息的按照孟小满与郭嘉的安排行动起来。赵云先领五千兵马赶往乘氏,于禁负责操办鲍信丧事,乐进留在最后,负责布置空营。而孟小满则亲自从原本直系曹军之中挑选了数十个忠心绝无问题的兵士,分别去执行郭嘉的计策。 原来,郭嘉笔走龙蛇,拟了一份传至各县的檄文,言说刺史大人亲自出征,率军平贼。为避免波及无辜百姓,下令各县紧闭城门,百姓不得擅自出入。守军须死守城池,防备黄巾来犯,若无刺史军令调动,除坚守城池之外不得有任何行动。而后,郭嘉将这檄文一式数份,分别交予孟小满亲自选出的兵士,令其一旦入城,便将信中内容大声嚷嚷得人尽皆知,而后才送至各郡县官员手上。 如此一来,全州各地的百姓皆知刺史剿贼,下令封城,孟小满一下子便如同多了无数耳目一般。兖州一干官员本来就无人胆敢直接违抗上命,如今就再想要轻举妄动,搞些什么阴谋诡计,也得先想想是否会从百姓口中走漏什么风声。到时候若一旦背上一个私通逆贼的恶名,可不是请罪讨饶就能脱身的了。 一切安顿妥当,孟小满方才趁夜率军悄无声息的留下离开了寿张,星夜兼程前往济北。果然一路上各县皆城门紧闭,四野无人,叫孟小满这一路奇兵更加隐蔽。他们到济北攻的第一座城,就是当初鲍信之弟守城送命的济北治所卢县。 卢县是于禁等济北旧部的驻扎之地,因此他们对此城及附近地形十分熟悉,给了曹军不少便利。此地虽然只是一座小城,但在鲍信治理之下甚为富庶,百姓在这乱世中也算有一安居乐业之所。后来黄巾来袭,鲍滔守城时,见势已不可为,遂令士兵将府库中的存粮全发给了全城百姓,而后又令于禁保着家小前去投奔鲍信,自己留守城中,最终力竭而亡。 孟小满昔日只听鲍信寥寥提过几句,今日到了卢县城外,见到残破的城墙,又问了于禁,才知卢县之战的细情,心中为鲍滔的忠义叹息不已。这鲍滔坚持留守城池不肯弃百姓而去已是难得,更难得的是在如此困境之中还能想到分粮草与百姓。如此义士,最终竟死于这些自诩为百姓谋福祉而揭竿起义的黄巾兵手中,实在令人感到讽刺。 正如之前孟小满所想,青州黄巾根本没想到打算从寿张南下的曹军会掉头前往卢县,在卢县并未设防。而且黄巾攻破卢县之后,因见府库空空,无甚油水,就只留了小股残兵在此城驻扎,立刻攻向下一城池。 留驻卢县的这伙黄巾贼兵,领头的也号称一方渠帅,只是麾下不过千余兵马。他们留在城里,既不整修城池,也不操演兵马,整天只知到百姓家中肆意抢掠,把这好好的卢县搞得鸡飞狗跳、民不聊生。但也幸好如此,卢县防备十分松弛,使得于禁和手下几个勇壮兵士,轻而易举的就扮作百姓模样偷偷混进了城去,而后趁夜从城中打开城门,与城外曹军里应外合,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卢县攻了下来。 孟小满率领乐进、于禁冲进县衙时,那所谓的渠帅犹自满身酒气在大堂上酣睡不醒,于禁一刀下去,就叫他在醉梦中做了死鬼。 主帅如此,兵士如何可想而知,取卢县的这一战,几乎不能称之为战斗。直到第二天早上,卢县百姓才发现那些每日为祸卢县的黄巾贼已经被官军制住,又见了于禁这个熟人在街上带兵巡查,搜索黄巾残部,又惊又喜,扶老携幼的走出家门,一看到那些被绳索捆成一串的黄巾贼兵,就冲上去一顿拳打脚踢。 这些日子,这些黄巾贼害苦了卢县百姓,百姓们敢怒不敢言,如今终于能出一口恶气了。 “于司马,是不是鲍大人带兵回来了?”有城中里魁激动得凑到于禁面前问,一边说,一边抹眼泪。“只可怜小鲍将军……” 于禁神情苦涩的摇了摇头,指着不远处正和郭嘉商议军情的孟小满,大声道:“乡亲们,鲍大人也给黄巾害死啦,这是本州的刺史曹大人,是他带兵打回卢县,来给鲍大人兄弟报仇啦!” 那里魁干瘪的嘴唇颤了颤,似乎一时间不能接受鲍信的死讯,突然,他像是回过神一般,也随着于禁的声音大喊起来:“报仇啦!乡亲们,曹大人给鲍大人、给咱们都报仇啦!” 青州黄巾此番害死的,岂止是鲍信兄弟俩?这场兵乱之中,卢县又有多少人家被搞得家破人亡? “报仇啦!”一时间,县城里的欢呼之声络绎不绝。 孟小满心中对鲍信之死始终怀有愧意,如今听到卢县百姓如此高呼,心情更是复杂。但她想想身边郭嘉,实不愿这么快又在他面前露出动摇软弱之意,遂率全县百姓拜祭了鲍滔,遥祭了鲍信,稍觉心安后才安排卢县一应事务,又令于禁麾下部分卢县士兵留下,负责协助城中百姓修筑城墙、组织乡勇自保防御。 在卢县停留了三日后,孟小满才带兵又朝下一座城池攻去。这三日间,孟小满严格封锁消息,以至于济北国诸县黄巾对卢县之事一无所知。孟小满依攻打卢县前例,或是悄悄混进城去里应外合,或是夜袭偷城,或是诈作黄巾骗开城池,虽不能说不费吹灰之力,但也始终未遇苦战,就率领曹军连战连捷,迅速扫平了济北。一路上,孟小满又收编俘虏,招募乡勇,终于重又打回东平郡内,直逼东平郡西的宁阳。 在孟小满这边一路高唱凯歌时,夏侯渊也在寿张大展拳脚。正如郭嘉所料,见曹军两日不出,那领兵的黄巾渠帅当真就带兵前去偷营,见是空营,也不仔细查看,还以为自己杀死了官军主将,吓跑了敌兵,竟大摇大摆的带着部下就打算住进去。埋伏许久的曹兵早等的不耐烦,当即射出火箭引燃营帐。被泼了火油、里面又堆了干柴枯草的空营一遇火星就燃起大火,加上此时正是春天,北方空气干燥,火势飞速蔓延开来,瞬间就将这伙黄巾大半困在营中。 前来偷营的黄巾兵们被大火烧得狼狈不堪,就是那拼命从火场里逃出来和未进火场躲过一劫的兵卒也未见得有什么好运,夏侯渊早率兵埋伏在附近,又给了这些黄巾兵迎头一击。 不过最倒霉的还不是这些被打得晕头转向的家伙,而是那些见势不妙想去寿张投奔毛晖的黄巾军。正如郭嘉所料,毛晖压根没敢对出身颍川荀家的荀彧怎么样,只是故意拖延,不肯出兵而已。如今见曹军势如破竹、大获全胜,还不知自己奸谋早已败露的毛晖当即藉着荀彧就是来请他出兵这个理由派出属下,追杀残余黄巾,势要将之全部灭口。他却不知夏侯渊早就特意在与黄巾交战时活捉了数人,暗中留下证人,只待事后再与这毛晖算账。 而差点被毛晖扣为人质的荀彧更是趁毛晖出兵“剿灭黄巾”时溜出了寿张城,与夏侯渊会合去了。得知孟小满和郭嘉去了济北,荀彧当即建议夏侯渊在扫平寿张一带的黄巾之后前往宁阳。“按照主公行军方向,他们若平定了济北,下一站必攻宁阳!” 于是,夏侯渊和荀彧也引兵往宁阳而去。 黄巾这边压根不知道东平、济北的情形,仍然稀里糊涂坚持攻打乘氏。 赵云到的终究还是迟了一步——由于黄巾军偷袭,巨野已为黄巾所得,李氏乡勇只好退守乘氏一城。幸好李典的伯父李乾在乘氏经营多年,城坚将勇,兵士训练有素,黄巾一时取之不下。如今,又得赵云引兵来援,与城内守军互为犄角之势。一旦黄巾攻势猛烈,赵云便率军攻击黄巾后方。有赵云在外牵制,令黄巾难以专心攻城,乘氏这座小城变得更加难以攻破。 黄巾本来是想先攻下乘氏,好伪装成乘氏守军。待曹军主力抵达,将曹操诱入乘氏县城杀死,再叫伏兵倾巢出动,一战击溃曹军,取得兖州。如今陷入这般拉锯战中,连曹军先锋都已到了,原本计策已成梦幻泡影,统兵的青州黄巾总帅就渐渐失了分寸。 原来这伙号称百万的青州黄巾兵,一共有三名总帅,一名卞喜,一名何仪,一名张巳。卞喜、何仪都是青州农民出身,乃是结义兄弟。初平元年,青州蝗灾,农田绝产。官府无力救灾,百姓难以为生。卞喜、何仪二人因与当初黄巾主帅、大贤良师张角的族人张巳相识,就重又竖起黄巾党的名号。张巳充当军师,卞喜、何仪充当大将。卞喜、何仪俱是悍勇过人之徒,又在乡邻间有些人望,一旦起兵,竟有不少人前来相投。 这三人本来只不过抱着纠集一彪兵马落草为寇的打算,谁知一来二去,竟成了这般大的气候。手下多了,张巳不免生出许多别样心思,抱负是一日大过一日。 虽然公孙瓒来攻青州他根本不敢抵挡,只能献计逃命,但自来了兖州,青州黄巾几乎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张巳就把自己当成了孙武再世,很有些得意忘形。而后,又有兖州官员主动与之接触,张巳自觉抓到了从贼变官的捷径,设下计策,想杀曹操、夺兖州。 卞喜、何仪都觉不妥,但张巳哪里肯听,反嫌他二人目光短浅,自领麾下兵马来此攻打乘氏。如今攻城受挫,张巳这个“孙武”觉得面子上十分挂不住,心里更加发狠,势要取下此城,就决定从别处朝乘氏调兵。 如此一来倒成了孟小满的运气:张巳为攻打乘氏,调了巨野、金乡守军过来。可他自诩知兵,又恐这两城被曹操大军偷袭,叫曹军来一个“围魏救赵”,就一道令牌,把宁阳的大部分兵力调出来支援巨野和金乡。 结果,孟小满率兵打到了宁阳时,正好得了这个便宜。起初孟小满还与郭嘉商议,担心宁阳城大,单以现在这一万人马恐怕攻不下来,哪知斥候竟探得宁阳此刻几乎就是座空城,当即决定发兵攻城。 留在宁阳守城的士兵怎么也没想到官军竟会突然来打宁阳,眼见曹军人多势众,知事不可为,竟然弃城逃了。而那些前往支援巨野、金乡的黄巾,才出宁阳,偏巧撞上了风风火火赶往宁阳的夏侯渊,又被打了个落花流水。夏侯渊也不追赶,自去宁阳与孟小满会合去了。 这次黄巾兵大败,残兵四散逃命,可就没法再继续遮掩消息了。自有黄巾残兵逃到了他们的三位主帅面前报信,三人这才察觉,原来情势早已急转直下,他们攻打乘氏、在任城樊县陈重兵、在东平设伏兵,布置了陷阱抓曹操,可曹操原来早调转兵马攻下了济北,如今更取了宁阳。 宁阳与济北诸县不同之处,在于城中除了屯扎兵马,尚有不少黄巾兵的亲人家眷留在城里,如今宁阳被官军夺走,黄巾兵士挂念家中亲眷,一时间黄巾军中人心浮动,对官军重又生出几分畏惧来。 卞喜和何仪统兵马及老弱妇孺近四十万人分别屯于任城、樊县二县,离得较近。一出了这事,弟兄二人不免急急忙忙凑到一起商量了一番。但他二人俱是莽夫,哪有什么好计,商量来商量去,也只是打定了主意:反正官兵人数少,自己只要据城相抗,也不用怕那曹操。 可一心要杀了曹操夺取兖州的张巳却不愿白白咽下这口气。他既攻不下乘氏,索性率兵回击宁阳,誓要重夺此城,一雪前耻,也给有亲人留在宁阳城中的黄巾兵一个交代。 这张“孙武”自攻打乘氏时就只知看着地图调兵遣将,却丝毫不想士兵各地驰援奔波,哪里是他一道军令传下就能立刻到得了的?他之前先调派兵马来援乘氏,没几日功夫又率兵回攻宁阳。黄巾兵本就以步兵为主,几乎没有成型的骑兵,如此往来奔波,把这些素以精干悍勇著称的青州黄巾累得苦不堪言。 再说,乘氏、宁阳两地相隔数百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如此奔波之时,粮草如何安排供给,行军时如何休息更有效率,张巳一概不懂。他自己占了匹好马,就一味驱策手下抓紧赶路,早不知麾下士兵已经对其怨声载道了。 张巳可不管这些,他足足调派了近二十万的兵士同他一起前赴宁阳,为的就是替自己挽回颜面,好重树自己在青州黄巾中的声威。 消息传来,就连郭嘉也感到意外。他就是再料事如神,也想不到黄巾还能有张巳这样任性的主帅。张巳此举虽然冲动,可这样大兵压境,确实是叫宁阳的曹军陷入了困境。 宁阳城因有许多黄巾兵家眷居住,倒不像其他城池那般凋敝,黄巾军攻下城池之后也有修缮城墙,准备守城之物。但麻烦之处,却在于此地百姓之中,大多都是黄巾兵的家眷亲属。曹军入城这段时间,因挟着两万精壮兵士之威,宁阳暂且倒还安稳,但自从风传张巳大军将要攻回宁阳,城中气氛便有些不同。 虽说这宁阳城内留下的全是老弱妇孺,毕竟也是黄巾一党。有这些人在,郭嘉就有一肚子计策,也觉施展不开。若是城中万一有人与张巳军里应外合,曹军便是没顶之灾了。但若要屠城以绝后患,孟小满又实在下不了这个狠心。这百万黄巾军中,倒有大半皆是这等老弱妇孺之辈,难道自己将来平贼时要将他们一个个全杀了不成?何况如此一来,黄巾与曹军必定结下死仇,以后交战就是不死不休了。 “杀又不能杀,留又不能留,难不成要把这些家伙放了不成?”乐进为眼前情况颇感暴躁,不禁抱怨道。 谁知他这一句牢骚,却一言惊醒梦中人。孟小满和郭嘉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道:“对,放了他们!” “啊?”乐进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于禁和夏侯渊也觉一头雾水,唯有荀彧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来。 次日,张巳终于率部赶到宁阳城外,刚下令兵士安营扎寨,就有斥候来报,说宁阳城大门洞开,有人出来。张巳恐怕曹军趁着己方安营扎寨时前来偷袭,急忙下令全军戒备,又派一支先锋出阵迎敌。谁知事情又不如张巳所料,等那些人走得切近,黄巾兵中就有人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是二虎他娘!” “李大嫂!还有王老叔和小柱子!” “娘!” 自知道宁阳被官军攻破,这些青州黄巾心中的担忧和紧张终于在此时得以解脱。他们一直以为家人身为黄巾贼属,恐怕早已不在人世,如今眼见亲人安然无恙,有的人甚至当场丢下兵器与家人抱头痛哭。如此一来,刚刚出阵的队伍早已乱的不成形状,哪里还能与人交战。 “快快列队,若是黑心肝的官军偷袭,我等性命不保!”张巳连连呼喝。 可他还未曾来得及整顿好兵卒,就听宁阳城墙之上,有个大嗓门的壮汉带头大声喊道:“我家主公仁慈,知道你们本是普通百姓,也不愿伤及无辜。今日只叫尔等亲人团聚,并不出战,切勿小人之心。但须知,顽抗不饶,投降免罪,望尔等好自为之!” “顽抗不饶!投降免罪!”墙上守军把这几句话翻来倒去的又齐声重新喊了数遍,那大汉的身影才消失不见。 黄巾和曹军还未交一战,气势便先馁了许多。张巳心中气恼之极,可又不能发作,恐怕更失人心。这些被宁阳城放出来的老弱都是兵士亲眷,他也只好将其暂且将其安排在军营之中。这些人死里逃生,自然对放他们性命的曹操交口称赞,张巳眼看着他们弱了自己军心还得供吃给喝,心中更把曹军恨得要死。 “也不知这张巳现在是何表情,嘉真想看上一看。”走在比往日冷清了许多的街上,郭嘉的唇边笑意止也止不住。 “虽说此番弱了黄巾的气势,”孟小满同样忍不住笑了,郭嘉最后让典韦上城头喊的那几句,更是给这个办法锦上添花,叫张巳又多吞了一口恶气。虽说初次碰面占了上风,但孟小满仍然有些担忧,“但敌军毕竟有数十万人,我军只得两万,我恐怕兵士胆怯,难与之争锋。虽说近日连战连捷,但其实并无苦战,若临阵胆怯,我军情势危矣。” “嘉也正想此事。其实,若是趁夜出一支奇兵或许……”郭嘉点点头,一边摩挲下巴上冒出来的毛刺,一边在心里挑选着计策。 谁知孟小满反而摇了摇头,“不,这次我打算正面与黄巾打上一仗。黄巾百万之众,就是集合兖州之力,也难将其彻底平定。但若要像公孙瓒那般把他们赶到别处,这么多的人口,让给别人也太可惜了……” 郭嘉的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他实未料到孟小满会有这样的想法:“主公的意思是,要把这些黄巾收归己用?” “不错。”孟小满点了点头,“一路走来,眼见兖州许多土地白白荒芜,百里无人烟的情状亦非罕见,若能得了这百万黄巾人口,兖州便有迅速富庶之望。所以这一战,要打,要赢!……你这么看我作甚?” 郭嘉轻咳了一声,他不欲说出自己在脑海中正自描摹孟小满说这番话时,若是她本来容貌会有何等神色,转而正色拱手道:“主公有此大志,嘉甚佩服。” 孟小满虽觉郭嘉没说实话,但此刻她也不想追问,反而自嘲道:“谁知我这怕死之人,竟也有如此大胆的一天呢?” 次日一早,孟小满全副铠甲装扮,亲去沙场点了一万五千人马出城迎敌,留乐进与郭嘉、荀彧带五千兵马守城。 典韦、夏侯渊、于禁三人跟在孟小满身侧,在他们之后,才是骑兵和步兵。相比对面黄巾,曹军阵容自然更加整齐,且全都披挂着官军制式的皮甲,除弓兵之外,人人手持官兵制式的缳首刀。但孟小满却知道这些兵士心里很有几分气怯,于是才刚出城,她便勒马停住,转身看向身后士兵:“今日,本将军率尔等出战,迎击黄巾逆党。敌强我弱,敌军有二十万人马——” 孟小满说完这句,夏侯渊和于禁不禁呆了一呆。自来统兵,若是敌军势大,为将者绝不肯具体数字说得明白,唯恐兵士听了先就怯阵,主公莫非糊涂了不成? 果然,军中就有士兵脸色有些发白,但孟小满只作不见,继续道:“二十万青州黄巾,比我们的人多上十倍。而且,自从他们来了兖州,攻城略地,危害乡里,兖州官军于他们好像泥塑面捏,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便嚷嚷着,兖州无人,兖州兵都是一群窝囊废。你们看看他们。” 她一挥马鞭,指向黄巾军方向。“看他们的军备如何?军阵又如何?这样的兵士,也敢小瞧了你们?” 众兵本来正被孟小满煽动起怒火,如今影影绰绰又只见对面二十万人除了头上均包着黄巾之外,竟找不出几件一模一样的皮甲,看不到几把像样的兵器。加上缺乏训练,战阵歪歪斜斜,不禁发出一阵轻蔑的嗤笑声。孟小满坐在马上,笑声尤其大。 笑过之后,她才森然道:“他们人数是比咱们多,这一仗若是胜了,就死了,那也是一个顶他们十个的好汉!可你们现在要是怕了,怯了,最后败了,你们刚刚才嘲笑过的这些没刀没甲的青州黄巾,就得说你们这些兖州的官军拿着刀、披着甲,都比不上他们种地的。连死了还要被他们嗤笑,你们甘心吗?” “不!”终于,有人带头喊出了这一声,随即是更多的人高声齐呼:“不!” “对着这样的敌兵,就是一个人对上二十个,三十个,你们怕不怕?” “不怕!怕他个鸟!” 这些被孟小满煽动出来的怒吼中,还夹杂着不少兵士们操着兖州方言的污言秽语,真把青州黄巾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若寻常少女听了这等粗话,只怕早就禁受不住,但孟小满在军中生活两年,对兵士们们的粗鲁习以为常,也不以为意,反而愈发觉得自己胸臆间豪情激荡,一想到自己如今竟然成了这样一群莽汉的主帅,她情不自禁的顺势举起手中宝剑,剑锋直指黄巾,大声高呼:“好!既有志气,儿郎们,随我杀啊!” “杀!杀!杀!”孟小满身后,无论城内城外,众兵齐声附和。城墙上下,两万人的吼声直入云霄,瞬间便叫曹军的士气达到了一个巅峰。 郭嘉身为谋士,又不通武艺,只得在城墙上观战压阵。但他就算身体文弱些,毕竟是个真正的男人,此刻看着孟小满那举剑高呼的背影,也不由得热血上涌,牙关紧咬,真想要亲身上阵与黄巾厮杀一番。 “若今日能胜,皆是主公亲临战场之功。”稳重如荀彧,此刻手捻长髯,看着城下、身周兵卒士气高涨,也觉血脉贲张,毫不掩饰的赞叹道。 “文若今日当信嘉眼光不错否?”郭嘉调整了几次呼吸,才稍稍将这股激动平息下来,望着孟小满的视线满是慧眼识珠的得意。他就知道,孟小满有这个本事!在场的这些人里,有谁能想到,这样站在众军面前鼓舞士气的人,其实只是个小姑娘呢? 兖州军气势高涨,反观对面黄巾,却因敌人的士气高昂而更加委顿了几分。昨日之事影响还在,今天又见敌军大笑迎敌,黄巾早已经心怯了。 须知青州黄巾打得一向是欺软怕硬的仗,素无韧性,之前攻不下乘氏,两军对垒,早已不复初进兖州时的锐气。兼之张巳不懂带兵之道,兵士徒劳奔波了数日,如今正是饥饿疲惫,更使得士气低落。 张巳也被曹军一起喊杀的气势震慑,心头慌张,想起自己麾下兵力数倍于曹操,才稍稍定下神来,也学着对面孟小满的样子,挥动手里缳首大刀,尖声叫到:“莫叫官兵猖獗,冲啊!” 黄巾兵听令,这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的发动了冲锋。只是,曹军的先锋却是孟小满所率骑兵。步兵迎上前去,无异于以卵击石。 孟小满一手暗暗扣着钢针暗器,一手挥舞曹操所留青釭宝剑,双腿紧夹马腹,一马当先冲入敌阵。一上了战场,就把当初什么保命的念头彻底丢到脑后去了。在她身侧,典韦紧紧跟住,挥动两把大戟以为护卫。再后,于禁、夏侯渊甩骑兵燕别翅排开,便如一把利刃一般迎上了冲上前来的黄巾步兵。一时间,黄巾阵中,便绽开了一朵惨烈的“血花”。 曹兵见主帅奋勇当先,胆气更壮,再不见丝毫惧意,一个个宛如杀入羊群中的猛虎饿狼,挥动着手中大刀,收割着敌兵的性命。 “上!上!”张巳心中慌张,连声呼喝。可他的武艺本就不济,就不说典韦、于禁、夏侯渊这等猛将,就是孟小满这样奋不顾身的厮杀法,也看得他心胆俱裂,再也生不起对敌之意。黄巾见主帅只知督促自己赴死,自身却渐渐后退,不禁战意更加低迷。 郭嘉站在城头,看出黄巾虽然人数众多,但兵无战心,将无号令,急忙令乐进率领守城将士继续大喊:“弃械投降者不杀!弃械投降者不杀!” 孟小满此刻杀得奋勇,一手不时投掷飞针,一手挥动宝剑,耳中已经听不见城头己方兵士呼声。可那些被杀得胆颤心惊的黄巾军听了这话,更加慌乱,不时就有人向后方逃跑,坚持与曹军交战的兵士是越来越少。 夏侯渊见到身为主帅的张巳悄悄拨马准备逃跑,忍不住鄙夷的啐了一口,弃了大刀,拈弓射箭,一箭射中张巳后颈,张巳惨叫一声,跌落马下,被惊慌失措的乱军踩死。 孟小满这时正和面前的一个彪形大汉交战,这大汉乃是黄巾军中一个偏将,力大过人,可身手平平,孟小满杀的起劲,气势上渐渐占了上风。而那黄巾兵却听城头曹军喊叫,益发心神不属,偏巧又目睹了张巳中箭落马的一幕,当即生了退意。孟小满抓住破绽,一剑横在对方颈上。 “俺投降!大人饶命!”那偏将感觉颈上横着的青釭剑上寒气阵阵,早吓软了腿,哆嗦着丢下手中兵刃,跪地求饶。“求大人饶命!” “俺也要投降!”一有人带头,黄巾兵们这才如梦初醒,连忙丢下了手中兵刃。 “大人啊,俺也是被逼无奈!” “大人饶命啊!” 一时间,兵刃落地的声音和黄巾兵跪地求饶的叫声此起彼伏。孟小满端坐马上,也从刚刚那种不管不顾的拼杀中回过神来。她缓缓收回手中宝剑,知道自己竟然真的胜了,心中涌上一种难以克制的狂喜。放眼望去,四处都是跪成一片的的黄巾兵,可看着他们那一张张恐惧哀求的脸,刚刚那股豪情伴随着的喜悦,又突然如潮水般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无奈。 跪在自己面前这些贪生怕死的农兵,就是将青、兖两州闹得民不聊生的黄巾贼?孟小满突然觉得,这场仗,真是荒谬极了! “曹孟德此人,真是英雄!”把守任城的卞喜自宁阳逃出来的黄巾兵口中听说了这场战斗经过,又听闻张巳已死,明明眼下还坐拥数十万兵马,心中却仍然涌上一股穷途末路将至的预感:“速请何将军前来议事!” 他望着远去的传令小兵,心中暗叹:青州黄巾逍遥天下的日子,也许终于要到头了。 初平三年夏,卞喜、何仪率众向孟小满投降。孟小满以卞喜、何仪为将,亦不问黄巾兵为乱兖州之罪,招安了近百万青州黄巾,率军凯旋昌邑,兖州震动。 第廿五章 夫妻相会 能收降青州黄巾,孟小满心中也感到松一口气。 青州黄巾桀骜猖獗已久,其实也并非真像张巳麾下疲兵这样易取。幸好宁阳一战,曹军善战英勇名气极盛,残兵皆传曹孟德乃是当世英雄。卞喜、何仪识趣,主动提出来降。孟小满得了二人书信之后,不惜放下.身段,不顾安危,亲去任城、樊县招降,终于尽收青州黄巾及眷属百万。 孟小满得胜凯旋,兖州文武官员、昌邑全城的百姓皆出城相迎,场面十分盛大。各郡太守也亲自前来道贺,再不复之前恭而不敬的情形,直叫孟小满心中感慨气势言语上不落下风终究还是逞威风的下乘,这拳头够硬,才是真威风。 兖州众人如此热情张罗迎接孟小满却是另有心病。 王楷、毛晖二人近日被曹仁押进大牢,众人不知内情,起初本来想联合施压曹操放人,谁知转眼间,曹操平定百万黄巾凯旋而归,这些家伙就唯恐自己倒霉,整日琢磨着需如何讨好一番刺史大人才好。 今日迎接,似乎正是个好机会,只见这个凑到孟小满马前谄道:“大人真是当世英雄,用兵如神,勇猛过人,恐怕孙武重生不过如此!” 那个唯恐落后,连忙跟着附和:“非真英雄不能平黄巾,大人威震天下,黄巾拜服,真叫我等敬仰万分!” 孟小满一路凯旋,所经县城,无不见百姓人人喜气洋洋,官员个个敬畏有加,心里颇有些得意。可听了这般露骨的阿谀之词,心里仍觉好笑,只微笑不答,心里打量着这些官员,却盘算着其他事情:青州黄巾百万之众,还等她妥善安排,卞喜、何仪等人也需要妥善任用。但是在那之前,她须得先为鲍信报仇,拔掉自己心头这根尖刺才行。 ——黄巾可饶,这些背后捣鬼的奸细却万不能轻饶。 王楷突然被曹仁下狱,自是因为他与黄巾勾结,使诡计收买斥候害死鲍信,又与张巳联络,暗将孟小满行军路线泄露一事。只是那两个被收买的斥候一路被孟小满带在身边,令典韦率领曹军亲信看守,一时间暂无证人,才未声张。 这事还是卞喜、何仪写信投降时,荀彧提醒孟小满的。青州黄巾既降,自然不是秘密。王楷若风闻此事,必知奸谋败露,恐怕提前逃跑。孟小满急忙修书一封叫人送给曹仁,令他将王楷暂且收押。 那王楷早在宁阳捷报传来之时就整日心惊肉跳,起初他倚着就是孟小满不死,也未必能抓住他的把柄。何况黄巾势大,孟小满理应无力与自己计较,说不定还要倚靠自己——谁知局势不如他所料,黄巾境况急转直下,宁阳一战,与他联络好的黄巾贼首张巳被杀,王楷顿时绝望,果然有心逃离兖州。可曹仁已接了孟小满的书信,他哪里逃得掉。 至于东平太守毛晖还以为自己将荀彧敷衍得不错,起初躲在城里假装毫不知情,后来又亲自出城领兵“剿贼”,就无人知道他也曾与黄巾勾结,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来昌邑迎接孟小满凯旋,而且来时还把一切都准备妥当,自忖做足了下官的本分可以结好这位刺史大人。结果才一进城,就被曹仁领兵拿下。 孟小满本来还有点怀疑许汜是否也参与其中,谁知许汜倒也机灵,早就弃官不做,离开了昌邑。 原来王楷行动前曾找他商议与黄巾合谋暗害孟小满之事,觉得许汜必定怨恨,理应相助。可许汜吃过苦头,又看不起黄巾贼党,就拒绝了王楷。许汜情知勾结黄巾乃叛逆之罪,事不可为,恐怕自己将来被牵连其中,不等身上被打的伤势彻底痊愈,孟小满前脚带兵离开昌邑,他后脚就带着家小到荆州投刘表去了。 孟小满这次一回到昌邑处理的第一件事,不是百万青州降众,而是兖州典军中郎将王楷、东平太守毛晖与青州黄巾勾结并害死鲍信之事。若不能把这些不顾大局的卑鄙小人揪出来,既对不起冤死的鲍信,兖州也必将永无宁日。 除了孟小满抓得的人证,卞喜、何仪手中还有王楷亲笔书信,事情真相大白,当初还想为之求情的众人无不唾骂王楷、毛晖。至于是否还有其他官员与黄巾勾结,因无实据,孟小满也不好胡乱猜测,只得斩了王楷、毛晖,杀鸡儆猴罢了。 孟小满倒没想到,卞喜、何仪见斩了王楷、毛晖,心中也有些惶恐。他们恐怕孟小满翻脸不认人。若真是如此,就算青州黄巾还能降而复反,可他们两人性命可就要断送在昌邑城中了。二人战战兢兢半天,孟小满一无所觉,还是按照之前约定,封两人为中郎将,倒是正好顶了许汜、王楷的缺。 之后,孟小满又擢夏侯惇代自己为东郡太守,李典伯父李乾为东平太守,鲍信之子鲍勋为济北相,曹军众将再加上鲍信死后被孟小满收入帐下听用的于禁皆擢升为校尉,其中唯有赵云以查探失误之过坚辞。孟小满不得以,仍以其为司马,领校尉事。而后,方安排众将从青州黄巾中择出精壮男丁三十万重编成军,号青州兵,又下令将兖州因战乱残留的大片无主荒地分于众兵士的亲眷,令其亦可自谋其生。 这事孟小满却交给了荀彧安排。也不知是否是自己错觉,孟小满总觉得自宁阳一战之后,荀彧好像和过去也有些细微不同。但他处事沉稳,心思细密,把这桩大事交给他,孟小满是再放心不过的了。骤然多了百万人口,兖州不但没因这次黄巾之乱变得凋敝下去,反而在孟小满治下就此渐渐富庶繁华起来,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正事都处理完了,兖州也暂时安定下来,孟小满还有一桩头疼的事情等着处理——如此一来,她再无理由逃避拖延,只得将家小自陈留接至昌邑,备了一份厚礼、设酒宴答谢张邈,又留他住了两日,才让他回陈留去了。 这日,孟小满正在看荀彧安置青州兵亲眷情况的公文,听说曹洪保着曹操家眷到了,连忙请他进来。 “主公!这次我可是亏啦!”曹洪一进来就大声嚷嚷起来,“亏本了!谁知道送丕儿回去的功夫,主公这边仗都打完了!” 原来之前曹丕偷偷跑来昌邑,孟小满就安排曹洪送曹丕回去。后来她带兵出征,留下曹仁和张邈把守昌邑。曹仁见张邈担心陈留,就给曹洪写了封信,叫他留在陈留帮着守城。结果曹洪白白错过了这场平定黄巾的战斗。 孟小满微微一笑。多日未见,曹洪还是老样子,总喜欢把个生意经挂在嘴边上。“子廉又未出战,还得了校尉之职,分明是赚了,哪里赔了?” 曹洪嘿嘿一笑,也不再抱怨,反倒催促孟小满道:“两位嫂嫂和孩子们都到了,主公也快去吧,公事先放放再说!别叫孩子们都不记得你这个爹爹了!” 孟小满心中暗暗叫苦,脸上却还强撑着笑容道:“是,是得赶快去迎。” “主公……”曹洪见孟小满听了自己劝告,打算前去迎接,突然又吞吞吐吐的叫住了她。“那个,大嫂可能有点生你气,你……” “知道了,吾自有计较。”大嫂?孟小满愣了一下,才知道曹洪说的是孟小满的正室丁夫人。她点了点头,朝内院去了。 刘岱死后,其家眷去投奔淮浦刘繇,偌大刺史府就彻底空了下来。孟小满担心身份泄露,也不多用从人。以至于除了前面办公之所每日还有人为公事来来往往,内院冷清得吓人。 可今日曹操家眷一到,后院立刻热闹起来。只见仆佣往来出入搬进行李箱笼,丫鬟仆妇忙着打扫屋舍,一个个忙的不得了。见孟小满进来,众人行礼之后依旧各司其职,虽然忙碌,却看着分毫不乱。 只是此时孟小满却没心思留意曹家井井有条的规矩,而是不由自主的放慢了步子,心跳如鼓。她早已把曹操留下所有书信全都读过,如今又仔细回想了一番跟随曹操时听他曾提到家人的只言片语,心中仍不免担忧自己这次不知能不能闯过这一关,若是不能…… “夫君怎么不进来?”正当孟小满心神不宁的时候,突然听见堂屋中有女人开口。孟小满晃一晃神,才意识到对方叫的夫君正是自己假扮的曹操。 这女人的声音听着就透着那么一股子温柔贴心的味道,媚而不妖。孟小满虽是女子,也觉得单听这人说话,浑身上下就觉着说不出的熨帖,也听得孟小满定下心来。 想想一群女人孩子总不会比几十万黄巾兵更可怕,孟小满总算打起勇气抬脚迈进门槛,脸上就堆起笑脸想要说话,谁知还没开口,就听另一个女人硬邦邦的一句话,差点把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砸到地底下去。 “我看,他怕是没脸来见我们吧?” 孟小满定睛一看,只见堂屋主位跪坐着一个年逾三十的妇人,梳着堕马髻,容貌中上,但气质端庄高贵,神色凛然,此刻脸带怒容,看着叫人觉得不好亲近。在她身边,侍立着一个二十来岁的美人,身材曼妙,明艳动人,双眸正又惊有喜的盯着孟小满瞧。二女均薄施粉黛,衣着素雅,看着丝毫叫人想象不出是一州刺史的家眷。 有刚刚曹洪提醒,再看二人位置,孟小满便知,坐着发怒之人,必是曹操的正妻丁氏,一旁的自然就是曹丕之母、曹操的妾室卞氏了。 丁夫人气冲冲丢出这么一句,却不料正看到孟小满走进屋来,不禁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在她身边站着的卞夫人见孟小满一进来就讨了个没趣,当即又是歉意又是无奈的朝孟小满笑了笑,朝丁夫人努了努嘴,示意丈夫去哄哄丁夫人。 卞夫人这意思孟小满倒是明白,可是她一个未出嫁的女孩儿,哪里知道曹操平日里如何与妻妾相处,一时间也被难住了。 第廿六章 女人心机 孟小满想了半天,思及曹操的脾气,最终也不觉他会赶到丁夫人近前去凑这个没趣,皱了皱眉,站在原地没动。她扮曹操扮得久了,自觉已颇能摸到曹操的心思——别说现在,就是平定黄巾前,那些兖州官员都还要对她礼让三分。这样的人,回到家怎么能忍得下这样的冷落? 卞夫人见她不动,又努了努嘴。孟小满负手而立,眉头却愈发皱得紧了。 卞夫人这点小动作,丁夫人并非没有察觉。她也不吭声,只用眼角余光偷偷瞥了一眼下首站着的孟小满。见她仍旧站着不动,微皱着眉头,似乎还面带不愉之色,本来有气的心里就更不痛快了。 这丁夫人闺名一个佩字,乃是曹操之母的同族侄女,说起来算是曹操的表妹。丁佩出身士族之家,教养极好,知书达礼,当初孟小满收到的那封家书,便是丁佩所书。按理说,这般亲上加亲,原该成就一段美满姻缘,可偏偏这对夫妻许是因为沾亲的关系,性格是一般无二的倔强,以至夫妻多年,最好也不过是相敬如宾了。 曹操是英雄不假,可他也和天下大多数男子一般,有“寡人有疾”的癖好。这个风流惯了的男人,哪怕婚后加以收敛,也还是收了丁佩身边贴身陪嫁的侍女刘氏为妾。 后来,曹操又纳了倡家出身的卞氏。因卞氏美貌,曹操对她宠爱非常,叫丁佩这位正室夫人在内宅中的地位倒退了何止一射之地。 丁佩心高气傲,更兼气恼丈夫以色取人,夫妻俩愈发生分了。刘氏早早去世,留下一子一女,丁佩就将两个孩子抱养在自己膝下,连同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起抚养,将精力放在孩子们身上,遂不将卞氏受宠之事放在心上。 如今因孟小满假扮曹操,许久对家中不闻不问,这丁夫人心中便猜丈夫许是老毛病犯了,甚至怀疑曹操瞒着自己,将哪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女人带到了军中。加上孟小满的回信也只寥寥数语,十分敷衍,丁佩的怀疑就更重了。就是曹洪来后再三保证军中只怕连马也全都是公的,也抵不消丁佩的怒气和疑心。 ——丁佩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之中倒也猜中了一半的真相,只不过事情和她想象的差之千里罢了。 好不容易被孟小满接到了昌邑,看到刺史府中荒凉冷落、连个丫鬟也没有,丁佩不但没有感到安心,反而疑心更重。以她对丈夫的了解,如何肯信他这些日子里府中竟能这般清净? 卞夫人在一旁连连催促,丁夫人板着脸不肯转过头来,丫鬟仆妇早静悄悄不出一声的退下。孟小满站在原地,只觉自己当初初掌帅印不知所措时,也不见得比现在局面更加艰难。但事已至此,她也不能总是呆站着不动,只好勉强开口道:“难得夫妻团聚,夫人这是何故如此动怒?” “夫君倒来问我?”丁佩听出孟小满这话问得敷衍勉强,心里的恼怒一下发作出来。她既然刚刚敢甩话摆脸子,现在也不怕正面质问丈夫两句:“妾身且来问上一问,夫君可还记得自己离家已有多久?” “这,想来两年也是有了。”孟小满含糊道。 “妹妹,你素来温柔体贴,”丁佩话中有话的朝身边卞夫人道,“就来提醒提醒我们的夫君,他究竟走了多久。” 卞夫人微垂螓首,在一旁幽怨道:“夫君离家,已足足六百三十七天了。” “军务繁忙,实是无奈。”孟小满连忙分辩道:“吾为大义,自当以天下为先,夫人怎不知这等道理?” “道理我当然明白。可夫君一去,音讯全无,将我们姐妹母子丢在陈留。妾身也读过书,知晓些圣人的道理。夫君是为了天子社稷去做得好大事,本不应由我这女子置喙。然这两年之中,夫君竟连报个平安的闲暇也无不成?”丁佩说着,只觉喉咙发哽,这些日子撑着家业,满心委屈都塞在了嗓子眼里,转说不出半句。她强撑着将这口夹杂牵念与担忧的怨气咽下,露出一个冷笑,气呼呼的瞪着孟小满。而她身边的卞夫人,此刻早已低声抽噎起来。 丁佩喘了口气,又继续道:“何况家中诸事,也需夫君过问。按理说妾身身为夫君妻室,理当为夫君分忧,不应令夫君为此分神。女孩儿还可由妾身管教,但男孩儿怎么能离了父亲教导?丕儿、彰儿还小,昂儿也才刚十四岁,阿宝连个正经的名字都还没有……更别说夫君收养了真儿、彬儿,难道能不好好教养,误了人家孩子的前程?” “夫人言之有理,是吾考虑不周。”被眼前丁夫人一顿数落,孟小满听得头大如斗,只好连连应承。“家中诸事,幸赖夫人居中操持了。” 丁佩数完了孩子,又提起兄弟姊妹,“二妹和任伯达的亲事,早在你初到陈留时就定了下来,说好之后完婚。可你带着伯达一走就是两年,二妹就这么耽搁在家,又叫什么事?不过也好,这任伯达还知道写封信来报个平安,看着倒是更值得女儿家托付终身,也好过把人蒙在鼓里,若早知道……” “夫人这是说哪里话。”听丁佩越说越尖刻,孟小满虽然心虚,也终于忍不住依着曹操的立场皱着眉打断了丁佩,驳上几句:“夫人乃是吾妻,自当为吾打点家事,若有事情,写信来便是,何苦说这番话。” “既然夫君如此说,”丁佩听了,猛地站起身来,“那妾身也就直说了。夫君这些日子,可是有了别的妹妹侍奉照顾,才忘了家中丑妻爱妾?若夫君真有意想纳了谁家女子,大可堂堂正正将这位妹妹留在这刺史府里,莫不是怕妾身会为难她不成?” “吾何曾有什么别的女子!”孟小满被丁佩连连挤兑,就是心中有愧,也渐渐真的动了几分气。她这些日子里已经习惯了到哪里都被人敬重惧怕,哪还有人敢这样对她说话。就是当初的郭嘉,也不曾用这样的语气。“如此臆想,简直胡闹!” 见孟小满矢口否认,丁佩虽然不信,但也只是冷哼了一声,不肯服软认错。气氛一时间格外尴尬,叫孟小满心里更加烦恼。 “夫君息怒,姐姐也是忧心夫君,并无他意。若有其他妹妹照顾夫君,姐姐与我倒还更能放心些呢!”幸好此时卞夫人连忙给两人送了个台阶,她轻移莲步,走近孟小满身边,满怀期待的轻声说。“夫君走时,妾身还怀着阿宝……如今阿宝已近周岁,夫君尚未给阿宝取名,不如夫君随我去看看阿宝,给他取个大名如何?” 孟小满顿觉松了一口气,感激的看了一眼双眼专心的盯着自己看的卞夫人,正想接着开口,丁佩却突然移步下榻,动作优雅的趿上了绣履。 她看也不看孟小满和卞夫人,似乎对卞夫人如此凑到丈夫身边已经习以为常,冷淡道:“那今晚就由妹妹就好好照顾夫君休息吧,这一路奔波,妾深感疲惫,就先告退了。” “妾恭送夫人。”卞夫人连忙裣衽行礼。 孟小满看着一脸怒意的丁夫人,长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放丁夫人去了。如今见了丁夫人这般倔强脾气,孟小满方才明白,为何身为妾室的卞夫人竟能连生三子了。 “夫君,请随妾来。”送走了丁夫人,卞夫人这才引着孟小满到自己住的院子里来。他们在屋里说话的功夫,下面的仆从却没闲着,早已将各种物什安排妥当。卞夫人有三个儿子,选的这个跨院却也只是刚刚够住,并未借此骄奢,倒叫孟小满对她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谁知,才跟着卞夫人进了房间,卞夫人就屏退了下人,双眼直直盯着孟小满,那张柔媚和顺的脸上凛然罩上一层冰霜,“你究竟是何人,竟然冒充我家夫君?” 孟小满被卞夫人这一句话吓了一跳。“夫人这是说哪里话?” “夫人……”卞夫人轻轻一笑,只是这笑容中却有一丝讽意:“你可知道,夫君从来只是唤我小名,并不曾以夫人相称。何况刚刚我在你身边看得分明,你的头发,发丝纤细,与夫君的头发截然不同,且颊下唇边之处不见毛根,分明是假!” 袁绍、张邈是和曹操一同长大的朋友,夏侯惇、夏侯渊自曹操初次带兵便追随曹操,曹洪、曹仁是曹操族中兄弟,这些男人和孟小满不知当面打了多少交道,也没觉出眼前的“曹操”的破绽。孟小满哪想到,自己今日才与卞夫人打了一个照面,就被看穿。 “夫人万勿声张!”孟小满顿时神色慌张,双膝一软,匍匐在卞夫人脚下,身体似是控制不住般的颤抖,一副吓得六神无主的模样,把那女儿家的声调也露了出来。 卞夫人沉吟不语,暗道现在她若大叫一声,把其他人招来,这人假冒曹操的事情必然会大白天下,也莫怪这人吓成这般模样。听她声音,这人莫不是个女子不成? 其实孟小满武艺虽算不上顶尖,但卞夫人毕竟只是歌姬出身,孟小满若要出手杀她灭口实是轻而易举。只是她心中终究一直视曹操为旧主,卞夫人又为曹操生有三子,这种心狠手辣的决定,一时间她也狠不下心肠。当然,她这副惊恐模样,也是装出来的,赌得就是这卞夫人女人心软,或许事情还有转圜余地。 当初,孟小满也曾与郭嘉商议此事。亲近如夫妻,想再像在军中这般遮掩却是不易,于是郭嘉曾建议她或许可试着示弱,结好卞夫人为同盟,以为掩饰。若卞夫人识趣便罢了,若是不识趣……到时候再纳新人,犹未晚矣。 话虽未说完全,但意思两人却都心知肚明。事已至此,孟小满确实不能再被人察觉乃是冒充。若身份泄露、有人疑心她是有心杀死曹操取而代之,到时候她恐怕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真要难逃一死了。 卞夫人见这人顶着曹操的脸跪倒在地,心里觉得别扭之余也有些不忍。可是转念一想,她又觉事情更加蹊跷,遂大起胆子问道:“你……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冒充夫君?夫君人现在何处?” “我……”孟小满只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把曹操之死告诉卞夫人。她摘下面具,轻声道:“主公,主公已经……” 孟小满三言两语,把曹操如何遭遇不幸说了一遍。不过,只说她是曹操密卫,和曹操交换身份,本来是为了让曹操逃跑,谁知道曹操反而遭了不幸,而她却被曹洪救了回来。而后在军中因为怕死,就未得说出真相,一直至今。 听完了孟小满的叙述,卞夫人失魂落魄,一脸悲伤绝望的坐倒在坐榻之上,一时间也觉得脑海中一片茫然,简直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她本以为自己嫁给曹操,又生下了三个儿子,自当终身有靠。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谁知事情竟起了这般变故?曹操死了,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在一片茫然中,看着眼前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女,卞夫人突然觉得仿佛从一团乱麻中捉住了一根线头。“按你所说,夫君他早在酸枣,就已经遭遇不测了?” “正是。当时属下也是不得已,才冒充主公,不想阴差阳错,竟仰仗主公余威至今……”孟小满察言观色,见卞夫人虽然也为曹操去世悲伤难过,但似乎还算冷静,便觉得她愿意与自己合作的把握大了几分。 卞夫人听了孟小满回答,渐渐恢复了理智。既然早在那时曹操就死了,之后这东郡、乃至兖州,难道都是这小丫头打下来的不成?只是,仅靠着她这一人,又胆小怕事,恐怕成不了这种气候。这丫头虽然不说,背后另有高人也未可知。想到三个孩子,卞夫人虽然心痛丈夫之死,也不得不盘算一番。其实她心中隐约也是早有这个打算,否则,早在刚刚丁佩在场时,她就该直接戳穿孟小满了。 “你并非故意为之,小小年纪,又为我曹家撑起偌大家业,说起来,我倒是该谢你才是。”思谋已定,卞夫人和颜悦色搀起小满,“看你年纪,我就斗胆叫你一声妹妹可好?妾名纤儿,今后若当着夫人面,你也得记的像夫君当初那般称呼……” 卞纤儿说罢,忍不住拭了拭泪。“谁知昔日与夫君一别,竟再无相见之日。夫君已去,为了曹家,我怎忍心拆穿妹妹,坏了妹妹性命。罢了,我便守口如瓶就是了。” “纤儿姐姐!”孟小满从善如流,当即轻唤了一声,而后感激道:“妹妹得姐姐活命之德,感激不尽,日后必将厚报。” “妹妹言重了,日后若有纤儿效劳之处,妹妹尽管说便是了。”卞纤儿柔柔一笑,眉间笼着一层哀愁,美艳风情倒叫孟小满心中也暗暗称许。两女执手相对,虽然各怀心思,倒真显得十分亲密,仿佛真成了一对姐妹一般。 这正是: 别后重逢时, 看发竟查知。 盗位红颜计, 版牍谁载之! 第廿七章 后宅家事 天底下的美丽女子,有的只能叫男人着迷。可有的,却是不分男女老幼,都难挑出她的错处——卞纤儿就是后者。 这卞纤儿脸蛋身段生得美也就罢了,说起话来,也是那么和声细语、温柔体贴,处处解意,听着就叫人舒服。她唯恐孟小满在丁佩面前露出马脚,讲过自己、丁佩和孩子们的事情,又把曹操的日常起居习惯娓娓道来。家里杂事无分大小,不等孟小满开口询问,她就和盘托出,全给孟小满好好说了一遍。 丁佩提到的那位任伯达名唤任峻,孟小满虽然一直认得这人,但直到卞纤儿解说,她才知道曹操早已将妹妹许配给了他。 任峻如今官任骑都尉,曹军辎重粮草皆是他负责管理,做事非常周到,就是荀彧也曾称赞过任峻。战黑山、平黄巾,两场大战下来,孟小满早有心想要重用此人,却不料原来曹操早就看重此人到了与之结亲的地步。明明有这层关系,又被孟小满耽误至今,可任峻做事还能如此沉稳踏实,对这桩婚事既不自傲也不焦躁,如此更叫孟小满对此人赞许不已,心里暗暗盘算着这几日就把婚事操办起来,也莫拖得教人寒了心才是。 卞纤儿说完诸事,还不忘安慰小满道:“妹妹放心,此事我必守口如瓶,绝不叫你我之外第三人知晓,今后在家,诸事自有我为你遮掩。况且我这院子里人少,奶娘丫鬟俱是我心腹,以你手段,她们也看不出破绽。” 孟小满虽然明知道卞纤儿肯为自己保密怕是另有打算,两人如今姐妹相称也不过逢场作戏,但见她这样体贴周到,还是不自觉的打从心眼儿里生出一股亲近喜爱之情。“多谢姐姐指点,以后就有赖姐姐了。” “我只愿妹妹今后能代夫君好好爱护丕儿、彰儿和阿宝……”卞纤儿想到儿子,不由得又叹了口气。“可怜我的小阿宝,竟连爹爹的一面也不得见,连名字也……对了,不如就由妹妹帮阿宝取个名字如何?” 卞纤儿生就一副玲珑心肠,既然打算帮着孟小满遮掩,就恨不得小满能多关照她的孩子几分。如今正好帮小儿子讨个名字,也好在感情上又和孟小满拉近几分。 看到卞纤儿期待的眼神,孟小满虽觉有些为难,但推辞不过,只好点了点头。也亏她这些日子虽然忙碌,书却着实没少读,想了一会儿,遂道:“小公子少孤,吾愿其今后自立以强,以报姐姐慈母之情。立者,植也……不如就名曹植如何?” “曹植,曹植……”卞纤儿低声念了几遍,又想起死去的丈夫,终究忍不住痛哭了起来,低泣道:“……缘何我儿竟如此命苦!” 孟小满知其落泪,实是感伤自身。可卞纤儿不说明,她也不好深劝,唯有劝几句节哀罢了。二人正说着,只听门外传来小曹丕的声音:“娘,爹爹是不是在您这儿?丕儿想爹爹了!” 本来,卞纤儿是为了能和丈夫说几句贴心话,才早叫奶娘带三个儿子去花园玩耍。后来又赶上孟小满这桩秘密,自然更不会急着把孩子们找回来。可曹丕连军营都能偷偷藏进去,奶娘又如何看得住他?于是才一脱身,他就自己闯到母亲门前找爹爹来了。 “丕儿,娘这就来。”卞纤儿连忙拭了眼泪,应了一声,而后方低声苦笑着对慌忙重又戴上面具的孟小满道:“丕儿自小机灵大胆,前些日子他偷来昌邑,妹妹想来也已知道。我且先去应付一下,倒不要叫他瞧出什么破绽才好。” 孟小满点点头,连忙重新整理装束,贴好面具,确认自己已无破绽,这才出门做“慈父”去了。 按下卞纤儿院子里热闹不表,再说丁佩,刚刚憋了一肚子的气恼,强撑着一回了自己的院子,心中那点委屈气恼再忍不住,又想起刚刚丈夫神态举止,明显比过去与自己更加生疏,不由得痛哭起来。 正巧曹操长子曹昂刚带仆从亲自打点好自己的住处,听说父亲回家,本欲立即前来拜见。可正堂之上却不见人影,心中奇怪,遂到丁佩院中寻找。 曹昂本非丁佩亲生,其母刘氏早亡,就将一双儿女曹昂、曹华托付给了旧主丁佩。丁佩视若亲生,将两个孩子同自己的女儿曹节一同悉心抚养,母子感情极深。如今曹昂已经渐渐长成,就在刺史府中另选了一处屋舍,带着曹操收养的曹真、曹彬同住,因为亲自盯着仆从收拾打点,是以来得迟了些,才和孟小满错过。 曹节今年才六岁,见母亲掉泪,正不知所措,见大哥曹昂进来,也不等他行礼,就忙不迭的把他叫到近前:“大哥快来劝劝娘,娘正伤心呢!” “母亲,父亲呢?”曹昂看到丁佩难过,不禁有点气恼,他见母亲哭得双眼发红,不由皱了皱眉,道:“母亲这是又……” 曹操独宠卞夫人,这在曹家可不是秘密。今日他们刚到昌邑,丁佩就又被冷落,曹昂由丁佩一手带大,自然为她抱不平。 “你爹他做正事累了,已经先歇着去了。”丁佩却不愿儿子掺和到长辈的事情中,信口敷衍了一句。“待明日你再去书房与他见礼吧!” “娘又骗人。分明是那个女人把爹爹抢走了。”曹节嘟起嘴,“我刚才就见阿丕他们的奶娘带着他们去后花园了……” 一旁的曹华年长,不似妹妹曹节,已渐晓事,看了一眼丁佩惨淡神色,连忙斥道:“又浑说!” 曹节呀了一声,连忙抬手捂着小嘴,偷偷看着丁佩,一脸求饶模样。 知女莫若母,丁佩却知道小女儿这般一来是心疼自己,二来也是变着法的想逗自己开心,难得没有责怪曹节胡说,只淡淡笑了笑,“这次就罢了,再忘了娘是怎么教你的,娘当真要生气了。” “是。”曹节吐了吐小舌头,不说话了。 “娘担心爹爹多日,也该叫爹爹知道才是。”曹华毕竟大些,多少知道丁佩的心结,劝道:“爹爹知道了,自然是高兴的。” 丁佩忍不住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的毛病,平时总是倔着性子不愿意在丈夫面前服软,听了女儿这样劝说,一时间也不好接话,只得道:“娘今日难过,倒也不是为了卞氏。我是觉得你们的爹爹今天好像有些不同,可又说不上来哪里古怪,心里不免有点别扭。此事倒也不怪你们的爹爹,他在外面做的是大事,是个英雄,家中之事难免顾虑不周。昂儿,我知道你心疼为娘,但此事却非你所当过问之事。你该学你爹爹,做个文武双全的好儿郎,将来长大成人学好了本事,才好给你爹爹帮忙,不叫他这般操劳。” “孩儿记住了。”曹昂连忙应道。他是家中长子,曹操对他自幼疼爱,他又深知孝道,虽然为丁佩抱不平,但也不至于为此就记恨了父亲。次日一早,就带着曹真、曹彬去书房向父亲问安了。 孟小满正在书房读书,只见几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少年联袂进来,心中暗暗庆幸。多亏昨天卞纤儿将曹操平日习惯告诉她,否则她就先要在这几个孩子面前露出破绽了。 “父亲。”三个少年见过礼,孟小满便一本正经的抽问了一番他们读书、习武的进度,又格子勉励几句。 而后是曹丕带着三岁的曹彰来问安,等男孩们走了之后,方是曹华、曹节姐妹。曹华端庄大方,曹节古灵精怪,孟小满见了这样两个女孩,心里自然喜欢,又听卞纤儿说曹操一向疼爱曹节,就索性一路抱着曹节到正堂与两位夫人和孩子们一起吃早饭去了。 昨天之事,孟小满、丁佩和卞纤儿全都闭口不提。等到吃罢了早饭,孟小满方对丁佩说起任峻和曹操堂妹的婚事,议定了婚期。丁佩见这“丈夫”疼爱女儿,又把昨天自己说的话记在心上,心里的别扭也就释然了些。加上又有卞纤儿在一旁打圆场,曹家的气氛自然更加和睦了。 早饭之后,曹昂本来打算和曹真、曹彬去习武场请曹洪教他们练武,但孟小满看见曹昂,却想起一事:“不如这样吧,昂儿,你就同吾一起去参加军议,反正你现在也不小了,有的事情,也该早点听听学学。” 听了这话,丁佩脸上忍不住绽出一个满意的笑脸,曹昂更是一脸惊喜,忍不住学着军中武将模样,抱拳大声答道:“是!” 孟小满微微一笑,“快去收拾收拾,随后就同为父出发。” 曹丕听说大哥能去参加军议,扯着磨了孟小满半天,孟小满恐怕他又偷偷溜走,只好许诺再过个四五年等他长大些就带他前去才算作罢。 孟小满带着曹昂到了官衙,本是想着近日兖州太平,叫曹昂先认认曹军及兖州众人,慢慢学习一番,却不料刚到衙门门前就被陈宫急急火火的拉了进去。“主公,出大事了!” “怎么了,公台,出了什么事?”孟小满也不是第一次看陈宫这样焦急了,知道必定又是不得了的大事,一时间也顾不上身边的曹昂,急忙问道。 陈宫直眉瞪眼的转过头看向孟小满,语气复杂:“长安传来消息——董卓死了!” 第廿八章 长安风云 孟小满被陈宫的话吓了一跳。“董卓真的死了?怎么回事?” “千真万确。吾本欲亲自去请主公,正巧主公来了,今日……”陈宫说到一半,才见孟小满身边还站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不禁问道:“……这位是……” “咳,此乃犬子曹昂。”孟小满轻咳了一声,借机不着痕迹收回被陈宫扯着的袖子,又转过头对曹昂道:“昂儿,这位是兖州治中从事陈宫陈公台。” 曹昂见刚刚陈宫急冲冲拉扯着孟小满的样子,心中对此人颇为不喜,但听孟小满开口,仍敛容向陈宫客客气气施了一礼。“昂见过从事大人。” “大公子快快请起,宫实不敢当。”陈宫连忙还礼,不着痕迹的把曹昂打量了一番,这才继续对孟小满道:“此事说来话长。只因前些日子,兖州黄巾横行,道路不通,消息不畅。如今主公平了黄巾,许多消息方才传到昌邑。” “这么说,董卓已经死了有些日子了?”孟小满一边问,一边同陈宫一起朝议事的正庭走去。她甫一进门,候在议事厅中的文武官员立刻起身恭敬迎接。 曹昂跟在孟小满身后,见此情形,对父亲的憧憬与崇敬又增加了几分,更加小心谨慎,唯恐给父亲丢脸。 孟小满略向众人介绍了一下曹昂,就在正中主位跪坐下来,叫曹昂坐在自己身边旁听。孟小满威望日盛,一听说这少年是曹操的长子,众人自然无人敢有什么异议,更何况曹昂举止谦和沉稳,倒叫众人对曹家的家教又高看了几分。 郭嘉见孟小满今日竟带曹昂前来,嘴角古怪的扯了一下,但旋即又恢复了平时懒散的模样,再也不朝曹昂多看一眼。 孟小满却没注意郭嘉的神色,而是先朝陈宫追问道:“这董贼究竟是何时死的?又是怎么死的?” “就是今年春天,主公与黄巾交战时的事。此次,乃是司徒王允说服了董卓的假子吕布,晓以大义,吕布幡然醒悟,刺杀了董卓。如今王司徒辅佐天子,正诛除董卓余党,并号召天下英杰前往长安勤王。”陈宫回道。“不知主公有何打算。” “此事从何得知,可有书信使者?”孟小满又问道。 “现有王司徒亲笔檄文在此,主公请看。”听陈宫说完,荀彧方才起身向孟小满呈上书函。“朝廷只派驿卒送信,并无使者。” 孟小满读罢,忍不住又看向荀彧,赞道:“董卓果以乱终,正如文若当初所料。至于荀司空之事……文若还须节哀才是。如今董贼身死,司空大人也当可瞑目了。” 原来,荀彧之叔荀爽当初被董卓强征为官,后官至司空,同其他朝廷官员一样随天子迁至长安。因董卓残暴,荀爽曾与侄孙黄门侍郎荀攸,司徒王允、何顒(音勇,二声)等人暗中谋划除掉董卓。谁知何顒暗杀董卓事泄,荀攸被牵连入狱,荀爽本就年迈,焦急忧愤之下,重病身亡。 “多谢主公挂怀。”听孟小满提起荀爽,荀彧眼神一黯,但随即恢复常态,拱手谦道:“观檄文所书,吕布杀卓,胡轸、徐荣即率部夷灭卓全族老幼,其属下离心如此,可知董贼残暴已极,多行不义,乃自取败亡之道,此非彧所独见。”但他旋即又叹道:“王司徒诛除董贼,功劳不小。然彧观檄文中言,王司徒欲尽诛灭董卓余党,此时却恐非良机。” “哦?”一旁陈宫疑道:“除恶务尽,怎非良机?莫非还要姑息牛辅、李傕、郭汜、张济、樊稠一干董贼爪牙不成?” “非是姑息,只是此刻不妥。”荀彧摇摇头,轻捋长髯道。“不妥。” 他有心想就陈宫这主意驳上几句,又恐说得直白,折了陈宫的面子,一时有些犹豫。 谁知郭嘉坐在一旁,本来方才还一副心不在焉似的模样,听了陈宫的问话,突然嗤笑了一声,顺着荀彧的话继续道:“局势明朗至此,从事大人怎么还不明其意?当今天子麾下无兵少将,王司徒仅一文臣。董卓虽死,其旧部众将却个个手握兵权,率数十万西凉大军陈兵长安城外,震慑京畿三辅之地。如此局势,王司徒欲诛灭董卓旧部,无异于逼众贼立生叛逆之心。届时若众贼攻城,天子危矣。” “吕布武勇,天下无双,朝廷得此人辅佐,事情大有转圜亦未可知。想董卓残部之中,应无人是吕布之敌。”陈宫本来就看不上郭嘉一贯的懒散样子,此时见对方又跳出来与自己作对,忍不住瞪了郭嘉一眼,坚持道:“以吾观之,主公欲成大业,当率先尽起兵马,亲自奔赴长安勤王才是。否则若众人发兵,大局已定,恐怕错过良机。” 荀彧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更不妥。公台应知,主公自领兖州刺史,虽是当时为救万民于水火,之后亦是兖州官员百姓民心所向,但毕竟未得天子任命、朝廷委派。何况如今兖州方定,粮秣不足,此时又如何好叫主公亲自率兵前去长安?” 孟小满闻言在心里无奈一笑。荀彧一向说话委婉,这次也不例外。可她却明白荀彧这话中的含义:曹操这个奋武将军,是当初袁绍封的,后来的东郡太守,是袁绍表举的。自己现在兖州刺史的位置,说穿了,就是自己率兵打下来的。 虽说如今她在乱世中总算有了一州之地,但还是算不得名正言顺。相比之下,虽说袁绍的邟乡侯实际上是当初董卓为安抚袁家势力所封,但毕竟也是出自朝廷任命,做起事来就要有底气得多。 而且,孟小满乍得兖州,又得了青州兵相助,恐怕此刻最是引人忌惮。至少这次袁绍虽因对战公孙瓒没对孟小满领兖州刺史之事有何异议,但也不像是上次孟小满平了黑山贼之后就表她当东郡太守。孟小满虽然一直不曾对谁说过此事,心里却暗暗有一番计较,警醒自己虽说得了一州之地却须得更加谨慎,免得被人捉住把柄,又或是失了冷静,给自己或是曹家惹来什么大麻烦。 ——不久前死在刘表之手的长沙太守孙坚就是个很好的教训。此人在江东有猛虎之称,骁勇善战的程度,就连董卓也怕他三分。如此豪杰人物,却只因在洛阳救火时偶得了玉玺,张狂过度,最终误入陷阱而死。孙坚死时,其长子孙策只得十七。如此一来,孙家势力已被昔日盟友袁术吞了个干净,昔日一方英雄,最后落得如此惨淡,着实可叹。 别看现在她孟小满收编了百万黄巾,实力大增。可若她亲自领兵进长安,说不定勤王不成反倒会被人扣上个拥兵自重、蓄意谋逆的罪名,又或是兖州又生内乱——她还没忘记王楷、毛晖还有许多同谋是她素所不知的呢! 如此考虑,陈宫的想法虽不算错,可此时也未免太过冒进,孟小满并不赞成。不过此刻,她端坐主位,看着手下三位谋士争论并不开口,只冷眼旁观,细心倾听,心里另有一番观人的心得。经由当初寿张之事,孟小满才知手下这三位谋士表面上和和睦睦,其实早已经暗中生了间隙。 上次,郭嘉和荀彧怀疑兖州官员中有黄巾内奸,陈宫就对此一无所知。虽说此事当初确实是郭嘉二人毫无依据不便声张,但以孟小满看来,陈宫献计献策,也决计不会和郭嘉、荀彧商议,反倒自恃年长,总想与人争个高低,小觑郭荀二人,实在也怪不得他暗中被这二人孤立。 “主公如何去不得长安,难道我三人之中,竟能有人守不住一个兖州不成?”陈宫浑然不知孟小满心中所想,仍与郭嘉、荀彧争论不休。“此刻出兵,才是良机。” “那嘉且问从事大人一句,我兖州之兵,如何能越过冀州或是豫州直入三辅?”郭嘉益发哂道。 孟小满还能忍耐他们争论,夏侯渊却听得有些不耐起来:“如此说来,这长安,是去得还是去不得?若去不得,此话暂且休提,若要去,奉孝所说为难之事倒也不妨,打过去便是了。” 被夏侯渊一打岔,陈宫反倒有点难以开口了。他起初本是想说,勤王之事大义所趋,各郡县闻讯理应让道,先说服主公同意出兵再说。但夏侯渊反倒一语道破天机,说得直白:若不靠打过去,当真就能靠大义之名叫众人让路不成? “对了,前些日子吾听公台说,兖州因连经兵乱,多地官员空缺。不知诸位可有当用之才举荐?”见众人意见不一,陈宫为难,孟小满终于开口。她索性暂且按下了长安之事,突然换了个话题问道。 “属下举荐一人,名叫程立。”一旁独善其身许久的万潜终于开口道:“此人乃是兖州东阿人,素有才名,昔日刘公山亦曾欲辟召程立,然其不至,而今主公平定兖州,收降黄巾,立下绝大功业,若主公辟召,程立必至。” 身为兖州官员,万潜最初是迫于形式,无奈迎曹。直到孟小满带兵平定黄巾后,万潜方才心悦诚服,当真开始为自己的仕途,也为了眼前这位新上司打算起来。 这程立早年间便因使妙计吓退黄巾、保全家乡东阿扬名,万潜与他同乡,曾向刘岱举荐。可刘岱几次辟召,程立都不愿前来,只在刘岱左右为难时帮他出过主意,俨然隐士之风。万潜恐怕孟小满知道自己昔日向刘岱举荐程立之事,连忙先将这程立说了出来。 “彧亦闻此人乃贤士,主公当亲笔修书辟召,方显诚意。”荀彧看了一眼万潜,深知其意,遂道:“彧可修书一封,邀公达前来。”公达就是荀攸的字。荀攸年纪比荀彧更长,亦早于荀彧扬名天下,官至黄门侍郎,只是辈分上却低了荀彧一层。 孟小满虽说是官员空缺,请众人举荐人才,在场众人却有不少人都暗暗猜到孟小满想招揽的人才,恐怕绝非只是能填补空缺的寻常小吏。若是此等官员,何须一州刺史过问,请众人举荐?荀彧特意先将荀攸说出,这下子,不懂的人怕也懂了。 这次堂上气氛却和刚刚只有荀彧、郭嘉和陈宫三人开口争论不同了。众人七嘴八舌推荐一番,也有几个人共荐一人的,也有人举荐之后便遭到旁人反驳的,一时间好不热闹。只有毕谌犹犹豫豫,似乎不知该不该开口。 众人争论一番,只程立、满宠、吕虔三人为众皆心服。 “宫也举一人,乃是东郡孝廉魏种,此人有治世之才,堪为主公驱策。”陈宫听众人争论已毕,方才再度开口道。 孟小满一一记在心上,而后方看向毕谌:“不知子礼欲荐何人?” “属下欲荐之人,恐怕主公见怪。”毕谌忐忑道。 “但说无妨。”毕谌这样犹豫,孟小满反倒好奇起来。 “此人姓毛名玠,字孝先,乃是昔日东平太守毛晖的族人,两人实乃远亲。”毕谌道:“此人素有才学,毛晖本欲荐其于主公,谁知被主公查知阴谋处斩不得提起。不知主公……” 孟小满见毕谌战战兢兢,知道他怕自己因毛晖迁怒毛氏一族。她虽然对这毛玠不敢尽信,但恐怕毕谌以为自己心胸狭窄,不能容人,遂笑答道:“无妨,毛晖之事与毛家其他人无关,既然毛玠乃有才之士,吾亦聘之!” “多谢主公!”毕谌与毛玠交情不错,此时听孟小满如此回答,不禁喜出望外。 孟小满遂亲自写信给程立、满宠、吕虔、毛玠,欲征之为僚属。谁知,这几个人还未到昌邑,朝廷正经的使者却先来了。 ——朝廷听说刘岱战死,指派了一位新的兖州刺史前来赴任,名唤金尚。 第廿九章 激流暗涌 因着名不正言不顺,孟小满本就一直担心自己这刺史之位有变,结果真叫她料中,王允的檄文才来不久,就生出了这样的事来。 这前来兖州宣旨的使者唤做何粂,名为朝廷使者,实是新任刺史金尚的亲信。他特意早金尚及其护卫从人一步出发前来宣旨,说是宣旨,其实是为了给兖州众人一个下马威,好帮金尚威风八面的入主兖州。 只是这兖州昔日有百万黄巾压境时全靠孟小满带兵抵挡,兖州众官尚且不能对孟小满全然心服,如今凭他一个小小的何粂走上一圈,如何能有这般能耐? 何粂哪想得了这许多。他满怀倨傲的到了兖州,本以为自己身为天使,又是来传旨意的,看在新刺史面子上,兖州官员必不敢轻慢自己。谁知进了兖州,一见到陈留太守张邈,就觉对方的态度虽说也算客气,但内里却着实显得不冷不热。 须知张邈当年在洛阳城中,以慷慨豪侠、好结交天下人物著称。虽说何粂抵达陈留的当天,张邈也曾设下酒宴好酒好肉的招待何粂,但他只叫弟弟张超及一干僚属陪客,自己却托病不出。何粂心中不喜,一边替金尚吹嘘,一边在心里暗暗给张邈记上一笔,只道等金尚上任,便可还以颜色。 张超把何粂神色看在眼中,酒席一散,就到书房去找张邈:“兄长,以弟观之,这何粂虽是蠢钝小人,但毕竟是朝廷天使,金尚金元休的先锋,何必与他交恶。” “贤弟有所不知,此时看在孟德面上,为兄却是不好见这何粂。”听了张超的话,张邈不禁长叹了一声。何粂心胸狭窄,只顾怨恨,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张邈心中另有他的一番烦恼。 张邈与袁绍、曹操都是自幼相交,相识多年。谁知昔日酸枣会盟,张邈因对袁绍所作所为不齿而与之反目成仇,自此就时常暗自慨叹人心易变。 孟小满虽说演技精湛,曾数次当面骗过了张邈,但为人的细微之处终究与真正的曹操不同。何况她不喜张邈为人,待张邈自然不如过去那般亲热。张邈不知内情,只道曹操是当了兖州刺史,也如袁绍一般心思大了,渐渐轻视自己。加上曹操本来起兵时还位在张邈之下,如今转过头来竟成了他的上司,如此反差,更叫张邈整日怏怏不乐。 