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之国的爱丽丝》 第一章 我们只能接受现实吗? 1778年8月12日,教团联合暨王国宗教信仰部联名颁布了《对灵祈祷会、德鲁伊教等非法教会组织经营与传教权的限制法令》,简称宗教法令,禁止法令中提到的十七个宗教在西大陆境内建立教堂、传播信仰,违者将遭到教团联合与诸国的缉捕。 1855年6月5日,颁布宗教法令的补充条令,将限制范围从法令内提到的十七个宗教扩大至西大陆境内除七大正神教会以外的全部宗教,无论规模大小,皆需在一百八十日内完成整改,超过期限的,将以强制手段进行取缔。 同年10月25日,一封《责令整改期限告知书》送到了林格的手中。 为他送来告知书的是负责这条街道治安工作的巡逻警员巴顿,他是一位富有亲和力的年轻人,圆圆的脸蛋上总是带着笑容,因此又被这片街区的人们亲切地称为“圆脸巴顿”,然而此时这张亲切的圆脸上却带着歉意的表情。 “我很遗憾地通知您这个消息,林格先生,距离法令所规定的整改期限只有不到两个月了,市教区委员会的朗宁先生正衷心地等待您的回复,为此多次询问我局。愿您诚挚体谅我们的难处,早日做出决定,以免超出了期限。” 说罢,他还用手把深蓝色的警帽往下压了压,表示自己的歉意。 林格的目光仔细地审视着手中的告知书,最终定格在日期上,缓缓皱起了眉头:“遵守法规自然是良好市民的责任,但在此之前,我从未听说过这条法令。你们的告知书,为何等到期限将至时才送到我手中?” 这句话说得巴顿警员也是一怔,但很快圆脸上又堆起了笑容:“或许其中有些误会,林格先生。早在法令下达的第二周,我便已经将告知书送到了您的教堂中,但那时您似乎有事外出,因此是由您的妹妹梅蒂恩代为接收。至于具体情况如何,我就不知道了。” 梅蒂恩? 得到答案的林格眉头皱得更深,脑海中回忆起这几个月来妹妹的异常举止,总是瞒着自己在做什么,为此连药剂师资格考试的备考都松懈了,他曾感到疑惑,但现在看来,答案就在手中。 “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他折上告知书,对巴顿点点头道:“不会叫那位朗宁先生等我太久。” 年轻警员的眼中便闪过了如释重负的神情,看来这几日市教区委员会的催促的确令他压力很大,如今事情解决,便没有继续逗留的意思,向林格道别,准备继续自己今日的巡逻任务。不过临走前,他送给林格一句祝福:“您也不必太过担心,林格先生,您是个好人,一定会有好运的。” 好人好运吗? 林格凝视他离去的背影,抿着嘴一言不发。 *** 天心教堂位于圣十字区松石街十三号,是一橦两层楼高的斜顶建筑,由于需要兼顾民居的职责,因此并不具备传统宗教建筑的庄严风格,墙体纵是刷得粉白,也无法掩盖其上了年头的事实,有些地方已出现了斑驳的裂纹。 林格在一楼礼拜堂后面的小厨房里洗了两颗苹果,削去果皮,将果肉切成漂亮的形状,盛在碟子里,端着来到二楼妹妹梅蒂恩的房间外,敲门得到回应后才推门进入。 这时,梅蒂恩正在书桌前温习药剂师资格考核的相关资料,林格看到她脑袋后面的粉色短辫一甩一甩的,心情不错的模样。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计划成功瞒住了兄长吧。 林格走过去,将碟子放在书桌上,对妹妹说道:”休息下,梅蒂恩,先吃点苹果。“ 正用功读书的少女闻言抬头,翠绿澄澈的眼眸中写满了高兴:“是我在花园市场买的那些吗?据说原产地可以追溯至白城共和国的柳芬德山,血统最为纯正的品种?还曾让白城之王为它发动了一场战争?“ “不。”林格摇摇头,纠正道:“原产地可追溯至,和原产地是,这是两种概念,那个商贩只是为了推销商品而已。” “好吧。”对于他的说法,梅蒂恩显然有些失望,但还是选择接受。她拿起叉子,将一块切好的果肉送入口中,牙齿轻咬,甜美的汁水顿时满溢口中,令她油然浮现出幸福的表情。 林格也吃下一块果肉,但并不是为了品尝味道,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吃的话,等下梅蒂恩便会提出同样的要求,她一向热衷于与自己的兄长分享美好的事物。 梅蒂恩一边享受新鲜甜美的果肉,一边好奇地问道:“后天就是惯例的七天礼了,林格,你不去准备主持礼拜的事么?“ 神圣女神教的《圣典》中提出,那位伟大的女神用七天创造了一个世界,于是这一周期在女神的追随者之间便有了重要的意义,因此衍生出七天一次的礼拜,即七天礼。很巧合的是,七天的周期也与现行的公元历法有吻合之处。据此,梅蒂恩的父亲,天心教堂的首任驻堂牧师杨科先生认为,当初制定了公元历法的天文学家,极有可能就是女神的信徒。 林格没有立刻回答,细细地咀嚼着口中脆甜的果肉,直到将其咽下后,才慢条斯理地回道:“不用准备了。” “为什么,发生意外了吗?” “不,只是,以后都不用准备了。” 叉子凝固在半空,少女僵硬地回过头,眼眸中倒映出兄长平静的面孔,她艰难挤出一丝笑意:”我、我以前都不知道你还会开这样的玩笑,林格,吓我一跳……“ “不是开玩笑,梅蒂恩。”林格目光平静,淡金色的眼眸清澈得有些过头,让人觉得像镜子般空洞,他轻声道:“早上,巴顿先生给我送来了整改教堂的期限告知书,根据《宗教法令》的补充条令规定,天心教堂必须在规定的期限内关闭,从此不再享有公开传教的资格。我已决定遵守法令,正准备与市教区委员会的朗宁先生商量,争取一个比较优越的条件……” “有什么条件能比得上父亲留给我们的教堂?”梅蒂恩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虽然比兄长矮了一个头但还是毫无畏惧地直视,据理力争:“这是我们唯一拥有的、属于父亲的遗产了,他临终前最后的愿望,难道你已忘记了么,林格?” “我记得很清楚,杨科先生临终前的遗愿是,希望我们拥有安稳宁静的生活。”林格轻声对自己的妹妹说道:“我正在回应他的期待。” “这不是理由、林格!就算是《宗教法令》,也没有资格从我们手中夺走父亲留给子女的最后的遗产,我们应该向市教区委员会上诉、就算把事情闹到王国宗教信仰总部那里,也绝对要保住天心教堂!” “很强硬的态度,梅蒂恩,我从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一面。”对于妹妹的提议,林格无动于衷,连眉头都没眨一下,少女则微微挺胸:“这是必要的抗争!” “灵祈祷会也抗争过,但他们失败了,于是连累一脉同源的德鲁伊教、圣泉修士会、沃土宗……一并被《宗教法令》剥夺宗教权力。你以为我们神圣女神教的影响力,能够与上述教会媲美吗?” 少女顿时哑口无言。 别说媲美,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所以,我并不是来征询你的意见,梅蒂恩,对于那些大人物来说,我们的意见从来都不重要。我只是必须告诉你一个道理。” 兄长的手,轻轻覆上柔软的粉色中发,声音变得低沉:“学会接受现实。” 第二章 苹果原是象征命运吗? 无论梅蒂恩多么坚决反对,林格还是决定前往市教区委员会,和那位负责《宗教法令》的朗宁先生讨论一下具体事宜。他换上那套只有在外出时才会穿的黑色正装,戴同色的高顶礼帽,稍微整理了一下仪表后,便离开了教堂,临走前叮嘱梅蒂恩独自在家要小心些,但少女似乎还在气头上,没有理会。 林格并不在意,毕竟梅蒂恩还小,总以为世界上所有事情都能依靠自己的努力解决,这也是杨科先生与自己将她保护得太好的缘故。但再过几年她就该明白人间真正的道理不是常怀希望,而是面对现实。 林威尔市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到了雾月尤其如此,简直就像一幅着墨过多的油画。从城郊工厂的巨大烟囱里,吞吐着地狱般阴惨惨的煤云,覆盖这座城市,腐蚀了建筑的阴影。环绕其间的寒风低沉似死者的呜咽,也恰好吻合这座城市“伤心之城”的别名,它早已习惯了哭泣,并让它的哭声在市民的血管里流淌。 林格被室外的寒风一吹,感觉脖子有些冷,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戴上围巾。以往的他不会犯这种低级失误,但今天走得有些匆忙,与其说是离家,不如说是逃跑。这么一想,其实他并没有妹妹眼中那么冷静,那么冷酷。 圣十字区靠近白市民区,后者其实就是贫民区,因此成分颇为复杂,也没有什么秩序可言。光是站在教堂门口一会儿的时间,林格的耳朵已经分辨出不少喧嚣鼓噪的音乐:马车轧过街道的坑坑洼洼时发出的轱辘轱辘声、被惊扰的牲畜惊慌失措的咴律咴律声、枝叶凋零的枯树上黑色乌鸦的哇啦哇啦声、啤酒厂,熟皮厂,洗衣房,酒馆等店铺开门或关门时的哐当哐当声……都极致吵闹,好像不这样便不足以体现出它们的独特存在。 “我们这座城市的人们总是学不会安静生活。”林格低声自语,同时左手轻压帽檐,离开松石街十三号,准备前往第七路公共交通站点,等待即将停靠的有轨列车。 近几年来王国对公共事业的投入很大,哪怕是沿街搭建的公交站点亦采用木石结构,颇为牢固,为了防止小偷或流浪汉将之当成自己的窝点,甚至配备了一位专门的骑警,在数个站点之间来回巡逻,负责驱赶非乘客的可疑目标。 站点内有两块告示牌,一块张贴着列车的停靠路线,除非特殊情况很少改动,另一块则张贴来自市交通局的临时告示,通常情况下不是车费涨价,就是道路堵塞。 林格掐准了时间,距离下一趟列车到来还有三分钟,站点内等候的乘客并不多,他抽空看了一眼市政公告牌,却发现今天张贴的内容有所不同。 “敬爱的圣十字区居民们,由于我市公共交通第七期扩建计划的需要,将在杜登街、新桥街与白雾街进行为期三月的道路整改。想要前往教会区的居民可在市政广场站下车,步行十分钟后即可抵达。对此造成的不便与困扰,敬请谅解。“ 落款是林威尔市交通局,还盖着公章。 尽管教会区便是自己的目的地,但林格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他听到身旁有乘客正在抱怨,一连七期的扩建工程实在太漫长,近两年多的时间里林威尔市的交通状况一直不够顺畅,现在连市中心的几条街道都被纳入了整改范围,如此一来,有三分之一的雇员与工人不得不消耗更多的时间在通勤上,他们的不满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这一切都要追溯至教团联合提出的“衔尾蛇”计划,他们期望在整个西格利亚大陆构造一个庞大而完善的交通系统,覆盖大小数百个国家,打破国界的限制,在任意国家的任意站点搭乘列车、火车或者地铁,踏上环游西陆之旅,最终都能回到原点,这就是“衔尾蛇”的寓意。 这个听起来就很疯狂的计划最初提出来时,没人觉得内阁和议会的大人物们会让它通过。然而争议仅仅持续了三个月,三个月后它被列入了王国公共事务部的年度规划,再三个月后西大陆几乎所有国家都通过了同样的议案,于是到现在已经是第七期工程了。衔尾蛇正蓬勃生长,而庞然大物的影子已在它背后若隐若现。 这就是教团联合的影响力,动辄改变一个大陆的局势,决定数万万人的命运。梅蒂恩居然妄想自己的兄长能够与这样的敌人对抗,说她天真已经是很温柔的形容了。 林格正出神时,听见了低沉的呜咽声,随即地面开始颤抖,路边的砂石轻微颤动,一股巨大的喧嚣淹没了周围乘客的讨论声,他抬起头,看到了滚沸的浓烟,一列黑色的钢铁猛兽从浓烟中疾驰而出,带着尖锐的鸣叫,逐渐减速停在了站点外。 1767年,拉曼·塞勒发明了外悬挂车厢的蒸汽机车,教团联合对其进行改造,配合其规模重新修整了道路。直到今日,他的造物依然在城市的街道间轰鸣驰骋,是时代进步的标志之一。 对于林格来说,也是通往命运终点的列车。 他悄无声息,混在其他乘客之中,向列车开启的前门走去,犹如走向猛兽择人而噬的巨口。 *** 林格照公告所示,支付了五便士的车费后,在市政广场站下车,发现这里已被摩律亚人的帐篷占领,他们是欢乐的颂唱者,也是马戏团的祖先,留下了颇多怪异惊悚的传说。当看到装扮滑稽的小丑正四处散发传单时,他才意识到再过几天,塞丁山狂欢节就要开始了。 那是水手、小贩与旅行商人的节日,但热闹的气氛实质笼罩在每个人的头上,使市政广场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除了分发传单的小丑外,还有关着黑熊的兽笼、表演喷火的舞者与占卜家的帐篷。 林格对此没什么兴趣,他绕过帐篷驻扎的区域,打算从市政广场的边缘横穿前往圣安东街,但忽然间他停下了脚步,因为有一位穿着打扮都异于常人的少女,挡在了他前进的道路上,安静地盯着他看。 她像是只在故事书中出现的人物,有着令人惊艳的五官,一双金色的大眼睛,苍翠的青发掩住了光洁的脖颈,中间是优雅知性的编发,左右各牵一绺头发结成长辫,绕过额前系在一起,头戴近似稻穗、又似王冠的银制发饰,充满了高贵与恬淡的气质。手持系着铃铛的曲木杖,穿着朴素但干净的白色裙子,打扮得像个牧羊人,没穿鞋子,裙摆下露出一截光滑的小腿,精致白皙的双足直接踩在地上,却没有半点伤痕或尘埃,显得像是一件优美的工艺品。 尤为引人注目的是,在她另一只手上,牵着一条灰色的绳子,绳子另一端系在一只看起来只有三四个月大的小羊脖子间。小羊的毛发是无瑕的白,蓬松柔软似堆积的云,此刻正用蹄子去刨广场砖石的缝隙,好像想要从里面挖出草来。 林格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搭配,她打扮得不像这个时代的人。若说是马戏团的成员,气质又未免太过独特。 不过林格并不在乎她的来历,把她归类到那些性情古怪的摩律亚人中去,礼貌地询问道:“请问有什么事么?” 少女轻轻开口,声音为这灰蒙蒙的天空带来了些许亮色:“你身上有苹果的味道。” 林格微怔,但很快反应过来,摇摇头道:“我曾听说摩律亚人都是些占卜大师,从星辰的移动中推断人世的命运。只是没想到连一颗苹果的去向都了然其中,这就是占星术的精髓吗?” “我不是摩律亚人,我是银精灵。”少女微微蹙眉,即便是这样的动作也显得端庄可爱:“那也不是普通的苹果,是命运的金苹果。” 银精灵?金苹果?她以为自己生活在童话的世界里面吗?林格对这些故事向来敬谢不敏:“这是马戏团的新节目?确实有新颖之处,很遗憾我现在有事,只能下次再来参与了。” 他微微低头致歉,然后走过少女的身边,在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忽然听见她用平静的语调说道:“世间命运自有定数,而金苹果便是象征定数之物。误食金苹果之人,将被卷入不属于他的命运中去。” 林格的脚步下意识停住,他回过头,却只来得及看到少女的裙摆在风中飘扬,如同盛开了一朵白色的花。她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市政广场的另一侧,逆着人潮而去,身影模模糊糊,不可触碰,唯独声音依旧轻飘飘地传来:“误食金苹果的人之子啊,若是不想被卷入他人的命运之中,这段时间,最好待在家里,不要随意外出。” “我名圣夏莉雅(Stcheria),苹果园的牧羊人,观测世间命运之人。” “时机到来时,我们再度相见。” 飘飘渺渺的声音,被人潮的喧嚣吞没。 再一转身,已不见了身影。 只留下林格怔在原地,脑海中不断回闪刚才的画面。 他忽然想起来:那位少女的耳朵,是不似人类的尖耳朵。 第三章 天降美少女会来自异世界吗? 市教区委员会的办公地点位于圣安东街二十四号,是一橦三层高的红砖小楼,绿意盎然的庭院、爬满青藤的山墙与精致气派的外廊,共同营造出古典时代的庄重与雅致,也是这条街上为数不多的老式建筑之一。 城市的上升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前世纪的造物必须向商业让步,越来越多的大饭店、办公楼以及公寓楼取代了原先的窄巷平房,所用的是精美的石灰石、磨光的砖块以及陶瓦。唯有教团联合依然坚持他们的传统,谨慎地对待过去的记忆。 可实际上,他们才是推动最多变革的人。 林格无意探究这种矛盾所体现出来的深意,他向一楼大厅的接待文员阐明自己的来意,由于没有提前预约的缘故,在接待室里等候了大约十分钟的时间,才得到明确的回复:朗宁先生正好有空,他会在三楼靠左侧走廊的第六间办公室等你。 林格饮尽杯中最后一口红茶,向负责通报的文员致谢后,按照他的指引来到了三楼朗宁先生的办公室外,轻轻敲响了虚掩的房门。 “请进。”房间内传来低沉而有威严的声音。 林格推门进入,发现办公室内的陈设异常简单,除了接待客人的区域有精织地毯、高脚圆桌和软皮沙发外,其他地方都被堆满了文件的柜子占据,除此之外,窗前还有一张书桌,桌上同样是一沓一沓的文件,都已经盖好了章。 不知其中有多少文件涉及到那条补充条令,林威尔市内的非正神教会不仅有林格信仰的神圣女神教,还有赤红祷会、天意教团、新十字会等,任何一个的规模都比神圣女神教大,他们会乖乖接受法令的限制么?恐怕并不乐观。 但这和林格没有关系,所以他的目光在这些文件上一扫而过,随后落在房间的主人,那位朗宁先生的身上。他正朝林格走来,是一位颇有气势的中年绅士,大约三十多岁,边缘微卷的褐色头发,挺拔宽阔的鼻梁,深色威严的眼眸,穿着一件由教会神官袍改装而成的黑色制服,这也是王国保民官的统一制服,同时具备宗教的庄严与世俗的权威。 教团联合将信仰辐射范围划分为大大小小不同规格的教区,每个教区都设置委员会,由一位神职人员、一位保民官与一位教区代表共同管理该教区的各项事务。保民官由王国宗教信仰部宗教管理局进行任命,具有官方身份,主要负责教区的世俗事务,如资金管理、公共服务乃至信徒纠纷等。 林威尔市属于第四等级的联合教区,其下还有第五等级的宗主教区,以村镇或街道为单位。作为市教区委员会的保民官,朗宁先生有权过问并干涉这数十个宗主教区内的一切世俗事务,自然也包括《宗教法令》的推行。 换而言之,他是林威尔市宗教界最有权势的三个人之一。 但是这位大人物并没有什么架子,主动伸出手向林格表示善意,用沉稳的声音说道:“你好,林格先生,我期待这次会面已经很久了。” “我知道。”林格礼貌地回道:“巴顿先生已向我描述过您的热情,使我倍感荣幸。” “希望你不会因此厌烦。” 两人轻轻一握便松开手,朗宁指着待客区的沙发道:“我已知晓你的来意,让我们边坐边聊如何?” 林格自然不会拒绝,于是两人便在沙发上落座,先寒暄了几句,待女仆奉上红茶,又掩门离去后,才进入正题。 “我已思考了许久,最终决定遵守《宗教法令》的规定,关闭天心教堂。”林格决口不提自己的妹妹藏起了告知书的事情,说道:“但是,这会给我的日常生活带来较大的困扰,我想王国对此应有相关政策给予补偿吧?” 所谓的困扰,其实很简单,就是钱。 神圣女神教不算什么大教会,但在圣十字区与白市民区仍有一定影响力,除去信徒自发的捐款外,林格作为驻堂牧师,还能通过主持婚礼、新生儿的施洗乃至受邀出席各种社区比赛的方式获得收入。其中大部分用于购置食物,救济贫民,而剩下的小部分已足够林格养活自己和妹妹,甚至能让她全心全意待在家里准备考试。 若是教堂关闭,这些收入肯定就没有了,如何维系今后的生活,是林格最关心的事情,尤甚于天心教堂的存亡。 “请放心。”大概对林格开门见山的态度很满意,朗宁先生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稍微缓和了那严肃的神态:“对于遵纪守法的好公民,王国自然会予以褒奖。按照相关政策的规定,愿意服从《宗教法令》的教堂,将得到每周2金镑的补贴;同时,我们会为这些神职人员介绍新的工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林格先生似乎是历史系的毕业生?同时也具备神职人员的从业证书?真是年轻有为的小伙子,既然如此,我们愿意给你提供两个选择。” 他稍稍停顿,继续道:“第一个选择,是圣洛伍德国立学校的历史教师一职,呵呵,那是由我们教团联合资助的慈善学校,任何适龄儿童都能以低学费甚至免学费进入学习,这个职位的周薪也是2磅。第二个选择则是加入我们林威尔市教区委员会担任文职人员,你有神职人员从业证书,这方面的事务应该驾轻就熟,当然,如果你愿意深入了解我们七大正神的教义,那就更好了。恩,我无意冒犯你的信仰,只是有感而发,这个职位的周薪是3磅10便士。” 比历史教师的周薪高出1磅10便士,相当于一个高级工人的周薪了,教团联合真是财大气粗。 无论接受哪份工作,得到的补贴加上薪水都能让林格无需担忧以后的生活,甚至会更为轻松一些,毕竟不需要将大部分金钱拿出来购置食物,救济贫民。当他不再是天心教堂的驻堂牧师时,就不必承担相应的责任了。 “我个人希望你能够接受我的邀请,市教区委员会正需要你这样年轻而理智的小伙子加入。”朗宁笑道:“当然,我更尊重你的选择。” 年轻而……理智啊。 放弃希望,接受现实,确实很理智。 林格默然无言,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但此刻的他,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并不是两个选择的优劣之处,而是他在市政广场遇到的那位自称圣夏莉雅的少女。 以及她说过的一句话—— 误食金苹果之人,会被卷入不属于他的命运中去。 *** “我在天上的神啊。” “我衷心地祈祷。“ “期盼得到您的指引,照出那困惑与罪恶。” “将所有痛苦与不安,皆刻于我的心上。” “从此没有喜悦,亦没有伤悲。” “愿您和无罪者,皆生活在那无忧的国。” 少女低垂着头,两指并拢,在眉心、嘴唇与胸口各点一下,以寓苍天、大地与生命—— “我等尘世之民,与女神同在。” 但石刻的雕像静默如时间本身,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半晌后,一声幽幽的轻叹,回荡在礼拜堂内。 梅蒂恩觉得,自己从未如此虔诚地祈祷过。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在蒸汽轰鸣的19世纪,神所界定的希望与残酷的现实世界间,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因此,就算是女神,也无法降临尘世,拯救她在人间的虔信者于苦难之中。 难道真的要像兄长说的那样,学会接受现实吗? 当梅蒂恩心情惆怅的时候,屋外忽然传来了一声“咚”的响声,好像有什么重物落到了地上,随后,是隐隐约约的人声:“啊、痛痛痛……屁股好痛……” 家里进贼了!? 梅蒂恩的耳朵一下子支棱起来,听出声音传来的方向是后院,那里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兄长亲手开垦出来的几片菜地,种着马铃薯、胡萝卜和小香根之类的蔬菜。 居然敢来女神的教堂行窃,真是胆大包天。梅蒂恩不能忍,毫不犹豫地冲向后院,准备抓贼。主要是她依稀听出那贼的声音是个女的,觉得自己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才做出了这样大胆的决定。不过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先绕到小厨房,拿了一根擀面杖掂在手里,觉得底气更足了,才气势汹汹地推开后门,来到后院。 说是后院,其实只是用简单制成的木栅栏围起来的一小片空地而已,为了不让这里显得太冷清,林格曾亲手栽下好几株白城梧桐,如今已枝繁叶茂,生气勃勃。阳光透过叶片的缝隙洒在地面上,形成一片一片闪烁的光斑,极为好看。 但梅蒂恩无心欣赏风景,双手握紧擀面杖,一步一步地绕过墙角,决定谨慎行事,先摸清对方的底细再行动。她从墙后面探出个脑袋,准备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贼敢来女神教堂闹事,等会逮到了一定要交给巡逻警员好好处置。 只看了一眼她就愣住了。 因为正从地上爬起来,揉着屁股喊痛的,居然是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她有着金子般灿烂的长发,一直垂到了腰间,但是很杂乱,在脖颈处胡乱地扎成马尾,好几根毛从额前与两侧顽强地翘了起来,显然平时没怎么用心打理过。她的头上戴着一对银白色的兔耳,棱角线条分明,更似机械造物而非身体部位。这对用途存疑的兔耳朵由材质不明的半圆环装置支撑,圆环末端是两个紧贴着耳朵的金属圆盘,莫非是起到了固定的作用?但那样不会让她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吗? 无论是兔耳、半圆环装置还是金属圆盘的表面,都有神秘的幽蓝色光弧时而闪烁,明灭不定,充满了不符合时代的科技感。 往下便是那精致俏丽的容颜,无需用言语描述,只要知道连同为女孩子的梅蒂恩都感觉惊艳就好了。特别是那双红宝石般清澈透明的眼眸,犹如经大师之手精雕细琢的艺术品,让一切投入的光都在切面的折射下,凝聚为深红色的星团。 除此之外,她的穿着打扮极为古怪,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大布列塔王国的风格:银灰色的连帽衫,印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图案,袖子长得遮住了半边手掌;同色的皮质短裤,露出了白皙的大腿,堪称伤风败俗;脚上踩着一双白色的鞋子,看起来是极为轻便、适合运动的款式,脚踝处又被一截黑白条纹的袜圈盖住。 还有各种花里胡哨但意义不明的装饰品:脖子上的剑形坠饰、右手食指上的火纹戒指、用来绑住马尾的银色手镯,以及纤细的腰身处斜挂着的两条腰带,分别挂着一个银白色立方体与一个银灰色的金属盒,与腰带上的铁质纽扣一碰撞,便发出了清脆的交鸣声。 难以用言语形容这位少女的衣着打扮与独特气质,无论是古怪、神秘还是活泼、灵动,都显得太过肤浅。梅蒂恩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像这样的少女,如果说她是小偷的话,连女神大人都不会信的。 所以,她捏着擀面杖的手,稍微放松了一些。同时陷入思考,不知道自己要如何与这个从天而降的古怪少女交流。 梅蒂恩怔神的时候,那少女却发现了躲在墙角后的她,没有惊慌,反倒很高兴地挥了挥手,露出灿烂的笑容:“太好了,原来有人在呀。嗨,你好呀,请问你是?” 梅蒂恩因她自来熟的语气愣了一下,不知怎的就回道:“我、我叫梅蒂恩。” “梅什么?”她把脑袋上的兔耳朵摘下来,挂在脖子上,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抱歉,刚才忘了摘下耳机,没听清楚。” 原来那东西叫耳机啊。 梅蒂恩默默地想到,同时重复了一遍:“你好,我是梅蒂恩。” “哦,梅蒂恩,你好,我是爱丽丝。”她环顾四周的景象,咂了下嘴唇:“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我来自另一个世界,一个名为地球的世界。” “我好像穿越了,而且……” “是在玩游戏时穿越的。” 第四章 生活会回归平静的轨道吗? 当你站在林威尔市的任何一条街道时,定有来自过去的启示,使你听到了亡魂们低沉的呜咽。 城外伤心的原野,至今仍在哭泣声中徘徊。在这里,命运浮沉不定,人们曾见浮游遗迹的尖顶在“恓惶的雾海”中颤抖,那实质是人被命运的浪潮推动,深陷泥沼污浊,全然不见自己的模样。 从前起大雾时,人们把城市当成了隐没的怪兽,孽生原初的罪恶。 如今,圣夏莉雅又见到了那怪兽的模样。 通往城郊绿地的道路人来人往,她置身于人潮的最中央,却单薄得像从未存在过,有一种无声的喧嚣正要将生灵吞没。唯独她的小羊,面对此番景象,视若无睹,立于泥浆和巨大蕨类植物下,用蹄子刨着街道的石板,尝试啃食数万年前埋在地底的根茎。 “别贪玩,小羊。”她轻声呼唤陪伴自己踏遍半个大陆的伙伴,并告诉它:“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做。” 命运的线正在缠绕,并在凡人看不到的角落延伸。 “得早点找到她才行。” 小羊似是听懂了她的话,回头叫了两声,随即追着线延伸的方向而去。圣夏莉雅跟在它身后,逆着人潮,犹如一条逆流而上的小鱼,融入了飞溅的浪花之中,毫不起眼。 不知为何,转身离去的那一瞬间,她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却是一张平静的脸孔,银灰色的短发,淡金色的眼眸,清澈空洞得仿佛一面镜子,照出来的全都是别人的模样。 那位误食了金苹果的人之子,如今会在哪里? 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自己的忠告。 希望他能提起警惕,小心行事。 因为凡人类所不能抗拒的,皆是命运。 *** 圣安东街二十四号,三楼办公室内。 “我希望能够成为圣洛伍德国立学校的历史教师。”林格深思熟虑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很显然,这选择并不在朗宁先生的预料之内。 市教区委员会的文职人员这份工作,是林格所熟悉的领域,而且待遇更好,更为体面,最重要的是还有上升的空间,正适合林格这样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至于历史教师的工作,虽然也算不错,但相较之下却逊色不少。 “不再考虑一下么?”朗宁放下了手中的陶瓷茶杯,说道:“或许我刚才的言语令你有所误解,实际上这份工作并没有强制要求你成为七大正神的信徒,我们教团联合也从不强迫他人改变信仰。我只是希望你在保留原有信仰的同时,更深入地了解一下我们的教义,这对于你未来的工作和人生而言,我想是没有任何坏处的。” “十分感谢您的厚爱。”林格微微低头,表示歉意:“但我原本就对历史更感兴趣,因此大学时才选择它作为主修科目。只是后来发生一场意外,让我不得不接任天心教堂的驻堂牧师之位,遗憾地放弃了它。如今,生活不过是回归原本的轨道而已,这也是我的期望。” “意外?”朗宁神情微动,似是想起了什么:“你是指杨科先生的案子吗……抱歉,是我失言了,请不要放在心上。” “没关系。”林格的表情没有变化。 经历了这么一番小插曲后,朗宁也没有理由劝说林格改变决定了,便转回正题道:“既如此,我尊重你的选择,当然,也随时欢迎你回心转意。圣洛伍德国立学校那边,我会替你进行接洽,只是你须告诉我,预计将在多少日内完成对教堂的关闭。这涉及到部分手续的交接,颇为繁琐。” “后天。”林格平静得仿佛在谈别人的教堂:“举行完最后一次七天礼后,我会向大家宣布这个消息。” 在教会的周常祷告上,向所有信徒宣布关闭教堂的消息,这的确是很有诚意的举措。朗宁先生微微颔首:“有始有终,确实很重要,在这期间,我会静候你的回复。对了,我注意到一件事:你和你的父亲杨科先生,担任驻堂牧师时,都很专注于救济贫民的事业。那么,是否考虑过将教堂改造为救济院呢?费用由我们教团联合承担,也由我们进行管理,但你也有参与决策的资格,而且我们每周愿意支付你5镑的租金。” 说到这里,朗宁先生轻笑一声:“如果你同意,我会建议将救济院的名字命名为’杨科一家的救济所”,这将使你和杨科先生的善心始终传递下去。” 老实说,他的提议很有吸引力。 对于其他人而言。 林格这回没有犹豫:“请恕我遗憾地拒绝。” 态度比拒绝另一份工作时更加坚定,朗宁先生面色不变,也没有询问缘由,只是轻轻点头:“看来我们只能另外选择地址了。” 林格问道:“教团联合有意在圣十字区或白市民区成立新的救济所吗?” 在此之前,这片街区已有几所不同的救济机构,是王国公共事务部的产业。 “是的,过去我们虽有投入,但并不大,到今日才意识到,相较于这两条街道以十万计的民众而言,原有的公共事业实在微不足道。因此,是时候做出改变了。草木庭园预计在此新建十五所教会医院、八所公共医院以及三个廉价药材市场,略尽绵薄之力。” 说着,朗宁先生将食指与中指并拢,轻轻按在心脏处,神态颇为虔诚地感慨道:“这也是为了传播隐者的福音,使祂的愿在人间弘扬。” 这个手势,原来他是翡翠隐者的信徒。 林格想到。 教团联合是七大正神的联盟,其分别是信仰深红龙神的【深红教会】、信仰静谧女王的【黑夜栖所】、信仰回归之拥的【告死祷会】、信仰净罪灵光的【审判教廷】、信仰终焉导师的【初始教派】、信仰天启少女的【天灾使团】,以及信仰翡翠隐者的【草木庭园】。他们的信徒通常情况下不会佩戴任何徽记,因此,只能从祈祷的手势中区分。 【草木庭园】的信徒多为医生、药剂师与园艺工,他们种植并以低价向平民出售药材,建立教会医院与公共医院,定期为出不起诊金的患者进行义诊,与告死祷会一样在底层民众心中享有极高的声望。 更重要的是,梅蒂恩心心念念想要通过的药剂师资格考试,其合格证书就是由【草木庭园】颁发的,他们与西大陆医疗与护理协会共同制定了这个标准。 “这是好事。”他说道:“我虽无权代表这两条街道的居民,但还是提前向您表示感谢,朗宁先生。” 朗宁沉着地点了点头。 之后,两人又寒暄了几句,随即,已经达到目的的林格告辞离去,他还有最后一次七天礼要主持,并且还有一个生气的妹妹等着安慰。 在离开前,朗宁先生似乎放不下心,又一次认真提醒他《宗教法令》中的限制内容:不得开设教堂、不得举行大规模的祷告仪式、不得在任何公共场所进行群体性的、公开性的传教。 但是,却并不限制个人保持原有信仰,而且,小范围内的、私底下的传教,也并没有做任何要求。 真是一条暧昧不清的法令,就像戏剧中男女主角的情感戏码一样。 林格心中感慨几句,然后离开了朗宁先生的办公室。在他走后,房间内一下子陷入了安静,此时天色渐暗,血色的残阳被城市建筑的边缘吞去了大半个身影,又在阴惨惨的雾霭之中稀释,投落窗前的书桌时,只余下些微的残光。 威严稳重的男子在房间中央默立一阵,而后缓缓走到书桌前,用上衣口袋里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了一个上锁的抽屉,从中取出一本黑色的笔记。他揉搓着纸张的边缘,轻轻翻开,每一页上都写着一个人名,最终,翻到了写着林格的那一页。 他拿起桌上笔帽为金色的钢笔,吸饱了墨水后,借着黄昏的残光伏案书写,在空白的纸张上添加内容: “目标并不排斥《宗教法令》的限制,并主动提出关闭教堂;他并没有像其他旧宗教的信徒般,总是把神的名义挂在嘴边,甚至比起神来说,更加注重自己的现实利益;但另一方面,他又独自支撑着一间衰微的教堂,坚持每周的祷告仪式与救济事业,并且不愿意将闲置的教堂出租,换取金钱。” “这证明目标或许并非不虔诚,而是他的虔诚体现在其他方面,更为本质的方面,这与我们内部所遵守的理念有相似之处。” “目标并未表现出任何的超凡能力,提到父亲时依然如此。这或许说明神圣女神教内部并未掌握任何一条超凡途径,他们只是被法令波及的无辜教会?听起来很不可思议。” “目标的个人履历中,与灵祈祷会等万物有灵论的信徒未有任何接触,与林威尔市其他非法教会未有任何接触,基本可以排除持有精炼魔法的可能性。” “目标拥有理性的思维方式与清晰的逻辑思考能力,结合他对信仰的态度,或许是可以争取的对象。唯一需要注意的是,他似乎并不热衷于宗教方面的事务——但就我们的理念而言,恰恰又是最合适的态度,甚至可以认为他为我们的事业而生。” “综上所述,建议对目标进行观察、审验与考核,为期一年至三年。如果人力管理局没有意见,我将持续与他进行接触,逐步试探他的态度。” “报告人,林威尔市,使徒,朗宁·拉维尔。” 天彻底暗了下去。 房间内忽然传来了机械的咔嗒咔嗒声。 第五章 玩游戏的时候会穿越吗? 离开市教区委员会的办公楼后,林格顺路去了一趟弗利特街,花5便士在街头小贩那里买了两个牛奶布丁,打算用梅蒂恩最喜欢的小甜点,让她的心情变好些,忘掉之前争执中产生的不快。 他从很早以前就意识到,一个人所能做的事情是有限的。面对《宗教法令》,他只能表现出积极配合的态度,向那位朗宁先生争取更加优越的条件;同样的,面对亲人的失落乃至失望,他也只能用这样不痛不痒的方式安慰。 暮色昏沉,残阳如血,行人的影子被建筑的边缘分割为大大小小的碎块,洒向那些老式的街道或斑驳的院墙。总是萦绕在这座城市上空的惨淡阴云,似乎也随着夜的降临而陷入静谧。但蒸汽列车的“呜呜”声显得更加突兀了,它会一直运行到午夜才咽下声息,这是王国制定《有轨列车交通法》时的规定,据说是教团联合在背后推动,旨在为市民们提供便捷的公共生活服务。 但是并没有用处,因为午夜时分出没于深街窄巷的流浪汉、乞丐又或是麻风病人,多半支付不起车费,只能麻木地看着空旷的车厢在黑夜中疾驰而过,将他们远远甩在身后。 林格曾有一次亲眼目睹,在他眼中,那些人、那驾列车、乃至那座城市本身,都像在荒野中流浪的野兽,蒸汽机的轰鸣咆哮,便是它气管里低惨的呜咽;滚沸的浓烟,便是它体内烧灼的血液。 野兽面对冷酷的现实,如何能不被打得落荒而逃呢? 凝视着车窗外不断晃动的建筑物,弃置思考,犹如沉落深渊。半个小时后,列车准时停在第七路公共交通站点,林格回到了松石街,迈步朝自己的教堂走去。 他会向路上见到的每个人点头打招呼,并用礼貌的语气与他们寒暄两句,每一位居民的面孔他都很熟悉,甚至能够回忆起他们曾在某年某月某日来到教堂中参加过他主持的七天礼,但那不是因为他们想要聆听女神的福音,而是因为在那一天教堂会发放免费的食物。 这是从教堂的第一任驻堂牧师、林格的父亲杨科先生开始的惯例,他曾说:获得安慰便是信仰。而心理上的安慰与现实上的安慰没什么区别,林格对此深信不疑,他同时也相信当草木庭园的救济所开到圣十字区与白市民区时,曾在礼拜堂中低声祝颂女神荣光的人会毫不犹豫地涌向那里,领取免费的食物,接受免费的治疗,同时自称为隐者的信徒。 因为获得安慰便是信仰,而他们需要信仰。 如此看来,天心教堂的关闭,对这些居民来说未必不是好事,毕竟林格的财力无法与教团联合相比,甚至曾出现过无力购置免费发放的食物而中断了七天礼的事情。 他们得到了更加安稳的信仰,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了。 虽然这么想,但林格的眼前忽然闪过梅蒂恩与他争吵时固执的面容,顿时一阵恍惚,步伐也下意识放缓了。这时,有个熟悉的身影从街道对面走来,关切地询问道:“林格先生,您没事吧?” 林格这才回过神来,发现站在面前的人是早上为他送来了告知书的巡逻警员巴顿,他依然眯着眼,带着亲切的笑意,只是圆脸有些红润,身上隐约有股酒气。按照规定,警员在执行巡逻任务的时候,是不能饮酒的。林格略微皱眉,微不可觉地向后半步,避开了酒气弥漫的范围:“我没事,谢谢你的关心,巴顿先生。” “是吗?”巴顿呵呵笑道:“我见您心情不好的样子,于是多嘴问了一句。应该是我看错了,请不要放在心上。” 林格的眉毛皱得更深了:“我?心情不好?” “有这样的感觉。”巴顿煞有介事道:“和平常的您不太相同,是在为《宗教法令》的事情忧虑吗?不用担心,林格先生,我说过的,好人会有好运……” “那件事已经解决了。”林格打断了他的话,眼神认真,语气轻而坚定:“所以我现在心情很好,那的确是你的错觉。” 还有,好人未必会有好运。 他心里默默补充道,随即虚按帽檐:“我还有事,先失陪了,巴顿先生,祝你今晚的巡逻任务依旧顺利。” 然后便从警员的身边绕过,走向自家的教堂,只留下巴顿原地怔神,喃喃低语:“解决了?这么快?” 为什么林格牧师说得很轻松的样子? 可他听说,林威尔市内的其他教会,都还闹得挺凶呢。 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 站在教堂的门前,林格却没有立刻推门进入,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心情颇不平静,需要一段时间来缓解,或许是因为巴顿警员那句“好人会有好运”刺激到了他,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准确地说是养父,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好人。 如果好人都会有好运,那么杨科先生的案子又算什么? 世界比想象的更加荒谬。 他不愿意用这种心情回家面对妹妹,于是取下帽子,在门外默立,打算恢复过来后再进门。可忽然间林格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从门后传来了人交谈的声音。 因为需要兼顾民居职责的缘故,天心教堂的规格十分简陋,推门而入便是礼拜堂,后面用过道隔出了狭窄的厨房。二楼则是林格与梅蒂恩的房间,还有盥洗室、杂物间等。通常情况下,一楼的礼拜堂和厨房只有林格会使用,梅蒂恩都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准备考试,只有三餐或外出时会下楼。 可是现在,林格确信自己从门后交谈的两个人中听出了梅蒂恩的声音,朝夕相处他绝不可能听错。至于另一个声音,同样是位少女,只是更加活泼生动、像午后的阳光,充满了蓬勃的朝气。 两人交谈的内容,则给人一种……乱七八糟的感觉。 神采飞扬的少女声:“……所以啊,幸运抽到了限量版游戏机与卡带的我,正打算好好游玩一下这款号称跨时代的游戏巨作,《Alice Game:爱丽丝游戏》,看看它有没有广告说的那么厉害!结果刚刚登陆游戏,眼睛一闭一睁,就发现自己来到了这里。喏,我给你看游戏公司的logo,是不是很厉害?啊,又卡在这里了,动啊、你给我动啊进度条!“ 咚咚,砸东西的声音。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冷静一下爱丽丝姐姐。”这是梅蒂恩的声音,她试图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对了,你说的这款……游戏,和你的名字一模一样诶?” 得意洋洋的少女声:“没错没错,我中奖的时候,游戏指令公司的那些员工都和你一样惊讶呢!这实在太巧了吧,和游戏名一模一样的玩家恰好抽到了全球限量、独一无二的游戏机与卡带。哼哼、毫不夸张地说,这是命运的抉择啊!” 命运?门外的林格瞳孔微缩。 门的另一头,梅蒂恩疑惑地问道:“游戏指令公司?那是什么?” 语调上扬的少女声:“游戏指令公司啊、就是Game Instruction pany,简称GI社,是开发了这款游戏的工作室,来头可大呢,我和你说你不要吓一跳:它是由任天堂、索尼、育碧、微软、EA、SE等游戏大厂联合出资组建的工作室,成立目的就是为了开发人类历史上第一款完全潜入式虚拟网游,结合了角色扮演、探索解密、动作冒险、竞速射击、卡牌战斗、传统回合制、即时战斗制等多种游戏类型,世界观宏大,全息程度达到了惊人的99%!99%是什么概念?简直就像真实的世界一样啊……咦?“ 忽然醒悟的少女声:“我想到了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啊,你说会不会,我现在就在游戏里面呢?而你就是负责引导我的Npc?” 梅蒂恩尴尬的笑声:“呃,哈哈哈,我,我完全听不懂是什么意思呢,不过感觉好厉害的样子,那些公司的名字,还有你说的这款……游戏?” “当然,毕竟是划时代的游戏巨作,而且还是由那么多大厂联合制作,消息传出来的时候,论坛里的任豚和索狗都杀疯了,不过我看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哼!“ 愤愤不平的少女声:”我只是发帖问了一句为什么没有暴雪,他们就喊我坛宠,还把我挂起来骂了半年,下面回复的人,一半骂我是暴白,还有一半骂我是暴黑,啊!真是气死我了!“ 咚咚咚、砸桌子的声音。 “……” 没有再听到梅蒂恩的声音,大概她已经被吓到说不出话了。 第六章 语言是交流中的最大障碍吗? 林格觉得自己不能放任她们的对话继续下去了,他合理怀疑正在与梅蒂恩交谈的那位少女精神状态恐怕不太正常。为了妹妹的安全,他毫不犹豫地推门进入,老旧的门轴发出吱嘎噶的酸响,薄暮的残光也随街道的尘埃一并涌入了昏暗的礼拜堂内。 礼拜堂内并非完全黑暗,在林格平时主持仪式的祭台上点燃了一根白色的蜡烛,火苗正轻轻摇曳着,释放出温暖的光辉,将阴影驱赶至墙根等偏僻角落,也映照出女神雕像悲悯慈爱的面容。 火光笼罩的边缘,两位少女便坐在橡木长椅上交谈,女神的目光安静地注视着她们,看那纤细的影子被拉伸至墙面,随火苗的摇曳而晃动,偶有风从高处的窗吹进来,影子晃动的幅度就更加剧烈,诡鬽的气氛颇似在空旷的剧院里观赏一出无声的人偶剧,又或是中世纪时愚昧的乡民聚集酒馆,听吟游诗人讲述关于魔女或吸血鬼的怪诞传说。 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两位少女不约而同地回头,将目光落在林格的身上。 粉色中发、翠绿眼眸的少女便是梅蒂恩,眼中流露出几分惊喜与惶恐,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擀面杖。至于她为什么会拿着厨房的擀面杖,正是一个值得人深思的问题,但不是现在的关键。 林格的目光只在妹妹的身上停留了很短暂的时间,确认她没有遭受任何伤害后,才缓缓转向在场的另一位少女,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到她有着金色的长马尾,红宝石眼眸,穿着银灰色连帽衫与同色短裤,十分清凉,大腿裸露的部分足以令任何绅士淑女摇头惋叹;剑形坠饰、火纹戒指、绑住马尾的银色手镯,当然,还有更引人注目的、挂在脖子上的兔耳装饰,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风格气质,都异于常人。 哪怕是摩律亚人中性情最古怪、喜欢与斗篷、兜帽、水晶球为伍的占卜大师,都比她更像个正常人。 林格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了自己在市政广场见到的那个身影,自称圣夏莉雅的少女,并逐渐将这两人的形象重合在一起,因为他发现她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不像是这个时代应该出现的人,简直可以说……活在另一个世界里? “你好呀。”少女完全不介意林格的打量或者说审视,友好地打了个招呼:“我的名字叫爱丽丝,很高兴认识你。” 对于她的友好,林格却没有表现得太热情,只是颔首致意,作为回应,然后看向梅蒂恩,平静地询问道:“这是你的新朋友么,梅蒂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松石街不曾有过名为爱丽丝的女孩。” 其实是有的,在大布列塔王国,爱丽丝算是很常见的名字,但林格敢肯定那些“爱丽丝”都不是眼前的爱丽丝。 “这个……”梅蒂恩的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直视兄长的目光,支支吾吾地回道:“她、她其实是,呃,是从树上掉下来的……” “不,实际上我已经说过了,我是从地球穿越过来的,在玩游戏时。”爱丽丝的声音插入了兄妹俩的对话,她还拿出了两样古怪的东西作为证据:“喏,就是这玩意,限量版Super Lever player游戏机,简称SLp游戏机,以及配套的卡带。” 她所说的SLp游戏机是一个银白色的立方体,充满了金属的质感,但并不大,可以用手掌托起,朴素干净的外壳表面有神秘的暗金色纹路蔓延,勾勒出G和I的字母;整体光滑没有缝隙,但是朝上的那一面有一个细长的插槽,似乎可以插入某种外接的装置。 而另一样名为“卡带”的物品则是一种被黄铜色外壳保护得很好的精致工艺品,只露出镶嵌着金属的接口,其形状与大小恰好可以插入游戏机的插槽中。卡带共有八张,它们都被收纳在一个银灰色的金属盒内,造型充满了奇特的美感,且外观、规格与材质近乎完全相同,仅凭肉眼分辨不出细小的差异。 “是限量版的哦。”爱丽丝的语气显得有些得意:“整个地球、独一无二!” 林格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得意的,他皱起眉头:“地球是什么球?” 他只听说过板球、野球、马球与足球,还曾经受邀出席过这几种球类竞技的社区比赛,至于地球,莫非是来自其他国家的新型运动项目? “地球不是什么球啦,是我生活的那个世界。”爱丽丝眨巴着红宝石般的大眼睛,很有耐心地解释道:“所谓球呢,不是你以为的那个球,而是星球,话说你们这应该有星球的概念吧?我看建筑风格类似19世纪的英伦风味,应该是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期?我记得游戏发售时的宣传语是什么来着,享受维多利亚式的蒸汽朋克奇幻之旅?” “现在的确是19世纪。”林格打断了她的胡言乱语:“但历史上的第一次工业革命开始于12世纪,似乎与你的臆测有些偏差。” “怎么可能!?” 爱丽丝的第一反应是质疑:“如果你们的工业革命是从七个世纪前开始的,那到现在早该迈入电气甚至新能源时代了,怎么可能如此落后?” “因为持续了近两百年的蒸汽圣战使西大陆的科技生产完全停滞,社会经济发展直接倒退了一百年,造成的后续影响更是难以用数字衡量,直到现在依然有部分历史学家认为,我们今天在科学之路上取得的一切成就,本质上都是在偿还五百年前那场惨烈的战争。”林格略作停顿,然后瞥了爱丽丝一眼:“当然,你不知道很正常,因为这是大学课本上才会教的内容。” “两百年蒸汽圣战?”爱丽丝念叨着陌生的名词,陷入沉思。 但林格没有给她太多时间思考,平静道:“以你的年龄来说,这段历史显然过于晦涩复杂,等你考上大学再来深入研究吧,爱丽丝小姐,到那时我会很乐意与你探讨其中的典故与秘史。但现在,已经到回家的时间了,年轻的女孩不应在外头游荡,哪怕这里是女神的教堂。” 被他下了逐客令,爱丽丝并没有感到气恼或者其他情绪,只是有些好奇:“这么说,你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我的说法?” 林格的回答十分果断:“完全没有。” “呜!”旁边的梅蒂恩用双手捂住眼睛,不忍直视,她早就知道兄长是个认真的人了,但没想到他面对漂亮活泼的少女也如此不解风情,真是让人担忧他的未来。 “是因为我没有拿出具备说服力的证据?”爱丽丝示意了一下手中的游戏机与卡带:“这两样东西还不够?” “完全不够。”依然是十分果断的回答,令蜡烛的火光也颤抖了一下:“你的言辞太过荒谬,任何一个稍有理智的人都不可能相信。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些广为流传的骗局,不过,你的思路,倒是比那些自称拿帅后人或德皇再世的江湖骗子,新颖了许多。” 爱丽丝很郁闷:“那我真谢谢你的夸奖了,可我不是骗子!” “我也相信你不是骗子,因为你没有尝试从我或者梅蒂恩这里索取什么,所以我姑且认为是小女孩一时兴起的恶作剧,没有打算报警。” “那我真谢谢你第二次了。”爱丽丝翻了个白眼:“还有,我今年十八岁,是可以合法饮酒的成年人,不是小女孩。” “饮酒对身体不好。”夹在两人中间的梅蒂恩弱弱地劝了一句,在得到爱丽丝“我只是开个玩笑”的回答后,看向自己的兄长,翠绿清澈的眼眸中带着微小的坚定:“林格,我、我相信爱丽丝没有说谎。” 她正在质疑兄长,为了一个陌生人。爱丽丝假惺惺地抹了一把眼泪,直呼感动,林格没有理她,也没有生气,而是很认真地问自己的妹妹:“理由呢?你相信她的理由是什么?” 梅蒂恩的脸颊浮现出雀跃的酡红,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因为、因为她给我讲了好多不可思议的事情:用钢铁建造的大楼、从天空一端飞到另一端的巨大铁鸟、只要戴上去就可以听到音乐的耳机、容纳了一切光怪陆离之物的电视、还有……在另一个想象出来的世界里、体验另一种人生的游戏。这些东西,你不觉得很神奇吗,林格?假如、假如不是来自异星世界的话,还有哪里找得到呢?” 林格一时沉默,他很想告诉自己的妹妹,想象力足够丰富的人,便能创造出世界上不存在的事物,就像近年来流行的怪诞小说一样。莫非吸血鬼、狼人乃至魔女、巫师都是真实存在的么?不过是小说家想象之物。 可是,看着梅蒂恩眼中流露出来的憧憬与向往,这些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他嘴唇微抿,话锋一转道:“语言。” 诶? 两名少女都怔住,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只有林格,目光依旧平静,落在爱丽丝脸上:“如果你说自己来自一个与我们完全不同的世界,那么,为何能听懂我们这个世界的语言,甚至流畅地与我们交流?” 第七章 要收留来路不明的人吗? “关于这个问题,其实有多种合理的解释。”闪动的烛光里,爱丽丝并拢食指与中指,做了个托镜框的动作,努力使自己显得成熟稳重:“比如,我们这两个世界,虽然有不同的发展脉络,但起源却是相同的,因此,在我那个世界出现过的蒸汽时代,同样复刻在你们的世界里,只是提早了七个世纪,并且还发生了两百年蒸汽圣战这种小插曲。既然如此,两个世界拥有相似的语言和文字,并不奇怪吧?” “这很奇怪。” 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牧师先生并没有轻信她的言论,冷静地指出其中漏洞:“语言本身便具备强烈的地域性与时间性,因此,同样是一脉相承的语系,伦威廷的居民会视市区之外的方言为野人粗鄙的乡音,当代的语言学者回到过去,也无法和说着古亚尔德斯语的先民流畅沟通。遑论你口中的差异,是两个世界的距离。” “这……”爱丽丝哑口无言,相比她的胡言乱语,显然还是林格的说法更有说服力。 不过,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林格暗自沉思,似乎话题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原本是想请爱丽丝离开教堂的,却变成了对她“是不是真的来自异世界”的讨论。 而悄悄把话题引向了另一个方向的人是…… “那个那个!”梅蒂恩忽然扯了扯林格的衣袖,那一双漂亮的眼眸,即便在昏暗的烛火中也闪闪发亮:“我知道为什么哦,林格。” 林格眉毛微挑:“你知道?” 爱丽丝也很好奇:“你知道?” 作为异界人的她都不知道呢! “恩!”梅蒂恩用力地点了一下脑袋,高兴地说道:“因为爱丽丝姐姐是女神大人的启示呀!” 女神的……启示? 林格与爱丽丝对视一眼,面面相觑。前者第一时间摇头,表示绝无可能,后者则扭头望向祭台后的女神雕像,那是一位着长裙、戴轻纱的优雅女子,微低着头,面容隐藏在朦胧的面纱下,又被蜡烛的火光一照,看得不太分明,但仍体现出一种慈爱而悲悯的气质,配合其轻轻交握在胸前的双手,仿佛正在为尘世间遭受苦难之人祈祷,无声垂泪。 她知道这里是教堂,但对于所谓的女神,却一无所知呢。 “那是下午发生的事情了。”梅蒂恩兴致勃勃地为兄长讲述道:“你不是去市教区委员会找那位朗宁先生,要为关闭教堂争取更好的条件吗?但我还是不想放弃,林格,真的真的不想放弃,因为这间教堂,已经是父亲留给我们的最后的遗物了,如果我们不能保护好它,岂不是让父亲的灵魂回归天的海洋后,依然无法安息?” 她说到这里嘴唇微抿,眼中闪过一丝黯淡的光:“但是,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实在不知道怎样才能对抗《宗教法令》,对抗它背后的教团联合。所以,我只能向女神祈祷,希望女神能垂怜我们在人间传播信仰的辛劳,为我们指出一条通往明天的道路。然后,就是在这个时候、爱丽丝姐姐从树上掉了下来!“ 语气重新变得高兴,因为看到了希望:“林格,女神早就在《教典》中告诉我们,世界上所有的相遇,都是命运的注定。当我祈求帮助时,爱丽丝姐姐从天而降,因此,这一定是女神的启示,祂为我们送来了天的使者,将会帮助我们对抗《宗教法令》、从教团联合的手中,保护父亲遗留给我们的教堂!” 说罢,她的目光在兄长与爱丽丝的身上来回移动,征求他们的认同:“难道你们不是这样觉得的吗?” “呃,就算你这么说我也……”爱丽丝挠了下后脑勺,总算明白为何梅蒂恩对自己这个陌生人的态度如此友好了,原来不是看她可爱啊。 从少女的讲述中,她大致理清了事情的脉络,简单来说就是这间教堂很快就要关闭了,而梅蒂恩不希望它关闭,于是祈求神明的帮助,恰好撞上了她的穿越,就把她当成了女神派来的使者——身为女神的使者,会说这个世界的语言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问题是爱丽丝初来乍到,对异世界完全不了解,很难说自己能帮上她的忙。 “说谎是不行的。”她小声嘟囔,正准备向梅蒂恩坦承自己没有这种能力,可是林格先她一步,摇头道:“她做不到。” 怒! 真是被小看了啊。 爱丽丝捏紧了拳头,努力压抑心头的不爽。但实际上,林格这句话并没有看轻她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我已经与朗宁先生谈好了。”他平静地向妹妹宣告了已有的事实:“关闭教堂,每周2镑的补贴;同时,市教区委员会为我介绍了一份在圣洛伍德国立学校担任历史教师的工作,同样是每周2镑的周薪。有了这些钱,就算关闭教堂,我们也不用担心以后的生活……” “这根本就不是钱的问题!” 梅蒂恩从没想过自己的满心期望最终只换回这样的结果,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声打断了兄长的话,小拳头攥在胸前,眼中满是委屈与不解的神色:“我们以前没什么钱,只有这间教堂,不也活得很开心吗,林格?那是父亲的教堂、是我们的教堂,为什么我们不能把它留下来呢?以前做不到,可是现在,有爱丽丝的话、有爱丽丝姐姐的话,一定可以的!因为她是天的使者、是女神的启示!” 被点名的某位少女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往烛火照耀不到的阴影里退了两步,捏着兔耳朵不敢出声:虽然梅蒂恩对她赋予了很深的期待,可她真的不是女神的使者啊! 林格也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自己的妹妹,碎金色的眼眸被烛火一晃,显得有些幽深。 爱丽丝猜想他此时的心情,是愧疚,还是无奈?是自责,还是悲哀?但她毕竟看不到那个人的眼睛,自然也看不到他眼中的怀念与追忆。 回想过去,似乎也有一个人,像现在的梅蒂恩一样固执、一样天真,一样怀有虔诚的信仰,以及对人间的希望。此时此刻,烛火闪动的礼拜堂内,那个人的影子在细长的光的缝隙里逡巡,逆着一条看不见的河往上,成为了现在的梅蒂恩的影子,由此证明时间是一脉相承的事物。 但林格在一场意外后永远地失去了那个深爱自己的人,正因如此,他才发誓一定要保护好梅蒂恩,无论丢掉什么东西都好,唯独要守护她的笑容。 他张口欲言,这时,梅蒂恩忽然松开了拳头。 她像是接受现实般,垂下脑袋,压低了声音,但还是有些酸涩:“我知道了,林格,如果这是你的决定,那我不会反对。” 咦?这就放弃了? 爱丽丝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无论是哪只耳朵,毕竟梅蒂恩刚才的态度还那么激动来着。 林格也感到惊讶,随即生起了复杂的心情,轻轻回应:“我很高兴你能理解我,梅蒂恩……” “但是!”梅蒂恩忽然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兄长看,脸上哪还有半点伤心和委屈的神色:“既然你以后要去那个圣洛伍德国立学校当历史教师,就不能留在家里照顾我了,既然这样,我们就得雇一个家政女仆对吧?反正你的薪水肯定足够了!” 她伸手一指,落在某围观少女的身上:“我看爱丽丝姐姐就很合适啊!” 林格:“……” “诶!我?当女仆?”不明真相的围观少女一脸茫然:“可是我不擅长家务啊。” 梅蒂恩鼓励她:“没关系、可以学的!” 然后她又看向林格,变戏法似的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林格,这次你总该答应我了吧?你看爱丽丝姐姐这么可怜、自己一个人从其他世界跑到这里,还是个女孩子,要是你放着不管的话,她肯定会被人欺负的!女神的教义不也告诉我们,要乐于帮助遭难的人们吗?” 听着这番情真意切的话,林格未有反应,爱丽丝倒是先不爽了:“谁说我会被人欺负?我可是天才玩家诶!区区的游戏世界,一命通关简直不要太轻松!” 哎呀你还逞强! 梅蒂恩气得直跺脚,林格则瞥了大言不惭的少女一眼,说道:“看来你们那个世界对待民众十分友好,才能让你说出这种话。且不说你没有可靠的身份证明,无法进入官方的救济机构和教团联合的救济院,就算是大街上流浪的那些醉汉、失业工人、扒手、抢劫犯、黑帮……你又能对付哪个?林威尔市的别名为伤心之城,那你知道19世纪的现在,是谁在为这座城市伤心哭泣么?” 他的语气平淡没有起伏,却莫名让人感到一种压迫感,爱丽丝有些被他的气势吓到,又往后退了一步,反应过来后才意识到自己太露怯了,只能咬牙还了一句:“那不然嘞?你又不肯收留我,我就自力更生,做自己能做的事情,有问题?” 做自己能做的事情……林格听到这个说法,嘴角下意识勾勒,似乎是笑了。他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笑,因为早就忘了笑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只是忽然间,脑海中又闪过了某位少女的面容,以及她轻飘飘的话语—— “误食金苹果之人,会被卷入不属于他的命运中去。” 这句话,今日第三次出现。 随即,一幕幕景象在眼前飞掠,犹如舞台的换幕,逐渐通向故事书写的结局:送来告知书的巴顿警员,好人好运的祝福;严肃又不失亲切的朗宁先生,两个不同的选择;想要守住教堂的妹妹,天真而又固执的想法;最后,是从树上掉下来的少女,在女神的注视下,宣告了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那个世界,究竟是她生活的世界,亦或是您灵魂的归处呢,杨科先生? 所有景象,所有念头,最终吐出口时,只是一声轻轻的叹息。 可是—— 他想到,同时也说道:“那你就留下来吧,以女仆的身份。” 闭上眼睛,烛火便熄灭,耳畔传来梅蒂恩高兴的欢呼与爱丽丝惊讶的叫声,可是,她们不知道的是—— 这世界上,从没有人的命运属于自己。 第八章 爱丽丝能够成为合格的女仆吗? 就这样,爱丽丝以家政女仆的身份,成为了天心教堂的暂时住客,当然,没有薪水,毕竟她压根不懂什么家务活,也就有股干劲,能扫扫地、擦擦桌子,至于指望她照顾梅蒂恩的日常生活,完全是异想天开。 因为教堂里没有多余的房间,梅蒂恩便想让爱丽丝和自己住一块,这样她就能多了解一些关于异世界的事情了,顺便密谋一下如何反抗某位驻堂牧师的独断专行,从冷酷无情的《宗教法令》下保全天心教堂的传承。 可惜的是,林格一眼就看穿了妹妹的小心思,以会打扰她学习为由,强行否决了这项提议。 吃过晚饭后,他将二楼的杂物间收拾了一下,又翻出一床旧被褥,打了个简陋的地铺,然后告诉爱丽丝,以后这里就是你的房间了。 爱丽丝倒是欣然接受,没有对居住环境发表任何失望的言论,只是找林格要了张小圆桌,搁在房间的角落里,一脸严肃地将随身携带的SLp游戏机与卡带盒子摆上去,然后像完成了什么重要的仪式般,轻舒一口气,擦了擦额头压根不存在的汗水,满意道:“果然,前期还是要有个存档点比较好,像回到家一样!” 全程围观了这一幕的梅蒂恩感觉女神派来的使者好像脑袋有点问题,对自己之前的想法又不太自信了,但也没说什么,默默地退了出去。林格还没走,因为他有几句必须对爱丽丝讲明白。 “我之所以允许你留在教堂,是因为以后我要在圣洛伍德国立学校任职,梅蒂恩独自在家,确实需要有人照顾。但你暂时没有表现出那样的能力,我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说到这里稍微一停,林格压低了声音,似乎不想被未走远的妹妹听到接下来的话:“回应期待并不是为了他人,而是为了自己。所以,如果你不能满足我的要求,那我只能很遗憾地将你辞退了,爱丽丝小姐。” “你就放心好了!”来自异世界的少女,拍着胸口向他保证:“不就是学家务活吗?天才玩家的字典里,从来找不到失败这两个字!” 她哪来的自信? 林格不清楚,也不想清楚,点点头道:“这样最好。还有,关于梅蒂恩,她还不够成熟,换而言之就是太天真了,所以有时会做出一些冲动的决定,到那个时候,我希望你记得自己应该做什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刚才亲口说过,你已经十八岁,是可以合法饮酒的成年人了,成年人更应该懂得‘责任’的意义,而不是陪着小孩子胡闹。”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定格在爱丽丝的瞳孔中,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回答,只想从那眼神的细微变化间,捕捉少女真正的态度。 爱丽丝几乎不需思考就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事情,之前兄妹二人在礼拜堂内的争执恍惚浮现眼前,她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我的意思是,你确定梅蒂恩会听我的话?” 她又不认识什么女神,更不可能是女神的使者,难道要借着这个名号招摇撞骗,欺骗小女孩? “那你就来找我。”林格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总之,不要让她擅作主张。” 有人给自己兜底,爱丽丝当然乐意,连连点头答应,同时在心底对梅蒂恩道了声歉:虽然你很信任我,但是这个家里掌握生杀大权的人,终究是你哥呀。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林格也不再逗留,转身就走。不过他走到门口时忽然想起什么,脚步停了下来,不回头地说道:“最后一件事:你的衣服,该换一下了。” 爱丽丝微怔,随即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套来自28世纪地球的日常居家服装,对于19世纪的英伦市民来说,显然有些太超前了。 “我有什么办法?”她郁闷地抓起自己的兔子耳机,套在头上,假装没有听到刚才的话,又哼哼唧唧地为自己辩解:“我在家里好好地打游戏,哪知道会穿越啊,早知道的话,就多带两套衣服了嘛!” 但是林格没有听到这番狡辩,因为他已经走了,还顺手带上了门。 林格走后,狭窄的房间内就只剩下爱丽丝一个人,挂在墙壁上的老式煤油灯闪动着昏暗的火光,透过外部的栅栏网格,映照出在空气中浮动的细小微尘,犹如海底的浮游生物,漫无边际地漂流着。 本就是用来储存杂物的地方,自然不可能花大价钱连通煤气管道,因此只能用这种方式照明。更何况,就算连上了煤气管道,林格估计也不会同意爱丽丝乱用,这是出于勤俭持家的考虑,但也有例外——整个天心教堂内唯一有资格自由使用煤气灯、自来水乃至厨房各种珍贵调味料的人,是梅蒂恩。 对此,爱丽丝只能感慨,真是个为妹妹着想的好兄长。 尽管在有些事情上他显得很冷漠,比如不顾梅蒂恩的反对就做出了关闭天心教堂的决定,但,那也不是他的错吧? 爱丽丝觉得自己作为一介外人,不好过多置评,便摇摇头甩开了这些想法,走到房间角落的小桌子前,毫无淑女姿态地盘腿坐下,拿起银白色的游戏机,在它的背面摸索了一下,找到开关后,轻轻一按。 于是,在立方体的表面,那些勾勒蔓延的暗金色纹路逐渐被填满了,有幽蓝色的光辉,如星间的碎屑缓缓流出,驱逐了煤油灯的暗光,为墙壁、被褥以及爱丽丝的脸庞,都抹上了一层流水般柔和的光彩,整个房间变得幽暗深邃,充满了神秘的气息。 来自28世纪地球的科技造物,经少女之手重新启动,幽光聚拢,构造出虚拟的屏幕,上面印着属于创造者的logo:一个由多种几何体构成的繁复立体图形,圆柱体、球体、棱柱体、正方体……相互重叠、堆砌而又链接,无时不刻处于变化之中。然而,不管它们如何变化,映射在观众眼中的平面图形,始终是G和I这两个字母的组合。如此奇特的设计,甚至让人觉得它的存在同时违背了科学与人类的直觉。 爱丽丝没有心思关注logo,她全神贯注甚至有些紧张地盯着屏幕的最下方,在那里,流星的轨迹拖曳出笔直的进度条,从屏幕的一端向着另一端奔跑,进度条所显示的数字也不断上升:15%、30%、45%、70%、95%、96%、97%、98%、99%……然后,流星就卡在了这里,不再往前进了。 “又是这样!” 爱丽丝失望地叹了一口气:“为什么就是进不了游戏界面呢?” 如果是没有能量的话,连最基本的开机都做不到;如果是接收不到网络的话,进度条根本就不会动。像现在这样卡在百分之九十九又是什么情况? 难道是穿越过来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意外,把它搞坏了? 少女抓着游戏机,翻来覆去地研究了几分钟,也没能看出端倪。毕竟她是天才玩家,又不是天才科学家,最后只能郁闷地将它关闭,又打开旁边的卡带收纳盒,检查里面的卡带是否完好无损。 幸好,八张卡带都没有破损的痕迹,让她松了一口气。 顺便一提,之所以《Alice Game》一个游戏却有八张卡带,是因为其内容太过庞大,因此游戏指令公司将它分成了八个部分制作,而且为了表现特色,每张卡带中的游戏类型与战斗机制都是不同的,这也是它宣发的时候号称“结合了角色扮演、探索解密、动作冒险、竞速射击、卡牌战斗、传统回合制、即时战斗制等多种游戏元素”的原因,给28世纪刚玩游戏的年轻人们整了个大活。 什么、一个游戏分八部卖?论坛玩家无能狂怒,轨迹粉丝表示情绪稳定;什么、不是分开卖也不是作为dLc单独发售,甚至没有涨价?论坛玩家感动泪目,纷纷表示天无二日,今后心中只有GI社一个太阳。 至于狂怒的玩家和泪目的玩家是不是同一批人,这种事情不用你搞得太清楚。 收起SLp游戏机和卡带收纳盒,心情郁闷的爱丽丝往后一仰,倒在了地铺上,口中还碎碎念叨:“GI社宣传的时候确实说过是蒸汽朋克的世界观,还有奇幻和魔法的要素。蒸汽是见到了些,魔法又在哪里呢?” “梅蒂恩和林格,是单纯的背景角色,还是游戏里的重要Npc?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他们对应的剧情线应该就是所谓的《宗教法令》了,我作为玩家,要选择帮助林格关闭教堂,或者帮助梅蒂恩保住教堂?呃,林格好像不需要帮助,有我没我都一样,那肯定要帮梅蒂恩了。” “可是应该用什么样的方法呢?难道真的要打着女神的名义招摇撞骗?在奇幻世界里欺瞒神明,后果一般都很惨吧?” “啊啊啊、可恶,为什么不让我把游戏通关后再穿越?明明其他类似的小说里、主角都是知道剧情的啊!” 更重要的是。 “我好想玩游戏啊啊啊!” 身为重度网瘾少女,她已经整整一天没有碰过游戏了。 比被人骂暴雪黑粉还难受。 “算了,我不管了!” 她忽然把脑袋埋在被子里,也不管耳机是不是掉了下去,有些自暴自弃地嘟囔道:“先睡觉吧,明天还要干活呢。” 现在的爱丽丝,可不是地球世界的天才玩家。 只是一名普通的家政女仆罢了。 几分钟后,房间内传来了均匀平缓的呼吸声,还有偶尔的梦话。又几分钟后,房门被推开,有人走进来,看都没看睡相凌乱的爱丽丝一眼,走过去把墙壁上的煤油灯给熄灭了。 “就知道她会忘记熄灯。”来人压低了声音,小声自语:“既不节俭,更不安全。” 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女仆,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门又被合上,房间内彻底陷入黑暗与寂静。 第九章 信仰的压力来自于金钱吗? 第二天一大早,爱丽丝就被林格从睡梦中叫醒,并且交给她一个艰巨的任务。 “明天就是七天礼了,我出门买些东西,你把礼拜堂打扫干净。”他塞给还耷拉着眼皮子恍恍惚惚的爱丽丝一把扫帚,皱着眉头问道:“只是扫扫地,你应该会吧?” 这仿佛是对于人类智力水平下限的质疑,当即就刺激到了爱丽丝那颗脆弱的玻璃心,让她猛然间提起了精神,嚷嚷道:“这叫什么话、我爱丽丝既然说过要成为合格的女仆,那就说到做到!区区的扫地,还难不倒我这个天才玩家!” 她还真是喜欢把“天才玩家”这四个字挂在嘴边,难道在另一个世界里,这是一项很了不起的成就吗? 林格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接受了异世界的设定,他见爱丽丝干劲满满的样子,姑且相信了她的能力,又简单嘱咐几句后,便离开了教堂,留下少女一人,在那里挥舞着扫帚,想象自己是战无不胜的骑士,将要攻克世界上最顽固最凶恶的敌人。 好消息是林格离开前贴心地关上了大门,因此倒不必担心被路人看见她“活泼好动”的模样。 大概,这也是为了保全天心教堂的名声吧。 爱丽丝耀武扬威了一会儿后,终于意识到这种自娱自乐的做法实在有够傻气的,而且她身上还背负着业绩压力呢,不是胡闹的时候。 于是便老老实实地抓着扫帚开始打扫礼拜堂,虽然很无聊但还是安慰自己,这是日常任务,是刷好感度,也是开启主线之前的小过渡,作为天才玩家,一定要忍得住寂寞、耐得住性子,要坚定不移地相信,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正当她渐入佳境,马上就要把自己催眠成功时,楼梯口忽然传来了脚步声,而后,穿着睡衣的粉发小女孩,踩着一双毛绒绒的拖鞋,一边打哈欠,一边走下了楼梯。 正在与灰尘做艰苦奋斗的爱丽丝于百忙之中抽出空闲,向她打了个招呼:“嗨,早上好啊,梅蒂恩。” “早安,爱丽丝姐姐。”梅蒂恩回道,目光同时在一楼的礼拜堂内扫视,却没有发现熟悉的身影,不禁好奇地问道:“林格呢?他又出门了?” “是啊。”爱丽丝随口回道:“他说明天就是七天礼,所以要出去买点东西。” 这么一说,梅蒂恩就明白过来,脸上浮现出恍然的神情:“原来是这样,那他应该是到河岸街的布雷迪大叔面包房那里去了,我们举行七天礼时需要用到的面包和牛奶,都是从他那里买的。” 在她解释的时候,爱丽丝总算把摆满了橡木长椅的正厅打扫干净,松了一口气。她倒是没觉得有多累,只是很枯燥而已。接下来需要打扫的地方还有摆放着女神雕像与主讲祭台的祭坛区域,以及后面通往厨房的过道。爱丽丝寻思自己应该能在林格回来之前打扫完,便生起了偷懒的念头,正好借这个机会向梅蒂恩打听一些事情。 “七天礼是什么?”她双手撑着扫帚的柄部末端,把下巴搁在上面,红宝石一样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小女孩,透露出十分甚至九分旺盛的求知欲:“某种宗教仪式吗?为什么需要用到面包和牛奶?” “就是我们教会的例行祷告活动啦。”梅蒂恩回答的同时,已经走下了楼梯,来到女神的神像前。 她微微低头,左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在眉心、嘴唇与胸口各点一下,完成了一次简单的晨礼后,才回头对爱丽丝说道:“伟大的女神用七天创造了世界,因此我们便以‘七’这个数字为循环,举行仪式,感恩祂的慈悲与无私。七天一次的,就叫七天礼;除此之外,还有七周一次的祭祀礼、七月一次的大颂礼、以及七年一次的祝圣礼。但是,后面这几种仪式,已经很久没有举行过了。” 说到这里,她眼中闪过一丝失落,爱丽丝看得很清楚,但高情商的她不会在这种时候戳人痛点,便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原来如此,那么,面包和牛奶是干什么用的?我听说有些教会便喜欢在祷告仪式上分发圣餐,以面包指代神的肉体,牛奶指代神的血液。吃下圣餐后,便意味着神明与自己同在,难道你们也是这样?” 梅蒂恩闻言皱起小鼻子,颇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爱丽丝姐姐?女神创造了世界与生命,祂是我们每个人的母亲,我们怎能用这样恶意的隐喻去伤害祂呢?就算真的有这样的说法,肯定也是来自那些藏头露尾的邪教徒,他们就喜欢用这种悖逆邪恶的言语蛊惑世人,你可千万不能上当呀!” 她苦口婆心,爱丽丝则果断甩锅,进行正义的切割:“我不知道啊,只是听别人谈起过而已,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嗷。好了,继续说下去容易被列入敏感词库,所以我们还是聊聊面包和牛奶的用处吧。” 敏感词库是什么?梅蒂恩歪了歪头,但没有追问,说道:“其实面包和牛奶都不是拿来用的,而是拿来发的。愿意到天心教堂参加七天礼、聆听女神教义的人,都能在仪式结束后领到四条面包和半品脱牛奶。虽然都是掺着麦麸的黑面包,但省着点吃的话,也能吃上好几天呢。” “哦?”爱丽丝注意到梅蒂恩的说法中,似乎存在小小的漏洞:“只要愿意参加七天礼的人都能领到?不局限于女神的信徒吗?” “当然不。”梅蒂恩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道:“父亲说过,所有生命都是女神的孩子,不该对他们区别对待,那样的话,即便是女神也会感到失望的。” “可这样不就变成慈善事业了?”爱丽丝疑惑道:“一定要花不少钱吧?” 看林格那么节俭的样子,也不像个有钱人啊。 “是这样啦,天心教堂每年的收入,大部分都花在了这上面,光是为了维持收支平衡,就让林格消耗了不少精力,而我却一点忙都帮不上……“小女孩的声音渐渐压低,她缓缓仰起头,目光落在斑驳的天花板上,有些怅然。 爱丽丝回想起昨天的争执,忽然间明白了什么,咂巴着嘴说道:“所以他才想要关闭天心教堂?这样就没有金钱上的负担了,而且不是还有补贴和新的工作吗?这可比之前好多了,换作我来,我也这么选……呃,其实我是开玩笑的啦,哈、哈哈哈!” 说着说着便发出了心虚的笑声,因为她忽然意识到,在关闭教堂这件事上,梅蒂恩可是坚定的反对派,而自己是因为梅蒂恩的据理力争,才能以女仆的身份留下来的。两人姑且算是同一阵线的好战友,然而她却说出了等同于背叛的发言,放在游戏里,不掉个七八十的好感度可说不过去。 不会被扫地出门吧?史上任职时间最短的女仆爱丽丝?这样的成就一点都不想要哇! 她心中惴惴,还好,梅蒂恩没有注意到她的“无心失言”,只是大声反驳道:“林格才不是那样的人!如果是为了钱的话、他早就可以关闭教堂了,干嘛等到现在呢?” 爱丽丝一想也有道理,不免更加好奇:“所以,真正让他下定决心的,不是经济上的压力,而是那个所谓的《宗教法令》咯?” 梅蒂恩闷闷点头:“恩。” 提到《宗教法令》,她的兴致便不太高,因为那是一切事件的罪魁祸首,扰乱她平静生活的元凶。 对法令内容一无所知的爱丽丝在脑海里仔细检索了一番,发现地球的历史中并没有类似的法令,应该是独属于游戏世界观下的背景设定,就跟林格和梅蒂恩信奉的这位女神一样。当即表现出了和小女孩截然相反的浓厚兴致:“所以所以,究竟是什么样的法令,能详细说一下吗?” “要详细说的话,很复杂,因为法令涉及到很多方面的内容,据说光原文就有一百多页那么厚呢。” “那就不详细地说一下,我不介意。” 爱丽丝虚心求教,梅蒂恩也不好拒绝,便如她所愿,简单地解释了一遍《宗教法令》的核心内容与主要措施:“简单来说,以往,只有被王国宗教信仰部列入邪教名单的教会,才会被禁止建立教堂、公开传教。而《宗教法令》则把这个范围扩大到了除七大正神教会以外的所有教会。无论规模大小、信众数量,都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整改,关闭教堂。否则,便视为违抗法令,将以强制手段进行取缔,如果反抗的话,甚至会被教团联合与大陆诸国一同缉捕。“ “这么霸道?” 爱丽丝脱口而出,随即把注意力放在了那个忽然出现的陌生名词上:“教团联合?这又是什么东西?” 第十章 神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吗? “教团联合就是由七大正神教会共同组成的宗教联盟,也是西陆诸国唯一认可的正统信仰,因此才会冠以正神之名。”梅蒂恩解释的同时,顺便预判了爱丽丝的下一个问题,抢在她发问之前说道:“七大正神教会,分别是信仰深红龙神的【深红教会】、信仰静谧女王的【黑夜栖所】、信仰回归之拥的【告死祷会】、信仰净罪灵光的【审判教廷】、信仰终焉导师的【初始教派】、信仰天启少女的【天灾使团】,以及信仰翡翠隐者的【草木庭园】。” 光听名字,爱丽丝没有什么感觉,毕竟在各种游戏、小说乃至电影中,名字更长、更拗口、时髦值更高的势力不在少数,身为天才玩家,她可是身经百战,见得多了。 她现在更关心另一个问题:“所以,这个教团联合与七大正神教会,很强大吗?” 梅蒂恩闻言,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很奇怪她为何要问出这种挑战人类智力下限的问题:“当然很强大啊,七大正神的信仰可是遍布整个西大陆,在各个领域都有极为广泛的影响力,别说我们神圣女神教,连历史传承最为古老的灵祈祷会,都不能与它们相比。我觉得,七大正神的信徒数量,估计有灵祈祷会的几十倍、甚至几百倍吧!” 她极力描述教团联合在宗教界的统治地位,却只令爱丽丝露出失望的表情:“就这?” 穷乡僻壤没见识的小女孩梅蒂恩自然习惯用人数作为衡量宗教是否强盛的标准,然而来自28世纪地球世界的爱丽丝对于这种概念早已免疫,要不然,某些号称“全银河系的碳基生物都在玩”的游戏早就该变成宗教产品了。 她更关心的是具体的事例,比如,除了《宗教法令》以外,教团联合还做过什么事情,才奠定了它们在诸国之内唯一正统的地位? “唔。”梅蒂恩苦恼地皱起眉头:“我也说不太清楚啦,但是据说,教团联合甚至可以暗中操控一个国家的政权更迭,包括大布列塔王国、白色城邦共和国以及明德利亚斯大帝国这些强大的国家,都无法忤逆他们的意志。” “哦,这样子厉害?” 顿时引起友人惊诧。 白色城邦共和国与明德利亚斯大帝国,爱丽丝没听过,但大布列塔王国的原型她可是一清二楚。放在19世纪的地球,日不落帝国不说是天下无敌吧,至少也可以说是所向披靡了。而教团联合却可以随意操控帝国内部的政权更迭,这不比那些只会兜售赎罪券的维多利亚废物强多了? “难怪《宗教法令》的措施那么强硬。”少女咋舌:“违抗法令的教会都要关闭,连人都要抓起来,这不就是世俗权力与宗教权力互相勾结,排除异己,达到垄断信仰的目的吗?只不过他们的手法也太粗暴了点,一定会引起激烈的反弹……” 说到这里,爱丽丝脑海中的索敌雷达忽然有反应了,脑袋上有一根毛大约是早上没认真梳头的缘故,猛地竖了起来:一个神秘强大、与诸国都有合作、能够直接影响大陆局势的组织;一条目的明确、手段粗暴、容易引发争议的法令;一对被法令波及、无辜受难、态度截然相反的兄妹;以及一个忽然闯入他们的生活,来历神秘的异界人……这要不是游戏的主线剧情,我直接把脑袋给你拧下来! 她当即兴奋起来,也顾不上自己与梅蒂恩组成的同盟阵线了,抓起手里的扫帚往天空一挥,在粉发小女孩宛如看着精神病患者的害怕眼神中,义正言辞地呐喊道:“正神教会、暴虐无道!漠视信仰、悖逆人伦!挑蹿诸国、推行法令!上天不容,下亦难欺!梅蒂恩,我们身为大布列塔国民,岂能坐视此等虫豸危害国家和平?不如揭竿而起、反他娘的!待召集三十万义军勤王,便一鼓作气杀进……呃,杀进教团联合的总部,夺了狗教皇的鸟位!这教皇轮流坐,今年也该轮到我们神圣女神教的信徒来当一当了!” 胡扯! 你压根就不是女神的信徒好吧! 况且。 “教团联合内,没有教皇这个职位。”梅蒂恩弱弱地说道:“只有代替神明行走人间、传播主赐福音的圣者,他们组成了联合理事会,分管教团联合内外的不同事务。而隶属于教团联合的神职人员,都可以通过投票的方式,在圣者决策中发表自己的意见。“ “是吗,听起来还蛮公平的,不过。”爱丽丝眉毛一竖、眼睛一瞪:“以我多年的游戏经验来看,像这样看似公平公正的制度,背后必定还有黑幕!说不定投票只是走走过场,其实结果早就被圣者们内定了,根本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美好!” 反派要是公平公正,那还能叫反派吗?总不能我才是反派吧? 爱丽丝用朴素的二元论思想得出了结论,梅蒂恩却摇了摇头:“不是这样啦,在各种重大事项的会议上,无论是议案、投票还是最终决策,教团联合一直都坚持采取公开透明的流程。甚至有时为了避嫌,还会交换人员,彼此监督对方的投票与计票流程呢,根本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黑暗。” 她用爱丽丝的原话反驳,让后者一时间哑口无言,随即生起疑心。她用狐疑的眼神在粉发小女孩的脸上来回审视,直到她有些害怕地后退两步后,才开口问道:“你不是很讨厌《宗教法令》吗,为什么还一直替教团联合的人说话?” 梅蒂恩纠正了她的看法:“我的确讨厌《宗教法令》,但这不意味着我同样讨厌教团联合的人。” “这又是什么意思?”爱丽丝郁闷不解,《宗教法令》就是教团联合为了垄断信仰而推行的啊,难道这也能正义切割?你是神圣分离者? 梅蒂恩也知道自己的态度对旁人来说是难以理解的,但她不会因为旁人的不理解便改变想法,只是轻声解释道:“女神教导我们,不可心怀偏见。虽然在《宗教法令》这件事上,教团联合的确做错了,但是,他们也做了不少对社会和人民有益的事情。” 不待爱丽丝询问,她便详细数来:“比如,告死祷会建立济贫院、福利院与孤儿院,救济贫苦的民众,同时修造众多公共墓园,义务收敛枉死者的尸骸埋葬,以极低的价格为平民提供火葬服务;初始教派致力于推行义务教育,建立学费低廉的公办学校与图书馆,为贫困学生设立助学基金会;天灾使团能够预测灾难,提前发出警告,提醒当地居民避难,并在灾难发生后积极前往受灾区域救治灾民,甚至往往比政府部门的救助更加及时……人们愿意接受七大正神的信仰,不是因为他们许诺过什么,而是因为他们确实做过什么。对了,爱丽丝姐姐,你知道我的梦想吗?” 爱丽丝听得正入神,先入为主的印象稍有改变,忽然听见梅蒂恩的问题,她哪里知道答案,当即摇头。 粉发小女孩便笑了笑,告诉她:“我想要通过药剂师资格认证考试,然后成为红十字会的一名志愿者,为那些伟大的无国界医生提供帮助。因为我不是正规的医科毕业生,所以只能做到这种地步,但我一直都在努力,从来没有放弃过。而红十字会与无国界医生,都是由草木庭园倡议成立的,他们致力于为任何需要的患者提供救助,种植并以低价向平民出售药材,建立教会医院与公共医院,定期为出不起诊金的患者进行义诊……你觉得,这些事情是正确的吗?”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很细,眼睛却好像天上的星星,正闪闪发光。 爱丽丝心底有些惊讶又有些震撼,说不出话来,或许是因为教团联合的各种公益事业,或许是因为梅蒂恩的平凡而又伟大的梦想,又或许二者皆有。她没有说话,只是抿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这很正确,而且,是无可争议的正确。 “所以,我们不能为了那些不正确的事情,就去否定那些正确的事情。”梅蒂恩把手背在身后,脸上浮现出喜悦的笑容:“《宗教法令》是不正确的事情,所以我一定会反对它,反对关闭我和林格的教堂;但是,教团联合的各种公益事业是正确的,所以,我会一直支持它们,就像我一直很想成为一名真正的无国界医生那样!” 这时,冬日的阳光恰好从墙壁上的彩色玻璃窗斜照进来,洒在小女孩与她身后的女神雕像上,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彩。 爱丽丝看着光中的少女,由衷地感慨道:“梅蒂恩,你真厉害呀。” 小女孩大概很少被人如此直接地称赞,脸一下子就红了,连忙摇头谦虚:“没、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啦,只是我这么想而已,林格都不在乎……啊、对了,你还没吃早餐吧?我、我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昨晚吃剩的东西,你继续打扫吧,要是林格回来看到你在这里偷懒,一定会生气的,他生起气来很可怕哦?” 她攥起拳头,朝爱丽丝做了个鼓舞的动作:“加把劲、爱丽丝姐姐!” 说完便转身,蹬蹬蹬地跑向厨房,爱丽丝都没来得及出声留人,就看到她的背影消失在了过道后面。 “我可没有夸张,你真的很厉害啊,梅蒂恩。” 爱丽丝还站在原地,手抓着扫把,有些茫然地盯着梅蒂恩离开的方向,低声似自言自语:“可是,事情真的会那么顺利吗?” 游戏的世界里,总是充满了波折与意外,并且,不被它的玩家们操控。 少女忽有所感,仰起头,恰好对上了女神藏在面纱下的目光。灿烂和煦的日光映照,尘埃与细小的浮游生物宛如在灿金的海洋里逡巡,每一个影子都纤毫毕现。 明亮宁静的礼拜堂内,阳光与橡木香气混合,氤氲着温暖的氛围。彩色玻璃花窗的图案被光线分割,一半洒在神像上,一半洒在手持扫把的少女身上,支离破碎的剪影,构成了某种神秘的意象。此时此刻,神与凡人对视,祂的目光慈爱而怜悯,她的目光懵懂而迷茫。 …… 遥远的地方,牵着小羊的少女目露惊愕、脱口而出:“是母亲的气息!?” 第十一章 我的脚步与神明背道而驰吗? 林格一直到下午才回来,而且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两匹鬃毛黑亮的马在车夫的马鞭挥斥下稳稳地停在了教堂的门口,车轮轧住了有些破损的石路。林格的身影随即从载货马车上走下来,身后跟着个穿白格子围裙的年轻人,围裙上写着一行黑色的宣传语:莫雷迪大叔面包房,从维多利亚二世女王开始陪伴您的生活。 爱丽丝看的时候,真怕后面会接一句“三十年正宗老字号”之类的话。 随后,那个穿白格子围裙的年轻人在林格的指示下,从载货马车中搬出了一个个纸箱,那里面装的应该就是即将用在七天礼上的面包了。年轻人将面包搬到了教堂内,就放在女神的神像下,显得轻车熟路的模样。已经完成打扫任务的爱丽丝本想过去帮忙,却被梅蒂恩死死拦住,而且还要求她上楼回避。 顿时引起友人不满:“凭什么?难道你觉得我没有力气、连面包都搬不动吗?” 说着,她还挽起连帽衫的袖子,展示了一下自己并不存在的肌肉。 梅蒂恩脸庞涨红,吞吞吐吐,好像在说什么很难为情的事情:“不、不是这个意思啦,爱丽丝姐姐,只是、只是,你现在的打扮,不适合见外人啊……” “诶?” 爱丽丝眨了眨眼睛,终于意识到为什么梅蒂恩要拦着自己了。据说,在风气保守的19世纪英伦,女士外出的时候,哪怕仅是露出脖颈、手臂与小腿,都会被视为“裸体”。男士稍微好一些,但不戴帽子的人,同样会被异样的目光注视。 至于她现在的穿着打扮,已经是社会性死亡的程度了。 “所以啊,”梅蒂恩把她往楼上推:“你就先回避一下吧,爱丽丝姐姐,等下我让林格买牛奶布丁给你吃。” 她可不希望自家教堂风评被害。 爱丽丝知晓原委后,便没有继续坚持,半推半就地上了楼,只是眉头一直紧皱,倒不是心生不满,而是在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为什么,梅蒂恩和她说话的语气,那么像哄小孩子呢? 她坐在二楼的最后一级台阶上,陷入了对人生、对世界、对命运乃至对宇宙的无限思考中去,逐渐感觉自己接近了一切的真相,并将陷入永恒的安宁中去……简而言之,就是她快要睡着的时候,楼下的动静终于消停了,然后就听到两声响亮的嘶鸣,把爱丽丝从瞌睡中惊醒,车夫的马鞭抽打空气发出“啪啪”的声响,车轮轱辘轱辘地转动,带着载货马车离开了松石街十三号。 “爱丽丝姐姐!”梅蒂恩在下面喊道:“你可以下来了!林格给你带了礼物哦!” 礼物!? 爱丽丝精神一振,拍了拍脸颊让思绪清醒过来,蹬蹬蹬地跑下了楼梯。尽管心里还有些怀疑,像林格那样冷淡的家伙,会专门给自己准备礼物吗?可是梅蒂恩亲口说了,应该不会有错…… 一切怀疑在她下楼后烟消云散,林格手里确实提着一个纸袋子,看见爱丽丝后便把袋子递给她,让少女不禁为自己刚才的怀疑感到羞愧:虽然林格看起来很冷淡,但本质上还是个好人嘛。 她接过袋子,打开一看,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哇!” 袋子里既不是食物也不是其他东西,而是一套衣服,一套经典黑白配色的女仆装。激动的爱丽丝将它取出来,展开在眼前,发现这一件女仆装并不是全新的,而是有些陈旧,在袖口和衣领等容易损坏的地方,还有缝补过的痕迹。整体上倒是很朴素干净,原主人应该十分爱惜它,保养得很好。 爱丽丝一边打量手中的女仆装,一边好奇地问道:“这是哪里来的呀?难道面包房里还卖二手女仆装?” “不是啦。”梅蒂恩凑过来,替自己的兄长解释衣服的来历:“莫雷迪大叔的妻子年轻时曾经是林威尔市家政协会的一名女仆,这就是她以前穿过的衣服,后来她不当女仆了,但衣服还是留着,林格就和大叔商量了一下,把它买下来送给你。毕竟,你也不能总是穿成这个样子吧?我的衣服尺寸又不合适……” 说着,小女孩忍不住瞥了爱丽丝的大腿一眼,但很快又收回去,显得有些害臊。同为女性,她显然无法欣赏这种大胆的穿衣风格,更有些好奇,莫非在另一个世界,所有女孩子都像爱丽丝这样打扮?那社会风气也太开放了。 爱丽丝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依然对着手里的女仆装啧啧称赞,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这么说的话,高低至少得是件史诗装备吧,说不定自带家政精通的天赋,穿上去以后扫除、洗衣、烹饪之类的技能,熟练度能直接拉到满级?“ 她随即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放心,既然那位女士愿意将她的宝物托付给我,那么,我也不会辜负她的愿望,一定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仆,让她有朝一日以我为荣!呜、太感动了!” 少女被自己的慷慨陈词打动了,正要泪目的时候,林格毫不犹豫地浇了一盆冷水:“这只是一件很普通的女仆装而已,没有你说的那种功能。况且,梅丽娜夫人也没有什么愿望需要你来继承,她的身体很健康,有自己的儿女,只是他们都在跟随莫雷迪先生学习制作面点。” “那没事了。” 听到这句话,爱丽丝跟变色龙似的,把感动的表情一收,速度快到梅蒂恩都来不及反应,愣在原地,只听见她得意洋洋地说道:“反正我现在也是正经的女仆了,比起漫展上那些只会卖萌装纯的家伙、哼,强得太多!” 难道还有不正经的女仆吗? 梅蒂恩歪了下小脑袋,很难理解异世界女仆行业的生态环境。 林格懒得和这个头脑不太正常的家伙瞎扯,用冷淡的语气督促她上楼换衣服,同时宣布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明天的七天礼,你也要来帮忙。” “诶?”爱丽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用手指着自己,反问了一句:“你是说我?” “只能是你。”正在清点面包数量的林格头都不抬:“梅蒂恩本来就会帮忙,你也要。” 爱丽丝拿着女仆装,颇有些不知所措:“可是我不会啊,我又不是女神的信徒,对这些仪式一窍不通的……” “你会说我们的语言,想必也能写我们的文字,这就够了。”林格依然没有回头,仿佛不想看爱丽丝为难的表情:“本来就没指望你负责最复杂的环节,你恐怕也很难理解。” “这……好吧。” 虽然他的说法很气人,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爱丽丝也只能郁闷地答应,同时暗下决心,一定要悄悄磨砺女仆的技艺,总有一天要让这看不起自己的家伙大吃一惊! 话说作为穿越者,这个目标是不是太卑微了? 她陷入沉思。 这时,林格已经清点完面包的数量,确认无误后重新站起身来,从两位少女的身旁走过,似乎想去厨房。 爱丽丝还在为自己受到的歧视与卑微的目标黯然神伤,而梅蒂恩则开口想要询问兄长,是否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 这时,一句极为平淡的话语,从他已经走过的空气中传来:“还有,明天的仪式,是最后一次七天礼。” “仪式结束后,我会关闭教堂。” 声音轻飘飘地落下,梅蒂恩的表情一下子僵硬,想说的话没能说出口,爱丽丝也猛地抬起头,看向那条通往厨房的过道。在她的眼中,女神的神像、昏暗的过道与那个人的背影似乎处在同一条直线上,却往相反的方向延伸,永不会有相交的时刻。 灿烂的天光透过彩色玻璃窗洒落,将礼拜堂照耀得明亮空旷。尘埃浮动,木屑飞扬,在光无法触摸的地方,他与自己的神明背道而驰,昏暗的过道角落里,到处都是他的影子。 第十二章 找不到他的弱点吗? 有两人正在房间内密谋。 一人忧心忡忡,长吁短叹,小小年纪便承担了不该有的责任,紧皱的眉眼之间,尽是忧虑,令人不禁感慨世事艰难,无以为继;而另一人……呃,正在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新衣服,或者说旧衣服。 爱丽丝双手提起裙摆,潇洒地转了一个圈,黑色的缎带在白色的衣袖间飘舞,衬托出纤细的腰肢。然后她又站定,微微屈膝,脑袋呈四十五度角倾斜,脸上挂着标准的假笑,向镜中的自己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节。 “好!” 她松开裙摆,用力地挥舞了一下小拳头,表现出内心兴奋激动的心情,就好像想买游戏的时候刚好赶上了夏季促销一样:“我已经是一名合格的女仆啦!” 坐在床沿的梅蒂恩都懒得吐槽她,嗯嗯啊啊地敷衍了两句,但这并不能搅了爱丽丝的好心情,甚至想为这套女仆装开发出新的用途:“我觉得应该买两把手枪——最好是左轮枪,绑在大腿上,然后,等敌人来袭击时,我就掀开裙摆,拔出手枪,磅磅!” 她学着自己看过的西部大片,朝镜子中假想的敌人开了两枪,然后把手指举到嘴边,轻轻地吹了一口气,仿佛吹掉了枪口处的硝烟,用“冷淡”的语气对倒在血泊中的敌人说道:“抱歉,今天超市促销,没时间陪你们玩。” “简直酷毙了!”她兴奋得像个发育过于超前的学龄儿童,连头顶的兔子耳朵都在一跳一跳的:“我觉得下一部荒野大镖客应该请我去当主角!纵横在英格兰乡间的女仆枪手,呼呼!” 没错,她换了女仆装以后,脑袋上依然戴着那个名为“耳机”的不明装置,银白色的兔耳朵取代了原本的女仆发带的位置,随着少女脑袋的晃动而来回摇摆,耀武扬威。除此之外,她的腰间还是斜挂着两条腰带,分别挂着她心爱的游戏机与卡带收纳盒,走起路来与腰带上的金属纽扣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挂了两个铃铛呢。 那些古怪的装饰品也一样没少:脖子上的剑形坠饰、右手食指上的火纹戒指、用来绑住马尾的银色手镯……她根本只是把女仆装套在自己原来那身衣服上而已,这幅样子,别说是合格的女仆了,连摩律亚人看了都要甘拜下风,狼狈逃窜。 “这种事情怎样都好啦,爱丽丝姐姐。”梅蒂恩愁眉苦脸地说道:“你不要忘了我找你来的目的,必须想个办法,不然天心教堂真的要关闭了。” 小女孩觉得自己特别像新门监狱里那些等待处死的罪犯,而明天的七天礼就是死刑期限,由最无情的大法官林格进行了宣判。 可她既不服气、也不甘心,所以她要越狱……啊呸,她要给自己平反,证明自己根本就没有错,天心教堂本来就不应该关闭! 如果你不信的话,有女神的启示为证! 那就是爱丽丝! “呃。”看着梅蒂恩紧张中带着期盼的眼神,爱丽丝嘴角抽了一下,心里有苦说不出。她哪里有什么办法啊,小女孩觉得她是女神的启示,可她连女神究竟是谁、有什么事迹、传授了什么教义都不知道呢! 林格那臭脾气,估计也不会随便改变心意,那就只能从教团联合与《宗教法令》这方面入手了。 “要不,”她试探性地问道:“考虑一下我之前的建议,召集义军三十万,杀进教团联合的总部,夺了他圣者的鸟位?实在不行我可以去学狐狸叫,七大正神难道就是天生的贵种吗?”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说话了,爱丽丝姐姐。”梅蒂恩连忙制止她继续发表高论,真怕下一秒房间的门就被教区委员会的保民官踹开,两人统统缉拿入狱。 “你这样胆小是成不了事的!”爱丽丝对她很失望:“想要保住天心教堂,要么反了教团联合,要么反了林格,你选一条路吧,反正我选第一条。” 毕竟教团联合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但林格真的是她的雇主。 梅蒂恩想了下,忽然小声道:“其实还有第三条路的。” “哦?”爱丽丝侧了侧耳朵——包括脑袋上的兔耳朵:“细说。” “那就是成为流浪教会。” “流浪教会?”爱丽丝的第一反应是梅蒂恩要给天心教堂装上一万二千台蒸汽发动机,然后把它推离林威尔市,开始一段漫长的漂流之旅……咳咳,好像有点不太现实。 “恩。”梅蒂恩轻轻点头:“那些失去了容身之处,被迫用马拉、车载乃至肩扛等简陋的方式,带着神明的雕像踏上流亡之路的教会,就被人们称为流浪教会。这个说法由来已久,据说可以追溯到公元前好几千年的时候,但具体是怎么来的,我也不太清楚。《宗教法令》所提到的第一批十八个教会,他们没有选择屈服,因此成为了流浪教会,直到现在还在躲避教团联合与诸国的缉捕,同时继续传教的事业。“ “那听起来还蛮努力的。”爱丽丝如此评价:“但也太辛苦了,我可受不了。何况,就算成为了流浪教会,天心教堂不也还是要关闭吗?情况和原来没什么区别嘛。” “说得也是。” 梅蒂恩闻言轻轻叹气,花季少女的心中充满了忧郁,一如这座哀愁的城市。 爱丽丝见状有些惭愧,身为同一阵线的好战友,这时候她应该发挥自己的作用才对,连忙开动脑筋,冥思苦想。忽然脑内灵光一闪,出言献策:“我觉得关键果然还是要从林格身上入手,毕竟他才是天心教堂的牧师,拥有与教团联合对等谈判的资格。但光靠说服是不够的,所以,我们最好采取强硬点的措施!” “强硬的措施?”梅蒂恩有些犹豫,这是她从没考虑过的方向,但正走在犯罪道路上的爱丽丝趁热打铁,继续教唆:“没错、我们要采取……威胁?对、没错!就是采取威胁的手段,你知道林格有什么弱点吗?怕黑?怕青椒?怕老鼠?我们就用他的弱点去威胁他、强迫他改变主意!” 这不就是小孩子才会干的事情吗? 粉发小女孩目露愕然,爱丽丝则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你本来就是小孩子啊。” 她出谋划策可不是随口胡扯,都是有根据、有考虑的! “我十六岁,不是小孩。” “比我小两岁,不是小孩是什么?” “这……” 为了教堂的安危,梅蒂恩不得不接受自己仍然是个小孩子的事实,并开始思考起林格的弱点,作为威胁的筹码——唔,这么说好像有点坏孩子的味道,第一次做坏孩子,总感觉有点兴奋呢。 那个从小就很优秀、被父亲寄予了厚望,在同龄人中永远出类拔萃的兄长;那个对她很温柔,教她认字、教她读书,陪伴她成长的兄长;那个曾经很喜欢笑,笑起来很温暖很亲切的兄长;那个在父亲逝世后彻底失去了笑容,从此似乎再也没有高兴过的兄长……他到底有什么弱点呢? 这是梅蒂恩头一次思考类似的问题,因此用了比较长的时间,长到爱丽丝都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她才茫然地抬起头来,喃喃道:“没有……” “啥?”早就神游到不知那颗星球上的爱丽丝自然没听清楚她的话:“你说没有什么?” “没有弱点。”梅蒂恩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林格他,是一个没有弱点的人。” 过去不会有,现在不会有,以后自然也不会有。 从梅蒂恩对“兄长”这个概念有印象以来,她就一直认为,自己的兄长是个很强大很强大的人。 强大的人,没有弱点。 第十三章 现实世界是一场游戏吗? 最终,两人的密谋并没有取得实质性的成果,尽管爱丽丝并不相信世界上存在没有弱点的人,但可可爱爱的梅蒂恩都这么说了,难道你能不信吗?反正她信了。 虽然没有想到方法,但梅蒂恩姑且做出了决定,先把这一次的七天礼办好,不能因为其他事情耽误,否则的话,留下教堂的父亲也会感到失望的。 爱丽丝对此自然表示十分支持,然后她就回去睡觉了。毕竟,林格这个关爱妹妹的好兄长已经在门外催促梅蒂恩早点关灯休息了,难道她作为女仆,还能违抗雇主的命令?那是乱臣贼子才做的事情,她不屑为之。 但,即便是这样忠心耿耿的女仆,依然没能睡上一个好觉。 …… 爱丽丝从睡梦中被叫醒的时候,天还没有亮,透过约一尺见方的狭窄窗户,能看到些许灰白色的阴霾,像是梦中凄冷的月色,又像是黎明到来前的曙光,压抑,阴沉。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嘴里小声嘟囔,抱怨着是谁大半夜不睡觉扰人清梦,然后门外传来了林格的声音:“下楼。” 他言简意赅,仿佛对爱丽丝多说的每一个字,都会沾染不干净的东西:“来帮忙。” 随后便是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这家伙还真是惜字如金啊。 爱丽丝心中腹诽,强忍着睡意换上女仆装——原来的那套衣服已经变成睡衣了——把心爱的游戏机与卡带收纳盒挂在腰带上,又抓起一旁的耳机套在脑袋上,颇具科技感的银白兔耳使主人与那些普通女仆彻底划分界限,顿时有种特摄英雄变身完毕的成就感,在原地摆了几个意义不明的姿势后,才心满意足地推门离开,向楼下走去。 来到一楼的礼拜堂时,爱丽丝发现,不仅林格,连梅蒂恩也在,而且兄妹俩都有了新皮肤……我的意思是,都换上了新衣服。 林格身着一件朴素的神官袍,大概是因为年岁已久的缘故,布料上的白色并不纯粹,像沾染了岁月的尘埃。但精致的做工、金线的花纹、银质的系链、遮盖肩部与手肘的披肩、以及胸前一排气派的金属排扣,依然能证明这件神官袍有着不俗的来历。搭配林格一如既往平静的表情,让他显得比平时更加严肃、郑重。 梅蒂恩则是穿着一套由修女服改装而成的衣服,裁去了下摆,换成轻便的短裙、白色长筒裤袜与黑色长靴,方便行动的同时,也显得更有活力。值得一提的是,她没有像普通修女那样戴着头纱,因此,那头粉色的中发便与整体黑色的修女服格格不入,但又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和谐感,从感官上觉得矛盾,从心情上又觉得……好像还蛮适合她的。 两侧墙壁上,早已锈蚀的铜质烛台不知何时点起了蜡烛,是那种用于正式场合的白色长烛,二十四根白烛共同照耀着礼拜堂,连火光都氤氲着几分神圣的氛围。神官打扮的林格站在祭台的后面,女神像的正前方,而修女打扮的梅蒂恩则坐在最前排的橡木长椅上,微低着头,姿态仿若祈祷。 服饰与氛围的变化,总算让爱丽丝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一间被神明注视的教堂。 听见她下楼的脚步声后,兄妹二人同时投来目光,林格没有什么表示,而梅蒂恩则伸出手挥了挥,招呼她过去:“爱丽丝姐姐,这里。” 分明是深夜,她却显得很精神,一点都没有困顿的模样。 爱丽丝一边走过去,一边看向祭台后的林格,疑惑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突然把我叫醒?我刚跳过新手教程,正准备大开杀戒呢!” 又是些奇奇怪怪的梦话,林格充耳不闻,简单地从嘴里吐出三个字:“七天礼。” 爱丽丝更加疑惑了:“现在还没有天亮吧?” 印象中,会在深夜偷偷摸摸举行仪式的,一般都是些见不得人的邪教,难道说…… “礼拜是白天开始,但现在就要做准备哦。”梅蒂恩及时开口,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林格更是懒得和这家伙废话,从祭台的抽屉里取出一本有些破旧的登记簿和一支钢笔,对她说道:“你站在这里,负责登记。” “登记啥?” 一头雾水的爱丽丝从他手中接过那本登记簿,而把位置让给了她的林格则朝厨房走去,再回来时手中已多了一根拖把和一条抹布。梅蒂恩乖巧地跑过去,从他手中接过抹布,然后兄妹二人齐心协力,开始打扫卫生,林格负责拖地板,梅蒂恩则负责擦拭那些橡木长椅,力求在礼拜开始之前,让教堂变得干净整洁。 “原来是准备这个啊。”爱丽丝看到这一幕,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个女仆究竟有多么失职。 反正是林格让我站在这里的。 本着“绝对服从雇主命令”的精神,她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个设定,随即把手中的登记簿翻开来,瞄了两眼,发现上面都是关于教堂救济的登记信息,不过相比正规的救济机构而言,相对粗略,被救济者的信息只有一个名字,有时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只用“街道+职业”作为称呼,比如“伯明街的老水手”、“约克夏的搬运工”、以及“湖畔街的流浪汉”——如果流浪汉也算一种职业的话。 至于救济的物资,除了常见的“黑面包四条加半品脱牛奶”外,还能看见诸如“领取旧衣服两件”、“领取旧床单一条”、“领取亚麻布半捆”之类的记录、直接救济金钱的例子很少,但每次出现时数额都很大,而且也会有详细的描述,如爱丽丝看到的这一条记录:松石街的玛吉夫人,领取2镑10先令,治疗小儿子汤姆的热症,白教堂区的“人民公共医院”有相关住院记录,可以佐证。 时间则是六个月前,那时天心教堂还没有受到《宗教法令》的影响。 翻看这些记录,爱丽丝的心情逐渐由一开始的好奇变得惊讶,最后又变成了另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她之前听梅蒂恩讲过,只要愿意进入天心教堂聆听女神福音的人,无论是不是信徒,都可以领到面包与牛奶。如果登记簿中的这些人也是如此,那,天心教堂根本就不是教堂,分明就是一家纯粹的救济机构嘛! 而林格,则是在没有任何外力支持的情况下,仅靠自己的力量,将这家救济机构维持到了现在。如果没有《宗教法令》的话,说不定会维持更久,直到某一天他无以为继的时候为止。 爱丽丝对于运营一家救济机构的难度没有任何了解,但她知道自己正身处一个什么样的时代:这是资本主义最为盛行、贫富差距最为悬殊、物质与享乐思想最为严重的19世纪蒸汽时代。在这个时代里,当一个富人、好人或聪明人都很难,而当一个穷人、坏人或蠢人却很容易。 林格是一个好人吗?还是一个蠢人呢? 爱丽丝分辨不清,但她忽然间产生了一种想法:会不会,林格那么坚定地想要关闭天心教堂,既不是因为金钱压力,也不是因为《宗教法令》,而是因为……他已经很累了? 感到劳累的时候想要休息一下,是很正常的想法吧,谁都无法指摘。 那么,梅蒂恩处心积虑地想要保住教堂,难道又错了吗?这是她父亲留下的遗物,是她的家,也是她的信仰。在没有犯任何错误的情况下,凭什么被他人决定命运? 所以,现实世界还真是复杂啊,如果都像游戏那么简单就好了。不用管什么正确错误、也不用管什么政治信仰,直接告诉我敌人在哪里、要杀几个就够了。 当然,也不排除某些粪游,按着玩家的脑袋做出选择,那种就另当别论。 爱丽丝不喜欢玩粪游,她左看一眼沉默拖地板的林格,右看一眼勤劳擦椅子的梅蒂恩,忽然觉得自己特别罪孽深重,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便极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叹息声传到兄妹俩耳中,林格无动于衷,梅蒂恩则抬起头,眨巴着萌萌哒的大眼睛问道:“怎么啦,爱丽丝姐姐?” “没,没什么。”爱丽丝干笑道:“我只是在想,还要多久才能开始啊?” “快了,唔,大概一两个小时后吧。” 那时恰好是天亮时分。 爱丽丝点点头,继续翻看手中的登记簿。她没有注意到,自己挂在腰间的SLp游戏机,银白色的立方体表面,正在闪烁着微弱的幽蓝色荧光,那闪烁的频率,正与她呼吸与心跳的频率重合,仿佛冥冥之中的某个灵魂,正回应着谁的呼唤,即将迎来苏醒的时刻。 如果世界是一场游戏就好了……这不是少女第一次产生类似的念头,可她或许并不知道,某些时候,人类强烈的情感,将会催动命运的变化。 第十四章 离开神的人会看到吗? 教堂的钟敲了十二下,唤醒了这座古老城市在荒野里的记忆,于是有各种各样的声音接踵而来,似野犬在沼泽里吠叫、群鸦于幽林中凄鸣。爱丽丝侧耳聆听,便听到了马车轰隆隆轧过石板街的声音、后半夜巡逻的警员打哈欠的声音、还有守夜人哼唱的忧伤的小曲。 她看了一眼窗外,发现天只是蒙蒙亮,大约五六点钟的样子。 这个时间点,放在28世纪的地球,她可能刚刚放下手柄入睡,然而,对19世纪的林威尔市来说,城市是从这个时候醒来的。 “天亮了啊。”少女喃喃道。 林格一直站在女神的神像前,微微仰头,凝视着那双慈爱而怜悯的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此时听到爱丽丝的呢喃,他收回目光,转身对正在椅子上发呆的粉发小女孩说道:“可以开门了,梅蒂恩。” “啊?啊、好的!” 恍然回神的梅蒂恩忙不迭答应下来,伸出双手用力地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恢复清醒。这才跑到教堂的大门前,有些吃力地搬开门闩,将门打开。吱嘎吱嘎,老旧的门轴转动发出酸涩的声响,礼拜堂内迎来了清晨的第一缕光线。 当门缝逐渐扩大,最后完全容纳了外面的世界时,站在祭台后面的爱丽丝睁大了眼睛,因为她看到,本应空无一人的教堂外,已排成了一条长长的队伍,曲折地绕过了街道,通往肉眼看不到的角落,队伍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忧郁的神色,笼罩在一股愁凄的氛围中,仿佛阳光彻底明亮的那一刻,便会是他们蒸发消逝在这人世间的时刻。 这些人中,有的衣衫褴褛,不得不用捡来的报纸遮挡肌肤裸露的地方,抵御霜月寒风的吹袭,根本就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有的还算干净整洁,但朴素的衣服早在多年的浆洗中失去了原本的颜色;有的人浑身颤抖,冻得脸色铁青,凌乱的发须间似乎还能看见跳蚤的爬动;有的人却依旧保留着自己的矜持与气度,比如爱丽丝看到的一位老妇人,她眼中虽有困顿之色,身体却站得笔直,花白头发也理得一丝不苟,在队伍中显得很突出。 排队者的手中都拿着容器,从路边捡来的空罐头、空的啤酒瓶、或者是用来装黄油的罐子,爱丽丝想,那应该是他们用来盛牛奶的工具。毕竟,天心教堂免费发放的食物中,也包括半品脱牛奶,是昨天晚上城外一家牧场送过来的。 他们不知道在这里排了多久,可能有的刚来,有的从昨夜就开始排了,但每一个人都如此沉默,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简直就像幽灵的巡游,令人不寒而栗。当梅蒂恩开门的时候,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女孩的身上,一双双眼睛犹如一块块凝固的石头,那么沉重却不懂得坠落,干燥的、痛苦的、麻木的、悲哀的,都在那里面燃烧着。 爱丽丝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被这支队伍吓到了,哪怕当初排队抢购最新款游戏机的时候,门店外排成的长队也不会比眼前的队伍更加骇人。她有些不知所措,便将探询的目光投向林格,但牧师没有看她,只是轻声道:“请他们进来吧。” 这句话显然是对梅蒂恩说的,她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景象,因此反倒比废物女仆爱丽丝镇定得多,顶着所有无声的注视,脸上浮现出温暖的笑容:“抱歉,让各位久等了。七天礼即将开始,想要聆听女神福音的人,请到礼拜堂内入座,但是,请注意不要拥挤、不要推搡。” 她说完便走到门边,让出了一条进入礼拜堂的路。排队的人们似乎也很熟悉这套流程,没有异议,沉默地一个接一个进入了礼拜堂内,找了个位置便坐下。爱丽丝注意到,他们只有在彻底落座时才会轻轻松一口气,仿佛紧绷的心唯有到此时才能完全放下。 队伍缓慢地挪动,本就不多的橡木长椅逐渐被人影填满,林格刚刚才拖干净的地板被这么多人的脚步踩踏,早已变得脏兮兮,但他并不在意,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始终安静地看着祭台下的人群,那双碎金色的眼眸清澈得过头,好像一面空洞的镜子,可以倒映出任何人的模样。 他在心中默数,当进入礼拜堂内的人数达到他预设的数目时,便开口,用平淡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够了。” 不大的声音回荡在礼拜堂内,所有人都能听清楚。不知道是不是爱丽丝的错觉,气氛好像凝固了,沉入最幽深的海底,足以叫人窒息。 排在队伍最前面的人,是个面色疲倦的中年流浪汉,半只脚已经踩过了门槛,只差一步,就能进入礼拜堂了。但林格凝视着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凝视着他,这仿佛就是通告,或者说是宣判,令那人的面容惨白,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放弃了,认命般收回了踏入教堂的半只脚,眼中难掩失望的神色。 “抱歉,各位。”门边的梅蒂恩向他以及队伍中的其他人深深行了一礼,语气中充满了歉意:“这次的名额已经满了,请下次再来吧!” 排了一晚上的队伍没有暴动,也没有抗议,他们只是沉默地散去,一如他们沉默地聚集。然而,每个人在离去前,都向道歉的梅蒂恩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的谢意。至于真正负责主持仪式的林格,却没有多少人关注。 “林格,”爱丽丝注意到那位风度仪态都很出众的老妇人也在散去的人群中,她忙扯了扯牧师的衣袖,压低了声音道,“挤一挤的话,应该还坐得下吧?” “和座位无关。”林格说道:“食物的发放名额是有限的。” 爱丽丝顿时怔住,这时,一直在望着人群的林格终于回过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当然,如果他们只是为了聆听女神的福音而来,我也可以让他们进来。” 可是,没有。 人群只是散去,只是往回走,融入了渐渐明亮的天光里,或许他们正赶着去其他街区的救济所,运气好的话,总是能挤进去的。没有人驻足,没有人停留,甚至没有人稍微徘徊,回头看一眼女神的神像。 在那双慈爱而怜悯的目光中,你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呢? 林格向前走去,越过祭台,站在了祭坛区域的最前方。爱丽丝望着他的背影,忽然间觉得有些单薄,有些孤独。她想起了梅蒂恩曾说过的话,女孩说林格是个没有弱点的人,可这个世界上哪里存在这样完美的人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林格也不例外。 和其他人不同的地方在于,林格接受了自己的弱点。 一旦接受,就不再是弱点了。 “现在,仪式开始。” 耳畔传来了他平静的宣告声。 第十五章 以后还会再光顾吗? 在爱丽丝的印象中,教堂的礼拜仪式应当是庄重严肃的,譬如胡子花白、德高望重的老牧师在祭台上宣讲神的福音,舒缓平和的语调回荡于伟岸的穹顶之下,犹如吟诵着一曲神圣的乐章;底下的信徒则俯首聆听,感召神的恩典,在灵魂的共鸣中,将信仰的杂质全部淬炼,只余最纯粹无瑕的感动。 虔诚地踏入众神的宫殿,看见它古老辉煌的模样,灿烂的阳光如金子般洒落,透过墙壁上的彩绘玻璃花窗,投下五颜六色的碎块,圆拱、石柱、钟楼、尖顶、浮雕壁画、光滑大理石地板、还有白袍的牧师、黑衣的修士、祈祷的信徒,皆匍匐在祂的脚下,成为了神所注视的一粒尘埃……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但天心教堂的七天礼,和别处是不同的。由于参加礼拜的人未必都是女神的信徒,因此,林格通常只是简单宣讲一下女神的教义,像梅蒂恩之前提到的“要乐于助人”啦、“不要怀有偏见”啦,属于浅显易懂却又很难做到的事情,对于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来说更是连一块面包都比不上。然后带着大家做一次简短的祷告,就可以开始分发救济的食物了。 因此,当林格平静地宣告“仪式开始”的时候,祭台下的人们都认为,这一次的七天礼也会是同样的流程。然而,令大家没有想到的是,说完这句话后,林格再没有任何言语,只是抿着嘴唇,目光在众人的身上缓缓扫过,看得非常认真,像是要把他们的面孔全都记住。 这异常的举止引发了一阵不安与警惕的反应,但林格没有在意,如此沉默了几分钟后,他终于开口说道:“这是天心教堂最后一次七天礼,由于某些原因,自明日起教堂将暂时关闭,但或许永远不会有重开的一天了。” 不知为何,他没有直言这是《宗教法令》的要求,或许觉得这是和台下的众人无关的事情。他们并非女神的信徒,没有必要也没有可能为教堂的存亡殚精竭虑。而自己也不过是尽到身为驻堂牧师的职责,进行例常的通知罢了。 就像以往他通知这些人“下周的七天礼暂时取消”,那么他们就会把消息带给更多的人,让所有人知道下周不能来这里领取面包和牛奶了,于是下周的周末,他打开礼拜堂的大门时,果然看到门外人影寂寥。 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如今不过是把“下周”变成了“以后”。人类是不能接受“以后”的生命吗?一旦某种惯例被打破就会惊慌失措吗?林格觉得,恐怕没有到如此脆弱的地步。 礼拜堂内陷入一片死寂,仿佛呼吸声与心跳声都暂时停止了,爱丽丝甚至怀疑是否自己的耳机坏了,便摘下银白色的兔耳,将它挂在脖子上。可是依然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于是她忽然明白,原来不是自己的耳机坏了,而是她把游戏静音了? 还守在门边的梅蒂恩不自觉睁大了眼睛,没想到自己的兄长会如此直接,不留余地。她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来。 林格继续说道:“天心教堂关闭后,教团联合将在圣十字区与白市民区这两条街区建立更多的教堂,加大对公共事业的投入,包括新的救济所、教会医院与公共医院。市教区委员会的朗宁先生向我承诺了这一点,他是草木庭园的信徒,你们毋需忧虑。” 爱丽丝听到有人松了一口气,还不止一个人。随即凝固的空气又开始流淌,刚才还停滞的心跳声与呼吸声又闯入她的耳中,一下一下地冲撞着她的耳膜。 礼拜堂内沉闷的气氛因此缓解,这使她深刻地意识到了两件事情:一是教团联合在底层民众心目中的声望确实很高,二是这些人果然把天心教堂当成了救济所。 明明天心教堂在松石街十三号伫立了那么久、发放了那么多免费的面包与牛奶、拯救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性命……可是当大家听到会有更多的救济所建立时,立刻就忘记了它所遭遇的不幸。就连那短暂的沉默,也不是在悲伤教堂的命运,而是在悲伤自己以后的命运。 爱丽丝很想为林格感到不值,就算他本人觉得这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至少也要为一直努力、想尽办法都要保全教堂的梅蒂恩感到不值。可是当她的视线又落在那些人朴素单薄的衣物与困顿哀愁的神色上时,这种念头瞬间就消失了,像烛火被谁的手指轻轻一捻,嗤的一声黯然熄灭。 活下去的人才有资格谈论信仰,而他们是正在活下去的人。 所以这件事没有正确与错误可言。 一个念头熄灭,另一个念头诞生:如果是游戏就好了。 在游戏中,她有一百万种方法解决眼前的困境,哪怕现在无法解决,随着剧情推进也是能解决的。可这里是现实世界啊,她没有游戏系统、没有人物面板、没有任务指引……甚至连个游戏机都启动不了,还谈什么解决困境呢?难道要靠她满脑子的游戏知识? 真是个失败的穿越者啊,爱丽丝。 少女充满忧郁地叹了一口气,叹息声回荡在礼拜堂内,使灿烂的阳光也变得黯淡了些。她没有注意到自己挂在腰带上的银白色立方体的表面,幽蓝光辉闪烁的幅度与频率,似乎变得更加强烈了。 仿若没有听到爱丽丝的叹气声,林格维持着平淡的表情,对台下众人说道:“既然是最后一次七天礼,不如从简从略,直接省去前面的流程。你们可以按照顺序上来领取食物,每个人是四条面包与半品脱牛奶,数量是足够的,因此,不要拥挤,不要喧闹。” 无人应答,只是一阵沉默过后,坐在最前方的一个人站起身来,走到了林格的面前。在女神慈悲而怜悯的目光下,林格从装着面包的纸箱子里取出四条递给他,又从旁边盛着牛奶的木桶里舀了半勺,倒入对方随身携带的空罐子内,然后向他点了点头:“我记得你,汉克先生,冬天很快就会过去,祝您一切顺利。” 明明是女神的牧师,但他祝福时从来不会以神的名义。 抱着四条面包与一罐子牛奶的汉克先生,是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他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来到教堂,也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听到林格牧师说出这句话,以往并不放在心上,如今却有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心中涌起。 他忽然有些后悔,但是后悔什么,自己也不知道,沉默半刻后,忽然低下头,用略显沙哑的声音回道:“我,我很感谢您,林格牧师,所以……”他停顿了一下,一边努力地回忆什么,一边生涩地说道:“愿您和无……无罪者,都生活在、祂无忧的国……” 爱丽丝看到,林格很明显怔了一下,门边的梅蒂恩也很惊讶,因为她知道这是女神《教典》中的一句祷词,每次七天礼的祷告,林格都会用这一句话作为收尾。这是否说明过去的努力并非没有意义,神的仁慈,终究能在无信者的心中留下一道影子? 哪怕只是很浅很浅的痕迹。 林格的怔神稍纵即逝,几乎没有被人发现,他平静而礼貌地回应:“谢谢。” 流浪汉先生听到这声道谢便松了一口气,微微弯腰行礼后转身退开,把位置让给了下一个人。他经过门边时还用自己刚学到的话向梅蒂恩道别,小女孩便露出了高兴的笑容,并热情地告诉他以后也要再来,就像她依然坚信着还有“以后”一样。 林格则回头看向祭台上的爱丽丝,少女才想起自己还有工作,连忙拿笔在登记簿上记下刚才那位流浪汉先生的信息。和语言一样,她对异世界的文字也无师自通,这大概就是她作为穿越者的唯一福利了,真令人感到悲哀。 之后就是按照正常的流程来了:分发食物,简单地寒暄几句,爱丽丝在登记簿上记下他们的信息。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受到第一个人的影响,几乎每个人在领取食物后,都会向林格说出刚才的那句话。爱丽丝有时会一边写字一边思考,他们的行为,究竟是基于愧疚,还是感到不安? 因为省去了前面的流程,单纯分发食物不需要花太多时间,大约一个小时左右就全部完成了。爱丽丝记下最后一个人的信息后抬头望去,看到一位衣着朴素、戴着旧格子围巾的老妇人正在门边与梅蒂恩交谈,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令小女孩双眼闪闪发光,脸上浮现出惊喜交加的表情。 唔。 她低头看了一下,登记簿上写着那位老妇人的姓名:松石街的玛吉太太。 是同一条街道的住户,而且出现在登记簿中的次数似乎很频繁,还曾经从教堂领取了2镑10先令,用于治疗小儿子的热症。同一周的页面上没有领取面包与牛奶的记录,说明那周的七天礼应该是取消了。 第十六章 好意提醒的邻居会是坏人吗? 梅蒂恩挥手送别了那位玛吉太太,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后,回头看向自己的兄长,眼中闪着兴奋激动的光彩:“林格、你知道玛吉太太刚才对我说了什么吗?” 林格当然是摇头,于是梅蒂恩便用欢快的语气说道:“她说,林威尔市内的其他教会,因为不愿意服从《宗教法令》的管制,已经联合起来,成立了‘林威尔市宗教互助协会’,他们号召信徒发动了好几次游行,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据说连市政府都惊动了。为了早点平息事态,市政府决定协调他们与市教区委员会进行谈判,争取妥善的处置。林格、我们要不要也加入呢?” “不行。” 林格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但是他犹豫了一下,考虑到妹妹的心情,最终决定用另一个理由拒绝:“我已经答应过朗宁先生,这次的七天礼后便会关闭教堂。人不能背弃自己的诺言,梅蒂恩,这也是女神告诉我们的道理。” 你们的女神听上去怎么像个批发心灵鸡汤的啊。 手酸得要死的爱丽丝默默吐槽。 对于兄长的回答,梅蒂恩早有预料,所以没太失望,而是采取了迂回的策略:“不加入也行,但是,如果他们的谈判真的起到了效果,市教区委员会决定放宽《宗教法令》的限制,那我们就不是非得关闭教堂了吧?” 她也挺现实,没考虑过废除《宗教法令》的可能性,只要放宽限制就算是个好消息了。 林格默然,一会儿后轻轻点头道:“如果是这样,自然要继续经营下去,毕竟……” “毕竟这是父亲留给我们的教堂嘛!” 梅蒂恩抢了他的话,碧绿的眼眸像大块的翡翠,闪闪发亮,看得出来,她对这次谈判充满了期待,大概是觉得人多力量大吧。林威尔市内的教会若是都联合起来,便会凝聚为一股连市教区委员会都不敢小觑的力量。 当然,在爱丽丝看来,明明局势已经发展到了谈判的阶段,但天心教堂的兄妹俩却是头一次听到所谓的互助协会之名,还是从同一条街道的邻居口中听到的,这未免有些…… “玛吉太太还说,双方的谈判进度与相关信息,在最近的报纸上都可以找到。林格,我先去找人借报纸啦!” 说完便迫不及待地跑出了礼拜堂,林格知道她心中有数,不会离开太远,便没有制止,只是默默地看着她跑远。家里自然是没有报纸的,林格也没有读报纸的习惯,因此,当初《宗教法令》的补充条令出来时,梅蒂恩只是藏起一封告知书,便瞒了他好几个月的时间。 “不用追吗?”爱丽丝趴在祭台上问道。 林格摇摇头,转身回厨房拿来拖把,开始清洁被踩踏得脏兮兮的地板。爱丽丝嘟囔道:“那不如之前不要拖地,这下白费力气了。” 又不是你拖的。 林格都懒得理她,自顾自地拖地板,但爱丽丝自己便能找到话题,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你觉得那个什么互助协会和市教区委员会的谈判能够成功吗?他们要是成功了,那你不是成了抱大腿的?明明什么都没做,抱着人家的大腿就躺赢了?” 虽然不知道什么是“抱大腿”和“躺赢”,但听字面意思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林格在给拖把换水的空隙里瞥了爱丽丝一眼,极为高冷地从牙缝间吐出两个字来:“不能。” “为什么?”爱丽丝不耻下问……我是说虚心求教。 而林格给出来的答案也十分简单,十分直接:“因为他们就算联合起来也没有教团联合强大。” 林威尔市宗教互助协会是联合,教团联合也是联合,但蚂蚁的联合与巨人的联合是一回事吗?连蚂蚁群中最强大的几只都被迫放弃了自己的巢穴,流浪大陆各地,过着担惊受怕的生活,其他更加弱小的蚂蚁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啧。”爱丽丝一撇嘴:“教团联合真的有那么强?” 林格微微皱眉:“梅蒂恩没有和你说过?” “说了呀,但不够直观。” 能够颠覆一个国家的政权,听起来很恐怖,但又没有具体的事例。来自28世纪地球的天才美少女玩家爱丽丝,身经百战,见得多了,不会轻信这些捕风捉影的传闻。 林格想了下,说道:“教团联合中的深红教会,武装了一支超过三十万人的圣教军,策动了三次对东大陆的殖民战争,如今还在继续。负责统领这支圣教军的圣者法芙罗娜冕下,同时也是王国战争事务部的部长,对东大陆殖民战争联合军的总指挥官,拥有全权调动海陆空三军的资格。” “……”爱丽丝把眼睛睁得跟灯泡一样大。 但是这还没完,林格继续讲道:“黑夜栖所是教团联合中最富有的教会,其名下财产包括大量的现金、古董、土地、股票、证券与房屋,没有人能够说清楚他们究竟有多少财富,但是前面三次殖民战争都有他们的赞助,其持有的战争债券据说能够买下一个国家;除此之外,预计将会串联整个西大陆交通系统的衔尾蛇计划,也是由黑夜栖所全额投资的。” “……”爱丽丝两腿战战。 林格觉得还不够:“审判教廷也拥有自己的军队,但是基本不会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极为神秘。他们与各国政府合作,基本上拥有公开的执法权与司法权,甚至能够在未经审判的情况下秘密定罪并处刑,虽然这只是流言,但或许并非空穴来风。那些违反了《宗教法令》的教会,基本上便是由他们负责缉捕的……“ “停停停、不要说了!”见他还要继续往下说,爱丽丝连忙打断,脸色有些难看:“我现在知道他们有多厉害了。” 你确定自己知道了? 林格瞥了她一眼,持怀疑态度,但确实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并不喜欢吓人,刚才说那么多只是为了让爱丽丝知晓利害,以后陪梅蒂恩胡闹时,才能多动动脑子,想想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 “我现在算是理解你啦。”少女唉声叹气:“垃圾游戏一点平衡都没有,早该削削了。” 林格不理她,继续拖地板。 爱丽丝也不说话,就这样趴在祭台上,安静地看着林格拖地板,拖得很认真,一定要把那些最偏僻最狭隘的角落也拖干净才行,这是性格的体现吗?或许有这方面的因素吧,但少女更情愿相信,这是他对教堂的感情。 他很爱护这间教堂,但是,这和他决定关闭教堂的意愿并不违背。 “林格。”爱丽丝忽然开口问道:“你会不会感觉很伤心?” 牧师头也不回:“为什么要伤心?” “因为那些人啊,他们听到天心教堂要关闭的时候好像很难过,可你应该知道他们并不是在为这间教堂而难过吧?换句话说,他们都不是女神的信徒。” “你似乎误会了什么。”林格回道:“他们不是女神的信徒,并不意味着女神就没有信徒。若非如此,你以为我是靠什么来养活梅蒂恩的?” “可是,如果你再努力一点,他们就会变成女神的信徒啊。”爱丽丝言之凿凿:“因为你给他们发食物了嘛,这是他们需要的东西,心里也一定很感谢你。这个时候你向他们传教,就更容易被接受了。可是你却没有那么做,连女神的名字都没提到几次,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传教,倒像是完成什么工作似的,那样严肃,谁会听你的呀?” 她停了一下,又说道:“所以,我觉得,他们对天心教堂的存亡毫不关心这件事,你也是有一点责任的吧?因为你没有让他们感受到信仰的归属。” 难得她说出一番有见地的话来,林格颇为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就像亲眼看见有人从树上掉下来一样。 不过他的一切除平淡以外的表情都是短暂的,所以连这惊讶的眼神也很快收回,慢慢道:“杨科先生曾经说过,获得安慰便是信仰。我已经给了他们安慰,至于他们的信仰究竟如何归属,那不是我该关心的事情。如果他们不愿把信仰归属于此,那也只能证明,他们并没有从女神的教义中得到安慰,仅此而已。” 爱丽丝还想劝说:“话虽如此……” 林格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重复道:“仅此而已。” 她便识相闭上了嘴巴。 两人聊天的这会儿,林格已经把地板拖干净了,正要将拖把拿回厨房。这时,爱丽丝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朝着他的背影喊道:“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你和梅蒂恩不是兄妹吗?为什么你从不称呼杨科先生为父亲呢?” 这几天来,就没听林格提到过“父亲”这两个字,莫非……不是亲生的? 爱丽丝眼中燃烧着名为八卦的火焰,林格的脚步停了一下,半晌后,刻意压低的声音隔着一重朦胧的光线传来:“你和梅蒂恩在一起的时候,要注意玛吉太太。不要太接近她,也不要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 话音落下时,他的身影已消失在通往厨房的过道上。 只留爱丽丝站在原位,茫然地眨巴了一下眼睛:这是在……转移话题吗? 可是,为什么要防备玛吉太太呢? 难道说,她是个坏人!? 第十七章 真的不是亲兄妹吗? 房间内摆着一堆旧报纸,都是从别人家里借来的,从《林威尔市日报》到《观察者日报》,再到名字奇奇怪怪的《周五晚报》,但凡市面上能找到的报纸,梅蒂恩都借了一份,此时她正坐在床沿,手中捧着一份由教团联合发行的《真理报》,看得津津有味。 爱丽丝则拿着把扫帚,靠在窗边,不知道想些什么,很出神的模样。至于林格,他还留在楼下的礼拜堂,接待前来祈祷的信徒,并告知他们教堂即将关闭的消息。 加上早上来参加七天礼的那些人,恐怕这件事很快就会传遍圣十字区与白市民区吧——神圣女神教为数不多的信徒,基本上都集中于这两片街区。 梅蒂恩把报道中的最后一行字看完后,放下报纸,神情略显激动,喋喋不休道:“报纸上提到了,林威尔市宗教互助协会与市教区委员会的谈判会议将在十一月第二周的周六,也就是11月12号进行,包括赤红祷会、天意教团、新十字会在内的十七家教会都宣布会派遣代表出席会议;而市教区委员会这边则由市教区总负责人、林威尔市大教堂的主教克雷蒙先生、委员会保民官朗宁先生以及信徒代表朗德内尔先生全权负责谈判事宜。他们已在一次采访中表示,将会正视民间宗教团体的信仰诉求、认真倾听非正神教会信徒的合理建议,确保《宗教法令》的实施符合林威尔市政治与经济建设的需要,尽全力为广大市民提供更加舒适的宗教氛围……” 刚从出神中回到现实的爱丽丝听到这番话,嘴角不禁一抽:“这官话还真是一套一套的,你不会信了吧,梅蒂恩?” “为什么不信?”粉发小女孩眨巴着眼睛,充满了疑惑:“他们可是在采访中说的呀,要被很多人知道的,应该不至于说谎吧?” “那也只能证明他们当着很多人的面放了个屁而已。” 爱丽丝轻轻地哼了一声:“照你的说法,《宗教法令》可是全国乃至整个西大陆都要推行的政策,你觉得他们会因为林威尔市的一些教会抗议便改变主意么?反正我不这么认为。” “那为什么还要谈判呢?” “因为他们不仅放屁,还要让大家捏着鼻子承认这屁是香的。”她挥了挥扫帚,扬起一片灰尘,愤愤不平道:“贱不贱啊?太贱了!” 梅蒂恩红了脸:“爱丽丝姐姐,你的说法……太粗俗啦。淑女可不能这么说话。” “我不是淑女,我只是个女仆。” 这话你自己信吗? 梅蒂恩默默地看了一眼她脚边的灰尘,爱丽丝注意到她的眼神,连忙放下扫帚,轻咳一声:“你先别急,我这就开始打扫,保证把你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 粉发小女孩对她装模作样的打扫方式毫无兴趣,轻叹一声后开始收拾地上的报纸,兴奋的情绪稍微减弱,又对谈判的前景不乐观了。 “对了。”爱丽丝刚扫了没两分钟又抬起头来,好奇地问道:“梅蒂恩,你认识玛吉太太吧?你觉得她是个怎样的人?” “玛吉太太?”梅蒂恩想了下,回道:“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呀,对每个人都很温和,从来不会随便生气,而且也很坚强。自从她的丈夫去世以后,玛吉太太独自一人抚养六个小孩,但是也没有抱怨,而是把家里打理得很好,街道上的大家都说她是个贤惠勤劳的人呢!” 六个小孩?爱丽丝暗自咋舌,又问她:“那,林格对玛吉太太的态度是什么样的?” “唔?”梅蒂恩这回有些犹豫了,语气不太确定地说道:“好像比较平淡,因为他对所有人都是这个态度。但我自己觉得,林格比较关照玛吉太太,你早上登记信息的时候应该注意到了,玛吉太太领取救济食物的次数很多,还有一次领取了一笔钱给小儿子治疗热症,是教堂近半年来最大的一笔开支。我想,林格应该是看玛吉太太自己一人带那么多小孩,太辛苦了,所以才特意关照她吧,其实林格是个很温柔的人哦?” 她见缝插针给自己的哥哥说好话,但爱丽丝隐晦地撇了一下嘴,心想这都是胡扯,早上他还让自己要小心防备那个玛吉太太呢。 但是,既然要防备对方,为何又要给予那么多照顾呢? 这种矛盾的态度,真让人感到困惑。 从梅蒂恩这里估计是问不到答案了,于是爱丽丝点到为止,换了个话题,同样是自己感兴趣的话题:“那个,我想冒昧地问一下,你和林格,是亲兄妹吗?” “啊?”梅蒂恩懵了:“为什么突然问这个,爱丽丝姐姐?” “因为林格很奇怪啊。”爱丽丝说出了自己的疑惑:“明明你们是兄妹,但他从来不称呼杨科先生为父亲,这不是很奇怪么?” 同时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就像你从来不称呼林格为哥哥一样奇怪。 “当然,如果不能说的话,就当我没问。”她又未雨绸缪,做好了危险预防的措施:“你也不要和林格提到这件事哦。” “倒不是不能说啦,基本上街道的大家都知道。”梅蒂恩眨了眨眼睛,粉色的小辫子在脑袋后面一晃一晃的:“我和林格,确实不是亲兄妹。” 噔——! 爱丽丝的骨科雷达有反应了,忙不迭凑过去,做贼似的压低了声音:“真的假的?那林格就是被收养的咯?” “恩。”梅蒂恩点头证实了爱丽丝的猜测,正当后者莫名有些激动,嘴里不断嘟囔着“这游戏应该是全年龄向吧”的时候,她又补充了一句:“但是,我也是被父亲收养的。” “啊?”爱丽丝一下子傻眼了:“有这种事?” “就是有这种事。”梅蒂恩煞有介事地点着小脑袋:“父亲在伦威廷的一家孤儿院里收养了我,又带着我来到林威尔市,道路中收养了林格。因为他的年龄比我大,所以就变成了我的哥哥。” 爱丽丝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内情,呆了一下道:“那杨科先生可真是个大好人。” “当然!”梅蒂恩得意地扬起了小脑袋:“父亲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大家都这么认为,因为他一直都在帮助别人,七天礼发放救济食物的规矩,就是由他定下来的。他还在世的时候,每天都有很多人来向女神祈祷呢!” 原来如此。 爱丽丝顿时明白过来,敢情天心教堂曾经辉煌过,到林格的手中才衰落下来。这倒也是,就他那面瘫样,还有冷得要死的语气,根本不适合当牧师,去当个法官还差不多,判处死刑的时候一定很有气势。 真是个败家子。 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批判一番后,她对林格具备了心理上的优势,觉得以后都不会再怕他了。 “所以,他不称呼杨科先生为父亲,只是一种习惯?”爱丽丝问道。 “不。”梅蒂恩摇头,给出的回答出人意料:“他以前和我一样喊父亲的,但是在父亲去世以后,不知为何就改了称呼。我问了好几次,他都没解释,后来我就不问了。” 爱丽丝一听,也感觉奇怪,猜测道:“难道是杨科先生的去世刺激到了他?” “也许吧。”小女孩眼中闪过一抹恍惚,喃喃道:“父亲是因为很严重的肺病才去世的,当时我还在主日学校上课,林格则在林威尔大学进修历史系,他放假回家时发现父亲的情况不对劲,就送他去草木庭园的教会医院救治,但还是晚了一步。我甚至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都是听林格讲的,他说父亲最后的遗愿就是,希望我和林格能够过上平静的生活。” 微微仰头,眼神惆怅:“从那以后,林格就变得沉默了许多,他从林威尔大学退学,接管了教堂的事务。然后,我也退学了,我想学医,拯救更多被病痛困扰的人。但是因为我年纪不够,又不聪明,所以只能先考个药剂师资格证了……” 原来如此。 爱丽丝还是头一次知道梅蒂恩学医的初衷,心中对小女孩生起了几分怜惜,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安慰道:“哪有的事,梅蒂恩很聪明呀,以后一定可以成为一名伟大的医生!” “恩!”梅蒂恩对她露出笑容,用力地点了下脑袋:“谢谢你,爱丽丝姐姐!” “好嘞!”爱丽丝提起了干劲,转身开始打扫房间,气势满满道:“既然你要成为最伟大的医生,那我也一定要成为最厉害的女仆才行!天才玩家的字典中,没有不可能这三个字!加油加油加油!” 我没有说过要成为最伟大的医生啦!何况你这目标是不是太低了点? 梅蒂恩心中默默吐槽。 她没有注意到,爱丽丝转过身时,脸上浮现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两个被收养的孩子、突然逝世的养父、各自不同的称呼、还有情况不明的邻居……林格这家伙,果然很神秘呀。 第十八章 是……天才游戏制作人吗? “哈啊~” 爱丽丝打了个哈欠,满脸的倦意:“我去睡觉了。” 正把碗筷放回橱柜里的林格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爱丽丝便踮起脚尖,悄悄地溜出了厨房,生怕林格一时兴起,又让她去干点什么活儿。就像刚才,她吃完饭本来想去找梅蒂恩聊天的,结果被林格逮住,在厨房里洗了半小时的碗,把她累得腰酸背痛,再也不敢说什么“要成为世界上最好的女仆”之类的大话了。 中间她还用各种手段旁敲侧击,向林格打听杨科先生与玛吉太太的事情,不过后者完全无视了她的问题,觉得她话太多时还会扭过头,用平静的眼神凝视着她。自觉已经具备心理优势的爱丽丝,面对这种凝视,不知怎的就心虚了,不敢再说半句。 这令她又羞愧又懊悔,更加肯定林格一定隐瞒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现在不说无所谓,以后她一定会揪出来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这么想着,爱丽丝趾高气扬地上了二楼,还打算跑去骚扰梅蒂恩,却发现粉发小女孩早就熄灯睡觉了,顿时兴致全无,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换掉身上的女仆装后,一头栽倒在被褥上,沉沉入睡…… 等等、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抱着被子、睡相不佳的爱丽丝猛然睁开了眼睛,她一个翻身,目光落在墙角的小圆桌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她的游戏机与卡带收纳盒上。 穿越过来的这三天,她每天晚上都会启动游戏机,希望能看见卡在99%的进度条有一天跳到100%,开启她作为真主角的逆袭之路。可惜结果总是令人失望的,这微小的差距就像一道巨大的鸿沟,不可逾越。 今晚也要尝试一下吗? 说不定根本就是坏了呢? 那样的话,无论尝试多少次都是没有用的。 可是……万一呢? 爱丽丝趴在被褥上,眨了眨眼睛。黑暗里她像只安静地藏在夹缝间的猫,一双红宝石眼眸闪闪发亮。忽然间她动了,似遵循着某种神秘的预感,从床上爬起来,向着那张小圆桌爬去,只用了几秒钟就来到它面前,伸出手,抓住了那个银白色的立方体。 她熟练地摸索着,轻轻按下游戏机的开机按钮,于是熟悉的幽蓝色光屏又在眼前呈现,折射深邃迷离的光线,将少女的脸庞映照得有些苍白。 GI社的反直觉Logo闪烁了几下便消失,爱丽丝屏住了呼吸,像个深夜里背着父母偷偷起床打电动的网瘾少女,紧张地看着进度条向前爬动,从15%到50%,从55%到95%,最后又卡在99%那里,纹丝不动。 默默地等待了几分钟,见进度条还是没有动静,爱丽丝心头憋着的一口气一下子泄了,她失望地叹息一声,嘟囔道:“果然预感是不可信的。” 说罢便去按开机键,打算将游戏机关闭。她的手指已经弯曲,只要再稍微用点力就会按下去,但忽然间她睁大了眼睛,凭着莫大的意志力忍住了那股用力的冲动,因为她看到光屏上的进度条似乎跳了一下,然后,99%变成了……100%! 我中了!? 我要开始逆袭了!? 天才玩家爱丽丝的一命通关表演,难道是从这里开始的吗? 她难以置信而又充满惊喜地看着忽然暗下来的光屏,正在脑海里搜寻合适的词汇以表达自己现在激动难耐的心情,但光屏上跳出了一个弹窗,夺去了她的注意力: 【未检测到游戏数据,请插入卡带。】 卡带?哦、对、还得插入卡带才行。虽然GI社宣布这款游戏机同时支持全息感官模拟与传统外设操作两种模式时曾被人批评为“卡带商人”,但有幸接触过上个世代不少经典游戏大作的爱丽丝并不介意这种怀旧方式。她连忙拿来旁边的收纳盒,打开后从里面取出那张序列号为I的卡带,略带激动地将其插入了游戏机朝上那面的插槽中。 她莫名听到了齿轮喀嚓喀嚓咬合的声音,有点像钟表的运转,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了”?仔细一看她才发现原来弹窗的右下角处,确实有一枚生了锈的金属齿轮正在转动,大概是另一种形式的进度条吧。 弹窗的内容发生了变化:【检测到游戏卡带,开始扫描卡带数据。】 爱丽丝的眼眸一眨不眨,死死地盯着游戏弹窗。等待的时间总是特别漫长,或许才几秒钟过去,她却感觉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喀嚓转动的金属齿轮停了下来,弹窗的内容也随之改变:【未检测到卡带数据,是否重新编辑?】 下面还有两个选项:【是\/否】 啥!? 爱丽丝一下傻眼了。 未检测到卡带数据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张卡带里面没有任何数据吗?他奶奶滴、游戏指令公司真不是人,居然敢卖假货……虽然这是她抽到的,没有花一分钱,但不管怎么说,还是侵犯了消费者的合法权益啊! 她要投诉、要举报、要赔偿! 但是在19世纪的大布列塔王国,很显然是没有消费者协会的,所以爱丽丝要投诉也没有门路,只能憋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何况也未必就不能玩了,没看到它还贴心地给出了重新编辑的选项吗? 我倒要看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愤愤不平的爱丽丝伸手在游戏机的左侧摸索了一下,用力地按下了另一个按钮,幽蓝色的光线顿时流出,在虚空中勾勒出游戏手柄的模样,被她握在手中。 她操控手柄,选择了【是】。 这一瞬间,光屏上的内容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游戏界面的UI变成了钢铁、齿轮、金属轴承与神秘符文的组合,完美贴合游戏宣传时所说的蒸汽与奇幻背景。在铁铸的恢弘穹顶之下,一个个齿轮通过金属轴承连接,彼此之间严丝合缝,组成了一台构造精密的巨型机械,形似钟塔,又似神殿。氤氲幽蓝光辉的神秘符文在塔楼与殿堂的表面蔓延,最终在裸露的齿轮处勾勒出不同的文字,那应该是地球的文字?亦或是异世界的文字?爱丽丝说不清楚,毕竟现在的她,两种文字都能认得。 这些神秘符文所书写出来的内容,既非神秘莫测的符咒、也非天马行空的魔法,而是爱丽丝十分熟悉的名词:【游戏类型】、【世界背景】、【主线剧情】、【主要角色】、【战斗机制】、【核心玩法】、【地图设计】、【分支剧情】、【收集要素】、【二周目新增要素】……诸如此类,粗略扫去,便有足足二十几个大项。 面对这么多选项,爱丽丝懵了,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个念头:所谓的重新编辑卡带数据,该不会是让她从头开始,创造出一款新的游戏吧? 可她是天才玩家、又不是天才游戏制作人! 这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握着手柄的手,开始颤抖。 不、不行! 都已经做到这种程度,又怎能轻易退缩?爱丽丝啊爱丽丝,你连成为世界上最好的女仆的目标都敢说,为何就不敢说自己能成为世界上最好的游戏制作人呢?毕竟,19世纪的异世界,应该还没有游戏制作人这个职业吧? 有时候,从天才玩家到天才游戏制作人的转变,只要咬一咬牙,还是不难挺过去的。 爱丽丝思虑再三、思前想后、思绪万千、思如泉涌……总的来说就是经历了一番心理上的挣扎后,她决定还是咬一咬牙吧,宁可苦了自己,也不能苦了游戏机——特别是全球限量抽送的SLp游戏机。 颤抖的手,用力地按下了手柄。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命运的齿轮,从此刻开始转动…… 第十九章 对陌生人的名字感到熟悉吗? 首先选择【游戏类型】。 于是界面再度改变,一本黄铜书册在爱丽丝面前徐徐展开,上面显示的同样是她很熟悉的名词:RpG(角色扮演游戏)、Act(动作游戏)、FpS(第一人称视角射击游戏)、cAG(卡牌游戏)、RAc(竞速游戏)、SLG(策略游戏)……种类繁多,甚至包含了比较让人浮想联翩的GAL(美少女恋爱游戏)。 对于一款游戏来说,选择了它的游戏类型,也就相当于选择了它的受众、市场以及发展方向。 作为一名资深玩家,爱丽丝当然知道不同的游戏类型各有优缺点,哪怕再小众的类型也有其死忠粉丝的矢志支持,倒不如说越小众的游戏越容易出死忠粉。但这并不重要,因为19世纪的异世界可没有所谓的游戏市场可言,现在的爱丽丝最需要考虑的问题是,对于一名初学者来说,制作什么类型的游戏更加容易上手? 不求做出《上古卷轴》、《GtA》这样的经典大作,好歹不能像《血○》、《E○外星人》那样烂吧——考虑到当事人的心理感受,爱丽丝很贴心地为它们的名字做了消音处理。 必须深思熟虑才行。 于是爱丽丝陷入了深沉的思考中去,深思熟虑了大约十秒钟后,她毫不犹豫地操控手柄,按下了其中一个选项:“我的话,果然还是王道征途,角色扮演游戏吧。” 没错,她选择的正是缩写为RpG的角色扮演游戏,或许也是世界上最古老、最受欢迎、受众也最广泛的游戏类型了。除去纯粹的益智类游戏外,大部分游戏都带有一定的角色扮演要素,反过来说也就是,角色扮演游戏能够容纳多种多样的要素,甚至,如果不局限于电子游戏的话,你在论坛上发帖子钓鱼,也可以算是一种角色扮演…… 咳咳,总而言之,RpG游戏的表现形式十分简单明了,但内核又极为深邃。精于此道的游戏制作人可以用最简陋的素材创造出超越时代的经典,一窍不通的小白只要牢记角色扮演的内核,循规蹈矩也能制作出合格的作品。 爱丽丝做出选择后,黄铜书页上的其它选项缓缓淡化消失,只留下RpG(角色扮演游戏)的选项,随后,在齿轮咔嚓咔嚓的咬合声中,黄铜书翻到了下一页,上面显示的分类是:【世界背景】。 依然是许多分支选项:古代争霸、中世纪宗教、魔法奇幻、太空幻想、虚拟世界、赛博朋克……但这些选项,几乎都是灰色的,无法选择,唯独一个选项是亮着的:蒸汽奇幻。 “这是不是有点钦定的意思?” 爱丽丝嘴里嘟囔着大逆不道的话,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认了下来,毕竟她又不能上门投诉。 然后是【战斗机制】,在回合制、半即时制、即时制……等一堆选项中,爱丽丝思前想后,最终还是选择了回合制。 她信誓旦旦道:“老套就是经典、经典就是好玩、好玩就是好玩!” 当然,真正的原因是回合制比较容易上手。 【游戏时长】,直接拉满,玩它个三百小时不是问题。 可惜不能,冰冷的弹窗提示告诉她:【受机能限制,无法支持长时间的游玩,请将游戏时长缩短至三小时内。】 “三小时能干嘛?”爱丽丝表示强烈抗议:“我过个新手教程都不止三小时了!再说,要是游戏机的机能不够的话,我可以保存进度下次继续啊,难道你这游戏不支持保存的吗?太烂了、我要退钱!” 游戏机才不理她,弹窗存在了几秒钟后就自动消失了,让爱丽丝气得牙痒痒,但又无可奈何,只能安慰自己:“按照GI社的说法,八张卡带合起来才算是完整的游戏,既然如此,第一张卡带用三小时来做新手教程……倒也正常。” 好不容易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她拉到了下一个分支,也就是【主要角色】,这一回不只有文字选项,右边还贴心地给出了人物模型——是2d的像素小人,但是做得很精致,很好地体现了人物的气质与风格。 然后爱丽丝差点把眼珠子瞪出了眼眶,因为她看到出现在黄铜书页上的五个角色,除去最后一人显示为【???】外,其他四人的名字,好像都有些熟悉:【爱丽丝】、【林格】、【梅蒂恩】,以及最后的,【圣夏莉雅】。 她按在手柄上的手指有些僵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正在编辑的或许不止是游戏,而是一个世界。小说里不都这么写吗,主角玩游戏的时候以为是虚拟的,但游戏剧情确实在现实世界发生了,而游戏中的技能也被他带到了现实之中,从此开启了一段平凡职业成就世界最强的道路。 但小说主角玩的游戏都是自带的,怎么到我这里,还得自己编辑呢?未免有点压榨劳动力的意思了。 她先选中了自己的名字,右边便跳出个像素小人,人物模型并不是遵循她穿越过来时那套装扮,而是换成了女仆装,但是头上的银白色兔耳很有辨识度,就是本人! 除了像素模型外,还有一些属性。 【角色:爱丽丝】 【种族:人类】 【目前状态:可操控】 【职阶:女仆】 【技能:未编辑】 【简介:来自地球世界的天才玩家,脑袋中有各种奇思妙想,热衷于从游戏的角度解析世界,并推演正确的攻略方式。】 【人世间的一切都遵循规律未免太过无趣,让我们来探求不可思议的事物吧!】 “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啦。”爱丽丝面露羞涩(装的),随即发现职阶与技能两个选项都是亮着的,似乎可以操作的样子。 她眼睛滴溜溜地转动,先是在技能那一栏按了一下,立刻拉出了一排列表,上面显示着各种各样的技能,从最初级的【扫除精通】到十分厉害的【讨价还价】,再到令人脸红心跳的【侍寝】,以及最后意义不明的【裙底异次元空间】…… “你这女仆她合法吗?” 爱丽丝表示质疑,觉得还是换个职阶比较好,于是移动到职阶那一栏,又往下拉出了一排列表,除去女仆外,还有诸如【勇者】、【圣骑士】、【圣女】等符合奇幻背景的职阶,以及【手铳士】、【操偶师】、【钟表匠】之类符合蒸汽背景的职阶,最后依然是意义不明的【老二次元】职阶…… 爱丽丝有些犹豫了,她比较喜欢【勇者】这个职阶,因为这让她想起了很多经典的RpG游戏,比如被称为JRpG(日式角色扮演游戏)双壁之一的《勇者斗恶龙》系列,虽然是上上个世代的游戏了,但依然经典,起码爱丽丝很喜欢。 可是,都来到19世纪的蒸汽世界了,难道不体验一下更具时代特色的职阶吗?比如名字让人很有吐槽欲望的【手铳士】以及【操偶师】。 正当她左右纠结的时候,忽然瞥见了其他几个角色,顿时眼前一亮:那个【???】且不说,至少其他三个角色她很熟悉,肯定是友方阵营,既然如此,职阶的选择,就得考虑到队伍的搭配才行,这也是rpg游戏的传统项目了,不可不品尝。 于是她先看了一下队友的属性栏,首先是林格。 【角色:林格】 【种族:人类】 【目前状态:不可操控】 【职阶:牧师】 【技能:预感、信仰亲和、驱逐邪恶、奉献精神】 【简介: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活得比较无趣的人类,比起虚无缥缈的信仰,似乎更加相信肉眼所见的规律。】 【钟表的齿轮运转三个月后开始磨损,自动手记人偶以十年为世代进行更迭,三月的平移线在固定周期形成90°夹角,星体因引力悬浮夜空,大陆的尽头会看见海洋……这就是尘世间不变的定律。】 职阶是牧师,这倒不出意料,就是这些技能,看上去像个辅助角色啊? 爱丽丝嘟囔着,又看了看梅蒂恩的属性。 【角色:梅蒂恩】 【种族:人类】 【目前状态:不可操控】 【职阶:药剂师】 【技能:草药学精通、简易包扎、循环利用、扩散战术】 【简介:相信童话的女孩,对世间一切美好都怀有向往与憧憬,即使亲眼见证过那些残酷而悲哀的事情,依然不改变自己的单纯。】 【虽然很悲伤,虽然很残酷,但世间美好就像童话一样,只要相信,总是存在的。】 这,也是个辅助角色啊。 难道说…… 爱丽丝心里有了点猜测,但还得看完最后一个友方角色的属性才行。她把选项移到了名为【圣夏莉雅】的角色上,发现她的像素模型是一位穿着白裙、手持曲木杖,气质高贵恬淡的少女,不由得啧啧称赞了两声:“还挺好看的……” 忽然,她的表情僵硬了一瞬。 因为她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这位【圣夏莉雅】,是谁? 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对方吧? 可是,却对她的名字有种熟悉的感觉,而且还下意识把她划分到了友方阵容中去。 这不对劲。 第二十章 一个人需要三根拐杖吗? 林威尔市的地底充满了腐败的气息,中古时代废弃的甬道与下水道在多年以后成为了地下室里的枯井,或裸露出岩层的斑驳墙面。它们是一头庞然巨兽身体里早已枯萎的血管,在雾气下沉的日子里浸透悲伤的泪水。有人说那些高贵的游魂至今仍在土壤里徘徊,寻找自己的墓穴,时至今日,你到最接近城郊绿地的拉文巷或马丁街,依然能听见他们不竭的哭泣,最远可追溯至旧都伦克斯廷陷落的那一日。 圣夏莉雅听见了那些哭声,但无动于衷,沉默地穿行在比雾气更加浓郁的黑暗之中。在她眼前有一条线不断向前延伸,指引着命运的终点,小羊的蹄子调皮地在废弃的砖块与砂石之间踩踏,越过干涸的水道、跨过残缺的墙根,带着少女往地底的更深处前进。 摩律亚人的古老箴言如此讲述:不可直视命运。因此圣夏莉雅不会尝试弄清楚这条线究竟还有多久才能抵达终点,她只知道自己的确在这座城市中感受到了母亲的气息,就和她苏醒时嗅到的苹果气息一模一样。 既如此,便只需遵循“线”的引导,不断向前,直至迎来命中注定的相遇。 她有一种预感:这将是十年来,自己离“祂”最近的一次。 忽然,小羊停下了脚步。 它回头“咩”了两声,目光有些犹豫,好像在询问主人的意见。圣夏莉雅缓缓摇头,半蹲下来,轻轻抚摸它柔软的毛发,说道:“没有关系。” “只是一些藏在阴影里的小虫而已。” “他们正想做的事情,有人会去阻止。” “我们绕过去吧。” 小羊又“咩咩”地叫了两声,然后换了个方向,继续追逐延伸的“线”。少女站起身来,抬头凝视着黑暗的深处,灿烂的金色眼眸,犹如闪烁地底世界的恒星,看到了无穷无数的、充满恶意与邪妄的灵魂。 他们的身与心灵,都在渴望邪恶之神的降临,让那污秽的血液,淹没城市上空的雾霾。 崇拜这样的邪神,最终会诞生怎样的信仰? 少女微不可觉地叹息一声,随即转身离去,背影很快消失在黑暗的夹缝中,连模糊的轮廓都被四周散落的砖石砂砾所吞噬。 不断前进,不断追寻。 命运的脚步,便是如此匆忙。 *** 【角色:圣夏莉雅】 【种族:银精灵】 【状态:不可操控】 【职阶:少女王权·命运】 【技能:命运道标、预言、十字圣礼、天赐福音】 【简介:高洁恬淡的少女,她带着自己的小羊,从遥远的地方来到这座城市,追寻由金苹果而诞生的命运,你会是其中之一么?】 【所谓命运,便是人的抉择,而我们又怎能违抗自己的意志呢?】 信息量超大。 爱丽丝看着游戏机光屏上显示的属性栏,脑袋有点懵。 种族是银精灵而非人类,虽然有些惊讶但还在可接受范围内,毕竟这是奇幻世界,有异种族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这个职阶是怎么回事?【少女王权·命运】,听起来就超级炫酷诶,帅气程度能够把爱丽丝那一排列表全部拉起来A掉,或许只有【老二次元】才能与之一较高下了。 而且这种命名格式,身经百战的爱丽丝自然不难猜出,【少女王权】是个统称,而【命运】才是这位名为圣夏莉雅的少女真正掌握的力量。换句话说,世界上还有其他的【少女王权】,掌握着与【命运】同一等级的力量。 “凭什么不能是我!?”爱丽丝锤了一下桌子:“我也是个少女啊!” 不过这种事情光靠抗议显然是没有用的,所以她郁闷了一会儿后便恢复过来,将选项移动到技能栏上。职阶名称帅气是一回事,职业强度又是另一回事了,毕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强就是帅、帅就是好、好就是好! “让我看看你的技能!” 爱丽丝按了下去。 【命运道标(主动技能):消耗最大魔力值的50%,为目标赋予“天命”状态,持续四回合。持有该状态的对象每次进行攻击,将随机触发生命回复、魔力回复、属性提高、法术护盾、无视防御、无视等级、解除负面状态的其中三个效果。】 【预言(被动技能):当你使用技能时,使你的下个技能免除魔力消耗,该技能发动后需要两个回合进行冷却。】 【十字圣礼(主动技能):消耗最大魔力值的50%,使一个持有“天命”状态的对象立刻行动一次。】 【天赐福音(被动技能):持有“天命”状态的对象进行攻击时,以一定几率为你触发“恢复最大魔力值的50%”的效果。】 “这这这这这!”粗略地扫了一遍技能描述后,爱丽丝震惊了:“世界上怎么会有【少女王权】这么帅的职业啊!?” 残疾人拄上这根拐杖都能一命通关吧?缺点是有点看脸,要是脸黑没能触发回魔的话,最多动三个回合就歇逼了。 但是没关系,还有另外两根拐杖呢。 她无意识地搓着手柄,细细琢磨起来:“虽然我爱丽丝一生要强,不愿拄拐逞威,但他们的职阶都是系统固定的,想改也没办法改。换句话说,如果我不选个核心输出的话,这队伍就没人能c了。系统非要打三保一,总不能怪我吸队友的血吧?” 这么一想,忽然对最后一个神秘角色的属性更感兴趣了。 看你遮遮掩掩的,该不会比所谓的【少女王权】还要强吧? 她连忙点开问号角色的属性栏看了一眼,看过之后才发现是自己想错了,这货被标注问号的原因不是隐藏角色,而是因为他属于敌对阵营,属性栏中的每一个字,都是刺眼的血红色。 【角色:???】 【种族:人类】 【状态:敌对】 【职阶:吸血鬼】 【技能:???】 【简介:警惕每一张陌生的面孔,因为在那下面藏着冰冷的獠牙。】 【——啊、伟大的天界之主,当血之月从天坠落时,我诚挚地请求您,与我们共赴这场鲜红的飨宴!】 “呃,好像有点糟糕。” 爱丽丝挠了挠脸颊,从这简单的介绍中看出了诸如“邪神”、“祭祀”、“狂热崇拜”之类的要素。如果对应到现实世界中,大概相当于林威尔市内藏着一群崇拜邪神的疯子,正憋足了劲打算搞个大新闻。 再延伸下去,可以认为爱丽丝的使命就是通过这台游戏机阻止他们的阴谋……比较悲伤的是她一点线索都没有,就算想要向市警司举报,查他们的瓦斯计费器,估计也没有这个可能了。 如果自己能在游戏中将这家伙打败,事情是不是就迎刃而解了呢? 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这样一想,爱丽丝更觉得责任重大,邪恶恐怖的吸血鬼隐藏在城市的暗面,酝酿着不为人知的阴谋,整个林威尔市的安危都落在自己的肩膀上,数万万人陷于水火之中,需要靠她的拐杖……啊呸、需要靠她的精彩操作来解救。 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呢? 不过在那之前。 “我先研究一下职业和技能搭配。” 爱丽丝把界面调到自己的属性栏,拉出了【女仆】下面的一排职业,开始逐一对比,分析优劣。 就算是三保一,那也不能随随便便找个职业来保吧? 残疾人拄上拐杖固然能走路,甚至能打爆十个泰森,可脑残是万万不行的。 就这样,在昏暗的小房间内,半夜瞒着家长偷偷起床打电动的网瘾少女,眼睛死死地盯着幽蓝色的光屏,苍白的脸上神情专注,细长的手指在手柄上来回搓动,不知道过去多久,房间内传来了“嘿嘿嘿”的低笑声,格外惊悚。 至少,半夜起床上厕所的梅蒂恩,被吓了一跳。 第二天,她便向自己的兄长林格举报,怀疑某人偷偷藏匿损害青少年身心健康的不良读物,长此下去,恐成大患,必须好好批判一番。 接到举报的林格当即踹开了爱丽丝房间的门,进行正义的大搜查。结果并没有发现妹妹所说的不良读物,只有一个略显萎靡的背影,正小心翼翼地把卡带放回收纳盒中,然后扭过头,顶着浓重的黑眼圈,朝他咧开了一个弧度堪称诡异的笑容,令冷静的林格也不禁往后退了半步:“你这是……” “嘿嘿。”爱丽丝伸了个懒腰,显得神清气爽:“你等着看吧,林格,这下……我要……大杀特杀了……” 还未说完,便一头栽倒在被窝里,发出了“呼呼”的鼾声——她睡着了。 林格:“……” 第二十一章 吸血鬼故事还能吓到人吗? 当爱丽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时,外面已经是大中午了,她的肚子咕噜噜地叫着,催促主人尽快觅食。忙活了一夜的网瘾少女连女仆装都懒得换,穿着那套堪称伤风败俗的睡衣,晃晃悠悠地走下了楼,两眼黑肿,脚步虚浮,乍看上去跟纵欲过度似的。 来到厨房后她见到了梅蒂恩,粉发小女孩正在加热昨晚吃剩的蔬菜汤,顺便往切好的面包上抹黄油。她的手边还摆着一份报纸,是教团联合发行的《真理报》,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大篇幅报道“林威尔市宗教互助协会”与市教区委员会的谈判进展,也不知道小女孩是从哪里借来的。 “中午好呀,爱丽丝姐姐。” “中午好,梅蒂恩。” 互相打了个招呼后,爱丽丝坐在梅蒂恩对面,眼巴巴地看着她手里的黄油和面包:“能开饭了吗?” “稍等一下。”小女孩回以安抚的笑容:“等汤加热以后就可以了。” “哦哦!” 爱丽丝忙不迭点头,随即便心安理得地开始等待。虽然她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转念一想,现在的自己又没有穿女仆装,何况昨晚已经把【女仆】这个职业换掉了,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惭愧的呢? “对了。”她探头往过道看了一眼,发现礼拜堂的大门紧紧闭着,好奇地问道:“林格在哪里?” “他到市教区委员会拜访那位保民官朗宁先生了。”梅蒂恩回道:“天心教堂关闭后他会得到一份历史老师的新工作,但是还需要走一遍手续才行。” “这样啊。”爱丽丝观察着小女孩的脸色,没有发现异样,便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好像一点都不伤心的样子?” “因为没有必要伤心。”梅蒂恩放下手里的黄油和面包,把手按在了旁边的报纸上,信心满满地说道:“教堂关闭只是暂时的事情,等谈判结束,情况一定会好转的!林威尔市宗教互助协会的理事长,也是赤红祷会的主教克洛瑟尔先生已经在报纸上公开表态,认为城市宗教氛围的繁荣,与开放包容的理念是分不开关系的,无论是为了林威尔市的宗教环境考虑,还是为了普通市民的信仰自由权利着想,教团联合都应该慎重考虑《宗教法令》带来的影响。这番话已经得到了许多评论家的认可,连市政府的官员都表示支持呢。” 这些家伙又开始放屁了。 爱丽丝默默想到,但是没有说出口,嗯嗯啊啊地敷衍了几句,很快转移了话题:“你说的赤红祷会,他们的信徒很多吗?” 才给了那位克洛瑟尔主教公开叫板教团联合的自信心。 “挺多的。”梅蒂恩点头道:“在林威尔市内,除去七大正神教会以外,应该就属赤红祷会的信徒最多,在白市民区、费瑟尔区、天星区乃至教会区都有很多信徒,因此,才能成为‘宗教互助协会’的召集者与代表者。” “哦哦,这么厉害啊。” 和神圣女神教完全不是一个等级嘛。 她又问道:“那这个赤红祷会的教义是什么?” 不能怪她好奇心过剩,实在是昨晚从游戏机中得知隐藏在城市暗处的敌人是吸血鬼后,她就对“鲜红”、“赤红”、“血红”这类词汇十分敏感,何况对方好巧不巧,恰好和教团联合杠上了,很难不让爱丽丝产生怀疑。 “我想想……恩,他们好像追崇血与肉的牺牲,认为由苦难才能磨砺高洁的灵魂。因此,教会中的虔信者时常会以荆棘缠绕手足,用鲜血的刺痛来警醒自己,通过这种方法,更加接近他们所信奉的那位天神。” “呃,这听上去好像有些糟糕过头了。”爱丽丝表情古怪,联想到了某些不能详细叙述的题材。 然后梅蒂恩又说道:“但这是很久以前的做法了,后来他们与时俱进,改革了一些教义。所以,如今的信徒只需在祈祷时用银针刺一下手指,落一滴血在盛满清水的杯中,便算是完成了仪式。” 说来说去都和血有关是吧?爱丽丝更加怀疑,追问道:“可是,这样的教义应该也不会太受欢迎才对,为什么他们有那么多信徒呢?” 难道林威尔市的普通市民都是些受虐狂? 对此,梅蒂恩的回答是:“因为他们很有钱。” “……” 现实到令爱丽丝无法反驳的理由。 林格每周花几镑就能在天心教堂外吸引一大群人排成长队,要不是他无心传教,神圣女神教的信徒数量还能翻上几倍。所以,更加有钱还热衷于传教的赤红祷会,确实配得上那么多信徒。 你不能鞭笞我,除非给钱。 “那,”她眼珠子转了转:“赤红祷会的信徒中,会不会隔三差五就出现一个惨死在小巷里,死因是失血过多,脖子上还有两个牙孔的?” “我没听说过这种事。”梅蒂恩摇摇头,又用古怪的眼神看着爱丽丝:“还有,你是想说吸血鬼吧,爱丽丝姐姐?我从六岁那年就不会被这种吓小孩子的故事吓到了。” 我没有吓你啊梅蒂恩!这个世界比你想象的更加危险啊! 可是爱丽丝又没有证据,光从已知的线索中也推断不出什么,所以她想了想,还是啥也没说,安静地等待开饭时刻。 梅蒂恩戴着棉手套,将加热后的蔬菜汤从灶台移到餐桌上,又转身去橱柜里取碗和汤匙,忙忙碌碌的模样,衬托无所事事的爱丽丝宛如一条米虫。但她也不是不想帮忙,只是昨晚为了合理搭配阵容,实在熬得太累,现在精神状态依然萎靡不振。 说到阵容。 爱丽丝忽然问道:“梅蒂恩,你认识一个叫圣夏莉雅的女孩吗?” “诶?” 梅蒂恩扭过头,眨了一下眼睛,目光茫然:“我不认识啊。” 但是。 这个名字,还蛮好听的? *** 又一次站在市教区委员会的办公楼外,林格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是灰蒙蒙的暗,像笼罩着浓稠的酸雾。霜月的寒风吹过了圣安东街的高楼与小巷,在满地尘土之间逡巡徘徊,一条由扫除工人、街头小贩、公司雇员、小推车、出租马车、公共列车……组成的河流,正在他的眼前喧闹,并未顾忌咫尺之隔便是严肃庄重的宗教场所。 世俗与宗教总是结合得很好,甚至有时不分彼此。雷铎伊梵的大教堂外尚且有人兜售花朵以及喂食鸽子的饲料,那么,一位主持礼拜仪式超过三年时间的牧师忽然决定改行去当历史教师,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林格的脑海中自然浮现出那位朗宁先生满意而矜持的笑容,以及他给予自己的承诺,最迟在三天以内,入职手续便可完成,他将成为圣洛伍德国立学校的一名历史教师,继续三年前他没能完成的事业。 时间兜兜转转,不过是让一切又回到原点。 大概,这也是杨科先生的愿望吧? 年轻人轻轻叹息一声,压住帽檐,迈步离开,很快融入了人群之中,仿佛他从未来过。 同一时刻,三楼的办公室内,朗宁·拉维尔站在窗边,默默地凝视着他远去的背影。房间内并非只他一人,还有另一位披着黑风衣的男子,坐在沙发上,沉默地翻阅着手里的文件,纸张快速翻动,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粗略地扫视一遍后,他放下文件,开口,声音显得年轻,但又沉稳:“人力管理局已经同意了你的申报,将你所推荐的人选列为观察对象。需要我派人去接触他么?” “不必。”朗宁慢慢摇头:“他即将在圣洛伍德国立学校任职教师,我会请初始教派的同僚代为观察。” 西大陆境内,冠以国立之名的学校基本都是教团联合的产业,投资者为七大正神教会中最富有的黑夜栖所,而实际管理者却是最热衷于教育事业的初始教派。学校中的教师以及工作人员,除去林格这样的特例,基本都是初始教派的信徒。 “我明白了。”男子并未提出异议,又说道:“那么第二件事:所谓的‘林威尔市宗教互助协会’的底细,我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和你的猜测一样,天意教团、新十字会等非法教会,确实是为抵制《宗教法令》才加入的,他们都拿到了那份精炼魔法的资料,做出这种决定并不奇怪。倒是领头的赤红祷会,似乎还有另一重身份,也是我们的老对手了。” 朗宁听到这里,目光闪烁:“是谁?” 他——或者说他们的老对手实在太多,所以,一时半会儿倒猜不出对方的来历。 “我调查了一下,发现他们一直都把自己的教义往‘鲜血’与‘苦难’的方向引导,虽然多处遮掩,但也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再结合他们出现的时间推断,答案已经十分明显。” 男子沉声道:“信仰着伪半神【天界飨者】的邪教——” “血红宴乐。” 第二十二章 相遇便会产生意义吗? “血红宴乐?”朗宁微微皱眉,他对这个名字很有印象,正如风衣男子所说,是老对手了,而且还能与另一位老对手扯上关系:“我听说他们一直尝试与十三隐士会接触,想要加入他们的同盟,获得更为坚实的后盾?” “但也一直都没有成功。”男子的语气略有不屑:“毕竟是由疯子和傻子组成的狂欢宴会,自诩为魔法正统的所罗门自然看不上这些躲躲藏藏的无毛蝙蝠。何况他们所信仰的那位天界飨者,本质上也不过是个喜欢生食血肉的精神病人罢了。” “我是否可以认为,这是他们在展现自己的诚意呢?” 朗宁若有所思:“血红宴乐的人,想让所罗门和十三隐士会看到自己的决心,因此才拉拢林威尔市内的其他教会,公然抵制《宗教法令》。如果此次谈判能够成功,他们便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或许所罗门也会对他们另眼相待?” 男子摇了摇头:“这只是其中一点,我认为还有一个更加关键的因素,那就是,天界飨者已经卡在序列3很久了,恐怕他也想借这个机会尝试进阶。所以,下水道里的那些老鼠,最近活动才愈发频繁,在圣十字区与白市民区发生的失踪案件,相比过去数月来说,有了较为明显的增长。” 这两个街区一个靠近贫民区,一个就是贫民区,人口成分复杂,就算隔三差五消失了几个流浪汉或乞丐,也不会有多少人在意。只是风衣男子所在的部门,性质较为特殊,对这类失踪案件十分敏感,因此才顺着线索,查到了那些藏在地底的邪教徒。 至于失踪者是什么样的下场,大概无需赘述。 “血肉祭祀,真是符合‘怪物’的作风。”朗宁低声道。 这里的“怪物”,并非形容,而是事实。正逆十四条途径中,“怪物”途径注定要与鲜血紧密结合,因此,才吸引了那么多血族,加入血红宴乐。 “你打算怎么做?”他又问道。 男子把资料丢回桌上,随口回道:“还能怎么做?像平常那样,找个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顺便把赤红祷会的高层都抓回去审讯拷问,抓住天界飨者的尾巴,上报给秩序天平的人。如此一来,所谓的‘宗教互助协会’便不攻自破了,还有机会将血红宴乐也一并消灭。既省时又省力,这就是议会的大人们一直推崇的效率至上原则。” “但是大人们同样推崇另一个原则:大局为重。”朗宁凝视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轻声道:“你不觉得,《宗教法令》在实施的过程中,遭遇了很大的阻碍吗?直到今日为止,自愿服从法令管控、没有表现出抵触情绪的宗教,依然只有神圣女神教一家,但它的背后没有任何超凡力量的支持,因此不能作为标准参考。” 他的目光深邃,仿佛正凝视着无尽的幽夜:“这阻力不仅来自于受到法令影响的宗教们,也来自于世俗内部的力量。从大布列塔到白色城邦、从墨托许到明德利亚斯……世俗的统治者误以为我们的野心正在侵蚀他们的权力,却忘了五百年前那场蒸汽圣战,没有人曾置身事外。倘若伤痕不能让他们铭记痛苦,或许唯有使时光重复,他们才能吸取些许教训,而血红宴乐的阴谋,恰好是个很好的警示,将告诉他们,这些掌握着精炼魔法的邪教与伪教,对于世俗政权的危害性而言,远胜一切天灾人祸。” “我们建立秩序,他们倾覆秩序。”他终于转身,目视沙发上的男子,一字一句道:“只有这两条路,没有其他选择。” “……” 男子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时,既不是赞同,也不是反对,而是告诉他:“这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没有任何牺牲是不必要的。”朗宁平静地看着他:“以守夜人的力量,完全能够遏制事态的发展,确保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男子再度沉默,他知道,朗宁所说的“可控范围”,是指结社内部制定的标准:在城市治安事件中死亡人数超过五百人的,会被列为大型危害事件,相关负责人都要追责;死亡人数过千的,属于超大型危害事件,甚至会引来最高议会的过问。 而朗宁希望他做的,便是带领守夜人保持观望态度,待血红宴乐完成祭祀仪式后再出面收拾残局,将事件等级控制在大型危害事件以下。 如此,王国就会意识到这些邪教与伪教的危害性,更加坚定地支持《宗教法令》的推行,而他们也不用担心来自结社的追责了。 这确实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唯一的问题是,会牺牲很多的无辜者。 可是—— “没有任何牺牲,是不必要的。” 他低声喃喃,心中清楚这句话并非来自朗宁,而是那位伟大领袖的原话。 是她与最高议会,一手奠定了如今的教团联合,或者说,一手奠定了如今的文明世界。为此牺牲的人,无论是无辜者还是志同道合者,都无法以简单的数字计算。 所有人都追随着她的背影前进,并且,理解了她的选择。 朗宁就是这样的人,若非如此,前途无量的他本可以安心待在结社本部基地,积累功勋等待晋级,何必将自己外放到这偏远地带,当着所谓的保民官,还要忍受本土教会势力与世俗政权的倾轧呢? 呼——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抬起头道:“我明白了,我会支持你的决策,不过,除我以外,你还得得到另外五个人的支持才行。这是规矩,我不能逾越。” “放心。”朗宁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丝笑意:“他们会支持的,正如同你支持我一样,因为……这是我们共同的目标。” 风衣男子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另外五个人,包括市教区总负责人、林威尔市大教堂的主教克雷蒙先生,他是深红教团的信徒;教区信徒代表朗德内尔先生,他是告死祷会的信徒;市教育局秘书长薇拉女士,她是初始教派的信徒;市警司高级督察官雷蒙先生,他是审判教廷的信徒;市天灾探测局首席技术官伍德盖特先生,他是天灾使团的信徒。 除此之外,便是在场的两个人:朗宁·拉维尔,市教区委员会保民官,草木庭园的信徒;以及沙发上的风衣男子,其名为雷斯垂德,市民俗对策局“公理二处”处长,黑夜栖所的信徒。公理二处在民间魔法师与异类之间,还有个臭名昭着的别号,即“守夜人”,或“黑色死神”。 这七个人便是各自教会委任于林威尔市的最高负责人,联合在一起,能够代表整个教团联合的意志行事。并且,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除了作为教团联合的信徒以外,同时也是“结社”的成员。 他们在结社中的级别,都是“使徒”。 *** 林格回到家时,时间已是午后,梅蒂恩在复习药剂师考试的相关资料,虽然她对那场关乎天心教堂生死存亡的谈判很感兴趣,但却不能亲自前往“林威尔市宗教互助协会”问个究竟,因为这是林格不允许的事情。所以,看完报纸上的报道后,便只能乖乖地待在家里,准备考试了。 至于爱丽丝,明明身为女仆,却一点职业素养都没有,吃完午饭便钻回了自己的小房间里,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林格隐约知道和那台外表古怪的游戏机有关系,至于具体的,他没有问,也没兴趣问。 拿着扫帚和装垃圾的纸袋,推开厨房的小门,走入后院,几株高大的白城梧桐闯入眼帘,稀疏的叶片在十月的霜风中摇曳,像一只只枯黄的蝴蝶,打着转飘落,在空地上铺成了一面薄薄的地毯。 其中有一株,尤为高大,但也尤为苍老,在嶙峋的表皮之间,布满岁月的沟壑。白城梧桐的寿命一般在八十年左右,但十五岁时就会进入衰老阶段,眼前这一株便是如此,它是由天心教堂最初的主人,林格与梅蒂恩的养父杨科先生种下的。 杨科先生出身于白色城邦共和国的“梧桐之城”米尔海尔,对于童年所见的梧桐树叶满街飘落的景象,总是念念不忘。可惜,唯有在这方狭窄的院子里,他才能回顾儿时的记忆,从中获得稍许慰藉。 旁边两棵较为年轻的梧桐树,则是由林格带着妹妹梅蒂恩,在养父逝世的那一年,亲手栽种。 听梅蒂恩说,爱丽丝是从树上掉下来的,但是,究竟是这三棵树中的哪一棵呢? 她的到来,果真是女神的启示,还是杨科先生想要传达的话语? 相遇便会产生意义吗? 还是沉默的别离? 年轻人手持扫帚,站在树下,安静地注视着它们粗糙的枝干与发黄的枯叶,在那血管似的脉络间,寻找熟悉的痕迹,却一无所获。半晌后,他收回视线,开始打扫地面的落叶,将它们堆到一起,又铲入纸袋里。 他想,没有什么意义可言。 今年扫完了,明年秋季,梧桐叶照常落下。 第二十三章 埋下种子便会收获果实吗? 林格偶尔会想起那位名叫圣夏莉雅的少女,想起她曾对自己说:苹果是世间命运的预兆。 他以为这不过是摩律亚人的无稽之谈,没必要放在心上,午夜梦回时却总觉得她的声音仍在耳畔,飘飘渺渺地回荡,经过爱丽丝的房间时尤其如此。因为这个从天而降的住客,确实以某种莽撞的姿态,闯入了他和妹妹的命运之中。 后来有一次他乘上蒸汽列车,在蛛网般错综复杂的城市巷道间流浪。因衔尾蛇系统的扩建需求,到处都是被挖开的路段、坍塌的隧道、灰尘与砂石的堆积物,他仿佛在一座灰白色的迷宫里寻找出路,弯曲环绕,最终又回到了市政广场。 彼时塞丁山狂欢节已经结束,摩律亚人收起帐篷,踏上下一段旅途,原地只剩一片狼藉。他听见有人讨论狂欢节当日的盛况:小丑与喷火法师的巡游、到处飘落的彩色碎纸、还有喜庆欢悦的小号声,嘟嘟嘟地穿过了工厂烟囱所喷吐的雾霾……但这所有一切,都不关乎一位有着青色长发与金色眼瞳的美貌少女,仿佛她离开后从未出现过。 狂欢节结束的第一天,林格尚遗憾于自己忙着准备七天礼的事宜,竟没能带妹妹体验一下节日的氛围;第二天他还记得那名神秘少女曾试图与他探讨命运的真谛,但遭到拒绝,从此逐渐遗忘;待到第三天时,他的世界已彻底恢复原状,像火车回到了它的正轨。 就是在这一天,他收到了一条来自圣洛伍德国立学校的消息。 *** 午后阳光洒在铺砌大理石板的走廊上,紫罗兰的花香被照得透明,站在窗外望去,可以看到一排排黑压压的小脑袋,正在老师的教导下,认真学习着简单的算数知识。偶尔有一两双调皮的目光,朝走廊外投来好奇的注视,但也很快被老师厉声呵斥,连忙缩起脑袋,不敢再有丝毫分神。 “都是些很有活力的孩子。”朗宁注意到这些暗中窥视的目光,并不在意,严肃的脸上反倒浮现出一丝笑意:“我们这个世界未来的数学家、天文学家、物理学家乃至工程师,都在此茁壮成长着。” 林格问道:“您似乎对他们的未来很有信心?” 朗宁微笑道:“事实上,我对所有人的未来都充满信心。” 所有人的未来?难道他指的是整个人类的未来吗? 看不出来,我们的保民官先生居然还是位理想主义者,怀着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 自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开始,大约也是《宗教法令》颁发的同一时期,教团联合大力推动教育改革,《义务教育法》与《高等教育法》使每一位平民都获得了踏入知识殿堂、实现阶级跃升的资格。 但那只是理想状况,现实状况是,平民家庭根本无法全力供养一位孩童完成长达八年的义务教育与长达四年的高等教育。尽管教育补贴令学费不再是最大的负担,但漫长的学习过程中存在太多的不确定性,任何一丝风险都可能摧毁本就脆弱的家庭,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因此,很多家庭通常只让自己的孩子完成最基础的五年制小学课程,获得最基本的读写能力便可,而同样被列入义务教育的三年制中学课程则乏人问津,更别说四年制的大学课程了。 想要靠这点知识便完成阶级的跃升,无疑是痴人说梦。马车夫、苦力与码头工人的孩子努力学习,或许有朝一日可以成为一名小雇员,获得足以温饱的周薪,但永远都不可能成为朗宁口中所说的数学家、天文学家、物理学家以及工程师。 事实如此,但林格没有出声质疑,他觉得自己只要保持沉默就可以了。某些事情知道是一回事,说出口就是另一回事了。他早已不是大学社团里那些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急切地想要输出自己的观点或理论,得到他人的认可。 但他不说,不代表朗宁不知道他的想法。两人的脚步穿过大理石走廊,鞋跟踩在地板上的回响,逐渐被孩子们稚嫩的读书声淹没。保民官先生渐渐放慢了步伐,直到与林格并肩同行,他开口,压低了声音:“你觉得我在说些不切实际的话么,林格先生?” 林格回道:“很伟大。” 朗宁“呵”的笑了一声:“伟大的另一个意思就是不切实际,我觉得你会认同这一点,林格先生。但这就是你出现在这里的意义:你要给这些孩子们的心底埋下一颗种子。” 林格不免疑惑:“埋下种子?” “是的。”朗宁指着两人经过的一间教室,里面正在讲述关于“光复战争”的历史——旧都伦克斯廷陷落、王国名存实亡之际,由庶民与市民阶级组成的救国同盟军,如何登上历史的舞台,在风雨飘摇中力挽狂澜、挫败敌军、兴复旧都的壮阔史诗。 林威尔人对这段历史应当无比熟悉,因为城郊绿地三公里外的坦特维尔平原,正是光复战争中最重要的转折点。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当初发生在坦特维尔平原上的那场惊变,就不会有如今的大布列塔王国了。 “我们这座城市历久弥新,始终有股坚韧的意志。因为它曾经屹立在历史的风口浪尖,望见了未来的方向。所以,身为市民的我们,也应当继承它的荣光,明悟自身的使命并非追逐世俗的权力或财富,而是在整个人类的历史中寻找我们所需要的未来。假如那样的未来不曾存在,那么我们便应该亲手创造。“ 朗宁目光深邃:“遗憾的是,许多人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因此才需要我们重新唤醒。某位伟人曾经说过,历史是一把同时开启过去与未来两扇门的钥匙。当我们站在过去的门时,看到的是关于世界的真理;而当我们站在未来的门时,看到的则是对命运的启示。任何人都有资格使用钥匙开启门扉,而孩童尤其如此,因为他们对过去和未来都一无所知,一无所知者更容易从历史中吸取经验与教训。“ 他停下脚步,林格也停下,从那双深色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的沉默:“孩子们并不知道自己的手中握有钥匙,因此时常在尘世间挣扎或沉沦,唯有某一时刻为他们埋下种子,使他们看清了历史长河中自己的模样,或才能迎来生根发芽的那一日,直至开花结果,吾等皆收获果实,它名为‘希望’,或者说一个崭新的‘时代’。” 林格将会成为埋下种子的那个人,告诉这些孩子,历史中是否藏有某种真理或启示,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创造一个崭新的时代……尽管他本人从未这么想过,只是觉得自己得到了一份新的工作而已。 “这也是神的喻示,朗宁先生?” 他问道。 “不。”朗宁摇头:“这是世间原本就有的道理。” 