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骑着马来》 第1章 女儿是个爬墙的贼(1) “爹……爹……你先别生气,你听我说,我真不是那块料。”一六岁的孩子绕着院子里的磨盘好几圈,来来回回得躲着对面的体型壮硕的男子。 一边躲一边哆嗦地伸着手拉开距离,嘴上还不停地给自己辩解。 “不是也得是!谁又天生就是哪块料了?你小子给我滚过来蹲马步!!!” 身为武将的沈父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怒吼,本来就大的眼睛瞪的如同铜铃一般,着实吓人得狠。 沈留祯跑得实在是累了,眼见今日又躲不过去,索性放弃了沟通,死皮赖脸地走到了一旁,往条凳上一趴,说: “那你打,我跑不动了……” 沈父见他这副样子,本来十分的气瞬间涨到了二十分,红着眼睛说:“他娘的真是邪了门了!!我今日非把你打残了不可!” 说着就抄起了旁边的一块手臂宽的木板,朝着凳子上的小人呼了上去。 而此时院墙的另一边。 刚刚搬来新家的谢元站在墙根下头,仰着脸听着对面如此惨烈地争端,好奇心不停地疯长。 高高的墙头上,伸出来了一支长满了绿叶的树枝。风一吹,就好像一只手一样,不停地向她招手,让她上去。 终于,她没忍住这样的诱惑,伸出了稚嫩的小手,寻找着墙上几不可见的砖缝和凸起,开始爬墙。 而这个时候,谢家的前院里,车马行李堆满了院子,忙忙碌碌地乱做了一团。 谢父站在一辆马车旁边,捧着一个精致的木匮,掀开了盖子看了看,见里头的书籍完好无损,舒心的叹了口气。 “七郎……阿元呢?!”一妇人站在屋檐下头,突然惊恐地问。 谢父听闻,扭过头看了眼自己的夫人,又转过头来小心地将木匮的盖子合上,心不在焉地说:“……没事,我怕她在前头捣乱,让她去后头玩了。” “咱们才刚进门,什么都没收拾,谁知道这里头有什么不妥帖的?她又好乱动,万一被磕了碰了可怎么办?!”谢夫人焦急地说。 忙碌的众人一听,瞬间动作都有些迟疑,院子里满是担忧的气氛。 谢父对着大家一招手,安抚众人说:“没事,你们接着忙,我去找。” 说罢就往偏院去,众人这才恢复了紧锣密鼓的节奏。 这偏院本来就是给家里仆从们住的地方,还堆放着些没人要的杂物。 即便如此,推门进去的一瞬间,一览无余的也能看到有没有人。 谢父正在纳闷这孩子又跑到哪里去了,转身离开的瞬间,觉得眼睛里错过了什么东西,于是又转过身细看。 这一看不要紧,那院墙后头的树上,好像有一块青色的布料甚是眼熟? 他连忙走得近了些,果不其然,那树枝上趴着的一个青色的团子,不是谢元又是谁? 只见她双脚缠在树枝上,小鞋底子朝上翻着,还一动一动的。谢父在下头只能看见她那圆滚滚的小屁股露在树叶外头。 谢父瞬间又急又气,眼见着脸都气红了,刚想将她骂下来,又怕突然开口惊了孩子,万一滚落下来可还得了。 这么一想,他更是着急了,不停地在下头走动。为了压制自己的怒气,还伸出了一根手指头,压住了自己额头暴起的青筋。 他这头急得不知所措。 隔壁院子里父亲打儿子的事业还在继续着。 “从未见过这么、惫懒的人!宁愿皮开肉绽也、不愿意动!”沈父一边骂,一边板子“啪啪”的打,说话都因为使劲而有节奏的断着句。 而趴在条凳上的沈留祯咬着牙,没见喊一声疼,可是逮着了间隙就开始还嘴: “凭什么你干什么,我就得学什么?世上的路千千万……我就不学武!!!” 最后一个“武”字,因为板子落下来“啪”的一声巨响,而嚎叫的特别高昂。 谢元趴在树枝上,像一只好奇的小猫一样,安静地看着底下这一幕,谁知不自觉地就唤起了自己屁股上挨板子的记忆,火辣辣地疼…… “嘶……哎呦,真疼。”谢元不禁念叨出口。 “谁在说话?”沈父听见动静止住了手,警觉地看着声音传过来的地方,仔细观察之下,才发现自己家的树上,不知何时趴了一个孩子…… 谢父一听,这孩子明显被人发现了,他紧张地仰头看,正好看见谢元蠕动着小屁股,一点一点的往回退。 她身下的树枝不堪重量,上下晃动着。此时还吹过来了一阵风,树叶被吹的哗啦啦地响,晃得更加厉害了些。 谢父看得心惊胆战,再也顾不得许多,尽量用温柔地语气出声说:“阿元,你抓紧了呆着别动。” 谢元听见声音身子晃了下,使劲扭着头往后看,用稚嫩的童声喊了一声:“爹……” 虽然一墙之隔对方看不见,但是谢父依旧举着双手揖着礼数,大着声音朝着邻居喊道: “对面的兄台,在下先行赔罪了,麻烦帮我看着孩子别让她掉下来,我这就去接她。” 沈父扔了手里的木板,走到了树下,茫然不解地看着那个粘在树枝上,随着风不停晃动的圆团子,怔怔地应了一声“哦。” 谢父听见了应声,又嘱咐了一句: “阿元,一定要听话呆着别动啊,等爹去接你。” 说罢就赶紧往回跑,路过前头大门的时候,屋檐下的谢夫人见他惊慌的模样,惊恐地问: “怎么了?阿元出事了?” 谢父一边跑一般安慰她说:“没事没事……她跑到别人家去了,我去接她回来。” 说罢就出了自家的院门,挨着墙根一路小跑。 直跑了一箭之地,才找到了邻居家的大门。 “娃,你几岁了?”沈父仰着脸,和蔼可亲的问树上的谢元。 “回伯伯,六岁了。”谢元紧紧地抱着树枝,头上的两只垂髻被树枝勾乱了,一边脸颊上还抹了三个脏指印,活像一个小泼皮,回话却异常的乖顺礼貌。 “哦……”沈父语气更加亲切了些,“你怎么上来的?” “爬墙上来的。” “墙后头有梯子?” “没梯子,我自己扒着墙缝上来的。”谢元看着沈父犹豫了一瞬,又说,“伯伯,一会儿我爹来了,你帮我求求情,别让他打我。” 第2章 女儿是个爬墙的贼(2) 沈父本来很震惊,有些怀疑这孩子是不是说谎话。 因为他有些不相信,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不靠梯子,光扒着墙缝就能爬上这么高的墙头呢。 可是听见她后头的话就忍不住笑了出声来。 正在这时谢父进了沈家的院子赶了过来,见谢元还好好的在树上没动,松了一口气。 一边小跑一边对着沈父揖手,说道:“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这孩子过于顽皮,一时间没看住就顺墙爬过来了。等我将她领回去,定会责罚严加看管,保证以后再不会出此等事情。” “没事没事……”沈父很是爽朗的挥了挥手,笑着说道,“先让娃娃下来。” 于是谢父就赶紧走到了树下头,朝着谢元伸出了手:“小心一点,跳下来。” 沈父也在一旁虚接着以防万一。 谢元很是利索的松了手跳下来了,也被她爹接住了。可是双脚刚落地,屁股上就狠狠挨了一记。 她捂着屁股,憋着嘴哼哼唧唧地刚要哭,就被谢父制止了: “不许哭,回去再跟你算总账!” 谢元绷着小嘴,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她爹再也没敢出声,那表情别提多委屈了。 谢父又郑重地对着沈父揖手,不好意思地说道:“……在下谢昀,刚刚带着家眷搬到隔壁院子,东西都还没收拾好……还不知道兄台怎么称呼?” “哦,我叫沈庆之,那是我儿子沈留祯。”沈父很是豪迈地往后一指。 此时谢父才想起来,一旁的条凳上还趴着一个挨打的孩子…… 而那个叫沈留祯的孩子就那么安静地趴在条凳上,歪着脑袋,用一双干净清亮的大眼睛看着他们,那优哉游哉地样子,好像只是趴在那里休息似的。 沈父一见他这个样子就气不打一出来,吼道:“还不过来叫人!趴在那儿挺尸呢!” 沈留祯听闻,懒洋洋地从凳子上爬了起来,捂着屁股龇牙咧嘴地就往这边挪。 谢父赶紧说:“不用了……这……”他说不下去,因为实在是有些尴尬。 这是什么样的初次见面?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这时机专挑人家家里有是非,教训孩子的时候,谢元爬了过来,还在树上偷看,怎么显得他们家人这么讨人嫌呢? 说出去他谢家的家教何在?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谢父越想越气,瞧着站在旁边的小人简直恨的牙痒痒,拉过来谢元就朝着屁股又是一顿打,一边打一边骂道: “不打招呼翻墙而入便是贼!小小年纪不学好,我让你再翻!我让你再翻!” 谢元“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哭的响天动地。 要说刚刚挨得那一下,她有故意卖惨的嫌疑,这次则是实打实的疼哭了,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 沈父和沈留祯都被吓到了。 沈留祯眼见谢父一个斯斯文文的书生,发起火来那吓人的模样不比他爹沈庆之差多少,捂着屁股瘸着腿儿直接愣在了当地。 沈父连忙拉住谢父的手,劝道:“……别打了别打了,小孩子不就翻个墙爬个树,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我那儿子要是有你家小子一半的本事,我做梦都得笑出声来!” 谢父听见“小子”两个字的时候,手几不可见的哆嗦了一下,再也挥不下去了。 当初要长途跋涉的搬家,给谢元换了件耐脏没花的旧衣服,再加上孩子小,扎着孩童普遍都会扎的两个垂髻,是很难分辨出男娃女娃来…… 关键是,谁又能想到,会爬墙会上树、皮成这样会是个女娃呢? 谢父将谢元的手往手心里攥了攥,觉得谢家的脸都快被她丢光了…… 他实在是不好意思跟别人说,谢元是个女娃来着…… 于是只是尴尬地笑了笑,说: “我倒是喜欢老实安静的孩子,这孩子太调皮了养着着实费神……” 沈父望着谢元感慨地说:“你家这娃娃,一看就是个练武的材料……”随即他恶狠狠地望向了沈留祯,“不像我家这个,懒得吃屎!打死都不愿意多动,就喜欢看书,我他娘的一介武夫,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箩筐,我拿什么教他?!” 沈留祯是嘴上一点不愿意吃亏,一听他爹这个话,就说:“是教书先生教的,又不用你教。” “放你娘的狗臭屁!”沈父破口大骂,“你爹我是个武将,你只要学个一二成,日后也好在军中谋个职位,靠读书做官?那得是王谢这样的名门氏族才有的机会!你觉得你是姓王还是姓谢?!” 突然,院子里安静了。 沈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有些尴尬地问谢父:“兄台……好像,刚刚听说你姓谢,不会就是那个,累世公卿,出了十多个丞相的……那个谢?” 谢父更加的惭愧了,直觉自己的面皮在发烧。 他松了女儿的手,谦逊地躬身说道: “让兄台笑话了,在下确是谢氏族人,不过,只是谢氏族中的末流旁支,平白沾了祖宗的光,并无多少才学。” 沈父一听,两眼睛放光,抱拳冲着谢父说道:“哎呦你看,我有眼不识泰山,兄台太过谦虚了,谢氏一族门风严谨,人才辈出,世人无不仰望三分,真是失敬失敬。” 谢父听见“门风严谨”几个字,再看看自己那刚刚爬墙头偷看的女儿,顿时臊得有些站不住,轻轻地晃了晃袍袖,脸上尴尬地笑都快撑不住了。 就在他恨不得钻地洞的时刻,突然想到了解决之法,指着沈留祯说道: “……这孩子喜欢读书?正巧,咱们以后是邻居了,让他来我这儿,我这儿或许别的缺,就是不缺书,我来教他。” 沈父一听,眼睛更加亮了。他之所以逼着儿子学武,并不是看不起读书人。 而是一直以来,寒门子弟要想凭着读书做官,几乎没有出路。 可是,若是做了谢家的学生就不一样了! 那可比跟着自己在沙场上卖命挣军功强。 沈父连忙将在一旁愣怔的沈留祯拖了过来,按着他的脖子说:“……快过来磕头拜师,你要想读书,这可是最好的机会!” 第3章 别人家的孩子 沈留祯没有想到一直强力反对他读书的爹,会突然间就改变了主意,一时间有些缓不过神来。 但是他听出来这机会难得,于是很爽快地就跪在了地上,对着谢父拜了下去: “学生拜见老师。” 谢父心觉这也算是为了谢元的失礼做了些补偿,内心的愧疚也少了些,笑呵呵地将沈留祯扶了起来说:“快起来快起来。” 沈父乐得合不拢嘴,说道:“……哎呀,难得沈家祖坟冒青烟才能得着这机缘,哎?要不这样。”他突然指着谢元说道, “我来教这孩子武艺兵法如何?我现在在军中任校尉,家传的武学,沈家虽然比不得谢家名声大,但也算叫得上名,还望谢兄莫要嫌弃。” 谢父的脸又眼见的发红了起来,拉着谢元的手往自己身边拽了拽,尴尬地说: “她……不适合学武。” “怎么会呢?这么小的孩子,手脚这么灵活,那就是老天爷赏饭吃啊……”沈父顿了一顿,用怀疑的眼光看了谢父,爽快地说: “嗨!我没有那么小气,你要是真的觉得咱教不够格直说就行,我按你的要求给你儿子另寻个高明师傅也不是难事,关键是这孩子要是耽误了这天分,就太可惜了……” “不不不……沈兄误会了,谢某绝没有那个意思。”谢父连忙摇手否认,生怕这误会更大了。 “好!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了,我教你儿子学武,你教我儿子学文,沈某舔着脸高攀了!”沈父爽快的拍板定音。 谢父直接傻了…… 现在要是跟他说,谢元其实是个女娃娃,他会信吗? 那一日,谢元和沈留祯各自站在自家父亲的身边,捂着同样挨打的屁股,恶狠狠地朝对方投过去了嫌弃了一瞥。 不为别的,因为他们正好都是对方父亲眼中那个所谓——“别人家的孩子。” 谢父领着谢元从沈家的大门出来,一路上看着自己的女儿唉声叹气的。 到了家门口的时候,他蹲下身来,将谢元的衣服拽平整,还将她头上跑出来的发丝给捋了捋,好让她看着规整了一些,问: “你娘要是问起来,你怎么跑到别人家去的,你怎么说?” 谢元抿了抿嘴,认真地说:“我钻狗洞过去的。” 谢父站了起来,冷笑了一声:“哼,钻狗洞……亏你还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可为什么到底还是做了?” 谢元委屈的耷拉着眉毛,努力地仰着头看着自己的爹,半是祈求半是辩解地说: “一时间没忍住……” “没忍住……翻墙而入,那是贼才会干的事情!让你自己领十板子的罚,你服不服?” 谢元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可怜巴巴地说:“爹……刚刚不是已经打过了么?” 谢父拉着她往门里进,严厉地说:“一是行为不端如同做贼,二是无故以身犯险,惹父母担忧。只打一顿,你觉得合适吗?” 谢元蔫儿了似的垂下了头,认命地说:“服。” 谢夫人自从生了谢元之后,身体就一直带着病,这一次长途跋涉,风餐露宿一连几个月,虽然路上有不少仆人照顾着,依旧没有起到多少作用。 她的脸色比在家乡的时候更加的虚弱了。 谢夫人由小丫鬟陪着,站在靠近院门的这一边站着,心焦地一直往外头看,刚想要派个人去隔壁邻居那里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谢父就领着小谢元回来了。 “娘,我回来了。”谢元一进门就跑到了谢夫人身边报平安。谢夫人脸上的愁容一下子就散了,蹲下身来,拿着帕子擦拭着她脸上的脏污,温柔又带了些责怪的语气问: “去哪又弄的一脸的脏污,快去洗洗。” 谢元用小手拽着谢夫人的手帕,垂头丧气地鼓着腮帮子说:“……等我挨完了罚再去洗。” 谢父在一旁看透了她的小心思,怒道:“刚刚在门外才说甘愿认罚,现在又找你娘撒什么娇?过来!” 谢元撅了噘嘴,离了她娘跟前,转过身就往旁边的廊柱上一抱,说:“打……” 如此利落的动作,显然已经轻车熟路了,即便是换了地方…… 她人小,短手短脚抱在柱子上就跟贴上去的似的,脚下还不忘往上攀了攀,小靴子踩在了柱子底下的石基上,扒的紧紧的。 谢夫人连忙问:“……七郎,她又闯祸了?” “钻狗洞跑到别人家里去了,正好被人逮了个正着,不打以后还了得?”谢父说,同时伸出一只手来,朝着忙着搬东西的家仆喊了一声,“刑板子带了没有?给我找出来。” “带了……”一小厮连忙从马车底板下头抽出了一个半人高的板子,给谢父送了过去。 经过谢元身边的时候,见六岁的谢元正用一双丹凤眼凉凉地盯着他看,那小厮连忙陪着笑脸解释说: “不是故意带的,这板子正好可以用来压绳,才带的……” “啪!”谢父一板子下去,谢元那双颇有威视的眼睛瞬间哭成了水包,手脚将柱子抱的更紧了些,疼得大哭了起来…… 而谢家父女离开之后的另一边…… 沈父爬到了自家树上,往隔壁的院墙看了看,随后溜了下来说: “谢家那小娃娃真了不得……墙头上的树枝嫩的根本就经不住人,估计他是从墙头上跳过来的。小小年纪,胆子大,手脚还稳当……没人教过就这么厉害,等学了武艺可还了得……” 他说了半天没人理,转过头正好瞧见沈留祯捂着屁股正在后头挤眉弄眼地不服气,他更怒了: “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人跟你同岁!老子看见你就来气!!” 沈留祯阴阳怪气地说:“恭喜爹收了一个天赋异禀的孩子做徒弟。可惜他不是您儿子。要不您再给我找个继母,再生两个看看,看看能不能生出他那样的……” “你他娘的我打死你!”沈父拾起地上的板子就要打他。 结果沈留祯像个滚刀肉似的站在原地动都不动,只管仰着脸看他。 沈父一下子没了折,将板子扔到了地上,单手叉腰说道: “你不愿意学武,我也不强求了。可有一样,谢家是名门望族,从不轻易在族外收学生,旁人想当谢家的学生,找关系托名帖都不一定能成功。今日要不是谢家娃娃失礼爬了墙过来,他爹脸上实在挂不住,你哪里有这等好事?以后一定要好好学知道吗?” 沈留祯脸上不服的劲儿收敛了些,认真地回道:“我知道了。” 正在此时,家里做饭的婆子过来唤他们吃饭。沈父气哄哄地往回走…… 走了一半还不甘心,转过头来瞪着眼睛对着沈留祯说: “……管好你那张嘴!若是对着谢家人还这么顶撞,回头我打断你的腿!” 沈留祯听闻低下了头,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跟在他爹的后头,再也没说话。 第4章 别人家的孩子(2) 忙碌了一天之后,谢家终于算是在新家安顿了下来。 晚上,谢夫人看着谢元入睡了以后,才回到自己的卧房里,和夫君谢昀两个躺在床上,说起了白天的事情。 “今日阿元跑到人家家里去,没有起争执?”谢夫人问。 “哎……没有,那家人姓沈,主人在南朝军中做校尉。初次见,感觉人还不错,我收了他儿子当学生,他非要收咱们阿元当徒弟,要教她习武。” 谢夫人惊讶地支起身子,问:“你没跟他说,咱们阿元是个女郎。” 谢昀苦着脸说: “咱们女儿那样……我哪好意思说呀,就那么犹豫了一会儿,沈校尉就以为我嫌弃他不够格。后来我一想,现在世道这么乱,让阿元学些武艺也不是坏事,万一哪天遭了难,她也能跑的掉……” “哎呦……”谢夫人躺了回去,埋怨他说,“好好的你为什么总说些晦气话。” 谢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地说: “哎……夫人,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谢家因我叔公谢白正,辅佐了三位皇帝,荣耀了近五十年,族中亲朋故旧遍布北朝朝野,权势通天,如此极盛的情景,怎由的我不担心啊?” 谢夫人安抚他说: “知道了……你在家就说过了,可我们不是不远万里,渡江搬到南朝这边来了么?你还担心什么?” 谢昀又长叹了一口气说: “哎……南朝也不安稳啊,北边好歹还是一朝,皇位更迭一直都算平稳。南朝这边,皇族姓氏一直换,说不得哪天就会乱。若不是因为我叔公最近说话越来越不谨慎,我才不愿意跑到南边来呢。” 谢夫人累的打了个哈欠,说:“你就爱多想,都随你的意……可你不跟人家说阿元是个女郎,回头人家知道了,总要怪你。” 谢昀笑了一下,说:“没事……我怕真说了,他就不愿意教了。咱也不瞒着,他要是偶然知道了就知道了,不知道我也不提,那就算不得我骗他。” 谢夫人翻了身侧躺着,合着眼睛笑了笑,将要睡去前又说了一句: “都随你……” 第二天,沈家父子应邀,正式到谢家做客,沈父让沈留祯带了十条束修,也就是腊肉,打算正式去行拜师礼。 到了谢家之后,见里面仆从众多,蔚然有序,布景陈设无不透露着讲究和心思。 他再想想自己那个粗糙凑合的家,虽然已经住了两年了,还没有人家住一天的来的像样,不免有些惭愧。 他从小家境贫寒,一路上靠着摸爬滚打,吃了许多苦才有的今日,虽然说途中也有族中在职的叔父举荐的帮助,但是一直以来也没有积攒多少钱财。 与谢家这种历经千年,累世公卿积攒下来的豪门氏族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虽然谢昀说,他们只是谢家的旁支末流,可眼见的也是普通人家比不上的气候。 好在谢父对他们很是热情,谢元一见面也十分乖巧的喊他师父,这才将沈父这些许的不自在给冲淡了过去。 两家父亲客套了一番之后,谢父上座,沈留祯双手奉上腊肉,在堂中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行了拜师礼。 谢父笑眯眯地受了,转而又拽着沈父坐在上座,让谢元也郑重的行了拜师礼。 礼罢之后,见谢元和沈留祯两个规规矩矩地站在一处。 他们年纪相同,身高也相仿,各有各的灵秀。 两家大人越看越高兴,莫名地就觉得关系亲近了不少。 谢父笑着对着谢元说道: “阿元,带留祯去后院见见你娘。我跟你师父说会儿话。” 他转而又对着沈留祯温和地说: “你师母听说我收了学生,跟我们阿元一般大,就一直惦念着想见见你。” 沈父一听,“嗯”了一声,眼睛大了一圈,说:“快去快去!记得唤人知道吗?” “知道了。”沈留祯应了一声。 “爹,师父,我们去了。”谢元用稚嫩的声音说,转身就招呼着沈留祯出了门。 沈父看着两个孩子离开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们阿元教的真好,识大体懂礼貌。”他的语气前头还充满了艳羡,下一秒就怒不可遏起来,“不像我家那个,活脱脱一个犟驴滚刀肉,真气死我了。谢兄,以后他若是有什么不对的,尽管打,千万别手软。” 谢父状若头疼地摸了一下额头,说: “别提了,你是看着她面上好,里子里真不如你家留祯,整日里爬高上房,鸡嫌狗厌的。 我跟我家夫人眼下只有她这么一个孩子,被她弄的提心吊胆。合府里多少双眼睛都看不住她,光是膝盖上摔跤磕的疤,都摞了好几层了。” 沈父听闻却“哈哈”大笑了起来,说:“正是因为如此,习武才好啊!” 他又往前倾了倾身子,冲着谢父神神秘秘地说: “哎,要我说,咱们两家可能是天定的缘分。 我那个儿子也着实不像是我生的。我一介武夫,字并不认识几个。凡道理,那都是靠耳朵听过来的。 我想着,让孩子多少识得几个字,以后也用得上,就给他请了个习字的先生。 结果没想到,他是真喜欢。那字弯弯绕绕的我看着厌烦,他学着倒是快,刚学了几个字,就急吼吼地非要让我给他找书看……” 沈父无奈的双手一摊,说: “我上哪儿给他找书去?” 院子里,谢元走在前头引路,沈留祯跟在后头,好奇的四处打量,问: “你们家有很多书吗?有多少?” 谢元回头看了他一眼,一边走一边说:“搬家的时候,总共装了六十多辆车,几乎一半都是书籍,我也不知道有多少。” 沈留祯听闻,半张着嘴巴正在惊讶,他有些不相信,这世上真的会有那么多的书吗?都写了些什么…… 突然前头的谢元往旁边一跃,像个灵活的小鹿似的,蹬着廊柱跳了老高。伸手从柱子上头够了个什么东西下来。 他定睛一看,只见谢元手中多了一片枯树叶。 原来是柱子上头因为日久裂了一条小缝隙,恰好夹了一片枯叶进去,被谢元给够了下来。 被如此突然的变故惊在原地的沈留祯,默默地收起了自己的下巴,看着谢元玩着树叶继续前行背影,从心里头冒出一股子酸气,面露嫌弃地无声腹诽: 呵……这可不就是爹理想中的儿子么?跟个闲不住的猴子似的? 谢元一心在前头带路,自然不知道身后之人在想什么,很快就走远了。 沈留祯连忙跟了上去。 第5章 头一次交锋 到了谢夫人的住处,谢夫人仔细地打量了打量沈留祯的模样,头上扎着两个总角髻,一双眼睛圆溜溜的,眼珠黑白分明很是清亮,抿嘴一笑,嘴边就有两个小酒窝。 谢夫人看着喜欢,跟身后的丫鬟说:“这模样长得真好。”又问沈留祯: “你娘,一定是个美人。” 沈留祯回答说:“回师娘,我从生下来我娘就死了,所以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此话一出,谢夫人脸上的笑容慢慢的褪去了,看着这么小的孩子没了娘亲实在是心疼,于是语气更加温柔地问: “那平时都是谁带你啊。” “从前是奶娘带,后来我爹领了调令搬家,奶娘跟不过来,就另外找了婆子照顾我,搬一次家就换一个,现在是第……第八个了。”沈留祯垂着眼睛,掰着指头回忆着说,语气很是平常。 可是他越平常,表现的越是理所当然,谢夫人的心就揪得越紧。 她伸手将沈留祯拉到了跟前,慈爱的摸了摸沈留祯的脸颊,眼含泪花地说: “你爹是武将,到处打仗挣前程才会这般,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以后你要是有什么委屈,尽管来找你师父或者找我……” 话音刚落,就听见“咚”地一声响,大家一看,原来是谢元从圆杌子上摔下来了。杌子倒地,砸在地板上发出的一声闷响,她倒是好好的跳到了一边。 见她娘谢夫人用责怪的眼神看着她,她急忙敛首站好,一副做错了事情的样子。 丫鬟忍不住笑出了声,赶紧去将那杌子给扶了起来。 谢夫人看她故作乖顺的样子,也是忍俊不禁,拉着沈留祯说: “别管她,她就是闲不住,想让她多陪我坐一会儿都难,总是闹腾。” 谢元听闻,出声委屈地说: “娘,这回真不是因为我贪玩,实在是昨天才挨了板子,屁股疼坐不下。” 此话一出,屋子里的人都笑了,包括沈留祯。 一时间满屋子的欢声笑语。 谢夫人见沈留祯安安静静地站着,问什么答什么,也不燥。 再看看自己家的谢元身为一个女郎,却总是按也按不住的样子,对沈留祯感慨地说: “虽然说咱们头一次见,但是我着实喜欢你喜欢得紧,你师父肯定也是如此。我们一直想要一个跟你一样的儿子,老天爷却不给。” 谢夫人的表情很是忧伤。 沈留祯下意识地往后看了一眼,果然见谢元用那双丹凤眼冷冷地望着他,明显带着怨恨和抵触。 这情绪他实在是太熟悉了。 他突然顿悟,原来谢元跟自己一样,都是被自己家人嫌弃的孩子…… 原来他们是一样的……惨。 谢夫人估计是看见了谢元的表情,又对着沈留祯说:“如果阿元蛮横欺负你,你直接跟我们说,我跟你师父教训她,为你出头。” 沈留祯笑了笑没说话。 此时,他觉得自己跟谢元简直就是难兄难弟,谁也没比谁好到哪儿去。 就这么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沈父要走,前头来人唤沈留祯回去。 谢夫人很是不舍地看着他说:“孩子就留在这里玩就好了,何必急着让他回去呢?” 丫鬟回复道:“沈校尉说,谢家乔迁新禧,来拜访的人实在是多,家主和夫人定然忙碌。既然两家孩子互拜了师门,那就是自己人了,此时就不在这里添乱了。” 谢夫人一听,开怀笑着说:“这沈校尉还真是个直爽通透的趣人。” 她拉着沈留祯的手,慈爱地看着他说:“以后,随时过来玩,过来吃饭,若是碰到委屈了,也可以过来跟师娘说说心里话,啊。” “留祯知道了,谢谢师娘。”沈留祯甜甜地说,露出了两个酒窝。 “阿元,去送送留祯。”谢夫人嘱咐道。 “是。”谢元虽然心里头极为不舒服,但也乖乖地应了声,带着沈留祯出了门。 可是她刚带着沈留祯走出了房门没多远,站住了脚,凶相毕露地转过身,冒着一股子嫉妒的酸气,直直地瞪着沈留祯。 “干……干嘛?”沈留祯自觉不妙,有些结巴。 他下意识地就抬起一只胳膊,虚护在胸前。 果然,谢元二话不说,直接照着他的肩头推了一把,推的沈留祯一个趔踞,连退了好几步。 “我怎么看不出来你比我强在哪儿了?你强在哪儿了?”谢元怒气冲冲地问。 她一想起刚才她娘对他那么好,还说想要一个像他一样的儿子就生气! 这么想着,她尤自不解气,绷着嘴角恶狠狠地又推了他一把。 这一次直接将沈留祯推得靠在了廊柱子,他要不是抵住了柱子,估计早倒地上了。 跟着他们的丫鬟见状,站着不敢拦。 谢元闹腾的本事谁都知道,若是惹了她,到时候光是看见她的影子都能累死人,更别说防着她捣乱了。 可是又不能真的不管的。于是丫鬟犹豫了犹豫,站在一旁光动嘴,好生好气地劝她说:“阿元,回头让夫人知道又该生气了。” 可是谢元并不为所动,一点要住手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越推越卖力: “说,你觉得你强在哪儿了。” 沈留祯不由地在心里头念苦:怎么他命里头竟是遇见这种人?动不动就动手,有他爹一个还不够,这又来一个…… 正这么想着,他被谢元推的脚步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谢元愣住了,她不知道沈留祯怎么这么不经推,这就倒了? 她都准备打一架了。 沈留祯也愣住了,他在想以后怎么办。 此时谢家雕梁画栋的回廊底下,天光正好,地上有一半的阳光,照的地砖泾渭分明。 歪在地上的沈留祯,抬起头看着对面站着的谢元,两个六岁的孩子就这么对视了好一会儿。 突然……沈留祯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 “呜啊……呜啊啊……啊啊……”他大张着嘴,哭得撕心裂肺。连站在旁边的丫鬟都被吓得颠儿了一下。 谢夫人听见了这动静,急忙跑了出来,刚拐过廊角,就看见走廊上谢元站着,沈留祯倒在地上,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第6章 我不喜欢他 她急忙忙地走过去,弯腰将沈留祯扶了起来,对着谢元怒道: “谢元!娘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能欺负人!昨天你爹打你打的还不够是吗?!!” 谢元此时才反应了过来,满脸的震惊,他伸手指着沈留祯的鼻子说: “娘!他是装的!昨天他爹打他打得那么狠,他都没哭。刚才我不过推了他一把,他就哭成这样了?!” 此时一边哭,一边不忘观察情况的沈留祯听闻,赶紧将自己的声音收的小了些,抽抽噎噎地对着谢夫人说:“没事……师娘……阿元推的我不疼,是我爹昨天打我打的太狠了,刚刚屁股往地上一墩,疼的厉害,我这才哭的,不怪他。” 说罢,他还故作坚强的擦了擦眼泪,委屈地瘪了瘪嘴。 天真的谢元松了一口气,甚至隐隐还有些内疚。 可是下一秒,谢夫人的巴掌就像雨点一样落了下来,狠狠地打在了谢元的屁股上,怒道: “我让你调皮,我让你手狂!好好的你推他做什么?!!生了一个你,你爹娘的命都要短一半了!” 谢元遮着屁股,疼的上蹿下跳吱哇乱叫,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 这个时候……她就看见站在那儿的沈留祯偷偷地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脸,又很快收了起来…… 谢元这才明白:沈留祯,师父的儿子,是个表里不一的阴险小人!……!! …… …… 谢夫人亲自去送沈留祯回去。 挨了打的谢元不高兴,屁股又疼,于是原地趴在回廊的栏杆上,两条腿吊着,手里拿着一根树枝,不停地扒拉着回廊外头的一只蚂蚁,戳得地上都是洞,人为的给蚂蚁造成艰难险阻。 负责看着她的小丫鬟就侍立在一边,看着,气儿都不敢出大了,生怕惹得她记恨上。 哦,要是一会儿脱了身,还得去跟小六报个喜:估计一时间阿元不会记得他大老远的将家法板子带过来的“功劳”了。 就这么过了好大一会儿,谢夫人回来。见谢元小小的身影撅着屁股趴在栏杆上那么安静老实,她又有些不忍了。 “夫人来了。”丫鬟轻声给谢元报了个信儿。 谢元听闻,抬了脑袋往后看了一眼,见她娘谢夫人带着几个婆子丫鬟,就站在拐角处看着她。 于是她慢吞吞地从栏杆上翻了下来,下来的时候因为屁股疼,脚下还打了个绊儿,身子晃了晃差点没站稳。 等站稳了之后,就蔫头巴脑不情不愿的打了招呼:“娘……” 谢夫人看她这可爱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但是连忙收住了笑容,故作严厉地说:“打疼你了倒是老实了?!……跟我进屋来。” 谢元犹豫了一瞬,将手里的树枝扔了,迈开大步就走,结果屁股被裤子磨得生疼。 她咧着嘴将自己屁股上的裤子往外揪了揪,一路小跑着跟了过去。 进了屋,见谢夫人端坐在矮榻上,云鬓高耸,衣着端庄,像是居服图里出来的威严贵人。 谢元不由地觉得有些紧张,站定了,又小心翼翼地喊了声娘。 谢夫人严肃地问: “你为什么要推留祯?” 谢元侧了下脑袋,带着不满,掐着自己的一根手指,瘪着嘴说:“我不喜欢他。” “为什么?他哪里惹你了?”谢夫人捺着性子,心平气和地问。 谢元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委屈地说:“娘喜欢他,多过喜欢我。” 说着说着就带上了颤音,委屈地往下掉眼泪,“娘还说想要一个他那样的儿子……为什么不想要我这样的儿子?” 谢夫人见她这样,终是心软,刚刚还严肃的眉眼,立马温柔了起来,心疼地对谢元说: “傻孩子,你是娘十月怀胎,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娘怎么会喜欢别人比喜欢你多。” 她对着掉眼泪的谢元招了招手,说: “到娘跟前来。” 谢元听话的走了过去,委委屈屈地依偎在谢夫人的怀里。 谢夫人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泪,又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细语地解释说: “阿元,你想一想,如果有一天,你没有了娘,会是什么感觉?” 谢元抬起头,懵懂地问: “为什么会没有娘?” “会呀……你看沈留祯不就没有了娘亲么?”谢夫人轻轻地抚摸着谢元的背,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 她见谢元低着头不说话,虽然好像不太懂,但是依旧露出了不开心的样子。 于是谢夫人又说:“……将心比心,你想一想沈留祯是不是也很难过,你有娘亲照顾,他却没有。论年纪,他还比你小几个月。咱们是不是得对他好一些?” 谢元抬头看了谢夫人一眼,不情不愿地点头“嗯”了一声。 谢夫人慈爱的笑了,十分欣慰地将谢元抱在了怀里,搂着她说:“我就知道,我们阿元虽然顽皮,可心肠最好了,是?” 谢元搂着谢夫人的脖子,突然认真地说道: “娘,我也可以给你当儿子,你别不高兴了。” 谢夫人听了之后,觉得暖心,又觉得哭笑不得。 她将她拉开,整理了一下她歪掉的衣服,说: “又说傻话了,你忘了娘跟你说过,你是个女郎,长大了会跟娘似的,你当不了儿子的。” 谢元明明是个六岁的娃娃,可她不服气的皱了眉头,一双丹凤眼再加上那一本正揪起来的眉毛,很有些大人才有的严肃和威势,认真地说: “那我可以长成爹的样子!” 谢夫人更是忍俊不禁,她拍了拍谢元小小的身板,说: “等你长大了就知道,这是天生的,你长不成他那个样子的。” 谢元看着谢夫人笑话她的表情,没说话。但是不服气的在心里头暗暗发誓,她一定要长成爹的样子,证明给她看。 …… …… 第二天得了空,沈父就带着沈留祯上了谢府的门,正式商量两个孩子的课程问题。 沈留祯和谢元在下头站着,谢父和沈父两个在上头坐着。 谢元狠狠地瞪了一眼沈留祯,沈留祯便悄悄地往旁边挪了一步。 这一切落到了谢父的眼睛里,他倍感惭愧,于是清了清喉咙,开口对着沈父说: “昨日谢元做得不对,内子已经已经教训过了,还望沈兄莫要挂在心上,这孩子顽皮,性子得教,以后多劳您费心,谢某绝不多做干涉。” 第7章 怎么又回来了 沈父一摆手,十分爽朗地说: “哎呀……这事情不早过去了么。再说了,你这是读书人的眼光,我们习武之人,要的就是这样的,你瞧着她诸多缺点,在我这里全是优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尽管放心交给我便是,说不定以后还能当个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哈哈哈哈……” 谢父看了谢元一眼,尴尬地脸色发红,小声地说: “倒不必如此厉害,只要遇到了危险,能有自保之力就行。” “这容易……这容易……哈哈哈……”沈父笑得高兴。 谢父看着谢元说道:“阿元,昨日是你不对。你跟留祯陪个不是,以后你们两个要好好的学习,不要再打架了,知道吗?” 谢元虽然不服气,但是想到娘的话,说要让着他一些,于是不情不愿地说: “昨日是我不对,不该推搡你。” 沈留祯微笑着刚张嘴,话还没吐出声来,沈父就怒着着眼睛说:“……这算什么需得道歉的事情?别管他!!推一把就哭,还不够给我丢人的!” 沈留祯表情突变,立马就闭了嘴,转了半个身子,目视前方,半点想说话的欲望都没有了。 谢父一见这两父子又要杠上,连忙说:“……这事情就算过去了啊,咱们说说这上课的事情。不知沈兄有何想法?” “哦,谢兄多担待,我公务在身,时间也不是我说的算的。好在习武重要的是自己勤加练习,要能吃苦。我想只要我在家,就多教谢元一点,其余时间都让他自己消化。平时谢兄派个人,在一旁多监督监督,别让他偷懒就行。” 谢父一听,指着沈留祯说道:“那正好,让这两个孩子互相监督。正好两个孩子都在一个课堂上上课,去你那儿的时候,两个人也一起。” “好,那正好。正好也让我家小子也跟着多少练一点。”沈父高兴地说,对这个计划很是满意。 沈留祯抬了眼皮子,看了看旁边的谢元,又看了看他爹,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 “那咱们就从明天开始。”谢父说,“谢家的规矩,一般是卯时正刻就要到学堂,孩子们要早读,背诵。吃罢早饭之后,就是说文解字,细说文中含义。 到了下午,主要以练字抄书为主。这期间,沈兄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就让他们过去,习文课程往后顺延便可。” “甚好。这样的话,每日早起一个时辰,赶在孩子早读之前,先去跟着我去跑步练练腿脚。” 沈留祯听见这个话,眼皮子止不住的跳了跳,他转过来悄悄地看谢元的表情。 结果却在他的脸上看出了斗志昂扬的感觉,显然没有反对的意思。 哎……他不由地在心里叹气。 临走的时候,谢父问了问沈留祯都学了哪些东西,认得几个字。然后送给他一本论语,说: “这是我手抄的录本,上头还有我写的注解,你先拿回去看看,有什么不懂的,随时来找我。” 沈留祯拿着书本,看着上头那好看的字迹,鼻子间闻着专属于书本的特殊香气。他顿时忘记了刚才的不满和忧愁,喜笑颜开,笑得两个酒窝都成坑了: “谢谢老师。” 他大声道了谢,转身就跟着沈父出了门。 等他捧着书,喜滋滋地走到了谢家的大门口,才想起来刚刚为之忧愁痛苦的那件大事来。 于是他对着沈父说: “爹……我有两个字不认识,我去问问老师怎么读。” 说罢还不等沈父答应,他人就跑了回去。 沈留祯进门前看了看他爹没有跟着来,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留祯,怎么又回来了?什么事情?”谢父和蔼地问。 沈留祯看了一眼站在谢父身边的谢元,可怜巴巴地说:“老师,我只喜欢读书,不喜欢练武。您能不能跟我爹说说,让我别早起去跑步了,我想多留些时间出来读书。”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要是我直接跟我爹说的话,他肯定不同意不说,还会把我打一顿。” 谢父叹了一口气,耐心地说: “习文,也不是光读书的,君子有六艺,你可知道是哪六艺?” 沈留祯诚实地摇了摇头。 “君子六艺,乃是‘礼、乐、射、御、书、数’。这其中,‘射’和‘御’,就是拉弓射箭和骑马。你若是没有基本的锻炼,太过于羸弱,又怎么能拉得开硬弓呢?” 沈留祯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祈求般地问:“必须要学吗?” 谢父双手放在了膝上,郑重地说: “要做谢家的学生,就必须要学。”他停顿了一下,“况且时局动荡,世道艰难,偶有诸多人为惨事发生。若是能习武,关键时刻有个自保之力,何乐而不为?……阿元都要学了,你又有什么理由不学呢?” 沈留祯觉得谢父这最后一句话实在是毛病巨大,什么叫“阿元都要学了,他有什么理由不学?” 他看了站在一旁的谢元一眼,谢元回了他一个嫌弃厌恶的眼神,好像颇为不忿。 他默默地收回了目光。 可是除了这一句,其他的他还真的挑不出反驳的话来,于是无奈认了命,准备离开。 等他刚要跨出门槛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往后看了眼广袖博带,身材有些瘦弱的谢父,忍不住疑惑地问: “老师……您也会骑马射箭吗?看着不像啊。” 谢父听闻,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顺手捡起一旁的书本作为掩饰,说: “会是肯定会,只是会跟擅长还是有区别的,跟你爹比自然差的远些……所以你要好好学。” 沈留祯一听,像是抓住了什么了不得的救命稻草,笑得两边的酒窝似装了蜜似的甜,应了声“是”之后,欢快的离开了。 “爹,沈留祯人品不好。”谢元用清脆稚嫩的声音跟谢父告状。 谢父眼见不高兴了,但是还是先耐着性子问:“为什么?” “他故意表现的很惨,让我娘打我。”谢元气愤地撅着嘴说,一双丹凤眼细长,眼角都快飞起来了。 谢父摔了书本冷笑了一声,怒道:“恶人先告状!你要是没有推他,那无论他说什么你娘也不会打你!……言人错时,先正自身!” 谢元低下了头,再也没了声。 第9章 怎么才能变成儿子 “留祯,我娘说,出了汗不能在风口上吹,容易着凉。” 沈留祯从梦中惊醒,一转头,就看见谢元的小靴子蹬在他旁边的门槛上,靴子筒翻了下来,他弯腰绑着里头的裤腿。 他一边用束带缠着裤脚,一边说:“快去洗澡,吃了饭早点来。” 说罢利落地将黑色的靴子筒往上一番,就跳过了门槛,飞快的跑走了。 沈留祯揉了揉眼睛,懵怔地看向了院子里,却正好看见他爹对着他失望的摇了摇头。 沈留祯不服气地瘪了瘪嘴,刚刚散走的酸气,又涨了回来。 …… …… 吃完了早饭,沈留祯拿着谢父给他的那本论语,软着自己的腿脚,慢吞吞地到了谢家的学堂。 学堂上并排摆了两张桌子,笔墨纸砚都准备好了放置在桌上,窗明几净,风气俨然。 沈留祯站在开了半扇的门口处停了下来,望着屋子里发呆。 他很喜欢这样的氛围,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纸页和墨水的味道,似乎就隐藏着他那种说不清道不明、却明确喜爱景仰的东西。 可是他喜欢的具体是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 突然,谢元像是一阵风似的出现,推开了剩下的那半扇门,从他的身边擦肩而过跑了进去,然后装模作样的乖乖坐好,用一双丹凤眼斜觑着呆愣在门口的沈留祯好一会儿,终是提醒道: “站在门口干什么?丫鬟告诉我,我爹马上就来了。” 沈留祯这才反应了过来,连忙跑了进去,。 坐下之后,他见谢元精神抖擞,自己却跟掉了半条命似的,又想起来早上吃的那些酸气,于是阴阳怪气地说: “那么能跑,平时一定没时间读?怪不得师娘说,她想要我这样的儿子呢。” 谢元听闻皱了眉头,使得那双颇具威势的双丹凤眼更加细长了些,像个大人似的。 她瞪着沈留祯那副若无其事的侧脸,火气噌噌地往上涨。 刚想说别以为她忘了前天的事情,谢父就进来了,连忙坐好。 他满意地看着两个小娃站起身,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地道了声“早”。 “有留祯在,这家学的学堂,也像个学堂的样子了。”谢父笑呵呵地说,“咱们今天先讲论语。论语是收集孔子极其弟子言行的圣贤之作,是儒家学派的经典,为人臣,为君子,为立身处事,不可不读……” 谢元突然站起来,说:“爹,论语我都学过了,我要学其他的!” 沈留祯顿时僵住了,刚刚还讥讽谢元读书不好,现在立时就遭打脸了? 哦,他忘了,在他被他爹强逼着学武,为了能读书而整日挨打的时候。 谢元守着谢家得天独厚地条件,再不好,也比他这个摸不着书本的强啊。 这回真是丢人丢大了,他郁闷地想。 只听谢父颇为严厉地说: “学是学过了,学会了么?到如今字都写不好,还讲其他,什么时候你能练好字,抄录一本自己的论语,我就教你其他的!” 沈留祯听闻,差点笑出声来。 “爹,你看他笑我!”谢元指着沈留祯愤怒地说。 沈留祯连忙止了笑,装作歉意的样子,眨了眨眼睛。 “笑你怎么了?” 谢元被梗的说不出话来。 她家里人怎么就没有一个站在她这边的?!谢元气愤地想。 再看看沈留祯,明显他就在憋笑,那种得逞的欠揍模样,真想按着他打一顿。 谢父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温和地说:“……为父对你要求不高,你好好练字,把字练好了就行了。” 说罢就转而就认真地问沈留祯,昨天看的怎么样,可有什么不懂的,然后就开始十分认真的给他纠正一些读音错误,还耐心地将字的书写比划都说了。 问完了之后,根据沈留祯的进度,领着念了两页,然后就让他们开始了早读的背诵。 谢元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些,心里头有些发酸。 她再不喜欢读书,也能看得出她爹教她的时候,跟教沈留祯的时候,是完全不一样的: 教沈留祯的时候,更认真,更细致,要求也更高。 若是平时,他爹跟她说,对她要求不高,只要字练好了就行。 那她估计得一蹦三尺高,觉得这是她爹对她的宽容和疼爱,早就跑出去玩了。 因为她实在是耐不住性子在屋子里久坐。 外头大好的天地,处处都有惊喜,比之对着这几个方块字反复较劲要有意思多了。 可是现如今有了沈留祯对比,她才隐约觉得,他爹对她的这种宽容,并不一定是好的。 谢氏是以诗书典籍传家的,家谱上出过好几位德高望重,青史留名的文臣,不甚出名的更是数不胜数。 他们都是谢家族谱上有自传的人,书写着谢氏传承千年的荣耀。 凡是谢家人,不论男女老幼,都会习字读书。 爹说过,书便是谢家的尊荣,是谢家存世的根本。 他对书看得极重,当初搬家的时候,路上下了雨,他宁可淋了贵重的家具,也要将书多盖几层防雨。 他自然是十分喜欢读书的,也喜欢读书好的孩子。 可是为什么,在读书这件事情上,对她要求就不高呢? 如果说是因为她调皮,那也说不过去,因为爹从来就没有在读书上逼过她。 可是沈留祯不喜欢练武,他爹不照样逼着他习武吗? 为了让他习武,打他打的那么狠。 肯定因为她不是儿子的缘故,谢元心想。 可是儿子又有什么了不起?总有一天,她会变成儿子的! …… …… “师父,我怎么才能变成儿子!” 此言一出,早起正在仰着头漱口的沈父,呛得一口就把簌口水给咽了下去。 他低下头,就着微弱的灯光,就看见六岁的谢元握着小拳头,仰着脑袋一副雄心壮志的模样。 他顿时哭笑不得,下意识地想问:难道你不是儿子吗? 可是转念一想,谢元问的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于是他思索了一番之后,问:“你是不是想问,怎么变成男子汉?” 谢元想了想,认真地回答说:“对!我想长成我爹那样子!” 沈父爽朗地笑着说:“你变成你爹那样干什么?你是我徒弟,变成我这样的,行不行?” 第10章 等我长大了,你们就知道了! 谢元按照她娘跟她讲过的男女差别,认真的想了想:长成师父这样的,应该都是儿子。 于是她爽快地回答说:“也行。” 沈父更高兴了,乐得哈哈大笑,说道:“那容易,只要你好好练武,肯吃苦,师父保证你以后一定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男子汉!” “好!!我听师父的,一定会用功的。”谢元用稚嫩的声音斩钉截铁地说。 过了一会儿,她想到了什么似的又问: “师父,那这样的话,留祯不好好学武,那他以后是不是就变成女郎了?” 沈父一听,真是又糟心又想笑,他一想起来这不争气的儿子来就生气。 正巧这时候,沈留祯磨磨唧唧地从房里出来了,他一指自己的儿子,怒道: “对,千万别跟他学知道吗?!跟他学以后就变成娘们了!” 说罢他还不解气,抬脚、伸手,掀了自己的鞋底就往沈留祯的身上糊了过去,骂道: “他娘的不够给老子丢人的!” 沈留祯轻车熟路的侧身躲开了,丝毫不为所动,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慢慢走了过来,过程中还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这种情况他早已经习惯了,滚刀肉似的脸皮厚,他爹说什么,他都不放在心上。 …… …… 谢元一心要做男子汉,于是今天早上跑起来更加的卖力了。 而沈父因为谢元早上的“童言无忌”,对沈留祯的火气也更大了一些。 尤其是看到他那一副跑不快,还要死不活想偷懒的样子时,就更生气了。 沈父带着谢元在前头跑,跑着跑着快看不见沈留祯的人了,就带着谢元往回跑,路过沈留祯的时候骂道: “他娘的你是不是我儿子?!” 沈留祯累的喘不过来气,连回嘴的机会都没有,谢元和他爹两个就又跑远了。 等他们第二次路过他身边的时候,沈父直接恨铁不成钢的上了手,一巴掌将他拍倒了在路上,沈留祯直接被拍飞了出去,整个人摔在地上,衣服磨破了,手臂都擦出了血来,洇湿了好大一片。 谢元在一旁吓了一跳。 沈留祯捂着自己的胳膊从地上爬起来,咬着牙不哭也不喊疼,却冲着沈父吼道: “你他娘的打死我!我再也不跑了!!!” 沈父也是一愣,他也是气急了没有掌握好力道,看着沈留祯流血的手臂半晌没有说话。 谢元见沈父没动,就提醒他说:“师父……留祯流血了。” 沈父虽然心虚,但是仍然嘴硬,说道:“没事,不就流点血!男娃娃流点血不是常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可是我娘说……”谢元的话还没说完。 “你少假惺惺的装好人!”沈留祯打断她,“你当我不知道你故意跑那么快难为我?!故意让我爹看我不顺眼?!!” 沈留祯一边“哗啦啦”地掉着眼泪,一边冲着谢元喊。 谢元正觉得冤枉,就听师父怒道: “你他娘的少在那儿矫情啊!自己没本事却埋怨人家谢元!他跟你同岁,你跟不上拖后腿!你还有理了?!” 沈父心里的那些内疚立时被气没了,对着沈留祯一顿骂。 沈留祯恨急了,一双本来就大的眼睛瞪得溜圆,看着他爹牙齿咬得咯吱响,然后转身捂着胳膊跑走了。 谢元回家之后,将早上的事情说给了谢夫人和谢父听。 当时他们都在一起吃早饭。 谢夫人叹了口气,埋怨道:“沈校尉下手也太重了些,这是沈夫人已经过了世,若是沈夫人还在,定会心疼孩子,狠狠地跟他闹一顿。” 谢父听闻,也跟着叹了口气说:“或许武学传家的人家,都是这么教孩子的?” 他说完抬眼瞄了一下谢元,说: “你莫要淘气惹你师父生气,毕竟是拜了师的。到时候他要是打你,你娘和我都不好求情的,你自己看着办。” 谢元还没觉得有什么,因为她在师父那里时常被夸奖,怎么会挨打呢? 可谢夫人一听,看着谢元顿时有些慌,生怕哪一天自己的孩子也落这么惨。 她跟谢父说: “七郎,要不你跟沈校尉提一提。以后莫要对留祯下手这么狠。他是一个武将,手重。万一以后失了手有个三长两短的可怎么办?” 谢父说:“哎~他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这事他不比咱们清楚?” 谢夫人仔细想了想,说: “……话虽如此。我心觉得,他身边没有女人提醒,他怕是对自己下手有多重没知觉。” “即便是是如此,我也不好去找他说这些话,咱们谢元跟他拜了师的,我去跟他说以后打孩子不要那么重?这不是明显干预人家师承规矩么?” 谢父说完又顿了顿,接了一句: “没事,我以后时常的在他面前多夸一夸留祯就行了。” 谢夫人担心地看了一眼谢元,往她碗里夹了块肉,操心地嘱咐说: “阿元,你在你师父那里,一定要小心知道吗?娘可见不得你流血。” 谢元不知道为何,就想起了他师父说的那句话——男娃娃流点血不是常有的事情,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她顿时生了气,心想,又是因为她娘一心要让她长成女郎,不想让她长成儿子,才会这样的。 于是她对着谢夫人高声说:“男娃娃流点血不是常有的事情,我才不怕呢!” 谢家夫妻两个一见她这么个反应都愣住了。 惊讶过后,谢父的脸色渐渐地难看了些,瞪着谢元说:“怎么现在越发的不知好歹了?你娘担心你,反倒得了你的白眼?” 谢元不服气的辩解:“娘不想让我长成儿子!非要我长成女郎的样子!我不乐意!” 此话一出,谢父正黑着脸呢,差点笑喷了出来。 谢夫人也哭笑不得,温柔地劝她说: “阿元啊,傻孩子,你天生就是女郎,长不成儿子的,娘不是跟你说过么?” “我不信,我跟沈留祯明明没什么区别,说不定他以后才会长成女郎呢!” “哈哈哈哈哈……”谢父乐得大笑,几要笑得背过气去。 过了一会儿,他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才对着一脸严肃不服气的谢元说: “孩子……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谢元努着一张嘴,瞪着眼睛想:可不是么,等我长大了,你们就知道了! 第11章 又一次交锋 沈留祯手肘上白布裹着伤,使得他一只胳膊比另外一只臃肿了许多。 但是即便如此,他依旧咬着腮帮子,悬着笔认真的练着字。 谢父见他眼眶红红的,又一副跟自己过不去似的倔强劲儿,终于看不下去了,说道: “留祯,受了伤就别写了,老师给你放个假,你回家歇歇,养好了再来。” 沈留祯小心翼翼地放下笔,抬眼看着谢父,乖巧地说: “老师,您就让我在这儿,我喜欢上课,上着课我就能忘了疼了,我不喜欢在家呆着……在家呆着光想哭。” 谢父叹了口气,看着他这样实在是心疼,忍不住连连念叨:“好孩子……好孩子……” 他顿了顿,说道:“要不这样,咱们不练字了,咱们讲书。” 说着就转身去找适合孩子们听的新鲜书本去了。 谢元举着笔,见他爹好像忘了旁边还有一个她似的,心里头又酸又气。 转过脸来瞪向了沈留祯,结果沈留祯也恨恨的给了她一个白眼? 谢元顿时气炸了,但是依旧小着声音冲着他喊: “你凭什么给我脸子看?要不是我娘说让我让着你,你以为你上次害我挨打的事情,能这么轻易算了?” 谢元怕她爹听见她说话,可是沈留祯却不。 他冲着谢元不屑地笑了一下,然后突然就变成了无辜可怜的模样,大声回道: “阿元,上次的事情,我解释给师娘听了,她不听我的依旧要打你,我有什么办法?” 谢父本来在书架子上找书本,就听见后头谢元在小声的嘀咕,只是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等沈留祯的声音出来时候,他立马就明白了过来,转过身冲着谢元怒道: “谢元,你又在欺负人?!又想挨板子了是?!” 谢元一双丹凤眼瞬间瞪成了圆的,指着沈留祯说: “好好的他甩我脸子,我还不能说他两句了?” “就是不给你好脸色能怎么样?他受了伤正疼着呢,还得笑给你看?天底下有你这么霸道的理儿吗?” “爹,我不是这个意思!”谢元委屈地直跺脚。 “那你什么意思?提上次的事情干什么?打你打错了?!!”谢父往前走了几步,低头看着课桌后头的谢元逼问道。 谢元憋着嘴不敢说话。 这个时候,沈留祯小声又失落地说:“阿元说,她不会放过我的……” 谢父一听,气就更大了,喝道:“把手给我伸出来!” 谢元看着她爹,磨着自己犬牙,慢吞吞地伸出了手。“啪”地一声,狠狠挨了一记手板,打得她泪花都出来了。 她捂着手,憋着嘴“哇”地一声哭了,说:“爹偏心……呜呜……” 谢父见她哭得这么伤心,又有些心疼。 可是一想着这孩子再纵容就没边儿了,于是忍着没动,也没什么表情,愣是就这么看着她哭了半晌,直到她哭够了。 连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沈留祯,看着这一幕时心里头都有些过意不去了。 谢父才故作严厉地说:“爹不偏心,爹讲的是道理。你要是再这么霸道,照样打你,听见没有?” 谢元只是憋着嘴,又看了一眼沈留祯,什么话也没说。 …… …… 第二天早上,沈父和谢元在院子里等了许久,都不见沈留祯出来。 沈父有些苦恼地摸了摸头,说道: “元儿,这可咋办?他估计倔脾气上来了,死活再也不跟咱们跑了。” 谢元立马自告奋勇地说:“师父放心,交给我,我最会叫人起床了。” 说罢人就飞快的跑了出去。 谢元对着沈留祯一肚子的气,又不能打他。现在逮着机会可以假公济私,她要多积极就有多积极。 一进门,就看见负责照顾沈留祯的婆子隔着床帐子,像个念经的和尚似的,轻声细语,反复地劝: “快起来了小郎君,一会儿将军又该生气打你了,何苦来载?……小郎君,快起……” 转过头看见谢元进来了,刚想说话。 谢元比着指头,让她噤声,小声地说:“师父让我喊他起床,你走。” 谁知婆子走到了她跟前,用很是平常的音量,又带了点嫌弃地语气说: “不用这么小声,叫他起床难着呢,声音再大也没用。” 说罢人就踏出门槛儿走了。 谢元愣住了,犹豫了一下,依旧轻手轻脚地走到了里头。 沈父在外头等着,不一会儿就听见屋子里头发出了沈留祯气急败坏地喊声: “谁他娘的泼我凉水?!!” 然后就见谢元像一个小狍子似的蹦跶了出来,用稚嫩的童声,兴奋地冲着屋子里头回道:“师父叫你起床跑步!” “跑个屁的跑,有本事打死我呀!”沈留祯伸着脖子朝外头喊,他一脸的水,连床榻上都是,起床气更大了! “那我去跟爹说,你不准备当谢家的学生了。”谢元在外头幸灾乐祸。 沈留祯慌了,连忙说: “你少挑拨离间!我受了伤了,你们还要我跑步,告诉老师去呀!!” 谢元一听,看着沈父说:“呀,师父,受了伤了好像是不能跑步。” 沈父揪着脸,生气地说:“就那点小擦伤,现在早就结了痂了,怎么不能跑?!!老子中了刀伤照样打仗,他娘的就是找着借口偷懒!” 谢元心想:反正泼了水心里头畅快多了,没有他拖后腿,她还跑的畅快些呢。 于是说道:“师父,允他两天假,我爹知道了也会让他养着的。” 沈父没办法,看了看沈留祯的屋子,挥了挥手,带着谢元跑了。 屋子里,坐在床榻上的沈留祯,闭着眼睛听着外头的动静。 觉得得逞了,心里头窃喜,就往床上倒了过去。 他本来想接着补个回笼觉,结果一挨枕头就被湿得坐了起来。 一下子那一点睡意全没了。 心里头对谢元那个恨啊…… 他暗自咬了咬牙,想着一定要找机会,把这个亏给找回来。 …… …… 几天之后,没有了沈留祯的“拖后腿”,好像谢元又学了些什么新的武术套路,练得那叫一个入迷。 正在练着字呢,都能挥着毛笔比划两下。结果一挥手,将毛笔上的墨水点子就撇飞了出去,正好砸在了沈留祯的课桌上,砸了一溜。 沈留祯刚刚认真地写了一个较为满意的字,正在欣赏。就被从天而降飞过来的墨点子给砸毁了…… 他忍着怒气,转过脸来对着谢元眯眯一笑…… 第12章 沈留祯又挨打了。 那日依旧是个晴天,天光正好,阳光从大开着的窗户外头照进来。 红漆木桌上的墨汁,像是一个圆滚滚的黑玛瑙一样反着光。 谢元看了看沈留祯衣服上的墨点子,还有他桌上那幅被墨点子毁了的字。 视线上抬,就看见沈留祯露出一对小酒窝对着她笑,那双像兔子一样的圆眼睛眯成了一个月牙的形状。 这么和善更让她愧疚…… 可是谢元赔罪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沈留祯回过头,拿着毛笔在自己的手背上点了一下,然后就揉着眼睛叫了起来: “啊!墨汁进我眼睛里啦……” 声音那么的大,那么的惊慌…… 谢元愣住了,有那么一瞬间,她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刚刚她看到的那个栽赃的过程是她的臆想。 其实她是真的将墨汁甩到了沈留祯的眼睛里了? “谢元!又是你干的好事!”谢父一进门,脸都气红了。上来就要拿着板子打她。 谢元这才醒悟过来,连忙躲着说道: “爹!不关我的事情,我真的什么也没干!” 谢父拿着戒尺敲着桌子上那明显被甩出来的墨汁说道: “证据确凿还敢狡辩!谢元,你越来越不像话了!” 谢元几乎百口莫辩,说:“不是,爹,这桌子上是我不小心甩上去的,可是他眼睛里头的是他自己揉进去的!” “少废话!我早就跟你说过,坐要有坐像,站要有站像!练个字你都能甩的墨水到处都是,难道不该打吗?!” 谢元彻底没话说了…… 按照道理是该打,可是搁平常不过是挨一顿骂的事情。被沈留祯这么一弄,她爹生了气,非得打她一顿不可…… 她无可奈何地默默的伸出了手,挨了这顿手板子。 而此时,沈留祯松开了揉眼睛的手,黑着一只眼圈默不吭声地看着谢元挨打的手掌,又将目光收了回去,一副得了胜的模样。 谢元恨得直咬牙。因为太过于仇恨,连哭都忘了。 …… …… “师父,你让我跟留祯比武!”谢元握着拳头,仰着脸向沈父请求。 沈父看了眼在一旁躲在树阴底下的沈留祯一眼。 他今日难得有空,专门让两个孩子舍了练字的课程过来,指导他们打拳。 跟以往一样,谢元一遍就会,沈留祯一遍就废,然后就躲在一旁开始看书。 他们在太阳底下挥汗如雨,沈留祯在树阴底下悠闲自在,时不时的还翻着书页笑出声来。 真是越看越来气,沈父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说: “跟他有什么可比的,那个懒货肯定打不过你。” 谢元听闻,急的直跺脚,握紧了小拳头说:“师父,你就让我找个比武的理由打他一顿!我实在是气不过!” 沈父笑出了声来,问:“怎么了?是不是你也看着他欠打?” “不是啊师父!那天在我家,我不小心把墨水甩出去了,沾到了留祯的身上,他不高兴就不高兴,直说就好了。结果他对着我笑,然后就往自己的眼睛上抹墨水,说是我甩到他眼睛里去的,让我爹狠狠打了我一顿!! 他诬陷我,我不服气!我一定要打他一顿!师父你让他跟我比武,要不然我爹知道了,又要打我……” 沈父插着腰听完,直接愣住了,他看了谢元一会儿,说: “你等着啊。” 说罢就转身就走。 在树底下的沈留祯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将书本往怀里一揣,就站了起来。 刚站起来,就见沈父拿着一个棍子跑了回来,冲着沈留祯就打了过去,骂道: “他娘的阴险小人!就不怕花花肠子挂脖子上绞死你个狗日的!你给我过来!看我不打死你!” 沈留祯抱着树乱窜,就这样背上都结结实实的挨了好几棍子,喊着: “我才是你儿子,怎么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你还污蔑元儿?你什么德行我不知道吗?!!他娘的小小年纪这么瘆人!我打死你!” 说着一个上步过去,一把拽住了沈留祯的胳膊,“啪啪”对着他的屁股打了好几棍子才松了手。 沈留祯全过程中咬着牙受了,基本上一声没坑。 沈父扔了棍子走到了目瞪口呆的谢元身边,说:“元儿,师父给你出气了,以后他要是还这样,你告诉我,我打他,保管你爹没话说!” 谢元看了看扶着树干佝偻着背,疼得龇牙咧嘴的沈留祯一眼,内心又开始内疚起来,仰着头望着沈父说: “师父……我只是挨了几下手板而已……” “没事,他啥本事没有,就是皮厚,没看他都不出声的吗!!”沈父喘着气说,心里头那个不是滋味啊。 他怎么生了这么个儿子?懒到吃屎,倔驴一样不说。刚刚听到谢元形容,他脖颈子后头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种行为,是一个六岁的孩子该有的样子吗?! 再看看谢元,讲道理,懂礼貌,善良,关键还是个武学天才!这才该是他沈庆之的儿子啊。 相比之下,沈留祯真是没有一样让他舒心的! 沈父越想越气,越想越气,指着沈留祯咬牙切齿地说:“你他娘的就是我老沈家的克星!” 沈留祯听了这话,一双圆眼睛里霎时间冷的像冰一样,但是又很快蓄满了泪水。 他紧紧地绷着嘴角,倔强地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今天不教了!”沈父一甩手走了。 谢元站在原地看着沈留祯,沈留祯也用愤恨的眼神看着她。 泪珠子终是滚了下来…… 那天谢元虽然报了仇,但是她并不觉得高兴,因为她自己知道,她爹再生气,也从来没有像师父下手那么狠,骂得那么难听过。 这么一比较,本来她是报仇的人,现在反而变成了作恶的人了。 这让她心里头满不是滋味。 她蔫头巴脑地回到家,跟谢夫人说了沈留祯挨打的事情。 谢夫人听完,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脑袋道: “阿元,你得多让着他些,他没有娘亲,他爹沈校尉在家的时候也少。跟你比,他的日子肯定难过很多。” “可是他总是想着法儿的坑害我!我生气,忍不了。” 此时谢夫人认真地说道: “纵是如此,你若是没有那么顽皮,他又哪里有坑害你的机会?是不是你推的他,是不是你甩的墨水?” 谢元努着嘴,虽然委屈,但也无话可说…… 谢夫人看她这个样子,觉得很闹心,于是说道: “去,将你爹找来,我有事情跟他商量。” 第13章 不就是可以互相告状么 谢夫人将谢元给支了出去,跟谢父两个在屋子里相对而坐。 “怎么了?”谢父见她脸色很是忧愁,一边坐下一边问,不由地有些紧张。 谢夫人欲言又止的犹豫了一会儿,开口说: “我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关于什么的?”谢父用商量的语气问,甚是温柔,安抚了谢夫人焦躁的心。 她又理了理思路,说道: “是关于阿元和留祯两个孩子的。”她顿了顿,垂着眼睛思索着说, “阿元是咱们自己的孩子,养这么大,她的脾气咱们都知道,虽然顽皮,时常坐不住到处惹事。但是好在心肠不坏,教她的她都听得进去。要是做错了事情,也敢认,从来不说谎……” 她说完,抬眼观察了谢父的表情。 见谢父正一脸认真的听她说话,就是有些疑惑,他问: “嗯,是啊,怎么了?” “那你觉得,留祯这孩子的性子如何?”谢夫人问。 谢父先是笑了,说道:“留祯是个读书的料子,坐得住,记性也好,小小年纪,才思敏捷,时常有惊人之语。这个学生收的不亏。” “那品性又如何呢?”谢夫人立马问。 谢父有些惊讶,后来仔细想了想说道:“……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啊。” 谢夫人听闻,表情更忧愁了,说道:“七郎,刚刚谢元回来跟我说,留祯又挨了沈校尉的打了,打得还不轻。因为上次阿元甩了墨水的事情。” 谢父瞪大了眼睛,先是不可置信,然后就是生气,大了声音问: “阿元去跟沈兄告状了?……这是人家留祯的品性问题吗?这不是咱们阿元有问题吗?!受了罚不服气,背后告恶状!” “你听我说完……”谢夫人将谢元告诉她的事情经过,又跟谢父讲了一遍。 谢父听完默不作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夫人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也想得来留祯这孩子的性子为何会这样。 他早早就没了娘,沈校尉虽然一直带着他到处跑,但是不在家的时候居多。 家里头的主子,就他一个小娃娃。若是碰见了恶仆,就只有受欺辱的份儿。 那天我听他说,光是照顾他的婆子就换了七八个,当时心里头就不是滋味。” 谢夫人低头往谢父跟前凑了凑,心痛地说: “你想想,他今年也才六岁,刨去奶娘带他的头几年,那得发生多少事情,才能换人换的这么频繁呐?” 谢父认真听着,一副思考的模样。 谢夫人连连叹气,说道:“他爹沈校尉,教育孩子也是个蛮横的,一不合心意就知道打,他估计有了委屈,连个诉苦的地方都没有。” 她说着说着,竟感同身受的落下了泪来。 谢父伸手拽住了谢夫人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安抚她的情绪,感叹地说: “我只觉得他比咱们阿元听话省心,人又聪慧,从来没有细想过这些。还是夫人细致……” 谢夫人问他:“……你准备如何办?他的心思这么沉,若是不费些心思去教,以后他若是步入歧途,恐怕你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何况他还是个极聪慧的,日后说不定有大作为,这要是品性不好,那岂不是危害更大?” 谢父瞳孔一缩,说道:“夫人提醒的是。