今日何粂前来,张邈心中其实倒有些恨这金尚未免来的太迟。拖到如今,曹操收服百万黄巾,手握重兵,在兖州立下偌大的声威。王楷、毛晖二人之死就在眼前,此刻纵然有人心中不服,又有谁肯站出来与他作对? 张超毕竟与张邈是同胞兄弟,察言观色,也猜到了张邈的心思,遂道:“兄长有所不知,这金尚来上任,倒也不是毫无依仗。听何粂所言,金尚与袁术交好,这次到兖州上任,袁术借给他一万兵马作为护卫……” 张邈眼皮一跳,连忙摆了摆手道,“事已至此,无需多言,这何粂既然挑剔,明日吾就亲自送他启程前往昌邑便是,至于其他的事情……”他神色有些复杂的又叹了口气,“就不须我们挂心了。反正自有人为金尚烦恼,我等何须多事。”说罢,遂连夜修书一封,遣人给孟小满报信去了。 便如张邈所言,出了这种事,头一个烦心的,当然就是孟小满本人。 张邈书信送到时,恰好孟小满正召集众人议事,一则要孟小满亲自处理的各处政务公文为之不少,二则却是陈宫还想要拉上众人一起商量王允檄文所书之事。见了张邈书信,孟小满心中一沉,皱起眉头,匆匆遣散众人,只留下郭嘉、荀彧和陈宫三人,这才将信中内容说出。 “吾平定兖州不过数日,不意竟又有如此事端!此事实在欺人太甚!”孟小满将信纸重重的往案上一拍,怒道,“吾率兵辛辛苦苦战了半年,赔上了鲍允诚和多少将士性命才平了青州黄巾?文若、公台又花了多少心思方使兖州有今日安定局面?兖州困难时候不见朝廷派人前来,如今刚刚太平,倒来捡这等便宜!” 陈宫见孟小满发怒,也是一脸慎重,并且少见的没有急着开口。之前平定黄巾时,郭嘉、荀彧都有军功在身,陈宫争强好胜,心里本就不忿。偏偏最近又为了檄文之事,与孟小满之间争执几次,处得颇有些不自在。陈宫固执己见,孟小满也不愿让步。陈宫向来打着进长安勤王可助孟小满一飞冲天的算盘,可如今长安来了这样摆明触怒孟小满的消息,叫陈宫也不得不收敛起来。 “这金尚要来做兖州刺史。”郭嘉倒是不急,反而似笑非笑的看向孟小满,“主公如今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孟小满冷哼了一声,她这几日本就心情烦躁,顺了顺气,才算是把那句“若敢来昌邑,便叫他有去无回”咽回肚里,阴沉着脸说:“吾岂能效韩馥旧事?金尚何德何能,可任兖州刺史!” “主公所言甚是。虽说金文休也算是三辅名士,素有些才名。”郭嘉听孟小满这话,就知道她不认得这个金尚,假作若无其事提点道:“但这人只不过空读了些圣贤书,并无什么别的本事,自然比不过主公智勇双全。” 这话虽说听着是恭维,但从郭嘉的嘴里说来,听着就有些促狭。孟小满自然知道郭嘉的用意,瞥他一眼,他也笑嘻嘻不以为意。只有陈宫在一旁皱了皱眉,似乎对郭嘉阿谀之词颇为不屑。 “不过此事似乎有些蹊跷……”荀彧早习惯了郭嘉对孟小满的那种态度,他无可奈何的望了一眼身边一脸笑意的郭嘉,又看看正在生气的孟小满,仍旧用他那不紧不慢的温和语气道:“以彧看来,怕是长安又生了变故。” 被荀彧这么一说,孟小满也从恼火中冷静了下来。虽说兖州刺史空缺,朝廷另加任命不足为奇,但细想起来,这次的命令来的也着实有些蹊跷。王允的勤王檄文既然都送到了兖州刺史府,又指明是给曹操的,那此时此刻朝廷许以官爵拉拢曹操勤王还来不及,怎么又会横生枝节派人来兖州当什么刺史? 陈宫的神色也很凝重。他毕竟不是蠢人,荀彧稍说个开头,他便立刻懂了。只是懂虽然懂,眼下他却不好多说什么。若是长安生了变故,那必然是荀彧之前料中,王允的计划并不如他檄文中所说的那般顺利——这对力主孟小满进西京勤王的陈宫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 “可惜,此刻就叫人打听长安情势也来不及。”孟小满叹道。“若知道详情,方好定夺如何处置这金尚。” 金尚一人并不足惧,令孟小满担心的,是这人背后是否还有什么别的牵扯。虽说今日她还可将此事压下,但金尚前来兖州,毕竟动静不小,迟早闹得兖州官员人尽皆知,自己也需早作打算才是。 “长安情势,有个人必定知之甚详。”郭嘉眯了眯眼睛,忽然笑道,“我们何不等他来了,直接问上一问?” “你是说,那个何粂?”孟小满闻言顿知其意,欣然笑道:“只是他走得也太慢,倒不如叫响昭去迎上一迎,叫他……早点到。” 何粂浑然不知这边孟小满已经接到了张邈书信,仍旧耀武扬威缓缓而行,所经郡县,无不进去歇息一番。只是他虽然脸上得意,心里却忍不住骂骂咧咧,只嫌一路上的兖州官员怠慢自己。也许是他这番牢骚老天也听得倦了,真个见了效。怠慢果然没了——他才离开陈留不久,就撞上了急等着“招待”他的典韦。 孟小满当时嘴上说是让典韦去迎上一迎,可典韦哪能不知道她的意思?见了何粂车马,典韦也不同他多费唇舌,自顾自的催马上前,从护卫之中将何粂捉出,也不管他是色厉内荏还是鬼哭狼嚎,快马加鞭把他带回昌邑去了。 何粂再想不到自己身为天使,竟得了如此待遇。他起初还颐指气使想和典韦理论,后来顾不得体面破口大骂,但等到典韦挥舞双戟瞪瞪眼睛,露出凶相,何粂顿时吓得再不敢多话。 到了昌邑,典韦径自将何粂带到正堂,自己插手站在孟小满身后。虽说孟小满对何粂表面上的态度算是十分客气,可几天俘虏生涯下来,何粂却已明白自己的处境,哪里还敢再嚣张。一听孟小满询问,就当着兖州文武官员的面,将西京长安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原来王允诛了董卓,志得意满,遂下令捉拿董卓同党,于是非但董卓一家尽皆被诛,就连董卓死时为其哀叹几句的名士蔡邕也死于狱中。董卓部将李傕、郭汜本拥兵驻扎西凉,见上表求赦不得,遂尽起麾下十数万人马攻打长安,对外说要替董卓报仇,对下只说朝廷要尽诛西凉旧部,麾下士兵闻言,自是个个拼死力战。 吕布虽然武勇,但为将不擅谋略,出城迎敌屡屡受挫。加上长安城中有董卓旧部李蒙、王方作为李傕、郭汜内应,趁夜开城门献城。吕布独力难支,只得弃城而逃,连夜投奔袁术去了。王允不肯与吕布同去,结果被李傕、郭汜所杀,死于这番乱军中的官员亦难尽数。李傕、郭汜杀了王允尤嫌不足,又把王允一家老小也杀了个干净,号为董卓报仇。可怜年幼天子,才出虎口,又入狼窝,如今被李、郭二人挟制,举动不得自由,动辄便有性命之危。 听何粂讲到此处,众官员面面相觑,心情低沉,都不料天子尊严沦落至斯。孟小满也不禁暗自叹息,这王允既然能暗中算计除了董卓,为何此时却如此糊涂?若非他小瞧了西凉军众将,急功近利,何至于赔上全家老小性命,又将天子陷入如此险境? 只是,孟小满虽然同情天子处境,也没忘了眼下的第一要事还是即将前来兖州的金尚:“如此说来,如今这金尚,实是李傕、郭汜派来?吾本当你是天子使者,不料竟是贼属?” “大人差矣!”何粂闻言急忙为自己分辩道:“是那李傕、郭汜二人知王允勾……与大人有来往,故派了金尚前来夺取大人的兖州,在下也只是受皇命前来传旨,并非从贼之人,还望大人明察。” 孟小满见何粂眼神散乱,除了惶恐,尚有躲闪之意,暗觉最后这话中必定另有蹊跷。她面上不显,令人先带走了何粂,而后方开口道:道:“如今天子处境危笃,奸贼把持朝政,吾今欲守兖州之地,以为日后勤王之基,诸位以为如何?” 一旁毕谌连忙道:“此言甚妥。金尚到此此既非天子旨意,主公自当续领刺史之位。” 毕谌自迎接孟小满入主兖州便已党附于她,如今自然愿意凑趣说上两句,不少人也连声附和。可在场众人之中,也有些人听了心中暗自腹诽:这刺史大人已经不顾朝廷和金尚面子,派人抓来何粂,分明就毫无让位之意,又何必说的冠冕堂皇。其实说句大不敬的话,这天子自登基以来所下旨意,又能有几次是天子本人的意思?只不过道理虽然人人都明白,但却无人将此事挑明罢了。 孟小满对毕谌的识趣配合很是满意,遂自东郡调夏侯惇领兵五万,命他将金尚拒于兖州之外,又特意对传令之人叮嘱道:“金文休毕竟天下名士,叫元让将他逐走便是,莫伤他性命。” 事情已毕,众官也各自告退离去。孟小满正欲起身,突见一人去而复返,却是日前才到昌邑不久的程立。 这程立的年纪与陈宫相仿,生的既高又瘦,脸颊棱角分明,加上长髯飘飘,就走在人群之中也是个引人注意的谋士模样。虽说万潜对程立推崇备至,但程立毕竟是初来相投,未建寸功,孟小满最近又为金尚的事情烦恼,就暂且安排他领了寿张令一职,只是还未去赴任罢了。 “主公今日演得好戏!”程立趋近孟小满面前,施了一礼,而后抚须笑道:“既如此,立有几句话,不知主公可愿一闻?” 第卅章 失策袁术 程立这话说得孟小满一愣。她倒是没想到,这在场众人之中,除了寥寥几个知情人,竟还能有人聪明到看出端倪,不由把程立的本事高看了几分。 “仲德有话尽管说来。” 见被程立戳穿,孟小满也不反驳,站起身,走下正中主座,只在下面的坐席随意坐下,又拍拍身边,示意程立坐下说。程立见孟小满如此,也不客套拘束,就在孟小满下首跪坐下来,道:“以主公谨慎,若不是早已心中有数,如何肯叫何粂在人前放肆胡言?吾妄加推断,还望主公莫怪。只可笑兖州众官多愚钝之辈,未解深意,故吾愿试为公谋之。” 孟小满笑着点了点头。她到此刻方得以在心里暗暗将程立此人揣摩一番,又把他同自己的三位智囊比较了一番。今日的情形,郭嘉若是猜到她的打算,巴不得拿出来好好戏弄自己一番。荀彧素来言辞婉转,就看穿了事情始末,也不会如此直接戳人心思。陈宫性急爽直,绝不会把话留到此刻再说。这程立的为人却与他们三个不同,他不比郭嘉放浪形骸而胜在圆滑,不比荀彧方正君子而胜在直白,但却又比这三个都多了些咄咄逼人的味道。 “不意竟被仲德看穿!何粂一路傲慢,若非先行讯问,吾也不敢叫他在堂上肆意开口。只是……这何粂话中,似乎还有些隐瞒。”孟小满故意只说了一半,想看程立如何答话。 “以何粂之蠢,能安然抵达兖州,必有依仗;而金尚明知主公平了百万黄巾得了兖州,仍敢来此,亦有所依仗。既这何粂说是朝廷使者,但一路上处处为金尚打算。若只为了金尚的虚名,且还做不到如此地步。”程立神色自若,倒也不知他是否察觉孟小满这是有心相试,不急不忙道,“吾刚刚听何粂所言,那吕布离了长安,竟去投了袁术。且若吾所记不错,何粂也是袁氏门生故吏之一。袁术藉着袁家四世三公门生遍地,消息必然更加灵通,在西京朝廷有些人脉也不足为奇,否则吕布为何舍了袁绍,去投袁术?。” 程立见孟小满听得认真,心情大好,身子微微前倾,靠近孟小满,一发说了下去:“故以吾推测,这何粂背后必是袁术所派,金尚赴任,也必定是有袁术支持。袁家兄弟不合已是天下人人尽知之事,二人争权夺势,各怀心思。虽说如今孙坚攻打荆州战死沙场,袁术不得以退出荆州,但仍坐拥扬州、豫州。而袁绍与之争夺豫州时不但输了一局,还与公孙瓒结下死仇。如今袁绍与公孙瓒正相持不下,金尚若再为袁术得了个兖州,等若叫袁绍腹背受敌,袁绍怕是再无力与袁术相争了。” 孟小满正听得津津有味,突然听门外传来击掌声音。两人抬起头来,就见郭嘉站在正堂门外,正击掌赞道:“嘉想说的话,这番倒被仲德先生抢先了。” 孟小满听郭嘉这话,就知道他在门外怕是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 自己的话被人偷听,程立倒也不恼,反而起身扯着郭嘉一同坐下,笑道:“奉孝此番前来,必是有了主意,何不说来叫吾与主公听听?” 虽然郭嘉年轻,程立对他倒很客气。程立初来昌邑时,便是郭嘉招待,两人年龄虽相差不少,聊得却十分投契,彼此惺惺相惜,颇有相见恨晚之意。因此郭嘉一点也不意外自己之前设计叫何粂在人前演的那一出戏被程立戳穿,他刚刚不急着进来,也是为了叫程立在孟小满面前一展长才。 程立心思聪敏,自然懂得郭嘉躲在一旁是一番好意。只是程立不知道的是,若非他方才凑得离孟小满太近,郭嘉倒也还不急着打断二人谈话。他在一旁看着孟小满与程立同席而坐,侃侃而谈,不由暗叹这主公竟然是个细中有粗的性子。既然那卞夫人就能察觉出细微不同,焉知程立就看不出纰漏? 郭嘉一进来,向孟小满和程立拱了拱手,自然而然的在二人中间坐下,而后方道:“仲德先生所说句句有理,嘉亦以为,这何粂是袁术的心腹。” “说来,若袁公路麾下若俱是何粂此辈,只怕袁家这四世三公也就到此为止了。”程立摇了摇头。“这何粂所为吾也有耳闻,据说他招摇过市,惹得各郡县官员百姓都心生厌恶,莫说迎接金尚,只怕主公不派兵出去,金尚这个太守也做不安稳。说来,倒是真给主公帮了个忙,好叫百姓们知道主公乃仁爱之主。” “袁术此人高傲无礼,看重之人自然和他一个脾气。”想起酸枣时袁术的嘴脸,孟小满就更觉厌恶。袁绍虽然可恶,但至少相处起来还叫人觉得颇有大家风度,可这袁术真是叫人一刻也难忍。“若非藉着祖荫,他怕也未必能有如此作为。” “主公切不可小视袁公路!”程立摆了摆手。“袁术虽然骄豪,但也并非蠢钝之徒。只看他这次金尚之事,就知此人也非毫无谋略之辈。何粂大闹兖州,金尚随后前来,主公自然不肯将刺史之位相让。若是不让,便给了袁公路口实,叫他有了发兵攻打兖州的借口。” “以嘉愚见,趁着袁绍与公孙瓒在界桥激战正酣,此刻定不能容兖州有所变故,主公可尽速将金尚、袁术之事告知袁绍,袁绍必愿上表主公为兖州刺史。若主公名正言顺得了刺史之位,则金尚再无立足之地。” “甚是!”程立亦表赞同。“此事甚为紧要,还请主公尽快修书。” “虽说袁绍必表吾为刺史,但若李傕、郭汜二人不允却又如何?”孟小满却有些担心。 “那李傕、郭汜俱是短视胆小,欺软怕硬之徒,如今乍握朝政大权,并无方寸。此事事关袁绍自身安危,若金尚之事为袁术安排,那袁绍亦能为主公谋得此职,主公无须担心。”程立道。 “仲德先生所说不错,”郭嘉想了想却道:“但主公所虑倒也有理,不如……主公亲自派人前往西京,与朝廷结纳一番如何?” 这正是陈宫的主张,郭嘉本来一直不曾表明态度,但今日却突然将这话提起。听郭嘉如此说,孟小满不禁多看了他一眼,却见他并非玩笑神色,而是正色道:“主公昔日在朝廷中也有些故交旧识,如今何必只求袁绍一人?若从兖州往长安去,可借道河内。那河内太守张杨昔日也算欠主公一份人情,加上主公又是派人去拜望朝廷,向天子纳贡,张杨必然不好拦阻。” 孟小满与郭嘉的视线相交,就知道他和自己一样心思:除此之外,倒也算是安了陈宫之心,否则如此争执下去,终究于事无益。 程立虽不知内情,但他在一旁捋捋长髯,心中也是暗自叹服郭嘉虽然年轻,想得却周到。 “嘉只有一事尚觉有些不明。”郭嘉摸着下巴道,“若以嘉观之,这袁术性情跋扈,也不像是能想出以金尚为饵,借口出兵之人。此事说来有些古怪,嘉总觉有人另有谋划,却不知是不是嘉多心了……” 孟小满也觉郭嘉所言有理,看那袁术,实在不像是如此心机深沉之人。但此事没头没尾,也无从揣测,只得道:“吾等行事小心谨慎便是,奉孝身为谋士,多心又有何妨。吾如今又多了仲德这般智者相助,想必不会出什么纰漏。” 程立见得了孟小满重视,这才安心留在曹军中继续效力不提。他这个寿张令,到任的日子看起来似是遥遥无期了。 孟小满写好给袁绍的书信命人星夜送去,又安排了乐进保护陈宫前往长安向天子纳贡,这才得了消息说袁术果然有意陈兵豫兖交界。 那金尚自袁术处借来了一万人马前来赴任,本以为有何粂做前站,自己又有一万兵马依仗,刺史之位应是自己囊中之物了。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未进兖州,就被夏侯惇领五万人马打得人仰马翻。若非夏侯惇手下留情,一旦取胜便即鸣金收兵,只怕这金尚连命都要搭在这里。 金尚率领残部仓惶逃往豫州,和袁术所部会合之后痛诉了一番委屈。袁术果然以此理由发兵攻打兖州,又联络了位于兖州东面的徐州牧陶谦,准备两面夹击曹军。 陶谦固守徐州,本不想掺和进去,奈何袁术势大,只得暗暗打算暂且陈兵徐兖两州交界,权作应付。他早已想好,除非袁术这一仗占了上风,才好出兵,否则没的白白又得罪了曹操。 只是可怜陶谦这些想法,孟小满自是浑然不知。得知陶谦兵马调动,孟小满自然不能轻忽,遂令李典和新近来投的吕虔领五万兵马前赴泰山郡,会同泰山太守应劭一起抵御陶谦。 谁知这情报有先有后,李典、吕虔领兵才走,袁术带兵一路杀进陈留的军报就放到了孟小满案前。 孟小满虽然收编了号称百万的青州黄巾,但其中老弱妇孺不少。而且几次战斗,双方军中都添了许多已经丧失战斗力的伤兵、老兵,如此筛筛检检、重新整编,加上曹操原先旧部和刘岱所率的兖州士兵,最后共得了三十余万精壮兵卒,余者皆令其在兖州择了田亩务农为生。这三十余万人,有七万人随夏侯惇驻扎东郡,另有五万人给了鲍信之子,三万李家旧部尚随李乾镇守乘氏。如今李典、吕虔又领走五万,孟小满只剩十万兵马可用了。 只不过,虽说袁术号称二十万大军,孟小满倒也不觉惊惶。自从她领兵以来,几乎没有几场仗是在人数上占了上风,以少胜多也胜得习以为常。只是这次,有一件事却叫她心中十分不快。 袁术军自陈留长驱直入,数日间就占了封丘作为立足之地,这张邈、张超兄弟俩若真有心抵挡,何至于如此无用?但此时怪责无益,孟小满遂亲自领兵,再次出征,奇袭袁术军。 丁佩和卞纤儿虽然心思不同,但也都暗暗为这一战揪心。曹昂闹着也要前去,但孟小满唯恐他年纪还小,遇到什么危险,坚持不许。如此一来,丁佩原先为任峻选的婚期又不得不拖上一拖,倒叫孟小满颇觉过意不去。 袁术在陈留一路势如破竹,本就傲慢的性子自然更加志得意满。他到了封丘,见自己的大军又得了了匈奴于夫罗、黑山军残部等一批兵马来投,心中越发觉得这兖州唾手可得,届时再不必看那袁绍站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当即派出先锋,自己大军押后,便要给曹孟德一点颜色瞧瞧。 可袁术却不想想他那先锋刘详可不是什么骁勇善战的猛将,哪里有那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本事?孟小满奇袭袁术先锋,不等刘详安营扎寨,就先发起了攻击,双方甫一短兵相接,这厮就叫赵云一枪刺于马下。 袁术军本就远来疲敝,自然被赶得落荒而逃。袁术正指挥中军渡河配合先锋进攻,不料先锋部队迅速败退,乱军将本来刚渡过河的中军也冲得乱成了一团。袁术刚刚组织残部退回封丘,又被率兵奇袭的曹洪带兵一阵掩杀,稀里糊涂屡战屡败。 袁术军愈是退,曹军就愈是追,到最后,袁术宛若惊弓之鸟,不要说被赶出兖州,连豫州也不敢呆了,带兵灰溜溜跑回扬州去了。 孟小满再度率兵凯旋而归,兖州百姓们本以为又是一场兵祸,谁知竟这么快就偃旗息鼓,个个喜出望外,箪食壶浆的前来犒军。兖州官员也依旧前来迎接,心中对眼前这曹操敬畏更甚。 “今日除了三军凯旋之外,还有件喜事!下月初三正是吉日,吾欲为任伯达和舍妹操办婚事,已经命人去琅琊请吾父及众亲眷前来,诸位若是得闲,也不妨来府上喝一杯喜酒。”孟小满心情舒畅,一眼看到人群中的任峻,突然说道。 这话一出口,许多不知内情的兖州官员都大吃一惊。任峻平日为人低调,谁也不知他何时攀上了曹氏这个岳家。 殊不知,这桩婚事已经说定许久。这两年间任峻总不见“曹操”再提,虽然表面一直不说,心里不时也觉得忐忑:随着时间流逝,曹家的地位是水涨船高,虽说任峻对自己的才干颇有信心,但眼见着有才之士一个个竞相来投,难保曹操日后不会出尔反尔。没奈何,任峻只好常常与曹家书信往来,觑着曹操该是因忙于立足而无心他事,这才稍稍安心。 如今兖州平定,任峻正想同孟小满商议此时,却不料孟小满竟早已做好安排,在此时当着众同僚说出这番话来,看样子像是要为自己大肆操办,不禁心里感激。“峻多谢主公。” 第31章 卅一章 为主之便 孟小满直到如今方觉出位居高位的好处。 昔年她跟在曹操身边,虽说既不需劳神批阅公文、带兵布阵,亦不用费心琢磨各方诸侯都有何打算、天下形式又有何变化,但整日随时都需听人差遣,哪有如今这般只需随口一提,便有许多人代她忙得不可开交的威风! 任峻与曹家的婚事早已议定,因着自己拖了这许久,孟小满心里总有些愧意,就不免叮嘱手下们要将这婚事办的更体面些,又派了人去琅琊迎接曹操之父曹嵩及其家小前来,自忖非得如此才对得起曹家。 孟小满将此事交给丁佩和曹昂母子俩打理,也算是给曹昂一个办事历练的机会。为表慎重,孟小满还不时过问一番,但她也只问曹昂,免得和丁佩多打交道。 虽说与任峻定亲的女子只是曹操的堂妹,但见主公对这桩婚事如此挂心,丁佩、曹昂母子又认真细心,下边办事的人自然也不敢轻慢,渐渐竟把这婚事搞得兖州几乎人尽皆知。 眼下陈宫已经出发前往长安,袁绍的回信中也许诺要上表朝廷,好叫孟小满这刺史做得更加理直气壮。逐走金尚,击退袁术,眼看刺史之位顺理成章,又与曹操家眷子女相处得平安无事,孟小满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行事间自不免有些恣意张扬,这婚事也不例外。 荀彧冷眼旁观,就觉得这场婚事似乎闹得也有些过了。但他想想如今主公好容易刚在兖州站稳脚跟,又是家有喜事,也不愿意此时去泼冷水,只是暗暗与郭嘉商议了几句,见郭嘉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也就不再多说了。 孟小满并无自觉,但她手下这些谋士却大都清楚出主公对郭奉孝的信任倚重是非同小可。虽说郭嘉如今的官职比不上荀彧、陈宫,但就亲近程度来说,郭嘉虽然年轻,却是主公心腹无疑。 郭嘉当然知道同僚想法,于此也只能在心中暗暗偷笑:他们哪知道,自己当上这个“心腹”,实是因为主公另有玄机? 不过郭嘉倒也确实在这事上比旁人知道得多些:这桩亲事办的热闹,虽说是为补偿任峻和曹家姑娘,可也是郭嘉无意间给孟小满出的主意。 原来这些日子,孟小满着实为钱苦恼了一番。虽说她当上了兖州刺史,有了一州之地,但毕竟时日尚短,又是四处征战,又要安置青州兵的亲眷,花销实在不小。如今派陈宫前赴长安朝贡天子,又是一大笔开支。荀彧呈上的文书写得分明,若非他率众精打细算,兖州近日是入不敷出,就是这次打赢了袁术,收捡了不少袁术军甩下的粮草辎重,也还嫌不够。 如今乱世,朝廷俸禄拨款是指望不上,各地养兵不过是靠着州中各郡县的赋税及乡绅富户出资。偏偏兖州乃至昌邑这些士绅大户,有兵乱时一个个给孟小满画了好大饼,求着曹军御敌,恐怕自家庄户不足自保,闹个家破人亡。可真等看到大军凯旋,他们又总觉得曹军之中不是反贼,就是外人。就非锱铢不舍却也相差无几,转还不如那些普通百姓大方。 如今又逢陈宫不在兖州,少了陈宫这般兖州名士斡旋,这些士绅是愈发不舍得掏钱,着实叫孟小满心烦不已。 郭嘉本是按照惯例来给孟小满讲讲经史典籍的,见她烦心军资无心读书,不免戏谑道:“主公也无需为军资之事心急,反正有任伯达的这桩婚事,总还能收些礼。” 郭嘉本以为孟小满要反唇相讥两句,谁知他这句话倒提醒了孟小满。既然家里要办喜事,她何不索性就借着这机会,收一收这些一毛不拔的富户乡绅们的贺礼?如此多少还能给自己出一口气。郭嘉一向乐得看热闹,闻言自然不会反对。况且大办婚事,必少不得酒,到时候又有机会能叫他肆意痛饮一番,何乐不为? 这事情的缘由追根究底固然是有些小女儿意气,但孟小满却不知这世上有多少贪官污吏,全是如此手段——每逢家中有喜寿之事,必定大操大办,说是与众同乐,实是以求财为要。这一伎俩流传千年而不衰,也是孟小满绝想不到的。 如此一来,郭嘉不吭声,荀彧不说话,却有新近来投的毛玠颇“不识趣”。见荀彧、郭嘉、程立等人不说,自己私下对孟小满谏道:“主公如今民望日盛,虽是家有喜事,也不好太过招摇,劳民伤财未免不美。如今天下大势不明,主公更宜勤修耕植以蓄军资,早奉天子以讨不臣,早日成就大事,救万民于水火,怎能因家事而失天下大义!” “孝先所言甚是,”孟小满哪里好意思向毛玠说自己这么大张旗鼓的办喜事,是为了收兖州这群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们的礼,只好连连点头,受教道,“大办婚事却是为补偿伯达与舍妹一二,不过吾必不忘约束家丁手下,绝不惊扰百姓就是了。” 毛玠听了孟小满如此说,这才放下心来,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回去了。 见毛玠这般耿直敢言,又想得深远、看得透彻,孟小满倒对他敬重起来,把昔日因为毛晖的那几分忌惮之心收起了一大半,也叫举荐毛玠的毕谌放下心来,暗忖这曹孟德果然是个能成大事的英雄人物,气度到底不俗,做事也益发勤勉起来。 于是,初平四年的兖州,就这么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之中。这场即将到来的喜事,仿佛将天下乱势全然挡在兖州之外一般。 可远在冀州的袁绍听闻兖州这般情况,心里却很有些不快,这日议事时也不免带出几分牢骚:“听闻如今曹孟德在兖州倒是悠哉,连个堂妹的婚事也办得这般热闹。” 自昔日因刘虞及公孙瓒之弟身故二事,袁绍与公孙瓒就结下了仇怨,这两年双方交战不休。公孙瓒可不比袁术那般不通兵事。他出身幽州,与那鲜卑乌桓交战多年,素会带兵,麾下兵强马壮,士卒勇悍。公孙瓒自己也是一员猛将,常率领亲卫白马义从亲自上阵,总。他与袁绍从最初冀幽两州交界,一直打到如今争夺青州,战况胶着。 袁绍这两年的时光,大都耗费在了对付公孙瓒上,虽说这两年袁绍与公孙瓒的交战是胜多败少,但他也没少吃公孙瓒的亏,更因公孙瓒之故而无暇他顾。如今双方正僵持不下,袁绍憋了一肚子的气,偏看到孟小满竟如此悠闲,自然有些气恼。有心想召孟小满派兵相助自己攻打公孙瓒,却又拉不下脸来。 其实公孙瓒本有意结交陶谦,同他一起夹击袁绍,多亏了孟小满正好派兵屯于泰山,震慑了陶谦,令其不敢擅动。而当时袁术自扬州北上,也全靠兖州的孟小满带兵抵抗,作为屏障,才确保袁绍不至于腹背受敌。 只是人的心思往往就是这么偏狭,起初袁绍还庆幸有曹操帮忙,可后来就暗暗自忖曹操能得这刺史之位都全靠他一手扶持,如此为自己分忧卖命也是分属应当,缘何反倒在兖州作威作福起来?若真是作威作福习惯了,这曹操虽说与自己乃是故交,但会不会趁着自己和公孙瓒交战时背叛自己,从背后给自己一刀? 袁绍自当了这冀州刺史,收得了韩馥旧部,威势也是不同以往。他的牢骚虽是信口一提,但一众下属却不能当做耳旁风。 果然,听了袁绍随口牢骚,一旁逢纪先不屑的接口道:“曹操短视之辈,何足主公挂齿。” 最近逢纪也深恨曹操。孟小满在兖州连战连捷,他自是不愿意承认是自己小看了这“阉宦之后”,只推说曹操崛起,乃是因得了荀彧、郭嘉等人出谋划策,又有夏侯、曹家兄弟勇悍,才能如此。 许攸听了逢纪的话,暗暗冷笑不语。可一旁却有人反驳逢纪道:“此话甚是不妥,那曹孟德是知兵善战之人,又素有名望,乃英雄之辈,主公宜多加提防,何言不足挂齿?” 说话这人姓田名丰字元皓,乃是冀州名士,少有贤名,曾为韩馥部下,但因性格刚直很不得志。袁绍得了冀州不久,听说田丰名望,就备下厚礼,亲自请田丰为别驾,倍加礼遇。田丰自此便为袁绍出谋划策,还陪袁绍亲赴战场,屡屡挫败公孙瓒军,很得袁绍信任。 被直接驳了面子,逢纪的脸顿时阴了下来,“元皓说哪里话,主公四世三公之后,如何能与阉宦遗丑相提并论。” “君子立世,何言出身高低。”田丰摇了摇头,更不同意,“主公出身不如袁术,然其气度智谋远胜袁术。如今若只以出身就小瞧了曹操,恐怕不妥。” 虽说田丰这话是好意,但袁绍听着却不顺耳。他的生母是袁家侍婢,因此直到如今仍常被袁术讥讽。出身之事,实是他心头逆鳞。原本不欲插话的众人见田丰说话揭了袁绍的短,连忙劝解几句,才算将两人争论压服下来。两人方见袁绍面带不愉,连忙告罪。 “元皓所言不错,但元图所言也不无道理。”一旁半天没有吭声的荀谌劝开田丰和逢纪开口道:“谌倒是要恭喜主公才是。” “不知喜从何来?”袁绍皱皱眉,问道。自荀彧去投了曹操,袁绍便对荀谌乃至留住在冀州的荀氏族人渐不如昔日那般热络,后又得了田丰、沮授、郭图等一干冀州旧部辅佐,荀谌更不受重视。虽说袁绍为示宽宏,每每军议之时多令属下谋士各抒己见,但其实众人心中皆知荀谌处境不过陪衬而已。只是荀谌自己神色自若,言辞得体,处世周全,倒叫袁绍也不好轻待于他,每次还是要听听他的看法。 “主公所虑者,无非是兖州生出事端。”荀谌只这一句,就叫袁绍脸色好看不少。荀谌明知道袁绍是气恨忌惮兖州,却偏偏说得袁绍如有何等的深谋远虑一般,这确是讨了袁绍的欢心。 田丰却听得皱了皱眉,又见袁绍面有得色,刚想开口反驳劝谏,身边好友沮授却扯了扯他的袖子,轻轻摇了摇头。 荀谌看在眼里,却只做不见,仍侃侃而谈道:“曹孟德此人善用兵,有贤名,又据兖州一州之地,如今坐拥精兵三十万人,一旦起心反叛,即成主公心腹之患。但此时他初得一地便得意忘形,吾便知其不过守成之辈,虽有才名却不足为惧,若其能铭感主公恩义,则必为主公臂助。主公少一心腹之患,可不值得恭喜么?” “友若此言,倒也有些道理。”袁绍听了,不由得点了点头。“只是不知孟德……” 袁绍说到这里,长叹一口气,却是噤口不语,一副言犹未尽的模样。但荀谌却听得明白。袁绍虽说暗中疑忌曹操,却又碍着自己礼贤下士,宽仁有度的名声,实在不好意思开口直接说明。 身为谋士,如此时节自然要为主公解围,荀谌深知本分,连忙开口道,“此事简单。” “哦?” “曹操得了兖州之后是否生了贰心,”荀谌不紧不慢的说:“主公寻机一试便知。” 话说到这时,荀谌倒不急着说了。袁绍麾下谋臣智者不少,自有人来献计献策。碍着荀彧关系,他说得多了,反倒是错了。 果然有逢纪因刚刚和田丰争执,此刻急于补过,起身献计。逢纪虽然不大满意荀谌此人有荀家名望仗持,但荀谌这主意却是正中他下怀,如今听了,连忙抢先道:“主公,属下倒有一计,可知这曹操是否仍听主公号令。” 第32章 卅二章 喜事盈门 袁绍这边君臣暗中商议得热闹,孟小满此时却还浑然不知。若她知道,恐怕要大骂袁绍君臣想得简单,把她的日子想得也太过逍遥了些。 虽说定下收礼的办法,但此刻兖州钱帛不足之事,还是孟小满心头隐忧。况且近日除了筹备婚事、处理政务之外,孟小满也颇为陈宫、乐进二人担心。 原本孟小满令乐进率了五千兵马,押着准备朝贡给皇帝的礼物,保护陈宫前往长安。哪知刚出兖州地界,就被河内太守张杨拦了下来。 近日曹军连战连捷,威名日赫,人称曹操用兵诡诈,而张杨又深知曹营中有赵云这等勇力无双的猛将,一直对曹军心存忌惮,唯恐曹操如今得势,会为当日他围攻曹营之事报复。 所以虽说当初张杨围攻曹营时被一捉一放的确是欠了孟小满一桩人情,但也使得张杨及其麾下将士看悬着曹字旗号的兵马就如惊弓之鸟。张杨部下一见了乐进及其麾下五千兵马,也不等乐进通报来意,就以为曹操是打算发兵前来攻打河内,连忙报给张杨知道。 乐进本来耐着性子慢慢分说,可见对方不听解释,心里也有些恼怒,双方兵士相持不下。陈宫见此情景,劝住乐进,独自一人随张杨部将前赴怀县县城,面见张杨解释原委。也多亏张杨身边还有个名唤董昭的谋士,本就力主张杨应在此时结好曹操,如今见陈宫前来,遂从旁帮腔,这才叫张杨心怀疑虑的勉强允许乐进带兵进入河内。 但好不容易说服了张杨带兵借道河内郡,才到三辅就又被拦下。原来李傕、郭汜闻听曹操派人前来,当即派了一队人马,前来迎接陈宫并其准备进贡朝廷的一干贺仪,只不许曹军靠近长安,恐怕生事。乐进无奈,又放心不下陈宫,只好仅留下一小队亲兵作为随从,余下兵士就交由副将率兵返回了昌邑。 孟小满见了副将带回的陈宫及乐进书信,心里大感担忧,唯恐二人遇到危险,到时候见不得天子,反而折了自己两员文武干将。 不过除了陈宫、乐进的安危叫人牵挂,兖州财政仍嫌不足之外,孟小满倒是也有一桩高兴事,那就是徐州牧陶谦来信为之前陈兵泰山郡附近一事告罪,并有意与兖州结为膀臂。从孟小满代替真正的曹操以来,除去深为孟小满记恨的袁绍不算,这还是第一个慑于兖州威势,有意与她联为盟友的一方势力。 其实陶谦写这封信也是心中无奈。徐州是连通南北的兵家必争之地,自然引人垂涎,袁绍、袁术、公孙瓒个个欲分一杯羹。陶谦麾下兵马不足十万,自问不是用兵奇才,手下将领也多是庸碌之辈,在这局势下自保可谓十分艰难,只能巴望着汉室中兴,重振朝纲,才能免去自己四面受敌的危机。 陶谦本与当世名将朱儁(音俊)有些交情,一心希望能联合各地诸侯共举朱儁为太师,传檄文于天下,召集群雄前往长安迎接天子,同时也能叫朱儁为徐州屏障,使人不敢窥伺。谁知朱儁忧心天子安危,反而前赴长安任官,打算伺机除掉李傕、郭汜等人,叫陶谦的期望又落了空。没奈何,陶谦只好与袁术、公孙瓒结为联盟,以图自保。 可也不知是陶谦倒霉,还是公孙瓒与袁术运背。本来得了徐州相助,公孙瓒和袁术俱是雄心勃勃,以为大事可成。哪知道才没多久,两人就双双摔了跟头:公孙瓒败给袁绍,袁术更是被孟小满带兵打得屁滚尿流。 陶谦闻听袁术惨败而归,只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和兖州开战。如今曹操的名声又好,素有忠义爱民之名,这次亦只是据守兖州自保,就是面对袁术占了上风,曹军也未过界来犯徐州,相较袁术真有云泥之别。 如此看来,陶谦就觉自己当初结盟袁术、公孙瓒可是有些失策了。虽说徐州军不曾出战,但陶谦仍恐得罪了曹操,连忙亡羊补牢,先是言辞卑切送上书信,而后又听说曹家预备大办喜事,趁机派了徐州望族出身的陈登到兖州斡旋,务要说服曹操为盟友。 “今有徐州牧陶谦来信,欲与吾结为膀臂之盟,吾有心应允,诸位以为如何?”孟小满接了书信,自不免与麾下一干谋士商议一番。 之前,陈宫力主孟小满勤王,而毛玠也主张“修耕植以蓄军资,奉天子以讨不臣”,这道理孟小满虽知道有理。但以兖州现在实力却不容易。若要休养生息,自然不宜再开战端,结好徐州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事虽可行,但陶谦此人却不可深信,主公不可轻易应允,以免被徐州看轻。”程立想了想,道:“此人先依公孙瓒、袁术,如今见袁术为我军所败,又来结好,实是……”他说到这里,轻嗤了一声,显然对陶谦所作所为颇为不齿。 “仲德所言有理,”荀彧还想到了另一桩事情,“眼看便是任伯达大喜之日,听说陶恭祖派来了徐州陈元龙道贺,此人素有大才,且在徐州负责典农事务,主公或应一见。” 荀彧提起典农之事,也是为了最近兖州的情况。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如今没有粮草,曹军就有百万之众,也打不得仗。本来以荒废土地安置青州兵家眷老弱,过段时间自会有所起色,偏偏近日这些兖州的一干乡绅富户得寸进尺,一见局势太平就又忙着抢占起农田土地。如此所作所为,莫说孟小满心中恼火,就是素以君子著称的荀文若,心里也是憋了口气。 孟小满点了点头,心里却不知这陈登陈元龙是何许人也。她毕竟不似曹操生长于洛阳,自小便与达官望族往来结纳,这天下名士,就是郭嘉帮她着意恶补一番,她也仍不能尽将这些蛛网似的牵扯关联记得清楚。 “那陈元龙的父亲陈珪是太尉陈球之侄,陈家在徐州颇有势力,陶谦叫陈登前来,也足见诚意了。陈元龙自少年便有才名,年纪轻轻就有治世之才,如此人物,嘉也很想见见此人。”郭嘉悠然笑道,似不经意间就将陈登来历娓娓道来。 “好,那此事就等陈元龙到了再做决定。”孟小满听了郭嘉提点陈登来历,心中顿时拿定了主意,遂笑道,“伯达为吾军操持粮秣劳苦功高,如今有这位负责典农的陈元龙来相贺,倒是正好。” “阿嚏!”许是被孟小满等人议论的缘故,此刻的陈登坐在马车里,冷不丁打了个喷嚏。他自马车中探出头去,张望着远处被修葺一新的昌邑城,忍不住长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慑于曹军威名,兖州一带近日分外太平,盗匪不生。陈登一路走来,心中暗暗叹服。可想到曹操为自家堂妹的婚事便如此大操大办,难免又有些不喜。想想出发时父亲陈珪叮嘱自己要好好留心曹操,陈登心里就有些不以为然起来。 不喜归不喜,既然是来道贺并代陶谦结交曹操,陈登便把自己的心思压在心底。因入城时天色已晚,陈登便令从人一边去送拜帖,一边前往馆驿打点住处。 郭嘉得了消息,如之前所说,亲自前来招待。二人互一见面,彼此都先暗在心中为对方的年轻惊叹一番,略谈了几句,愈发亲近熟稔起来,仿若故交。只是两人话中各含玄机,一番无形的交锋,旁人却丝毫不察。 “嘉早听闻元龙乃是徐州俊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郭嘉满面微笑,东拉西扯,一通恭维,最后又将任峻婚事的请柬递到陈登手中。“吾主已有吩咐,若元龙到了,不拘官礼,尽管先去喜宴之上吃酒。” “卑职必定前去叨扰,州牧大人亦令吾带来厚礼,还望曹公笑纳。”陈登手里捏着这张请帖,心里暗叹了一声厉害。看这郭奉孝笑模笑样,说起话来却滴水不漏。他有心想提前先见曹操为陶谦说话,也好早点令徐州安心,哪知道倒被郭嘉全都挡了回来。自己向来自负聪颖机敏,如今倒是遇到了对手,可见出发之前父亲所说一点不差,这曹操手下真有能人,且不说扬名天下的荀文若、程仲德,就是这年轻轻的郭奉孝也这般不得了。 待陈登只带着一肚子感慨的回到驿馆,才知这次婚事究竟有多盛大。驿馆虽然收拾得干净,却并不铺张,甚至有些破旧。但就算如此,几进的院子里,也已经住满了各郡太守派来的贺喜使者。虽说各郡太守也未必真的心服曹操,但形势比人强,也不得不卖这一个面子。就连那河内太守张杨,也派了使者携礼物前来道贺。 之前孟小满盘算着借这个机会捞上一笔,倒也真成了。不惟各地官员派了使者来送礼,兖州当地的士绅富户也以能被邀参加这场婚宴为荣。 此时乱世,时人成婚已经不易,就是王公贵族、天子大婚也难遵循上古周礼,孟小满于此本就不精通,也就不强求六礼俱全,只把场面弄得盛大。 任峻虽有官职在身,也是世家子弟,但若要独立承担这样盛大婚事,自家也招待不开。孟小满索性把刺史府背后的一栋宅子送给曹氏做陪嫁,顺便也就成了新的任府。两座宅子本来就背靠着背,现在打通院墙,不光两家人往来方便,招待客人也便利——只是新娘子倒要从刺史府嫁出去在街上绕上一圈才能算是嫁到婆家。 虽说迎亲队伍晚上才到,可一大早起来,刺史府里便已经热闹起来。有曹昂和丁佩里外操持,事情虽然繁杂,却是忙而不乱。若说这婚事有何不称心,那恐怕也就是曹操之父曹嵩打点家私欲迁来兖州,结果因财物冗杂,路上耽搁时间,已经无法在婚宴当日赶到了。 任峻父母早亡,曹氏亲生父母也已经不在人世,孟小满还本指着接来曹嵩这个伯父,受新人的大礼。不过对孟小满来说,这倒也不是坏事。曹嵩终归是曹操之父,父子虽说多年未见,但毕竟血脉相连。酒宴混乱,不比平时容易掩饰,若是倒是时曹嵩看出她什么纰漏,恐怕就不会像是卞纤儿这般容易打发了。 如此准备折腾自不必细述,不时有人登门送礼亦不需详数,只说待到晚间吉时,任峻到刺史府门前迎了新妇,在街上绕了一大圈,回到自己新居,这才双双登堂行礼。 因曹嵩未到,孟小满推辞不过,就和丁佩两人一同坐了上座,受了任峻与曹氏的这一大礼。两人这礼行的也是诚心诚意。任峻深感主公厚爱自不必说,对曹氏而言,虽说被耽误了两年时光,但眼下既有了风光体面的婚礼,又住得与娘家往来便利,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会再生气。 新婚夫妇行礼毕,便到了喜宴开席之时。女眷们到后堂饮宴,前厅便只剩男人们觥筹交错。时人讲究君子六艺,就是文臣也能舞上几个剑招,拉弓射上几箭,不时就有人舞剑、赋诗、做歌助兴,好不热闹。 孟小满身为本州刺史,又是主人,自然坐了上座。余下众人也不拘束身份,就各自与投契之人凑到一起开怀畅饮起来。郭嘉素爱饮酒,逮到这个机会,更是与陈登、程立等人喝得十分热闹。 “奉孝真是胡闹,他身体本就孱弱,如何能这般饮酒!”荀彧与毛玠、满宠同席,见着郭嘉狂饮,神色担忧不已,修长的眉毛几乎拧成一个死结。 孟小满正起身招呼众人饮酒,冷不防听到荀彧这句,不由得驻足问道:“文若,奉孝身体抱恙?” “主公……”荀彧刚想起身行礼,就被孟小满按着肩膀又坐了回去,只好就这么坐着说道:“吾与奉孝少年相识,那时他身体更弱,常常卧病在床,幸得一游方神医为他治病,才得像今天这般……活蹦乱跳。” 荀彧一说出这个形容,别说孟小满这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就连一贯严肃方正的毛玠、满宠也不禁莞尔。 荀彧却只露出一个苦笑:“只是他身体本就孱弱,哪能再如此饮酒!他素无家室,私下也无人规劝一二,今日他坐到那一席去,想必也是不愿被吾劝阻,主公当说他两句才是。” 孟小满点了点头,“自当如此。” 可谁知她还不得去劝郭嘉,就来了几个敬酒的客人,把她拦在原地动弹不得。等她好容易脱身,郭嘉却已经离席不知去向了。 孟小满见厅内遍寻不着郭嘉,便猜他定是到后园去了,也就出去寻找。果然在后院梨花树下,就见郭嘉手里拿着酒壶坐在花园鱼池边,正对月独酌。只是她才看了一眼这情景,竟觉进退两难,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眼前梨花似雪,扑簌簌随风飘落,天上弯月如勾,在人间洒做一片金辉。鱼池里的鱼儿摇头摆尾,拍出了一*金色的水纹,一圈一圈的扩散开来。就连郭嘉那身并不华丽的青袍落着的无数花瓣,每一瓣也都仿佛绽着一圈圈金光。 他手里拎着酒壶,倚着背后的梨花树,稍斜着头,似乎盯着天上的月亮,又似乎在俯视池塘里的鱼儿,少见的没了平日一贯挂在嘴边的笑意,神情淡漠得竟叫人觉得有些遥不可及。 若非孟小满看到郭嘉还不时提着酒壶往自己的嘴里灌着酒,还喉头微动将壶里酒浆送进肚子,她几乎以为眼前看到的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整天嘻嘻哈哈,素爱与人郭嘉,而是一幅本不该属于这世上的画。 许是孟小满站的久了些,郭嘉终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转过头,脸上又带上了笑:“主公来此,可是替文若来的?” “听文若说,你……” 孟小满话未说完,郭嘉就笑着摆了摆手,“惭愧,惭愧,在主公面前怎好露出弱态。身为谋士,嘉既为主公保命,自己的性命自然心中有数。” 他把手里酒壶整个儿一倒,所剩无几的酒浆全倒在了梨花树根底下。“这是最后一壶,今晚再不喝了。” 孟小满只觉郭嘉今日似有些不同以往,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二人一路沉默,往前厅走去。谁知最后转是郭嘉先开了口:“主公近日有事常叫大公子处理,似有历练之意?” “昂儿是个好孩子,夫人将他教导得好。”孟小满说完这话,不禁微微一笑。她自己其实也没比曹昂大上多少,这话说的可是有点古怪了。 “嘉那日见主公带了大公子前来府衙旁听议事,始知主公气度真非常人可比。”郭嘉似乎颇为感叹,“若寻常人,就是有一个铜板也想着要传给自己的子孙后人呢!” “今日为伯达操办婚事,众将同乐。”孟小满被这话中暗示闹得顿时一僵,但今日两人都喝了不少酒,她就唯恐这次自己又胡思乱想会错了意,勉强笑着指着堂中热闹玩笑道:“不知奉孝可也想成家立业?或者也可娶个曹家姑娘,也好叫吾多收一次礼金。” “我?”郭嘉亦微微一笑,愈近正厅,灯火愈明,一发衬出他白皙脸上因醉酒而双颊绯红:“昔日霍去病曾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如今主公的大业未成,嘉又何谈婚姻大事?更何况,众将之中未成家之人又何止嘉一人,主公……” 他偏过头来看了孟小满一眼,而后望向坐在武将之中面带笑意与众人举杯共饮的赵云,低声咏道:“芳华易逝,宜将珍重。” 孟小满一怔,顺着郭嘉的视线看向赵云,酒意就把心底压抑许久的那股愁思翻将上来。 自赵云来投,除了第一日重聚时孟小满稍有失态,余下时候无不强加克制,好叫众人看来,自家主公也并未对赵云如何另眼相待。除了公事,孟小满并不与赵云多话。实际上,她也不欲同赵云再多亲近,若亲近得多了,难保自己是否还能像现在这样不露丝毫破绽。 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若是自己身份泄露,典韦、郭嘉,乃至卞纤儿都要被牵连,曹操一生的事业也将付之东流。想到此节,孟小满的指甲狠狠掐了一下掌心,抛下郭嘉,若无其事的回到厅中又与贺客们应酬去了。郭嘉望着孟小满的背影,眼神复杂的长叹一声,也去寻荀彧去了。 这场婚宴直闹到月上中天,贺客、亲朋们才各自告辞离去,曹、任两家也才算是重又恢复了平常的宁静。 孟小满今晚喝了酒,又因为郭嘉说的那些话,不免勾起了心中愁思,心情低沉。原本自卞纤儿得知真相之后,孟小满大多住在她的院子里好避开丁佩。可今日孟小满却无心和卞纤儿相处,就独自往书房去了。 她摘下面具,独自揽镜而视,只觉得镜中之人竟是如此陌生。昔日郭嘉见过的那张年幼的脸庞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生活的优渥而渐渐丰润起来,线条也有了女子特有的妩媚,但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今日的新嫁娘曹氏那般女儿家的轻盈柔软,更别说与卞纤儿那样的美人相比了。如此女人,可还有芳华可言? ……算了,多想无益!孟小满怅然一叹,将镜子丢到一边,也把繁杂的思绪随之抛开,重新戴好面具,正想更衣歇息,就听典韦脚步声音匆匆忙忙不似以往,连忙把衣襟一拢,趿着鞋走到外间,“响昭,出了什么事情?” “主、主公,大事不妙了!曹、曹老爷子,给人杀了!” 第33章 卅三章 乐极生悲 陶谦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这世上最倒霉的人了。 本来,陶谦派陈登去徐州,又是送礼,又是道贺,若单是为了交好曹操,其实做得也尽够了。可陈登才走不久,陶谦就听说原来曹操之父曹嵩之前一直携家小避居徐州琅琊,如今正准备打点行囊前往兖州与曹操团聚,想到徐州境内路上不甚太平,当即决定再派手下领兵护送以策万全。陶谦哪知道,这一送,反倒给自己送出了一场祸来。 曹嵩见徐州兵将特意前来护送,心里本来还很是得意。虽说曹操之母死后,父子俩就不如过去亲近,但曹嵩也知道是因儿子如今威风,他才得了如此优待,益发恨不得一眨眼就赶到昌邑,享享当老太爷的福。可因曹家巨富,家中财物细软甚多,老老小小连同家丁仆妇又足有一百多人,实在走不快。 曹嵩说自己是上了年纪不能赶路,其实也是他爱财的天性使然,一眼离开自己的宝贝都觉得放不下心来,否则若是轻装简行先行赶路,也就避开了这一场杀身之祸。 这负责护送曹家的徐州军,领头的唤作张闿,原本是一伙黄巾余党,慑于官府势力归顺了陶谦,心里却一直贼性不改。如今见曹嵩如此宝贝行李,就知车上除了家常细软,必定还有许多值钱之物,自然生出贪念。眼看明天泰山郡太守应劭就要前来迎接曹嵩再无机会下手,张闿当夜把心一横,趁夜劫了曹嵩家产,杀了曹嵩一家之后逃遁无踪。 第二天,应劭带人前来,看见如此惨状,吓得魂飞魄散。他对曹操本就是慑于威势,并无忠诚,又与陶谦交好,故听说陶谦派人护送,便将此事不甚放在心上。哪知一时懈怠,就惹出这样的大祸,应劭哪还敢回去面见曹操,只差人分别给曹操、陶谦送了信,而后便弃官而逃,带上一家老小奔冀州投袁绍去了 应劭派人送来的消息传到徐州,陶谦方知张闿贼性不改,不但心生贪念劫了财,还将曹嵩等人杀了个一干二净。 “天杀的张闿!”陶谦气得全身发抖,猛地站起身来,也顾不得在大庭广众之下的体面,忍不住捶胸顿足,指天指地的破口大骂:“怎敢混账如此!昔日吾本心慈,收留此子,本拟令其放下屠刀,改过向善,谁知贼子贪念不改,非但陷我于不义之境,更要给我徐州惹来天大的祸患!” 陶谦本来就年事已高,跳脚大骂了一阵,又咳又喘,又惊又怒,急火攻心之下几乎摔倒在地。 下首曹豹、糜竺、许耽、章诳等人慌得一拥而上,扶住陶谦,连连劝道:“主公息怒!” “唉!”陶谦在众人搀扶下哆哆嗦嗦重新坐好,扶案忍不住唉声叹气起来。 “主公何须如此惊慌!那张闿自己做下祸事,与我等旁人有何相干!”曹豹虽然也姓曹,可和曹操一家却没有关系,他家世居徐州,与曹操是同姓不同宗。平时这家伙在心里未尝没有过羡慕曹家财势的念头,但嘴上却一向对曹操最不以为然,也最不赞成陶谦如此讨好曹操。上次陶谦因见了曹军前来就屯兵不出,曹豹总觉得不太服气,自忖自己精心训练的徐州精兵,绝不会逊色于曹操麾下的那群青州黄巾凑成的乌合之众,却不曾掂量清楚自己为将的本事有几斤几两重。 许耽、章诳虽未说话,但神色也是颇为不以为然。 陶谦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曹豹等人一眼:“张闿乃是吾麾下之将,吾识人不明,所用非人,以至如此,怎可脱开干系?何况他现在又不知所踪,如今就说与我无关,天下何人能信?如今这可怎生是好!那曹孟德虽则名声不错,可当初在酸枣就曾当众痛骂诸侯,可知也是个性情暴烈之人,如今张闿杀死了他的父亲族人,若是被曹操得知,他怎肯善罢甘休?届时必引兵前来为父报仇,吾徐州岂非大难临头了!” 曹豹乃是陶谦心腹,被陶谦这么一瞪,虽然心里不服气,一时间却也呐呐不敢言语了。连这层关节他都想不周到,如今这情势,他也确实是说不出什么好主意来,还不如闭上嘴免得丢人。 陶谦见众人模样,心里怨气更重。徐州富庶自古有之,麾下精壮兵士也为数不少,偏偏竟无得用的大将,否则何须之前对各方忍气吞声蓄意交好,如今遇事又无应对之法?且恨此事因讨好曹操而起,又难向公孙瓒、袁术求助,否则岂非落得个两面不是人了? “竺以为,此事当公诸天下,叫天下之人皆明主公与此事无干。若曹公明理,自该与主公通力缉拿张闿,一雪仇怨。”唯有糜竺还算清醒,道:“且吾听闻颍川陈氏陈长文避居徐州多日,主公何不问计与他?” 陶谦听了猛醒:“吾倒忘了此人!” 这陈长文名叫陈群,年纪和荀彧、郭嘉相差不多,且一样都是豫州颍川人,家世也是非同小可。陈家在颍川素与荀家并立,陈群之父陈纪也是当世名士,昔日被董卓强征入朝为官,如今在西京朝廷任尚书令,只陈群一人避居徐州。 因陈家声望,陶谦对前来徐州避难的陈群相待甚厚,但陈群却看出陶谦年迈,又非能成大事之人,故不曾出仕陶谦。但感激陶谦一直照顾,如今听说此事,当即赶来帮陶谦解忧,暗忖如此方可将陶谦日常厚待回报一二。 “首先,须得先派人前去收敛尸首,操持好曹太公及家眷一干人等的后事。”陈群说着,语气中不免带上一丝鄙夷,“那应劭只顾着逃命,此事恐怕安排的不甚周全。若是曹家日后追究起此事,陶公也不好回话。” 陶谦连连点头赞许:“还是长文心思周密,吾慌乱间险些忘了如此大事!”遂即刻安排人为曹嵩等人准备丧事。 “另,群与荀彧荀文若、孔融孔北海都有些交情。文若在曹公帐下听用,或可劝说一二,而孔北海乃孔圣人之后,才学品德俱当世少有之人,吾可修书一封,请孔北海居中调停此事,陶公觉可行否?”陈群又道。 听陈群提起孔融,陶谦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孔融虽是孔子后裔,学识亦是天下奇才,但陶谦却知此人不过文士,以他看来,实非救难之人。 只是听陈群如此说,眼下又无其他良策,陶谦脸上便不得不露出大喜过望的模样,“如此更好,那就有劳长文了。” 孔融接了陈群、陶谦书信,知道事情紧急,先写了书信命人直接送到兖州劝和,自己则率兵赶往徐州。虽说兖州大军至今未动,可陶谦听说孔融此番是带兵前来,仍觉心下安稳不少。 孔融乃是孔子后裔,故一向极为守礼,见了陶谦,先欲行礼。可陶谦这些日子整日忧虑焦急,如今见了孔融,就如见了救命的稻草一般,也不等他见完礼,就一把捉住他的手臂,“哎呀,孔北海真乃急危救难之义士,今日至此,谦感激不尽!” “融不敢当。”孔融措手不及,被陶谦这般热情搞得手忙脚乱,连忙辞谢不止。 陶谦正想拉着孔融入座说话,突见孔融身后站立三人。居中一个,相貌英伟,双臂修长,生就一双大耳;左边一个面如重枣,眼似卧蚕;右边一个豹头环眼,虬髯粗眉。当真是:观表象只知其貌特异,细看之却道英雄之相。 陶谦看得一叹,不由问道:“孔北海,这几位壮士相貌不凡,想非常人,不知可有幸得悉尊名?” 孔融见陶谦突然盯着自己身后转了话题,这才猛醒,拍拍自己额头愧道:“竟是融疏忽了,忘了先为陶公引见——此乃汉室宗亲,中山靖王之后,刘备刘玄德。玄德身侧,是其结义兄弟,亦俱是武艺非凡的勇猛之士。日前曾助融一臂之力,今闻徐州有难,亦愿引兵前来相助。” 原来孔融在青州北海任太守,因其施政仁爱,有教化之功,故青州黄巾横行,但北海郡人参与其中者却为数最少。而袁绍、公孙瓒忌讳孔融家世名望,就有交战也不轻至北海,倒叫北海成了青州一方净土。只是孔融乃是文士,不通军事,乱世之中还是难免被波及。有黄巾管亥,率兵围攻北海。孔融束手无策,幸得义士太史慈为报答昔日孔融资助老母的恩情,冒险赶来相助。孔融遂请太史慈出城,赴平原向平原令刘备求助。 刘备闻讯,便带上义弟关羽、张飞,随太史慈一同前往北海,杀散了管亥的黄巾军,为孔融解围。孔融大喜,就留刘备等人为座上客,好生招待以表谢意。恰好徐州有求援书信到,刘备暗忖自己也算与曹操打过交道,故自请同孔融一起前来徐州。 “备见过陶公。此乃二弟关羽,字云长,这是三弟张飞,字翼德。”刘备向前一步,风度翩翩,朝着陶谦深施了一礼,顺便为两位兄弟通名报姓。关羽、张飞皆心高气傲之人,听孔融并不提起自己名姓,本都有些不虞,幸好刘备敏锐,才将此事揭过。 陶谦暗暗看在眼里,心中便有几分计较,“可是虎牢关战吕布的三位英雄?快请入座。” 只是他人老成精,脸上也不显半分,将刘备一如孔融这般敬而重之的让进内堂,又请关羽、张飞入座。而后,方才唉声叹气,将曹嵩之死一五一十说于孔融、刘备等人知道,又着意说了自己如何操持了曹家众人后事,只等曹家前来迎灵云云。 “此事因吾御下不严,识人不清而起,如今牵连曹公造此灭门之痛,谦如何向曹公交代!”说到最后,陶谦老泪纵横,方才道:“如今若曹公震怒,请诸公代谦游说曹公,说谦宁愿负荆请罪,只望此事不牵连兖州百姓,吾心方安。” “陶公真乃爱民之人!融甚佩服!”听了陶谦这样说,孔融甚觉感动,连忙安慰道:“此事不忙,且看那曹操如何举动,再做定夺不迟。吾亦已去信说之,又叫兖州名士边让同劝曹操,若那曹操颇懂事理,当不会轻起刀兵。” 陶谦听了这话,差点气得真的哭出来。以曹操脾气,看了孔融这般教训口气的书信,只怕平时还未见得高兴,更何况如今满门被杀?人家骤逢如此惨事,你不好言安慰,反倒如此声气,岂不是火上浇油不成? 陶谦确实是倒霉,他求助孔融,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世人皆知,这曹嵩是昔日中常侍曹腾养子,虽曾官至太尉,不过他的官职却是向十常侍掏钱买回来的官位,故常为清流所不齿。自党锢之祸以来,清流文士与宦官一党是势不两立,孔融既有孔子后裔这样的门第,怎会把曹嵩之辈的横死认真看在眼里? 况且孔融此人颇有些呆气,只认自己道理,哪想他人感受,白白叫陶谦又揪心一回。 陶谦正在心中焦虑,不意孔融一旁刘备亦一脸感动之意道:“原来如此!陶公受此冤枉,实是无妄之灾!吾昔日在酸枣也曾见过孟德公,素知其乃忠义之士,当不会妄动干戈、滥造杀孽。备愿当即修书一封,代陶公解释一二,不知可否?” 陶谦听了这么周到的话,心里那股子郁结之气,瞬间散了一半,连连称谢:“如此就有劳玄德了。” 刘备叫人拿来纸笔,在案上挥毫泼墨,半刻光景,写做一封书信,却先递给陶谦:“陶公观此信可否?” 陶谦看了书信,对刘备满意更甚。刘备信里先为曹家之事哀恸一番,又劝解曹操节哀为要,而后不忙解说陶谦无辜,转先说他为曹嵩等人后事处理得如何妥当,方才引出陶谦无辜。最后才劝曹操顾虑大局为要云云。“甚妙!” 听陶谦称赞,刘备微微一笑,拱手一谢,这才命人将信送走,又对陶谦说道:“设若曹公难消雷霆之怒,定要起兵为父报仇,陶公也不必担忧。备之结义兄弟云长、翼德,俱是勇力过人的猛将,当可助陶公麾下众将,略尽犬马之劳。” 得了这话,陶谦心中更定,这才笑着点了点头。 虽然见刘备书信写得那样妥当,陶谦也不敢指望曹操看了就当真不来攻打,也就开始厉兵秣马,修筑城防,以策万全。曹豹等人起初还不服气,暗暗挑战关羽、张飞,结果自然惨败,自此方知自己的斤两。 陶谦暗中得知,心中更是安心。只不想陶谦麾下糜竺,见了刘备如此豪杰人物,又正当壮年,心中不免另生出一番盘算来,暗中刻意交好刘备,更暗中许以婚姻之约不提。 谁知孔融、刘备到了徐州不足月余,陶谦这日突然收到陈登消息,说曹操起初大怒,后来见了众人劝说书信,又得他与众人相劝,这才罢了攻打徐州报仇的念头,,愿同陶谦一起只缉拿元凶张闿,同时将领兵三千,亲至徐州迎接父亲、弟弟及家眷亲属一干人等的灵柩。 听说此事,陶谦登时喜出望外。若说曹操自己来信,他犹要担心曹操前来是否有诈。但陈登之父陈珪还在徐州,陈登就是投了曹操,也绝不敢拿父亲性命冒险,背上不孝的骂名。 “这曹孟德,倒也是深明大义之人。”孔融闻听此言,亦感宽慰。虽说管亥已去,但天下不靖,孔融到底惦记自家北海郡安危,如今见徐州尘埃落定,即告辞离去。 孔融一走,刘备本也不好再留。只是日前糜竺将妹妹许配给了刘备,尚在筹备婚事,一时便仍盘桓徐州。哪知道就多耽这些日子,事情竟又起了变化。 陶谦这边,本准备全城缟素迎接曹操,以示痛悼曹嵩之意。哪知事情还未尽妥,就听人来报,说陈登先回来了。陈登一去兖州已有多半年光景,又经曹嵩被杀之事,陶谦甚感其劳苦,欲厚赐陈登,以示抚慰。 哪知陈登回来,形容憔悴,一脸焦急,见了陶谦急忙禀道:“原当初得了主公并孔北海、刘平原的书信,又有众人劝解,曹公当真愿弃个人恩怨不顾,顾全大局,还特意备下亲笔书信,欲叫吾先赶来报于主公知道,劝主公切莫自责太过。可谁知,曹孟德竟在来徐州迎灵路上遇袭,如今不知所踪,只有兵士听凶徒自称陶公麾下张闿所部。故此时曹公麾下曹仁、曹洪、夏侯惇、夏侯渊众将,暂奉曹公长子曹昂为主,正发兵往徐州来了!” 事情这般大起大落,陶谦哪里还支持得住,只觉心头悲意陡生,口中哇的喷出一口鲜血:“真天欲绝我徐州不成!” 第34章 卅四章 顺水推舟 曹军未至,徐州已先为陶谦吐血病倒乱做一团。 只是徐州众人虽然忙乱,却无人知道陶谦生病的真正心事:陶谦本来上了年纪,便常觉处理州务力不从心,属下得用之人又寥寥无几,常恐自己死后,膝下无能子孙将来在乱世中难以为生。四面结好,也不过为后人谋一条生路罢了。故陶谦后来明知曹操借着为父报仇之名有意染指徐州也仍请曹操前来,就是豁出徐州,想借着曹操这个豪杰人物来保一家太平罢了。事到如今他卧病在床,心中犹自难解:这曹孟德失踪,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偏偏就又被栽赃到了徐州头上? ——事情还得从那晚典韦连夜前来报信说起。 “主、主公,大事不妙了!曹、曹老爷子,给人杀了!” “……曹老爷子被人杀了?!”听到这话,孟小满只觉连呼吸都不由得一顿。“怎么回事?” “曹老爷子一家未出徐州便被人杀了,家财尽被劫走,曹家众人无一幸免,只有几个家丁侥幸逃生。”典韦知道事情重大,连忙道,“现有泰山太守应劭所派使者及侥幸逃得性命的家丁在外,主公可要一见?” “好……不,等等……”孟小满刚要点头,突然又摇了摇头。她蹙着眉头在房间里踱了几步,方才再次开口:“先不急见那使者和家丁,且先安排他们各自休息,就说我今晚酒醉已经睡下了。响昭,你速去奉孝府上,先悄悄请他来我书房议事,莫要惊动众人!” “是!”典韦点点头,领命去了。 孟小满慢慢跪坐下来,重新拨亮案头油灯,可看灯火在眼前跃动,益发衬得她心绪难宁。她实不想承认,听闻此事,她的第一反应其实是……高兴。 曹操的近支亲戚,除了跟随曹操出征的族人之外,当初为避免牵连战乱,随同曹嵩避居徐州的人为之不少,其中更有像曹嵩、曹德这样的曹操直系血亲。多一个熟悉曹操的人,孟小满的身份就多一分被人识破的危机。但就如孟小满轻易绝不想杀死卞纤儿一样,她自问自己不是善人,可也不会心狠手辣到为了掩饰身份,就派人杀死曹操一家以策万全。可如今曹嵩等人凑巧遇害,倒是件意外之喜了…… 只是虽如此说,可于情于理,她身为曹操,都该怒不可遏,为曹家人的灭门之仇报仇雪恨才是。但若此刻起兵攻打徐州报仇,兖州本就吃紧的财政状况又该如何是好?这个仇要怎么报,才能既安曹洪、曹仁等曹氏子孙之心,又能最大限度的于己有利呢? 孟小满派典韦去找郭嘉,只想着他素来机谋多变,何况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她的心思和顾虑也只有郭嘉能全然明白,所以叫他前来。可她却一时忘了,今夜郭嘉饮酒不少,回家借着酒力自然睡得格外香甜。典韦前去相请,听郭嘉府中家仆说郭嘉已经睡下,干脆直接闯进卧室,见叫不醒郭嘉,又想着事关重大,索性把郭嘉直接从他床上扛到了孟小满的书房里。 孟小满本来正在烦恼曹嵩之事,哪知见了典韦进门复命的模样,几乎笑死:只见典韦扛着偌大一个棉被卷儿,郭嘉就只从棉被卷里露出个脑袋,头发散乱,睡眼惺忪,比平时的年纪看上去凭空又小了好几岁,哪里还有刚刚池边饮酒时那等仿若谪仙的气势。偏偏典韦还一脸理所当然,也不知孟小满因何发笑,反而更令人莞尔。 在军中生活久了,不惟孟小满自己习以为常,就是典韦也不觉此事有何不妥。不过被这样折腾一番,郭嘉自然醒了。只是他散着头发,身上披着被子,坐在坐席上仍旧睡眼惺忪,一边听孟小满说话,一边还不住的打哈欠的样子,实在和平时智珠在握的模样相差甚远。“此事主公以为应该如何?” “杀父灭门,血海深仇,若是不报,岂非不孝?”孟小满攥了攥拳,低声道。“只是若要出兵……” “既天理如此,主公又何必顾虑?”郭嘉轻笑着打断了孟小满的话,懒懒道:“主公乃孝子,为父报仇,天经地义。无论何人所为,惨事出在徐州,便和陶谦脱不开干系,怎能轻易放过徐州?要是有人劝阻,却要先说出道理,才是给曹家一个交代,有了交代,凡事才好商量。” 说到最后,郭嘉还意味深长的在商量二字上加了重音。有郭嘉一语点醒,孟小满顿有所悟。眼看天色渐明,当即出门见那应劭所派使者与侥幸逃得性命的曹家家丁去了。等孟小满走了,郭嘉方叫典韦帮他找来衣服,更衣梳洗一番,不急不忙的去参加议事。 可怜昨日曹府还是一片喜气洋洋,四处张灯结彩,今日就铺霜涌雪,全都换作素色装扮。刺史府正堂已经设下灵堂,正中悬一“奠”字,左右挂着报仇、雪恨四个大字。 孟小满身穿重孝,端坐正中,下属官员亦全做孝服打扮,个个谨慎,不敢言语。偶有人偷偷观察孟小满,只见她双目赤红,面沉似水,更是噤若寒蝉。陈登今日难得如愿以偿见到了孟小满,却不意出了这种事,心中只是暗暗叫苦,忐忑难安。 孟小满刚刚其实已经真的发了一次脾气了——原来那泰山太守应劭,出了此事不思亲自前来回禀处理,反因惧怕弃官而去投了袁绍,此举着实点着了孟小满的怒火。此时她一肚子怒气,又彻夜未眠,倒叫这场戏更逼真了许多。见众人到齐,她这才将那逃得性命的家丁唤上堂,当着大庭广众,令他将曹嵩遇害之事细细讲来。 事情起因与行凶之人和陶谦所知并无不同,但从这曹府家丁口中叙述出来,自是多了几分亲历者的恐惧与凄惨。这家丁当日被贼人砍断了手掌,此时仍然重伤未愈,一说起这事顿时哭泣不止,把曹德如何不防被张闿偷袭一刀砍翻,曹嵩如何藏到厕所依旧被害,妇孺如何苦苦求饶仍被屠戮,他自己又是如何不敌贼人反被斩断手掌打昏过去,一五一十全都说得分明,一边说一边骂那张闿凶残。 