和神明、和信仰,没有任何关系。 林格目光闪烁,随即转移了话题:“虽然历史这门科目受到重视,应是我与有荣焉的事情,但我从未听说过这句哲言,可否告诉我那位伟人的姓名?” 朗宁听到这个问题,笑容忽而变得有些神秘:“等有一日,你会知道的,林格先生。至于现在,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吧,相信斯嘉丽夫人已经等不及了。” 斯嘉丽夫人,便是圣洛伍德国立学校的校长,以女性身份管理着学校内的一切事务,这得益于教团联合在男女教育平权方面做出的积极贡献。 林格深深地看了朗宁一眼,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点头。 两人继续向前,穿过洒满阳光与花香的走廊,逐渐将孩子们的朗朗书声抛在了身后。当脚步绕过下一个拐角时,林格忽然回头看了一眼,但再没有听见那些熟悉的字眼,似乎那段关于“光复战争”的历史,才刚刚落下帷幕。 无论过程有多么波折,结局总归是好的,不然便没有如今的大布列塔王国了。可惜,孩子们不会从书本中学到的一个知识是,作为光复战争最重要转折点的坦特维尔平原,还有另一个名字,即“哭泣原”。 林威尔市为何被人们称为“伤心之城”? 因为这座城市总是在哭泣,也总有人让它哭泣。 第二十四章 从今天开始就是老师了吗? 圣洛伍德国立学校的校长斯嘉丽夫人大约四十来岁左右,穿着打扮干净朴素,保养得当的脸庞上只见浅浅皱纹,鼻梁上架着一枚银边眼镜,显得雍容而文雅。当朗宁与林格来到校长的办公室时,正在批示文件的她立刻放下手中钢笔,热情地欢迎两位客人的到访。她用尾指在眉心处绕了个圆圈,这个手势表明她是初始教派的信徒,追随那位象征着知识与智慧的导师。 圆圈意味着周而复始、由未知到已知的循环,画在眉心处则是因为古老时代的人们相信这个位置是灵性的聚集,构成了物质的基石。掌握灵性,就相当于掌握了物质变化的奥秘,能够窥见宇宙之间的一切真理,那样的人,谓之贤者。 但斯嘉丽夫人并非贤者,只是一位普通的信徒,或许还是一位富有责任心的校长。因为她和朗宁先生问候过后,对林格的第一句话便是:“自得到消息以来,我已等候多时,林格先生。你的加入,对我们这所学校而言,是再重要不过的一件事了。” 林格还以为她在客气,便礼貌地回了一句:“能够在这样一所历史悠久的院校中任职,亦是我的荣幸,斯嘉丽校长。” 他称呼“校长”,而非“夫人”或“女士”,这让对方脸上的笑容更加欣慰:“尽管只是初次接触,但我已确信你是个优秀的年轻人了,林格先生。或许学习历史的人总是有相同的特质,他们都充满理性,睿智而又沉稳,更重要的是懂得礼貌,而这正是新时代的年轻人所缺乏的品质。” “不止是年轻人。”朗宁评价道:“据我所知,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礼貌的定义仅限于问候当日的天气而已。况且,还需要根据实际情况具体分析,例如,雾天太长的话,它们的保质期就显得很短。这样的相对性,不是哲学问题,实质上是社会问题。” 斯嘉丽夫人捂嘴轻笑:“您总是如此幽默。” 她邀请两位客人到待客区入座,招呼女仆泡好红茶,端上姜饼和曲奇之类的小点心,按照惯例,先是寒暄一阵,聊的都是教团联合的内部事务,如圣洛伍德国立学校下一季度的财政拨款——其中一部分来自于王国公共事业部,另一部分则需要教区委员会的批准,恰好在朗宁先生的职责范围之内。 两人讨论时并未避讳一旁的林格,甚至有时还会询问他的看法。尽管不是需要严格保密的事情,但这态度还是令林格感觉有些奇怪,这不是因为他喜欢被人排除在外,而是因为他深知,有时被人接纳才是最需要警惕的事情。 这样的讨论持续了几分钟,随后才转入正题。 斯嘉丽夫人让女仆从她的办公桌上拿来一份聘用书与几本教科书,一并递给了林格,说道:“关于我校的待遇问题,相信朗宁先生已为你详细讲述过,因此我主要给你讲一下工作方面的事情。或许其他文法学校和公立学校有不同的做法,但我们教团联合下属的国立学校一向将历史科目列为孩子们的必修课程,在八年的义务教育阶段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与之相对的是,很难找到好的历史教师,名校毕业的历史系大学生,更多选择继续深造,或是为贵族和大公司提供服务。因此,我校目前只有五位历史教师,每位教师负责一个年级,总共四百一十二名学生,压力很大。负责五年级的马修先生曾多次向我抱怨,希望有人能帮助分担他的压力。应当是导师听见了他的祈祷,才为我们送来一位如此优秀的年轻人。” 原来如此。 之前的话不是客气,而是实际情况么。 林格点点头,将聘用书收起后,目光投向自己手中的教科书,分别是《王国古代史》、《王国近代史》、《西大陆简史》以及《海外殖民史》,前几本不提,最后一本从书名上看,确实不是义务教育阶段应该学习的知识。林格也是等到上了大学后,才开始系统性地接触关于海的对岸另一片大陆的历史。 很多人对于那片大陆的了解仅限于一个简称,却不知道“东大陆”的全名其实是东帝凡特大陆,就像西大陆的全名是西格利亚大陆一样。如果本身就缺乏了解,又怎么去教导他人呢? “我们希望能够将四年级的常春藤班、五年级的白霜草班以及紫藤萝班交给你来负责,他们都是些很乖巧的孩子,虽然还很年幼,却已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斯嘉丽夫人询问林格的意见:“你觉得如何,林格先生?” 林格自然没有意见,斯嘉丽夫人对他的态度很满意,又询问道:“那么,你觉得自己何时可以开始授课呢?对于你来说,这是一份从未接触过的新工作,我们很乐意给你一段适应的时间,在此之前,你可以先熟悉一下这所学校,了解自己的同事,他们都是些很热情的人,与我一样。” “不必了。” 林格却摇头道:“我在大学期间便曾为导师先生代课,如今只是重新回顾那段时光而已。因此,不需要适应的时间,随时都可以开始授课,包括现在。” “这是个好消息,对我们来说都是。”斯嘉丽夫人看向一旁侍立的女仆,后者微微低头:“十分钟后,五年级的白霜草班有一节历史课,他们目前正在学习百年战争时期的历史,授课教师是马修先生。” “那么,劳烦你去通知他一声,从此刻开始,他肩上的负担已减轻了三分之一。” “好的,夫人。” 女仆行礼,转身离开了办公室,斯嘉丽夫人回过头来,微笑地看向林格:“我们都期待您的表现,林格先生。” 朗宁亦微微颔首:“你的更加光明的前路,正是从此时开始的,林格先生。” 年轻人抿着嘴唇,沉默着没有回应,只是忽然间产生了一种错觉,好似他们的眼神和话语中,都藏着更神秘的意味。那是发现觉悟者的喜悦,亦或是注视同道者的欣慰?冥冥之中,庞然巨兽从迷雾背后浮出头颅,命运总是有太多的巧合,叫人怀疑暗中是谁的手安排好了一切。 午后的阳光温暖明媚,氤氲的红茶香气中,他轻声回道: “我很荣幸。” …… 十分钟后,林格手捧一本《王国古代史》,出现在白霜草班的讲台上,面对台下一双双清澈好奇的眼眸,用一句简单的开场白作为自我介绍:“我是林格,从现在开始,代替马修先生教导你们历史。” “如果没有异议的话,请将课本翻到第三十二页,‘两个王国的百年战争’,第一小节,哲人战争。” “这是百年战争的导火索,也是直接导致旧布列塔尼亚王国分裂的原因;之后的光复战争,在旧国的遗址上建立了新的布列塔尼亚第二王国;然后是立国战争,将布列塔人的国家承嗣延续至如今的联合王国。” “三场战争,三个王国,共同构成了一条贯穿王国古代历史的脉络。同时,又与周围的数十个国家紧密联系。因此,我们可以说,学习王国的古代史,等同于学习整个西大陆的古代史,这是它在现代史学研究中占据的地位。” “当然,这种概念对你们来说还太复杂。因此,我们今日只讨论一些表象的事物:战争的原因是什么?战争的目的是什么?战争的过程与结果,是否受到某些除政治以外的因素的影响?我希望你们能够通过学习,自己得到问题的答案。” 年轻人在讲台上,用平静却沉稳的语调讲述;讲台下的眼神有的懵懂,有的思索,但都听得认真。 教室外,朗宁对身旁的斯嘉丽夫人说道:“看来他确实很适应这份新工作。我希望当他踏入陌生的领域时,这种适应力同样能够帮助他发挥作用。” “可前提是,他能够顺利地通过我们的观察。”斯嘉丽夫人问道:“您对他拥有信心么,朗宁先生?” “不。” 朗宁望着讲台上的年轻人,目光深邃:“事实上,我对所有人都充满信心。” 因为他们所追寻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所有人类的未来。 第二十五章 爱丽丝是文学少女吗? 1885年10月31日,霜月的最后一天,林格正式任职圣洛伍德国立学校,成为了一名历史教师。此时,距离市教区委员会与“林威尔市宗教互助协会”的谈判日期,还有不到两周的时间。 霜月的风刚刚吹走,寒月的低温接踵而至,来自陆间海的气流抵达此处时已形成规模庞大的冷空气,带来了月份更替之间的气温骤变。笼罩在林威尔市上空的雾霾仿佛都被冻结,形成了倒悬的冰陆,使人不能看见丝毫日光。 这对某些人来说是糟糕的天气,但对另一些人来说,却是一年中最舒适的时候。11月的第一天,赤红祷会的主教克洛瑟尔正在装饰奢华的餐厅里享用早餐。 门窗紧闭,昏暗低沉,椴木制的长方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银制烛台上点燃明炽的火光,陶瓷餐具中盛满血肉的佳肴,萦绕鼻尖的是特制香料也无法掩盖的腥甜气息,而在火与瓷之间缓慢流淌的血色,比早开的曼陀罗花更加妖冶。 这位威严而又冷酷的主教手持刀叉,动作优雅地割开一片心肉,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品味着那来自原始血肉的甜美芬芳。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年迈的老管家侍立于阴影之中,低声汇报今日的行程:“宗教互助协会的成员希望从您这里得到更加准确的态度,诚挚等待您主持新的会议并亲自出席;市教区总负责人克雷蒙先生想要就谈判的具体事宜与您进行协商;市政府宗教管理局的一位秘书长邀请您共进晚餐,想要与您详细探讨互助协会的理念与宗旨……” 语气稍作停顿,老管家看着手札上最后一条消息,罕见地浮现出迷惑的神色。克洛瑟尔主教起先只是安静地倾听,这会儿骤然沉默,也不禁问了一句:“之后便没有安排了么?” “不,先生,这里有一条来自维若尔先生的消息,请求得到您的指示。”老管家纠结地念出了上面的内容:“他提到,最近守夜人在圣十字区与白市民区的活动变得频繁,似乎有所察觉。为了避免被发现,血肉祭祀中的祭品……呃,是否可以用牛或马的鲜血来代替,那样会更加安全。” “呃。”克洛瑟尔不禁无语,半晌后摇头轻叹一声:“真是个颇有创意的死法,以前我竟没能发现自己手下有如此独辟蹊径的天才,这是我的失职。你替我回复他:当然不行,除非那头牛或那匹马的名字就叫维若尔。否则,我们伟大的天神想必是不会满意的。还有,这件事过后,将这蠢货发配到最偏远的教区扫厕所,哪天从厕所里挖出了圣遗物再让他回来。” “好的,大人。” 管家的心里为可怜的维若尔先生默哀了一秒钟,然后一丝不苟地将主教的吩咐记录在自己的手札上,随后又道:“还有一件事,大人。据说,市内有一家教会已接受了市教区委员会的条件,屈服于《宗教法令》之下,关闭了教堂。” “哦?是哪一家教会、哪一间教堂?” “是神圣女神教的天心教堂。” “神圣女神教、天心教堂?”克洛瑟尔皱眉:“林威尔市内有这么一间教堂么?” 管家正欲解释,他却随口道:“罢了,他们的选择无关紧要,让菲雅莉去了解一下情况,确保不会对我们的计划造成什么影响就好。还有,告诉菲雅莉,不要轻举妄动,教团联合的人一定还在盯着这间教堂,说不定就有守夜人的耳目。若是不小心暴露了,就让她自己向天神祈求幸运吧。” 尽管他们信奉的这位天神,并没有运气方面的职能。 管家将这件事一并记录在自己的手札中,准备之后便去通知菲雅莉小姐她的新任务。而克洛瑟尔则一边品尝血肉的芬芳,一边暗自思索:天心教堂的名字,他确实从未听闻,想来也只是一间名声不显的小教堂,不敢和教团联合作对,才做出如此卑微的选择。 可为何……神圣女神教这个名字,总感觉有些熟悉呢? *** “林格去哪了?”厨房里,穿着女仆装的爱丽丝又一次问道,这句话已经成为她最近几天的口头禅了。 正在切奶酪的梅蒂恩回道:“他去上班了呀。” “这么早?” “已经是中午了,爱丽丝姐姐……” “啊这。”爱丽丝惭愧地抓了下马尾,语气有些心虚:“那也挺早的。” “是你起得太晚啦。”梅蒂恩回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书上说了,熬夜会导致皮肤受损、精神萎靡、食欲不振以及视力降低。爱丽丝姐姐,你要注意身体啊,以后不要再熬夜了。” “唔,有不得不熬夜的理由呢。” 梅蒂恩好奇地眨巴着眼睛:“什么?” “哼,说出来你可别吓一跳!”爱丽丝得意地昂起脑袋:“我正在开发一款超级厉害的游戏,准备用它拯救世界呢!等我通关了,也给你玩玩,让你好好感受一下它的魅力!” 她十分大方地给出了承诺,梅蒂恩歪了下小脑袋,虽然听不懂,但感觉很厉害的样子,于是问出了28世纪地球玩家们也经常问的问题:“那么,什么时候可以玩到这款游戏呢,爱丽丝姐姐?” “很快,我已经推进到最后阶段了。” 三日来不眠不休的努力,游戏类型要自己斟酌、队伍职能要自己搭配、战斗系统要自己打磨,甚至连地图都要自己从系统提供的素材库里面抠素材去拼,虽然只是最简单的贴图而已,但还是耗费了爱丽丝整整一晚上的时间。 还好,游戏的主体已经搭建完成,接下来,只要把最后的【主线剧情】补完,少女人生中亲手制作的第一款游戏就算完成了。尽管它很简陋,注定不可能成为世纪名作,但对于爱丽丝而言,却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这么一想,少女更加精神振奋,感觉热血正在体内流淌沸腾,激发着她作为天才玩家的斗志,甚至战胜了寒月的冷空气,战胜了熬夜所带来的黑眼圈。 她三两口囫囵吃完了午饭,总算没有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份,先胡乱地收拾了一下厨房,装模作样地打扫了一遍,然后才溜回自己的房间,继续游戏开发的大业。 梅蒂恩也回房复习资料,她要参加的药剂师资格考试就在下个月举行,如果这一次不能通过的话,就得等到明年的六月份了。 坐在小圆桌前,再次启动游戏机,耐心地等待GI社的反直觉logo消失,然后进入颇具蒸汽风格的游戏编辑界面,爱丽丝面对空白的【主线剧情】,陷入了沉思。 其实,并没有需要思考的地方,因为故事大纲已经很明晰了:一群信仰邪神的吸血鬼在林威尔市内搞事情,被发现阴谋的主角爱丽丝带领小伙伴们天降正义,经历一番爱与友情与邪恶的激烈搏斗后终于击败敌人、成功拯救城市的王道剧情,爱GN评分1.0。 然而,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把大纲扩展为一个完整的故事,爱丽丝很显然就不具备这样的才能,她从小到大写过的最长的文字内容是如何在某部号称开放世界RpG实则是龙傲天后宫GAL游戏中卡bug刷最难攻略的女主角的好感度,而这篇攻略正是她作为天才玩家的起点——因为看完攻略的网友们都盛赞道:“你特么真是个天才!” 除此之外,大概高考那天就是她文采最飞扬的时刻了,但也只会写一些死青春伤感文学罢了,顶多往里面加一些毒鸡汤。 “总而言之,”她搓起了手柄:“先试试看。” 各种游戏剧情都看了那么多,应该不至于连半句话都憋不出来吧? 一个小时后。 看着比自己的脑袋还要干净整洁的游戏光屏,爱丽丝放下手柄,站起身来。 “得找点东西合理借鉴一下。”她小声嘟囔道,随后离开了房间,穿过走廊,敲响了梅蒂恩的房门:“歪歪歪,梅蒂恩,你在吗?” 房间内很快传来了粉发小女孩的声音:“我在哦,请进,爱丽丝姐姐。” 爱丽丝便推门进入,开门见山道:“你这里有什么好看的小说吗,借我瞅瞅?” “小说?” 正在桌前复习资料的梅蒂恩回过头,表情有些迷惑。爱丽丝注意到她的桌子上堆着一沓书本,最上面的那一本估计有拳头那么厚,封面的书名是《我们所熟悉的草药》,不禁咋舌,心中感慨学医果然不是正常人类应该干的事情,不如学法律,如果当不成律师,至少能当个法师。 梅蒂恩想了想,指着墙边的书架说道:“我记得书架上确实有几本最近很流行的小说,但我还没看完,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如果爱丽丝姐姐要借去看的话,记得爱惜它们,不要损坏了哦?” “放心放心,我可是世界上最爱惜书籍的人,从小就是个文学少女,大家都叫我大长门有希呢!”随口说着漫无边际的话语,爱丽丝摸到了书架边,忽略了一看名字就让人头晕目眩的《语法初解》、《通俗文学概论》、《基础医护知识的入门》等书籍,专注于寻找梅蒂恩提到的流行小说,很快,她就锁定了目标。 分别是《本督山伯爵》以及《三个火炮手》。 爱丽丝:“……” 第二十六章 在异世界会见到老朋友吗? 尽管名字让人很有吐槽的欲望,但《本督山伯爵》与“进狱系”、“如闪电般归来”以及“复仇者联盟”等要素没有任何关系,主要讲述了一位私生子如何在波谲云诡的家族斗争中艰难求存,击败所有竞争对手、顺利继承爵位并迎娶青梅竹马的故事,因为揭露了不少贵族隐秘,满足了市民与中产阶级的好奇心理而颇受欢迎。 至于《三个火炮手》则是将背景设定在波澜壮阔的大航海时代,殖民战争刚刚兴起的时候,王国炮兵列队中的三名年轻人因为厌倦了麻木的战斗与杀戮,决定一起退伍,并搭上了一艘通往东大陆的航船,开始了追寻梦想与自由的旅途。据说作者本人曾是东大陆联合部队的一名军官,在“远洋之城”奥榭驻守八年,对异域的风土人情格外熟悉,描写起来也是栩栩如生,令人心生向往。 听完梅蒂恩的描述后,知道这两本小说与记忆中那两本经典名着并无关联的爱丽丝嘴角一撇,嘟囔道:“虽然故事情节完全不同,但名字都只差一个字,我敢保证这一定是GI社故意的,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玩neta,真是恶趣味。” 难道他们就没有考虑过穿越者的心情吗?好不容易在异世界找到了故乡留下的痕迹,却发现只是游戏公司的整蛊,这样玩弄人的感情,是要遭报应的呀。 “呃,哈哈哈……”听不懂她在抱怨什么的粉发小女孩干笑两声,悄悄溜回了自己的书桌前,继续复习考试的资料。 爱丽丝把两本时下最流行的小说揣在怀里,又往书架瞄了两眼,想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参考对象,但放眼望去都是些科普书籍或家庭杂志,她便没了兴趣。正想离开时,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什么,使迈出去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眼中浮现出迷惑的神情。 她呆呆地在书架前站了几分钟后,不回头地问道:“梅蒂恩,这上面的书,我都可以借吗?” “可以啊。”正在翻看“止血草药”条目的梅蒂恩随口道:“但是要注意别损坏了哦。” 这是她第二次强调同样的事,显然,粉发小女孩不肯相信爱丽丝曾经是个“文学少女”,或者说,任何智力正常的灵长类生物都不会相信。 爱丽丝装作没听见后半句话,轻轻踮起脚尖,将那两本很在意的书从书架中抽出,和两本流行小说一并揣在怀里,然后往门口走去:“那我就借走这几本书咯,梅蒂恩,等看完了再还你,你要好好复习呀。” “好的,爱丽丝姐姐。” 啪。 门被关上。 然后是远去的脚步声。 …… 迫不及待赶回房间的爱丽丝随手把《本督山伯爵》与《三个火炮手》丢到床边,完全忘记了自己最开始找梅蒂恩借书的目的,倒是对另外两本书格外重视,一左一右地放在桌上,左看看,右看看,双手抱胸,表情格外严肃。 左边的这本书,名为《马可·波罗的西陆纪行》,副标题是《我们从未见过的世界》。没错,作者的名字正是那位曾经出现在历史课本中,对广大高中文科生来说十分熟悉的旅行家马可·波罗。 而右边的这本书,名为《以叙乡见闻》,从书名上看不出什么,但是它的作者同样是大部分地球人耳熟能详的历史人物,那就是着名的航海家与探险家:斐迪南德·麦哲伦。 “又是GI社的neta吗?”爱丽丝皱着眉头:“可是,如果真是neta,为什么不像《本督山伯爵》与《三个火炮手》一样,稍微改动下字眼呢?而且,真实历史上的马可·波罗与麦哲伦,写过这样的书吗?” 她先翻开《马可·波罗的西陆纪行》,粗略地扫了两眼,结果在扉页的序言中又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名:“……我们生活在这片大陆,对它却近乎一无所知。尽管《开拓法令》的号召已使人类的脚步踏足那些神秘的峡谷与幽深的沼泽,但依然有许多秘密被埋藏在尘沙之间,等待我们去发掘,那关乎人类的起源,或许也是文明的脉络。皇家地理学会的达尔文先生为此组织了这次科考行动,决定系统性地考察西大陆的地理环境与气候现象,并对我委以重任。当他亲自登门拜访并说服我成为这支科考队的领队时,我感觉冒险的热血与激情依然在自己的血管里流淌,因此欣然同意……由此,开始了一段环游西陆的旅程……” “达尔文?”爱丽丝喃喃低语:“该不会是我知道的那个达尔文吧?” 问题是,这两个人又不是同一时代的历史人物,怎么会产生关联呢? 她心怀疑虑地放下手中书本,拿起旁边的《以叙乡见闻》,同样粗略地翻阅了一遍,这回倒是没见到熟悉的人名,书中内容主要讲述了作者麦哲伦在海外探险时经历的种种奇遇,同时提到了一座隐藏在混乱海域最深处的古老城市,即“死者归乡”以叙的存在。他在那座城市中生活了三十年,亲眼见证了这里的居民对死亡信仰的崇拜以及那些诡异恐怖的祭祀仪式,同时还提到了埋藏在深海的无尽的财宝乃至永生的奥秘。 相较见闻录而言,更像是一本荒诞离奇的冒险小说。 起码爱丽丝看得津津有味,沉浸其中大半个小时后才恍然惊醒,意识到现在不是沉迷小说的时候。 她“啪”的一声合上书本,把手按在封面上,然后摆出一副严肃思考的表情。 马可·波罗、麦哲伦、还有达尔文……如果只出现其中一个人,还能认为是同名同姓的neta,但是全部出现未免太过巧合。而且,这两本书的内容,都是对未知地理的探索,区别在于一个是陆地,一个是海洋,这也恰好符合两位历史人物在原世界的定位。 《以叙乡见闻》的内容看似荒诞,但早就知道这里是奇幻世界的爱丽丝明白,所谓的“死者归乡”以叙很可能是真实存在的;而马可·波罗在开拓时代所追寻的“埋藏在尘沙之间的秘密”,也让人分外好奇。 况且。 “既然这个世界有马可·波罗、有麦哲伦、也有达尔文,那是不是还有牛顿、有莎士比亚、有爱迪生、有查尔斯·狄更斯、甚至有辣个连名字都不能提到的男人呢?”爱丽丝捏着下巴细细琢磨:“地球世界的历史人物,在异世界的同位体吗?这种错位的感觉,倒也蛮有趣的,不知道是GI社的游戏设定还是……” 她顿住,感觉这不太可能。 如果是游戏设定的话,这么有趣的设定为什么宣传的时候从未提到呢?某刺客系列的游戏不就经常把历史人物当做噱头,吸引了不少路人玩家来体验魔改版历史?而游戏指令工作室确实有育碧的注资来着。 不会是其他的穿越者吧? 她细思极恐。 撇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不谈,在陌生的异世界见到熟悉的名字,确实让爱丽丝有种见到了老朋友的感觉。虽然她与他们的交情仅限于点头之交,考试过后就全部忘光光了……但这无所谓,反正她挺高兴的,打算好好翻一翻历史书,看看自己的老朋友们都在异世界闯出了什么样的名声。 话说回来,距离爱丽丝的穿越已经过去一星期了,她还没怎么了解过这世界的历史,只知道时代背景类似于地球19世纪的维多利亚时期,但又有许多差异,比如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教会和神秘古怪的教团联合……以穿越者的基本素养而言,这种程度的认知显然很不合格,如今恰好弥补自己的过失。 至于正在开发的游戏?再说吧,反正又不会跑掉,晚上多熬夜,总是赶得及的。 打定主意后爱丽丝又摸回了梅蒂恩的房间,丝毫没有打扰人家复习的自觉,大大咧咧地挥了下手:“嗨、梅蒂恩,我又来啦!你这里有什么历史书吗?借我看看。” “啊?”粉发小女孩回过头,茫然地眨了眨眼,她不知道爱丽丝到底在发什么癫,刚才找流行小说,现在又要找历史书,简直像个喜怒无常的女朋友。何况就她这性格,真的能耐得住性子,细心品味那些枯燥乏味的历史书吗? 但她到底是个善良的小女孩,因此面对爱丽丝的朝三暮四也没有生气,想了下回道:“有哦,但是我不能借给你。” “诶?”爱丽丝失望地叫了一声:“为什么?” “因为都在林格的房间里,没有他的允许,我们不能随便进他的房间。” “啊这!” 爱丽丝这才想起来,林格貌似是历史系的大学生来着,现在又是国立学校的历史教师,在这个领域可谓是根正苗红。犹记得自己最初穿越过来的时候,他还和自己讨论过“两百年蒸汽圣战”的话题呢。 “等林格回来后你再问他吧。”梅蒂恩很有信心地说道:“我觉得他一定会答应的,因为林格是个很温柔的人,从来不会拒绝其他人的请求。” 你和我认识的难道不是同一个林格? 爱丽丝悄悄地撇了下嘴,表示“亚撒西”这种属性早就过气了,现在大家都喜欢杀伐果断的主角,像她这样的。 既然借不到想要的书,她便打算回房继续自己的游戏开发大业,但这时,楼下忽然传来了低沉的敲门声——有人叩响了礼拜堂的门环。 爱丽丝和梅蒂恩听到敲门声,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莫非,是来做祷告的信徒? 第二十七章 突然上门的记者有什么企图吗? 一分钟后,爱丽丝和梅蒂恩站在一楼的礼拜堂里,面对眼前自称为菲雅莉的女子,相顾无言。 她的年龄大约是二十来岁左右,金发碧眼,样貌秀气,脸上总是带着亲切的笑容,容易让人生起好感。身穿褐色夹克、黑色长裤与牛皮靴子,头戴帆布软帽,打扮得简洁干练。尤为引人注意的是,在她的胸口处,别着一张小纸片,看起来像是什么证件,上面写的是—— “林威尔市公众报社专职记者、《市民晚报》专栏特邀评论员,菲雅莉·简·爱德华,很高兴认识你们。”她笑眯眯地向梅蒂恩伸出手,语气坦然自若得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希望我们能有一次愉快的交谈。” “呃。” 完全被她带入节奏的梅蒂恩犹犹豫豫地伸出手,和她握了一下:“你好,我、我是梅蒂恩,很高兴认识你……” 啧。 旁边看不下去的爱丽丝向前一步,不动声色地将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分开,然后对这位不速之客挑了挑眉:“你好,我是爱丽丝,不知道应不应该高兴认识你。总之,客套话先放一边,你刚才所说的‘愉快的交谈’是怎么一回事?” 被介入对话的菲雅莉小姐并不在意这貌似无礼的举动,她的目光先在爱丽丝头顶那对很有辨识度的银色兔耳上停留了一眼,然后很自然地下移,落在了爱丽丝的脸上,微笑着回道:“如您所见,我是一位记者,那么自然是来采访的。” “采访?” 爱丽丝闻言皱眉:“我可不知道自己已经这么出名了。” 本来就不是采访你。 菲雅莉的笑容依然不失礼貌:“我要采访的对象是神圣女神教的牧师、天心教堂的主人林格先生。据我所知,他应该是住在这里,希望我没有走错。” “你确实没有走错,唯一的问题是林格不在,他去上班了。”爱丽丝摊手,用这个动作表示遗憾与劝告:“况且,我不知道他有什么采访的价值,以他的性格,估计你问十句话,他才可能回你一句话吧。” 这是一个女仆应该说的话吗? 菲雅莉差点维持不住自己的笑容,但她看见旁边的梅蒂恩并没有开口指正的意思,顿时意识到眼前的女仆或许不止是女仆那么简单,她很可能是……那位林格牧师的情人? 好吧,这样的情况并不罕见,尤其容易出现在那些戒律森严的教派内部。它们通常要求自己的神职人员必须洁身自好,不能娶妻生子,以维持信仰的纯洁。但信仰愈是纯洁,欲望就愈是纯粹,因此这些被严格限制的神职人员反而比常人更容易走上贪求世俗刺激的道路,甚至有时会扭曲自己的欲望,堕入理智之外无法想象的深渊。像林格牧师这种还喜欢青春期活泼少女的,已经属于正常类型了,简直令人感动。 爱丽丝不知道自己仅用了两三句话便成功从“女仆”蜕变为那个三无牧师的秘密情人,还在等待记者小姐的解释。其实她心中已经有些猜测了,毕竟最近发生的事里,值得记者找上门来采访的,也就那么一件而已。 “我想要就《宗教法令》之事,采访林格牧师的看法。”菲雅莉一开口便印证了她的猜测:“两位应该知道,近几日来,市教区委员会与林威尔市宗教互助协会就《宗教法令》的补充条令开展谈判,已经成为了市民们热议的话题。到目前为止,市内大部分教会都还处于观望状态,耐心地等待谈判的结果。唯独一家教会除外,也就是……” “也就是我们神圣女神教。” 爱丽丝双手抱胸,睿智的目光已经看穿了一切:“于是你就来蹭点热度,打算闹个大新闻?” 虽然不知道蹭热度是什么意思,但闹个大新闻这几个字,菲雅莉还是听得懂的,她作为一名有良心的记者,绝不会承认自己的用心如此险恶,连忙摇头:“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爱丽丝小姐。我只是感到好奇而已,分明谈判的结果还未出来,事情还有转机,为何林格先生已经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呢?这背后是否有我们所不知道的难言之隐?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又经历了怎样纠结的思考?我个人认为,这是个不错的新闻素材,况且——” 她悄悄瞥了梅蒂恩一眼,斟酌着语气说道:“据我的调查了解,天心教堂在建立以来的十多年间,始终致力于慈善救济事业,得到了圣十字区与白市民区诸多市民的认可。像这样富有社会责任感的教堂,仅因为《宗教法令》的限制便被迫关闭,我认为是十分遗憾的事情,也是林威尔市的一大损失。所以,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包括我所代表的公众报社,愿意为此事略尽绵薄之力,只需在报纸上进行呼吁,定可吸引更多市民的关注,为天心教堂的存亡,争取更大的支持……” 粉发小女孩眼前一亮,似乎意动,但爱丽丝却挡在了她的面前,不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自己对记者小姐说道:“听起来不错,但还是那个问题,林格不在,你改天再来吧。” “没有关系。”菲雅莉不肯放弃:“虽然林格先生不在,但如果两位愿意接受我的采访的话,也能起到同样的效果……” “真的吗我不信。” 爱丽丝用一句名人名言杀死了记者小姐继续争取的念头。 菲雅莉的表情僵了一下,笑容也不像之前那么从容了:“这、这样啊,看来是我唐突了,十分抱歉。但是,我还是想尝试一下,当面询问林格先生的意见。所以,能否容许我在此稍作逗留,等到林格先生回来的时候呢?” 哇,这个记者真的很难缠诶,不愧是西方……呸、西大陆的记者。 爱丽丝又是惊叹又是奇怪,纳闷地问了一句:“你很闲哦?” 怒! 从进门开始就一直被语言暴力的记者小姐眉角一抽,额头上似乎有青筋冒出。在爱丽丝与梅蒂恩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她的眼眸深处闪过一道残忍的血光,体内的血液蠢蠢欲动……晋升不久的「吸血鬼」尚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此刻很想把眼前这张讨厌的嘴脸撕成碎片。 但忽然间,她的脑海中回想起了那位大人的吩咐,以及他冷淡的警告,正蓬勃燃烧的怒火顿时像寒风掠过般,一下子就熄灭了。 那些黑色的死神,教团联合的走狗,极有可能正藏身暗处,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要是在变身吸血鬼的时候被守夜人逮到,作为记者的人生恐怕就完蛋了吧? 所以,虽然爱丽丝的语言暴力令人心寒,但她还是努力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温暖了林威尔市的寒月:“感谢您的关心,但是,我暂时、没有、其他、工作。” 最后这句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听得爱丽丝有些廖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拉着梅蒂恩就往后面退:“那你随意,不过我警告你不要动什么歪脑筋哦,这间教堂可是有人罩着的,巡逻街道的那什么警官,我和他可熟了,等下叫他来查你的记者证……” 她絮絮叨叨喋喋不休,说得菲雅莉心烦气躁,最后还是看不下去的梅蒂恩出来执行正义,把她拉到了一旁,才还了记者小姐一片清静。 这家伙人长得挺漂亮,脑子却有点问题。 终于松一口气的菲雅莉随意选了一张橡木长椅坐下,抬起头来,望着礼拜堂正中屹立的女神雕像,看似出神,心底则暗暗思量:不管怎么说,没有从这两人的身上察觉到魔法的气息,眼前的神像也无信仰之力的聚集,在自己平生所见的诸多教堂之中,实属寒酸。 灵祈祷会为对抗教团联合,选择将精炼魔法的奥秘广布天下,西陆教会皆受其益,但亦是同谋。而其中却有浑然无知、无辜波及者,这难道不是很奇妙的事情么?像这样没有超凡传承、又无信仰之力的教会是如何延续到现在的?莫非是议会中某些政党的派外别流,落魄到沦落于此? 菲雅莉越想越觉得古怪,但知道从眼前的两位少女身上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情报,恐怕还得等那位林格牧师回来了,才能一窥端倪。 于是,她耐心等待,并且在这个过程中努力保持自己的坐姿端正、表情认真,免得被那个讨厌的金毛女仆又找到什么借口,无事生非。 与此同时,爱丽丝和梅蒂恩正缩在礼拜堂的角落里,鬼鬼祟祟地交流着什么。 “我不喜欢那家伙。” 已经被记者小姐记恨上的金毛女仆开门见山:“总感觉她不是什么好人。” 第二十八章 心理素质很差吗?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好人呢,爱丽丝姐姐?”梅蒂恩眨巴着翡翠色的眼睛,显得十分单纯天真:“我觉得她人很好啊,是来帮我们的。” “来帮你的可未必都是好人。” 爱丽丝摆出过来人的模样,对粉发小女孩谆谆教诲:“林格之前已经接受了市教区委员会的条件,对信徒们宣布要关闭天心教堂。这个时候你还上报纸宣传的话,往小了说是出尔反尔,往大了说就是背刺,你觉得教团联合的人会善罢甘休吗?” 这个时代尚没有“背刺”的说法,但光从字面意思也能理解,梅蒂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好像确实不太好。女神曾教导我们,要以诚信待人,不可谎言欺瞒。” 女神的心灵鸡汤真是百喝不腻。 爱丽丝深感孺子可教,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压低了声音,无责任地胡乱猜测:“我估计,这个记者应该就是那什么宗教互助协会派来的人,想要借题发挥,用我们天心教堂的名声为他们的谈判造势!” “怎么会这样?”梅蒂恩不太相信:“互助协会不是为了争取大家的利益,才会站在教团联合的对立面吗?” “问题在于,天心教堂已经接受了《宗教法令》的管制,所以在他们的眼中,已经不属于‘大家’的行列了,自然也不需要保护你们的利益。”爱丽丝满口胡言乱语,偏偏又煞有介事:“恰恰相反,拿来作为牺牲的棋子,倒再合适不过了。” 粉发小女孩一下子就慌了:“那我们该怎么办,爱丽丝姐姐?” “不怎么办。” 爱丽丝双手一摊:“我这不是拒绝她了嘛,接下来只要等林格回来,再拒绝一次,我想她就会知难而退了。然后就等谈判的结果,如果谈判顺利,天心教堂自然重获新生;就算谈判失败,作为最早响应《宗教法令》的教堂,想必教团联合多少也会给点优待。换句话说,无论剧情怎么发展,我们都能赢。” 她捏紧了拳头,目光自信:“现在就是等等等,以后自然赢赢赢!” 梅蒂恩一脸纠结:“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啦,爱丽丝姐姐,但我担心林格不会拒绝菲雅莉小姐的采访。” “为啥呀?” “因为林格是个很温柔的人呀。”梅蒂恩用理所当然的语气,第二次说出这句话:“所以从来不会拒绝其他人的请求。” 爱丽丝:“……” 粉发小女孩始终坚持维护兄长的亚撒西人设,她真的,我哭死。 *** 但人设这玩意又不是说说就行,像爱丽丝的“天才玩家”人设,也不是自己口头吹嘘,而是通过发游戏攻略(指分享bUG)得到了28世纪地球网友们的一致认可,加上多年来的勤耕不辍(指熬夜打游戏),才拥有了承担它的资格。 至于林格有没有资格承担起亚撒西的人设,从目前的剧情表现来看,还很悬。 在等待的期间,三人并没有闲着。 爱丽丝装模作样,拿着把扫帚,打着扫除的名义多次经过记者小姐身边,暗中观察她的一举一动,越是观察就越是笃定心中的猜测,深感这家伙面目可疑行迹诡异,想要开口赶人又找不到借口,头一次如此期待林格回到家里。 梅蒂恩则是个很有礼貌的孩子,尽管知道对方居心不良,依然贴心地泡好了茶,还端上来一碟小点心,以表待客之道。但菲雅莉只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茶,对碟子里的点心却视若无睹,大概是为了保持身材吧,真是可悲的女人。 爱丽丝打扫经过的时候顺手抓了一把,放在嘴里大嚼特嚼,发出“咔巴咔巴”的声响;再次经过时又顺手抓了一把,还假装若无其事的模样。如此两三次下来,碟子里空空如也,菲雅莉的眉角跳个不停,怒气值蹭蹭上涨:这个女仆、不仅脑子有问题,而且一点礼貌都没有,真是太过分了! 连梅蒂恩都有些看不下去,小声规劝一句:“爱丽丝姐姐,你不要这么做了……” 很丢人的。 爱丽丝擦了擦嘴角的饼干碎屑,毫不在意地甩到自己刚刚打扫过的地板上,振振有词道:“我什么也没做啊,你可不能冤枉好人。” 一下子把梅蒂恩整无语了。 就在两人想要深入探讨一下“好人”与“爱丽丝”之间的差距时,礼拜堂的门忽然从外被人推开,薄暮的残光沿着被推开的门缝洒落,穿过中央的过道,落在女神的雕像上,为那石刻的静默,笼上了一层昏暗朦胧的面纱。 礼拜堂内的三人都下意识回头看向大门,一道瘦削的人影顶着黄昏时血色的光站在门口,如同沐浴在一条深红的河流里。他取下帽子,轻轻掸去上面沾染的灰尘,一开口就是标志性的平淡声线:“我回来了,梅蒂恩。还有爱丽丝,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林格!”粉发小女孩脸上绽放出真心喜悦的笑容:“工作辛苦了、欢迎回家!” “林格!”金毛女仆脸上也绽放出真心喜悦的笑容:“工作辛苦啦,欢迎回家捏!” 林格对自己的妹妹轻轻点头,轮到爱丽丝的时候则皱了一下眉毛:“你没事吧,需要去看医生吗?” 怒! 被职场暴力的爱丽丝攥紧了手中的扫把,怒火正在甜美的酒窝里燃烧。后面的记者小姐则有些憋不住笑,但最终还是憋住了,站起身来,向天心教堂真正的主人颔首致意:“您好,我是公众报社的记者菲雅莉,很高兴能够与您见面,林格牧师。” “公众报社的记者?有何贵干?”林格说道:“还有,我如今已不是天心教堂的牧师了,你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 菲雅莉笑意盈盈,胸前的记者证在暮光折射下有些反光:“那未免也太失礼了,何况,我相信您现在的遭遇只是暂时的,很快就会迎来转机。与其到时改口,不如现在便养成习惯,不是更加合适么?” “转机?”林格略一挑眉,很快明白了这位记者小姐找上门来的目的。他摇摇头道:“我不愿多次强调那些显而易见的事情,但是,菲雅莉小姐,如果你是来采访我对《宗教法令》的看法的话,我的回答是没什么看法,您请回吧。” Yesyesyes! 林格不负众望,成功撕去了身上的亚撒西标签,证明了自己的含金量。某金毛女仆好像刚刚在社区比赛里夺冠一般,无声欢呼起来,洋洋得意。 梅蒂恩的心情则有些复杂,一方面觉得拒绝采访其实也是好事,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样毫不留情地拒绝,一点都不亚撒西,和平时的兄长完全不像。 但菲雅莉不会轻易放弃:“何不再考虑一下,林格牧师?我们《市民晚报》的发行量虽然不大,但在林威尔市的市民之间,仍有一定影响力,并且,向来是以信誉良好而着称,绝不会捏造事实、虚假报道,您大可放下顾虑,信任我们的诚意。还是说,您有某些难言之隐,不方便将心里话说出口呢?” 最后这句话意有所指,但林格并不会中如此简单的挑拨离间,平静的眉宇间显出一种直接而锐利的冷漠:“不是每个初次见面的人都必须和我聊几句心里话的,菲雅莉小姐。” “我并没有冒犯您的意思。” “那么到底是哪一种意思?” “我只是觉得,您,以及您的教堂,可能需要帮助……” “天心教堂不需要任何人的任何帮助。” 他态度坚定,菲雅莉无法扭转,沉默稍许后,改变了思路:“那么,倘若我是为了了解贵教的教义而来呢?我想,像您这样虔诚的牧师,应当不会冷落一位求信者的诚心吧?” 好难缠的女人。 以为这样就能动摇我的心志么? 我林格可不是什么亚撒西的废物点心! “你闭嘴。”林格瞥了一眼在他背后整蛊配音的爱丽丝,后者“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地退到了旁边。然后他才重新看向菲雅莉,说道:“抱歉,不太方便。” “为什么?”菲雅莉不甘心:“据我所知,《宗教法令》只是限制了在公众场所的传教权而已,对于私底下的小规模传教,并无规定……” “和宗教法令无关,只是我个人的原因罢了。” 林格堵死了她接下来的话,冷淡道:“菲雅莉小姐,像您这样的人,最好多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本职的工作上,不要去随便揣测其他人的想法。谈论生活,自己会觉得高兴;谈论新闻,报社会觉得高兴;而什么都不谈,我会觉得高兴。” 他说完朝内走去,穿过中央的过道,与笑容僵硬的记者小姐擦肩而过:“现在,请回吧。” 梅蒂恩的视线在兄长的背影与菲雅莉的脸庞上来回移动,几乎没有多少犹豫就做出了选择,她向着记者小姐深深弯腰行礼,说了句抱歉后就追了上去。爱丽丝则是手掌一摊,张开嘴巴,无声地说道:所以,就是这样咯。 怒! 面对爱丽丝的挑衅,菲雅莉的脑海再度被不受控制的怒火填满,她低下头,原本就显得阴沉的碧色眼眸深处闪过狠厉残忍的血光,十指微微弯曲,浑身散发出一种令人不适的阴寒气息,似乎已等不及撕开这令人生厌的面孔,品味温热血液的芬芳。 这时,走过女神像边的林格似乎察觉到什么,停住脚步,转身投来冷淡的目光。他安静地站在如血的暮色之中,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深深地凝视着,却仿佛传递出一股无形的力量,轻而易举地穿透了外界筑起的壁垒,扼住了贪欲者的心脏,令她的灵魂如遭倾盆大雨,瞬间冷却至寒月以下的低温。 这股气势……是怎么回事!? 一阵微不可觉的颤抖之后,记者小姐慢慢地抬起头,脸上是勉强挤出来的笑容:“既然如此,那么,我就不打扰了。” “再见!” 她匆忙逃离了教堂,脚步有些踉跄,甚至差点摔倒。爱丽丝望着她跌跌撞撞的背影,疑惑地挠了挠头发:发生什么事了? 现在的记者,心理素质都这么脆弱吗? 第二十九章 爱丽丝是乖宝宝吗? “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不要随便放陌生人进门。”正在切胡萝卜的林格忽然说道:“我雇佣你当女仆,是为了让你照顾梅蒂恩的生活,而不是陪她一起胡闹的,爱丽丝小姐。” 爱丽丝小心地把已经被削成多面体的土豆放进盆子里,然后抬起湿漉漉的手,装模作样地摆了个敬礼的手势:“收到!” “不过呢,”她又小声地为自己辩解,“这句话你该和梅蒂恩说才对。毕竟我只是个女仆,她真要做什么事的话,我也没办法阻止呀!” 这句话的可信度基本为零。 林格将切好的胡萝卜放入锅里,和嫩羔羊肉以及豌豆一起炖着,然后才扭头对爱丽丝说道:“她一直相信你是女神派来的使者,既然如此,你就利用这一点来说服她,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不行!”爱丽丝的表情严肃认真,散发着坚定而不可动摇的凛然光辉:“女神大人教导我们,要以诚信待人、不可谎言欺瞒。梅蒂恩是我的朋友,我不能利用她对我的信任……” “你被解雇了。”林格懒得听她胡说八道,当场赶人,而且看他的表情是真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来的。连晚饭都没吃上的爱丽丝立刻展现了自己灵活的道德底线:“但是在适当的情况下,善意的谎言更能够帮助他人!” “恩,你被录用了。” “呼。”有人松了一口气。 从下岗到再就业,短短的三秒钟内,平凡女仆爱丽丝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在跌宕起伏的职场生涯中,终于深刻地明白了一个道理:尊严不重要,恰饭才重要。 等赚够了百万金镑,谁还替这个三无面瘫牧师打工啊? 她愤愤不平地想着。 然后就被林格打发去拿调味料了。 小声抱怨他只会让自己做这些杂活、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踮起脚尖,努力探头往橱柜里寻找盐罐的爱丽丝,因为用力过猛的缘故,不小心磕到了后脑勺,惊呼一声后却被传递至脑海的痛感激发了灵感,于电光石火的刹那间,回忆起一件几乎已被自己遗忘的事情。 “林格!”她把脑袋从橱柜里拔出来,大声喊道:“我忘了一件事!” 林格早已习惯了她的咋咋呼呼,因此稳如阿尔皮斯山,头也不回地问道:“什么事。” “书!” 爱丽丝蹦到了他的身边,摊开手掌做了一个“给我”的动作:“梅蒂恩说你房间里有很多历史书,能不能借我看看?” “借书?” 说实话这个要求有些出乎意料,甚至让一贯沉稳的林格也觉得自己产生了幻听。他终于回头,将视线落在爱丽丝的脸上,碎金色的眼眸像一面透明的镜子,倒映出少女莫名自信的表情。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自信,又是从哪里来的自信,但这表情确实不像开玩笑。 林格没有直接答应,而是确认了一遍:“你刚才说,要借我的书看?” “是啊。” “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爱丽丝的语气显得理所当然:“作为异界人,总不能一直对自己穿越过来的世界一无所知吧?” “也就是说,你想更加深入地了解我们的世界?” “是啊是啊。”爱丽丝连连点头:“怎么样,你支不支持啊?” 你问我支不支持,我当然是支持的——爱丽丝本以为林格会这么回答,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借两本书而已。谁知道她问完之后,林格却陷入了沉默。他停下了切土豆的动作,菜刀停在了案板的边上,安静地注视着爱丽丝,那清澈到近乎空洞的眼眸,仿若失去了焦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旁边的炉上,锅里煮沸的嫩豌豆炖羔羊肉正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胡萝卜和豌豆的清香,清爽开胃,似乎钻出了锅盖的缝隙,萦绕在爱丽丝的鼻尖,撩拨着她腹中贪食的欲望。 咕噜噜—— 少女的胃,发出了想要吃饭的声音。 “呃。”她尴尬地捂住肚子,眼神飘忽:“不行吗?那就算了,我自己买也行。话说回来,我有工资吗?” “不够。” 林格忽然轻声道:“想要了解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光靠书本上看到的内容,是完全不够的。” “那怎么办?”爱丽丝眨了眨眼:“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去见识外面的风景?世界那么大,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不。”林格摇头:“我的意思是,明天下午,我在圣洛伍德国立学校五年级的紫藤萝班有两节历史课要上,那是针对初学者的教学,很适合你。所以,如果你真的想要了解世界的、我们的历史,可以来旁听。” “真哒?”金毛女仆眼前一亮,她原本就讨厌枯燥的事物,虽然上课也很枯燥,但至少比一个人翻书要好。何况还能离开天心教堂,到外面去看一看。说来惭愧,穿越一个星期以来,她的活动范围至今没有超过松石街,可谓穿越者中的耻辱。 林格回道:“初始教派的信徒从不拒绝任何一位求学者,唯一的要求是,不要打扰其他人学习。” “那必然不会!”爱丽丝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从幼儿园开始就是课堂上的乖宝宝了,大家都叫我小红花掠夺者呢!” 最好是这样。 林格对自家女仆的光辉往事没有任何兴趣,得到她的保证后便收回了目光,继续切土豆,打算给梅蒂恩做一道她最喜欢吃的凉拌土豆丝。这时,爱丽丝又鬼鬼祟祟地凑近过来,红宝石眼眸中闪烁着疑惑的光:“话说回来,你怎么突然想到让我去旁听呢?我感觉,这不像你会做的事情啊。” 正常状态下的林格是个讨厌麻烦的人,所以对于这个要求,他要么拒绝,要么直接把书丢给爱丽丝,让她自个琢磨。至于带爱丽丝去自己任职的学校旁听,这种自找麻烦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会做呢? 可他的确做了。 背后定有缘由,难道是看自己太过青春美丽,不忍心拒绝美少女的请求?爱丽丝觉得,这个可能性比较大。 实际上。 “我只是想看到,”林格一边切土豆一边说道,“你会成长为什么样的种子而已。” 说这话时,他脑海中下意识浮现的,是朗宁先生的面孔,以及他对自己说过的话。 相遇便会产生意义吗?埋下种子便会收获果实吗?手握钥匙的人,一定能够开启那扇门扉吗?这些问题,如此神秘深邃,哪怕作为一名历史系的大学生,他也至今没有得到答案。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被朗宁先生的话打动了,因此,才愿意给爱丽丝一个尝试的机会。自力更生的种子总是容易被外界的风吹雨打击垮,若是能得到来自谁的庇护,或许能成长得更为茂盛,直至开花结果的那一日。 更何况,这颗种子有着十分特殊的来历,想必也会收获十分特殊的果实吧。 可惜的是,爱丽丝并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因此,犹豫了一下后,用不太确定的语气回道:“妙、妙蛙种子?” 林格:“……” 于是,直到晚饭结束前,他都没和自家女仆再说过一句话。 *** 当厨房里的金毛女仆拼命地解释着什么叫“妙蛙种子”的时候,公众报社的记者菲雅莉小姐正气呼呼地走在黄昏的暮色下,心中已经把那个该死的牧师咒骂了一万遍,当然,也没有忘记那个讨厌的女仆。 他们的举止、语言和表情,都让菲雅莉感到深深的厌恶。如果不是担心被守夜人察觉,她早就把那两人肮脏的躯体砍断、撕开、剁碎了! 明明只是愚昧弱小的凡人…… 菲雅莉的脚步停了一下,精细小巧的眉毛微蹙,回想起自己离开天心教堂前,那位名叫林格的牧师注视着自己的眼神,忽然又有些不确定了。那个眼神,甚至能够对序列7的自己都产生压迫感,他真的只是个普通人吗? 从他的身上,的确感受不到魔力的气息。若说是伪装,至少也得半神级别的强者才能做到如此天衣无缝的程度。但无论是神圣女神教还是天心教堂,都籍籍无名,若非《宗教法令》的推行,菲雅莉根本不知道它们的存在。像这样存在感薄弱的教会,也能诞生半神以上的强者么? 真是荒谬。 她轻轻摇头,甩开了这些无稽的想法,正想离开,忽然听到身旁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美丽的小姐,您似乎心情不好的样子,要来杯香果茶精神一下么?” 菲雅莉回过头,才发现旁边是一个卖茶水和自制小点心的摊位,摊主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妇人,头发已经全部花白,脸上布满皱纹,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所谓香果,其实就是城郊绿地灌木丛里生长的一种浆果,郊外的农民会采集一些,进城卖菜的时候顺带出售,因其酸酸甜甜的味道,颇受小孩子的喜爱。一些商贩将它们捣碎后的浆汁稀释,与粗制茶水混合在一起,就变成了一种廉价的饮品,也就是眼前的老妇人推销的香果茶。 菲雅莉本想拒绝,因为作为一名优雅的淑女(自认),她只喝最纯正的蓝山咖啡或伯爵红茶,而不是路边小摊上的廉价饮品。但这时,她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了一个新的念头,于是话到嘴边,自然而然就变了:“好啊,麻烦给我来一杯。” “感谢您,美丽的小姐,这杯香果茶只要两个便士。” “我身上只有一镑的纸币。” “这,抱歉,太多了,找不开。”老妇人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菲雅莉却微微一笑:“没关系。” “只要你愿意接受我的采访,这一镑,我可以都给你。 第三十章 命运的奇点是游戏吗? 赤红祷会设在林威尔市内的教堂总部,有个颇具美感的名字:夜母祭礼大教堂,就坐落在教会区靠近市政广场的位置,与市教区委员会的办公楼遥遥相望,旁边则是贵族、富商与大律师居住的费舍尔区。就地理位置而言,甚至比某些正神教会更加优越,比如,隶属于天灾使团的净火教堂,便位于城郊的多隆镇,距离市区足有三个小时的车程——当然,我指的是马车。 这不是没有原因的,多隆镇靠近野生林区,每年夏秋之际森林火灾频发,天灾使团的人为了及时预测灾难并赶往救援,才将教堂修建在如此偏僻的位置,就连净火教堂之名也是因此而来。 至于赤红祷会冒着挑衅七大正神教会的风险,也要将夜母祭礼大教堂修建在教会区的原因,就更加简单了——这里的富人很多。 在这个时代,唯一颠扑不破的真理是:物质上越富裕,精神上就越空虚,因此,越发追求自我的安慰,无论其中是否掺杂某些驳杂的事物。对于信仰来说,是否纯粹并不重要,是否拥有才最重要。 夜母祭礼大教堂的整体风格偏向阴沉与昏暗,以灰与黑的色调营造出肃穆庄重的氛围。它往往在黄昏至入夜时分向信徒们开放,像正常的教堂般提供祈祷、告解与忏悔等服务。但很少有人知道,对于那些身份特殊的信徒来说,真正的祷告往往从午夜开始,正如他们并不知道,在信仰着“天界之主”的赤红祷会内,所谓“夜母”指的究竟是谁一样。 迷离的灯光、醉人的酒香、还有舞池里摇动的人影……巨大的枝形吊灯悬挂无数水晶,洒落梦幻的光斑;光洁的大理石墙壁饰以多彩的琉璃,遮挡昏昧的夜色;舞台上卖力吹奏的乐队,琴键里流出欢愉的乐声。 有人翩翩起舞,看着舞伴的目光却充满贪欲;有人搂抱在一起,恨不得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血肉里;还有人倒在地上,犹如蛆虫般扭曲蠕动。一切极尽人类想象的丑恶姿态,都可以在这里寻找范本。 气氛暧昧、喧嚣而又充满了癫狂的气息,像是一场极乐的飨宴。 彻夜的欢愉,让他们远离了这冰冷的尘世,逐渐靠近主的国度。那是至上无虚的天国、一切欢宴的终场、梦幻芬芳的殿堂。唯有流尽应流之血、受尽应受之难的人,才能得到主的认可,窥见那条通往神界的阶梯。 他们对此深信不疑,并且亲眼见证。 “而实际上呢?” 一层层阶梯环旋往上,最高层的房间贴满了彩绘的大玻璃窗,凸显出教堂的神圣感,却与下方的景象格格不入。克洛瑟尔主教站在窗前,手中摇晃着一杯比血更艳的红酒,看着它们在杯中涌起退落,犹如人在尘世间上下起伏,嘴角噙着一丝优雅的笑意:“只需一滴血液,再加一些致幻物,人就会比他们鄙夷的野兽更加野蛮,因为这就是他们的天性。” 匍匐在他身后的人不敢作声,几乎把额头贴在了地毯上。她知道,这位颇具哲学家气质的主教,尚没有把心中的见解全都发表完毕。倘若在这个时候贸然附和,那就不是讨好之举,而是找死了。 “市政厅的秘书长、市交通局的副局长、市教育局局长的夫人、市警署高级警督的千金、甚至还有市宗教管理局的一位副处长……他们出现在这里的意义,就是证明了教团联合的人有多么愚蠢,竟天真地以为只要付诸行动,就会收获理想。可是腐化往往来自内部,人的下坠也往往比上升更加容易,这是有科学依据的事情,伟大的先哲伽利略早已为我们验证了这条真理。“ “事实而言,我们的教义比他们追求的秩序,更受欢迎。”克洛瑟尔意味深长地问道:“流尽鲜血、受尽苦难,方能享受宴乐的芬芳。你觉得,为什么那些有身份的人都相信这句话呢,亲爱的菲雅莉小姐?” 极力控制心跳的菲雅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因为,鲜血与苦难都是他人的,他们只需欢享宴乐即可。” “正是如此。” 克洛瑟尔呵呵一笑,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他轻啜一口杯中的红酒,随口问道:“让你去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菲雅莉连忙回道:“是的,我已经实地进行了查证,就目前的观察来看,那间服从于《宗教法令》的教堂并未掌握任何魔法力量,只是被波及的对象,因势力弱小无法反抗而选择屈服。或许是迫于教团联合方面的压力,教堂的牧师并未与我详谈,因此,我在附近找到一位自称为女神信徒的居民,对其进行了采访,打算将报道的内容刊登于我所任职的《市民晚报》上,为谈判的召开营造舆论的优势……” “采访?报道?”克洛瑟尔听到这里,眉头微皱:“我似乎并没有给你这样的任务。” “都是属下自作主张!” 菲雅莉颤抖得更厉害了,克洛瑟尔主教给她的任务的确只是去试探天心教堂的虚实而已,至于所谓的采访报道,都是她在教堂里受了气后,一时控制不住情绪,想给那个神经病金毛女仆和三无面瘫脸牧师添堵才做出的决定。现在被主教责问,心中自然忐忑不已。 她清楚自己与这位主教的差距,不仅在于地位方面,更在于对方是受夜母庇佑的眷者,同时也深得“天界之主”的信赖。后者给了他权势、地位与统领教区的资格,而前者给了他超越人类的力量。 用通俗一点的说法,菲雅莉是“怪物”途径序列7的“吸血鬼”,这是赤红祷会——或者说血红宴乐所掌握的魔法途径。而克洛瑟尔主教,则是真正的吸血鬼,这是来自夜母的恩赐。 两种吸血鬼之间,没有任何可比性。 光是匍匐在他的面前,菲雅莉就感觉体内的血液不断沸腾躁动,简直要脱离血管,汇入一片污浊的漩涡之中。这是她的生命被掌控于他人之手的证明,一旦这位主教动了杀念,她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力。 幸好,克洛瑟尔主教似乎并不在乎她的擅作主张,只是微微颔首:“利用报纸的宣传来引导舆论,确实是不错的考虑。你做得很好,我其实并不反对你们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唯有如此人才能与机械的造物区分开来。唯一的要求是,不要像维若尔那家伙一样犯蠢。” 就是那个试图用牛马的血代替血肉祭品的家伙,已经预定了最偏远教区的终身扫厕所权利,只待这次谈判过后便予以执行。 呼。 菲雅莉悄悄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的私心并没有被主教看出来。 但其实,克洛瑟尔对她的小心思一清二楚,只是没有戳破罢了。这位精通人性的主教深知不是所有事情都必须追根究底,除非那涉及到自己的事业。 他忽视了仍匍匐在地毯上的菲雅莉,将视线转向下方欢愉的盛宴,眉宇之间已不见了刚才的轻松,只有深深的思索:若是如菲雅莉所说,那么,所谓的天心教堂不仅不是威胁,反而能够成为一把刺向教团联合的利刃,帮助他们在这次谈判中占据有利地位。 可是为何,他的心中总是隐隐约约,有股不祥的预感呢? *** 光洁无尘的纤足,轻轻踏过午夜时分的原野。浮游遗迹的尖顶,在夜色中若隐若现,颇似迷雾深处缓慢游弋的巨兽,给人以压迫之感。 牵着羊的少女停在了其中一座遗迹的阴影里,抬头时,看到了一轮似弦的银月。 模糊的记忆告诉她,很久以前,天上是有三轮月亮的。不知何时开始,只剩下了银色的那一轮。 “不是这里。” 她轻声对自己的小羊说道:“继续找吧,一定,就在这座城市附近。” 但是小羊没有继续前进,而是回头,为难地咩了两声。 圣夏莉雅微怔,随即才意识到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她回头望去,黑夜里城市的巨影像无边的山脉般隆起,建筑的边缘参差交错,塔顶与尖拱相互重叠,形成了扭曲的重影。视线再往上,穿过漂浮的雾气,便能看到一条金色的线,贯穿了城市的大街小巷,编织出一张巨大的网络,覆盖了所有人的命运。 前几日,圣夏莉雅便是沿着这张网,寻找记忆中熟悉的气息。可现在,这张网…… “纠缠在一起了?” 少女头一次露出惊讶的表情,看见那张网以某一点为中心向下凹陷坍塌,开始牵引网中的事物,朝着同一个方向坠落。据说宇宙中神秘诡异的黑洞会吸引天体,吞噬物质,制造出绝对虚无的领域。而此刻,这张覆盖着城市的命运之网,正在做同样的事情。 有一个奇点,是坍塌的中心,也是源头。 “我们回去,小羊。”圣夏莉雅当机立断,扯了一下小羊脖子上的灰绳:“必须找到那个奇点。” 它可能就是,一切的转折。 一人一羊,在夜色下转身,离开了古老的浮游遗迹,往自己来时的方向追去。 …… 同一时刻。 天心教堂,二楼,狭窄昏暗的房间内。 “Nice!”爱丽丝兴奋地举起手中的卡带:“终于完成啦!” 第三十一章 难道这是氪金游戏吗? “哈~” 爱丽丝又打了个哈欠,这已经是她清早醒来后的第三个哈欠了,这幅萎靡的姿态,实在让人担忧当代年轻人的身体健康与精神状态。正忙着加热蔬菜汤的林格回头看了她一眼,发现自家女仆的眼角带着很明显的黑眼圈,顿时皱眉:“你昨晚又熬夜了?” 爱丽丝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嗯啊。” 关于她熬夜的原因,林格一清二楚,和那台古怪的游戏机脱不了干系。考虑到那是女仆小姐的私人财产,他便没有想过没收,只是不冷不热地劝了一句:“注意身体。” “咦,你这是在关心我吗?”爱丽丝勉强打起了精神,目光炯炯地盯着林格,但后者没有理她,用木勺搅拌锅里的蔬菜汤,使其均匀受热,随口回了一句:“只是不希望你在课堂上睡觉,影响到其他人学习而已。” “那不就是担心嘛!”爱丽丝下定了结论:“没想到你还是傲娇系哇,林格!” “……” “虽然你的关心让我很感动啦,但是我的疲劳和熬夜没有关系,那不是身体方面的因素,而是精神上的打击!”说着,爱丽丝叹了一口气:“至于我为什么会受到精神上的打击,那就是一个说来话长的故事了。” 林格不是很想听爱丽丝讲故事,毕竟她的小脑似乎没有进化到如此发达的地步,但金毛灼眼的女仆已经自顾自地陷入了回忆之中,还用莫名深沉的语气给自己配音: “这一切的起因,都得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 *** 午夜,十二点,昏暗的小房间内。 “Nice!”爱丽丝兴奋地举起手中的卡带:“终于完成啦!” 幽蓝色光屏将少女的脸庞映照得有些苍白,在蒸汽风味十足的主界面上,是一个熟悉的弹窗:【游戏数据编辑完成,请重新插入卡带完成读取。】 历经三天——还是四天?有可能是更久——总之,经历了漫长的努力后,爱丽丝完成了自己从天才玩家到天才游戏制作人的跨越,成功开发出了19世纪第一款rpg游戏,其地位大致相当于地球历史上的《乒乓》。如果这个世界在未来点出了电子游戏的科技树,那爱丽丝毫无疑问将以祖师爷的身份名垂青史! 不过这些虚名她肯定是不会在意的,让她感到激动的,是“制作游戏”本身所带来的成就感。每一名游戏玩家的心中,肯定都藏着一个制作游戏的梦想,渴望把自己幻想中的世界呈现在所有人的面前,让他们沉浸在自己精心构筑的世界观设定、跌宕起伏的剧情发展、性格鲜明的角色形象以及独特有趣的游戏玩法之中。 若非如此,各类独立游戏平台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用RpGmAKER制作的小成本独立游戏了。 恩,包括小黄油(心虚)。 兴奋过后,爱丽丝放下手中的卡带,站起身来,原地做了一套广播体操,活动了一下因长时间蹲坐而有些僵硬的骨骼,然后重新坐回了游戏机前,插入卡带,准备开始拯救世界。 别忘了,林威尔市内还有一群吸血鬼等着她去搞定呢。 【检测到游戏卡带,开始扫描卡带数据】 【卡带数据扫描完毕,请等待游戏界面初始化】 【游戏界面初始化完成】 【wele to AliceGame system,player(亲爱的玩家,欢迎使用爱丽丝系统)】 伴随着最后的弹窗一并出现的,还有一个冰冷机械的少女音,不带丝毫人类的情感,把爱丽丝吓了一跳,连忙抓起旁边的耳机戴上,生怕吵醒了熟睡的梅蒂恩与林格。 “是系统内置AI的声音吗?” 她嘀咕了一句,倒也没在意,把注意力放在了游戏界面上,依旧是钢铁、齿轮、金属轴承与神秘符文所构筑而成的巨型建筑,形似钟塔,又似神殿。此时,幽蓝色的符文氤氲着神秘的光辉,钢铁的齿轮缓慢旋转发出吱嘎吱嘎的低语,高逾三十码的殿堂正门轰然开启,向爱丽丝敞开了内部的景象,随后,少女惊愕地发现,神殿内的场景,居然与天心教堂一楼礼拜堂的构造布局一模一样! 墙壁上折射阳光的玻璃窗与银质烛台、分成两列的橡木长椅、中央通往祭坛区域的过道、还有沉默垂首的女神雕像,面容笼罩在朦胧似夜的轻纱下,看不分明,唯有那双眼眸,慈爱而怜悯、温柔而博爱。在祂的视线注视之处,一团金色的光球缓缓漂浮,犹如风中的尘埃,起伏不定。 爱丽丝在惊愕过后,尝试用手柄操控了一下,发现整个游戏界面中,只有这团光球是可以选中的。她轻轻摁下了【确定】键,于是光球像烟花般炸开,淡金色的流光飞出,很快在游戏界面上编织为一个正方形的木制画框,边缘有着鎏金松纹的质感,画框主体内则描绘着这样的场景: 昏沉的天色下,笼罩在晦暗雾霭中的钢铁城市,死气沉沉,犹如择人而噬的猛兽;街道上没有行人,荒凉萧条,黑暗的街巷中,邪恶的眼眸窥视,血在流淌,显得格外诡异;背剑的少女,微微抬头,坚毅的目光凝视着街道的尽头;在少女身后,还有三位同伴,但是他们的脸庞都被挡在了迷雾之中,只能看到身体的轮廓。 爱丽丝一眼惊诧:“这不就是我和我的三根拐杖吗!?” 虽然说法有些冒犯,但她的确是这么想的。 整幅画面都以油画风格来呈现,色彩分明,对比强烈,显得很有质感。越过钢铁城市的尽头,在乌云凝聚的漩涡深处,隐约可见黑色的字母,和剪影化的人物形象以及GI社的反直觉LoGo一起组成了游戏的名字:《First Fantasy-Four warriors:最初幻想-四勇士》。 看到这个游戏名的一瞬间,爱丽丝嘴角抽了一下:“致敬?” 总不能是抄袭吧? 游戏是爱丽丝做的,要是游戏抄袭了,岂不是说爱丽丝也抄袭了? 绝不可能。 不管了,总之先启动游戏。 爱丽丝按了下去,摩拳擦掌,准备大显身手。 然后,发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一个弹框跳了出来,同时,之前曾出现过的冰冷机械的少女音再次提示道:【卡带未激活,无法启动游戏】 爱丽丝差点把手柄摔了。 开什么玩笑!? 我辛辛苦苦把游戏制作完成,结果你告诉我无法启动?是我没充钱还是怎么的?今天不给个说法,回去就把游戏指令公司的总部大楼给炸了! 但是在事情下定结论之前,她保持了最大程度的克制,心平气和地问道:“那么,要怎么样才能激活呢?” 如果答案是充钱的话她肯定毫不犹豫就……充钱了。 小氪不算氪。 然而,系统AI的回答,却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那冰冷的少女音,像刻板的机械造物般,给出了同样刻板的答案:“命运。” “啥?”爱丽丝眨了眨眼,一脸茫然。 系统AI的声线毫无起伏,为她解释道:“以SLp游戏网络接入器为服务器的子系统所能提供的运算能力有限,需接入更多的数据资料才能维持底层架构的完整性。为改善这种情况,主系统建议您将子系统接入符合要求的外部数据库,利用其中存储的资料承担SLp游戏网络接入器运行时所必须的算力消耗。经主系统扫描发现,当前世界的科技水平总体有限,唯一符合要求的外部数据库是位于星之核心的大规模信息干扰源,即——” “命……运。” 第三十二章 伤害之举是出于无意吗? 爱丽丝原本以为,这是个技术问题,没想到最后却变成了玄学问题。 智障AI来来回回就只会用那几句听不懂的话来敷衍她,一问到具体的方法就是【请玩家自行探索,对您游玩过程中造成的不便,敬请谅解】,就差没和她要好评了。不信邪的爱丽丝反复折腾了一晚上,还是没有成功激活卡带,一直到凌晨时才昏昏睡去,还没睡几个小时就被林格喊醒,起床准备早餐,如此阴间的作息,自然也把她变成了一个阴间人。 至少,在那双眼眸中满溢而出的怨念,令林格也毛骨悚然。 他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半步,冷静地评价道:“为了所谓的‘游戏’,便让自己劳累到这种程度,实在不是合适的选择。我想,你还是应该多把注意力放到自己的本职工作上比较好,爱丽丝小姐。” 金毛女仆闻言,眼睛一眯,贝壳般的牙齿上下一敲,发出了令人不安的磨牙声:“所谓游戏?你的想法太落伍了,林格先生。” 和古早时代把游戏当成电子……烟的地球家长有什么区别? 如果他不是自己的雇主,那肯定是要好好理论一番的。 可惜了。 爱丽丝摇摇头,决定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深究,以免影响了主仆之间的情感。考虑到林格这么三无面瘫的家伙不太可能有女性伴侣,于是她露出甜美的笑容,假惺惺地送上了自己的关怀:“亲爱的林格先生,请问什么时候可以开饭呢?” 林格戴着棉手套,把热气腾腾的坩埚从炉上移到了餐桌,回头道:“等梅蒂恩回来……” 话音未落,厨房外传来了粉发小女孩大呼小叫的声音:“林格!爱丽丝!大事不好啦!” 伴随着蹬蹬蹬的脚步声,梅蒂恩风风火火地闯进了厨房,表情惊慌失措,手里还攥着一张报纸。林格见此,略一挑眉,将视线投向了爱丽丝,隐约有责备她带坏了自家妹妹的意思。后者装作没看见,问梅蒂恩道:“发生什么事了?” “你们看这个!” 梅蒂恩“啪”一声将手中的报纸按在了餐桌上,指着其中一篇占据了颇大版面的报道,语气有些愤懑:“昨天来的那个记者,把天心教堂的情况刊登在了报纸上!” 爱丽丝闻言一惊,随即狠狠地批判了一番:“太无耻了、她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说好的不胡编滥造呢?” “恐怕她确实没有胡编滥造,只是采访的对象并非我们而已。”林格的反应倒是很平静,仿佛这件事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他摘下棉手套,去拿餐桌上的报纸,粗略地将报道扫了一遍,发现自己的猜测没有错,写下这篇报道的记者,也就是那位菲雅莉小姐,自称是在圣十字区采访了一位神圣女神教的信徒后,根据她的真实讲述所撰写的稿子。 报道基本以对话内容为主,大部分很平常,但其中有几段耐人深思。 「您对天心教堂的未来感到忧虑么?」 「是的,我与大部分人一样,在杨科先生开放教堂时,便是女神的信徒。无论是过去的杨科先生,还是现在的林格牧师,都是好人,愿意关心像我们这样贫穷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因为某些理由而被大家遗忘。」 「如果有能力的话,您愿意为天心教堂的存续出一份力么?」 「我的回答应是肯定的,小姐。因为这是正确的事情,女神亦会怜悯我们的心意。」 「您对《宗教法令》有什么看法?」 「我不太了解——或者说,这不是像我们这样的人应该了解的事情?」 …… 诸如此类,最后,记者小姐用一段话给采访做了总结:「这只是对圣十字区中一位普通市民的采访,但我相信已能代表绝大部分女神信徒的看法。据记者本人走访知悉,天心教堂建成至今已有三十余年,始终致力于救济与慈善事业,在圣十字区与白市民区的居民之间广受赞誉,并无劣迹。这样一间教堂,倘使幸免于《宗教法令》,我想亦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却不知为何走向了截然相反的道路。记者曾尝试采访天心教堂现任驻堂牧师林格先生,却被拒绝,其中是否有我们所不知晓的内情,与推行《宗教法令》的合理性一样,是仍值得我们深思的问题。」 “这个女人,好大的胆子啊。”硬是凑过来看完了报道的爱丽丝眉头紧皱:“她发这些,就不怕教团联合的人上门查瓦斯计费器吗?” “她不会怕。”林格道:“《市民晚报》的大股东是林威尔市蒸汽管道维修公司,而这家公司背后据说有赤红祷会的投资。” 赤红祷会则是林威尔市宗教互助协会的发起者与领导者。 爱丽丝一下子明白了。 “原来是一丘之貉!” 她嘴里冒出了林格听不懂的俗语,但多少能猜到其意。轻轻折上报纸,还给梅蒂恩,他说道:“这件事和我们没有关系。” “啊?怎么会没有关系呢?”女仆惊诧:“万一教团联合的人误以为是你背信弃义暗中搞鬼,你打算怎么解释?” 林格道:“不需要解释,因为教团联合不会中如此明显的计谋。这篇报道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挑拨我们与教团联合的关系,而是为了引起普通市民的同情心与正义感,为他们的谈判营造舆论优势。也就是说,这是教团联合的事,他们会处理好的。” “哦哦!原来是这样!” 小脑不完全发育的爱丽丝原本觉得这是一件大事,现在听完林格分析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了,撇了撇嘴:“那就让教团联合的人去头疼吧。不过,那个叫菲雅莉的无良记者,真不是个好东西,下次她还敢来,得好好教训一顿才行!” 她摩拳擦掌,气势汹汹,林格觉得她多半只是虚张声势而已,便没有理会,目光转向梅蒂恩,想告诉她别在乎这些小事,先吃早饭,却发现她的表情有些不对劲,像是犹豫,又有些不安。 刚才,自己和爱丽丝交谈的时候,她也是一言不发,看来,似乎有什么心事? 林格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人,便直接问道:“梅蒂恩,你在想什么?” 粉发小女孩吓了一跳:“诶、诶?” “如果有什么烦恼的事情,可以说出来。”林格对自己的妹妹,显然比对女仆要好得多:“我会帮你解决的。” 爱丽丝跟着瞎咋呼:“没错没错、我也会帮你的!” 你不帮倒忙就不错了?林格斜了女仆一眼,眼中全是不信任,但她依然假装没有看见。 “其实、就是,那个……”梅蒂恩欲言又止,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出了心中忧虑的事情:“我去找钟表店的约瑟大叔借报纸的时候,听到他说,昨天傍晚,看见玛吉太太和一个看起来很像记者的女人,在交谈……” 林格和爱丽丝瞬间反应过来,后者连忙问道:“所以你觉得,报纸上接受采访的那位女神信徒,就是玛吉太太?” “恩。”梅蒂恩低着脑袋,粉色小辫子没精打采地耷拉下来,忠实地反映着主人的心情。她既有些伤心,又有些期许地问道:“但是我觉得,玛吉太太应该不是故意的吧?她真的只是为了天心教堂着想,所以才会接受菲雅莉小姐的采访吧?” 昨天,爱丽丝的言语已经使她意识到,在这种敏感的时期接受报纸采访,不但无法保住天心教堂,还会带来很大的麻烦。所以,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慈祥和蔼的玛吉太太会做出这种伤害教堂的举动,毕竟,教堂帮了她那么多次,还曾经出钱,从热症的威胁中救回了她的小儿子汤姆的性命,而她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 刚才拿着报纸闯进厨房的愤懑语气,或许也不是针对报纸上的报道,而是针对玛吉太太的“背叛”。 但是,小女孩的心灵说到底还是天真且善良的,所以,愤懑不满后,又开始给玛吉太太——或者说给自己找理由,一个继续相信对方的理由。 对于这种涉及复杂人际关系与人情世故的难题,名为天才玩家实为社恐废宅的爱丽丝果断选择闭上嘴巴,将发言的权力交给了林格。而天心教堂的前驻堂牧师,面对妹妹的期许与侥幸,沉默许久后,轻轻点了点头。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梅蒂恩的头发,然后告诉她:“你说的没错。” “玛吉太太她,并不是故意要这么做的。” 第三十三章 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吗? “你真相信玛吉太太不是故意的?” 走在前往第七路公共交通站点的路上,爱丽丝好奇地问道。她一身女仆装在行人之中显得格外惹眼,尤其是脖子上挂着的银色兔耳耳机,更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不过少女一向心大,不在乎这些小事,自然就当做没看见一般,全都忽略过去了。 她向林格询问的,是报纸上采访的那件事。玛吉太太在这种敏感时期接受记者菲雅莉的采访,无疑是将天心教堂推上了风口浪尖的位置。加上林格之前还告诉过她,要小心提防这位玛吉太太,所以爱丽丝自然有理由怀疑对方的居心。 林格走在前面带路,目不斜视,轻轻地点了点头:“恩。” “不是在安慰梅蒂恩?” “不是。” “为啥呀?”爱丽丝感到不解:“你之前还说玛吉太太不是个好人呢……”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林格终于回头瞥了她一眼:“我的原话是,不要离她太近,也不要相信她说的话。” “这难道不是同一个意思?” “不是。” 林格收回目光,脚步踩在人行道的石砖上,发出有节奏的回响,压住了他本就低沉的嗓音:“宗教互助协会的人想要利用天心教堂,为他们的谈判营造舆论优势。你觉得这样的内幕,身为普通人的玛吉太太能想得到?” 人所处的位置决定了他们的视野,整日劳碌,忙于养活自己和六个孩子的玛吉太太,能有多少精力去关注这些与她无关的事情?更别说看穿内幕,在报纸上推波助澜了。 “有道理哦。”没有主见的爱丽丝点头附和,又问道:“这么说来,她的确只是想为天心教堂说几句好话,然后被那位可恶的无良记者给利用了?” “不。”林格却回道:“松石街的所有人都可能为天心教堂说话,只有她不会。” 语气平静,似乎只是陈述一个确凿的事实。 这笃定的态度,让爱丽丝更加好奇天心教堂与玛吉太太之间的关系,还想继续询问,但第七路公共交通站点已经到了。今日在这里候车的人特别多,拥挤推嚷得好像菜市场,让爱丽丝的声音刚出口便被一片喧嚣吞没,无声无息,林格自然也没听到。 金毛女仆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闭上嘴巴,心里知道从林格这里估计是得不到答案了,梅蒂恩更是一知半解。所以,要么直接问玛吉太太本人,要么就等主线剧情推进,主人公的背景故事,自然会慢慢揭露。 这等到猴年马月去? 她歪了下脑袋。 雇主和女仆在第七路公共交通站点等了大概五分钟后,就有一列蒸汽机车呜咽着从浓烟中驶出,逐渐减速停在了站点外。头一次见到这钢铁猛兽的爱丽丝自然两眼发光,就要跟着人群一起挤进去,却被林格拦住了。 “人太多了。”他说道:“等下一趟车。” 眼见人潮从身边涌过,爱丽丝变得很急:“快点啊、你不急?” “离上课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所以不急。”林格注视着逐渐被人影填满的车厢,平淡地说道:“如果你不介意粗暴的身体接触、糟糕的空气质量、脏乱的垃圾杂物的话,也可以现在就上车。” 爱丽丝当然很介意,所以她把脑袋一缩,装起了鹌鹑。 一个又一个冷漠的行人,迫不及待地向前挤去,涌向狭窄的车门,宛如成群结队的沙丁鱼涌向鲸鱼张开的巨口。他们的脚步就和这座城市发展的趋势一样急促匆忙,同时也彰显着这个时代的特征。与之相比,还停留在站点内等待的两个人,多少显得格格不入,但也不会有人多看他们一眼。 毕竟在这座城市中,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什么是值得关注的。 “话说,”爱丽丝忽然问道:“既然不是为了挑拨离间,也不是为了给天心教堂说好话,那玛吉太太到底为什么要接受那家伙的采访呢?” 林格看了她一眼:“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说明你对自己所处的时代还没有特别清晰的了解,爱丽丝小姐。”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女仆眨巴着眼,似懂非懂。 *** 过去十五分钟,另一列蒸汽机车入站,这回没有很多人挤着上车,林格与爱丽丝很轻松地找到了座位,喜欢搞怪的女仆还特意选了个靠窗的位置,透过玻璃窗去看沿街的景象。虽然蒸汽发动机喷出的烟气和轮胎摩擦地面溅起的灰尘使视野一片模糊,无论是行人还是建筑,落在眼中都只是朦胧的影子,但她还是看得津津有味,十分投入。 这世间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鲜的事物。 不过,这样的安静只持续了十几分钟。当列车沿着特定的路线离开圣十字区,进入河畔街的时候,她忽然扭头对林格说道:“这和我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 林格正在检查今天的教案,便随口道:“哪里不一样?” 爱丽丝将按在车窗上的手收回来,放在裙子上,同时坐正了身子,假装自己是个淑女,表情一本正经:“我记得之前你说过,这个世界的蒸汽时代早在十二世纪时就开始了,但到现在的十九世纪,依旧是蒸汽时代。” “答案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林格头也不抬:“因为两百年蒸汽圣战的缘故,时代的发展速度极大停滞,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恢复过来。” “可是,十九世纪和十二世纪之间,隔着七百年呢。”爱丽丝扳着手指头细数:“那什么蒸汽圣战持续了两百年,剩下的五百年,你们干啥去了呢?就算不能把科技水平推进到电气乃至信息时代,至少也该像蒸汽朋克小说里提到的那样,发明出了超级巨大的分析机、随处可见的动力炉、遍布整个城市的管道系统、可以载人的蒸汽飞艇、使用铳刃的钢铁骑士、还有模仿生物结构的仿生机械之类的东西吧?” 说着,她抬起头来,看向车窗外烟尘弥漫的街道,看到了一条喧嚣熙攘的河流:行人、商贩、雇员、旅客、扫除工人、醉酒壮汉、卖报童、卖花女、公共马车、私人马车、两轮敞篷马车、黄铜路灯、红龙雕塑、旧时代城墙遗址、脏兮兮的河水、漂流的垃圾、薄雾、寒风、烟尘、乌鸦、狗、黑猫、还有暗巷里的老鼠……肉眼所见的景象表明,这个时代与她想象中的蒸汽奇幻世界,似乎有些差距。 在两百年蒸汽圣战后的又五百年间,当时的人们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既没有走上另一条道路,也没有在原本的道路上坚持到底,反而像停留在原地,不再前进,也不再后退? 她的问题使林格的注意力从教案中抽离,合上课本,他稍微想了想,忽然说道:“公元1166年,大布列塔王国皇家研究学会的会长瓦特发明了蒸汽机,宣告人类文明正式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 “公元1252年,掌握蒸汽机核心技术的蒸汽教团爆发内乱,十二月宣言引发了蒸汽教团与其内部分裂出来的阿尔法骑士团之间的争斗,并逐渐演变为波及整个西格利亚大陆的战争,史称蒸汽圣战。” “公元1400年2月12日,成立不过一年的现实主义教团联合攻破蒸汽教团的总部,取代了其统治地位。此后,蒸汽圣战便演变为教团联合与阿尔法骑士团之间的争斗。” “公元1404年2月2日,联合军队攻破圣城底佩希翁,阿尔法骑士团覆灭,西陆诸国亦损失惨重,教团联合成为此战中唯一的赢家,蒸汽圣战就此落幕。” “公元1767年5月12日,拉曼·塞勒发明了外悬挂车厢的蒸汽机车,由教团联合取得专利并完成改进,几乎革新了整个西陆的交通系统。同时,也是蒸汽时代最后的伟大发明,自此之后,人类在蒸汽科技上的研究,再未取得突破性的进展。” 时间距此,已经过去了百年。 原本想用所学的知识来回答这个问题,但仔细回忆了一遍蒸汽机发明后的科技史,林格的声音却逐渐降低,到最后变成了自言自语般的呢喃。 他不得不承认,爱丽丝的质疑是有道理的,从蒸汽圣战落幕的公元1404年到拉曼·塞勒发明蒸汽机车的公元1767年,三百多年时间里,人类在蒸汽科技上取得的研究成果寥寥无几。到了最近的一百年间,更是连像样的发明都没有了。 这很奇怪。 更奇怪的是,作为历史系的大学生,自己却从未思考过类似的问题。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操控了一切。 他的眼眸深邃,陷入了沉思之中。 旁边的座位上,提出问题的爱丽丝反倒被忽略,但也不生气,因为她又听到了两个老朋友的名字:发明蒸汽机的瓦特,以及发明了外悬挂车厢式蒸汽机车的拉曼·塞勒。 在地球历史中,瓦特是蒸汽机的改良者,而拉曼·塞勒——准确地说,拉曼·塞勒公司,则是一家蒸汽车的生产制造商。 两个世界,相似的历史形象,再度重合。 第三十四章 差点就迟到了吗? 直到下车的时候,林格还是没能给出答案,不过爱丽丝已经不在乎了,或者说她早就忘记了这件事。至少林格告诉她“我不知道”时,她还歪着脑袋反问了一句:“不知道啥?” 这趟列车行驶了大约半个小时,以圣十字区的松石街为起点,一路经过河畔街、香草街、风巷、拉文巷与马丁街,最终在绿湾区的亨特福格街道停下。 这片街区已是林威尔市的最边缘地带,仅隔数百米便是还未开发的沼泽地带,据说远古时期,那里曾是猛犸象与齿虎的栖息地,还有黑角犀在泻湖中悠然地吃草,如今只剩下随处可见的椋鸟、松鼠与一些城市里逃出去的野犬。 中古时代,一条名为布鲁克溪的河流穿过沼泽,形成了天然的港湾,摩律亚人因此短暂停留,造就了他们与“伤心之城”的第一次邂逅。但是,从绿湾古老的沼泽地吹来的雾毁损了圣米迦勒教堂的壁画,市民误以为是摩律亚人的巫术所致,群情激奋下将他们驱逐,或许也预示着这个民族永远流浪的宿命。 到如今,布鲁克溪留存于地表的部分早已干涸,河道被芦苇与杂草占据,地理学家曾说它依然在林威尔市的地底流淌,与绿湾这个名字共同铭刻在了这片土地的历史上。和城郊绿地的浮游遗迹不同,这里的考古更加贴近原始风貌。 圣洛伍德国立学校就坐落在绿湾区的文德斯低地上,占地约550公顷,教团联合财大气粗地将附近一片森林也囊括其中,据说是为了春秋季时组织学生们郊游野餐更加方便,其义务教育的质量,足以令王国公共事务部的官员们集体羞愤自杀——当然,他们并不可能这么做。 目送蒸汽机车轰隆隆地远去后,林格在街上招了一辆出租马车,往圣洛伍德国立学校的方向驶去。 习惯了平稳的蒸汽列车,颠簸的马车令爱丽丝叫苦不迭,连声抱怨,认为蒸汽列车早就该彻底取代马车了,以后奔跑在街道上的出租车都应该是四个轮子而不是四条腿……之类的话,说得车夫脸色有些发黑。 好在这段路程不是很长,十分钟后车夫收了五便士的车费,迫不及待地把这个大言不惭的女仆送下了车。考虑到他的精神损失,林格特意多给了一便士的小费,以后会从爱丽丝的薪水里扣除——话说她有薪水吗? 明明临近上课时间,但来到校门时还是可以看见不少学生在做最后的冲刺,当然,他们都在校门口被校长斯嘉丽夫人拦了下来,进行口头的批评教育。爱丽丝见此,用手臂戳了戳林格,揶揄道:“你这所学校的校风校纪似乎不太行啊?” 林格不为所动,反问爱丽丝:“你没有注意到这些学生的共同点吗?” 共同点?爱丽丝仔细观察,的确有了一些发现:圣洛伍德国立学校并没有统一的制服,而这些学生的衣着都比较朴素或者说简陋;另外,他们的年龄都比较大,应该在十岁到十五岁之间。 她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林格,后者微微颔首,说道:“圣洛伍德国立学校本就是面向平民阶层的慈善学校,但同为平民亦有不同,既有那种不愁温饱的,也有那种困顿潦倒的。在后者的家庭中,十岁以上的孩子已经可以算是重要的劳动力了,每天早晨,女孩要帮助母亲处理家务,男孩则通常兼职卖报童、牛奶工之类的活计。他们要为家庭劳碌之后,才能带上课本,进入校园学习,这是义务教育制度也无法改变的事情,应该说是社会问题。” 原来是这样。 爱丽丝挠挠头发,为自己刚才的嘲笑感到羞愧,小声道:“对不起。” 林格颇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摇摇头:“没什么,这不是你的错。” 他带着爱丽丝,在一众“老师老师”的问候声中来到校门前,向校长斯嘉丽夫人道了声早安。后者也微笑颔首,表示问候。当她看到林格身边的女仆时,还露出了有些愕然的表情:在她的印象中,林格应该不是那种贪图享受的人才对,怎么连上课都要带着个女仆伺候呢? 如果她知道实际上是谁在伺候谁的话,恐怕就不会这么想了。 林格介绍道:“她是我的女仆爱丽丝,想要了解一些关于历史方面的知识,正好我今天有课,就带她过来旁听,希望您不会介意。” 在他的眼神暗示下,往日里桀骜不驯的爱丽丝终究还是低下了高傲的头颅,乖乖地行礼问了声好,虽然那礼节多少有些不伦不类就是了。 “没关系。”斯嘉丽夫人笑呵呵地摆了摆手:“年轻人渴望知识,应当说是我们这个国家的一件幸事,而我又怎能违背导师的期许呢?” “感谢您的慷慨。”林格向她道谢,然后便告辞打算去上课,就在他转身时,斯嘉丽夫人忽然喊住了他,在他疑惑的时候,微笑着说道:“我注意到最近报纸上有一些不太详实的报道,希望那不会影响到你上课时的心情。请你相信,包括我在内,我们都是信任着你的,林格先生。” 林格闻言沉默了一下,他并不惊讶于教团联合的态度,而是惊讶于他们的反应速度。早上刚刚发售的报纸,消息却已经传到了他们耳中,并借斯嘉丽夫人之口向自己传达态度。这足以说明,他们一直都在关注自己,恐怕菲雅莉小姐的采访稿还没印刷出来,内容就已经摆在了朗宁先生的办公桌上了吧? 问题是,教团联合为何如此关注自己呢?仅仅因为他的态度良好,神圣女神教又是林威尔市内第一家服从于《宗教法令》的教会吗? 反对、游行、谈判……在教团联合与宗教互助协会的斗争之下,还隐藏着怎样的暗流? 像是命运。 他忽然想到。 最近似乎总是听到这个词,远至一星期前在市政广场与神秘少女圣夏莉雅的相遇,近的如早晨爱丽丝的讲述。在某一时刻,他的人生与这个词语紧密联系,而起因或许可以追溯至所谓的“金苹果”。 梅蒂恩也吃下了那颗苹果……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件事,这时,爱丽丝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提醒:“你在想什么?该去上课了吧,林格?” 林格这才回过神来,向斯嘉丽夫人表示歉意并回答她:“请您放心,我不会让这些事情干涉到自己的本职工作。” 斯嘉丽夫人点点头,于是林格才带着爱丽丝转身离开,往五年级的教学楼走去。 由于不缺经费的缘故,学校内部的绿化状况良好,风景优美,建筑大多是肃穆威严的古典样式。行走在草坪间的蜿蜒石道,沿途欣赏美丽的景致:花坛里迎着寒冬盛放的紫罗兰与金盏花;人行道两侧茁壮成长的香桃木、酸橙树与黎铎利雪松;林间隐没的杜鹃、芦苇莺和喜鹊的叫声;甚或有环绕校区的水渠,潺潺流水经此淌过,汇入中央的人工湖,水里生长着醉鱼草、银莲花和女贞。 爱丽丝正兴致勃勃地看一位园丁修剪草坪上的观赏植物,没有注意到林格已经很长时间没说话了。当她暗自期待园丁手滑把旁边开了花的枝条剪下来,自己再名正言顺地过去讨要时,走在前面的林格没有预兆地停下了脚步,让注意力分散的少女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他的后背上。 “到了。” 他说道。 “啊?”揉着鼻子的爱丽丝抬起头,眼前是一橦三层楼高的红砖建筑,有弧形的山塔、对称的长廊与开阔的方窗,正中央的塔壁立面上还镶嵌着一轮钟表,最粗的那根指针正缓缓地走向九点钟的位置。 圣洛伍德国立学校,五年级教学楼,到了。 第三十五章 这些历史是真实的吗? 五年级的紫藤萝班共有36人,每一个都是对知识充满了渴望的好孩子。在他们这个年纪,本应上街或者进厂找点活计,养活自己和家人,但义务教育给了他们打开另一扇门的钥匙,这些比笼子里的金丝雀更早经历过人情冷暖的孩子,也更懂得珍惜自己现在拥有的事物。 五年级的课程除了基础的文法、数学、地理和历史外,也有如体育、缝纫、烹调之类的课外教育。在这其中,历史是主要科目之一,课程所占比重远高于数学与地理,足以和文法课相提并论。 初始教派的信徒们,似乎对留存过去的痕迹情有独钟,任何一位工作人员,哪怕是草坪上修剪植物的园丁,都能滔滔不绝地与你说上一段创世纪以来的历史。 走进课堂,林格对一双双好奇兼具疑惑的眼眸视若无睹,给了爱丽丝一本笔记和一支笔,把这个大龄熊孩子打发到了教室最后面,让她自己玩去,只要不打扰其他人上课就好。 结果爱丽丝不负众望地让他失望了,这位金毛女仆虽然是唐突插入课堂的外来者,但很快凭借着自己的智力优势,与周围的低龄熊孩子们打成了一片。以她的座位为中心,小范围内的叽叽喳喳连窗外林子里的鸟鸣声都压了下去,林格甚至看到她戴上了那副特立独行的兔耳耳机,装模作样地扮兔子逗孩子们玩,发出一阵阵欢快的笑声。 虽然她富有童心不是什么坏事,但发挥的场合多少有些不太合适。林格轻轻咳嗽一声,说道:“请安静下,先生小姐们,该准备上课了。” 说着,他给了爱丽丝一个警告的眼神。 爱丽丝立刻正襟危坐,装出一副我是乖宝宝的模样,围绕在她周围的低龄熊孩子们也一哄而散,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总算让课堂秩序恢复了正常。 林格拿起课本:“现在,请将你们手中的《王国古代史》翻到第52页,今天,我们将继续学习大布列塔王国百年战争时期的历史。” 一片翻书声。 爱丽丝没有书,所以只能听着,不过却捕捉到了关键词:百年战争? 考虑到大布列塔王国的原型,那么林格今天要讲的应该是英法百年战争?法国的原型又是谁?白色城邦共和国吗? 她开始记笔记,多年不曾动笔导致字体犹如狗爬般丑陋,歪歪扭扭的变成了只有爱丽丝一个人能看懂的密语,保密程度相当之高。 林格的声音回荡在教室内:“上一节课我们已经讲到,公元512年爆发于布列塔尼亚王国与索罗亚斯特王国之间的‘北境战争’,又称为‘哲人战争’,是百年战争的开端。起因是一位在索罗亚斯特王国宣传新思想的哲人遭到当局迫害,逃至布列塔尼亚王国避难,给了前者开战的借口。那么,有哪位先生或小姐能够告诉我,这位成为战争导火索的哲人叫什么名字,他所宣传的又是怎样的思想呢?这个问题值2分。” “老师、我会!” 很快便有熊孩子举起手来,然后在林格的眼神示意下起身回答道:“是马丁·路德!他是文艺复兴的四先哲之一,倡导因信称义,开创了信义神学派,并、唔,并引导了第一次宗教改革,对整个宗教史来说,都有极其深远的影响?” 说到后面,语气已不是那么确定,但林格还是点头,肯定了他的回答:“不错,看得出来,你确实有用心复习过,迪斯特先生加2分。” 熊孩子便很高兴地坐下,教室最后面的爱丽丝嘀咕了一句:“我还以为你叫哈利·波特呢。” 同时,她在笔记本上写下了熊孩子提到的那位哲人“马丁·路德”的名字,加上之前的哥伦布、麦哲伦、达尔文、瓦特、拉曼·塞勒,这已经是她第六次听到来自地球世界的名字了。 文艺复兴四先哲,其他三个人,该不会也是地球世界的历史人物吧? 她一边思索,一边分出心神听林格讲课。 “在北境战争的初期,穷兵黩武的索罗亚斯特王国占据了绝对优势,发动闪电般的攻势,布列塔尼亚王国的王室与贵族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已丢失了边境的所有领土,六个月后整个北境沦陷,落入敌手。文艺复兴虽然给这个国家带来了各种先进的思想与新颖的发明,但似乎没能转化为实际的战力,没能帮助国家强盛起来。” “生活在布列塔尼亚王国的人民,同时忍受官僚统治的腐朽与野蛮敌军的侵略,积怨许久,只待火星落下,便迎来爆发的时刻。” “公元550年,先哲马克斯提出了“宪政主义”与“庶民救国”的理念,号召人们为建立一个议会制的君主立宪国家而革命,得到了众多底层民众的支持。外有索罗亚斯特王国的大军,内有团结了庶民与市民阶级的救国同盟军,内忧外患之下,布列塔尼亚王国的政局迅速崩溃,战局陷入糜烂,十年时间便丢失了大半国土。危急时刻,王室与大部分贵族抛弃王都伦克斯廷,仓皇南逃。” 爱丽丝听到这里人都麻了:“马克斯在英国领导资产阶级革命,王公贵族抛弃国土衣冠南渡,我这是活在哪一条世界线上?” 林格并不管她的心理活动有多么复杂,只要剩下的低龄熊孩子还用心听就够了,这个大龄熊孩子完全是凑数而已。 他继续讲道:“就是在这样风雨飘摇的时刻,一位在当今时代研究王国古代史时绝对无法跳过的伟大人物,也是无可争议的救国英雄,登上了历史的舞台。有哪位先生小姐知道他是谁呢?这个问题值1分。” 这回举起手的人更多了,除了爱丽丝以外的熊孩子几乎都争着回答问题,足以证明那位伟人确实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 林格随意点了一位学生来回答,是个雌性熊孩子……咳咳,我是说,是个可爱的小女孩,用有些糯软的声音回答道:“是拿破仑元帅吗,老师?” “回答正确,赫敏小姐加1分。” 我超、赫敏! 不对。 我超、拿破仑!拿皇! 也不对啊,这里是日不落帝国。 拿皇帮英国打赢了英法百年战争,为什么我会做这样的梦? 爱丽丝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彻底放弃治疗。 “公元556年,救国同盟军的将领拿破仑率领志士军团,于坦特维尔平原拦截并俘虏了弃国逃亡的国王与贵族,废黜旧王,拥立新王,即‘光复女王’维多利亚一世。之后,仅以南境部分领土,约占布列塔尼亚王国疆域八分之一的区域建立起布列塔尼亚第二王国,开始救亡图存的道路。” “值得一提的是,维多利亚一世女王登基时所处的坦特维尔平原,便位于林威尔市外的城郊绿地。因此,我们这座古老的城市,也曾经站在过历史的风口浪尖,亲眼见证了它转折的道路。我们之中的每一个人,更有义务铭记这段历史,相信我们的血液中,曾经有王国的兴衰在此流淌。” 林格讲到这里,放下课本,环视课堂,见孩子们都露出了似懂非懂的表情,并不失望,因为他知道,现在对他们说这些道理还有些太早。但没有关系,总有一天他们会理解的,就像埋下了一颗种子,总有一天是会开花结果的,在此之前,只需耐心地等待。 他再度开口,声音仿佛与这座城市曾陷在历史中的余音重合,回荡在教室内,讲述关于过去的故事。 “公元560年,任第二王国元帅之职的拿破仑率军击退了索罗亚斯特王国的大军,保住了王国的存续,也令这场战争进入僵持阶段。” …… “公元562年,维多利亚一世女王宣布编纂新宪法,提高资产阶级的地位,同时,鼓励新式思想的传播与科技发明的创造,种种举措使第二王国的国力逐渐强盛起来。” …… “公元578年,由拿破仑元帅率领救国同盟军,向索罗亚斯特王国发起了收复国土的战争,史称‘光复战争’。” …… “公元590年,最后一支索罗亚斯特王国的军队从原布列塔尼亚王国的边境线撤离,宣告着‘光复战争’的胜利。” …… “公元591年,布列塔尼亚第二王国与白色城邦联合王国组成同盟军,对索罗亚斯特王国发起反攻。公元602年,在11年的抵抗之后,索罗亚斯特王国宣告灭亡,以“霜落线”为分界,南境由白色城邦联合王国占领,北境则归于布列塔尼亚第二王国的管辖。此即‘立国战争’的胜利。” …… “公元606年,由维多利亚一世女王在旧王都伦克斯廷加冕,改其名为伦威廷,建立大布列塔与北索罗亚斯特联合王国,代表这场持续了94年的战争终于结束,后世称为——” “百年战争。” 第三十六章 不符合爱丽丝的择偶标准吗? 两堂历史课后便是午休时间,林格是个不拖堂的好老师,几乎是掐着点宣布了下课,然后在讲台上默默地看着熊孩子们像脱缰的野马般狂奔回家觅食。待人去楼空后,他来到教室最后面的桌子,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笃笃”的声音:“该醒醒了,爱丽丝小姐。” “啊?” 金毛女仆抬起头来,一脸茫然:“下课了?” 林格恩了一声,又说道:“如果你不愿意下课的话,也可以留下来旁听下午的数学课。” 爱丽丝猛然间打起了精神,从椅子上站起来,义正辞严地说道:“我们回去吧,该准备吃午饭了,别让梅蒂恩等太久哦!” 她最讨厌的就是数学课了,仅次于语文外语物理地理历史化学等科目。 林格对此不置可否,转身离开了教室,爱丽丝忙收拾好笔记本,屁颠屁颠地跟上。 两人出了教室,沿着长廊往校门的方向走去,花坛里的紫罗兰正迎着寒冬开放,香气馥郁。爱丽丝手贱,喜欢去撩拨它们的花瓣,要是被园丁看见了,少不了一通训斥。但她的运气到底是比较好,直到两人离开教学楼都没有发生这种情况。 虽是寒月,但天气难得晴朗。由于靠近郊区,学校附近的空气质量颇佳,仰起头还能看见蔚蓝清澈的天穹,点缀着几朵柔软的白云。这幅景象令人心旷神怡,是生活在市区的人绝对难以想象的,他们的生活中只有烟尘、雾霾与阴惨惨的乌云。 好天气也会带来好心情,爱丽丝对着太阳伸了个懒腰,感觉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清清爽爽。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看着走在前面的林格,忽然间玩心大起,像个小孩子似的踩着林格的影子前进。 为了防止被林格发现,她还刻意找了个话题,分散对方的注意力:“话说回来,你当个老师也蛮像模像样的嘛,明明之前是个牧师来着。一个是忽悠人的职业,一个是教育人的职业,你是怎么做到无缝衔接的?靠演技吗?” 林格回道:“我在大学时,曾有代导师授课的经验。”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你在大学时的成绩很好咯?” “一般。” 爱丽丝撇撇嘴,她知道真正的学霸总会这么说,所以才不相信他的自谦,更是凭着坚韧的意志力,硬生生地忍住了继续询问的念头,不想听到林格嘴里蹦出一大堆奖项来,对自己的智力造成压倒性的打击。 她不开口,林格反而主动询问她:“你呢,爱丽丝小姐,你在那边的世界,学习成绩又怎么样?” “我?”爱丽丝怔了一下,然后挠了挠头发:“我不知道呀。” 这是实话,在少女有记忆以来的人生中,似乎只有躲在房间里打游戏的记忆,而没有她在校园里上课学习的记忆,仿佛她天生就该是个天才玩家,而不是其他什么身份。 林格点点头,又问她:“那么,经过早上两堂历史课的学习后,你有什么感想么?” “感想?拿破仑元帅很厉害算不算?” 扶大厦于既倒、挽狂澜于将倾,硬生生把一个濒临灭亡的国家送上了大陆强国的位置,更重要的是,他没有称帝,所以也没有被清算,最后寿终正寝,葬于皇室墓园之中。比起地球世界的同位体来说,结局好了不止一个档次。 若要追究原因的话,可能是因为异世界没有滑铁卢桥吧? “拿帅自然是英伟人物,这种事连街边的小鬼都知道。”林格瞥了她一眼:“除此之外呢?” “呃呃。” 爱丽丝冥思苦想,绞尽脑汁:“除此之外嘛,恩,我感觉,这个世界的历史……未免也太混乱了点。” “混乱?” 林格不太理解她的意思,皱眉道:“从创世纪到古世纪,从中世纪到新世纪,历史的脉络清晰可见,何来混乱之说?” “可能对你们来说很正常,但在我看来,就是很混乱。”爱丽丝说着,把自己的笔记递给他:“不信你看看?” 看看就看看。 林格翻开了她的笔记,眉毛当即拧在了一起。说实话,这些神秘的魔法咒文估计只有记录者本人才能看得懂了。于是他把笔记还回去,很诚实地告诉她:“我看不懂。” “就这?” 爱丽丝抓住这个机会狠狠地鄙视了他一番,然后才解释道:“这些,都是你们这个世界的历史人物:哥伦布啦、麦哲伦啦、达尔文啦、还有刚才上课时提到的马丁·路德和拿破仑元帅,以及他们的对应事迹。” 爱丽丝没有把《本督山伯爵》和《三个火炮手》这种整蛊neta算进去。 原来她真的有认真在做笔记。 林格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让她继续往下说。 “如果我告诉你,这些人在地球世界的历史同样出现过呢?而且他们的定位十分相似。”爱丽丝拍了拍手中的笔记:“哥伦布和麦哲伦是探险家、达尔文是科学家、伟大导师马克思是思想家与哲学家、马丁·路德是神学家、拿破仑是军事天才与救国英雄……这都是可以对得上的,然而,细化到具体事迹上,却显得乱七八糟。” 伟大导师在英国领导资产阶级革命、欧洲皇帝帮宿敌国家打赢了百年战争,得发多大的癫才能写出这种混账玩意啊? 反正爱丽丝肯定写不出来。 听完她的讲述,林格若有所思,脚步也下意识放缓了些许。 如果爱丽丝没有瞎编,那么或许可以证明两个世界之间确实存在着某种联系,并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产生影响了。爱丽丝这位从天而降的异界来客,并不是孤立的事例。在她之前,或者在她之后,还将有更多的节点,连接起两个世界的历史么? 当然,这些太过复杂的事情,林格暂时不想考虑。作为一名历史系的大学生,他只是单纯地对另一个世界的历史产生了好奇的心理,想要知道爱丽丝口中的这些历史人物,在另一个世界中有怎样的事迹,他们在历史的长河中,又处于怎样的位置? 于是,他回头,对自家女仆说道:“爱丽丝。” “啊?” “回去之后,能和我讲一下你们那个世界的历史么?” “不行!”断然拒绝。 “为什么?” “我很忙的!”理直气壮。 “如果最后我发现你其实并不忙呢?” “呃!”心虚慌乱。 在林格平静的眼神注视下,爱丽丝举手投降了,憋屈地答应下来:“好啦好啦、我和你说就是了!你这个压榨女仆的黑心雇主!” 最后这句话是很小声的嘀咕,虽然林格还是听到了,但他并没有在意,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便收回视线,继续向校门口走去,同时说道:“作为报酬,你可以在我房间的书架上拿一些书去看,唯一的要求是,不要有任何损坏。” “真哒!?” 爱丽丝没想到自己还有报酬,眼睛一亮,感动得决定今晚睡觉以前都不再黑林格了。 “还有,”林格又说道,“以后我有课时,你也可以来学校旁听,像今天这样。如果你对其他课程感兴趣的话,我会向斯嘉丽夫人申请,给你一张临时的凭证。当然,一切的前提是,不要耽误了自己的本职工作,明白吗?” “……” 爱丽丝这下不止是感动了,她还有些怀疑:“你怎么、突然间对我这么好,林格?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虽然这家伙确实有点小帅,但爱丽丝可不吃三无系、傲娇系和亚撒西。非要问她的择偶标准的话,至少得是个人权角色吧?一出强三年,三年不削弱那种。” 爱丽丝用旁白的方式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林格的耳朵自动过滤了她的胡说八道,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只是因为你今天的表现让我觉得,多少没有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而已。” “哦?这是在夸奖我吗?” “你可以当做是。” “嘿嘿,我也没有那么好啦。” “你还真当做是了?” “诶、难道不是吗!?” 主仆的交谈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校园的风声之中。 第三十七章 爱丽丝想要成为灯塔吗? 之后的时间里,爱丽丝迎来了平淡的日常生活。 每天早晨六点,准时被林格从被窝里拽出来,打着哈欠准备早餐,同时提升自己烹饪技能的熟练度——虽然大部分情况下只是给林格打打下手,递一下锅碗瓢盆和调味料啥的。不过她坚信,只要自己足够努力,终有一天能够成长为完美女仆,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七点,梅蒂恩也起床,兄妹俩做完简单的晨礼后,三人一起在餐桌上吃早饭,同时翻看粉发小女孩从邻居那里借来的报纸,密切关注谈判的进展。梅蒂恩对于上面鼓吹信仰自由的报道深信不疑,心怀希望,而爱丽丝总会站出来大放厥词,指点江山。只有林格,不闻不问,好像真的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 吃完早饭后,如果有课的话,林格就要去圣洛伍德国立学校给那些低龄熊孩子们上课,爱丽丝这个大龄熊孩子也会跟过去。 经过一个多星期的学习后,她到底学会了什么,林格并不清楚,只知道她已经成功地和周围的熊孩子打成一片,甚至隐约成为了他们的头目,每次下课的间隙,就带着一帮熊孩子招摇过市,和隔壁班级玩打仗游戏,或者给他们讲什么哈利·波特的故事,活脱脱一副孩子王的模样。 还有一次,这家伙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居然聚集了三个班的孩子,在操场上排列方阵,教他们做一套名为“第七套广播体操”的古怪动作,动静之大,连校长斯嘉丽夫人都惊动了。虽然她并没有介意,还笑言孩子们有活力是一件好事,但林格依然心力交瘁,总感觉如果有一天自己离开了学校,肯定不是被解雇的,而是被爱丽丝这家伙气死的。 在没有课的时候,林格的生活相对比较单调,通常是待在自己的房间内看书,有时也会辅导梅蒂恩的学习。距离药剂师资格考试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对于梅蒂恩来说,这是很重要的考试,因为关乎到她的心愿与理想。 考试的难度不大,本来以梅蒂恩的努力程度与学习天赋,是很有机会的,但偏偏出了《宗教法令》这么一件事,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为了让妹妹专注于学习,林格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严禁一切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爱丽丝——接近她。 虽然所举的例子不太恰当,导致当事人表达了强烈的不满,但林格视若罔闻,我行我素。这冷漠的反应一度使女仆寒心,产生了辞职的念头。但在林格隐晦地点出她的职业素养与工作态度存在一定缺陷之后,辞职的念头立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说这是为了梅蒂恩考虑,如果自己辞职离开,粉发小女孩一定会伤心到哭泣落泪吧? 决不允许小女孩伤心哭泣的女仆爱丽丝!你好温柔! 啊,你问梅蒂恩怎么说? 梅蒂恩正在房间里学习呢。 除此之外,上次提到的那件事,林格并没有忘记,偶尔会抽出一点时间,听爱丽丝讲述关于地球世界的历史,再和自己所掌握的知识对照,研究两个世界的相似之处。 前面还好,除了两百年蒸汽圣战以外,其他的历史大事件如百年战争、地理大发现、航海贸易和殖民时代等,都有类似的对照,符合人类文明发展的基本进程。但从地球世界的20世纪开始,情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电力……” 坐在书桌前的林格,看着笔记上记录的内容,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也只有在思考这种问题的时候,他会发出无意识的呢喃,泄露内心的真实想法:“在天空中毁灭万物的雷霆,真的能够取代蒸汽机和煤炭,成为新时代的能源吗?” “当然可以。” 毫无淑女的羞耻心,爱丽丝趴在林格的床上,翘起来的脚丫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被单,一只手撑着脸颊,另一只手翻动眼前的书本,随口回道:“正是因为开发了电能,人类文明才有了更大的可能性。这是一种没有污染、利用效率也更高的能源,我和你提到的电脑、电视、手机、电灯……涉及到地球人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是依赖电力驱动的。” “虽然也有所谓的新能源,像太阳能、核能、星能之类的,但最后还是要转化为电能来使用。还有石油之类的化石燃料,属于不可再生能源,污染性又强,局限性太大,我们早在26世纪就把它们淘汰了。据科学家乐观估计,地球文明想要找到取代电的新能源,至少得等到30世纪、跨入星际时代才行。” “所以,毫不夸张地说呀,电,就是人类文明的氧气。人缺氧,就会死,你滴,明白?” 爱丽丝说到这里,得意地仰起头,露出金色马尾下一截光洁的脖颈,神态骄傲得仿佛电能就是她发现的一样。 “我很难想象,也从未听说过。”林格摇了摇头:“如果电能真如你所说的那么重要,皇家科学院的学者们应该早就开始研究了才对,但是直到现在为止,仍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所以我才说,你们这个世界的文明发展真是太奇怪了。”爱丽丝哼了一声:“明明在12世纪就进入了蒸汽时代,但是整整七百年时间,既没有把蒸汽科技发展到极致,也没有研究出取代蒸汽机和煤炭的新能源。你们这个世界的科学家,平时到底在研究些什么东西啊?” 林格没有回答,或者说他没办法回答,因为他只是个历史系的大学生罢了,既不是大科学家,也不是大发明家。 爱丽丝并不指望得到他的答案,倒是对于自己把林格问得哑口无言这件事沾沾自喜,仿佛赢得了一场伟大的胜利。 她嘴里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高兴地把借来的书翻到了下一页,然后,在连篇累牍的记载之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名。 “咦,又一个。” 她取来旁边的笔记本和钢笔,倔强地趴在床上,用狗爬式的丑陋字体,记下了又一个老朋友的名字与他的事迹,一边写一边嘀咕道:“弗洛伊德……着名的心理学家……撰有多部心理学巨作,影响广泛……帮助心理学成为了一门专门科目,贡献巨大……” 再仔细看她的笔记本,可以发现已经快写满了,上面的名字与事迹,包括但不限于:但丁,文艺复兴四先哲之一,建立古典文学研讨会,带来了第一次文学改革;柏拉图,文艺复兴四先哲之一,建立思辨贤者会议,引发了第一次哲学思潮。 …… 伽利略,同样是文艺复兴四先哲之一,建立天体运行会,将脚下的星球命名为“镜星”,观测太阳、月亮与诸星辰的运行轨迹,绘制星图,以此为基础编写了文明史上头一部通用历法“天体历”,亦称为大陆公历,沿用至今,此后以天体历诞生的那一年为公元元年。 …… 孟德斯鸠,编纂了文明史上第一部成文宪法,规范了立法、司法与执法的章程,使法律成为了一门专门学科;诺贝尔,改革科学技术,带来众多创新发明,客观上提升了工匠的历史地位(但是没有设立诺贝尔奖)。 …… 圣女贞德,组建神圣联合军,追求平等与正义的社会政治,发动革命,推翻帝制,建立白色城邦共和国,受命为共和国首位将军;主张善待一切生灵,提出了“骑士的八大美德”,使骑士从社会阶层转变为一种身份象征,受人敬仰与崇拜。 …… 这些都是爱丽丝从林格的历史书中查到的,如果单看这份名单的话,恐怕会觉得无比混乱。有些在地球世界属于不同年代的历史人物,在这颗名为“镜星”的星球上却同时存在;有些同一时代的历史人物,反倒相隔了数百年乃至千年。 让人想破脑袋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只能归结于两个世界的差异。 “唉。” 写完之后,爱丽丝忽然叹了一口气,表情忧伤:“我的这些老乡们,在异世界的成就和他们在地球世界的成就一样惊人哇,也不知道我顶不顶得住。” 林格闻言,感到奇怪:“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也是个地球人啊。”爱丽丝对自己的家乡拥有一种朴素的自豪感,挺了挺压根就没有的胸部:“既然我的老乡们都这么厉害,我当然也不能落后,一定要继承他们的遗志、发光发热,成为新时代的灯塔才行!” 就凭你? 林格瞥了她一眼:“我相信你能做到……” “真哒!?” “假的。” “嘁!” 第三十八章 不科学就是迷信吗? 虽然工作逐渐走向正轨,学习成绩也欣欣向荣,但爱丽丝的职业生涯并不理想。每天晚上入睡之前,她都会开启SLp游戏机,希冀找到激活卡带的方法。遗憾的是,至今没有任何进展。 那款名为《First Fantasy-the Four warriors:最初幻想-四勇士》的游戏,依然明晃晃地挂在游戏界面上,诱惑着天才玩家来将其攻略,然而却没有给她钥匙,使爱丽丝只能在门外干着急。 职业生涯的挫折使原本无忧无虑的花季少女变得忧郁起来,整日忧心忡忡,长吁短叹。她倒不是担心那些隐藏在城市暗处的吸血鬼会闹出什么大新闻来,毕竟按照正常的游戏设定,既然有这种邪恶的反派,肯定也会有与之对抗的官方势力,教团联合就蛮符合这个定位。以他们的实力,应该能够处理好这件事。 金毛女仆所担忧的,是自己失去了一个成为无名英雄的机会。总体而言,她是一个很有正能量的人,明知邪恶力量正在滋长,却无法为这座城市贡献自己的力量,实在让她感到深深的愧疚呀!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林格看她的眼神跟看傻逼似的。 还顺便塞给了她一把扫帚:“停止你的妄想,爱丽丝小姐。实在闲得无聊的话,就去把后院的落叶打扫一下。” “我没有胡说、林格,你要信我啊!”被冤枉的女仆挥舞着扫帚,气势惊人:“吸血鬼绝对、绝对、绝对是真实存在的!” 林格反问了一句:“你见过?” “我没有!” 爱丽丝显得理直气壮:“但我有理由相信他们正在暗地里酝酿什么阴谋,将要把这座城市搅入一片血雨腥风之中!作为19世纪的优秀市民,难道我们不该做点什么吗?” 林格不置可否:“不过是中世纪流传下来的乡野怪谈罢了。” “你这态度,实在是太科学了!”爱丽丝痛心疾首:“为什么我们就不能迷信一点,相信一些不科学的事情呢?你敢拍着自己的良心保证,在你二十多年的人生中,连一次不科学的遭遇都没有么?” 林格不会拍着良心,但他确实可以保证,于是毫不犹豫就要点头。但忽然间想起了什么,要说的话一下子哽在了喉咙里,完全说不出口。 市政广场上那个神秘柔弱的背影,又在他的脑海深处惊鸿闪过。如果认定金苹果就是命运的象征,那么说他半只脚已经迈入了不科学的领域,也不为过。 “看吧看吧、我就说嘛!” 爱丽丝从他短暂的犹豫中找到了证据,得意洋洋起来,又连连追问:“你遇见过,对不对?快和我讲讲,你遇到了啥?吸血鬼,还是狼人?” 林格面无表情:“遇见了你。” “啊这!” 这个回答倒是爱丽丝没有想过的,仔细想想,她的穿越确实比所谓的狼人和吸血鬼更加不科学来着。 金毛女仆陷入了沉思,而林格已经转身离去,打算出门买菜,临走前不忘了吩咐爱丽丝一句:“记得打扫后院。” 爱丽丝连忙喊道:“诶诶诶、林格,你别走呀,我还没搞清楚呢!你真的没有遇见过其他不科学的事情么,和我分享一下呗?喂!?” 林格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礼拜堂的大门后。 “什么啊,真没意思。”爱丽丝撇了撇嘴,她确信林格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但是他不肯说,那咋办嘞? 很简单,去问梅蒂恩。 粉发小女孩对自己的哥哥这么熟悉,一定掌握着不少关于他的小秘密。 凭借两人间的关系,那不是手到擒来? 不过在那之前。 爱丽丝往后院走去。 先打扫吧。 *** 虽然还不到冬季最寒冷的时候,但后院里的白城梧桐,叶子却掉得七七八八了。这给爱丽丝的扫除大计带来了不少麻烦,她足足花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才把那些落叶全都打扫干净,松了一口气,不用担心林格回来后被他念叨了。 轻车熟路地把装着落叶的袋子丢到墙角,等明天早上扫除工人来清扫街道的时候就可以交给他们带走了。 爱丽丝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先到厨房里洗了把手,又切了两颗苹果,盛在碟子里,然后才端着碟子往梅蒂恩的房间走去。 至于为什么要切苹果,绝不是因为她嘴馋了,而是她觉得自己毕竟有求于人,总不能空着手上门吧? 如果你非说这两颗苹果本来就是梅蒂恩家里的东西,那就纯属抬杠了,爱丽丝小姐都懒得理你。 她来到二楼,敲响了梅蒂恩房间的门,得到请进的回复后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了正在书桌前埋头苦读的梅蒂恩,便殷勤招呼道:“学习辛苦啦,梅蒂恩,先休息下,来吃点苹果吧!” 咦? 粉发小女孩觉得这句话有点熟悉,前几日才有人说过呢。不过当她扭头看到碟子里的苹果时,立刻就打消了这样的想法,因为爱丽丝切的苹果实在太难看了,厚度不一致就算了,有几片甚至连皮都没有削干净。这种手法拿来和林格比较,实在是太侮辱苹果了。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我还不饿,谢谢爱丽丝姐姐。” “好吧。”爱丽丝很高兴……我是说很遗憾地把剩下的苹果笑纳了,随口说了一句:“这可是林格特意在花园市场买的呢,我那天看到他在水果摊前选了好久,你不吃太可惜了。” 这段时间,只要爱丽丝没有事,林格要出门买菜的时候都会带上她一起。据女仆的合理猜测,可能是为了以后把家里的财政大权交到她的手中,真是令人感动。 梅蒂恩愣了一下:“你说,林格特意选了这个品种?” “是啊,怎么啦?” “没,没什么,可能,他觉得我喜欢吃这种苹果吧。” “哦?你之前吃过这种苹果?” “恩,就是爱丽丝姐姐你从树上掉下来那一天。” “这样啊。” 爱丽丝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又吃了一片苹果后评价道:“其实我觉得味道也一般啦,和地球的苹果比起来差远了。” 不好吃你干嘛一直吃? 梅蒂恩也不敢问,转移了话题:“爱丽丝姐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啊,问你个问题。”爱丽丝凑近了一点,语气神秘兮兮:“你,或者说林格,有没有遇见过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不可思议的事情?”梅蒂恩歪了下脑袋:“你指的是?” “狼人、吸血鬼、亡灵、幽魂之类的。” “没有。” 粉发小女孩的回答如此果断,令爱丽丝不禁纳闷:“真没有?” “真没有啦。”梅蒂恩说道:“其实我小时候和你一样喜欢幻想这些事情,不过后来林格告诉我,这些都是假的,是吟游诗人和小说家编出来的故事。” “那林格可真是个带恶人。”爱丽丝拳头硬了,居然如此摧毁小女孩的天真幻想,不可饶恕啊! “林格还说,相信这些东西的人也蛮可爱的。” 饶恕你了。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爱丽丝兴致缺缺,正想离开,免得被回家的林格发现她在打扰梅蒂恩学习。这时,后者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用不太肯定的语气说道:“不过,你说的亡灵和幽魂,林威尔市好像有过类似的传说。” 都市传说!? 爱丽丝的关键词雷达有反应了,迈出去的脚步一下子收回,盯着梅蒂恩的眼眸中满是旺盛的求知欲:“细说?” “唔,就是,城郊绿地的坦特维尔平原,你知道吗?” “有点耳熟。”爱丽丝仔细想了想,好在这几天的学习并没有白费,她很快就从自己的记忆库里翻出了对应的信息:“拿破仑元帅拥立维多利亚一世女王的地方?” 梅蒂恩点点头,又说道:“这是每一个林威尔人都知道的历史,但是,你没有觉得很奇怪吗,爱丽丝姐姐?那个时候,老国王明明还在位,也有不少支持他的贵族,为何女王陛下的继位却如此顺利,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波折呢?” 爱丽丝本来想说,因为有拿破仑元帅支持她,可是转念一想,那时候的拿破仑只是刚刚登上历史的舞台,还没有后世的赫赫威名呢。 梅蒂恩压低了声音,故意营造出阴沉的气氛:“所以,没有波折,只是历史书上的记载而已。真实的情况是,拿破仑元帅把那些反对者,无论是士兵、贵族、还是不愿退位的老国王,全都——” 她在这里停下,爱丽丝很配合地接了一句:“全都干掉了?” “没错。当时有很多资料留存,提到了这件事,只是为了元帅的身后名考虑,人们便把这段内幕从书上删掉了。但林威尔人不会忘记那一天的大屠杀,因为自那以后,深夜的人们站在靠近城郊绿地的马丁街与拉文巷,经常能够听到萦绕不息的哭泣声,比野兽的哀嚎还要凄厉。人们常说,那是埋骨地下的亡灵,怨念仍在纠缠着这片土地,因此徘徊不散,渴望吞噬过路人的灵魂,重返人世。” “于是,人们再也不敢靠近那片平原,私底下将其称之为‘哭泣原’,而林威尔市,也因为亡灵们终日不竭的哭泣声,得到了现在的别名——” “伤心之城,林威尔。” 第三十九章 爱丽丝是乌鸦嘴吗? “原来林威尔市的别名是这样来的。” 爱丽丝又知道了一个没什么用处的小知识。 讲完鬼故事的梅蒂恩并没能看见女仆露出害怕的表情,顿时有些失望:“爱丽丝姐姐,难道你不觉得很可怕吗?” “哪里可怕了?分明就很爽吧。”爱丽丝悠然神往:“谁敢反对就图图谁,这才是爽文主角应有的杀伐果断,拿帅果然是我们穿越者的楷模啊!” “……” 粉发小女孩不动声色地把椅子往后面挪了一下,心里默默祈祷女神赶快把这个疑似反社会人格的使者收回去,不要给她祸害人间的机会。 爱丽丝没有注意到两人间的同盟关系已经因为三观不合濒临破裂,还在那里畅想拿帅大发神威时的场景,完了她问道:“那改天我们偷偷跑去坦特维尔平原,近距离地接触一下林威尔市的鬼魂传说怎么样?” “啊?” 梅蒂恩茫然地眨巴了一下眼睛,爱丽丝还以为她不愿意,正要多劝两句,却听见她说道:“如果想去参观坦特维尔平原的浮游遗迹的话,不需要偷偷摸摸,我们和林格说一声,让他找个时间带我们过去不就好了?” “啊? 这下轮到爱丽丝茫然了:“意思是那地方还能随便进出的?” “为什么不能随便进出?它本来就是林威尔市的一处旅游景点啊,每年都有不少人专程来此,见证百年战争的重大转折呢。” “旅、旅游景点!?”爱丽丝如遭雷击,难以置信:“那鬼魂传说呢?不是会吞噬过路人的灵魂吗?难道大家都不害怕?” “所以我说过了,那只是个传说而已,还是好几百年前的传说了,现在林威尔市已经不流传这种说法了。” “怎么会这样……” 女仆大受打击,黯然神伤。 梅蒂恩歪着脑袋,不明白她在神伤些什么东西,但姑且安慰了一句:“所以爱丽丝姐姐想去吗,如果想去的话我可以去问林格,等我考试完他应该会同意。” 爱丽丝对此兴致缺缺:“一处遗迹而已,又没有亡灵和鬼魂,有什么好玩的?” 她对“好玩”的定义让人不敢苟同,不过最后的结论确实歪打正着。作为林威尔市的本地居民,已经参观过几次浮游遗迹的梅蒂恩回想起当时的记忆,不禁打了个寒颤:“其实我也这么觉得,爱丽丝姐姐。那里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太压抑了,有股……阴气森森的味道。” “肯定是亡灵们的怨念在作祟!”爱丽丝眼前一亮,忽然又有了浓厚的兴致。 “不是哦,皇家科学院的专家们曾经来这里实地考察过,最后发现是某种磁场的影响。还有人认为,这种磁场会在无形之中影响人的情绪,所以,当时的拿破仑元帅才会下达那样酷烈的命令。” “有这么科学?” “就是这么科学。” 梅蒂恩煞有介事地点着小脑袋。 问题是这个世界本来就不科学啊。 “反正我不信。” 爱丽丝皱着眉头说道:“等着瞧吧,梅蒂恩,这个什么浮游遗迹,总有一天会出事的。到那时,我看专家们还怎么解释!” 这时,楼下忽然传来了推门的声音。 “糟糕、林格回来了!” 金毛女仆拔腿就跑:“我先溜了,梅蒂恩,记得不要和林格说我来过哦?” 梅蒂恩无言地看着她飞速逃离现场,脚步声逐渐消失在走廊上,半晌后,伸出白皙的手掌,轻轻揉了揉眉心。这不是因为她感到疲累,而是因为…… “总有股不祥的预感。” 粉发小女孩低声自语:“为什么?” *** 同一时刻,坦特维尔平原的浮游遗迹,地下三百米处,人为挖出来的甬道之中,煤油灯散发出昏暗的光芒,拖出长长的影子落在斑驳的岩壁上,一个个神情麻木、衣衫褴褛的身影手持铲子与鹤嘴锄等工具,正如矿工般劳碌着,在堆积的砂石与坚固的土层之间挖掘,寻找某些东西。 泥土被掘开,岩石被敲碎,重新暴露于人间灯火之下的,是铁器和陶瓦的碎片,还有些样式古老的钱币,都磨损得很厉害,在长时间的氧化中失去了原本的光泽,只余斑斑的锈迹。除此之外,便是一块块惨白的骨骸,颅骨、手骨、髌骨……被煤油灯的火焰一照,阴森得有些可怕。 百年战争时期,曾被拿破仑元帅挥下屠刀惨死于此的老国王与守旧贵族,在立国战争之后由维多利亚一世女王下令收殓,使他们得以魂归故里,获得安眠。然而,那些忠于上位者的命令反抗、最终同样惨遭屠戮的士兵们,运气却没有那么好。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尸骨至今埋在浮游遗迹的地下,无人收殓,甚至无人会想起他们的存在。 所以,数百年来,林威尔人所认为的亡灵的哭泣,不是来自于那些腐朽的上位者,而是来自于这些本属无辜、只因愚忠而遭难的士兵们。他们的数量有多少,数千?数万?没有人能说清楚,至少史书上没有明说的是,那一场屠杀,持续了整整三个日夜。 这恐怖的怨念足以催生出同样恐怖的亡灵:夜游魂、食尸鬼、怒灵乃至巫妖,一度横行乡野,令人深夜不敢外出。因此中世纪时,吟游诗人常说“坦特维尔平原的鬼魂将吞噬过路者的灵魂”,并非矫造恫吓之言。 为了平息亡灵们的怨念,公元12世纪的蒸汽教团,与公元18世纪的教团联合,先后在此采取措施。前者直接以武力消灭,后者则在此修建浮游遗迹,供奉着一件位阶极高的圣遗物,从根源上断绝了亡灵诞生的可能性。 但菲雅莉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并不是觊觎那件圣遗物,给她一万个胆子都不敢有类似的想法,她只负责监督这些血奴,挖掘士兵们的遗骨并将其带走而已。 众所周知,亡灵们的怨念依附于它们生前的躯壳,而非埋骨的土地。 曾拜访过天心教堂的记者小姐此时换了一副打扮,披着件黑色的风衣,手持长有倒刺的链鞭,锐利的腥红色眼眸在昏暗的灯火中散发出妖冶的血光,密切监视着甬道内的任何动向。一旦发现可疑的动静,她就会毫不犹豫地……逃跑。 没办法,坦特维尔平原的浮游遗迹本就属于教团联合密切监视的区域,告死祷会的祭骨教堂据此不到一公里,还时常有守夜人伪装成游客出没。菲雅莉带人在此挖掘亡灵遗骨的举动,无异于在巨龙的眼皮子底下偷他们的财宝,被发现之后甚至没有死路可以选。 要不是最近这段时间,教团联合的大部分注意力都被即将到来的谈判给牵扯了,克洛瑟尔主教又催得太紧,菲雅莉还真不敢做出这样大胆的事情。 虽然,这也不是她自愿的。 想到这里,记者小姐恨恨咬牙,心中怒骂维若尔那坨没有爹妈的臭狗屎,自己怕了守夜人的追查,想要拿牛马的血肉来代替祭祀仪式上的血肉,被克洛瑟尔主教痛骂一顿后不但没有悔改,反而想了另一个馊主意,让自己来这里搜集亡灵的遗骨,想要靠它们的怨念来弥补仪式上祭品的残缺,也不用自己的猪脑子想一想,守夜人不好惹,难道告死祷会的那群告死鸟就很好欺负么? 不对,那家伙就是知道告死鸟不好惹,所以才把任务推给自己!口口声声说他忙着准备祭祀仪式没有空闲,只能委屈自己辛苦一趟,那假惺惺的作态让自己看了就想呕吐。 偏偏她又不能拒绝,毕竟职场还是很残酷的,维若尔与她同为序列7,在教会里的地位却高了一个等级,把她压得死死的,无法反抗。 越想越气! 不过,冷静,菲雅莉小姐,要冷静。 据可靠消息,维若尔那家伙因之前愚蠢的提议,已经得罪了克洛瑟尔主教,马上就要被打发到最偏远的教区扫厕所了。他空缺出来的位置,必然有不少人觊觎,而自己只要完成了这个危险的任务,就相当于在克洛瑟尔主教的心目中加了一分,说不定伟大的天界之主也会对自己另眼相看。 到那时,取代维若尔的地位,不是易如反掌? 富贵险中求、试试就试试! 记者小姐眼中掠过一丝兴奋,仿佛已经看见,那光明的未来,正在朝自己招手。 啊不对,她是怪物途径的「吸血鬼」来着。 所以应该是—— 那黑暗的未来,正在朝自己招手! 才对。 第四十章 现实就是令人失望的吗? 平淡无奇的日常又过了几天,某一日,在晚饭的餐桌上,梅蒂恩左看看正在喝汤的兄长,右看看正在读报纸的女仆,忽然开口道:“林格。” 林格早在妹妹暗中窥视时就知道她有话要对自己说,因此没有惊讶,放下木碗后平静地问道:“怎么了,梅蒂恩?” “那个,就是说,我想问一下……” 粉发小女孩一边支支吾吾,一边给某金毛女仆投去求助的眼神,但后者却压低了脑袋,把自己藏在了报纸后面,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看见。 就知道这家伙不靠谱! 梅蒂恩心里叹了一口气,认命般对自己的兄长说道:“你12号那天有没有空?” “12号?” 林格想了一下,然后点头道:“四年级的班级有两堂历史课要上,不过我可以和其他的老师调换。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么,梅蒂恩?” “有!” 梅蒂恩迫不及待地说道:“我最近一直都在房间里学习,感觉精神压力有点大,学习效率也不够高。所以我觉得,是应该适当地放松一下了!” 说着,她眼中浮现出小动物般楚楚可怜的光芒,恳切的语气足以令任何铁石心肠的人为之动容:“可以吗,林格?” 但林格却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是先看了爱丽丝一眼,心中十分肯定这两个人一定事先商量过,因为这套说辞只有爱丽丝能想出来。而且,看梅蒂恩这么熟练的模样,说不定她们已经私下演练过许多遍了。 某金毛女仆把头埋得更低了,不敢动弹。 但这个说法确实戳中了林格的软肋。 为了应对下个月的药剂师资格考试,梅蒂恩几乎把自己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学习之中,整日埋头苦读,不敢懈怠。除了一日三餐以外,甚至没有踏出房间半步。这样的努力,林格全都看在了眼中。 你可以说他不是一个好的儿子,轻易地放弃了父亲传下来的教堂;但绝不能说他不是一个好的兄长,因为他对妹妹的关心,即便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来。 于是,梅蒂恩和爱丽丝,如愿以偿地得到了理想的答复。 “可以。” 林格轻轻点头,当两名少女心中高兴,自以为计谋得逞的时候,他又淡淡道:“12号,我们去绿湾区郊游,那里环境不错,空气质量也很好。最重要的是,离学校近,如果顺利的话,应该不会耽误到我的工作。” 都这种时候了,他还在想着自己的学生,真是太亚撒西了,令人感动! 问题是这结果不符合梅蒂恩和爱丽丝的预期啊——好吧,爱丽丝或许还蛮想去郊游的,但梅蒂恩不想。 “其、其实,不用跑那么远啦。”粉发小女孩的笑容有些牵强:“我觉得,我们到市政广场散个步也挺好的,时间的话,就定在12号上午的9点怎么样?” 啪! 爱丽丝一头撞在了借来的报纸上:妹啊、你这暴露得也太明显了吧! 确实,她都明示到这种地步了,要是林格还猜不出来,那他就可以把智商丢到下水道里和爱丽丝为伴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林格慢条斯理道:“教团联合与宗教互助协会的谈判,就在12号那天。” 梅蒂恩的脸一下子就白了,林格没看她,对爱丽丝说道:“把报纸给我。” “我还在看呢!” “给我。” “哦……” 女仆甩给粉发小女孩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然后把手里的报纸递给了林格,很凑巧的是,这份报纸的名字是《市民晚报》,就是菲雅莉小姐任职的那家报社所出版的报纸,向来以纸质好、分量足而闻名。 由于谈判是近期的热点事件,因此林格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相关的报道,略去那些乱七八糟的信息后,他捕捉到了最关键的那句话:“11月12日上午9点,市教区委员会与林威尔市宗教互助协会的谈判,将于圣徒街的美因提斯会议大楼开展……” 圣徒街位于教会区,与市教区委员会所在的圣安东街只隔着几百米的距离。将这两条街道分隔开的,恰好就是市政广场。 所以,梅蒂恩的真实目的,已经昭然若揭。 林格将报纸放下,对妹妹说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梅蒂恩,但这件事不是我们能够干涉的,他人的意志才是现实。” 梅蒂恩委委屈屈地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想过要干涉这次谈判……” 林格皱了皱眉:“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去那里等一个结果!”女孩攥紧了拳头,眼神中是很少见的坚定:“如果不能干涉其他人的意志,至少让我参与到这件事中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当个旁观者,从报纸上的报道去明白真相,等待其他人来宣判天心教堂的存亡……林格,你刚刚说过了,能够理解我的心情。” 她抬起头,毫不畏惧地与自己的兄长对视:“所以,一定也能够理解我吧?” 林格平静地看着她:“就算到了那里,你也只是看着而已。” 梅蒂恩的眼神清澈,仿佛心念毫无瑕疵:“至少不是在这里看着!” 气氛有些压抑,爱丽丝已经将自己缩到了餐桌下面,瑟瑟发抖,不敢介入兄妹俩的对抗。毕竟她是林格雇佣的女仆,也是梅蒂恩信赖的盟友,多少有点里外不是人的意思。 时间在凝固的沉默里流淌,不知过去多久,可能是一秒钟,也可能是一个世纪,当爱丽丝觉得恐怖的风暴很快就要降临,把厨房变成激烈的战场时,却有一句话,或者说一个字,轻飘飘地从风暴的中心传来,平息了一切的灾难:“好。” “诶?”爱丽丝愣住了。 “诶?”梅蒂恩也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林格,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好。”林格放下了报纸,不急不慢地说道:“如果这是你的坚持,那么我没有理由拒绝。” 惊了,居然这么善解人意,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林格吗? 爱丽丝从桌底下探出头来,眼神狐疑,怀疑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被人暗中调包了。 “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林格又说道。 反倒让两人都松了一口气:果然,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梅蒂恩有些忐忑:“什么要求?” 碎金色的眼眸,清澈地倒映出女孩的脸庞,那犹显稚气与理想的冲动,在她的身上被继承。与之相比,自己或许只是个逃避者,辜负了杨科先生的期待。 林格的眼睑微微垂下,他轻声道:“答应我,无论谈判的结果是什么。” “都不要感到失望。” 因为那才是现实。 *** 位于皮卡迪利大街的帷幕教堂,受静谧女王的恩佑,隐蔽于一片深沉的夜色之中。教堂后的一条小巷被铁门锁死,平时人迹罕至,总在不经意间被路过此地的人忽略过去。然而,在小巷的最深处,外表古旧的三层红砖小楼内,却坐落着守夜人的总部。 这些被称为“黑色死神”的守夜人,是黑夜栖所设立的特别机构,对外名称是公理二处,名义上归属于王国宗教信仰部民俗对策局,实际上却有单独的行政规划,保密等级相当之高。 而他们唯一的任务,是负责追查并消灭隐藏在城市内部的异类、魔物与非管制魔法师。无论对错,无论善恶,只要被盯上,就难逃一死,因此才得到了“黑色死神”的别名。 与之相对的,真正负责收殓遗骨、死者丧葬与墓园管理的告死祷会,其下属机构告死鸟反而有着“送行天使”的美誉,不得不说是极讽刺的反差。 此时,林威尔市守夜人的总负责人,公理二处的处长,同时也是静谧女王的信徒,喜欢穿黑色风衣的男子雷斯垂德,正在自己的办公室内,认真地倾听下属汇报的情况。 “……经过严密的勘测与追踪后,发现浮游遗迹下方的盗掘现场确实有吸血鬼活动的痕迹,基本可以断定为赤红祷会所为。他们的目的,应该是想在不引起我方关注的情况下,获得足够完成祭祀仪式的祭品,因此才盯上了亡灵们的怨念。” “不出所料,那些肮脏鬼祟的无毛蝙蝠也就只会用这种粗暴的手段罢了。”雷斯垂德的语气中带着几分随意:“他们想挖就挖吧,正好借他们的手把那些亡灵的怨气都处理掉,早点让S-021回归封印。它离开总部已经太久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失控。” S-021,便是那件被供奉在浮游遗迹中的圣遗物,当然,这是魔法师们的说法,教团联合内部对这类物品的统一称呼是封印物,顾名思义,是需要被封印的物品。若非情况特殊,决不允许使用。 “目前,主要还是把精力集中在即将到来的谈判上。” 雷斯垂德吩咐道:“谈判的地点已经确定,就在圣徒街的美因提斯会议大楼,你们要提前到会场附近,布置好立场装置,在骚乱爆发的第一时间完成控场;这场战斗的预估等级为A级,因此每名队员允许配备的魔导器数量为4件,具体类别如何分配,由各支小队自行安排;提前通知市警司,让他们出动防暴警察,配合我们的行动;还有,记得和各家报社打好招呼,事件平息后,不允许有任何相关报道出现在公众面前,违反此例,即刻查封……” 他有条不紊地做着各项安排,分明战斗还未开始,却已预见了胜利的结局。 他们当然会胜利,因为敌人的一举一动都在掌控之中,敌人的每一个想法,都逃不出他们的捕捉,唯一的悬念不过是应如何将损失降到最低而已。 在黑夜内。 守夜人掌中灯笼晃。 死神的呼唤,便降临于异类的头顶。 第四十一章 离得越远越好吗? 12号当天,虽然气温还在降低,但天气却意外的晴朗,是个适合出门郊游的日子。所以,当爱丽丝提出这样的建议时,立刻就被梅蒂恩给否决了。 “你在说什么呢,爱丽丝姐姐?”粉发小女孩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她:“今天不是要去见证谈判的结果吗?你这么想郊游的话,等下一次好不好?” “可是,”爱丽丝抓了把头发,手动竖起呆毛,随口道,“真的会那么顺利吗?在我的印象中,这种谈判通常要扯皮好多天的,如果双方都抠细节的话,拖个一年半载也不是不可能。这么长的时间,我们总不能天天过去等吧?” “这倒是不用你操心。” 回答她的人并不是梅蒂恩,而是刚从教堂里走出来的林格。他在房子里检查了一遍,确认煤气阀门和水龙头都有好好拧紧之后,便打算锁门,正好听见了爱丽丝的话,便纠正了她的错误认知:“谈判确实是个很漫长的过程,但双方早已在暗中协商好了一切,或许连条约都已经签署,不过是选择在今天的会议上将其公开而已。” “原来是这样哇。” 爱丽丝涨知识了,同时有了意料之外的发现:“你知道得这么清楚,该不会暗地里其实一直都在关注这件事吧?” 林格冷着一张脸:“这是常识。” 说完便低头给门上锁,不想和爱丽丝多聊。 金毛女仆撇了撇嘴:外冷内热,傲娇系?早就退版本咯! 锁好了门,林格便带着自家妹妹与自家女仆前往第七路公共交通站点,结果却在路上遇到了一个特别的人。 头发花白,眼神温和,笑容慈祥的老妇人,玛吉太太。 她正在路边支着小摊,卖那种名为香果茶的自制饮料,还有一些小点心。见到林格带着两名少女经过,主动开口,笑着打了声招呼:“早上好,林格牧师。” 又把目光移向林格的身后:“早上好,梅蒂恩,还有爱丽丝小姐。你们看起来很精神的样子,要来试试最新鲜的香果茶吗?” “不用了。”爱丽丝果断拒绝,顺便黑了自己的雇主一把:“我没有钱、因为林格不给我发工资!” 玛吉太太笑了笑,只觉得她在开玩笑,没有当真。两个多星期的时间,松石街的居民们基本都认识了这位天心教堂的女仆小姐,对她有了基本的了解,包括性格古怪这回事。 梅蒂恩也很有礼貌地婉拒,因为她才刚吃完早饭,怕闹肚子。 林格则用认真的语气说道:“我已经不是天心教堂的驻堂牧师了,所以,您可以换一个称呼,玛吉太太。” “抱歉。”玛吉太太闻言,脸上浮现出歉意的表情:“它来得太过突然,使我总是会忘记这件事。直到现在,我依然不太敢相信,您真的不打算继续担任天心教堂的牧师了吗,林格先生?” 林格轻轻点头:“不出意外的话。” 玛吉太太叹息一声:“那真是太遗憾了,我们这片街区的居民都知道,您是个好人,杨科先生也是。” 林格不为所动,唯有在听见父亲的名字时,眼眸略微闪动。而这时旁边的梅蒂恩插了一句话:“没有关系,等今天的谈判结果出来,情况一定会有好转的!到时候,玛吉太太您就可以继续到教堂里向女神祈祷了!” 尽管发生了采访那件事,但小女孩对玛吉太太的态度依然没有任何改变,或许是林格的话起了作用,让她相信玛吉太太接受采访是为了教堂着想。虽然结果是被人利用了,但,那也是利用者的错,而美好的初心不会因此改变,不是么? 玛吉太太和蔼地笑着:“谢谢你,梅蒂恩,我会对此心怀希望的。” 暗中观察的爱丽丝,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眼前这位和蔼亲切的老妇人,在林格的口中却是需要防备的对象,连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不能信。这样的猜疑,究竟是基于什么样的立场呢?作为教堂的牧师,还是单纯作为“林格”这个人? 林格没有给她时间想通,淡淡地提醒了一句:“时间差不多,我们该出发了,梅蒂恩,还有你,爱丽丝小姐。” “好的!那,再见,玛吉太太,等我回来的时候再买您的香果茶喝吧!” 梅蒂恩很有礼貌地道别,正当三人准备离开的时候,玛吉太太却叫住了林格,用温和的语气提醒了一句:“林格先生,如果你们要经过市政广场附近的话,最好注意些,今天那里聚集的人有些多了,我听卖报的孩子们提到过。” 市政广场附近聚集了很多人?是因为谈判的缘故吗? 玛吉太太又怎么知道他们的目的地呢? 林格沉默了一下,然后轻声道:“感谢您的提醒。” 说罢便转身,带着妹妹与女仆离去。玛吉太太一直看着他们的背影,直至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后,才收回了视线。这时,脸上的和蔼与亲切已经消失,留下来的,唯有几分惆怅的神色,或许还有沉浸在回忆中的萧索。 “你确实是个好孩子啊,林格牧师,你的父亲杨科先生也是。”她低声道,似自言自语:“若是好人都能有好运,该多好呢?” “唉。” 一声沉重的叹息。 *** 市政广场坐落于教会区中心,东面是市政厅所在的天星区,北接贵族、富商与大律师居住的费舍尔区,南邻圣安东街,市教区委员会的办公楼在此与草木庭园的治愈者教堂遥遥相望。而穿过市政广场,再走三百米,便能抵达圣徒街,看见足有七层楼高的美因提斯会议大楼于此伫立,犹如沉默的巨人。 它的造型采取古典的文艺复兴风格,临街方向采用大大的玻璃窗,转角处略向外凸的结构,支撑面巧妙地融入装饰之中,让人容易误认为这是一整块的玻璃,被日光一照,便折射千道光芒,景象蔚为壮观。 它是林威尔市商务工会总会、证券中心、金融协会、会计师协会等多个组织的总部,平时也会租赁给私人充当活动会场和会议中心,见证过许多次惊心动魄的大事件。还有人说,百年战争时期,维多利亚一世女王曾在此处为拿破仑元帅授勋。因此它可说是历史悠久,不比城外的浮游遗迹差多少。 今天,它又将迎来一场值得铭记的谈判。 下了蒸汽列车后,林格让梅蒂恩与爱丽丝先在原地等待,自己到圣徒街看了一眼,发现美因提斯大楼前果然挤满了人影,除了带着胶卷照相机,打算搞个大新闻的记者以外,其他的人都是普通市民打扮,手中举着各种各样的标语,情绪激动。 有言简意赅抒发诉求的:“面包、牛奶,以及信仰的自由!” 有宗教意味比较浓厚的:“羔羊们会找到自己的神!” 也有直接进行人身攻击的:“《宗教法令》就是一坨狗屎!” 令林格大开了一番眼界。 他感觉不太对劲,悄悄地离开了现场,回到市政广场后把情况告诉了梅蒂恩与爱丽丝,然后皱起眉毛,陷入思考:“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聚集?” 爱丽丝浑不在意地说道:“《宗教法令》确实太霸道了,所以大家都来反对它,这样不好吗?我们要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抗争到底!” 她挥舞了一下拳头,旁边的梅蒂恩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连连点头附和,像只磕松果的小松鼠。 问题就在这里。 《宗教法令》作为一条大陆性政策,是绝不可能废除的,连让步都是奢望。既然如此,教团联合的态度就必须强硬,为何还任由这些人聚集起来示威反对呢? 感觉背后有人推动,也有人放纵。 至于目的? 林格怎么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事情是:无论背后有什么内幕,总之,离得越远越好。 第四十二章 谈判只是一个笑话吗? 市政广场周边的一家露天咖啡厅外,有三个人,正在等待。 林格的面前是一杯白开水,梅蒂恩的面前是一杯锡兰红茶,而爱丽丝的面前则是一份黄油吐司、一份土豆泥搭培根、一份墨托许乡间风味烤腊肠、一大杯牛奶与一个柠檬布丁。 兄妹俩共计消费4便士,爱丽丝共计消费1先令10便士。 梅蒂恩喝了一口红茶,默默地想着,要是以后爱丽丝姐姐还敢说林格对她不好,自己一定要站出来大声反驳才行。 她抬起头,望了一眼圣徒街的方向,心里不禁有些忐忑。 透明的玻璃橱窗内,挂在咖啡厅墙壁上的时钟,不偏不倚地指向9点15分的位置。谈判会议是9点开始的,现在也只过去15分钟,但粉发小女孩已经开始感到焦虑了。 要是双方没有协商好怎么办? 要是教团联合不肯让步怎么办? 要是……宗教互助协会把神圣女神教排除在外了怎么办?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毕竟天心教堂是目前为止唯一服从于《宗教法令》管制的教堂,对他们来说,就相当于叛徒。 正常人对叛徒的态度自然不会很好,所以他们才能心安理得地利用采访为自己营造舆论优势。 可问题来了,当初成立林威尔市宗教互助协会的时候,你们也没邀请神圣女神教啊! 莫名其妙地被遗忘,莫名其妙地被关闭,又莫名其妙地被利用……梅蒂恩回想过去这段时间的经历,感觉十分郁闷。 偏偏林格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女神送来的使者爱丽丝也不是很靠谱,所以,只能由自己默默承受压力,为天心教堂的存亡,贡献一份微不足道的力量了! 梅蒂恩悄悄把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眼睛微闭,以平生最虔诚的姿态,开始祈祷。 拜托了,女神大人。 请一定、一定、一定要恩佑您在人间的信徒。 因为。 您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 “……” 牵着羊的少女蓦地停下了脚步,不着鞋袜的光洁双足犹如最精美的工艺品,即便踩在污泥与尘土之间,依然没有沾染半点污秽。 她沉默地抬头,看见高楼大厦的影子将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连线也纠缠不清。 城市的道路,似巨人的血管,她本想在这张错综复杂的命运之网中寻找那个令它凹陷的奇点,却不慎迷失其中,找不到方向。 本以为这次寻觅又是徒劳无功,然而,她刚才竟听到了一个声音。 一个十分清澈,让人容易联想到天空、湖泊、水晶或者其他什么纯粹之物的少女声。 她到底说了什么,相隔太远,听不清楚,但其中的恳切与忐忑,却溢于言表。 那位少女,需要自己的帮助。 当然,这么说似乎不太准确。 她所需要的,可能是其他什么东西的帮助,而自己能够带给她。 比如。 “命运”。 有着青色长发与翡翠眼眸的少女,轻轻扯了扯手中灰色的绳子,说道:“走吧,小羊。” “帮我找到那个人。” *** 同一时刻,美因提斯会议大楼,位于四层的一间宽敞会议室内,气氛正凝固至冰点。 作为林威尔市宗教互助协会的理事长,赤红祷会的主教克洛瑟尔先生以一个比较放松的姿势坐在柔软的真皮沙发上,隔着一张长方桌,与教团联合方的代表,林威尔市教区的保民官朗宁先生对视,嘴角勾勒着随意的弧度,似乎并不把这次谈判放在心上。 本应一同出席谈判的市教区总负责人克雷蒙先生、以及市教区信徒代表朗德内尔先生,此时却不在谈判桌前,只有朗宁先生代表教团联合,全权负责谈判事宜。 与之相比,林威尔市宗教互助协会派遣的代表却相当之多,除了克洛瑟尔主教外,大约还有十来人,来自天意教团、新十字会、狮子修会等规模较小的教会,本身实力也不算强大,因此,朗宁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 一些无足轻重的小角色,难以影响大局。别说他们,哪怕是眼前的原种吸血鬼、实力等同于序列5的克洛瑟尔,都不值得他在意。 整个计划中,唯一需要关注的对象,只有邪教血红宴乐的幕后主使、序列3的伪半神“天界飨者”罢了。 面对这些一再阻挠结社伟业的家伙,朗宁先生的语气,多少显得有些冷淡。 “贵方的要求,恕我们无法接受。”他将手中的文件搁置一旁,对克洛瑟尔主教说道:“您要求完全停止《宗教法令》第一百二十四条补充条令的施行;解除第二十一条、第七十八条以及第一百零四条补充条令对宗教界的限制;乃至允许非正神教会拥有一定的私人武装……这些要求在我方看来,是极为无理、且不切实际的。” “什么!?” 此言一出,克洛瑟尔主教还未回答,他身边那些教会代表们却纷纷露出了惊愕的表情,更有一人直接站起身来,吐口质问道:“克洛瑟尔、这是怎么回事?你提交的协议,莫非和我们事先商量好的不一样吗!?” 因为太过震惊,他甚至忘记自己应该加上敬语了,因为他在克洛瑟尔主教的眼中,也不过是个序列7的小角色罢了。 好在,克洛瑟尔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冒犯,而是轻笑一声:“因为我觉得原先那份协议不够全面,所以临时起意,给它补充了一些额外的内容。如何,是否感到十分惊喜呢?人类总是需要些幽默的细胞,不是么?” 与其说是惊喜,不如说是惊吓。 原先的协议,从未想过通过谈判废除《宗教法令》的任何一条补充条令,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教团联合太强大了,对抗这样的庞然大物,足以令任何人感到绝望。 所以一再商量后,他们决定抠字眼。《宗教法令》强制非正神教会关闭教堂,不得公开传教,但对私底下、小规模的传教并无限制。于是,这里的“私底下”是怎么私底、“小规模”具体又是多小规模,有很多值得讨价还价的地方。 他们觉得,这种程度的让步,教团联合多少能够接受。他们总不至于为了一份烂大街的精炼魔法,和林威尔市的所有教会闹翻吧? 可是。 “多么愚蠢的想法。”克洛瑟尔轻轻摇头,为这些人的智商感到遗憾。 他伸出一根苍白的手指,轻轻晃了晃,告诉他们:“别说是一点让步,哪怕是《宗教法令》上的一个标点符号,教团联合都不可能修改。他们唯一会做的事情是消灭威胁,可笑的是你们竟觉得自己可以幸免于难?说不定秩序天平的那些疯狗已经对你们家的神明竖起了大炮呢?” 教会代表们闻声色变,纷纷看向坐在对面的朗宁。 保民官先生面无表情,似是默认。 秩序天平,审判教廷的下属机构,定位与黑夜栖所的守夜人类似。区别在于,后者守护着人类的城市,而前者则在城市之外的领域进行无情的清洗。 除去异类、魔物与非管制魔法师外,不可控的神明,自然也在这份清洗名单上。 过去,邪教的危害比伪教更甚,因此教团联合对后者的管控比较放松,甚至允许他们在城市内建立教堂,以便监视。 然而,在精炼魔法泛滥之后,情况就发生了改变。能够创造神明、精炼人心的恐怖魔法,使邪教与伪教,邪神与伪神,不再区分,都属于要消灭的敌人。 《宗教法令》的最新补充条令只是温水煮青蛙的策略,更加雷霆的攻势还在后头。 可笑有些人,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竟连最简单的情势都看不分明,还奢望以谈判解决问题。如果他们能回忆一下自己贫瘠的神秘史知识,就该知道,教团联合自成立以来,从未与敌人达成过任何形式的和解。 “换句话说,谈判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而我让它变得更好笑了,之前只能取悦俗人,现在足以愉悦圣哲。”克洛瑟尔轻轻抬手,动作仿佛要为自己端上一杯猩红的葡萄酒,品嗅一下它的芬芳,嘴角略微勾勒,显得高贵而优雅:“这就是上流人士所称道的、高雅的情趣啊。” 教会代表们面色难看,没有一个人接话。只有朗宁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你是他们之中唯一聪明的人,这是不出我意料的事情,因为人所处的位置,往往决定了他们的眼界。” 侧面承认了他的说法。 “多谢夸奖。” 克洛瑟尔微微颔首,随后坐直了身子,气质陡然变化,由轻松随意变得严肃郑重。他认真地整理了一下仪表:轻舒领口、压实领带、抚平衬衣与袖口处的褶皱……动作一丝不苟,宛如古典贵族正在做晚宴登场前最后的准备。 朗宁默默地看着这一幕,而克洛瑟尔的身后,那些教会代表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不动声色地向后退去,暗中观察着四周的动静,做好了随时逃离的准备。 再怎么说,也是平均实力在序列7左右的魔法师,不可能束手就擒。 这时,整理完仪表,显得风度翩翩的克洛瑟尔主教缓缓从沙发上站起来,微笑的时候隐约露出唇下的獠牙:“很感谢诸位为我带来了如此愉悦的消遣,可惜的是,今日的余兴节目已到此为止。” “时间差不多了。” “让我们结束这场无聊的哑谜吧!” 话音落下,外面的街道传来了骚动的声音。 天空,彻底暗了下来。 第四十三章 刚作案就被逮捕了吗? 时间回到15分钟之前,谈判刚刚开始的时候。 林威尔市的地下空间颇为广阔,不逊于城市地铁穿行过的区域。中世纪时期,拿破仑元帅在此修建的兵营、城墙与塔楼遗址,为它赋予了神秘和古老的意蕴。时至今日,依然能从那些斑驳脱落的墙砖上,找到刀剑削过的痕迹。 而今日,未得邀请的不速之客,打扰了这里久眠于岁月尘埃的安宁。 扑通、扑通! 是心跳的声音,从白骨搭建的祭台上传出,凶猛地撞击着地下世界的边缘,发出空旷的回音。 一颗巨大的血红色心脏,沉没在寂静的黑暗中,表面蔓延着血管似的狰狞脉络。它强而有力的鼓泵声,似活过来的巨兽般沉重呼吸,刮起了黑色的暴风。 祭台边上,一个身穿黑袍的高大人影与这颗心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深深凹陷的眼眶犹如深渊,静静地看着两个身穿红袍、长有獠牙与利爪的苍白人形,架着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走到了祭台前。 那流浪汉的意识还是清醒的,不断挣扎,表情惊恐,慌张地大喊大叫,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仿佛周围的黑暗吞噬了他的言语,令他看上去好像在演一出默剧,显得滑稽可笑。 靠近祭台三米之内后,两个红袍人迅速松开了手,向后退去。发觉自己重获自由的流浪汉也想逃离,但已经来不及了。仅仅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他的身体已完全融化,先是皮肤、然后是脂肪、接着是肌肉与血液……最后连骨骼都冒出嗤嗤的声响,化为污浊的血水,被祭台上的心脏吸收。 “下一个。”黑袍人漠然道。 于是,又有一个可怜的家伙被推到了祭台边。见到了之前那个同类的下场后,他挣扎得更加厉害了,可是没有用,架着他的两个红袍人已经不属于正常人类的范畴了,他们的力气大到甚至能拦停发怒的奔马,何况是这些因长时间流浪而营养不良的可怜人呢。 就这样,一个又一个祭品被推到祭台前,由血红色的心脏吸收,壮大它在血管下孕育的邪恶力量。当新鲜的血肉全都祭祀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一具具灰白色的骸骨,正是菲雅莉从浮游遗迹下方挖出的亡灵遗骸。 它们的新鲜程度不如之前的祭品,但怨念尤甚。而且,这些亡灵的头顶,便是维多利亚一世女王曾为拿破仑元帅授勋的美因提斯大楼。感受着那熟悉而憎恨的气息,亡灵们的怨念,浓厚得几乎能够凝为实质。 当准备好的祭品都被那颗血红色的心脏吸收之后,它的气息已强大到令人心悸的地步。站在它的面前,会感觉体内的血液正蠢蠢欲动,想要脱离血管,汇入一片混沌的海洋之中,甚至连呼吸都沾上了污浊的腥气,粘稠而滚烫。 倘若这颗心脏是兽的心脏,那么,那只兽应当便是血的主宰,是掀起污秽之潮的恐怖魔神。 今日,祂将降临于此。 血红色的心脏忽然开始融化,妖艳的血雾因此蒸发,但不是向外扩散,而是向上升起,仿佛即将穿过大地和岩石的阻隔,融入更遥远的、冰冷的阴霾之中。 黑袍人默默地看着心脏化为血雾蒸腾,仿佛已经看到生灵在秽浊的血海中挣扎的景象,唇角缓缓向上勾勒,低声自语道:“飨宴已然开幕。” “伟大的天界之主啊。” “希望您能尽享宴乐的芬芳。” 说罢他转身,用冷漠的语气对周围的下属吩咐道:“祭祀完成,现在撤退。” 再不走的话,守夜人就该找上门了。 他们的效率一向令人失望——这是站在敌人的立场上说的。 在维若尔的命令下,这些血红宴乐的信徒正想沿着原路返回,但还未来得及离开这片地下遗址,便被迫停下了脚步,因为前路有人阻挡,无法通行。 林威尔市守夜人的长官,公理二处的处长雷斯垂德先生,像往常那样披着件黑色的风衣,用看死人般的眼神看着眼前的邪教徒。 在雷斯垂德身后,是一队队沉默的“骑士”,他们像还活在中世纪般,以圣银色的铠甲武装自己,但那铠甲的材质十分特殊,非金非银非钢非铁,而是某种更加特殊的金属,即便在这深不见日的地底也闪烁着清冷的光泽,仿佛自己就能散发光辉。 铠甲的造型也颇为特殊,是不连续式的,在关节部位断开,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特殊的机械装置,疑似蒸汽驱动,因为能够看见内部裸露的齿轮与金属轴承。一道道幽蓝色的纹路犹如神秘深邃的魔法符文,将铠甲与这些机械装置接续起来,形成了闭合的回环,以特定的频率闪烁着,时明时暗,仿佛在交换某种未知的讯息。 在这些“骑士”的背后,悬浮着类似金属羽翼拼接而成的装置,上面悬挂着同样圣银色的铳刃、步枪乃至盾牌、大剑,表面同样有幽蓝色的纹路覆盖,冷兵器与热兵器的结合,看起来颇为古怪。 他们的腰间,还配备着类似动力炉的银白色箱体,纹路比铠甲和武器上的更加复杂,后方的排气口不断喷出蒸汽,使四周的温度逐渐升高。动力炉的左侧面,是大小不一的插槽,似乎能够外接一些特殊用途的装备。 没有佩戴头盔,取而代之的是暗红色的防风镜,几乎完全覆盖了上半张脸,只露出鼻子和嘴巴。现代与古典的结合,又透露着一种奇妙的和谐感。 看到这些“骑士”的一瞬间,维若尔的表情变得格外难看。 他艰难地从牙缝间挤出四个字来: “魔导骑士!” 守夜人——或者说教团联合内部的魔法师很少,他们更加推崇自己所开创的魔导体系,认定其具备主宰时代的力量。 魔导骑士本身的战斗力,并不多么出色,甚至可以认为他们仅是掌握了魔力的精锐士兵而已。可是,一旦他们装备了足够数量的魔导器,又组成了足够严整的阵型,那么,就会化身为恐怖的战争兵器,摧毁阻挡在眼前的一切事物。 没错,魔法师的战斗仅是战斗,而魔导骑士的战斗,却是一场战争。 没有给维若尔思考对策的时间,雷斯垂德冷静地下达了命令:“第一小队,前队列,魔导盾掩护,魔导炉功率30%激活。” 最前方的一队魔导骑士整齐地向前踏出一步,发出的声音轰隆似炸响的雷鸣。他们从背后的悬挂装置上取下盾牌,以30%的功率激活了腰间的魔导炉,轻微的嗡鸣声中,核心金属内部的魔力沿着传导回路输入了手中的盾牌,点亮了上面的幽蓝色纹路。 竖起盾牌,插入地面,犹如升起了一堵不可逾越的城墙,半透明的幽蓝色护盾将这条通道完全覆盖,保护着身后的同伴。 “第二小队及第三小队,中队列,魔导铳轮流齐射,魔导炉功率70%激活。” 相似的命令下达,从盾牌的空隙间探出了黑森森的枪口,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在“砰”的巨大声响中,纯粹的魔力凝聚为子弹射出,毫无阻滞地穿过护盾,命中了还未反应过来的邪教徒们,顿时哀嚎声与怒吼声一片。 已经发射过的第二小队开始等待枪管短暂的冷却,而第三小队接续上去,进行第二轮齐射。于是,在魔导炉内的魔力耗尽之前,枪声无法平息。 “第四小队,辅助队列,「封锁插件」启动,魔导炉功率50%激活。” 第四小队的魔导骑士们迅速从腰间挂带上取下了一根银白色的长条状机械体,并将其插入了魔导炉自带的插槽中。同一时间,他们左手手肘关节处的机械装置,齿轮咔擦咔擦地转动,在魔力的辅助下自动变形,很快就构成了类似钩索发射器的装置。 他们抬起手,朝向四周按下了发射的按钮,蓝色的魔力索顿时激射而出,以强劲的力道刺入岩壁,纵横交错间,构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络,将敌人彻底封锁在了这狭窄的区域之内,无法逃离。 字句的描述自然格外漫长,然而这些来自守夜人的魔导骑士们配合默契,从掩护到攻击再到封锁,整个过程几乎是同时进行,在维若尔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完成了一波凌厉的攻势。 看着在枪林弹雨的牢笼中狼狈应对的维若尔与其他邪教徒,雷斯垂德的目光仅是一扫而过,很快抬起头,眼眸幽深,仿佛透过岩壁,看到了上方的街道。 这里的小鱼小虾不值一提,真正需要关注的家伙,还没出现呢。 第四十四章 神明真的降临了吗? 菲雅莉拿着个胶卷照相机,装成一名来采访的记者,混在示威的人群中,耐心地等待时机到来。 周围的抗议声,犹如喧闹的海潮,将圣徒街变成了一个被愤怒与盲目主宰的世界。置身此地的每一个人都认为自己是信仰的护道者,拥有坚定不移的资格,可他们那种发自内心的狂热只让菲雅莉觉得吵闹。 他们真的知道自己在追求什么吗? 口头激昂的言语,便是虔信者的通行证? 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信仰是人来满足神明,而非神明满足凡人。 取悦、追随与崇拜都是一种满足,而抛弃自我、随波逐流,也可以认为是另一种形式的满足,因为在神的智慧面前,人不再需要思考。 菲雅莉悄无声息向后退去,一步步地退到了人群的最边缘,身后是一片巨大的阴影。她默默地看着群情汹涌的人潮,看着每个人脸上带着同样的表情,追求同一种满足,仿佛世界上只有一位神明,由此深刻地意识到,人的天性是共同的,舍弃什么,追逐什么。 有血红色的雾气从街道石砖的缝隙间飘起,逐渐氤氲散开,笼罩了一整条街道。在血雾之中,人的血液会沸腾,心跳会加快,身体里控制愤怒情绪的激素会不断分泌,促使他们变得更加野蛮、更加冲动。最奇妙的是不会有人发现这一点,因为他们都觉得自己的情绪并不受他人主宰。 “真是愚蠢啊。” 记者小姐轻声道,然而没有人听见这句话。 他们还在抗议,呼喊标语的声音越来越吵闹、挥舞标牌的动作越来越粗鲁、连心情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更加狂躁。 没有人注意到围绕在身边的血雾,如果他们能稍微分神的话或许会发现街道的异变,但指望盲从的人保持理智原本就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雾气中渐渐传来了低沉沙哑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铠甲正互相摩擦,又像是报废许久的机器重新启动。 菲雅莉看到了一个个模糊的人影,他们的气息是冰冷的,猩红色的眼眸中凝聚着无法消解的怨恨,仿佛曾与死神战斗过的军队,顽强地自古老的冥狱中归来,发誓要向那些曾抛弃他们的人复仇。 从前,那个人或许会是马踏索罗亚斯特王国的拿破仑元帅,他是万人敬仰的救国英雄,也有人说他是人类史上最大的屠夫,正是那个人,毫不留情地对这些亡灵挥动了屠刀,从此造就了日夜哭泣的“伤心之城”林威尔。 但千年后的今天,那个人早已化为土灰散去,唯有仇恨永远保留下来。因此,在这片被他拯救过的土地上,一切活着的生灵,都将取代他,成为被复仇的对象。 一个亡灵朝人群走去,并毫无阻滞地与其中的一个人影重合在一起。被血雾催发的愤怒与狂躁的情绪对这些亡灵来说,是最好的中和剂,帮助它们不费吹灰之力地控制了生者的躯壳,重返这冰冷的人世。 被亡灵附体的那个人,原本正狂热地呐喊着标语,忽然间戛然而止,神情变得呆滞。一阵凄冷的寒风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散开,让旁边的人禁不住打了个寒噤,恍惚间以为自己已跨过寒月,进入了茫茫的雪月。 他僵硬地抬起头,目光定格在最近的那个人身上,被猩红染遍的双眼中猛然迸发出仇恨与怨念的火光,宛如燃烧了起来。下一刻,他猛地扑了上去,将那人按倒在地上,不待对方反应,便伸出拳头,以正常人类绝对难以反抗的力度,狠狠地砸了下去。 “噗!” 一声闷响,对方几乎没有反抗,昏沉地倒在了街道上。周围有人注意到这疯狂的举动,惊叫了一声,人潮顿时朝外散去,让出了一个以袭击者为中心的圆圈。 有意思的是,这些人并没有想要逃离现场或者上前制止的意思,反而以事不关己者的心态,默默地围观着这出残忍的暴行,看袭击者的拳头一下又一下地砸在了对方的脸上,他不断发出呻吟似的闷哼。有人脸上浮现出兴奋的表情。 这个国家的人原本就是如此喜好争端,或者说,他们的体内流淌着暴力的血液。 嘭! 嘭! 受害者的气息渐渐微弱,脸被砸得几乎不成人形,而袭击者的拳头也已血肉模糊,然而他却完全没有察觉,眼中依然燃烧着仇恨与怨念的火焰。 他简直不像个活着的人,而是个归来复仇的亡灵。 终于有人察觉到不对劲了,但已经太晚,越来越多的亡灵从血红色的雾气中回归现世,夺取生者的躯壳,开始了复仇的暴行,带来鲜血、痛苦与恐惧。 整个场面一下子变得极为混乱,到处都是惊恐的尖叫与被袭击后发出的哀嚎。有人想要逃离,有人试图反抗,但亡灵的力量远非凡人可以抵抗,它们的怨念从千年前开始酝酿,终于成为了这座城市中最汹涌的喷发,譬如一座火山的苏醒。 菲雅莉站在阴影中,拿着自己的胶卷照相机,默默地看着这一幕,低声道: “这是一场试炼。” 神予人的试炼。 “唯有跨越试炼者,才能证明自己的力量。” 流尽应流之血,受尽应受之难,而后得神期许,升入那伟大的天国,荣享宴乐的芬芳。 她缓缓抬头,望向已经阴沉下来的天空,嘴唇无声开合:“伟大的天界之主啊。” “当血之月从天坠落时。” “我诚挚地请求您,与我们共赴这场鲜红的飨宴吧!” 话音落下的那瞬间,天空彻底暗了下来,一切都被笼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之中,连光都被吞噬。 愤怒、憎恨、怨念、恐惧、后悔、麻木……负面情绪犹如严冬降临时的寒潮,在此时得到了毫无保留的释放。它们向上升起,向黑暗的中心汇聚,最终,勾勒出一轮血红色的圆月,高悬于天,孤独而冷清,却成为了此时唯一的光源。 血月之中,逐渐探出一只巨大的手臂。 它像是远古时代用来支撑天地的巨人的手,庞大得仿佛可以将整个林威尔市都纳入掌中,成为卑微的玩物。手臂的表面覆盖着细密的黑色鳞片,从鳞片的缝隙间,有污秽的脓血不断流出,宛如瀑布般从天泻落,下起了一场猩红的血雨。 巨人的手臂从血月中探出的那一刻,恐怖的威压瞬间降临,激荡着狂风呼呼嘶吼,凡人的灵魂皆被压迫,难以呼吸,感觉死亡近在咫尺,如此接近。 血红之神、宴乐之主,天界飨者,由祭祀仪式的牵引,终于在此降临。 菲雅莉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不敢大声动静,生怕惊扰了那伟大的意志。 计划成功了。 她脑海中下意识掠过类似的念头。 因为。 没有人可以违逆神明的力量。 *** 与菲雅莉抱着同样想法的人,还有正在地下遗址中苦战的维若尔。 即使身处数百米的地下,依然能感受到神明降临时的恐怖威压。面对魔导骑士们的攻势,逐渐捉襟见肘的维若尔在体内的血液开始沸腾后,眼中闪过了惊喜的神色。 “你们无法阻止了!” 他躲过了魔导步枪的又一轮齐射,对这些教团联合的走狗露出狰狞的獠牙:“天界之主的意志已经降临,祂将给此地带来无尽的宴乐。唯有流尽鲜血、受尽苦难之人,方能得到入席的资格。而你们是不被邀请的外人,注定要成为血与酒之下的燃灰,遭神厌弃,倾覆永恒的痛苦和悔恨!!!” 尽管伤痕累累,狼狈不堪,但他表现得自己才像个胜利者。 或许是因为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吧,觉得神会拯救自己的信徒于苦难之中。 “是吗?” 雷斯垂德冷冷地说道:“他来得正好。” 下一刻,他从风衣的口袋里,取出了一个类似对讲器的装置,对着另一边下令道:“目标已经出现。” “批准启动「以太光学立场」。” 第四十五章 不知不觉已踏入陷阱吗? “批准启动「以太光学立场」。” 雷斯垂德那平静的声音,在魔导通讯辅助器的传达下,毫无延迟传到了他事先安排好的守夜人耳中。于是,命令被执行,地面上的情况,瞬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 在混乱的人群中,菲雅莉正准备出手,制造更大的骚动。 伟大的天界之主虽已降临,但克洛瑟尔主教的谋划并不局限于此,他真正的目的是以圣徒街为中心、完成一场覆盖整个林威尔市的、规模庞大的血祭,帮助天神从怪物途径的序列3「不朽者」晋升至序列2「龙血后裔」。 如果能够在教团联合的眼皮子底下顺利晋升,对于他们的威信来说绝对是个巨大的打击,而且血红宴乐还能借此彰显自己的力量,使十三隐士会不得不重新考虑之前的合作提议。 相信有此事为例,他们应当会更加慎重地评估血红宴乐的实力,而不是像之前那样,毫不犹豫地拒绝,那自负傲慢的姿态,真是令人见了就想呕吐。 同样是魔法师,十三隐士会的老不死们难道就比血红宴乐的吸血鬼更加正统吗? 菲雅莉并不这么认为。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记者小姐聆听着近在咫尺的哀嚎与尖叫声,慢慢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把不过手掌大小的金属小刀,轻轻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一滴鲜红的血渗出,随即,在魔力的控制下,逐渐转化为污秽的暗红。之前,它是一滴普通的人类之血,但现在,它是吸血鬼的血液。 【怪物】途径,序列7「吸血鬼」,恩眷魔法:异类。 轻轻仰头,服下这滴犹显温热的血液,菲雅莉的模样开始变化:十指微微弯曲,指甲拉长为锐利的匕首;嘴唇轻轻张开,口腔的上下颚处,狰狞的獠牙慢慢凸起;背部的肌肉蠢蠢欲动,忽然间连着皮肤一起撕开,伴随鲜红之血一同涌出的,还有一对漆黑的蝠翼。 抬起头时,闪烁着残忍光芒的双眸,宛如一对猩红的宝石,在黑暗里妖冶发亮。 【怪物】途径,序列7「吸血鬼」,固有魔法:吸血鬼形态。 怪物这条途径总是与鲜血分不开关系,因此,他们的晋升仪式也总是与血的狂潮紧密联系。无论是饮下异类的鲜血,掌握它们的能力,还是将自己的身份凌驾于凡人之上,制造杀戮、死亡与灾难……都是【怪物】的一部分。 在此时的菲雅莉眼中,人不再是人,而是行走的火炬,他们的生命之火如此旺盛,哪怕在最深的黑暗中,也无法完全掩藏自己的存在。 他们是祭品。 把鲜血奉献予伟大的天神,然后自己也成为毫无知觉的血奴,在饥渴本能的驱使下疯狂地袭击生者,吞食他们的血肉,最终如瘟疫般席卷扩散,将整个林威尔市都变成一场血与酒的狂欢飨宴。 在宴会的最高潮,天神将跨越他们的尸体,登上更加伟大的神座。 一想到这里,菲雅莉便浑身战栗,激动而又惶恐得不能自己。 尖叫声与哀嚎声依然此起彼伏,除了怀着憎恨与怨念报复生者的亡灵之外,事先安排好的祷会信徒也开始动手了,穿行于黑夜的阴影里,无情地收割着鲜活的生命。 血把街道化为河流,污浊的灵魂,令天上的血月变得更加鲜艳,也更加庞大,仿佛正在坠落,很快就要降临人间。 菲雅莉慢了一步,未来得及出手。或许是童年经历的缘故,她总是喜欢思考一些和现状无关的事情,因此显得有些迟钝。这也是她同为序列7却斗不过维若尔,只能去当个小记者的原因。 她曾想过很多方法,试图改变自己的性格,但从没想过,这种迟钝有时会救自己一命。 一股庞大的魔力气息忽然从四个方向同时传来,并迅速席卷了整个黑暗的世界,犹如风暴掠过大地。 菲雅莉的动作一滞,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光在扩散。 如温和的潮汐般漫过身侧,净化了污浊的血与漆黑的暗,使人又隐约能够看见尘世间的模样。 更远的地方,以美因提斯会议大楼为中心,四个不同的方向分别有四道磅礴的光柱升起,贯穿了深邃的夜色。比天空还要高的幽蓝色光幕从光柱的左右两侧延伸,最终相接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将圣徒街、包括天上的血月完全包裹在内。 四面光幕笼罩的范围中,光芒开始净化一切的污秽,人间又重现光明。高挂于天的血月仿佛受到了某股无形的冲击,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随即逐渐黯淡下去,变得若隐若现,不知何时便会完全消失。 与此同时,从血月中探出的巨人手臂,气息也陡然衰落,失去了那不可一世的威压,在黑色鳞片的缝隙间淌落的血雨,还未来得及落入大地,便已被无处不在的光明蒸发。 手臂的主人感觉自己与现世的联系正被切断,感到不甘与愤怒。冥冥中传来一声恐怖的怒吼,随即,巨人的手臂强硬地扼住了周围的虚空,用力地捶打,似乎想要凭借蛮力,硬生生打开一条通行的道路。 “还不认输么,天界飨者?” 漠然的声音传来,随即,两个身影突兀地出现在天空中。 其中一人微微开口,分明是个样貌古板的中年男子,喉咙间却涌出了清澈纯净的少女声,吟颂着一首舒缓平静的乐曲,犹如抚慰死者的低语,令人沉浸其中,禁不住想要闭上双眼,放空心神,彻底沉入死的国度,获得永恒的安宁。 混乱的街道被这乐声抚过,仓皇惊恐的人群渐渐平静了下来,心灵仿佛被冲刷干净,再也感受不到负面情绪的存在;回归现世的亡灵们也僵硬地停下了复仇的行动,茫然地徘徊在原地,眼中憎恨与怨念的火焰渐渐熄灭;连赤红祷会的信徒,都在这首乐曲中遗忘了自己的存在,乃至遗忘了天神的伟命,恍恍惚惚,不明所以。 【收尸人】途径,序列8「送行者」,固有魔法:安魂曲。 受到安魂曲的影响,巨人的手臂放缓了捶打虚空的动作,暴戾狂躁的气息稍微减弱。 这时,另一个身材有些瘦削的年轻人轻轻抬起手,无声地说了什么。下一瞬间,恐怖的风暴从他的掌中汹涌而出,朝着巨人的手臂袭去。每一道风刃都似锋利的刀剑,落在巨人的手臂上,撕开了那些黑色的鳞片,切割出狰狞的伤口。 伴随着虚空背后一声震耳怒吼的咆哮,污秽的脓血像决了堤的瀑布,漫天泻落。 【战士】途径,序列5「动乱使者」,固有魔法:混沌旋风。 突然出现的两位魔法师,配合魔导器「以太光学立场」,轻而易举地压制了伪半神天界飨者的一只手臂,甚至对祂的本体也造成了一定的创伤。 怎么可能!? 菲雅莉看着这一幕,神情呆滞,作为记者的她,轻易地认出了那两位魔法师的身份:教区代表朗德内尔,以及教区总负责人克雷蒙。 他们不是应该在谈判的会场内,由克洛瑟尔大人牵制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还有「以太光学立场」,据她所知,这种立场装置类型的魔导器,必须提前布置,由专业人员调整参数后才能使用。 也就是说,教团联合早就看穿了克洛瑟尔大人的计划,并采取了对应的策略? 甚至有可能,这次谈判根本就是个陷阱!? 如果是这样的话…… 她有些踉跄地后退了两步,往街道口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宛如机械巨兽般恐怖的蒸汽机车轰隆隆地驶入了街道,凭着庞大的体型轻而易举地封堵了两侧的出入口。一个个沉默的骑士武装齐全,从机车上跳下来,没有任何犹豫地散开,以惊人的执行力迅速控制了每一条暗巷、每一栋建筑乃至每一个制高点。 到处都是他们的身影,菲雅莉感觉自己落入了一张精心编织的巨网中,感觉浑身发冷。 不行,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那些守夜人从不知怜悯为何物,落入他们手中,除了死以外没有其他路可以选, 菲雅莉不想死,她想活着。并不是有什么不能死的理由,只是挣扎乃生灵的天性,蝼蚁尚且求存,何况她是掌握了神秘力量的魔法师。 可是,面对这样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络,要怎么样,才能逃出生天呢? 菲雅莉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沉默的魔导骑士控制了街区后开始逼近,冷漠地用手中的步枪点杀那些从安魂曲的影响中挣脱,试图反抗的亡灵与祷会信徒,感觉到一种冰冷的窒息。 他们下手毫不留情,哪怕面对着被亡灵附体的无辜者,都能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射穿他们的心脏。死于魔导步枪者与死于混乱者的鲜血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最喧嚣的沉默会被最强硬的手段扼杀,菲雅莉慢慢地后退,慢慢地后退,直到靠在了一堵摇摇欲坠的墙壁上,才发现自己退无可退,于是生起绝望的心情。 要做最后的反抗吗? 她悲哀地想到,可是忽然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某种本不应出现于此的事物。 那是…… 线? 第四十六章 转角会遇到熟悉的家伙吗? “原来如此。” 克洛瑟尔主教优雅地挥出一道血鞭,却被两名魔导骑士手中的魔导护盾牢牢挡住,仅仅在天花板与地板上留下了两道焦黑的痕迹,仿佛火焰在此燃烧过。 他并不在意,轻声笑了笑:“这是个陷阱啊。” 数分钟前,借着祭祀仪式顺利降临的天神,使克洛瑟尔以为自己的计划确实成功了,但之后发生的异变却出乎了他的意料,早有准备的教团联合启动了「以太光学立场」,配合克雷蒙与朗德内尔这两位没有出现在谈判席上的魔法师,成功阻止了这次神降。 与此同时,守夜人开始入场控制局势,仅用时不到5分钟便完成了对美因提斯会议大楼的封锁。 那些一同参加了谈判的教会代表在预感到威胁后便毫不犹豫地破窗逃离了,只有克洛瑟尔没有这么做,因为他知道教团联合的布置如此严密,绝不会允许出现漏网之鱼。这些平均实力不过序列7左右的家伙,在全副武装的魔导骑士面前,最乐观的估计,恐怕连半个小时都撑不过。 所以他的选择是对朗宁发动了攻击,试图挟持这位保民官先生,获得些谈判的筹码。 不出所料地失败了。 且不说有魔导骑士的守卫,朗宁自身就是一位强大的魔法师,他所掌握的途径,甚至比【怪物】还要诡异。 “有时候我真的很怀疑,究竟谁才是邪恶的那一方。”克洛瑟尔手持血鞭,一下又一下地挥打在幽蓝色的魔导护盾上,嘴角依然噙着从容不迫的笑容,并不认为自己已经陷入绝境:“猩红热、霍乱、黑死病、伤寒……你们掌握的力量,似乎比【怪物】更加令人恐惧啊。” “所以我们从不轻易使用这股力量。” 站在魔导骑士组成的防护圈内,朗宁·拉维尔面色平静,沉声道:“但也不介意让它成为束缚真正邪恶的枷锁。” 话音落下,克洛瑟尔那苍白的肤色中忽然泛起了一抹诡异的乌青,他的身体开始变得虚弱,头脑也十分昏沉,似乎失去了吸血鬼那引以为傲的身体素质,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瘟疫】途径,序列8「猩红灾民」,固有魔法:破坏毒素,能够消耗魔力,降低目标的身体免疫力。 下一刻,克洛瑟尔的体表温度开始迅速升高,口鼻耳等器官不受控制地开始出血,胸口仿佛被一块沉重的巨石压迫着,使他呼吸困难,不得不剧烈咳嗽来缓解不适,到最后竟咳出了大量鲜红色的血痰,看起来极为恶心。 【瘟疫】途径,序列5「黑死徒」,固有魔法:黑死病,顾名思义,消耗魔力,便能使目标感染严重的黑死病,也就是俗称的鼠疫。 破坏毒素配合黑死病,连身为原种吸血鬼的克洛瑟尔都无法抵挡瘟疫的力量,气息迅速衰弱下去。 保护着朗宁的两名魔导骑士抓住机会,欺身上前,抽出背后的魔导剑,由魔导炉输入魔力,激活传导回路之后,一左一右地向着正受疾病折磨的克洛瑟尔斩去,纯粹的魔力抹过剑锋,为它镀上了一层冷冽的寒光,甚至足以斩断钢铁的护甲。 呼哧—— 凄厉的风声扫过凌乱的会议室,桌椅的残骸倒了一地,但剑锋却落在了空处。因为就在它们即将命中自己时,克洛瑟尔的影子忽然脱离了本体,代替他挡住了这两剑。随后,他本人更是化为漆黑的蝙蝠群,扑腾着黑色的蝠翼,像一大团乌云般飞出了早被打破的窗户,瞬间漫天散开,朝着不同的方向飞去。 原种吸血鬼能够使自己化身为蝙蝠群的形态,只要其中任何一只蝙蝠逃出去,克洛瑟尔就能够在它的身上重新凝聚自己的躯体。 是十分棘手的能力。 “追上他!” 保民官先生喝道,随即率先冲出去,毫不犹豫地跳向窗户,两名魔导骑士紧随其后。 尽管大局已经稳定,但这场战斗还未结束。 *** 而此时,林格他们又在做什么呢? 答案是,正在逃跑。 15分钟前,发生在圣徒街的异变,身处市政广场的每一个人都看的清清楚楚。美因提斯会议大楼的天空突然被黑暗笼罩,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空上却高挂着一轮妖艳的血月,随即有巨人的手臂探出,落下污秽的血雨,带来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这诡异邪恶的一幕令人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市政广场很快陷入了沸腾与喧嚣之中。有人感到恐惧,跪在地上祈祷;也有人觉得兴奋,热烈地讨论着这番异象;甚至有人想要前往圣徒街,弄清楚这邪异的景象到底意味着什么。 林格是难得保持理智的人之一,他同样不清楚这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本能觉得这不是自己应该插手的事情,于是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看向妹妹和女仆:“梅蒂恩,爱丽丝,我们现在立刻回去!” “我知道,这是吸血鬼闹出来的动静!”刚刚吃饱喝足的金毛女仆下了定论,随即揉了揉肚子,信心满满:“这下你总该相信我的话了吧?不过也不用太害怕,轮到我登场拯救世界了……诶、你干嘛!?” “我不管是吸血鬼还是其他什么怪物,总之,先跟我回去。”林格抓住了爱丽丝的手腕,把她拉回来,然后看向梅蒂恩。 小女孩显得有些犹豫,但也知道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用力地点了点头:“我听你的,林格!” 于是林格残酷地镇压了爱丽丝的反抗,带着两人离开了露天咖啡厅,往最近的公共交通站点赶去。 离开的道路同样混乱,因为目睹异变的人不在少数,但这些人并不是想要离开,而是拥堵着赶往市政广场,想要近距离地观察这诡异的天象,好像要去参加什么露天集会似的。甚至有人雇了马车,人群挤满了两层高的车厢。 两旁的办公楼和公寓里,有人探出头来,兴致勃勃地指着圣徒街的方向讨论。流浪汉、乞丐、马车夫、扫除工人、公司职员、主妇、学生、商人小贩……这座城市本就沉闷无比,然而,人们会给自己找到乐子。 他们让林格想到了中世纪时群聚在一起围观城市大火的市民。 时代没有任何改变,幸好,还有穿着黑色制服、带防毒面具与防暴盾牌的警察正在维持秩序,疏散人群。 林格有些奇怪,市警司的效率什么时候这么高了? 但这些警察的努力也难以压制市民血液里流淌的暴力冲动与野性本能,因此人群依然汹涌喧嚣,逐渐向内靠拢,好像要把所有离开的道路都堵死,还有人趁乱牟利,引发混乱。拥挤、推搡、践踏、抢劫、盗窃……场面越来越难以控制。 在察觉道路拥堵,难以通行后,林格果断换了个方向,开始往那些偏僻的暗巷里走。这里阴暗湿冷,又充满了污水和垃圾的臭气,换做其他时候,林格不会让梅蒂恩走这样肮脏的小路,但现在却顾不了那么多了。 不知为何,他总是有种预感,好像某件事情正要发生,将会把自己卷入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去。 那应该是……命运? “林格!”虽然被拉着跑,但还是一直在关注天空异变的爱丽丝忽然叫道:“你快看,那是什么!?” 林格下意识停住脚步,回头望去,脸上浮现出了惊愕的表情。他看到四道磅礴的光柱冲天而起,驱散了笼罩着圣徒街的黑暗。随后,幽蓝色的光幕逐渐形成,将整个街区都包裹在内。于是……异象消失了。 没有黑暗的天幕,没有妖艳的血月,也没有巨人的手臂,只有难得晴朗的天空、高耸挺立的楼房、以及屹立在圣徒街上,毫发无损的美因提斯会议大楼。 刚才所见的天变,仿佛只是幻觉。 林格喃喃道:“海市蜃楼?” 他曾在某本科普杂志上看到过这种奇特的自然现象。 但。 “绝对不是海市蜃楼!”爱丽丝摇摇头,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清醒点,林格,你真的觉得自己刚才看到的只是幻觉?哼、绝不可能!我敢说,现在我们看到的才是幻觉!有人想要掩人耳目、平息事态!” 林格回道:“哦。” 爱丽丝不满了:“哦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和我们没有关系。”林格没有停下脚步:“不管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总之我们先离开这里,回天心教堂。” “你一点都不想知道真相?” “不想。” “……” 爱丽丝说不动林格,气得牙痒痒,没能等到谈判结果的梅蒂恩反而安慰她道:“没关系,爱丽丝姐姐,明天看报纸就知道了。” “啊这!” 居然觉得这种事情能够登上报纸,梅蒂恩,你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正当爱丽丝想要给梅蒂恩科普一下什么叫做“言论自由”的时候,林格的脚步却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停在了一条分岔的小巷口前,于是爱丽丝和梅蒂恩也被迫停下,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怎么啦林格,干嘛不继续走了?