也怪我,他们一起争执,我只想着阿元需要约束,倒是忘了留祯的性子也需要教了。可是……” 谢父有些苦恼的用手指摸了摸额头,问:“可是该如何教呢?” 谢夫人听了他这疑问,忧愁地眉毛都耷拉下来了,轻轻地摇了一下他的手,念叨着: “我的好夫君,我若是知道,还问你做什么呢?” 空气安静了。 谢家夫妇两个大眼对小眼的看着对方,半天都没说话。 …… …… 谢家夫妇商量了半天,最后的决定只是……让沈留祯来家里吃饭。 他们嘱咐了谢元,只要沈父不在家,就让沈留祯来跟他们一起吃饭。 他若是不愿意来,就硬拽他来。 当然,沈留祯大约是不可能不愿意来的。他是个人精,什么好什么不好,心里头算的清楚着呢。 “留祯,身上的伤好些了吗?”饭桌上,谢夫人关心的问。 沈留祯抿着嘴笑,脸颊上两个酒窝明显,乖巧的说:“谢师娘的关心,我从小都习惯了,没事的。” 果然,谢夫人听了这个话,心里头又难受了,她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女儿谢元。 虽然谢家家教严格,可是谢元那股子活泼直接的劲儿,跟他们夫妻一直疼爱着她也脱不开关系。 相比较之下,沈留祯的这种刻意表现出来的乖巧,早熟的让人心疼。 谢夫人往他的饭碗里夹了个菜,说: “留祯,阿元顽皮,总是时不时的闯祸,你看着她点,见有什么不对的,拦着她些,拦不住的话,就直接跟我们说,我们也好管束她。免得她以后闯出更大的祸事出来……” 谢元正在扒饭,听了这个话,心里头就开始泛酸,用一双丹凤眼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娘,没说话。 可是谢夫人装作没看见,转而对她说:“你也是一样,知道什么叫互相监督吗?以后留祯要是有哪里做的不对的,你也要拦着,拦不住的,也得告诉大人。” 谢元听了这话,瞬间觉得顺耳多了,又高兴了起来。 沈留祯心想:这不就是鼓励互相告状么? 是不是因为前头因为谢元告状让他挨了打。师父师娘觉得不对,但是又不能原样打谢元一顿,所以找了这么个借口,让他不要记恨谢元? 可是他跟谢元的仇,又不是单单谁被打了一顿的事情。 就凭着他爹和老师的偏心,他们两个注定了是一生之敌,不可能不记恨的。 这一点,只有他跟谢元两个心里头最清楚。 刚想到这里,他看向了谢元,恰巧谢元也看向了他。然后两个人同时厌烦的移开了目光。 谢夫人此时又说:“这里头有一点,最是重要。让你们两个互相监督,是让你们拦着彼此,不要做错事情。不是让你们互相抓把柄,然后告状让大人打罚的。明白了吗?” 沈留祯没说话,他总觉得师娘在警告他,他有些心虚。 而谢元是真的不明白这里头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说,可以告状不是么? 所以两个孩子都没有说话,就这么呆呆的看着她。 谢夫人叹了口气,说:“没事,慢慢地你们就知道区别了,快吃。” 第14章 波浪形的心声 后来,他们确实是慢慢地才知道其中的区别的,只不过这过程,不是很美好…… 江南的夏天,会下很多的雨。 今天是从早上就一直下,淅淅沥沥的就没有停过。 谢元捧着腮帮子歪着脑袋看着窗外,心情有些烦躁。 已经两天了,晨练断了不说,一天到晚不是呆在学堂里,就是呆在卧房里,她觉得自己浑身不舒服,好像快被泡胖了一样难受。 而在她的旁边,沈留祯微微侧着头,举着笔,对照着书本,在一字又一字的录书,录着录着,他就觉得不对劲儿。 斜眼一看,就见谢元歪着脑袋,目光盯着他看,一副痴呆无神的模样。 他觉得不自在,可是谢元又没有怎么地他,也不好说什么。 于是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接着写。 可是,他刚刚将自己的心神掰回来,全部都集中在眼前的字上,谢元又开始抖脚了。 余光中,他的两只脚绊在一块儿,黑色的皂靴不停的抖动着,正好就在他书本旁边的眼界中…… 想不注意都难。 “老师……”沈留祯终于还是开了口,“阿元一直在抖脚,闹的我心烦。” 谢父正沉浸在自己的书本中,一听这话就将书本放了下来。 正好看见谢元支着半边脸,脸朝着沈留祯的方向,但是眼睛却瞅着他,僵直在那里,像是被点了穴道一样。 再向下看,桌子底下,她的双脚绊在一起……察觉到他的目光,又赶紧分开了放好。 此地无银三百两。 谢父走了过去,看了看她桌子上的课业,就写了一半再没动过,毛笔上的墨水都干了。 “阿元,伸手,错在哪儿了?”谢父用和蔼可亲的语气,问了个铁面无私的问题。 谢元可怜巴巴地伸出手,说:“……课堂上走神儿,没好好完成课业。” “啪啪!” 谢父用戒尺狠狠地连打了她两下。 然后又问:“伸脚,错在哪儿了?” 谢元捂着自己的手心,泪花闪烁,说:“脚就不用了……” “伸脚……”谢父拖长了音,加重了语气。谢元拗不过,终于还是将腿从桌子底下伸了出来。 “坐有坐相……哎呦!啊哈,疼!”谢元喊,她的小腿上“咣”的挨的这一下,比手板子可疼多了。 处罚完,谢父转过身看了看沈留祯的桌面,满意的点了点头,说: “嗯,不错。” 然后,他又指了指背后的谢元,说,“她要是再不老实,再告诉我。” “是,老师。”沈留祯乖巧的说,投给了谢元一个得意的笑,就接着写他的字去了。 谢元皱着眉瞪着他,可是他脸皮厚,没收到。 谢父却像是背后长眼睛了一样,一边走一边说:“谢元,你受罚的理由你自己可是承认了的,别回头找机会报复留祯,知道吗?” 谢元的心思被戳穿,嘴上说:“我知道了爹。” 但是心里却不服气的想:不就是互相监督么,找个合适的理由告状,她也会。 等着瞧。 …… …… 沈父专门找人定制了一批小孩子练习用的弓箭,在沈家的院子里头,置办了一个小小的靶场,用以教谢元和沈留祯射箭用。 今天的天气好,天上蓝天白云,时不时的还有风。 在谢元的视线中,天上的云彩就一直在慢慢地变化移动着。 她手里拉着弓弦看着天空,觉得甚是有意思。 而她的旁边,沈留祯站都站不住的样子,不停地看着身后,要是感觉沈父来了,他就拉着弓弦多撑一会儿。 要是感觉沈父离的远,一时半会儿不会出现,他就偷懒往地上一坐,将小弓抱在怀里,活像一个抱着烟枪晒太阳的老农。 在一个六七岁,头上还扎着总角发髻的孩子身上,能看到这种“稳如泰山”的气质,还真是少见。 谢元用余光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慢慢的松了弓弦,放下,休息了两息,然后又利落的拉开,平举,然后看着天上的云彩。 呦,刚刚还像是一坨便便,现在就像个大鸟了,她想。 不一会儿,沈父在前头处理完公务,跑过来一看。 嗯,谢元站的笔直,拉弓的姿势标准,手臂平稳,看着就舒心。 再看向沈留祯…… 也不知道是他的衣服不合体、太宽松了还是怎么回事。怎么他拉弓的样子看着这么别扭呢,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沈父看着如同百爪挠心似的难受。要不是谢父跟他说,这孩子在读书上天赋奇高。好歹有一样能成事的苗头。 他现在又想拉过来打他一顿。 算了,沈父叹了口气,心想:肯出力练就不错了,从前想都不敢想。 当初为了让他蹲个马步,天天追着打都不管用呢不是? 可是此时,谢元那清脆稚嫩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师父,你走了之后,留祯总共坐下了八次,拉弓不曾维持过两息,总共也才拉了十二回。” 听了她这个话,沈留祯顿时就愣住了,然后就是下意识地举起手来遮住自己的头脸。 可是等了半天也没见他爹的巴掌下来。 等他露了一点眼睛看的时候,就见他爹收了手,叹了口气说:“要不是你老师和师娘说,上回我打你吓着元儿了,你看我不一巴掌呼死你!” 沈父一双本来就大的眼睛,瞪的跟辟邪的画像似的,指着他的鼻子说: “你也不觉得羞,跟谢元比差那么远,也不知道勤奋一点往上赶?还天天想着偷懒呢? 补四十次拉弓,我看着,什么练完,你什么时候去谢家上文课!” 沈留祯整个脸都白了一个色,揪着脸说:“爹……他……他一个人的片面之词怎么能信呢?” 沈父呵呵了两声,瞪着他的表情,明显就是不信,威胁他说: “要不然再给你加十个?” “我练……我练……”沈留祯只能妥协。 真是要了他的半条命了,这比打他一顿都让人难受。 再看向谢元,那个家伙正在英姿飒爽的拉弓,平举,专心致志地练习,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行……真行~ 沈留祯费劲扒拉的拉着弓弦,颤抖着胳膊,因为太费力,连心声都成波浪的了。 第16章 瓜田李下 “这里头最好的就是他那匹,其余的再也挑不出来了。谢家又不是没有马场,回头在自己家里挑一个,他的那个给我才更合适。”沈留祯一本正经的说。 谢元愣住了,看着他那一双泪汪汪的眼睛,有些惊讶。 “谢家要是有这么大的,你老师会不给你吗?还用你老子我带你们出来买?!我看你就是两天没挨揍皮痒痒了!”沈父着急地抬手又想打他。 谢元突然出声,仰着脸说:“师父,我让给他就是了,我再挑一个。”说罢就将手里栓马的缰绳递到了沈留祯手里。 沈父见谢元这样,更是觉得自己这个儿子丢人,恨得直咬牙。 而沈留祯呢,他是没想到谢元也有这一手,于是没有接,只是用怨恨地眼神盯着谢元看。 谢元一下子就懂了,就如同那天,谢元提醒沈父他胳膊摔流血的时候,沈留祯也是这副表情,并以为她是在做戏。 “你这么看我干什么?我真心让给你的!”谢元强调,见沈留祯不接缰绳,直接松了手。 转而专心围着栅栏,又去看马了。 沈父用手指了指他,嘟囔了一句:“你这一肚子花花肠子,真不招人待见!我怎么就生了一个你这样的?!!” 沈父嫌弃的表情,更是伤了沈留祯的心。他倔强地瞧着沈父,没说话。 沈父也不再搭理他,赶紧跟着谢元去挑马了。 最后,谢元说服了沈父,让她挑了一匹稍微大一点的马,因为小的确实挑不出来了。 她本来手脚就灵活,天赋极佳,沈父也相信她的能力,于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基本上没有不答应的。 就连她要骑着马回家的要求,都答应了…… 于是沈留祯坐在马车里,看着谢元骑在马上,他爹沈校尉给他牵着马一路走回去的场景,心里头别提多恨了。 就这么一路无话回了家,沈父去安置马匹,谢元和沈留祯一前一后的进了谢家的大门。 谢元正在高兴地跟她爹讲自己头一次骑马多高兴呢。 沈留祯在她的背后,对着谢父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极为郑重地说道:“老师,有一事学生觉得不妥,所以要跟老师禀报。” 谢父正被谢元拽着手晃,闹腾的不行,但是脸上也是带着宠爱的笑的,于是看着沈留祯说:“什么事情这么严肃?说来听听。” “谢元在路上,偷人家树上的桑椹。”沈留祯平静地说。 此话一出,谢元和谢父一同石化了。 谢元惊讶,谢父不可置信,但是都看着沈留祯呆在了那里。 “你放屁,我什么时候偷人家的桑椹了?!”谢元最先反应过来,甩了谢父的手,指着沈留祯说。 “阿元,好好说话,怎么能口出秽语?!”谢父低头看着谢元,皱了眉头。 沈留祯不为所动,一本正经地说:“老师,我说的是实话,回来的时候,我坐马车跟在后头,亲眼看见谢元骑在马上摘的。” 谢元张了张嘴刚想反驳,好像突然记起了什么似的,焦急地解释说: “爹,我当时坐在马上从那下头过,一时间没忍住伸手拽了一下树叶而已,这怎么能叫偷呢!” 谢父的表情更加难看了,低着头问她:“阿元,爹记得教过你,曹植的《君子行》里就有一句诗曰: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你难道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谢元心知不妙,委委屈屈地说:“知道,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不能平白做些事情遭人怀疑……可是爹,我只是一时没忍住。” “你不觉得你一时间没忍住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么?当初爬墙的时候也是这个理由。留祯怎么就没有这些事情呢?” 谢元扭过头来,看了一眼沈留祯,见他一副乖顺的正人君子模样,不由地翻了个白眼,嘟囔着说: “爹,没人觉得我偷了桑椹,除了沈留祯。” 谢父蹲下身来,一脸的严肃,按着她的肩膀说:“这是树的主人没看见,若是看见了呢,他岂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你? 到时候你说你没偷,只是够了个树叶。那你为什么要摘别人家树的树叶,毁坏人家的树?……人家若是将你堵在路上争论,到时候不只是丢你自己的脸,也丢谢家的脸,败了谢家的名声。你只是因为一时没忍住,亏不亏?” 谢元抿了抿嘴,终是愧疚地说:“我知道错了爹,以后出门一定会注意的。” 谢父站了起来,严厉地说:“既是错,就要罚,三十板子,服不服?” 谢元抬着眼睛,撅着的小嘴艰难的吐出了一个字:“夫……服。” 谢元被带走挨板子去了,可沈留祯并不觉得高兴。 他刚刚一直在一旁看着,看着他老师对谢元那种循循善诱,又温柔又讲理的教育方式。 老师蹲下身与谢元平视,按着他的肩膀跟他说话的样子,留在他脑海里久久不去。 于是幻想中,他爹沈校尉也会这么对他。 他爹蹲在他的跟前跟他好好说: 身为一个武将家中,没有那么多的书籍,也没办法弄到那么多的书籍供你读书。 说,沈家有武学渊源,我又在朝中任职,有人脉,又有机会举荐。 若是你能安心习武,将来很容易就能平步青云,也省得像我当年那么难,从一个小卒子做起,多少次死里逃生挣得了军功,才入了族中远房亲戚的眼,提携了我一把。 说…… 许多事情他都能好好说的,可是他偏偏好拿拳头说话。 是,这些道理他都懂,可是他爹沈校尉从来没有给过他交流的机会。 他是知道他爹怎么想的,可是他爹却从来没在乎过他是怎么想的。 他爹沈校尉从不知道,他第一次摸到书本和笔墨的亲切感。 不知道当他认得字,并可以从书中读出意思时候的那种成就感和喜悦。 更不知道,那些方方正正的方块字,对他好像有一种天生的吸引力一样,每每看到都会让他觉得异常的满足和幸福。 他有信心,只要给他机会,他定然能靠着从文,闯出一条自己的路来,不必受长辈的荫蔽也能成功。 可是这些感觉他没有机会跟他爹细细地说,他只能说出个喜欢读书,然后硬扛着挨打,拒绝习武…… 沈留祯这么想着,落寞地在谢家的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第17章 打个赌吧 从讲道理的角度,谢元可以认了罚挨了打,可是并不代表她可以容忍沈留祯告她的状。 例行抱柱挨了板子之后,谢元揪着自己的裤子,一路又是瘸又是跳的跑到了沈家。 一进门,正好碰见沈父跟家里头的丫鬟婆子们训话查账。 沈留祯垂着手站在一边,神游天外。 谢元看见沈留祯那副人畜无害的可怜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翻了个白眼直接喊道: “师父,我冤枉,您要为我做主!” 沈父一听,笑着合了手中的账本子,直接扔给了在一旁发呆的沈留祯。 账本砸在了沈留祯的身上,他才醒了过来,一边弯腰去捡,一边警惕地看向了气势汹汹地谢元。 “你们先出去。” 丫鬟婆子听了沈父的令,都退了出去,这里头还夹杂着准备蒙混过关的沈留祯。 谢元见状,一指已经溜到了门边的沈留祯说道: “师父,我今天刚一进门,留祯就跟我爹告状,说我偷人家的桑椹!” 沈父愣住了,半晌破口大骂道:“放屁!他现在都敢诬陷了!沈留祯你给我滚过来!” 沈留祯慢慢地转过身,正义凛然地说:“我没有诬陷,这事情老师将道理讲的很清楚,她自己也认了罚,不信你去问老师。” 沈父气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道:“什么道理?我怎么没看见他偷人家桑椹,你做梦看见了!” 沈留祯瞪着他爹,懒得说话。 谢元解释说:“就是我骑在马上的时候,够了人家树叶子的那一下。他就说我偷东西,我爹说,连树叶子也不能够,出门要谨言慎行,所以才挨得打。师父,我生气,留祯就是个阴险小人!他就是夸大其词,想让我爹打我一顿!” 沈父一听气急了,瞪圆了一双牛眼,抓起旁边的一个小板凳就要砸沈留祯。 谁知沈留祯出奇的有骨气,也不知道是跟谁怄气,也不躲,只管仰着脸狠狠地瞪着他爹。 沈父顾忌了一下轻重,没下手,反问道:“你瞪着一双眼睛看什么?不服气?” “我为什么要服气?老师打人还能说出来理由来,你打人纯粹是因为自己不爽快,我为什么要服气!” 沈父直觉自己做父亲的权威被小瞧了,于是扔了手中的凳子,说道: “我告诉你为什么!做人最基本的东西,仁义礼智信!你跟谢元是兄弟,你只要讲一丝儿的义气,都不能告这个状!更别说添油加醋的唯恐天下不乱!像你这种人,扔在战场上都没人愿意救你!” “谁要上战场了?!我也不稀罕谁救我!”沈留祯梗着脖子说。 沈父咬了咬牙,终于没有忍住,一巴掌呼了过去,狠狠打了他一顿。 于是,谢元和沈留祯的这一仗,勉强算个平手。 他们两个的交锋,一直算个平手,甚至很多时候,沈留祯都被打的更惨一些。 所以一直维持着这种微妙的平衡,可是这种平衡,很快就被打破了。 …… …… 沈父因为在军中任职,经常不在家,甚至有时候会直接宿在军营里一连半个月。 离的近的时候,沈父会偶尔回来检查一下谢元的习武进展,顺便指点一二。 远的话就没办法了,时常见不到人。 好在习武靠的是自律,谢元在这一方面从来没有让沈父失望过。 可沈留祯不一样。 每每这个时候,都是沈留祯最高兴的时候。 惯会偷懒的他就会故意的偷工减料,跟谢元一起出门,然后半路上跑到哪个树底下睡一觉,就跟谢父说已经跑过了。 谢父自然不会在这方面对他过多的苛责,因为这是他爹沈校尉负责管教的范围。 于是谢元总是攒着,等师父回来的时候,告他一状,沈留祯总也免不了一场挨打。 可是这一回,沈父要带兵打仗,一连出门好几个月。 临走前跟谢元说,让谢元负责监督沈留祯,不要让他太过于惫懒松懈。 可没有了沈父的棍棒,沈留祯又怎么会听谢元的呢? 于是他一边偷着懒,一边又在谢父这边不停地告谢元的状。 什么“阿元又上房顶了……” “前厅的花瓶就是阿元给碰倒的…… “阿元又撅断了一支狼毫笔……” 等等等等…… 以至于谢元整日里都处于被一双眼睛监视和不停地受训斥中艰难度日。 场面一下失衡了,只有谢元挨打煎熬的份儿,沈留祯彻底舒服了…… 谢元不甘心,师父没有回来,没有人帮她出气,于是她将脑筋动在了自己给自己报仇上…… 这一天,沈留祯又靠着一棵老树下睡觉。 谢元没有向往常一样,自顾自地跑两三个来回,而是找到他,狠狠地在他的鞋底上踢了一脚。 跟着沈留祯的仆从,也靠在树的另一边点着头打瞌睡,听见了声音连忙站了起来,见谢元一脸的怒气,连忙跑到一边去了,同时脸上露出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沈留祯揉了揉眼睛,就看见谢元用那双颇具威视的丹凤眼居高临下的盯着他看。 他将自己被踢了的脚往回一收,目光躲闪,打了个哈欠问: “你这么快就跑完了?” 谢元冷着脸说: “沈留祯咱们打个赌,咱们正儿八经的打一架,若是你赢了,我以后再也不会管你,等师父回来之后,我还会替你隐瞒说好话。但是如果你输了,以后就必须听我的!” 沈留祯有些被谢元的气势给吓到了,背后靠着树爬了起来,说: “你不能打我啊,老师和师娘知道了,他们会生气的,到时候你也要挨打。” 谢元皱着眉头说:“都说了是打赌,愿赌服输商量好的,他们凭什么打我?” “我不愿意跟你赌……”沈留祯怂怂地说。 “哼,你不愿意?那我就打你打的更狠一点,将我爹要罚我的那一份也事先要回来!” 沈留祯傻眼了,看着谢元呆愣了一会儿,商量着说:“阿元,不能急眼啊。这样,我答应跟你打,不论输赢,咱们谁也不跟大人告状,怎么样?” 彼时,天真的沈留祯还抱有幻想,以为自己跟谢元同岁,个头也差不多,说不定拼尽全力能赢呢? 第19章 冰释前嫌 沈留祯一到练武场,就看见谢元双手持着一把重剑,一下一下的砍着练习用的木桩。 人腰粗的硬木桩,已经被她砍过了一半,是已然不知道砍了多久的。 刚开始她挥剑的节奏还正常,后来越砍越快,越砍越快,像是发了狠似的,木屑“哗啦啦”地往下掉。 沈留祯刚想走过去跟他打个招呼,就见她一个漂亮的旋身,那重剑在她周身划了圈,“啪”地一声砸在了木桩的豁口处。 木桩彻底断了,一截木茬子飞了过来,直戳在离他不远的地面上。 沈留祯瞬间就腿软了…… 在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何会腿软的时候。 “阿……阿元……老师喊你回家吃饭。”他远远地朝着谢元喊。 谢元早就看见他了,所以刚才才砍得那么起劲。 她拖着比她腰都高的重剑走了过来,剑尖磨在土地上,划出了清晰的沟壑。 沈留祯突然觉得今早挨打的地方又疼的厉害了,不由自主地就往后退了两步,怯生生地看着他。 谢元站定了,一双丹凤眼恶狠狠地盯着沈留祯,吼道: “你少用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看着我,你这一套在我这儿不管用,你还是演给我爹看去!” 沈留祯又吓地往后退了两步,眼睛盯着她手里的剑,生怕谢元一气之下,挥剑把他杀了,结结巴巴地说: “阿……阿元,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告你的状了,也不会变着法儿的坑害你……你冷静冷静。” “你觉得我是傻子吗?会相信你的鬼话?”谢元怒道。 沈留祯看着谢元沉默了一会儿,小声地说:“我说的是真的。我跟你说一说我的道理。” 他看了看谢元的脸色,见他愿意听。不由地在心里头感叹:谢元虽然跟他爹一样,是个能动手的主儿,可是有一点是极好的,就是他愿意跟你讲道理。 “你看……我要是再惹你,你肯定不会再顾忌老师和师母的约束了,定然会像今天这样,把我打一顿,对?”沈留祯小心翼翼地问。 谢元皱了皱眉,一双丹凤眼眼角上挑,看着威势极足,握了握手中的重剑说道:“对,我受够你了,说什么我都不会再忍!” “我知道,你看看你把我打的,”他指了指自己受伤的脸,说,“我要是再对你使坏,对我有什么好处?” 谢元瞪着他,反问:“难道你以前跟我作对就有好处了?不照样被师父打?你又什么时候把挨打当回事了?你不怕疼,别人还怕疼呢!” 沈留祯歪了下头,有些丧气地说:“你从哪看出来我不怕疼了?我也是个肉做的,凭什么不怕疼?” 谢元不相信,“切”了一声将头扭过了一边。 沈留祯晃了晃身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不懂,我扛着我爹的挨打,是因为他总想让我习武。我但凡让他觉得打我管用,那我以后肯定会一直挨打下去,永无宁日,所以我才硬扛着着不吭声的,其实我也疼。要是能不挨打,谁会想着挨打啊?” 沈留祯说得诚恳,一脸的祈求相信的样子。 谢元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终是松了手将剑扔在地上,说:“跟我爹说,我不饿!” 说罢就转身往墙边一坐,然后…… 一阵“咕噜噜”的鸣音就适时地从她的肚子里传了出来,异常的响亮。 谢元脸色一下子红了,恨恨地咬了咬唇,委屈的眼睛里的泪花都快出来了,她抬起手捂着自己的脸,胳膊肘支在膝盖上,再也不动了。 沈留祯见她捂在脸上的手有些颤抖,估计是一直在这儿砍木桩,砍了一上午累的…… 那能不饿吗? 他慢吞吞地磨了过去,学着谢元的样子也在墙根处坐了下来,靠着他小心翼翼地说: “阿元,我说真的……我以后再也不会告你的状了。” 他顿了顿,赶紧挥着手补充说:“不是因为你打了我一顿啊,绝对不是!你知道我的,我被我爹打成那样都没有屈服过。”这话说出来有些欲盖弥彰…… 他缓了语气说:“……我是突然想明白了,咱们互相告状,那是两败俱伤,谁也没有好……就好比这次,你打了我一顿,你爹定然也要打你一顿,何必呢?” “你少来!”谢元放下手,扭过头怒道: “是我愿意告你的状吗?有好几次是你爹看你不顺眼打的你,跟我有什么关系?回头你就使劲地找我的茬,我爹一打我你就在旁边偷着乐你当我不知道!” 沈留祯被谢元的眼睛瞧的心虚,支支吾吾地说:“那……那我爹为什么看我不顺眼,还不是因为你太卖力了衬得我不好?” “是我太卖力还是你太弱?!你自己偷懒不愿意出力还怪我?!!!”谢元气的眼眶都红了,“你怎么不偷懒少背些书,少写些字!少讨我爹的欢心?!” 她的话像是连珠炮一样,凌厉又快速,只是最后肚子又不争气的叫唤了一阵。 “咕噜噜……” 沈留祯不自觉地往他的肚子那看了一眼,谢元就赶紧捂着肚子,气哼哼地望着前头不说话。 “这事儿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以后,我再也不告你的状了,你也别向我爹告状,这样咱俩都能少挨些打。其实你想一想,我爹喜欢你,你爹喜欢我,咱们两个其实很公平啊,没必要弄得这么僵。” 谢元红着眼睛看着前方依旧不说话。 “回去吃饭,老师和师母都很担心你。” “我不去!回去领五十板子我不服,我宁愿饿死!”谢元恨恨地说。 “我去认错,替你求情,这样老师不就不打你了?……你看看我的脸,被你打成这样,就当我先表个诚意,以后咱们两个冰释前嫌怎么样?” 谢元的肚子又适时地叫了一声。 她实在是太饿了,从早上就没吃饭,又拿着木桩子出气砍了一上午…… …… 沈留祯终是带着谢元……走正门回到了谢府。 两个人一同站在了谢父的面前。 沈留祯仰着脸,睁着一双无辜的圆眼睛,可怜巴巴地说: “老师,这件事情是我不对在先,我先偷懒被抓了个现行,还不服监督,他想打我也在情理之中。况且说好了比武,结果我还因为私心背信弃义没承认,学生该当受罚来着,可是挨了阿元一顿打,要么……就……就这么抵了。” 第20章 谢家又添女郎了 谢元则是白了他一眼,表情很是不屑,很是爽快地说:“爹,我承认,我就是为了泄愤故意打的他,可是我留了手,并没有很重,五十板子我不服,我只认十板子。” 谢父看着两个半人高的孩子突然这么友好的站在一起,一时间心情有些欣慰又有些说不出来的复杂。 他喟叹了一声,说: “好,十板子就十板子,就当你们和好,还有主动承认错误的奖励。” 谢元一听,面无表情地走到了一旁,依旧往廊柱上一抱,说:“打。” 谢元认罚的态度很果决,动作很潇洒,可是挨打的动静却一点也不小。 沈留祯黑着眼圈,看着谢元抱着柱子,又是叫又是喊疼的凄厉模样,一阵无语…… …… …… 两个月后,沈父终于打了胜仗回来了。 现在正值秋季,他路过一片柿子林的时候,见那些柿子红的稀罕,就买了许多回来。 这还没进自己的家门,骑着马路过谢家的时候,就招呼了谢家的门房,扔给了他一袋子柿子,让送进去给谢元吃。 门房打开一看,那柿子新鲜个头又大,还红艳艳的喜人。于是喜滋滋地抗在了肩上就往里头送,临走还说了一句:“多谢校尉大人,我家女郎最爱吃柿子了。” 沈父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可是忍不住奇怪:让送给谢元吃的,他提女郎干什么?谁家的女郎? 他也没有多想,回到了家刚刚洗了手脸,谢元就像是一个小鹰似的欢快的飞了进来,高兴地喊:“师父,你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沈父看见她就高兴,问:“元儿,沈留祯那个混球有没有欺负你?师父替你揍他!” 谢元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说:“师父,不用你揍他了,我把他揍了一顿,然后我们和好了。” 这时候沈留祯才磨磨唧唧地跨了门槛进来,不服气地说:“你怎么说得跟我被你打怕了似的?我是那种会服软的人么?” 沈父也觉得奇怪,有些嫌弃地看着沈留祯,问:“那你小子又憋什么花花肠子呢?” 沈留祯不屑地说:“我只是觉得我们两个相安无事,对彼此都有好处罢了,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沈父瞪着他,沈留祯也斜着眼睛,一副不服气的模样瞪着他爹,沉默了许久。 谢元看了看他们两个,突然蹦出一句:“师父,他跟我一起跑来的,要不然不能来的这么快。” 此话一出,沈留祯明显石化了,脸上那种不服气的表情都垮得快要撑不住。 是,他这个做儿子的许久不见亲爹了,跑得快点怎么了?能不直接说出来吗? 沈父一听,那嫌弃的表情也眼见的化了,打量了沈留祯上下一眼,翻了个白眼之后,终于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来,说: “你看看你那一副倔驴的样子,也不知道图的什么……” 他笑完了之后,突然问谢元:“元儿啊,这回我走了快一年,你娘又给你添妹妹了?” 谢元这时候才想起手里还拿着也一个柿子,她啃了一口说:“没有啊。” “那刚刚你家门房说,我们女郎最爱吃柿子了,说的是谁啊?” “可能说的是我娘,反正不是我。”谢元一双丹凤眼坦然如常,理所当然的说着,又咬了一口柿子。 沈父一听,又忍不住笑了,摸着她的头说:“傻孩子,肯定说的不是你啊!” 突然,他的手顿住了,看着谢元惊讶地“咦”了一声。 谢元抬着眼睛,一边啃柿子一边好奇的看着他,等他说话。 “元儿,你又长高不少啊……哈哈哈……” 说罢,他又看向了自己的儿子,招了招手让他过来。让沈留祯跟谢元站在了一处,一比较…… 沈留祯还低了半个头。 沈父气得咬牙,“啪”的一声一巴掌就拍在了沈留祯的屁股上,怒道:“他娘的这一年你都干什么了长这么慢?偷了多少懒?!” 沈留祯冷嗤了一声,捂着屁股说:“爹,你至于么,连个头都要我跟谢元比?” 沈父又看了看谢元,又看了看沈留祯,气得除了骂娘,再也说不出其他的来。 这是头一次沈父知道谢家有一个女郎,可是他实在是没有往谢元的身上想。 因为谢元实在是他的得意徒弟,在他的意识里,谢元根本就没有一丁点是女娃娃的可能,他自然不会往这方面想。 沈留祯倒是经常呆在谢家,不管是从老师和师娘的口中,还是从谢家家仆的口中,都会偶尔听见他们说谢元是个女郎的事情。 只不过他从来没有在意过。 对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来说,能一起玩就行,是男是女并没有什么重要的。 …… …… 没过多久,沈校尉因为上次的军功,就升了将军,来下旨的人离开了沈家之后,就跟沈父两个一起直接就往隔壁谢家来了。 当时两个孩子正在上课。谢父不得不停了课堂去接待贵客。 于是沈留祯和谢元两个一下子没有了管束的人,就跑到了沈家的练武场上自娱自乐。 沈留祯窝在墙根下头的阴凉处读书,谢元就拿着弓箭,在日头底下一箭又一箭的练习射箭。 “嗖……嗖……”羽箭离弦的声音不绝于耳。 沈留祯不由地就抬起头来,拖着一边的腮帮子看着谢元。 谢元身材匀称,好像天生就该练武一样,即便站在那里搭弓射箭,腰背挺直的姿势也是说不出的好看,更别提他拉弓射箭时,那一套捏箭、抬手搭弦、拉弓瞄准、松手放箭的动作。 一套下来行云流水速度还快,再配上她那稳定的频率带出来的声响,着实养眼养神。 不知不觉中,沈留祯就看了许久。 他刚想让自己的眼睛拔出来让在书上。就见谢元突然抬高了手臂,将弓箭瞄向了天空,准心追着一只从天空划过的老鹰。 沈留祯心里咯噔了一下子,刚抬手喊道:“别射啊……” 就见谢元的身子追着老鹰转了半个圈,手指一松,那根羽箭就“嗖”地一声飞了出去。 谢元和沈留祯两个不由地长大了嘴巴,仰脸一同看着飞上天的那支羽箭,在湛蓝的天空上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然后在离老鹰还有很远一段距离的时候,掉了个头,急转直下…… “遭了……距离不够!”谢元嘟囔了一声。 “阿元,要是扎到人,那可是闯祸闯大了啊……”沈留祯一脸生无可恋地说。 然后两个人又一同眼睁睁地看着那支箭掉在了隔壁谢家的院子里。 “……谁射的箭!谁啊?!!!”谢家园丁老刘头的呐喊声震耳欲聋的传了过来。 谢元看了一眼沈留祯,将手里的弓一放,拔腿就跑,冲着那墙头两三步就飞了上去,消失在墙头上…… 沈留祯下意识地也想跟着去,结果跑到跟前扒了两下墙始终扒不上,于是只好放弃了,绕道大门跑去了谢家。 第21章 谁是敌人 谢元一路翻着墙跳进了谢府的菜园子里头,一进去就看见那支羽箭翘着尾巴插在了一颗白菜上。 而白菜的旁边,是被吓得脸色惨白的谢府园丁老刘头。 谢元冲过去将那羽箭一拔,上头还带着拽掉了白菜叶子,她也管不了那么许多,往身后的箭筒里一插,问: “刘园丁,你没事……”谢元虽然面上镇定,可是眼神已经心虚到不行。 老刘头瘫坐在地上,想哭又哭不出来,揪着一张脸指着她问:“女郎……我何时得罪了你了,你要这么捉弄我一个老头子?” 谢元强笑了一下,说:“你将我想坏了,我没有要故意捉弄你,这都是意外……你别跟我爹说啊……” “意外?……你还不如说是捉弄我呢?!感情差一点我的命就没了?”老刘头委屈地拍着腿,叫嚷着说。 “我给你陪个不是,别跟我爹说,我给你送好酒来。”说罢谢元就赶紧跑了。 当然这次是走门的。 快跑到前院了,才碰见沈留祯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一见谢元过来,就停下来喘着气儿问:“怎么样?没伤到人。” 谢元说:“没有,插在白菜上了。”说罢还转身给沈留祯看。 沈留祯赶紧伸手将她箭上带着的菜叶子给摘了下来,说:“你傻啊,还把这罪证往我家带,我家有白菜吗?” “师父存着的好酒给我一坛子,我给刘园丁送去。”谢元着急地说,“省的他再跟我爹告状。” “行,我给你拿。”说完两个人刚要走,就碰见了谢父还有沈父,送贵客出来。 两个孩子站在当地看着他们,没敢动。 沈留祯看了看地上的菜叶子,趁他们不注意,伸出一只脚勾了过来,踩在脚底下。 谢父眼睛瞟见他们,见他们两个这副心虚地样子,忍不住问:“你们站在这儿干什么?” 谢元不知道如何回答,沈留祯刚要开口。朝廷来的贵客便问: “这两个娃娃是?” “哦,这个是我儿子和谢家的小郎君,两个孩子在一块读书习武。”沈父爽快地说。 贵客“哦”了一声,惊喜地说:“这两个孩子看着就不错,又有谢家和沈家的教授,以后一定是文武双全,前途无量啊。” 谢父面色尴尬,只管面带谦虚微笑着。 “借您的吉言。”沈父却高兴地拱着手说,笑声爽朗。 那贵客对着谢父劝说道:“谢家家主,你既然已然从北边过来自立门户,就该为家族以后的前途做打算,你要是在朝廷领了职位,以后自己家儿子评品级推荐的时候,你不也能说得上话么?” 谢父礼数周全的拱了拱手,说:“您说的是,可就是怕在下才疏学浅,难当大任,到时候再辜负了陛下和各位的信任。” “哎……谦虚了不是。”朝廷的贵客指了指宅子后头,说道:“就凭你带过来的那些藏书和典籍,就凭你姓谢,就没有人敢说你难当大任,放心接着。” “这……容谢某在思量思量,七日之后,必定给您一个答复。” 朝廷来的贵客面色上有些不耐烦,但是看着谢父低着的头,拱着的手,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还了个礼说: “那就静候佳音了。” …… …… 贵客被送走了。沈父跟着谢父回来,一边走一边劝他:“不过就是一个郡守而已,给你你就接着,何至于这么小心!” “哎……时局不稳,实在是不想掺和在朝堂里头。” “郡守又不是什么高官,即便是朝堂更替,也乱不到一个郡守的头上,你且放宽心先接着,若是硬推,朝廷的面子往哪搁?这才是真正的不利。”沈父苦口婆心地劝他。 “哎……我省得。”谢父无奈地说。 抬头一看,谢元和沈留祯还站在门口处,于是沈父一声招呼道:“来来,还跟着我回去练习弓箭去。” 两个孩子只得跟着去了。 结果就是园丁老刘头直接向谢父告了状。 “谢元,园丁老刘头说,今日他好好的在地里头干着活儿,突然就从天上掉下来了一支羽箭,差点扎他头顶上,是不是你干的?!!”谢父质问。 沈留祯连忙说:“老师,是我干的,我练弓箭没准头,射偏了……” “说谎!沈家的练武场跟菜园子隔着三道墙,除非你往天上射,否则能从那儿偏到那儿去么?”谢父冷着脸说。 沈留祯仰脸看着他,紧张地咽了下口水,说道:“老师……是……是我看见天上有一只老鹰飞过,一时间没忍住……” 谢父冷笑了一声,说:“一时间没忍住,这话放在谢元身上合适的紧。”然后便把目光放在了谢元的身上,盯着她的脸看。 谢元在心里头咒骂了一声:沈留祯这个家伙,即便是帮忙都能帮出一股子陷害的味儿。要不是他们两个已经许久都没有互相告状了。她现在一定会认为沈留祯又在耍心眼子害她…… “爹……是我干的,我以后真的再也不敢了,主要是没想到那弓箭力道不够,射不着。” “蠢货!”谢父罕见地骂了脏话,唾骂横飞,吓得谢元和沈留祯齐齐哆嗦了一下。 “弓箭乃是杀人利器!使用之时自该万分小心!这话你师父有没有跟你说过!既是说过还不当一回事,差点酿成了杀人之祸!你以为这是什么小事么?!” “爹……我真的知道错了,也后怕来着,以后真的再也不敢了。”谢元低着头愧疚地说。 谢父气得不行,指着谢元说道:“你什么时候能改了你这“一时忍不住”的毛病,我就谢天谢地了!老天爷就算是照顾你爹娘了!” 沈留祯瞥了一眼谢元,有些想笑。可是这笑还没有浮上来呢,就听见谢父说道: “一个行为不端!一个说谎包庇,各打五十大板,服不服?!” “服……” “服……”沈留祯蔫头巴脑地说。 于是两个挨了打的难兄难弟,一同趴在了谢府回廊的栏杆上,隔着一根柱子,脑袋对着脑袋。 谢元擦了擦脸上的泪说:“别跟我爹说谎,做错了事情认了罚就是,何必再多一个人挨打。” “没事,老师下手轻多了,对我来说小意思。”沈留祯痞里痞气地说,但是却疼得龇牙咧嘴,转而看着谢元问,“真有那么疼吗,每回挨打你都叫那么惨?” “你懂什么?叫的惨一点,我爹下手的时候才会轻一些,谁像你憋着不吭气,人还以为没打疼呢!” 沈留祯学着谢元的语气,说:“你懂什么?男子汉大丈夫,重要的是威武不能屈的气节。挨打就挨打,怎么能让敌人畅快?!” “谁是敌人?”谢元用一双丹凤眼斜瞟着他质问。 沈留祯心虚的慌了眼神,嬉皮笑脸地说:“……我爹,我说我爹呢……” “说师父也不行。” “好好好……”沈留祯只能陪着笑脸应和。 第22章 坏人 那一年他们八岁,两个人将将从彼此看不顺眼的对头上,变成了一起挨板子的兄弟。 秋天的落叶随着风打卷,落在了谢元的眼前头,她伸手一抓,将黄色的枫叶夹在了指尖。 抬手的动作牵的屁股疼,她不由地哼唧了一声,然后挪了挪让自己趴的舒服了点。 柱子对面,沈留祯的脑袋都没动,像是睡着了一样,连枫叶掉在他头上他都不知道。 谢元在心里头腹诽,沈留祯很多时候都像是一个乌龟,能不动就不动,可是使起阴谋诡计来,倒是灵光的很。 谢元玩着树叶,问道:“留祯,头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为什么宁可挨打都不跑的?懒成这样,简直难以想象……” 沈留祯还是没有动,只是声音含含糊糊地瞟了过来:“我不是跟你说过么,只要忍过了打,我就不用练武也不会挨打。我要是妥协一次,就会天天练武天天挨打……那当然是忍过去划算啊……” “至于么?习武有这么可怕吗?总比挨打好……”谢元双手垫着下巴,望着他头发嘟囔。 “我懒,不想动,只想一劳永逸……” 谢元又问:“那你怎么那么坏呢?跟谁学的那么阴险?” 一直趴着的沈留祯身子明显僵了,他沉默了好大一会儿,然后龇牙咧嘴地叉着腿坐在了栏杆上,抱着隔着他们两个的柱子,对着谢元委屈地说: “阿元……我小时候可惨了。” 谢元一双丹凤眼竭力的往上瞧,眉毛下头都瞧出了眼窝来。她见沈留祯表情夸张的揪着一张脸,惊讶地张开了嘴巴。 沈留祯见她这副模样比平时那一副颇为有威势的小大人模样要显的憨傻些,更加地起劲了: “我三岁的时候,我爹不在家,照顾我的婆子就将她自己的孩子领了过来,让她儿子睡我的床榻,用我的东西,还吃我的饭。 什么好东西都给她儿子了,然后还骗我说,我的床榻有风,容易着凉。说我的衣服太大我不能穿,她给我换个合适的,然后就让我穿粗布的,她儿子穿绸缎的。饭里头的鸡腿也夹给她儿子,说鸡腿不好吃,让我多吃青菜能长个儿。 她以为我不记得事情,我爹回来我也不会告状,就使劲欺负我……” 谢元头一次听沈留祯这么说,又见他揪着脸,脸颊上的酒窝都被委屈出了坑儿来,更是震惊了。 就听沈留祯接着说:“等我爹回来,我告状我爹还不信我,说我年纪小能记得什么,瞎说。他相信那个婆子是个大人,又听她说话诚恳又温柔,所以不相信我。 我后来自然就跟她学了。 她偷了我娘的镜子,却说是我给弄丢了。我再也不跟我爹直接告状说,是婆婆偷了镜子,而是装作不懂地说:婆婆很喜欢那个镜子,天天拿着它梳头。 这样我爹才会想,是不是她给偷走了,而不是怀疑我说的是假话…… 阿元,你说我惨不惨?”沈留祯可怜巴巴地抱着柱子说。 谢元仰着脸仰得太累了,就翻身站了起来,看着他说:“是挺惨的……” “嗯……你觉得我是个坏人么?”沈留祯仰着脸问谢元,眼神期待地看着她。 谢元看着他那双圆圆的眼睛说:“挺惨的一个坏人……” 沈留祯无语地耷拉了嘴角,说:“那你是好人了?你是好人的话谢家的人怎么都说看见你就头疼?” 谢元抬了眼睛想了想,说道:“我真没干什么,顶多就是缠着他们从早到晚,他们嫌弃我闹腾。后来我跟着师父习武之后,就没工夫搭理他们了。” “那你可不是一般的闹腾……”在一旁清扫院子的奴婢突然开口说。 谢元和沈留祯转过脸去,就见她拿着笤帚站在那儿,撇着嘴说: “当初奴婢可是吃尽了苦头了,我刚扫好一片地,你就把树叶都撒开,我扫好了,你再撒开。你是主人家,我们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的,只能不停地扫。你撒着树叶玩也不觉得累,那天可是快累死我了……” 沈留祯听得高兴,问:“她为什么这么做啊?” “那沈家小郎君可得问她,我怎么知道……”扫地的奴婢喃喃了一句,就接着扫地去了。 “我只是觉得好玩而已……就玩了那么一回!”谢元为自己辩解,冲着那个奴婢的背影喊了声。 沈留祯开心的哈哈大笑,说:“我还听说,负责给你们家打水的人,有一次不知怎么就得罪了你,结果你往人家已经挑满的水缸里头扔石头,害得人不得不把水都换了,就你这样的,你还好意思说我不是好人吗?” 谢元不为所动,冷笑了一声说:“即便我不是什么好人,也不影响你不是个好人。” “那你以后没资格说我坏呀……” “坏人。”谢元固执地补充了一句,丹凤眼里满是不屑,转身、一瘸一拐地跑了。 …… …… 又一年春天的时候,一窝燕子在谢家回廊的下头筑了窝。谢元每天都会绕很远的路,跑过去看一会儿,若是没事了,更是呆在哪儿不动,倒是比那母燕子都尽心。 沈留祯看不下去了,问她:“你是不是想掏鸟窝?” 谢元一双眉头皱了起来,将眼睛从按燕子窝上移开,瞪着沈留祯生气地说:“我掏什么鸟窝?人家燕子和几个孩子好好的呆在一处,我弄下来干什么?是不是你想掏?” 沈留祯皱着眉头说:“你不想掏天天的往这儿跑看什么啊,早课都要晚了。” 天光熹微,两个孩子站在青色的天光里,仰着头看着屋檐下头的小燕子张着大嘴叽叽喳喳地叫唤。 沈留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万一被野猫吃了怎么办,我得帮忙多看着些啊。”谢元操心地说。 沈留祯的哈欠打的跟小燕子一样大,嘴巴还没闭上,就见旁边的谢元突然飞了出去。 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只见谢元手里捧了个毛都没长齐的丑八怪落在了地上。 “你还说你不是想掏,这是什么?!”沈留祯激动地说。 “这是从上头掉下来我接着的!”谢元不高兴地说,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给捏死了…… 第23章 被保护的小白兔 谢元双手捧着那只小鸟,小心翼翼地托在胸前,她身姿笔挺地仰着脸看着房顶,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思索着怎么爬上去将这小燕子给放回鸟巢里。 天光泛着青色,她的侧脸在沈留祯的眼睛并不清晰,可是却莫名觉得她这样很是吸引人,忍不住就想靠近一些。 沈留祯挨在她的身旁,看了看她手里的小燕子,见她的手腕处缠着的袖带开了,伸手体贴地帮她把那袖口缠好,说: “咱们找个梯子,送上去不就好了。” 谢元看着屋檐的位置说:“不用那么麻烦,看我的。” 说着就踩着栏杆,单手抱着柱子往上跳了一下,像是一个小鹿似的直接扒到了回廊上雕花窗上,然后一个翻身,用脚尖一勾吊在上面,腰背使劲就将身子撑了起来,正好可以够见对面的燕子窝。 她小心翼翼地伸手,将小燕子放了进去。 沈留祯在下头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傻了眼。明明他爹教的那些东西他都知道,也没见有教过这么个招式。她是怎么使出来的? 他正张着嘴惊讶着呢,头上一阵凉风,谢元翻身跳了下来,“啪”的一声,一片琉璃瓦片被她的脚勾到,掉落了下来,掉在地上碎片飞溅,沈留祯赶紧抻着袖子挡着头。 幸而他穿的衣服袍袖大能挡得住,不像是谢元那样窄袖利落的。要不然这一下得刮花他的脸…… “啊……完了,这瓦当掉一块少一块,让爹知道又该打我了。”谢元懊悔地说。 沈留祯赶紧将碎片一片又一片的捡起来,又堆在了回廊底下的缝隙里,用土掩藏起来,说: “又没人看见,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是你弄的?快走,迟了又该挨打了!” 两个人跑走了,可是谢府洒扫的人又怎么会不报告这件事情,于是还没等吃中饭呢,谢父就知道了,并且直接想到了谢元的头上。 “谢元,那燕子窝上头的水槽瓦当是不是你弄掉的?” 当时谢府一家人还有沈留祯都在一处吃饭,谢父抬着眼睛看着谢元,神情平淡地问。 谢元犹豫着没敢吭声,谢夫人担心地看着她,温柔地说: “阿元,娘不是跟你说过,不要上房顶么?再厉害的人也有失手的时候,若是摔下来怎么办?” 沈留祯替谢元解围,说:“老师、师娘,说不定是野猫想吃雏燕子,把瓦当踩坏了,不能出了什么事都找阿元啊。” 谢父一声冷笑,垂着眼睛夹着饭菜,说:“那那野猫也太通人性了,还知道把碎瓦片归置到一处,刨个坑埋了呢。” 沈留祯僵住了,表情尴尬,他本来是想拖延被人发现的时间,这么一弄,反而成罪证了…… 谢元只好承认:“是我……” 谢父瞪了她一眼,面部表情很是文雅的说了一句:“抱你的柱子去……” “是……爹……” 抱柱,是谢元的专属挨打方式,已然成了她受罚的代名词。 …… …… 好像但凡沈留祯替谢元开脱,就没有成功的时候。不仅如此,有谢元在,他犯了错,谢元还有可能替他背锅。 “谢元,又是你!正堂的花瓶换了多少个了!!败家子你给我滚过来!” 沈留祯一旁看见已然气疯了的谢父,拿着一把戒尺满院子追着谢元跑的身影,不由地心生惧意。 他艰难地吞咽了下口水,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来,怯懦地冲着谢父说: “那个……老……老师……其实那花瓶是我不小心碰倒的。” 谢父充耳不闻,喘着气插着腰,黑金色油光发亮的戒尺在他手里闪着寒光,指着谢元说: “你给我过来!” “爹……这回真不是我!”谢元一边躲,一边冤屈地喊。 “老师……等我爹回来,让他赔……赔给你……”沈留祯站在一旁执着地伸着手解释说,虽然很胆怯。 因为这回这事情,真是他做的……而且那花瓶是件古物,价值不菲。 他这回是闯了大祸了。 但是谢父却像是没听到似的,语重心长地冲谢元说:“……谢元,做错了事情要认知道么?你给我过来!” “真的不是我!”谢元怒吼。 “你给我过来!” …… 沈父经常不在家,所以沈留祯大部分时间都在谢家呆着,与谢元一起学习,一起吃饭,一起挨打挨骂。 要说在六岁之前,沈留祯是一个孤独的幼童,被迫扛着大人的身份与家里的家仆耍心眼子。 可自从谢元爬墙出现在他们家的树上以后,他就慢慢变成了一个时常被宠爱被保护的孩子。 最重要的是,他有了谢元这么一个同龄玩伴,再也不觉得自己独木难支,孤独、倔强、凄冷。 他六岁之前的记忆总是带着一股子说不清由来的恨意,而六岁之后的记忆,就变成了跌宕起伏的琴音,即便再乱,也是好听的。 就这么两人长到了九岁。 沈校尉变成了沈将军,谢父也成了当地的一郡之守。两个人越来越忙的时候,教导谢元和沈留祯的时候就少了。 于是两个孩子有了机会时常的溜出去玩。 九岁时谢元比沈留祯依旧高出了大半个头,再配上她那一身英姿勃发的装扮,相比之下,一直以儒生打扮的沈留祯,就像是一个需要被她保护的弱质小白兔。 这一天,他们在跑出来在街上闲逛,谢元脚步快,在人群中穿梭了几下就不见了。 等沈留祯意识到已经找不着她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正好被几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围在了胡同里。 “把钱交出来,要不然我们就把你卖了。”领头的少年五官深邃,满脸脏污恶狠狠地说。 沈留祯看了看自己身上那身光鲜的新衣服。再看看对方的破衣烂衫,这是师娘给他做的。 谢元因为太过于调皮,什么好衣服都穿不了几遭,所以师娘有贵重的布料,就给他做了衣服穿。 今天估计就是这身新衣服惹来的祸。 “我身上没带钱啊怎么办?我的钱都在我那书童手里呢,你们帮我找着他,钱就都是你们的。”沈留祯无所谓地说。 第24章 奔跑 对方不说话,也不动。沈留祯不由地咽了咽口水。 正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了谢元的呼喊声:“留祯!沈留祯!你在哪儿呢?!” 而且随着她的呼喊声越来越近,沈留祯的脑海里都能看见谢元像是一尾灵活的鱼似的,在拥挤的人群中快速穿梭的身影。 “我在这儿呢阿元!!”沈留祯喊得很大声,嗓子都快喊破了。 领头的少年冷笑了一声说:“你叫他来有什么用,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赶紧地把钱交出来!没钱就扒衣服!” 谢元跑的时候脚步很轻,根本不会像是寻常人那样踩的脚底板啪啪的响,顶多也就是脚掌着地的沙沙声。 那领头少年的声音还未落,就见一道人影带着风窜进了胡同里头,直接站在了沈留祯的旁边。 谢元的手压在腰间佩着的小剑上,一双丹凤眼带着天然的威势,问:“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少年打眼一瞧,见来的这个小孩虽然看着就身手矫健,但是毕竟也是一个比他们低了一个头的小毛孩,所以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带着人上前了一步,低着头威胁到:“干什么?打劫!两人的钱都交出来!还有这把剑!” 他说着伸手就要去够谢元的佩剑。 谢元“铮”地一声就把佩剑抽了出来,顺势一划,那少年的手臂便被划了一个好大的口子。 少年捂着伤连忙退后了两步,警惕地看着她。 谢元抬手持剑,丹凤眼凛凛生威,反手甩了一个利落的剑花,接着就是一个游龙探海,跨步定在了那里。 她天赋本来就高,随随便便地武出来的架势就能唬人,更别说她认认真真地练了三年之后,一招一式尽显力道,嗖嗖带着风声。 领头的少年被吓着了,他从未想过一个小孩子会有这样的本事,愣了一瞬,捂着胳膊就带着人跑开了。 谢元见他们人都跑了,利落地将小剑入了鞘。刚站稳,沈留祯就一把抱着了她的腰,整个人软在地上,可怜兮兮地哭喊:“……阿元!幸亏你来了,他们说要把我卖了,还要扒我衣服!” 谢元见他那夸张的表情,还有那一对因为裂开了嘴而出现的酒窝,不耐烦地扭了下腰甩开他的胳膊,说: “哎呀~又在这儿装可怜!你起来!” 沈留祯站了起来,抹了抹自己的眼泪说:“你看看,我真的害怕!” “害怕什么?有我保护你呢,不用怕!”谢元很是豪气地说。 沈留祯很是高兴,又靠近了她,拉着她的手腕说:“好兄弟,全靠你了。别离我太远啊!” “那你倒是快点啊!赶不上听《三国志》了!”谢元说完就跑,沈留祯死死的抓着她的手腕不松手,被拖着跑,生怕她再一转眼跑没影了。 两个孩子风风火火的登上了二楼的大厅。 正中的台子上一人一桌一本书,正在讲《诸葛亮传》:“……亮躬耕陇亩,好为《梁父吟》。身高八尺,每自比于管仲、乐毅,时人莫之许也……” 谢元坐在桌子旁边,松了一口气,说道:“还好还好,没有太晚。” 沈留祯一双眼睛转了转,四处看了看这里头满满当当的人,说:“……这有什么好听的,你家里头有全套的书不看,非要跑这里听人说?” 谢元坐的板正,眼睛都不移开,说:“字儿看着费劲,听人说多好。你别说话,好好听……” 沈留祯不再说话,也跟着认真地听了起来。他也喜欢三国志,虽然已经看过全文了,但是因为写的太好文采斐然,里头的故事还生动有趣,再听几遍也不会觉得腻烦。 酒楼里头的小二跑过来给他们上了一壶酒水和两盘小菜。热情地招呼说: “我还以为两位小郎君今日不来了呢。” 沈留祯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铜板往桌上一放,谢元则在目不转睛地间隙道了句多谢,就算是打招呼。 小二知道他们是远郊别院住着的人家的孩子,身份尊贵不好得罪,于是面色恭敬地笑着收了钱,就让开了。 又过了一会儿,楼下隐隐传来了骚乱声和马蹄声,沈留祯往下头一瞧,正好看见他爹带着亲兵骑着马从下头过去了。 他连忙缩回了头,跑回到了谢元身边说:“快快快,我爹回来了,肯定要找咱们两个。” 谢元一听,连忙就往下头跑,沈留祯追都追不上:“你等等我呀!” “你快点!师父骑马很快的!”谢元的声音耳见的飘远了。 他们两个骑马来的,但是为了在人多的地上能跑快一点,就把马栓在了街市口。此时又要奔回去骑马,着实慌乱的够呛。 沈留祯一边在后头拼命地追着谢元,一边在心里头想,以后再也不跑出来了,太累人了! 谢元跑着跑着,就想起来刚刚来时沈留祯被人堵着要钱的事情,于是连忙返回去拽着他跑。 终于,两个人骑上了马就快马加鞭的往回赶。 谢元的爹在忙郡守的公务坐衙门,他们两个此时说好了在沈留祯家里头练射箭。但是为了出来玩,又跟沈家的人说要在谢家读书,所以是这么两头骗着出来的。 要是让家里头大人发现他们两个胆子这么大的跑出来,肯定要挨双份的打。 骑着马奔驰的沈留祯,一张嘴就灌了一口的风,但他还是努力跟超前一个马头的谢元说道: “我爹一般回来都会先去你家里头看看,咱们应该还有机会!” 这时候他们正好从树林里头拐了出来,远远的隔着一条河,就看见沈父在谢家门口停下进门去了,他的亲兵正牵着马往沈家的大门去。 “哎呀……你快点,我爹不在,他不可能呆久的,咱们来不及了!”谢元说。 说着两个人就又加紧跑快了些。 等他们终于快到了谢家门口的时候,沈父刚刚进了自己家门。 “完了……”沈留祯傻眼的说。 此时谢元却迅捷地下了马,像个小豹子似冲着谢家大门就奔了过去,一边跑一边说:“先别管马了!咱们从我家翻过去还有机会!” 沈留祯眼睛一亮,连忙跟着往里头跑。 谢元本来平时就经常像风一样四处跑,谢家的仆从们见她这样早就见怪不怪,结果沈留祯也跟在她屁股后头,跑的跟鬼追似的……看见的人不由地纷纷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第25章 翻墙 谢元跑到了直线离沈家最近的地方,就开始加速奔跑、脚蹬墙壁、手扒墙头,躬身跃上翻身跳下,一气呵成,身形矫健利落。 她这边倒是利落的消失在了墙头上,沈留祯却没有那个本事,他努力学着她的样子来回跑着扒拉了两下,始终差了好大一截,不由地低声喊道: “阿元!还有我呢!我怎么办?” 此时,谢元的身影已经站在了第二道墙头上,说道:“你跑快点,我先去。” 说罢人就不见了。 “谢元,你大爷的!”沈留祯气急败坏地咒骂了一声,只好老老实实的顺着路狂奔,可是好不容易跑到了那棵树底下,就听见对面有谢元和沈父的对话: “留祯呢,怎么只有你一个在这里?” 沈留祯喘着气靠在墙壁上,竖着耳朵听着。 “他去上茅厕了师父。” “哦……”沈父看了看谢元头上的汗珠,问,“最近是不是偷懒了?练习射箭至于累成这样吗?” 谢元抹了头上的汗珠,说:“没有师父,我刚刚无聊耍了两套剑法,使过劲了。” 沈父笑了笑,转身走了,估计是去看看沈留祯是不是又藏在哪里偷懒了。 他爹的声音刚消失不就,谢元就从头顶的墙头上探出了半个身子来,。 她两手撑在墙头上,低头看着靠着墙上、仰着脸喘气的沈留祯,见他一双大眼睛映着树影间的光亮,似乎带上了些绿色,像是夏季波光荡漾的湖水一样好看。 “你跑的也太慢了……”说罢谢元就翻身跨坐在墙头上,伸出了一只脚。 “这还……慢?我……这辈子……都没有跑这么快过。”沈留祯喘着气说,然后看着谢元朝着他伸着的脚尖,小皂靴子翘着尖头,却绷着脚背,固执的可爱。 他不由地笑出了酒窝,看着墙上头的谢元问:“你伸脚干什么?” “拉你上来啊,你不会连我的脚都够不着?快一点,师父一会儿找不着你就回来了!” 沈留祯听闻,喘匀了两口气,往后退了一段,助跑着回来,一脚蹬在墙头上,一只手去够到了谢元的脚腕。另一只手还在尽力的扑腾呢,就被谢元一把抓住他的爪子给拽到了墙头上来。 他还没坐稳呢,谢元就拉着他的手往墙的这一边一搡,将他搡了下去,说:“赶快下去呀!” 沈留祯以为自己被推下去了,惊恐地叫了一声,结果悠悠地荡在了半空中,鼻子擦在墙壁上,磨破了一层皮…… “松手!默默唧唧的!”谢元不满地说,轻皱着眉头,那双本来就带有威势的丹凤眼冷峻的吓人。 沈留祯赶紧松了自己抓着她手腕的手,一屁股落在了地上。 谢元紧随着就跳了下来,两个人刚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沈父就回来了。 谢元和沈留祯强装镇定地看着他,他也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们两个。 沈留祯满头的汗,绑着的垂髻都松了,鬓发凌乱,屁股上还沾着枯草叶子和尘土…… 谢元能练功练的一身汗,他能相信。可是沈留祯一个宁可挨打都不愿意动的懒货,除非他迫不得已,怎么可能让自己累成这样? 可是看着两个孩子那一副紧张地模样,他也只是看了两眼,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放过了他们一马…… 难得那么努力一回,也不好打击他们的积极性。 只不过…… 回头他就跟谢父说了,说怀疑两个孩子自己跑出去玩,叮嘱一定要派人看好他们,最近南北边境蠢蠢欲动,恐怕又有战事,大人出门恐怕都不安全,更别说两个九岁大的孩子了。 这一日,谢父将要去衙门前面,沈留祯和谢元领了两个领了课业出来,沈留祯是背诵《三国志》的魏书,有不懂的每日晚上都可以来问。 而谢元则是被要求将《诗经》用小篆重新誊抄一遍。 《诗经》辞藻华丽,生僻字繁多,小篆写着还难,谢元拿着《诗经》出来的时候,嘴巴撅的老高。 沈留祯见她走在前头气鼓鼓的如同带着风,追上去说道:“你知足,老师最近在整理修缮简牍,他没有命你拿着刀笔刻一车,就算很不错了。” 谢元本来郁闷着,听了这话连忙一把捂住了沈留祯的嘴巴,拿着书的手箍着他的后颈子,就快步往一旁走,径直走过了一座拱桥,才松开了他,埋怨道: “我看你就是又想坑我,你可真会想……再让我爹听见了!” 沈留祯紧走了几步,挨着她的胳膊笑着说:“你想多了,我真是安慰你,没有那个意思。” “我信你才有鬼。”谢元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再扭过头来看了看沈留祯的,说: “咱们两个换换多好,我爹就爱让我抄写这无聊的东西。” 沈留祯拱火一般,说:“老师那是想让你成为一代书法大家,成为第二个书圣王羲之,各种字体都让你学个遍,你好好的努力,千万别让老师失望啊……” 谢元郁闷地吐了口气,半晌才咬着牙说:“抄,早早抄完了咱们再出去玩。” 沈留祯脚下拐了两步,离她远了些,说:“我不去……”上次都快累趴了,说什么他也不去了。 他见谢元不劝他也不说话,又说:“你也别想去,我会告状的。” 谢元气得拿眼睛瞄他,要不是爹娘不让她随意打人,估计早就一拳戳过去了…… 沈留祯怎么这么讨厌呢,她想。 “我念给你听不行吗?不都一样?”沈留祯又靠近了哄她。 “哪儿一样,说书人说的好听,你念跟背书一样的,能一样吗?”谢元嫌弃他。 “我学着说书人的语气念给你听不行吗?” “魏书都听过了,没意思!” 说着两人一路走到了学堂里,丫鬟替他们把学堂的门给关上了。 此时她还不知道,再要想逃出去,到处都是眼线,再也没有那么容易了。 而沈父再一次从军营里回来,却带来了北边一个大消息,这件事改变了谢家的许多事情,改变了她的一生。 第26章 崩溃的猝不及防 谢沈两家的外头,是人工挖掘出来的一条小河,是从城中一条主要河流上分流过来的水。 河流的再对岸,就是一片绿草青青的河堤,草地和树木都是养了许多年的,早已经成了景色,春天的时候尤其的养眼。 按照道理说,现如今的朝廷没有王爷吗?没有权贵看上这处既别致,又幽静的别苑吗?为何偏要分成了两半,降了级别给两个人家住? 因为这里离边境太近了,前朝的时候,这里还是内陆,造个别苑时常的来这里渡个假的都很安逸。 可是现在边境南移,这个别苑就在边境上的一个郡里头,说不定什么时候有战事,这里就会遭殃。哪个权贵也不愿意冒这个险啊。 沈家在这里安家,是因为沈父效力的军队就在不远的边境线上屯兵驻守。 而谢家也在这里安家,是因为他们从北边迁徙而来,长途跋涉的过了两个国家的边境线,这是最近的地方。 所以沈家和谢家两家能做了邻居,不仅仅是巧合,也有必然在里头。 这一日,天气晴朗,春风和沐。 谢元在河边的草地上打拳练剑,一套拳打完了,就拾起剑来舞一通。 而沈留祯则靠在一旁的树干上,手里拿着一卷书,在无声的背自己的功课。偶尔眼睛会从手中的书移开,看着谢元舞剑的身影,一副艳羡享受的模样。 只见谢元突然冲着旁边一个歪脖子树跑了过去,三步踩完了树干,在空中一个跃身旋转,长剑一挥,只听得一声“噌”的剑气破空的铮然声,对面的那棵大树的树叶被劈掉了一地,簌簌地往下掉。 谢元空中矫健的身姿身轻如燕,像是一只猫一样无声的落了下来,将剑往旁边的草地里一插。 “咔嚓”一声,一根树枝断了,从树上掉了下来,正好做了谢元走过来的背影。 沈留祯嘴角忍不住噙了笑,就听旁边跟着他们的一个小丫鬟嘀嘀咕咕地说: “好好的树,非要上去砍了它……” 谢元像是力竭了一般躺在了沈留祯的旁边,喘着气,也嘟囔着说: “你们要是放我出去玩,我就不砍树了。” 小丫鬟彻底不吭声了,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在一旁收拾点心盒子。 沈留祯扭过头看向了谢元。 见她双手朝上,枕着自己的头看着天上的白云发呆,于是小声地恭维她说: “兄弟,刚才那招帅气啊,看得我都想习武了。” 沈留祯日常这么说。 谢元白了他一眼,依旧看着天上慢慢飘动的白云,说:“别说啊,该动一动,我正愁没人跟我对练呢。” 沈留祯翻了一页书,说:“那还是算了,我也只是想一想,何必要在自己不擅长的事情浪费时间。” “你总是有理的。”谢元吐槽他。 春天的天气不冷不热,清风徐徐,树叶时不时的晃动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谢元垂了下眼睛,用靴子踢了一下旁边沈留祯的脚,小声地说: “你想个办法,咱们出去玩!” 沈留祯又翻了一页书,极为夸张地叹了一口气,大声说:“你没看这么多人看着呢么,往哪儿去啊。” 此话一出,那几个负责牵马的小厮,端茶倒水的丫鬟,瞬间都带上了警惕地眼神看向了树底下的他们。 刚刚那个多嘴的丫鬟还出声说:“阿元,你安生些,这几日夫人的身体不好,别又惹她担心,回头你们要是私自跑了,我们这一群人还要挨打。” 谢元仰了下脸看了看他们,又瞪了一眼沈留祯,一双丹凤眼变得细长:“你又是故意的?是不是想要挨打?” 沈留祯下意识地抬了下自己的胳膊…… 没办法,对于一个经常挨打的人来说,防御姿势已经成为本能了。 他见谢元只是说说,没有真打算动,稍微放下了心。可是她那双天然带着威势的丹凤眼这么看着他也着实吓人,于是支支吾吾地说: “师娘身体不好,你不担心吗?还要惦记着出去玩。” 这句话又被沈留祯那暗搓搓的心思戳中了谢元的软肋。 果然谢元脸上的怒气没了,转而又望着天空,眼神闪烁了一会儿,带着伤心又无可奈何地语气说:“我娘……她时常身体不好,我都习惯了……” 正在此时,一阵马蹄踏地的声音震动声传来,谢元和沈留祯两个起身往背后看了过去。 果然是沈父带着人回来了,只是身上还穿着全套的盔甲。 谢元站起来对着沈父兴奋地挥了挥手:“师父!师父!” 可是这一次沈父只是在疾驰的马背上转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也挥了两下手,就走了。 谢元有些疑惑,沈留祯此时才从树底下懒洋洋地站了起来,走到了谢元的身边,与她一同看着沈父急匆匆地进了谢家的门,说: “看样子好像是有什么急事……”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不像是什么好事情。” “咱们回去看看。”说罢谢元就跑了到了他们两个的小马身边,跳上了自己的马,夺过了小厮手里的缰绳,拍马而去。 沈留祯看着谢元骑着马儿疾驰的背影,愁眉苦脸地说:“……哎呦,不嫌累吗?整日里跟一阵风似的乱窜。” 他嘴上是这么说的,但是依旧跑到了自己的马匹跟前上了马。 小丫鬟冲着他的背影问: “小郎君,你们还回来吗?这里收拾不收拾?” “收了。”沈留祯说,追着谢元的马后头就跑远了。 谢元一进大厅的门,就见他爹谢昀一脸颓唐的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另一边,她师父沈将军,同样也是一脸的愁容。 “谢兄……节哀。”师父垂着眼睛说。 “我知道……我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惨烈。”她爹谢昀神思恍惚,喃喃了一句,抬眼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谢元,就那么愣愣地看着她,脸上是她看不懂的神情。 谢父慈爱的对着谢元招了招手。 这一幕让谢元觉得莫名的忐忑和沉重,她一步步地向着自己的爹爹走了过去,乖顺地依偎在他的身旁,仰着脸看着他。 谢昀伸出一只手来,摸着她头顶的发心,又摸了摸她的脸,像是在看着她,又像是在想着什么心事,然后突然,两滴泪从他的眼眶滑落。 他的表情痛极,泪如雨下,崩溃的是那么地猝不及防,那么地彻底…… 以至于谢元愣愣地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爹悲痛的表情,整个人都懵了…… 第27章 满院子的人怕什么 那时候谢元还小,感受不到什么具体的悲伤。 她只知道,从前在北边的那些的亲戚,那个庞大的家族,因为太爷爷言语得罪了皇帝,被诛了九族,死了很多很多的人,连与谢家联姻的其他氏族都遭到了血洗。 这对北方的那些氏族门阀来说,堪称一场浩劫。 要不是他们家迁了出来,渡过了国境线,肯定现在也死了。 也不是她心冷坚硬。实在是在北边的时候,他爹谢昀没有官职又是旁支,时常受族长那一支的冷遇和白眼。 谢家最显贵的那个太爷爷谢白正,在北朝做了几代帝皇的丞相,当仁不让是谢家的中流砥柱,所以时常觉得他们这些旁支都是沾了他的光讨饭的…… 实际上她爹时常去拜会,并不是相求提携,而是喜欢谢家族学的藏书阁,自己家里头没有的,都会去亲自录一些手抄本放在自己家里而已。 谈不上多亲厚,又有什么好悲伤的呢? 后来才渐渐地明白,她爹为之痛哭的并不是某一个人,或者某些人,而是谢家整个家族。 谢氏几百年传承的根基和荣耀毁于一旦,只剩下了他这么一个流水浮萍,不知道何时就要消散在历史长河中的谢家…… “帝王一怒,真狠啊……”谢父咬牙切齿,泪流满面。 两日后,谢家在谢父的主持下进行了一次祠堂大祭,谢氏族人的新牌位密密麻麻的一片,供桌都摆不下。 谢父只好另外刻了一个大的祭碑,放在了一旁,算是谢氏族人共同的牌位,好让这次浩劫的全族老少,在阴间都能吃上香火,不至于成了无人祭祀的孤魂野鬼。 供桌上牌位林立,可是供桌下头跪着祭祀的人,只有他们一家三口是着全孝的。 如此鲜明的对比刺痛了谢父的心,他看了看在一旁跪着的谢元,又看了看旁边以学生的身份来这里祭拜的沈留祯,忍不住就叹了一口心酸。 在一旁一直掉眼泪的谢夫人,自是将谢父所有的神情都看在了眼里。 