曹洪、曹仁、夏侯渊等人闻言,气得目疵欲裂,余下众人亦觉心中不忍。孟小满更是半真半假,捶胸痛哭不已。她虽然曾为曹家众人之死心存侥幸,可此时听了张闿等人暴行,竟连妇孺老弱俱不肯饶,丧心病狂如此,也只叫她恨不得一剑杀了张闿才能消心头之恨。何况她扮作曹操日久,已习惯将曹家护庇在羽翼之下。如今有人竟敢劫杀曹嵩,岂不是也直接羞辱了她的脸面,她焉能不怒? 那家丁说完事情始末,自有人带他下去歇息养伤。可堂上气氛却愈发凝重起来,一时间连呼吸声都仿若不闻。孟小满哭了一阵,擦擦眼泪,趁机环视众人,冷冷开口道:“陶谦胆大妄为,竟纵容属下掠夺财物,杀吾全家。今吾欲出兵攻打徐州报仇雪恨,向那陶谦为父亲、弟弟及家中一干亲眷讨个公道,诸位以为如何?” 这话虽说是征询,但语气中叫人听着却是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决,众人刚见孟小满那般伤心欲绝,这出兵理由又理直气壮,一时间哪有人敢反对她发兵报仇? “打!孟德,切不可饶了陶谦这老杀才!定是此人见伯父家资殷实生了歹意,才令部下以护送之名,行打劫杀人之实!”曹洪第一个站起身来。他情绪激动,就连主公也顾不上叫了,提到陶谦名字还不忘先愤愤的朝地上吐口吐沫,“孟德你势要为伯父和阿德报仇,把这笔血债讨回来!” 夏侯渊也起身道:“主公,吾愿为前锋,替世伯报仇!” 就连一贯稳重老成的曹仁这次都坐在一旁一语不发,只死死盯着孟小满,明显是等她一下令发兵,就要请命亲自带兵的样儿。 见了这等架势,余下文臣武将就有哪个心里不甚赞成,此时也无人愿意开口了。何况说起来这件事莫说是主公忍不了,换了在座哪一个,怕也受不住家人无辜遭遇如此惨事,想报仇雪恨也是合情合理。虽说兖州安宁时间不久,恐有穷兵黩武之忧,但眼下摆明了曹家众人都正在气头上,又有哪个愿意在此时开口找不自在?就有心相劝,也只好盼着主公消消气再做打算了。 见众人自以为识趣的都不出声,孟小满的心里却暗暗叫苦。她本欲按着郭嘉主意,先假意前去报仇,若有人出言阻拦,便犹豫一番耽搁时日。等陶谦前来赔罪或是请人说情,再假意勉强为百姓大义着想应允此事。说是“报仇”,其实是想借着这机会好好算计一番,若能兵不血刃得了徐州固然最好,就是不能,也得狠狠向陶谦敲上一笔,以解兖州燃眉之急。 可眼下看众人尽皆沉默,孟小满就担忧自己方才说的过于斩钉截铁,到时候骑虎难下,非要出兵打这一仗不可,不禁偷眼看向郭嘉,巴望着他能站出来说两句话,拦着自己。 哪知郭嘉恍若不见,低垂着头,倒似是又打起瞌睡一般。看得孟小满心中气恼。眼见此次攻打徐州之事就要敲定,终于有一人硬着头皮起身拜倒,大声道:“曹公万万不可发兵啊!” 孟小满定睛一看,开口的正是陈登。 感觉到孟小满的视线,陈登只觉头皮发麻,但仍硬着头皮继续道。“吾主仰慕曹公已久,素有结交之意,常恨不得便,今次机会难得,派吾携礼前来道贺,只为与公交好,互为膀臂,怎能有意为图财物就谋害太公,与曹公结下血海深仇?” 陈登表面镇定,实则心情忐忑。他也知道曹操不当场迁怒自己已经难得,此刻再开口实在不妥,可若再不开口,眼看曹操就要调兵遣将攻打徐州了,他又怎能忍心看老父处于险境,乡邻遭此兵祸而独善其身?没奈何,陈登也只好冒着触怒曹操的危险大胆出言为陶谦分辩,却没料到此时孟小满心里听了陈登这番话,实是恨不得重赏他一番。只是心里虽如此想,她脸上却一发的显得怒不可遏。 “就非陶谦主谋,那张闿乃是陶谦麾下将领,如今谋害了我父并全家性命,陶谦也难脱识人不明的干系!况且张闿杀人越货,事发至今也已半月有余,徐州竟还未将这张闿恶贼捆缚到吾案前请罪,转叫这伙强人一直逍遥法外!这徐州阖州上下,莫非俱是贼属不成?”孟小满神情愈发阴骘,越说越怒道:“若真如此,此番发兵打到徐州,吾必要血洗之!吾家死一人,就要那徐州死百人、千人,于我家人偿命!” 孟小满这话一说,众人俱是一惊,暗怪陈登不该此刻开口火上浇油。想孟小满素日表现得颇能容人,今日如此说,怕是真气得狠了。陈登听得脸色发白,心里更是悔恨交加,一时间不知是否该再继续开口求情。 哪知此时一旁赵云却起身抱拳开口道:“云知主公气恼,然此事因陶谦一人而起,于徐州百姓无干,何故血洗徐州?人命关天,还望主公三思,若强行此不义之战,云恐难从之。” 荀彧听到此处,亦是按捺不住,他犹豫了一阵,不像赵云这般直言不讳,而是起身凑近孟小满身边,压低声音道:“主公且暂息雷霆之怒。主公起兵为父报仇固是理所应当,但近年兖州战乱不休,府库……若要出兵……恐怕力有不及。” 荀彧开口也是经过一番思量。眼看这主公气得已经失了分寸,若是此时再晓以大义,恐怕也难叫他听得进去,转不若以眼前之事动之以理,兴许还能见效。 孟小满神色阴郁的看了荀彧一眼,似乎对此十分不满:“当真难办?” “主公一向晓得兖州处境。”荀彧却不惧孟小满怒火,仍不卑不亢回道,“如今情势,若主公定要出兵,恐须强行向百姓征粮……” 荀彧一边说,一边暗暗观察孟小满神色。果然,孟小满的眉头锁得更紧,听了荀彧之言,不假思索的连连摇头,“不可!兖州好容易暂熄战火,正待休养生息,如此滋扰兖州百姓之举,绝不可为!” 荀彧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看来主公当真是一时气愤,若是孟小满刚刚表现出哪怕一点不顾兖州百姓状况强要出兵的态度,荀彧就要怀疑自己是否再次明珠投暗,跟错主公了。 说来荀彧也是天底下少有的聪明人,可此次却万没想到,他这番劝说、试探,全在孟小满的算计之中。刚刚情况无人拦阻,孟小满想想,便猜到是因这为父报仇之事实在太过理所当然,众人有心反对,也难开口。恰好陈登出来求情,她便假装被陈登激怒,把自己讨伐徐州的计划又夸大残忍了许多,叫手下一干忠义之人难以缄默,自会有人站出来阻拦。 余下众人,如毛玠、满宠、李典等人,见荀彧喁喁低声,劝了孟小满几句,孟小满似有意动,也纷纷出言相劝,虽不如赵云说得硬气,但也都陈说厉害,替徐州百姓叫屈。到最后,就连曹洪也觉孟小满若为报家仇尽屠徐州,做得未免太过,于自身声名大业无益,连忙说了几句不软不硬的话劝说一番,也算是给自己刚刚痛骂陶谦寻了个台阶。 郭嘉也站起身开口道:“主公,嘉以为,此时陶公也必为误信了张闿这等贼人后悔不已,此事才生不久,陶公怕也不及处置此事,若陶公并非此事主谋,必心地坦荡,修书谢罪。陶公书信若迟迟不到,主公再兴刀兵不迟。” 孟小满看一眼郭嘉,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方才松了口:“诸君言之有理,是吾方才气得昏了,此事确与百姓无干,吾岂能迁怒无辜……”但提起陶谦,她犹自恼恨不已,“今日暂且就依奉孝之言,吾倒要看看这等血海深仇,陶恭祖要如何向吾交代!” 陈登出得刺史府,只觉得汗湿衣背,暂且松了口气。他想到刚刚情况,心中对赵云、荀彧等人颇为感激,不免上前客套感激一番。“今日若非诸位仗义执言,我徐州百姓危矣!” 赵云淡笑颔首,并不言语,翻身上马告辞离去,心里却对陈登这话很不以为然:若非你当时开口求情,主公也不会被激怒说出那样大开杀戒的话来。也幸亏主公毕竟天性宽仁,又听得进属下谏言,才免去你惹出来的一场灾祸,如今倒还有话说。 “主公也是急怒攻心,才有此话。陈典农不必放在心上。”荀彧心里想法和赵云倒也所差无几,何况陈登乃是徐州使者,荀彧自己为徐州百姓谏言犹可,若与这陈登走得太近,就未免太不将曹操放在眼里了。 陈登讨了个没趣,摸摸鼻子,也不坐车,索性步行朝馆驿走去。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琢磨今日在刺史府中之事,暗为自己当时差点闯出大祸羞愧万分。可是这一路上,他越是想,越觉得这曹操今日怒得似乎也有些太过凑巧了些。怎的自己一开口,曹操就气得说要血洗徐州,等到众人全都来劝,曹操反而连发兵之事都能暂时搁置一边? 想到最后,心中隐约有所猜测的陈登只得将满腹心思化作一声含着苦笑的叹息:无论事情如何,此时他却是不得不写信给陶谦告急,否则若是曹操真借此机会攻打徐州,以那曹豹、许耽等人的蠢钝,恐怕徐州人就真要遭殃了。 结果这段日子里,陈登每日就如远在徐州的陶谦一样忐忑难安:曹操今日见了陶谦书信尚且有些犹豫,明日就又因孔融之信大发雷霆。直等到陶谦的第二封信并刘备劝解书信一并送到兖州,曹操似乎才算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怒气。 “不意陶公安置吾父后事如此妥当,又有孔北海、刘玄德来信相劝,想来陶公确系无辜。”孟小满假作无奈,神色郁郁,盯着几封书信反复思量半天,终究长叹一声,请来陈登道:“若陶公愿听吾号令,同吾讨伐张闿为吾父、弟及族人报仇,吾亦愿顾全大义,不叫兖、徐两地百姓受苦。吾已决定,先亲赴徐州,迎接族人灵柩到兖州安葬,而后同陶公一并剿贼!” 孔融、陶谦和刘备三人相继来信,又是解释,又是赔罪,算是已经给足了孟小满面子。孟小满磨蹭了这些日子,此刻终于能顺水推舟前往徐州。专为迎接灵柩是假,试图染指徐州是真。若是兵不血刃得了徐州,这般报仇雪恨法,才是她心之所向。 第35章 卅五章 路有埋伏 孟小满脸上虽然不露喜色,心里却煞是得意。她之所以松口,其实还是陶谦信中暗示,有愿将徐州让出,自己奉曹操为主的意思。想她自冒充曹操以来纵是步步谨慎,事事小心,但毕竟年轻轻就位居高位,骤得了这样书信,想着自己或可轻而易举再得一州之地,难免有些忘形。 而听孟小满亲口说要去徐州迎接曹嵩等人灵柩,同陶谦一起缉捕张闿,陈登才终于松了口气。不管这曹操前往徐州有何打算,但终究未起刀兵,也算是他不负陶谦及徐州百姓所托。 荀彧对这个结果也很满意。他起初接了陈群书信,还曾担心孟小满最终怒不可遏起兵攻打徐州报仇,到时候既误了宏图大业,也负了陈群所托。可拖的时间久了,荀彧看出了孟小满的目的实非只是为父报仇这般简单,倒也放下心来。徐州一向富庶,若此次主公能兵不血刃得了徐州,钱粮不足的危机也就迎刃而解了。 既宣称只是去迎接灵柩,为表诚意,孟小满带的兵马就为数不多,依她的打算,有典韦、赵云率五千兵马随行保护,再带上郭嘉随时商议如何行动也就够了。兖州则留交荀彧及众将镇守,反正袁术大败而归,一时间也不敢轻犯,张杨、袁绍又都与曹军交好,四下无敌,兖州自该太平无事。 曹洪、曹仁、夏侯渊等人虽然不甘曹嵩一家惨死,但为兖州如今的情况考虑,也还能暂忍怒火,饶徐州和陶谦一次。可是对于孟小满此番决心亲自前去徐州迎灵之事,他们却都不甚赞同,在他们看来,陶谦此人反复无常,又有曹嵩惨剧在前,实在不可相信。曹洪更请命愿意代孟小满到徐州走上一遭以策万全。 但孟小满见了陶谦书信正是得意之时,又有心借机收得徐州,如何肯不亲去,但拗不过众人关心,只得叫夏侯渊也一并同行,把曹洪、曹仁留在兖州。除了把守城池,还须打理筹备丧事,以待孟小满迎灵回来便即安葬。 事情安排妥当,孟小满方引兵奔徐州而去。一路也不惊扰郡县百姓,只在山野间安营扎寨,倒也平安无事。 谁知许是因奔波赶路辛苦,天气又渐渐转寒,眼看已到了泰山郡内,郭嘉竟突然病倒了,额头滚烫,咳嗽连连。孟小满无奈,只得改变计划,在南城县中住下,为郭嘉寻医问药。因郭嘉生病骑不得马,又怕耽搁前往徐州的行程,孟小满还命人专门为他准备了一辆马车。 “咳……嘉不过偶感风寒,主公何必……咳咳……如此兴师动众。”郭嘉虽然生病,却还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坐在马车上仍不忘开开玩笑:“倒显得嘉比主公还讲究派头了,主公还是同嘉一起乘车,也免叫嘉于心不安。” “……”孟小满看了郭嘉一眼,竟乖乖弃马登车,只叫郭嘉心中也觉得有些意外。 其实,看郭嘉这副病怏怏的样子,孟小满早就连与之斗口的闲情都没了。依大夫诊治的结果来看,郭嘉身体羸弱程度犹在她预料之上,真如荀彧之前所言,是自幼积弱。孟小满总觉此人平日惯爱偷懒,但如今想来,自郭嘉追随自己以来,由他操劳之事也为数不少,所谓偷懒,或者真是力所不及也未可知。孟小满平日自诩细心,又想到自己对郭嘉甚为倚重,却始终不知郭嘉旧有宿疾,一时间心情不由得有些低落。 不知是因为看出孟小满心情低落,还是因为身体不适,郭嘉倒也比平日安静了许多。出了南城县继续向东,穿过树林过了浚河,就该是徐州地界了。 赵云率一小队人马在前开路,突见林间空地停着一支兵马,约有千余,也打着曹字的军旗,似早已在此等候孟小满一行。见了赵云,那领头的将领策马迎头上前,抱拳拱手道:“敢问,可是兖州刺史曹公麾下?” “正是,不知阁下是?”赵云见此人面生,暗暗警惕,手提银枪问道。 这将领与赵云年纪相差不大,生得蜂腰猿背,一副勇悍模样,闻言答道:“在下徐州曹豹将军麾下司马廖章,特在此迎候曹公。” 说话间,廖章将手一挥,身后兵士随他一同下马与赵云见礼,个个赤手空拳,手无寸铁。 赵云见此,心中稍定,抱拳回礼道:“原来是廖司马,吾乃曹公麾下领军校尉赵云。” “烦劳赵将军带吾去拜见曹公。”廖章又还了一礼,看向赵云身后,匆忙道:“莫要失了礼数。” 廖章说着,就欲上前,哪料赵云横枪拦住,“不知廖军侯可有陶公书信印鉴,云请借来一看?” “这……”廖章面露难色,坦言道:“实不相瞒,下官乃是曹豹将军麾下,此番受吾家将军派遣前来,并无刺史大人手书。将军恐怕难以取信曹公,特命我等赤手空拳前来,足证其诚。” 见廖章这样坦白,并不支吾另寻借口,赵云倒把疑心稍去了一分,缓言道:“若无书信印鉴,还请军侯暂且回转,等到了徐州,云自去向曹将军请罪。” “这……”廖章苦笑道,“吾家将军既然命吾前来,若吾就这么回去,必受军法处置,不若由吾从前开道,也好为将军省些气力。”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赵云身边便有裨将有些意动,凑近赵云身边低声道:“将军……” 赵云沉吟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廖章脸现喜色,当即率部翻身上马,驱马在前:“多谢赵将军体恤!” 不过,虽然有廖章率众在前开路,赵云却也不曾懈怠,只纵马和廖章并骑而行。若在从前,赵云恐怕便信了廖章,叫他在前带路,但自经了鲍信之死,赵云便较之过去更谨慎许多,孟小满此次出行前强擢他为校尉,赵云心中感激,更不敢有丝毫松懈。这一带靠近浚河河边,时常需得穿梭林间路径,尤其惊险,赵云自然不会因着廖章出现就放松下来。 也幸亏如此,才叫赵云看出异样:廖章虽然自始至终脸色不变,但他麾下兵士眼中却暗隐杀机,显是来者不善。这一带正是设伏的好地方,赵云心知不妙,趁着廖章不备,便暗暗握紧银枪,同时向身边亲信暗使了个眼色,叫他去报信,趁早提防。 谁知这亲信还未悄悄撤出廖章所部范围,赵云、廖章等人突听身后传来一声惊人大吼:“子龙小心!需防有诈!” 原来夏侯渊在后面看到前队有变,心里就有些起疑,他恐怕赵云年少受骗,连忙驱马赶上前去。谁知不去便罢,一凑到近前,碰巧就从后看到那马腹之下隐隐有金属光泽反射,顿知不妙,急忙大声出言示警。可夏侯渊哪知赵云早已察觉异样,他这一提醒,反倒惊了廖章。 “太迟了!”廖章闻言,转过头森然一笑,一眼看到赵云身边的兵卒正欲往中军报信,连忙俯下,身子从马腹下抽出绑缚的钢刀,一刀砍倒了想去报信的小兵,嘴里吹起了口哨,显然是呼喝同伴,围攻曹军。 “何方贼人,竟敢偷袭!”夏侯渊大怒,拍马上前,一刀向廖章劈去。这夏侯渊所骑的马匹也是曹洪弄来的一匹良驹,一眨眼功夫,便已经杀到了廖章面前。 廖章不防夏侯渊胯,下马儿如此神骏,他为伪装,骑的乃是一匹驽马,此刻腾挪不开,只得在马上匆忙向后将身一仰,方才避过夏侯渊这含怒一刀。但虽处境惊险,廖章脸上转倒现出兴奋之色:“好刀法,不妨来较量一二。” 随着廖章口哨声音,林中伏兵登时杀出,一时间也数不出有多少人马,气势汹汹朝曹军杀来。与此同时,和廖章同行的一干兵卒也都取出兵刃,调转马头开始与曹军搏杀起来。 幸好夏侯渊呼喝之声早已惊动了孟小满所在中军,众人并非猝不提防,见伏兵杀来,当即各挥兵器迎敌。典韦原本坐在车沿上驾车,此刻怒喝一声,也提起双戟,只想着有敢靠近马车的敌兵,便即砍做两段。可谁知这群从林中杀出的伏兵却同他以往遇见的兵卒大不相同。这些兵卒一凑近曹军,便几个人结为一组,互为攻守,进退有法,此番跟随孟小满的兵卒也多是曹军如今精锐,竟然不能与之相匹。若是步兵还算好些,若是骑兵遇见这些古怪兵卒,真如被缚住手脚一般施展不开。 典韦看了一阵,就见原来敌军之中,却有一个蜡黄脸儿的精壮汉子,挥动手臂调兵遣将,似乎是这支伏兵指挥。他犹豫一阵,想要擒贼先擒王,却又恐怕自己离开马车孟小满和郭嘉有失,当即从腰间摸出小戟,偷偷朝那人掷了出去。 谁知那人早有提防,从腰间抽出一对烂银虎头钩,双钩一交,竟将典韦自负百发百中的暗器给拦了下来。 典韦知道遇到劲敌,本以为此人会上前与自己拼杀,谁料他反倒后退了一步,一挥手臂,便有几个弓箭手出列,在步兵掩护之下,拈弓搭箭,不断朝马车射去。 典韦和众曹兵大惊失色,连忙挥动手中兵刃打落箭矢,但箭矢纷纷落如雨下,典韦毕竟人力有限,到底有几支羽箭没入了马车车厢。 “主公!”典韦大惊失色,恐怕射中孟小满和郭嘉,幸好听得孟小满低声道:“我没事,响昭,传令众人,切勿恋战,脱身要紧!” “是!”虽如此,典韦心中仍是一沉:小满恐怕受了伤,否则此时处境,她怎会躲在马车里不出来?何况被这支古怪伏兵围住,要突围谈何容易?!典韦冲杀一阵,只杀得全身是血,竟也没能给马车杀出一条出路。 孟小满在马车中透过车窗缝隙早已看见曹军处境危急。她犹豫一阵,左手摸摸自己随身钢针,突然将钢针朝前面拉车的马儿甩了出去。那马儿臀部骤然吃痛,当即嘶鸣着撒腿不管不顾的狂奔起来。 那蜡黄脸的汉子方才指挥放箭时都刻意避开拉车的马儿,就是怕惊马冲乱阵型,他再想不到马为何突然受惊,马儿一阵乱闯,只把这古怪伏兵的阵列冲得乱七八糟。典韦心中大喜,迈开大步追着马车,抢了一匹无人的战马,率兵跟着马车冲了出去,正巧迎上了骑马回援中军的赵云。 赵云平素骑马穿梭阵中只做平常,这次遇到这古怪阵势算是遇到了克星。也多亏他艺高人胆大,竟真叫他骑马冲了进来。只是平素那白袍白马,如今也已经是桃花点点,溅满了敌血。见马车受惊奔走,敌兵在后追击,赵云索性趁着敌兵阵型未及整顿,挥动银枪一阵冲杀,掩护着孟小满的马车跑得愈发远了,这才调转马头,追赶马车去了。 虽说孟小满突围,但蜡黄脸儿的汉子却眼前一亮,当即率兵赶了上去——原来孟小满所乘马车奔逃的方向,正是浚河。浚河河水到这时节水流又急又深,马车无法渡河,他们或许还有机会抓住曹操。哪知道众兵追到河边,只见马蹄印和马车车辙在河边泥地上留下的散乱痕迹,并不见赵云、典韦和车上的曹操的人影,只有河水中隐约可见马车的残片。看这情形,似乎是曹操所乘马车冲入了湍急的浚河之中,而后,就连想救人的赵云、典韦也都一并被河水卷跑了。 见事已不可为,这蜡黄脸儿的汉子倒不由得为赵云、典韦的忠义叹息了一声,传令收兵,回去复命去了。 这边孟小满等人靠着惊马突围落水,那边夏侯渊却和廖章打得正是热血朝天。二人你来我往,杀得旗鼓相当。廖章见逃了曹操,心中便有怨气,他到底年轻,扳鞍错马之时便对夏侯渊不服道:“今日我所用不是趁手兵器,你却是占了我的便宜!” “你这小子,以为你夏侯爷爷用的就是趁手兵器么!只是对付你这小子,倒也足够了!”夏侯渊不甘示弱的怒骂道:“快快将你来历说明,免得做夏侯爷爷刀下无名之鬼!” “曹操自大,想要杀尽徐州百姓曹嵩老贼报仇,吾主便要曹操有来无回!”廖章理也不理夏侯渊,甩下夏侯渊,纵马收兵,放声大笑道:“今日且留你一条性命,叫兖州也知道我徐州的厉害!” 第36章 卅六章 落难徐州 说完这话,廖章犹自得意,便要调转马头离开,却不意他如此大放厥词,早惹恼了对面夏侯渊。 “原来是陶谦老贼麾下无耻鼠辈!”夏侯渊怒骂一声,挥舞着手中大刀,借着马匹神骏,又拍马上前欲与廖章一较高下。廖章一众属下兵士连忙冲上前阻拦夏侯渊,可这些小兵们本就比不上夏侯渊的武艺,如今夏侯渊又正发怒,手下一招一式都比平时更加凶狠,小兵们哪里挡得住! 廖章勉力和夏侯渊过了两招,便暗道一声不妙。他本意在脱身,哪还想和夏侯渊继续缠斗?可夏侯渊此刻杀得性起,廖章也只好全力抵挡。 幸好此刻前去追赶孟小满的黄脸汉子带兵回来,见廖章被夏侯渊缠住,连忙指挥部下结成战阵阻挡夏侯渊,这才算是给廖章争取机会脱出战圈,另换良驹准备撤离。 廖章本以为自己弃了驽马换乘良驹便能脱身,可他哪知道夏侯渊自有百步穿杨的神技。见廖章另换马匹准备逃走,夏侯渊连忙弃刀取弓,拈弦搭箭,朝着廖章射出一箭。 廖章骑在马上,突听身后弓箭声音,连忙闪身,还是迟了半步,被箭镞擦伤了左肩膀臂。这下廖章再不敢耽搁,忍痛同那黄脸汉子一起吆喝召集部下,风也似的撤进林中不见了。 夏侯渊放下弓箭,方觉心中怒气稍减。他被那古怪阵势所阻,又自知眼下己方势单力孤讨不到好去,只得放弃追击,同时不忘在心中暗暗给陶谦记上一笔。 也直到此刻,夏侯渊才察觉身边残兵之中,竟然早不见了曹操和郭嘉所乘的马车,亦看不到赵云、典韦的身影。想到廖章得意样子,夏侯渊心下一慌,连忙收拢残部,亲自率兵四处寻找曹操。 曹兵找了半晌,只见武水边残留着杂乱的马蹄和车辙痕迹,却不见半个人影。河水湍湍,到了这会儿,河里已经连马车的碎片也找不着了。但从车辙蹄印中仍可看出有马车马匹堕水的痕迹,看看这湍急水流,恐怕落水之人是凶多吉少。 夏侯渊闻讯赶去,跪在河边,只觉手脚冰凉。 路遇埋伏,他竟然逞一时之气,只顾着同眼前敌人较量武艺,忘了轻重!如今曹操生死不知,若真曹操就这么死了,他回去如何向曹家妇孺交代,如何面对兄长夏侯惇,如何面对曹仁曹洪兄弟? 夏侯渊在河边呆了半晌,这才渐渐回过神来,连忙先去泰山郡寻了驻扎在此的李典、吕虔求助,借了兵马四下打探孟小满等人的下落,同时加紧搜捕廖章一伙,誓报此仇。 可惜,上万人马找了小半个月,无论敌我,都连个影子也没找出来。没奈何,夏侯渊只得硬着头皮独自先回了昌邑,打算同众人商议之后再做打算,留下李典和吕虔继续搜索曹操并贼人下落。 夏侯渊、李典和吕虔这些天来把泰山郡找个天翻地覆,自以为若孟小满脱险必会当即设法同李典会合。可他们却怎么都没想到,孟小满一行竟去了徐州境内。 原来那日,拉车的马儿因孟小满钢针吃痛受惊,一路狂奔,冲飞面前数名敌兵,撞出一条通道,跑到河边时早已经跑得狂了,眼看便要拖着马车并孟、郭二人冲进武水。幸得有典韦纵马从后赶上,飞身下马,急趋数步,右手探出一把揪住马辔,左臂宛若钢打铁铸,死死揽住马颈,将马缰绕在膀臂之上,双腿打了个千斤坠,只在原地站定,双足生生在泥地上拖出两道深痕,最终竟凭着一己神力,将惊马生生在河边停了下来。 待赵云从后赶到近前,见到如此惊险,心中亦是大惊,只是不及赞叹,先帮着典韦将孟小满和郭嘉接下车来。 便如之前典韦所料,那一轮箭雨之下,车里的孟小满和郭嘉都挂了彩。孟小满伤了右边小腿,郭嘉却是伤了左边手臂,伤势虽不致命,行动却着实有些不便。凭他们几个突破那黄脸汉子的古怪阵型本就不可为,如今孟小满和郭嘉受伤,无论想要突围还是逃跑都更是难上加难。 所以虽说未曾随马车一起栽落河水,但后有强敌,前无去路,无奈之下,孟小满也只得冒着在赵云面前暴露身份的危险,忍着已经转寒的天气,当机立断,选择借助马匹泅水渡河逃跑。 郭嘉更献策索性将那马车一并推落河中,假作惊马坠河,以迷惑对手。果然那追杀曹操的黄脸汉子被马车残骸骗过,以为孟小满等人溺亡水中,叫众人暂且逃过一劫。 原本这计策也算万全,可典韦和孟小满虽会泅水,却不识此处地理,不知当下时节,武水表面看似平静,实则激流汹涌。而赵云、郭嘉皆是北人,其实还不如典、孟水性精熟。兼之孟小满身上有伤,郭嘉更是病上加伤,以至四人虽有马匹作为依仗,但仍未及渡过武水,就被湍急的河水卷出老远,只得顺流泅水奔下游而去,直到武水下游的徐州琅琊境内才捡了一处浅滩登岸。 虽说成功逃得性命,但此时孟小满等人的情况实是狼狈极了。天色已晚,在这冷水里泡了这许久,四人都受了寒。郭嘉本已经好转不少的病情经过这番折腾又恶化起来。孟小满毕竟女子体弱,之前受了外伤,又时刻提防被赵云查知身份,一路折腾,此时也发起高烧来。 本来他们共有三马,但一路沿河漂流至此,已只剩赵云那匹最为神骏的白马幸存。孟小满和郭嘉勉力支撑精神同乘此马暂且代步,赵云和典韦徒步跟在两侧保护。 如此行约十数里,天色渐明,日出东方,总算望见不远处有座城池,或可供众人暂且休憩一番。 典韦性急,又见孟小满、郭嘉病得厉害,就想加紧步伐驱马入城。但赵云谨慎,从旁拦住,忧道:“此处已是徐州地界,若是上次在武水河畔设伏之人就是陶谦所派,徐州对主公既已意图不轨,恐怕入城反是自投罗网。” “但若不进城找个大夫,恐怕主公和奉孝支持不住。”典韦急道。二人一路病的益发昏沉,几次都几乎栽下马来,也难怪典韦焦虑不已。 “不若由云进城打探虚实。若是不妥,就暂且先买些药食并干净衣衫出来;若是无碍,再接主公进城休息。”赵云想了想,提议道。 典韦觉得赵云的想法比自己周道得多,当即点头赞同,自己保护孟小满和郭嘉暂且在城外藏身,叫赵云独自骑马进城打探情况去了。 原来此城乃是琅琊郡国治所,名唤开阳。既为治所,在乱世中倒也算得上是个较为繁华富庶的所在。典韦远远看着赵云随着乡民一起通过城门守军检查,平安无事的进了开阳城,这才觉得心中稍安,守着孟小满和郭嘉藏身城外道边林中,静候赵云回来。 哪知道典韦久候赵云不至,反见一队百人左右的猛壮汉子披甲执锐,大摇大摆的纵马出城,百姓们。这些壮汉虽然身上穿着徐州官兵的衣甲,可看那散漫模样,倒更像是一伙山贼。领头那将领模样的汉子也不约束手下,反而一脸得意的与手下商议要到附近捉拿曹操。“这曹操说不定就在武水沿岸,若我等能得了这曹操人头,换来了重赏,也自有你们的好处。” 典韦性急,闻言听得一惊,握紧了手中双戟,几乎当即就要冲出去与对方拼命。孟小满和郭嘉虽然病的昏昏沉沉,人却清醒,连忙一左一右拉住典韦手臂,三人屏息静气,暗暗观察林外动静。 果然,这一群乌合之众听说赏赐,只顾着兴奋,吆吆喝喝的直奔着武水方向去了,却不知其实他们想找的人,此刻就藏身在城外这片密林之中。 直到这些家伙走远,孟小满才松了口气。自假冒曹操以来,她虽然也历经了不少波折,整日里过得是提心吊胆,但总归都是有惊无险。谁知这次前往徐州,跟头居然摔得如此之惨:原本是一团得意前去徐州迎接灵柩,顺便计划染指徐州,却稀里糊涂中了对方的埋伏,遇到了一队阵型古怪、难以抵敌的士兵。想要冒险渡河逃命,却被武水卷走几乎丧命。如今伤病交加,正是潦倒落魄之际,竟然又遇到了这么一伙贪图富贵的徐州兵前来追杀,还得藏藏躲躲,才能逃得性命,实在憋气得很。 如此接二连三遇到此事,纵然孟小满不曾像夏侯渊那般听到廖章一番洋洋自得的大喊大叫,也不免对陶谦心生怀疑,以为这是陶谦有意诱自己前来加害。这股怒意憋在心里,反倒叫她精神了许多,暗忖自己无论如何也得逃得性命,才好报今日之仇。 在这一拨徐州兵出城之后,接二连三又有几批兵士出城。听谈话,全是来搜索曹操下落。虽无人搜索此处山林,但也叫孟小满等人愈发忧虑,况且赵云迟迟未归,更叫人担忧。 从清晨一直等到正午时分,典韦总算见赵云骑着白马手提银枪的身影出现在了开阳城门。典韦刚松一口气,哪知定睛再看,竟见到赵云乃是同着一队徐州兵士一起出城,且还与那领军的将领并骑而行,神态十分亲近,心中不由得大疑:莫非赵云见孟小满此时式微,就投了陶谦去了? 第37章 卅七章 雪中送炭 这般情景,孟小满自然也看得清楚,郭嘉望一眼孟小满,见她对赵云举动似不放在心上,不禁嘴角一翘。典韦虽说心中起疑,但思及赵云平素品行,一时倒也还沉得住气,只握紧双戟,暗暗警惕,恐怕来者不善。 所幸这徐州将领倒真不像是带兵来抓曹操——只见他出城不远就支开了手下兵马,等到四下里无人,方同了赵云一起,驱马望孟小满等人藏身的树林而来。二人还未及走近孟小满面前,便先被典韦持着双戟拦住喝道:“来者何人!子龙,你引此人来此,是何用意?!” 那将领见典韦似有敌意,眉头一皱,便要开口呵斥。不意身边赵云抢先下马,好言解释道:“典兄勿疑,此乃云授业恩师之甥,泰山臧霸臧宣高。今在开阳重逢,闻听吾等落难,特来相助。” 典韦打量了臧霸一眼,见这人大剌剌坐在马上,只点头示意,心下不满,正欲再多盘问,身后孟小满却道:“既是前来相助之人,响昭放他过来便是。” 孟小满并不怀疑赵云忠心,但对与赵云同行之人却甚为好奇。赵云一向谨慎,眼下处境又格外危险,此人既能在此时得了赵云的信任,被引来与自己相见,想必有其不凡之处,恐怕也非止师门旧谊这般简单。 典韦闻言无奈,只得暂将双戟提在手中,让开道路。 臧霸这才翻身下马,随赵云一同走到孟小满面前见礼。 郭嘉本就病得重,此刻也不开口插话,只半眯着眼睛,靠在一旁树下假寐。孟小满却没他这般好命,就觉浑身不适,却仍得强打着精神,迎上去先对赵云道:“子龙一去许久,叫人担心,幸好如今平安归来。” “多谢主公记挂,”听孟小满如此说,赵云感激道,“今日多亏宣高兄及时出手相助,云才得无事而返。” “子龙说哪里话,自家兄弟,何必客气!”听赵云如此说,臧霸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而后打量了孟小满一眼,朝他只一抱拳:“素闻曹孟德乃当世英雄,今得拜会,某实幸甚。” 原来赵云进了开阳城,本打算到集市上买好一应必须之物便尽快出城,谁知恰好遇到城中那些出城追拿曹操的徐州兵。 其中有个带头的将领,见赵云的白马颇为不凡,就起了强行占为己有的心思,带着手下把赵云团团围住,喝要马匹。赵云虽不把眼前这些乌合之众的武艺看在眼里,但听说这些人是要去捉拿曹操的,就恐怕自己使出全力惹人怀疑,一时间便有些进退两难。 恰好臧霸从此经过,他本是不喜同僚这等当街打劫的手段,有意出手阻止,哪知竟从赵云招架应付的枪法之中看出了赵云师门家数,不由得技痒,亲自提枪催马,与赵云当街大战起来。 赵云不意平阳城中骤逢对手,也顾不上再遮掩行迹,连忙还击。二人交锋数合,只打得不相上下难解难分,到最后非但惊走了那想当街抢马的小人,还同门相认,彼此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臧霸虽知赵云为曹操部属,但他本就自有一番打算,如今又与赵云投契,因此不但不提捉拿曹操之事,反而帮赵云买齐一应所需,还欲拜会曹操助众人脱险。不打不相识,赵云亦不疑臧霸使诈,就带他前来与孟小满相见。 臧霸早已听闻曹操平定百万青州黄巾、大败袁术的事情,又听赵云言辞间对主公死心塌地,对曹操本有些仰慕,故而这次出力相助,其实心里也是想着若是日后徐州不靖,自身也可多个去处。 哪知如今见了面,臧霸却觉有些失望:曹操原本就是个身材矮小、相貌平平之人,孟小满此时又因逃亡伤病显得神色萎靡、满身泥污,此刻藏身林间更是只能捡光滑大石权充座位,哪里还显得出什么英雄气概,倒更像是个乞丐。 见了孟小满这般落魄模样,臧霸心里就有几分不屑。何况他本就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心里一有这般念头,言行之间就不自觉的倨傲起来,更带出了一丝轻视之意。 孟小满察言观色,自然看出臧霸心思。她本就为这莫名其妙的追杀憋了一肚子火气,此时心中亦是不快。但此时虎落平阳,还得靠臧霸帮忙,况且又看在赵云面上,孟小满也只好暂且忍耐,不动声色,转而客气道:“落难之人,何谈英雄二字,今日能得宣高相助,曹某感激不尽。” “曹公不必客气,某与子龙义气相投,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对孟小满的客套,臧霸并不十分领情,反有些冷硬道:“至于此番是何人设计埋伏,何人欲取曹公性命,也请曹公莫来问某,某虽为了同子龙的义气放你们离去,却也不好做个背信弃义之人。” 孟小满还未开口,一旁眯着眼睛假寐的郭嘉却突然笑出声来。“咳咳……原来如此,多谢臧宣高指点了。” 郭嘉这一句,不光典韦、赵云听得一头雾水,就连臧霸自己也没明白,自己究竟指点了什么,才叫这病怏怏的小子说出这番话来。 孟小满闻言却若有所悟。她自遇袭便一直迁怒陶谦,只恨此人反复无常,阴险狡诈,不知在心里把陶谦骂了多少遍。但如今想来,此事却有许多疑点,只是一时间在脑海中影影焯焯,想不真切。 “但不知如何能救主公安然返回兖州?”见臧霸一时间有些为难,赵云连忙道。 “曹公想回兖州,万不可取道泰山郡。”臧霸刚刚一直不知如何开口,此刻忙道,“琅琊到泰山这一路不知有多少人马暗中搜捕曹操。实不相瞒,某虽官拜骑都尉,率军驻扎琅琊,却也不好公然下令放曹公过去。某来见曹公,就是要提醒曹公一句,若想回兖州,须得绕开琅琊。” “绕道?” “对,取道西南,从豫州绕回兖州,虽然路上耽搁的时间久些,但如此方才稳妥。” “取道西南,就先得穿过徐州再绕豫州,陶谦、袁术都是主公的对头,这岂不是更加冒险?”典韦质疑道。“莫非你设了陷阱,诓骗我等不成!” 臧霸瞪了典韦一眼,不屑道:“你这家伙,若非某与子龙一见如故,又有师门义气,怎会将这事告诉你们,难道你当某取不得曹孟德人头去换赏赐不成?” “有俺老典在此,谁敢动主公一根头发?!”典韦被臧霸这话气得瞪圆了虎目,若非孟小满及时以目示意,非得大声嚷嚷出来不可。 及时制止了典韦的大嗓门,孟小满反而当机立断道:“就依宣高所言,咱们往西南绕路回去!” 见孟小满竟能如此果断听用自己计策,臧霸这会儿倒是不由得对孟小满有些刮目相看了。“曹公真好胆识,就不怕某是故意设计陷害不成?” “宣高说哪里话!宣高乃英雄人物,若尔当真想要曹某性命,必不屑于费这番手脚。”孟小满笑道。 虽说臧霸态度倨傲,但愈是如此,反叫孟小满不觉此人会设下什么阴谋陷阱。何况臧霸的那番话,也叫孟小满对这回遇袭之事冷静下来:“况且宣高若非重义之人,又焉得子龙信任?吾怎得信不过你二人?此番多谢宣高义助,若吾得脱此难,异日自当报答。” 臧霸听了这一番话,心中暗暗叹服:莫怪赵云如此能耐,却甘心为此人驱策,只这一句,便知道这曹操为人可当真比陶谦强得多了。况且像这般身居一州刺史之位的封疆大吏,就是再落难,言辞做派也总该有些派头。不想孟小满自始至终态度谦和,此时感激亦十分诚恳。想到自己方才言辞间颇有些倨傲,臧霸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连声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报答之说,某实不敢当。想来曹公身边有子龙在,定能安然脱困,返回兖州。某还有一令牌奉送曹公,若在琅琊境内遇到徐州兵马,或可敷衍过去。” 孟小满连忙收下令牌,臧霸又把自己的马匹送给赵云充当脚力,又送了路上盘缠,众人收拾妥当吃饱喝足,这才辞了臧霸,转往南去了。臧霸自去安排属下向北“捉拿曹操”不提。 “奉孝,那设伏之人,恐怕不是陶谦所为吧?”同臧霸分开之后,孟小满这才将心中想法说出,“若是臧宣高奉陶谦命令行事,必不会有这番说法。” “主公英明,”郭嘉笑道,“若臧霸奉的乃是陶谦命令,要说起来,必然是不忠之过,如何有背信弃义之语!此必是有人买通臧霸等人,设计谋害主公……”他喘息一阵,又续道:“臧霸此人嘉早有耳闻,听说此人武勇孝义,昔日为救被贪官栽赃陷害的父亲不得以落草为寇,而后伙同孙观、吴敦、尹礼、昌豨等人在泰山、琅琊一带横行,声势十分浩大。后陶谦招降众匪寇,臧霸等人俱为骑都尉,屯兵琅琊。主公可觉得他们的情形和谁有些相似?” “你是说那个被招降的黄巾余党张闿?”孟小满恍然,随即嗤道。“这陶谦管不了张闿杀人,又怎么管得住臧霸等人暗中被人收买前来害我!只不知道,这幕后主使之人究竟是谁……” “此人暗害主公,嫁祸徐州,必有绝大图谋。”郭嘉微微一笑,道:“若主公能安然返回兖州,此事或许不是坏事也未可知呢!” 众人离了开阳一路南行,这一路上风餐露宿,也不敢进城打尖,虽然偶尔遇到一些巡查兵卒,但有臧霸令牌,倒也有惊无险。 只是郭嘉和孟小满当日所受外伤虽然渐渐痊愈,身体却未康复,反倒因为赶路辛苦,一发虚弱起来。眼看已经出了琅琊,到了东海郡地界,又听途径乡民说东海郯县近日有游方名医看诊,赵云和典韦便商议着进城求医,顺便打尖,好叫二人好好休养几日。 赵云和典韦纯是一派好心,可孟小满心里却暗暗叫苦,郭嘉是久病不愈,可她哪里是生了重病——前些日子她浸水受寒,这次信期将至,难免就觉腹痛难当,这若是被医生诊脉,女扮男装之事定要露了马脚。孟小满虽然扮作男人习以为常,可此事关系女儿家私事,就是亲近如典韦,她也不好明说。 好容易进了郯县,安安稳稳的找了客栈住下,孟小满反倒比风餐露宿时更加烦恼起来,就连是谁暗中谋害自己也顾不得想了。 第38章 卅八章 东少年 孟小满此刻的烦恼,郭嘉虽不能尽知,但多少也猜得到她不愿去找那神医求诊,定是怕被人借着脉象觉察到她的女儿身份。只是他天性促狭,愈是心知肚明,反倒生出了捉弄孟小满的心思。不但同赵云、典韦一起催促孟小满去找名医诊病,还拿出自己今日身体不适,须得卧床休养的借口留下典韦在客栈照顾,只叫孟小满同赵云一起先去找那神医。 孟小满知道郭嘉是有意捉弄自己,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奉孝病的如此严重,吾又怎能弃之不理,还是先为你诊病来得要紧。” “嘉素日体弱,只需多加休养,还是主公身体重要。兖州上下官员百姓,天下太平大业还要仰仗主公,主公须得多加保重,切莫讳疾忌医。”郭嘉一脸诚恳,语气大义凛然,完全是一副忠心耿耿、关心主公的属下模样。若非看他眼中狡黠神色,几乎连孟小满也要被他骗过。 “天下号称神医敛财者众,这神医也不见得可靠。”推拖不得,孟小满只得另寻借口。“还是寻个药店抓几服药吃也就是了。” “主公,奉孝说的是,主公身体未愈,不可不保重身体。”可赵云却不疑有他,且刚刚又早已向店家打探妥当,听孟小满这般说,便忍不住道:“况且听说此处来的那位云游神医乃是华佗先生。云昔日也听说过这神医华佗之名,他素来不收穷人诊金,还时常减免药费。因囊中羞涩,生活清苦,便不投栈,如今也只在城东一户普通百姓家中借宿。若是能得他为主公和奉孝诊治,想必不日便可痊愈。” 骤听了华佗名字,孟小满和典韦不由得相视一怔,郭嘉的眼神中也没了方才戏谑逗弄小满的模样,倒有几丝说不出的复杂味道,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在此地为百姓治病的,竟是那位神医华佗?”孟小满愣了一愣,忍不住又追问了一遍。 “正是。”赵云总觉得气氛似乎有些古怪,但又想不出个所以然,不明所以的答道。 “早就听闻华佗云游四海,凭着一手医术活人无数。如此人物,吾纵是无恙,也须得前去见上一面。”孟小满骤然间改了主意,吩咐道:“子龙,你去向店家雇一辆车,我们这就出发。” 说着,她情不自禁的伸手摸了摸怀里一直小心收藏的那块和典韦一模一样的小小令牌。在其他人看来,这块令牌上只有像是文字一样的古怪花纹,但她和典韦都清楚,令牌上的花纹,其实正是一个写法独特、笔画简单的华字…… 若是放在平日,像是今天这般第一次单独和赵云一同出门,孟小满多少要有些心神不宁。但听说华佗就在这郯县,孟小满心中有事,反倒把和赵云同行的紧张和那身份泄露的担忧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哪知道天不遂人愿,好不容易赶到了城东那户百姓家中,一问才知,原来华佗在前天一大早就已经离开了郯县,往下邳去了。 白跑了一趟,孟小满自然觉得有些失望。她正要离开,突然见到两个十七八岁的翩翩少年,一着素袍,一着蓝袍,骑着两匹骏马匆匆而来。 前面这个穿着素袍的少年,生得剑眉朗目,英气逼人,宛然武士打扮,腰中佩剑,纵马甚急,先一步到了这户人家门前,飞身下马,急冲冲就要向人家院子里闯。 “这位小公子,可是来寻神医华佗?”孟小满虽只一瞥,便觉这个少年长得有几分面熟,这才忍不住和他搭话,但一时间,偏又想不起来这人究竟在哪里见过。 少年骤然被人叫住,便有些不耐烦。偏他未及开口,后面那个穿蓝袍的少年也已赶到,稳稳勒住马儿,下马打量孟小满和赵云一番,拱手为礼,和声和气道:“正是,敢问先生可知华佗神医何在?” 这蓝袍少年却同先前到的那名少年气质迥异,生的仪容秀丽,资质风流,孟小满身为女子,也在心中自叹不如。 “原来两位小公子也是来寻华神医。可惜我等皆来得不巧,神医日前已离了郯县。”孟小满又将这两位少年细细打量一遍,方道:“看二位小公子身体康健,不像是为自己求医?” “实不相瞒,在下是来求神医为家母诊病的。”那素袍少年听说华佗已经离开郯县,不禁脸现愁容道,“不知这神医又往何处去了。” “听此间主人说是已去了下邳。”见这素袍少年皱眉发愁的模样,孟小满脑中却突然闪过一张面孔。昔日她同那人在酸枣倒也曾有过数面之缘,只不敢信这一路走来,竟还有这般巧合之事。“我等也正欲前往下邳求医。” “多谢相告!”素袍少年眼前一亮,就要翻身上马。 “请恕小子无礼,”谁知那蓝袍少年在一旁突然开口道:“先生见我这兄长时,神色间似有恍然之意,莫非是旧识不成?” “实不相瞒,你这兄长吾虽不识得,但见了他的相貌,却叫我想起一位故人。”孟小满不由得故作一叹,心里却为这少年的敏锐感到惊奇。她自离开师门追随曹操,又假扮曹操至今,已不知见过多少名满天下的英才豪杰,但如这少年般敏锐之人,怕也屈指可数,心里不觉生出爱才之意。“说来此人也是名满天下的英雄,昔日讨伐奸贼董卓,官封破虏将军、乌程侯的孙坚孙文台的便是。” 这素袍少年闻言果然大吃一惊,连忙问道:“此乃先父!不知先生竟与先父相识,敢问尊姓高名?” 原来,这素袍的少年,正是为父守孝的孙坚之子孙策。他身边同行的少年虽同他兄弟相称,却并非血亲,而是孙策至交好友、庐江望族周氏子裔,名唤周瑜。二人本是同岁,只因孙策年长周瑜两月,故周瑜日常以兄事之。 孙坚死后,其麾下兵马多被袁术吞并,孙策携了母弟暂居徐州广陵郡治下江都为父守孝。此番二人来郯县,乃是因孙策之母吴夫人自孙坚亡故后郁郁成疾,缠绵病榻。孙策本乃孝子,故一听说神医华佗到了郯县,便即与周瑜来请,谁知正巧就遇到了逃命至此的孟小满一行。 孟小满听孙策问起姓名,索性也不掩饰,就将曹操的姓名报了出来。 听了孟小满的话,孙策不由吃了一惊,“阁下莫非是兖州刺史曹大人?” 还是周瑜、赵云性情谨慎,从旁劝道:“此地非谈话之地,不妨寻一处稳妥所在,再叙旧不迟。” 说来也巧,这郯县城中也不只有一家客栈,可孙策和周瑜投宿的,偏与孟小满等人下榻的客栈是一家。孟小满毕竟算是“长辈”,回得店中,便命店家备下酒菜,款待二子。 那店家听说孟小满同孙策今日去求医都扑了个空,自觉有些过意不去,连忙又道:“近日还听往来客商说起琅琊一带有个道人颇有些名气,唤作于吉,以符水为人治病,十分灵验。不然二位往琅琊去找找此人如何?” “道士?符水?这些都是作弄愚民的,如何可信。”孙策哈哈大笑,语带轻蔑,“神仙方术,骗骗山野村夫也就罢了,怎还教我去把这等骗子请做座上宾?店家莫要看我年少,同我说笑。” “这位公子说哪里话,我是好心相告,岂是说笑。公子不信,也就罢了。”店主人在孙策面前讨了个没趣,又见孟小满等人也不搭腔,便不再提了。 孙策人虽年少,但却颇为识趣,只向孟小满问起昔日酸枣诸侯同盟讨董时的旧事,并不问她为何孤身到此。 一说起孙坚昔日对战勇猛事迹,孙策不禁落泪道:“策只恨自己年幼,当日不曾同父亲一起征讨国贼,如今父亲却又……唉!” 孟小满同周瑜劝慰孙策两句,心中也觉感慨。 倘若自己当日不曾假扮了曹操回来,曹昂如今境遇,怕就如眼前孙策一般。想当初孟小满初到扬州借兵时,孙坚是何等的威风凛凛,想来身为孙家长子,孙策当年的处境必与如今只有周瑜并二三从人陪在身边的境况不同。如此想来,她假冒曹操的负疚感才冲淡不少,暗忖自己无论如何都得安然返回兖州。 本来,孟小满一心想见华佗一面,但自从知道华佗去了下邳,孟小满就有些犹豫起来。 下邳正是如今徐州治所所在,也是孟小满原本的目的地。可从方向来说,若要尽早回到兖州,并不需要途经下邳。而且孟小满如今这般狼狈,似乎也不便再去面见陶谦,迎接曹嵩一干人的灵柩回乡安葬。 到底心中有事,孟小满酒未三巡,菜不五味,便托身体不适要回房休息。孙策闻言忙道:“是策考虑不周,伯父身体不适,还是早点休息为好。” 因曹操同孙坚平辈论交,孙策称呼这一声伯父也是应当。孟小满在曹昂、曹真面前充长辈久了,倒也不觉有什么不自在,辞了孙策、周瑜,自去找郭嘉商议下一步计划去了。 “听说不久之前曹操之父被陶谦部下所害,素有出兵讨伐徐州好为父报仇之意,怎又突然孤身至此?”送走了孟小满,孙策这才转身同周瑜疑道。 “这曹孟德既然认出兄长,又对酸枣诸事了如指掌,应该不是假冒。”周瑜凝神想了片刻,“但他若是真曹操,到这徐州必另有所图。兄长有意结纳天下英雄,这曹孟德曾大败袁术,他今日既将兄长看做故交之后,兄长也不妨交好于他。” “我明日便邀他同去下邳,再做打算。”孙策点头道。 二人计议已定,当晚各自安歇不提。 再说孟小满辞了孙策二人去寻郭嘉,本是想同他商议是否前往下邳。哪知看郭嘉今日似不同以往,非但精神萎顿,还颇有些神不守舍的样子,且脸颊赤红,又有些发热。看郭嘉病态,孟小满这下子倒也不再犹豫不定,索性先去下邳找华佗给郭嘉看病才是要紧,次日听孙策相邀,当即应允。 郭嘉嘴上不说,心里却着实有些感动,他脸上不显,嘴上不说,可这几日倒也安静了不少,加上又有孙策这些外人在,倒也没有了平日逗弄孟小满的样子。 孙策脾气虽然有些急躁,但性情却十分豪爽,加上曾逢骤变,没有寻常这年纪世家子弟的傲慢拘谨,很快便和赵云、典韦熟悉起来。他少年心性,又好武艺,一路上不时向二人挑战,虽只是说是切磋,不分胜败,却也叫赵云、典韦暗中赞叹这孙策不愧是孙坚之子,年轻轻就练就这样一番身手,假以时日,定是大将之才。 孙策爱与武将交手,周瑜却不时喜去探望郭嘉。身为曹操谋士,郭嘉如今也是名声在外。二人唇枪舌剑之处,倒也未见得比不上真刀真枪来的精彩。只是两人不说,除孟小满和孙策外,别人也不晓得罢了。 孟小满爱惜孙策、周瑜二人的人才,几次有心想开口邀他们同自己一起前去兖州,只寻不到时机,又觉孙策此人心怀大志,未必愿意答应。 其实孟小满的年纪较之孙策、周瑜也大不了多少,她平日扮做曹操习以为常,只将二人看做子侄辈,便如曹家曹真、曹昂一般,觉得他们年纪尚小,故不大防备。却不知孙策其实也是同她一般心思,虽说这一路上切磋武艺是看赵云、典韦武艺高强见猎心喜,可也是心生结纳之意,想着若能将二人收入麾下,于日后大业颇有好处。 典韦尚不觉得,赵云却隐约有所察觉,再交手较量时就拿出几分真本事。孙策自明其意,羡慕之余便将这心思压了下来。孟小满将此情此景看在眼里,心中甚喜,也将招揽孙策、周瑜的心思看淡许多。 如此一路无事,这日终于行至下邳城外,却见城门盘查甚严,行人神色惶然,不同以往。孟小满只觉心中一惊:莫非自己和郭嘉的推测有误,这下邳城如此戒备,是陶谦又有什么算计? 第39章 卅九章 求医下邳 不过这次下邳的盘查却和之前琅琊追捕曹操的那些兵士有些不同。无论男女老幼,守城兵将都一一盘问,似乎唯恐出什么纰漏,尤其手持兵刃、利器之人,更是不曾有丝毫放松。 孟小满起初恐怕城门盘查严格,典韦、赵云这样带着长枪双戟的格外惹人怀疑。谁知事情倒比她想像中顺利得多——他们初到下邳城,就沾了周瑜的光。 周家是庐江的望族,虽比不上袁家四世三公,也是世代官宦,十分显赫。虽说下邳距庐江还有些距离,但周家在此依旧有不少的人脉,非寻常百姓可比。 那守城裨将听说是庐江周家的车马途经此处,先和缓了几分颜色,上前道:“不知是周家公子,近日刺史大人下令四周城门严加戒备,故令我等在此盘查,如有失礼冒犯之处,还望公子不要怪罪。” 周瑜本想向这守军套套话,问问这下邳究竟为何突然戒备森严起来,但他想起刚刚孟小满一行见了这守军盘查,神色间颇有戒备之意,突然改了主意。“原来如此,那请将军尽管查验就是。” “那就得罪了。”裨将早已注意到一旁典韦、赵云手中兵器,反手一指,趁机问道:“但不知这几人可是公子同伴?” 周瑜假意忙道:“此乃家中护卫,如今不甚太平,故而一旦出门,就多带些护卫,恐怕有失。” 孙策抿了抿嘴唇,偷偷看向孟小满。这事情若是放在他头上,他怕是也难忍。这曹操可是一方大吏,平日不知有多少人前呼后拥,如今被说成护卫之流,当真能忍受得了? 哪知孟小满闻言,只是低眉顺目朝那守将抱拳拱手,全不放在心上。见孟小满如此,赵云和典韦也有样学样,守城裨将见了,更无疑心,就放他们同周瑜等人进城去了。 等进了下邳城,距城门远了,周瑜这才向孟小满告罪道:“情势无奈,委屈伯父和二位将军,瑜甚惶恐。” “不妨,事急从权,公瑾也是急中生智,吾倒要谢你解围才是。”孟小满摆了摆手,似乎真不把此事放在心上。“今日已晚,还是先找个客栈投宿。” “我周家在此地有个小院,尚可栖身,伯父不如到我家中休息,只是房屋简陋,恐怕委屈了伯父。”周瑜道。他虽然出言相邀,却是猜到对方必不肯住到自己家中。 果然,这话正中孟小满下怀,她顺势道:“有病人同行,不便打扰府上,我等还是寻个客栈投宿方便些。” 下邳城中情况不明,孟小满此刻怎肯住到周瑜家中束手束脚,转不如客栈中来得安稳。双方不谋而合,便在下邳街上分道扬镳,各自去了。 盯着孟小满一行的车马远去的背影,周瑜手指轻敲马鞍,忍不住轻声同身旁孙策道,“我早就觉得奇怪,以曹操身份,如何会只带这寥寥几人在身边?果然今日一试便知端的,若我所猜不假,曹操此时处境恐怕很有些艰难,否则一州之长,何必如此偷偷摸摸的进城。听说曹操之父在徐州遇害,他本欲为父报仇,哪知落到如此境况……此事,恐怕和陶谦脱不开关系。” 因陶谦与孙策舅父吴景不合,加上孙策性情豪直,看不惯陶谦在徐州这般左右逢源的手段,故极厌恶陶谦此人。“这陶谦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使些阴险手段也是有的。” “但你与伯母毕竟住在徐州……”周瑜点到即止。眼下他们呆在陶谦的地盘上,虽说结好曹操,但眼下他落魄如此,还得靠周家名声躲过盘查,他们也犯不着为了曹操和陶谦闹僵,这才是他立意和曹操分开的原委。 “舅父几次邀我们搬去丹阳。等这次回去,说服张纮先生出山,我也就不在徐州多耽了,公瑾尽管放心。” “如此甚好,我便回庐江,若你起兵,我定来相助。”周瑜点点头,又忍不住赞道:“昔日韩信能忍常人不能忍之辱,今日这曹孟德也丝毫不以我方才说辞动怒,倒是成大事者之相……” “是啊,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谈何容易。想那赵云、典韦武艺非凡,我所不如;郭嘉才智不在你公瑾之下。如此人才,都对曹孟德忠心耿耿,他还有招揽你我之意,可知此人气量非凡,所图非小。”孙策情不自禁道:“如此英雄人物,才是我之敌,比这陶谦强过百倍。” 但话音未落,孙策旋又苦笑道,“只是如今父亲部卒都被袁术并吞,我白身一人,无兵无将,如此处境,还说什么天下之志,还敢将一州刺史看做对手。如今想来,我这一路上想要招揽赵云、典韦,也未免太痴人说梦了。” “不过,有一点是我们稳操胜券。”眼看孙策情绪有些低沉,周瑜突然一本正经的开口。 孙策知道周瑜说话绝不无的放矢,急忙满怀期待的问道,“哦?” “曹操终究比你年长,这倒是你我的胜算之一。”周瑜俊脸上逸出一丝淡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我等年纪尚幼,曹操却已人到中年,一者如初升朝阳,一者如下山落日。且不说这曹操今正落难,就是他好端端回到兖州,日后若战场相逢,孰胜孰败,亦未可知。” “是极!是极!”孙策并非那等喜欢自怨自艾之人,瞬间便将失意抛诸脑后。“待我守孝期过,请了华佗治好母亲,再和天下英雄一较高下,到时候若不叫这江东天翻地覆,也显不出我孙家儿郎的能耐!” 孟小满可不知自己激出了孙策这般豪言壮语。一路上车马劳顿,对郭嘉这个病人着实有些辛苦,故而他们和孙策等人一分开,就匆匆找了一家客栈投宿去了。 孙策、周瑜俱是养尊处优长大,自觉城门之事令人难忍。放在其他武将身上,或许也觉是折辱了自己身份。但孟小满既然练就一身乔装改扮的本事,对一时虚名便无这般固执的傲气,而赵云性情谦和,典韦大大咧咧,又看身为主公的孟小满都不放在心上,更是不以为意。 倒是郭嘉私下同孟小满谈起此事时连连苦笑:“形势逼人,此番终究是输了公瑾一局,此子定是猜出了我等的处境危险,才故意以言语相激,想令我等求去,不与他们同行,面免生事端。” “周瑜有意相试,吾又如何不知。”孟小满哂道:“只是吾亦不愿与之同行,也就顺水推舟罢了。这下邳城似有事发生,奉孝还是早些养好身体,为吾出谋划策才是正经。” 郭嘉眼底黯淡也只一瞬,旋即笑道:“既如此,嘉便叫响昭陪同前去找神医……主公近日似乎已无大碍,就留下休息,留子龙在此,想来无事。” 谁知孟小满却摇了摇头,她心情复杂的看了一眼郭嘉,低声道:“你不晓得,既然到了下邳,我是无论如何都得去拜会一下这位神医的。” “这是何故?”郭嘉想了一肚子如何支开孟小满,不叫她同自己去找华佗的点子,听了这句话,瞬间全都抛到了脑后。 “这神医华佗……实是我师父的兄长。”事到如今,孟小满倒也不瞒郭嘉:“师伯四处行医,行踪不定。如今难得在这下邳相遇,怎好失礼。” 其实除此之外,孟小满心里还有别个理由,只是这话对着郭嘉却是说不出口罢了。 郭嘉闻言,这才恍然大悟,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 华佗名声在外,孟小满一行不费什么力气,就打听到了他在下邳的落脚之处。 原来徐州本就富庶,下邳又是州郡,城中的富户为数不少。一听说华佗这次到下邳行医,就有人主动借出一套临街的院落给华佗暂充医馆使用,每日前去求医问诊者络绎不绝。 孟小满等人一大早赶到,已见门前人头攒动,候诊的病人早已大排长龙。 下邳纵然比别处太平些,但到底乱世,百姓们填饱肚子尚且不易,非到万不得已,哪会去看什么病。如今骤听有个神医到此,还不时减免诊金,也难怪百姓们无论大病小病,都从四面八方赶来求医问诊了。 郭嘉暗暗打量华佗,见他鬓染霜花,长髯灰白,年纪已经不小,但神完气足,丝毫不显老态。一见来求诊的病人,更是有用不完的精神和耐心,心里不禁暗暗佩服。 孟小满恐怕单独支走赵云太露痕迹,便索性连同典韦一并派走,叫他们二人去打探下邳近日这般戒备森严的缘故,自己却等着轮到郭嘉看诊的时候,才低声同华佗相认。 华佗见孟小满这模样,便知事情有异,引他们进了僻静内室,皱眉道:“小满?你怎么这幅打扮到这儿来了?” “师伯在上,请受小满一拜。多年未见,师伯倒还一如从前。”孟小满去了面具,才同华佗见礼,而后三言两语提了一下自己如今处境,并将自己如何遇袭,郭嘉受伤之后久病难愈之事讲明。 华佗听说孟小满如今假冒曹操,只觉哭笑不得,“你师父当初打得好算盘,却不知天意难测,哪是他能算计得准的!” 听华佗批评自己的师父,孟小满只垂头不语,华佗度其神色处境,猜她必定还有话要对自己说,但他医者天性,还是惦记着治病救人,摆摆手道:“罢了,你师父的事情日后再说,先给这年轻人治病要紧。” 说着,华佗伸出三指在郭嘉腕上一搭,就诊起脉搏来。谁知甫一碰到郭嘉手腕,华佗那神色便凝重起来。 “他如今症候,是因受了外伤又感风寒不得休养而致,此病虽然棘手些,但也还好办。可此子偏偏先天不足,打从娘胎里就带一股胎毒,出世之后又被庸医误诊,以为弱症,只治标而不治本,以至于胎毒沁入五脏,加之天生聪慧太过,寻常心力过耗。以他这身子骨,只怕……”华佗说到最后,看了一眼郭嘉,微微沉吟,似有几分难以启齿。 谁知见华佗为难,郭嘉反倒笑了。他一贯爱笑,此时竟仍不例外,不紧不慢把华佗的话续了下去。“只怕年不过三十,便要身亡。当初,先生的师弟为嘉治病时早已将此事说明,先生不必介怀。” “年不过三十?!”虽说郭嘉说得云淡风轻,但身为旁人的孟小满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如他那般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她忍不住猛地站了起来,甚至拔高了声调。“师伯,郭奉孝此话当真?!” 孟小满这次巴不得郭嘉是在故意骗人。她承认自己是个怕死的,从小到大想的,都是怎么才能保住性命活下去,从未想过这世上竟还有人明知道自己的死期,仍能整天笑的这么毫不在乎。 如今想来,孟小满方觉郭嘉昔日献计献策神色淡漠,看轻生死,原是背后大有深意。但她只觉此人顽劣,从未深思,竟到底是被郭嘉蒙在了鼓里。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心中涌上一股烦闷之感,说不出的气闷。 郭嘉许久不见孟小满本来面貌,如今又见她露出这般吃惊又慌张的模样,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半天,看得孟小满浑身不自在之后,方才露出一个似惊似笑的神情。“嘉倒是第一次见主公这般惊慌。” “你如何得知此事?”华佗却追问道。 郭嘉淡淡道:“昔日嘉年少时,令弟曾为嘉诊治过一次,方才叫嘉这些年来不受病痛所苦。据令弟所言,他虽不能将此病去根,也已经为嘉延寿十载了。” 孟小满闻言不由得一愣:原来师父竟然曾经给郭嘉看过病?那当初荀彧所说,给郭嘉看病的游方神医,就是师父? 第四十章 不愿为棋 郭嘉对此似乎早已不以为意,“当初,令弟也曾言明,自己所学甚杂,于医道算不得专精,此病若能早得神医华佗救治,或者还有几分希望。虽今日幸遇先生,但死生之事,实乃天数,嘉无意强求。若先生为难,但讲无妨。” 华佗闻言,皱了皱眉,长长的叹了口气。 孟小满见华佗这般神色,不禁急道:“师伯,那您可有别的办法治他这病?就是四十年,未免也太少了点。以师伯您的医术……” “莫急,莫急,你师父给他治病,尚且叫他能活到四十岁。”华佗看了一眼孟小满,摇了摇头,捋了捋颌下长髯道:“那老朽若是治不好他的毛病,还有何颜面做你的师伯?” 华佗这话一出,别说孟小满转忧为喜,就是对自己生死早已看淡的郭嘉也不禁眼前一亮。一直以来,他并不敢真的对华佗能治好自己抱什么希望,唯恐等到最后转又多受一次打击。更何况,因为某些原因,他也不甚热心去找华佗为自己治病。若非此番落难徐州恰好撞见,只怕他最后便当真是个英年早逝的结局。 但如今华佗说得这般笃定,似乎颇有信心,郭嘉的心里也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见二人神情变化有趣,华佗不禁微微一笑,“就不知,这年轻人可敢叫老朽医治。” “事已至此,先生但试无妨。”郭嘉道。 华佗闻言,点了点头,取出随身金针,为郭嘉针灸。寻常医生下针,不敢轻刺胸腹,就便下针,也只敢下针三分。华佗施针却与众不同,金针入体逾寸,而后取出,也不过费了片刻功夫,看得孟小满暗暗咋舌。 “你们就搬到老朽这院子里住,以便老朽一早一晚为他以金针疏通经脉,遏制毒火。此子经脉不通,毒积脏腑,以至于体弱,又因体弱,不思劳动筋骨,以至经脉不畅。待到经脉通达,气血渐旺,方可救治。若能自他体内将胎毒取出,则此病自愈。”华佗施针已毕,方再度开口道。 “取出?”孟小满闻言奇道。 华佗看看郭嘉,故意笑道:“合酒同服麻沸散一剂,而后待他醉眠,老朽便剖开胸腹,割去胎毒,施行手术。年轻人,你可还敢叫老朽为你诊治?” 似这般开膛破肚的手段,寻常人哪里听过,就是孟小满这上过战场的人,也觉如此治病有些恐怖。郭嘉本不例外,偏偏先听到一个酒字,只怔了一怔便即笑道:“原本是不敢,但既然有酒醉死过去,又有何惧之?” “好,好!”郭嘉这般脾气,倒颇对华佗的胃口。“你且去找老朽那徒儿,把事情同他讲了,他自会给你们几人安排好住处,自明早起,老朽好每日为你施针。” 郭嘉心知华佗是有意支开自己好与孟小满说话,点点头出去了。 走了郭嘉,只剩孟小满一个,她才终于忍不住跪倒在地,对华佗说出心里的苦恼。 “昔日得师伯与师父救我性命,又蒙师父收我为徒,教我本事。如此大恩,小满不敢有一日忘记,时刻想要报答。当年师父派我前去保护曹公,我就想着拼出性命,也要做到。”孟小满提到此事,便一脸惭愧。“哪知道阴差阳错,曹公仍不幸身故,自己这几年里反倒取而代之。锦衣玉食,位高权重,每每思及,都觉惭愧惶恐,不知如何向师父交代。思前想后,唯有保住曹家基业,再为师父完成心愿,才可将过错弥补一二——师父自与师伯分别之后,素来寄望师伯前去相聚,也曾令师兄们四处寻找,如今难得巧遇,师伯不如就去见师父一面……” “小满,你先起来,”华佗伸手扶起孟小满,细细看了看她,叹息连连:“你也长大了,只是老朽救你性命时,何曾想过要你一个小娃儿如今豁出性命报答?” 华佗不待孟小满回答,自道:“你师父自幼聪颖机变,老朽自叹不如。诸般奇淫巧计,他皆有所通。当年兄弟二人同学医术,也是他先提起这手术一词。若非他一贯于医道之上并不精研,否则那年轻人的病在他手中便该治好了。”华佗负手而立,微微昂首,显是忆起了昔日兄弟二人一同学医的情景。“他这般聪明人,又有那偌大的抱负,若是将这聪明用在正途之上,老朽欢喜尚且不及,又怎会对他避而不见。” “师伯,此话怎讲?”孟小满愈发的色变。 自从曹操死后,她虽不像昔日那般将师父视若神明,但也仍怀尊敬之心。但刚刚华佗这番话,却戳中她心底深处早已存在的一丝疑惑。 便如当初典韦所说,孟小满天性谨慎,想的总比常人多些,她学得易容之术前来保护曹操,随时可能送命,这点她在来到曹操身边便已经明白——师父是交给她一个凶险的任务。当初若她真将师父的话奉为圭皋,一心一意对曹操尽忠,也不会从那时起就对曹操有所隐瞒了。如今再听华佗这般说,心里的疑惑更如烟雾一般越散越大。 华佗避而不答,只看看手边金针、脉枕、药箱,叹道:“小满,若你日后再见了你师父,就说老朽一辈子醉心医术,只想治病救人,并无恋栈权势之心,亦无以这一身的医术从天下牟利之意。去见你师父的话,你今后也休要再提。好了,你去吧,老朽还得继续治病救人呢!” “是。”孟小满不敢再说,点头称是,重新戴好面具,怏怏退出了房间。 如今跟在华佗身边的两名弟子樊阿、吴普都是华佗近年独身在外时收下的,孟小满并不认识,二人听了郭嘉的传话,早已给他们收拾好了东边的三间厢房。 孟小满站在自己的房门前呆伫片刻,旋即转身找郭嘉去了。她早觉得郭嘉对师父似有敌意,可若是依他方才所说,师父为他治病,又替他延寿十年,本该是他的恩人才对,其间蹊跷之处,实在不由得她不追问下去。 郭嘉对孟小满来寻自己并不意外。倒不如说,此事实是在他预料之中。 “主公还是方才的样子好看些。”见孟小满又重新扮作曹操模样,郭嘉忍不住摇头晃脑的叹息道,“可惜,可惜。” 这话虽不甚正经,倒是郭嘉难得发自真心之语。孟小满如今双十年华,比之几年前的模样更添几分妩媚,加上素日杀伐决断,自有一番寻常女子没有的风采。 孟小满才刚跪坐下来,听了这等轻佻话,就被激得又差点当即起身回去。只是她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才勉强忍耐下来。“奉孝,你如实讲来——当年师父为你治病,是不是另有内情你还不曾提起?” 