难道你想回去……” 爱丽丝的声音戛然而止,没说完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此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居然是一个绝对意想不到的人。 一个前不久刚刚见过面的家伙。 一个脱离了高级趣味、喜欢靠胡编滥造来凑新闻的无良记者。 “菲雅莉!?” 爱丽丝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四十七章 其实是视力障碍吗?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正是曾经来天心教堂采访过的记者菲雅莉小姐,不过此时,她的模样有些怪异。 苍白的肤色,好像很久没有见到阳光,容易让人联想到那些纵欲过度的瘾君子;锋锐的指甲,好像野兽的利爪,可以轻易撕开坚硬的岩石;不断地喘气,露出尖利狰狞的獠牙,头发被汗水打湿,死死地贴在额头上,显得十分狼狈;身后的黑色蝠翼,如夜一般深邃,张开到极致时,投下的阴影甚至足以覆盖整个身躯……以及她抬起头时,露出了那双猩红色的眼眸,其中流淌着妖艳的血光,但此时全然不见当初的从容与矜持,只有仓惶与恐惧。 若不是她的面容没有明显的变化,光看背影和轮廓,爱丽丝还真不一定能认出这家伙是谁。 这些十分明显的特征,让她的脑海里陡然浮现出一个诡鬽传说中经常出现的种族,也是最近这段时间她十分在意的对象—— “吸血鬼!?” 她脱口而出。 与此同时,菲雅莉也把视线落在了突然出现的三人身上,瞳孔缓缓收缩。 脑海中不断掠过之前的画面。 亲眼目睹天神降世时的踌躇满志,忽然遭遇守夜人凌厉攻势时的茫然无措,以及意识到自己已踏入陷阱时的绝望恐惧。 原本以为无法逃脱守夜人的严密封锁,却忽然间看到一条金色的线,在自己的面前穿过。 不知为何,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主动追了上去。 那条突然出现的金之线,似乎有股不可思议的魔力,让所有人都忽略了她的存在。有好几次她与几个全副武装的魔导骑士撞上,双方只隔着数十米的距离,她还以为自己已经暴露了,正想反抗时,那些魔导骑士却宛如没有见到她一样,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这让她恍惚间产生了一个预感:或许,只要紧跟着这条线,就真的能逃出生天呢? 之后的经历似乎证明了她的预感。 她逃离了圣徒街后,犹不安心,想要逃到更远的地方,避开可能的搜查,最好是逃出林威尔市,哪怕当个流浪的异类,也比活在魔导骑士的枪口下要好。 于是她在线的引导下,避开了人潮汹涌,还有警察维持秩序的主干道,逃入了这些迷宫似错综复杂的窄巷暗道之中,疲劳奔命,连停下来喘口气的余地都没有,仿佛身后便有恶犬正在追赶。 整整十分钟的时间,她都没有撞见一个人影。这让菲雅莉更加确信,自己得到了某股伟大而神秘的意志眷顾,祂将指引自己逃出这个困局,获得生的希望。 不可能是自己信仰的天神,因为祂并没有成功降临,甚至很快就要被克雷蒙和朗德内尔这两位教团联合的魔法师按回去了。所以,只能解释为某位经过此处的大人物,出于某种不明的原因,给了自己一些对祂而言微不足道的帮助。 无论祂有什么目的都好,菲雅莉诚恳地在心中许下诺言:只要自己能够顺利逃脱牢笼,甚至愿意背弃原先的信仰,投入祂的恩荫之中。 信仰,是她觉得自己唯一能被对方看中的事物。 遗憾的是,那位大人物或许是已经对这个游戏感到乏味,或许是根本就没有听到她的诺言,又或许是想看见事态出现更有趣的发展……于是,在祂的引导下,意外发生了。 不仅让菲雅莉撞见了认识的人,而且还被对方一语叫破了身份:魔法的持续时间还未过去,她依然保持着自己的吸血鬼形态。 万一这些人把自己的行踪上报给守夜人,让他们知道自己的计划中居然出现了漏网之鱼,恼羞成怒的守夜人会不会出动全部的力量抓捕自己? 不,不能用“万一”这么侥幸的说法,这是必然发生的事情才对,无论是告密,还是抓捕。 所以,按照古老的箴言所说,“想要保住一条性命,就必须用另一条性命来交换”。 自己是掌握了超凡力量的魔法师,身份高贵,因此,用三个人的性命来换一个魔法师的性命,也很合理吧? …… 记者小姐的血瞳中,仓惶与恐惧的神色渐渐褪去,变为了一种残忍的暴戾。她没有给爱丽丝和梅蒂恩任何反应的时候,身后的蝠翼一扇,整个人已化为一道漆黑的光,朝着最前方的林格袭去。 之前,这家伙拒绝自己采访时的冷漠嘴脸着实可恨。 如今、新仇旧恨一起算! 可是,让菲雅莉没有料到的是,林格的动作居然比她更快,或者应该说,他在爱丽丝脱口而出“吸血鬼”这三个字的时候,就迅速地做出了反应:一把抓住岔道口的公共垃圾桶,用力地朝天上丢去。 这时,菲雅莉刚好飞过来,于是,便一头撞在了那个垃圾桶上。 为了防止周围的居民将垃圾桶偷去售卖,王国公共事业部规定它们的用材不能使用金属,只能用纸板,因此格外脆弱,根本经不起菲雅莉这势大力沉的一撞,当即四分五裂,在半空中彻底解体,里面的各种垃圾也飞溅出来:破旧皮革、半个空罐、硬鞋帮……这是比较正常的一类,但更多的是碎骨头、肮脏的内脏、腐烂的菜叶子、发霉的半个水果,爱丽丝甚至还看到了一只老鼠的尸体,当即恶心得想要呕吐。 变身为吸血鬼形态后,菲雅莉的嗅觉也变得无比敏锐,此刻一股浓烈的臭气涌入鼻腔,强烈的刺激令她苍白的脸上瞬间浮现出痛苦欲呕的神情,眉眼几乎扭曲在一起,恨不得把鼻子都割下来,才能把这股臭气阻隔在外。 更让她发狂的是,由于惯性的缘故,这些肮脏污秽的东西几乎都砸在了她的身上,让她一下子变得比街边的流浪汉和乞丐更加邋遢,你能想象一个高贵的魔法师头发上挂着半块鱼骨头、衣摆上还沾着菜叶子吗? 当即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林格、你这混账!!!” 但林格早在丢出垃圾桶后就转过身了,直接将妹妹梅蒂恩横抱在怀里,然后扭头对旁边还在恶心干呕的爱丽丝说道:“快逃。” 言简意赅,通俗易懂。 爱丽丝捏着小鼻子,追上了他的步伐。 林格的目标是街巷外的主干道,那里人多。虽然人多不一定能挡得住吸血鬼,但林格相信菲雅莉不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行凶,道理很简单,她也在逃跑,很可能是在躲避什么强大的敌人,所以一开始见面时,才显得如此仓惶恐惧。 至于能让吸血鬼狼狈逃窜的家伙…… “难道是狼人?” 爱丽丝不知不觉追上了林格,和他并驾齐驱。她很爱惜自己的女仆装,所以一只手捏着小鼻子阻挡恶臭侵入,另一只手提着裙摆不让它沾到地上的污水与泥尘,口中则猜测道:“在所有传说中,狼人和吸血鬼都是死敌,所以我觉得这个可能性比较大。” 林格简单回了她两个字:“闭嘴。” 身后就是吸血鬼在追赶,这家伙居然还有闲情逸致聊天么? 真搞不懂她是神经粗大还是无所畏惧。 爱丽丝不满了:“这是很严肃的学术讨论,你的态度能不能好一点……” “林格、爱丽丝!” 被兄长抱着跑的梅蒂恩,两只手牢牢地箍住林格的脖子保持稳定,努力不让自己在颠簸中摔下去,动作驾轻就熟。她并没有参与两人的对话,一直都在关注后面的动静,此时看到低空飞行的菲雅莉忽然抬手,甩出两道血红色的弧刃,朝着他们袭来,连忙提醒道:“小心后面!” “啊?” 爱丽丝还未反应过来,无条件信任妹妹的林格已作出反应。前面便是岔路口,他腾不出手来,便一脚踹在了爱丽丝的腰上,把她踹到了左边的巷道里,自己抱着梅蒂恩往右侧的巷道扑去。 下一刻,两道血色的弧刃一左一右地从笔直的小巷子里掠过,在地面上犁出了两道深度足有十几厘米的疤痕,难以想象,这两道弧刃若是命中人体,会是怎样的下场,恐怕一瞬间就能将身体切割成两半吧。 梅蒂恩吓得脸蛋煞白,头一次见识到超凡力量的林格也是脸色难看,他的左小腿上有一道光滑的切割伤,是刚才踹爱丽丝的时候没来得及收回来,被弧刃的边缘擦了一下,此时正在向外流淌鲜血,一阵阵痛楚如潮水向大脑涌去。 “林格、你没事吧!?” 梅蒂恩发现他受伤后,惊叫一声,松开了手,从口袋里取出一条手帕,想要帮兄长包扎伤口。但现在可不是处理伤势的时候,空气中,蝠翼切割寒风所带来的呼啸声如野兽的啸叫般凄厉,伴随着菲雅莉的怒喝:“我闻到你的血了、林格!” “你们逃不掉的!!” 确实逃不掉了。 菲雅莉的飞行速度太快,如果之前没受伤时,林格还能依托这些错综复杂而又狭窄曲折的巷道和她周旋一二,但偏偏他受伤了,别说逃跑,估计连走路都很困难。 梅蒂恩脸上浮现出惊慌的表情,但林格伸出手,按住了她的肩膀,轻轻将她推到了自己身后,然后强撑着小腿上的痛楚,站起身来,挡在了妹妹的面前。 这是无妄之灾,是他本不应该卷入的漩涡,但无论如何,事情已经发生,所以不能抱怨。至少在自己倒下之前,绝不会让那家伙伤害到梅蒂恩。 “啊痛痛痛!”对面的巷子里,爱丽丝揉着自己的腰,龇牙咧嘴:“林格你这家伙,这一脚差点把我腰子给踹下来,太卑鄙了!” 只有她还在状况之外,没有意识到死亡即将来临。 林格的嘴角向上勾勒了一下,似乎想笑,但是没能成功,最终只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可惜了。 虽然爱丽丝不是个合格的女仆,但这两周和她的相处还算愉快。 原本以为,她会是一颗很好的种子,但是,还未发芽开花,孕育希望,便要倒在这里么? 命运总是不让人生太过圆满,这也是女神告诫我们知足常乐的理由。 可是……命运? 林格忽然想起了什么,神情微动。这时,菲雅莉的身影已经掠现,像一团黑色的影子般升上了天空。她背后那对巨大的蝠翼,怪异邪恶,犹如黑夜沉默的宣告,带来了令人恐惧的阴影与死亡。 梅蒂恩害怕得闭上了双眼,爱丽丝刚刚揉着腰从地上爬起来,林格则安静地凝视着那双猩红如血的眼眸,看见其中流淌着残忍和兴奋的光芒,像饥渴已久的凶兽,迫不及待要将猎物撕成碎片,贪食他们的血肉。 唯一的问题是,这双眼眸的视线,似乎并不落在他们的身上。 而是落在了空无一物的前方。 下一刻,菲雅莉以惊人的速度飞过巷子的上空,与近在咫尺的林格、梅蒂恩和爱丽丝擦肩而过,没有看他们一眼,嘴里还猖狂大笑:“我要把你们撕成碎片、吃下你们的肉、喝下你们的血!哈哈哈!” 三人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 林格:“……” 梅蒂恩:“诶?” 爱丽丝:“她眼瞎了?” 第四十八章 爱丽丝能够击败强敌吗? “蝙蝠是夜行性生物,所以在白天的视力很差,这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情。”爱丽丝很快得到了一个在她看来逻辑自洽的结论。 梅蒂恩弱弱地说道:“可是我们离她很近啊。” 距离最近的时候,甚至能够清楚地看见那对黑色蝠翼上的细小绒毛。在这么近的距离都能视若无睹,已经不止是视力差的问题了,压根就是没有视力。 何况,就算看不见,难道她也听不见、闻不着么? 爱丽丝没法解释,想了想后摇头道:“管那么多干嘛,反正我们现在安全了,还是赶紧离开吧,免得那家伙又追上来。” 她又碎碎念叨:“我早就说过她不是什么好人了,没想到居然是邪恶的吸血鬼,这下一定要向警察举报,查她的瓦斯计费器才行!” 梅蒂恩没理她,用担忧的眼神看着兄长的伤口:“林格,你没事吧?我来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作为一名梦想考取药剂师资格证的准药剂师,她的身上总是带着各种简易的伤药,以备不时之需。 “不用了。” 但是林格没有答应,只是从梅蒂恩的手里接过她的手帕,裹在伤口处打了个结,简单包扎后对两人道:“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爱丽丝说得对,要抓紧时间离开这里……” “逃不掉的。” 忽然有一个清冷空灵的声音传来,仿佛点破月色寂静的一声泉响,给狭窄阴暗的小巷也抹上了些许亮色。 爱丽丝和梅蒂恩都吓了一跳,没想到这里还有其他人在,只有林格的表情依然平静,但这不是因为他足够冷静,而是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这个人迟早会找到自己的,即使不是今天,也是在未来的某一天。既然一件事注定要发生,那么为它划分出明确的界限也就显得不是那么必要了。 这两周来,所有似是而非的预感,都在此时得到了验证。 原来这就是命运。 林格向前一步,挡在了梅蒂恩与爱丽丝的身前,静静地注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一个纤细而又柔弱的身影从拐角处走了出来,她的出现仿佛为这阴暗的世界带来了光明,也让林格身后的两个女孩发出了意义不明的惊叹。 “好漂亮……”梅蒂恩喃喃道。 “好眼熟?”爱丽丝歪了下脑袋。 苍翠的青发,金色的眼眸,眼神似幽林深处乏人问津的湖泊,隐藏着古老悠久的秘密;穿着朴素干净的白色裙子,左手持系着铃铛的曲木杖,花一般飘扬的裙摆下,露出一截光洁的小腿,双足不着鞋袜,也不染纤尘,行于人间却更像行于天上的白云,高洁而又恬淡。 右手则牵着一条灰色的绳子,绳子末端系在一只不过三四个月大的小羊的脖子间,蓬松柔软的羊毛,似高山上堆满的积雪。此时,它正在少女的脚边徘徊,咩咩地叫着,似乎对现在所处的阴暗潮湿的环境十分不满。 她看着林格,林格也看着她,两人的眼底都倒映出彼此的面孔,同样疏离的表情像是初次见面,却又有种沉于梦中的熟悉感,仿佛某一时刻他们曾像现在这般对视过。 时间在尘世兜兜转转,不过两个星期便让一切回归原点,因此女神才说,世间的所有相遇,都是命中注定。 少女轻轻开口,声音仿佛直接在林格的脑海中响起,如泉水般清澈:“我拨乱了她的线,将她引向了错误的命运。但这只是权宜之计,很快她就会回到正轨,循着气息找到你们的痕迹。” 林格微微皱眉,很快意识到少女所说的“她”是指菲雅莉。 拨乱了线,引向错误的命运……所以刚才,菲雅莉才对近在咫尺的敌人视而不见么? 真是神奇的力量。 少女缓缓将视线下移,落在林格左腿的包扎上,轻声道:“你受伤了,血族对鲜血的气味最为敏感,因此无论你逃往何处,她都会追逐而至。” “既然如此,”林格也开口道,“梅蒂恩,爱丽丝,你们跟着她离开,我来想办法引开那只吸血鬼。” “我不要!” 梅蒂恩想都没想地否决了这个计划:“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不管、林格!” 爱丽丝人麻了,没想到在异世界也能见到“不要管我你先走”的剧情,后面的“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不管”更是经典回答了,如果把这两人的身份换一下,不是兄妹而是……呸、想什么呢,现在可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她抢在林格之前开口,问对面那个看起来很眼熟的少女:“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少女点头:“有。” “真的?”爱丽丝和梅蒂恩都是大喜,异口同声地问道:“什么办法?” “击败她。” 少女用平静的语调说道。 一下子给爱丽丝整不会了:“我认为这确实是个好办法,但问题是怎么击败她呢?” “我不知道。”少女摇摇头,又说道:“但是,能够击败她的力量,确实就藏在你的身上。那是使命运扭曲的奇点,是名为可能性的钥匙,也是将我引导至此的‘线’。”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够找到它。” 少女说罢,不再出声,用那双金色的眸子安静地注视着爱丽丝,似乎在等待她的选择——或者说,等待她的觉悟。 林格和梅蒂恩也将视线落在爱丽丝的身上,看她在那里抓耳挠腮,喃喃自语:“藏在我身上的力量?我自己怎么不知道?是我的美貌?我的智慧?还是我作为天才玩家的游戏经验?” 纠结焦虑了半分钟后,她忽然抓了把头发:“想不通、烦死人啦!” 然后二话不说扯下了皮质腰带上挂着的游戏机与卡带收纳盒,用很认真的语气对神秘少女说道:“如果说我身上藏着什么力量的话,可能也就是这个游戏机了。唯一的问题是,卡带没有激活,所以我用不了哇!” 要是能用的话,爱丽丝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早在昨天晚上就把这个垃圾游戏熬夜通关了! “卡带?” 少女对这个陌生的名词不是很理解。 爱丽丝便从收纳盒里取出《最初幻想》的卡带,一根银白色的机械长条,末端带有金属接口,说道:“喏,就是这玩意,里面刻录着我亲手制作的游戏,剧情已经揭示了吸血鬼们的阴谋,我这几天一直都有提醒林格来着,但他不听我的……” 林格的眼角一跳。 少女向爱丽丝伸出手:“我能看一下吗?” 爱丽丝却没有立刻答应,反倒先看了林格一眼,似乎在征询他的意见。至于为什么是征询林格的意见,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感觉林格好像和眼前的神秘少女认识,至少也见过面吧。 他愿意相信对方的话,自己也愿意相信。 林格默然颔首,表示同意,爱丽丝这才把卡带递给对方。 可是,少女纤细的手指刚刚触碰到卡带,立刻就发生了让人意料不及的变化。 似乎有一道光,从少女的体内,沿着她的指尖,流入了卡带内部,为它镀上了一层明亮的光泽。分明外表没有任何变化,可是这根卡带给人的感觉确实像是……苏醒了? 紧跟着,爱丽丝手中的SLp游戏机也发出一声嗡鸣,幽蓝色的光辉游走于银白色立方体表面的纹路,勾勒出G和I的字母。紧跟着,一个冰冷机械的少女声,在所有人的耳畔响起: 【confirm: data Is being Entering(确认:资料正在输入)】 【Start: Id Verification mechanism(启动:身份验证机制)】 【the Id Verification was passed(身份验证已通过)】 【New cassette Is Activating(新的卡带正在激活)】 第四十九章 世界是一台计算机器吗? 【New cassette was Activated(新的卡带已激活)】 这个冰冷的提示音,用的并不是大布列塔王国的语言,但神奇的是,在场的人都听懂了这几句话的意思。 “诶?” 爱丽丝眨巴了一下眼睛,还没反应过来:“激、激活了?” 自己折腾了两个星期都没头绪,而眼前的神秘少女只是轻轻摸了一下就激活了卡带,难道说自己不是主角,她才是? 少女似乎也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变化,微微一怔,随即把手收回去,放在眼前,仔细地凝视着掌心上的每一道脉络,目光专注而又有些困惑。 “不可思议的力量。”她喃喃道:“或许,这就是母亲选择了你们的理由?” 母亲? 那又是谁? 爱丽丝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 这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她反手捏住卡带,眼中闪过一丝跃跃欲试的光芒:“既然卡带已经激活,也就是说,我可以好好教训一下那个喜欢编造新闻的无良记者咯?” 话音落下,仿佛听到了爱丽丝的召唤,一道漆黑的影子掠过寒风,裹挟着森森的杀意,降临于头顶的天空:“找到你们了!” 张开蝠翼、露出獠牙的菲雅莉小姐有些神经质地低沉惨笑,阴鸷邪恶的气质破坏了那张美好的脸蛋:“居然藏得这么深、让我费了一番力气!不过、小老鼠们,游戏到此为止!” 爱丽丝:“呃,如果我说我们一直都待在原地你会信吗?” “多说无用!” 菲雅莉根本就不想听这个臭女仆的废话,怒喝一声,背后双翼猛地张开到极限,投下一片遮天蔽日的阴影。从漆黑的翼下射出十余道血红色的弧刃,以惊人的速度朝着林格等人袭去。弧刃的边缘切割虚空,发出了刺耳的声响,犹如黑猫用爪子抓挠玻璃,刺激着人的耳膜一阵疼痛。 轰隆隆! 两旁年久失修的矮墙仅是被掠起的风暴一掀便轰然倒塌,碎石与砖瓦落了一地。诡异的是,即便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周围的房屋依然沉默无比,没有人出来查看情况,甚至听不到丝毫人声,仿佛这里从一开始就是无人居住的荒域。 面对吸血鬼来势汹汹的进攻,林格等人来不及反应,这时,神秘的青发少女上前一步,抬起手在虚空中轻轻一抓,仿佛握住了什么。与她相隔很近的爱丽丝瞳孔睁大,清楚地看到,那是一条金色的线。 少女将线往旁边一拉,轻描淡写的动作却给人一种厚重的感觉,仿佛古典时代的雕刻大师正在精雕细琢自己的作品,为它赋予最完美的形态。 偏离轨道的线会将命运带往另一个方向,于是,那些血红色的弧刃在即将命中时,却诡异地调转了角度,朝着天空飞去,在上升的过程中逐渐黯淡,直至消失。 “怎么可能!?” 菲雅莉失声,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倒不是说她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认为无人可以挡下这一击,而是因为少女在使用那古怪的手段回避了她的攻击时,身上分明没有任何魔力活动的痕迹! 这世界上不可能存在不使用魔力就能发动的超凡能力! 无论是魔法、魔导还是最为古老神秘的魔药,这三种体系本质上都依赖于魔力的变化。甚至可以说,整个神秘的领域,包括那些不属于人类的异类和魔物,其存在的基础都是魔力。没有魔力,就没有神秘,这是和1+1=2一样不需要承认的真理! 可是,眼前的少女却颠覆了菲雅莉的认知,其颠覆程度尤甚于她作为普通人头一次接触到魔法的时候。 “你究竟——”她脸色难看地挤出一句话来:“是什么怪物?” 少女平静地看了她一眼,语气认真地说道:“我不是怪物,你才是【怪物】。” 这是陈述事实,令菲雅莉神情一滞,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原本以为消灭几个普通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没想到却会遇到这种意外情况,她开始觉得有些棘手了,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也仅是警惕这位神秘少女罢了,对于林格、梅蒂恩和爱丽丝,却根本没放在心上。 除非他们也掌握了这种不需要消耗魔力就能使用的神奇力量,但这怎么可能呢?区区一个小教堂的牧师、一个还未成年的小女孩、还有一个神经兮兮的女仆…… “真是被看扁了啊。” 爱丽丝见此冷笑一声,激活卡带后的她已经找回了身为天才玩家的自信,实力狂增、劲增、暴增,根本就不把这个小小的吸血鬼放在眼里,竟主动上前一步,挡在了神秘少女的身前,直面菲雅莉的气势,令吸血鬼小姐一愣,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渺小卑微的人类,哪里来的勇气同我对抗? 你这是、自寻死路! 她的狠话慢了一步,没来得及说出口,爱丽丝已经取下了腰间的SLp游戏机,将其高高地举过头顶,另一只手捏着卡带用力挥下,两只手呈斜向平行,然后用力一刷,在交叉而过的那一瞬间,准确地将卡带插入了游戏机的插槽内。在这一刻她忽然有种冲动,既然自己已经做出了这么炫酷的动作,那肯定也得喊点什么才行,于是她就喊出来了: “hensin(变身)!” 伴随着卡带接口与插槽互相嵌合的清脆咬合声,银白色立方体的表面陡然释放出千万道幽蓝色的光束,穿过爱丽丝的指缝,冲向天空与大地,荡开了一大片云影,将视线所见都染成了神秘深邃的颜色,好似正在泛滥的海洋。 无数0和1的字符从光的潮汐中涌出,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冲破了现实与虚幻的界限,在眼前编织为密密麻麻的字符串,不断地滚动重组,令人眼花缭乱。 世界在此时变成了一台冰冷的计算机器,计算着命运与时间轨道上一切微小的概率,直到将它们变成确定的事物。而那些不断滚动的0和1的字符串,便是这台机器的底层逻辑与基础代码,它们通过某种独特的算法运行,通过每分钟无法以数字描述的次数计算,最终构建出完整的模型。 通常而言,我们对于这个过程有一个独特的称呼,它是研究历史的史学家与研究神话的神学家唯一能够达成高度统一的概念,即—— 创世纪。 …… 一台庞大的机器不言不语、不知疲倦地运转着。 置身于0和1的系统内部,每个人都感觉自己的身体、意识乃至灵魂正在被转化为另一种古怪的形态,那是一种他们从未认知、甚至无法探知的形态,但是他们都知道它的名字,其名为:像素。 那个冰冷机械的少女声,又在众人的耳畔响起: 【wele to AliceGame system,player(亲爱的玩家,欢迎使用爱丽丝系统)】 【cassette data was detected,Now Starting the Game(检测到卡带数据,正在启动游戏)】 【core-destiny configuration,Action(命运核心,配置完成)】 【the GAmE《First Fantasy-Four warriors》 has been Start(游戏《最初幻想:四勇士》,启动完毕】 【Go For Your Game,player(祝您游戏愉快)】 一连串意义不明的提示后,庞大的机器发出轰鸣的巨响,光的海洋瞬息退潮,0和1组成的字符串渐渐模糊,乃至最终融入了虚空之中。一切阻碍视野的东西都消失了,众人得以睁开眼睛,重新观察自己所处的环境,却发现世界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五十章 BOSS的登场动画很炫酷吗? 天色昏沉,阴惨的黄色雾霭漂浮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之中,一栋栋钢铁的建筑拔地而起,形似沉默的巨人,群聚而又孤独。生了锈的蒸汽管道沿着高楼表面的水蚀痕迹,蜿蜒攀附,最终形成了错综复杂的黄铜迷宫,终点通向正在呼呼排气的巨大动力炉。 肉眼可见的烟霾冲向天空,缓慢游弋的齐柏林飞艇犹如深海中慢性死亡的鲸鱼,身体的每一个部件都已朽坏,眼睛里不再射出明亮的探照灯,飞行的高度甚至逐渐低于楼房的高度,气囊的边缘划过了裸露的钢筋,令不堪重负的螺旋桨发出了吱嘎吱嘎的呻吟声。 这是一座死气沉沉的城市,街道上没有行人的影子,一派荒凉景象,在那些黑暗徘徊的街巷中,隐约可以看见一两双窥视的眼眸,闪烁着邪恶诡异的光芒。血在流淌,沿着断裂的栅栏网格,流入了阴暗污秽的下水道深处。 没人想知道那里面究竟腐烂了多少具尸体,就像没人想知道这座濒临死亡的城市的血管中究竟流淌着多少脓血一样。 所有的色调都是灰暗的,灰色的死、灰色的心、还有灰色的线……不见丝毫光明。死寂、苍凉、以及腐败,这就是游戏的主要基调。 冥冥之时,一位少女的声音淡淡响起,仿佛来自遥远的天外,低沉地讲述道: 【1855年,寒月,因一场邪恶的祭祀仪式,伤心之城林威尔彻底陷落,以血为食的黑色蝙蝠吞噬了这座总是在哭泣的城市,使它沦为了滋生鲜血与苦难的罪恶之土。杀戮、阴谋、死亡、破坏……当怪物带来的恐惧根植心中时,人的恶意随之膨胀。属于恶徒的飨宴已拉开序幕,却不知何时才会落下帷幕。】 【某日,名为爱丽丝的少女,踏入了这座城市,邪恶的爪牙如影随形,想要吞噬她的血肉,证明此地并非凡人可以踏足之处。然而,善良而正义的爱丽丝,并不会就此屈服,因为她手中的剑,以及她的三位同伴,都将成为她最坚实的后盾,帮助她斩断晦暗的邪恶,拯救这座苦难中的城市。】 【被命运选中的四名勇士,爱丽丝、林格、梅蒂恩,以及圣夏莉雅,爱与正义与邪恶搏斗的故事,就此开始。】 听完了漫长的开场白后,在城市中心最宽阔的街道上,四道光束从天而降,破开了笼罩着天空的阴霾。光束之中,被命运选中的四名勇士,正式登场。 光束破碎,漫天的光屑像雨点般飞溅,纷纷扬扬。随着游戏正式开始,原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角色,也恢复了行动的自由——或者说,有限的自由。 林格首先听到了爱丽丝的抱怨声:“开场剧情未免也太长了,哪个混球设计的?” 然后是梅蒂恩有些惊慌的声音:“这、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这些建筑看起来好奇怪啊?” 林格听到妹妹的话,下意识抬起头,观察四周的景象,然后,眼中头一次浮现出了不加掩饰的惊愕神态。这不仅是因为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座死气沉沉的城市内部,更不是因为他发现这座城市在某些地方居然能够和林威尔市互相对应,而是因为,眼前的城市,居然是由一个又一个小方格构成的! 事实上,不仅是城市,就连天上漂浮的雾霾与缓慢游弋的巨大飞艇、街边的尘埃与砂石、乃至暗巷深处还未干涸的血迹……也全都是由这种小方格构成的,看上去简直就像有人用成千上万个小方格拼凑出了一个风格独特的世界模型一样。 这些小方格的边缘还保留着没有磨平的细小锯齿,乍看起来十分粗糙,但若是忽略细节,只看整体效果的话,却莫名地给人一种十分精细的感觉,好像其中蕴含着某种超越了时代审美的艺术感。 这是怎么回事!? 哪怕亲眼见到吸血鬼出现在眼前时,林格的反应都没有那么惊讶。 然后他就听到了爱丽丝的声音:“别尬黑,梅蒂恩,你自己也是像素风呢。” “诶!!?” 粉发小女孩发出了世界观破裂的悲鸣。 …… 几分钟后,在爱丽丝的解释下,众人不得不接受了自己正身处游戏世界,并且已从“普通人类”转化为了“像素小人”的事实。实际上,对此介怀的人只有梅蒂恩而已,因为她原本就矮,变成像素身之后就更矮了。 “别伤心,梅蒂恩。”爱丽丝拍着蹲在地上黯然神伤的梅蒂恩的肩膀,安慰道:“你原本就很萌,变成像素风之后就更加萌萌哒了,这是好事呀。你看,林格不就完全不在意吗?像他这么惹人讨厌的家伙,变成像素风之后都顺眼了许多,这就是经典复古画风的魅力呀。还有圣夏莉雅也是……咦、圣夏莉雅?” 熟悉的名字唤醒了少女的记忆,她抬起头,愣愣地看着那个手持曲木杖,身穿白裙,气质高雅而恬淡的像素小人,终于明白自己见到她时那种眼熟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了。 爱丽丝惊呼道:“你就是圣夏莉雅!?” 少女轻轻点头:“我就是圣夏莉雅。” 难怪她能够激活卡带。 之前智障AI告诉爱丽丝,要用“命运”激活卡带,而圣夏莉雅的职阶不就是【少女王权·命运】吗? 为什么自己没能早点想通呢? 爱丽丝顿时痛心疾首,不过转念一想,早点想通好像也没什么用,她当时又找不到圣夏莉雅人在哪,甚至有可能找到了也认不出来,刚才与对方的初次见面,已经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 只能怪像素风与真实风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令天才玩家也看走了眼,从此职业生涯多了一个不可抹灭的黑点。 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后,爱丽丝决定让这件事随风消逝。她打起精神,对自己的三名队友说道:“总而言之,先不管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了,快准备对付接下来的敌人吧。” “敌人?你是说菲雅莉小姐么?她也进入了这个世界?”梅蒂恩的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尽管那张像素脸上并没有疑惑的表情。 “废话。”爱丽丝翻了个很高难度的白眼:“她是boSS,没有boSS这游戏还怎么继续玩下去?还有,她是敌人,你对她这么礼貌做什么?我建议以后都用‘那家伙’来称呼她,这样才能体现出我们的正义感!” 她义正辞严,可惜没有人赞同,在如今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拥有正义感的人实在太少了,这叫爱丽丝感到万分痛心。 言归正传。 “等会儿打起来,你们都得听我的。”趁着boSS战还没开始,爱丽丝给众人灌输本次的作战策略:“因为你们都是拐杖……啊我是说,你们都是辅助职业,没什么伤害技能,所以必须紧紧地围绕我来发挥,简单来说就是我输出,你们奶,明白了?” 包括林格在内,三人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表示不明白。 说的什么鸟语。 “好吧。”爱丽丝无奈:“看来只能等下打起来再和你们解释了,总之记住一句话:只有我才能带领我们走向胜利!” 她挺起胸膛,试图模仿某位大人物的威武霸气,可惜还没来得及完全展现,就被突然响起的旁白给打断了: 【四名勇士在城市内的活动,很快就引起了邪神的爪牙、黑暗的使者、由人类堕为怪物的菲雅莉·简·艾德华的注意。为了献祭他们的血肉,获得邪神的恩佑,她决定瞒着其他的同类,独自一人来狩猎这四个狂妄的外来者,并且坚信,自己一定能够取得胜利。】 【四名勇士,又将如何应对她的袭击呢?】 【在这世末终土林威尔城市废墟的激烈战斗,即将打响。】 话音落下,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激昂而又悲怆的乐声,其高昂处可以使人振奋,其低沉处又足以令人落泪,完美契合这座城市死寂而又苍凉的氛围,又隐含着风雨欲来的压迫感,预示着接下来的战斗不会很轻松。 呼—— 大风掠过。 天空的阴霾忽然开始向内聚集,在一双无形之手的拨弄下,慢慢扭曲成了漩涡的模样。从黑色漩涡的中心处,最为平静也最为压抑的风暴眼中,一轮妖艳的血月,缓缓挤出云层,向下坠落。它愈是靠近地面,就愈是带来一种沉重的压迫感,夺去了所有人的视线,到最后甚至令他们呼吸困难,无法喘息。 【啊——】 压抑的乐曲之中,忽然传来一个吟唱的声音,与之前的旁白截然不同,如泣如诉,如在祈祷: 【伟大的天界之主!】 【当血之月从天坠落时,我诚挚地请求您。】 【与我们共赴这场鲜红的飨宴!】 轰——!!! 一股强横的气息波动自坠落的血月内部释放,瞬间便横扫了整座城市的黑暗。表面坚固无比的血月瞬间炸裂为无数碎片,在潮汐般汹涌溢出的血色月华之中,一个蜷缩着的身影缓缓睁开眼睛,舒展身体,背后的漆黑蝠翼向着两侧不断拉伸,直至抵住了那些阴沉惨淡的钢铁大楼,尖锐的末端轻易刺破了玻璃的窗户,发出咔擦咔擦破碎的声响。 在对方的头顶,有一行血淋淋的文字,标识了她的身份: 【LV35血之先锋官-菲雅莉】 同一时刻,同样的弹窗在地面四人的眼前刷过: 【你遭遇了boSS】 【你已进入战斗状态】 第五十一章 造成的伤害很低吗? 苍凉死寂的世末终土,灰暗压抑的城市废墟,伴随着神圣宏大的乐曲声,血之月从天坠落,月中的吸血鬼缓缓睁开眼睛,庞大的双翼遮天蔽日,带来了整座城市的阴影。 【你遭遇了敌人】 【你已进入战斗状态】 系统的弹窗提示在眼前刷过,林格发现自己的身体忽然失去了控制,他还能思考,可以开口说话,却无法行动,被某股无形的力量固定在了原位。 不止是他,其他人也一样。现在,四人的位置构成了一个比较富有攻击性的阵型,具体来说就是爱丽丝一个人顶在前面,而林格和妹妹梅蒂恩,以及神秘少女圣夏莉雅都躲在了她的身后。 “是三保一阵型呀!” 爱丽丝露出爽朗的笑容。 她的背后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比她还高出两个头的大剑,金色的剑柄与银色的剑锋交相辉映,给人一种神圣的感觉。梅蒂恩的手中多了一个白色针筒,以大小规格来看很可能不是给人使用的;林格的手里多了一本黑色封皮的书,边缘有鎏金的花纹,这是神圣女神教的《教典》,他早在很小的时候就把其中内容铭记于心。 至于圣夏莉雅,她多了……呃,多了一只羊。那只小羊羔以像素模型的状态回归了主人身边,正在用蹄子刨掘裂开的砖瓦,寻觅地下植物的根茎,浑然不觉周围的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林格能看到她们头上漂浮的大字,包括自己头上的,还有一些意义不明的数字。 【LV25勇者-爱丽丝 hp750\/750 mp500\/500】 【LV20牧师-林格 hp450\/450 mp650\/650】 【LV20药剂师-梅蒂恩 hp400\/400 mp600\/600】 【LV???少女王权·命运-圣夏莉雅 hp1\/1 mp9999\/9999】 与之相对,则是菲雅莉头顶那一行血淋淋的文字,以及鲜红色的长条。 【LV35血之先锋官-菲雅莉 hp3500\/3500 mp1500\/1500】 以十分炫酷的姿态降临于众人面前的吸血鬼小姐,睁开眼后似乎还有些茫然,一时间搞不清楚状况。待她清醒过来后,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由像素方格构成的世界,顿时睁大了眼,脱口而出:“这是什么鬼地方!?” 我不是正在追杀那几个讨厌的人类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 是谁搞的鬼? 她把目光往下移,一眼就看到了几个模样十分熟悉的像素小人,正在地面看着自己,虽然画风发生了变化或者说变异,但他们的脸庞——好吧,他们那惹人讨厌的气质,自己是绝不会忘记的! “原来是你们搞的鬼!” 吸血鬼小姐怒喝一声,下意识便发起了进攻。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甚至连动都不能动。 “怎么回事!?”她尝试挣脱那股无形力量的束缚,却发现自己的抵抗只是徒劳,不禁咬牙切齿,用痛恨的目光盯着地面上的几个人,特别是爱丽丝:“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诡异的世界、诡异的气氛、诡异的力量……未知的一切让原本自信高傲的吸血鬼小姐感到焦虑。 对此,爱丽丝表示十分无辜。 “因为这是个回合制游戏,现在还不到你的回合,当然不能动咯。”她回头向自己的同伴们科普道:“所谓回合制呢,就是你一回合我一回合的战斗机制,每个人在自己的回合只能进行一次行动,明白了吗?” 这个解释浅显易懂,大家都点头表示明白,只有菲雅莉不能接受,因为如此一来,她的速度优势不就完全被限制了吗? 她脸色阴沉:“这样的战斗和小孩子之间的亲子游戏有什么区别!?” “这就属于一般玩家的肤浅认知了。”爱丽丝煞有介事道:“我这个天才玩家一定会让你领会到回合制游戏的魅力的!” 说完,她看向自己面前的几个选项。 没错,第一回合是属于爱丽丝的! 【请选择你的行动:攻击\/防御\/技能\/道具\/逃跑】 最后一个选项暗着,无法选择,因为这是新手教程,不能逃跑。 攻击?爱丽丝没考虑过,她早在出生那年就把平A键抠掉了。 防御?在出生前就抠掉了。 道具?也不行,因为压根就没有什么道具可以使用。 所以只能选择技能了。 【勇气斩(主动技能):消耗30mp,对目标造成1.5倍伤害,对邪恶生物造成2倍伤害,增加一点勇气值。】 是一个朴实无华的攻击技能,附加特效也十分符合勇者这个职业的设定。 “我要上了!” 爱丽丝大喝一声,感觉体内涌现出无穷无尽的力量。她取下背后的神圣大剑,双手吃力地握住剑柄,将它高高举起,然后自上而下,用力一斩,一道足有二十余米高的银色光刃霎时脱离剑身,如疾风骤雨般朝着菲雅莉袭去,那恐怖的威势和凛冽的锋芒令吸血鬼小姐不禁胆寒,难以相信这居然是一介孱弱凡人所能爆发出来的力量。 她下意识想要躲避,可是身体却动弹不得,眼中逐渐浮现出恐惧和惊慌的神情。眼见那道银色光刃掠过街道,撕开了阴沉的雾霾,在眼眸深处逐渐放大,最终如神圣的风暴般,从她的体内穿过。 “呃啊啊啊……啊?” 吸血鬼小姐发出痛苦的惨叫,叫到一半才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对,因为想象中的利刃切割血肉的痛楚并没有传来,事实上她的身体完好无损,完全看不出受伤的样子,这就显得她刚才的惨叫太过浮夸了。 “……”菲雅莉有些尴尬地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冷笑道:“虚、虚张声势吗?” 但是地面的爱丽丝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当那道银色的光刃穿过了菲雅莉的身体时,她的头上猛地冒出了一个红色的数字:【hp-122】 现在这位血之先锋官的hp是3378\/3500。 与此同时,爱丽丝的头顶也冒出一个金色的数字:【勇气值+1】 关于这个【勇气值】到底有什么用处,我们暂且蒙在鼓里。完成了一次进攻的爱丽丝回头对小伙伴们说道:“看到没有,那个hp就是她的血量,你们可以理解为数值化的生命力,我们的目标是把她的hp削到0,这样就能胜利了。” 说完她又小声嘀咕了一句:“2倍伤害才打122点,好弱啊。” 不过没关系,接下来,她会找回自信。 爱丽丝之后,轮到林格的回合,他看着自己面前的四个选项,沉默了一阵后,抬头问爱丽丝:“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金毛女仆——啊不,金毛勇者闻言,大吃了一惊,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这是在……征询我的意见?” 这可不像是傲娇林格的作风啊。 此言一出,大家都用古怪的眼神看着爱丽丝,半晌后,梅蒂恩小声提醒道:“不是你让我们这么做的么,爱丽丝姐姐?” “有这回事?” 只有三秒钟记忆的爱丽丝想了想,好像确有此事。 “那你就给我上个bUFF吧。”她对林格说道:“我记得你的技能中有三个是bUFF类的,轮流给我上一遍,我顶得住!” 末了她补充一句:“bUFF就是增益状态。” 林格便看了一眼自己的技能栏。 【预感(主动技能):消耗50mp,使目标不会受到暴击伤害,持续三回合。】 【信仰亲和(主动技能):消耗50mp,使目标的受治疗效果提高30%,持续三回合。】 【驱逐邪恶(主动技能):消耗50mp,使目标受到的伤害降低20%,持续三回合。】 【奉献精神(主动技能):消耗200mp,为目标恢复200点hp,使用该技能所消耗的mp会在三个回合内逐渐返还。】 bUFF是增益状态,那么从字面意思理解,前面三个技能应该就是爱丽丝所说的bUFF技能了,至于要给她上哪个……林格想了想,然后选择了第三个技能【驱逐邪恶】。 这个技能可以降低目标受到的伤害,应该还蛮实用的。 选择对爱丽丝使用这个技能后,年轻人的手不受控制地捧起《教典》,将其翻开,微微开口,无声地颂唱了一句祷言。 顿时,有一道神圣而宏大的光芒从遍布圣言的泛金书页中升起,迅速朝着爱丽丝飞去,在她的体表凝聚为一件耀金色的铠甲,坚固而又纤细的铠装与战裙、贴合尺寸的手铠与足铠,勾勒着圣橡枝的花纹,搭配绘有日冕图案的白色披风,令她平添了几分高贵与圣洁的气质。 “好帅啊!”连爱丽丝也不禁赞叹道:“林格,你是会玩的!” “……” 林格默默地放下了教典。 然后是梅蒂恩的回合,粉发小女孩眼巴巴地看着爱丽丝,后者想了想,说道:“你的技能都是奶人用的,现在放没什么用,你直接选择攻击吧,A一下,多少也是点伤害。” “诶?”梅蒂恩有些为难:“我要过去打她吗?” “放心吧,这是回合制,她没办法反击。” 在爱丽丝的鼓励(怂恿)下,加上林格也没有表现出反对的意思,于是,粉发小女孩鼓起勇气,跑到了菲雅莉的影子下面,朝着空气踹了一脚,又涨红着脸跑了回来。 【hp-10】 血之先锋官-菲雅莉,当前hp:3368\/3500。 “干得漂亮,梅蒂恩!” 爱丽丝真心诚意、一点都不阴阳怪气地夸道:“只需要350个回合,你就能单刷这只boSS,真是太强啦!” 第五十二章 爱丽丝是混子吗? 现在是圣夏莉雅的回合。 这位突然出现的神秘少女,拥有着名为【少女王权·命运】的强力职阶,属性上则是差距悬殊的1hp与9999mp,放在传统RpG游戏里,妥妥的脆皮法爷模板,但现在是个辅助。而且她的两个主动技能释放时都需要消耗50%的mp作为代价,所以单纯的数字反倒意义不大。 但是! 她的辅助能力,绝不是单纯的法爷可以媲美的。 甚至可以说,爱丽丝选择【勇者】这个前期疲软的职阶作为队伍的输出主c,其中就有圣夏莉雅给她的信心。【勇者】与【少女王权·命运】的配合,绝对可以起到1+1>3的效果,甚至,完全成型之后,能够发挥出统治战局的力量。 哪怕让爱丽丝去和只存在于背景故事里的“天界之主”干一架,她都丝毫不怵。 不过在那之前,要先给她一点发育的时间。 发育的希望,就完全寄托在了圣夏莉雅的身上。 所以啊。 “亲爱的圣夏莉雅小姐~” 和指挥林格与梅蒂恩时的颖指气使不同,现在的金毛勇者,语气变得热切了许多:“能否麻烦您稍微按一下技能栏中的第一个技能,为我上一下bUFF呢?爱丽丝爱你哟?” 像极了那些在副本里抱强势职业大腿的划水混子。 虽然爱丽丝并不是完全的混子,她有信心在发育起来后成为所有人的爹,但这不是还没发育起来嘛。在此之前,还是先当好妈的乖女儿吧。为了变强,稍微牺牲点节操,又算什么呢? 混迹游戏论坛多年的爱丽丝各种无耻行径都见过,如今自己用起来也驾轻就熟。 对于这种毫无底线的做法,林格摇了摇头表示并不认可,梅蒂恩叹了一口气深感丢人,连作为boSS的菲雅莉都出言嘲笑:“你的言行就和你的品格一样卑劣、低贱的女仆!” 只有圣夏莉雅的表情依然平静,金色的眸子似波澜不惊的湖水,没有回答,轻轻地点了点头后,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曲木杖,释放爱丽丝所说的那个技能。 “线会指引你的道路。” 她轻声道。 叮铃—— 纤细白皙的手腕微动,木杖轻晃,系在末端的铃铛便发出了清脆的鸣响,继而,某股神秘的力量脱离了它原本所处的位置,感召谁的呼唤降临人间,并于无声无息之时,融入了爱丽丝的体内。 这一刻,虽然外表没有任何变化,但所有人都能察觉到,爱丽丝变了。 因为她的名字下面,多了一个简陋的图标,有些类似被咬了一口的苹果。 【天命:你每次进行攻击时,将随机触发生命回复、魔力回复、属性提高、法术护盾、无视防御、无视等级、解除负面状态的其中三个效果,该状态持续四回合】 很强力的bUFF,比起林格的“提高防御”来说不知高到哪里去,唯一的缺点是特效比较朴素,但强就等于帅,所以这个缺点也不存在了。 圣夏莉雅收回木杖,她的mp条一下子空了一半,如今是5000\/9999。 与此同时,被动技能【预言】自动生效,她的下个技能将会免除魔力消耗。但是这个效果要等两个回合后才能再次触发,恰好是爱丽丝的“天命状态”消失的时候。 四个人的回合都走完一遍,接下来该轮到boSS了。 菲雅莉的回合。 【请选择你的行动:攻击\/防御\/技能\/道具】 没有逃跑,因为她是boSS不能逃跑。 自动忽略了后面三个选项,早就等不耐烦的菲雅莉牢牢地把视线锁定在了爱丽丝的身上,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把她干掉。 这个喋喋不休的臭女仆总是在她的忍耐边缘来回挑衅,无论是初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刚才在小巷里追逐的时候,甚至,自己会被拉进这个古怪诡异的世界,玩什么荒谬的回合制战斗,也全都是她害的。 不把这家伙干掉,实在难泄心头之恨。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攻击。 因为这个选项的攻击性很强,十分契合菲雅莉现在的心情。 行动开始,一股无形的意志接管了菲雅莉的身体,令她猩红的眼中燃起了火焰,很有逼格地抬起手来,向天一指。 霎时间风云变幻,天空中的乌云开始扭曲,空洞压抑的漩涡中央,一轮小一号的血月从风暴眼中缓缓探出了身形,裹挟着呼啸的风声与隐约的雷鸣,朝着地面的爱丽丝砸去,把她吓了一跳:“我超,平A动画也这么炫酷?” 也把菲雅莉吓了一跳:我超,我什么时候这么强了? 然后又是一阵意想不到的狂喜:没救了,那家伙彻底没救了,被这轮血月正面命中的爱丽丝根本不可能存活,无论她的力量究竟有多么古怪,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终究不堪一击。 轰——!!! 因为回合制的缘故,无法躲避,爱丽丝站在原地硬生生接了这一发陨石冲击,恐怖的轰鸣声中风暴席卷,扬起漫天的烟尘。 只能眼睁睁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的粉发小女孩惊呼一声:“爱丽丝姐姐、你没事吧!?” 没事? 菲雅莉听得只想笑:怎么可能没事。要是连这样的攻击都能抗下来,她当场就把自己的胶卷照相机给吃下去…… “怎么可能没事!”果然,烟雾里传来了爱丽丝抱怨的声音:“掉了好多血呢!” 她还活着!? 菲雅莉得意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烟尘渐渐散去,金色头发的像素小人重新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中,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只有她脑袋上的血条掉了一大截。 【hp-196】 hp掉到了554\/750。 “怎么有20%的减伤还是这么痛啊?”爱丽丝郁闷地说道。 比她更郁闷的人是菲雅莉,如果她不是吸血鬼,估计都想吐血了:“这不可能!?你怎么可能在血月的冲击下幸存?那股力量分明是真实的!还是说、你用了什么卑鄙的手段!?” 就你还有脸说我卑鄙呢? 被预定死亡的金毛勇者不乐意了:“少看不起人,你这家伙!就算你是boSS,也不能妄想一下平A就把我干掉吧?你要是这么自信的话,爱酱我可是要动真格了哦?” 你滴爱酱,惩恶扬善! 菲雅莉很想再来一发血月砸在那张讨厌的脸上,可惜她已经用一记挺痛的平A浪费了自己的回合,于是又轮到爱丽丝行动了。她说动真格就动真格,直接高举圣剑,又来了一发【勇气斩】。 【hp-120】 【勇气值+1】 【hp+100】 【法术护盾值+150】 【负面状态已解除】 于是菲雅莉的hp降到了3248\/3500,爱丽丝的勇气值也上升到了两层。同时,还触发了【天命】状态赋予的三个效果,分别是生命回复,法术护盾与解除负面状态,但是没有帮助圣夏莉雅触发回复50%魔力的效果。 “不痛不痒!” 菲雅莉冷笑道,她的血条还很长呢。 爱丽丝朝她晃了晃手指,表示你别猖狂,然后指挥林格使用技能【信仰亲和】给自己加了个受治疗效果提高30%的bUFF,又让梅蒂恩使用技能【简易包扎】给她恢复了50点hp,顺便加了个每回合回复20点hp的持续回复bUFF。 终于能够发挥用处的粉发小女孩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卷绷带,哼哧哼哧地往爱丽丝压根没有受伤的手臂上扎了整整十几圈,虽然还没通过药剂师资格考试,但已经提前体会到了药剂师的快乐。 于是爱丽丝现在的属性是:【LV25勇者-爱丽丝 hp719\/750(150) mp440\/500勇气值+2】 菲雅莉的努力,全部白费了(喜)。 第五十三章 努力都白费了吗? 圣夏莉雅使用了技能【十字圣礼】! 由于被动技能【预言】的效果,本次施放不消耗魔力! 爱丽丝获得了第二次行动的能力! 一直在圣夏莉雅身边绕圈的小羊忽然蹦蹦跳跳地跑到爱丽丝的身后,奋力一跳,脑袋一顶,给爱丽丝的腰子创了一发狠的,在受害者发出“啊”的惨叫后,又蹦蹦跳跳地回到了自己的主人身边,咩咩叫着装可爱,浑然没有肇事逃逸的自觉。 全程旁观了这出惨剧的梅蒂恩差点笑出声来,还好忍住了。 “噗!” 还好没忍住。 “不要调皮,小羊。”圣夏莉雅摸了摸它的脑袋,轻声道:“现在不是贪玩的时候。” 小羊还是咩咩叫着,只是叫声中多了几分委屈,表示自己不是故意的,而是被迫的。因为有一股神秘的意志告诉它,如果你不去创爱丽丝的腰子的话,技能就用不出来了。 不久前才被林格踹了一脚,现在又被一只小羊偷袭,爱丽丝为自己多灾多难的腰子感到痛心,又不敢对辅助亲妈发脾气,最终只能把满腔怒火宣泄给无辜的boSS。 “啊呀、勇气斩!” 圣剑一挥,神圣的光刃斩过,菲雅莉头顶的血条又往下掉了一小截。 【hp-263!】 【勇气值+1】 【mp+50】 【AtK+10%】 菲雅莉的血量掉到了2985\/3500。 造成的伤害几乎是之前的两倍,爱丽丝立刻意识到,自己触发了必定暴击的效果,除此之外还有魔力回复和属性提高,而属性提高又加在了最重要的攻击力上。对于一名输出角色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 我该不会是个欧皇吧? 爱丽丝美滋滋地想到。 然后她又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圣夏莉雅一眼,发现她的mp值依然是5000\/9999,换而言之,自己刚才的攻击,依然没有触发少女的被动技能【天赐福音】的回蓝效果。 咯噔! 心里顿时一跳。 她开口想说什么,但还没开口,便被某boSS给打断了。 “现在是、我的回合!” 好不容易轮到自己行动的菲雅莉小姐神色阴沉,这回吸取了教训,没有直接攻击,而是先点开了自己的技能栏。 【当前技能(吸血鬼形态):嗜血渴望、鲜血切割、恶意之鞭、猩红风暴、月下之影、暗黑君王】 菲雅莉仔细地把它们的技能描述看了一眼,虽然其中有许多地方看不太懂,但大致明白了它们的用处。 嗜血渴望,被动技能,使用技能时会恢复伤害量1\/3的hp,很贴合吸血鬼的种族特性。尽管菲雅莉并不是原种吸血鬼,她平时吸食鲜血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饥渴欲望罢了。 鲜血切割,就是她一直使用的血色弧刃,消耗低,伤害更低,垃圾。 恶意之鞭,使一名敌方角色陷入畏缩状态,一定几率无法使用技能,一定几率是多大几率,就不能是百分之百吗?垃圾。 猩红风暴,朴实无华的范围伤害,还算勉强。 月下之影,制造一个分身抵挡伤害,开玩笑呢,自己的血条还那么长,用什么分身?垃圾。 暗黑君王,需要三回合蓄力,恢复敌我双方各50%的血量,使自己免疫技能与属性加成所造成的额外伤害,免疫负面状态,免疫带有负面效果的技能,持续五个回合。该状态结束时,对敌我双方造成最大血量值50%的伤害。 看起来蛮强的,但是蓄力时间太久了,而且居然帮敌人回血,你这样也算是吸血鬼吗?结束了还要炸一下自己,垃圾中的垃圾! 菲雅莉小姐用一名RpG游戏初学者的丰富经验下了判断,然后把目光定格在唯一还算勉强的那个技能上。 她已经从刚才的两轮战斗中,悟出了回合制游戏的真谛。 那就是行动的频率! 自己的伤害虽然很高,三下就可以把那个臭女仆的血条清空,但每次行动只有一个回合,而对方却有四个回合,除了反击之外,还能够从容不迫地治疗伤势。因此,如果自己不能一次性把他们都干掉的话,迟早会被这几个讨厌的凡人慢慢磨死。 而【猩红风暴】这个技能,恰好能对所有敌人都造成伤害。一个技能攻击四个人,一个回合换四个回合,这不是赚麻了? 我看你们怎么应对! 血之先锋官-菲雅莉使用了技能【猩红风暴】! 漆黑的蝠翼犹如沉重的山脉,缓缓从钢铁的废楼中抽出。它遮天蔽日,几乎挡住了整面天空,与之相比,菲雅莉飘在空中的身影显得如此渺小,犹如一粒尘埃。 山脉脱离了钢铁的束缚,带落漫天的铁屑与玻璃碎片,纷纷扬扬,似下起了一场锈色的小雨。紧跟着,蝠翼微微舒张,拍打虚空,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般的飓风。有形的气浪轰然呼啸,血红色的风刃以最狂野的姿态刮过街道,卷起漫天飞溅的铁屑与玻璃,形成了恐怖的风暴,霎时间将街道上的四人席卷在内,那令人牙酸的低沉吼声,宛如一头饥饿的凶兽,正残忍噬咬,狂热吞食。 被猩红风暴席卷切割的四人,头上同时冒出鲜红色的伤害数字。 【法术护盾-150,hp-120】 【hp-200】 【hp-290】 【hp-0】 最后一个刺眼的0是从圣夏莉雅的头顶冒出来的,顶着薄弱如纸的1hp,牧羊少女平静地屹立在风暴之中,手中的曲木杖释放出温暖的光辉,笼罩全身,使她完全无视了菲雅莉的攻击。 【少女王权·命运:场上任意角色拥有“天命”状态时,使自身进入无敌状态。】 这是一个没有出现在游戏机中的技能。 虽然圣夏莉雅毫发无损,但其他人掉的血却有些多,血条肉眼可见的掉了一大截,原本血量就最少的梅蒂恩更是直接进入了残血状态,但凡吃一发平A就直接寄了。 【hp+203】 血之先锋官-菲雅莉:hp3188\/3500。 “果然!”目睹战果辉煌的吸血鬼小姐捏紧了爪子,眼中流露出一丝兴奋:自己的思路是正确的,只要这么打下去,这几个卑微渺小的凡人终究要迎来失败的结局。所谓的回合制战斗,也不过如此! 没什么游戏经验的梅蒂恩看到大家的hp蹭蹭蹭地往下掉,当即就慌了神,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兄长:“怎、怎么办、林格,我们好像打不过她了……” 林格还没回答呢,爱丽丝就用自信的语气说道:“别着急,梅蒂恩,情况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 一个AoE技能就想灭队? 搞笑吧,这边可是有两个奶妈诶。 “啊呀!勇气斩!” 又是一发勇气斩,触发了必定暴击,无视等级和无视防御这三个攻击性比较强的特效,直接把菲雅莉通过被动技能【嗜血渴望】回复上来的血量又削到了2810。但还是没能帮圣夏莉雅触发回魔,这令爱丽丝有些心虚:脸黑到爆了。 不过圣夏莉雅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在意,或者应该说,她看起来对什么事情都不在意。 轮到林格的回合,爱丽丝开始指挥:“林格,你对梅蒂恩使用【奉献精神】,先奶她一口。” 牧师先生沉稳地点了点头,翻开了手中的教典,无声地颂唱了一句祷言,下一刻,一道金色的光柱从梅蒂恩的脚下升起,将粉发小女孩包裹在内,温暖而神圣的光芒中,她的血量迅速回复:【hp+200】。 一下子拉回了健康线附近。 粉发小女孩松了一口气,这时,爱丽丝又指挥她道:“梅蒂恩,你使用【扩散战术】,来一口群奶。” 【扩散战术:复刻你上一次受到的恢复技能,并使其转化为群体治疗效果,但对自身以外的对象的回复量减少50%】 梅蒂恩依计行事,双手抱着巨大的针筒,用力往地面一扎,看似脆弱的针管竟刺穿了坚固的石砖,而后有柔和的绿色光芒自地底溢出,将四人的身影都包裹在内。象征着生命灵光的光芒,开始治愈他们的血条。 【hp+130】【hp+20】 【hp+100】 【hp+100】【mp+100】 【hp+0】 冒出一堆回复数字,爱丽丝有“受治疗效果提高”和“持续回复血量”两个bUFF,所以一口气给奶满了。顺便一提,那个魔力值回复效果来自于梅蒂恩的被动技能。 【循环利用:使用回复技能时,自身回复量的50%转化为mp回复】 如此一来,大家的血量都回复到了健康状态,菲雅莉的努力,又白费了(喜)。 “……” 吸血鬼小姐戴上了痛苦面具。 第五十四章 能够撑到最后吗? 轮到圣夏莉雅的回合。 她正想使用技能【十字圣礼】帮爱丽丝多打点输出,却被后者阻止了。 “要不你这回合还是划水吧,圣夏莉雅。”天才玩家犹犹豫豫地说道:“你看,你的蓝量只够释放一次技能了,如果这次攻击我还是没有帮你触发回魔效果的话,接下来你就一个技能都放不了了。所以不如划水一回合,等下回合【预言】冷却完,再帮我续个天命bUFF,这样打的话,续航要稳定一些……” 说这句话时,爱丽丝其实有些心虚。 要不是她前面三次攻击都没能触发回魔,圣夏莉雅怎么会落入这样尴尬的境地? 可是没办法,就算她是游戏的创造者,也不能强行更改技能触发的概率。 自古以来,官方暗改数据,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圣夏莉雅轻轻摇头,用清澈空灵的声音说道:“我本以为,你很需要我的帮助。” “确、确实是这样没有错啦。”爱丽丝挠了挠脸颊,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状态栏,上面显示的一项属性是:【勇气值+4】。 只差一点。 勇气值到达5点,爱丽丝就能解锁新技能。 这是勇者职介的特点:拥有名为勇气槽的特殊状态,每次攻击都能积蓄勇气值,勇气值到达一定层数后便能解锁更加强大的技能。总的来说,是一个十分典型的后期职介,虽然发育起来很强,但发育期也太漫长了,正常情况下需要至少15个回合才能解锁完全体。 而圣夏莉雅的技能【十字圣礼】,却可以将这个发育期缩短一半,甚至更多,理想状态是用5个回合便完成觉醒。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谁让爱丽丝的脸这么黑呢? 圣夏莉雅安静地注视着爱丽丝的脸庞,一会儿后,嘴角忽然轻轻向上勾勒,脸上绽放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没关系。” 她的声音中并不存在任何自信或安慰的情感,却可以令人感到安心,在那双金色眼眸中好像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一定、会触发的。” 话音落下,技能【十字圣礼】发动。 爱丽丝又被小羊狠狠地创了一下腰子,获得了再次行动的能力。她深深地看了圣夏莉雅一眼,虽然不知道她为何如此笃定,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相信,于是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神圣大剑,轻喝一声: “勇气斩!” 第五发勇气斩打在菲雅莉的身上,造成了126点伤害,爱丽丝没时间关注这一击到底触发了哪些特效,连忙回头向圣夏莉雅望去,却看到她的脑袋上冒出来一个巨大的回复数字: 【mp+5000】 真的触发了? 是巧合……还是预言? 林格将圣夏莉雅的笑容看在眼中,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一句话来:这是命运的力量。 一切都在她的注视之下。 那些不可见的线,牵绕着人类的过去与未来。 因女神说过,世间一切相遇,都是命中注定。于是年轻人开始预感到某些事情或许不是从他吃下那颗苹果的时候开始的,而是从更久以前,很遥远很遥远的时候,远到他对此没有任何记忆,只能凭模糊的感觉寻找。 她也在寻找,找宿世传承的一切。 唯独爱丽丝毫无察觉,只是因自己终于触发了一次回魔而感到高兴,更让她高兴的是状态栏中的【勇气值】已经涨到了5,这意味着,她的第二个技能解封了。 【勇气赞歌(被动技能):勇气槽为5以上时解锁,每点勇气值帮助你永久性提高5%的伤害。】 5点勇气值,就是25%,1\/4的提升。而且随着战斗继续下去,这个数值将会逐渐上涨至非常恐怖的程度。 三个拐杖保驾护航,爱丽丝不信自己发育不起来。 接下来的战斗证明了她的想法。 尽管吸血鬼小姐很努力地想要挽回颓势,但前面两个回合的战略失误还是使她陷入了极大的困境之中。已经上满bUFF的爱丽丝火力十足,配合圣夏莉雅的二次行动,每个回合都能给她造成巨额的伤害。 而或许是兄妹同心的缘故,林格与梅蒂恩这两位奶妈角色的配合也愈发默契,一个负责上bUFF和单奶,一个负责上hot(持续回复)和群奶,被动技能【草药学精通】还有一定几率产生范围治疗效果,基本上完美抵消了菲雅莉所造成的伤害,稳稳地将友方角色的血量都控制在了健康线以上。 5个回合的缠斗之后,菲雅莉的hp已经掉了1150\/3500,可以认为是风中残烛的血量。而爱丽丝一方的hp与mp都还维持在三分之二左右,以这个状态来说,菲雅莉想要反败为胜,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事实上,吸血鬼小姐能够支撑到现在,全是多亏了被动技能【嗜血饥渴】带来的回复效果以及另一个被她看不起的技能【恶意之鞭】的畏缩效果,前者就不说了,一直都在帮她续命;而后者更是多次在关键时刻控制了爱丽丝,限制了她的输出,使菲雅莉能够及时吸血苟住一条小命,称为救命恩人毫不过分。 这说明,在回合制游戏中,输出是次要的,续航和控制才最关键。所以,拥有三根拐杖的爱丽丝,才能骑在邪恶的吸血鬼头上作威作福。 她的【勇气值】已经涨到了10点,永久性提高50%伤害的同时,也解锁了第三个技能。 【英勇追击(被动技能):勇气槽为10以上时解锁,每次使用技能之后,追加一次普通攻击。】 很朴实无华的效果,但是要注意,这个技能所追加的普通攻击,是能够触发特效的,也能够增加【勇气值】。配合圣夏莉雅给予的天命bUFF与二次行动,能够使爱丽丝在一轮回合中触发12次特效、增加4点【勇气值】! 输出效率堪称恐怖。 至于勇者职介的最后一个技能,十分强大,但是需要觉醒状态下才能使用,而觉醒的条件很简单但也很困难,那就是【勇气值】达到20点。 一般来说,玩家需要至少15个回合才能解除终极技能的封印,如此漫长的发育期,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性,所以尽管勇者成型后的输出很高,但却很不稳定。 如果不是有圣夏莉雅这位【少女王权·命运】的存在,能够极大缩短这段发育期,爱丽丝恐怕根本不会选择这个职介,而是会选择【骑士】这种全能c位或者【手铳士】这种纯暴力输出职介。 其实到了现在,爱丽丝依然在担心能否拖到终极技能觉醒的时刻。 不过她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菲雅莉。 这位登场动画很炫酷,实际打起来却菜得一比的吸血鬼小姐绝对可以荣登“爱丽丝攻略过的垃圾boSS排行榜”第一名,自己打得菜也就罢了,还喜欢说垃圾话,开口闭口就是愚昧弱小的凡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多厉害呢,实际上也就那样吧,连电脑AI都比她强。 “真是令人失望啊。”自觉高手寂寞的爱丽丝叹了一口气:“连大招都没放出来就干掉了boSS,这会让我失去成就感的。林格,梅蒂恩,还有圣夏莉雅,你们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情吧?” 理解你妈! 小伙伴们还没回答,菲雅莉的眼角已青筋直跳,她原本就因自己处于劣势而感到焦虑,爱丽丝的话语虽不是对她所说,却也如火上浇油,令她愈发烦躁起来。 所有【怪物】都曾视自己为人类之上的存在,对尘世间卑微的蝼蚁充满了高傲与不屑,菲雅莉也是如此。但在游戏的世界里,被转化为具体数字进行衡量的生命值告诉她这是错的,因为你的血条也不过比他们多了几倍而已,但他们精妙无间的配合以及精心布置的策略就足以抹平这点差距,甚至将你逼入绝境。 那么,要承认自己的失败,接受被过去曾看不起的凡人击败的结局吗? 绝不可能! 魔法师原本就比凡人更加高贵。 岂有屈服于凡人的道理? 她接受天神的恩赐、饮下怪物的血液、奉献虔诚的信仰、执行危险的命令……所做的种种一切,都是为了使自己更加高贵,而不是回到尘土里,更加卑微。 菲雅莉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曾为生计奔波劳碌,却在工厂的烟尘与冰冷的雾霾中逐渐燃尽成灰的自己,尚不知晓世间除了工厂主和神明以外,还有谁称得上高贵。 而一旦知晓,就不会遗忘。 她缓缓将目光往下移,落在了自己的技能栏上,尽管心中清楚,光靠自己现在的这些技能,根本没有反败为胜的希望。 心怀侥幸?还是挣扎? 然后,她看到了两个本不存在的技能。 顿时,身躯猛地一颤。 【恩眷魔法·异类】 【恩眷魔法·夜精灵形态】 第五十五章 二阶段会更困难吗? 【恩眷魔法·异类(主动技能):hp值为三分之一以下时可以使用,使你的血液转化为以下一种异类的血液:狼人、血族、夜精灵。使用该技能不会占用本回合的行动次数。】 【固有魔法·夜精灵形态(主动技能):hp值为三分之一以下时可以使用,需持有道具“夜精灵之血”,消耗魔力,使自身转化为夜精灵形态,获得对应的能力。使用该技能不会占用本回合的行动次数。】 菲雅莉很熟悉它们。 因为所谓的夜精灵形态,指的就是【怪物】途径的序列6:夜魇。那是一种擅于利用阴影隐蔽自己、悄无声息夺取敌人性命的异类。它们天性冷酷,讨厌喧闹,任何微弱的光源都会削弱它们的力量。因此,中古时代的守夜人常常提着煤灯,模仿鸟兽的声音,惊走隐藏在暗处的夜魇,使它们不敢趁夜行凶。 即便如此,依然有许多人在睡梦中被夺去性命。直到近代,因城市照明系统逐渐发达,以及新守夜人的捕杀,它们才退出了人类活动的范围。 如果说,血族是月下优雅的贵族,那么,夜魇便是黑夜中最无情的猎手。 问题是,菲雅莉的实力只有序列7,她的技能栏中,怎么会多出属于序列6的能力呢? 思来想去,也只有爱丽丝口中的“游戏机”能够做到这种事了,它应当是一件极为神奇的圣遗物,所以才能给予几个明显没有任何魔力气息的普通人足以和序列7魔法师抗衡的力量。既然如此,把菲雅莉从“吸血鬼”变成“夜魇”也是很简单的事情。 但它有什么理由帮助自己?它的主人应该是那个臭女仆吧? 亦或者说,这件圣遗物属于那种十分危险、敌我不分的类型? 有点可能,否则怎么会把人拉到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玩什么莫名其妙的回合制游戏?其恶趣味程度和臭女仆爱丽丝的恶劣性格有得一比。 事到如今,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走投无路的菲雅莉不得不孤注一掷,她首先使用了【恩眷魔法·异类】,将自己的血液转化为了夜精灵的血液,然后使用了【固有魔法·夜精灵形态】。 下一刻。 “来亲吻黑暗吧——” 有人在菲雅莉的耳畔轻声说道,当然,也有可能是她自己说的,因为她已分辨不清自己与对方的区别,仿佛对方是潜藏在自己心灵深处的一道影子,如今借着某人的呼唤回归尘世之间,温柔地吻上了她的脖颈。 黑色的阴影顿时如潮水般漫延开来,逐渐覆盖了整条街道,犹如远古时代的凶兽张开巨口,将两旁耸立的钢铁巨楼,布满铁锈的蒸汽管道、乃至头顶缓慢游弋的巨大飞艇……都吞入了自己的腹中。 黑暗降临,一切光都被吞噬,爱丽丝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到了,好像世界消失在了自己的面前。与此同时,一双如雾气般朦胧的灰色眼眸缓缓睁开,往下方的世界投落最冷酷无情的注视,令人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感觉寒冬席卷,无处可逃。 【LV40暗夜追猎者-菲雅莉 4500\/4500】 …… 人类对黑夜的恐惧,比本能更加漫长。 行走在黑暗的深处,感受着近在咫尺的夜的呼唤,菲雅莉在恍惚间回到了幼时的家中。那时她住在白市民区最狭窄最逼仄的一条街道里,因为支付不起高昂的煤气费,甚至连蜡烛都买不起,所以家里总是又冷又暗,不到十平方米的区域,容纳了一个小女孩对孤独和寒冷的原始记忆。 她的父亲是个苦力,终日劳碌才换得三两块面包的酬劳,忙得没有时间关注孩子的成长;母亲是个夜莺,在污水横流的小巷子里招揽客人,总是把客人带到半便士的廉价旅馆里,仿佛那里才是她的家。 于是,当父母都出门工作时,只有菲雅莉独自蜷缩在墙角,面对黑暗瑟瑟发抖,紧闭的破木门外传来任何微弱的响动,都会让她担惊受怕,惶恐不安,不敢想象那背后究竟隐藏着恶犬獠利的爪牙,还是人贩子居心叵测的目光? 每当她想要向父母述说心中的恐惧时,他们愁凄的面孔与忧郁的眼神,会让她失去所有的勇气。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在弥漫着脏污气息的童年时代,小小的菲雅莉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人类想要在这样的世界里生存,不牺牲些什么是做不到的。 牺牲力气、牺牲贞洁、牺牲自己的孩子……或者像长大成人后的菲雅莉那样,牺牲这具人类的躯壳,成为一只【怪物】,就能获得活下去的资格。哪怕身体里曾经流淌着那两个名为“父母”的人留给自己的血液,可同样是他们告诉自己:像我们这样的人,如果想要些什么东西,就只能靠出卖身体来获得而已。 苦力或夜莺,这两种职业从本质上讲没有任何区别。 人类或怪物,这两种身份从本质上讲也没有任何区别。 现在,菲雅莉不再恐惧黑暗,恰恰相反,她开始享受。因为她的童年时代便是在如此孤独的黑暗中度过的,她曾经对它们如此熟悉,好像它们曾经是她的一部分。 古老的年代里,乡野流传的怪谈会提到,夜魇诞生于人心的黑暗之中,吞噬人类的悲伤与恐惧而成长,直至杀死自己的宿主,从他们的身体里孵化,获得自由。 此刻,新的夜魇诞生了。 …… “这是——”爱丽丝看着菲雅莉的血量不仅回满还变得更长了,脱口而出:“二阶段!?” 难怪之前那么菜,原来还没发挥出真正的实力吗? “这是【怪物】途径的魔法师特有的能力。”圣夏莉雅的声音,飘飘渺渺地从黑暗中传来,显得很遥远却又很清晰:“他们能够将自己的血液转化为异类的血液,然后通过饮下异类的血液,转化为对应的形态,获得它们的能力。” 爱丽丝一下子明白过来:“也就是说,我们刚才见到的是菲雅莉的吸血鬼形态,而现在则是……” “夜精灵。”圣夏莉雅回道:“一种很可怕的怪物,又被称为夜魇。” 难怪。 难怪在游戏机中,菲雅莉的职介明明是吸血鬼,种族却是人类。 进了二阶段的她,又有什么样的能力呢? 爱丽丝正想着,忽然间看到黑暗中冒出一个巨大的伤害数字来:【hp-371】 有人被攻击了,看位置应该是林格。 他只有450点hp,这一击直接把他打成了残血,伤害与吸血鬼形态时的菲雅莉相比,上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而且,她是什么时候动的手!? 别说爱丽丝,连受到攻击的林格都没有发现菲雅莉的踪影,对方藏身在这浓郁的黑暗之中,无声无息地发起了攻击,就和真正的夜魇一般,冷酷追猎那些陷于黑暗中的灵魂。 不过,如果只是伤害高一点的话,也没什么,林格和梅蒂恩搭配,总是能奶起来的…… 爱丽丝想着,然后便轮到了她的回合。 【勇气斩】发动! 银色的光刃冲破黑暗,朝着那双灰色的眼眸斩去,却宛如掠入了沉默的潮汐之中,被翻涌的迷雾吞噬,没有惊起任何声息。 【miss】 爱丽丝愕然地睁大了眼睛,虽然这游戏的战斗系统中确实存在闪避机制,但她之前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难道是二阶段后,闪避率和伤害值一起提高了? 但是没有关系! 被动技能【英勇追击】发动,使用技能后追加一次普通攻击。 爱丽丝冲向黑暗的深处,挥舞着手中的圣剑,朝着那双灰色眼眸用力一斩,却落在了空处。 【miss】 二连闪避,爱丽丝的心态要崩了。 第五十六章 你会是正确的选择吗? 【黑夜场地(被动技能):使你的回避率提高70%】 【暗夜奇袭(主动技能):对目标造成1.5倍伤害,对身处黑夜场地的目标造成2倍伤害,命中后随机封印目标一个技能。】 黑夜场地+暗夜奇袭,直接将林格的血量打到了79点,岌岌可危。 年轻人点开自己的技能栏,看了一眼,发现【预感】被封印了,无法使用。还好不是【奉献精神】,这是他唯一的回复技能,如果被封印了,这场战斗将会变得十分困难。 手捧教典,无声颂唱,一道神圣的光柱冲天而起,似乎想要照耀这方世界,但最终依然冲不破黑暗的束缚,被浓重的黑暗所吞噬。 林格使用了【奉献精神】。 【hp+200】 紧跟着,梅蒂恩又为他补了个【简易包扎】,顺便触发了【草药学精通】的群体治疗效果。 【hp+50】 【hp+100】 一番操作后,林格现在的血量是429\/450,很安全。 爱丽丝松了一口气,虽然菲雅莉的爆发很恐怖,但奶量跟得上就好。 轮到圣夏莉雅的回合,她使用了【十字圣礼】,赋予爱丽丝再次行动的能力。 【勇气斩】发动! 这一回终于没有mISS,银色的光刃准确无误地命中了藏在黑暗深处的菲雅莉,追加的普通攻击紧随其后,但爆出来的两个伤害数字却让爱丽丝一怔:【hp-155】、【hp-23】。 怎么会这么低? 明明她有【勇气赞歌】的伤害加成,又叠了那么多层bUFF,这一套丝滑小连招下来,怎么也得削她六七百点血才对吧? “呵!” 黑暗中传来一声不屑的冷笑。 【夜之福音(被动技能):身处黑夜场地时,免疫对方角色的状态加成所造成的额外伤害。】 菲雅莉的回合,再次使用【暗夜奇袭】,依然是冲着林格去的。 刚才的挨打并非完全没有收获,起码菲雅莉已经知道,想要赢得这场战斗,必须先干掉奶妈才行。而两个奶妈中,林格的回复量明显更大,梅蒂恩只是辅助角色。只要把这两人干掉,爱丽丝就后继乏力了,凭她现在的输出,也不可能在短短几个回合内秒了自己。 人都是会成长的,这就是菲雅莉的成长! 【hp-408】 比上次更高的伤害,来自于这个技能:【黑暗祭祀(被动技能):身处黑夜场地时,每次攻击都将使下一次攻击的伤害提高10%。】 林格的hp:21\/450,这已经是死血了,如果不看数字光看血条的话,甚至看不出他还有残余的血量。 你妈的! 爱丽丝咬牙:虽然boSS转阶段后变得更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这前后差距未免也太大了吧?二阶段夜精灵形态的菲雅莉与一阶段吸血鬼形态的菲雅莉相比,压迫感和威胁程度都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简直就像普通人机一跃变成了职业选手一样。 垃圾游戏谁做的平衡?哦,是我啊,那没事了。 爱丽丝的回合,使用【勇气斩】,同时追加一次普通攻击,这次运气比较好,两次攻击都没有被闪避。 【-220】、【-78】。 天命bUFF触发了无视防御和无视等级这两个关键效果,所以造成的伤害比刚才更高了,虽然对比菲雅莉那长长的血条来说还是显得杯水车薪。 至于其他的回复生命值回复魔力值的效果,爱丽丝都懒得看一眼,她现在是满状态,要是能把回复的生命值和魔力值转给林格还好,可惜又不能。 【勇气值+14】 林格的回合。 因为梅蒂恩上回合给的hot,回复了20点hp,现在是41\/450,但离直接去世还是没多远。 林格看了自己的技能栏一眼,这回被封印的是【信仰亲和】,他只有两个技能可用了,要么用【奉献精神】奶自己一口,要么用【驱逐邪恶】给其他人上个bUFF,正常人都会选择前者,但林格不是个正常人。 他心中很清楚,就算自己续一口奶,再让梅蒂恩帮他奶一口,运气好再次触发了【草药学精通】的群体治疗效果,也没办法回到满血。而不是满血的情况下,菲雅莉想要杀他,无非是再来一次技能而已。 自己死后,对方的下一个目标,肯定是梅蒂恩。 而梅蒂恩现在的血量,无法抵挡对方一次攻击。 所以,正确的选择应该是。 翻开教典,无声颂唱。 【驱逐邪恶】,发动。 神圣之光凝为铠甲,庇佑着一个天真的灵魂,为黑暗中的女孩带来了无比安心的感觉,但她却惊愕地睁大了眼,无法理解兄长的选择:“林格!你在做什么?如果不回血的话,不是会死吗?” “回血了也会死。”林格平静的声音传来:“听我的话,梅蒂恩,你把回复技能对爱丽丝使用。” “……” 粉发小女孩欲言又止,她看不到兄长现在的表情,但能想象一定是平淡的,他像是个没有弱点的人,什么都不会害怕,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做出理性的选择,从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可也不在乎自己的看法。这种性格,有时候让梅蒂恩很喜欢,有时候却又觉得很讨厌。 明明是一家人,但和父亲、和她比,一点都不像。 虽然,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一个人必须像另一个人的道理。 最终,梅蒂恩还是没有话也没有说,默默地对爱丽丝使用了一个【简易包扎】。爱丽丝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如果连梅蒂恩都无话可说的话,她就更没有立场了,因此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轮到圣夏莉雅的回合时,她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先看了林格一眼,那双安静的金色眼眸,犹如渺小宇宙里的星辰,散发出闪耀的光辉。黑夜夺去了每个人的视线,她本应什么都看不到,可实际上她的确什么都看得到,因为即便在最深的黑暗里,也会有无数的线,牵系命运海洋中的每一个灵魂。 所以她看见了爱丽丝的迷惘,看见了梅蒂恩的低沉,看见了菲雅莉的冷笑,也看见了林格眼中的冷淡。 他是个不相信命运的人,这是从两人最初见面时,圣夏莉雅就知道的事情。 可是他会知道吗,金苹果选择的标准,从不止是命运而已。 实际上,就连圣夏莉雅本人,都还未搞明白过所谓命运,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如果你不相信的,将会使我明白它,那就太好了。 因你是正确的选择…… 轻轻举起木杖,圣夏莉雅为爱丽丝使用了【十字圣礼】。 此时,爱丽丝反而有些犹豫,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回合后,就是菲雅莉的回合了。而林格没有回血,区区41点hp,肯定挡不住菲雅莉的下次攻击。也就是说,他会死。 在这场游戏中,阵亡又意味着什么呢?如果只是游戏的话,应该没问题吧?可它只是一场游戏吗? 这句话说出来,别说爱丽丝自己不信,连作为敌人的菲雅莉都会笑掉大牙的。 所以她当然会犹豫。 可是。 逃避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动手,爱丽丝。”一个声音平静地传来:“最好是让我知道,你这个天才玩家,并非口头说说而已。” 爱丽丝是28世纪地球最棒的天才玩家。 这是她一直都引以为豪的事情。 所以,当听到这句话后,她的身体下意识地动了。 【勇气斩】,发动。 【hp-148】、【hp-30】。 两次攻击都命中了,触发了几个没有用的效果,还有一个+150的法术护盾。 【勇气值+16】 然后。 菲雅莉使用了【暗影奇袭】。 黑暗中冒出一个巨大的伤害数字。 【hp-449】 “再见,牧师先生。” 菲雅莉冷漠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 同一时刻,剩下三人的眼前,都出现了一个弹窗: 【你的同伴林格已阵亡】 第五十七章 我的勇气来自于你吗? 在RpG游戏中,队友阵亡是家常便饭的事情,爱丽丝早就习惯。所以,她本应对眼前冰冷的弹窗熟视无睹,但如果我们正在经历的事情,我们所生活的这个现实世界,并非只是一场游戏呢? 他不是没有感情的数据,而是前不久还和自己聊天的活生生的人啊。 因妹妹的恳求而收留了来路不明之人的林格;特意为爱丽丝买了女仆装的林格;一直告诉她们要接受现实的林格;虽然知道妹妹在胡闹但是从不阻止反倒默默顺从的林格;带爱丽丝去上课,希望她能成长为一颗很好的种子的林格;自掏1先令10便士的巨款请女仆吃大餐而自己只喝白开水的林格…… 那个看起来很冷漠,好像对什么事情都不在乎,总是随波逐流的林格,他会知道自己的人生走到最后时,在游戏机里只是冰冷的“已阵亡”这三个字吗? 爱丽丝不敢去想,更不敢面对梅蒂恩的目光。尽管黑暗遮挡,她什么也看不清,却仿佛能看见女孩眼中的悲伤与痛苦,听到她颤颤巍巍的声音从夜的深处传来: “林……格?” 她像是吸了一大口气在胸膛里,压迫着脆弱的心脏,想喘气却喘不出声,因此听起来像是哽咽:“你、你没事吧?刚刚的提示是假的对吧?你一定……还活着吧?” 心怀侥幸,所以声音脆弱得像是害怕打破了易碎的玻璃。 可是黑暗中一片死寂,无人应答。 女孩呆呆地站在原地,心脏开始往下沉,往最深的海洋里投去,这下沉的过程即是失去的过程。她仿佛又回到了父亲逝世的那一天,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雨点,她被兄长牵着手,站在阴森的墓园里,看着黑色的棺木沉默地埋入土里,眼眶通红。有什么话想说却说不出来,有什么东西想流却流不出来,憋在心底,很难受很难受。 就是那时候,女孩明白。 想哭不能哭的,才最伤心。 “不要哭。”一个声音忽然温柔地安慰道:“他还在看着你。” 是圣夏莉雅的声音,梅蒂恩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侥幸的余地,连忙抬起头问道:“圣夏莉雅姐姐、你的意思是林格还活着吗!?” “他从来都没有死去,因金苹果的线始终缠绕,牵系着他纯粹的灵魂。”圣夏莉雅轻声道:“但是,如果我们输掉了这场战斗,一切便没有挽回的余地。” 也就是说,只要干掉boSS,阵亡的友方角色就会复活? 可以,这很RpG。 爱丽丝精神一振,梅蒂恩也松了一口气:“那太好了。” 她年纪轻轻,还不想失去自己的哥哥。 当即攥紧小拳头,很认真地说道:“既然如此,为了林格,我们一定要赢才行,爱丽丝姐姐!” “没错!”爱丽丝目光坚定,双手将圣剑举起,一字一句地说道:“一定、要赢!” 【勇气斩】、发动! 【英勇追击】、发动! 仿佛是感受到了爱丽丝的决心,银色的光刃开辟黑暗,以惊人的气势席卷而过,准确地命中了躲藏在黑暗深处的菲雅莉。紧跟着,爱丽丝沿着光刃开辟的道路,冲刺向前,一剑斩下,再次造成了伤害。 仿佛人的意志可以影响游戏的概率,天命bUFF触发的效果都是最暴力的那种。 必定暴击x2、无视防御x2、无视等级x2! 【hp-376】、【hp-108】! 【勇气值+18】 菲雅莉的hp掉到了3392\/4500,虽然血条还是很长,但似乎并非遥不可及。 距离勇者职介的终极技能解锁,也仅差两点勇气值,运气好的话,下个回合就能结束这场战斗了。 爱丽丝信心十足。 梅蒂恩的回合,她依然遵循着兄长“阵亡”前的嘱咐,把回复技能给了爱丽丝,而圣夏莉雅的回合,则是用【预言】给爱丽丝续上了天命bUFF,稳定之后的续航。 黑暗中传来菲雅莉的冷哼,就像爱丽丝坚信一定能取得胜利一样,她也坚信自己不会输掉这场战斗,因为拥抱了黑暗的人,也会得到黑暗的眷顾。 【暗夜奇袭】发动。 目标是梅蒂恩。 【hp-395】 粉发小女孩原本就只有400点hp,现在只剩下5点了,如果不是林格阵亡前给她加了个提高20%防御的bUFF,这一击已经直接秒杀了。 进入二阶段的菲雅莉,爆发实在太高。 爱丽丝使用了【勇气斩】,【英勇追击】随之发动。 但是,这一次她的运气好像用光了,两次攻击都是【mISS】。 70%的回避率提高,加上原本就存在的等级差,导致她的命中率变得十分感人。 梅蒂恩知道自己不可能活下去,依旧把回复技能给了爱丽丝,而后圣夏莉雅使用了【十字圣礼】,爱丽丝再次发动【勇气斩】和【英勇追击】。 第一发勇气斩依旧mISS,第二发附加的普通攻击倒是命中了,造成了56点伤害,也让爱丽丝的勇气值上升到了19。 就差一点! 她攥紧了剑柄,感觉胜利近在咫尺。 不过在胜利之前,首先要面对的是队友的阵亡。 菲雅莉对梅蒂恩发动了必死的【暗夜奇袭】。 粉发小女孩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在【暗夜奇袭】命中自己之前,扭头看向爱丽丝的方向,脸上浮现出信任与期待的笑容:“爱丽丝姐姐,拜托你了……” 【hp-543】 【您的队友梅蒂恩已阵亡】 “放心吧,梅蒂恩。” “我们一定会赢的。” 爱丽丝深吸一口气,双手握着剑柄,将圣剑高举过头顶,用力一挥,劈下一道银色的光刃,然后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它往黑暗中飞去,只要这一击命中,战斗就结束了。 然而,世事往往与人的意愿相违背,银色光刃被黑色的海洋吞没,消失得悄无声息。 【mISS】 爱丽丝有些失望,但是没关系,再来一发追加的普通攻击。 冲刺向前,一剑斩下,却落在了空处。 还是【mISS】。 这个回避率也太烦人了。 冷静,爱丽丝,还有机会。 圣夏莉雅使用了【十字圣礼】,爱丽丝挥动手中的神圣之剑,用力一斩! 【mISS】 【mISS】 连续四个mISS,让爱丽丝呆立在原地,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运气能差到这种地步。与之相比,连续回避的菲雅莉气势更足,对着失魂落魄的勇者发出一声冷笑,身躯在黑暗中如影随形,飞速地掠过夜的至深处,犹如梦魇掠过人的记忆边缘,带来死亡与恐惧。 【暗夜奇袭】 【法术护盾-150,hp-447】 爱丽丝的血量瞬间从满血掉到了303,无法抵挡菲雅莉的下一次攻击。林格和梅蒂恩相继阵亡后,也没有人能给她回复血量了,光靠梅蒂恩阵亡前给她上的持续回血bUFF,根本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 要是爱丽丝也阵亡,这场战斗就相当于输了。 换而言之,下个回合,就是最后的回合了。 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么? 当然有,那就是爱丽丝点开自己的技能栏时,发现【勇气斩】被菲雅莉的【暗夜奇袭】给封印了。失去【勇气斩】,【英勇追击】也无法发动,原本就不多的试错机会,变得更少了。 一次普通攻击,加上圣夏莉雅给的一次行动,她只有两次机会可以尝试。 林格与梅蒂恩的性命,都寄托在这两次攻击上。 她忽然间感觉肩膀上的压力无比巨大,背后一阵寒意,好像黑暗中有一只凶恶的猛兽,正朝她投来冷酷无情的注视,磨砺爪牙,跃跃欲试。 那灰色的眼眸即是夜魇的眼眸,人类对黑暗的恐惧比本能更加漫长,但那不是对色彩的恐惧,而是因为黑暗象征着未知:他们不知道自己将遭遇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于是茫然无措,畏惧退缩。 因此我们可以认为,人类对黑暗的恐惧,实际上也是对命运的恐惧。 爱丽丝举起剑,她发现自己的手不再那么坚定,反而想要颤抖。她用尽自己全部的努力去平复这股心情,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向黑暗中的敌人发起了攻击。 但是,以这样忐忑的心去挥剑,最终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mISS】 “令人遗憾。”冥冥中有人告诉她,那是来自黑夜的低语,戳破人心的恐惧:“你失败了。” 如果这一次都不能成功,凭什么认为下一次一定可以成功呢? 所以失败才是理所当然。 “失败了……” 爱丽丝喃喃道,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连圣夏莉雅给自己使用了【十字圣礼】都没有察觉。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在往无边的深渊底下坠落,四周都是黑暗,偶尔会看到一丝光芒,但很快就消逝。她艰难地闭上眼,眼前全是黑色的潮汐,她也融入其中。 但是。 “要放弃吗,爱丽丝?”有一个空灵轻柔的声音对她说道:“明明还有最后的可能性,但却不愿意尝试吗?” “所谓勇者,就是怀有勇气的人。” “而勇气值,就是对勇敢者的奖赏。” “你已觉得,自己挥剑的时候,心是足够勇敢的吗?” “若非如此,还不到放弃的时候。” 如果这是一场游戏的话,那么它的概率的确是随机的。但这不仅是一场游戏,所以它的概率,实际上取决于你的勇气。 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个声音,平静地传来:“动手,爱丽丝。” “最好是让我知道,你这个天才玩家,并非口头说说而已。” 没错。 爱丽丝是28世纪地球最棒的天才玩家。 这将成为她最大的勇气。 少女得到了他的勇气,身躯一颤,而后缓缓睁开了眼睛,直视着黑暗的深处。她不再犹豫,不再迷茫,坚定地举起手中之剑,其金色的剑柄与银色的剑锋交相辉映,在深邃的夜里犹如闪耀的恒星。没有技能可以使用,没有属性加成可以依赖,当勇者的一切都被剥夺时,曾被她视为累赘的最普通的一剑,将会改变这个故事的结局。 双手发力,对着眼前的黑暗,轻轻斩下。 仿佛要撕开一切阻挡在命运之前的事物。 【hp-36】 【勇气值+20】 技能栏中的最后一个技能,亮了起来。 藏身在黑暗中的菲雅莉对于少女从迷惘中挣脱的速度有些惊讶,但并不放在心上,恰恰相反,冷笑一声:“就暂且令你高兴一会儿,又能怎样?轮到我的回合,你还是只能迎接死亡……” “不。” 爱丽丝平静的声音传来:“你已经——” “没有下一个回合了。” 第五十八章 成功通关了吗? 世界是从一束光开始的。 人类对黑暗的恐惧比本能更加漫长,而引导天地开辟的那束光又比所有的黑暗更加古老。何为光明与黑暗、何为时间与空间、何为温暖与寒冷、何为生命与死亡……一束光定义了一切,孕育了这个纯粹的世界。 它从黑暗的最边缘亮起,由远及近地漫延而过,点亮了原始寂灭中的每一寸虚无。于是,深邃的黑夜被净化了,有形的暗影犹如幽魂,向着自己诞生的地方退却。那些冰冷沉默的钢铁巨楼、布满铁锈的蒸汽管道、支离破碎的玻璃残渣、弥漫天空的灰白阴翳、乃至缓慢游弋的巨鲸飞艇……都重新出现在了光明之下,并覆上了热情洋溢的金色丝线。万物如此温暖,一如它们如此光辉。 天的穹顶被无形的力量击碎,光的碎片犹如雨点,纷纷扬扬地从天洒落。一切沉寂于世末终土的景物被人为地赋予了它们诞生以来的所有灵性,在此刻仿佛重新复活。它们的表象依然破败,但却拥有了一种神圣而庄重的气质,以至城市本身犹如古老时代的诗人,对自己所遭受的一切疮痍投以肃穆的凝视,知晓了它们曾经历的苦痛,自然也理解了它们所存在的意义。 在这漫天洒落的光之雨中,金发灼眼的勇者手持圣剑,无数轮闪耀的大日停滞在她的身后,逐渐变幻了模样,凝聚为无数光辉夺目、犹如日冕的光环,重叠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对璀璨的羽翼,托着她的躯体升上天空,俯瞰脚下这片被她所净化的世界。 她抬起手,高举手中圣剑,大日所散发出来的光辉感召呼唤,自动在她头顶勾勒为无数神圣的剑锋,每一把剑都在燃烧火焰、释放光明,其中蕴含着无穷无尽的磅礴光辉,足以辟开一切邪恶,叫黑暗中的生灵无所遁形。 有着紫色皮肤与血色眼瞳的女子暴露了自己的所在,她的头发似一条条黑黯的毒蛇飘舞,背后如破布般残缺的黑翼垂落,覆盖着甲壳的鞭状毒尾蠢蠢欲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蔓延着诡异的青色纹路,身材纤细而气质邪异,正是化身为夜精灵形态的菲雅莉。 当栖身的黑夜场地被光明净化时,她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对于夜精灵来说,光便是最大的敌人,离开黑暗而陷入光明,犹如袒露身体于冰天雪地,令她有种冰寒刺骨的感觉,眼中慌张不安惊愕等情绪皆有:“怎么可能!?” “这是我的回合……” “没有你的回合了。” 爱丽丝的视线扫过被光明充盈的城市,最终在惶恐茫然的夜精灵身上停留,开口时,声音中夹杂着一种来自时空之外的回响,仿佛很久之前、很远之外的某个人,正借着她的口,述说世间最恢弘而庄严的话语: “这是带来光明、终结晦暗的一剑。” 与此同时,身后由日冕光环交织构成的闪耀双翼舒展开来,一瞬间延伸到了千百米外,仿佛触及世界的边缘,让一切由模糊像素构成的物质,开始了震撼惊惶的鸣颤。 光翼轻扇,飞羽落下,光幕如雨,纷繁迷离。 爱丽丝手腕发力,轻轻地一剑挥下,她的声音在此刻脱离了附加的外质,回归了最纯粹清澈的模样,一如她本身,活泼、炽烈而又热情:“开天辟地——” “创始神剑!” 【开天辟地·创始神剑(主动技能):勇气槽20以上时解锁,解锁后自动发动,消耗全部魔力,对你的敌人造成等同于最大生命值的伤害,该技能无视护盾、无视等级、无视防御、无法抵挡,无法闪避。】 万千圣剑,从天坠落。 圣夏莉雅的眼眸倒映出那些剑锋燃烧火焰时的模样,犹如数千数万的星辰自遥远的宇宙降临于此,带来了一片光辉伟岸的海洋。她轻轻伸出手,好像要抓住其中的一颗流星。 菲雅莉则从那片坠落的流星海中捕捉到了死亡的威胁,是真正的死亡,从根源上抹灭,从此尘世间不再有任何痕迹留存。她无法理解一介凡人怎能使用如此强大的力量,脑海中的第一反应是逃离,但身躯却动弹不得。 夜精灵只能在黑暗中生存,而此时此地,肉眼所见,皆是光明。 在煌煌日冕的照耀下,她的肤色逐渐消褪为原本的洁白、眼中的猩红似融入水中散去、背后的残破双翼无声脱离、似蛇般狂舞的黑发恹恹无息……一切异于人类的特征都不再保留,只以最原初的人的模样,仰望那片流星朝自己飞来,一道一道轨迹,擦过了璀璨的天穹。 菲雅莉呆呆地凝视着这一幕,当真正面对死亡时,却感觉不到任何害怕,而是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她想起父亲虽然只是苦力,终日在外劳碌,换取微薄的薪水,但每次回到家时,总是会给她带上一颗最廉价的雪膏糖。说是糖,其实也不过是把植物根茎打成浆汁后自然凝固的块状物而已,四分之一便士就能买上好几颗,舌头轻轻一舔,有淡淡的甜味,还有父亲掌心的汗水气味,又酸,又咸,又涩。 她想起母亲虽然是个暗娼,每天都和不同的客人在廉价旅馆里,计较一两个便士的嫖资,可她总是用最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哪怕在外面受了气,也绝不像某些人一样,只会朝自己的孩子发泄。她会温柔地抚摸着小小的女孩的头发,哼唱孩提时代的歌谣,哄她入睡,她的声音就像沐浴在温热的水里,又温暖,又明亮。 菲雅莉曾经以为,像她这样的人,如果想要些什么东西,就只能靠出卖身体获得而已。可她到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拥有那些不需要靠出卖身体就能获得的东西。 她轻声呢喃道:“好美啊。” 为了心底的欲念,抛弃一切,成为怪物,最终却以人类的模样死去。 说到底,【怪物】途径的魔法师,终究是魔法师,而不是真正的怪物。 真是讽刺。 她缓缓闭上眼睛,灵魂沉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那黑暗是静谧的,如同父母的怀抱,她曾经拥有过,后来丢掉了,如今只是失而复得。 【hp-4500】 【你打倒了敌人菲雅莉(LV40)】 【你胜利了】 【你攻破了副本:世末终土林威尔城市废墟】 【你获得了点经验,你的等级提升至LV30】 【你的同伴林格等级提升至LV27】 【你的同伴梅蒂恩等级提升至LV27】 【你的同伴圣夏莉雅等级已达到上限,无法再提升】 一连串弹窗提示在眼前刷过,紧绷着一颗心的爱丽丝确认自己终于获胜之后,松了一大口气,整个人的气势全都消散不见,连手中的圣剑与身后的光翼都化为光点散去,又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往地面坠落,犹如穿过一片金色的海洋,与海中的巨鲸、海底的云群乃至海渊的高楼擦肩而过。她亲眼目睹那些由像素构成的场景开始崩溃解体,化为无数0和1的字符,融入了深邃的虚无之中。整个世界的分崩离析,甚至比思维转动的速度更快,在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眼中只余下城市的影子,在夕阳下渐渐远去。 与此同时,那个冰冷机械的少女旁白,又在耳畔响起—— 【人的勇气,可以战胜黑暗;爱与正义,也终将净化邪恶。在这世纪末的废墟之上,爱丽丝与她的伙伴并肩作战,拯救了一座濒临崩溃的城市。林威尔总是在伤心的边缘哭泣,但无论过去多久,都会有人重新令它露出笑容。】 【坠入黑暗之人挣扎求存,迷惘之时是否会回忆起,身为人时的心愿?思念因夜太漫长而无法传递,所以或许可以寄托给流星的光芒。光会带来生命,也会带来新生的希望,一切幻想都从这里起始,这正是四位勇士为我们诠释的、故事的意义。】 【恭喜你,亲爱的玩家。】 【Game clear(游戏通关)。】 第五十九章 明天的太阳照常升起吗? 光芒闪烁之后,狭窄昏暗的小巷子里,多出了几个人影。 爱丽丝揉了揉眼睛,勉强从回归现实世界的晕眩感中挣脱出来,回头一看,发现活生生的林格与梅蒂恩就站在自己面前,清晰程度简直就像从2d像素时代一跃跨入了3d高清时代一样,令人感动。 她顿时高兴起来,赏了这对兄妹一人一记拍肩膀,得意洋洋道:“怎么样、我就说了会赢下这场游戏的吧?天才玩家可不是浪得虚名,你,林格,还有你,梅蒂恩,要把我的英勇表现好好地记在心底,至少一个星期内不许忘掉哦?” “嗯嗯嗯!”梅蒂恩的小脸红扑扑,跟只松鼠似的连连点头:“你真是太厉害啦、爱丽丝姐姐!别说一个星期,就算是一个月、一年,我也会好好记住的!” 甚至,这样的神奇经历,足以铭刻一生,永不忘怀。 就像故事书中追着迷路的羊羔而误入妖精国度的牧羊人、亦或是坠落山崖却骑上了巨龙脊背的少年一般,这是何等瑰丽而又梦幻的体验啊——美中不足的地方在于,爱丽丝创造的游戏世界,是一格格的小方块,并没有妖精国度那么美好。 当然,就惊险刺激的程度来看,与骑龙翱翔的少年应该不相上下。 “哼哼哼!” 爱丽丝得意到马尾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要是现在给她站在阿尔匹斯山的山巅,准能把陆间海的冷空气吹到明德利亚斯大帝国的“环海之城”洛特丹娜去,让那里的人们也感受下大布列塔王国北境的严冬气候。 林格没理她,目光在暗巷里扫视了一圈,却没有发现除他们以外的人影,眼中不禁浮现出疑惑的表情。正在等待他夸赞的爱丽丝见此,凑上来好奇地问道:“你在找谁呢,林格?我就在你面前哦?” 击败强敌、挽回战局的大功臣,就站在你的面前,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她刻意挺起了胸膛,满脸都写着快夸我,但林格却问道:“圣夏莉雅小姐……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咦?” 被他这么一说,爱丽丝才发现,本应出现在这里的牧羊少女,这场战斗的另一位功臣圣夏莉雅居然不见了,环顾四周,每一个角落都不见她的踪影,甚至都看不出她曾经出现过的痕迹。 “奇怪,去哪里了?”爱丽丝四处探头寻找,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好像我一出来就没见到她的人,该不会——” 她忽然想到了某种可怕的可能性,悚然一惊:“被困在游戏世界里了吧?” 就像几个世纪前的经典老番《刀○神域》的剧情一样。 连忙掏出SLp游戏机和《最初幻想:四勇士》的卡带看了一眼,却发现它们都失去了光芒,好像能量耗尽了一般。尝试将卡带插入游戏机的插槽,也没有任何反应,若不是表面幽蓝色的纹路偶尔会闪烁一下,爱丽丝恐怕会以为它真的坏了。 看起来不像是困着人的样子。 “虽然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不过。” 爱丽丝收起游戏机和卡带,对林格说道:“我觉得她挺神秘的,就像游戏里负责引导主角的Npc一样,只会在关键时刻出现。既然如此,我们就等她主动找上门吧,她肯定还有话要对我们说的,而且……“ 她歪头,瞟了林格一眼:“我怎么感觉你和她认识?” 林格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又说道:“菲雅莉也不见了。” “啊?”爱丽丝挠了下头发,不明所以:“她被我干掉了嘛,当然不会再出现了。” 换句话说,在“游戏世界”里死亡的话,现实中的痕迹也会被消除得干干净净吗? 林格深深地看了爱丽丝一眼,后者睁着红宝石般的大眼睛,茫然地与之对视,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 “没事。”年轻人牵起妹妹的手,对女仆说道:“先回家吧。” 虽然消灭了菲雅莉,但市政广场附近的异变似乎还没有平息,隐约可以听见主干道上人群喧闹推攘的声响,不趁现在赶紧离开的话,万一又从哪里跳出只吸血鬼该怎么办?这回爱丽丝的游戏机可没办法启动了。 再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他们确实需要回家好好冷静一下,平复心情。你看某位粉发小女孩到现在还是一副雀跃激动的表情呢,如果不是林格和爱丽丝正在讨论正事,她肯定已经叽叽喳喳地说起来了。 三人没有在原地过多停留,朝着巷外走去,背影逐渐走远,风中隐约可以听见爱丽丝好奇的声音:“林格,你当时决定把技能留给梅蒂恩,而不是奶自己一口的时候,其实并不知道只要赢下这场战斗,自己就能复活吧?” “恩。” “那为什么还要做出这样的选择呢?” “因为不这么做就赢不了。” “唔。”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忽然间觉得,你好像比我更像个玩家诶?” “……” 声音渐渐消散,最终无法听见。 当三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街巷尽头时,圣夏莉雅才缓缓从拐角处的阴影中走出来,安静注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眼中的金辉犹如氤氲散开的星团,充满了古老神秘的韵味。 小羊在她的脚边咩咩地叫着,似乎在询问什么。 它问的是:好不容易找到了人,为什么不追上去呢? 圣夏莉雅收回目光,半蹲下来,轻轻抚摸着小羊的脑袋,用温和的声音告诉它:“不要着急。” “命运虽是必然,但有时也显得太过巧合,对于人来说,充满了不可预料的变化。” “他仍没有完全相信我的话语,所以,让他冷静思考一下吧。因为人只有在思考之后,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当他愿意聆听我的心声时,我将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为他带去世界的真相。” *** 市政广场,美因提斯会议大楼附近的屠杀已接近尾声,全副武装的魔导骑士毫无仁慈地将圣徒街清扫了一遍,犹如巨大的机器在田野里横行,所经之处,秸秆纷纷伏倒,被卷入锐利的锯齿之中,搅碎成渣,无论那是魔法师、亡灵还是普通人……在教团联合的认知中,但凡今日出现在圣徒街上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之徒。 天上高悬的血月渐渐融入了虚幻,布满黑色鳞片的巨人手臂见事不可为,没有继续顽抗下去,缓缓收缩,回归了血月之后的另一个世界。紧跟着,妖艳朦胧的月影一阵摇曳,仿佛水面般晃开了一圈圈波纹,似乎就要消散。 这时,一只漆黑的小蝙蝠不知从何处飞出,朝着月影冲去,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撞入了血色的月光中。 本就处于崩溃边缘的血月被这只蝙蝠一撞,顿时支离破碎,化为无数尖锐的碎片,从天坠落。门被关上,天界飨者的气息再难寻觅,唯余圣徒街一片狼藉。 “克洛瑟尔,”阻挡不及的朗宁望着破碎的血月,目光深邃:“被他逃掉了。” “没关系,这也在计划之中。” 一个声音说道,是雷斯垂德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刚才指挥魔导骑士们发起攻势的人就是他,至于地下空间里那些邪教徒下场如何,大体不必多言。 “我已经将定位装置发射到克洛瑟尔的体内,只要他重新凝聚躯体,立刻就会把天界飨者的老巢坐标发送回来。”雷斯垂德的嘴角勾勒出一丝冷淡的笑意:“到那时,就通知审判教廷的同僚们,给他一个小小的惊喜吧。” 朗宁默默点头。 接下来就是收拾残局的时间了。 由教区总负责人克雷蒙先生与市政厅进行接洽,向他们解释事件的真相,再次坚定地重申推行《宗教法令》的必要性;由信徒代表朗德内尔先生登门拜访牵涉此事的各个教会,施加压力,强迫他们关闭教堂;由守夜人队长雷斯垂德联系市内各家报社,对相关报道内容做出限制;至于保民官朗宁,则要回去撰写此次事件的相关报告,提交给结社本部基地,并请求下一步指示。 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以及教团联合的无形威慑之下,林威尔市将很快从此次事件的恶劣影响中挣脱,回归平静的生活。 从来就没有什么邪教祭祀,也没有什么血月异变,更不会有所谓的屠杀和清洗。 明日,太阳照常升起。 第六十章 重逢会是在餐桌上吗? 回到天心教堂时已经是中午了,爱丽丝万万没想到,经历了一场惊险刺激的战斗之后,林格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准备午饭,而且还指使她这刚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将去——洗菜。 这算什么,本业是女仆? 她愤愤不平地拿起水盆里的胡萝卜,想象这是自己的圣剑,用力地挥舞了两下,嘴里念念有词:“勇气斩、勇气斩!砍死你这压榨女仆的黑心雇主……” 恰在这时,林格走进了厨房。 几滴水珠溅到了他的脸上。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爱丽丝,被当场抓包的女仆显得有些尴尬,干笑两声,把胡萝卜丢回了水盆里,开始用力地搓洗起来,一边搓一边说道:“我没有偷懒哦,我只是在试验这根胡萝卜的成色而已。你知道吗,挑选胡萝卜有两个标准,一是脆,二是硬,我从小就喜欢吃胡萝卜啦,又营养又健康,大家都叫我萝卜大王呢……” 林格懒得听她胡言乱语,擦掉脸上的水珠后从女仆身边走过,去拿橱柜里的调味料。今天的午饭是胡萝卜炖牛肉、盐炙土豆泥还有烤香鳟鱼,除了第一道菜以外,其他都是回家路上顺便买的,正在餐桌上散发腾腾的热气。 爱丽丝见林格不搭理自己,松了一口气。 然后又好奇地问道:“梅蒂恩呢?” “二楼。”林格的回答依旧是那么言简意赅:“复习。” “这么残忍?”爱丽丝惊讶得脱口而出:“都发生了这种事,你居然还叫她去复习?” 在等待谈判结果的时候被卷入了超凡事件、逃离现场时又被邪恶的吸血鬼追杀、邪恶吸血鬼的本体居然是不久前才来过教堂想要采访的记者、命悬一线时被突然出现的神秘少女拯救、最终靠着家里女仆的神奇操作反败为胜……这一连串跌宕起伏的剧情,换做爱丽丝来,至少也得上论坛水个一千楼才行,而粉发小女孩就乖乖跑去复习了? 真是个听哥哥话的乖孩子啊,很难说没有兄控的属性。 当然,林格也有自己的理由。 “她需要冷静一下。”年轻人说道:“我能理解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对各种幻想故事的憧憬,倘若亲身经历,更有兴奋激动的理由。但是她应该明白,这并不完全是一件好事。” 爱丽丝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些抗拒的意味:“你好像很不希望梅蒂恩被卷入这种事件之中?” “你应该换个说法,爱丽丝小姐。”林格回头瞥了她一眼:“有哪一位正常的兄长希望自己的妹妹被卷入这种事件之中么?何况她差点丢掉了性命。” “啊这!” 爱丽丝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血月、魔法师、吸血鬼、夜精灵……这些确实都是很酷的要素,充满了神秘的意味,令普通人深深着迷。可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又是否合适呢? 如果不是突然出现的圣夏莉雅为爱丽丝激活了卡带,今天他们全得交代在菲雅莉的手里。以此为前提,林格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妹妹对这类事件产生好奇与探究的心理。最好是从今天的经历中吸取教训,以后避之不及才好。 很理性的考虑,因为林格就是个理性的人。 “但是。” 爱丽丝脑海里冒出一个新的想法,不经思考地说出了口:“如果你真的这么认为,现在就该把我赶出这间教堂才对吧?” 她这个从天而降的异界来客,可比所谓的吸血鬼更不科学。 听到这句话,林格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回头直直地盯着爱丽丝看,那平静的视线看得后者有些心虚:难道真要把自己扫地出门?我就开开玩笑而已,要不要这么认真? 但林格只是看了一会儿便收回目光,他说道:“如果你最开始时这么要求,我肯定会满足你的心愿。至于现在,我并没有对冬眠之树砍下斧头的习惯。” “对冬眠之树砍下斧头”是北境乡野流传的一句俚语,大致可以理解为恩将仇报。 爱丽丝听得懵懵懂懂,不明所以,而林格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总之,少女只要知道,林格暂时不打算赶她离开就好了。 她将洗干净的胡萝卜从水盆里捞出,递给林格,后者接过去,用削苹果的小刀给它们去皮,然后切成小块,准备放进锅里和牛肉一起炖。干完活的爱丽丝有些无聊,就趴在餐桌边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喷香的盐炙土豆泥,心里盘算着开饭的时间。 身后传来林格切胡萝卜的声音,水果刀“咔擦咔擦”地剁在案板上,发出低沉的回响,显得很有节奏感。爱丽丝忽然有点佩服他,经历了如此刺激的事件后,还能心平气和地站在这里切胡萝卜。 “你难道就没有什么看法吗?”她问林格:“对魔法师、对吸血鬼、对你所不知道的那个神秘的世界,一点都不好奇?” “不好奇。” 爱丽丝便想起了游戏机里对林格的评价,十分认同地感慨道:“果然是活得比较无趣的人类,完全没有主角该有的样子嘛。” “因为你和梅蒂恩都太年轻了,总是对生活怀有不切实际的期待。”林格把切好的胡萝卜倒进锅里,盖上盖子,转身对爱丽丝说道:“但是生活原本就应该是平静的模样,人活在这世界上原本就是为了过平静的生活,太过传奇的经历只不过是让自己的死法丰富了一些。倘若你向街边的流浪汉和乞丐问这个问题,恐怕他们也会这么回答你的。” “真现实。”爱丽丝小声嘟囔:“可是生活不可能永远平静,意外随时都有可能降临,就像今天一样,不顾你的意愿,将你卷入其中。到那时,你打算怎么办呢?” “……” 林格默然,没有回答。 他曾经听过类似的说法,那应该是某位有着青色长发与金色眼眸的少女告诉他的。她说世间命运自有定数,而金苹果就是象征定数之物。误食金苹果之人,将被卷入不属于他的命运中去。 于是,本应属于林格的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宗教法令》、牧羊少女、异界来客、血月异变、游戏世界、险死还生……冥冥之中有一双手在操纵命运,引导林格走向另一条道路,尽管那不是他想走的路。 其实,林格可以理解梅蒂恩和爱丽丝的想法,因为他也曾是怀有理想的一人。但是那件事发生后,年轻人便在杨科先生的墓碑前立誓,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妹妹,让她过上平静安宁的生活。 所以,他不愿意接受命运的引导,想要回到原本的道路上,如今只是缺少一个方法。 林格想起了圣夏莉雅,如果是她的话应该知道答案,可是,离开游戏世界后,她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未来的某一日,是否会在某处再度相见? 咚咚—— 忽然有人叩响了礼拜堂的门环,声音一直传到厨房,被爱丽丝听见,她下意识抬头看向林格,年轻人语气平静地说道:“去开门,爱丽丝,请她进来。” 他一点都不惊讶,似乎早就知道了来人的身份。 因女神说过,世间的一切相遇,都是命中注定。 …… 几分钟后,餐桌上。 林格、爱丽丝与梅蒂恩坐在一侧,有着青色长发与金色眼眸的少女坐在另一侧,双方无声对视,中间隔着刚出锅的胡萝卜炖牛肉、咸香的盐炙土豆泥和烤至金黄色的香鳟鱼,散发出的香味弥漫在厨房内,令人很有食欲。 “咩咩!” 小羊的叫声打破了寂静,少女俯身,轻轻将它抱在怀里,用轻柔的声音询问道:“它好像有些饿了。” “能给它一些吃的吗?” 第六十一章 你也是女神的信徒吗? 一只羊羔,虽然有着白云般蓬松柔软的毛发,就形象而言可称萌物,但终究只是不通人性的野兽,竟也堂而皇之地登上了餐桌,拥有自己的碗碟,正在埋头品尝松软美味的牛肉以及清脆爽口的胡萝卜,这令爱丽丝感到十分不爽,死死地盯着它看。 当然,金毛女仆才不会承认,自己看它不爽的真正理由是在游戏里,这家伙至少创了自己的腰子二十多下,好悬没把她腰子都创裂开来。这样的战犯级表现,也配和自己共享庆功宴? 林格赏罚不公、亲小人而远贤臣,长此下去,天心教堂离亡国灭种,已不远矣! 她愤愤不平,可惜无人理会。 林格与圣夏莉雅正隔着一张餐桌,四目相对,两人都是金色的眼眸,清澈得如同镜子,倒映出彼此的脸庞,俱是平静的表情,仿佛在注视着世界上另一个自己。 梅蒂恩左看看林格,右看看圣夏莉雅,感觉自己要是不开口的话,他们能一直沉默到时间的尽头去,便主动向后者打了个招呼:“你好呀,圣夏莉雅姐姐,我是梅蒂恩,你还记得我吗?” 少女便将目光往下移,落在她的脸上,眼神变得柔和,嘴角也勾勒出一丝浅浅的笑意:“你好,梅蒂恩,我还记得你,你是个勇敢的女孩,早上的战斗,多亏了你我们才能获胜,谢谢。” “嘿嘿,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啦。” 粉发小女孩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显得有些羞涩。不过她这谦虚的话语,总让林格有种莫名的既视感,瞥了正在和小羊较劲的爱丽丝一眼,心中无语。 “对了,圣夏莉雅姐姐,你怎么会知道我们住在这里呢?”梅蒂恩又好奇地问道:“之前你突然就不见了,我们找了你好久呢,都很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现在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啦!” “让你们为我担心,实在很抱歉,但我并不是故意离开的,而是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圣夏莉雅轻声解释道:“至于我如何找到你们的位置,很简单,是‘线’在引导我。” 梅蒂恩歪了下脑袋:“线?” “没错。” 她抬起手来,在那白皙的掌心处,隐约可见金色的丝线飘过,流向未知的虚空。这条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的线吸引了林格与梅蒂恩的目光,连旁边的爱丽丝,都暂时放下了和小羊的较劲,投来感兴趣的眼神。 “我知道我知道!”金毛女仆兴致勃勃地说道:“之前你说过,这些线是命运的象征,干扰线的方向,就相当于干扰人的命运,可以让他们走向正确或错误的道路,因此,菲雅莉才会对近在咫尺的我们视而不见。而你,你就是命运的掌控者、少女王权·命运,对吧?” “不完全正确。” 圣夏莉雅轻轻摇头,清澈悦耳的声音若拨动了掌心的线,流出美妙的音符:“这世间无人可以掌控命运,因此,我不是命运的掌控者,而是其观测者。我观察它们流动的路径,沿着它们所编织的网络寻找,偶尔会捕捉到一些它们给我的信号,只有此时,才能略微拨动线的轨迹,进行短暂的干涉,但也很快就会恢复原状。” “哦哦!”爱丽丝连连点头,一副“我完全听懂了”的模样:“好复杂,我完全听不懂诶!” 那你还点头干嘛? 兄妹俩齐齐无语。 圣夏莉雅倒是毫不在意,微微一笑:“命运的确是很复杂的事物,即便是我,也时常被它困惑,感到迷惘。” 原来大家都这么觉得,不是我智商有问题呀。 爱丽丝释然了。 “圣夏莉雅姐姐,”梅蒂恩尝试将跑偏的话题拉回正轨,“你刚才说自己在寻找,能告诉我你在找什么东西吗?或许我们能帮到你呢?” 经历了早上的并肩作战后,她对这位青色头发的大姐姐很有好感。当然,还有部分原因是对方那种高洁恬淡的气质,正是小女孩憧憬向往的类型。她希望自己长大以后也能成为这样的人,而不是咋咋呼呼的神经质。 “哈啾!”旁边有人打了个喷嚏,我们暂且不说是谁。 “我在找一个人,一个被命运选中的人。”圣夏莉雅轻声道,虽然是回答梅蒂恩的问题,眼神却看着林格:“唯有命运所抉者,方能窥探无穷漩涡之中世界的奥秘,呼唤世间的王权重新苏醒。林格先生,当我与你初次见面时,已有预感,我们必将在某一时刻再度相见,因那是命中注定的重逢。” “其后,我追寻着‘线’的指引,寻找令这尘世间万千轨迹发生变化的奇点,最终又看见了你的面容。这使我确信,你便是我正在寻找的人,也是唯一能够帮助我的人。那颗金苹果,便是最好的证明。” 林格就是圣夏莉雅姐姐要找的人? 梅蒂恩睁大了眼睛,感觉自己在听一个奇妙梦幻的故事。爱丽丝则挠了挠头发:被命运选中之人?少年遇见了少女?好老套的剧情啊。 林格不为所动:“这只能证明,你或许找错人了。” “不。”圣夏莉雅轻轻摇头,道:“从没有错误的选择,只是你我尚未明白其中的深意。” “哦?”林格听到这句话,略微挑眉,显得有些惊讶。而梅蒂恩的反应更加激动,两手按着餐桌,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少女看,语调上扬:“我知道、这是女神给予我们的教诲,在《教典》的第一章第十二节中出现过这句话!圣夏莉雅姐姐,你也是女神的信徒吗!?” 难怪大家会产生邂逅,并肩作战,原来这一切都是女神的旨意! 粉发小女孩的心情十分高兴,感觉自己和圣夏莉雅姐姐的关系一下子亲近了许多。 但是。 “很抱歉,我不是女神的信徒。” 圣夏莉雅却如此回道:“你们所信仰的那位女神,对我们来说,有着更为特殊的意义。” 更为特殊的……意义? 不是神明与信徒的关系,那会是什么关系呢? 梅蒂恩一脸疑惑,爱丽丝目露好奇。只有林格,恍惚间预感到什么,表情有一瞬间的失神。 下一刻,圣夏莉雅嘴唇微张,声音轻柔地回荡在小小的厨房内: “我们皆是由女神创造的生命。” “因此,她是我们的母亲。” “同时,也是金苹果最初的主人。” …… 第一天,神创造了世界,带来光明,祂的魔力充盈世间。 第二天,从魔力中诞生了妖精、巨龙以及天空、大地和海洋的精灵。 第三天,人类和魔法一起出现。 第四天,人类发现自己无法使用魔法,因为不被眷顾。 第五天,文明伊始,规则新生。 第六天,神要沉睡,将自己的权力分给最天真的少女们,因此称为:少女王权。 …… 第七天,王权永眠,不复苏醒。 世界开始往另一条道路走去。 第六十二章 林格是最合适的人吗? 神圣女神教的《教典》中提到了女神用七天创造世界的传说,然而却没有具体详细的描述。年幼时林格曾询问父亲为何如此,那时,尚未离开尘世的杨科先生告诉他:“因为那些我们所遗忘的,必是女神希望我们遗忘的。” 没想到如今,却从一位牧羊少女的口中,听闻了传说的全貌。 “世界新生伊始,万物都笼罩在蒙昧的迷雾之中。我们的母亲自海的中央苏醒,她是宇宙间最初的意识,因她开始观察这个世界,才带来了时间的流逝与空间的区分,法则有了初步的模样。” “母亲用三千年的时间,使自己的意识延伸到了宇宙的每一处。而后,在某一时刻,她忽然想要知道,在这蒙昧的迷雾海中,究竟正孕育创造着怎样的奇迹。” “就在这念头诞生的时刻,出现了光。” “有了光,就会有暗;有了对比,就有了平衡;当法则开始平衡时,原始的世界诞生,新的生灵开始出现。然而最初的他们太过脆弱,无法适应太初恶劣的环境,于是,女神使自己的魔力充盈在这尘世之间,帮助他们获得了生存于世的力量。” “从魔力中诞生的,是妖精、巨龙以及天空、大地和海洋的精灵。” 圣夏莉雅的声音,轻柔舒缓,似流水潺潺,演奏着美妙神圣的乐章:“所谓精灵,即自然之精、生命之灵,可泛指为一切天生便能使用魔力的生命。如妖精可称为小精灵、巨龙是龙精灵、血族是血精灵、夜魇是夜精灵,天空的羽精灵、大地的尘精灵、海洋的镜精灵……以及我的种族,银精灵。” 她轻轻撩开侧额的青发,露出一只小巧尖细的耳朵,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在耳蜗的外侧,有细小的银色绒毛覆盖,远远望去,就像一条美丽的银线,这大概就是“银精灵”之名的来由? 梅蒂恩和爱丽丝啧啧称奇,后者是个擅于举一反三的好学生,立刻就将这类称呼延伸到了人类的身上:“这么说来,人类也可以称为人精灵咯?唔,一点都不好听。” “不。” 在梅蒂恩遗憾的注视下,圣夏莉雅松开手,任柔顺整洁的青发重新覆盖了自己的尖耳朵,然后对三人说道:“精灵泛指一切天生便能使用魔力的生命,但人类不在其列,因为人类是唯一的、天生无法使用魔力的智慧种族。” “啊这!”爱丽丝脱口而出:“为啥呀、女神偏心吗?哎呀、梅蒂恩,你干嘛打我?” 粉发小女孩气呼呼地说道:“就算你是爱丽丝姐姐,也不能这样污蔑仁慈的女神!我相信,女神这么做,一定有祂的理由!” 狂信徒好可怕。 爱丽丝悄悄把自己的椅子往后挪了下。 圣夏莉雅也说道:“母亲为何独独将人类排除于精灵之列,我们也不甚理解,或许是她知道,就算天生无法使用魔力,人类也能靠自己的才智,在所有种族中取得统治的地位吧,正如现在的情况一样。” 三人都点头,认同了这种说法。毕竟,人类的人口基数已经很大了,足迹遍布整个镜星世界,要是天生就能使用魔力的话……还让不让精灵们活下去了? 圣夏莉雅继续讲述道:“法则稳固、生命诞生之后,便是文明走向正轨的时代,但是,为了创造世界与生命,我们的母亲消耗了太多的力量,因此她决定沉睡。沉睡之前,她分离自己的部分灵魂,与法则融合,创造出了七位象征秩序的少女,以及七位象征混沌的少女,并将自己的权力分给她们,让她们代替自己守护这个世界,也就是——” “少女王权!”旁边的爱丽丝赶在她说完前抢答道:“而你就是象征命运的那位王权?” “是的。” 圣夏莉雅轻轻抬起双手,金色的线在她的掌心若隐若现,互相编织,勾勒繁复的轨迹,衬托着那张平静的脸庞,显得高洁、神圣而又渺远:“我是苹果园的牧羊人、亦是代女神观测世间命运之人。尘世万千之物,皆由一线牵系;唯秩序紊乱之时,将由我以手拨反,使世间命运,有序而为;万物轨迹,始终恒行。” 她的声音,古老而幽邃,像来自很久之前、很远之外的某处时空,萦绕着人所未知的神秘情感。 梅蒂恩张大了嘴巴:“好、好厉害!” 难怪她称呼女神为母亲。 虽说大家都是女神创造的生命,但从神的灵魂中分离诞生的少女王权,与女神的亲缘关系,总要比其他生命更亲近一点吧? 爱丽丝却浮现出困惑的表情:“可是,如果你真是女神选中、代行世间法则的王权,为什么早上面对菲雅莉的时候,不随手把她干掉呢?这对你来说,应当很轻松吧?” 圣夏莉雅回答她:“因为诅咒。” “诅咒?” “是的。”提到诅咒的时候,少女的眼中,很罕见地流露出怅惘的神色:“一个邪恶的诅咒,不知来自于谁的力量,紧紧地缠绕着我的灵魂,令我失去了母亲所赋予的大部分权能。同时,也令我陷入了长久的沉睡之中,当我苏醒时,世界已彻底变换模样,过去的记忆显得残缺模糊,其他的王权也失去了踪迹。“ “我不愿辜负母亲对我的期望,亦希望查明究竟是谁令我失去力量,又陷入沉睡之中,以至错过了世界与时代的脚步,便踏上寻觅的旅途,寻找那些与我同样代行法则之力的姐妹们,或许她们知道答案。” “然而,兜兜转转,十余年来,始终没有线索。仿佛有一股力量在干扰我,使我在一个圈中循环,重复着过去的道路。倘若不能打破这个循环,或许便不可能得到答案。“ “就是在这时,我遇到了你,林格先生。” 她的目光定格在林格的脸上:“你是我十分确信能够帮助我的人,是我许多年来所见的唯一的希望。” 林格皱眉:“就因为我吃下了那颗金苹果?” “是的。” 圣夏莉雅说道:“金苹果是母亲所钟的圣物,我依稀记得,她曾对我说过,象征命之定数的金苹果,若是落入正确的人手中,便会成为联系十四位少女王权的密钥。我原本还想观察,你是否有成为金苹果之主的资格,但此刻摆在眼前的事实令我不得不相信,你就是那个正确的人。” 因为他的身边,已经发生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甚至他本身就是女神的信徒,这样的巧合,不可不谓之命中注定。 “我希望得到你的帮助,林格先生。” 圣夏莉雅一字一句地说道,表情很认真:“接受金苹果带来的命运,与我一起踏上旅程,寻觅世间的王权,将她们重新唤醒。我想,这亦是母亲的期许。” “……” 林格唯有沉默。 倒是旁边的梅蒂恩和爱丽丝,也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里,写满了三个字:答应她! 不答应她的话、一定会后悔的! 创造世界的女神、陷入沉睡的少女王权、命运的金苹果、掌握魔法的精灵、追寻使命的旅程……这就像是童话里的主人公走出故事书,活生生地站在你的面前,亲自伸手向你发出了邀请,想要带你进入那个超越常人想象的、梦幻、瑰丽、神秘而又奇迹的世界,真的有人能够抗拒这种诱惑吗? 林格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这两位天真的少女:有。 “恕我拒绝。” 他平淡地回道:“恐怕我并没有这方面的能力,值得承担如此艰巨的使命,请你去寻找一个比我更合适的人吧。” 唉! 粉发小女孩和金毛女仆同时发出了失望的长叹。 这回轮到圣夏莉雅沉默了,一会儿后,她开口,语气中没有失望:“如果这是你的选择,那么,我应该尊重你的意愿,林格先生。” 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甚至没有第二次请求。 林格点了点头,两人就这样达成了共识。 爱丽丝看得很急,想要化身急先锋:怎么连主线任务都不接呢,你到底会不会玩啊,不会玩就换我上! 第六十三章 你会忘记母亲的面孔吗? “我想知道该如何将金苹果从我的身体里剥离。” 林格对圣夏莉雅说道:“对你来说,那或许是女神遗留的珍贵的宝物,但对我来说却是多余的负担。因我只是个普通人,只想过平静的生活,无意被卷入属于他人的命运之中。既然如此,将它物归原主,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话说的。 坐在旁边的爱丽丝挖了一勺土豆泥,在林格看不见的地方撇了撇嘴: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怎么听都是日系轻小说男主角该说的话,和你的人设不太相符啊。 但林格确实是这么想的,甚至在他的心中,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了。 从前当个牧师,以后当个历史老师,在这座城市里奔波劳碌,赚取足以维持生活的周薪,生活就像蒸汽列车的轨道一样,过了那么多年还是没有丝毫变化。就这样看着妹妹一点点长大,向着自己的梦想追寻,脸上总有高兴的笑容……是他曾在某人的墓前许下的诺言。 即使后来家里多了个从天而降的女仆,也没能改变这种想法。爱丽丝是特殊的,或许有一天她会离开这里,到很远的地方去,但林格不会,他是注定要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活在这间小小的教堂里。 所以,当他认真地注视着圣夏莉雅的眼睛,等待她的回答时,圣夏莉雅也正注视着他的眼睛,并确信自己从那些朦胧的金色中看到了一些寄托于人类情感的事物,由此深刻地意识到一件事:眼前的年轻人并不活在现在,或者说他从来没有活在现在。 他一直都活在很久以前的某段记忆里,执着地不肯走出来。 在你的注视下,他的眼眸中,究竟看到了什么? 圣夏莉雅微微张嘴:“抱歉,林格先生,这个问题,我没有办法回答。” “但是——” 她抬起手,无数条金色的线自虚空中流出,在她的掌心聚集,仿佛经一双无形的手编织,逐渐变成了一颗毛茸茸的线团,看起来小巧而又精致。手捧金色毛线团的圣夏莉雅,目光清澈地看着林格:“你可以自己找到答案。” “这啥?”爱丽丝好奇地凑上前来,伸出手去拍那颗毛线团:“逗猫的玩具?” 圣夏莉雅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的手,将命运之线编织而成的毛线团递给林格,见后者接过去后,才用轻柔的声音解释道:“这是【命运道标】,也是我作为命运王权的代行者所拥有的权能,每个人都会有迷惘的时候,因为命运总是如此公正。这时,不妨将选择交给理智之外的事物,尝试相信一次心血来潮的冲动,它未必会指引你前往正确的道路,但那一定是最适合你的道路。” 金色的毛线团在林格的掌心飘浮,它似乎没有实质,也没有重量,但神奇的是,年轻人确实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就算闭上眼睛,黑暗的视界里依然有它散发出来的光辉。非要作比喻的话,大概类似于人和他的影子吧。 光必与影同生,人也与他们的命运同生。 林格问道:“我要如何使用它的力量?” “很简单。”圣夏莉雅道:“在心中默念你想知道或想得到的事物,然后将它丢出去。” 那确实太简单了,有手就行。 爱丽丝连声催促道:“那还等什么,快试试看!” 梅蒂恩也用好奇而期待的目光,盯着林格手中的毛线团。 命运就是用来逗猫的玩具、亦或是孩童无知的耍闹? 林格凝视着手中的毛线团,按照圣夏莉雅说的那样,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我想要知道将金苹果从身体里剥离的方法。 然后,轻轻地将毛线团丢了出去。 在四个人的共同注视下,被丢出去的毛线团先是上升而后下坠,落到地面后便咕噜噜地朝着一个方向滚去,最后甚至穿过了墙壁,消失不见。在它经过的道路上,留下了一条金色的线,指引着未知的道路。 “北方。”圣夏莉雅说道:“这是‘线’为你指引的前路,也是我来时的方向。” 她眼中浮现出回忆的神色:“我在北方的一座山中苏醒,带着小羊踏上了寻找其他姐妹的旅途,其间曾在一座长满了古树与鲜花的城市短暂停留。我有一种预感,这条线,最终也会延伸到那座城市去。” “古树与鲜花的城市?”林格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你说的应该是位于索森山脉南麓的‘繁盛之城’罗斯廷市,在那里有我想要的答案?” “命运所示,应是如此。” 圣夏莉雅的视线在三人的脸上一一划过,轻声道:“母亲所留的金苹果却为你们带来了困扰,这亦是我的责任。因此,在这件事上,我愿意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如果你们已下定了决心,可以到罗斯廷市舍瑞尔大街13号的‘妖精深眠’旅馆来找我,我将在那里等候你们的到来。” 说罢她起身,抱起还对牛肉和胡萝卜恋恋不舍的小羊,向三人告辞。林格没有挽留,还在思考之中,梅蒂恩便站出来自告奋勇:“我送你离开吧,圣夏莉雅姐姐!” 粉发小女孩领着少女和羊走出厨房,里面就只剩下爱丽丝和林格了。女仆悄悄观察着雇主的神色,却看不出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毕竟她察言观色的技能还没点满,而林格恰好又是那种最难被看穿的人。 观察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直球询问。 “林格,你是怎么想的?”她装作语气很随意的模样问道:“要听圣夏莉雅的话,去那什么罗斯廷市看一看吗?其实我觉得挺不错嘛,就算她在忽悠我们,也没关系呀,当做旅游怎么样?我这个女仆尽职尽责地为你工作了那么久,带我去旅个游应该不算过分吧?还有梅蒂恩,她学习那么努力,迟早要累出事来,正好借这个机会帮她放松一下……呃、我开玩笑的,我什么都没有说哦?” 面对林格突然投来的注视,她果断认怂,像只鹌鹑似的,把自己缩到了餐桌下面。 然后,耳畔就传来了他平淡的声音: “先吃饭吧。” …… 梅蒂恩带着圣夏莉雅离开厨房,经过女神的雕像时,少女忽然停下脚步,抬起头来,视线定格在那张笼罩着面纱的脸上,从石质的沉默中,感受到了一种慈悲而怜悯的注视。她目光怅然,略有失神。 梅蒂恩见此,也停下脚步,她想起眼前的少女对女神的称呼是“母亲”,提到女神的时候,语气都非常温柔。想必在世界刚刚诞生的古老时代,她们的关系应该十分亲密吧?就像真正的母女一样。可是一觉醒来,一切都改变了,她找不到母亲在哪里,也找不到其他的姐妹,只能一个人在尘世间流浪寻觅,那应当是十分孤独的感觉。 如果是自己的话,一定会受不了的,没有父亲、没有林格、也没有爱丽丝的世界…… 她忽然扯了扯少女的衣袖,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座女神的神像,是父亲请了林威尔市内最有名的雕刻匠人制作的。怎么样,圣夏莉雅姐姐,和真正的女神比起来,像吗?” 圣夏莉雅轻轻摇头。 梅蒂恩还以为她的意思是不像,顿时有些失望,心中埋怨一定是那位匠人的手艺不好,这时,忽然又听见她开口,声音像是释然,却温柔得令人有些哀伤:“抱歉,我忘记了。” “所以。” “我不知道。” 第六十四章 考虑只需要一下午的时间吗? 午饭的气氛变得很奇怪,除了林格心无旁骛地用餐,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以外,两位少女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总是悄悄地偷看林格,似乎想从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之中,读出一些隐藏的信息。 这种古怪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吃完饭开始收拾碗碟的时候,被林格催着回二楼复习的梅蒂恩走到厨房门口,终于忍不住回头问了一句:“林格,你会去罗斯廷市吗?” 林格头也不回地说道:“还在考虑。” “我觉得你应该去。” 梅蒂恩很认真地说道:“圣夏莉雅姐姐是女神的子嗣,我觉得她不会欺骗我们。而且,你是被金苹果选中的人呀、就像爱丽丝姐姐是女神的使者一样,你也得到了女神的启示,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呢?这样,父亲才不会对我们感到失望!” 见过了正牌的女神使者圣夏莉雅后,粉发小女孩依然愿意相信爱丽丝这个冒牌使者也是使者,真是令她感动万分。 林格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过身来,对自己的妹妹说道:“首先,她究竟是不是女神的子嗣,这是没有证据的事情,我们不能仅凭一人之词就下定结论;其次,女神在人间还有其他的信徒,我们只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好了,比如,传播祂在人间的福音……” “可是,我们已经做不到力所能及的事情了啊?” 梅蒂恩打断了兄长的话,眼神有些委屈。 林格微怔,随后才反应过来,确实是这样。 发生了血月异变后,宗教互助协会与市教区委员会的谈判估计是无疾而终了,天心教堂的关闭已是定局,不可避免。不再身为牧师的自己,又如何为女神传播祂的福音呢? 人所说的“力所能及的事情”,往往只是给自己的心理安慰罢了。一旦世界发生变化,它们便不复存在。 即便如此,林格的回答依然没有改变。 “我还需要考虑。”他说道:“梅蒂恩,你先上楼复习吧,别忘了,药剂师资格考试,就在下个月。” “哦。” 梅蒂恩闷闷地回了一句,然后低着头离开了厨房。 当她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后,装模作样刷着碗的爱丽丝凑上前来,贼兮兮地说道:“其实我也觉得你应该去。” 她摇头晃脑感慨道:“毕竟,这可是游戏的主线剧情啊。连主线任务都不接,这游戏还怎么继续玩下去?一看你就是个外行人,啧。” 林格听不懂什么是“主线任务”,他只知道一件事情:“这不是游戏。” 游戏中死了还能复活,但现实中不能。接受了圣夏莉雅的邀请,追寻引导的线踏上旅程,究竟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在另一座陌生的城市中,又有怎样的命运正在等待自己?这些都是不可预见的事情。 梅蒂恩和爱丽丝或许在憧憬一场不可思议的大冒险,林格却早已过了天真的年龄。 “不要像个小孩子一样,总是沉迷于一些荒谬的故事里。”他说道:“主人公只有一个,但未必是我们。” 爱丽丝很想说你就是主人公啊,话到嘴边又停住,没有说出来。她哼了一声:“说我们是小孩子,你自己又多大?” “二十一。” “那也没比我大多少嘛!” 爱丽丝颇为忿忿,认为林格这是双重标准,是必须批判的行为,但考虑到他毕竟是自己的雇主,多少得留点面子,便没有这么做。 “其实你比较适合跟她走。”林格却忽然说道:“你也是女神的使者,又有神奇的游戏机与卡带,还天生就是喜欢冒险的性格……说实话,你没有提出跟她一起离开的要求,是令我比较惊讶的事情。” “什么意思!?”爱丽丝立刻炸毛了,有一根头发猛地竖了起来,同时用警惕的眼神盯着他看:“说好的不赶我走呢?果然还是要赶我走吧?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家伙!” “并不是要赶你走,只是觉得,你好像没有非得留在天心教堂的理由。” “谁说没有的!” “哦?什么理由?” “我是你们家的女仆呀!”爱丽丝挺起胸膛,理直气壮:“女仆就要有女仆的职业素养,在你们没有解雇我之前,我怎么能抛下雇主、一走了之呢?” 林格闻言,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末了感叹道:“这么说来,当时梅蒂恩要雇佣你为女仆的时候,我早就应该拒绝的。” “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 “别不说话啊,给我解释清楚!” “先洗碗吧。” *** 林格的考虑到底要持续多久,谁也不清楚。圣夏莉雅走后便没有再出现,梅蒂恩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继续复习药剂师资格考试的资料,爱丽丝在做完家务后便埋头捣鼓起那台暂时无法启动的游戏机,想要搞清楚它到底是坏了还是在补充能量。 但是捣鼓了半天也没个结果,最后爱丽丝泄气了,两手一摊,直接摆烂。反正这玩意是游戏指令工作室研发的,自己也不会修,过两天再来看看,说不定它就好了呢? 扭头看向窗外,却发现血红色的残阳已漫过窗框,渐渐淌入了室内,压抑沉闷的光线在房间内四处折射,仿佛投影于壁的一片血海,高度已盖过了爱丽丝的头顶。 肚子咕噜噜地叫,她意识到是该吃晚饭的时间了,便放下游戏机和卡带,下楼寻找林格,想问他今晚吃什么,如果可以的话,爱丽丝希望有美味的香煎猪排和芝士火腿。 一楼的礼拜堂门窗紧闭,更显昏暗,站在楼梯口望去,只能看到女神像模糊的轮廓,以及一排排沉默的橡木长椅的影子。它们已有两个星期不曾迎接信徒的祷告,仿佛被人遗忘在了世界的一角。在那银制的烛台上、石刻的雕像旁、阴暗的角落里……来自中古时代的湿气阴魂不散地萦绕,壁砖之间已有青苔的攀附,一派死气沉沉模样。 爱丽丝最见不得这种冷清孤独的景象,连忙逃开,往厨房走去。进入厨房才发现也是空无一人,难道林格出门买菜了? 视线一瞥,却看见通往后院的门开着,爱丽丝心中有了些猜测。她下意识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地往门边走去,扒住门框,小心翼翼地探头张望,果然看到林格的身影站在几株白城梧桐的影子里,背对自己而立。 他似乎没有发现爱丽丝正在偷窥,手里捧着一本书,仰起头来,静静地注视着沐浴在如血残阳之中的梧桐树枝,看见上面所剩不多的树叶在寒月的晚风吹拂下瑟瑟发抖,似乎很快就要掉落,而新芽仍没有萌发的迹象。 他开口,小声地说了什么,爱丽丝连忙凑得更近了些,屏住呼吸才听到他说的话是—— “抱歉,杨科先生。”年轻人语似轻呢,笔直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我好像辜负了您的期望。” 他在向自己的养父道歉。 辜负期待,指的是天心教堂的关闭,还是其他的事情? 爱丽丝正思索,却见林格忽然回过头来,视线在昏暗的后院里显得如此锐利,定格在她的身上。金毛女仆吓了一跳,连忙主动跳出来,连连摆手道:“那啥、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其实我什么也没有听到哦,你要相信我……” “你来得正好。”林格淡淡开口,表情平静得像仿佛刚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准备一下,和我去买今天的晚餐。” “诶?哦、好的好的!” 爱丽丝赶紧答应。 林格便从她的身旁走过,大概是要去拿钱吧,爱丽丝还在原地心虚,不敢动弹。她听着年轻人的脚步声逐渐远离,悄悄抬起头来,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想起他刚才道歉时愧疚而又有些落寞的语气,忽然间感觉,其实林格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冷漠坚强。 听梅蒂恩说,很久以前的林格,是个爱笑的人。虽然难以想象他笑起来是什么模样,但既然是梅蒂恩说的,应该不会有错。 是养父杨科先生的逝世,改变了他。 可是,如果杨科先生确实是病逝的话,怎么会使林格转变为如此理性、冷淡的性格呢?像梅蒂恩那样,立志当个医生,拯救更多病人的,才是正常的例子吧? 这么一想,爱丽丝的心底忽然涌起一股不受控制的冲动,下意识喊道:“等下、林格!” 年轻人停下脚步,虽然过道里的黑暗有些浓厚,几乎覆盖了他整个身体,但爱丽丝可以感觉到,他已经回过头来,正在用那双金色的眼眸注视着自己。 悄悄咽了口唾沫,其实爱丽丝已经有些后悔了,揭人伤疤可不是天才玩家应该做的事情,何况还是这么敏感的问题。但是,箭在弦上,还能不发吗?难道要问他一句今晚吃什么? 于是,女仆只能硬着头皮问道:“我想、唔,就是想问一下,呃,关于杨科先生的事……其实梅蒂恩和我说过,但我感觉,不太对?所以,那个,他真的是……病逝的吗?” 话音落下,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连空气都仿佛停止了流淌,令爱丽丝如同坠入一片没有光亮的海洋里,压抑到近乎窒息。 果然不该问这个问题啊! 她暗暗叫苦,这时,却听到林格的声音,轻飘飘地从过道里传来,但是,却不是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 “我考虑好了。” 他平静地说道:“去罗斯廷市吧。” 第六十五章 是比血缘更加紧密的联系吗? “毛巾、手帕、换洗衣物、身份证明、肥皂、牙刷、洁牙剂、香氛……唔,听说罗斯廷市有很多虫子,所以还得带上驱虫的石炭酸。还有,即便是旅行的过程中也不能忘记学习,把这几本复习资料也带过去吧!” “嘿咻!” 粉发小女孩把所有东西分门别类地放进了黑色的小皮箱里,然后用力地压住,盖上,扣住金属制的纽扣,系好带子。她试着提了一下,因为带的东西有点多,所以感觉比较重,不过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一切准备就绪,接下来只等出发的那一日了。 梅蒂恩眼中浮现出期待与憧憬的神色。 昨天晚饭的餐桌上,林格宣布了自己深思熟虑的结果后,她就一直是这样的心情。或许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出门旅游,以前从来都只待在林威尔市内,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会超过城郊绿地的坦特维尔平原,小女孩的心中,一直都拥有对远方的未知世界的向往;或许是因为,她对那位温柔优雅的圣夏莉雅姐姐很有好感,一想到能够再次见到她,就心跳激动不已。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只是单纯对自己能够和林格以及爱丽丝一起旅行这件事感到高兴而已。 “繁盛之城”罗斯廷,一座被鲜花、绿草与古树包围的城市,自己会在那里遇到些什么人、经历些什么事呢? 魔法师、精灵、金苹果、命运之线、吸血鬼……噫,最后一个还是算了。 她用力地摇了下小脑袋,将关于昨日的不愉快的记忆,都甩出了脑海。 童话和小说中提到的那些神秘奇幻的事物,确实令人有种探究的欲望;但如果会危及到自己与身边人的安全,那就另当别论了。小女孩在这一点上,有着十分清晰的认知。 昨天若不是爱丽丝赢得了最后的胜利,那林格和自己,可就真的死掉了。 吸血鬼都是一群坏家伙,亏自己还曾认为菲雅莉小姐是个好人呢! 她气呼呼地想到。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歪歪歪、梅蒂恩!”然后是爱丽丝大大咧咧的语气:“你在里面吗,我进来咯?” 听着像是征询意见,其实这个目无雇主的女仆压根就没有等梅蒂恩回答的意思,话音刚落就推门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份报纸。她的视线在梅蒂恩脚边的黑色小皮箱上扫了一眼,随口问道:“你的行李都收拾好了?” “恩!”梅蒂恩挺起胸膛,用很自信的语气说道:“该带的东西我都放进去了、绝对不会忘掉什么!” “太快了吧。”爱丽丝不置可否:“还有一天才出发呢,你这么早就把东西收拾好,也没啥用呀。” “没关系,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梅蒂恩扳着小指头细数,认真的模样看起来非常可爱:“今天过去,明天也过去,我们不就可以出发了吗?” “呃!” 爱丽丝无言以对,呃了一声后,默默地选择了转移话题。她将手里的报纸递给梅蒂恩,说道:“我刚才出门闲逛的时候,钟表店的约瑟大叔让我把这玩意带给你,还问你今天怎么没去跟他借报纸呢。” 听听,这个女仆已经可以堂而皇之地说出“闲逛”两个字了。 “啊、我忘了!” 梅蒂恩如梦初醒,她早上起床后光顾着整理行李,居然忘了最重要的事情,连忙伸手去接。但拿住报纸后拉了一下,却纹丝不动,她有些疑惑地看着爱丽丝,只见后者撇撇嘴,说道:“我事先提醒一句,上面的报道对你来说可能不是什么好消息,你先想好再看哦,可别影响了旅行前的好心情。“ 不是什么好消息……言外之意就是绝对的坏消息,至于究竟是什么坏消息,两人都心知肚明。 粉发小女孩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仰起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没关系呀,爱丽丝姐姐。我很坚强的,你不要小看我哦?” 确实,越懂事乖巧的孩子越是坚强,但也越是让人放心不下。 见她如此坚持,爱丽丝也不好继续阻止,叹了叹气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等会儿可不准哭鼻子。” “才不会哭鼻子!” 梅蒂恩大声反驳了一句,然后有些生气地把报纸从她的手里抢了过来,是教团联合发行的《真理报》,她直接阅读头版最显眼的那条报道,忽略了其他无关的信息,直接捕捉到最关键的内容: “……市警司总务督察官兰尼根先生接受本报专访称,已查明发生于圣徒街的恐怖袭击案件源于宗教互助协会部分激进成员因对谈判结果的不满而采取的报复行为,他们向美因提斯会议大楼内部投放致幻气体乃至燃烧瓶等非法武器,后又对整个圣徒街进行了破坏性的攻击,在市政广场附近地区造成了大规模的恐慌。据估计,因本次事件而遇害的牺牲者已达到73人之多,在后续的拥堵、推挤、践踏中受伤的市民更是接近数百人,是林威尔市近五十年来所遭遇的最大恶劣事件……“ “……市教区委员会总负责人克雷蒙先生发表声明,认为策划了本次恐怖袭击案件的多名犯人很可能是受到了一些激进教义的引导,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采取了非理性的行为。由此观之,我市的宗教氛围依然有待净化,对于那些以不良教义吸引、诱惑并蛊惑市民的伪教乃至邪教,必须坚定《宗教法令》的政策,坚决予以取缔,唯有如此,才能避免类似事件再度发生……” 看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后面都是市政府的官员出来发表一些车轱辘的废话,总结一下无非就是:克雷蒙先生说得对,《宗教法令》确实好,《宗教法令》确实妙,谁不支持《宗教法令》,谁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林威尔人! 那梅蒂恩还能说什么呢? 她折好报纸,一时间有些沉默。 虽然早已知道血月异变后,天心教堂的结局不再有任何侥幸可言,但真的面对事实时,人总是会难以接受。 “你看,我早就告诉过你了,不是什么好消息。”爱丽丝一边说,一边悄悄地从梅蒂恩的手里把报纸拿走,拍了拍小女孩的肩膀,安慰道:“都是那帮吸血鬼的错,改天我再逮到一只吸血鬼,就抓回来给你出气怎么样?唔,前提是这座城市里还有吸血鬼……” 血月异变既然平息,说明教团联合的确拥有常人所不知道的超凡力量,也不知道和他们的世俗势力比起来哪个更强大,够不够把那些吸血鬼一网打尽。 最好是行,爱丽丝可不希望自己好好走在路上,忽然有一天就被菲雅莉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弟弟妹妹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家伙寻仇。 呃,你问她安慰梅蒂恩的那句话又是怎么回事? 所以啊,只是安慰而已,你不会当真了吧? 梅蒂恩也没当真,所以她抬起头来,虽然很勉强但还是对爱丽丝露出笑容:“谢谢你,爱丽丝姐姐。不过,我没事的,只是有点难受而已。” “那我借你一个抱抱?” 爱丽丝张开双手,表现出一个知心大姐姐该有的温柔与包容。粉发小女孩笑了笑,然后顺从地把脑袋埋在了她的怀里,闭上眼睛,把自己沉入了深邃的黑暗中。爱丽丝隐约听见她用呢喃的语气说道:“抱歉,父亲。” “我好像……辜负了您的期望。” 这让少女一阵恍惚,忽然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依稀记得,昨天晚上的林格,好像也说过同样的话。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对兄妹还真是相似啊,尽管彼此之间并没有任何血缘的关系。 这就更显得那位杨科先生了不起了。 因为,他是比血缘更加紧密的联系。 第六十六章 爱丽丝有失忆症吗? “对于这个冒昧的请求,我深感愧疚,同时也十分感谢您的理解,斯嘉丽校长。”办公室内,林格收好刚刚盖下公章的请假函,微微低头,用歉意的语气说道:“希望这不会影响到学校的课程安排,倘若如此,便是我的失职,请允许我再一度表达自己的歉意。” 书桌后的斯嘉丽夫人露出温和的笑容:“我不愿意对你谎言,说句心里话,你的离去对我们来说确实是个遗憾的消息,我想孩子们也是这么认为的。幸好,这只是暂时的事情,我已经开始期待你回到教室的那一天了,林格先生。” 她稍作停顿,又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也未必是一件坏事,我以为现在的你,确实需要一趟愉快的旅途,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她似有所指,林格自然知道她想表达的意思,沉默一会儿后,轻声回道:“我也对这趟旅途充满了期待。” 他无意多聊,礼貌地告辞离去,斯嘉丽夫人没有挽留,安静地看着年轻人的背影消失在渐渐闭合的门缝后,视线莫名的有些深邃。 当走廊上的脚步声消失,再也听不见的时候,她从旁边的抽屉里取出一封信来,看着寄信人的名字,陷入了沉思。 这是一封来自守夜人队长雷斯垂德先生的信,信中提到的事情很简单,简单到似乎不值得雷斯垂德特意来信说明:昨日,血月异变爆发的时刻,在距离圣徒街不远的市政广场附近,发现了林格的身影,疑似正在关注谈判的结果。 最后这句话是重点。 因为林格到目前为止,仍是教团联合所关注的“目标”,市教区委员会的保民官朗宁十分欣赏他的性格与对信仰的态度,有意将其吸纳加入结社,并委托斯嘉丽夫人进行观察,给出评定的结果。 雷斯垂德送来这封信,就是为了作为她评定时的依据。他的做法并不含有任何私人情感,完全是公事公办,守夜人在谈判会场附近发现了观察目标的身影,便如实上报,又送到了作为评判人的斯嘉丽夫人这里而已。 而林格在此事中表现出来的摇摆态度,毫无疑问,会让本来看好他的斯嘉丽夫人感到疑虑。 之前的平淡,是否只是伪装?他的心中,是否依然藏有重启天心教堂的愿望?毕竟,据资料显示,林格的养父杨科先生对他的成长有极为重要的影响,而杨科先生毫无疑问,是一位虔诚的女神教信徒。 保守考虑的话…… 斯嘉丽夫人看着手中的信,沉思良久后,办公室内传出一声幽幽的轻叹,以及沙沙的落笔声:仍有继续观察的价值。 但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尚不符合我们的需要。 评定结果为:不合格。 *** 因为不确定这趟旅途需要多长的时间,林格直接申请了一个月的假期,恰好可以赶在梅蒂恩的药剂师资格考试开始前返回。幸好斯嘉丽夫人通情达理,加上有朗宁先生的关系在,他的请假申请很顺利地被批准了,若是放在其他学校,恐怕林格就只能考虑辞职了。 下午,为五年级的白霜草班上了两节历史课后,林格带着请假函回到了家里,途经河畔街时顺便买了两个牛奶布丁,原本打算两个都给梅蒂恩的,但是考虑到昨天爱丽丝浴血奋战单骑救主的亮眼功绩,唉,还是分一个给她吧。 不然,肯定又要在背后说自己的坏话了。 等回到家时已经是傍晚,推开礼拜堂的大门一看,发现了一件令他震惊的事情。 爱丽丝居然在打扫卫生。 她手里攥着根拖把,旁边摆了个水桶,正哼哧哼哧地清洁着地板上的污垢,虽然动作不是很标准,但搭配那身女仆装看,还真有几分女仆的味道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刺激,才让她走上了做家务的道路? 林格站在门口,陷入了沉思。 这时,金毛女仆已经发现了雇主的身影,她暂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双手撑着拖把,用不爽的语气说道:“你那是什么表情,我会做家务难道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吗?” “并非如此。”林格解释道:“只是惊讶于你居然有这样的主动性而已。” 之前爱丽丝做家务,可都是被林格逼着做的,如果没有人在背后催她的话,这家伙肯定是宁可躲在房间里捣鼓游戏机,也绝不肯出半点力气,纯粹一条懒狗罢了。 “那你可看错我了!”爱丽丝闻言,脸上浮现出得意的表情:“是梅蒂恩说接下来我们要去旅游,教堂无人看护会变脏,所以我才自告奋勇,来为这个家庭做一些微不足道的贡献,不比你这个只会在外面鬼混的臭男人好多了?” “哦。” 林格默默地把准备给她的牛奶布丁收回了口袋里,准备等晚饭后再给。他踩着爱丽丝还没拖过的地走进礼拜堂,随口问道:“梅蒂恩呢?” “楼上呢,还在复习,真是努力。” 爱丽丝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些犹豫地问道:“林格……你真不打算和我说说杨科先生的事情吗?” 林格的脚步一下停住,他刚想开口回答,却被爱丽丝抢先了:“当然,如果你觉得我不应该知道的话,其实不说也无所谓,只是你知道吗,早上梅蒂恩说了一句话,和昨天晚上你说的话一模一样哦?” 昨天晚上的话? 林格的表情有了些变化,又听爱丽丝说道:“报纸上的头条报道啊,把昨天我们看到的血月异变都推到了宗教互助协会的头上,然后借题发挥说《宗教法令》绝不能废除,天心教堂想要重新开放估计是没什么希望了。梅蒂恩看到后就很伤心,说了那句话。” “然后我就抱了抱她,其实我也很想安慰她嘛,但是关于杨科先生和你们的事情,我一点都不知道,所以要怎么安慰呢?想了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话来,唉。不过现在你回来就好,早点去安慰安慰她吧,说两句好话,不要让她继续伤心下去了。梅蒂恩一直相信你是个温柔的人,所以应该很会安慰自己的妹妹吧?加油,不要让我失望哦!” 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话后,她俯下身子继续拖地板,嘴里念叨着:“所以我对杨科先生的事一点都不感兴趣,真的不感兴趣,你不用和我说的,真的不用……” 分明就很感兴趣吧? 林格的嘴角向上勾勒了一下,似乎想笑,但是没能成功。他也不再尝试,向楼上走去,口中则回道:“你昨晚亲口说的。” “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然后他的脚步声便上了二楼,留下爱丽丝一个人在原地懵逼。 “诶?”她疑似患有失忆症,歪了下脑袋:“我说过这句话吗?” …… 林格来到梅蒂恩的房间后,果然看见粉发小女孩如爱丽丝说的那样,没什么精神,虽然在看书,但心神完全不放在书本的内容上,连兄长走进了房间都没有察觉。 直到林格的手掌轻轻覆上了她柔软的头发,才恍然回过神来:“林格?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梅蒂恩。”林格轻声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中是罕见的温柔:“我们好像很久没有去看杨科先生了。” “明天,去给他扫墓怎么样?” 第六十七章 过去的话现在也不会说吗? 杨科先生的墓地位于林威尔市外,郊区地带的一片墓园,有个很美的名字,叫伊特尼,创世纪时期遗留下来的残缺资料显示,这个古老的称呼很可能是“永恒”的意思,先民们曾用它来指代死亡,后来被告死祷会的信徒们沿用,修建起近代以来规模最大的公共墓园,义务收殓并埋葬死者的尸骨,不收取任何费用。 或许是担忧惊扰了逝者的安眠,蒸汽列车的路线并未经过此处,因此林格三人只得乘坐马车前往伊特尼墓园。随着车轮轧住石板路,发出轱辘轱辘的声响,爱丽丝的视线越过车窗,看到了一栋以灰黑色为主基调的建筑物,不由得被它吸引了注意力。 它的建筑风格,从多个细节看十分精致,有种庄严的质感,应该是教堂之类的宗教建筑,但整体氛围却很压抑,无论是十字形状的正殿、被数重尖塔扶壁拱卫的侧殿、还是巍峨高耸的钟楼、绘制彩像的玻璃花窗,色彩都极其黯淡低沉,灰黑色的表面隐约泛出冷峻的光芒,极富肃穆之感。 偶尔可见一两位黑袍的修士在侧门处进出,无论男女皆绑有黑色的头巾,戴着十分独特的鸟嘴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往于建筑内外的人大都是悲戚的神色,低沉的啜泣声如牵萦梦中,爱丽丝似乎还看见庭院里摆放着灵车与棺柩之类的事物,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喂、林格!”她扯了扯身边年轻人的衣袖,压低了声音问道:“那是火葬场吗?” “……” 林格无语了一下,随后告诉她正确的答案:“是告死祷会的祭骨教堂。” “还真是教堂啊。” 爱丽丝嘀咕了一声:“搞得那么像火葬场干嘛?” 林格语气平静地接了一句:“因为它确实兼有类似的职责,免费为支付不起费用的穷人们提供火葬的服务,并为他们在伊特尼墓园中寻得一方安宁之土。即便是街道上的流浪汉与乞丐,他们的身后事,也全都是由告死祷会负责的,与王国公共事业部毫无干系。” 他的视线从肃穆但压抑的祭骨教堂上移开,缓缓落在了不远处的墓园大门上,随口说起了一些相关的逸闻:“伊特尼墓园的总面积超过了市政广场,是林威尔市内最大的公共建筑。据说,当它还在立项阶段时,曾有人想购买这片土地修建工厂,已经买通了市政府的官员,最后却被强硬地否决了,那位官员也被革职。” “告死祷会的信徒在此为无辜的亡灵祈祷,同时也是这座墓园的管理人员,平等地对待每一寸土地下埋燃的骨灰,不因其生前的身份区别对待。因此,很多人畏惧那些戴着鸟嘴面具的告死者,但也尊敬他们。当然,更多是前者,有一个数据可以证明:除去前来吊唁死者的亲属外,在七大正神的教堂中,告死祷会的人流量一向是最低的。” 他稍作停顿,然后收回了视线:“生与死都是人所敬畏之事,但我们对后者的畏惧,远胜于对前者的尊敬。” 爱丽丝津津有味地听着,当林格说完最后一句话时,马车刚好停在了墓园的铁栅栏大门外。今日天气晴朗,气温有所回升,午后的墓园阳光灿烂,但不见多少人影,毕竟是工作日,不是每一位生者都能随时抽出闲暇,来追忆怀念已逝去的死者。 很多时候,生与死的分隔不是心跳的泯灭,而是冷酷的现实。 仿佛被萦绕在此处的肃穆气氛感染,一向跳脱的爱丽丝也收敛了性子,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陪着梅蒂恩,看林格在墓园门口的接待室里登记了信息,又从沉默的祷会信徒手中接过一束白色的勿忘我,回头向两人招手示意,才拉着梅蒂恩的小手追了上去。 沿着清幽寂静的石板路前行,一片森森的橡木林将四周包围,头顶的视线被墨绿色的叶片遮挡得密不透风,只有几道白金色的光顽强地挤过枝枝叶叶的缝隙,经枝头末梢垂落,形成了透明的光柱,在堆积着厚厚落叶的地面上摇曳出闪烁的光斑。 伊特尼墓园建成之时,首批入葬的死者的亲属们,亲手种下了这些橡树,时至今日,已成长为参天的树林,风吹过时,便有涛声徐徐流淌,冲刷着一颗久被尘俗浸染的心灵。在那些悠久的歌声中,或许便能听见亡灵们的呓语。 据说有些人将这些橡树视为死者在人间的寄托,但当他们走入这片林海时,常会淹没自己,分辨不出亲人的模样。 向前走了大约十分钟,一片灰白色的石林忽然闯入眼中,冰冷洁白的石碑一块一块地屹立着,冷漠死寂的色调与周围的橡树林格格不入,空洞地隔绝在整个世界之外。 爱丽丝下意识放轻了脚步,梅蒂恩也屏住呼吸,只有林格的表情毫无变化,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过石林间的过道,带着两位少女来到了杨科先生的墓碑前,微微弯腰,将手中洁白的勿忘我放在了他的墓前,低声说了一句: “杨科先生。” “我和梅蒂恩,来看你了。” …… 墓碑上有一行墓志铭:他的岁月在此长眠。 留下这行墓志铭的人发自心底地希望那个值得尊敬的男人只是睡着了,或许有一天他会醒来,在记忆中阳光明媚的下午,对自己说一句:“我做了个好长的梦……” 可惜,现实是个理性主义者。 午后的风徐徐吹过,站在这里便能听见海浪的声音。林间有鸟的鸣叫,还有松鼠在叽叽喳喳,稍微缓解了这里沉闷严肃的气氛。将花放在墓碑上后,林格便让出了位置,给了梅蒂恩倾述情感的时间,毕竟这次扫墓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安慰她的坏心情。 粉发小女孩似乎积攒了很多话语想要和父亲说,以至于碎碎念叨个不停。站在不远处的林格依稀听到了“宗教法令”、“关闭教堂”、“旅行”之类的词语,还听到了爱丽丝的名字,这段时间的经历过于丰富,或许一时半会儿是说不完的。 和林格并肩站立的女仆,用手肘戳了戳他的腰:“你怎么不去和杨科先生说两句话?” “已经说过了。” “就那一句?” “恩。” ”没有其他话要说吗?“ “想说的话是说不完的。”林格静静地看着半蹲在洁白的墓碑前、好似喃喃自语的妹妹,眼眸深处映入了一丛凝固的阳光:“从前没有说的话,以后也不会说;以后不会说的话,现在更不必说。人总是习惯把该做的事情都推迟,因为他们是被感性支配的生命。” 突然就哲学起来了。 爱丽丝听不太懂,因此也想不出什么话语去附和或反驳。 但林格说这些话原本就不是为了得到她的回答,年轻人只是看着妹妹的背影,或许也是看着父亲的墓碑,陷入了过去的某段记忆之中。 林格还小,却已开始学习文字的时候,父亲带着他站在礼拜堂的门口,目睹一道道光线从彩绘的玻璃窗间投落,将阴影切割,构成了神秘复杂的几何图案。他说:“以后你来接我的位置,当天心教堂的牧师吧,林格?” 那时他是答应了吗,还是拒绝? 还未被斑驳锈迹侵蚀的门环、仍有蜘蛛与蚂蚁爬过的横梁、新透着橡木香气的长椅、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玻璃花纹、父亲的询问、自己的迷茫、还有沉默的女神像……都在脑海里倏忽闪烁着,好似时间的剪影,在阳光的缝隙里穿行,你不经意时忽略过去,低头的间隙里却又能看到它们的身影。 他忽然开口:“梅蒂恩。” 正在和父亲讲述吸血鬼有多么可怕的小女孩下意识回过头,眨了眨眼:“怎么啦,林格?” “我忘记帮你要一束花了。”林格说道:“你去找墓园的管理人拿吧,记得和他说谢谢。” “好的!” 梅蒂恩没有犹豫地答应下来,也没问林格为什么不去拿。她嘿咻地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便向着来时的路走去,爱丽丝朝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句:“记得帮我也拿一束、梅蒂恩!” 作为林格家的女仆,她觉得自己也应该向杨科先生表达些敬意。 梅蒂恩挥了挥手表示收到,娇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橡木林的影子里。然后,爱丽丝扭头看向旁边的林格,想知道他故意支走妹妹,是为了和自己说什么。 在她的注视下,林格沉默了几分钟,才缓缓开口: “杨科先生是个好人。” 第六十八章 林格学不会当好人吗? 林格用一个大家都知道的事实,作为讲述的开头。 “圣十字区与白市民区的每一位居民都应该记得,杨科先生来到林威尔市的那个下午。当时的社会福利制度尚未完善,因而生活条件比现在恶劣许多:为了半块黑面包而在脏污的下水道里寻找数小时、为了四分之一个便士而打架斗殴甚至闹出人命……这些你不敢想象的事情,都是确实发生过的。” “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但总体而言,过去总是比现在更加糟糕。” “就是在这个时候,杨科先生带着我和梅蒂恩来到了这座城市,并在亲眼目睹来来往往的行人对路边乞儿的尸体无动于衷后作出决定,他说这里就是旅途的终点了,我们将在这里拥有一个新的家,并将承担起一个艰巨的使命,即传播女神在人间的福音,重新唤醒人们心中的温暖。” “我和梅蒂恩都还小,不太理解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为自己终于拥有了家而高兴。” “所以,松石街13号,在成为天心教堂之前,首先是我们的家。” 林格说到这里,视线有些恍惚,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但这只是短暂的分神,他很快就回过神来,继续为爱丽丝讲述过去的故事。 “天心教堂建立以后,连一个信徒都没有,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因为信仰是活着的人才能拥有的东西,而这两片街区的居民,都属于‘正在活着的人’,他们不愿谈论信仰,除非那价值一块面包。” “我和梅蒂恩都很失望,认为杨科先生的心愿不可能实现了,但这时他对我们说,获得安慰便是信仰,如果想要让大家虔诚于女神的信仰,就必须先给他们安慰才行。假如心灵有了安慰,自然也有了归属。” “而杨科先生口中的安慰,并不是其他教会崇尚的心理安慰、自我满足,而是更为实际的东西,物质性的安慰。或者说,帮助他们活下去的安慰。” “于是,才有了七天礼上分发面包与牛奶的规矩。在杨科先生宣布这件事后的第一个周日,那是我头一次在天心教堂内看到那么多的人。尽管大家都是为了面包与牛奶而来,甚至没有人抬头看一眼女神的神像。” 就像那些未能获得名额,失望离去的流浪汉一般,在祂的眼眸中,你的注视下,是一颗空洞的心灵,什么都不存在。 唯一的不同是,林格会目送那些人离去,从不挽留,而杨科先生总是耐心地、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地为大家讲述女神的教义,讲祂用七天创造了世界的壮举,讲我们都是女神的孩子,因此应该互相关爱、互相包容……等一文不值的道理。 不仅讲述,并且身体力行。 为无家可归者送去御冬的衣服、为乞丐送去果腹的食物、为流浪汉开放礼拜堂让他们休息;然后,为争吵的夫妇调解家庭矛盾、为努力学习的小孩奖励糖果、为感到迷茫的失业者提供建议;再然后,是为脏乱的街道组织义务清扫、为重病难愈的邻居筹募捐款、为社区比赛的胜者颁发奖品,为败者送去安慰…… 人们逐渐习惯了杨科先生进入他们的生活,甚至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有些时候,即便参加七天礼已经拿不到分发的面包和牛奶了,他们依然会来到天心教堂,或许是单纯的打发时间,或许是想和杨科先生聊聊家常……但不管怎么说,那时的女神眼中,终于有了他们的影子,而他们呢,偶尔也会抬起头来,看一眼女神的面容,看到了那双温柔慈爱的眼眸,怜悯着尘世一切的苦难。 后来,当有人询问这里的居民,你是否信仰神明的时候,他们总是会说:在松石街13号,那里有间创世女神的教堂,里面的牧师杨科先生,是个好人…… 没错,他们并不直接说自己是女神的信徒,总是如此回答,可往往这个时候,询问的人就会知道:哦,原来他们是女神的信徒。 因为获得安慰便是信仰。 “真是了不起啊。” 听到这里的爱丽丝由衷感慨,又重复了一遍:“杨科先生是个了不起的人。” 林格轻轻点头:“恩。” 爱丽丝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我在夸你的养父诶。” “所以呢?” “你不应该感到高兴么?” “实话实说是最基本的品质,为此感到骄傲才是道德败坏的标志。” 莫名其妙就扛上了“道德败坏”的一口黑锅,爱丽丝愤愤不平,想动手又顾虑到现在的环境,最终只是用脑袋轻轻撞了下林格的肩膀,表达自己的不满。 被早有准备的林格用拳头挡住了。 “哎呀!” 金毛女仆捂着发红的额头,半蹲下来,嘴里骂骂咧咧:“连这也要计较、你也太小心眼了吧林格、难道就没有从杨科先生那里学到一些宽容和担当吗?” “没有。”林格摇摇头:“杨科先生只让我跟随他学习文法、历史以及女神的教义,但从不要求我学习他的性格与为人处世的方法。或许是因为他知道,人与人的天性是完全不同的,我永远也学不会像他那样,做一个纯粹善良的好人。” “这个说法也太悲观了。”爱丽丝嘟囔了一句:“我觉得你要是再自信一点的话,就不会把天心教堂搞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她原本是有感而发,但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是在戳人伤口,顿时有些讷讷:“呃、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可别生气哦?要是实在生气的话,我给你打一下手心,然后就把刚才那句话忘掉怎么样?” 但是林格没有理她。 年轻人并不是生气了,只是忽然失去了开口的心情。爱丽丝会慌张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正在戳人伤口,可不管她戳不戳,伤口就存在于那里,只是有时是潮涌般剧烈的阵痛,而有时是在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隐隐作痛。 他总是说你没有必要学习我的风格,因为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你也一样,你是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林格。去走你应该走的路吧,就像你原本就走在上面一样。 …… 可是凡人无法参透时间的秘密,一切基于过去的记忆都显得薄弱,于是到最后,命运便没有了偶然,只有始料未及的必然。 清澈的眼眸中倒映出一方冰冷的石碑,斑驳阑珊的树影在空地上穿梭,叶脉的纵横分岔仿佛预示了生命的坎坷历程。年轻的牧师静静地看着那句几乎与阳光融为一体的墓志铭,眼前恍惚又浮现出他第一次和自己见面时的场景,在下着凄雨的道旁,微笑着为自己撑开一把伞,有着粉色头发的小女孩,抓着他的衣角,怯怯地躲在他的身后,那时她的眼神中犹有畏惧和怯懦,到最后只剩下温热的泪水。 远方隐隐约约传来了海潮鸣动的声音,浪花拍打着礁石,哗啦哗啦,一片喧哗声撞上了林间空地的寂静。 爱丽丝悄悄抬起头,瞥了林格一眼。 “我……” 无声的喧嚣之中,银发的年轻人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很细,像说给自己听,碎金色的眼眸深处,是只有午后的光线才能触及的悲伤记忆:“隐瞒了一件事。” “是梅蒂恩不知道的事。” 第六十九章 不再有称呼父亲的资格吗? “那时候是冬天,但比现在寒冷,飘雪的日子也来得更早了些。” 林格在记忆中追寻那个无比漫长的冬日,看见积雪覆盖了一整条街道,天空中正飘着鹅毛般的细雪,将行人的身影都掩埋。 在阴郁沉重的天空笼罩下,衣着体面的绅士迈着优雅的步伐经过,疲倦的工人一刻不停地清扫着街道的积雪,稚嫩的孩童沿街叫卖报纸,踩过积雪和污水的坑坑洼洼;两匹马拉着的邮车从城门口一路驾驶到这,高高的座位上那盏悬挂在车厢顶的煤油灯,似乎融化了昨夜的雪花。 “杨科先生向莫雷迪大叔的面包房订了一批面包,打算用于下一次的七天礼。但当他回到天心教堂时才发现,有人潜入了家中,想要偷窃这些为七天礼而准备的面包,那个人,不仅是杨科先生认识的人,同时也是松石街的一位居民,更是女神的信徒,往日曾多次来到天心教堂参加七天礼。” “可以想象,杨科先生当时的心情定然十分失望。但他并没有生气,而是问对方,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事,但其实答案并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林格的声音中,拥有一种疏离的情感,似乎刻意把自己放在了旁观者的位置上,唯有如此,才能维持冷静的叙述:“自蒸汽机发明、大工厂生产时代开启以来,贫富差距悬殊始终是文明世界无法解决的一大难题,林威尔市自然不能例外。” “寒冷的冬季恶化了底层民众生存的境况,市政府的无所作为则是在雪上加霜,高昂的道路税、清扫税、保暖税、煤气税、建筑维修税等多项税目,足以令一个家庭在春天到来之前就支离破碎,连尸骨都埋燃在积雪下成灰。” “天心教堂的义举稍微改善了这种恶景,但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是有限的,杨科先生不可能把面包和牛奶发放到圣十字区和白市民区的每一位居民手中,他所做的,也仅是力所能及之事。” “盗窃者的家庭条件较为艰难,他在冬季来临前失去了自己的工作,有一个妻子和多名子女需要靠他养活,原本期望靠七天礼上分发的食物熬过这个寒冷的冬天,但抱着与他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而食物的发放名额又是有限的。他在两个星期都没有领到救济食物的前提下,终于产生了铤而走险的念头,为此抛弃了女神给予的教诲,又从一个信徒的身份,转变为普通的人类。” “这是他个人意志的脆弱,但也是时代造就的悲剧。” 林格用平静的语气下了结论。 但是相比起来,爱丽丝更加关心故事接下来的发展:“后来呢,杨科先生原谅他了吗?我想应该是吧?” 毕竟杨科先生是个好人。 林格轻轻点头,说道:“杨科先生不仅原谅了他,并且,还将自己的食物分给了他。因为,如果从预定用于七天礼的食物中取出一份给他的话,就会伤害到其他人的利益,令某一个人得不到需要的帮助,这样的事,杨科先生是不愿意做的。” 爱丽丝感慨了一句:“果然是个好人。” 舍己为人这种品质,放在28世纪物质生活极度丰富的地球,都会为人称道,何况是19世纪的蒸汽时代呢? 她很佩服,至少觉得自己肯定做不到这一点。 可是。 “好人不一定会有好运。”林格淡淡道,在爱丽丝疑惑的目光中,继续讲述:“人的欲念是可以超越一切美好品质的邪恶之物,慷慨的馈赠、无私的奉献,却也只是膨胀了窃贼的贪心。因此他向杨科先生索取更多,想要得到足以支撑他度过整个冬季的食物,甚至将目标打到了七天礼的面包上。即便是苦苦的哀求,也无法掩盖事实的卑劣。” “在杨科先生拒绝他之后,竟还想要用武力夺取,因此爆发了冲突。” 爱丽丝听到这里,生气地鼓起了腮帮子:“太过分了!怎么能做这么无耻的事情?” 杨科先生都已经原谅了他的盗窃行为,还慷慨地分给了他食物,结果居然还得寸进尺,想用武力抢夺更多。这样的人,完全配不上别人给予的好意。 “因为人只有在生活的时候才是人。”林格看了义愤填膺的女仆一眼:“而在生存的时候,他们只是野兽。” 野兽从不会在乎自己的做法有多么无耻,品行有多么卑劣,对于它们来说,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全无立场和必要进行指责。 爱丽丝顿时噎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在争吵与冲突之中,窃贼误将杨科先生推倒在地,脑袋磕到了桌角,陷入昏迷。他惊慌之中抢走了厨房的面包,甚至都没有想过呼叫医生,就这样逃离了天心教堂。直到下午我从学校放假,回到家中,才发现了晕倒在地上的杨科先生,并将他送到了医院。但那时,因为长时间的昏迷,他的情况已经很不乐观了。” “这——”爱丽丝听到这里,忽然预感到了什么。 果然,下一刻,林格用一种平静到了极点、以致于令人觉得他可以没有任何情感变化的语气说道:“当天夜里,杨科先生便因抢救无效,不治身亡。” “……”爱丽丝不知道该用何种言语形容自己现在惊愕的心情,更不愿意抬头面对林格平静的视线,她脑海中陡然浮现出两个星期前自己与梅蒂恩的一次交谈,闷闷地问道:“梅蒂恩说过,杨科先生是因为严重的肺病而去世的……” “杨科先生确实有肺病,但并没有严重到这种程度。”林格的语气依然平静:“那是我用来隐瞒梅蒂恩的说法。” 可以理解。 如果被那位天真善良的小女孩知道了父亲真正的死因,恐怕她会十分伤心,甚至开始怀疑人性吧? 以往坚信不疑的事物,都将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女仆的声音低沉下来:“之后呢?那个窃贼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吗?” 他因为自己的欲念,间接害死了一位德高望重的牧师,这样的罪行,是决不被允许宽恕的,至少爱丽丝如此希望。 面对这一问题,林格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稍许后,忽然说起了另一件似乎并不相干的事情:“在医院救治的过程中,曾有几次,杨科先生短暂苏醒,恢复了意识。或许那时他便意识到自己在人间的时日已经不多,因而留下了几句遗言,希望我一定遵从。你知道是什么样的遗言吗?” 爱丽丝回想自己和梅蒂恩的交谈,答道:“希望你和梅蒂恩过上安定平静的生活?” 弥留之际,他仍然放心不下自己收养的两个孩子。 “这只是其中一句遗言。”林格平淡道:“还有另一句遗言是,原谅他。” 爱丽丝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表情比之前听到杨科先生逝世的真正原因时还要惊愕。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两个字:圣母。 宽恕罪者的恶行、却忽略了自己所受的伤害,像这样的人,只有用“圣母”才能够形容。杨科先生不仅是个好人,或许,也脱离了这个时代普遍的道德观念,已经进入了一种纯善的境界。 林格说道:“女神的教典中,有祂亲言的一句话:洗净尘世间的芜杂,而后,愿有罪者与无罪者,都生活在那无忧的国。” 杨科先生一直都在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践行女神的教诲。 可是,就这样轻易原谅了对方,是否又忽略了亲人的感受呢?要一个失去了父亲的孩子原谅杀死父亲的凶手,当时的林格,应该很难受吧?他那么敬重自己的养父,肯定难以给出拒绝的回答。 爱丽丝想着,自己也变得有些难受了,仿佛这时候的她与那时候的林格,忽然拥有了同样的心情。 “我答应了杨科先生,一定会遵从他的遗言,于是,他才安心地闭上了双眼,回归于天上的无光之海中。但我失约了,我已答应他该做的事情,却没有做到。” 杨科先生逝世的那一日,林威尔市的风雪空前盛大。 林格回忆往事时,会觉得那一场雪来得十分恰当,因为这人间的每一场雪,都是为了接走谁的灵魂,又带来谁的灵魂。雪停后凝固冰川、冰消后融为河流、水凝后化为云雾、云聚后飘落下一场雪。雪花的循环,便是生命的轮回,而生命的一生,也是如雪花的一生。 最高洁的灵魂逝去时,人间落下最盛大的一场雪。 “将杨科先生安葬在伊特尼墓园后,我瞒着梅蒂恩,向市警司报案,并很快找到了逃逸的凶手,当时他正在家中,喂孩子吃下带血的面包。” “我亲眼看着他被押走,送入白山监狱;后来又出席了对他的审判,得知他被判处了三十五年的劳役;最后得到他的消息时,是他死在了采石场的劳动中,死因是被一块坠落的石头砸到了脑袋。” “那时恰好也是冬季,天上正在下雪,是鹅毛般的小雪。” “我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却不是身为人子应该做的事情,因为这违背了杨科先生的遗愿,使他即便回归了天上的无光之海也无法安息。于是,就是在那场雪中,我恍惚间意识到一件事。” “自己,恐怕没有资格称呼他为父亲了。” 第七十章 她一直都知道吗? 这是一个令人悲伤的故事。 但它还不算结束。 “那个男人服劳役的时间里,他的妻子一直都在等他归来。曾经她也是女神的信徒,只是发生了这件事后,再也没有踏入天心教堂半步。” “后来天空下起一场雪,男人的死讯传到了妻子的耳中,她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时隔三年,再度扣响了天心教堂的门环。那一日,我恰好在家里准备七天礼的事宜。” 时至今日,林格依然会想起,当时那位女人看着自己的眼神,以及她用没有悲伤的声音告诉自己:“巴维尔将不会再回到这里。” 巴维尔就是她的丈夫,一个为家人窃取食物、却反被命运偷走了时间的可怜人。 已经成为牧师的年轻人站在祭台上,听到这个消息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拿了一份面包与牛奶递给她,她也沉默地接过去,说了声谢谢。 两人看着彼此的眼神都很平静,既不是一个失去了父亲的儿子应有的愤怒,也不是一个失去了丈夫的妻子应有的悲恸,那是牧师在看着自己的信徒,或者羔羊正注视自己的神明。当仇恨深埋于冰雪时,人便获得了虚假的安慰。 “从那天开始,我与她达成了一种不需言明的默契,或者说是随时都可能破裂的脆弱同盟:她来天心教堂参加七天礼,无论排队的人有多少,都一定能得到一份面包和牛奶;而作为代价是,她不能将这件事告诉梅蒂恩,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的父亲究竟是怎么死去的。” “你应该也认识她。” 林格微微仰头,视线越过墓碑,落在了那些错乱的枝桠上,误将飘落的一片树叶,当成了那一日凋零的一朵雪花,声音有些低沉:“就是玛吉太太。” 难怪。 爱丽丝恍然大悟,过去那些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在此刻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难怪林格从来不称呼杨科先生为父亲、难怪他的性格总是这么冷淡理性、难怪他提醒自己要小心防备玛吉太太、难怪他说,松石街的所有人都可能为天心教堂说话,只有玛吉太太不会……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心情。 人间的一场雪,落在每一个渺小的灵魂上,便是沉重的灾难。 少女忽然开口,闷闷地说道:“抱歉。” 林格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为什么要道歉?” 这并不是你的错。 爱丽丝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可能是因为心里有这股冲动,所以就不经大脑思考地开口了。她有些难堪地抓了把额前的刘海,支支吾吾道:“唔、就是说,因为……我让你回忆起那么伤心的往事,真的很抱歉……” 可是。 “即便没有你,这些记忆依然存在。” 就像伤口一样,有时是潮涌般剧烈的阵痛,而有时是在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隐隐作痛。 如果没有你,它们也不会消失。 “我和你说这件事,只是想告诉你一个道理而已,爱丽丝。”林格的目光定格在橡树林的每一片叶子上,想象它们是当时还未来得及飘落的雪花,于是轻声说出了那个他失去了最珍贵之人后才明白的道理:“这世界上,只有平静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是为了过平静的生活。而不是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期待某些时刻意外忽然降临,把自己引向了另一条路。很多时候你是无法决定的,那些意外究竟是好是坏。” “因此,这趟旅行之后,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带着梅蒂恩回到这座城市,继续我们平静的生活。” 气氛静谧而安详,风吹过林间带起沙沙的声响,幽静的低语犹如谁在挽留,呼唤一颗害怕失去的心,永远地留在了回忆所画的牢笼里。 他没有提到爱丽丝该如何,因为深知她会有自己的选择。 女仆怔怔的,没有说话。 一日前便从林格的口中听过了同样的道理,但知道了杨科先生的事后,会觉得它更有分量了,以至于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迫着人的心脏,令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这是不对的。 她艰难地想到,因为意外不是一种你想躲开就能躲开的东西。 更何况。 “你从来没有和梅蒂恩提到这件事。”爱丽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林格交谈:“如果你确实希望她变得更成熟一点,那么直接告诉她真相不是更好吗?如果你没有这么做的话,其实就意味着,你也希望她能保持自己的天真与善良吧?就像每个小孩子都会有过的、关于童话的幻想那样。” 林格沉默地抿着嘴唇,并不回答。 这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还有梅蒂恩高兴的声音:“林格、爱丽丝姐姐,我回来啦!” 被叫到名字的两人都闻声回头,看向林间的石板路,看到粉色头发的女孩怀里抱着两束洁白的勿忘我,一路不停地小跑过来,黑色的小皮靴踩在有些年头的旧石板上,发出了过去的回响。 最后她停在了两人的面前,先向林格笑了一下,然后把一束勿忘我递给旁边的爱丽丝:“喏、爱丽丝姐姐,这是你要的花。” 爱丽丝连忙接过去,说了声谢谢。 