他们两个心意相通,又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些年,谢父心中此时在想什么,她如何能不知道。 谢家人丁凋零……快没了。 因为她,至今连个男丁都没有。 想到此处,本来就因为谢家如此惊天浩劫而伤心的她,愧疚地哭得更狠了些。 新丧之人,须得守灵七日,不能让香火断了。 晚上谢元她爹担心谢夫人身体,就留着谢元在祠堂里看着。 而沈留祯则在一旁陪着她。 祠堂里头燃香和火盆已经烧了好几天,白色的烟雾笼罩着。让夜晚昏黄的灯更加的朦胧了一些。 几个小厮丫鬟守在祠堂的柱子旁上,正在打瞌睡。有一个不知道是谁,还起了呼噜声。 不过好在有这呼噜声,才让这寂静的夜晚不至于那么安静,也不太显得这满案几的牌位过于吓人。 谢元将纸钱一个个的填在火盆里,沈留祯又忍不住往她的跟前凑了凑,两个人跪着的衣摆叠到了一起,胳膊肘挨着胳膊肘,都能感觉到彼此身上的温度。 谢元扭过头看了看他,见他侧脸圆润的脸颊有些苍白,于是问: “你害怕?……害怕就回去。” 沈留祯问她:“你不怕吗?” 谢元无所谓地又将一叠纸钱扔进了火盆里,说:“这有什么好怕的……满院子都是人。” 满院子都是人?……是啊,谢家这么多亡魂,估计后头的院子都站不下…… 沈留祯扭过头看向了身后空荡荡的院落,不知为何,隔着缭绕的白色烟雾,总觉得有多人人影站在那里,吓得立马哆嗦起来。 他赶紧抓住谢元的胳膊,结结巴巴地说:“你吓唬我干什么……满院子哪里有人?” 谢元一愣,说:“……你乱想什么呢,我说的是谢府上上下下活人这么多,你怕什么?……你就是乱七八糟的志怪书籍看得太多了,整日里胡思乱想的。” 谢元嫌弃地白了他一眼。 听了这话,沈留祯抓着谢元胳膊的手明显松了下来,叹了一口气,说: “你说的对,以前我也不知道害怕来着,就是最近看那些古怪故事看多了……以后不看了。” 谢父安置完夫人,从卧房里出来的时候,正好就看见这两个孩子依偎在一处守灵的样子。 刚刚谢夫人因为没有为他传宗接代,一直自责地哭泣,拉着他说了自己好些不是,连让他纳妾的话都说了,好不容易才劝着歇下了。 现在看见谢元和沈留祯在一处,守在谢家的祠堂中,突然就萌生了一个想法。 沈留祯是个好苗子,若是他能给自己做女婿,也不至于让谢家几百年的风华,和那些书籍断了传承。 他这么想着,就连忙转了回去跟夫人商量去了。 如果能将这桩亲事做成,跟夫人说明谢家并不算断了传承,也许她就不会这么自责了。安了心,病也能好得快一些。 夫妻两个时日还长,只要她还好好的,儿子总会有的。 …… …… 谢府的祭祀一过,谢父就将沈父请到了家里来,握着自己的手,默不吭声的坐了许久。 沈父一直等了他半天都等不来到底要干嘛,大老粗的粗犷劲儿就上来了,急道: “谢兄,你叫我来说是有要事相商,你倒是说话呀!” 谢父纠结地扯了扯脸皮,他还没有过怎么说清楚谢元是个女娃这一关。 本来预计的是顶多蹭人家学些武艺自保,等什么时候沈父知道了,他就以以为他知道糊弄过去就行了。 结果呢,这伙计一年到头在家呆着的日子屈指可数,一回来就抽空教孩子习武。 谢元也是,在武艺这方面上的天赋颇高,沈父每回见了他都忍不住夸奖她,还说两家真是生错了孩子,谢元要是他儿子多好。 对,他以前还提过要认谢元当干儿子呢,被他装糊涂给哄弄过去了…… 这一下子跟他提,两家要攀亲家的事情……从哪儿开口啊…… 谢父嘴唇动了动,为难得什么也没说出来,又去摆弄手去了。 “哎……是不是想让我给你捎个信儿,要去朝中做官?”沈父猜了半天只能猜到这个。 谢家的大树倒了,要守住基业怎么能只在这边境小郡做个郡守呢? 第29章 再好也不姓谢。 到了晚上,沈父辗转反侧如何都睡不着,一会儿想着谢父真能藏,肚子里头的弯弯绕估计都能包粽子,一会儿又恨自己眼拙,这么久了人家也没有专门瞒着他,他就硬是没发现。 可是转而又想,还不是因为谢元太过于优秀,让人怎么也不愿意相信她是个女娃娃吗? 所以他才将那么多可疑的全忽略掉了。 哎……谢元怎么是个女娃啊,他要是个男娃娃多好啊,老天爷真是暴殄天物! ……可是谢元是个女娃娃又挺好的,以前怎么也想不到谢元能当他的儿媳妇呀。 想着想着,他又开始恨自己的儿子不争气,索性跑到了儿子的床边,一巴掌把他拍了起来: “懒货!让你习武你不愿意,人家谢元门第比你高,拳脚比你好,以后你就只有挨打的份儿了!” 沈留祯睡得不知道多香甜,半夜被他爹叫起来,本来该是起床气爆棚的,但是被他爹这莫名其妙的担心都给震没了。 他揉了揉眼睛,看着他爹那一双黑眼圈,无语地问:“爹,你不是,大半夜的不睡觉,担心我被阿元打?……明明是你打我比较多,阿元品性那么好,才不会随便打人呢!” “呸!我是怕你挨打吗?我是恨你不争气!”沈父也觉得自己有些神经,端着为父的架子数落了一顿,转身走了。 沈留祯看着大开的门,外头月亮雪亮。他坐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气得胃疼,闭着眼睛发了一会儿呆,又倒头睡下了。 …… …… 在两个九岁孩子的记忆里,所谓婚约,不过就是听大人提过一嘴的事情。 他们还小,不知道这婚约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依旧还是一起上课,一起打闹拌嘴,偶尔还会互相联合起来逃个课。 他们是一如既往地天真的活着,谢元醉心于武艺,沈留祯沉迷于谢家书库里的书籍,整日里都抱着个书本移不开眼睛。 可是饶是他们这么没心没肺,也能感觉到家里的气氛,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这一日,沈父依旧在军营里头没回来。沈留祯就照例到谢家来吃饭。 谢夫人坐在餐桌前,看着满桌子的菜没胃口,唯独一直盯着对面两个孩子看。 谢父知道她最近心思繁重,于是体贴地往她的碗里夹了根菜,温柔地提醒她说: “夫人,快吃啊,愣着干什么?” 谢夫人没有动,眼神朦胧地看着沈留祯说道:“……留祯是好的,可是再好,他也不姓谢。” 沈留祯和谢元不明所以,都抬着眼睛看着她。 此时谢父叹了口气,劝慰道:“夫人……姓什么有什么重要,关键是谢家传承下来的那些典籍,那些知识,断不了传承就成。再说了,一个女婿半个儿,咱们两家挨着,留祯就是咱们一个儿子。” 谢父说着,怕自己的话不够说服力似的,转而对着沈留祯笑着问: “留祯,愿不愿意给师娘当儿子?” 沈留祯虽然不知道谢夫人在忧愁些什么,但是依旧乖巧地回答说: “我早就将师娘当做我的亲娘了……我从小就没了娘,师娘就是我的亲娘,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的孝敬师娘的。” “你看……”谢父转过脸来看着谢夫人。 可是谢夫人泪眼模糊,看着沈留祯和谢元,看着看着就哭出了声来,哭得泣不成声。 她觉得自己在孩子面前如此失态实属失了长辈的礼仪,于是连忙起身往后头去了。 谢父着急,招呼两个孩子好好吃饭,就赶过去看她去了。 谢元放下了筷子,往前走了几步,躲在了柱子后头,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 只听她娘断断续续地说: “阿元若是个儿子,我也不必内疚至此……你不在意谢家有没有后,那是因为原因不在你身上……我若是死了,见了谢家的那些祖宗怎么说?……怎么说,都是我不贤不德的害了谢家门庭冷落绝了后,这么大的罪责我担不起……你别说了,我心意已决……你若是不纳妾,我就上吊自尽给后来人腾地方!” “夫人!”谢父一直小声温和的声音突然惊惧地拔高,然后就听见了她娘谢夫人委屈至极的哭声…… 谢元站在柱子前,一头雾水,根本就弄不懂她爹娘一直以来都和和气气的、恩爱非常……为什么会吵成这样? 只是因为家里没有一个儿子吗? …… …… 后来几日,府里一直愁云惨淡,谢父连给他们上课的时候,都总是走神,动不动就唉声叹气,说不了两句,就让他们两个自己看着办,人就出去了。 谢夫人的身体也是每况愈下,卧房里头总是弥漫着一股子药渣的味道,连底下的仆从丫鬟,都经常聚在一起小声的叽叽喳喳,透着一股子大事将临的阴沉气氛。 见谢元从旁边过,就会岔开话题,取笑她说: “阿元,你那个小夫君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谁说他是我夫君?明明是我夫人!我才是他的夫君!”谢元竖着眉头,冷凝着一张脸从旁而过,不满地说。 “哈哈哈哈哈……”那几个捂着嘴的捂嘴,飞眼神的飞眼神,都在笑话她。 谢元跑到了沈家,跟沈留祯诉苦说: “我娘病了,我爹每日里焦头烂额的,家里头那些丫鬟小厮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沈留祯正坐在树下看书,听了这话,将一根红线夹在了书本中间,合上书站了起来,说: “你教训他们啊!” “得了,哪次我动手得了好的?我若是动手,我爹定然以为我是在欺辱下人。”谢元垂着眼睛,用手扣着树上的树皮,委屈地说。 沈留祯一笑,脸颊旁露出了两个天真可爱的小酒窝,说:“我帮你啊,保管能治的了他们,还让人挑不出理来。” 于是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沈留祯都随身带着一个画册本子,背带里装着砚台和毛笔,动不动就选个地方一坐,开始画画。 说是谢父给布置的课业,最近和谢元两个每天都要画上十多幅,晚上再交给家主看。 那画儿画得么,实在不怎么样。刚开始人们还说沈留祯纯属是应付差事,画的那叫一个儿戏,直到后来谢府的下人们发现,那画中人和物一看就知道是谁,在哪儿,在干什么的时候,就渐渐地琢磨出味儿了…… 第31章 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谢府花园的葡萄架下,谢元和沈留祯一起趴在条凳上,互相交流欣赏着彼此的画作。 沈留祯跪坐在条凳旁,而谢元则弯着腰,用胳膊肘子撑着趴在条凳上。 而他们面前,摊开了一叠不伦不类的墨画。 沈留祯指着自己的一幅画,问:“你能看出来这个是谁吗?” “知道,西边小菜园的刘伯。”谢元一双丹凤眼低垂,指着纸上人的胡子说:“刘伯胡子长得稀疏,你这不是用细线画了三根么?” “对!咱们心有灵犀一点通啊,不愧是我的好兄弟。”沈留祯得意地说着,一伸手“啪”地拍在谢元的肩膀上。 结果他脸上的得意还没褪下呢,脸上就挨了谢元一个巴掌。 “啪!” 沈留祯傻眼了,捂着脸愤懑地问:“你打我干什么?!” 谢元静静地伸出了秀气修长的手掌给他看,说:“有蚊子。” 果然,在她的手心有一个已经被拍成糊糊的蚊子尸体,躺在了他的血泊中。 沈留祯尴尬地挠了挠自己有些发痒发麻的脸颊,一双圆眼睛发红,委屈地说:“打蚊子就打蚊子,你就不能轻一点,使那么大的劲儿,打得我脸火辣辣地疼。” “哦,对不住,下回我轻一点。”谢元毫无愧疚地说。 沈留祯给了她一个白眼,然后又鬼兮兮地笑着说道:“哎……咱们以后就用画画做一个密语怎么样,旁人都看不懂的,只有咱们两个能看懂的。” 谢元没有那个心情,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眼睛看着白纸上的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留祯看了看她的表情,说:“……现在事情不是解决了吗?以后咱们时常去逛一逛,他们再也不敢不把咱们两个小孩子当回事了,这也算是给老师和师娘分忧了不是么?” “嗯……”谢元又嗯了一声,百无聊赖地看着面前乱七八糟的画,情绪明显不高,心事重重。 沈留祯脸上被蚊子咬的疙瘩肿了起来,越发的痒,他勾着手指挠了挠,小心翼翼地问: “阿元,你是不是也听他们说了,老师要纳妾的事情?” 谢元好似心中就是在想这个,立马就张口说: “这不可能……谢家从来没有纳妾的规矩,我从小就听人说了。谢家是传承几百年的世家大族,最看重门第和血统,娶的正妻大多也都是其他几家同样门阀显赫的氏族姑娘,好比我娘就是王家的旁支。 一来怕纳妾薄待正妻,对不起故交情义,二来,妾室身份低贱,生出来的孩子血统不正,有辱门庭。” 沈留祯不置可否,说道:“……可是是师娘一直催着老师纳妾啊,说一定不能让谢家断了后。我觉得老师大约会答应的。” 谢元一听这个话,立马就站直了身体,怒道:“我不是后吗?难道我不姓谢?我不是他们的孩子?!” 沈留祯仰着脸,纠结地望着居高临下的谢元。 他是觉得谢元哪里都好,他很喜欢谢元的身手、长相、秉性,总之他是看不出来谢元比旁个低在哪里。 可是人人都说,她是个女郎,女郎算不得后,也算不得传家人,得是儿郎才可以。 要是细问谢元比他到底差在哪里了,谁都说不出来,总是讳莫如深的说一句: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这句话还真是大人们懒于解释的万能借口。 “阿元……可是他们都说,你是个女郎……”沈留祯最终苦着脸说。 “谁说的?我还没长大,谁知道我长大后是什么样子,我就不长胸!”谢元气鼓鼓地说。 沈留祯无话可说。正在这个时候,谢父派人来唤沈留祯。沈留祯从地上爬了起来赶紧跟着去了,只留谢元一个人站在葡萄架下,身姿挺拔、倔强,却透着凄凉。 自从祠堂大忌以后,爹明显更喜欢沈留祯了,动不动就唤他去,时常在一处探讨书籍史册,反而将她撂在一边。 如果她非要往跟前凑,她爹就会扔出来抄写作业打发她,或者反问她,你又不喜欢听,硬凑在这里做什么。 她是不喜欢听,可是她受不了她爹对沈留祯的偏心,和对她的轻视…… 呵……女郎?…… 谢元抽出了随身配着的小剑,单手一个迅捷的剑花,带着“嗖”的风声,就将一根手腕粗的葡萄藤给砍断了。 她甚至可以听到园丁看到断口时,那惊恐气愤的叫喊声。可是她不在乎……至少挨他爹一顿打,也总比忘了她这个人强。 ……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师父变了。 以前只要谢元表现得好,他都会很高兴,甚至不停地夸她,摸她的头。有什么动作不对的,他也会高要求地教她。 可是后来就不会了…… 谢元精神抖擞地将一套剑法舞了出来,站定了之后,看到的就是师父那一张忧愁又懈怠的脸。 “嗯……不错。”他敷衍地说。 谢元有些不知所措,双手抱拳提着剑,剑尖朝下,恭恭敬敬地问:“师父……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沈父叹了口气,说道:“好,都挺好的。”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了?……最近也不教我排兵布阵和兵法了。”谢元抬着眼睛,少有的出现了可怜兮兮地表情。 沈父看着心疼,揉了揉她的发顶,又叹了口气说:“没有,就是因为太好了,所以师父心里才不好受……以后都不学那些了,学那些也没有用。” 沈父眼睛中落寞至极,甚是感伤。 谢元心中的不甘翻涌,气愤地问:“为什么?你怎么也跟我爹一样了?对我要求那么低?为什么我学就没有用?” 沈父躲开她的眼神,无奈地说:“元啊……你是女郎,以后学的再好也当不成将军上不了战场,那你学那么多有什么用呢?你爹说了,能自保就行。那以你的天赋,随便练练就足够了。” “凭什么师父?……那我以后干什么?”谢元皱着眉头问,满脸的不解。 第32章 怎么跟我没关系 “你以后会跟你娘一样,守在后宅里,相夫教子。”沈父丧气地说。 “我要是偏不呢?我要是偏偏要做一个男儿郎,上阵杀敌呢?!”谢元用孩童清脆的声音质问道。 谢元倔强不服输的眼光,刺痛了沈父的心。沈父终于看着她说:“那你要吃很多很多的苦,且为世俗所不容。你能成吗?” 谢元突然就哭了,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仰着脸说道: “师父……我不怕吃苦,我只怕旁人视为我废物。我不是废物,我什么都能做得来。” 说着,她抬起手来将自己脸上的泪擦掉,眼神中满是祈求。 祈求旁人看重她,不要无视她…… …… …… 谢元站在她娘谢夫人的身边,看着地上那个平时多嘴多舌的丫鬟跪伏在地,感激涕零: “谢谢夫人老爷抬爱,奴婢知道夫人心里头的苦。以后若是有幸,肚子里头能有谢家的一儿半女,自然依旧都是夫人的孩子,唤夫人为亲娘,奴婢一辈子都是夫人的奴婢,不管时候,都会尽心伺候夫人。” 说着还郑重地朝着谢夫人磕了好几个头,间隙间扬起的脸上泪痕模糊,额头通红一片。 可是一点不觉得惨,谢元都能从她这一副“惨”状里感觉到庆幸,是那种一辈子终于熬出头的庆幸。 谢夫人憔悴着一张脸,脸色发白,没有上妆的唇色更显得苍白无气血。 她的坐姿依然华贵,犹如居服图中的贵人,可是却显得脆弱失魂,微微起唇说: “去。”语气平淡,声音低落,便再也没有旁的话。 那丫鬟怯生生地抬眼看了看谢夫人,听话地转身去了。 人去了,屋子里头再也没有了旁人,坐着的谢夫人轻轻地歪了头,靠在了站在她旁边的谢元肩膀上。 谢元本来依偎在她的身边,现在却像是娘依靠着她一样,这让谢元心里头涌起了一种异样的情绪。 一边为娘亲这般的脆弱而心惊感伤,一边又觉得自己长大了,须得更加可靠一些,于是努力站稳了身子,问: “娘,你怎么了?” 谢夫人直起了身子,看着她说:“娘没事。” 可是嘴上说着没事,眼泪却如崩溃了的河水一样往外流。无声,却哭得那么急。 “娘……”谢元惊慌地唤了她一声,手足无措地去擦谢夫人脸上的泪水。 谢夫人哭着扯出了个笑容来,伸手摸着她的脸,说:“……我们阿元,多好啊。长得身姿挺拔,志气秉性皆不输男儿……” 她说着说着,脸上的笑再也挤不出来,痛哭着说:“……可老天爷为什么偏偏让你是个女郎呢?” …… …… 谢元不懂,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悲,也不觉得比其他人差在哪里,可是娘因为她不是男儿郎而伤心,这让她很难过。 很不甘心……这些大人脑子里头到底是嵌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非要看不起她,因为她多出这许多事端来。 一路疯跑的谢元,终于在谢家的书库里找到了他爹谢昀。 当时她爹正站在书架前,用布套装套一件修好的竹简,而沈留祯则在一旁的桌案上,提着笔一笔一划地誊抄古籍。 古籍是为绢帛所制,早已经脆碎发黄,是平常他爹宝贝万分,一直不敢让她碰的东西。 “阿元……你怎么跑来了?”谢父瞧了她一眼,很是平常的问。 谢元的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丹凤眼逡巡了一眼对着她嬉笑的沈留祯,就面无表情地收了回来,问: “爹……为什么要纳妾,你纳妾,娘不开心。” 谢父一听,正准备放下竹简的手一顿,僵在那里许久,才附又轻放了下去,说: “爹要是不纳妾,你娘也不开心,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谢父转了身,又看了她一眼,一边走向沈留祯旁边的桌案,一边无奈地叹了口气说: “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情,这些都跟你没关系。” 谢元气鼓鼓地看着他爹一撩儒衫的袍袖坐了下来。冷冷地说:“……怎么跟我没有关系?爹,我也是谢家的人,我也能为谢家传宗接代。” 谢父抬了眼皮子瞅了她一眼,心想:这个傻丫头真是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怎么跟她解释了多少遍,她都听不懂呢? “那怎么能一样,你以后是要嫁人的。而谢家的儿子是要娶妻的,娶了妻,生出来的孩子才姓谢。你懂了么?”谢父耐心地跟她解释。 谢元皱起了眉头,浓密漆黑的眉毛打了结,气愤地说:“……那我以后也可以娶妻,生出来的孩子也能姓谢!” 谢父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放下了茶盏呼撸了两下衣襟,苦笑不迭地看着他家的傻闺女,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他扭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女婿沈留祯,心中涌起了一瞬间的愧疚,最后只能冲着谢元一挥手,不耐烦地说:“赶紧走!我跟你说不清楚。” 谢元站了一会儿想,他爹说不出个二来,他讲不出道理来,就说明她是对的,只不过他爹不愿意接受罢了,这才走了。 “阿元……”沈留祯唤她。 谢元站在拱桥之上,侧了半个身子冷漠地看着他。 沈留祯被谢元这样无情的表情吓到了,他小心翼翼地快步走了过来,到跟前看着她的眼神,问:“阿元……你生我的气了?为什么?” 谢元只是用一双丹凤眼不善的盯着他,不说话。 沈留祯有些慌,又说:“……你跟老师生气不能连累到我头上啊,我又没惹你。” 半晌谢元移开了目光,转身就走,说:“你以后离我远一点,看见你这种做作小人就生气!” 沈留祯被呛地脚下一个踉跄……他承认他这个人挺多时候是挺做作的,可是最近他并没有害到谢元啊。哪里来的大冤枉? “我没干什么呀最近……” “你天天装乖做巧地讨我爹欢心,现在我爹连板子都顾不上打我了,说两句话就觉得我烦,难道不是因为你吗?!” 沈留祯顿时愣在了当地,呆呆地看着谢元扬长而去…… 第33章 ** 后来,北边的战事吃紧,沈父许久都没有回来过。 沈留祯一直被谢父留着学文习典,每日功课安排的特别紧,除了吃饭睡觉其余根本就没有空闲的时候。 好像谢父突然间就恨不得沈留祯能一下子将谢府书库里所有的书籍都装进脑子里一样。 他对沈留祯期望这么深,对谢元却完全放养了起来。即便有时候她闯了祸,谢父也用自己很忙为由,将她这桩案子交给谢夫人处理。 谢元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孤独过…… 每天一个人在沈家的练武场上,像是跟所有人较劲一样,挥剑上千次,弓箭靶子都被她射穿了好几个,直到累得自己躺下再也不想起来为止。 她躺在地上,看着天上那些飘走的白云,心里面突然冒出一句话来:无人在意她努不努力,甚至无人在意她在干什么…… 因着这句话,凄凉一下子占据了她的心,于是再也没有继续练下去的动力,将佩剑挂在了身上,出了沈家的大门,一个人骑着马,往城中去了。 …… …… 一个小丫鬟站在家学课堂的门口,见里头的谢父和沈留祯很认真地在讨论一些事情。 她全然听不懂,却没有胆量去打搅,于是就这么低着头站着,希望一会儿等谢父注意到她了才好开口说话。 沈留祯侧脸朝着门口,余光早就注意到了,但是因为要认真听老师讲课,又分心不得,所以故意给忽略了。 可是不知道为何,突然间他就想起了谢元来,怕那丫鬟是因为谢元才来的。越是这么想,心里头越觉得有可能,哪里还能集中的了注意力听老师在讲什么…… 谢元本来就生了他的气,处处躲着他。再加上这几天课业太紧,感觉已经好久都没有看见她人了…… 谢父看出来他的心不在焉,叹了口气问:“留祯,是不是太累了?” 沈留祯摇了摇头,伸手一指外头,这个时候谢父才转过身看见了那个不知道在门前立了多久的小丫鬟。 “什么事情?”谢父问。 “回家主……刚刚女郎骑着马离开了,奴婢们叫也叫不住……” 谢父一听就生气了,竖着眉头将书本摔在了桌上,说:“说了这两天外头乱,不让出去!街上到处都是从前头退下来的伤兵,秩序混乱。她什么时候能让人省心?!” 沈留祯听了之后,小心地说:“老师……我知道谢元去哪了,要不我带上我家的几个亲兵,将她找回来,顺便我也想去透透气。” 他这话说得语气绵软,带着祈求的味道。 谢父的怒气瞬间就消了,看着沈留祯叹了口气说: “是我太着急,把你一个小孩子逼的太紧了……”他疲累地抬了抬眼皮子,“你去,快去快回,顺便我也休息一下。” 沈留祯抿着嘴笑了,脸颊上的两个小酒窝又露了出来,说不出的乖巧。 他从课桌后头站了起来,一摆袍袖规规矩矩地对着谢父行了个礼,儒生的仪态礼仪无可挑剔,恭敬地说:“谢谢老师,学生去了。” 这才出了学堂的门。 …… …… 谢元一个人骑着马在街市上百无聊赖的乱逛。平时本来就拥挤的街道,因为涌进了很多伤兵,还有城外头进来避难的民众,变得更加混乱不堪了起来。 街上霎一时间多了这么多生面孔,新来的不自在,旧的也不自在,更何况那逃难的和城中有家的人一看就不一样。 所以他们彼此对上视线的时候,都透着嫌弃,到处都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气氛。 谢元出生之前,南北两边刚刚划定了疆界,很是互不干涉的和平了几年。 即便是他们搬家,也只是在路上见过许多穷人,却从来没有经历过什么战乱场面。 她好奇地看着路边那些包裹着伤口,行动缓慢的伤兵…… 那些伤兵也用好奇地眼光看着她,猜测这么一个骑在马上的半大孩子,到底是什么来历。 他们的表情疲累,满身的脏污,抬眼看着她的眼神绝对称不上友善。 正在此时,从旁边传出来了一阵呼喝和打骂声: “他娘的北夷小杂种!就你也配活着!打死你!我他娘的打死你……” 谢元寻着声音望过去,就看见三个伤兵正在殴打一个少年,少年蜷缩在地上抱着头,被那些人一脚一脚的踢着,一声不吭。 “你们干什么?!!”谢元出声质问。 她的声音稚嫩,任谁一听就是个孩子,谁会将一个孩子放在眼里,于是又补了几脚之后,才抬头看向了声音来处。 然后就看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脊背笔直的坐在马上,一只手按在剑柄上,另一只手牵着缰绳,一双丹凤眼不怒自威,活脱脱一个大人模样…… 甚至,还带着些军中的味道。 可他明明是个孩子啊……几个人强忍住了心中这种怪异的感觉,冲着她喊: “谁家的小毛孩也敢多管闲事,给爷们滚!” 谢元听了这话,不但没有滚,还利落地翻身下马,将缰绳拴在了旁边的茶棚柱子上,走到了离他们不远处,问: “为什么打他?” 此时,被打的少年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远远地靠在了墙边上……谢元毕竟是一个半大的孩子,顶多也就到人家的胸口,被这三个兵一挡,他根本看不见说话的是谁,只是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那三个伤兵见他这么不识趣,一时间都有些无语。 但是见她这一身的装扮还有马匹,他们心知他的家世肯定不是他们能打得的,于是冷笑了一声解释说: “你看不出来吗?那个小崽子是北夷人的血统,他娘的北夷杀了我们多少人,老子打他出气不行吗?!……小子,你不懂咱们不怪你,现在爷们教你了,能滚了?” 谢元听闻,侧了侧脸,从三个人站着的缝隙中往后头瞧去,正好看见了那个少年的脸,而那个少年也恰好看着她…… 谢元愣了一下,这人她认识——就是上次带着人要打劫沈留祯的那个小混混…… “他不是什么北夷人,我认得他,你们没来的时候,他就生活在这儿了,怎么可能是北夷人呢?”谢元说。 谢家人的优良传统,就是讲道理…… 第34章 不客气 “你一个小屁孩你懂什么?看看他的脸!那长相明显不是咱们中原人,是北夷血统,杀了他都不亏!” 一个伤兵指着他的身后的地上,气愤地吼叫,熟不知那少年已经起来靠在了墙壁上,要不是个死胡同,估计那个少年也早跑了。 “我爹是中原人。”那个挨打都没有出声过的少年突然开了口,声音有气无力,却透着不服输的倔强,“我爹,原来也是当兵的,跟你们一样。” 那三个伤兵齐齐地扭过头去看着他,愣住了。 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惨败,死了许多的同袍好友,以至于心中的怒火无处发泄,路上看见了这个少年就不顺眼,将他揪到了胡同里头殴打泄愤。 可是少年这样说,又让他们瞬间想到了那些死在战场上的战友来,同情心起,就对刚刚的那场任意的欺凌和殴打感到愧疚…… 可这也只是一瞬,有几个会轻易承认自己犯了错? “杂种!”一个胳膊上缠着伤的士兵骂了一句。 “他娘的一个北夷婊子生出来的东西,你也配说爹?!”另一个人也跟着恶狠狠地说。 “我娘才不是婊子!我爹娘是正经拜过天地的夫妻!”有气无力的少年突然发了狠,不甘地吼叫着。 如此语气激怒了伤兵们,正当他们骂骂咧咧地准备转过身再打他一顿的时候,谢元突然开口,语气迷茫又天真,问: “婊子是什么意思?” 她这么诚恳地发问,又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一时间那三个伤兵都有些无所是从。 又是一阵沉默。 “他娘的,这小子连婊子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活在什么地方?不会是个傻子?”一个人说。 不知道为何,谢元这种干净的天真,带给了他们荒诞感,但是也让他们想起了自己远在家乡的孩子。 于是心里的那股子狂躁莫名其妙地就消失了,打人的心再也提不起来。 中间那个矮点的伤兵说:“算了,没劲,咱们走!” 说罢就带着人从谢元身边经过,结伴离开了。 谢元和对面靠在墙上的少年相对而视。 少年看着对面那个明显跟自己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很自然地带上了敌意,即便他刚刚才帮他解了困…… “你还好吗?”谢元关心地问。 少年怒道:“你少假惺惺,跑我这儿来行侠仗义。你当我不记得,上一次就是你划了我一剑?” 谢元一双丹凤眼眯了眯,细长了些,带着天生的威势,说道:“一码归一码,我阻止你打劫,不耽误我阻止别人无缘无故地打你。” 那少年直直地看着她,就是不说话。 谢元见再也没有什么滞留的必要,转身就要走。 结果刚转身踏出胡同,就见沈留祯带着人往这边过来了。 一看那个样子,就是来找她的。 谢元立马脚尖一转,往后看了看,想找个地方藏起来,可是两边都是民居,她又不能跳进人家家里。若是被人当做贼抓起来,那可要真丢人丢大了。 于是她直接跑到了少年的后头站定,拉着少年比她高上很多的身体,躲了起来。 “你干什么?”少年正准备走,不耐烦地问。 “嘘……有人找我,你帮我藏一会儿。”谢元猫在他的背后说。 沈留祯骑在马上,带着人慢悠悠地从胡同口过,侧过了脸看着胡同里头,一直等他整个经过了,才将眼光移开。 正是上次他们打劫的那个文弱的怂包,少年想。 就是刚刚经过时,那种似乎一切都了然于胸的眼神,让他觉得极为不舒服。 “人已经过去了。”少年感受着身后那双拽着自己衣服的手,突然意识到他其实跟那些一直跟在自己屁股后头讨生活的流浪儿一般大,于是心情从刚刚的敌视,又转到了保护欲上,连语气都温柔了许多。 谢元小心翼翼地伸出头来,只露着眼睛观察着胡同口,生怕沈留祯杀一个回马枪。 “你这么怕他干什么?你不是很厉害吗?”少年又问。 谢元从他的背后走了出来,肃着脸说:“我不是怕,我是烦他。” 她走到了胡同口边儿上,向外张望,见真的没人了,才去解拴在茶棚边儿上的马。 还没解开,她就顿住了。因为她突然想到,这马刚刚就拴在外头,沈留祯恐怕早就看到了…… 可是人呢? 谢元又四处看了看,全然没有他的影子……他还带了许多人来的。 难道不是来找她的,而是爹给派了什么其他的差事? 什么差事? 谢元心事重重地上了马,而少年站在了马匹的下头,仰着脸看她,突然冒出了一句话: “我叫关义飞。” 谢元牵着缰绳,踩在马镫上直了下腰,不明所以,但还是说了句:“我叫谢元。” “你有钱吗?给我点。”少年直直地看着谢元的眼睛,坦然至极地说,衬得他那张脸皮,比城墙都厚。 谢元垂着的丹凤眼露出了怒气来:“我刚救了你就打劫?问你爹娘要去!” “我爹娘早就死了……”关义飞面无表情地说,凌乱的头发,带血的伤口,眼神中是绝望到麻木的平静,“你有钱吗?给我点。” 他依旧固执地又说了一遍,语气没有丝毫的波动。 谢元愣了一瞬,突然就从他这样的厚脸皮中读出了绝望和悲伤来。于是将自己离家时装着的钱袋子掏了出来,原封不动地都给了他。 那都是年节时,爹娘和师父给她的压岁钱攒下的。因为怕她出来乱跑,大部分都被娘给收了起来,就给她留了这么一点意思。 ……这下全没了。 谢元看着已经被她送出去的小鱼钱袋,绣着青色鱼鳞的布袋子被关义飞撑开了鱼嘴,露出了里头的银角子,她有些后悔地舔了下嘴唇。 关义飞抬头看她,问:“这都给我了?我可没钱还你。” 谢元犹豫着刚要说话,少年像是看出了她的心中所想,连忙将鱼嘴的绳子拉紧,迅速地揣进了自己怀里,说: “那谢谢你了。” “啊……”谢元勉强笑了一下,只能说,“……不客气。” 第35章 我不乐意 关义飞冲着谢元笑了笑,就捂着自己的肚子,一瘸一拐地走了。 谢元没了钱,买不了东西也听不了书,她跑出来的目的一下子就没了。 一时间骑着马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上,不知道下一步去干什么。 看了一圈,眼睛又落在了那个少年的背影上。他一个人穿梭在人群之中,因为伤痛佝偻着背,小心翼翼地躲着行人。 谢元突然就想起曾经见过的一只被咬伤了腿的猫来。 它一只脚离地,站在房檐上看了她一会儿,眼神中是痛苦煎熬的神色,但是依旧转了方向,倔强地走了…… 倔强?是倔强吗?谢元想不起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这种感觉,或许是孤独,或许是坚强…… 想到此处,谢元甩了一下手里的缰绳,远远地跟了上去。 他要到了那些钱,会去干什么呢? 关义飞拿着钱走了没多远,就不停地买东西,先是去布店裁了几块布。 很快就出来了,然后在这边摊位上买了二十个饼子,在那个摊位上又买了十多个肉包子,全用他买的新布给包了起来,整整弄了两个大包背在了身上。 谢元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怕自己反悔将钱给要回来,所以才这么着急地将钱都花出去。 只见关义飞在一处卖草鞋的摊位处停了下来,转过头看见了跟在他身后的谢元,愣了一下便不做反应,专心致志开始挑草鞋。 他要了几个大小不一的,给了钱。那卖草鞋的老农便将那些鞋都串成了串儿,替他挂在了肩膀上。 后来,他就这么背着两个大包的食物,中间还挂了一串黄色的草鞋,晃晃悠悠地走了老远,再也没有停下来过。 一直出了北城门,城外是一片狼藉的景象。草席子和木板搭成的窝棚不分彼此的连在一起看不清面目。 许多逃荒的人表情麻木的或坐或躺的处在其中,眼睛随着她移动,像是在好奇,又像是没有灵魂的本能。 有一个人上半身在棚子里头,只留下半身露在外头,赤着的脚泛着一种毫无血色的白,也不知是死是活。 谢元赶紧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去寻找关义飞的身影。只见他拐进了凌乱的窝棚里头,消失不见了。 谢元连忙踢了下马肚子跟了过去。 拐过了弯儿,入眼的便是一座“房子”,其实称不上上是房子,但是跟这一片简易的窝棚群比起来,用的木板更多,搭造的更用心,甚至更可爱一点…… 几个少年就坐在门口,一见关义飞回来了,就连忙惊喜地迎了上去:“老大……你回来了,带的什么?……吃的?” 关义飞比了个“嘘”的手势,跟他们一起把东西带了进去。 透过那个黑乎乎的门,能看见里头有许多小小的身影在晃动,分食那些东西。 其中有好几个她都觉得眼熟,后来想了想,才想起来,是当初关义飞打劫沈留祯的时候,带着的那些小混混。 谢元突然了悟,他们只是没有家,没有吃的一群孩子。 她要比他们幸运很多,从小锦衣玉食,顶多也就挨一挨亲爹的打和责骂,什么时候真正的挨过饿呢? 好在那些钱,能够他们吃一顿饱饭。 十岁的谢元突然感到了一种无能为力的悲伤,在那儿立了一会儿之后,就调转了马头,就准备离开这里。 她刚侧了个身,就听“咚”地一声巨响,关义飞他们的小屋子突然剧烈地抖了一下,灰尘簌簌地往下掉,吓得里面那些孩子都连忙惊叫着跑了出来。 “他娘的小杂种!吃独食?!”一个满脸横肉,头发稀疏的只能在头顶留个可笑的小揪揪的秃头男人,带着五个大人从屋子的后头拐了出来。 他一边骂,一边又冲着那个岌岌可危的小屋子踹了一脚——“咚”的一声巨响,本来就打着补丁的“墙”,被他踹了个洞,直接戳穿了过去。 可是当他往回收脚的时候,被那破裂的半块木板卡住了,一时间拽不出来,趔踞了一下,差点摔倒。 跟着他的那些大人混混赶紧扶着他帮忙,这才拽了出来…… 真是又凶狠,又滑稽…… “大哥我不敢……有好心人施舍了我一些面饼,我想大哥肯定看不上这些吃的,就没给您送去……”关义飞挡在那些比自己小的孩子身前,战战兢兢地说。 谢元皱了皱眉头,押在剑柄上的手更紧了。 而这个时候,那些人也发现了孤身一人,骑在骏马上的谢元,一双双眼睛打量着她,闪着兴奋的光,好似看见了白送上门来的金子。 “……那叫……叫什么元的,看够新鲜了就快走!”关义飞焦急地大声催促她。 正好站在他身边的一个大混混,一听这个,猛地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又骂骂咧咧地从旁边一个五六岁孩子的手里,一把抢过了面饼,咬了一口吃了起来。 关义飞捂着肚子半天才站了起来,却不敢还手,只能紧张地看着其他人围住了谢元…… 谢元牵紧了缰绳没动,将佩剑抽了出来,剑锋指着那些人,怒目而视。 “呦……小子架势挺足啊,是你送他们的面饼?”满脸横肉的秃头男人,面带讥笑地问。 “对。”谢元冷静地应了一声。 “那我们也没饭吃啊……你把你这马,还有这剑,还有你这一身行头也都送给我们呗。”秃头男人吊儿郎当地说。 谢元执剑的手依旧很稳,没有一丝的颤抖,冷笑了一声说:“我不乐意!” 秃头男人歪着嘴不屑地笑了,跟其他人使了个眼色,就要合力将她从马上拽下来。 关义飞见谢元那一副不知道害怕的模样,干着急。他好歹也是救过他,又给过他们银子的人,总不能就这么看着他死在难民营里。 “大哥……她家世不一般,要是伤了他恐怕不会有好的。”关义飞在后头说,因为疼痛发不开力,嘶嘶地喘着气,声音低微。 秃头男人不屑地往后看了他一眼,说道:“哼,管他是谁,只身一人跑到了难民营里头,被乱民打死……到时候法不责众,难不成衙门还能将所有难民都杀了不成?” 话音刚落,秃头男人还没将头扭过来,就觉得耳边一阵凉风,紧接着耳朵上一凉,又一热。好像什么东西从眼前飞了出去,“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砸在干燥的土壤上,荡起了一层灰尘…… 他伸手去摸,才发现耳朵已经不见了,全是血…… 第36章 怎么会闹成这样 出手的谢元坐回了鞍具上,手腕一转,锋利的长剑一滴血都没见,依旧干净如新。 所有人都惊了,谢元出手的招式又干净又利落,他们根本就来不及反应! 秃头男人看着那坐在马背上谢元,一个半大孩子,面沉如水,一双丹凤眼俯视着他们,明显不把他当回事! 他在难民营作恶作霸惯了,如何能忍自己在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手里掉了耳朵又受了辱,当即恨得发狂,咬牙切齿,全身的肉都在颤抖,狰狞地喊道: “他娘的站着干什么!都给我上,拖下来乱棍打死!!!” 此话一出,那些个人鼓起了勇气,几个手里没有棍子的,也都从旁边捡起石头,掀起了木板子,就要朝着谢元的身上砸过去。 谢元从小长到大,从来没怕过什么。 他看着这些欺凌弱小,又目无法纪的张狂之人,只觉得可恶至极!一心想要教训他们。 当即便扯了缰绳,猛地踢了马肚子,手挥长剑,朝着前头挡着的人冲撞了过去…… 她跟师父学的,本来就是在千军万马中砍杀的本事,如此一动,气势逼人,直接将那些欺软怕硬的乌合之众给吓得散开了。 有两个来不及跑的,身上也挨了剑,捂着伤处吱哇乱叫,鬼哭狼嚎。 如此惨烈的声音,引得难民营中的其他人,渐渐地聚了过来…… 秃头见自己这几个人奈何不了她,眼珠子转了转,就开始扯着喉咙说:“杀人了,城里头的贵人跑到难民营来杀人取乐来啦!!!大家快来看啊!” 本来就因为苦难而绝望的人群,因为这样的煽动,眼神渐渐疯狂了起来,像是一匹匹饥饿的野狼,望着谢元的眼睛冒着阴森森的绿光…… 谢元调转过了马头,正好站在了关义飞他们的小屋子跟前,皱着眉头,不解地看着众人。 “阿元……你们在干什么?”沈留祯的声音从聚集的难民后头传了过来。 谢元定睛一看,只见骑在马上的沈留祯远远地露出了个头,又很快缩了回去。 本来同仇敌忾模样的人群有了骚动,都往他的方向看了过去。 然后就见人群渐渐地分开,沈留祯仰着脸笑出了两个酒窝,一边走一边对着经过的人说道: “各位爷爷婆婆、伯伯婶婶、麻烦让一让,让我过去。” 他一个半大的孩子,穿着儒生的衣袍,本来显得谦逊懂礼数,更别提他惯会装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小酒窝更是讨喜。那些人不自觉地就给他让开了路,让他站在了前头来。 沈留祯一到前头看见了那几个恶霸混混和谢元对峙的模样,愣了一下,天真地问: “阿元……老师遣你来给人送吃的,怎么会闹成这样?” 谢元皱了皱眉头,虽然看不惯沈留祯这副作假的模样,但是她也知道他这是在替她解围,于是拿着长剑指着那个掉了耳朵的秃头恶霸说: “他抢小孩子的吃食,还打人!” 谢元皱着眉头,骑在马上的气势凌人,若不是她这般解释,还真像个作威作福的贵族子弟。 沈留祯一听,用小孩的语气说:“哎呀,争什么,后头还有呢。” 他转过身面对围观的人群,尽量用清脆的童声大声喊: “各位叔叔婶婶,哥哥姐姐,一会儿我们家里头还会送很多汤饼过来,咱们先去城门口排队,排好队就能直接领吃的了。” 众人一听,立马朝着城门口处跑了开去。沈留祯早就在城门口留下了几个沈家的亲兵,到了那儿,自然有人引导。 纷乱的难民营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只留下了那个秃头男人带着的五六个人来愣在那里,不服气不愿意走,又不敢吭声。 因为人群散去之后,他们才看见五六个身着轻甲的大人牵着马走了过来,人人配着军刀,立在了那个穿着儒生衣袍的孩子身后站着,明显是听令于他的。 秃头男人思量了下形势,终于捂着耳朵撒开腿想跑,谁知经过谢元身边的时候,直接被她横马持剑的拦在了当地。 “李大哥,劳烦你们将这几个抓起来,送衙门。”沈留祯扭过头,朝着身后的亲兵嘱咐了一句。 “没问题。”应答的亲兵语气轻松,直接抽出了雪亮的刀,加速朝着那几个人围了过去,像是猫抓耗子似的一扑一个准,很快就全抓起来了。 秃头男人突然对着押着自己的人大喊道:“……你们不能抓我,我上头有人,我兄弟是此处守军校尉,咱们都是自己人啊。” 沈留祯走到了他的跟前,装作天真懵懂地样子,惊讶地说:“是吗?……反正我一个也不认识,回头你进去好好交代,或许管用呢。” 管用个屁……他爹就是此处守军的几个将军之一,拉哪个管用? 更何况进的是郡守家的衙门,他们如此行径,又袭击谢元,谢父绝对不会通融的,少不了一个去服苦役的下场。 沈家的亲兵便将这几个人串成了一根绳子上的蚂蚱,骑着马拉着绳头牵走了。 此间就剩下了沈家的两个亲兵,沈留祯,谢元,还有关义飞带着的那些孩子。 沈留祯看着骑在马上,正在将佩剑收回剑鞘的谢元,又瞥了一眼旁边的关义飞他们,才对着谢元嫌弃地说: “阿元……越是年纪轻没见识,更应该多读些书,这样你就能知道难民营里头的饥民有多可怕。 你可知史上许多暴乱那都是从难民开始的?也就是你胆子大的没边儿,敢一个人骑着马盛气凌人的往这里头闯,就不怕他们一怒之下分食了你?” 谢元心想:她要是骑着马连从几个饥肠辘辘的难民堆里都闯不出去,也太废物了。 可她最近看他尤其的不顺眼,不想跟他解释,于是没有搭理这个茬,而是从马上跳了下来,牵着缰绳冷冷地问: “门口真的有汤饼吗?” “当然有,我已经安排人带着粮食来城门口支大锅了。”沈留祯理所当然地说。 谢元心想:是啊,沈留祯可比她有钱多了。 师父经常不在家,总不会将金银都带在身上去打仗。所以沈留祯自己就是管着钱粮的一家之主,他要多少钱买东西,也没有人能管得了他。 不像她,还得跟父母讨要零花钱。 这也是她虽然每次都嫌弃沈留祯拖后腿,但是出来玩却总想带着他的原因——因为他有钱…… 第37章 我们会想出好办法的 沈留祯又看向了关义飞,问:“你们不去排队吗?” 关义飞捂着疼痛的肚子,带着少年仅存的尊严,别扭地说:“刚刚谢元给了钱,已经买了很多了,够吃了。” 他说罢就转过了身,嘱咐着几个比他稍微小一点的孩子:“你们吃些东西,去找些树枝和草回来,咱们先把房子的洞堵上。” “好……”几个人应了声就走开了。 关义飞顺势就坐在了前头的空地上,像是一个受了伤需要喘息的流浪狗,煎熬着,期望时间可以一点点带走他的伤痛。 那几个年纪最小的孩子,还察觉不到这么多。 他们沉浸在有东西吃的幸福里,本能地挨着自己最信任的大哥哥身边坐了下来,聚成了一小堆,手里拿着包子或者饼子,小口小口地吃着,像是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一样,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谢元和沈留祯看着这一幕,都不禁沉默了下来。 他们虽然同样是孩子,同样生活在一个郡里,可是生活境遇却天差地别,这样的日子,是他们从未想到过的…… 沈留祯走了过去,一撩衣摆,也在旁边的空地上坐了下来,看了看围在他身边的那些幼童,说: “我带你去治治伤。” 关义飞捂着肋骨,抽着气儿说:“贱命一条,用不着治,熬一熬就好了。你们要是真好心,不如将这笔钱留着,回头换成吃的送过来。” 他着实脸皮厚,可是又让人生不出真实的厌恶来。 谢元松了缰绳,也同样挨着沈留祯坐了下来。看着远处的天空不说话。 这里的天空与家里的天空并不不同,湛湛蓝天,白云悠悠,只是地上的人活得不一样。 就这么他们沉默地坐了好久,远处传来了一阵骚乱和打闹声,听声音,像因为排队闹出的纠纷。衙门里的衙役也来了,叫嚷着,咒骂着维持着秩序。 谢元想起了刚刚心中的疑问,问沈留祯:“你刚刚过来时看见我了么,在前街的胡同里?” 沈留祯不屑地冷笑了一声: “我又不是傻子,你的马就拴在外头,还有那个人……”他用下巴戳了下关义飞的方向,“他一个人站在胡同里,瞪着犟驴一样的眼睛盯着我看,明显背后藏着人啊。” “那你怎么直接走了,是不是领了我爹的差事?……是我爹让你来这里布汤饼的?” “我是来找你回去的。老师估计并不知道这里突然间多了这么多难民。”沈留祯说。 “你找我的?那你装作没看见一样就过去了……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话吗?”谢元皱着眉头问。 “怎么了?我好久都没出来玩了,埋头苦读一天到晚,就不兴我先逛个几圈再找你回去,你当我能跟你一样,每天这么自由?” 这句话直戳在了谢元的痛处上,谁他娘的稀罕这种自由? 尤其是沈留祯说这话时,一副贱兮兮的欠揍模样,气得谢元直接握紧了拳头,照着他的头脸就要打过去。 沈留祯赶紧抬起胳膊挡脸,又开始卖乖说:“阿元阿元你冷静一下,我哪说错话了?” “哪说错了?我看你就是心知肚明故意的!”谢元举着拳头咬牙切齿,“你要是真的觉得我这自由这么好,你起早贪黑的干什么?把你那一套耍赖抗揍的本事拿出来别去啊!” 沈留祯的眼睛从袖子后头露出了出来,小心翼翼地窥视着谢元的表情,眼睛中闪烁着无辜的光亮,可怜兮兮地唤了一声: “阿元……” 便再也没有别的话了。 谢元看着他那双兔子似的大眼睛,拳头挥不下去,只能咬着牙放了下来,开始看着天空生闷气。 沈留祯心有余悸地放下胳膊,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纸包,一点一点的打开,乖巧地伸到了谢元的眼前。 谢元不想搭理他,奈何举在她眼前的东西太近,香甜味儿又飘了上来,她垂着眼睛一看,原来是晒得黑黄的干柿子角…… 谢元下意识地抿了下唇,气哼哼地将自己的眼睛拔了上来,装作没看见。 沈留祯举着手说:“这个季节……能找到这个可不容易,是路边一个老伯家里没粮食了,才拿出来换的。” 谢元僵持了没有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诱惑,给了沈留祯面子,伸手拿了一个放在嘴里咀嚼。 沈留祯见状,得逞地笑了,脸颊上两个小酒窝深深,甜的要死。 谢元嫌弃地白了他一眼,伸手夺过了纸包,又往嘴里塞了两个,就递给了旁边的小孩子。 沈留祯见他宝贝一样揣着的东西,就这么被谢元随便送了人,脸上的表情立马就自然不起来了,凑到了她的耳边小声说: “你知道那是我用多少粮食换的吗?现在粮食越来越贵……你留着自己吃多好,再想吃可没有了。” 谢元头也没回,看见那些孩子一个个的分着传,不由地心酸,说:“再有我也不要,不过就是些零嘴,等秋天到了多的是。你有那么多粮食给他们吃多好。” 沈留祯凑在她的耳边说:“……人家卖柿子的老伯也没饭吃。” 他吐出的气儿吹得她耳朵眼儿痒痒,于是嫌弃地抬手掏了掏,问关义飞: “平时你们靠什么吃饭?” “都是些无父无母的孤儿,还能靠什么?乞讨,偷盗,实在是没吃的了,就去打劫。”他理所当然地说着这些话,没有一丝的羞愧。突然想起了什么,抬眼问: “抓走的人,还会回来吗?” “不会。”沈留祯伸了脑袋,看着他说。 关义飞的表情很是怀疑,但是见沈留祯一脸的认真,终是说:“每次我们乞讨回来的钱,一大部分都要上交,作为交换,他们保护我们住在这里,避免屋子被其他人夺了去。他被抓走了我很高兴,可是你们能帮我们守住这么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吗?以前这里人少,现在难民这么多。我们只是几个孩子……打不过那么多大人。” 谢元和沈留祯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荒诞来:就这么一个破地方还需要抢夺和保全,更让人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 “我们会想出好办法来的。”沈留祯伸着脖子,绕过了中间的谢元,看着关义飞认真地说。 第38章 谢谢你 因着谢元在胡同里救了一个人,又因着她跟着过来差点被难民营里头的恶霸给杀了。 于是这才引出了沈留祯解围,因为解围,又引出了要想办法安置难民这么一回事。 一直不是坐在衙门里,就是忙着在书房里指导沈留祯的谢父终于知道了城外的难民多到了何种地步。 他听了沈留祯的讲述,放下手中的书本叹了口气,说道: “只要一天不打仗,这种事情就不会少,就靠自己家里那点资财和粮食,是救不过来的。别管了,还是管好咱们自己,若是弄不好,咱们连命都保不了,还不如他们呢。” 沈留祯和谢元对视了一眼,知道他指的是谢家被诛了九族的事情,这件事情对谢父的打击太大,以至于他本来就没有多少的仕途心,更加的消极。 沈留祯说道:“老师,子曰:见义不为,无勇也。见到他们遭了难,若是视而不见,不管不问,岂不是有背君子的德行。更可况,老师身为一郡之郡守,安置一方百姓,本也是职责所在。” 谢家的家风,便是不论年纪长幼,做事情得讲道理。平时谢父也鼓励沈留祯申论自己的看法,并不以不尊师长论。 所以当沈留祯说出这明显责备谢父失职的话时,他并没有生气,而是又重重的叹了口气,跟沈留祯解释: “哎……我也是从你们这么大的时候过来的,你们此时的心情我如何不懂。人见了动物受难还要有同情心呢,何况是人? 莫要怪我铁石心肠,实在是这种事情见过的太多,这么多年过去了,曾经热血所做皆是徒劳。到了现在依旧到处都是人间惨剧。恕我无能,只能护着你们,护着家人,旁人实在是没有能力能管的了。” 他见沈留祯和谢元两个低着头,明显很是失望,于是又劝了一句,说: “我刚刚不是派了人去,又添了些米布过粥了么?这好事也做过了,不必过于自责。” 谢元想起了那一堆无父无母,团在一起挣扎求存的小孩子,于是说道: “爹……即便其他人不管,能不能将那几个孩子收在家里养着。也不是白养,派他们做些差事抵口粮。” 谢父皱了皱眉头,说: “家里头养着的人还不够多么?这世上苦命的孩子何其多,都叫到家里来养着?即便是王侯公卿,也经不住如此善心挥霍,更何况,咱们家只是一偏僻乡郡的普通氏族。” 谢元听闻失落至极,难受的低着头不说话。 沈留祯看了她一眼,又转而仰着头看着谢父,双手一揖,恳切地说: “老师,可是我已经答应了要替他们想办法,怎么能言而无信?不若这样,我们不用家里头的银钱和粮食去挥霍,我们想办法筹钱去办,您只要派郡守府的衙役们辅助我们就成。” 谢父将手中的书卷看着他,眼神中闪着不明的光亮,过了一会儿语重心长地说:“留祯,做这些真的是徒劳的,老师是过来人。” 沈留祯抬着手臂认真地说: “老师,孟子曰:彼一时,此一时也,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老师曾经努力过,或许徒劳,不代表学生这一代人努力依旧是徒劳。老师教我许多,殷殷厚望,定然希望我以后能够学以致用的,经世救国。学生也希望如此,如今正是一个锻炼的好机会……” 沈留祯顿了顿,往地上一跪,拱着手说道:“老师,这正是一个锻炼的好机会,请您给我和谢元一个做事的机会罢。” 谢父隐隐有些动容,虽然心中明白,如今世道纷乱,国亦不常,所谓经世救国,救的哪个国都说不准…… 可是他看着两个少年朝气蓬勃的希望,一双眼睛熠熠生辉,似乎也将他沉寂多年的愿景给挑了起来……于是再也不忍泼他们冷水。 说道:“好……若是有困难,随时来找我。” …… …… 谢元跟着沈留祯出了书房,突然说了一句:“谢谢。” 沈留祯有些惊异,看着她问:“你谢我做什么?帮那些难民是我想帮,又不是被你求着帮的。” 谢元有些尴尬地说:“不是谢这个,是谢你跟我爹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没有把我撇出去。” 沈留祯看着她低落的神情,心里头有些难过,劝解道: “阿元,我觉得你最近想的太多了。老师明明与往常一样依旧十分宠爱你,只不过是因为你不好习文,又赶不上进度,所以他才单挑了我出来教,并没有别的意思。” 谢元听闻,一边走一边说:“我并没有多想,你不是我,自然不知道我的滋味。” 沈留祯见她脚步加快,连忙小跑了两步追了上去。 他两只手揣着袖子里,宽大的袍袖跑起来一甩一甩的,与旁边一身劲装打扮的谢元相比,更像一个小姑娘。 沈留祯见她脸色难看,便再也不在这上头与她争论,说道: “咱们得想一想,如何才能筹到钱,将那些难民安置好。不过有一点老师说的对,光靠救济是不行的。” 谢元听了这话,果然黑着的脸色就亮了,不再纠结刚才的情绪,说道: “我还以为你早有法子了呢,刚才在屋子里头说的那么慷慨激昂,感情是在画大饼?” 沈留祯说道:“哎呀,既然想要做成事情,就得有走一步看一步的魄力。你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谢元认真想了想,说:“那里头过于乱,都是因为没有人维护秩序,有的也如哪个秃头恶霸似的,靠欺凌弱小,食血而肥。我有办法训练一支队伍,维护正常的秩序……” 她顿了顿,又说:“还有……住的地方太差了。任谁住在那样的地方都看不到希望。没有希望就会滋生邪恶。得想办法让他们至少能住上正常的房子。” 沈留祯撇着嘴笑了笑:“你可真敢想……造房子,那得多少钱?” 谢元不满地白了他一眼,说道:“你问我有什么想法,可没问我想法可不可行。” “对对对……怕了你了。”沈留祯笑着说,还凑过去用胳膊肘子怼了她一下。 谢元嫌他这动不动就往人跟前靠的毛病,迈开步子走远了些。 第39章 我是被逼的 “哎……找钱啊,这是个技术活儿。”两人一路走了一会儿,沈留祯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就叫谢元跟自己一同往郡守衙门走去。 郡守衙门的牢房并没有多少犯人,相反,除了那两三个着实罪刑难书的,放出去恐怕会继续祸害一方的人。 其余人都被郡守大人用了刑罚,又叮嘱保人看管给放了出去。 沈留祯心里头明白,除了因为老师为人宽厚之外,主要的还是谢家在此地根基不稳,虽然名声响亮,受人尊敬,但是依旧怕得罪了一些本地人,弄的怨声载道。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两个半大的孩子跑到了牢房里提审犯人,好像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一个是郡守大人的儿子,一个是郡守大人的学生。牢房的老头没有半点犹豫的就将他们带到了牢房里头。 沈留祯隔着牢房的栅栏往里头看,谢元则是好奇的四处打量,看见了旁边的刑具房,就已经兴冲冲地跑过去了。 沈留祯扭过头看了眼不远处看什么都好奇的谢元,见她时不时地还问问跟着她的衙役,那些东西都是干什么用的,聊得不亦乐乎。 再扭过脸来时,脸上不自觉地就带上了笑容。 牢房里头的秃头恶霸被他这笑容整懵了,傻傻地看着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沈留祯在他愕然的眼光中,表情并没有变,而是很平常地问:“你知道我是谁么?” 一个十岁孩子的声音,还带着孩童的清脆。 显得很儿戏。 秃头恶霸不情不愿地说:“知道,你是谢家的儿子,他是沈将军的儿子。” 他,指的是谢元。 沈留祯的表情终于有一丝的裂缝……怎么总是有人认错他们呢?明明他长得跟他爹很像好么,都是一对大眼睛。 哦,对,他们大多也没见过他爹长什么样,光是看打扮气质的话,谢元那个家伙确实更符合一个武将儿子的特征…… 可是此时不应该计较这些,当即沈留祯便将这些念头刨开了去。 也不做解释,反正他们两个不分彼此,身份互换也没什么大区别。而是问: “我听那里的人说,住在难民营的人,人人都要给你交份子钱。你搜刮下来的钱,都交给谁了?” 秃头恶霸不说话,根本就没有将沈留祯放在眼里,而这个时候,谢元突然拿着一个手夹走了过来,兴奋地对着沈留祯说: “哎……听说十指连心,夹手指可疼了。咱们拿他试试。” 沈留祯还没说话,那个恶霸有些慌了,对着外头的牢头喊道: “老哥,怎么能放孩子随便进来玩呢,你也不怕回头郡守大人怪罪你。” 牢头不屑地瞅了他一眼,说道:“哼,就是郡守大人派他们来的,你当你是谁,就是给我们郎君玩死了又怎么样?” 谢元一听,眼睛都亮了,瞧着牢头大爷伸出手掌,牢头也十分配合,微微弯腰,笑眯眯地跟她击了一掌。 起身时又换上了不屑的模样瞧着牢门里头,那变脸速度属实快,好恶分明,一点也不掩饰。 秃头恶霸见谢元抖着手里的夹子,一双丹凤眼精亮,心知在难民营时将这个小娃得罪狠了,他肯定会加倍报复回来。 于是将挽救自己一条小命的机会,放在了沈留祯身上。心想:至少这个娃娃看着和善至极,看着像是个心软的。 “……别啊,我,先前那都是误会,我那是跟沈家郎君闹着玩的,我赔罪,我向两位赔罪。” 谢元听他认错了人也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就说: “还是试试……我都没见过刑讯犯人是什么样,好奇得狠,就让他们将审讯房里头的家伙式都使一遍给我看看就行。” 沈留祯这个时候笑着说:“也行,要不就先使完了我再问。”说罢,他又天真的问牢头,“大爷,使完了会死吗?” 牢头笑眯眯地对着他说:“放心,咱们都是有分寸的,既然小郎君们要看,咱们就都使一遍,保准使完了还能给他留一口气。” 沈留祯看着牢头,欣赏的笑出了两个酒窝。不愧是个见惯了各型各色人的人精,事前没有商量过,但是跟他们这两个孩子配合的像是商量好的似的。 沈留祯又将酒窝露给了牢房里的恶霸,乖声说: “那就开门。” 秃头恶霸吓到了,连忙说道:“我说,我说,问什么我都说,别给我上刑。” 不怪他怂……他也不是傻的。 两个孩子要给他上刑,比郡守大人本人来给他上刑要恐怖多了。 为何?孩子脑子里头有什么,就知道好玩,不像大人会考量许多。 大人考虑的多,知道敬畏,知道同情,多半不愿意闹出人命来。 可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又讲不通道理。要是不怂,说不定他今日就要不明不白的死在两个孩子“贪玩”的性子里。 沈留祯和谢元默认了,都用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着他,等他说下文。 秃头恶霸紧张地咽了下口水,说道: “是先头营张郭张校尉让我这么干的,难民营人那么多,我去正好可以管理管理秩序,顺便收些好处,我自己留着三分,给他七分就行了。” 谢元冷哼了一声,说:“这么看你还是在做好事了?” 秃头恶霸顺坡下驴地说道: “是啊,你们误会我了,我也就是长相长得凶了一点,那天正好脾气也不好,这事儿办的糙了些,是我的错,我给两位小爷陪个不是。” 谢元一声冷哼,信他的话才有鬼,当初要把她拉下来打死的人好像不是他一样。 可是这个时候就听沈留祯笑着说道: “我说呢,我看你也不像是那么坏的。张校尉我认识,他来我们家送过礼,听说老家是邺城的,家里头很有钱,他怎么还看上你这点油水了?要我说,就该将那些钱都给你,反正事情是你在做,收些工钱也是理所应该。” 秃头恶霸愣了一下,随即不知不觉地就顺着说: “嗨……可不算少了,他规定了每天要交多少。我要是交不够,他就要将我送给官府治罪,小郎君,我可不容易,要不然脾气差呢,这都是被他给逼的呀。” 第40章 龙生龙、凤生凤 “我不信,那难民营里头,都是住在窝棚里缺衣少食的人,要是有钱交,也不会住窝棚了。”沈留祯说。 “哎……这您就有所不知了。他们是因为战乱才离了家逃过来的,再怎么匆忙,家里头值钱的东西也得带上傍身啊。因为人太多,上头有令不让入城,就只能窝在了城门外头。那这要吃要穿的,不得进城去买么。他们没有本城的户籍进不去。那不得靠我们么?”秃头恶霸狡猾地笑了,露出了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 谢元翻了翻白眼,因为他这小人得志的样子只想吐。 而沈留祯则一副恍然受教的样子,说道:“哦……原来如此。”他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兴奋地往前凑了凑,“那,肯定有很多稀奇的东西了?有没有什么稀罕的?譬如说什么古玩字画之类的?” 谢元扭过脸来皱着眉看着沈留祯欲要同流合污的样子,满脸的嫌弃。 “呦,小郎君您可真会开玩笑,字画那东西,都是有名望的氏族……就像您家这样的,才会有的东西。普通人连字都不识,你给他他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况且古玩我也不认识,反正有人给我,我就都给了张校尉了。” 沈留祯失落地叹了口气,说:“哎,可惜……我也想看看。” “您去张校尉那儿看看,好东西都在他那儿呢。” 谢元见沈留祯一脸可惜不说话了,而秃头恶霸双手抓在栅栏上,伸着脸看着沈留祯一副讨好的模样。 她一抬胳膊将手里的刑具手夹敲在了栅栏上。刚要说话:“你……” “啪”地一声响,手夹子上的木棍断了,碎碴子乱飞,要不是有线连着,好几根断掉的没飞出去,估计站在她周围的这几个都得被误伤。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更别提里头的秃头恶霸了,早就松了手吓得一蹦,一双眼睛惊恐地看着谢元。 谢元呆呆地看了看手里的残骸,然后仰着脸不好意思地塞给了旁边目瞪口呆的牢头,尴尬地笑着说: “呵呵……这棍子看着黑漆漆的,也太不结实了……” “郎君……这是黑竹做的,最是坚韧。”牢头表情复杂地抖了抖手里的东西,连着线的断棍儿噼里啪啦地一阵乱响,在空旷的牢房里带着回音。 谢元更是尴尬,她本来就想吓唬一下来着。但是因为实在看这个恶霸不顺眼,不知不觉间手上就使大了劲儿…… 沈留祯在一旁清了清喉咙,身子微微后仰,举着袖子防备似的看着她说: “阿元……你知道你平时挥着练习的重剑有多重么,下次打人的时候,悠着点儿……” 谢元脊背笔直,抿了抿嘴没搭话,直接冲着牢房里头喊道: “你带着人要杀我的事情怎么算?!!” “哎呀……不是说了么那都是误会,沈家小郎君,我等就是那地里头的毛毛虫,不值一提没别的本事就会撂狠话。不像您是大侠,您就饶了我这一回罢。您看……”他委屈地指了指脑袋,说,“您看我这耳朵不都被你砍掉了一只么?怎么还不解气。” 谢元生气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狠厉的人,平时就善良。 因着她的顽皮,谢家对她的言行更是管控的严格,生怕她走了歪路。所谓知书达理都已经刻在了血液里。 当初要不是这些人太过份,作恶多端的过了她的底线,她也不至于一上来就砍了人的耳朵。 沈留祯瞄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心中所想,于是连忙对着恶霸说道: “她好哄着呢,手里头缺钱。你家里头还有多少钱?赔给她便是,这事情便算是了了。” 谢元脸上的情绪变换,挑了下眉头,望着沈留祯说:“我是缺钱……用你说?是不是想挨揍?” 沈留祯听闻,抬起宽大的袖子挡着脸,不说话了,很是害怕的模样。 秃头恶霸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武将家的儿子就是粗野,估计平时就横行惯了,连谢家的儿子——他的朋友都不能幸免于难…… 他一个不相干的小喽喽要是落在他手里,还有什么好? 于是秃头恶霸哭丧着脸对谢元说: “小郎君,您发个话,这事情真能过去吗?我只要给了钱,就能放我出去,前头不计较了?” 谢元的丹凤眼垂了一下,说道:“那得看你有多少,少了我可不乐意。” “我有的都给您……只求您饶了我。” “多少?”谢元不耐烦地问。 “我……我有二百两。”恶霸像是割了肉一样疼,扭曲着脸说。 谢元沉吟了一会儿,又看了眼沈留祯,见沈留祯也是一副等着她说话的样子。 于是对着秃头恶霸说: “行,不过我还有个条件,以后你听我使唤,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 这下这恶霸就高兴了,本来揪着的脸瞬间就舒展了开来,对着谢元说道: “能跟着您是我的福分啊。小的巴不得呢,小的巴不得。” 他说完,见谢元仰着下巴,一双丹凤眼带着威势盯着他看不苟言笑,心里又忐忑了起来,于是转而对着沈留祯说: “谢家小郎君,您是读书人,说话算数,重信誉。你可得给我做个证。我将这二百两银子拿出来,你们就放了我,既往不咎。” 沈留祯两只手揣在袖子里,点了点头,诚恳地说:“这是自然。……可是有一点你弄错了。” “什……什么?”秃头恶霸结结巴巴地问。 沈留祯伸着下巴一指谢元,说:“她才姓谢,我姓沈。” 秃头恶霸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这两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傻眼了…… …… …… 谢元和沈留祯带着秃头恶霸去取钱。 他在地上跑,沈留祯和谢元骑在高头大马上,周围还跟了一队郡守府的衙役,还有沈家的一队亲兵。 这些人都是吃官家饭的,训练有素气势逼人,他一个混子伙在里头,只觉得自己比其他人矮上了一截,但是又比街上那些平头百姓高上许多。 当下,他心里头对能攀上谢家和沈家这两条大腿庆幸不已,连将要损失了那二百两银子都不在乎了。 他手上带着镣铐,挨在了沈留祯的马旁边,一边跑一边狗腿的搭讪,说道: “郎君,可真是奇怪了,人都说龙生龙、凤生凤,你们两个怎么生的颠倒了,莫不是逗小的玩呢?” 第41章 不要给我打你的由头 沈留祯垂了眼皮子笑了笑,刚要说话,旁边谢元的声音就冷冷地飘了过来: “谁稀罕逗着你玩?” 秃头恶霸连忙又对着谢元狗腿起来:“是是是……郎君说的是。” 谢元皱了皱眉头,问道:“你叫什么?” “小的姓周,没名儿,只在江湖上有个诨名叫秃鹰,请谢郎君给赐个名儿……要不跟着您姓谢也行。”秃头恶霸舔着脸露着黄牙笑得谄媚。 谢元瞧着他眯了眯眼睛,努着嘴满心的不悦。心想:就你这种欺软怕硬的混子恶霸还舔着脸想姓谢?他娘的不知道天高地厚,没脸没皮,真恶心! 可这些话当然是在心里头说的,“他娘的”也是在心里头骂的。 不说谢元从小为人处世方面受的教育熏陶,单是想想现在要用他这个人,也不能将关系闹得太僵。 但是心里头终是不高兴,于是她略带嘲讽地说: “秃鹰?秃子就秃子,还秃鹰?” 秃头恶霸脸上没见半点不悦,只是转了转眼睛的功夫,就连忙高兴地说道: “是是是,以后小的就叫秃子、就叫秃子。” 沈留祯在旁边笑出声来,一双水汪汪的圆眼睛看着谢元的侧脸闪着愉悦和欢喜的光亮,说: “阿元,你这样可不好,要是叫老师知道你给人起外号,又得挨一顿打。” 