郭嘉挑了挑眉。“方才神医是否向主公说了什么,否则主公何故有此一问?” 见孟小满不欲答话,郭嘉也不介意,耸耸肩膀道:“主公既想知道,嘉说了便是——当日令师为我治病,原是有条件的。” “条件?” “是,当时他提出的条件便是——待我读书有成,不得再另求什么孝廉,谋什么名望,只须去寻曹孟德,助他成就大业。”郭嘉不疾不徐的把话说了出来,但语气中却罕见的流露出显而易见的不悦与轻蔑。“当时我年纪还幼,父母尚在,为保住我的性命,自是无不应允。他还告诉我,待我在曹孟德麾下之后,他自会请神医华佗为我治病,为我寻延年益寿的妙方。” 孟小满听到此时,方才恍然大悟。难怪当初在酸枣,郭嘉明明就在盟主袁绍麾下,却三番四次主动来找曹操。难怪当初师父曾对自己和典韦说,将来会有个名叫郭嘉的年轻人来辅佐曹操成就大业。原来一切竟是师父事先安排好的? 似乎看出孟小满的想法,郭嘉竟然摇了摇头,“不过,当日,嘉并未答应令师提出的条件。去寻曹公,也并非是遵循令师安排,而是心中好奇,想看看这曹孟德到底是怎样人物罢了。否则当日,嘉又怎会是袁绍手下小吏?” 他盯着听得专注的孟小满,笑道:“保住性命固然重要,可嘉却不愿就此沦为他人棋子,任人摆布。” 但他旋又自嘲道:“可惜,初见曹公,嘉便知道其人此时虽式微,其才却胜过袁绍百倍,若当真为这等英雄,就违心做一次棋子,谅也无碍。曹公对嘉甚为信任,就连有位神秘高人,把一个名叫孟小满的易容密卫派到他身边之事也对嘉说了个一清二楚。” “原来如此。可谁知曹公却……”这次,连孟小满的唇边也逸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来。曹操对郭嘉这般坦诚,何尝不是对师父也有疑心?只是天意弄人莫过如此,原本事情全在她师父的计划之中,偏偏曹操死在酸枣,自己又阴差阳错被曹洪当成曹操救了回去,以至于走到今天这般地步。 “我第一次察觉主公假冒曹公之时,还以为是令师其实是有意安排,叫他自己的手下取而代之。”想到当初刚刚见到孟小满时的场景,郭嘉不禁露出微笑,“但那日,稍加试探几句,嘉便知事情并非如此。主公与我,原本俱是令师之棋。可阴差阳错,曹公身亡,那时嘉便觉此事真乃天意,我既不欲为棋,老天就另外又变幻出一盘棋局来,也叫我等有机会做那执棋之人。” 孟小满沉吟不语,心却一个劲往下沉。 这么想来,师伯华佗对师父有所不满,也就合情合理了。师父对郭嘉定下如此挟恩望报的条件,的确与师伯的想法截然不同。而师父一心要找到师伯,只怕也是为了郭嘉的病情。再细细想来,若师父真能预知将来之事,那曹嵩等曹家亲眷之死,岂非也在师父预料之中? 孟小满虽非什么心慈手软之人,也知道曹嵩等人之死对她其实倒有好处,但想到师父竟能对这些事冷眼旁观,仍不由觉得寒意逼人。如此行径,虽非大奸大恶,也着实令人如鲠在喉。她神色晦暗不明的沉思许久,满腔心思,终究化作一声长叹。“此事,且莫叫响昭师兄知道。” 郭嘉点点头,“嘉自有分寸。” ——也难怪天性正直的师伯不愿再同师父见面,就是自己,一时间也难接受自己的师父的所作所为。 其实,还有一件事情,郭嘉和孟小满都不清楚。那便是郭嘉的身体状况,虽然当年确实好转不少,但延寿十年云云,却是夸大其词。华佗为郭嘉诊脉,便已察觉出弟弟当年撒下弥天大谎,他虽不拆穿,心里却觉失望已极,这才不愿兄弟再见。 孟小满甫知关于恩师的这些真相,心情自然低落。华佗当晚来给郭嘉施针,见了孟小满的模样,也不拆穿,只在心里暗自叹息不提。 偏偏典韦和赵云从客栈取了行李又打听了确切消息回来,脸色竟也十分难看。 “主公……”赵云少见的一脸愁容,见了孟小满,看看在场的华佗,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出了什么事?”见两人神色有异,孟小满心下一沉,忙道:“神医正为奉孝治病,尔等但说无妨。” 典韦和赵云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还是赵云硬着头皮道:“近日下邳为何戒备森严,云同响昭兄方才已经打探明白。据说下邳城这般戒备,是因为……兖州曹军已下战书,正欲发兵攻打徐州。” “什么?”孟小满吓了一跳,“谁?谁要攻打徐州?” “兖州曹军。”赵云只得又重复一遍。 当日陶谦骤然吐血病倒,可吓坏了陈登并徐州众人,急忙寻医问药,为陶谦治病。陶谦虽有两子,但皆庸碌之才,不堪大用,整个徐州乱作一团,虽然曹豹、糜竺等人严令不得将战术之事外泄,但兖州兵要打过来的消息还是渐渐在下邳街头巷尾传开。偏偏曹豹最近又加强了下邳的戒备,更叫这消息增添了不少可信度。 典韦在一旁有些忿忿道:“主公,想是因那日我等突围落水,夏侯妙才寻不到主公的踪迹,才以为主公已给奸人害死了。他回到昌邑之后,就同众人一起,奉大公子为主,如今正打点兵马,欲踏平徐州,为主公、老太爷及一干族人报仇!” 在典韦看来,不等寻到尸首就另奉新主,这般做法实在不太地道。 孟小满被这接二连三的事情惊得不知该作何反应,一时间竟有些茫然起来。 当初,她来保护曹操,是奉了师命。可如今却发现师父所作所为令她也觉难以认同。而后,她冒充曹操,一方面是为了保住性命,一方面也是为了支撑曹家家业,等待曹昂长成。可如今,没了她孟小满,有夏侯兄弟、曹家兄弟并余下兖州一干文武从旁协助,似乎曹昂已能稳坐曹军。 这些日子,她心心念念,拼了命做的事情,仿佛一瞬间便成了镜中花、水中月,毫无半分意义,只叫她觉得全身都像是被抽空了一般,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半晌,终于徐徐吐出,低声呢喃自语道:“如此也好,如此也好。” 若是曹昂已能掌握情势,自己倒不如就借机诈死,恢复本来面目。到那时候,便不需再担惊受怕,想着身份可能被人拆穿,也不需整日愁烦粮草军资,阴谋算计。只做个寻常女子,嫁人生子,整日担水种菜,浆洗缝补,虽然辛苦,却无需劳神。如此逍遥自在,岂不是胜过如今这般提心吊胆的日子? “主公,兖州如今贸然出兵,实在不是好事。主公如今安然无恙,此战理由便站不住脚。”孟小满正神思不属,赵云却突然开口道:“况且主公也知兖州如今粮秣不足,世家大族尚未归心,大公子年纪尚幼,不懂调兵遣将。若一旦战事不利,非但于主公大业无益,就连兖州局势也要受此战牵连。” 赵云哪知道孟小满这句自言自语是因心生去意,只道她是欲借此机会出兵取这徐州之地,故急忙出言劝谏。他这一开口,也叫孟小满清醒了许多。 倘若只是她和典韦、郭嘉,要想借机诈死,事情还可商议,但此处有个不知情的赵云在此,要这么一走了之,如何对得住赵云出生入死救自己脱困,并且还一路相随至此? “子龙说得甚是。”恰逢华佗取下金针,郭嘉躺在榻上,顺势接过话来,“此时出兵本就不妥,况且如今陶谦理亏,我等已是不战而胜之局,如何又起刀兵堕了下乘?此事倒也容易,只要主公出面,叫兖州得知那袭击主公的凶手不是陶谦,主公并未遇害,则曹军自然退去。否则这场战乱一起,兖徐二州百姓就要枉送性命。” 他停顿片刻,又笑道:“一旦兖州动荡,辛辛苦苦平定的黄巾,只怕又要从民而贼,白白耗费昔日讨贼的鲍信将军并众兵将性命,主公可舍得?那些欠了多少兵饷的世家大族,账务也就一笔勾销,主公可舍得?数年辛苦、宏图大志恐怕就此毁于一旦,主公可舍得?” 赵云不清楚,他却颇能体会孟小满的心情,连忙出言解劝。 郭嘉也不愧是孟小满的心腹谋士,一语便戳中了孟小满的心结。听了这话,孟小满顿时犹豫起来。 以孟小满这些年在兖州投入的心血,若一狠心丢在脑后也就罢了。最怕有人如此追问——似郭嘉这般问过一遍,孟小满一颗心好似被油烫过一遍,哪里还舍得就这么一走了之? 就连华佗也道:“治一人疾者,医也;治天下疾者,英雄也。乱世混沌,百姓苦苦求生,盼得那哪里是能以药石活人的良医,更盼着有那治得了天下大病的英雄。大人若真能救得了两州百姓的这场无妄之灾,切莫吝惜本领。” “只是吾此刻若要赶回兖州,恐怕太迟。”说到此时,话又绕回了之前刚到下邳时,孟小满犹豫不决的事上。“但要先去见陶谦……也罢,吾就为两州百姓,冒一冒险。” 赵云欣然道,“主公勿忧,云定保主公安然无恙。” “那陶谦若真想对主公不利,也得看看他们的能耐。”典韦也拍着胸脯保证。 “有响昭、子龙二人在,主公定会安然无恙。更何况……”郭嘉笑道:“若嘉所猜不假,此番去见陶谦,倒是并无危险,而且这次兖州发兵之事,说不定也是另有缘故。” 计议已定,次日一早,孟小满只留郭嘉在华佗医馆养伤。带着赵云、典韦,径自来到徐州刺史府门前,打算面见陶谦。只是他们现在这般打扮,就是陶谦当面,也未必能看得出他们来历不凡,更何况是这寻常士兵、 守门兵卒见这三人只是寻常百姓打扮,便不将他们放在眼里,把腰间佩刀虚晃一下,威吓道:“你是何人,欲闯刺史官邸?快快退去,否则必定治你个寻衅冒犯之罪!” 孟小满也不以为意,示意典韦前去通报名姓,并递上拜帖。 典韦会意,手持拜帖上前,粗声粗气向那守门兵卒道:“此乃兖州刺史曹大人,现有拜帖在此,你去通传便是。” “兖州刺史?!”听典韦这般说,守门兵卒哪里肯信,听了这话不但不肯通传,反倒大怒起来:“尔等定是听了街间巷尾的谣传,才大起胆子到刺史府来招摇撞骗。竟敢欺负到刺史府上,也忒大胆!今日某便要拿下尔等乡野刁民,先立个功劳!” 典韦本就为孟小满打抱不平,心里憋了一股说不出的火气,此刻闻言不禁大怒:“你一个小小门卒,怎敢如此无礼!”说着,便要去摸背上背着的双戟。 那兵卒见典韦露出凶相,心中一慌,连忙抽出腰间佩刀,就欲招呼同伴上前来帮手。 眼看双方一触即发,孟小满正想开口,突然一旁有人飞身下马,奔到刺史府门前,冲那兵卒大喝一声:“尔等切莫动手!” 第四一章 出面解围 “陶公施政宽厚,爱民如子,尔等怎可贸然同百姓动起兵刃来?”此人喝住守门兵卒,语带责备,“何况在府门前横生事端,岂非叫陶公病中更添烦恼?” 孟小满闻言望去,只见来者身高八尺,头戴进贤冠,下衬乌介帻,脚蹬青云履,着黑色朝服锦袍,全身公侯气派,只觉有几分眼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是谁。 那兵卒见是这人,却松一口气,急忙上前告状道:“刘使君明鉴,非是我等故意生事,实是这些刁民扯谎,说是兖州刺史到此,还欲硬闯刺史府,故而生出这般风波。” 典韦闻言更怒,正欲动手和那兵卒厮打,但见孟小满眼色,只得悻悻退到一边。 这人听了这话,似是半信半疑,方转过身来,和孟小满才打了一个照面,不由得惊道:“不料竟真是曹公当面,若非备至,岂非闹出大事来!” 说罢,忙上前见礼。 直到此时,孟小满方忆起此人身份——这恰好赶来之人,原是暂驻徐州的刘备——遂微笑受了对方一礼:“原来是玄德在此。” 当初在酸枣时,刘备以平原令之身附骥公孙瓒同行,麾下关羽、张飞一为马弓手、一为步弓手。哪怕关羽立下大功,斩了华雄,也照旧被赶出帐去,可见其狼狈落魄。就是之前孟小满曾收到刘备为陶谦讲情书信,其实也未曾认真放在心上。若非当日在酸枣她曾奉曹操之命去给刘、关、张三人馈送酒菜,又兼刘备生就异相,令人难忘,怕也未见得此时能想得起来。 可如今刘备却与当日不同,非但衣着较昔日华美,且眉宇间也浑不似当初郁郁不得志之状,只叫孟小满心中暗觉奇怪,亦忍不住出言赞道:“许久未见,玄德倒是风采更胜往昔。” 听了这话,刘备忙辞谢不止:“曹公过誉。适才兵卒不识,望公莫怪。” 那看门的兵卒听刘备对孟小满都如此礼敬有加,只吓得战战兢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转是孟小满见了,先自笑道:“不知者不罪,况且吾如今这般打扮,尔等不识,也是理所当然。” 兵卒闻言,忙跪地称谢。 刘备虽然对孟小满如此落魄模样心中纳闷,却也不好在这府邸门前、大庭广众之下问起她究竟缘何落得这般处境,遂从旁笑道:“陶公卧病在床,不甚理事,备今日本要去探望陶公,不若就由备代为通传一声。” 孟小满闻言,更觉刘备在徐州地位与众不同,心中暗觉古怪,只脸上不显,一口答应下来。刘备遂请孟小满三人在外厅稍候,自己却亲自去向病榻上的陶谦报信。“陶公大喜!” 原来陶谦自从那日吐血,便一直卧病在床,州中事务大多叫陈登、糜竺并曹豹、许耽等人处置,又托暂居徐州的刘备从旁照应。刘备推辞不过,方才应下,故近日几乎每日必到,或探望陶谦身体,或为商议州务而来,出入刺史府已是习以为常。 陶谦恰好今日精神好些,正靠在榻上翻检近日公文,闻言奇道:“未知玄德所言喜从何来?” “不瞒陶公,曹公安然无恙,如今已到下邳,就在外堂。”刘备笑道。“只要曹公安然回到兖州,则陶公冤屈自明,徐州兵难自解,岂不是大喜事么?” 陶谦大吃一惊,连忙追问道:“玄德此话当真?” “备怎肯将此事同陶公玩笑!”刘备忙道:“曹公同左右登门拜会陶公,门卒不识,险些拦住,备恰好撞见,这才引曹公进来,现正在厅上等候。” 陶谦闻言,心中便不免有一番计较。 原来陶谦虽然病重,却并不糊涂。当初,他本想依附曹操,哪知道横生事端,反而结下这般死仇。现今兖州曹军既为报仇而来,必是来势汹汹。想想曹军之中猛将辈出,昔日袁术尚且不敌,琅琊臧霸等人的兵马未必肯出力死战,只靠徐州曹豹、许耽之流恐难抵挡。这刘备虽只得平原令之职,却有枭雄之姿,善能与人结纳,陈登、糜竺都与其交好,其义弟关羽、张飞,更是万人敌的猛将。若能把刘备留在徐州,则迎战曹军,徐州胜算大增。故陶谦病倒之时,就将州务殷切相托,又言欲表刘备为豫州刺史,心里已隐隐有将徐州相托的打算。 谁知事到如今,这据说已被人害死的曹操却又“死而复活”,且还登门造访,陶谦也不由觉得天意弄人,莫过如此。 若兖州出兵报仇只是借口,则曹操此刻大不必亲来,可见他来徐州路上遇伏之事不假。可若真是当初遇着埋伏逃得了性命,就不知道这兖州众将奉了新主自作主张出兵,曹操如何打算,如何收场。如此看来,曹操一到,这徐州之事,自己怕是又得多权衡一番了。 陶谦心里转过许多念头,脸上却不露半分,谢过刘备,又托他暂代自己到前厅陪伴曹操,并派人去请陈登、糜竺、曹豹、许耽等人前来刺史府议事。而后,陶谦方唤来左右更衣,准备亲自去见一见这个曹孟德。 孟小满跪坐厅上等候不久,才听刘备说罢陶谦生病的始末,就见府中下人扶着一名华服老者自内室出来,知道这人当是陶谦,忙起身相迎。 陶谦连连谦辞。双方客套一番,方才各分宾主落座。陶谦自坐了当中主位,刘备将陶谦左手边面南的位置让给孟小满,自己只肯坐在右侧相陪。赵云、典韦就叉手立于孟小满身后。 陶谦初见孟小满,见她言行守礼,并非霸道横蛮之辈,就先去了三分戒惧之意。及等跪坐下来,又暗暗打量了孟小满一回,见她同赵云、典韦均衣着朴素,又只带了这两人前来,便更把曹操途中遇袭之事多信了几分,却不问衣着之事,先客气道:“未知孟德今日到府,谦有失远迎,还望孟德不要怪罪。” “陶公说哪里话,陶公近日抱恙在身,岂敢劳烦!”孟小满寒暄两句,先问起曹家众人灵柩之事。“敢问陶公,不知家父灵柩何在,吾欲祭拜一番,而后扶灵回乡。” 陶谦满心想着曹操前来,必得为此番遇袭之事向自己讨个说法,却不意孟小满开口便惦记着扶灵返乡之事,不由先是一怔,而后脸现愧色,告罪道:“说来此事皆因谦御下不严,才惹出如此惨祸,如今尚未捉得张闿,实在愧对孟德。现曹太公及家眷灵位停在城南浮屠寺中,若孟德想去拜祭,谦先命人去准备一二。” 这曹嵩等人死了数月,陶谦自无将之停灵在自家府上的道理。若是按照原本安排,曹操率军前来迎灵,自有人先探得消息报给陶谦知道,他尚可早做些面子功夫。可如今听说曹军要打来报仇,陶谦又卧病在床,徐州城里哪还有人再去过问这死人的事情。 “那就有劳陶公代为安排了。”孟小满见陶谦局促不安,心中暗笑,表面反倒长叹一声,潸然泪下:“可怜吾枉为人子,至今竟不能为父报仇,一思及此,实在无地自容。” 陶谦将拜祭之事吩咐下去,听了孟小满这番话,自度到此时仍未抓住凶手,着实理亏,欲要为自己辩解开脱,又觉不便,连忙看向刘备。 刘备也不推辞,先出言劝慰几句,而后又将张闿逃向淮南传言向孟小满说了出来,道:“自知此事,陶公便已四下广发文书缉捕。但此贼行凶后逃离徐州,藏身汝南,陶公虽有心捉贼,只恨鞭长莫及,未曾捉到,公且莫怪。” 刘备这一番周到话,非但交代了张闿的下落,还将矛头直指汝南袁术,听得孟小满不由在心中对此人刮目相看。如今想来,刘备那书信之中也是这般周到,自己当时只把孔融、边让高看一眼,不把刘备放在心上却是大错特错了。 孟小满当初前来徐州,本就有心趁着陶谦理亏,好将徐州收入囊中,但见陶谦如今十分倚重刘备,心中便有些不安,只得道:“张闿一伙行恶,害吾父亲、兄弟,怎好怨怪陶公,迁怒百姓?当日吾骤闻噩耗,一时失态,玄德如此说,真真愧杀吾了。” 刘备自然不知孟小满的心思,闻言肃容敬道:“备早在酸枣联军讨董之时,便知曹公乃忠义之士,果然不假。今日却有一场天大祸事,正亟曹公相救。” “哦?” 刘备从方才便想寻机提起眼前战事,如今逮着孟小满说起百姓二字,恰得了机会,忙趁机说道:“公久无音信,兖州诸将以为公亦被徐州所害,现正欲兴兵攻打徐州,好为公报仇雪恨。” 刘备话音未落,忽听得厅外有脚步声传来,声音甚疾。却是曹豹一马当先,手持宝剑,怒冲冲闯上堂来,嚷嚷着要杀曹操。同为武将的许耽在一旁尚且拦阻不及,陈登、糜竺皆是文士,更是只有着急的份儿。虽然四周也有侍卫,但曹豹掌管徐州兵权,这些侍卫俱是他的属下,又怎敢去拦他的去路。 赵云、典韦早已向前一步,挡在孟小满身前。因今日拜访陶谦,不便带着长枪双戟这般兵刃登门,二人就只佩了腰刀,此时见曹豹就要冲到面前,双双抽刀出鞘,眼看着就要同曹豹动起手来。 说来繁复,其实不过一瞬,陶谦惊得连声喝住曹豹:“曹豹将军,还不快快住手!” 曹豹度面前赵云、典韦皆非易与之辈,一时难以得手,又听陶谦喝止,只得悻然将剑弃置地上。赵云二人见此,这才收刀还鞘,重新站到孟小满身后。 曹豹方才单膝跪地,向陶谦行了一礼,而后手指孟小满,愤愤道:“此人分明无事,兖州曹军却还打上门来。必定是此贼欲夺徐州,才设下这般奸计,主公何故留此等人为座上宾?” 孟小满听说此人就是曹豹,不禁多看了他几眼。徐州曹家也是望族,陶谦十分倚重信任,还将兵权托于曹豹,所以那日设下陷阱的廖章,就自称是曹豹属下。虽说这话是假,但曹豹这人在徐州地位要紧程度却可见一斑。“曹将军,此事却是大有误会。” “若是误会,”曹豹站起身来,不服道:“那某今日收得战报,说驻守泰山的李典、吕虔,正欲起兵来攻琅琊,你又待如何解释?莫非这起兵之事,也是误会不成?” “竟有此事!”虽说赵云、典韦昨日打探消息,但似李典、吕虔正欲起兵这般战报,寻常百姓自然无从知晓,孟小满这般吃惊倒也是真情实意。见曹豹如此逼问,孟小满虽然心中不悦,但想起对方冒了曹豹姓名,不禁含笑答道:“实不相瞒,吾前来徐州途中,倒是遇到了一支兵马。对方只称是曹豹将军麾下,特意前来迎接。” 在场众人闻言均是一愣,不禁看向曹豹。曹豹大惊失色:“某何时派人去接尔等?切莫胡言!” 孟小满也不理他,只继续道:“吾因听说是曹豹将军部下,便不疑他。谁知这支兵马名为迎接,实欲加害,吾等逃出重围,又遇追兵。若非身边有子龙警醒,响昭勇猛,吾这一路几乎丧命。衣衫简陋便贸然登门,也全因一路颠沛之故。”孟小满 “此事自是有人冒名顶替。”曹豹还欲分辩,却不想孟小满摆了摆手,先开口道:“吾深知陶公忠厚长者,必不行此奸计,曹将军同吾又有同姓之谊,如何肯无故下此毒手?故才照旧前来,欲迎父亲灵柩回乡安葬。” 曹豹闻言,方才颜色少霁。 “幸好孟德能识穿歹人奸计!也不知这歹人是何许人也,心肠如此毒辣,竟设下这般毒计搬弄是非,挑起事端,欲陷两州百姓于战乱之中!如今,两州百姓安宁,此刻全系于孟德一人,望孟德千万出面化解此战!”陶谦听罢,勉强起身,颤巍巍向孟小满深深一揖。 “此乃吾分内之事,如何敢当陶公这一礼。”孟小满慌忙上前扶住,连称不敢,心里却益发忧虑起来。 原来昨夜众人商议之时,郭嘉便已有言在先:“主公留文若在州中主持事务,便知他一向稳重。如今隆冬腊月,并非宜战之时,府库又还不足,纵然诸位将军恼怒,似这般乍然下了战术预备出兵,恐怕也必有缘故。” 兖州这般频繁动作,究竟有何打算呢? 第四二章 修订前文 对兖州的众人来说,兖州的冬天今年好似来得特别早,整个刺史府更是自从曹嵩被杀,便一直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若非丁、卞二夫人尚能稳得住,只怕曹家内宅早已先乱了阵脚。 自孟小满遇袭失踪之后,兖州一下子没了主心骨。还亏得孟小满走前留了荀彧坐镇昌邑,同了毕谌、万潜、曹仁、曹洪等人,将一州事务料理得妥妥当当。但主公失踪,兖州官场上下难免人心浮动,任荀彧再如何才智过人,也难化解这场危机。 本来若是当初出事之后,这事暂且遮掩下来,或许情况还能好些,偏夏侯渊急着找到孟小满等人下落,大肆派出兵马寻找,闹得兖州几乎人尽皆知。等荀彧闻讯,再想遮掩已来不及,责备夏侯渊处事太过莽撞实在于事无补。何况夏侯渊同曹操有连襟之谊,关心则乱,设身处地想想,任谁也不能说夏侯渊做得错了——派兵搜寻,万一能早一步安然救回曹操呢?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些日子,兖州的麻烦事情是一件接着一件的出。 先是乐进孤身一人狼狈的回到兖州。原来他与陈宫从长安回兖州的途中,竟好巧不巧的撞上了吕布的兵马。而负责护送乐进、陈宫的,正是李傕、郭汜的人马。 昔日吕布杀死董卓,自以为立下偌大功劳,又受封温侯,余生自可享尽人间富贵。谁知转眼之间就被李傕、郭汜赶出长安,如今无处容身,落魄如丧家之犬。此刻吕布见了这二人所部兵马,真是新仇旧恨一起涌到心头,当即怒气冲冲率兵杀了上来。乐进平日里也自负武勇,可一交手才知这吕布武勇实是生平仅见,心中首次生出自愧不如之感,仓惶落败,带着朝廷任命曹操为兖州刺史的圣旨逃回兖州,却把个文士陈宫失散在乱军之中。 丢了个陈宫,孟小满也不见下落,荀彧正在头疼,袁绍又遣人送了封信来,欲向曹操讨要夏侯惇这东郡太守的位置,打算自己另表臧洪为太守。 荀彧深知昔日正是有了袁绍保举,才叫孟小满顺理成章当上东郡太守,而后才进一步得了兖州刺史之位。有这层关系,袁绍是早已将整个兖州看做自己囊中之物,这信很有几分试探兼示威的意思在。 倘若兖州拒绝,只怕孟小满就会背上忘恩负义、自作主张的恶名。但要答应,孟小满在兖州的威信恐怕会大受打击,曹军也将在天下人眼中沦为袁家附庸。 若是孟小满人在兖州,荀彧自信还可帮她谋划一二,将这事对兖州的影响降到最低。可这等大事,就算孟小满临走前将州务全权相托,荀彧也不敢自作主张。以眼下这般情势,只怕等袁绍一知道孟小满人没了下落,就要派人来夺这兖州刺史的位置了。 袁绍这信来得咄咄逼人,荀彧不敢做主,暂且将之压下,同众人商议,为安稳人心,先奉大公子曹昂暂摄刺史之位再做打算。反正孟小满平日里也不时带曹昂听政,其意不言自明,此时由曹昂代为做主倒也顺理成章。 曹昂素来孝顺,自听说父亲下落不明,一颗心仿若油煎火烧,得众人来请,一早辞了母亲丁夫人,便到正堂参与理事去了。 曹昂毕竟年轻气盛,虽得曹操夫妇精心教养,到底不像孟小满自幼多经坎坷性情早熟。他甫一坐到这主位之上,提的头一件事便是要攻打徐州,为祖父报仇、为父亲讨个公道。 “这陶谦老贼欺人太甚,先害吾祖父,又暗算父亲,身为人子,岂能不报!吾欲出兵报仇,还望诸公助我!” 近日家中连逢变故,曹昂早把徐州恨到了骨子里,早恨不得立刻派兵荡平徐州,寻得父亲下落,为祖父及一干亲族报仇雪恨。如今适逢机会,当即提了出来。他心里只恨徐州阴险,却并不真将对方放在眼里,自忖手下兵多将勇,自己也熟谙兵法武艺,不妨亲自出征,为祖父、父亲出一口气。 曹昂是初生之犊不畏虎,一旁的荀彧却是既喜且忧。喜得是曹昂事亲至孝,遇事也不畏缩,忧的却是这大公子到底年轻,实比不得自己看中的主公沉得住气。曹昂未经历练,哪有什么城府,他心里轻视徐州,荀彧自是看在眼里,忧在心里:以曹昂眼下这般性直,若真是曹公就此遇了不测,恐怕兖州难以在曹昂手中保全。 “大公子且莫心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且不说徐州暗算主公之事大有蹊跷,就是天时也不宜出兵。”荀彧碍于身份,到底不好指摘曹昂的不是,只好委婉劝道:“冬日渐近,到时候天寒地冻,粮草缺少,路途难行,要行征伐之事,实非良机。” 曹昂脸上一红。他自诩熟读兵书,可一时间连天时也忘了考虑。被荀彧这么一提,顿觉无言以对。但少年人好胜心起,却不愿就这般直接低头,强辩道:“虽则天时不利,可此番情势特殊,若我拖延,岂非叫人以为我年少就怕了徐州?” 荀彧自度不好再劝,连忙看向众同僚。 “徐州之事,大公子可先遣使诘问。”万潜会意,也劝道,“如今主公未归,虽有文若主持州中事务,到底还有些事难以决断,这才请出大公子主事。眼下正是有一桩大事要大公子拿个主意。” “哦?”曹昂不敢怠慢,把刚才的心情收拾一番,问道。“不知出了何事?” 荀彧将袁绍来信呈上,又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道:“东郡乃主公起家之地,又有夏侯将军在彼悉心经营许久。让与不让,实难定夺。” 曹昂看了这信,愈发觉得心中憋气。他平日里也只见孟小满发号施令的威风样子,哪里知道轮到自己坐在这位置上,竟会有这么多的气受?他想起自己刚刚有些冒失,耐着性子问道:“不知各位对此有何看法?” 这一问可捅了马蜂窝,在座众人哪个不是为此憋了一肚子想法,对曹昂又不似对孟小满那般敬惧,你一言我一语的各抒己见,互不相让。他们辩得倒是爽快,可曹昂见众人在自己面前为了这事争执不休,直听得头都痛了,也没听出一个有用的主意。再想起当初自己坐在父亲身边,看这些人小心答话的样子,少年不禁觉得有些沮丧。 结果直到议事结束,这事也没商量出个结果。离了正堂,曹昂也不想这般灰头土脸去见母亲丁夫人,索性先往演武场去,打算操演一会儿武艺,也好出口闷气。 “大哥,出了什么事?”曹真正在演武场习武,一见曹昂脸色少见的郁郁,不禁关切问道。 曹昂是家中长子,又天生性格宽厚,对众兄弟不分亲疏,个个都十分关照,因此曹真对这个并非亲生的兄长也是由衷敬重关心。听到曹真询问,曹昂也不瞒他,略去袁绍信中内容不提,只说众人为了州中事务争论不下,听得他十分烦恼。 曹真听得吐吐舌头,“常听子廉叔父说做文官麻烦,看来果然如此,将来等我长大,还是跨马拎刀,驰骋疆场来得爽快。” “大哥如今既然主事,就该他们听你的,管他们说什么!”曹丕虽然年幼,可也已经开始习练射箭,此时也在习武场中,听得曹昂同曹真谈话,也丢开小弓箭,在一旁插嘴道。 曹昂闻言,心中不由一动,脸上郁色稍解,但随即又否决似的摇了摇头,绽开一个微笑,摸摸曹丕的小脑袋,“让大哥看看,丕儿射箭练得怎么样了?” 按下曹昂这边暂且不表,荀彧此刻独自坐在家中堆满公文的案前,盯着博山炉中袅袅散开的香薰烟气,依旧是眉间微蹙。 荀彧乃儒雅之士,性情一向温和,且素爱以香自娱。可这些日子,他形容罕有的慎重,连香也顾不得赏了。如此反常,令荀府上下人人惊心,莫不悄声悄气,恐怕扰了荀彧的公务。 自家府中气氛这般不同以往,荀彧却没心思理睬。他心里有事,一时间难以决断,心中十分烦闷,虽然照旧燃了一炉香,心思也不在香上。 比起袁绍书信,他心里的事还要更多。尤其是这桩大事,他要自作主张,以自己身份,又恐怕惹人猜忌,不大妥当。可曹昂今日表现,又叫他实在不敢在安排好之前就向曹昂说出自己猜想。更何况今日人多嘴杂,万一走漏风声…… “智者当决则决么……”想起袁绍写给自己的信中字句,荀彧突然轻轻勾动了一下嘴角。 孟小满生死未卜,兖州内外都是人心思动。袁绍、袁术兄弟俩不知各从何处得了消息,竟不约而同派人星夜兼程送信给荀彧,信中极尽拉拢之意。谁都看得出,如今兖州几乎握于荀文若之手,若能拉拢此人,说不定就能取得先机,并吞兖州之地。 荀彧当然是个聪明人,就譬如他早看出董卓残暴必败,袁绍好谋无决,将来难成大事,这才辗转在好友郭嘉的举荐下来投奔到孟小满麾下,冷眼旁观,想看此人是不是可辅之材。 孟小满也未叫荀彧失望,自到兖州以来,有谋有断,尤其是在平定青州黄巾之时所展露的豪气,更令荀彧确信此人实有安邦定国之能,着实把重振汉室,叫天下百姓安居乐业的期望寄托在了孟小满身上,自此毫无保留的将一腔才智都花在了辅佐孟小满上。 虽说论起亲疏,荀彧自问比不上郭嘉,但孟小满对自己十分信任看重,荀彧也是心知肚明。尤其是此次孟小满前赴徐州之前,竟将兖州上下相托,更叫荀彧心中感动。受此重托,荀彧早暗下决心,君以国士遇我,我当以国士报之。 然当决则决,此话一点不假,既早下了决心,自己又何必犹豫?此次之事,哪怕拼着惹人猜忌,也要锋芒毕露,将这兖州为主公看管好! 荀彧一思及此,霍然起身,便唤从人过来,一一吩咐一番,自有人领命去办。他这边事情还未讲完,又有从人上前禀道:“主人,程立程大人来访。” 荀彧眼前顿时一亮:“快快有请!” 须臾,程立翩然而至,神色间颇有愤愤之色。荀彧见他神情,已将他来意猜到五分,笑着遣退下人。“彧正有事想请仲德先生商议,倒先劳烦先生这一趟了。” 程立摆摆手,打量了荀彧一眼,不满道:“主公将兖州相托,如今只怕祸事临头,文若怎生如此悠哉,莫非另有打算不成?” 听程立话中意思,这拉拢的书信,看来不是荀彧一人收到。程立也不遮掩,反倒把话直接讲了个明白。 “仲德兄说哪里话,”荀彧早知道程立言辞刚戾,也不放在心上,正色道:“彧深感主公厚爱,报之犹恐不及,怎会另有什么打算?看来,仲德兄也觉得……” 荀彧声音微微一顿,只叫程立暗暗猜测他是不是又像平日那般小心,说话含蓄迂回起来。哪知下一瞬,荀彧倒爽快起来。“张邈怕是已有反意。” “不错!”程立脸上总算露出笑容,“看来我这趟是来对了。” “乐文谦回来之后便曾说过,他们遇到吕布时,吕布率兵刚刚离开河内,看方向实是往陈留而去,照时日推算,此时恐怕早该到了。可我等却始终不闻吕布抵达兖州之事。吕布虎狼之性,又是万中无一的勇将,若是张邈心无反意,焉能容留此人?” “吕布那厮武艺高强,若是他有心来取兖州……”程立重又皱起眉来,站起身手拈长髯,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摇了摇头。“思前想后,只怕军中将领,无一是他对手。” 荀彧却叹息道:“战场厮杀尚在其次,张孟卓本就是兖州人,自少年时便有名望,又与士族交好,若他起意造反,主公此刻又不知所踪,到那时诸城官吏必定群起相应,这昌邑中的官员,也不知有多少可信。” 说到此节,荀彧不由想起昔日鲍信之死,便是由于这兖州众官员里有人怀有异心所致。只是当时证据不足,只诛首恶,未竞全功,结果今日到底成了一大隐患,声音不由又沉了几分。“主公近两年的一番心血,就要付诸东流。可今日是大公子初次主事,人多口杂,张孟卓又照顾主公家眷多时……” “此事关乎重大,只怕稍有迟延,事情就会横生变故,文若主持州务,切不可犹豫不定。”程立道。 荀彧点了点头:“彧正是此意。方才,我传信曹洪、曹仁二位将军,暗暗引兵入城,先做戒备。若有人欲借机行谋逆之事……”荀彧清秀儒雅的脸上首次闪过一丝狠厉,“尽数诛杀。” 荀彧素来谨守身份,不肯张扬,日常相处,就对哪个同僚有些怀疑,若无证据,也不轻易向孟小满吐露半分,如今这次情势危急,却已顾不了许多,一边安排曹洪、曹仁行动,一边同程立一起深夜拜访曹昂,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日间人多,不便禀明,还望公子见谅。” 曹操还活着的时候,和张邈交情极好。曹昂身为长子,可说是张邈看着长大的。而后曹操变成了孟小满,曹家妇孺长期寄居陈留,张邈也是始终照顾周到,并未有丝毫怠慢,曹昂心里很是感激这位伯父。 因此乍听荀彧所言,曹昂心中自然不大相信。但荀彧是孟小满托付州务之人,又是世族名士,决不可能无的放矢。曹昂经了白天的事情,此刻倒也果决起来。此事关乎重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自己此刻既然并无主张,听听别人的意见又有何妨。 这个决定,让几天之后的曹昂由衷的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就如荀彧和程立所料,张邈当真是引了吕布屯兵陈留,暗中勾结了诸多兖州官员,誓要夺取兖州。 昔日只能寄居在陈留的朋友如今转而成了自己的上司,这股不平之气烧得张邈彻底的昏了头脑。就是孟小满还在兖州时,张邈就早生反意。此刻吕布正好到了陈留,张邈也不管同这人合作是否与虎谋皮,只把个吕温侯当成了自己成事的一大臂助。而吕布自败走长安,先后不被袁术、袁绍所容,如今听说有机会夺取一州之地,哪能不愿。两人各怀心思,却也一拍即合。 有张邈的声望,又添了吕布的武勇,陈留还未起兵,兖州投靠张邈的官员就已不计其数,未动刀兵,曹军就连丢城池,更有不少人暗中观望,只有少数曹军直裔部曲把守的城池暂时还算安稳。 一时间,兖州情势表面依旧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眼看便要再掀起一阵狂风骤雨。张邈志得意满,甚至做起了能靠内应先取下昌邑,而后招降曹军的美梦。 谁知就这当儿,昌邑忽然有人传来消息:因曹嵩等人惨死,曹操又下落不明,曹操长子曹昂欲发兵攻打徐州,为祖父、父亲报仇。而徐州也有消息传来,陶谦闻讯惊恐病倒,徐州上下皆知徐州还接到了兖州曹昂写来的亲笔战术,证明此事非虚。 张邈惊疑不定,一时间不知曹家打得什么主意。 “张邈那厮,恐怕要头疼了。”虽然情势十分紧急,但在刺史府的议事正堂里,气氛却不似前几日那般阴郁。乐进一句调侃,众人紧绷的脸上,也多少带了几分笑纹。 曹昂端坐主位,孟小满倚重的一干人等,除了把守城池的几员大将之外,此时几乎全都聚在正堂。而文臣之中除了之前失踪的陈宫,如今又少了一个程立——因程立是兖州东阿人,此时已亲往家乡安定局面去了。 张邈自以为计划十分顺利,却不知在这昌邑城里暗中投靠张邈的数十人,早因荀彧察觉的早,而被曹仁、曹洪一一斩杀了。 昌邑危机化解,又抓出了内奸,算是彻底解除了曹军的心腹大患,也难怪众人此刻神情轻松不少。 “张邈此人表面颇爱济危扶困,然则不过小义耳。关乎大事,他实是轻易不肯举动,恐怕吃亏。稍有异动,张孟卓便成惊弓之鸟。”若是孟小满在此,听了荀彧这话,怕要觉得深有同感——她不喜张邈,可不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张邈同主公交情匪浅,深知主公精擅用兵诡道,如今此事不合常理,他势必起疑,一时间反倒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此计对吕布却没什么效用,大公子不可懈怠。” 曹昂点了点头,忍不住问道。经过这些时日的历练,曹昂也已沉稳了许多,只是对荀彧这次的安排仍觉困惑不解。“算计张邈,我倒也想得明白,可又何必一定要真的下战书给徐州呢?您之前不是说,徐州可能并非暗算父亲的真凶么?” “吾也是猜测——”荀彧道:“此次主公遇袭,随后张邈借机造反,这其中,莫非有什么关系。若真是如此,只怕张邈同徐州中人也有些牵扯。” “无耻之徒,亏我父亲视此人为生死之交,竟暗中下如此毒手。”曹昂越想越觉荀彧言之有理,不由怒道。 荀彧道:“大公子莫急,吾也只是猜想。不过有了这份战书,一来不怕骗不过张邈,二来……徐州此刻必定闹得沸沸扬扬,若主公安然无恙,说不定得到消息,会尽快赶回兖州来。” “如此说来,文若莫不是觉得孟德人在徐州不成?”夏侯渊犹有怀疑道。“那遇袭之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曹豹麾下虽然可疑,但徐州恐怕亦难信任,孟德怎不赶快回到兖州,反而跑到那地方去作甚?” 荀彧正要开口解释,突然有小兵匆匆奔上堂来,跪地禀道:“禀大人,主公……主公他、他从徐州寄信来了!” 众人闻言,顿时喜上眉梢。夏侯渊更不忘看一眼荀彧,一脸佩服:料事如神,不过如此。 曹昂激动得猛地站起身来,差点将面前几案撞翻,也不等人呈上书信,大步走到那小兵面前,一把夺过书信——信封上那字迹,可不正是孟小满的亲笔?! 刚刚还要开口的荀彧一时间转倒说不出话来了,手指轻颤半晌,方吐出一口浊气:“主公,主公,彧……终未负主公所托,兖州这次,保得住了!” 第四三章 智者相知 “不光是父亲,奉孝先生、子龙将军和响昭将军也都平安无事!” 曹昂匆匆把信看过一遍,着实的松了口气。他先欢天喜地的打发从人到内宅去向丁、卞二夫人报信,随后方才一脸佩服的转向荀彧问道:“文若先生如何能料到父亲人在徐州的?” “主公此次遇伏有些蹊跷。”荀彧此时已调整好了情绪。到此刻,他才将自己之前的猜想全盘托出,娓娓道来:“若陶谦不惧与我兖州为敌,有图兖州之心,何须之前三番五次修书示好,又请诸多说客讲情。便是他为人阴险卑鄙,不顾名节,想假意修好,暗中再设下陷阱坑害主公,那又为何故意趁着主公未进徐州之时动手,还自称徐州曹豹手下?这手段说是栽赃未免有些明显,若真做到这个地步,岂不是更加引人怀疑……” 说着,荀文若忍不住捻着长髯轻轻摇了摇头。 荀彧措辞已经尽量婉转,但以曹昂为首曾怀疑陶谦是主谋的众人还是不免有些脸红。其实冷静下来考虑,这事情实在再明显不过了。 孟小满在去徐州时出事,头一个惹人怀疑的人就是同曹家有仇的陶谦。无论是假装被人栽赃还是故意不在徐州地界内动手,只要他随后对兖州动兵,那就必然暴露出自己就是幕后的真凶,搞这样的把戏根本没有意义。再退一步说,若果真陶谦有害人之心,那何不等孟小满到了下邳再行暗害的勾当更为稳妥? “何况,主公遇伏之地与琅琊郡相邻,这琅琊虽在徐州治下,但驻扎在琅琊的兵马却归臧霸统帅。臧霸此人乃泰山郡人,昔年曾经落草,虽受陶谦举荐从贼而官,却拥兵自重,并不大听陶谦调遣,陶谦要调派人手到兖州行凶也不容易。我请李典、吕虔二位将军打探一番,方知详情。”荀彧说到此处,眉间轻蹙,“所以,这股伏兵必是本就出自兖州,以主公之智,郭奉孝之能,此事当瞒他们不过,既如此,他们回兖州反不如暂往徐州稳妥安全。” 这话分明指责兖州有人要对孟小满不利,以荀彧的个性,之前确实无法出口。但现在既然已经知道张邈有心起兵图谋兖州,自然也就不必隐瞒了。众人闻言方才恍然大悟,这么一想,孟小满一行前往徐州确是顺理成章。 “如此看来,若是暗害父亲的幕后主使真是张邈,父亲前往徐州,竟是把他引了出来。只是……”曹昂才觉脑海中霍然开朗,低头看了一眼孟小满的来信,重又烦恼起来,亲自将信递到了荀彧手上,问道:“只是,先生以战书传信示警,父亲是否不解其意?否则为何信上不提回来之事?” 荀彧有些疑惑的接过信来,仔细读了两遍,心中若有所思,虽也有些疑问,可终究还是露出一丝笑意,却不知之前在徐州的郭嘉早已代他向孟小满直接问出了这句话。 “主公当真不打算尽早赶回兖州?”郭嘉说着,在面前棋盘上落下一枚棋子。 自从去过下邳刺史府邸,徐州一众官员知道这次曹军不会打来,个个喜笑颜开,就是陶谦不吩咐,也把孟小满一行人当成了徐州头等的贵客招待。衣食住行自是与遇袭逃亡时的处境天差地别,就是他们人在兖州时也未见得比在徐州过的奢侈。 唯有华佗为普通百姓求医便利,不肯住到孟小满这临时的宅院来,还住在原来的小院里,只定时再来为郭嘉复诊。 为了料理曹家人的后事,孟小满近日来很是忙碌,赵云典韦每日都跟随左右以为保护。郭嘉眼下大病初愈,孟小满并不肯长时间劳烦他。 谁知郭嘉独自一人养病,反倒觉得无聊,便命人寻来围棋自娱。孟小满之前见郭嘉一个人下得有趣,也被挑起了兴致,就向郭嘉学了这弈棋之道,偶尔也同他手谈一局。 “你既知我为何前来徐州,此时又何必明知故问。”听到郭嘉的问题,孟小满端详一阵,慎重的做了个冲。“徐州事情尚未了结,我如何能走?” 郭嘉一怔,匆匆落子,视线自棋盘移到了孟小满脸上,似有探究之意:“当日主公曾问我,为何有文若主持大局,兖州还会寄来战书,主公可还记得?” “不回兖州虽说也是形势所迫,但我们不回去,那兖州心怀不轨之人自然便会跳将出来。”孟小满初学围棋,不比郭嘉这样思维敏捷,每每要等走好一步,才开口回话。“如今兖州主动向这徐州下战书,又以兵马压境,你说这是文若猜到我们人在徐州,以此示警于我等,说那心怀不轨之人已经有大动作,兖州或已生战乱之相——说来你同文若倒也默契,不愧是至交,若单是我自己,虽说怀疑出事,怕也想不到这么细致。” “主公既已明知兖州有难,还要留在徐州?”郭嘉嘴角一勾。这打算和孟小满一贯的谨慎个性可是大相径庭。 “有你把文若用意看得这样明白,我才冒险留下。更何况……若此刻离开徐州,我心不甘。”孟小满这次答得倒是十分爽快,只是说到此处,脸色显得有些阴沉。 在下邳几日,她藉着曹家筹备这场丧事的机会和徐州的大小官员没少打交道,也听说了不少事,其中尤其令她恼火的,就是那位突然一身光鲜出现在徐州的中山靖王之后。 刘备当年在酸枣不被一干诸侯放在眼里,可到了徐州却当真过得春风得意。他那新婚妻子糜氏是徐州有名的美人,糜家又是富商之家,家资豪阔,在徐州筑坞堡蓄养仆从、食客上万之众,光是给女儿的陪嫁就足以叫普通人这辈子衣食无忧了。刘备不但财色双收,还得陶谦信任看重,将州务相托,也难怪孟小满再见他时觉他神采飞扬,远胜当初。 孟小满到底是做了几年主公的人,其实早看出了陶谦的心思。想是当初陶谦以为她在来徐州路上遇害身亡,知道兖州必来兴兵前来报复,徐州并无良将不能抵挡,袁术、公孙瓒又难为依仗。恰好见关羽、张飞二人武艺非凡,刘备为人又有君子之风,故又生出了将徐州转托刘备的打算。 偏偏孟小满突然平安无事的登门造访,刘备也因得糜家相助在徐州渐能立足,双方各有所长,陶谦心里也是一时没了主张,既不能像之前计划的表刘备为豫州刺史,也不好像原来打算的把徐州托付给孟小满。 若说起来,相处这些日子,陶谦还是更信任刘备。但刘备此刻麾下只有关张二将并糜家家兵,又比不得孟小满战功赫赫,谋臣勇将一应俱全,麾下数十万精兵,坐拥一州之地。为此,陶谦半真半假,已接连几日托病不见外客了。神医华佗既在下邳,刺史府自然也请了他前去为陶谦看诊。 陶谦的情况孟小满也从华佗处打听得清楚。陶谦病得不能见客的确是假,可生病却是真。他年老体衰,心脉衰竭,前些日子惊怒交集还吐了血,虽然得华佗施针开药为他调理,但这样身体,当真是不知何时便有性命之忧。 陶谦生病不能理事,除了尚且名不正言不顺的刘备,徐州文官便应以别驾从事糜竺为尊,如此一来,若孟小满一走,陶谦身故,她这一番忙碌岂不是为他人做嫁,和将徐州提前送予那刘备又有何异!? 一想到此处,孟小满就心中暗恨:她因曹家灭门惨事才欲借机设计图谋徐州,谁知阴差阳错间反倒被这来做说客的刘备借机趁虚而入。 ——她倒也想不到,自己这一来,可是也把刘备的“豫州刺史”给生生耽搁住了。 “嘉本以为,以主公之谨慎,想必会急着赶回兖州看究竟兖州生了什么变故。” 郭嘉早知道孟小满已经拿定主意,这话也不过随口一说,纯为接下来的话做个铺垫。谁知孟小满的话却叫他吃惊不小。 “既非外敌,当是内乱,左不过是有兖州士族欲兴借机除我而后快,”孟小满淡然道:“此人我早心中有数。若设下埋伏之事并非陶谦捣鬼,那定是张邈无疑了。” “主公何以如此断言?” 孟小满冷哼了一声:“当年曹公还需依靠于他,如今我却成了兖州刺史,他自然心绪难平。之前,张邈纵容袁术大军深入兖州,分明已有反心。此皆因他坐拥豪侠之名,不便出手,有意借刀杀人罢了。谁知袁术骄傲自大,用兵无能,叫他算计落空。想来路遇埋伏,也只有他才要做这般遮遮掩掩的小人举动,免得坏了自己的名声。” 郭嘉再想不到孟小满竟然想得这样清楚。他本以为,孟小满听说兖州出事,必想赶回兖州,自己还得多加劝阻,叫她万不可错过夺取徐州的良机。 谁知孟小满这次同往日大有不同,不但冒险留在徐州,更将兖州的事情推断得同郭嘉所想分毫不差,着实叫他这一向习惯智珠在握之人也大为惊异。 眼前分明是个绝大危机,孟小满也心知肚明。一步走错,不仅徐州难得,兖州怕也不保,但她这次偏偏就大着胆子冒了这个险。他是因身体之故早就看淡了生死,那她这总将怕死保命挂在嘴边的人,莫非只因为这次下定了决心不再整日想着退步抽身,就突然转了性? 看到一贯戏弄自己一脸狡猾模样的郭嘉露出这样目瞪口呆的神色,孟小满心里不禁如饮琼浆般熨帖舒服,遂笑道:“自你那日解说过文若用意我便已有所推断,说来倒也多亏奉孝提醒了我。”见郭嘉脸上闪过一丝窘意,她却笑意愈深,“从来都在奉孝算计之中,此番倒也叫我大开眼界。” 郭嘉自然知道孟小满话中嘲讽之意,却不放在心上,反而露出了一个赞赏的笑容来,目光湛湛,和他平日戏弄人的狡猾顽劣模样大不相同。 见他这个样子,孟小满反倒不好继续促狭于他了。她自这一场变故,从退隐到下定决心的转了一圈,心绪与之前好大不同,将生死放在一边考虑,竟也影影绰绰摸到一些之前就曾体会过的那种兴奋和喜悦的滋味来。有这种连她自己都觉模糊的感觉推动,也难怪郭嘉会觉孟小满此次出乎他的预料了。 “主公精明,嘉甚拜服。然,”郭嘉指尖轻敲棋枰边缘,续道:“这眼前棋局,虽说看似黑白分明,但黑白子中却也各有阵营,时而分,时而聚,更有主公与我执棋不断落下新子,引出新局。嘉自诩于这弈棋之道略有心得,可也不能确知几步之后,这棋局定会生出怎样变化。” 孟小满见郭嘉神色认真,知道他以棋比喻天下,又有一番算计,也收起玩笑之意,认真道。“那以奉孝看,眼前这盘棋,我胜败几分?” “若主公坐等兖州回信再行谋划,则胜一败九;若主公此刻有些算计,文若见信后又能知主公用意,则胜三败七,若近日有人登门拜访,则胜败便是五五之数。若要更多么……” 郭嘉这话说的悲观,听来实在叫人有些败兴,但孟小满反倒笑了出来。“如此看来,这获胜的关键,倒在这还未登门的客人身上了?” “正是如此。” “那好,”孟小满伸手提子,看了一眼郭嘉。“如今局势有变,奉孝可还有精神同我对弈,好待客人上门?” 郭嘉轻轻一笑:“嘉奉陪到底。” 第四四章 待客登门 ——客人果然登门了,还不止一位。 藉着曹家丧祭的由头,近两日驿馆门前车马往来不绝,徐州的诸多文武官员走马灯儿似的来拜祭曹嵩,实是借机和孟小满见面,言辞间那股亲热恭维劲儿,叫孟小满难免想起自己当初平定黄巾之后的兖州众官员。 只可惜,孟小满这恭维话听了一箩筐,郭嘉和她期待中的客人却迟迟不曾出现。倒是周瑜出人意料的独自前来拜祭曹嵩,还执子侄礼和孟小满客套交际一番。虽说宾主之间不过简单寒暄了几句,可还是叫孟小满紧张了半天。 和孟小满相比,刘备的门前如今就冷清多了。 这些日子刘备的处境着实有些尴尬。本来自从他迎娶了糜氏,又与陈登、陈□□好,在徐州世族间已渐渐站稳了脚跟,正是徐州炙手可热的新贵人物。陶谦阴许举荐他做豫州刺史,更时常嘱他协理州务,众人待他更是格外恭敬。哪知自从孟小满出现,徐州上下态度都为之一变,就连陶谦也不似往日的热络,称病对刘备避而不见。刘备无事可做,一下子闲了起来。 “陶谦这人也忒不……”崭新的刘府厅堂中,张飞来回踱着步子,一脸忿忿不平。可他的抱怨才开了个头,就在刘备的注视下勉强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可他来回反复转了几圈,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大哥,你怎么还看得下书?难道你就真甘心把这徐州拱手让给那曹操?!” 刘备吓了一跳,忙捡起自手中滚落的书卷,斥道:“翼德莫要胡言,这徐州又非我等之物,何去何从,陶公自有主张。” “翼德不可莽撞。可是大哥,翼德所言,也不无道理。”关羽朝一脸焦急的张飞一摆手,手捋三尺美髯,上前一步忧声道:“我等本是为守徐州而来,可如今曹公现身,徐州之危已解……大哥英雄人物,莫非还要继续屈就于那小小平原令之位?” 刘备脸现迟疑之色,还未开口,就听有人接口道:“云长所言,甚是有理。” “原来是元龙!快请上座。”见陈登前来,刘备忙率关、张起身相迎,众人互相叙礼一番,方各自归坐。 关羽、张飞见是陈登,不约而同在心里松了口气,只盼着他能借机劝说刘备两句,陈登却不慌不忙跪坐端正,先笑道。“今日登忙里偷闲,前来叨扰使君了。” 虽说冬季正是农闲,但典农校尉之职冬天却尤其忙碌。次年的一切农事安排、水利农器,俱要在开春之前一切准备妥当。陈登说是忙里偷闲,可是一点不假。 “元龙莫要玩笑,你为政事一向勤勉,今日驾临寒舍,莫非有何要事?”刘备闭口不提刚刚关羽所言之事,转而问道。 陈登一笑,也不急着深究刚才的话题,遂道:“只因兖州曹公为父设祭,徐州大小官员都去拜祭,登不能免俗,欲邀使君同往。方才在街上,我见那曹豹曹将军也刚往驿馆去,若我等去得太迟,恐怕不美。” 张飞闻言,便欲开口。关羽望了一眼刘备,急忙伸手按住一旁张飞,朝他摇了摇头。 “唉,近日未曾出门,可是疏忽了!”刘备闻言,神色不改,只抚额叹道,“若非元龙提醒,险些失礼。既如此,元龙稍候,待备更衣,去去就回。” 见刘备说话间就要起身离席,神态坦然自若,并不以近日境况为意,陈登不由心中暗赞,拦道:“使君且慢,登此次前来,还有一事。“ “元龙请讲。” “登欲为使君引见一人。” “不知元龙要引见何人?” “使君可知臧霸臧宣高?”陈登这才不疾不徐的把自己此番真正的来意说了出来。 徐州如今局势不明,陈登心里自然也有自己的一番盘算。他本就为任峻和曹氏的婚事不喜孟小满行事奢靡,又对当日在兖州成了孟小满图谋徐州的借口一事耿耿于怀,自然不愿叫孟小满称心如意。相比之下,性格宽厚、不卑不亢的刘备更叫陈登欣赏。 陈登这边盘算筹谋,孟小满自是不知。陈登虽是以曹豹之事试探刘备反应,但所言不虚。曹豹的确主动登门拜祭曹嵩,着实令孟小满心中大悦 和其他不入流的小官吏们相比,曹豹无疑可算是她期待中的一位客人了。眼下在徐州,除却刺史陶谦,顶数曹豹的兵权最大。陶谦在徐州能站稳脚跟的根本,乃是他麾下有一支募自丹阳的精兵。丹阳山险,多勇悍好武之民,向来是精兵之地。而这支丹阳精兵,就有半数在曹豹掌握之中。若能结好曹豹,则徐州之事大有可图。 初见之时,曹豹持剑冲进堂上,态度骄横,孟小满不免腹诽曹豹此人骄傲自大,愚蠢不堪。可如今,她却着实庆幸这曹豹是这等货色,眼下不过费了几句恭维客套话,曹豹就大有同孟小满相见恨晚之意。 其实,曹豹今日的心思本就和那日喊打喊杀时大不相同,又得孟小满蓄意以话结交,神色语气愈发亲近:“太公之事,我心内甚是不安,今日拜祭一番,也算了却我一桩心事。” “家父之事,多赖将军及徐州众大人相助,吾感激不尽。如今只待祭礼毕,吾便扶灵回兖州去。兖州公务繁忙,吾也不宜再多耽搁时日了。”孟小满说得言辞恳切,倒似真的一般。“届时恐怕还需将军派人护送一程。” “这是自然,凡我力所能及之处,孟德但说无妨。”曹豹打蛇随棍上,连忙接口。但随即又搓着手,颇有些难以启齿道:“唉,我原不知孟德竟是如此豪杰人物,当日失礼之处,孟德勿怪。” “此事将军不必再放在心上。”这道歉的话,曹豹今日一到就讲了一遍,如今又提起此话,孟小满心中顿时生疑,不知曹豹又有何打算。 她这里满心提防,曹豹却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我有一事,虽此时说来不妥,却恐孟德一走,更难寻启齿之机。” “吾与将军一见如故,将军但说无妨。” “不瞒孟德,我有一女,姿色尚可,年将及笄,被我娇惯太过,放下豪言,非英雄不嫁,寻常男子,她全不放在眼里。我本忧虑不已,今次幸遇孟德……” 曹豹话虽未全说完,可孟小满听到此节,哪里还会不懂他的意思,着实吓了一跳。她这些日子假扮曹操以来自问也算见过世面,应能处变不惊,可就是没料到以曹操如今年纪,竟还有人要把这么小的姑娘塞给他。 她心念电转间,这才明白自己也小觑了这个曹豹。曹豹虽然于兵法军事之上才干平庸,也确实骄傲自大,但也不是全无脑子之人。 若陶谦身亡,曹豹手掌兵权,徐州曹氏又是当地的名门望族之一,其实于刺史之位也未必没有一争之力。曹豹未做此打算,颇有些自知之明,也算难得。他待人一向傲慢,恐怕也已经得罪过刘备及关、张二人。就算刘备能宽宏不计,然现下再去结好刘备,无论地位还是亲近程度,永远也比不上和刘备结亲在先的糜家,届时哪还能和如今手掌兵权、威风八面的境况相比?既如此,倒不如效仿糜家嫁女予刘备的计策,拿出一个女儿再来结交孟小满。 之前得知兖州出事时,郭嘉便先反省过一番。只因自己与陈宫不和,就把兖州世家大族之事全推个干净,确有思虑不周之处,因此此次帮孟小满筹谋时,丝毫不敢小觑徐州这些地头蛇,自以为局面已经全在计算之中。可郭嘉家道中落,孟小满更是一介孤儿,两人于这世家子弟的心思,终究还是了解的不够透彻,加上到底年轻,委实料不到还有这般结交的办法。 其实若真是寻常男子,为叫对方安心与己结盟,这样送上门来的好事,就答应下来也无不可。可孟小满的身份本就是个秘密,她对丁佩尚且避之不及,哪敢再招惹来这么一位新“夫人”? 眼看曹豹巴巴盼着自己的回复,孟小满脸上一副深沉之色,心里却发急得紧,真恨不得把病床上的郭嘉拉出来给自己出出主意——许是灵机一动,一想到郭嘉,孟小满突然想起来徐州之前,她正读的那部《左传》来。 “将军高情厚谊,吾感激不尽。然《左传》有云,‘男女同姓,其生不蕃’,吾与将军虽非同族,却是同姓,况且眼下吾重孝在身,也不宜议及婚嫁之事,恐怕有负将军厚爱。” 孟小满一口气说完,几次拦住了曹豹话锋,急的曹豹额头沁出一片薄汗,好容易抢得一个时机,忙开口道:“这都是小女任性,曹公也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方才见孟小满神色有异,又迟迟不语,曹豹只怕她误会自己是故意想在辈分上占便宜,早后悔不已,如今再开口时,态度转更恭敬了几分。虽如此,曹豹心里却兀自暗恨:想自家女儿,出落得花朵一般标致人物,嫁这其貌不扬又有了年纪的曹操,本就委屈了,他反倒还推三阻四。若非怕那刘备当上徐州刺史,自己何必如此低声下气? 孟小满虽猜不到曹豹现下这般复杂的心思,但却没忽略他称呼上的变化,笑道:“倘若有那一等一的青年俊杰,吾必荐给将军做个东床。” “如此就先谢过曹公了。”话虽揭过,可说到这个份上,曹豹脸皮再厚也不好再继续凑上去献媚讨好,遂道:“既如此,我便先告辞了。曹公若有什么事,但说无妨,千万不要同我客套。” “如此真要多谢将军了!”两人对视一眼,双双露出了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孟小满亲自把曹豹送到门口,也给足了他面子,曹豹这才欣然在从人簇拥下上马而去。 孟小满正欲转身回房,突听背后有人疾呼道:“主公!” 听到这一声喊,孟小满整个人仿若雷殛,一瞬间竟不敢转过头去。那人却似已迫不及待,又抢上前两步,不防被驿馆门口卫士拦住,方复又叫道:“主公!” 孟小满这才急忙回过头去——来者不是赵云又是哪个?! 赵云比之开阳时似乎清减几分,且一副风尘仆仆、远道而来的疲惫模样,唯有那银枪、白马和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没有丝毫变化。一见孟小满,他那平素沉着冷静的双眸绽出惊喜神色。 就这一眼功夫,孟小满已是疑心尽去,连忙喝住卫士,放赵云过来,只觉眼里发热,有心开口,转又说不出话来。 赵云走到孟小满面前,纳头便拜,声音激动:“云……参见主公。” 第四五章 三月之内 孟小满忙上前一步,双手搀起赵云,引他进后堂叙话。虽说心里不疑赵云,但开阳之事到底令她耿耿于怀,她又不知道赵云为何突然来此,颇有些神思不属,正在后堂门口和来寻她的典韦撞了个正着。 典韦先一把扶住差点跌倒的孟小满,随后才瞅见她身后的赵云,不由蹙起了一双粗眉,瞪圆双眼,这次却是真摸出了背后双戟,怒道:“背主之人,竟还有颜面来此!主公且先退后,待老典我教训教训这小子!” 孟小满大感不妙。方才同曹豹说话时,为表信任,孟小满便未叫典韦陪同,赵云又来的突然,来不及早早商量好说辞。典韦性急,乍然嚷了这一嗓子,在开阳之事恐怕露出破绽。 赵云倒是对典韦的反应不以为异,只是神情有些苦闷。 孟小满心中紧张,也没注意,忙朝典韦摆摆手道:“子龙忠义,定不负我。若他真弃我而去,又何必来此。响昭休恼,且听子龙慢慢道来。” 赵云闻言,心中感激,抿抿嘴唇点了点头。 典韦也怒色稍敛,不情不愿的哼了一声:“就依主公。” 三人进得房中各自落座,赵云却先不为自己辩解,反急道:“主公,云此番匆忙赶来,是有要事要禀告主公。” 孟小满闻言忙使了个眼色,典韦会意,起身警戒。确信无人偷听后,孟小满方问道:“不知何事?” “那张邈联合吕布欲夺兖州,今已公然起兵,泰山郡亦有动荡之势,主公当早日赶回兖州为要。” “吕布?”孟小满大惊失色,她和郭嘉都料到武水畔是张邈意图不轨,却怎么也想不到那个曾叫十八路诸侯都奈他不得的吕布也掺和进来。想到吕布勇武,难得冒一次险的孟小满心中不免又忧虑起来:“此事干系重大,我们去寻奉孝,一同商议此事。” 郭嘉正独自在榻上抱着棋枰自弈,见孟小满竟领着赵云进来,不禁挑了挑眉,饶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 孟小满只做不见,郭嘉清清嗓子,却朝赵云笑道:“子龙平安无事归来,主公也可放心了。” “正事要紧,奉孝休要玩笑。”孟小满哪还不懂郭嘉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趁着赵云不注意,瞪了郭嘉一眼,“子龙带来消息,说那吕布竟和张邈并作一处。如今此二人公然起兵,定是州中尚有他人响应,才连泰山郡也有动荡之势。” 张邈的根基陈留郡位于兖州西,而紧邻徐州的泰山郡在兖州东,张邈军的势头可见一斑。 郭嘉这才稍稍肃容,问道:“子龙,此事你是从何处听来?” 赵云遂把前事娓娓道来。 原来那日赵云从武水中挣扎出来没多久,就遇到了一伙看中他那白马的兵痞。赵云的白马颇为不凡,号称照夜玉狮子,乃是难得一见的宝马良驹,虽然泅水至此,却不减其神骏,一下就吸引了那些兵痞注意。 落难徐州,又同孟小满等人失散,赵云本不想横生事端,但那些兵痞却不依不饶,硬要强抢。兵痞们虽也算得勇悍,可哪里是赵云的对手,三两下便被打得哭爹喊娘,若非赵云为息事宁人手下留情,早个个横尸当场。 有那机灵有心的,见点子扎手,偷着跑去搬了救兵,谁知这救兵倒是赵云的熟人,正是那驻扎开阳的臧霸臧宣高。 “想不到子龙同那臧宣高竟是旧识。”臧霸之名,孟小满也有耳闻,听赵云提起此人,不觉惊讶。 “此人乃是云授业恩师之甥。恩师尊讳上童下渊,宣高之母乃是恩师幼妹,故他昔日也曾受恩师指点武艺枪法,算是云半个同门。多年不见,本也不识面貌,我俩过了几招,这才知他身份。” 赵云此刻说的轻描淡写,其实当时他也吃了一惊。臧霸身为琅琊一霸,也不缺合心的坐骑,本不想做强抢豪夺之事,但一听手下说赵云身手不凡,好胜心起,甫一赶到就和赵云杀在一处。赵云不料竟遇到敌手,不敢小觑,两人扳鞍错蹬,着实认真战了一场,这才从招数上认出彼此身份,还不打不相识的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情。 但饶是如此,当时赵云也未敢大意:“云当日在马上曾见响昭兄匿身林中,想来主公亦在附近,虽与宣高有同门之谊,但云恐怕徐州官兵当真会对主公不利,故引他们远去。而后方知宣高等人原在琅琊开阳一带自领兵马,并不听陶谦调遣,这才放心请他帮忙搜寻主公,宣高虽待云甚厚,亦有挽留之意,云却并不曾背主……” 看赵云这样好本事,臧霸当时确是有心把人留在开阳,只是见赵云去意甚坚,感其忠义,这才帮他四处打听曹操下落,又在城门设卡搜寻,却不想反惊走了孟小满一行,平白叫赵云白耽了这些日子的心。 孟小满到此时方恍然大悟,赵云所说的情况,正和典韦两次所见情形相合。而之前在开阳城门之事也解释得通了,那开阳是臧霸的地头,臧霸既待赵云不薄,他的手下自然也对赵云恭敬非常。 守在门口提防有人偷听的典韦闻听此言,再想想当日情状,颇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到底主公说的对,是我错怪了子龙,子龙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赵云朝典韦一笑,并不放在心上。“云是从宣高口中听说张邈、吕布兴兵之事,又得知主公人在下邳,遂星夜兼程,前来报信。” 孟小满早不疑心赵云,如今又得了解释,心中安稳,待赵云的神色愈发温和。“子龙一路辛苦。” “子龙可知,除了你与臧宣高,此时徐州官吏之中可还有其他人知晓?”郭嘉神色少有的严肃。他在一旁沉吟许久,方才开口问道。 赵云知道干系重大,又慎重考虑一回方道:“宣高本就是泰山郡人,琅琊又紧邻泰山,他自然消息灵通。我二人一得消息便连夜快马加鞭赶到下邳,下邳一众官员此时应还未得消息。只是……宣高去了陈元龙府上,说有事处理,不知他是否把此事说了出来。” “陈元龙?”郭嘉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心中暗叫了一声不妙。 郭嘉是在兖州和陈登打过交道的,知道这人不但年龄和自己相仿,聪明才智也绝不在自己之下。只不过陈家乃是望族,陈登心里一贯存着一丝骄矜之意,不曾防备,这才在兖州被郭嘉和孟小满借曹嵩之死算计了一回。只怕不等回到徐州,他就已经想通自己上了当,成了孟小满发火的借口。 以陈登为人的心高气傲,郭嘉早料定要陈登主动选择支持孟小满领徐州牧怕是没什么希望。而糜竺又早早把妹妹都嫁给了刘备。文臣这边没机会,那就干脆直接算计徐州总领兵权的曹豹了。曹豹肯定不愿看到自己手里的兵权落在关羽、张飞手上,倒向孟小满是迟早的事。 这就是郭嘉一开始的算计,本来一切也都在计划之中,曹豹如今显已倒向孟小满。而且以郭嘉猜测,这其中或许也有陶谦探路的意思在内。 陶谦并非徐州人士,这些年来他最倚重曹氏,同为地方大族,糜氏、陈氏心怀不满也不稀奇。若真如郭嘉所料,陶谦可真是老而弥辣,本来刘备已占了上风,可他顺水推舟叫孟小满同曹豹结盟,一下又制衡住了徐州的局面。虽然他如今体弱多病,但到底也是一方枭雄人物,自不愿落个狼狈收场。 ——说穿了,徐州由他决定托付给谁是一回事,但若有谁迫他必须交出徐州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但郭嘉整个计划的前提,是徐州不知道孟小满后院起火兖州动乱,还把孟小满当做坐拥几十万兵马的兖州之主。看荀彧在兖州那样故意的大张旗鼓调派泰山郡的兵马,吓的徐州风声鹤唳,郭嘉就知道荀彧定也想遮掩兖州的情形,怕徐州察觉孟小满如今处境不妙。否则一旦徐州早知消息落井下石,又或者同张邈合谋,孟小满哪还会有现在这样被奉为贵宾的待遇? 如今既然张邈已经起兵,消息迟早会传到徐州,也难怪赵云匆忙赶来报信。好容易曹豹倒了过来,偏偏又出了这种事情! “张邈在兖州颇有人望,谁想如今竟又多了个吕布!那吕布武勇非同寻常,昔日虎牢关一战,吾曾亲见他一人独战刘关张三人不落下风。刘备也算武艺精熟,关羽、张飞更是大将之才,三人合力,却都不是他的对手。”孟小满至今想起吕布手中那杆方天画戟还觉后背发冷。她当初观战时就在心里推演过,若与吕布对战之人换了自己,倘能捱过一招半式就要道一声侥幸了。 