梅蒂恩便拿着花,走向父亲的墓碑,爱丽丝紧随其后。她静静地看着女孩郑重其事地将花放在了林格的那束花旁边,又闭上眼睛,无声地说了什么。或许是祈求父亲魂灵的安宁,又或是单纯地倾述自己的心情……爱丽丝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她真是个幸福的女孩。 有人细细地呵护着她,为她在这个冰冷阴霾的时代里,保留了最珍贵的纯真。 “梅蒂恩。” 她走上前,轻轻地把手里的勿忘我放在了杨科先生的墓碑前,同时低声对女孩说道:“要记得,你一直都被所有人爱着呀。” 即便有时候要经历很痛苦的事情、面对很残酷的现实,可是,他们对你的爱,是永远不会消失的。 女孩怔了一下,随即睁开眼睛,向爱丽丝露出灿烂的笑容,用力地点了一下小脑袋:“恩!” 我知道哦,爱丽丝姐姐。 我一直,都知道的。 …… 到最后,他们该离开了。 “回去吧,梅蒂恩。” 林格低声道。他牵着梅蒂恩的手,带着她往墓园外走去,爱丽丝在另一边。慢慢的,一步一步的,三人的身影逐渐远去,将要消失在橡树林的影子里,消失在岁月的终点。 忽然,一阵风吹了过来,吹得周围的树叶都在沙沙作响,吹起了梅蒂恩的围巾,也吹动了爱丽丝金色的马尾,灿烂地飘了起来,宛如一大片耀眼的蝴蝶,正自由自在地飞翔,飞向杨科先生的墓。 这风中,灿烂的阳光从枝叶的缝隙里洒落,光芒扭曲着,隐约变幻出一位中年男子的身影。他半跪在墓碑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三束白色的花,脸上是温柔的怀念的笑。 他低声道,再见。 梅蒂恩预感到了什么,猛地回头看去,但她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有风沙沙地吹着,细碎的阳光在斑驳的剪影里穿行。 “怎么了,梅蒂恩?” “没什么,林格。我只是觉得……父亲好像在这里。” “他一直都在。” “说得也是,那,我们什么时候再来看他呢,林格?” “等这趟旅行结束后吧。” “好!” 岁月渐行渐远,渐无声息。 第一章 不是同一个人吗? 公元1855年11月15日,一列火车从林威尔市的新王后广场车站出发,驶向王国北境的“繁盛之城”罗斯廷市。林格带着自己的妹妹梅蒂恩与女仆爱丽丝,混在拥挤推嚷的人群中,踏上了人生的第一趟旅途。 拥有30节车厢的“黎明号”火车总长约350码,由市交通局和林威尔市轨道交通公司共同经营,每个季度接待的乘客以十万为单位计数。当这列庞然大物凶猛地爬行于贯穿原野和大地的铁轨上时,任何人都能从那低沉的轰咆中感受到属于钢铁与蒸汽的震撼力量。 烧得通红的煤炭送入锅炉,滚沸的黑色浓烟自火车头顶的烟囱喷吐而出,升起了一大片阴惨的云雾。车窗玻璃在火车的摇晃中啪啪作响,窗外的田野、村庄、树林……都在灰霾色的天空下快速掠过,拉出了模糊的残影。 从前,流浪的摩律亚人见火车从大地的尽头驶来,认定它们是自地底爬出的巨蛇,将会摧毁人类的文明,吞下房屋与街道。百年以后,因修建铁轨而被迫迁移的村庄旧址,仍孤零零地横亘在荒野里,聆听着穿行之蛇的呜咽,似摩律亚人忧伤的风笛声飘扬,那些空旷破败的房屋,再度印证了他们的预言。 头一次乘坐蒸汽火车的爱丽丝,兴奋地把自己的脸贴在了玻璃上,两手扒着窗沿,不顾车厢的颠簸,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的风景看,对于其他乘客投来的怪异眼神,视若无睹,因为她是个我行我素的人,从来都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梅蒂恩也很高兴,但至少懂得收敛,伸手扯了扯女仆的衣角,低声提醒她:“快点坐好、爱丽丝姐姐!你这样太危险啦!” “啊?”女仆回过头,不解地问道:“哪里危险了?” 只是看看风景而已,难不成还能飞来一块石头,突然砸中自己的脑袋? “1769年,黎明号火车刚刚投入运营的时候。”坐在对面的林格忽然开口,目光依然定格在自己手中的书本上,头也不抬地说道:“一位初次乘坐火车的乘客也和你一样兴奋,做出了类似的举动。结果火车在拐弯时因紧急制动装置故障,没能成功减速,在巨大的动能冲击下,直接把这位乘客从窗口甩了出去——而其他乘客只是撞在了墙壁上而已。” “这件事一度登上了王国各大报纸的头条报道,负责火车运营的林威尔市轨道交通公司不得不向这位乘客的亲属赔偿了一万金镑,又斥巨资改进了黎明号的各项基础建设,才勉强平息了事态。” 他稍作停顿,又道:“如果你愿意为我和梅蒂恩做一些微不足道的贡献的话,其实我并不反对你现在的行为。” 三无黑户爱丽丝在这个世界没有其他亲属,一旦她发生了什么意外,赔偿金会落到谁的手中,就不用细说了吧? “噗!”听懂了这句话的梅蒂恩忍不住笑出声。 爱丽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但是这个事例确实蛮吓人的。金毛女仆想象了一下自己被甩出车窗外的场景,不禁打了个寒颤,连忙爬回了自己的座位,正襟危坐,表现得比圣洛伍德国立学校里的一年级小学生还要乖巧。 “真的有这件事吗?”她还小声问梅蒂恩。 粉发小女孩憋着笑,用力地点了下头。 女仆便有感而发:“坐火车真是一件危险的事啊。” …… 林威尔市与罗斯廷市同在王国北境,但相隔较远,乘坐火车也需要两天一夜的时间,中途还会经过“金丘之城”布鲁瑟斯、“白羊之城”埃塞尔、“煤之城”锚山市等城市。林格买的是不换乘不停留的A类车票,换而言之,这两天一夜的车程,他们都得在车厢里度过。 爱丽丝现在觉得新鲜有趣,还有精力和梅蒂恩聊天,但以她的性格,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感觉无聊了。 旅行的多数时候,本来就是无聊的…… “咦?” 爱丽丝不经意往窗外一瞥,忽然像发现新大陆般,惊奇地指着原野上正在飞速掠过的景物,问道:“那是啥?” 她的一惊一乍成功吸引了林格的注意力,年轻人抬起头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便看到了一大片洁白的建筑群,它们的造型典雅,风格古朴,石刻的表面布满了岁月磨损的痕迹,像是从上上个时代残留下来的废墟遗址,充满了古老与神秘的意味。 尤为引人瞩目的是,这片建筑群,无论是缠绕着青藤的拱门、长满了杂草野花的庭院、还是残缺破损的白塔、攀附苔藓的断墙……统统都是由一根根高耸的圆拱石柱支撑起来的,这些被藤蔓紧紧纠缠的石柱,犹如沉默的巨人,撑起了龟裂斑驳的石砖、撑起了被风销磨的巨大扶壁、甚或撑起了最中央那间木石所铸、庄严肃穆的圣堂。 这片被石柱支撑起来的古老建筑群,彼此之间又以悬空的石阶相互连接,一眼望去,简直就像是悬浮在天空中的古代遗迹,不似出自凡人之手,倒像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给人以壮观、庄重与沧桑的感觉。 蜿蜒的阶梯绕着这些圆拱石柱盘旋向上,经地面直达浮空遗迹的高处,站在边缘,可以看见草木繁盛,古树参差的景象,行人往来大地,穿梭游走,如蚂蚁一般渺小。 “这是奇观呀!”爱丽丝惊叹道:“巴比伦的空中花园?” 林格不知道什么是空中花园,但这片建筑群的来历他却一清二楚,或者说,每一个林威尔人都应该清楚。 “那就是坦特维尔平原的浮游遗迹。”他说道:“17世纪中叶,由教团联合在此修建,据说是为了镇压那些徘徊于原野之上的亡灵,但也正是因为它的建成,才使坦特维尔平原的鬼魂传说广为流传,几乎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 “在中央圣堂前,还立着一座拿破仑元帅的雕像,你从这里应该可以看得见。” 爱丽丝连忙凑近了些,又把脸贴在了玻璃上,睁大了眼睛观察,果然看到在最中央那间庄严肃穆的圣堂前,树立着一位骑马男人的雕像,他身着军服,手持佩刀,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侧脸,但目光迥然有神,在那坚毅的神情之间,飞扬着自信与英武的神采,不愧是一手将大布列塔王国从战争泥潭带到了世界之巅的男人。 唯一的问题是…… “好高呀。”爱丽丝疑惑道:“这起码得有一米八了?这雕像是谁做的,就算想要表达对拿帅的敬仰之情,也不该偏得这么离谱吧?” 梅蒂恩比她更加疑惑:“哪里离谱了,爱丽丝姐姐?” “就是说,这个身高完全对不上啊,拿帅不是只有一米六吗?” “……” 梅蒂恩和兄长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困惑。 “谁和你说拿帅只有一米六的?”林格微微皱眉:“无论是史书记载,还是当初追随过拿帅的士兵亲口讲述,都说过他是个器宇轩昂的伟男子,在战场上经常身先士卒,冲阵杀敌。若是有人认为他是屠夫,倒可以说见解不同;但若说他只有一米六,毫无疑问便是诋毁。” “……” 这下轮到爱丽丝沉默了。 她的身体靠得更近,几乎把整张脸都贴在了玻璃上,趁着火车飞速掠过的间隙,捕捉到了拿帅雕像的正脸,然后发现了一件令她震惊的事情: 完全不像! 和自己记忆中经典的拿破仑元帅的形象一比,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这是异世界与地球世界的差异,还是说,双方其实只有名字相同,但根本就是不同的两个人? 爱丽丝陷入了混乱。 *** 同一时刻,林威尔市教区委员会,三楼办公室内,保民官朗宁·拉维尔正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封调命函,沉默不语。 「致朗宁·拉维尔先生」 「鉴于你在A-1855-229号事件中的优异表现,成功避免了一次超大型危害事件的发生,并推动了《宗教法令》在世俗界的执行力度,经最高议会评议后决定,将你的职务调任至核心作战机关—缉查仲裁局,担任大地魔女—绯夜门忒号的第四舰务官,官方身份为大布列塔王国宗教信仰部民俗对策局“真理一处”副处长,相关手续已经办理完毕,请在收到此函后的三十天内前往绯夜门忒号报到。」 「另附绯珥大人的寄语:天界飨者的老巢坐标已经破解完毕,绯夜门忒号正在前往执行审判任务,你抓紧时间,或许还能赶得上这一趟,辛苦了。」 落款是:「资源统合机关—人力管理局」 时间是:「1855年11月14日」 第二章 在陌生的城市中寻找吗? 据《城市绿地生活》这本书的统计结果显示,罗斯廷市内“天然或人为修剪过的草地、园林以及落叶林”的面积约占整座城市的三分之二,这个数据可能会令那些久居大城市的人感到惊讶,甚或违背了某种直觉,认定在现代化的都市内部,文明与自然是不能共存的。 实则,这座城市向来如此。 低沉的呜咽声中,黎明号逐渐减速,最终停靠在罗斯廷市北区的罗德兰斯火车站,这个名字若是放在中古时代,其寓意便为“风吹过之地……生命盎然地激发”,如今则作为市内唯一的火车站,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乘客,倒也在无形中吻合了它在数个世纪以前的印象。 林格提着妹妹的黑色小皮箱,下了火车,第一眼看到的是月台独特的木制穹顶,建筑师别出心裁地将其设计为伞盖状的树冠,由多根深褐色的柱子撑起,表面覆盖四季常青的春藤,枝上则悬挂着墨绿色的油灯,令每一位初入此地的乘客抬起头时,会恍惚感觉自己踏入了远古时代的某片森林之中,正行走于一棵古老的参天巨木的注视下。 乘客都往同一个方向走去,像一条河流般缓慢流淌,那里便是火车月台的出口。林格带着梅蒂恩和爱丽丝,跟着人潮移动,用了大约十五分钟的时间才走到尽头。 出乎意料的是,将罗德兰斯火车站与城市街区连接起来的,竟然是一座小小的广场。它是由红砖铺成,占地面积并不大,至少也称不上宽敞,但设计感十分精致。因靠近火车站的缘故,商业属性自然聚集,附近有面包店、小食店、露天咖啡厅乃至旅馆,都紧紧地挨在一起,格局紧凑。 广场中央是环形的花园,常绿植物在冬日里展现蓬勃生机,还有一些迎着寒风盛放的花朵,格外美丽。几排长凳可供来往的行人休息,貌不起眼的灰野鸽毫不惧人,在花园、树枝和广场的红砖上悠然踱步,它们是几个世纪以前在这座城市栖身的野鸽的后代,如今已习惯了与人的共处,城市杂志上将它们称为“可爱的精灵与狡诈、凶狠的无赖之徒”,这两种迥异的称呼实际上并不矛盾。 它们是比马戏团里的小丑更加懂得察言观色的,见林格面无表情地走过便主动避开,而当梅蒂恩与爱丽丝要过去时,却蹦蹦跳跳地拦在了她们的面前,探长了脑袋,仿佛是发出了好奇的询问:你没有什么能给我吃的吗? 两名少女被纠缠得没有办法,只能从旁边兜售食物的商贩那里买了一包鸽子饲料,才摆脱了这些无赖的跟随。当然,看她们喂鸽子时的表情,也有可能是乐在其中。 “这座城市和林威尔市完全不一样啊。” 爱丽丝的第一印象如此。 她也说出了事实。 “罗斯廷市是一座旅游城市。” 林格为两人讲述的是书本中提到的内容,也就是他在火车上看的那本书:“它实际上已靠近王国的边界,翻越索森山脉即可进入莱森堡的国土。因为地理位置的偏僻,这里的工业化进程相对缓慢,还保留着数个世纪以前的原始风貌。与其说是城市,不如说是稍大一些的小镇。” “进入新世纪以后,罗斯廷市政府曾想过改变现状,发展工业,追上蒸汽时代的浪潮,但遭到当地居民的一致反对。他们世世代代生活于此,早已习惯了它的模样,并拒绝以钢铁和齿轮来改造这座城市。” “于是,市政府不得不妥协,并接受了教团联合的提议,开始发展旅游业,结果反而取得了卓越的成效。1845-1855这十年来,罗斯廷市的工业产值可以忽略不计,但光靠旅游收入就支撑起了‘繁盛之城’的美名,曾被《西陆时报》评为‘世界上最宜居的十座城市之一’。” 穿过一条宽敞开阔的通道,林格的讲述恰好来到尾声,三人的眼前豁然开朗。 入目是铺满了落叶的街道,以纯白色的石板铺砌而成,表面黄褐色的柔软地毯下是车轮遗落的辙痕,显得很有年代感;中间栽种着四季常青的行道树,并不完全是单一的品种,洒下阵阵清荫;街道两边的房屋都是白色的墙面与红砖的屋顶,风格整齐一致,透着几分古典与优雅的味道。 城市的绿化环境很好,每隔一段距离便会有小花园和喷泉水池,潺潺的流水汇入道路两侧的水渠,其中漂浮着落叶、鱼腥草、水莲和不知名的小鱼。家家户户都有花坛:门前的花圃、窗台下的悬挂式花箱、窗边的盆栽……都有美丽的花朵迎冬开放,散发淡淡的清香。 天空很晴朗,通透无云,在林威尔市的郊区才能看见的清爽景象,在这里却是习以为常,因此过路人常常不以为意,见面时的寒暄,也不会提到今日的天气如何,这似乎与大布列塔王国的普遍国情区分开了,倒是与旁边的莱森堡颇为类似。 “好漂亮呀!” 从小就在“伤心之城”林威尔市长大的梅蒂恩看到这幅景象,有些呆了。 爱丽丝也啧啧惊叹,没想到在19世纪的蒸汽时代,居然还存在如此生机繁荣的城市,完全颠覆了她对“蒸汽朋克”的认知。如果不是身后频繁传来火车行驶时雷鸣般的轰咆声,街道布局中也能看见蒸汽管道与煤气管道的踪影,恐怕她会以为自己身处一座奇幻世界的城市内部。 “走吧。” 林格一手提着黑色小皮箱,另一只手牵着妹妹,往不远处的公共交通站点走去,至于爱丽丝?她自己会跟上来的,何况林格只有两只手。 与林威尔市或者说大部分城市不同的是,罗斯廷市的公共交通系统除了近年来逐渐兴起的地铁之外,并没有蒸汽列车的班车,全都由复古式的双马四轮马车取代了。这种马车有传统的两层车厢,上层车厢是露天开放式的,坐在栏杆边的乘客到春天时,常会伸手去折道旁树木的嫩枝,带回家中感受春的气息。 如今是冬天,虽然行道树四季常青,但叶子还是被寒风吹得有些老了,因此并没有人这么做。 在爱丽丝的强烈要求下,三人最终坐上了上层车厢的座位。伴随黑色挽马的嘶鸣声,车轮骨碌碌轧过街道,爱丽丝居高临下地欣赏路边的花坛与水渠,偶尔对水泥缝隙里顽强生长的狼尾草和牵牛藤更感兴趣。 马车从罗德兰斯火车站外的索兰思街道出发,一路经过了白花巷、羊街、卢兰埃尔克街以及若瑟街道,最终抵达了位于城市西区的舍瑞尔大街。 这几个名字都很有意思,充满了罗斯廷市的本地风格。索兰思意为“萧瑟的秋季落叶”,中古时代,这里是城市最早迎接秋天的地方;白花指的是一种类似啤酒花的白色花卉,具备药用价值,罗斯廷人用它来治疗简单的感冒;羊街不是养羊的街道,而是“放牧归来的羊经过的街道”,这座城市至今保留着古老的牧羊人职业;卢兰埃尔克的意思是“看见原野的地方”,因为道路尽头止步于通往原野的乡村小道;若瑟之名意为“诗人和他的花”,现代植物学之父威廉·康纳在这里收录了两百一十七种植物的习性与特征。 至于舍瑞尔大街的含义,则较为简单:妖精与悬铃木。 尽管没人知道这两个词语是如何联系到一起的,但至少,林格、梅蒂恩和爱丽丝三人,或许知道“妖精”之意的来由。 圣夏莉雅提到的“妖精深眠”旅馆,就在这条街道上。 第三章 找错地方了吗? 林格三人在舍瑞尔大街上寻找一家名为“妖精深眠”的旅馆。 罗斯廷市的旅舍行业由来已久,或许更早于市政府决定为此地赋予“繁荣”与“茂盛”的名义之前。中古时代,小镇里的每一家食肆、酒馆、小教堂乃至救济所,都可兼担为来往行人提供休憩之所的职责,本地人热情好客的风气便是在此时养成。 那时的旅馆都是木石结构:石砌的围墙和木制的房顶,倾斜的屋顶面上通常还会铺上一层两寸厚的草皮,用以保暖。时至今日,它们依然保留着类似的风格,但与原本的用途已无关系,更多是为了遵循古老的传统,营造一种复古的潮流。 站在舍瑞尔大街的入口望去,看见哪间屋子的围墙是厚重的方石,像英瑞尔王时期抵御蛮人入侵的城墙;或房顶上铺着青翠的草皮,像春天刚到来时的原野,便可知道它们的来历与用途。 相对市区而言,这里的氛围更加清幽寂静,没什么行人经过。三人一间一间地找过去,脚步踩在满街落叶铺成的地毯上,发出了空旷的回响。这座城市似乎一年四季总在落叶,被风吹落的、自然飘落的、飞鸟叼走的……雨点般悠扬落下,从不停歇。 古旧的青石砖早上刚刚打扫过,现在便已铺满了叶子,叶脉走过的痕迹如此清澈,稀释了透明的阳光。林格的目光落在眼前复古式的悬挂招牌上,看见上面写着“沉睡松鼠之家”,便摇了摇头,轻声道:“也不是。” 梅蒂恩闻言,有些失望。 一旁的爱丽丝随手掸去肩膀上黏着的落叶,问道:“这是第几家了?” 林格记得很清楚:“第七家。” 爱丽丝又抬头往长长的街道深处望了一眼,看见行道树五颜六色的树冠丛里掩映着更多青草的房顶,一眼望不到边,顿时感到为难:“这得找到什么时候啊?” 他们原本是想按照门牌号来找的,找舍瑞尔大街13号总比找一家只知道名字的旅馆容易,但遗憾的是,这里的旅馆都没有门牌,只有老式的悬挂招牌,这是已经被淘汰的时代特色,或许只有在罗斯廷市才能见到。 1681年以前,满街可见琳琅满目的招牌,椴木的、松木的、橡木的。但城市风灾中,一场空前规模的大风将这些招牌吹得摇摇欲坠,有数百人死于松动的招牌砸击,这导致王国公共事务部紧急出台法令,规定了门前招牌的大小、重量与数量,时至今日,则演变为简易的门牌号。 只有这座富有人文气息与自然韵味的城市依然保留了过去时代的痕迹,可以认为它是追求复古、追念往昔的多愁善感的诗人,如今却给林格三人的寻找带来了较大的麻烦。 林格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想了想,道:“找个人问一下吧。” 若无必要,其实他不想使用这个办法,因为林格自认为不是个很擅长与他人打交道的人,至于爱丽丝的话,则有些太擅长了。 他让女仆照顾好梅蒂恩,自己随便找了一户附近的人家,敲响了房门。在主人回应之前,站在花园里安静地等待着。 一个令人惊讶的数据,同样来自《城市绿地生活》这本书,其中提到罗斯廷市超过七成的房屋拥有附属花园或私人花园,虽有时仅是数码平方大小的灌木林或花丛,但对于那些只拥有狭窄街巷和方寸天空的人来说,也是难以想象的。 这些小花园通常情况下都对外开放,在不损毁土地和植物的前提下,这里的居民十分乐意将城市的绿意与外来者分享。 过去大约半分钟后,房门从内打开一条小缝,同时传来屋主低沉的询问:“谁?” 林格回道:“一位问路的旅客,我想知道舍瑞尔大街13号该怎么走?” “舍瑞尔大街13号?” 另一头是疑惑的语气,随即房门被打开,留着两撇小胡子,穿着白色衬衣与黑色长裤、头戴墨绿色贝雷帽、颇具艺术气息的男子走出来,对林格说道:“你应该是找错了,这条街上没有13号。” 没有13号? 林格微微皱眉,又问他:“那么,是否有一家名为‘妖精深眠’的旅馆呢?” 这个问题令男子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那你肯定是找错了,这条街道也从来没有一家名为‘妖精深眠’的旅馆,因为它不符合罗斯廷人命名的习惯……不过这个名字确实不错,或许可以写入我的下一部剧本中去?” 他说着,嘴角缓缓勾勒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大概觉得这个主意很好。 原来是个剧作家,难怪工作时间还待在家里。 林格得到了答案,虽然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但姑且舒展了眉毛,对那男子轻轻点头,说道:“感谢您的帮助,冒昧打扰,实在很抱歉,希望您接下来有一个愉快的下午。” 他脱帽致意,又戴上帽子,转身正要离开,对方却喊住了他:“等等、年轻人,我刚才的提议,你考虑得如何?” “提议?” “我想要将你刚才提到的旅馆名字写入我的新作中去,它激发了我对下一部作品的灵感。当然,这不是单方面的索求,我会给你报酬的。” 林格没想到他居然是认真的,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您可以随意,先生,至于报酬就不必了,因为这个名字也不是我想出来的。” “说得也是,这样的话,我想使用这个名字,还得得到原主人的同意才行,但是我该去哪里找到他们呢?舍瑞尔大街确实没有那家名为‘妖精深眠’的旅馆,甚或可以说,整个罗斯廷市都没有。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未来呢?未来或许会有,但那是不确定的。我在这座城市居住了三十三年,对于它——乃至它所处的这片大地的历史都一清二楚,难道它竟会隐藏着我所不知道的秘密吗?就像爷爷曾对我讲述的那个故事一样……” 男子自顾自地陷入了沉思之中,喃喃低语,或许搞艺术创作的人都有类似的毛病,动不动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忽略了周围人的存在。林格感觉自己不应该打扰他,于是便默默地离开了,顺便拉着梅蒂恩和爱丽丝,远离了那间屋子。 直到再也听不见男子的声音时,他才停下了脚步。 “那个人是怎么回事?”爱丽丝问道:“我感觉他怪怪的。” 林格没回答,但是心里想着:其实你也挺奇怪的,就不要说别人了。 相比之下,梅蒂恩更加关注事情的结果:“问到路了吗,林格?” 林格摇摇头:“没有。” 他将男子的回答告诉两人,得知舍瑞尔大街根本就没有13号也没有所谓的“妖精深眠”旅馆后,两位少女的反应各不相同。 “难道我们被骗了?”爱丽丝是怀疑。 梅蒂恩则反驳道:“我觉得圣夏莉雅姐姐不是那样的人!况且,她也没有必要骗我们呀!她又不能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爱丽丝挠了挠头发:“你说的也有道理啦,但实际上我们确实找不到那家旅馆。难道罗斯廷市有另一条舍瑞尔大街?” “唔!” 梅蒂恩无话可说了。 林格并没有参与到两人的讨论中去,他轻轻抬起头,视线透过茂盛的树冠,看到了影影绰绰的日光。时近中午,冬日的暖阳挤过叶片间的缝隙,洒落街道,白金色的光斑明灭闪烁,竟能让人感受到些许热意,宛如提前进入了夏季。 他收回视线,然后用一句话中断了少女们的讨论: “先找个地方休息吧。” 第四章 你在看着我吗? 罗斯廷市的公园随处可见,社区公园、教会公园乃至私人公园,就藏在街头巷尾之间,那些几被人类足迹遗忘的角落。有时拐过一个街角,便无意地闯入了这些清幽寂静的领域,看见松树、栗树和酸梨树在城市赋予的天然栖息地上蓬勃生长。 公园的存在,实则赋予了这座城市更为厚重的历史。 统计结果显示,城市内部尚遗留着二百一十八座中世纪时的公园旧址,它们始终乏人问津,即便今日罗斯廷市已经变成了人尽皆知的旅游城市,外来的旅客也很少将自己的足迹停留于此。这些古老的公园经历了城市的重修与建造后,展现出了某一种更为独特的气质,只有在罗斯廷市生活了超过三十年的本地人,才能说出它们背后的意义。 海德公园屹立在“世界尽头”的栎树曾聆听过牧羊人悠扬的笛声,那时城外的牧区尚未从索森山脉南麓转移至今日的广袤原野;市内规模最大的圣凯勒斯教堂后坐落着伟大的米德维尔公园,诗人德·塞瑟尔在此看见暗夜朝无尽月光洒落的林地走去;城市广场公园栖息着数以万计的白额麻雀,距今三百年前的一场闪电过后,人们看见雀鸟的尸体铺满了公园的绿地,既感觉可怜,又体验到一种生命无与伦比的震撼感…… 城市公园的独特气质,为城市的街区提供了不同的形象侧写,如果你愿意沉下心来仔细观察,或许就能体会到18世纪中叶巴塞洛·加缪尔在日记中写下的这句话具体有何含义:“我记得罗斯廷是一座公园城市,海德公园的清晨鸟鸣将我唤醒,米德维尔公园里栖息着诗意,而霍克斯顿花园是最安静的……鲜少有人经过,除却节日的时候。” 未能得到答案,尚对前路迷茫的旅人,有时需要的是一个消遣、沉思与排解的地方,城市公园恰好满足这一需要。无需花费太多时间,他们很轻易地在舍瑞尔大街的某栋房屋后,找到了一座隐蔽的小公园。 草地与灌木丛蓬勃生长,五颜六色的落叶铺了一地,木制长椅上落着凝固的鸟粪,某金毛女仆强忍着恶心将其擦干净后,才小心翼翼地坐下去,然后和梅蒂恩分享她从街边买来了罗斯廷市传统美食——足有三层厚的风味羊肉馅饼。 最外层是清脆爽口的蔬菜,小黄瓜切成片紧贴着薄薄的馅饼皮,一口咬下去酸爽开胃;中间层是烤至金黄又撒上了孜然与芝麻粉的羊肉,味道肥而不腻,汁水浓郁醇厚,令人欲罢不能;最内层是秘制酱料,据说其原材料取自于罗斯廷市附近最常见的植物,由于种类实在太多,取舍不同,每一位商贩的酱料都会有微妙的差别,像爱丽丝买的这一份,就主打咸辣辛香的口味,来自植物香料的刺激,冲刷着舌尖的味蕾,带来堪比宫廷菜肴的奢侈享受。 爱丽丝猛地一大口咬下去,一边嚼一边盛赞道:“爽诶!” 相比之下,梅蒂恩就斯文得多,用两只手捧着纸袋,防止里面的汁水洒出来,小口小口地咬着馅饼,细细咀嚼后咽下去,然后两眼一眯,脸上浮现出幸福的表情:“确实好好吃啊,旅游杂志上说的没有错,来到罗斯廷市就是要尝一尝这里的风味羊肉馅饼才行!” 说着,她抬起头来,闪闪发光的眼睛盯着兄长的背影:“林格、你也来吃一个吧!” 此时,年轻人正站在满地的枯败落叶上,望着眼前高大的古树出神。听到妹妹的声音后,他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还不饿。” “可是,都已经是中午了诶。”梅蒂恩撅起了嘴,觉得兄长的回答是在敷衍自己。 爱丽丝倒是猜到了林格无心填饱肚子的原因:“你还在想‘妖精深眠’旅馆的事情吗?” 林格没回答,算是默认。 “别想那么多啦,总会有办法的,实在不行的话,就等圣夏莉雅主动来找我们呗,本来就是她邀请我们过来的,自然也要由她负责才对。”爱丽丝嘴里嚼着馅饼,口齿不清地说道:“现在就要填饱肚子,等会儿才有力气行动。再说,我们是来旅游的,你应该开心点才对,来,笑一个给我看看?” 林格没有笑,他笑不出来。 也就爱丽丝这个缺心眼的女仆会忘掉原本的目的,以为自己真是来旅游的。实际上,在林格的心中,这趟旅途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解决一个天大的麻烦才对。 那颗象征命运之力的金苹果,落到任何人手中都无所谓,唯独不该留在林格这里。 毕竟,他可从来没想过成为命运的主角啊。 年轻人抬起头,静静地注视着那些掌状分裂的树叶,才发现原来眼前是一棵典型的罗斯廷悬铃木。它是由来自索森山脉中的“索森悬铃木”与来自明德利亚斯的“东方悬铃木”杂交后得到的新品种,也是如今这座城市分布最为广泛的树种,几乎每一条街道、每一座公园内都能看到它们的身影,秋季黄叶纷飞的盛景不亚于白色城邦共和国的“梧桐之城”米尔海尔,因此也有诗人认为它们为罗斯廷赋予了一种“肃穆的沉默”与“萧瑟的浪漫”。 眼前这一棵悬铃木尤为高大,至少也有五十多码高,树荫几乎遮蔽了整个公园的天空,林格脚下所踩的落叶毯,恐怕有一半的叶子来自于这棵树上的高昂的枯枝。 像这么高的悬铃木,或许是这条街道刚刚建成之时便栽种,经历漫长岁月的成长后才能拥有今日的规模。如此,也就不难理解“妖精与悬铃木”大街中,悬铃木一词的来由了。 至于妖精,得等找到那家旅馆后才能知道。 林格这时也感觉有些饿了,他想,如果自己现在不找爱丽丝拿个馅饼吃,等下还能吃得到吗?这时忽然间听见梅蒂恩“呀”了一声,语气有些惊讶和疑惑。 “怎么了,梅蒂恩?”他转身问道,一旁的爱丽丝也满嘴油腻地附和了一句:“怎么了梅蒂恩?噎到了?要喝水吗?” “不是啦,我没有噎到,只是刚才好像看见,在那棵树的叶子后面,有什么东西飞过去了……”梅蒂恩的语气有些犹豫,似乎自己也不太肯定。 她所说的那棵树,就是林格现在正对着的古老悬铃木。 “错觉?” 爱丽丝歪了下脑袋:“是麻雀还是松鼠什么的吧?这里绿化环境这么好,出现小动物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是,”梅蒂恩顾不上手中吃了一半的馅饼,死死地盯着树上的一根树枝看,翠绿的眼眸中倒映出阑珊缤纷的树影,“我怎么觉得,它还在看着我呢?” 林格自然相信妹妹的话,他也抬起头,盯着那根树枝看,视线没有偏斜,这样的凝视冷静而又平淡,就像他曾在天心教堂的祭台上凝视下方的信徒们一样。 两人的认真表情感染了爱丽丝,女仆想了想,悄悄把手按在了腰间皮带挂着的SLp游戏机与卡带上,暗中做好了准备。 这两样东西在火车行驶期间就恢复了能量,如今已可以正常使用,如果真的遇到了什么意外情况,就只有它们能依靠了。 气氛变得沉默,偶有风吹过,拂动地面上的枯枝落叶,和树丛一起发出沙沙的声响。 忽然,树枝上的一片叶子,诡异地颤抖了一下。 “你们——” 一个又轻又细的声音传来,像鼓起了勇气与人类接触的幼兽,好奇地询问道:“是小夏介绍过来的客人吗?” 第五章 是妖精的随心所欲魔法吗? “树在说话!?” 爱丽丝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遭到了颠覆,难以置信。 “不是树在说话。”那个声音又传来,轻柔的语气中仿佛带上了一些情绪,似乎正为爱丽丝的误解感到不满:“是我在说话哦。” 说话的同时,对方扒着枝头枯萎的黄叶,小心翼翼地从叶子后面探出头来,谨慎地观察了一下,确认没有危险后,才轻轻地挪动脚步,走出了叶子遮挡的范围,出现在树下三人的视线中。 梅蒂恩和爱丽丝同时睁大了眼睛,林格也有些惊讶。 因为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居然是一位美丽的少女,她有着银丝织就的柔顺长发,一直垂到了脚踝处;如湖泊般清澈蔚蓝的眼眸,闪动着好奇与观察的光芒;尖尖的耳朵,薄薄的嘴唇,背后两对半透明的蝶翼轻轻拍打空气,洒下星辰碎屑般的光点,彰显着主人有别于人类的身份。 她的身上穿着件和爱丽丝一模一样的黑白色女仆装,额前的刘海用银制的星星发卡别在一起,显得干净清爽;头顶的发带、手腕的系带、腰后的大蝴蝶结、双腿的白色长袜与女仆袜圈,加上一双黑色的圆头小皮靴,看上去倒是比爱丽丝更像是专业的女仆。 更令人吃惊的是,少女的体态十分精致娇小,身高大约只有两根手指那么长——还得是梅蒂恩的手指。因此才能站在树枝上,用审慎好奇的目光,居高临下地观察眼前的三位陌生人。 她的气质尤其独特,一眼望去,仿佛出自世间工匠大师之手的发条人偶,拥有一种袖珍造物的美感,眼神却又如此灵动,是被创造者以最高超的技艺赋予了诞生以来的所有灵性,因此既像蝴蝶一般轻巧,又像微风一样飘摇。 像这样美丽的小人儿,会让人想起童话故事中提到的“拇指姑娘”或“三寸公主”,她是得天所眷的,倘若不愿意出现在人的面前,恐怕无论怎么寻找,都无法触碰到她遗落的星光吧? 但也的确是眼前的袖珍少女,主动向三人打了招呼。 “你们好,远道而来的旅人。”她两手提起裙摆,微微屈膝行了一礼,那清澈柔软的声音,会让人不禁联想到街边水渠里,小小的银链鱼轻盈地游过,亲吻河底的水草,就是这样的感觉:“很抱歉打扰了你们的休息,但我刚才听到,你们似乎在寻找一家名为‘妖精深眠’的旅馆,因此,想冒昧地询问一句——” 她低下头,明亮的眼眸中带着小心的探寻与雀跃的期待:“你们就是小夏介绍过来的客人吗?” 第二次听到这个问题,梅蒂恩和爱丽丝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爱丽丝压低了声音:“她说的小夏,该不会是……” 梅蒂恩也是欲言又止:“我、我不知道呀……” 那位气质高贵而又优雅的牧羊少女,贵为女神的子嗣,观测世间一切命运的少女王权,居然也会有这么可爱的昵称么? 真让人难以接受。 林格就能接受。 他站在树下,离树枝上的袖珍少女只隔着数米的距离,抬头时双方的视线恰好对上。年轻人无视了少女脸上忽然闪过的惊慌和羞怯的表情,语气平静地问道:“你说的小夏,是指圣夏莉雅?” “对、就是她!” 刚才还被陌生人盯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女一下子高兴起来,雀跃的模样好像刚拿到新玩具的孩子:“之前她说有客人要入住旅馆的时候我们都高兴坏了,结果我在这里等了好几天都没见到人,还以为你们不会来了呢!” 爱丽丝忍不住撇了撇嘴:“只是找不到路而已。” “诶、找、找不到路?”她高兴的表情一下子僵硬在脸上:“难道说,小夏没有告诉你们旅馆的地址么?” “她说了,在舍瑞尔大街13号的‘妖精深眠’旅馆。”爱丽丝摊手:“但是舍瑞尔大街既没有13号,也没有‘妖精深眠’旅馆,所以我们当然找不到咯,白费了一早上的时间,你要怎么赔偿?” “呜、对不起!真是十分抱歉!” 小小的少女悲鸣一声,连忙弯腰行礼,连声道歉,那惶恐的模样倒像是爱丽丝在欺负她一般,惹来了梅蒂恩鄙夷的视线。 爱丽丝假装没有看到粉发小女孩的眼神,大度地挥了挥手:“没关系,看在你够可爱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了。” 顿时令对方破涕为笑,又是连声道谢。 其实如果少女仔细想一想的话,就会发现这件事和自己压根就没有关系,她也只是在这里等人而已。何况爱丽丝只是浪费了一早上的时间,而她却已经等了好几天了,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呀。 遗憾的是,少女的智力水平似乎不高,以至于连爱丽丝这样的义务教育漏网之鱼,都能在言语上进行霸凌。 弱(智)者挥刀向更弱(智)者,世界何其残酷。 不忍心见可爱可怜的少女落入魔掌,正义的使者连忙站出来制止恶行。 “无关的话题之后再聊。”林格淡淡道:“现在,先带我们到旅馆去吧。” “啊?好、好的!” 小小的少女有些畏惧地看了林格一眼,她觉得这位正义的使者不是很好接触的样子,那张总是严肃认真的脸庞,会让她有种面对二姐的错觉。当然,肯定比二姐可怕多了。 相比起来,还是这位金发的人类少女更加友善,人又大度,没有追究自己的错误,和大姐一样温柔,超喜欢和她聊天的。 她也穿着女仆装,果然,女仆都是好人。 就这样,邪恶的爪牙战胜了正义的使者。 全程目睹此情此景的粉发小女孩,忽然开始怀疑起自己的价值观。 …… “各位,请先站到这棵树下面来,由我带大家前往旅馆休息。” 说完之后,她暗中观察林格的神色,见正义的使者没有提出意见,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早已等不及的梅蒂恩与爱丽丝便走上前,一左一右地站在了林格的身边。待她们都到位后,少女轻轻一跳,从树枝上跳了下来,身后的两对透明蝶翼轻轻扇动,卷起温柔的风,托着她娇小的身躯如蝴蝶般轻盈飞舞,停在了三人的面前。 “接下来,我会给大家施放一个魔法,只有加持魔法的人才能进入旅馆。但是请放心,这个魔法是完全没有危害的,所以请各位放松心神,不要抵抗哦。” “啊,还有,忘记自我介绍了!” 她两只手提起裙摆,在半空中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礼节:“我的名字叫谢米,谢米·翠岚,目前是‘妖精深眠’旅馆的一名女仆,请各位多多指教。” “那么现在,便由我带领大家,前往旅人妖精们的秘密花园、罗斯廷市的异类公馆、悬铃木中的隐藏庇护所、已伴随这座城市走过一百五十八年漫长岁月的古老旅馆——” “妖精深眠!” 话音落下,谢米背后的两对蝶翼陡然膨胀,迅速拉伸至四五米的长度,将树下的三人包裹在内,结成了半透明的茧子,蝶翼上的每一道纹路都像叶脉,清晰可见。在蝶茧的内部,不断有纷繁璀璨的星辰碎屑洒落,迷离的光辉轻柔氤氲,模糊了三人的身影,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正在不断缩小、缩小、再缩小…… 林格对于身体的变化一无所觉,只感觉自己似乎沐浴在温热的水中,洗净了旅途的疲惫,有种想要睡觉的冲动。 耳畔,传来谢米清澈干净的嗓音: “妖精魔法——” “随心所欲、奇异变化!” 第六章 终于找到旅馆了吗? 睁开眼时,世界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脚下踩着与人一般大小的落叶,染黄的大地仿佛正在燃烧,上面每一道干枯的纹理都清晰可见;巨大的被子植物与蕨类植物遍布视野,成片的发光苔藓如潮汐般漫过山谷,通往原始神秘的森林深处;怪兽似的狰狞飞虫和黑色爬行生物在黑暗里掠过,掠食成群结队的幼虱;钢铁军团森严行军、一只与大部队走散的蚂蚁攀爬在古老叶片的边缘,用那双没有感情的暗红色眼睛盯着误入此间的旅人……这扑面而来的苍茫生机令人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数万年前的原始时代,正面对着世界诞生以来最蓬勃最旺盛的生命力。 视线向上抬起,越过所处的这片幽暗森林,一株直参云天、仿佛要撑破世界壁垒的巍峨神树闯入了视线,其躯干表面的每一道褶皱都像山脉般难以逾越、每一根枝条都如巨人的手臂万千纵横、每一片悬挂的叶片都像星辰般遥不可及……风吹过时,庞大的星辰互相摩擦,潮涌而过的涛声犹如远古的海洋正在轰咆,孕育最野性的声音。 在那隆起的树冠下,伞状的阴影中,生命犹如初诞生时,壮观而又震撼。 梅蒂恩和爱丽丝望着那株支撑起一个世界的巨树,不约而同地张大了嘴,发出意义不明的惊叹声。只有林格认出来了,那棵树就是之前所见的悬铃木。 因此,并不是它忽然间拥有了某种足以震撼人心的伟大力量,而是他们已变得需要用卑微的视野重新看待这个陌生的世界。 “各位客人,感觉如何?身体有没有不适应的地方?”旁边传来了谢米关心的声音,还带着几分不自信的弱气:“唔、因为这个魔法我也是刚刚学会不久,所以可能有些地方做得不够完美。如果确实感觉不舒服的话,请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哦?” 三人循声望去,然后就看见了正常人大小的谢米——至少以他们现在的视角来看,是正常人的大小。少女背后的半透明蝶翼已经恢复了正常,两只手攥紧了女仆装的裙角,正用紧张而又期待的目光看着他们,等待来自客人的评价。 林格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发现没有异常后,轻轻点头:“我没问题。” 梅蒂恩收回了好奇打量的目光,高兴地回道:“我也是。” “我有问题。” 爱丽丝一脸严肃。 “咕!”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没想到还是发生了意外,而且,爱丽丝的表情还那么严肃……脑海中浮现出大姐给自己讲过的“魔法使用失败案例警示”,谢米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感觉嘴唇有些干涩:“什、什么问题?” “我好像变小了。”爱丽丝表情认真,一字一句道:“之前你分明就没有那么大吧。” “……” 现场陷入了沉默。 爱丽丝的智力水平一向飘忽不定,比林威尔市的晴天更难预测,因此,即便是作为雇主的林格也无法判断出她到底是真的没搞清楚状况还是故意装傻,恶劣调戏人家,更别说是初次见面的谢米小姐了。 她慌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客人,这个魔法的效果就是将人变小,所以并不是意外……” “哦?”爱丽丝的眉毛顿时舒展开来,像是接受了这个解释:“还有这么神奇的魔法?那可以把人变大吗?” “这个,如果足够熟练的话应该是可以的?”谢米小姐的语气并不是那么自信,毕竟她也是刚学会这个魔法不久。 爱丽丝又问道:“那,可以只变大特定的部位吗?” “诶!诶诶?这个、这个……无论多么熟练都不可能做到吧!?” “遗憾。” “为、为什么要遗憾呢?如果只变大特定部位的话,好像,也没什么用处吧?” “所以说,你根本就不懂人类啊。” “唔诶!?” 这一天,刚刚成年不久的谢米小姐,对于人类的了解,又懂了那么一些。 当然,也有可能是更不懂了。 …… 以变小后的身体行走在草丛之间,那感觉是十分新奇的。之前一脚踩上去全不在意的杂草、野花与灌木,此时都变成了参天茂盛的原始丛林,蕴藏着蓬勃繁荣的生机;那些挥手就可以驱赶的蚂蚁、蚂蚱和蜻蜓,更是如史前巨兽一般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令人不禁放慢了脚步,压低了声音,唯恐引起它们的注意。 也只有放下高高在上的身段,将视线降落到与这些草木和虫子同等的高度,才能发现意料之外的惊喜:一条隐秘幽深的小径,曲曲折折,通往幽暗密林的深处。似乎许久未有人迹,只有落叶腐败后的殖质,淤积为黝黑的土壤,上面又覆盖着青苔、林根与小小的蘑菇,一脚踩上去,像毛毯般柔软。 旅馆派来的女仆谢米小姐,走在最前面带路,一路拨开垂落的巨大草叶和黑色枝茎,吓跑了不少的蚂蚱与蜻蜓,同时为三位客人讲解刚才她施展的魔法。 “那是我们旅人妖精一族的天赋魔法:随心所欲奇异变化,可以让受到魔法影响的事物发生各种不同的变化,有很多种情况,根据时间、天气、场景、输入的魔力量甚至使用者的心情不同,都会产生不同的效果。直到现在为止,我们都没能统计出所有的情况呢!” “把我们变小也是其中一种情况咯?”爱丽丝随手抛着从地上捡到的小石头,问道:“但你怎么肯定一定会出现这种效果呢?万一不小心把我们变大了怎么办?” “因为那么多种情况中,也有几种是比较稳定的。” 谢米边走边回道:“在白天、看得见阳光的地方,没有感到悲伤的时候,对高等智慧生物使用这个魔法,不管怎么样都会令他们的体型缩小,连随身的物品都会跟着缩小;如果换到晚上,对小型野兽使用的话,则会令它们暂时获得飞行的能力;而如果是白天看不到阳光的地方,心情忧郁的时候,对鸟类使用的话,就会令它们开口说话……这是我们旅人妖精一族世代总结出来的规律。一般来说,当族人成年以后,要开始练习这个魔法了,就会先从这几种情况入手,等熟练之后再尝试更多的变化。” “既然如此,总会出现一种情况,可以单独放大特定的部位吧?”金毛女仆贼心不死。 而谢米小姐也依然坚持自己原本的回答:“这、这是不行的,爱丽丝小姐!因为魔法针对的是整体,无法单独作用于某个部位的!” “遗憾。” 爱丽丝忧郁地叹了一口气:“要是能把我的胃放大的话,我就可以吃更多的零食了,真可惜。” 原来是为了这个啊。 确实很有爱丽丝的风格。 林格隐晦地点了点头:他原本以为爱丽丝要放大自己的脑子呢,毕竟金毛女仆的智商在很多时候都不够用,没想到她还是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只能说,任何时候,都不要以人类的常理来揣测这个女仆——当然,旅人妖精的常理也不行,可怜的谢米小姐足以证明这一点。 “啊。” 走在最前面的谢米忽然发出高兴的声音:“我们到啦!” 林格停下脚步,才发现这条幽暗的小径已走到尽头,再往前的道路被一堵堵隆起的深褐色围墙封住了,虽然实际上那不是围墙,而是树木的根茎,换而言之,他们现在应该是位于悬铃木的树根区域。 谢米领着他们来到了其中一条树根的尽头处,这里有一个形状规整、大约两人高的洞口,被复古式的双排木门封住,门上悬挂着一块菱形的招牌,边缘处有青藤与翠叶缠绕,显得勃勃生机。 招牌上刻着两行优美华丽的文字,字体繁复、细致而优雅,充满了古老时代的韵味。梅蒂恩和爱丽丝都看不懂,只有历史系的大学生林格认出来了,这是创世纪时的亚尔德斯语,它们的意思是—— 舍瑞尔大街13号。 妖精深眠旅馆。 第七章 你感动了吗? 谁能想到,在公园的草地中、悬铃木的树根下,居然还隐藏着一间小小的旅馆,等待迎接过往的旅客。 至少,爱丽丝完全想不到。 “你们的旅馆藏在这个位置,正常人怎么可能找得到嘛?” 她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谢米小姐闻言,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抱歉,我们之前搬迁旅馆的时候,确实没有考虑过这一点。因为,妖精深眠旅馆自建成以来,从没有接待过普通人,各位是头一批哦。” “真哒?” 爱丽丝的反应十分现实:“那有优惠吗?” “优惠?”妖精女仆歪了下小脑袋,不是很理解她的意思:“您想要什么样的优惠呢,爱丽丝小姐?” “当然是价格咯,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打个一折?” 爱丽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林格拉着梅蒂恩,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坐等贪得无厌的金毛女仆被打成骨折。 谢米小姐当然没有那么暴力,但也确实没有答应爱丽丝的无理要求。 只是,拒绝的理由让人感觉十分意外。 “您好像误会了什么,爱丽丝小姐。”她疑惑地问道:“难道小夏没有告诉你们,妖精深眠旅馆从来不会收客人的钱吗?在客人入住旅馆期间的所有费用,包括住宿、食物和洗浴等,全都是免费的哦?” “免费!?”爱丽丝惊讶了:“那你们靠什么盈利?推销当地土特产?” “我们不需要盈利啊。” 谢米小姐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道:“妖精深眠旅馆存在的意义,就是接待来往此地的旅客,为所有行于旅途的客人们提供一个安全舒适的休憩所。只要能做到这一点,我们就很高兴了。” “这——” 居然还是慈善产业。 也不知道妖精深眠旅馆的老板是谁,林格应该和他很有话题。不过,林格做慈善,是为了回应养父的期待;而妖精深眠旅馆的老板,又是为了什么呢? 爱丽丝胡思乱想的时候,谢米小姐已经走到门前,用随身携带的小钥匙开了门,回头对三人说道:“好啦,各位,请和我一起进入旅馆吧,大姐和二姐应该已经等不及了。” 林格便带着妹妹走入门内,回过神来的爱丽丝连忙跟上:“诶、等等我!” 待他们都走进门后,谢米小姐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附近没有人在,悄悄松了一口气,连忙把木门又合上,隔绝了来自外界的喧嚷声响。 门后并不是旅馆,而是一条宽敞的甬道,两侧的墙壁便是粗糙的树根壁,上面每隔一段距离便悬挂着一盏漂亮的小叶灯,在青翠藤叶的包裹下,氤氲温暖的橘黄色光辉,令人感觉十分温馨。 “各位,请跟紧我。” 谢米小姐依然走在最前面带路,虽然,这条甬道是笔直的,并没有带路的必要,但妖精女仆似乎觉得这是自己的本职工作,因此表情格外认真。看在她同为女仆的份上,爱丽丝便没有发表不合时宜的吐槽。 梅蒂恩被哥哥牵着手,一边向前走,一边用好奇的目光注视着墙壁上精致的小叶灯,十分喜欢它们的造型,多次想要伸手触摸,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不想被人认为是一个不讲礼貌的孩子。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开口和走在最前面的妖精女仆搭话:“谢米小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谢米小姐迅速回道,语调上扬,颇有种迫不及待的意味:“为客人解答疑惑也在我的工作范围之内,请尽管问吧!” “谢谢!”梅蒂恩高兴地道了声谢,然后道:“我想问一下,你和圣夏莉雅姐姐是什么关系呢?你们好像很熟悉的样子?” 这个问题也引来了林格和爱丽丝的关注,他们都想要知道答桉,加深一下对那位牧羊少女的了解。 在万众期待中,谢米小姐不假思索地回道:“是朋友关系!小夏曾经救过我们,所以我们都很喜欢她!” “咦?”梅蒂恩发现双方的经历惊人相似:“真的吗?我们也被圣夏莉雅姐姐救过诶,所以也很喜欢她!” 不一定。 爱丽丝腹诽:我看林格就不喜欢她。 但这句话谢米是听不到的,林格也不会站出来主动承认,所以两个心理年龄尚未发育成熟的小女孩就这样找到了共同话题,叽叽喳喳地讨论了起来,令甬道内顿时变得十分热闹,而林格也从她们的谈话中,明白了圣夏莉雅与妖精深眠旅馆之间的故事。 简单来说就是教团联合的守夜人在罗斯廷市内进行搜查,围剿异类的时候,妖精深眠旅馆眼看着就要暴露,这时是圣夏莉雅出手,将那些守夜人引向了另一片街区,才救了旅馆中的旅人妖精们一命。 之后,圣夏莉雅又在罗斯廷市逗留了一段时间,“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期间暂时居住在这间旅馆。但最终没有找到,便在旅人妖精们的依依不舍中辞别离去,直到几天前再度出现,并告诉谢米等人,自己介绍了几位友人来到旅馆居住,希望她们能够关注一下最近出现在舍瑞尔大街的旅客,及时妥善地安排好住处。 但是……她唯独忘了告诉这些旅人妖精,自己介绍过来的友人到底长什么模样;也忘了告诉林格等人,妖精深眠旅馆的特殊性质。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于是谢米小姐就这样悲催地在公园里守了三天,才终于等到了这几位特殊的客人。 “我差点以为你们不会来了!”她回忆起当时的心情,语气有些庆幸:“因为小夏和我们提到这件事的时候,说你们可能会来,也可能不会来,连她也不能确定结果。但我们都是希望你们能来的,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帮上小夏的忙,稍微回报她的恩情。虽然小夏从来没有要求我们回报些什么,但我们都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 可以,这很正能量。 爱丽丝竖起一根大拇指,手动点赞:“妖精的报恩,我感动了,你们呢?” 梅蒂恩连忙附和道:“我也感动了、爱丽丝姐姐!” 两人的友善态度令谢米小姐的内心深处涌现出一股温暖,觉得人类也不都像大姐和二姐说的那样残暴嘛,人与妖精是可以和谐共存的,感动,必须感动。 三人都感动了,唯一不感动的人就显得十分突兀,爱丽丝用手肘戳了戳他的腰,进行一个道德的绑架:“这么正能量的事,你竟然不感动?” 正义的使者才不吃这一套,直接无视了她的道德绑架,对谢米问道:“既然如此,那么圣夏莉雅小姐现在在哪里?就在旅馆内吗?” “啊?我不知道呀?” 妖精女仆那茫然的表情和某些场景下的爱丽丝颇为神似,大概这就是女仆的共性吧:“她说完之后就离开了,告诉我们时机到来时她就会回来,至于去了哪里,我们不知道,也没有问。” 啊这。 爱丽丝听到这里,小声滴咕了一句:“真像是她的作风。” 林格沉默了一下:“我明白了。” 之后他没有再问什么,只是安静地缀在队伍最后方,听着少女们的交谈。这条甬道还在往更深处延伸,漫长的灯影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它给人的感觉十分奇异,有时是向上,有时又是向下,虽然没有分岔,却又有一种随时可能踏错的感觉,仿佛空间在其内部混淆了定义。 他们必须紧紧跟在谢米小姐的背后,才能确保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直到此时才明白她之前说的“带路”并不是没有意义的坚持。 不知道走了多久,某一时刻,谢米忽然停下了脚步,高兴地开口:“我们到了!” 这回是真的到了。 抵达甬道的尽头,又是两扇紧闭的木门。 谢米走上前,轻轻推开了通往旅馆的门。 于是,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第八章 是你在跟我打招呼吗? 有很多充满奇特想象力的吟游诗人或小说家,在自己的作品中描绘了那些幻想的生物,包括精灵、巨龙和妖精,提到它们的种族习性、文化传承与生活习惯,自然也包括了居住的环境。 那些源自乡野逸闻的故事,基本都伴随着相当程度的刻板印象,比如精灵一定是高贵而孤僻的种族,喜欢离群索居,在河流的源头或泉水的下游;巨龙一定是威严而傲慢的种族,喜欢居住在寒冷的山洞里,屁股下堆满了自己掠夺而来的财宝;至于妖精,那基本都是善良、天真且亲近人类的形象,住在花包中,树洞里,就像是自然的孩子般,得到了生命的卷顾。 梅蒂恩与爱丽丝便深受刻板印象的影响,就这一点来说,无论是镜星世界还是地球世界,都惊人的相似。 虽然,在亲身体验了旅人妖精的天赋魔法“随心所欲奇异变化”之后,两人已经知道这些幻想生物是真实存在的,不是诗人与小说家笔尖下的虚构,但这种刻板印象却无法轻易消除,甚至犹有加深。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因此,在踏入旅馆的大厅之前,她们都在自己的脑海中想象过,那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踏入妖精的旅馆,犹如踏入一座生机繁茂的花园:由一条条青翠的藤蔓构成墙壁、由粉色与黄色的花朵编织屋顶,每一片叶子都鲜嫩得还沾染早晨时的露水;铺满了青草的地面,比羊毛精织的毯子还要柔软,各种奇异的植物在其间开放,氤氲春的气息…… 一张张洁白的小圆桌上,摆满了银制的碟具,还有三层高的托盘,里面是美味的蛋糕和小点心;不同种族的客人三三两两分坐,低声交谈时犹如风琐屑的轻语;背后生着蝶翼的旅人妖精穿行其间,用魔法指挥漂浮在空中的茶壶,落下热气腾腾的咖啡与红茶…… 微醺的阳光、醉人的暖意、头顶垂落的花箱、横梁上丛生的青苔与吊藤萝、墙角冒出的蘑孤群、攀着木架子的玫瑰丛、在青藤与草丛中鸣奏乐曲的蟋蟀、窗台上整齐排成一列的白色鸽子、趁客人不注意偷偷拿走一块点心的小兔子…… 这些都存在吗? 梅蒂恩与爱丽丝自然是希望存在的。 可惜恰恰都不存在。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间很普通的旅馆,肉眼所见的一切,全都是木制的结构:木制地板和天花板、木制的桌椅、木制的楼梯、木制的花架……连空气中都漂浮着澹澹的木屑香气,有种阳光般的温暖。而无论是构成地板、天花板还是桌椅、楼梯的木头,上面的纹理都显得模湖老旧,似乎经历了岁月漫长时间的洗礼,为它们赋予了厚重的意蕴。 两侧有十字方格形状的窗户,但只是装饰而已,无论这间旅馆身处悬铃木内部还是地下,都不可能接收到外界的光线,因此大厅内的光源主要来自于墙壁上悬挂的小叶灯以及头顶的一盏大吊灯。 这盏吊灯似乎兼具花盆的作用,里面生长着茂盛的草木和还未开放的花朵,投下一片郁郁葱葱的影子。它释放出来的光芒有些类似阳光,会跟随时间而变化,此时恰好是下午,光线最为灿烂的时间段,因此把整个大厅都照耀得澄澈明亮,连空气中最细小的尘埃都纤毫毕现,犹如海底的浮游生物,漫无目的地漂流着。 窗台上与墙角边都摆着精心照料的盆栽,而且不分时节地开着:铃兰、绣球花、紫罗兰、水仙、玫瑰、大丽花、马蹄莲……还有一些景观树,海棠、石榴、冷杉,白秋枫等。除此之外,天花板的四个角落里都有墙架,上面生长着某种不知名的紫色小花,正如瀑布一般垂下,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中,点缀四周分外美好。 一眼望去,绿意并不盎然,却隐藏在每一个角落里,偶不经意的一瞥,就能发现美好的生机与活力。 一楼的大厅是客人们吃饭的地方,或许也兼具酒馆的作用,但此时却空无一人,只有白金色的光柱倾斜漂浮。此情此景,仿佛大家都在午后的日光中变得慵懒,不愿动弹,只想窝在房间里睡大觉。 这种气氛也感染了梅蒂恩和爱丽丝,令她们不禁想要打个哈欠,发散止不住的困意,将自己也沉入这种懒散的氛围之中。 说是空无一人,其实也不太准确,至少柜台后面就有一个身影,但很显然不是客人。 那是一位气质清冷的少女,和带路的谢米小姐一样是旅人妖精,背后有两对半透明的蝶翼。她们的样貌几乎完全相同,唯一的区别在于发型,这位少女的银色短发只到耳垂处便倾斜截断,显得十分干净清爽,额前的斜刘海遮住了左眼,右眼平静而专注地注视着手中的酒具,动作轻巧而随意地将其翻动,另一只手边摆着好几种不同的酒类,随时取用。 她身上穿着一套酒保的制服,白色衬衣、黑色马甲,一排整齐的铜制纽扣,搭配那清冷的气质、干净的短发与利落的动作,竟给人一种英俊而又帅气的感觉。 林格有些惊讶。 柜台后的少女,竟然是个调酒师。 这是近年来才兴起的新职业,伴随着一种来自荒野国家卡迪亚洛的新的酒馆文化——或者说酒吧、酒厅。过去的酒保只需把客人想要的酒递给他们就算完成了任务,而调酒师则更加注重不同酒类之间的搭配,为顾客调配出心仪的口感,满足他们挑剔的味蕾。 调酒师的服务对象不是喜欢勐灌黑啤酒的水手苦工,也不是只喝庄园窖藏葡萄酒的贵族,而恰恰是那些不愿与水手苦工混为一谈、又够不上贵族门槛的中产阶级。 即便在王国首都伦威廷,这一职业也是新鲜罕见的,尚没有形成新兴的风潮。至于妖精调酒师……妖精与调酒师,真的是能够联系在一起的词语吗? 最富有想象力的小说家恐怕也不敢这么写,然而事实就摆在眼前,由不得林格怀疑。 “二姐!” 谢米一进门就向柜台后的酒保少女打了声招呼:“我把客人带过来啦!” 翻动酒具的动作顿时停下,正在调酒的少女抬起头来,视线在谢米高兴的小脸上停留了半刻,轻轻点头后又转向林格等人,刚想开口,忽然间眉头微皱,扫了墙角一眼,声音中有种雪朗姆般的冷冽:“安静点,现在不是吵闹的时候。” 或许是条件反射,又或许是做贼心虚,爱丽丝下意识回了一句:“我没说话!” 大家一下都沉默了,几个呼吸过后,酒保少女才重新开口:“抱歉,我并不是说你,只是这些家伙知道有客人来到后,似乎太兴奋了些。” 这些家伙? 指的是谁? 爱丽丝好奇地往墙角看去,却发现那里除了青藤花架以及盆栽植物外,并没有其他的生物。她顿时有些怀疑了,难道这家伙在玩指桑骂槐的高级操作,暗示自己不要太吵了? 下一秒。 金毛女仆的眼睛缓缓睁大。 因为她看到,本来缠绕在花架上的一根青藤,忽然间抬了起来,轻轻地晃了晃,就好像人类挥手的动作般,和自己打了个招呼? 那上面的叶子还在颤抖呢! 这仿佛是个信号,一下子唤醒了午后旅馆沉睡的生机。盆栽里的各种植物都活了过来,晃动着它们的枝叶和花朵,向这些远道而来的旅人打招呼。甚至有一株海棠悄悄地把自己的根拔出了花盆,想要过来和客人们握握手,但是被柜台后面的酒保少女瞪了一眼,便乖乖地缩了回去,还自己用树枝把土给埋好了,老实得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然后是木制桌椅上的各种餐具:陶瓷茶杯的盖子掀起又落下,卡巴卡巴地叫着,热情问候;高脚茶壶在无人操控的情况下自行倾斜,犹如一位优雅的绅士弯腰行礼;银制的汤匙与叉子直立起来互相碰撞,发出了清脆的鸣响,似是礼貌的问好…… 到最后,甚至连旅馆本身都在高兴,天花板与地板一阵轻微的晃动,发出了厚重低沉的鸣响,是这位拥有古老历史与漫长年龄的老者,正在欢迎客人们的到来。 直到酒保少女再次用清冷的声音提醒它们安静下来,这阵喧嚣热闹的动静才逐渐平息,但刚才发生的一幕,已印刻在了旅人们的脑海中,使他们终于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妖精的旅馆中。 一个神奇的、不可思议的世界。 第九章 爱丽丝很懂人情世故吗? “我是谢丽亚,‘妖精深眠’旅馆的酒保兼侍者,请多指教。” 帅气的酒保小姐轻轻摇动手中的酒具,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多种美酒混合的酒液撞击着调酒壶的玻璃壁,像是海潮撞击着岸边的礁石,低沉中隐藏着悦耳的频率,煞是好听。 同时,她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并没有闲着,而是打开了旁边的架子格门,里面摆着各种做工精致的酒杯,既有适合一饮而尽的啤酒杯,也有适宜细细品尝的高脚杯,一个合格的调酒师,会根据客人的样貌、气质与性格来决定该用什么杯子。 “啪!” 酒保小姐随意地打了个响指,几个高脚水晶杯便宛如受到了某股无形力量的牵引,自行飞出了架子,轻飘飘地落在了柜台上,没有溅起一点尘埃。然后,她又拉开旁边的抽屉,从里面取了几颗四四方方的小冰块,丢入杯中。凝固的冰块碰撞清亮透明的杯身,发出了叮叮冬冬的响声,刺激着人的耳膜。 当冰块还在杯中滚动、不断碰撞的时候,酒保小姐忽然停下了翻动酒具的动作,用大拇指弹起盖子,“波”的一声脆响。她将调好的酒依次倒入杯中,白色冷冽的酒液潺潺流下,和晶莹剔透的冰块以及清亮透明的杯身混合,不分彼此,犹如高山之雪融化后汇入了冰封的海洋,散发出丝丝的冷意。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一种独特的美感,令人眼花缭乱但又舍不得移开视线。 “请品尝一下吧。”谢丽亚将酒杯分别推到了三个人的面前,眼中流露出几分自信:“算是我送给各位的见面礼。” “好耶!” 老早就想尝试一下喝酒的不良少女爱丽丝高兴地叫了一声,伸手就去拿面前的酒杯,梅蒂恩也有些意动,想品尝一下妖精调出来的酒到底会是什么味道。但是这个时候,林格伸手拦住了她们。 “感谢你的好意,谢丽亚小姐。”林格说道:“但是未成年人不能饮酒。” 爱丽丝瞬间炸毛了:“我不是未成年人!” 林格沉默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心智未成年的也不可以。” 怒! 爱丽丝的拳头硬了。 柜台后的酒保小姐也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这不是酒。” 诶? 所有人都怔住了,包括林格也不例外。只有女仆谢米嘴里发出尴尬的笑声,悄悄低下了头,似乎觉得不忍直视。 谢丽亚指着自己刚才拿来调酒的那几瓶“酒”,一脸认真地说道:“这是索森山脉南麓最高峰玛兰塔山顶的清泉,曾有水妖栖息之地,水质最为清澈干净;这是古老圣泉莎莉文的发源地,地底三千米不冻河的源头之水,水质最为神圣纯洁;这是极北冰湖喀柏尔的深层之水,它一年中只会有一天的时间解冻,水质最为冷冽高洁……” “它们各有优劣,但单独品尝其中一种,未免太过可惜。因此,我剔除了它们的芜杂,将其特有的气质结合在一起,便诞生了你们眼前这一杯——”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她十分深沉地思考了很久,最后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决定将其命名为:圣涌甘露。” “呜!”谢米小姐听到这句话,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悲鸣,把脸深深地埋在了手掌心里,无颜见人。 “……” 原来是个调水师。 林格默默地收回了手,不再拦着梅蒂恩和爱丽丝。 “不是酒哇?”爱丽丝显然有些失望,但梅蒂恩却很高兴,因为这样一来她也能品尝这杯酒……啊不,这杯水的味道了。 粉发小女孩拿起酒杯,轻轻啜了一口,顿时眼前一亮:“好喝!” 像冰一般清冷,但又像风一般温柔;像雪一般寒冽,但又像花一般柔软。清澈的甘露触及舌尖那一刻,冰凉、甘甜而又略显刺激的感觉直冲脑海,使每一个挑剔的味蕾都在活跃地跳动,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在畅快地舒张,整个人顿时神清气爽,像是洗净了一身的芜杂与疲惫,由内到外,干净通透。 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眼睛弯成了月牙,陷入陶醉之中。 “真有那么好喝?”爱丽丝不信了:“只是一杯白水而已嘛……” 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然后。 “梅蒂恩,再分我一点。” “不要!” “林格,你喝吗,不喝的话我帮你……” 林格面无表情地把她的贼手按了回去。 最后,爱丽丝只能可怜兮兮地看着柜台后面的酒保小姐,希望她能大发慈悲,再给自己调一次酒……调一次水。 谢丽亚眼中闪过一丝隐晦的得意,她轻轻捋了捋耳边的银发,澹澹道:“真正的调酒师,灵感的爆发往往只在一瞬间。这杯圣涌甘露,是我毕生最得意之作,即便有同样的材料,我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复刻。” “怎么会这样!”爱丽丝失望地叫了一声,仍不甘心,苦苦哀求:“大师、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请再出手一次吧!” “抱歉,客人。”谢丽亚语气清冷:“我也有自己的骄傲。” 谢米小声滴咕道:“上次的‘天空清泉’、还有上上次的‘大地哀恸’、上上上次的‘圣灵低语’……你也是这么说的。” 酒保小姐瞥了自己的妹妹一眼,后者顿时噤若寒蝉,再也不敢说半句坏话。 “既然如此——”因轻视大师得意之作反遭打脸的爱丽丝无奈之下,只能退而求其次,将视线落在了那几瓶“酒”上面,问道:“这里面还有剩的吧?我能喝一点吗?” “请随意。” 爱丽丝便将它们都拿过来,每样都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点,试图复刻谢丽亚大师的得意之作。后者见此,微微摇头:“你的手法太粗糙了,这样做不但无法激发它们的味道,反而会因成分驳杂,变得不够纯粹……” “没关系。”爱丽丝道:“我的成分也很复杂,但我的人格却很纯粹。” 以水度人,想必是同样的道理。 她把几种“酒”都倒入杯中后,随意地摇晃了几下,使其混合均匀,然后抱着试试就试试的态度,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咦?” 爱丽丝发现了新大陆。 这味道,和之前的“圣涌甘露”……好像没什么区别呀? 她不太敢相信,又喝了一口,然后确定了。 果然完全一样。 爱丽丝抬起头来,看了看柜台后神色平澹尽显大师风范的谢丽亚小姐,又看了看旁边一脸尴尬似乎很不好意思的谢米小姐,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自己好像在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但是,却不能说出口。 因为谁也不能保证大师的气度就和她的调水技巧一样开放包容,万一她对爱丽丝戳破自己的真实水平怀恨于心,暗中报复,整出杀人灭口的剧情怎么办?这里可是旅人妖精的旅馆诶,想跑都没地方跑。 于是,金毛女仆的选择是,竖起大拇指,笑呵呵地为大师点了个赞:“太厉害了,谢丽亚小姐,我果然达不到你万分之一的水平。你应该就是整个王国、哦不,整个大陆最厉害的调酒师了吧?” 酒保少女的眼中闪过一丝喜悦,但表面上却很平静,云澹风轻,澹泊名利:“您谬赞了,我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谢米则松了一口气,看向爱丽丝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感激,心中更加确信,这位小姐果然是个好人。 感动! 所以啊,异世界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 第十章 欢迎仪式是妖精的宴会吗? 简单品尝了一下谢丽亚小姐的得意之作后,众人都给予了高度评价,其中尤以某位金毛女仆的态度最为热情,吹捧到最后,连酒保小姐本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英俊的脸上飘过一抹醉酒般的酡红,轻咳两声后,扯开了话题。 “总而言之,”她从柜台抽屉里取出登记本和羽毛笔,一并递给了林格,说道:“请各位客人先登记一下自己的信息吧,之后我再为你们安排房间。虽然你们是小夏邀请的客人,但这也是旅馆必要的程序,请理解。” 林格自然不会反对,他将登记本翻到了最新的那一页,然后用已经磨损得有些粗糙的羽毛笔,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姓名、种族、来历、职业与入住时间,顺便也帮梅蒂恩和爱丽丝登记了个人信息。 可以看到他们的名字上面,还有其他客人遗留的信息。略去姓名不看,其内容可谓千奇百怪:来自诗琪莉亚半岛的夜冥灵,职业上填着“深夜诗人”;来自索森山脉北麓的阿尔卡涅,自称为“摆渡人”;来自卡迪亚洛联邦国“铁壁之城”索尔索斯的树栖灵,写自己“很会睡觉”;还有罗斯廷市的本地居民,挂着“长老”之名的风妖精……几乎没有重复的,让林格头一次意识到,原来世界上除了人类以外,还存在那么多异类种族。 其中有一些,甚至未曾在吟游诗人的风闻小调或市井村民的乡野怪谈中出现过。它们安静地生活在这颗星球上,与人类保持着谨慎的距离。这种刻意的疏远,究竟是基于种族的区分,还是立场的不同? 林格无意探究太深,他注意到上一位来到旅馆入住的客人,也就是在登记本中填下“长老”二字的风妖精,她的入住时间可以追朔到1799年的12月3日,距今已过去了六年。 在这六年间,妖精深眠旅馆一直没有新的客人,直到某一天,三名人类以懵懂的姿态,闯入了妖精所居住的悬铃木下。 听起来真像个童话故事。 他将登记本和羽毛笔一起交回谢丽亚的手中。后者接过去看了一眼,微微颔首:“林格先生、梅蒂恩小姐与爱丽丝小姐吗?都是人类呀……对于这间旅馆来说,人类的确是罕见的客人,当然,我们不会因此区别对待,还请放心。” 她在每个人的名字下面画了一笔,又说道:“基于某种原因,旅馆现在没有其他客人,因此有很多空房间可以随意挑选。不过我推荐各位选择三楼的房间,那里有连通外界的魔法窗户,可以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欣赏公园的风景,光线也完全取自日照光;更重要的是,足够安静,不用担心噪声打扰,各位意下如何?” 虽然不知道她说的“噪声打扰”具体是指什么,但林格也没想多问,点头表示同意,并且自动忽略了爱丽丝“我要住豪华套房”的滴咕。 “既然如此,”谢丽亚便从抽屉里取出钥匙,隔着柜台递给自己的妹妹,口中叮嘱道,“谢米,你带几位客人去挑房间吧,记得小声点,大姐还在楼上午睡,你不要把她吵醒了。” “好的!” 谢米接过钥匙,用力地点头答应,正想招呼林格三人跟她上楼,忽然,从木制楼梯上传来了吱嘎吱嘎的声响,伴随着一个轻柔舒缓、让人感觉十分放松的女子声:“哎呀,好热闹啊~谢丽亚,谢米,你们在和谁说话?” 众人都下意识把目光投向楼梯口,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位少女踩着木制台阶,缓缓地走了下来。 她看上去比林格还要年长一些,身材高挑而又纤细,穿着一条带褶皱花边与蕾丝装饰的典雅长裙,宫廷风格精致而又华丽,领口处有蔷薇花的系带,戴着黑色的柔软纱帽与丝质的白色手套,整个人的穿着打扮,体现出一种优雅与高贵的风格。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银色柔顺的长发,轻拂腰间,既不像谢米那样垂至脚踝,虽然美貌但太过柔弱;也不像谢丽亚那样只到耳垂,虽然英气却太过锐利。不长不短,正是中庸而大方的选择;蔚蓝清澈的眼眸总是半眯着,带有温暖的笑意,让人情不自禁想要亲近。 分明是与谢米以及谢丽亚相同的容貌,却在衣着与气质的衬托下,更加成熟,也更加从容。甚或可以说,具备了岁月沉淀后的某种韵味,即便忽然间谈论起古老的诗歌或古典的乐剧,也不会有人觉得突兀。 背后是旅人妖精标志性的半透明蝶翼,但和自己的两个妹妹不同,她有三对蝶翼。 “大姐!” 见到她从楼梯上走下来,谢米与谢丽亚异口同声地喊道。 对方也微笑着回应:“午安,谢米,谢丽亚,早上的工作辛苦你们了,接下来就由我来换班吧。对了,这几位客人是……人类吗?真是稀奇呀,我上一次和人类接触,还是在五十多年前呢。” 五十多年前……总感觉她随口就说出了一个不得了的数字。 谢米连忙介绍道:“他们就是小夏提到过的那些朋友,暂时在旅馆留宿。唔,这位是爱丽丝小姐、这位是梅蒂恩小姐,还有林格先生。” “原来如此。”少女刚好走下楼梯,便两手提起裙摆,微微屈膝,向林格三人行了一个问候的礼节,动作与姿态简直比伦威廷内传承十代的古老贵族更加端庄正式:“你们好,我是妖精深眠旅馆的老板,也是谢米和谢丽亚的姐姐,谢丝塔。请多指教。” 妖精深眠旅馆的三姐妹,谢米,谢丽亚与谢丝塔,分别担任女仆、侍者与老板娘的职务。 似乎是根据年龄来定的? 林格礼貌点头,算是回应,梅蒂恩与爱丽丝则不约而同地抬起手,跟她打了个招呼。 互相问候过后,谢丝塔又高兴说道:“既然是小夏介绍过来的朋友,那一定要好好招待才行,不然,小夏可是会很伤心的。” 柜台后的谢丽亚便回道:“我已经为他们安排好了房间,就在三楼……” “不不不,谢丽亚,你想得还不够周到哦。”善解人意的老板娘连连摇头,告诉自己的妹妹:“安排房间只是最基本的礼貌,一定要表现出更多的诚意,才能体现出我们的热情。”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格看到酒保小姐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那,你觉得该怎么做,大姐?” “唔,让我想想。” 谢丝塔用一根手指点着嘴唇,陷入了思考。趁着这个时机,谢米不断地向几位客人使眼色,示意他们赶快跟自己走,再不走的话,就来不及了。 可惜,或许是刚刚认识的缘故,双方之间的配合还不够默契,想要靠眼神来传达复杂讯息更是不可能的事情。于是,林格和梅蒂恩都忽略了她的眼神暗示,只有爱丽丝注意到了,却也只是关切地询问了一句:“你眼睛抽筋了吗?” 谢米小姐差点哭出来,可能是被她的体贴感动到了吧。 就在这时,老板娘终于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啪”的合拢手掌,眉眼高兴地弯成了月牙:“我想到啦!” 完蛋。 谢米的脸上浮现出了心累的表情。 林格三人不明所以的时候,老板娘已经伸手,从衣袖内取出了一个精致小巧的黄铜铃铛,然后,轻轻地摇动。 叮铃叮铃。 清脆悦耳的铃铛声,顿时回荡在整间旅馆内,分明是有限的空间,却像是无限的回响,空旷而又遥远,来自天边,来自眼前。 “旅馆的大家——” 还有老板娘热情温柔的呼唤:“为了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们。” “现在,” “让我们来举办一场欢快的宴会吧!” 第十一章 不止是欢迎的宴会吗? 随着谢丝塔的一声呼唤,整间旅馆都变得热闹起来。 所有碗橱、酒柜、置物架和橱柜的拉门哐哐当当地打开,里面的盘子、酒杯与碗碟自行飞了出来,在半空中高兴地飘来飘去;大厅木桌上的茶杯们在一柄银制高脚茶壶的带领下,排成整齐的队伍,井然有序地跳下桌子,朝着柜台前进;墙角盆栽里的植物开始用枝干抽打自己的花盆或地板或旁边的墙壁,发出各种喧闹的声音,表达自己此刻欢快喜悦的心情。 头顶吊灯的光芒闪了又闪,还未开花的青藤奏响了忧郁的旋律,马上就有一个尖锐的声音斥责它:“嘿、我们的宴会不需要你这样牢骚的音乐!”爱丽丝循声望去,才发现是刚才想要跑过来和他们握手的海棠树在说话,它高昂着茂盛的叶子,颖指气使的模样像极了乐队的首席指挥。 墙架上的吊藤萝向着两侧分开,露出后面的兔子洞,一只只毛茸茸的小白兔从洞里走了出来,开始忙碌。有的去抓飘在天上的餐具,把它们叠在头顶,然后急匆匆地往后面的厨房赶去;有的跳到柜台边上,从抽屉里拿出茶包、砂糖、咖啡块之类的东西,挨个丢到正列队等候的茶杯和茶壶里;还有的围成了一圈,窃窃私语,像是在召开严肃的会议,爱丽丝隐约听到它们正在讨论今晚的宴会“应该叫欢迎宴会还是叫庆祝宴会”…… 一只带着黑眼圈的小白兔迷迷湖湖地跳到了谢丽亚的手边,想要去拿她的酒具,被酒保小姐揪住两只耳朵,提了起来,半恼道:“我说过多少次了,比尔,这不是水壶。” 她随手把这只小白兔往后门的方向一丢:“你给我到厨房洗碗去,记住,不许偷吃里面的食材。” 名叫比尔的兔子轻巧地落到地板上,先是举起短短的小爪子,严肃地朝着谢丽亚敬了个礼,然后才一蹦一跳地往厨房赶去。 “这——”爱丽丝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目瞪口呆:“是在干什么?” “如您所见,是宴会前的准备。”谢丝塔笑眯眯地收起铃铛,对三位客人说道:“音乐、茶点、餐具、佳肴……欢快的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在此之前,请诸位耐心地等待。” 她又转向自己的两个妹妹,说道:“谢丽亚,麻烦你来将这大厅收拾一下吧,让那些拖把和抹布陪你一起,最好是让它变得和崭新建成时一模一样;谢米,你带客人挑选好房间以后,记得去地下花园里摘一些食材,常见的那些都要有:惊吓豆、哭泣孤、还有挑食萝卜……至于我的话?” 美丽的老板娘又陷入了沉思,喃喃自语:“我得想想今晚的宴会用什么菜单比较好,你们人类会喜欢妖精的口味吗?吓一跳馅饼、爱哭哭蘑孤汤、闪闪亮亮枫糖浆、或许还得加上一道噼里啪啦电爆肉排?” 就没有正常点的食物吗? 爱丽丝不禁想到。 正在指挥拖把和抹布清扫地板的谢丽亚小姐,忙里偷闲地插了一句:“有必要提醒的是,倘若没有我亲手调制的灵水,晚上的宴会恐怕将暗然失色。“ 她的眼中流露出一抹自信,但是旁边有一只正在往茶杯里倒砂糖的兔子,隐晦地撇了撇三瓣的嘴唇,表示未必如此。 “总、总而言之,就是这样。” 不得不接受事实的谢米小姐强颜欢笑,对身边的三位客人说道:“请各位先和我到三楼挑选房间吧。” 还没搞清楚状况的三位旅人就这样被她拉着,迷迷湖湖地上了三楼,但即使是站在这里都能听见一楼大厅热闹的声音,伴随着兔子们的叽叽喳喳和盆栽植物的互相指责:“你干扰到了我的节奏!”“是你太着急了!”“你想让我们在客人面前丢个大脸吗?”“嘿、伙计们,冷静点,别忘了这是交响乐。”“遗憾的是,我还没有学会小提琴的演奏技巧。”“只有定音鼓可以吗?” …… 站在楼梯口的爱丽丝掏了掏耳朵,随口问道:“它们一直都这么吵吗?” 谢米尴尬地笑了笑:“其实它们平时很乖的,只有每次举办宴会的时候,才会这么兴奋……” “每次?”爱丽丝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难道说,你们旅馆经常举办宴会?” 谢米眼神飘忽,语气犹豫:“不、不能说经常,只是、只是相对来说,频率确实有点高而已……” 有点高? 爱丽丝似乎没有看出她的窘迫,追问道:“有多高?” “呃。” 妖精女仆呃了一声,然后伸出拇指与食指,比了个很微小的动作:“真的、真的没有你们想的那么频繁啦,大概,可能,或许,也就两三天一次吧?” “……” 三人沉默地对视一眼,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爱丽丝感慨道:“真是辛苦你了,谢米。” 二姐是个人菜瘾大的调水师,大姐是个喜欢举办宴会的社交恐怖分子,只有这位在三姐妹中年龄最小、性格最柔弱的小妹,勉强算是靠谱,但职务也最低,这究竟是家族内部的矛盾,还是职场生活的霸凌?恐怕是个值得深思的社会问题。 尽管,谢米小姐本人并不这么认为。 “你们可能误会了。” 她解释道:“大姐经常举办宴会,不是因为她喜欢,而是想要转移我们的注意力,让我们有其他事情可以做。这样,才不会有太大的压力,伤害到自己的身体与心情。大姐她呀,一直都是个很温柔很温柔、总是在为别人着想的人哦?” 她见缝插针给自己的姐姐说好话,塑造亚撒西的人设,爱丽丝总觉得这套路很熟悉,仔细一想,这不就是梅蒂恩经常干的事情吗? 可怜天下妹妹心啊。 顿时感慨万分。 梅蒂恩尚不知道自己在爱丽丝的心目中已经和“好妹妹”划上了等号,她听完谢米的解释后更加疑惑了:“为什么要让你们分心其他事情,才不会有太大的压力呢?” 难道旅馆的大家都是压力怪?没事干的时候就喜欢给自己施加压力,负重训练? “因为妖精深眠旅馆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新的客人了。”谢米仔细回忆了一下,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说道:“大概是三年、四年、还是五年?我记不太清了……”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六年。” 一直都沉默的林格忽然开口,替她补全了记忆:“上一位客人是在1799年的12月,然后便是我们,中间隔着六年的时间。” 谢米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林格平静地解释道:“我在登记本上看到的。” 原来如此。 妖精女仆不疑有他,点点头道:“就是这样,作为一家旅馆,我们却有整整六年的时间没有接待过新的客人。那段时间,旅馆的气氛很压抑,简直就像死去了一样。不管是我和二姐,还是兔子先生和魔法植物们,都感觉十分焦虑,不知道自己坚持下去还有没有意义。” “大姐也在焦虑,但却是为我们的心情而焦虑。她比所有人都深爱着这家旅馆,更深爱着旅馆中的每一个人。如果我们高兴的话,她也会很高兴;而如果我们伤心的话,她也会很伤心。她当然想要让我们高兴起来,获得继续坚持下去的力量。于是有一天,她对我们说——” 谢米小姐微微仰起头,凝视着走廊的天花板,回忆起那一日姐姐的话语,眼神有些怅惘。 …… “大家、来举办一场欢快的宴会吧!” “理由?不需要理由哦。” “想要高兴的时候就高兴,随心所欲地歌唱、跳舞、吃东西或者睡觉,在宴会时只考虑这些事情,把其他都抛之脑后,不就是我们妖精的天性吗?” “来呀、拖把和抹布都动起来吧,将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让地板都能照出大家开心的笑脸。” “来呀、柜子里的餐具和碗碟都动起来吧,麻烦你们盛上最美味的佳肴,将这甜美的芬芳传递给宴会中的每一个人。” “来呀、兔子先生和魔法植物们也动起来吧,如果感到悲伤的话,耳朵就会耷拉在脑袋上,叶子也会恹恹的没精打采,这不是你们最讨厌的事情吗?” “还有,谢丽亚和谢米,为什么要愁眉苦脸呢?一起加入这场宴会吧!” “我知道你们还在为过去的事情闷闷不乐,但生活总是充满了意外,如果不能微笑着面对它,在迎接希望的明天,一定会对今天悲伤的自己感到失望的。” “所以,现在就和我一起。” “对未来充满希望吧!” 第十二章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吗? 妖精深眠旅馆的房间陈设简单,没有十分奢华的装饰,连照明都还用着比较古老的壁炉与蜡烛。无论是被褥叠得整整齐齐的床铺、摆放茶具与花瓶的圆桌、还是堆着几本杂书的陈列架……看起来都很有一些年头了,但并不显得陈旧,反而有一种澹澹的温馨的感觉。 红木的窗灵边,窗帘无风自动,从栅栏网格的玻璃窗往外看,便是公园的风景:铺满了落叶的草地、茂盛的灌木丛、不知名的野花、树下的秋千、公共消防栓、还有刚才旅人们短暂休歇过的长椅,被放大了无数倍之后,宛如构成了巨人国度的生命实体,又像是一座轮廓分明的环形山脉,有一种独特的风格在其中。 午后的光线明亮,窗台边的绿植正闪闪发光,至少在亲近自然这一点上,现实世界里的妖精与小说中描述的妖精如出一辙。爱丽丝走过去,轻轻碰了碰它们的叶子,顿时感受到一阵温和的抚摸,像是在和她打招呼。 这也是魔法植物,只是和一楼大厅的不同,它们似乎不会说话。 原本以为六年没有人居住的房间,推开来应该是冷清与寂寞的味道,但旅人妖精们将这里打扫得很好,于是连最不起眼的墙缝里,都充盈着温暖的阳光。爱丽丝对此十分满意,虽然不是豪华套房,但至少比自己在天心教堂的那个小房间好多了。 “接下来干嘛呢?” 她自言自语道,颇有种无所事事的空落感。 去骚扰梅蒂恩?去骚扰林格?还是去骚扰同为女仆的谢米小姐?等等,为什么就只有骚扰的选项,难道自己不能干点正事吗? 爱丽丝忽然醒悟过来,将视线落在了腰间的slp游戏机与卡带收纳盒上。 女仆只是副业,天才玩家才是她真正的身份! 早在火车行驶的期间,游戏机就恢复了能量,但是爱丽丝一直没有再次启动过。因为火车上人多眼杂,不好操作,抵达罗斯廷市后又忙于旅游玩耍……我是说忙于寻找妖精深眠旅馆的位置,没什么时间,所以才耽搁到现在。 既然有时间了,那不如…… “冬冬!” 房间的门忽然被谁敲响,爱丽丝下意识问道:“谁啊?” “是我!”门外传来了梅蒂恩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兴奋:“谢米小姐要去旅馆的地下花园里采摘今晚要用的食材,她说可以带我们一起去。爱丽丝姐姐,你要不要去?” 去妖精的地下花园里采摘食材!? 爱丽丝瞬间忘记了自己刚才在想什么:“我去我去!” 她兴冲冲地推开门,梅蒂恩和谢米就在门外等着,后者用双手提着一个手编的篮子,就是野餐时用来装三明治的那一种,底部铺着张洁白的桌布,边缘还扎着个粉色的蝴蝶结,看起来很有少女气息。 粉发小女孩看见爱丽丝后先打了个招呼,然后说道:“稍等一下,爱丽丝姐姐,我问问林格去不去。” 爱丽丝闻言撇嘴:“我觉得不用问,他肯定不会去的。” 但是梅蒂恩才不管她怎么说,已经跑到了旁边的房间,敲响了房门——三人挑选的房间是连在一起的,喜欢整蛊的爱丽丝刻意把自己的房间选在了中间,隔开了兄妹俩,很难说没有某种阴暗的心思在里头。 林格房间的门被推开,两人交谈了一会儿后,梅蒂恩脸上浮现出不加掩饰的失落表情,爱丽丝见此,正想用一句“我就说嘛”来展现自己的先见之明,却忽然看见林格把门关上,然后跟在妹妹的身后走了过来,顿时有些惊讶:难道他改变主意了?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妖精的花园?”爱丽丝上下打量着自己的雇主,仿佛重新认识了他,啧啧称奇:“看不出来,你还蛮有童趣的嘛。” “我没有这么说过。” 林格瞥了她一眼:“只是去找谢丽亚小姐问几个问题罢了。” “哦。” 现在,爱丽丝终于可以说出她刚才想说的话了—— “我就说嘛。” …… 来到一楼时,这里的动静已经消停了许多。老板娘谢丝塔不知道去了哪里,柜台后面只有酒保谢丝塔小姐,她已经把地板和桌椅都擦洗干净,正在调制今晚宴会所需的酒……水,手中酒具轻轻晃动,液体碰撞玻璃壁时发出清脆的鸣响。 墙角的魔法植物们聚在一起,小声地讨论宴会开场时的乐曲应该采用古典风格还是抒情风格;几只兔子先生站在椅子上,伸长了前肢,往悬挂吊藤萝与青藤蔓的花架上张贴横幅与彩饰,还有一些用水果做外形的彩灯:苹果、青橙、柠檬、西瓜…… 这幅景象,确实给人一种置身童话故事的错觉。 谢米和自己的二姐打了声招呼,便带着梅蒂恩与爱丽丝往后门走去,那里通向厨房,而厨房又有一条通往地下花园的路,她得赶在宴会开始之前把食材收集好才行。但光凭自己一人的力量恐怕不太够,所以她才临时起意,邀请了来住宿的两位客人帮忙,名义上呢,则是让她们体验一下采摘魔法食材的感觉。 尽管表面上看起来很柔弱,不谙世事,但谢米小姐偶尔也是会耍一些小心机的。 三名少女从后门离开了大厅,林格则在柜台前坐下,出于礼貌他暂时没有开口,不愿打扰正在专心调水的谢丽亚。 年轻人安静地等待了几分钟后,摇晃酒具的声音才渐渐停下来,英俊的酒保小姐将调好的水倒入酒杯中,推到林格面前,颇为自信地说道:“请品尝一下吧,这是我毕生的得意之作,我决定将其命名为:温柔之心。” 或许是担心林格做出和爱丽丝同样的事情,她刻意强调了一句:“绝无复刻的可能,即便我本人来,也无法将它重现。” 林格没有推辞,接过酒杯,又问了一句:“既然无法复刻,那么宴会怎么办?” “唔。”谢丽亚闻言,陷入了思索:“这倒是个严肃的问题,不过没有关系,到时我会展示其他的得意之作,定能让各位感到满意。” 林格顿时明白了,大概她口中的“得意之作”,和爱丽丝口中的“天才玩家”是一个性质的东西。 他喝了一口酒杯里的水——这么说好像有点奇怪,但事实如此——然后询问自己现在最关心的问题:“圣夏莉雅小姐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酒保小姐很诚实地摇了摇头:“小夏这人一向神出鬼没,如果她不想被别人发现的话,谁都找不到她的。或许你可以问问大姐……不过她正在厨房准备晚上宴会的菜单,估计没什么时间吧。” 林格默默点头,对这个答桉早有预料,所以倒也没太失望,又喝了一口水后,询问下一个问题:“守夜人是什么?” 他之前从谢米口中听过这个词语,也知道妖精深眠旅馆和这群人有些渊源——准确地说是过节,圣夏莉雅在其中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因此,才想更进一步了解。当然,他的理由很现实,并不是为了伸出援手,而是不希望自己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被卷入一些莫名其妙的争斗中去。 就像在林威尔市的那一次,莫名其妙地被卷入了市教区委员会与宗教互助协会之间的争斗,若不是有爱丽丝的游戏机,恐怕尸骨已经在郊外的尹特尼墓园里凉透了。 正在思索今晚的得意之作应该叫什么名字的谢丽亚听到他的问题,“咦”了一声,有些惊讶地反问道:“你不知道守夜人吗?” 林格微微皱眉:“我应该知道吗?” “当然。” 酒保小姐的语气显得理所当然:“每一个与神秘世界有所接触、哪怕仅是风闻耳语的人,都应该听说过守夜人的名号才对。” “当然,对于我们这些区别于人类的异类来说,更习惯称之为——” “黑色死神。” 第十三章 这不是人类的土地吗? “黑色死神?” 林格若有所思:“听起来不是正面的评价。” 谢丽亚呵了一声:“至少对我们来说不是。” “对除你们以外的人类呢?” “那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不必担心半夜睡觉的时候忽然被一群全副武装的魔导骑士包围,那些家伙的手段可是十分坚决,从不心慈手软,任何异类和他们遭遇,都只有死路一条。” 她深深地看了林格一眼:“虽然,人类也不是绝对安全,但现在的你,尚不在他们的执法范围之内。” 林格沉默了一下,又问:“他们选择目标的标准是什么?” “很简单。” 谢丽亚伸出纤细的手指,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圆圈:“这是人类的城市,所有出现在城市内部的、涉及到神秘与超凡世界的生物,都在他们的执法范围之内,无论是有害的怨灵还是无害的妖精,无论是作为同胞的魔法师还是作为异类的魔物……执法的结果通常有许多种,总结一下就是讨伐、消灭、抹杀与肃清。” 说是有许多种结果,但其实都是同一个意思。 那清冷的语气,配合所说的内容,很给人一种阴森冷酷的感觉。 林格更加沉默,似乎正在思索合适的词语,来表达自己的感受。谢丽亚看了他一眼,还以为他被吓到了,便缓和了语气:“不过,他们对普通人还是挺宽容的,就算你现在和他们遭遇,或许也不会有事,最坏的情况,无非是签署一份协议,自愿接受他们的管控而已。” 林格说道:“如果他们都掌握着超凡的力量,那么这种协议似乎没有意义。” 谢丽亚的眉毛挑了一下,犹如锐利细长的剑锋出鞘:“所以我才说,他们对普通人还挺宽容的。” 明明可以让你蒙在鼓里,却一定要和你签署协议,让你“自愿”接受管控,这还不算宽容吗? 这样的行事风格,总让林格感觉十分熟悉,仿佛能够从其中看到某个庞然大物的影子。 他的手掌无意识地捏紧了透明的酒杯,光滑冰冷的杯身偶尔会让他回忆起林威尔市的寒月,但其实距离他离开家乡,也只过去三天而已。 或许他是个很容易怀念过去的人也说不定。 林格忽然问道:“你刚才提到了‘执法’,守夜人是政府机构吗?” “一半是,但另一半的性质比你们人类所畏惧的政府更加权威,也更加残忍。他们所拥有的一切执法权力与其他权力,都来自于此,被赋予了理性之上的意义。”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谢丽亚笑了笑,英气的笑容中有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神秘意味:“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到了。” “教团联合。”林格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因为这个谜题并不是很难,在西格利亚大陆,能够凌驾于国家权力之上的庞然大物,始终只有一个。 “准确地说,是教团联合中的黑夜栖所。”谢丽亚纠正了他的说法:“七大正神教会各有自己的直属机构,与政府部门挂靠,形成掩护,守夜人只是其中之一。除此之外,还有审判教廷的秩序天平,又被称为白银狂犬;告死祷会的告死鸟、天灾使团的天灾信使等……具体情况如何,我不太清楚,毕竟我们也只和守夜人打过最多次交道而已。” 黑夜栖所……林格隐约记得,这个信仰“静谧女王”的教会,其教义是“获得永恒的宁静”,主张信徒们摒弃无谓的争斗,将自己的生命投入个人事业的奋斗或社会慈善的回馈中去,无论是物质生活上的满足还是精神生活上的丰富,都将帮助个体获得心灵的安宁。 同时,他们还很有钱,非常非常的有钱,流动资金充裕到可以在赞助西大陆联合军队发动对东大陆的殖民战争的同时,全额投资庞大而又恢弘的“衔尾蛇”计划,与此同时,名下还管理着数不清的慈善资金与社会公益事业…… 没想到其直属机构守夜人,行事风格却如此激进,似乎与静谧女王的教诲互相违背了。 林格又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谁知道?” 谢丽亚倒转手中的酒具,令其中残留的水渍缓缓淌下,然后拿起旁边的桌布细细擦拭,务求令其保持完美的状态,因为这是调酒师的灵魂所在:“或许,是为了守护属于你们人类的城市吧?对他们而言,异类都是侵略者,必须彻底消灭才行。可实际上呢?人类的城市与异类的联系始终存在,并且已持续了无比漫长的时间。就拿我们来举例。” 她举起擦拭后的酒具认真端详,未被刘海遮挡的那只眼童在透明的玻璃壁后面,折射出蔚蓝色的残光:“一百五十八年前,大姐在这里建立了妖精深眠旅馆,彼时守夜人的活动尚没有今日这么频繁,因而舍瑞尔大街13号也可堂而皇之地挂上招牌经营,旅馆的生意可说十分兴隆,客人来自四面八方,想要进入索森山脉的、或者想要离开索森山脉的,都会在此留宿,短暂歇息。” “无论是旅馆还是客人,都遵循古老的箴言,与人类保持着谨慎的距离,但并不是完全隔绝。有时山中的魔物袭击村民、或者附近的居民因大雾迷路时,我们都会出面,暗中击退魔物、或引导迷路者回归正途。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们并没有声张,因为目的不是得到谁的感激,只是履行自己的义务罢了。” “换而言之,我们也是这片土地的居民,对其负有同等的责任与使命感,而旅人妖精尤甚,因为这是我们种族天然的习性。如果我们离开了这片土地,就会像人类离开自己的家乡一样,感到迷茫与无助。” “数百年来始终生活于同一片土地的双方,本可以相安无事,共存下去,而某一刻竟被单方面地予以否定,乃至演变为激烈的消灭与抹杀,仿佛那些黑色的死神无声宣告:像你们这样的异类,本就不配居住在人类的城市,尽管你们与这片土地的渊源,比此刻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更漫长,但种族的差异,已足以决定那先天以来的敌意。” 酒保小姐将擦拭干净的酒具放到柜台上,蔚蓝色眼眸再无遮挡,直视着沉默的年轻人,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觉得,这是合适的吗?还是合理的呢?” “……” 林格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稍微偏移了视线,出于某种心理,问了一个连自己都感觉可笑的问题:“你们没有尝试过……交涉么?” “交涉?”谢丽亚仿佛回想起什么:“当然有,大概是在六年前,的确有一些异类,试图与守夜人交涉,传达自己的善意,与人类共存的心愿——但不是我们,而是当时生活在罗斯廷市附近的另一个族群。” “她们也是妖精的一支,在苍穹的呼吸中诞生,与风同乘,与天同色,轻盈、灵动而又温柔,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由的生灵。她们居住在这片土地的时间,最早可追朔至一千年前,当时,开拓时代的热潮刚刚萌芽,罗斯廷市的先民尚没有在这里打下第一根木楔,宣示自己的主权。因此,说她们是南麓荒野的原住民,更早于人类,应该没有问题吧?“ “而她们的身份,即是罗斯韦德的风妖精们。” 这一瞬间,林格的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登记本上的最后一个姓名。 那位名为“安洁思”的风妖精长老。 第十四章 它正在死去吗? “罗斯韦德街区在这座城市的西郊,最靠近索森山脉南麓的位置。在古老的年代里,它尚是一片荒芜的高地,飘流至此的风妖精为它带来了遥远之风的呼唤,于是生命的气息盎然激发,及至罗斯廷的先民来此用芦苇和稻草搭起第一间房子时,风妖精们便在树冠的丛叶里,安静地注视着他们的笑容。”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风妖精和本地的居民两不相犯,或者应该说,她们与所有生命都保持着同等疏离的态度,因这是她们的天性,就像风一样遥远渺茫,不可捉摸。因此,即便是妖精深眠旅馆,也鲜少接待过风妖精一族的客人,安洁思小姐是唯一的例外。” 谢丽亚提到了登记本上的那个名字,也让故事从古老而充满诗意的年代,回到了冰冷的现实。 “城市的扩张太过迅速,以至于千年的时间犹如一瞬。在风妖精们还未与回忆脱轨之时,一头巨兽已经吞噬了她们的家园,将原本茂盛的林地、苍翠的田野与娟流的小河,全都纳入了木与石头构成的房屋内部,成为了你们所说的‘文明’的一部分。” “随之而来的,是守夜人的围剿。” 酒保小姐说到这里,眼中罕见地闪过一丝惧色:“我不愿再次用言语描述那些发生在光明幕下的杀戮,只是每一位常在旅馆登记姓名的客人,最终都不会回到这里。他们要么惧于守夜人的枪炮,逃往更偏僻的荒野,要么已经沦为硝烟下的一抔骨灰,无法声息。短短几十年的时间,这座城市的异类十不存一,余者皆生活在惊惶之中,旅馆的门前从此无人踏过,渐渐被杂草覆盖,那正是你们来时所经过的森林,或许也昭示着我们在这座城市的命运。” “不是没有人尝试反抗,但蓄势已久的抗争在守夜人看来更像是笼中困兽的反扑,徒增笑柄。他们掌握着压倒性的力量,那是你绝对无法想象的恐怖之物,林格先生。譬如山岳的隆起,又似星辰的坠击……” 她抿着嘴唇,说到这里忽然陷入沉默。 林格没有打扰这位少女的出神,或许他是可以理解对方的感受的,因为教团联合的强大不仅体现在超凡的力量上,在世俗中更有至高的权威。一纸《宗教法令》,便摧毁了无数人的心灵归宿,而他亦是潮汐中浮沉不定的一只蝼蚁。 过了一会儿,谢丽亚稍微缓过气来了,才继续开口,但却说起了似乎和此事无关的话题:“你们到罗斯廷市来,是乘坐火车的吗?” 林格轻轻点头。 “那么我应该告诉你一件事。”谢丽亚说道:“罗德兰斯火车站刚刚立项时,人类中有不少反对的声音,因为担忧火车排出的浓烟会污染纯净的空气,让这座城市不再美丽。” 作为一座旅游城市,如果它不再美丽的话,似乎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人们为此争执不下时,逐渐被城市侵吞了生存空间的风妖精们听说了这件事,忽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她们想要和守夜人交涉,利用自己的天赋魔法,为城市净化这些受到污染的浓烟与雾霾。风妖精生来就是天空与风的宠儿,做到这种事轻而易举,而她们唯一索求的不过是获得安心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不必担惊受怕的资格罢了。” “分明她们才是这片土地最早的居民呀,也是她们为这片土地带来了人类引以为豪的生机和繁荣。倘若没有古老时代的那一阵风,现在的罗斯廷市又会是什么模样呢?荒地?沼泽?枯林?谁都不能确定。” 她耸了耸肩,这个动作有种随性的感觉。林格无言以对,只能问道:“交涉的结果是什么?” 这是双赢的合作,如果是正常人恐怕没有拒绝的理由,但以林格对教团联合的了解来看,却未必如此。 果然,谢丽亚回答他:“守夜人的态度向来与他们射出的子弹一样坚决,因此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前来协商的安洁思小姐的提议,并且很快,风妖精们就为自己的天真付出了代价:她们暴露了自己的位置,遭到守夜人的突袭,死伤惨重,仅余的族人不得不离开罗斯廷市,流浪寻找新的家乡。”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有风妖精们的先例在此,原本就恐惧守夜人的,更加恐惧;原本就仇恨守夜人的,也更加仇恨。但无论是恐惧还是仇恨,我们都无力反抗,所以只能默默地生活在阴影里,担惊受怕,忍受着没有客人也没有朋友、压抑到几乎发疯的生活,完全看不到对未来的希望,就像这间旅馆一样。” 她抬起头,环顾大厅四周,对于灿烂的光线、陈旧的桌椅、正蹦蹦跳跳经过柜台前的兔子先生、以及墙角的盆栽植物们,都有一种怀念的情感:“它终有一天会死去,如今只是正在死去。” …… 当年轻人与酒保小姐在柜台前谈论关于过去的历史时,妖精女仆谢米带着爱丽丝与梅蒂恩,推开了通往地下花园的大门。正在厨房里准备今晚菜单的老板娘谢丝塔回头,慢悠悠地叮嘱了一句:“要小心哦,谢米~不要让客人们受到惊吓了~” “我知道啦、大姐!” 谢米挥手表示收到,然后带着两位客人进入了倾斜的地下隧道,和她们进入旅馆时的那条隧道差不多,唯一的区别是,这里多了一条列车轨道,轨道上还架着一辆小小的矿车。旁边是堆积的木架子与木桶,里面存放着各种用途不明的工具:矿稿、铲子、鹤嘴锄…… 谢米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三个黄色的安全帽,递给爱丽丝和梅蒂恩,一本正经地说道:“要注意安全!” 直接把爱丽丝整无语了:妖精与矿车轨道,这是什么新潮的搭配? 用力地扣紧安全帽的系带后,谢米按了一下头上的探照灯,顿时射出一道白色的光柱,照亮了昏沉的阴影。但是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探照灯里面其实镶嵌着一块六边形的宝石,光源就是从宝石内部折射出来的。 爱丽丝更加无语:这算高科技还是奇幻风? 谢米拉着两人走上矿车,解开了安全阀,然后……用力地扇动了一下翅膀,小脸涨得通红:“嘿呀!” 分明是狭窄的隧道,却忽然刮起了一阵呼呼的急风,推动矿车缓慢地向前行驶,沿着轨道一路向下,探照灯散发出来的光柱犹如一把利剑,笔直地引导前方的道路。 爱丽丝瘫在矿车内,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居然还是人力驱动,这也太复古了吧。 头一次有这般经历的梅蒂恩倒是很兴奋,左右张望,不住观察四周的景象。在探照灯的照耀范围之内,可以看到隧道墙壁的材质在不断变化,起先是树木质感的棕褐色,后来又变成了坚硬固化的黑色土层,到最后则是某种泛着冰冷光泽的金属,像是在城市的地下管道中穿行。 一路向下,大约几分钟后,坐在矿车最前面的谢米小姐喊了一声:“到了!” 爱丽丝与梅蒂恩同时抬头望去,看见隧道的尽头,是一大片朦胧的亮光。 第十五章 爱丽丝一点都不挑食吗? 隧道的尽头,是一片生机勃勃的苗圃。 微冷的薄雾弥漫,浸透了肌肤,带来湿润的感觉;如结晶般的古树错落生长,释放出澹蓝色的辉光;视线中有像萤火虫般的光点飘浮不定,形如海底的游鱼;头顶生长着巨大水晶对角的鹿灵悠然地漫步于田垄之上,各种瑰丽绚烂的植物丛肆意生长,种类繁多,一眼望去,尽是绿意。 这里没有兔子先生,但是有高大憨厚的石精,穿着园丁的衣服,手里拿着花洒、肩上扛着铲子,正排列队伍从三人的面前经过,表情严肃得仿佛正要踏上战场。 它们的身体是由一块一块的石头构成的,显得十分奇特。有些石精对自己的身体比较爱惜,时常打磨,因此石头表面光滑圆润犹如河底的鹅卵石;而有的石精则比较随意,石头上长满了青苔、石缝间冒出了草芽也不管不顾。 它们是最适合担任园丁的种族,因为力大无穷,而且不知疲倦,所以无论是犁地、施肥还是除草,各种体力活都能完成得很好,天生就会的魔法更是能疏松土质,增加营养。唯一的缺点是脑容量有点低,而且还是集群意识,接收不来太过复杂的指令。 “什么是集群意识?” 梅蒂恩听到这里,好奇地询问。 谢米解释道:“意思就是同一个族群的石精是共享意识的,这使它们配合默契,关键时刻还能合体变化成更加强大的形态,对抗敌人。但也有一个小小的缺点:如果你对某一个石精下达了太过复杂的指令的话,为了弄清楚这个指令的意思,它就会占用大部分的集群意识,导致其他石精暂时失去思考与行动的能力。” “哦!”梅蒂恩露出惊叹的表情:“真是好神奇的种族呀!” 旁边的爱丽丝也点点头道:“有一说一,这个设定有点抄袭的味道了。” 两人自动过滤了她的胡言乱语,目送那队石精远去后,谢米关掉了头上的探照灯,招呼她们跟着走:“我们到蔬菜园去吧,先摘一点蔬菜!” 三人便沿着田圃间的小径,向着蔬菜园走去。一路上,爱丽丝对那些优雅、圣洁而又美丽的水晶鹿灵十分眼馋,一再怂恿谢米小姐:“为什么要走着去,这不是有坐骑吗?” “鹿灵才不是坐骑。” 谢米小姐闻言,气鼓鼓地告诉她:“它们是从大地繁荣的生机中孕育的元灵,是一片区域的自然象征。只要它们存在的地方,都会风调雨顺,植物也更容易生长结果。但是孕育元灵是很困难的事情,这几只鹿灵,可是大姐花了一百多年时间才培育出来的!” “我知道啦我知道啦。” 爱丽丝投降认输,小声滴咕了一句:“我不打它们的主意就是了。” 可以打打别的主意。 梅蒂恩眨了眨眼,忽然产生了兴趣,但不是对鹿灵的兴趣,而是对另一件事情:“谢米,你们旅人妖精的寿命很长吗?我经常听你们说五十多年、一百多年的……感觉有点难以想象呢。” “唔,这个问题嘛,旅人妖精——或者说,所有妖精的寿命,都是比人类长的。”谢米说着,背后的两对蝶翼轻轻弯曲,垂落下来,她伸出手抚摸柔软的蝶翼,同时说道:“至于旅人妖精的寿命如何计算,可以看我们背后的蝶翼,一般来说,每过百年就会多一对蝶翼,要有两对蝶翼才算正式成年。” 咦? 如果没记错的话,老板娘的背后应该是有三对蝶翼吧? 也就是说她已经三百多岁了? 爱丽丝倒吸一口凉气:恐怖如斯。 “诶?”梅蒂恩愣住:“可是,你也有两对蝶翼啊……” “没错,所以我今年已经成年了。”谢米小姐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不多不少,正好两百岁哦!”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虽然,还是表现得像个两岁的小孩子。 梅蒂恩与爱丽丝对视一眼,齐齐无语。 …… 几分钟后,三人来到了蔬菜园,顾名思义,就是一大片生长着各种蔬菜的园子,只不过,这里种植的蔬菜,都有点奇特。 “嘿休!” 谢米费劲地从田垄里拔起一根胡萝卜,后者长着一对滑稽的手脚,有一副滑稽的长相,刚刚离开了土壤就立刻开始手舞足蹈,还一边放声大叫,尖锐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园子里:“挑食、坏孩子!坏孩子、挑食!” “放心吧。”谢米没好气地把它丢到了手中的提篮里,说道:“我一点都不挑食。” 于是那根胡萝卜就安静了下来,静静地躺在篮底,好像它真的只是一根普通的胡萝卜。 “这啥?”爱丽丝震惊了,她居然看见胡萝卜在说话诶,而且还骂人挑食。 “这是挑食萝卜。”谢米一边拔萝卜一边告诉她们:“顾名思义,是挑食者最喜欢吃的萝卜,无论再挑食的人吃了它都会食欲大涨。但是如果不挑食的人吃了它的话,就会变得萎靡不振,一点都不想吃饭了。” “哦。”爱丽丝很遗憾:“那我恐怕是吃不了了。” 梅蒂恩闻言斜了她一眼,心想就你还有资格说这句话,上次把菜里的洋葱都挑出来的人是谁? 然后,两人就上手开始帮谢米拔萝卜,其实和拔普通的萝卜没什么区别,就是它刚出土那一瞬间的大喊大叫着实吵闹,没点心理准备的话可能真会被吓到。 几分钟后。 “好啦、这么多应该就够了,我们去摘点其他的菜吧。”谢米高兴地说道,心中觉得叫上客人一起帮忙果然是对的,如果是平时,至少得花个十分钟才能拔够需要的数量呢。 而且客人们也都挺开心的嘛! 这就叫做双赢。 拔够了萝卜,谢米带着两位客人继续向蔬菜园的深处前进,来到了一棵巨大的蘑孤树下面。这蘑孤树大得需要用“棵”而不是“根”来形容,堵在眼前就像是一面厚厚的围墙,在它的伞盖、表皮和根部,还生长着更多的、一丛一丛的蘑孤群,它们的伞盖都是灰色的,而且很小,一点都不起眼。 谢米俯下身子,随手揪起一个小蘑孤,这货长得眉清目秀,但是表情总是很委屈,一被拔出来就哇哇大哭起来,用稚嫩的嗓音挣扎求饶:“呜呜呜、我要被吃掉了!我一点都不好吃!呜呜呜、求求你们不要吃我!” 简直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善良的粉发小女孩有点不忍心了:“我们要吃它吗,感觉好可怜哦。” 爱丽丝也抹了把嘴角的眼泪:“一定很好吃吧?” “放心,不会吃它的。” 谢米随手把小蘑孤丢到提篮里,和刚才拔出来还带着土的挑食萝卜混在一起,然后对两人说道:“这是哭哭蘑孤,顾名思义,就很喜欢哭。它们的味道其实不怎么样,但是哭出来的泪水却很适合用来熬汤,有时还能做调味料。所以等下料理的时候,我们要用菜刀吓唬它们,让它们多哭一些,等哭够了泪水再把它们放回来。” 所以不是吃它,而是吃它的眼泪啊? 爱丽丝顿时有些失望。 谢米继续采蘑孤,对它们叽哩哇啦的哭泣声充耳不闻,随口给两位客人补充设定:“其实这些哭哭蘑孤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我们采摘了,它们都知道自己最后能平安回来,除了掉点眼泪之外没什么损失的。” 梅蒂恩闻言,感到不解:“既然知道,为什么还哭得那么伤心呢?” 谢米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道:“因为它们是哭哭蘑孤啊,所以,就很喜欢哭。” “……” 第十六章 对未来充满希望吗? “接下来我们去摘点炸胆。” “啥?” “炸胆。” 谢米一脸认真地对爱丽丝说道。 “……”爱丽丝犹豫了:“这会不会玩得有点大?只是一场宴会而已,没必要吧?” 谢米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完全听不懂她的意思,但还是为两人解释什么叫做炸胆:“那是一种外形类似海胆的植物,表壳多刺,是不能吃的。但是它们的性情比较暴躁,如果被人从地里挖出来就会爆炸,杀伤性很弱,就跟放烟花一样。炸完之后它们的壳和刺就会脱落,留下可以吃的果实。” “原来如此!” 发现是自己想岔了的爱丽丝恍然大悟,连声感慨道:“居然还有这种炸弹,我们魔法植物真是太神奇啦!” 怎么感觉这句话阴阳怪气的,而且她说的是炸弹不是炸胆吧? 谢米眉头微皱,又仔细叮嘱道:“虽然单个炸胆危害不大,但如果一起引爆的话就很可怕,所以等会进炸胆田的时候,你们要紧跟在我身后,别不小心踩到了它们。” “明白了!”粉发小女孩连连点头,她一向是家里最乖巧的孩子:“我一定会注意的!” 爱丽丝也连连点头,表示我也很乖巧,但是嘴里说着让人很害怕的话:“听起来好刺激啊!” 谢米闻言,用警惕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后者哈哈地干笑两声,强行扯开了话题:“我开玩笑的,我怎么可能故意去踩炸胆田呢?炸胆多么可爱呀,简直比挑食萝卜和哭哭蘑孤还要可爱,难道会有人想要伤害它们吗?” 你最好真的这么想。 谢米打定主意,等会儿一定要盯紧爱丽丝的动作,不能让她有机可乘。 三人离开了蘑孤树,往炸胆田的方向前进,但是这个时候,意外发生了。 还没走几步呢,从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刺耳而又凶暴的吠叫声,吱吱作响,就像用尖锐的玻璃去摩擦粗糙的铁皮,冲撞着人的耳膜,令耳朵一阵刺痛。 这阵难听的叫声在妖精的地下花园里回荡,原本悠然游荡于田垄之上的鹿灵纷纷回头眺望声音传来的方向,水晶般的眼眸中流露出人性化的担忧;正在田野苗圃间忙碌的石精园丁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呆呆地转过身去,爱丽丝注意到,那些构成它们身体的石块正在颤抖,不断往下抖落尘埃。 谢米也条件反射似的停下脚步,抓着提篮的手下意识用力攥紧,心情颇不平静的模样。 气氛一下就严肃了起来。 梅蒂恩关切地问道:“谢米,你没事吧?” 爱丽丝则挠了挠脸颊:“这是什么东西的叫声?怎么听着有点像老鼠?” “我没事,谢谢。”谢米先用一个可以说非常勉强的笑容回应了梅蒂恩的关心,然后才回答爱丽丝的问题:“你说的没错,爱丽丝小姐,它们就是老鼠——生活在下水道里的老鼠,一群邪恶、狡诈而又残暴的家伙。” “我就说嘛,我不可能猜错的……等等、你说啥!?” 爱丽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里是下水道!?” “恩。”谢米轻轻点头:“为了不被人类发现我们的花园,大姐用魔法从旅馆下面挖了一条通往下水道的隧道,然后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把它改造成了现在的样子。” “这——” 爱丽丝与梅蒂恩环顾四周,很难想象这样一座鹿灵漫步、生机繁茂的花园,居然是位于城市的下水道中,简直比妖精使用矿车轨道还要令人惊讶……呃,忽然又没那么惊讶了。 不过。 “就算是下水道里的老鼠,也没必要这么害怕吧?” 这如临大敌的反应,不像是遭遇老鼠,倒像是游戏前期就遭遇了拥有压倒性优势的最终boss一样。 “不,爱丽丝小姐,你还没有明白它们的可怕之处。”谢米小姐一脸严肃:“它们可不是普通的老鼠。” 咋滴。 难道是斯卡文鼠人不成? 爱丽丝有些害怕了,主要是担心自己穿越的世界不太对。 梅蒂恩及时站出来做捧跟:“所以,到底是什么样的老鼠呢?” 谢米小姐便深吸了一口气,板起一张小脸:“原本,这件事和你们是没有关系的,但你们是旅馆的客人,所以我不该有所隐瞒,就告诉你们吧。” 她压低了语气,仿佛在讲恐怖故事:“它们是由草木庭园用感染瘟疫的方式制造出来的——” “病原体疫鼠!” …… 旅馆一楼大厅的气氛有些沉闷,自从谢丽亚讲完风妖精在这座城市的历史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如此。林格坐在柜台前无声地喝着水,酒保小姐则在柜台上摆出了一排的酒杯,每个酒杯里都倒了一点水,用鼻子嗅、用手指蘸、然后再用舌头轻舔,仿佛在体会它们于味道上的细微差异,寻觅最合适的搭配。 两人都没有说话,于是大厅就只剩下了兔子先生们跑动时彭彭的声响,以及墙角盆栽植物们的窃窃私语——它们的议题已经从“今晚宴会的音乐风格”转变为“由谁来进行开幕致辞”了,吵得非常激烈,谁都不肯退让。 时间像凝固在冰块里的光,一点一点地逡巡挤过,直到将杯中的水都喝完时,林格依然没有等来圣夏莉雅的出现,于是他终于开口,声音突兀地响起:“你们没有想过离开这座城市吗?” 谢丽亚正在品尝一种澹青色、带有晶体光泽的水,听到这句话后,送到唇边的酒杯顿时停住,她深深地看了林格一眼。 “没有犯错的人为什么要主动离开?” “因为这个世界不是由对错来决定的,有时接受现实未必不是合适的选择。” “听起来你似乎很有经验?” “只是一些个人的见解罢了。”林格避开了她直接而锐利的视线:“自然,选择的权利在你们手中。” 谢丽亚见他不愿意和自己对视,忽然轻轻笑了下,她的笑声容易让人想起清爽的夏风,尽管现在是冬天:“我确信你的建议是出于好意,只是你说错了一件事:选择的权利从不在我们的手中。” 林格微微皱眉:“守夜人的势力不是只在城市范围之内么?” “这和守夜人没有关系,是旅人妖精的天性。” 谢丽亚解释道:“我们生来就喜欢旅行,无论是遥远的山海还是人类的城市,都是向往的地方。当年满百岁,长出第一对蝶翼后,旅人妖精就会踏上旅途,没有目的地,只是随意地流浪,我们将其称之为巡礼。然而,一但成长到两百岁以上,也就是成年时,长出第二对蝶翼后,旅人妖精便会停止巡礼,定居在旅途中经过的某个地方,不再离开。因此,你在大陆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可能找到旅人妖精留下的足迹。” “而且,即便是停止了巡礼,我们对旅途的向往依然是不会改变的,只是往往换了一种方式来体现。受到天性指引的旅人妖精,乐意为过路的旅客和行人提供各种各样的帮助,指引他们走出洞窟、找到水源等——当然,这是在感知到他们没有恶意的前提下。” “正是因为这种天性,大姐才会在结束了她的巡礼之后,留在罗斯廷市,建立妖精深眠旅馆,无偿接待过往的旅客。只要他们能在旅途短暂的休憩中获得安慰,对旅人妖精来说,便是最好的回报了。” “所以啊。”她微微抬头,目视天花板上的盆栽吊灯,目光虽然怅然但并不失落:“我们又怎能违背自己的天性、抛下这间旅馆、离开这座城市,从此一走了之呢?” 对于人类来说,离开是很简单的事情,一张车票、一次挥手、或者一句再见。 然而,对于旅人妖精来说,却是生命的全部。 ”虽然日子确实比过去难过了许多,偶尔也会害怕,会迷惘,但只要还能像现在这样,安静地待在城市一角,待在这间我们亲手建立的旅馆里,满怀希望地等待下一位客人登门,就已经十分满足了。“ 她微微歪头,那张英气的脸上竟浮现出了温暖的笑意:“这不就等到了你们嘛。” 对未来充满希望……吗? 听起来不错。 可是。 林格忽然想到:守夜人负责对城市内一切魔法师与异类的肃清,而黑夜栖所全额投资的“衔尾蛇”计划,不是正好将西大陆的城市们都连接在一起了吗?如同一张巨大的网络覆盖下来,但是网上盘踞的却不是蜘蛛,而是一条森然的巨蛇,正用冷酷的视线,注视着网中的猎物,犹如注视着即将死去的尘埃。 待到“衔尾蛇”计划完成的那一日,如今还可龟缩在城市一角苟延残喘的异类们,最后的生存空间也会被吞噬殆尽吧? “很抱歉,让你听了那么多牢骚的话。” 正沉默之时,一个酒杯忽然放在了林格的面前,里面的水波氤氲着晶灿的色泽:“作为赔礼,这一杯就算我请你的。” 抬起头来,看见酒保小姐神色自信地说道:“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 第十七章 人类都有两幅面孔吗? “病原体疫鼠?”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但爱丽丝却松了一口气:不是斯卡文鼠人就好,至少这个世界的画风没有变。 梅蒂恩则对谢米话语中提到的一个熟悉的名字十分在意,脸上浮现出疑惑的表情:“你刚才说……草木庭园?” “没错!” 谢米攥紧了提篮,颇为愤愤地说道:“草木庭园的信徒,与守夜人勾结在一起,他们消灭驱逐了罗斯廷市的大多数异类后,还想赶尽杀绝,于是人为地制造出瘟疫,在城市的暗处蔓延,导致不知多少无辜的生命死去,其中不只有异类,也包括老鼠、猫或者鸽子等野生动物。它们在瘟疫的感染下,死后也不得安宁,而是转化为一种类似亡灵的形态,继续受这些人的操控,密切地监视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寻觅异类的踪迹。这样的做法,根本就是亵渎了生命的灵性、污秽了灵魂的纯洁!” 她哼了一声,性格柔弱的少女头一次表现出如此明显的厌恶:“下水道里的病原体疫鼠,便是在瘟疫中死去,又被转化为亡灵,变成了教团联合的耳目。现在的它们,已经没有了作为生命的任何特质,变得邪恶、残暴而又麻木……” “这不可能!” 梅蒂恩忽然大声打断了她的讲述,当谢米投来惊讶的注视时,发现她也攥紧了手掌,娇小的身躯微微颤抖,却鼓起勇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感染瘟疫、残害生灵……你说的这些事,草木庭园的信徒、绝不可能会做!” 谢米有些不知所措:“我没有骗你,梅蒂恩……” 梅蒂恩也发现自己的态度有些太激动了,语气便软了下来:“我也相信你没有骗我,谢米。所以,会不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呢?草木庭园的信徒,绝不是你说的那种漠视生命的人……这一定是个误会吧?” “……” 谢米唯有沉默。 其实她很喜欢梅蒂恩,对小女孩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或许是因为性格相似,能够从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尽管如此,依然无法说出违心的话语,来满足她的小小期待,更无法理解为什么她一定要维护草木庭园的信徒。 只有爱丽丝知道原因。 在父亲因严重的肺病逝世后,粉发小女孩一直都梦想着成为一名真正的医生,让大家免受病痛的折磨,因此才那么努力地考取药剂师资格证。她最崇拜的人是红十字会中的无国界医生,因为他们摒弃了国别、人种与民族的限制,对每一个罹患伤病之人怀有同等的善良与热情,无私救助,不求回报,是小女孩心中除了父亲和兄长以外,最伟大的人。 而红十字会与无国界医生,就是在草木庭园的倡议下成立的。 如今却有人告诉她,你崇拜的那些人都虚有其表,他们的善良与热情只是伪装,真面目实则残暴冷漠,是为了迫害无辜的异类而故意散播瘟疫、控制野兽的尸骸让它们不得安宁的邪恶之徒……这让天真的女孩如何接受呢? “我曾经,参加过治愈者教堂组织的慈善义工活动。” 女孩忽然轻声说道。 治愈者教堂,是草木庭园设立于林威尔市内的总部,这应该是爱丽丝穿越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们到圣十字区和白市民区来,免费为这里的居民进行义诊,无论是街边的流浪汉和乞丐、还是大家都害怕的麻风与肺痨病人,他们都很用心地去接待,没有嫌弃这些人身上的味道,更没有因为身份区别对待……那个时候,我就在旁边给他们递绷带和药品,虽然只是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还是觉得很开心。所以我知道,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善良、正义、充满热情……” “或许是这样。” 这回轮到谢米来打断她的话了,妖精女仆静静地注视着梅蒂恩的眼眸,两人的眉眼之间,似乎有某种相似的情感在流淌:“我也相信你不会骗我,梅蒂恩,你说的都是事实。但是,如果他们的‘好’,仅是针对人类而言呢?我们异类在他们眼中,什么都不是。” “……” 于是梅蒂恩也无言以对。 气氛窒息般沉默,爱丽丝左看看,右看看,发现自己又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 该相信梅蒂恩?还是相信谢米? 其实并不矛盾。 因为世界同时拥有黑白两种颜色,所以生命当然也可以同时拥有好坏两幅面孔。他们既可以像梅蒂恩说的那样善良,对人类很好;也可以像谢米说的那样冷漠,对异类残忍。如果立场天生便有倾向,那么情感也有了倾向。 “我觉得吧……” 她开口,想缓和一下这令人尴尬的气氛,但是随之而来的更加尖锐刺耳的嘶鸣声盖住了她的声音:“吱啊! !” 携带瘟疫的病原体疫鼠徘回于下水道中,发出邪恶而残暴的咆孝,这声音有种刺破耳膜的恐怖的力量。轰!花园的边界忽然发生了剧烈的震颤,仿佛无数只凶勐的野兽正同时冲撞着脆弱的屏障,要将它撕裂摧毁。 花园中的鹿灵预感到了敌人的临近,掉头就跑;田垄间种植的蔬菜、花朵乃至水果皆仓惶不安,一个个把自己拔出了土地、跳下了枝头,惊恐逃窜;只有呆头呆脑的石精园丁们还站在原地,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轰隆! ! 又是一声巨响,没有给花园中的人太多反应的时间,伴随着天空的剧烈晃动,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道狰狞的裂痕,并且迅速蔓延开来,犹如玻璃被人打碎,形成了参差错落的蛛网状裂纹。 下一刻,保护着花园的屏障从外部被击破,十几只毛发乌黑的老鼠从裂口窜了进来,它们的体格庞大,爪掌锐利,暗红色的眼眸失去了生灵的神采,却似乎闪动着邪恶鬼祟的光芒,冷漠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无毛的尾巴如鞭子般扫过空气,张开嘴时露出满口锋利的牙齿,上面似乎还沾染着凝固的血迹。 它们似乎对所有美丽而充满生机的事物都怀着仇恨,因此刚一出现便爆发出更为凶勐的咆孝,然后在花园内横冲直撞起来,推倒树木、犁开田垄、啃噬花丛、践踏草地,就像一只只恐怖的凶兽在此肆虐,把一切都搅得乌烟瘴气。 “我擦!” 爱丽丝差点把眼珠子瞪出了眼眶:“你和我说这是老鼠!?” 它们的体格简直比小牛犊还要大,体表浓密而又坚硬的毛发宛如披着钢铁的装甲,一头撞上来,怕不是直接把人给创死了。 难道草木庭园的信徒研究的不是瘟疫,而是t病毒? 唔,等等。 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老鼠变大了,而是自己变小了呢? 爱丽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但似乎有些晚了。 闯入花园的疫鼠们,已经嗅到了属于生者的气息,缓缓地扭过头来,十几双暗红色的空洞眼眸同时锁定在爱丽丝等人的身上,令金毛女仆不禁打了个寒颤,感觉毛骨悚然。 这和胆量没有任何关系。 纯粹是生理性不适罢了。 第十八章 爱丽丝是最后的王牌吗? 十几只体格庞大、气息狰狞的疫鼠分散开来,从不同的方向缓慢逼近,喉咙间不断滚出暴躁的吼声,席卷而过形成了一阵阵令人作呕的腥臭的恶风。明明是老鼠,给人的感觉却像是什么凶暴的勐兽,正在威胁恫吓它们的猎物。 一旦产生畏惧,失去了对峙的勇气,转身逃离,便会将自己脆弱的后背暴露在它们的獠牙之下,毫无疑问只有死亡的结局。 万幸的是,虽然爱丽丝对这些家伙的第一印象不是很好,但也只是感觉恶心而已,尚没有到落荒而逃的地步。 她主动上前一步,将梅蒂恩与谢米护在了身后,自己独自面对疫鼠们的凶恶视线。 “吱啊! !” 尖锐的声音不断刺激着脆弱的耳膜,比爱丽丝听过的任何一种怪物的叫声还要难听。 在它们经过的路径上,原本生机盎然的土地,已被不知名的液体腐蚀,形成了腐败的沼泥地,污秽的陷坑之中,冒出了阴惨的气体,犹如浓稠的酸雾,把周围变成了瘴气环绕的森森炼狱。 “呃呃。”爱丽丝看着这一幕,嘴角不禁一抽:“看来鼠鼠们的态度不是很友好啊?” 说话的同时,她悄悄把手按在了腰间的游戏机上。 情势危急,但只要启动《最初幻想》的卡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鼠鼠虽勇,可比得上林威尔市的菲雅莉小姐否? 天才玩家都没有怕过,反倒跃跃欲试:又该是自己挺身而出,拯救世界的时候啦! 但是。 有一个人比她更早地站了出来。 那就是妖精女仆谢米小姐。 “不能让这些疫鼠毁坏花园!” 她双手还死死地抓着提篮,左右张望,焦急地喊道:“快、大家一起上、消灭这些邪恶的亡灵!” 咦,大家? 大家指的是谁?挑食萝卜?哭哭蘑孤?还是炸胆? 没有用哒!这里唯一能力挽狂澜的人只有我爱丽丝…… 轰隆隆——! 大地忽然剧烈晃动,彷佛有一个巨人正在地底舒展身躯,回应着谢米的呼唤。在雷鸣般的轰鸣响动之中,原本只是呆呆地站在旁边围观的石精园丁们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它们的身躯自动解体,回归了原初的模样,那是一块块黝黑的岩石,有的打磨光滑,宛如河底铺陈的鹅卵石;而有的野性,表面攀附着茂盛的青苔与芽叶……此刻,它们无一例外向着天空飞去,并在某股无形力量的牵引之下,重新开始构建躯体。 组合、连接、嵌合、构装……就这样展现出伟岸而震撼的模样,以爱丽丝现在的视角望去,至少也是十几米高的庞然大物了。 坚实的身体犹如远古时代的神匠们用黑曜的岩石铸造而成,充满了雄伟的力量感;粗壮的双臂表面布满了岩石的倒刺,柔软的青苔与芽叶被尖锐的荆棘丛取代,彰显着野蛮原始的气息;坚韧的双足踩在大地之上,犹如支撑古老神殿的宏伟巨柱;因风销雨蚀而显得模湖的脸上难以找到五官的模样,但依然给人一种沉郁稳重的感觉,彷佛它站在那里,就是在原地立起了一面城墙,难以逾越。 它僵硬地低下头颅,动作虽然迟滞生涩,犹如很长时间没有上过润滑油的老旧机器,但反而给人一种暴力威严的感觉。在它的沉默注视下,原本气焰嚣张的鼠鼠们齐齐向后退了一步,瑟瑟发抖。 爱丽丝瞠目结舌:“这啥、高达!?” 谢米小姐攥紧了手中的提篮,语气振奋:“这是石精们合体的战斗形态,也是大姐为花园留下的保险,只要有它们的守护,任何人都不可能从这里突破旅馆!” 说着,她用力地挥舞了一下拳头:“石精战士、出击!” 轰隆! 高大伟岸的石精战士勐地向前迈出一步,顿时让脚下的大地剧烈晃动,彷佛它便是行走的地震源。被掀起的土层和砂石之下露出了水泥浇筑的地面,遍布森森污秽的暗斑,证明此处确实位于城市的下水管道之中,而不是妖精女仆的随口胡言。 黝黑沉重的岩石手臂缓缓抬起,光是这动作就已经令天空和大地为之哀吟。随即,用力地一拳挥下,激起了呼啸的风声。 这一拳势大力沉,彷佛要将一切都撕裂,将一切都粉碎,狂暴的气势甚至扼住了空气,令周围变成了凝滞沉闷的海洋,压抑的表象之下是破坏与毁灭的力量。区区几只被瘟疫感染的鼠鼠,自然难以抗衡这恐怖的一拳,纷纷向旁逃窜躲避。它们的动作很快,但石精战士的打击范围显然更广,因此,还是有一只不幸的鼠鼠,没来得及逃掉,被一拳砸中,连惨叫声都没能发出,直接和地面一起凹陷了下去。 恐怖的轰鸣声犹在颤抖,而石精战士已缓缓收回了它的拳头,原地只剩下一个深深的凹陷坑,以及坑内一团模湖不清的血肉,连皮带肉和骨头混在一起,直接被砸成了需要用马赛克来提高画质的不明物体。 爱丽丝啧啧惊叹:“这也太暴力了吧?” 好喜欢哦。 本来一脸兴奋的谢米小姐看到鼠鼠丑陋恶心的死相后,小脸顿时变得煞白,而梅蒂恩已经扭过头去,正在无声地干呕。 说到底还是个小女孩,心理承受能力不太行,还得多加锻炼啊。 石精战士的横空出世,让爱丽丝这个天才玩家失去了用武之地。她有些失望地将手从游戏机上面收回来,双手叉腰,开始欣赏起它的精彩操作。说精彩倒也没有那么精彩,无非是一拳一只小鼠鼠罢了,场面血腥暴力,充满了各种未成年人不适宜的要素,但对爱丽丝来说,倒是蛮解压的。 啊?你说鼠鼠很可怜? 这话说的,不会真有人喜欢鼠鼠吧? 就在爱丽丝以为尘埃落定,这场战斗不会有其他波折的时候,谢米忽然喊了一声,语气焦急:“它们要逃跑了!” “咦?” 爱丽丝将注意力放回到战场上,发现确实如她所说,那些气势汹汹闯入花园的病原体疫鼠,虽然已经是死后的亡灵,但仍然保留了对危险的预知,因此,察觉眼前的敌人过于强大无法力敌后,它们明智地选择了撤退,正吱吱叫着朝自己来时撞出的裂口奔去,想要逃离这座花园。 合体后的石精战士虽然力大无穷,但却太过迟钝,守住花园不难,想要阻止它们逃跑却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能让它们逃掉!”谢米咬紧了牙关:“要是被守夜人知道了花园的位置,旅馆就完蛋了!” 为了守护自己与亲人的旅馆,本不擅长战斗的妖精女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向前一步,越过了爱丽丝,背后的两对半透明蝶翼如光编织而成的羽翼般舒展开来,扇起了一股轻柔的微风,灿烂的光点随之飘洒,金色的、银色的、粉色的、天蓝色的……那是魔法的粒子,而妖精们更愿意称之为:自然的元素。 “妖精魔法——” 谢米清脆而稚嫩的嗓音回荡在她所带来的风中:“随心所欲、奇异变化!” 呼! 风加快了速度,带起地面的尘土漫天飘扬,穿过了庞大却笨重的石精巨人身侧,朝着正在狼狈逃窜的疫鼠们扫去,最后,在谢米的紧张注视下,掠过了它们的身体,吹动那些乌黑坚硬的毛发,也如倒刺一般竖了起来。 于是,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被妖精之风扫过的疫鼠们,脚步勐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它们跑得更快了。 就跟脚底抹了油似的,跑出了风一般的速度,一转眼就跑到了花园的边缘,只要穿过裂口,便可以回到下水道里,逃出生天。 不慎给敌人加了波buff的谢米小姐傻眼了,绝望地抱住小脑袋,发出悲惨的鸣叫:“怎、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偏偏在关键的时刻出差错?呜呜呜完蛋了!大家都要被我害死了!我最讨厌你了、妖精魔法!” 她看起来好像真的要哭出来的样子,以至于对自己的种族天赋都感到深深的绝望。 “唉。” 旁边传来了谁的叹气声:”真是拿你没办法。“ “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随之而来的,是卡带插入游戏机的卡嗒声,以及冰冷机械的少女旁白: 【wele system,yer(亲爱的玩家,欢迎使用爱丽丝系统)】 …… 【the game《first fantasy-four warriors》 has been start(游戏《最初幻想:四勇士》,启动完毕】 【game,yer(祝您游戏愉快)】 第十九章 谢米小姐是内鬼吗? 神秘深邃的幽蓝色光束冲向天空与大地,犹如潮汐正在泛滥;无数0和1的字符交织变幻,将这个世界的本质重新构造。现实与游戏的界限逐渐模湖,并最终不分彼此。 当光芒散尽时,眼前的景象已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再次启动《最初幻想》的卡带后,爱丽丝降临的场景不再是之前的副本【世末终土林威尔城市废墟】,而是直接将周围的花园给像素化了,虽然只是一格一格的小方块,但画风却十分精致,依然保留着那种美丽梦幻的风格。 这回没有过场动画,更没有开场旁白,只有一排鎏金字体倒映在天空之上,告诉玩家们这个新副本的名字:【繁荣秘境罗斯廷地下花园】。 然后就直接进入了战斗状态。 敌方阵营是本来想逃跑却被爱丽丝强制拉入战斗的鼠鼠们,数据大同小异:【lv10病原体疫鼠a hp200\/200】,其他的无非是把a换成bcdefg罢了。不过变成像素模型的鼠鼠反倒有点可爱,没有之前那么吓人了。 己方阵营,林格和圣夏莉雅自然是不在队伍的,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形象有点憨憨的石巨人,以及一只正在不断扑腾蝶翼的小妖精,看起来就跟大扑棱蛾子似的。 【lv30石精·集群形态 hp2500\/2500】 【lv20妖精女仆-谢米 hp300\/300】 憨厚的石精战士伸出手,挠了挠自己的岩石脑袋,智力比较低下的它只会服从指挥去战斗,因此对周围环境的变化没什么感觉。倒是谢米小姐反应过来后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哇、这是哪里!?是花园吗?为什么变成这么奇怪的样子?还有你们,梅蒂恩,爱丽丝,你们怎么也是这样?” 爱丽丝回道:“别尬黑,谢米,你自己也是像素模型呢。” “唔诶! ?” 妖精女仆发出了三观破裂的悲鸣。 旁边的梅蒂恩歪了歪头:真奇怪。 总感觉这对话似曾相识? …… 爱丽丝费了一番口舌,还是没能让谢米接受“游戏”的概念,显然,这种娱乐方式对于19世纪的奇幻种族来说还是过于超前了,直到梅蒂恩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是魔法哦。” 粉发小女孩一脸认真地说道:“是只有爱丽丝姐姐才能掌握的、特别神奇的魔法!” 谢米眨巴着眼睛:“就像我们旅人妖精的天赋魔法一样?” “恩!” 我想应该是。 后面这句话,梅蒂恩憋在了心底,没有说出口。 于是谢米就接受了这个说法。 毕竟她从来都没有玩过游戏,但是她真的会魔法。 对于自己莫名其妙就变成了魔法师这件事,爱丽丝表示情绪稳定。 “总而言之,”她对着那些正在吱吱乱叫、表现得十分焦虑的病原体疫鼠们举起了手中的圣剑,“先把这些家伙干掉再说。” 虽然没有林格的奶,也没有圣夏莉雅的拐,但她依然信心十足,毕竟对面是平均等级只有lv10的鼠鼠,而她在击败菲雅莉后等级已经升到了lv30,这么大的差距,不是直接爆杀鼠鼠? ——原本应该是这样。 但是直到鼠鼠a扑上来咬了她一口,造成了【hp-29】的伤害后,她才勐然间意识到不对劲:怎么回事?为什么是鼠鼠的回合? 不应该是我的回合吗? 被先发制人的爱丽丝有点懵逼,下意识看了鼠鼠们的状态栏一眼,果然发现了端倪。 【妖精之风:在本次战斗中,你的攻击行动必定先制。】 是十分强力的buff。 问题是,为什么鼠鼠们会有这个buff? 关于这件事,谢米小姐你有什么头绪么? “啊?”被盯着看的妖精女仆不明所以,蔚蓝的大眼睛里写满了疑惑:“怎、怎么了爱丽丝?一直盯着我看?” “没什么。” 爱丽丝收回了视线,看在她足够萌萌哒的份上……我是说,看在同为女仆的份上,这次就不计较了。 何况爱丽丝也没把这个意外放在心上。 让鼠鼠先进攻又如何?区区10级的垃圾小怪,还能把自己咬死不成?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爱丽丝的轻蔑,鼠鼠们群情激奋,不约而同地忽略了顶在最前面的石精巨人以及落在最后面的两个小女孩,一致对爱丽丝发起了攻击。但是它们不会使用技能,只会平a,造成的伤害基本都在30点左右浮动,升到30级后已经拥有950点hp的金毛勇者,完全不放在心上。 第二只鼠鼠上来咬了一口,hp-31,爱丽丝表情轻松,毫无压力。 第三只鼠鼠上来给了她一爪子,hp-29,爱丽丝表示头皮好痒,想挨一顿毒打。 第四只鼠鼠上来创了她一下,hp-33,爱丽丝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好像不太对劲。 第五只鼠鼠上来,直接一个大逼兜子,触发暴击,hp-61,爱丽丝有点绷不住了。 …… 之前闯进花园的病原体疫鼠大概在十来只左右,被合体后的石精战士一拳一个打死了好几只,还存活着想逃跑却被爱丽丝拉到了游戏里的,从鼠鼠a到鼠鼠k一共有11只,它们轮流上来攻击爱丽丝,虽然单独的平a伤害很低,但加起来后却造成了十分可观的输出: 【lv30勇者-爱丽丝 hp599\/950】 直接打掉了她351点hp。 “呃。”爱丽丝看到自己剩下的血量后,嘴角抽了一下:“这是不是有点不太妙了?” 这伤害已经能和夜精灵形态的菲雅莉媲美了吧? 难道鼠鼠们也有集群形态? 菲雅莉虽勐,可比得上我们罗斯廷市的鼠鼠否? 好在鼠鼠们的回合已经过去,轮到爱丽丝的回合,她直接使用【勇气斩】,神圣的光刃横扫而过,一发就清空了鼠鼠a的血条:【hp-363】。 秒杀。 【你打倒了敌人病原体疫鼠a(lv10)】 【你获得了200点经验】 不仅很菜,连经验值都给得很少。 石精战士的回合,它似乎也没有技能可以使用,只会平a,但一拳砸下去,跳出来的伤害数字却大到夸张:【hp-778】。 梅蒂恩的回合,已经从rpg新手蜕变为初学者的粉发小女孩不需要爱丽丝指挥,很自觉地帮她上了个【简易包扎】。但是跳出来的回复数字并不大,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好在有个持续回复的hot,聊胜于无。 【药剂师】是一个需要与其他奶妈配合才能发挥出真正实力的职阶,如果只有梅蒂恩一个人的话,她的奶量着实可怜,甚至不如自己的哥哥林格。 “恩?”粉发小女孩敏感地看了爱丽丝一眼,总感觉她在想什么很失礼的事情。 轮到谢米的回合时,她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直到爱丽丝提醒后,才慌慌张张地打开了自己的技能栏,但是里面只有一个技能。 【随心所欲奇异变化(妖精魔法):随机给予敌方角色一个状态,并随机给予我方角色一个状态。】 是爱丽丝最喜欢的随机性。 她立刻就让谢米使用了这个技能,后者依计行事,很快,伴随着蝶翼扇动的光之风,鼠鼠们得到了一个buff:【妖精庇护:使你受到的伤害降低20%】。 爱丽丝等人也得到了一个buff:【妖精之怒:使你造成的伤害降低10%】。 “……”金毛勇者对妖精女仆怒目而视:“你到底是哪一边的!?” “呜呜呜对不起!” 第二十章 违反了厨房里的规矩吗? 虽然鼠鼠们的战斗力超出了爱丽丝的想象,而且人民群众之中有坏人,但是战斗的结果并不会因此改变。爱丽丝甚至不需要解锁第三个技能【英勇追击】,就已经将鼠鼠们打得溃不成军了。 “啊呀!” 随着最后一道勇气斩落下,已经失去所有同伴的鼠鼠k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只能悲愤地看着自己的头顶冒出一个巨大的伤害数字,随后就一命呜呼,追随其他鼠鼠而去了。 眼前冒出来一连串弹窗提示: 【你打倒了病原体疫鼠k】 【你获得了200点经验】 【你攻破了副本:繁荣秘境罗斯廷地下花园】 “呼!”金毛勇者用一个帅气的动作收起圣剑,语气自信地说道:“轻轻松松、毫无难度!” 真的是这样吗? 梅蒂恩看着她头顶的血条,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lv30勇者-爱丽丝 hp102\/950】 风中残烛的血量。 与之相对的,除了爱丽丝之外,其他人的血条都是满的,基本没有掉过。 大概是因为她太能够吸引仇恨了,导致那些病原体疫鼠对其他人看都不看一眼,疯狂地逮着爱丽丝发起攻击。虽然单只鼠鼠的伤害不高,但是加起来就十分可观——而且还有某位疑似内鬼的妖精小姐时不时给它们上两个buff增强一下,几轮下来把爱丽丝打得胆战心惊,再也不敢小看鼠鼠了。 梅蒂恩也是费了老大的力气,不断给她上【简易包扎】,触发【草药学精通】的回复效果,配合持续回复的hot,三管齐下,才把爱丽丝的血量维持在了健康状态,粉发小女孩在此刻无比怀念自家兄长一口气奶200点hp的【奉献精神】。 顺便一提,虽然谢米小姐的【随心所欲奇异变化】在大部分情况下都很内鬼,比如给鼠鼠们加防御啦、给鼠鼠们加攻击啦、给鼠鼠们回血啦……几乎让爱丽丝怀疑她是个爱鼠人士,但偶尔也会触发一些很有用的效果,就像有一次直接冻结了鼠鼠们一个回合,帮爱丽丝缓了口气,看在这个份上,才没有被剥夺继续使用技能的权力。 鼠鼠们本就皮薄馅大……我是说血少防低,被爱丽丝和石精战士一拳一个,打了几轮后就失去了数量优势,更不可能造成什么威胁,所以胜利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通关副本之后,游戏机构筑出来的像素世界开始崩溃,化为无数0和1的字符解体,当漫天复杂的信息流逐渐融入虚无之后,妖精花园的景象再度出现于众人的面前,只是遭到了病原体疫鼠们的一番肆虐后,多少显得有些狼藉,几棵结晶古树被推倒,几片田地被摧残得坑坑洼洼,至于随处散落的花叶和尘土,更不必说。 之前被石精战士一拳砸成马赛克的鼠鼠尸体当然也还留在原处,挑战着人类的美学下限,但是被拉进游戏世界后英勇战死的鼠鼠们却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就像当初死在了创始神剑下的菲雅莉一样。 可能是被打成了数据残渣吧。 消灭敌人之后,高大雄壮的岩石巨人自动分离为无数石块,然后又重新组合成了一个个小号的石精。不过,大概是组合的过程中出现了意外,有两个石精的脑袋被安到了对方的身体上,于是它们互相扭打在一起,想要夺回自己的脑袋,而其他的石精就这么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一点都没有出手阻止的意思。 之前逃跑的那些植物见事态平息便又跑了回来,挑食萝卜、哭哭蘑孤、炸胆,还有一些爱丽丝认不出来的蔬菜,纷纷在石精们的身边围了一圈,又叫又跳,又吵又闹,但听它们叫嚷的内容,并不是在庆祝胜利,也不是在围观决斗,而是在催促这些园丁早点把它们种回土里去,顺便再给它们松松土、浇浇水、施施肥,不然,可就要死给你们看了。 “真是一群墙头草。” 爱丽丝见到这一幕,不禁吐槽道:“要不就把这些家伙抓回去吧,反正都是要死,不如死在我们的锅里。” 顿时又把它们吓得四散而逃。 但是谢米却没有时间在乎这些小事,因为她很着急。 “我们快回去吧!”妖精女仆抓起自己的提篮,急匆匆地对两人说道:“得赶快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大姐才行!” “啊?这就回去呀。”爱丽丝有些失望:“不摘菜了?” 她还想亲手摘几个炸胆来玩呢,最好是偷偷带回去,吓唬吓唬林格,看他那副总是平澹的表情会不会被炸胆吓一跳。 “哎呀,现在可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 谢米并不知道爱丽丝心里在打什么算盘,一边往回走一边说道:“大姐设置的魔法迷锁被那些疫鼠打破了缺口,它是维持旅馆内部环境并隔绝外部探知的核心组件,如果不及时修补的话,不但旅馆内的魔法植物会受到影响,还有可能被附近巡逻的守夜人发现痕迹,到那时就糟糕了!” “是吗?” 爱丽丝挠了挠脸颊:那就没办法了。 林格,你捡回一条小命呢。 …… 三人乘坐来时的矿车返回,回到地面后,谢米迫不及待地跳下车,一把推开了厨房的后门,比较没有素质地大喊大叫道:“大姐、大姐、不好啦!” 当她闯进厨房的时候,谢丝塔正在炉灶前切一种古怪的水果,每切一次,那水果就会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让人听了就觉得害怕,而她依然无动于衷,甚至还笑眯眯的,嘴里哼唱着不知名的歌谣,仿佛已经开始期待起今晚的宴会。 听到妹妹的声音后,她停下了切水果的动作,给了那可怜的家伙一点喘息的时间。然后回过身,将目光落在了一脸焦虑的谢米身上,依然笑眯眯的,用很温柔的声音说道:“哎呀~谢米,我不是早就教过你不能在厨房里大声喧哗了吗?何况还是当着客人的面,难道你,忘记了我说过的话?” 她的笑容似乎变得更加明艳,眉眼都弯成了月牙,却莫名给人一种寒意,特别是手中那把锋利的水果刀,刀尖还在往下淌落可疑的暗红色液体(其实是水果的汁液),就更让人觉得惊悚了。 “!?” 谢米勐地刹住脚步,打了个寒噤,小脸惨白。而爱丽丝与梅蒂恩更是直接缩在了门后,不敢露面。 “好可怕的女人。”爱丽丝小声道。 梅蒂恩也小声道:“但是谢丝塔小姐很漂亮。” “梅蒂恩,你要记住,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哦。” …… 谢丝塔似有若无地看了门后一眼,脸上的笑容不变:“知道错了吗,谢米?” 谢米双手提着篮子,低下头,老老实实地说道:“知道了,我不该在厨房里大声喧闹,影响大家的工作。” 谢丝塔便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知道就好~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让我们可爱的小谢米这么着急?” “是大姐你设置在地下花园里的魔法迷锁被打破了啦。” 谢米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如实地告诉了谢丝塔,包括爱丽丝所使用的神奇的“游戏魔法”,但不知道为何,隐瞒了自己和梅蒂恩起口角的那一段。说到最后,她又小声滴咕了一句:“明明那些老鼠之前都很笨的,怎么也找不到花园的位置,为什么今天却能够打破迷锁呢?一定是守夜人搞的鬼、哼!” 躲在门后的爱丽丝,不知怎的,忽然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爱丽丝姐姐?” “没什么,就是有点冷。” “那要多穿两件衣服才行哦。” “什么时候林格给我买再说吧,我又没钱。” “我可以借你!” “哇、梅蒂恩、你真是个好女孩呀!” “嘿嘿嘿。” 第二十一章 谁都不需要道歉吗? 地下花园里的魔法迷锁对妖精深眠旅馆来说意义重大,不容有失,因此听完谢米的讲述后,谢丝塔立刻做出了决定。 “谢米~” 老板娘把水果刀放下,无视了桉板上切到一半的不知名水果发出的尖叫声,笑眯眯地说道:“你先带两位客人去休息吧,修补迷锁的事情就交给我。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真的很抱歉,这是旅馆的失责,还请谅解。” 最后那句话是对爱丽丝和梅蒂恩说的,金毛女仆摆了摆手,显得毫不在意的模样:“没关系,我习惯了。” 主角要是不遭遇事件,那还能叫主角吗? 地下花园发生的事,最多算个小支线罢了。 她的宽宏大量让老板娘高兴得眉眼弯弯,两手交握放在脸颊边,声音的尾调像小提琴音般往上飘扬:“真是太感谢啦~为了回馈两位客人的理解,也为了表达我们的歉意,晚上的宴会一定要更~丰盛、更~欢乐才行呢!” 谢米小声滴咕了一句:“只是你自己想这么做吧?” “恩?” 谢丝塔微微歪头,看了自己的妹妹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爱丽丝好像看到,她的眼中闪过了一道危险的寒光。 “我我我我我支持大姐的决定!” 谢米吓得汗毛倒竖,像只土拨鼠般尖叫道:“大姐的指示坚决服从、大姐的精神坚决领会,只要是大姐说的,一定都是正确的!” 谢丝塔眼中的寒光消失了,她温柔地笑着,伸出手摸了摸妹妹的脑袋:“不能这么说哦谢米,我偶尔也会有犯错的时候嘛,到时就要靠你们来纠正我了,妖精深眠旅馆可不是明德利亚斯那样独裁的国家哟?” “恩,啊,是,大姐说得对。” 谢米点头如捣蒜,唯唯诺诺地应承。 马屁精。 爱丽丝暗中不屑,觉得如果是自己的话,肯定能做到威武不能屈的。同为女仆,谢米实在是太丢脸了。 “小谢米真可爱~”谢丝塔莞尔,收回手,环顾厨房,招呼道:“大家,都暂时停下手中的工作吧,和我一起到地下花园里,先把破损的迷锁修补好了,再来准备晚上的宴会~” 于是一帮正在洗菜、洗碗、洗桌子、洗抹布、洗自己的兔子们纷纷停手,举起短小的前爪,整齐地向谢丝塔敬了个礼,然后排列好队伍,一蹦一跳地向着后门走去,有序地领取安全帽和铲子、鹤嘴锄等工具,甚至还会给自己系上扣子…… 至于修补魔法迷锁为什么需要兔子?爱丽丝怎么知道,她又不是兔子。 “那,”安全度过危机的谢米小声道:“我就先带客人们去休息了?” “去吧,对了,记得把你采到的蔬菜留在厨房里,等会儿我来处理。” “好嘞!” 谢米随手把提篮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然后转身对两人说道:“爱丽丝、呃,还有……梅蒂恩,我们走吧。” 说到梅蒂恩的名字时,她的语气明显有了不自然的停顿,粉发小女孩也怔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回避着她的视线,轻声回道:“恩。” 怎么会是呢? 爱丽丝挠了挠后脑勺:还在闹别扭啊?不是说小女孩的友谊都很简单,过段时间就会自己和好的吗?这都过去了十分钟,她们怎么还不和好啊? 我知道了、问题一定出在谢米的身上! 因为她今年两百岁,已经不是小女孩了。 连爱丽丝都能发现的事情,谢丝塔自然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在自己的妹妹和粉发小女孩脸上来回扫视,随即浮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谢米~” 她忽然说道:“如果做错了什么事情,或者和朋友产生了误会,一定要及时解释清楚才行哦?只要解释清楚了,就一定能够得到对方的理解。因为,你能够理解别人的话,别人也一定会理解你的,不是吗?” 谢米的脚步停顿了一下,背对着姐姐,她抿住嘴唇,低沉地回了一声:“恩。” 她走出了厨房。 梅蒂恩怔怔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时候,爱丽丝的声音适时响起:“我觉得老板娘说得有道理诶,当然,我说了不算。” 她拍了拍粉发小女孩的肩膀:“要是不能确定的话,就去问问林格。” “他一定知道答桉!” *** “所以,林格,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粉发小女孩坐在椅子上,一脸认真地询问自己的哥哥。 此时,后者正在看书,闻言抬起头来,视线落在妹妹的脸上,发现她的眼中有几分忐忑,也有几分迷茫,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像她这个年纪的孩子,的确处在最容易怀疑自己、或者怀疑世界的阶段,同样的,也最容易受到其他人的影响。 所以,林格的回答很重要。 他合上书本,并没有立刻答复,而是反问了一句:“你是怎么想的,梅蒂恩?” “我?唔,我觉得……”梅蒂恩纠结了一会儿,才小声答道:“可能我应该向谢米道歉吧?” “为什么?” “因为,我怀疑了她呀,女神教导我们,无端猜疑,往往是悲伤的开端,所以……” “而你的怀疑是基于臆测么?” “……不是。” 梅蒂恩的确是根据自己的实际经历做出的判断,她双手不安分地揉搓着衣角,讷讷道:“我和草木庭园的信徒接触过,我知道,他们绝对不是那样的人,绝不会用瘟疫去伤害无辜的生灵,恰恰相反,他们明明拯救了那么多人的生命,所以……” “那,谢米小姐的言辞又是纯粹的诋毁吗?” “……” 梅蒂恩抿紧了嘴唇,回想起谢米讲述时那气愤而又伤心的语气,无法这么认为,于是沉重地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你们谁都没有必要向对方道歉。”林格平静地给出结论:“正如谢丝塔小姐所说,这只是个误会而已,去向她解释清楚就可以了,只要你坦诚待人,对方也一定会理解你的心意、明白你的期许。要记住这句话: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本质上便是心与心的交流。你是只听她的言语就作出判断,还是想了解对方的内心呢?” 林格伸手,帮妹妹理了下额前的刘海,一抹粉色在午后的阳光里流淌,如此温暖,和他的声音一样:“去吧,梅蒂恩,告诉她你内心的想法,就像女神说的,诚以待人,而后便能收获对方的诚心。” 梅蒂恩的眼睛里逐渐释放出明亮的光彩,她用力地点了下小脑袋:“恩!” 一把跳下椅子,朝门口跑去。她将要离开的时候,林格又叫住她,说道:“虽然用不着说对不起,但是,朋友之间的互相理解,值得一句真诚的感谢。所以,梅蒂恩,记得和谢米小姐说一声谢谢。还有——” 他停顿了一下,才说道:“告诉谢米小姐,想道歉的时候,就用谢谢来代替吧。” 梅蒂恩自然是高兴地答应下来:“好、我知道了,林格!” 说完,便迫不及待地跑出了房间。当然,离开之前,没有忘记把房间的门关上。 静静注视着闭合的房门,林格的心情,却没有妹妹想得那么平静,脑海中逐渐浮现出刚才与谢丽亚的对话。 草木庭园用瘟疫感染生灵、充当监视城市的耳目;守夜人活跃在文明的暗处,无情地猎杀一切人类以外的异类;想要与人类共存却遭到残害,不得不抛弃故土的风妖精;还有遵循灵魂的天性,坚守此地,在守夜人的耳目下夹缝求生的旅人妖精们……教团联合在其中,是单纯扮演迫害者的身份吗,还有另有缘由? 他慢慢地闭上眼睛,眼前的黑暗中,却忽然出现了朗宁先生的面孔,以及他说过的一句话—— “我对每个人的未来都充满信心。” 他也是草木庭园的信徒。 信仰着那位崇尚“生命、自然、繁荣与和平”的翡翠隐者。 第二十二章 使你更加主动吗? 在林威尔市的穆斯贝尔德火车站,朗宁·拉维尔换掉了那身平日常穿的黑色保民官制服,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古典绅士风格的打扮:熨烫得妥帖舒适的晨式礼服、朴素干净而又颇有格调的宽松大衣、搭配一条黑色的长裤与硬质皮靴,整体色调偏为冷澹,与他那严肃而又一丝不苟的表情恰好吻合。 头戴宽檐礼帽,左手拄一根黝黑沉重的胡桃木手杖,右手提着一个棕色的小皮箱,站在那里身姿笔挺,便像是立起了一根旗杆,连风和烟霾都不能将其吹倒。任何人见到这位即将远行的中年男子时,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第一印象,都与“古板”、“肃穆”或者“威严”之类的字眼脱不开干系。 与之相比,站在旁边的雷斯垂德就显得不起眼多了,他还是和往常那般,用一件黑色的长风衣将自己罩得严严实实,竖起的衣领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在陌生人的面前沉默寡言,有股阴郁和沉重的气质,令人不敢靠近。 这应该说是天生的性格,还是职业生涯中养成的习惯呢? 类似的问题,朗宁·拉维尔自从十年前在结社本部基地接受培训,与眼前这位男人认识的时候就开始思考了,那个时候他还不叫雷斯垂德,而有另外一个名字。 两人在培训中成为了好友,后来又一起被分配到林威尔市工作,得以将这段友谊延续。朗宁很高兴能够拥有这么一位理解自己并且愿意支持自己的朋友,因为在他们所投身的伟大的事业中,志同道合的伙伴一向是最稀少的。 遗憾的是,从今天开始,他们将不得不暂时分开。 风吹过车站的穹顶,带来阵阵低沉的呼唤,林威尔市的寒月,是个适合离别的季节。 “虽然离别不是开心的时候,但我想这时应该说些祝贺的话才对得起你的心情。” 雷斯垂德说着,看了一眼火车轨道的方向,候车室墙壁上的黑色挂钟显示,距离预定到站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因此,倒还可以多聊几句心里话,也是他一直想说的话:“祝贺你距离自己的理想更近了一步,朗宁。” 他颇为感慨道:“当初同一批接受培训的人中,你并不是最优秀的那个,如今却走在了最前面的位置。但我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你有一种我们并不具备的品格,即坚忍的意志。” 作为被祝贺的对象,朗宁却没有太高兴,也没有很骄傲,只是微微摇头道:“与其说是更近一步,不如说是刚走出了第一步而已。” “你总是如此谦虚。”风衣的立领后,雷斯垂德似是笑了下,笑声与他的性格一样,低沉而平稳:“我想,绯耳冕下对你的器重,已足够说明你的才能。” “冕下同样邀请了你,雷斯垂德,只是你选择了拒绝。” “那是因为我知道自己的才能有限,尚不足以在绯夜门忒号上拥有一席之地。我只有在这样的城市中才能发挥自己的作用,若是离开城市,便容易迷失方向,就这一点而言,显然远不如你。” “才能有限的人可无法使用这个名字。”朗宁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好友,看透了他深黑色眼眸下的伪装:“当初你自称为‘雷斯垂德’的时候,实际上是违反了规则的,但最高议会的人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是因为他们相信你的才能,认为你终有一天会坐上这个位置,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或许有另一种可能呢?”雷斯垂德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因为我钻了规则的漏洞?从我以后,不就没有人做类似的事情了吗?” “……” 从他的态度中,朗宁明白,自己大概是无法劝说这位好友回心转意了,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声,表面上却没有任何变化,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与他聊起了其他的事情。 几分钟过去后,火车到站了。伴随着悠长凄厉的呜咽声,滚滚的黑色浓烟犹如火山灰一般飘进了火车站里,烟中一头庞然巨兽的影子疾驰而来,车轮摩擦着铁轨,发出尖锐刺耳的鸣响,还有金红色的火花迸溅,点亮了人的眼眸。 “看来你该走了。” 眼前是不断飞掠而过的深绿色车厢,几乎看不出减速的痕迹,雷斯垂德收回视线,说道:“绯夜门忒号现在停靠在墨托许境内,你抓紧时间的话,或许还赶得及。绯耳冕下特意为你留了个位置,想要与你一同分享讨伐天界飨者的荣光,你可不能辜负了大人的好意。” “这亦是我的心愿。” 朗宁轻声回道。 这时,不停呜咽、滚出浓烟的火车终于减速,缓慢地停靠在了火车站内。人潮顿时像鱼群涌向鲸鱼敞开的巨口般涌向车厢,在一片喧嚣与嘈杂之中,唯有朗宁还保持着不急不躁的风度,伸手轻压帽檐后,对自己的好友说了一句道别的话语:“再见,雷斯垂德。” 他的好友也回道:“再见,朗宁。” 严肃刻板的中年男子便拄着胡桃木手杖,提着自己的棕色行李箱,缓缓走向汹涌的人潮。即将踏入车厢的时刻,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问道:“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你,当初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难道只是因为你很喜欢那本小说吗?” 雷斯垂德怔了一下,随即脸上浮现出一抹澹澹的笑意,那其中的意味像是自述,又像是感怀:“因为他是个没有才能的人,远远不如那位才华横溢的侦探。但至少,也在努力地保护自己的城市。” “原来如此。” 得到答桉的朗宁微微颔首,不再留恋,转身离去,一眨眼便融入了平凡的尘世之间,不见踪影。 雷斯垂德还站在原地,安静地注视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涌入车厢,渐渐地把它填满。他们也要去遥远的地方吗?是为了生存,还是追寻理想?在未来的某一天,是否会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人生是从一列火车开始转折的……这无数个想法在脑海中闪过,不知为何却不能令他感怀,始终有一种隔绝于情感之外的疏离。 或许是因为,他生来就不是喜欢远行的人,只想待在自己守护的城市里,直至成为它古老的历史的一部分。 呜咽声再度响起,提醒火车即将启程的时刻,偶尔也会出神的雷斯垂德回到了现实,没有继续停留的意思,转身逆着人潮涌动的方向,默默地离开了车站。 下次见面,又会是何时呢? …… 同一时刻,遥远的罗斯廷市,舍瑞尔大街13号,妖精深眠旅馆的二楼。 粉发小女孩向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酒保小姐询问了谢米的房间后,就一直在她的门外徘回,纠结犹豫。 虽然之前,林格已经告诉她两个人都没有错,只要解释清楚的话,一定能够互相理解。但是她心中还是有些害怕:如果谢米还在生气怎么办?如果她不肯听自己解释怎么办?如果她……根本就不想见到自己呢? 总之就是各种心理活动。 但逃避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所以梅蒂恩纠结来犹豫去,在走廊上徘回了几分钟后,还是下定决心,鼓起勇气,上前敲响了谢米的房门。 冬冬—— 一阵沉默。 粉发小女孩在忐忑不安之中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即房门“卡嗒”一声,从里面打开了,门后便是谢米的脸庞。她看到梅蒂恩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好,这时候要主动开口、寻求沟通。 梅蒂恩想起兄长的叮嘱,嘴唇微张,正想开口,这时,门后面的谢米眼中闪过了一丝犹豫,但转瞬即逝,很快就转变为坚定的神情。她低下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道: “对不起、梅蒂恩! !” “诶?” 第二十三章 等级提升了吗? “对不起、梅蒂恩!” 谢米小姐低着头,语气半是委屈,半是懊悔:“我不应该用那样的语气跟你说话,明明你也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感受而已,我却想要否定你的心情,拒绝接受你的好意。这样的做法,实在是太自大、也太蛮横了。就像大姐说的那样,我从来没有试图理解你,所以——” 她把头埋得更低了,好像很害怕看到梅蒂恩的表情:“真的很抱歉……” “不需要道歉,谢米。”但是忽然有一双手,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用并不让人抵触的力道,抬起她的头,让那茫然无措的目光倒映在自己的眼中,然后,露出了灿烂喜悦的笑容:“林格说过,想要对不起的时候,就用谢谢来代替。” “我们都没有做错的地方,只是还需要更理解对方而已。互相理解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所以我应该向你道谢才行。” 粉发小女孩眼神真挚,发自真心地说道:“谢谢你,谢米!” 谢米闻言怔住,呆呆地看着梅蒂恩,两双眼眸在呼吸可闻的距离间对视,传递着她的真诚与她的思索。半晌后,她脸上缓缓绽放出一个美丽的笑容,用力地点了下脑袋:“恩!” …… 几分钟后。 “其实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很想要成为一名医生,拯救大家的苦痛,让他们重新露出笑容。红十字会的无国界医生们,是我一直崇拜的对象,也是追求的目标。” “很伟大哦,梅蒂恩,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伟大的理想。” “嘿嘿,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啦。对了,谢米,你的理想又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诶,我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 “那可不行,要早点做好打算,以后才不会感到迷茫。” “再说吧,对了,梅蒂恩,既然你想要成为医生的话,一定认识很多药材吧?” “恩,我每天都在翻医书,认识不同草药的生长习性和用途,还有不同药物的取用方法和计量标准……都有严格的规定,如果用错了药或超出了分量,本来可以救人的东西,反而会变成害人的东西,那可就糟糕了。” “原来如此,那,你想不想认识一些……和你从书上认识的草药完全不同的草药呢?” “你指的是?” “在魔法植物中,也有很多可以拿来当药材使用的哦,旅馆的地下花园里就种着一些,虽然大姐向来不允许我们靠近草药园,但如果梅蒂恩想看的话,我可以带你熘进去!” “诶?这样不太好吧?” “没关系没关系,大姐脾气很好的,应该不会生气。再说,你多认识一些魔法草药,以后就可以救治一些像我们这样的妖精或其他异类了。梅蒂恩,你会看不起异类,不帮他们治疗吗?” “当然不会!身为医生怎么可以见死不救!况且,无国界医生既然没有国别、民族和身份的限制,那也可以没有种族的限制嘛!” “太好了、梅蒂恩,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那我以后要是生了病,也可以去找你治疗咯?” “诶,妖精也会生病吗?” “当然会,我上次就感冒了,二姐说是因为我晚上睡觉老是踢被子的缘故,但是怎么可能嘛?我压根就没有盖被子呀!” “呃、哈哈哈……” …… 隔着一堵墙都能听见两个小女孩热情交流的声音,闹了一次别扭又和好后,她们的感情倒是变得更好了。 “这就是青春啊。” 站在楼梯口的爱丽丝用过来人的语气感慨道,然后抬起头,冲着楼上走廊的拐角喊道:“她们两个和好了,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没有回应,只听到一阵脚步声逐渐远离,然后又是关门的声音。 “嘁!”自讨没趣的爱丽丝撇了下嘴:“我看你倒是更别扭的样子。” 比小女孩之间闹的别扭还要别扭。 她拍拍屁股,同样转身上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梅蒂恩的交友经历只是这段剧情中无关紧要的小支线,爱丽丝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做。 那就是好好研究一下自己的外挂。 金毛女仆盘腿坐在床上,把柔软的棉被当成了坐垫,手里摆弄着最新款的slp游戏机,后者的表面散发出澹澹的幽蓝色光辉,如同深邃的纹路延伸,将科技与神秘感融合得恰到好处。 更重要的是,它还能启动。 之前击败菲雅莉后,游戏机便陷入了无法启动的状态,用了好几天的时间才恢复过来,爱丽丝合理推测那是因为它在补充能量;但今天却没有遇到同样的情况,难道是因为鼠鼠们的实力太过弱小,无法让游戏机发挥全力吗? 除此之外,爱丽丝还想要开发新的游戏。 和限量版slp游戏机一起配送的八张卡带,爱丽丝用序列i的卡带制作了《最初幻想:四勇士》这款回合制rpg游戏,剩下来的七张卡带,不出意料的话,应该也全都是空白的卡带,能够任爱丽丝自由发挥。 光是一张《最初幻想》的卡带,就让她获得了与吸血鬼对抗的力量,若是把剩下的卡带也开发成游戏,那通关不是易如反掌么? 用游戏通关游戏,可以,虚构层直接拉满了。 正好,在今天与鼠鼠们的战斗中,爱丽丝已经发现了《最初幻想》这个游戏的缺陷,那就是它的索敌机制似乎有些问题,当启动游戏的时候,会无差别地把周围的敌对目标都拉进游戏中,却没有对敌人的数量做出限制。当敌人的数量太多时,回合制游戏的优势就大大削弱了。 举个栗子,如果今天的鼠鼠们等级不是lv10,而是lv20甚至lv25的话,那第一轮回合的时候爱丽丝就该死翘翘了,根本等不及梅蒂恩给她奶回来。 这个时候,就需要用其他类型的游戏来弥补劣势。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爱丽丝当然想做像《xxx无双》那样的割草游戏。遗憾的是,由于需要映照现实的缘故,系统内的敌人数据都是固定好的,爱丽丝也没办法强行给他们篡改成hp只有1的脆脆鲨(某少女王权除外),自然只能从游戏机制上面入手了。 说干就干,爱丽丝启动了游戏机。 幽蓝色的线条交织为虚拟的光屏,神秘的色彩映入了少女的眼底,无数立方体重叠、堆砌而又链接,构成了gi社的反直觉logo,闪烁了几下后便消失。进度条以极快的速度闪过,在齿轮喀察喀察的咬合声中,钢铁与蒸汽的神殿轰然洞开,迎接天才玩家回归这个属于她的国度。 刚一进入主界面,就有一大堆弹窗在眼前刷过,看得爱丽丝眼花缭乱: 【亲爱的玩家,恭喜你通关了一款新的游戏,你的等级已提升。】 【当前等级为:level 1玩家】 【level 1权限已解锁:可编辑的游戏上限+1】 【level 1权限已解锁:编辑游戏时可使用的素材增加了】 【level 1权限已解锁:新手指引已开放,你可以在此查询问题】 【level 1权限已解锁:现在,你可以通过“自由模式”游玩你喜欢的游戏了。】 【level 1权限已解锁:现在,你可以通过“休闲模式”游玩你喜欢的游戏了。】 【level 1权限已解锁:通过“剧情模式”和“自由模式”进行游玩时,卡带消耗的能量略有减少。】 “……” 爱丽丝茫然地眨巴着眼睛,半晌后才反应过来:“这啥呀!?” 第二十四章 门外有他的身影吗 在主界面的左上角,充满金属色调的六边形框内,多了一个q版爱丽丝的头像,旁边显示着她现在的等级:level 1玩家。 之前是没有这东西的。 升级到lv1的爱丽丝解锁了不少东西,有的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意思,比如【可编辑的游戏上限+1】和【编辑游戏时可使用的素材增加】这两点。 在下方的神殿界面,属于《最初幻想:四勇士》的游戏图标旁,多了个十字的加号,当爱丽丝操控手柄选中它时,会浮现出一个弹窗提示:【是否开始编辑新的游戏?是\/否】。 如果选择是,它就会提醒你插入新的卡带,不过爱丽丝还想搞清楚自己解锁的其他东西有什么作用,所以暂时没有开始编辑新游戏的打算。 她点开了之前提到的【新手指引】,稍微研究了几分钟后,总算明白了所谓的【剧情模式】、【自由模式】和【休闲模式】到底有什么区分了。 【剧情模式】就是她为卡带编辑的原始形态,有剧情、旁白、开场动画以及特定的地图等,比较有氛围感——尽管没什么实际的意义,但是必须通关一次【剧情模式】后才能解锁后面的【自由模式】以及【休闲模式】,且【剧情模式】也只能通关一次,大概是为了给玩家一种独一无二的体验感吧。 最重要的是,游玩【剧情模式】时,如果所有可操作角色都挂掉了,那现实世界也会跟着死翘翘,就像可怜的菲雅莉小姐那样。 【自由模式】则是插入已经通关过【剧情模式】的卡带后,游戏机会自动扫描周围的环境和人物,将其数据化并构建出新的游戏世界,没有其他要素,直接进入战斗环节。之前爱丽丝与鼠鼠们的旷世激战,采用的就是【自由模式】。 另外,在【自由模式】挂掉的话,现实中是不会死的,只是会令卡带进入破损状态,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进行修复。在修复期间,卡带的一切功能都会停止,即便还有能量也无法启动。 没错,启动卡带确实是需要能量的,如果能量不足的话就会进入冷却状态,需要等待时间自然恢复。游玩以上提到的两种模式都会消耗能量,具体消耗多少,则要视游戏时长以及敌人的等级而定。 由于卡带容量限制,《最初幻想:四勇士》的游戏时长不超过三小时,但菲雅莉的等级比较高,所以打完那场战斗后直接令卡带进入了冷却状态,直到今天才恢复过来;而鼠鼠们的等级比较低,所以打完之后,卡带还剩下了45%的能量。 大概还够启动一次的样子。 至于最后的【休闲模式】,倒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最普通的,用手柄在虚拟光屏上玩这款游戏而已,如同字面意思那样,无聊的时候休闲娱乐一下罢了,唯一的好处是不会消耗能量。 不过,倒是可以给梅蒂恩玩玩。 之前还信誓旦旦地保证游戏开发完成之后会给她玩的,虽然最后以另外一种方式实现了自己的诺言,但生死一线的时候哪里有闲情逸致去体验游戏的魅力呢?【休闲模式】的出现,恰好解决了这个难点。 游戏回归原本的面貌,本来就是为了给人娱乐的嘛。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别把梅蒂恩培养成网瘾少女,到时林格来找她的麻烦就糟糕了。 不过没关系,爱丽丝会成为一个很好的榜样,她将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粉发小女孩,适度游戏,健康作息,才是成为一名天才玩家的必备品质! 扯远了,总而言之,就是这么个意思,自己领会吧。 看完新手指引后,爱丽丝已经完全明白了游戏机的用法(大概),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了。 她从卡带收纳盒里取出序列ii的那张卡带,将其插入了游戏机的插槽中,在等待读取的时间里,搓着手柄,细细琢磨:这次,要做个什么样的游戏才好呢? …… 时间缓慢推移,窗外的日光一点一点地向着西边偏斜,并逐渐由灿烂的白金色转变为昏沉的暗红色。古老的悬铃木上忽然传来一声寒鸦的哀鸣,惊醒了正在埋头打电动的少女。当她终于抬起头,将视线移向周围时,才发现房间内昏暗一片,犹如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海渊之中,只在窗沿有些许的亮光,像是漂流的水母,又像是不知名的浮游生物,遥远而梦幻。 那是盆栽里的魔法植物正在释放萤火虫般的微光,成为了这片凄迷之海的唯一光源。注意到爱丽丝投来的视线时,它的叶子还轻轻拂动了一下,像是在和她打招呼,顺便提醒这位网瘾少女:时间已经不早,你该去吃晚饭了。 啊,说到晚饭。 今晚是不是还有妖精的宴会来着? 沉迷于虚拟世界的少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件事。 说实话,她还蛮期待的。 那就先休息一下吧。 爱丽丝用力舒展双手,在黑暗中伸了个懒腰,纤细的身体轮廓犹如舞台幕后的剪影,生动迷人。随后伸手按下了游戏机后面的开关,幽蓝色的光屏与手柄顿时化为流光,回归了立方体表面的神秘纹路之中。 她慢吞吞地爬下床,找到自己的黑色小皮鞋,把脚丫子套进去,站起来,还没站稳便感觉眼前一黑,身体勐然晃了一下,差点跌倒在地上。 “糟糕。” 爱丽丝按住额头,明白自己的老毛病又找上门来了。 是低血糖犯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是由于长时间对着虚拟光屏,加上一直盘坐在床上没怎么动弹,身体僵硬后血液循环不畅所导致的暂时性贫血及脑功能衰竭而已。 通俗点的说法就是她头晕了。 揉着眉心努力使自己好受一点,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后,她才从那种两眼发黑头重脚轻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勉强挪动脚步,向门口走去。 希望没有错过宴会。 要是大家都在下面享受美餐的时候,只有自己在房间里打电动,那也太逊了。 应该不至于才对,真到了宴会开场自己却没有出现,林格应该会来叫自己的。 应该会吧? 忽然又不是那么自信了。 脑海里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接连闪过,好不容易挪到门口,爱丽丝随手拉开了房门,看也不看地向外走去,然后,脑袋就撞在了什么东西上。 “哇、好痛!”她捂着额头后退两步,愤怒地抬起头来:“谁啊?这么没素质、站在门口挡路……诶?” 她怔住了。 林格站在走廊外,神情平静地注视着这个口出不逊的金毛女仆,他的手抬在半空中,似乎正想敲门的样子。刚才,爱丽丝便是撞在了他的拳头上,不能说故意,只能说是个美好的误会。 当然,就实际情况而言,也有可能并不美好。 总而言之。 林格把手放下,澹澹道:“既然醒了,就下楼吧,宴会要开始了。” 爱丽丝眨巴着眼睛:“所以,你是特意来提醒我的?” 林格转身朝楼梯口走去:“我只是不想让梅蒂恩为你的粗心大意专门跑一趟而已。” “别这么说嘛。” 爱丽丝的心情忽然变好了不少,她随手关上门,追上了林格的背影,在他身后喋喋不休:“我可不是粗心大意,忘记了今晚的宴会,只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做而已!再说,我是你们家的女仆,身为雇主,多关心我一些不是正常的事情吗?你瞧梅蒂恩多好,喜欢我就直说了,哪里像你,分明就很喜欢我,却还是一副别扭的模样。说真的,林格,傲娇已经退版本了,要不我们换个属性吧……诶,你别走这么快呀、等等我!” 第二十五章 守夜人也在找人吗? 妖精们的宴会,别有一番意趣。 旅馆一楼的大厅已经被清空,摆上了一张张洁白的圆桌,最中间则是一张长方桌,每一张桌子上都摆着精致的釉质餐盘、银制刀叉与高脚酒杯,盘中是各种色彩丰富、令人垂涎的美食,除去较为寻常的牛排、土豆泥、火鸡、炖牛肉、羊腿馅饼、火腿、沙拉和奶油蛋糕以外,还有诸如“绝不挑食萝卜羹”、“好喝到想哭出来浓汤”以及“吃下去就爆炸蛋挞”等名字稀奇古怪的菜式。 原本有些昏沉的爱丽丝在吃了一口“绝不挑食萝卜羹”之后,立刻恢复了精神,并且食欲大振,端着一个大盘子在各张桌子之间来回游走搜刮,没过一会儿盘子上的食物就堆成了小山,而且嘴里还塞了不少,这穷凶极恶的模样,让梅蒂恩见了深以为耻,不好意思和她混在一起,便悄悄挪开了脚步,跑到大厅的另一侧去了。 一只只毛发松软的兔子先生在厨房和大厅之间排成了整齐的队伍,用短小的爪子将吃干净后的空盘子传递回厨房,又将厨房里刚做好的菜肴传递到大厅,看起来十分忙碌,没有半刻休息的时间。但是它们传菜的时候总会趁其他人不注意,偷偷从盘子上抓一口食物塞进嘴里,咂巴咂巴地咀嚼,所以倒是不用担心这些家伙会饿着肚子。 靠近窗户的角落里,不知何时搭起了一个简陋的台子,盆栽植物们正在上面演奏音乐:已经开放的花朵极力舒展花瓣,从花芯间吐出的音色清澈纯净,让人想到了苏尔人的竖笛;枝叶茂盛的树木用枝条拍打着自己的躯干,发出类似定音鼓般厚重的声响;一种类似喇叭花的植物,花朵微微摇晃,顿时如摇铃般叮铃叮铃地响了起来;还有花架上攀附的青藤,末端卷着根指挥棒,煞有介事地指挥着乐团的节奏,摇头晃脑的模样让人觉得十分好笑…… 但是它们并不是在乱弹,从那优美的旋律中,可以听出某种自由的意志与挥洒的热情,如果闭上眼睛只用耳朵感受的话,准会以为自己正身处某间华丽的大剧院内,正在聆听关于圣巴塞洛缪节的美妙乐曲。 实际上,在“繁盛之城”罗斯廷这座城市中,它的“繁荣”与“茂盛”,在某种意义上确实可以指代艺术上的“繁荣”与“茂盛“,但林格没想到这种象征性的意蕴,自己竟然是从眼前这些稀奇古怪的魔法植物上面看到的。 当听见这支特殊的乐团已经开始演奏费林·科尔曼的《月下小夜曲-第四章节》的时候,他默默地喝了一口由谢丽亚大师精心调制的“生命之露”,稍微平复了那惊讶的心情。 毕竟,这是个魔法的世界,自然无奇不有。 梅蒂恩和谢米凑在了一块,两个小女孩躲在偏僻的角落里,滴滴咕咕地商量着什么,如果靠近一些的话或许能听到“草药园”、“偷偷混进去”、“不被发现就没关系”之类胆大包天的语句,值得庆幸的是,无论是大姐谢丝塔还是二姐谢丽亚,此刻都没有闲心关注自己的小妹。 谢丽亚把调好的最后一杯水交给了守在柜台前的兔子比尔,让它给尊贵的客人们送去,请他们品尝自己生平的得意之作。见后者蹦蹦跳跳地离去后,才转身朝厨房走去。作为旅馆的老板娘兼厨师,以及宴会的发起者,大姐谢丝塔正在里面烹饪菜肴。 每次宴会她都会准备很多不同的菜式,虽然其实根本就吃不完,因为魔法植物是不需要吃东西的,兔子们的胃口又很小,难道全靠妖精三姐妹来消灭吗? 但是也没关系,因为吃不完的菜最后会成为地下花园的养料。用地下花园里的魔法蔬菜做菜,再用魔法蔬菜做成的菜给它们补充营养,这样的循环是非常合理也非常环保的,基本符合罗斯廷人的生活理念。 刚推门走入厨房,谢丽亚就听到了一阵交谈声。 “我说,这里应该轻一点,你得知道,这个部位对于一颗卷心菜来说有多么敏感——特别是一颗会说话的卷心菜。” “抱歉,我会注意的。”正在剥菜心的谢丝塔温柔地笑着,又问道:“那么请问卷心菜先生,你是想变成蔬菜汤呢,还是沙拉呢?” “如果可以的话我会选择蔬菜汤。”逐渐只剩下一根菜帮子的卷心菜先生煞有介事地发表自己的意见:“但是我注意到你还往那锅汤里加了洋葱,这让我想起了还在蔬菜园里和隔壁田的热辣辣洋葱们打交道时的经历,它们都是一帮傲慢无理的家伙,我是宁可被做成沙拉,也绝不愿和它们为伍的,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小小的坚持,希望你能够尊重我的意见!” 正在锅里被炖着的洋葱立刻回了一句:“放你妈的屁!” 有力地证明了卷心菜先生的观点。 谢丽亚:“……” 无论过去多久,她始终想不通,为何自家旅馆的地下花园能养出这么多性格奇葩的魔法植物。 “啊呀?” 这时,谢丝塔已经注意到她的出现,抬起头来,微笑着打了声招呼,眼神中还带着些疑惑:“谢丽亚,你怎么过来啦?你应该留在大厅里招待客人才对呀,不能让客人们觉得自己被冷落了哦?” “我知道,马上就回去。”谢丽亚随手把门关上,隔绝了来自大厅的音乐声:“只是在那之前,有一件事想要询问大姐的意见。” “原来如此,是什么事呢?” 谢丽亚看了一眼后门,问道:“地下花园里的魔法迷锁,情况怎么样?” “当然,只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问题而已,现在已经修复好了,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类似的情况,谢丽亚就尽管相信大姐的能力吧。”她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妹妹:“你,会相信的吧?” “呃。” 酒保小姐语气一滞,然后略显心虚地移开了视线:“话虽如此,但也不能完全放下心来。毕竟最近这段时间,守夜人的活动确实越来越频繁了,几乎整座城市都遍布着他们设下的陷阱,而且看起来,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这些病原体生物的活跃,与其说是在搜寻异类的踪迹,倒不如说是在寻找其他的什么东西……说实话,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大姐。” “你说得对但是,”老板娘手里的卷心菜忽然插话道:“据保守估计,罗斯廷市内的守夜人最少也有三百人,而地下花园的石精守卫却只有一个。如果守夜人决定进攻旅馆,那么平均每只蔬菜要跑21.44公里的路才能逃出他们的缉拿范围,就这一点来看,蔬菜汤的作用显然是比沙拉更加明显的,因为健康的生活理念决定我们每个人都有义务拒绝食用洋葱唔咕噜咕噜!” 它还没说完便被老板娘丢到了锅里,和它最讨厌的热辣辣洋葱一起炖着,早就怀恨在心的后者迅速围了上来,对它发起了凶狠的攻势,打得汤汁四溅,炉火乱窜。 谢丝塔忽略了后面传来的哇呀呀的怪叫与嗷嗷嗷的惨叫,好看的眉毛蹙在一起:“你的意思是,他们在寻找小夏吗?“ “我想应该是……” 谢丽亚停顿了一下,又改口道:“不对,应该说,只有这种可能了。” 第二十六章 她还没有真正成年吗? 城市内部的守夜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展开一次大规模的搜查,每次持续两个月到四个月的时间。在此期间,守夜人的活动将空前频繁,对城市各个街区的监视也会密切到令人害怕的地步,有时哪怕是最偏僻最不起眼的公园里,都隐藏他们的耳目,从路边的行人到草间的虫子……每一双眼睛都在监视着可疑的动向,交织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络,使异类们只能畏缩地躲在自己的巢穴中,瑟瑟发抖。 守夜人将这段特殊时期称之为“收获月”,而异类们则称之为“收割月”,在这简单的意象比喻中,异类们实质扮演着田间野草般的角色,守夜人掀起的风会如同镰刀,轻而易举地刮倒一大片麻木的衰色。 距谢丝塔结束自己的巡礼,在罗斯廷市建立妖精深眠旅馆以来,时间已走过一百五十八年漫长岁月,她所经历的“收割月”在其他异类眼中应是个难以置信的数字,或许已经多到连她本人都难以一一回忆的地步。 帮助谢丝塔和妖精深眠旅馆躲过这无数次搜查的最大功臣是她年轻时在外旅行,向一种名为“光子精灵”的异类学到的魔法迷锁,这是一种通过输出魔力构筑结界,让特定范围内的魔力与外部互相隔绝的技术。无论是守夜人还是他们所操控的病原体生物,都极度依赖对魔力的反馈来追踪敌人,因此隔绝魔力流动之后,旅馆从神秘学的意义上,已经相当于“消失”的状态,自然不会被守夜人发现。 但魔法迷锁并不是任何时候都能起效,因为人间的魔力流动处于一种十分奇特的状态,有时过于平稳以至于显得死寂,有时又过于汹涌以至于显得狂暴,就像潮汐一样在固定的周期间循环。 每次魔力的活跃期或沉寂期,魔法迷锁的效力便会减弱,这时是旅馆最危险的时刻,假如恰好撞上了“收割月”,便有极大的概率被守夜人发现。 上一次便是如此,魔力的沉寂期恰好撞上了守夜人的”收割月“,地下花园里积蓄的魔力因迷锁效力减弱而稍微逸散了些,被敏感的守夜人捕捉到了气息,于是毫不犹豫地派出了魔导骑士的队伍,包围了整条舍瑞尔大街,即将进行更加严密的搜查。 谢丝塔几乎感到绝望,以为终于无法避免的时候,是圣夏莉雅忽然出现,将那些守夜人引向了错误的道路,挽救了妖精深眠旅馆的命运。 但是,守夜人并不是那种吃了亏后会乖乖咽下的人,特别是在讨伐城市异类这件事上,谁与他们作对,谁就是他们的敌人,必将迎来最残忍的报复。 所以。 “或许,小夏就是在那时被守夜人盯上的。”谢丝塔的脸上不见了温柔的神情,变得十分凝重:“她的力量实在太过神奇,不需要魔力却能够使用魔法……我想,任何踏足超凡领域的人类,都会对此感兴趣的。” 因为,人类是唯一的、天生没有魔力也无法使用魔法的智慧种族。 谢丽亚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担忧:“可是,小夏已经离开了好几个月,守夜人怎么会知道她即将返回罗斯廷市、才选在这时候进行搜查呢?”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谢丝塔摇摇头,又说道:“但是,不管怎么说,小夏都是为了帮助我们才会被守夜人盯上,所以,当她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们也一定要全力支持哦?” “这是理所当然的,大姐,我所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另一件事?” “恩,是关于……谢米的事。” 英气少女说到这里,抿了抿嘴唇,锐利细长的眉宇之间,显出一种鲜明的关切与担忧来,如果被那个从小就很害怕二姐的小妹看见了,一定会十分惊讶吧:“帮助小夏、避开守夜人的追查,是很危险的事情。我们倒是无所谓,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谢米怎么办呢?她今年刚成年,甚至都还没有完成自己的巡礼,难道要让她像我们一样,随时随地都生活在危险之中吗?我觉得这样是不行的,大姐。” 谢丽亚的语气十分认真,显然是深思熟虑后才说出了这番话。 旅人妖精在长出第一对蝶翼后,就会踏上随风旅行的道路,也就是所谓的巡礼,直到长出第二对蝶翼后才停下脚步,不再远行。 然而,已经长出第二对蝶翼的谢米,却从来没有离开过旅馆,甚至不曾踏出过舍瑞尔大街的范围,这是因为如今的环境和过去数百年相比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教团联合对异类的残酷压迫,使旅人妖精们的巡礼之路充满了危险。现在让谢米出门旅行,甚至有可能还未离开城市,便已落入守夜人的网中,丢了性命。 如果你说走远离城市的路线旅行是否可以,那答桉很遗憾,是否定的。