谢元扭过头直直地看着他说: “我爹若是知道了,那必然是你告的状。我最近可是瞧你不顺眼,你可不要给我打你的由头。” 说罢就扭过了头去。 她这话是真心的,要不是为了那些难民和关义飞他们,她都不想瞧见他。 上一次有这种心情,还是七岁那年,师父不在家,沈留祯不停地告状那一次。 那一次她可是狠狠地揍了他一顿,让他脸上的淤青直过了半个月才好。 沈留祯不说话了,还垂下眼睛跟地上小跑着的秃头恶霸——不,现在叫秃子了。 跟秃子递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自此,谢元的淫威形象,在周秃子心里更加的饱满了。 等着这一队人马到了周秃子的家。谢元和沈留祯骑在马上在外头等着,派了几个人进去跟周秃子取钱。 可是刚进去没多久,就听见周秃子的一声惨号。 谢元以为里头有了凶险,下意识地踢了马肚子就往前去,紧接着就听见里头传来了周秃子喋喋不休地咒骂声: “我的钱……臭婊子偷走了我的钱!我的钱呢!哎呀我的钱!” 谢元拉停了缰绳立在了那里,无语了。 婊子这个词她听过,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意思,终归就是一个骂女人的词。 这个时候沈留祯也骑着马溜达到了她的身边。 两个人骑在马上开始交头接耳。 谢元说:“……连二百两都没有,一会儿他出来怎么弄?关回去之前先打一顿出出气!” 沈留祯说:“没事,反正也不指望他这二百两,得想办法将张校尉搜刮的东西弄过来,那才是指望得上的大头,再用那些东西换钱。他是证人,用处大着呢。” 周秃子一出来,就看见这两个半大的孩子靠在一起说悄悄话,尤其是那个谢元的表情,皱着眉头,一双丹凤眼变得细长,看着就吓人…… 他没了银子,不会被他一怒之下打死了,想到这里,周秃子当即跑过去往地上一跪,哭喊道: “郎君……我那个贱妾知道我被抓,卷了家财就跑了啊!还将我埋在地里的银子也给挖走了,他娘的我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知道的。呜呜呜,郎君一定要替我做主,将那个忘恩负义的婊子抓回来,砍了她!” 他低着头,头上那秃得的只剩一点的发髻一抖一抖的,还掉了一只耳朵。 怎么看怎么可怜。 沈留祯听闻,给了进去的亲兵一个疑问的眼神,那亲兵立马心领神会,说道: “确实如此,屋子里已经被翻乱了,墙根处有一个被刨开的大坑,还有一个空了的罐子。” “啊呀……”沈留祯装模作样的看向了谢元,揪着脸求情说,“他也挺惨的,要不……就这么算了。” 谢元冷哼了一声,说:“我不乐意。”她虽不会演戏,可是她是真不乐意。 听闻又是这句话,周秃子都有心理阴影了,他吓得止了哭声,抬起头看着谢元——他不乐意就砍耳朵,他不乐意就要将郡守府牢房的刑具都用一遍,他不乐意……还要干嘛? 沈留祯这个时候像是解围似的想了想说: “这样,咱们去张校尉家里玩,我一直很好奇,到底他那儿都搜刮了些什么好东西……哎,周秃子,你还记得自己都给了他什么吗?” 周秃子一听,看沈留祯就像是看救星一样,眼睛一亮,说道: “我记得,经我手的东西我当然记得了。” “那他在城中的家在哪儿,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两位小郎君,我带你们去,我这就带你们去。” 说着就着急的往一个方向给他们引路。 沈留祯和谢元对视了一眼,两人脸上露出了一模一样的得逞笑容来,像是两只小狐狸,肩并肩的骑着马跟在了后头…… …… …… 边境的守军辛苦,大部分将领并不会像沈父一样,穷苦出身,身边就只带着一个宝贝儿子。 军队开拔到哪里,他的家就随着安在哪里。 大部分人都会如同张郭张校尉一样,大家族出身,家里有根基,有家产。出来领兵,只是租个小院子临时住一住。 很多时候,还会养着一房小妾。不管家里头有没有正妻。一旦军队开拔离了地方,小妾和这临时住的院子,说扔也就扔了,就图个方便省心。 张郭在城中的这座院子,就养了一个小妾,是本地小门小户的女子,没有什么见识,胜在长得模样好。 她家里头要攀附个军中的靠山,才将她送给了张郭。 当她看到两个十岁左右的孩子领着两队人马气势汹汹地站在她家门口时候,着实惊的六神无主,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守门的家丁替主人问: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先锋营张郭张校尉的家,休得造次!” 第42章 空手套白狼 “伯伯,您别惊慌,我们是城郊别苑的。你们家主人张郭张校尉还去过我家送过礼呢。”沈留祯垂着袖子仰着脸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甜甜地说。 守门的家丁一听,城郊别苑,送过礼? 那不是沈将军和谢郡守家的住处吗?既是主人家的上司,又是两个半大的孩子,按理说不该害怕才是…… 家丁的眼睛又移到了他们身后站着的那许多人马身上,依旧很是忐忑。 沈留祯顺着他的眼光往后看,恍然说道: “哦,最近城中太乱,家里大人不放心。他们是跟出来保护我们的,伯伯,我叫沈留祯,她叫谢元,我们听说张郭张校尉家有许多稀奇玩意儿,所以想到主人家里头玩一会儿,可以吗?” 家丁的眼神飘忽,摇摆不定地挤出一个勉强地笑脸来。 谢元轻轻揪了一下眉头,转过头对着身后人说:“快将腰牌亮给老人家看一看,人家当咱们是入门的强盗了。” 她本来一双丹凤眼长得就有威势,又常常跟着沈父练功,受其影响颇深,行走做派和说话语气都带着军中明显的强硬风格。 话音一落,衙役和沈家的亲兵就像是得了军令一样,同时取下腰上的腰牌,上前一步,往前一伸,怼到了家丁的眼前头。 老家丁被这气势震住了,慌了神儿,再也没有空想其他,只是唯恐自己怠慢了这两位小祖宗,回头再受主人的责骂,于是连忙说道: “哪里敢,哪里敢呢……” 回过头时,给了那六神无主的女主人一个眼神。张郭那怯懦乖巧的小妾,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姑娘,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对着两个孩子露出了一个过于热情的微笑,将他们迎进了门来。 谢元进了院子,眼睛就开始四处打量。 沈留祯则仰着脸对着小妾露出了他那招牌似的小酒窝,甜甜地说: “姐姐长得真好看。” 谢元一听沈留祯这个语气,就知道他心怀不轨,又开始了他那天真无害的表演。 每一次见他作假,她都不自觉地很抵触,连基本的礼貌也不愿意讲,就想跟他作反。 为什么?因为被他坑的实在是太多了。 于是就只冷着脸四处打量,连个眼神也不愿意给这两个说话的人。 果然,小妾明显放松了下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笑着说道:“哪有……哪有……” “姐姐,我听他说……”沈留祯像是刚想起来似的,转过头来冲着伙在后头人群里的周秃子招了招手,“你过来!” 周秃子立马笑脸赶了上来,生怕比沈留祯他们这两个孩子高了,一直半蹲着弯着腰,恨不得自己这身块头直接缩成孩子。 “姐姐认得他。”沈留祯指着周秃子问。 小妾点了点头,说:“夫君在家的时候,见他来过两次。” “嗯,就是他跟我说,张校尉家里有许多稀罕东西,我们就想来瞧一瞧。姐姐,那些东西都放在哪里了?” 小妾想着就是小孩子好奇心重,让他们看看也无妨,于是就领着他们到了一间类似书房的屋子里头,让两个孩子看,说: “夫君打仗得了东西,都放在这里头了,还有些好的,他派人送到邺城老家了。两位小郎君都是大家族里头的人,该是看不上这些东西才是,你听那没见过世面的,跟你们瞎说。” 谢元和沈留祯站在门口,看向里头的时候,确实是有些失望的,尤其是听到她说,有些好东西都已经送到了邺城老家去了。 于是两个人带着失落的情绪进了屋,看着这里头杂乱无章地陈设着一些东西,有些武器装备,也有些花瓶摆设还有些书籍。 沈留祯看了看,转过身可怜巴巴地问周秃子:“哪个是你送来的宝贝,倒是指给我开开眼呢。” 周秃子下意识地看了眼在一旁盯着他看的谢元,心中一凛:他几次三番的想要投诚,怎么次次都不顺呢? 于是连忙到屋子里头自处的找,然后指着一个青铜小剑说道:“这个,这个是我送来的。” 谢元和沈留祯连忙围了过去,凑在一起看那把剑。 “你看的出来它哪好吗?”沈留祯小声地问。 “锻造的倒是很精良,是用了心的。”谢元用手指擦了下剑身,保养很好的青铜剑,还闪着温润的光,“就是现在没有人用这青铜材料做武器了,太脆。” 沈留祯恍然了一声,说:“对,我记得秦以前大多都用青铜做武器,至少说明这是个古物,古物总是值些钱的。” 沈留祯又说:“总之周秃子送来的东西,咱们都弄走。” 可是怎么弄呢?前线正在打仗,他爹也不可能在这个关头去处置张郭的敛财行为。可若是等他回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谢元和沈留祯看着这把剑,一同陷入了沉思之中。 张郭的小妾正站在门口看着这两个小孩背影,等他们看够了就出来,结果就见那身穿劲装,长着一双丹凤眼,有些凶的孩子扭过头来,对着小妾礼貌地说: “姐姐,这剑能不能借我玩两天,回头让张校尉自己去我家取?” 小妾看着两个孩子期待的眼神,愣了一会儿支支吾吾地说: “行……行。” 谢元笑了,将剑双手捧着递给了旁边的衙役。 于是一发不可收拾…… 只要那周秃子指出来的东西,他们都十分好奇,用各种理由要走。比如: “姐姐,我看着这个花瓶挺好看的我喜欢,他说是一两银子收的然后送给了张校尉,我没多少钱,要不姐姐也一两银子卖给我?”沈留祯睁着一双无辜可怜的圆眼睛说。 “呀!这个被我不小心磕坏了,幸好他说不值钱,姐姐,我赔给你,你说多少钱合适?”谢元直爽厚脸皮地说。 小妾刚开始还照顾这两个身份尊贵的小祖宗的心情,处处顺着他们,而且他们两个又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她也不好意思直接说不。 可是她又不是傻子,终于在三四回之后,醒悟过来这两个货是来家里空手套白狼,打劫来的。 第43章 生日宴 张郭的小妾何时见过这样“文雅”的打劫场面?顿时紧张地手足无措,想要开口直接斥责他们两个为什么小小年纪却跟恶霸一样来人家里打劫。 可又怕得罪他们不敢直说,毕竟张校尉在这两个孩子的爹面前,排不上号…… 但是她双眼含泪费劲心机地提醒他们这么做不妥,两个人却齐齐的装傻: “姐姐怕什么,等张校尉回来,让他上门去要便是了,我们又不是不还了。” 直急得张郭的小妾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 待送走这两个人时,哪里还觉得他们是个孩子,简直就是横行霸道的两个混世魔王。 …… …… 沈留祯和谢元带着人,从张家出来之后。总共二十来个衙役和亲兵,就有一半人手里抱着东西,大摇大摆的招摇过市。 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 周秃子在地上跟着马跑,满脸堆笑,说道:“二位郎君,我可以回去了?” 沈留祯回过头笑着说: “回去干嘛?你家里头都成那样了,到我那儿去,我管饭。” 说完,他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过头去询问谢元的意见:“行不行啊?他现在听你的。” 谢元的丹凤眼瞄了一眼周秃子,不喜的神色依旧不见缓和,看的周秃子心头一凛,就听她说: “今日也算立了功,虽然补不了过,管一顿饭自是应该,更何况是你管饭,花的又不是我家的钱。” 沈留祯不由地笑出声来,一双眼睛满是喜悦,说:“看你抠搜的。” 谢元沉默了,她突然又想起了那日将钱袋子给了关义飞时的场景,还有他一瘸一拐背着那些干粮和草鞋的背影,还有城外那些住在窝棚里的人和孩子们,顿时心里头就堵了一下。 她皱了皱眉头,有些烦躁地说:“快点。”就踢了下马肚子蹿了出去。 沈留祯跟她在一处那么久,自然知道她说的“快点”,不只是“快点回家”那么简单,而是在催促快一点筹钱,快一点让那些难民不要那么惨。 他脸上的笑容熄了,连忙跟了上去。 …… …… 两天后,一向低调的谢家突然给谢元大办生日宴,不止城里,一个郡里有名有脸的人都发了帖子。 众人都不甚明白这是个什么意思。一般给儿女大肆操办,都是为了结亲那回事,将远近算得上门当户对的都请过来,广撒网,就是为了从中给自己的孩子找一个合适的人选结亲家。 众人对谢家的这场生日宴不由都这么猜测着。 虽然说请帖上写的是女郎生日宴。可是谢家的孩子到底是女儿还是儿子,众说纷纭。 有的说谢家只有一个女儿。有的说,谢家只有一个儿子。可是奇怪的是哪一方都说得信誓旦旦,坚信自己是对的。 谢家又一直秉持着清贵的门风,在社交上一直低调,又没有大肆宣扬过自己家到底是儿子还是女儿,还是说有一儿一女来着,众人都不知道。 这一番请帖发了出来,有些一直想要将孩子送进谢家学堂,请谢昀当老师的人,突然有了门路,便提着重礼带着孩子上门。 还有一些人,虽然知道谢家这样的世家,结亲极为看重门第,不可能将女儿嫁给寻常人家,或者让儿子娶个没有家世的。 但是因为谢元这一次反常的广邀宾客,倒是给了他们一些希望……或许呢? 如果能攀上谢家这样的世家,不论是声名还是入朝为官的前途,都要多一些。 于是各个来的时候生怕自己带的礼掉了份量,挖空里心思要周到别致些。 谢元扒着门房的廊柱,看着家里的管家和另外一个人仆人一同坐在桌子前拿着笔匆匆地记录礼品单子,因为人太多,两个人一起写,都有些忙不过来。 已经登记在册的礼物会被婢女挨个拿到旁边的屋子里头堆放起来。 谢元的眼睛随着那些礼物盒子和包裹移动,像是一个看着肉骨头的小狗,眼睛里闪着光亮。 “金留山羊脂白玉碗一对儿……” 一直书写的管家揉了揉发酸的手腕,仰着脸对着留在这里负责交接礼物的那些宾客随从笑着道了个歉,又接着埋头奋笔急书。 谢元看着着急,刚要闪身出去帮忙。就被身后一个婢女拽住了: “阿元,夫人到处找你呢,快跟我来。” 谢元留恋的又看了一眼那些礼物,手松了柱子,转身跟着去了。 …… 后院里,谢夫人举着一件小女孩的上衣,颜色鲜嫩娇艳,满意地点了点头。 自从谢父纳了妾,她心里头一块重石去了,又压上了另一块,虽然不再像前一段时间那样,日日自责。 但是依旧会流泪,每日里愁容满面,再难得有个笑的模样。 当她摸着这身新衣服时,难得脸上的愁容散了些,对着旁边伺候的丫鬟感慨地说: “阿元转眼就大了,竟是已经十一了,时间过的真快。” 丫鬟张了张嘴,正在为难接着什么话比较好。谢元便已经掀开了帘子进屋来了。 谢夫人一看她那胸膛微微起伏喘息的样子就笑了,拉着她的手到跟前来,说: “你是不是又疯跑了?到了进门前才装个稳重的样子给我看?不是跟你说了么,行走坐卧要有个风度,总是疯跑,不体面。” 谢元抿了下嘴唇,认真地说:“娘……丫鬟说你找了我许久了,我怕你等急了才跑了两步,放心,没有外人看见。” 谢夫人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忍着笑说:“不管有没有人,都得稳重一些,你不是小孩子子了知道吗?这一点你得跟留祯多学学。” 谢元一听:跟沈留祯学?沈留祯懒得多走两步就埋怨,有什么好学的?不就是会处处装乖,讨大人的欢心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家里都喜欢乖巧听话的,反倒是师父见她活泼好动喜欢得紧…… 她真是跟沈留祯生错了家,该是互相换了当儿子才是…… 她不由的心里头发酸,但是又怕惹她娘不高兴,于是撇了撇嘴没说话。 谢夫人扭过脸来,将那身鲜亮的衣裙举了起来,欣喜地对谢元说: “去换上让娘看看。” 谢元眼睛瞟了眼那身裙子,顿时就生了气,大声说道:“娘!你为什么非盼着我长成女儿?我说过了我不要穿裙子!” 第44章 下流 本来面带微笑的谢夫人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愣怔了许久,才无奈地说: “阿元,娘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就是女儿,这是天生的。以前是因为你太过于顽皮,又是个孩子,才让你穿的男装,现在你已经大了,十岁了,该是穿女装,好好学学做女儿的样儿了。” 谢元听了这话直想哭,泪花在丹凤眼里打转,皱着眉头说: “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一边嫌弃我是个女儿,一方面又非要让我当女儿?天生的?明明我跟沈留祯比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也没长胸,凭什么他一定是男的,我就必须是女的?万一是他长大了长成了女人的样子呢?” 谢夫人气得直抹胸口,怒道:“你们天生长的就不一样知道吗?!你这孩子怎么脑子这么轴?旁的哪个女郎会像你这般糊涂?” “到底哪里不一样?!将沈留祯叫过来,你指给我看!”谢元挥舞着手指怒喊,满是不甘。 谢夫人挥手就给了谢元一个响亮的耳光,“啪”的一声脆响,随之而来的是脱口而出的一句: “下流!” 谢元懵了,失望地看着她娘,迷茫不解、委屈,忍了许多的眼泪终于就滚落了下来。 谢夫人看着谢元的眼神,顿时慌了。 她后悔了…… 她的阿元只是一个不知道男女有何区别的天真孩子,她脑子哪里有什么下流东西?明明是她这个大人脑子里不干净,才会联想到下流上头去…… “阿……阿元,娘错了,娘不该打你……”谢夫人朝着谢元虚虚地伸出了手,慌张地说。 谢元咬着牙,一抹眼泪,转身跑了出去。 …… …… 谢家给女郎办的生日宴,可是从头到尾都没看见谢家女郎长什么样,是美是丑,全程都是谢昀这个大人跟谢夫人两个,一个在前院,一个在后院招待客人们。 宴席上,大家旁敲侧击地说了半天,才从谢父的嘴里敲出来了一句话,说谢家的女郎已经许配给自己的唯一的学生了。 众人一听,有心之人莫不是失望,有那沉不住气的,已经在小声嘀咕:谢家给自己女儿办个生日宴,这么大的排场,莫不是故意遛着他们玩? 谢父见时机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才满面愁容地将此次生日宴的目的说了出来: “其实此次叫各位来,确实另有目的。诸位都知道,最近战事不顺,北边又丢了几个城池,许多逃难的人都聚集在了临江城的外头,越来越多,若是处理不好,恐怕现在城中的秩序都难以维持。” 有人高声接话道: “多就多呗,咱们大门一关,还能碍着咱们过日子么?更碍不着谢家的这般高墙大院了。”他本来就是奔着投机取巧来着,结果什么都没捞着。眼皮子轻浅,顿时就看谢父就没有之前那番顺眼了。 谢父抬眼认了认人,没有说话。 便又有圆滑的人出来说: “哎……话不能这么说,谢家主还担着一郡之首的职责呢,他担心的这些,不是也在替咱们大家伙儿担心么?” “对对对,郡守大人,那日听闻你和沈将军家都往城门外施粥饼,后头我们家也跟着去了,虽然能力不足,杯水车薪,但多少也是一点心意。” “是,我家也去捐了些米。”又有人说。 谢父举了手中的酒杯,对着众人说道: “谢谢各位的鼎力相助,我知道各家都不容易,所以今日叫各位来,并不是硬要各位捐粮捐款,而是得了几件东西,各位谁家要是有余力,最好是出粮,或者是出些木材,好给城外的那些难民,临时建造像样的住所,也好稳定人心,而后徐徐图之,将这些难民都疏散安置好。” 众人听了之后,在坐席上互相看了看,小声的商议嘀咕。 谢父逡巡了一眼,拍了拍手。旁边早就准备多时的谢家仆从就捧着东西出来了,正是前几日,谢元和沈留祯他们从张郭那里用各种借口搜刮来的东西。 这也就是张郭的小妾没资格出现在这里,她要是在这里,看见自己家的东西被搬到了谢元的生日宴上来拍卖,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表情…… 沈留祯躲在了院门边上,看着老师在众人面前一件件的讲解那些东西的来历,价值,引经据典,娓娓道来。 实在是将一个读书人的口才和感染力都发挥到了极致,直将所有人的心神都吸引了去,时不时的还能引得人们宾客们哄堂大笑。 他就知道,他和谢元拿回来的这些东西,终于算是物尽其用,能派上用场了。 哎……谢元呢?今日这场面,她怎么可能不来凑热闹呢? 沈留祯用一双兔子似的大眼睛在宾客间找了一圈,又抬头看了看四周的房顶上屋檐下,凡是能藏人的地方都找过了,就是没有谢元的身影…… 他心中纳闷,于是到谢家的后院拉了几个丫鬟打听,才知道谢元挨了师母的巴掌,跑掉了,不知道躲在了哪里。 她能躲在哪里,不外乎还是那几个老地方。 于是穿过了谢家的大门,跑到了自己家的练武场里头四处找了一圈,没有人。于是又跑去了兵器房,最终在铺着地图的桌子底下找到了她。 她手里抓着剑靠着桌子腿屈膝坐着,桌子上铺了一层青色的桌布,垂下来的桌布挡住了她半个身子,只能看见她按在地面的手,还有屁股和小靴子。 沈留祯不自觉地脸上就带上了笑,弯腰掀开桌布说: “你倒是会……躲……”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因为他看见谢元在哭。 已经不知道哭了多久了,眼泪糊了满脸,她的额头上还有因为练功练出来的汗水,鬓发都湿了,跟眼泪伙在了一起。 沈留祯见她这个样子只觉得心酸慌乱,问: “阿元,你怎么了?” “你走,我不想看见你!”谢元抬了胳膊擦了下脸,一把将他撩着的桌布又拽了下来。 可是因为她劲儿太大,又带着气,结果将整个桌布都拽掉了,巨大的桌布带着地图都顺着桌边滑落了下来,正好蒙在了沈留祯的身上。 沈留祯连忙手忙脚乱地往外撕扯,想从里头出来。结果压着地图的镇纸一并被他拽了下来,正好砸在了他的头顶上,“咚”地一声闷响。 “啊!” 整个人都裹在桌布和地图里头的沈留祯,手从布里头顶出了个尖儿摸着脑袋,惊叫了一声…… 第46章 防着他点。 沈留祯对着他笑着说:“周秃子,从今日起有大事情做了,不上课了出去玩,咱们走。” 说罢就从他的面前路过往门外走。 周秃子愣了神,问:“什么大事啊小郎君?我能回家吗?”话音还未落,就被一个路过的亲兵抓着后领子给拖走了。 出了门,就见谢元早就骑着马在外头等着,乌泱泱地带了许多人,还拉了一些锤子铁锹之类的工具。 谢元精神头很足,英姿飒爽,侧着身子对着沈家的大门,一见了沈留祯就说: “我就知道你又得懒床,你要是再磨蹭,我可又要去你榻上泼凉水了。” 沈留祯叹了口气,结果还没叹完就打了个哈欠,他懒洋洋……不,颇有君子风度的上了马,说: “我已经预感到你要来泼冷水了,所以这不就起来了么?……走。” 周秃子得不到他们要做什么去的答案,正在来回的看,就与谢元冷凝厌恶的目光碰到了一起。 周秃子下意识地一凛,心里头已经骂了起来:这小孩怎么这么记仇?他娘的陪着笑脸多少天了,脸上的皮都快给笑掉了,就不见给个好脸色…… “清闲了许多天,今日正是用着你的时候,就看你听不听使唤。”谢元骑在马上睨着他说。 “听听听、谢郎君叫干什么咱就干什么,绝对没有怨言。” “那就好。”谢元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转身拉了缰绳,带队走在了前头。 城门外…… 周秃子拿着个铁锹,挥汗如雨地挖地基。他的身后,是那几个刚刚被放出来的小弟……还有其他之前没有进去过的小弟…… 一上午了,日头渐渐地越来越烈,他将铁锹插在了脚下的土地里头,扭过头来跟身后那些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压抑的不满来。 可是又不敢发作。 难民营里头的人,大人小孩都被发动了起来,先是将那些简陋的窝棚给拆了,又开始按照工匠的吩咐,挖地基。 他们这些人,就被谢元那个小屁孩一伸手指,分配在了最不好挖的乱石摊子上。 当然,他自己也在干,手脚快的,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 这个时候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谢元并不是一个不懂事的霸道魔王。 若真是那种蛮横的小霸王,谁会跑来这种地方干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他其实就是厌憎他这个人,时时都想弄死他罢了。 想到此处,周秃子下意识地就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可是左耳已经被谢元砍掉了,现在出了汗,已经定了的血痂的伤口,又隐隐的洇透出粉红色的血迹来,一摸就是一手。 他低着头,快速地瞄了眼前头的正在捡石头的谢元,闪过一丝怨毒,就将铁锹拾了起来,下铲、挖土。 沈留祯从前头过来时,正好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他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走到了谢元身边,递给她了一块白巾子说: “擦擦汗,都歇歇,过了晌午再说。” 说着还对着抬头起来的周秃子和善的笑了笑。 谢元干的昏头转向,一闭眼睛感觉满眼都是石头。 她站在挖好的地基沟壑里,头也没抬,伸手接过了白巾,说: “赶紧的,磨磨唧唧的什么时候才能干完。” 说着又要弯下腰去搬。 沈留祯蹲在岸上,一把揪住了她肩膀上的衣服,想阻止她,却差点被谢元转身的动作给拽下去。 还是谢元连忙托住了才没掉下来。她将沈留祯给托了回去,皱着眉头问: “你不好好当你的监工,捣什么乱啊?” 沈留祯看了看周围的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你总是这么拼命,可是你拼得动,也得看看旁的拼不拼得动啊,难民营里头的人都食不饱腹,你让他们歇一歇。” 谢元这才抬头看了看周围,一转身又看见了周秃子那一张幽怨的脸,嫌弃地瞪了回去之后,就拽着沈留祯的手跳了上去,算是同意休息了。 这下沈留祯才出了声,笑着朝着众人说道: “各位叔叔伯伯,歇一歇,喝点水休息休息,一会儿吃午饭。” 众人这才停了下来,各自找地方歇息去了。 沈留祯挨在谢元的身边走,碰了碰她的肩膀,小声说: “你防着点周秃子,你砍了他一只耳朵,他心里肯定记着这个仇呢。” 谢元听完,拿着白巾子擦了下脖子上的汗水,冷笑了一声说: “哼……他要是起什么坏心思更好呢,我看他不顺眼,正愁没理由跟他计较!” 沈留祯见她毫不放在心上,无语了。但转念想她知道便也罢了,总不会不小心着了道儿,于是就将这个事情抛在了脑后。 两人一同到了关义飞带着的那些孩子堆儿里头。他们自己的原先的那个小房子也拆了,是他们亲手拆的。 但是一堆人依旧守在了原先的空地上,看着身后那块地方,似乎有些舍不得。 关义飞见他们过来,也没有起来,就坐在那里看着他们。 谢元又像那天一样,往他们的身边一坐,问道: “马上就有新房子住了,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关义飞没有表情,看着谢元半晌才冒出一句,说:“我觉得这不像是真的,心里头不踏实。” 沈留祯也在谢元身边坐了下来,听了这个话,差点一屁股蹲那儿,不由地笑出了声,反问道:“这要不是真的,什么是真的?” 关义飞看着天边想了想,说:“吃了上顿没下顿,担惊受怕没人管,才是真的。” ……一阵沉默。 谢元突然出声问:“我那天听你说,你爹是南朝的军人,你娘是……北夷人?他们……” 关义飞突然就笑了,但是笑得有些勉强。他的五官明显要比中原人深邃一些,眼睛中隐隐有泪花闪动,一副故作坚强的样子,问: “你们今年多大?” “十岁……”谢元说。 “嗯,我十岁的时候爹娘没了的……时间过的可真慢,我感觉自己过的比前十年要都长了好几个了,结果还没长成大人。”吴义飞感慨地说。 “他们是……是怎么去世的?战乱?”谢元问。 “不……这个故事有些长,我怕贵人们不爱听。” 又是一阵沉默。 谢元心想估计是他不愿意说这些伤心事就没有吭声。 这个时候沈留祯突然故作轻松地说: “我娘在我一出生时,就难产死了,连个画像也没有,我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儿。” 第54章 北夷人来了 “先锋营校尉张郭带着人投敌了!!……北夷人来了快跑啊!” 马背上的骑兵飞驰电掣般地从他们眼前经过,直冲进了不远处的城门。 而另一边远处卷起了的黄土烟尘中,北夷人的战马骑兵,已经呼啸而来。 “快进城!快进城!”有人在呼喊。 听到骚乱的人很快便从房子里跑了出来,惊叫着哭喊着,一窝蜂的往城门处涌了过去。 沈留祯和谢元被跟着的两三个亲兵拉扯着往城门内跑,她手上的“柿子”摔在了地上,很快就被后来人踩得稀烂,只留那翠绿的草叶倔强地向上伸展着。 小孩子在大人们拼命前冲的浪潮中根本站都站不稳,很快就有人被踩踏在了脚下,发出了凄惨地悲鸣声。 “寻丫,二流!大家别跑散了,都抓紧我!快抓紧我!”关义飞在人群中绝望地大喊。 谢元想要回头将身后跌倒的寻丫拽起来,可是刚刚伸出手,寻丫趴在地上的身影就已经看不见了,任凭她使了多大的力气往外挣,都无济于事。 “寻丫!”谢元惊恐地大喊,声音却淹没在了因为恐慌而哭嚎惊叫的人声鼎沸之中,显得那般的微弱不可闻。 “阿元!刘大哥!阿元还在后头,阿元还在后头!”沈留祯被沈家的亲兵挟在怀里,冲在前头,看着身后离自己越远的谢元,眼见她淹没在了一片人流中,不由地扑腾着大喊。 刘亲兵往后看了一眼,说道:“……还有两个人在后头照看她呢,我先把你送进去,回头再去找她。” 说罢依旧携着沈留祯一心往城门口处挤。 此时哪里还有什么尊卑,什么身份。人人都奔着逃命而去,好像只要挤进了前头那个城门洞穴内,就能生,留在外头就是个死。 因此哪里还管身边的人是谁,又挤着谁踩踏了谁? 不都是一条命吗? 站在城门上头的守城将领看着远处越来越近的魏国骑兵,再看看底下像是蚂蚁一般黑压压的人头,越来越密集地往里头涌,因为太过拥挤,渐渐变成了凝滞不动的一团。 他咬了咬牙,狠下心一挥手,大喊了一声:“关城门!”粗粝地嘶吼声在城墙上传了出去。 立马就有两队士兵去拽城门两侧的锁链,如胳膊一般粗的锁链被他们靠在腰侧,像是拔河一样同时往后倾倒。 吊桥上的锁链咬着齿轮转动。木质的桥面带着拥挤的人流艰难上翻,发出了痛苦的“咯吱”声。 人群更加的恐慌了,绝望呼喊地声音像是海浪一样拍向了城墙,涌上了城门上空,更加用力的朝前涌着,希望能扒住吊桥做最后的幸运者。 可是却造成了更多的人落入了护城河中,频死挣扎,激起了一片白色的水花,像是沸腾了的热水。 下令的守城将领低头看着这一幕,头盔下的脸因为愧疚而扭曲,牙齿咬地咯咯响。 可若是不关城门,整个城都要完了! “都回去!若不然就放箭了!”他朝着下头的人喊,接着扭过头来对着拉铁索的士兵说,“多来些人,快点拉!” 城门下头,携着沈留祯的刘亲兵看着三步之外的吊桥离了地,越来越快的往上翻,上头的人都像是下锅的饺子一样被掀到了水里。 他仰着头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声: “我草你祖宗!”就连忙携着沈留祯往后退,另谋出路。 他没有心思痛恨城墙上的人冷血,也没有功夫自哀。因为身为一个打过仗的人,他知道,若是自己在上头,也会做出同样的决断。 现下,最主要的是想办法保住将军的独子,还有谢家的女郎! 身后的来的是北夷人的骑兵,速度何其的快,眼见着就要到了弓箭的射程范围之内。 他连忙高声呼喊着:“快回去躲起来!回去躲起来!” 城门早已经关上了,众人无望,只能又纷纷跑回了旁边那一片新建好的房子里头。 若是以前的窝棚,他们躲也没处躲,现下的房子虽然简单,可是好歹有墙有门,将自己关在里头,多少能躲过一两个士兵的大刀不是么? 关义飞要照顾那些孩子,几个人抱团才抵住了人流的推搡,所以并没有跑多远。谢元因为担心他们,也没有走的很远,。此时便一起回到了关义飞他们的房子里藏了起来。 携着沈留祯的刘亲兵伙在人群里,快速地往关义飞那里靠拢。 即便是他脚程快,也迎上了一波北夷人冲过来的弓箭雨,还没有来得及躲起来的人被弓箭射中,纷纷倒地。 刘亲兵胳膊上挨了一箭,强忍着跑到了关义飞他们的房子门口。谢元本来就一直看着呢,差点冲出去,此时一见他们躲过了箭雨的攻击跑了回来,连忙开了门将人让了进来。 沈留祯被刘亲兵放了下来。刘亲兵就靠在门上开始给自己包扎伤口。谢元看向了沈留祯,见他吓得浑身发抖,牙齿打颤,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谢元见状,连忙上去一把抱住了他,说:“留祯,别怕,有我们在呢!” 沈留祯被谢元温暖的身体拥住,飘忽的意识才回过了神,喃喃地说: “箭矢朝着我的脸就扎过来了……好多死人,都死得好惨啊……” “关大哥!寻丫不见了!”这个时候有孩子叫了出来。 昏暗的房间里关义飞连忙四处查人,唤名字,过了一会儿之后。 “小山也没在。” “还有二流……二流也没回来……关大哥,他们不会是死了?”又有一个孩子说,顿时就大声嚎哭了起来。然后就引得其他孩子们都跟着悲哭了起来。 尤其是幼童,齐声哭泣,响亮的生怕旁人听不见似的。 刘亲兵将刚刚将折断了箭杆子的伤口包住,就看见了这么一幕,怒喝道: “哭什么哭!敌人就在外头,想被杀吗?!” 孩子们吓得一凛,停了声音。 谢元听见了寻丫没有回来,心里一痛,立马松了沈留祯往门缝外头瞧去,他们的房子在角落深处,正好可以看见前头骑兵过境的场面。 路上倒了许多人,有些人身上插着箭矢,还有些是刚刚被踩踏而死的。 寻丫本来是跟着她的,谢元心中愧疚悔恨的想死。要是自己刚刚能死死地拽住她就好了…… 明明早些时候她还腼腆的对着她笑,双手捧着捏好的“柿子”递给她。忽而转眼间小小的身影便趴在地上,淹没在了人群之中。 前一刻活生生的人,下一刻便可能已经死了……谢元因为这样的反差而难以接受,心痛如绞。 她扒着门缝,咬着牙瞪着眼睛看着外头那些可能是寻丫的小小尸体,固执地想要看清楚那些尸体的脸,迫切地希望她下一刻就能好好的出现在门前…… 第57章 哪里有青山 沈留祯直了直身子站稳了,思虑了一会儿说: “我爹他们在前线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景……张郭投降,北夷人长驱直入过了边境直奔这里而来。而且他们还很从容,不慌不忙地,看样子是在等后头的步兵呢。” 他说着皱了皱眉,压住了心里那份对他爹的担心,说:“若不是被缠住了,就是被全歼了。若是这般,转机在哪里?” 谢元抬头看了看另外趴在窗户旁边,观察外头的刘亲兵,说: “刘大哥,我记得临江城守城的士兵有两千,依靠着城墙的优势,应该能挡一天?” “哪里还有两千,前段时间前线吃紧,都能调过去的都调过去了,现在城里头顶多有六百伤兵和一百守城士兵、两百多个衙役。也就是他们没有开始攻城,一会儿一攻城准露馅儿。” 谢元和沈留祯听闻,深深地对视了一眼,沉默了…… …… …… 而在城中,坐在衙门中的谢昀听了从前线跑回来士兵的汇报,脸色惨白。 张郭突然投敌,前线本来就岌岌可危局势瞬间崩盘,现在连沈庆之他们都凶多吉少。 而因为前一段时间前线紧张,已经将整个郡中能调走的士兵全调上了前线……附近几座城已经没有援兵可用。 如今能等什么?等着一场惨烈的赴死吗? 已经感觉到末日将临的谢昀,痛极之余,不由地破口大骂: “南朝朝廷实数没有自知之明!一群酒囊饭袋般吃出来的胖子,偏要觉得自己是个力能扛鼎的大力士!!” 他怒极,红了眼眶,仰着脸苍茫无助地喊道:“老天爷这是要亡我谢氏一族啊!” 大堂中的衙役们听了无不悲怆。 其中不乏是谢昀这几年培养起来的心腹,其中一人说道: “郡守,趁着他们大军还没到,城门口兵力空虚,我们带着人拼杀出去,护送你从西城门逃走,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谢昀看着他,双眼含泪,颓然地说:“谢谢你的好意,可是……哪里还有青山?” 那衙役一愣,想了想说道:“郡守是舍不得家眷?……可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若是郡守能逃脱生天,谢氏一族,便不会亡。” 谢昀更加凄惨的笑了,眼睛中的泪光闪烁,说:“你们不懂,谢氏一族荣耀,所依靠的青山,不是这点血脉。而是那些老掉牙的典籍书册。若是没了它们,姓谢又如何?什么也不是……” 衙役们都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但是一想便通了。 所谓世家大族,不就是因为比旁个学识渊博,才能在历朝历代中都有族人任职做官,受人尊敬吗? 只是时间长了,人们只记得他们姓氏尊贵,却渐渐忘了他们因为什么而尊贵。 此时外头急急忙忙地跑来了个衙役,禀报说: “郡守,您家的小郎君和沈家的好像都被堵在了难民营里头,北夷人正在找他们呢!” “什么?!”谢昀猛地站了起来,心胆俱裂。 …… …… 谢元和沈留祯两个使劲窝在墙角处缩着手脚,沈留祯狠狠地扒着谢元的胳膊,惊恐地看着屋顶上头簌簌往下掉的茅草和灰尘。 而沈家的三个亲兵,都一人一个墙角蹲好了,如临大敌一般地看着房顶。 “咚咣!”一声巨响,地面震了震,头顶上的一块瓦片竟然掉了下来。 沈留祯带着哭音说:“……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咱们可能会被投石机砸死这么惨啊。” 谢元也看着房顶,一向坚毅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恐,沈留祯掐得她胳膊上的肉生疼,不知怎么的,谢元福至心灵,语气温和地宽慰他说: “你得往好处想,咱们没有死在攻城弩上已经很不错了,我听师父说,一弩箭能把一个人射碎了。” “咚咣!”又是一声巨石砸地的声音。好像离他们这里又近了一些…… 沈留祯低着头往谢元的肩膀上凑,恨不得自己瞎眼目盲看不见才好,口中却说: “他娘的你这是安慰人的吗?” “你这话要是被我爹听见,又得挨一记耳光……”谢元木然地说,她的思绪在乱飞,好像因为不知何时便要降临的死亡而恐慌,不受自己的控制。 沈留祯吓得直咧嘴,酒窝都出来了,带着哭音说: “阿元……我回想了一下我这一世短短十年的过往,感觉记恨我的人肯定不少,而且大部分都比我老很多。说不定进了地府还要碰到他们。到时候你可得保护我呀。我要是没有你,还不被他们给撕碎了?” 头顶上的瓦片又掉下来的三块,摔在地上就碎了。 谢元却因为他这个话笑了出来,在房屋垮塌的声音中说: “敢情你也知道你干的那些事儿有多遭人恨呐?放心,咱们可是定了婚约的人,兄弟我铁定保护你。” 另外三个角窝着的沈家亲兵,看着对面两个十岁的孩子在危难之中还能谈笑风生,不由地心生敬佩,然后……一言难尽,表情复杂。 该说他们傻呢,还是该说他们精呢?一会儿婚约一会儿又什么兄弟,有这么论的吗? “咚咣……”伴随着木板瓦石破碎的声音,地面又是一阵震颤。 沈留祯带着小颤音说: “……他们这么闲的吗?就为了找咱们两个,拿着投石机,放着城墙头不砸,专门砸难民营的房子?……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砸碎了这些砖头,回头当投石机的弹丸,攻城时不就能多用一会儿么,要我我也这么干。”谢元轻飘飘地说。 沈留祯震惊地看了她一眼,说:“你他娘的真会想,真是一点不浪费资源啊。” “别带脏字儿了,小心我爹的嘴巴子。” 谢元对她爹打她的那两个连环嘴巴子已经有阴影了,每次一听到“他娘的”这三个字,就会出幻觉,直感觉他爹的嘴巴子呼啸而来,然后脸上隐隐作痛。 所以她自那以后再也不说这三个字了。说,也只在心里说。 沈留祯是没挨过打,她想。不对,沈留祯能像滚刀肉一样的倔,估计挨了打也无济于事。 而此时,谢元的爹谢昀站在城墙上头往下看,妄想在那些黑压压的小号人头里头,能找到他们两个的影子,心急如焚。 第74章 要不就赶紧抹脖子 众人看着老方,脸色在温暖的火光下都有些发白,尤其是谢元,听见他说这些,又想吐,可是她胃里连水都吐不出来了,只能用手背遮着嘴干呕…… 老方看着她,和蔼地说:“你放心,这世上能狠下心吃人肉的毕竟是少数,你还是小啊,就这点事儿就成这样了?……几天没吃饭了?” “从家里出来就没吃……两天了。”谢元虚弱地说。 “呦……真能抗。”长着横肉酒窝的伙长开了腔,“两天没吃饭,还能这么有劲儿,舞着长枪哗哗的,比一般人都强多了。” “吃。”老方瞅了一眼她一直捏在手里的那半块饼,“愣子,给他拿个碗,舀点开水泡一泡,先少吃点。”老方使唤身旁十八岁的那个年轻人。 “怎么还是使唤我?不是说谁最小,谁就多干活么?现在他是最小的。”愣子一指谢元。 可是胳膊刚抬起来,就被老方给拍下去了,说: “尊老爱幼你懂不懂?!跟个娃娃都要争,你十八了不是八岁了!赶紧去!”说罢还踢了他一脚。 叫愣子的年轻人有些不情愿的去了,从筐子里拿了个碗,舀了点热水规规矩矩地递给到了谢元的手上。 谢元觉得自己根本就吃不下,但是依旧接了过来,冲着愣子道了声谢。 这些人平常谁会把“谢”挂嘴边上?于是看着谢元的眼神都有些惊奇。 尤其是愣子,被谢的有些飘,傻乎乎地笑着,回来自己的位置的时候还绊了一跤。 不管多么没文化,多么老粗的人,只要是人,就都会喜欢受人尊敬的感觉,更何况谢元一看就是个世家子弟,更是让人心里头舒坦。 于是都睁大了眼睛,一脸关怀地等着她吃下去。 谢元将饼子往那碗冒烟的水里沾了一下,干硬的一角开始在水里慢慢的变大,她忍着恶心的泪花,将泡软的一角填进了嘴里……刚咀嚼了三下,脑子里就又出现了那个画面了,然后就剧烈地呕了出来,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连她端在手里的水都泼出去一半。 老方将她的碗给拿了过来,皱着眉头一脸担忧地说:“乖乖了……这可咋整。” 伙长一直在一旁看着,撕咬了一口手里的干饼,冷笑着说: “就这样还从军呢?!要我说,你不如直接死了算了,也比慢慢地饿死强。” 这话着实难听地扎人,可是这还没完,他直接将缠在腿上的一个匕首抽了出来,甩在了谢元的眼前,说: “你赶紧选一个,要不痛快的抹脖子,要不就自己想办法吃下去,也省得拖累我们!” 其余的士兵看着虽然惊异,但是都没敢吭气,只有老方出声念叨:“你这……你这话可是有些过了……” 谢元看着地上闪着寒光的刀尖,死亡的恐惧彻底淹没了她……是啊,这样下去必死无疑,还是备受折磨的死去。 她不能死。 于是咬了咬牙,将那饼子撕了一口,扔进了嘴里含着,伸手接过了老方手里的那碗水往嘴里一送,仰着脖子直接吞了下去。 四周都安静了下来,默默地看着她。 谢元死死的瞪着眼睛看着虚空处,脑海中又浮现了那一只烤地焦黑卷曲的手来。她胸膛鼓了一下,差点又要吐,但是紧闭了牙关,强迫自己对视着那只手。然后在心里不停地默念:这不算什么……这不算什么…… 就这么默念了好几遍,逼着自己直视这种残忍,然后不停地给自己灌输不在乎的感觉。 终于……没有再吐出来了,虽然她依旧觉得恶心,但是至少她能忍得住。 “哎……对了,这就对了。”老方看她这样很高兴,胡子里那两根翘起的白毛在风中颤颤悠悠的,说,“娃有出息……忍过了就好了。” 伙长也露出了一点笑脸来,伸手一指,老方连忙将他那把匕首拾起来,递给了他,并夸道: “哎呦,不愧是当官的,比我们强,是不是?” “是是是……伙长威武!嘿嘿……”同一个伙里的人都附和着,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谢元也有些高兴,她看着这些人,突然就有些明白,他们为什么可以在惨烈中“无动于衷”,还能在这样的环境中轻松说笑了。 ——只能强迫自己不在乎了,要不然,还怎么活呀…… 晚上他们扎了帐篷睡觉,五个人挤在一个帐篷里,各自身上还混合着些血腥的臭味。 可是谢元却觉得异常的安心,她头上有个遮风避雨的顶子,身边是一群活人,再也不是自己守着三具尸体,强睁着眼睛看着未知的黑暗了。 又饿又困的两天之后,她终于能放松下来,睡了过去。 第二天,谢元突然从睡梦中惊醒,紧张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才想起来自己不是一个人在荒芜人烟的黑暗中睡着了。 老方被谢元的动静给惊醒了,迷迷瞪瞪地坐了起来,说:“呦……娃娃能吃苦着呢,这么早就醒了?” 说着也不等谢元回答,连忙把另一边的愣子给拍了起来,说:“快点起来!收拾帐子咱们还得回营地呢!”然后还打了个哈欠,“娃……你跟着愣子学学怎么拆帐子啊,我去撒泡尿去。” 说着就走了出去。 谢元听见营地这两个字眼睛瞬间就亮了,追着愣子问:“营地?离这里远吗?领兵的是谁?” 愣子被问住了,看着她说: “我哪知道?咱们就是一个跟在大军后头埋尸打杂的,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最大的官,我就只认得伙长……哦,还有一个伍长,昨天不是死了么?” 谢元一听也傻眼了,一个队伍的兵,不知道自己头上的将军是谁吗?你打帅旗举得谁的姓也不知道吗? 谢元突然觉得当初师父跟她讲的那些故事,教她的东西好像跟现实有些对不上号,一时间有些找不着北…… 要不然,就是愣子这个外号?……她眼睛看着那个正在穿鞋的青年,感觉他挺正常的,而且昨天听话音,他还是识字的……不会是他这个人有问题? 于是谢元没再吭声,一边帮着拆帐篷,一边等老方回来。 结果问了老方之后才知道……他们跟北夷人打的那一仗,有多乱有多惨…… 第78章 一个小孩儿这么帅 谢元腰背笔直,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呦……新来的小娃娃,学了两天的拳脚,就以为自己天下第一,瞧不起我这个伍长的训练了?!你懂得个屁!你上过战场吗?!” 谢元心想:她是没上过战场,可是这军队操练的每一个动作什么用意,练得什么地方,实战的时候怎么发挥,当初可是师父手把手教的,她听的明明白白,练的清清楚楚。 若是照着伍长这么教,屁用都没有。 她难道要这么沉默么? “你教的不对,这是士兵上战场的杀敌的招式,不好好练会死人的。”谢元终于说了出来。 横肉酒窝的伍长捂了脸,在往后头老方也张大了嘴巴,又惊愕又担心地看着她…… 六十人的方阵顿时窃窃私语声一片,都开始看热闹。 八字胡的伍长在众人面前失了权威和颜面,看着谢元恨地牙痒痒。冲着她说道: “他娘的从哪儿来了个刺头,你出列,今日非得打服了你!” 谢元看了一眼伙长,伙长已经抬眼望天,不爱搭理她了。于是她直接规规矩矩地站了出来。 八字胡的伍长气得撸袖子,一边在前头踱着步子,一边挥舞着胳膊对着下面的人说: “你们都给我看着……不是我以大欺小,欺负孩子!军营里头以下犯上!我没有治他的罪!已经格外开恩了!!” 随即看向了站立在那里不动的谢元狠狠地瞪了过去,心想:被这么一个毛孩子给鄙视了,他要是这么算了,不争个高低出来,以后还怎么混? 八字胡子冷笑了一声,端着长矛起了个势,说:“小孩!我要是戳着你了,你可别哭!” 谢元一听,直接将自己手里高过头许多的长矛换了个手,抓着长矛的矛尖,单手使劲,硬生生地给拽了下来,随手扔在了地上。 然后才后退一步,弓腿,脚步稳稳地做了个跟八字胡伍长差不多的准备姿势,与他对峙。 说是差不多,但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谢元的动作更像样子,给人感觉更加的有力量,有精气神,也更靠谱。 谢元的这一系列举动着实又让方阵中的所有人都惊了一把。 愣子凑到了老方的身后,有些自我怀疑地问: “方伯……我咋觉得咱们元儿这么帅呢?……一个小孩儿这么帅,合适吗?” 老方张着的嘴巴一直没有合上,时刻注意着前方的一举一动,担心地说道: “哎呀,他还是个孩子呢,就怕是个花架子,没有力气,伍长可生着气呢,别把她给戳伤了……回头养不好再病死就去球了。” “不会……”愣子一听也担心了起来,跟着他一起注意着场上的一举一动。 八字胡的伍长看着被谢元扔在地上的矛尖儿,恨得牙齿咯吱咯吱地响,狰狞着脸庞,吼叫着就冲了上去。 谢元抬了已经没有了利器的长棍拨了一下,谁知她低估了对方使的力气,差点没有挑动,被伍长的长矛擦着她的手戳了出去。 众人都是一惊,老方在后头瞧着紧紧地抱着长矛,都吓得抖了一下,山羊胡子都哆嗦了起来,那两根不服帖的白胡子更翘了。 谢元将将躲过这一次进攻,两人又分开了些距离。 她这才意识到,对面这个家伙不是要切磋招式的,刚刚这一下是真的准备照死里戳死她。 她轻轻皱起了眉头,有些不明白这个世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小肚鸡肠且狠毒的人,不过是指出了他的动作有误,就直接对自己的下属起了杀心吗? 随即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将手中的棍子握的更紧了些,准备全力对付八字胡伍长。 “啊!!!”八字胡伍长举着长矛又冲着她杀了过来。 谢元一个标准的格挡上挑,靠着发力瞬间爆发出来的速度,“碰”得一声响,两人的武器扛在了一起的瞬间,就被谢元给震开了,伍长只觉得自己的武器有些不受控制的往上飞,身子也跟着趔踞了一下,紧接着就见对面那个长着一双丹凤眼的少年,眼中冒着锐利的光,挥动着已经掉了尖儿的长矛,带着风声,“呼”地一下戳在了他的身上。 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怖…… 疼…… 他捂着肚子后退了两步,直接跪在了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喘上来气。 方阵里的所有人,在短暂的沉寂之后,一片哗然…… “方伯!!!咱们元儿也太帅了!你看到了没有,你刚刚看到了没有!怎么回事啊一下子就把伍长戳倒了!” 老方没有说话,转过头看了看周围,只见周围人都在兴奋的讨论: “那小孩是谁家的?” “不知道……可是那招式真漂亮……” “嗨……我都不知道那挑一下还能那么用呢!看着他个儿不高,劲儿怎么那么大呢?!!” “哇!这娃娃真厉害!不会是哪个将门之后,放出来历练的。” “他姓啥你们知道吗?” “不知道……哎,这娃娃是你们伙儿里的,他姓啥?”站在隔壁列的人扭过头来问老方。 老方挠了挠脸颊,说:“姓谢……” “武将里头哪里有姓谢的,没有姓谢的。”问的人很快又回过头去加入了自己人的讨论声中。 老方收回了目光,看着前头身姿挺拔,英姿勃发的谢元,脸上也不禁露出了得意的笑来,跟身后的二愣子说: “哎……你别说,这娃是挺帅的,一般人可比不上,嘿嘿……” 前头谢元见伍长跪在地上捂着肚子已经起不来了,她拎着棍子走了过去,将棍子往后一背,以示止戈之意,朝着他伸出了一直手来,问: “伍长,你没事?” 八字胡的伍长心中有恨意,但是仰着头看着谢元,依旧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恐惧来,刚刚那一下,虽然长矛上没有尖儿,却也真真实实地让他感受到了杀意…… 这世上……谁不怕死呢? 要不然,他也不能混着当一个后勤打杂伍的伍长…… 他扭过头来看着下面的人,见他们一个个的眼睛中都隐约透着看他笑话的光,一把将谢元的手给拍了开来,自己艰难地站起身,眼睛咕噜咕噜地转,想着怎么样才能给自己找个台阶,挽回自己的威信和颜面…… 第90章 杳无音信 她难道能说,自己是个女郎,师父不会真的提携她帮助她入军营的? 因为师父音讯不明,是很担心他,所以一路上不停地打听他的消息。 可是讲真的,若是真的碰见了师父,被他知道自己在军营里头,大约会直接把她送回家去。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他们艰难的穿过了混战区,望着远处城墙上挂着的南朝“宋”的大旗,列队行走在官道上。 这一路他们没有少打听,少查看附近的局势。最后大家在一起商议了商议,都感觉那叛军的人数不够多,朝中正在积极清缴叛军的苗头很盛。 再加上老方凭着自己多年来站队活命的经验,拍板说刘家的皇帝位估计还能坐上许久。所以众人直接挑了个最近处,没有被叛军攻占的城池去归队。 眼见着离城门越来越近的时候,后头突然传来了大量的马蹄声。 众人停止了前进,往后看过去,只见后头大量骑兵气势汹汹地狂奔而来,头里马背上的人的扛着旌旗迎风招展,旗上是一个大大的“沈”字。 谢元在队尾,顿时僵在了当地,心跳如鼓,看着那骑兵队渐渐地靠近,妄图从那些全副铠甲的人中,找到自己熟悉的那个面孔。 可是她又怕自己被认出来…… 正在犹豫间,那支骑兵队从他们的队列旁磅礴而过,马背上时不时有人用警惕和审视的表情看向他们。 谁知就在两队人马将要擦肩而过的时候,一个军官骑着马拦在了队列前头,拽着减不下狂奔势头的马儿转了两圈,看着前头队列前头的克三德和司军“财神爷”凌厉的问: “你们是谁帐下之人?” 司军“财神爷”伤依旧没好,看了看远处已经被让进城中的骑兵队,略微喘着气说: “我们是郭崇将军帐下左执营的人,六日前在玉河谷扎营,遭了围剿,突围出来的,来向朝廷报到。” 那人的眼睛眯了眯,问道:“围剿你们的是何人?” 财神爷和克三德对视了一眼,说:“……只知道同是宋人,胳膊上扎黑色布条,具体是哪一路人马,不清楚。” 那人听闻,冷哼了一声,说:“哼,张辽伙同几个虾兵蟹将也想趁乱打劫当皇帝?做他的春秋大梦!……你们下令的人是谁?” 众人听闻,自觉从中间让出了一条路来,谢元从队尾走到了前头,单手压在剑柄上,身姿笔直,一双丹凤眼不怒自威,冷峻地说: “是我。” 那马上的军官见一众人高马大的士兵中竟然让出来一个孩子,顿时就皱起了眉头,连他座下的马匹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不满的情绪,焦躁地甩着马嚼子。 但是他最终还没有将这不满说出来,毕竟是其他人的队伍,谁领队谁下令,不归他管,只是半疑惑半是嫌弃地说道: “入城之后,向左中军报备,朝廷正在收拢军队围剿叛贼,令被打散之队伍,就近整编集结,合力剿匪!” 说罢将留调转了马头绕了半圈准备走。 谢元心中一动,连忙出声问道:“稍等!大人可认得骠骑将军沈庆之?他现在如何了?” 那人又警惕地打量了两眼谢元,说道:“沈将军受了重伤,正在后方养伤……你问这个做什么?” 谢元一听,脸上止不住就笑了出来,终是露出了一个孩子放肆高兴的模样,连忙说道:“没什么……没什么……” 那军官心中奇怪,但也只是皱了皱眉头,自己还有任务在身,于是便没有再过多停留,直接骑着马直接奔着城门而入。 谢元听闻师父还活着,心里头的一颗石头终于落了地,脸上轻松高兴地笑怎么也止不住。 她个头矮,带队的从来都是高的在前头,于是自己没动,等着队伍里头的人往前走,她好归队。 结果身边的人都用好奇的眼光看着她,没有动。 谢元反应过来之后,疑惑地催促:“走啊,看我干什么?!” 克三德说道:“你不直接跟他说沈将军是你师父吗?你没看见那旌旗上的沈字吗?!说了咱们还能沾些光。” 谢元知道了师父还活着,便不再急于跟他见面了,怕他直接拆穿了自己把自己送回家去,于是当即冷了脸说道: “以后谁也不准透露我师父是沈庆之的话,违令者加练伺候。快走别墨迹!” 克三德他们看着谢元满脸的莫名其妙,但是也没有说什么,还是起步走了。 老方也在靠前的队列里,自然听见了谢元说的话,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看热闹似的打量她,说了一句:“这娃该不是骗人的……你是不是根本不认识沈庆之?” 谢元刚刚听了喜讯,满心地欢喜,当即笑着说道:“对,我不认识。” 老方一边走一边扭过头来看了谢元一眼,眼神中全是不理解的表情,喃喃地说: “……有毛病……” …… …… 平城的东宫里,已经立了秋,到处都弥漫着一股子霜打落叶的凋零气味。 沈留祯站在回廊下头,等待乌雷听政下朝的空档,终于等来了谢家的回信。 他从刘亲兵的手里欣喜地接过信件,边拆边问:“派去的人学的怎么样?老师可有给我带东西,有没有见到谢元?她有东西带给我吗?” 刘亲兵见他这么高兴,也跟着笑,看着他拆信的手,说:“谢家派了人来,送了些银钱,带了许多东西等你出了宫门自己去看。” “也是。”沈留祯说着,脸上小酒窝深深,喜滋滋地看向了手中的信件。 白色的信纸上是自己非常熟悉的字迹。甚至他读的许多书,都是老师谢昀的手抄本。 所以看见的那一瞬间,他好似又回到了当初在谢家学堂苦读的日子来,亲切又温暖的回忆在心间闪现。 但是很快他脸上欣喜的笑容就慢慢地消失了。 他的瞳孔不安地震动着,不停地扫视着信件结尾的一行字迹。看了许久之后才接受了这一消息,脸上出现了痛极了的神色,脸色惨白地扶着廊柱靠在了柱子上,缩着肩膀低着头,有些站不稳。 刘亲兵见他这样吓了一跳,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 沈留祯不说话,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拈着信纸微微的颤抖。洁白的信纸上,末端写了一行字: 阿元离家之后,至今未归,杳无音信。 第172章 卫长是做什么的 谢元的眼睛逡巡着台下那些兵卒的表情,眼神凌厉,抬高了语气,怒道: “可是我要告诉你们,等下一次上了战场,你身边的伙伴,不管他吃不吃辣椒,不管他是不是汉人,他抬起手中的刀,都可以救你一命!” 谢元转了半个身子,声音洪亮,对着另一半的方阵的兵卒们说道: “可面对能救自己命的人,你们是如何做的?!斤斤计较,为了谁多吃了一点辣椒而心生怨愤! ……同袍做到这个份上,你还指望旁人会在危机时刻救你一命?!……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去!” 谢元真是气急了,这些话说出来时,尤其跟她一贯的从容和面瘫形象不符。 台下的人都是头一次见谢元如此激动,不知为何,光是因为她这般变化,许多人下意识地就已经开始觉得自己错了,眼神发虚。 谢元停顿了一会儿,调匀了气息,语气平缓了一些,单手按在剑柄上,说道: “同袍同命,这些话我已经说过许多遍了,但是今次因为给西南的同袍们准备了一回辣椒,以解他们的思乡之苦,营中便生出了这么多怨言来,看来你们并没有听进去。所以,从明日开始,以伙为单位增加团结训练!一人不达标,一伙受罚,一伙不达标,一伍受罚!解散之后,各卫长来我营帐中领任务!!!” 谢元说罢,转身就走。 站在鼓前的一名传令兵有节奏的“咚咚”的击鼓声中,各个伍长将方阵带回,校场像是一排排整齐的棋子一样,纷纷流淌着退场离开。 四个卫长则连忙往谢元的中军营帐走去。 本来有五个卫长,因为克三德被罚降级,所以暂时只有四个,原先克三德那个卫的事务,谢元暂时揽在了自己的手里。 营帐中,四个卫长进了门,一字排开,站在了谢元的面前。 谢元看着他们一个个的脸。这些人是她从各个伍长中选拔出来的,战功卓着,其中就有当初攻打土堡一战中,冲锋陷阵的骑兵,还有两个是当初因为观察仔细,性格冷静,曾经向谢元提出过有利意见的伍长。 这些人中当然不可能有西南的人……他们是曾经是俘虏,是不确定因素,能直接给一个伍长,那还是新营组建,人才短缺,而且那个人在他们自己人中有号召力,有威望,提拔一个合适的职位,有助于稳定人心罢了。 断然不可能上来就让一个西南的人做卫长一职。 谢元冷着脸,将四个卫长都看了一遍,问道:“今次因为辣椒的事情,你们如何想?” 几个人面面相觑,明显不是谢元想听到的答案。 可是谢元在等他们说话。说出心中所想。 其中一个卫长,就是上次在土堡一战中,替谢元提供了许多有用信息的伍长李欢实。 这名字听着像是有文化的,其实也是一种地方方言,意思就是活泼,录入名册的时候,写作了“欢实”罢了。 李欢实并不活泼,相反,他一向很冷静,而且喜欢观察揣摩人的心思。是一个比克三德多三个心眼的人。 他见谢元不罢休,才开了口,说道:“校尉,你刚刚说的那些,我们都懂,关键是因为营中一开始流传以后顿顿都有辣椒,人们才会如此不忿的,是传言有误,才会如此。” 谢元听了之后,脸色并没有变好,冷声问: “那你们知道这个情况之后,为什么没有做些什么?比如向我求证,向自己麾下的伍长解释,再让他们回去安抚人心? 难道就听之任之,放任营中流言四起?卫长是做什么的?!难道只是战场长领个命令指挥打仗的吗?!” 四个人低下了头,没有说话。其实他们心中确实觉得如此。 日常的训练,一般都有伍长负责组织监督。做了卫长之后,因为位置高,比之从前要少许多事情,甚至早操都可以不去。 是因为谢元看重平时的训练,看得紧,前一段时间又因为急于将这些新兵训练成形,让他们习惯营中的训练日常,他们才很是忙了一阵…… 后来到这里驻扎下来之后,皇上迟迟没有开战的旨意,都说打不起来,所以就松懈了。 更何况……质疑校尉的命令这种事情,也就只有克三德那种仗着自己跟校尉的关系近,又莽撞没有脑子的人,才干得出来的事情。 让他们这些人找谢元当面问一问清楚……他们谁也不敢。 谢元见他们不说话,皱了皱眉,说道: “一个大营如果是个房子,卫长就是几根顶梁柱!顶梁柱是闲着的吗?!以后我若是有什么命令不合适,全靠你们提醒。你们若是都当了哑巴,我若是歪了你们也跟着歪,难道是准备看着整个房子都塌了?!!” “校尉教训的是,属下知错。” “属下知错。” 几个人躬身抱拳,对着谢元行了个礼数。 谢元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们,一双丹凤眼明显冷的吓人。 另外一个卫长,叫何光的,与李欢实是同乡,此时苦着脸,小心翼翼地说道: “校尉,也不能……不能全怪我们,您这平时都冷冰冰的,不苟言笑,听说您对着……对着周司军他们这些几年前就跟着的老人,也没有多少好脸色……我们实在是怕。 其实这回,我们其实也想跟您提一嘴来着,不是……不是不敢吗?然后就找了克伍长来跟您说了……” 李欢实听闻,微微皱了皱眉头,想转过脸给自己同乡一个制止的眼神,但是硬生生的忍住了。 此时再抛眼神,也太过明显了些。 谢元将他们的反应都看在了眼睛里,心想:好家伙,克三德还是让人设计怂恿的,而且这个主意,说不定就是李欢实给出的。 现在正在怪自己的同乡将底给漏了呢…… 谢元转过身,往后头走了几步,往后头的案几旁边,盘腿一坐。 仰面看着他们心想:也得亏从小被沈留祯那种戏精给坑的多了,她这观察人表情的本事不错,他们内心的想法,她也能猜个差不离。 第173章 你们愿不愿意 这个李欢实着实是沈留祯那一卦的,满肚子的心思。只不过比之沈留祯差点演技。 谢元其实不喜欢跟这种人打交道……费脑子。 四个卫长看着谢元不言语,沉着脸色不知道在想什么,卫长何光,顿时就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的“坦诚”来。 心想:校尉说希望他们坦诚,跟他多说话,他还真的头脑一昏就信了?他怎么这么傻? 熟不知许多人,都是嘴上说得漂亮,其实碰见实事,完全不是那回事吗? 此时就听谢元说道:“我不喜欢与人打闹闲聊,不代表我听不进他人的意见,只要你们有正事,尽管来。在我跟前不必揣测那么多。因为我一心只想打胜仗,立军功,早日当上大将军,其余的事情我也没有兴趣。” 谢元的语气很是洒脱,顿了顿又说道:“你们现在是卫长,咱们以后相处的时间还长,日后你们自己掂量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是……”几个卫长应声。 谢元将面前的纸张摊开,单手捏起了一旁的墨石,慢慢研磨。 她那只束着箭袖修长匀称的手腕,缓慢的按压在砚台上画圈的时候,有一种力量和文雅共生的奇异美感。 所有人的眼光不由地就被吸引了过去。 只听谢元说道:“好了,该说的闲话都说了,天都快黑了,商量一下团结训练的章程,明天就开始。你们一定要上心,万一打起来,到时候训练不足,伤的都是大家的性命,马虎不得。” “是……” 几个人应着,又往前了一步,围在了谢元的案几前。 他们见谢元的样子,是准备将训练的章程写在纸上,几个人瞬间就有些忐忑…… 纷纷说道: “校尉……我不识字……” “我也……认识得不多。” 谢元抬头看了他们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不识字就学,我写多少,你们学多少。” “哦……”众人的脸色都有些为难,但是苦着脸也认了,对此没有多说。 于是谢元将自己的一些想法都说出来,与他们一起商议具体该如何训练,如何评比…… ……外头红霞满天的天色,落日没入了天际,渐渐天色黑透了,上了油灯,他们才商量完…… …… …… 平城宫殿。 沈留祯负责考教那几个亡国的公主,挑选出了三个带到了乌雷的面前。 他刚刚进得大殿中站定,乌雷正背对着他,手里拿着几个宫中选妃的章程册子,像是长了后眼一样,说道: “朕属实是多想了,还以为朕的后宫,大臣们多少也要动些心思来攀附一回呢,结果呢,连个水花也没有起。” 他扔了手中的册子,甩在了一旁的案几上,说道: “我都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了。真是亏了本朝的规矩,得子杀母……哪个大臣也舍不得让自己的女儿进宫来白白送死,让我随便娶谁都行。” 沈留祯微微躬了身子,说道:“陛下所言极是,不过现在当是高兴才对,皇后之位,全凭陛下的意愿。得亏了这个,以后才能大展宏图,为何不高兴?” 石余乌雷听闻,暂时放下了对这个规矩的心结,勾了一下嘴唇说道: “对,你说的对。” 他往自己的座位上一坐,问道:“这么快就选好了?选了哪个?燕国的公主还是凉国的公主?” 沈留祯说道:“我替陛下考教了三位,都是曾经读过些经史子集的,具体是哪个,由陛下自己定夺。” 乌雷有些意外,愣了一瞬说道:“你是不是考教的条件太宽了?这种资格,这么容易选的吗?” 沈留祯听闻,也踟蹰了一下,看着乌雷往前走了两步,凑了凑说道: “陛下,好歹是你自己的发妻,怎么也得让你自己看看顺不顺眼啊。” 乌雷一下子就笑了,看着沈留祯打趣他说: “你一个从小就定了娃娃亲的人,还考虑的挺多……谁都知道,自古发妻不是用来顺眼的,发妻是看堪不堪持家大用的。小妾才是要顺眼的。你莫要本末倒置了。” 乌雷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也倾着身子往前凑了凑,对着沈留祯小声地说道: “哎……我说,我都要有皇后了,赐你一个小妾怎么样,反正你的阿元不在身边,纳个小妾暖暖床。就算是婚前尝试一番,长长经验。” 沈留祯看着乌雷那略微猥琐的笑容,问道: “陛下不会是不放心我,想在我身边安排个眼线?” 乌雷一下子就没了笑容,白了沈留祯一眼,凉凉地说道: “我想你每次拉屎的时候肯定很难?毕竟肠子绕的圈儿太多,容易打结。” 沈留祯听闻,想忍住笑,但是又忍不住,看着乌雷绷着嘴,笑声包在嘴里“吭哧吭哧”的。 后来他实在是忍不住,还是“哈哈哈哈……”的笑出了声,然后抬着袖子擦了擦眼泪,说道: “哎……请恕罪,草民无状。冲着陛下说话这般有趣,草民也愿意肝脑涂地……可是陛下,您现在是皇帝了,注意一下言行才是。” 乌雷又白了沈留祯一眼,说道:“你选的人呢,让她们进来。” “是……麻烦公公去外头通传。”沈留祯对着皇帝身边的小太监说。 “沈郎君客气了。”那小太监说了一句,就到外头传人去了。 小太监是一直跟着乌雷的亲信,当时跟着乌雷住在沈留祯家里的就是他。 他非常的有眼色,知道沈留祯跟乌雷的感情很深,乌雷很信任他。 所以虽然沈留祯没有官职在身,但是他也不敢怠慢。 谁知等门外的三个人面朝着乌雷站定的时候。乌雷第一句话便是: “你们谁愿意做朕的皇后?” 沈留祯站在旁边看着乌雷的侧脸,眼神中有些惊异,亦有些感动…… 石余乌雷到底是个重情义的人啊,虽然他刚刚还说,发妻是用来堪大用的,他不在乎自己愿不愿意,喜不喜欢。 可是到头来,他问的第一句话,就是问这几个宫女,她们愿不愿意…… 三个人,一个是凉国的公主,两个是燕国的公主。 她们一听,顿时都惊讶地抬头看向了皇帝,又看向了沈留祯。 因为沈留祯考她们的时候,明明说的是奉了皇命,考教提拔女官啊! 第174章 你难道不怕死 其中一个宫女吓得腿都发抖了,好似已经看见了自己时日不多的未来,立马就跪了下来,说道: “奴婢是罪人之后,没有做过如此非分之想,只以为是要做宫中服侍陛下日常起居的女官之一。” 说罢就没有再说话,真是整个人都透着紧张。 不过这些话就已经够了,明显她不愿意。 