孟小满武艺平平,可还有些眼力,麾下众将的战力她个个心中有数。仔细想想,如今曹军之中,就是典韦、赵云二人,对上吕布也无必胜的把握。 赵云还好,典韦闻听此言,心中好胜心起,暗思若将来战场上见了那吕布,定要与之较量一番。 “主公也不必过于忧虑。想那吕布纵是万人难敌,也不过匹夫之勇,不足惧。”郭嘉一介书生,又没目睹虎牢关之战,谈起吕布反倒没有孟小满那么大的惧意,哂道:“若他真有些脑子,也不会被李傕郭汜之流赶出长安,堂堂温侯,却如丧家之犬一般无处容身。且此人品性不端,狼子野心,张邈与他联手,已是自取败招。初时张邈或者还能靠吕布武勇占些上风,但他此举终究立身不正,如此行事,将来必不得善终。” 孟小满听了这话,烦躁之意稍解,笑道:“愿如奉孝所言。” 虽如此说,孟小满心里却拿不定主意,当初是打算冒一冒险,可此时局势又变,正所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是揪住眼前徐州一鼓作气,还是放下徐州这块肥肉赶回兖州保住根基?就是郭嘉智计百出,一时间也没有两全其美之法。 正在为难之时,忽有从人来报:“禀曹公,州牧大人有请。另有刘备刘使君遣人送来书信一封。” “哦?”众人都来拜祭,刘备却始终未到,孟小满只道他是心中怨愤,也不以为奇,却不想此时刘备突然送来书信。“信在何处?” 典韦自从人手中接过书信,转呈给孟小满。 原来刘备本要同陈登一起来祭曹嵩,恰巧陶谦邀众人过府议事。刘备不能前来,就修书解释一番。信中言语客气,不但连陈登的份一起说明了原委,还许诺之后必来相祭。 “奉孝你看。”孟小满看罢,嘴角一挑,把信又递给了郭嘉。她就是再不喜欢刘备这人,看了这样的信也生不起气来。想想这人之前给陶谦说情的书信,也是一般无二的周到细致,倒叫孟小满对这刘备生出一丝佩服之意来。 郭嘉看完也不禁叹道:“刘使君当真处事周到,难怪陶公信重。”他放下书信,看一眼门口侍立的从人,转向孟小满,欲言又止。 陶谦托病闭门谢客已久,这次却突然邀齐众人议事,莫不是已经知道了兖州的情形?孟小满这次去刺史府,可比上一回危险多了。 “吾心中有数。”孟小满会意的点了点头,却已站起身来。“既是陶公相邀,子龙、响昭,且随吾去见见陶公,看究竟有何要事。” 第四六章 三让徐州 为这突如其来的邀约,孟小满心里已做了最坏打算。可前往刺史府的路上,她却无暇为此提心吊胆——倒不是她胆大沉稳,而是因为她身边多了个絮叨不休的同行之人。 “……曹公请看,城东浮屠塔又有不同,乃是新近落成,其寺虽不比城南浮屠寺临河而建,修得雄伟壮丽,却得江左纤巧风韵,别有一番意趣。寺中还有得道浮屠驻锡,其人颇有修为,深得信徒推崇。下邳城中浮屠寺院宝塔众多,可看之处不少,曹公若得空闲,不可不游览一番,或可品得几分诗意,也未可知。” 说话这人生得相貌端正,讲一口地道官话,谈吐不疾不徐,举止间自有一番文人风雅。他几乎与孟小满并辔前行,只依着身份落后了半个马头,倒比跟在孟小满身后的赵云、典韦还显得亲近。 此人姓孙名乾字公佑,原是刘备的从事,那封刘备的书信便是由他送来,如今同孟小满一起往刺史府去,便顺势攀谈起来。 孟小满不好公然驳人面子,虽装出一副听得津津有味的模样,心里却早不耐烦。 想她自幼多经坎坷,假扮曹操以来,她又恐怕自己露出破绽,整日兢兢业业、俗事缠身,哪有赏玩风景的闲情逸致。主公如此勤勉政务,下属自然更加谨慎,就是偶有雅兴,也不好拉上主公一起寻欢作乐。 再加之曹操本有个阉宦之后的尴尬身份,那等酷好清谈的文士名流多有轻鄙之意,不欲与之多加来往。孟小满戏做得虽好,毕竟不是曹操,又不精诗文,忙碌间也未把这等冷怠放在心上,以至她假扮曹操几年间,还从不曾听过这样无用的文人之叹,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笑而不语。好歹忍到了刺史府门前,孙乾自去寻刘备,这才叫她耳根清净下来。 其实孟小满的敷衍之态孙乾也不是看不出来,只是他对此倒也不以为意——不如说,孟小满这般反应,他实是正中下怀。 陶谦躲了这些日子,今晚突邀众人过府,任谁也想得到必有要事。各为其主,孙乾心里自然也有一番算计。他絮絮叨叨这一路,就是为了叫孟小满静不下心来,好叫刘备到时候能够占个先机。 只可惜孙乾这次却打错了算盘,孟小满平日里和郭嘉斗口早成了习惯,孙乾这点儿唠叨,她哪里放在心上,虽不耐烦,倒也恰好免去了一路上忐忑不安的烦恼。 陶谦说是请众人议事,刺史府的厅堂上却已经设下了酒宴。廊下堂上都摆了火盆,美酒也已烫得滚沸,孟小满一进屋便觉室内温香扑鼻,熏人欲醉,和她在兖州时大不相同。赵云和典韦见此情形,不由得对视一眼,反倒更加警惕。 陶谦见孟小满一行到了,忙率众人起身相迎,彼此见礼。眼见刘备、陈登、陶谦等人面色如常,叫孟小满一时间也难猜出,兖州之乱徐州是否已经知晓,便也做出一副赴宴的轻松模样。 “吾来迟了,有劳陶公及诸位久等,望请见谅。”孟小满扫了一眼堂上,见徐州稍有身份的官吏皆得以出席,刘备、曹豹、糜竺、陈登等人也俱都到齐,连忙告罪。 “不妨,不妨,孟德快请入座。”陶谦今日看上去无论精神还是心情都不错,亲将孟小满让到了左首首席。 孟小满对面坐的便是手掌徐州兵权的曹豹,曹豹下首坐的那人,看身形相貌也是一员武将,孟小满来徐州这些时日却不曾见过。方才众人尽皆起身相迎,独他始终稳坐不动。孟小满起初不察,如今待众人见礼之后各自入席,顿时显出他来。 “啊,孟德,此乃臧霸臧宣高,官拜骑都尉之职。”陶谦知他二人互不相识,连忙开口道:“宣高,此是兖州刺史曹公孟德。” 臧霸这才起身,朝孟小满一抱拳:“见过曹公。” 孟小满其实早见臧霸方才不经意先看向自己身后赵云,已隐约猜到了他的身份。但臧霸不与赵云攀谈相认,架子又大,她也就假作不见。如今臧霸行礼在先,她自然也是搭手还礼。“原来是臧宣高!吾闻名已久,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曹公过奖。”臧霸嘴上如此说,神色间却不领情,“某一介莽夫,又有何能,可闻名于诸公。” 臧霸这般不识抬举的话一出口,气氛顿时尴尬起来,就连最会打圆场的刘备也苦笑着没有开口。 孟小满倒不以为意,兀自答道:“吾来下邳路上,途经开阳,见此地盗匪绝迹,甚是太平,此皆是宣高镇守之功。” 臧霸以为孟小满出言讥讽,顿时沉下脸来,他可不是个好脾气能忍让的人。 赵云在开阳的经历,臧霸不信眼前孟小满会不知情。何况在座之人又有哪个不知,琅琊开阳,兵既是匪,匪既是兵。臧霸曾屈身为贼,麾下兵士也多为山贼出身,而后虽得臧霸操练约束,也终究是贼性难改,否则怎会有抢夺赵云白马之事?臧霸若是脾气好,又怎么会和赵云打过一回才同门相认? “吾知宣高将贼盗收于麾下,率其改过,已是大善,”可孟小满接下来话锋一转,神色诚恳,说到最后甚至颇有几分伤怀之意:“然又听闻昔日宣高年未弱冠,便冒险救父性命于冤狱之中……吾不止叹宣高之勇,更敬宣高之孝矣。” 时人最重德行名声,其中又格外看重孝道,要求为人立身当以孝为本,否则朝廷也不会以察举孝廉之法来选拔人才。臧霸曾为贼寇,名声并不好听,孟小满如此赞他,实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给足了他面子。 臧霸方才故作倨傲,对孟小满其实存了相试之意。可孟小满这般,倒叫臧霸暗忖子龙兄弟忠心追随这曹孟德果然有些道理。何况二人之间还有赵云这层关系在,如此想来,方才自己故作姿态倒是不美了。臧霸一思及此,神色便不似方才倨傲,连忙自谦道:“多谢曹公,某实不敢当。” 其实孟小满这一套说辞,纯属睁着眼睛说瞎话。她到徐州之前,根本就不知道臧霸这人的名字,更遑论闻名已久了。这还是当初见赵云留在开阳,她才对驻守开阳的臧霸产生了兴趣。 臧霸在徐州名声响亮,孟小满不费什么功夫就把他的事打听得一清二楚。起初,她见这臧霸无礼,确实有些不快,但看在赵云面上,一讽一褒,还是把话圆了回来。更何况,都说臧霸不服陶谦管束,可他却出现在了今晚的酒席之上。臧霸在徐州的地位,说不定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众人见风波平息,这才放心坐下。陶谦自己虽因病不能饮酒,仍尽主人本分,先敬酒一巡,众人又捡着不要紧的闲话各自寒暄了几句之后,方听陶谦说起正事:“之前,孟德家人在我徐州被那贼人张闿所害,逃至汝南,谦本曾修书于袁公路相助捉拿此贼,不料公路却置之不理。” 孟小满闻言,心中暗自冷哼了一声。袁术先是在酸枣被她大骂一顿,又在攻打兖州时惨败而归,只怕看到曹家出事高兴还来不及,怎肯帮忙缉凶? “此事尚未了结,不想袁公路又生事端。老朽今日才接军报,说那袁公路挥军攻打扬州,扬州刺史陈温身陨,袁公路自领扬州牧,陈兵九江,若早不打算,恐怕徐州也要步扬州后尘。”陶谦续道,“故今日老朽邀齐众人,正是要为此事商议一二。” 这消息出人意料,一时间除了寥寥数人尚算得沉稳,其余之人又如听说兖州打来时一样,露出惊惶神色来,看得陶谦心里暗叹:这徐州大约是太富庶了,竟养了这样一群胆小之辈。如此官吏,太平盛世自然可以胜任,可这乱世之中…… 陈登面上虽然不显,心中也是一沉。 袁术本来盘踞汝南一带、豫扬两州之交,如今他占了扬州全境,就能从扬州九江出发,北上攻打徐州广陵。而这广陵郡正是陈登家乡,陈氏宗族所在。如此看来,袁术对陈家的威胁,可比兖上次州的威胁要大得多。 “袁术果然取了扬州?”孟小满心中叹息。昔日她去扬州募兵时,陈温就对袁术的嚣张十分忌惮,想不到时隔两年,他果真死于袁术之手。 陶谦闻言奇道。“孟德早看出袁公路将有此举?” “非也,实是当日为讨董卓,吾曾去扬州借兵,那时已听闻袁术行为跋扈,不把刺史陈元悌放在眼里。日前,袁术无故出兵,曾想夺我兖州,被我赶回汝南,想不到他又……唉,可惜连累了陈元悌。” “此非曹公之过,曹公不必介怀。”听孟小满如此说,一旁刘备忙出言安慰。 孟小满闻言微微一笑,举起酒爵向刘备敬酒,刘备亦举杯回敬。礼数做足,二人才各以袍袖遮面饮下。 这一瞬间,孟小满却已转了许多心思。 在座徐州众人之中,就数眼前刘备把亲密的程度掌握得最恰到好处,之前因孟小满而受到的冷落,他倒似半点没放在心上。其他人要么过于客气,要么过于疏远,要么又亲热过头显得很不自然。可正是如此,反倒叫孟小满愈发高看此人。 来徐州之前,孟小满已经有些飘飘然了。她到底还年轻,身为女子,竟成功假扮曹操瞒过世人,做出这样的一番成就,得意忘形也不稀奇。 可在武水遇伏,兖州内乱,又接连意识到自己小觑了陶谦和曹豹之后,孟小满早已得意全消,再不敢小觑任何一人——细细想来,偌大天下,有多少英雄,她才经过几年历练,怎么能小看了这些在官场浸淫半生的官员? 就譬如孟小满以为陶谦胆小怕事,可今日谈到袁术有意攻打徐州,也不见陶谦有多担忧嘛!孟小满哪知,陶谦这次如此不慌不忙,固然是他老而弥辣,又素与袁术有些往来,可也因他心里终于拿定了主意。 “孟德仁义,谦甚钦佩。”他先恭维孟小满一句,而后道:“如今徐州,北有公孙瓒虎视眈眈,南又有袁公路……谦昏聩无能,兼之年纪老迈,体弱多病,虽有二子,却不成才,恐难保徐州一方百姓安宁。幸而如今得遇孟德、玄德这样英雄豪杰,谦可安心矣!今谦欲上表朝廷,表孟德在兖州牧之外兼领徐州牧,玄德领豫州牧,可屯兵小沛,与徐州为犄角之势,诸君以为何如?” “甚好,甚好!”曹豹显然早已知情,闻言连声附和。在座众官员也有不少人连连颔首。曹刘二人各有所长,以现在情形看,这的确是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孟小满一时间却被这消息砸的有点晕乎乎的。她刚才还以为这是一场鸿门宴,谁知竟突然有这样好事砸到她头上?看来,陶谦、曹豹应该还不知道兖州的情况,而且曹豹对陶谦的影响力,也比她预想中还要大得多。 只是她虽然恨不得一口应承下来,可看到对面臧霸,不免想起臧霸一到下邳就去拜会陈登的事,若是到时候在众人面前被拆穿…… 更何况,孟小满其实心里早就想通了。 她此刻就算将徐州收入囊中,在徐州一时间也难站稳脚跟。本来她大可以先占据虚名,再缓缓而图,可偏偏兖州不靖。舍弃兖州、改以未多历战火的徐州再建根基之类的事情更是根本没可能——若没了兖州为后盾,徐州人绝不会还将孟小满待若上宾。 但若她此时收手,徐州多半会落入刘备手中,确实又让人不甘心啊…… 孟小满这边还在斟酌该如何回话,刘备却已先起身拱手辞道。“备虽为汉室苗裔,然功微德薄,就是忝为平原令一职,尤恐有失。豫州乃中原腹地,备又有何德何能,可担此一州重任。” “玄德实在过谦了。”陶谦笑道。“以玄德之才,云长、翼德之勇,足可胜任。” 刘备一开口,孟小满也回过神来。她并非那等犹疑不定之人,刘备说话间,她也已经理清思路。等陶谦话音刚落,她也接着道:“吾也以为,表玄德为豫州牧不妥。” 陶谦听孟小满如此说,知道定是还有下文。且不说孟小满没立场干涉陶谦的决策,就是她自到徐州以来的表现,也不像是个跋扈放肆之人。因此他也不恼,反倒耐心道:“那依孟德之见呢?” “圆文将军统兵多年,功勋卓著。子仲有内政之才,元龙机敏多智,宣高勇悍过人,皆可守小沛。玄德出身汉胄,为人急公好义,更兼英杰之姿,又有云长、翼德相随,日后正可助陶公镇守徐州,陶公何故舍近求远?”孟小满笑道:“更何况神医华佗如今就在下邳,陶公虽病,亦可痊愈。若那袁术当真擅动刀兵,行不义之举,吾坐镇兖州,亦不会袖手旁观,必要之时,当与徐州同甘共苦,断不会置一州生灵于不顾。” 孟小满这番话全说完,哪还有人不明白她的意思。她虽然不像刘备这样直接自谦,但先举荐曹豹、糜竺、陈登、臧霸等人往豫州,又荐刘备一行守徐州,实是已将陶谦让给她的徐州又让到了刘备手中。可若说把自己比做“远”是疏远了徐州众人,她又以同甘共苦一词把自己和徐州的关系拉近了,也顺便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如此表态,颇得人心。 ——孟小满现在确实拿不下徐州,可她一点也不想就这么叫自己这些日子的心血付诸东流。 糜竺并非急智之人,陈登却马上听出了一丝这番话背后的味道。孟小满举荐的这些往豫州的人,根基都在徐州,前往豫州的可能微乎其微。那句舍近求远,说不得是一语双关:陶谦此刻有这些部下近在眼前,又何必急着将徐州拱手让给他人。他又看了一眼自斟自饮没事儿人一样的臧霸,无可奈何的心中暗叹。孟小满表面上是让徐州给刘备,可是刘备接得住吗? 陈登听得出来,刘备自然也能想明白。本以为当初兖州表现的咄咄逼人,孟小满必定对徐州势在必得,想不到此时此刻,对方竟然能把徐州推让给自己。再想想已经投奔孟小满的赵云,刘备叹服之余也不免有些羡慕。 若说心里话,刘备自然也想要这一州之地,可他也清楚,以自己现在的实力,还是太弱。所以之前关羽、张飞替他着急,陈登登门拜访,他却一直非常清醒,知道此时绝非自己能拿下徐州的时机。 他在徐州时日尚短,虽有糜家相助,但还未及成势。只看相助他的,其实是陈登本人,而非广陵陈家,就知道徐州各大世族的看法。陈家现任族长,陈登之父陈珪,一直没有表露过自己的立场。而徐州之中,以陈珪马首是瞻的家族何其多。陈珪不表态,说明他此刻还不看好刘备。 而且当初刚到徐州时,刘备也有些操之过急了,关张二人锋芒过露,又是刘备结义兄弟。加之刘备又娶了糜氏为妻,曹豹一族断不能容忍被分去自家兵权后再被糜家踩在头上,和刘备对立已是注定之事。 从这个角度说,徐州之行的开端虽然是孟小满有心算计,可对于曹豹等反对刘备的人来说,孟小满的出现正是适逢其会。一个有名望、有实力,又需要倚重曹豹这种当地大族的人物,正是曹豹最需要的。 而刘备也恰好能借此机会稍稍收敛锋芒。他需要时间,只要孟小满在徐州立足不稳,他自然可以慢慢寻找可趁之机。可如今,孟小满忽然舍了徐州这块已经到了嘴边的肥肉…… “既如此,玄德可愿为我分忧?”陶谦这边听了孟小满的话,已经转向了刘备。他本来就是顾虑孟小满才作此安排,若是孟小满相让,叫刘备继徐州牧倒是也无不可。 须知,他方才虽说要表刘备为豫州牧,可豫州现在大半在袁术控制之中,也就只有与徐州西部相邻的沛国,尚在陶谦辖制之中。刘备不过有名无实,只是为了叫他屯兵小沛,给徐州加一道缓冲,叫袁术不至从扬、豫两方面夹击徐州罢了。 而刘备心中苦笑,暗叹一声时不我与,起身恳辞道:“陶公治理徐州多年,地方富庶,百姓安居,备又有何德何能,可当此重任?若陶公忧心徐州安危,备愿与两位义弟屯兵小沛,以为徐州屏障。” 陶谦终于露出愕然神色:想不到转了个圈子,这徐州让来让去,又让回了自己手中! 第四七章 公台下落 这徐州,陶谦到底也没有让出去。 无论刘备还是孟小满,都坚辞不肯接手这徐州牧一职,但也都保证若真徐州有难,定会助徐州一臂之力。见二人坚持,陶谦一时间也只得作罢,心里倒也十分满意。他让徐州,说是为了徐州百姓,更多的当然还是为了自己死后能确保子孙平安。孟小满和刘备的表现,也算是让陶谦吃了一颗定心丸。 不过,徐州虽然没接下,豫州刺史的位置刘备却没能推脱。事实上,他也不想再推脱,这个刺史哪怕是个虚名,也好过只得一介县令。不过这样一来,刘备也不好再在徐州耽下去,遂点齐人手兵马,前往小沛上任。 而孟小满则在刘备离开下邳前就辞别了陶谦,在曹豹派出的三千丹阳兵保护下,扶灵返回兖州。臧霸也不声不响的自回琅琊,倒叫有心交好臧霸的刘备心里一阵失落。幸好寓居徐州的陈群答应了刘备的邀请,任别驾从事,才叫刘备稍感安慰。陈群出身颍川名门,孔融和他父子交情都很好,当初就曾向刘备推荐陈群才干过人,刘备而今也算是得偿所愿。 如今刘备麾下,文有陈群、孙乾、简雍一干名士,武有关羽、张飞、再加上小舅子糜芳,也算初具规模。陶谦又给了刘备五千丹阳兵,再加上刘备旧部和随糜夫人而来的糜氏家兵,勉强凑做一万兵马。 大军开拔,刘备身为主将居中,顶盔掼甲,腰配双股剑,自有一番威风,关羽、张飞皆为别部司马,一持青龙偃月刀在后军压阵,一拎丈八蛇矛在前军开路,骑在马上意气风发,颇有扬眉吐气之感。 三军浩浩荡荡来到城外十里亭,却不见说好出城相送的糜竺、陈登身影,只有两家家仆说二人有急事去了刺史府,请使君稍候。刘备喝令驻军,等了半晌,才见糜竺、陈登两人骑马匆匆赶来。 “若陶公有州中要事相商,大兄和元龙也不必前来送行,使人告知便是。” 听刘备这么说,糜竺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是要事不假,却和徐州干系不大,不过这事……唉!” 若十里亭中只是刘备旧部,糜竺也就直说了,但陈群新近来投,糜竺自忖身为徐州别驾从事,却替刘备筹谋委实尴尬,言辞间就不免有些谨慎。可如此一来倒似把陈群当了外人,陈群世家官宦出身,本来就看不上糜家这等商贾之后,心里就不大痛快。 刘备忙道:“大兄但说无妨。” 陈登和陈群关系不错,但这事他却不好掺和。幸好刘备说了这话,他才好接着糜竺的话道:“方才接到消息,那陈留太守张邈,私迎吕布入主兖州,兖州已经大乱。” 刘备吓了一跳:“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 “可是,据说张孟卓与孟德公相交甚厚,怎会突然生出这样的事来?”张邈和曹操乃是自幼相交,关系匪浅,刘备当初在酸枣大营也是知道的。张邈又自少年便侠义闻名,谁能想到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呢?出了这事,之前暗害孟小满、嫁祸徐州的人,也就呼之欲出了。 “人心难测,”陈登苦笑道:“兖州现今投张邈、吕布者众,其乱势绝非一两日间可成,登竟始终未察……臧霸此人,是登小看了他。” 说到这里,陈登也说不下去了。琅琊紧邻兖州,臧霸又是兖州泰山人,在这两地素有声望,消息灵通。兖州出事,他肯定最早知情,却拖延至今才透出消息。枉陈登拉下世家子弟的架子与臧霸结交,又引臧霸与刘备认识,却落得个这样结果。 陈登现在想来,荀文若任由曹昂向徐州下战书,孟小满突然现身,还一反前态的定要推让徐州,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兖州的事儿,孟小满恐怕早已有所猜测!也真亏了她沉得住气,兖州出了这么大事,竟没有一点惊惶,还不紧不慢的在徐州耽搁了这些日子,才率兵扶灵回去。 陈登一向自负,到此刻心中才明白父亲为何说自己过于骄傲——若非骄傲,他怎么会小看曹昂、荀彧,没猜到兖州生变这种可能?若非骄傲,他又怎么会失算于臧霸这个他眼中的一介武夫? “公佑?”仿佛陷入沉思中的刘备突然轻声问,试图猜测孟小满获知这一消息的确切时间。 “乾惭愧。”孙乾自然明白刘备的意思,脸上露出一丝羞愧神色。他当晚和孟小满私下相处许久,也没看出一丝端倪,身为谋士,不可谓不失职。 “此事倒也怪不得你。”刘备这话却不是安慰孙乾。那晚之后,他去祭拜曹嵩,还和孟小满相谈甚欢,两人谈起乱世中百姓疾苦,也曾惺惺相惜……他呆立半晌,长叹了一声。“曹孟德,真英雄也……也罢!” 陈群在一旁虽然没有说一句话,心里已明白了大半。刘备对徐州有所图谋,他如何不知。孟小满来下邳时,陈群刚好去了广陵拜会陈登的父亲陈珪,顺便在广陵游玩了一番。徐州人颇排外,他寄居于此,不欲多参与徐州事,也有避开的意思。可如今他却在心中暗忖,自己没能见孟小满一面,倒实在有些遗憾了。 “此番,是备失算了。”刘备整理心情,转向陈群,谦逊问道:“长文以为,此事如何?” “等。”陈群毫不犹豫道:“使君此番时机已过,只可驻守小沛,等待时机。何况小沛位处兖、徐、豫三州之交,乃兵家必争之处。豫州本四战之地,只可暂居,不可依为根基。使君在此处屯军,务必多加小心,需多留意各方动作。袁术对徐州一直虎视眈眈,吕布、张邈若在兖州站稳脚跟,也必垂涎徐州。不过,若曹孟德此人真是如此隐忍……”他顿了一下,“以群看来,张邈、吕布两人联手,也未见得就一定能夺下兖州。” 陈群侃侃而谈,听得刘备连连点头,一旁陈登深以为然的同时,心里却暗暗叹息。 现在孟小满就已在徐州隐隐占了上风,连臧霸这种在徐州孤狼似的人物都相助于她,若是等那名扬天下的勇将吕布也败在了曹军之手,那徐州这些胆小之辈,到时候还不将徐州双手奉上?若曹军真的平定了兖州,他刘备再要想得徐州,恐怕就更不容易了。 刘备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再启程时,早已没了初出发时的兴奋心情。他率军抵达小沛之后,行事谨慎小心,日常勤于操演兵马,积草屯粮,以为缓图,同时更不忘命人多加留心兖州方面的消息。 兖州现在的局势混乱非常,张邈联合吕布起事,青州黄巾也趁乱蠢蠢欲动。孟小满在此刻安然返回兖州,无疑是令兖州今后的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对于曹军来说,孟小满回到兖州,无疑是天大的喜事。但对于驻军濮阳的张邈来说,此事无异晴天霹雳。当初孟小满写信回来,荀彧已经将孟小满平安无事的消息传得兖州几乎人尽皆知,那时候张邈还自我安慰说这不过是荀彧为安定人心的权宜之计,可现在…… “孟德当真没死?”张邈盯着弟弟张超,半天没能说出别的话来:“真的没死?” “千真万确!如今他坐镇泰山巨平,如何还能有假?这吕布,真是混账!”张超忍不住大骂吕布,“说什么麾下将勇兵壮,陷阵营非同寻常,必定大事可成……如今怎么叫那曹阿瞒好端端的回来了!” “唉,孟德不死,”张邈愁眉不展,“兖州之事,只怕又要生出变故。” “吕布此人甚不可靠,”张超看一眼兄长神色,忙道:“但如今既已起事,兄长不可有后退之意。” 张超这话也是有私心。张邈起兵反曹,实是他从旁怂恿。张超本是朝廷任命的广陵太守,昔日讨伐董卓时同兄长一起出兵,哪知陶谦竟趁机联合徐州当地士族另任他人,叫他窝窝囊囊的丢了官。张超一肚子怨气无从发泄,性情便有些偏狭,不时挑唆张邈几句,终使张邈联合了当时无处容身的吕布,设陷阱暗害孟小满,嫁祸徐州。实指望着孟小满死后,二人平分兖州。谁知道他们都已经闹到这般地步,孟小满居然又回来了…… “唉,事到如今,为兄就是后悔,又能如何!”张邈哪里不知道张超的心思,苦笑道:“何况我与孟德自幼相识,他的性格我再清楚不过,我纵然后悔,他也不会饶我……所幸而今我等还占上风,倒也不必太过慌乱。只是既然孟德如今回来了,便不可再小觑曹军。吕布乃一介莽夫,不足与谋,我等不妨先请公台前来商议一番。” “也好。”张超深感赞同,遂打发下人去请陈宫,语气中颇有些羡慕之意。“也不知这吕布交了什么好运,竟能得陈公台相助!” “此皆天数,不然孟德怎偏偏就派了公台前往长安,又偏生叫公台落入吕布的军中!”张邈亦捻须感慨道。“吕布待公台甚厚,我亦不如,也难怪公台效力于他。” 原来当初乐进、陈宫从长安返回途中遇到了吕布兵马,乐进不敌吕布,败逃而去。而陈宫一介文士,乱军中无处可逃,就成了吕布军的俘虏,到了吕布军中。 若不是因为吕布麾下有陈宫,张邈一时间还不见得能下定决心联合吕布反曹。须知吕布反复无常,其麾下士兵又多来自西凉、并州这等荒凉之地,虽是健卒,但其横蛮之处,与那青州黄巾组成的青州兵也相差无几。和吕布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但既然吕布的谋士是兖州名士陈宫,那就另当别论了。 不多时,陈宫匆匆赶来,不及见礼,先问道:“听说孟德公已平安返回兖州,现在巨平驻扎?” “正因此事,才请先生前来商议一二。”看陈宫这般模样,张邈心跳如鼓,强作镇静,“先生为何如此焦急?” “此事干系重大,吾如何不急!”陈宫跌足长叹:“唉,只怕我等错失良机。” “公台先生,此事当真如此严重?”张超见陈宫神色严峻,疑道。“虽说那曹孟德回到兖州,可我等现在占尽上风,东郡、陈留、东平、济阴、任城尽归我手,何必如此惶急!” “虽如此说,但孟高需知,之前我等的对手,只不过是曹孟德那尚未及冠的长子曹昂。”陈宫闻言不满道:“荀文若纵然才智过人,毕竟囿于身份,不能做主,曹军其余将领,亦不足为虑。就譬如当初,若是换成曹孟德坐镇兖州,臧子源怎能如此轻易坐上东郡太守之位?” 张超一时语塞。陈宫所说的臧子源,乃是张超昔日任广陵太守时的功曹臧洪,也是张超的心腹。当初张超派他去拜见幽州牧刘虞,不想公孙瓒杀死了刘虞,和袁绍战成一团。臧洪没能见到刘虞,却阴差阳错得到了袁绍赏识,先任青州刺史,又改任东郡太守——这个突如其来的任命,就是当初逢纪给袁绍设计的那个试探曹操是否听命于袁绍的“妙计”。 东郡太守本是夏侯惇,但袁绍有意夺取东郡,夏侯惇也只好含怒引兵而去,把官位让给了臧洪。可是臧洪虽得袁绍重用,却仍不忘张超昔日恩义,一听说张邈起兵,当即不惜同袁绍翻脸也要响应张邈兄弟。 袁绍本就同张邈不合,这消息传到冀州时,直把他气个仰倒。献计的逢纪也臊眉耷眼,托病许久不出家门。 此事对张邈而言,乃是自起兵以来头一件得意之事。但他也清楚陈宫所说不错,若换做孟小满,东郡太守这么重要的位置绝不肯轻易交给臧洪——那可是孟小满自己当上兖州刺史之前的官位,岂可随便与人? “孟高不可造次,此事还是公台看得明白。昂儿那孩子毕竟年轻。”提到曹昂,张邈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曹昂昔日尊他如父,他如今却这般欺负后辈子侄,可是真有些厚颜无耻了。 陈宫度其神色,便知张邈想法。他心中暗自冷笑此人虚伪,嘴上却一本正经分析道:“此事也是吾一时失算。吾只道孟德已死,曹昂年纪尚轻,并无威信,不足以安定人心。而荀彧沉稳多智,又得曹孟德托以州务,声望远胜曹昂。臣强而主弱,若假以时日,定生间隙,曹军必将不战自溃。但如今孟德未死,曹军上下一心,那曹孟德又是个知兵之人,岂非大事不妙?” “那依公台看,我等应当做何准备?”张邈深有同感,不禁虚心问道。 “事不宜迟,吾这就去说服君侯,趁曹孟德还未及调派人手布置,迅速出兵攻打泰山,与之一较高下。”陈宫沉吟片刻,又诚恳对张邈道:“另外……公台忝为君侯麾下别驾,此话本不该讲,可若是孟卓公想再求个稳妥,那不妨请孟高引兵屯军雍丘,一来可以倚为后盾,二来可以保护家小。若孟卓公有此意,吾当在君侯面前代为陈说,公以为如何?” “公台真不愧兖州名士!”张邈起初还不放在心上,但听到最后一句时,忍不住喜形于色,站起身来向陈宫深深一揖:“有劳公台了!” “吾实不敢当。”陈宫连忙伸手搀起张邈,二人相视而笑。张邈虽然联合吕布谋取兖州,但对这吕布也常存戒备之意,这所谓的求个稳妥,针对的是吕布还是孟小满,委实不足道矣。 一切计议妥当,陈宫辞别张邈兄弟出来,脸上的笑容顿时不见踪影,眉宇间更涌出几许阴郁。 别看陈宫方才对张邈二人侃侃而谈,其实对陈宫而言,孟小满平安归来,无疑是将他陷入了一个比张邈更尴尬的境地。 说实话,陈宫并不看好吕布。若非人在屋檐下,他绝不会相助吕布。 当初陈宫被俘时,也不是没算计过摆脱吕布的办法。他最初本是被吕布部下郝萌所俘,郝萌见陈宫气度不凡,十分敬重,这才叫陈宫保住了性命。后来郝萌与吕布不合,陈宫便借着这层关系串谋郝萌造反,打算暗害吕布。结果吕布警醒,暗杀失败,郝萌也被部下曹性所杀,偏偏吕布爱惜陈宫人才,明知陈宫参与其中,竟不追究。陈宫虽不喜吕布,但心中到底有些触动。更何况,在吕布麾下,陈宫还得到了他所期望的地位。 若孟小满真的死在武水畔,那陈宫还可以说服自己,是为了兖州百姓的安宁,良禽择木而栖,可现在……自己若为吕布筹谋,岂非成了那背主无义之辈?但若要暗中相助曹军,就真有朝一日见到孟小满,她又会不会相信自己? 陈宫一时间真的烦恼极了。 第四八章 计谋之斗 陈宫尚在烦恼,孟小满却早已离开了巨平。 之前徐州众人都以为孟小满走得不慌不忙,但实际上就在离开下邳城当天,孟小满就和典韦、赵云一路快马加鞭赶回了泰山。三千丹阳兵浩浩荡荡保护的,除了曹家人的灵柩,就只有一个还没彻底痊愈的郭嘉。 本来依华佗的意思,郭嘉才经过手术不久,最好再在他的照看下多休养一段时间才更稳妥。难得有人肯叫华佗做一次手术,郭嘉的脾气又很合华佗的脾胃,这些日子以来两人很有些忘年交的意味。无论出于医者天性还是二人私交,华佗都对郭嘉的身体放心不下。可是兖州的情况危急,郭嘉作为孟小满的心腹谋士,怎肯安心留在下邳养病。 说实话,要不是孟小满不肯答应,郭嘉恨不得和她一起赶回兖州。孟小满这次冒险逗留下邳,虽不是郭嘉的主意,但他也是赞同的。若是兖州的情况闹得不可收拾,郭嘉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自己的失误。 华佗无奈,又知道郭嘉对自己的身体总不够上心,特意把保养心得和调理的药方写成书册送他,又嘱托郭嘉多多帮衬小满、典韦,这才放他乘车离开下邳。 正因如此,郭嘉和三千丹阳兵还没出徐州,孟小满三人已经赶回泰山。原泰山太守应劭为曹家惨案逃走投了袁绍之后,孟小满一时没有合适人选,就暂令李典和吕虔领兵驻扎泰山。李典、吕虔听说孟小满回来,遂一边迎她前往巨平,一边遣人往昌邑报信。 一回兖州,孟小满就知道,自己是真的回来迟了! 兖州五郡四国,如今倒有一大半城池已被张邈、吕布握于手中,原本安分的青州兵也因此蠢蠢欲动,逃兵无数。 孟小满当初离开兖州时,虽然兖州初定还有些荒凉,但至少一路上都有种已经安定下来的气氛,感觉正是百废待兴。可现在这种安定的气氛全没了,偶然间途径城池村落时看到的百姓,脸上都带有惶惶之色。这些百姓或许连吕布是谁也不大清楚,可对于“又要打仗了”的气氛,却比谁都敏锐。如此变化,不免叫孟小满对兖州的百姓心生愧疚。 而且,孟小满发现,李典和之前也有些不同,神色郁郁,不复平时的温和开朗。她一度以为李典是与吕虔不和——吕虔新近来投,便得重用,不比李典年纪虽轻却已颇有资历。二人共掌一军,有些摩擦也在所难免。 哪知李典如此失态,却是为了伯父李乾。 之前剿灭青州黄巾时,李乾率家兵驻守乘氏、巨野协助孟小满牵制黄巾兵力。孟小满为示奖赏,就表他为东平相,李乾遂率部分李家兵马前往寿张驻扎。谁知这其中有李氏支裔名唤李封,见李乾一支皆得重用,常有不平之意。恰逢张邈、吕布起事,李封联络吕布部下薛兰,充做内应,害死李乾,将东平拱手献给了吕布。吕布就把东平相的位置转手给了李封。 消息传来,李典悲怒交集,当场口吐鲜血昏死过去。李典醒来之后,当即就要领兵杀到寿张去为伯父报仇。若非吕虔死死苦劝,说不定现在人已在寿张城外。 吕虔心里其实也有自己的盘算。 之前,张邈四处暗中拉拢出身兖州的官吏相助自己,吕虔也不能例外的接到了张邈的信。吕家虽然比不上李家族人逾万,也是一方豪强——须知这时代,一般穷苦百姓哪有机会学得文武双全,成为众人口中的有才之士呢? 本来吕虔心里也有点犹豫,毕竟张邈声望非同一般,孟小满当时又生死不明,便琢磨着观望一阵。但李乾之死却叫吕虔下定了决心。在他看来,张邈与吕布合谋,无异于引狼入室。吕布如今能不顾李家偌大声势杀死李乾,日后若他真执掌徐州,未必不能杀他吕虔。相比从一见面就愿意重用自己的孟小满,二者高下立判。 吕虔既然有意支持孟小满,自然要同李典这样的曹军亲信人物交好,怎么肯看他冲动之下惹出祸来? 待李典冷静下来,又传来孟小满平安无事的好消息,吕虔愈发觉得自己押对了宝,遂同李典商议一番,决定先出兵平定巨平县,以振曹军声威。 近日来,受张邈书信蛊惑,兖州投向张邈的城池越来越多,巨平也是其中之一。不过巨平县只得数千守军,县令又是个胆小短视之人,根本不是李、吕二人的对手。不过数日间,巨平已经重回曹军掌握之中,震慑泰山全郡。也正因如此,泰山兵马调动燃起战火的消息传到了琅琊,这才有了赵云前去下邳报信之事。 虽然打下巨平也算出了口气,但李典说起伯父惨死,仍然忍不住眼圈发红,“主公如今平安回来,某愿为先锋,引宗族儿郎,亲斩李封首级,先为主公取回东平!” “李东平的仇,咱们迟早要报。”孟小满知道李典对李乾的感情很深,劝慰道:“但曼成切不可冲动行事。” 李典知道孟小满言之有理,咬牙点了点头:“但听主公安排。” 孟小满命人取来兖州地图,在案上摊开,问道:“子恪,那吕布、张邈现在各驻扎何处,麾下兵马多少?” “张邈、吕布都在东郡濮阳,麾下约有兵马不足三万,东郡太守臧洪投了张邈,东郡唯范县、东阿,赖程仲德先生奔走安民,又派重兵先行驻守仓亭津,令吕布军不得渡河,方得据城而守,仍属主公麾下。”吕虔答道。 初听东郡二字,孟小满吓了一跳,还以为夏侯惇出了事,等听到臧洪名字,不禁皱眉道:“东郡太守不是元让么,怎么又出来了一个臧洪?” 吕虔遂把之前袁绍来信索取东郡太守之职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公子无奈,只好应允,命夏侯将军率兵撤出了东郡,回驻东缗。可那臧洪乃是张超旧部,一听说张邈起事,当即与袁绍翻脸投了张邈。” 孟小满先还听得强忍怒火,可听到最后,突然忍不住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此必是文若的主意。” 她近来总把曹昂带在身边,深知曹昂虽说品性纯良少经风雨,却是个极有骨气的孩子,对自己这个“父亲”更是十万分的敬爱,绝不会在她下落不明时出于无奈就同意退让。臧洪虽为袁绍部下,却本是张超亲信,荀彧从冀州来投,自然知道此人,可以说臧洪行事,已在荀彧预料之中。 而且,由曹昂答应让出东郡,比孟小满亲自处理更好。如果换成孟小满主事,不让东郡,必定恶了袁绍;可若让了东郡,又不免弱了自家声势。曹昂乃是袁绍子侄辈人,一时服软,也算不得什么。 而且,虽然曹军表面上让出了东郡,但程立守住了东阿,使叛军无法直取济北、泰山。而臧洪驻军的郡治东武阳一带被黄河与兖州全境分割开来,程立又已先一步派人驻守渡口仓亭津,切断了臧洪和张邈的联系,叫臧洪空有东郡太守之名,却无法彻底掌控东郡相助张邈。如此手段,实是在臧洪选择叛变之前就已经预见到了之后的战局变化。 可怜陈宫在吕布麾下虽为谋主,却在懵然不觉之间,早已先输了两阵了。 吕虔起先并没想到这些,可如今孟小满却一语道破,他恍然大悟之余越想越是心惊,若孟小满回来平定了兖州,袁绍又哪有脸面再次讨要东郡?吕虔心中折服,自此忠心耿耿,再无他想,此是后话暂且不提,只眼下,他就比方才又多了几倍的恭谨。“主公以为,吕布、张邈下一步有何打算?” “按你二人方才所说,大半徐州都已为张邈二人所得,如此情势,他们竟不收拢兵马,积草屯粮,反而一同守着濮阳?”孟小满低头正看地图,一时间倒没注意到吕虔态度的变化,听他提问,嘴角一翘,“可见张邈见识短浅,吕布莽而少智,虽一时势大,亦不足虑。” 从来将是军中胆,若是孟小满先露出怯色,那这场仗可就没法打了。 孟小满说不怕吕布是假的,但是郭嘉之前的说法还是给她吃了颗定心丸:吕布勇而无谋,又无信用,听闻他先投袁术不成,又投袁绍也不成,张邈如今虽与吕布合谋,也未必信他。现在看来,这两个人合兵驻扎一处,非但彼此提防,还有点……蠢。大概他们是以为孟小满必死无疑,等着兖州一干官员一个个的投降呢! 可听孟小满这么说,李典和吕虔突然交换了一个眼色,二人迟疑片刻,还是李典开口道:“主公有所不知,公台先生……已投了吕布,为其谋主。若有他为吕布谋划,只怕……” 孟小满脸色顿时一沉。“公台怎么会和吕布搅到一起的?” 李典只好硬着头皮把乐进、陈宫从长安回来时遇到吕布的事情讲了一遍,心里暗骂这乐文谦当初实在是不分轻重,否则吕布怎会平白得一臂助? 乐进虽说取字文谦,可性情却向来骁勇好斗,曹军中人无所不知。就是不问,孟小满也知道乐进当时必定是和吕布较量心切,才忽略陈宫,以至于陈宫为吕布所俘。但就算乐进有错,陈宫如今在吕布帐下效力却是不争的事实…… “人各有志,罢了。”孟小满略略怅然一瞬,轻描淡写道:“既如此,倒要小心些。不过,公台虽负智计,吕布无谋之辈,未必能用,倒也不必太过忧虑。” 她嘴上说的轻松,袖中手掌早已紧握成拳。她自问待陈宫不薄,陈宫的背叛远比张邈更令她愤怒。想当初郭嘉曾戏言问她,若有旧日相识造事生乱,麾下兵将有人忘恩负义,能不能狠下心来。谁知一语成谶,应在今日。 孟小满对陈宫的心思能猜到一二。郭嘉、荀彧都比陈宫更得她重用,陈宫性情高傲,不甘为人后,被吕布所俘,恐怕只是一个叫他另投别主的契机。 其实,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不足道的原因。而这一点,是孟小满自己从来没有意识到,甚至陈宫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那就是陈宫在她现有的四位谋士当中,相貌最不出色。郭嘉潇洒风流,荀彧俊逸儒雅,程昱年纪虽长,然身材高大英武,还生得一副令人羡慕的美髯。唯独陈宫,虽说气度不俗,但长得实在有些太过平凡。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孟小满虽然并不以貌取人,但无意中流露出的态度反而更令心高气傲的陈宫不快,总觉自己不受重视。 陈宫一直只想着自己为吕布效力全是迫不得已,却不愿意承认,相比孟小满,吕布对他更为重视,才是他成为吕布谋士的直接原因。 听说有陈宫为吕布出谋划策,孟小满恼怒之后,反而生出一股斗志。她沉下心又思忖片刻,吩咐道:“吾回到兖州的消息,不妨命麾下斥候散播出去,就说吾在泰山厉兵秣马,举兵马五万,欲收复兖州,与张邈、吕布一战。” 孟小满说五万兵马,可经过这场动荡,除却逃兵、叛军,李典、吕虔能调动的,最多也不足两万兵马。一来各个城池都需兵马驻守,二来粮草也十分有限。泰山郡多山少田,又屡经战乱,府库不丰,若大军开拔,耗费粮草甚巨,泰山郡支应不起。 这样虚张声势,肯定瞒不过对孟小满情况知根知底的陈宫。但是对付那些墙头草的县令和富户士绅,已足够令他们感到心慌。对孟小满来说,这样已经足够了。 “吾同子龙、响昭率一支兵马,先回昌邑,以安人心。子恪,你率部死守巨平,切不可叫泰山郡有失。”孟小满看一眼李典,方吩咐道:“曼成,你领一万兵马,打吾旗号,佯攻寿张。寿张乃重镇,必定把守严密,吾亦知曼成报仇心切,但此事干系重大,切勿死命强攻,需保存实力,待援兵前来,方可一同攻城。” “典必不负主公所托,若有误,请主公军法从事!”李典最怕孟小满不许他去攻打寿张,如今听此命令,喜出望外,抱拳应下。 吕虔、赵云、典韦亦领命应诺。计议已定,众人各自分头行事。 孟小满率兵匆匆赶往昌邑,路上才发现,原来荀彧早将孟小满平安无事的消息传遍了兖州。如今孟小满领军经过诸城,就有当即愿重投曹军的,也有观望结果迟疑不决的,倒让孟小满的心情好了不少。 这日已到傍晚,孟小满率兵恰好经过宁阳。只见宁阳城门紧闭,城楼上冷冷清清,不挂旗帜,也不见守军巡视,只有城墙上最近修缮过的痕迹隐隐表明这并不是一座死城。想起当日自己为保兖州,在此领兵以一敌十的与青州黄巾交战,又迁青州黄巾于此城的旧事,再看到宁阳如今的冷清模样,孟小满不禁有些唏嘘,就欲引兵离开。 哪知正在这时,宁阳城突然城门大开,自城门中冲出一彪人马,不过几十人,为首的正是昔日青州黄巾的首领之一何仪,投降小满之后,他就奉命驻扎此城。 眼看何仪率兵纵马就要冲到孟小满面前,典韦急忙拦住。何仪这才勒住马缰,自马背上滚下,拜伏于地,他身后的兵士也有样学样,跪了一地。 “主公!您总算是回来了!”何仪见了孟小满,欢喜非常,若*韦拦着,真有一副要为孟小满牵马坠镫的劲头。“吕布、张邈生乱,我恐怕宁阳守军难以抵挡,故不悬旗帜避祸。如今主公回来,自当开门相迎。昔日主公饶我军中兵卒百姓,宁阳上下,莫不感念主公恩德。今日天色已晚,请主公率部到城中稍歇,明日赶路不迟。” 何仪这般热情,再想到之前武水河畔的遭遇,孟小满心里不免有几分嘀咕。但又见到城门处已有妇女老幼成群结队的捧着干粮水瓶的出来劳军。她有心答应,又觉得心里不大踏实,想要拒绝,又怕自己多疑,反倒冷了人心。 见孟小满神色,典韦、赵云会意,仿若不经意般骑马一左一右跟在孟小满两侧。孟小满心中稍定,这才骑马向城门走去。何仪在前引路,其部署亦相跟随。 果然不出所料,孟小满才刚进城门,就听引路的何仪大叫一声:“动手!” 何仪这一声令下,方才随他出城迎接孟小满的那些兵士顿时变了脸,和曹军兵卒交起手来。与此同时,妇女老幼尽皆退去,从城门两边涌出无数头包黄巾的精壮汉子,个个手持缳首大刀。孟小满心下一沉,情知果然又是陷阱,正欲会合典韦、赵云,拨马逃出城去,不料眼前异变陡生: 何仪本来正想先逃出战团,躲到旁看一出好戏,怎料一个头包黄巾的精壮汉子,三步并做两步冲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腿胫,大喝一声,单臂用力,将他从马上生生拖了下来。这一下何仪猝不及防,还未及反应,就被那汉子一刀砍下了首级。 其余的那些“黄巾”伏兵,也一样并不攻击曹军,反而把追随何仪的那一伙人杀的杀,抓的抓。如此变故,倒叫准备迎敌的曹军兵将众人目瞪口呆。 见何仪一伙皆已伏诛,杀死何仪的那个汉子这才丢下手中大刀,单膝跪在孟小满马前,憨笑着抬起头道:“大人可还记得俺?” 孟小满一怔,再仔细定睛一看,这人脸上虽然沾了许多血污,但他这副模样,反倒勾起了孟小满的回忆:“你是那个与吾交锋过的黄巾偏将?” “就是俺,大人真是好记性!” “壮士快快请起!”孟小满这次是真的惊喜极了。她还记得,当日她率兵在宁阳与黄巾交锋时,杀的兴起,险些杀死此人。谁知当日一念之仁,如今却得他出手相助解围。 “宁阳父老全都感激大人当日不杀之恩,时刻不敢忘记。谁知谣传大人身亡,何仪那厮起了邪念,打算重新纠集昔日黄巾起事,把大人派来的县令大人给杀了,其他的大人们都关在牢里,还逼着乡亲们跟他一起做戏欺骗大人!”汉子直起身,因一只手还拎着何仪人头,就用空着的那只手抹了抹脸上血污,反而更抹得满脸是血,他也不以为意,兀自道:“俺们虽是些个粗人,却也知道有恩必报的道理,大人于俺们是再造的大恩,怎能做这样狼心狗肺的事!故此俺们悄悄约好,杀死何仪和他的亲信,好保护大人,报答大人活命之恩。” 汉子说话的功夫,周围的兵卒百姓已经跪了一地,乱纷纷嚷嚷着多谢大人之类的话。 “诸位乡亲快快请起,”孟小满十分感动,又对那汉子问道:“这位壮士,你叫什么名字?” “俺姓王,没名没字,也不识字,当初拜太平道时,有个识字的先生给取了个名字叫王又又。”大汉撇撇嘴,“这名儿也忒绕口,所以人家还是都叫俺大牛。” 王大牛!?孟小满一怔,想起了在扬州为自己送命的那个亲兵,忍不住心底一酸。可想想这人的怪名字,她又忍不住想笑,也不说破,只道:“这名字确实拗口,吾帮你改一个,就叫王双如何?吾再为你取个字,就叫子全。” “谢谢大人!”王双丢开何仪首级,欢欢喜喜的跪倒给孟小满磕了个头。 孟小满喜爱王双性情憨直,就将他留在身边,编入典韦手下做了自己的亲卫。又从牢里放出宁阳县丞等一干官吏,由县丞暂代县令之职,又由他和王双共同推荐出几个素有威望,人又可靠的小校组织兵马守城。一切安排妥当,孟小满一行这才再次出发返回昌邑。 曹昂、荀彧等人闻讯,亲自出城接着,孟小满一见荀彧,众目睽睽之下先施一礼:“若非文若筹谋,吾如今已无家可归了!” “主公万万不可!”荀彧哪里肯受,侧身避过,辞谢不止。“此乃彧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先生当得,父亲有所不知,那袁术曾命人率兵前来,兵临城下之际,全赖文若先生孤身前往袁军阵中,敌军以为昌邑难取,畏惧而退。”曹昂说罢,也深揖谢道:“若非先生胆识过人,昌邑早已不保,何况就为这些日子先生对昂多有提点,也该受昂一拜。” 听了曹昂的话,孟小满二话不说,又施一礼:“文若再不可推辞了!” 荀彧见实在推避不开,只得受了一礼,心中感动,又有几分赧意,转而问道:“主公既归,怎不见奉孝?” “奉孝体弱,赶路不便,故而回来得慢些。”孟小满方同荀彧把臂而行,一同进城,一边走,一边将自己回到兖州之后的安排并散播的谣言说了一遍,“依吾看来,张邈守成之辈,若知吾平安归来,必定惶恐难安,想要分兵去守陈留。吕布自负勇猛,为人性急,定会出兵主动进攻。两人一旦意见相左,再难和睦。吾已命曼成打吾的旗号佯攻寿张,寿张的李封与曼成有死仇,心慌之下定然惧怕,必会向吕布求援……” “主公妙计,”荀彧顿时明白了孟小满的意思,这计策,完全是为陈宫准备的:“吕布兵少,以公台之智,既听说主公驻兵泰山,亲往寿张,定会建议吕布来攻昌邑,行围魏救赵之策!” “正是,吾欲另拨一军,由子孝率领,去援曼成,攻打寿张。届时吾军增兵,而敌军久候援军不至,必然士气大降,则寿张可得,曼成大仇可报。吾则亲率军中兵将,于乘氏附近埋伏,以逸待劳,在吕布来打昌邑途中就给他迎头一击!” 之后的战况正如孟小满所料。 陈宫本欲劝说吕布尽快攻取济北、泰山,好将整个兖州收入囊中,谁知吕布根本不把孟小满放在眼里,拖拖拉拉,以至于还未及出兵就接到了寿张八百里加急的求救文书。出了这事,吕布才肯听从陈宫计策,决定先攻昌邑,以解寿张之危。 路经乘氏县时,吕布又不顾陈宫劝阻,欲取此城为营,攻打昌邑,结果乘氏防守严密,吕布不但未立寸功,还被埋伏在城外的孟小满带人趁夜偷袭营寨。吕布本人被典韦、赵云联手引走,若非陈宫坐镇营中,吕布麾下众将死命守住,只怕是一场惨败。 吕布自以为得胜回营,才知自己中计,顿时气得发狂,退兵定陶,整顿兵马,誓要与孟小满当面一决胜负。 第四九章 人祸天灾 吕布憋了一肚子火气,就是重新下住寨脚,也无半分睡意,看看天色已明,顶盔掼甲,又要领兵出战。可他还未出帅帐,就被陈宫堵了回来。 “君侯意欲何往?” “我欲亲自带兵去攻乘氏,誓报昨日之仇。” 小小的乘氏县城,吕布原先根本没有放在眼里,在他看来,如今曹操已经式微,兖州诸城都该对他开城相迎才对,谁知却偏偏在乘氏栽了跟头。先是攻城失败,白白被李家人在阵前羞辱一番,到了晚上又被曹军袭营,被迫退兵定陶,实在可气! “君侯不可!”陈宫心知自己来的正好,连忙劝道。 吕布虎目一瞪,“公台为何拦我?”。 “我军新败,才扎下营寨不久,兵士未及休息,疲惫已极,士气低落,实在不宜立刻出战。何况,昨夜吾在营中看得分明,那最初与君侯交手,引君侯离开的两员大将,一为典韦,一为赵云,都是曹孟德的亲信,那典韦,更是曹军亲卫之首。如今他二人齐至,可见此处伏兵,多半就是曹孟德亲自挂帅……” “如此正好和曹操决一死战!此仇不报,我吕布岂非枉称温侯!”吕布不耐烦的打断了陈宫。 陈宫眉头一皱,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他刚才说了半天,吕布看来是半个字也没听进去。没奈何,他只得捺着性子重又劝道:“君侯,曹孟德此人颇狡诈,我军还需从长计议,不可冲动行事!” 虽说捺着性子,可陈宫天生性直,说出的话仍旧硬邦邦的。 “又要从长计议?公台,你之前和我说,曹操攻打寿张,我军可袭取他昌邑老巢,好解救寿张。谁知如今曹操却在此等候我军,这是何故?”见陈宫十分坚决,吕布只好在杌子上坐下,语气不善的抱怨道,神态间颇有几分疑色。 吕布方才嘴上说的硬气,可被陈宫这么一拦,心里其实也有点嘀咕。他昨夜与典韦、赵云二人交战,到后来实在是落了下风。若单打独斗,他自信凭着胯.下赤兔马、掌中方天戟,还有取胜之机。可典、赵二人联手,他当真不是对手。何况素听曹操麾下猛将众多,吕布多少有些忌惮。 可是对陈宫,吕布心里也不是十分信任——谁敢全然相信一个本想杀死自己的谋士呢? 被吕布这样一问,陈宫一时竟觉无言以对。吕布神色中的猜疑,突然令他清醒起来。吕布一直以来之所以如此倚重他,对他百般忍让,只是因为吕布麾下勇将不少,却没有一个可以为他出谋划策的谋士,陈宫不过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吕布当做了救命稻草。 有那么一瞬,陈宫忽然感到有些后悔:他本该早些想到这点,宁死也不该相助吕布。可是,从昨夜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一步走错,怕是再无回头的机会了。 昨夜,陈宫亲眼见到乐进头一个奋不顾死杀进营来。一见陈宫正指挥吕布军抵挡守营,乐进的眼神顿时从愧疚转为鄙夷,若非吕布麾下有骑都尉张辽拼命拦住乐进,只怕乐进早冲到陈宫面前。 也正是昔日同僚眼中的这一丝鄙夷,斩断了陈宫内心最后的一丝犹豫。所以今天一早,陈宫就跑来帅帐劝说吕布,恪尽职责的要继续为吕布出谋划策,谁知偏偏吕布又犯了疑心病。 其实,昨夜败仗,陈宫心中的恼恨不甘,实不在吕布之下。一见赵云和典韦出现,陈宫就立刻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当初孟小满在泰山令人散播的消息是在虚张声势,早在陈宫预料之内。陈宫身为兖州文官之首,虽然去了一趟长安,但对兖州的情况仍然心知肚明。以现在情形,孟小满绝无可能立时调派五万人马攻打寿张。李封、薛兰来信求援时,也曾提到攻城的敌兵约在一万左右,更坚定了陈宫的猜想。 以陈宫看来,孟小满刚回到泰山,肯定急需一场胜利立威来震慑兖州各郡县官吏。 李乾曾在剿灭青州黄巾时立下汗马功劳,李典就驻扎在泰山,又是孟小满的亲信直系。当初为了李乾,李典几乎气得失态,而孟小满也为了给李家撑腰,在兖州初次立威,痛打了许汜一顿。如今要替李乾报仇先夺回寿张,也合情合理。如此一来,她不但可以重振声势,还照顾了李典的心情,又有整个泰山郡作为后方支援,正是迅速扬威的最佳选择。 参照孟小满平日的行事来看,陈宫的分析其实合情合理。孟小满因是冒名顶替,平日待一干曹军旧部尤其宽厚。何况在这种时候,但凡知兵之人,也不该叫可能被仇恨冲昏头脑的李典独自带兵攻城。 所以孟小满的这个计策,其实就是利用陈宫对孟小满、对曹军、对兖州的了解,反其道而行之,引陈宫入彀。陈宫以为自己占着熟知对手的便宜把对方举动看的清楚,反而步步都在孟小满的计划之中。 还有一点关键,陈宫更料想不到。那就是孟小满这个假曹操,怕是比曹操本人更看重家中妻小。曹操已经身亡,曹嵩等人又遭遇不幸,孟小满首先考虑的,是要先确保曹家妇孺平安。何况再没有什么比主帅本人平安无事更能安定人心,孟小满本人亲自回到昌邑,比什么虚张声势散播消息都来得有效。 陈宫向来自负智计过人,总觉以自己之才,该更得孟小满重视,如今中计,心中羞恼可想而知。他强忍心中不快,将孟小满的计策三言两语给吕布解释一番后,又道:“昨夜之事,确实是吾一时失算。想来曹操根本不在寿张,只是令李典打他麾旗攻城,令李封、薛兰上当,求援于君侯。他早知吾会提议君侯袭取昌邑,故而率兵在此埋伏。” “哼,当初我便觉得,曹操那厮怎会舍下妻儿不管,先来图我寿张,如今果然不出我所料。”吕布愤然道。 陈宫也不接吕布自吹自擂的话头,自道:“如今既然偷袭不成,也只好倚定陶为后盾,仰君侯之威,就在此当面与曹军一较高下。” “那昌邑城……” “此时已不可取,曹孟德已回昌邑,城中军心已定,士气必定大涨,取之不易,况且主公麾下以骑兵见长,也不擅攻城。如今人困马乏,倒不如休息一日,明日再去与曹军一较高下。” 听陈宫如此说,吕布脸上方露出一丝笑容,一拍大腿:“好,就依公台,明日再擒那曹操不迟!” 次日一早,双方各自引将出战,陈兵于野。 吕布当先出阵,拿方天画戟,骑赤兔宝马,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身着兽面吞头连环铠,腰系勒甲玲珑狮蛮带,端的是威风凛凛。对面孟小满看在眼里,也不禁在心里暗赞一声。 陈宫也骑马出阵,紧随吕布之后。接着,又有六员大将鱼贯而出,燕别翅左右排开,其中一个还是孟小满的熟人——就是那个化名廖章、在武水曾设伏谋害孟小满一行的武将。其实此人姓张名辽字文远,在吕布麾下为骑都尉,可比他当初假扮的军侯级别高得多。又有曹性、成廉、魏续、宋宪、侯成五员大将,六人各率一彪兵马,列在吕布之后。 孟小满先看向陈宫,有心要在两军阵前痛骂他忘恩负义,又觉如此行事不免有失曹操的风范。何况木已成舟,此时两军交战,多说无益。殊不知她越是镇定,陈宫反而越觉心虚——陈宫家小俱在昌邑,本来他算定孟小满仁厚,所谓祸不及妻儿,家人谅也无事。可如今中了孟小满的计,心里才有些没底。想打探一句,又知此时不是时机。 “曹阿瞒,前日你使计侥幸胜了一次,今日看我阵前如何擒你!”这时,吕布却已举起方天画戟,遥指曹军麾旗下的孟小满,喝道。“若你有些眼力,不如快快下马请降,免得待我得胜,你性命不保!” 见吕布如此无礼,孟小满听得火起,也顾不上畏惧吕布厉害,纵马向前,反唇相讥:“从来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无故夺我兖州,害得百姓不得安居,焉有得胜之理?” “此皆汉家城池,又非你之物,我欲得之,你奈我何?” 吕布话音未落,早恼了一旁典韦,挥动双戟,纵马冲了上去。“你这反复无常的无耻之徒,还敢如此狂妄?” 自从听孟小满称赞吕布武勇,典韦心中就早想和吕布较量一番。无奈昨夜为了引吕布离开营寨,典韦打得束手束脚,甚不过瘾,今日两军对战,自然不肯错过机会。 吕布虽然嘴上狂妄,但看到典韦,还是露出慎重神色。昨夜典韦的巨力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和典韦过招,他丝毫不敢大意。 典韦骑马冲到吕布面前,一手抡起大戟就向下一劈。吕布连忙提画戟扛住,却不防典韦另一手的大戟已经横抹过来,若非那赤兔马机灵,躲闪得快,吕布只怕这一招就要吃亏。但有这宝马退得及时,吕布便有空间挥动起方天画戟,一招水底捞月,竟连连荡开了典韦双戟。 两人一合之下打了个平手,均知遇到对手,战意更浓。方天画戟招式多细致繁复,吕布膂力过人,运用起来威势更盛,而双戟沉重,招式霸道,典韦却举重若轻,用得精巧,可见火候不凡。昨夜为引吕布离开,典韦还有些收敛,今日放开手脚,只觉打得十分酣畅淋漓。吕布虽说独斗典韦心中不惧,一时间倒也难以取胜。 一旁夏侯渊按捺不住,见典韦与吕布战在一处,当即上前搦战。张辽当时在武水畔吃了夏侯渊一箭,二人算是宿怨,今见夏侯渊出阵搦战,挥动手中凤首钺,通名报姓,拍马迎上前去与夏侯渊战在一处。二人大战三十回合,一时也难分胜负。 吕布麾下成廉忍不住想要上前相助张辽,却被乐进出阵截住厮杀。成廉不敌乐进,渐生败相,侯成出马相助,又被曹洪拦住。 宋宪、魏续见此情形,一同出阵去救成廉。赵云忙催马上前,一杆银枪缠住二将,二人起初只想脱身,谁知甫一交手,就觉那银枪似蛟龙探海、灵蛇出洞,变幻莫测。二人竭尽全力,才堪堪抵敌,哪还有余力去救成廉。 另一边,夏侯渊对战张辽,又已交手十数合。这张辽换了趁手的凤头钺,果然比武水畔用刀时武艺精进不少,一砍一斫,都颇具章法,加之钺重刀轻,战得久了,夏侯渊渐觉有些吃力。 孟小满自统兵以来,还是初次见到这样堪称旗鼓相当的斗将场面,又为众将担心,一时间看得专注,却不知对面牙旗之下,早有曹性悄悄弯弓搭箭瞄准了自己。曹性在吕布军中向来以箭术自傲,因此不急出战,而是隐身一旁,借机偷袭。一箭离弦,下一箭立时追星逐月的紧跟而去,准拟以这连珠箭取了孟小满的性命立个头功。 可孟小满练就一手钢针暗器,对这类袭击的感觉较常人敏锐,箭簇将至,她心中猛生警兆,本能的闪身,躲开了曹性致命的一箭,差点栽下马去。一旁护卫孟小满的王双也反应过来,拔刀去砍那箭。本来他已迟了半步,可没想到运气惊人,反倒碰巧砍中了曹性连珠箭术的第二支箭。 曹性见偷袭失败,暗暗扼腕叹息。 孟小满惊出一身冷汗,再不迟疑,赶忙下令士兵发起攻击。 成廉本就不是乐进对手,苦等援手不至,又听敌方已下令进攻,一时间心慌意乱,就拨马想逃,不防被乐进从后赶上,一刀从肩砍做两段。 见曹军进攻,陈宫连忙传令士兵迎敌。吕布见此,也弃了典韦,率先冲入曹军阵中,曹军顿时压力陡升。不过吕布所率西凉、并州兵马虽然勇武精壮,但曹军却仗着昨夜初胜,乐进又在阵前斩了成廉,士气更盛。 这一战,直战到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双方这才各自鸣金收兵。自此开始,交战亦各有胜负,竟成僵持之局。 孟小满去徐州前,兖州就因多年战乱钱粮短缺。如今兖州混乱,两军开战又相持日久,粮草渐渐捉襟见肘。万余大军一日所耗粮草数字惊人,虽有荀彧负责坐镇昌邑调配粮草辎重,又有夏侯惇确保粮道通畅,但府库空虚,荀彧也无可奈何。再加上郭嘉至今迟迟未归,孟小满心中担忧,更添了几倍的烦恼。 这日双方士兵鏖战一日,又是不分胜负。孟小满独坐帅帐之内,看着荀彧上次写来书信,正在烦恼,忽闻典韦喜滋滋来报:“主公,奉孝回来了!” 孟小满闻言顿时大喜,亲自出帐相迎,见郭嘉活蹦乱跳的站在自己面前,心中总算松了口气:“奉孝许久不归,吾实放心不下,今日见面,看你气色不错,想来身体已经好多了?” “多亏华先生医术通神,嘉已无大碍。只因嘉欲为主公筹措粮草,故而迟归,还望主公见谅。”郭嘉见孟小满面带倦色,心中暗暗自责,收起一贯玩笑心思,也不绕弯子,直接道。 “奉孝此话当真?” “此番嘉筹得粮草五十万斛,现已将其中万斛先行运到营中,以解军中缺粮之难,其余暂屯于昌邑、泰山府库。” 孟小满正为粮草发愁,听到此话,又见那运粮车正缓缓驶入营地,方信郭嘉所言不虚,顿时又惊又喜。“奉孝从何处得来恁多的粮草?” “琅琊臧宣高。”郭嘉笑眯眯的说出了一个令孟小满意想不到的答案。 “宣高?”这答案确实出乎孟小满的意料。其实,她一直搞不明白,臧霸在徐州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又为什么会在那时为自己保守秘密,隐瞒兖州的情形。 “这五十万斛粮草,是用那三千丹阳兵向臧宣高借来的。”郭嘉这才为孟小满解开了她一直以来的疑惑。“那三千丹阳兵本就是陶谦给主公的补偿,如今我军人多粮少,倒不如暂借给臧宣高,换些粮草。” 臧霸在徐州地位尴尬。论本事,他远在曹豹之上,可他出身泰山,本不是徐州人,又出身贼寇,无甚根基,碍于世族势力,陶谦不便直接重用,就故意纵容臧霸在琅琊拥军自重,表面不听陶谦约束,实则仍属陶谦管辖。臧霸心中虽然不满,但毕竟陶谦表其为官,也算是有恩于他,就依计驻扎琅琊,但对陶谦也无甚忠诚。 “陈元龙与臧宣高素有些往来,但这两人都是心高气傲之辈,谁也看不起谁……宣高说他不喜刘玄德此人,反倒觉得主公更合他的脾气,加上又有子龙这层关系,故而愿助主公一臂之力。”郭嘉道:“不过以嘉看来,臧宣高表面粗放,实则精明得很。他虽有同主公交好之意,但主公也不可小觑了他。” “奉孝辛苦了。”郭嘉不提,孟小满也不问,心中却知这事情绝不轻松。那三千丹阳兵又不是泥塑木雕,臧霸也非易与之辈,郭嘉能只用三千人做抵押向臧霸换回这么多的粮草,想必费了不少心思。 说来也巧,自从郭嘉回到兖州,好消息接踵而至。 先是李典写来捷报,曹仁率援军赶到之后不久,鲍信之子鲍勋也自济北出兵,寿张城很快被曹军攻破。吕布部下薛兰在守城时战死,杀害李乾的元凶李封则被李典亲手所杀。 接着,在东阿的程立传来消息,袁绍命麾下大将麹义为先锋,亲自带兵攻打东武阳臧洪,誓要为自己挣回脸面。眼看袁绍大兵压境,本负责为吕布调配粮草的张邈心中惊惶,竟然丢下濮阳自己跑回了陈留,置吕布军于不顾,直把吕布气得火冒三丈。二人联手之势,瞬间名存实亡。 孟小满本打算趁胜追击,哪知吕布军中原来除了那西凉铁骑,另有一支步兵,名唤陷阵营,一共也不过千人,可偏偏缠得曹军进退不能,大败而归——这陷阵营的统帅,就是当日在武水畔率众伏击孟小满的黄脸汉子,此人身手也算不得十分高明,偏偏临阵统兵指挥颇有手段,叫曹军吃尽了苦头。 当初孟小满在武水畔就因为这陷阵营的奇异阵法吃了亏,如今又因这阵法接连打了败仗,真是说不出的恼火。幸有郭嘉献策,令步兵居中,诱陷阵营出击与之缠斗,再派骑兵自两翼包围突袭,一番苦战,终于得胜而归。 吕布军没了张邈在后方负责调派粮草,本来就难以支应,如今又吃了场败仗,只得撤兵,暂且退守定陶。 孟小满正欲调派云梯、井阑等一应攻城器械继续攻打定陶,却不想今年又出了一桩大事,使她也不得不撤军——兖州蝗灾,情况十分严重。 时已入夏,眼看再过几月,就是秋收时节,孟小满本来还盼着秋收之后能缓解兖州如今缺粮窘况,不想又出了这种事。 孟小满接到荀彧书信,当即罢兵回到昌邑,才知事情比荀彧信里所说还要严重得多。 “蝗虫所过之处,几乎寸草不留。黍麦菜蔬暂且不说,就是可食的野草也只剩空茎,一斗粮价堪比一斗黄金。”为了这桩大事,程立也匆匆赶回了昌邑。东阿一带的灾情尤其严重,他一路赶回昌邑,亲眼目睹蝗灾情况,比各地寄来的文书中所写的要直接、惨烈的多。“百姓无粮,路有饿殍,更有食人之事发生。主公需早做决定为是……” 听程立这样说,众人都面露不忍之色。 “伯达,各县粮仓可还能赈济灾民?”孟小满闻言愈发眉头紧锁,向任峻问道。 “这……主公,去岁秋收时征收粮草,各地大户世族都有拖欠短缺,今年先有战事,又遇灾荒,各县粮仓供应军需尚恐不足,实在无以赈济灾民。”负责管理粮草的任峻答道。“虽说也有人囤了粮食,但如今粮价惊人。世人逐利,只怕……不肯放粮。” 说到最后,任峻十分尴尬。兖州不仅缺粮,也缺钱啊!张闿当初劫杀曹嵩,对孟小满来说,最糟糕的事,大概就是害得曹家的资产大大缩水,想靠自家贴补军资都难。 “若要从昌邑运粮呢?” “恐怕途中损耗不足相抵,非……不可。”