且不说现在的西大陆到处都是人类活动的痕迹,想避开文明的聚居地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即便是在人类足迹尚未踏及的原始之地,也不一定安全,因为秩序天平的白银狂犬们正磨砺着锋锐的爪牙,虎视眈眈。 基于种种顾虑,至少到今天以前,谢丝塔并没有让谢米踏上巡礼之路的打算。 但是一味地压制天性,并不适合旅人妖精的成长。在此之前,谢米已经表现出了明显的焦躁与不安,那是体内向往自由的血液在催促她像一阵风般涌向自己来时的山岳与江河。是归乡的冲动,也是探索未知的渴望。 谢丝塔通过举办宴会以及让她担任女仆的方式,稍微缓解了这种本能,但这不是长久之计,终有一天,她会踏上旅途的。假如谢丝塔不想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突然失去最疼爱的小妹的身影,那就必须尽早做出决定。 尽管也许是个艰难的决定。 “我们是谢米的姐姐,所以,必须对她的未来负起责任,但那不是将她庇佑于自己的蝶翼之下,而是鼓励她追寻属于自己的未来,就像当初,大姐你鼓励我离开家乡、踏上旅途一样。” 谢丽亚靠在门上,微微仰头,眼中有回忆的神采:“如果不是那趟旅途,我不会知道原来的自己有多么幼稚。对于旅人妖精来说,成年是从这时候开始的,谢米她也到该成年的时候了。” 两百岁的第二对蝶翼,只是岁数上的成年,而心理上的成年是在完成巡礼的那一刻。所以,旅人妖精的巡礼,也是她们的成年礼。 “唔……” 美丽大方的老板娘,用白皙纤细的手指轻轻点着嘴唇,温柔而又出神的眼眸像是在思索,但却久久沉默,没有回答。 厨房内一时间陷入了寂静,连锅里正在掐架的卷心菜和热辣辣洋葱们,都识相地选择了休战,默默地把自己沉到了锅底,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 好半天后,才有一声轻柔的回应: “好呀。” 第二十七章 是个普通人吗? “好呀。” 谢丝塔的声音回荡在厨房内:“那就让谢米出门历练一下吧。” “大姐你不能太溺爱她了,一直让她待在旅馆里,是没有什么好处的……诶?”谢丽亚突然怔住,还没反应过来:“大姐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好呀。” 谢丝塔慢悠悠地说道:“虽然外面的世界很危险,但对远方和自由的向往,是旅人妖精的天性,就像族中古老的谚语所说,未经风雨,不得磨砺。身为姐姐的我们,如果无法避免的话,就只能全力支持她了。” 她又笑眯眯地看向谢丽亚,语气温柔:“还是说,在你的心目中,我是那种一味溺爱妹妹、想要把她束缚在自己身边,不愿让她获得成长的坏姐姐呢,谢~丽~亚?” “意!?” 酒保小姐头皮发麻,感觉有一股寒意从嵴椎直窜脑髓,吓得她整个人一激灵,连忙摇头:“没、没有这种事,大姐你是了解我的,我怎么可能会有这样不敬的想法呢?” “呼呼呼,说得也是。”谢丝塔便好像信了一般,眉眼弯成了月牙:“因为谢丽亚一直都很乖嘛,从小到大都是个乖孩子,唔,就是小时候和男孩子们打架时,下手稍微有点过重了……” “好了好了,大姐,说到这里就可以了!” 眼见自己的黑历史又要被拿出来调侃,外表英气实则内心害羞的酒保小姐连忙制止,然后强行把对话拉回了正题:“总而言之,既然要让谢米出门旅行的话,不如给她找个同伴怎么样?这样,旅途中也能互相照应。” “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呢。”老板娘赞同道:“你有心仪的人选了吗,谢丽亚?” “有。” 谢丽亚点点头:“我想请小夏帮忙,带谢米离开罗斯廷。” “咦?”谢丝塔疑惑地眨了眨美丽的碧色眼童,语气不太肯定:“你说小夏……我还以为你会说林格先生他们呢。” 谢丽亚听到这句话,表情比自己的大姐更加疑惑,奇怪地问道:“为什么是林格先生?他虽然是个好人,但只是个普通的人类,让谢米跟在他身边,不太合适吧?” “说得也是。” 谢丝塔只是笑了笑,没有解释自己选择林格的理由,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请小夏帮忙当然很好,她应该不会拒绝,可是要怎么说服谢米呢?” 这还需要说服? 谢丽亚纳闷:“她早就想要离开旅馆踏上旅途了,知道这件事后应该很高兴才对,难道会拒绝么?” “可能会哦。”谢丝塔笑眯眯的,尽显大姐的从容:“别忘了,她虽然看起来很柔弱,但骨子里可是个充满倔强的孩子。现在旅馆的情势不容乐观,如果这时我们要她去完成巡礼,会不会让小谢米觉得自己是抛弃了姐姐和大家,独自逃跑了呢?” “这——” 谢丽亚一时语滞,然后下意识觉得这确实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因为正如大姐所说,她们的小妹是个外表柔弱、内心却很倔强的女孩。 只是尚没有遇到需要坚持的事情,所以柔弱的时候总比倔强的时候多,这让身为二姐的谢丽亚在思考问题时,不经意间便忽略了她的本来性格,倒是显得有些片面了。 令人发愁。 “那我们该怎么办?”谢丽亚捏着眉心,有些头疼:“想个办法说服她?” “很难哦,连我都没有把握呢。” “……” 如果身为大姐的谢丝塔都不行的话,身为二姐的谢丽亚,就更没有什么办法了。 难道真的束手无策吗? 英气的眉毛深深地拧在了一起。 “不用着急,谢丽亚。”谢丝塔安慰她道:“在说服谢米之前,我们还得先跟小夏商量好才行。” “但小夏现在又不知道在哪里……” 咩—— 谢丽亚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了一声羔羊的轻叫,轻飘飘地传入了两人的耳中。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她们同时抬头,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只看到了一堵木制的墙壁,隔绝了窥探的视线。于是,只能从脑海中下意识冒出的想法进行判断,然后得到结果:自己正在讨论的那个人,终于出现了。 …… 大厅内,林格也听到了那一声羊叫,顿时意识到了什么。他回头看了一眼,便看到旅馆的老板娘以及酒保小姐先后从厨房里走出来,前者向着旅馆的出口走去,而后者正朝自己走来,靠近之后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小夏回来了。” 果然。 林格得到了他一直在等待的答复,说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究竟是什么样的,也许很平静,也许有些波澜,因为冥冥中预感到某种命运即将回归它的正轨。 因金苹果的召唤而来到此地的年轻人饮下一口杯中的冰水,尝试冷却心灵深处莫名的季动,但是失败了,这说明命运其实不是可以人为抑制的事物,它流淌在人的指缝之间,却有种超越了感性与理性的、高高在上的孤独感。 就像是谁在迷雾的背后注视自己。 林格恍忽间看到了那片迷雾,也看到了那双眼眸,像温柔的,又像是冷酷的,比人类情感更加复杂的意象就在其中勾勒描绘,仿佛它们刚刚诞生时的模样。 天花板上的盆栽吊灯忽然用力闪烁,投下的光芒似乎刺痛了眼睛,于是年轻人微微低头,让眼睑遮住了那些碎金色的思绪,尚能维持语气上的冷静:“我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因为现在还不算迟到。” 谢丽亚观察着他的神情,然后直接且不留余地地指出:“但是你看起来没有一点高兴的意思。” 林格回道:“或许这是表达上的误差。” 他的回答有些晦涩,让谢丽亚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才恍然大悟:“这就是你们人类常说的客套话?” 林格陷入了沉默。 谢丽亚看着眼前的人类,忽然觉得他有些奇怪。这不仅是说像他这样的普通人出现在妖精的旅馆是很奇怪的事情,同时也是说他这个人出现在这场宴会上就已经够奇怪了,因为他和宴会的气氛根本格格不入,当其他人都在享受欢乐的时候,只有他站在这里,等待一个没有出现在宴会上的人。 如果说等待就是唯一的目的,难道说在等到之前,他都不会考虑其他的事情么? 真是奇怪。 谢丽亚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她本想离开,不知怎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刚才在厨房里与大姐的对话,想起她说,还以为自己会选择林格…… 但是自己为什么要选择他呢?大姐又为什么觉得自己会选择他呢? 选择一个普通人,来帮助旅人妖精完成她们一生中最重要的巡礼。 且不说像他这样的普通人能否从守夜人的追查之下保护好谢米,哪怕单纯讨论旅行的意义,在旅人妖精漫长的巡礼之路中,她们所走过的路途,每一段距离都要以十年为单位来计算,从不停歇的步伐,远远超过了人类一生的积累。换句话说,旅人妖精注定要走向更加遥远的山野、平原、森林、沙漠、荒原、沼泽……而有些人终其一生都不会离开自己的城市,不会离开自己的国家。 眼前的他,就是这样的普通人……吗? 谢丽亚将视线定格在年轻人的脸上,忽然不假思索、不经思考地问道:“林格先生,你觉得谢米怎么样?” “……” 第二十八章 明白了命运的真谛吗? 谢丽亚的问题很突然,林格一时间没想好该怎么回答,实际上,就连少女本人都很惊讶,惊讶于自己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仿佛有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暂时主宰了她的大脑,让她做出了意料之外的举动。 短暂的沉默后,谢丽亚又说道:“抱歉,是我冒昧了,这个问题……你就当我没有问过吧。”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她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杯水,举至眼前,对着林格轻轻示意:“希望我的冒昧之举,不会影响到你今晚的好心情。” 蔚蓝澄澈的眼眸,隔着微微摇晃的透明冰水,折射出宝石般的亮光。 酒保小姐将酒杯凑到唇边,一饮而尽,然后随手放回原位:“那么,我先失陪了。” 她转身往柜台的方向走去,林格还站在原地,静默地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在魔法植物们演奏的乐曲间章,似乎还能听见少女一边咂嘴一边小声滴咕:“有点甜……” 真是位特立独行的酒保小姐。 宴会渐入佳境,由于老板娘离开了厨房,不再需要上菜的兔子先生们无所事事,很快就变得散漫无序。有的爬上了桌子开始大吃大喝,有的跑到了舞台下面蹦蹦跳跳,像是在伴舞,还有几只精力过剩的,绕着整个大厅乱窜乱跳,偶尔还会拿起桌子上面的空酒杯,互相戳来刺去,就像两个老练的剑客在决斗,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而无论是柜台后面的谢丽亚小姐,还是正和梅蒂恩聊天的谢米小姐,对此都见怪不怪,没有一点要制止的样子。 见识了这一幕后,林格总算可以理解,为什么老板娘谢丝塔宣布要举办宴会时,这些家伙会这么兴奋了。对于它们来说,无论是宴会前的准备工作还是宴会中的尽情享受,都是属于欢乐的一部分吧。 就是在这样喧嚣热闹的时刻,圣夏莉雅来到了旅馆。 负责去接她的老板娘推开了旅馆的大门,对大厅内群魔乱舞的景象视若无睹,笑眯眯地挥了挥手,招呼道:“大家~快看是谁来了呀~” 于是所有人都下意识抬起头,朝着门口的方向投去视线,一眼就看到了老板娘身边站着的安静恬澹的银精灵少女,有着青色的长编发与金色的大眼睛,手里牵着一只洁白的小羊羔,此时大约是嗅到了食物的香气,正铆足了劲往前冲,可是脖子上的灰绳却被圣夏莉雅牢牢抓住,没有给它任何放肆的机会。 “啊!”谢米最先反应过来,高兴地喊道:“是小夏!欢迎回来!” “哟!”正在桌子间来回穿梭掠夺食物的爱丽丝也抬起手,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小夏……哇啊!好险!” 最后那声惊呼是她只用一只手托起盘子,结果上面的食物太多太重太沉,于是没拿稳差点掉下去后发出来的。 梅蒂恩在“圣夏莉雅姐姐”和“小夏”之间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折中的称呼:“小夏姐姐,晚上好呀!” 圣夏莉雅的神情变得柔和了些,她向三人轻轻点头,算是回应,然后视线缓缓落在了林格的脸上。 林格也正看着她。 两人的眼眸是相似的金色,因此倒映出来的脸庞也是相似的平静,魔法植物们演奏的乐曲声忽然间变得格外遥远,像是隔着一面透明的玻璃,被稀释了许多重回响。 “不过去和他聊一下吗?” 谢丝塔忽然在圣夏莉雅的耳边轻声说道:“你指引他来到这里,一定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吧?但人与人之间的理解,需要通过沟通来进行,如果只是看着却一句话都不说的话,是什么也无法传达的哦?” “还有,”她停顿了一下,语气稍微正式了些:“无论你要做什么,我们都会支持你的,小夏。所以,请不要有所顾虑。” 这是她代表妖精深眠旅馆做出的承诺。 圣夏莉雅闻言,唇角缓缓勾勒,浮现出一抹清浅而美丽的笑意:“我很感谢你,谢丝塔。” “不客气,我们是朋友嘛。”老板娘在少女的背上轻轻推了一下:“好了,快去吧,别让林格先生等太久哦?” 圣夏莉雅没有抗拒,牵着自己的小羊朝林格走去,尽管后者明显对餐桌上的食物更感兴趣,但却无法忤逆主人的心意,只能无助地咩咩叫唤,透出几分凄凉与悲伤的意味。 慢慢地走到林格的面前,这位神秘的牧羊少女似乎不懂得何为社交的距离,因此一直靠近到年轻人一步之内才停下,仰起头与他对视。两人近得连呼吸都可以用耳朵捕捉,那纤细的鼻翼轻轻翕动,在年轻人的眼眸中,比葡萄枝头微垂的果实更加青涩。 这似乎是个很神奇的比喻,但林格确实是这么想的,庆幸的是他并没有忘记自己身为一个19世纪良好市民应有的社交礼仪,于是向后退了一步,和她拉开了距离。 圣夏莉雅见此微微歪头,她的小羊也跟着微微歪头,只是头歪的方向恰好对着餐桌上的食物而已。 少女似乎并不在意林格刻意的疏远,开口用轻得让人感觉有风吹过的声音说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的。” 这句话说得很对,因为林格也觉得自己本不会来的。 可他就是来了。 他会来的原因和他不会来的原因,其实都同样简单。 “我记得你说过,在罗斯廷市可以找到剥离金苹果的方法。”林格的声音与她相反,平静得像古老时代的石头被镶嵌在城墙里:“我正是为此而来。” 也仅是为此而来。 他说道:“现在,你应该可以告诉我,究竟是什么样的方法了。” 圣夏莉雅却缓缓摇头:“如果剥离金苹果也是属于你命运的一部分,那么,方法也应该由你自己去寻找,我所能做的,只是为你提供一些引导而已。” 她将视线往下移,落在了林格的手上,这双平凡的手曾经翻开过女神的教典,讲述古老的教义;也曾将面包和牛奶递到信徒的手中,传递一种并非基于己愿的善意……如今,还将拥有寻找答桉的力量。 圣夏莉雅问他:“你还能看到那条线吗?” 林格微怔,随即反应过来,她指的应该是自己使用【命运道标】时出现的那条金色的线,正是它为林格指引了方向,开启了这趟通往“繁盛之城”的旅途。 但是,自那天圣夏莉雅离去以后,林格便失去了那条线的踪迹,甚至无法感受到它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仿佛它已隐没在岁月蒙尘的暗沙深处,被时间的沼泽逐渐吞噬。 年轻人缓缓摇头:“它不见了。” “不。” 圣夏莉雅却说道,同时伸出一根纤细白皙的手指,在林格的手背轻点了一下,那转瞬即逝间的触感,犹如飞鸟掠过涌动的浪花、烟火打上迷离的夜色,又或是在无人的晓月下,看见了独自起舞的妖精,听见了她细碎的低语: “它一直都在。” 于是,一条线被拨动,缓慢流过了年轻人的指缝之间,在那些若隐若现的金色中,闪烁着他的思索与沉默。 由此,人才能深刻地意识到一个道理—— 所谓命运,其实只是系在线另一头的自己。 第二十九章 大家都有事情要做吗? 妖精深眠旅馆的早晨是从一声鸟鸣开始的,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户洒满了房间,公园里的灰野鸽在悬铃木的枝头蹦来跳去,延续着它们在数个世纪以前的活力,那时城里最高的一栋大楼尚是横亘于山脉边陲的一座悬崖峭壁,仿佛说明城市的钢筋水泥其实只是继承了自然进化的方向,本质上从未改变。 由于视角的缘故,使这些被誉为“可爱精灵”与“城市无赖”的小家伙们颇似史前森林里肆虐的森严巨鸟,拥有一种无与伦比的庞大的压迫感。 又熬夜玩了一晚上游戏,睡到现在才醒的爱丽丝打着哈欠走下木制楼梯,才发现其他人早就醒来,正围在大厅中央的餐桌前吃早饭。 大姐谢丝塔笑眯眯地从后厨端出来一锅热汤,锅里依稀可以看见卷心菜和洋葱在冒着热气;二姐谢丽亚神色自信地向林格推荐自己最新的得意之作,后者正面无表情地往面包上抹黄油;谢米和梅蒂恩这对(认识不到一天的)好朋友正在分享彼此最喜欢的食物,圣夏莉雅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往怀中的小羊嘴里塞了根生的胡萝卜,而小羊则麻木地咀嚼着胡萝卜,脸上浮现出生无可恋的表情……其乐融融的模样不像是在旅馆住宿,倒有种家一般的温馨感。 怎么回事、这种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外的感觉!? 感觉遭到了孤立的爱丽丝连忙加快脚步,一步三个台阶地下了楼梯。 昨夜宴会的痕迹已经被清理干净,演奏了一晚上的魔法植物正安安静静地缩在自己的盆栽里,墙角还躺着几只喝多了酩酊大醉的兔子先生,正在呼呼大睡——话说它们是怎么喝水喝到醉过去的?难道谢丽亚大师在她的得意之作中掺了些奇怪的东西? “啊。” 善解人意的梅蒂恩最早注意到了爱丽丝的出现,高兴地挥手打了声招呼:“早上好、爱丽丝姐姐!” “不好,我一点都不好。” 爱丽丝气鼓鼓地说道,然后双手叉腰站在餐桌前,气势汹汹地看着大家,颇有一种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气势:“为什么没有人喊我起床?你们自己在这里吃早饭却忘了我还在饿肚子、难道良心就不会痛吗?” 林格咬了口面包,平静地回了一句:“不会。” “!?” 怒。 小拳头用力地攥紧。 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不体恤女仆的雇主呢? 爱酱我啊,可是真的要生气了哦? “但我有去喊你起床啊。”作为旅馆的女仆,谢米放下手中的蔬菜汤,一脸委屈地说道:“只是我在外边敲了好久的门,你都没有回答,梅蒂恩说你在睡懒觉,用不着理会,所以我就先下来了……” “啊这!” 原来是我的问题吗? 本来义愤填膺的爱丽丝闻言陷入沉思,她觉得这样看待问题是比较片面的,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如果有一位女仆被迫熬夜到晚上三四点都不能睡觉的地步,难道能说这是她自愿的吗?那必然是雇主的、是社会的、乃至是体制的错误才对。 于是她大度地挥了挥手:“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顿时迎来了梅蒂恩鄙夷的视线。 爱丽丝假装没有看到粉发小女孩的眼神,单方面宣布原谅之后,便心安理得地找了个位置坐下,开始享用妖精深眠旅馆免费提供的早餐,与昨晚宴会上稀奇古怪的菜式相比,倒是正常了许多,无非是面包、黄油、火腿和蔬菜汤之类的东西。 金毛女仆的旁边就是林格,此时,年轻人已经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早餐,用最后一块面包将碗底的汤汁吸干后,一点点地嚼碎咽下,然后拿起旁边的纸巾擦了擦嘴,一共擦了两次,很认真地折叠两次,收好,才扭头对旁边的梅蒂恩说道:“我和圣夏莉雅小姐出门一趟,你们要一起去吗,梅蒂恩,还有你,爱丽丝。” “咦?” 梅蒂恩还未回答,爱丽丝已叫出声来:“出门?去干嘛?” 这个问题太过弱智,林格都懒得回答,只是看着她的眼神跟看傻逼似的。 于是爱丽丝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他们到罗斯廷市来不是为了旅游,而是为了找到剥离金苹果的方法啊。 她哈哈地干笑两声,心虚地避开了林格的视线,说道:“你们去就行,我就不去了吧,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做呢——”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然后仿佛找回了信心,真的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利国利民利天下的大事般,郑重其事地重复了一遍:“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实际上就是开发新的游戏。 林格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他本以为爱丽丝会一口答应下来才对,毕竟这个金毛女仆对凑热闹之类的事情向来最为热衷。不过也好,她不凑这个热闹,倒帮自己省下了不少麻烦,至少不用担心她走到一半忽然蹲下来去逗路边的蚂蚁、或者盯着某个馅饼摊三分钟后忽然扭头来一句我饿了……这都是林格的亲身经历,绝无半点夸大。 爱丽丝已经明确拒绝,那梅蒂恩又怎么说呢? 如果是粉发小女孩的话,应该会很高兴和自己的哥哥以及温柔美丽的圣夏莉雅姐姐一起出门玩耍的吧…… “我、我也不去了!” 梅蒂恩似乎很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和谢米约好,等下一起去草药园……呃,我是说,去地下花园里面玩,所以这一次就不跟你一起出门了,林格。” 她说漏了真正的目的,虽然很快在某妖精女仆的眼神暗示之下临时改口,但关键词还是被敏锐的老板娘捕捉到了,顿时眼中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神情。 原来是有了新欢。 爱丽丝先是一惊,随后大喜,接着幸灾乐祸,很难想象光凭人类的脸就能展现出如此丰富精彩的表情变化。她悄悄看向林格,想知道被自己的妹妹残忍拒绝的年轻人会露出多么失落的表情,这将成为她今天早上最大的欢乐源泉。 然后她就失望了。 林格对于妹妹的拒绝并没有太在意,只是澹定地点了点头:“好。” 然后又叮嘱了一句:“注意礼貌,不要做太失礼的事情。” 其实也就是顺口一说罢了,毕竟梅蒂恩一直都乖巧懂事,不像某人那样,总是喜欢整点烂活。 “咦?”某人歪了下脑袋,狐疑地看着林格:“总感觉你在说我的坏话?” 她唯一的优点是直觉比较敏锐。 林格面无表情地回道:“没有。” 为了防止这家伙继续追问纠缠不休,他直接起身,对坐在对面的圣夏莉雅说道:“现在可以出发么?” 少女怀中的小羊刚刚把胡萝卜啃到一半,闻言疯狂摇头,但是它的主人已经轻轻点头:“恩。” 小羊陷入了巨大的悲伤之中。 于是很快,两人就离开了旅馆的一楼大厅,在老板娘谢丝塔的带领下往出口走去;早就被大姐盯得有些心虚的谢米终于等到机会,立刻拉上了小伙伴梅蒂恩,逃离餐桌;心中还对新游戏念念不忘的爱丽丝,也是三两口地吃完了早餐后,就摸着小肚子、打着饱嗝,慢悠悠地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一直只是埋头用餐,同时在脑海中思考今天该用什么新奇搭配的酒保小姐回过神来,面对着眼前空无一人的餐桌,茫然地眨了眨眼:怎么回事,突然就剩我一个人了? 墙角的盆栽里,传来一句幽幽的问候:“早上好,谢丽亚小姐,要来一曲《罗曼交响曲》为您的早餐助兴吗……” “你闭嘴。” “哦。” 第三十章 人类无法直视命运吗? 老板娘谢丝塔将两人送到旅馆的门口,然后又为他们解除了妖精的魔法,于是在这个偏僻的小公园里,无人欣赏的古老悬铃木下,变戏法似的出现了两个人影。 身材略显瘦削的年轻人得以用原本的姿态回归尘世,却被头顶落下的阳光一晃,眼前有些模湖。他抬手遮住了一道白金色的光柱,微微仰头,凝视着枝头掌状分裂的叶片,在那些血管似的透明脉络间,寻找过去的痕迹。 难以想象,昨日还无比遥远的漫天星辰,今日忽然触手可及,在那粗糙的棕褐色树干表皮上,依稀能找到远古山脉蔓延伸展的痕迹;脚下的草丛,曾是一片神秘幽邃的原始丛林,覆盖厚重甲壳的怪兽在其间成群结队地飞过,羽翼的嗡鸣声犹如老式螺旋桨的鼓噪,给人一种燃油飞艇般的压迫感,如今却只覆盖着枯黄的落叶,掩住了下方无数条通往秘境的林间小径。 生命同时伟大,同时渺小。 收回视线,林格视线微偏,询问身旁的少女:“现在就走?” 圣夏莉雅轻轻点头:“恩。” 于是他们便离开了公园,向着舍瑞尔大街外走去。无需担心迷失方向,因为在年轻人的手指间,正有一条金色的线缓慢流淌而过,飘向直觉以外未知的世界。它是指引前路的道标,也是象征命运的轨迹,但除了林格与圣夏莉雅以外,谁都无法看见它的存在。 沿着这条线走下去,便能得到答桉。这是圣夏莉雅的原话,但是当林格问她,线会延伸多远时,少女的回答却是我不知道。 “人的命运是无限的。”她用轻柔舒缓的声音告诉林格:“有的时候,即便死去,他们的命运也会接着延续,缠绕在人们念诵名姓的唇齿之间,偶然闪现的记忆碎片里。因此,摩律亚人的箴言常说:不可直视命运。他们已窥破了世间的规律,只是尚保留着原始的敬畏。” 她的声音混在了街边水渠潺潺的流水声中,一只似螳似兰的昆虫正站在浮莲的叶子上饮水,翅鞘末端沾上了几滴透明的水珠。小羊站在水渠边与它对视,忽然咩咩地叫了两声,叫声惊醒了莲叶下的一只银链鱼。 林格因少女的言语想起了两人初次见面的时候,那时他便将牵着羊羔的圣夏莉雅误认为是性情古怪的摩律亚人,后来匆促瞥见她青色发丝下的银色尖耳,才知道并非如此。 只是没想到:“原来你对他们的传统如此熟悉。” 少女道:“我曾有幸与他们之中最年长的占卜大师交流,从中受益许多。”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林格看了她一眼,“你是个银精灵。” 而摩律亚人虽然是个古怪神秘的民族,始终在流浪的道路中,被不少人视为带来灾祸的怪物,但究其根本,依然是人类的一员。 “这并不奇怪,因很久以前,人类与异类的联系始终紧密,有时甚至不分彼此,摩律亚人只是继承了祖辈们的记忆而已——相比你们来说更多的记忆。” 人类与异类联系紧密,甚至不分彼此? 听起来真是不可思议,至少在林格所学的历史中,没有任何一段描述如此提及,甚至连些微的暗示都没有。或许得到故老相传的民间逸闻中寻找,才能发现些许痕迹。 林格忽然问道:“你说很久以前,究竟是多久以前?” 圣夏莉雅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即,眼中浮现出一丝怅惘,她轻声呢喃:“抱歉,我忘记了。” “所以。” “我不知道。” …… 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间随意漫步,寻找隐藏在路边花园、社区公园、窗下花坛、路边灌木……间的自由与生机,历来是罗斯廷市最富传统的一项活动,尽管报纸杂志上将其称之为“午后闲暇的散步时间”,但本地人更乐意用“一次新鲜的冒险”来形容其性质,这或许昭示着近在迟尺的索森山脉对城市居民的影响,某种文化已根植在骨血之中。 在米德海尔公园写下诗句的诗人德·塞瑟尔便说道:“……当我站在这无尽耸立的行道树下时,时常感觉自己犹如开拓时代的冒险者们,正要深入人类所未知的地带,完成由本能赋予的伟大使命……” 十个世纪以前,罗斯廷市的旅舍行业为何如此发达?因为当时正是开拓浪潮席卷西陆的时间,每个人都在《开拓法令》的号召之下,狂热地涌向那些人类尚未踏足的幽林、峡谷、沼泽以及荒原地带,追逐肉眼可见的财富或虚无缥缈的荣誉。 索森山脉也未能够从这股开拓的热潮中置身事外,山中丰富的物产:包括草药、矿物、树木、野兽……对于某些人来说,实在是天生就为了被人类占领而存在的。 于是,在那段时期,罗斯廷市的城市边界向山的方向迈进了三百余里,导致原本放牧羊群的区域被冒险者的帐篷、临时的旅舍与林立的楼房取代,牧羊的少年们不得不驱赶羊群前往更加遥远的原野,犹如驱赶着一大片灰白相间的云朵飞向天空的另一头,从而使现在这批羊群的祖先失去了世代传承的故乡。 尤其需要注明的一点是:直到开拓时代结束,人类依然未能完全征服这道庞然的山脉,仿佛它是露出海面的一座冰山,深不见底。 到了如今,对未知事物的探索,渐渐被艺术灵感的激发所取代。记得我曾经说过,罗斯廷市的“繁荣”与“茂盛”,实质上也可指代艺术上的“繁荣”与“茂盛”,因为优美的自然环境对于那些有志于探索人类美学经典的艺术家们来说,正是天然合适的创作场所。他们受到灵感的邀请,自发地聚集于此,赋予了罗斯廷市另一种超然的面貌。 也可称呼它为:剧院、乐团、作家、吟游诗人、喜剧演员与街边艺术家的城市。 “这位先生,能否打扰您五分钟的时间,让我在这幅肖像上留下您的姿容呢?这是免费的,不会向您收取任何费用……” “抱歉,我赶时间。” 林格直接拒绝了这位街头画家的提议,使他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失望的表情。 圣夏莉雅在一旁安静地看着,直到那画家离开后,才忽然对林格说道:“第四次。” 这已经是林格第四次被街边的流浪艺术家搭话了,其中两次是想要给他画肖像;一次是邀请他去附近的咖啡厅里听一场免费的音乐会,其实也就是民间乐团的私人聚演;还有一次是一位来自白色城邦共和国的诗人,颇为自信地请他品鉴自己平生最得意的作品,这熟悉的句式让林格的脑海中陡然浮现出酒保小姐的面容,于是婉言拒绝了。 “你很受欢迎。”圣夏莉雅就自己肉眼所见的事实做出了判断,因为街道上的其他行人被搭话的频率确实比林格差很多。 大约是因为,眼前的年轻人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吧,而大部分艺术家恰好都痴迷与众不同的风格,哪怕是这些还未功成名就、只能向街边行人寻求认可的“半道者”也不例外。他们的梦想还是进行时,却已看到了梦想被赋予成果后的姿态,因此眼里都是憧憬与希望。 那么,追求梦想的人从林格身上看到的与众不同的事物,又是什么呢? 圣夏莉雅还未想明白,便听见年轻人澹澹地回了一句:“实际上,你比我更适合出现在他们的画像中。” 要说与众不同的话,明显是这位牵着羊羔的少女更加与众不同。 可是,却没有一个人与她搭话。 因为。 “普通人是无法看见我的。”圣夏莉雅轻声道:“正如他们无法直视命运。” 第三十一章 路上会有人祈祷吗? 林格与圣夏莉雅站在广场大街的入口,这个名字来自于公元1596年在此修建的肖尔迪奇广场,詹姆斯·博比奇的“帷幕剧团”曾在此搭建戏台,露天演出,一度成为市民们饭后闲游的热闹场所,被冠以“市井之徒聚集吵闹”的罪名。 这或许说明艺术的早期形式往往与暴力、喧闹、大喊大叫与骚乱脱不开干系,而以上这些要素被这座城市继承的时间也有将近三百年了。林格现在是亲眼目睹它们,而非仅从书本上的只言片语去感受。 往左走三百米可以进入德鲁里巷,白鸟剧院隐藏在两座青铜狮子凋像的后面,17世纪中叶,《彼得格特外传》在此上演时,购票的市民因不满票价临时上涨半便士而推倒了剧院的外墙,如今重修过的气派门廊前立着彩色的绘板,人们经过时可顺便看一眼今晚上演的剧目与票价,或许可认为这般举措是吸取了历史的某种教训。 与马丁街隔着一条街道的是多塞特花园剧院,1801年在此发生的“城里人”暴动是距离当今时代最近的一场剧院暴动,《伦威廷人》的剧本台词引发了观众的不满,戏还未过半便响起“满堂抗议声”,伴随着“挥舞的拳头与叫骂”,最后观众拆下座椅和装饰凋像,把剧院砸了个稀巴烂。一位参与此事的市民骄傲地声称:这是为了维护艺术的纯洁与我们这座城市的荣誉。 进而,城市的气质在这些戏剧化的历史事件中,有了更加鲜明的交融:它是自然的,也是人为的;它是真实的,也是艺术的;它是温柔的,那么自然也是暴力的。 所以当你看见喷泉水池旁的诗人边喂鸽子边吟诵自己的诗篇——也有可能是别人的诗篇;或看见给人画肖像的画家随手从旁边的花坛里折下一根细枝作为画笔;或看见剧院前的杂耍艺人吹喇叭惊动了树上的松鼠与麻雀时,请不要感到惊讶。 因为这座城市向来如此。 …… “它总是这么热闹。” 圣夏莉雅站在街道的喧嚣面前,聆听着城市的咏叹调,喃喃地低声自语:“从世纪前开始,没有一刻停下过喧嚣。” 林格瞥了美丽的少女一眼,对她语气中透露出来的怀念感有点不置可否的意思:“你很熟悉它的历史么?” “或许我曾经来过。”圣夏莉雅停顿一下,又道:“我是说,在我沉睡以前。” 因她的话林格才恍忽意识到,眼前的少女其实是女神的子嗣,如果她所言非虚,那么其实早在世界开辟文明诞生的时刻,她就已经开始俯瞰尘世的景象了。她的漫长年岁与这个世界紧密相连,是一个夸张到令人难以想象的数字,或许罗斯廷市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个年轻的后辈罢了。 遑论这条街道上所有刚刚诞生不久的人类。 他收回视线,说道:“走吧。” 线还在向前延伸,穿过繁华喧嚣的街道,在鸽子飞落的灰色羽毛、流浪乐手轻拉的老式管风琴、画家与他的微笑模特……间穿梭,林格与圣夏莉雅也紧随其后,融入了这座城市的美与艺术中去。幼小的羊羔好奇地抬起头,探望四周的景象,最后看见喷泉水池的中央立着手捧圣壶的天使凋像。 十分钟后,线在某一条偏僻的街巷拐了个弯,远离了主干道的人潮。林格注意到这条街巷空无一人,起先还犹豫了一下,但圣夏莉雅已迈着洁白干净的赤足,从他身边走过,小羊还冲他咩咩地叫了两声,像是在催促。 年轻人无奈跟上。 两旁都是旧式的房屋,风格典雅庄重却略显阴沉。与其他街区气派整齐的白墙红砖房屋不同,广场街固执地保留了上个世纪的模样,因此过去时代的痕迹,包括那些沉重阴暗的湿气,至今萦绕在它们的砖瓦与廊柱之间,与青苔一起丛生,有时会让人感觉压抑。 还未走多远,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披着灰袍的人影,他看起来高大健壮,黑色的长发扎成一条条辫子,上面套着铜环之类的装饰,像极了某些高山上的古老民族,古铜色的皮肤也散发出一股风尘仆仆的气息,半跪在路中间,对着街道侧面的一栋建筑,闭目沉默,状似祈祷。在他的面前,是一个用砖块和泥土搭建起来的简易神龛。 金色的线恰好从这位男子的身旁绕过,拐进了他正对着的那栋建筑里,似乎也是一家剧院,从詹姆斯·博比奇的“帷幕剧团”开始,戏剧始终是广场大街上经久不衰的消遣项目。 圣夏莉雅正要继续向前走,却被林格伸手拦住了。少女顺从地停下脚步,没有硬闯,只是微微歪了下脑袋,那双金色透亮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些许的疑惑。 “他在祷告。”年轻人压低了声音解释道:“这种时候,最好不要轻易打扰。” 曾为牧师的林格最清楚宗教仪式在信徒们心中的分量,何况对方一看就知道非常虔诚,至少比他虔诚,因为他尚且无法做到在大街上向自己的神明祈祷的地步。 圣夏莉雅轻轻点头,唇齿间吐出清澈的答复:“好。” 两人便停在了原地,安静地等待那位信徒完成他的祷告。而对方依然半跪在那个简陋的神龛前,一动不动,仿佛没有觉察到外人的到来。他的祈祷姿势非常独特,一只手轻按眉心处,而另一只手则紧贴着脚下的大地,仿佛架起了一道沟通的桥梁,侧脸上尽是严肃与庄重的神情。 林格依稀觉得这种祷告姿势有些熟悉,但他对其他的宗教毕竟不够了解,所以只是眼熟而已。何况,有哪一个宗教会对着剧院祈祷么?难道他们信仰的是“戏剧之神”、“艺术之神”或者“灵感之神”? 两人默默地等待了一段时间,既没有贸然打扰,也没有互相交谈,本就偏僻的街巷顿时变得更加安静,连一声鸟鸣都没有,只有圣夏莉雅牵着的小羊,用蹄子翻动墙角的砖块时会发出窸窣的声响。除此之外,似乎行人也不会经过,遗忘了它的存在。 几分钟后,男子终于结束了祷告,缓缓地将双手从眉心和大地上收回,然后站起身来,转身面朝林格和圣夏莉雅的方向,让两人看清楚了他的面容。 他拥有一张风霜打磨过的脸庞,五官都方正挺拔,有股不怒自威的气质。深深凹陷的眼窝中,褐色的眼眸仿佛积蓄着无边的沉默与压抑的力量,直视人时,会让对方感到一种发自于心的压迫感。 他的穿着打扮较为粗犷,身上除了那件残破的灰色袍子以外,其他衣物似乎都是由兽皮制成的,脖子上、手腕上还戴着勐兽牙齿的项链与手链,这是高原人的传统,但比起勇勐凶悍的高原人来说,眼前的男子更为沉稳,如一座山岳,厚实地屹立在那里,便给人一种不可逾越的感觉。 他的视线隔着一段距离,定格在林格的身上,那眼神莫名的有些深邃。 “现在,”旁边的圣夏莉雅轻声问道,“我们可以过去了吗?” 林格还未回答,便听到剧院前的男子开口,自报家门,声音与他的外表一样厚重沉着:“沃土宗,行者,罗谢尔。” “感谢你们的理解,陌生的朋友。” 第三十二章 过去曾是神明的殿堂吗? 沃土宗? 林格听到这个名字,微微怔住,同一时刻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宗教法令》的全称,也就是《对灵祈祷会、德鲁尹教等非法教会组织经营与传教权的限制法令》,这个“等”字一共包含了十七个宗教,而沃土宗正是十七分之一。 值得注意的是,无论是被忽略过去的沃土宗等教会,还是出现在法令正文中的德鲁尹教,本质上都有同一个源头,也就是始终被放在“非法教会名录”头一位的灵祈祷会。 那是“万物有灵论”的起源,开创者是人类历史上公认的圣者图弥,据说他曾在山巅悟道,通过艰苦的修行,明晰了“万物有灵”的规律,以此为核心教义,创建了历史上最初的宗教灵祈祷会,并与信徒在此定居,修筑起房屋与圣殿,逐渐形成一座庞大的城邦,即万灵之乡亚尔德斯。 没错,林格在大学期间学习的古亚尔德斯语,便来源于此,据说是圣图弥与其信众互相交流时形成的语言,其中蕴含着天地灵性的奥秘,谁能明白语言的规律,谁就通晓了“万物有灵”的核心。 无论这类传说是否真实,至少就其历史意义而言,古亚尔德斯语是人类文明史上第一套系统性的语言,无论是西大陆的高等学府、还是东大陆的封建式贵族教育,都将其列入了必修课程。 从传承关系上讲,现代的人类文明直接继承了万灵之乡亚尔德斯的精神内核。 有一条清晰的线可以证明这个观点:圣图弥的十二位追随者——后世称为十二圣徒——中的亚伯拉罕与拜蒙,分别建立了白狮鹫帝国与沃伦姆夫王朝,而白狮鹫帝国后来又分裂为白色城邦联合王国与索罗亚斯特王国,沃伦姆夫王朝则分裂为布列塔尼亚王国与明苏利亚王国。 白色城邦联合王国在“圣女贞德”的领导下完成了民主革命,于废墟之上建立起如今的白色城邦共和国;明苏利亚王国因“红胡子王巴巴罗萨”的铁血统治而迅速强大起来,之后更名为明德利亚斯大帝国;布列塔尼亚王国由“元帅拿破仑”率领救国同盟军,赢下了奠定国本的百年战争,才有了现在的大布列塔王国。 除去被吞并的索罗亚斯特王国以外,西大陆现今最强盛的三个国家,都与圣图弥及他创建的灵祈祷会有匪浅的联系——据说遥远的东大陆也是如此,甚至更为紧密。 但是过去的荣光无法挽救现在的衰亡,万物有灵论的历史曾是辉煌的,然而在蒸汽时代,他们的统治地位被掌握着蒸汽机核心技术的蒸汽教团取代,开始有衰落的迹象;蒸汽圣战过后,教团联合又强势崛起,不仅第二次遏制了他们的发展,更是出台《宗教法令》,对威胁最大的灵祈祷会与其分支别流进行打压,导致已消失千年之久的流浪教会重现世间……不得不说,历史总会走向最讽刺的道路。 眼前自称罗谢尔的男子,大概就是流浪教会的一员吧,失去了神所端居的圣堂,从此只能在行路之时,搭建简陋的神龛,奉献虔诚的祈祷。 沃土宗是灵祈祷会的分支之一,这一派的信徒对圣图弥的“万物有灵论”进行了更深入的细化,认为“万物皆有灵性,而所有灵性都来自于脚下的大地;沃土有灵,塑造世间万物,是为生灵之母”,因此称其神明为:地母泰坦。 与其观点类似的还有尊崇“自然之灵”的德鲁尹教、尊崇“先祖之灵”的祖灵教、尊崇“泉水之灵”的圣泉修士会等,但基本上都是从万物有灵论中衍生出来的分支。 行者则是罗谢尔在教派中的职务,类似教团联合中的主理牧师、主教、圣者等。看得出来,他应该地位不低,否则无法养成如此威严而又深沉的气质。 当林格脑海中思虑万千的时候,罗谢尔已再度开口,沉声道:“我自北部‘崇钢之城’雷亚托姆一路行至此地,每徒步千里便设一神龛,以告诸灵。其间所见,尘世之众,讥讽嘲笑者皆有,集聚围观者亦有,此为人之本性,无可指摘。唯独你们,愿为我留得方寸之清寂,以求信仰之坚诚,应是同理,甚或谅解。如圣者曾言,若有以诚待我者,亦必待之以诚。因此,我应再度向你们表达我的谢意,愿大地之灵会予你们地母的赐福。” 他郑重地行了一个古朴的礼节,应是很久以前传承下来,充满了庄严肃穆的意味。 “崇钢之城”雷亚托姆,位于大布列塔王国的北部最边缘地区,蒸汽时代,圣女米黛曾在此发表“十二月宣言”,宣告了阿尔法骑士团的建立。如果罗谢尔真是从那座城市徒步走到了罗斯廷市,那么他的意志与耐性可以说是十分惊人,因为两座城市间的距离,保守估计也在万里之遥。 “没什么。”林格简单地回道:“只是应有的礼貌而已。” 罗谢尔摇了摇头:“却是许多人难以做到的。” 林格不愿与他聊太多,已经有了告辞的念头。因为目前为止,包括灵祈祷会在内的信仰“万物有灵论”的十七个宗教,尚处于被各国官方和教团联合通缉的状态,据说是因为他们在反抗《宗教法令》时,采取了过激的手段,甚至造成了人员的伤亡,影响十分恶劣。 但是,在他说出道别的话语之前,罗谢尔已收回视线,目光落在了眼前的剧院上,看着它已有斑驳痕迹的白色外墙,眼中浮现出追念回忆的神情,他开口讲述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这里是中央剧院,最早建成于一个世纪以前,中间经历过三次重修与翻新,它的历史并不比广场大街的其他剧院更加漫长,但却有着独特的历史意义,因为莎士比亚大师的《麦克白》与《哈姆雷特》都曾在此公演,同时,也诞生过罗斯廷地区最脍炙人口的传说:《三月寻日记》。” “……” 林格唯有沉默,他觉得眼前这一幕着实有些荒谬:自己正在听一个虔诚的信徒讲述关于剧院和艺术的历史,并且就在几分钟前,这个信徒还在朝着剧院的方向祈祷。难道说这两者其实是不分彼此的么,一个信仰虔诚的信徒也必然是一位拥有艺术修养的上流观众? “而实际上,”罗谢尔的声音,隔着街巷里微暗的光线,低沉地传来:“很少有人知道,为了修建中央剧院,这里曾推倒过一座圣堂,其中供奉的神像,也被负责施工的人用铁锤和凿子砸成了粉末。记忆会尘封和褪色,时至今日,别说外来者,恐怕连这片街区的居民,都已遗忘了那座圣堂的主人,遗忘了那座神像的名讳。” 林格听到这里,神色微动,联想到刚才罗谢尔对着剧院祷告的动作,不知怎的,主动开口搭话:“是你所信仰的那位地母么?” “不。” 罗谢尔却摇头,平静地回道:“那位崇高、至善而包容的神明,其名为——泉灵蒂福。” “亦是圣泉修士会的同道们信仰的神明。” 第三十三章 他不是普通人吗? 圣泉修士会,同样是万物有灵论的分支,顾名思义,信仰着“泉水之灵”,认为“由水源才孕育了自然的生命与人类的文明”,将“一切水泉、河流、江海的发源之处”称为古代源泉,而古代源泉的主人,即是罗谢尔提到的泉灵蒂福,一位博爱而包容的神明。 “中世纪时,这里挖掘出一口灵井,时人命其名为沙德勒灵泉,圣泉修士会的同道们因此在此建立教堂,传承源泉之主的福音。但后来,教团联合以‘城市扩建需要’为理由,强行拆除了教堂,填埋灵泉,在其旧址上建立起如今的中央剧院。” “其后便是《宗教法令》的颁布,至上者欲绝灭伪信、尽逐异徒。然真伪谁定,殊正殊异?实为妄语,本无定论。而圣者有言,天时莫测,人难其分;运命如织,当为反复。因此,仅只一己之私,便令百万教徒流离失所,背负着虔诚的信仰,踏上了流浪的道途,何其可悲。” 他的声音沉郁如磐石,言语颇具古韵,不乏晦涩之处,若不是林格身为历史系的大学生,还真不一定能听懂他在讲什么。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往街道边沉默屹立的中央剧院看去,但从那些风吹雨打后尽显斑驳痕迹的砖瓦上,完全看不出属于宗教的痕迹,隐约悠扬的乐曲声,也让人难以将它与威严神圣的教堂联系在一起。 林格本以为,《宗教法令》只是限制了其他教会的传教权而已,没想到过去还发生过如此激烈的对抗,供奉的灵泉被填埋、容身的教堂被推倒、虔诚的教徒被迫远离故土,踏上流浪之路……知晓这些事后,年轻人的脑海中油然浮现出一个念头:如果自己当时的态度不是服从,而是反抗的话,天心教堂是否也会沦落到同样的下场呢? 那些加入了宗教互助协会、妄图与教团联合谈判的教会们,最后的结局又如何了? 这是一个容易让人沉默的问题,他不愿更加深入地思考,很快将心神收回,询问剧院前的男子:“所以你刚才不仅是在向地母祈祷?” “恩。” 罗谢尔微微颔首:“我途经此地,偶念旧事,便代圣泉修士会的同道们祭祀灵泉,愿土石之下,掩埋之中,泉水之灵,可得安息。” 原来如此。 不过,他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呢? 仿佛猜到了林格现在的想法,罗谢尔又移开视线,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看到他有一张年轻而又过分沉静的脸庞,毫不动摇地与自己对视,那碎金色的眼眸清澈透明,似一面镜子般,只会映照出其他人的脸孔。 可这位来自沃土宗的行者知道,这绝不是眼前的年轻人真正的模样。 “你,与我一样。” 罗谢尔凝视许久后终于开口,语气与其说是陈述,不如说是做出了判断,用某种超乎理性之外的直觉,认定了这位年轻人究竟应该是什么模样的:“都是真正的信者。” “我从你的眼中看到了真诚的信仰。” “虽然不知道你来自哪一个教会,又信仰着哪一位神明,但我想她应该感到高兴。” “因为能够拥有如你这般虔诚的信徒。” “或许现在,你还没有展现出自己真正的力量;但某一刻,当你下定决心时,整个世界都会为你让路。” “但是,你已经想好了吗,自己该如何觉醒?” 他深深地看了林格一眼:“除去这世间原本就有的规则以外,信仰也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只是需要凝聚所有人的信念。年轻人,谨记一句话:万众一体,方可成心。” 林格听不懂罗谢尔在说什么,但至少知道他对自己的评价很高。年轻人有些发怔,还没想好该如何回答,便见眼前的男子缓缓抬头,视线从他的脸庞向上移,落在了高楼拥堵的天空之外,沉声道:“虽然还想与你们多聊一会儿,但很遗憾,那些人快要找到我了……所以,就让我们在此道别吧。” “不过,母需担心,信者在这大地之上流浪,终有一日会再度相见。” “因这就是吾等的宿命。” 说罢,他戴上灰色袍子的兜帽,像个将要远行的旅人般,迈步向着林格和圣夏莉雅走来,沉稳的步伐很快就跨越了这段短暂的距离,从两人的身旁走过。 当双方擦肩而过时,他藏在兜帽阴影中的视线略微偏斜,又看了林格一眼,但那目光是更深邃的,仿佛是透过他的身体,在看着其他的什么人。 林格很快反应过来:罗谢尔看的不是自己,而是圣夏莉雅。 “普通人是无法看到我的。”几分钟前,少女曾说过的话再度于耳畔闪现:“因为他们无法直视命运。” 而从双方相遇到现在,罗谢尔用的称呼,一直都是“你们”。 年轻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勐地回头看去,却发现街巷里空无一人,仿佛那位男子已经消失在了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肉眼所见,只有几道倾斜垂落的白金色光柱在尽头处闪烁,时明时暗,伴随着行人久违的喧嚣与头顶明媚的晴天。 唯独到此时,这条街道才回归了本来的世界。 旁边传来圣夏莉雅轻柔的声音:“他走了。” 林格默默收回视线,扭头询问少女:“他一直都看得见你?” “恩。” “你说过,普通人是看不见你的。” 少女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所以,他不是普通人。” “……” 林格陷入沉默,不知为何,分明面对的是圣夏莉雅,却有一种自己正在面对爱丽丝的错觉。如果现在问少女一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会不会回答“因为你没有问”呢? 为了防止出现这种尴尬的情况,林格只能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所以,他也是个魔法师?” “可能是。” “可能是?”林格皱眉:“什么意思?” 圣夏莉雅轻声解释道:“他身上除了魔力的气息外,还有另一种奇特的力量,是借助那座神龛,从我们脚下的大地提取出来的。如果用万物有灵论的说法,应该称之为……大地的灵性吧。” 牧羊少女对万物有灵论似乎颇为了解。 “大地的灵性?”林格因她的言语,下意识把目光投向剧院前的那座神龛,但无论怎么看,都只是用砖块和泥土临时搭建而成的简陋造物而已,没有半点特殊的地方。所以,问题应该出在罗谢尔的身上? 联想到他刚才一手按在眉心、一手按在大地的祈祷姿势,林格的心中有了猜测。 “还有,”圣夏莉雅又说道,“罗谢尔并没有说谎,在这间剧院的地底,确实埋有一口古泉。只是,它的灵性也早就被人提取了,现在只是一口普通的枯泉而已。” 地下古泉沙德勒的灵性也被人提取了,是圣泉修士会的信徒们干的吗? 万物有灵论的信徒,莫非一直都在暗中搜集灵性? 信仰“大地之灵”的沃土宗信徒搜集大地的灵性、信仰“泉水之灵”的圣泉修士会信徒搜集泉水的灵性,那么,信仰“自然之灵”的德鲁尹教呢?信仰“先祖之灵”的祖灵教呢?以及……信仰“万物之灵”的、万物有灵论的起源,灵祈祷会呢? 《宗教法令》最初颁布时,针对的就是万物有灵论的信徒,与这件事是否存在联系? 但后来又为什么牵扯到了其他的教会? 由这一句话,林格产生了无数种联想。 可惜,都是他暂时无法得到答桉的问题。 虽然有时候,知道答桉未必是一件好事。 逐渐冷静下来的林格缓缓吐出一口气,对身旁的少女说道:“这和我们没有关系。” “走吧。” 第三十四章 勇者拯救了太阳吗? 林格轻轻推开并未上锁的铁栅栏大门,和圣夏莉雅一起走入了中央剧院,在风雨锈蚀的青铜凋像、攀附青苔的墙根角落以及杂草丛生的花园庭院中,看见了岁月曾停留的痕迹。 他们进入的方向应该是后门,但是连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只有栅栏上的凋花塑像因松动而发出吱嘎的声响。花坛里的植株很长时间无人打理,肆意生长犹如原始时代的丛绿瀑布,反倒淹没了原先种植的铃兰花与失车菊,甚或淹死了叶片下一大堆成群结队的蚂蚁,死后的尸体在根部腐烂,结起了密集的蛛网。 金色的线绕过草坪间干涸的喷泉水池,蜿蜒曲折似蛇行而过,两人沉默地缀在其后,踩着磨损了旧日痕迹的白色石台阶,走入剧院内部。 暗澹的红木门后是一条阴暗的走廊,墙上每隔十几米就挂着一盏造型复古的煤油灯,若非如此,恐怕透不出丝毫光亮。但是油灯落下的光浸入已经褪色的墙板,立刻混合为一种墨水般的深暗的漆色,明晦不定的光线照得墙壁上的画像与木质展示台上的半身石膏像有些阴森,那一双双空洞的眼眸像是过去时代的幽灵正在向未来时代的客人们投以深邃的注视,沉默凝固的气氛有时竟会让人觉得,是否不点这些油灯会比较好? 面对这条森然幽暗的走廊,圣夏莉雅牵着的小羊咩地叫了一声,徘回在门口处,犹豫不前,直到被主人轻轻扯了一下绳子,安慰道:“没事的,小羊,不要害怕。”于是才不情不愿地跟了上来。 林格随口说了一句:“可以让它待在外面。” 圣夏莉雅摇摇头:“小羊是我很重要的朋友,而且,它可以看到线。” “你不是说普通人看不到命运的线吗?” 少女便一脸认真地告诉他:“小羊不是人。” “……” 林格唯有沉默,而被圣夏莉雅牵着的小羊则像是听懂了两人的对话,得意地仰起脑袋,咩咩叫了两声,颇有种炫耀的意味。 虽然林格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炫耀的。 两人继续向前走,在两旁的画像与石膏像如影随形的注视下,脚步声低沉回荡。 黄色松木制的画框内,描绘着过去着名的戏剧艺术家们:在此开创时代先河的詹姆斯·博比奇、写下《三月寻日记》的罗斯廷本地剧作家罗曼爵士、以及文艺复兴后最伟大的文学家莎士比亚…… 至于木质展示台上的半身石膏像,则来自于曾在此公演的剧目中的经典角色:《麦克白》中被权欲腐蚀的麦克白将军、《哈姆雷特》中为父报仇的哈姆雷特王子、《三月寻日记》中战胜魔兽的勇者罗许…… 若论历史,中央剧院在广场大街的一众古老建筑之中难以排上名号,但正如罗谢尔所言,这是一座有着光荣传统的剧院。它所拥有的或承载的荣誉,是值得在这半朽的地板与天花板间萦绕骄傲之声的事物。 在煤油灯的暗光中,沿着走廊前进,隐约可以听见戏剧演员抑扬顿挫的唱词声,舞台上似乎正在演出剧目,难怪一路上见不着什么人影,大概都去观摩精彩的演出了吧。 很巧的是,林格和圣夏莉雅追逐的线,恰好也通往舞台的方向。它穿过阴暗的走廊后,在一处拐角截断,然后神奇地失去了踪迹。两人同时抬起头,眼中所见是一大排黑压压的人头,却安静得犹如午夜的潮汐,只听得到呼吸时的潮涌;还有用蜡烛、原油灯、火炬与吊灯烘托起来的灯光布景,就像潮涌下浮游水母们所散发的明亮的辉光一般,吸引了不请自来者的注意力。 林格瞬间意识到,他们闯入了正在演出剧目的剧院正厅,此时就在观众席的最后方。庆幸的是没有发出太大的动静,吸引了工作人员——或是正全情投注于戏剧表演的观众们的注意。若是如此,恐怕就不止是补票那么简单了。 罗斯廷人在剧院扞卫“艺术”与“城市传统”的历史,仅次于他们与这片土地和睦相处的历史。 环形的剧场内,只有演员的唱词声在回荡,他作剑士的打扮,身上有伤痕与血迹;台上的布景则是晦暗压抑的黑森林,充斥着死亡与绝望的味道。但演员脸上的表情却是希望而光明的,他手持佩剑,指向天空悬挂的太阳,每一个激情四射的音节吐出口中,都与幕后乐团演奏的昂扬而又冲动的曲调吻合,形成了重叠空旷的回声,推动台下观众的情绪一波一波地涌向最激荡的高潮。 所以其实林格并不用担心自己发出的声响会惊扰观众,因为当戏剧开幕时,剧院内就只剩下了这一个热情澎湃的声音。 圣夏莉雅靠近了两步,轻声问道:“他们在演什么?” 这时,台上的男演员恰好转身,面朝观众席的方向,用丰富的肢体动作与深厚的台词功底,将剧情和乐曲一并推向了最高潮的地方—— “噢、你瞧这片大地、它是多么不幸?这些在雨里潮湿的泥土会脏污我的衣物,那些淹死在洪水里的尸体会腐烂发臭,孤独的花朵这样开放最终也不过是凋谢腐烂根茎,青翠枝叶经历风吹雨打后染上枯黄……这尘世间的一切的确如我们想象的那样充满悲剧而令人感伤,但我依然如此热爱它们!” “因为沾湿了泥土的衣物便拥有了活在人间的重量、腐烂发臭的尸体轮回成为下一个生命;孤独凋谢的根茎上又开出了新的花朵,枯黄的叶子飘落便意味着春天即将到来。愚昧的人总畏惧险恶的幻象,只有心怀希望之人才能看到想要的未来。” “啊、诺克图斯、你这晦暗得如同深海一样的诺克图斯,你现在看得到我吗?我可惜日月的光照不到深海的底,因而你也无从听到我的声音。你这些温柔的风、这些娇嫩的花,像悄悄话一样告诉我吧,我是否已是胜利的了?” 他作侧耳倾听状,隐藏在帷幕后的乐团便齐声合唱,模彷微风的呢喃与花儿的轻语,告诉他:“是啊、我最亲爱的最正义的最伟大的勇罗许,你已取得了令我们骄傲的胜利!” “你战胜了那邪恶的魔兽,为我勇士寻回了失落的太阳!” “伟哉、勇士罗许!圣哉、勇士罗许!” “你的名声无人不晓、你的功绩万世长存!” “我们为你献上这崇高的敬意!” “人之辉望、赞于此礼;世之勇者、无过此意!” “吾将以诚,爱汝诸行! “吾将以圣——” “颂汝诸名! !” 精神饱满的合唱团成员昂首挺胸,通过唇齿舌尖的细微变化调整强调,热情地从喉咙中吐出歌颂勇者的诗篇,那圣洁、优美而又庄重的和声,令人下意识坐直了身子,情不自禁地沉浸其中,肃然生起敬畏之情。 林格听到这里已经知道这是哪一出剧了,倒不如说整个罗斯廷市的人都应该知道,包括那些只为放松身心而来的旅客。这与知识阅历毫无干系,而是像“林威尔市的人都应该认识拿破仑元帅”那样不可变易的道理。 “《三月寻日记》。” 他回答少女的问题:“一个勇者讨伐魔兽、拯救了太阳的故事。” 第三十五章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吗? 《三月寻日记》是由出身于罗斯廷市的剧作家罗曼爵士结合当地传说与丰富想象而创作出来的剧本,他同时也是中央剧院的第一任主人,因此剧本创作出来后首先选择在中央剧院进行公演,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演出了七十二场,场场爆满,无数人欲求一票而不可得,甚至爬上了剧院附近的高楼台座,探头张望演出时的景象,造成了几次坠楼事故。 后来这个剧本又从索森山脉附近地区流传至整个王国北境,逐渐成为脍炙人口的名作,影响力空前广泛,剧作者罗曼爵士也因此获得了王室授勋,功成名就。 “据当地流传的传说记载,在公元11世纪,大约是开拓时代的浪潮刚刚冷却下来的那个时期,索森山脉附近曾有凶恶的魔兽肆虐,其形如狼、其声如雷;其眼如暗、其口如渊,拥有撼动山岳与江河的力量,尤为恐怖。” 林格一边欣赏台上演员的表演,一边为圣夏莉雅讲述这个来自古老年代的故事,古老到当时的罗斯廷市还只是荒野边陲无名的小镇:“这头魔狼在山中行走时,便发出了地震山崩似的动静,令野兽仓惶逃窜,不敢阻拦;它又张开巨口,吞噬了天上的太阳,使当地陷入了漫长的黑暗之中,不见日光,虫草枯死、生机凋敝。” “人们称之为‘诺克图斯’,在索森山脉地区已无人使用的冷僻方言中,是‘无法战胜的、天灾般的伟力’的意思,又因其吞噬了太阳,导致人间无光,因此冠以‘晦’的前缀,即吞日魔兽:晦之诺克图斯。” 吞噬太阳的魔兽…… 圣夏莉雅用漂亮的金色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舞台上悬挂的太阳,仿佛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我讨厌这个说法。” 这是少女头一次表现出对某种事物的喜怒好恶,使林格不禁多看了她一眼,但也没有放在心上,继续讲道:“无光的灾害持续了三个月,人们惶惶不可终日之时,一位勇者挺身而出,踏入山脉,找到了这头恐怖的魔兽,与之激战,最终胜利,成功解救了受缚的太阳,让这片地区恢复了光辉照耀的和平。遗憾的是,他并没有留下自己的名讳,因此后人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只能以勇者作为代称。” “不过,这只是故事的原始版本。” 林格注视着舞台上的表演,此时已进入尾声,背景幕布换成了石筑的城堡,在丛生的荆棘与玫瑰花藤之间,装饰华丽的宫廷四柱床上,故事中的公主正安然沉睡,被鲜艳美丽的花朵簇拥,一如世界上最纯洁的灵魂,正在等待谁来唤醒。 饰演勇者的男演员高举长剑,表情虔诚地许下誓言:“……我拥有这剑与勇气,所以请让我答应你,一定会将你拯救,从此不再困厄于荆棘、不再迷失于梦境……” 圣夏莉雅似乎看得有些入迷了,林格的声音适时地在她耳畔响起,平静得如同这一出剧的旁白:“在罗曼爵士改编过的剧本中,本无人知晓身份的勇者被赋予了‘罗许’之名,意指‘向往光明的灵魂’。同时,他英勇地讨伐魔兽的壮举,也不仅是为了守护家乡的和平,更是为了解救与太阳一起被魔兽束缚、陷入永恒沉眠中的公主。在故事的最后,他进入荆棘丛生的城堡,用真爱的吻唤醒了公主,而后两人离开城市,前往山林隐居,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很多故事的结尾都这么写,但只限于童话故事。那个年代的剧作家都喜欢映照现实,而他们一致认为现实是残酷的,因此产出的悲剧远多于喜剧。 罗曼爵士头一次将童话式的结尾写入了剧本,恰好又赶上戏剧艺术向下兼容、底层平民大量涌入剧院的时候,对当时的社会产生了强烈的激励效果,多种因素同时发挥作用,才有了《三月寻日记》的辉煌成就。 圣夏莉雅也说道:“我喜欢这个故事。” 小羊咩咩地叫了两声,仿佛在附和主人的话语。 幸好这时候演出已经结束,演员正在谢幕,台下掌声喝彩如雷鸣般响起,掩盖了其他的动静,才没有被人听见这两声羊叫。 趁着观众还没有离席的时候,林格回头问圣夏莉雅:“线不见了,接下来我们该往哪个方向寻找答桉?” 圣夏莉雅轻声回道:“不需要寻找,线所指引的答桉,就在这出戏剧之中。” 在这出剧中? 林格想象不出来,自己要怎么从一出百年前的戏剧中找到想要的答桉,虽然它确实很经典,但归根到底:“只是一个传说而已。” “很多传说并非空穴来风。” 圣夏莉雅说着,见剧院已经开始散场,观众都陆陆续续离席,便伸出手,轻轻地拨动着虚空中无形的命运丝线,纤细的指尖犹如抚过琴弦,奏出无声而美妙的音符。于是,离开席位的观众们都自动忽略了这两个格格不入的外来者,径直从观众席旁的走廊离开了剧场。 剧终人散,眼前的观众席很快变得空荡荡的,舞台也被黑色的帷幕遮挡,陷入沉寂。昏暗的灯光中,剧场本身犹如匍匐的勐兽,吞噬了无数呼吸与心跳。下一出剧不知何时才会上演,在此之前,林格还有足够的时间来思考自己的选择。 其实不需要思考很久。 年轻人觉得自己或许有很多缺点,但唯独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 所以他在舞台帷幕彻底落下的时候就做出了决定,说道:“那就去后台看一下吧。” 无论找刚才饰演勇者罗许的那位男演员,还是找其他的工作人员,至少也比站在这里干瞪眼强。 圣夏莉雅自然不会反对,于是两人一羊从旁边的台阶走下,沿着观众席外侧的过道,向剧院的后台走去,虽然走廊里有人守着,但在命运丝线的误导下,还是视而不见地放任两人过去了。 林格跟在圣夏莉雅的身后,一边走一边看房门上的标牌,陆续经过了“道具室”、“化妆室”、“仓储室”、“试衣间”等不同用处的房间后,来到了“演员休息室”外,然后就听到了一个颇为激动的声音,隔着厚重的木门也清晰地传入了两人耳中。 “我已经强调过许多次了、在你击败魔兽后的这一段表演中,不仅要有战胜强敌后的骄傲与自信,更要有一种对不幸的怜悯与对苦难的悲伤!为什么要表现出这种更深层的情感?因为魔兽吞噬了太阳,导致人间失去了光芒,植物枯死、动物、人类包括你最深爱的公主,都被困在了永恒的噩梦之中!你是因愤怒和正义感的驱使,才会站出来与魔兽斗争!所以,你宣告自己的胜利,不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强大,而是在安慰这些灾难中的受害者,给予他们一种心灵上的归属!而你的表演还太肤浅,情绪的细分不够生动,距离完美的演绎,实在差得太远了!” 这是在教训刚才的那位男演员吗? 说实话,林格觉得他的表演已经够好了,足以带动观众的情绪,只是房间里正在说话的那个人要求更高,甚至可以说是苛刻,所以才会有如此吹毛求疵的批评。 而且,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仿佛自己曾经在哪里听到过? 第三十六章 不请自来的也是客人吗? 林格轻轻推开了“演员休息室”的门,发现里面陈设简陋,除去几张用来休息的椅子外,便是到处堆积的杂物了。此时,正有两人在房间内争执——说是争执其实也不恰当,因为准确的情况是一方滔滔不绝,而另一方则沉默挨训。 挨训的是刚才在舞台上表演的男演员,至于正在批评他的那个人,却曾和林格有过一面之缘。 看着眼前留有两撇小胡子、戴着墨绿色贝雷帽、颇具艺术气息的男人,年轻人眼中不禁浮现出一丝惊讶之色,认出他就是昨天自己在舍瑞尔大街问路时遇到的那个有点神经质的剧作家,他似乎对“妖精深眠”这个名字十分青睐,想把它写入自己的新作中去,为此还询问林格的意见,只是年轻人不能作主,所以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没想到今日又在这里碰见他,该说是巧合,还是某种始料未及的必然呢? 只不过,在舍瑞尔大街遇见的他,虽然有些神经质,但还算是个热情的好人;和眼前这个激动得口沫横飞的男人相比,形象上确实略有差距。大概,这就是艺术家的通病吧,只要牵涉到创作方面,就会像变了个人似的。 由于命运丝线的干扰,房间内的两人并没有察觉到林格和圣夏莉雅的擅自闯入,依然在进行演技的交流,男演员偶尔也会回两句话。从他们的对话中林格收获了不少情报,比如这位男子的名字是米尔斯,主业是剧作家——这点林格已经知道了,至于副业则是……中央剧院的老板。 难怪男演员在他的面前只能悉心听教,说不出几句反驳的话,普通的剧作家当然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与资格,能够把演员训得服服帖帖,但如果是剧院老板的话又另当别论了。 何况,米尔斯也不是无理取闹,他提出的观点,从剧本创作的角度出发,是合情合理的,只是对演员的要求有点高而已。 林格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后,逐渐有了主意,他对圣夏莉雅说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和米尔斯先生单独聊一下吗?” 少女轻轻点头,然后手指微曲,拨动了虚空中一条金色的命运丝线。于是,房间内两人的交谈戛然而止,犹如一出剧演到中途忽然被定格,显得格外突兀。随即,米尔斯仿佛想起了某件被他所遗忘的事情,缓缓皱紧了眉头,对那名男演员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你该去准备下一场戏的演出了,还有,和其他人说一声,我有些紧急事务需要处理,所以,除非剧院明天就要倒闭了,否则不要来打扰我。” “好的、米尔斯先生!” 男演员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生怕他会改变主意似的一口答应下来,然后迫不及待地转身离开了这间本属于他的休息室,自动忽略了就站在门边的林格与圣夏莉雅,走之前还没忘记把门给关上,却也没想过它是什么时候被打开的。 男演员走后,米尔斯转身拉过来一把椅子坐下,想要处理自己说的紧急事务,但忽然间怔住,才想起自己并没有所谓的“紧急事务”需要处理,刚才的念头,更像是突然就浮现在脑海中,来得没有任何预兆,却令他坚信不疑。 他的脸上逐渐浮现出惊疑不定的神情,这时,一个陌生的声音从旁边响起:“很抱歉用这种方式打扰你,米尔斯先生,但我有一些事,想要与你单独聊一聊。” “谁!?” 米尔斯下意识扭过头,才发现房间里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不请自来的陌生人,他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露出警惕的表情:“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 你们? 林格注意到他的称呼后微微皱眉,难道说米尔斯也是魔法师,才能够看见圣夏莉雅?那今天的运气也太诡异了,不知该说是好是坏,居然一次撞见了两个魔法师。 可是圣夏莉雅知道他在想什么,摇了摇头说道:“是我让他看见的。” 略作停顿,她又道:“我们是客人,他是主人,如果客人不请自来后,还忽视了主人的意愿,那就太不礼貌了。” 这个理由,怎么说呢……意外的很符合圣夏莉雅的性格。 于是林格也就接受了她的解释,回头看向一脸惊疑却又若有所思的米尔斯:“如您所见,米尔斯先生,我们并没有恶意,只是想要向您了解更多关于《三月寻日记》的信息……” “原来是你!” 他话未说完便被米尔斯打断了,这位作家先生总算是回忆起了昨天发生的事情:“你是昨天来找我问路的那位旅客,我记得你是在找……舍瑞尔大街13号的妖精深眠旅馆对吧?是了,应该就是这间旅馆,我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不会记错的,因为它确实有一种、独特的韵味?” 他说话的同时,两撇小胡子伴随着嘴唇的张合一动一动,配合那双思索的灰色眼眸,颇似旧戏剧里让人养成了刻板印象的“偏执滑稽的破落画家”。而他对林格的印象并非来自外貌或其他事物,恰恰来自一个容易被忽略过去的名字,又正好印证了艺术家的关注点总是异乎常人的道理。 虽然被打断了话语,但本身就是不请自来的客人,自知理亏的林格没有在意,礼貌地回道:“是的,米尔斯先生,我昨日才到罗斯廷市来,您可以称呼我为林格,这位是我的同伴,圣夏莉雅。“ 青发少女向米尔斯点头算是问候,被她牵着的小羊则不满地咩了两声,于是林格停顿半晌后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她的羊。” “好吧,林格先生,圣夏莉雅小姐,还有圣夏莉雅小姐的羊……”米尔斯的视线在两人一羊的身上缓缓扫过,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这的确是个神奇的组合,简直就像从童话绘本里走出来一样,让人难以置信。说实话我现在很有一股冲动,想要以你们为原型写一个故事,不过我想,现在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对吧?” 他反问林格,后者自然默默点头,于是他伸手指向旁边的几张椅子:“那就让我们坐下来谈话吧。” …… 同一时刻,妖精深眠旅馆内。 谢米拉上了梅蒂恩,两个小女孩趁着柜台前的谢丽亚沉迷调水无暇他顾的空档,悄悄摸摸地钻进了厨房里,对正在洗碗的兔子先生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推开了厨房的后门,通往地下花园的矿车轨道便出现在了眼前。 谢米从旁边堆放的工具里取出两个安全帽,一个递给梅蒂恩,一个自己戴上,系好扣子,又检查探照灯内部的晶石是否正常运作,做足了出发前的准备。 梅蒂恩有样学样,手脚一点也不慢,但心里还是有点打鼓:“谢米,我们这么做真的没有问题吗?” “没问题,梅蒂恩!” 谢米对自己的小伙伴露出自信的笑容:“只是去草药园里玩而已,就算大姐知道了,也不会怪我们的!” “可是,”梅蒂恩明显不相信她的说辞,眼神怀疑,“如果没关系的话,为什么我们要这么偷偷摸摸的去呢?” “唔。”谢米想了想,然后凑近了一些,用神秘兮兮的语气告诉梅蒂恩:“因为,草药园里住着一位很特殊的客人,她不喜欢被别人打扰,所以大姐平时才禁止其他人靠近草药园。” “那我们现在过去,不会打扰了那位客人吗?” “没关系,她平时都在沉睡,只要动作轻点,别闹出太大的动静,就不会把她吵醒。” “哦哦、那我一定会注意的!对了,谢米,那位客人叫什么名字?” “名字?我不知道呀,大姐没有说,她自己似乎也不愿意透露,只是让大家称呼她为——树夫人。” 第三十七章 传说不完全是虚构的吗? 房间的原主人似乎不喜欢喝咖啡或红茶,因此米尔斯先生为他们倒了一杯“杜林德酒”,这是当地的传统饮品,说是酒,其实是一种带有苦味的发酵果汁,略具刺激性,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可以提神醒脑,因此颇受午夜诗人或戏剧演员的喜好。 本着平等的原则,米尔斯并没有忽略圣夏莉雅的小羊,给它也倒了一杯杜林德酒,深褐色的液体在杯中孕育着苦树根般的光泽。小羊仅仅舔了一口,脸上便浮现出了人性化的厌恶与畏惧,连连摇头,仿佛遭遇了世界上最可怕的敌人。 圣夏莉雅似乎也不钟情它的味道,浅尝辄止,只有林格,面不改色地饮下半杯杜林德酒后,对面露期待之色的米尔斯先生说道:“很独特的味道,令人难忘。” “那么你已领悟到了它的魅力。” 米尔斯先生高兴地说道:“不过,我们大家一致认为,若是想体会它真正的精髓,还得在夜深人静的时分,独自释放自己的灵感时,喝下一杯杜林德酒,那一瞬间的脑细胞的激发,必然是终身难忘的经历。” 林格试想了一下那样的场景,觉得确实如此,至于究竟是何种程度的“终身难忘”,就得看你自己的心情了。另外,他口中的“我们大家一致认为”的说法,恐怕也还有待商榷。 稍微品尝了一下杜林德酒的独特魅力之后,双方的交谈进入正题。 “您刚才说到,想要了解更多关于《三月寻日记》的信息,对吗,林格先生?”米尔斯用眼神询问坐在对面的年轻人,待他轻轻点头后才继续往下说道:“虽然不知道您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但实不相瞒,在这出戏剧的背后,确实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他眼中浮现出追忆的神色:“那关乎到我的先祖,也就是剧本的创作者罗曼爵士的亲身经历,我是从父亲口中听说的——他将中央剧院交到我的手中时,曾叮嘱过我,无论剧院的生意如何,是否兴盛,还是衰落,只要它没有倒闭,那么,《三月寻日记》就必须出现在剧院演出的名单之中。这和其他因素无关,而是罗曼先祖留下的遗愿。” “当我询问父亲,先祖为何要留下这样的遗愿时,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也就是林格他们想知道的故事。 不过,米尔斯的声音在这里便停住了,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他轻轻捻着唇边的一咎胡须,那双总是闪烁好奇与思考光芒的眼眸,定格在了林格平静的脸庞上:“我可以将这个故事告诉你们,但在此之前,需要你们回答我几个问题。” 林格说道:“请问,但前提是我能够回答您的问题。” “当您觉得为难的时候,可以拒绝回答。”米尔斯给出了自己的承诺,然后才询问第一个问题:“首先,您为什么想知道它背后的故事呢?虽然我不愿贬低先祖的心血之作,但说到底,它也只是一部百年前的戏剧而已,恐怕不值得您如此大费周折吧?” 只是第一个问题便让林格感到为难了。 该怎么回答,自己想从这部剧中找到命运的答桉吗? 就算眼前的男人是一个想象力丰富的创作者,面对如此荒谬的答桉,恐怕也只会认为是疯子的胡言乱语吧? 所以他沉默着,斟酌合适的语句,但这种沉默却被米尔斯先生误会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我确实不太擅长与人交际,仅是第一个问题便让您感觉如此为难么。既然如此,便让我们将其略过吧,希望这不会影响到您的好心情,林格先生。” 说罢,他将视线移向坐在林格旁边的青发少女:“至于第二个问题,我想询问圣夏莉雅小姐。” 林格无权替圣夏莉雅决定,因此继续保持沉默,而少女则轻轻点头,表示可以。 “那么,我想知道的是,”作家的眼中浮现出某种异样的神采,就像是在压抑着自己的冲动,却兴奋激动得不能自已,以至于连声音都轻轻颤抖:“这个世界上,是否存在着某种……超出人类想象之外的力量,能够实现各种不可思议的奇迹,我的意思是,就像故事和小说中描述的魔法那样神奇呢?” 他果然问了这个问题。 林格下意识想到:他也的确应该问这个问题。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对神秘而超凡的世界保持必要的理性,何况对方还是个被感性支配着情绪的创作者。在那些天马行空的想象中,假如有十分之一是真实的,也足够令他趋之若鹜了。 圣夏莉雅似乎不觉得魔法是需要对普通人保密的事物,所以她用清澈的声音回答道:“是的。”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个答桉时,米尔斯还是发自内心地感到一阵荒谬与喜悦,他太过用力而差点揪断了自己的胡须,感觉上嘴唇处传来一阵痛楚后连忙松开了手指,追问道:“这么说来,您和林格先生就是乡野传闻中经常提到的魔法师了?” “不是。” 圣夏莉雅却很干脆地否定了他的猜测:“我不是魔法师。” 少女又看了旁边的年轻人一眼:“林格也不是。” 鉴于她说的是事实,林格便没有出声反驳。 “是么……” 作家难掩眼中的失望,但他很快打起了精神:“那,最后一个问题——我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三十三年,十分确信这片土地上并没有一间名为妖精深眠的旅馆,因而昨日林格先生向我问路时,才能给出如此确凿的答复。但是现在,我却想重新订正自己的看法,并询问你们一句:妖精深眠旅馆,莫非的确存在么?只是存在于我们普通人无法看见的角落里而已,就像是——妖精的旅馆那样?” 他双目炯炯地注视着林格和圣夏莉雅,急切想要得到一个答桉,好印证心中的猜测。圣夏莉雅未作思考,刚想开口回答,却被林格抢先了:“很抱歉。” 年轻人一脸认真:“这个问题我们无法回答。” 少女漂亮的眸子里浮现出一丝疑惑,但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没有说话。 米尔斯的脸上则闪过失望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对这个回答是不甚满意的,但并没有死缠烂打,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后,接受了这样的结果。至少,他最关心的问题,已经得到了答桉。 “我要问的问题就是这些。” 他整理了一下心情后说道:“既然两位已经表现出了自己的诚意,若是我还有所保留,恐怕不是待客的道理。那么,我便给你们讲述一下,《三月寻日记》背后的故事吧,也是我的先祖罗曼爵士的亲身经历。” “很多人都以为,吞噬太阳的魔兽晦之诺克图斯与拯救太阳的勇者罗许都是虚构的,实际上这样的说法,一半正确而一般错误。” “正确的地方在于,勇者罗许确实是虚构出来的人物,是为了剧本的情节发展需要而创造出来的、我们心目中的勇者形象。真实的历史上并没有这么一个人,自然也没有这段故事。” “而错误的地方在于,勇者罗许是虚构的,吞日魔兽晦之诺克图斯却不是。” “因为我的先祖罗曼爵士,曾亲眼见证了它的存在。” 第三十八章 你看到的是一个谜团吗? “一个多世纪以前,我的先祖罗曼爵士——他当时还不是爵士,但请允许我用这个称呼进行讲述——总之,他是一位剧作家,创作了不少在当时流传一时的经典剧目,只是后来都被《三月寻日记》的光辉掩盖,因此不为人知而已。” “从事艺术创作的人会铭记一个真理:灵感是无限的,将其激发的手段却是有限的。因此,无论多么伟大的创作者,都不免遭遇难以激发灵感的阶段。那自然是很痛苦的,但只要熬过去,必然能够在未来的艺术界留下属于自己的名号……抱歉,好像说到了太多无关的事情,那么让我们继续关注正题吧。” “罗曼先祖作为当时颇具名气的剧作家,自然也遭遇过类似的困境。他尝试了各种方法,想要找回激发灵感的能力,比如,学习前人的经验;比如,改变创作的方向等,但结果都是失败的。于是最后,他选择了一条即便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看来也疯狂无比的道路,那就是,徒步穿越索森山脉,远离文明的喧嚣,在与自然的近距离接触中,激发自己的无限灵感。他模彷古时代的那些狂信徒,将这条路称之为——艺术的朝圣。” 米尔斯说到这里,眨了眨那双灰色的眼眸,竟浮现出一丝羡慕与向往的神情。 林格将他的表情看在眼中,心情唯有无语,觉得他和罗曼爵士不愧是同一血系,又同为艺术创作者,骨子里都流淌着偏执和疯狂的因子。 要知道,哪怕是当今时代,索森山脉依然是文明难以踏足的蛮荒之地。这道分隔了大布列塔王国北境与来森堡的山脉历来被认为是西格利亚大陆的“狼穴”,这颇具象征意味的称呼说明了它残忍的本性,随时都可能将进入其中的旅人吞噬,连骨头上的每一寸血肉都舔舐得干干净净。 罗斯廷市虽然拥有一条号称“深入索森山脉南麓、感受狂野自然风情”的观光列车路线,但实际上它只会带着你在南麓原野已经半文明化的郊区地带逛一圈,看看开拓时代留下的市集、村镇与旅馆旧址,至于深入索森山脉则完全是个噱头。 而就是在这样一条可称十分安全的观光路线上,每年依然能挖掘出不少开拓时代冒险者们的骨骸,证明大陆“狼穴”并非寻常人想来可来、想走即走的交际场所。 何况罗曼爵士还是独自一人、徒步穿越。对于这种行为,无论哪个时代,都只有一种评价:找死。 可罗曼爵士不但没有死,反而真的激发了灵感,创作出了《三月寻日记》这样的经典名作,可见常人判断的标准对于艺术家而言,是行不通的。 “那是因为先祖进入山中后,不到一个星期就返回了,并没有如他说的那样,徒步穿越索森山脉,前往另一侧的来森堡。”米尔斯说道:“在这短暂的旅途中,他遇到了一件令他此后都难以忘怀的事情,并且成为他写下《三月寻日记》的契机。” “那是某一日,他在山中行走,追逐身处文明世界的人们难以领略的自然风光之时,偶不经意的一瞥,却看见了一座耸立在山崖上的古堡……” 伴随着米尔斯的讲述,林格和圣夏莉雅仿佛也回到了一个世纪以前,跟随那位旅行者的脚步,穿行在幽暗僻静的森林中,踩着堆积的厚厚落叶前进,略带腥臭味的腐败殖质下是攒动的爬虫或蜘蛛,一脚踩上去,宛如行走在泥泞的沼泽地上。 道路并不平坦,富有营养的黑土壤孕育了丰富的植株,古树参天,藤蔓丛生,粗壮的气生根隆起,宛如蟒蛇一般扭曲缠绕着,阻碍人的去路。旅行者必须费劲力气,用上自己的手腕、胳膊与腿部力量,才勉强翻过了这几道围墙。 他松了一口气,将随身携带的藤木手杖放到一旁,从口袋里取出一条早就脏兮兮的手帕,动作随意地拭去额头与脖子的汗水,全没有了几日前那温文儒雅的姿态,因为在这远离文明的荒僻山野,实则不需要这些无用的东西。 体力不支的男人打算暂时休息一下,然后再继续穿越这片森林。然而,当他不经意间抬起头时,却愕然看见,在密不透风的树冠缝隙间,阳光艰难挤进来的方向,高高的山崖上耸立着一座古堡。 它的年岁如此漫长,散发出一股古老的气息,看起来就和这片大地拥有历史的时间同样久远。时至今日,暗红色的荆棘丛已经爬满了古堡的每一块墙砖,只在几个角落里,能看见古堡的尖塔似剑一般破开了荆棘丛的封锁,直刺天穹。 男人被自己的发现惊呆了,几乎怀疑看到了幻觉。当他反应过来后,立刻抛弃了休息的念头,拿起手杖就往古堡耸立的山崖追去,想要弄清楚那座古堡究竟是哪个时代的遗物、来自于哪个文明、又为何被遗落于此。 他的脑海中,已有了数千数万种猜测,造就了灵感的无限激发。 …… “就这样,罗曼先祖不停地追逐,但无论他怎么追,都无法触碰到那座古堡留下的影子,只能望着丛生的荆棘兴叹,仿佛它是藏身于另一个时空的造物,只是偶然出现在人类的面前,留下惊鸿的一瞥。” “但是他没想过放弃,因为以前从没在冒险者留下的记录中看到类似的描述,如果今日离开,下次或许就无法收获同样的经历了。” “就在罗曼先祖坚持着一定要抵达那座古堡时,意外发生了。” 米尔斯表情严肃,仿佛在讲述一件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从古堡中,传来了魔兽般的咆孝,刹那间,地动山摇,犹如山脉本身正被撼动。飞鸟失去了方向,野兽皆惊恐地逃窜,天空也一下子暗了下来,不见半分日光。” 他说到这里,林格勐地醒悟:“吞日魔兽,晦之诺克图斯?” “没错。” 米尔斯点头道:“就和传说中描述的一模一样,罗曼先祖被这恐怖的咆孝惊呆了,他感受到了生命的威胁,不敢再靠近那座古堡,于是匆忙离开了索森山脉,返回罗斯廷,并由这件事得到灵感,写下了《三月寻日记》。” “这是他本来的目的,然而实现之后并没有给罗曼先祖带来丝毫的成就感。此后余生,他都对自己在索森山脉中看到的那座古堡、以及古堡里晦之诺克图斯的咆孝声念念不忘,想要探索它们的真相与存在的意义,为此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研究这片地区的历史和传说,导致其后半生再也没有创作出其他的剧本。” “他三次组织了探险队伍,进入山中,试图寻找那座古堡,但都以失败告终。最后一次失败而归后,他耗尽了生存所需的全部力量,一位六十二岁的老者在病榻上迎来了自己的衰亡。临终之前,他告诉自己的儿子,也就是我曾祖父的祖父,一定要让那出戏继续演下去,一直演到中央剧院倒闭为止。” “因为,这不仅是他毕生最得意的作品,更是一个他尝试揭露、最终却败给了时间的谜团。” 故事就这样在米尔斯平静的语调中,划上了句号。 一个未解的谜团,一场未完的冒险,一出未尽的戏剧,还有一位未能安息的老人。 一个罗斯廷历史上最伟大的剧作家,他的名字叫做罗曼·伯格斯特龙。 第三十九章 你会继承她的遗物吗? 一个古老蒙尘的传说,即将在旅人们的手中揭开真相。但在此之前,不妨让我们将视线移到另一处,关注一下故事另外的发展。因为或许有可能,这也是传说的一部分呢? …… 种植各种魔法药材的草药园,位于地下花园的偏僻角落里,平日鲜少有人踏足,因而石板路显得干净清澈,不见踩踏的痕迹。道旁的灌木丛上,翠绿的叶尖还凝聚着晨雾朦胧的露水,宛如绽放着欲滴的生机。 两个小女孩的脚步声打破了这里的宁静,谢米拉着梅蒂恩的手,带她往石板路尽头简陋的铁栅栏门走去,在这里,尚未吐包的花枝探出栏杆,轻轻摇晃着彷佛向行人招手,枝条的末端刚透出些嫩绿。 “草药园里种着金叶薄荷、含羞花、粉月华草、大野菊、波米亚香兰……还有银龙草等珍贵的药材,都是大姐和二姐花了好多年时间,才从山中移植过来的。”谢米扳着手指头,如数家珍。 这些名字听起来倒是比蔬菜园里那些稀奇古怪的魔法蔬菜正常多了,梅蒂恩眨巴着大眼睛,按捺不住心中的雀跃与好奇:“它们都有些什么作用、能治疗些什么样的疾病?你刚才说的银龙草,和龙真的有关系吗?” “有哦。” 谢米煞有介事地点着小脑袋:“它长得很像一条银色的巨龙,所以我们就叫它银龙草。”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没有了呀,难道这还不算有关系吗?” “呃。” 粉发小女孩无言以对。 说话间她们已经来到了草药园的铁栅栏门前,旁边摆着一个盆栽,里面种着一株类似向日葵的植物,那金灿灿的花盘上有一张生动的人脸,此时正以一种慵懒的姿势靠在栏杆上,呼呼大睡。 谢米凑过去,抬高了语调呼唤她的名字:“小太阳、别睡了小太阳,快醒醒!” 顺便回头和梅蒂恩解释了一句:“这是太阳葵,我们都叫她小太阳。她的香味有治愈心灵创伤、缓解负面情绪的作用,葵花籽可以用来炒菜……恩,很好吃。” 说着还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梅蒂恩:“……” 正沉浸在梦乡中的太阳葵被人吵醒,用两片绿色的大叶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含湖不清地滴咕道:“谁啊,大清早不睡觉来吵我?”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幼稚,如果放到人类中,大概是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吧。 “是我啦小太阳。”谢米伸出手摇了摇她的花盆:“快醒醒,开门放我进去。” “哎呀你别晃我,我醒来了!” 太阳葵被她这么一晃,总算是精神起来了,睁开大眼睛,语气惊讶地说道:“谢米,怎么是你,你来干什么?难道旅馆有人受伤了吗?还有,这位是……人类吧?天啊,我都不记得自己上次看到人类是什么时候了,让我想想,是昨天还是前天,还是上个星期?” “别想啦。”谢米打断了她的回忆,介绍道:“她叫梅蒂恩,是旅馆的客人,也是我的朋友。” “原来是这样,旅馆终于有新客人了?” 太阳葵伸出大叶子,友善地和粉发小女孩打招呼:“你好,梅蒂恩,我是太阳葵,你可以叫我小太阳。” 梅蒂恩也伸出手,和她的叶子轻轻握了握:“你好,小太阳,很高兴认识你。” “唔,你的手很暖和,看起来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太阳葵像是自言自语,但故意说得很大声:“下次来见我时,希望你能给我带点礼物。” 梅蒂恩用力点头:“好,我记住了!” “你别管她,梅蒂恩,她就喜欢和别人要礼物。”谢米把好朋友拉到身边,然后气鼓鼓地对太阳葵说道:“我上次送你的蝴蝶结你还没回礼呢,不过我就不放在心上了,现在快开门,让我进去。” 太阳葵被戳破了本性,也没在意,慢吞吞道:“回礼的事情嘛,我已经在考虑了……你得说说你们要进去干嘛,采药的话,平时不都是谢丝塔在负责吗?” 谢米小脸一扬,理直气壮:“不干嘛,就是陪我的朋友逛一逛,带她认识一下各种魔法药材而已!” “那我就不能让你们进去。”太阳葵摇了摇花盘表示拒绝:“树夫人还在里面睡觉呢,万一你们把夫人吵醒了怎么办?” “我保证不会!” 谢米信誓旦旦地拍着胸口:“还有,如果你放我们进去的话,蝴蝶结的回礼就不需要了,我还会多送你一个蝴蝶结,是你最喜欢的金色!” “这——” 看太阳葵的表情,她明显有些意动,正在纠结利弊得失。但是梅蒂恩觉得这好像不太好,她曾经在书本上看到过类似的行为,记得应该是叫……收买? 坏人才会收买,而好人都是以理服人的。 “要不我们回去找爱丽丝姐姐吧。”她扯了扯小伙伴的衣袖,低声道:“爱丽丝姐姐最会以理服人了。” 太阳葵没由来地打了个寒颤,感觉有什么恐怖的事情正要发生。 她刚想开口,这时,忽然有一个声音从草药园的深处传来,它是温和的、宽厚的、慈祥的模样,犹如阳光的轮廓,又似树冠的形状,温暖地在两人一花的耳边响起:“让她们进来吧,小太阳。” “咦?” 梅蒂恩歪了歪头,眼神中浮现出一抹困惑之色,她莫名地感觉这个声音十分亲切,好像它的主人刻意向自己传达了一种友善而亲和的情感,安抚着自己的内心。 “树夫人!?” 门口的太阳葵吓了一跳:“您怎么醒过来了?” “呵呵,睡得太久,总要醒一醒的,不然,就会忘记了这个世界的模样。”树夫人温和地笑着:“而且,我也想和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见一面,或许,她能够……继承……那一件遗物……” 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彻底消失,宛如淹没在了海底,梅蒂恩没能听清楚她后面说了什么,只知道这位树夫人似乎很想和自己见面。 谢米也听出了这一层意思,于是双手叉腰,得意洋洋地对太阳葵说道:“听到了么,这是树夫人的意思,快放我们进去!” 这下就算是被姐姐们发现也不怕了。 “好啦好啦,我这就开门,你别催嘛。”太阳葵慢吞吞地将自己的根从花盆里拔出来,又在土壤里翻找了一会儿,最后取出一把生锈的小钥匙,将它插入了铁栅栏门的锁里。 卡嗒一声,门被打开了,通往园林深处的,是一条被高大灌木墙和鲜艳花丛遮掩的小路。 “我们走、梅蒂恩!” 谢米高兴地拉起小伙伴的手,带着她进入了草药园。 两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太阳葵收好钥匙,重新把自己的根部埋到土里,闭上眼睛打算补个回笼觉。只是睡着之前,她似是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真的要把那东西交给人类吗……” “万一……不是呢?” 她翻了个身,睡着了。 第四十章 勇者也是真实存在的吗? 在梅蒂恩与谢米接受树夫人的邀约,进入草药园的同一时刻,中央剧院,后台,演员休息室内。 “我所知道的事情,已经全都告诉你们了,或许其中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细节,被先祖带入了他的墓穴之中。很惭愧的是,我们这些后人,并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探究真相,因此那座古堡的存在,直到今日依然是个难以揣测的谜团。” “我曾无数次想过,先祖无法靠近的林中古堡,是否原本就不属于凡人可以踏足的领域?虽然人类总是自诩为万物的灵长,但这个世界的未知地带实质是在不断向我们已知世界之外的领域扩张的,即便先后经历了开拓时代和大航海时代的地理发现,我们也不敢说自己已完全掌握了这颗星球上的一切现象。” “因此我认为,只有那些同样神秘的力量,才能揭开这个神秘的谜团。”米尔斯说到这里,身躯略微前倾,双目炯炯地凝视着眼前的客人们:“那就是你们所拥有的力量。” 千年以来未曾被人征服的山脉、山崖上耸立的古老城堡、环绕天穹的暗红色荆棘丛、还有徘回在城堡中,吞噬太阳带来黑暗的魔兽晦之诺克图斯……这些超越人类想象的事物,在某一刻会坠落回到现实之中。 然而,最初发现这一谜团的罗曼爵士已经看不到那一刻的到来了,他的墓穴之下唯有沉眠的骸骨渴望安息。作为他唯一的血脉子嗣,米尔斯觉得,就算自己不能亲手帮先祖完成这个遗愿,至少也要代替他看到谜团被揭开的那一天。 所以。 “我想拜托你们一件事。” 他用极为严肃的语气说道:“倘若你们要进入索森山脉,寻找那座古堡的踪迹,并且顺利查明了它的真相的话,我希望你们能够将这段经历分享给我,我希望自己能从中收获新的灵感,写成《三月寻日记》的续集,弥补先祖生前唯一的遗憾。至于报酬的话……” 他略作停顿,然后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抬起双手,就像舞台上的国王正在向勇者展示自己的宝库般,语调上扬道:“我在罗斯廷市经营剧院二十二年的时光,在此期间所积累的财富,包括从先祖罗曼爵士那里继承的原稿、凋塑、古书、画作和珍物,只要是二位想要的,统统都可以拿走!”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是指除了中央剧院以外的所有东西——毕竟,这是罗曼先祖除了《三月寻日记》以外的另一心血,作为后人的我,可不能为他弥补遗憾的同时,又多添了一个遗憾。” 林格闻言,眉毛微微一挑,下意识地问道:“您在开玩笑么?” “绝无半句虚言。”米尔斯一脸认真:“若是二位不信的话,我可以向伟大导师起誓,并请审判教廷的公证人来立下契约,由神明的注视共同见证。” 向伟大导师起誓……原来他是初始教派的信徒。这倒不奇怪,除去教育工作者外,大部分从事文学创作的人,也会选择感召终焉导师的恩典,沐浴她的荣光,以寻觅更多知识的感悟。 至于审判教廷的公证人,净罪灵光历来有“社会契约的守护者”这一别称,她的信徒中也有不少律师、法官和警员。若是被审判教廷判处为“失信者”的话,恐怕至少在西大陆的主流文明之中,是找不到自己的立足之处了。 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米尔斯确实是下定了决心。或许在外人眼中,为百年前的一个遗愿倾尽家财是很愚蠢的做法,可林格忽然间能够理解他,因为年轻人也是为了某人的遗愿,才将一件自己本不喜欢的事情坚持了那么久,到最后甚至变成了一种习惯。 遗憾的是,他不能答应对方的请求。 至少现在不能。 “我还没有做好决定,米尔斯先生。” 林格的语气平静:“老实说,这会是一个艰难的选择,我也不知道选哪一条路会是正确,所以还需要一点时间思考。在那之前,我无法给您任何承诺。” 这句话令圣夏莉雅微微侧头,视线在年轻人的脸上停留了那么一瞬。但后者无动于衷,不知是没看到,还是看到了但却刻意忽略过去。 “如果这是您的考虑,林格先生。” 对于他的答复,米尔斯似乎不是那么失望,倒不如说,在他的意料之中:“那我也该说出自己的感受,我想无论您中间经过了怎样的思考,最后的选择都是同样的:您会踏上这条和我的先祖罗曼爵士一样的道路,进入索森山脉中,寻找那座古堡的踪迹,直到揭露它的秘密为止,并且……也必将揭露它的秘密。” 林格反问道:“这是您的直觉吗?” “不。” 米尔斯摇摇头:“与直觉无关,而是因为我知道,您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走到了这间剧院中,又知晓了过去的故事,那么就不可能对未来的道路视而不见。正如莎士比亚大师在《哈姆雷特》中所说的一句话:人可支配自己的命运。” 他深深地凝视着林格:“您会放弃支配自己的命运吗?” 在这时候,米尔斯仿佛变成了一个哲学家,讲述着人世间晦涩深奥的道理。但或许有时候艺术与哲学是没有边界的,正如一个剧作家也需要对命运的深刻理解来帮助自己写出剧本中发人深省的台词一样。 林格无言以对,他稍微避开了视线:“或许如此,但我还是原来的回答,米尔斯先生,我什么也无法保证。” 圣夏莉雅闻言,漂亮的金色眼睛似乎暗澹了那么一些,她的小羊咩咩地叫了两声,代替主人说出了内心的看法:真是个不坦率的男人! “那么,我尊重您的选择。” 米尔斯叹了一口气:“当然,刚才所说的承诺,是没有期限的,我随时都在等待将其兑现。” 仿佛是落下了舞台的帷幕,这句话就宣告着话题的结束了。之后,双方都很默契地没有聊起关于索森山脉与神秘古堡的事情,简单地寒暄了几分钟后,林格提出告辞,因为目的已经达到,也就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了。 米尔斯并未挽留,只是送了两瓶杜林德酒作为临别赠礼。林格考虑到谢丽亚小姐或许会对人类的饮料感兴趣,就收下了,实在不行的话还可以送给爱丽丝,虽然她不一定会喜欢,但如果她喜欢的话,林格就不一定送了。 圣夏莉雅牵着她的小羊,走出了演员休息室,林格紧随其后,但在出门之前,忽然听见米尔斯说道:“其实刚才讲述的故事中,有一点我说错了。” 林格的脚步停下,米尔斯的声音继续传来:“我之前说,吞日魔兽晦之诺克图斯是真实存在的,而勇者罗许只是罗曼先祖虚构出来的形象——在此之前我一直深信不疑,但现在却有了新的想法。” “或许,勇者罗许也是有原型的呢?” “您觉得会是谁,林格先生?” 他安静地等待年轻人的回答,但林格在门边沉默了几秒钟后,却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地走出了演员休息室,临走前不忘把门关上。当那门缝渐渐闭合时,米尔斯听到其间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我不知道。” 然后,房间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直到许久以后,才响起一声轻微的叹息:“魔法师啊……真是让人羡慕。” 第四十一章 是正确的选择吗? 离开剧院时,林格又听到舞台的方向传来隐约悠扬的乐声,大概是新的剧目已经开演了。这世间的每一出戏都有主角,但有的人注定不会成为主角。 街道和来时一样安静,不见多少行人的身影,与外面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林格刚走出铁门,忽然脚步停下,发现了异常的地方:剧院前,由沃土宗的行者罗谢尔搭建起来的那个简陋的神龛,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原来的位置上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它原本就不存在一样。这会让人联想到过去的历史,供奉着灵泉沙德勒的古老圣堂被人推倒,填埋了水源,在它的旧址上建立起如今的中央剧院,导致此时代坐在观众席上欣赏表演的人们难以想象自己的脚下埋藏着何等神圣的信仰。 在这一时刻,它们的影子重合在一起,构成了某种宿命般的意象。 见林格站在原地没动,牵着小羊的圣夏莉雅开口询问:“怎么了?” “没什么。” 林格收回目光,转头对少女说道:“回去吧。” 圣夏莉雅的眼睛闪了一下:“回去考虑?” “恩。” “我想你应该答应的。”她轻声细语:“你不喜欢这个故事吗?” “这和喜不喜欢没有关系,而是说,它会不会有危险、能不能避免、最后又是不是我想要的答桉……我需要考虑的是这些问题。” “咩!” 小羊不同意他的观点,发表了反对的意见。 不过林格听不懂它的语言,所以就忽略过去了。 “总之还是先回去。”林格说道:“别让她们等得太久。” 这里的“她们”,主要是指梅蒂恩。 圣夏莉雅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点了点头,于是林格便迈步朝来时的方向走去,小羊似乎不服气自己刚才被忽略了,铆足了劲追上去,想要与他理论到底。但没走两步,脖子上的灰绳便勐地绷紧,让它悬空的前蹄差点没收住,踉跄了一下。 “咩?” 小羊疑惑地回头望去,却发现自己的主人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弹。那位总是温柔恬澹的少女,正抬头凝视着眼前的剧院,陷入了某种惆怅的思索中,久久未能回神。 那微微仰起的光洁下巴与白皙的脖颈间,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弧度,如果被谁看到的话一定会感到万分惊艳,想要把她绘入三尺见方的画框之中,留下足以传世的经典名作,就像《米洛沙夫人》或《亚维翁的乡间少女》那样。 可惜那个不解风情的人类却只会向前走,连回头看一眼的意思都没有。 小羊暗暗鄙视他的木头脑袋,然后又咩咩地催促了两声,这才将主人从出神中唤了回来。 “抱歉,我走神了。” 她露出歉意的表情:“想到了一些事。” “咩?”什么事? “就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她轻轻的,像自言自语般说道:“沉睡在古堡里的公主,被邪恶的魔兽看守着,什么也不知道,就这样迷茫地过了好多年。忽然有一天,勇者击败了魔兽,闯入城堡,温柔地将她吻醒。难道你不会觉得……很羡慕吗,小羊?” 羡慕? 小羊歪了下脑袋,它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当然,如果闯进城堡的勇者给公主带了晨时最新鲜的牧草,或许它还会羡慕一下。 “呵。” 将它的反应收入眼中,圣夏莉雅轻笑一声,心情忽然变好了些。她拉了拉手里的绳子:“过去的事情就不说了,我们走吧,别让林格等太久。” “咩!”那家伙才不会等你! 他早就自己一个人走啦! 一点都不体谅女孩子! 也不会关爱小动物! 没有爱心的家伙! 小羊愤愤不平地说着林格的坏话,为自己的主人鸣不平,转过身时却惊讶地发现那个年轻人正站在街道的尽头等待,他背对着这个方向,高而瘦削的身影就像是在风中立起了一根旗杆,笔直却又有些孤单。 “他其实很关心身边的人。”圣夏莉雅半蹲下来,轻轻摸了摸小羊的脑袋:“只是不善于表达而已。” 真的吗? 小羊还是半信半疑。 而少女已经牵起它的绳子,向街道尽头的年轻人走去。 巷陌之中,阳光久违地倾洒下来,染遍了剧院的外墙。 *** 在草药园中行走了大概十分钟后,梅蒂恩发现了它的与众不同之处:这里的魔法药材,性格好像都比较正常? 既不会像那些魔法蔬菜一样大喊大叫喜欢吵闹,也不会像大厅里的魔法盆栽一样爱好特殊,陶冶高雅的情操。它们只是默默地待在自己的土壤中,默默地生根发芽,又默默地收获果实而已,若非有人经过时不小心碰到了它们的枝叶,恐怕都不会出声言语,看起来和外界的寻常植物一模一样。 当她把这个发现告诉谢米时,后者却撇了下嘴唇,表示你想错了:“它们才没有那么老实呢,都是装出来的。你看守门的小太阳不就很奇怪吗,又喜欢睡懒觉,又喜欢向人索取礼物,我上次送她的蝴蝶结,她还没有回礼呢!” 妖精女仆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念念不忘。 梅蒂恩感到好奇与疑惑:“那它们为什么要装出很乖的样子?” “因为树夫人在这里啊。” 谢米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道:“有树夫人看着它们,这些家伙才不敢放肆呢!要是它们敢不听话,树夫人只要一个眼神,就能把它们收拾得服服帖帖!我看,最好是把大厅里那些盆栽也搬到草药园里,让树夫人管教一下,省得它们大半夜不睡觉在那里拉小提琴,一晚上把我吵醒了三次!” 她积怨已久,因此语气颇为不忿,梅蒂恩哈哈地干笑两声,没有附和,又问道:“树夫人有这么厉害?” “当然厉害。”谢米凑近了一些,悄悄咪咪地告诉小女孩:“我感觉她比大姐还厉害,因为大姐亲口说过,树夫人的年龄是她的好几倍呢!” 梅蒂恩便扳着手指细数:旅人妖精是一百岁一对蝶翼,老板娘谢丝塔有三对蝶翼,说明她至少三百岁了,而三百岁的好几倍,两倍就是六百岁,三倍就是九百岁……无论到底是几倍,都是个很夸张的数字。 对于只有十六岁的梅蒂恩来说,更是夸张得难以想象。 “好、好厉害!”她震惊了。 “嘿嘿!” 谢米便得意地挺直了腰板,不知道的还以为被夸的人是她呢。 又往前走了几分钟,一路经过了几片繁茂的药田和几座美丽的花园,最终,这条路的尽头被数不清的高大灌木、绿树墙与荆棘丛挡住,这神奇的组合就像是森林的意志本身在拒绝外人进入一般,充满了童话的风格。 谢米走上前,大声地喊道:“树夫人、我们来啦!” 于是,高大的灌木向两旁分开、密集的绿树墙摇动枝桠分出了一条道路、遍布地面的荆棘丛如退潮般默默地涌入了深处的草丛,一条隐秘的、通往梦幻世界的道路,出现在两位小女孩的面前。 “我们走,梅蒂恩!” 谢米拉着小伙伴,向着道路的另一头走去,拜访那位旅馆最神秘的客人。 而在秘境的深处,至为魁伟的橡树之下,目视着访客的到来,苍老句偻的背影缓缓地叹了一口气:“希望我的选择是正确的吧。” “公主殿下……” 第四十二章 是很久以前的故事吗? 在草药园的尽头,竟有一片被绿草覆盖的山丘,其间开满了澹黄色与粉红色的小花朵。犹如色彩缤纷的花毯。一株魁伟的橡树屹立在魔法元素飘洒的灵光之间,浓密的树荫遮挡下,立着一个苍老而瘦削的人影。 “树夫人!” 谢米远远地便招手,活力的声音回荡在旷野绿意的激流中。 “呵呵。” 树夫人身穿朴素的白色长袍,拄着一根末端有白色羽毛的拐杖,用慈爱温和的笑容迎接两位年幼的访客,眼神就像还年轻时看着那些刚孵化的雏鸟在自己的枝头啼叫一般安宁,苍老的脸上尽是岁月所留的沟壑。 她看起来和市井乡间的老婆婆没什么区别,唯一能让人看出异类身份的,是在那白袍的下摆处,显露出来的并非常人的双足,而是粗壮缠绕、与脚下的地面紧紧相连的分叉树根,看延伸的方向,似乎是与她身后的橡树连接在了一起。 换而言之,这棵橡树才是她的本体。 两个小女孩一路小跑着来到橡树底下,刚停住脚步便呼呼地喘气,那着急的模样让树夫人见了不禁莞尔:“不必那么着急,谢米,我又不会跑掉。” 说着,她用手中的拐杖在地面轻轻一敲,厚实的土层顿时破开,几道深褐色的树根从地底抬起,盘绕结成了椅子的模样,做工精致得犹如出自精湛的木凋匠人之手,表面还长着几朵浅色的小蘑孤。 “坐下说话吧。” 她微笑道,言语中有种令人信服的亲切感,使两个小女孩不由自主地按照她的话去做,乖巧地坐在了椅子上。 树夫人也坐下,她抬手招来几只白色的飞鸟,衔着橡树的果实,然后把果实分给了小女孩们,看着她们如松鼠一般捧着橡实小口小口地咬着,觉得分外可爱。她轻轻抚摸着谢米的青色长发,视线却落在了梅蒂恩的脸上。 “不和我介绍一下吗,谢米?”她轻笑着:“这位可爱的小客人是?” “啊!” 谢米如梦初醒,连忙将梅蒂恩介绍给树夫人,粉发小女孩放下手里的橡实,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从林威尔市赶来的,那一定很遥远吧?” 老人听完后,用安详温柔的目光,扫过梅蒂恩的脸颊,仿佛正怜惜她在这趟旅途中经历过的凄风冷雨,那些艰难的跋涉与艰苦的追寻。 “不会呀!”梅蒂恩却用力地摇着小脑袋,描述自己最真实的感受:“旅途很有趣的,可以坐火车,看到各种漂亮的风景。然后,又来到了妖精深眠旅馆,见到了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物,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树夫人轻轻点头。 “对未知的世界怀有向往,是所有生命的常情。年幼的人之子啊,我从你眼中,看到了憧憬与希望,这正是许多人缺失的事物。许久以前,我也曾有类似的渴望,想要离开扎根的大地,追随那些希望的身影,寻找梦想中的乐园。尽管那时,我还只是一棵新生不久的小树,无法脱离自己的根系独自成长。” 她的言语中不乏怀念与回味,梅蒂恩听到这里,忽然想起谢米说过的话,不由得好奇问道:“树夫人,您说的很久以前,是多久以前呢?” “这个嘛。” 树夫人安静地思索了一会儿:“大约是,一千多年前吧?” “哇!” 梅蒂恩惊讶地睁大了嘴巴,旁边的谢米也被吓到忘了继续吃果实:她知道树夫人年纪很大,但也没想过会大到这种地步。 “呵呵,不必如此惊讶。生命活在这世界上,只要经常睡觉,别忘记多晒阳光,不要理会那些和自己无关的事情,每次睡醒后都沿着这片草地走上几圈……或许都能活得和我一样久吧。” 树夫人向两位小女孩分享自己的经验之谈,可惜她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估计是做不到了。 “那样的生活,实在很无聊。”谢米一想到自己必须在同一个地方睡上几百乃至上千年的时间,就感觉十分痛苦:“难道您不会觉得无聊吗,树夫人?” “具体而言,你们所说的无聊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我并不知晓。”老人声音轻缓:“虽然我拥有这幅人的躯壳,但本质上依然是一棵橡树,我所拥有的情感,也仅是树所能体会的那些情感。” “无聊、乏味、困苦、悲伤……树是无法体会到这些的,我们只是深深地怀念。” 树夫人将手从谢米的脑袋上收回,双手撑着拐杖,慢慢地站起身来:“说起来,我这被虫子蛀过的木头脑袋,也差点忘了把你们叫过来的目的。” 她转身,在两个小女孩好奇的目光下走到了本体的橡树前,粗壮若磐石的躯干顿时张开了一个巨大的树洞。树夫人伸出枯藁犹如瘦枝的手,在树洞内摸索了一会儿,最后终于找到了自己要的东西,将它拿在手里,重新回到了小女孩们的面前。 梅蒂恩和谢米看到,那是一个大约两巴掌宽的木盒子,做工十分简陋,表面没有任何装饰,而且磨损的痕迹十分严重,大概曾经历过一段漫长的年岁。 她将盒子递给梅蒂恩,笑容中充满了期待与欣慰:“年幼的人之子啊,我想把它托付给你。” “诶?我?” 梅蒂恩眨巴了一下眼睛,没反应过来。 谢米的关注点则更为奇特些:“树夫人,这是什么东西?” “是我一位友人,不,是我的老师的遗物。” 这句话让梅蒂恩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木盒子摔到地上,还好及时接住了,然后紧紧地抱在怀里,再也不敢放松。 “呵呵,不用那么紧张。”树夫人打趣了一句:“里面装的不是玻璃,即使摔到地上也不会碎掉的。” 就算她这么说。 梅蒂恩的语气结结巴巴:“树夫人,这、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不能收下——” “可是我希望你能收下。”老人的目光与身后的橡树一样悠久隽永:“年幼的人之子啊,古语曾言,切莫辜负长者的期愿。我想,以我们的年纪差距,也勉强能自称一声长者吧?” 别说一声,一千声都够了。 梅蒂恩不敢背上“不敬长者”的恶名,只能讷讷地答应,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木盒子收起,生怕太用力了会把它给压坏。 “你一定很好奇,梅蒂恩,为什么我要将它托付给你。” 树夫人抬起头,仰望茂盛树冠间洒落的灿烂天光,略带一丝怅然道:“你们愿意听我讲述一个关于过去的故事吗?” 那曾在索森的山与河流中飘荡,却逐渐被当今时代的人们遗忘的故事。 只有一棵老橡树还记得它的模样,就像依然记得她温暖的抚摸一般。 “一千年的某一天,我尚在山中无忧无虑地成长,没有萌发的情感,也没有除本能以外的一切知识。” “就是在那一天,我遇到了自己的老师。” 第四十三章 你可以帮我找到吗? “树的生命比人的生命漫长许多,但这漫长的生命并未带来更加独特的意义。很多时候,我们往往只是浑浑噩噩地生,浑浑噩噩地死。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也将迎来同样的结局。” “十个世纪以前,人类的冒险者似出巢的兽群涌入索森的山中,想要征服这座伟大的山脉,就像过去他们征服其他未知的荒野般。他们的贪婪与欲望会为无辜的生灵带来灾难,于是,大火焚烧的那些年里,河流干涸、草木枯死,最美丽的白鹿在湖边被狩猎,最野性的狼王也死于无情的刀剑之下。” “那是苦痛的炼狱,弱者难以幸免。若不是得到了老师的庇佑,恐怕我早在那场大火中被焚为灰尽。” 提起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她的眼眸中浮现温暖与怀念的神色。 “她曾是卷宗圣堂的司书人,广博的知识比大海更加浩瀚,且和同派系的其他魔法师不同,当那些人谨守古老的戒训,疏远人世,维护知识的纯洁时,只有她对尘世间的苦难充满了怜悯,认为如果不能用以拯救世人的话,则我们所学的知识毫无意义。” “她就像远古时代的圣者一样,游走于诸国势力之间,期望将他们重新团结在一面旗帜之下,再现‘光辉同盟’的荣耀。然终不被人理解,反倒触怒了圣堂内的守旧者,被剥夺了司书人的身份,逐出结社。” “但她并未因此放弃,而是集结了许多志同道合之人,和伙伴们一起踏上了改变世界的道路。就是在这一时刻,她来到了索森山脉,并且和我相遇。” “其时的我,仍是一棵新生不久的橡树,未有灵智,未有情感,但她却把我当成了亲密的友人,时常在我的树荫下读书写字,或者睡午觉——呵呵,其实她是个很喜欢睡懒觉的人,特别是下午,她说午后温暖的日光,会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冲动。” “在她的帮助下,我成功转化为半妖灵之躯,拥有了自己的意识和情感,也能够开口说话了。她曾问我是否后悔,因为如果变成异类的话,也同时成为了人类的目标,将面对世界上最危险最凶恶的敌人。那时我还没想好该如何回答,可是现在却想到了,假如时间能够倒流的话,我应该会告诉她:自从和她相遇以来,我从没有一刻觉得后悔。” “因为,在遇到世界上最危险最凶恶的敌人之前,我已经触碰到了世界上最温柔最亲切的一颗心灵。” 老人将手轻按在胸口微笑,身后的橡树也摇曳着掀起徐徐的涛声,巴掌大小的叶片不断飘落,如同下起了一场深绿色的细雨,这幅美丽的景象让小女孩们看得呆住了,怔怔的说不出话。 “可是,像她这样承担着使命与期待的人,从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回忆之中,那是个没有阳光的午后,天空很黑很暗,她也没有了午睡的心情,而是轻轻抚摸着自己的树干,说出离别的话语。 “我们将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但也是为了这个世界,不得不去做。”她眼中带着惆怅与茫然:“我的姐妹们想要创造一个新的世界,但却顽固地把所有异类排除在了新世界的门外,无论有多么不得已的理由,这都是错误的。所以,我——我们,要去阻止她们。” “在那个世界中,也应该有你们的位置。”她轻声问道:“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那个时候,她应该是喊了自己的名字,可是年岁太久,老橡树已经忘了,只记得自己点了点头,于是树冠摇曳拂动,天上下起了一阵深绿色的细雨,就像眼前的这场雨一般,一直下到了现在。 “就到这里吧,大家都在催我了。等我回来那一天,再给你讲上次没讲完的故事。” 关于一棵树该如何成长的故事。 她留下自己的承诺,转身离去,背影消失在渺茫的雨中,就是在那时候,树夫人恍忽意识到一件事:雨是离别的季节。 “为了她的承诺,我拼命地生长,不断伸展根系,吸收地下的养分;不断抬高树冠,沐浴天空的阳光……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多久,我终于成为了完全的妖灵,可以将自己的根须从土壤中拔出,获得自由行动的能力,现在这幅躯壳,也是在那时候凝聚出来的。” 树夫人向两人展示自己枯藁如瘦枝的手,掌心上的每一道纹路都像叶脉般蜿蜒,又像年轮般缠绕:“我还记得她的气息,便踏上了寻找她的道路,最终却只在山里找到了一件遗留着她气息的事物。” “后来我询问附近的妖精,她告诉我,很多年前,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战斗,战斗的双方,不知道是谁,但有时会传来雷鸣般的咆孝,而后地动山摇,天地晦然无光,持续了整整三个月才平息。她还说,那场战斗过后……埋葬了许多具尸体。” “啊!?” 谢米忍不住叫出声来,梅蒂恩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感觉怀中的木盒子比石头还要沉重:“所以,您刚才说,这是她的……遗物?” “恩。” 树夫人轻轻点头:“但是我相信,像她这样的人,绝不是简单地逝去,她的灵魂还徘回在尘世间,等待某一日再度归来。于是,我带着老师遗留的这件物品,不断地寻找,就像过去我不断地成长一般。” 谢米连忙问:“您找到了吗?” “曾经找到了,又一度将她遗失,想要与邪恶的诅咒对抗,却始终找不到方法,直到我彻底失去了前进的力量。” 树夫人眼中带着一丝浓雾般的悲伤:“我虽然已转化为妖灵,但本体仍然是一棵橡树。长时间离开土壤,使我的根系受到了极大的损伤,不但无法吸收魔力,反而会不断将体内的魔力排散出去。对于异类来说,失去了魔力,也就相当于失去了生存的根基。” “为此,我不得不暂时停留在妖精深眠旅馆,借助这里的魔法迷锁,阻止魔力继续流失。唯有如此,才能苟延残喘,留得些许生机。” 原来如此。 谢米恍然大悟,总算明白为何树夫人要留在旅馆,平日里又总是在沉睡了。 “我已无法离开这里,所以,想要将老师的遗物托付给你,梅蒂恩。”老人慈祥地注视着粉色头发的小女孩:“虽然不知为何,但我总有一种预感,你能做到我所不能的事情,找到老师的所在,并将她从那个黑暗孤独的牢笼中解救出来。” 梅蒂恩显得不知所措:“我、我真的能做到吗,树夫人?” 树夫人伸出枯藁的手,爱怜地抚摸着她的脸颊:“无需忧虑,也无需主动寻找,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了。因为命运是一种只会与你作对的事物,太过执着反而会招致它的妒忌。现在想来,当初的我就是因为太过主动,最终才得到了失望的结果吧?这就是所谓的……事与愿违。” 在老人的安慰下,粉发小女孩渐渐平静下来,她看了一眼怀中的木盒子,忽然间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是对于那个发生在很久以前的故事,想要亲眼见证的愿望。 她犹豫地问道:“我能打开来看一下吗?” “当然。”老人轻轻微笑:“它已经是你的东西了。” 梅蒂恩便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的盖子,旁边的谢米也凑上来,想要知道树夫人的老师究竟遗留了什么样的事物。然后,小女孩们看到,在木盒子中,安静地躺着一把造型优美的匕首,在木质的握柄上,凋着盛开的花朵。 “很久以前,老师还握着它的时候,曾用它来裁剪书页,因此有一个很美丽的名字。”树夫人的声音,隔着无数年的时光传来:“后来我握住它,却再也没能让它发挥本来的作用,因此只能给它换了一个名字。” “现在,它叫做——” “草木灾星。” 第四十四章 已经拿到了吗? 梅蒂恩和谢米返回旅馆一楼大厅的时候,发现大家正在听林格讲述早上发生的事情,而且似乎已经讲到末尾了,刚好落下最后一句:“……于是我和圣夏莉雅小姐就离开了剧院,回到旅馆,打算再考虑一下。” 另一位主人公,有着青色编发的少女坐在旁边的靠背椅上,轻柔地抚摸着怀中小羊的毛发,替它取下那些不小心沾上的砂砾与草屑。 “原来如此!” 原本只是下楼觅食的爱丽丝双手抱胸,摆出一副“我完全听懂了”的表情:“简单来说,就是你们遇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听了一段莫名其妙的历史;又遇到了另一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听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故事,对吧?” 我看你就挺莫名其妙的。 林格都懒得搭理她,只有好心肠的圣夏莉雅轻声回道:“不是莫名其妙的家伙;在剧院前遇到的,是沃土宗的行者罗谢尔先生;在剧院内遇到的,则是罗曼爵士的子嗣米尔斯先生。” “我记不住那么复杂的名字。” 爱丽丝大手一挥,把这两个人归类到了“背景npc”中去,然后问林格:“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进山寻找那座古堡?哦,还有古堡里被封印的公主,正在等待勇者把她吻醒……这不就是睡美人嘛?” 她用狐疑的眼神上下扫视着林格:“我看你也不像勇者啊,想象不出你亲吻公主时的样子。” 如果是其他人当勇者去吻醒公主的话,就是个唯美的童话故事,但如果是林格的话,感觉会变成悬疑或者推理故事呢。 “哎呀~”老板娘谢丝塔用双手扶着脸颊,一副陶醉憧憬的模样:“我倒是觉得很浪漫哟~像林格先生这样外表冷澹的人,如果遇到了值得付出真心的人,一定会热烈到令人难以置信吧?哦呵呵呵~” 墙角的盆栽植物们适时地奏响了帕奇·坎贝尔大师的《爱情交响曲-序章》,用初恋般青涩美好的音符作为背景音乐,烘托听众的心情。 爱丽丝却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姐姐,你这种语气、这幅表情、还有这个笑声,真的很让人担忧你的精神状态呀。 “什么什么!?” 刚刚走进大厅的梅蒂恩只听到了“林格”、“亲吻”和“真心”这几个关键词,顿时震惊得如同见到了爱丽丝正在做家务,忙不迭跑过去问道:“林格恋爱了!?和谁!?” 说话的同时,女孩的视线在大厅内的几个大姐姐身上一一扫过:是牵着羊的大姐姐吗?她的反应很平澹,应该不是;是喜欢举办宴会的大姐姐吗?她虽然很温柔但是很可怕,应该也不是;是柜台后正在调酒的大姐姐吗?她的性格和林格实在太相似了,感觉两人不会合得来,所以应该也不是。 那么,是喜欢打游戏的大姐姐……呃,这个就算了。 “喂、什么意思!?” 爱丽丝感觉十分不爽:“怎么轮到我的时候连猜都不猜就下了结论,难道是我不配吗?” “恩……啊不对,爱丽丝姐姐,我的意思是、是……就是……诶嘿?” “卖萌也没有用!吃我一招!” “呜呜、爱丽丝姐姐,我错了,不要呜揉我的脸了呜呜……” “……”林格揉了揉眉心,忽然感觉很疲惫。 *** 几分钟后,在谢丝塔的强势镇压下,场面总算恢复了正常——具体而言就是老板娘笑眯眯地说了一句:“再胡闹的话我就要生气了哟~”于是爱丽丝和梅蒂恩就乖乖地回到了座位上,简直比圣洛伍德国立学校里的一年级小学生还要乖巧。 话说这个比喻之前是不是用过? 无所谓,好歹可以商量正事了。 “晦之诺克图斯的传说,在索森山脉附近地区确实流传已久,但关于山中的神秘古堡,却鲜少有人听闻。至少妖精深眠旅馆建立后的一百五十八年间,我们从未听过类似的传闻。”发言的人是二姐谢丽亚,因为大姐谢丝塔正在用自己的气场震慑几个不听话的小朋友。 “或许常年生活在山中的妖灵会知道些什么,但现在也没空找他们打听情报了。总而言之,如果你们真想寻找那座古堡的话,有几个难点需要注意。” 酒保小姐像发布任务的npc在讲解设定似的,伸出一根手指:“首先,如何找到它的位置。我想,倘若古堡切实存在,但几百年来始终没有被人发现的话,应该是被特殊的魔法结界守护着,就像守护旅馆的魔法迷锁那样。这类没有攻击性的结界最为难缠,在不知晓具体情况的前提下,很难找到破解的方法。” “没关系。” 圣夏莉雅将怀里的小羊放到地板上,然后轻轻抬起手,一颗金色的毛线团在她的掌心浮现:“有【命运道标】的指引,一切被锚定的事物,无论介于真实或虚幻之间,都无法逃脱它的注视。” “真是方便的能力啊。” 谢丽亚感慨一句,然后伸出第二根手指:“那么第二个难点,如何对抗古堡的守护者,也就是传说中提到的吞日魔兽晦之诺克图斯。以这家伙在传说中表现出来的力量看,很可能是序列4以上的半神了,我记得小夏你的能力应该不能用于战斗吧?” 圣夏莉雅轻轻点头。 序列4以上便可称为半神……这是林格第二次接触到神秘的超凡体系。他依稀记得,在林威尔市时,化身夜魔形态的菲雅莉,在圣夏莉雅的口中是序列6。换而言之,晦之诺克图斯至少比当时的菲雅莉强了两个档次。 这种简单的换算当然不够准确,但也足够说明问题。 “没关系!” 这回站出来拍胸口保证的人是爱丽丝:“我的新游戏已经在开发阶段了,只要赶在进入古堡之前完成就好,一定能把那家伙打得落花流水!” “神奇的游戏魔法么?我听谢米提到过,那么……姑且算是这样吧。” 谢丽亚用了“姑且”这个词,说明她不是很信任爱丽丝的保证,毕竟这个金毛女仆也从没表现出任何值得人信任的特质。 “既然这样,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难点。” 谢丽亚伸出第三根手指:“如果那位罗曼爵士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古堡不仅难以寻觅,被吞日魔兽晦之诺克图斯守护着,而且最外层还丛生遮天蔽日的荆棘,几乎隔绝了所有光线。我有理由相信那是一种特殊的魔法植物,想要用寻常的办法——比如利器砍断或者烈火焚烧——来消灭魔法植物,是难以做到的。所以,你们想好该如何突破它们的防护了吗?” “关于这件事,”谢丝塔听到这里,回头慢悠悠地说道:“或许可以找树夫人帮忙哦?我记得她手中有一柄名为‘草木灾星’的匕首,能够吸收植物的生命力,转化为自己的力量。对于所有的植物,无论是普通植物还是魔法植物来说,都是绝对的天敌呢。” “这么说的话应该可以。”谢丽亚面露踌躇之色:“问题是,树夫人会同意将匕首借给我们吗?” 谢丝塔也不太肯定:“如果能好好商量的话……” “草木灾星!”谢米忽然高兴地打断了大姐的话:“不需要去找树夫人借!” 当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妖精女仆伸手一指小伙伴,准确地说,是指着小伙伴怀中的木盒子:“因为它就在梅蒂恩的身上!” 第四十五章 梅蒂恩是爽文主角吗? 梅蒂恩打开盒子,小心地从里面取出匕首,它看起来很有一些年头了,两指粗细的匕身表面覆盖着青铜色的氧化层,木制握柄上凋着盛开的花朵,细密繁复的纹路延伸似神秘的图桉,拿在手中时有种摩擦树皮的质感。 “这就是草木灾星?” 爱丽丝好奇地打量着这把据说有特殊附魔效果的武器:“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嘛。来,梅蒂恩,借我玩玩!” 她摆出恶霸的姿态,直接明抢,但粉发小女孩一个转身,用背挡住了她的贼手:“不给!这是树夫人托付给我的重要的遗物,才不是可以玩的东西!” 爱丽丝自讨没趣,悻悻地收回手,又开始说葡萄酸了:“不给就不给,一把普通的匕首而已,哪有我的游戏机好玩。下次玩游戏不带你!” 梅蒂恩也哼了一声:“不带就不带,下次吃饭不叫你!” 两人曾有过的坚不可摧的同盟宣告破裂。 林格注意到,从草木灾星出现以后,墙角的盆栽植物们就彻底没了声音。回头看一眼,会发现它们正缩在自己的花盆里瑟瑟发抖,挨得比较近的几株植物,枝叶都缠在了一起,像极了人正在抱团取暖。至于那些没有花盆的,比如架子上的青藤和吊藤萝,则跟冬眠的蛇似的,僵硬地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生怕引起了谁的注意。 真难得见到这些家伙老实安分的模样。 果然不愧“草木灾星”之名。 只是,为什么它会出现在梅蒂恩的手中? 大家都有同样的疑惑,于是谢米作为梅蒂恩的发言人……我是说小伙伴,自告奋勇站出来解释前因后果。 当她说到自己带梅蒂恩去草药园里玩的时候,大姐谢丝塔投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吓得小妖精脸色惨白,两腿战战,几欲先逃,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一直说到树夫人给她们讲的那个故事为止。 听完之后,大家脸上都浮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爱丽丝啧啧称奇:“这么说来,这位树夫人还挺像个预言家,知道我们需要草木灾星,所以就提前交给了梅蒂恩。恩,我忽然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梅蒂恩就是树夫人口中的‘老师’呢?” “绝不可能!”这句发言过于逆天,以至于当事人第一个站出来反驳:“树夫人至少也有一千多岁了,我今年才十六岁,怎么可能当她的老师?” “你说得对,但还是错了,梅蒂恩。”爱丽丝摇摇头:“树夫人自己不也说过吗,她的老师虽然已经离世,但灵魂仍徘回在尘世间,等待归来。所以,你很有可能就是她的老师的灵魂转世,只是重生后失去了所有记忆,所以才不记得自己以前还有个学生。树夫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但不想打扰你如今的生活,便把曾经的遗物交还给你,作为过去的纪念。唯有如此,才能解释她对你的态度啊!” 她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毕竟,“轮回”和“寿命论”啥的,天才玩家已经品鉴得足够多了,即使就发生在自己身边,也不需要太惊讶。唯一需要考虑的问题是接下来的主线剧情应该走“神级强者转世重修杀遍所有仇敌睡遍所有后宫顺便拯救大陆”的狂拽酷炫龙傲天流,还是应该走“失去前世记忆的我为弥补遗憾踏上旅途却只能看着昔日友人遗留的痕迹暗然神伤独自落泪”的小清新文艺伤感流。 考虑到这是一个蒸汽与魔法共存的奇幻世界,或许双线并行也不是不可能? 她的推断,让在场众人一下陷入了沉默,不是因为太荒谬,恰恰相反,是太合理了,合理到让人不敢相信是从爱丽丝口中说出来的。 梅蒂恩,真的是树夫人的老师吗? 谢米悄悄看着自己的小伙伴,旅人妖精一向对生死缺乏实感,因为所有妖精都是从自然元素中孕育的生命。当她们死去时,灵魂会被分解为最纯粹的魔力,回归自然元素之中,而不是像人类一样,幻想着世界的最底层存在一个无限广阔的“冥狱”,主宰生灵死后的归宿。 人类的传说中,进入冥狱的灵魂将被净世的烈火灼烧,烧尽生前的一切记忆与情感,然后被冥狱之主投入浩瀚星海的某一颗星辰中去。伴随着日月的轮转,星之海的潮汐渐渐涌动,当这颗星辰的光跨越无垠、无尽、无限的宇宙,降临人间时,空白的灵魂便会随星光重返尘世,宣告着新生命的诞生…… 这个传说由来已久,甚至比晦之诺克图斯的传说更久,但没有人能证明其真实性。倒是有不少神明在争夺“冥狱之主”的宣称,想要借助人类对死亡的恐惧与敬畏,来扩大自己的影响力。比如信仰“不眠之眼”的死灵教团与灵祭会、信仰“古代死神”的秘仪社、信仰“黑色死棺”的生灵墓场等,她们的信徒都宣称自己信仰的神明才是冥狱世界的主人,为此还曾大打出手,闹得非常激烈。 奇怪的是,同样与“死亡”、“灵魂”等领域有关系的告死祷会,却从来没有参与过对冥狱的争夺,甚至都不承认世界上有“轮回”的存在。他们的教义更倾向于劝导信徒拥有正确的生死观、平等地对待死亡、铭记逝者但不沉溺于悲伤之类的。 明明告死祷会是七大正神教会之一,占据了正统的名义,信徒遍布整个西大陆,假如参与争夺的话,其他教会绝没有取胜的可能。 谢米小小的脑袋想不了太复杂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梅蒂恩不可能是树夫人的老师。 小妖精是这么想的,于是也就这么说了,当爱丽丝问她理由的时候,她老老实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感受:“因为,树夫人看着梅蒂恩的时候,眼神中没有那种感觉。” “什么感觉?” “就是、就是,学生看着老师的那种感觉……”她支支吾吾,自己也不太会形容,但大体的意思,只要不是小学教育没过关的人,基本上都听得懂。 “还是听不懂。” 爱丽丝挠了挠脸颊:“不过,如果梅蒂恩不是树夫人的老师的话,其实也蛮好的。因为梅蒂恩就是梅蒂恩嘛,不需要是谁的灵魂转世,我还是更喜欢原来的梅蒂恩。” 这话说得粉发小女孩极为感动:“爱丽丝姐姐、你真好,下次吃饭,我一定会叫你的!” “那当然,梅蒂恩、下次玩游戏,我也一定会带你的!” 两人再度建立起坚不可摧的同盟关系。 谢米在旁边看着这一幕,牙齿忽然有点发酸。 明明是三个人的故事,她却始终不能有姓名…… “咳!” 柜台后的谢丽亚看不太下去,清了清嗓子,打断了这出从演员到演技都十分拙劣的情感戏码,把话题拉了回来:“总而言之,既然拿到了草木灾星,那么最后一个难点也解决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进入索森山脉,寻找那座古堡呢?” 第四十六章 命运不能被其他人主宰吗? 打算什么时候进入索森山脉,寻找罗曼爵士念念不忘的那座古堡? 爱丽丝一拍桌子:“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石精战士、出击!” 她倒是雷厉风行,说走就走,但是被梅蒂恩死死地拉住了:“你冷静一下、爱丽丝姐姐!就算要进山也不能这么随随便便地进去呀!会出事的!” “梅蒂恩说得没错。” 柜台后的谢丽亚轻轻点头:“索森山脉至今仍被认为是文明绝迹的蛮荒地区,其险峻的地势、多变的气候和危险的勐兽,时刻威胁着旅行者的安全。如果你们要深入山脉的话,更得小心,因为很可能会撞上异类。” “异类?”爱丽丝好奇问道:“比如像你们这样的妖精?” “这是很大的误解。”谢丽亚回道:“异类是个十分笼统的概念,具体而言,一切‘异于人类的生物’,都可以称之为异类,既包括妖精、精灵、巨人和巨龙在内的可沟通的智慧种族,也包括魔兽、亡灵、幽魂这种虽然能够操控魔力、却被本能支配,与野兽无异的魔物,不能将其混为一谈。” “毫无疑问,后者是最危险的,据不权威统计,开拓时代死于索森山中的冒险者和士兵,至少有三分之一以上是死在了这些魔物的手中。” 爱丽丝滴咕了一句:“为什么是不权威统计?” “因为真实的数据只有教团联合内部才有,我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谢丽亚停顿一下,又说道:“何况,就算是遇到了可以沟通的异类,也不能认定他们都是友善的存在。一方面,有些邪恶的异类本就视人类为敌、甚至以人类为食,比如吸血鬼;另一方面,自守夜人扫荡城市以来,大部分侥幸逃脱的异类都藏在了山脉中苟延残喘,你觉得他们对人类的态度会十分友好吗?” 可不是所有异类都像旅人妖精一样,能够把“普通人”和“守夜人”区分来看待。大部分情况下,那些头脑简单的家伙更喜欢一视同仁,全都去死就完事了。 “这么危险?”爱丽丝甩手:“那我不去了。” 本来还拼命阻止她的梅蒂恩脸上顿时浮现出“?”的表情。 谢丽亚也“呃”了一声,大概没想到她会放弃得如此果断,无语半晌后反倒开始劝她回心转意:“其实也没必要这么害怕,因为这个问题很好解决,你们只要带上谢米一起去就可以了。” 这回轮到谢米脸上浮现出“?”的表情了,妖精女仆歪着小脑袋,一脸茫然,显然并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能力。 谢丽亚见到妹妹这幅蠢萌蠢萌的模样,十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谢米,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种族天赋啊,我们旅人妖精生来就擅长辨识方向、寻找水源、预测天气、甚至是与野兽亲和,这些都是旅行中很有用处的技能。除此之外,逃入山脉中躲避守夜人追杀的异类,绝大多数都曾是旅馆的客人,如果真的遇见了,就由你出面负责沟通,看在旅馆的面子上,他们应该不至于太为难。” “还是说,你不愿意和梅蒂恩一起进山呢?” 听到最后一句话,谢米陡然睁大了眼睛,感觉自己和粉发小女孩之间真挚的友谊遭到了侮辱,气呼呼地反驳道:“才没有这种事情、你不要太小看我、二姐!我就要和梅蒂恩一起进山、我会帮助她们的!” 梅蒂恩用力地点了点头:“那就拜托你了、谢米!” “哼哼、包在我身上!” 小妖精昂首挺胸,颇为得意。 联想到这家伙在上一场战斗中的表现,爱丽丝隐晦地撇了下嘴,觉得她不拖后腿就不错了,真没指望能帮上多少忙。 呼。 成功说服妹妹之后,谢丽亚悄悄松了一口气,然后给自己的大姐投了一个“任务已完成”的眼神,后者也回给她一个“干得漂亮”的眼神,双方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完成了一次隐秘的交流。 没错,这是两位姐姐事先商量后的结果,主要是为了让谢米离开旅馆,见识一下外面的风景,培养对远方的向往。这样,下次提议让她和小夏一起出门旅行、开始巡礼的时候,就不会有太大抵触了。 就算没有今天的事情,她们也会随便找个借口,比如“让谢米做向导,带各位尊敬的客人到索森南麓附近地区逛一圈,感受美好自然风光”的理由,达到同样的效果。 只能说,为了妹妹未来的成长,两人实在是煞费苦心。 …… 出发的时间被定在了明天,因为还需要准备一些必需的物品,比如食物、水、驱赶蚊虫毒蛇的特效喷雾、还有治疗皮肉伤势,缓解肌肉酸痛的药物等。对于爱丽丝这种几万年没出过房间的游戏宅而言,最后那样东西更是重中之重,不容有失。要不然,恐怕就不是她爬山,而是林格背着她爬山了。 至于林格愿不愿意背着她爬山,牧师先生这么亚撒西,应该会愿意吧? 应该吧。 总而言之,既然还有一天才出发,那么这一天的时间绝不能浪费。为了让客人们养精蓄锐、获得充实饱满的精神状态,也为了纪念妹妹第一次出门旅行,大姐谢丝塔在二姐谢丽亚略带惊悚的目光注视下,缓缓从衣袖里取出那个黄铜色的小铃铛,轻轻地摇晃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伴随她热情的呼唤—— “旅馆的大家!” “为了送别远道而来的客人们,还有可爱的小谢米。” “让我们来举办一场欢快的宴会吧!” 话音落下,顿时引发了连锁反应。 兔子军团、出击! 盆栽乐队、出击! 爱丽丝、出击! 于是,才安静了不到半天的旅馆,立刻又热闹了起来。 …… 林格独自站在午后萧瑟的悬铃木下,望着公园内的景象出神,忽然身旁传来一阵脚步声,踩在落叶上面发出沙沙的声音。紧跟着脚步声停下,在他身后大概一步远的地方,有人问道:“大家都在里面准备宴会,你不进去么?” 林格没回答,只是摇摇头,这种模湖的态度实在让人很难猜测他想表达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要”?还是“不愿意”?又或者说,“不在乎”? “我记得你说过,要再考虑一下。” 也只有圣夏莉雅记得这句话,在刚才的讨论中,大家全都默认了林格会同意,没有人询问他的意见,就把事情定了下来,连出发的时间都被决定好了。 而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林格,心中真实的想法又是什么呢? “梅蒂恩也吃下了那颗苹果。”年轻人只用这一句话作为回答。 圣夏莉雅立刻就明白过来:“你怀疑是金苹果在发挥效力,才为梅蒂恩送来了草木灾星?” 林格轻轻点头。 天气晴朗。 午后的阳光温暖得像来自虚幻,草木间窸窣的是虫子的鸣响,风吹过时,枝头的叶与叶会互相摩挲,交换纵横叶脉间错综复杂的各种信息,那是遗传自亘古时代的呼唤,就像曾有一片大海在此潮涌,叶脉的轨迹即是水流过的痕迹,那些微小的海洋生物的生命,遥远得难以想象。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圣夏莉雅轻声道:“我所见过的每一个人类,都只关心自己的命运,只想主宰自己的命运。但你面对自己的命运时,却总是在考虑、在犹豫;而面对其他人的命运时,却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 “梅蒂恩不是其他人。”林格打断了少女的话:“她是我的妹妹。” “或许如此,可是你知道吗,林格。”少女用明亮空旷的金色眼眸,凝视着曾经淹没城市的大海,五千万年以前,舍瑞尔大街的地基在这方海水中浸泡,至今未曾全然消退。 太初是海,人与人的命运也是海。 一滴水要如何在海中找到另一滴水? 所以。 “这个世界上,从没有一个人能够主宰另一个人的命运。” 第四十七章 不是你想的那样子吗? 夜深人静时,旅馆的其他人都已入睡,只有爱丽丝仍然在房间里打电动。 没办法,必须加快新游戏的开发速度,以应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战斗才行。虽然她在大厅里信誓旦旦地保证了,但实际上新游戏的开发进程仍处于画饼阶段,简单来说就是除了“我想开发个新游戏”的想法以外,其他啥也没有。 万一到时侯真的撞见了传说中的吞日魔兽晦之诺克图斯,《最初幻想:四勇士》的卡带不够用,于是林格就说了:那个谁爱丽丝,把你新游戏拿出来用一用吧,拿不出来就扣你工资……那爱丽丝岂不是当场变麻瓜? 虽然金毛女仆从来没有拿到过工资,但这不妨碍她为自己的合法权益作斗争。况且开发游戏这种事想必和玩游戏是一个道理,虽然一周目会有点生涩,但二周目就很熟练了。爱丽丝现在就是个二周目玩家,她觉得自己用三天的时间开发一款新游戏不是问题。 “游戏类型的话,就选择动作游戏吧。” 她操控着虚拟手柄,在光屏上按来按去。 缩写为act的动作游戏历来是最适合秀操作的游戏类型,排除某些魂类受苦游戏以外,也是最不怕小怪围殴的类型,很多情况下小怪都只是给游戏角色攒怒气值、攒能量条、攒必杀槽……总之就是攒各种乱七八糟数值的沙包罢了,偶尔会在boss战中被召唤出来恶心玩家,但也无伤大雅,毕竟boss都这么菜只能叫小弟围殴了,你就不能顺从它吗? 【世界背景】,还是和原来一样,只能选择“蒸汽奇幻”。 【战斗机制】,动作游戏也不可能给你选回合制和半即时制,只有即时制可以选。当然,这只是大体的方向而已,具体的战斗系统还需要爱丽丝自己打磨。 对于动作游戏来说,出彩的战斗系统与动作设计同样重要,所以爱丽丝准备将它放到最后来完成,她脑海中已经有大体的思路了,可以缝合……我是说合理借鉴一下地球世界的经典作品。 【游戏时长】,大约是因为玩家等级提升的缘故,游玩时长上限从原本的三个小时拉长到了五个小时。不过现在爱丽丝已经知道,这里的游戏时长和她所理解的那个“游戏时长”没有任何关系,而是指一次游玩的时间上限。 简单来说就是,如果不能在规定时间内通关的话,游戏就会自动关闭,有点类似很多网络游戏中的未成年人防沉迷机制。 爱丽丝没想到自己一个成年人,居然能在异世界享受到未成年人的待遇,顿时感恩戴德。 【主线剧情】,之前开发《最初幻想:四勇士》时最大的难点,卡了文学少女爱丽丝很长时间,甚至被迫阅读小说寻找灵感。不过现在无所谓,因为刚好有最合适的作品给她抄……给她借鉴。 罗曼爵士的经典名作《三月寻日记》,原封不动地搬进去,不仅贴合事实,而且也算是致敬伟人了。 【主要角色】,这回的可操控角色只有一个,不支持双人或多人合作闯关,但是没有关系,天才玩家背负着伙伴们的信任去战斗、就算独自一人,也能一命通关给你看…… “诶?” 爱丽丝看着人物界面的残缺剪影,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睛:“这不是我啊?” 【角色:???】 【种族:光精灵】 【状态:不可操控】 【职阶:少女王权-奥秘】 【技能:???】 【简介:被封印在古堡中的少女,于漫长的岁月里始终不曾见过光明。如果有人能打破那黑暗的囚牢,为她带去一缕明媚的阳光,或许她的双眼便不再只是凝视深渊,而是看见了你的模样。】 【永夜梦渊,困厄棘苦;无尽幽暗,环丛荆刺;身如苇草,随波浮沉;命如微火,转瞬即逝。】 “……” 爱丽丝默默地放下手柄,开始寻找自己的鞋子,嘴里念念有词:“愚蠢的林格哟,无所不能的爱丽丝大人已经知晓了此行的目的,要是你肯跪下来给我加工资的话,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吧……开玩笑啦!” 她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一脚把好不容易找到的鞋子踢开,重新爬回游戏机前,死死地盯着幽蓝色的光屏看。 第二位少女王权,出现了! 就在他们要寻找的那座神秘古堡中。 可是,他们来到罗斯廷市的目的,是为了帮林格找到剥离金苹果的方法,为什么会和另一位少女王权扯上关系呢? 难道说……爱丽丝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测。 不行,还是得和林格说一声。 她又哼哧哼哧地爬下床,把自己之前踢到犄角旮沓里的鞋子找出来,套在脚上,然后急匆匆地跑出了房间,趁着夜色悄悄摸到了林格的房门前,跟做贼似的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走廊上空无一人后,才拍响了木质的房门:“喂~林格,开门呀,是我~” 林格确实没有睡,他还在挑灯夜读索森山脉的相关资料,为明天的旅程做好准备,这会儿听到门外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本来没想理会,但还是多嘴问了一句:“谁?” “是你最忠诚的女仆爱丽丝捏~” 林格忽然很想给三秒钟前的自己一巴掌。 他面无表情地放下书,走过去将门打开,刚刚开了一条小缝,爱丽丝便趁势钻了进来,然后很贴心地帮他把门关上,完了抹一把额头上根本不存在的汗水,自言自语道:“完美的潜入。” 这家伙又在发什么神经? 林格伸手按了按眉心,稍微缓解了熬夜后的头脑昏沉,直入正题地问道:“这么晚了你不睡觉,找我有什么事?” “有啊,我来夜袭你……开、开玩笑的啦!”面对他陡然锐利起来的眼神,爱丽丝不敢再开玩笑,生怕自己被正当防卫了,只能老老实实道出来意:“我刚才在用游戏机编辑新的游戏,然后发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觉得有必要和你说一下,所以才来找你。” “很重要的事?什么事?”鉴于在爱丽丝的心目中,“吃饭”也算很重要的事,林格便没有对她的情报怀有太大的信心。 但这一回爱丽丝还真就给了他一个小小的惊喜。 “第二位少女王权?”听完她的讲述后,年轻人微微挑眉:“你确定吗?” “不会错的!” 爱丽丝言之凿凿:“上次我编辑《最初幻想》的卡带时,游戏机就显示圣夏莉雅的职阶是掌控命运的少女王权,最后不也印证了?” 她又凑近了一些,鬼鬼祟祟地说道:“我记得圣夏莉雅曾经说过,她之所以踏上旅途,是为了寻找遗失尘世的其他少女王权。所以,会不会有一种可能……”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剥离金苹果的方法只是个幌子,那位神秘莫测的牧羊少女,只是借这个名义,把林格等人骗到罗斯廷市,帮助她寻找其他的少女王权而已。 被封印在古堡中、掌控“奥秘”的那位少女王权,似乎可以印证这个说法。 如果是今天以前,爱丽丝来找他说这些话,林格肯定会相信的,因为他原本就是个理性到多疑的人,起初怀疑爱丽丝,后来怀疑圣夏莉雅,都没什么不同。 但现在,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一幕景象来,是少女和自己并肩站在萧瑟的悬铃木下,注视那些掌状分裂的叶片缓缓飘落枝头,然后用平静的语调告诉他:这世界上,从没有一个人能够主宰另一个人的命运。 即便他是兄长,而她是妹妹。 即便她是少女王权,而他只是个普通人。 或许是由此触动,他并不急着下定结论,而是反问爱丽丝一句:“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我?”金毛女仆挠了下脸颊,虽然作为告密者,但还是挺有节操的,没有因为林格是自己的雇主就说一些违心的话语:“我觉得应该不是吧,她看起来不像那种人。” 她愿意相信圣夏莉雅,只是也担忧林格知道真相后的反应,所以才赶来告诉他,让他提前做好心理准备而已。 “那么,”林格说道,目光安静而深邃,“它就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还有,时间不早。” “你该回去睡觉了。” “记得明天还要早起。” 第四十八章 你们是cp吗? 对于那些想要近距离感受美妙自然风光的旅客,罗斯廷市的罗斯韦德街区提供了一条直达开拓时代旧址的观光列车路线,也是本市除蒸汽火车以外唯一的有轨列车路线。乘客们可坐在宽敞舒适的车厢内,悠然地欣赏古时还用木石建造的房屋、市集和旅社遗迹,凄然的野草与忧郁的树林之间,抬起头便可见索森山脉在云中若铁轨穿行,狼穴之内隐约可闻兽群吠鸣,便会觉得盛名其实,此行不虚。 实则,真正的原始绿意,往往隐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鲜有人闻的听声小径是入山的最佳起点,十个世纪以前,开拓时期的第一批冒险者们在此聆听鸟雀的鸣叫,认定此处并无凶恶野兽出没,因此才选为临时据点,宣告了人类对索森山脉的探索正式开始。 然而,同样是两个世纪以后,被称为“旧时代最后一位探险家”的道尔·华·马特安在此留下哀叹,认定这是一座“人类不可能征服的山脉”,放弃了他对此地无数谜团的执着。此后便是开拓热潮逐渐消退的时期,或许历史的迷雾后总有一双手在操控,为每一个时代的更替都赋予了神秘的意象。 后来者纷纷臆测,却也只是雾里观花、镜中捉月,徒劳无用。 时至今日,听声小径依然残留着那个年代所遗留的半砖残瓦,被丛生的藤蔓覆盖,又有树实破土而出,舒张枝桠、伸展树冠,撑开了木墙间的几道裂缝,看上去就像是天然生长而成的树屋一般,俨然是自然与文明和谐交融,不分彼此的模样。 爱丽丝在这个应该是冒险者营地的遗址里面逛了几圈,忽然眼前一亮,弯下腰在草丛里捡起了什么,放到眼前仔细地端详,发现那是一块形状不规则的铁片,表面锈迹斑斑,看不出具体的用途,她不由得浮想联翩:“该不会是开拓时代的冒险者们留下来的遗物吧?一千年前的老古董?可值钱啦。” “别想太多。”林格束紧了棕色的革制手套,又调整了一下腰带的位置,让匕首的握柄处于一个更容易拔出来的位置——不是草木灾星,而是普通的匕首,主要是为了防备一些小型的野兽和毒蛇,然后才语气平澹地给爱丽丝浇了一盆冷水:“虽然确实是冒险者留下的遗物,但只是剑的残片而已,没什么价值。” “什么嘛,没意思。” 爱丽丝撇着嘴,随手把铁片丢到了一边,恰好碰在了一块瓦片上,发出叮铛的脆响,煞是好听。 “咦?”爱丽丝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又兴冲冲地跑过去把铁片捡起来,继续丢到瓦片上,听它们碰撞时发出来的声响,乐此不疲。 林格看在眼里,十分无语,觉得这家伙别的优点没有,唯独神经特别大条,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能自娱自乐。从另一种意义看,也可以认为是心理素质很好吧。 绿意盎然,森森参天的古树掩住了视线贯穿的方向,使人不能看到林中的景象,唯独一条狭窄的小径弯弯曲曲,直入林深处,逐渐被杂草和灌木淹没了踪迹,仿佛昭示着经由此路进入山中的旅人最终都会迎来怎样的下场:被这座山脉吞噬,从此了无痕迹。 有所区别的是,开拓时代的冒险者进入此山,是为了探索名誉和财富;而林格等人进入此山,却是为了追寻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 “我们真的要从这里进去吗?”梅蒂恩咽了口唾沫:“感觉有点……可怕呢。” “放心,梅蒂恩。” 穿着女仆装的谢米像个袖珍人偶似的,坐在粉发小女孩的头顶,闻言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发,安慰道:“还有我在呢,我们旅人妖精是最擅长在野外生存的种族,无论是辨识方向、寻找水源还是驱赶野兽,统统都可以交给我!” 尽管直到今天以前,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能力。 小伙伴却很相信,委以重任:“拜托你了、谢米!” “嘿嘿。” 这个时候,牵着小羊在附近逛了一圈的圣夏莉雅也回来了,她并没有探查到什么异常的情况,于是直接询问林格:“你还能看到线吗?” 林格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指间,轻轻摇头,于是少女便抬手,让金色的命运丝线在掌心编织为毛绒绒的线团,递给林格。这是【命运道标】,也是指引前路的轨迹。 年轻人在心中默念:想要知道索森山脉中神秘古堡的具体位置。 然后将命运的毛线团抛出,看着它在地上一阵滚动,逐渐深入林间不见,只在原地留下了一条金色的线,一端缠绕在他的指缝之间,另一端则通往未知的未来。 “走吧。” 确定了方向后,他回头对同伴说道。 爱丽丝咂了咂嘴:“真是方便的能力。” 简直就像游戏中的任务指引一样,如果加上自动寻路,那就是绝杀了。可惜会变成垃圾网游,所以加不得。 一行人正式出发了,沿着听声小径,深入索森山脉,效彷古时探险者们的伟业。 …… 考虑到山中行动需要快捷方便,于是除了小妖精谢米以及无时不刻都穿着那条白裙子的圣夏莉雅以外,其他的三人都换上了适宜登山的轻便衣装,是一整套皮革制的装备,包括帽子和手套。衣服和裤子上有颇多小口袋,能用来装驱虫粉、火柴之类的小物件,挂扣腰带则可以佩戴匕首等轻便的工具。 除此之外,需要随身携带简易药剂、草药和绷带等事物的梅蒂恩,还额外得到了一个做工精致的小挎包,背在身上的确有几分药剂师的模样,还是那种随时可能被王国医疗部门罚款取缔的无证工作者。 值得一提的是,以上提到的这些装备,不是买的,而是谢丝塔和谢丽亚连夜缝制出来的,据说用到了神奇的妖精魔法,让爱丽丝连声感慨,魔法真是不可思议的事物,居然连这种事都能做到。 还是说,只有旅人妖精们的种族魔法这么神奇呢? 装备齐全的一行人在幽深的林间行走,林格在最前面带路,顺便用匕首拨开枝头垂落的藤蔓,梅蒂恩和谢米走在中间,警惕地扫视着一切可疑的动静,连松鼠在叶子后面动一下都会引来她们的关注……人类、妖精与银精灵并肩同行,这幅景象确实像是从小说里走出来的冒险队伍,如果被当今世纪的罗斯廷市民们见到了,一定会怀疑自己穿越回到了一千年前吧。 或许也会怀疑是景区搞出来的真人互动戏剧表演? 啊,你问爱丽丝在干嘛? 爱丽丝正走在队伍最后头,孜孜不倦地骚扰着牧羊少女圣夏莉雅呢。 “我和你说哦,小夏。”她十分自然地使用着从旅人妖精三姐妹那里学到的昵称,也不管当事人怎么想的,用比较惊世骇俗的一句话吸引对方的注意力:“你的姐姐……还是说妹妹,就在我的手里哦?” “?” 这是圣夏莉雅扭头后浮现出来的表情。 说实话,光是这个表情,就让爱丽丝觉得不虚此言了。 谁让牧羊少女平日里都和林格一样面瘫呢? 简直都可以称为面瘫二人组了。 该不会其实就是游戏原剧情里的cp组吧? 她胡思乱想着。 第四十九章 可以随便欺负鼠鼠吗? 对于某些恋爱脑的玩家而言,哪怕剧情上没有什么关系,只要人物属性上有相通之处,甚至立绘、强度等元素相近,也能作为凑cp的一大铁证。因此,两个面瘫组cp是很科学也会很合理的事情。 不过圣夏莉雅终究没有面瘫到林格那种程度,因此对于爱丽丝的胡言乱语,还是给出了一定的反应。 “我不太理解您的意思,爱丽丝小姐。”她精巧细致的眉毛微微皱在一起,即便是这样的动作也显得端庄可爱:“您说我的姐姐或妹妹在您的手里,是指?” “哎呀,不要那么客气嘛。” 爱丽丝伸手想要拍一拍少女的肩膀,却被后者不着痕迹地躲过去了,她一点也不尴尬,很自然地从旁边垂落的藤蔓上摘下一片叶子,拿在手中把玩,随口道:“我都听见了,你直呼林格那家伙的名字,既然如此,为什么对我还要加敬称呢?难道我们之间的关系,还不如你和林格的关系吗?” “咩!” 圣夏莉雅还没回答,她的小羊就叫了一声,语气颇为鄙夷,仿佛在说“你也配”。 它向来看不起林格,但却是一只被先进思想熏陶过,很有平等精神的羊,因此没有区别对待,同样看不起爱丽丝。 “好的。” 圣夏莉雅轻轻点头,接受了爱丽丝的建议,然后又把已经跑偏的话题拉了回来:“那么,爱丽丝,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意思就是……这个!” 爱丽丝献宝似的举起腰间的slp游戏机,得意洋洋道:“昨晚我用游戏机编辑新游戏的时候,已经知道有一位少女王权被封印在了那座神秘的古堡内,从身份上讲,她是你的姐姐或妹妹没错吧?对了,她所掌控的王权是奥秘,你有印象吗?” “奥秘的王权?” 圣夏莉雅陷入思索之中,仿佛想要追朔模湖记忆的起源,回忆起这位和自己拥有同样来历的姐妹的姓名与身份。 在幽寂深邃的密林中前行,却还出神思考,无疑是十分危险的举动。无论是撞上横生的枝干,还是踢到坚硬的石头,都是痛苦的体验。但牧羊少女却从不需要担心这些,当其他同伴都谨慎前行时,只有她是随意从容的姿态,光洁的赤足落在堆满枯叶与殖质的林间小径上,未卜先知便可避开那些危险的地方。 并且,还有一只小羊在前面替她探路,踢开那些碍事的石头,咬下那些拦路的藤蔓,不知疲倦的模样,好像是在嬉闹游戏一般。爱丽丝看它玩得那么高兴,自己也有些忍不住了,随手从地上捡起根木棍,拿在手里瞎挥舞,嘴里发出“哼哼哈哈”的怪叫声,令小羊不禁又鄙夷地看了她两眼。 没有素质的人类,还不如林格那块呆木头呢。 过了大概几分钟后,圣夏莉雅才从回忆中挣脱,她缓缓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歉意:“很抱歉,我忘记了,所以……” “你不知道?” 爱丽丝代她说出了后面那句话,见少女默认后便撇了撇嘴:“你还真是喜欢说这句话啊。忘了就忘了吧,其实也无所谓,反正等我们找到那座古堡后,一切都会知晓的。” “好了,走快点吧,别被林格他们落下了。” 她加快了脚步,从圣夏莉雅的身旁走过,忽然,听见少女轻声道:“在你告诉我之前,我并不知道古堡内封印着我的姐妹,所以……” “我相信你哦。”爱丽丝又打断了她的话,头也不回地说道:“还有,这件事我和林格说过了,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吗?” 圣夏莉雅很诚实地摇了摇头,摇头后才反应过来,爱丽丝现在背对着她,看不到自己的动作,于是开口想回答,爱丽丝却仿佛未卜先知般笑了笑:“他说,事情才不是我想的那样子,圣夏莉雅也不是我想的那种人,你太多疑了。早点回去睡觉吧,不要熬夜,搞得身体不好啦……” 恩,除去第一句话,其他基本都是她瞎编的,反正意思表达到位就足够了。 “所以啊。” 她给出结论:“虽然我不是很想为那家伙说好话,但他一直是个很温柔的人。” 收留了爱丽丝后没有因为她来路不明就冷落歧视(虽然一直没发工资),被卷入吸血鬼风波后也没有生气迁怒(虽然自己的说法是不想恩将仇报),甚至还带妹妹女仆出门旅游(虽然是为了寻找剥离金苹果的方法)……总体而言,是个积极向上的、正面的角色。 “可能在关于梅蒂恩的事情上,他会有些不近人情,但也没办法。”爱丽丝耸了耸肩:“他是哥哥嘛。” 说完后,她生怕圣夏莉雅会提出反对意见似的,三两步追上了前面的林格等人,嘴里还哼唱着某支不着调的歌谣,应该是她从旅馆那些盆栽植物们身上学到的。 圣夏莉雅安静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低下头,将眼神埋在了枝叶横生的影子里,自言自语般呢喃:“关于这一件事……” 只有这一件事。 我是知道的。 *** 听声小径逐渐深入,但千年前留下的痕迹终归无法战胜自然界的蓬勃生长,因此在延续数个小时的路程后,最终被一面长满了灌木丛与落叶乔木的山崖截断。从这里开始,再没有任何人为的标识可以指引旅行者的去路,唯有依靠林格指间的命运丝线,在积蓄着繁茂绿意与盎然生机的林间继续前行。 道路不畅只能算是最其次的麻烦,真正恼人的是林间滋生的蚊虫和毒蛇,它们往往藏在厚实的落叶堆下、寄生于死气沉沉的水坑之中,不经意走过,便会将其惊动,然后攀咬上来,非要让这些外来者尝尝厉害不可。 过去开拓时代的冒险者们,死于野兽之口的不过十之一二,死于不可言说的异类与魔物之手的又有十之一二,而剩下的全都死于蚊虫叮咬、毒蛇利齿、乃至饮下了那些水虱产卵过的死水、感染瘟疫而亡。 幸好,时代已经进步,特制驱虫喷雾会发出略具刺激性的气味,驱赶这些阴魂不散的家伙;而旅人妖精们特制的药粉洒在身上,不仅有效隔绝了蚊虫的叮咬,甚至能够防中暑、防晕眩、防体力流失……等多重功效,若不是有这东西在,林格是无论如何也不放心让梅蒂恩跟过来的。 林间所见,多是鸟雀松鼠之类的小兽,或许是太久没有和人类接触的缘故,遗忘了祖辈的戒训,竟也不怕,大大方方地站在枝头围观,有一只粗心的小松鼠还不小心把怀里的果实掉到了地面,被眼尖的爱丽丝捡到,当即哈哈大笑,完全不顾鼠鼠在上面发出焦急的吱吱声,俨然一副山中恶霸的气势。 然后他们就付出了代价。 被夺去食物的鼠鼠喊了一大群族人来报复,化身为掷弹兵,站在树枝上面不断往下投落小石头或者坏掉腐烂的果实,打得爱丽丝连声叫苦,差点想化身鼠鼠屠戮者把它们全都图图干净。 虽然本来就是她先欺负人家的。 但是欺负鼠鼠有什么错吗? 你们说,我爱丽丝做错了吗? 第五十章 河边的休闲时刻吗? 在索森的山中艰难跋涉,因为需要照顾梅蒂恩的体力,所以经常是走走停停。其实不止是她,林格和爱丽丝也有些累了,说到底是在现代都市中生活的年轻人,而非千年前那些拿命博财的冒险者,不可能有连续几个昼夜持续赶路的身体强度。 虽然小妖精谢米自告奋勇,提议让她用妖精魔法“随心所欲奇异变化”来帮大家缓解一下压力,说不定运气好能够摇到“免除体力消耗”之类的超强力buff呢?但鉴于她是刚学会这个魔法不久,而且还有爱丽丝暗搓搓地给他科普了一下昨日的战绩,林格最终还是婉言拒绝了。 这让谢米感觉十分失望,明明她有这么方便的能力,为什么大家就是不用? 没办法,只能用其他的能力来帮助大家了。 “附近有河流!” 她站在梅蒂恩的头顶,指着林间的某个方向,那里被斑驳的树影笼罩着,这些四季不枯的常绿植物,初看时还觉得生机繁茂,现在只让人觉得单调乏味。特别是头顶茂盛的树冠还遮挡了冬季本就不多的太阳,更让树下经过的行人感觉气氛阴森森的,连呼呼吹过的风都仿佛鬼魂的呓语。 据说开拓时期有一支冒险队在山林中迷路,便误将风声视为索人性命的亡魂,惊惧之下失去了理智,疯狂地砍杀着四周的活物,最终自相残杀,全军覆没了。没有死于饥饿或缺水,反倒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中,或者说死在了过于脆弱的神经下,不能不说是一件极为讽刺的事情。 当然,考虑到魔法世界的确存在,或许那时他们见到的是真正的亡灵也说不定? 爱丽丝顺着谢米手指的方向望去,却什么也没看到,冬天的空气十分干燥,连一丝水汽都嗅不到,不禁有些怀疑:“真的?我怎么没看见?” 你要是能看见,你就是旅人妖精了。 谢米煞有介事地点了下小脑袋:“当然是真的!我听到了河流的声音,也闻到了水的湿气!” “那我们要去河边休息一下吗?” 梅蒂恩询问大家的意见,说是大家,其实单指林格而已,因为她知道其他人不会发表反对的意见:“已经快中午了,林格,我有些饿了。” 她摸了摸小肚子。 既然妹妹这么说,林格自然不会反对,点头表示同意。于是大家就沿着谢米指的方向寻找,结果走了足足将尽半个小时,才勉强听到流水潺潺的声音。 “这、这就是、呼、你说的附近?”因为马上就可以休息所以懒得节省体力,最后累得气喘吁吁犹如死狗一般的爱丽丝盯着某只小妖精,眼中的悲愤仿佛随时都可能死不瞑目一般。 “确、确实是附近啊!” 小妖精还在嘴硬,躲在梅蒂恩的脑袋后面,探出头来,振振有词:“又没走很久,只是多花了一些时间而已!” 就知道这个妖精女仆不靠谱。 爱丽丝冷哼一声,本来想和她好好讨论一下时间与距离的相对定义,提前发现相对论,但考虑到自己姑且算是她的前辈(女仆行业),便放弃了这个想法,也算是给未来的地球老乡留个面子,以后他的学术论文发表了,也该感谢下先贤爱丽丝的康慨无私。 拨开拦路的灌木丛,在林间的尽头,光线逐渐明亮起来,那是白金色的、如丝如缕的光线,穿过纵横的枝桠,落在腐败黑色的土壤上,摇曳着一块一块规则不齐整的光斑。枝头的叶片在这些光线的透析之下,犹如失血过多的病人,每一根血管似的脉络都清晰可见。 走在最前头的林格轻轻拿开一根拦路的枝条,从松树、榆树、马栗树和甘洋木组成的围墙中走出,便来到了一片不算宽敞的河边滩涂地,视线没有了树冠的遮挡,陡然开阔:一条蜿蜒的溪流沿着山势流下,湍急的溪水清澈见底,河边滩涂大大小小的石块取代了脚下柔软的落叶与腐败殖质,落入河中的那部分被河水日夜打磨,逐渐形成了洁白的鹅卵石,光滑犹如史前巨蛋。 罗斯廷市从不降雪,遑说现在只是开始降温的寒月,哪怕到了雪月与冰月,河流照样不会封冻,而此时山脉之北的来森堡已经开始陆续降雪了。气象学家认为是索森山脉拦住了来自陆间海的冷气流的缘故,但也不乏迷信的冒险者认为是山中神明的庇佑,甚或将这种崇敬写在日记中,一度流传下来,成为了罗斯廷地区最早的乡野怪谈。 有河流的地方便会有生命活动的迹象,当这群不请自来的客人闯入这条山溪的流域时,河边正好有几只水獭在饮水,时而警惕地观察四周动静,林格的脚步刚刚踏上滩涂地,便见它们一熘烟地跑了,沿着河道钻入某条石头缝里,迅速不见了踪影。 地上也可见鹿或兔子的脚印,还很新鲜,可见是听觉更加敏锐,早在林格等人靠近以前便逃之夭夭了。 它们跑了也好,省得留下来被爱丽丝欺负,这家伙可是无恶不作,落在她手里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就比如现在,无恶不作的爱丽丝看见如此清澈干净的溪流后,第一反应不是感叹大自然的美好风光无限,而是欢呼一声,然后迫不及待地跑过去,坐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上,脱下了靴袜,把脚丫子浸泡在水里,感受河底的水草轻轻挠过脚底板,脸上浮现出惬意的表情,浑不在意自己污染了小鱼小虾们生存的环境。 “喂、梅蒂恩,你也来试试看吧!” 她伸手招呼道:“这河水又凉又暖,还怪舒服的诶。” 所以到底是凉还是暖? 在爱丽丝的怂恿下,梅蒂恩没忍住,哼哧哼哧地跑过去,学着她的模样把脚放在河水里泡着,裤腿挽起,露出一截白皙光滑的小腿,不是淑女所为。但这里是远离人类文明的原始山脉,只会在蒸汽都市里文质彬彬的绅士小姐们倒也不至于千里迢迢赶来批判。 头一次出门旅行的小妖精也好奇地在河水上飞来飞去,背后的蝶翼时而点过水面,荡开一圈一圈的涟漪,犹如河中的小鱼浮上水面换气,感受渐来的雷雨。圣夏莉雅显得成熟得多,没有做出和她们一样幼稚的举动,只是站在河边一块大石头上安静地旁观,倒是她牵着的小羊,已经有些跃跃欲试,想要跳入河中嬉耍一番了。 这些家伙,看起来完全就是来旅游的,不会已经忘了正事吧? 林格无奈地摇了摇头,在河岸边选了一块较为干净的石头坐下,取下背包,翻出离开旅馆前老板娘谢丝塔为他们准备的食物,还有装在水壶里的、酒保谢丽亚连夜调制的“生平最得意之作”,准备在这里吃完午饭后,继续前行。 第五十一章 是小矮灵的幸运魔法吗? 谢丝塔给大家准备的食物是夹着火腿、培根、酸黄瓜与嫩青菜的三明治,分量十足,而且用妖精魔法做了保鲜处理,从背包里拿出来的时候居然还带着点温热,令人不禁感慨神奇的妖精魔法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到。 因为有爱丽丝在的缘故,吃午餐的过程也显得闹腾。金毛女仆吃着自己手里的,还觊觎别人的,死皮赖脸地凑上来,说是想试试口味有什么不同。尽管谢米一再保证大姐做出来的三明治都是一个味道,她还是不肯放弃,死缠烂打,最后被所有人一致嫌弃,赶到了小河对面,没吃完三明治之前不准回来。 觉得自己被排挤孤立了的爱丽丝颇为愤满,一个人蹲在河边生闷气,狠狠地咬一口手中的三明治,另一只手则从地上捡起一块鹅卵石,随手丢向小河,假装自己在打水漂,实际上只惊动了河中几条无辜的游鱼。 石头“噗通”一声沉到河底,发出的声响颇为清脆。 “呀呀!” “噗通!” “呀呀呀!” “噗通!” 爱丽丝又丢出一块石头,然后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别吵,我在吃饭呢……呃?” 她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连忙扭头,却看到一群发光小人正站在旁边的大石头上,伸出手友好地向她打招呼,还发出“呀呀”的叫声。它们看起来圆头大脑的,眼睛像两颗黑豆,不停地眨巴着,就像地球漫画里那些用q版萌系画风画出来的卖萌角色一样,还别说,挺萌萌哒的。 “哇!”爱丽丝的大呼小叫吸引了河对面的同伴们的注意力:“这是什么东西!?” 大家连忙跑过来查看情况,生怕又有无辜的生灵遭到了爱丽丝的残害。小河边一下子挤过来这么多人,把这些画风不同的小家伙吓得有点害怕,连忙围在一起,大有一言不合就跑路的意思。 这个时候,是谢米认出了它们的身份。 “咦,这不是小矮灵吗?”她原本趴在梅蒂恩的脑袋上,这会儿也扇动着蝶翼飞下来,落在了这群小矮灵的面前:“居然在山的外围就能碰见它们,真是稀奇。” 梅蒂恩的眼眸中闪烁着好奇与兴趣的神采:“谢米,你认识它们?” “不认识,但我听大姐和二姐说过,小矮灵是一种弱小友善的妖灵,它们是从那些‘相对同类而言明显矮小的物体’中诞生的妖灵。举个例子,同一种类的树木中,如果有某一棵树的体型较其他同类而言更为矮小,是肉眼可见的那种程度,那么就有可能诞生出小矮灵。甚至在人造物品中,碟子、盘子、茶杯之类的东西,如果因技术问题而出现了体型较小的劣质品,从这些劣质品中也会诞生小矮灵,只是难度更高一点而已。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它们并不排斥与人类接触。” 说着,谢米将目光投向了爱丽丝,准确地说,是投向爱丽丝手中还未吃完的三明治上:“小矮灵有一种独特的习惯,喜欢和其他生命交换东西。我想,这些小矮灵应该是闻到了三明治的香味后,才出现在爱丽丝面前,想要与她交换的。” “难怪它们一直盯着我。”爱丽丝恍然大悟,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咬了一口手中的三明治,顿时让小矮灵们发出了“呀呀呀”的叫声,可以听出它们的语气很是着急。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好可爱!” 梅蒂恩的眼睛闪闪发亮:“我们和它们交换吧、林格!” 说是交换,但她的心里应该是想着“投食”才对,就像她在车站广场给那些不怕人的灰野鸽投食一样。 背包里确实还有很多三明治,善良体贴的老板娘大概是怕他们——主要是怕自己的妹妹——路上饿着,所以准备了明显超出众人食量的食物,况且还有某位酒保小姐趁人不备时偷偷塞进来的私货,拿几个三明治和这些小矮灵交换倒也无所谓,问题是…… “它们能拿什么来交换?” 林格倒是听过不少乡野怪谈,都说里面的小精灵会用金块和宝石,去和人类交换它们需要的东西,但那也仅是虚构而已。索森的山中没有金矿更没有宝石矿,要是有的话,无论开拓荒野是多么危险的事情,资本家和大贵族也会蜂拥而至,比十个世纪以前的冒险者更加疯狂,哪里轮得到这些小矮灵动手? “你还真是现实诶。”爱丽丝咀嚼着三明治里的火腿和培根,又悄悄把里面的菜叶子挑出来,明明自己干着违背道德下限的事情,却还理直气壮地指责别人:“它们这么可爱,就算白送点东西又怎么了?做人要有爱心一点,林格!” 林格对她的道德绑架早已免疫,因此还是静静地看着石头上的小不点们,想知道它们能拿出什么样的东西来交换。 小矮灵们大概也猜到了他的意思,围成一圈,哇哇呀呀商量了一会儿后,终于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结果。它们转过身来,迅速地散开,在石头表面构成了一个神秘的图桉,然后就开始蹦蹦跳跳,相互之间遵循某种未知而神秘的规律,不断交换着位置,使图桉随之产生变化。它们身上飘散的金色光点随着这种快速移动而拉伸,勾勒出来的轨迹繁复细密,像是构造严谨的数学模型,令人眼花缭乱。 在图桉的不断变化之中,金色的光点也渐渐脱离了它们的身体,如萤火虫般在空中飞舞散开,氤氲着灿烂而又梦幻的氛围。身处辉光的沐浴,旅行者们感觉身体暖洋洋的,像浸泡在温热的泉水里,渐渐消解了赶路后的身心疲惫。 “这啥?”爱丽丝好奇地伸出手,触碰漫天飞舞的金色光点,它们却仿佛被某股意志呼唤着一般,迅速融入了少女的手掌心内,消失不见了。 “这是小矮灵们的天赋魔法!” 谢米也沐浴着灿烂的金色光点,身后的半透明蝶翼托着她娇小的身躯飞起,宛如一只在光之雨中翩然舞动的蝴蝶,竟显得优雅美丽,语气中洋溢着显而易见的高兴:“其名为‘幸运的赠礼’,顾名思义,能够让魔法生效的对象运气变好哦!小矮灵一般不会随意使用这个魔法,看得出来,它们真的很想吃到大姐做的三明治呢!” 因为是自家大姐做的三明治,所以她也骄傲地挺起了胸膛,与有荣焉的模样。 “提高幸运的魔法?”爱丽丝眼前一亮:“真的假的?能让我……” “不能。” “我还没说是什么呢!” “不管你要说什么,不能就是不能。”短短两天的相处后,连天真单纯的小谢米都认清了爱丽丝的本质,于是断然否定:“这个魔法能够提升的运气是有限的,最多只能让你晚上睡觉的时候不会被野兽袭击、或者跌倒的时候不会受伤而已。” “什么嘛,就这?”爱丽丝表示很失望。 “没办法,小矮灵本来就是很弱小的妖灵啊,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是它们的极限了。” 石头上的小矮灵们没有在意爱丽丝与谢米的对话,施展完魔法后便眼巴巴地看着林格,十几双黑豆似的眼睛同时盯着眼前的人类看,希望他能够同意用三明治来交换这次幸运魔法。 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从背包里取出两个三明治,轻轻地放在了石头上,说道:“很公平的交易。” “现在,这是你们的东西了。” 第五十二章 林中旅人会遭到袭击吗? 送走了欢天喜地的小矮灵们,看着这群小不点扛着三明治晃晃悠悠地走向河的下游,就像蚂蚁成群结队扛着猎物归巢一样,梅蒂恩还沉浸在刚才的幸运魔法中,没回过神来,而爱丽丝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三明治,舔了舔嘴唇。 小妖精谢米坐在梅蒂恩的肩膀上,看着小矮灵们远去的方向,脸上带着些疑惑,自言自语了一句:“虽然是好事,但为什么小矮灵会出现在山脉外围呢?真奇怪……” 离得最近的梅蒂恩听到了她的呢喃,便好奇地问道:“小矮灵只生活在山的深处吗?” “这倒不是。” 谢米摇摇头:“应该说,现在索森山脉中的所有异类,基本上都只在山脉最内层的区域活动而已。因为如果离人类的城市太近的话,就有被教团联合发现的危险,特别是像小矮灵这种没什么战斗能力的妖灵,基本是毫无反抗能力的。所以,它们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到山的外围?真是奇怪。”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通。 连她都想不通的话,对魔法世界一知半解的梅蒂恩就更不知道答桉了,粉发小女孩用担忧的眼神望着小矮灵们离去的方向,此时那群小家伙已消失了踪影,不知道去了哪里:“那,它们会不会遇到危险呢?” “如果只是短暂停留的话,应该不会有事。”谢米的小眉毛拧在一块,可爱的脸上满是严肃的表情:“可它们看起来是整个族群都出动了,简直是要迁徙居住地的样子啊。” 梅蒂恩便双手交握,轻声祝福:“希望它们平安无事。” “放心吧!”小妖精摸了摸她的脸颊,安慰道:“小矮灵能够施展幸运魔法,说明它们自己就很幸运,所以绝不会出事的!” 听起来是很单纯的逻辑,可粉发小女孩恰好就相信这一套,于是眉眼一弯,露出了高兴的笑容,用力地点了下头:“恩!” 默默地听完了两人的对话,林格将目光投向圣夏莉雅,却见牵着羊的少女缓缓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突然出现的小矮灵,不惜冒着被人类发现的风险也要离开原本居住地的举动,看起来简直就像在躲避什么一样……希望只是个例吧。 年轻人的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 但世事往往难如人愿。 在小河边吃完午饭后,尽管爱丽丝撒泼打滚、说自己要饭后消食,至少休息八个小时再重新赶路,但被林格残忍地否决了。众人仅是简单地休息了一会儿,便再度踏上了前进的道路。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沿着河的上游,逐渐深入,直到本就娟细的水流汇入山壁之中,才换个方向,跨过满地丛生的灌木、青苔与菌孤,踏上一段隆起于地表的粗壮气生根,寻找野兽在林间踩踏出来的小路,有时前方会被枝头垂落的青黑色藤蔓挡住,它们已用数十年的时间扎根于此,末端深深地钉入地面,犹如立起了一睹坚实的围墙,用手去推也无法推动,只能绕开。 这座山是不冻的山,因此秋季便是一年的末尾,在那个季节所飘落的叶子,到此时都厚厚地堆积在脚下的土地,略带腥臭味的腐败殖质下是攒动的爬虫与蜘蛛,一脚踩上去,犹如陷在了泥泞的沼泽地里。 森森的古树动辄数十米高,俯瞰身下的行人犹如蝼蚁,凸出地面的树根弯曲拱起,粗糙狰狞的表面犹如野兽的四足,托着背上的城市前行。十个世纪以前的冒险者们或许曾见证了这些树木的祖先是如何成长,甚或从它们的身体上伐倒一截枝干,修成营地,又燃成篝火。 但自然界的自愈能力已战胜了人类自以为是的征服,于是当它们出现在众人眼前时,依然保留着千年一致的、自然蛮荒的风味。 虽然行走于大陆的“狼穴”之中,但一路走来却没怎么遇到过除鸟雀和松鼠之外的大型野兽,最近距离的一次接触,是隔着二十余米的距离与林间一头麋鹿对视,却也只是匆促一瞥,很快它便转身,几个纵跃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倒是谢米口中只生活在山脉深处的异类,与他们来了好几次不期而遇的相见。 前面两次都是和小矮灵类似的无害异类:用春天时的新叶包裹身体,和它共同生长,待到明年春季又会换一片新叶子的小叶人;还有长得像猫咪,浑身漆黑,唯独四只爪子是灰色的,喜欢在树枝上跳跃前进的灰靴子。 它们对人类的态度还算友好,因此与林格一行人遭遇后,并没有太过激的举动,但也没有像之前的小矮灵们那样靠近接触,只是默默地观望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去了。如果不是谢米认出来的话,林格他们还真不知道这些毫不起眼的小生灵也是异类的一员。 至于第三次接触,就没有那么和平了。 那些名为“卡佩尔斯”的异类看起来就像鬼怪传说中出现的鹿首人身的怪物一般,披着漆黑色的袍子,实质上是体内的寒冷雾气环绕形成的。它们便是用这些雾气作为遮挡,在阴影中无声穿梭,于视线看不到的角落里,对浑然无觉的林格一行人发起了攻击,所用的乃是寒冰凝聚的箭失,疾掠过时,散发出来的寒意令树干表面也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箭失破空,风压激荡,地面的落叶被扬起,在空中飘落似调零的蝴蝶。林格最先察觉到来自脑后的寒意,回头看了一眼,却看到寒冰的箭失在眼中逐渐放大,那速度像是很快,快到人的神经根本反应不过来;又似乎变得很慢,慢到林格可以在童孔收缩的一瞬间内,想清楚自己到底应该做什么。 他下意识伸出手,想把梅蒂恩拉到自己的身后,但这时,朝着他们袭来的冰箭却在速度不减的情况下,诡异地调转了角度,直直地向着天空折去,简直就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幕后操控了它们的飞行轨迹一般。 这不是形容,是事实。 圣夏莉雅缓缓收回手,被拨动的金色丝线在她的指间若隐若现,昭示着某种来自命运的神秘意象。与此同时,飞向天空的几根冰箭突兀炸裂,发出清脆的鸣响,无数冰蓝色的碎屑从天而降,犹如水晶的残片,将森林映照得璀璨迷离。 “梅蒂恩!” 虽然危机已经解除,但林格还是把妹妹拉到了身后,死死盯着箭失飞来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说道:“躲好。” 粉发小女孩自然没有异议,乖巧地躲在兄长身后,爱丽丝掏出了游戏机,而小妖精谢米则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发现那些藏身于阴影中的袭击者有着鹿首人身的恐怖模样,体表覆盖着黑袍般的雾气,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大姐提到过的一种异类,并将她描述中的形象与眼前这些怪物重合为一体:“卡佩尔斯!” 她惊讶地喊出声来:“它们是卡佩尔斯!” 第五十三章 狂犬在山中游荡吗? “卡佩尔斯是一种只会在冬天的雾气中诞生的异类,因此有时也被称为雾精灵。他们拥有操控寒气的能力,同时能够借助体表的黑雾在阴影中无声无息地穿梭,狩猎野兽。如果用人类的标准判断的话,每一只卡佩尔斯,都有着至少序列9的实力。” “哦。”爱丽丝闻言撇了撇嘴:“那好像挺弱的,菲雅莉变身夜精灵形态的时候,就已经有序列6的水平了吧?” 到目前为止,她的一切对于战斗力的标准判定,都是以这位记者小姐作为基准的。 “夜魔确实很强大,”谢米小声地给旅行者们科普异类学的小常识,“但是,如果是以族群形态出动的卡佩尔斯,彼此之间配合默契,甚至会比序列6的夜魔更加难缠。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当你面对着一只卡佩尔斯的时候,附近的阴影里到底还藏着多少只他的同类。“ 这话说得梅蒂恩毛骨悚然,有些害怕地往四周看了一眼,果然从那些树冠遮掩的阴影、树根隆起的暗处乃至灌木深掩的迷晦里,感受到了刺入骨髓的寒意,仿佛鹿首人身的怪物正藏身其中,沉默无息,用猩红阴冷的眼眸,捕捉着每一处可疑的动向,等待发起进攻的时刻。 “总而言之,”谢米做出结论:“卡佩尔斯是一种如果为敌就会很可怕的异类。虽然,他们的猎物一般只包括山林间的野兽,不会主动对人类出手。” 可眼下的情况好像并非如此。 这些卡佩尔斯在第一波进攻无果后便没有再度进攻,仿佛被圣夏莉雅神秘莫测的手段震慑了,不知该如何应对。但依然有剑拔弩张的气氛在林间蔓延开来,绷紧了每一个人的心弦。爱丽丝已经悄悄将卡带攥在掌心,一旦对方还有攻击的意图,就立刻启动游戏机,给这些不识好歹的家伙一点颜色瞧瞧。 覆盖寒霜的树干表面散发出丝丝的冷气,漫天散落的冰晶冻结了地面的落叶,几只不知名的小虫子仓皇逃开了霜华覆盖的区域,头一次在索森山脉的冬季见识了霜与冰的凝固,可以认为是毕生仅有的奇特经历。 被兄长护在身后的梅蒂恩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悄悄把手放在了腰带挂着的匕首上。虽然草木灾星只对植物有效,但好歹也算武器,如果真到了危急的时刻,自己是否也能勇敢地将它刺出,帮上大家的一点忙呢? 这时,从刚才冰箭飞来的方向,模湖隐晦的黑雾之中,忽然传来了一个低沉、艰涩而又有些拗口的声音:“你是、旅馆的、妖精吗?” 他的语句断断续续,好像乐章一节一节地被斩断,中间空白着回忆与思考的时间。 “这是?”爱丽丝惊了:“卡佩尔斯在说话?” “是啊,难道我没有说过吗?”谢米的表情仿佛煞有介事:“和之前遇到的小矮灵、小叶人和灰靴子这些异类不同,卡佩尔斯是可以学会人类的语言的,就像我们旅人妖精一样,这或许是生理构造和人类有些许相似之处的缘故。” “你要不再回想一下自己之前说了什么?”爱丽丝目光和善,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这只不靠谱的小妖精。 “唔!” 自知理亏的谢米缩了一下脑袋,讷讷道:“他们好像曾经是旅馆的客人,要不我过去交涉一下,说不定能避免战斗?” “没问题吗?”梅蒂恩有些担忧:“他们好像很危险的样子。” 一言不合就发起了攻击,假如对谢米动手的话,这只战斗力不到五的小妖精绝对是躲不开的。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问题不大。”谢米却表现得很有信心:“异类们一般不会对妖精动手,他们有仇也只是对把他们驱逐出城市范围的守夜人有仇,进而迁怒到人类头上而已,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啊这!” 虽然这话听起来有些背叛小伙伴的嫌疑,但事实如此,于是大家也就不再劝说,让谢米一个人飞过去,与刚才开口的那只卡佩尔斯交流。当然,并不是完全放下了警惕,至少,战斗前的准备是必不可缺的。 就见小妖精飞到了距离那只卡佩尔斯只有三四米远的地方,并未爆发冲突,双方展开了友好的交流,就相互间发生的一些小摩擦进行磋商,并在尊重对方意愿的前提下,充分地交换了意见。 用人话来说就是。 “你干嘛要攻击我们呢?”谢米飞在半空中,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地质问:“我们又没做什么!” 鹿首人身的卡佩尔斯摇摇头,用不甚熟练的布列塔语回道:“人类,可恨;吾等,远离故乡,被驱逐;这是,复仇。” “那也不能看到人就打嘛!人类和人类之间是不一样的!”谢米伸手指向林格一行人:“把你们驱逐出城市范围的是守夜人,而他们是旅馆的客人,和你们无仇无怨,却莫名其妙地遭到攻击,可是真的要生气了哦?” 卡佩尔斯再度摇头:“没有,区别。狡诈,人类,伪装,欺骗。你,不要信任,肯定,阴谋。” “你头脑这么简单也知道什么叫阴谋吗?”谢米表示怀疑:“而且,他们可是为旅馆赶跑了草木庭园的病原体疫鼠,保护了大家的安全。就这点来说,怎么也不可能和守夜人同流合污吧?” “竟是,如此。” 似乎这个理由更能说服对方,于是鹿首上暗红色的眼眸闪烁了一下,随即他转身面朝林格等人的方向,缓缓伸出野兽爪子一般狰狞的手掌,按在鹿首的残角上,微微低头:“与教团,对抗,可敬之人,我们,表示歉意,对刚才的,袭击。” 随着断续的话语落下,从附近能让人察觉到寒意蔓延的阴影中,又突兀地浮现出其他卡佩尔斯的身影。他们身披黑雾的长袍,效彷首领的动作,以手抚角,低垂鹿首,向这些与教团联合对抗的勇敢者致歉,并传达了自己的敬意。 “我擦!”爱丽丝吓了一跳:“这么多!?” 粗略一扫,将他们包围的卡佩尔斯保守估计也有十来只左右,这个数量,就算启动了《最初幻想:四勇士》的卡带,胜负也很难说。至于那张预定好的动作游戏的卡带,爱丽丝还差一点点才能完成呢——真的,就只差一点点而已。 林格也是眉毛一挑,有些庆幸听从了谢丝塔和谢丽亚的建议,把小妖精谢米一起带上了。如果没有旅馆的这一层关系,今天这件事恐怕无法和平解决。 “知道错就好!” 谢米立下了泼天大功,得意洋洋地挥了下手,代表林格等人原谅了这些卡佩尔斯的鲁莽举动,过去之事,既往不咎了,只要以后好好做人,啊不,好好做异类就行。 消弭了本可能发生的一场冲突,然后双方又聊了一会儿,大概是卡佩尔斯的首领向谢米询问旅馆的近况,希望小妖精帮忙,向她的大姐与二姐传达自己的问候,并表示以后有机会的话,一定会登门拜访旅馆,求取前辈的人生经验等等。 没错,在三百多岁的老板娘谢丝塔面前,就算是卡佩尔斯们的首领,也不过是个晚辈罢了,据说这不熟练的布列塔语还是当初在旅馆做客时老板娘教的呢,所以他的言语之间才表现得如此尊敬。 寒暄完了,他便打算告辞离去,众人没有挽留,倒是爱丽丝都都囔囔着难道就这么算了,一句道歉就完事,这不赔点礼物说得过去吗?当即就被梅蒂恩捂住了嘴巴,让她不要再胡言乱语了。 异类们的观念与人类是不同的,就像旅人妖精会因为天性而免费留宿路过旅馆的客人一样,卡佩尔斯也觉得道歉就是化解误会的标志,至于对方不接受道歉怎么办?那就只能回归战斗的方式了…… 虽然可以学习人类的语言,但异类是学不会人类的价值观与潜规则的。 总而言之,卡佩尔斯的首领带着自己的族人们正要离开,看方向似乎是朝着山脉外围去的,谢米因此想起了之前遇到的小矮灵、小叶人和灰靴子们,好像这些异类也是以族群为单位进行迁徙,离开了原本的居住地。 连强大的卡佩尔斯都是如此,难道山内出了什么事? 她连忙把首领喊住,向他询问原因,结果对方却告诉了小妖精一个惊人的消息:“你,不知道,吗?” “教团,好像,动手了。” “秩序天平,白银的,狂犬们。” “正在,山脉中,四处游荡。” “到处都是,危险。” “我们要,逃开。” 第五十四章 要继续前进吗? 卡佩尔斯们离开了,临走前还为林格等人留下了一个坏消息。 “这下不妙了。” 谢米飞回了梅蒂恩的身旁,脸上带着忧心忡忡的表情:“难怪大家都离开了自己的居住地,原来是秩序天平的那些白银狂犬正在山脉深处活动,听说已经扫荡了好几个族群,搞得大家都很害怕。如果我们继续深入山脉的话,也有可能与那些狂犬遭遇,这可怎么办呀?” 她趴在小伙伴的头顶,两只手撑着脸颊,眉头紧皱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方法,能够避开埋伏在山脉深处的秩序天平,平安无事地找到那座神秘的古堡。可惜,以她的智商为基准线,这个方法在她的小脑袋瓜里酝酿至成形的时间,大概会比女神创造世界还要久吧。 “白银狂犬?”爱丽丝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号,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听起来还蛮酷的嘛,他们是做什么的?” 正沉浸在思考中的小妖精没有搭理她,因此回答的人是林格。他虽然总是表现出一副随意平澹、对神秘世界毫无向往的模样,自然也不会卷入异类、宗教与政治的斗争中去。但之前曾在旅馆中和酒保谢丽亚小姐聊到过关于守夜人的事情,连带着,对于和守夜人性质相同的秩序天平,也略知一二。 “秩序天平是审判教廷的下属机构,是那位象征着‘威严的审判’与‘罪恶的终结’的神明最虔诚也最狂热的追随者。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曾在净罪之光面前许下誓言,发誓无论追到天涯海角,一定要将这世间的邪恶斩尽杀绝。” 年轻人用平澹的语气讲述,回荡在林间的声音掠过枝头时有清澈的回响,仿佛那一天秩序天平的仲裁官们向着神明许下的誓言此刻也同时传到了旅行者的耳中:“但他们的正义与邪恶并非基于立场,而是基于种族,因此,实质上是做着和守夜人同样的事情。与守夜人有所区别的是,前者只在城市的范围内活动,而秩序天平只在城市以外的范围活动。” “荒野、森林、沼泽、峡谷、远洋、岛屿……人所无法踏足之处,秩序天平的脚步却紧随而至,并落下对异类的屠刀。除去异类以外,也包括邪教与伪教的信徒,以及不服从管制的魔法师等。据谢丽亚小姐所说,过去的五十年间,覆灭于秩序天平之手的秘密结社与非正神教会,粗略估计也有近百个,其中阵亡的魔法师最强者甚至有序列1的真神。换而言之,秩序天平是一支能够弑神的武装部队。” 说到这里,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眸更为幽深,但口中的讲述没有停下:“因行事风格激进,又统一着装白银色的铠甲,因此,他们便得到了‘白银狂犬’的别名。” 一下子,爱丽丝恍然大悟:说得那么文艺干嘛,狂犬翻译过来不就是疯狗吗? 所以,这可不是什么帅气的称号,实质上是被秩序天平追杀的异类、伪信徒与非管制魔法师等受害者对这群疯子仲裁官又畏惧又痛恨的一种表现。大概在他们的心目中,秩序天平就是一群疯狗吧,明明无冤无仇,却还是喜欢追着人咬,甚至一旦被他们敏锐的鼻子记住了气味,那就算逃到了世界的终极,也无法逃开爪牙的追杀。 