乌雷毫不意外,面无表情的将目光又放在了另外两个宫女的身上。 那两个人微微低着头,看不见表情,只是中间的那个微微侧了下脸看了看旁边跪着的人,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跪了下来,简简单单地说了句: “奴婢同是如此。” 沈留祯看着只剩下的那个站着的宫女,嘴唇动了动,甚至想替乌雷拍板定论,就是她了。 如果三个人都不同意,要如何?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不能这么算了。 沈留祯死死地盯着那个仅剩下的人,出声说道:“若是……” “奴婢愿意。”站着的那个宫女抬起了头,出声说,脸上的表情坚定,神情淡然。 沈留祯很惊讶,但是内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真的是怕,几个人都不愿意的话,如果强迫,实在是有些难以收场…… 不止是沈留祯,跪着的那两个宫女也不禁惊讶地抬头看向了旁边站着的女子…… 好似看着一个不想活的人。 乌雷微微前倾了身子,十五岁的少年,眉目深邃,气质华贵,仔细打量着那个说愿意的人。 那个女子一看就是个汉人,五官柔和,未施粉黛,烟雾似的柳叶眉,细长的眼睛,有些凉薄的小嘴。相比鲜卑人来说,明显长得略微寡淡些,也更显得内敛,心思深沉。 他不喜欢心思深沉的人。 乌雷想:即便是沈留祯,他知道他一肚子的花花肠子,但是表面上沈留祯也有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小酒窝,行事说话处处透着人畜无害,会让你觉得他好接近,会交心。 而眼前这个女子……看着就不是好相处的样子。 乌雷出声问道:“她们都不愿意,你为何愿意?” “她们怕死。”那个宫女微微低下了头,谦恭地说。 乌雷冷笑了一声:“……难道你不怕?不是我说,你们都曾经是一国之公主,是锦衣玉食的人上之人,一遭国破家亡,给仇人做粗使的奴婢,如此反差,是个人就受不了。但凡不怕死的,恐怕早就搭根绳子上吊了?” 沈留祯听出了乌雷话语中,透出的对这个女子的不满,不禁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特别想提醒他: 现在是选个堪大用的,只剩下这一个可以为您所用了,要以大局为重啊…… 他话还没有说出口。 那个女子又抬起了眼睛来,不知为何看了沈留祯一眼,似乎在重新揣摩掂量什么,出声说道: “奴婢自然也怕死,可是,奴婢猜想,或许可以免一死。” 乌雷和沈留祯都愣了一下。 是啊……只要不生孩子,就可以免一死。乌雷本身就是想要一个帮助他的合作伙伴,不是要她来给自己生孩子的。 沈留祯和乌雷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出了同样的心思——就是她了,她足够聪慧,猜到了他们想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至少,才智上要比其他两个都要高上一截。 沈留祯出声对那两个跪在地上的说:“你们两个退下。” “是……” “是……” 那两个宫女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有些疑惑和惋惜似的,退走的时候,还悄悄转身回头看了看那个说愿意的宫女一眼。 大殿的门打开,又被关上。 乌雷看着那个宫女,他怕自己会错了意,还是问道:“……说罢,你有什么办法可以免自己一死?” 宫女温顺的站着,声音柔和谦恭,说出来的话,却透着自信: “若是为陛下选一个延绵子嗣的人,何须考教四书五经,经史子集?反正轮不到皇后养自己的孩子,无论认不认得字,都是一样的结果。所以,奴婢以为考教这个,定然不是用来生孩子的。既然不用生孩子,又能身居高位,尊享荣华,为何不愿意。” 乌雷轻笑了一声,说道:“你这猜测也太武断了些,说不定,朕就是想找一个有学识的女子,成婚之后,好聊得来呢。” 那个宫女没有笑,她只是偷偷地抬起眼睛来,看了乌雷一眼,说道: “谁愿意跟一个注定性命只有一两年的女子谈感情呢?奴婢昔日在景穆太子宫中服侍,见过太子与嫔妃们相处……太子殿下自知喜爱的人容易死,索性谁也不放在心上了。他跟东宫属官的感情,都比跟后宫那些同床共枕的女子感情要深厚……” 乌雷听闻,有些心痛地皱了皱眉头,一股子悲凉从中而来。 他不喜欢这个规矩,得子杀母……这个规矩因为太过冷酷无情,没有一个人能从中感受到温暖,没有一个人会觉得高兴,都是受害者……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为了江山社稷,皇权稳固吗? 沈留祯见乌雷不说话,看那个表情,似是又戳中了他内心的隐痛,不得不出声提醒道: “陛下,您要不要再亲自考教一番。” 乌雷明显觉得比较累,说道:“不用了……” 他抬了眼睛看向了那个站立的宫女,问道:“还没有问,你是哪国公主,叫什么,多大了?” 宫女听闻,寡淡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温顺的笑容来,说道: “奴婢是燕国公主,没有封号,小名唤做伯羊,今年十七了。” “伯阳?……朕若是没有记错,老子有字,曰伯阳,你这个名儿是不是起的有些大了?”乌雷冷冷地问。 宫女微微勾了下嘴唇,说道:“非也,奴婢的“羊”是牛羊的羊,祭祀牲畜罢了,因为生序为二,母亲又希望我温顺谦恭,得人疼爱,所以才取名唤做伯羊……冯伯羊。” 她恭顺地躬身,又将自己的名字强调了一遍。 …… …… 南宋边境上,天气一天又一天的冷了。但是皇帝没有决断,扩充的这些兵员,连补给都在圣旨下不又不下,不知何时会来的路上。 自从上一次,因为辣椒的事情,谢元让营中开启了新的训练章程。 军营里比之前那些日常的操练,更紧张辛苦了三倍不止。 或许正是因为此间种种,谢元的营中,头一次有了逃兵…… 第175章 军法无情 谢元冷着脸,看着面前这三个被押解回来的逃兵。他们头上还包着明显西南风俗的包头布,身上早就换上了普通人的短打衣服。 谢元心中又气又觉得可笑。 到底是多么蠢的人,会在逃跑当逃兵的时候,还不忘将自己这扎眼的包头布给裹回来? 这是她手下的兵?他娘的蠢到这个地步,真的能打胜仗吗?! 被捆着的人,见谢元面沉如水的不言语,又想到了谢元的风格跟旁的人不一样,营中都说他年纪小,是个教养极好的世家子弟,为人正直,心软。 他们顿时就起了能活命的希望,对着谢元哭诉道: “校尉!饶了我们这一回罢,我是因为家中有老母,远在西南无人照料,我离她这么远,实在是放心不下……所以现才逃的。我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在家活活饿死啊……” 另一个也说: “是啊校尉,我们是被迫来当兵的,远离妻儿老小,家中一个男人都没有,他们怎么活啊……校尉放我们回去,我们知道您是个好心的,定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如此惨事发生的,对不对?” “是啊校尉……求求你了,求求你放了我们,让我们归乡去,呜呜呜……” 三个人无一不是痛哭流涕,睁着一双可怜又祈求的眼神看着谢元。 谢元的眼睫毛轻轻地抖了抖,她垂下眼皮子将目光移到了一边。 若说她心里一点不动容,是假的。 这些人是如何当的兵,她最是清楚。 西南地处偏僻,西南王起兵反叛之后,朝廷也不知道是谁给陛下出的主意。要让西南再无兵员可招募,彻底断了他们反叛的可能。 于是只要是跟反叛沾的上边儿的,男丁壮劳力都被强制征入了朝廷的军中,带离了西南,并且没有兵饷,都按照俘虏的待遇。 这营中的西南人,家中剩下老弱病残的,比比皆是。 他们所言并非假的。 思乡,担心家人,全是人之常情。 谢元又不是天生冷血无情之人,她怎么会一点都不心软呢? 可是这种事情,如何能心软得了?营中全是迫不得已的苦命人,谁要好过过谁? 只要这个口子一开。第二天,估计营地就能空掉一半,跑个干净。 “校尉!!!求求求你。可怜可怜我们!” “是啊,可怜可怜我们,求求你了,大恩大德我们一定不会忘了的。” “好人有好报……好人有好报啊校尉。” 他们依旧在痛哭流涕,向谢元要生的希望。 谢元不忍的转了半个身子,侧着站着,故意不看他们,掩饰住自己心中的难过和软弱。 如果按照她的本心,她是真的想将他们放了,放他们回家种田,跟父母妻儿团聚,何必在这里打什么仗? 可是这世道允许吗?没有太平的天下,便没有太平的日子。谁人都逃不过这颠沛流离,动不动妻离子散的命运。 她突然想到了沈留祯的那句话——“这狠心的事情,总得有人去做。” 谢元坚定了眼神,说道: “你们的情况我理解,也很同情,可是军法无情,你们逃了便是死罪,谢某无能为力……” 她的眼神转而变作了刀子一般的凌厉,闪着寒光,冲着传令兵说道:“来人!带下去,枭首示众,于营门口曝尸三日以儆效尤!” “是!”那三个人被立马拖走了,留下了一片哀嚎。 自此之后,众人才知道,谢元这个校尉,即便是他有着与众不同的“温柔”,十分照顾下属的兵卒,但是同样不妨碍他杀伐果断,军法严苛。 一时间,营中众人,对他这般“刚柔并济”的手段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更加的敬畏了。 逃兵? 那些曾经以为谢元好说话,侥幸想要逃一逃试一试的人,每每看见营门口的木桩子上挂着的无头尸体,都会冒一身的冷汗。 与其被抓回来然后被执行军法,吊在木桩子上,不若还在营中,感受解校尉那春风拂面的关照,要好一些。 …… 校场上,谢元四处走动,巡查卫长辖下的训练。 前一段时间的训练,主要是锻炼每一个伙,十五人配置之间的合作与配合。 他们营中,主要就是步兵,骑兵不成建制,也就寥寥无几的几匹马罢了,算不上有骑兵。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大家都是步兵。 步兵练的是短兵相接,是混战,是砍杀的耐力和反应速度。 平时有常规的拼刺练习,单个士兵都有哪些动作,都是营中惯常的训练日程。 如今要考教的是,十五人的队伍前冲,如何在配合中,多杀敌,保存自己的力量。 几人持盾,几人持枪,用何种阵型,这些都是要考虑的事情,也是训练的目的所在。 对于这个阵型和如何配合,谢元并没有做规定,只让他们自己琢磨。 要看能不能行,两个伙之间对战试试看便知道了。 现在主要是各个伙之间的对战,一个伍里头四个伙,正好可以两两对战练习。 为了保证接近实战,用的都是没有枪头的木棍,还有木刀。 每一个伍长负责统筹,总结能胜利的经验,普及全伍之后,再组成伍与伍之间的比拼,两数合一,层层递进。 谢元带着传令兵,走过一个个伍长的场地,看着他们商量对策,一起冲杀的场面,多少有些欣慰。 这种一心研究战术的氛围,和力争取胜的精神头,从早上忙到晚上,最好晚上睡觉的时候做梦都在想怎么赢,怎么使劲才好。 这种节奏才是战时的节奏。 天天脑子和体力没有一个时刻是空闲的……哪还有时间想家,想自己适不适应…… 这一点,她打了几年的仗,最清楚不过了。 谢元路过一处,见两个伙之间的对战如同儿戏,像是商量好的一般,你出盾来我出矛,看得她直皱眉头,不由地出声怒道: “演杂技呢!!砍腿啊!有空档不砍砍盾牌?!” 那些人听见了声音,顿时吓得停住了动作,扭头一看,果然是谢元。 他们心中一慌,再也不敢造假,连忙尽了全力拼杀了起来,顿时一片惨叫哀嚎之声,纷纷倒了一地。 谢元脸色凝重,对传令兵说道:“去跟二卫长说,属下糊弄他,到时候可不好糊弄我。若是再让我发现有这种儿戏,全卫都别想睡觉,加练一倍,包括他!” “是!”传令兵领命去了。 正在此时,有亲兵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对着谢元说道: “刚刚将军派了人来,急召校尉前去,有要事商议。” 第176章 福祸相依 谢元的营地离沈父坐镇的中军营帐最远,传令兵一个来回的路程也比其他的几个更加的远一些。 所以等谢元到了的时候,营帐中其余的十个营的校尉已经到了。 谢元通报进了帐子之后,首先面对的就是那些比她年长之人投来审视的目光。 其中有怀疑也有惊讶,几位校尉的眼睛雪亮,都在同一时间放在了她的身上。 谢元端着一向保持着的冷脸,上前几步,躬身拱手,沉稳地说道:“将军,后备营校尉解元领命来迟,请恕罪。” “无妨,你的营地最远,入列。”沈父也一样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话,就全当她不是自己的徒弟,只是他帐下一个普通的校尉一样对待。 谢元听令,按着腰间的佩剑,转身回到了最末尾的一端站定。 其余的几个校尉都将好奇的目光收了回来,重新放在了沈父这个大将军的身上。 其实他们只是听说将军帐下有一个年纪很小的校尉,但是谁也没有见过。 一来,是因为打仗时常有伤亡,动辄一个营的人都战死的事情并不在少数,一个营的校尉也时常会更换,他们本来也有互相不认识的。 或者上一次在一同打仗的还认识,下一次再打的时候,原先的或贬或战死的,又换了新人,也是常事。 二来,自从将军麾下大军扩充,各自扎营整顿练兵,他们本也没有机会见过面。 所以,所以当谢元那明显年少的身量和脸庞出现在营帐门口的时候,他们都是一惊。 更何况,在他们这一群全副武装,铠甲整齐的阵营中,就她一个人来时只穿着暗红色的校尉长衣,外头套了一件木甲,就更扎眼了。 当谢元站在了队列末尾的时候,自己也觉得穿的太过于随便,有些尴尬。 但是她全靠绷着脸,再加上她一双天生的,威风凛凛的丹凤眼,愣是没有让人看出她的窘迫来。 沈父抬眼不经意的看了扎眼的谢元一眼,自是知道她为什么平时不着甲胄的原因,并没有在此事上纠缠,而是直接望着众人说道: “陛下已经传旨,攻打北魏。” 此话一出,列队的众人纷纷惊讶不已,互相交换着担忧的脸色,站在最前头的,是先锋营的校尉。 他出列拱手道:“将军,我们在边境已经驻扎多时,早已经失了先机,如今再打,恐怕凶多极少啊。” 沈父叹了口气说道:“这我如何不知,但是圣旨已经下了,就不费那个心思想合不合适打了,想办法打赢了才是要紧。” 众人一听也是,虽然都有些垂头丧气,但是巨石开始想起对策来,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右侧又有一名校尉出列,问道: “将军,陛下可有说明,此次攻打的目的为何?可有所指方向?” 沈父一挥手,说道:“并无,只有四个字——一雪前耻。” 众人听闻,又开始面面相觑,表情十分的复杂。 这个命令,真是不好办,还不如下令让大军替宋国下对方几座城池呢。 一雪前耻?上一次的耻如何才算是雪了? 上一次都打到淮河江边了。要不是有条河,北魏的那些人过不来,估计都能直接打到京都去…… 他们要是想雪……估计得打到平城附近去,才算是胜利。 可是这么多年几次交手,输多胜少,魏国那个动辄灭一国的强势兵力他们心中最是清楚,要想一雪前耻,谁都觉得是痴人说梦。 营帐中是一阵士气低迷的沉默。 沈父看着大家都是这个劲头,顿时有些头大。 这还没有开打呢,一点愿意赢的心思都没有?能赢了才怪呢! 沈父冷了声音,提高了声音问道:“先将最近对面各个城池的侦查情况一一说上来,挑个软柿子捏!” 谢元的后备营,在最后方,连士兵的兵服甲衣都没有备齐呢,何来的侦查情况。 她只能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其他人挨着一个个的禀明自己探得的情报,互相交流印证,然后讨论情报的真假,是否有误。 她一句话也插不上,只能默默地在心里记下来,认真地参考学习他们的想法和见解。 “任县城缺水源,驻军绝不会多,攻打它毕竟合适,只要下了一城,赢的再小也是赢了,能鼓舞士气,也能传个捷报回京,圣上也不会怪罪。” 另一个校尉说道:“我认为不可,任县城虽然缺水源,城小,但是处在官道东西南北交叉口的边儿上,地势又高,易守难攻。说不得还没有打下来,援兵就来了,到时候三面夹击,危矣!” “此话差矣,既然知道此处要紧,若是能打下来,我军便得了一处险要之城,以此为据点调动大军,或许真的可以打开局面,打一场大胜仗。” 众人纷纷出声,或是同意,或是反对: “太冒险了,大约赢不了。” “如今局势,只能险中求胜了,所谓福祸相依……” “孙子兵法曰:先胜而后求战。你有把握能赢吗?没有把握就是赶上去送人头,没有福,只有祸!”有人急了,吼着说道。 “那你说打哪儿你有把握,你说出来一个看看!!” “我说打环山城!环山城孤立在外,即便是有援兵来的也慢,更有把握!下棋落子还讲究落外头呢!谁像你一样,非要扔人家包围圈里?!” “放你娘的屁!你懂个屁的下棋!” 队列两旁的人呛上了声,互相指指点点,唾沫横飞,就差动手了。 沈父高声制止,粗粝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争吵,说道: “够了!我让你们商议,不是让你们吵架的!” 众人一听,都熄了声音,规规矩矩地又站在了队列里头。 沈父一双铜铃似的眼神凶狠的扫视了众人一便,问道: “现下看来,有两座城池可以攻打试一试,也就是任县城和环山城,还有其他的意见吗?” 众人又互相看了看,小声地交流了一会儿,最后都认为,这两座城池,一个是险胜之后更有利,一个是赢了之后更容易守,衡量利弊之后,也就这两座城更加的稳妥一些。 于是没有人再提出不同的意见,都默认了。 第177章 兵服 沈父看着面前的地图,像是在最后审视这两条建议是否可行,过了一会儿说道: “行,有目标就有使劲的地方,我再去跟其他的几位将军商量商量,看看如何配合,最后再行决定。” 他又将目光投到了众人的身上,铜铃似的圆眼睛里透着坚毅和信心,说道: “又不是让你们打到魏国的平城去,只是下一座小城罢了,这要是都没有底气,就是软蛋!都给我提起精神来!抓紧备战!!” “是!”众人齐声应诺,洪亮至极,士气明显就比刚才要高涨了许多。 谢元也意气风发起来,跟着喊出了声。 不过她本来没有其他校尉的那些颓唐之气,因为自她打仗以来,她还没有败过…… 本来她还准备等众人走了之后,跟师父说一说自己营中兵服还没有给全了的事情。 可是沈父一刻都没有耽搁,雷厉风行地去找附近的其他几个将军商量去了。她连个吭气的机会都没有。 谢元想着:就要打仗了,他们衣服还没有穿整齐,都不像是个朝廷正规的兵,好似一群乌合之众似的。 啊……虽然,现在他们这些人整合到眼前的情况,比乌合之众也差不了多少。 可是,这是个大问题,穿衣穿不齐,回头在战场上再被自己人给误当敌军杀了就完了。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完全有可能。 从前就听师父讲过,北魏军队之中时常会驱赶战俘在前头冲锋陷阵。 就凭着北魏那大杀四方的战绩,他们的俘虏,哪个族的人都有,有汉人、有各个不同族的胡人,还有他们自己反叛被平的鲜卑人。 都是先前败在他们手里的。 那些人就是妥妥的俘虏,没有统一的服装和铠甲,就只有一件单衣,穿什么的都有,有时候连个武器都不给全,全让他们凭着活命的本能,在战场上从对方手里夺。 谢元营里那些没有兵服的西南人,长相也普遍偏黑,到时候万一碰见对面的战俘营,还真是分不清谁是谁。 但是最主要的是,她知道师父大概率不会让她的后备营,更准确的说,是让她参加这场仗。 她必须跟师父争取一下,哪怕争取个在旁边打个辅助,也比什么都不干强啊。 她的营,急需打一场仗,凝聚一下人心,顺便让那些西南人适应适应平原地区的攻防战场。 即便是小打小闹,那也是难能可贵的经验。 谢元出了营帐,看着匆匆结队离去的各个校尉的背影,在心中叹了口气,心想: 算了,反正真要打的时候还是会见着的,那个时候争取也是一样。 至于兵服……回去让“财神爷”尽快想办法。 他总是有办法的。 …… 谢元回到军营中之后,将这个事情跟“财神爷”周免一说,他头疼的摸了摸脑袋,问道: “咱们不一定能上去打?我打听了,军曹说新的冬衣被服就在路上,再过几日就到了,棉衣,外衫都有。” 谢元说道:“圣旨已经下了,将军既然已经召集了我们商议,那便是两三日就要动的事情,万一呢?到时候怎么办?” “财神爷”周免直着一双眼睛望着天想了一会儿,急得好像全身都痒痒似的,拿着自己在西南做的抓痒的竹如意,也就是俗称痒痒挠,一会儿抓抓自己的背,一会儿又挠挠自己的胳膊。 谢元看着他这个模样就为难,可是她不想松口,就一直用丹凤眼冷冷地看着他,一定要有个结果似的。 终于,周免拍了一下竹如意,说道:“我想到个法子,凑一些先用着,到时候别嫌弃啊。” 说罢人就一阵风似的跑了。 谢元心想:笑话了,那衣服穿了就是为了认人,好分清敌我的,即便是旧的又能怎么样?有什么好嫌弃的。 结果…… 谢元看着那堆在地上,像是一座小山似的破衣烂衫,好多都还带着血迹,皱起了眉头来。 这跟她想得不一样,本以为会是旧的,没想到…… “这不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吗?!”一个西南的兵扯起了一个上衣,只见那衣服上有好大一条被刀砍的口子,口子周围洇湿的血迹已经成了暗黑色,结了痂。 他怒气冲冲地一把将衣服又扔了回去,高声不满地喊道。 又有没有衣服的西南士兵朝着谢元喊道: “校尉,为啥别人都有新衣服穿,我们就得穿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是不是瞧不起我们?!!” 那些人顿时像是炸开了锅似的,围着这一堆衣服,你一句我一句,一声高过一声。 “就是啊!多晦气!” “老子光着膀子也不穿这个破烂!不吉利!说不定还没打呢就死了!” “就是……在西南的时候,大家再穷也没有哪个瓜脑壳去扒死人的衣服啊!找死呢这不是!” “不穿了不穿了!” “我也不穿!” 谢元也有些不满,将目光投降了对面的“财神爷”周免的脸上。 只见周免心虚地眼睛望天,想看她又不敢看的样子,最终还是耿不过,小跑着绕过了衣服山跑了过来,对着谢元解释说: “校尉,我这真是没了办法了。就这些我还是跑了好几个本地的营盘淘回来的,他们自己有固定的仓库,存下了这些,要不然你想要还没有呢!” 谢元脸色如冰,但是又没有办法。对着众人说道: “马上就要上战场了,这里不同于西南,西南到处都是山,你们猫在山林子里,土坡后头偷袭,人数又少,不至于分不清敌我,穿什么都无所谓。 可是这里是中原。打仗动辄十万百万的混战在一处。 大家都摊在地面上一览无余,将帅要靠兵卒的衣服辨清形势,你们也要在混战中,靠衣服分清敌我。 没有时间让你思考对方是什么人,因为稍一犹豫,可能命就没了。 这也是为你们的性命着想。 所以这衣服,是必须要穿的!放心,会有新的,但不是现在!” 众人安静了下来,虽然表情依旧不情愿。 谢元看着这堆衣服,很是爽快地说道:“我跟你们一起穿,穿之前洗干净!将那些晦气都洗了也是一样!” 说罢,她弯下腰,顺手从那堆衣服里头拾起了一件,转身就走。 所有人都安静了,看着她一身校尉的红色长衣,身姿挺拔、拎着血衣潇洒离去的背影,震撼不已。 第178章 天下男女各一半 平城宫殿 乌雷像是往常一样,殿中没有人的时候,就跟沈留祯坐在一处,还像是两人读书的时候一样。 沈留祯一开始反对了两次,怕如此会遭人诟病,但是乌雷很是随意地说了一句: “我不想像父王一样,太过于拘着自己在规矩里头,活着不高兴。” 这一句话,戳中了沈留祯的内心,戳中了他心中对于皇太子石余天真的怀念和同情。他便再也不说什么了。 自此之后,只要他高兴,他就配合。只不过在外人跟前,该保持的规矩一点也不少。 此时沈留祯将手中的册子合上,微微侧了下脸,问旁边的乌雷说道: “哎……我一直有个疑问,这皇后“手铸金人”的规矩是从何而来,可有何道理?” 乌雷翻看着手里的奏折,笑着说: “这个问题我小时候也问过。听祖父说,这就是讨个吉利的事情。就好比你们汉人新娘子进门,要跨个火盆之类的。” 沈留祯明亮的眼睛晃了一下,老实地说:“……我还是不懂。汉人跨火盆是趋吉避凶,这“铸造金人”更像是考验人的手艺。” 石余乌雷将手中的奏章合上,兴奋地说:“对对对,有这么一说。说我们一开始的时候,人丁稀少。男人们在外头放牧,征战,基本上一天都在外头。 所以在家里的事务,都有女子在做,尤其是需要花许多时间铸造铁器的活儿,甚至连武器都由女子们完成。” “哇……”沈留祯听到此处,不由地惊讶了一声。 他不是没有见过打铁的……那守着铁炉子,沸腾的火热铁渣,还有一天不停地抡锤子的活儿……他都不敢想,这种活儿连女子也能做得吗? “那你们鲜卑女子……确实挺能干的,力气也大。”沈留祯由衷地说。 乌雷无所谓地笑着说道:“其实不干哪一族的人的事情。都是被逼的罢了。胡人在草原上,活得艰难,人口又少,养不来闲人罢了。 如果是换了你们汉人女子,从小就要与那些比自己大上许多的牛马较劲,顶着狂风搭帐篷,那她们也能这么能干,力气也能养的这么大。因为没有力气的活不下来。” 沈留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眼睛一亮。再一想。这话确实很有道理啊。 他的身边,谢元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吗? 谢元是个女郎,她没有比其他的女子长出三头六臂来,可是她从小习武,力气也比他这个四肢不勤的大上许多。更别说,她上战场杀敌,比许多男人都厉害。 可见汉人的弱,或许不在种族上,而是因为生活太舒服了? 沈留祯正在惊异于自己的新发现,就听乌雷接着说道: “我听皇祖父说过,草原上最缺的就是武器,能娶一个会铸造好刀剑的女人,那对于整个部落来说,都是好事情。所以婚礼上便有这么一项亮本事的环节,一来是炫耀,也是彰显家族的实力。 再后来进了中原,倒是不用女子们去打铁了。可是这个婚俗保留了下来,在大婚当日,当着众人的面,浇灌一个小铁人。铸造的好,便是大吉,铸造的不好……便不吉利。 不过只是浇灌而已,只要新娘手稳一些,不要太娇气怕烫的话,都能做个差不多。” “原来如此,受教了。”沈留祯很是诚恳地点了点头。 乌雷却从那些奏章里抬了下眼睛,像是想到了什么,语气有些沉郁地说道: “其实我也能理解得子杀母的习俗。我们鲜卑人的女子没有一个是软弱的。相比你们汉人,我们鲜卑人的女子会承担更多的劳力。相应的,承担的多,便会更受人尊敬,有更多的话语权。 如果是少子当立,不必怀疑权利一定是在母亲的手里,她是做主照顾孩子的母亲,她不可能反过来听儿子的。” 乌雷说到此处,将奏章扔在了案几上,又叹了口气说:“只不过现在入了中原,此一时彼一时而已,这个规矩有些过时了。” 沈留祯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一种新奇的指教,来反过来看待自己从小长到大,从小不知不觉地,理所应当接受的那些习俗和偏见,竟然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他兴奋地说道: “原来如此,我从前只当阿元是那个与旁人不一样的,其实她才是正常的不是吗?因为不是女子不能行,而是大家默认了不允许她们行。因为人口多,劳力充足,男人们天生力气比女子大一些,所以揽下来的活儿也多。时间一长,就成了女子天生便干什么都不行了……” 乌雷不知道沈留祯这么兴奋是为何,只是一直听他说他们阿元如何如何,越听越是困惑。问道: “你们阿元到底是干什么的?” 沈留祯眨了眨眼睛,看着乌雷反问:“陛下,草民没有说过吗?我记得我说过了呀,她是我老师的女儿,从小习武,武功高强,世上再也没有比她更厉害的了。” 乌雷听闻又是这一套,翻了个白眼,说道:“你就吹……你赶紧将她娶回来,到时候我要在京城中专门给她支个擂台,我倒要看看你到时候脸疼不疼。” 沈留祯笑着说道: “等我写信将陛下这个话告诉她,让她赶紧来。” 他说着这些,明显更加得意了一些,说:“我要跟她说,鲜卑人的朝廷,相比汉人,对女子更加看重一些,这一点她一定心动。”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 “我觉得鲜卑人这一点挺好的,天下男女各一半,干什么要限制女子的能力,只让她们窝在家宅里?但凡想一想,如果让所有的女子都能有机会各展所长,那世上得多出多少杰出的人才来。到时候想要做什么事情,恐怕都能比旁的国家快一倍。陛下你说是不是?” 乌雷扬起脸来,仔细想了想说:“各有利弊,光是男人之间的争权夺利就已经够凶残的了,要是再加上另一半女子进来……那得激烈到什么地步?” 沈留祯很是不以为然地说:“哎……陛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人得想着怎么自强,怕竞争不过,压着旁人不让跑算是怎么回事?” 第179章 沈留祯是个小人 乌雷摇了摇头说道: “我说的是朝廷稳定,现如今我只想保住大魏的江山,别被旁人夺了去,你说的那些是天方夜谭。也不知你为何这么兴奋。” 沈留祯一揣袖子,叹了口气说道:“也是……我也就是想一想,想着就觉得那样一个国家,定然会是个强盛无比的盛世场景,忍不住就特别高兴。” 乌雷听闻眼神也晃了晃,似乎有些心动,但是很快他眼睛里头憧憬的光就消散了。说道: “先想着现在,现在朕连个实权都没有几分,说好了,许你个一人之下的位置,现在也胆战心惊,施行不得。” 沈留祯无所谓地说道:“陛下,草民不着急。再说无功不受禄,不管陛下是不是大权在握,所下旨意都得令人信服。不能因为陛下跟草民亲近,就给我一个大官做啊。那岂不是任人唯亲的昏君所为?” 他说着又侧了侧身子,凑近了乌雷说道:“更何况,这一人之下的位置,又不是只有官位能决定的,我现在是没有官位,可朝中谁不知道,陛下最信任的人就是我呢?” 乌雷轻笑,正要说些什么,外头小太监传话,说道: “陛下,合安君求见。” 合安是郡君,合安君就是他的平时的官位称呼。 这一个人的到来,让殿内的两个人轻松的氛围都为之凝滞了一瞬。 随即沈留祯笑着说道:“得了,找茬的来了,草民得站起来,立在一旁,最好连个影子都没有才好。” 乌雷冷笑了一声,有些嫌恶地说:“他如何有脸找你的毛病?” 宗爱之前能顶着大罪还能在朝中得了权势,跟合安一家脱不了关系! 乌雷从前还当他是自己的从小一起长大的伴读,自觉情义不俗。 但自从父王和皇祖父接连被宗爱那个阉人所害,这些人却跟宗爱站在一处之后,他就冷了很多。 对这些人说不上是恨,但是却嫌恶至极。 沈留祯脸上带着风轻云淡的笑意,似乎并不认同,只是往乌雷的身侧一旁一站,垂手侍立,不说话了。 “宣他进来。”乌雷有些烦躁地将奏章一扔,说道。 等合安进来之后,他的脸上却已经不见喜怒,而是一脸认真地问: “合安君有事?” 石余合安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虽然明显比以前生分很多,看着动作也自知理亏心虚,不太自然。 但是等他抬头之后,就好像蛤蟆一直眼瞎,突然间发现了一个小飞虫似的,瞬间就捕捉到了沈留祯的存在,立马阴阳怪气地用鲜卑语说道: “陛下,您可千万不要被那个沈留祯给骗了,他当初对着宗爱阿谀奉承的怂样子,您是没见着,就如同现在他对您是一样的。而且宗爱对他还特别照顾,结果呢?还不是被他背后捅了一刀。” 乌雷脸上出现了一些笑意,似乎觉得很可笑,很是随意地用汉语反问:“我怎么听你这个话,好像很是为宗爱的死感到惋惜呢?” 合安听闻,身子整个凛了一下,像是被吓道了,连忙也用汉语说道: “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沈留祯是个小人,信任不得,得多加小心才是。” 乌雷彻底无语了,心想:你倒是真的有脸说,沈留祯是小人?我不信任他,难道要信任你们吗? 若不是你们想要包揽大权,包庇宗爱,将我的皇位继承的权利给除了,我还不知道你们有这么大的野心呢! 乌雷生气不说话,脸色上虽然没有多大的怒气,只是面色有些黑而已。 沈留祯这时候适时的开了腔替自己辩解道: “合安君,这句话就不对了。我可是跟族老跟合安君同进退的,先前咱们都是被宗爱假传圣旨所蒙蔽而已。后来迷途知返,又诛杀奸佞,为朝廷拨云见日,一同拥立陛下登基,回归天道正统。合安君说我是小人,那置族老置自己于何地呢?” 石余合安有些着急,只觉得自己心里一堆的话要怼他,但是又找不出词来,只觉得生气,于是暴怒道: “你少给我阴阳怪气的拽文词!你算什么东西敢跟我们相提并论?!” “够了!”乌雷皱着眉头出声,直接问道: “合安,你是来找朕有事禀奏的,还是找沈留祯挑刺的?” 合安顿时又熄了脾气,他看着乌雷,又想起了他爹跟他说过的那些话。 当初他们之所以会反向去诛杀宗爱,是因为宗爱太过猖狂,将所有鲜卑人都不放在眼睛里,惹了众怒。 他们只是顺势而为罢了,倒不是真的很服气乌雷的这个皇帝。 毕竟,前头不管是太武帝,还是景穆太子,都有自己的多年的政绩积累。 而乌雷呢,不管从文还是从武,跟前头两位比,都不够看的。 只是因为朝廷被宗爱整的乌烟瘴气,大家怀念从前的朝堂,所以将这个名义正统,将他这个原来的继承人给抬上来了暂时代替罢了。 若说服人心……朝中那些大臣,不管是跟着太武帝南征北战的,还是跟着景穆太子治理民生的,对他都算不得有什么了不得的支持。 只要石余乌雷露出了苗头担不起这个大梁,到时候自是有实力的人一呼百应,就能改换门庭的事情。 至于现在,他们只要牢牢地将实力握在自己的手里,弱化他这个皇帝的作用,时间长了自然有这个振臂一呼的机会。 合安恭敬地说道:“陛下,南边军镇传来军报,南宋入侵我们任县城,昨日我爹已经带着虎符,调集大军出征了,他遣我来进宫跟陛下说一声,请陛下放心,当此关头,定然要将南宋狠狠教训一顿,替陛下扬威。” 他此话一出,石余乌雷和沈留祯都是一惊。 这件事情他们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虽然是昨天的事情,就当是天黑锁了宫门外臣进不来,来不及禀报。可是今早在朝堂上也没有人提起,奏章上更是没有见到! 现在都快中午了。 沈留祯惊讶之时,一垂眼睛,正好看见了乌雷放在案几上的拳头攥紧了,将一本奏章都捏变了形。 好在,乌雷没有失控,而是冷笑一声,带着冷意问:“这么大的事情,族老是不是该跟朕商议商议,再做决定。” 第180章 阴险奇才 合安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会这么问,很平静地回答说道: “陛下,军情紧急,您知道咱们的军队一向反应神速,太武帝在时便如此,耽误不得,来不及放在朝堂上商议。” 一阵沉默…… “也是,军情要紧,只要能赢就是好的,朕相信族老的能力……下去。”乌雷像是无所谓了似的说了句。 合安听闻,神情中带着些得意直起身来,临走之前,还不忘狠狠地瞪了沈留祯一眼,转身离开了。 大殿的门又被关上。乌雷站了起来,在大殿中左右踱着步子,气急败坏地说道: “这也太不将我放在眼里了!还拿我皇祖父举例?我皇祖父在时,你们敢瞒着他私自带兵吗?!” 沈留祯没有吭声,他知道乌雷此时在气头上,于是看着他走了好几个来回,看着气消了,才说道: “现如今要紧的是,该如何破这个局面。像他这般私自调兵,若是不治罪,他赢了之后还要给他封赏,这军权恐怕就彻底的丢了。” 乌雷听了这话更是生气说道: “朕如何不知道?!可如今如何破?若不是因为军队皆是我大魏的子民,朕真巴不得他这回败的一塌糊涂,回头朕好二罪并罚,贬了他们家的世袭王位!抄家!全家贬去北边打蠕蠕!” 沈留祯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他之前倒是真的这么想得来着。正好对面领兵的有他爹还有阿元,他向对方卖个军情什么的一配合,那族老这回想赢都难。 不过听乌雷这个意思……像这种坑自己军队便宜旁人的事情,好像是有些太过了,他不会同意这个法子的。 嗯……也不符合君子之道。沈留祯心想。 沈留祯将这个主意扔到一边,叹了口气,说:“那如何治他这个罪呢……私自调兵。” 乌雷也跟着发愁,站在殿中不动了,过了一会儿同样叹了口气说道: “皇帝靠将才管理兵权,可是如今他们都是我皇祖父的亲信,却不是我的。那我得找几个信得过的人来替我抢过这个权利来。可是……难啊,助我除掉宗爱一党的黄高将军倒是一片忠心,可是他不是族老军中之人,外调过去难以服众……可若是从族老麾下那些将领中找……都是他的人,找谁还不是一样?” 沈留祯眼睛攸地一亮,说道:“陛下,这倒是未必。但凡是人都懂得权衡利弊而后动。如今陛下刚刚登基,还不见真章,族老,哦,穆合王爷手下坐拥五十万大军,又有这许多的鲜卑贵族隐隐以他马首是瞻,他们自然而然站在他的一方。但是倘若他这棵大树倒了,或者,被陛下的势头给压了下去,他们又会听谁的呢?” 乌雷听出了沈留祯的意思,侧过了半个身子看向了他,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他又走到他的身边,小声地说道: “自古君臣博弈,博得便是人心,是服众。这是你经常提醒我的,这么这时候倒是忘了?若是族老没有大错,我如何治他的罪,如何让他倒?若是让大臣们觉得我残害忠良……朕这个皇帝还能当的下去吗?” “他越过陛下私自调兵,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沈留祯说。 “人家说了呀,因为军情紧急耽误不得,公心为上情有可原啊。”乌雷一摊手。 “陛下,我的意思是,先让他死,然后有的是罪名可以罗列出来不是么?之前他勾结宗爱,隐瞒太武帝被弑之罪,这件事情难道就这么算了?只要这个罪名公布出来,谁还会说您处置不公?” “他如今如日中天,这些罪名证据若是好找的话,朕岂会如此被动?早拿下他治罪了!”乌雷声音压得很低,提起这个事情就满腔的怒火,不由地愤怒地低吼。 沈留祯的声音倒是出奇的平静,他双手垂握在身前,一副和光同尘的温良模样,却说道: “陛下,所以草民刚刚说了,先让他意外横死。人死了之后,树倒猢狲散,到时再将这些罪名公布出来,还愁没有证据?怕到时多的是人,趁着陛下治其罪的风口,朝着他的尸体踩上一脚。如此……贬了他家的王位,抄家,不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 乌雷震住了,看着沈留祯那张天真无害的认真模样,眼神晃动,过了一会儿,再开口时,竟然有些结巴了,问: “你是说……你是说,让朕找刺客去,去暗杀他吗?万一若是被人知道了呢?万一若是失败了呢?” 沈留祯笑了一下,露出了一对甜甜的酒窝,小声说道:“放心陛下,这个事情不用您操心,我去找,保管人不知鬼不觉的,漏不了馅儿。” 乌雷愣住了,没有动。 沈留祯见他还是不放心,说道:“若真是出了纰漏,也是我的事情,合安已经欺负了我好几年了。这事情连东宫的狗都知道。若是事发,那就是我这个老实人终于不堪其辱,准备玉石俱焚报复了,怪不得陛下头上。” “哦……哦……”乌雷此时已经大受震撼,脑子已经不太够用了。 虽然,他从宗爱这件事情上,隐隐已经知道沈留祯这个人,骨子里其实挺阴的,但是他还没有如此直面过。 尤其是这种先暗杀了一个大权在握的王爷,然后再罗列罪名等证据的这种思路,真是闻所未闻,堪称阴险奇才! 甚至,他看着沈留祯那一双真诚的眼睛,觉得他最后说得这些话,其实是真心话。他就是因为合安欺辱了他许多年,如今终于逮着机会要报复了…… 沈留祯见乌雷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他忽闪忽闪的就是没有反应,提醒他说道: “陛下,你倒是给我这个伴读一个手谕,让我追到族老跟前,这样才有机会想办法弄死他啊……” “哦,好,对对对,我这就派你替朕跟去看看。”乌雷马上回到了旁边的案几前坐下,提笔就写。 沈留祯站在旁边伸脖子,还不望提醒乌雷,说道:“陛下,草民没有官位,您可得将话说得重一些,别到时候他们看我不够份量,欺负我。” 乌雷一阵挥毫,写完之后将纸张往沈留祯面前一提,指着上头最后四个字——“如朕亲临”。问道:“够不够份量?” 沈留祯笑得酒窝深深,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道:“够了够了。”然后对着乌雷一撩衣摆,仪态端端地行大礼一拜,道: “草民定然尽心尽力,不负陛下爱重。” 第181章 闲棋的觉悟 这是谢元成为校尉之后的第一场仗。 校尉不用在前头冲锋陷阵,也不允许在前头冲锋陷阵,她的任务就是找一个地势高,视野好的地方,布阵下令,让传令兵拿着令旗与其他的几个卫长传达。 所以,不披甲是不行的。若不然自己的兵找不到她人,就不知道去哪儿看命令。 营帐里,谢元拿着一整块麻布缠住了自己的胸,她也不敢缠太紧了,怕影响自己喘息动作。 一下子缠了好几圈,然后就将谢夫人给她做的白色里衣穿上,系上腰带,外头再穿上洗好补好的那件灰蓝色的旧兵服,自己将皮甲的护胸套在了身上,然后将腋下的皮扣一一拽紧。 拽了一遍还觉得怕有失误,又挨着拽了一遍。 她做这些动作已经很快了。 前头师父布置任务的时候,她死活要了一个活儿来,现在她已经下令全营开拔。 若是最后自己反而拖了后腿,那叫什么事情? 她着急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前,确定并没有什么异样能看出来,才出声道: “小二蛋,孙田,来搭把手,给我戴甲。” 一副铠甲很重,部件六套,一个人要往身上系并不容易。 帐子外的两个人连忙进来了。尤其是那个叫“肖二蛋”的比谁都高兴。一进来就从架子上拿下来了护腰,一边往谢元的身上围,一边说道: “好家伙,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就不明白,校尉怎么就不爱穿甲呢,我要是有一天当了校尉,这么威风的铠甲,我肯定天天穿。” 叫孙田的亲兵很是平静的提醒他,说道:“顺序穿错了,腿裙还没有戴呢,绑什么腰带?” “哦对对对。”他连忙放了下来,拿了另一片的腿裙给她系上。 谢元皱着眉头,伸着胳膊配合着,说道:“废话少说!要上战场了还贫嘴!” “是!”肖二蛋见谢元黑着脸,再也不敢多说话,一心一意地给她穿甲,手上的动作都快了几分。 有旁人帮忙,到底比一个人在那儿穿要快上许多。还能调整对位置,穿得也合身。 不一会儿护颈戴了上,披膊都被绳子绑的结结实实。谢元将架子上的头盔拿了下来,就往外头走。 谢元到了门口转过头,看了一眼已经被她整理打包过的营帐,心觉应该不会有什么披露,才出了门,翻身上了马,等着大军集合,就往目的地而去。 这时候孙田看着谢元的背影,一向寡言慎行的他突然冒出了一句: “这身铠甲,还是配着暗红色的长衣好看。” 肖二蛋一听,惊喜地扭过头来看他,说道:“对嘛!我就想说这个!校尉也是脾气倔,说一起穿那些破衣服,就穿身上了。这灰蓝色的色儿,配这身铠甲,真的有些掉气势……” 谢元此时一心等着拔营,眼睛一直看见那些忙乱结队的人,坐在马背上的她不由地踩着马镫站直了身体,高声吼道: “那几个磨磨蹭蹭的!快一点!” 这一声吼吓了他们两个一跳,顿时也跟着紧张了一起来,连忙检查自己的东西有没有带齐,跑过去列队在谢元的身后,上了马随时准备走。 …… 谢元争取来的战场,正是一条最不可能有援兵来的一条小路上。 这条路在任县城的西南角落上,只比南宋的国境线外出那么几里地。 什么情况她这里才会来魏军?前头所有人都被打完了,魏国开始反攻,并且不想直下取城,还专门拐了一下,往身后的肥水城去了。 谢元带着一个营的人,布阵在了那条路的路上,持盾列阵,长矛斜刺,严阵以待。 只是烈日当空,对面一个人影回来的可能都没有。 谢元站在远处的一个山岗上,眼睛看着东北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二蛋在一旁觉得无聊,问道:“校尉……他们在东北那么远的地方打的那么热闹,咱们这里不可能有人来?” 谢元冷声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巳时了。” 天黑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去攻打任城县极其周边了,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这个后备营出来的还是晚的呢。 现在都不知道他们打的怎么样了,派去查探的斥候,还没有回来。 谢元看了看坡下的那些列队等待的士兵们……照这样空耗下去,容易消磨士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况且,当时师父都说了……万一北魏来个围魏救赵,不管任县城,反倒跑去攻打宋国城池怎么办? 到时候她这一步闲棋,就会变成至关重要,力挽狂澜的一步棋,可马虎不得。 谢元握了握腰上的佩剑,仰着下巴想,不管师父说这个话有几分真。反正她就要当真的来。 她脑海中开始想象面对北魏部队从对面朝着他们而来时,会是什么场景。 于是当初在临江城,她扭过头,看见了那满天烟尘席卷而来的烟尘,还有那朝着人群落下的箭雨,再一次涌上了她的心头。 魏军骑兵神鬼莫测,凶悍异常。若是他们的骑兵冲过来,她要如何应对? 谢元突然想到了当初攻打西南土堡的时候,那个堡主冒出来的一句话: “我这是来不及准备,要不然我提前在地上挖上坑!我让你骑着马来回跑!射死你个狗日的!” 谢元眼神一亮,侧了一下脸,对着身后的传令兵说道: “去,传令下去,命四卫长带着人,在前路上给我挖坑,能崴马脚就行。搁个几步就挖一个,布成陷阱盖上土。挖好之后,就地埋伏在道路两旁,弓箭手准备辅助射击!” “是!”传令兵领命去了。 不一会儿,只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开拔。挡在路上的兵阵整齐的分列两旁,给他们让开了一条路来。 然后就见那些人,拿着铲子,扯着树枝,如火如荼的在前路上忙碌了起来。 谢元在心里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平日里那些训练还是没有白费,算的上井然有序,令行禁止…… 如此忙碌到了中午,还没吃上饭。 没想到,魏军真的来了…… 第182章 对阵 大路平坦,视线开阔。 魏军的骑兵凶悍的立在了飞扬起来的尘土中驻足不前,看着远处列盾排阵的步兵阵营,似乎在估量对方的人数,打量周边的地形,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筹谋。 谢元将目光投入到了自己这一方来,见山坡下阵型中的士兵们各个严阵以待,气氛紧张。 她同样将自己的目光放到了远处那一众魏国骑兵的身上,看那个样子,至少有两千多人。 而她的手下,因为是后备营,人数未满,四个卫,一个卫三百人,也不过才一千二百人左右。 骑兵天然就对步兵有压制优势,移动速度快,又在马背上比步兵高上许多,两方对阵,骑兵居高临下,在视野上,杀人动作花费的力气上都占优势。 所以步兵要想跟骑兵有一博之力,只能靠紧密的阵法合力对抗。 如果步兵被冲散了反身逃跑,那只会死的更快。 人的两条腿跑不过马匹,那会注定是一场被追逐的单方面屠杀。 谢元脸色凝重。 她心知,这种时候,如何让大家克服面对强敌的恐惧,比什么都重要。 千万不能让士兵因为恐惧转身逃跑,到时候便是真的兵败如山倒,天神下凡也救不了了。 谢元一身的戎装铠甲,走到了一旁翻身上了马匹。然后对着一名传令兵说道: “去跟大将军报告这里的军情……只需如实禀报,不必求援,莫要打乱了将军的兵力部署。” “是!”传令兵领了命令,当即翻身上马,朝着东北方向飞快的策马而去。 谢元下意识地伸手拽了拽皮甲腋下的皮扣,望着远处北魏的骑兵,冷声对着身后的亲兵说道: “一会儿只要短兵相接,你们就随我杀入阵中,奋力杀敌,为全营振奋士气!” 孙田和肖二蛋对视里一眼,最终还是孙田很是慎重地提醒道: “校尉,敌我悬殊太大,对方兵力恐怕两倍于我还不止。我们的职责,是为了以防万一,万一兵败可以护送您离开。您却要带人冲锋陷阵,如此安排恐怕不甚妥当。” 谢元目光冷然的扫视了他们一眼,似乎在观察每个人的表情。众人都被她的丹凤眼扫的心头一凛。 过了一会儿,只听她说道: “先前地上的坑不是白挖的,两侧埋伏的弓箭手也不是白布置的。我们准备充足,他们估计还没到跟前,就要损失个几百人,再加上我们后头盾兵和长枪阵阵型牢固,到时候谁跑转身逃跑还不一定呢。” 谢元说完这些道理,又提高了嗓门,带着怒气和严厉说道: “你们是我的亲兵,但不单单是只保护我一个人的,你们也是能够以一当十的勇士!你们是全营的表率!是全营的旗帜!一会儿谁要是临阵退缩,犹豫不前,军法处置!” “是!”众人齐声应诺,一同上了马匹,严阵以待。 正在此时,对面的骑兵终于动了,浩浩荡荡地呼啸而来。 他们似乎已经猜到了两侧的缓坡上埋伏的人,所以一开始冲锋,还没有到阵列的射程范围之内的时候,他们的全部注意力便投到了两侧的缓坡之上。 一边骑马冲锋,一边拉弓瞄准了旁边两侧,准备随时射箭。 只见魏军的几只箭羽试探性地射入了旁边的草坡之上,并没有引来想象中的攻击。 于是加快了速度,喊杀震天的前冲而来。 谢元身边的肖二蛋此时震惊不已,紧张得声音都带着恐慌,问道:“校尉,埋伏的弓箭手呢,他们为什么没有反应?” 谢元看着面前的战场,一双丹凤眼里闪着精亮的光芒,激动地说道:“我还怕他放箭放早了,白瞎了地上的布置,如此甚好!” 果然,只见快速前冲的马匹纷纷因为陷阱而跌落倒地,这时候,两侧布置的弓箭手配合着乱象出手了! 满天的箭雨飞射而下,朝着对方落了下来。 魏军有一瞬间的进退失策,犹豫着不知道继续前进还是后退。前头是陷阱,后头是密集的箭雨扫射,倒地的伤兵和马匹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只是这犹豫间,又是一百人左右的伤亡。 然后就见魏军像是疯了一般,被卡在中间的那一段的骑兵疯狂的向前扑了过来。 后头那些还没有进入陷阱的,则开始着重清理两侧的埋伏。 他们没有逃,他们或许太自信了,面对有准备的埋伏,依旧凶悍异常,带着所向披靡的气势。 谢元拔出了佩剑,看着那些侥幸躲过了那些坑洞,朝着阵型冲过来的魏国骑兵。 眼见着他们其中一人驾着一匹骏马飞身而起跳入了枪盾之中。 虽然很快便被众人合力扎死。可是他死了,却成功的将那一小块的阵型打乱了一瞬,被其后的骑兵冲杀了进来…… 此时便是关键! “跟我……杀!!!!”谢元举剑高喊,率先冲下了山坡。 身后六十多名骑兵紧随其后,扛着大营旗帜的旌旗在她的身后,迎风招展冲下了山坡。 本来被魏军的神勇短暂震慑住的步兵,一见校尉带着人杀声震天的杀入了阵中,气势如虹。 顿时众人心中提了一股豪壮之气,纷纷按照平时训练的阵型,几人一组配合而上,一边提盾前进,一边砍杀起来。 道路上到处都是人和马匹的死尸,拥堵异常,骑兵靠着快速移动、得以冲杀的优势没有了,只能靠着高度向下砍杀。 可是谢元麾下配合默契至极,一人提盾挡刀,便有一人长枪上挑去扎人,还有一人挥刀砍马腿…… 如此配合之下,往日令人闻风丧胆的骑兵,竟然如同收割麦杆子一样纷纷倒地,形势如同碾压而过一般。 中间那一段被落入陷阱地段中的骑兵,很快被收拾了。 谢元身后的步兵士气前所未有的高涨,一边齐声高喊着“杀!”,一边有条不紊,小阵型套着大阵型的同时前行推进。 他们迈过了脚下的倒地的尸体,喊杀声在山谷中回声回荡,犹如天兵下凡一般势不可挡。 此时,还剩下一千多的魏国骑兵与谢元的步兵对阵,因为地形有限,他们施展不开。 两侧去追缴那些埋伏的弓箭手,也没有讨到便宜。 第183章 擦破点皮 领兵的魏军将领此时看着对方阵前,骑在马上的谢元,又是震惊又是愤怒,咬牙切齿的用鲜卑话骂道: “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从前宋军见了我们就吓破了胆子,就知道逃跑,这些人竟然还敢当面迎上来!” “将军,追上坡去打那些弓箭手的,也吃了亏,此处地形于我不利,咱们还是撤!” 魏军的骑兵将领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对面的谢元,只能隐隐看见那头盔下头的露出的那一点脸,明显年纪不大。 他更是恼火了。伸手拿过了弓,重弓拉满到极限,朝着马匹上的谢元就射了过去。 谢元也一直注视着对面的举动,早在他拉弓之时,护卫她的亲兵们便连忙竖起了手中的盾牌,匆忙挡住了谢元和对方两者之间的视线。 可是没想到箭矢飞来之时,巨大的力道竟然扎穿了一块木盾的缝隙,霎时间盾牌四分五裂,箭矢擦过了举盾之人的肩膀,直冲谢元而来。 因为盾牌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得以判断箭矢速度的时间太过短促,更别提她根本没有料到,对方的功力如此了得,这么远的距离,竟然能将厚重的木盾射穿而来。 谢元瞳孔微缩,抬手去握住箭杆,可是依旧还是晚了一瞬,箭镞扎透了她的皮甲,正好扎在了她的锁骨下方。 疼…… “校尉!” 她身旁的肖二蛋吓了一跳,紧张地呼喊。 谢元额头上冒了冷汗,却用比平时冷冽一倍的眼光瞪了过去,怒道:“喊什么?没看见我接着了吗?!” 谢元将箭矢一拔,一指长的箭头,幸好只没入了一小半。 她将那比平时的箭矢规格大了一倍的箭支随手贯在了地上,冲着前方高声喊道: “放箭!” 而魏军这一方。 已经进入了对方射程之内,箭矢的数量虽不多,但是他们没有盾牌,疲于应付,又有人中箭落马。 那名魏军将领看着谢元还好好的在马背上,对方的阵法依旧在有条不紊的前进,他不甘地咬了咬牙。 “将军,我们撤!反正抄后路偷袭的又不止咱们一支,并不影响大局。此处道路狭隘,对方又早有布置,我们硬冲占不了光,可是撤退他们却根本上,若是能引得他们加速跟来,出了这段路,又乱了阵型,咱们或许能杀个回马枪,扳回一局!” 这是个靠谱的计谋!那名将军眼神中的精光一晃,当即下令撤退,转身原路返回了。 两侧的草丛里埋伏的那些人,见状连忙跑了出来,急哄哄地就要去追。 谢元立即命令传令兵打旗语——停止追击! 四卫长带着人,只好依依不舍地回来了。 他走到了谢元的身边,表情兴奋得意,带了一点疑惑地问:“校尉,为何不追?射箭还能再杀几个。” 谢元脊背挺直,冷着脸问:“你还有多少人?” 四卫长转身看了看,说道:“伤亡不多,嘿嘿,我们往旁边的树林子一猫,他们来追我们就跑,骑兵不好使。” 谢元点了点头,夸赞他说:“你指挥的很好,时机和战略都很得当,这次定然要给你记首功。” 四卫长更加的得意了,笑着摸着脑袋说道: “多亏了校尉让我们对战训练,好家伙,我平时满脑子都在想怎么能赢。这回自然就这么想了……哈哈哈哈……也亏得咱们在西南呆过,这躲藏的本事我们也学会了不少。哈哈哈哈……” 谢元的伤口很疼,一直强忍着,唇色有些苍白。但是听到此处还是忍不住想笑,她的唇角刚刚勾了一下,就立马平了下来,冷着脸说道: “莫要骄傲,我们占尽了地形,又做足了准备,扬长避短才得此一胜,以后万不可冒进,像你这样两条腿还想追着骑兵跑,属实昏了头了!” 四卫长一听,顿时严肃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受教,说道:“是,谨遵校尉教诲!” 他抱着拳刚说完,突然指着谢元的肩膀说道: “校尉,你流血了。” 谢元皱了下眉头,向下瞥了下眼睛,见自己黑色的皮甲外头,鲜红色的血迹多了起来,她不动声色的捂住了伤口,说道: “无妨,刺破了点皮而已。” 四卫长和一众亲兵都愣住了…… 都是打仗的人,见过的刀剑伤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在辨识伤口这方面,可以说各个都是专业的。 像谢元这种流血量,虽然不是很重,但是依旧需要治伤包扎啊,怎么能是擦破点皮那么简单呢? “哦……”四卫长半晌哦了这么一声,看着谢元的伤口,配合着装了个傻。 他心想:估计是……校尉要面子,自己挂了彩,觉得会伤了自己一向神武的形象,所以不愿意承认吗? 嗯……肯定是这样。校尉平时就要强的很,往常那些争强好胜的“事迹”早已经传遍军营了。 “哦……”四卫长有些别扭的挠了挠下巴,掩饰性的又“哦”了一声。 任谁都能看出他不是真心相信的。 但是大家都选择了装模作样的相信了。因为他们都觉得,谢元这是逞强好面子。 既然校尉觉得丢脸。那他们上赶着去挑明的话……岂不是很没眼色? 谢元望着远处的消弭的烟尘,想了想魏军会有多少可能去而复返。 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四卫长还有一众亲兵们的腹诽和揣测的模样。 她思索了一番之后,觉得依靠这个地势优势,魏军再来也有一战之力。更何况此时大局如何还未明,没有命令她不能随意调动士兵离开阵地。 于是说道:“快速清扫战场!原地待命!” “是!” 谢元拽了拽缰绳,一只手捂着伤口,又策马回到了原先的高坡之上。 她受伤了,需要包扎。这件事情,比打仗更加的让她恐惧和头痛。因为她的身体是见不得人的…… 于是她下了马之后,就背对着众人站在哪里,一脸的忧心忡忡。 肖二蛋终于看着谢元捂着肩膀的倔强背影,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去贱兮兮地问道: “那个……校尉,你的皮外伤要不要,稍微的包一下?” 谢元连忙将自己的愁容收了起来,仰了下巴故作高傲,冷然道:“不用,将帐篷支起来,我要休息一会儿。” “得令!”肖二蛋一听,没办法,只好招呼来了人,赶紧给她搭帐篷去了。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定然是世家子弟脸皮子薄,怕衣衫不整掉脸面呗,还非要搭了帐子才能治伤…… 哎……没办法,只能随他去了。 第184章 荒唐的死法 帐篷搭好了之后,谢元走进了帐子里头站定,左右打量了打量,见一切都按照自己的习惯将东西布置好了。连自己包好的私人行李也都放在了床铺的边儿上。 她转过身说道: “你们出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是……”肖二蛋领了命令,转身就要和孙田离开,结果临出门的时候,又连忙问道: “校尉,要不要卸甲?” 谢元听闻愣了一瞬,忍着疼痛往后背了一下手,直到够到了背后打着的绳结,才说道:“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哦,好。”他们虽然对谢元这般多余的逞强很不理解,但是因为这跟她一贯疏远人的作风一致,倒也没有人觉得奇怪。 他们对视了一眼,转身出去了,然后就尽职尽责的守在了门口。 谢元连忙走到了简易屏风的后头坐下,将披膊的两片肩甲绳子给解了开来,然后忍着疼痛,伸手到腋下,解开了胸甲的皮扣。 她不敢完全脱了,因为现在在战场上,说不定随时都会有敌情,若是全脱了,很有可能在紧急中露了马脚。 于是她只是松开了腋下的皮扣,能让皮甲稍微离开了点身体,能从脖子口的空隙看见自己的伤口。 皮甲一支开,谢元的心就“咯噔”了一声,只见自己半个肩膀的白色里衣,已经被鲜血给染红了。 她拉开了领口看了看,一个指头粗的洞…… 谢元的脸色更加的苍白了,因为恐惧。 这伤,要比她自己想象的要严重一些。恐怕不缝合伤口的话,很难痊愈。 可是在这儿她又怎么能找到一个信任的人,帮她缝合伤口呢? 没有……一个都没有…… 谢元的唇色惨白,额头上因为疼痛而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她的那双一向孤傲不服输的丹凤眼,此时却露出了一股子凄凉绝望的意味来,在心中自嘲道: “若是她没有在战场上战死,而是因为这一点点的小伤口,拖延之下不治身亡,那才是一大荒唐。” 她这么想着,脸上就露出了自嘲的笑意来,笑得很是无奈。然后随手拿起旁边亲兵给她准备的酒壶,用牙齿咬开塞子,拉着皮甲,往伤口上泼了一下。 烧心的疼……谢元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又连忙让自己的嗓子闭住了,死死地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就这样,她又倒了两下,才放下了水壶,然后十分快速地的拿着白布往自己的左手手掌上缠了好几圈,足够厚了取下来,拉住撕断,然后将那团布从肩膀处垫了进去,用皮甲压上,再将腋下的皮扣一个挨着一个地紧紧地扣上,拽紧。 这一切做完之后,谢元长长地舒了两口气,抬起好着的那边胳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慢慢地躺倒在铺位上。 她在心中打算着,等仗打完了,有了结果,她回去之后,找师父帮忙找个可靠的郎中,替她看看伤口缝一缝。 或者,她也可以自己找个机会进一趟城,穿上女子的装束,去找郎中看。 若是有人问她这箭伤如何来的呢?……那她就说是有人打猎,误伤了她…… 可是郎中定然会问,伤她的人呢?就这么算了吗,要不要报官? 谢元想着可能的对话,越想越觉得一个谎言需要许多谎话去圆,想着自己怎么能将这个谎话编的天衣无缝,又怕自己的演技不到家,很快就被人识破了…… 她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思绪越来越飘……不知不觉地竟然睡了过去。 “校尉!”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帐子外头突然一声叫嚷,惊醒了谢元。 她猛地翻身坐起,结果忘记了肩膀上有伤,使劲儿过猛疼得她绊了一下,差点又躺回去。 她躬身身子,缓着疼痛,嘴上却用干脆的声音说道: “进来!” 孙田从外头走了进来,见屏风挡着床榻,只能隐隐看见谢元的坐在那里的影子,拱手说道: “咱们派去的斥候回来了。任县城和辉城两座城池已经拿下,只要中路大军再下一城,咱们就可以将边境线推前三座城池。这乃是大捷啊!”他的声音很兴奋。 谢元听闻,先是松了口气,但是马上又担忧了起来,问道: “其他几路的斥候呢,可有消息?可有敌军的踪迹?” “东西路探得三十里之内并无异常,南路还没有回来。”孙田老实回答。 谢元皱了皱眉头,没有言语。 孙田也感受到了谢元的担忧,于是说道:“校尉,南路是我们的后方。敌军没有从咱们这里过去,后头不可能有危险。许是南路的斥候松懈,耽搁了。” “魏军的部队,以行踪诡异、反应快速闻名,既然先前有一支摸到了咱们这里,难道就没有可能从其他路径摸到后方去吗?”谢元的丹凤眼闪着寒光,“派人再探!” “是!” …… …… 沈留祯坐在族老,也就是穆合王爷的中军帐中,等候着前方传来的军情线报。 穆合王爷个子很高,但是因为酒肉养胖了身形,相比“魁梧”这个词来,其实臃肿更加的适合他。 只见他靠在案几后头,很是惬意地端起了酒杯,满满地一饮而尽,然后用有些浑浊的眼睛瞥了沈留祯一眼,表情很嫌弃。 但是沈留祯如今是拿着皇帝小儿的手谕,上头说了“如朕亲临”,他也不好直接骂他,于是那一副又嫌弃,又没办法开口让他滚的模样。、 沈留祯自己看着都替他觉得憋屈。 想到此处,沈留祯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脸上露出了很是舒心的笑容来。 这一笑不打紧,被穆合王爷看见了。于是冷冷地问他: “你笑什么?!” 沈留祯依旧温和的笑着,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说:“这茶着实不错,闻着味道就舒心,还是王爷有钱会享受啊,不像我,穷得什么都喝不起。” 穆合听闻冷笑了一声,满是横肉的脸上抽搐了一下,还是懒得搭理他。 他一向不喜欢汉人,最不喜欢的就是他们这种假模假式的客气。 他娘的明明谁都知道你跟别人合不来,还要见谁都一副笑脸,说些不咸不淡的酸腐话,看着就觉得来气! 第185章 如何 懦弱的废物! 穆合王爷在心里头狠狠地骂了一句,又给了沈留祯一个白眼,端起酒杯来又是一饮而尽。 “报~!!!”传令兵飞奔进来,单膝跪地,抱拳禀报道: “宋军并未回援,任县、辉城已经落入敌军手中。” 穆合一听,抬了一下眼睛,但是并未露出惊讶地模样,说道: “下去。” “是。”传令兵转身离开了帐子。 沈留祯则悠闲地从自己的案几边站了起来,走到了大开的帐子门前,看着外头景色。 中军营帐威严,井然有序。 这里离战场还有好几里地远,最是安全,根本看不见一点战场上厮杀的景象。 今日天气有些阴沉,天也不见多明媚,灰扑扑的蓝,或许只有这一点能让人感受到一点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气氛。 穆合看着他优哉游哉的背影挡在自己的视线前头就更来气了,不知道为何,他硬是从沈留祯这个背影中看出了几分得意来。 当然,或许只是因为他心虚,于是终于开口冷声喝问: “你懂打仗吗?替陛下看,你能看出什么?!” 沈留祯侧了半个身子看向了穆合,像是被惊到了似的,连忙规规矩矩地朝着穆合王爷拱手行礼,谦恭地说道: “草民没有打过仗,不过因为是谢家的学生,多少懂一些,跟王爷和王爷麾下那些身经百战的将军们比,自然是差远了。所以,草民有不懂的,还请王爷不吝赐教。” 谢家的学生……谢白正可是辅佐了三朝皇帝。 谢白正这个汉人是没有领过兵,可是诡异的是他可以料敌先机,好几次都帮大魏朝赢了几场大仗,功勋卓着…… 这一点,即便是他看不惯汉人,也不能不承认的这个事实。 可是谢家的学生又怎么了?谢家的学生就一定懂吗? 穆合冷哼了一声。说道:“你少来给我拍马屁……你现在心里头肯定很得意?你爹赢了两座城池。” 沈留祯睁了一下眼睛,说道:“冤枉啊……他是他我是我,大魏若是输了,我为何要高兴?” “放屁!你哪个腚眼子看出来本王要输了?!”穆合一把将酒杯摔在了地上,瓷器顿时四分五裂,碎的到处都是渣渣。 沈留祯抬着宽大的袖子挡了下脸,吓到了似的解释说:“王爷莫要生气,我说的是如果……如果……” 正在此时,外头又有人来报: “报……六部传来捷报,已经拿下南宋一座城池。” “报……七部和八部传来捷报,已经拿下南宋两座城池。” 沈留祯的眼睛晃动了两下,立在一旁看着传令兵的衣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哈哈哈哈……好!”穆合王爷意气风发的站了起来,走到前头来说道: “好,只要将西路再拿下来一座,就可以形成合围之势,任县城缺水源根本养不了那么多人,我要让他们百万大军,活活困死在里头!” “报……”又有传令兵过来,说道,“禀王爷,西路九部遇到埋伏,伤亡过半损失惨重,已经退到了宽村地界,等候命令。” 这一招着实让穆合意外,包括沈留祯也不由地来了精神,眼睛看着那个传令兵,很是好奇。 当时穆合下令的时候,他在旁边可是听到的。 西路那条路离要夺取的那座城池最近,而且离交战中心最远,是最不可能遇到宋军布置的阻力的。 以魏军精锐骑兵的速度,他们当时预测,这一路是最不必担心的一路。 可是如今却出乎意料的被打了脸。 “……怎么会如此?还损失过半?!让九部将军赫山支速来见我!”穆合王爷恼怒地说。 合围便是合围……合围若是开了一个口子,那还叫合围吗? 很快,那名叫赫山支的将领领命来了。 “你怎么回事?!” “王爷……我们碰见了一个营的兵力在路上拦截。他们好像早就知晓我们要来,早早在地上布置了陷坑陷阱,两侧埋伏了弓箭手,又布置了高盾长矛的阵型,全是针对我们骑兵的。 地形与我们不利,优势被限,所以属下下令撤退想诱敌深入,结果他们并没有上当,依旧守在那里……王爷,恐怕得派步兵大军去,才能将西路拿下来。” 穆合瞪了眼睛,一脚踹在了赫山支的心窝上,怒道: “废物!老子要合围!合围你知道吗?四处都要用兵,我现在哪儿还有军队给你调遣?!” 赫山支被踹地倒地,又连忙爬了起来,低着头跪在那里,愧疚地不吭声了。 穆合恶狠狠地看着他,心想若不是因为这个是跟着自己多年的部下,此时真想砍了他! “与你对阵的将领是何人?”他问。 赫山支说道:“只有营旗,没有姓氏,肯定是个不出名的校尉,而且,看形貌,年纪很小,不超过十八。” 沈留祯听到此处,身子不自觉地僵硬了一下,因为心情激动,眼睛中精光一闪。 他怕自己的异样被人发现,连忙不动声色的深呼吸了两口气,将自己的神色掩藏了下来。 “他娘的!你还好意思说!”穆合听了这个信息,更加地愤怒了,他抬起脚来照着赫山支的肩头又是一脚,咬牙切齿地骂道。 沈留祯看见赫山支低着的头,露出的半个脸颊上,咬紧的下颌骨在皮肉下鼓动,他动了些心思。 于是适时地开口说道:“王爷,其实也不必如此苛责将军,毕竟并不影响大局啊。