荀彧说到这里,忽然含混带过,敛眉垂眼,没再细说。 议事结束,众人各自散去,孟小满坐在书房里,闭上眼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商议许久,只令她更加头痛的意识到现在的处境有多么艰难。荀彧那没能说出口的话,她心里清楚的很。不能运输,那就只能就地征收,先向那些大户讨回拖欠短缺的部分,可是那些人…… 她现在才明白,自己当时还是太过大意了。 去年兖州各地的大户之所以不肯缴粮,只怕多半是早和张邈有了某种默契。否则就算张邈经营陈留多年,要供养吕布这上万兵马这些日子,也非易事。而张辽所率伏兵在泰山不声不响的消失,没有当地人掩护也决不可能。如今看来,他们为夺兖州,算得上筹划许久,若不是自己侥幸逃得性命,只怕现在整个兖州早已易主…… “主公。” 沉浸在自己思考中的孟小满睁开眼睛,这才发现郭嘉竟然去而复返。“奉孝还有事?” “愿为主公分忧。”郭嘉轻声道,脸上带着的微笑并无半分戏谑。 察觉郭嘉神色认真,孟小满心头一动,这才突然意识到自从郭嘉从徐州回来,已经很久没像过去那样散漫的和自己开玩笑了。 面对兖州这么严重的灾情,郭嘉从琅琊借来的数十万斛粮草或许杯水车薪。但幸亏有这些粮草,昌邑城中才不至人心惶惶。孟小满虽然不提,心中却很感激。如今见郭嘉又一片关切之意,她不由觉得心中一暖,语气也和缓许多:“奉孝有何妙计。” 但是这话也只是回应,并不是询问。从现在处境看,除非郭嘉会凭空变出军粮来,否则在孟小满看来,都称不得是什么“妙计”,只能算是权宜之法。 “嘉听仲德先生说,主公不同意他信里提到的办法?” 听郭嘉提起程立的信,孟小满挑了挑眉,“奉孝何不直说——仲德私下劝我,以死人肉脯充作军粮,这样就能省下粮食来——我确实还没答应。” “主公觉得于心不忍?” “只恐于声名有碍。”孟小满摇了摇头。“奉孝,吃人之事,我曾亲见。若真情势所迫,又有何于心不忍!” “主公……” “只是,我万没想到,这种事也会出在我的治下。”孟小满不自觉的露出了不属于曹操的口吻:“我才懂事时,就知道村里有人偷偷吃死人肉。那时候,我们村里要是有人家出殡,下葬之后都要守几日墓,就怕才埋了尸首,就被那饿得狠了的人挖出来……” 挖出来……墓……孟小满突然打了个激灵。“对了,奉孝,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或者可以解我兖州如今困境。只不过这事若传扬出去……” “主公以为,何者为轻,何者为重?”郭嘉听她话锋,已经敏锐的猜出了这个办法。他本就不是循规蹈矩之人,否则也不会相助孟小满,如今听到这办法,不但不反对,反而还撺掇道:“主公为兖州百姓生计,又何必顾虑?”。 为了维护曹操的名声,孟小满这几年着实没少费心思。可如今这情形,曹操的名声就是能打出一块金字招牌,也不会比兖州数百万百姓、曹军数万兵马的性命更金贵了。 “好!”孟小满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当即将王双唤进书房,一见了王双,劈头问道:“子全,有件事,你敢不敢干?” 王双听孟小满说的如此郑重,一时间心里不免有些慌张,但还是毅然道:“反正俺这条命是当初主公给的……主公要俺干什么?” “带人挖坟,把那豪富人家坟里的陪葬金银珠玉等值钱之物,拿来充作军饷、救济灾民。”从来死者为大,挖坟掘墓,不但有伤阴德,说出去也实在不好听。可孟小满现在也没了办法。兖州蝗灾,百姓饿死无数,她要是放粮赈灾,又拿什么养活麾下兵卒?可要袖手旁观,看兖州这般惨状,她也着实于心不忍。 “主公,俺还当是什么大事……”听了这话,王双明显的松了口气,挠挠头,“这……当年俺们当黄巾时,要是看没什么好抢的,就去挖那些大户的坟,他们有钱人,陪葬都不比俺们穷人,从棺材里面、死人身上,总能摸出点金器首饰什么的,这事儿俺以前就干过,算不得什么。” 听王双说的这么轻松,孟小满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如此最好,子全,你军中去选五百人,就要和你一样都做过这墓里摸金勾当的。待此次蝗灾得解,记尔等一个首功。” 王双领命,自去军中挑选一支人马盗墓去了。 “此计虽可行,但如此一番奔波,恐怕耽搁太久。”郭嘉目送王双出了门,自己也主动请缨:“嘉不才,愿求主公手书一封,凭嘉三寸不烂之舌,劝说大户豪族缴粮赈灾!” 得知郭嘉的打算,程立也与之同行——他毕竟是兖州人士,比郭嘉这个外人要更有几分薄面。 但对于郭嘉提出的这个办法,荀彧并不十分赞成。之前他之所以欲言又止,就是因为这个办法实在是一柄双刃剑。诚然现在孟小满已经将大半兖州控制在自己手中,但缺粮的事情一旦传扬出去,很难说这些墙头草们会不会再次倒向张邈,或是因为不得不在灾年交出家中囤粮而记恨曹军。若是兖州再这么乱上一次,孟小满恐怕就真的大大不妙了。 荀彧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郭嘉、程立还没回到昌邑,孟小满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名士边让。 郭嘉、程立到处劝说豪族大户缴粮也就罢了,王双还带着人四处挖坟掘墓。曹军还未平定兖州就闹出这么大动静,一直住在兖州的边让终于按捺不住,送上拜帖,要来见孟小满一面。 这边让可不是一般人物。当初的大将军何进辟其为令史,十分信重,其才名动天下,与孔融齐名,蔡邕也对其十分赏识,后来边让还被任命为扬州九江太守。因逢战乱,边让自忖无法胜任,于是才辞官返乡,回到了兖州。陈宫、程立也都是兖州的名士,可要比起边让,两人的名声可远远不如。 说起来,边让和曹操还是旧相识。当初边让和曹操都在洛阳为官,当然认识彼此。只是边让一向看不起曹操的出身,不欲与之往来,双方向无交情。若非这次曹军闹出偌大动静,许多地方大族暗中写信央求边让出来为兖州人主持公道,只怕边让也不肯登门。 “让见过刺史大人。” “文礼先生不必多礼了。”孟小满假作熟稔的朝边让拱手回礼,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这位她初次见到的名士。 边让大概有五十多岁的年纪,生得身材魁梧,方面凤目,颌下留三缕长髯,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也是个俊逸之士。如今上了年纪,虽有些肥壮,发须也已花白,但行止潇洒之余更多出几分威严,颇有名士之风,只是神色倨傲,令孟小满心中不喜。 孟小满在刺史府正堂之上接见了边让,又叫兖州一干文官相迎作陪,也算是表示出对边让的尊重。但边让却很不满意——依他看来,孟小满应该亲自出门相迎才对,如今就这样倚靠官威坐着不动,等他登堂拜会,委实更令他不齿。 边让心里不满,脸色就不好看。见礼已毕,众人各分宾主落座,边让又率先发难:“让听说,刺史大人最近派人四处纳捐,以为军粮,更命麾下兵马掘人坟墓,以陪葬充实军资,可有此事?此乃无德之举,让虽布衣,却也要奉劝大人不可行此等无德之事。” “此事文让先生从何处听来?”孟小满故作惊讶的问。“不想先生端坐家中也知天下之事。” 边让轻咳一声,迅即道:“如此暴行,兖州人尽皆知,让如何不知。今岁蝗灾,百姓无食,大人竟还强行纳捐。听闻大人亲自修书,命人持信登门勒要家中存粮……似这般举动,仁心何在?若让独善其身,定被天下名士所耻笑,无立锥之地矣!” 说到最后,边让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还轻蔑的看了孟小满一眼。 孟小满忍着怒气反问:“既如此,先生以为,吾该如何行事?” “自该减免田租,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文礼先生不愧‘名士’,真是‘深明大义’!”孟小满冷笑一声,终于再也忍不下去,怒道:“开仓放粮,粮从何处来?去岁并无天灾,亦算得太平,然兖州有大户豪族数百,按律缴清全部田租者不足半数。以至于今岁荒年,吾欲放粮赈济寻常百姓,粮仓中竟无余粮可用。更有那无良之辈,借饥荒抬高粮价。如今斗米价同斗金,百姓饿死无数,吾若再不讨回拖欠的田租,又如何救得了百姓性命?” “文礼公,主公已经免了兖州今年田租税赋,也已令人四处购粮赈灾。”荀彧从旁不紧不慢的又补了一句。“除东郡、陈留二郡外,兖州其他郡县也已领命,一俟收得拖欠田租,便即放粮。” 边让素日善辩,此时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脸色也变白了几分。他对曹家偏见极深,故此也不问青红皂白,就自以为诘问曹军挖人坟墓、逼人捐粮一事,定是孟小满理亏。可是他却没想到,这些求他出面的人,对他也没说实话。只说曹军如何霸道,可什么欠粮不交、囤粮抬价的事情,他们那信里半个字也没提。 边让自从回到家乡,只知闭门读书,不问世事俗务,全然被蒙在了鼓里。若只是孟小满说话,他还可以逞强不信。但荀彧出身名门荀氏,声名卓著,决不可能说这种轻易就能拆穿的谎话。 孟小满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荀彧,心中不由暗赞。孟小满半嘲半怒的把豪族拖欠田租哄抬粮价的事情说出来,就不便再为自己表功。荀彧这话说得真是恰到好处。更何况,两个人都假作无意的避开了盗墓取金之事不提。此事虽未解释,但以边让现在的慌张,也已无力再去追究了。 “文礼先生方才说起天下名士……吾自到兖州,一心为民,天地可鉴,是真名士,必知吾心。名士之中,有郑玄郑康成,勤学识,修典籍,注文经,收门徒,而今自成郑经一脉,传圣人之学,有教益之功;有孔融孔文举,圣人之后,自幼贤德,学贯古今,不辱门风,又为北海相,治理地方。此等名士,俱有益于百姓,吾甚敬之。” 孟小满先一脸敬佩之色举出郑玄、孔融的例子之后,又转向边让,语气一转。 “文礼先生也自诩于名士之列,但昔日大将军误引董贼入洛阳,先生身为令史不曾劝住。后朝廷封尔九江太守,先生又因战乱便弃百姓不顾,匿归故里。兖州兵乱,不曾闻先生保过一方太平,今遇饥荒,先生明知自己不过一介布衣,却不分青红皂白,听信小人一面之词,就来此诘问刺史。为官,先生丝毫不曾有益于社稷百姓;为民,先生不顾尊卑、妄信传言……既如此,文礼先生就是读遍圣贤书,才名满天下,又有什么用处!?” 孟小满一口一个先生,却已把边让从头骂到了脚,直骂得他脸色从白变红,直至赤红如血,两眼瞪着孟小满,双手发抖,竟说不出半个字来。边让一向自诩辩才,可孟小满连珠炮似的说个不休,又说得理直气壮,他竟始终没找到反驳还击的机会。 见他这幅模样,孟小满心中大感快意,她占够了便宜,出足了气,也不打算再让边让开口,挥挥手道:“看来,文礼先生也知羞愧!来人,送客!” 以荀彧为首的兖州众文官们交换了一个眼色,嘴角都露出了苦笑:孟小满三言两语间,把个名士说得一无是处,简直与酒囊饭袋无异,只怕边让打从记事起也未有过被人这般数落的经历。虽说有些得理不饶人,但这事边让理亏在先,又从一开始就态度倨傲,不把人放在眼里,也难怪孟小满发怒,众人也不愿为他讲情。 何况,在座之人都知道,边让和孟小满之间早就已经结下了仇。 自从孟小满占据兖州,边让就一直没把她放在眼里,孟小满曾去信相邀,边让辞而不见。曹家因任峻和曹氏的婚事大发请柬,边家也置之不理。本来这也罢了,偏偏曹嵩遇害时,边让为陶谦写来的说情书信,词句中的讥讽十分明显,全无安抚之意,不但没有考虑曹家人的心情,也一点不为陶谦考虑。 孟小满当时无暇顾及,隐忍不发,暗把此事记在心里,对这种只知空谈、不为他人着想的名士早已厌烦透顶。本来碍于边让名声,她也不好报复,顶多在心里把边让骂个几遍。谁知今日,边让自己倒送上门来,视人命如草芥,不思如何说服兖州众豪户放粮救人,反倒来苛责自己! 如今新仇旧恨一起涌心头,孟小满要是还能忍耐,也不是孟小满了。 边让少年得志,处处受人敬重恭维,哪经过这等待遇,偏偏确实理屈,又被孟小满以大义相压,反驳不得,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口,还没等找到机会发泄出来,就又被孟小满扫地出门,心中又羞又恼,甩开左右要搀扶他的刺史府仆从,硬撑着自己哆哆嗦嗦走出了刺史府大门。见他这般神色有异的出了刺史府,早有边家家仆上来搀扶。 一个人时,边让能还硬提着这一口气,如今见到自家家人,他这提着的气一松,反倒哇的喷出一口鲜血:“羞煞我也!” 一言出口,整个人当即栽倒在地。 边家一众仆从吓得慌了神,还是门口兵丁们手忙脚乱的帮着将边让抬上了马车,又有人去请了大夫,可是等大夫匆匆赶来,边让早已没了呼吸。 第五十章 计纵虓虎 边让吐血气死在刺史府门外,孟小满对此也是始料未及。她虽然讨厌边让,可也不至于到了想要他性命的地步。 何况边让颇有名望,就这么横死在了自家门前,终归是叫孟小满觉得有些麻烦。孟小满虽依足礼数,吩咐人置办上好棺椁盛殓边让尸身,又命人护送尸身回到边家,但心里多少还有些不安,总怕再因此事惹出什么事端。 未曾想到,这件事的结果倒比孟小满预料中要好得多。 边让横死,边家人还未及追究,就有诸多兖州官吏出面为她作证:此事本就是边让听信谗言无礼在先,孟小满身为一州刺史,起先处处忍让,后来才不满边让扭曲黑白的言辞,义正词严的进行反驳。她那怒斥边让的一番话,也连着边让死前最后一句“羞煞我也”在天下士人间流传开来。 很明显,边让所以身死,就是因为自己心里确实有愧,否则以边让此人的辩才,怎会被人说得吐血而死?就连一向和边让交好的孔融做悼文时也认为,边让一生性情骨鲠,只是一时为小人所欺,失礼于人前,以至自责羞惭而亡——孟小满后来也看到了这篇文章,孔融尽管维护边让为他开脱,但也婉转的表达出孟小满当时“词锋虽利却不失大义”,并没有做错的意思来。 边让的名声随着他的横死而一落千丈,孟小满那一心为民的好名声倒是一发响亮,更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孟小满当初曾在濮阳城外大破黑山军,之后又精心的做了好些日子的东郡太守,在濮阳百姓中颇有人望。城中百姓本就心向曹军,而今赶上这大灾年,张邈无粮可放还盘剥得更凶,结果夏侯渊、吕虔一来攻濮阳城,城里先起了民变。曹军趁乱夺回了濮阳,张邈惶然带着亲信和本部残余兵马逃回老巢雍丘,和弟弟张超会合去了。 张邈败退,臧洪被袁绍率兵围死在东武阳,吕布因军中无粮困守定陶。一转眼间,孟小满回到兖州不足一年,不但重又站稳了脚跟,还占了上风。 边让身死,张邈、吕布又露出了败相,那些本不把孟小满放在眼里、想要一毛不拔的兖州大户,在这情形下也不得不乖乖还清拖欠的田租。再加上郭嘉之前借来的粮草、王双摸回来的陪葬,总算叫曹军不至有断粮之虞,各个县里还能匀出些许粮食来周济百姓。虽说蝗灾严重,粮食仍嫌不够,可只要有官府放粮赈灾,百姓心里就有了盼头,在这困境中望见了一丝生机。 到此时,孟小满才算是能稍微松口气,连议事时的神色也较之前轻松得多。 “可怜边文礼,也是一时糊涂,竟落到如此地步。子修,你代为父前去边家拜祭一番,不可失礼。”边家为边让设祭,按理说以边让的名气地位,就是孟小满也该给他面子走一遭。可孟小满自度边让之死毕竟与己有关,不好亲自出面,就把这事交给了曹昂。 “是。”曹昂在孟小满这次回到兖州以后就正式行了冠礼,取字子修,算是已经成人。加之他日前一度代为兖州刺史,举止较之从前愈发成熟沉稳,孟小满也更放心交他办事。虽说曹昂也不喜边让此人,但还是老老实实的答应下来。 从事万潜一旁笑道:“主公仁义,潜甚佩服。” 孟小满闻言,亦只是笑而不语。同样是恭维之词,但这次由万潜说来,却又和当年她平定青州黄巾之时所听到的大不相同。直到此时,她才渐渐懂得这其中的区别。 她心知肚明,万潜等一干兖州本地官吏为此次之事出力甚巨。若没有他们为自己作证,又四处散播消息,说不得边让之死就会被怪在自己头上。到时候一个无礼逼死名士的罪名传扬出去,曹操之名怕要在士林中无处容身。这些人肯为她开脱,也不枉她当日故意以郑玄、孔融二人做为榜样,压得边让无法反驳,为自己备足了资本。 边让死后的一切发展,都不是孟小满的安排,可是却偏偏有人为她处理好了一切。她不开口,却已经有人为了帮她、讨她欢心提前做了打算,也借机表明了自身的立场。相比现在的境况,她之前做刺史,只算是徒有虚名罢了。 万潜这边恭维孟小满,夏侯惇性急,却已有些不耐:“主公,如今粮草已不至有断绝之虞,该收拾吕布那厮了!” “元让所言有理。”如今最叫孟小满烦心的,也就是定陶的吕布了。“只是……” 之前兖州蝗灾,孟小满匆忙收兵赶回昌邑,只留乐进、赵云领数千兵马在定陶城外下寨,与乘氏成犄角之势,牵制吕布。 张邈自顾不暇,吕布屯兵定陶日久,军中无粮,只好命麾下将领率西凉铁骑出城四处劫掠百姓补充粮草,期间更不时亲自带头袭扰曹军营寨劫粮,令曹军不胜其扰,损失不小,甚至连乐进也伤在吕布手中。曹军被迫退兵五十里,孟小满急令于禁领兵前去,换回了受伤的乐进。 当初两军对战,曹军靠着人多势众不落下风。可如今人少,面对吕布这般猛将,又带得小股精骑兵只是突袭,曹军却几无还击之力。士兵的伤亡不小不说,还几次被吕布或劫或烧了许多辎重粮草,着实叫孟小满心疼的要命,曹军众将也莫不是又愧又恨,士气低迷。 “吕布那厮确实厉害,我打他不过。多亏近日粮草还能供应,士气必然更加低落。若吕布选择率兵突围,恐怕我军拿不住他。”乐进倒是个例外。他日前虽伤在吕布手中,说话却还是大大咧咧,毫不介意承认自己的败绩。 此番回城休养的功夫,乐进还顺便带来了一个消息。“只是吕布就算想守住定陶,他那行事,也不得人心。前日,那定陶城中有富户田氏,混战中命家仆混出定陶送信。说是吕布如今断粮,四处劫掠,惹得民心大怨。田家痛恨吕布残暴不仁,祸害百姓,故愿为内应,找机会献城投降主公。” 乐进这话一出口,堂上便立刻有人恭维几句主公乃民心所向云云的话。孟小满心里也是一喜。就是撇开之前宁阳王双等人的事情不论,还有近日濮阳百姓与曹军里应外合的例子在眼前,民心所向这四个字,虽说是恭维,孟小满心里也不免自得。若真能就此轻松收拾了吕布,她也算是出了自从武水畔遇伏就憋着的那口怨气。 “现有田家族长田波书信在此,请主公过目。事关重大,我等不敢擅自做主,还请主公拿一个主意。”乐进说罢,呈上书信。 “定陶田氏?”孟小满接过信看了一遍,皱眉想了片刻,“吾记得伯达婚事时,这田波还曾亲自前来道贺,此人是否可信?” 按说这封信写的挑不出一丝毛病,可不知怎的,或许是直觉,她就是觉得有些古怪。 “主公记得不差。”幕府功曹毛玠应道。任峻婚事办得盛大,州中官吏当时多有参与,毛玠当时恰好负责接待田家来的贺客。“以属下看来,此人行止虚浮,言辞谄谀,乃一势利小人。” 毛玠崇尚清廉,性情骨鲠,对田波之流很看不惯,说出话来也毫不客气。有那与田家素日有些来往的,听了这话顿时不敢多说,唯恐事有蹊跷,将来牵连到自己——当初那些死心塌地想跟着张邈除掉孟小满的官员,现在坟头怕是草都长满了。经过这场风波,孟小满如今对兖州的掌控与威信远胜当初,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吕布虽说善战无前,也不过是一介莽夫。可陈公台却是个多谋之人。”荀彧闻言,谏了一句。“主公务须小心,恐怕其中有诈。” “文若所言有理。”孟小满点点头,又问道:“去年田租,田家可曾交齐?” “田家去年欠了田租两成,曾言明今年补上。”任峻不假思索的回答。 “这田家倒是很懂进退……”孟小满闻言,心中便有了计较。 从这田家只拖欠了两成粮草,到他们在任峻婚事时阿谀讨好的举动看,他们怕是从开始就抱了当墙头草的打算。如今定陶尚在吕布手中,以田家一贯表现看,既然还受制于人,就不大可能会如此大义凛然的为百姓考虑,冒险投向曹军。她虽未说穿,却觉此信多半有假。 更何况,就算信里说的都是真的,若当真纵了吕布去同张邈会合,叫这二人再凑到一处,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占上风时两人还会各怀鬼胎,如今落了下风时恐怕就要同仇敌忾了。既如此,倒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也好早点还兖州百姓一个太平。 孟小满一思及此,便拿定了主意,留下荀彧、乐进镇守昌邑,夏侯惇引左军,曹仁引右军,孟小满自己同典韦坐镇中军,以郭嘉、程立为军师,点数万兵马,浩浩荡荡往定陶去了。赵云等人闻讯,领兵相迎,曹军兵合一处,仍以孟小满所率为中军,三军在定陶城东安营扎寨,战事眼看一触即发。 “主公,此次攻打定陶,嘉有一计。”大军才刚到扎下营盘,郭嘉就主动拉着程立到中军帐里找上了孟小满,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自徐州回来后,郭嘉行事也比当初沉稳内敛了不少。虽说性子里那股潇洒散漫是改不过来了,但人却不比过去锋芒毕露。愈是那种官员齐聚的议事场合,他反倒噤口不语,可也不像是过去那样爱吊孟小满的胃口。 “奉孝有何高见,不妨说来听听。”孟小满对郭嘉这话毫不意外,早在昌邑时,她度其神色,就知郭嘉心里有了主意。他不说,她也不问。这些年下来,两个人不时较劲似都成了习惯,如今等了一路,总算耗到郭嘉自己主动说出来,孟小满不觉心中还有几分小小的得意。 郭嘉假装没注意到孟小满的小心思,清清嗓子,道:“以嘉看来,主公此刻与其攻打定陶,不如先取了张邈的雍丘。” 听到这话,孟小满到底还是吃了一惊。昌邑到定陶不远,可到雍丘就不一样了。大军开拔不比寻常,这一旦改变目的地,粮草辎重的补给也得重新安排。这种事岂能不提前知会打理后勤的荀彧就骤然变动?孟小满不信郭嘉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孟小满瞥了一眼一旁并无异议的程立,知道这事两人怕是已经通过气了,只不知荀彧是否也知情——早早瞒着自己把事情都商量妥当,这事郭嘉以前也不是没干过。 她心里微恼,脸上却露出一丝笑意。“奉孝眼下既有此打算,必有道理,不妨说来听听。” 其实,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应该算是程立。 程立早就觉得,虽然定陶和雍丘都要打,但是先打吕布其实不如先打张邈。张邈毕竟麾下没什么勇将,人也非智谋之士,雍丘挡不住曹军猛将先登。而吕布武勇非凡,就是典韦、赵云联手,也不敢说一定能擒杀吕布。张邈本来就在雍丘经营多年,万一吕布逃到雍丘,有张邈做后盾,再有陈宫出谋划策,雍丘必然更难攻破。 只是定陶离昌邑太近,若孟小满真派大军去打雍丘,吕布定会知道。就是吕布想不到,陈宫也不会错过昌邑防备空虚的机会。就不说曹军众将早已和吕布打出了火气,吕布也不可能放任曹军大摇大摆的途经定陶去攻打雍丘…… 程立思前想后,无奈之下放弃了这个念头。可偏偏行军路上无事时,程立无意中和郭嘉感慨了几句,郭嘉灵光一闪,就想出了一个新主意。 “仲德所想,亦吾所忧,先攻定陶,也是无奈之举……只不知奉孝有何妙计?”听了郭嘉说明原委,孟小满这才明白自己这回冤枉了郭嘉,又兼心怀期待,这次非但比刚刚问的更有诚意,就连语气也不自觉轻了几分。 “听了仲德先生所言之后,嘉便有一个猜测。”一向信心十足的郭嘉难得有些犹疑。“陈公台设下诈降计,是单为了设下陷阱对付主公,还是……”他稍稍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想叫吕布同时借机脱身,去雍丘和张邈会合?” 孟小满心中一凛:她确实没想到吕布的目的可能是脱身。“看来奉孝已认定田波写来的书信有假?” “若陈公台竟会让田家有机会偷偷送出这样的信,还能随时等着主公回信,好议定时间和暗号,他也不是陈公台了。”尽管和陈宫不和,但郭嘉并不否认陈宫的才能。只不过,在他看来,陈宫的本事和脾气不大相当罢了。“嘉思及之前斥候来报,说吕布所部曾劫掠附近村落的百姓,更亲自率兵几次三番为夺粮草骚扰我军。吕布缺粮如斯,如何能守得了定陶城。” “吕布这般作为,已殃及百姓根本,再难在定陶长久立身,陈公台应也心知肚明。”程立也道:“若是主公中计陷在城中,我军大乱之际,吕布正好借机脱身。” “可是若那吕布真有心弃城去会合张邈,又为何不早点离开定陶?”孟小满这次是当真不解了。 “主公大军未至就望风而逃,日后吕温侯还有何脸面再在世人面前耀武扬威!”郭嘉哂道。 孟小满再想不到是这个缘故,不禁哑然。 “起初,嘉本想劝主公将计就计,那田氏既然假意献城,城内外必有埋伏,主公不妨城外也设伏兵,再加派人手进城,兵分数队,前后照应,先诱出埋伏,再里应外合,给它来个弄假成真。”郭嘉话锋一转,道,“既如此,便不如先取雍丘……” 陈宫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好不容易说服吕布答应的金蝉脱壳之计,就这么被郭嘉灵光闪现的猜了个七七八八。 定陶孤城难守,陈宫早就建议吕布不如退回濮阳和张邈会合后再做打算。偏偏吕布不听劝,硬是和曹军耗到濮阳被夏侯渊攻破,张邈退回雍丘。吕布骑虎难下,更不肯走,非要等孟小满率军前来,再分胜负。无奈之下,陈宫只好献计,令城中富户田氏修书诈降。若能借机除了孟小满便罢了,就是不能,也正好趁乱逃离定陶。 吕布得了这个台阶,又想着若杀死了孟小满,不但可以逆转战况,在张邈面前也扬眉吐气,这才耐着性子答应下来。 曹军安营扎寨之后,吕布照计划假意出城挑衅一番,双方短兵交接,打不多时,果然之前送信那人趁乱混进城去,带回了曹军回信。 陈宫虽未同吕布一起出战,却已经在城楼之上将曹军军营仔细打量,见军营中埋锅造饭时那升起的道道炊烟,显是兵力不少,心中暗叹孟小满这次想来是下了血本,不除吕布决不罢休了。 之前斥候日日出城打探,陈宫对兖州灾情也有所耳闻,以兖州现在情况,要供这样的大军出征,能速战速决自然是最好的。因此,对于那封信,陈宫一点也不担心孟小满会不上钩。他也早已经准备好回信,还打算拖延几日,免得出城送信太过频繁容易引人怀疑。 孟小满回信里询问的仔细,还雄心勃勃打算擒拿吕布,看得吕布心中大乐,满心满眼的盼着早点看到曹军察觉中计时惊慌失措的样子,把杀死孟小满的场景在脑海里演练了无数遍。 如此信件往来一番,田家便与曹军商量妥当,约好等到夜里初更时分,以火把为号,开放城门,放下吊桥,引曹军进城。 依照陈宫的安排,田家人会引曹军从东门进城,吕布提前领曹性、宋宪、侯成在城中埋伏,吕布家小则由张辽、魏续保护,自西门出城去投张邈,他自己则同高顺率兵提前从南门出城迂回到城外,攻打曹军营寨。待曹军陷入混乱,首尾不能相顾时,再各自撤兵,往雍丘方向会合。 当晚吕布四人领兵在城中等候,只等着曹军进城,便叫伏兵四面杀将出来,将之围在定陶城中,随即再引兵出城,城门放火,困住曹军。 可眼见月上中天,初更已过,城中却无甚动静。吕布心中暗觉不妙,手持方天戟,催赤兔到得路上,便听得城外金鼓齐鸣,喊杀声震天彻地。吕布心中大惊,忙催马来至西门,只见城门大开,城门处大火熊熊,早不知张辽、魏续并家小去向,心知中计,又往南门,也是烈火挡路,无法通行。 吕布无奈,改向东走,恰见本该埋伏在东门附近的曹性拼命打马朝自己逃来,后面一员曹将催马紧追不舍。 曹性边逃边高声求救:“君侯救——!” 可他这话未说完,枪尖便已自他背后透胸而出——正是夏侯惇从后赶上一枪结果了曹性的性命。 吕布眼见曹性在自己面前被杀,气得目呲欲裂,挥动方天画戟同夏侯惇战在一处。夏侯惇与吕布缠斗数合,便知自己不是对手。但他性情刚烈,虽落了下风也丝毫不肯放松。幸好有典韦、曹仁、于禁等人接二连三杀到,众将车轮一般,同战吕布,吕布抵挡不住,拨马又逃回了南门,眼见城中混乱,城外喊杀声四起,一时间也顾不得有大火拦路了,飞马便往城外逃去。 也多亏赤兔神骏,不是凡驹,一下跃起,竟从火焰之上跳了过去,典韦等人再想追赶,却已不及。 吕布狼狈逃出城去,月色之下,只见城外曹军团团围住,处处旌旗,不知何处才有出路。幸有陈宫、高顺引兵来救,这才杀出一条路来,不久,又有宋宪、侯成各自逃出城来,俱被火烧伤,率零星残部来同吕布会合。 待众人逃出重围收整残兵,已是日出东方,天色渐明。吕布这才得知自己的计策已经被曹军全然洞悉,张辽、魏续已经被俘,就连打算送走的妻小也落在孟小满的手中。 “那田家应是早已暗中投了曹操,故而不但泄露军机,除东门之外,还开了北门引曹军精锐入城。”宋宪被火薰得灰头土脸,胡子眉毛都被燎掉大半,恨声道:“某在北门附近看得真切。曹军入城之后,竟在城门放起火来,直欲与我等同归于尽。” “东门无火。”高顺摇了摇头,简短的说了一句。 “曹操那厮真是好算计,三门点火,只留这一门守株待兔。”侯成闻言连忙道,同时冷笑着瞥了一眼高顺,道:“高将军这般境况,还能留下这么多的兵力,真是好本事。” “侯兄所言甚是有理,若是叫高将军在城里指挥,只怕就不至于如此了。”宋宪也道。 其实若非众将自己在城里先乱了阵脚,率兵马兵合一处直冲东门,确实未必伤亡如现在这般惨重。高顺一言点破,宋宪、侯成却大为不快。高顺性情耿直,向来与他们不大亲近,何况高顺所部损失不大,宋宪、侯成的部下却大多折在定陶城里。嫉妒之下,二人说起话来阴阳怪气,语带挑拨。 陈宫听得直皱眉,幸亏高顺并不理会,就是吕布,此时也无意去听这二人的小人之言。 如今虽说吕布军尚有残部数千,还有一战之力,可就算莽撞如吕布,也知道现今的局势不妙,绝非逞一时之勇的时机。他就再有那万夫不当之勇,也没本事从千军万马里抢回妻小,再杀出重重包围。 可若要率部独自逃命,想想娇妻美妾,又委实不舍……吕布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当晚,曹军竟把魏续放了回来了,还教他充当了一次信使,为吕布带来了孟小满写的信。 “曹操小儿,竟还敢以此拙劣计策赚我!”吕布粗略看了一遍,心烦意乱的把信递给一旁陈宫,“某虽非计谋之士,也不肯信他信上胡言。” 吕布本以为孟小满写信来是为劝降自己,心底其实还有几分意动。就凭自己一身武艺,天下想成大事者,谁不看重?若是那曹操有些眼力,与自己合作,还怕打不出一个天下?哪知孟小满那信里痛陈一番兖州百姓疾苦,又表了一番吕布诛杀董卓的功劳,却只说了既然张邈已死,她愿放吕布一马,要将吕布妻小还他。信里一句劝降的话都没说,只提出条件是让吕布交出高顺,以报自己当初在武水遇伏之仇,委实叫吕布好生气闷。 陈宫接过书信,不忍拆穿吕布纯属色厉内荏,只在心中暗恨当初吕布不肯听自己计策,又狂妄自大。如今谋取兖州失败,落得这般处境,自己也跟着成了笑话! 陈宫深吸一口气,把信从头仔细看了一遍,沉默许久,方道:“君侯,既然曹孟德能为了让兖州大户豪族缴粮赈济百姓而骂死名士边让,那此信倒也未必有假。兖州蝗灾,就是曹孟德逼那些豪族缴齐了田租钱粮,也难支持这上万人的大军一直围困君侯。” 说完这话,陈宫不禁在心里苦笑。当初,他自视甚高,总以为论智谋策略,自己应是冠绝同僚。虽说相助吕布乃是阴差阳错,可也存了和郭嘉等人较量一番,在孟小满眼中显显能耐的心思。没想过自己真个堵上一口气同曹军较量了这些日子,还是败多胜少。自己背主在先,而后助纣为虐,残害乡邻,现在真是后悔也来不及了,只不知如今有心亡羊补牢,是否还有用处。 吕布闻言,审慎的看了一眼陈宫。“难道要按照曹操信中行事?” “君侯武勇,天下皆知,君侯若真要走,曹孟德并无能拿下君侯的把握。何况君侯又是朝廷钦封的温侯,而曹孟德不过兖州刺史,也不敢真伤了君侯性命。君侯若能舍下家小,就此率部下冲杀出去,宫愿为君侯断后。”陈宫一派坦然,说的也是有理有据。“然此时若再战,是为不智。” 这次陈宫的计策被曹军利用,吕布对陈宫也有怀疑。可是之前败退时的情景历历在目,若不是陈宫及时察觉率兵救援,只怕自己连现在讨价还价的机会都没有了。想到此处,吕布语气稍稍缓和几分。“曹孟德当真可信否?” “曹孟德向来重名,若他此番当真出尔反尔,凭君侯的本事,大可公然讨个说法,叫他无颜面对世人。只是,高将军对君侯忠心耿耿,鞍前马后多年……”陈宫说到此处,便噤口不语。 吕布皱起眉,来回踱步,思量许久,终于狠狠的跺了跺脚。“就麻烦公台同子循去曹营走一趟,务必保我妻小安然无恙。” “是!” 子循便是高顺的字,吕布如此说,算是婉转的表示同意了孟小满提出的条件。陈宫低头拱手应喏,眼中却闪过一丝鄙夷:吕布为人如此凉薄,日后必有祸端。 定陶城虽为曹军所得,孟小满却还留在城外曹军营中。城门被烧,城中也因一场混战乱得不成样子,她一时间也不好进城安置。更何况,今天她还要和陈宫见面——想到陈宫,刚刚大获全胜的孟小满心情不由得有些复杂。 陈宫等人一到曹营,便有典韦上前擒下了高顺。陈宫也不管高顺一脸惊怒,曹军众人面带鄙夷,反而淡然道:“请从前引路,带吾去见曹公。” 孟小满再没想到,陈宫再见到自己时,竟然能平静如斯,不露半分羞惭,心中恼怒,冷哼道:“不想温侯竟派了公台前来,想必对公台信重有加了。” 陈宫皮笑肉不笑的扯扯嘴角:“曹公过奖,只不知君侯家小现在何处?” “吾命兵卒好生招待,不敢轻慢。”孟小满道:“既然温侯交出高顺,吾自然不敢留难,就请公台带她们回去吧!” 虽说只是前来履行条件,但陈宫表现的冷淡程度还是超乎孟小满的想象,他似乎连话也不愿多说一句,“多谢曹公,既如此,陈宫便先告辞了,也免得君侯担忧。” “公台且慢。”虽然陈宫冷淡疏远,但孟小满犹豫片刻,下定了决心,重又叫住了陈宫。 “曹公还有何事?”陈宫脚步一顿。 孟小满叹了口气,道:“吾已命人将公台老小从昌邑送到军中,公台带他们同去吧!” 陈宫猛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了孟小满一眼,眼神中终究流露出混杂了羞愧和懊悔的感激之色。他的嘴唇翕动了两下,转过身来,一揖到地:“多谢……主公。” 这最后两个字说得轻若无声,但孟小满还是听在了耳中。她打量了陈宫一眼,心中暗暗叹息。当初,她为陈宫的背叛气得不轻。可是冷静下来考虑,以吕布夺取兖州的一系列举动来看,孟小满还是可以看得出陈宫最初并没有处心积虑为他谋划,否则那些劝说兖州官吏投靠张邈的书信里,就不该少了陈宫的手笔。 今日会面之前,她甚至曾想过,要不要拿出容人之量,趁着这个机会重新留下陈宫。她相信,吕布在兖州的种种暴虐之举,以陈宫的为人,是不会赞同的。 可是刚才看了陈宫那淡然疏远的言行举止,她突然明白了,事到如今,以陈宫的骄傲,纵然自己不怪他,他也万不可能再回到曹军之中了——从计谋到面子,陈宫已经在这短短一年的时间里输的干干净净,再不复那个傲视众人、咄咄逼人的陈公台。 孟小满还在惆怅,突然觉得手中多出一物。她低头一看,却是陈宫把个纸团塞进了她的手里。 “此乃谢礼,请公收好。”陈宫低声说罢,深吸了一口气,又施了一礼,声音重新回到了正常音量。“陈宫,拜别曹公!” 说罢,陈宫一摆袍袖,转身便走。 这一次,他再没回头。 第五一章 情思何迟 送走了陈宫,孟小满这才展开陈宫塞给自己的纸团。只见纸上小字写得密密麻麻,显然陈宫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准备。 孟小满把纸上内容反复读了几遍,坐在帐内兀自出神。典韦拿下了高顺,又打发走了陈宫等人,兴冲冲回来复命,见此情景,也不敢打扰,又静悄悄的退了出去。 反倒是孟小满先醒过神来,忙把典韦又叫了回来。“响昭,那高顺现在何在?” “这吕布也忒无情无义,那高顺,竟还不知吕布已拿他换了家小!我把他同张辽暂且绑在后账之中,拨了几个可靠的亲卫看守。”典韦顿了一顿,又问道:“不知主公打算如何发落他二人?” 交手数次,典韦对这二人本有几分欣赏,尤其见到高顺被吕布出卖,张辽的死活吕布更是问也没问,典韦一时间倒有些同情他们,把之前武水畔被害的过节忘了七七八八,转倒生出几分要为他二人求情的心思来。 “主公费尽心思,以吕布家小交换,自然是爱惜这二人的本事。如此勇将,没的在吕布手中白白埋没了。”孟小满还未及答话,郭嘉先从中军帐外接口,边说边走进帐来,才故意一本正经似的行了一礼。“嘉见过主公,方才接到消息,子龙同仲德先生、子廉将军已攻破雍丘城。” 孟小满不意突然被郭嘉抢先说出心里的打算,正想反唇相讥还击几句,却听到了他后面这句话,不禁露出惊喜之色:“此话当真?” “如此大事,不敢同主公玩笑。”郭嘉笑着呈上程立书信,“恭喜主公,陈留一靖,兖州再无后顾之忧了。” 得了这个好消息,孟小满也顾不得为刚才的事发作郭嘉了:“此番取胜,多亏奉孝妙计。” 郭嘉并不自得,谦道:“此计行险,嘉不敢居功。” 原来那日,为了不让吕布逃往雍丘同张邈会合,郭嘉出了一个主意,叫孟小满一边将计就计与那田家往来书信商议献城之事,一边暗地里分出大半兵力,袭取雍丘。 程立与曹洪、赵云率兵马趁夜人衔枚,马裹蹄,悄无声息的离开营寨,直奔雍丘而去。而孟小满和郭嘉则命留守兵卒每日饭时多燃炊烟,假装大军仍在,竟连陈宫也骗了过去。 结果,吕布到底没发现曹军大半早都杀到了雍丘,还以为是因为陈宫计策生效,孟小满是等着田氏献城,才装模作样佯攻定陶。孟小满则是有意拖延,争取时间。双方本该你死我活,可这次却在某种默契下合演了一场好戏。 这边曹洪等人匆匆到了雍丘城外,程立设下一计,派东郡兵丁,假扮东武阳臧洪使者,诈开了城门。张超一心认定臧洪必来相助,又听斥候探得曹兵大军攻打定陶,全没想到其中有诈,喜出望外之际上了当,最后被曹军斩杀在城楼之上。张邈一听说城门失守,惶惶带着家小逃跑,打算南下去投袁术,不想路上被部下所杀,此是后话不提。 也是该着吕布倒霉,雍丘生变他尚且不知,又有定陶城中田氏眼见势头不妙,恐怕日后吕布兵败自家遭殃,趁乱索性也来了个弄假成真,竟是真的暗中送信投靠了曹军。 正是田氏族人将吕布送走家小之事告知曹军,也是他们依约打开北门,将曹军放进城去,打了吕布一个措手不及。 其时城门着火,算计又已落空,吕布军中众人早慌了手脚,却不知虽然定陶城看似被围得铁桶一般,举目望去旌旗处处,可那旗帜背后哪有恁多敌兵?若是吕布当时冷静下来,率众奋力一战,胜负尚未可知。 郭嘉此计,实在是兵行险着。幸好如今大局已定,再提起吕布,孟小满已显得游刃有余,不复前几日的紧绷,语气中不免有几分讽刺之意。“吕布行事素来凉薄,想不到竟还是个儿女情长之人。” “行事如此不义,岂是大丈夫所为!”典韦不屑的撇撇嘴。若论交起手来,他再不服气,也要自认稍逊吕布一筹,可说起吕布的为人,实在叫他不齿。 “吕布性好渔色,当初他反董便是为了美色。如今为了妻小,拿一个手下去换又算的了什么。”郭嘉语带鄙夷,但随即话锋一转,朝孟小满笑道:“不过也多亏如此,主公才能得偿所愿,收得两员勇将。” 孟小满在信里说要吕布交出高顺给自己出气自然是在扯谎。高顺指挥陷阵营让孟小满和曹军前前后后吃了好几次亏不假,可孟小满反倒对陷阵营那曾经险些要了自己性命的古怪阵法眼馋起来。 曹军之前拿住了张辽、魏续并吕布妻小。张辽硬气,可那魏续却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孟小满才问两句,便竹筒倒豆一般,把吕布如何爱惜妻小,如何看重自己说了个明明白白。 原来魏续与吕布沾亲,最得信任。而高顺在吕布军中却不甚得意,虽然临阵带兵指挥有方,可平日若无战事时,其部下全归魏续统领,只不过是个空头将军。孟小满闻听此言,心中一动,这才想到在那信中添上一笔,要吕布拿高顺来换他的妻小,吕布果然同意了。 “可是,主公为得高顺放走吕布妻小,莫不是真要把吕布放走不成?”典韦听说孟小满看重高顺二人,才放下心,又不禁摸着脑袋糊涂起来。“难得打到这般地步,不将吕布这厮拿下,岂非放虎归山?” 孟小满一怔,敛去笑意,蹙起眉来。 郭嘉看看孟小满,又看看摸不着头脑的典韦,摇了摇头,轻声开口:“因为主公此刻杀不得吕布。” “可是放了吕布……”典韦犹有疑惑。 “吕布自西而来,逃出长安以后,先交恶了袁术、袁绍,如今吃了这样的一场败仗,已只剩徐州可去。所以吕布必往徐州。听闻最近陶谦病重,刘备又近在小沛,若是吕布此时去了……”郭嘉一言及此,看了一眼孟小满,便不再说下去了。 孟小满长长的叹了口气。她心中再不情愿也无法嘴硬下去了,郭嘉这回,又猜中了她的心思。吕布闹了这一场,她心里早已恨极,偏偏却不能伤了他的性命。 且不说吕布顶着诛杀董卓的名声,身负温侯的爵位,地位还在自己之上,就是为着最近陶谦病重一事,她也不能在此时杀死吕布——相反,她眼下还得盼着吕布能在徐州站稳脚跟。 用曹洪的话说,这次攻打定陶、雍丘可是赔得惨了。折腾了这么久,曹军大军开拔,耗费不小。而定陶和雍丘的存粮又早都已经被吕布、张邈耗得一干二净,城中百姓们奄奄一息,还得孟小满拨钱粮赈灾。 而对孟小满来说,除此之外,能杀吕布却又不得不放虎归山,还要眼看着吕布逃往徐州,更是让她平白的添了许多气闷。幸好因吕布无情无义之举,孟小满成功说降了张辽、高顺二将,这才叫她心里稍感安慰。 何况新年将至,兖州又重新安定下来,孟小满竟似连气闷也没了道理,只好振奋精神,奖励众将,犒赏三军,同时更于元日在刺史府中设宴,宴请一众文武官员。 这倒是孟小满同陶谦学来的应酬手段。经了这一场风波,孟小满也不是一无所获。如今兖州官员,无不对她忠心耿耿,她这兖州刺史之位坐得愈发稳当,一言一行也比过去益发的老练圆滑,做起主公有板有眼不说,心里也再不复从前那般青涩惶恐。 因去年蝗灾严重,孟小满以身作则,推行简朴,这次的宴席也不比当初任峻婚事时来得盛大,更为着缺粮之故,官府早有命令严禁酿酒,以至于酒也成了稀罕物,这酒席上用的酒,还是掺了水的。 若和徐州那些酒宴相比,这场宴席实在有些寒酸。但兖州如今境况不好,孟小满又说的义正词严,欲与百姓同甘共苦,以她如今的威信,又有谁还能说出别的话来。 郭嘉更是还没找到机会开口就傻了眼:从人送上酒菜,别人席面前都摆了满满的一瓮酒,唯独郭嘉桌上,却只送上一个小酒壶。 “主公,这……”郭嘉一见这小酒壶就垮下脸来,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在场众人无不知郭嘉素喜饮酒,纷纷忍俊不禁,就连一旁的荀彧也拈须笑了起来。 孟小满难得见郭嘉这般神色,脸上不动声色,心里早笑开了花。当初就是在徐州病重时,也没见郭嘉这幅模样儿。她清了清嗓子,故意一本正经道:“吾知奉孝体弱,不能饮酒,但今乃元日,又值兖州平定,百姓重得以安居,奉孝不妨勉强喝些。” 孟小满如此说,文武官员之中就不免有人暗暗羡慕郭嘉。想为主公者,能为臣下安排得如此周到实在少有,郭嘉受宠的程度可见一斑,不愧是主公的心腹之臣。 “既如此,嘉多谢主公了。”郭嘉知道孟小满这话是有意作弄,但其中也不乏关怀之意,只好勉强忍住肚子里的酒虫,老老实实起身还礼,这才入席。 眼见酒宴开场,众人觥筹交错,互相敬酒,郭嘉却看着面前一小壶酒实在舍不得喝。 看郭嘉这个模样,一旁的荀彧再忍不住,以袖遮面笑得脸都红了,才道:“还是主公有办法,否则你这浪子,今日又不知要喝多少。” 郭嘉一抬头,就见孟小满正一脸促狭的看着自己,不禁尴尬的干笑了两声,拿起酒壶小心翼翼的倒出一点,假作无事的举杯朝身边荀彧祝道:“近来事务繁忙,还未及恭喜文若又得贵子。” “多谢奉孝。”荀彧自然也看到了孟小满的神色,他毕竟性情宽厚,也不再取笑郭嘉,依礼举起酒爵回敬。 郭嘉松了口气,把酒爵送到唇边,才要抿上一口,就嗅到一股浓醇的酒香,伸舌尖轻轻一舐,不由一愣。原来这竟不是掺了水的淡酒,虽只有一小壶,却是真正的佳酿。 ——难怪只有这么一小壶。 郭嘉放下酒爵,抬头望向孟小满方向,却见她满面微笑,正与上前敬酒的夏侯兄弟相谈甚欢,像是真没把这点把戏放在心上。 郭嘉自诩洞悉人心,从来也只有他戏弄别人,可这次为了一壶酒,却被孟小满耍了个团团转,偏偏这事又叫他生不起气来,一时间竟不知心里是股什么滋味。酒才喝了一口,唇齿之间却满是酒香,已经有了三分醉意,就连荀彧同他说话也没听进去。 “奉孝,我的话你可听见了?” “嗯……”郭嘉收回视线,神不守舍的点了点头。 “那你可知,那兖州有许多人家,为你说媒都说到我荀府来了?” “说媒?”郭嘉一凛,这才回过神来,“这是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你我相交多年,彧痴长你几岁,已经儿女成群,你却孑然一人尚无家室。如今主公对你宠信有加,那些家有女儿的人家如何能不动心。偏偏你又父母双亡,要说媒也没个长辈。知道你我交好,自然托到我府上来了。我又总不能照着你的意思,回人家一句——‘寻常庸脂俗粉,哪里配得上我郭奉孝’?” “原来是这等小事。文若既知我心,就照此回绝便是。”郭嘉沉默片刻,突然大笑道:“方才嘉还以为那媒人想叫文若与我做个丈人呢!想来以文若之才,该能教出个聪明伶俐的丫头来。” “你这酒鬼,竟打趣起我来!你就是真看中了我那丫头,我们夫妻也舍不得把她给你。也罢,我且先回绝了便是。”荀彧先是一惊,旋即醒悟过来这又是郭嘉的玩笑,笑骂道。 荀彧起初连得数子,好容易有个女儿,自然看做掌上明珠。不过这女孩儿如今年方三岁,且不说一时间还看不出脾性,就是以郭嘉的年纪,也不可能打算等着个三岁的女娃娃长大再成家。 “多谢,多谢,嘉亦知文若是一番好意,”郭嘉啜了一口酒,满足的眯了眯眼睛,忽而盯着酒爵笑了起来:“其实,文若也不必过于为我担忧,说不定这天地间,早就有那叫嘉整日牵肠挂肚的女子了呢?” 第五二章 何谓大业 这话一旦出口,郭嘉突然觉得自己那朦胧不清的醉意一霎间清醒起来。他的主公,可不就是整日让他牵肠挂肚的女子么? 平日想到孟小满,郭嘉心里每每有种慧眼识英雌的得意与发自内心的佩服,但此刻细细想来,才觉出其中竟是早有了些不一样的情愫。 是初次见面时那双如小兽般警惕的眉眼,还是落难徐州时一路的机巧多变、贴心扶持? 难怪。 难怪他总觉得寻常女子再怎么美艳温柔也都是庸脂俗粉乏味得紧——他哪儿还能找到第二个既能在人前统领千军万马,又能在他生病时为他捧汤奉药的姑娘? 可荀彧不知就里,听到郭嘉这番话,反而颇为担心的摇了摇头。“奉孝,我亦知年少风流是常事,但若想要成家,就不能太过荒唐,总要看看家世门第……” 说着,荀彧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晦色。荀彧的夫人唐氏温柔贤惠,和他琴瑟和鸣,夫妻俩的感情很好。但是唐氏的出身却很糟糕——她是中常侍唐衡名义上的女儿,是唐衡仗势欺人硬把女儿塞给荀彧的。荀彧那时前途正好,却偏偏娶了个宦官的女儿当正妻,当年在洛阳没少被人取笑。他视郭嘉一如亲弟,自然不希望他于此事上授人把柄。 郭嘉与荀彧相交多年,自然知道荀文若当年的故事,也不多解劝,更感激他为自己着想,可偏偏自己的心事不能坦然相告,只好敬酒道:“多谢文若兄长,嘉省得的。” 听郭嘉换回小时候的称呼,荀彧微微一笑,这话题点到即止,仰首将杯中淡酒一饮而尽。 郭嘉啜一口酒,默默垂下眼帘,也勾唇笑了笑,可笑意间却有几分发苦:自己的麻烦,可比那家世门第要艰难得多了。 孟小满全然不知郭嘉被她那一壶酒勾出了满腔的柔情绮思。作为兖州重归安定的象征,今天的酒席意义非凡,她纵无兴致,也要表现得兴高采烈、乐在其中,每句话、每个举动都不能出半分差错。 酒宴自有酒宴的好处,也只有在这般场合,有些话才能说得出口——害怕露馅且又向来不喜此类交际的孟小满,直到从徐州陶谦身上才多少学懂了这一招。 元日设宴,不止为了与一众属下同乐,更是为了安定人心。孟小满于觥筹交错间同郭嘉开的这点玩笑,不过是其间的一点消遣。这样的酒宴之上,总归是要有那么一些看似随意的话,细想之下却绝非寻常。 就像当初袁绍拿出玉璧与和氏璧相比一样,眼下,大家的注意力都被程立的一番话吸引住了,再没人去羡慕嫉妒郭嘉桌上那一小壶酒。 “说来也巧,自吾登泰山后,便常有一梦,梦中吾复临泰山之巅……”程立说着,忽而顿了一顿,啜一口酒,才又说下去,“双手捧出一轮旭日,冉冉东升。” 其实梦中景象远非如此简单,但程立每每说起此梦的时候,心底总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从没把梦里场景全都说出口来,今夜亦不例外。 程立的这点谨慎,旁人自是不知。但泰山二字,却着实撩拨了在座众人的神经。就是郭嘉也是闻言一凛,把心中苦涩抛在了脑后。 自秦始皇以来,泰山便为帝王封禅之山。在如今这汉室衰微、群雄并起的乱世,程立自称在泰山捧出一轮旭日,这话中深意,已不言自明。随着他这话一出口,刚刚还热热闹闹的宴席竟忽而有些安静。 郭嘉不由看向身边的荀彧,发现他倒不似旁人那般吃惊。察觉到郭嘉目光,荀彧偏过头低声道:“当初主公下落不明时,仲德兄便曾说起此梦,还是我劝仲德兄把此梦说与主公的,只不知他竟在此时说了出来。” 堂上众人神色各异,但无一例外的都等着看孟小满的反应。郭嘉听了荀彧的话,又瞥了一眼上首似乎对这种气氛无动于衷的孟小满,喉头动了动,没有说话。 “旭日东升,光明普照,仲德先生此梦,定是吉兆无疑。”孟小满似乎已有了几分酒意,不假思索道:“先生既梦到登上泰山以手捧日,何不依此梦中预兆,易立为昱,就改名程昱何如?” “天意如此,昱敢不从命?”程立,不,程昱闻言,起身还礼的同时,不紧不慢的望着孟小满笑道。 “好,好,”孟小满愣了一瞬,突然大笑着走下座位,亲自来到程昱面前,伸双手扶他直起身子,环视在座众人:“新年伊始,万象更新,如今兖州已定,又有先生及诸公助我,今后操何愁大业不成?” 闻听此言,在座一众文武皆不约而同起身拱手,齐声道。“愿为主公效命!” 孟小满回到上首,举杯向众人还礼,脸上犹带笑意,“好!请诸公满饮此杯!” 众人同饮了一杯酒后,方才纷纷落座,厅上的气氛重又轻快起来。郭嘉却觉孟小满虽然满脸志得意满的微笑,眼中却殊无笑意,心中便有一番打算。等到酒宴结束,众人纷纷告辞,郭嘉却假称不胜酒力,赖在刺史府里不肯离开。 但明知郭嘉是找借口,孟小满此番也不以为忤。倒不如说,为程昱那一番话,她早知道郭嘉会留下来,甚至期待他能留下来。 “不料主公竟在此贪杯独饮。” 郭嘉一路从客房走来,也没遇见一个从人侍卫,便知孟小满是早猜到自己想来见她,做好了准备。待他走进孟小满书房的时候,见孟小满竟然除下了面具,正拿着酒壶一边翻看文书,一边自斟自饮。这般在自己面前毫无防备的姿态,更令郭嘉的心情倍感愉悦,连声音也显得格外轻快。 孟小满见郭嘉进来,指指一旁座位示意他坐下,口中兀自道:“奉孝既是不胜酒力,不在客房好好休息,怎么深夜来此?” 孟小满这一开口,郭嘉只觉一股甜香扑鼻,又见灯火照映下,她双颊赤红如火,心中不由一荡,忙将视线移向案上酒壶。 “这不是酒。纤儿说我今日吃多了酒,就派人给我送了这壶蜜水来,说喝些蜜水能祛祛酒意。”察觉到郭嘉视线,孟小满举起酒壶,满满的斟了一杯,将酒爵推到郭嘉面前,“奉孝今日也吃了酒,不妨也喝些。你的身体不好,酒却不能再多吃了。” “多谢主公。”说到酒,郭嘉不禁咂了咂嘴。他大约猜到了孟小满会取下面具的原因。整日戴着面具当然不会舒服,何况是有几分醉意的时候?喝了酒,人总会比平常更坦率几分,这多少算是郭嘉的经验之谈。 等他接过酒爵,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这杯子是孟小满刚用过的。往日在徐州,孟小满为郭嘉端汤送药,早习惯了用嘴先试试温度,如今共用一个杯子,她也没放在心上。可郭嘉当初适应得很快,偏偏此时却觉出些不自在来。到这时,他也不知该埋怨自己从前太过不以为意,还是埋怨现在的自己突然又在意起来。 “奉孝,依你看来,何谓大业?”孟小满突然问。 “……上扶社稷,下安黎民,救百姓于水火,免生灵遭涂炭。天下至大功业,莫过于此。”大约因为经常模仿男人的声线语气,孟小满自己说话也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惯于轻声细语娇柔婉转,但却自有一番独特的沉稳大气,同她本人相得益彰,直听得郭嘉表面镇定自若,心里却难得有些狼狈慌乱,只得匆忙捡了个最简洁浅显的答案。 他早清楚孟小满既然支走所有人,所说的话便不会太过简单,偏偏不能克制自己的心猿意马——尤其是孟小满偏偏在此时以本来面目同他商谈。 孟小满却不察郭嘉的心思,她边下意识的用拇指摩挲着酒壶把手上的花纹,边听郭嘉的回答,听到最后,竟然笑了出来。 “不错,记得当年曹公也是如此说,想来文若同仲德,还有今日宴席上的人们……也都如此期待。”孟小满的笑容中满是自嘲之意。“可我有何德何能,去成就这般大业?” 郭嘉听到这里,才觉出孟小满很有些不对劲,顿时懊恼自己方才答得莽撞。就是当年初掌曹军时,郭嘉也未曾听她说过这样的丧气话。他分明记得很早以前,孟小满就不再把这些放在心上,总不成为了程昱今晚的那些话,就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早知无论我再如何精于模仿,总会有些细微之处同曹公不尽相同,何况曹公文韬武略,我远远不及。”孟小满眯了眯眼睛,望向一旁照亮书房的那盏精巧的铜铸侍女灯。据卞纤儿说,这灯还是曹操心爱之物,曹操始终将之摆在书房。若此物有灵,不知是否也觉自己比不上曹操?“这五年来,我故意调开了同曹公交情最深最久的夏侯元让,竭力避开同曹夫人相处,在人前一点一滴的抹掉曹公的痕迹,做的像是曹公自然而然有了改变,今日酒宴,连元让也再不觉我有何异样……可仔细想来,若非易容之术太过匪夷所思,怕是不等到今日,早被众人觉出我并非曹公。” 郭嘉一时间默然无语。他纵然有心安慰孟小满,也无法全然否认她这番话。旁的不说,单就文采,当初的孟小满就不能与曹操相比。郭嘉曾帮孟小满整理过曹操留下的文书,其中除了兵法心得、往来书信外,还有不少诗作,句句精妙绝伦,有些甚至可谓传世佳作。郭嘉自幼饱读诗书都自愧不如,就更别说孟小满了。 铜铸侍女灯的灯豆闪了又闪,光芒突然暗了几分,映得孟小满的脸庞也晦暗不明起来,叫郭嘉一发猜不出她的心情。“当初,奉孝曾提醒我慈难掌兵,我自觉已将此事记在心里,却还是心慈手软。当日初掌兖州,张邈等人心里并不服气,我明明早有所怀疑,却一味退让忍耐,毫无算计。甚至等到鲍允诚遇害,兖州困顿,我还不知反省,反而洋洋得意、狂妄自大,借着曹家惨剧,想要贪图徐州,终于酿成大祸。” “……兖州百姓遭此劫难,是嘉之过。”郭嘉起身请罪,沉声道。对于这件事,身为谋士的郭嘉比孟小满更加自责。自徐州归来,他再无从前那般轻狂心境。 “奉孝便如我掌中宝剑,是我学艺不精,一时失算,怎能怪你。”孟小满并不责怪郭嘉,但平和沉稳的语气突然中有了一丝颤抖,艰难的强迫自己把她最不愿意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只是……奉孝不知,前日文若已将各县丁数统算完毕,兖州去年一年,人口减了两成。” 听到这话,郭嘉心中也不由一痛。难怪孟小满突然说了这么多灰心丧气的话。今晚她强颜欢笑,怕是已到极限。 要知道,兖州只青州归降的黄巾就有上百万人口,两成,就是二十万人。那,算上原本的兖州百姓,这一年中又少了多少人口?其中纵有人可能是逃往他乡躲避战乱灾荒,人数怕也有限。从前他曾劝孟小满不必顾虑名义上的雄图大志,只以保百姓性命为要,可现如今……那个死字在郭嘉唇边滚了又滚,还是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但这个字却被孟小满自己说了出来,“我开仓放粮赈灾、剿灭张邈、逐走吕布,百姓归心,文武官员皆称赞不已,仿佛我做下一场偌大的功绩。可若非我当初心慈手软,何至于有此一乱?对那数十万无辜死在这场动乱中的兵士百姓来说,我又有何功劳可言!?” 孟小满双手紧握成拳,竭力克制情绪,只觉心头诸般懊悔,再多言语也不能诉及万一。她本没想对郭嘉说出这么多软弱的话,可或许郭嘉注视着自己的眼神太过柔和,这番话一旦开了头,就不能自已的一口气说了下去。 “可笑我明知自己无德无能,却偏偏不能放手……”荀彧私下里一片苦心的劝说,程昱公然说起的梦境与天意,连同最初郭嘉撺掇她假扮曹操的模样,仿佛全都盛在孟小满眼前这片昏暗的灯影中,朦胧的交叠着,连同她的愧疚与懊悔一起,裹挟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可正因如此,才叫她惊觉,就算几近窒息,身处其中的她竟丝毫不想抽身而去。 是从什么时候起,她有了这样的念头呢? “……我也不想放手。” 若不是四下静寂无声,郭嘉几乎听不到孟小满唇间滑落的这句低语。轻轻的几个字,却重重撞在郭嘉心头。 偏偏是今晚?偏偏是今晚。 郭嘉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自作自受。起初他一时兴起,刻意在孟小满的心底种下野心的种子,如今那粒种子终于生根发芽,他却后悔了。若孟小满还如从前,只盼着曹昂能担起重任,自己早日脱身,那他或者还有几分希望,有朝一日能当真将面前这独一无二的女子拥入怀中。但如今…… “奉孝,你看这封信。”孟小满闭上双眼,沉默了片刻,再睁开眼时,语气已恢复了平静。她将一张信笺推到郭嘉面前,手指轻轻在上面点了点,旋即站起身,走到灯前拨了拨灯芯。 书房里的光线重又明亮起来,郭嘉强行按捺住心底的失落,拿起信纸,就着灯光才读了第一行,就忍不住脱口而出:“主公要上表朝廷,同陶恭祖一同表刘玄德为徐州刺史?” “不错。”孟小满一边拨弄灯芯一边点了点头,淡黄的光芒照在她脸上,再找不出半分软弱动摇的神色,“我得到消息,陶恭祖已死,吕布率军取道小沛,往徐州去了。” 吕布会逃往徐州,早在孟小满同她一干谋士的预料之中。孟小满在定陶放了吕布之后,吕布不顾陈宫劝说,还想去同张邈会合,结果没到陈留就听说雍丘城已被曹军攻破,张超战死,张邈下落不明,这才悻悻转道豫州往徐州投陶谦去了。可陶谦拖了这些时日,到底没捱过这个冬天。 本来依孟小满之前在徐州布的局,若她打算兼领徐州牧,并非全无可能。何况人在徐州时,她还不忿刘备趁虚而入,如今竟要上表朝廷,表刘备做徐州刺史,也难怪郭嘉吃惊。 郭嘉看得出来,孟小满对此事是早已拿定了主意,并非从前那般是同自己商议。他神色变幻,不知这么妙至毫巅的一步棋,是孟小满自己想到的,还是别人给她出的主意。 ——无论出于何种私心,他都希望答案是前者。 “此事我还未同文若他们提过。”孟小满回过头,看了一眼郭嘉的脸色,误会了他的想法,却给出了他想要的答案,甚至还有心情和他开起玩笑来。“文若同仲德对我期望甚大,我倒真怕他们知道之后,嫌我太没抱负。” 郭嘉纵是心情复杂,听了这话也不禁翘起了嘴角,“主公如此妙计,文若同仲德兄又怎会嫌弃?” 兖州初定,曹军实力大损,根基不稳,比起并吞徐州,休养生息才是上策。孟小满在徐州花费恁多心血,又冒了偌大风险,能下这一决心已然不易。况且她如今既表刘备为刺史,于刘备便多了一份知遇之恩。就如袁绍表孟小满为官后,旁人看曹军就当以袁绍马首是瞻,刘备凡事也要先给孟小满三分薄面。袁绍希望借孟小满之手接管自己无力顾及的兖州,孟小满也把这一招有样学样的用在了刘备身上。 在徐州时,孟小满便觉出刘备性情弘毅宽厚,善能结交豪杰,若容他坐稳了刺史之位,必是劲敌。正好吕布去了徐州,以他的虎狼之性,听说陶谦已死,想必将徐州看做自己口中肥肉。若刘备不得刺史之位,以他个性或许还会对吕布退让一二,但身在其位,许多事便再无法忍让。将吕布放在刘备身边,刘备要坐稳这刺史之位怕是不易。 如此一石数鸟,可不是妙计? 听郭嘉由衷称赞,孟小满自是面带得色,但这点得意也只是一闪而逝,转倒生出自嘲之意:“当日师伯曾嘱我救百姓免遭战祸,我亦自诩爱民,可如今兖州尚未恢复元气,我又要搅得徐州也不得安生了。真不知道像我这般,算是成就的哪门子的大业!如此虚伪,又和那袁绍等人有何两样。” “主公以为,何谓大业?”郭嘉沉吟半晌,突然问道。 这本是刚才孟小满提出的疑问,郭嘉却偏又问了一遍,孟小满不解其意,道:“奉孝方才不是已有定论?” “此固是定论,可主公以为,真有人做得到么?” 孟小满再没想到郭嘉竟说了这么一句。她早已习惯郭嘉的思路与常人不大相同,可也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听他的口吻,说是疑问,倒像是嘲讽。答案明明是他自己说出口的,可他又似乎是全不把那等圣贤书中反复解说的大道理放在心上。 “奉孝这话可奇了,自三皇五帝至如今,成大事者无数,怎么没人做到?” “每逢乱世,便有豪杰辈出。英雄相争之时,言必悲悯百姓于乱世之苦,朝不保夕,故发下宏愿,要成就一番大业。”郭嘉一贯爱笑,可此刻神色却淡淡的看不出悲喜,“所谓成就大业,叫百姓过上太平日子,先要以战止战,以杀止杀。可被杀的那些人,难道就不是百姓?如此行事,岂不是自相矛盾,怎能算得做到?” 以战止战,以杀止杀。 只这八个字,就足以孟小满细细咀嚼其中深意,竟觉从古而今,自乱世而至治世皆是如此,从无例外,实没有比这更准确的说法。她只觉得郭嘉所说,几乎把他教自己读的那些书里所写的大义之词全然推翻。剥去那些光鲜亮丽的粉饰后,这些话看似残忍,却十分真实。 “可若依奉孝所言,这般大业,只怕再过万世,也无人可成就得了。” 郭嘉仍旧冷着脸摇了摇头:“主公差矣,大业二字不过如临阵之令旗,世人所争,实权利耳!” 孟小满还从未见过郭嘉这般神色,她皱了皱眉,觉得郭嘉所说也未免太过偏激。思及当初自己在徐州痛斥曹豹的话,孟小满不由反驳道:“奉孝所言,倒也不无道理,但依我看来,权利二字,世人相争不假,但若为百姓而谋,则为大业,若为一己私欲,便沦为国贼矣!” 郭嘉闻言,只怔了一怔,旋即露出了一个赞赏的笑容:“主公心中有此高论,便是同袁绍等人的差异。” 第五三章 各怀心思 看孟小满一脸意外的模样,郭嘉忍不住眉眼带笑,又补了一句,“主公有此见地,嘉甚佩服。” 郭嘉的心情既失落又欣慰。 孟小满愈是优秀,也就意味着他才意识到的一片情思愈加没有指望。可眼看孟小满智谋眼界日益成熟,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再不囿于对曹操的模仿,有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势头,郭嘉这个“老师”仍不免觉得欣慰。甚至直到现在,他也还是难以舍弃当初的一时兴起——他太想看看孟小满在自己的辅佐之下,究竟能走到怎样一步了。 孟小满却一头雾水。在徐州时她同郭嘉斗口得多了,本拟他这次也必要拿出一肚子的学问反驳自己,自己也正好把那骂死边让的伶俐辩才拿出来给郭嘉见识见识,却没想反被郭嘉称赞了两句。 这原本倒也算不了什么,郭嘉平日玩笑的过了头,也常说几句好话给孟小满消气。可方才这平平淡淡的肯定赞叹,却总叫她觉得郭嘉有哪儿不大对劲。 她一时不及深究,遂暂且将这种感觉放在心底,冷哼一声,道:“哼,说到袁绍这厮,真亏了还是四世三公,如此深受皇恩之家,却养出一介国贼来……我迟早要代曹公把这笔账讨回来。” “这笔账迟早要讨,但此时还却不是时候。”