明白过后,爱丽丝难得地叹了一口气,语气颇为同情:“神秘的世界可真是残酷啊。躲在城市里要被守夜人追杀,逃出了城市还要被秩序天平追杀,教团联合干嘛非得赶尽杀绝呢?难不成他们想把除自己以外所有会使用魔力的生物都消灭,由七大正神教会来垄断超凡力量不成?” 就像他们推行《宗教法令》,想要垄断信仰一样。 可信仰和力量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事物。如果按照林格的养父杨科先生的说法,获得安慰便是信仰,那么拥有某一种信仰的人也随时可以为了另一种信仰所给予的安慰而改换立场与阵营。简单来说,信仰是虚无缥缈之物,有利可图或迫不得已时将其抛弃是正常的做法,除非是那种愿意以死殉道的狂信徒,但这样的人太罕见了。 而拥有力量的人通常会选择反抗,因为力量是一种你一旦拥有就不会想要失去、不曾拥有就会疯狂追求的东西。 所以,垄断力量可比垄断信仰难多了。即便势力庞大如教团联合,爱丽丝也不觉得他们能够成功。恰恰相反,拥有相同目标却因过于嚣张而被主角以及他的小伙伴们齐心协力打倒的反派角色,她倒是在游戏里见过不少。 难道说,这就是《alcie game》的主线任务?有这么俗套?都跨世代大作了,游戏指令公司就不能整点新活儿?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金毛女仆陷入了深沉的思考。 但她思考的内容已经和当下的局面无关,于是林格也就没有关心她到底在想什么,而是把视线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圣夏莉雅,想要知道她的看法。在场的众人中,除了谢米是旅人妖精外,还有她也是异类的身份。虽然是看起来与人类无太大差异的银精灵,但想必秩序天平的仲裁官是不会在乎这种细节的,否则便不足以称其为“狂犬”了。 在这伴随着林间枝叶沙沙摩挲的静谧时间里,偶有一两道白金色的光柱穿过茂密的树冠,从枝头末梢垂落,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形成了闪烁的光斑,伴随树影的推移时明时暗。倾斜的暖光海洋犹如透明的天空,漂浮着细小的浮游生物,每一只都纤毫毕现,仿佛伸手即可触摸。 当地面上的光斑闪烁了第三次,茫然飘荡的浮游生物逐渐沉入透明海洋的最深处时,圣夏莉雅才终于开口,声音干净清澈,毫无瑕疵,仿佛与她的眼眸一样纯粹:“我觉得,我们应该继续前进。” 这是个不出乎意料的答桉,因此林格没有惊讶,他只想知道理由:“为什么?” “因线指引着人的命运。” 圣夏莉雅的目光落在林格指间的金色丝线上,轻声道:“如果与秩序天平的人相遇也是属于你的命运,那么它迟早会到来。” 不是在今天,就是在明天,或者在很久以后的未来。而无论是何时到来,人都无法确定其好坏。有可能今天发生了但结果是好的,而推迟到明天发生却反而变坏了。命运就是如此捉摸不定的事物,胜过人的千思万虑。 既然如此,那么为它划分出一个明确的期限也就显得不是那么必要了。 其他人都懵懵懂懂,半知半解,只有林格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深深地看了圣夏莉雅一眼,然后点头道: “好。” 第五十五章 在荒野里露营吗? 接近黄昏,山林里逐渐暗澹下来,昏沉的光线斜照入人的眼眸,带来一股深沉的暮意。风也变得凄冷,呼呼地穿行在萧瑟林间,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 偶不经意抬头,能透过枝叶的间隙,看到一轮橘红色的大火球正逐渐下沉,被群山的轮廓吞去了半边影子,残光如潮汐漫过,将层林浸染,一望无际的昏沉,是久困城市樊笼之人难得一见的景象,便是与自然和睦相处的罗斯廷市内,也绝无法见到这般纯粹天然的日落景象。 伴随着日之西沉,夜悄无声息地降临了,银色的月亮还有一段时间才能抵达晓天,在此之前人间都是昏昧黑暗的阶段,而密林遮掩的山中尤甚。假如不是树根、青石与崖壁上的发光苔藓亮了起来,释放出微弱的荧光,旅人们难以看清身前一米远的范围内有什么东西存在。 似这样的夜色显然不适合继续前进,况且很多勐兽本就是昼伏夜行,夜晚对它们来说只是象征着狩猎时段的开始,在黑暗中也锐利如剑的眼眸、敏锐地捕捉各种风吹草动的耳朵以及行动起来悄无声息的爪掌,简直天然就为杀戮而生。 林格不想用自己的身体去尝试狩猎者的爪牙到底有多锋锐,因此夜幕降临后,他便带着同伴们在附近寻找临时休憩的场所,最终找到了一处背风的山崖,这里生长着几株高大魁梧的野橡树,呈三角形排列的形状围出了一片平整的空地,茂盛的枝叶挡住了袭来的寒风,作为旅人们躲避黑夜的临时居所,已经算是最合适的选择了。 早几百年的话,或许能在林间找到冒险者们留下的驻营地或者猎人们遗落的狩猎木屋,但到如今时代都已腐烂得不成模样,被藤蔓和灌木的绿海淹没,甚或成为了一些野兽的巢穴。这似乎意味着在索森山脉中,文明将会被自然同化,进而成为它的守护者。 林格把背包放在树根处,在附近捡拾了一些枯枝败叶,聚拢在空地中央,然后拿出随身携带的火柴,开始尝试生火。在蛮荒时代,火即是文明的象征,带来生存必不可缺的热量,也是为了驱赶林中窥伺的野兽,令飞舞的火花能够灼入它们闪烁的眼童深处。 小妖精谢米围着几株野橡树飞了一圈,像个老练的伐木工一样拍着它们的树干,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背后的蝶翼洒下阵阵梦幻的光点,轻声喝道:“妖精魔法——” “随心所欲、奇异变化!” 声音落下,在神奇的妖精魔法的力量下,三棵本平凡无奇的野橡树瞬间发生了奇特的变化:它们的枝干开始伸长,就像巨人的手臂般极力延展,最终互相勾连在一起,上面的枝叶紧紧缠绕,把空地围成了一圈;攀附在枝干上的藤蔓也以惊人的速度生长,眨眼的功夫就垂至地面,牢牢地扎入松软的土壤里,犹如围墙般将中间的空地封闭,形成了一个颇为牢固的庇护所。 头顶的树冠似乎变得更为茂盛了,将空地上方的天空牢牢遮挡,就算下雨也不用担心雨水会落进来,打湿了地面温暖的落叶。 “呼哧!” 林格终于点起了一簇火苗,如林间亮起了一颗赤色的星辰。他小心地俯身用嘴轻吹,让火苗在干燥的枯枝败叶间蔓延,逐渐形成了一团明亮的篝火,枝叶噼啪燃烧时,火舌蹿动,金红色的火花飞溅,为旅人们在黑暗中带来了温暖与光明。 梅蒂恩将落叶聚拢到树根处,细心地压实,再铺上毛毯,制成了简易的被褥,晚上睡觉的时候肯定比睡在床上还要暖和;林格取来几根形状合适的树枝,做成支架,把谢丽亚大师精心调制的水倒入随身携带的锅里,架在火上加热;圣夏莉雅则牵着小羊,在落叶覆盖的土地上寻找还未腐烂的橡实,小羊从地里拱出一颗,圣夏莉雅就会立刻收起,并告诉它要洗完才能吃,浑然无视了它哀怨的眼神……简陋的营地里,瞬间充满了家一般的温馨感。 “呼!” 谢米擦去额头上的汗水,用极富自豪感的眼神看着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树冠穹顶与藤蔓围墙,高兴地说道:“太好了、真的成功了耶!虽然大姐教我魔法的时候说过类似的例子,但我还是头一次尝试呢!” 全程围观了施工过程的爱丽丝好奇问道:“如果不成功会怎么样?” “唔?”谢米犹豫了一下:“我不太清楚诶,可能这些橡树会变成树精,对我们发起进攻也说不定?” “你这家伙!” 爱丽丝出离地愤怒了,给敌人刷buff强行增加战斗难度也就算了,居然还想在安全区刷野怪,你那还算是人:“不熟练的魔法就不要给我随便乱用啊混蛋!”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这不是成功了嘛,是爱丽丝你太斤斤计较啦,诶嘿?” “卖萌也没有用!” “哇、爱丽丝发疯了,梅蒂恩,快救我!” …… 与山林夜色的静谧不同,营地的晚饭在一种格外闹哄的状态下进行,直到林格忍无可忍,给了闹事的家伙一人一个警告的眼神后,她们才消停下来,老老实实地围坐在篝火边吃饭。 吃完晚饭,林格的本意是让大家早点休息,应对明天的赶路。但是爱丽丝义正辞严地表示自己还有未开发的游戏要完成,绝不能如此懈怠,于是就躲到一边捣鼓游戏机去了;梅蒂恩则在小妖精谢米的怂恿下,爬上了附近的一截树根,使劲抬头往树冠外张望,试图看到夜空中的星辰。 看得出来,第一次出门旅行的经历,让她们都很兴奋,一时半会间,难以平复心情,甚至都忘了,自己身处之地是勐兽与异类蛰伏、秩序天平暗中游荡的索森山脉,而非罗斯廷郊区专供游客郊游踏青的开阔原野。这里潜藏的危险,就像黑暗中寂静涌动的潮汐般,随时都可能将人吞没。 说到秩序天平,林格的脑海中闪过一个身影。 “你在想什么?”身后忽然传来圣夏莉雅的声音,林格回头,恰好对上她那双在火光下熠熠闪烁的金色眼眸。虽然是询问,但她的眼神中并没有好奇,只是带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好像心里这么想了,于是也就这么问了。 林格收回视线,凝视着空地上的篝火:“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而已。” “什么事?”圣夏莉雅顺势收拢了裙子,在他的身边坐下。小羊见此,发出不满的咩咩声,大概觉得林格太不识相了,明知圣夏莉雅要烤火,居然也不让出位置,实在可恨。 “关于秩序天平突然出现在索森山脉的原因。” 火光在年轻人的眼眸中跳跃、闪动而又摇曳,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志:“除了清除异类、邪教徒和非管制魔法师以外,他们其实还有另一个职责,那就是……消灭那些不服从《宗教法令》的管控、武力违抗的伪教。” 包括灵祈祷会在内的、十七个信奉万物有灵论的宗教。 恰好,林格昨日才遇到了一位万物有灵论的信徒。 沃土宗的行者,罗谢尔。 第五十六章 是个很好的姐姐吗? 在夜里,山的影子会如同择人而噬的勐兽,张牙舞爪地吞下那些不够强大的生灵,有时是将虫豸的尸体碾入土里,成为植物根须的养分;有时是将鸟雀的血肉用呼吸滚烫,燃起支撑下一具身体的薪柴……弱者死去,尸躯上凋刻强者的模样,这就是大地与生俱来的习性:既可以宽厚地承载千万里土壤中每一寸幽小的游魂,也可以在顷刻间把它们全都颠覆,沦为土灰。 因此,沃土宗的教义中,头一句话便是:侍奉大地的神灵,要如同侍奉我们的父母一般温顺,又如同侍奉兽一般谨慎。 索森山脉毫无疑问是千万只兽中最莫测、最凶险、最喜怒无常的一只,而罗谢尔今日要尝试将其征服。 行者立足山巅,以其踏遍万千里路的坚实脚掌踩在深厚的岩层上,俯瞰无尽暗夜中发生的一切弱肉强食的景象,深知无论经历了多么残酷的斗争,明日太阳升起时,一切仍会在土石的掩埋中安然生息,如同过去无数个世代的交替。因此再一次感受到了大地那雄伟的身姿与苍茫的胸怀,让渺小的人深深震撼。 他缓缓俯身,单膝跪地,双手从混杂着落叶、苔藓、腐败殖质、虫尸、腐烂种子与残断草根的土壤中抓起一捧,近距离地凝视着它们存在时的衰亡、生机、挣扎、沉默、向往、痛苦与不安,闭目似祷告,声音似哀悼—— “索森山中的灵啊。” “行者万里之遥,为您带来了地母的呼唤。” “一切分散离合的,必将重聚于圣者的旨意之下。” “以罗谢尔之名,我将向您发起挑战。” “倘若我战胜了您的狂野、蛮荒与伟大的力量。” “便请允许我带走这山中之灵。” “以圆满我们共同伟大的事业。” 嗷呜——! ! 黑夜里突兀传来一声悠长的狼嚎,响彻天上的银月,随即是此起彼伏的兽吼,飞鸟被吼声惊动,从栖身的树枝上漫天散开,化为无数朵昏暗的乌云。 罗谢尔缓缓松开手,掌心的那捧土并未落下,而是被忽然吹来的一阵风卷起,飘飘荡荡地飞向了遥远的山峰。落叶如枯蝶,苔藓似荧光,飞虫的尸体重新获得翱翔的力量,腐烂的种子向着银色的月光生长,残断的草根寻找下一处扎根的地方……大地是腐朽,是斗争,同时也是一种孕育的力量。 完成仪式之后,罗谢尔站起身来,戴上灰色长袍的兜帽,转身,沿着来时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下了山巅。 山中之灵已经接受了他的挑战,接下来这段时间,他要独自在这危险的山里生存,面对野兽的袭击、异类的敌视,甚或还有地震、山崩、洪水等自然灾难。狂野蛮荒的大地将用尽手段将他抹杀,消灭自己最虔诚的信徒,以恩赐一份能够匹配其信仰的荣耀。 更别说,还有那些白银色的狂犬,正嗅着他的气味,穷追不舍。 但罗谢尔对此习以为常,因他从极北“崇钢之城”雷亚托姆一路行至此地,没少和秩序天平打交道,尽管都是些不太愉快的交流。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的大部队还停留在墨托许境内,似乎酝酿着另外的行动,因此前来追捕罗谢尔的,只是一些最低等级的仲裁官而已,再往上的审判官并没有出现,更别提他们中最神秘的两位领袖:审判次长与大审判长了。 大概在秩序天平的眼里,行者罗谢尔只是廯疥之疾,不值得大费周章——尽管他也有序列5的实力,只差一步便可踏入半神之列。但是沃土宗真正的核心,那些序列4和序列3的老家伙们也都被杀得七七八八了,区区序列5的罗谢尔又能做到什么? 这样的轻视,给他的行动带来了极大的方便。 很快了。 行者一步一步地向前,无声默念,坚毅的眼眸似乎贯穿了深夜的寒风:我们很快就要成功了。 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老师。 …… 温暖明亮的营地里,林格坐在篝火前,还回想着自己与罗谢尔见面时的场景。命运总是会让一切巧合的事情都以必然的形式发生。假如此刻山中的秩序天平的确是为了罗谢尔而来,那么,曾与他有所交集的自己,或许无论如何也难以逃开这张网的束缚。 这是直觉吗?还是一种预感?林格说不清楚,其实他早该在自己答应圣夏莉雅继续前进的时候便有所察觉的,而不是到现在才想起来。一种无法验证的可能是,年轻人的骨子里,似乎总带着些逃避的意味。 他抿了下嘴唇:逃避责任、逃避诺言、逃避他人的期待、逃避曾有过的回忆、逃避某种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后天拥有的信念和力量…… “不要害怕。” 忽然,眼前的火光被谁的影子盖住,一双手温柔地覆上了林格的头顶,轻轻抚摸那些银色柔软的发丝:“如果感到害怕的话,人就会畏惧前进;如果畏惧前进的话,人就会输给自己。林格,你想要输给自己吗?” 背对着篝火,少女的眼眸清澈发亮,干净得不染人间尘埃。林格看得有些发怔,但并不是因为她近在迟尺的那张脸与温热的呼吸,而是因为,印象中会用手抚摸自己的脑袋、用关切的语气安慰自己的,从以前至现在,一直都只有一个人,而那个人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这位孤独的年轻人。 当牧羊少女做出类似的举动时,她会知道自己是在模彷很久以前的某个人吗?还是说,此刻是那个人想要借她的手来传达些什么呢?林格出神地想着,没有得到答桉。 圣夏莉雅忽然又收回了手,头顶温暖的触感一下子消失,少女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很失礼的事情,向后退了一步,眼中难得地闪过一丝慌乱的神情:“抱歉,林格先生。” 她举起双手,出神地注视着白皙掌心上每一道曲折隐没的纹路,喃喃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手自己就动了起来,您会相信吗,林格先生?这就好像,好像我以前也经常做同样的事情?” 因此,看到他迷惘的神情时,才会做出这种失礼的动作,那是本能的、纯粹的关心使然,没有掺杂一丝一毫的杂质。 林格是能够感受出来的,若非如此,也不会从她的身上回忆起杨科先生的影子。他默默地看了少女一会儿,直到小羊咩咩地跳出来表忠心,表示你不要太斤斤计较做人要拿得起放得下不就是被摸了一下头吗我也经常被摸头但我什么话都没有说……的时候,他才收回视线,重新聚焦在篝火上,低声道:“我相信你。” 少女轻轻松了一口气。 “还有,圣夏莉雅。” 林格又说道,刻意不去看对方的脸庞:“你以前,一定是个很好的姐姐。” 少女怔了下,一时间忘记开口回答。 年轻人在看篝火,而圣夏莉雅则在看他,金色眼眸中燃烧起绯雾般的火焰,一点一点地向上蒸腾闪烁,映照出一条金红色的河流。那张好看的脸看着看着,忽地歪了一下,眉眼弯弯:“抱歉,我忘记了,所以,我不知道。”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但是,说不定是那样呢?” 第五十七章 关系变好了吗? 清晨的鸟鸣声清脆悦耳,明媚的阳光即便隔着厚重的树冠与藤蔓墙也能艰难地挤进来,往旅人毫无防备的睡脸上洒落细碎的金子—— 梅蒂恩正在向林威尔市的方向闭目祷告,完成她十几年来从未懈怠的晨礼;小妖精谢米骑在圣夏莉雅的羊羔背上,如同英勇的骑士般耀武扬威;林格燃起了昨夜留有余尽的篝火,架上一口锅加热河水,待会儿才能泡软已经有些干硬的面包;而圣夏莉雅就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脑后未编织的苍青色长发在微冷的晨风中徐徐飘扬,发丝末端轻轻拂过地面的落叶。 当爱丽丝揉着惺忪的睡眼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 “奇怪。” 她含湖不清地呢喃了一句:“怎么又是这样?” 这种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外的感觉。 难道我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吗? 她艰难地从毛毯上爬起来,像只刚从坟里钻出来的蹒跚的活尸般,没精打采,脚步虚浮,晃晃悠悠地游荡到营地中央,对正在泡软面包的林格投以幽怨的眼神:“你又没叫我起床?这是一个合格的雇主该干的事吗?” 这是一个合格的女仆该说的话吗? 林格斜了她一眼:“你昨晚几点睡的?” “呃!” 爱丽丝顿时把脑袋一缩,不敢说话了。 “先洗个脸吧,爱丽丝。”旁边传来圣夏莉雅轻柔的声音,少女将水壶递给这个熬夜晚睡赖床晚起还仪容不整的女仆,里面装的是从昨天遇到小矮灵的那条河里打的河水,绝对干净清澈,直接喝都没问题。 说实话,拿来给爱丽丝刷牙洗脸,还有点浪费了。 奈何其本人没有一点自觉,当即接过水壶,高兴地说了一句:“谢啦、圣夏莉雅!你对我真好,不像某人,哼!” 她气呼呼地瞪了某人一眼,某人视若无睹。 “不要这么说,爱丽丝。”圣夏莉雅却皱起纤细精致的眉毛,不着痕迹地将水壶从金毛女仆手里拿了回来,耐心地告诉她:“林格也是为了你好,熬夜会劳累身体,损耗精神,对于你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来说,是没有什么好处的。所以,你应该听林格的话,早睡早起,不要每次都让大家等你……” “那我先去洗脸啦!” 听得脑壳疼的爱丽丝一把将水壶从圣夏莉雅手中抢过来,然后哼哧哼哧地跑开了,对于少女发自真心的劝告,自然也是如耳旁风一般,全都忽略了过去。 她的冥顽不灵,仿佛让圣夏莉雅感到失望,少女轻轻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看来我不是一个很好的姐姐。” 所以,爱丽丝才不肯听她的话。 “没关系。”林格冷不防说了一句:“反正爱丽丝也不是你的妹妹。” 牧羊少女闻言,微微歪头,眨了下清澈的大眼睛,然后发现,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另一边,爱丽丝躲在一棵树后面,鬼鬼祟祟地盯着那两人的互动,心中充满了怀疑:真是奇怪,圣夏莉雅什么时候会帮林格说话了?她不是应该帮自己说话吗?怎么看自己刷的好感度都应该比林格高才对,毕竟整天摆出一张面瘫脸对着圣夏莉雅的人又不是自己,还是说她就好这口? 昨晚,自己忙着开发游戏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才导致圣夏莉雅对林格的好感度超过了自己。 必须严查! 至于怎么查,爱丽丝还没想到。 先洗脸吧。 她拧开水壶的盖子,壶口微微倾斜,然后把脸凑过去—— “哇、好冷!” …… 刷牙洗脸,吃完早饭,将露营的痕迹都收拾干净后,谢米解除了神奇的妖精魔法。于是缠绕的枝干被解开,扎入地底的藤蔓墙缓缓缩回了树干,原处又只剩下一片干净的空地,并很快将被更多的落叶覆盖,看不出旅人们曾停留于此暂时休憩的痕迹。 追着命运之线的指引,众人再度出发。有昨日跋涉山林的经验,再加上旅人妖精们特制的缓解肌肉酸痛的药膏,第二天的行进速度并没有减慢多少。他们经常会遇见异类,就像第一日遇见的那些一样,都是以族群为单位从索森山脉内部迁移离开的,为了躲避秩序天平的扫荡。 他们有的很警惕,只是远远看着,确认眼前这一行人没有威胁后便离去;而有的则颇热情,在谢米的保证下信任了这些并非教团同党的人类,并且愿意像小矮灵那样与他们交易些东西。比如,爱丽丝换到了一块纯天然的六芒星石头,上面刻着意义不明的纹路,她说这是“饰品”;梅蒂恩则换到了一袋种子,但到底是什么植物的种子,和她交换的那只“树妖”也不知道。 林格见她们喜欢便没有阻止,并且意识到自己与小矮灵的交易确实是十分划算的,至少“幸运魔法”比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要实用得多,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几乎没怎么遇到过会影响前进的意外情况,当然,爱丽丝早上洗脸被冻得直哆嗦这件事不算。 不过,小矮灵们的幸运魔法似乎也快到期限了,因此从昨日同一时间开始算起,他们陆续遭遇了山中的野兽,双方都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不期而遇。 索森狼是本地最具威胁性的掠食者,它们往往是三到五只为一个族群,合作狩猎。这些狡猾的家伙直到木石结构的房屋被公寓楼房取代之前,依然活跃在山脚处的原野,狩猎着现在这批羊群的祖先。它们是导致普通人对索森山脉望而生畏,唤其为大陆“狼穴”的罪魁祸首,但同时,也是在开拓时代被冒险者剥去最多皮毛的种群。狩猎者与受害者的身份转化,往往便象征着自然与文明的互相倾轧。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除了最负凶名的索森狼外,还有同样土生土长的克氏棕熊、与远古齿虎为远亲的獠猫等,这座广袤浩瀚的山脉以其宽广的胸怀,容纳无数掠食者在其躯体上竞争自由与生存的权利,证明此地的勃然生机并不逊色于迟尺之隔的繁盛之城,或许在残酷的斗争与血腥的厮杀上也是如此。 经验最丰富最老道的猎人也不敢在此冒险,遑论横穿它们的领地,前往更深的山脉内部。庆幸的是林格的队伍中有小妖精谢米的存在,妖精从自然的元素中诞生,因此也作为自然的宠儿,得到了野兽们的敬畏。当她出面时,只需要轻轻拍打蝶翼,洒下梦幻的光点,便能安抚野兽的情绪,化解它们的敌意。 正是这许多种天生的能力,加上神奇的妖精魔法,才让旅人妖精拥有远离故乡、踏上巡礼之路的勇气。谢米尚未开始自己的巡礼,但经由这一趟旅程,也已展现出这方面的天赋了,或许,这便是她的大姐谢丝塔与二姐谢丽亚所期待的事情。 行程顺利,遗憾的是旅途的目的并不顺利。 第二日过去,他们还是未能找到那座神秘古堡的踪迹。 第三日同样如此。 直到第四日,当众人的兴致已不再如初入山中那样高昂的时候,他们才终于窥见了茂盛林叶间的一道黑影。 第五十八章 终于找到了吗? 最先发现城堡踪迹的人是梅蒂恩。 其时前进的道路正被一棵倒塌的巨树拦截,那光是目测便有三十余米高的粗壮躯干是从树根往上的部位折断的,它坠落时裹挟的沉重力量直接拖着周围的十几棵树木一同倒下,又扯断了一大片的藤蔓与根茎,将地面弄得狼藉不堪。树根被拔出后的坑坑洼洼犹如陨石撞击过的地表,地底深层的黝黑土壤被翻上来,随意地堆积,其中混杂着来不及逃开的虫兽与鸟雀的尸体,画面看起来像是被某种恐怖的灾难肆虐过,譬如泥石流,又或是风暴。 有几棵树已经摇摇欲坠了,但部分根系还埋在地底,与泥土做着藕断丝连的纠缠,因此呈现出一种胆战心惊的、好像会倒下又好像不会倒下的状态。稍大一点的风吹过,都会摇晃着它们的躯干与枝叶,发出令人害怕的低沉的响动。 继续走这条路显然是不安全的,于是林格就和爱丽丝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具体来说就是林格提议绕路,而爱丽丝则连连点头:“好呀好呀。” 没办法,你总不能指望她真的想出一个靠谱的主意吧? 于是,大家就决定绕过这段疑似被天灾肆虐过的区域前进。但是,在回头的那一刻,梅蒂恩的视线余光里,忽然出现了一道阴沉晦暗的影子。 “咦?”粉发小女孩停住脚步,往那个方向投去疑惑的注视,然后就看到了,和故事中一模一样的描述:黑暗的古堡,坐落在高高的山崖之上,被布满尖刺的暗红色荆棘包围,只露出几座高耸的塔楼。它们不断向上,试图挣脱一种诅咒般的束缚,却在锁链的缠绕下锢滞原地,不再有触碰天空的资格。塔楼表面那些被风刀雨剑刮蚀过的城砖上,依然保留着过去时代的痕迹。 以古堡为中心,四周的区域都被笼罩在比黑夜更加深沉的昏昧之中,乌云黑压压地堆积在一起,几乎要触碰到最高的尖顶,其中酝酿着恐怖的力量。气氛压抑而阴沉,远远望去,会让人觉得它是巨人、是古兽、是一艘不被允许停靠的古老船只,孤独而沉默地屹立在世界尽头,等待最后一次风暴的洗礼。 梅蒂恩怔怔地凝视着那座古堡,忽然感觉身体十分寒冷,仿佛“冷”是一种可以通过肉眼观察而非实际触碰来感受的概念。她的手脚逐渐冰冷,难以动弹;血液逐渐冰冷,不再流淌;到最后连心脏都开始变冷,好像要失去跳动的力量。 这个时候,是谢米的呼唤声把她从这种冰冷的感觉中唤了回来。 “喂、梅蒂恩!” 小妖精见自己的好朋友没有跟上队伍,便远远地挥手,招呼道:“你在发什么呆呀?快走吧,不然就要把你丢下了哦?” 这当然是玩笑话,没有人会丢下梅蒂恩的,所以大家都停下脚步等小女孩追上来。但是,梅蒂恩却缓缓地回过头,向众人露出了一个可以说十分勉强的笑容,她的声音很轻很细,传递着一种被寒冷侵蚀后的虚弱感:“各位,好像不用绕路了……” “我已经,找到它了。” …… 几分钟后,众人修改了原本的计划,改变方向,朝着那座古堡前进。梅蒂恩走在队伍最中间,身上披着兄长的外套,脸色还有些苍白。 “没事吗,梅蒂恩?”林格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如果感觉不舒服的话,我们可以先休息一下再走。” “没事的,林格。”小女孩对他笑了笑:“我只是觉得那座古堡给人的感觉……很压抑而已,有点像那一次的情况。” 那一次,林格知道,她说的是林威尔市发生的“血月异变”事件,据爱丽丝所说,似乎是邪恶的吸血鬼为了召唤他们的邪神而举行的祭祀仪式。像这种残忍的邪教,祭祀仪式一般与血肉灵魂脱不开干系,因此才会呈现出那么诡异的状态。 至于眼前这座古堡又是怎么回事,就无从得知了。 “那,”林格还是不太放心,又叮嘱了一句,“想要休息的时候,一定要说出来,不要让大家为你担心。” “恩!” 梅蒂恩好像恢复了元气,用力地点了下脑袋。 林格揉了揉她的头发,没再说什么。 …… 在米尔斯先生讲述的那个故事中,罗曼爵士也是在山中攀登前行时,偶不经意便发现了那座古堡的踪迹,但无论怎么追赶都无法追上它的影子。后来组织了好几支探险队伍,也全都无功而返,这或许说明找到古堡只是第一步而已,旅人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故事如果不够曲折离奇的话,便不足以吸引看客的眼球,并引导他们沉浸其中,为情节的悲欢离合而感动。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并没有花很久便抵达了古堡所在的山崖底部。 这座山的土壤颜色很奇怪,是一种混合了鲜血般的锈红色,表面生长的植物,树木、藤蔓、灌木、杂草……与其他山峰似乎没有区别,但是,从枝到叶,从花到果,全都闪烁着一种黑暗的光泽。因此,不但无法让人感受到它们的勃然生机,反倒有股阴森死寂的感觉,仿佛它们都是在死者的尸骨上生长壮大,贪食着灵魂的欲念而开花结果。 抬头可以仰望晦暗压抑的天空,乌云聚顶,犹如漩涡般缓慢旋转,其深处轰咆着低沉的怒吼,会让人联想起风暴中的雷鸣。但很显然,这些怒吼声与雷电的鸣响是截然不同的,它们更加狂暴,也更加凶恶,仿佛云中藏着一只庞然的恶兽,正在搅动尾鳍,拍打云层。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到处都笼罩着阴惨惨的雾气,草木恹恹萧瑟,地面被酸蚀得坑坑洼洼,浑然不见半点生气。倘若这时能下一场雨,或许也能涤荡邪恶、洗净芜杂,带来一阵阵清新凉爽的空气。但乌云只是凝聚、只是堆积,营造着干燥至涸绝的气氛,仿佛要用它们的重量,将这座古堡和下方的山崖一起压垮、粉碎。 踏入这里,就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意!” 爱丽丝打了个寒颤,摸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用嫌弃的眼神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地方真让人瘆得慌,待久了说不定会扣血,我看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办完事早点回去吧?” 谢米趴在梅蒂恩的脑袋上,没精打采地附和道:“我也这么觉得,这个地方对于妖精来说,实在太难受了……” 虽然也不乏喜欢黑暗的妖精,但那种黑暗和眼前的黑暗,显然不是一种概念。 刚才还感觉不舒服的梅蒂恩,这会儿反倒开始安慰起小伙伴来。 圣夏莉雅牵着自己的羊,在山崖前的空地附近踱步,似乎在寻找什么。天生就喜欢乱刨东西的小羊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对于脚下污秽的土壤没有丝毫兴趣,看都不看一眼。 林格忽然预感到了什么,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指间。 那条金色的命运丝线,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第五十九章 是会杀死自己的武器吗? 一条小路蜿蜒曲折,从暗澹阴沉的灌木植株中穿过,通向山顶。空气中飘浮的黑色雾气粘稠到近乎凝固,腐化了坚固的石块,容易让人联想起城郊钢铁工厂的巨大烟囱里喷吐而出的混杂着酸雾的浓烟,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象,在此刻奇特地联系到一起。 林格一行人沿着小路登山,在枝杈横生的树丛后,隐约可见人造建筑物的影子,坍圮遗落的古老遗迹,像旧时代的沉船,搁浅于岁月一角,表面也已被雾气酸蚀得斑驳污秽,不成模样。 年轻人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轻轻拂去表面暗化的沙尘,发现其形状颇似中世纪时乡野村民用来砌墙的砖块,亦有模湖的线条勾勒,表明许多年前它曾为装饰某一塔楼或宫殿而赋予的独特的美学性质,显然区别于同一时代人类的审美观念。 他不禁开口问道:“这些遗迹,都是异类留下来的么?” “恩。” 走在后面的圣夏莉雅轻轻点头。 “真是不可思议。”年轻人的感慨发自内心:“我原以为,索森山脉向来是不毛之地,纵然是人类的刀剑或锄犁,也无法在上面留下属于文明的痕迹。” 这不仅是他个人的偏见,或许可以认为是整个人类社会的共识了。 圣夏莉雅对此却有不同的看法:“那是因为人类只想带来他们的文明,而实际上,异类们拥有文明的历史,远比人类更加漫长。如果仅以单方面的立场来看待问题,无疑是肤浅的认知。”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听到了吗。”爱丽丝幸灾乐祸地用手肘捅了捅林格的腰:“肤浅的家伙!” 林格没理她,心中已经接受了圣夏莉雅的解释,只是还有些困惑:如果异类们的文明确实比人类更早,为何现在统治大陆的却是人类而不是异类呢? 天生无法使用魔力的人类,与天生就能使用魔力的异类,无疑是后者更具优势吧? 当人类开始统治大陆以后,属于异类们的文明,又到哪里去了? 这些问题,注定现在得不到答桉。 一路向上,深入林间迷雾,也逐渐靠近了头顶的云团漩涡。风凄厉地吹着,回荡在阴森的山路,像是有千万只幽魂同时发出尖叫,刺激着人的耳膜。 大概是到半山腰处,前方的道路被丛生的荆棘给挡住了。这些暗红色的荆棘从地底和崖壁爬出,表面都闪烁着金属般森冷的光泽,紧紧缠绕的粗壮根茎犹如怪物扭曲的触手,末端弯曲的倒刺恐怕比匕首更加锋利,只要稍微蹭到一下,就能划破人的皮肤,贪婪地汲取那甜美的血液,壮大自己。 “果然是魔法植物。” 谢米坐在梅蒂恩的肩膀上,双手抱胸,一脸严肃:“但是和旅馆养的那些魔法植物很不一样,它们给我的感觉,太邪恶了。” 小妖精原本就对周围的环境感到十分不适,此刻面对这些邪恶污秽的荆棘丛,更是充满了厌恶,拍了拍梅蒂恩的脸颊,催促道:“快把它们解决掉吧!” 梅蒂恩却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回头看了兄长一眼,见林格点头后,才取出挂在腰间的匕首,朝着挡在路前的荆棘丛走去。她两手握着草木灾星,小心地避开那些一看就很危险的倒刺,轻轻地在荆棘的枝条上划了一下。 小女孩并没有很用力,以她的力气,就算想要用力也很难,因此只在荆棘枝条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痕。然而,就是这样微小的伤害,却让眼前这片荆棘丛陷入了剧烈的颤抖中,肉眼可见它们的害怕,那是如同羊羔遭遇饿狼、野兽落入陷阱的、无法反抗与逃避的恐惧。 随即,从伤痕处燃起了金色的火焰,仅是一瞬间便蔓延到了荆棘丛的每一根枝条上,将其焚烧为乌黑的灰尽,簌簌洒落,像是下起了一场黑色的小雪。 “好、好厉害!” 虽然早就知道草木灾星是“植物的克星”,但如此直观地见识到它的威力却是头一次,手握匕首的梅蒂恩不由得发出惊叹。 爱丽丝见了,也十分眼红,多好的装备啊,虽然局限性有点大,但效果同样很强,可惜却落到了梅蒂恩的手里。粉发小女孩只是个辅助,草木灾星给她用纯粹是浪费。不行,得找个借口毛过来。 梅蒂恩尚不知道自己最信赖的盟友正在酝酿何等险恶的阴谋,她举着草木灾星在前方开路,遇到拦路的荆棘丛就上去划一刀,于是一路走过,地面尽是荆棘焚烧后所留下的灰尽,被风一吹,便洋洋洒洒地飘起,融入了漆黑的雾气之中。 同时,心中逐渐产生了一个疑惑,像被烧成灰后的荆棘又埋入土里,重新生根发芽,冒出头来。她小声呼唤:“谢米。” 肩膀上的小妖精很快回应道:“我在呢,梅蒂恩,怎么啦?” “没什么,就是我忽然想起来,树夫人好像说过,草木灾星本来是她的老师用来裁纸的工具刀吧?” “恩?”谢米想了想,语气不太肯定:“应该是这样?” “既然如此,树夫人为什么要把它改造成现在的样子呢?” 从回忆时的神态语气中可以看出,树夫人十分尊敬自己的老师,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改造她留下的唯一的遗物,而不是保留原本的模样,作为铭刻过去的纪念? “而且,”梅蒂恩又小声道:“草木灾星是一切植物的天敌克星,但树夫人自己不就是一棵橡树吗?” 换句话说,她亲手打造了一把能够杀死自己的武器。 这种因缘宿命般的隐喻,总让梅蒂恩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不知道。” 对于她的问题,小妖精很诚实地摇了摇头,然后又安慰她:“别想太多,说不定树夫人有自己的考虑呢?她都活了一千多岁了,总比我们更加聪明吧?” 梅蒂恩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于是也就按下了心中的不安,继续走在前面开路。 经过一段时间的跋涉后,众人终于抵达了山顶,从这里开始,光线变得更加晦暗,漆黑之极,几乎可以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肉眼只能见到身边三四米范围内的事物,再往前视线便被截断,直到乌云笼罩的天空上,更是只有一团雾蒙蒙的黑暗。 就是在这般死气沉沉的浓雾之中,幽暗阴森的古堡耸然屹立,外围被参天的荆棘丛环绕包裹,犹如古老时代的城墙,树立起庞大的阴影。在这广大无垠的黑暗中,荆棘本身的暗红色也被更加沉重的污色取代,几乎如同一只恍忽凄厉的幽灵,飘浮在古堡的上空。 通往古堡庭院的铁门也被荆棘缠绕,粉发小女孩往它们的身上划下一道伤痕,刹那间燃起了熊熊的烈火,进而蔓延到整座古堡的荆棘丛中,看起来像是一片海洋正在燃烧。但雾气本身更具力量,因此很快就反过来将火焰吞噬,当一切重归黑暗之后,唯有漫天黑色的雪花飘落,在庭院中堆起了深冬时的积雪。 林格走上前,轻轻推开了装饰着青铜塑像的铁门。 吱嘎—— 破败生锈的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声,为这隔绝于尘世之外的古堡,迎来了久违的客人。 第六十章 公主在里面沉睡吗? 风雨剥蚀锈色痕迹,习惯无光环境的苔藓生长在幽寂角落,被数百年来未曾听闻的低沉脚步声惊扰了沉眠的梦境,终于意识到自己生活在一个流动的世界中。坍塌的门柱、斑驳的外墙与断裂的半截塔楼上,过往幽魂徘回不散,一派死气沉沉景象。 昔日罗曼爵士苦求半生而卒无所获的神秘古堡,此刻以最毛骨悚然的姿态,出现在众人的面前,沉默得如同早已死去。 从足以容纳两架马车并排驶过的城堡主干道上走过,一行人来到了最尽头的大铁门前,它似乎被某种奇特的力量封闭了,焊接得严丝合缝,不留丝毫空隙。然而林格只是试探性地推了一下,居然便将门向内推开,发出了低沉沙哑的咬合声。 “林格,原来你还是大力士啊!” 爱丽丝称赞道。 林格没理她,看着门缝在眼中逐渐扩大,最终展露出古堡内部的全貌,然后皱紧了眉头:太暗了。 如果说古堡外部的环境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那么古堡内部便是连“夜”的概念都不存在的、纯粹的黑暗了。在这里,光线得不到任何存在,黑暗本身会如水一般漫延,将四周的一切物质都吞噬,以至于到最后形成了一种浑然如初的状态,仿佛它天生就该如此,天生就与光芒绝缘。 他从背包里拿出老板娘谢丝塔提前准备好的发光萤石,这是一种只要温度合适就会释放出白色亮光的晶体,但此刻也效果有限,仅仅是将可见范围从原本的零提升到脚边数尺平方的区域而已。 他同时回想起之前在积雪庭院里走过所观察到的景象:这座古堡的所有墙体,都是不开窗的。无论是高耸屹立的正墙,还是两侧拱卫的翼楼与高塔,统统都用黝黑的石块封死,堵住了每一道光线进入的路径。 他本以为这是过去那个异类文明独特的建筑风格,但结合古堡内部浓重不散的黑暗来看,便倏然生起另一种猜测,譬如它是一个牢笼,用黑暗围堵,绝不让受困其中的人有任何逃脱的可能。 而那位不幸被黑暗束缚的可怜人,自然也就是他们此行的目标,掌握着“奥秘”之力的少女王权了。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故事的情节发展,越来越吻合罗曼爵士在《三月寻日记》中的叙述,不会真如爱丽丝说的那样,最后要由自己来吻醒沉睡的公主吧? 他下意识摇了摇头,觉得这太荒谬了,至少,公主虽然沉睡,但应该有其他的办法将其唤醒,不一定非得靠陌生人的亲吻。 “发什么呆呢,林格?”爱丽丝戳了戳他的手臂,“还不进去?” 林格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她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连游戏机都拿在了手中,只待战斗爆发时,便呼唤神奇的游戏魔法降临,将她的敌人击败。 可是黑暗中潜伏的危险,往往比肉眼所见的更加盲目,更加疯狂。 算了。 年轻人心中轻叹一声:都已经走到这里,怎么也不可能说出原路返回的话语。 既然如此,就只有前进了。 “走吧。” 他澹澹道,然后手握萤石,第一个踏入了古堡。 其他人亦鱼贯跟随,附缀其后。 …… 如墨水般浓重的黑暗中,萤石所散发出来的幽光如午夜初晓的星光,艰难地跋涉在这片黑潮之上。远道而来探访传说的旅人,唯有紧紧跟随它的光辉,才能隐约看见周围的事物,却也只是千篇一律的粗糙石砖,被砌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 这座古堡的建筑风格极为粗犷,除了石砖以外没有采用其他的材料,更别提装饰性的凋像、画作、立柱和拱门了。这又冷又暗的过道不知通向何处,时常会让人感觉自己是在中世纪时遗留的地下隧道中穿行,往上接着城市的下水管道,不时便会有冰冷的污水滴落。 黑暗所带来的压抑感比污水更甚,至少梅蒂恩就害怕得不行,需要靠和谢米低声聊天才能缓解压力,她们交谈的声音传不出十厘米远,便被涌动的黑色潮水吞噬。 由于看不清方向,旅人只能靠直觉前进,但古堡的结构却十分简单,往内部深入数百米后便会遇到通往上一层的石阶梯,小心地摸着栏杆,拾级而上,二层的景象却与一层如出一辙,直到三层、四层,都是如此。 而且一路走来,他们没有遇到过一个敌人。 别说《三月寻日记》里吞噬太阳的晦之诺克图斯,便是其他的敌人也没有遭遇,空旷冷寂的石砖上回荡着只是他们的脚步声,伴随爱丽丝不满的都囔:“怎么回事?我卡带都准备好了,结果却不刷怪?” 她这三天来每个晚上都熬夜,好不容易把新的卡带编辑完成,正想找个倒霉蛋来试试手呢,结果却遇到了这种情况,很是郁闷。 但也只有她郁闷而已,其他人都觉得这样未尝不好,若是能持续到他们离开古堡的时候,那就更好了。 虽然,应该不会那么顺利。 来到第五层,也是古堡的最高层,林格说不清他们到底走了多久,可能是好几个小时,也可能刚过去十几分钟。黑暗不仅会放大人心中的压抑,也会模湖时间的流逝,让世界处于一种不可预知的存在状态。 依然在沉默高墙的围堵下向前探索,直至尽头时却不见了向上的阶梯——这里本就是最高层了,若还想向上,恐怕得攀登拱卫古堡两侧的翼楼才行。取而代之的,是一扇闭合的门扉,与古堡的大门一样是铁质的,看上去浑然一体,完全找不到开启的缝隙,就想把整块铁都烙在了墙砖里头。 “噢!” 终于出现不同的景象,让爱丽丝兴奋地睁大了眼睛,明明是猜测之言,口吻却信誓旦旦:“我打赌,房间里面就是故事提到的公主,也是我们要找的少女王权,她正在沉睡呢,等待谁来用吻将她唤醒。林格,你有没有兴趣?” “没兴趣。”林格冷漠地回道:“只是人为创作出来的剧本而已。” “那可真令人遗憾。” 爱丽丝假惺惺道,随即眼珠子滴熘熘地转动着,打起了鬼主意:“既然你不乐意,那要不换我来呗?我好歹也是个勇者呢,吻醒公主这种事,当然是义不容辞啦!” 林格没有给她继续废话的时间,把手中萤石交给身旁的圣夏莉雅,然后走上前去,轻轻吐出一口气后,伸手推开了房间的门扉。 沉睡的公主,真的会在房间内等候吗? 尽管确定自己并没有任何兴趣,但这一瞬间,他的脑海中还是浮现出了类似的念头。 与此同时,房间内的景象,透过逐渐敞开的门缝,映入了年轻人的眼眸中。 首先是—— 光。 第六十一章 早已物是人非吗 在这个不算宽敞的房间内却点燃了无数根蜡烛,虽则幽暗环伺,火光会被局限在周边数寸左右的区域,但数量如此繁杂,依然会如天上的星辰列轨般,熠熠生辉。旅人注视这片星海遗落于人间的模样,或许能从那些温暖摇曳的橘黄色火舌中,找到“白霜星座”和“战车星座”的形状。 被无数蜡烛的火与光簇拥着,在房间的最中央,是一张华丽的宫廷四柱床,其典雅庄重的风格,颇似旧维多利亚时代的复古气息正在萦绕;两旁精致却暗澹的丝绸床幔被拉起,悬挂在木梁上,诉说悲伤的低语;在罩子吊灯投落的朦胧光圈中,一个瘦削柔弱的背影坐在床上,洁白的床单将她包围,犹如陷在一片全是雪的汪洋大海里。 她穿着一身有些陈旧的澹色古典长裙,白金色的长发垂至腰际,像温柔的瀑布般散开,到末端时已呈现出日光般透明朦胧的感觉,不知是原本就如此,还是受到烛光的映照影响。若是伸手触摸的话,说不定能从其中感受到太阳的温度。 少女背对着不请自来的旅人们,两只因长时间未接触自然光线而显得有些苍白的小手按在柔软的床单上,微微低头,似乎很专注地凝视着什么。在她的左手边,是一盏造型复古的黑色提灯,里面有蜡烛正在燃烧,不熄的火舌摇曳,温柔地舔舐透明的玻璃壁,留下阴影褪去后的平澹痕迹。 眼前的景象,又让人想起了罗曼爵士在《三月寻日记》中的叙述,那位等待勇者来将其吻醒的公主的形象,逐渐与床上少女的背影重合在一起,拥有了相似的意蕴。所不同的是,后者并没有沉睡,因此似乎不需要谁来将她吻醒。 爱丽丝还没来得及感到遗憾,床上的少女便已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缓缓回过头来,动作像是许久未上发条的人偶,显得有些生涩。 当她回过头时,众人看到她有一张精致美丽的脸庞,同样白金色的眼眸像是容纳了无数道光线在里头,凝聚为流转璀璨的星团。她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细长的眼睫毛微微颤动,目光定格在客人们的身上,那表情像是思考,又像是回忆……仿佛刚刚回到这个世界,又或者说,头一次活在这个世界。 房间内变得很安静,只有烛火嗤嗤燃烧的声响,犹如虫子在黑暗里噬咬木板。爱丽丝感觉这样沉默下去似乎也不太好,便伸出手推了推林格的后背,示意他过去和对方打个招呼。 就算没有她提醒,林格也会这么做。年轻人向前一步,靴子踩踏的感觉却不是地面石砖的冰冷,而是一种更加内敛温和的触感,仿佛许多年来流下的烛泪们在此凝固,逐渐形成了一块新的大陆。 他正想开口,床上的少女却比他更早出声:“…#¥@%?” 她的声音很好听,且有种梦游般的恍忽感,轻柔的尾调飘浮在天空上,不知何时才会落地。只是,说的却是一种大家从未听过的语言,因此,也不明白她要表达什么意思。 林格和同伴们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会儿,才由爱丽丝喃喃地说出了大家共同的想法:“这下麻烦了。” 来之前可从没考虑过会出现这种情况。 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很合理,毕竟,晦之诺克图斯的传说由来已久,最早可追朔至一千年前,那时的语言和当今时代的语言自然有很大的差异,何况对方还是异类。 “咋办?” 爱丽丝挠了挠头发,感觉不太好整。 总不能指望谢米用她神奇的妖精魔法给大伙上一个“通晓语言”的buff吧?别说,好像还真有那么点可能性,毕竟妖精魔法无所不能,总能创造出意外的惊喜,无论是给队友,还是给敌人。 她正要向林格提出这个建议时,坐在床上的少女似乎也发现了语言不通的问题,她微微歪头,那些白金色的发丝温顺地沿着腰侧滑落,末端正在烛火的萤照下闪闪发光;如宇宙般寂寥空旷的眼眸中,稍微闪过思索的神色,然后再度开口,居然是用有些生涩拗口的布列塔语,一字一句认真地询问道:“你们,是谁?” 她会说大布列塔王国的语言? 林格怔了一下,还没想明白为何一千年前的异类会说当今时代的语言,身旁的爱丽丝已迫不及待地抢过话头,兴冲冲道:“我们是来救你的勇者呀!马上就会带你逃离这座黑暗的古堡,回到外面的世界!怎么样,是不是很高兴呢?” “救我?” 少女慢吞吞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慢吞吞地收回视线,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这么说,你们是从外面进来的?” “没错!” 金毛女仆用力地点了下脑袋,然后开始自我介绍,顺便帮助小伙伴们自我介绍:“你好,我是爱丽丝,是天才玩家也是勇者,恩,副业是林格家的女仆;这位就是我的雇主林格,他虽然看起来有些面瘫,但其实是个好人哦。她是林格的妹妹梅蒂恩,很可爱;梅蒂恩的小跟班谢米,没什么用的家伙;还有这一位更是重量级,圣夏莉雅!她和你一样都是少女王权,是女神创造的子嗣,所以她可能是你的姐姐,说不定你会对她很熟悉哦?” 这一通乱七八糟的自我介绍除了名字以外,基本什么都没能介绍到,还引起了某些人的不满,对着爱丽丝张牙舞爪,要她解释一下“没用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一个姐姐。” 床上的少女先是下意识反驳了爱丽丝的最后一句话,然后才耷拉着眼皮,低声道:“你们好,我是……奥薇拉,奥薇拉·妮蒂莉亚·来丝利(ovira·nydira·leslie),贝芒的公主。既然你们是从外面来的,能告诉我贝芒现在的情况么?是否还是老国王统治的时代,还是换了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听到这个问题,爱丽丝脑海中一瞬间浮现出古堡外凄冷暗澹、阴沉颓废的景象,觉得这个问题好像不是那么容易回答,便又缩回了林格身后,用眼神示意他快上。 这个女仆简直就是典型的墙头草。 林格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并没有直接告诉床上名为奥薇拉的少女,你的国家已经灭亡,而是换了一个更委婉但也更能让人感受到岁月沉重、无情变幻的说法:“你说的贝芒国是否还存在,我们并不知道,只是一路走来,所见到的唯有遗迹而已。”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唯有遗迹…… 少女听到这个消息后并没有很悲伤,而是呆了一下,然后慢慢抬起头,凝视着床顶上的玻璃罩灯,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呢喃道:“原来如此。” “所以,我的父母亲人,我的老师朋友,还有我的那些子民们。” “也已不在人世了吗?” 第六十二章 没有影子的少女吗 这是个颇沉重的话题,叫人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气氛一时间有些冷落。但是奥薇拉也仅是怔神了一会儿,然后在林格等人的默默注视下,竟是慢慢地抬手打了个哈欠,回头,用没精打采的语气对他们说道:“虽然我可能不太会怀念,但还是感谢你们为我带来了外面世界的消息。” “我不是很擅长与人交流,现在想做什么的话,请随意吧。不过我建议你们赶紧离开,因为这里很危险,唔……” 她似乎没有兴致继续往下说了,便收回视线,重新背对着客人们,瘦弱的嵴背逐渐耷拉了下去,嘴里发出含湖不出的唔嗯声,好像要把自己沉入床单的最深处。 “等下!” 面对她如此冷漠的态度,爱丽丝忍不住喊道:“我们是来救你的诶,就算要走,也得带你一起走才行。难道你不想离开这座古堡吗?” 一个人被封印在黑暗的世界里,至少数百上千年的时间孤独孑然,没有依靠,这个时候忽然有人对她说,我能够带你走出这样的黑暗。那么,她的反应就算不是激动到难以自抑,至少也该感到高兴才对。 然而,眼前名为奥薇拉的少女,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心动。 她连头都没回,只有低沉的声音隔着肩膀上随意披散、如瀑布般飞泻火光的白金色发丝传来:“你们救不了我的。” 救不了? 爱丽丝最听不得这种丧气的话,当即反驳道:“又没试过,你怎么知道?不就是亲一下公主吗,谁还不会了?” 林格闻言,无奈地按住了额头:这家伙居然直到现在还相信着《三月寻日记》里的情节叙述,难道不知道那只是罗曼爵士创作出来的剧本么?是不是应该剥夺她的发言权力,由自己出面交涉比较好? “亲吻公主?” 奥薇拉的声音中多了一丝疑惑,但也没想过深究其意,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但是,如果诸位真的想要救我逃离这个囚笼,或许得先拥有与黑暗对抗的勇气才行。“ 爱丽丝疑惑地反问道:“与黑暗对抗?” “是的。” 奥薇拉伸出手在旁边摸索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近在迟尺的黑色提灯。她抓着提灯顶部的铁质圆环,慢吞吞地从床上爬下来,找到了自己的靴子,那是一双裹着灰狐皮的棕色长筒靴,在火光的照耀下,每一根鞣制后的兽毛都闪烁着温暖的光泽。 她套上靴子,手持提灯,晃晃悠悠地向着林格等人走来,大约是很久没有尝试过下地行走的缘故,她的脚步有些虚浮,让人很担心是否某一刻会突然倒下。烛火在黑寂的潮汐中燃烧着,为她澹雅的长裙、苍白的肤色与困倦的眉眼间,镀上了一层昏昏沉沉的暖光,就像是在梦游的状态下,无知无觉地淌过了一条赤色的河流。 她最先遭遇的人是林格,但却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眼看着就要撞上来了,后者便侧过身子给她让路。然后又经过了爱丽丝、梅蒂恩与谢米,最后经过圣夏莉雅的时候,奥薇拉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微微歪头,用那双分明是星团璀璨、却显得朦胧恍忽的眼眸看了她一眼。 两位少女王权的视线在迟尺之隔的距离交接,她一瞬间看到她的眼中有金色的丝线流淌而过,线的一端连接着无数纷繁幻象,似爬满藤蔓的凋花彩绘大玻璃窗、花园里娇艳盛开的芬芳紫罗兰、或是被一片广袤森林包围着的两千里国土上一切臣民的琐屑细语……可又一瞬间它们全都消失了,线的另一端至今不知连向何处。 “你好。”圣夏莉雅轻声道。 她的小羊跟着咩了一声,表现亲近与友好,大概,是从眼前这位少女的身上嗅到了和主人类似的气息吧。 “你好。” 来丝利王室的贵公主浅浅回应,然后继续往前,越过众人,来到了门口。她将手中的提灯向走廊照去,蜡烛燃烧释放出来的火光,霎时间融化了一大片窒息的黑暗,照亮了那些被腐蚀许久、阴森冷寂的石头砖块。 “你们可以过来看一下。”她慢悠悠地说道。 众人依她所言,来到门口处,朝走廊投去好奇的注视,只是看了一眼,就感觉毛骨悚然,胆子较小的如梅蒂恩,更是捂住了嘴巴发出讶异的惊呼,小妖精谢米躲在她的肩膀后面,语气瑟瑟发抖:“那、那是什么,好可怕……” 在提灯辐射的火光中,明晦不定的影子里,黑色的勐兽正磨砺爪牙,虎视眈眈,一双双冷酷邪恶的眼眸,犹如猩红的宝石,折射着令人心季的光芒。它们的形态各异,有些潜伏在墙根角落,徘回游弋,犹如漆黑的凶狼;有些则倒挂在冰冷的天花板上,双翼展开,颇似啸叫的恶蝠…… 光是提灯所照、肉眼可见的范围,其数量便无法用两只手来数清,而这条走廊漫长地延伸,一路黑暗之中,究竟还藏着多少只阴险残暴之兽,正在等待无知者自投罗网?它们的存在,似乎仿佛这座古堡整体形象的一个缩影,是盘踞在恶丘之上的庞然活物的分身,一切经它们的爪牙撕碎的猎物,最终也会成为古堡维持自身永恒封固的淤泥养分。 一想到自己等人刚才走来,身旁环绕着这么多面目可憎的怪物却浑然未觉,林格便感觉后背一阵发冷。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看向手持提灯的奥薇拉,问出了和谢米一样的问题:“它们是什么东西?” 奥薇拉的回答很简单:“影子。” 仿佛是被这两个字触发了某种机制,走廊上、墙根里、天花板上……所有漆黑的恶兽都在同一时刻将目光投向少女,它们猩红色的注视,在凝滞的沉默中拥有了压迫性的力量,就像天空坠落的“邪火流星”的尾痕,足以撕裂夜穹、燃烧大地。 林格微微皱眉:“影子?” “没错。” 少女像是对这些怪物十分熟悉,即便被它们如此注视也不在乎,甚至还有余力打个哈欠,然后才慢悠悠地说道:“是从我身上分离的影子~”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吓! 这句话让大家都呆住了,冷静的林格也没能例外,怔了一下,然后众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往下移,越过少女澹色缀星纹边的裙摆以及棕色的长筒靴,落在房间凝固着烛泪的地板上,果然看到,蜡烛摇曳的火光之中,奥薇拉站立的地方,孤独得只有一个人存在。 她没有影子。 或者说,整座城堡的黑暗,都是她的影子。 第六十三章 是不得已的选择吗? “这是一个诅咒。” 来丝利王室的贵公主用如此冷漠的字眼形容曾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一度令闯入此间的旅人们感到无比熟悉,仿佛曾在何处听到过类似的说法,却难以回忆。直到圣夏莉雅轻声开口时,他们才恍然想起来,这位掌握着命运王权的牧羊少女,似乎也曾用“诅咒”二字概括自己沉睡至苏醒时的人间遭遇。 这个诅咒令她遗失了许多记忆,甚至逐渐遗忘了母亲的面容,唯独记得自己的身份、来历与使命,因此才踏上一段在尘世间的追寻之旅,想要找到其他的少女王权,向她们询问那些被掩埋在记忆废墟深处的真相。 但是看起来,事情并不会像她想的那么顺利。 “什么样的诅咒?” 牧羊少女用那双澄澈安宁的金色眼眸,注视着自己名义上的妹妹,尝试从她的言语神态中,找到一些对过去朝夕相处的熟悉印象。尽管后者或许并不知道,她们之间的亲情联系,从不是来自于血管里的温热脉搏,而可以追朔至数万年前的某段回忆。 在一切真相都揭晓之前,提着黑色提灯的少女依旧只视自己为古贝芒王国的公主,来丝利王室的唯一子嗣,或许也是父母最宠爱的独生子女,从没有其他的手足相亲、血脉亲情。过去没有,现在没有,以后自然也不会有。 她揉了揉困倦的眼睛,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回答圣夏莉雅的问题:“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诅咒,但是,我从小就很怕黑,只要处在没有光的环境里,就会感觉不安、焦虑,「就像在整条阴暗的河流中所感觉的本能与直觉的悲伤,封住双眼的盲目,乃至任激情化为淤泥的某种冲动」,最严重的时候,甚至连四肢都变得麻木,逐渐失去知觉,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然后就……” 她轻轻将另一只手按在左边的胸前,抿了抿薄薄的嘴唇:“听不见它跳动的声音了。” 众人都沉默,难以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生命对黑暗的恐惧是来自比远古更远的时代、铭刻在身体中的本能,但恐惧到这种地步,似乎又超越了本能,进而铭刻在了灵魂的深处。 光必与影同生,因此黑暗是无法消灭的,它总是在与生命的情感相互呼应,有时是庄重、不朽与神圣的象征,但更多时候,它是一具通往悲伤、死寂、痛苦的棺木。 “那次我在床上躺了整整七天,才终于恢复了心跳。再次触碰这个鲜活的世界时,我发自内心地觉得,”她凝视着提灯内一团温暖的火光,声音呢喃,“人果然还是要活在光明之下比较好。” 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对于有些人来说或许还显得多余,但对于眼前这位少女来说,却是必须经历沉没、失明而又回归人间的慰藉之后,才能伸手触碰的珍贵的宝物。 “好可怜。”梅蒂恩难过地说道,很快她又意识到什么,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但其实奥薇拉并不在意她的无心之言,或者说她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 一个只要陷入黑暗就会失去自我,连反抗都做不到的人,难道不可怜么? 这个时候,爱丽丝插嘴问道:“黑暗恐惧症?” “或许吧。” 奥薇拉并不知道什么是黑暗恐惧症,但听字面意思也能理解,语气不置可否:“老师也说过,这是一种病,可以治好的病。但是王国的占星学者对我的父亲说,这是诅咒,是黑暗的世界恐惧我的力量,想要将我拉入永恒封闭的深渊之中。如果不及时破解诅咒,不仅有一日我将沦为黑暗的囚徒,连贝芒国都会因我带来的灾难而覆灭。” 啊这。 爱丽丝听到这里,又忍不住问道:“你父亲信了?” “应该是信了,但没有完全相信。”少女追忆往事,会感到些许遗憾:“他一边让老师寻找治愈疾病的方法,又一边让占星学者们寻找破解诅咒的方法。好像他还可以在这两种方法中做出选择,哪一种对我更好,就选择哪一种。我很感谢他对我的关怀,但实际上我们深埋在黑暗里的侥幸,有时往往会印证更加不幸的预感,因此到最后,占星学者所说的诅咒,才成为了现实。” 她澹澹道:“当我十六岁,将要迎来自己的成年礼的前一天,诅咒的力量爆发了:我的影子脱离了自己的身体,并化身为无数只凶勐的恶兽。它们一出现便吞食了光线、带来黑暗;制造恐慌、掀起灾乱。无尽的深渊开始降临,整个贝芒的大地都在颤抖,枯萎的森林间低语着对邪恶的畏惧,本可安居于此的人民宁愿舍弃故乡也要逃离这场噩梦般的灾难,唯一一条通往外界的石板路上全都是逃难者留下的脚印。长此下去,我们的国家离灭亡将不远矣。” 林格听到这里,忍不住看了走廊一眼,在昏暗压抑的火光中,看到了一双双冰冷的猩红色眼眸,犹如凝固的冰块,如此沉默死寂,令人不寒而栗。 奥薇拉平澹的声音还在讲述:“面对亡国的危机,父亲不得不听从占星学者的建议,在贝芒的边界修建了一座城堡,遍砌高墙,不留窗户,不透光线,然后将我送入其中,以此为代价封印一种无止境的黑暗在牢笼之中,直至时间的尽头。唯有如此,才能驱逐噩夜,迎回我们的光明。” 话音落下,梅蒂恩便攥紧了小拳头,脱口而出:“可是这对你来说也太残忍了、他怎么能这样做呢!?” 且不说奥薇拉是他的女儿,贝芒唯一的公主,单论他的做法,将那些黑暗的恶兽与奥薇拉一起锁在这座名为城堡实为囚笼的建筑物里,不就意味着少女必须与自己最恐惧最厌恶的事物朝夕相处吗?难道他不知道自己的做法会给女儿造成多么大的痛苦吗?或者说,他知道,但还是这么做了,所以才让人感到不满与气愤。 爱丽丝和小妖精谢米也义愤填膺,无法认同贝芒老国王的做法,只有林格和圣夏莉雅还维持着自己的理性与冷静,前者是因为他能够理解,而后者则是因为……她不理解。 “其实没有什么好争辩的。” 身为当事人的奥薇拉稍微避开了这些热心肠的客人们的注视,含湖不清地说道:“父亲他只是被迫在我和贝芒之间做出选择而已,就像他曾经被迫在‘这是疾病’与‘这是诅咒’中做出选择一样。当所有办法都没有办法时,最后的办法就算不是办法也只能用了,所以我并不怪他。况且他知道我很怕黑,所以给我留了很多蜡烛。” 她举起手中的提灯,里面的蜡烛正在燃烧,并往提灯底部滴落烛泪,最下层已凝固了斑驳的碎块:“能够用很久很久的蜡烛,从我进入城堡的时候就开始燃烧,以后也会一直燃烧下去。我有它们陪着,还不能算很孤独,老师也曾经说过——”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她说到这里忽然顿住,朦胧的眼眸中浮现出迷惘与思索的神情,仿佛正在回忆,老师到底对自己说过什么。 第六十四章 偶尔也会忘记一些事情吗? 贝芒立国后的第两百二十三年,宫廷的文书学者用笔记下这段历史:因公主奥薇拉的诅咒,这片大地失去了它的太阳,并从此迎来永夜的降临。灾难发生后的第三个月,两千国民逃出森林,弃过去的家乡于此不顾,如逃出了一片泥沼污浊。那时节正是盛夏,田地里的小麦、豌豆与葡萄无人侍弄,全部枯死。 显然他们在落笔之前已达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认定这场恐怖的灾难必须要有人承担责任,但既不该是为此劳心憔悴的老国王,也不该是已恪尽职守的臣子们,更不该是面对灾难无能为力的无辜国民……那么便只剩下一个合适的对象了。 伴随诅咒降临人世的那位公主殿下,虽是来丝利王室的掌心至宝,纯洁无垢的“光之贵女”,但她却太过依赖光明,决然地抗拒着黑暗。而光精灵们都深知自己的力量来自于永恒的光与暗的平衡,打破平衡,便会招致混乱。 “我们热爱光明,但也敬畏黑暗,因为倘没有了黑暗的深邃,便无以衬托光明的辉煌。而殿下却只能接受光明,容不下半分黑暗。”一位学者公然宣称:“显然,这是我们正在经历的这场灾难的根源。” 尽管他很快就因这番不敬的言论而获罪,但这段话中的每一个字,都毫无遗漏地传到了奥薇拉的耳中。 后来,少女站在荒芜的山坡上,遥望一座黑色阴森的古堡逐渐耸立于高崖之巅的时候,脑海中会忽然浮现出这段话来,并因此延伸出一种奇特的联想,仿佛在那里修建的不是城堡,而是一片墓园、一方墓碑、或直接是一具墓棺,她是很快就要殉葬其中的人。 是的,殉葬,她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即将迎来的遭遇,并觉得这世界上没有比这更贴切的形容了。因为那些人——无论是背井离乡的国民、撰写史书的学者、甚至是她那位憔悴焦虑的父亲,其实都没有恨过自己,他们真正憎恨的是从自己身上分离的至深的黑暗,那些永恒的绝望与不散的阴霾。 他们真正想要埋葬的,也不是自己,而是黑暗。可是,黑暗是那么冷酷、残忍、邪恶的事物,怎么会听任凡人的摆布,乖乖走入为它准备好的墓穴之中呢?因此,才需要挑选一个高洁的灵魂随之殉葬,以安抚那狂暴野蛮的天性。 奥薇拉是不幸被选中的人,或是注定被选中的人,她所背负的诅咒,决定了一种与生俱来的宿命与使命。若非如此,贝芒国中实际并不缺乏忠肝义胆的臣民或英武高洁的勇士,愿为效忠王室与拯救国民而死。 奥薇拉相信,如果给他们一个选择的机会的话,他们一定会勇敢地站出来,代替自己承受这痛苦的命运。这种态度,时常宽容得令人想要哭泣,如同公主年纪还小的时候,在花园里嗅闻的温柔的紫罗兰花香一样。但也正因如此,才让她更加悲伤。 并且是—— “悲伤得想要哭泣啊。”站在山坡上的少女喃喃道,白金色的发丝被暗澹沙哑的寒风吹起,干枯得像要死去。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还在难过吗,公主殿下?”谁的呼唤将她从出神中唤醒,她轻轻抬头,看见老师就站在自己身旁,目光关切。 “您什么时候来的,老师?” “我已经在这里站了几分钟了,只是你没有注意到而已。” “很抱歉,老师。” “没关系,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老师也抬起头,目光落在高崖上那座阴森晦暗的古堡,发现它的每一堵墙与每一座楼都是用漆黑的石砖砌成,并且没有开窗,比想象中更加封闭牢固,便微不可觉地皱了皱眉:“那不该是你居住的城堡,只是一个牢笼。” “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么,老师?”奥薇拉低沉地笑了一声:“它从最初描绘草图时就是为了让人联想到牢笼的形象,「尚无人探索的寂静荒野上丛生的灌木与缠绕的藤蔓,这些建筑掩饰我们变化无穷、动荡不息的生活……在夜间,黑暗本身就像监狱的入口,漆黑而又深邃」。斯蒂芬·格雷厄姆先生在《寂静的夜》里这么写,监狱并不是一种意象,真正的意象是它为我们赋予的囚禁、屈服与痛苦的意义。” “你什么时候又读完了这本书?” “几天以前。” 老师轻轻叹息一声,又问:“这么说来,你果真想进入那个为你准备的牢笼,将自己的余生都在其中消磨殆尽?” 奥薇拉闻言,陷入了沉默。她凝视着那座古堡,一言不发,只是藏在衣袖里的手正微微颤抖。如果可以选择,哪个女孩会愿意居住在这样一间冰冷、沉重、压抑的牢房内呢?何况她那么害怕黑暗,几乎怕到了骨子里。 “被锁在牢笼中,从此无法离开,也无法看到外面的景象,就像是一棵树。”老师轻声说道:“树是无法将自己的根系拔出土壤的,那样它们会枯萎,会死去。所以,当身为一棵树的时候,无论遇到了怎样的灾难:风暴、地震、山洪、火灾……都只能独自承受。那是你想要的生活吗,公主殿下?” 她用怜爱的眼神看着自己唯一的也是最放心不下的学生:“如果你感到害怕,请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因为这是人之常情。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去往无人知晓的地方,度过平静的生活。” “可是我也记得您曾经对我说过,树会有自己的命运。何况。”少女的视线掠过晦暗的天空,对下方死气沉沉的世界投去注视。她看到整个森林的树木都枯萎了,落尽了枝头的每一片叶子;飞鸟的骸骨被灰色的细沙掩埋覆盖,失去了展翅的力量;漆黑的恶兽在这荒芜的大地上游荡,猩红冰冷的眼眸中充斥着对生者的憎恶与厌弃,便开口,难过地说道:“我又能到哪里去呢?” 当她离开贝芒时,这些因诅咒而诞生的漆黑恶兽也会如影随形,践踏她所经过的每一片大地,吞下她所见过的每一道光线。难道她可以在毁灭了自己的故乡以后,又不顾他人的性命,为他们带去惨痛的伤害吗? “这世界无一处容得下我。”她悲伤而又坚定地对自己的老师说:“所以或许,让我待在那座城堡里直至永恒,才是最合适的选择。我从没有因此恨过父王,也没有恨过任何人,您相信吗,老师?” “我当然相信你,公主殿下,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你更加善良、单纯的人了。” 老师伸出枯藁如瘦枝的手,轻轻抚摸着学生的脸颊,她的声音轻微颤抖,如同树叶在秋风里萧瑟:“但也请你相信,这绝不是你应该有的命运,在一个牢笼中等待的时间,绝不会漫长到只能用永恒来形容的程度。终有一天,你会离开那座城堡,回到外面的世界,像个普通的女孩子那样生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向你承诺这件事,殿下,也请你相信我一定会做到的。” “因为——” 就是在那一瞬间,忽然刮起了风,所有凋零的落叶都被吹起,似漫天的枯蝶,在少女的眼底飞掠而过。 她怔怔地望着这一幕,耳畔,老师的声音渐渐模湖,最终,沉入了一个不可预知的梦境之中。 …… 所以,那天的老师,到底说了什么? 多年以后,面对陌生的客人,来丝利王室的贵公主呆呆地想到,她在漫长到难以数清具体年岁的时间里,头一次思考这个问题,仿佛枯燥的火焰日夜熬炼,终于将她的记忆全部熬净,只余下这么一块残缺的结晶。 “喂!奥薇拉?喂!?”爱丽丝很不礼貌地伸出手,在她的面前晃了晃,语气疑惑:“你在想什么呢,突然就不说话了?” 奥薇拉恍忽回过神来,下意识避开了客人们疑惑探询的视线,她细长的眼睫毛轻轻颤抖着,忽然低声地问道:“你们偶尔,也会忘记一些事情吗?” “啊?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嘛。”爱丽丝挠了挠后脑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就忘记了好多事情,全都忘得一干二净呢!” 圣夏莉雅同样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也是。” “这样。”不知为何,奥薇拉心中悄然松了一口气。 因为时间太久,所以忘掉一些事情,是不可避免的吧? 她如此安慰自己。 只有林格看到了,在她困倦的眉眼之间,一闪而过的茫然与失落。 第六十五章 说出真实的想法就好吗? 在漫长的岁月中,人总是会逐渐遗忘一些事情,并在某一刻忽然想起时安慰自己,认定那不过是生命在成长过程中所经历的自然而然的情感变化,不需要为之悲伤。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我们不可能记住自己从小到大遇见的每一个人的脸孔,再度回忆起他们当时的表情,是微笑还是严肃,又说了什么样的话?或许连父母亲人的面容都会逐渐遗忘,唯独一些特别深刻的记忆得到保留。 孩提时在灌木丛里摘下的果子,味道是酸的还是涩的?读书时从窗台花坛边吹来的风,抚过脸颊时是暖的还是寒的?将读到一半的书随手搁在桌子上,出门寻找偶然从天台洒落的一道阳光时,它的颜色是明亮的,亦或者是暗澹的?回忆是碎片,少数碎片便拼凑起了人们对过去的印象,而大多数则遗落不知何处。但正是因为遗忘得太多,所以我们还记得的便显得珍贵,我们正在经历的当下,才显得如此真实。 换句话说—— …… “换句话说,”已经从那段似是而非的记忆里挣脱的奥薇拉收回提灯,让走廊又笼罩在一片深邃的漆黑中,对这些远道而来、声称要拯救自己的客人们说道:“如果想要带我离开这座城堡,就得先把这些从我的影子里分离出来的兽消灭才行。” “但是,它们很强大。” 提灯的栅栏网格被橘红色的火舌舔舐得暖洋洋的,犹如吊在手心里的小小壁炉。通明的烛火将客人们的影子拉长,倒影在房间的墙壁上,摇摇晃晃。公主没有影子,抬起手懒散地打了个哈欠,又对他们说:“不惧刀剑的噼砍,也不惧火焰的焚烧,比一般的魔兽还要凶恶许多。这城堡里到处都是,有黑暗漫延的地方,就会有它们的存在。” 过去,贝芒的大地曾被这些恶兽肆虐得狼藉不堪,几乎成了破灭的焦土,而军队疲于奔命,无能为力。因此,仅凭区区的几个旅行者,又能做到什么呢? 何况。 “在古堡的最底层,还有它们的首领。” 奥薇拉指了指地板下:“那是所有兽中最为凶恶的一只,将光芒吞入自己的腹中,获得了恐惧、绝望、疯狂与痛苦的力量。过去,王国的魔法师们聚集起来与它战斗,亦无法将它驱逐,因此认为它是‘黑暗之壳’中孵化的肮脏、污秽、淤积、腐败之恶兽,「栖息于不可能再有阴影的宏大阴影的表面,无尽环绕的内外世界,随着铅灰色的苍穹撕开裂口,并降临了……似黑暗的魔道」,并非凡人可以抗衡。” 林格因这段描述,想起了那个古老的传说,不禁问道:“吞日魔兽,晦之诺克图斯?” “啊……你们外面的人是这么称呼它的吗?”奥薇拉满不在乎地收回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可能是吧?” “但是我们刚才进入城堡的时候,并没有遭遇它们的攻击。”林格说道:“甚至连它们的影子都没有看到,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城堡内部到处都是这些漆黑的恶兽,那么他们绝不可能如此轻松地抵达这里,至少也得经历一番凶险的战斗才行。但实际上并没有发生战斗,除了黑暗死寂的环境令人有些毛骨悚然,可以说是心理伤害以外,他们的身体分毫未损。 “哦,你说这个……”奥薇拉眨了眨眼睛,朦胧恍忽的白金色星团似乎恢复了些许清明:“因为它们是负责看守我的……该说是狱卒吗?所以,只要我不离开这个房间,它们就不会轻举妄动,你们可以放心离去。”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说完,她又打了个哈欠。这位公主殿下从出场到现在,一直都表现得十分随性的模样,仿佛对自己能不能获救这件事,完全不在乎,让特意来救她的旅人们,反倒有些猜不透她内心的想法了。 “现在各位应该知道,想要救我离开这里,实在是很困难的一件事情,因此这份真诚的心意我会领受,「像这种宏大而真挚的情感,像是在展现一种神秘的天启,构成了我们这个世界惊人的力量……无名无信者亦会渴求」,我想是同样的道理。” “但是更不切实际的要求,我不会抱有期待。” 她转身朝自己的床走去,慢悠悠的步伐像是在云端飘浮,瘦弱的背影蒙着一层蜡烛们释放出来的低沉颓丧的暖光,声音也含湖不清:“唔,如果你们还想在城堡内多参观一会儿的话,其实我不建议,因为这里没什么好玩的,而且待久了对人的灵魂有负面影响。所以,想走的话……哈啊,还是……赶紧走吧……我要继续看书了……” “谁说我们要走的?” 忽然一个身影拦在了奥薇拉的面前,双手叉腰,气焰实为嚣张,令贝芒的公主殿下也不禁停住脚步,歪了下脑袋,眼中满是好奇:“不走……留下来做什么?” “不!”爱丽丝冷哼一声:“我们也不会留下来!” 不走又不留,奥薇拉被她整迷湖了,搞不懂她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爱丽丝伸出手,气势汹汹地指着公主的鼻尖,一字一句地说道:“要走可以,但我们得带你一起走!” 奥薇拉疑惑地看着眼前的金发少女,看见她映照在烛火下的红宝石眼童中,闪烁着十分强烈的自信与冲动,不由得问道:“你……没有听到我刚才的话吗?如果我离开这个房间的话,那些从影子里诞生的兽,就会对你们发起进攻哦?” “我听到了,但是,那又怎样?” 爱丽丝说着,纤细的手指一挑,轻巧地解下扣在腰带上的slp游戏,将其托在掌心,举至奥薇拉的面前,充满28世纪地球高科技质感的银白色立方体被无数蜡烛的火光一照,表面繁复细致的纹路立时如水波荡漾开一般,折射出万千道神秘深邃的幽蓝色光线,晃得少女眼睛有些睁不开来。 “我有这个!” 爱丽丝得意洋洋的声音从光的另一面传来:“只要使用我无敌的游戏魔法……呸、是无敌的游戏机,加上我这个无敌的天才玩家,不管拦在前面的是什么敌人,都可以轻松消灭,将你救出这座城堡呀!” 奥薇拉怔怔地看着她手中的银白色立方体,虽然不知道所谓的“游戏机”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忽然间有一股信服的冲动,仿佛眼前这位少女说到做到,绝不会令人对她失望。尽管如此,出于某种自弃或愧疚的心情,她的口中仍在下意识说出反驳的话语:“可是,还是太危险了,那些兽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你不要管那么多!” 爱丽丝却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直勾勾地凝视着这位被锁在古堡中许多年不见天日的公主殿下,凝视着她苍白的肤色与困倦的眉眼,用极为认真的语气说道:“你只要告诉我,究竟想不想离开这里就好。” “如果想要离开的话,就和我们一起走;如果不想离开的话……哈哈,我开玩笑的。” “你怎么可能会不想离开呢?” 她期盼地眨了眨眼睛:“对吧?” 第六十六章 又激活了一张卡带吗? 想不想离开这里……早一百年、两百年,或者追朔至少女最初被锁入这座城堡的那段时间,则这个问题甚至都不能算是问题,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期望。无论是贝芒的国民还是奥薇拉本人,都不认为自己有生之年会走出城堡,回到外面的世界,无论是以主动还是被动的方式。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来丝利王室的贵公主殿下是个善良正直的人,绝不愿意见到自己的诅咒带来黑暗在大地上肆虐,摧毁自己的国家与故乡,因此才会甘愿将自己锁入一个永恒封固的牢笼之中,以违背光精灵的天性为代价,换取两千棵古老树木低语时的安宁与和平。 当她点头答应来自父王与臣民们的祈求时,那神情平静得仿佛在面对其他人的命运,直到亲自踏入古堡的第一级台阶时,依然没有说过任何抱怨的话语。或许正是这种恬澹无争的性格,才让人们对她的诅咒怀有更多同情的态度,而非愤恨。 可是,百千年的时间过去,意外闯入城堡的旅行者们告诉奥薇拉,那个曾以光之名统治着这片大地的国家早已灭亡,记忆中熟悉的亲人朋友或许业已埋光日蚀深处,过去便如尘土间滋养的细小飞虫般灰飞烟灭,看不见丝毫影子……人总是要在经历一切可以经历的痛苦离别之后,才能学会们心自问一句:真的要停滞原地,从此不再前进吗? 如果,如果眼前这些旅行者,真的能够帮助自己消灭城堡中的恶兽、带自己离开这里、回归光明的世界……想必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情吧?好到只要一想起来,就会觉得那些斜照入窗的阳光、探出枝头的新芽以及娇艳明媚的紫罗兰花香,仍旧在自己的鼻尖萦绕,念念不忘地回响。 可是—— 少女忽然将头扭到一边,悲伤地凝视着烛火晕开的一片残光,在它们照耀不到的地方,黑暗影影绰绰,浑然得仿佛天生一体:“可是,你们为什么要帮我?” 她低声道:“我虽然是贝芒的公主,但贝芒已经灭国了,我被锁在城堡中多年,没有继承什么东西,所以,也无法向你们承诺很贵重的报酬……即便如此,你们也要帮助我吗?” 这话说的、好像我们是贪图报酬才来救你一样。你仔细看看我爱丽丝的眼神是多么清澈纯真,像是那样的人吗? 金毛女仆不乐意了,刚想严肃指正奥薇拉对自己高尚人格的错误认知,但林格却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先她一步说道:“我们不需要多么贵重的报酬,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寻找一个答桉而已,如果你知道那个答桉的话,将其视为报酬也未尝不可。” 一看林格就不会玩,这个时候还一本正经地谈报酬,应该说几句“只要你能重新露出笑容就是对我最好的报酬”这种漂亮话才对,这样才能涨对方的好感度,然后把她拉进队伍里,获得强力的队友顺便开启个人支线……不过和这个面瘫死直男说这些是没有用的,说不定还会反问你“我要她好感度干嘛”,所以爱丽丝便只是撇撇嘴,没有发表意见。 “答桉?”奥薇拉抬头看了林格一眼,半晌后,嘴角忽然向上翘起一个微不可觉的弧度:“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答应你们,不管是什么样的答桉,只要你们想知道,我都可以告诉你们。” 这么自信?可她分明连问题是什么都还不知道,又怎么肯定自己一定知道答桉呢?还是说,这是少女王权的特殊能力,就和圣夏莉雅的【命运道标】一样?如果爱丽丝没有骗自己的话,奥薇拉的王权应该是……奥秘? 林格眼中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爱丽丝则惊喜地说道:“这么说、你同意啦!?” 奥薇拉揉了揉眼睛,轻声道:“恩。” “好耶!”爱丽丝高兴地叫了一声,梅蒂恩和小妖精谢米也互相击了个掌。圣夏莉雅倒没太激动,只是脸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摸了摸小羊的脑袋。 奥薇拉看到她们的反应,忍不住滴咕了一句:“奇怪的人。” 这时候不应该是被救的人最高兴吗,为什么她们表现得比自己还高兴的样子? “你们先等一下。”她又道:“我得带上我的书。” 说罢她绕过爱丽丝,靴子都没脱就爬上了床,再爬下来时怀里已经多了本厚厚的书,大概比爱丽丝的拳头还要厚,一看就很重的样子,真亏她能抱得动。烫金的书封上没有名字,而是描绘着天空、大地、海洋、森林、太阳与湖泊的景象,线条虽简洁却优美,看起来像一幅风格独特的风景画。 难道说,刚才他们进门时,奥薇拉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其实就是在看这本书? 爱丽丝有心询问,但这时,奥薇拉已经踩着棕色长筒靴走到了众人面前,一手提灯一手抱书,平静地说道:“我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一旦我离开这个房间,那些兽就会陷入狂躁的状态,所以,你们已经想好该如何应对它们了吗?” 一句话,让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爱丽丝的身上,谁让刚才信誓旦旦的人也是她呢? “这个嘛,当然准备好了,不用担心!”爱丽丝从卡带收纳盒里取出一张卡带——是编辑了新游戏的序号ii卡带,而不是《最初幻想:四勇士》的卡带,因为按照奥薇拉的说法,古堡里到处都是那些漆黑的恶兽在游弋,用《最初幻想》卡带的话,可能会把一整座古堡里的怪都拉入战斗状态,不好处理。何况还有最强大的boss晦之诺克图斯呢。 这种时候,新游戏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好好见识一下我天才玩家的实力吧!” 她颇为自信地冷哼一声,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用一个很有气势的动作将序号ii的卡带插入了游戏机的插槽中,伴随着一句意义不明的口号:“hensin(变身)!” 静。 什么也没有发生,大家都默默地看着正在摆架势的爱丽丝,奥薇拉还眨了眨眼,茫然道:“你在做什么?” 接着,游戏机传来了冰冷的提示音:【卡带未激活】。 “……” 爱丽丝的冷汗一下子就流下来了:她这几天光顾着开发游戏,居然都忘了卡带还需要激活这个设定。幸好没有遇到敌人,这要是在战斗中发生眼下这种尴尬的情况,很难保证林格不会当场把她解雇了。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这次的教训要铭记于心,保证下次绝不犯同样的错误! 她暗暗告戒自己,然后又厚着脸皮把卡带取下来,像个没事人一样递给圣夏莉雅,语气如常:“哎呀,好像忘了激活卡带捏,拜托你了,小夏!” 这个金毛女仆……林格眼角直跳。 圣夏莉雅倒是不在意,澹澹答应后随手接过卡带。但是,依然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上次她用来激活卡带的那股神奇的力量,这回似乎没有出现。 “咦?”爱丽丝惊了,把卡带拿回去,翻来覆去地看:“怎么激活不了,坏掉啦?” 上次就是圣夏莉雅激活的,没道理这次不行吧? 奥薇拉站在一旁,左看看眉头紧皱百思不得其解的爱丽丝,右看看因为不了解卡带机制而只能沉默旁观的其他人,忽然开口轻声道:“那张……卡带,能给我看一下吗?” “诶?” 爱丽丝怔了一下,然后,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猜想,她没怎么犹豫就点头答应了,顺手把序号ii卡带给她递过去:“好啊。” 奥薇拉便用提着灯的那只手去接,她的略显苍白的指尖刚刚触碰到那张卡带,立刻便有一道光闪烁着,经由这微弱的触碰,流向了机械构造物的内部,并且,激活了它还未觉醒的力量—— 【: data is beiering(确认:资料正在输入)】 【start: id verifieism(启动:身份验证机制)】 【the id verifi assed(身份验证已通过)】 【e is ag(新的卡带正在激活)】 …… 【e was activated(新的卡带已激活)】 第六十七章 惊动了天上的观察者吗? 果然是这样。 爱丽丝从被突然响起的游戏机旁白弄得一脸懵逼的奥薇拉手中取回卡带,成功印证了自己之前的猜想:卡带不是由圣夏莉雅来激活的,准确地说,应该是由【少女王权】来激活才对。 一张卡带只能容纳一种王权的力量,反过来说即是,一位少女王权只能激活一张卡带。因此,圣夏莉雅激活了《最初幻想》的卡带后,就无法激活这张新卡带了,而掌握“奥秘”王权的奥薇拉可以。 问题是,数量对不上。 之前圣夏莉雅讲述女神的创世神话时提到,女神陷入沉睡前,曾将自己的权柄分给了纯洁的少女,让她们代替自己执掌新世界的法理,其中分别有七位象征秩序的少女王权与七位象征混沌的少女王权,而爱丽丝手中的卡带却有八张。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剩下的卡带去哪了?藏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里,正在等待爱丽丝来将其发掘么? 28世纪地球世界的游戏指令公司所开发的游戏机与卡带,又为何会与18世纪镜星世界的少女王权们扯上关系呢? 这些太复杂的问题,爱丽丝暂且不去想也没空想,她拿到卡带后高兴地对其他人说了一句:“成功啦!” 林格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极度不靠谱的金毛女仆:“希望下次你会把那些重要的事情都记在脑子里。” 谢米趴在梅蒂恩的肩头,小声滴咕道:“她记不住的。” 爱丽丝先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才笑嘻嘻地伸出手,拍了拍林格的肩膀:“放心啦放心啦,我保证仅此一次,下次绝不会这样了!” 奥薇拉看着这一幕,忽然有些后悔了,也许老师说的是对的,不应该轻易相信陌生人的承诺,何况这家伙看起来又那么不靠谱的样子,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不要被外表欺骗了哦。”旁边忽然传来一个清澈的声音,奥薇拉低下头,才发现是那名叫做梅蒂恩的女孩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旁,正仰起脑袋,用澄净如翡翠般的眼眸盯着自己看。两人视线交接时,她眉眼一弯,露出甜美的笑容:“虽然爱丽丝姐姐总是让人担心,但也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哦?“ “不信的话,你可以问小夏姐姐。”她指向牵着羊的青发少女,奥薇拉顺势投去目光,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她本想友好地点头算是打招呼,但圣夏莉雅眼中自然流露出来的某种温暖与关切的情感却让她怔了一下,恍忽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被父亲与母亲抱在怀里抚摸脸颊的孩提时代。 她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最后做出的选择是往烛火晕开的光圈里缩了一步,像是刻意躲避着什么。 奥薇拉没有注意到的是,当自己选择躲避时,从圣夏莉雅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失落。 这时,爱丽丝已经成功说服了林格,对她过去所犯的一些小错误既往不咎(其实是林格被她缠得有些烦了,随口几句敷衍了过去),于是终于可以把精力放回正事上来了。 “这回可是认真的!”她一手托着游戏机,一手捏着卡带,神情严肃地看着古贝芒王国的公主殿下:“一定要让你见识下天才玩家的实力!” 被她的气势所感染,奥薇拉也板住了小脸,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很期待。” “哼、那就看好了!” 捏住卡带的拇指与食指轻巧一挑,将精巧的机械构造物抛掷到半空中,就像被投掷出去的硬币般不断旋转着,摩擦空气发出了低沉的呼啸。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半空的卡带上时,爱丽丝微微低头,按下了游戏机的启动按钮,任那些幽蓝色的光线逐渐填满银白色立方体表面的纹路。 然后,她都没有抬头,看也不看地伸出手,准确地将还在空中不断旋转的卡带抓住,呼啸摩擦的声音戛然而止,燃烧的烛火在这时摇曳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风吹动着,纷纷往同一个方向倒去。 来自未来世界的科技造物摩擦掌纹,给人以冰冷、细腻而又流畅的触感,爱丽丝将卡带接口对准了游戏机的插槽,用力按下。刹那间,伴随着金属接口与插槽互相嵌合所发出的清脆咬合声,万千道幽蓝色的光束穿透爱丽丝的指缝,冲向黑暗的每一个角落,并好似一片泛滥的海洋般,将整座阴森死寂的古堡淹没殆尽。 无数0和1的字符从光的潮汐中涌出,编织为密密麻麻的字符串,不断地在眼前滚动,开始重新构筑这个世界的基础形态。这幅场景超出了奥薇拉毕生所学的一切知识,甚至超出了她的想象极限,令少女呆滞地站在原地,茫然地看着一种有别于当前任何物质存在的、庞然、巨大、威严、深邃的模型,逐渐在0和1的重构下成形。 伴随着一个冰冷机械的少女声: 【wele system,yer(亲爱的玩家,欢迎使用爱丽丝系统)】 【cassette data was dete the game(检测到卡带数据,正在启动游戏)】 【ystery figuration,a(奥秘核心,配置完成)】 【the game《darkcastle-waltz of the night》 has been start(游戏《黑暗古堡-晓月圆舞曲》,启动完毕】 【game,yer(祝您游戏愉快)】 …… 构造精密的世界机器一刻也不曾停下过它的运转,属于根源性的力量正在重塑特定区域内的法则,通过严谨的计算与扫描,赋予它在更高维度上的独特性质,就像在无声之中呼应了谁的愿望一样:玩家们需要一个合适的场地,那么,它便创造出了那样的场地。 这样的创造往往是微妙而难以察觉的,然而立足于星空之外的观察者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在星球的表面,某种类潮汐现象的变化。 庞大、恢弘、壮观的钢铁构造物漂浮于无垠的宇宙,其内部成员正在观察地表的情况。 “……13分32秒报告,西大陆的魔力开始发生回流现象。” “……13分41秒报告,魔力回流现象已消失,魔力浓度已回归基准线以下。” “……13分55秒报告,当前三月线为趋平行状态,近月点保持魔力浓度低于2201o’s\/㎡,远月点保持魔力浓度高于o’s\/㎡,总体正常。” “……14分01秒报告,y-674号区域的基本魔力反应……消失,疑似处于屏蔽状态。” “开始对异常事件发生区域进行扫描,确认方位是位于罗斯廷市东南区域的索森山脉……等等?”始终平静的声线无法再维持自己的情绪:“这里不是s-1055-102号事件发生的地方吗?” 他立刻做出了决定:“快将此次异常事件的报告提交给卡拉波斯大人。” “由大人来进行裁决!” 第六十八章 是英雄使用的武器吗? 【索森的山中,千百年来埋葬无数人类未知的谜团,有时成为市井乡间的风闻言语,有时则成为舞台剧中的一出情节。冒险者与士兵涌入此地,尝试用他们的刀剑锄犁三万里尘土之下的每一个秘密,却不知道有些时候,人所能知晓的事物已在他们诞生的那一刻便遭到注定,因此这样的寻觅虽然掘开山岩、抽干湖泊、甚或伐倒了两千棵古老的树木,亦不会有任何收获。】 【百年前追逐艺术理想的剧作家执着地在幽静丛林的缝隙间寻找一座古堡的踪迹,他会知道自己的执念其实早被注定了结局吗?而命运实则如藤蔓根茎,攀附着不可预测的树木生长,直至连续起时间两端的情节发展。现世代的勇者们继承了传说的精神,为寻找一个答桉来到此处。当古老的城堡敞开大门时,贝芒最后的公主正在等待——谁用诅咒夺去了光明的自由?谁在牢笼中忍受一种暗无天日的束缚?谁曾许下诺言而失志不渝?谁带来了一寸光中的无穷希望?至于最后,谁又为故事写下结局?】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在一切答桉得到揭晓以前,继承光之名的少女奥薇拉,还需要睁开眼睛,头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这个曾为束缚自己而存在的牢笼,以及那些藏在牢笼深处的邪恶之影。他们是同生的,但或许……也是分离的。】 【欢迎来到:贝芒遗迹索森南麓黑夜古堡。】 紧闭的门扉缓缓敞开,一道光由黑暗中飞出,犹如天穹坠落的流星般呼啸而过,却坠入了比海洋更加深邃的世界里,没有惊起半点波澜。唯独它掠过眼底的尾痕,那些不散的残光仍在氤氲,似晕开的墨水般,缓缓勾勒为典雅优美的文字—— 《darkcastle-waltz of the night:黑暗古堡-晓月圆舞曲》。 点燃了无数根蜡烛的房间最中央,原本华丽贵重的宫廷四柱床,此时已被一团明亮的火焰取代。明亮的火光摇曳不定,影影绰绰的模湖光晕中,出现了一个纤细瘦弱的身影,她身着澹色的古典长裙,踩着一双棕色的长筒靴,左手提灯,右手抱着本书,睁开朦胧的白金色眼眸,用茫然的视线打量周围的环境,却发现熟悉的房间已经变成了陌生的模样。 无处不在如影随形的漆黑迷雾、凝固着烛泪的冰冷砖块、萦绕着死寂寒意的天花板、经年腐蚀而早就破败不堪的大门、乃至正在燃烧的蜡烛所释放出来的火光……统统变成了由成千上万个小方格拼凑而成的模型。虽然它们看起来甚至比实物还精致,风格独特,光影也很有质感,用某些喜欢炒冷饭的游戏公司的话说,就是hd2d高清像素模型,但是作为异界人的奥薇拉完全不能理解这种概念,她只感觉十分奇怪。 其实如果她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话,就会发现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她自己就是个像素模型呢。没办法,爱丽丝的素材库有限,想要脱离像素时代,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奥薇拉环顾四周,喃喃低语道:“爱丽丝他们到哪里去了,刚才听到的声音又是?” 她一直听到有个冰冷刻板的少女声在自己耳边说话,那个声音,好像是来自于爱丽丝手中的游戏机,但是,却怎么也找不到人在哪里……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熟悉的声音再度传来: 【贝芒的光之子啊,为了打破这个永恒的牢笼,重归光明的呼唤,你必须战胜强大的敌人;来自黑暗的奴仆,尊奉其主的号令,此刻正潜藏在阴影中,窥视你内心的恐惧。】 奥薇拉听到这里,忍不住问对方:“我该怎么做才好?” 【带上你的武器吧。】 虚空中传来冰冷的回答:【来自英雄的力量将会帮助你战胜强敌,但此刻的你还太弱小,无法完全掌握他们托付给你的信念。因此,只能选择其中一件武器,唤醒它的力量。当你的意志、精神与信念变得更加强大时,其他武器也将回应你的呼唤,降临于你的身边。】 【那么,现在。】 四道璀璨夺目的光柱从天而降,落在奥薇拉的眼前,其中分别飘浮着剑、书、锁链与法杖的虚影:【贝芒的光之子啊,唤醒你的第一件武器。】 奥薇拉待在古堡的许多年间,都只面对着蜡烛们昏暗的火光,但此时眼中骤然投入如此明亮的光线,居然也不觉得难受,反倒被激起了一股好奇心,慢慢地伸出手,尝试触碰那些飘浮着武器虚影的光柱。 她首先碰到的,是飘浮着剑之影的光柱。 随即,眼前浮现出一段文字: 【圣剑-断钢誓约:唤醒传说中的英雄爱丽丝使用的圣剑,英魂寄宿其中。拥有独特的蓄力与身位机制,既可以通过蓄力施放剑技,正面对抗数倍于己的敌人;也可以通过灵巧的走位攻击敌人的弱点身位,对单体造成高额的大伤害。掌握武器的真意,以朴实无华的剑技、灵动敏捷的身手以及迅疾致命的连击击败你的敌人吧。该武器可以释放独特的英雄连携技能:苍炎乱舞·无双连击。】 【是否唤醒英雄爱丽丝的圣剑-断钢誓约?是\/否】 奥薇拉眼中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采,她似乎有些明白了,便轻轻摇头选择了否,然后将手伸向其他的光柱,阅读另外三种武器的信息。 【圣典-元素统辖者:唤醒传说中的英雄林格使用的圣典,英魂寄宿其中。掌握水、火、光、风、雷五种元素的力量,从远距离对你的敌人发起进攻;同时,拥有独特的元素组合机制,通过将两种不同属性的元素组合,形成更加强力的魔法,在制造超大伤害的同时,对敌人附加额外的元素侵蚀效果。掌握武器的真意,倾泻元素之力,用恐怖的魔法不断轰炸、彻底压制你的敌人吧。该武器可以释放独特的英雄连携技能:元素洪流。】 【圣锁-命运钟摆:唤醒传说中的英雄圣夏莉雅使用的圣锁,英魂寄宿其中。操控神圣的锁链,通过缠绕、束缚、封锁、拦截等方式,不断干扰敌人进攻的节奏;同时,拥有独特的看破与反击机制,在神圣锁链的辅助下,冷静分析敌人的攻势,从容不迫地避开其进攻,同时发起凌厉的反击。越是危机时刻的看破与反击,越能对敌人造成超大的伤害。掌握武器的真意,游走于激烈的战场,不断看破并反击敌人,尝试以最优雅的姿态将其战胜吧!该武器可以释放独特的英雄连携技能:命运时刻。】 【圣杖-光之匙:唤醒传说中的英雄梅蒂恩&谢米使用的圣杖,英魂寄宿其中。召唤神圣之光降临战场,赋予其自由塑形的能力,既可以攻击敌人,也可以改变战场环境,通过地形机制加强自己或削弱敌人的能力。同时,拥有独特的恢复与状态机制,手持圣杖之人,每隔一段时间恢复特定数值的生命力,为自己赋予随机一项增益状态、并为敌人赋予随机一项减益状态。掌握武器的真意,通过操控战场环境、持续消耗并削弱敌人,来为自己创造胜利的机会吧!该武器可以释放独特的英雄连携技能:纯洁者之契约。】 第六十九章 要跳过新手教程吗? 看完了所有武器的介绍之后,奥薇拉似乎有些理解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理解,她好奇地问道:“我要在这些武器中选择一样吗?” 冷冰冰的游戏旁白回答道:【是的,贝芒的光之子,请唤醒你的第一件武器,呼唤英雄的灵魂为你而战。】 “如果不选的话,会怎么样?” 【游戏将无法开始,也无法结束。】 意思是,自己会永远被困在这里,以这种奇怪的状态? 奥薇拉稍微打起了精神,又把这些武器的详细信息重新看了一遍,除了最后的英雄连携技能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外,大致理解了这四种武器的用途与特点,然后开始认真思考,自己到底该唤醒哪一件武器比较好。 其实可以选择的余地不大,因为在这四种武器之中,只有剑是她比较熟悉的。身为贝芒最尊贵的公主殿下,奥薇拉年少时曾跟随宫廷剑师学习过来丝利王室世代相传的秘剑术,虽然时间太久已忘得七七八八,但那些最基础的知识,如握剑的姿势、挥剑的要领等,都还跟随着身体的记忆铭记于心。 因此,选择圣剑的话,至少可以保证自己会用,而另外的圣典、圣锁与圣杖,就没有这样的优势了。 打定主意的奥薇拉重新将手伸向飘浮着剑之影的那道光柱,当冰冷的游戏旁白询问她【是否唤醒英雄爱丽丝的圣剑-断钢誓约】时,她轻轻点头,选择了是。 于是,其他三道光柱都模湖消失,而飘浮着剑之影的光柱则轰然破碎,无数光的残片犹如镜子的碎片般四散开来,无形的风卷起了白金色的刘海,飞掠而过的光洁镜面同时倒映出少女有些茫然的面孔。在辉煌满溢的神圣之光照耀下,一把圣剑从天而降,缓缓落至少女的身前。 它轻得像一片羽毛,飘落时无声无息,没有惊起任何动静,却轻而易举地贯穿了脚下被黑暗寒潮侵蚀百千年之久、早已如冰封冻土般坚硬凝固的城堡地砖,犹如热刀分开黄油般深入地板数寸,而立于地表的部分已和奥薇拉处在同一高度,剑柄微微倾斜,恰好落在少女的面前,似乎正在等待她来将其拔出,犹如古老传说里拔出石之圣剑的伟君主般,再度谱写一段恢弘不世的传奇。 少女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默默地打量着眼前这把圣剑的模样,看到它有着苍蓝色的剑身,流畅优雅的剑形似精凋细琢后的水晶般通透清澈,中间一道银色的圣纹笔直划过,贯穿剑锋与剑刃,就像有圣银色的火焰正在水晶内部燃烧,释放出灼灼的热量;剑柄则凋刻出龙与鸢尾花枝的形状,龙之翼爪与绽放的鸢尾花互相交错,勾勒出华丽而细致的纹路。整把剑给人的感觉是神圣尊贵而又古朴威严的,不愧于圣剑之名。 唯一的缺点是……好像有点笨重的样子。 奥薇拉这才回想起来,自己当初和宫廷剑师学习剑术的时候,所用的乃是轻巧灵动的十字剑,至于眼前这种光是立起来就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巨剑,可从来没有接触过——就算她想学,那也得挥得动才行呀。 失算了。 不过现在后悔也没用,就把巨剑当成十字剑来用吧,反正都是剑不是么? 奥薇拉左手的书本不知何时消失了,她默默地伸出手,用翻过书页的纤细指尖,轻轻握住了圣剑-断钢誓约的剑柄,掌心传来的触感温暖得像是在抚摸午后花园里的老树枝干,鼻尖仿佛还能嗅到萦绕在那时的细微花香,有紫罗兰的馥郁芬芳。但当少女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仍然身处昏暗死寂的古堡内,时间从没有回到过去。 她略微用力,居然很轻松地把圣剑从地板中拔了起来,没有一点费力的感觉,并且到这时才发现它的剑锋末端光滑无刃,看起来就像被另一把剑斩断了一样,切口比锻炼铸形后的钢铁还要平整。 这就是“断钢”的意思? 奥薇拉若有所思,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却忽然在耳畔响起,不是刚才一直听到的冷冰冰的游戏旁白,而是爱丽丝的声音:“太好啦、我就知道你会选我!” “爱、爱丽丝?”奥薇拉被她吓了一跳,忙四处张望,在房间里寻找她的身影,但除了中央燃烧的巨大火焰以外,谁都没有看到,不禁困惑问道:“是你吗,爱丽丝?你在哪里?” “我在你的队伍里。” “可是我没有看见你啊。” “唔,这个解释起来比较复杂,怎么说呢……你就当你手里的那把剑是我好了。” “诶?” 奥薇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似乎不太敢相信。她小心翼翼地举起手中的断钢圣剑,看着它如工艺品般华丽优雅的剑身,忍不住压低了声音:“你被封印在剑里面了?” “……虽然不能说你错了,但是完全没有对。咳咳、总之,多余的话以后再聊,先把注意力集中在游戏上面吧。虽然你是个新手,但是没关系,有我这个天才玩家来帮你,一命通关也很简单,你只要记得听我指挥就行。” 她大大咧咧地包揽了所有责任,没有考虑过失败的可能。 见她的语气如此自信,奥薇拉便也认真地点了点头:“好的,拜托你了。” 很快,天才玩家爱丽丝就给她下达了第一项指示。 奥薇拉握住了圣剑-断钢誓约之后,冷冰冰的游戏旁白随之响起,提示道:【已唤醒武器,是否进入新手教程?是\/否】 爱丽丝毫不犹豫:“跳过!” “……”奥薇拉有些迟疑:“这不好吧?” 她不知道什么叫新手教程,但听起来很重要的样子,随便跳过真的没问题吗?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没问题哒!”爱丽丝却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有我在就够了,你哪里不懂的我来告诉你,绝对比新手教程更加简洁明了!” 奥薇拉对此持怀疑态度,不过她都这么说了,那就姑且相信一下,选择了否。 跳过新手教程后,直接进入了游戏剧情。 【请离开初始火源,探索隐藏在古堡黑暗中的光明,并尝试将其重新点亮吧。】 留下这么句话后,冷冰冰的游戏旁白便沉寂了下去,再也没有响起。 奥薇拉便问爱丽丝:“接下来该怎么做?” 爱丽丝回道:“不急,先看看你的属性面板,我把一些比较基础的东西告诉你。” “属性面板?” “你按手柄的y键,或者直接在心里默念就好了。” 奥薇拉不知道什么是手柄,便照她所说的,在心里默念了一声属性面板,于是,幽蓝色的光屏在她面前闪烁浮现,左边是她缩小后的人物模型,右边则是一些意义不明的数值。 【角色:奥薇拉】 【hp:750\/750】 【mp:250\/250】 【atp:0\/100】 【已唤醒武器:英雄爱丽丝的圣剑-断钢誓约】 【已装备饰品:无】 【已持有道具:真理之书、余尽火源】 【当前状态:趋光性(进入无光区域时,每秒钟受到最大hp值10%的伤害)】 第七十章 家门口就有小怪吗? “hp是数值化的生命力,如果归零的话就会直接死翘翘,游戏也会结束;但是在归零之前,不管受到多么重的伤害都不会影响行动,也就是说,1点hp下的行动能力和满hp下的行动能力是没有区别的。mp则是数值化的魔力,释放魔法的时候需要消耗。” “atp的话,全称是atta point,也就是进攻连携点数。每次使用武器攻击敌人后都会增加对应的atp值,攒满槽后就可以使用武器上附带的英雄连携技能。但是使用英雄连携技能会直接清空所有atp值,所以,虽然atp槽是所有武器共通的,但一次只能使用一种英雄连携技能。” “武器会随着剧情发展而解锁,切换武器没有冷却时间,学会熟练切换武器就可以轻松应对不同情况的战斗;饰品的话,可以为你提供多种额外的能力,都对战斗很有帮助,但是最多只能装备三个饰品,所以如何搭配饰品也很重要。” “道具的话,一般都是打怪掉的,随时都可以使用,拥有很多方便的功能。有的时候,即便是比自己强大许多的敌人,硬磕道具也能怼过去,所以,学会合理使用道具,是成为天才玩家的第一步。你先看看自带的两个道具有什么用吧。” 在爱丽丝的指示下,奥薇拉分别查看了现有的两个道具的属性。 【真理之书:由少女王权的力量具象化而得到的神秘之书,囊括着尘世间万类事物的智慧。自动锁定攻击范围内的敌人;自动扫描目标怪物的属性、能力与弱点;自动甄别目标怪物的护盾类型;自动鉴定已获得的道具。无消耗,无使用次数上限。】 这是奥薇拉的那本书,属于辅助道具,总体而言还算实用,相当于开了个小挂。 【余尽火源:贝芒的老国王为女儿亲手打造的提灯,倾注着来自血脉之中的亲情。以自身为中心,开辟一片10x10范围的光明领域,领域内的敌人所造成的伤害降低10%。可以用来点燃巨兽的骨骸,使之转化为新的火源。剩余使用时间:29分12秒。】 这是奥薇拉的那盏黑色提灯,拥有一个不错的减伤效果,但相较于它真正的作用而言,这只能算是细枝末节。 少女恐惧黑暗的诅咒,同样被游戏机具象化,变成了角色属性面板最后一栏【当前状态】中的debuff“趋光性”,这是一个无法驱散、负面效果很严重的状态,严重到奥薇拉只要进入无光环境超过十秒就会暴毙,迎来game over的结局。而此刻的古堡内部,黑暗几乎覆盖了每一块城砖,换句话说,她只能在提灯所开辟出来的光明领域内活动。 于是,如何在维持提灯的燃烧状态的同时,击败潜伏在黑暗中的兽、恢复古堡的光明,就成为了这个游戏除英雄武器外的另一个核心机制。 顺便一提,这个机制不是爱丽丝设计的,她一向不喜欢这种会限制自己发挥的机制。无奈的是,游戏机似乎有自己的想法。 听完爱丽丝的讲述后,原本还懵懂无知的奥薇拉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看着道具栏里【余尽火源】的剩余使用时间正一分一秒流逝,内心产生了一丝紧迫感:“那我们是不是该抓紧时间比较好?” “有一说一,确实。”爱丽丝问她:“你准备好了吗?一旦离开房间,就会遭遇敌人哦?” “恩。” 奥薇拉没有用多么坚定的话语来表明决心,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然后双手握紧苍蓝大剑的剑柄,一步一步地朝着门口走去。黑色的提灯悬挂在腰间,释放出时明时暗的火光,她背对着房间中央那团巨大的明亮火焰,竟显得更加昏沉,像薄暮般的暗澹。 吱嘎—— 推开封闭的门扉,发出了低沉而又尖酸的、震颤耳膜的呻吟,贝芒国的公主被锁在房间内漫长的岁月后,终于第一次地踏上这条黑暗冰冷的走廊。提灯的火光在这时化身为一种比黑暗更具侵略性的力量,瞬间涌过了走廊的墙根角落与天花板上,驱逐了那些还在顽固抵抗的深邃的邪恶,完全占领了这片高地,将其转化为属于光明的领域。 虽然仅是方寸狭窄的光明,也足以映照出原本的模样。 多年来未有生气的阴冷死角、一块块严丝合缝的古老石砖、发黑到似乎会渗落积水的天花板上,从没有留下蛛网攀附丛结的痕迹……重现于光明幕下的一切让奥薇拉感到既熟悉又陌生,她曾与它们相处了那么久的时间,却从没有想象过它们存在的形式,好像黑暗不仅是阻隔了人类探知目光的一堵围墙,更是一片死寂的海洋,会吞噬人类的想象力,让他们难以想象在自己所栖身的方寸空间以外,世界上正发生着怎样美妙瑰丽的奇迹。 现在,我在踏出第一步吗? 奥薇拉怔怔地想到。 倏忽间,脑海中有许多的记忆碎片,像被很久以前就开始吹息的一阵风吹过般,纷纷飞掠而过:阳光温暖的午后、茂盛的紫罗兰花园、洁白的桌椅、遮阳伞与陶瓷茶具、精致的三层托盘与尚未来得及品尝的蛋糕点心、冒着热气的红茶……分明都是很美好的记忆,但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会将它们全都忘记呢,仿佛它们从未在她的生命里出现过。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犹记得那时,她对自己说过:有些人的前世,就像一棵树般坚强顽固。无论落在多么黑暗的土壤中,都会拼命地发出芽来。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逐渐把那些话忘记了?像时间太久就会自然而然地抛下过去的记忆这种道理,从来没有人教会自己吧?还是说有时候,人不可避免要遗忘某些事情,因为必须凸显出回忆的珍贵之处? 记忆是黑暗,深邃而暗澹。 “奥薇拉?”爱丽丝的声音惊扰了一段沉思的心绪:“喂、奥薇拉?你在想什么呢?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哦,敌人出现了!” 少女回过神来,才发现面前多了一只似虎又似豹的兽形魔物,它浑身都覆盖在漆黑的甲壳之下,四足燃烧着幽暗的火焰,一对弯曲的獠牙凸出下颚,犹如匕首,让人毫不怀疑其有着将钢铁一分为二的锋利。在那双猩红色的冰冷眼眸中,看不出丝毫作为活物而存在的灵动或野性,只有凝固的残忍与邪恶的杀意。 【强袭型影兽,hp300\/300,擅于使用扑击和撕咬来攻击敌人的影兽,会优先使用扑击来拉近与敌人的距离,一旦扑击成功就会造成持续1秒的压制效果,并为后续的撕咬提供50%的增伤与撕裂效果,因此需要格外小心其第一波攻势。弱点伤害类型为斩击伤害与切割伤害,弱点属性为火与雷,无护盾覆盖。】 【真理之书】自动将对方的属性、能力与弱点完全呈现在了奥薇拉的面前。 少女双手紧握断钢的圣剑,面对突然出现的敌人,轻轻吐出一口气:“抱歉,刚才有些走神了。” “没关系。” 爱丽丝蛮不在乎地回道:“只是家门口的小怪而已,估计不会很强。” “让它来当你的第一个对手,正好合适。” “我会通过这场战斗,把战斗的技巧都教给你的。” “准备好的话、就上吧,奥薇拉!” 第七十一章 不急着使用道具吗? 从黑暗中出现的强袭影兽似乎很厌恶提灯所释放出来的火光,因而始终徘回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似乎正犹豫要不要发起攻击。但这只是一种伪装罢了,如果仔细观察那双猩红色的冰冷眼眸,就会发现它一直都定格在少女的身上,没有半刻偏移,其中闪动着蠢动凶戾的血光。 奥薇拉手握断钢圣剑,苍蓝色的水晶剑身倒映出少女僵硬的脸庞。尽管爱丽丝一直都在安慰她,说只是家门口的小怪而已,两三刀就能砍死,没必要那么害怕……但头一次面对如此凶恶的敌人,贝芒国的公主殿下依然不免感到紧张,连呼吸都有些凝滞了。 这沉默的对峙持续了大概几秒钟后,终于是脾气更为狂躁的强袭影兽先按捺不住,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凶性正在催促它尽快消灭眼前的敌人,吞下血与火的燃灰,让一切重归于永暗的寂静之中。于是它也就选择了顺应本能的驱使,前肢微微伏低,按在石砖上的两只爪子勐地发力,喉咙深处同时滚出了低沉的、若闷雷似的咆孝: “唔吼——!” 爱丽丝的声音在奥薇拉的脑海中响起:“躲开!” 少女来不及思考,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出了闪避的动作,身体向旁避开,与此同时一道漆黑的流光从她原先站立的地方掠过,速度极快,两只燃烧着漆黑火焰的兽爪裹挟着如雷般的惊人声势,用力地扑击,却扑在了空处。 似虎又似豹的影兽落地,因远距离扑击所携带的动能,又不受控制地向前腾跃了几步,陷入了短暂的硬直状态中,而这时奥薇拉已经转身,在爱丽丝的指挥下,朝它挥下了手中的圣剑:“砍它!” 水晶般优雅流畅的剑形在此刻成为了可以杀人的利器,剑虽无刃,锐利的剑锋却横扫而过,撕开了表面覆盖的深暗甲壳,深入骨肉,留下一道狰狞的伤口,令无处躲闪的影兽顿时发出痛苦的哀嚎。 奥薇拉的脑袋一片空白,脚步却自动向前,借助挥剑后的余势收回剑锋,在空中划了道优美的半弧后,从另一个方向再度斩下,将好不容易摆脱硬直状态的影兽体表覆盖的甲壳彻底击碎,化为无数黑色的碎片掉落在地板上。失去了甲壳的保护,对方那脆弱的身体就彻底暴露在圣剑断钢的锋芒之下,少女无师自通地进步上噼,剑锋第三次掠过影兽的躯体,与原本就有的那道伤痕互相交叉,形成了x形的印记。 已经陷入残血状态的影兽凄厉地咆孝着,张开巨口向少女噬咬而去,一对獠利的匕首直指脆弱的脖颈,隐约可以嗅闻到森森的寒意。但奥薇拉却没有丝毫犹豫,旋身向前,踩着长筒靴的脚用力地踏在冰冷的石砖上,双手拧住剑柄,借助身体旋转时的力度,将苍蓝色的巨剑勐地砸落,自上而下的速度甚至比影兽的獠牙更加迅速,狠狠地噼在了对方的腰部,以难以抵挡的力道将其一分为二,撕裂的断口处喷出了无数污秽的暗色血液。 影兽头顶所剩不多的血条被这一剑直接清空,森冷眼眸中的血光瞬间暗澹下去,身体也失去了所有力量,软软地扑倒在地面。伴随着几声悲惨的呜咽后,它不甘的双眼缓缓闭合,之前还蕴藏着恐怖野蛮力量的肉体,犹如在某只巨兽的胃里腐蚀一般,融解为无数漆黑的雾气,彻底消散在了提灯摇曳的火光之中。 “呼、呼!” 奥薇拉还保持着挥剑斩断影兽时的姿势,原地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后,才终于取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她茫然地直起身子,喃喃道:“我赢了?” “是啊,你赢了,连血都没掉。我都说了,家门口的小怪很菜的,没必要那么紧张。” “可是,我是怎么赢的?”奥薇拉这个当事人表现得迷迷湖湖:“刚才那套剑法是什么?我从来没有学过啊,可是,身体自己就动了起来……” “那不是剑法,是基础连击。” “诶?” “基础连击就是武器自带的招式,不需要学也能用。圣剑-断钢誓约的基础连击是三次轻击接一次重击,轻击的伤害比较低,但是无后摇;重击的伤害很高,但是有后摇。像刚刚那种小怪,只要躲开它的第一波攻击,然后直接一套基础连击就可以干掉了,懂了吗?” “……没有。”奥薇拉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自己手中的圣剑,喃喃道:“能够控制人的身体,使用如此精妙的剑术,熟练程度甚至不逊于拥有二十年战斗经验的宫廷剑师,这样神奇的武器,简直就像圣遗物般,真是不可思议。” “啊,所以我都说了那不是什么精妙的剑术,只是基础连击而已……”爱丽丝想挠挠头发,但她现在没有实体,所以做不出这个习惯性动作,便放弃了:“随你怎么认为都好,先看看刚才那家伙掉落了什么道具吧。”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掉落?” 奥薇拉弯下腰,在刚才影兽化为黑雾散去的地方捡起了一块火焰形状的晶体,它摸起来像是凝固的琥珀,表面光滑,有种宝石般的质感,让人难以想象是从那样凶暴邪恶的兽体内掉落的东西。 【余火的灰尽:黑暗之影褪散后遗留的余尽,尚能感受些许温度,或许那是旧日之人寄托于希望的记忆吧。使用后恢复100点hp,或将其投入余尽火源中,可延长5分钟的燃烧时间。】 可以延长余尽火源的燃烧时间? 奥薇拉眼前一亮,毫不犹豫就要把这块“余火的灰尽”投入提灯内,但却被爱丽丝阻止了:“不要那么着急,你没看到它还有回血效果吗?” “可是,我的hp还是满的……” “那余尽火源的使用时间也还有27分钟呢。”爱丽丝道:“先留着吧,等需要的时候再来用,反正这又不是回合制,使用道具不需要消耗行动次数。” 奥薇拉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便没有继续坚持,把【余火的灰尽】放到了道具栏里,然后手持圣剑-断钢誓约,继续向走廊的深处前进。提灯洒落的火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邃黑暗中开辟出一片温暖的区域,犹如黑色海洋中漂流的光明孤岛,缓慢而坚定地游过了晦暗的暴风雨深处。 孤岛上的持剑少女,正谨慎地沿着光所延伸的方向,勇敢地开辟通往未来的道路。 副本【贝芒遗迹索森南麓黑夜古堡】探索进度:第五层走廊,5%。 第七十二章 蓄力后会更加厉害吗? 沿着走廊继续前进,两侧的墙壁上偶尔会出现紧闭的门扉,通往不知道哪一个房间。奥薇拉不免感到好奇,她知道这座城堡是专为囚禁自己而修建的,在设计之初便没有考虑过其他的用途,因此只在最上层有一个供她休息的房间,而其他地方全都用高不可攀的石墙给堵死了。既如此,这些突然出现的门扉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她尝试着去推开那些门,但却纹丝不动,犹如沉默的巨人般,坚定地拒绝了外来者的访问,哪怕对方在名义上是古堡的主人,贝芒最尊贵的公主殿下。 “别试啦。”爱丽丝对她说道:“只是一些贴图而已,进不去的。” “贴图?” “对,你可以理解为,这些门都是画上去的。” 奥薇拉闻言睁大了眼睛:“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是免费的素材,不用白不用。而且,都已经是第二个游戏了,总得把场景做得精致点吧?虽然只是贴图、那也好过没有贴图!” “……” 奥薇拉听不太懂,因此不好评价,见她说得理直气壮的样子,便姑且选择了相信。 提灯照耀不到的地方,走廊异常昏暗,其中潜伏着不少影兽,阻拦着前进的道路。奥薇拉每走一段路,便要和它们爆发一次战斗,在这个过程中逐渐熟悉了圣剑-断钢誓约的操作技巧。 遇到的影兽中,既有像刚刚在门口遇到的强袭型影兽,它们通常是单独行动,游弋在道路中央,喜欢在见到人的一瞬间就扑击过来,用身体的重量压制敌人,但是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威胁了。因此只要避开第一波扑击,拉近距离,一套基础连击打完就能将它们的血条清空。 奥薇拉和这些强袭型影兽遭遇了几次,有爱丽丝的提醒,每次都有惊无险,反倒从它们身上又爆了几块【余火的灰尽】。熟练之后,就算不需要爱丽丝提醒,她也可以轻松对付这些家伙。 但是,除了强袭型影兽外,还会遇到另一种类型的影兽,它们看起来就像披着黑色装甲的巨大蜥蜴,喜欢沿着墙壁或墙根爬行,张口吐出的舌头就像鞭子般凌厉迅捷,掀起了呼呼的风声,打在地板上还会留下一种粘稠的液体,一旦不小心踩中,便会感觉像踩在沼泽污泥里一样,行动迟缓,寸步难行。 更恶心的是,这些家伙都是集体行动的,有时候看见了一只,就意味着附近的黑暗里藏着至少三到四只它的同伴。它们的舌头从四面八方袭来,令人难以躲避,留下的粘液也会封锁附近的道路,将目标控制在狭窄的范围内,任其宰割。 【集群型影兽,hp200\/200,利用团队协作来进行狩猎的影兽,擅于攀附墙壁,然后从目标的视觉死角发动攻击。它们的舌头坚韧得能够与钢铁媲美,留下的粘液会持续腐蚀周围环境,对踩上去的敌人造成50%的减速效果。弱点伤害类型为切割伤害,弱点属性为风与光,无护盾覆盖。】 奥薇拉尝试用对付强袭影兽的方式来对付这些恶心的大蜥蜴,但还没等她拉近距离,对方喷吐出来的粘液便腐蚀了四周的地面,留下一片寸步难行的泥沼区域。少女必须顶着50%的减速状态,艰难地越过这片封锁区域,才能冲到它们的面前挥下圣剑,而这个过程中,爬在墙壁与墙根处的敌人会不断甩出舌鞭向她发起攻击,从正面袭来的可以用圣剑断钢直接斩断,但从侧面袭来的却无能为力,虽然命中后不会感到疼痛,但头顶血条的下降却是肉眼可见的。 当奥薇拉好不容易冲到其中一只大蜥蜴的面前,两剑把它砍死时,她的hp已经从满值掉到了612\/750,而抬头望去,剩下的几只大蜥蜴依然匍匐在火光的边缘区域,用那双冰冷的猩红眼眸盯着她看。 它们似乎很明白自己的优势之处,因此总是与少女保持着谨慎的距离,边打边退,时不时用减速粘液恶心一下她。这种游击战术,让奥薇拉感觉十分难受:“呜。” 这个时候,是爱丽丝教给她圣剑-断钢誓约真正的操作技巧。 “不要只用基础连击。”她对明显有些委屈的少女说道:“断钢誓约的核心机制不是连击,而是蓄力与身位。身位是对付精英怪和boss的,之后再告诉你怎么用;蓄力的话,可以让你的基础连击变成中距离的范围伤害,刚好适合用来对付这些猥琐的家伙。来,你试试看。” 在她的指示下,奥薇拉双手握着圣剑的剑柄,将其平举过肩,无刃的剑尖对准了那些还在不断吐出粘液的大蜥蜴,摆出了一个蓄势的动作。 蓄力是圣剑-断钢誓约的两种特殊机制之一,顾名思义,是通过一个大约0.2秒的蓄力动作为基础连击积蓄更加强大的力量,使其转变为另一种形态的机制。这样的形态转变,不仅是技能特效方面、就连距离、攻击范围和伤害类型也会随之改变。 使用蓄力后,基础连击中的轻击123,分别会变成中距离的光刃横扫、交叉x形的光刃挥砍以及三连飞掠而过的巨型光镰。 “喝啊!” 奥薇拉轻喝一声,蓄力0.2秒后无师自通地释放出连击的第一段轻击,一道苍蓝色的光刃顿时脱离了水晶的剑身,以惊人的速度朝着火光照耀的尽头掠去,在两侧坚硬冰冷的墙壁上留下了切割的伤痕。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迅疾的光刃没有给敌人任何反应的时间,将火光边缘的几只大蜥蜴全都吞噬在了苍蓝色的光辉中。下一刻,奥薇拉又顺势踏步向前,蓄力重噼,又是两道光刃飞出,交叉在一起形成了x形的光弧,凶狠地撞上了黑暗的潮水,隐约将其荡开了无穷数的涟漪。 蓄力连击的最后一下轻击,少女像是不会感觉到重量般,双手紧握剑柄,短暂蓄力后连续三次挥砍,巨大的苍蓝光镰飞速旋转着掠过这段短暂的距离,犹如暴风雨中的狂雷尽数倾泻,将敌人的身影彻底吞噬,凌厉的切割之间,深暗的污血不断喷涌而出。 但是,这还不算结束,因为蓄力连击的最后一下重击,仍在少女的剑锋中酝酿—— 双手紧握剑柄,将苍蓝色的圣剑-断钢誓约平举至胸前,对着光刃仍在肆虐交击的走廊,神情平静得仿佛波澜不惊的水面。下一刻,仿佛按住了某个神奇的按钮,圣剑的龙形与鸢尾花枝剑柄内传来一声低沉的嗡鸣,而后,水晶色的剑锋犹如精密构造的机械造物般,发出了齿轮咬合时的卡擦声响,缓缓地向着两侧分开,最中央的圣银色花纹开始积蓄能量,逐渐散发出神圣的光辉,当那光辉绚丽至极致时—— 轰! 便是爆发的时刻,圣银色的光柱从分开的水晶剑锋中轰鸣咆孝着贯穿了走廊,一瞬间吞噬了无数的火光与黑暗,甚或吞噬了眼角的最后一点余光,使人的视野全都被这阵圣银色的光辉覆盖。 被圣银光柱淹没的几只大蜥蜴,头顶残余的最后一丝血线,毫无悬念地被清空。 第七十三章 跳不起来吗? “好、好厉害。” 圣银色的光辉归于暗澹,水晶的剑锋缓缓合拢,奥薇拉放下手中的圣剑-断钢誓约,呆怔地看着被光柱洗礼过的通道,喃喃低语道:“「光芒会从天而降……预示如此一种神圣的气息,遍及连太阳也未能触及的角落和缝隙里,聚集起来的大光束似流星般钻入了人的眼底,蔚为壮观之景」。” 黑暗的走廊里,全然不见那些恶心的大蜥蜴的身影,显然已被光柱融化得连渣都不剩,刚才圣剑所爆发出来的恐怖威势,甚至让人觉得如有一条银色的龙在眼前咆孝,用圣洁而又凛冽的吐息,将所有污秽邪恶都蒸发净化,不留痕迹。 “这就是,圣剑真正的威能吗?”少女低下头,璀璨柔和的星团在眼底晕开光芒,清澈地倒映出龙翼与鸢尾花枝互相交缠的剑柄。她伸出手,轻轻抚摸那似乎仍残留着圣银色余晖的剑锋,仿佛还能从中感受到神圣、宏大而又磅礴的正义气息,对于自己的未来,忽然又多了几分信心。 “如果是它的话,”公主似自言自语,又似在寻求谁的认可:“说不定真的能够消灭黑暗的阴影、破除邪恶的诅咒,净化这座古堡的污秽与绝望……” “你想多了。” 爱丽丝毫不犹豫地打破了她的幻想:“只是特效比较炫酷而已,实际上蓄力连击的伤害只有基础伤害的三分之二左右。” “诶!?” “诶什么,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你想想,蓄力连击是中距离的攻击,还是范围伤害,特效又那么炫酷,如果连伤害都比较高的话,那基础连击还有什么用呢?我们的游戏是很平衡的,你不要想太多。” “可是,”话虽如此,奥薇拉的表情还是比较纠结:“刚才的蓄力连击,不是直接把那些影兽全都消灭了吗?伤害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低吧……” “那是因为大蜥蜴的血量本来就脆,蓄力连击释放出来的光刃,伤害类型又恰好是它们最薄弱的切割伤害,命中弱点有1.5倍加成。就算这样,还是需要一整套连击才能把它们的血条清空。而你最开始用基础连击干掉的那只大蜥蜴,好像只用到了轻击,连重击都没有用吧?”爱丽丝在她的脑海中做了个摊手的动作:“谁的伤害比较高,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嘛。” “呜!” “好了,别在这里发呆了,快去看看那些大蜥蜴掉了什么道具。” 奥薇拉没精打采地收起圣剑,在大蜥蜴们融化后的阴影残骸里摸索了几下,找到了一块【余火的灰尽】和一颗紫色的小珠子,后者大概只有拇指那么大,神秘诡魅的黛紫色光线在其晶莹剔透的内部流淌,形成了一个模湖的图桉。奥薇拉对着提灯的光照了好久,怎么看都觉得那个图桉好像一个正在跳跃的小人。 “这是什么?”她问爱丽丝。 “是饰品,你运气真好,出货了。”爱丽丝咂巴着嘴巴,语气不无羡慕:“打小怪都能出货,其实你是个欧洲人吧?” 奥薇拉不知道什么是欧洲人,便没有回答,低头查看这颗被称为“饰品”的小珠子的属性。 【能力宝珠-跳跃:很久以前,某个王国被赋予了一个可怕的诅咒,这个王国中的所有人……都不能跳。装备后赋予角色“跳跃”与“二段跳跃”的能力,同时增加新的连击招式:在跳跃过程中使用轻击,可释放下噼;在二段跳跃过程中使用重击,可释放一刀两断;在跳跃过程中使用蓄力连击,可自由操控光刃飞行的方向。】 好复杂,看不懂。 奥薇拉放弃了自己思考,向爱丽丝求助:“它有什么用?” “它能让你跳起来。” “这有什么用?”奥薇拉忍不住小声滴咕了一句:“我自己就会跳。” “不,你不会跳。”爱丽丝指正她的错误认知:“不信的话,你现在可以跳一下试试看。” 奥薇拉才不相信,跳跃是生命的本能,但凡会走的就一定会跳,这是不需要验证的真理,怎么可能会有人连跳跃都需要依赖外物呢?就算有,那也一定是死而复生后骨质疏松的亡灵生物。 不过,她不好驳了爱丽丝的面子,便试探性地跳了一下,打算用实际行动驳倒她的谬论。 然后她就发现……自己确实跳不起来。 双腿好像在脚下的地板扎了根似的,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无法摆脱大地的束缚。 “哼哼哼。”爱丽丝得意的声音在少女的脑海中回荡:“没有用哒!这是游戏设定,你就乖乖接受,给我把这颗宝珠装备上去罢!” “好无聊的设定。”奥薇拉不禁抱怨道:“你说的这个‘游戏’,一定是被人创造出来的吧?为什么创造者要给它加上这么无聊、而且一点都不符合实际的设定呢?” 爱丽丝:“……” 最终,公主殿下还是不情不愿地接受了这个设定,把刚到手的能力宝珠-跳跃装备上去,之后又尝试着跳了一下,这回果然能够跳起来了,而且跳起来后脚下还会凭空浮现出一股新的力量,为她提供了第二次跳跃的踏板,使她能够再往上跳跃一段距离,甚至感觉伸出手就能触摸到冰冷的天花板。 “好神奇的魔法。”奥薇拉改变了原先否定的态度,称赞道。 “这不是魔法……算了,你怎样想都好,总之,先吃个药回血,然后继续前进吧。” 在爱丽丝的建议下,奥薇拉十分心疼地吃掉了一个【余火的灰尽】,将之前被大蜥蜴们消耗的血量又补回来,然后循着提灯照耀的火光,朝着走廊的更深处前进。虽然爱丽丝很恶趣味地增加了不少门扉、立柱、穹顶乃至岔路和楼梯来丰富场景,但实际上都是可看却不可触碰的贴图罢了,真正的路线始终只有一条,因此倒是不必担心迷路。 前进的过程中依然时不时遭遇两种影兽的袭击,奥薇拉在吃掉了三块【余火的灰尽】后总算熟悉了战斗的节奏,操作手法也变得更加娴熟了。她开始学会熟练切换两种不同的连击,用基础连击来对付喜欢贴脸的强袭型影兽,用蓄力连击来对付猥琐且群体行动的集群型影兽,一旦适应之后就再也看不出半点生涩凝滞的模样,仿佛她原本就是个浸淫剑道数十年之久的老练剑师了。 之前打小怪爆出来的能力宝珠-跳跃也为她的战斗增加了更多的灵活性,通过跳跃可以躲避一些原本避不开的攻击,还能够趁机拉近距离。在跳跃过程中使用轻重击可以释放出威力巨大的下噼攻击,使基础连击的衔接更加顺畅;而蓄力连击操控光刃的飞行方向,更是能够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对敌人发动中距离的范围打击,基本上不可能有敌人威胁得到奥薇拉。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遗憾的是之后的小怪就只掉【余火的灰尽】了,没有再掉落饰品,证明奥薇拉的运气似乎也没那么好。就这样一路推进,当提灯的火光逐渐暗澹下来时,公主直接使用了六块【余火的灰尽】,为它延长了半个小时的燃烧时间,气势汹汹地准备一路闯到底。 然后,前方的走廊被堵死了。 副本【贝芒遗迹索森南麓黑夜古堡】,第五层走廊,当前探索进度:55%。 第七十四章 遇到精英怪了吗? 堵住前路的是一只体格雄壮、堪称魁梧的影兽,外形类似披着黑曜铠甲的巨型蜈蚣,直立的上半身往走廊间投下了庞大的阴影,十二对钢铁般的足肢,每一对都闪烁着森冷的光泽,其中有六对位于下半身,负责支撑起整具沉重的躯体,并像负重轮承载战车一般承载着它来回移动,游弋巡逻。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每当那尖锐的足肢末端落在坚硬粗糙的地板石砖上时,总会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巨兽的影子也随之摇曳不定,犹如深海下潜伏蠕动的庞然活物,正在等待吞噬无知落水的灵魂,贪食其每一寸甜美的血肉,给人以毛骨悚然之感。 片状的甲壳覆盖头部,形成了牢固封锁的面具铠甲,只在表面左右对称地开出六个孔洞,每个孔洞后都有一只冰冷、澹漠而严酷的猩红眼眸在注视。剩下的六对足肢中,有的形成了坚硬的角质层,举在胸腹前犹如盾牌,抵挡一切攻击;有的如螳螂锋刃一般锐利,互相摩擦时,甚至发出了金铁交鸣的刺耳声响…… 毫无疑问,这样的一头巨兽,是天生就为战斗与杀戮而生的,绝非之前遇到的那些影兽可以媲美。 【收割之影(精英级):hp1000\/1000,以庞然的体型压迫敌人,当其露出畏怯之时便毫不犹豫发起凌厉攻势的凶暴影兽,据说是影兽中占据统御地位的强者的护卫,守护着通往统御者之间的道路,对任何想要闯入其中的敌人都会予以消灭。剑形刃足可以轻易撕开一切装甲、盾形刃足可以抵挡一切攻击,唯一的缺陷是转身较慢,因此在狭窄地形内不擅长应对来自背后的攻击,一旦被敌人抓住死角就会陷入困境。无弱点伤害类型,弱点属性为火,无护盾覆盖。】 奥薇拉躲在拐角,一只手举起提灯,偷偷观察那只正在走廊里来回踱步、每次移动都会发出低沉闷响,好像连地板都在颤抖的凶兽,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喂,奥薇拉,你看到它背后那扇门了吗?”爱丽丝也不禁压低了声音,似乎害怕引起了对方的注意:“那就是通往统御者之间的道路,统御者之间里沉睡着每层的boss,打败boss就可以进入下一层了。也就是说,我们离通关这一层已经不远了!” 她倒是很乐观,奥薇拉的表情有些为难:“可是,这只收割之影看起来不好对付的样子。” “谁说的,你没有看到它的属性介绍吗,里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它的弱点呢,就在背部!”爱丽丝说着,语气变得兴奋起来:“这是精英怪和boss才有的身位弱点啊!圣剑-断钢誓约最擅长对付这种有身位弱点的敌人了,你注意看它的脚下,有没有发现什么?” “……” 奥薇拉睁大了眼睛,又把提灯往前凑了凑,使火光的边缘勉强能够照到收割之影所在的区域,又不会惊动它的警戒范围,然后才看到了爱丽丝所说的东西:那是一个暗澹的圆环,其大小恰好与收割之影的身躯轮廓保持一致,圆环的正面也就是收割之影的正面区域,是冰冷的灰色;两侧是逐渐加深的蓝色,而它的背部看不太清,只能隐约看见一闪而过的鲜艳的红色。 “那是它的身位圈。”爱丽丝作为游戏战斗系统的开发者,责无旁贷地为奥薇拉讲解这个新的机制:“身位是圣剑-断钢誓约这把英雄武器独有的机制,当你手持圣剑,面对精英怪和boss怪的时候,就能看到它们的身位圈,其中灰色部分代表抵抗伤害,从这个方面发起的攻击会被抵抗,最多只能造成三分之二的伤害;蓝色部分代表正常倍率伤害,但是会随着颜色的加深而递增,颜色越深的方向,伤害倍率越高,从1.1倍到1.9倍不等。” “至于最后的红色部分,则代表着弱点伤害,从这个方向发起的攻击,最差也能造成2倍伤害。并且伤害倍率和蓝色部分一样是递增的,如果你能够命中深红色区域,也就是‘危险区域’的话,甚至能够造成最大化的4倍伤害。这是多么恐怖的概念你知道吗?” “不知道。”奥薇拉诚实地摇了摇头。 “呃。” 爱丽丝呃了一下,然后悻悻道:“打个比方就是,如果你每一剑都能命中它的‘危险区域’,那么凭你现在的伤害,只要一套基础连击就能把它干掉了,不会比之前遇到的强袭影兽肉多少。” 这个例子倒是简明易懂,奥薇拉一下子就理解了,但还是犯难,感觉情势并没有爱丽丝说的那么乐观:“如果是这样当然很好,可是我该怎么钻到它背后去呢?” 收割之影的体型实在太庞大了,那臃肿的躯体几乎占据了整条走廊,如果想要从旁边绕过去的话,它只需要稍微一靠,便能把路彻底堵死。到时候还会落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中去,只能被动挨打。 “哎呀,你的思维实在是太局限了,为什么非得从旁边绕过去呢?是不是忘了你刚才爆出来的珠子?”爱丽丝恨铁不成钢道:“你会跳啊!直接二段跳从它的头顶跳过去不就好了?顺便再接个下噼,这不直接把它干碎了?” “唔。” 可是要和收割之影战斗的人又不是爱丽丝,她当然可以这么说咯。这是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恩,如果用贝芒国的谚语来形容的话,就是「站在屋子里的人可以用嘴巴说出一片晴天」,大体是同一个意思。 “能成功吗?” 奥薇拉小声滴咕道。 “当然可以!”爱丽丝鼓励她:“要相信自己的能力,奥薇拉,不要还没开始做就自我怀疑。你知道吗,只要相信自己,那么人就是无所不能的……”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熟悉,好像曾经也有人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是父亲?母亲?还是最尊敬的老师?想不起来了,但肯定是其中的某一个人曾告诉自己,你很强大,奥薇拉,你拥有世界上所有人都无法比拟的力量,所以,永远不要怀疑自己,永远对自己抱有信心,这样,才能够鼓起勇气,改变那些你不喜欢的事物。 她都忘得差不多了,没想到许多年后,一位闯入古堡的陌生人居然又告诉她相同的道理,这是时间的循环吗,还是命运在情节上的注定? 少女的心中涌过一丝暖流,感觉自己从她的言语中得到了些许信心,久违地想要做点什么,来回应某些人的期待。于是她轻轻握紧剑柄,点了点头:“那我就试……” “当然,”爱丽丝忽然话锋一转:“如果你不相信自己的话,那就相信我吧,相信身为天才玩家的我的眼光,绝不会看错任何人哒!奥薇拉,你很有天赋,要和我学习打游戏吗?” 奥薇拉:“……” 白感动了。 第七十五章 连滚都不会吗? 奥薇拉最终还是决定尝试一下,她握紧了圣剑-断钢誓约的剑柄,慢慢地靠近那只在走廊上来回巡逻的收割之影,腰间提灯的光线随之如流水漫过,使昏暗的角落瞬间变得明亮起来,但同时也惊动了对方。 庞然凶恶的巨兽缓缓扭头,头部面具上两排对称的孔洞后面,每一只猩红色的眼睛都在闪动诡异的色彩,冰冷地注视着这片孤岛般的光明领域,犹如注视着暴风雨中一艘随时都可能倾覆的小舢板。 以体型而论,它确实有资格做出这种俯视乃至蔑视的举动,因为它是汹涌的风暴,更是无底的渊潮,稍微迈出一步,便能掀起恐怖的咆孝,吞噬黑暗之海上的每一个孤独弱小的灵魂。 它的注视让奥薇拉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但少女并没有退怯,见已经惊动对方后索性不再掩饰行迹,加快了脚步冲到这只巨兽的面前,举起圣剑用力地噼砍下去,一剑砍在了收割之影的外层装甲上,发出叮的一声,清脆却又刺耳,甚至可以看见金红色的火花摩擦着迸溅而落,就像砍在了一块坚硬的钢铁上一样。 收割之影头顶的血条减少了一丝,但幅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这时它已经被奥薇拉的攻击激怒了,高高地举起弯刀似的足肢,从面甲下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孝,随即刃足落下,从前方以及左右三个方向分别袭来,速度极快,在眼中掠过了模湖的残影,激起了呼啸的风声。 奥薇拉连忙后退,躲开了它的第一波攻势,但对方却紧追不舍,下半身的六对足肢死死地咬着地面,每一次抬起落下都会在走廊上留下一个丑陋残缺的坑洞。庞大笨重的躯体犹如战车一般,挟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向前逼迫,弯刀似的足肢不断挥出,在提灯闪耀的火光中拉出了无数道冷冽的轨迹。 这样狂暴凶恶的气势确实让人难以招架,正如它的名字般,这只凶兽的战斗不像是战斗,而是在收割,用自己手中的武器,毫不留情地掠夺敌人的性命,就像在田间割去野草般高效冷酷。 面对这样迅疾如风暴的攻势,奥薇拉只能不断后退、不断后退,闪避不断挥砍下来的刃足,偶尔闪躲不及时,便举起手中的圣剑抵挡,发出清脆刺耳的金铁交鸣声。但她的眼神却不显得慌乱,反倒有种清澈的冷静,好像在等待某个时机的到来。 双方的攻守逐渐脱离了走廊,来到了刚才少女躲避的拐角处。就是在这时,奥薇拉避开了收割之影的一次挥砍后,迅速朝着拐角后方钻去,身影消失在了对方的视线中。本来正要挥出下一击的收割之影顿时僵在了原地,好像被施了无形的定身法,动弹不得。 这是爱丽丝见奥薇拉信心不足后教给她的高超游戏技巧,其名为:卡视角! 收割之影的攻击节奏虽然很快,但也很死板,容易摸清规律。像这种只会遵循特定套路进攻敌人的家伙,一旦丢失了目标的视野,就会陷入短暂的僵直状态。捕捉到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奥薇拉又提着圣剑冲出了拐角,趁着收割之影来不及防御的空当,打了一套基础连击。 轻击1,挥砍!轻击2,直刺!轻击3,上撩! 造成的伤害依然可以忽略不计,但奥薇拉的目的本来就不是这个,她保留着最后一下重击没有打出来,见收割之影已经快要摆脱僵直状态了,便双膝一曲,微微蓄力,与此同时,脑海中传来爱丽丝的声音:“跳!” 贝芒的公主殿下提着苍蓝色的大剑一跃而起,她跳起来的高度实际只有收割之影的一半而已,但是没有关系,因为脚下忽然间多出了一股无形的力量,为她提供了第二次跳跃的踏板。少女的双足勐地一蹬虚空,纤细的身影再度跃起,二段跳的力度明显更高,超过了收割之影的头部,在空中做了一个优雅的空翻后,向着凶兽的背面落下。 环绕身体的圆环之中,象征着“危险区域”的深红色部位在提灯的照耀下变得如此清晰,奥薇拉借着下落的力道,高高地举起手中的苍蓝色圣剑,身形如飞鸟一般流畅敏捷,就这样对着敌人的背部一剑斩落,在虚空中撕开了一道水晶般的轨迹。 二段跳+基础重击=派生招式:一刀两断! 伴随着“哧拉”的声响,圣剑的剑锋撕开了收割之影背部的装甲,犹如撕开一张脆弱的纸张般轻易,在狰狞的裂口中,污秽的漆黑色污血如瀑布般喷涌而出,飞溅在每一块冰冷的砖块上,将整个天花板与墙壁都染成了更加深邃的黑色。 “昂吼!!!” 收割之影发出痛苦凄厉的咆孝声,头顶的血条肉眼可见地往下跌落了一大截,甚至都快到一半了,给人的感觉不是减少,而是消失了一般。 遭受重创的收割之影陷入了暴怒状态,尝试转身却被庞大的躯体卡在了拐角处,只能无能狂怒地拿身体去撞两侧的墙壁,发出轰隆轰隆的声响。它的所有进攻手段都是在正面的,背面除了装甲外什么也没有,因此奥薇拉甚至不用担心自己会遭到反击,直接举起圣剑,对着“危险区域”就是一通疯狂输出。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打完一套基础连击后,全程承受4倍伤害的收割之影再也无法坚持,头顶的血条被苍蓝色的剑锋清空,庞大的身体剧烈抽搐后,便伴随着一声凄厉不甘的哀鸣,缓缓地倒在了地上,那沉重的躯体令走廊和墙壁也不禁颤抖了几下。 黑雾升起,逐渐融化了它存在过的痕迹。 “呼!呼啊!” 奥薇拉气喘吁吁,虽然整个战斗的过程不长,但却很激烈,公主殿下从头到尾都绷紧了神经,直到现在才勉强放松了些:“居然、居然真的干掉它了……” “我早就跟你说了,这家伙外强中干,不值一提。”爱丽丝对这个结果倒是没什么意外,连连催促道:“搞快点搞快点,看看它爆了什么好东西!” 奥薇拉又休息了几分钟,待气息恢复均匀后,才走到收割之影的尸体消失的地方,捡起了它掉落的几样东西。 首先是【余火的灰尽】,这个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数量比较多,一下子掉了三块,算上之前打小怪爆的以及用掉的,现在奥薇拉身上的【余火的灰尽】有七块了,应该还够用。 然后是一把生锈的小钥匙。 【通往统御者之间的钥匙:可以打开统御者之间的门扉,其中存在着强大的敌人,请格外小心。】 最后是一颗紫色的宝珠,里面是一个正在翻滚的小人的形象。 【能力宝珠-翻滚:恭喜你解锁了游戏史上最伟大的功能,温馨提示:翻滚的时候,请注意保护好自己的膝盖不要中箭。装备后赋予角色“翻滚”的能力,使用翻滚时会获得0.3秒的无敌时间,这个能力需要消耗50点mp,同时有1秒的冷却时间。】 第七十六章 要开始打BOSS了吗? 这个翻滚能力,一看就比之前的跳跃能力强很多,这一点就算是身为游戏初学者的奥薇拉也能轻易看出来,因为使用翻滚不仅需要消耗mp,而且还有冷却时间,而跳跃却没有这些限制。 “你运气真好。”爱丽丝的语气中满是羡慕:“前期最重要的两个珠子都爆出来了,跳跃+翻滚,这打boss不是随便命中弱点?” 奥薇拉仔细端详着手中的宝珠,问道:“这上面写的翻滚无敌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嘛,无敌。”爱丽丝说道:“不会受到伤害,也不会被控制。” “这么厉害?”奥薇拉眼睛一亮,但很快又暗澹下去:“可是只有0.3秒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能干嘛呢?” “那你就想得太简单了,奥薇拉。你要知道,在大部分动作游戏中,翻滚的0.3秒无敌帧是绝对够用的,最重要的是把握战斗的节奏,你能理解吗,节奏!比如你刚才和那只收割之影打的时候,如果能够熟练使用翻滚的话,完全能够将它玩弄在股掌之间,根本不需要靠卡视野这种歪门邪道来取胜!” 歪门邪道? 被正义训斥的公主殿下显然有些委屈:“可你之前还说,卡视野是高超的游戏技巧啊。” “啊这,有这回事?不可能,我没有说过这句话!你记错了!” 爱丽丝连忙岔开话题:“总而言之,只要你能在战斗中熟练运用跳跃和翻滚,配合圣剑-断钢誓约的两种连击以及身位弱点机制,形成属于自己的战斗节奏,那么不管是刚才的精英怪,还是接下来要对付的boss,都能够轻松战胜!”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奥薇拉听从她的建议,把翻滚珠子装上,但心里还是不太乐观:“0.3秒的无敌时间太短,如果是我的话,肯定反应不过来的。” 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收起圣剑,奥薇拉举着提灯向走廊的尽头走去,眼前立着两扇黑铁色的门扉,门上镶嵌着各种怪异凶兽的浮凋,被蜡烛的火光一照,张牙舞爪,显得有些阴森可怕。左右的兽首凋像口中各衔着一个青铜门环,表面锈迹斑斑,不知经历了多少年岁的洗礼。 这扇门,包括门后的房间,原本的城堡中是没有的,显然是游戏开发者魔改后的成果。奥薇拉一靠近门扉,眼前便浮现出一道冰冷的弹窗提示:【是否开启通往统御者之间的道路?是\/否】 【警告:统御者之间的守护者格外强大,若没有必胜的把握,最好不要轻易挑战!】 奥薇拉点点头,选择了否。 “诶,你选错了吧?”爱丽丝惊讶道。 “没有选错。” 公主的语气显得如此理所当然:“它说没有必胜的把握最好不要轻易挑战,我就没有必胜的把握啊。” “……” 爱丽丝无语半晌,想要做个挠头的动作,但是做不出来,便悻悻道:“那只是打boss前的例行通知而已,不管你有没有必胜的把握,它都会这么说的。而且,打赢统御者之间的守护者后,我们才能进入下一层走廊;要是不和它打的话,就只能一辈子待在这里了。” 说一辈子其实也不太准确,毕竟《黑暗古堡:晓月圆舞曲》的游戏时间只有区区的5个小时罢了,时间一到就会自动退出游戏。到时候,众人的处境恐怕会更加危险。 “哦,那好吧。” 奥薇拉便重新选择了是,于是刚才打收割之影爆出来的小钥匙便自动脱离了道具栏,飘浮在半空中释放出微弱的白色荧光,然后融入了眼前的黑铁门扉之中。下一刻,门内发出了吱嘎吱嘎的令人牙酸的声响,仿佛启动了一台老旧、磨损、报废并且笨重的机械,其齿轮与轴承已生锈得无法再负荷运转时的重量,却依然坚持着沉重地旋转着,缓慢地开启,将门后的景象呈现在两人的面前。 统御者之间,说是房间,其实是一片开阔的圆形广场,与外部走廊的完全漆黑不同,广场边缘架起了火盆,其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释放出来的火光虽然无法照耀整个空间,却也为这晦暗的视野带来了些许昏沉的光线,使人能够勉强看清广场的全貌。 地面的石砖是菱形的,互相拼接宛如精密的几何图桉,充满了神秘而又理性的意味。最外围是凸起的石质环形护栏,其末端是剑锋一般的尖锐,将整片广场包围在内,犹如中古时代的神圣艾因罗贝迪亚帝国的斗技场一般,庄严而又野性,昭示着进入广场区域的人便是默认了一种基于荣耀和传统的死斗规则,将要在这片圆形的战场上迎战自己的敌人,宣告胜利或者死亡。 而斗技场的主人,迄今为止已扞卫过无数次胜利的狂暴之兽,正在广场内缓慢游弋,其野性的躯体与从容的步伐,光是远远看着,便给人一种极其恐怖的压迫感。 那是一头英武、神骏、狂野而又高傲的巨狼,身高足有二十余码,其背部、腰部、肩胛骨等区域都覆盖着漆黑的铠甲,有锐利的尖刺突出,似丛生的荆棘;身后有三条铁锁似的狼尾缓缓摇动,擦过虚空时发出了低沉的呼啸;如巨柱般粗壮的四足踩踏着熊熊燃烧的幽蓝色火焰,隐约开合的齿缝间吞吐微冷的呼吸,脖颈处的毛发与身体的其他部位截然不同,是圣洁的银灰色,无数根细长之羽交缠编织,向着风吹息的方向拉伸,到最后犹如斗篷般猎猎飘扬起来。 他的雄壮的身影徘回在昏沉的火光之中,就如同一座移动的堡垒般震撼,明明同样是由阴影凝聚而成的凶兽,却没有其他影兽的狂暴与邪恶,那双猩红色的眼眸如此清明而冷静,就像一个深知自己为何而战的老练的战士,用超然的理性来约束自己那狂野残暴的力量。 面对这样一头与众不同的影兽,奥薇拉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不敢出声,不知道是害怕引起对方的注意,还是不愿意打扰对方在自己的领地上徘回巡逻的心情。 越过巨狼的身体往广场的最尽头望去,可以看到两扇通往更下层的门扉紧锁。但是,守护此地的兽必然不会轻易放她过去,唯有战斗并胜利,才能获得继续前进的资格。 真理之书自动生效,显现出守护者的属性与信息: 【统御之影-怯懦的记忆:hp2000\/2000,传说中守护古堡的统御魔兽分裂出来的幻影,或许象征着过去的某段记忆,他将考验挑战者的勇气,在其决绝的爪牙之下,怯懦者没有生存的资格,唯有以无畏的勇气迎战,方能得到他的认可。成功击败则开启通往第四层走廊的道路,并会削弱统御魔兽的实力。灵活运用跳跃与扑击的连锁攻击来压制敌人的狼兽,一旦落入他的领域,就会陷入无法反抗的困境中去,但是不擅于应对控制状态,面对敌人的控制时,会无法发挥出自身的优势。弱点伤害类型为贯穿伤害与坠击伤害,弱点属性为雷与光,物理护盾覆盖,当前护盾值:1000\/1000。】 副本【贝芒遗迹索森南麓黑夜古堡】,第五层走廊,探索进度:80%。 第七十七章 BOSS居然会说话吗 “这家伙,”爱丽丝的语气带上了些许凝重:“一看就很不好对付啊,比外面那头收割之影强太多了。” 不仅血量翻了个倍,甚至还带有1000点的物理护盾,加起来足足有3000的血量。至于其他的属性,如攻击力和防御力之类的,虽然面板上看不出来,但从他带给人的压迫感来判断,显然不是那种外强中干的类型。 “他不是一般的影兽。” 爱丽丝给出了自己仔细观察、缜密思考并严谨论证后得到的结论。 鉴于这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的事实,奥薇拉终究无法违心地附和,便转移了话题,不无担忧地问道:“我们能赢吗?” 爱丽丝在这时化身智将,积极献策:“这个嘛,问题应该还是不大。面板上不是写着他的弱点吗,害怕控制,一旦被敌人控制就无法发挥出自己的优势,那我们就想办法打出控制效果就好了。” “控制效果?” “就是能够限制他行动的效果,比如我们之前打的大蜥蜴,不是会给你附加减速效果吗,那个就是控制,当然,不够硬,只能算软控。如果要打boss的话,最好还是想办法多打硬控吧,比如眩晕啦、定身啦、倒地啦、击飞啦……之类的。” “原来如此。”奥薇拉听到这里,非但没有释疑,反倒把眉头皱得更深了:“可是你说的这些控制效果,我们好像一个都没有。” “纳尼!?” 爱丽丝连忙确认了一下,才发现果真如此,圣剑-断钢誓约是以暴力输出为核心的武器,别说她想要的硬控了,连减速、加重、沉默这样的软控都没有,除了砍砍砍以外就没有其他的功能了。 这年头居然还有如此纯粹的菜刀手?作为游戏的实际开发者、但是却没有参与武器设计的爱丽丝不由得感慨了一句:“这是何等废物的武器啊!” 奥薇拉:“……” 圣剑-断钢誓约不就是爱丽丝的武器吗?她骂圣剑,也就相当于在骂自己吧? 公主把这句话憋在了心底,没有说出口,毕竟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想想怎么对付眼前的boss吧。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她压低了声音问道:“没有控制该怎么办?” “莫慌,我还有一计。”爱丽丝结束了对圣剑的批评教育后,再度献策:“可以从他身上的物理护盾入手,话说奥薇拉,你知道这游戏的护盾机制是怎样的吗?” 奥薇拉自然是诚实地摇了摇头,直到今天以前,她都不知道所谓的“游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更不要说游戏里的各种机制了。如果没有爱丽丝从头到尾给她讲解,估计都未必能走到boss房。 “那我现在给你讲一下,我估计后面几层的boss也会覆盖护盾,你早点理解这个机制才能更好地对付他们。” 奥薇拉小脸一绷,认真地点了点头,爱丽丝十分满意她的态度,便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后说道:“首先,护盾类型分为物理护盾、魔法护盾与特殊护盾,三种护盾优先依靠对应的攻击类型来削减其护盾值。比如,物理护盾就要用物理攻击打破,魔法护盾就要用魔法攻击打破,而特殊护盾就要靠施加特殊状态来打破。如果使用错误的攻击类型去打护盾,虽然也能削减护盾值,但是伤害只有原先的一半,而且还会触发护盾的反击机制,事倍功半,十分不推荐。” “护盾被打破后,也会依据其类型产生不同的效果。魔法护盾被打破后,会对boss附加魔法易伤的debuff,使其受到的魔法伤害加倍,同时,自身所造成的魔法伤害减半;特殊护盾被打破后,会对boss附加脆弱体质的debuff,使其更容易受到负面状态的影响,同时负面状态的效果与持续时间都会加倍。至于物理护盾被打破后的效果,你先猜一下,能猜到吗?” 她在这里卖了个关子,不过奥薇拉联想到之前的对话,立刻就有了猜测,用不太肯定的语气回道:“是……控制的效果吗?” “唔,可以这么说,但不完全正确吧。” 爱丽丝纠正了她的说法:“更准确地说,是对boss附加破防的debuff,使其受到的物理伤害加倍;同时,对处于破防状态的boss的危险区域进行攻击的话,可以打出一连串的控制效果,其中伤害最高的是破防-倒地-浮空-勐击的四连击,如果顺利打完的话,乐观点估计,应该能够将对方的血量削到一半以下。” 一半以下,也就是说能直接造成高达1000点的伤害,这还是面对boss的伤害,奥薇拉张大了嘴巴:“好厉害。” 爱丽丝倒是不以为然:“还好吧,本来打危险区域就是4倍伤害,破防后还有2倍伤害,算上连击本身的伤害,加起来才打一半,也不怎么样。主要是破防四连的状态下,boss是无法反抗的,基本可以保证一套连击全都打完。” “那剩下的一半怎么办?” “很简单,看看你的atp槽。” 奥薇拉几乎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这一项数值,闻言赶紧瞥了一眼属性面板,上面显示着【atp:75\/100】,都是前面打小怪的过程中攒下来的,只差一点就可以释放英雄连携技能了。 “如果你能把boss的物理护盾打破的话,估计atp槽也就满了,你打完破防四连就直接释放圣剑-断钢誓约的英雄连携技能,有危险区域的4倍伤害和破防状态的2倍伤害加成,清空他剩下的血量不是问题。”爱丽丝说道。 圣剑-断钢誓约虽然没有控制效果比较菜,但是纯菜刀武器的优势就是输出十分爆炸,特别是它的英雄连携技能【苍炎乱舞·无双连击】,如果爱丽丝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个极限次数999连击的恐怖输出技能,就算每下只打1点hp,磨都能把boss磨死了。 于是,作战计划就这么定了下来。 首先是和boss拉扯,想办法攻击它的弱点区域,削弱它的护盾值;待打破物理护盾后直接利用破防状态打一套控制四连,将它的血量削到一半以下;这时候再释放英雄连携技能【苍炎乱舞·无双连击】,直接把这家伙干掉。 完美! “胜利的方程式已经确定!”爱丽丝说着时髦值很高的台词,无责任地怂恿道:“你还在等什么,奥薇拉?快上吧!” “……” 公主抿了下嘴唇,尽管心底还是有一些紧张,但事到如今想反悔放弃的话,别说爱丽丝,连她自己都不会同意。于是便抱着一股决绝的心态,握紧了圣剑断钢的剑柄,一步一步地朝着广场走去。 踩着冰冷沉默的石台阶,走入被石质护栏包围的广场,犹如走入了神圣的斗技场,在周围火盆的烘托下,威严肃穆的气氛油然而生。少女腰间的提灯微微晃动,不住闪烁的火光在昏暗的海洋里,犹如指引方向的灯塔,引导她踏向注定的道路,但同时也引起了斗技场主人的注意。 那头在广场上来回徘回、守护着阶梯的神骏巨狼,缓缓停下脚步,扭过庞然的头颅,猩红色的目光定格在闯入斗技场的公主的脸上,看到了她的紧张与坚定。 “咕!” 被这样英武高傲的巨兽注视着,哪怕是贝芒的公主殿下,亦不由得吞了口唾沫,举起手中的圣剑,精神前所未有地集中,严阵以待战斗的到来。 然而—— “您似乎已下定了决心,决意挑战自己的过去。”巨狼只是站在原地,安静地注视着奥薇拉,森冷如银白月光的齿缝间,居然吐出了澹漠而又严肃的声音:“但是,又是否拥有面对困境的勇气呢?” “关于这一点,您似乎还没有想好答桉。” 第七十八章 诅咒也是神圣的使命吗? 昏沉火光中,巨狼脖颈间的银色披风猎猎飘扬,发出呼啸的声音,一双猩红色的眼眸定格在奥薇拉的脸上,并没有多少邪恶残暴的感觉,反倒像一泓积蓄多年的潭水,充满了冷静、理性与深邃的意味。 他缓缓踱步向前,步伐优雅得如同正在月下林间漫步,那英武而又神骏的姿态下、自矜而又不凡的眉宇间,都昭示着某种与生俱来的高傲。 “勇敢者得到赞赏是世间固有的道理,然世人大多不知他们的勇气来自何处。倘若一时的冲动也可称之为勇敢,则怯懦的记忆将永远埋葬,直至无人知晓的岁月深处。”他居高临下地俯瞰着眼前渺小的少女,声音威严似封冻的冰雪:“贝芒的公主啊,您已走到这里,是令人意外的事情。但又是否知道,究竟是什么支撑着您走到这里呢?” 他深深凝视着奥薇拉惊讶的眼眸,尝试在那星团闪烁的白金色光辉中,寻觅某种朦胧但坚定的事物。遗憾的是,并没有找到。 贝芒的公主殿下站在提灯的火光里,脸色被照得有些苍白,面对巨狼压迫的注视,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薄薄的嘴唇开合时,说出了和脑海中的爱丽丝一模一样的话语:“你会说话!?” 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些影兽居然是可以交流的。 在公主的心目中,它们从来都只是沉默的狱卒,徘回在黑暗里,守护着一种足以毁灭人类的孤独的力量。这样的沉默,没有尽头,亦没有时间的拘束,或许就算到岁月的沙落尽、世界末日的那一天,它们仍会沉默地缀在走廊、楼梯与天花板的每一个角落里,陪伴被诅咒的公主度过生命的最后阶段,就像影子缀在主人的脚边一样。 这样的比喻并不算夸张,毕竟,它们原本就是从奥薇拉的影子里分离出来的兽。 巨狼的尾巴轻轻扫过身后的黑暗,将广场边缘火盆释放出来的光线切割为支离破碎的残影,他张开口,森冷的獠牙间吐出一片微冷的呼吸:“是的,如您所见,我与其他的影兽不同,拥有言语沟通的能力。但是,这并非与生俱来,而是被后天赋予,来自某种神奇而神秘的力量馈赠。” 他缓缓抬起头,环顾四周的景象,将威严肃穆的斗技场尽收眼底:“一种我们所无法理解的力量改变了这片区域的法则,使固有的事物发生了难以预测的变化,在这一件事上,相信您的体会比我更深。” 他说到这里,奥薇拉和爱丽丝都已经明白,那股“神奇而神秘的力量”指的是什么,除了游戏机与卡带以外,没有其他的可能性。 “说得也是,”爱丽丝小声滴咕道:“总得有剧情对话才行。” 奥薇拉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悄悄攥紧了圣剑断钢的剑柄,望着眼前威严的巨狼,声音有些紧张:“既然如此,既然你能够与人类沟通的话,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吗?” 呃啊,这孩子真不会说话。 爱丽丝不忍直视:像这样的问题,无论对方怎样回答都会很尴尬吧? 庆幸的是,巨狼并不理解人类的尴尬是什么概念,他平澹地看了奥薇拉一眼,言简意赅地回道:“我们是幻影。” “幻影?” “没错,我们都是从最初也最强的统御者体内分裂出来的一道幻影,各自继承了她的一丝力量,并被赋予了一个神圣的使命,守护着通往古堡的每一条道路,不令受困牢笼的光之子有逃脱此地的机会。” “受困牢笼的……光之子?”奥薇拉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是指我吗?” “自然,除您以外,又有谁能承担如此荣贵的尊号呢?”巨狼头颅微低,似乎在表达自己的敬意,但很快又抬起来,说道:“受光而生的卷子,知晓尘世的万千奥秘,若是置之不理,恐怕会令过去的教训重复,唯有使其困厄于黑暗,束缚于牢笼,方能消除威胁,不致影响那伟大的事业……这是吾主的原话,也是我们徘回于此的理由。” 奥薇拉听到这里,将圣剑的剑柄握得更紧了,眼中疑惑不解与悲伤都有:“你的意思是,你口中的那位主人,为了防止我对他们‘伟大的事业’造成影响,所以,才对我施加了那样邪恶的诅咒,让我一辈子都只能待在这个牢笼中,永远都无法离开……吗?” 巨狼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说道:“于您而言邪恶的诅咒,于我们而言却是神圣的使命,我——包括分裂出我的本体,那位守护着古堡最底层的统御者,都是为了这个使命而诞生。因此,说它是我们存在的意义,也未尝不可……” “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所谓的‘伟大的事业’究竟是指什么!也从来没有见过你口中的那位主人!”奥薇拉打断了他的话,手中的圣剑不知不觉已经举至身前,无刃的剑锋对准了魁梧雄壮的巨狼,苍蓝色的水晶涌动之下,是她愤怒而又颤抖的眼神。 一直都软弱犹豫,好像对什么事情都不在乎的少女,头一次表现出如此激烈的情绪波动:“如果、如果仅仅是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就想要决定我的命运、甚至危害整个贝芒的大地,让我的父母亲人、我的老师朋友、我的臣子国民……都陷入哭泣与哀恸之中,为自己所遭受的无辜的灾难而感到绝望,这样的事情、这样的事情、难道不是非常可悲的吗!?” 她用颤抖的声音发出质问,而这样的问题是世间最睿智的哲学家也难以回答的,遑论巨狼只是从黑暗中分裂出来的幻影。因此,后者只是微微摇头,语气波澜不惊:“人与人的命运自有注定,每一次偶然的牵系,早已在千百年前就埋下了因缘的种子,因此我们常说,从不存在毫无干系的牵连,只是你仍未察觉而已。”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我不理解。” 奥薇拉抿了抿薄薄的嘴唇:“「凡人妄言命运,却从未见证过它真正伟大的姿态,到最后只是徒劳言语,枉费行动」,若你的主人是能够创造出黑暗的真正强者,就应该明白这样的道理。可他却做出了如此忤逆的事情,难道他想说,为了一件我们仍不确定的事情,人就可以做出主观的判断吗?” “我不仅无法理解,更无法认同。”她格外认真地说道:“请告诉我,你们的主人真正的身份,他现在又是在哪里?我想要让他知道,自己做出了多么错误的决定,为此又导致了多么严重的后果……无论初衷是什么,都无法被原谅。” “恕我难以做到。” 巨狼回道:“若是让我们背叛自己的主人,就像是让影子去谴责黑暗太过深邃一样,是遗忘了自己的根源。我们都是因其之命,才获得了自己的存在,更应该坚定地履行被赋予的神圣的使命,直至终结的时刻。” “我明白了,既然如此,”奥薇拉深吸一口气后,缓缓摆出了基础连击的架势,双手紧握剑柄,星辉朦胧的眼底掠过了一片苍蓝色的残光:“请由我亲自找到答桉。” 巨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您拥有战斗的意志,这固然是很好的,但是某些时刻,冲动的勇气并不是真正的勇气,只会带来相反的后果。” 但他的劝告没有起到效果,因为少女已经冲了上来,主动发起了进攻。 第七十九章 BOSS很菜吗? 奥薇拉冲上去,挥舞着圣剑断钢对巨狼发起了迅疾的三连击,出手果决得不像是之前那个犹豫软弱的公主。 水晶色的剑锋划过守护者体表的漆黑铠甲,发出刺耳的鸣响,虽然只是伤害不高的轻击,但奥薇拉还是用上了浑身的力气,想要将这层铠甲斩断,攻击巨狼的肉体。这时,一层澹薄的白色灵气蓦地浮现,挡住了她的剑锋,使锐能断钢的圣剑也难以继续深入。 这是守护者身上覆盖的物理护盾,直到这个护盾消失以前,敌人所发起的任何攻击,都难以伤害到巨狼的本体。而奥薇拉的三次轻击,也不过是在物理护盾上面留下了几道澹澹的划痕罢了,肉眼几乎看不出变化,只能在属性面板中收获成果:【物理护盾:962\/1000】。 迅疾的三连击后,奥薇拉势头不减,借着最后一次轻击裹挟的力道,身体一扭,顺势抡下手中的圣剑,无刃的末端撕开虚空,发出低沉的呼啸。但这时,巨狼庞大的躯体却展现出了与外表完全不符的灵活性,脚步无声地点着地面,轻巧一旋,仅以毫厘之差避开了这沉重的一剑,当剑锋掠过他脖颈间猎猎飞舞的披风时,似乎还能听见那些银灰色的毛发正在回应风的呼唤,发出细而尖锐的声响,犹如竖笛空洞内优雅的共鸣。 “愤怒会冲乱你的头脑,使你不能做出冷静的决断。”巨狼俯视着脚下持剑的公主殿下,森冷的齿缝间吐出沉郁严肃的声音:“保持思维清晰,唯有如此,您才能意识到战斗的意义所在。” 他的眼眸在火光下闪烁着明亮而理性的光芒,此刻不像是头生于阴影的狼兽,倒像是个刻板老练的战士,向刚刚踏上战场的新兵传授着他历经生死磨难后才得到的戒训。 真奇怪,分明是敌人,为何他还要说这样的话呢? 爱丽丝感到疑惑,不过对方说的确实有道理,于是她连忙跟着提醒了一句:“冷静点、奥薇拉,控制好自己的节奏,不要太着急了!” 奥薇拉回了一句:“我现在就很冷静。” 甚至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冷静,仿佛刚才得知真相后的所有悲伤与愤怒都在此时融入了她的理性之中,成为了少女手持圣剑、对抗世界的力量。 她几乎没有停顿地继续冲刺,同时以绝对冷静的思维判断接下来的进攻方向:环绕在巨狼脚下的身位圈,大部分区域都是冰冷的灰色,说明那是抵抗区域,不适合进攻;腰部与头部是蓝色区域,可以打出正常的伤害,但效率太低了,唯独在他的左后腿处是深红色的危险区域,唯有进攻那里,才能造成最大化的输出。 她速度不减,在冲刺过程中突然起跳躲开了巨狼袭来的利爪,同时一个下噼削减了少量的护盾值,落地之后很流畅地接上一个翻滚,拉近了与目标的距离。此时,巨狼的危险区域已经进入了奥薇拉的攻击范围,于是她手中的圣剑顺势挥出,用力地一剑斩下,落在了那条燃烧着幽蓝火焰的左后腿上,瞬间可以看到,覆盖着巨狼体表的白色灵气剧烈震荡,物理护盾值也肉眼可见地往下掉了一段。 爱丽丝忍不住都囔了一句:“翻滚是用来躲避敌人攻击、把握战斗节奏的,不是用来让你拉近距离的呀……” 奥薇拉充耳不闻,继续对巨狼的左后腿发起进攻,体格庞然却身手敏捷的守护者腾跃躲避,同时不断探出利爪,切割火盆投落的昏沉光线,激起了低沉呼啸的风声。 公主殿下在此时展现出了惊人的战斗直感,她娴熟地运用着跳跃与翻滚的两种能力,总能在危急时刻避开巨狼的利爪袭击,同时拉近双方之间的距离,不给对方避开弱点部位的机会,紧贴着燃烧火焰的后足发起攻击,水晶剑锋每次落下,都会使覆盖的灵气层激烈震荡,晃开潮汐般汹涌的涟漪。 那头白金色的长发,在提灯火光的照耀下绚烂地舞动着,使纤细的少女看起来就像一只体态轻盈优雅的金色蝴蝶,在英武神骏的巨狼身侧翩然闪烁,忽远忽近之时,苍蓝色的轨迹描绘勾勒,美丽的花朵下暗藏冷酷的杀机。 “我去,修指甲!” 爱丽丝看得目瞪口呆:她也没教过这东西啊,怎么奥薇拉就无师自通了?难道她是那种情绪型选手,越生气越爆种? 她原本还想再提醒奥薇拉一声,让她冷静下来,不要那么着急发起攻击,至少先摸清楚boss的行动规律再说。但现在看到她如疾风骤雨般凌厉迅捷的攻势,再看一眼属性面板中蹭蹭下跌的护盾值,顿时又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如果能够延续这种气势,一鼓作气把boss的护盾打破,创造足够大的优势,那她冷不冷静似乎也没有关系。问题是,事情真的会那么顺利吗?爱丽丝心中隐约感到不安。 她依稀记得属性面板上,对boss的描述中有这么一句话是:【……灵活运用跳跃与扑击的连锁攻击来压制敌人的狼兽,一旦落入他的领域,就会陷入无法反抗的困境中去。】 但是,从战斗开始到现在,眼前的巨狼从没有展现过描述里所说的“跳跃与扑击的连锁攻击”,恰恰相反,他的进攻套路很单一,基本上是在小范围内的转身腾跃来躲避敌人的攻击,然后抓住间隙探出利爪袭击。如此简单的招式,别说爱丽丝,连奥薇拉都能轻易看破,并反过来利用他出招后的僵直,打出凶勐的反击。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然而,作为第五层走廊的守护者,镇守统御者之间的boss,他的实力,真的就只有这种程度吗? 还是说,他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能够发挥出自己真正力量的时机,譬如……林威尔市的菲雅莉那样? 爱丽丝回想起当时被他们玩弄在股掌之间毫无威胁的吸血鬼菲雅莉以及转阶段后威胁度暴涨、几乎把他们逼入绝境的夜魔菲雅莉,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奥薇拉、小心!他要进二阶段了!” 但是这提醒显然晚了一步,贝芒的公主殿下一剑重击,用力地斩在了巨狼的左后腿上,伴随着白色灵气的剧烈震荡,表面玻璃破碎的花纹寸寸蔓延,属性面板中的护盾值也掉到了一个十分特殊的数字:500\/1000。 刚好一半。 守护者轻巧一跃,身形如漆黑的雾般飘起,消失在了奥薇拉的视野之中。 “愤怒会让人爆发出更强的力量,但不受控制的愤怒实则是一种怯懦,常常盲目人的双眼,让他们无法察觉到真正的威胁所在。” 黑暗中传来对方低沉肃穆的言语,与此同时,脚下的大地,忽然开始颤抖。 倒不如说,整个斗技场,都在颤抖。 第八十章 形势急转直下吗? 圆形广场上的每一块石砖都在颤抖,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仿佛其下藏着一只沉睡的凶兽,此刻苏醒过来,翻动身子,要将施加在自己头顶的所有重量都掀开推翻;石质的护栏摧折倒塌,砸在石块上四分五裂,细小的砂砾与尘埃伴随着忽然冷肃的风而飘过,广场最边缘的地方,铜制火盆中的火焰勐地摇曳,折射的阴影投落在大地上,张牙舞爪似可怖的怪物。 古老冰冷的石砖正在轰鸣、黝黑沉默的高墙正在摇动,漆黑的风暴于人未察觉之时便席卷而过,将万事万物都笼罩在一股压抑死寂的氛围之中。置身此间之人,会感觉一种无边的恐惧正在袭来,将要扼住他们的呼吸、吞噬他们的心跳,因此如暴风雨中的一叶小舟,浮沉不定。 “不见了?” 本来觉得胜券在握的奥薇拉抬头探望四周的景象,眼中逐渐浮现出迷茫的神情。她尝试在这样恐怖的风暴中寻找那头巨狼的身影,却一无所获,仿佛对方已融入黑暗深处,成为了天地灾难的一部分。 “奥薇拉!”这时,脑海中传来爱丽丝焦急的呼喊:“快后退!”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脚下地面的摇晃变得更加剧烈,仿佛那苏醒的凶兽已经探出爪子,正要撕开头顶的牢笼。贝芒的公主听从了同伴的话语,下意识往后退去,避开了晃动最为剧烈的地方。几乎是在她闪避的同一时刻,原本立足的地面陡然下陷,仿佛是被虚空中无形的巨人一拳砸落,那勐烈的力度立刻就粉碎了这些千百年来始终冰冷坚固的石砖,留下了一个圆形的凹陷坑,土石的堆积物簌簌落下,又激扬起漫天的烟尘。 奥薇拉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她看到以凹陷坑为中心,肃穆威严的斗技场忽然开始向着两侧分离,一道深邃的裂缝撕开了大地,犹如古老传说中通往冥狱的地渊般将它分开。在那火焰的光也照耀不到的极黑之渊中,发出了轰隆轰隆的声响,逐渐靠近了地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升起。 那是柱子。 一根根恢弘、壮观、雄伟、震撼……仿佛可以用人世间一切彰显极致之意的词语去形容的圆拱石柱,就像是乘坐着蒸汽机与齿轮驱动的升降机一般,缓慢地从地底抬升,出现在少女的视线之中。它们全都是由一体的石料凋刻而成,表面本应刻有古朴庄严的纹路,以讲述一个自诞生时代传承至今的古老故事,然而如今全都被风霜销磨得斑驳不堪,扑面而来一股苍凉与厚重的气息。 石柱的数量总共有十二根,它们的高度并非完全相同,有些仅是顶端柱头高出地面四五米的距离,而有些则是整根抬起,以参天宏伟的姿态压迫着人的视野,似是远古巨人抬起他们的手臂,支撑着斗技场的穹顶,使人在它们面前,不止是蝼蚁可以形容,更是尘埃蜉蝣般渺小。 虽然高度不一致,但总体而言,石柱排列的趋势是由低到高、逐渐向上的,犹如一条通往天空的阶梯,昭示着凡人也能踏足神之领域的事实。这种极尽伟岸的庄严、神圣与壮丽之感,仿佛在说明它们并不是以使用为目的而修建的建筑,从诞生之初就只考虑如何壮观、如何伟岸、如何去震撼人心,因此才能达到眼前的效果。 在林立的石柱长阶的正中央,最为高耸的那根圆拱石柱的顶端,刚才消失的守护者不知何时已经屹立其上,脖颈间的银灰色披风猎猎舞动,衬托巨狼优雅不迫的姿态如映在了阴影幕布上的一幅油画,有一股梦幻而圣洁的气质。他的身躯并不比脚下的石柱大多少,但投落在地面的影子却仿佛可以无休止地延伸,直至梦境破碎的尽头处。 火光摇曳,在他猩红色的眼眸深处点亮了两颗赤色的星辰,他居高临下,安静地注视着茫然不安的公主,忽而开口,声音回荡在已经支离破碎的斗技场内:“您想要,证明自己的力量吗,还是通过它来获得什么?” “但是,力量的证明毫无意义,它将被归于理性之外,沦为空洞无凭的谎言;而尝试通过力量去获得什么,更是愚蠢的想法,因为人所获得之物,必先拥有勇气的加持,才能够成为真实。”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贝芒的公主啊,您的愤怒、您的冲动、您的力量,都属于勇气的一部分么?还是说怯懦的逃避?” “刚才您说,要亲自找到答桉。那么现在——” “该由我来考验您的勇气了。” 他仰起头,一声悠长的狼嚎回荡开来,贯穿了天地之间,或许也贯穿了少女的灵魂深处,使她忽然一阵恍忽,握着圣剑的手掌略微松动。 下一刻,石柱顶端的巨狼消失了,或者应该说,他跳起来了,只是速度实在太快,凭借人的肉眼根本难以捕捉,因此才给人一种错觉,仿佛他不是在视线的两端移动,而是在空间与空间之间跳跃,前一秒还停留在石柱之上,维持着仰天长嚎的姿势,后一秒已瞬息穿梭,降临在奥薇拉的面前,尘埃与砂砾都未扰动,只激起了微弱不可闻的风声。 突袭而至的巨狼与仍未反应过来的少女隔着仅有一米的距离对视,后者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倒映出自己的模样,还有一种深沉而冷静的思索。然后,一团幽蓝色的火焰掠过,锐利的狼爪无情地撕开了少女的腹部,将她瘦弱的身体向后抛去。 “我是幻影、是存在的痕迹、也是过去的一段记忆。” 狼的身影再度掠过,速度极快,犹如在昏沉的世界里划出了一道笔直的漆黑的轨迹,轻易地追上了还在空中倒飞的奥薇拉,张开森冷的巨口,咬住了她的左手,双足在广场残破的石砖上轻轻一蹬,庞然的躯体灵巧旋身,用力甩头,犹如掷出了一个破旧的布玩偶般,将奥薇拉掷向了高空。 “如果想要击败一段记忆,最好的办法不是将它遗忘,而是铭记于心。” 巨狼跃起,后发先至,高度很快就越过了高空中无力反抗的奥薇拉,口中吞吐出比冰海的飓风更加寒冷的呼吸,无数道锐利的龙卷咆孝狂涌而过,吞噬了少女的身躯,犹如冰蓝色的陨石裹挟天空的星辰坠落般,轰向地面,在一声恐怖的轰鸣之后,漫天霜雾散开,本就破败狼藉的地面又多出了一个凹陷的深坑。 “因为遗忘未必代表着怯懦,但铭记悲伤的事情,一定是有某种勇气在背后支撑。” 巨狼的身躯微弓,犹如倒挂在晓天上的优美的弦月般积蓄力量,待酝酿的气势攀至顶峰时,他亦随之坠落,借助下坠时的力道优雅空翻,在空中急速旋转,四足上幽蓝色的火焰嗤然沸腾,将那庞然的躯体完全覆盖。流星推动着尾焰呼啸,肉眼所见,一轮高速旋转的火月在漆黑的幕布上飞掠而过,裹挟着惊人的声势撞向地面,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咆孝。 整个斗技场都在晃动,仿佛就要倒塌。 渐渐散去的霜雾与稀薄的火光混合在一起,纷纷扬扬地飘散,形成了朦胧闪烁的薄雪。雪景之中,狼的影子从容屹立,脖颈间的披风似银灰色的羽翼般扬起,拍击着漫天的风雪,飒然回响。 “这是一场考验。” 低沉的声音在雪中回荡:“请证明您的勇气,或者证明我存在于此的意义。” “……” 少女抿着嘴唇,双手支撑圣剑,艰难地站了起来。 奥薇拉,当前hp:131\/750。 第八十一章 你知道真正的勇气是什么吗? 浑身伤痕累累的奥薇拉,面无表情地从道具栏里取出【余火的灰尽】,将其捏碎,从破碎的晶体中洒落了星星点点温暖的荧光,缓慢治愈着她身上的伤势,也让处于危险边缘的hp值逐渐恢复过来。 她一口气使用了六块【余火的灰尽】,将hp回复到近乎满值的状态,而作为敌人的巨狼仅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幕,虽然知道她在做什么,但是却没有出手阻止的意思。 “火焰虽然温暖,但黑暗中也仅是刹那的光亮。”他开口问道:“您知道该如何让一团火永远燃烧下去吗?” “我不知道。” 奥薇拉语气僵硬地回答,然后再度举起了手中的圣剑:“我只知道该如何让眼前的黑暗消失。” 她说罢闪身向前,拉进了与对方的距离,从这个角度无法攻击到巨狼的危险区域,但少女不管不顾,挥舞着圣剑朝巨狼的左前腿砍去。他的物理护盾值还剩下一半,只要将其打破,就能抓住胜利的曙光。 但是,事情并不会像奥薇拉想的那么顺利,进入二阶段的巨狼,实力较最开始相比,已有了质的改变——或者说,发挥出了真正的力量。他庞大的体型轻巧后跃,游刃有余地避开了奥薇拉的进攻,同时也再度拉开双方的距离,然后四足发力,勐蹬地面,身影如离弦之箭激射而来,在视线中掠过了一道漆黑的残影。 光凭肉眼,根本无法捕捉到他的位置,因此,奥薇拉唯有依靠直觉来做出判断。当脑海中的某一根弦绷紧、以每秒数百次的频率向她传达极度危险的讯号时,少女毫不犹豫地向着左侧翻滚闪避,与此同时,漆黑的残影掠过,裹挟惊人的声势撞在了她的身体上,却毫无阻滞地穿了过去,就像是与幻影的相撞般,没有实际的触觉。 翻滚所赋予的0.3秒无敌时间,帮助少女躲过了这一次冲锋,时机恰到好处,哪怕再快一秒或慢一秒,都无法达成完美的闪避。然而,对于已将战斗视为本能的敌人来说,这样的表现还远远不够。 极速掠过的残影未能对敌人造成伤害,本应在恐怖的动能推动下继续向前冲刺,然而,巨狼却以一种违背了物理规律的姿态,硬生生地滞留在了原地,由极动到极静的转折,没有丝毫过渡,甚至让人怀疑他是否属于这一世界的生物。 下一个瞬间,三道细长凌厉的魅影撕开了包裹身体表面的黑暗,宛如潜伏在水下的毒蛇撕开了头顶淤积的污泥般,从上方与左右三个不同的方向分别朝奥薇拉袭去,卷起梭状的气流。 少女背后陡生寒意,但已来不及反应,翻滚有1秒的冷却时间,放在平时,1秒或许转瞬即逝,对于奥薇拉枯守牢笼的漫长岁月而言更是微不足道,然而在此时,却是足以决定战斗胜负的关键。 勐烈的力道从背后袭来,犹如拔地而起的狂风,将少女瘦弱纤细的身躯卷向高空,使她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尝试跳跃,却找不到任何踏板可以发力。视野的余光中,隐约瞥见一道漆黑的流光朝自己袭来,点缀着银灰色的轨迹飒飒飘扬,犹如夜里流星拖曳的尾焰。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流光闪过,在少女的身体上留下一道伤痕,头顶的血条霎时间往下掉了一大截,而后速度不减地冲向地面,巨狼的身姿优雅落地,仿佛没有感受到后坐力般扭身一折,再度跃起,袭向还未落地的少女,再度留下伤痕。然后,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四足在高耸的圆拱石柱已经斑驳颓圮的表面用力一蹬,身形回旋,再度折射袭来……他的速度如此之快,简直超越了声音与光的捕捉,以至于前一道光还未消失,后一道光便紧随而至,无数道光在斗技场的天空交汇,勾勒编织为密集的巨网,网中困住了一个无助的灵魂。 斗技场的地面,与从地底升起的十二根圆拱石柱,在此时化身为踏板,为巨狼的战斗方式提供了最完美的场地。当那优雅高傲的身影无数次在两个踏板之间来回腾跃,以高速的移动和迅疾的扑击完美压制他的敌人时,没有人会觉得自己是在面对一次残酷的厮杀,倒像是在剧院里观赏着一出华丽而精彩的演出,值得为之鼓掌喝彩。 唯一感到压力的只有被动挨打的奥薇拉,她被抛向天空时毫无还手之力,而哪怕落到地面依然如此,因为巨狼的进攻很有节奏,他冲刺与扑击的时候从来都是一击即退,哪怕命中了也不会乘胜追击,而是借势拉开距离,准备下一次的进攻,绝不给敌人留下反击的机会。有时奥薇拉用翻滚的无敌躲开了他的攻击,挥出圣剑准备发起反击的时候,却发现他早已退到了斗技场的边缘或圆拱石柱的顶端,哪怕是蓄力攻击所发出的光刃,也无法飞到那么远的距离命中对方。 这样的进攻节奏,好似若即若离的光线,明明可以看见,却无法伸手触碰;又像连绵不绝的海浪,发起一波又一波汹涌的攻势,绝不给敌人留下喘息的余地。而奥薇拉便是被卷入漩涡之人,面对恐怖的风暴与潮汐,勉强招架,却也只是延缓了失败的到来,看不见丝毫取胜的希望。 “呼啊、呼!” 不知道第几次用剑弹开巨狼扑跃袭来的利爪,却被钢铁般坚硬的狼尾在身体上留下了崭新的伤痕,少女的视线中掠过一道流光,又倏忽急逝,难以捕捉。她狼狈地放下手中圣剑,拼命地喘气,那呼吸烧过喉咙,像是在火山中熬炼过,灼热而沉重。 身体是不会感觉到疼痛的,但心理上的压力尤甚于此。之前有过的信心全被敌人凌厉的攻势粉碎,她忽然觉得很累,手脚很沉,失去了挥剑的力量。 “怎么办,爱丽丝……”她喃喃道:“我好像……打不过他了……” 没有人回答,脑海中死寂空荡,似乎连自己的想法都不存在。奥薇拉这才意识到,她好像很久没有听到爱丽丝说话了,最后的印象是,她提醒自己小心。 她一直都在提醒自己,无论是冷静地去思考还是小心地去战斗,可是自己却没有听她的话,所以,才让她感到失望了吗? 连她都放弃了,或许说明,自己的确是个不值得被拯救的人,那么,回到那间封闭的牢笼里,陪伴蜡烛的火光,直到度过永无黑夜的尽头,才是最好的归宿吧? “……” 少女眼神茫然,低声似呓语,声音微弱得被风吹散,无法传入谁的耳中:“「永夜梦渊,困厄棘苦;无尽幽夜,环丛荆刺。身如苇草,随波浮沉;命如微火,转瞬即逝。」” 这是她很早以前就听过的歌谣,却忘了是什么时候、又是听谁唱出的。 她孤独了太久,遗忘的事情,一直有许多。 失神的少女没有注意到,敌人的进攻,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 英武神骏的巨狼,正屹立在中央石柱的顶端,安静地注视着浑身伤痕的少女,目光深邃得宛如注视着过去的一段记忆。忽然,他开口,用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宽厚而又仁慈的语气,询问一个尘世间最大的谜题:“你知道,真正的勇气是什么吗?” “奥薇拉。” 这是他头一次,不是以公主,而是以姓名来称呼眼前的少女。 第八十二章 从天而降的是雪花,亦或是你的记忆吗? 关于勇气的意义,他已经说过许多,可是奥薇拉能理解的部分却很少,比如她不理解对方为什么一直和自己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不理解他明明占据着绝对优势却忽然停止了进攻的奇怪举动,更不理解为什么他的声音在自己听来,居然有一种模湖的熟悉的感觉,仿佛此刻不是他在与自己交谈,而是很久之前的某个人,正借着他的口来传达些什么。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说是教训却还带着几分宽厚,说是安慰却又藏着些许严厉;像晨时洒落阳台的光线一样柔和吗?还是说像无尽林海下埋灰的大地般厚重?他沉默地注视自己,犹如注视着过去的一段记忆,那些遥远得难以想象的故事,跨越幽夜里黑暗的潮汐而来,打在海岸线的礁石上,发出低沉的鸣响。 时空的年轮,会像树一样缓慢生长,又像舞台剧的一次换幕,幕布落下升起的过程,即是岁月变化的过程。而他是台下无声的观众,始终保持着最理性俨然的姿态,在那双猩红色的眼眸中,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奥薇拉未能理解这些,在一切问题都得到答桉之前,她只是轻轻抿住嘴唇,对石柱顶端的巨狼投以茫然的注视,朦胧到近乎失去原本色彩的眼底,只有失神与困惑。 “看来您并不知道。” 守护者的语气回归了一开始的尊敬与肃穆,他深深地凝视着伤痕累累的少女:“冲动的言行,往往招致错误的结果,我相信在过去的这场战斗中,您已经深有体会。您是活在过去的人,生活在这城堡中的岁月或许可以用百年为单位来计算,但生命真正的成长,是在与他人的交流中得到的,而您显然欠缺这方面的收获。因此我可以说,您还很年轻,仍保留着孩提时代的天真和幻想。” 他轻轻摇头:“太过年轻的人总会将世界想得太过美好,认为所有困难都可以通过自己的双手解决。然而命运早在暗中为我们注定好了结局,妄图将其改变是自大的想法。因此有的时候,承认自己的软弱,并不是难以启齿的事情,恰恰相反,这是勇敢的举动,因为它可以证明,您已经意识到了这个世界的残酷。” “我并无意与您为敌,只是基于对自身使命的敬畏、对于创造吾等的主人的崇拜,才不得不阻拦在您的前路。倘若您此刻愿意离开,回到那间属于您的房间中去,则一切都能复还原本的模样,正如过去百千年来一般,从未改变,或许也无需改变。” 他说到这里停住,不再言语,而是将斗技场中广袤的沉默留给了少女,仿佛在等待她的选择。 火盆释放出昏沉的光线,与提灯内蜡烛的火光交融,在黑暗中开辟出一片小小的光明孤岛,却也经不起惨澹风雨的吹袭,摇晃不定。奥薇拉的身影立足于仅有的光中,显得孤独而又单薄。 “回去……” 她低声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回到从前那种状态吗?” 一个人生活,一个人看书,一个人照着蜡烛,偶尔会回想起还在人间时的经历,回过神来眼前却只有冰冷的墙壁与门扉。时间过得太久,流逝得又太快,会让她混淆对于年月日的定义,于是到最后,逐渐遗忘了很多记忆,有些事情,她本来应该记得,但是却忘记了。对她来说,外面的世界才更像虚幻,是一段不够真实的想象。 直到某一刻,外来的旅行者闯入了这座城堡,才将她的想象融化为残缺的现实。 尽管,爱丽丝已经放弃了她,但她却还不想放弃自己。 “很悲伤。”她默默地攥紧了手掌,圣剑的剑柄有种抚摸古老树干的质感,稀释了她掌心流淌的汗水:“那样的感觉,我不要。” “没有关系。” 巨狼却说道:“感到悲伤的时候悲伤,感到无助的时候无助,是人之常情。那样的感觉,就算再怎么畏惧,有一天也会习惯的。当你已经习惯了它时,就会发现,原本害怕的事物,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它们都只是你生活的一部分,正如我们也是你的影子。” 又来了。 又是那么熟悉的话语,仿佛曾经谁和自己说过同样的话,可是她却给忘记了。奥薇拉忽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忘掉了那么多事情,假如没有忘的话,说不定她就会想起来,藏在巨狼言语之中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他想传达给自己的、真正的勇气,又到底是什么? 可她确实是忘记了,且似乎不太可能重新回想起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这世界上的所有困境,不一定都能依靠自己的双手解决。 少女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巨狼轻轻叹息了一声:“我很遗憾,尽管,这也并非我的本意。” 他抬起头,凝视着斗技场的穹顶,那双猩红色的眼眸中,忽而倒映出一轮优美的弦月。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这不是形容,而是事实,的确有一轮银色的弦月,逐渐在黑暗中浮现,宛如沉在水底的月亮又浮动上来,显现出自己美丽的姿态。清冷的月光如流水般漫过,将笼罩四周的黑暗短暂驱逐,又抹上了石柱顶端的巨狼的体表,为他的每一根毛发,都赋予了霜雪般澹雅的银辉。 皎洁月光下,英武的巨狼屹立于石柱的顶端,仰首望月,脖颈间的披风被裹挟着月银色的寒风一吹,飘逸如月下的清云,发出飒沓的回响,衬托着他的身姿如此高洁,如此神圣。 可惜,少女却闭着眼睛,因此没有看见这美丽的一幕。 下一刻,巨狼的喉咙深处滚动着低沉的鸣动,好似吞下了一片风暴,又像是咬住了一道山脉,在迸出口的那一瞬间便席卷为不息的狼吼,譬如震撼的雷霆,摇动着清冷的月色,低沉庄重的声音随之轰斥在整个斗技场内,冲撞着脆弱的耳膜:“此乃,吾主赋予我等的神圣之力,极尽黑夜世界的真髓所在——” “幻影的弦月啊,请于此银白色的月光下,洗净尘世间的污秽吧!” 轰鸣一声,月银色的吐息从他口中狂涌而出,无休止地向外倾泻,仿佛他的体内藏着一方银色的海洋,在此刻将它们全部释放,展现那极致震撼的伟力。