您想,您手里再也没有兵力可调,宋军也没有啊,即便是不能合围,如今也是僵持之势……以后只要时不时的派人,到路上切断他们的粮草供给……这不是跟合围一样的么?” 穆合王爷冷笑了一声,怒道:“可笑至极!没有合围他们不会跑吗?!留着给你断粮草!” 沈留祯立马反问:“他们好不容易才打下了那几座城池,您说……他们舍得扔了吗?” 此话一出,赫山支和穆合王爷都震惊地看向了沈留祯,似乎从未想到这个问题。 是啊……他们损失惨重才打下来的城池,会舍得无功而返吗? 此时,或许制胜的关键,就是看谁能先等来援军了。 沈留祯在他们两个的目光注视下,笑了,露出了两个甜甜的酒窝来,说道: “如今情形,等于是南北两方交换了三座城池,不输不赢,不若王爷假意与宋军停战,暗地里调援兵前来,再将他们一口吃下,如何?” 第186章 快好了 “我操他奶奶!”任县城中,沈父一身铠甲站在城墙之上,怒骂出声,“老子们拼死拼活用了多少人命才夺得下来三座城。身后那几个守城之人,这么容易就将城池丢了出去?!” 谢元派来的斥候低着头说道:“禀报将军,魏军到处散布谣言,说咱们已经败了,守城的几个城主见魏军无声无息地到了城下,早已信了多半,再加上拦路截杀我军斥候,人心惶惶,没坚持多久就投降了。” 沈父听闻,怆然道:“还未战,人心士气便丢了一半,这仗如何能赢?” 斥候问道:“将军,我们校尉问,下一步可有什么命令?” 沈父听了这话,开始在城墙上左右转圈,焦急地说道:“也亏了谢元争了这口气,若不然如今四面合围,光是截断粮草困也要困死我们。你去告诉她就地扎营,一定要守住那条要道,保证粮草能运进来,我这就派人求援,先将那丢了的三座城给夺回来!” 正在此时,一匹马从远处飞奔而来,一看那着装便知是魏国的骑兵,单人一骑,手中高举着一卷文书,到了城下之后,高声喊道: “我军元帅穆合王爷特修书一封,告知宋军暂时休战!” 沈父望着城下的人,眼睛中的精光闪烁,下令道:“先拿上来再说。” “是。”跟着他的亲兵领了命令下去了。 巨大的城门开了一个小缝,人出去了之后,骑着马还未站定,那人便将装着停战书的漆筒给扔了过来,沈父的亲兵伸手一抓刚接到手里,那个人就调转了马头,一刻也不停歇地飞奔离开了。 等亲兵到了城楼之上,将那漆筒一打开,对着沈父念道:“站至此时,你我各失三座城,互为孤地,不输不赢。不若停战商议,以彼之三城,交换己之三城,若同意,明日午时于任县城十里外等候沈庆之沈将军相聚送别亭,商议具体交换事宜。” 沈庆之听闻,一双圆眼睛瞪得老大,怒道:“放他娘的屁!狗屁不输不赢!老子们攻打这三座城池损失了多少人?!他们夺了那三座城池又才用了多少人!想换回来?没门!” 他气得插着腰,来回的踱步,踱了几步像是怒气又消了些,一把将亲兵手里的纸张给夺了回来,放在眼前看着。 他认识的字不多,勉勉强强几个数字能对上,口中喃喃地骂道:“他娘的一群北夷人装什么文化人。” 他说着将那文书又塞进了漆筒之中,风风火火地就要下城楼,一边走一边说道:“等我与其他三位将军商议再说。” 他走了几步,又想起了谢元派来送消息的斥候还在等他,于是嘱咐了一句说道: “去,让她守住那条通道,一定要确保粮草能运进来!” “是!” …… …… 谢元领了命令之后,就一直带着人去后头的大路上巡逻,生怕已经丢失了那座城池中的魏军会出来跑到那条唯一的大道上设埋伏。 虽然说对方已经递了停战书,可是自古兵不厌诈,说反悔就反悔,说翻脸就翻脸的比比皆是。 若是寄希望于对方谨守规矩,兑现承诺,那到时候估计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一日,她带着人刚刚回来,就连忙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之中,命人守着门口,就开始开始解了皮甲,查看自己的伤口。 不知道是因为一直捂着,还是怎么着,伤口周围红肿的迹象越来越大了。 这不是个好兆头……即便是上了止血的伤药,这伤口也一直在往外渗血,没有凝固住的迹象…… 谢元用白布捂着伤口,焦虑地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不能擅离职守,又不能让自己的身份暴露……难道真的要听天由命,看看老天爷愿不愿意让她熬过去吗? “校尉……饭做好了!”帐子外的亲兵肖二蛋出声禀报。 谢元连忙将自己脸上的焦虑和无措收了起来,重新挂上了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脸,说道: “送进来。” 这么说着,她利落地将腋下的皮扣又挨个的一个个拽死拽结实,这才放了心的从屏风后头走了出去。 亲兵孙田给掀开的帘子,肖二蛋端着一托盘的碗筷进来,放在了屏风前头的案几上,一抬头见谢元的神色冰冷,而且隐隐唇色有些发白,比之之前的气色差了许多。 他很敏锐地觉得,谢元的身体或许有些不对劲,于是问道: “校尉……你的伤怎么样了?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谢元被戳中了隐秘,没敢与他对视,只是装作不在意地盘腿坐在了案几之后,拿起了筷子要开始吃饭,说:“没事,快好了。” 肖二蛋和孙田对视了一眼,明显都不太相信,孙田看着谢元拿着筷子吃饭的样子,很是小心翼翼地劝道: “校尉,面子是小,性命事大,若是发了热,说不定会要了人命的。请军医来给您看看。” 谢元手中的筷子一停,一双丹凤眼一抬,冷冷地看着他们,只看得两人双腿有些打颤,移开了目光。 “这事不用你们操心,快吃饭去。”谢元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身体虚弱,孙田和肖二蛋明显觉得,他们家校尉说出来的话,比预想中要温柔多了。 “是……”两人心照不宣地又对视了一眼,听话地出了营帐。 刚出了营帐的门,就互相拉扯着胳膊,很有默契地走远了些。 肖二蛋小声地问:“是我多心了吗?你是不是也觉得校尉不对劲儿?” 孙田往后看了眼帐子,思索了一瞬,谨慎地说:“确实气色和精气神都差了许多。”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昨日看见她换下来的白布都被血给浸透了,估计是还没有完全止住血。” “我滴亲娘诶,咱们校尉这是什么古怪的脾气,至于吗逞这个能,咱们得想想办法啊,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这么死了,那才是笑话呢!”肖二蛋焦急地说。 孙田低着头摸了摸耳朵,也是一脸的凝重,过了一会儿说道: “我倒是有个办法,就是不知道可不可行。” 肖二蛋眼睛亮了,连忙问道:“快说啊!什么办法。” 第187章 第一百 八十七章 是王八蛋还是忠义之士 孙田又往后看了一眼,似乎很是心虚,说道:“……我就是随便想一想啊,能不能,咱们将这个事情,跟‘财神爷’和克三德他们说一说。他们跟校尉的感情深,或许他们有胆量合力将校尉按住,强制给他治个伤。我想着校尉他再抹不开脸面,总不会因为这个事情,就跟他们翻脸……这总是为了他好。” 肖二蛋一听,愣了一瞬,很是干脆地说道:“这个法子好,我去说。” 然后转身就走了。 孙田伸手想拦都拦不住。 看着肖二蛋跑远的背影,孙田慌了……又后悔又着急,不停地搓手,心想:这可是完了……这以下犯上的主意是他出的,万一校尉要拿军法治罪……他还有没有命活还两说呢。 怎么办?要不要现在就去自首? 孙田心慌至极地往营帐前走了两步,又马上转了回来。 算了……说不定‘财神爷’和克三德根本就不敢,别这个事情没有做,他自己个儿先把自己个儿给卖了…… 再说了……这校尉的伤确实是个事情啊,作为亲兵,照顾他的身体本来就是职责所在…… 孙田左右为难,急得手足无措,最后想:算了,再看看情况再说,再说…… …… “财神爷”周免和克三德看着说话的肖二蛋,一阵大眼瞪小眼的沉默。 “怎么?两位不敢?”肖二蛋激将他们。 克三德果然激动了,瞪着眼睛说:“谁他娘的不敢!”但只是硬气了这一句,话锋便急转直下。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皱着脸说道:“……你们刚跟着他不久,或许不知道,别看咱们校尉年纪小,长得细条,那身手俊着呢,我们俩真不一定打得过……别回头没有按着他,被他按着打一顿……” 他转过头看向了身旁的周免,问:“你说是不是啊财神爷。” “财神爷”周免神色有些凝重,想了想问:“他这伤真的挺严重的?” 肖二蛋着急地“啧”了一声,斜着眼睛说:“两位不信自己亲眼去看看呗,校尉的帐子就在上头立着,又不远。” “财神爷”担忧地摸了摸下巴,转过头来对着克三德说道: “他受了伤,若是严重,肯定没有平时那么利索,若不然咱们叫上愣子,咱们三个一起去看看。按得住就叫军医,按不住就说明他伤的不重,你说呢?” 克三德有些犹豫,他现在都已经被贬了卫长,成了伍长了,再贬说不定直接就去伙里当大头兵了…… “你去不去?”周免催他,“大不了打不过就说是皮痒,想找他切磋一二呗。反正他平时从来不拒绝别人找他挑战,这不是已经成惯例了么。” 克三德心想也是,不过……他心虚地揪着脸,说道:“……他都受伤了,咱们三个还找他挑战,这说出去……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周免胸口一滞,有些气闷地动了动嘴皮子,半晌下定了决心似的说: “那就更得拼了全力将他按住了。只要按住了那就是为了治伤!传出去谁不说咱们义气,对不对?!” “对!”克三德朝着周免竖起了大拇指,说:“还是您通透。” “那咱们快走,叫上你们副伍长周愣子一起啊。”肖二蛋着急转身走。 “你等等,你先去叫,让我活动活动拳脚。”克三德如临大敌般,站了起来开始甩胳膊甩腿。 肖二蛋看他这个样儿,觉得好笑又觉得好奇,心中又对谢元的武力值更加崇拜了……好家伙,这么厉害的么? 肖二蛋出了营帐去叫人了,周免也尴尬地站了起来,也开始跟着甩胳膊甩腿,小声地说道: “我感觉我好久没有挨过他的揍了,有些紧张……” 此时克三德却完全没有纠结了,一边活动一边豪爽地说道:“赶紧的多准备准备,你想想咱们怎么配合。咱们到底是趁人之危的王八蛋,还是为了同袍治伤使了些手段的忠义之士,可全靠你了……” …… ‘财神爷’周免、克三德,还有愣子三人在谢元的营帐前站定,用眼神互相打了打气,就出声通报: “校尉,我们有事禀报。” 此时谢元正在午睡,她觉得很累,但是又因为太过于忧虑而睡不着,此时听见了帐外的声音,连忙捂着伤口坐了起来,说道: “进来。” 她皮甲的胸甲还穿在身上,只是为了躺的稍微舒服一点,将披膊护颈还有腿裙什么的都去掉了。里头那身答应与西南人一同穿的灰蓝色旧衣服,因为打仗时染脏了已经换了下来。 现在穿得是校尉标准配给的那一身暗红色的长衣。上身罩着黑色的皮甲胸甲。 当她从屏风后头走出来的时候,身姿挺拔,长身玉立,气势依旧。 三个人本来就心虚,看见她冷着脸出来,都不自觉地吓得眼神瑟缩了一下。愣子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谢元看见他们这副样子,也很惊讶,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随即便两脚与肩同宽,站稳了,警惕又疑惑地问: “怎么了?” 三个人中也就周免最会说话,他先开口说道:“哦,不知道咱们要驻扎多久,想向校尉请教,要不要削减伙食。” 谢元听闻,想了想,问道:“现在的伙食还能坚持多少天?” “十五天……”周免说,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谢元的脸色和动作。 谢元一心思索当今的局势,没有再看他们的表情。 她觉得累,就想到一旁的案几旁坐下。 周免他们三个眼看着谢元坐下的时候,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还下意识地捂了下伤口。 于是互相又使了个颜色,要上去按住她。 刚刚想抬脚。就听见外头有人禀报: “校尉,营地外头有一个儒生模样的少年郎寻了过来,说是您的家里人,有要紧的家书要送。” 谢元本来弯着腰要坐下,动作顿时就僵住了,她心中心跳如鼓,激动地问道: “他说他叫什么?” “说是叫解祯。” 谢元顿时直起了身子,一向冷着的脸上任谁都能看出兴奋和高兴来,说道:“快叫他进来!” 周免他们一看……得了,人家家里人好不容易找来了。难得这么高兴,等他见完了再说罢。 于是互相对视了一眼,一起向着谢元告了退,转身就出去了。 第188章 看热闹 谢元沉浸在孤独的迷雾中终于找到一个可信任之人的激动和喜悦之中,自然不知道,因为沈留祯的到来,她得以躲过了一场被人按住扒衣服的劫难。 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能不能打得过那有预谋的三个人,还真的不好说。 谢元出了帐子,站在门口看着远处一个带着斗笠,穿着一身灰麻色布衣的儒生大袖衫的人,在士兵的带领下往这里来。 不用看他的脸,只要看他走路的姿势,谢元就能确定,那个人就是沈留祯。 沈留祯一直用一个大斗笠斜斜地压着半个脸,他又有意识地一直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偶尔会侧一下脸,稍稍看看两旁的情况。 等到引路的士兵停下来,对着前方一声禀报:“校尉,人带来了。”然后让到一旁的时候,他只见有限的视线前头,是一双千层底的鹿皮皂靴,还有暗红色的衣摆,修长匀称的双腿,和挺拔的细腰。 这般好看的身姿,一看就是谢元,沈留祯不自觉地就从心底笑了出来,随手将头上的斗笠取了下来,看着眼前的人,温柔又喜悦地唤了一声:“阿元。” 沈留祯的干净洁白的面色在兵营里头十分的扎眼,引得站在谢元两侧的亲兵都愣了一瞬。 兵营里头的士兵,每日不是在校场上爆嗮,就是在战场上爆嗮,各个都是一副黑黢黢的样子,即便是谢元也逃不过这一劫。 不过她毕竟是个女子,面皮子细腻,现在又是校尉,比之之前晒得少了。所以即便是黑,也比旁的看着白净许多。 可是跟沈留祯这种一看就窝在屋子里头读书的人比,差别还是很大。 谢元看着自己的青梅竹马,见他白净的脸上露着浅浅的酒窝,浓密的剑眉,又大又亮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似的闪着光,霎时间就忘了自己平时的形象,笑得傻乎乎的。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似的,看了看左右的亲兵,连忙肃了表情,对着沈留祯说道: “进来说话。” 然后转身替他掀了营帐的帘子。 沈留祯也不跟她客气,就这么施施然地走了进去,然后就开始站在中间,用眼睛四处打量。 谢元嘱咐了亲兵不要让人进来打搅他们,才进了帐子来。 帐子的帘子放下了,里头的光线一暗,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谢元看着沈留祯的背影,刚刚那被惊喜冲昏了的头脑才回了笼。 她转到了沈留祯的面前去,望着他小声地问:“你不是已经回平城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沈留祯看着谢元近在眼前的丹凤眼,笑着说道:“自然是跟着大军来看热闹了。”说着他就又绕过了谢元,往屏风后头走,似乎因为看不见而很好奇一样。 谢元又问:“看热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沈留祯的身影在屏风的后头站住了,说:“自是听人说你打了一个大胜仗,我一听形容就是你,难得离的这么近,所以……” 他带着笑意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愣住了,然后就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神色有些紧张地打量着谢元的全身,又看了看她的脸色,问道: “你受伤了?” 沈留祯是看到里头有她换下来的绷带了。谢元这才又想起来自己的伤,大步走到了他的跟前,拉住他的手腕就往屏风后头拽,说道: “对,你来的正好,你帮我看看……我记得小时候你不是替师父换过药吗?” 说着就开始解自己的皮甲,脱了放到了一边,然后就开始解衣服。 沈留祯所有的心思都在谢元的伤情上,想看看她伤在了哪里,重不重,其他什么想法也没有。 谢元同样也是,她只觉得自己的困境终于有了解了,心里头一个大石头落了地,就想着赶紧了结这桩事情。 所以两个人,一个紧张地等着看伤口,一个十分利索的脱衣服,谁也没有觉得这情景有什么不对。 等谢元将里衣解开,掀了肩膀给他看的时候,沈留祯看见了谢元那比脸白了不知道多少的肩膀脖子,还有她胸前缠着的白布下头微微的隆起时,他才后知后觉地……脸红了。 沈留祯眼睛闪烁,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看着她的伤口,声音有些低沉地说道: “恐怕得动刀子,你让人拿器具来,我给你治。” 谢元说道:“我这里都有……这两天我琢磨着实在不行自己来的,可是……我怕把自己给治晕过去了,再漏了馅儿。” 她说着就转过身,去床榻边儿翻出来一个包裹,递给了沈留祯。 沈留祯抿了抿,很是心疼,他没有说话,拉着她的手坐了下来,开始认认真真地点油灯,烧细刀刃。 谢元就这么坐在他的身边,吃了一包止疼草药研磨成粉的散剂,就开始举起酒壶猛灌自己酒。 她白色的绸缎里衣敞着衣襟,一只握着酒壶,仰着脖子喝的很豪放,修长的好看的颈子还有下颌全亮在了沈留祯的眼前。 沈留祯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又赶紧收回了目光。 他一只手拉着自己宽大的袍袖,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又仔细地移动着手中的刀子,等待着它被烤成红色。小声地说道: “你这样下去不行,若是下一次你再受伤了怎么办?总不能活活将自己耗死。得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守在你身边才是。” 谢元将一壶酒就喝光了,眼睛有些迷茫,说道:“没事,我以后会小心的……这么久了,这是头一次受伤还得找人治,以前都是皮外伤。” 沈留祯说:“一次就够要你的命了。”他顿了顿,又问,“说得是呢……你以前当兵卒的时候都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怎么现在成了坐镇的校尉,反而受了伤了?是不是偷懒了功夫退步了?” 谢元迷离的丹凤眼一下子就凌厉了起来,抬眼望着沈留祯说道:“你当我是你?!” 沈留祯轻笑了一下,看了她一眼又很快的移开了目光,专心看着自己手中的刀子,说:“那是因为什么?有亲兵专门保护你,所以大意了不知道躲了?” 第189章 男女授受不亲 谢元听闻叹了口气,说:“校尉也不是那么好当的,那就跟对阵之时竖起的令旗似的,旗若是倒了,士气说散就散了。不能那么随意跑,随意躲……会乱了阵法。” 刀子已经红了,沈留祯将刀刃移开了火焰,举在手中,依旧没有看她,说:“所以,你得找一个信任过的人,跟着你,替你掩护。” 也许是因为酒和麻沸散起了作用了,也许是因为沈留祯在身边,跟她说话的时候,声音轻缓,太过温柔。 以至于她紧张了许久的神经松了下来,前所未有的轻松,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她没有想太多,望着沈留祯的侧脸眼睛发直,很平常又直接说:“我只信任你,你跟着我怎么样?” 沈留祯笑了一下,说道:“可以啊,但是前提是,你得跟我去北魏做将领,我妇唱夫随也不是不可以。” 这下谢元直接没了声音,不吭气了。 沈留祯又望了她一眼,笑着说:“看来药劲儿还没有完全上来,脑子还清醒着呢。” “还行。”谢元嘀咕了一声。 沈留祯看着她这副样子就想笑,他侧了一下脸,说:“也亏得我爹是个武将……一开始的时候,家里穷,他受了伤就回家来养着,都是能自己治就自己治,还让我帮忙。我也算的上半个军医了。若是换了别人来,你可怎么办?” 谢元听闻,想了想说道:“这叫天无绝人之路,冥冥中自有天意。” 沈留祯心有所感,看着刀子半晌感叹了一句:“是啊……” 他转过了身子,面对着谢元,问:“阿元,你觉得怎么样?能开始吗?” 谢元有些紧张,看着刀尖,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胳膊,说道:“好像……好像还是有些疼。” 沈留祯抿了抿唇,眼神闪烁,也很犹豫,过了一会儿说道:“疼就叫出来……” 谢元刚要张嘴,沈留祯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于是说: “你让人端盆热水进来,就说我正在给你治伤。” “哦对,还需要热水……”谢元意识有些散,喃喃了一句,就冲着外头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句。 外头的守着的孙田和肖二蛋一听,顿时惊讶地眼睛都亮了。连忙去灶头上端了一盆热水过来,一进来就看见屏风后头两个人对坐的影子。 “放那儿就出去。”谢元说,声音有些绵软。 肖二蛋临走时还是没忍住,问道:“这位郎君……要不要请个军医来?” “没事,我就会,你们出去。”沈留祯朝着屏风外头温和地说。 “哦……”肖二蛋摸了一下后脑勺,念叨道:“真是不容易,幸亏这家里人来了,能劝得动,要不然还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去。” 说罢他怕谢元生气,转身就出去了。 可是谢元现在已经不会生气了,身子晃晃悠悠,有些坐不住。 沈留祯握了握刀刃,说道:“你靠在被子上,我要动刀了。” 谢元异常的听话,直接躺了下去。沈留祯看着谢元的伤口,有些紧张…… 这事情他好久都没有做了,手有些生,怕慢了谢元受苦,又怕快了手上没有分寸,犹犹豫豫着,就是下不去手。 “阿元……你……你若是疼,就忍着些。抓着个什么,千万别乱动啊。”沈留祯结结巴巴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谢元声音很轻地出了声,微微侧着脸,像是快要睡着了。 沈留祯看见她这样倒是放心了很多,说明药效管用了。 他往前倾了倾身子,这才小心翼翼地下了刀子。 刀尖很薄很快,可是划开伤口的时候,谢元的身子还是颤了一下,就听她一声闷哼,仰着脖子僵直着身子便不动了。 沈留祯不敢犹豫,将溃烂的地方快速地挑了出来,就见鲜血就往外流,顺着谢元的皮肤,流进了她胸前裹着的白色麻布上,瞬间浸染了一片,有些触目惊心。 他拿着旁边准备好的白布沾了沾,将穿好的针线泡在了开水里又捞了出来,烫的手都红了,开始给她缝合伤口。 从始至终,谢元都再也没有出声,她还醒着,但是她都忍下来了。 沈留祯用自己最快的速度缝好了,这才松了口气。他一边给她敷上止血药粉,一边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真是当了校尉不一样了,小时候你挨顿板子都叫的那么惨烈,现在连声音都不出了。” 谢元的头上出了一层的汗,声音有些嘶哑,带着绵软,轻声说:“现在叫有什么用?难不成老天爷听到了,还能让我少疼一些吗?老天爷又不是我爹。” 沈留祯听闻,手上一顿,突然一股子心酸涌上了心头,他一边给她按住伤口缠绷带,一边说: “阿元,不若咱们别打仗了,回家去如何?” 谢元有些虚弱,只是转过脸来看向了沈留祯,一双丹凤眼合了一半,但是依然露出了些许失望的神色。 沈留祯顿时就懂了,连忙反悔,随意地说道:“开玩笑的,别当真。” 谢元这才放过了他,好像还翻了个白眼,将头扭过一边,才闭上了眼睛。 沈留祯将缠着的绷带打了个节,然后就拿着布巾湿了热水,开始轻轻地擦着她皮肤上的血迹。 碰到她那洇湿的裹胸布时,轻轻皱了眉头,喉头无意识地动了一下,说:“这个也得换……沾了血了。” 谢元迷迷糊糊地指了指旁边的包裹,说道:“在那里头有个干净的,你换。” 沈留祯彻底被震住了,看着谢元一双大眼睛瞪得老大,压着声音,不可置信地说: “我……我?……阿元,我是男的。” 谢元的魂还在飘,很是不以为然地说:“我知道啊,我们一起长大的,这我能不知道吗?” “你……你……”沈留祯手里还攥着给她擦拭的白布,手足无措地指着她,罕见的结巴了,词穷到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憋出来一句:“男女授受不亲知道吗?” 谢元懵了一会儿,半开的丹凤眼里头似乎满是疑惑,说: “知道啊,可你又不是别人,从小咱们授受多少回了?而且咱们还有婚约,除了爹娘你就是我最亲的人,按理说不必拘太多礼数?……你现在提这个做什么?不愿意帮忙我歇一会儿自己换。” 第190章 你打不过我 沈留祯觉得冤枉又委屈,压低了声音,尽量让自己显得耐心又诚恳,说道: “我不是不愿意帮忙……是我,我……”他的眼睛不自觉地瞄了一眼谢元的胸口,又连忙收了回来,说,“我看见你这样我会有些奇怪的想法的。” 他见谢元的眼睛依旧还是迷茫惺忪的样子,生怕她不理解,又反问: “就好比,我若是在你的跟前脱光了上衣,你……你不会有些奇怪的想法吗?” 他问的很真诚,很自信。自信这么一句反问,谢元定然会感同身受,然后理解他的处境。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谢元问出了一句:“要有什么想法?……军营里头脱光了上衣的男子多了,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我也想像你们一样当个男人。” 沈留祯整个人都傻了,微微张着嘴巴,明亮的大眼睛里因为震惊而盈盈晃动着光亮。 这绝对是他不曾想到的答案……过了一会儿之后,他苦恼地低下了头,就差埋首自闭了,幸而手上拿着布,不甚方便。 于是他的手有些无措的抬了一下,然后认命地说:“男的跟女的不一样,男子看见女子衣衫不整,会有些不甚妥当的想法,咱们还没有成亲……” 他顿了顿,往一旁侧了侧脸,像是有小脾气似的,气呼呼地说:“你以后注意一些。” 谢元因为药物和酒,还有这些天伤痛的折磨,精神和肉体都很累,现在沈留祯在她身边,她感受到了安全,脑子就有些不太好使了。 她看着沈留祯侧对着她的背影,问:“……到底有什么想法?不甚妥当?” 这话沈留祯真的不知道如何解释了,于是没有吭声,却在心里头想,什么时候将那本乌雷给他看过的春宫图拿来给她看看算了。 谢元迟迟顿顿地等了一会儿,蒸腾飘摇的意识中,想起了曾经听一起打仗的那些大老爷们们讲出来的那些关于女子的段子来。 他们粗俗语言里头透露出来的猥琐,终于和沈留祯说的“不甚妥当”挂上了勾。 谢元的虚弱苍白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半阖着的丹凤眼看向沈留祯的时候,透着威势和冷厉,说道: “既然知道不妥当,你可以不想。” 沈留祯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眼神闪烁,然后温和随意地解释了一句:“我控制不了。” 谢元当即冷笑了一下,很利落地说:“别想了,你打不过我。” 然后就侧过了脸,不再理他。 沈留祯震惊地缓缓转过身来,看着靠在床榻被子上的谢元,表情像是遭雷劈了一样,看了她好半晌。 此时他终于意识到这个事情的严重性了…… 他长这么大,经历过几次死里逃生,也没有后悔过没有好好习武。 但是,此时他终于认识到自己武力值低于谢元的弊端了…… 好家伙,他是真的打不过,那照此下去,他岂不是想抱她一下都没机会?! 那更别提春宫图了?! 沈留祯呆愣当场,双眼发直,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悲观和忧虑。 他这边正在思索着以后该如何应对。就听见了谢元清浅又悠长有规律的呼吸声传了过来。 ……她睡过去了。 沈留祯顿时觉得很无奈,有些自嘲般地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就开始找被子给她盖上…… 可是,被子在她的身下。这军营里头什么东西都简陋,竟然再也找不出第二床被子来。 好在他左右找了半天,翻出了一件专为校尉配给的戎装披风来。红色的毛料有两层,很是厚实,勉强能当个被子用。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怕吵醒了她,于是一点点地盖在了她的身上,又轻轻的将两侧的缝隙往里头掖了掖。 沈留祯静静地看着她的侧脸,红色的戎装披风落在她的脖子上,鲜艳的红色映着她略微苍白的脸,添了些温暖的红光,很是好看。 她这两天估计是真的很累,睡得很沉,偶尔眼睫毛会轻轻地抖动,像是在做梦。 沈留祯不由地温柔的笑了,似乎很是满足,他抬起了一只手支在腿上,托着腮静静地看着她,连自己的呼吸声都不由自主地浅了些,生怕搅了她的清梦。 许久不见,即便是这样相处的时间,也是万般难得,甚至比他们两方清醒的时候都要好一些。 就好比刚刚,他一进帐子来,谢元就开始审问他的那些话。 若不是因为她受了伤,着急要解决。此时他们或许已经因为彼此的敌对立场,而争辩的面红耳赤了…… 沈留祯想到此处,脸上的温暖的笑意又渐渐地消失了。 他此次前来找她,自然不单单是来看她的,他有目的。可是谢元现在受了伤,他又为难了起来。 沈留祯的眼睛转了一下,转而落在了一旁的地上,开始愁苦该怎么样将那个穆合给杀了。 原先是想着找谢元帮忙,互惠互利,谢元一定会答应,而且还绝不会有泄露秘密的风险,自己更不会被怀疑和牵连。 可是巧不巧的她受了伤……现在若是让她去做刺杀的事情,风险就大了,说不定就会害了她。 难道要自己动手吗?沈留祯轻轻皱了皱眉,愁苦的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他的拳脚功夫实在是太渣了,或许都比不上那些兵卒。 他都能想象到自己刚刚亮出刀尖,就被穆合王爷一脚踹飞的场景…… 再要不……下毒? 沈留祯舔了一下嘴唇……别说现在找不到合适的毒药了,就是有毒药,他也没有那个机会啊,而且还容易被发现。 他可不想跟穆合王爷一命换一命,那他可亏大了。 就这么,沈留祯一会儿天马行空地想着各种对策,一边看着熟睡当谢元发呆,不知道过了多久,毫无征兆的,谢元突然间就睁开了眼睛醒了过来。 她惊恐的眼睛一落在守在她身旁的沈留祯身上时,才慢慢的安宁了下来。 沈留祯看她这样也很惊讶,温柔小声地问:“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谢元抬起了胳膊,又手腕遮住了额头和眼睛,轻笑着说:“吓死我了,在梦里头睡的太舒服,突然想起来是不是没有穿甲就睡着了,吓得立马就醒了过来。” 第191章 鸡爪子 沈留祯听闻,说道:“这么紧张干什么,你难道不知道,现在已经停战了。此时他们该是在城外的送别亭谈条件,总不会突然就拉你起来打仗,还得全副铠甲,枕戈待旦?” 谢元听闻,捂着伤口慢慢地坐了起来,很是随意地说:“不是因为这个,你不懂……我怕别人发现我的胸,知道我是个女郎。所以我一般都是穿着甲才睡得踏实。” 沈留祯听了这话,眼神痛了一下,看着谢元穿靴子的身影,默默无言。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问道: “阿元,若是有一天,北魏能接受女将军,你愿意去吗?” 谢元听了这个话,抬着脚,双手拽着靴子筒的动作僵在了那里。 她似乎有些震惊,在思索,眼皮子轻轻地抖了抖,问:“可能吗?” 沈留祯望着她,像是许诺一般,眼睛中灼灼有光,说道:“可能。……即便是不可能,我也会为你创造出这个可能来。让你光明正大的,用女子的身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谢元望着他,那双一向凌厉有威势的丹凤眼,霎时间温柔了下来,感动的情绪在萦绕,温暖的让人想流泪。 可是这情绪很短暂,就被谢元掐掉了。 她继续穿鞋,因为肩上的伤刚刚缝合,她不能像从前那样,那么利落。于是一边穿,一边说道: “那我就等这个可能成为了现实了我再去。不过很有可能,在你那儿成为现实之前,我已经用功绩证明了我的能力,到时候不管他们愿不愿意,接不接受,我都是板上钉钉的女将军。” 沈留祯听闻,陷入了沉思之中,似乎在思量这两种可能性,哪个更快一些。 等他再抬起眼睛来时,就看见谢元已经站了起来,除去了上衣,背对着他露出了背部和腰肢,正在解自己裹胸的布。 他连忙从床榻边儿站了起来,匆匆躲到了屏风外边去。 沈留祯扭过头,就能看见谢元在屏风后头的影子,看着她胸前的隆起形状在松开的布条之下渐渐地有了更加清晰的轮廓。 他白皙的面皮子一下子红透了,好像火烧一样,心脏不停地跳,他恼怒似地转过了身,甩了一下袖子,仰着脸委屈地说: “都说了让你注意一下,你倒是真不把我当外人!” “你……”谢元刚说了一个“你”字。 沈留祯就截了她的话,气急败坏地说:“知道了,我打不过你,你继续!” 谢元听闻笑了一声,慢慢地将干净的布料再缠上,一边缠一边说: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当女郎诸多麻烦不便,不若男儿郎潇洒随意。” 沈留祯憋闷地说不出话来,更加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满心都是自己以后没有谢元的允许就不能跟她亲近的挫败感…… 他想到此处,觉得十分的不甘心,转念想到了什么,直接又走到了屏风后头去,站在了谢元的背后。 谢元知道他又回来了,此时她刚刚将里衣套上,在系绑带。于是头也不回的问: “现在没有想法了?不在意礼数了?” 沈留祯木着脸说:“我又打不过你……你转过来,刚刚缝合好的伤口,这么动怎么能止住血,我来帮你穿。” 谢元像是松了口气似的,转过了身来,好看浓密的眉头皱了皱说道: “你早这么说啊,伤口疼。” 沈留祯伸手拉住她将要散开的衣襟,微微侧过头,在她的右腰处开始打结衣服的绑带。 绑的时候,还往前站了站,故意跟谢元脸对着脸,看着她,慢条斯理地系。 他上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着谢元,那还是很小的时候了。现在这么站在一处,呼吸相闻,他不由地就心猿意马。 谢元抬着眼皮子与他对视,沈留祯比她高了一点,但是也不多,两人的鼻子尖儿正好高低错开。 她的丹凤眼垂了一下,又抬了起来,问:“你离我这么近干什么?” “给你穿衣服啊干什么?”沈留祯依旧木着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然后就躬身捞起旁边的红色长衣,抖落开来,说:“背过去,伸手。” 谢元微微地瞪了他一眼,听话照做,问道:“怎么还使上脾气了,不至于?” 沈留祯将袖子套在她的受了伤的那边胳膊上,然后扯着另外一只袖子让她穿过去。 他看着谢元的后颈子,往前一凑,借着整理衣襟的动作,双手环过她的腰轻轻地抱了一下。 当谢元的细腰被他揽在怀里的那一瞬,他心里像是吃了个糖似的那么甜,不由自主地就笑了。 然后还没有等谢元反应,他就松开了手,若无其事地转到了她的身前去,开始给她系外衣的腰带。 外衣的腰带要戴正啊…… 于是他光明正大的凑过去,拉着腰带环过她的腰,然后手指按着腰带的轨迹,轻轻按压着她的皮肉捋顺了过来。 沈留祯的胸前几乎要挨着她的,他还侧着脸,脸颊几乎要贴到她的脸颊上…… 谢元能感觉到沈留祯温热的鼻息喷到自己的脖子上,吹得汗毛直痒痒。 而且他的手不轻不重地从后腰往两侧捋到前头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动作太“认真”了,她觉得有些敏感,也痒得慌。 谢元正觉得不对劲,沈留祯终于离开了她,低着头在她的腰前打结。 他低着头,一副认真的模样,但是手上使了使劲儿,想将腰带勒紧一点,暗搓搓往自己跟前拽一下她,结果…… 谢元下盘稳得,他硬是没拽动。 沈留祯很是尴尬,眼睫毛抖了抖,不由心虚地抬眼看了谢元的表情一眼。 谢元一看他这个表情就明白了,问道:“你又在偷偷使坏呢?又想干什么?我可告诉你,我虽然受了伤,可打你十个还是绰绰有余……” 沈留祯听闻,扬起脸来,得意地抬了下巴,半阖着眼睛望着她,就差用鼻孔望着她了,骄傲地说道: “那我也告诉你,即便你能打的过我,我想做的事情照样也做完了。” 他说着,还将系好的腰带余长顺势用指头给掖了进去。 他又趁机揩了油,心里头很满意。 可是还没有满意完呢,手腕就被谢元捏着给抬了起来。 沈留祯看着自己的手被捏成了抽搐的鸡爪子,连忙一连串地喊:“阿元,疼疼疼……” 第192章 难道不是吗 “你又做什么了?”谢元盯着沈留祯的表情,压着声音威胁他说:“你别在我衣服上动手脚,若是被人发现我是女郎,我杀了你的心都有!” 沈留祯疼的快站不住了,连忙将空闲的手抓在她的手腕上,就差把自己挂上去了,软声求饶道: “阿元阿元,我没有那么不知分寸,你先放开我……我跟你开玩笑的。” 谢元将信将疑地松了手,沈留祯这才揉着自己的手腕站稳了,他看了谢元那不善的表情,瞪了她一眼,不满地说: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般卑鄙幼稚的人吗?” 谢元一边检查自己的衣服,一边毫不犹豫地反问:“你难道不是吗?……要不要让我列举一下你小时候坑害我的那些恶行?” 沈留祯顿顿时有些语塞,过了一会儿,他用着一副端方君子的稳重模样,厚颜无耻地望着一旁说: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谁还没有几年懵懂无知的时候。” 谢元明显不以为然,嘲讽似的冷笑了一声,但是也没有再纠结,她随手将挂在屏风上头的皮甲拿了下来,套在自己的身上。问: “你这次找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刺探军情?” 沈留祯的眼睛晃了一下,放下了自己的手腕,又理了理袖子,说道: “按照如今的情形,看着是个平局,其实不论宋军是动还不是不动,都处于下风,哪里用得上派我来刺探军情?我知道你在此地,于是趁着他们谈判,自己偷偷来的。” 谢元挨个扣着皮甲的皮扣,一个个的拉紧,看着沈留祯的眼睛,很是笃定地说道: “你来肯定有别的目的,说吗?不说我就命人将你扣下了,免得你使什么招,坑了我们的大军。” 沈留祯听闻顿时瞪大了眼睛,他知道谢元绝对做得出来,连忙说: “我来是请你帮忙刺杀魏军统帅穆合王爷的,于宋军如今的局势来说,可谓救命之法。你可不要乱来,回头若是让人知晓了我的身份,便全完了。” 谢元的丹凤眼中,惊讶一闪而过,随即简单地问:“为什么?” 沈留祯生怕谢元将他扣下了,利落地说:“穆合有反心,他必须死。” 谢元恍然地“哦”了一声,看着沈留祯目光闪烁,像是在衡量他的话是真是假,又像是在琢磨事情的来龙去脉。 过了一会儿,她问:“你找外人里应外合,要杀自家大军的统帅,这件事情你那个皇帝陛下知道吗?” 沈留祯轻笑了一声,说道:“笑话了,这么大的事情他若是不知道,我怎么敢做,回头处处都是敌人,我还有活路吗?” 谢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束袖,想了想,说道:“是……你从来就谨慎。” 沈留祯见谢元微微低着头,一双丹凤眼中半垂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她这个模样明显就是有着自己的盘算。 沈留祯想到此处眸光一闪,提醒道:“阿元……你不要想着利用这个矛盾,另起什么谋划。眼下你们可是落了下风了,杀了他你们正好可以脱困,这于你于我都有好处……” 谢元抬了眼皮子看了眼沈留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算是默认了他的猜测,转身走到了屏风外头。 沈留祯跟在她的身后,又说:“而且,看在咱们从小的情谊上,我不会害你,你也不能害我呀。” 此时他们一前一后的正好走到了屏风的旁边,沈留祯眼睛往旁边一瞄,突兀地说: “你这个屏风布料太薄了,能看见人的影子,影子能暴露你的身份,你记得换一个厚的。” 谢元脚步顿时顿住了,她猛地转身看向了那个屏风,表情中露出了些后怕的神色,她稳住了心神,再看向沈留祯时,就转过了身,双手叉腰审视着他,丹凤眼微微眯起: “你刚刚说这句话的时机是故意的?……威胁我?” 沈留祯只管微笑,一双眼睛盈盈闪着亮光,两颊上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来,不承认也不否认,似乎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罢了。 谢元浓密的眉毛挑了一下,表情有些冷厉,生硬地说:“你若是个别人,此时已经没了命了,哪来的机会让你威胁我?”” 沈留祯根本就没有怕的,厚颜无耻的笑着说: “我知道你不会舍得杀我的。当然,我也不舍得害你。咱们两个就坦诚一些,互惠互利不好吗?” 谢元又转过了身,直接走到了屏风前头的案几旁,她一只手捂着伤口,慢慢地坐了下来,沈留祯也跟了过去,一撩前摆,坐到了她的面前。 谢元抬手将桌上的茶壶拎了起来,倒了一碗茶水,推到了沈留祯的眼前,说道: “你先将你的计划说来我听听,等我听过之后,再做决定。当然,我还要去找我师父——你爹商量,你可想清楚了。” 沈留祯果然谨慎了许多,他垂着眼睛沉默着想了一会儿,心知这不单单是他和谢元两个人的事情,还关乎两国的大军和国运,若是不能有足够的利益和理由,是不可能成行的。 营帐外头起了风,帐子的帘子被风鼓动,呼啦啦地响。 风中带着秋季的肃杀和冷意,吹了进来,吹得他的衣袖簌簌抖动,冷意直钻沈留祯的脖子。 可是他一心在思索说辞和利弊,好似毫无知觉一般。 谢元看了一眼翻动的帘子,对着外头高声喊道:“孙田,将帘子给我定死了,定好之后离远一点儿!” “是!”很快,外头就响起了捶子砸地钉的声音,门帘子绷紧了,严丝合缝叠合在了一处。 霎时间风小了,营帐中也安静了许多。 沈留祯和谢元对视,声音很轻,但是却很郑重,说: “此次宋军攻魏,是为了试探虚实,看看魏国朝堂经过了如此动荡之后,是不是已经变成了一个掉了牙的老虎。 试探过后,如今面上却打成了平局。根据两国多年交战的结果,尤其是四年前的那一场惨败,恐怕宋军朝堂中早已有人一片欢欣鼓舞,认为魏军大势已去。” 谢元一边听他说话,一边翻了个茶杯给自己倒上,此时丹凤眼抬了一下,轻笑道: “怎么?难道不是吗?” 第193章 口舌之争 “当然不是。”沈留祯掷地有声,表情坚定,说,“此次之所以会有如此结果,是因为鲜卑族老穆合王爷轻敌贪功。他太过自大,看轻了宋军的实力,只想着凭着自己一家之力得了这份功劳,为自己树立威望。 所以他来时,只调动了三十万大军,而你们挑了一处驻军数量最薄弱的军镇,军镇中兵力二十万。两厢相加五十万与宋军百万之数打成平局,到底是谁更有实力,岂不是一目了然?” 谢元立即反驳他,说:“非也,你说的不对。我们是攻城之战,你们是守城之战。这攻城之战历来就是最烧人命的。几万大军拿不下一个五千人的驻守的城池,又不是没有过。我们能攻得下来,还连下三城,本身就是了不得的胜利。” 沈留祯也很快接道: “魏军难道没有连下三城吗?若不是因为你这一颗意料之外的闲棋落在此处,恐怕此时四城都有了,他们伤亡还比你们少那么多。” 谢元一滞,心中气闷不已。 后头那些守城的将领不争气,听见些风声就逃跑了,一个比一个怂包。若不然何至于如此被动? 她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这确实眼睁睁的事实,她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沈留祯见她侧着脸看着一旁不吭声,才说道: “所以,魏军的这只老虎,牙还是牙,一颗都没有少,只是打了个盹儿罢了。等他们调动大军,到时候就不只是拿下了宋军三城而已了,恐怕又是一场惨败。你说是不是?” 谢元心中只恨那些丢城的人是扶不起的阿斗,烂泥糊不上墙,却不承认他们一定会输,此时抬眼说道: “世事难料,尤其是战场上变幻莫测,此时先言胜败,有些过于早了。即便是老虎有牙,它打了盹儿,那便是机会,谁打死谁真的不一定呢。” 沈留祯前倾了一下身子,激动地说:“结果是不一定,可是我现在来找你商量的事情若是做了,对宋军来说,便是一定能赢。” 谢元只是冷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神情毫无波澜,甚至还有些不以为然。 只听沈留祯说道: “穆合王爷正在请旨从附近的军镇调兵增援,据我所知,魏军的军镇集结调配的速度极快,平时是种地的农民,一旦有战事,号令一下,第二天便带着武器和粮草成军而行。 我知道宋军也在调配援兵前来?从哪儿调,调多少人?自古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光是这粮草一事,宋军的行动便赶不上魏军?……你觉得哪一家的援兵会先到?” 谢元不语了…… 粮草这个事情,她打仗这么多年,实在是感触颇深。 当今宋朝的刘家,也是由军营起家的白衣,他是在混战中拿了兵权,又推翻了前头一朝的君,刘家才由臣变成了君。 她爹谢昀当年就跟他们说过,汉人的朝廷更迭过于频繁,弊端就在人心难聚上。 靠着着兵权由平民白衣变成了皇帝的人,没有血脉传承的深厚积累,常常会被是门阀世家看不起。 他们表面上恭敬称臣,里子里却很难说。 碰上皇帝有手段的,笼络的来,世家们便是助力,笼络不来,便是个剜心的利剑,他们可以左右你的朝堂,左右你的人心所向,左右你的决策。 更加难办的是,世家大族根基深厚,家族势力广布,再加上彼此之间姻亲的联合。不只是占据了大量读书人的官位,还有很多的土地和税收。 谢家如今遭了清洗,是没落了。 但是即便是如此,当初来到宋国之后,因着谢家氏族的威望,再加上门阀世家之间的有意的联合和帮助。 谢家也用很少的钱财,很轻松的得到了大片的土地…… 更别说那些扎根在此多少辈子的氏族了…… 所以说,皇帝也不敢将这些氏族们得罪的狠了,每次不管是征集粮草还是税收,都要打一场利益交换的诡谲之战。 这也是谢元他们,动不动就断粮,动不动就拖拖拉拉,连兵服都供不上的原因。 想到此处,她即便是有再大的豪情壮志,觉得只要她上了战场就有能力赢的信心……也不免丧气了起来。 像是这种事情,实在不是她能左右的了的。 她能管的了的,就只有眼前,她手下的兵,她参与的每一场仗而已。 沈留祯一直观察着谢元的表情,见她的神色,明显已经被说动了。 于是又问:“如何?这些理由够不够?能说动我爹吗?” 谢元抬眼就看见沈留祯那一副得逞了的欠揍模样,那眼睛里头的得意明晃晃地刺眼睛。 谢元气得鼻子冒火,直想给他一拳,硬生生地忍住了,说: “就当魏军能先调来援兵,那那个穆合死了能有什么用处?难不成因为一个穆合死了,魏军的援兵就不来了,他们就直接认输退兵了?” 沈留祯笑着说道:“你忘了还有我的吗?只要穆合死了……我可以说服魏国皇帝陛下就此撤兵。” 谢元不以为然的看着他,刚要说话。 沈留祯就接着说:“即便是我说服不了,兵撤不了,这场仗还是要打,穆合这个统帅死于非命,魏国少了一员大将,宋国少了一个强敌,这对于你们来说,怎么也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谢元听闻,愣了一瞬,说:“这倒也是……”她顿了顿,忽而冷笑了一声,看着沈留祯说道: “你们也知道他是个大将,是个有能力的有功之臣,你和魏国皇帝,就这么对待功臣良将的?这属实不像是个明君所为。” 沈留祯坐直了身子,像是看一个单纯的小孩子似的,不以为然地侧了侧脸,偏着眼睛说道: “功臣良将难不成就不能是反贼了?这一点,宋国皇帝再明白不过了。南朝前朝的皇帝,前前朝的皇帝,哪个不是被功臣良将篡了位的?恐怕你们宋国的皇帝更加惧怕功臣良将呢。……你以后若是立了大功,做了良将功臣,可得小心着点儿……” 谢元咬着牙,看着沈留祯,很想打他…… 第194章 看看到底谁不行 谢元抬了手指了指他的鼻子,最后认命似放弃了,问道:“你具体什么计划,说。将他引出来,让我带着人围杀?” 沈留祯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说道:“其实……我是打算找个人偷偷地刺杀他。像那种战死沙场的结局,不太符合我的要求。” 谢元惊住了,半晌怒道:“你要是想要找个刺客,花钱找一个便是了,找我干什么?!” 沈留祯吓得往后躲了一下身子,然后说:“笑话了,我一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我去哪儿找刺客去?再说了,这么重要的事情,要武功高强,还得信得过的,我只能找到你这么一个。” 谢元挑着眉头,用一种极度无语的表情,问:“他们鲜卑族号称人人尚武,是个娃天生就会拉弓射箭的彪悍民族,你们皇帝连个能替他杀人的忠臣都找不出来?!” 沈留祯一揣袖子,愁苦地说道:“你不知道,新皇登基难啊,这件事情他绝对不能插上手,万一让人看出蛛丝马迹来,那后头的事情就难办了,搞不好会弄出祸患来。” 谢元一听,就知道他后头还憋着什么坏呢,肯定不只是杀了穆合这一件事情这么简单。 魏国朝廷里头的风卷云涌她搞不清楚,也没有兴趣。就单说沈留祯计划刺杀的这个事情,当真有些读书人的臆想。 她冷冷地说: “跑去别人的营地里刺杀统帅是这么容易的吗?要是这么容易,那大家都这么干了,大军还没有交上手,两方统帅先死个干净。” 谢元说着不满地抬着眼睛看了沈留祯一眼,又说:“咱们小时候可是学过《史记刺客列传》的,里头那五位:曹沫、专诸、豫让、聂政、荆轲,别管他们刺杀成不成功,可是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的,说白了那就是死士,你这个打算,是不是想害死我?” 沈留祯说道:“哎,你忘了还有我呢?有我在,怎么会让你大庭广众之下刺杀呢。自然是找一个神不知鬼不觉地时机,然后还能全身而退的法子啊。” 谢元看着他冷哼了一声:“你是不是把这件事情想的太容易了?有什么法子能神不知鬼不觉?” 沈留祯的那张干净又年少的脸,笑得很是天真无害,他往前凑了凑,小声地说道: “你知道你跟那五大刺客比,有个他们没有的优势,你知道是什么吗?” 谢元想了想,问道:“我比他们年纪小,武功高?” 沈留祯看着谢元认真的模样,脸上的笑容慢慢僵硬了,然后抿了抿唇说: “你倒是挺自信……你又没有跟他们比试过,这是怎么得出来的结论?” 谢元不满地挑了眉头,问:“那你说我的优势在哪儿?” “你是个女郎啊……”沈留祯笑着说。 谢元一听这个就炸了,一双丹凤眼威势逼人,冷冷地问:“你什么意思?” 看她那个样子,如果沈留祯不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她就要立马动手,让他知道知道瞧不起她的后果多么严重。 沈留祯的瞳孔晃了晃,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刻气氛的不寻常,连忙诚恳地说道: “你虽然是个女郎,但是武力超群,是个人他就想不到啊。你若是以女子的身份跟着我去,凭着你那干净利落的身手,杀了人之后安全脱身不是没有可能啊。……那五大刺客有这么个优势吗?他们就是想扮成个女子也没有人信啊。” 谢元的眼神缓和了下来,她想了想又皱起了眉头。 她心里头其实特别不想承认自己女郎的身份,更别提穿女装,做个女郎的样子了。 这本身就是她心中的一件恨事,这辈子都巴不得自己跟“女郎”这两个字无缘。 可是这是个大事情,若想要做得成,不愿意也得迁就则个。 “具体如何办?”谢元冷冷地问。 “哪有现在计划的出来的,到时候伺机行事。”沈留祯很是随意地说。 谢元差点一口气没有上来。她看着沈留祯直觉得他惫懒不靠谱,半晌冒出来一句: “简直是儿戏!我若是跟你去,我就是傻子。” 沈留祯也不生气,揣着袖子垂着眼睛说道:“哎,本来你也去不得了,现在你受了伤,手脚功夫不利索了……” 谢元听到此处就生气了,迅速打断他说道:“你说谁手脚功夫不利索了?!我现在照样打你十个,上阵杀敌都不在话下,大不了伤口再裂一次罢了!” “还是算了……我即便有再好的计划,估计你也做不来。所以我这个计划打算放弃了,你给我推举个合适的人选,有人就行。具体怎么施行,我再慢慢想折。” 谢元气得在心里头骂娘,抬手一把抓住了沈留祯衣领子,前倾着身子说: “狗屁你有再好的计划我也做不来!你自己想不出来万全之策,别在这儿拿着我的伤说事儿!我倒要跟着去,我看你怎么收场!” 沈留祯两只手抱着谢元的手腕,感觉到她口中的酒气直往自己的脸上和鼻口里吹,他的头脑也跟着晕晕乎乎的,又开始心猿意马起来。 他看了看谢元的嘴唇,明亮的眼睛又抬眼与谢元的丹凤眼对视,声音很轻,但是很温柔,郑重认真地说: “阿元……我说的是真的,虽然我很希望你跟我在一起多呆些时日,可是你受伤了,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谢元满脑子都是沈留祯说她不行,感觉受到了奇耻大辱一般,咬着牙说:“你少来这一套,口说无凭,咱们事儿上见真章,看看到底是谁不行?!” 沈留祯被揪着衣领,表情可怜的审视了一番谢元的表情,问: “阿元,你是不是喝醉了酒还没醒过来呢?” 谢元恨得直咬牙,直接很不客气的松了他,差点把沈留祯给掼地上去。 她双手按着桌几站了起来,一双丹凤眼一边气呼呼地看着沈留祯,一边下意识的伸手到腋下,修长的手指挨个检查了一遍自己皮甲的锁扣有没有扣紧,对着外头大喊: “孙田!” 第195章 他有话跟我说吗 “属下在!”外头很快传来了脚步声,立在了外头。 沈留祯还没有反应过来她要干什么呢。 只见她大步走到了营帐的门帘子前头,扒开了绷紧的缝隙钻了出去。 一时间那肃杀的秋风就猛烈地卷了进来,带着风沙。 看来外头的风好像更大了。 沈留祯从地上怕了起来,顺手整理着被谢元拉乱的衣带,就听见谢元跟孙田说道: “你给我看着他,我去一趟任县城找将军,我没有回来他哪儿也不能去!” “是!” 沈留祯愣住了,然后就看见谢元的那个叫孙田的亲兵钻了进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 孙田看着衣衫不整、一副惨遭撕扯过的沈留祯,脸面上露出了一副略微惊讶且奇怪的异样眼光来。 沈留祯愣了一瞬,然后带上了和光同尘的微笑,说道:“……外头风这么大,你们校尉还要忙公事,也太拼了,呵呵……呵呵呵……” 孙田的眼光更加的奇怪了,他瞄了瞄沈留祯散乱的衣襟,冷着脸,十分称职的看着他,就是不说话。 沈留祯赶紧拽了拽自己的下摆,将扭曲的衣襟给拽平了,上头又规整的整理好位置,这样反反复复地好几回才弄好。 他觉得窘迫,眼神晃动着解释说: “这个……这个是我……这个是我刚刚给她治伤的时候,她疼痛难忍抓了我两下给扯坏的……” 他想来想去,就只有这么一个理由合适了。正在他以为自己的解释天衣无缝的时候,孙田终于开口了,满是不以为然地说: “不可能!你别坏了我们校尉的威名,他又不是娘们,疼了还要挠人?一看你这个样子就是惹了他挨打了……” 孙田说着,还上下打量了沈留祯一眼,像是安慰他似的说:“这有什么?我们营中挨过他揍的人多了去了。” 沈留祯一听,顿住了,半晌又坐回了案几旁,认命的一理衣摆搭在了膝盖上,心想: 好家伙,阿元这是到军营里头当霸王来了…… …… 谢元带着一对亲兵,顶着狂风快马加鞭到了任县城,等了好一会儿,师父沈将军才从是十里外的送别亭回来。 一听谢元来了,有些惊讶,问道:“出了什么事情了?” 这也不怪他奇怪。 如今任县城是差一点就包在口袋里头的兵。他们驻扎在这里,若是有援兵能打赢,那没事,若是没有援兵打不赢。 那任县城中的一众官兵就危险了。更何况谢元守着要道,十分的要紧,不能没有她这个校尉指挥坐阵。 谢元上前一步,走到了沈父的身边,小声的说:“留祯来找我了,现在在我那里。” 沈父明显很震惊,问道:“他怎么来了?干什么?” 谢元抿了抿唇,看着他没有吱声。 沈父看了看左右跟着的人,于是摒退了左右,领着谢元到屋子里头细说。 师徒两个在屋子里交谈了许久,谢元将沈留祯的来意和意图都说了个清楚,然后就等沈父的回应。 沈将军有些头大,皱着眉头一脸凝重,在屋子里头左右踱着步子。 实话说,他很心动……可是又觉得沈留祯的想法太过于天真儿戏,又有些不放心。 谢元问: “师父,你们这次谈判谈了些什么?” 沈庆之听闻,叹了口气说:“跟预想的一样,漫天要价,就是个拖延时间的幌子。如此看来,或许尽快的跟他们一搏,才是出路。可是……攻城战耗费巨大,现在兵员粮草皆不足,胜算不大。谁先动谁就吃亏……” 说道此处,他问谢元:“你觉得留祯比以前可有长进?” 谢元想了想自从他们十二岁上分别之后,再见的点点滴滴,说: “怎么会没有长进?就从上次他诛杀宗爱的这件事上看,他伪装做乖,随机应变,行事果决,都已经炉火纯青,快成了精了。” 沈父听闻想了想,说道:“此时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还能有什么法子?!” 他摸了摸后脖颈,下定了决心说: “这样,你跟他去,就三天的期限,你们的安全要紧,能做得成就做,做不成就原路退回来,咱们再想办法。不行你就当借着这么个好机会去探听一下军情,找到他们的破绽就更好了。” “是!”谢元勾了了下唇角,很是克制的笑了一下。她什么都说了,就是没有提自己受了伤。 若是提了,师父肯定不会同意她去。 可是她的伤她清楚,又不是要她砍杀一百个,杀一个人也就是一抬手的事情,费不了多少力气。 反正沈留祯说他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我倒是要看看他怎么个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儿。 “你营中可有你能托付职责之人?”沈父问。 谢元想了想,说道:“有,我回去会安排好的。将军若是有令,传给我营中司军周免便可。” “那就行……他既是跟着魏军出来的,不宜耽搁太久,你赶快回去。”沈父很是干脆的说。 谢元顿了一下,问:“师父……你有没有什么话让我带给留祯的?” 沈庆之愣了一下,然后就有一种难言的悲伤在盈动,过了一会儿开口却说: “你跟那个小兔崽子说,小命要紧,莫要逞能!我就你们这两个亲人了,沈家的香火还得靠你们呢。” “是……”谢元刚应了一声要走。 沈父又反悔了,有些烦躁地说:“算了,不用跟他说这个废话了,他从小不比谁知道惜命,还用得着我说?!” 沈父的一双大眼睛大的跟铜铃一样,也不知道是跟谁在置气。 谢元有些不知所措,站在那儿,押着佩剑的手紧了紧,又问:“那师父还有没有别的要说。” 沈父倔强地转了半个身子,问:“……他有话跟我说吗?” 谢元愣住了,将沈留祯跟她说过的话都想了一遍,想起了他那句:“这些理由够说服我爹吗?” 其他的就再也没有了…… 她想照顾一下长辈的心情,于是厚着脸皮子说:“刚刚我跟师父商量的那些,不都是留祯嘱咐跟您说的吗?” 沈父无言以对,在心里骂道:这儿子真他娘的贴心。 “我什么话也没有!去!”沈父大着声音说。 谢元抿了抿唇,应了声是,就转身离开了。 她心想着,这一次再回来的时候,一定要记得问问沈留祯,他有没有什么话是要跟他爹说的。 让他多说一些。 第219章 你是谁 穆合王爷看着远处追逐刺客而去的人群,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他身旁的亲兵问道:“王爷……这是怎么回事,刚刚那个不是去刺杀沈留祯的刺客吗?为什么会突然朝着咱们射箭?” 穆合王爷脸上的横肉抖了一下,提起来沈留祯他就来气。说道: “说不定就是那个小儿故弄玄虚,派人来刺杀我,结果还假模假式地派人去追……你信不信,一会儿肯定追不上,人还会被放跑了。” 他身边的亲兵愣了一瞬,思索了一会儿,又说:“王爷……你的意思是说,皇帝派沈留祯前来设计杀您?” 穆合王爷挑着眉头瞪了他一眼,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吗?乌雷又不是傻子,他当初被赶出东宫,差点死在外头,他不想杀我才奇怪。 只不过迫于形势,他追究不起来罢了。因为满朝文武都是被宗爱欺瞒的人,他要追究这件事情,得将所有人都一起治罪!” 亲兵看了看远处已经没有了人影的那些人,说道:“皇帝陛下若是派人刺杀您……派个沈留祯这样的,也未免太儿戏了?” 穆合王爷同样也瞧不起沈留祯,怒道:“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娃想的招,能有什么高明地方?!” 亲兵沉吟不语,一副犹豫不绝,愁眉不展的模样。 穆合王爷扭脸看见他这个德行,问道:“你这两天怎么总是这副表情?!心里头藏着事情?” 穆合王爷眼神阴蛰地看向他,带着凶狠且怀疑的口吻说: “难道……那个姓沈的小儿和皇帝许了什么好处,让你对我不利?” 这个话一出,那个亲兵顿时吓的肝胆俱裂,连忙从马匹上跳了下来,跪在地上说道: “王爷!冤枉啊,我一直跟着您,从未跟沈留祯单独相处过,这您是知道的。况且我跟了您七年了,忠心耿耿,王爷待我不薄,即便是有什么人来拉拢,我也绝不会背叛王爷!请王爷相信我!” 穆合王爷的手握在刀柄上,垂着眼睛看着地上的人,似乎一句话不对,就会立马抽刀将他砍了,问:“……那你最近为何一直心思不属,你想什么呢?” 他眯了眯眼睛,声音低沉缓慢:“咱们相处了七年了,你心里头有事情瞒着我,我看得出来。” 那名亲兵胆怯地抬头看了一眼穆合王爷,又很快地低下了头,匍匐着说道: “王爷……属下确实有件事情想要禀报,可是一直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不说,你今日死定了。”穆合王爷毫不留情地说。 “是……”那名骑兵抬起了身子,直视着穆合王爷,说,“前两日,合安郡王派人来进了军营,问沈留祯的动向,要刺杀他。怕您不同意,不让我禀报您。我想着那个姓沈的一定能死在外头,如此不禀报也无妨。 可是他没死,还回来了……刚刚跟踪沈留祯的人来报,确实眼见着沈留祯被人用弓箭袭击,只是射偏了,没打中……” 他眼见着穆合王爷表情毫无波澜,好像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于是往前蹭了一步,说道: “王爷……属下是怕刚刚追逐的那个刺客,万一真是合安郡王派来的,若是被捉住……现在这里这么多军镇的督主都在这儿,跟咱们不一心的也多,到时候可怎么办啊?” 穆合王爷此时表情才有了波动,他猛地转过头来看向了远处,又转了过来,说道: “若是合安派来的,我是他老子,他还想杀了我不成?!那个刺客为什么要朝我这儿射箭呢?” “属下也想不明白,请王爷明断。”那亲兵说着又一头磕在了地上。 此时谢元已经往东边走了好远,一直到了那陷阱的边儿,摸到了一块大石头的后头,藏好了身形,摸出了骨笛,连续地吹了好几下。 清脆的呦呦鹿鸣声,声音传到了穆合王爷的耳朵里,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不管是他,还是其余的亲兵都寻着声音处看了过去。 穆合王爷阴沉着的脸,瞬间就亮了起来,眼睛中露出了狂喜的精光。 心想:这是不是天意?……他还怕跟着的人多,跟他抢了猎杀白鹿的机会。 现在人都走了!白鹿果然是属于他的! 他便是以后那个能统一全天下,当天子的那个人! 这是天命! 穆合王爷立马拽了缰绳,将弓箭握在了手中,朝着那鹿鸣的方向奔了过去。 那名跪在地上的亲兵,也顾不得想别的,连忙从地上站了起来,快速地翻身上了马,跟在他的身后而去。 谢元不敢露头,等着穆合王爷往这边来。 她耳朵一直听着动静,听见马蹄声渐渐的绕了密集的树丛,到了前头的空地上,然后“噗通”一声闷响,接着是一阵马儿惊叫的嘶鸣之声。 谢元惊喜地从石头后头让出了一只眼睛去看,结果…… 穆合王爷骑着马停在了陷阱的边儿上,看着已经破了洞的陷阱,怒吼着咒骂道: “我草他娘的……这是谁挖的陷阱!” 谢元一看,只是他的亲兵少了两个,他自己没事…… ……肯定是亲兵在前头替他探路,负责找白鹿……结果先踩了陷阱了。 谢元将脑袋又闪了回来,无语地闭了闭眼睛。 她一边抬手抽了一只箭矢出来,搭在弦上,一边咬牙切齿地想: 阴谋诡计的真他娘的费脑子,还屁事多,真不如真刀真枪的利索! 她提了一口气,直接从石头那里闪了出来,一个拉弓满射,就朝着穆合王爷射了过去。 “有刺客!”仅剩的两个亲兵连忙出声叫喊…… 可是刚刚众人去追另外刺客了……即便是他们听得见,也得有时间回来才是。 可能很快就回来了…… 谢元耽误不得,一箭射出扎在了穆合王爷的胸前,手中依旧丝毫不停。 一搭一松间,箭箭如同连珠似的往外发。 那两个亲兵本来也要拉弓射她,可是谢元发箭的速度太快,他们只来得急躲闪两息,来不及进攻,就都中了箭,死在了谢元密集的箭下,每人至少两箭扎在了要害之处…… 穆合王爷捂着胸口,愤怒地嘶吼了一声,转身拽了缰绳就想跑。 谢元连忙又补了两箭……穆合王爷身子一抖,从马上跌落了下来。 他的马儿丢下了主人,很快便跑的不见了。 谢元脚步如飞,从那乱石堆中跳了出来,快速地跑到了穆合王爷的身前,将他翻了过来…… 穆合王爷还没有断气,看着谢元身上的魏军兵服,还有她那明显是汉人的、稚气未脱的、年轻的脸,气若游丝地问: “……你……是谁?” 第220章 真麻烦! 谢元垂着眼皮子看着穆合王爷,一双桀骜的丹凤眼,本就上扬的眼角更加明显了些。 她有些头疼地看了看周围的动静,没有搭理穆合王爷的话,而是直接拽起了他的一条胳膊,就往陷阱处拽。 一个成年男子,还是很胖很壮的成年男子,即便是谢元经常练武,拉起来也颇为费劲。 更何况她还有伤没有养好,又压低了身子漫山遍野地跑了那么久…… 穆合王爷眼皮子已经打不起来了,只是微微地睁着一条缝,保留着些许的意识。 他甚至连个凶狠怨恨的表情都摆不起来,一副木然的模样,任由谢元拖拽着他。 因为拖拽的痕迹,倒地的杂草上留下了一条颜色艳丽的血路。 谢元看着那些血迹,一边拖一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说了一句: “他……”她把骂人的话咽了回去,“还得伪装成意外?……能杀了人就很不错了……真麻烦!” 她的话传到了像是一摊死猪肉似的穆合王爷耳朵中。 他模糊的意识突然就明白了:这是沈留祯的人…… 真是沈留祯设计来杀他的。只是他防着他下毒,防着他收买人心,却唯独没有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 这种策略,除了那个汉人再也不会有别人了。 因为鲜卑人杀人,绝不会有这么多的套路。 被谢元拖拽着,他觉得自己的魂魄都已经离开了身体,手脚已经不听使唤。 可是意识却一直来回飘荡着,断断续续地想着很多事。 突然,他眼前就出现了今天来时,在军营里头的那一幕: 营帐前的汉人少年,一身的广袖儒衫,被风吹得极为灵动,跟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他带着所有汉人书生的都会有的那种软弱、又自命清高的讨人厌的模样,抬着了一根手指,虚指着天上,轻飘飘地说: “我如今是大魏国皇帝陛下的眼睛,说不定凭着这层身份,能将那大雁给瞧下来一两只,也说不定啊……” 也说不定啊……此时他才听出来,这句话,是意有所指…… 他真的将他这只大雁,给瞧下来了…… 谢元不知道穆合王爷在想什么,在她眼睛里,这就是一具刚刚断了气的死尸。 她伸手将他身上的箭矢给拔了下来,放到了身后的箭袋里,又转身看了看那陷阱里头的布置。 陷阱的坑洞下头,立着削尖了的木头桩子,像是块针板似的朝天竖着锋利的刺。 里头已经躺了两匹被刺穿的马——肢体还在抽搐挣扎,还有两个亲兵的尸体。 幸亏其余的马跑了,没有死在这里…… 若不然的话……她一个人怎么也不可能拖动一匹死马,往陷阱坑里头扔。 留在外头不就露馅儿了吗? 谢元又看了看穆合王爷身上中箭的地方,对照着陷阱里头的木刺,大约对照了一下,拖到了合适的位置,就把他给推了下去。 