郭嘉知道孟小满最恨之人,莫过袁绍,忙出言提醒道:“徐州之事,主公想得十分周到,嘉甚佩服。但对袁绍,主公万不可大意。袁军近年同公孙瓒交战,已渐渐稳占上风,而今他虽是为臧洪之事率军赶到东郡,可若一时处置不周,恐怕还会无由生出事端来。” “兖州如今好容易重获太平,我断不能叫这袁绍搅了我这盘好局。”孟小满情知郭嘉提醒得对,勉强忍下心中不快,点了点头,“只是若等到东武阳城破,再任凭袁绍觊觎东郡,终究也不是办法。” 袁绍匆匆赶来,不过是怕曹军前来参与攻城,若是城池被曹军攻破,那他在东郡便再无法插手了。孟小满讨厌袁绍,倒也不只是因为记仇,实是因为袁绍是个威胁。若非当时她恰好不在徐州,由曹昂出面,示弱退让一步,只怕他们还没赶走了吕布,就又要和袁绍对上了。 “若说此事,嘉倒有个以退为进的办法。”郭嘉思索片刻,突道。 “哦?” 郭嘉假作若无其事的凑近孟小满面前,寥寥几语,便说得孟小满火气消了大半,笑道:“那就盼着这臧洪真能如我们所愿了。” 比起早早打了败仗的吕布和张邈,在东武阳的臧洪虽然孤立无援,倒是出人意料的支撑最久。也不知是袁绍小看了臧洪守城的本事,还是袁军攻城不肯出力,孟小满已平复兖州全境,可小小的东武阳,袁军却迄今没打下来。 袁军攻打东武阳的功夫,孟小满早趁着平定兖州的机会,不着痕迹的把东郡黄河南岸顺理成章的重新收入麾下。然后才碍于面子询问袁军是否需要兖州派遣援兵攻城。 袁军领兵的麹义素来性情高傲,自恃武勇,区区东武阳城,久攻不下他已引以为耻,又怕坏了袁绍的计划,更不肯接受援军,但军中缺粮,兵无战心却是事实,只好拉下脸皮,向曹军使者隐约透露出军中粮草不足的意思来。孟小满听到这个消息,暗悔自己不该多事问这一句,只得给袁军拨了一批粮草过去,数量虽不多,可如今兖州粮荒,就这些粮草也足够叫孟小满心疼的了。 这般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也难怪孟小满总是一提起袁绍就是满腹火气。 可孟小满生气,袁绍却要比她更生气。 他本来还打着兖州一乱,孟小满众叛亲离,只能依附自己俯仰鼻息,到时候自己正好顺理成章接手兖州的如意算盘。谁知如今袁军一个小小的东武阳还没攻下来,孟小满却已经将兖州收拾得气象一新。 袁绍怒气冲冲赶到东武阳城外,一见了麹义,真恨不得踹他两脚。可他袁绍素有礼贤下士、宽厚待人的美名,不但人前不能发作,还要忍着火气安抚麹义几句,又命人安排犒军之事振奋士气,几乎憋得吐血。 臧洪再有本事,在这灾年守城这些时日,也已经是强弩之末。袁绍才来没两天,东武阳城便已被攻破,臧洪也被生擒。这么快就攻下城池本是好事,可袁绍却觉高兴不起来,心中对麹义总有些猜忌。 “主公才来两日,东武阳城便被攻破,可见那麹德善,分明是依仗主公信任,故意在外迁延时日。麹德善当初曾先反韩馥,后同主公结盟,素来自视甚高,不以臣下自居,如此肆意妄为,主公纵然宽仁,也不可不防。” 听到这番正搔到自己心中痒处的贴心话,袁绍的心情好了不少,脸上也有了笑意,嘴上却推道:“德善这几年为我四处征战,战功赫赫,必不负我。但公则所言,也不无道理,绍省得了。对了,孟德可曾有消息来?” 这察言观色,说中袁绍心事的,也是袁绍的谋士之一。此人姓郭名图字公则,要是细论起来,他和郭嘉还是同宗远亲。郭图生得仪表堂堂,一副君子模样,若非亲见,真是谁也猜不到他能在背后说出方才那样的话来。 此人无凭无据便在背后诋毁同僚,足见人品不堪,袁绍却丝毫不以为异。郭图昔日曾为袁绍谋夺冀州前去劝说过韩馥,自此得以结交袁绍,渐渐被袁绍引为心腹。此次袁绍前来东武阳,把他也一同带来。 “正要同主公说起此事。”郭图道:“已得斥候来报,说兖州刺史曹孟德,同其军师郭奉孝一起前来拜会主公,而今已在五十里外。” 提到郭嘉,郭图脸上不由闪过一丝妒恨神色。须知自陈宫反叛后,孟小满以荀彧为治中从事,郭嘉为别驾从事。孟小满以下,便数他二人为州中文官之首。就是近来颇受孟小满重用的程昱,既是兖州名士,又较二人年长,可比他二人地位也还不如。 反观郭图,虽得以被袁绍拜为谋士,却只不过是他诸多谋士之一。袁绍精通权谋制衡之道,自谓之兼听则明,郭图虽有野心,一时间也无机会。 “他来的倒快。”孟小满如此主动前来拜访,倒让袁绍有些意外了。 孟小满虽然没有表态支持袁绍另立新君的打算,但原本双方也算是盟友。袁绍当日助孟小满在兖州立足,就是希望以兖州为屏障,届时袁绍和公孙瓒对战时才能不必顾虑后方。 可之前听了逢纪的计策,袁绍欲以东郡太守之职试探孟小满,却不料刚好彼时孟小满下落不明,试探一下就成了趁火打劫的不义之举。而后,他又自以为孟小满已死,试图通过拉拢荀彧等兖州官员夺取兖州,结果孟小满却平安归来。最后,臧洪响应张邈反叛,又全然打乱了袁绍的布局。 一想起这些事全是由逢纪的馊主意而起,袁绍心里也不是没后悔过。可世上最徒劳无功之事,莫过于后悔。如今这桩桩件件,想必已成对方心头刺。眼下自己刚攻破东武阳,这曹孟德就匆匆而来,莫不是来讨要城池、与自己算账的不成?他打定主意要试探孟小满一二,态度倒真比从前还要热情客气。 一听说孟小满到了,袁绍亲自率部出营相迎,谦逊风度在人前一览无遗。他虽猜不到孟小满来此有何目的,脸上却是一副与老友久别重聚的喜悦神色,“孟德!我二人自河内一别,也有许久不见,我已备下上好酒菜,好与孟德痛饮几杯。” “你我少年相交,本初又何必如此客气。”孟小满自和袁绍打交道,还是头一次见他没有装模作样的摆架子,看他做出一副亲热的架势,也配合着打起了哈哈。 “嘉见过邟乡侯。”待孟小满同袁绍寒暄过后,郭嘉这才不卑不亢上前同袁绍见礼。 袁绍对郭嘉的印象还很清晰。他麾下的谋臣众多,而郭嘉太过年轻,家世没落,既非乡里举的孝廉,又非太学院的童生,还与同僚不和,行止也有些轻狂……袁绍既不看重,郭嘉在袁绍帐下也就只能充个跑腿的小吏。可袁绍万没想到,偏偏就是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子,却大着胆子以辞官归乡为借口,拐得才到了冀州的荀彧又去投奔了孟小满。 令袁绍更为气恼的是,这二人到了孟小满身边便立时大显身手,一个留守后方总揽内政,一个随军出征奇谋迭出,成了孟小满的左膀右臂,倒显得他不如孟小满更有识人之明似的! “奉孝你也是我的旧部,不必太过拘束了。”袁绍按下心中不快,伸手扶住郭嘉手臂,又转向郭图道:“对了,公则,记得你同那郭奉孝还是同宗远亲?今日定要一同喝上几杯!” “主公有命,图敢不从之?”郭图连笑也笑得十分君子,落后袁绍、孟小满一步,同郭嘉把臂而行,看神情倒真以为二人聊的多么投契似的。 众人进得帐中,各分宾主落座,酒过三巡,袁绍才叹道:“此番说来,实在对不起孟德,那臧洪乃有名的义士,才具非凡,我本拟将他派到东郡,或可为你分忧,也造福一方百姓。谁知他为小义而忘大义,实在令人失望。他固守东武阳,死战不降,累得城中百姓饿死数千人之多!我一时失策,连累了多少无辜,实在令人心痛。” “不知臧洪如今何在?我倒要问一问他,连累了这些无辜,还怎么敢称一个义字?” “臧洪城破当日被我生擒,仍不知悔改,我已斩了此人,算是给孟德同兖州百姓赔罪。” 这其中倒还有个孟小满不知道的内情——当日臧洪被俘,只求速死,将袁绍骂了个狗血喷头,几乎无颜立足于世。袁绍哪忍得了被人这样侮辱,一怒之下便下令斩了臧洪,可杀了人之后他又有些后悔。臧洪也是当世名士,自己这么杀了他,倒显得自己小肚鸡肠。如今乍然重新提及此事,袁绍不免想辩白几句自己杀死臧洪也并非没有道理,才把话头扯到东武阳城上来。 “如今东武阳已被攻破,孟德你看今后……” “实不瞒本初,吾也正想说那东武阳之事。”孟小满拱手道:“吾同本初少年相交,多年的交情,也不多客套。本初既攻下东武阳,就请留军在此驻守可否?” 第五四章 以退为进 “这……”袁绍愣了一愣,道貌岸然的脸上忙露出谦逊神色:“这如何使得……” 袁绍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点嘀咕。他本来的确打着这个主意,因为只要占领了东武阳城,就有机会掌控兖州黄河以北的这一片土地。 自从之前孟小满失踪,袁绍就打起了兖州的主意。孟小满安全返回兖州后,他又假装因臧洪的缘故派出大军围攻东武阳。本来他是为了堵上孟小满的嘴,怕他求助自己,故意叫麹义多拖延几日,也好趁火打劫。不料东武阳城袁军是当真耗时数月也未能攻下,反倒费了不少人力物力。此番他亲来东武阳,一方面是为了监督麹义攻城,一方面也是心里不甘,想来给孟小满施压讨些好处。要是他人都到了这里,还把东武阳给孟小满,那他算是白来了兖州这一趟。 本来袁绍今早还和郭图商议过如何应付孟小满,兵不血刃的夺下此城。可眼下孟小满这般主动让步,袁绍反倒有点迟疑,不知对方打得什么算盘了。虽说逢纪在袁绍耳边对孟小满总是竭尽诋毁之能事,但袁绍还没昏头得不把孟小满放在眼里。 “唉,本初,实不相瞒。”孟小满面色一沉,露出一个无比愤怒的神色。“吾听闻那张闿现今就在豫州。”说出张闿名字的一瞬,她几乎在咬牙切齿了,重重的喘了一口气,不甘的垂下眼睛,举起杯灌了一口酒,才又开口道:“此番吾必要拿下张闿,为吾父报仇雪恨,本初勿要拦我。” “为父报仇,人子本分,我怎会阻拦……”袁绍这话才刚脱口而出,就想到了孟小满话中所指。 ——对方是把目标对准了袁术! 当初原先的泰山太守应劭逃到了袁绍麾下,早把张闿杀害曹嵩等人的始末原由全都告诉了袁绍。后来张闿逃往汝南之事,袁绍也有耳闻,还曾暗暗在心中嘲笑袁术愚蠢,就为了出一口气,就平白给人留了个攻打他时的好借口,如今果然不出他所料。 “张闿就在豫州,袁公路雄踞豫扬多年,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分明是他有意藏匿此人,此番吾势不与其罢休!”孟小满一边咬着牙说,一边悄悄观察着袁绍的反应。 袁绍纵是颇有城府,但孟小满能学成精湛的易容术也是眼力非凡,何况近几年浸淫官场,这本事更是磨练得炉火纯青。只见袁绍微蹙着的眉头不易察觉的舒展了。他起初还有些起疑,一听了这些话,终于放下心来。 倒不是袁绍容易松懈大意,实在是孟小满这出戏演得合情合理。他原来对曹嵩之事一直不曾表态,是抱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思,巴望着孟小满能和陶谦、袁术为此事都打上一仗,闹个三败俱伤。 可不管袁绍和袁术的关系有多差,他们终究是亲兄弟。依照世人眼中袁曹二军的关系,若是孟小满出兵攻打袁术,难免容易叫人以为是袁绍授意。而兄弟阋墙的名声绝非袁绍所愿,否则也不至于忍耐袁术到今天。若孟小满不先同袁绍通通气,只怕到时候就算袁绍心里看他那兄弟再怎么不顺眼,也必然要表现出调停回护的态度,甚至出兵干涉一二。 ——怪不得今天的曹孟德有意让步,原来是怕自己妨碍他发兵豫州。袁绍自觉猜出了真相,暗自得意,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趁着这个机会多占点便宜,嘴上却愤愤然道:“张闿杀害伯父一家,其罪百死莫赎。公路自幼莽撞无谋,容留张闿应是无心之举,若有失礼之处,绍先代公路向孟德陪个不是。” “本初这是哪儿的话,”孟小满一摆手,假装勉强挤出了一个笑脸,仍咬牙道:“若是旁的事,看在本初面上,必不与公路计较,然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孟德所言也甚有道理。但我与公路毕竟兄弟一场,身为长兄,不能管教其行止,实在惭愧。” “既然本初代为求情,那待吾于公路面前斩了那张闿等人首级祭奠吾父亲、族人,也算是代本初给他个教训。”孟小满语气一转,愁道:“只是此事毕竟是私仇,然东武阳之事却是公事。吾蒙本初保举、朝廷信任,现暂膺兖州刺史,本不该推卸责任,只是去岁兖州蝗灾,军中粮草不丰……这东武阳一带百姓受臧洪连累,如此惨状,吾欲救民于苦海却是有心无力,不得已求到本初面前,还望本初看在百姓遭难面上,不要推辞才是。” 对臧洪此人,孟小满是深恶痛绝,但是东武阳直到袁绍抵达才被攻破,却是大大的遂了孟小满和郭嘉的算计。让袁绍再没更多时间计划夺取整个东郡不说,臧洪惹出麻烦还成了袁绍的错处。 眼看孟小满已给足自己脸面,话里话外又指着东武阳之事皆因袁绍委派的臧洪而起,袁绍只好松口,把那些替袁术求情赔礼的话丢到了一边。他有心让步,又心有不甘,想要讨价还价,又无从开口,眼珠一转,视线落在和郭图低声交谈的郭嘉身上。 “军马粮草之事倒还好说,只是东郡才经战火,还需一位才德兼备之士主持大局,才可叫人安心,依吾看来,郭……” 孟小满一直警惕袁绍言行举止,一见袁绍的眼神望向了郭嘉,心里不由咯噔一声。袁绍话都说了一半儿了,她哪儿还有不明白的,心中暗骂袁绍打得好算盘,不但想赚走城池,还想挖走自己手下最得用之人。 须知袁绍本就是郭嘉旧主,若他开口保荐郭嘉继臧洪之后做了东郡太守,便等于将郭嘉又重新纳入袁氏门下。到那时候,郭嘉就是再想重为孟小满僚属,怕也不那么容易了。且不说自己那时候还敢不敢再如眼下这般倚重郭嘉,就是郭嘉自己,身处其位时亦难以随心所欲,稍不小心就要步那臧洪后尘了。 “郭公则陪同本初前来,可知乃本初膀臂,难得本初愿意割爱留下公则在此主持大局。”孟小满一眼瞥见郭图,急中生智,顺嘴接过袁绍的话茬。“本初能有公则这般智谋之士相助,我所不及,着实叫人羡慕的很哪!” 郭图只顾和郭嘉讲话,只听了孟小满这故意放大声音的后半句,真以为孟小满是称赞自己,心中得意,脸上却故作谦恭道:“为主公分忧,乃图分内之事,不敢当此夸奖,曹公谬赞了。” “公则不必谦虚,得公则相助,乃绍之幸事。”袁绍脸上微笑,实则觉着像是有人朝自己嗓子眼里塞了块儿石头似的噎得慌。他要是再荐郭嘉出仕,岂不是当面表明郭图比不得郭嘉,寒了郭图之心?一个是他心中记恨的曹操僚属,一个是曾于自己有大功劳的谋士,孰轻孰重不问自明。 郭嘉却不似郭图,他甚至懒得掩饰神色间对郭图的不快,这话就听得多些。又加之他心思通透,就是个别词句听得还有不全,看了孟小满那几乎掩饰不住的气恼神色也把这事猜到了九分,忙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色,示意她多加忍耐。方才的谈话,令郭嘉对郭图此人十分厌恶,可此刻他却颇为庆幸袁绍带来的是同样姓郭的郭图,才叫孟小满捉住机会机灵的躲开了袁绍的这番算计。 看到郭嘉安抚的眼神,孟小满又在心里把袁绍大骂一通,才忍下怒气,露出一个十分体贴的笑容来:“公孙瓒据守青、幽,却贪恋权柄、不识大体,惹出诸多事端,今后想必还要公则多为本初分忧才是。” 听到这话,袁绍的笑脸险些维持不住,缓了一口气,这才勉强笑道。“是极,是极,兖州灾荒,我虽力所不及,但东武阳一带,却还可为孟德分忧。孟德请放心,待你到豫州斩了张闿那贼人之时,也代我祭奠伯父一番。” 孟小满这句话正拿住袁绍软肋,他准备多时,正欲今年与那公孙瓒决个高低,为免腹背受敌,绝不能在这时和孟小满闹僵了关系。孟小满既然已经让出东郡黄河以北的部分,他此时倒也不宜逼迫太过。 “如此,多谢本初了!来,请!”孟小满举起酒杯敬了袁绍一杯酒,第一次露出了发自真心的笑容来。 直到离开袁军营地之后,孟小满这才长长的出了口气,冷笑道:“袁绍可真是好算计,若非兖州平定得快,只怕如今你我都要替他效力了。” 这一趟走得实在有点险,按照郭嘉的计策,孟小满只带了数千亲兵,连典韦都没带,就是为了不叫袁绍对自己生出忌惮之心——在袁绍眼里,孟小满在兖州发展的太快了,早已令他生出戒心,只觉自己之前在酸枣、河内时小看了她。 孟小满从徐州回来之后已经分别听荀彧和程昱说起过当时袁绍的拉拢,再加上臧洪和袁绍顺势出兵却莫名其妙在东武阳耽搁这么久,袁绍的算计她也猜得七七八八了,眼下的情况真是再理想不过的了——孟小满实在不愿意承认,就如她刚刚在袁绍面前找的借口一样,现在的东武阳真的是一副不好收拾的烂摊子,壮士断腕的舍去东武阳,反而能助兖州更快的恢复元气。 “方才多亏主公机敏,不然嘉只怕现在没法同主公一起返回昌邑了。”说起刚才的情形,郭嘉心里也暗觉惊险。 “对了,”孟小满得意一笑,忽然问道:“方才在酒宴之上,我看奉孝神色,似有不快之意,莫不是郭图那厮言语间为难于你?” 郭嘉一怔,没想到孟小满最先问到的竟是此事,旋即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区区郭图,还不至于叫嘉费什么功夫。” 他低垂双眼,掩住了眼中闪过的冷光。“何况我同那郭公则还是同宗兄弟,纵然性情不甚相投,他也不至为难于我。” 孟小满或许现下没能看穿郭嘉的神色,但酒宴时郭嘉脸上一闪而逝的不快却深深刻在她的脑海中。她皱起眉,又追问了一句:“奉孝不必瞒我,酒宴后半时,郭图莫不是说了什么?” “……”郭嘉双唇几乎抿成一条线,懒懒道:“那厮不过嘲笑我兖州无人罢了,只是他是族兄,我不便还击,有些气闷罢了。” 孟小满顿时了然,想想郭嘉平日里本是万事不萦于怀的性子,想不到今天倒是在郭图面前破了功,可见郭图说话必定无礼之极。她心中气恼,嘴上却取笑道:“哼,真以为我是恨不得有他那般英才辅佐么?哼,若是他真有眼力,也不至于去辅佐袁绍……” “那是自然,若有眼力,就该辅佐主公才是正理、”郭嘉深知孟小满话中维护之意,脸上露出笑容来,心里却愈发决意不能把郭图说的话吐露半句。 郭嘉还在冀州时,郭图虽然知道此人和自己同族,却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只觉着是个清秀柔弱的少年,性格古怪,年纪又小,能有什么才学。更何况,正因是同族,郭图才更不容郭嘉出人头地,他还巴望着将来颍川阳翟(音迪)郭氏一支能以自己一脉为首呢! 郭图这般心胸狭隘,自然对郭嘉如今境况嫉妒不已。不过此人在冀州能先为韩馥重用,后为袁绍谋士,倒也真不是只靠谄媚上司诋毁同僚,更不是徒有虚名。从孟小满到了袁军营中,他便细心留意,旁的没注意到,竟叫他看出些有意思的事来——郭嘉看着那“曹操”的眼神,可是不寻常的很! 想想郭嘉的俊秀模样,郭图自以为猜到了曹操重用郭嘉的道理,言语间暗地里就透露出不屑的语气,只把郭嘉比作董贤之流。郭图虽然言语说的委婉隐晦,可郭嘉怎会听不出来。他心中情思被郭图察觉已经足够气恼,更遑论郭图还这样当面侮辱于他,他能忍着没当场发作,已经算是气度惊人了。 这样的混账话,还牵涉到自己的心事,郭嘉又怎么会告诉孟小满? 只可怜郭图到死也没能知道,他那满肚子令人作呕的猥琐猜测令他错过了多么重要的真相,更不会想到自己日后的下场,就全因自己这日与孟小满和郭嘉结下了仇,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既然已经谈妥了条件,孟小满一走,袁绍也不再在兖州多耽搁时日。他到底没把郭图或是麹义留在兖州,也没脸再委派什么太守,就在这一带几个县城里各派了县令兵马了事——他已经听闻孟小满在兖州人望甚高,这便宜怕是不太好占。何况如今和公孙瓒大战在即,他也确实没太多精力再和孟小满讨价还价下去了。 孟小满猜中了袁绍打算对付公孙瓒不愿腹背受敌,却没猜到袁绍的迫切从何而来——原来当初公孙瓒杀死了幽州刺史刘虞,刘虞之子刘和却幸免于难,如今刘和纠集旧部,也要为父报仇,顾不得刘虞枉死和袁绍有关,也要与之联手。如此天赐良机,袁绍若再耽搁下去,且不说刘虞的旧部肯不肯答应,就是袁绍自己也不甘心。 而孟小满回到昌邑之后,则如她之前同袁绍所说那般,发兵攻打豫州。也就在此时,从长安忽然传来了一个大消息: 被董卓挟持到长安的皇帝及文武百官要回洛阳了。 第五五章 昔日筹谋 当今天子刘协自从初平元年被董卓劫到长安,到如今已有五年。 董卓死后,其旧部李傕、郭汜、张济、樊稠等人赶走吕布,杀死司徒王允,坐索官职爵位。这其中又以李傕、郭汜势力最大。二人联手杀死了樊稠后,张济为求自保,率部避居弘农,离开了长安。自此,李傕、郭汜二人假借天子名义把持朝政,占据长安作威作福,视皇帝于无物,将百官做马牛,更挟持皇帝同文武百官,将之拿来做了二人之间争权夺利的人质,整日里交战不休,作恶还在董卓之上。 幸有太尉杨彪、大司农朱隽献上离间之策,趁着李郭二人内讧,皇帝同一众文武这才寻得脱身时机,更诏令天下各路兵马前来勤王救驾。 消息传到兖州时已是十月金秋,曹军自攻打豫州以来,诛杀张闿,平定黄巾,连战连捷,早已挽回失去东武阳的损失,不久前又刚刚攻下许县,正欲趁胜追击。如今出了这样的大事,孟小满当即一面令夏侯渊、张辽领兵继续攻打颍阴,一面匆匆返回许县,召集一干文武商议此事。 “五月时还接到圣旨,不想如今又有了这番变故。”为免师出无名,除诛杀张闿外,孟小满每次平黄巾,莫不上表朝廷。于是五月间,朝廷颁下圣旨,令孟小满承曹嵩费亭侯爵位,加封建德将军,以为勉励。“不知诸君有何良策与我?” “而今天子东归,乃天赐良机,主公不可错过。”功曹毛玠最先开口。他从最初来投孟小满时,就提出主张要“修耕植以蓄军资,奉天子以讨不臣”。孟小满虽然知道他主张有理,可当时西凉军势大,她想奉天子东归也是有心无力,毛玠只好将此事暂且搁置。如今听说皇帝即将返回洛阳,他的心思又活泛起来。“李傕、郭汜之流名为汉臣,实系国贼,挟持天子已久,扰得天下战乱不休。主公此时若奉天子至兖州,则天下皆知主公有勤王之义,主公师出有名,则天下可期也。” 毛玠抢着开口还有另一个缘故。他虽然颇有见识才干,为人又耿直清廉,可运气却着实有些差劲。起初因其族人毛晖勾结黄巾,害鲍信送命,连累了毛玠的前程。后来好不容易被好友毕谌举荐成为孟小满的僚属,毕谌又在兖州之乱中因父母家人被挟持而叛入张邈军中。虽然孟小满表明体谅毕谌苦衷既往不咎,但官场中事,升降褒贬自有一番玄机,岂是嘴上一句既往不咎便能掀得过去的。毛玠虽然自恃立身甚正,心里也有些怔忡难安,不免就有些急于表现。 在场众人多半都知道毛玠的心事,又知道他是个性情耿直之人,倒也无人怪他。孟小满亦笑着点点头道:“孝先所言,甚是有理。” “还望主公三思。”万潜却不同意,道:“天子尊贵,便是东归,也必回三辅之地、洛阳京师,岂肯到兖州栖身?何况主公方定兖州,正欲大举屯田安民,若将那一班皇亲国戚惹来,岂非又要横生许多枝节,主公施政时,必定处处掣肘,更遑论为父报仇。何况要奉天子,需得先修筑宫殿城池,既要耗费钱粮,又要抽调百姓服徭役。以我兖州情况看,此事不可不虑。” 万潜这话一出口,便有不少人随声附和。虽说万潜话说得已经十分婉转,但在场的人又有哪个蠢得听不出来他话中之意? 一来,皇帝未必看得起兖州,没的主动上前自讨没趣。二来,若真是把皇帝请到了兖州,和那朝中文武百官相比,孟小满这区区兖州刺史又算得了什么,哪里还有如今山高皇帝远,自己关上门做土皇帝的日子舒服自在呢?更何况万潜还特意指出,兖州现在仍是民困粮乏的时候,孟小满正要推行新法,更不宜叫旁人有机会干涉兖州事务。 原来今年年初,程昱举荐了东阿令枣祗给孟小满。因兖州缺粮,枣祗献一屯田之策,即将无主荒地租给无田无地的百姓,将各户编组,又将缴获到的农具、耕牛以几乎等于白送一般的低价田租价格租给农民,务使百姓有田可耕,有地可种,较之过去粗略纯以各县人口总数安置流民的办法要好上许多。若有战事时,还可依据屯民之数抽调青壮补充病源,实在是一条妙计。孟小满令枣祗在定陶、雍丘等县试行此法,果然金秋丰收,得粮草百万斛之多,正想将屯田之策推行到兖州全境。 本来这屯田的办法也不是枣祗首创,可一旦牵涉兵制,就难免在朝中惹人非议。孟小满虽然知道万潜身为兖州本地世族,必然也有自己的私心,可还是无法否认他这些话倒也是为自己着想,也很有道理。众人一时间各怀心思,倒叫本来早已拿定主意的孟小满不好开口了。 荀彧见状,以为孟小满有些动摇,忙劝道:“昔日晋文公纳周襄王,得诸侯服从;高祖为义帝发丧,而天下归心,今天下大乱,主公素怀大志,有救天下百姓于水火,挽社稷于危亡之宏愿。奉天子以从众望,正合此时。主公当速决断,不可错失良机。” 听了荀彧的话,万潜等人顿时不敢再驳,心里个个腹诽不已:平日看着这荀文若也是个赤诚君子,想不到说起话来句句意有所指,十分诛心。荀彧这话里话外,都把主公同文公高祖相比了,谁还敢再拦着主公不把天子请来? 郭嘉眼睛一眯,视线扫过万潜等人,见他们脸色难看,差点笑出声来。兖州所剩这些官员,虽说也算忠心,但终究私心太重,眼界也未免太窄。他不知这些人腹诽荀彧说话诛心,反倒还觉得文若说得也忒柔和客气了些。 “文若不愧王佐之才,真乃吾之子房!吾早有奉天子东归之意。”听荀彧几句话弹压众人,孟小满心中大喜。她这话再一出口,万潜更觉悔之不迭。早知主公早有此意,自己又何必多嘴呢? 孟小满却不理会,续道:“只是此时出兵,恐怕还不是时机。” “天子车驾声势浩大,又有宫中內侍宫娥、文武百官相随,行速缓慢,不比寻常行军。”荀彧深以为然。他曾任职朝中,对诸多冗杂礼仪和仆从排场最清楚不过,“从长安到洛阳有百里之距,一路上跋山涉水,陛下如今怕也还未到洛阳,动手太早确实太过惹人注意。只是夜长梦多,主公也需防有人抢先行事。” “这倒是不怕,”郭嘉对荀彧的担忧并不在意,“放眼四方,荆州刘景升为人过慎则怯,坐定荆襄便心满意足,轻易不会行动。冀州袁本初谋多而不断,又正盯着幽州公孙伯圭,听说天子东归,他多半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至于河内太守张稚叔更是向来心无大志,又同主公交好,也不足为虑。” 听郭嘉这般分析,众人均觉放心不小。 “然,嘉唯一所虑者,却是李傕、郭汜等人。”但郭嘉脸上的神色却难得的郑重,并未因此露出轻松模样:“此二人无甚谋略,却残暴善变,只怕陛下东归,路上不会太过顺利……” “不错,此事十分蹊跷,”程昱手拈长髯,一脸不解道:“自董卓死后,李傕、郭汜把持朝政已有数载,如何突然肯答应天子重回洛阳?” 程昱嘴上说着,眼睛却不住的偷偷打量上首的孟小满。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自家主公对于天子东归这么惊人的消息,似乎从一开始便没有多少惊讶之意。细论起来,简直……简直就像是早在预料之中一样。想到孟小满刚刚还说早有此意,程昱不禁暗暗怀疑,难道这事的背后还有主公的手笔? 程昱越想越觉合理,又思及孟小满曾表刘备为徐州牧,必是同朝廷关系密切。可他前思后想,却偏偏盘算不出孟小满能在何时布下这么一手,更想不出文武皆在,孟小满又能派谁去做这样的大事。 “陛下东归,想来有人从中筹划。早听说李、郭二人不合,想来是趁乱找了个脱身的机会。可若这二人回过神来,恐怕不会善罢甘休,陛下东归路上的风险不小。”程昱皱眉不语,荀彧却早已接过话来。 “不若我领兵前去接应天子?”夏侯惇一向性急,比起谋定,他更喜欢先动起来再说。“反正如今主公平定兖州,可从陈留直奔洛阳,再不用先去同那张杨打通关系。” 平定兖州后,孟小满调任夏侯惇为陈留太守,若以距离论,确以夏侯惇所部距离洛阳最近。 “云亦愿同往!”出人意料的是,一贯沉稳的赵云此番竟也主动请战,不由得叫孟小满多看了他一眼,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不……”孟小满刚想否决了这一提案,她看了一眼跃跃欲试的夏侯惇,还是改口吩咐道:“不过,元让可暂领一支兵马,屯军酸枣,待有消息,再行论处。” “是!” 赵云听说只派了夏侯惇,心中颇有些失落之意。却不料待议事已毕,众皆散去,孟小满却把赵云、典韦、高顺同郭嘉、荀彧、程昱一起留了下来。 “主公还要瞒我等到何时?”孟小满还没开口,郭嘉却突然笑道,“迎奉天子之事,只怕主公早已成竹在胸,有了安排吧?” 旁人也还罢了,高顺却是头一次见到郭嘉私下里同孟小满这般相处,不禁皱起了眉头。当初高顺被吕布出卖,绝望之际一心求死,是孟小满亲自为其解去绳索,好言抚慰,还将亲信兵马交与他演练。高顺感激孟小满信重,对之忠心耿耿,敬重有加,恭敬恐怕还在典韦之上,怎能容郭嘉这般无礼。 荀彧也责备的看了一眼郭嘉,心里为他捏了把汗,琢磨着什么时候找机会提醒郭嘉一二才是。这话虽然明显是调侃,可为人属下者,说这种话也已太过逾矩了。虽说孟小满对郭嘉的宠信非同一般,可她身为一州刺史,就真有些不为人知的安排也是常事,哪有上司反倒要事事先向下属交代明白的? 出乎高顺和荀彧预料的是,孟小满竟全不责备郭嘉这般无礼,反倒笑眯眯的反问了一句:“郭奉孝一向自诩聪明过人,此番就不妨猜一猜,吾能有何安排?” “主公这次可难倒嘉了。”郭嘉笑着摇了摇头。他这次倒真不是玩笑,而是确实一无所知。这种感觉令他非常的不快,他虽然脸带笑意,心底却仿佛总有一个声音在叫嚣抗议孟小满竟会连他也蒙在鼓里。若是放在从前,他断然不会在众人面前同孟小满这般没规矩的玩笑,但自从察觉自己的心意之后,郭嘉反倒不再收敛了。比起从前,他如今的举动更像是某种试探——试探孟小满的底线。 只可惜,郭奉孝这番心思,孟小满根本毫无所觉。郭嘉这样回答,孟小满也只当他示弱。她太习惯于郭嘉事事总能料中,全没想到他是真的对此一无所知。 “吾已计议妥当,欲叫响昭、子龙、子循,各领精兵一千,同我先往箕关迎接圣驾,奉孝、仲德暂留许县,支应妙才、文远攻打颍阴,若洛阳有情况,便安排兵马自颍川方向接应。文若暂回昌邑,一应事务,皆可代我便宜行事。” 孟小满说时,众人就一脸惊异,等她话音一落,高顺第一个反对:“主公不可!” “这怎么行?”典韦大吃一惊。他本来早已料到孟小满的安排之中,必定少不了自己这份,可也没想过孟小满还要亲身涉险。 “吾不肯叫元让等人知道,便是怕他们劝阻……”孟小满无奈道:“勤王救驾何等大事,我怎可畏惧不前?” “话虽如此,主公怎可亲临险境?”赵云对这话虽无意见,可对孟小满的行为却不赞成,“纵是要救天子脱险,也自有我等奋勇向前。况且局势不明……” “若说局势,其实倒也明朗,否则吾岂非领着你们送死么……此事说来话长,”见到赵云反应,孟小满不觉松一口气,取出最后一次见到陈宫时他交给自己的那封被团做纸团的书信来,“当日公台来取吕奉先家小时,曾将此信交到我手中,信中备述了他前去长安所见之人及公台的筹谋盘算。” 陈宫在这信里,用小字密密麻麻把李傕、郭汜、樊稠、张济及朝中一干人等的性情、矛盾等等,一五一十写了个清清楚楚。孟小满虽未把信拿给众人细看,也能看得出陈宫这封信是费了大心思写成的。 “昔日公台前往长安时,曾被张杨阻拦,多亏董昭董公仁为之在张杨面前疏通,私下更暗中联络公台,欲结好于我。公台于是便代我与董公仁结交,自此,公仁便常为我打探消息,与长安李傕、郭汜之流亦常往来。” 程昱一直疑惑不解,此时听了孟小满所说的话,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她事事不以为奇,原来是早得了消息。 “想不到竟是董公仁!”听了孟小满的话,郭嘉和荀彧则不约而同露出一个微妙的神情来。 “文若和奉孝认识此人?”孟小满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生恐曹操本来认得此人,忙看向郭嘉,盼他能帮自己圆话。 哪知郭嘉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根本没有注意到孟小满的眼色。 幸好荀彧并未放在心上,答道:“这董公仁本是袁绍的参军,只因其弟在张邈帐下效力,袁绍便不能容,公仁故而托辞离去,不料却被张杨留住。” 一听说董昭是弃袁绍而去,孟小满对他的印象顿时好了起来。“原来如此,难怪公台在信中叮嘱我留心董访。” 听到董访的名字,荀彧终于有了印象。孟小满平定兖州之后,并未追究张邈所部一干人等,只是不复启用罢了,其中有一个人的名字,就是董访。“董访如今何在?” “已回家乡定陶。” 方才孟小满本想问问郭嘉、荀彧,看董昭这人是否可信,但此时话说出口,她却又变了主意。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董昭在张杨麾下,却代自己写信疏通关系已经多时,她曾几次留意,知道现在自己这个费亭侯的头衔恐怕都有赖董昭代为向李郭二人疏通,若自己现在生疑,也未免辜负了对方一片好心。何况有董访在兖州,董昭举动也有所顾忌。 “公台往长安这一趟,竟为主公安排如斯。”荀彧闻言,这才稍稍安心,语气十分感慨。陈宫个性争强好胜,纵是荀彧这般好性儿,也难同他交好。何况陈宫又做下背主之事,声名大坏,谁知竟同董昭一起,为孟小满做了这番筹谋呢?倘若陈宫平安返回兖州,助孟小满奉迎天子,单凭这一项功劳,日后地位也难撼动。“既已立下如此功劳,又何必同吕奉先之流……唉!” “公台性情高傲,若他胜了我,或许会为全恩义饶我一命,可若他败了,那是断然不肯再回头的了。”听到荀彧这般感慨,孟小满苦笑道,“前些日子吾听说公台已随吕布到了徐州,那刘备容吕布此人性情凉薄,又有野心,在徐州早晚必定生出事端。心胸狭隘,睚眦必报,迟早与我军还有一战。吾当初虽曾恨公台弃我而去,然他此番立下偌大的功劳,却也不能不领他的情。若真再战,吾当设法保公台并其家小性命才是。” “也多亏主公有容人之量,放还陈公台的家小,否则陈公台又岂会把这封信交出来?”程昱暗暗在心里赞了一声孟小满的仁义,嘴上却一针见血的指明了事情的真相。 孟小满笑而不语。她在一众亲信面前表露出自己待属下的态度已经足够,程昱的话她又如何不知。若是当日自己没有因着一念之仁放过陈宫家小,只怕陈宫也不肯把这封信交给自己。倘若真是错杀了董访,那董昭当初就是再心向自己,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替自己把事情一五一十打探清楚。 斥候传来的消息远没有董昭写给孟小满的信中讲得明白。自从董卓纵火烧毁洛阳之后,洛阳早从昔年繁华帝都变作一片砖石瓦砾,如今皇帝纵然返回洛阳,也必然无处容身。更何况身后还有李傕、郭汜所部紧追不舍,而跟在皇帝身边的杨奉、韩暹之流,本是李傕旧部,只因不得封赏才转投天子,为人也未见得比李郭二人可靠。 孟小满心里盘算许久,突觉郭嘉自始至终都没开口阻拦,又想到他方才一脸心不在焉,突觉不快,忍不住问道:“奉孝以为,吾计如何?” 郭嘉闻言,微微一笑,口中称颂,语气中却殊乏赞意:“主公妙计,嘉祝主公马到功成。” 第五六章 落难帝王 孟小满只以为郭嘉态度冷淡,全因不赞成自己亲身涉险,又见郭嘉随即言止如常,便道是自己多心,遂将此事放在脑后,专心准备前往洛阳之事。 哪知郭嘉那时岂止是不赞成她亲身涉险,还强行把那等自告奋勇想要和孟小满同去的话也咽回了肚子里。他自察觉心意以来失态已经够多,断不能再自乱阵脚了。 以孟小满这次的计策来说,虽然冒险,倒并非毫无胜算。高顺擅长练兵,他自降曹军以来,就为孟小满精心训练了三千精锐亲兵,号称虎豹骑,马上步下均是一把好手,较之当初的孟小满等人的陷阵营更加强大。得了这支精兵,在装备上,孟小满也下了血本,三千虎豹骑,人人配上好马,所用也是顶好的钢刀军甲。如此精锐部曲,又由典韦、赵云和高顺统领,就是遇到什么变故,孟小满也足以支撑到酸枣或是颍川同曹军大部队会合。反观郭嘉一介书生,若硬要跟去,不是帮手,转是累赘了。 至于迎奉天子之事,其实说来也不成问题。只看孟小满为打造虎豹骑下了这么大本钱就可知道,曹军财政其实并不似去岁那般困窘,今年孟小满杀死了张闿,夺回不少本属曹家的金银珠宝。而曹军打到豫州时,王双同他麾下五百兵马的摸金行当也没丢下,竟在豫州挖了当初西汉梁孝王刘武之墓,所获金银珠宝亦不计其数,只是这钱到底来的不大正派,曹军之中知者甚少罢了。 孟小满又听取荀彧建议,正预备将根基所在从昌邑转至许县,许县地势易守难攻,北临黄河水,西有虎牢关,四通八达,又有险可守。若趁着这个时机将许县重新修缮一番,建造宫殿,倒也非难为之事。 哪知孟小满想得这样周全,前脚刚走,后脚皇帝圣旨就到了许县。原来皇帝传旨,亲令兖州刺史曹操前去洛阳勤王救驾。只是孟小满率兵来了豫州,天使到昌邑扑了个空,耽搁时日,结果反倒比孟小满晚了一步。 本来依孟小满想法,大张旗鼓过于惹眼,转不如以小撮精兵护住帝后,将之安顿好之后,再令大军救援文武百官,叫匪人两下里不得兼顾,也免得惹来其他势力觊觎皇帝。 可如今皇帝下了圣旨,就想不惹人注意都难,像孟小满原先打算的那般意义已经不大。郭嘉同荀彧、程昱等人商议一番,当即决定大肆调派兵马,又知会了酸枣的夏侯惇,准备前去洛阳接应。 孟小满一行昼夜兼程,这日中午便已赶到了洛阳城外。眼见昔日宏伟的洛阳城墙如今已是一片断壁残垣,更兼其间杂草丛生,几乎与人同高。见到这般惨状,众人心中无不生出悲凉之感,不由放慢了马速缓缓而行。穿过只剩一半的洛阳北城门,忽听有人喝道:“来者何人?见天子车辇还不下马见礼?” 孟小满吓了一跳,举目四顾,却不见人影。还是高顺最先看到,朝孟小满不着痕迹的使了个眼色。 原来就在杂草包围之中,还有一处宅邸。说是宅邸,其实也只是和那些废墟相比,看似一间大房,却只有三面有墙,一旁荒草之中,还有一副破破烂烂的明黄车辇,原本所缀的珠帘已经不知去向,只剩几条丝线在空中飘飘荡荡。那车辇旁边,站着个虬髯汉子,方才的喊声就出自他口中。 “尔等何人?” “吾乃兖州刺史曹操,特来勤王救驾,不知你是何人?” 那汉子本来一脸小心警惕,一听说孟小满是来救驾的,顿时又是急又是喜:“此话当真?” “这等大事,如何玩笑?阁下何人?” “某乃司隶校尉、大将军韩暹(音仙)!”韩暹挺胸叠肚得意的说完,才想起正事:“你也未免来的太迟,陛下方才叫李傕部下先锋李乐率兵掳走了!” 孟小满差点被这不知轻重缓急的家伙气个仰倒,但此时也顾不得和这韩暹算账,忙追问道:“那李乐有多少兵马?往哪个方向逃了?走了多久?” “向西,有骑兵五千,步兵三千,已经走了一柱香的功夫。” “有步兵在,一炷香也走不了多远,儿郎们,随我追!”孟小满翻身上马,撇下韩暹,匆匆打马奔西去了。 孟小满所料不错,李乐掳走帝后二人,确实没走多远,杨奉率兵拦住李乐去路,正在与其对峙。杨奉同韩暹都是昔日黄巾出身,胸无点墨,这些时日跟着一干公卿听了一肚子文绉绉的字眼儿,却还是总忘不掉做山贼的剪径腔调,反倒弄得不伦不类。 “且听我杨奉好言相劝,你快快留下天子同皇后娘娘,吾得天子圣旨,已写信给兖州刺史曹孟德,其早晚前来救驾,那曹孟德兵强马壮,麾下猛将无数,你此时后悔,尤为太迟,下马受死,还有一条生路!” “可那曹操此时还不知在哪儿呢!”偏偏李乐就没觉出杨奉话中哪里不对,还兀自不屑道。 孟小满正巧赶到。本来看着双方剑拔弩张的样子还有些担心,可等她打马来到近前,一听这对话,却险些不顾气氛的笑出来,强忍笑意,假作怒容喝了一声:“贼人休要猖獗,曹孟德在此!” “想不到说曹操,曹操到。”马车之中的刘协听到动静,顿时喜上眉梢,他虽不知曹军能否击退来犯之敌,但仍强撑脸面,安慰身边皇后道,“皇后不必担忧,既有忠臣前来救驾,想无忧矣。” 可就算刘协如此说,皇后伏寿还是吓得俏脸雪白,蜷在丈夫身侧,答不出话来。刘协心中暗暗叹息,这一路逃到洛阳,担惊受怕,吃糠咽菜,叫这个贵族出身的年轻皇后早已成了惊弓之鸟,如今怎么还能镇定的下来。 他一边安抚伏寿,一边从车帘缝隙里向外观望战局。 李乐乍见孟小满出现,自觉尴尬,一旁有副将张桐振奋精神,主动出阵道:“将军莫慌,且看张桐将那曹孟德拿下!” 孟小满本不欲闹出偌大动静,可此时两军短兵相接,皇帝就在眼前,若不出战,且显不出她来勤王护驾之心,遂下令赵云出马迎战张桐。 赵云领命,手提龙胆亮银枪,拍马上前。 张桐见赵云年轻,又不知他名姓,便没把他放在眼里,见赵云不先抢攻,心中兀自得意,挥舞着大刀便要去砍赵云首级。谁料那照夜玉狮子与赵云已经配合默契,待张桐送上近前,两马错鞍只一合,张桐还未回过神来,已被赵云挑杀于马下。 张桐之兄*见弟弟惨死,大叫一声,不等李乐发话就冲上前去。*所用的也是□□,起初挟怒气尚可支应一招,谁知第二招才用一半,手中□□已经被远远拨开,赵云接着又出一枪,又将*刺于马下。 赵云连杀二贼,说来繁复,其实不过数息之间,如此手段,只把李乐一干乌合之众吓得说不出话来。 天子刘协藏在车中,见赵云这般身手,也看得目眩神迷,佩服不已,心中暗叹:若朕得这等良将辅佐,我大汉何愁不兴? 那李乐见此情势,心中便已生出退意,也管不得有皇帝皇后的马车了,拨马就想逃跑。 “贼子哪里跑!”赵云正想追赶,却见杨奉身后先有一员猛将拍马追上,手持开山大斧,双臂挥斧,一斧将李乐劈于马下。这一斧威力甚是惊人,非但把李乐砍做两片,就连李乐那马儿也哀鸣几声,倒地不起。 “好身手!”赵云见这般手段,不禁喝了一声彩。那汉子憨笑着看了孟小满同赵云一眼,又回到杨奉身后去了。 孟小满心中赞叹此人武勇,但却不得不先同杨奉见礼,而后方一同保着帝后车驾回转洛阳城中。回到城中,孟小满才知董昭信中所说,非但不假,只怕还要含蓄委婉了几分。 纵是当初兖州蝗灾最凶之时,兖州的一干文武官员也不至落得这般境地。说是皇帝公卿,实与乞丐流民无异。粮草早已断绝,洛阳又已荒废多时,公卿百官无不亲自四处挖掘野菜草根为食,所住之处,也不过是头顶有瓦片栖身罢了——连皇帝都只能呆在有三面墙的破屋里,其他人还能好到哪里去呢? 所幸今日李乐一死,其所部兵卒或逃或降,杨奉缴得辎重,方才能够安营扎寨,安顿帝后二人,埋锅造饭,所获粮食,也只够所有人煮一锅稀粥分食,且粗粝无比,几乎难以下咽,纵是帝后公卿,亦无二致。 待皇帝用过饭,又重新收拾了一番,孟小满这才进营帐正式拜见皇帝。她虽说也算经过大风浪,见过大世面,可见皇帝还真是头一回,为了这,她来洛阳之前,还着实和郭嘉恶补了一番规矩礼数,恐怕有失仪之处惹人怀疑。 “臣兖州刺史曹操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孟小满一进帐,便立刻推金山倒玉柱,撩袍拜匐于地,行叩拜大礼,口中只道有罪:“陛下,臣救驾来迟,累陛下受惊,望乞恕罪!” “曹卿快快请起!数年未见,爱卿仍肯领兵来救朕与皇后、百官于危难之中,乃天下少有的忠义之士,何罪之有?”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少年人特有的沙哑,语气之平静,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刚刚九死一生、狼狈逃出性命的人。“卿忠君体国,朕心甚喜,今日一战,有劳爱卿了。” 孟小满心中暗暗赞叹,这才起身,但仍垂首弯腰,一副恭谨状。“臣向蒙国恩,常思图报,若能为陛下分忧,乃臣之幸,不敢当陛下盛赞。” 只听上首皇帝又道:“爱卿抬起头来,近前讲话,不必多礼。” 孟小满听了这话,才敢抬起头来,未料正与皇帝视线相对,一时间将这位九五之尊看了个饱。 当今天子刘协此时年方十五岁,实在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但他活到如今,境遇之颠沛坎坷,只怕自古至今的帝王都难有人可与之相比,这也就注定他的个性和一般少年截然不同。 他脸色枯黄,直与饥民相仿,眼神中的紧张不安显而易见,看到孟小满时还有几分怀疑。可他的表情却掩饰得那样好,脸上竟还带着一丝从容的笑。身上的龙袍已经相当破旧,许多地方都能看出缝补的痕迹,看上去比孟小满身上的布袍还要寒碜,但他却依然举止坦然,却丝毫不见有半分局促之意。 孟小满接触过的少年无数,却没一个能像眼前这个少年一般,带着与年龄不符的世故和老成,还从骨子里就养成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威仪。 自幼家破人亡,跟在师父身边长大,孟小满于汉室并无多少忠诚敬畏之心。可见了刘协的气度,仍能令她从心里生出一丝赞叹,仿佛这人天生就该在万人之上,接受众人的跪拜。这倒不是说孟小满怕了刘协这么个半大少年,只是以孟小满所知刘协这些年的经历来看,没被吓得养成一副动辄战战兢兢的性子已经十分难得,还能保持这样的风度,不能不让孟小满为之赞叹。 难怪王允、杨彪等人都对这小皇帝忠心耿耿,对他将来能中兴汉室寄予厚望。孟小满毫不怀疑,如果五年前,换做现在这般年纪的刘协,说不定董卓根本没机会挟持他离开洛阳,也许很多事情都不至于演变到今时今日这种局面。 只不过事情不能假设。这孩子小小年纪,又身为九五之尊,却吃了恁多苦头,也未免太让人心疼了。 孟小满在观察刘协,刘协又何尝不在打量孟小满。 刘协对曹操是闻名已久,而且印象极好。否则他也不会痛快的答应杨奉,找曹操前来勤王。 他当初在董卓主张下初登大宝时其实已经见过真正的曹操,只是那时候曹操官职低微,根本没机会皇帝和近距离接触,刘协也早已没有什么印象。但后来曹操刺杀董卓未遂的事情,王允却曾在董卓死后向他提起过。至于诸侯酸枣会盟时只有曹操一人追击董卓,刘协也有耳闻。 刘协年纪虽小,但自幼长于深宫,深知谨言慎行之道。李傕、郭汜等人因他年幼,对他并不十分防备,又有杨彪等一干汉室旧臣对其忠心耿耿,故此消息尚算灵通。 当初得知这些消息的时候,刘协还着实可惜了一阵。若是曹操成功,自己何至于被挟至长安受苦?当年记忆中金碧辉煌的洛阳,又怎么会落得现在这般断壁残垣的惨状? 不过就算知道这些消息,历经风波,刘协也不敢太过相信孟小满,只怕她和那李傕等人一样,视皇帝如无物。如今见到孟小满对自己恭敬有加,刘协心中多少松了口气,找回几分做皇帝的派头,语气也亲昵了几分,“爱卿远路而来,一路上辛苦了。不知爱卿此番前来,率多少兵马?” “为尽快赶到洛阳,现只有精骑兵三千。” 听到这个答案,刘协的眉头不禁蹙了起来。李傕、郭汜的追兵将至,只靠三千骑兵,恐怕不是长久之计,更别说重建洛阳城了……看来,曹操带三千骑兵来,压根不是为了重新建城、守城,那他究竟有什么打算?他脸上笑意淡了几分,仿佛十分随意似的问道:“那爱卿可是因得杨奉将军书信,故而匆匆前来?” 刘协对孟小满的印象虽然不错,但他多经波折,纵然孟小满白天才刚救他于危机之时,他也不敢尽信,加上兵马之事引得刘协起疑,故意以言语试探。 孟小满一怔,旋即沉声恭敬答道:“非也,操因奉天子召令,前来勤王护驾。适才与杨将军会面,才知陛下又特下旨召臣前来,想是路上走岔了,至于杨奉将军书信,却没见到。” 她嘴上说的恭敬,心中却有些不悦,方才的赞叹也一瞬间冷了大半。刘协话中分明设下了圈套,倘若她一时应下这话,她这救驾之举,就从受皇命而来变了味道。无论是受杨奉所招募,还是将皇命当做杨奉书信,都是一桩罪名。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么就有这种心思? 刘协却没察觉孟小满的心情变化,见孟小满仍然举止有礼,心里渐渐又踏实下来,旁敲侧击问起了赵云之事。 孟小满受曹操影响不小,此时想想曹操效忠的天子就是这般模样,不禁有些说不出的灰心。等听到天子问起赵云,她心中烦闷之意更增几分。 好容易勉强应付完了天子,又允诺曹军还将有数万兵马前来保驾,孟小满才终于寻得时机,告退而去。她离了天子营帐,没走几步,突然听到一旁有人招呼自己:“前面的这位大人,可是兖州曹孟德乎?” 第五七章 先此夜筹 来者大概三十多岁的模样,留一把修剪整齐的小胡子,面白唇朱,脸上笑容满面,一笑起来,眼睛仿佛挤成了一条细线,体态肥腴,和今日孟小满所见的面黄肌瘦的皇帝公卿们截然不同。 孟小满总觉得这人自己仿佛在哪儿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对方名姓。但听他的语气,似乎和曹操也不甚相熟,因此放心答道:“正是在下,阁下是……?” “在下符节令董昭。”董昭笑吟吟上前见礼道:“昭对曹公忠义之名仰慕许久,恨不相识,今日得见,实乃昭之幸事。” “原来阁下便是董公仁!”孟小满听董昭在人前这般疏离客气的说法,定是不愿让旁人知道他同自己的关系亲近,故而也不说穿,同他相揖见礼:“本初、稚叔皆对公仁赞誉有加,吾慕名已久,难得今日见面,果然与众不同,来,快请到我帐中叙话。” 二人假作生疏,好一番客套,待等一同进得孟小满帐中,对视一眼,均是忍俊不禁。 孟小满待董昭十分恭敬,先请他坐下,而后深揖一礼,道:“公仁昔日助我使者入朝面圣,而后朝中诸事,亦多赖公仁为吾谋划而成,今日好容易得见,请先受吾一礼。” 甫一和这些文武公卿打交道,孟小满便觉出这些人待她亲近的程度,远胜陈宫的描述。可见董昭信中所言不虚,他为孟小满四下周旋的确是尽心尽力。孟小满纵是还有疑虑,但道谢却也是真心实意。 “明公不可!昭数次越俎代庖,明公不怪,昭已感激不尽,万万不敢再以此居功!”董昭慌忙起身还礼,眼中却闪过一丝满意:“明公胸怀天下,志存高远,实为当世豪杰,若非如此,昭纵有心筹谋,亦无能为力。” 董昭初见就这般直白称赞,放在当初,孟小满听完怕还会有几分不自在。可如今她久居人上,这等话也听的惯了,并不羞窘,坦然拱手谦道:“当今天下,豪杰辈出,吾岂敢当公仁如此盛赞!如今陛下蒙难,四方不靖,民不聊生,吾虽不敢妄称英雄豪杰,也愿效犬马之劳,又有何德何能,得蒙公仁相助,当真是感激不尽!” 从到了洛阳起,孟小满措辞就益发谨慎,恐怕自己话中被人捉住把柄,更把一句话掂量出三四层意思来。虽说独处之时董昭尊称她为明公,等若已自降身份为她客卿,但这何尝不是在为他自己表功——若非孟小满如今有了爵位在身,也当不起他这一声明公。 只是,这董昭的善意来得也太过蹊跷了些,孟小满心中一直疑惑不解,此刻终究忍不住提了一句。 董昭早料到孟小满必定有此疑问,眯起双眼,不紧不慢道:“明公讨董英名,天下皆知,昭旧为袁本初帐下参军,本初于河内设宴款待明公,昭敬陪末座,曾闻明公高论,深感明公见识气度,远在本初之上,故早已有心结交。” 董昭这么一说,孟小满这才想起这段故事,怪不得自己看着董昭就觉十分面熟。方才她虽假称袁绍曾提到董昭,但其实那时候董昭官职低微,袁绍连他的名字也不曾向孟小满说起,若非郭嘉和荀彧提及,孟小满还不知董昭曾为袁绍效力。 “闻听明公在兖州逐黑山、收黄巾,保我兖州父老平安,昭心中感激,本欲相投,却被张稚叔强留军中脱身不得,谁知转有相助明公之机,可见此乃天意。” 孟小满闻言,不由暗赞董昭为人高明圆滑。他这一番话说得真是周到漂亮,既解释了董昭决意相助孟小满却又寄身张杨麾下的始末,又不着痕迹的用自己兖州人的身份套了套近乎,更不忘避开陈宫叛曹和张邈、吕布搅乱兖州这些糟心事不提。 说起恭维人,董昭简直可算是人中翘楚。他分明字字句句都在给孟小满戴高帽,可那语气神色里却全然一副为国为民,天地无私的模样,甚至连孟小满在兖州暗中关照董家人这样的事,他也没提半句。更何况他的这番话,阴差阳错的倒也正合了孟小满的胃口。 董昭来投,竟是看在她本人面上,而非仰赖昔日曹操的余荫!这对孟小满来说,可算是最好的恭维了。 “此天赐我董公仁!”孟小满不由露出发自真心的笑容,亦不忘回赞了一句。话已至此,她向董昭拱手为礼,索性谦虚求教:“眼下情势紧急,局面混沌,吾初到洛阳,何去何从,还请公仁教我!” 自平定兖州后,孟小满便再不敢托大。在许县时,她对着一干臣属,把要迎天子都许的事情说得言之凿凿,显得异常急切,心里却始终谨小慎微,并无半分大意。 到洛阳还不满一日,她就觉出天子身边诸将实是各怀心思。眼见帝后被李乐劫走,竟唯有杨奉领兵追赶。韩暹身为大将军,却只守着那破烂车驾毫不作为;董承在帝后二人脱险之后才以保护公卿逃生为由迟迟现身;张杨更是始终率部守在洛阳城外连面都没露,只遣人来向皇帝问候了一声。面对如此混沌局势,直叫孟小满暗悔没把郭嘉带来。 董昭本在张杨麾下,如今却留在皇帝身边,怕是已有准备。她又不同于曹操本人,此前未涉朝中政局,于此并无经验,身边也无谋士,倒不如先和董昭商议一二,也显得她将董昭视做心腹。 董昭闻听此言,见孟小满并不得意忘形,对自己又格外看重,心中满意,这才欣然把信中还不曾提及之事述说了一番。 正如之前郭嘉所料,李傕、郭汜放走皇帝及百官之后不久,果然心生悔意,两贼重归于好,一起派兵追赶,意欲夺回皇帝。 董承、杨奉等人率部保着天子车驾且战且走,王公贵族、文武群臣随同御驾仓惶奔逃,皇室的御用器物、符册典籍尽被丢弃,宫娥內侍也是死伤无数。 为求能安然返回洛阳,天子刘协不但下旨召各方诸侯前来勤王护驾,更大肆封官赏爵,连那昔日黄巾余党白波军也召至御前为官,韩暹、李乐皆在其中。 可白波军中人皆已落草多年,贼性难改,前来护驾并非趋于大义,不过是看在名利份上。如今亲见皇室落魄,威严不存,便各生心思。 “那李乐自到御前,仗着自己兵力胜过他人,待陛下毫无恭敬之意,在文武百官面前作威作福,犹自不足,而今又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恰遇明公义兵到此,也是他自取灭亡。” “此等匪类,怎可将天子安危相托?!”说到李乐,再想起今日初到洛阳时遇到的那个草包韩暹,孟小满忍不住连连摇头。 董昭轻笑一声,“明公当知兴义将军的来历?” 听他这么一提,孟小满顿时恍然。兴义将军便是杨奉,此人的来历很有些复杂。他也是白波军出身,只因被董卓招安,才在李傕麾下为将,后又弃了李傕,转而保护天子东归,才一跃而至如今的地位。之前她还觉李乐、韩暹等人来得古怪,现在总算是找到了答案。 一思及此,孟小满对刘协方才的言语也体谅了许多,想是这少年天子处境太过凄凉,周围人个个如狼似虎,倒也怪不得他想试探自己。虽如此,孟小满却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 “明公勿忧,且先听昭一言。”董昭不慌不忙,侃侃而谈道:“而今洛阳破败,后有追兵,前无去路,诸将又人殊意异。此虽混沌之局,可也正是明公取胜之机。”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孟小满,试探的问了一句:“明公可是欲请天子移驾许县?” 孟小满今日仅率精兵三千匆匆自许县赶来,说是为保驾来得急切,但想抢占先机之意也明显得很,聪明人一看便知。虽说有些话说出来是授人把柄,可有些明摆着的事若遮遮掩掩,那便令人不喜了。因此孟小满对董昭也未隐瞒,痛快的承认道:“正是。” “甚善!”董昭见孟小满坦诚以待,终于放下心来。“明公既有此意,昭恰有一计,可助曹公成事!” “公仁请讲。” “若成此事,明公需再得一人相助。”董昭这才把自己的计策一五一十说了出来,直听得孟小满连连点头,赞许不已。二人说得投机,颇有几分相见恨晚之意。 董昭果真早有准备,他设下计策环环相扣,早在孟小满到洛阳之前就已经为今时今日之事埋下无数暗着,单等孟小满一到就能提子无数、大杀四方。何况这一晚,董昭言语间更不知送了多少顶高帽给孟小满,更叫她心情大好——若说出谋划策,郭嘉等人必不叫董昭专美于前,但要论起恭维,董昭可真是独占鳌头了。 只可惜,送董昭离开时,孟小满正看到赵云从皇帝营帐中出来,那股愉快的心情瞬间便雪释冰消,不由脸色一沉。董昭为人识趣,纵有所察,也不多嘴,辞了她自回营帐去了。 孟小满素知赵云有忠君报国之志,早先拜见天子时听刘协话中颇有爱惜赵云武勇之意,如今又见他私下召见赵云,不免忧虑。想那刘协,毕竟身为天子,纵然落魄也是大汉朝廷正统,倘他下旨擢升赵云,令其为朝效命,孟小满根本无权干涉。 自赵云来投,孟小满虽然对其宠信有加、大为倚重,但顾虑心底的隐秘心思,也极少和他单独相处。如今见赵云从皇帝帐中出来后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心下不安,终究忍不住出声唤道:“子龙!” “见过主公。”赵云猛然醒觉,方走上近前,朝孟小满见礼。“适蒙天子相召甚急,不及禀明,还请主公恕罪。” 孟小满忙伸手拦住,道:“子龙不必多礼,既是天子召见,今夜又不该你当值,何罪之有?左右今晚无事,不妨陪我手谈一局,如何?” 赵云暂且按下心事,拱手应诺。 二人对坐灯前,摆开棋枰,于这方寸间厮杀开来。孟小满邀赵云对弈,本是想寻机试探赵云两句,问问他刚刚天子召见他究竟是何用意。可她打了半天腹稿,也想不出究竟怎么开口,才能既不显得她疑心过重,又能够彻底放下心来。 谁知比起孟小满,转倒是赵云更加心不在焉,连连落错棋子,下不数着,终忍不住道:“主公不问陛下为何召云前去?” “子龙可愿说与我听?” “不瞒主公,陛下召见,实为今日杀敌救驾之事,云本以为陛下不过褒奖几句,但越想,越觉陛下话中似是有些深意。”赵云一旦开口,就先松了口气。刘协在宫中生活久了,言谈不惯直白,一句话中总要绕出好几层的用意,赵云闻言,虽隐约有所猜测,却也不敢妄答,心里正在烦恼,偏偏孟小满也不追问,他自己反倒憋不住了。“不知主公可知内情?” “今日见驾时,陛下倒是也向我问了几句,”孟小满自觉不出所料,心中一沉,神色中的不舍实在难以掩饰,假意盯着棋盘,勉强笑道:“我知子龙素有忠君报国之志,今日算是得偿所愿。若子龙真蒙天子看重,我虽不舍,却也不能阻拦。” “……”赵云闻言一震,不禁抬起头朝孟小满望去,眉宇中颇有惊讶神色,似对这番话十分意外。 孟小满正在烦恼,忽的对上赵云的双眸,二人之间又只隔一张棋盘,一时间竟有些慌乱,袍袖一动,拂乱了案上棋局。棋子滚落,方惊得孟小满回过神来,暗悔自己失态:看赵云这般意外模样,莫非刘协并未点破此事,倒是自己抢先把话说穿? 赵云俯身捡起散落了一地的棋子,神色却不再如刚刚那般心不在焉,反倒似拿定了主意,轻松了几分。“昔豫让有云,士为知己者死,云亦以为是,主公且安心。方才,韩暹闯入天子帐中,对主公前来甚为不满,想是因主公兵寡势微,才敢生事。既如此,云愿亲往酸枣,请夏侯将军率兵来援。” 第五八章 困龙离渊 听赵云突然这般剖明心迹,孟小满一时间很有些回不过神来。 须知她素日待赵云并不亲近,生怕露出马脚,又兼她早知赵云心中志向,自听出刘协的心思,竟丝毫不敢奢望赵云肯继续留在曹军之中。如今赵云一句“士为知己者死”,更主动愿意远离天子回去搬兵,直叫孟小满心底有种意外之喜的感觉。 多亏赵云提到韩暹,才算叫孟小满找回了理智。“那韩暹竟如此大胆,敢闯入天子帐中?” “正是,看羽林卫的模样,此举似已寻常。韩暹称主公进洛阳之时曾失礼于他,故而要到陛下面前评理。陛下无奈,便将封赏主公之事暂且搁下不提,以安其心。” “大胆韩暹,护卫不力,竟还敢嫉贤妒能!”孟小满紧皱眉头,恼火的怒骂了一句,心里却为刘协的所作所为暗叹不已。想来刘协是见曹军眼下人少势弱,才向韩暹服软。难怪赵云愿意留在自己麾下,这少年天子为人如此凉薄,不辨忠奸,目光短浅,岂是值得天下英雄效死之辈? “韩暹此人,不可轻饶。”听孟小满提到韩暹,赵云面沉似水,也不多说,只说了这一句。 听赵云这话,孟小满不免更加诧异。若论起来,赵云是曹军众将之中公认脾气最好的一个,虽然上阵杀敌勇猛无匹,下了战场却从不见他和人动气,今日说起韩暹这般神色,实是罕见。须知韩暹官拜大将军,位比三公,细论起来,就是直呼其名,都算是无礼了,何况这般敌视语气? 孟小满虽不知原委,却也猜到必是韩暹当时惹恼了赵云,暗暗称奇,不禁好言宽慰了几句:“韩暹此贼不足惧,待迎还天子,自有机会同他算账。既如此,就辛苦子龙前往酸枣,请元让率兵前来吧!” “是!” 反正搬兵之事也在她与董昭的计划之中,如今赵云主动请缨,孟小满巴不得赶快把他打发到刘协看不见的地方去呢!只不过,孟小满虽然猜到韩暹惹恼了赵云,却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自己的缘故。 原来韩暹在天子面前岂止不满,更对孟小满大肆诋毁。常言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身为曹将,赵云如何不怒?这事儿也亏了是叫赵云撞见,若是叫高顺、典韦听到韩暹这番话,非当场把韩暹的脑袋拧下来不可——须知就是郭嘉待小满的态度,高顺还嫌不够恭敬,更何况韩暹这厮还在天子面前出言毁谤? 就是赵云的脾气好,也因这韩暹动了真火,不然以他一向持重听命的脾气,哪会自作主张要回去搬兵?只是赵云自忖一来不便搬弄口舌是非,二来也不欲炫耀自己护主之心,故不多提罢了,否则若孟小满知道这其中内情,怕是今夜做梦也能笑醒。 赵云头一日在众人面前立下大功,第二日就不见踪影,他这一走,自然引起许多有心人的注意。 譬如兵力最弱的董承,便猜出孟小满已是看准了现在的局势,派亲信回兖州搬兵,但他仗着女儿嫁给了皇帝,倒也不惧。而韩暹则以为自己三言两语就吓得皇帝和孟小满都服了软,才支开自己看不顺眼的赵云。 而最在意此事的,莫过于天子刘协了。他昨日被韩暹所迫,当着赵云大失天子颜面,心中正觉不安,也无颜面对孟小满,如今听说赵云离开洛阳,不免松了口气。刘协自登基为帝,惯以天子身份为依仗,故而并不思赵云仍会甘为孟小满所用,只以为赵云是知情识趣,心里益发看重赵云,孟小满倒要退而其次了。 如此一来,孟小满虽然甫一到洛阳就立下如此大功,却未见半分封赏,反受了天子冷落。杨奉救驾后虽得了个安宁侯的爵位,但听说此事,仍觉有些同病相怜,暗暗打点行囊,打算离开洛阳。韩暹听到这些风声好不得意,十分难得的顺着皇帝的意思整修宫殿去了。 他们哪知道,孟小满巴不得刘协不来纠缠赵云之事。皇帝既未相召,她无事便到各位公卿处依礼拜会一番,落得自在。也多亏如此,太尉杨彪才知道李乐劫驾之事。 这杨彪出身弘农杨氏,家世显赫,自其曾祖杨震而至杨彪本人皆为太尉,四世三公,人望威信均非寻常。他对汉室忠心耿耿,甚为刘协倚重。若非他出谋划策,刘协也难寻机返回洛阳。 只是杨彪一路上担惊受怕、风餐露宿,甫一到洛阳便卧病在床。韩暹、董承皆知自己有失职之过,以至于这么大的事情,竟瞒过了病中的杨彪。 等送走了孟小满,杨彪再命人四下一打听,才知道这几日出了什么事。他也顾不上自己还未痊愈,一大早就匆匆忙忙赶到刘协面前,谏道:“曹孟德奉旨前来护驾,率兵及时赶到,才将陛下从那李乐手中救回,此乃大功一件,陛下理当重赏,且如今又正是用人之际,怎可冷落忠良?” “这……”刘协就是再信任杨彪,也没脸对他说自己是被韩暹威势所慑,自觉无颜面对孟小满,只好含糊带过,反将事情推到孟小满身上。“曹孟德虽救朕于李乐之手,然他此番只带三千人马前来,无人无粮,全无助朕重建都城之心,分明图谋不轨。更何况此人也不知是听了谁的消息赶来洛阳,朕实在信他不过。” 刘协这番话起初本是托辞,可话说出口,自己倒是也把自己说服了,越想越觉得自己说不定就猜中了真相,说话的语气一发信誓旦旦。 “陛下毕竟两度颁下圣旨,曹孟德也是奉旨前来救驾,当不至于如此,陛下多虑了。”杨彪不知就里,听刘协这般说,嘴上虽为孟小满开脱,心里倒也有几分起疑。 当年杨彪原是见过曹操本人的,孟小满假扮曹操多年,连曹操亲信妻子也都被她瞒过,但杨彪能官至太尉,自非寻常人可比。以当年曹操胆大妄为的脾性来看,如今他立了大功反受冷落,多少该有些愤愤不平才是,怎的还这般心平气和?此人性情变得如此隐忍,只怕所图非小。 但眼下相较那一身匪气的韩暹,怕还是待人讲礼的孟小满更可靠些。更何况拿人手短。这些日子满朝公卿,个个得了兖州来的礼物。孟小满在寻常礼物之外,还加送了衣服。她的礼物算不得贵重,却胜在此刻雪中送炭。逃亡这一路上,连皇帝身边的细软也丢了个干净,何况这些大臣。若放在平时,谁家会缺衣服穿?可如今她拜访众臣之前先送上这么一份礼物,见面时就大大的全了这些公卿的脸面,加之她谈吐待人又谦恭有礼,实在赚得了不少人的好感,就连杨彪也不例外。 