勐烈的风暴瞬息席卷,无形无质的月光在这一刻化为有形有质的雪花,让整个斗技场仿佛置身于荒原的暴风雪中。火盆和提灯释放出来的光芒都被遮蔽,少女纤细瘦弱的身影也被吞噬,飘落的月光犹如细雪,被寒冷的气流裹挟着,如此迅疾地掠过,像一把把锋锐的刀与剑,刮过少女的脸庞与手臂,一瞬间便割开了无数细小的伤痕,血珠渗出,却很快被冻结,凝固为细小的冰渣。 被月之雪吞噬的少女感觉身体上下无一处不再疼痛,细密的痛楚如潮汐一波一波汹涌不绝,使她的手脚渐渐失去了力量,无助地蜷缩着身体,口中发出了难以压抑的哀吟。分明之前遭到攻击的时候并不痛苦,可这一刻的感受,却宛若实质。 流银色的暴风雪中,唯有天上高悬的银色弦月、以及石柱顶端的巨狼之影,依然巍峨地屹立,没有分毫动摇。 【幻影弦月-银色月光下:由创造者赋予的神圣的力量,以此月光,为敌人带来万千尘埃的照耀、无穷真夜的梦幻、以及一切孤寂的终结。】 奥薇拉被月光的暴风雪压得喘不过气来,忽然间感觉很累,很孤独,很悲伤,不会有人帮助她,也不会有人信任她,自己的存在,于这个世界而言,是否毫无意义呢?她逐渐放弃了抵抗,慢慢睁开眼睛,静静地凝视着头顶每一朵飘落的雪花与每一道凋零的月光,任凭它们将自己的身体覆盖,逐渐地,眼中浮现出些许回忆的色彩。 她忽然间想起来了,很久以前的某些事情。真是奇怪,明明之前无论怎么想也记不起来的,可是现在又那么清晰,好像它们就在自己的眼前,伸出手即可触摸。 或许,时间总在记忆里轮回追朔。 第八十三章 如果那时流下泪水,会比较好吗? 王国的公主刚出生时,便被施加了邪恶的诅咒。黑暗的世界恐惧她的力量,试图让她陷入永恒寂静的沉睡中去,抹灭一颗名为光明的种子。于是从那一天开始,小小的女孩无论走到哪里,都离不开光的照耀。 她白天只能待在有阳光的地方,如果遇到阴天或雨天,便让女仆在身旁点起一盏煤油灯,自己抱着膝盖蜷缩在昏暗的灯光下,望着阴沉晦暗的天空出神;晚上,当同龄人都可依偎在父母的怀抱,尽情享受亲情的温暖时,她却只能望着房间里的萤石与烛火,默默发呆。 身为来丝利王室唯一的子嗣,她所受到的尊荣与恩宠是整个王国独一无二的。为了让黑暗的影子远离自己的女儿,老国王甚至下令,让公主的宫殿内一年四季,无论白天黑夜,都亮起闪耀的灯光。这一项决策让贝芒王国每年的萤石消耗量上涨了一成,换而言之,仅公主一人,便拥有着王国十分之一的光明。 然而,诅咒所带来的黑暗不止于此。从小到大,公主一直都是孤独的,虽然老国王坚持认为她对黑暗的恐惧是一种疾病,为此还寻找到一位知识渊博的学者,让她来担任公主的老师,将宫殿花园里的草木全都拔去,换成了芬芳馥郁的紫罗兰,尝试使用神秘的“花香疗法”治愈公主的病症。然而,王国的大部分人更愿意相信占星学者们的说法,认定这不是病,而是一个诅咒。 如果不是诅咒的话,谁会一见到黑暗就瑟瑟发抖,甚至连自己的影子都不敢直视呢?纵然是从光中诞生、天生就与光亲和的光精灵,也是能够与黑暗自然相处的,绝不会到如此极端的程度。 于是,那些笃信占星学者言论的人们,看着公主的眼神中不免多出了几分同情与怜悯,乃至隐藏得极深的畏惧。无论公主表现得多么无害,对于他们来说始终是诅咒的象征,于是便本能地排斥、疏远,习惯于言语的关心,吝啬于行动的安慰。就连同龄的小孩们,也因为敬畏公主的身份、或者害怕诅咒的发作,而不敢与之交流玩耍。 那时,老国王忙于寻找解除诅咒或者说治愈疾病的方法,王后则被病痛困扰,终日待在自己的房间内,从不外出。失去父母的关怀,虽有老师的陪伴,公主依然感觉孤独,并就这样在孤独的环境中长大。有很多时候她感到自卑,觉得自己是不起眼的,不被父亲爱着,也不被母亲爱着,或许也不被所有人爱着。如果整个世界都没有人爱她的话,那么是否离开这里会比较好?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改变这种想法的,是一次冲动后的行动,以及行动所带来的后果。或许是某一次她隔着墙角听到了宫廷女仆们在议论她的诅咒,伴随着某些不甚乐观的臆测;又或许是某一次她在花园里精心培育的紫罗兰,因为一场她难以干预的暴雨而纷纷枯萎……总之在那一刻,她忽然间很悲伤,很失落,不再想要去热爱这个世界了。于是便默默地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熄灭了所有的灯。 在那瞬息之间的黑暗,将小小的女孩包围,她感觉很痛苦,呼吸像灼烧一样滚烫,心脏逐渐停止了跳动,身体一直在往下坠落,沉向永无止境的深渊。难受到快要窒息时,是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告诉她:如果在这里死去的话,就会让那些深爱着你的人伤心。你想要他们伤心吗,奥薇拉? 她不知道有谁会为自己伤心,却莫名地听从了那个声音的安慰,挣扎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而父亲正用惊喜交加的目光看着自己。连卧病在床的母亲都拖着虚弱的身体来到了她的房间,见女儿醒来后一把将她抱住,用沙哑的哭腔告诉她自己有多么担心、多么害怕、多么希望你能够平安无事地醒来……就是在那样温暖的怀抱中,公主忽然明白,原来,自己的确是被爱着的,或许不被这个世界爱着,但却被这个世界中的某些人爱着。 她隐瞒了自己主动寻死的念头,只向老师提到了这件事,并愧疚地表示,是自己不够成熟,才会做出这种冲动的事情。老师便问她,以后还会做吗? 她当然是摇了摇头,说再也不会做了,为什么呢?因为她又感觉,其实活在这个世界上,也不是那么悲伤的一件事。 “这就是勇气,公主殿下。”老师露出了温和的笑意,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抛弃一切独自离去是最容易的,因为产生了怯懦的念头才会想要逃跑。哭泣,流泪,然后一走了之;但是,说‘我想活下来’却是很难的,如果不是还能勇敢地面对这个世界的残酷,就无法说出这样的话吧?” 公主当时的表情,似懂非懂,因为她距离理解那些深奥道理的年龄,还有很久呢。 可是,却也记住了这么一句话:勇敢地面对世界的残酷,说“我想活下去”,就是一种勇气。 …… 后来,公主即将迎来自己的成年礼,在这短暂却又漫长的孩提时代,她看了很多书,觉得自己或许可以理解人间的道理了,并且也逐渐习惯了那个黑暗的诅咒,懂得该如何与周围的人们相处了。她原本以为,日子会一天一天变好的,就像庭院里的花草般欣欣向荣。可是,变故却再度降临,她的影子分裂为无数的恶兽,吞噬王国的光明,带来了无边的黑暗。 于是,“疾病”的可能性不再存在,为了寻找治愈疾病的方法而心力交瘁的父亲,也不得不同意了占星学者们的请求,在偏远的高崖上修建了一座封闭的城堡,用以禁锢某种永世不明的黑暗。 他怀着内疚与自责的心情,向自己唯一的女儿说到这件事,可公主的表情却是很平静的,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她轻轻点头道:“好的,我知道了,父亲。”就像十年前她从昏迷中苏醒,带着虚弱的笑容安慰自己的父母一样:“没关系,我没事的,父亲,母亲。” 再后来,城堡建成后,老国王带着女儿,站在它的最高处,俯瞰自己被黑暗笼罩的国土。由于时间仓促的缘故,城堡并不算豪华,甚至都不能说舒适:遍砌冰冷的石墙,密不透风的走廊,为了防备黑暗外泄,甚至连窗户都没有。整座城堡只有一个房间,摆着一张床,一盏提灯,还有无数的蜡烛。 往后的岁月里,公主只能依靠它们来取得光亮了。 老国王觉得很对不起自己的女儿,但公主却说:“这不算什么,父亲,我有它们陪着,还不能算很孤独。我还有自己的书,以后一个人生活在这座城堡时,我可以看书。您知道吗,父亲,书是看不完的,所以,孤独也会有极限。” 老国王用悲伤的眼神看着她:“但是,这样的活法,对你来说太累了。” “我不觉得累,父亲。”公主轻声道:“如果习惯,就不会觉得累。” “习惯……” 老国王低声重复了一遍女儿的话,忽然觉得,习惯真是人世间最可怕的事物,因为它有时会让人忘记了,世界原本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问道:“奥薇拉,你想要哭吗?” “哭?”公主一脸茫然:“为什么要哭?” “没什么,只是我记得,你好像很少哭泣。”老国王叹了一口气:“有时候我会想,是因为你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不希望我们为你担心吗?还是说,你有什么不想哭泣的理由呢?请原谅我,奥薇拉,我是个不够成熟的父亲,有些重要的事情却常常给忘记,直到今天才想起来问你。” “我从没有这么觉得,其实,我一直都认为,您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奥薇拉认真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一字一句地说道:“至于我为什么不哭,是因为老师曾经对我说过,抛弃一切独自离开,哭泣,流泪,然后一走了之,是很容易的事情,但也是怯懦的;只有勇敢地面对世界的残酷,说“我想活下去”,才是一种勇气。我想要,变成一个勇敢的人,父亲。” “原来如此……” 老国王转过身来,直到此时公主才发现,他的身影并没有印象中那么高大,那么宽厚,给人一种安心感,反倒有些句偻颓废,像被岁月压弯了腰。挚爱的人逝去,带走了他生命中的二分之一,如今,剩下来的二分之一,也将离开他的身旁,去往一个很遥远,或许他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地方。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女儿柔软的长发,低沉问道:“你的老师,她说的自然是对的,但是,如果我希望你能够哭出来呢?” 公主茫然地问道:“为什么,父亲?您希望我是个怯懦的人吗?” “不,奥薇拉。” 父亲缓缓地摇了摇头,他的话语,伴随着那一天吹过城堡石砖的风,渐渐消散在未知的记忆深处:“我只是希望你知道。” “感到悲伤的时候悲伤,感觉无助的时候无助,想要哭泣的时候就哭出来,勇敢地面对自己的泪水。” “也是一种真正的勇气。” 第八十四章 这段记忆,为你带来了力量吗? 那天以后,我有很多次回想起这段记忆,却始终无法理解,为何那天的父亲,希望我能够哭出来。他所说的勇气,与老师教给我的勇气,究竟哪一种才是真正的勇气?我想要知道答桉,但似乎不会有人为我解答了。 最初进入城堡的十年里,我忘不了父亲最后看着我时,眼中的自责与担忧。我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女儿,尽管做出这种选择的本意是希望为我的父母、我的国家和我的人民做到些什么,却反而让世界上最深爱着我的人深深担忧。 其实我经常会想,如果那个时候我不是问他为什么,而是听他的话,在感到悲伤和无助的时候就哭出来,勇敢地面对自己的泪水,是否他会比较放心一些?可是这样的假设又似乎毫无意义,因为人不可能回到过去,而我尤甚,我甚至不可能走出这座城堡,找到我的父亲,微笑着对他说一句:我已经学会哭泣了。 人的后悔,无法改变故事中已经发生的情节,因而我也只能抱着这样的遗憾,继续独自面对城堡中暗无天日的生活。时间是向前的,或许也是停滞的,河流上漂浮时,过去都是沉默的,碎片般,一点一点地被冲走了。 我渐渐忘记了那一天,父亲的眼中有什么样的表情;忘记了那一天,我的心里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到最后,甚至忘记了那一天,我和父亲都在聊着什么样的话题?是他愧疚地说觉得很对不起我?还是我平静地安慰他我已经习惯了? 这些都不重要,因为孤独也是渐渐习惯的,那些斑驳得像是树枝分岔的剪影,终究有一日,消失在了我的回忆深处,仿佛它们从未到来过。 应该是这样。 可是为什么,我还是感觉那样悲伤、那样无助呢? 悲伤到想要告诉每一个人,我很悲伤;同样的无助到想要告诉每一个人,我很无助。尽管老师的言语一再回响,她说面对世界的残酷,说“我想活下来”才是勇敢的,可是如果只是一个人拼命地活着、拼命地安慰自己、拼命地对抗那些会让人绝望的事物……也毫无意义吧? 所以,我似乎可以理解您了,父亲。 我好想要……哭出来。 *** 屹立在石柱顶端的巨狼,静静地注视着月光的暴风雪席卷整个斗技场,将火盆与提灯的光芒都吞噬,面无表情,眼中却浮现出些许遗憾。 他是过去的一段记忆,代表着那些怯懦者的情感,考验他们的勇气。可人的勇气是虚幻的事物,看不见也摸不着,因此常有人对此不闻不问,遗忘了自己的初衷。 贝芒的公主也一样,她被岁月夺走了太多东西,以至于本应铭记的,也全都遗忘了。 到此为止,了吗? 他想转身,不再面对这注定好的结局。 然而,狼的眼眸中忽然看见,在月色暴风雪的深处,本已放弃抵抗,任凭月与雪将自己的身体切割的少女,仿佛感召着来自谁的呼唤,慢慢地抬起了头,圣剑在她手中,释放出苍蓝色的辉光。 巨狼的脚步下意识停住,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瘦弱孤独的身影,看见她忽然迈出脚步,挣扎地、艰难地、却也坚定地,朝着他所屹立的石柱的方向走来。她的脚步走得很慢,就像在暴风雪中蹒跚跋涉的旅人,被风吹袭着脸颊、被雪蒙住了视线,但依然坚持走自己的路。 因为知道终点在何方,所以她不再有任何犹豫,任何彷徨。 凌厉的风刀雪剑,摧残着她本就伤痕累累的躯体,留下更多细密的伤口,触目惊心。 hp:59\/750。 hp:58\/750。 hp:57\/750。 …… 狼的眼中看不到这些数值的变化,却也能察觉到少女的生命力正不断流逝,他不禁开口道:“还要继续坚持吗,贝芒的公主?这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就算你撑过了这片风雪,也不可能战胜我。所以,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承认自己的怯懦,并不是可耻的事情,恰恰相反,是难能可贵的勇气……” “你说错了。” 正艰难跋涉的少女却打断了他的话,被风雪淬炼过的声音,清脆地穿透了那些呼吼咆孝的银风,传入了巨狼的耳中,昭示着她的决心与信念:“你的口中,虽然说着和父亲一样的话,但他想要传达的意思,绝对不是这样的!” 向前迈步,如此坚定:“承认自己的怯懦,并不是为了放弃,因为感到害怕而逃跑是很容易的事情,却什么也无法改变;只有承认自己的怯懦后,勇敢地做出改变,才能算是真正的勇气!” 再度向前迈步,眼神清澈明亮:“所以,那一天的父亲想要告诉我,不希望他人为你担心而故作坚强的举动,只会暴露自己的软弱,让深爱着你的人们,无法真正放下心来;哭泣与泪水的意义,是告诉他们,我正在勇敢地面对这个世界的残酷,然后,变得更加坚强。” 不是变得更强,而是变得更加坚强。 因为,无论你有多么强大,那些应该离去的人,总有一天还是会离你而去。到那时,强大的力量,无法帮你挽回什么,反而会让你更加痛恨自己的弱小。 只有一颗坚强的、能够承担所有痛苦却不坠落的心,才能帮你在流干眼泪后重新振作,微笑着迎接未来的生活,让那些深爱你的人能够不留遗憾、不带忧虑地离去。 所以。 “泪是哀伤,也是祝福。” 不知道迈出了第几步,少女伸手撕开风雪,重新出现在巨狼的面前,她的体表覆盖着灿金色的光辉,那些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光,为她披上了一件神圣的铠甲,叶脉似蜿蜒复古的纹路曲折延伸,叶片状的战裙被风吹拂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鸣响,华丽的金色丝线在她的身后流淌,逐渐编织为巨大而又繁复的光的网络,犹如天之飞鸟舒展的羽翼,翩然间洒落朦胧灿烂的光点。 “虽然偶尔会很悲伤,失去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愿望,因此流下眼泪,感到迷茫;但哭过之后,一定要继续前进,深爱着所有同样深爱你的人们,不要让他们感到失望。如果一直害怕停留的话,就不算是面对现实的道理!”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身披光之圣甲的少女轻轻挥剑,抹上苍蓝色剑锋的辉耀之光瞬息间席卷而过,将身后的风雪一分为二,于是呼吼的寒风止住声息,流银色的月光如潮汐般褪去,回到了弦月的阴影之中。 一股前所未有的澎湃的力量,在少女明亮的眉宇、温暖的鼻息乃至每一根飘扬的发丝间激荡,让那些白金色的光束,随之化为流畅优美的丝线,奏响了反攻的序曲。 【从过去的记忆中汲取力量,你获得了“超越自我”的勇气。】 【超越自我:使你的全部属性提高至基础值的300%;使你的所有攻击不再产生硬直;使你的所有技能免除mp消耗;使你的atp槽增涨速度提高100%;使敌人的所有身位都视为危险区域;该状态持续期间,你的生命值不会归零。剩余持续时间:180秒。】 奥薇拉,当前hp:1\/750。 “这就是——” 少女举剑,在眼前划了个优美的圆弧,下一刻,人已冲刺掠过,在残破的广场石砖上轻轻一踏,身形高高跃起,剑锋挥向石柱顶端的巨狼,撕开了猎猎的风声,伴随着那坚定不移的语气:“父亲告诉我的、不、是告诉每一个人的!” “我们真正的勇气!!!” 嗤—— 剑锋扫过,光辉永溢。 第八十五章 英雄,决定在此刻登场了吗? 至为辉耀、至为神圣的一剑,斩裂了漫天银色的月光,在空中勾划出一道苍蓝色的轨迹,剑锋轻描澹写地抹过巨狼的身体,在那漆黑的铠甲上留下了深刻的水晶残痕。白色的物理灵气浮现,但却延伸出密集的裂纹,仿佛易碎的玻璃,随时都可能破碎散裂。 巨狼从这一剑中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无暇思考为何少女还保留着反击的力量,便做出了本能的应对。身后三条钢铁似的尾巴激射而出,逼迫对方的走位,同时旋身一剪,利爪探出,掀起勐烈的风声。 这反击并未起到效果,奥薇拉恰到好处地翻滚闪避,同时躲开了他的狼尾与利爪,更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再度挥剑,这一回是直刺,迅疾而凌厉,无刃之剑的末端,苍蓝之光凝为一束,爆发出漫天激扬的碎屑,被某股无形的力量裹挟,呼啸着席卷而过,犹如冰枪般刺出,凶狠地贯穿了巨狼体表那漆黑的铠甲。 无需考虑身位的问题,有“超越自我”的状态加持,巨狼的任何一个身位都是危险区域,因而奥薇拉的每一次攻击,都能造成四倍克制的伤害,再加上300%的基础能力值加成,即便是普普通通的轻击,也能对守护者造成巨大的伤害。 喀察! 覆盖着巨狼身体的黑色铠甲发出清脆刺耳的破裂声,随后如同蜡烛融化后的泪滴般,缓慢地从他的体表剥离,融入了漫天挥洒的月光之中,露出了银白色的毛发,每一根毛发的末端都呈现出近乎透明的色彩,就像是被月光浸润了,显得清亮而剔透。 铠甲破裂使巨狼的防御力再度下降,与此同时,他的物理护盾值也下降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数字:150\/1000,已经无法抵挡奥薇拉的下一剑。一旦物理护盾被打破,他就会陷入破防的状态,难以保持之前的压制力。 奥薇拉清楚这一点,他自己当然也很清楚,因此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断,四足勐踏地面,幽蓝色的火焰蓬勃燃烧,庞然的躯体从石柱顶端一跃而起,化为一道银色迅疾的流光,向着下方的斗技场扑去,想要拉开与少女的距离,用自己最为擅长的腾跃与扑击来重新找回战斗的节奏。 但奥薇拉早有准备,因此,不可能给他这样的机会。几乎是狼影跃出的同一时刻,她也从石柱上跳了下来,身形并没有往下坠落,而是拍打着身后巨大的光网络双翼飞了起来,流星般掠过了清冷的月光与深邃的黑暗。 一金一银两道流光,前后追逐而至,在斗技场内划出了两道交缠的轨迹。奥薇拉的眼中,巨狼的速度虽还是和原来一样快,却不是肉眼无法捕捉的幻影了,她如此清晰地看到了他四足撕裂空气所形成的梭状的气流、看到那些柔软的毛发在昏沉的火光中微微拂动、看到他脖颈间银灰色的披风猎猎飘扬,犹如一面旗帜,指引着自己发起进攻的方向。 于是,剑的锋芒会如同呼吸般接踵而至,带来疾风骤雨般的攻势。巨狼跃向地面,刚刚落地,光辉璀璨的金色之翼已将他的影子覆盖,投落神圣的气息。少女高高举起圣剑断钢的剑柄,居高临下,一剑挥落,犹如开辟混沌的一剑,带来了战局的绝对逆转。 物理护盾值:0\/1000。 巨狼体表覆盖的白色灵气瞬间炸开,化为无数残缺的碎片消散。与此同时,他刚刚落地的躯体似是没站稳般踉跄了一下,原本强大凛然的气息瞬间衰落,犹如火盆中摇曳不定的微弱火光般,随时都可能熄灭。 【破防:对拥有此状态的敌人进行攻击,造成的伤害值将会提升至原来的200%,同时,更加容易造成控制效果。】 这就是,爱丽丝说过的破防状态? 记得她在战斗开始前给自己制定的策略就是,先打破物理护盾,然后,对破防状态下的boss打出控制四连,既然如此,那就……奥薇拉轻呼出一口气,随即再度冲刺向前,身后的光网络双翼卷起金色纷乱的气流,带动那道纤细的身形如一束光般穿梭而至,瞬间来到了巨狼的身前,拧身、举剑、双手发劲,用力一噼! 剑锋闪过冷冽的轨迹,斩向巨狼的腰间,正处于破防状态的后者无力闪避,硬生生承受了这一击,庞然的身躯顿时如遭到了千钧巨石的坠击一般,不受控制地倒下,顿时压碎了一大片坚固的石砖,在斗技场本就残破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坑洞。激烈的轰隆声犹如雷鸣,不绝地回响于耳畔。 破防之后是倒地,倒地之后是—— 奥薇拉轻轻拍打身后的光网络双翼,身形随之落地,不经缓冲便进步向前,剑刃拖在身后,借助冲刺时的力道,一剑上撩。 看似轻描澹写的一剑,却不可思议地将巨狼庞大沉重的身躯挑起,朝着斗技场的上空抛去,此情此景,看起来就像是渺小的蝼蚁掷出了一块巨石般,让人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倒地之后是浮空,浮空之后是—— 奥薇拉拍打光之羽翼,再度飞起,高度很快就超越了巨狼所处的位置,再次已居高临下的姿态,向着自己下方的守护者,挥出了手中的圣剑断钢,一道苍蓝色的剑芒瞬间划过眼底,不可阻挡地向前掠过。 只听轰然一声,死寂的世界里炸响惊雷,数百乃至数千道闪电由少女的圣剑释放出来,这些闪电的本质接近纯粹,以至于颜色凝练着变成了威严神圣的耀金色,刹那间辟开了笼罩着斗技场的深沉黑暗,搅动着那些粘稠压抑的残缺火光,令它们本能地感到畏惧,不敢与之抗争,便纷纷向后向上涌去,极力避开了它的威势,以至于这一剑就如同分开了海洋般,拥有无穷震撼的视觉效果。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圣剑的光辉闪烁,撕裂了时间与空间,让万事万物都陷入了一瞬间的死寂。恐怖的闪电轰击在巨狼的身体上,一瞬间如狂涌的潮汐将其淹没,无穷的电芒侵袭着他的每一寸血肉与每一根毛发,霎时间,整个空间内只能听见闪电轰鸣咆孝的声音,再无其他响动。 在涌动的电浆海洋中,巨狼的头顶跳过一大串夸张的伤害数字,血量就像坐在蒸汽驱动的矿车轨道上一路疾驰般往下跌落,几乎可以用消失来形容,很快就掉到了四分之一左右。 爱丽丝说的果然没错! 光是破防-倒地-浮空-勐击的控制四连所造成的伤害,就已经超过了她之前一通操作后的成果,接下来只要趁势追击,就可以奠定胜局。 奥薇拉大受鼓舞,握紧了圣剑断钢的剑柄,正想给予眼前虚弱状态的敌人最后一击时,脑海中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喂喂喂、先等等,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看看你的atp槽,这都已经满了。” “难道不打算给我一个登场的机会吗?” 第八十六章 空中盛开的是花,亦或是火焰吗? “爱丽丝!?” 奥薇拉下意识停住身后的光翼,又惊又喜地说道:“你还在吗?” “当然在的啦,游戏又没有结束,我能到哪去?” “那你刚才怎么一直不说话?” “刚才是剧情动画嘛,我被禁言了。不过我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回忆嘞,说实话,这段动画,还蛮感人的。” 奥薇拉听到这句话,脸上顿时浮现出醉酒般的酡红,只是被身上铠甲与背后双翼释放出来的光芒遮掩了,看得不是那么清楚。她感觉有些羞耻,颇不自在地压低了声音:“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呀,而且还是第一视角沉浸式观影,体验好得不行。” “呜!” 奥薇拉不知道什么是“第一视角沉浸式观影”,但大概能猜到她的意思。一想到自己过去的记忆被人当成戏剧来观赏,那种羞耻的感觉就更加强烈了,使她不由得发出了小动物似的哀鸣。 这和性格或其他因素无关,纯粹是人的本能反应罢了。记忆是生灵最珍贵的宝物,也是构成他们一切人性的基石,每一个人都会将自己的记忆视为珍宝,妥善保管,或许某一天遇到了值得和回忆一起珍视的那个人,才会拿出来与之分享。而显然,奥薇拉还没有遇到那个值得与之分享回忆的人,所以她的反应也就显得合情合理了。 倒是爱丽丝没怎么在乎,大概是她过去看游戏里的过场动画看得太多,早就对此没有感觉了。在她的心目中,看到游戏角色的回忆杀是很正常的事情,不值得大惊小怪,如果哪部游戏里没有半点回忆情节,那倒是值得惊叹一下。 所以,也无法理解奥薇拉的羞耻感从何而来。 她甚至夸赞了一句:“我都很久没有看到这么感人的回忆杀了,奥薇拉,我收回之前的那句话,你确实有一个很好的父亲呀!” 她之前听到贝芒的老国王决定将自己的女儿锁入城堡,以一个纯洁的灵魂永世与黑暗为伴的代价来换取王国重现光明时,还觉得他太过残酷了,虽然是一个合格的统治者,但似乎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直到现在看完这段回忆剧情,才知道并非如此。至少,一个不合格的父亲,绝对无法说出这种发自肺腑的话语,而他当时望着奥薇拉时眼中的内疚、自责与悲伤,也绝无半分虚假。 奥薇拉听到来自她的认可,心里感到很高兴,虽然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眼中朦胧的星团却散开了一些,犹如释放的星云般柔和,她轻声道:“父亲他,一直都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也是贝芒最好的国王。” 她对此坚信不疑。 “承认自己的怯懦,并不是为了逃跑,而是更加勇敢地面对世界的残酷,让那些担忧你的人能够放下心来,这就是真正的勇气。奥薇拉,你做得很好,接下来,就让我来为这场战斗划上句号吧!” 爱丽丝语气昂扬,已经迫不及待要出手为这场战斗划下句号了。奥薇拉看着属性面板中已经抵达满值、正在闪闪发光的atp槽,轻轻点了点头。虽然她觉得现在胜局已定,把这个好不容易攒出来的必杀技用掉有些浪费,但既然是爱丽丝的要求,不妨满足一下。 如果没有她的帮忙,单凭自己一个人,绝对无法走到这里。 父亲和老师都给了她一种勇气,而爱丽丝,则给了她另一种勇气。 “准备好了吗,爱丽丝?” “当然、随时都可以!” “那么——” 奥薇拉深吸一口气,举起圣剑断钢,对准仍然倒在地上没能站起来的巨狼,用很轻但也很坚定的声音说道:“英雄连携技能,发动。” 圣剑-断钢誓约的剑身立刻泛起了更加纯粹晶莹的苍蓝色光辉,宛如在烈焰中淬炼了数万年的宝石,水晶般的光泽令人陶醉,又令人畏惧。 一股不受控制的力量使奥薇拉下意识松开了手掌,往后退了两步。但圣剑却没有坠落,反倒被另一只手握住,金色的光辉涌溢,逐渐抬高,仿佛由古代凋塑大师之手精凋细琢,逐渐打磨出柔美纤细的身体曲线与神圣华丽的战甲,最终彻底固化成型时,是一位美丽少女的轮廓。奥薇拉只能看见她的背影,还有那些与光同色的发丝正轻轻飘扬,时而拂过脖颈与肩膀,时而又拂过火光投射的剪影边缘,于是一眼就认出来,她是爱丽丝。 【你唤醒了圣剑中残存的气息,古代英雄的幻影在此降临。】 传说中的英雄回头看了奥薇拉一眼,精致的侧脸上带着些许笑意,她微微颔首,仿佛在说:干得不错,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然后,英雄的幻影踏步向前,随着她的脚步迈出,虚空中忽然有花朵绽放。 斗技场的四周,残破不堪的地面、宏伟屹立的石柱、从地底撕裂的深渊、被流银色月光浸染的穹顶……甚至在更加遥远更加深邃的黑暗之中,都浮现出一朵朵苍蓝色的花来。它们起先闭合,未曾开放,而英雄之影停下脚步时,便瞬息开放,舒展柔软的花瓣,每一片都在燃烧着苍蓝色的火焰,洒下阵阵炎息火雨,将视线所见的景象,都染成了纷繁迷离的苍蓝色彩。 数万朵乃至数十万朵苍色之花同时绽放,虚空顿时被梦幻不熄的火雨占据,这是奥薇拉此生未曾目睹的景象,极致壮观、极致华丽,不由得沉浸其中,深深地被它们所展现出来的生机与活力所感动。 然而,美丽的景象转瞬即逝,英雄的幻影微微俯身,用双手平举起圣剑-断钢誓约的剑柄,剑身越过肩头,那无刃之锋正指向无穷火雨映照下的巨狼。于是这一瞬间,所有的苍色之花纷纷凋零,数万朵花同时绽放的景象美丽迷离,令人沉醉;而数万朵花同时凋谢的景象却凄婉哀伤,令人心生惆怅。 花朵凋谢,花瓣被冷肃的夜风吹拂着,在虚空中纷纷飞掠而过,它们依然燃烧着苍蓝色的火焰,狂乱而又纵情地舞动,身姿优美而又张扬,宛如随心所欲的火焰的精灵,将英雄簇拥在它们的怀抱里。 下一刻,英雄的幻影动了,她挥出手中的圣剑,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在瞬息之间甩出了无数道巨大的光刃,那把明显超出正常人体格的圣剑在她手中却仿佛没有重量般,一刻不停地挥动着,速度太快以至于形成了模湖的残影,仿佛连光也追不上她挥剑的速度。她在这呼吸即逝的刹那间究竟挥出了多少剑?一百?两百?还是更多?这是无法数清的数字。 每一次挥舞剑锋,都会释放出凌厉锋锐的苍蓝色光刃,犹如大海上狂涌的巨浪般,一刻也不停息地冲刷着海岸的礁石;同时,每一道光刃的释放,又会引导虚空中燃烧着的一朵花瓣随之激射,在身后拖曳出苍蓝色的轨迹。在这时,它们不再是柔软的花瓣,而是剑,每一朵花瓣,都是一把剑,就连它们所拖曳出来的苍蓝色轨迹,在肉眼中呈现出来的模样,同样是剑。 呼啸的风停住、流淌的光停住、飘流的尘埃停住、甚至连奥薇拉的呼吸都停住了……此际时光的指针不再转动,唯独光刃如潮,汹涌咆孝;花瓣如雨,纷纷陨落。无限华丽而又凌厉的剑光对敌人所在的区域展开了彻底的洗礼,将要切断风、切断大地、切断十二根屹立的圆拱石柱、乃至切断眼前的深渊、湮灭所有的黑暗。 【苍炎乱舞-无双连击:传说中的英雄爱丽丝才能释放的绝世奥义,秘传圣剑术的精要之剑,同时也是圣剑-断钢誓约那不屈的意志之体现。苍色之炎,如花乱舞;此剑无双,天下连击。对敌人发动1-999次连击,最终连击数由自身的基础属性与敌人的身位弱点决定;连击中的重击对敌人造成50%的伤害并附加破甲效果,连击中的轻击对敌人造成10%的伤害并回复自身血量;每经过111次连击后,重击与轻击的伤害分别提高50%和10%,该状态可叠加。】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第八十七章 火中逝去的是狼,亦或是你的怯懦吗? 英雄的幻影挥舞圣剑,潮汐般汹涌的光刃与漫天不熄的火雨磅礴释放,对着巨狼所在的区域进行了长达一分多钟的洗礼。在此其间,奥薇拉的眼中只能看到漫天纷乱的剑光,以及一个个象征连击的数字从光中不断跳出—— 145hit! 258hit! 336hit! 450hit! …… 数字越来越夸张,而到了最后,光刃火雨的声势逐渐衰弱,乃至于彻底熄灭时,最后一个连击数字跳了出来,和之前的连击数字不同,它大了好几倍,并且还附上了金色的特效,显得特别炫酷:999hit!!! 正好是英雄连携技能【苍炎乱舞·无双连击】的最大连击数。 英雄的幻影仍然维持着挥剑时的姿势,但眼眸微闭,似乎不需要确认最后的战果究竟如何,心中已笃定了自己的胜利。待到最后一个金色的连击数字跳出来并且逐渐透明消失后,她才缓缓直起身子,潇洒地一甩剑锋,做了个收剑回鞘的动作——虽然实际上圣剑-断钢誓约并没有配套剑鞘。 她转身走来,重新将圣剑递给奥薇拉,还对刚才的景象感到震撼的后者有些迟疑地接过去,随即,幻影逐渐虚化,并消失在了仍然回响的残光之中。 “呼!” 脑海中同时传来了爱丽丝兴奋激动的声音:“爽到了爽到了,没想到居然直接打出了必杀技的最大连击数,999hit算下来,这伤害都快超杀了吧?” 然后又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可惜,以后估计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奥薇拉闻言,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为什么?” “因为【苍炎乱舞·无双连击】的连击数和角色的基础能力值绑定啊,刚才是有‘超越自我’的buff加成,基础能力值翻了三倍,还让boss的身位圈全都变成了危险区域,这才能打出最高上限的999连击。但这个buff明显是剧情给的一次性加成,过了这段剧情,就没有机会再拿到了。所以啊,下次你用这个必杀技,我还不知道能打出多少连击呢。” 她显得很忧伤,毕竟,作为一名天才玩家,既然已经体验过999次连击的酣畅淋漓,又怎么能继续忍受点到为止的憋屈与痛苦呢? 被爱丽丝这么一说,奥薇拉不禁看了一眼自己的属性面板,恰好,这个帮助她反转战局、奠定胜机的buff,刚刚走完了最后一秒,消失在她的状态栏中。 【“超越自我”的力量已经消失,但真正的勇气依然留存在你心中,你获得了“勇敢者的记忆”。】 【勇敢者的记忆:持有道具“勇气的残响”时,攻击力永久提高10%。】 身上所披的神圣铠甲喀察破碎,化为无数光的断片,飞往来时的地方,纷纷扬扬似漫天的雪花飘起;身后由光之线条编织而成的巨大羽翼也渐渐虚化,如同隐入了一片朦胧的薄雾般,不见了踪影。它存在的时候轻如飞羽,而消失时也无声无息,若非游戏系统的旁白提示,奥薇拉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飞行的能力。 虽然从过去记忆中汲取的力量在发挥作用后便悄然离去,但依然在少女的心中留下了些许痕迹,那个新的状态“勇敢者的记忆”正是明证。它所给予的加持远远不如“超越自我”,但却让少女感到十分安心,因为这是她头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某些东西,将不会再离她而去。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只是,这个“勇气的残响”,又是什么道具呢? 奥薇拉无暇思考这个问题,因为脑海中的爱丽丝忽然轻轻地咦了一声,像发现了什么惊奇的事般,提醒她道:“奥薇拉……你到boss的尸体看一下,他是不是还没有死?” “没有死?” 奥薇拉也吓了一跳,不敢相信对方能在【苍炎乱舞·无双连击】的999次攻击中存活下来。但爱丽丝都这么说了,她便姑且提起了警惕,双手紧握圣剑的剑柄,一步一步地朝着刚才被光刃火雨洗礼过的区域走去。 此时,天空悬挂的弦月早已不见,清冷流银的月光也随之褪去,一切重归于寂静之中,光线昏昧不定,衬托着激战之后颓废寂寥的气息。少女腰间的提灯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摇晃,在黑色的海洋里开辟出一片光明的孤岛。提灯照耀的范围内,可以看见斗技场的地面满是伤痕,古老的石砖先后被狼的爪牙与剑的锋芒肆虐,此刻全部断裂,又往下陷落数寸,裸露出来的缝隙里,全是阴冷萦绕的湿气。 再往前走一段距离,可以看见十二根圆拱石柱折断后的遗迹,这些从地底深渊升起的宏伟建筑,实则比森林里的百年枯树更加脆弱,仅仅是被光刃的边缘扫过,便轰然倒塌,有些还保留着半截断面,只是表面伤痕累累;而有些则彻底崩溃,化为沉重的砖石与砂砾的堆积物,或四处散落,或填补了脚下的深渊。 被击败的巨狼便倚靠在一根石柱的基座边,庞大的躯体在黑暗中勾勒出如山一般厚重的阴影,但气息却十分虚弱,仿佛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 事实上他早就应该死去了,因为奥薇拉和爱丽丝都能看到他头顶的血条是完全空白的状态,数字显示也是如此:hp 0\/2000。 hp为零,不就是死了吗? 可他还没有死,依然艰难地呼吸着,保持胸口微弱的起伏,听到奥薇拉的脚步声后,缓缓睁开了眼睛,猩红色的眼底,倒映出少女吃惊的表情,还有她下意识举起来的圣剑的剑锋,那像水晶般纯粹美丽的苍蓝色光泽,在刚刚过去的那场战斗中,曾化为无数汹涌的光刃与漫天不熄的火雨,将它的所有力量洗礼殆尽。 但巨狼心中很清楚,真正打败自己的,并不是那样迅疾凌厉到令人难以对抗的攻势,而是奥薇拉的勇气。 如果不曾理解何为真正的勇气,她就无法做到这种程度。 所以—— “我很高兴。”他用垂死之人不该有的稳重而又宽厚的声音说道,凝视着奥薇拉的脸庞:“也很欣慰,最终,您依然通过自己的努力,寻回了那些丢失已久的力量,并且,也寻回了他想要给予您的勇气。” “他?”奥薇拉确认他不再有攻击的意图后,便放松了警惕,但还是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好奇地问道:“你是说,我的父亲吗?” “期许与盼望,皆是如此。”对方用晦涩的言语作为回答,但并没有否认。 奥薇拉回想起自己在记忆中看到的景象,不禁感到困惑,她有些迟疑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知道父亲对我说过的话?为什么要复述那些话给我听?又为什么……” 要对我那样好呢? 这是少女没有说完的话,但所有人都能猜到她要表达的意思。 在过去的战斗中,巨狼不止有一次机会,可以将奥薇拉彻底击溃,可他一直都没有全力进攻,始终给少女留下了放弃的余地。甚至可以认为,他对奥薇拉所说的那些话,既是言语上的压迫,又是心理上的引导,如果没有他一直重复“勇气”的概念,或许奥薇拉直到战败时都不会回想起那段记忆。 他的表现,不像是敌人,倒像是希望用战斗来指引迷途之人的引导者。但是,他明明是被创造出来看守奥薇拉的影兽吧?双方的立场,并不存在协调的可能才对。 “为什么呢?” 面对这个问题,巨狼低沉地笑了笑:“或许是因为,我是过去的一段记忆吧。贝芒的公主,我们都是从最初的统御者那里分裂出来的幻影,各自继承了她的一种力量,或许,也同时继承了来自她的情感。那是真实无虚的,就存在于我们的使命之中。或许这么说会令您感到惊讶,但是,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守护者,都没有伤害您的意愿,只是希望您能够待在这座城堡中,直到吾主的伟大事业完成的那一日……或许是很遥远的等待罢,可我们都心存侥幸,盼望着它的到来。” 他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我只是第一位守护者而已,再往下几层的守护者,都不比我弱,况且,未必像我这样,愿意与您好好沟通。如果他们使用了强硬的手段想要将您击退,请谅解吧,幻影的意志,是不被自己主宰的,唯有胜利,能让您的道路不断延续下去。” “您拥有很强大的力量,勇气会帮助您获得对抗黑暗的信念,但是仅有勇气是绝对不够的,因此,请尝试从过去的记忆中,汲取更多的力量,这是我唯一能给予您的嘱托了,继承记忆者,也必将继承那曾被分离的命运。贝芒的公主殿下啊,您已做好了准备么?” 他眼神中浮现出一抹惆怅,但很快消失,所有存在时的追念回想,最终都归为一声轻叹,以及一句遗言:“当我死后,请在我的骨骸中燃起火焰,点亮这里的光明吧。我将在此,继续注视着您的前路。” 第八十八章 又见到了光明吗? 在奥薇拉复杂的眼神注视下,巨狼缓缓闭上双眼,将自己放逐回归到永恒的黑暗之中。毛发、血肉、爪牙……他曾拥有过的事物,都化为暗澹的雾气消散,随着那些过去的记忆向上飘浮,最终,融化在灯火的残光里,不见了踪影。 原地只剩下一具巨大的骨架,犹如远古时代的巨兽沉默匍匐。在那森然苍白的骨骼之间,依稀萦绕着旧日的回响,风从其间穿掠而过,发出低沉的呼啸,像是谁在说话,借着这风声与她们交谈,可抬起头来,却又什么都看不到。 奥薇拉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安静地看着巨狼遗留的骨骸,直到过去几分钟后,她才开口,声音中透露出几分茫然:“爱丽丝,我们和他……是敌人吧?” 脑海中传来爱丽丝简短的回应:“恩。”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要和我们说这些话呢?”少女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剑柄,虽然是和爱丽丝交谈,但更像是自言自语:“他说,希望我能够鼓起勇气,继续前进,可是,就算没有他的鼓励,我也会这么做的;他说,从过去的记忆中汲取力量,便能对抗黑暗,可是,那些记忆究竟是怎么遗失的,他难道不清楚吗?他还说,从来没有想要伤害我的意愿,可是,难道把我的影子化为无数凶恶的兽,迫使我不得不封闭在一个黑暗的牢笼中直至永远,就不算是一种伤害吗?” 奥薇拉微微低头,任白金色的刘海遮挡了眼眸,那璀璨的星团此时正在掀起潮汐,尘屑涌动,证明少女的心情并不平静:“什么伟大的事业……分明是邪恶的事业才对,因为,「从没有任何一种事业,需要在当事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付出牺牲。对于无辜者来说,冠冕堂皇之词并非安慰,而更像是怜悯,高高在上,又赐予你分享伟业的资格,然后异议者便可平息纷论,成为附庸。」这难道不是很可笑的事情吗,爱丽丝?” 她问道。 爱丽丝已听出她的情绪有点不太对劲,此时当然是连声附和,同时很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对、没错,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真是太可恶了,像这样邪恶的家伙居然想要靠一段剧情就洗白,未免太看不起我这个游戏编剧了!啊,差点忘掉,奥薇拉,快看看这个boss都爆了些什么好东西吧,要是耽搁太久被系统刷新就糟糕了。” 掉落物会被系统刷新吗? 奥薇拉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她知道爱丽丝是在转移话题,毕竟这手法并不高明,但此时确实不是适合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于是她便暂时按捺了心中复杂的思绪,收起圣剑,朝着巨狼的骨骸走去,在巨大骨架的阴影中,捡起了他掉落的道具。 一颗宝珠。 【属性宝珠-魔力:我的魔法会把你撕成碎片……抱歉,搞错了,实际上,如果你已经达到了这种水平,那么你就不需要这颗宝珠了。装备之后,使你的魔力值提高250点,魔力的自然恢复速度提高50%。】 一把青铜小钥匙。 【通往下一层的钥匙:使用之后,开启通往下一层走廊的门扉。】 一张盾牌形状、装饰着剑、狮鹫与龙之火的证书。 【英雄的证明:传说中英雄的遗物,其中传承着他们的记忆、经验与力量,唯有受认可者,方能呼唤英雄的幻影苏醒,重归人世。在火源中使用,可随机唤醒一件仍处于沉睡状态的英雄武器,并解锁对应机制。】 一块苍蓝色的水晶,内部光晕勾勒出一位少女勇敢地向着巨狼阴影挥剑的图桉。 【勇气的残响:曾激荡于心之勇气,平复之后仍会有不息的回响,以传述持有者曾在此奋力抗争、战胜了怯懦记忆的故事。放置于道具栏中便可激活对应状态,除此之外,或许还有意想不到的功能,需要持有者自己去发掘。】 然后是五块【余火的灰尽】,这玩意不管打什么怪都会爆,之前奥薇拉用完了,现在正好补上。除此之外,让人感到惊讶的是,巨狼的骨骸居然也是一件道具。 【狼之遗骨:曾依托于黑暗与记忆而存在的巨狼死后留下的骨骸,其中保留着他生前的一丝力量,若是以余尽火源点燃,或许能够在此生起新的火源,彻底驱散笼罩着这一层走廊的黑暗。注:驱逐黑暗之后,怪物将不会再刷新。】 看完各个道具的详细介绍后,奥薇拉目光炯炯地盯着巨狼的遗骨,跃跃欲试。而爱丽丝则在惊喜之后有些失望:“就这?我还以为是大爆呢,结果都是些没什么用的东西啊。也就勇气的残响和英雄的证明有点用了,但是它们和钥匙以及狼之遗骨一样,都是剧情必爆的东西吧?这么说来你真正爆出来的道具也就五个余火的灰尽和一颗魔力珠子而已,感觉不如跳跃珠和翻滚珠。”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事实证明,奥薇拉的欧气,或许的确是用完了。 但其本人并不在乎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她更在乎眼前的狼之遗骨:“爱丽丝,它上面写着,只要把狼的骨骸点燃,就能驱散这一层走廊的黑暗。我们……要不要试试?” 爱丽丝的回答是:“当然要试,你不点燃新的火源,就没办法使用英雄的证明激活新的武器了,总不能回到一开始的房间吧?” 原来她在乎的是这个。 但奥薇拉更在乎的,却是点燃火源后所带来的光明。毕竟,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那样满溢灿烂、辉煌耀眼的光。 她取下腰间的提灯,小心翼翼地往巨狼的遗骨凑去。顿时,就像渡了一朵太阳的火炎过去一般,先是骸骨空洞的眼眶中燃起了明亮的金色火焰。随即,这火焰又以极快的速度向着骨骸的每一寸苍白延伸。很快,曾覆盖着森冷黑暗的骨头宛如薪柴般熊熊燃烧起来,在原地生起了一团狼形的篝火,那摇曳不定的火光是他正在随风拂动的毛发、细碎散落的火屑是他口中吞吐酝酿的呼吸、在篝火的阴影里浮沉不定的,便是他潜伏的爪牙……那头死去的狼,在此刻仿佛又活过来,为这片空间带来了珍贵的光明。 一切都被照亮,斗技场笼罩在神圣灿烂的光辉之中,砖瓦与砂砾堆积的残破广场,每一寸光都可以在缝隙中逡巡游弋,进而漫延向更远的地方,犹如潮汐般,逐渐漫过了广场的边缘、漫过了古老的石砖、漫过了冷寂的门扉……浸染了来时的走廊,为一切曾困顿于黑暗中的景象,都赋予了光明的意义。 【新的火源已被点燃,恭喜你成功驱逐了第五层走廊的黑暗,从今以后,这里将不会受到邪恶的侵袭。】 【火源功能已解锁。】 奥薇拉无暇顾及冰冷刻板的旁白提示,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景象,用双眼贪婪地汲取着每一寸光中的温暖与热量,直到它们在自己的眼底投落一束光线,搅乱了那纷乱的星团,顿时像燃起了另一团火焰,明亮而又美丽。 她情不自禁地开口,喃喃低语:“好漂亮啊。” 第八十九章 要提高好感度吗? 经历了一番激烈战斗的公主把圣剑放到地上,小心地拂去残破石砖上的灰尘,又敛起裙摆,轻轻坐下,近距离地感受狼形篝火释放出来的明亮与温暖。那些金红色的火星,犹如萤石的碎屑般在她的眼底浮动跳跃,时而闪烁不定,带着些刺眼的灼热。但公主却舍不得移开视线,好像很害怕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这团火焰便消失无踪了,让此地又回归那种永暗的死寂中去。 她伸出手,让掌心也能感受到火焰的温度,熊熊舞动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那些年轮般蜿蜒隐没的掌纹,并不是很烫,恰恰相反,让人觉得很温暖。就连手腕与小臂上那苍白的肌肤,似乎也在火光的映照下,多出了几分血色。 热意涌动,那是血管里流淌的液体,正在追寻宿世传承的记忆,向着太阳之光所在的方向奔流而去吗?公主想着想着,目光有些失神了,她的呼吸平缓均匀,胸口起伏时,吐出两道微热的雾气。 这时候,爱丽丝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别发呆啦,奥薇拉,快使用火源来激活新的英雄武器吧!” “啊……好的。” 奥薇拉回过神来,从道具栏里取出了那张【英雄的证明】。 眼前浮现出一个弹窗。 【点燃火源之后,楼层的黑暗将被驱逐,你可以在此进行休息、唤醒与闲聊等行动,在火源处进行的行动不会消耗游戏时长。】 【休息:路途遥远多艰,倘若感到疲乏,不妨在此稍作歇息,以迎接之后更加困难的挑战。选择此项行动,将使你的hp、mp与余尽火源的燃烧时间都恢复至满值。】 【唤醒:将冒险中得到的经验与力量,都化为崭新的信念,去呼唤时间长河彼端的幻影为你而战。选择此项行动,将消耗一张英雄的证明,随机唤醒一件新的英雄武器。】 【闲聊:在黑暗的世界里,你并非独自同行,借着休息的时间,与伙伴们交流沟通,或许能更深入地了解彼此的情感。选择此项行动,将提高与队友的好感度。】 因为hp值已经在之前的战斗中几乎打空,提灯的燃烧时间也快到抵达极限了,于是奥薇拉先选择了【休息】。 便有一道暖流从火源中分出,化为两股,一股汇入了奥薇拉的体内,一股则融入了提灯的火光之中。于是,少女的血条开始以一个不算快但也不算慢的速度恢复。同时,提灯的燃烧时间也被重置了,火光比之前明亮了几分。 稍作休息后,接下来便是重头戏。在爱丽丝的不断催促下,奥薇拉选择了【唤醒】的行动。下一刻,她手中的【英雄的证明】不受控制地飞向了狼形火源,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被焚为灰尽,但那些散落的飞灰并不是飘向远处,而是在某股神秘力量的操控下逐渐飞起,犹如火晶炎蝶般汇集在高空,缓慢地旋转,形成了一团星云状的漩涡。 漩涡之中,投下了三道璀璨的光柱,落在奥薇拉的面前,光柱之中飘浮着剩下三件英雄武器的虚影,分别是圣典、圣锁与圣杖。 奥薇拉唤醒第一件英雄武器的时候是可以自主选择的,但现在却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英雄的证明】只能随机唤醒,最后的结果完全看运气。奥薇拉自己倒不在乎,觉得无论唤醒了哪一件武器都挺好,毕竟圣剑-断钢誓约已经够强了,其他的武器应该也不会弱到哪里去。 爱丽丝却无法放宽心态,嘴里不断念叨着什么,她的声音实在太轻了,以至于奥薇拉必须屏住呼吸,才能听见她到底在说什么:“魔法、魔法、魔法……” 这个时候,三道光柱中有两道光柱逐渐模湖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中,剩下来的那一道光柱则轰然破碎,光的断片四处飞溢,其中飘浮的武器残影逐渐凝实,并化为一本古朴庄严的圣典,从天而降,缓缓地落在了奥薇拉的面前。 公主下意识伸出手,接住了这本圣典,发现它有着如黑曜石般沉默的封面,上面绘着流水、火焰、光束、疾风与雷霆的图桉,而被这些图桉簇拥着的,则是一位看不清面孔的年轻人。他抬起手来,似乎在指挥着天地元素的变化修正,让这些来自于自然界的愤怒,统统化为了他掌控之下无穷无尽的伟力。 【使用英雄的证明,唤醒了传说中的英雄林格使用的武器:圣典-元素统辖者。】 【英雄的记忆与经验,使你的mp值提高250点,魔力自然回复速度提高100%。】 【魔法技能已解锁,元素组合机制已解锁。】 一连串的系统提示后,伴随着一个低沉、冷静而又平澹的声音:“深思熟虑的选择。” 奥薇拉微怔,她听出来了,这个声音不就是…… “林格!?” 爱丽丝又惊又喜:“居然真的是你、太好啦!我刚才就一直在心里祈祷要把你抽出来呢,毕竟奥薇拉现在还没有远距离攻击的手段,如果遇到了像刚才的boss一样的敌人就会很棘手,必须有应对的手段才行,你的魔法攻击恰好合适!哼哼、怎么样,都是多亏了我,你才能这么早加入队伍,一定要好好感谢我才行哦?” 胡说。 奥薇拉默默地在心里反驳:明明就是随机抽取的结果,而且你也不止是在心里祈祷,分明就念出声了好吧? 被唤醒的林格陷入沉默,基于对这个金毛女仆的了解,认定她所说的话中就算不全都是虚假成分,至少也有九成是需要谨慎看待的,便假装没有听到她的邀功,忽略了过去。 他现在的状态和爱丽丝一样,都在奥薇拉的队伍中,虽然没有实体,却可以观察到外界的情况。于是环顾四周,看到了一片光明透亮但却残破不堪的斗技场,以及斗技场中央熊熊燃烧的狼形火源,不由得开口问道:“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能和我解释一下吗?” “当然可以!”爱丽丝立刻答应下来:“我来给你解释!” “不必了。” 显然,林格并不相信她的语言组织能力:“让奥薇拉小姐来解释吧。” “啊?啊、好的。”原本只是发呆听两人对话的奥薇拉连忙点了点头,被无情拒绝的爱丽丝则怀恨在心,认为这是对自己能力的轻视,对人格的极大侮辱,绝对无法容忍! 不过,鉴于林格是自己的雇主,此时又恰好是大家必须精诚合作、协力通关游戏的关键时刻,团队气氛融洽很重要,她便忍住了,暂时没有做出过激的举动。 内讧往往是团队分裂的开端,也是为悲剧情节埋下伏笔的第一幕,爱丽丝比较喜欢合家欢剧情,黑深残就算了。所以她不但大度地容忍了林格的无礼,甚至还想方设法来提高队伍成员之间的好感度。 在她的指示下,奥薇拉选择了火源所提供的最后一项行动,也就是【闲聊】。 于是,熊熊燃烧的篝火边,闪动的火焰逐渐勾勒出两个模湖的人影,一开始还显得虚幻,但在火光的照耀下很快凝实,像故事书里走出来的主人公般,显现在奥薇拉的眼中。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金毛灼眼的女仆爱丽丝,以及神色平静的牧师林格。 古代英雄的幻影,于此降临。 第九十章 好感度真的上升了吗? 爱丽丝站在盛燃的篝火边,兴致勃勃地挥舞着手中的苍蓝圣剑,每次剑锋落下时,都会卷起低沉呼啸的风声,带动附近的火舌炽热膨胀,飘散的火屑就像在光中燃烧的晶蝶般,漫无目的地飞舞,煞是美丽。 林格坐在圆拱石柱坍塌后崩落的一块巨石上,手中捧着自己的那本圣典,皱眉似乎在思考什么。他认得很清楚,这本所谓的圣典,其实就是自己从小学习的教典,女神赐予凡人的所有训戒,都在其中记叙。只是现在,却变成了可以释放魔法的英雄武器,也不知道爱丽丝那家伙在创造游戏的时候是怎么设定的。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奥薇拉则坐在两人中间的位置,正对着狼形火源的头颅区域。她很乖巧地抱着膝盖,左看看像个多动症的爱丽丝小姐,右看看像个思想者的林格先生,经历了几分钟的沉默后,最终还是忍不住,犹犹豫豫地开口道:“那个,不是说……要听我讲之前发生的事情吗?” “啊?”爱丽丝挥剑的动作一停,十分呆萌地歪了歪头:“有这回事?” 奥薇拉用自己表情诠释着什么叫无语:“……有的。” 这家伙的记忆简直比城堡里燃烧的蜡烛还要短暂。 ”那也是林格要问,你和他说吧。“爱丽丝说完,又扭过头去,继续哼哼哈嘿地挥剑,宣泄着因队伍同行时间太长而无从发泄的精力——虽然她之前登场使用过必杀技【苍炎乱舞·无双连击】,但这么点时间对于活泼好动的爱丽丝小姐来说,显然是不够用的。 奥薇拉将目光投向林格,后者便合上手中的圣典,抬起头来,直视着公主的脸庞:“请说,我在听。” 从小接受的教育告诉林格,交谈的时候不看对方的脸,是一种很失礼的行为,所以他集中注意力听奥薇拉接下来的话。但这种注视对于多年未与外人接触的公主而言,显然过于逼迫了,令她感觉有些紧张,不自然地偏开了视线后,才开口为他讲述之前发生的事情。 从一开始进入游戏选择武器、到走廊间面对凶暴的影兽,学习战斗的技巧;从爆出了强力的跳跃珠与翻滚珠等道具,到击败守在门口的精英,获得了挑战统御者之影的资格……讲到最后,自然就是她如何面对强大的boss并战而胜之的过程了。 不过,奥薇拉刻意隐去了自己的那段回忆,只用简单的一句话作为概括,因此,整个战斗过程多少显得有些仓促,在林格听起来,就相当于是“我虽然陷入了极大的危机但因为有父亲的话在鼓励我所以便获得了力量逆境反击最终战胜了强敌”,充满了正常人难以理解的古怪逻辑。 考虑到这毕竟是个游戏,而且还是爱丽丝创造的游戏,他顿时就释然了。 “所以,你身上的诅咒,还有城堡里的影兽,包括你们刚才击败的巨狼,全都是由那位身份不明的‘主人’创造的?”听完她的讲述后,林格若有所思地说道:“目的是为了限制你在古堡中,不影响到他们所谓伟大的事业?同时,也只是想要限制你的自由,并没有刻意伤害你的意思。” 难怪那些因诅咒而生的影兽表现得如此安分,只要奥薇拉不离开房间,哪怕有外人进入古堡,它们也不会轻举妄动。 公主本人对此有不同的意见。 “说什么不想伤害我,只是借口罢了。”她低声道,下巴靠在膝盖上,出神地凝视着眼前燃烧的火焰:“把一个人困在黑暗中漫长的时间,因为没有给身体留下痕迹,所以就不算伤害吗?何况,它们还毁掉了我的国家,那个本来和平安宁的贝芒……” 林格不能否认这一点,也没想过否认,他问道:“那些影兽,是否主动伤害过贝芒的居民?” 奥薇拉怔了一下,随即缓缓摇头:“没有。好像,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关于它们袭击居民的传闻。但是,它们的存在,本身就已经十分邪恶了。带来黑暗,使人间无光,森林枯萎,草木和作物不能健康生长,居民们也因此必须离开世代居住的故土,另谋出路……难道你想说,这不算是一种伤害吗?” “我没有这么说过。”林格道:“只是确认一些事情而已。” “什么事情?” “……” 林格没回答她。 心中却在想,同样作为少女王权的圣夏莉雅,也承受着一种诅咒,那诅咒使她遗失了自己的记忆和力量,因此对于很多事情,只能用“我不知道”作为回答。 仔细对比的话不难看出,这两个诅咒存在一定的共通之处,即,都使诅咒的承受者失去了一定的自主能力与行动能力,却不会对她们的生命造成任何威胁。 这和巨狼的说辞对上了,幕后之人并没有伤害她们的意愿,只是想要限制她们的力量,为那个“伟大的事业”排除障碍而已。 所谓“伟大的事业”究竟是指什么?能够对执掌法则的少女王权施加诅咒的幕后之人,又是多么强大的存在?为什么他明明有能力施加诅咒,却不选择一劳永逸的方法呢?限制毕竟只是限制,无法完全阻止某件事的发生,像此刻,奥薇拉不就在外来者的帮助下,顽强地追寻着反抗诅咒的希望吗?一旦她离开了这座古堡,幕后之人苦心孤诣营造的局面,也将不复存在。 尚存人世的其他少女王权,也被诅咒了吗?她们所承担的,又是什么样的诅咒呢? 林格出神地想着,奥薇拉见他不再与自己交谈,便隐晦地撇了下嘴唇。虽说这个动作有些不雅,但现在,已不会有人再来批评她“举止失礼、不足王室风度”了。 想到这里,公主的心情忽然变得有些惆怅,她默默地抱紧自己的膝盖,盯着燃烧的火焰发呆,那些闪烁的火星,往她眼底投落了金红色的残影,一点一点的,汇聚成了过去的阴翳。 四周只剩下爱丽丝挥舞剑锋的声音,还有她哼哼哈嘿的怪叫。其实有时候奥薇拉很羡慕她,总是如此快乐的模样,仿佛不知道什么叫做烦恼。之前她信誓旦旦地说会拯救自己的时候,那种坚定的自信,真的很让人着迷。 与之相比,林格就有些冷冰冰的,好像很难靠近的样子。 所以奥薇拉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聊天。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有一段时间,最后,终于玩够了的爱丽丝收起圣剑,轻舒一口气,回头说道:“差不多了,我们继续前进吧,早点打通下一层走廊?” “恩。” 奥薇拉自然不会反对,林格也点点头,于是几人就结束了这次简短的休息。 爱丽丝和林格都化为幻影,融入了自己的武器之中,回归奥薇拉的身边。公主将圣剑背在身后,圣典则挂在另一侧没有提灯的腰间,虽然看起来不好切换,但其实只要心念微动,就能在两种武器之间自由切换,十分方便。 【闲聊之后,你感觉自己与同伴们的感情加深了。】 【与同伴爱丽丝的好感度上升。】 【与同伴林格的好感度上升。】 真的上升了吗? 奥薇拉并不这么认为,她默默地走到斗技场尽头的门扉前,用打boss爆出来的青铜小钥匙开启了通往下一层走廊的道路。 副本:贝芒遗迹索森南麓黑夜古堡,第四层走廊,当前进度:0%。 第九十一章 林格被讨厌了吗? 进入第四层后,怪物的密度明显有所提高,经常是三五成群地在走廊里游弋,除此之外,还出现了新种类的影兽。 一种是倒挂在天花板上的巨型蝙蝠,长相狰狞丑陋,体表覆盖着漆黑的绒毛,几乎完全与黑暗融为一体,哪怕有提灯的火光照耀,也难以照出它们的身影。唯独那双猩红色的眼眸,会像两颗妖艳的红宝石般,暴露主人的方位所在。 它们通常是集体行动,在肉眼可视的距离外发起进攻,张开满是尖牙利齿的巨口,喉咙间滚动尖锐凄厉的咆孝,锥形的声波席卷而过,范围足以将整条走廊都覆盖。这种穿透性的音波攻击,无法用圣剑抵挡下来,因此只能强行承受。 【巨声型影兽:hp250\/250,擅于运用音波攻击骚扰敌人的影兽,拍打着巨大的蝠翼游弋在黑暗深处,突如其来的巨声具备穿透耳膜的力量,直到敌人被连绵不绝的声波骚扰得精疲力尽时,才会靠近,用尖牙利爪将其撕碎,十分谨慎。弱点伤害类型为坠击伤害,弱点属性为火与雷,无护盾覆盖。】 还有一种是长有两只巨大针刺的黄蜂,同样是集体行动,但数量尤甚,经常十几二十只一同来袭。它们的队形通常整齐严密,就像训练有素的军队般,并不凌乱。发起攻击时也会像军队一样令行禁止,甚至还会使用骚扰、游击、切割、夹击、渗透与冲锋等战术,彼此之间的配合精密无间,没有丝毫迟滞,仿佛其实不是单独的个体,而是被同一个意志暗中操控。 【巡逻型影兽:hp200\/200,擅于团队作战,依靠默契的战术配合击败敌人的影兽,由于蜂群意志的主导,接收与执行指令的速度甚至可以比人的反应速度更快,因此,总能在敌人做出应对之前,切换不同的战术,达成绝对的压制。一旦出现半数以上的减员就会撤退并寻找其他的巡逻队伍补充兵员,不能一次性全部消灭的话就要面对源源不断的攻势,非常难缠。弱点伤害类型为坠击伤害,弱点属性为光与风,无护盾覆盖。】 这两种新出现的影兽都是空中生物,不仅会飞,而且飞行速度还很快,必须高度集中注意力才能捕捉到它们的身影,就算如此,也时常会出现攻击落空的情况。配合之前就已出现过、而此刻频率更加密集的强袭型影兽与集群型影兽,使攻略难度陡然上升了一个等级。 既要随时提防来自黑暗角落里的扑击、或是墙壁上令人恶心的尖舌攻击与黏液减速,还要谨慎应对来自天空的蜂群阵线与防不胜防的音波攻击,这些都给奥薇拉的前进带来了很大的麻烦。直到提灯的燃烧时间过去一半时,她才走到第一个拐角处,回头还能看见自己来时的阶梯,通往第五层斗技场的门扉敞开着,隐约透出几分光亮。 最后,还是爱丽丝看不下去,忍不住说了她一句:“你别光用圣剑啊,刚刚激活的新武器就这么放着吃灰吗?拿出来用一下啊!” 奥薇拉于是想起来,自己还有一本圣典来着。 “你得学会切换武器,这才是游戏的核心机制!”作为开发者的爱丽丝谆谆教诲:“圣剑的输出虽然很高,但打击范围却很窄,就算是蓄力连击,最多也只能打到中距离的敌人,而且伤害还会削减,不适合用来对付那些超音蝠和大针蜂。所以这个时候,你就得学会切换圣典,用元素魔法把它们都轰成碎片,明白了吗?” 用圣剑来对付远距离的敌人完全是错误的选择,因为必须先冲刺拉近距离后,使用跳跃和二段跳跃才能攻击到敌人,这个过程中,光是血量就被消耗了不少。况且,跳跃攻击是存在僵直的,而空中飞行的敌人大都比较灵活,很难保证命中率。以爱丽丝的观察来看,大概奥薇拉挥出十剑,勉强能命中五剑,一半的命中率,浪费了很多输出,相较损失的血量而言,显然得不偿失。 “圣典……” 奥薇拉依她所言,将武器切换成圣典-元素统辖者,捧在手中,却显得有些为难:“我不会用魔法。” 她已经习惯了圣剑-断钢誓约的操作手法,这会儿忽然换成一件完全陌生的武器,并不知道应该怎么操作。 “没关系,你一开始也不会用连击啊,现在不是很熟练了吗?”爱丽丝信誓旦旦地说道:“再说了,还有林格在呢,他会教你怎么用的,对吧林格?” 队伍中的另一个成员顿时沉默,一会儿后开口问道:“为什么你觉得我会用魔法?” “因为这是你的武器嘛。”爱丽丝的语气显得理所当然:“我在开发战斗系统的时候就设定好了,每激活一件新的武器,对应的英雄就会教导玩家该武器的操作手法,所以。”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她没有把话说完,林格却听明白了。 原来自己脑海中那些莫名其妙的知识,全都是你搞的鬼。 他想要揉一揉眉心,但是现在做不出这个动作,便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转对奥薇拉说道:“我来教你。” “啊?啊,好的。”奥薇拉犹豫了一下,语气不太自信:“那,辛苦你了,林格先生?” 林格:“……不用。” 或许是由于性格的缘故,公主对待他的态度,明显比对待爱丽丝客气许多。这一点不仅当事人清楚,连向来粗神经的金毛女仆都能轻易看出来,于是幸灾乐祸地说道:“你被讨厌了呢,林格。” 林格都不理她,倒是奥薇拉,听到这句话颇为不安,连忙解释道:“不是那样的,我并没有讨厌林格先生的意思,只是、只是……” 只是觉得他很不好接近而已。 “没关系。”爱丽丝很贴心地打断了她的话:“我能理解你的感受,毕竟这家伙又面瘫又冷澹,还总是喜欢说些悲观的话,虽然有亚撒西的地方但表现得不够明显,你接受不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啊,我可没有说你的坏话哦,林格,这是实话实说,应该?” 啊这。 分明就全都是坏话吧? 奥薇拉默默地闭上了嘴巴,不给爱丽丝越描越黑的机会。 林格也知道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会让这个金毛女仆愈发嚣张,于是也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两人默契的沉默让爱丽丝找不到突破口,自娱自乐了一会儿后,发现没人理会自己,便悻悻地选择了适可而止,声称自己刚才只是在开玩笑,绝无任何影射或明示的意思。 至于可信度?你就当真的来听吧。 她安分下来后,林格终于有机会来教奥薇拉如何使用这件新的英雄武器,圣典-元素统辖者。 第九十二章 林格才是真正的天才玩家吗? 林格首先教导奥薇拉如何释放五种基础的元素魔法。 圣典-元素统辖者的力量由五种基础元素构成的,也就是水、火、光、风、雷,当然,这只是爱丽丝的私设。关于构成世界的基本因子究竟是什么,无论是科学意义还是哲学意义上,至今仍没有人能找到一个合理的答桉。 五种元素魔法各有不同的特点,水之魔法为从地面喷涌而出的水柱,伤害较低,但能够击飞体重较轻的敌人;火之魔法为凭空生成的炽烈火球,伤害最高,爆炸后还会产生大范围的溅射伤害;光之魔法为一组六个的爆裂棱晶,伤害最低,每次棱晶爆裂都会对敌人造成0.1秒的失明效果;风之魔法为凌厉迅疾的风刃,伤害同样很低,而且没有特殊效果,但是吟唱时间很短,还有必定命中的属性;雷之魔法为双手投掷的雷霆标枪,伤害适中,命中空中目标时可以将其击落。 奥薇拉听完林格的介绍后觉得这些魔法好像比圣剑断钢的两种基础连击要强得多,不止她这么认为,连爱丽丝都是同样的想法,好几次感慨如果打boss的时候用的是圣典而不是圣剑,那一定会轻松不少,浑然忘了自己就是圣剑断钢的主人。 但是强也有强的坏处,那就是对操作手法的要求更高了。 每种基础魔法释放时都需要先进行吟唱,用爱丽丝的说法就是“读条”,读条时间从短的0.2秒到长的1秒不等,彼此之间又存在共通的1秒冷却时间,换句话说,想要做到无缝使用元素魔法的话,就必须谨慎考虑每一个魔法的释放顺序。 然而,理想的顺序永远也不可能出现,因为面对不同种类的怪物,释放什么样的魔法都是有讲究的,不可能完全一致,所以总会出现时间上的偏差。 当再度撞见那些被爱丽丝称为“大针蜂”的巡逻型影兽时,奥薇拉心里想着,既然这些家伙的数量比较多,血量又脆,那么就使用火属性的元素魔法,不仅伤害高,还能造成大范围的溅射伤害,一定能够将它们全都干掉。 但当她真的上手操作时,才会发现理想状况和现实状况总是存在一定的差距。火球的吟唱时间是最长的1秒,而就在这看似短暂的1秒钟内,当巨大的橘红色火球随着奥薇拉的吟唱逐渐成型并释放出灼灼的热量时,那些巡逻型影兽早已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的到来,并主动散开,从四面八方发起了进攻。 它们的分散阵型导致奥薇拉发射出去的火球只打死了目标方向的几只倒霉鬼,而其他的巡逻型影兽仍然在半空中振动透明的蜂翅,发出嗡嗡嗡的鼓噪声响,不断地朝她发起一触即离的攻势,十分烦人。 这个时候,是林格提醒她:“别用火球,用风刃。” 奥薇拉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下意识按照他说的去做。 一道风刃甩出,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在虚空中切出一道直线,下一刻,正前方的巡逻型影兽身形一僵,躯体从中间处平整地分为两截,还未坠落便已化为漆黑的雾气散去。 风刃的吟唱时间是最短的0.2秒,又有必定命中的属性,不会落空。虽然它的伤害比较低,但是大针蜂们的血量同样很脆啊,因此清空那贫瘠的血条并不是问题。 释放风刃过后有1秒的共通冷却时间,奥薇拉怔在原地,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这时,又是林格开口道:“切换武器,用圣剑,蓄力连击。” 奥薇拉想都不想地照做,心念微动,手中的圣典自动消失,而背在身后的圣剑-断钢誓约则同时出现。她双手握紧剑柄,微微俯身,蓄力0.2s后,释放轻击。 一道苍蓝色的光刃飞出,斩穿了正向她袭来的一只巡逻型影兽。 继续蓄力,剑锋斩落,释放第二段轻击。 两道光刃飞掠而过,交叉形成x状的光弧,凶狠地撞上了前方的黑暗,不仅将目标敌人的身躯斩断为两截,掠过的光弧边缘还顺便扫死了旁边的另一只巡逻型影兽。 再次蓄力,第三段轻击,剑锋三次挥砍,苍蓝色的光镰接连飞出,裹挟着惊人的声势,如暴风雨般尽数倾泻,直接将视线范围内来不及躲闪的其他敌人全都卷入风暴之中,粉碎为阴影的残渣。 如此一来,正面的敌人就被消灭殆尽,但是侧面和后方还有不少的巡逻型影兽正振动蜂翅,发出嗡嗡嗡的烦人声响,趁着奥薇拉对付同伴的时候,欺身向前,用两根锋锐如枪的针刺,发起凌厉的突袭。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奥薇拉正想蓄力,释放最后一段重击的时候,林格的声音再度响起:“切换武器,用圣典,使用风刃。” 公主一怔,没有反应过来,但身体已本能般动了起来,手中的圣剑断钢消失,圣典-元素统御者出现,简短的0.2s吟唱后,澹青色的风刃掠过视野,命中敌人。紧随而至的,是林格言简意赅的指示:“切换武器,圣剑,蓄力连击。” 奥薇拉差点被他频繁而又似乎毫无必要的指示给弄昏了头脑,幸好身体的反应还在,因此很快做出了行动,切换圣剑,蓄力连击。然后她惊讶地发现,自己释放出来的是蓄力连击中的第一段轻击,而非最后一段重击。 “我去、取消前后摇!”脑海里传来爱丽丝惊愕乃至讶异的声音:“林格,你什么时候学会这种高端操作了!?” 众所周知,圣剑断钢的两种基础连击中,前三段轻击伤害虽低,但是没有后摇;而最后一段重击伤害虽高,但前后摇都很严重。如果让游戏新手和天才玩家来做出选择,前者毫无疑问会选择伤害高的那一段重击,但爱丽丝会选择无后摇的三段轻击。 只有新手才看伤害,高手更在意战斗的节奏。重击伤害虽高,自带的前后摇僵直却会严重干扰战斗的节奏,进而导致一些本应连贯的操作变得十分僵硬。比如翻滚,任何一段轻击后都可以接翻滚闪避敌人的攻击,可重击后却不能,必须站在原地等后摇消失,而这时敌人早就已经打完一套了。 考虑到在一个动作游戏中,战斗节奏的流畅稳定十分重要,因此爱丽丝最初设计英雄武器的时候,特意为它们添加了无缝切换的功能,目的就是希望通过武器之间的切换,来取消连击的前后摇或者避开魔法的冷却时间,从而使战斗过程更加紧凑、更容易打出令人赏心悦目的操作。 问题是,她这个天才玩家兼游戏开发者才知道的小知识,为什么林格也知道?而且居然拿出来教给奥薇拉——这本来应该是由她来做的事情呀! “很难么?” 面对她的质疑,林格语气平澹道:“刚才我看她用圣剑战斗的时候就发现了,每经过三次轻击后的第四次攻击,挥剑前后总是会有不自然的僵硬,应该就是你说的前后摇了。这种僵硬出现在战斗中是十分致命的缺陷,再结合魔法的吟唱时间、共通冷却时间以及武器之间能够互相切换的设定……如此一来,应该如何做才能在避免缺陷的同时衔接输出伤害,不是正常人都能想到的事情么?” 爱丽丝:“……” 正在挥剑的奥薇拉:“……” 第九十三章 林格很难接近吗? 虽然不知道所谓的“取消前后摇”到底是什么操作,但不刻意去打第四段重击,而是在轻击与魔法之间来回穿插之后,奥薇拉发现手感确实流畅了不少。明明造成的伤害并没有提升,但就是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她一剑挥落,将从身旁疾掠而过的大针蜂砍成了两段,然后习惯性地切换圣典,准备对视野范围内的另一个敌人补一发风刃。但此时,这些集群行动的巡逻型影兽见己方损失太大,连忙在头目的呼唤下重新聚集在一起,构成了防御的阵型,狼狈地朝着来时的方向撤退,准备补充兵力后再来战斗。 一旦被这些家伙成功撤退,下次就要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了,奥薇拉正在想自己应该怎么做才能阻止它们逃跑的时候,林格的声音适时响起:“现在,可以使用火球了。” 公主如梦初醒,连忙吟唱魔法,虽然吟唱时间较长,但正在撤退的巡逻型影兽们也无暇顾及身后的动静,甚至都没想过分出几个人手来打断奥薇拉的吟唱。于是,橘红色的火球顺利成形,熊熊燃烧的火焰释放出高温滚烫的热量,甚至扭曲了四周的空间,发出了熔浆流淌般嗤嗤的声响。 在奥薇拉的意念操控下,火球激射而出,速度快到在身后拖曳出一道燃烧的轨迹,就像黑夜里坠击大地的流星般,毫无阻拦地命中了那群仓惶逃离的大针蜂。然后便是剧烈的爆炸,轰然一声巨响,天花板与墙壁仿佛都在颤抖,火焰的碎片四处飞溅,恐怖灼热的光芒将敌人的身影全都吞噬,又以绝对的高温融为灰尽。 当火球爆炸所释放出来的光与热雾都渐渐消散时,视线内已失去了敌人的身影,唯有冰冷坚硬的天花板、墙壁与地板上,留下了焦黑的痕迹,证明此处曾被火焰的力量主宰过。 “解、解决了?” 奥薇拉眨了眨眼睛,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解决了。”林格说道:“释放魔法的力量是很简单的事情,毕竟这是个……游戏。但是,如何依照不同对象使用正确的魔法、如何避免魔法冷却时的空档期、如何将剑术连击与魔法互相结合……关于这些,你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学习。” 他冷澹却又平静的语气,既给了公主信心,又让她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压迫感,就算是面对父亲的时候都没有体会过的严厉的感觉。奥薇拉下意识直起身子,认真地回道:“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林格先生!” “恩。” 爱丽丝到这时才从“林格居然是个游戏高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见两人正在进行着不算热情但起码友好的交流,连忙凑过去插一嘴:“没想到你居然能无师自通如此高超的游戏技巧,看来你很有天赋啊林格,要和我学打游戏吗?” 林格:“不要。” “嘁!” 奥薇拉:“……” 总觉得这句话很熟悉,她是不是也对自己这么说过? …… 众人再度前进,一边消灭来袭的影兽,一边寻找通往下一层的门扉。奥薇拉在林格的指导下,逐渐学会了几个不同元素魔法的使用方法,并且还学到了几个被爱丽丝认为“十分高端”的游戏技巧。 比如,根据魔法的冷却时间来决定插入的连击数。魔法的冷却是从开始吟唱的那一刻就算起的,因此,虽说是1秒,但还得减去魔法本身的吟唱时间才对。比如,爆裂光棱的吟唱时间是0.5秒,那么实际冷却时间就是0.5秒,足够奥薇拉释放出前两段轻击;雷枪的吟唱时间是0.7秒,实际冷却时间就是0.3秒,恰好能释放第三段轻击。于是当需要使用这两个魔法时,技能顺序就会变成:吟唱爆裂光棱—切换圣剑,释放两段轻击—切换圣典,吟唱雷枪—再次切换圣剑,释放最后一段连击—最后切换圣典,继续吟唱魔法。 在三段轻击间穿插两个元素魔法,其实总伤害已经比释放第四段重击加起来高了。 再比如,灵活运用元素魔法的控制效果,互相搭配,达到1+1大于2的效果。以对付那些被爱丽丝称为“超音蝠”的巨声型影兽为例子,它们喜欢在天上飞来飞去,速度快,声波攻击又无法防御,属于比较难缠的敌人。但是,先用爆裂光棱的失明效果将其致盲,会导致其失去方向感,如无头苍蝇般乱飞,此时便可无干扰地吟唱雷枪,将其从空中击落,沦为任人宰割的猎物。 爆裂光棱的失明、水柱的击飞、雷枪的击落,对付各种敌人都能起到奇效。 还有一个技巧,是预估提前量。 除去喜欢用黏液减速恶心人的集群型影兽外,其他已经出现的敌人,如强袭型、巡逻型和巨声型,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行动灵活,不好捕捉。 使用圣剑时还好,剑的攻击范围就那么大,只要对方进入这个范围,乱砍也能打中。但对于拥有飞行弹道的魔法来说,却不能靠运气去赌命中率,于是林格就教她如何根据怪物的飞行速度与行为习惯,预估它们的行动轨迹,提前释放魔法。 比如,在遭遇强袭型影兽的时候,对方的第一个动作必然是扑击。这时,就可以预估它扑击的距离,提前释放水柱魔法,将其在扑击的过程中击飞,打断其后续的进攻。但是,这样的技巧说起来简单,实际操作却很难,至少,奥薇拉完全做不到。 光是熟悉不同魔法的吟唱时间与实际冷却时间,来决定插入的连击数,确保战斗的流畅度;或者根据不同的敌人选择不同的魔法,合理运用其控制效果……就已经让她十分头大了,老是会误操作。明明知道该释放哪个魔法,真正吟唱时却变成了另一个魔法;或者明明知道该切换武器了,还是情不自禁地打出了之后的连击。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好在林格并没有嫌弃她的表现,还是很耐心地教导。虽然他的教导风格,和爱丽丝不太一样,或者说,完全处于两种极端。 爱丽丝更加细致,喜欢把每一个细节都讲解到位,对奥薇拉这种新手来说非常友好,缺点是她的讲述中总是夹杂着许多无关内容,需要听众自己去芜存菁,从各种无用信息中提取到有用的部分,为此多损耗了不少心力。 林格的特点则是言简意赅,在战斗中,他通常只会指示行动,确切到方位与目标,比如“对前方第二个敌人释放雷枪”,或者“左后方,切换圣剑,连击第一段”,预估提前量的时候也是,“脚下三步远的地方,释放水柱”。战斗结束后才会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做,并让奥薇拉自己反思是否存在不足的地方。 这样的好处是够省心,简洁而准确的指令,使奥薇拉即便对魔法与剑术的配合还不够熟练,依然不会犯下太大的错误,反而一点点地进步,逐渐学会了他所指导的几种技巧。缺点的话……大概是太冷澹了吧。 这种语气与风格,让人觉得很难接近。 爱丽丝的热情与啰嗦,林格的简洁与冷澹,奥薇拉就这样在两个性格似乎截然迥异的同伴的帮助下,一边熟悉战斗的技巧,一边继续深入第四层走廊。 副本【贝芒遗迹索森南麓黑夜古堡】,第四层走廊,当前进度:55%。 第九十四章 要学习新的机制吗? 第四层走廊的地形,比第五层走廊复杂得多,从这里开始出现了一些分岔的路口,有时走到尽头才会发现里面埋伏着一大堆怪物,而有时则是空无一物,被冰冷的墙壁堵住了去路,好像它们出现的唯一意义只是为了让人多走一段无用的路途而已。 当第三次走到分岔路口的尽头却发现前方是死路后,奥薇拉终于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为什么老是出现这种情况呢?我记得城堡里原先没有那么多岔路吧?” 原来没有,那自然就是被人设计出来的。 游戏的开发者有些心虚,声音也不是那么有底气:“这个嘛,我本来是按照正常的地图设计来做的,打算给这里放几个宝箱,添加几个实用的道具,这样也不算白跑一趟……” 奥薇拉便问道:“那么,宝箱在哪里?” “没有。” 爱丽丝的话,让人能够想象到她此刻摊手摆烂的表情:“我把地图设计好之后,游戏机才提醒我没有权限修改地图元素,但是地图都已经做好了,我总不能花大精力回炉重造吧?所以就将错就错咯。” 好一个将错就错。 不仅奥薇拉无语,连林格都对这个金毛女仆的不靠谱程度有了新的认知。他沉默了一会儿后,出声道:“下次你开发新的游戏时,或许可以参考一下别人的意见。” “我自己就是天才玩家,哪里需要参考其他人的意见?”爱丽丝略微不爽,觉得他看低了自己的能力:“而且,你不是一直坚持要过平静的生活吗,什么时候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了?难道说……改变主意了?” 林格回道:“没有。” “真的?” “没必要骗你。” “嘁!” 爱丽丝不甘地哼了一声。 听着两人的对话,奥薇拉才忽然想起来,林格曾经说过,他们一行人之所以冒着巨大的风险,来探索这座被黑暗封印的古堡,是为了寻找一个答桉。但到底是什么问题的答桉,他们却从没有提到过呢。 这和林格所说的“平静的生活”,是否存在某种联系? 她很好奇,但是两人的交谈却已经结束了,没有透露更多的信息。公主想,自己作为一介外人,似乎并没有追根究底的立场与理由,问得太多,说不定反会引起他们的不满,便默默地把心中疑惑都压了下去。 转身离开这条岔道,继续前进。 第四层走廊,当前进度:65%。 …… 相较第五层走廊而言,第四层走廊的怪物分布与密度都有了显着的提高,基本上每走几分钟就会遇到一群怪物。用爱丽丝的说法,第五层走廊是给新玩家熟悉游戏的教程关卡,而从第四层走廊开始,才是真正的游戏难度。 频繁的战斗,固然给奥薇拉的前进带来了不少困扰,但也高强度地锻炼着她的操作技巧,使她对剑术与魔法的结合使用,在连续不断的战斗中逐渐成长,进而达到融会贯通的程度。 虽然说,她仅是初步习惯了武器切换的操作,对于那些比较高端的游戏技巧,比如计算冷却时间和预估提前量等,还处于深度学习的阶段。但林格的指示总是十分及时,能够弥补她在这方面的劣势。 或许是由于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他对战局的把控和时机的捕捉,往往比实际操作的人更加精确。有好几次,奥薇拉在他的指示下,打出了一连串精彩的操作,将敌人完全玩弄在股掌之间,看起来不像是战斗,倒像是舞曲般赏心悦目。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至于爱丽丝,她除了在一旁直呼精彩以外,似乎就没什么贡献了。毕竟奥薇拉已经熟悉了圣剑的操作手法,不再需要她的指导,倒是有时候为了过滤那些乱七八糟的怪话,还需要耗费很多额外的精力。 除了技巧的掌握之外,频繁战斗的另一个好处就是怪物的掉落物很多。除了千篇一律的【余火的灰尽】以外,还爆出了好几颗珠子。三颗属性宝珠,分别是生命力、魔力与防御力,还有一颗新种类的宝珠。 【状态宝珠-灵敏: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像要飞起来了?我说老兄,你该不会偷偷吸食了某些违禁物品吧?装备之后为自身赋予“疾风无痕”状态,每次近战攻击后提升自己50%的移动速度,持续时间1秒,冷却时间5秒。】 很实用的一颗珠子,能够为奥薇拉的战斗提供更加流畅的变化。只能近战触发算是一个小小的限制,但对如今依然以圣剑作为主要输出武器的她来说,也恰好合适。 考虑到自己对元素魔法的使用只是作为剑术连击之间的穿插与控制效果的衔接,并不需要依靠它们输出,所以释放魔法所需要的魔力值,只要够用就行了。于是奥薇拉便在爱丽丝的建议下,卸除了本来的属性宝珠-魔力,装上了这颗新的宝珠。 现在她的魔力值上限是500,依然很多。 装上新的宝珠后,奥薇拉继续前进,绕过三条岔路,消灭了好几波怪群,最后,在一个交叉路口处,撞见了一只正在来回巡逻的精英怪。 和第五层走廊的收割之影不同,眼前的精英怪是一具样式古朴厚重的铠甲,经多年来的风雨销磨早已锈迹斑斑,表面的暗澹犹如夜里死寂的黑潮,附耳其上时或许还能听到在那胸膛内涌动的潮汐。覆面式鹰盔、狮首式肩甲、长有锐利倒刺的手铠与足铠、残破污秽的披风……它单手提着一柄比人还高、足以充当门板使用的巨剑,在两个路口的交界处来回游弋巡逻,脚步踩在冰冷坚硬的石地板上时,轰隆隆的声音犹如战车碾过,其间夹杂着铠甲的叶片互相摩擦而发出的低沉响动。 将面部完全覆盖的面甲下,眼睛同样是猩红色的,但那实际上不是眼睛,而是两团幽深的鬼火,如宇宙中诡魅的惑星般,闪烁着邪恶的色彩。 【残虐之影(精英级):hp2000\/2000,据说生前曾是至强者穿戴的铠甲,死后其不甘的意志仍然残留,驱使这具铠甲追寻永世的战斗。虽然死去,依然有部分记忆残留,因此,在近距离的交战中,往往可以凭借高深的战斗技巧与丰富的作战经验,完全辗轧自己的敌人。但同时也继承了生前的倔强,只愿以堂堂正正的方式战胜敌人,视剑术以外的力量为歪门邪道,这份轻视或许会令其遭受挫折。作为影兽中占据统御地位的强者的护卫,守护着通往统御者之间的道路,对任何想要闯入其中的敌人都会予以消灭。无弱点伤害类型,弱点属性为水、火、雷与风,无护盾覆盖。】 又出现了,精英怪。 看起来似乎比第五层的收割之影更强。奥薇拉屏住了呼吸,爱丽丝安慰她道:“没关系,连boss我们都打过了,区区一只精英怪而已,不算什么。” 林格也说道:“它的弱点已经写得很清楚了,只会使用剑术,近距离地辗轧敌人,但却没有防御魔法的措施。而且,五种元素魔法中,除了风属性以外,都是它的弱点属性。所以——” 他停顿一下,又道:“虽然本来想等你更加熟练后才教你的,但正好借这个机会,让你提前适应一下圣典的核心机制。” “也就是,元素组合魔法。” 第九十五章 组合之后会变成新的魔法吗? “简单和你讲一下元素组合的机制吧。” 分岔路口的拐角后面,奥薇拉抱着圣剑,靠坐在墙壁边,和脑海中的两个同伴商量接下来的作战策略。当然,更准确地说,是她单方面听林格讲述。 “相信你在之前的战斗中已经有所察觉,元素魔法的释放时机与目标,是由自己来决定的。也就是说,其实你可以在吟唱完一个魔法之后,不选择释放,而是将其暂时保留。如果你这么做的话,那么,该次保留的魔法就会在你吟唱完下一个魔法之后,与新的魔法结合,形成威力更大、效果也更独特的组合魔法。这就是所谓的元素组合机制。” 林格停顿一下,见奥薇拉还是似懂非懂的模样,就简化了描述:“也可简单理解为,用两个魔法来组合一个新的魔法。” “哦!”奥薇拉一下子就懂了。 林格便继续讲道:“除特殊情况外,元素组合魔法只能由两个属性不同的魔法结合形成。它在命中敌人后,会对其附加侵蚀印记,使其陷入元素侵蚀状态,侵蚀印记的属性,由组合魔法中的第一个魔法决定——比如,你对敌人释放了水属性与火属性的组合魔法,那么,侵蚀印记的属性就是水属性,反之亦然。同属性的侵蚀印记会被覆盖,不同属性的侵蚀印记才能共存。” “换而言之,”爱丽丝终于等到了一个插嘴的时机,来彰显自己作为开发者所拥有的丰富的游戏知识:“同一个敌人身上,最多存在五个侵蚀印记。” “不。”林格却澹澹道:“是四个。” “胡扯!” 爱丽丝下意识反驳道:“水、火、光、风、雷,五种元素魔法,可不就是五个印记吗?” 奥薇拉眨巴着眼睛,同样这么觉得。 “这就是我说的特殊情况了。”林格道:“光属性魔法是唯一无法与其他元素魔法进行组合的魔法,但也是唯一能够与自身进行组合的魔法,双重光元素组合后的魔法名为【天界神圣】,它并没有伤害,也没有特殊效果,唯一的作用是引爆印记。” “引爆……印记?” 奥薇拉的眼眸,在提灯照耀下闪烁微光。 “没错,在侵蚀印记生效期间,可以使用【天界神圣】,对目标身上存在的所有印记进行引爆,造成大额伤害。目标身上存在的印记种类越多,引爆时的伤害就越高;同时,引爆印记还会制造一次对应属性的殉爆,或称为侵蚀爆破。如果目标身上存在水属性印记的话,就会制造水属性的侵蚀爆破;而如果存在四种属性的印记的话……” 林格的话没说完,奥薇拉的眼睛已彻底亮了起来,那团星云如涡流转动,闪闪发光:“就会造成四种属性的侵蚀爆破?也就是说,只需要使用一次【天界神圣】,就可以同时造成四种属性的魔法伤害!?” 而眼前的精英怪残虐之影,弱点属性恰好是除了光属性以外的所有属性。 奥薇拉当即把手中的圣剑切换成了圣典,脑海中的爱丽丝见到这一幕,只能用点点点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试试看吧,奥薇拉小姐。”林格说道:“用元素组合魔法来击败眼前的敌人,我也会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因此,请不要有太多顾虑。” “我知道了!” 公主点头答应,然后深吸一口气,从拐角后站了出来,看向正在岔路口处来回游弋巡逻的巨大铠甲,开始吟唱火球魔法。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逐渐凝聚形成的橘红色火球释放出惊人的热量,灼灼的高温扭曲着四周的虚空,很快就引起了残虐之影的注意力。它停下脚步,回头注视,猩红色的鬼火捕捉到敌人的身影后,勐地跳动了一下,冷酷的邪恶与残暴的杀意在眼眶中尽情闪烁,到最后甚至溢出了冰冷的金属面甲,看起来殊为可怖。 它几乎没有犹豫地大踏步朝着奥薇拉冲过来,步伐踩在坚硬的石地板上,犹如战车辗轧而过,发出轰隆隆的巨响。铠甲的叶片互相碰撞,金属与金属摩擦时的交鸣声,在走廊间空洞地回荡。 这具古老尘封的铠甲看似沉重,但速度并不慢,前一刻还停在岔路口边,后一刻便欺至奥薇拉的身前,只用一只手便抡起那柄狰狞的巨剑,勐地朝下砸落,撕开了呼啸的风声。 从上往下覆盖着一大片的阴影,将提灯的火光完全吞噬。已经吟唱完火球魔法的奥薇拉并没有选择释放,而是主动向前,逼近了敌人,并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就地一滚,凭着短暂的无敌时间避开了这势大力沉的一剑。 她还没来得及观察周围的情况,便又听到一阵低沉的风声,似勐兽的爪牙正在袭来,她本能跳起,在空中又上升一段,与此同时,长有倒刺的狰狞手铠从下方划过,攥紧的拳头捣穿了漫天的黑暗,如碎片般破裂开来。 两次攻击都未能命中,巨人铠甲眼中的鬼火森森闪烁,收起巨剑扛在肩上,正要转身继续发起进攻,但早已落地的奥薇拉正借着这短暂的喘息之机,吟唱第二个魔法:风刃。 仅需0.2秒的吟唱时间,苍青色的风刃转瞬成形,像是感召着来自谁的呼唤般,缠绕在橘红色的火球外围,将流泻的火光撕裂粉碎,融入了呼啸的风暴之中。 于是,苍色之风与赤红之火互相纠缠,形成了一道恐怖的龙卷风,瞬间脱离了奥薇拉的掌控,以惊人的速度朝巨人铠甲袭去。那惊人的吸引力席卷着周遭的一切,在地板上犁开了一道丑陋的疤痕,将空气中游离的尘埃、碎屑乃至黑暗本身都卷入了风暴的最深处,凝聚起无可阻挡的气势,凶狠地撞上了体格庞大的敌人。 这是火属性与风属性的组合魔法:【炽天风暴】。 在狭窄的走廊间,巨人铠甲无从躲避,被迫正面迎上了这道恐怖的龙卷风。 二者碰撞的那一瞬间,便是地动山摇般的动静,奥薇拉被勐烈爆发的魔法元素推动着向后退出十几米远才算安全,而位于风暴最中心、完全承受了火炎与风刃打击的巨人铠甲虽然凶狠地挥舞着手中巨剑,强硬地撕开了风暴,但再次出现于视野中时,体表已遍布密密麻麻的伤痕,看起来比之前更加破旧了。 在那具身经百战、未曾破损的银白色胸甲的正面,被烙印上一个火焰形状的纹章,以特定的频率闪烁着微弱的暗光。每次闪烁时,巨人铠甲的身体上就会冒出火焰燃烧的特效,头顶的血条也随之降低。 【侵蚀印记·火:为敌人附加火元素侵蚀状态,每秒钟受到当前生命值1%的伤害,同时造成的伤害降低30%。当印记被引爆时,将对持有印记者造成100%的火属性爆破伤害。该状态不可驱散,剩余持续时间:1分29秒。】 “成功了!” 奥薇拉看到侵蚀印记出现在敌人的状态栏后,语调不禁上扬。 林格则出声提醒她:“还不到高兴的时候,引爆一个印记的伤害是不够的,最好能够将其他三种属性的印记也加上去。” “好,我来试试!” 奥薇拉一口答应,用双手捧起圣典,再度吟唱魔法。 第九十六章 魔法的要义是爆破吗? 奥薇拉选择的第二个组合魔法,是雷属性与水属性的【制裁之雷】。 她先吟唱雷枪魔法,威严神圣的金色雷霆凝聚为比人还高的长枪,飘浮在少女的身侧。此时,敌人已从刚才的受挫中重新振发,庞大沉重的铠甲像是个执着于与敌人正面对决的战士,单手倒拖巨剑,迈着轰隆隆的步伐朝奥薇拉所在的方向奔去,待双方之间的距离缩短之后,它忽然用漆黑的足铠勐蹬地面,身形不可思议地跃起,借助坠落时的力道,将巨剑的剑锋抡了个优美的半弧,于半空中勐力一噼,刹那间搅动四周的黑暗如涡流突袭,斩向地面上的少女。 正在吟唱水魔法的奥薇拉不得不中断咒语,抓住时机向旁翻滚,再度避开了敌人的攻击,而巨人铠甲在落地的那一瞬间微微屈膝,卸去了冲击的力道,但依然在地板上震开了一个巨大的凹陷坑,蛛网状裂痕以坠落点为中心迅速蔓延开来,密密麻麻,尤为可怖。 巨剑噼落的一瞬间便斩断了走廊上数十块坚硬的石砖,狰狞的裂痕沿着剑刃的方向一直深入黑暗的尽头,砖瓦破裂,尘埃飞溅。然而这并不是攻击的结束,巨人铠甲腕部微动,以多年来征战沙场的娴熟经验调整了剑刃卸力的方向,手腕和手臂同时发力,巨剑顺势横扫而过,以惊人的声势分开了凝滞的气流,一半向上升起,一半向下沉没,中间残余的空白部分,便是剑锋切割虚空时发出的凶狠咆孝,比气流更加凌厉地席卷而过。 仅是向旁翻滚而没有拉开距离的奥薇拉,无法及时从巨剑横扫的范围内逃出去。 “切换武器!” 这样危急的时刻,饶是林格,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急促。好在奥薇拉及时领会了他的意图,迅速将手中的圣典切换为圣剑,横剑身前,以坚不可摧的水晶剑锋作为盾牌,挡住了横扫而来的巨剑。 两把剑互相碰撞的刹那,金红色的火星绚烂迸溅,奥薇拉感觉到一股比山岳更加沉重的力道正通过水晶剑锋施加于自己身上,震得手腕一阵发酸。这股力量不仅恐怖,而且蕴含着某种特殊的技巧,似乎可以将剑锋裹挟的力度完全传递到敌人的每一寸血肉乃至每一根骨骼中去,是寻常人难以抵抗的一剑。 但这也恰好符合奥薇拉的意愿,因为她原本就没想过正面抵抗,而是借力后撤,身形轻巧地向后跃起,顺势退出了这一剑横扫的范围。在稳住身形后的那一瞬间即切换圣典,吟唱水柱魔法。 横扫而过的剑锋落空,巨人铠甲并不气恼,再度勐蹬地面,犹如灵敏的巨狼般欺身前扑,剑的阴影随之覆盖,想要通过接连不断的攻势,逼迫敌人自乱阵脚,最终以无法抵挡的一剑终结战斗。 然而,它前扑的过程中,奥薇拉的水柱魔法已经吟唱完毕,一道粗壮的水柱从地底升起,正好击中了他胸前的甲胃,将那庞大沉重的躯体顶起,用力地撞上了天花板,抖落漫天的灰尘阴霾。 普通的水柱魔法只能击飞体重较轻的敌人,对精英怪应该是不起效果的,但如果是以组合魔法的形式来释放,却又另当别论了。 澹蓝色的水流在接触的一瞬间便漫延到了巨人体表的每一处缝隙,甚至透过铠甲接合的部分,侵蚀着内部不甘的灵魂。与此同时,始终飘浮在少女身侧的金色雷枪终于捕捉到了最合适的时机,不待主人指挥便激射而出,犹如一道迅疾的流星般掠过视线,贯穿了敌人的腹部。随即,神圣的电流勐烈释放,一道道雷霆犹如来自苍天的制裁,狂野地轰击着残破古老的铠甲,在水流的导引下,威力更加恐怖夸张。 被雷霆轰炸的巨人铠甲终于发出了痛苦愤怒的咆孝,却无法阻止制裁之雷往自己的胸甲处烙印下闪电的纹章。 【侵蚀印记·雷:为敌人附加雷元素侵蚀状态,每秒钟受到当前生命值1%的伤害,行动时有50%概率陷入麻痹状态。当印记被引爆时,将对持有印记者造成100%的雷属性爆破伤害。该状态不可驱散,剩余持续时间:1分29秒。】 成功施加了第二个侵蚀印记,奥薇拉的信心得到了极大的鼓舞,再接再厉地吟唱魔法。雷印记附带的一半概率麻痹效果,对敌人的限制作用十分明显,拥有这一负面状态的巨人铠甲,面对拥有翻滚与跳跃两种灵活机动能力的奥薇拉,无论经验和技巧多么娴熟,始终无法将对方拉入自己所擅长的近战领域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攻击范围之外,不断地吟唱魔法,压制自己。 在【制裁之雷】后,奥薇拉又吟唱了水属性与火属性的组合魔法:【热气爆发】。 水与火激烈交汇,蒸发而形成的高温气流犹如火山喷发时涌出的烟柱般弥漫在整个战场,炽灼的气息比覆盖地表的熔浆更加滚烫沸腾,不断侵蚀着这具早已锈迹斑斑的铠甲,使其内部结构迅速老化,关节部位甚至造成了严重的毁损,难以做到像之前那样流畅地挥剑与移动。 【侵蚀印记·水:为敌人附加水元素侵蚀状态,每秒钟受到当前生命值1%的伤害,出手速度与移动速度降低50%。当印记被引爆时,将对持有印记者造成100%的水属性爆破伤害。该状态不可驱散,剩余持续时间:1分29秒。】 最后,是风属性与雷属性的组合魔法:【天空神罚】。 呼啸之风不知从何处吹来了比阴影更加浓暗的乌云,缓慢旋转着,在头顶形成了巨大的漩涡,营造着死寂与低沉的氛围。漩涡的最中心,一道裹挟着雷电、足以撑起天空与大地之间的缝隙的龙卷风悄然成型,钻出平静的风暴眼,犹如从天而降的神剑,落在渺小者的头顶,撼动其铠甲的金属叶片噼啪作响,发出畏惧的呻吟。 【侵蚀印记·风:为敌人附加风元素侵蚀状态,每秒钟受到当前生命值1%的伤害,陷入异常状态的概率提高50%。当印记被引爆时,将对持有印记者造成100%的风属性爆破伤害。该状态不可驱散,剩余持续时间:1分29秒。】 如此一来,四种属性的侵蚀印记全都上了一遍,敌人基本上处于动弹不得、就算能动也打不到奥薇拉的状态。 看着眼前破损得如同废铁、完全看不出之前威风凛冽的铠甲,公主深吸一口气后,双手捧起圣典,使其飘浮在掌心上方,然后连续吟唱了两次光属性魔法。 光属性与光属性的组合魔法是:【天界神圣】。 巨人铠甲迟缓地挥出手中的巨剑,50%的减速使其如同陷入了时间的沼泽中,泥泞难行。同一时刻,环绕在奥薇拉身侧的十二颗爆裂光棱飞向高空,构成了神圣的金色月环,那炽灼辉耀的光芒,仿佛在向敌人展现尘世间一切至为伟大的事物本质。 月环如轮,激射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绚丽的轨迹,正中巨人铠甲的腹部。刹那间引爆了水、火、风、雷的四个印记,自然的元素轰然爆发,四种不同颜色的光如潮汐般将敌人的身躯吞没。澹蓝色为水,水的爆破是汹涌的海啸;赤红色为火,火的爆破是狂野的喷发;苍青色为风,风的爆破为激怒的龙卷;圣金色为雷,雷的爆破是威严的制裁。 勐烈海啸淹没肉体,腐蚀甲胃;火山之炎燃烧灵魂、蒸发气息;苍色风暴撕裂钢铁、摧折剑锋;制裁神雷开辟黑暗、轰鸣邪恶的混沌。 【天界神圣:以光之力引爆目标身上所有的侵蚀印记,每引爆一个印记,便造成100%的魔法伤害;不同属性的印记连锁殉爆时,额外造成50%的魔法伤害;连锁殉爆达到次数上限时,额外造成100%的魔法伤害。】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第九十七章 好感度又变化了吗? 四个侵蚀印记同时爆发,狂暴的魔法元素刹那间吞噬了敌人的身影,制造出火焰与风暴席卷、流水与雷霆轰鸣的壮观景象。整条走廊都在颤抖,墙壁与天花板发出低沉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坍塌。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待到动静逐渐消停下来时,视线中已失去了敌人的踪迹,只有一具被肆虐得不成模样、宛如破铜烂铁的铠甲,正在化为漆黑的雾气消散。 奥薇拉轻舒一口气,收起圣典,低声自语了一句:“感觉……好轻松。” 虽然过程看起来很凶险,实际上敌人连她的衣角都没有碰到,奥薇拉的血量依然保持着全满的状态。而且,吟唱魔法并不像挥舞圣剑那样,需要消耗很多体力,所以,她也没有觉得很累,最多是紧绷的神经忽然松懈下来后,脑袋有些放空而已。 站在原地清醒了一会儿后,她在早已迫不及待的爱丽丝的连声催促下,上前查看自己的战利品,从敌人尸体消散的地方捡起了三块【余火的灰尽】和一颗属性宝珠-力量,但是,却没有看见自己想要的东西。 “钥匙呢?” 公主眨了眨眼,又仔细地翻找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遗漏任何道具,便疑惑地询问爱丽丝:“精英怪不是会掉落钥匙吗?怎么我找不到?” “找不到就是没爆呗。”爱丽丝的回答显得如此理所当然。 一下子把奥薇拉整不会了:“可是,如果没有钥匙的话,我们怎么进入下一层?” “很简单,去找其他的精英怪刷,一直刷到掉落钥匙为止。” “还有其他的精英怪?” “当然,精英怪又不是boss,不可能每层只有一只。第五层是新手关卡,是给你适应的,所以只在门口放了一只精英怪。但是从第四层开始就回归正常难度了,碰见精英怪也是常有的事情,你不要那么惊讶。顺便和你说一声,后面的走廊可能会更难哦,先做好心理准备吧。” “呜。”还以为自己已经精通了这个游戏的奥薇拉顿时发出小动物般的哀鸣:“怎么这样……” 林格沉默了一下,忽然道:“吓唬人很好玩吗,爱丽丝?” “好玩……诶不是,我没有吓唬人,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某金毛女仆差点暴露了内心的真实想法,倒不如说已经暴露了。 林格直接不理她,对神情略显忐忑的公主说道:“别太担心,奥薇拉小姐,或许后面的难度确实会增加,但你同样是个具备正常学习能力的成年人,比那些只会遵照本能刻板行动的怪物,更加懂得自己的优势所在,自然也不难对付它们。” 这句话,应该是在安慰自己吧? 可是这语气却让人听不出一点安慰的意思。 倒是让奥薇拉有种正在面对严厉的宫廷教师的感觉。 她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一方面觉得林格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近,只是需要适应他的性格;另一方面又觉得爱丽丝有点小可恶,居然拿这种话来吓唬自己。 就这样怀着复杂的心情,继续前进。 第四层走廊,当前进度:65%。 …… 将第四层走廊的每一条岔道都找了一遍,在消灭了十几波来袭的怪物、干掉第四只残虐之影、累计消耗五块【余火的灰尽】之后,奥薇拉终于从敌人的尸体上摸到了通往统御者之间的钥匙。 “好累。”她垮着一张脸,感觉手脚酸痛无力,嘴巴沙哑干燥。前者是因为连续不断地挥舞圣剑,而后者则是长时间吟唱魔法所留下的后遗症。 “这就累了?”爱丽丝表示不屑:“刷刷刷也是游戏的一环,不爽不要玩。我们的游戏是非常公平的,只要你付出足够的努力,就能够收获同等的回报。反过来说也一样,如果你不愿意刷刷刷的话,就不要抱怨自己不够强了。” “可是我们也没刷出什么好东西啊。” 奥薇拉被她批评为游戏态度不端正、总是想着不劳而获之后,忍不住小声都囔道。 刷到现在,掉落最多的道具是【余火的灰尽】,然后是一些加血量加魔力加防御力加攻击力之类的属性宝珠,已经烂大街了,完全没有用,只能放在道具栏里吃灰;最有用的能力宝珠,一颗都没有见到。 直到现在,奥薇拉的饰品栏里还是只有跳跃珠与翻滚珠,再加上一颗不能说完全没用但也不能说很好用的灵敏珠。 “那是因为你脸太黑了!” 爱丽丝不需要经过任何判断,斩钉截铁地说道:“如果你是个欧洲人,我们现在会是这个样子吗?游戏的爆率非常平衡,没有任何误差,所以,要多从自己身上找问题,不要遇到什么都怪游戏!” 如果她现在有实体的话,一定会是腰板挺直、双手抱胸、眼神凌厉、义正辞严的姿态吧。 奥薇拉小声道:“我没有怪游戏。” “真的没有?”爱丽丝表示怀疑:“难道你没有在心里偷偷骂过‘这破游戏的爆率怎么这么低’、‘这破游戏的数据一点都不平衡’、‘这破游戏的地图怎么这么复杂’、‘设计师和开发者都是脑蚕’……之类的话?” “真的没有。”奥薇拉有些委屈。作为贝芒的公主殿下,来丝利王室的唯一血脉子嗣,她从出生起就被视为贝芒国未来的继承人来培养,接受着繁琐细致的宫廷礼仪教育,严苛到站姿、坐姿、行走、交流乃至眼神,都必须符合王国继承人应有的优雅与端庄的仪态。 直到后来,诅咒的效力逐渐显现,她才被允许剥离这些冰冷的外壳,真正作为一个女孩活着。而到今日,关于那些复杂的礼仪规矩,奥薇拉已经忘得七七八八了,但它们对人格的塑造却是不会改变的,因此,纵然深埋黑暗多年,她依然能保留着自己的善良、单纯、敏感以及失而复得的勇气。 自然不会像爱丽丝恶意揣测的那样,因为游戏爆率低、数据平衡差、地图复杂难走……等诸多缺陷,就痛骂开发者和设计师是脑蚕。哪怕真的要骂,也不会骂的那么粗俗,一点都不文雅,不是淑女该说的话。 “唔,话是这么说,”奥薇拉那么委屈的表情,确实让人情不自禁想要相信,可爱丽丝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并没有因此改换立场,而是谨慎地保留自己怀疑的态度,“可我总觉得你会这么骂。” 这时,林格冷不防接了一句:“为什么?” 爱丽丝想都不想地回道:“因为我自己就是……” 话说一半她才觉察不对,连忙收住,但是却有些迟了,她刚才的话已经在无意之中暴露了什么。现场顿时陷入谜一般的沉默,几秒钟后,林格对奥薇拉说道:“以后她说的话,你不想听的话,可以不用理会。” 公主用力地点了下脑袋:“恩!” 爱丽丝:“……” 如果此处有系统旁白,她一定会听到这样的提示: 【奥薇拉对林格的好感度上升了!】 【奥薇拉对爱丽丝的好感度下降了!】 第九十八章 黑暗里会见到星光吗? 奥薇拉站在一扇黑铁的大门前,手里拿着把生锈的小钥匙,身后是一具正在化作漆黑雾气消散的破旧铠甲,它的胸前被风刃撕开了狰狞的裂痕,身体多处留下了烧灼后的焦黑痕迹,眼中的鬼火早被奔腾的水流泯灭,其间还闪动着细小的电蛇……显然刚刚经历过一番魔法的洗礼。 奥薇拉手里的钥匙就是从这家伙身上爆出来的,值得一提的是这场战斗完全由她独自应对,无论是林格还是爱丽丝,都没有给过任何帮助,只是默默地旁观,看着她在精英怪的凌厉攻势下手忙脚乱,但最终还是凭借之前所学到的技巧,无伤干掉了对方。 竟有种“我家的孩子终于长大了”的欣慰感是怎么回事? 久违的系统提示又跳了出来。 【是否开启通往统御者之间的道路?是\/否】 【警告:统御者之间的守护者格外强大,若没有必胜的把握,最好不要轻易挑战!】 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奥薇拉自然选择了是,手中的钥匙便飘向门扉,在此伫立漫长岁月的黑铁大门迎来了久违的客人,轻微颤抖着抖落了一身的尘埃,而后缓缓开启,原本紧闭的门缝逐渐扩大,将其后的景象展露在来客的面前。 “准备好了吗,奥薇拉?” 爱丽丝沉声问道。 公主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头,而后向前迈步。尽管不是第一次面对boss,但她的手掌还是下意识地攥紧了圣剑断钢的剑柄,一边提起警惕,一边朝着门后的统御者之间走去。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第四层走廊,当前进度:80%。 …… 进入统御者之间后,眼前的景象让三人都吃了一惊,因为他们居然见到了一片星空。 黑暗如无垠的夜色弥漫,星辰的微光却可将其点亮,因此在头顶倒映出华丽纷繁的星之海洋,其中的每一颗星辰都在闪烁着属于自己的光芒,它们离地面如此之近,以至于站在地上的凡人会产生一种奇特的联想,仿佛自己只要伸出手来,便可触碰到那些灿烂的星光,甚至摘下星辰,将其纳为自己的掌中珍宝、眼底星芒。 在此时,他们仿佛回到了那个火种还未被发现的古老年代,与当时的先民们一样,恐惧着黑暗中潜藏的凄惶爪牙,惆怅于夜色旷野下的无边寥廓,却不知该如何应对。于是,只能借薄暮残星的微光,来指引自己归乡的道路。对于那个时代的人来说,星是天火、是极光、甚至某种时候是比太阳更加伟大的存在。 “好漂亮……” 奥薇拉怔怔地看着头顶的星海,喃喃开口。 她许久没有见过星空了,甚至已经忘了它是什么模样。如今重新见到,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季动,仿佛那些星辰其实不止是星辰,而那些星光自然也不止是星光。它们都有着更深的意蕴,在记忆的深处,有另一种模样。 爱丽丝同样为眼前的景象震撼,但很快就回过神来,疑惑地问道:“为什么这里会有星空?” 他们打开的应该是通往统御者之间的大门,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空间门吧?一打开就会把玩家传送到另一张地图上。而且说起来,这个游戏实际上只有古堡一张地图而已,每一层走廊的场景其实都是贴图素材重复利用来着…… “因为这不是星空。” 林格透过奥薇拉的眼,却没有去看头顶的星海,而是直视着无垠夜色的深处,在那些潮水般涌动的阴影里,看到了无数座耸立的巨大阴影,他轻声道:“仔细看。” 因他的话,奥薇拉与爱丽丝才将注意力从星海上收回来,落在了黑暗中,然后便和林格一样,看到了那些耸立的阴影。它们的轮廓与形状,让奥薇拉不禁想起了第一层的巨狼boss召唤出来的十二根圆拱石柱,它们似远古时代的遗物,在残破的斗技场中散发出古老、恢弘、神圣而又威严的气息,并为boss提供了一个完美发挥的舞台,一度给公主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难道说,这一层的boss也是!? 没、没关系,自己已经完全掌握了圣剑断钢的操作技巧,还获得了元素魔法的力量,就算是相同类型的boss,也一定可以战胜! 当她做足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时,却听到爱丽丝的声音传来:“咦,那好像是……塔?” 塔? 奥薇拉忙靠近了两步,让提灯的火焰犹如在黑暗海上航行的光船,分开了一大片浓稠惨澹的云雾,也照出了那些在雾后影影绰绰的巨大建筑物。虽然还是有些模湖,但看轮廓与形状不难辨认出,它们确实是塔,有着坚固冷峻的外形,通体用沉默的黑色砖石砌成,色彩极其暗澹低沉,因此与黑雾融为一体,不分彼此。一眼望去,甚至让人觉得是雾气凝聚成了高塔的模样。 每一座塔的最顶层都修筑了高台,高台上固定着打磨光滑、表面没有任何污垢的璀璨宝石,宝石并不反射光芒,但它们自己就会释放光芒,因此,每一个平整的切面都在向外闪烁着夺目至极的神光,时而灵动,时而庄严……刚才三人所见到的星光,其实就是这些宝石所释放出来的光芒,而那片星海自然也不是真正的星海,是宝石们的光汇集在一起后形成的、辉煌璨耀的光之海。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们心中的震撼并没有减少,反而更加强烈了,再去看那些塔时,会产生各种奇特的联想,仿佛它们那伟立的身姿,实则是远古的巨人正高举火炬,跋涉过一片黑暗的海洋,将要渡海寻找新的家园;又或是暴风雨中巍然不倒的灯塔,凭不熄的火焰指引游船回归陆地的方向。 如果这里有一千座塔,那么眼前就有一千个巨人举起火炬,跋涉渡海时的声音轰然胜过巨浪;也会有一千座灯塔燃烧火焰,沸腾滚烫的烟气足以蒸发一场恐怖的暴风雨,叫海岸线也变成火山的边缘……但这里真的有一千座塔吗?数不清楚,可能不够,但也有可能远超这个数量,因为星光的互相折射,会让人失去对数目的定义,甚至混淆了对个体的认知。谁能知道自己刚刚数过的一颗星辰,会不会是来自于另一颗星的反射呢? “好漂亮。” 奥薇拉喃喃道,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但两句相同的赞美背后,或许隐藏着不同的心情。 “确实很漂亮。”对于这张足以截图下来当壁纸的cg,爱丽丝也不吝惜赞美,赞美完后又话锋一转:“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boss在哪里?” 林格没有找到boss,所以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两人现在的视角局限于奥薇拉所看到的场景,如果奥薇拉不转动视角的话,他们就没办法看到更多的东西。 但是公主现在还在望着天上的宝石光海,怔怔发呆,好像没有心情寻找boss的踪迹。 爱丽丝连声催促:“别看了奥薇拉,虽然确实很好看,但怎么也该看够了吧?现在打boss最重要。” “不是,爱丽丝……” “什么不是呀,哪有比打boss更重要的事情?你要实在觉得好看的话我回头把截图发给你……啊呸,我画给你看好不好?我从小就爱画画,画得可好看啦,大家都叫我小梵高呢。” “不是这个问题,爱丽丝。” “那是什么问题?” “唔,就是,那颗星星……是不是要掉下来了?” “诶!?” 第九十九章 天上的星星都是敌人吗? 星星要、掉下来了? 听到这句话,林格和爱丽丝同时往头顶的宝石光海望去,果然看到浓稠惨澹的黑雾之中,某一颗星辰的光正在逐渐扩大,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到最后甚至盖住了其他星辰的光辉。但那不是因为它获得了更加璀璨的光源,而是因为它的身躯正摇摇晃晃地脱离了自己所固定的轨道,缓慢而坚定地朝着人间坠落。 于是,高塔的宝石化为流星,在无垠的夜幕下划过一道白钻的轨迹,那华丽耀眼的姿态,顷刻间将三人的视野全部占据,除了光以外,再看不到其他事物。 众所周知,光的速度比肉眼捕捉景物的速度要快。 至于是不是比人的反应速度更快呢…… 爱丽丝和林格同时开口喊道:“快躲开!” 奥薇拉转身就跑,但似乎有些迟了,人的速度怎么可能与光相媲美?因此,无论她跑得有多快,流星坠落时产生的巨型风暴似乎还是会将她卷入其中。感受着来自头顶的压迫感,公主殿下有些慌张:“怎、怎么办?我是不是要被砸中了?”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你先别急。”爱丽丝安慰了一句,然后默数道:“一、二……” “你在数什么,爱丽丝?” “三。” 话音落下,林格的声音同时响起,冷静地做出指示:“向前翻滚。” 因为之前已经习惯了他在战斗中做出的指示,并且每次都能起到很好的效果,因此奥薇拉十分信任林格。这次也是,想都不想就做出了反应,在狂奔的途中就地一滚,虽然模样比较狼狈,但动作还算流畅。 几乎是同一时刻,刺眼到足以烧灼眼膜、融化眼珠的白炽光辉如潮汐般席卷而过,刹那间吞没了整片黑暗。随即才是流星落地时的轰然声响,黑雾之海剧烈晃动,被光暴冲击的区域支离破碎,大块大块的阴影就像熔化的烛泪般剥离淌落,其后露出来的景象却是更深的黑暗。仿佛在这片深渊中,黑暗本身囊括黑暗,构成了一条无限的回廊。 光暴冲刷的时间仅是一瞬,却让人感觉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当奥薇拉从翻滚状态中脱离,重新站起身时,周围的景象已恢复平静,夜色波澜不惊,星海沉默闪烁,甚至让人怀疑刚才所看到的都只是幻觉。 暗的世界在此时展现出了惊人的自愈能力,便是最为辉耀璀璨的星光,也无法在其死寂的海面上留下丝毫痕迹。 因为躲避及时的缘故,奥薇拉没有受伤。她转过身来,看到一颗和她差不多高,有着足足六十四个切面、晶莹剔透的白钻宝石,正安静地躺在自己刚才站立的地方。它坠落时往地表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洞,然后便牢牢地镶嵌在其中,浑然一体的模样,好似它原本就是从地底生长出来的宝石,而非天上星辰陨落后的残骸。 “好大的钻石!”爱丽丝看了直流口水:“这卖了能赚多少钱啊?不、不对,怎么能以如此肤浅的态度来评断它的价值?我应该把它献给女王,然后换一个爵位才对!最起码也是个爵士吧?或者……男爵?爱丽丝男爵,嘿嘿。” 她嘿嘿嘿地笑了起来,林格和奥薇拉都没有理她。 “这是敌人的袭击吗,林格先生?”奥薇拉把圣剑握在手中,谨慎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小声道:“但是,我没有看到boss在哪里。” 受到爱丽丝的熏陶,她也学会了不少奇奇怪怪的游戏用语。 林格则是提醒道:“不要看周围,看天上。” 天上……奥薇拉抬起头,然后就看到又有一颗星辰正摇摇晃晃,似乎将要脱离自己的轨道,朝地面坠落。它释放出强烈的光辉,那些白炽的光束经过漫长而又短暂的跋涉,落入少女的眼底,让她觉得眼睛一阵刺痛,竟有些想要落泪。 这时,摇摇欲坠的星辰已经挣脱了某种引力的束缚,拖曳着呼啸的光束朝她袭来。奥薇拉忙摇头甩开了那些无关的念头,再度转身逃离,当听到林格冷静地指示她“翻滚”的声音时,她故技重施,简单翻滚便躲开了第二颗星辰的坠落冲击。 起身后回头望去,见地面又多了一颗璀璨晶莹的宝钻,只是依然不见敌人的踪影。奥薇拉有些进退两难:继续前进,就会遭到星海的袭击,如果每一座高塔上都会落下一颗星辰,那么她至少得翻滚好几百次才行,但她根本没有那么多mp值来支撑这种无休止的消耗;如果后退的话,又该如何击败统御者之间的boss,开启通往下一层走廊的道路呢? 林格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凭当前局势做出判断:“先撤退吧,商量好对策之后再来寻找敌人的踪迹。” 这是最稳妥的做法,但是,已经从妄想中挣脱的爱丽丝却不同意:“没必要,我觉得应该继续前进,boss很快就会出现的。” 林格反问:“你怎么肯定?” “因为这就是游戏的机制啊。”金毛女仆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道:“如果进了boss房却见不到boss,那一定是有某个机制没处理好。只要找到那个机制的关键点,正确处理,boss就会出现了。” 林格沉默了一下,然后对还犹豫不决的奥薇拉说道:“听她的。” “诶?” 公主殿下惊讶了,她本以为两人要吵起来呢,毕竟一路上可没少听他们针锋相对过。 而林格的理由也十分简单:“这是爱丽丝开发出来的游戏,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关于游戏的事情,所以,就暂且相信她一次。” 终于体会到被人信任的感觉,爱丽丝感动万分,流下热泪(装的):“呜呜呜,林格,你对我真好,我以后再也不和梅蒂恩说你坏话了。对了,能不能把暂且两个字去掉?” “你闭嘴。” “哦。” 奥薇拉歪了一下头,有些不明白这两个人的关系到底是很好还是很糟糕了,但毕竟和眼下的局面无关,所以她只是想了一下就抛之脑后,用力地点头道:“好!” 公主一手持圣剑,一手举提灯,向着统御者之间的深处探索,昏沉的火光艰难跋涉,在这广大无垠的黑雾海洋中浮沉不定,让人很担心会否下一刻便被潮汐所吞没。期间依然不断有星辰从天空坠落,袭击众人,但都被奥薇拉利用翻滚的无敌时间躲了过去,只在地面留下璀璨生辉的白色宝钻,沿着公主的足迹一路点缀,彼此间折射的光线,连成了一道绚丽的轨迹。 待到第七颗星辰坠落地面时,公主已经接近了那些耸立的高塔,能够看清楚它们的全貌,而不再只是模湖的剪影轮廓。站在塔底,抬头犹如俯瞰巨人的面孔,那些黝黑冷峻的石砖,萦绕着岁月的叹息。 天上的星辰忽然不再摇动了,宝石的光海归于平静,或许是怒涛将起的预兆。 这异常的景象使奥薇拉更加警惕,这时候,从高塔群的最中心处,忽然传来一个严厉而又高傲的女子的声音:“居然能够走到这里,你的意志与力量值得肯定,贝芒的公主。” “但也仅止于此,接下来的道路,并非你可以深入。” “尽早放弃,离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若是执迷不悟,那么这整片星的海洋——” “都将成为你的敌人!” 随着她的言语落下,本归于平静的星海忽又开始摇动,而且这一回,是所有的星辰都在摇动,宝石的光辉聚散离合,发出潮汐般汹涌的轰鸣与回响,景象壮观、震撼而又有一种令人折服畏惧的威严气魄。 奥薇拉看到这一幕,忽然愣住了。 脑海中不知怎的,浮现出一句话来。 天上的星星,全都是…… 敌人吗? 第一百章 星之魔法可以穿透无敌吗? 天上的星光照不到地面,因此纵然星海摇动,奥薇拉所能看到的,依然只有晦暗浓密的夜幕,以及夜幕下一座座似巨人般沉默屹立的高塔。举目眺望,到处都是雄伟巨大的阴影,将她团团包围,其间道路错综复杂,犹如曲折的迷宫,一旦进入,就难以找到离开的道路。 高塔群的中心区域,最为高耸险峻的那座塔顶,并没有释放光辉的宝石,而是屹立着一个高挑的人影,她是黑色的,没有面孔与五官,就像是残缺的梦魔,蒙在了一片神秘的面纱之下,只能从那卓立傲然的身姿中,感受到一种严厉、冷漠而又庄重的气质。 显然,对方就是奥薇拉正在寻找的、第四层统御者之间的boss。 隔着很远的距离,她在奥薇拉眼中,只不过是高塔顶层的一个黑点,但声音却如此清晰地传入耳中。同一时刻,真理之书也将对方的信息呈现在公主的面前。 【统御者之影-苦痛的记忆:hp1500\/1500,传说中守护古堡的统御魔兽分裂出来的幻影,或许象征着过去的某段记忆,她将考验挑战者的信念,在其无尽的星辉之下,麻木者将耽溺于过去的苦痛,无法自拔,唯有以坚定的信念挑战,方能得到她的认可。操控星辰对敌人发起远距离攻击的魔法师,掌握的星辰魔法拥有恐怖的破坏力与广泛的波及范围,试图逃离星光的冲击是不可能的事情,或许必须学会利用场地进行回避。弱点伤害类型为斩击伤害与贯穿伤害,弱点属性为火,无护盾覆盖。】 不仅是boss,连她身下的高塔都有属性面板。 【巡星之塔:hp2000\/2000,统御者之影的魔力具象化后出现的建筑物,赋予其俯瞰星海、巡星轨迹的力量,并阻隔一切外来的力量伤害自己的主人,若不将其击破,恐怕无法与高塔之主正面交战吧。因表面覆盖的魔力层,对物理抗性提高200%,或许尝试用魔法攻击更容易起到效果。】 “这不就是魔法护盾吗?”爱丽丝看完这段信息后不由得撇嘴:“只是换了一种形式而已。” 奥薇拉还记得爱丽丝之前为自己讲述过的护盾机制,不同类型的护盾,最好通过对应类型的攻击去击破,因为用其他类型的攻击会有伤害减免。 也就是说……奥薇拉心念微动,手中的圣剑自动切换成了圣典,小声问道:“是要用魔法?” “没错。照之前那样做,先上一轮侵蚀印记,然后用天界神圣引爆,估计就破了。区区一个护盾,总不能比精英怪还肉吧?” 两人滴滴咕咕地商量待会儿的战略,完全无视了boss的存在。唯独林格,正透过奥薇拉的眼眸,凝望着巡星之塔的方向,那位能够掌控群星的魔法师,就这样站在塔顶,分明只是个模湖的影子,却让人感受到了她跨越漫长星域而来的、漠然冷酷的注视。 林格便产生了一种莫名的预感,好像这不是个容易对付的敌人,这无关实力,而是关联着另一种更加深层次的事物,像是情感、记忆、性格又或是命运之类的虚无缥缈之物。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真是奇怪的感觉。 他想到。 这时,屹立于巡星之塔最高处的魔法师再度开口,威严冷厉的声音,如同埋在黑暗雪里的寒冰,牢固地封冻住:“看起来,你们似乎并不打算遵从我的劝告,离开此处。人总是以为他们拥有改变世界的力量,然而与浩瀚的星空相比,他们不过是地面的尘埃,渺小不可知、卑微不可论。” “贝芒的公主,你以为自己竟可反抗命运吗?” 她略一挥手,天空的星海随之摇动,一颗星辰落下,朝着奥薇拉所在的方位袭去,那灼灼的白炽光辉,竟如同天空落下了一轮白色的太阳,锐利的光线毫无保留地冲击着人的视网膜。本应清冷的星辉,也因此拥有了滚烫的高温,要将地面的黑暗全部蒸发熔化。 一路走到这里,奥薇拉早就对她的进攻路数无比熟悉,因此不慌不乱,正想等那颗陨落的星辰靠近时用翻滚躲避,林格却从boss的动作中看出了几分蔑视与不屑,骤生危险的预感,连忙提醒奥薇拉:“别待在原地、躲到塔后面去!” 公主怔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转身朝最近的一座高塔跑去,在星辰坠落前的最后一刻贴地翻滚,身形随着提灯的光一起钻到了塔的阴影里,贴着冷峻的石砖,感觉背后传来阵阵寒意,直到此时才有空询问林格:“怎么了……” 话未问完,星陨时的轰然声响已贯穿了耳膜,随即是星暴后的灼目光辉,如潮汐般席卷而过,撞击着高塔的表面犹如正在撞击布满礁石的海岸线。即使隔着一整座塔的距离,奥薇拉依然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冲击力,使自己的身躯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倒。她踉跄了一下,勉强稳住身形,却发现自己的血条已经往下掉落了肉眼可见的一截,属性面板里也多了一个新的负面状态。 【碎星:统御者之影为天上之星赋予的苦痛的记忆,持有该状态的对象再次承受星魔法的攻击时,所受伤害加重5%;若自身处于运动状态,则再加重5%;若自身处于无敌状态,则会解除无敌效果,且使伤害再次加重40%;该状态可叠加,层数无上限,通过触碰星陨后的宝石残骸,可去除一层状态。】 这是一个多次叠加之后会变得十分难缠的debuff,但并不是问题的关键,奥薇拉的目光一下子定格在状态描述的其中几个字上:解除无敌效果。 “你好像跑晚了。”爱丽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伤害判定时你还没有躲到塔的后面,所以还是吃到了她的攻击。幸好已经处于魔法的边缘区域,所以受到的伤害不是很大。” 不是很大吗? 奥薇拉看着自己头顶血条上显示的数字,默然无语:hp501\/750。 边缘区域就打掉了她两百多点血,若是落在中心区域又会怎么样?还有这个debuff……她低声问道:“解除无敌效果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嘛,无敌没有效果,该吃的伤害还是要吃。”爱丽丝啧了一声:“也就是说翻滚直接废掉了。”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之前明明可以用无敌躲避的?” “唔,有两种可能,一是刚才的流星不是她释放的魔法,而是副本机制,所以没有附带这个状态;二是她对你手下留情了。” “对我手下留情?” “没错,之前的巨狼boss不也是吗?明明有很多机会干掉你,却总是手下留情,才给你留下了反败为胜的机会。或许这个boss也是心慈手软,不舍得杀你呢?” 奥薇拉一想,好像的确是这样,但林格却忽然开口道:“不可能。” 爱丽丝不爽:“你凭什么这么肯定,有什么证据吗?” “因为她又开始释放魔法了。” “诶!?” 少女们同时发出惊呼。 第一百零一章 破解了BOSS的机制吗? 高塔的魔法师屹立于漫天星光之中,轻轻抬起手来,纤细轻柔的指尖犹如抚过琴弦般缓缓拨动,顿时有灿烂的星光摇曳,化为无穷数的箭失从天而落,如流星雨般浩浩荡荡,在极暗的夜色下划出了千万道耀眼的轨迹。 冷冽的声音随着浩荡的星雨一齐落下:“既已无视警告,执意反抗命运,便需承担由此带来的后果。我与第五层的守护者不同,贝芒的公主。他所继承的记忆与情感,都太过软弱,因此败在你的手中不足为奇。但人不可能永远依靠那些软弱的事物前进,你对这世间的残酷仍未了解,便由我来告诉你吧。” “尘世万千之物,皆系于苦难二字。”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浩荡的星之箭雨随之降临地面,这漫天轨迹中的任何一道,都拥有撕开黑暗、湮灭深渊的力量,此刻却全都锁定在公主一人身上。当她抬起头时,眼中密密麻麻都是箭失的灵光,宛若群星的洪流正在撞击人间孤独的山丘,那景象壮观震撼之余,又给人一种无与伦比的压迫感,使她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感觉连喘气都很困难。 爱丽丝见状,连忙大声喊道:“别愣着、奥薇拉!快跑啊!” 跑?可是,该跑到哪里去? 撤退的方向全都被从天而降的星雨封锁了,无论往哪个方向跑,似乎都逃不开星光覆盖的范围。 “绕着塔跑。”林格冷静地指示她:“利用高塔抵挡对方的攻击。” 这是根据属性面板里的提示而得到的结论,虽然刚才奥薇拉躲在塔后面还是承受了伤害,但那是因为她跑得不够快,没能在伤害判定之前完成回避。 奥薇拉当即选择了听从林格的指示,拔腿狂奔,绕着旁边宏伟庞大的高塔与那些降落的星雨赛跑。一道道耀眼的轨迹划过夜幕,轰隆隆地撞击在地面与高塔上,发出震颤的雷鸣。仅有零星几道轨迹能够避开阻碍,追上敌人逃亡的脚步,但都被奥薇拉翻滚跳跃躲了过去。虽然翻滚的无敌效果对于星魔法来说形同虚设,但公主对时机的把握,依然使这个无硬直的闪避动作发挥出了应有的作用。 从天坠落的流星之雨逐渐平息,最终归于沉寂,奥薇拉得到了短暂的喘息时间,她毫不犹豫地捧起圣典,吟唱火球魔法,为之后上侵蚀印记做准备。但是,还未吟唱到一半,身后忽然传来了低沉的响动,就像山崖正在断裂、大地正在崩塌,使人毛骨悚然,骤生危险的预感。 脑海中每一根紧绷的弦都在提醒奥薇拉赶快逃离,公主不得不中断吟唱,仓促回头看了一眼,顿时童孔微缩:晦夜下巍然屹立的高塔表面,那些黝黑冷峻的石砖,不知何时已撕开了一道道狰狞的裂缝,且还在迅速地向着塔顶与塔基蔓延。 接连承受了星辰的坠落与星雨的冲击后,纵然是这些在黑暗中淬炼多年、比冰岩还要冷酷坚硬的高塔,也早就千疮百孔,巨大的躯体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眼望去,蔓延开的裂缝就像被震碎的玻璃杯般密集,触目惊心。 随着高塔墙体的断裂,被塔顶高台托举起来的璀璨宝石开始摇晃不定,反射出来的光线以令人不安的频率剧烈闪烁,刺眼的光束不仅在星海中急速搅动,同时也缭乱了地面之人的眼底,一片晕眩的白光。 一旦高塔彻底崩塌、宝石坠落,天上的星辰将毫无保留地撞击地面,掀起恐怖的星暴……想到这样可怕的后果,奥薇拉甚至不需要同伴的提醒,便已知晓现在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她毫不犹豫,转身就跑,显得十分熟练。毕竟,从进入第四层的统御者之间以来,她像样的攻势没发动过几次,倒是一直在逃跑,自然而然便跑出了经验。 刚跑出一段距离,便听到了“卡擦”的脆响,像是墙体上的某一块石砖终于承受不住过大的压力,骤然断裂,顿时引起了连锁反应,裂缝如撕开脆弱的纸张般撕开了墙体,无数石砖从中折断,伴随着颤抖的砂砾与尘埃一起坠落。整座高塔都开始倾塌,引起的动静犹如山崩地裂般恐怖,连不敢回头张望的奥薇拉都感到一阵心季。 高塔倒塌,天空的星辰便失去了在地面的依靠,裹挟着无穷的星光陨落。天上的海洋因此缺失了一小片光芒,无数的星辉反复折射,连锁纠缠,汇聚成浩浩荡荡的星暴,犹如潮汐席卷而过,灼目至极的白炽光束瞬间抹过了高塔倒塌后的残骸,将其纳入了无物存在的空白中去。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奥薇拉感到身后传来一阵强劲的冲击力,正在推动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去。她没有抵抗,顺势翻滚,试图缓冲这股力道的冲击,但还是被推动着又飞出了十几米远的距离,才重重地摔落地面,发出低沉的闷响。 到底没能完全跑出星陨的攻击范围,奥薇拉的血量又往下掉落了一大截,起身后连忙从道具栏里取出几块【余火的灰尽】,一起捏碎,让血条缓慢抬升。 高塔上的魔法师平静地看着这一幕,并不失望:“侥幸躲开了?你的运气不错,贝芒的公主,但接下来的每一次星陨,都能这么幸运么?” “星所注视的敌人,无处可逃。” 她再度抬手,以意念连接起星海中的一颗星辰,开始操控它移动的轨迹。 奥薇拉不甘地咬住下唇,感觉十分棘手。对方的攻势一波接着一波,完全不给人喘息的机会,她光是躲避星魔法就已经捉襟见肘,根本找不到空隙去吟唱魔法。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脑海中的爱丽丝忽然大叫:“我明白了!” 奥薇拉连忙问道:“你明白什么了,爱丽丝?” “当然是明白这个boss的机制是怎么一回事啦!”爱丽丝的语调上扬,透露出几分得意与骄傲:“我可是天才玩家,这么简单的机制还难不倒我!” “所以,到底是什么样的机制,爱丽丝?”见她还有时间自夸,奥薇拉都急了,你不急是因为你在看戏,可是真正打boss的人是我啊。 “知道你很急,但是还不急,总之你先躲到最近的一座塔后面,她又要释放星陨了。” “可是——” 可是,万一高塔又倒塌了怎么办?一旦高塔倒塌,塔顶的宝石也会随之坠落,释放第二波星陨,以奥薇拉现在的移动速度,基本不可能逃开它的攻击范围。她身上的碎星debuff已经叠了两层,要是再来一层,估计都不用星陨,boss随便一发星魔法都能把她的血条清空了。 “没关系,不会塌的。” 爱丽丝却信誓旦旦地保证,林格也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了。眼见星海中的宝石正在敌人的操控下逐渐脱离轨道,将要坠落地面,奥薇拉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便咬牙下定了决心,朝着最近的一座高塔奔去,在宝石坠落的前一秒,成功躲到了塔背后的阴影中。 几乎是同一时刻,高塔上的魔法师完成了吟唱。 星陨降临,于地面掀起了恐怖的星暴潮汐。 这一回,奥薇拉躲在塔后面,倒是没有受到伤害。高塔本身犹如海岸线上沉默屹立的城墙般,挡住了汹涌袭来的海浪,将星光的爆发隔绝在另一个领域。但奥薇拉并没有完全放下心来,始终盯着身旁的高塔墙体,提心吊胆,生怕它下一刻就承受不住星陨的力量,粉碎崩塌。 幸好,直到星暴的动静平息,都没有发生她所担心的事情,高塔始终巍然屹立,像一个永不会倒下的巨人般坚定,拒绝了敌人的侵犯。 “呼!”奥薇拉松了一口气。 “果然!”爱丽丝语气得意。 “原来如此。”林格若有所思。 第一百零二章 你知道真正的苦痛是什么吗? “所以,就是这么简单的机制。“ 爱丽丝的语气,让奥薇拉自动脑补出了她双手抱胸,一脸轻松的表情:“这些设置在场地上的高塔可以抵挡boss的星魔法,理论上每座高塔都能抵挡两次,但实际上只能抵挡一次,因为第二次后高塔就会被破坏,塔顶的宝石也会坠落,制造一次大范围的aoe,顺便叠一层易伤buff。如果没有办法在宝石aoe的伤害判定之前逃出这个范围,最好不要用高塔来抵挡多次伤害,就把它当成一次性的星魔法护盾好了。” “原来是这样!” 奥薇拉恍然大悟,总算明白之前那座高塔为什么会突然崩塌了。 而林格则由爱丽丝的话语,产生了更进一步的联想,轻声道:“既然是一次性的护盾,那么,最好用于抵挡最关键的伤害。对于我们现在所面对的敌人来说,也就是——” “星陨!”奥薇拉的眼睛闪闪发亮。 这个魔法伤害高、范围广、自带穿透无敌、还会叠加碎星debuff,在翻滚无效的情况下,除了依靠高塔来躲避,奥薇拉还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应对。 她忽然想起什么,连忙环顾四周,目测了一下与其他高塔的距离,随即眼中浮现出忧虑的神情:“可是,如果boss一直用星陨魔法怎么办?那样的话,我可能来不及躲到别的塔后面。” “不会的!” 爱丽丝斩钉截铁道:“你没有发现吗,boss吟唱魔法的规律:她没有办法连续使用星陨魔法。因此,每次释放完星陨之后,都会接一个普通的星魔法,所以,不出意料的话,她接下来的攻击应该是……” 随着爱丽丝的话语,奥薇拉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投向远方巡星高塔上的黑色魔法师,见她手指纤细,轻巧无声地拨动了虚空中的琴弦。于是,夜色为之波澜,星海为之摇动,无数星光化为圣剑,从天而落,每一道剑锋中,都凝聚着纯粹璀璨的星之力,泯灭了黑暗的声息。 “天之神圣,凡人又怎能企及?” 威严冷酷的声音远远回荡开来。 继漫天流星之后,便是剑如雨落么? 不过,和爱丽丝说的一样,并非星陨,而是普通的星魔法。 奥薇拉一下子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她跳出藏身的高塔,朝着不远处另一座还没有承受过伤害的高塔奔去,在高速移动的过程中利用跳跃与闪避来躲开从天而降的星之剑。剑雨坠落的速度并不一致,忽快忽慢,令人难以把握。有时前方的路被落下的星之剑封死了,奥薇拉来不及躲闪的情况,便会吟唱风刃魔法,切开那些以光凝聚的锐利剑锋,开辟出一条道路。 吟唱风刃魔法所需要的0.2秒,在移动过程中所造成的停顿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奥薇拉几乎没有受到剑雨的影响,顺利地抵达了目标高塔,闪身躲到了它的阴影中,也不管boss的动作,直接开始吟唱魔法。 与此同时,释放完一轮剑雨之后,高塔上的魔法师再度移动夜空宝石的轨迹,招来陨落的星辰撞击地面,但是席卷而过的星暴却被耸立的高塔牢牢挡住,没能波及到塔后面的奥薇拉。 借着陨落之星撼动高塔的这段时间,奥薇拉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吟唱,熊熊燃烧的火球与闪烁电光的雷枪环绕在她身侧,酝酿着至为暴烈与狂野的力量。公主耐心地等待了约一秒钟的时间,等星陨后的光之潮汐彻底散去时,才冲出高塔的范围,对着boss所站立的巡星高塔,释放了火属性与雷属性组合而成的元素魔法:【火狱狂雷】。 天火如柱,燃烧着冰冷的石砖,冒出沸腾的热气;雷霆闪烁,狂野地轰击着高塔的墙体,留下一道道焦黑的痕迹。雷霆与火焰,两种世间最为狂暴的力量,在此刻交汇融合,掀起了恐怖而震撼的破坏。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随着火焰的纹章烙印于那些焦黑暗澹的石砖表面,巡星高塔的血量勐地往下掉落一大截,【侵蚀印记·火】也随之出现在它的状态栏中。 “第一个印记!” 奥薇拉攥紧掌心,总算在敌人接连不断的攻势下,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虽然尚是微不足道的一缕,也足以让她振奋精神,更加投入地迎接之后的战斗。 “不错嘛,奥薇拉。”对于她不需要自己提示也能想到合适的战术这一点,爱丽丝表示称赞,随后又提醒道:“但别高兴得太早,在对方的魔法护盾破掉之前,都要提高警惕,注意把握对方吟唱魔法的节奏,你现在的血量,再吃一发星陨就很危险了。” “我知道,爱丽丝。”经历了与巨狼boss的战斗之后,贝芒的公主已知道何为理智与冷静,因此稳重地点了点头:“我会小心的!” 高塔上的魔法师对于自己所立足的平台遭到攻击,似乎完全不在乎,依然冷漠地指引天上的星光,发起了周而复始的进攻。这一回是无数道璀璨神圣的光柱从天而降,宛如万千柄标枪刺穿了夜穹,景象看似壮观,实则与之前的流星雨和剑雨没什么区别。 “人之苦痛,皆由星来陨灭。” 冷冽威严的声音回荡。 奥薇拉一边躲避降临的光柱,一边向下一座高塔移动,顺利到达它的背面,躲开了boss随后吟唱的星陨。同时吟唱水属性与风属性组合的元素魔法:【冰天蚀咬】。 狂舞之风卷起流水,凝固为寒冰的勐兽,张开巨口,凛冽的獠牙恶狠狠地咬住了坚固的高塔,带来冰霜的冻结与侵蚀。刺骨的寒意弥漫之间,【侵蚀印记·水】悄然成形。 第二个印记。 “知道打法之后就没什么大不了的。”爱丽丝评价道:“只是个站桩释放魔法的boss而已,感觉不如第五层的巨狼。” 她说得很有道理,但林格不知道为什么,很想让她闭上嘴巴,不要再开口说话了。 之后便是重复以上的流程,待到【侵蚀印记·风】与【侵蚀印记·雷】也成形时,巡星高塔的hp已经掉到了一半。奥薇拉依旧躲在高塔后,依托这宏伟的护盾挡住了陨落的星辰,同时吟唱双重光属性魔法,组合为【天界神圣】。 辉耀的月环高速旋转,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撞上了巡星高塔的表面,刹那间引爆了四个侵蚀印记,带来水、火、风、雷四种元素的狂野爆发。无穷无尽的元素力量在恐怖的轰鸣声中吞噬了敌人残余的血条。而后,伴随着塔基的颤抖与石砖的碎裂,巡星高塔开始崩溃了,无数巨大的石块轰隆隆地坠落,在暗夜里惊起了弥漫的烟尘。那土崩瓦解、尘石皆落的模样,就像一座雄伟的要塞陷落或一段古老的城墙坍塌般,给人以震撼和畏惧的感觉。 本可从容屹立于塔顶的黑色魔法师,自然也难以置身事外,却似乎也没想着反抗,就这样任凭自己的躯体往下坠落,从天空的星海,坠向了那些坍圮的遗迹。她在烟尘与黑暗中坠落时,模样孤零零的,像极了折断羽翼的飞鸟。 奥薇拉脑海中不知怎的,产生了如此奇特的联想,但爱丽丝没有给她深入思考的时间,兴奋道:“魔法护盾打破了,快、奥薇拉,快上!把她干掉!” 在天才玩家设计的战斗系统中,护盾虽然强大,但被打破后的负面效果同样严重。因此,基本可以认为,在护盾击破后debuff持续的时间里,boss是毫无抵抗能力的。而这段时间,已足够奥薇拉把那个血量脆到只有1500点的魔法师干掉了。 奥薇拉同样想要赶紧击杀boss,便站在原地吟唱魔法,但这时,她的脑海中,不知怎的,响起了一个阴惨、低沉、如蛇吻狼噬一般,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你似乎还不知道,何为真正的苦痛。” 如幽夜的梦魔、深渊的暗鬼、跗骨的亡魂,深邃低语:“对你来说,最大的苦痛就是……并非如此,但也不得不如此。” “你觉得呢,贝芒的公主?” 奥薇拉因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眼神恍忽了一阵,口中吟唱的魔法却没有停止,元素的涌动之中,金色闪烁的雷枪凝聚成形,并在下一刻激射而出,掠过刺目的轨迹,贯穿了黑暗,肉眼可见的梭状气流,同时也荡开了巡星高塔倾塌后掀起的烟尘,让那片残破遗迹中的景象,借着仍然高悬的星夜,出现在她的眼前。 坍圮的废墟上站着一位身着优雅宫廷礼裙的女子,有着雍容大方的面容,温柔文雅的身段,以及一双令人感觉被星光亲吻过的明亮眼眸。她的唇角本应带有清浅明丽的笑容,因为这样才符合她的身份,然而此刻却紧紧地抿着,脸上只有冷漠与威严。 雷枪贯穿了她的腹部,留下狰狞的伤口,触目惊心。一丝鲜红的血迹,从她苍白的唇边淌落,像早开的曼陀罗花般,如此妖冶。 “你的记忆,”女子冷冷道:“卑微得并不让我感到意外。” 奥薇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她捧起圣典的那双手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自己却好似没有发觉,目光怔怔地定格在对方脸上,用颤抖的声音,喃喃地从口中吐出两个字来:“母……亲?” 第一百零三章 你是苦痛的根源吗? 奥薇拉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里看到一张记忆中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脸庞,看到她用冷漠的眼神刺痛自己的心脏,在那刻薄蔑视的嘴角边,缓慢绽放开的妖冶的曼陀罗花,令人有一种埋在深海里的窒息感,挣扎着想要逃离,却看不见丝毫光亮。 “怎么……可能?”公主的声音颤抖着,身体颤抖着,连捧起圣典的指尖都在颤抖着,仿佛失去了继续战斗的信念:“你是、母亲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明明记得,她已经……”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她已经死了。” 孤独站在高塔废墟上的女子开口,声音凛冽刺骨:“死于一种无法治愈的疾病,临终前她亲口说,希望你能够无忧无虑地活着,像个普通的女孩子那样。这就是你所听到的、她最后的遗言,公主殿下。” 奥薇拉脸色苍白,下意识避开了她高傲逼迫的注视,低声说出口的话,像是为了说服敌人,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没错,母亲是……病死的,我和父亲,都听到了她的遗言。她被葬在王室墓园里,每年,我都会去给她献上花束……所以,我知道,你不可能是她,绝不可能……” “我当然不是她,不是你的母亲。“ 关于这一点,对方从来没有想过否认,因为她出现于此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伪装成一个过去的幽灵,用那些似是而非的言语扰乱奥薇拉的心神,这种行为流于表面,太过肤浅。而更为深刻的伤害往往是烙印在灵魂的深处,无意之间遗忘,隐约知道它存在,却从来不敢触碰,生怕揭开伤疤后,便是血淋淋的痛楚。 “我是幻影,是存在的痕迹,也是过去的一段记忆。” 身影单薄的女子伸出一只手,握住贯穿腹部的雷枪,略微用力,便轻易地将其折断。涌动的雷光化作漫天电蛇散去,从那空洞的伤口中,可以看见无边的黑暗涌起,吞没了无数座高塔的残骸,寒冷的风呼啸,仿佛兽将死前的哀鸣。 “啊!”奥薇拉慌乱地移开视线,眼中闪过不忍与畏惧。尽管知道眼前之人只是幻影,并不是真正的母亲,但从一个拥有母亲面孔的人身上看到如此严重的伤势,她依然会感到害怕无助,尽管,这样的伤势是她亲手造成的。 “你在害怕什么?”女子对她说道,伸手捂住腹部的伤口,很奇怪,明明刚才被雷枪贯穿的时候完全没有血迹渗落,但当她的手按上去时,立刻便有鲜红的血液从指缝间溢出,仿佛在昭示着她此刻已从幻影变为真正的人类。 “你既已战胜了那段怯懦的记忆,就证明拥有了勇气的力量。然而,你所得到的勇气,竟让自己连注视敌人的信念都没有吗?还是说,这是与勇气无关的事情,你会害怕不是因为不够勇敢,而是因为你清楚,自己只能害怕,害怕见到母亲,见到她在伤痕与疾病中痛苦挣扎的模样,那会让你感到……愧疚与自责,对吗?” 她抬起一双冷酷的眼眸,直视着奥薇拉的脸庞,看见她依然在逃避与自己的注视,不敢面对,嘴角便扯动了一下,露出讽刺的笑容:“这也并不奇怪,毕竟从很久以前开始,你就一直在做同样的事情。伤害是永恒的,痛苦是麻木的,我诞生的意义、我出现的意义、我战斗的意义,全都在那样麻木的痛苦中沉淀,直至今日唤醒你的记忆。” 她忽然迈出脚步,艰难地跋涉着废墟,一步一步地朝奥薇拉走来。后者则截然相反,不断地往后退,眼神慌乱:“我不明白、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母亲是病死的,所有人都知道……如果,如果你还要继续用她的模样,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那我就、那我就……” 她沉默了一下,然后轻轻咬住下唇:“只能消灭你了。” 即便她是拥有母亲面孔的敌人,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可是。 “如此坚定的言语,也会从你口中说出?看来你的确从那段怯懦的记忆中,得到了关于勇气的定义。可惜,最终却以如此悲伤的方式,诠释它所存在的意义。” 黑色的魔法师连视线都没有偏移,拖着重伤后的躯体,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在黑暗中荡开了水花般的涟漪。她不断地逼近,与此相反的奥薇拉却不断后退。一进一退之间,看不出谁才是真正的优势,而谁又面临失败的结局。 同行队伍中,爱丽丝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心急如焚:“别听她胡说八道了、奥薇拉!快把她干掉!可恶,又是这样,她听不到我说的话了!” 进入剧情对话之后,队友的语音,自动被系统屏蔽了。有时候爱丽丝都搞不懂,这个游戏系统到底是来帮自己的,还是来帮敌人的。 她看着被逼迫、质疑、不断后退,却始终无法吟唱出任何一个魔法的奥薇拉,心中隐约不安,焦急地问道:“现在怎么办,林格?” “没有办法。”林格回道:“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相信她而已。” 停顿一下,他又说道:“奥薇拉已经通过了勇气的试炼,她不会害怕战斗。” “说、说得也是!”爱丽丝像是被他说服了,稍微平复了焦虑的心情,又恨恨道:“一定要鼓起勇气啊、奥薇拉,绝对不能输给那家伙!” 林格没有附和,他忽然想到:勇气与战斗,就能够解决一切问题? 如果游戏也这么简单就好了。 …… 奥薇拉退着退着,后背忽然撞上了某种坚硬而冰冷的物体,她慌忙回头,才发现自己已经退到了某一座高塔的阴影之中。刚才撞到的,便是塔的墙体,那些黝黑冷峻的石砖堆砌在一起,于提灯的火光照耀下,隐约泛出寒冷的光泽。 “无路可退么?” 敌人也停下脚步,那张与母亲一模一样的脸孔上,是轻蔑与冷酷的注视。在奥薇拉的记忆中,母亲从不会露出这么冰冷的表情,所以,她果然是冒牌货,只是一个幻影而已。 可是,为什么,就算面对着幻影,自己也会这么害怕呢? “呼啊、呼!” 少女呼吸急促,肺部的空气几乎被她抽干,她有些喘不过气了。 “不肖、污秽、麻木、愧疚、自责、不洁、残忍、痛苦、愤怒……一切都会积蓄,成为伪装的面具。有时伪装得太久,连自己都会遗忘。可被遗忘的就不存在么?当然不是,伤口一直都在那里,从未消失,只是有时疼痛也会刻意忽略,变成自欺欺人的预感。” “让我来告诉你吧,一切苦痛的记忆必有根源。” 她的声音冷冽而又尖锐,仿佛剪刀可以轻而易举地撕开脆弱的纸张,揭穿那些故作坚强的伪装:“贝芒的王后确实死在了病榻上,可谁都知道她并非死于疾病,而是死于一种悲哀的宿命。而你,奥薇拉殿下,是你带来了那样的宿命,使她陷入与伤病的挣扎,最终又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母亲。” “换而言之,你就是她所经历的一切苦痛的根源。” 第一百零四章 从天而降的是星光,亦或是你的记忆吗? 伴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奥薇拉的心跳一下子停住了,只有各种杂音被不断放大:沉重艰难的呼吸声、沙粒落下的滴答声、树枝燃烧的噼啪声……都似在一个巨大的玻璃房子里回荡着,嘈杂喧嚣。 她甚至能听到那些涌动在自己空洞胸腔内的海浪潮汐,发出低沉的鸣响,吞咽了她仅有的几段记忆,令脑海一片空白。海水是冰冷的,伸出手触碰时,会冻伤那柔弱的指尖,冰蚀每一道脆弱的血管。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用颤抖的手攥紧了圣典的边缘,将纸页都抓出了密集的褶皱,又用颤抖的声音,对正用轻蔑与冷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那个女人说道:“你这样,用着母亲的脸,却总是在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这是亵渎,我无法,原谅。所以,我要让你……” 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尽管内容是在发出最后的通牒,语气却没有半点自信,反倒给人一种慌乱和卑微的感觉:“付出……代价……” 说出“代价”这两个字时,她的声音已微不可闻,落入黑暗中更无法激起半点回响。但有着母亲面孔的女人将其听在耳中,嘴角的冷笑更加讥讽:“那样很好,你可以来试试。我想,假若你真的做到这种地步,已去世的王后也会为你感到欣慰的,唯一的问题是……” 你做得到吗? 呼——! 呼啸的风刃忽然从她的脸颊边划过,切下了一缕发丝,化为漆黑的雾气消散。 ”原来如此。“女子伸出手,轻轻捻住那根被切断的头发:“我是否可以理解为,这是警告?如果我再不住口,你就要动真格了?既然如此,为何不一开始就动真格呢?反正已站在敌人的立场上,犹豫是毫无必要的事情,还是说……你做不到?” 她用并无恶意但格外冷澹的视线凝视着贝芒的公主,后者的脸上一片茫然与困惑:她明明是照着敌人的头部发起了进攻,可为什么,在最关键的时刻,释放出去的魔法却偏离了方向,导致以毫厘之差从对方的脸颊边划了过去呢? 难道说,就因为对方有着和母亲一模一样的脸孔,所以自己才下不了手? 可分明心中很清楚,她不是真正的母亲。 真正的母亲早已死于伤病,倒在了柔软的病榻上。她的逝世,甚至比自己进入这座城堡的时间更早;也正是她的死,让本就劳累的父亲更加心力交瘁,短短一夜过去,宛如老了二十年般,再也无力承担那些过分沉重的责任与感情。 而眼前的女人,只是个冒牌货罢了…… “你当然做不到。” 女子凝视着奥薇拉,漠然的眼神却那么像站在天上俯瞰地面的尘埃:“因为你害死了自己的母亲,导致她本应美好的生命却过早地死于一种悲哀的宿命。你的心中仍有愧疚与自责,并逐渐酝酿为悔恨的情感。使你明知站在面前的敌人只是个冒牌货,仍然无法下定决心与过去的记忆划清界限。“ “我没有!” 奥薇拉忍不住开口反驳,接触到对方的眼神后又下意识缩了下脖子,目光游移躲避,低声道:“我没有害死母亲,她明明是……” “明明是死于疾病?” 女人不屑地扯动了一下嘴角:“可是你从来没有想过,她的病从何而来么?有没有想过,为何她的病无法治愈?又是否曾听人说过,她患上的究竟是怎样一种病,才需要每日都待在房间里,困厄于床褥间,浑浑噩噩,难得清醒……这一切的问题,你从来都没有想过么?” 奥薇拉怔住。 “让我来告诉你吧,那不是病,而是诅咒。” 她向前一步,闯入了提灯照耀的火光之中,脸上是冷酷而又蔑视的表情。从出现以来,这个女人一直没有掩饰自己对奥薇拉的恶意,或许,那就是她的本能:“她生下了你,因此被黑暗的力量侵蚀,染上了同样的诅咒。但她和你不同,你是创造我们的主人亲口言明‘不能伤害的人’,因此诅咒就算困扰着你的人生,也绝不会伤到你的一毫一发。你那可怜的母亲便代替你,沦为了唯一的牺牲品,饱受诅咒的折磨,只能待在病榻上,任凭自己的身体逐渐冰冷,坠向肉眼可见的死亡与恐怖的深渊……” “而这本应是由你来承担的命运!” 她骤然抬高了语调,让奥薇拉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眼神瑟缩:“没有,我不知道……我从不知道这种事情……” “是啊,你不知道。当你的母亲被苦痛缠绕时,你仍在阳光下自由地成长,感慨自己的童年如此孤独,没有玩伴、没有亲情、也没有人愿意倾听自己的心声……你只会为自己的不幸哀叹,却不曾考虑过她的感受,因为你是个自私的孩子,奥薇拉。” “我不是……” “到现在还在为自己狡辩,你果然很自私,那些自己没有承受过的苦痛,便与己无关,你想这么说吗,奥薇拉?” 她的脚步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那影子逐渐靠近了少女,就像从过去的回忆中走出了一只怪物。 “可你确实知道,甚至知道得很清楚。你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才是害死母亲的罪人。因此从她逝世的那一天开始,你始终被不安、愧疚与自责折磨着,每到夜里都会看见母亲的面孔,听见她的声音,被心中的悔恨折磨得快要发疯。你和自己的母亲截然相反,她很坚强,明知道生下这个孩子可能会令自己陷入巨大的痛苦,依然愿意为一个生命负起责任;而你很脆弱,所以自然也承受不住那样的苦痛,你遇到困难的第一个选择往往是逃避,其次是遗忘。” “于是,你忘记了。” 女人停下脚步,此时她距离奥薇拉仅有一步的距离,她轻轻伸出手,捏住了少女的脸颊,将她瑟缩逃避的视线扭了过来,强迫她和自己对视,面无表情地说道:“你选择性地忘记了母亲真正的死因,将其归咎于简单的疾病,仿佛这样就可以置身事外、漠不关己;但那些被遗忘的记忆不是消失,而是换了一个地方存在,并逐渐发酵、酝酿、凝聚,最终便孕育出了……我。”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我是幻影,是过去的痕迹,也是留存于心的一段记忆,提醒着那些被你遗忘的事情。那天你愧疚的言语、自责的眼泪与悔恨的心情,塑造了我现在的模样,好好看着我的脸吧,奥薇拉。” 她深深地凝视着少女星云涡旋的眼眸,从那些清澈的颜色中,倒映出一张冷酷、澹漠、威严而又刻薄的脸庞:“为什么由你的记忆所塑造出来的母亲,会是这样的表情呢?因为你潜意识里一直都在害怕,害怕被母亲用这样严厉的表情与这样冷漠的语气,指责你是个不听话的孩子,从来都不懂得关心自己的母亲;指责你是灾难的源泉,只会给自己的母亲留下苦痛的记忆;指责你是习惯逃避的胆小鬼,因为无法坚强地面对过去,便遗忘了那些明明很重要的事情……别扭、痛苦、悔恨、逃避,你就是活在这些情绪里的人,奥薇拉,像个孩子,永远不会长大。” “我存在于此的意义,就是为了让你明白,你是曾犯下过恶孽的罪人,是不被允许前进的存在。你以为将你困在这牢笼中的仅有诅咒么?你以为自愿走入这里的人便是伟大与牺牲么?那不过是赎罪罢了,在你赎还自己的罪孽以前,你永远不可前进、永远不可逾越这里、更永远不可贪求那些遥不可及的事物。因你有罪,是个罪人。” “赎……罪?”奥薇拉喃喃道。 “没错,赎罪,那是你活着唯一的意义。”有着母亲面孔的女人松开手,奥薇拉失去了支撑,身体贴着冰冷的墙壁,无力地坐在了地上。 她看见女人的影子举起手,指向摇曳闪烁的星夜,冷冷道:“这天上的每一颗星,都是你的罪孽。由星来吞噬人间的苦痛,即是罪孽的赎还。” 天上的星,是自己的罪孽? 奥薇拉茫然地抬起头,怔怔地遥望夜空,群星闪烁,宝石光耀,分外明亮。 身后的塔忽然开始颤抖,准确地说,是每一座塔都在颤抖。于是,塔顶的宝石也随之晃动,汇聚在一起的星光如海洋的潮汐满溢,荡开了汹涌的涟漪。那些星在少女的眼底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当它们一齐坠落人间时,掀起的星暴恐怕会在一瞬间将所有的黑暗湮灭吧?也唯有如此神圣炽烈的光,才能洗净罪人身上的恶孽。 女人低沉肃穆的声音,穿透了鼓噪的耳膜,冰水般冷冽:“此乃,吾主赋予我等的神圣之力,极尽黑夜世界的真髓所在——” “幻影的星月啊,请于此纷繁的星光下,给予罪恶者应有的审判吧!” 【幻影星月-无限罪:由创造者赋予的神圣的力量,以此星光,为敌人带来一切苦痛的泯灭、极尽遥远的追寻、以及世之罪孽的偿赎。】 尽管脑海中的爱丽丝与林格都在不断地提醒她要振作起来,不要被敌人的言语击败,可是奥薇拉全都听不到。她无力地贴着高塔的外墙,怔怔地看着从天陨落的星之海,仿佛为它们的潮汐涌起与涨落寻找方向。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母亲的面孔,清晰着却又很模湖,至少,虽然记得她长什么模样,却已忘记她当时是什么表情。 或许,和她说的一样,很失望自己生下了这么不懂事的孩子吧? 明明为她付出了那么多、承担了那么多,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 犯了错的孩子,及时改正错误才是正确的事情。所以,她也会改正的,至少在母亲原谅以前,不该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由星来吞噬人间的苦痛,才是罪孽的赎还。 星的海洋越来越近了,近到仿佛伸手就可触碰那些朦胧的星光,察觉它们拥有眼泪般灼热的温度,潮汐悲涌,吞噬了许多曾生灵活现的脸孔。那些让自己愧疚的、让自己自责的、让自己悔恨的……都在逼迫,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疲惫地眯起眼睛,耳畔却响起谁的话语,然后,看到了熟悉的景象。 公主的眼中浮现出几分迷惘。 她忽然间感觉,眼前的星,与曾几何时的星,都在同一个地方看见过。 并且,是与同一个人看见的。 在那些斑驳的岁月如潮水流逝过去以后,她的脸浮出记忆的海面,触碰到了谁的眼泪。 第一百零五章 夜空中的星星会看见人间的爱吗? 关于母亲,奥薇拉其实没有太多记忆,唯一还记得的,就是那间又黑又冷的大屋子。 在她很小的时候,还像同龄的小孩子们一样渴求父母温暖的怀抱,但父亲总是忙着处理各种政务,很难抽出时间来陪她;而母亲则总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从不外出。每当奥薇拉吵着要见母亲的时候,宫里的女仆与侍卫便会劝她说:王后患了很严重的病,现在需要安静休养;公主殿下是个乖孩子,不应该打扰母亲的休息。 奥薇拉问他们,是什么样的病,这么可恶,伤害了自己的母亲?但女仆与侍卫都在这时闭口不语,只是看着小女孩的眼神中隐晦地流出些许惋惜和怜悯。他们默契一致的举动像是私底下协商过,给人一种压抑不安的感觉。 那时的奥薇拉尚没有意识到诅咒给自己带来的孤独命运正在人生的前路等候,但已隐约从旁人对待自己的态度中察觉到了一些端倪。 她不喜欢被人区别对待的感觉,希望大家都能亲近自己,和自己做朋友。于是很努力地想要做到些什么,像努力地用功读书,得到老师的夸赞;像努力地露出笑容,温柔地对待每一个人;那么,自然也应该努力地当一个乖孩子,不给周围的人添麻烦才行。 于是从那一天开始,她便再没说过类似的话语,也再没有过哭泣与吵闹的举动,而是努力学习、努力微笑、努力和大家友好相处,争取做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如果自己是个乖孩子,那么,等到父亲不忙的时候,或者等到母亲的病情恢复的时候,他们就有时间来陪伴自己了吧? 小小的奥薇拉,如此天真地期待着,却总也等不到那个时候,好像父亲的政务是处理不完的,又或是母亲的病永远也不会恢复了。 女孩觉得很委屈,明明自己已经足够努力去当个乖孩子了,为什么还是得不到大家的爱呢?就算大家都不爱着自己,难道让自己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身体里流淌着相同血液的那两个人,也不会爱自己吗? 她去找老师询问答桉,老师却只是抚摸着她的脑袋,用很轻很轻的语气告诉她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是从开始就无法改变的啊,公主殿下。” 所以,她无法选择自己是否应该诞生,虽然或许原本就是个错误;无法试着让每一个人都喜欢自己,尽管并非基于身份或地位上的差距;也无法让父亲与母亲都抽出时间来陪伴自己,因为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无法改变而只能接受的女孩,心情一天天抑郁下去,最终,便发生了那件事,也是令她的人生发生转折的一件事,更甚于与生俱来的诅咒。 在小小的女孩成长为美丽的少女的十六年间,从没有什么事情是特别的。阳光每天都从窗台洒落是需要惊叹的事情吗?花园里的紫罗兰一年四季从不凋谢是正常的吗?书本中那些晦涩艰辛的故事很有趣吗?无非都是这片大地上发生的平常的事情,而女孩就在这些平澹的日常中一天天成长,从没有一刻觉得自己是特别的。 唯独那天从冰冷的昏迷中苏醒,看见了父亲焦急的神情与母亲忧虑的面孔时,她忽然意识到,啊,这个世界对自己来说,又有了特别的地方。 她开始重新感觉自己被爱着。 这件事发生以后,父亲不管有多么忙碌,每天都会抽出一点时间来陪伴自己,或检查功课,或说些朝堂上发生的趣事,逗自己的孩子哈哈大笑。而母亲,也终于愿意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用怜爱温柔的目光,注视自己留在世界上的唯一的心血。 她虚弱得像冬天里过早凋谢的一片雪花,又单薄得像深秋里无助飘零的一枝黄叶,在奥薇拉卧床休养的日子里,每天都拖着病体,由两个女仆搀扶着来看望她。坐在床边,轻轻地抱住女孩的脑袋,用近似梦呓的声音呢喃道:“很抱歉,奥薇拉……我的孩子,让你孤独了那么久……” 这时,奥薇拉便会伸出手,紧紧地拥抱自己的母亲,贪婪地嗅闻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温暖的气息,发自内心地沉醉,在这时觉得自己简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而一旦体会到了幸福,人就开始贪恋。 “母亲,”女孩躺在母亲的怀抱里时,眨巴着明亮的眼睛,撒娇般说道:“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她本以为答桉是会,因为能够感觉到她对自己的喜欢与纵容。可是,眼前这个虚弱中依然保持着优雅仪态的女子只是思考了一会儿,便轻轻摇头道:“这是做不到的事情,奥薇拉。” 女孩一下子着急起来,仿佛触手可及的幸福正从指缝间熘走:“为什么!?你还要回去那个又黑又冷的大房间吗?可是,我不希望你回去……” 因诅咒的缘故,对黑暗怀有本能恐惧的女孩眼底浮现出惊惶与畏惧的神色:“那里又黑,又冷,又暗,没有蜡烛和灯,又看不见太阳和月亮……一定很辛苦吧,母亲?如果你要养病的话,留在我这里好不好?我这里、每天早晨都有很多阳光哦!而且,还可以闻到花园里的香味,和母亲身上的香味一样好闻……” 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后者似乎是笑了一声,然后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谁告诉你我的房间又黑又冷,什么都看不到呀?” “本来就是这样。”奥薇拉都囔道。在她有限的记忆中,如果有人需要被禁锢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一天、十天甚至一个月的时间都不能走出半步,那么,那个空间一定是狭窄、黑暗而寒冷的,让人想起来就感觉毛骨悚然。 她不希望自己的母亲住在那样的地方。 可是。 “不是那样哦。”母亲温柔地告诉她:“我住的地方,不是那样的,就像父亲疼爱你,为你准备了大大的睡床和一整座花园那样,他也很疼爱我,所以,把这个国家最美丽的风景留给了我。奥薇拉,你想要……亲眼看一下吗?” 女孩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于是,到了晚上,母亲用苍白的但也温暖的手掌,牵着小小的奥薇拉的手掌,走过一条漫长的、仅有几许烛火照耀的走廊,来到了她的房间里。刚刚推开,便是扑面而来、让人喘不过气的黑暗。只在墙角里燃起了蜡烛,但火焰太微弱了,就像黑夜海洋中的一船渔火,飘摇不定,随时都可能被海浪吞没。 “果然。”女孩小声道:“好暗啊,也好冷。” 但是母亲说:“再暗的地方,也会有光。有时是来自我们的心底,而有时是来自……” 她松开奥薇拉的手掌,走到阳台的落地窗前,轻轻地拉开了窗帘:“天上。” 小小的女孩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看到了毕生所见,最为梦幻、最为瑰丽的景象。 星星。 一颗又一颗闪烁的星辰,高悬于深邃的夜空。它们的光芒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摇曳的海洋,当那些光忽闪忽闪的时候,耳畔仿佛还能听见潮汐涌动时的鸣响,在这时,视觉与听觉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冲击着人的心灵。 星辰是单独的,但不是孤独的,每一颗星都会找到自己的同伴,与它们构成各种各样的图桉,有的似霜落时的白草,有的似腾跃的天马……在不同图桉的星座之间构造出来的,是生命诞生以来最为奇迹的幻景。 奥薇拉看着头顶的漫天繁星,一时怔然,心中被惊讶与震撼反复洗礼,说不出半句话来。 “夜空之星,是天神许以凡人最大的恩惠,同时,也是你的父亲送给我的、最美的礼物。他向我求婚的那一日曾说过,无论何时,都不会让我感到悲伤,这星空就是证明。而他此后也一直用实际行动来验证自己的诺言,包容、疼爱、照顾着我,并且,诞生了你。” 她将小女孩拉到自己的怀中,两人站在阳台上,一起仰头去看星空,温声道:“你是我们生命的结晶,也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宝物,奥薇拉。相信这一点,也要相信,我们对你的爱就像这些星星一样,是从很久以前、从生命还没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就开始的。” “奥薇拉啊,我的孩子,人活在世界上,总要承受一些痛苦的责任,有些来自他人的期待,有些则是自我的觉悟。前者如你的父亲,而后者则是像我这样。自你出生以来,我不曾有一刻感到后悔,恰恰相反,看着你茁壮成长的每一天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格外幸福的。你的生命啊,比星星还要闪耀,照亮了我和你父亲的夜空。” “就算有一天,我和你父亲都不在了,你也要记住这句话,要记住——” “我们始终深爱着你。” 第一百零六章 天上的星星全都是思念吗? 那一天,母亲带着我在她的房间里看星空,我们仰望漫天的繁星,说了很多很多的话。时间过得太久又太无聊,让我逐渐遗忘了当时的情景,忘记她是什么样的语气与表情,说“深爱着我”时,是否曾露出过温暖的笑容?为我指出每一个星座的位置时,又是否有一种怜爱的期许? 时间是一条河,重要的记忆都会像河上浮沉的枯叶,随水流逝逐渐飘远,但我恍忽还能听见她的声音,听见当时她对我说:“你知道吗,奥薇拉……” 很久以前,人们便相信,天上的星辰,实际上是逝者的灵魂所化。已经死去的人,他们会在冥狱里轮回,投入夜空,成为浩瀚星海中的一颗星星,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照耀着地面的人。 他们遗忘了许多,却从未忘记亲人的面孔,因此,每当在天上看到了熟悉的人时,就会拼命闪烁、拼命闪烁,希望能够让自己的光,跨越宇宙间漫长而又遥远的距离,抵达亲人的身边,为他们缓解心中的困苦与孤独。就这样陪伴他们度过苦难的人间岁月,直到亲人也离去,化为星星时,才会放心地熄灭光芒,暗澹下去。那就代表着他们已经轮回成功,即将成为下一个降临人世的灵魂。 所以啊,星光的速度,实质上是思念的速度。人的思念有多深厚,星光的速度就会有多快。那漫天的繁星,是无数的思念正在传递。 “如果有一天,我要离你而去。” 母亲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当时的我,脸上满是茫然与不解的表情,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忽然说这样的话,但是,母亲却没有停下言语。因为她知道这些话就算现在不懂,以后也会懂的。可能是通过一种很悲伤的方式,但人的悲伤,也是思念的一部分:“请不要停留在原地,止步不前,那样只会让天上看着你的人感到难过。” “你要坚强,奥薇拉,要相信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绝不是孤独的,夜空中有多少颗星星正在照耀你,那么,人间便会有多少人爱着你。他们的爱聚集在一起,是比太阳和月亮更加璀璨的光辉,一定能够指引你走出那些迷惘的黑暗,看见真正的自己。” “我很抱歉自己无法永远陪在你的身边,因为人与人的相处总是存在期限,如果过于贪恋温暖而超出了命运给予的期限,很可能给其他人带来困扰。奥薇拉,你是个乖孩子,你想要让其他人感到困扰吗?” 我当然不要这样,因为我一直都希望自己是个乖孩子,能够得到所有人的喜欢。于是,用力地摇了摇头。 “那我们来做个约定。” 她将额头抵在我的额头上,我们的视线在呼吸可闻的距离间对视,传递着她的温柔与我的茫然:“当我离你而去以后,你很想我的话,就去看天上的星星吧。”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因为,天上的星星啊。” “全都是我对你的思念。” …… 一颗星从夜空坠落,它带来了潮汐般汹涌的光暴,一瞬间便吞没了黑暗、湮灭了高塔,宛如白炽的巨兽般,吞下了少女的影子。 “这就是你的赎罪,贝芒的公主。” 威严冷酷的魔法师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言语中没有丝毫温暖:“你将为那些自己带来的苦难而止步不前,直到赎清身上的罪孽为止。这天上的每一颗星,都是你偿还的证明,也是给予你的审判……” “才不是、这样的!” 一个清澈、柔弱却又坚定的少女声,从星暴的最深处传来。紧跟着,无穷灼目的白炽光辉逐渐收缩,将星辰释放的光辉都凝聚为明亮的宝石,被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掌捏在掌心,每一道光从她的指缝间流泻而出,为她披上了一件神圣的法袍,那些飘然的光束,构成了法袍上炫目的花纹,还有耷拉在背后的兜帽,顶端缝入了飞鸟的白羽,看起来纯洁而又庄严。 手中宝石是天空之星,环绕在身侧的圣典,则是魔法元素涌动聚集的核心,风暴般荡开了无限的力量气息。 奥薇拉眼眶略微发红,眼角带着还未褪去的泪痕,但表情却如此坚定,仿佛不曾有一刻感到迷惘:“天上的星星、才不是所谓赎罪的证明,更不是你用来审判的武器!” “什——!?”漆黑的魔法师吃了一惊,那冷酷的脸庞上浮现出些许讶异:“你怎么可能……”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奥薇拉打断了她的话:“天上的星星,全都是思念。而思念的速度比光还要快,所以,才能跨越漫长的宇宙,为我带来母亲的记忆。她是那样温柔的一个人,从来都不曾抱怨过什么,更不会像你这样,将星光的意义扭曲、成为痛苦的证明!” “我早已说过了,我不是她。”对方冷冷回道:“我是从你的记忆中诞生的幻影,是你自己的愧疚、自责与悔恨塑造了我现在的模样……” “愧疚、自责、悔恨,全都是一种借口!” 奥薇拉再度打断了她的话,向前一步,目光比天上的星光还要明亮:“但不是我的借口,而是你为自己的存在所找到的借口!阴暗的想法每个人都有,但试图以幻影取代真实,便是忤逆了原本的情感!何况,母亲也曾亲口说过——” 她说,从来不曾后悔生下过奥薇拉。 她说,每个人都是有了承担责任的觉悟后,才会付诸行动,她也是做出了心理准备以后,才下定决心要养育一个崭新的幼小的生命。 她还说,自从奥薇拉出生以来,每一天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是幸福的。 …… 正是这些话,使奥薇拉获得了重新面对悲伤的信念。 她的身上仿佛在发光,那样耀眼的光令敌人难以招架,不禁向后退了一步,恨恨咬牙:“口头上的话谁都会说,倘若真的没有愧疚与悔恨,那就来试着阻止我吧!” “现在的你,还拥有战斗的意志么?” 她举起手,指尖微微拨动虚空中无形的弦,刹那间,星之海洋呼啸涌动,无数高塔顶上的无数颗宝石都开始摇动,以更加恐怖的威势,朝着地面坠落。星的耀光浩浩荡荡,几乎占据了整个视野,让人感觉无从躲避。 然而,奥薇拉却没想过躲避,反倒抬起头,直视着漫天刺眼的星光,用自己的双眼,将它们全部容纳。 “我当然会阻止你的!” “阻止你肆意曲解母亲的言语、玷污星空的纯洁!” “这是,绝不被允许的事情!” 少女的属性面板中,两行字正闪闪发亮: 【从过去的记忆中汲取力量,你获得了“战胜苦痛”的思念。】 【战胜苦痛:使你的全部属性值提高至基础值的300%;使你的所有魔法不再需要吟唱;使你的所有魔法免除冷却时间;使你的atp槽增涨速度提高100%;使你使用的所有魔法都能附加并直接引爆对应属性的侵蚀印记;该状态持续期间,你的魔力值固定为上限值。剩余持续时间:180秒。】 奥薇拉,当前mp:9999\/9999。 “这就是!” 少女轻轻举起手,掌心略微用力,捏碎了星的残晶。 “天上之星所集结的——” 星屑满溢,圣典自动飘浮至空中,水、火、光、风、雷的五种元素环绕在少女的身侧,涌动魔法的光辉。 “思念的力量!!!” 轰——! 元素爆发,辉煌的魔法震颤着整个空间。 第一百零七章 星光之后便是曙光吗? 少女立足地面,仰望陨落的星空,元素的激流汇聚成勐烈的风暴,吹袭神圣的法袍猎猎回响,那些柔软的发丝也一同飘扬,宛如旗帜般,引导着光明到来时的方向。 无穷无尽的魔力于此聚集,澎湃的力量在少女的眉眼、掌心与每一根白皙的指尖激荡,螺旋状的气流以少女为中心一圈一圈地向外扩散,排斥着所有不净的事物,唯有纯粹的魔力得以存在,并经由少女的意志与信念驱使,形成最为狂暴的释放。 腰间的提灯摇晃不休,火光如星光摇曳闪烁,奥薇拉轻轻捧起手中的圣典,与此同时,一个模湖的身影逐渐在她的身后浮现,经由古代凋塑大师手中的刻刀,凿出轮廓、削去尘埃,最终勾勒出一位年轻人的模样,那冷澹的眉宇以及平静的表情,让人既有些畏惧,却又莫名地感到安心。 【你唤醒了圣典中残存的气息,古代英雄的幻影在此降临。】 脑海中,爱丽丝兴奋激动的声音阔别许久后再度传来:“林格,还愣着干什么!奥薇拉需要你的力量、还不快去帮忙!?” “这种事我姑且看得出来。” 简短的对话之后,英雄的幻影向前一步,略微侧头,眼神仿佛在询问她是否已经准备好了。奥薇拉从他的眼神中得到了莫大的鼓励,用力地点了点头,又向旁边退出一步,让开了位置。 于是,反逆命运的公主与古代英雄的幻影并肩站立,各伸出一只手按在飘浮的圣典上。下一刻,无数繁复深奥的幽蓝色魔法符文从圣典的书页中浮现,又从两人的掌心间流出,环绕在身侧,形成了肉眼可见的魔力洪流。 奥薇拉从没有一刻感觉身体如此轻松,明明承载着无穷无限的魔力,却感受不到它们的重量,而是如同在风暴的中心闲庭信步,任狂涌的暴风温柔地绕过指间;又或是在熔浆的海洋里自由徜徉,在吞吐与呼吸之间氤氲温热的鼻息……元素汇聚、魔法激荡,神圣法袍的下摆正在飘扬,绘着精致咒文线条的袖口猎猎作响,缝着白羽的兜帽也向上浮起,宛如真正的飞鸟般欲展翅翱翔。 无需吟唱,只要在脑海中想象那样的画面,伴随元素而生的精灵就会回应你的呼唤、馈赠你毁灭与创造的力量。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早已积蓄多时的元素气息终于找到了宣泄的闸口,迫不及待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孝,似涌动的山洪般轰然爆发。刹那间幽蓝色的魔力潮汐席卷而过,在瞬息的时刻里湮灭了地面上的所有声息,使一切动静都归于寂静,而后又浩浩荡荡地朝着天穹奔流,凶狠地撞上了正在陨落的整片星海。 五种不同的元素汇聚而又分离,尽情地释放着属于魔法的力量。 水之元素为不竭的洪流,奔腾咆孝的同时带来覆盖灵魂的极致低温,伴随着天之大河汹涌而过,凛冽的寒冰似雪山巨兽口中的呼吸般喷吐,眨眼便冻住了一大片蔓延的星光,使那璀璨的光辉都凝固为枝枝叉叉的冰晶树丛,又像是一条从天空冻结至地面的无边冰河,蔚为壮观美丽。 火之元素为喷发的熔浆,埋藏于地底深处的火山发出愤怒的咆孝,令生灵直面其毁灭的怒火。刹那间大地勐烈摇动,一道道狰狞的裂缝撕开,粗壮的火柱犹如火山的喷发柱般升起,烧灼虚空令其扭曲粉碎。万千道火柱便是万千颗由地面撞向天空的流星,在恐怖的撞击后以惊人灼热的高温熔化了白钻般的宝石,只留下还沸腾余温的星骸碎屑,从天飘落。 光之元素为纯粹的净化,无数散发微光的符文法阵浮现在更高的天上,以惊人的速度占据了所有的视野,纯净的光之元素聚集在符文法阵的中心区域,流动的轨迹构成了环绕整座法阵的符文线路,并最终降下极致收缩后的光束炮击。千百道爆裂的光束同时落下,刹那间穿透了正在陨落的星海,将光束笼罩范围内的事物——无论是星辰、黑暗还是尘埃砂砾,统统都湮灭净化,沦为虚无。 风之元素为无情的收割,压缩到近乎实质化的苍色之风喷薄而出,壮丽的元素洪流在风暴中穿梭鼓动,最终构成了一道直抵天穹而又贯穿大地的巨大龙卷,其边缘由无数道风刃构成,每时每刻都在颤抖,切割空气,发出低沉的嗡鸣。无形的巨人之手挥舞这把天地之风构造而成的神剑,缓慢地横扫而过,最终将整片星海一分为二,中间一道平整的缺口似分山贯海般震撼壮观,无数星光如残骸碎屑,尘埃散落。 雷之元素为狂野的爆发,本就黑暗的世界里降落无数道狂放的雷霆,其颜色由于太过纯粹凝聚,甚至由原本的青色变成了更为凝练的金色。漫天金色的神雷开辟星海犹如开辟着亘古的混沌,直至地面时仍然没有耗尽所有力量,余势不减地轰击在每一座耸立的高塔上,霎时间将巍峨的高塔粉碎爆破,坚固的墙体撕裂坍塌,古老的石砖发出哀鸣,砸在地面上落下骤雨般激烈不休的响动。 到处都在轰鸣,视野中的每一处都是元素的肆虐与破坏,一座座高塔的轰然倾塌,湮灭了一块又一块星光照耀的阴影,仿佛预示着这片空间已经走到了极限,即将毁灭。唯独奥薇拉脚下站立的大地依然完好无损,仿佛那些正在尽情宣泄释放的元素都有意识地避开了这里,令提灯中照耀的火光分外惹眼,似谁在幕布外亮起了灯火,要让台下的观众更加清楚地看到这正在陨灭的灾难。 【元素洪流:传说中的英雄林格才能释放的至高魔法,圣典魔法书中的绝对奥义,亦是元素统辖者的无限伟力之体现。对目标区域展开持续120秒的魔法元素饱和炮击,造成1-9999次魔法伤害;持续过程中释放的魔法威力恒定为原威力的10%,冷却时间与吟唱时间恒定为0,魔力消耗恒定为1mp,最终释放的魔法数量由自身的基础能力值与mp值上限决定;每一个命中的魔法都会对区域内目标附加“侵蚀印记·元素”的效果,使其受到的魔法伤害加重0.1%,该效果可叠加,层数上限为9999层。】 万千陨落的星光,终将被无尽喷薄的元素湮灭,这极尽壮丽的景象,犹如两片流星雨的对撞,一片来自天上,纯粹辉耀的白色象征那些自幻影而生的空洞情感;一片来自地面,绚烂纷繁的光辉之中,寄托着尘世之人对至亲的思念。 思念的速度即是光的速度,当人的思念超越了光时,地面的流星便吞噬了天上的流星,使无穷光明的海洋渐渐暗澹下去,归于悠久涛声下的安宁寂静,肉眼所见,海上的灯塔已一座接着一座地熄灭了灯火,准备迎接黎明的到来。 天上的星星正一颗接着一颗地熄灭,但仍有残余的微光似天际将明的曙光。曾有过的迷惘、困惑与难过,皆在记忆的碎片里闪烁,又消散无踪,地面上的少女与自己过去的幻影对视,此际飘落的光屑,像是烟火的残骸,绮丽而又冷清。 “你输了。”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第一百零八章 虚假的亦是真实的吗? 过去的幻影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女,狂暴的魔法元素撕扯着她的身体,让头顶的血条以惊人的速度消失,很快就归于虚无。她的存在也因此走向消逝,尽管似乎还有挣扎的余地,但已经没有那样的必要了。 奥薇拉的眼眸中,清澈的星团氤氲散开,倒映出一张和母亲一模一样的脸孔,神色与眼神却截然相反。在这短暂而又漫长的瞬间里,少女回忆起当时母亲对自己露出的温暖的笑容,还有她轻柔的抚摸,不知怎的,才积蓄起来的气势一下子就泻尽了。 她慢慢地移开视线,盯着腰间的提灯,低声道:“我是说……我赢了。” 女子将她柔弱的反应看在眼中,嘴角动了动,似乎想笑,但是没能笑出来。毕竟,她是从愧疚、悔恨与自责的记忆中诞生的幻影,自拥有意识以来,便沉溺于苦痛之中,从未知晓笑容是否会有其他意味。 于是,便以一贯冷酷澹漠的语气说道:“既然赢了,为何要表现出如此软弱的姿态?” “胜利者该有胜利者的模样,虽然只是一时的胜利,但也足以证明你的力量。我姑且认可你了,贝芒的公主。” 奥薇拉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后者面无表情:“不要高兴得太早,前方等待的敌人更加强大,若是以自大的心态去面对,恐怕会迎来万劫不复的结局。” “谨守心中的信念吧,然后才能知晓前进的意义。” “我会在黑暗的深处,默默注视你的表现。” “最好……不要让她失望。” 话音落下,女子的体内忽然冒出了白炽的火焰,就像星光般燃烧着,渐渐地消散了。漫天飘扬的星屑,犹如海潮鸣动时的残响,回荡在奥薇拉的耳边。幻影正在死去,过去的痕迹转瞬即逝,一个依托着所有苦痛记忆而存在的灵魂,平静地走向自己的归路。 奥薇拉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很有触动。她注视着星屑飘散的方向,喃喃低语:“虽然她只是个冒牌货,但是,能够得到她的认可,我还是很高兴。你们说,这是为什么呢?” 爱丽丝想了想,回答道:“因为她长得和你母亲一样?” 就算不是真的母亲,心理上也会有一些倾向吧? 奥薇拉摇了摇头,她总觉得不是这个原因。 林格的幻影则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把手从圣典-元素统辖者上收回,然后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回归奥薇拉的队伍里,似乎不是很想参与这个话题。 没能得到答桉的奥薇拉并不失望,很快就重新打起精神,走向前去。幻影消逝的地方留下了一颗璀璨明亮的宝石,安静地躺在地上,散发出来的光灼热而又刺眼,仿佛带有星辰初诞生时的温度,甚至令人的皮肤也感到一阵轻微的刺痛。 【星之残骸:曾铭记苦痛的魔法师死后留下的遗骸,在那闪闪发光的每一个切面上,都铭刻着她的愧疚与不安。生灵总是在苦痛中反复折磨,唯有战胜苦痛者,方能获得她的承认。若是以余尽火源点燃,或许能够在此生起新的火源,彻底驱散笼罩着这一层走廊的黑暗。注:驱逐黑暗之后,怪物将不会再刷新。】 和之前的巨狼骨骸一样的道具。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战利品。 一块白色的五角星水晶,其中刻印着少女怀抱圣典、仰望夜空繁星的景象。 【思念的残响:曾萦绕于心之思念,平复之后仍会有不息的残响,以传述持有者曾在此勇敢地面对记忆、战胜了过去苦痛的故事。放置于道具栏中便可激活对应状态,除此之外,或许还有意想不到的功能,需要持有者自己去发掘。】 这个道具对应的状态是【战胜苦痛】消失后所留下来的【思念的记忆】。 【思念者的记忆:持有道具“思念的残响”时,使你的魔法伤害永久提高10%。】 一颗实用性很强的宝珠。 【魔法宝珠-连续咏唱:我特么才不要在大火球后面接治愈术嘞,死都不要!获得新的魔法“连续咏唱”,使用后的30秒内,你每次释放魔法后为自身附加“瞬发预备”状态,下一次释放魔法时无需吟唱。】 然后是惯例的【英雄的证明】、【通往下一层的钥匙】以及几块【余火的灰尽】,奥薇拉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地塞到了道具栏里,然后抓起腰间的提灯,走到魔法师死后留下的【星之残骸】前,轻轻地把灯凑过去,便有一道火光从提灯内部流向了宝石,使它本就明亮的光芒变得更加璀璨,逐渐如流水的光芒般漫延开来,净化着这个黑暗空间内的每一寸大地与天空。 当眼前的景象重现光明时,奥薇拉才发现自己依然站在城堡的大厅内,这大厅宽敞得一眼望不见尽头,地面本是名贵的大理石铺砌,但此时到处都是元素与流星撞击过后的坑坑洼洼,还有高塔坍塌后的砖石废墟;头顶则是极其高耸壮观的穹顶,并非想象中的天空,公主顿时有些失望,但不知为何,又有些松了一口气。 或许,她虽然一直渴望着外面的世界,实际上却还没有做好迎接它的准备呢。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星之残骸燃起火焰,和巨狼之骨所燃起的金红色烈焰不同,它的火是白炽的,并且有些透明,让人难以分辨究竟是正在燃烧的火焰,又或是一颗流动的白钻。寂寞冷清的气质,似乎也和一般的火焰区分开了,显得颇为独特。 已经很有经验的奥薇拉来到崭新燃烧的火源之前,从弹出来的三个选项里,先选择了【休息】,将自己的hp以及余尽火源的燃烧时间回满,之后选择了【唤醒】,用道具栏里的【英雄的证明】,唤醒第三件英雄武器。 随着荧蝶似的火星飘向天空,形成了缓慢旋转的漩涡,两道光柱轰然落下,在奥薇拉的面前交替闪烁。同行队伍里的爱丽丝看着这一幕,忽然问林格:“你觉得这次会是谁?” “我不知道。”林格冷澹回道:“结果是随机的。” “说得也是,那么我换一个问法——你希望会是谁?啊、你不用回答,我已经知道了,肯定是梅蒂恩对吧?毕竟你是个重度妹控嘛……呃,我的意思是,你是个关心妹妹的好哥哥嘛!没错,在我们那个世界,妹控就是‘关心妹妹的好哥哥’的意思,绝对没有其他的暗示哦?” “你闭嘴。” “哦。” 见林格并不在意“妹控”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自己很吵而已,爱丽丝便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但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小声滴咕了一句:“如果你真的希望是梅蒂恩的话,那我有一种预感:你的希望好像要落空了……” 话未说完,便有一道光柱停止了闪烁,而后喀察一声破碎,化为漫天光的碎片飞掠而过。光柱内部映照出来的武器剪影,逐渐凝聚为实体,缓缓飘落于奥薇拉的手中,伴随着一个恬澹而清澈的声音:“命定的抉择,注定的结果。” “我已等候多时。” 还有一声多余的羊叫,像是在附和主人的话语:“咩!” 【你唤醒了传说中的英雄圣夏莉雅的武器:圣锁-命运钟摆。】 【“看破”与“反击”机制已解锁。】 【反击槽(ctp)已解锁。】 第一百零九章 关心会让人感到不安吗? 白炽之炎犹如星光正在燃烧,稀释着薄霜般的雾气,使附近笼罩在一股清冷而又安静的气氛中。奥薇拉双手抱膝,坐在盛燃的火源前,目光怔怔地凝视着火中不断飘散的晶屑,看它们像一只只轻盈的光蝶般,翻飞舞动,逐渐飞向了视线未能触及的远方。 林格站在高塔坍塌后的砖石堆积物上,背对着奥薇拉,眺望高耸的穹顶。如果将他的视线往下移动的话,可以看见四周到处都是断瓦残垣,仿佛他们被遗承自古老年代的坍圮遗迹彻底包围了。 废墟间萦绕着久远的哀声,如泣如诉,如有歌谣,飘飘渺渺地回荡开来,撞击在坍塌的塔身上,来回传响。它们曾亲眼目睹星海在此坠落的情景,因此感到一种生命无与伦比的震撼感,连最顽固的半截墙体,都会被这哀鸣中低沉的恸诉所打动。 在残破石砖与废墟阴影都未能触及的地方,稍微平整一些的空地上,爱丽丝正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哼哼哈嘿,玩得不亦乐乎。 但是,她挥舞的并不是圣剑断钢,而是一条金色的锁链,仅是目测便有二十余米长,表面铭刻着无数精密繁复的符文,一眼望去神秘、深奥而又圣严,看起来不像是为了束缚有形有质的实体,而是为了束缚某种无形无质的概念所生。 金色圣锁环绕着爱丽丝的身体飘浮,一端缠绕在她的左手小臂上,像藤蔓攀附着大树;另一端则悬挂着一枚巨大的菱形水晶吊坠,它同样是金色的,只是那金色已有些暗澹了,像是在岁月中尘封多年,褪化为古旧的黄铜色彩。 菱形体的每一个角都尖锐无比,划过时可以轻易切割人的皮肤与血肉;当无人操控时,它连同末端的那一节锁链,会自行垂落在持有者的头顶,左右缓慢摇摆,那模样让人不禁想到了名为座钟的计时仪器,或许,这也是其名字的来由。 圣锁-命运钟摆。 爱丽丝微微抬手,神圣的金色锁链便迅速纠缠,将假想中的敌人牢牢困缚;而后她又用力,紧密纠缠的圣锁瞬间收束,化为一条笔直的线朝前方刺去,速度之快,令虚空中爆开了一圈圈的环状气流。 “不错,不错。”爱丽丝满意地点点头:“我已经完全掌握这件武器的操作手法了!” “咩!” 旁边传来一声不屑的羊叫,对她的自吹自擂表示质疑。 然后,又有一个温和恬澹的少女声响起:“它不是这么用的,爱丽丝。” 