她看着已经被穿胸扎透的死尸,捂着肩膀上的伤口,喘了几口气,就连忙转身去拖另外两个亲兵去了。 木刺那么粗,怎么也能掩盖住箭矢的伤口。 另外两具亲兵的尸体依旧如法炮制…… 沈留祯或许就是怕不保险,这陷阱坑挖的极大,扔下了两匹马,五个人,还有空余的地方。 正在此时,谢元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远处的树林子外头,影影绰绰有人的影子往这里来。 她连忙蹲下了身,看着地上那些触目惊心明显的血迹,一时间慌了起来…… 还有这么多没有收拾完呢! 谢元手上动作加快,连忙将佩刀给拔了出来,将那些粘了血的草一顿割,拢着就扔进了陷阱坑里。 眼见着那些人越靠越近,还有两处比较远的血迹没有处理。 于是直接将割不干净的地方,拿脚搓了搓,又用刀扬起了尘土,将血迹盖上。 然后跑到了远处的那两处血迹处,又是一顿搂草割,手上又急又快。 多亏了当年在西南那种地方呆过,她这熟练的割草能力,就是在那个时候学来的。 割了是割了,地上的血迹也让她给盖了,可是她再也不能冒险回去,将这些草扔到陷阱坑里。 陷阱坑面上是一片空旷的空地。她要是现在过去……人家抬个眼皮子,就会看见这儿有个人。 于是谢元将那些带血的草往怀里一抱,转身就跑…… 她也顾不得这意外现场伪造的合不合格了。 现在最关键的是,不能让人发现是她做的事情,再跟踪过来。 于是谢元一口气不停,抱着带血的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躲躲闪闪地就往沈留祯那里赶。 身后有震惊和呼喊哀嚎的惊惧声音,远远的顺着风飘过来…… 附近听见动静的人影,都往那边儿聚集了过去。 一路上谢元惊而又险的躲过了几处视线,终于摸到了沈留祯的那块石头后头。 沈留祯本来就一直扒着石头,焦急地等着她回来。 一见她出现,双眼就爆发出了惊喜异常的光亮。 他知道成功了,但是他也知道这个事情还没有完。 谢元一到了跟前,他就从谢元的怀里将那些带血的草给抢了过来,一把给扔到了旁边点燃的火堆里头。 吸满了鲜血的荒草,一遇见了火,就起了一股黑烟,带着浓重的血腥和焦糊的味道直冲天际…… 然后他们两个人很有默契地谁也没有说话。 谢元忙着脱衣服,他就蹲在地上,将谢元换下来的兵服给一件件的拾起来,慌里慌张地卷在一起,就往火里扔。 一边扔,一边用木棍挑着露出空隙来,让它们燃烧的快一些。 突然风打了个卷儿,卷起的火星子带着灰飞了出来,吹到了沈留祯的身上。 沈留祯吓了一跳,一边呛得直咳嗽,一边使劲地将那些火星子给拍掉。 谢元听见动静,衣衫不整的转过身,连忙帮他一起拍…… 要是他不小心把自己给烧死了,那才是天下第一冤枉的荒唐事。 两个人正一顿手忙脚乱着。 在外头替他们放风的刘亲兵突然说道:“那两个鲜卑人要过来了!郎君,你这烧的烟太大了。” 沈留祯看了看那火堆里头已经烧得差不多的衣服,但是还是有明显布料片子的痕迹。 他连忙拿起木棍,又挑了两下,希望能烧干净,可是依旧救不了。 ……太明显了。 于是他灵机一动,直接将自己的外袍子给盖了上去,眼见着烧了一半,他拉起来甩了几下,放在地上一顿踩。 “快到了……”刘亲兵跑到了一旁,焦急地冲着他说。 第223章 好几回了! 到了此时,独孤坚更加坚信自己的猜测了。 穆合王爷的死,肯定跟他们脱不开关系。 可是到底是怎么个关系法,他怎么也想不通。 于是他骑在马上,时不时的就偷偷地瞄他们一眼,想要看出个所以然来。 他倒不是为了给穆合王爷伸冤啊还是怎么着,他就是一颗熊熊燃烧的好奇之心按捺不住。 终于,刘亲兵从别人家买了一件外袍回来了。 他也不顾上察觉此时的这莫名其妙的气氛,一过来就从马背上溜了下来,撑开了衣服,对着沈留祯殷切地说: “来,郎君,赶紧下来将衣服穿上。” 沈留祯听闻,乖乖地从马上翻身下来,走到了他的跟前,在刘亲兵的服侍下套上衣服,系上腰带,终于有些人正常人的样子了。 他抬头对着谢元一笑,笑着笑着,眼光一瞥,脸上的笑容就有些不自然了。 谢元自然看得出来他那表情细微之处的异样,连忙顺着他的眼光往下看。 孤独坚也顺着谢元的反应往下看。 沈留祯一搂袖子,突然高声说道:“那什么……还得找个地方,洗洗脸啊。” 独孤坚和谢元听闻,都看向了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间就在乎起自己脸上的灰了。 刘亲兵倒是很同意,说道:“啊……那行啊,那走,前头再走一段有一个村子,旁边有一条小河,去那儿洗洗。” 沈留祯直接走过去,要上马。刚踩上马镫,谢元下意识地就伸出手来,抓着他的手,一把将他来拽了上来。 这搁平常人身上,确实倒也没有什么……关键是谢元着拽人的姿势,有些帅…… 独孤坚眼睛亮了一下,更加对这个被沈留祯带来的小丫鬟感到好奇了。 “快走,快走……洗完了好回去。”沈留祯胳膊里头圈着谢元,拉着缰绳抖了一下,调转了方向就往前头去了,将其他人都扔在了后头。 谢元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 沈留祯的嘴唇贴在谢元的耳朵边儿,小声地说:“你鞋底上蹭的全是血迹,这不是回去送破绽呢吗?” 谢元听闻,连忙低头要去查看,沈留祯拿胳膊圈着她不让她看,说: “别看了,你这一抬鞋底子后头的人全看见了。” 谢元听话的不动了,她心情颇为不爽快。 这几日当一个可有可无站桩似的小丫鬟,对于好动的她来说,已经够憋屈难受的了。 以为今日杀了穆合王爷就能解脱,结果还得憋在这里。 憋在这里就算了……还得顶着破绽往狼窝里头钻。 谢元抿了抿唇,绕过了沈留祯的肩膀,往后头看了一眼,问:“皇帝给你派的人你也不信?到了前头咱们吵个架,你我直接分道扬镳算了,这样利索。” 沈留祯沉默了一会儿,声音缓缓地说道: “阿元,这个时候就该当个毫无动静和异常的旁观者。你若是突然间就走了,引起了人的怀疑和注意,那本来不会被人发现的破绽,说不定因为有了可疑的目标,反而暴露了出来。 你走了倒是安全……我怎么办?留着我在这里成为他们怀疑攻击的对象,然后被一众穆合王爷的人抽筋扒皮吗?”” 谢元的嘴唇动了动,不说话了。 本来她想说:我相信你有本事给自己脱罪,并且保证自己的安全。 可是这话说出来到底有些太无情了。他再有本事,也不是她将他置于险地的理由啊。 “那你说怎么办?不会想着去河边洗,别说血迹根本洗不干净,这鞋沾了水也干不了,岂不是更可疑?”谢元压低了声音说。 “笨啊,洗什么,到时候借口不小心鞋子沾了水,顺手将那鞋往河里一扔,再换一双不就行了?” 谢元扭过来看着他,两个人的脸挨得那么近,又四目相对,本该是暧昧情动的姿势,但谢元的丹凤眼依旧威势惊人,冷冷地问: “沈留祯,你说谁笨?” “我我我……”沈留祯眼神飘忽,立马就怂了。 就这样,两个人终于到了河边。谢元在沈留祯的掩护下,靠裙摆遮挡着靴子,小心翼翼地下了马。 然后一前一后,走到了一处平缓的浅滩边儿上。 沈留祯是十分自然地蹲了下来,捧起水洗脸去了,谢元站在他的身后不知所措。 她总不能自己莫名其妙地就往河水里头走? 沈留祯捧着水洗了两下,回过头一看,谢元正在站在那儿,神情严肃如临大敌般僵直着。 他瞬时就笑了,对着她温柔又带着点儿欠揍的语气,说: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过来,看看你家郎君的脸上,有没有哪儿没有洗干净?” 此时天已经入了暮色,各自脸上的表情有些看不清楚了。但是沈留祯依旧可以肯定,此时谢元冷着脸翻了个白眼。 他轻轻地笑出了声,就那么蹲在水流边,脸上带着些水渍,扭着身子看着她,等她过来。 谢元直接走了过来,撩起裙摆来,故意往那河滩的里头站了站,让自己的靴子能沾上水,蹲下了身。 然后单手一下一下的沾着水,往沈留祯的脸上擦着。 她头两下手上还没有轻重,差点将沈留祯给按倒在河里。可是沈留祯一直闭着眼睛,脸上带着微笑,还有那两个浅浅的小酒窝,任由她刮脸。 谢元瞬间就心软了,也没有了借机报复他的心思。 于是后头渐渐地手劲儿就轻了下来,一下一下地,仔细地将他脸上没有洗下来的灰,给抹干净。 两个少年人,蹲在傍晚夜幕即将到来的河边。 一个乖乖的伸着脸,一个温柔地撩着水,替对方擦拭着脸上的脏污,总是带着些美好的感觉,让旁观的人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独孤坚和刘亲兵都是这么想的。 于是他们莫名对视了一眼,将脸扭到了一边去。 谢元看了看,见他的脸上已经洗干净了,于是就抬着自己的胳膊,用袖子,一下一下地他将脸上的水给沾干净。 “阿元……”沈留祯闭着眼睛,感受着谢元的动作,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语气温柔缠绵,深情似水。 谢元一心给他沾水,没有旁的心思,自然也领悟不到。她只是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没事。”沈留祯说。 谢元给他擦脸的手顿时就僵住了,冷冷地看着他,小声地怒道: “好几回了!做什么总是叫人不说话?!是不是得结结实实地挨我一顿拳头,你才肯把后半句完整地说出来?!” 第225章 不将陛下放在眼睛里 沈留祯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头眸光闪动,僵直了一瞬间之后,声音平静,主动温和地开口道: “各位为何这样看着我?” 盯着他看的人群动了,又各自挪开了目光,有的躲闪有的不屑,反正都是一副不愿意搭理他的模样。 还是石余恒嘉先开了口,一贯带着嘲笑讥讽的语气,对沈留祯说: “没什么,就是出了大事,反而不见钦差大人的人,我们都在猜想,是不是钦差大人逃跑了。” 沈留祯将听闻将目光移到了穆合王爷的尸身上,像是有些惊讶似的愣了一会儿,然后便说道: “我以为是别有居心之人的谣传……穆合王爷真的落入陷阱里头不幸生故了?这……这也太……?!” 他摊开了手,满是不可置信的样子看了一圈帐子里头的所有人。 那表情堪称演技精湛,任谁都觉得他是真的很意外,不愿意相信,而且是此时才知道的。 可是还是没有人理他。 沈留祯自顾自地激动地说道:“他去了,这元帅的职位谁来做?!大军还在前线铺着呢!” 此话一出,有几个人都对视了一眼,眼神中似乎在交流着什么讳莫如深的心思。 但是也有那跟穆合王爷感情深厚的,一听他这个话就炸了毛。 比如贺兰光,直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我们王爷死的蹊跷,不明不白!你他娘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说着就要冲上来打他。 沈留祯难得的没有躲,就那么直直的站着,直到贺兰光被其他人拦住了,他才温和有礼地说道: “各位请节哀,虽然沈某此时说这个事情,略有唐突,可是还是希望各位将军以大局为重,莫要耽误了国事。” 石余恒嘉眨了眨眼睛,在一旁打圆场说道:“这倒是实话,咱们商量一下此后的军事调度该由谁做主。” 他的话刚说完,其他人的附和还没有说出口,就听贺兰光怒道: “放你娘的个屁!打仗的事情绝对耽误不了,你这是故意揭过王爷的死因,说不定就是你害的!” 沈留祯看着贺兰光,眼神中寒光闪烁,怒喝道: “贺兰将军慎言!我沈某虽然不计较各位性子豪放,不拘礼数。可我依旧是陛下亲自认命的钦差!各位可以不将沈某放在眼里,难道也不将你们的陛下放在眼里吗?!” 此话一出,振聋发聩,正义凛然之气沛然而出,一向觉得沈留祯怂包的人,一时间都愣住了…… 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他还能有这种底气。 谢元在他的身后低着头,心中念道:真不亏了他当初高声朗诵的那些诗词文章,锻炼的抑扬顿挫,声音洪亮。此时再配上他的演技……真是绝了。 贺兰光怒瞪着一双眼睛不动了。其他人也各自揣着心思沉默不语。 “不将陛下看在眼睛里头”这个罪名……他们可担不起。 若是穆合王爷还活着……他们或许能有那个底气对沈留祯不屑一顾。 可是现在穆合王爷死了…… 军中一下子跟倒了一棵大树似的,他们就是那些个依附大树的猢狲……除了穆合王爷家族里头的直系部队的将官,其余人都在考虑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贺兰光看了众人一眼,说道: “你们都是跟着王爷多年的人,难道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王爷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打仗如何安排我都不管,我只要求一定要将王爷的死调查清楚!” 沈留祯听闻,抱着袖子,垂着眼皮子凉凉地说: “说起来,却是有些不明不白。穆合王爷带着人上山去捕猎白鹿,结果白鹿没有猎到,一代名将却意外死于捕兽陷阱之中,真是造化弄人……所以说,很多事情强求不得。” 此话一出,知道白鹿传言的人都暗暗交换了个眼神,看向了身后停着的尸首,默默不语。 穆合王爷从前在他们心中的位置本来很高,甚至觉得他是可以当皇帝的人。 可是如今他突然死的这么的不光彩,这么惨……让人唏嘘的同时,还会生出了些对命运的恐惧来。 “你!!”贺兰光又要毛了,咬牙切齿地指着沈留祯,只不过这一次没有骂出来。 沈留祯接着说道: “各位,我有钦差之职,代替陛下来看各位作战,是看我大魏国的军队如何大获全胜的,不是来看各位如何输的。这一点肯定也是穆合王爷心中所愿。 至于各位觉得穆合王爷的死有蹊跷,沈某也不拦着你们调查,可是万不能将此事高于战事,高于国事上头去。若是因为此事,魏国败了……” 沈留祯的眼睛意有所指地看向了贺兰光,说道: “……回京之后,沈某定然要将相关人事的失职向陛下禀明,请陛下圣裁。” 室内都是一阵安静…… 突然间,有一个拦着贺兰光的将领突然叹了口气,用鲜卑话劝解贺兰光道: “别冲动……刚刚不是说了么?那陷阱周围我都看过了,大家看见王爷的尸身都很震惊,没顾上看周围有没有其他人。 后来又因为要将王爷的尸身拉来上,大家又是挖土,又是踩踏的。即便是有蹊跷……也乱的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贺兰光眼睛通红,也用鲜卑话质问道:“那几个亲兵死在了陷阱坑,可是马却跑了怎么解释?!” 沈留祯揣着袖子,抬了眼睛,眸光一闪而过,看着他们漠然不语。 那个劝解贺兰光的将领想了想,皱着眉头没有没有说话,似乎也觉得很是蹊跷。 此时石余恒嘉却开口说道:“……或许是因为什么原因,他们下了马,跟在穆合王爷身边也说得通。” 贺兰光听闻,憋着一张脸通红,不甘心,但是再也想不出其他的破绽来。 于是转过头来看向了床榻上停着的尸体,痛苦的挠了一下头,唉声哽咽,就是说不出话来。 沈留祯看了看营帐里头的人,见他们都一副沉闷地模样,倒是再也没有人找他的麻烦了。 于是对着众人拱了拱手,说道:“各位要商量统帅的事情,商量好了,麻烦通告沈某一声便是,我心里也好有个谱……我不如各位将军神勇,今天一个猎物也没有打着,到现在还饿着肚子呢,恕不奉陪了。” 说罢就转身,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人离开了。 第226章 我新鲜,我乐意 沈留祯跟谢元两个回了帐子,都各自松了一口气,收拾洗漱了一下,安排了吃食。 谢元已经打算好要走了,想着有没有什么拉下的东西。 其实倒也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她从宋国军营里头穿出来的衣服,都被寄存在了当时客栈附近的当铺里头,等回去的时候,取回来就行了。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都趴在桌子上一顿狼吞虎咽…… 帐子里头生着炭火,碗里的热汤一下肚子,沈留祯有些堵塞的鼻子便开始发痒,连忙掏了帕子捂着嘴,侧过头去打了响亮的喷嚏。 谢元看了他一眼,表情平淡,看不出是关切还是讥讽,说道:“你体质太弱了,多锻炼锻炼,也不至于这么容易生病。” 沈留祯吸了吸鼻子,眼睛里头透着水光,在炭火温暖的照耀下,闪着柔弱且委屈的光亮,说道: “阿元,不是我体质不好……实在是因为……天气这么冷,还脱了衣服在外头呆了那么久……换你你也得得风寒。” 他将帕子收了起来,跟谢元强调补充了一句:“真的不是我弱的原因。” 谢元愣了一瞬,问:“对啊,你为什么要脱了衣服在外头?” 她只管听从沈留祯的安排,换了衣服就去杀人去了,其他根本就没有想那么多。 沈留祯抬着眼皮子看着她,欲言又止,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元突然就从他那眼神中领会到了一丝羞耻和不能言诸于口的尴尬来,难得的突然就懂了。 然后就黑了脸…… 她真的很讨厌男女之事。 小时候不懂自己是个女郎的时候,就因为男女之事的忌讳,莫名其妙地挨了她娘的一巴掌,被骂做下流。 大了之后进了军营……听见那些男人们将女人当做取乐之物般的使用、开玩笑。 她自己又是个女的,更觉得男女脱光了衣服在一处做的事情,是一件极为可耻,且让女子没有尊严的事情。 所以在她的身上出现了一种极为矛盾的状态。 一方面,她因为在军营里头长了几岁,身旁都是不讲究的粗犷男人。 她又极力地想做一个合格的男儿郎,所以有样学样,那些女子有的羞耻心,她几乎没有生出来。 所以,跟沈留祯共处一室,在一个床榻上睡着,甚至当着他的面脱衣服,她都不觉得有什么。 可是另一方面,她又极度厌恶男女之事,几乎将这一种行为当做有损尊严的洪水猛兽。 只要让她察觉到沈留祯有这方面的想法,她就会立马黑了脸。 幸而她有足够的底气——沈留祯打不过她。那还不是她想怎样就怎样? 沈留祯见谢元的表情一下子冷了,冷了之后就开始低着头吃饭,不言不语的。 他心里头开始忐忑犯嘀咕,开始琢磨谢元这样的反应到底是意味着什么。 他就是有些搞不懂……她难道就不好奇吗?不想跟他做些更加亲密的举动吗? 她讨厌自己? 沈留祯望着谢元,小心翼翼揣摩的心思都写在了他的脸上。 就是许久都没有揣摩出来,不知道应该就这个问题问一问,还是直接转移了话题对他更为有利。 正在为难间,外头守着帐子的卫兵大声禀报道: “大人……石余恒嘉将军要见你。” 谢元一听,黑着的脸直接翻了个白眼,然后不情不愿地从案几的旁边站了起来,一抹嘴,站到了沈留祯的身后去。 沈留祯也连忙站了起来,说:“请进。” 过了一会儿石余恒嘉进了帐子,先是看了看沈留祯,又看了看他身后的谢元,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那笑容跟看了什么热闹似的。 “将军可是来告诉沈某这暂时替领元帅之职的人选结果?……派人来就是了,何必劳烦将军亲自跑一趟?” 石余恒嘉倒是不客气,直接往那案几的对面一坐,看着沈留祯不说话。 被他这么不言不语,光是笑着看,饶是沈留祯脸皮子厚也不禁觉得难受。 他为了掩饰尴尬,拎起了地上的水壶,翻了茶碗放在案几上,给他斟茶水。 石余恒嘉看着他的手,突然开口问: “穆合王爷,是你派人杀的?” 正在斟茶水的沈留祯手上一顿,随即抬了眼睛,直直地与他对视。面带微笑,却好似火花四溅: “将军何出此言啊?” 石余恒嘉眨了眨眼睛,笑着说:“有人刺杀你,人抓到了,但是你回来之后,连问都不问,这合理吗?” 沈留祯紧张的心突然就松了,将斟好的茶杯放到了他的面前,说道: “沈某又不是傻子,那刺杀我的人定然是穆合王爷派来的。他现在意外身故,当着他这许多嫡系将领的面,我难不成还要跟一个死人追究不成?” 石余恒嘉听闻,思索了一瞬,但是依旧不怎么相信,他说道: “今日你还没有回来时,我们在中军营帐中守着王爷的尸首,将所有可疑之人审问了个遍,得知你跟着小侍女荒郊野外厮混了一天,什么也没干,着实让人开了眼界了。这么冷的天……好玩吗?” 他说着,眼睛就瞟向了站在他后头的谢元。 “将军……这是沈某的私事,我觉得新鲜,我乐意,这也不行吗?” 石余恒嘉眨了眨眼睛,有些无奈地单手支着腮帮子,说道: “你倒是什么都有个解释……” 他顿了顿,又说:“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个事情必然是跟你有关系的,可是你怎么做到的,又想不出来……他们找不到证据。” 沈留祯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有些自嘲地叹了口气,说道: “平时各位将军都瞧不上我,觉得我是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废人,这一出了事儿,反而都怀疑起沈某来了。你们如此看得起我,我是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石余恒嘉冷笑了一声,看着沈留祯说道: “瞧不起归是瞧不起,可是谁又敢轻视汉人的心思手段呢?你是谢家的学生……当年谢司徒一介汉人,凭着自己的心思手段,在满是鲜卑人的朝堂之中,硬是得了三朝皇帝的重用,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谢元听到此处,下意识地抬了眼皮子看了一眼石余恒嘉。 谁知道石余恒嘉也正看着她,两个人一个对视之后,他突然面露思索地问: “我怎么觉得你这个小丫鬟有些眼熟呢?……好像在哪儿见过。” 第227章 试探 沈留祯扭过头来看了谢元一眼。 谢元的相貌跟从前相比,变化倒是没有很大,只是肤色微微黑了些,整个人比之之前多带了些冷硬的气质。 可是现在她穿了女装,换了发型,又站得这么规矩,按照道理说石余恒嘉只是在临江城见了一面,不应该……认得出来。 沈留祯将脸转了过来,淡淡地说:“估计是她长相太普通,看着跟许多人都相像。” “是……是吗?”石余恒嘉一边犹疑地问,一边仔细地看着谢元的脸。 若是按照一个女郎的标准来说,谢元的模样确实算不上是一个美女的范畴。 不说别的,她那一双浓密清晰的剑眉,剑眉底下是一双天生带着威势、凌厉孤傲的丹凤眼,若是着男装,许多人都会赞一声好俊的儿郎。 可是若是穿了女装……虽然她行走坐卧挑不出毛病来,模样也算不上丑,可是又总觉得欠缺了些什么东西,让人觉得心生遗憾…… 好像……是普通了一些。石余恒嘉在心里头嘀咕。 谢元怕被石余恒嘉给认出来,所以一直低着头没有再抬眼睛。 心想,沈留祯这瞎话也太敷衍了? 她长相普通?虽然她跟沈留祯比算不上漂亮,但是在军营里头跟那一群大老粗比,肉眼可见的出类拔萃,谁都说她生的俊朗。 这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她长得普通啊。 这话石余恒嘉能信? “哎!……你抬起头来我看看,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啊。”石余恒嘉说。 谢元依旧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办。 此时沈留祯不满地说道:“她是我的人,你什么意思?这是专门跑来调戏我的人来了?” 这话说得丝毫不客气,跟刚刚他那温和有礼的模样一点也不搭,看来像是真的生气了。 石余恒嘉听闻,有些意外地看了沈留祯一眼,冷笑了一声说: “至于吗?你们汉人就是矫情……不过看一眼罢了,这是从何说起?” “我不高兴……不让看行不行?”沈留祯演得逼真,一副无赖不讲理的模样。 可是他觉得自己可能并不是演的,因为心里头真的不高兴……酸溜溜的。 他早就注意到了,石余恒嘉从一开始没有怀疑谢元的身份的时候,就一直盯着她看。 你一个将军,对别人家的小丫鬟,这关注度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石余恒嘉看着沈留祯,眼睛眨了眨,像是头一次认识他似的,冷笑着问: “你这是拿了钦差的身份,胆子肥成野猪了?敢这么跟我说话?” 沈留祯眼神中的光亮闪了一下,又有些怂地说道:“你说是便是了。将军专门来,不会是就就为了给沈某找不自在的?” 石余恒嘉眨了眨眼,这才想起来自己来的目的,说道: “他们争执了很久也没有结果。穆合王爷的亲信,以他们才是战场主力为由,极力推举他们部中的将领暂为元帅。穆合王爷的两个儿子也在其中,不过都被其他的军镇督主,以威信不足给否定了。 而推举其他的督主……穆合王爷的那许多将领,又不同意……于是最后挑选出了两位将军共同协领元帅之职。” “哦……哪两位?”沈留祯问。 谢元也不自觉地竖起了耳朵。 “一个是我……一个是穆合王爷的三儿子,以突。” 听说穆合王爷一共八个儿子,最小的儿子是合安,最受他的喜爱和器重。 至于其他几个儿子,有的在军中领职,可是中规中矩的,也不怎么出名。 沈留祯愣了一瞬,穆合王爷的儿子能当选其一,他能理解。 毕竟穆合王爷手下都是他培养了多年的将领,与其说是朝廷的军队,更像是他自己的。 他们依靠着穆合王爷的威信和地位,形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态势。为了保全自己,也不能让穆合王爷组建起来的关系散了架子。 穆合王爷虽然死了,但是他的儿子能继承王位。 虽然他的儿子不会有穆合王爷威信,但是王位是他们团结的根基,只要王位世袭,他们就还有继续一同谋划的机会。 更何况现如今两国交战形势大好,任谁看都是一个好大的功劳要掉下来……让穆合王爷的儿子去领,也就等于他们都领了。 可是另一个人选为何是石余恒嘉? ……他才二十多岁。那帐子里头比他年纪大资历老的军镇督主一大把,是如何轮到他的呢? 这话也不好问出口来。沈留祯只能微笑着说了一句:“知道了,辛苦将军告知。” 石余恒嘉从席子上站了起来,沈留祯也站起来准备相送。 石余恒嘉看着沈留祯笑得意味深长,突然开口说道:“那事情若是你做的,我不反对,更不会揭发你对付你,因为这件事情对陛下有利……我就是好奇,你是怎么办到的?” 沈留祯垂手而立,两手搭握在身前,温和地笑了一声,无奈地说道: “……将军真的想多了。” 石余恒嘉隔着桌子看着沈留祯,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表情,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失了。 他眨了一下眼睛,眼睛中透着杀气,凑近了沈留祯的脸前,死死地瞪着他,沉声说道: “我只是觉得需要跟你提个醒。不要因为自诩聪明,而觉得可以将我们鲜卑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沈留祯到底不是个上过战场拼杀的人,气势本就低一截,更何况他还心虚。 他心知要与石余恒嘉对视才是最佳反应,可是不自觉地就垂下了眼睛,避开了他的目光。 只听得石余恒嘉说道:“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只要有绝对的实力,便不需要阴谋诡计。你想一想你的师门谢家的下场……” 谢元听闻,虽然低着头,但是气得胸膛鼓荡,双手握着拳头,直想暴起发作,上去将石余恒嘉给宰了。 沈留祯没有说话,石余恒嘉牵着嘴角冷笑了一声,转身就走。 可是他刚刚转过身走了几步,突然一个回转举了拳头,朝着谢元的方向就轰了过去。 沈留祯一惊,瞳孔微缩,直接跨了一步,挡在了谢元的身前,怒道: “将军,你干什么?!” 第283章 说胡话 刘亲兵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他是怕拖久了,谢元的命就没了。 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再也不说话,甩了下手里的鞭子,让马车更快了一点。 早到了,也能好好的休息休息养养病。 前天的时候,沈留祯用了一出苦肉计,跪在城门外一夜,惨白着脸发着烧被人抬了进去。 当时皇帝石余乌雷十分的惊讶,在他的意识里,沈留祯是帮助他从生死困境中,从低谷中走出来的功臣,是同袍战友,也是最信任的伙伴。 若是有什么事情,都可以直说,万万不需要跟其他那些朝臣一样,长跪不起的闹这么大的阵仗给自己添堵。 啊……即便是他跟崇肃王爷有个什么过节,那也不至于这样啊? 到底是多大的事情,要在冬天的夜晚,冒着生命危险跪在外头,一定要着急求见的。 沈留祯不顾乌雷的反对,眼神都是飘的,却坚持一定要跪着先说话: “陛下,昨日崇肃王爷可曾说过,他为何要邀臣去府中一聚?” 乌雷皱着眉头,说:“他没有……朕派出去的羽林君回来禀报,他只是冷笑了一声,说你已经回去了。” 沈留祯举着手,宽大的袖子合成了一扇门,低着头身子不由地晃了晃。 乌雷骂他:“你他娘的真不识好歹,有什么话等太医看过了再说,难不成你不病着朕还不愿意听了?!” “不,一定要现在说,我要是不说,我寝食难安。”沈留祯虚弱的眨了眨眼睛,又将手抬得高了些。 他本来就生的好看。此时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着更是惹人怜惜同情。乌雷烦躁地催他: “那你快说!” “请陛下让这些人都出去,我只想跟你一个人说。”沈留祯的声音很虚弱。 那些因为皇帝的旨意,围在他的身边等着给他治病的太医,等着服侍他去躺着的宫女,都不由疑惑地对视了一眼。 乌雷更是烦躁,立刻抬着手轰着那些人:“走走走!都走!先出去!” “是。”宫人和太监应声都退了出去之后,沈留祯才开口说: “昨日,崇肃王爷说,他怀疑我那个未婚妻,谢家女郎是敌国的校尉。” 乌雷无语地瞪大了眼睛,说:“……就这个?这个事情恒嘉不早就提过了么?你不是说要等她来吗?” 沈留祯苍白的脸色面露愧疚,声音沉了下去,语气颇为心痛地说:“她不来。” 乌雷愣了一瞬,又说:“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信任你,不会因为他们说两句,就治了你的罪。” “不是……陛下。臣当时也不相信崇肃王爷的话,与他据理力争,崇肃王爷也觉得有道理,就让臣回去了。可是等我回去之后,左思右想睡不着觉。你我都知道崇肃王爷的秉性,即便是谣言,连他都信了,并且差点动刀杀了我……” “他动刀了?!!”乌雷惊讶出声,打断了沈留祯的话。 “不,重要的是……我是怕他们说的那件事情,并不是空穴来风……万一呢?万一我那个未婚妻于我有所隐瞒,骗了我……虽然我知道,当时宋国能赢,全是因为穆合王爷好大贪功,于军事情报泄露没有关系。可是若她真的是宋国的校尉呢?无论如何……我这个里通外国的罪名,怕是担定了。” 沈留祯说完,双手按在了地上,俯身拜了一下,像是在做生死告别一样。 乌雷看着沈留祯,傻眼了,一下子跌坐在了身后的御座上,半天没有言语。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么严重的事情。里通外国的罪名,是不可能活得了的。 半晌,他那双深邃的眼睛眸光晃动,声音很轻,像是对着自己说话似的,说道: “没有证据的事情,不要往自己的身上揽这么大的罪名。” 沈留祯慢慢地抬起了头,抬着眼睛,与乌雷对视,小心地问:“那如果是真的呢?” 乌雷的眉头皱了一下,将目光转向一边,说: “你做的事情,都跟我说过,我也都知道,虽然这些事情的内情,不能与外人道……” 他顿了顿,扬起了脸来,似乎已经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望着虚空处自信地说道: “朕是皇帝,你是为朕做事的功臣,你放心,朕定然会保住忠臣的。” 沈留祯听闻,望着座上的乌雷眼神中闪过一丝愧疚之色,但是更多的是感动。 他直起了身子,那双大眼睛里头闪着盈盈的泪光,看的乌雷直揪心。 乌雷不舒服的扭了一下肩膀,似乎是抖掉了身上的鸡皮疙瘩,安慰他说道: “行了,话都说完了,快让太医给你看看……你这副娇弱的模样看着我,真让人不舒服……搞得像是朕那些后宫的嫔妃似的。” 沈留祯听闻,连忙抬了袖子将眼睛里头的眼泪给擦了,抽噎了一声,声音又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文人气度,高声道: “陛下,臣请旨,由臣作为钦差,去南宋边境去负责谈和,顺便调查清楚谢家女郎的事情,我一定要亲眼看看,那宋国校尉,到底是不是她。” 乌雷问:“看过了之后呢,若真的是她。你怎么办?” 沈留祯垂着眼睛不言语。 乌雷叹了口气,说道:“算了,等事情查清楚了再说,不是最好。是了的话,再说。” 话音刚落,沈留祯便身子一歪,重重的倒了下去。 他是真的病了…… 没有人能在冬天的室外,就那么跪几个时辰,还毫发无损的。 沈留祯发了热,脑子都差点烧糊涂了。是在宫里头,乌雷看着,太医们又是扎针又是灌药的,才让他那热退了下去。 清醒过来的时候,沈留祯手里还攥着死死地拽着乌雷的袖子。等他反应过来之后,吓得连忙松了手。 坐在床榻边上的乌雷,用眼角瞄了他一眼,嘲讽不屑地问他说: “沈留祯,你看你那点出息。你知道你烧糊涂了都说了些什么么?” 沈留祯吓得顿时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发现自己还在宫里,更是心胆俱裂。 他为什么没在家啊?!! 他一个连酒都不敢在人前喝,就怕喝醉了乱说话,坏了自己那在众人面前营造的“好人”形象。 这些可好了,烧糊涂了在皇帝面前说胡话?!!!! “臣……臣糊涂了……说了……什么?”沈留祯忐忑地问。 一边说,一边就要撑着胳膊起来,被乌雷一把给按了回去。 第291章 我不相信 大殿内一片寂静。 可是在每个人的耳朵里、脑海里,谢元的话却还在响着回音: “……臣,是个女郎……是个女郎……” 皇帝整个人都懵了,前一刻他还怒气冲顶,恨不得将对面这个少年人给拉出去斩了,后一刻便硬生生地转成了震惊和疑惑。 饶是他半生征战,又是开国之君,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此时也被谢元的话激的脑袋一片空白,半天都转不动。 “你……你再说一遍。”皇帝看着这个英气的少年,理解不成,便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臣是个女郎,陛下。”谢元又重复了一便,像是从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头,透着轻松。 这个秘密揣得太久了,她不是沈留祯,说谎欺骗对于她来说,本身就是一件极为有负担的事情。 年近五十的宋国皇帝,胡子已经花白,看着谢元目光闪烁,无意识地伸着一只手指着她,又是半天没有反应。 半伏在地上的怀真郡主扭头看着谢元,一脸被雷劈过了的呆滞模样。 此时她终于有了反应,从地上爬了起来,又一步步地走到了谢元的身边,瞳孔剧烈的晃动着,雪亮的目光仔细地打量着谢元的模样和眼神。 谢元也仰起头来,坦然地与她对视。 怀真郡主突然委屈地嘴唇开始哆嗦,蹲下身,眼泪在杏眼中打转,恨恨地低吼道: “你为了退婚,竟然连这种荒唐的话都说得出来?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谢元坦然地说:“我本来就不是……郡主,这是欺君之罪,我没有必要骗你。” 怀真郡主气疯了,整个人都在哆嗦,眼神中闪着倔强的恨意,咬牙切齿地喊道: “你再说!我让你再说!” 说着就扬起了手来要扇谢元的耳光。 谢元的眉头一皱,再也忍受不了怀真郡主的胡闹,被捆的双手猛地一使劲,“啪”地一声轻响,绳索应声而断。 谢元瞬间抬手握住了怀真郡主挥到眼前的手腕,声音低沉冷厉:“郡主!士可杀不可辱!” 怀真郡主已经哭成了个泪人,一边使劲儿地挣扎一边骂道:“你都说了你是个女郎,女郎算是什么狗屁的士,你放开!” 谢元的手紧紧地抓着她的腕子,像是一把钳子一样牢固。她挣扎不动,于是便换了另一只手去扇,结果也被谢元抬手给抓住了。 谢元两只手禁锢着她,手臂上还缠着断掉的绳子,因为怀真郡主的疯狂挣扎,黄白色的绳子吊在她黑色的长衫衣袖上晃悠,竟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谢元一双颇具威势的丹凤眼中冒着怒火,心有不甘地高声说道:“女郎又如何?老天爷生我如此,我无可奈何。可是不代表我可以任人欺辱!” 怀真郡主看着谢元眸光闪动,像是被吓到了。 “皇儿,够了,你过来。”宋国皇帝声音苍老的说,带着许多的疲惫。 怀真郡主这才作罢,谢元松了她,她便起身,拖着逶迤的华服走到了皇帝的面前,跪在他的脚下,委屈地仰着脸,小声地哭道: “父皇,我不相信,你让人验身,他一定在说谎。” 宋国皇帝又看了眼谢元。 刚才怀真郡主在闹的时候,他才好好的观察了谢元的长相。 她因为年少,脸上的线条还带着柔和,可是浓眉凤目,行止俊朗,颇具英雄气概。 他心中明白女儿的意思:这么一个英挺又豪气的少年郎,放在男儿堆里都是万里无一的好,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女郎。可是…… “皇儿,哪有一个将领会拿着自己的性别开玩笑的,就没必要验了。” “父皇……他……”怀真郡主着急地往后一指,内心慌急无措,但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于是就又哭了起来。 皇帝的心情很低落。虽然刚刚他对着谢元那一顿训斥,恨不得要杀了她的样子。 可是正因为他对谢元这个将才抱的希望太高了才会如此。 天知道他几年前信心满满的带着大军去打魏国,结果反倒被石余佛狸追到了长江边儿上,差点亡国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自从那以后,他老了,他怕了,他再也不敢有从前的那般自信,即便是得知石余佛狸死了的时候,他也因为当年的那惨烈的记忆而心生畏惧,迟迟不敢动兵。 不止是他一个人,全国上下自那以后士气低迷,不是能以一言以蔽之的锥心耻辱和憋屈。 可想而知,这就是为什么谢元的出现,让皇帝乃至全国臣民都极为振奋。 可是现在……他说他是个女郎? 皇帝的心情顿时崩了,有一种翻身的希望被人给掐灭了的绝望感。 要不是怀真郡主在旁边哭哭啼啼地惹得他心烦,估计他自己都能失落的掉泪。 过了一会儿,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看着谢元问: “你要朕如何处置你?治你个欺君之罪斩首示众?” 谢元心里“咯噔”了一声,双手交握举在身前,行礼道:“臣当初从军是为了保卫汉人的江山,恳请陛下网开一面,允许微臣继续为国效力。” 说罢郑重往下一拜,久久不曾起身。 皇帝看着她,心中失落,耳中全是怀真郡主的抽泣声,心烦不已,于是怒喝了一声道: “够了!哭什么哭?!朕只当你言语狂悖,没想到现在行事越来越乖张,老刘家脸都让你丢尽了!再哭朕连郡主的封号都给你削了!” 怀真郡主一听,知道父皇动了真怒,于是睁着一双可怜巴巴的大眼睛看着他,捂着帕子一抽抽的,但是再也不敢发出声音来。 皇帝看她这个模样心一软,又放过了她,转而对着谢元说道: “保卫江山社稷,为国效力,那是男儿们的事情,除非男人们都死绝了,否则用不着你一个女郎上阵杀敌。” “陛下,可是臣可以!臣的能力不输男儿!”谢元听闻,猛地抬起了头,激动地说。 可是她不知道,当她说出了自己是个女郎之后,她在皇帝心里就等同于没有用了。 因为她是女郎,皇帝甚至已经开始怀疑,从前听到的那些关于谢元的战报和履历,都是夸大其词,或者是运气使然。 皇帝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怒道:“我大宋不缺你一个!让一个女人上阵杀敌,岂不是要叫那些北夷人笑话我大宋无人!” 第293章 信上写的什么 “陛下,人才难得啊,如果说只是为了这女人不能上战场的陈规,舍弃一个将才不用,实在是可惜啊!” 师父沈庆之说得动情恳切至极,说完又是一拜:“请陛下酌情,给她一个机会,也给我大宋军队一个一雪前耻的机会。” 皇帝听着沈庆之前头的话,还颇有所动,因为沈庆之说得便是当初他的所思所想,心历路程,可是那只限于谢元是男子的情况。 “哼……”皇帝的目光冰凉如水,冷笑了一声,说道,“沈卿,先不论你任人为亲,徇私提携的嫌疑,单说你将我大宋万万男儿看得如此不堪,朕就不愿意听。怎么?我大宋缺了她一个女子,就打不了胜仗了?!荒谬!” 沈庆之苦着脸,脸上的褶子都被挤在了一处,冤屈地说:“陛下,老臣真没有徇私。” 皇帝眼中精光一闪,倒是比沈庆之更加激动了,他一伸手指指着他问:“你敢说你没有?!你再说你没有?!” “这……这……”沈庆之表情极为憨厚,苦笑着摊了一下手。 皇帝陡然拔高了声音,道:“你是跟着朕的老臣了沈庆之,你是朕的骠骑大将军,你是什么样的人朕能不清楚?!” 皇帝一字一句,身子前倾,对着沈庆之激动地控诉:“我说那上次的战报怎么那么精彩……你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大老粗,连奏章都是你口述别人代写的,从来都是毫无润色的大白话。 好家伙,上次你替你那徒儿请功的奏章,文采斐然精彩纷呈,让朕都忍不住拍案叫绝啊!……现如今连外头那些说书唱曲的,都靠着你那奏章上的词句挣钱呐!” 谢元身子一僵,丹凤眼斜了一下,偷偷看了自己的师父一眼。 她也曾经疑惑过,心想战场上的将领千千万,怎么单单自己的名声一夜之间这么大,原来根儿在她师父这里。 此举何意? “陛下,您误会了,她的战功是实打实的真的,绝对没有夸大,我只是……”沈庆之脸上挂着不好意思又憨厚的傻笑。 皇帝立马接着他的话说:“你只是想要给她造一造声势,等到身份暴露的时候,好让朕顾忌一二饶她一死!……我跟你说沈庆之,你打错算盘了,没门!” 沈庆之听闻又是一脸的苦笑,带着被揭穿之后的不好意思,还有一点点的赖皮的味道。 谢元甚至觉得……师父身上似乎有点沈留祯的味儿了……不,估计是沈留祯的狡猾就是遗传师父的,只不过被他给用到极致了而已。 就是那种,你知道他跟你耍心眼了,还讨厌不起来的那种…… 果然,皇帝一副我早就料到的模样,吼也吼完了,狠狠地白了沈庆之一眼,但是不见得是真的动怒了。 跪在一旁的谢元眸光一闪,突然就了悟了一个道理。 所谓欺君之罪,全看皇帝在不在意。 怀真郡主的欺君,皇帝就不当回事,师父沈庆之的欺君,他也不当回事。 单单是她的欺君……皇帝好像恨上她了,非要杀了她不可。 似乎是因为……她隐瞒了女郎身份这个事情,对皇帝的打击挺大的? 谢元正想着这些,就听见她师父沈庆之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认命似的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来,举过了头顶,对着皇帝说道: “陛下,此事事关重大,只能陛下一人知道,请陛下预览。” 皇帝看着他那副郑重的样子,有些疑惑,抑制不住好奇心,又有些不想搭理他,于是冷哼了一声,给亲信太监使了个颜色,让人将信呈上来。 太监将信封从沈庆之的手中捧起,一路上躬身递到了皇帝的手中,谢元的眼睛也跟着那封信移动。 在皇帝将信封翻转的瞬间,谢元看见了封皮上的字迹,顿时心脏“砰砰砰”地跳了起来。 那是沈留祯字! 只见皇帝将信纸掏出来,与信封捏在手里只看了一眼,眸中的精光闪动,似乎很是震惊。 片刻之后,皇帝雪亮的目光“唰”地一下扫在了沈庆之的身上,严肃慎重地问道: “沈卿,这是何意?” 沈庆之低着头说道:“便是那信上的意思,陛下,所以说,若是想要赢了魏国,我这个徒儿便是其中的关键。换了谁都不行……请陛下三思。” 谢元震惊地看了自己的师父沈庆之,又看了看皇帝那凝重的脸色,心中的疑惑更大,也更是忐忑。 沈留祯又做了什么?为什么皇帝会是这个表情? “谢元……”皇帝用低沉威严的声音唤了她一声,皱着的眉头明显显露出对她的厌烦,问道:“魏国大将穆合,是你潜入敌营杀的?!” 谢元心里“咯噔”了一声,看着皇帝眸光闪烁,没有答话。 这是个秘密,事关沈留祯在魏国的安危,她不能随意地说出去。 沈庆之见她半天不吭声,知道她顾忌什么,于是提醒她说道: “元儿,皇帝陛下已经知道了。” 谢元听闻,看着皇帝逼视的目光,咬了咬牙,这才下了决心回道: “是,陛下,确实是臣亲手所为。” 此话一出,在一旁同样是听谜语的怀真郡主也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这太过于匪夷所思了,一个汉人将领是如何潜入了北夷人的军营,还杀了对方元帅的?! 这话说出去谁信?可是父皇明显信了呀,这是怎么回事?那封神秘的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皇帝威严地扫视了一遍阶下的两人,眼神又轻飘飘地落在了手中拿着的信纸上看了一眼,随即将信纸一折,塞入了信封之中,目视前方说道: “皇儿,中郎将谢元先交由你严加看管,待朕思虑过后,再下旨处置。” 怀真郡主一听,顿时喜上眉梢,千恩万谢地说道:“谢父皇开恩,我会看好他的。” 皇帝听闻,起身离开的姿势一顿,又嫌弃又气恼地看向了自己的女儿,怒道: “你谢什么?!我看你是越来越疯了,你母后还说给你升品级,升个屁的升!” 说罢一甩宽大的袍袖,起身到后苑去了。 第298章 哪位是沈大人 自从沈留祯到了平治军镇,向宋国递了求和书之后就一直呆在了住所闭门不出,天天药罐子不离身的养病。 他上次病得太厉害,紧跟着路上又一路奔波,心情也因为担心谢元有些沉郁,所以病情很是反复了几回。 有好几次刘亲兵都以为沈留祯这回玩脱了,要把自己给坑了进去了,坐在他的床边唉声叹气的,就差掉下几滴老父亲的眼泪。 好在这么反复了一个月之后,他的病情渐渐地稳定了下来,咳嗽的频率也比以前低了许多。 这一日,刘亲兵脚步飞快地从外头回来,一进门就喜笑颜开地说道: “前头的探子有消息了,这回你总能放心了。” 说着就将手里的卷着的一个小纸条送到了他的手上。 沈留祯接过来之后,急切地捋了开来,看见上头说,宋国的来谈和的队伍已经到了半路,又见人员名单之中有谢元,顿时就爽朗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 难得他这么高兴,刘亲兵也跟着在一旁笑。 可是沈留祯笑着笑着,眼神瞄到了旁边那行小字上还有一个怀真郡主的名字,就有些懵了。 他看着那个名字,自言自语似的问:“为什么会有一个郡主在车马队伍中?难不成宋国想要和亲?不会……” 就魏国那个杀母留子的规矩,和亲有什么用啊,白白送个女儿,屁助力都没有。 况且宋国一向鄙视北夷人,只要没有被打的要亡国,他们断然不会愿意跟鲜卑人去攀亲戚。 这个时候刘亲兵看着沈留祯,眼神犹豫了一下,咳嗽了一声,想引起他的注意力。 可是沈留祯已经开始猜测宋国这一番送个郡主来和亲,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了,根本连眼皮子都没抬。 刘亲兵只好直接说道:“那个……消息不准确,探子猜的,我让他们再探一探再回。” 沈留祯这才抬起了眼睛来,迷茫地问:“什么猜的?哪个消息不准确?” 刘亲兵尴尬地挠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表情都皱巴了,盯着地面说: “那个……他们说,好像,那个郡主是谢元的未婚妻,可能是皇帝赐了婚。” 沈留祯愣了一下,然后又看了看纸条,喃喃地说道: “赐婚?那就是说皇帝没有发现阿元的身份……她因为什么原因并没有跟皇帝坦白?……那也好,说明我那封信没有用上,阿元也没有出事……” 刘亲兵倒是没有想到沈留祯这么淡定…… 好家伙,自己从小定的娃娃亲都没了……要是谢元她跟宋国的郡主成了亲,你别管真的假的,反正不可能跑来再跟你成亲了。 这么大的事情,他满脑子只想着谢元没有出事……也是……哎。 刘亲兵不由地叹了口气,想着算了,反正消息不准确。现在操心这个也没用。 “我去看看饭做好了没有。给你端一碗进来。” 说罢就转身又出了门。 他刚刚掀开棉布帘子站在门口外头,就听见里头传来一声低声地咒骂: “草!那老子怎么办?!” 刘亲兵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然后摇了摇头,心想:敢情他现在才反应过来? 你看你怎么办。可有的费心思了。 …… 谈和当日,魏国在边境线的平地上搭了一座很大的营帐,来迎接宋国的谈判使臣。 谢元跟在主使太监的身后,远远地就看见了远处那占地广阔,颇具气象的帐篷。 跟着她的亲兵见谢元一直皱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孙田问道:“将军,可是有何不妥,有埋伏?” 谢元还没有想怎么回答,旁边的肖二蛋倒是先开了口,说道: “嗨,你想多了,将军又不是第一天这样,自从陛下赐了婚,他不就一直这样了。虽然说郡主娘娘身份高贵,可是这一路你看……” 肖二蛋说着扭过头看了一眼身后那郡主的车驾,声音小了一下,说: “那个性子属实不是良配,怪不得十八了都没有嫁出去。咱们将军本来就有个青梅竹马的美貌娘子,肯定也舍不得,两厢一对比,他高兴不起来也是正常。” 谢元听得心烦,皱着眉头轻声喝止:“莫要在背后非议他人!” 肖二蛋一听,知道谢元这是动了怒了,心里头腹诽他们将军的心思可真难猜,难不成他说错了什么了? 可是腹诽归腹诽,再也没有敢出声。 谢元转而对着孙田说道:“四周平坦又无遮挡,除非在帐子里头埋伏,那能有多少人?到时候还指不定谁杀谁呢。” 孙田想了想说道:“……那帐子不小了,将军上次战功赫赫,魏国人定然视你为眼中钉,他们又是指名道姓的邀请你来做谈判的使臣,我担心真的有诈,咱们还是小心点好。” 谢元已经知道对方主持谈判的就是沈留祯,于是平静地说:“不会的。” 孙田提醒她:“为何不会?那你说,他们明指了让你来,会是何意?” 谢元听了之后,心里头蓦得悚了一下。 她倒不是怀疑沈留祯。虽然沈留祯这个人诡谲多变,通常死在他手里的人,不到死前一刻都想不到是他干得,让人难以预料。 可是迄今为止,沈留祯依旧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伙伴,在这个世上心靠的最近的人,她直觉他不会害她的。 可是……最近事情发生的太多。上一次他们合力杀了穆合,之后的两国国内皆是一片风起云涌。 她这一边都大起大落,刀尖儿上滚了一圈。 魏国国内还有未平的叛乱,又有那个石余恒嘉追查她的身份。沈留祯的处境之艰难,只能比她更厉害。 万一他那儿有什么变故是她不知道的。比如,对方已然知道了她的身份,从而撇开了沈留祯的控制,故意设计要杀她报仇,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此处,谢元用目光扫视着那营帐前出来迎接的人群,到处寻找着沈留祯的影子,果然不见他的人…… 谢元的心里一沉,跟着队伍下了马之后,不自觉地就将手压在了腰间的佩剑上,神色警惕。 她的亲兵们跟着谢元日久,生死之间拼出来的默契,自然能体会到她情绪变化的细微之处,也同样打起了精神,将手放在了佩剑上,如临大敌,准备随时反击。 “哪位是沈大人?”主使太监骄傲地仰着下巴,颐指气使地问对方。 第299章 来就是吵架的 独孤坚看着一行人走在最前头的太监,黑了脸。心想:这宋国皇帝真是个糊涂蛋,两国和谈,派了这么个不着四六的阉人,呸! 他没有回答那个太监的话,肿着的眼泡眼睛一条缝,天然带着鄙视似的,用不太标准的汉语问: “你们的主使就是你一个太监?你懂打仗?你懂和谈?!” 主使太监一听,顿时瞪圆了眼睛,气得伸手指着独孤坚:“你……你你你!” “你什么你?再指手指头给你撅了!”独孤坚瞪了眼睛,用鲜卑话说。 宋国没有人能听懂,但是光是看他那个不客气的态度,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此时谢元只能出声道:“将军,是贵国主动递的求和书,要求的和谈,如此态度是不是有些失了待客之道?” 独孤坚刚才都被前头这个颐指气使的太监吸引了注意力,此时寻着声音看向了跟在太监身后的谢元,见她一身戎装。年纪又轻。于是直接问道: “那这位便是解元解将军了?” “正是在下。”谢元礼貌地说。 独孤坚仔细地看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之后,突然有些迷茫地挠了一下自己的脸颊,说: “我怎么觉得……这位将军好生面熟。” 谢元的丹凤眼侧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说:“谢某长相普通,汉人中多的是与我相貌相似的人,将军觉得面熟也很正常。” 主使太监听闻,扭过头来看了谢元一眼,似乎在打量她是不是真的普通,然后翻了个白眼,又将头给扭了回去。 但他倒是依旧端着一副颐指气使看不起人的模样,除了站在前头碍事,并没有说话。 “哦……”独孤坚有些将信将疑。 谢元眸光一闪,目光如水似的扫视了一番营帐外头的人群,按在佩剑上的手暗自又紧了紧,问道: “听闻魏国主使姓沈,请问哪位是沈大人?” 独孤坚将自己的疑惑先扔到了一边,说道: “哦,我们沈大人前段时间生了重病,好不容易才有了点起色,不便在外头吹风久候。于是派了我们在外头等各位……” 独孤坚话锋一转,又嫌弃地打量了那主使太监一眼,阴阳怪气地说: “听闻宋人就是事儿多,你们不至于非要为难一个病人?!” “这如何叫为难?礼数你懂不懂?尔等蛮夷!茹毛饮血你们懂得屁的礼数,咱家大度,不跟你们计较罢了!”主使太监感受到了对方的鄙夷,顿时激动地说。 谢元听见沈留祯生了重病,一时间又是担心,又是怀疑此中有诈。正在心烦意乱,就听见主使太监如此对答。 她不由地头疼,抬起手来抚了一下额头……皇帝的行事她是真的不懂。 为何派了这么一个太监来做主使? 魏国只是败了一场,还没有到可以忍受旁人在自己脸上耀武扬威的地步? 况且,一边号称礼仪之邦,一边又满口胡言乱语的没有分寸,着实让人脸红尴尬。 紧接着就听独孤坚冷笑一声,说道: “懂礼仪有个屁用,还不是被人打得满地找牙!” “你说谁被打的满地找牙?!我看你们是忘了,上一战输了三座城池的是你们,这次递了求和书的也是你们!你当你们魏国还是从前?!你醒醒!” 主使太监没有独孤坚的个子高,仰着脸吵架还不过瘾,还激动地踮脚,差点跳起来。 谢元从背后拉了一下主使太监的衣服,低声提醒他道: “胡公公,咱们是来办正事的,不是来吵架的。” 谁知此句话没有让主使太监醒悟,反而让他更来劲了,只见他一撸袖子,高声说道: “什么正事?咱家就是来吵架的!咱家来就是给我宋国出气,扬我国威的!”太监特有的尖利嗓音拔高之后尤其的刺耳,他看着独孤坚那憋着一脸青紫不吭声的模样,又说: “怎么?受不了?受不了你们别求和啊!咱们接着打啊是不是?!” 独孤坚终于忍不了,右手一握刀,“唰”地拔出了半截来。 他这黑着脸一动,胡公公吓得立马跑到了谢元的身后,谢元也同样将手握在了剑柄之上,随时准备出手。 两方一触即发。 正在此时,独孤坚的背后传来了一声略显疲惫的声音:“住手!” 孤独坚眼神一晃,不甘心地咬了咬牙,这才将刀又按了回去。 随后他们所有人都转了半个身子,侧身到一旁,让出了一条路来。 宋国的使臣队伍顺着让开的路一看,只见营帐大门的帘子,被两个婢女掀了开来,举过头顶。 营帐大门的中间,站着一个披着狐裘大氅,风度翩翩、和光同尘的汉人少年来。 少年生的好看,一双眼睛亮如星辰,多情似水,只是面色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和虚弱,多了一分超脱之感。 当谢元看见了沈留祯之后,先前心中的种种猜疑才放了下来,按在佩剑上的手也松了。 沈留祯的眼神与谢元甫一对视就分了开来,他看着主使太监胡公公,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仪态翩翩地伸出了一只手来,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说: “在下便是沈留祯,各位使臣,外头风大寒冷,还是进来说话。” 孙田一见沈留祯,顿时震惊了,这个人他记得!他们两个当时还在谢元的帐子中说了好久的话呢! 他不是他们将军的亲眷吗?说是叫解祯! “将军!他!”孙田一指沈留祯,死死地盯着谢元的表情,震惊不解,誓要看出个所以然来。 谢元的丹凤眼一转,正气坦然地看向了孙田,小声警告他说:“莫要多言。” 胡公公自然他们的对话都听到了耳朵里,但是他一副早已经了然的模样,什么话也没说,昂首挺胸的带着人往营帐中走去。 谢元跟在他的身后,按着佩剑目不斜视的从沈留祯的身旁经过。 沈留祯垂着眼睛没敢直视,只是见谢元这般威风凛凛,生龙活虎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他这么多天的提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不由自主地就勾起了唇角,露出了一抹微笑来。 “你就是沈留祯,我宋国骠骑大将军、沈郡公沈庆之的儿子?” 怀真郡主停在了沈留祯的面前,问。 第300章 凭什么信你 沈留祯抬了眼睛,打量了两眼眼前的这个长相艳丽的女子,见她锦衣华服,身后跟着一队服侍的婢女,于是面带礼貌的微笑,回答道: “我是……想必这位就是怀真郡主了。” “你知道我?”怀真郡主一双杏眼瞪得老大,满眼都是惊讶。可是还没等沈留祯说话,她自己就立马将惊讶的表情收了起来,不悦地说: “那有什么,我也知道你!” 她说着又用眼睛很不客气的扫视着沈留祯的长相,恨不得用眼睛将他身上挖出一块肉似的,然后嗤笑了一声,不屑地抬着下巴说: “你有我好看?!” 她的目光攸地转向了前方正在入座的谢元的背影,沈留祯刚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随即便听见怀真郡主恼怒的声音在他的耳边炸起: “他瞎了眼了?!” 沈留祯一惊,将头扭过来看向怀真郡主,可是怀真郡主再也没有看他,高傲地带着人进去了。 沈留祯站在门口,沉默地垂下了眼睛,没有说话。 站在他身后的刘亲兵出声问道:“那个郡主是不是有毛病?跟你一个男人比什么好看呢?” 沈留祯抬起眼睛看了看帐子外萧瑟的冬景,轻叹了一口气说道: “看来我的那封信还是用上了……走。” 刘亲兵不明所以,但是沈留祯说是,那便是了。他震惊地睁着眼睛看着沈留祯,想听听他解释解释这都是什么情况。 可是沈留祯神色如常,径直走了过去,加入到了谈判的队伍中去,在魏国一方落了座。 两国和谈,不宜饮酒,所以案几上放得都是茶水和点心。 沈留祯坐下之后,看着对面坐着的主使胡太监,还有副使谢元,脸上摆出了个和善的笑容,可是手却放在了桌子上,下意识地转动着茶盏。 谢元看向了他的手。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沈留祯这个毛病她太清楚不过了,别看他面上这么笑着,好像专注着看着你,可是心里早都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了,所以才会下意识地捏着茶盏轻轻地转着。 “天气寒冷,路途遥远,几位辛苦了,先喝口热茶暖和暖和。”沈留祯客气地说。 话音刚落,坐在他旁边的独孤坚突然间站了起来,指着谢元用鲜卑话怒喝出声: “是你!” “独孤将军,事关国事,慎言!”沈留祯立即出声喝止,用的是鲜卑语。 这是他头一次在人前说鲜卑语,以至于连独孤坚都因为诧异而被晃了一下子,等他反应过来之后…… “我说沈大人……你们又不是不懂汉语,干什么总是用鲜卑话交流?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胡公公朝着独孤坚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沈留祯连忙笑着说道:“宋使说得是,我们会注意的。不知道宋国皇帝陛下,对于此次和谈,可有什么要求。” 沈留祯说着,又扭过头看了一眼依旧呆愣在那里的独孤坚,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坐下。 独孤坚看了看谢元,又看了看沈留祯,满肚子的震惊疑惑,最终还是因为沈留祯的那句“事关国事”坐了下来。 谢元顶着独孤坚审视震惊的目光,单手端起了茶盏引了一口。 她那手腕很稳,但是心中却打鼓,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再看沈留祯,人家该笑还是笑,该客气还是客气,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谢元不由地心想:沈留祯的心是真大。 她即便听不懂,也猜得出来,她这张脸被独孤坚认出来了。 当着两国使臣的面,他们两个私通敌国的事情就这么暴露在人前…… 她也就罢了,她做的事情,师父知道,皇帝现在也已经知道了,她杀了穆合又赢了战争,她好歹算是个功臣。 那你沈留祯联合外国将领杀了自己元帅,又间接致使魏国丢了三座城池,那魏国君臣又不是傻子,他们能饶了你吗?! 想到此处,谢元看向沈留祯的目光充满了担心,可是又怕被旁人看出来,只是看了一眼就移开了。只听旁边的主使太监说道: “这话得我先问你啊,贵国先提出的和谈请求,可有什么诚意,拿出来听一听。” 沈留祯听闻,将捏着茶盏的手放了下来,微笑着说道: “其实也没有什么。若说诚意,若是此次贵国答应不再挑衅派兵,我可以替我国陛下答应,十年内再不起刀兵。若不然,恐怕……先前丢的那三座城池,立时便要夺回来了……” 他话说得轻飘,前头客气着,后头就来这么一句威胁,脸上还带着笑,属实欠揍的功力比之当年更甚。 谢元听见他这么不要脸都想要打他了,更别提胡公公了。 果然胡公公立马气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指着沈留祯大骂道: “好你一个姓沈的!你他娘的管这叫和谈?你当我宋国是吓大的?!谈个屁的谈,走,这就开打!打!我们等着你们来夺城来夺地!” 沈留祯不为所动,提高了声音说道:“宋使三思。十年不起刀兵意味着什么,贵国的皇帝陛下应该最是清楚。我劝宋使不要因为侥幸赢了一场,便一叶障目,以为可以蛇吞大象,从而错失了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胡公公本来对宋国此番的扬眉吐气很是自信,可是因为沈留祯气度太过沉稳,太过自信了,他反倒不自信了起来。 话说……确实,宋国输的太多了。胡公公心想——万一下一次真的再也赢不了了呢? “沈大人真会说笑。”谢元忍不住出声,不服气地说,“魏国若是如此硬气,约什么十年不起刀兵?直接打过来一统天下啊。怎么?魏国原来是这般的和善,不喜欢攻城掠地?” “啊,对!”胡公公听了谢元的话反应了过来,又重拾信心,连忙应和。 沈留祯看着谢元,一双眼睛笑成了月牙的形状,脸上的小酒窝若隐若现,说道: “解将军……我国有心止戈,乃是造福万民的事情,你又何必反对呢?” “若真是有心止戈,我自然会奏明陛下,替贵国说项一二,可是若是贵国只是临时因为困境,谈和是假,拖延是真,日后食言而肥,刀兵再起,又做如何说呢?” “不会的。”沈留祯眼睛中有光,看着谢元满满的都是喜欢,语气带着些许的纵容。 “你说不会就不会?!我们凭什么信你!”谢元不为所动,丹凤眼一斜,冷冷地问。 第377章 打他!冲上去打他! 李欢实先抓了阄,打开来一看写得是个“双”字。 他不知道周免是怎么安排的,所以看了一眼就直接将纸条握在了手心里头,瞟着眼睛看向了后头。 后头那两个人抓了出来当即就拆开看了,两个人一对,同样也是“双”。 四个人三个都是双…… 李欢实瞟见了之后立马心领神会,直接将那纸条一揉,塞进了嘴巴里吞了下去。 让另外那几个人看得目瞪口呆。挨着李欢实的那个校尉不禁问道: “你怎么吃了?” “我就喜欢这个味儿,你管的着吗?”李欢实站的笔直,脑袋都没动,直接板着脸翻了个白眼。 问话的人干咽了一下口水,又看了一眼前头的谢元,再也没说话。 谁让人家是嫡系呢……他们这些外来的还是少说话的好。 正在此时,端着饭钵的周免又换了一下手,故意吊儿郎当地走到了张固的跟前,斜着嘴巴表情夸张地问: “就剩最后一个了,还用抓吗?你的对手是李欢实。” 周免平时绝不是这副样子,他年纪大,做的又是收点粮草装备的活儿,人很细致,也稳重,而且对谁都很随和自来熟,很会跟人搞好关系。 可惜谢元不在的这段时间,他们这些人被这个叫张固的货整得太厉害了。 简直就是精神和皮肉的双重折磨,动不动就说他们是废物垃圾,说他们散漫无军纪,逮着机会就又罚又打。 周免因为是司军,人又会来事,受的罪还算是少的。 可是即便是这样,他也忍不了了。 以前是迫不得已,只能那么忍气吞声地受着,现在谢元回来了,他们有了主心骨,有了靠山。 谁还怕他? 于是一向稳重细致,会做人的周免,触底反弹,恨不得自己直接狂成一个“二流子”。 周免举着碗,歪着嘴咬着牙,一只脚还在地上不安分地点着。 他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张固的眼睛,心里头恨得牙痒痒。心想:他没有直接上手打他一巴掌,已经很克制了。 张固心知肚明,直觉得对方在抓阄的这件事情上做了手脚了,要不然前头那个李欢实不会吞了抓阄的纸条。 他看了一眼左前方的谢元,谢元也正好扭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眼睛中透着些不耐烦,又将目光收了回去,接着看着山丘下头的方阵。 张固冷笑了一声,说道:“我为什么不抽?万一你们做了手脚,四个全写了“双”呢?” “那就重新抓!”谢元突然高声发了话,声音果断利落。 她坐在马背上的姿势很放松,但是扭过头的一瞬间,丹凤眼带着冷厉的威势,不由地让人心头一紧, 她冷冷地看了张固一眼,声音低沉:“我跟你说过,我不喜欢拖沓。” 张固惊慌地眨了下眼睛,这才伸出手去,将手伸进了钵里拿了出来。 周免突然惊慌地一伸手,按在了张固的手上,一副要阻止他打开的样子。 张固得意的冷笑,可是这笑容还没有展开呢。周免就松开了手,表情轻松地说: “逗你玩呢,你看你那个表情……切!” 张固低头展开一看,只见白色的纸条上,赫然写着一个字——“单”。 周免吊儿郎当的转过身,背对着张固,无声的用嘴咬出了“傻比”两个字。伸手掖了掖自己的抽口。 当时换手的时候,就已经把字条给换了,此时那个“双”字就藏在自己的袖口里。 他一抬眼,正好碰上了谢元审视的目光。身子下意识地一凛,刚刚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做不下去了。 他连忙纠正了走路的姿势,。 因为转换的太仓促,差点同手同脚…… 他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走到了谢元的身边,规规矩矩地站好,说: “抓好了。” “抓好了就开始。”谢元立马说。 “是。” 周免跟传领兵说了几句。擂鼓手就走到了一侧的战鼓旁边,挥舞着巨大的鼓槌,“咚咚咚”地敲了起来。 随着鼓声有节奏的停顿和响起,山丘下头的平地之上,并列着的四个方阵的士兵在旌旗的指挥之下动了起来。 中间的两个方阵整齐的向后退,退到了山丘的另一边。将中间的空地让了出来。 而这个时候,李欢实还有张固都上了马,带着他们自己的传令兵,各自从山丘的两侧,奔下了坡,朝着自己的阵营而去。 马蹄荡起的灰尘,在山丘的两侧,留下了一道黄色的细线。 谢元骑着马,立在山丘之上,周围是她的亲兵,还有另外两个观战的校尉等人。 身后的大旗被风吹了起来,猎猎作响,露出了上头的巨大的“解”字。 不远处,就是那面巨大的战鼓。 谢元见下头人马已经到齐,侧着脸跟身后的传令兵说了句:“开始。” 传令兵令旗一举。战鼓便再次响了起来,声声急促,让人热血沸腾。 随即下头令旗翻飞,两方人马喊杀震天,便冲杀了起来。 在高处看两方人马的拼杀前进最是直观。 李欢实带着的这一营人马,可能是愤怒憋得太久了,士气惊人。 明明人数上并没有对方张固那一营的人数多。可是却演练出了狼群包圆羊群的感觉。 谢元的这个营,本来就是一个后备营,不是全建制的,一般一个营得有十个卫,三千人。 她领得这个营,只有一千八。还是将传令兵亲兵所有人都算在内的。 谢元在上头看得直皱眉头。