刘协闻言,也觉自己说的过分,忙顺势点了点头,“杨爱卿所言有理,曹孟德见朕时谨守礼仪,倒是并无狂傲失礼之处,也愿支应禁军粮帛,想是朕多疑了。只恐朕这几日冷落于他,他心中怨怼。” “老臣担保曹孟德绝无怨怼之意。” 杨彪劝过了刘协,在从人搀扶下朝自己营帐走去,半路途中正巧遇见董承。董承本是董卓女婿牛辅的旧部,杨彪向来不喜此人,偏偏这董承与当年带过刘协的董太后有亲,女儿又是当今天子的贵人,是个皇亲。杨彪纵是位列三公,也要给他几分薄面,故拱手为礼道:“董国舅。” 董承向与杨彪无甚交情,但今日见面,却倍显亲热,笑道:“听闻日前杨公染疾,如今可好些了?” “多蒙国舅记挂,已无甚大碍。”杨彪见董承神色不同寻常,心中疑惑,正想细问,就见一个小黄门跌跌撞撞跑过来,不禁喝住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二位大人,非是奴才慌张,是那李郭二贼的追兵快到了呀!”小黄门一脸惊惶的说罢,冲进刘协的营帐去了。 董承与杨彪对视一眼,均在心中暗道一声大事不妙。 不多时,天子刘协召集群臣商议对策,才居中坐定,就发现孟小满不见踪影。“曹孟德为何不到?” 董承露出一个苦笑:“老臣劝曹孟德回兖州搬兵前来,他昨晚连夜离开,老臣正要来向陛下禀报此事,不想李郭二贼就到的这样巧。” 杨彪这才知道董承为何之前喜笑颜开,想来是自觉拉拢了孟小满,正在得意,谁知反而弄巧成拙。 刘协深吸一口气,又问起旁人:“那杨奉、韩暹、张杨何在?” 董承一时不好开口,好半天,才有人低声回道:“杨将军前日屯兵梁县去了,韩将军和张将军在巩县。” “朕在洛阳,他们倒去巩县做什么?!”如此大事,刘协身为天子却丝毫不知,不由大怒,朝董承问道:“国舅,你说!” “这……据微臣所知,韩将军为修葺宫殿,与张将军在巩县起了些冲突,故带兵前往……” 董承这话虽未说透,但刘协和这几人打了许多时日的交道,哪里还不知出了什么事,只气得浑身发抖。这定然是韩暹借着自己要修葺宫殿的由头,又去向张杨所要财物,双方一言不合,便出兵战到一处,此刻追兵迫近,哪里还能指望这等人来洛阳给自己解围? “陛下息怒,臣必死战,以保陛下!”董承拜倒在地,指天誓地道,随即吩咐部下,点兵马前去抵挡贼兵。 刘协神色少霁,还未及松一口气,又有黄门来报,说自东门又来一彪兵马,且已经杀近洛阳。 “何人可为朕却敌?”刘协忙问。 可董承的人马才走,眼下除却皇宫禁军,哪还有兵马? 刘协看看四周,见众人俱无办法,一咬牙,起身道:“也罢,也罢!众卿俱随朕来,朕倒要看看,此番是何人竟敢率兵前来,又能奈朕如何?若真天不佑我大汉,朕便拼了这条性命又如何?!” 事到如今,群臣见事已至此,自己又束手无策,哪里还敢劝阻,大不了陪着天子拼上一条性命罢了。于是禁军在前,皇帝携后妃登辇,大臣王公、宫娥內侍,或骑马、或步行,浩浩荡荡跟在皇帝身后,一齐前去迎敌。 车至城门,刘协方喝住车夫,自辇上站起身,向远处眺望,只见远方尘烟滚滚,马蹄阵阵,一时间也看不出究竟来了多少兵马。 伏寿起身立于刘协左侧,却吓得花容失色,紧紧抓着刘协袍袖,退在刘协身侧,竟不敢睁眼。 董承之女董媛董贵人也跟着刘协一起乘上了车辇。不过她的身份虽比皇后伏寿低上一层,但胆子却比伏寿大,此刻站在皇帝右侧,半步不退,看着倒比伏寿更像皇后似的。刘协心中一暖,借袍袖遮掩,反手握住董媛的柔荑。 董承见此,心中暗自得意,忍不住看了皇后之父、不其侯伏完一眼。可伏完一直规规矩矩低垂着头,连个眼神也没回董承,搞得董承十分没趣,也只好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 刘协心中战战,但当着臣下妃子们面前,却不得不强做镇定,面上古井无波,吩咐左右道:“快去打探,究竟是何人兵马?” 当下便有黄门领命而去,不多时,黄门探得消息,回转刘协面前,喜形于色,报道:“陛下,来的不是追兵,是费亭侯的兵马,。” “此话当真?!”刘协这次是真的再克制不住,惊喜的站起身来。“真天不绝我!曹爱卿此番带来了多少兵马,可能与李郭二贼相抗乎?” “奴才一时间也看不出有多少人,”小黄门喜笑颜开道:“陛下勿急,费亭侯已到,差奴才先来通禀。” “快传!” 不多时,只见孟小满全身披挂,翻身下马,将腰间佩剑交到一旁禁军之手,这才走到天子车辇前,翻身下拜:“请陛下恕臣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曹爱卿不必多礼,不知爱卿此番回来,带了多少兵马,可能抵御李郭二贼?” “陛下请放心,”孟小满拱手笑道:“臣已调麾下二十万兵马,兵分两路,阻拦李郭二贼,必不叫其惊扰圣驾。然洛阳城池破败,城郭不坚,难以驻守,故臣来请陛下移驾幸许,免惊龙体。” 孟小满这一番话,如一盆凉水浇在刘协头上,将他在洛阳重振汉室的梦想冲了个粉碎。如此行径,又与董卓、李傕、郭汜何异?但如今四下无援,后有追兵,刘协纵是不愿前往许县,也无甚办法可想。他心中恼恨,偏脸上不敢露出半分,又不愿在众臣面前示弱,强做欣喜,笑道:“亏得爱卿想得周到。那就依爱卿,爱卿今日救驾有功,朕加封你假节钺、录尚书事,诛讨李傕、郭汜二贼!左右听旨,摆驾许……都!” 第五九章 许县为都 刘协原先就担心孟小满居心叵测,如今被迫听命于她迁都许县,自觉果然不出所料。虽说现下安危无虞,衣食飨足,护送他的曹洪也恭敬守礼,日子再不似从前艰难,可他的心情却兀自郁郁难解,也担忧不知到了那许都又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刘协心中有怨气,连带着给孟小满说过好话的杨彪也遭了秧,这一路上着实看了刘协不少脸色。杨彪自然明白内中原委,一边暗悔自己当初多嘴,一边腹诽孟小满害他背上了居心不良的污名,叹息国无忠良,心中郁结,本就没好透的病一下子又重了几分。 原先备受天子倚重的杨彪突然不受待见,董承自然有所觉察。因着离开洛阳之前董承派兵迎敌的壮举,天子对他比过去又看重了几分,听天子话里话外透露出的原委,他忍不住心中暗道一声侥幸。 要知道,当初天子二次下旨,特别从兖州召孟小满前来救驾,可是有他从旁撺掇的“功劳”。若真说有人与孟小满“勾结”,以至于朝廷迁都许县,那个人实是自己而非杨彪。 同朝为官数载,董承自是明白杨彪这等四世三公的高傲世家子,心里断不会看得起曹家那等阉宦之后,更不会如自己这般,选择与之联手。可偏偏杨彪那天不知怎的,就替他说了他本来想对天子说的话。而今不但事情的发展如董承所愿,杨彪还代他承受了皇帝的埋怨与迁怒,这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那日,他本来就想用孟小满搬来兖州援兵的借口,劝说天子干脆去投奔兖州。董承不傻,若天子真迁都许县,等若有了一次将朝中势力重新洗牌的机会,对他而言远胜留在洛阳。 要知道,董承身为皇亲,女儿董贵人又颇为受宠,刘协对他的信任和看重与其他大臣自然不同。只是董承这董卓余部的身份太过尴尬,自身兵力也不强,刘协当初为求自保,不得不向杨奉、韩暹这类黄巾余党、山贼叛逆妥协。 董承心高气傲,却囿于出身不高,一直不大得志,好不容易拉关系攀扯上的靠山董太后和董卓接连失势,更让他自叹时不我与。他身份低微,连带着本来在宫中十分受宠的女儿也与皇后的宝座失之交臂,叫不其侯伏完的女儿抢了便宜,实乃他心中恨事。平日里,他被杨彪这类世家大族出身的同僚压过一头也就罢了,好容易有了保护天子这样能够出人头地的机会,他如何甘心再叫杨奉、韩暹这样的人爬到自己头上作威作福?是以当时他私下与那代孟小满奔走的董昭稍稍接触了几次,便毫不犹豫的站在了孟小满这一边,在皇帝面前替孟小满说起了好话。 而今,这位志得意满的董国舅唯一的憾事,就是自己不能亲眼目睹杨奉、韩暹发现皇帝已经到了许都时脸上的神情。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单是想象,也令他觉得十分痛快。 刘协这一路上疑心这个疑心那个,甚至迁怒杨彪,就是没想到,真正与孟小满早有勾结的,就是他的这位国舅大人。他甚至猜测,孟小满之所以来得及时,是与李傕、郭汜早有勾结,不然曹军的援兵怎能来得这样巧? 正如刘协所料,曹军来得这样凑巧,确实不全是巧合,可若是孟小满知道皇帝竟然疑心她与李郭这等蠢人相勾结,恐怕真要忍不住大叫冤枉了。 这时机能掌握得这样巧,其实是荀彧和郭嘉的功劳。 董承说动天子二次下旨特召孟小满前来护驾,可这份圣旨却刚好与率虎豹骑赶来的孟小满擦肩而过。一看到这份圣旨,荀彧便知孟小满想悄无声息去接回皇帝的打算已不可能,皇帝已经大张旗鼓派人宣旨召兖州刺史前去护驾,必不会愿意抛下王公大臣文武百官独自逃走。既然如此,倒不如干脆光明正大奉旨去迎接天子——圣旨只说要孟小满去护驾,可没说是在洛阳护驾,还是一直护驾护到许县来。 荀彧与郭嘉、程昱以及一干同僚商议一番,遂使在酸枣的夏侯惇为先锋,曹洪领中军,曹仁为后军,共率三十万大军前去救驾,郭嘉自告奋勇,亦随军前往洛阳。程昱仍同夏侯渊、张辽主持攻打颍川诸县之事,荀彧则坐镇许县督建皇宫、宗庙接驾。 谁想到半路途中,曹军就和要回兖州搬兵的赵云碰了面。听赵云将洛阳情形叙说一番,郭嘉心里记挂孟小满的处境,连夜赶到夏侯惇的军中,急令先锋疾行。眼见离洛阳已经不远,又有斥候探到了李傕、郭汜的追兵已近洛阳的消息,听着更叫曹军众人焦虑不已。 可一听说这个消息,郭嘉倒不急了,毕竟雪中送炭,强过锦上添花。按赵云所说,洛阳城中其实尚有杨奉、韩暹和董承的部下,张杨所部也距洛阳不远,足以抵抗李郭二人。若是曹军现在出现,且显不出来不说,天子恐怕也会因为还有指望,而选择继续留在洛阳。 可叫郭嘉想不通的是,他派人不断打听洛阳的情况,却听说杨奉和韩暹却先后率部离开了洛阳,只剩董承一支兵马还留在城中。也就在这时,孟小满连夜赶到了曹军营中——早有斥候偷偷联络上了孟小满率领的虎豹骑,送来了郭嘉的书信。若不是已得到了消息,孟小满哪会因为董承的煽动就跑去搬什么援兵? “公仁计策,当真不同凡响。”在郭嘉面前,孟小满毫不掩饰自己对董昭的赞赏。 且不说董承到现在都没有察觉到自己会为孟小满说话,全是被董昭煽动。就是杨奉、韩暹也没觉出自己离开洛阳,其实都是中了董昭的算计。 “哦?这董公仁当真如此厉害?”郭嘉心里虽不是滋味,但也有几分好奇,“但不知此人用了什么妙计,使得杨奉、韩暹的兵马都离开了洛阳?” “韩暹此人,乃是市井无赖、欺软怕硬之辈。若不是皇帝要倚重他的兵力护驾,也不至于纵得他如此嚣张。他为人素来无礼,只要兵多将勇,韩暹自然服软,实不足惧。” 孟小满说这话时的语气和她平日里颇不相似,郭嘉听了,便知她这是模仿了董昭的语气。他心思敏捷,听到这里,击掌笑道:“想来那董公仁定是私下骗他,说兖州兵马将至,主公要告他在天子面前无礼之罪了?” “好个郭奉孝,我就知道瞒不过你!”孟小满并不意外郭嘉能看穿董昭的办法,她看似嗔怒,脸上却有笑意,“我本以为韩暹当了这些日子的大将军,敢拦着陛下封赏有功之人,该有些傲气,恐怕他到天子面前与我对质,谁知那韩暹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找个借口,假称去和张杨索要修筑宫殿的应用之物,就率兵溜了。” “如此宵小,哪有这等胆量。既然如此,那杨奉……”郭嘉截住了孟小满的话头,拇指在下颌蹭了蹭,沉思片刻,道:“听子龙说,当日救驾,杨奉麾下也有一员勇将立下大功,陛下也未曾封赏?” “不错,我曾打听过,那人姓徐名晃字公明,倒真是一员勇将,可惜明珠暗投,屈身那杨奉麾下。” “若是如此,嘉倒是猜到,董公仁是如何骗走杨奉的了。” “哦?”孟小满看郭嘉信心十足的模样,心中暗笑。看得出来,因为她对董昭那一番称赞,郭嘉显然同董昭有了几分较量之意,这才说出这样话来。她称赞董昭虽是实心实意,但当着郭嘉这样说,也不能说没有故意戏弄他的心思,难得见郭嘉也有这般争强好胜的一面,叫她觉得十分有趣。 “杨奉出身绿林,又曾被董卓招安,虽然兵力最强,但平日处境必不如意,想来董公仁只需代主公主动与他交好,再与他一点蝇头小利,他便会信以为真,对董公仁的话言听计从。何况,主公又与他同样立功而无赏,他必生出同仇敌忾之意。只是……此事需先有铺垫,从长计议,董公仁只怕不是这一两日内能安排得妥的,莫非是主公之前……” “奉孝想的不错,”孟小满摆摆手道:“那杨奉确是如此中了公仁计策。他自以为撇下皇帝是以退为进,想叫皇帝看看,朝中少不得他杨奉,这才离开洛阳,前往梁县屯兵。不过此事我起先确是不知,是公仁代我筹划而成。” 郭嘉听到这里,心里对董昭倒是真有几分佩服了。他多少还自恃和孟小满交情与众不同,又天生一副酷喜行险的脾性,才偶有自作主张之举。可董昭与孟小满不过书信往来,竟然就敢擅自打着她的旗号为之奔走筹谋,可见他是早就看准了孟小满的气度,相信她绝不会心胸狭窄计较此事,也是自信自己的计策绝不会为孟小满否决。单就这等眼光和胆量,心高气傲的郭嘉也要自叹不如了。 “不过,这杨奉、韩暹二人,都没发现李傕郭汜的追兵已近洛阳?” 孟小满闻言,突然微微一笑:“我进洛阳城之前,便派高子循率三百虎豹骑在洛阳城外防备。” 她话没说穿,可真正想防备的是什么,却再清楚不过了。刘协这少年虽为她不喜,但天子与百官她却志在必得。高顺和三百虎豹骑,足以让洛阳城里城外一干心有谋算之人,变成瞎子聋子。孟小满这一招,正和董昭、郭嘉的算计不谋而合。 郭嘉见孟小满想得周到,放下心来,见她神色间倦意十足,犹豫片刻,又道:“嘉已派子龙和元让将军率领精兵三万,中途伏击李郭二贼,趁他们远来疲惫,打一个出其不意。若主公信得过嘉,嘉愿由同子孝将军为主公断后,定不叫那一干贼人惊扰圣驾,届时便是杨奉、韩暹二人发兵来追,也不是我曹军的对手。朝廷迁都许县,还需主公主持大局,还是同天子一起早些返回许县为是。” “交给奉孝,我自然放心。既如此,此处三军一应事务,就全交由奉孝处置,想来那等乌合之众,也不是奉孝的对手。”孟小满不疑有他,只道郭嘉是见自己称赞董昭,心中也有了争强好胜之意。她本来就有玩笑之意,恐怕郭嘉当真为此事存心,索性答应下来。若换做旁人,有张邈、吕布之事在前,她是断然不敢这般放权松手。 郭嘉度其神色,多少猜到孟小满的心思,感激她信任之余,心中也不免有些无奈,只将满腔怨气都撒在了敌兵身上,只叫李傕、郭汜、杨奉、韩暹等人倒了大霉,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再说刘协及一班文武,得曹兵保护,一路无风无波,平安抵达新都许县。入城之时,满城官员百姓,皆到城门前跪地迎接,叩头不止,连呼万岁,只叫刘协心怀大畅,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车辇穿过城门,经过拜迎天子的百姓,走城中主路进了内城,又行了一炷香的光景,方到皇城门外。宫殿全按照洛阳皇宫旧貌重建,虽然建的仓促,也不如昔日洛阳宫殿经营多年规模恢宏,但还未全部建完,便已能看出这新宫殿的精致华丽,也总算有了朝廷的样子。显然,督造之人是费了一番心血的。 荀彧早在孟小满出发之前,就已命人着手整修许都,将原本不大的许县城池扩建了一圈,在外面重新修筑城墙建了个外城。而后既然要迎接天子来许,他干脆以原县城为内城,再加建皇城。如今许都内城的正中处,便是皇宫新址。迎天子前来之时,荀彧还特别留了个心眼,暗中写信提醒孟小满,关于许都修建皇宫之事,务必多问天子的意思。 孟小满依言而行,果然今日刘协看了这皇宫的样子,脸上终于流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对孟小满的怨怼之心也淡了许多。 到了此处,早有禁军侍卫把守皇城,孟小满麾下并朝中一干文武大臣、皇亲国戚皆在此处下马下车,步行入宫,只余天子及后妃在宫娥內侍簇拥之下,乘辇缓缓前行,方到新建的正殿。 后妃自有宫娥內侍送至后宫安置,刘协本人却登玉陛、踏丹墀,在身旁贴身內侍搀扶下一步步重新坐上了高高在上的皇帝宝座。大臣向天子叩首见礼,而后文东武西列立两厢,静待天子发话。 风雨飘摇数载,朝廷才终于又有了朝廷的做派,刘协虽然保持天子尊严,心中却实是大喜不已。 这些天来,孟小满并未因为将他这个皇帝和满朝文武都握于股掌之中就失了恭敬。自刘协登基为帝以来,无论是董卓、吕布还是李傕、郭汜,又或者是杨奉、韩暹,虽然也都有过装模作样行礼下跪的时候,却从无半分恭敬之意。多经波折,刘协也并非那等不食烟火之人,深知朝中如今无钱无粮,孟小满能自掏腰包把皇宫建到现下这种程度,又处处过问自己的意思,已经足见诚意了。 如此相处下来到如今,刘协也不禁扪心自问,是不是当初他成了惊弓之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的误会了忠良? 这么一想,刘协对孟小满的态度也亲热许多,甚至有了开玩笑的心思:“朕脱离险境,重定新都,都亏爱卿之功,这些时日修筑宫殿、宗庙之事,也有劳爱卿了。这修建宫殿的开销,待天下平定,朕还是要还给爱卿的。” “陛下过誉了,此乃臣分内事,不敢居功。”孟小满忙谦道。修皇宫、建宗庙这样的大工程,每日里花钱都如流水一般,着实叫她肉痛不已,如今天子满意,着实叫她松了口气。 “卿有大功于社稷,救朕于危难之中,而今重修宫殿,亦赖卿之力。”刘协道:“今朕加封爱卿武平侯,官拜大将军。” “多谢陛下隆恩,臣愧不敢当。”孟小满忙跪倒谢恩。如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官本是她当初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只是这些年下来,现在的孟小满早已不是当年曹孟德身边的侍卫,更何况再想到之前那位大将军韩暹,叫她连升官的喜悦也淡了许多。 封过孟小满,刘协又封赏了这一路冒死相随的文武百官,为众人加官进爵,而后才终于叫到了赵云的名字。 “朕之前在洛阳,多亏子龙相救,不及封赏。”刘协对赵云的喜爱又与对孟小满的态度不同,欣然道“当时听闻子龙家中尚无妻室,朕欲为卿指一门亲事,如何?” 这却是刘协自己早就想好的了,他爱惜赵云的本事,自觉为他升官封侯还嫌不足,索性想出了这个办法。连人选他都想好了,就选襄贲侯刘虞之女。这个襄贲侯刘虞,就是当初被公孙瓒以谋逆的莫须有罪名诛杀的倒霉鬼,刘协早已打听清楚,知道赵云弃公孙瓒而去的原委就是因为公孙瓒杀害了刘虞。赵云为此弃公孙瓒而去,可见忠义,把这位旧主之女嫁给赵云,刘协才能安心。 孟小满一直为赵云之事放心不下,此刻听了刘协这话,只觉心口宛如压上一块千斤巨石。刘协的心思她自然明白,这般联姻拉近关系的手段,自从曹豹当初在徐州开口以来,她也算学到了这一招,曹军之中有不少人还是她从中牵线。可唯独赵云,她囿于私心,从未提过此事,想不到如今被皇帝钻了空子。事到如今,她不禁心中暗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多谢陛下隆恩,然恕臣难以从命。”可谁知赵云出班跪倒,恭恭敬敬向上叩首,抱拳禀道:“陛下好意,臣感激不尽,然人无信不立,既有婚约,不敢领旨。臣幼年时,双亲早已为臣定下一门婚事,而今正欲成婚。” 第六十章 洞房花烛 赵云说了这样的话,刘协就算身为天子,也不能再提指婚之事了。刘协固然是失望不小,可孟小满所受的打击反倒比刘协大得多,直等到晚间在书房对灯独坐时,她还兀自回不过神来。 赵云原来早有婚约! 赵云就快成亲了! 对于这个结果,孟小满心中本是早有准备。她假扮曹操至今,早已清楚自己怕是再也不能脱身。赵云战功赫赫,又有了救驾的功劳在身,正是前途不可限量之时。刘协虽没能把刘虞之女嫁给赵云,但为表重视,还是擢赵云为中郎将,加封都亭侯,叫众臣无不赞叹这赵云深得圣眷。就算孟小满现在恢复了女儿身,以她的家世和年龄,也难有缘与赵云相配。 可人心大约就是这么自私——就算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事到临头,孟小满还是觉得自己心里像被挖空了一块,仿佛只要赵云还未成家,她就还有一丝希望。假扮曹操这么多年,戏演得久了,孟小满总觉得她几乎要忘了自己究竟是谁,唯有忆起当初心底的那一丝少女柔情时,她才觉得自己还像是个女人。可如今,就连这小小的念想,也终究到了不得不放弃的一天。 因着这个缘故,孟小满这几天的情绪都不大好。有心想懒散几日纾解心情,可她这新上任的大将军,不但公务不得闲,私下间往来宴请、谄媚巴结的达官显贵更是不少。孟小满只得强打精神,周旋于一众大臣之间。 当初孟小满与荀彧等人选中许县作为新的根基之地,本来也是因为此地在颍川郡中被战火波及较少的缘故。等到朝廷迁都至此,曹军大兴土木,又设重兵把守,许都赫然成为百姓眼中的一方太平净土。而今各方商贾纷纷云集此地,城中繁华热闹,一日胜过一日。在洛阳时还食不果腹宛如乞丐的文武公卿,也各自拿出一路逃命也不曾丢下的体己争先恐后买房置产,又过起了逍遥的日子。须知颍川一带虽被黄巾祸害得不轻,可如今一有复苏之相,地价也随之飞涨起来。 朝中这班贵胄,倒有大半是吃喝玩乐的行家里手,一旦在许都安顿下来,便又重操旧业,整日斗狗跑马,乐得逍遥快活,仿佛天下动乱,全不与之相干。他们设宴相邀孟小满,酒席之上,自然少不了衣香鬓影的场面。若不寻些上的了台面的莺莺燕燕作陪,还怕是冷落亏待了孟小满。 当初孟小满还觉得陶谦议事时设宴不够庄重,如今才知那时候的徐州实已算大为收敛,至少没有安排一班美人轮番往自己的身上贴。若是真曹操,大可毫不介意的逍遥快活,可这般应酬,却苦了乔装改扮的孟小满,逢场作戏之余,还得小心别被这些美人儿察觉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眼看赵云婚期将近,自己却偏偏总要在人前演一番假凤虚凰,纵是如今有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位,孟小满却觉着自己过的日子一发苦不堪言了。 尤其在席间听到有人提起当年曹操年轻时流连花丛的种种风流往事,孟小满这戏演得就更是打起了十万分的精神。这毕竟是她所不了解的曹操——曹操还活着的时候,一来多在军中无暇寻欢作乐,二来他就是想寻欢作乐,也不可能把当年还是个小姑娘的小满带在身边。亏得孟小满现在年龄渐长,又在男人堆里泡了这么多年,什么荤话也早都听得多了,酒宴之上也颇能“入乡随俗”,一时间才算搪塞过去。 眼见已经有人盘算着要送美女上门,加上又是新年将近,孟小满干脆主动打发了高顺回昌邑,把丁佩、卞纤儿母子早早接了过来,又向刘协暂且告了假,这才算是过了两天安生日子,也叫她享了一番“天伦之乐”。 曹昂已经成人,早就开始跟着曹洪、曹仁这些叔辈在军营打滚,如今在曹军之中也有了自己的事情做,在家的时候也不太多。曹丕和过去曹操收养的族子曹真、曹休这几个孩子也不时跟在曹昂身后东跑西颠,孟小满乐得看他们弟兄关系亲近,虽然每日早间照例叮咛教训几句,却也不太拘束他们。 倒是丁佩总要耳提面命一番,怕这些毛头小子血气方刚,在这新都城中给孟小满这大将军惹出麻烦来。光是这份眼界,就叫孟小满不由得赞叹丁夫人实在是个贤妻。她当年还曾对丁夫人的态度不喜,可这些日子下来,她也总算明白了丁夫人当初为何有那么大的怨气。曹操想来是个风流性子,她这无关之人尚为赵云成亲之事心有不甘,更何况曹操本来就是丁夫人的夫君,丁夫人又怎会不生气? 曹华、曹节姐妹都有了大姑娘的样子,平日里帮着丁佩料理家务井井有条,全不用人操心。孟小满却看得出,这姐妹两个想来是觉得平日自己一向只偏宠卞纤儿,这算是变相的在为丁夫人撑腰。整个曹府也只有孟小满清楚,卞夫人才是有苦说不出。这些年为了帮她在丁夫人面前隐瞒身份,卞夫人没少受委屈。幸好曹丕精明机灵,曹彰天生力大,曹植更是小小年纪就有读书过目不忘的本事,三个儿子都十分出色,也算是对卞夫人的安慰了。 孟小满本就喜欢孩子,加之每每思及自己李代桃僵之事,都难掩愧疚之情,待孩子们更是加倍疼爱。她往日里整天忙碌,难得有空,此番索性闭门谢客,闷在家里不是看曹彰练武,就是陪曹植习字,对两个女儿更是几乎有求必应,做足了慈父的派头。 可是大约老天爷看不得孟小满这般躲懒,她在家闲了没两日,就又有事情找上门来,还是她最不想面对的事——赵云的亲事。 早先一听下人来报,说荀彧、程昱和郭嘉一同登门求见,孟小满这心就不由得一紧。这可是朝廷定都许县以来的头一个新年,意义非比寻常,决不能出什么事端。 郭嘉之前一直作为军师随同曹军在外对付李傕、郭汜、杨奉、韩暹等人追击天子的兵马,眼下他既然回来了,足以证明那些跳梁小丑已不足虑,天子都许已成了定局。这本该是件好事,但荀彧、程昱也一起出现,就不寻常了。属下结党联营,向为上位者所忌,这三人乃是她头等的心腹谋士,各有重任,若非大事,他们怕不会这样凑到一起。 这么想着,孟小满便不在客厅见客,而是命人将众人请进了书房。她心里惴惴不安,脸上却不露半分痕迹,语气轻松,先笑着打趣郭嘉道:“奉孝捷报频传,既是今日凯旋归来,怎么不早派人送封信来,吾也好为你设宴庆功!” 郭嘉仿佛神色一滞,方含笑道:“天子初定新都,嘉若是在此时打了败仗,岂不是给主公丢脸?此乃分内之事,嘉怎敢居功。” 见了郭嘉的反应,孟小满不由暗悔自己失言。其实她早知道,郭嘉这仗打得并不十分顺利。郭汜兵败时被部下所杀,杨奉、韩暹败投袁术,可李傕之前却叫曹军吃了点亏,吞并了郭汜余部,兵退弘农。 李傕军一向秉承董卓西凉军的尚武遗风,若说设伏、佯攻之类的计策倒不稀奇,可接连诈败这种有损武将脸面的事情,李傕本该做不出来——可这次他偏就这么做了,还赢了一仗,甩掉了曹军的追击。 若没有这一胜,李傕也没办法趁着杨奉、韩暹兵马来攻时成功偷溜,更不会找到吞并郭汜兵马的机会。不过胜败乃兵家常事,反正李傕也已经只剩苟延残喘的份了。接到战报时,孟小满自忖换成自己,也未必能做的更好,可刚刚那话,倒像是有点话中带刺了。 其实除了孟小满,谁也没想得这么细致,郭嘉更是没放在心上。当初战报送回许都时孟小满都没有责备怪罪,哪会等到现在再出言讽刺,他一个大男人,哪有这么小心眼?可他心里惦记着的事情,偏偏这时候当着大家的面没法出口,倒叫孟小满误会了。 “彧此番前来,是有件要紧事要同主公商议一二。”还是荀彧开口,才岔开这一茬。孟小满这个主公待郭嘉最为亲厚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在旁人看来,先招呼一句刚回来的郭嘉,那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哦?” “是为了子龙的婚事。”荀彧一说出这话,孟小满顿时十分诧异,荀彧那如玉的俊脸上也闪过一丝不自在。这事细论起来是赵云的私事,荀文若谦谦君子,没的在人背后说嘴管闲事的道理,可是他偏偏不能不和孟小满交代一番。 “此事可是有什么不妥?”孟小满察言观色也猜得到荀彧的为难,忙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忍不住追问。 郭嘉在一旁看着,嘴唇微动,有心不想叫荀彧说出来,又没理由阻拦。 “主公有所不知,当初刚到东郡时,子龙便曾托人回乡找过他双亲当年为他订婚的那户人家,可是连年战乱,那户人家早没了踪影,听说全家早在十几年前就死在了黄巾贼的手中。”荀彧见孟小满脸色微变,只以为她是担心赵云,并未多想,又续道:“此事子龙早就知情……偏偏之前天子赐婚,子龙有心回绝,才把这桩婚事说出来。” 赵云确是忠厚耿直,不会耍什么心计,可他不是傻瓜。皇帝这指婚的用意,他清楚得很,不然也不会当机立断找了托辞回绝。 “此话当真?”听了这话,孟小满心中忍不住一喜。但她旋即找回了理智,转喜为忧道:“子龙这……可是欺君之罪。” “正是,彧本不该私下里多嘴多舌,可之前子龙相托打探消息的正是我荀家人。”荀彧无奈道,“天子今日突然下旨为子龙选定婚期,明年开春就完婚。” 荀彧自有荀彧的顾虑,当初因荀谌等一干荀家人都还在冀州袁绍手下,赵云是托他帮忙打听的消息。这事本来于荀彧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也没当什么机密,谁知如今有了这种变故? 孟小满紧抿双唇,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若是赵云的妻室是他早年就定下亲的对象,她的心里还好过些,换做别的女人,她怎么能甘心? 郭嘉忽然从旁清了清嗓子,将孟小满从这般百转千回的心思中拉了出来。 见孟小满望向自己,郭嘉这才开口:“子龙至诚君子,对主公更是忠心耿耿,主公需早点拿个主意才是。” 他最知道孟小满的心事,也最能猜到孟小满现在的心思,就是因为猜得到,所以才更不愿意看孟小满去管赵云的事——他真巴不得自己猜不到,还能少点心烦。只要想起自己当初竟还助长过孟小满对赵云那一丝情苗,他就恨不得寻一帖后悔药吃。 郭嘉忍着心头一股酸意说完,就见孟小满没事人似的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说道:“子龙如此待我,吾岂可辜负他一番忠心,此事吾再同子龙商量商量。” 其实孟小满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全不是一回事。她只当郭嘉是提醒她不要失态,也确实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可那股不快这会儿早从心底又窜了出来,撩得她胸口发闷。到了最后,竟然还是得她亲自把赵云推给别的女人。不过,赵云这厚道人难得撒一回谎,却凭白的与人多了一个把柄…… “子龙对主公忠心耿耿是好事,只是脸皮也忒薄。其实男婚女嫁,天理伦常,此事早该和主公通通气,提早打算才是。”程昱突然十分“没眼色”的横插了一句,先抱怨赵云一番,而后话锋一转:“然子龙之事……以吾观之,事情怕是另有蹊跷。” 这话可是说中了孟小满的心事,她眯起眼睛,静待程昱下文。 “子龙回绝天子赐婚已有数日,一直没见圣旨,偏偏如今突然……主公近日休沐在家,朝中之事,又多由天子并董国舅主持……”程昱捋捋长髯,意味深长的瞧着孟小满说。 荀彧也道,“天子日理万机,还不忘拨冗关心子龙的婚事,只怕也有董国舅的功劳。” 孟小满扫了一眼在坐三人的慎重神色,顿时恍然:难怪荀彧、程昱两个匆匆叫上刚回来的郭嘉一同来见孟小满,赵云的婚事不过是个引子,想来这才是正题! 其实也不怪荀彧和程昱担忧,自从定都许县,除孟小满一步登天,官拜大将军外,曹军之中,人人加官进爵,个个有封有赏。天子甫一立足就这般以权动人,以利诱人,日子久了,有谁还能死心塌地的为孟小满效命?加上天子还有意重用扶持董承这等外戚为亲信,做到这般地步,用意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若是那一日赵云没有回绝天子指婚,便等若为曹军投靠天子开了个头。到时候刘协自可以借着赵云之手慢慢夺取孟小满的军权。等剪除了孟小满的羽翼,刘协坐稳了皇位,就算孟小满身负大将军的官衔又能如何? 桓帝时的梁冀,灵帝时的何进,还不都是大将军,可有哪一个得了善终?再看看护送过刘协的那位韩暹大将军如今的凄惨处境……大将军,从来就不是个吉利的官衔,不是那么好当的。 孟小满若是看不清这些,也白过了这些年。硬着头皮应酬数日,她收获颇丰。陈宫和董昭描述的再细致,也比不过她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她这两天借故躲在家里,固然是有赵云的原因,可也是以退为进,想看看刘协会有何举动,自己的属下又有什么打算——这后半句,却是不能对任何人说明的了。 现在看来,说不定董承是打听到了什么风声,想拿着赵云的婚事做筏子挑事争权。若再进一步想,只怕天子也已知情,才下旨试探……事已至此,孟小满竟是不能再对赵云的婚事不闻不问了。 说也奇怪,一思及此,孟小满反倒不由露出一个笑容来,“既如此,子龙的婚事,吾却不可慢待了。” 但凡做谋士的都是聪明人,看她近日诸多应酬又休沐在家,好似心不在朝堂,不免借着赵云的婚事点醒主公一句。现在见孟小满似乎胸有成竹,虽不知孟小满有何打算,可众人也都安心不少。至于别的话,谁也不再多开口。就连郭嘉也没把话说透,有的话,不说,大家心照不宣,说出来可就是大逆不道了。 至于像董昭这样,专等荀彧等人走了才登门拐弯抹角提几句,还不忘给孟小满戴戴高帽的,就比寻常聪明之外又多讲究几分人情世故了。 转眼到了元日当天,天子颁下圣旨,改元建安,还在宫中设御宴辞旧迎新。君臣同僚间热热闹闹一团和气,什么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好似一下子成了沉到水底的污泥,连影子也看不见。 许都的这股和乐气氛从过年一直持续到开春时赵云成婚。既有圣旨钦定婚期,赵云的亲事自然是许都一大盛事。就连天子都送去贺仪,文武百官又有哪个人敢不把此事放在心上? 只不过其他人顶多是送份贺礼,到婚礼当日登门来做个贺客,孟小满却是实实在在比赵云这个新郎还费心思打点这桩婚事。甚至于赵府上下繁杂冗事,从布局到摆设,从仆佣到管事,她也不时亲自过问。赵云父母早亡,孟小满作为上司,又比赵云“年长”,为他操持婚礼,于情于理也说得过去。 郭嘉自然知道孟小满如此上心,其实多半还是因为这是赵云的婚事,只不过就连郭嘉,也不知孟小满这回心中的苦意——这新娘童氏,原是孟小满同赵云商议时,赵云亲口说出来的人选。 童氏是赵云恩师童渊之女,童渊和赵云同乡,对外说当年赵云订下的就是童家的亲事,董承也抓不住把柄。 赵云既能说出这样好的人选,孟小满原该为此放下心头一块大石,可偏偏这块石头是直直砸下来的,砸得她生疼,疼得她在婚礼上还兀自回不过神,觉得嘴里的每一口酒都是苦的,偏还一口连一口的停不下来。恍惚间,童氏那秀美幸福的笑容渐渐眼前晃成了一片看不破的光晕,晃得她再也看不清赵云的脸。 “主公若在此未能尽兴,不妨再到我府上痛饮几杯,如何?”郭嘉笑眯眯的凑近孟小满身边,挤眉弄眼的举酒爵相邀道。 别人许没注意,郭嘉却一直看得清楚。打从童家姑娘一出现,孟小满的双眼就像是粘住了似的总盯着新娘子瞧。若不是郭嘉发现得早,只怕被有心人看见,再编排出什么闲话来。可听到郭嘉这话的贺客们,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却是露出了一个会意的笑容——想来这曹孟德是嫌婚宴这等场合太过寡淡,没有平日里的酒宴风流肆意来的得趣,那郭奉孝倒是会投其所好。 孟小满却不知旁人的猜测,听到郭嘉这话,方觉自己有些失态,笑着含混应道:“那便……叨扰奉孝了。” 郭嘉心中一惊,他素知孟小满因守着身份的机密不敢多饮,隔着那乔装改扮的面具,也看不出她真正脸色,可听她如今开口,分明已有了几分醉意。 孟小满是真的喝多了,平日里她在外喝酒,都把三分酒意装出八分,可今天心中烦闷,失了节制。她只觉得晕乎乎的,看着还能若无其事同赵云告辞,屏退身边一干侍卫,可人一出门,就晃晃悠悠真奔着郭嘉的府邸去了。 郭嘉跟在一旁瞠目结舌——他刚刚不过是随便扯个借口转移旁人注意,哪想到孟小满喝醉了居然当了真。 郭嘉的宅邸就在孟小满的大将军府隔壁,他本想把孟小满送回去,可看她现在醉成这个样子,脚下都画起了八字,终归放心不下。反正郭府上下就他这一个主人,只要他屏退下人,再不怕孟小满露出什么破绽的。 “奉孝邀我前来,想必是有好酒?快快命人取来,今天可是个好日子,吾要与奉孝再痛饮几杯。”孟小满兀自不觉自己酒醉,只管继续要酒。 “主公……”郭嘉本有心劝上几句,可听了这话,反倒开不了口,硬挤出一个笑脸,“嘉这就拿好酒来,陪主公喝个痛快。” 早在孟小满进来时,他就已经遣走仆从,听孟小满要酒,干脆亲自搬了个不大的酒坛进来,又转过身去一旁柜中去取酒爵:“这可是嘉的珍藏,主公不妨尝尝。” 待郭嘉回转过身,要为孟小满斟酒,才见她靠着小几斜坐在坐榻之上,早已除去面具,露出本来的面貌,双颊酡红,双眼盈盈如波,抬起手不住的扇风,显是酒意冲头,热得难受。 见了孟小满这般模样,郭嘉不禁忆起最初察觉自己对她心动的那夜,更觉她比记忆中又多出几分妩媚之意,心跳不由得比平常快过数倍,好不容易稳住心神,酒却只斟了半杯就递了过去。 孟小满哪里肯依,硬是要他又续了个满杯,到后来索性夺过酒坛自斟自饮,语气中多了一丝实实在在的苦意:“奉孝知我心事,平日便罢了,今日还不许我多喝几杯么?” “主公又何必如此,”郭嘉心里又是心疼,又是妒忌,偏偏哪种心思也不能直言,搜肠刮肚半天,才道:“此事……都是嘉当初对不住主公。” “你不必放在心上,我有今日的地位,反倒该谢你才对,又怎会怪你?”郭嘉语气忐忑,孟小满却毫不在乎。赵云之事她固然难过,却从不曾迁怒郭嘉当年撺掇自己走了这一步,“我只是不甘……奉孝,依你看来,我比童夫人相貌如何?” 孟小满在郭嘉面前一向坦率,又喝多了酒,愈发言语无忌,却苦了郭嘉,张口结舌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回话。赵云的夫人,他不过稍瞥了一眼,现在连模样也记不太清楚,在他眼里,天下女子也再没有比孟小满更好的了——可这话又怎好说出口? “天色已晚,醉酒伤身,主公还是早些休息吧!” 看郭嘉避而不答,孟小满却心中不快,她踉踉跄跄站起身,走到郭嘉面前,伸出手,一把抓住他胸前衣领,扯得郭嘉一趔趄。她喝多了酒,本就脚下虚软,一下栽倒在郭嘉身上。郭嘉本来正想起身扶她去歇息,这回却直接躺倒在了坐榻上。 两人四目相对,都觉得这动作有些似曾相识。只不过当年的孟小满,还是只露出尖牙利齿的小老虎,现在的她……感觉到身上的柔软触感,郭嘉突然觉得这初春的天气真是燥热得很。 孟小满见身下郭嘉神色变幻,竟有些狼狈慌乱,突然生出一股顽皮之意,她扯着郭嘉衣领,俯下头在他喉结上半啃半吻了一口,眼神迷离:“奉孝,男人欢喜这样是不是?你看,我也会的……我比童夫人强,是不是?” 郭嘉被这突袭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忙应道:“自然是强过许多,可主公,你这是……” “我连大将军都做了,比男人还强,那做女人也该不输别的女人才是。”孟小满似乎不满郭嘉刚才话中敷衍,不高兴的瞪了一眼郭嘉,皱着眉头,一脸不悦之色:“还是奉孝嫌我貌比无盐?” “怎么会?”郭嘉抬手抚过自己喉结,盯着俯视自己的孟小满,笑容柔和,忽而坦率起来:“以嘉看来,这世上再没有比主公更美的姑娘。” 孟小满像是没料到郭嘉会这样回话,睁大了眼睛,迷茫的看了他好一会儿,也笑了出来:“犹记当年奉孝对我说过,芳华易逝,宜将珍重。既然能得奉孝这般推崇,又是良辰吉日,我就要在今天也来一回洞房花烛……” 说着,竟又低头凑近郭嘉,轻轻在他颊边颈侧吻个不休,还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教他用手覆住自己半边脸颊。郭嘉手掌的皮肤细腻,骨节分明,掌心温热,惹得孟小满情不自禁的在这样的手掌中如猫儿般轻轻蹭了又蹭,她早觉得心底仿佛生出了一团火,撩拨得她痒痒的,可一旦和这人肌肤相接,就缓解了好些。 郭嘉长叹一声,硬起心肠抽回自己的手掌,一只手撑着坐榻翻了个身,另一只手掌却放在孟小满身后,将她轻轻放在自己身边,刻意和她拉开一点距离,语气轻柔得像是在哄一个任性的小孩:“小满,你喝醉了,等你酒醒了,一定会后悔的。” “郭奉孝,你当我是喝醉了和你玩笑么?我做事从来不后悔——”孟小满舌头打结得越来越厉害,动作却兀自不停。她凑近郭嘉耳边嘬了嘬他的耳垂,见他身体一僵,嗤笑一声,又把手探进了郭嘉前襟,透过中衣,直按住他胸前一颗凸起,又揉又搓玩了起来。“郭奉孝,我是你的主公,我的话你敢不听?你若是不从我,我就……我就……” 孟小满这里玩的高兴,话都还没说完,郭嘉却出乎她意料的突然把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被她大胆撩拨了这么半天,就是柳下惠也要动情,何况郭嘉对她心仪已久,哪里还忍耐得住? 孟小满吓了一跳,本能的伸出手臂勾着郭嘉的脖颈,觉得整个人全身软得像一滩水,蜷在郭嘉怀里,贴着他的胸口,舒服得很。那颗心里一时间又是紧张,又是期待,酸苦不甘早丢到脑后,真当洞房花烛就在今宵,心中一时间除了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竟再无他念。 这一夜颠鸾倒凤自不必叙,二人尽欢之后交股而眠,一觉睡到天明。 可等彻底清醒过来,孟小满便恨不得有个地缝让自己钻进去了。昨天她虽然喝多了酒,可还影影绰绰想得起得自己是怎么跟郭嘉到了郭府,怎么耍起酒疯,把他好一番调戏的压在身下,摘下面具逼问他自己和赵云的新夫人究竟谁更漂亮,还有郭嘉出乎她意料的臂力、那些肆无忌惮的吻、以及后来…… 她双颊如火的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人还光溜溜的在郭嘉怀里,那个被她吃干抹净的男人合着双目睡得正甜,唇角竟还含着笑意。 孟小满正想发作的恐慌在看到那和平日的狡黠截然相反的安然睡颜时全被忍了回去。她也不是第一次见郭嘉的睡脸,当初去徐州的路上,她已经不知看过多少次。可那时候的郭嘉总是眉间轻蹙,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的一脸心满意足。这幅模样,竟让她慌乱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舍不得打断他的美梦。 可只要想到郭嘉如此心满意足的缘由,孟小满双颊又不由得绯红发烫,她轻手轻脚的把自己的腿抽出来,又抬开郭嘉的胳膊,抱着自己的衣裳溜下榻去,匆忙穿戴起来。 这一起身,昨晚残存的余韵马上带了出来,孟小满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身上又酸又疼,真比小时候练武还苦。她一边咬牙忍着,一边把衣裳袍子往身上套,忍不住在心里腹诽郭嘉这些日子身体真是养得好过了头。待她系好袍带,才发现床上本来睡得香甜的人正睁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偏就没有开口。 孟小满强忍着羞意轻咳了一声,郭嘉不开口,她更不好说什么了。若是郭嘉像平时那样言语轻佻,她或者还能借机发发脾气遮羞,可昨晚之事,她自问真是怪不到郭嘉身上。 酒醉还有三分醒,她昨夜借着酒意如何挑逗郭嘉,如何对他上下其手,甚至起初郭嘉如何婉拒自己,自己又如何固执荒诞逼人家从命,到现在都还历历在目。郭嘉自追随孟小满以来,多次自作主张,这次倒算是正经八百的“奉命行事”。可出了这种事,饶是孟小满现在年岁已长,多知人事,早不似当年面薄,也觉得难堪非常。 这么慌乱,孟小满算是彻底顾不得昨夜看着赵云娶妻时的哀怨心情了,甚至还有些埋怨自己。她明明已经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如何到了昨晚喝了点酒,竟忽然又嫉妒起来?甚至还酒后乱性,口口声声绝不后悔的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可怜如今杀伐决断的朝中重臣,现下双颊飞霞红如赤火,脑袋里一团浆糊,只记得自己所作所为,却全没想起自己昨晚是为什么突然黏住郭奉孝不放手来。 郭嘉和孟小满相处多年,还从没看过她这般羞涩模样。就是昨夜,她身虽初试,也是表现得大胆泼辣,全没今日这般小女儿情状。他看的好笑,双手支榻坐起身来,正欲开口,却没料到还没说话,孟小满就慌慌张张的逃出门去了。 第六一章 传国玉玺 郭嘉本想趁此机会剖明心意,可孟小满这匆匆一走,他只好把话又咽回了肚子里,心里不免有些惆怅:看她离去时羞愤难当的样子,怕是有好一阵不想见到自己了。【鳳\/凰\/ 更新快 请搜索//ia/u///】 昨晚的事郭嘉并不后悔,但现今的孟小满已不同当年,位高权重,麾下也人才济济,不愁无人可用。而今出了这事,郭嘉不免生出几分患得患失之意。虽说他于权力地位看得极淡,可却不希望孟小满为昨夜的事情疏远自己,更不欲自己一身才学就此无用武之地。 可这回,一向料事如神的郭嘉却是看走了眼。转天一早,曹府就派人前来,请郭嘉前去议事。 今番议事规模不比之前,本来宽敞的客厅被孟小满麾下的谋士占得满满当当。荀彧、程昱这等孟小满的心腹,从兖州时追随曹军、刚被擢升官职的满宠、毛玠等人,甚至连董昭全都赫然在座,相较之下,倒显得郭嘉来的晚了。 郭嘉进来时,孟小满正同董昭扯些闲话,看郭嘉进来,朝他淡淡一笑,点了点头。见孟小满行止如常,浑不把之前的事情放在心上,郭嘉不禁自嘲,告罪一声,按下心事,也在荀彧下首跪坐下来,悄声问道:“主公相召,不知是有何大事?” “……徐州出事了。”荀彧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在郭嘉耳边低声说:“吕布果然自刘玄德手中夺了徐州。” “哦?吕布终于动手了?”郭嘉嘴角一勾,彻底把男欢女爱的事儿抛在了脑后:“这可是件好事。” 荀彧手拈长髯点了点头。 当初孟小满不得已之下将徐州让给了刘备,而后又纵走吕布任他逃亡徐州,就是希望这二虎相争,自己可从中牟利。谁知刘备待吕布极厚,非但待若上宾,还任其屯兵小沛,供给军需。吕布自出长安,便落魄如过街老鼠,总觉时时有人与他作对,十分不得志。而今遇到刘备这般厚待,吕布一时间洋洋自得,竟没和刘备翻脸。 其时孟小满正筹谋移帝驾都许,一时间没注意徐州,等知道刘备和吕布不但没有争执,居然还相处得不错,顿时觉得心头不安,生怕二人联手,于己不利。 荀彧遂献“二虎竞食”之计,借着朝廷天使传诏刘备为徐州牧的机会,假天子口谕,传令刘备,诛杀吕布。无论此事刘备是否做得成,吕布都必定与之反目成仇,届时二人便再无联手的可能。 这计策本来也算高明,孟小满却不甚赞同。“刘玄德英雄人物,既容得下吕布,便绝不会轻易依吾计行事,若无圣旨,他必不从命。” 她与刘备打过交道,又见了他收服徐州、安抚吕布的手段,深知此人智谋胸怀皆非寻常。仅仅假传口谕,刘备不但不会轻信从命,反倒可能因此叫她这个大将军背上一个挟持天子假传圣旨的恶名。须知自天子到许都以来,孟小满虽手握兵权,无人胆敢小觑,但却不曾大权独揽,自觉背上这等名声,也实在冤枉。 荀彧不意孟小满对刘备如此高看,又思及吕布武勇,一时也有些担忧起来。没想到隔不数日,竟有了一个绝好机会送上门来,叫荀彧想到了一个更好的计策——朝廷丢失多年的传国玉玺有下落了。 原来淮、扬一带有传言说袁术得了传国玉玺,有应天代汉之兆。如今的扬州刺史刘繇听闻此事,上书许都,言袁术勾结李傕、郭汜二贼已久,还私匿玉玺,显有不臣之心。 刘繇也有自己的私心。前任扬州刺史陈温被袁术所杀,袁术自领扬州牧,把刘繇这个朝廷委任的一州刺史赶得几乎无处容身。当时李傕把持朝政,交好袁术,自然不为刘繇撑腰。如今听说李傕失势,天子迁都,刘繇自忖逮到机会,忙上表朝廷,告了袁术一状。 天子刘协自被董卓挟离洛阳时失了传国玉玺,后在长安,虽依原图重新篆刻,毕竟是个西贝货,常为此惶惶不安,自觉此物不在,有失正统体面。而今听闻玉玺竟被袁术私藏,匿而不报,更有天命归于袁这等谣言,刘协自然恼恨非常,上朝时罕见的龙颜大怒。 “这袁术出身四世三公之家,世受皇恩不思图报,反私藏玉玺,视朕如无物,真真大胆,如此行径,形同谋反!” 董承闻言,出班劝道:“陛下不必动怒,四世三公,亦不免有不忠不义之辈,出身草莽,未必无忠君报国之心。昔日董卓诸獠猖狂,则玉玺不知所踪,而今陛下重立新都,奉祀正统,玉玺随即现世,实天下大定、建安中兴之兆。而今朝廷兵多将勇,些许乱臣贼子,有曹将军率部征讨,必定马到功成,陛下何必将之放在心上。” 刘协听了这话,果然怒气稍减,问道:“众卿以为如何?” “陛下,微臣以为,董国舅所言不妥。”太尉杨彪看了一眼董承,突然奏道。 一旁孟小满闻言,垂首不语,心中暗笑。 迁都以来,孟小满深知天子及杨彪等一班老臣对自己颇有忌惮之意,深恐她又是一个董卓,故而行事谨慎,处处恪守为臣子的本分,偶尔酒席宴间遇到杨彪,不但对他恭敬非常,还话里话外暗指迁都之事,董承实为同谋。 听了孟小满这话,再想起天子那时的冷落,杨彪人老成精,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他本来便看不上董承,偏偏之前在皇帝面前替他背了一口黑锅,早记恨在心,盘算着如何扳回一城。这次董承贬低四世三公的袁术,言语中又牵连了同样家世的杨彪,杨彪又与袁术沾亲,新仇加旧恨,杨彪岂肯让他如愿? “许都新建,许多地方修缮尚不完备,正需曹将军率领兵马把守。辅保天子。如此重任,岂同儿戏,非曹将军不可。”杨彪这话说得有理有据,董承一时间也难反驳。 刘协闻言,也笑道:“朝中之事,实多赖曹卿,爱卿辛苦了。” 孟小满谦逊道:“陛下同太尉大人过誉了,此乃分内之事,臣不敢居功。然太尉大人所言十分有理,董卓余孽之中,李傕尚未授首,张济虽死,其侄张绣屯兵宛城,杨奉、韩暹等贼入山为匪,也是贼心不死,许都如群狼环伺,不可不防。若臣派兵讨袁,只怕国都空虚,于陛下不利。” “那依卿所见,该当如何?” “臣举荐一人,徐州牧刘备,可讨袁术。”这便是荀彧给孟小满出的第二个主意。吕布此人一向见利忘义,一旦刘备领兵攻打袁术,无论胜败,徐州必然空虚,到时候吕布定会生出贪念,夺取徐州,与刘备反目。 “是前些时候,将军表为徐州牧的那个刘备吗?”刘协对这个名字很有印象,当初李傕把持朝政,孟小满便曾表其为徐州牧,而后朝廷迁都,孟小满二次举荐此人,还在为曹军众人表功之前。如此看重,不免叫刘协有些疑惑。 “刘玄德乃汉室宗裔,中山靖王之后,自黄巾之乱始,便有报国之心,,其结义兄弟关羽、张飞皆为以一敌万的猛将,且徐州富庶,粮多兵精,定可夺回玉玺,奉至御前。” “哦?”刘协闻言,稍觉安心,遂下旨令徐州牧刘备发兵攻打袁术,讨还玉玺。 圣旨既出,董承心里的盘算落空,不由暗恨。他来许都之前,处境虽不甚如意,手中却有一支兵马倚为膀臂。谁知到了许都,虽受封司徒,位列三公之一,却实在是个虚职,原本麾下兵马,皆因在洛阳护驾有功,被编入皇宫禁卫。他本打算借着袁术之事支走孟小满,好分她兵权,谁知杨彪今日与自己作对,孟小满同他一唱一和,把讨伐袁术的差事推给了别人,不费半分力气,还得了皇帝几句称赞。 董承如何恼恨暂且不提,却说许都派天使到徐州宣旨,先为刘备领徐州牧之事正名,并奉上官凭印信,而后方诏令其讨伐袁术、迎还玉玺。刘备领旨谢恩,恭恭敬敬送走天使,而后匆忙打点兵马,准备讨伐袁术之事。 “玄德公,此事颇有蹊跷,不宜轻举妄动。”陈群、陈登俱从旁劝道:“公新得徐州,尚未安稳,袁术势大难敌,又有吕布垂涎徐州,公怎可轻启战端,此非立足之道。” 糜竺也道:“圣旨来得古怪,恐怕是有人设计。” “王命难违。何况袁术此举,大悖臣伦,形同谋逆,吾为汉裔,坐守徐州,也不可袖手旁观。”刘备沉思良久,道,“只有一事,十分稀奇。” “不知兄长所说何事?”关羽问道。 “当日在酸枣,军中传言,孙文台到洛阳救火时偶得传国玉玺,此物怎会又到了袁术手中?” 张飞不以为然道:“据说当日那孙坚指天誓地的许愿发誓,说从不曾拿了玉玺,想来当时就是袁术匿了此物,也未可知。” 刘备摇了摇头,不再提及此事,心中却总觉有些不对。只是此时出兵在即,刘备一时间却也顾不得许多,吩咐陈登、张飞留下守城,总揽州中文武事宜,自己亲自率部讨伐袁术去了。 刘备离开下邳之前自以为安排得妥当,却独独漏了一人,便是昔日独霸徐州兵权的曹豹。自刘备为州牧,曹豹势力大不如前,早已记恨在心,他那个当初没能塞给孟小满的女儿,却被吕布欣然笑纳。有曹豹内应,吕布果如荀彧所料,趁着刘备不在,张飞酒醉的机会,堂而皇之占了下邳,断了刘备的后路。 孟小满召集麾下谋士议事,便是因这一桩变故。 “刘玄德是朝廷钦封的州牧,吕布趁他代朝廷讨伐袁术时袭夺徐州,吾决不可坐视不理。”见人已聚齐,孟小满清清嗓子,方开口道:“但有斥候来报,说张济之侄张绣,结连刘表,束兵秣马,欲夺圣驾。吾欲东讨吕布,又恐张绣生事;欲伐张绣,又恐吕布危及许都。” “张绣近而吕布远,吕布短视之辈,初得徐州,必无远图之心。”程昱道,“主公先伐张绣为是。” “仲德先生所言十分有理,依嘉看来,如今江淮突然鼓噪玉玺之事,怕是有些古怪,徐州之事,或有变故,尚未可知。” 须知大汉四百年江山,纵然如今朝廷声望早不复当年,但余威仍在。别看天下诸侯皆有割据之心,可若有人胆敢先说一个反字,则不免为众矢之的。若无十足把握,谁也不愿轻易当这个出头的椽子。 像孙坚当初私匿玉玺,也是遮遮掩掩,就算诸侯对此事全都心知肚明,他抵死不认,别人也无可设法。袁术就是再蠢,也不至于还未成事就如此大肆声张,倒像生怕别人不知似的。更何况,本是孙坚得的玉玺,怎么会又落在了袁术的手中呢? 第六二章 东英杰 孟小满本就对玉玺之事有所怀疑,如今听郭嘉一言点破,心中不由猜到了一个可能。 乐文移动网 她这里一时想得出神,一旁董昭白白胖胖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个微笑,突然道:“那依奉孝看,此事背后,到底有何玄机?徐州之事,又该如何处置?” 董昭话一出口,堂上气氛顿时为之一凝。须知董昭年长于郭嘉,官职也在郭嘉之上,他肯摆出这般谦逊诚恳的请教态度,在座众人不免为之侧目。 董昭这般作态,却是另有一番心思。 他当初在洛阳初见孟小满时,见其对自己言听计从十分赏识,心中大喜,自忖就是比不得名扬天下的荀文若,也必得孟小满倚为心腹。谁知到了许都,方知孟小满对郭嘉宠信程度,怕是还在荀彧之上。 定都许县后,郭嘉只得军师祭酒一职,仍为孟小满的属官,但此职却是孟小满单独为郭嘉所创,因郭嘉嗜酒,便以祭酒为名,亲昵之意,不言自明。 董昭早在袁绍麾下时就识得郭嘉其人,但却未曾打过交道。后来见了陈宫,听陈宫言语间将郭嘉贬斥为谀词媚主之流,便没把郭嘉放在心上。可这些时日下来,他暗中打听了郭嘉昔日的诸多功劳,便知孟小满倚重郭嘉非是无因。 今日难得孟小满召集他同曹军嫡系一起议事,他虽有与郭嘉一较高下的心思,但生性圆滑,也不愿平白得罪了郭嘉,故此才格外放低姿态。 郭嘉多少也能猜出几分董昭的心思,拱手还礼,而后方道:“等。” “等?” “局势未明,不宜冒进。那扬州牧刘繇占着大义,不思自家如何借机立足江东,反倒只想着搬弄是非,好借朝廷之手为己牟利。身为宗室,如此目光短浅,必难在江东立足,迟早败于英杰之手。” 其实以郭嘉看,刘繇上书朝廷,也未必是真指望着朝廷为他撑腰,不过是打算给孟小满添些乱——刘繇乃是原本的兖州刺史刘岱之弟,虽说刘岱当初并非死于孟小满之手,但想来刘繇对占了兄长所遗地盘的孟小满没什么好感,否则若刘繇真是有心求助,他就不会绕开孟小满这个手握兵权的大将军,直接写信上达天听。只是刘繇大概也没想到,孟小满会叫刘备出兵对抗袁术。这些话,就不便当众说出来了。 董昭见郭嘉敢如此断言,不禁陷入深思。 “那袁术不过冢中枯骨之辈,怕还算不得江东英杰吧?”毛玠闻言奇道,“难道奉孝是指吕布或刘玄德?” 郭嘉笑而不答,看向上首孟小满,后者不意他突然看来,眼神一转,不自然的望向一边。郭嘉稍觉失望,但二人方才视线交汇的一瞬,便知彼此都想到了一处。 若玉玺真如当日酸枣传言所说,落入孙坚之手,那今日之事背后,多半与孙坚之子孙策有关。 当初玉玺之事未发时,袁术曾具折上书朝廷,表孙坚之子孙策为怀义校尉,留其帐下听用。孟小满得知孙策在袁术麾下效力,想起自己一行人落难徐州时得他周济的旧事,还扼腕叹息了一阵。以她看来,如孙策这般出众的少年英才,屈身袁术之下,实在是明珠暗投,白白埋没。可如今看来,倒是袁术养虎为患了。 孟小满和郭嘉所料一点不错,玉玺之事,确是与孙策有关。 只因袁术吞没了孙坚当初的兵马旧部,孙策为讨还兵马,不得已才留在袁术的麾下,为之四处征战。袁术许诺,只要孙策打下城池,有了立足之地,便举他做一郡太守,同时交还孙家兵马。可孙策立下许多功劳,袁术却欺他年轻势弱,又唯恐孙家再度成势,屡屡出尔反尔。 袁术狂妄强横,反复无常,孙策本就不甘居于其下,如今更觉一腔雄心壮志不得伸展,常思脱身之策,一来二去,便把主意打到了传国玉玺上。 当年孙坚偶得玉玺,一直小心收藏,以为天命之兆。孙坚死后,玉玺就落在了孙策手中。这些时日下来,孙策见袁术颇有野心,不禁暗忖,若寻个合适的机会,把这玉玺送给袁术,当能取回他孙家的兵马,自己也能得自由之身,重建孙氏基业,不再任人摆布。 恰好刘繇到了扬州,因原本州府寿春为袁术所据,故自占了曲阿,施压丹阳太守吴景。吴景乃是孙策舅父,如今吴景向袁术求援,便被孙策逮到机会,借机献上玉玺,求袁术许他发兵救援吴景。 果然,袁术得了玉玺大喜过望,对孙策所求无不应允。他早猜此物多半就在孙策手中,偏又不好直接讨要。如今孙策既然“识趣”的主动奉上玉玺,他也把平日里对孙策的忌惮猜疑之心去了大半,拿出长辈的派头,对孙策好生勉励了一番,非但许他前去帮助吴景,还专门为他设宴饯行。 刘繇之事本就是袁术的一块心病。自从杀死上任扬州刺史陈温以来,袁术一直把扬州视作自己的禁脔。孟小满为曹家人报仇,派兵攻打颍汝一带,连战连捷,逼得袁术更加看重扬州,期冀能把扬州作为自己日后进攻徐州、并吞中原的跳板。如今他初得传国玉玺,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岂容他人横插一脚进来。孙策所求,倒是正中袁术下怀了。 可袁术哪知,孙策表面恭敬应下,心中却另有盘算:难得等来这样绝妙机会,此番一去,他是绝不肯再任由袁术摆布了。 “袁公路一向苛待主公,何故今日如此慷慨?”有孙坚旧部将朱治,见袁术一反常态,不禁问道。 孙策也不隐瞒,便把玉玺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主公此计虽可脱身,然玉玺乃天命之物,交给那袁公路,不免有些可惜了。”朱治恍然大悟,但随即忍不住叹道。 “玉玺虽说珍贵,可就算一直拿在手里,又能派上什么用场。”孙策却不以为然,“如今袁术拘束我等在此,就如龙困浅滩,虎落平阳,使我难承父志。待到来日,若真能成就大业,玉玺不过虚名耳。” “主公眼界开阔,在下自愧不如。”朱治不料孙策年纪轻轻,便能看的如此透彻,心中叹服,遂不再多言,同吕范、程普、黄盖、韩当等人各自收拾行装,点齐兵马,随孙策前往曲阿,一路上招兵买马不在话下。 途经历阳,孙策便得斥候来报,说周瑜率一支兵马粮草前来相投,不禁大喜过望,亲自前去迎接。二人自徐州分别,久未相见,而今重聚,不免将近况彼此诉说一番。 “袁公路见玉玺如得至宝,当即发还兵马,令我前往曲阿,不然我焉能脱身至此。” 周瑜听说孙策把玉玺换了兵马,却是拊掌赞道:“兄长此事做得极妙,非如此,不能安袁公路之心。而今兄长欲济大业,当去请子布、子纲二公前来了。” 当初周瑜曾力荐徐州张昭、张纮二人到孙策帐下效力,二人被孙策说动,也情愿相助。但袁术素来为人强横,常强征名士为己所用,就连朝廷派去的使者、太傅马日磾也被他强留在帐下为其效力。故二人不愿前往寿春,恐怕为袁术所羁,就暂时随周瑜避居丹阳,而今孙策领兵出征,自然再无顾虑。 孙策点头应道:“二公大才,自该我亲自相迎。” 周瑜又道:“袁公路拘押朝廷使节,擅杀地方大吏,可谓野心昭然,他得了玉玺,日后必要生事,此当为兄长立业之机。我今有一计,说与兄长。” “哦?” “袁公路短视之人,一得了玉玺,必然喜极忘形,行事不密。我等可暗遣宾客门人在乡间散播流言,助其野心,教他以为玉玺乃天命之兆。扬州刺史刘正礼、徐州刺史刘玄德,荆州刺史刘景升,皆是汉室宗嗣,若闻此事,当不能置之不顾。若得其中一人上书朝廷,则袁术几为逆贼,再难倚其四世三公的家世,若朝廷命人出兵讨伐,袁术分身乏术,则江东之地可归于兄长之手矣。” 孙策闻言,一时沉吟不语。 周瑜见此,不禁问道:“莫非兄长担心此计牵连孙家?想来以袁术的脾气,也不肯把玉玺的来历明言……” 周瑜早已想过,玉玺虽曾为孙坚所匿,但孙坚去世多年,其势力早被袁术据为己有,这玉玺究竟是什么时候到的袁术手中,已经无从对证。就算事后袁术明知自己中了孙家的算计,但除非他肯放弃玉玺,否则只能吃这个哑巴亏,背上逆贼之名了。 “非是如此,”孙策却摆了摆手,“袁术欺我年幼,强占我父基业,我深恨之,贤弟此计甚妙,也算是为我出一口气。可如此借力,终究不如我亲自打得那袁术无还手之力来得过瘾。只恨而今势弱,不能如此行事。” “兄长不必焦急,今当乱世,群雄并起,逐鹿天下。但将来鹿死谁手,尤未可知。就譬如那曹孟德,当初在兖州,被吕布、张邈逼得无处容身,还曾为奸人所害,几乎死在徐州。而今却依仗天子,官拜大将军。” 周瑜听了孙策的话,不免劝了几句,还举了孟小满的经历为例。 只怕连孟小满自己也想不到,孙策对她倒是颇为赞许。“这曹孟德也算是一英雄人物,想他当日四面楚歌,仍敢拥圣驾都许,而今方得官拜大将军,反观袁家兄弟,出身四世三公之家,麾下精兵良将,却畏首畏尾不见动静。若换做是我,当不会错失这等良机。公瑾,记得在徐州时,你曾说要去拜会这曹孟德,不知依你看来,此人如何?” “说来奇怪,我总觉得此人有几分熟悉……”提到此事,周瑜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迷茫之色,“我与曹孟德从未谋面,但此人对我倒好似有几分了解,虽然谦和亲切,却言辞谨慎。如今想来,兖州动乱,他在徐州时应该也有所闻,否则焉能迅速平定兖州乱事,灭张邈、逐吕布?就这份镇定的功夫,也算得上是天下难得的英雄人物了。” “公瑾和周家闻名于江东,曹孟德若是对你有所耳闻也不稀奇。”孙策叹道,“以公瑾所言,这曹孟德才是堪为我辈对手的人物,想从此人手中夺得天子,只怕不大容易。” “曹孟德纵然是难得的英雄,如今又占了上风,不过,还是我们稳操胜券——”眼看孙策情绪似乎有些低沉,周瑜转而又道。 孙策知道周瑜说话绝不无的放矢,急忙满怀期待的问道,“哦?” “朝廷争斗,非同小可,曹孟德出身阉宦之家,乍居高位,立足怕已不易。更何况,曹孟德终究年长,这倒是你我的胜算之一。”周瑜俊脸上逸出一丝淡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我等年纪尚轻,曹操却已人到中年,一者如初升朝阳,一者如下山落日。便是曹操如今得天子为质,权柄甚重,但以兄长武勇,日后若沙场相逢,孰胜孰败,亦未可知。” “是极!是极!”孙策并非那等喜欢自怨自艾之人,瞬间便将失意抛诸脑后。“曹孟德之事言之尚早,而今我既离了袁术,若不叫这江东天翻地覆,也显不出我孙家儿郎的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