连她身后跟着的那两个校尉,都隐隐地看不下去。 张固的指挥总是犹豫不决,再对上李欢实领着的部队那一往无前的冲劲儿和速度,他显得总是慢上那么一拍半…… 最后整个营就像是被吓到了似的,要不就自己东突西蹿,要不就窝成一团动弹不得……整个就是一被包了馅儿的饺子。 坐在马匹上的谢元简直不可置信……这差距太过巨大了,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 她眉头紧锁,看着下头张固那方好像已经放弃了挣扎的士兵,不由地问道: “他们知不知道,如果打输了,他们的校尉就不再是校尉了?是不是没有将演习当回事?” 周免早就已经兴奋地合不拢嘴了,举着胳膊对着下头喊道:“打他狗日的!……愣子!冲上去打那个张固狗日的!!!” 第384章 你想我吗 乌雷看着沈留祯那一双明亮且善良的眼眸,不仅仅如此,他还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诚挚和用心良苦来。 可是,沈留祯说出来的话,却是这么的阴险狠毒,令人脊背发凉。 乌雷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慌乱地眨了眨眼睛,抬手摩挲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皱着眉头支支吾吾地说: “留祯……你……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有时候……挺……挺瘆人的?” 沈留祯听闻,收回了目光,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鼻梁,笑着说: “……这个,听过。小时候我爹经常这么说我,挨了不少的打了。” 他说完,又抬头看了乌雷一眼,眸光晃动了一下,随即从坐塌上下来,走到了一旁从容跪下,抬起了手臂,宽大的袖子就合成了一扇门,俯首道: “陛下,今日这话,臣也只敢说这么一次了。请陛下谅解微臣的一片忠心,皆是为了大魏的朝堂能够长治久安。 先前说了,陛下的家事便是国事,不能轻易做决定。……可是,毕竟也是陛下的家事。若是陛下跟皇后情深意笃,这个话,微臣是万万不敢说的……” 他说着抬起了头来,看着上头的石余乌雷,轻蹙了眉头,似有忧愁悲戚萦绕在其间,轻轻地说,“……怕死。” 乌雷也被他这样悲壮般的忠心所感染,从坐塌上下来,走到他的近前,双手托着他的手,将他从地上托了起来,喃喃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留祯,这个世上,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 乌雷说罢,神情有些恍惚,似乎有些举棋不定。 沈留祯看着他,不再就此事多说什么。 就如他所说,这种话他只敢说一遍,说多了,真的怕乌雷会记恨自己,那就不好了。 他趁着乌雷走神思索的时候,水光潋滟的眼眸晃动了一下,很是不要脸的接话说: “陛下,既然陛下这么信任我,倒是让臣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来,不知道陛下允不允?” 乌雷疑惑地看向了他,问:“什么事情?” 沈留祯抬了眼眸,温润地笑着说:“我想跟陛下,要刺探宋国情报的间者网。方便我及时了解宋国的动态,也好顺势而为,趁机做些事情。” 乌雷更是疑惑了,问:“做些事情?最近不打算攻打宋国了。国库空虚,至少要修养一两年再说。” 沈留祯那张好看的脸,笑得好似天真无邪,说:“既然要好好休养,自然要万无一失,做些长线准备。……趁着宋国老皇帝要死了,让宋国国内更加的混乱一些,对魏国岂不是更有好处?” 皇帝石余乌雷眸光动了一下,恍然地看着沈留祯,感叹般地说: “未雨绸缪……留祯,你这个人,真的是让人又爱又怕啊……” …… …… 宋国边境。 谢元带着亲兵从中军大营,跟着郡主府传话的人,到了一处院落的大门口停了下来下了马。 她手里牵着缰绳,看着环境清幽的高墙大院,疑惑地问道: “这是什么地方?郡主在此处也有产业?” 那个传话的侍卫恭敬地说道:“回驸马,这是城中一刘姓氏族的空余房产,因为跟皇室祖上攀些亲戚,所以上次郡主来,他们主动献出来给郡主落脚的。” 谢元第一次是在车骑将军冯将军家见的郡主,没有来过此地。 此时想来确实,冲着怀真郡主的那个娇惯的性子,她也不可能跟跟冯将军的家眷挤在一个院子里头住。 谢元问话的当口,院门就已经大开了。她看了看洞开的大门,还有里头匆匆忙碌的传信儿的人,面色一沉,牵着马儿走了进去。 进了院子,马匹自有人安置着牵到马厩去。 肖二蛋和孙田他们不便跟着去郡主居住的后院,就跟着引路的宫女到了偏院去。 临走时,他们还不忘看着谢元拐过后院的背影,投去了一个同情的眼神。 肖二蛋当着怀真郡主的下人,不敢乱说,只在心里头想: 这叫什么事儿啊……如果将军跟自己的青梅竹马成了亲多好,哪用得着受这种气?也不知道他的那个青梅竹马,现在嫁人了没有,多可惜啊…… 这厢谢元刚刚拐过了回廊,踏进了后院的门,就见怀真郡主从里头奔了出来,一身的华服,妆容精致。 谢元立时就站住了,警惕地观察着她的表情,虽然见她的表情好似心情很好,但是依旧时刻做好了准备,等着她莫名其妙的脾气。 怀真郡主看着她,依旧似一个丰神俊朗,英气勃勃的少年郎的模样,而且到了边境之后,好像身上那种自信和锐气更加浓重了,更加的惹人心仪。 她不自觉地就喜悦的羞红了脸,最后几步收了慌急的样子,用款款的郡主仪态,走到了谢元的身边,微微仰着脸看着她的眉眼。 谢元也抿着唇,看着她的眼睛,只不过板着脸,眼神中满是警惕。 “驸马……”怀真郡主明媚的笑了一下,声音温软,伸手揽住了谢元笔挺的细腰,将脸靠在了她的肩膀上,说,“我好想你,你想我吗?” 谢元僵直着身子没动,任由她抱着,抬眼一瞧,几个服侍郡主的小宫女都羞红了脸,纷纷低着头捂着嘴窃笑。 莫女官也露出了笑脸来,但是她很快就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那些小宫女的热闹。 谢元心想:在她们的眼睛里头,这一幕,肯定是另外一副样子。 可惜,事实并不是如此。 于是,此刻她对怀真郡主的同情又占了上峰。就这么笔直的站着让她多抱了一会儿,才伸出手来,将她推开。 怀真郡主感觉自己被推开了,抬眼又对上了谢元面无表情冷漠的脸,心中不满刚要发作,就听谢元温声说: “咱们进屋说话。” 说罢就抓着怀真郡主的手腕,将她往屋里带。 怀真郡主看着谢元的笔挺好看的背影,再看看他拉着自己的手,刚刚的不满一下子全飞了,心里头甜滋滋地乖乖跟了进去。 第443章 这你得问她啊 谢元有些不耐烦,冷着脸说:“谁背还不是一样,快点。” 说着就来拽沈留祯的手。 沈留祯慌得眼睛乱转,说道: “不是啊,那个什么。你好歹也是宋国的风云人物,堂堂大将军,让你背的人是谁?……你这不是平白的给我招危险的吗?” 谢元丹凤眼眨了眨,她倒是没有想那么多,但是这个话很有道理,于是听话的让到了一旁。让刘亲兵过来将他给背到了背上,进了沈府的大门。 谢元刚刚要跟过去,远处来了一匹快马,谢元扭过头一看,是肖二蛋,她不由地在台阶上站住了脚等着他过来。 肖二蛋神色有些慌,一下马就跑到了谢元的跟前耳语了几句: “怀真公主带着人来将军府了,来找你,看那个样子气势汹汹的,非要让我们将你叫回去。” 谢元愣住了,怀真已经许久都不来找她的麻烦了,这次是因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公事? 她站在门口没动,沈留祯往后看了一眼,正好看见了谢元站在大门口一副为难沉思的模样。 他眸光晃动,问道:“解将军,出什么事情了?” 谢元晃过了神,目光穿过大门看向了里头。见沈留祯费劲的扭着头,于是就抬脚走了过去。 到了沈留祯的跟前,她从怀里将那个伤药瓶子给掏了出来,塞到了他的手里,说道: “刘大哥,这个药油是军营里头的一个老军医研制的配方,挺好用的,你没事多给他揉一揉,好的快。” “行,我知道了。”刘亲兵应了一声。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了,难不成要打仗了?不应该?”沈留祯的好奇心爆棚,又问了一句。 谢元无奈地吐了一口气,说道:“比打仗还难,我回去一趟,你好好的在家里呆着养伤,注意安全。” 说罢转身就走了。 沈留祯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出神,还没有看够呢,刘亲兵就替他转了身,往内院走去。 “哎呀,你让我多看两眼啊。”沈留祯忍不住抱怨。 “她又不是不来了,你现在又走不了,以后你们相处的日子还长呢,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的,啊。”刘亲兵安慰他。 沈留祯失落地抿了一下嘴,说:“……说不定呢,我什么时候走,不由我做主,她什么时候走,也不由她做主。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的,说不定就少了这两眼呢。” 刘亲兵小心地将他放在了院子的凉亭下头坐好,说道: “哼……年纪轻轻,这心态倒是像个随时准备生离死别的老头子,真不知道该夸你啊还是该损你。” 沈留祯因为劝不动谢元而心思沉郁,他撅着嘴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突然想到了什么,拉住了刘亲兵的手,愁眉苦脸地问: “刘大哥,你说,我在阿元的眼睛里头,是不是跟她在军营里头的那些阿猫阿狗没什么区别?” 刘亲兵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将自己的手给拽了出来,没好气地说: “这个问题你问她啊,你问我干什么?” 沈留祯十分的苦恼,带着撒娇似的忧愁,拖长了语音说: “这种事情怎么能问呢?问出来答案……” 他顿了顿,眸光闪动,随即叹了一口气说:“哎,反正我觉得我在她心里,跟他的同袍战友没有什么区别。” 刘亲兵听闻就笑了,明知故问的逗他:“你想要什么区别?” 沈留祯仰面躺在躺椅上,颓唐的扒拉开手中的扇子,说道: “哎,我希望她能将我当一个男人,能脸红心跳的那种。但是怎么看怎么不像啊。尤其是这两天,我们两个相处的时间长一点,越发觉得她将我当兄弟了。 今天我带着她逛青楼,本想着能让她吃吃醋,结果呢……” 沈留祯说着有些激动,气急败坏地“唰”地一合扇子,说: “……人家楼里的姑娘正眼不瞧我,光盯着她看了。到头来反倒醋的是我!” 刘亲兵听得直乐,看着沈留祯,乐得喉咙里头“嗬嗬”直喘,显然这件事情戳中了他的笑点,够他乐好几年了。 沈留祯沉浸在自己的苦恼里,顾不上刘亲兵的幸灾乐祸,又打开了扇子,自言自语似地说: “哎……她又给我擦药,又要背我,真的。只有我一个人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动不动就想入非非。 她呢?脸上是一点心思没有,可以说是无欲无求啊,话里话外,全当我是她战场上照顾的同袍战友。” 沈留祯摇着扇子,失落地问:“你说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她这样我真的心里头没底。 你说万一那个她喜欢那种人出现了,不是我。我怎么办? 她的性子你也知道,是那种打定了主意,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如果她真的喜欢上别人了,那我们这一纸婚约,真的不保险。更不用说,现在我们两个分属两个阵营,本来就到不了一处。” 刘亲兵听着听着,脸上的笑容小了,也为他担心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问: “那你打算怎么办?有法子吗?” 沈留祯听闻,终于将眼睛斜了过来,不满地说: “我要是有法子,还至于这么苦恼吗?” 他说着就坐直了身体,又将刘亲兵的手给拽了过来,死皮赖脸地撒娇卖惨,说道: “刘大哥,你是过来人,你替我出出主意啊,我该怎么办?真等阿元喜欢上别人,那我可就彻底完了!” 刘亲兵被他闹得不行,烦躁地抓脑壳,过了一会儿说道: “你……她喜欢什么样的,你得问她啊,外人去哪儿知道呢?再说了,她也不是一般的人,你找哪个例子,跟她也照不上号。你还是直接问她,啊。” 沈留祯失望地耷拉了嘴角,不客气地甩掉了他的手,还不忘翻了个白眼。 然后就又躺了回去,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眸光闪动,不知道想什么去了。 …… …… 谢元到了自己的将军府,一进后院的门,就看见了怀真公主摆出来的那般大阵仗,院子里头伺候的宫婢奴仆一大堆。让她这个平时冷清空旷的院落,充满了异样感,差点就不认识了。 已经从郡主变成公主的怀真,骄奢和排场更甚从前,坐在了房间的正门口,左右打扇的,奉茶的……排成了两排,就那么等着她。 第四百六十六章 已经习惯了 谢元无语了,她平静地看着沈留祯的脸,又看了一会儿,问: “你跟他很熟吗?” “不熟。”沈留祯倒是光杆,回答的很干脆。 “那你这叫什么?”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沈留祯紧接着说。 谢元喘了两口气歇了歇,凉凉地扔了一句: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沈留祯顿时僵住了,他看着谢元,表情风云变换,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他心想:他确实是小人,但是旁人谁又几个配叫君子了? 可是谢元确实更喜欢君子一些。 以前军营里头那些人,没人知道谢元是个女郎,就有一堆人的人愿意跟着她出生入死,肝脑涂地。 那现在有人知道她是个女郎了,还掺和了一份“救命”的恩情,会怎么样? 最好那个陈久就是一个比他更卑劣更小人,更容易让谢元厌烦的人才好。 这样,他才不用在这儿战战兢兢,怕自己以后被他的阿元给弃了。 啊……她原本也一直将他当兄弟,没有当过夫君,连拾起来都没有过,何谈来的弃呢? 沈留祯越想越自闭,于是就垂下了眼睛偏过了头,不说话了。 谢元不知道他这是闹什么别扭,只觉得他这个人不当使唤,于是有些累得说: “你不愿意去就算了,我让肖……” 她说到这里一下子就顿住了,整个人一僵,抿着唇不说话了。 沈留祯瞳孔晃了晃,抬眼看向谢元的时候,就发现她仰着头靠在软枕上,脸偏向了床榻的里侧,故意不让人看见,眼泪却顺着眼角无声地流了下来。 沈留祯见她这个样子,心里头又难过又害怕。 难过是因为见不得谢元这么伤心。 谢元这么伤心是很少见的,她从小就要强。即便是刚刚她疼成那样,辛苦成那样,依旧能对着吴娘子笑得出来。 肖二蛋的死,对她来说,是不一样的…… 也正因为谢元这么难过,他很害怕。害怕有朝一日,谢元要是知道,这次骚乱的计划是他出的的主意,会怎么对他。 沈留祯慌张地从袖子里头将帕子拿了出来,颤抖着手去替谢元擦眼泪,又贴心地将她头上的汗给擦了,说: “阿……阿元……你……你别难过……” 一向长袖善舞,舌灿莲花的沈留祯结巴了,连个像样的安慰人的话都说不出来。 谁知谢元却没事了,她抬起手背擦了一下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反倒像是安慰沈留祯似的,说: “没事,都已经习惯了。打仗本身就是要死人的。每打一场仗,就会消失一些熟悉的人。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就是……” 谢元说着声音又有些哽咽,说: “毕竟人的感情也分亲疏……这次死的人,他们是我的亲兵,一直朝夕相处,训练说笑,太熟了。 尤其是肖二蛋,他话最多……在我眼前晃悠的次数也最多,有点不习惯。” 谢元扭过了脸来,用很是无所谓的语气结束了这个话题: “没事,像以前一样,慢慢地就习惯了。你去将孙田给我叫来,我让他替我去做。” 沈留祯立马规矩了,桃花眼都睁圆了,乖巧地说道: “我去……谁说我不去了,这件事情我一定给你办得妥妥帖帖的,绝对不会让人挑出一点毛病来。” 谢元仰着脸,丹凤眼低垂看着沈留祯,本来就颇具威势的眼睛,此时更像是露出了威严蔑视他的眼神。 沈留祯觉得心里头一个哆嗦,有些紧张。只听谢元有气无力地问: “你什么时候去?” “我……我现在就去,马上。”沈留祯立马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嘟囔着说,“看你性子急的,我现在就去还不行吗?” 说着就往外走。 当他拐过隔断,扭过头往后看的时候,正好看见谢元直着眼睛望着床顶子,脸上是黯然神伤的表情。 沈留祯眸光一痛,收回目光时抿了抿唇,暗自下定决心: 这导致城外骚乱的计划是他想出来的事情,绝对不能让谢元知道。 …… …… 陈久是城防的将领,常年驻扎在京城外头,自然在京城里头是有家的。 只不过他本来就是跟着沈庆之一路拼上的寒门子弟,又是个粗人,不讲究。 自己没有成亲,也没有个女主人,这个家与其说是个家,不如说是个宅子。 当沈留祯跟在陈久的身后,看着他这院子里头冷清荒凉的样子,状似无意地问: “陈都统年纪也不小了,为何不成亲啊?有个女主人,这个家也不至于是这种光景。” 陈久周正的眉眼看了沈留祯一眼,不知道为何,他就想起了谢元来,就想起了沈留祯像是个孤狼一样威胁他的眼神来。 他有些不自然地摸了一下鼻子,说道: “你或许不知道,打仗的人长年在外,最怕牵挂。不成亲利索,上了战场也不用担心家里头。所以就一直这样了。” 他又看了沈留祯的表情一眼,很是爽快地说道: “马上……马上我看现在要是稳当了,我就找媒婆替我寻个合心意的,说娶就娶。” 沈留祯将目光转到了他的身上,两个人四目相对,一阵心知肚明的尴尬。 沈留祯转过来了头,将身后刘亲兵拎着的礼物接到了自己手里,又恭敬地递给了陈久,说: “陈都统,阿元说多亏你仗义相助,她才能及时地治了伤,捡回了一条命来。所以一定要我来,替她谢谢你。这是些薄礼,聊表谢意,请一定要收下。” 陈久眨了眨眼睛,看着沈留祯手里的大包小包,总觉得他给的东西里说不定藏了什么坏心思,于是客气地推辞说: “不用不用,我是解将军的下属,救她本就是应该的,哪儿用的着谢,不用谢,收回去。” 沈留祯本来躬着身子,听闻直起了腰,抬起了头,脸上露出了两个小酒窝来,笑得甜甜地,说: “怎么?陈都统这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我们阿元?” 陈久愣住了,因为沈留祯这个笑太假,敌视威胁的意味太明显了。 刘亲兵实在看不下去了,直接干咳嗽了两声,拽了一下沈留祯宽大的袖肘子,小声但是又不算太小声地说: “你演得太过了啊……这是谢人家的么?回头谢元知道了,没有你的好。” 沈留祯听闻,脸上的笑容顿时收了,冷冰冰地说: “你收不收,我受人之托,你不收我没法交差。” 第六百零二章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因为这个疑惑,谢元突然间就想起了小时候,她第一次觉得沈留祯好看的惊心动魄的那一回,是他拿着细毫笔,身上沾了些被她甩出来的墨点子,在学堂窗外阳光的映射下,对着她甜甜的笑。 那笑刚刚晃瞎了她的眼睛,让她心生愧疚的时候,他就用手背上的墨汁腻了自己的眼睛,正大光明的嫁祸她……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一幕依旧在她的脑海里历历在目,甚至连当时毛骨悚然的感觉都记忆尤新。 谢元抿了抿唇,将手里的柴禾扔在了地上,脑海中是沈留祯那一身落拓风流的大袖袍服,立在河滩上随着微风飘动的样子,不由地想得就多了…… 她开始想:如果他们不是小时候就认识,而是在魏宋两国交战的这个当口,他揣着一肚子的坏水跑到了宋国去……会是什么样子? 就如他所说,他不会手下留情,那她就会被他那副好皮囊,还有那惯于伪装出来的天真骗的团团转。直到被他害死之前,才会知道他的真面目…… 想到这里,突然间谢元就觉得幸运了。 幸亏他们在他还是个小孩儿的时候认识了,那时候他道行不深,用孩子气的方式,对她表现了坦诚又割裂的一面。 活着感觉毛骨悚然,也总比突然间死了的时候,后悔不迭的好。 “阿元……你回来了?”沈留祯不知道何时走到了她的身旁,脸上带着温柔的笑。 谢元眸光晃动,抿着唇从喉咙里头“嗯”了一声,就蹲在了地上,掏出了火折子开始引火。 沈留祯也跟着蹲了下来,用一种冤屈至极,眉头紧锁的模样,小声地对着她控诉道: “阿元……你不能看见什么不好的现象,都我的身上套啊,跟我有一点关系吗?你想一想,要说用强的,只有你对着我用强的份儿,我有那个本事对你用强吗?!” 谢元的身子一下子僵了,扭过头来震惊地看向了沈留祯。 沈留祯看着她的表情,波光潋滟的眸光剧烈地闪动着,无奈地笑了一声: “哈!……你是不是在想:我都没说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心里想得什么?……果然是因为这个吗?!我冤不冤枉啊阿元,你想一想,当初是谁把我按在桌子上,咬破了我的嘴的?” 这个时候,灵秀慢慢地走了过来。 谢元的丹凤眼慌乱的眨了眨,立马就羞愧地脸红了,她连忙低下头去,装作无事的样子接着生她的火。 沈留祯抬头看了一眼灵秀,心觉得她十分的碍事! …… 篝火升起来了,谢元手里拿着一根细棍子,木着一张脸看着火光,时不时地翻动了一下,神情落寞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 沈留祯看着她这个样子,刚想挪挪屁股挨过去逗逗她。 一个人影就从他的背后走了过去,毫无顾忌的坐在了谢元的身旁,还伸出手来,搭在了她的胳膊上,亲热至极。 不是灵秀是谁啊?沈留祯不由地脸皮子抽动。 正在走神的谢元,侧过脸来看了一眼自己被搀着的胳膊,又看了看灵秀。心想这姑娘估计是冷了,跑过来挨着她取暖来了,挨着就挨着…… 于是就接着看着火光发呆去了,顺便烤着她手腕上湿了的那片衣袖。 沈留祯见谢元对灵秀这么宽容,还有灵秀那毫不掩饰的窃喜,娇羞的脸,心里头也抽了一下,他状似无意地说道: “灵秀姑娘,我们此去有要紧事情要办,到了下一个城池,就将你安顿在那里,你跟着我们不方便。” 灵秀听闻顿时就惊了,她看了看谢元的表情,见她丝毫没有反对的意思,又对着沈留祯问: “你们还会回来吗?” 沈留祯知道她问得什么,脸上笑得和善,甚至带上了些惋惜,说道: “不会了,我们要做的事情很危险。你就安安生生的过自己的日子。” 灵秀顿时紧张地开始发抖,她手上不自觉地就用了力气,抓紧了谢元的胳膊。 谢元有些好奇地看向了自己的手臂,似乎不明白为什么灵秀的情绪这么激动。 灵秀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掐疼谢元了,连忙松了手,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就那样跪在了河滩的乱石头上,对着谢元祈求道: “解将军,就让我跟着你,让我去你的家……奴是个舞姬啊,你们要是将我卖给了别人,说不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我不想跟着不认识的人,我就想跟着你……求求你了,让我跟着你,我会跳舞,我跳得真的很好,以后你宴请客人,我都可以侍奉,求求你让我跟着你。” 谢元嘴唇动了动,刚要说话,沈留祯就开口,温柔地说: “哎……灵秀姑娘言重了,我们给你找一个良善之家不就得了……不会有事情的。再说了阿元她平时舞刀弄棒的,根本就没有看歌舞的习惯。” 灵秀心想:你就是怕我跟你抢了解将军罢了!恨不得现在就将我甩了,当我不知道? 面上她不理沈留祯,只管梨花带雨地哭,对着谢元说道: “解将军,我求求你了,现在哪有什么良善之家?我跟着的那位田庄老爷,外面都说他时常施粥接济穷人,是个有名的大善人。 其实呢?我有一个妹妹,就是因为生得太好看,十二岁上就被他们父子招去用了强,玩弄至死。这算是什么大善人?!” 她急切地看着谢元的震惊的眼睛,哭着强调说: “她当时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啊,我前一天还推着她荡秋千,看着她高高兴兴的,后头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解将军求求你了。这个世道对一个地位低下的弱女子来说,生得好看,不是福气,是灾祸! 我就只认识您这么一个将我的命当做是命的人,求求你了,就让我跟着您。” 沈留祯脸上的笑摆不出来了,因为他太了解谢元了。 果然,就听谢元冷酷又果断地开口道: “那这样,到了下一个城池,我托人将你送到魏国去,你在那儿等我回去再说。” “真的?!”灵秀的表情很是忐忑惊惧,瞳孔晃动着,生怕谢元骗了她。 谢元用手里的木棍,将烧了一半的柴禾往里头推了推,淡淡地说: “真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第八百四十八章 话话家常 “是,是……”法静支支吾吾地说着,站起了身子就要走。 沈留祯突然出声问道: “慢着,大师,威胁沙未的人叫什么名字,您还记得吗?” 法静转过了身,恭敬地说: “这……他说得的笼统,没提过名字。只说是以前,跟他一个军镇的人。” 沈留祯点了点头,垂着眼睛说道: “这两天大师就住在这里,替沙未好好的做法事,况且,为了以防万一,住在这里,也安全一些。” 法静听闻,看了沈留祯一眼,随即好脾气的俯身应声道:“好。” …… …… 接下来的几天,沈留祯着手派人调查核实法静的话,谢元就在军营之中将所有有关沙未的消息,都收集了起来。 那几个行迹可疑的人,谢元也安排了人在暗中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好在他们都很安生,并没有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虽然军营里头的躁动被谢元暂时压了下去,但是因为沙未是自杀的。 为什么自杀,没有结果之前,总是有各种猜测。 再加上胡汉矛盾又是一直存在的,有些营帐里头的一些小矛盾和敌视,因为这沙未的案子,越发的敏感了起来。 有好几个人来跟谢元反应,他们晚上不敢睡熟了,就怕营帐中那个一直有矛盾的人,会半夜起来暴起杀人,让他们死在睡梦中。 对于这一点,谢元虽然适当的做了一些人员调动,但调动之后,那些人依旧不能满意。 因为他们更信任同种族的自己人。 而谢元虽然调换,但依旧是原来的结构,只不过一个鲜卑人换成了另外一个鲜卑人,一个汉人换成了另外一个汉人罢了。 对于这一点,谢元是很头疼的。 如果让他们胡汉完全分开,那对于军营的团结和融合没有多少好处,因为组成了阵营之后,有了对立的力量,矛盾爆发起来只会更厉害。 可是硬要将这些不是一条心的人困在一个帐子里头,在这个人人都敏感的当口,风险又着实大了些。 谢元头疼的扶着额头,透过大帐的门缝,看着外头人来人往,肃穆的军营,想着如何应对。 想着想着,她的思绪就飘远了。 远到想起了方伯,想起了那次他们打完了仗,领着俘虏回到了自己队伍里头补充兵员。 当时双方目光幽幽,透着敌视的冷,她也不知怎么办。是方伯说,大家都是为了一口吃食,而卖命的可怜人,多在一口锅里吃吃饭,时间长了就好了。 不仅如此,是方伯主动热络的找那些俘虏说话,问他们是哪里人,问他们家里都有哪些人。 谢元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当这些人围坐在篝火旁,先聊着自己的经历,老家的时候,渐渐地找到了许多共同之处,先有了同病相怜之处,才慢慢地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成了自己人的。 这个法子,放到现在能成吗? 如果让一个鲜卑人,和一个汉人坐下来聊天,能不能也找到共通之处,进而同病相怜,由了解,变成理解,然后再变成自己人呢? 对此谢元用自己的经历想象了一番,结果……不太好。 说实话,她现在对于鲜卑人也没有多大的好感,所有的好感,仅限于英明的皇帝石余乌雷,还有那些一开始就对她表示出了善意的人。 碰见那些一上来就对着她颐指气使,各种挑刺鄙视的人,是个人都不会有好感,没有直接打他们一顿,都已经算是好的了。 而日常生活中,她碰见的大多鲜卑人,都是这种的。 当然,汉人之中也有很多这样的,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一看面皮,跟自己长得不一样,首先便冷了脸,先入为主的鄙视排斥。 这种情况下,对方怎么可能会有好感呢?尤其是她这军营里头的士兵,都是被选拔上来,谁没有点脾气? 谢元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臂,垂下了眼眸,看着桌上的呈上来的那些因为鸡毛蒜皮要求换营帐的报告。 豪放的抬手一推,将那些报告都推到了一边,起身就往外走。 不管了,反正现在她也没有其他的好法子,是骡子是马,先拉出来遛遛再说。 谢元走出了大帐外头,招手让传令兵去各个卫长那里下令,暂停了下午的训练,改为以伙儿为单位,聊天。 她的传令兵愣了一瞬,似乎没有听懂,睁大了眼睛问: “将军,燎天……是个什么任务?” 谢元扭过头来,无奈地反问:“就是聊天啊……话家常不知道?” 传令兵又傻眼了,半晌直愣愣地又问了一句: “话家常?……军队里头还能布置话家常的任务呢?” “怎么没有?我说了算,去。”谢元豪迈地说,恨不得传令兵赶紧去。 传令兵只得转身就去了。 于是传令兵跟几乎所有的卫长都来了一场一模一样的对话: “什么?” “就是话家常,统领的命令。” “话家常?是个什么任务?哎……你先别走,这种命令从来没听说过,到底怎么办啊?你跟我们讲讲。” “我也不知道。” 最后,传令兵回来了,但是屁股后头跟了一串的卫长,都跑了过来,不论是胡人还是汉人,都用一双迷茫的眼睛望着谢元,希望得到她具体的指示。 谢元看着他们,抬起了修长的手腕,有些窘迫的摸了一下自己的后颈子,心想: 果然自己一拍脑袋就下的命令,有些草率了。 她为了维持自己的威严,在众目睽睽之下,艰难地维持着自己的冷脸,左右踱了两步,沉声说道: “自从重新分了编制之后,大家虽然在一个帐篷里头吃饭睡觉,但是有好多人,平时连个话都不说。就好比沙未……因为不说话,他有什么难处,旁人也无从知晓。 所以,给你们一个下午的时间,让各个伙,还有各个伍长之间,都做做自我介绍,话话家常……” 众人面面相觑,依旧不知所措。 这个时候,已经靠自己的实力,成为了一个步兵卫长的关义飞,主动问道: “介绍什么啊?大家叫什么已经都知道了。其他的,聊什么呢?有的人本来就不爱说话,连句话都说不圆乎。请统领给个具体的命令,我们也好往下传递。” “啊,对对对!”其余几个汉人卫长也说,他们大多都是从前沈家军的人。 而那些鲜卑人的卫长,大多都黑着一张脸,一副嫌弃谢元麻烦事儿多的样子,不吭声。 第八百四十九章 谁不长脸?! “老家在哪儿……几口人……” 谢元说着便愣卡住了,光这两点好像不太行啊。 她自己也没有跟同袍聊闲话的经历。 自她从军起,她的出身和身份就是秘密,总是刻意的跟别人保持距离,更别提后来她升了职位,为了保持自己的威慑力,后来连说笑都基本省了。 她迟疑地抬起了手臂,在虚空中指着,不知道说什么好,随即眸光一晃,对着这些个卫长说道: “这样,你们先介绍介绍自己,咱们一起总结个章程出来。” 此话一出,对面那一溜的卫长都露出了为难的神情来。 最后,还是关义飞十分体贴的先出了声,举着手对着周围人说道: “那我先来,我叫关义飞,老家临江城,目前就我光棍一个,父母老早就死了,太武帝南伐的时候,临江城并入了魏国,后来我被魏军抓了壮丁在前头冲锋,没死,就正式入了编从军,到现在为止,已经当了……五年的兵了。” 谢元看着关义飞不自在的放下了手,心下了然。 她最了解他,也知道他这样的自我介绍太过于简洁,轻描淡写。 如果他肯细说,他的经历肯定会更触动人心,也更加容易获得别人的共鸣和同情。 可问题是,谁又愿意将自己的伤痛,随随便便的说给陌生人听呢? 他能配合着说这么多,已经尽力了。 谢元不由地在心中,将自己这一命令的效果,又打了一个折扣,基本不抱什么希望了。 这个时候,六卫的卫长突然伸出了头来,又看了关义飞几眼,问道: “你在原先的军队,做到什么职位了?” 关义飞也伸着头看了过去,回道: “就一个普通兵卒,没职位。” “不会?五年的兵,一直没有死到现在怎么也得混到伍长了。你们军队不用带新兵的吗?” 六卫的卫长是个鲜卑人,他伸着头,不停地打量着关义飞说。 关义飞很是坦然地笑了笑,说道: “这个……嗯……有些一言难尽,反正没有升。” 六卫卫长还在打量着关义飞,明显很是疑惑,他旁边站着的七卫长突然拍了一下他的背,用鲜卑话恼怒地阻止道: “这有什么好问的,能来这里头的哪个当了官了,就算是当了官儿,不也被撸下来送到这里来了,就好比你。” 气氛瞬间尴尬了。 谢元察觉到了六卫卫长的尴尬,但是她竖着耳朵也只听懂了几个词,于是转而问关义飞道: “他说的什么?” 关义飞翻译了一下,说给谢元听了。 谢元听完就沉默了,因为她想起了沙未。 要说着军营里头,有什么共同的苦可以诉,恐怕就是几乎所有人,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有能力没机缘,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 “这样,除了老家哪里,家里几口人,再说一下自己的从军的军龄,和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其实说什么都可以。但是这样有共同话题,能讲的很多。”谢元道。 这个时候,从前沈家军的一个叔伯突然开了口,问: “这……这能说实话吗?” 谢元没有反应过来,问:“为什么不能说实话?” 那位叔伯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和身边的几个汉人卫长,道: “我们几个来这里……不是为了汉人能在魏国直起腰杆来么,这……能说?” 此话一出,谢元便看向了另外那些个鲜卑人的卫长。 果然,那些人都侧目而视,脸色很是不悦。 谢元正在犹豫,思考着是不是这个话题只适合那些胡人,并不适合汉人。就在此时,那个六卫卫长突然又出声了,阴阳怪气地冷笑了一声: “说的好像你们不说,我们就不知道似的……” 谢元一听,脑子倒是顿时清明了,也不再犹豫,直接爽利地说道: “说,为什么不说,大家都说实话,说心里话,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但是有一点,说得不高兴了,只能动口不能动手。 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又有谁的兵因为口角打起来了,降一级。 去组织,我一会儿会去营中巡视,看你们施行的怎么样。” “是。”众人听闻,俱是应了一声,不管心里头愿不愿意,反正只能听令去了。 …… 谢元从军营中走过,见每个营帐前头,大家都围坐在一起,看着中间站着的人做着自我介绍。 有的人不情愿,像是做任务一样,将那几个问题回答完了就走。 有的人愿意讲,从介绍自己的老家开始,就开始讲他们那里有什么山有什么水,什么东西好吃。 有的人甚至还会唱两句自己家乡的歌谣。 乐意讲的人兴高采烈,听得人也其乐融融,时不时地还会附和几句自己知道的见闻。 有的胡人汉语讲得不好,但是好在旁边也有人替他纠正,翻译。 因为语言不畅闹出了笑话来,底下的汉人也会开怀大笑,直笑得那胡人脸皮子薄了,恼羞成怒,作势要打。但是看见谢元带着亲兵从他们跟前走过,便收敛了脾气,随便打闹了两下也就过去了。 谢元顿时又对自己这个决定有了希望。 当然,这里头还是有说着说着,真吵起来的: “……我老家的地,被鲜卑人给抢了,要不然就给鲜卑人当奴隶,替他们白种地,要不然就饿死。我一路讨饭到了叶城的时候,听告示上说,平城有个汉人将军,要招汉人的兵,我就来了,谁想到这里还有鲜卑人呢……真晦气。” 说话的人白了自己伙里的鲜卑人一眼,倔哼哼地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被嫌弃了的鲜卑人自然不乐意了,有人站起来对着他吼道: “你对着我们翻白眼干什么?!是我们抢了你的地吗?老子们现在不跟你一样是个兵卒,吃你家粮了还是杀你家人了?!谁跟你有仇你找谁去啊!” 那汉人壮汉不服气,也站了起来,隔空对骂道: “你活该!谁让你们也是鲜卑人的!你同族之人不给你们长脸,你受我白眼不是应该的吗?” “你才活该,谁不长脸?!明明是你丢人,有本事你当时把地抢回来啊!贪生怕死的孬种!” 第八百五十章 你也吞金去死吧。 汉人一听顿时怒了,直接从前排人的人头上跳了过去,朝着对面冲过去就准备打。 鲜卑人见状也不甘示弱,本来坐着的人,哗啦一下起来四五个,就要一起怼上去。 这个时候,伙长连忙从旁边一抄长矛,冲到了两方人的中间,就是一顿拌饺子馅儿似的乱拍,吼道: “只能骂不能动手嗷!!!统领过来了!” 两方人这才散了开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谢元骑着马,带着亲兵从不远处走近了,站在外头看了一会儿。 那一伙儿的人都不敢吭声,垂着眼睛也不敢动,就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就在伙长以为谢元要惩罚他们什么的时候。 只见她冷冷地扫视了众人一眼,说道: “继续啊,都介绍完了吗?” 伙长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手里的长矛放下,指挥着另外一个士兵,说道: “老二,该你了,快一点。” 一个木讷的士兵便站了起来,苦着脸别别扭扭地说:“我不会说……我……” 谢元收回了目光,扯着缰绳,不发一言地掉头走了。 赵念有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有些担心地问: “将军,他们不管能行吗?看着差点打起来。” 谢元冷着一张脸,无所谓地说: “让他们打,只要不打死打残了,打架也是交流。” 其实谢元心里头也发愁,就这种矛盾,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她是真的没辙……打去,打不死就行。 …… …… 平城中某一处鲜卑人的宅院里头。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转过头来,气愤地抱怨道: “你们怎么弄的?!好好的事情,怎么让你们办成这个德行!” 那听训的鲜卑人一副江湖打扮,将腰弯的更厉害了些,哭丧着脸说道: “大爷,那不能怪我们啊,都怪那个沙未,明明说好了,等晚上大家都睡着了的时候,他插自己一刀,死了就完了。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吞金死了! 您不知道,那底下的人进去一看,当时都懵了……这让他们怎么闹? 就差胸口上留一把刀,这就天差地别了。后来他们也是使足了劲儿,想要闹起来…… 可是那个谢元,她太勤快了,天天住在营地里头,看得死紧,恨不得事事亲力亲为。训练的时候她看着,不训练了平时她也看着。 他们都说了,就从没有见过这么“勤快”的大官。 咱们有一个人,就趁乱挥了一刀,砍伤了一个汉人的胳膊,转头就被她给赶出来了。 其余的几个,也被她用严防奸细挑唆的原由,弄得走哪哪都是眼睛看着。那哪儿敢再轻举妄动啊,如果都被她赶了出来,以后哪还有人做事情。” 管家听闻,皱着眉头许久之后叹了一口气,气恼地说: “……那个沙未,真是该死,这种不听话的人,不能这么算了。他的家人呢,都给我杀了。再另外找个人做局,告诉他,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 鲜卑人的脸色又苦了些,躬着腰说道: “大爷……这恐怕不好办啊,他的家人,都被沈留祯控制着呢,他……他……传闻狡诈至极,恐怕我们这些小人物,不是对手。” 管家听闻转过身来,一步步地逼近了他,瞪着眼睛道: “谁让你们是对手了?我是让你们去杀人,我只要沙未的娘子和孩子都死干净的结果,我管你们是不是对手能不能活。 大爷我有的是金银,多花些钱,买他们的命,谁要是能杀了他们,给的更多。” 鲜卑人后退了几步,陪着笑脸“嘿嘿”了几声,小声地说道: “大爷,我们这些贱民,死倒是不怕,就是怕……怕,怕被沈留祯,查到您这儿来。不是说……要小心点,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事情跟您有关系吗?” 管家咬牙切齿地说: “如果查到你这里,我多给你两块金子,你也吞金自杀……要不然,我找别人动手。” 鲜卑人眼中的一丝怨恨一闪而过,随即很快又转变成了嬉皮笑脸的模样,说道: “大爷……这……别……怪吓人的,我这就去找人办,肯定办得好好的。” …… …… 今日沙未出殡。沙未的娘子和孩子,都去送葬去了。 沈留祯坐在租来的院子里头,手里拿着谢元给他送来的军营中关于沙未的口供,掀了几页之后就放了下来。叹了一口气说: “要我说,直接将那些跟沙未同一个军镇来的人,找几个借口,都遣散走了也就是了。她偏不,非要要什么证据…… 这能有什么证据,人都已经死了,还是自杀的,他们只是威胁过他……他们一口咬定了是和尚在说谎,你又能把他们怎么着呢。” 刘亲兵就坐在他的对面,警惕地看了看院子周围,听了他的话只有,就伸着头,看了看摊在桌面上的信,看到了谢元的一句话: “虽然小手段能解决这个问题,但是会影响我军营公平公正的大风气,不划算。” 他便抬头附和道: “我觉得人谢元说的对着呢。带兵不容易,那得是让人心甘情愿的听你的命令,去前头拼命才行,那才能打得赢仗。为将者,就得让底下人信服。” 他说罢,伸着手指还想接着说些什么,但是感觉又说不明白,随即一摆手,说: “……你没在军营里头呆过,你不懂。” 沈留祯听闻,垂着的眼睫毛抖了抖,似乎在思索,过了一会儿,微笑着叹了一口气,说道: “确实……我爹小时候就说过我,我这样的,若是上了战场,没一个人愿意救我。哎……真羡慕你们,有过命的兄弟。” 刘亲兵斜着眼睛瞅了他一眼,“呵呵”了两声,抱着手说: “你羡慕?我才不信呢……就没见你改过。” 沈留祯抬了天真的眸子,无辜地说: “我是真羡慕啊……可是我觉得太麻烦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多懒。像这种有捷径不走,偏要走大路的……着实不得我心。” 正在这个时候,沈家的护卫风风火火地从外头赶了过来,对着沈留祯说道: “郎君……有人在送葬的路上暗杀他们母子,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孩子死了一个……” 第八百五十六章 想。 沈留祯又乖巧地拱手行礼,笑着说道: “陛下请说。” 乌雷看着沈留祯,思忖了一下说道: “现在正值中部军的关键时候,多少双眼睛看着,寄予厚望的人不少,想要看他们笑话的也不少。在这个时候,谢元要是有了身孕,绝对不利于局势,而且朕也找不到另外一个汉人替代她的位置。” 他说完,微微往前倾了身子,来回指着他们彼此,说:“……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沈留祯听闻,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失了,换成了苦瓜脸。 别人的苦瓜脸苦大仇深,他的苦瓜脸显得又委屈又可爱,说: “……不明白。” 皇帝乌雷一看,坐正了身子,又想笑又无语,故作生气地说: “有关国事,你少给我装蒜!” 沈留祯一双桃花眼闪着光,耷拉着嘴角,说: “陛下……那照你这样说,只要阿元当一天的将军,我就一辈子不能有孩子了?你自己孩子一大堆,让自己臣子一个没有,这合适吗?” 皇帝乌雷也急了,辩解道: “怎么不合适呢?朕的孩子一大堆,又没有一个是皇后所生,你也可以纳妾生子啊。朕为了国事能做到如此地步,才这么要求你这个臣子的,这不合适吗?” 沈留祯少有的,被皇帝给堵到了,顿时哑口无言。 他跟乌雷是君臣,更是多年的朋友,两个人一起看过春宫图,也说过彼此的心事。 皇帝一直倾心于皇后冯伯羊,但是为了她的性命,还有她代替他坐镇朝堂,稳固局势的作用,他一直都没有碰过皇后,即便是很爱…… 沈留祯看着皇帝的眼睛,眸光闪烁,最后嘴唇动了动,低下了头什么都没说。 皇帝乌雷知道他郁闷,也没有吭声,转身抓着棋篓子,无意识地扒拉着,等着他自己消化。 沈留祯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志得意满,蔫头耷脑地走到了棋盘的另一边,自己的老位置上坐了下来,宽大的袖子盖在膝盖上,在哪儿生闷气。 两个人就那么坐着,许久谁都没有搭理谁。 最后还是乌雷先说了话,说道: “要不你回去跟谢元商量商量,看看她怎么说。生孩子怀胎十月,时间太长了,到时候怎么办?一个孕妇指挥千军万马,拎着大刀冲锋陷阵,多危险。就算你舍得,旁人能服气吗?” 沈留祯瞪圆了眼睛,转而愤道: “谁舍得了谁舍得了?!” 皇帝石余乌雷抿了抿嘴,往后撤了一下身子,不说话了。 沈留祯平时一向很注意君臣有别,不管平时对他多好,他总是很有分寸,能让乌雷觉得亲切无间,又不会受到冒犯。 但是挡不住他有时候发疯……一发疯那真是……就好比现在,他就是又发疯了。 每每这个时候,皇帝乌雷也宽容,从不与他计较。 沈留祯见皇帝乌雷无奈地移开了目光,不搭理他了。他那股子邪火就消失了,察觉到了自己的过分。 他将目光收了回来,微微低着头又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道: “陛下说得对,我回去跟阿元商量商量……” 说罢就站起了身,施施然对着皇帝行了礼告退,转身离开了。 …… …… 回了家,沈留祯一边忙着琐事,一边又等了谢元半天,直到傍晚天黑透了,谢元才风尘仆仆的回来。 沈留祯跟在了谢元的身后,一边殷勤地递布巾子端水,一边将今日白天,皇帝跟他说的话又跟谢元说了一遍。 当然……他说得时候,语气可没有那么平静,明显透露着自己的愤愤不平。 等她说完了,谢元已经坐在了案几上,看着案几上热腾腾的饭菜,闷闷地说: “陛下说得有道理。” 此话一出,沈留祯也沉默了,他转过头看向了一旁的地面,郁闷地说: “我也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可是……不甘心。生不生孩子随缘,我倒是也没有那么所谓,可是为了防止生孩子,我又不能跟你那样……他倒是挺好,心里头爱着一个,不妨碍他纳妾生子,我不行啊!……我对旁的女子没兴趣。” 沈留祯说着,越发的委屈了起来,将脸扭过了一旁,别扭地说: “我都二十多岁了……要是这样过一辈子,我还不如出家当和尚。” 谢元听闻,眉目顿时凌厉了起来,双手叉腰道: “那你当和尚去啊!那种事情有那么重要吗?不做会死?!” 沈留祯见谢元生气了,立马怂得不敢吭声……在谢元目光逼视之下,才小心地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阿元,我是因为喜欢你,才特别想跟你亲近的……” 突然,沈留祯转过了头,看向了谢元的眼睛,眸光闪着疑惑又不自信的光亮,问: “难道你不想吗?” 谢元看着沈留祯精致好看的眉目,眸光在他的眉眼和红润的唇上一扫而过,凌厉不满的气势一下子便弱了下来,过了半晌老实板正地说: “想。” 沈留祯听闻便笑了,直直地看着谢元,波光潋滟的眼睛闪着幸福的光亮,小酒窝都露了出来,表情像是吃了蜜一样甜。 他甚至觉得,他的阿元甚至都不用对他说什么甜言蜜语,就只是这么简单直白,就能让他心跳加速,欢喜的不得了。 谢元见沈留祯这副模样,心下又越发的柔软了起来,随即叹了一口气,说道: “……说不定我根本不会生孩子,我一直没有葵水,以前一直觉得正合我意,就一直没管。请个郎中看看,如果我真不能生,还担心这些做什么?” 沈留祯以前也没有想过这种事情,甚至他都不知道谢元一直没有葵水。 他听了之后,先是惊讶,然后便是五味杂陈。 说实话……他还是挺想跟阿元有个孩子的,看看他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什么样的性子。 可是现在这个情况……一时间,真是不知道该是庆幸,还是悲哀了…… …… …… 第二天,谢元特意抽了前半天的时间在家,沈留祯从宫中请了个专治妇科的太医过来。 医术精湛的太医,自然大多都是汉人。 那老太医一把白胡须,见谢元身材匀称挺拔,一副男子的模样和气度,潇洒帅气地伸出了腕子让他号妇科,他别扭的脸皮子都抽搐了一下。 第九百零三章 大功一件 沈留祯一双眼睛本来就生的好看,自然带着光亮,波光潋滟的,此时他说着这些话,眸光里头闪着钦慕的光亮,激动又兴奋,当真像是看见了金子似的发着光。 独孤合严信了,本来那瞧不起汉人的心思,被沈留祯这一番表演,硬生生地给冲淡了许多。 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厌恶赞美,敬佩,流芳百世这种词儿? 旁边的石余恒嘉斜着眼睛看着沈留祯,默默地在心中吐槽,不管看过多少遍,他都觉得沈留祯这个人,透着邪性……他阿母的,他都差点信了。 独孤合严唧了一下嘴巴,想要板着脸,但是又板不起来,面色渐渐有些尴尬,随即说道: “呵呵……看你这没见过面的样子,我能算什么英雄?……怪不得娶了那么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人。” 沈留祯在心中咒骂了一句,但是面儿上却没有显示出来,依旧笑眯眯地说道: “哎呀,督主当真明白我,简直一见如故!我家阿元也是个英雄啊,女英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就喜欢她身上那股子英雄气,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她一样的女郎了!” 沈留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单纯的让人不忍怼他。 独孤合严又唧了两下嘴巴,换了个坐姿,说道: “行了行了,你来干什么呀?” 沈留祯笑得甜甜的,有些腼腆地说: “没有什么事情,初来乍到,理应来拜见督主,这不昨日刚到,又是安营扎寨,又是布防,我还跟着他们去领了一趟粮草,太忙了,没有顾得上。我身子也不好……” 沈留祯说着,便矜贵的抬起了拳头,遮掩在了唇边,咳嗽了两声。 这两声咳嗽带着胸腔沉闷的哑音,听着便难受,不是作伪。 他带着歉意接着说道: “……昨日歇了一晚上,这不今日就赶紧来了。来给督主见礼,顺带替我们阿元陪个不是。” 这个时候,石余恒嘉适时地端起了酒杯说道: “我作证确实如此,他一到冬天就跟少了半条命似的,这北境严寒,他能活着跟过来已经不错了。” 沈留祯对着石余恒嘉很是友善的笑了笑,说道: “倒也没有英国公说得那么夸张,老毛病了,一直喝着药调理,也没有大碍。” 独孤合严听闻,见沈留祯作为皇帝身边的人,深受陛下信任,还这么谦卑,这么“真诚”“友善”,好感就有了一点儿。 而且沈留祯实在是长得好看,即便他是个粗犷的,也不耽误他喜欢看美丽的花儿,这好看的根本就移不开眼睛,实在是狠不下心去针对他。 独孤合严本来城府就不深,于是便直接说道: “哎呀,你可是比你女人好相处多了。昨日不过是两句话的事情,她就火了,说要去别的军镇去,给我气的……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情。” 沈留祯笑着说道: “确实是气话了,去别的军镇做什么呀,陛下下令,让四个军镇筹集粮草,都运到了极兴镇来,跑到别的军镇去……这粮草还没有领完呢。” “啊……”独孤合严听闻,垂下了眼睛,端起了酒杯喝了一口热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沉默了。 沈留祯给了石余恒嘉一个眼神,石余恒嘉笑了一下,便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其实换个军镇也没有什么不好,这蠕蠕人恐怕换地方了,极兴镇大概不会再来了。到别的军镇,正好可以开打么。” 沈留祯看着石余恒嘉,笑容越发灿烂了些。在心里骂说: 我是让你说这个的吗?!明显就是故意拆我的台,等我回去,一定要跟阿元讲,让她再送你几个白眼,气死你! 可是不论石余恒嘉怎么拆,这话还是得想办法圆回来,于是沈留祯说道: “哎……话不是这么说的。陛下看重极兴镇,看重合严督主,才会将极兴镇作为大军讨伐蠕蠕的后盾。好好的跑别的军镇……陛下会怎么想?” 独孤合严端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满满的酒水便撒出来了些,他将酒杯放了下去,大声说道: “陛下问起来可不关我的事情啊。我可没有赶她走,是她自己看不惯我,偏要走,我能拦得住?” “我劝她了,我昨日已经好好的劝她了,我说……督主这么大的人物,怎么可能是故意针对她呢,肯定是她想多了,今日我一见督主本人,可不是如此么?你看么,我也是汉人,督主怎么没有歧视我呀?” 沈留祯说着,还对着石余恒嘉摊了一下手,一副急于被肯定的样子。 石余恒嘉刚要开口。沈留祯便转了向,对着独孤合严接着说道: “她又说,那粮草的事情怎么解释……我就跟她讲了,人家军曹仓库的人说的明明白白,是被抢了,又赈济了受抢的军民。这都是无奈之事,不能怪督主大人。她非要说是督主大人克扣的,还要写折子给陛下告状,让我赶紧给按下了。 这要是写了,误会不就大了么? 本来两方一合作,如果大胜蠕蠕,那是大功一件,对咱们两方都有好处……这还没有打呢,这告状的折子就到平城去了,陛下该是失望成什么样儿。到时候谁也没有好果子吃啊,你说是不是啊合严督主?” 独孤合严看着沈留祯,愣了一瞬,随即舔了一下嘴,抬高了声音说道: “昂,就是啊!谁克扣她粮饷了,还要告我的状?!我……” 沈留祯立马抬了一下袖子,阻止了独孤合严接下来的话,说道: “我跟她说了,督主肯定不是故意克扣,这事情不能这么干。合作打蠕蠕要紧,咱们跟督主说一说,让他帮着咱们再筹措筹措不就行了,这么一点儿小事儿,不至于告到陛下那里,她这才同意了。” 沈留祯说罢,放下了袖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督主,能行……再帮忙筹措筹措,打蠕蠕要紧呐。” 独孤合严神色凝重,想要答应但是又有些下不来台,半晌没有说话。 石余恒嘉将他的表情看在眼睛里头,垂下了眼睛,一边把玩着手里的杯子,心中对于沈留祯的口才不得不佩服,一边感慨地摇了摇头,说道: “能,肯定能,筹措筹措肯定多少能再筹出来点儿,总不能还没打呢,就让大军饿着肚子,就是很难。……要是筹成了,还请沈侍中和谢统领在陛下面前,说一说合严督主的好话,他不容易。” 沈留祯眸光一亮,理所应该似的激动道: “那肯定啊,我还要为督主在陛下面前请功呢,这么大的困难,若是能给解决了,定然是大功一件啊。” 第九百零四章 我说得又不对了? “什么呀!那么多人几万石粮食,我说凑就能凑出来吗?”独孤合严揪着一张脸,对着石余恒嘉抱怨。 石余恒嘉听闻,对沈留祯说道: “那个什么,沈侍中,你先回去,我跟合严督主有些话说。” 沈留祯听闻,形似迷茫地看了看他们两个,随即十分“懂事”地笑着说道: “好好好,不耽误你们叙旧了,你们聊,沈某就先告辞了。”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了督主府。 出了门之后,沈留祯转过身看了看身后的大门,卸去了天真活泼的面具,神色有些凝重,忍不住捂着帕子又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刘亲兵上来接他,伸手将暖手炉子塞进了他的怀里,有些发愁地说: “哼,还要跟着去呢。我听说,那草原里头下了雪,能把人给埋里头,你呀……你就任性。真当这当兵的苦谁都能吃得?那动不动就要死人的!” 沈留祯瞅着他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他,径直上了马车。 督主府内。 石余恒嘉放下了酒盏,伸手指着他这满屋子铺张浪费的奢华景象,用鲜卑话说道: “看看你过得这日子,你要说你真的穷没办法,你做戏做全套也行啊。你看看你这吃的用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钱?……差不多可以了,多少要再给他们一些,要不然他沈留祯到陛下跟前多提两嘴,以后有你受的!” 独孤合严听闻,顺着石余恒嘉的手指环顾了一下自己的屋子,也用鲜卑话说道: “我咋了……我还不是为了招待你英国公这位贵客我才这么吃的?我要给你吃糠咽菜你愿意?” 石余恒嘉仰了一下下巴,似乎有些无语,随即缓和下来了语气,耐心地说道: “行了,我知道你对我好……我现在劝你,也是为了你好。不要可惜那些粮食,现在用了,打赢了蠕蠕,陛下一高兴,指不定从南边儿要赏你多少呢。眼皮子不能太浅了。” 独孤合严冷哼了一声,样子很是不服气,看着桌上的菜肴没有吭声。 石余恒嘉看出了他有话想说只是在犹豫,于是从自己的案几处起身,走到了他的身旁坐了下来,小声地问: “怎么了?难不成还有什么隐情?” 独孤合严听闻,有些不信任的审视了石余恒嘉两眼。给石余恒嘉看急眼了,问道: “你这么看我干什么?你倒是说话呀!” 独孤合严问他: “听说你儿子是那个女人的徒弟,你跟他们关系挺好啊?” 石余恒嘉眸光晃动了一下,随即说道: “我儿子是太子伴读啊。她是太子的师父肯定也是我儿子的师父啊。这怎么能算关系好呢?……不是各位族老觉得陛下太过信任汉人,所以非要让我争取让我儿子给太子当伴读么?……我听你这个意思怎么不对味儿?” 独孤合严听闻,立时便皱起了眉头,急道: “你还知道你是哪儿一头的?你现在这么起劲儿的帮他们干什么?你不知道……陛下派他们来,就是为了给中部军立功鎏金的吗?你帮他们站稳了脚跟,对咱们有什么好处?……还说我眼皮子浅,你眼皮子才浅呢!” 石余恒嘉看着独孤合严,意识到可能是平城中哪个人给他打过招呼了,让他尽可能的为难中部大营,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独孤一族的族老独孤留城。 他眸光晃了晃,随即用疑问的语气说: “我怎么不知道陛下是为了让他们立功鎏金啊?……不是你们上奏说边境告急,陛下才派援兵的吗?蠕蠕犯境你不着急啊,你还有心思想这些?” “蠕蠕人什么时候不犯境啊,我们这几个军镇在这儿不就是防他们的么?往常这点儿事儿,不都是拨点粮草物资,让军镇扩充一下兵员吗?这一回派他们来,不就是来抢功的。” “抢什么功啊抢功……陛下的意思,不是说打退了就完事了,是让他们来,将蠕蠕打瘫了,四五年内不能动弹。这功劳这么好立的,你立一个我看看。”石余恒嘉用轻松的语气,不以为然地怼了回去。 独孤合严似乎没有想到这一点儿,眼睛顿时有些发直。 石余恒嘉适时地提醒他道: “不用你拦着,他们也办不成。你拦着干什么?回头都成了他们推卸责任的理由。如果说陛下点偏袒汉人的心思。回头他们事情没有办成,陛下拿着你护佑粮草不利的事情开罪,说都是因为你,他们才办不成的,到时候你亏不亏得慌!” 独孤合严顿时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 “草他阿母的,就是啊……我都没想到,光是听他们说不要帮忙了……我不帮忙我也不能出错啊。啊呀英国公,幸亏有你提了一嘴,要不然我可是掉坑里了。” 石余恒嘉笑着没有吭声。 独孤合严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哎……他们准备怎么办你知道吗?” “一筹不展,还在想办法呢,不知道他们打算怎么办。” …… …… 沈留祯回到了中部大营。谢元一边替他将披风取下来,一边问他: “怎么样?顺利吗?” 沈留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赶紧走到了火盆跟前烤着火,垂眸说道: “差不多,他多少也会再给些,就是不知道会给多少。这要看石余恒嘉能不能使上劲儿了。” 他搓着手,抬眼看着谢元嘱咐她说: “咱们的计划不能跟石余恒嘉说啊,你就说你被我劝服了,所以答应了大军一边前行,一边探路,摸到了就打。……等到了跟前再说,那个家伙……有些靠不住。” “怎么了?”谢元疑惑地问。 “今日明明说好了,两个人配合着跟独孤合严要粮草,他倒好呢,吊儿郎当的拆我的台。要不是我机灵,今天这一回算是白去了。” 谢元听了之后,眉头一凛,十分赞同地说道: “我也觉得是。陛下说是派他来帮咱们的,也没见他怎么帮。昨日我在督主府他就没帮腔,气死了我了。” 沈留祯听闻,得意的抿着唇笑。 谢元注意到了他的小表情,于是又怀疑了起来,说: “你笑什么?我一见你这个笑,我就知道我又哪儿上了你的当了。我说得又不对了。” 第九百零五章 这是僭越擅权 沈留祯立马敛去了笑脸,换上了郑重的表情,说: “我是认真的,你千万别说啊,这个计划在成行之前,不能走漏了风声,只能咱们两个知道。哪边儿知道都是祸事。咱们这边儿到处都是使绊子的拦路虎不说,蠕蠕那边儿要是提前得到了信儿,万一将人刺杀了。咱们找谁合作去?” 谢元听闻脸色也凝重了起来,应了一声: “知道了。” …… …… 中部大营在极兴镇修养了十天之后,独孤合严将该有的粮草份额也给齐了,于是谢元便带着大军越过了边境,往草原深处进发。 那时候,天连续几日都是阴沉沉的,云朵上似乎载满了水,随时准备来一场大雪。 石余恒嘉看了一眼身后浩浩荡荡的粮草车队,其中还有沈留祯乘坐的马车,不由地皱了眉头,转而看向了谢元,说道: “虽然说,你是一军统帅,我没有资格指挥你该怎么做……” 他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谢元无情地打断了:“你知道还啰嗦什么?” 石余恒嘉一口气没有上来,差点被怼的噎死,他看着谢元的侧脸,见她头上带着毛皮帽子,本来就比男人秀气的脸,越发衬得女性特色明显了些,俊朗的眉目间有着雌雄莫辨的美丽。 他心里头突然跳了一下,然后突然间就有些明白了,沈留祯为什么能做出自己穿新娘的服装,没脸没皮的要做新娘子嫁给她的举动了。 ……纯粹是犯贱!能让人心甘情愿的犯贱也是没谁了! 石余恒嘉在心里骂着沈留祯,连带着骂着自己,然后便没了脾气,好商好量地跟谢元说道: “不是……好歹我的性命也绑在了里头。你总得让我死个明白。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让你前后策略差这么多? 原先你可是准备先行探查王庭位置,然后带骑兵急行,打个雷霆之仗,端了他们的精锐。死活都不要带着沈留祯。 然后过了一个晚上,你就改了主意了。不仅仅要带着大军带着粮草慢慢前行,还要带着沈留祯,还让他坐马车跟着。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谢元看着前路眸光晃了晃,说道: “你不放心你可以自己回去么,别跟着了。” 她说罢突然又话锋一转,冷冷地说:“哦不对,你要敢跑我就将你捆上,塞粮车上。” 石余恒嘉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说着这些话,顿时忍俊不禁,哭笑不得,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声音柔和地拖长了声音: “我不跑……我跑什么?……说实话,最好的安排是让斥候去打探位置,然后你带着兵快速出击,这才是正常的路子。 马上就要下雪了,你带着这么多粮草走在他们的地盘上,追不到他们的影子不说,等到人困马乏之时,再受到攻击势必损失惨重。如此安排实属不明智。” 谢元终于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会儿说道: “其实我后来想了想,摸到王庭再回来调兵,有可能就迟了,最好是一边儿走,一边让斥候就近打探。这些粮食也能当个诱饵……我就怕他们不来,他们要是来了,也省得我长途跋涉去找了。” “他们要是来了,你打不过怎么办呢?” 谢元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说道: “那还能怎么办?到时候就投降,带着你,带着留祯,咱们仨就安安静静地等着魏国来赎咱们。” 石余恒嘉顿时瞪大了眼睛,牵着马儿又往前走了几步,绕到了谢元的前头一点儿,死命地盯着她的脸看,说道: “你疯了?还是转性了?……好家伙那沈留祯真他娘的邪性,他到底跟你说什么了让你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谢元听闻突然勾起唇角笑了一下,笑得颇为意味深长,然后兴致颇好地扭过头来看着石余恒嘉,问: “你懂柔然语吗?” 石余恒嘉眸光闪烁,满脸的惊疑不定,说:“会一点儿。” “那敢情好,等到时候咱们被俘虏了,你负责跟他们沟通求饶。” 石余恒嘉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郁闷的将要吐血。他焦躁的骑在马背上咬着牙心思转动,满头的问号。 可是谢元却不再管他了,她伸手问亲兵要过来了地图,比对着周围的地形,查看着他们行进了多久。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说: “你倒是提醒我了。来人,兵分三路,我带着粮车和步兵在中路,骑兵分为两翼,三十里外并行前进。” “是!”传令兵领了命令,转身骑着马飞奔而去。 石余恒嘉见状,彻底无语了,说道: “我说你也太自信了……蠕蠕大多都是骑兵啊,到时候你用步兵对骑兵……说不定等不到骑兵回援你就完了!这是打仗,不是儿戏!谢元,你你你……” 他都结巴了,都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劝得动,直恨自己没有沈留祯那般能颠倒黑白左右人心的嘴皮子。 想到沈留祯,他顿时急了,指着谢元说道: “沈留祯那个家伙,玩弄人心可以,打仗他可是一窍不通,他要是跟你说了什么,你可不能全听他的啊!怎么着也得多听听我的意见!” 谢元听闻,用丹凤眼的眼角睨了他一眼,凉凉地说: “现在就是在听我的。” 语气不容置疑。 就这么又走了半天,天空终于飘起了雪花,谢元看了看周遭的地形,较为开阔,于是下令所有人就地安营。 自有传令兵散出去去通知两翼的骑兵。 营帐支起来之后,坐立不安的石余恒嘉跑到了谢元的大帐之内。 一进去,就看见沈留祯坐在火盆旁边,像是裹粽子似的,用被子将自己裹了个严实。 他看了看沈留祯,又看了看谢元,盘腿一坐,说道: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沈留祯看向了谢元,谢元没有看他,一副莫不关心的样子。沈留祯知道她这是将这件事情的决策完全交给他了,于是想了想说道: “这里已经远离了魏国,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告诉你也无妨。” 于是他便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石余恒嘉一边惊讶于沈留祯的智谋,一边惊讶于他这擅自决定的胆子,半晌才冒出了一句: “你没有请示陛下,便做了这么大的决定?你不觉得此举很危险吗?这是僭越擅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