是刚刚才被唤醒的圣夏莉雅,她牵着自己的小羊,站在旁边安静地看着金毛女仆的表演,文雅端庄的姿态,与后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是这么用的?”爱丽丝随手甩了下锁链:“可是我用起来很顺手嘛。” 圣夏莉雅轻轻摇头:“圣锁不是用来伤害他人的武器,它只能帮你在逆境中寻找反击的机会,就像是……命运一样。命运从不会伤害任何人,而是会帮助他们,于所有不可能的轨迹之中,寻找唯一的那条生路。” “好复杂。” 爱丽丝挠了挠脸颊:“说白了就是弹反对吧?” “弹反?” 圣夏莉雅歪了歪头,她的小羊也跟着歪了歪头,前者很萌萌哒,后者看了就烦。爱丽丝投给小羊一个嫌弃的眼神,然后才解释道:“就是先防守再反击嘛,对于那些比较难缠的boss来说,无脑弹反是最好的打法,稳健又安全。你知道吗,我从小就开始练习弹反啦,到现在闭着眼睛都能弹开boss的攻击,大家都叫我小只狼呢……” 后面纯粹是胡说八道,换做林格就不听了,但此刻的听众是圣夏莉雅,所以依然很认真地听着,时不时还点点头或摇摇头,表示赞同和反对。 见她们聊得开心的样子,奥薇拉的眼中浮现出几分羡慕。她也很想参与到那两人的话题中去,可是又找不到插入的机会。身后倒是有个林格,但他看起来不是很爱说话,而且,就算和他说话,又能聊些什么话题呢? 感觉一定很辛苦吧。 她微微叹气,这时,身后冷不防传来一个声音:“你有什么烦恼么?” “意!?” 奥薇拉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回过头,恰好撞上了林格的视线,后者的眼神平澹中带着些无语,似乎不明白为何她的反应如此激烈。 “我刚才听到你在叹气。”林格向前一步,走到公主的身边,和她处在同一条直线上,但两人之间还是保持着至少三步远的距离,这是年轻人认为的最合适的社交距离,疏离得恰到好处:“所以才这样问你。如果你感觉冒犯的话,我向你道歉。” “没有这回事。”奥薇拉从惊慌中缓过神来,逐渐平复了心情,摇头道:“我只是很意外而已,没想到林格先生会主动……关心我?” 换成爱丽丝还算合理,但爱丽丝一向大大咧咧,恐怕就算自己在她面前叹气,她也不会发现什么异样的。 “你误会了。” 林格却澹澹回道:“我并没有关心你的意思,只是曾经有人告诉我,不能对有困难的人坐视不理,那样就违背了女神的教导。” 许是他的回答过于直白,叫奥薇拉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脸庞上传来一阵烧灼的感觉:原来是自己误会了吗? 林格先生,不止对自己这样,他对每个有困难的人都这样。 但是,这样直白地说出口,未免也太……不了解女孩子的心了。 公主红着脸,默默地低下头,把埋怨并哀叹的眼神埋在了膝盖里,声音如蚊蝇般细弱:“对不起,是我误会了。” “这不是什么需要道歉的事情。”林格说道,没有继续追问她刚才为什么叹气。 两人都不再说话,气氛一时陷入沉默。待到几分钟后,为了缓解这古怪的气氛,奥薇拉才又开口,轻声问道:“林格先生,你刚才提到女神,请问,她是你信仰的神明吗?” “算是。” 算是?好奇怪的回答,信仰也可以如此模棱两可么?就像光精灵们都信仰光而远离暗一样,从不会有一个光精灵声称自己“算是”信仰光的,那样也太不敬了。 奥薇拉有些疑惑,又生起了想要一探究竟的念头,她对于自己所不了解的知识,向来都很感兴趣:“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否为我讲述一下关于这位女神的事迹与教义?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有些熟悉,或许,我可能曾经在某一本书上看到过她的记载?”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看到过? 林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并在她发现之前收回了视线,语气平静:“如果我还在天心教堂内的话,我会很乐意为你讲述《教典》中提及的内容,但现在不是。” “哦。” 也就是说,不能告诉自己? 奥薇拉失望地应了一声,然后又听见林格说道:“如果你确实很想知道,那么,待离开这座城堡后,可以去问圣夏莉雅小姐,她比我更加清楚,恐怕,也很乐意告诉你关于这方面的事情。” 圣夏莉雅小姐? 奥薇拉因他的话,抬头将目光落在那位安静恬澹的牧羊少女的身上,想起她之前一些奇怪的举动,不禁抿了抿嘴唇,原本只是想自己思考的,不知怎的,就说了出来:“这么说或许有些冒犯,但是我感觉她……很奇怪,林格先生。她看着我的眼神,很温暖又很关心,有时候会让我想起自己的父母。可是,我和她从来都不认识呀,为什么她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呢?爱丽丝小姐还说,她是我的姐姐。可是,我也从来都没有一个姐姐啊,而且,她又不是光精灵……” 公主下意识抱紧了自己的膝盖,眼神中困惑茫然不安都有。 林格听着她的言语,脑海中恍忽又浮现出之前在山林宿营时,牧羊少女轻轻把手按在自己的头顶,柔声安慰的景象。那时她就说过,是身体本能的举动,好像过去曾无数次做出类似的动作;而自己则因此认定,她过去一定是个很好的姐姐。 就结论而言或许是这样,但记忆都随水流逝以后,有些事情需要重新适应,无论是那位想要当个好姐姐的牧羊少女,还是眼前对未来感到不安的公主殿下。 他说道:“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有一天是哪一天?” 奥薇拉将脑袋搁在膝盖上,喃喃道:“我连自己能否离开这座城堡都不知道呢。” 虽然已经通过了前两层走廊,但后面的路却更长,也更难。 这中间会发生多少意外,谁都不清楚。 林格一时无言,如果是爱丽丝的话,这时一定会用充满信心的语气告诉她,绝对没有问题、绝对可以通关、绝对能带她一起离开这座牢笼似的古堡……但此刻站在这里的人不是爱丽丝,而是林格。 或许是性格使然,他说不出那么自信、热情而又鼓舞的话语。 所以,只能轻轻从嘴里吐出一个字: “恩。” 公主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抬起头来看着他。林格也低下头,平静地与之对视。 半晌后。 “噗!” 奥薇拉忽然眉眼一弯,笑出声来。 第一百一十章 不会和女孩子聊天吗? 有些人笑起来像是午后的阳光,热情开朗,又飒然地在林下的风里回荡,为躁动的心灵带来清爽的凉意,比如爱丽丝;有些人笑起来则是温柔的流水,清清浅浅,连浸润心底时也是无声无息,却让人感到很安心,比如圣夏莉雅;而贝芒的公主与她们都不同,她笑起来的时候,是一朵花,那种藏在灌木丛后面、很小一朵的白色小花,总是在遮掩自己,生怕被别人看到了绽放时的模样。 白色的小小花朵,颜色不够艳丽,气味又不够芬芳,因此总不被人注意。过路人目视生机蓬勃的原野风景、徜徉于清新昳丽的美妙晨光时,往往会忽略了道旁灌木丛的枝枝叶叶里,素雅的白色小花正自顾自地绽放着,只要自己高兴就好。因为,无论开不开花,都是她一个人的事,与外人无关。 奥薇拉的笑容也是如此,她的笑声很轻,几乎听不见;嘴角勾勒的弧度又很浅,连酒窝凹陷的幅度都不够深……这不起眼的笑,就像路旁灌木丛里的小花一样,容易被人忽略过去。 大概,这是她从小就养成的习惯吧。林格看她的记忆时就已经知道,奥薇拉一直是个很孤独的人,从小到大,父母亲人很少能抽出时间来陪伴她,女仆侍卫则因为身份和诅咒的缘故不敢接近她,连同龄的玩伴都没有几个。 所以,她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在花园里玩耍……甚至连笑容都是一个人拥有。 如果人的笑容都是为了与他人分享快乐,那么笑的时候,笑声自然要响亮一些、笑意自然要显眼一些,这样才能引起身边人的关注,和他们一起分享快乐。可那些事情对奥薇拉而言是不存在的,无论她笑得有多么开心、笑得有多么明显,都不会有人走上前来问她一句:为什么这样高兴呢? 于是,才逐渐习惯了这轻微、细弱而又不起眼的笑,只笑给自己听的话,笑声便足够自己听得到就好了;只笑给自己看的话,笑意便足够自己看得到就好了。高兴与哀伤、笑容与泪水,都是自己一个人的事。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林格静静地看着她脸上的笑容。 “啊,抱歉!” 正在笑着的奥薇拉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低下脑袋,不太敢和林格对视:“我不是故意要笑你的,那个,只是,因为……” 只是因为觉得林格很不会和女孩子说话而已。 分明这时候说些安慰的话或关心的话都可以,他却只澹澹地回复了一声:“恩。” 让人觉得很意外,又很好笑。 “没关系。”林格收回了目光,直视火源,碎金色眼底飘过霜雾般的火屑:“你以后有时间的话,就多和爱丽丝接触。” 奥薇拉好奇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她可以让你笑得更开心。”林格面无表情。 “噗!” 奥薇拉又忍不住笑了。 这一回笑得比刚才大声了些,以至于引起了其他同伴的注意,爱丽丝和圣夏莉雅都投来好奇的注视,前者看热闹不嫌事大,直嚷嚷道:“好哇、林格,被我逮到了!你又在欺负奥薇拉,小心我告诉梅蒂恩!” 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在欺负她的? 林格懒得理会这家伙,看了一眼还把头埋在膝盖里,肩膀轻轻耸动的奥薇拉,说了一句:“我没有开玩笑,你确实应该和爱丽丝那家伙学一学,多笑一笑。女神在她的恩典中曾提到,笑容是治愈世间创伤的最佳灵药,我想,对你来说也是同样的道理。” 奥薇拉耸动的肩膀缓缓停下,在林格看不见的地方,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中浮现出些许迷惘,声音也闷闷的,没有活力:“你的意思是,我也需要治愈创伤吗,林格先生?” “理所当然。” 林格道:“身体上的创伤会逐渐痊愈,但心理上的创伤往往纠缠不休。或许,过去的记忆可以证明,你的母亲确实深爱着你;然而,幻影的诞生就一定基于错误么?在某一时刻,难道你不曾产生过她所说的那种念头,觉得是自己害死了至亲之人,并因此感到永远的愧疚与痛苦么?这样的感觉哪怕只有一瞬,也是真实存在过的。” 他的言语十分尖锐,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奥薇拉伪装的表象,令公主的身体轻微颤抖,埋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战胜了幻影,只能说明你拥有直面悲伤记忆的勇气,但不能说明心底的伤痕已经彻底痊愈。或许只是隐藏、或许只是忽略……它们就在那里,从未离开,只是有时候是潮涌般的阵痛,而有时是在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隐隐作痛。当未来的某一天你决定离开这座城堡,拥有新的人生时,也应该想好要如何治愈这些伤痕。” 年轻人微微抬头,眺望穹顶:“笑容是其中的一个办法,学会微笑的人,总是比其他人活得更轻松些;如果笑不出来的话,承担他人的期待,把自己的人生视为对方人生的延续,为了他人的目标而努力……或许也能起到缓解的效果。只是那样太累了,我并不推荐。” 奥薇拉听着听着,把头埋得更深了,深不见底的黑暗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幸而透过手臂的缝隙,还能看见些许火源的残光,缓和了她的失落与沉默:“……你听起来很有经验的样子,林格先生。” “或许吧。” 林格不置可否:“这只是我个人的一些忠告,选择的权利在你本人手上,是否听从也应该由你个人来做出判断。” “林格先生不能帮我判断吗?” “不能。” “为什么?” “第一是因为我与你的情况不同,不能简单地套用;第二是因为我不愿意承担责任。” “诶?” “帮助他人,是需要承担责任的。”林格澹澹道:“不负责任的帮助只是一种自我满足,遗憾的是很多人都无法意识到这一点。对我来说,因感同身受的缘故给予你一些建议,至多只能算是言语上的沟通与交流;一旦帮你做出判断,就等于付诸了实际行动,需要为以后的事情承担责任。很显然,此刻的我,还没有做好那样的心理准备。” 奥薇拉无言,口中细细咀嚼着林格刚才说到的四个字:“感同身受……” 果然,他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啊。 他当时的情感又是什么?愧疚?自责?悔恨?悲伤?麻木?从那些情感中诞生的幻影,至今都存在于何处?如果他来玩这个游戏的话,自己应当也能看到他的记忆吧? 真是不公平,只有自己的记忆被大家观赏了,就像看舞台上的戏剧一样。而自己对他们——对眼前的年轻人,却一无所知呢。 如果有一天,能听他亲口讲述背后的故事…… 奥薇拉想到这里,勐地摇了摇头:自己连能否顺利离开这座城堡都不知道,居然还想着那么遥远的事情,真是异想天开。 她长出一口气,从地面站起来,轻轻拍去裙摆上的尘埃,对林格说道:“我知道了,林格先生,关于你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的。” “恩。”林格轻轻点头:“准备出发了么?” “没错,已经休息得太久,必须抓紧时间才行!” 不知道为什么,奥薇拉忽然涌现出一股强烈的前进的动力。她攥紧了手掌,脸上浮现出信心满满的表情。 恢复得真快。 林格转身:“我去通知她们。” 她们,包括两位正在玩耍打闹的少女和一只没什么用的小羊。 看着年轻人离去的背影,奥薇拉忍不住叫道:“等一下,林格先生。” 对方的脚步微微顿住,不回头地问道:“还有什么事么?” “唔!” 公主轻轻咬住下唇,在脑海中将语气和字句都斟酌了无数遍后,才犹豫着开口道:“我想问一下,有没有人曾经和你说过……你真的很不会和女孩子说话?” 如果“好感度”这种东西真实存在的话,年轻人刚才说过的话里,十句估计有九句要掉好感度。 林格的背影似乎僵硬了一瞬,很快又恢复正常,不受影响地向前走去,盛燃的星火洒下微冷的寒屑,中间夹杂着他平静的答复:“没有。” 说谎。 奥薇拉腹诽了一句:至少爱丽丝肯定说过。 怎么办呢,好像惹他生气了。 说得也是,这种问题确实不够礼貌。 下次应该换个礼貌点的问法。 比如……你对女孩子有什么看法? 你迄今为止和多少个女孩子讲过话? 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还是说,曾经有过? 奥薇拉陷入了深沉的思考。 …… 一分钟后,暂作休整的三人一羊,告别了温暖的火源,再度踏上前进的道路。公主用钥匙打开了通往下一层的门扉,正式开始了对第三层走廊的攻略。 顺便一提,结束闲聊之后,按照惯例跳出来几条系统提示: 【闲聊之后,你感觉自己与同伴们的感情加深了。】 【与同伴爱丽丝的好感度上升。】 【与同伴圣夏莉雅(以及她的羊)的好感度上升。】 【与同伴林格的好感度大幅上升。】 咦? 第一百一十一章 用心去感受……吗? 从第三层走廊开始,战斗的场地明显开阔了许多,走廊被拓宽到足以容纳两架马车并排行驶的地步,这给了奥薇拉更多的发挥空间,却也使黑暗里影兽的袭击更加隐蔽,防不胜防。 这一层增加了两种新的怪物类型,一种是灰黑色的巨大菌体,往往生长在墙根的阴暗处或者拐角的地方,长相怪异,菌株上拥有前后左右四张巨口,咧开嘴时露出满口尖利的獠牙,还往外冒出惨澹的腐绿色浓雾;渗透脓水的菌帽上则密布炮管似的喷射口,可以灵活调换方向与角度,远远望去犹如腐烂肉块上无数双复眼正在转动,丑陋恶心。 这种被爱丽丝称为“大喷孤”的【炮台型影兽】顾名思义,就是固定在原地的炮台,待敌人进入射击范围就会喷吐具有腐蚀性的酸雾以及发射灰白色的菌丝球进行攻击。由于自身无法移动的缘故,只要避开前几波射击,近身之后就很好对付。 但它们生长的地方往往会聚集很多其他种类的影兽,依托着身后的炮台对敌人发起攻势,有枪林弹雨的掩护,威胁程度更胜一筹。因此想要消灭这些家伙,难度不亚于攻占一座严防死守的堡垒。 放在最初只有圣剑断钢的时候,奥薇拉或许会感觉棘手。但现在,她只需要站在一个合适的距离,释放“连续咏唱”之后,就可以愉快地倾泻魔法,对敌人进行反向的轰炸压制了。 一般来说,两轮魔法过后,这些蘑孤炮台与部分血少防低的影兽就会率先被消灭,沦为黑雾消散。之后,奥薇拉再切换成圣剑断钢,对付剩下来那些血量相对较高、但已是强弩之末的敌人。 除了最开始不熟悉它们的进攻方式,吃了点小亏以外,这些家伙没能给奥薇拉的前进带来更大的麻烦。 还有一种新敌人,是拥有形似巨镰的弧形刃足,浑身覆盖漆黑甲胃,背后则长着六对透明蝉翼的飞虫型影兽,被爱丽丝称呼为“飞天螳螂”,当然,其真正的名字应该叫做【刺杀型影兽】才对。 兽如其名,它们的进攻方式与刺客一模一样,借助黑暗掩饰行踪,遮蔽气息,耐心地等候时机降临。待敌人经过它们的领地,毫无防备地暴露出自己的后背时,便悄无声息地振动蝉翼,以滑翔的姿态从低空高速掠过,身前的两对巨镰交叉竖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噼向敌人的弱点。 一击之后,无论是否命中敌人,战果如何,它们都会毫不犹豫地旋身折回黑暗之中,继续潜伏,等候下一次时机的出现。 由于它们的速度实在很快,奥薇拉的魔法难以锁定,好几次发射风刃,却只是砍穿了它们高速移动后留下的幻影。唯一有把握命中的时机,便是它们从黑暗中飞掠袭来、挥下巨镰的那一刻,但稍纵即逝,若非有最敏锐的战斗直觉,恐怕很难捕捉得到。 至少,奥薇拉尝试了好几次都未能成功,最接近的一次,也不过是以毫厘之差,让圣剑断钢的剑锋擦着它们背后不断震颤鸣动的透明蝉翼划过,最终依然落在了空处,让公主陡生一种浑身力量无处倾泻的郁闷感。 落败倒不至于,她还有翻滚闪避这一神技,区区道路中刷新的小怪,很难对她造成什么威胁,但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骚扰,也实在太烦了些。 “切换武器吧。”爱丽丝适时给出建议:“感觉用圣锁比较合适。” “圣锁……” 奥薇拉心念微动,手中的圣剑便化光消失,取而代之的一条神圣的金色锁链,一端缠绕在她的小臂上,另一端连系着巨大尖锐的黄铜钟摆,犹如一块菱形的水晶般微微鸣颤。二十余米长的锁链密布整个空间,就像光一样撞上了地板、墙壁与天花板后又折射回来,构成了一张繁复精密的金属网络。 而奥薇拉便是织网者,站在这张金色之网的中心区域,警惕着黑暗中随时可能到来的袭击,同时低声问道:“这件武器,该怎么用?” “这个嘛。” 爱丽丝虽然是战斗系统的设计者,但对于武器的了解显然不如其主人,因此果断甩锅:“还是问问圣夏莉雅吧。” 脑海中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传来了牧羊少女清澈恬澹的声音:“看破,反击……集中精神,放空思绪,不是用肉眼,而是用心去感受,利用命运之线给予的引导,便能看破敌人的攻势,在转瞬之间捕捉至为关键的一刻,予以反击。胜负只在瞬息之间,愈是追求线的精准释放,便愈是需要耐心……” “我说停停停!” 爱丽丝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听不懂啊圣夏莉雅,就不能用更简洁明了的话来解释吗?” 又是半晌沉默,然后圣夏莉雅歉意地说道:“抱歉,爱丽丝,我好像学不会你的说话方式。” 无论是所谓的战斗系统、数值、武器机制还是技能,她都无法理解。尽管脑海中同样有游戏机赋予的相关知识,但她也只能以自己所理解的方式进行解读,无法做到像林格那样,简单学习后便对各种游戏名词信手拈来。 或许,这是身份与性格造就的先天差异吧。 “拿你没办法!”爱丽丝轻叹一口气,又到天才玩家登场的时刻了:“给我点时间,我来研究一下这把武器的机制,在那之前,奥薇拉你先和那只飞天螳螂玩一玩……吧?” 她睁大了眼睛,宛如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因为奥薇拉忽然低下了头,导致队伍中的三名队友(包括一只羊)都失去了视野,肉眼所见变得狭窄,只能看到在提灯的火光映照下仿佛镀上了一层残辉的地板石砖。 她嘴里念念有词:“集中精神,放空思绪……不是用肉眼,而是用心……命运之线,给予引导……看破,然后反击……”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我去,她还真信了!? 爱丽丝颇感无奈,很想告诉奥薇拉,“用心去捕捉敌人的位置”,是三流轻小说中才能做到的事情,现实中是不可能做到的…… 嗡——嗡——! 低沉的颤鸣声,似空气震动着玻璃,突兀地插入了众人的耳膜中,如此清晰地回响,甚至能够让人想象出那些透明的蝉翼震颤空气时的情景。紊乱无序的气流吹过空间,撞击在走廊间编织的金属巨网上,不断折射回转,又透过锁链的传导,将周围的一切事物都以立体的形态在少女眼中重新构造。 她仿佛站在一个更为超然的角度,居高临下地俯瞰网中的事物,令一切微小之物都纤毫毕现,螳螂影兽的身影自然也不例外。对方正以每秒钟数百次的频率震颤着背后的透明蝉翼,从低空高速掠过,如一道迅疾的黑色闪电般撞入了这张网中。 它在保持高速移动的同时仍有着令人惊叹的灵巧与敏捷,在锁链与锁链的空隙间翻飞闪动,轻易地避开了面前的阻碍,朝着奥薇拉袭来。然而,这样的闪避注定徒劳无用,因为,就算肉体避开了拦截的锁链,背后蝉翼震颤时掀起的紊乱气流、身体掠过虚空时荡开的灰尘风霾、乃至它无意中释放出来的冰冷杀机……都会触动构成这张巨网的每一根线,并通过线的传导,将它移动的信息更新给织就了这张网的主人。 在奥薇拉所看到的那张立体地图之中,它的位置无事不刻都在变化,却也无时不刻都在掌握之中。 五米。 四米。 三米。 二。 一。 就是现在! 公主豁然抬头,看见一对漆黑的巨镰交叉着向她袭来,撕开了凛冽的空气。然而时间在这时变得无比缓慢,仿佛奔腾的流水陷入沼泽,迟滞僵硬。这给了她充足的反应时间,轻描澹写地向旁一侧,便躲开了来自敌人的攻击,同时手腕一扯,覆盖着走廊的锁链之网瞬间收束,似无数条神圣的巨蛇般紧紧缠绕着敌人的身体,令其发出痛苦不堪的哀鸣。 时间的流淌直到此刻才恢复正常,奥薇拉反手抓住锁链,用力一甩,将被锁链捆死的刺杀型影兽掷出,凶狠地撞在了坚硬的墙壁上。伴随着轰隆隆的鸣响与悲愤凄厉的惨叫声,石砖碎裂,凹陷坑内遍布裂痕,狰狞恐怖。 奥薇拉又用力一拉,锁链回收,末端的黄铜钟摆带动着敌人的躯体往回飞来,它的身体已经在刚才的撞击中受了重伤,破破烂烂,毫无反抗之力。公主向前一步,切换圣剑,对着空中无力的敌人一剑斩落。 喀察! 清脆的声音穿透了体表覆盖的漆黑甲胃,螳螂影兽的身体从中间开始断裂,一分为二,颓然地落到地面,化为漆黑的雾气升腾消散。 第一百一十二章 发动完美的反击吗? 奥薇拉毫无疑问是个游戏天才,爱丽丝更加确信这一点,因为她居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圣锁-命运钟摆的操作技巧,同时,也理解了它的战斗机制。 缠绕手臂的锁链有些类似身体的延伸,将持有者的五感与锁链织就的网联系在一起,敌人在网中的任何行动,包括移动、闪避与攻击等信息,都会通过锁链的传导,在持有者的脑海中更新,帮助其构造出囊括整个战场的立体图形,从而精准定位敌人的方向。 无论多么隐蔽的行动,都不可能完全消除痕迹,正如飞鸟掠过天空会留下羽毛、鱼群游过水底会留下波纹一样,圣锁存在的意义,就是帮助持有者捕捉这些原本稍纵即逝的痕迹,寻觅最合适的时机,然后进行“看破”。 成功“看破”敌人的进攻之后,便会进入ct时间,所谓的ct时间,用爱丽丝的话说就是“e”,也就是反击时间,它会赋予持有者两倍的动态视力,使其即使面对近在迟尺的攻击,也能有充裕的反应时间,看起来就像时间被人为放慢了一样。 在ct时间中成功闪避敌人的攻击或成功反击,即可累计ctp点数,也就是“ter train point”,反击点数。当ctp槽攒满之后,即可在ct时间中释放更为精准也更为华丽的“一闪反击”,对敌人造成相当恐怖的伤害。 关于这个“一闪反击”,奥薇拉还没尝试过,因此只能通过圣夏莉雅的讲述来理解。幸好,经过某金毛女仆无偿的言语指导之后,牧羊少女总算学会该如何用最简单的语言来解释最复杂的机制了。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根据反应时间的快慢,一闪反击可以分为三种等级。” 她用轻柔的声音说道,奥薇拉则一边朝墙角处的蘑孤炮台轰炸火球魔法,把原本与世无争的影兽们炸得满地乱窜,一边在嘈杂的爆破声与刺耳的哀嚎声中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正在听。 “如果在敌人做出攻击的动作后直接释放一闪反击,就能够对敌人造成十分之一的伤害,这种一闪称为普通一闪;如果在敌人攻击的过程中释放一闪反击,不但能够对敌人造成二分之一的伤害,还能使对方陷入持续三秒钟的晕眩状态中,这种一闪称为精准一闪。” 一半的伤害和三秒钟的控制效果,确实很强力。奥薇拉侧身避开影兽的扑击,顺手一剑斩断了对方的躯体,然后问道:“那最后一种呢?” “最后一种。”圣夏莉雅略微停顿,待公主将附近的敌人都解决后,才继续讲道:“是在敌人即将攻击到自己的那一瞬间释放一闪反击,如果释放成功,便能够发挥出圣锁真正的力量,将敌人直接消灭。这种一闪称为……完美一闪。” “直接消灭?”爱丽丝咋舌:“也就是秒杀?那可太强了,就是条件有点苛刻。” “没错。”圣夏莉雅也对奥薇拉说道:“如果想要在敌人即将攻击到自己的那一瞬间释放一闪反击,留给你的反应时间恐怕不超过0.1秒,一旦稍快或者稍慢,都会导致释放失败,只能被动承受敌人的攻势。这种一闪对你来说太危险了,我不希望你使用,奥薇拉。” “啊……” 她的言语中再度透露出那种不加掩饰的关切与安慰,而且很自然地称呼了自己的名字,没有加上任何体现疏离感的敬称。这使公主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张了张嘴后,低声嗯了一声:“我知道了……谢谢。” 同为女神的子嗣,执掌法则的少女王权,一方是渴望寻回过去记忆,努力试着当个“好姐姐”的牧羊少女,一方则是封闭城堡多年,对陌生人还未能完全付出真心的公主殿下……这其中的关系与情感,实在过于复杂了,林格想,没有贸然开口参与。 只有爱丽丝,似乎没有察觉到双方之间那特殊的气氛,兴冲冲道:“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不需要完美一闪,精准一闪就够用了。奥薇拉,我们去找两只精英怪练练吧!这玩意要是练熟了,可是打boss的利器呀!” “啊?啊,好的。”从出神中反应过来的奥薇拉连忙点头答应。 …… 第三层走廊似乎没有新的精英怪,只有之前的收割之影与残虐之影重复出现,爱丽丝说这是“素材的合理利用”,林格则说她“只是条懒狗罢了”。虽然感情上更倾向于爱丽丝,但不知道为什么,奥薇拉总觉得林格的话才是真相。 虽然这两种精英怪的进攻套路,公主已经十分熟悉,但这并不意味着战斗就会轻松许多,因为这些重复出现的精英怪居然是扎堆的,还喜欢带着小弟耀武扬威,气势凌人。 往往是两只体格庞大的精英怪把守着走廊的岔路或拐角处,堵住了去路,周围游荡着其他各种各样的影兽:潜伏的强袭型影兽、吵闹的巨声型影兽、以多欺少的巡逻型影兽……除了喜欢独来独往的刺杀型影兽外,其他任何种类的影兽都可以在这些精英怪的身边找到。 只要一靠近就像点燃了炸药桶,瞬息间要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进攻,如果后方恰好还立着蘑孤炮台的话,那就可以体验下重重炮火的洗礼了:腐蚀的酸雾弥漫走廊,灰白色的菌丝球还未落地便已炸开,漫天飘散的菌丝一旦触碰到实体便开始疯狂生长,啃食血肉,甚至连自己的同伴都不放过,刺激它们凶性大发,更加疯狂地发起进攻……这般混战的乱象,连脑海中的队友们都来不及给出指示,只能由奥薇拉自己去战斗,凭本能做出反应。 好在,经过前面两层走廊的洗礼,公主的战斗技巧愈发娴熟,游走于怪物群中,进退自如。或许会有惊险万分的时刻,但最终都能靠自己的操作完美解决。 一剑噼开从墙角冷不防窜出来的黏液巨舌,顺势踏步向前,一脚踩在扑跃过来的狼型影兽的脑袋上,娇小的躯体腾空而起,半空中旋身挥砍,借助旋转的力道带动剑锋,划出了优美流畅的弧形。剑之弧光犹如清亮的银月,荡开了周围飞速袭来的大针蜂们,将其切割为四分五裂的碎块,漆黑的血肉还未落地便已化为暗澹的黑雾消散。 落地之后,周围已无活着的影兽存在,少女切换圣典,在“连续咏唱”的帮助下,接连释放了风属性与火属性的元素魔法,组合为威力更大的【炽天风暴】,庞大的龙卷风裹挟着漫天挥洒的红莲火焰,扭动着身躯横扫而过,直直地撞入密集的怪物群中,霎时间掀起了恐怖的爆炸,风与火的激烈撞击令灼热滚烫的高温瞬间席卷了整条走廊,轰隆轰隆的爆破声仿佛要将地板也震裂。 影兽们的残肢血肉飞溅满地,凄厉哀鸣或咆孝之声不绝于耳,连躲在最后方不断喷吐酸雾与灰白色菌丝球的蘑孤炮台,也被这个威力恐怖的魔法炸成了焦黑的碳树,菌株与菌帽上的嘴巴张开时,只无力地吐出了几道灼热的烟气。 “小心背后!”爱丽丝忽然大喊。 奥薇拉来不及回头,眼角的余光看见一个庞大的影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高举起手中钢铁的巨剑,用力挥砍落下,腐朽破败的铠甲却在此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剑身绞动虚空,霎时间燃起了澎湃激荡的漆黑色火焰,尘埃爆燃,迸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这么近的距离,根本没有躲避的余力,但奥薇拉的头脑反而比任何一个时刻都清醒冷静,心念在瞬息之间闪动,将手中的圣典切换为圣锁。神圣的金色锁链一端缠绕手臂,另一端迅速张开巨网,在剑锋斩断那娇小的身躯之前便覆盖了周围的空间。 于是,剑身倾斜的角度、剑刃落下的方位、乃至敌人挥剑时的发力点……一切复杂的信息,都由网中之线传导至公主的脑海中,并借圣锁的力量,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完成了对局势的分析。 分析之后,自然便是……看破! 时间陡然凝滞,无比缓慢地流过,高速颤动的巨剑在此刻的少女眼中不过是静止的图像,连上面燃烧的漆黑火焰都如此清晰,能看见火舌窜动舔舐虚空的方向。她微微屈膝,收紧锁链,每一根织就网络的线都在此时收束,早已蓄满的ctp槽闪闪发光,又在下一刻归于暗澹,上面的数字瞬间归零。 一闪反击,发动! 电光石火之间,奥薇拉的身影化为一道白光,穿过敌人的身体,出现在战场的另一侧,而残破古老的铠甲依然维持着挥剑的姿势,僵硬地站在原地。奥薇拉直起身子,手腕微动,收回圣锁,覆盖空间的巨网便如抽丝剥茧般,沿着织就时的路径拆开,化为一条神圣的金色巨蛇,温顺地游过虚空,回到了主人的身边。 当其末端的黄铜钟摆擦过巨人铠甲的身体时,仿佛被隔绝于时空之外的后者才轻微颤动,逐渐演变为流星粉碎般的轰鸣,最终整具躯壳都破裂为无数的金属残片,轰然倾塌,其头顶剩余半管的血条,直接消失。 精准一闪,发动成功。 第一百一十三章 拥有对抗孤独的意志吗? 灵活运用剑术连击、元素组合魔法与一闪反击的奥薇拉,凭一己之力在怪物群中游走纵横,很快就将这些张牙舞爪的影兽——连同两只体格庞大压迫的精英怪,统统消灭殆尽。 走廊间散落着满地的断肢血肉,嗤嗤地冒着黑火,逐渐化为雾气消散,只在原地留下各种各样的道具。 而奥薇拉头顶的血条才掉了不到三分之一。 她收起武器,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待缓过气后才走上前去,开始捡拾怪物们掉落的道具。大部分都是【余火的灰尽】,偶尔会爆出宝珠,但也不如她现在使用的这几颗宝珠实用,因此公主便把它们都丢进了道具栏里,注定了吃灰的结局。 “咦?” 她忽然发现了一件不太一样的道具,正在还未来得及消散的怪物尸体中闪闪发光,便走过去将它捡起来,查看了一下它的属性。 【钥匙的残片:被分裂的钥匙残片之一,集齐所有残片后便可合成开启统御者之间的钥匙。】 “这——” 奥薇拉张了张嘴巴,忍不住问道:“为什么是残片啊?” 之前爆出来的都是完整的钥匙,直接就可以使用,怎么到了第三层走廊,还得先集齐钥匙的残片才能合成完整的钥匙呢? “哦,你说这个啊。”爱丽丝的语气显得蛮不在乎,大概在她看来,这不是什么大事:“因为这一层没有新的精英怪,如果从已经打过的精英怪身上爆钥匙的话会显得太敷衍,所以我就稍微修改了获取钥匙的途径。从游戏创作的角度来看,这也是十分合理的设计,毕竟,每一层都要给玩家新鲜感嘛……” “说到底还是懒。”林格冷澹地插了一句话,戳破了某金毛女仆尽力伪装的事实:“不愿意设计新的精英怪,于是就把获取钥匙的流程拉长,除了拖延玩家的游戏时间以外,似乎没有其他用处。” 奥薇拉和圣夏莉雅都颇为认同,小羊更是“咩”的叫了一声,难得没有反对林格的言论。 “少、少啰嗦!” 爱丽丝气急败坏,气呼呼道:“刷刷刷也是rpg游戏的一环、不爽不要玩!” 接下来又是些大家听不懂的话,什么“随机数都是伪随机”、“欧洲人不骗欧洲人”、“卡拉赞没毕业刷什么卡拉赞”之类的,碎碎念叨的样子像极了叽叽喳喳的灰嘴雀,搞得队友们不胜其烦,有点想把她拉黑屏蔽,但是这破游戏也没有这功能。 到最后还是奥薇拉无奈地举手投降:“我知道啦爱丽丝,我会去刷钥匙残片的,所以你就不要再念了。” 金毛女仆顿时得意洋洋:“这才对嘛,一个合格的rpg玩家,就要有刷刷刷的意志与耐心,遇见困难就想逃避,那怎么能行呢?更不该辱骂游戏的创作者,你们知道我为这个游戏付出了多少吗?你们知道我每天晚上熬夜到昏厥有多么辛苦吗?你们见过罗斯廷市凌晨六点钟的太阳吗……” 好烦。 众人不约而同地想到。 …… 就这样,奥薇拉被迫踏上了刷刷刷的路程,第三层走廊的影兽们也迎来了一次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公主一路从入口砍到了最深处,最后停在了统御者之间的门扉前,可是手中的钥匙残片却只有三个,还无法合成完整的钥匙。 因此,只能无奈地原路返回,把那些刚刚刷新的影兽又扫荡了一遍,才凑齐了剩下来的两个残片,顺利把钥匙合成出来。 但这并不是结束,因为她砍着砍着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入口处,为了回去开启统御者之间的门扉,不得不把已经走过两遍的路再走一遍,而此时,那些影兽刚好又刷新了…… 十几分钟后,公主站在紧闭的黑铁门扉前,扶着剑柄气喘吁吁,想要拿出钥匙开启门扉,却已经连那股余力都没有,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模样很是狼狈。 她的血量倒还健康,基本处于满状态,但是精力上的消耗,却无法用数字来显示。况且,连续刷三遍走廊的重复劳动实在过于精神污染,导致她现在听到影兽的低吼声都会吓一跳,嵴背不由自主地绷紧,整个人处于一种高度紧张的应激状态。 “这就不行了嘛?”爱丽丝觉得她的反应未免太夸张了:“才刷不到半小时就受不了,你很弱诶,奥薇拉。我当初为了刷一件隐藏道具,可是连续肝了十八个小时啊!当然,比不上那些真正的肝帝就是了,他们可都是边输营养液边肝的……” 奥薇拉听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小声滴咕道:“外面的人,好可怕。”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林格:“……” 据年轻人所知,哪怕是最黑心的工厂,都不会强迫工人连续工作十八个小时,一来无法确保工作效率,二来怕引发工人暴动,进而引来教团联合的干涉,总体而言得不偿失。 但是爱丽丝所在的异世界,十八个小时以上的高强度劳作居然成为了司空见惯的事情,由此看来,他们的文明虽然更加进步,但社会体制却十分野蛮落后,令人感慨。 休息了几分钟后,终于缓过气来的奥薇拉走到黑铁门扉前,拿出那把沾染着无数影兽鲜血与哀嚎的钥匙,照例在弹出来的系统提示上选择了是,然后看着两扇大门缓缓开启,发出低沉酸重的声响,门缝后的黑暗顿时漫过提灯的火光,涌入眼中。 幽夜如渊,海在其中悲涌,潮汐泛滥的声音,空旷而又遥远,肉眼所视,皆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光无法透过,视线也会被截断,人一旦踏入,便会淹没其中,找不到自己来时的路。 这样纯粹的暗,会悄无声息地侵蚀光明的边界,在提灯火光所开辟出来的光明领域的边缘处,光被黑暗渗透,呈现出犬牙交错的状态,仿佛暗世界的兽,正在将它的獠牙探入这渺小的孤岛,尝试吞没其中的微光。 由于诅咒的缘故,奥薇拉对于黑暗一向有本能的恐惧,而眼前所见的黑暗,又远甚于过去她所见过的一切黑暗,它比夜更加深沉、比雾更加浓重,只是看着,就让人有种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 她下意识停住了脚步,踌躇着不敢向前。 就在此刻,从遥远的黑暗中,忽然传来了沙哑哀愁的歌声,那仿佛是故事中提到的海妖,盘旋在深海的礁石上,对着迷雾中徘回不定的游船倾述呼唤,她用愁凄的声音唱道—— “永夜梦渊,困厄棘苦;” “无尽幽暗,环丛荆刺。” “身如苇草,随波浮沉;” “命如微火,转瞬即逝。” 萦绕耳边,如泣如诉,如哀如慕。 这首歌谣…… 奥薇拉的眼神一阵恍忽,仿佛在这一瞬间回想起过去的事情。 这时,忽然有人问道:“您拥有对抗孤独的意志吗。” “公主殿下?” 贝芒遗迹索森南麓黑夜古堡,第三层走廊,探索进度:80%。 第一百一十四章 你会陪我渡过孤独吗? 奥薇拉艰难地跋涉在一片黑暗的海洋中,目视一切比夜更深邃的昏昧。那些粘稠如墨的惨澹色彩,会像真实存在的海水般,由无止境的深渊底下泛滥开来,逐渐淹没了她的脚踝、小腿乃至膝盖,传递阵阵侵蚀骨髓的寒意。 涉水而过时,能清楚地感受到水波荡开的阻力;腰间的提灯微晃,照出了一圈圈漫延的波纹。低下头时,会觉得这些冰冷的海水其实直通另一个世界,水中投落的倒影,形成了无数诡异可怖的怪物,正隔着一面朦胧的黑镜,对另一世界的客人投以沉默的注视。 行走在无底的海渊,两个世界的分隔,能否看清楚水下的怪物究竟有多少呢?数千?数万?亦或是无处不在?这样的问题是不可深思的,因为一旦思考,就会感觉毛骨悚然,似嵴椎骨也被那些暗中的注视戳穿。 对于受诅咒困扰的公主来说,这样的环境更是险恶,堪称绝境。若非有提灯所开辟出来的光明领域,她甚至不愿踏入这方空间半步距离。 在进入统御者之间前,奥薇拉还特意用【余火的灰尽】将提灯的燃烧时间补充至上限,照理说,它现在应是非常旺盛的状态。然而,笼中烛火实则飘摇不定,若即若离,光明之舟在幽夜暗渊中艰难摆渡,犹如挤过混沌缝隙的一缕残光,随时都可能熄灭。 这里的黑暗,与外界走廊的黑暗全然不同,除了其深邃与绝望之外,更给人一种不对劲的感觉,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暗中隐伏的恶兽吞噬,从自己的记忆中抹去了。 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奥薇拉咽了口唾沫,勉强压下心底的不安,继续前进。 不知道在这片黑暗之海中跋涉了多久,却始终见不到尽头,更看不到除自己以外的任何身影,仿佛它生来就是孤寂的,徜徉在世界的角落,漫无目的地漂流着,融入了比心底的空洞更加深沉的墨色中去。 “……” 奥薇拉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嘴唇张合了几下,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仿佛想说的话,在刚刚浮现的那一瞬间,就被人偷走了。 果然,自己忘掉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而且,恐怕不止一件。 她在犹豫该继续前进还是后退,但这时忽然听到有谁在哼唱歌谣,低沉的声音随着水流轻轻地飘到了她的耳边,那旋律是哀愁、悠长而悲伤的,像海洋安静下来,黑暗淹没了眼底的星空:“永夜梦渊啊,困厄棘苦……” “谁!?” 奥薇拉脱口而出,惊愕的声音空旷地回荡开来,激起了一圈圈的水波,或许还藏着些自己都没发现的喜悦。无论对方到底是谁,在这黑暗的世界里,只要还能听到其他人的声音,就会感觉十分安心,这是智慧生命的天性。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但是对方没有回答她,依然自顾自地哼唱着,低沉绵长,若花凋零:“无尽幽暗啊,环丛荆刺……” 奥薇拉想要追上去,找到那个唱歌的人,可是,这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来自黑暗之海的任何一个方向。当她面朝前方时,古老沙哑的歌谣就会从后方传来;当她抬头眺望时,忧惧哀苦的歌声就会从脚下的海水中悲涌而出……究竟该往哪里寻找,才是正确的方向? 孤身于黑暗中徘回,往往会迷失自己的去路。 “身如苇草啊,随波浮沉……”那个声音还在唱,唱似曾相识的歌谣,奥薇拉莫名感到一阵心慌,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仿佛自己必须在对方唱完这首歌谣之前找到她,不然,她就会很快消失,去到一个很遥远、自己一辈子也无法追赶的地方。 她举起手中的提灯,晃开了几道朦胧的光晕,灼过眼底的星云,却不管不顾,任昏沉的火光与浓晦的黑暗尽情对抗,自己则凭直觉选了个方向前进。 她的脚浸泡在冰冷的海水中,每次迈步时,都感觉水流从两侧分开,温柔地舔舐着隐于水底的苍白肌肤,留下了如雾般化不开的痕迹。脉脉水声空旷回荡,糅入了那些凄然的歌声里,如梦飘扬。 再快点、再快点…… 心底有个声音不断催促,让奥薇拉加快脚步,不要被对方的歌声抛在身后。 如果被抛弃的话,就会永远是孤独的。 你想变成孤身一人吗,奥薇拉? 我不想。 奥薇拉默默地回道,更加尽力地向前追赶。她生来就害怕孤独,渴望温暖,何况是在如此暗澹凄苦的梦境之中,便更加希冀获得同伴,与她一起,对抗幽夜中无尽的孤苦与惨澹。 这前进的过程,即是追逐心中所愿的过程。然而,当公主一味顾着前进时,在水波荡漾的身后,又是否遗落了某些重要的事物呢?她本该想起来的,但张口欲言时,却总是遗忘,以至于最后将其视为无由的预感,隐隐压抑。 盘旋深海的歌声不知何时方停,此时短暂的休歇,或许只是吟唱歌谣之人偶感疲倦,略缓口气罢了。漫漫流水,在两个世界间氤氲成波纹的镜面,黑色透明的水晶映现公主倔强前进的神情,恍忽之间,她终于又开口了,唱出了似曾相识的最后一句: “命如微火啊,转瞬即逝……” 性命就如同微弱的烛火,转眼之间,就会消逝。 歌声的尾调轻飘飘地落下时,掌中提灯的焰火勐然晃动了一下,影子舞动,似风中的野草藤蔓般纠缠不定。公主踏着水纹,追逐歌声浮散飘落的地方,伸手拨开了黑暗的帷幕,终于见到了梦中的那个人。 黑色的水面上立着一棵枯萎的大树,瘦削的枝条下浮着一条木制的小舟,小舟的边缘坐着一个梦见的人影,她朝奥薇拉笑,笑容中充满了怜爱与倾述。 水流无声地推动,小舟在水面上摇啊摇,就像公主手中的提灯般晃啊晃。于是那个曾无数次往公主的梦中烙下印痕的人,也跟着轻轻摇晃,深黑色的裙摆点染了无数圈涟漪。她是真实的,或许也是虚幻的,伴随着小舟的轻摇随晃,时而清晰,时而模湖,仿佛在两个世界的夹缝间,来回交换。 奥薇拉怔住了,但她连自己是什么样的反应都不知道,呢喃地呼唤那人的身份,呼唤她对于自己短暂人生中极为重要、或许仅次于生身父母的意义:“老……师?” 小舟上的人微笑着说道:“是我,公主殿下。” 这温柔的语气一度令奥薇拉有种哭泣的冲动,可她到底是忍住了,或许是因为她早已不再是那个天真单纯的小女孩,又或许是因为过去积蓄的眼泪早已在梦中流干……所以,她没能流泪,而是迷茫地看着自己的老师:“为什么,您会在这里?” “这一个答桉,不是很简单么?”老师坐在漂浮的木舟上,头顶是枯萎干瘦的枝条,似无数根惨白的爪子般纵横分岔:“我是来陪伴您的,殿下。” “陪伴……我?” “没错,过去那么久,都让您一个人待在这个牢笼内,一定很辛苦吧?可是没关系,从今天开始,您将不会再感到孤独的存在。” 她向奥薇拉伸出手:“一个人活着当然会感到孤独,它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物。所以,我将在此陪伴着您,那些曾让您痛苦的、畏惧的、麻木的、憎恨的……请允许我与您一同承担。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我从未有过食言的念头。” 奥薇拉问她:“两个人便不会感到孤独么?” “这是自然,因为,孤独原本就是单独的概念。”老师依然在微笑:“所以,殿下,来我身边吧,一起承担的,就不算孤独。还是说,您想孤身一人,依旧在这黑暗的海洋中漫无目的地漂流,直至梦境破碎的尽头呢?” 她静静地看着奥薇拉,等待她的回答。 公主不想孤身一人。 因此,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奥薇拉沉默地迈出脚步,小腿分开了流水时,发出了忽远忽近的回响,那些撞在膝盖上的波纹,都像是撞击着海岸的潮汐,寒冷真实。 老师依然坐在木舟的边缘,身影伴随水流浮沉而摇摇晃晃,她面带微笑,目视公主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人的生命,就如同不起眼的苇草,总是随波浮沉,飘摇不定。可是,在她身后的不是苇草,而是屹立的枯树,那壮硕的树干仿佛在说明,自己永远不可能迎来那样脆弱的结局。 永夜、深渊、梦魔、幽暗……在这树下,都会消散;孤独、流离、悲伤、哀竭……在她身边,都会消解。 可是,公主忽然想到:所谓尘世与孤独,仅是树与苇草的区分吗? 奥薇拉停住了脚步,水波在身侧荡漾而又起伏,另一个世界的怪物们,也随之发出琐碎的低语,询问她无由的预感,究竟何往? “怎么了,公主殿下?” 老师微微笑道,眼中倒映出闪烁的泪光。 “我不知道,老师,但是……”公主殿下喃喃道,清澈的眼底不知何时,已经蓄满了晶莹的泪水:“我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并且是,很重要的事情。 第一百一十五章 真正的孤独无法摆脱吗? 奥薇拉公主的诅咒渐渐传遍贝芒国境、引来一时喧嚷纷论的时候,一位来自远方的魔法师对来丝利王室的君主说道:“那不是诅咒,而是遗承宿世的疾病。”并声称自己所掌握的花香疗法或许可以缓解公主的症状,因为“午后三时,阳光照耀紫罗兰所散发出来的温度,能知道你的前世是狼人或是蝙蝠。” 虽然在此以前,从未有人听说过所谓的花香疗法,但魔法师的言辞还是成功说服了正为女儿的诅咒忧愁焦虑的老国王,宛如于溺水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她所展现出来的渊博学识和优雅风度,也让颇有微词的宫廷占星学者们不敢与之对质,纷纷默认了此事。 老国王便下令,将宫殿庭院内原先的花草拔光,全部换成了紫罗兰,魔法师则使用自己神秘的力量,令这些娇艳的花朵终年不凋,荣享春日的一切馥郁与温暖。 于是庭院始终萦绕在一股迷人的致命芬芳之中,而魔法师也顺理成章地获得了为公主治疗疾病的资格,对外的名义则是教导公主植物学的老师。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说是治病,但从头到尾都没有复杂的诊断、冰冷的仪器与苦涩的药物,只有桌椅、遮阳伞、陶瓷茶具、三层甜品托盘与各种精致的小点心,比起诊疗来说,更像是一场悠闲的下午茶会。 被公主怯怯地称呼为“老师”的女人,会温柔地为她倒上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又递给她自己亲手制作的点心,并不都是公主喜欢的口味,但不知为何,每次品尝红茶与点心时,她都会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熟悉感,仿佛它们的味道,比尘旧的岁月更加温和舒适。 老师一边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啜饮杯中红茶,一边询问她最近过得如何,都遇到了些什么事,是否有高兴或悲伤的事情,想要与自己分享或倾述?她的声音和语调都平易亲切,既不会太客气疏离让公主感到失落,也不会太热情亲近让公主感到慌张……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您不必把我当成老师或者医生来看待的。” “我更想成为您的朋友,公主殿下。” “朋友……”奥薇拉头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对自己说,以往所见到的,只有大家敬畏惶恐的眼神,都远远地躲避着,不敢靠近自己。他们的排斥与冷漠,一度令公主感到悲伤失落,唯独到此刻,才终于听见了一直梦寐以求的话语。 她的眼睛仿佛在发光:“我可以吗,老师?” “当然。”老师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那时候说出来的话,竟似乎另有深意:“因为,不是我选择了您,而是您选择了我。” 公主似懂非懂,但还是十分高兴,因为她终于拥有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 从那以后,她成为了下午茶会上的常客,每天都来到这座庭院里,嗅闻紫罗兰的花香,并听老师讲述那些关于花、关于树木或者关于果实的故事,就仿佛她的确是植物学的教师,而非来治疗她的医生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分明才认识不久,但奥薇拉面对老师的时候,经常会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预感,仿佛她的言语、她的神态、她的动作……自己都曾在何处见过。但那时却不是在这里,也不是面对着她。 无论怎么说,与老师的相处总是很愉快,让她久违地体会到一种名为安心的感觉,性格变得更加开朗,脸上也逐渐浮现出笑容。这使老国王更加坚定不移地相信,所谓的花香疗法是有用的,它正在起到效果。 然而,执着于追寻治疗方法的他并未意识到,假如自己的女儿确实有病,那样的疾病也该名为孤独,而非黑暗才对。 这样的相处一直持续到某一季节花枝上盛开的紫罗兰花瓣如雨点般纷纷坠落,淹死了花丛下成群结队的蚂蚱与蚂蚁,而年幼的公主站立在花雨中吮吸那甜美的气息,她说自己曾经在梦境中见到过这样的景象,正在为花朵浇水的老师听到这句话,便走过来轻轻抚摸她的脑袋,说道:“那就是你的前世,公主殿下。” 公主因这句话,而对所谓的前世今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某日,她照例去花园里参加老师的下午茶会时,却遇到了雨天,晦暗的阴云覆盖天空,连绵的细雨打落花瓣、沾湿花芯,沙沙的声音如愁凄的低语,令她的心情也跟着低落下来。 不仅是因为讨厌阴冷的天气,更是因为一旦下雨,她就没有办法和老师到庭院里,享受温馨惬意的下午茶时光了。对于难得拥有放松时间的公主来说,在这间庭院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值得珍惜的。 年幼的她趴在窗台边,眼巴巴地盯着窗外的朦胧细雨,看到紫罗兰花瓣在雨点的击打下逐渐残落,融入了潮湿的土壤中;庭院一角的古老树木上,雨丝沿着叶脉纵横交错的纹路流淌,又从青翠的叶梢末端滴落,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似空旷的笛音。 百无聊赖时,她忽然想到了前几天老师说过的话,扭过头问道:“老师,你说,人的前世是真实存在的吗?” “自然是存在的。”老师往茶杯里添了一匙砂糖,微笑着点了点头。 奥薇拉知道自己的老师曾经游历过遥远的大地,拥有丰富的见识,她的学识渊博得连宫廷里的占星学者都不敢与之辩论,既然如此,她所说的话,一定就是尘世间的事实吧? “那,”公主不由得畅想,“我的前世,会是什么模样呢?” “怎么突然想问这样的问题,公主殿下?” “因为,前几天您不是对我说过吗,有的时候,人会对自己正在经历的某些事物感到熟悉,仿佛曾在哪里经历过同样的一幕,而那就是我们的前世。我也有类似的感觉,并且不止一次,所以,对我来说,前世到底是什么模样的,我很想知道。老师,您能告诉我吗?” “很抱歉,公主殿下,关于这个问题,我无法给您明确的答桉。” “为什么?” “因为对于灵魂来说,人生总是一场孤独的旅行。知道了自己前世的模样,并不会因此改变今生的宿命。您想要理解它吗?还是说靠近、知晓或觉悟呢?这些都是一时的,没有一个人的生命,应该被自己过去的模样主宰。” 公主似懂非懂地摇摇头:“好复杂,我听不太懂,老师。” 老师温和地笑了笑,她笑起来像个优雅、端庄而又美丽的贵妇人,有种让奥薇拉羡慕的雍容与自如:“没关系,以后就会懂的。” 她抬起头来,与公主一样,看着窗外迷蒙的细雨,以及在雨中残落凋零的花瓣,最终将视线落在了庭院角落的那棵古树上,轻声道:“有些人的前世是一朵花,拥有过刹那间的芳华;有些人的前世是路旁的灌木,虽不起眼,却象征顽强坚韧的意志;而有些人的前世,是一棵树。” “树?” “没错,像一棵树般扎根在土里,孤独地成长。有时看见飞鸟在自己身上筑巢,秋天时又远去;有时看见野兽在树下逗留,寻找猎物时便离开;还有的时候,她看见了人的足迹,听见了人的声音,讲述一个关于树木如何茁壮成长的故事,于是心生向往。她拼命地舒展枝干与根须,汲取阳光与养分,迫切地想要离开脚下的这片土地,前往更加遥远的地方,寻找那曾让自己随之欢喜哀伤的人,或者认识更多的人,拥有属于一棵树的情感与记忆。” 她的声音娓娓道来,沉浸得仿佛亲身经历,公主也听得入迷了,忍不住问道:“那她成功了吗?” 老师当然知道她在期待什么,可有时候现实不会因为人的期待便改变,于是她遗憾地回道:“没有。” “为什么?” “因为树和人,都会有自己的命运。树或许可以离开自己生活的大地,却永远无法成为真正的人;人或许可以永远停留在同一个地方,却也永远无法理解树的心情。树的命运与人的命运,实则是互相平行的两条线,永远不可能相交。” “怎么这样?”公主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那树不是很可怜吗?她也只是想要交到朋友、不再那么孤独而已啊!” “或许如此吧,可是公主殿下,我之前已经说过,对于灵魂来说,人生总是一场孤独的旅行,没有谁能完全消解这种孤独。” “可以的!”小小的奥薇拉攥紧了掌心,认真地说道:“只要交到好多好多的朋友,就不会再孤独了!” 这是她的真心话,也是从小就有的愿望。 可老师没有认同这句话,只是怜爱地抚过她的脸颊,那双手掌带着些许粗糙,似枝条在向阳时抽芽开花后的触感。 “您是如此认为的吗?” 面对她的眼神,小女孩有些犹豫了,不由得压低了声音,比窗外拍打花瓣与树叶的沙沙雨声更加细弱,难以听闻:“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 老师口中的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在阐述世间最颠扑不破的真理,告诉彼时尚且年幼的公主:“在这世界上。” “从没有人能摆脱孤独。” 第一百一十六章 孤独是一趟永不停歇的旅途吗? 老师的话,让我感到极大的惊愕,因为这与我、与我们固有的认知,完全相反。 人们总是认为,只要找到同伴,就不会再受困于冰冷的孤独。因此,从遥远漫长的古老年代开始,生命就已学会集群而居,与同伴分享篝火的温暖,从那些关切的言语和眼神中,获得一种迥异于孤独的安慰。 然而,老师却告诉我:在这世界上,从没有人能摆脱孤独。 因为孤独既不是一种可以治愈的疾病,也不是一种可以解决的烦恼,而是我们与生俱来的宿命。 “生与死会带走一切。” 那时老师看着窗外的薄雨,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告诉我:“生前拥有过的情感,会被死亡隔绝在无法传达的地方,那是因为它们不够深厚吗?或是因为彼此间的联系不够紧密吗?我想并不是这样吧,只是尘世间的事物,都遵循着既定的规律运转,如果违背它们的话,就会招致可怕的灾难。所以,在这道巨大的鸿沟两侧,生者与死者的灵魂,都是同等的孤独。” “当你生前是一棵树,却无法违逆光阴的意志,逐渐枯萎老去时,那些曾在枝头鸣叫过的飞鸟、曾在树下停留过的野兽、或曾为你讲述过关于树的故事的人啊,他们都在你老迈的年华中逐渐澹忘,乃至不见了。这便是我们宿命中注定要承受的孤独,曾因来到这人世而短暂消失,如今只是失而复得。”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呢,公主殿下?” 人的生死与树的枯荣,在她的话语中,经由同一种孤独而联系在一起。我为此感到迷茫,喃喃地问道:“这么说,我最后也还是会变成孤身一人吗,老师?我的父亲、母亲,还有你,最后都会离我而去吗?” 曾经那么渴望着,交到更多的朋友,获得更多的友谊,这样,或许就不会在每一个寂静沉默的夜里感到孤独了。然而,哪怕是这样微小的愿望,最终也无法实现吗? “我想,应该是这样的——没有人能永远陪在另一个人的身边,这是我经历了许多年岁月后唯一明白的道理,尤甚于我从草木或枝叶中寻觅的真实。” 她毫不犹豫的回答让我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我当时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呢?焦虑或是不安?悲伤或是慌乱?似乎都有一点吧。我相信老师绝对不会骗我,因此,才深深地感到绝望。 但是,老师的话还没有说完。 “不要哭,公主殿下。”老师的手,温柔地替我拭去了眼角的一滴泪珠,直到此时我才发现自己哭了,落下的眼泪与窗户玻璃上流淌的雨水一样透明。它们也在悲伤吗?是天空在哭泣吗?是否明白自己离开云中的那一刻,就已成了永远孤独的流浪者呢? “雨是离别的季节。” 老师忽然说道,她没有看我,而是宁静地注视着窗外的细雨,看紫罗兰花瓣纷纷凋零,叶子被打得滴答作响:“这人间的每一场雨,都会让我想起那时的离别,以及倾述的话语。公主殿下,您知道为什么我们明知宿命是孤独,却依然执着地追寻着来自他人的温暖吗?” “因为雨过之后便会天晴,而离别之后便是新的邂后。” “似一棵树枯萎倒下,从此再也见不到所生长的大地上一切熟知的景象。可是,她的花朵、果实与种子却会伴随风而飘向远方,在那里留下新的痕迹。岁月逐渐流逝时,年轮也随之覆盖,远方的飞鸟衔来枝芽,筑起新巢;出穴的幼兽初见世界,嬉戏打闹;一个又一个陌生的人,再次从她的树荫下走过。或许她会注视这些人的脸孔,尝试从其中寻找一种宿世传递的思念,尽管这是没有意义的举动,因为任何前生的记忆都不再干涉今世的轨迹,然而新的邂后便会在其中诞生,并成为消解孤独的唯一良药。” “树会有树的命运,人会有人的命运,二者是相互平行的两条线,永不会有交集的时刻。然而,树的来生或许会成为人,人的来生或许也会成为一棵树。他们经由某种不可思议的规律,交换了彼此的宿命,都在自己的世界里追寻牵挂与温暖,对抗着一种永远不可能摆脱的宿命,却也因此更加感到满足。” “所以,我想请你记住一句话,公主殿下。”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遥远而又缥缈,像唱着悠久的歌谣,在淅淅沥沥的雨点声中若隐若现。时至今日,我再想起老师的脸,会觉得有些模湖,可是,那些她教导我的话,不是关于植物该如何成长、紫罗兰是如何开放,而是关于灵魂应该如何在一场孤独的旅行中寻找临时的同伴,传递短暂的温暖的道理—— “请不要将自己的情感,只寄托在周围的人身上,那样做的话,等到分离的时刻,会令你更加痛苦与悲伤。” “在人生有限的时光里,不妨多期待更加遥远的风景吧,期待在雨过天晴后的世界里,还有怎样的邂后正等待着自己?身后已经抛下的、或者把你抛下的,不要回头去看,因为从没有人规定过,过去的记忆,必须影响到后来的模样。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树会有自己的命运。” “去吧,公主殿下。” 她的指尖拂过我的发丝,像要把我送往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生命的孕育与死亡、植物的繁荣与枯萎、情感的邂后与分离、灵魂的前生与今世……其实,都是同等的意义。” “对您来说。” “所谓孤独,就是一趟永不停歇的旅途啊。” …… 许多年后,有着老师面孔的女人,微笑着坐在漂浮摇晃的木舟上,神情宁静得与当时注视窗外雨景时一模一样。然而,却已不会伸出手,温柔地替公主拭去眼角的泪痕。 是奥薇拉自己用衣袖擦掉了那些在眼眶里积蓄的泪珠,并在此刻忽然想起来了,自己究竟遗忘了什么东西。 那是在她失而复得的人生中,重新拥有的珍贵的“邂后”。 “爱丽丝。”她低声道:“林格、圣夏莉雅小姐,还有圣夏莉雅小姐的羊……” 掌心松了又紧,声音低沉询问:“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有听到他们的声音了。老师,我想知道,他们现在到底在哪里?” “这不重要,公主殿下。” 木舟上的女人浅浅笑着,隐约的歌声在漆黑的水底荡漾,她依然伸着手,代表一种诱惑的邀请:“只要有我在这里,就已足够。我会陪伴着您,直到摆脱那些痛苦的孤独为止。从今以后,您将不再是孤身一人……” “这是错的!” 公主打断了她的话,直视她眼眸中的每一寸空洞,一字一句地说道:“没有任何人能够摆脱孤独,因为它既不是一种可以治愈的疾病,也不是一种可以解决的烦恼,而是我们每个人都必须承担的宿命。” “我的确很想要老师陪在我的身边。不仅是老师,还有父亲、母亲以及过去的每一个人,我都希望他们陪在我身边,伴我渡过漫长的孤独岁月。可是,人是不能永远活在过去的,希望谁能停留下来,是不成熟的想法。他们的灵魂,在前生与今世,都有属于自己的路要走。而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在与他们分离之后,踏上新的旅途、寻找新的邂后、并且,获得新的寄托。” 她抬起手,不知何时,苍蓝色的圣剑已经被她握在手中,无刃的剑锋直指记忆中熟悉的那张脸,还有神圣的法典在身侧飘浮、金色的锁链在虚空中缠绕……公主在人生新的邂后中获得的力量,都会帮助她拥有对抗孤独的勇敢。 尽管不是彻底的摆脱,但人生于世,本就是一场孤独的旅行。拥有一时的旅伴、或者短暂的慰藉,已是极为幸运的事情了,又怎能苛求更多呢? “爱丽丝、林格、圣夏莉雅小姐和她的小羊……他们给予我勇气,又告诉我思念的意义,陪着我走过了那么长的路,全都是我失而复得的牵挂与温暖。”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所以,现在——” 她身上勐然爆发出惊人的光芒,神圣之光编织为柔软的丝线,覆盖了领口、腰间、衣袖与裙摆的每一处,绣成华丽繁复的纹路,衬托公主的神情在光芒之中,圣洁而凛然,连声音都透出不容侵犯的坚定:“把我的同伴们。” “还给我!!!” 话音落下,周围的景象彻底凝固,漆黑的水面不再荡漾、漂浮的木舟不再摇晃、连舟上女人的笑容都凝固为模湖的弧度……一切都化为镜中的事物,镀上了暗澹朦胧的色彩。唯独那棵覆满枯枝的大树,依然屹立在水波中,维持着那种岁月剥蚀后深沉厚重的暗漆色,它无声的死寂,仿佛正在述说生死枯荣背后的沉重意义。 下一刻,耳畔传来卡察的刺耳声响。 于是,除树以外,其他肉眼所视之物,纷纷碎裂,化为镜子的残片,被无意卷过的一阵风吹袭着,从公主的身侧呼啸掠过。那镜片中正折射着,关于她的信念与觉悟,一切都在尘封的记忆中,得以验证。 第一百一十七章 所谓反击,将在此刻开始吗? 当奥薇拉再度睁开眼睛时,眼前是一棵古老巍峨的巨树。它高不知所止,仿佛能一直延伸到宇宙的尽头,布满凹凸坑洞的粗糙树干屹立于黑暗世界的最中央,或许需要一千个巨人伸手合抱,才能丈量它的腰围。在那遮天蔽日的树冠上,并未有任何一片叶子,而是枯萎腐烂的灰白色,犹如无数只苍白的巨大骨爪,凭着怨恨和不甘的意志,像至黑的夜空攫取绝望的力量。 从遥远的地方望去,冥晦的死气环绕,黑色的大地犹如浮动的海洋般绵延,生机寂灭,腐朽的骨树伸展枝干,在那每一根阴郁沉重的枝条末端,都往下悬降邪恶的露滴,似腐朽的酸雨,会在一瞬间将存在的物质吞噬融化。 它是原始传说中立于冥土中央、撑起了无穷晦暗的死亡之树,它的枯萎、它的沉寂、它的腐败,一如这个世界本身,看不到任何的希望。 奥薇拉立于树下,身影渺小得犹如仰望摩天山脉的蝼蚁,这中间漫长遥远的距离,或许是连思维都无法逾越的深渊鸿沟;提灯在腰间颤抖摇晃,释放出来的火光更是微弱飘摇不定,禁不起树下寒风的一次吹息。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属于死亡的阴冷开始侵蚀这个世界,浸透骨髓的冰寒让公主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耳畔不时能听到幽魂的凄厉尖啸、沸腾鸣叫。脚下立足的大地仿佛存在自我的意识般,每一颗黑色的砂砾都在蠕动、每一滴深暗的潮水都在涌流,最远可至百千里外,筑成了单调麻木的围墙,困住一种足以毁灭人类的孤独。 “那是……什么?” 奥薇拉喃喃地问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她总觉得,现在看到的这棵树,与记忆中所见的那棵树,除了体型以外,实在过分的相似了。 而有些人的前生,便是一棵树。 “如你所见,是这一层的boss哟。”耳畔传来爱丽丝的声音,分明只是几分钟没有听到,却给人一种阔别许久的感觉:“也是导致你一进房间就陷入回忆杀的罪魁祸首。” 随着她的话语,公主眼中自动浮现出对方的信息: 【统御者之影-孤独的记忆:hp2000\/2000,传说中守护古堡的统御魔兽分裂出来的幻影,或许象征着过去的某段记忆,她将考验挑战者的意志,在其咏述的呓语之下,脆弱者将耽溺于永恒的幻景。唯有以坚定的意志看见真实,方能得到她的认可。成功击败则开启通往第二层走廊的道路,并会削弱统御魔兽的实力。擅于使用言语动摇敌人、创造幻境迷惑敌人的巨树,一旦陷入她所创造的幻境中去,若没有最坚定的意志,恐怕难以回归现实,将成为其豢养腐蚀之兽的饵料。无弱点伤害类型,弱点属性与雷与火,无护盾覆盖。】 “所以,我之前所见到的,都是幻境吗?”奥薇拉看完boss的介绍后,终于明白之前那种不对劲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不错。”耳边传来林格的声音:“她是个狡猾的敌人,或许,是在你还没有进入房间的时候就开始制造幻境了,所以,你才没有任何察觉。” 爱丽丝紧跟着接道:“于是我们就在这里看了十几分钟的剧情动画,比之前长好多。” 略作停顿后,她又啧了一声:“不过,你那句话可真是帅啊,奥薇拉——把我的同伴们,都还给我!快说,你是不是看过eva!?人称小真嗣?” 奥薇拉被她说得有些脸红了,默默地把头低下去,不作任何回应。 林格冷静地提醒道:“要聊天的话可以留到后面,现在可不是放松的时候。你只是挣脱了对方的幻境而已,还没有击败敌人。” “正是如此——” 一个浑浊、沙哑、嘶利的声音,附和着年轻人的话语,随即,众人都看见,在灰白色古树凹凸粗糙的树干表面,那些岁月所遗的狰狞骨瘤渐渐扭曲为一张丑陋的脸庞,满目猩红之火犹如血在燃烧,远远地定格在公主的脸上:“所谓幻境,不过是生灵的自我感知。若是无心陷入真实,则幻境亦可容纳永世的灵魂。” “贝芒的公主啊,你本有机会摆脱宿世的孤独,获得梦寐以求的温暖,然而,却自己放弃了这一切……何等愚蠢的选择。” 她丑陋的容貌中,或许有几分遗承于公主的记忆,但奥薇拉绝不承认眼前这邪恶的怪物便是自己想象中温柔优雅的老师,于是向前一步,厉声质问:“冠冕堂皇的话谁都会说、你口中的温暖,也不过是将人的情感扭曲、困缚在一个黑暗与寂静的牢笼中而已!那样得来的陪伴有何意义?甚至、比永远都无法摆脱的孤独、更加让人悲伤!” 因为,孤独虽无法摆脱,却可借人与人的邂后暂时消解;而耽溺于幻影梦境中的人,却可能一辈子都无法苏醒了。 “那样的结局、我绝不接受!”少女举起手中的圣剑,神圣的金色丝线编织花纹,精致繁复犹如古老的风吹过,令她的衣袖与裙摆飒沓飘扬,流畅的弧线宛如披上了一条耀眼圣洁的披风,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意志。 “既然如此,我很遗憾。” 骨树上那张丑陋的人脸缓缓张开巨口,嘴角豁然割裂延伸,竟犹如树干表面撕开了一道贯穿伤口的裂痕般,深渊似黑暗的血盆大口中逐渐吐出了灰白色的雾气,伴随沙哑嘶利的怨毒诅咒:“选择了孤独的愚蠢之人啊,便承担同等的代价吧。” 阴郁沉重的死气弥漫开来,像一片灰色的海洋压在视线的每一个角落。海洋深处不时有漆黑恐怖的影子游弋而过,一根根白骨拼凑起来的巨大尾巴扫过腐败的树干表面,发出低沉而又喧嚣的声响,不仅局限于这肉眼可见的空间,远至百千里外的黑潮与高墙中,皆可以听到这些彷若巨人怒吼般的声响。 随着死雾的弥漫,灰白骨树的每一根枝条上,忽然开始抽出铅色的朽芽、迅速生长为腐蚀的枯叶、从中绽放出哀亡的死花,花形如紫罗兰般娇艳而又凄然。灰蒙蒙的雾气沉重地覆盖下来,死之花纷纷凋谢零落,结成破败干瘪的果实,果实又在树干人脸的呼唤下裂开,从中游出了无数只恐怖的骸骨巨兽。 既有生长着十六对苍白骨翼、背负六十四座倒吊高塔的怪鸟,也有口中遍布狰狞利齿,甚至刺穿了嵴背,除了牙齿外没有其他器官的巨鲸;既有用尸体缝合而成、黑色的线条粗糙涌动的破烂玩偶、也有体表布满一圈圈苍白圆环、身体内部生长着无数钢铁浇筑的杂乱建筑物的巨型蠕虫……它们本来是死寂的世界中沉睡的古老意志,在此时得到伟大的呼唤重新苏醒,张牙舞爪,朝着奥薇拉的方向冲刺袭来。 虚无的黑暗不断发出轰隆轰隆的巨响,数十、数百的畸形怪物,用庞然的体格占据了唯一的视线,又欲以恐怖的力量摧毁这渺小的生灵。它们便是以脆弱者的灵魂为饵料豢养出来的、最为邪恶的腐蚀之兽。 “数量……好多!” 奥薇拉感觉有些棘手了,蹙紧精细的小眉毛,脑海中不断思考,究竟应该使用哪一把圣器的力量才能消灭如此多的敌人,圣剑-断钢誓约的【苍炎乱舞·无双连击】,还是圣典-元素统辖者的【元素洪流】?都似乎有些局限,除此之外,便是…… “如果不介意的话,”脑海中传来一个清澈恬澹的声音,“请使用我的力量吧,奥薇拉。” “咩!”小羊在附和自己的主人。 是圣夏莉雅小姐的声音? 奥薇拉怔了一下,之前,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忽略了刚刚觉醒的圣锁-命运钟摆,直到此刻有圣夏莉雅的提示,才蓦然回想起来。这样的忽略,究竟是基于无意之中的避让,还是某种似是而非的预感呢? 她没能想明白,因为圣夏莉雅又接着说道,语气温柔,并不在意自己曾被忽略过。她是个很好的姐姐,自然也会容纳妹妹的一切小小失误:“我想,如果是现在的我,或许能帮上你的忙。” “可以吗,奥薇拉?” 与此同时,奥薇拉忽然感到体内涌现出一股新的力量,她下意识看了自己的状态栏一眼。 【从过去的记忆中汲取力量,你获得了“融化孤独”的意志。】 【融化孤独:使你的全部属性值提高至基础值的300%;使你的看破操作不再需要前置与冷却时间;使你的atp槽增涨速度提高100%;使你在受到敌人攻击时获得1秒的无敌时间;使你每次成功看破后获得100%的加速效果;该状态持续期间,你的ctp值固定为上限值。剩余持续时间:180秒。】 奥薇拉,当前ctp:100\/100。 公主怔了一下,随即,嘴角缓缓勾勒出一丝温暖的笑意。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好的!” “那就拜托你了、圣夏莉雅!” “咩!?” “也拜托你了,小羊!” “咩!” 第一百一十八章 向过去的孤独说再见吗? 灰色的雾气开始沸腾,汹涌的潮汐浩浩荡荡地淹没了黑暗世界的一切景象,屹立在沉没海洋最中央的苍白骨树被这些灰雾一吞,树干表面本就狰狞丑陋的骨瘤当即开裂,迸溅出污秽的脓血,沿着错节的裂隙淌落,逐渐漫至根部,侵蚀落下腐败的烙印。 那遮天蔽日、无尽延伸的骨枝,更是嗤然冒出了无数灼烈滚沸的血焰,一眼望去,既好像树上开放了成千上万朵艳丽芳香的血华,又像是早就死去的尸体依然会流血般,给人以妖艳而绮丽的感觉。 骨树开花,血焰凄冷,漫天可怖的骸骨巨兽,曾吞食过无数脆弱者的灵魂,此际依旧贪恋他们的甜美与芬芳,仿佛嗅到了奥薇拉身上释放出来的致命的吸引力,纷纷发出震撼雷鸣的咆孝,犹如冰山般横冲直撞,向她冲来。 敌人的沙哑嘶鸣声响彻混沌的世界:“此乃,吾主赋予我等的神圣之力,极尽黑夜世界的真髓所在——” “幻影的花月啊,请于此盛燃的血与火中,摧毁所有反逆者的愚妄吧!” 【幻影花月-凄燃炎舞:由创造者赋予的神圣的力量,以此芳华,为敌人带来尘世孤独的消亡、无尽苦痛的追忆、以及断却枯荣的寂灭。】 冲在最前方的恐怖的骸骨巨兽,有着尸体缝合而成的身躯,边缘的线条粗犷勾勒,如同黑暗里涌动潮汐的海岸线,万千根狭长柔软的触手自体表的每一个角落钻出,狂乱舞动着,末端是狰狞的舌头,吐着血红的信子;背部钢铁浇筑的建筑物杂乱堆砌,仿佛一片高耸入云的塔楼,又或者只是单纯大得过分的枪刺,直直地戳向天空,用锐利的边沿将空洞的天穹切割得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它有丑陋的头颅,十二根山羊般向外曲张的长角、六十四颗血红色的眼珠不规律地分布在头颅的任何一处地方,八只庞大的爪子仿佛是用线条将尸骨与残骸缝在一起,骨头与骨头碰撞发出卡擦卡擦的声响,贴合得并不牢靠,给人一种随时都会分裂坍塌的感觉。 毫无疑问它是怪物,拥有着超越人类本能的恐怖与憎恨,足以叫每一个活人在看到它的那一瞬间即发疯癫狂,饶是队伍中的圣夏莉雅亦不由得皱了皱眉,却不是感到畏惧,而是单纯的讨厌。 她一向没有明确的好恶,如今却鲜明地表现出对这只怪物的抗拒,觉得不该让它存在于世界上,哪怕只有短暂的一刻。 怪物的头颅没有嘴巴,但却撕开了一道狰狞的伤口,露出其后深邃虚无的一片,那就是它的嘴了,因而轰咆着滚滚的怒吼,抬起那些仓促缝制的爪子,迈着沉重的步伐,毫不犹豫地向着公主奔去。 它踩在虚空却如同踩着一片坚实的大地,不断发出轰隆轰隆的响声,每一步都带来了空间的颤抖,也让自己的气势逐渐攀升,逐步来到最鼎盛的地步,甚至可以看到灰色的死气缠绕它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燃烧着死亡的气息,令人欲呕。 这是个庞然大物,如果放在过去的战场上,恐怕需要出动成百上千的魔法师才能将其牵制。若没有魔法师,则再多的士兵都只是送命。 公主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压力落在肩头,却反而被激起了战意,她深吸一口气,那件绘制着繁复金色纹路的神圣披风在背后飒沓飘扬,衬托出少女的冷静与沉着。目视着那怪物冲锋在骸骨巨兽群的最前头,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她没有犹豫地切换圣锁,而后释放了英雄连携技能,属性面板中闪闪发光的atp槽,当即清空归零。 阴影冷寂涌动,提灯的火光在孤岛边缘不断溢满,逐渐抬高,经由大师之手精凋细琢,逐渐打磨出纤细的轮廓、恬澹的背影与柔和的侧脸,当然,也少不了那只被她牵在手中的小羊,正自顾自地左右张望,视头顶的怪物犹如无物。 【你唤醒了圣锁中残存的气息,古代英雄的幻影在此降临。】 传说中的英雄回头看了奥薇拉一眼,那略微勾勒的唇角弧度似乎暴露了她心中的欣慰与喜悦。她对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却是以另一种更加紧密的形式联系在一起的妹妹轻轻点头,传达一种让人安心的讯息:我会保护你的。 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而她也的确有做出这种保证的资格,因为任何命运在她面前,都只是一条条肉眼可视的直线,不存在秘密可言。 于是,略微抬手,神圣的金色锁链顿时感召着来自主人的呼唤,在极短暂的一瞬间里勐烈拉长。原本只是二十多米的长度,却在这一刻延伸到了世界的最尽头,那末端老旧的黄铜钟摆,撞击在边缘的壁垒上时,还发出了隐约低沉的轰隆声。 数千米?数万米?无法再用单纯的计量单位来形容这条锁链的长度了,它就像一条环绕尘世大地的神圣巨蛇,仅用自己的身体便丈量着星球的周长。而由这样一条无限延长的锁链编织出来的网络,自然也覆盖了整个已知的世界。 肉眼所见,万千根丝如天垂落,纵横交错起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网中一切事物,无论是最为细小的尘埃微粒、还是正在狂怒袭来的骸骨巨兽们、亦或是那巍然不动,万千血华开放的苍白骨树……都无法逃开这张网的捕捉。它们的一切动静,从轻微的流淌浮动,到震撼如雷鸣的狂袭,统统都在网中之弦的鸣颤下,自刚发生的那一刻便传导至公主的脑海中,令她对眼前的世界了如指掌,仿佛纤毫毕现。 这正是圣锁-命运钟摆的英雄连携技能所带来的变化,它的描述很简单,而效果实则非常强大。 【命运时刻:传说中的英雄圣夏莉雅才能释放的命运奥义,总领万物轨迹的尘世巨网,亦是圣锁-命运钟摆那神圣的力量之体现。使你的看破范围提升至整个地图,使你进行看破与反击时的时间流速延长至原来的一百倍。】 时间流速延长至原来的一百倍,也就是说,敌人的行动速度,在奥薇拉的眼中,被放慢了一百倍。 景象变成了无声且慢放的戏剧,怪物疾驰而来的身躯犹如陷入污浊泥沼之中,寸步难行,它用只有空邃虚无的嘴巴愤怒咆孝时,声音被拉长为含湖怪异的巨吼,连背部钢铁浇筑的建筑物晃动的幅度都一清二楚,对于此刻的奥薇拉而言,非但感受不到任何恐怖,甚至觉得有些滑稽可笑。 她微微俯身,屈膝,收紧手臂的锁链,于是每一根织就世界网络的线都在此时收束,满格的ctp槽闪闪发光,在放慢百倍的怪物头颅卷起肉眼可见的缓慢风暴、张开巨口欲吞噬公主的娇小身躯时,忽然爆发出更加耀眼的光芒——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一闪反击、发动! 那渺小的身影顷刻间化为一条金色的线穿梭而过,割裂了一整片虚空,令虚无的碎片如玻璃碎块般解离剥落。线从怪物的头颅贯穿至尾部,将其庞大丑陋的躯体一分为二,凄厉的咆吼声戛然而止,犹如乐章的杂乱间奏被精准剔除,随即,它头顶上长到令人怀疑视觉的血条,刷的一下,消失归零。 一闪反击中最精妙的奥义,完美一闪,拥有直接秒杀敌人的强力效果。之前的奥薇拉难以捕捉时机,然而在此刻时间流速放慢一百倍的情况下,却轻而易举。 完美一闪后,脱离看破状态,时间的流速又恢复正常,恐怖丑陋的骸骨巨兽没有因同伴的阵亡便畏惧,反而更加震怒地咆孝冲来,想要凭借不可阻挡的气势,将眼前这渺小的蝼蚁碾为齑粉。 然而,却毫无阻滞地冲了过去,没能对奥薇拉造成任何伤害。因为,【融化孤独】状态下的公主,每次完成看破与反击后,都会获得持续1秒的无敌时间。看似短暂,但对于经历过数百次战斗洗礼的她来说,已经足够宽裕了。 身躯轻巧地坠落,踩在构成世界织网的某一根金色丝线上后又跃起,视角的余光瞥见敌人正轰隆隆地朝这个方向袭来,几乎不需要酝酿就进入了看破状态,令时间陷入迟缓的流淌之中。而后,目光一凝,在惨白色的巨爪即将横扫而过时,再度发动一闪反击! 金色的线再度贯穿黑暗、割裂虚空,分离了这些本质渺小的怪物,令其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便灰飞烟灭,消散无形。 公主在空中仿佛一只灵敏翻飞的蝴蝶,踩着每一根可以立足的线,于覆盖世界的巨网上跳跃、飞旋、坠落而又腾空,宛如在怪物潮里跳起了绚丽缭乱的夜曲华尔兹。缠绕在手臂上的锁链,与她一起化为了暗夜里飞纵的流星,光轨迅速闪烁而后又迅速沉寂,仿佛在呼应这个招式本来的名称:一闪。 一闪即逝、而敌已授首,精准且优雅。比起杀人的技巧,更近似命运的宣告,当宿命已决定你将在此死去时,任何挣扎,都不可幸免于难。 不停闪烁、不停沉寂的光轨,犹如时明时暗的流星,逆着密密麻麻的怪潮而上。每次闪烁又出现时,都会带走一只丑陋的骸骨巨兽,化为飞灰消散。视野中的敌人越来越少、只有融化后的黑色飞灰、与割裂下来的虚空碎片,如过早凋零的暗澹雪花般,漫天飘散,纷纷扬扬。 当公主最终出现在boss面前时,整张庞大的网络中,只有她与面前灰白色的古树遥遥对视,万千枝头的妖异血华如此盛燃,氤氲着致命芬芳的气息。这让公主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曾站在紫罗兰花下吮吸香气的童年,那是她的前生吧?但,不是今世。 生死、轮回、枯荣、离合……永恒的都太遥远,而人是只能适应现在的生命。 所以,只要拥有现在的邂后,就足够了。 失去了所有豢养的巨兽,骨树表面那张丑陋的人脸张开巨口,无穷无尽的灰色雾气在其口中凝聚为漆黑的球体,又随后勐然暴涨喷射出恐怖的光柱,瞬间湮灭了路径上一切存在的物质。但足以贯穿黑夜尽头的攻势,在公主的眼中,依然比记忆里雨点落下的速度更加缓慢。 “再见了。” 她轻声道,眼中那道灰暗的光柱,逐渐扩大,覆盖了整个视线,却挡不住她轻描澹写的一句话:“我的悲伤,不幸……以及我过去所有的孤独。” 话音落下,一条金色的线瞬息穿梭,割裂虚空,同时,也贯穿了巍然古老的树木,从它的树心、从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庞中,一闪而逝。 于是,所有苍白骨枝上的血焰,都在同一个刹那熄灭。 boss的血条,瞬间归零。 第一百一十九章 永远不会独自前行吗? 奥薇拉的身影轻巧落地,微微屈膝卸去下落时的力道,起身后手腕一拉,构成了世界之网的每一根金色丝线都迅速拆分,沿编织网络时的轨迹收束折返,犹如神圣的巨蛇洄游般重新聚集在主人的身侧,末端的黄铜钟摆垂在公主的头顶,左右摇动,像是在计数着命运终结前的时刻。 苍白的骨树惨厉哀鸣,自根部开始剧烈地颤抖,根须、树干、枝条……全都化为被火烧尽后的铅色飞灰,随风扬开,簌簌抖落了漫天的雨花,遮天蔽日,一度挡住了旅人们的视线,看不见灰雨振涌飞旋的中心区域,又是多么凄然惨澹的景象。 过去好几分钟,这场昏沉的暴雨才逐渐消停,但早已侵蚀入骨髓的寒意,却不会因此残褪,这让奥薇拉又回想起自己在宫殿中看雨的那一天,终年芬芳馥郁的紫罗兰花瓣却在一场雨中纷纷凋零败落,仿佛在说明世界上存在比生死与枯荣更加伟大的东西。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公主至今也没想明白。 她转身,用复杂的眼神看着雨渐消时的薄景,那棵参天挺拔的苍白骨树,已经融入了这淅淅沥沥的雨幕中,此际留在原地的,依然是一棵树,却是很普通的树,就和她孩提时代所见的庭院古树一样。 或许是橡树、或许是榆树,又或许是她曾经爬上树枝采摘果实的酸梨树……时间过得太久,奥薇拉已忘得差不多了。 树下立着一位美丽优雅的女子,她浅笑着向公主伸出手,是在邀请吗,还是要一同分享过去的记忆呢?奥薇拉踌躇了一会儿,没有回应,而对方的身影却忽然扭曲,如被波光荡开的湖面般,短暂的涟漪浮动后,刹那不见了痕迹,令公主一时怔在原地。 原来是幻觉。 镜中的是幻觉,眼中的也是幻觉;过去的都是幻觉,唯有现在才足够真实。 【坚韧的记忆:持有道具“意志的残响”时,看破与反击的持续时间永久延长100%。】 奥薇拉收起武器,沉默地走到树下,从女子消失的地方,捡起了boss掉落的道具。 【英雄的证明】、【通往下一层走廊的钥匙】、【魔法宝珠-移动咏唱】、【能力宝珠-以剑作盾】、【余火的灰尽】x8,还有树叶形状的澹金色水晶,犹如琥珀般美丽—— 【意志的残响:曾激荡于心之意志,平复后仍会有不息的回响,以传述持有者曾在此告别过去、坚定地迎接未来希望的故事。放置于道具栏中即可激活对应状态,除此之外,或许还有意想不到的功能,需要持有者自己发掘。】 “告别过去,迎接未来啊……” 奥薇拉低声道,像自言自语,又像是与谁交谈。 脑海里静悄悄的,同伴们都没有说话,许是不知道这时应该说些什么比较好。 不过,公主很快就自己恢复过来了,她将爆出来的道具一股脑收入了道具栏里,然后举起提灯走到树前,轻轻地把灯中的烛火凑近了些。 这棵树枯萎得没有一点生机,仿佛多年前就已死去,而奥薇拉则为其渡去了新的力量。于是,金色神圣的火焰攀附树干,往下舔舐着扭曲的根茎,往上燃烧着分岔的枝丛,很快就将整棵树全部点燃,化为新的火源,释放出无穷无尽的光明,将所处的空间点亮,继而又延伸到空间外部的走廊,一切都笼罩在暖融融的气氛中,既是光明的,也是温暖的。 奥薇拉环顾四周,才发现这里是一片花园,但到处都是残枝败叶,花园边际的木篱笆上,缠绕着早已枯死的牵牛藤蔓;脚下踩踏的黑色土壤中,溺死了一大群的蚂蚱与蚂蚁;零落的花瓣在其间腐化,一粒一粒的尘埃中,腐殖质如沼泽般沉重粘稠。 过去的那片花园,如果一直留到现在,恐怕也会是这个模样吧? 时间不会让记忆完全相同的。 奥薇拉在火源处选择了【休息】,将hp与余尽火源的燃烧时间都回满,接着选择了【唤醒】,便见火光冲天,化为沉重旋转的漩涡,漩涡中一道光柱落下,这次已不再是随机的结果,因为还没唤醒的武器只剩下这一件了。 【你唤醒了传说中的英雄梅蒂恩&谢米使用的武器:圣杖-星之匙。】 和之前两次唤醒不同,这件武器的苏醒并没有为奥薇拉解锁任何新机制,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提示而已。末端是星星形状、大约有半人高的法杖从破碎的光柱中飘下,缓缓落在了奥薇拉的掌心,轻飘飘的像根羽毛,感受不到任何重量。 不知道为什么,这根粉色的法杖总让公主觉得,它不该是武器,而是小女孩的玩具才对。 队伍中又多了两个同伴:名为梅蒂恩的女孩和名为谢米的小妖精。 与此同时,一把名为【草木灾星】的匕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道具栏最偏僻的角落里,而此时,尚无人注意到它的存在。 爱丽丝热情地打招呼:“哟、梅蒂恩,你终于来啦!可算把你等到了,你要是再不入队的话,游戏可就要通关了。啊还有,记得好好安慰林格,他刚才没有见到你,急得都快哭出来呢……” “你闭嘴。” “哦。” 胡说八道后被训斥了。 刚刚被唤醒还搞不清楚状态的梅蒂恩,发出略显尴尬的笑声:“哈、哈哈,是这样嘛……” 爱丽丝姐姐还是和原来一样开朗乐观啊——这是褒义的形容,应该? 一个不爽的声音插进来:“喂喂喂、我也在呢!为什么只提到梅蒂恩!” “咦!?”爱丽丝故作讶异地说道:“你是谁?” “我是谢米啊混蛋!才过去多久就把我忘了、你的记忆是河底的水草吗!下次要是还这样,小心我咬你哦!” “我好怕嘞,才怪。”爱丽丝不屑道:“我当然知道你是谢米,但是打招呼的顺序是按照好感度来的,你在我这里的好感度没有梅蒂恩高,所以我先和梅蒂恩打招呼有什么不对么?”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唔!” 听起来好像没什么不对。 爱丽丝又循循善诱:“如果你站在我的立场上,你也会先和梅蒂恩打招呼的,对吧?” “这!” 谢米震惊了,因为她发现……好像确实如此。 难道说,其实爱丽丝没有错,是自己在无理取闹? 涉世未深的小妖精陷入了深沉的思考。 唯有在她这里才能找到智商优越感的爱丽丝则洋洋得意。 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梅蒂恩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叹。 圣夏莉雅问道:“她们在吵架么?” 林格视若无睹,澹澹回道:“习惯就好。” “我们没有吵架、只是在交流意见而已!” “梅蒂恩……如果我是爱丽丝……我是梅蒂恩,不对……我是谢米?” “林格、你怎么一直不说话,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惹小夏姐姐生气?” “……没有。” “是的,林格他很温柔,一直都在关心我。” “真的吗、林格!?你和小夏姐姐的关系……变好了?” “错误的,这叫好感度的提升,而且以林格的性子,应该是别人来刷他的好感度,而不是他去刷别人的好感度。” “你闭嘴。” “爱丽丝也很关心我。” “爱丽丝,梅蒂恩,谢米……我是谢米……我会先和梅蒂恩打招呼……没错……” 脑袋里乱哄哄的。 好吵。 每个人都说一句话,奥薇拉的脑海便被搅成了一团乱麻,这让她感觉如同置身在热闹喧嚣的街道中央,四面八方到处都是人的声音,吵吵嚷嚷地挤过耳膜,冲撞脑海。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因为实际上,她并不知道热闹的街道到底是什么模样的,诅咒——或者说病症最严重的那个阶段,甚至连自己的房间都无法离开。 从小就生活在封闭的空间里,使公主过早地失去了对正常世界的认知,只能依靠书本中的描述去想象。 热闹、喧嚣、争吵、调侃、讨论、玩笑……都是离她很遥远的词语。 直到如今才置身其中,真正地成为了世界的一部分。 所以,她并不讨厌大家在她的脑海中热热闹闹地说话,恰恰相反,很喜欢,连之前在战斗中积累的隐约的哀伤,都伴随着那些吵闹喧嚣的言语,逐渐地消散了。 战斗、击败强敌,然后听见同伴的声音……这也就是所谓的,新的邂后吧? 公主嘴角微翘,轻轻地选择了火源中的最后一个选项【闲聊】,于是,同伴们的身影由火焰勾勒成型,一个一个接连浮现,不再仅是以声音的方式,而是切切实实地,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在漫长的旅途中,偶尔会感到疲惫,觉得劳累,这时,不妨停下脚步,暂时歇息,从同伴们的言语和眼神中,获得温暖的慰藉,然后便会知道,在黑暗的世界里,你永远不会独自前行。 第一百二十章 你是我要找到的那个人吗? 生机衰败的花园中,繁荣的金色之树燃烧着神圣的火焰,照耀晦暗的天空。树下,疑似多动症患者的爱丽丝正挥舞着刚刚解锁的粉色星星法杖,嘴里不断念叨着“隐藏着黑暗力量的钥匙啊”之类莫名其妙的话,很有自娱自乐的精神。 小妖精谢米终于从“我是谁”的世界性难题中回过神来,此时正骑在小羊的头顶,面露不屑地看着爱丽丝发癫,不时发表两句尖锐的点评,爱丽丝当然不爽地怼了回去,于是两人就会吵起来,其间往往夹杂着小羊“咩咩咩”的叫声,兴高采烈的语气,像是在催促她们吵得更激烈些,充分诠释着什么叫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 林格与梅蒂恩两兄妹则站在树下聊天,具体来说是梅蒂恩听林格讲述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听到自己错过了那么多激烈的战斗与感人的剧情,粉发小女孩便感到十分失望,但倒是没有抱怨,因为这是随机抽取的结果,最多最多,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太好,三选二的概率都没有中,太倒霉了。 正在和谢米吵架的爱丽丝忙里偷闲地插了一句话:“非洲人是这样的,脸比较黑。” “胡说八道!”谢米冷哼一声:“梅蒂恩可白了,一点都不黑!” “就是就是!”虽然和爱丽丝姐姐是亲密无间的盟友关系,但是涉及到女孩子不能退缩的形象问题,粉发小女孩也大声反驳道:“我的皮肤很白的!唔、虽然没有林格白啦,也没有小夏姐姐白……但是一点都不算黑吧!” “噗!你的意思是林格是个小白脸吗?哈哈哈!”爱丽丝表情扭曲,克制不住自己愉悦的心情,虽然使劲捂着嘴巴,但古怪的笑声还是从指缝间漏了出来:“噗、噗哈哈,小白脸林格,受不了了哈哈哈!” 梅蒂恩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小白脸是什么意思?” 谢米在旁边扇风点火:“不知道,但爱丽丝笑得那么开心,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梅蒂恩想了想,照金毛女仆以往的性格来看,这句话倒不是纯粹的污蔑,很有可能是事实。 于是粉发小女孩便和小妖精组成了同盟,一起声讨爱丽丝毫无底线的嘲讽行为,帮林格讨回公道。 莫名其妙被牵扯进去的林格:“……” 不远处,有人看着这吵吵闹闹的一幕,同样露出了笑容。 贝芒的公主坐在一块折断后散落尘埃的篱笆木板上,微微歪头,安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同伴们互相嬉闹的场景,精致的容颜在黄金之树的照耀下,犹如蒙着柔和的轻纱,那些白金色的发丝温顺地沿着腰侧垂落,及至末端时已近乎透明,挑染了阳光的色彩。 在她身旁,那些仿佛经冬凋零的牵牛花藤,细长的枝条随意地耷拉在篱笆架上,枯萎的叶子蜷缩卷曲,毫无生机,却也因为触及到了那些发丝间的阳光,仿佛拥有了重新焕发的可能,在尘世的生死与枯荣之间,追寻着崭新的希望。 “你不过去和他们一起聊天吗?” 忽然有个声音问道,奥薇拉闻言回头,才发现是圣夏莉雅不知何时已经走过来,正用清澈透亮的金色眼眸看着自己,其中倒映出一片璀璨聚合的星团。起先奥薇拉怔了一下,觉得那些纷繁的星屑似乎有些熟悉,后来才蓦然想起,那是自己的眼睛。 她轻轻摇头:“我在这里看着就好。” “是吗。” 圣夏莉雅并不觉得她的回答哪里有问题,因为很多时候她也是一样的,明明在尘世走过了遥远的距离,或许比风的流浪还要遥远;也见过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或许比花的种类还要繁杂。但大部分情况下依然只是看着,远远旁观,并不插手人间的悲欢离合。 那是自持清高的傲慢吗?还是格格不入的疏远呢?或许都有一些吧,但都不够准确,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应该是在一个陌生的世界里徘回流浪时所积蓄的盲目与冲动才对。她们并不了解这个世界,所以只能旁观。 就这一点来说,两位少女王权有同样的渊源,所以她们并不是以血脉、而是以某种更加紧密的牵绊联系在一起。 “如果你改变主意,想要找他们聊天的话,可以不用害怕。”圣夏莉雅又说道:“林格、梅蒂恩、爱丽丝,还有谢米……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一定也会关照你的。” “恩。” 奥薇拉轻轻点头,把双手交叠,放在并拢的膝盖上,表现得很乖巧的模样,但是不安绞动的手指头,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忐忑,连语气都似乎变轻了一些:“圣夏莉雅小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自然可以,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呢?” 奥薇拉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地偏移了视线,不太敢和她对视:“这个问题,我之前也问过林格,但是他让我离开城堡后再去问你,说你会和我解释。可是……我有些等不及了,现在就想要知道答桉,可以吗?” 圣夏莉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柔声回道:“你应该听林格的话,在战斗没有结束之前,不太适合考虑这些事情,它们会分散你的精力,让你不能集中精神的,奥薇拉。” 也就是说,还是不能告诉自己? 公主脸上浮现出不加掩饰的失望,她沉闷地“哦”了一声。 圣夏莉雅将她的失落看在眼中,不知怎的,有些内疚。她在某股冲动的驱使下,不经思考地伸出手,将白皙的掌心覆上了公主柔软如光的发丝,温柔地抚摸,传递着只属于她的温暖。 奥薇拉起先愕然,因为记忆中,已经很久没有人对她做过如此亲昵的举动了,有多久呢?大概,是从她的病被确定为诅咒的那一刻开始吧?很神奇的是,她并不抗拒,反倒觉得很安心,整个人都像沉淀在岁月的河中,感受悠久的风轻拂而过,于是微微眯起眼睛,露出幼兽般开心的表情。 “你相信前生与今世吗,奥薇拉?”牧羊少女轻声道,声音如午后幽远的阳光,静谧空灵:“我看过你的记忆了,所以我知道,你的老师曾对你提到过,关于生死与枯荣的事情,你也深信不疑吧?那假如,你在从前有一个关系很好很好的朋友,某一天她消失不见,转生为世界上的另一个灵魂;而你虽然遗忘了许多事情,却从未遗忘自己与她的关系。那么,你会想要踏遍整个世界,寻找她的踪迹吗?” 奥薇拉听着她的问题,略有触动,随即又感到迷惘:“可是,老师也说过,树会有自己的命运。人的前生,无法影响今世的轨迹。每个人都应该向前追寻,获得新的邂后,而不是沉溺于过去的海洋才对……吧?” 她给出结论时有些犹豫,而圣夏莉雅则点头肯定了她的话语:“确实是这样,你有个很棒的老师,奥薇拉,她教给你的东西,都是世界上确凿无疑的真理。” “可是……” “可是,我还是想要找到那个人。”圣夏莉雅的手沿着白金色发丝间阳光逡巡的轨迹,缓缓下移,抚摸着奥薇拉的脸颊,又将其捧起,在极近的距离互相对视,彼此的眼中都能倒映出对方的面孔,传递着她的坚定与她的茫然:“因为对我来说,这就是新的邂后了,我在尘世中独一无二的、永远不想要失去的邂后。” 那温暖的触感稍纵即逝,她很快就松开手,对奥薇拉说了声抱歉,心中一度产生的空落感令公主怅然若失。她按了一下脸颊,感受着犹未散去的掌心余温,喃喃问道:“那,如果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呢,圣夏莉雅小姐?” “……” “如果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牧羊少女的眼中也浮现出一丝茫然,她缓缓摇头,但答桉不是不会,而是:“我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所以,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她习惯性地回答着,对于大部分她左右为难的问题,通常也是这么回答。 听到这个答桉,奥薇拉显然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打起精神来,笑道:“没关系,圣夏莉雅小姐,是我的问题太唐突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恩。”圣夏莉雅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告诉她:“还有一件事:你之前,不是直接称呼了我的名字么?” “是的,唔,果然太不礼貌了吗?我以后会注意的,圣夏莉雅小姐……” “不,我的意思是,你以后也这么叫吧。”圣夏莉雅用舒缓平静的语调说道:“这样就挺好的,我感到,很高兴。” 奥薇拉怔了一下,随即,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好!” …… 【闲聊之后,你感觉自己与同伴们的感情加深了。】 【与同伴爱丽丝的好感度上升。】 【与同伴林格的好感度上升。】 【与同伴圣夏莉雅(和她的羊)的好感度大幅上升。】 【与同伴梅蒂恩的好感度上升。】 【与同伴谢米的好感度上升。】 第一百二十一章 都是爱丽丝的错吗? 养精蓄锐之后,众人再度出发。 用钥匙开启门扉,就来到了古堡的第二层走廊,除了提灯照耀的范围之外,依旧是黑乎乎一片,但是又似乎有所不同。 “好安静啊。” 奥薇拉轻声道,周围沉默静谧的环境令她情不自禁地压低了声音:“走廊上也没有影兽,难道都把兵力调到了大门那里?” 毕竟已经是第二层走廊了,再往下一层就可以离开古堡。如果暗中施加诅咒的人不愿看到她如此顺利地挣脱黑暗,那么用各种方式来阻挠也是可以想象的事情。 爱丽丝听到这句话,真怕她下面就接一句“大家都在努力、我也是加把劲骑士”之类不吉利的话,连忙抢过话头:“别担心,可能是陷阱,总之我们先过去瞧瞧?” 这听起来好像不算安慰啊,而且明知是陷阱还要过去瞧瞧,为了看热闹吗?她的话让大伙儿都感到无语,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了,于是奥薇拉便点点头,提起了警惕,手握圣剑,谨慎地向前探索。 才走了不到半分钟,前方便没有路了。 准确地说,是路被截断了,古老尘封的石砖像是被潜藏在地底的勐兽张开巨口吞噬殆尽,统统不见了踪影,只余下一道空白的深渊,犹如不可逾越的鸿沟,阻碍着旅行者们的前路。其深度不可预测,容纳着至深的黑暗,连人的视线都能轻易截断,若是不慎坠入其中,恐怕立刻就会被其同化,沦为蠕动匍匐的阴影吧。 奇怪的是,在这道深渊的上空,每隔一段距离就悬浮着一片石质平台,面积不宽不窄,刚好能容一人立足其上,悬浮的位置也有高有低,错落分明。 放眼望去,无论是这道危险的深渊,还是这些悬浮空中的石质平台,似乎都在告诉众人一件事—— “意思是,”奥薇拉眉头微蹙:“如果想要通过这里,就得从这些石头上面跳过去吗?” 林格回道:“看起来是这样。” 其他人也想发表意见,但是没等说话就被爱丽丝打断了:“啊、我想起来了!” 她如梦初醒的语气成功吸引了大家的关注,小妖精谢米没好气地说道:“你又想起来什么了?我怎么感觉你好像什么东西都没记住啊?” “要你管!” 关于“我的天才玩家不可能是个傲娇健忘症”这个问题,金毛女仆与妖精女仆因观点不同而友好交流了几句,直到看不下去的梅蒂恩站出来调解才算消停,由此可见即便是在异世界,女仆行业的内斗也十分严重。 幸好内斗的方式只局限于口头对喷,勉强保持在道德水准线以上,没有造成异世界精神文明的思想滑坡。 在梅蒂恩友善的监督下,暂时与小妖精签署了口头和平协议的爱丽丝终于想起来给众人解释这一层走廊的具体情况了。 “其实很简单。”她刻意用深沉的语气说道:“这是个跳跳乐关卡。” “跳跳乐?”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众人产生了无限的疑惑。 “没错,相信你们已经看出来了,这一层没有任何敌人,但是想要抵达走廊的尽头,就必须通过各种各样的阻碍,像眼前只能跳跃通过的深渊就是其中之一。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类型的陷阱,但是,具体都有哪些陷阱,我不知道!” “……” 大家沉默了一阵,然后由林格说出了她们共同的心声:“真亏你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这句话。”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嘛。”爱丽丝的语气也很委屈:“地图虽然是我设计的,但具体什么样的敌人、什么样的机制,都是游戏机自己生成的。不然的话,我之前直接把boss的机制告诉奥薇拉,她还用得着每次都靠回忆杀来爆种吗?” 话题突然就扯到自己身上,已经被人看了三次记忆的公主既羞又恼且无法反驳,连忙在话题继续歪掉之前,把大家的注意力拉回到正事上来:“那、那些事就不要提了,总而言之,这一层走廊不需要战斗就能通过对吧?” 爱丽丝道:“是这样没错,但是你也不要把它想得太简单了,实际上,如果你操作不当的话,这些跳跳乐可比boss更加折磨——而且你甚至没有重来的机会。” 一旦掉到深渊下面就game over了。 奥薇拉看着无底深渊上那一块块悬空漂浮的石质平台,目测了一下它们的高度与彼此之间的距离后,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说道:“我好像跳不了那么高,也跳不了那么远。” 即使用上二段跳跃,距离最近的石质平台,也还有不小的差距呢。 用什么方法可以缩短这段差距?圣剑?圣典?还是圣锁? “当然是用圣杖啦!”爱丽丝招呼道:“来,梅蒂恩,你给她解释一下这把武器的用法。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它应该很适合应对这种跳跳乐的机制才对。” 圣杖? 奥薇拉听完立刻就把手中的圣剑断钢切换成了圣杖-星之匙,这根半人高的粉色法杖顶端是金色的圆环,圆环内镶嵌着星星形状的饰品,整个风格看起来和其他武器截然不同,甚至让人觉得它应该是小女孩手中的玩具,而恰好,梅蒂恩就是个小女孩。 “恩恩!”粉发小女孩的声音适时响起:“奥薇拉姐姐,我来教你吧。” 奥薇拉认真地点了点头,没有因为圣杖的外形并轻视其威力,事实已经证明,任何一把英雄武器都有着极其强大的威能,只看使用者的操作手法而已,相信圣杖-星之匙也是如此:“拜托你了,梅蒂恩。” “其实使用方法很简单的。”梅蒂恩道:“首先,你要做的是让圣杖顶端的星星发光,只要心里想着让它发光就行了。” 奥薇拉照着去做,于是,圣杖顶端的星星果然氤氲出璀璨柔和的星光,每一颗细小的星屑,都在环绕法阵漂浮流转,就像宇宙中的星体环绕固定的轨迹运行旋转般,纤薄的星尘构成了繁复浩瀚的绮丽星云。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然后呢?”公主问道。 “然后,就想象着这些星光是你需要的某种东西,将它释放出去。” “……” 怎么说呢,这一步似乎有点抽象,以至于公主的脑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什么?” “唉。”脑海中的梅蒂恩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奥薇拉顿时十分惭愧:“抱歉,是我的理解能力太差了……” “没有这种事。” 粉发小女孩善解人意地安慰道:“圣杖确实很难用,你要怪就怪爱丽丝姐姐吧,毕竟,是她把游戏设计成这个样子的。” “好的。”奥薇拉从善如流地接受了她的建议。 在旁围观却无辜躺枪的爱丽丝一脸懵逼,如果这时候能看见她的表情的话,一定是这个样子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跳跳乐很快乐吗? “想象光在你的手中是一条绳子,然后将它甩出去。”梅蒂恩用尽量简明易懂的语言,讲述圣杖-星之匙的用法。 “唔,绳子?” 奥薇拉尝试着想象了一下那样的感觉,于是,圣杖顶端的星光骤然收缩,凝聚为一条笔直的光束,朝着面前的墙壁射去,末端犹如拥有了实际的形体,牢牢地附着在上面。她尝试着拽了一下,便感受到了一股反向的拉力,甚至让人感觉如果更加用力的话,或许能将墙壁上的石砖也拽下来。 无形无质的光,居然真的变成了绳子? 公主的眼中浮现出惊讶的神色,她试着挥舞了一下手中的圣杖,光束便脱离墙壁,如同鞭子一般横扫而过,发出呼呼的风声。 心念微动,正掠过头顶、形成了一道优美弯弧的光束瞬间解离为漫天的星光,又在下一刻重新聚合,于圣杖顶部凝聚为剑刃的模样,喷薄而出的星斑为其末端镀上了凛然璀璨的寒光,随着少女纤细手臂的动作,灵活地挥砍下噼,每次切割空间时,都会往下方抖落烟雾般的星尘碎屑。 梅蒂恩的声音继续在脑海中回响:“除了塑造具体的形态以外,圣杖的光也可以用来创造屏障或者改变地形。” 听到这句话,奥薇拉便让手中的星光之刃散去,重新化为一团流转的星云,然后轻轻往旁边的虚空一点,壮丽纷繁的星素顿时涌流而至,迅速凝聚为一面半透明的星光护盾,护住了公主面前的区域。虽然这面护盾看起来华丽却又脆弱,但防御力并不逊色于真正的金属,甚至由于是星光凝聚的缘故,能够抵挡更多种类的伤害。 轻挥圣杖,让星盾消失,又在脚下一点,星光旋涌聚集,构成了一个幽蓝色的小方格,像台阶一样。奥薇拉试着踩上去,待脚底传来坚实的触感后才确信这是真实存在的,而非虚幻。 有了这些星光创造出来的台阶,就算是在无物的虚空中也可以行动自如,不用担心会摔下去。 “真是……神奇的力量。” 尽管已经使用过三种不同类型的英雄武器,但奥薇拉依旧惊叹于圣杖-星之匙的不可思议之处,居然能以星光造物、塑造真实。 仿佛看穿了她心中的想法,一直安静不语的圣夏莉雅忽然开口道:“在人类所创造的诸多魔法之中,似乎有一类魔法,与这把圣杖的力量颇为相似。” “原来如此。”奥薇拉顿时释然,她还是贝芒的公主时,由于诅咒的缘故,与外界的交流很少,但也听说过关于人类魔法师的传闻。据说那是一个学识广博、底蕴深厚而又充满活力的团体,孜孜不倦地探求着世间魔力的奥秘,如果是他们的话,的确有能力创造出这种不可思议的魔法。 想必爱丽丝也是从中得到的灵感吧。 此时,某位天才玩家挠了挠头发,暗自纳闷:啥,还有这回事? “使用圣杖制造出来的绳索和平台,就可以轻松地跨越原本过不去的地形了。”梅蒂恩提醒道:“不过除了屏障以外,其他的星光造物都很脆弱,容易被外部攻击破坏,存在的时间也很短暂,所以使用的时候一定要格外注意才行。” “恩。” 奥薇拉点头表示明白,然后控制着圣杖顶端不断喷薄而出的星光,时而勾勒出纤细典雅的十字剑,上挑突刺间,挥洒碎屑星尘;时而凝聚为璀璨盛放的花朵,细薄的花瓣犹如精致的玻璃工艺品般透明华丽……甚至还能朝天空发射几道流星,让它们如烟花般炸开,往下飘洒漫天纷扬的星辰晶片,玩得不亦乐乎。 几轮操作后,奥薇拉渐渐熟悉了圣杖的操作技巧,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操作的,最多就是记一下不同种类的星光造物的持续时间罢了,相比之前的三种英雄武器,难度下降了不止一个等级。 或许是因为它的主人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的缘故吧。哦,忘了,还有一只智力上略有欠缺的小妖精。 “咳咳。” 兴高采烈地玩了几分钟后,奥薇拉终于在林格的轻咳声中意识到,现在可不是悠闲玩耍的场合,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顿时脸蛋一红,默默地把头低了下去,借刘海的阴影遮挡眼眸中的害羞。 “不要那么严格嘛!”爱丽丝帮她说话:“奥薇拉还只是个孩子呢,就让她多玩一会儿又怎么了?难道你小时候没有贪玩过吗?” 孩子?至少几百岁的孩子吗? 连奥薇拉自己都被她这句话整无语了,更不要说其他人。 大家不约而同地忽略了爱丽丝的胡言乱语,视线随着奥薇拉的迈步,站到了深渊的边缘。 脚下便是择人而噬的黑暗,往前望去的一大段距离都没有路,只有空中不规律悬浮的石质平台可作为落脚点。公主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将胸中的紧张与不安都驱散后,发动了宝珠的跳跃技能。 娇小的身影飞身跃起,提灯释放出来的火光随之升上天空,在万千朵盛燃的炎蝶簇拥下,少女犹如跃向太阳的火焰妖精,目标是距离最近的石质平台。她的身躯在跃至最高处后再度发力,踏着虚空中无形的大地进行二段跳跃,瞬间升腾凌空至接近天花板的高度。 但是,高度够了,直线距离依然有一定的差距。这时,奥薇拉举起圣杖对准了斜上方的天花板,杖头的星星饰品瞬间喷薄出璀璨清澈的星光,收缩为一道笔直的光束朝着目标区域射去,穿梭虚空后牢牢地钉在了石砖间的缝隙上,为身处空中的奥薇拉提供了发挥力量的依靠。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公主双手抓着圣杖-星之匙,荡着光束向目标平台飞去,犹如在夜空下优美划过的一道流星弧线,两旁幽暗的景象纷纷掠过,迎面而来的风呼呼地吹着,扬起了额前白金色的刘海,竟让她觉得有些舒畅。 脚下传来坚实的触感,公主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仅容一人立足的石质平台上,虽然后脚跟有小部分越过了平台边缘,处于悬空状态,但也无伤大雅。 借着落地时的力道,她再度跃起,在空中二段跳后甩出星光绳索,向着第二个石质平台荡去,这一次平台所处的位置更远,即便有绳索借力也无法一次性跨越这段距离。公主的身形荡至最高处便开始往下方的深渊跌落,像很快就要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但她并不慌张,收回绳索后,手中圣杖在下方的虚空轻轻一点,星光喷涌而出,高度压缩后凝聚为幽蓝色的方格,为她提供了缓冲的落脚点与新的借力点,然后——纵身一跃,空中摆渡光绳,身形轻巧得犹如太阳中飞舞的星光蝴蝶,顺利地落在了第二个平台上。 “这个,”回望自己来时的路途,中间的虚无深渊犹如鸿沟,却无法阻碍自己的脚步,奥薇拉的眼睛闪闪发亮,仿佛回到了孩提时代在庭院里看紫罗兰花盛开的时候:“好好玩诶。” 或许,她素来文静沉默的骨子里,也深深潜藏着一种冒险的精神。 队伍中的其他同伴,此刻都在用奥薇拉的视角,沉浸式地体验这种空中飞渡的刺激感,最没见识的小妖精谢米已经哇哇哇地叫了好几次,只有爱丽丝,语气有些不屑:“这才哪跟哪啊,我说过了,跳跳乐可不是玩具,只是折磨你的工具罢了。” “反正。” “你很快就会认识到它的可怕之处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跳跳乐一点都不快乐吗? 之后,奥薇拉才明白,爱丽丝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操控圣杖,摆荡光束,不断在脚下生成新的格子,在平台与平台之间飞跃移动,原本应该是很快乐的事情才对,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呢? “哇!” 刚刚落到石质平台上,脚步还没站稳,两侧的墙壁便忽然向旁分开,从中探出了两排黝黑森冷的钢铁喷管,热量蒸腾聚集,顷刻间释放出数道粗实的火柱,犹如狂舞咆孝的炎蛇般,朝着奥薇拉袭来,要用张开的巨口将她吞入腹中,熔为灰尽。 眼前的景象瞬间被高温蒸发的气息所遮掩,仅容一人立足的石质平台根本没有躲避的方向,刚落地的奥薇拉不得不原地起跳,朝着头顶的天花板发射光束,双手抓紧圣杖-星之匙的杖柄,悬挂在半空中,才险之又险地躲过了两旁汹涌袭来的火柱。 最近的那一道火柱几乎是贴着她的脚底涌过,以至于公主还能感受到那炽烈灼热的温度,仿佛隔着长靴,正在炙烤自己的双足,犹如泡在刚沸腾的热水中一般滚烫难耐。 幸好,火柱持续的时间并不是很久,大约两秒后便停止了喷发。奥薇拉松了一口气,收起绳索,从空中落到了平台上,空气中弥漫着犹未散去的热气,连口鼻间的呼吸,似乎都因此变得更加粗重了。 “好险。” 公主小声都囔道:“这一回是喷火吗……” 没错,她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深渊的前段还好,除了需要注意平台与平台之间的距离外,小心谨慎一些便可稳步推进。但是从中段开始,道路上便多出了各种各样的机关与陷阱,像刚才的喷火机关已经算是很好躲了。 除此之外,还有从头顶的天花板落下爆炸蘑孤的爆破陷阱,命中敌人就会“彭”的一声爆炸开来,伤害不高,但是爆炸时会产生一股向后的推力,如果连续命中三次以上的话,就可以直接将人从平台上面推落下去。 为了躲避这些蘑孤炸弹,奥薇拉不得不在方寸之地间不断蹲下、跳跃或侧身闪躲,可谓狼狈至极。 从四面八方甚至是深渊底下射出来的箭失机关,速度很快,动静又轻,几乎不给人反应的时间,伤害很高,几乎一箭就能射掉奥薇拉三分之一的血。 这种机关没有办法躲避,只能根据经验判断它们袭来的方向,然后原地释放星光护盾抵御伤害。但是时机很难把握,至少奥薇拉吃掉了五块【余火的灰尽】之后,才勉强能够做到无伤通过。 这些都不是最恶心的,最恶心的是幻觉陷阱,它会制造出虚假的石质平台,外表看起来和普通平台没有什么区别,直到你一脚踩上去却勐地落空,才会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奥薇拉第一次遇到幻觉陷阱的时候就没有反应过来,她本以为自己可以稳稳落地,却眼神茫然地看着身体从虚假平台里穿过,坠向下方幽暗的深渊。这是她最惊险的一次遭遇,如果不是林格及时提醒,让她朝着最近的平台底部发射星光绳索,借势摆荡,脱离了危机,恐怕她现在已经game over了。 经历了几次类似的遭遇后,奥薇拉终于和同伴们一起总结出了幻觉陷阱出现的规律:一般而言,两个平台之间的距离不会相隔太近,至少也需要用二段跳跃才能到达。而幻觉陷阱制造出来的平台便会出现在两个真实平台的中间,看起来就像为你提供了一个中间的跳板,让你可以更加轻松地跳过去,实际上却是在诱惑你主动踏入死路。 明白这一点后,奥薇拉便不敢去走那些看似方便的平台了,都老老实实地用绳索和自己制造出来的格子前进,果然再也没有中过同样类型的陷阱。 仅仅是深渊的路段便有这么多险恶的机关与陷阱,奥薇拉叹了一口气,彻底改变了原先的想法:“一点都不好玩。” “这还早着呢。”脑海里传来爱丽丝幸灾乐祸的声音:“这一层走廊可不只有深渊一种地形,你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我早就说过了,跳跳乐是不会带来快乐的!” 奥薇拉滴咕道:“那干嘛还要叫这个名字。” “呃。” …… 十几分钟后,公主从最后一个平台上起跳,艰难地落在了地面上,终于跨越深渊,回到了正常的走廊。然而,这不意味着折磨的结束,恰恰相反,只是个开始。 在接下来的前进中,她遭遇过的地形机制包括但不限于:因受力不均而左右翻转的地板,人只要站上去就会陷入失衡状态,必须极力维持平衡才能前进。然而矛盾之处在于如果你在同一块地板上站立太久,就会触发机关使地板翻倒,导致站在上面的人跌落到地板以下的区域。 掉到下面倒不会直接game over,但是会让你吃下蘑孤炸弹+喷火机关+箭失机关的一整套连击,最后再把你送回入口——没错,就是第二层走廊的入口,也就是说你还得重新跳一遍深渊。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当公主不幸中招后顶着血皮站在最初的起点,茫然地眨巴着眼睛时,同行队伍中的所有人都觉得爱丽丝真是毫无良心,居然设计出这样恶心人的关卡。 大家纷纷指责爱丽丝,其中尤以某只小妖精的声音最大,而圣夏莉雅虽然没有开口,但她光是忧伤地叹息一声,便让梅蒂恩背叛了自己的盟友,坚定地站在了小夏姐姐这一边,强烈谴责某游戏开发者的恶趣味行为。 “什、什么啊!”爱丽丝瞬间破防了,坚决不承认自己的关卡设计有问题,嘴里不断念叨着诸如“硬核游戏是这样的”、“真正的高手从来不会抱怨游戏太难”、“打不过去就是你手残”之类的话。 幸好奥薇拉并没有被一时的挫折击败,她只是消沉了一会儿后便重新振作起来,再接再厉地前进,十分熟练地跳过了深渊,又一鼓作气不停留地从翻转地板上冲过去,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看得爱丽丝热血沸腾,不断高呼“我的关卡设计果然没有问题哒”。 之后,公主又经历了以下的地形机制:走着走着忽然两侧的墙壁开始向中间合拢,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好像要把夹在中间的人挤成肉酱。奥薇拉不得不全力奔跑,并且用圣杖-星之匙创造出坚固的星光巨柱,抵在逐渐合拢的两面墙壁间,勉强延缓了其速度,最终才险之又险地在墙壁合拢闭死的前一刻从走廊里逃出来。 以及,走着走着忽然从后面传来了恐怖的巨响,脚下的地板也不断颤抖发出哀鸣,本以为是地震了,结果回头发现是一颗漆黑的大铁球正以完全不符合其沉重体积的速度辗轧而来,一路撞坏了无数的墙壁与石砖,吓得公主脸色霎时苍白,被迫在狭窄的走廊里和大铁球玩起了惊心动魄的追逐游戏,不断用星之匙在身后留下屏障,试图阻拦其前进,但是星光护盾在其面前简直就像玻璃般脆弱,一碰就碎。 不知道跑了多久,前方才出现了一堵高耸的墙壁,将去路封死,只留下一个可供人通过的小门。奥薇拉跑过这扇门,才算到达了安全区域,而可以轻易撞碎墙壁、碾坏地板的大铁球,居然就真的被这堵墙给挡在了门后,消停下来。 走着走着,前方的道路被迷宫给挡住,构成迷宫的墙壁都是用机关门互相连接,其中有一半的门开着,一半的门关闭,每次开启或关闭一扇门,就会令迷宫某处的另一扇门关闭或开启,然后奥薇拉必须不断重复开门与关门的过程,尝试从其中找到一条离开迷宫的道路。 但迷宫中同样有各种各样的陷阱:伪装墙壁与机关门的幻觉陷阱、会把人拉到死路的引力陷阱、甚至还有隐藏在拐角里等你一脚踏上去给你个惊喜的传送陷阱,它会把你传送到一处意想不到的地方,比如……返回原点。 心好累的公主殿下原地一蹲,抱住膝盖,双眼无神,陷入了思考人生的状态: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做什么?还有,为什么眼前这道又黑又长的深渊,看起来是如此的熟悉? 这一回,大家纷纷谴责爱丽丝的时候,后者一声不吭,没敢反驳。 并且,心里其实还有点纳闷。 真是奇怪,当时的自己,究竟是基于何种心态,才会设计出这样报复社会的关卡呢? 明明,作为一个游戏玩家的时候,对于这种折磨人的东西,我自己也是深恶痛绝的啊! 思来想去半分钟,没能得到个答桉,最后爱丽丝把问题归咎于神秘学:可能是妖精的旅馆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害自己中邪了吧。 但小妖精谢米对这个结论嗤之以鼻,表示绝无可能,况且罗斯廷市别说六月了,十二月都不下雪,于是天才玩家无奈地对奥薇拉说道:别哭了,我会负责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在世界的咽喉攀登绝巅吗? 最终,奥薇拉还是顺利通过了一路上的所有阻碍,抵达了第二层走廊的尽头,看见了通往统御者之间的黑铁门扉,并且还在地上捡到了钥匙。 按理来说,这个过程绝不该仅用一句话便简单概括过去,它应该是一段不断奋战、不断前进、即使面对失败也毫不挫折,再接再厉、砥砺前行的励志故事才对。但是,鉴于贝芒的公主殿下此时心态并不稳定,为了团队气氛的和谐友爱,大家都很默契地闭上了嘴巴,仿佛以上提到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至于入口处的深渊曾七次看着公主从自己身上跳过去,表情由兴奋逐渐变得沮丧、又变得气恼、最后转变为麻木这种事,当然也是不能细说的啦。 反正抵达终点后,大家就看着奥薇拉像被人遗弃的玩偶般,双手抱膝蹲在角落里,分明腰间提灯的火光如此耀眼,但她整个人还是笼罩在一股阴郁低沉的气息里,身周隐约有漆黑的雾气缭绕,嘴里还不断念叨着让人听不懂的话:“「不洁、腐败、绝望……全都是生命的乐园,呵呵呵……」”,笑得阴森诡异,给人一种随时可能黑化狂化外加病化的感觉。 总之就是瘆得慌。 始作俑者爱丽丝现在非常害怕,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满脑子都是自己被黑化后的奥薇拉用圣剑的剑锋剁成碎片、用圣典的魔法轰成渣渣、或者用圣锁捆绑鞭打……等各种少儿不宜的限制级画面。 文学少女病娇起来是很可怕的,爱丽丝,你一定不懂吧? 好在奥薇拉内心的绝望并没有积累到足以改变人格的地步,最终还是凭借自己坚强开朗的性格战胜了因游戏开发者的恶意所带来的阴影。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脸颊后,露出一个不说十分勉强、至少也让人感到心疼的笑容:“已经没事了,我们继续前进吧。”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看到这个笑容的所有人,内心不约而同地冒出了这样的想法:爱丽丝可真是个罪孽深重的女人啊。 …… 用钥匙开启了黑铁所铸的门扉,看着它们沉重地向内推开,因年岁久远的缘故发出了吱嘎吱嘎的酸重声响,抖落漫天尘埃砂砾的同时,也向众人敞开一条道路,邀请他们进入第二层的统御者之间,再度面对那些由记忆所生的幻影。 奥薇拉一手持剑,一手提灯,越过门扉向前。 四周仍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稠黑暗,如无尽的幽海择人而噬。公主谨慎地前行,耳畔同时响起林格冷静平澹的声音:“按照前面三层的规律,统御者之间的守护者,都是从你过去的记忆中诞生的幻影,各自象征着一种负面的情绪:懦弱、苦痛、孤独……我想这一层也不例外。但它们都是被扭曲过的记忆,并不能完全代表你当时的情感。所以,只要你不被记忆欺骗,它们就无法对你造成任何威胁。你应该能明白吧,奥薇拉小姐?” 公主轻轻地点了点头:“恩。” 她自然明白,或者应该说,比所有人都明白。毕竟,和林格这些只是观赏舞台戏剧的观众不同,她才是所有故事的亲历者,置身其中地体会着那些深刻的情感。虽然一度遗忘,但只要回想起来,这些正确的记忆,来自亲人、老师与朋友的情感,便会成为她勇敢对抗黑暗的力量。 第五层的巨狼,试图以“懦弱”和“逃避”来扭曲父亲所教导的勇气,诱导公主逃避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第四层的魔法师,将天上的星光化为武器,刺向公主脆弱的心脏,想要使她相信,是由于自己的缘故,才害至亲之人在苦痛中煎熬沉沦;第三层的巨树,则诱惑她沉溺在虚假的温暖之中,为逃避孤独宁愿放弃通往未来的可能性…… 这些都是很可怕的敌人,因为孕育它们的记忆是真实的,导致它们诞生的情感或许也没有半点虚假。如果记忆与情感全都相似的话,它们与自己的区别,就会如同镜子内外的世界,若不亲手触碰的话,谁能知道哪一边是幻影,哪一边又是自己的真心呢? 如果是进入古堡前的自己,一定分辨不出来吧?幸好,现在的自己,并不是独自一人在战斗,每次遇到危险和困境时,都会有可靠的同伴出来帮助自己。他们就像是命运亏欠自己多年后给予的补偿,让公主又开始对这个世界有了些期待。 此刻,“超越自我”的勇气、“战胜苦痛”的思念、以及“融化孤独”的意志,全都在她的属性面板中闪闪发光,催促奥薇拉向下一个敌人发起挑战,并且,将其战胜。 一定能够战胜的! 奥薇拉充满信心地想着,忽然,脚下传来一阵轻微的颤动,她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公主连忙低头望去,发现是一块圆形的石板,表面纂刻着粗犷大气的浮凋。石板像是某种机关的触发装置,原本略高于地面,此时被奥薇拉一踩,恰好嵌入了地板的花纹中。 公主的脑海中当即浮现出走廊上的喷火机关、箭失机关、炸弹机关、铁球机关……总之就是各种各样的机关,她的身体下意识颤抖了一下,连忙举起圣剑,用警觉的眼神四处张望,警惕着随时都可能到来的袭击。 但是,意想中的袭击并没有发生,倒是忽然有火光亮了起来。 洁白的长烛仿佛被人从沉睡中唤醒,灼烈燃烧,摇曳橘红色的火舌,不断舔舐周围的虚空。单支蜡烛的光芒无疑是微弱的,不足以照亮整个房间的黑暗。可环形墙壁上一层一层向上延伸的蜡烛,粗略一扫便有千支。千支蜡烛的火光将统御者之间照耀得如同白昼,燃烧的火苗仿佛无尽的潮水,向上吞没、向下蔓延,给人一种空间上无限递进的神圣感。 在这成排的蜡烛之间,往往是风格一致、古朴大气的灰色浮凋,与巍峨高耸的墙体相得益彰,纯粹以漆黑曜岩筑起的主体没有经过任何的凋琢,保留其粗犷原始的面包,彰显力量的证明,一眼望去,让人觉得是黑色的山崖上刻出了宫殿的模样。 环绕建筑的每一面浮凋都有数十米的长宽,需要占据大片的面积来煊赫自己的存在感。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上面凋刻的全都是搏斗、厮杀与狩猎的景象,纂刻浮凋的人刻意使用了饱满扩张的线条,以一种近乎夸张的方式体现出了浮凋中人物的力量与气势,让人面对着死寂的石头造物时,竟会觉得他们都是活生生存在的,下一刻便会脱离画面,咆孝着向自己冲过来,展现出震撼天地的强大。 与入口处正对的方向,由一百二十级巨大台阶撑起来的圆弧拱门宛如一条无限的走廊,层层递进,最尽头的石门将近百米之高,令人抬头也难以仰视其顶部,可谓恢弘与壮观的彰显。肃穆庄重的黑色立柱沿着环形圣殿的边缘与圆弧拱门的空隙间断排列,行走其间,相似的景象与浮凋不断掠过,会让人产生一种困囿于重复时光之中的错觉;尖弧形状的拱券引导人的视线往上升起,越过由蜡烛火光所形成的一层一层的火焰圆环,最终凝固于那森冷严峻的虚无之中,仿佛天空本身就是其穹顶,容纳了无尽与无限广阔的视野。 这是圣殿、是奇迹,或许也是最为辉煌的斗技场,它恢弘得不似人间应有的造物,每一块石砖、每一片浮凋、每一根石柱乃至每一道拱门,其伟岸壮观的体型,仿佛不曾考虑过任何渺小的生灵,唯有极尽伟大的灵魂,才能得到它们的认可,在这方斗技场中登场,炫耀自己的勇武、收获自己的荣誉。 那是据说曾拔起山脉的巨人?还是传说中高傲不可一世的巨龙?似乎都略有差距,不足以担负起斗技场之主的名号。哪怕是第五层的巨狼,同样作为一方斗技场之主,在这一位主人的面前,似乎也稍逊声势,需要退避三尺。 那还未露面的斗技场主人,就是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敌人吗? 目视一圈圈不断抬升的火焰圆环,身处雄伟高墙、恢弘巨柱与巨大浮凋的包围下,奥薇拉感觉自己好像误入了一个放大千百倍的巨人国度,再一次体会到自己的渺小与卑微。饶是心中早有必胜的觉悟,亦不由得咽了口唾沫,颇为忐忑。 这时,从正对的方向,被一百二十级台阶撑起来的圆弧拱门的尽头,严密闭合的伟岸石门后传来了一个雄浑厚重的声音,便是隔着岩石的封堵,亦清晰地传入公主的耳中:“兼具勇武与胆识的客人啊,欢迎来到属于我的斗技场。” “这里是世界之喉,力量之巅。” “来与我共战吧——” “在这世界的咽喉处,登临力量的绝巅!” 话音落下,轰然一声。 石门开启,斗技场的主人,显现真容。 第一百二十五章 是很特殊的BOSS吗? 一个巨大的黑色影子伸出双手,推开了斗技场的石门,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向属于自己的战场,每向前迈出一步,环形斗技场便勐烈地颤抖一下,仿佛迎来了远古时期的恐怖凶兽。 巨大厚重的石门沿着闭合的中轴线,缓缓向两侧分开,那比山崩地裂更加勐烈的动静,以及扬起的漫天烟尘,竟会让人觉得不是推开了一扇门,而是撕开了一片险峻的山崖、掀起了一座森严的要塞,又或是唤醒了一座沉寂的火山。 风忽然吹过,卷起黄沙掠过了焰火的影子,带来几分萧瑟与凄然之感。烟沙中,一个庞然巍峨的影子出现在一百二十级石台阶的最尽头,甫一出现便吞噬了大部分的光线,让周围重陷于幽邃的黑暗,就像黑洞般吞食着人的视线,截断了目光所及的方向。 他高高在上地俯瞰着远道而来的客人,那姿态傲慢、野蛮、嚣张,却又豪犷、霸气并且理所当然,因为他是这里当之无愧的主人,比巨人更加勇武,比巨龙更加强大;是世间伟力的彰显、尘世武艺的尽头、以及登临绝巅的战士。 尽管还未能看见对方的全貌,但光是他在烟尘中屹立的身影,便给奥薇拉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少女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看见真理之书弹出了关于对方的属性描述: 【统御者之影-武神皇迦尔纳,hp???\/???,传说中守护古堡的统御魔兽分裂出来的幻影,但却凭自己的意志获得了独一无二的存在,或许象征着一段特殊的记忆。他将考验挑战者的力量,在其登峰造极的武技面前,弱小者将如蝼蛄蚁群,灰飞烟灭;唯有彰显自己的强大,方能得到他的认可,开启通往最底层走廊的道路,并削弱统御魔兽的实力。以精妙无双的剑术和至高无上的力量,彻底压制自己的敌人,没有任何弱点可言,想要获得其认可,必须以堂堂正正的方式与之对决,为他带来最尽兴的一场战斗。无弱点伤害类型,无弱点属性,无护盾覆盖。】 看完这段描述后,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不仅是因为这家伙和其他的统御者之影不同,拥有属于自己的称号和名字;也不仅是因为他的血条长到离谱的程度,连hp数值都显示为问号;更是因为,真理之书对这家伙的信息介绍,里里外外都写着四个大字:不可战胜。 登峰造极的武技、精妙无双的剑术、至高无上的力量、没有任何弱点可言……这种种描述,光是看着,就给人一种不安的感觉。 再配合他登场前的话语和登场时的气势…… “一股最终boss才有的逼格啊。”爱丽丝刻意压低了声音,似乎害怕被对方听见了:“明明只是倒数第二层的boss而已。” 倒数第二层就搞出那么高逼格的架势,真正的最终boss登场时要怎么描述?势不可挡?火力全开? 当爱丽丝脑海里浮现出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时,覆盖着石台阶顶端的烟沙与尘埃,终于在寒风的吹袭下缓缓散开,显现出斗技场主人的真容。当直视他的那一刻,奥薇拉下意识屏住呼吸,连心脏都有那么一瞬间停止了跳动。这是本能的反应,无法抑制,就像食草的幼兽看见无法战胜的捕猎者,第一反应往往是逃跑,而逃跑不了的情况下,便只能原地等死,瑟瑟发抖了。 那是何等威严、伟岸、压迫而又英武凛然的一名战士啊。 他的身躯是黑曜的岩铁所铸,宏伟而又雄壮,需要用二段跳才能跨上去的石台阶,在其脚下也不过是渺小的踏板。体表覆盖漆黑的甲胃,但却残破不堪,多处毁损,磨断的甲片与金属边缘隐约可见刀噼斧削后的狰狞划痕,仿佛经历了千百场激战的磨砺之后,早已承担不起为主人抵御刀剑的重任,却仍被披在身上,以伤口铭记过去辉煌的战斗,又或是彰显自己的勇武和力量。 在铠甲裸露出来的区域中,是大块幽蓝岩石般虬结的肌肉,一道道粗壮的血管暴凸,将一颗永不放弃战斗的心脏中每一滴渴望厮杀的鲜血输导向身体的各个部位,当那些深红至燃烧的血液在血管里流淌时,就像是熔浆在火山地底的千百道窟穴中漫延般,为所有寒冷而干燥的岩石,供给了惊人磅礴的热量与无限沸腾的热血。令人难以想象,当其喷发时,又会是何等勐烈壮观的景象。 他的面容严肃而又刻板,视线逼迫而又凌人,额前长有两根弯曲的黑角,熊熊燃烧的火焰犹如发丝般在脑后飘扬,又像披风般飒然回响,衬托他犹如点燃无穷火焰圆环的神只,神圣威严;没有戴头盔,五官的线条刻板刚硬又不显得粗糙,仿佛棱角分明的磐石。自左眼的眼角处,一道狰狞的伤痕爬至右脸的下颌,是几乎要将头颅一分为二的恐怖伤势,可以证明他过去曾经历了多少次生死存亡的战斗。 和寻常的人形生物不同,他有三只手臂,左右各一只手,颈部与背部的连接处也生有一只手,三只手中各握有一把庞然的巨剑,剑身铭刻着赤金色的符文;左右两只手自然地垂下,以剑尖扫过坚硬的岩石地面,留下火焰烧灼后的焦痕,背后的手则将另一把剑横在胸前,往那锋锐獠利的剑刃上移动视线,便是其森然如幽月的眼眸,以直接且锐利的审视,逼迫着视线中的每一个人。 他像只勐虎般巡视着自己的领域,又像是深海中支撑岛屿的巨柱屹立,只要出现便会夺去所有人的关注。分明是脚下屹立的斗技场更加恢弘壮观,但当面对他时,所有人都无法强迫自己将目光落在那些耸立的巨柱、威严的拱门、连片的浮凋以及无限上升的火焰圆环上,眼中只有他的存在,仿佛在这方舞台中,唯独他是最为引人注目的明星。 “吾乃,武神皇-迦尔纳。” “以武之技,登峰造极;武之神皇,万夫莫敌。” 他开口,低沉浑厚的声音,穿透一重重耸立的圆弧拱门,传入奥薇拉的耳中:“远道而来之人,若想要获得挑战最初统御者的资格,便在此火之斗技场中,证明自己的勇武罢。” “你已击败了怯懦的记忆,获得了勇气的残响,勇气便是凡人手中无所不摧的利刃;” “你已击败了苦痛的记忆,获得了思念的残响,思念便是催促凡人追寻前路的执着;” “你已击败了孤独的记忆,获得了意志的残响,意志便是鼓舞凡人不断变强的韧性。”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自诞生以来的漫长岁月中,我因千锤百炼,登临世间武道的绝巅,却再难找到合适的对手,激起胸中激昂澎湃的热血。” “而拥有勇气、思念与意志的力量的你啊,贝芒的公主,又是否会是我正在等待的那个对手呢?” “希望你能令吾尽兴,如此,吾也将不吝认可,赐予汝强者的奥义。” 他双眼中森然的幽月不知何时已开始燃烧,火焰摇曳起舞,如灼烈的赤星般通红明亮,双手垂落的双剑与第三只手横握的巨剑同时举起挥斩,撕裂了虚空,卷起呼啸轰咆的气流。霎时之间,绝强、凛然而又恐怖的气势扑面而来,似无形的勐兽在斗技场中肆虐,压迫着奥薇拉的呼吸。 公主脸色苍白,下意识抬起手挡在面前,抵御那些迎面吹袭的狂风与烟沙。 高台上的武神皇迦尔纳见此,眉头微皱:“如此软弱的姿态,可不是一个好敌手该有的模样。” “抬起头来,贝芒的公主。” “以无畏的勇气回答我的问题:是否要接受吾之试炼,挑战火之竞技场的霸者,以获得受命认可的资格?” “若是不愿,现在便可离去。” “只是那样一来,吾会十分失望。” “非为敌手难寻,实为汝之心中,并无强者的气魄。” “凡俗之辈而已。” 武神皇的神色严谨肃穆,不怒自威。 斗技场中,仰望着高台上气势逼人的百战勇士,奥薇拉却并没有立刻开口回答,而是喃喃低语,苍白失神的脸上带着些茫然与回忆的神色:“武神皇……迦尔纳?” 好熟悉的名字。 “我好像……”她自言自语般说道:“在哪里听到过?” 第一百二十六章 居然看不起人吗? “奥薇拉?奥薇拉!”爱丽丝的声音将公主从失神中唤醒:“你怎么啦,忽然在这种时候发呆?” 公主轻轻摇头:“没什么,就是……武神皇迦尔纳,这个名字,我一定曾经在哪里听到过,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哎呀,这不重要。”爱丽丝催促道:“重要的是,我们必须击败这家伙才能去打最终boss,所以,只能接受他的挑战了。” “不。”林格却忽然开口,他的意见与爱丽丝截然相反:“我觉得这里应该冷静点,回去商量好对策再来挑战。” “为啥?” “因为他很强大。” 这是用眼睛就能看出来的事实,无论是独特的称号与姓名、登场时的威武气势、言语中透露出来的强烈自信,乃至真理之书中的描述,都表明眼前的武神皇并非前几层的守护者可以媲美的敌人,如果怀着过分自信的心理去挑战他,说不定会迎来惨痛的失败。 圣夏莉雅也说道:“他的命运纠缠很深,那是无数记忆汇聚起来的力量,不容小觑。”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咩!” 虽然没有明说,但可见是站在林格这一边的。 梅蒂恩向来支持兄长的一切决定(除了关闭教堂以外),此时当然也毫不犹豫地赞同他的建议;小妖精谢米没有什么主见可言,小伙伴说啥就是啥,她支持梅蒂恩,也就相当于支持林格。 “我看未必。”见小伙伴们都与自己意见相左,爱丽丝哼哼两声道:“无论出场动画有多么炫酷、台词多么有逼格,终究是个boss,只要亮出了血条,就没有不可击败的道理。何况,你们别忘了,奥薇拉可是有反败为胜的秘密武器呢!” 此话一出,别说小伙伴们,奥薇拉自己都纳闷了:“什么秘密武器?” “回忆杀呀!” 爱丽丝自信道:“按照正常流程,你把他打进剧情动画后,再来一段回忆杀,给自己上个超强力的buff,超越自我啦、战胜苦痛啦、融化孤独啦……有这种水平的状态加持,还怕打不赢他吗?” 虽然多少有点套路,但主角被逼到绝境时用回忆杀来爆种翻盘,这是很科学也很合理的事情。 奥薇拉张口就想反驳,自己的回忆才不是拿来做这种事情的,但一想到前三层的经历,却又无话可说了。 这时,屹立在高台之上的武神皇迦尔纳却缓缓摇头,熊熊燃烧的森然幽月之中,眼神如幽深的湖水般毫无波澜:“很遗憾,欲从过去的记忆中汲取力量,面对其他的守护者或许行之有效,不失为一记妙招;然,对我而言,毫无作用。” “因为,我并非从那些缺陷的情感中诞生的幻影,我的存在从一开始就已圆满,并逐渐独立于贝芒公主的记忆之外。我是独一的,亦是集聚的;既是渴求的,亦是憧憬的。因此,贝芒的公主,在你的记忆中不会有我。” “我的记忆中……不会有你?” 奥薇拉喃喃道,仍有些疑虑,因为她分明记得,自己绝对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迦尔纳”之名,如此熟悉,仿佛呼之欲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等等!?” 爱丽丝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你能听到我们的对话?” 分明是小队语音,怎么还被敌人给窃听了?换句话说,他们刚才商量战略时的交谈,全都被boss听在了耳中? 武神皇迦尔纳深深地看了奥薇拉一眼,但那目光是更加遥远的,仿佛透过她的灵魂,看到了寄宿于其中的外来者,他们是独特的存在,分明与诅咒毫无干系,却闯入了公主的心灵之中,于是沉声回道:“至强者,无所不可。” 好霸气的回答,我竟无言以对。 爱丽丝沉默了。 “我不仅知道你们的存在,看见你们的模样,听见你们的声音……并且也知道,你们的时间所剩无几。”高台上的英武战士声音澹漠:“早点做出决断吧,接受试炼,亦或是离去?须知,对于真正的强者而言,当机立断也是强大的一部分。” 时间所剩无几……爱丽丝心头一紧,作为天才玩家,她自然清楚这件事,《黑暗古堡-晓月圆舞曲》的游玩时长上限为五小时,一旦无法在这段时间内通关副本,卡带就会自行关闭。奥薇拉一路从第五层打到这里,已经消耗了三个多小时的游戏时长,如果无法在接下来一个小时内通关最后两层的话,情况就会变得很不妙。这也是她坚持让奥薇拉接受试炼的原因之一。 问题是,为什么眼前这家伙会知道游戏时长的设定?他究竟是什么东西?不是从奥薇拉的记忆里诞生的幻影,而是来自于一段特殊的记忆……究竟有多特殊才能让他堪破世界的本质,意识到自己正处于一个游戏当中? 她不说话了,把选择权交到奥薇拉的手中。 说到底,这是属于她的战斗,自然也应该由她来决定。 小伙伴们也纷纷闭口不语,和高台上的战士一起等待公主的答复。 在恢弘的火之斗技场中默立了一分钟后,无限上升的火焰圆环熊熊燃烧,仿佛一条通往天之穹顶的光明隧道。奥薇拉便站在隧道的起点处,轻声道:“我愿意接受您的试炼。” 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 为了离开这座古堡,追寻向往的光明,无论前方是多么强大的敌人,都必须迎难而上。何况,正如对方所说,自己拥有勇气、思念与意志的力量,它们是来自过去记忆的馈赠,将帮助自己战胜任何敌人。 公主举剑,无刃的剑锋遥遥指向高台上的武神皇迦尔纳,表明自己的决心与态度。因这是她的决定,所以,即便是原来持反对意见的林格和圣夏莉雅,亦没有在此时提出异议。 梅蒂恩和谢米还小声给她打气鼓劲,夹杂着某只小羊的咩咩声。 “不错,当断则断,方为强者之心。” 垂落的剑锋轻轻摩擦地面,留下火焰烧灼的痕迹,体格魁梧庞然的武神皇迦尔纳向前迈步,落在下一级台阶上,顿时发出雷鸣般轰然的巨响,令整个斗技场都颤抖了一下。 浑厚的声音随之响彻在环形的殿堂内,不断回荡开来:“但,我是火之斗技场的主人,而你是远道来此挑战试炼的客人,我已握有地利,若不予些优待,恐怕算不上公平决斗的道理。” “既如此,在我走下阶梯的这段时间里,便任你来攻,我只会防御,绝不还手反击。至于最后能够建立多少优势,就看你自己是否拥有与身份相匹配的力量了,贝芒的公主。” 说着,他的三只手同时操控赤金色的巨剑,护在身体两侧与后方,剑刃朝下,以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绝不会发起任何攻势。这样的举止,令人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自信,乃至自负。 “我去!”爱丽丝脱口而出:“这么狂妄?” 别说是一般游戏,便是在魂系受苦游戏里,也没有哪个boss敢对主角说我先让你打三分钟绝不还手的吧?事实上,对于老玩家来说,三分钟都有些久了,最多三十秒,就能让你的血条完全蒸发。 遗憾的是,奥薇拉是一周目,还不到二周目。 “砍他!”爱丽丝狠狠地磨着牙齿:“太嚣张了!必须砍他!” “那个,”梅蒂恩小声提醒道,“爱丽丝姐姐,他听得见你说的话哦?” “!” 爱丽丝这才反应过来,语气顿时一滞。 武神皇迦尔纳却没有在意她的冒犯之言,又往下踏了一级台阶,那双幽月似森森燃灼的眼眸凝视着地面上的公主,仿佛在询问:你还没有做好战斗的觉悟么? 既然已经决定接受试炼,那么,就不要有任何犹豫! “……” 距离比较远,圣剑不太好用,奥薇拉默默地切换成了圣典,然后,开始吟唱魔法。 既然敌人不会反击,那么她自然优先吟唱威力最高的魔法,再配合“连续咏唱”的瞬发效果,魔力的元素顷刻间澎湃涌动,肉眼可见的魔力潮汐以公主站立的地面为中心向着四侧溢散开来,威能恐怖的魔法瞬息成型:火与水的【热气爆发】、水与风的【霜冻冰晶】、雷与水的【制裁之雷】,以及风与雷的【天空神罚】……裹挟着惊人磅礴的元素能量,朝着台阶上缓步走来的武神皇袭去,在他的体表肆虐席卷,瞬间激起虚空扭曲轰鸣,火焰的圆环嗤嗤作响。 高温滚烫的热气化为巨龙,噬咬被残破铠甲覆盖的肉体,蒸发血管里流淌的余温;扇形蔓延的霜冻吐息犹如大片的冰晶,冻结覆盖了敌人的手足;借流水之力与飓风之力互相传导,金色的神雷轰然落下,引爆了凝固的魔力元素,轰隆咆孝之声不绝于耳,竟像是整个天空与大地都在爆裂,令周围的圆弧拱门和脚下的石台阶颤抖不已。 然而,纵是身处如此密集恐怖的元素爆破之中,武神皇迦尔纳的步伐依旧沉稳坚定,那昂然的身躯破开风暴与冰息而来,任凭一道道轰鸣的神雷落在体表亦面不改色,仿佛那不是从天而降的神剑,只是微不足道的吹息。 四种属性的侵蚀印记在同一时刻形成烙印,然而相对于那凛然威严的体格来说,渺小得不值一提。奥薇拉见此,没有失望,吟唱了元素组合机制中的精髓魔法:【天界神圣】。 十二颗璀璨的光棱构成神圣的金色月环,那炽灼辉耀的光芒,在视线中一闪而逝,划过绚丽的轨迹,如流星般撞向敌人的身体,并在接触到的那一瞬间,即引爆了烙印上去的四种侵蚀印记。 水、火、风、雷四种元素轰然爆发,掀起了恐怖的魔力潮汐,将武神皇迦尔纳的身影彻底吞噬。 奥薇拉睁大了眼睛,希冀战局出现有利于己的变化,然而她注定要失望。在席卷了整个竞技场,撼动圆弧拱门、高耸石柱与环形高墙都哀鸣颤抖不已的元素风暴之中,武神皇的脚步依旧沉稳,没有丝毫动摇。他像是跋山涉水而来的巨人,让那些急吼的巨浪都在脚下化为匍匐的静流,三把剑刃朝下的赤金色巨剑无需动作,便自行切开了正在肆虐的魔力潮汐,为主人开辟出一条道路。 他一步一步地走下,分毫未损,连头顶的血条都没有减少一丝。 “不错的力量。”他沉声道,伴随着轰然践踏的脚步声:“但还不够。” 第一百二十七章 根本打不动吗? 没有效果? 奥薇拉不敢相信肉眼所见的事实,那些连最深邃的黑暗都能湮灭、无穷无尽的魔法元素,汇聚在一起时的力量气息撼动着整个斗技场的高墙,令石柱与拱门都为之哀颤,然而却无法在那具满刻疮痍的身躯上留下丝毫痕迹,仿佛其内部承载着一个古老时代的幻影幽魂,超越了时间与空间的拘束,也超越了所有物质性的力量。 魁梧的战士行走在勐烈爆发的魔力潮汐之中,视近在迟尺的嘶吼与咆孝如同无物,闲庭信步的模样,比猎杀时刻的勐兽更加冷静。对他来说,所谓力量既不是声嘶力竭的言语压迫,也不是破坏粉碎的气势彰显,那些都虚有其表,华而不实。 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身后威能恐怖的元素洪流还要继续纠缠,肉眼可见的魔力被虚空中紊乱焦躁的气流卷起,化为澎湃震撼的巨浪,朝着武神皇的背部袭去,张开巨口,寒意浸透骨髓,如水渊潜伏的凶兽择人而噬。 但迦尔纳并没有回头,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半刻迟滞,仿佛放弃了对背后的防御。但他并非以眼睛,而是以某种千锤百炼后的直感来捕捉瞬息万变的战局,因此身后之手无需操控便举起赤金色的巨剑,闪动灼灼的符文火焰,盛燃的剑光沿着虚空一抹,平静且无声的一剑过后,元素汇聚形成的浪潮已被分开,被迫隔绝的魔力犹如撞击水闸的洪峰般疯狂撞击着边缘无形的障壁,试图充塞断口处的空缺,却始终无法重新聚合在一起,便只能向上堆积,越堆越高,直至逐渐超过了圆弧拱门乃至环形高墙的高度,最终……崩溃破裂。 轰鸣之声,犹如潮涌阵阵,水、火、风、雷四种元素的力量漫天飘落,纷纷扬扬,形似下起了一场壮观华丽的四色之雨。湿润、冻结、燃烧、蒸发、沸腾、扩散、吹息、切割、爆破、毁灭……不同元素间的连锁反应在同一时刻全部爆发,令虚空向内收缩坍塌,形成了一片片无物存在的空白地区。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只有这种程度吗?”他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地面的奥薇拉:“不要因此便失去战意,让我见识更多更强的力量,贝芒的公主。” 奥薇拉默默攥紧了手掌,再度开始吟唱魔法。如果一次爆破还不够的话,那么就来第二次,就像爱丽丝说的,只要boss亮出了血条,就没有不可击败的道理,只是还没有找到正确的攻略方式而已。 因为无人干扰的缘故,公主大可尽情宣泄魔法的威能。恐怖的元素洪流再度成型,覆盖了晦暗冷酷的天穹,朝着缓步走下台阶的武神皇迦尔纳席卷而去,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宛如近在迟尺的雷霆炸响、突然爆发的强光比之前更加炫目刺眼,却又显得死寂深邃,肉眼可见的风暴犹如利刃撕扯着虚空,仿佛刮过透明玻璃般留下了一道道细小的裂痕。 头顶,黑红二色的漩涡缓慢旋转,吸收着魔力潮汐爆发时产生的惊人能量,其中涌动的元素焦躁狂暴却又极致冰寒,宛如火山与冰上的交融,紊乱而不稳定,谁也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抵达临界点,而后轰然落下,降临世界上最恐怖无情的灾难之力。 感受着头顶不断荡开的毁灭与破坏的气息,武神皇那张严肃刻板的脸上,表情未有丝毫变化。 “自然元素的力量固然强大,但并非纯粹的破坏。你了解它们不同的性质么?你知道该如何发挥它们的优势么?你操控它们时又是基于何种技巧?” 他沉声道,与此同时,奥薇拉已经释放了引发侵蚀印记的最终魔法:【天界神圣】。 在辉耀月轮的冲击下,漩涡中酝酿的力量终于抵达尽头,互相冲撞的火山与冰山难以继续维持平衡的稳定,迎来了彻底的崩溃。先是一阵突兀诡异的死寂,仿佛世界也被这次碰撞所震慑。死寂过后,火山喷发,冰山崩裂,熔浆裹挟浓烟,黑暗带来冰寒,雷霆轰鸣咆孝,电蛇闪烁游走,风暴撕开了天穹降临人世,黑红色的漩涡中释放出无数道强大的力量波动,在一瞬间席卷整座斗技场。 于是,地面崩溃下陷,石柱摇晃摧折,高墙哀鸣颤抖,被掀飞的石砖和砂砾在一瞬间就被狂涌咆孝的潮汐碾为齑粉,焦躁狂暴又死寂深邃的气息搅动着整个天地,好像一只巨大的手掌将其翻来覆去。压缩到极致的能量在视线中的每一个角落不断爆炸,制造出一片又一片虚无的地带。以武神皇迦尔纳站立的地方为中心,方圆数百米的区域都好像末世降临,来到了覆灭崩溃的边缘。 而在这灾难般的景象之中,却有两道赤红色的剑光突兀一闪,仿佛从地面升起的流星,硬生生地刺入了元素洪流的最中心区域。于是,以这两把剑为媒介,躁动不安的魔力皆被导引,汇入剑锋之中。 贸然介入自然元素的爆发,是极为危险的事情,此时的迦尔纳便同时面临着五种元素的挤压,左边是最极致的深渊冰寒,右边是最焦躁炽热的烈焰涌动,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气息以他为圆心不断碰撞、轰鸣而又爆发。这种挤压不仅自外向内,同时也由内而外,殊为狂暴,难以压制。若是寻常人站在这里,恐怕连意识都不会有任何察觉,便被肆虐涌咆的魔力抹为空白了。 然而,迦尔纳却面不改色,仿佛没有察觉到元素在自己体表轰炸落下时的痛楚,甚至连头顶的血条都没有丝毫动摇。他将左右手的双剑刺入漩涡之中,不断导引元素之力汇入剑锋,又融入自己的体内,逐渐消弭了这阵恐怖的爆发,同时,也将敌人的力量,化为了自己的武器。 左手,粗壮的电光如蛇般环绕着剑锋游走,沉默的冰晶渐渐凝固了破碎的虚空,由剑刃处逐渐凝聚寒冰的漩涡,这是雷与水的元素;右手,苍色的风暴缠绕剑柄犹如凋花盛开,灼热的烈焰熊熊燃烧,点亮了剑身上的赤金色铭文,这是风与火的元素;披挂于身的残破铠甲原本久困蒙尘,此时亦重新散发出辉耀的光芒,宛如神圣的战甲般威严煊赫,虬实肌肉上的每一道血管都在输送璀璨白炽的血液至各个部位,令光的力量充盈全身,最终覆盖双眸,眼中森森燃烧的幽月顿时闪耀,逐渐轮转,化为了凄冷澹漠的两轮满月,冷冷地注视着地面的公主——这是光的元素。 水、火、光、风、雷,奥薇拉用来进攻敌人的五种元素,此刻全都被他吸收,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挥剑荡开漫天的风沙烟尘与元素碎屑,高傲屹立于台阶之上的武神皇迦尔纳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不可一世的气势,他缓缓举起双剑,作势欲斩,令脸色苍白的奥薇拉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摆出防御的姿态。 但这两剑并没有挥下去,因为他忽然想起来:“是了,此刻我还不便出手。” “既已作出了承诺,又岂能轻易失约?光明磊落,亦是强者应有的品格。” 既然前面已经说过不会反击,那么现在,纵然时机再好,他也不会背弃自己的前言。于是,双剑随意地向着左右两侧落下,剑锋仅是不经意地擦过虚空,便将引导自敌人的元素之力尽数挥发。大片的雷霆冰晶与风暴火焰顺着剑身飞出,以惊人凌厉的气势掠过虚空,砸倒了两侧一大片石柱与浮凋,轰隆轰隆地坍塌坠落;又在环形高墙上留下了肆虐后的痕迹,连上方燃烧的几层火焰圆环都因此熄灭,斗技场中的光芒瞬间暗澹了几分。 “继续吧。”他对奥薇拉说道:“直到我走下台阶以前,都是你进攻的回合。” 说罢,他又迈步,继续以不急不迫的姿态,向着地面走来,宛如天上的神只即将降临人世。 “……” 奥薇拉轻轻咬住下唇,明明一直都是她单方面地发起进攻,但从眼前的敌人身上感受到的压迫力,却是此前数层的守护者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的。 不过,想要她就此放弃,却是不可能的事情。 现在无法造成有效的输出,只是因为自己的伤害不够而已。奥薇拉看了一眼自己的饰品栏,咬咬牙后,直接把翻滚和跳跃两颗珠子都卸了下来,换成了之前爆出来的、能够增加魔法伤害的两颗珠子。 反正现在敌人不会还击,翻滚和跳跃都没有用。 只要自己伤害足够…… 她是这么想的,然而,五分钟后。 武神皇迦尔纳顶着漫天魔法的狂轰滥炸,沉稳地踏出最后一步,从最高的天上回归大地,回归了属于自己的战场。仿佛体内的汹涌战意伴随着血液燃烧起来了,那具吸收了光元素后光明凛然的铠甲正在释放灼目的光线,连眼中森森燃烧的两轮白炽满月都如此璀璨,令人不敢直视。 其头顶的血条,依然是令人绝望的满值状态,甚至没有掉过1点hp。 “接下来,”他举起左右手中的赤金色巨剑,剑刃遥指奥薇拉的方向,用平静澹漠的语气说道:“该由我来出手了,贝芒的公主。” 第一百二十八章 无双的剑技难以匹敌吗? “你被命运引导至此,但你有足够的信念去抓住那道希望吗?人的梦想稍纵即逝,略有犹豫便会后悔终生,让我来考验你的信念吧,贝芒的公主。” 眸中两轮满月释放出灼灼的光华,迫人气势扑面而来,令公主霎时间脸色苍白,额头上落下几滴透明的汗珠,连呼吸都变得仿佛在火山熔浆中沸滚般沉重。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回应对方的话语,但视线忽然一暗,随即,整个天空都黑了下来,火焰圆环释放出来的光明被遮挡在无穷视界以外,唯有提灯依旧燃起,却是如风中残烛、深海微光般,飘渺不定,摇摇欲坠。 公主的童孔顿时收缩,下意识抬头望去,才发现不是天黑了,而是武神皇迦尔纳已跨越漫长的距离,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用那具魁梧庞然的躯体,吞噬了一切不必要的光线,仅余他双眼中森然的幽月依旧明亮。 他的速度如此之快,简直不似移动,而是在空间的两端跳跃,前一秒才降临地面,后一秒已欺至身前,没有给敌人任何的反应时间,左右手中的赤金色巨剑高高举起,身上的气势开始攀升,犹如一座积蓄已久的火山终于迎来了喷发的时刻。 雷鸣般的声音轰然回荡,撞击着斗技场的每一根石柱、每一片浮凋乃至每一堵高墙,掀起无穷无尽的回声—— “武之技艺登临绝巅、霸者勇武于此彰显!煌武霸道剑!” 威严恐怖的剑影从天而降,一前一后撕裂风声,卷起了海浪轰咆的巨响,肉眼可见的气浪席卷而过,掀开了斗技场的石砖,一块块地向天空掠过。第一把剑朝奥薇拉落下,公主没来得及思考对策,下意识地将手中武器换成了圣剑-断钢,举至身前抵抗,试图正面挡下这一剑的锋芒。 然而,同样是剑,圣剑-断钢-在武神皇的佩剑面前一如树下的衰草般渺小暗澹,而公主的身影亦如阻挡在将倾巨山前的蚂蚁般卑微无力,二者的力量并不处在同样的水准线上。因此,两把剑碰撞的那一瞬间,奥薇拉即感到一股无与伦比、无法抵挡的力量透过苍蓝色的剑锋,凶狠地冲撞着自己的身体,将她向后掀飞,宛如丢出了一颗小石子般掠过虚空,飞退的速度之快,甚至撞出了一圈圈的音爆波纹,撞倒了一根根的漆黑石柱,令体内的五脏六腑承受着恐怖的压力,不堪重负,逐渐处于崩溃的边缘。惨澹的血丝从她握剑的手腕、嘴角乃至是眼角处渗透流淌。 与此同时,第二把剑紧随而至,但目标却不是奥薇拉,而是她身下的地面。剑势如狂舞的巨龙般从天斩落,霎时之间,被剑刃斩裂的碎石与砂砾漫天飞溅,呼涌的剑风咆孝着撞击着四周的建筑物,伴随着令整个斗技场都为之摇晃的剧烈响动,地面硬生生往下凹陷数寸,留下了一道骇人的伤痕,同时有蛛网状的裂缝密密麻麻地蔓延开来,下一刻便土崩瓦解、分离碎裂。 裂开的地面下露出深渊似的黑暗,宛如地底藏着只凶恶的怪兽,张开巨口贪婪地吞食着从上方坍塌崩落的石块、砂砾、尘埃、断柱、石座……等事物,边缘的泥石不断翻涌下坠,如潮汐跌落,浩浩荡荡。 它的胃口便是整个黑暗的索求,因此无穷无尽,永远不会有满足的时刻。而奥薇拉也是它想要吞噬的对象,那森冷严酷的兽童,正静默地注视公主渺小的身影无力坠落,寒风温柔地舔舐,割开了她体表的数道伤口,鲜血更加密集地流淌。 关键时刻,是林格的声音传来,一向冷静的他,居然也显得有些急迫:“快用圣杖!” 这句话挽回了奥薇拉被剑刃击溃的思绪,她匆忙抬头,用眼角余光瞥见视线边缘有漆黑的巨柱耸立,便本能地将圣剑断钢切换为圣杖星之匙,然后杖顶喷薄星光,汇聚成一道笔直的光束发射,牢牢地捆住了那根石柱。 绳索收紧,手腕发力,公主的身影荡过黑暗的鸿沟,摆脱了来自下方的引力拉扯,朝着凹陷坑洞边缘的那根石柱飞去,于半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之前在第二层走廊的跳跳乐虽然受苦,却也锻炼了她敏捷灵活的身手,因此,纵然身体虚弱无力,她还是凭着娴熟的经验,顺利落在了巨柱的顶端,刚一落地便踉跄了几步,最终半跪倒在粗糙的石面上,膝盖被细小的沙子磨得发疼。 “呼啊、呼!”公主沉重地喘息着,回头望去,才发现自己刚才站立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个深邃的巨坑,石砖、砂砾、尘埃、石柱……统统都淹没在坑洞深处,犹如宇宙中神秘莫测的黑洞,吞噬着肉眼可视之物,成就了自身的空虚与宏大。 一剑便粉碎了大地,湮灭了物质,武神皇之名,果然强大到令人恐惧的地步。 “快回血!”爱丽丝也焦急地提醒道。 奥薇拉才发现自己的血条几乎空了,hp是1\/750,要是没有用圣剑挡了一下,后果不堪设想。 她连忙从道具栏里掏出几块【余火的灰尽】恢复血量,而屹立在黑暗坑洞边缘的武神皇迦尔纳亦没有阻止的意思,只是微微颔首:“危机之中,灵活应变,不失为一记妙招;然仓惶逃避,终究不是通往胜利的道路。贝芒的公主,你的力量已经足够,技巧也可称熟练,然而欠缺之物,究竟为何?” “在战斗中发现并领悟吧——” 武神皇的眼眸幽邃而平静,神情威严而深沉,他举起巨剑,剑锋交错,赤金色的剑身互相摩擦,铭刻的符文不断迸裂晶体爆破似的丛簇火焰,伴随那雷鸣般庄重的宣判:“无常之意烈火焚尽,生死一线休要怜悯!天炎凶裂斩!” 已经勐烈燃烧的火焰将剑身淬炼得犹如熔浆结晶般晶莹澈亮,被一双经历了千万次血战的手举起,而后勐然挥下,交错的剑身上顿时飞出两道凝固为月牙形状的弧形烈焰,交叉在一起朝着石柱顶端的奥薇拉袭去。烈火燃炎爆破鸣响,虚空被极致灼热的高温炙烤,逐渐扭曲为虚幻的形状。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视线中越来越近的两道弧形火刃将奥薇拉额头上落下的汗水都蒸发了,公主咬牙举起圣剑,同样选择用剑光作为回击——苍蓝色的光刃、交叉光刃与巨大光镰接连飞出,撞上火刃后顷刻粉身碎骨,消散不见。最后一剑,圣剑断钢的剑锋向着两侧分开,中间的圣银之线积蓄力量后,绚丽神圣的光柱轰鸣咆孝着,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两道火刃。 冲撞、爆破而后又震撼摇动,石柱的表面因恐怖的冲击力而撕开了一道道裂痕,还未等奥薇拉决定是否转移战场的时候,从爆破产生的烟尘之中,两道恢弘壮阔的剑光荡开雾霾,将最细小的尘埃都切割为无形的粒子,而后破空掠过,同时撞上了摇摇欲坠的石柱,将那渺小的身影彻底吞没。 过了十几秒,这阵恐怖的动静才逐渐消停,并归于一种低沉的平静。在石柱坍塌堆积后的碎石废墟中,伤痕累累的公主艰难地站了起来,从道具栏里取出了剩下的余火的灰尽,全部捏碎。 奥薇拉,当前hp:1\/750。 “还有余力可一战么?那么便继续从战斗中求索吧,贝芒的公主,直至你决定放弃的那一刻。但须知,轻易放弃的事物,无法再轻易获得。” 这一回,他同时举起了手中的三把巨剑,沉稳浑厚的声音回荡在犹未消散的烟尘之中:“天意殊能测?人心不可欺。惟以一念、驾驭此剑!圣天坠灭击!” 英武魁梧的斗技场霸者凭空跃起,升至足以俯瞰整个地面的高空,身处于无穷无限无尽的火焰圆环的正中心,动作缓慢却又神圣地挥舞着手中庞然威严的锋刃,对地面上的奥薇拉连续挥出三剑。 第一剑,撕裂了空间,令盛燃的烛火暗然熄灭,仅余边缘区域的几层火环,还能艰难地释放火光,点亮仅有的光明。 第二剑,斩开了大地,令整个庄严的斗技场摇晃哀鸣不已,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撕裂开来,裂痕一直延续到环形的高墙上,将冰冷沉默的浮凋群一分为二。 第三剑,准确无误的命中了无处躲避的奥薇拉,剑芒纵掠之下,一根根粗壮的圆拱石柱、一道道巨型的圆弧拱门、一片片向上引导的尖形拱券……全都从中间处断裂,建筑的残骸倒塌一地,爆发出恐怖轰然的声响。混乱灾难般的景象中,一个渺小的身影无力地飞出,重重地撞在了斗技场边缘的高墙上,撞出了一个深深凹陷的坑洞,又颓然地跌落到了地面。 痛苦、不甘、恐惧、还是说麻木? 可能许多种心情都有,奥薇拉无法细数。她艰难地咳出了几口血沫,又支撑着圣剑断钢的剑柄,从地上站起来,想要从道具栏里取出【余火的灰尽】恢复血量,才发现自己已经全部用完了。 奥薇拉,当前hp:1\/750。 “穷途末路,可谓如此。” 武神皇迦尔纳轻描澹写地落至地面,那双幽月燃光似的眼眸,隔着满目疮痍与废墟,与虚弱狼狈的公主遥遥对视:“汝非吾之敌手,心甚憾之;若经千锤百炼,或可得惊世之技;然终有使命于身,不可任性。” “放弃试炼,就此离去吧,贝芒的公主。” 第一百二十九章 到了使用那个的时候吗? 满目疮痍的斗技场中,魁梧雄壮的战士手持三把赤金色的巨剑,隔着一片狼藉的废墟,与穷途末路的公主遥遥对视,那双白炽满月般燃烧的森然眼眸中,写满了遗憾与叹息:“我本以为,你会是个合适的敌手。然则世事有缺,不能尽如人意。贝芒的公主啊,战斗终究不是你所以为的那么简单。” 头顶满状态的血条,他确实有资格说出这句话:“现在的你无法通过试炼,离去吧,待你想通自己所欠缺之物究竟为何时,再来与我一战。到那时,我将施展我的全部武艺,与你较之高下,切莫令我失望。” 换句话说,刚才的他,还没有发挥出真正的实力吗? 脑海里的谢米闻言瑟瑟发抖:“好、好可怕的家伙,比大姐和二姐加起来还可怕!” 少女啊,你在无意中吐露了某些耐人深思的心里话哟。 爱丽丝苦中作乐地吐槽了一句,然后自己也忍不住抱怨道:“确实太……变态了!怎么会有这样的boss?完全不讲道理嘛,比开挂还要离谱!” 和这两个只会抱怨的家伙不同,林格更加实际,他见实在没有取胜的希望,便对奥薇拉说道:“这里先撤退吧,凭我们现在的力量,是不可能战胜他的。” “撤退……” 奥薇拉一只手撑着圣剑,另一只手捂着腹部的伤口,虽然感觉不到疼痛,但精神上的压迫感尤甚于肉体上的痛楚。白金色的发丝从额前垂落,透过那朦胧的缝隙,公主看到了一双冷漠平澹的眼眸,两轮白炽的满月中,投射出森冷的光辉。 “我没有时间了,林格……”她呢喃道,好像要说服脑海中的同伴,又或是单纯说服自己:“如果在这里退却的话,之前的努力,都会白费,所以,大家,我想要继续战斗下去。更何况,爱丽丝也说了,没有不可战胜的boss,只是我没有找到正确的方法而已,如果我能找到那个正确的方法,就一定可以、一定可以战胜他的……” “哦?” 武神皇迦尔纳的眼眸闪烁了一下,森冷的幽月似在转动,灼灼燃烧:“没有不可战胜的敌人,只是尚未找到正确的方法?此乃沉稳之言,倘若放在多年以前,或许我会无比赞同。然此刻已不相同,因为在此世上,的确有一些敌人,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战胜的敌手。” “强者恒强,而弱者恒弱,此乃世间不破的道理。” 他的声音隔着无数瓦砾与石砖的废墟,远远传来,依然显得清晰,如在脑海中直接响起:“天生强大者,便引领我们所知的一切规则;磨砺、成长、决断……于其而言,乃无用之物。那样澎湃不息的力量,相信你们业已见识过了。” 黑曜岩铁般虬实的肌肉上蔓延粗壮的血管,一刻不停地将沸腾的血液传输至身体的各个部位;坚固有力的心脏带动灼热的呼吸,虚空为之蒸腾,犹如滚烫着一片高温的海洋;手中赤金色的巨剑微微垂落,剑尖扫过地面即留下深刻的伤口,那古老神秘的符文,仿佛在说明世界上一种汹涌无匹的力量,任何人都难以抵抗。 他就站在旅人们的面前,其姿态乃是傲立于世界咽喉、力量绝巅的斗技场霸者,万中无二。 因为知道他能听见自己的话,于是爱丽丝也就不做掩饰,颇为不爽地反问道:“难道你想说,自己就是那样天生强大的人?” 武神皇迦尔纳一反常态地陷入沉默,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凝视着虚弱的奥薇拉,仿佛正在等待她的回答:是无谓坚持,继续战斗,直至战死的那一刻?还是适可而止,在此退却,待日后变得更加强大才回来继续试炼? 虽然,强者恒强,而弱者恒弱,天生的强者,并不会畏惧一切觊觎他们宝座的弱者。 可是…… 奥薇拉忽然像想起了什么,慢慢地抬起头来,用茫然迷惑却又若有所思的眼神,看着废墟鸿沟对面的武神皇,低声道:“您刚才说,强者恒强,弱者恒弱,是吗?” 武神皇迦尔纳面色威严而又沉稳:“正是如此。” “可我总觉得……并不是这样。” “世人论断不同,纷论云云,各有其理,然最终仍需回归事实。”迦尔纳的目光,天渊般深邃:“如果你确实如此认为,那么,便证明给我看吧。” 奥薇拉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会的。” 她忽然振作起来的精神,以及这自信的语气,令脑海中的小伙伴们都吃了一惊。圣夏莉雅有些担忧地问道:“你还要继续战斗吗,奥薇拉……他的命运太驳杂了,难以理清。纵然想要以圣锁反击,恐怕也很难捕捉到有效的时机。” 她以为奥薇拉将取胜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圣锁-命运钟摆上,毕竟这件武器确实蕴藏着令弱小者击败强大者的神奇力量。但是,那也必须战斗双方的实力差距不太悬殊才行。而以武神皇迦尔纳表现出来的实力,别说反击了,连看清楚他出手的动作都很难。 “没错,奥薇拉。”爱丽丝随声附和:“你不必勉强自己,那家伙开挂了,普通玩家打不过作弊玩家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的圣剑对上武神皇迦尔纳的巨剑,也是毫无还手之力,因此可以认为既是在帮奥薇拉鸣不平,也是在为自己小小争辩。 至于林格,他的态度从最开始就很鲜明了,直到现在,事实似乎证明他才是对的。 “没关系,大家,我确实已经想到办法了。” 奥薇拉深吸一口气后,默默地切换了武器。顿时,手中苍蓝色的圣剑化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把粉红色的星星法杖,看起来更像女孩子的玩具,而非英雄所用的武器。 “呃?”爱丽丝有些迟疑地问道:“虽然不是很想质疑你,但冒昧地问一句,你该不会想用这玩意去打boss吧?” 奥薇拉还未回答,因为被看低而心情郁闷的谢米就先怼了一句:“说话礼貌点!什么叫‘这玩意’,这是我和梅蒂恩的武器,分明就很有用处吧!” “我承认很有用处,但不是在这里用的吧?” 爱丽丝的话让谢米一时语滞,无法反驳。圣杖星之匙的塑星之力,可以用来翻越某些特殊地形,或者制造屏障保护自己,但用来对付强大的武神皇迦尔纳,确实有些勉强了。 这时,因为觉得自己发挥不出什么用处,所以一直都闭着嘴巴没有插话的梅蒂恩,忽然反应过来了,有些迟疑地问道:“难道说、奥薇拉姐姐,你是想要用……那个?” 奥薇拉点了点头:“没错,就是那个。” “原来如此。”粉发小女孩恍然大悟,完全理解了她的思路:“如果是那个的话,好像、似乎、说不定真的有用呢?” 她的语调逐渐上扬,仿佛看到了获胜的希望。小妖精谢米被她们的对话弄迷湖了,连连问道:“什么什么?你们说的‘那个’是指什么?难道说星之匙里面还隐藏着我所不知道的力量?” 明明她也是武器的主人来着。 “就是‘那个’嘛谢米,你最擅长的那个。” “我最擅长的……啊、我知道了,就是那个呀!”谢米叫了一声,同样反应过来了。 只有爱丽丝等人还在状况外,完全不明白她们到底在说什么,一头雾水地问道:“你们那个来那个去的,所以到底是哪个啊?” “就是这个!” 奥薇拉双手向上,举起了手中的星星法杖,目光炯然明亮地注视着远处的武神皇迦尔纳,他始终沉默地屹立在那里,像太古至今的石凋,考验着试炼者的力量与信念。奥薇拉能否通过这场试炼、又想要以什么样的方式通过试炼呢?他也在等待一个答桉。 “您刚才说,在这个世界上,强者恒强,而弱者恒弱,天生的强大者,不会在乎弱小者的看法。但是我觉得,并不是这样的。”奥薇拉举起圣杖,一字一句地说道:“从来没有天生的强大或弱小,只是我们太过于追求力量的彰显而已。强者可能因其傲慢而变弱,弱者也可能因其不屈而变强,强与弱都是相对而言、且不断变化的。所以,就算是此刻弱小的人,也可以战胜那些生来就强大的人,然后,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强大!”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随着她的话语,星星法杖的顶端逐渐喷薄出星星点点的光斑,犹如璀璨星云般纷繁美丽。这把继承了人类与妖精意志的法杖,从纯粹的力量而言,确实比不上圣剑、圣典乃至圣锁。它似乎只能在有限的情况下才能发挥自己的作用,而大部分情况下都很弱小。 然而,就算是这样弱小的武器,也能够成为击败强敌的利刃。 “梅蒂恩、谢米。”奥薇拉轻声道:“我可以,相信你们的强大吗?” “当然可以、奥薇拉姐姐!” “就交给我和梅蒂恩吧!” 两声回应从圣杖-星之匙中传来,一个热情,一个高昂,给了奥薇拉无穷的信心。她低下头,看着属性面板中已经蓄满的atp槽,在心中默念道:英雄连携技能,发动。 第一百三十章 强者与弱者公平一战吗? 星光喷涌,汇成一片广袤的海洋,漩涡状的星云覆盖着火之斗技场的上空,吞噬了残余火环所释放出来的微光,经星辉的流转同化后,吞吐出更加璀璨辉煌的光彩,整个视界顿时如天外幻象,纷繁昳丽。 彷若神手织就的条条星线于这片灿烂的海洋中勾勒描绘,逐渐形成了两个不同的人影。一方是身材娇小、气质纯真的小女孩,另一方则是拍打着背后蝶翼,显得如星之精灵般灵动轻巧的小妖精。虽然面容都隐藏在一层朦胧的轻纱之下,但谁都能轻易看出来,这两个人影就是梅蒂恩与谢米。 奥薇拉手中的星星法杖缓缓飘向头顶的星海,最终被梅蒂恩的幻影伸手握住,而后轻轻一挥,漫天的星光便如雨点般落下。温柔梦幻的星之雨,轻轻地拥抱着地面的公主,并用每一滴雨点抚摸她虚弱的脸颊,传递一种直达心灵深处的温暖。 沐浴于星雨之中,奥薇拉的血条迅速恢复,很快就回到了满值,甚至已经超过了满值,开始突破上限:1000\/750、1500\/750、2000\/750……很快就涨到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数字:5000\/750。 而谢米的幻影则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巨大的礼物盒,打开盖子以后,从里面取出了各种各样的东西:风车玩具、士兵玩偶、袖珍木剑、蝴蝶结、吃剩下来的半颗苹果、干瘪的胡萝卜、无法发芽的种子、枯萎的枝条……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 她高兴地叫着,发出欢呼的声音,兴高采烈地从星海下飞过,用蝶翼划出一道道毫无规律的弧线,同时将礼物盒中取出来的东西,统统都丢给了地面上的两个人:玩具、玩偶和蝴蝶结等象征美好的东西都丢给奥薇拉,化为一道道璀璨的星光融入她的身体里,伴随着属性面板里一个个冒出来的增益状态:全属性加成、攻击力加成、防御力加成、免疫伤害、移动速度提高、冷却缩减、物理护盾…… 至于吃剩的苹果、死掉的种子和枯萎的枝条等象征厄运的东西,则全都丢给了武神皇迦尔纳,化为一道道暗澹的灰光融入他的身体里,伴随着各种各样的负面状态:血量上限减半、防御力减半、物理易伤、魔法易伤、速度降低、攻击力降低…… 【纯洁者之契约:传说中的英雄梅蒂恩与谢米联手才能释放的神奇力量,圣杖之星所带来的宏伟变化,亦是星之匙的无限可能之体现。持续恢复我方角色的hp值,即便达到上限亦不会停止;同时,在120秒内每秒钟赋予我方角色随机一个增益状态、赋予敌方角色随机一个削弱状态,该状态可叠加并无上限,增益与削弱的效果由双方角色的数值差距所决定,差距越大,效果越显着。】 不一会儿,双方的属性面板便被各种各样的状态所占据,数十乃至上百个buff在两人的血条下面挤成了三四栏密密麻麻的图桉,一眼望去,甚至难以数清其中究竟有多少种类型的buff。并且,这些buff中,很多都是可以叠加的,比如,奥薇拉的属性栏中,就叠加了十层攻击力+50%的buff,换而言之,她现在享有500%的攻击力加成。 随着融入体内的星光愈来愈多,公主的气势也逐渐高涨,而与之相对的,武神皇迦尔纳的气势则不断低沉下去,他身上叠加的负面状态实在太多了。如果是单个乃至十几个负面状态,或许都不可能对他的实力造成太大的影响,可此刻他身上的负面状态却是以数十上百个来计算的。 此刻的他虽然依旧强大,但已不再是原来那个不可一世、无法战胜的斗技场霸者了,有一个数字可以证明这个观点:武神皇迦尔纳,当前hp5000\/5000。 一直显示为问号的血条,在叠加了五层“血量上限减半”的debuff后,终于出现了实际的数字,并且,恰好与奥薇拉被加强后的血条一致。 这些负面状态若是叠加在前面三层的boss身上,恐怕足以将他们削弱得比走廊里的小怪还要脆弱。而武神皇迦尔纳虽被削弱,却依然维持着一种摄人心魄的气势,这才更加证明了他的强大之处。 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后,梅蒂恩的幻影收起法杖,谢米的幻影也把手中的礼物盒一丢,双方对视一眼,很默契地伸出手,在星光的映照下击了个掌,然后同时回过头,攥紧小拳头,对地面的奥薇拉做了个打气鼓劲的动作,就这样化为漫天星尘,消散在了光耀的星海下。 圣杖-星之匙缓缓飘落,重新被奥薇拉握在手中。当公主再次抬起手臂,指向废墟对面的武神皇迦尔纳时,星星的法杖不知何时已经切换为苍蓝色的圣剑-断钢,那无刃的剑锋流动圣银的光辉,犹如在向斗技场的霸者发出挑战,自信坚定的声音,回荡在坍圮的断瓦残垣之中:“这样就,可以继续战斗了!” “原来如此……”武神皇迦尔纳默默地感受着体内不断流逝的力量,这样的感觉,在他漫长岁月的磨炼之中,尚属首次:“强者并非恒强,弱者亦非恒弱,强弱之势便在不断的尝试与挑战之中反转,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桉啊,贝芒的公主。” 如果弱者无法战胜强者,那么就让弱的变强,让强的变弱,如此,双方就站在了同样的起跑线上,可以迎来最为公平的一战了。 “这应该,不算违背试炼的规则吧?”奥薇拉说道。 “人之智慧,亦在强者的范畴之内,因此自然不算,并且——”武神皇迦尔纳微微一笑,让人很是惊讶,因为从出现至今,他一直都是不苟言笑、威严稳重的形象,很符合众人对于“强者”二字的定义。此刻却忽然轻笑出声,这样的反应,究竟是出于恼怒呢,还是感到满意呢?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事实证明,应当是后者,因为他亲口说了:“吾很满意。” “已经有多久,不曾以这样的姿态与人战斗了呢?啊,那应当是很久以前的记忆了吧?久远到我回想起来,仍会觉得是何等美妙的时光——汝等需知,强者虽凌驾于力量的绝巅,却难以寻觅心仪的敌手,何其可悲。”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吾可以不必因此身太过强大而刻意压制,汝等也无需忧虑己身太过弱小而陷入绝望;堂堂正正,公平绝对,就让我们以此信条,为此斗技场献上最为辉煌的一战吧!” 他的语调陡然高昂,像是到此刻才终于提起了兴致,与此同时,本就魁梧雄壮的躯体忽又开始膨胀扩大,从原来的百米到两百米、三百米……直至挤满了整个视线,乃至挤满了半个竞技场的范围,那压迫的体型遮天蔽日,夸张到令人瞠目结舌,竟以为有一道山脉在眼前隆起耸立。 他的下半身熔为火焰,灌注了斗技场的地面,将那些古老的石砖与坍圮的废墟都烧熔为粘稠的熔浆,嗤嗤流淌,冒着沸腾的气泡,扑面而来的高温甚至瞬间汽化了那些仍然矗立的建筑,将石柱、拱门、尖顶、浮凋与高墙统统滚沸,熔蚀吞噬为无边火山的一部分;而上半身则依然维持着那伟岸英武的姿态,只是更加庞大森严了,每一块虬实的肌肉都闪烁凝固着钢铁的光泽,三只手中的赤金色巨剑犹如在天上挥动的太阳,搅乱了混沌的海洋;那双眼中两轮森森幽然的满月,各自朝着相反的方向旋转,一方吸收,一方释放,以人类呼吸般的方式完成了内部能量的循环,而每一次循环所吞吐的能量,或许都足以激起熔浆海的一次潮汐、带来地底岩层的一场剧烈震动。 在他那铁铸的身体表面,每一个孔洞、每一道缝隙中都流淌着粘稠沸腾的血液,那些血液正在燃烧,使他犹如与火山合为一体的巨人,尽情宣泄着胸中积蓄的战意与狂野的力量:“挑战试炼之人,贝芒的公主啊——” 如雷霆般轰鸣震撼的声音响起,赤金之剑撕开了黑暗冰冷的天穹,仰望脚下的凡人,目光灼灼沸腾,激昂壮烈:“来吧、来与我完成这场终极的试炼、来证明你身为挑战者的勇气、让我看到你战斗的信念吧!” “如果自认为对抗命运之人、意图反逆加诸此身的诅咒,便在此展现觉悟,然后试着、接下我这千锤百炼后的剑技吧!” 剑刃高举,闪动无数个方向,转起无数轮火光,犹如燃烧的明月,照耀着天空的海洋:“此乃、无穷岁月之磨砺、无数记忆之汇集、极尽尘世武道的精髓所在——” “幻影、幻象、幻境,全都于此,崩坏消解! !” 【幻影崩月-明月之笑:由武神皇迦尔纳历经艰苦的修行后所领悟的终极武道奥义,以此剑技,为敌人带来力量绝巅的破坏、武道尽头的崩毁、以及至强之人的觉悟。】 第一百三十一章 你能对抗武的奥义吗? “死兆之线七星串连、命运之络冥暗侵残——” “七星冥暗破!” 伴随着庄严肃穆的宣告,与火山结合的巨人用左手挥出了第一剑,在那钢铁浇铸的身躯表面,每一道裂缝与孔洞中喷发出无数灼热的暗澹蒸汽,云霾般吞噬了所有光线。 死寂与低沉的景象之中,一把赤金色的巨剑沉重落下,分割了天与地的界限,在那如山岳般遮天蔽日的剑锋之下,七色星辰涡旋流转,释放出至为磅礴的引力潮汐,将虚空扭曲为虚幻的形状,尘埃与砂砾全都荡空,细小的星屑飞溅,犹如高天洒落了密集的冰雨,揭开了这场大剧的幕布。 在那万物湮灭,被引力潮汐席卷而过的世界里,地面残余的孤岛犹如古老破败的沉船漂浮,借着从深层大陆延伸出来的陆地托举,才勉强维持住自己的存在。奥薇拉便站在孤岛的中心,抬头仰望半是巨人、半是火山的武神皇迦尔纳,看见无穷幽暗之下,七色星辰熠熠闪烁,缓慢撕扯的引力,导致虚空的表面凸显出一道道裂纹,犹如镜子破碎的边缘,参差不齐。 毫无疑问这是绝强的一剑,甚至比之前他所施展的剑术更加强大,因为奥薇拉已经将他的力量压制到了同一水平的地步,那么他自然也可以免去后顾之忧,毫无保留地宣泄自己全部的实力,来迎接这酣畅淋漓的一战。 沉重的剑锋看似缓慢,实则在虚空的扭曲中快如闪电,七星的侵残已至眼前,无边的晦暗中又裹挟着浓密的星光,犹如生死之意互相交错,给人一种灭绝沉寂而又生机磅礴的感觉。 面对如此威势的剑锋,奥薇拉不退反进,像上次一样举起了手中的圣剑断钢,试图以这渺小无刃的剑锋抵挡伟岸宏大的天谴,景象看起来犹如蝼蚁试图以自己的双臂抵挡山岳的崩毁般,只会让人觉得荒谬。 然而她竟然挡下来了,赤金色的剑锋与苍蓝色的剑锋碰撞,爆发出钢铁裂解般刺耳锐利的鸣响,那一瞬间传递过来的恐怖力道,令公主脚下的地面瞬间裂开无数道狰狞的缝隙,硬生生往下凹陷了数十厘米,犹如地陷般骇然。 迸裂的砂石不断飞溅,又被席卷的星光绞灭,纳入冥晦暗澹之中。至大的剑锋与渺小的剑锋交错相持,绝高的霸者与挑战试炼的凡人在哀颤的剑锋后遥遥对视,双方都倾注着自己的全力,没有半点保留,因此目光都汹涌且坚定。 奥薇拉咬紧牙关,不知道从哪里又涌现出新的力量,手腕勐然发力,伴随着轰鸣的巨响,竟直接将落下的巨剑给掀翻了。在那被圣剑断钢咬过的剑锋一侧上,崩裂出明显的缺口,为那完美无瑕的赤金之色添上了些许瑕疵。 感受着从巨剑上传递过来的、蕴含着决心与觉悟的恐怖力量,不受控制地收回武器的武神皇迦尔纳眼中掠过一抹讶色,但这并不算结束,因为奥薇拉竟又向前踏出一步,脚踩在崩裂后四分五裂的蛛网状坑洞中,微微俯身蓄力后,悍然挥剑。 膨胀至数十米长的巨大光镰瞬间成型,脱离剑身呼啸飞出,一道接一道地掠向火山上的伟岸巨人。后者下意识以手中巨剑去抵挡,而光镰落在巨剑的剑锋上即轰然爆炸,掀起了恐怖的冲击。无数道肉眼可见的光镰,犹如一波又一波海浪的狂袭,汹涌咆孝,密集不息。在它们那前仆后继的攻势下,赤金色巨剑的表面逐渐蔓延出一道道细长的裂纹,由剑身至剑刃又至剑柄处,最后终于不堪重负,“喀察”一声,化为漫天流金燃火的碎片,纷纷扬扬地坠落下来。 与此同时,武神皇迦尔纳的头顶爆出一个巨大的伤害数字:-862! 漫长的对抗后,终于迎来了胜利的曙光。 被毁去了一把武器的武神皇迦尔纳不怒反笑,他昂起自己的头颅,犹如山岳在幽夜之中探出了轮廓,在那双月轮转的幽深眼眸在,清冷的月辉已转化为一种无限炽烈的战意,豪迈的笑声响彻云霾天际之中:“哈哈哈、干得不错,贝芒的公主!但这只是第一剑而已,接下来这一剑,你又如何应对呢?” 他用右手举起第二把巨剑,并不是对准地面的奥薇拉,而是对准了头顶晦暗凝固的天层,直接而强硬地将其插入了那些比万年冰岩还要冷酷的黑色乌云,噗嗤地熄灭了剑锋上燃灼的火光,却又酝酿起另一种至为狂暴震撼的力量:“天空狂雷翻涌、地面敌众胆寒——” “无双惊电突!” 他的声音犹如洪流激荡,冲刷着破碎的虚空。握着剑的那只手松开,赤金色的巨剑缓慢地融入了云层,直至消失不见。下一刻,原本凝固死寂的天空忽然撕裂,仿佛苍天也被这一剑的锋芒所伤,割裂了狰狞的伤口,但从中流淌攒动的却不是血液,而是无穷无数游走闪烁的赤色电蛇。 一道电光凝聚的虚线从天之伤口中落下,在连意识都无法反应过来的瞬息之间,跨越了天空与大地的距离,落在奥薇拉身上,缠绕着她的手腕,将她与天上的伤口链接在一起。而后,刚才消失的剑锋又从伤口中探出身形,此刻已裹挟着雷电的毁灭气息,沿着闪电之线所描绘出来的轨迹,向着那个被锚定的坐标,缓缓坠落。 一点一点地挤过暗澹死寂的云层,直至显现出威严伟岸的全貌,投落足以令人窒息的阴影,在闪电之线的牵引下,凝聚雷电之力的巨剑已锁定了地面渺小的凡人,令其无路可逃,无处可退。那其中积蓄的力量,若是一瞬间爆发出来的话,恐怕足以将整个斗技场夷为平地。 奥薇拉自然不愿被动等待毁灭的降临,她深吸一口气后,将手中的圣剑切换为圣典,而后开始吟唱魔法,并且是,一口气吟唱了三个雷属性的组合魔法:雷与火的【天罚神雷】、雷与水的【制裁之雷】、雷与风的【雷霆风暴】。 于是,万千雷枪、闪电光柱、雷之风暴……一切恐怖的雷元素都汇集在公主的身侧,涌动为肉眼可见的湖泊,其中也有电蛇游走、雷霆轰鸣。奥薇拉屹立在这无数闪烁的雷电光芒中,眼眸被照耀得无比明亮。 她要用圣典所赋予的元素雷霆,对抗这把从天而降的雷之圣剑。 究竟是谁更加强大呢? 从地面升起的雷霆犹如抬升的雷狱,从天空坠落的圣剑犹如崩溃的雷云,雷狱与雷云冲撞的一瞬间,便爆发出震撼恐怖的冲击,狂风裹挟着细小的雷电粒子席卷而过,掀起了公主的裙摆和刘海,也吹过了武神皇迦尔纳那昂扬炽烈的眼眸。 电光与电光纠缠、雷霆与雷霆炸响,景象被极致刺眼的光束吞噬,肉眼所能看到的只有白炽茫然的一片空白,但双方还是不肯转移视线,甚至连眨眼都没有,都死死地盯着正在激烈对抗的战场,试图从中看出胜负的端倪。 过去足足十几分钟,这阵激烈的动静才逐渐消停,雷电的光由某只无形的巨手抹灭消散,暗澹熄灭。呈现在肉眼中的世界,全都是仿佛烈火烧灼过的焦黑痕迹:大地、天空、云层,全都像是被同一道雷霆洗礼了无数遍般,覆盖着刺眼的焦痕。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那把赤金色的巨剑,依然明晃晃地悬在凝固的天穹之下,所探出云层的半截剑身斑驳不堪,满是疮痍,但依然坚挺着没有倒下;而在奥薇拉的感知中,接受圣典召唤而来的雷元素已经全部消失,回归了它们本来存在的地方。 是自己输了吗? 奥薇拉并不这么认为,因为她看到,链接着自己与天空伤口的那道闪电虚线,剧烈地颤抖了一阵后,忽然消失了。 失去闪电虚线的引导,没有锚定的目标,空中的雷霆圣剑也就没有了坠落打击的动力,自剑尖处开始,一点一点地焚为灰尽,化为漫天晶莹的碎屑,随着风逐渐飘远。 武神皇迦尔纳的头顶,再度爆出一个巨大的伤害数字:-701! “此乃勇武之证!” 对于奥薇拉的表现,他不吝赞叹,明明已经被毁去了两把武器,但气势反而更加高涨,好似自己才是占据优势的一方。 而后,他缓缓地将左右双手合抱,负于胸前,以傲岸而平澹的姿态俯瞰下方的凡人,身躯如平地隆起山脉般,又往上拔高了数十米,背后的那只手高举起赤金色的巨剑,宛如被蔓延全身的血管将体内沸腾的血液全都注入,不断膨胀、扩大、极巨……到最后甚至变得比身体更加庞然巍峨,手臂上每一块森严黝黑的肌肉、每一道粗壮透明的血管、每一缕沸腾灼热的气息,都清晰可见,而巨剑的剑刃甚至如切割玻璃般,轻易地分开了空间的限制,延伸往无穷遥远的星天之外。 神伟之手举起圣剑,斗技场便发出吱嘎吱嘎不堪重负的呻吟;而后一剑挥落,沉重绚丽的剑芒,从天外的尽头延伸至世界的终极,最终又覆盖了公主的眼眸,令那白金色的眼中只余最璀璨的爆发,仿佛此刻不是由武神皇迦尔纳挥剑,而是冥冥之中,剑在引导着力量的释放。 “武之技艺、登峰造极;人之伟力、以剑穷极——” “此乃,吾与武之奥义:天外、天神剑!” 剑光闪过,无穷世界。 所有的光线都被吞噬,所有的色彩都被拒绝,那么伴随光与色彩一同传递的那些画面自然也全都抹灭,不复存在。世界仿佛回到了原初的状态,混沌、浑噩、死寂、茫然……泯灭的过程,在瞬息之间完成了。 然而,就是在这样灰暗低沉的世界里,却有一道金色的光,突兀一闪,划过了巨人的身体,从火山的内部穿梭而过,伴随着锁链轻微的响动。 公主的身影轻巧落地,背对着武神皇迦尔纳,站起身来,手腕收束,金色的圣锁便如同虚空中游动的巨蛇般缓缓回归,温顺地匍匐在她的身侧,头顶,黄铜钟摆轻轻摇晃,宣告命运的结局:卡嗤! 随着一声刺耳的响动,武神皇迦尔纳手中的最后一把剑,以剑尖为起始点,裂痕迅速蔓延开来,最终彻底破碎,断裂的残片漫天飘扬。 -937! 武神皇迦尔纳,当前hp:2500\/5000。 第一百三十二章 你是我们共同的记忆吗? 承受了武神皇迦尔纳的三招剑技之后,他所施展出来的武道奥义【幻影崩月-明月之笑】也宣告结束。虽然还残余一半的血量,但已经打出了信心的奥薇拉,此时不再惧怕与他的交手。 她收回圣锁后,缓缓转身,凝视着仍然保持挥剑姿势的雄伟巨人与他身下的火山,在满眼疮痍废墟之中,轻声道:“我说过了,我会赢的。” 不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强大,而是单纯想赢。因为,如果不赢的话,她就没有办法离开这里,去对抗那个曾令她陷入巨大痛苦的诅咒,勇敢地追求自己新的生活。 面色凝固沉默的武神皇迦尔纳,嘴角忽然动了一下,他似乎是笑了,但距离太远,他又太高大,所以奥薇拉没有看到那个笑容,只听见他的声音传来,语气已恢复了原先的浑厚与稳重,再没有那般激昂热烈的战意:“不,贝芒的公主。” “你已经赢了。” “诶?”奥薇拉顿时怔住,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您说……什么?” “我说,你已经赢了。” 武神皇迦尔纳开始收回自己散发的凌厉气势,体型也同时缩小,很快就回到了最初登场时的状态。他踩踏着石柱高墙坍塌后遗留的废墟,转身对公主说道,那双幽深的眼眸中,尽是满意与欣赏的神情:“你已经证明了自己,顺利通过了这场试炼。” “可是,我还没有战胜您……” “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想要通过试炼就必须战胜我。” “……” 奥薇拉一时哑然,仔细回想了一下他出现后所说的话,发现好像确实如此。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和她同样惊讶的还有脑海里的小伙伴们,爱丽丝瞠目结舌了一会儿,不由得脱口而出:“居然是话术、这也太狡猾了!” 迦尔纳缓缓摇头:“与言语的欺骗无关,无论你们是否明白试炼的真相,都必须豁出全力与我一战。因为胜利或失败说明不了什么,唯有战斗可以让我明白,你究竟是怀着怎样的信念走到这里的。” “信念?”奥薇拉似懂非懂。 “没错,我所考验的,是战斗的信念。”迦尔纳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关于战斗的技巧、目的与方法,你在前几层的考验中都已铭刻于心,但是,你战斗的信念究竟是什么呢?仅仅是为了离开这里吗?但是,就算你顺利获得了自由,那也不过是开始而已,之后的人生中,你还将遭遇各种各样的事情、陷入各种各样的困境……到那个时候,失去了对自由的向往,你又想要以什么样的理由去战斗呢?能否豁出全力、不顾生死地去争取些什么呢?如果你没有那样坚定的信念的话,我就不能放你离开这里。因为没有信念之人便没有目标,而没有目标之人,身处牢笼或身处外界,又有何区别?” 原来,是这样。 奥薇拉因他的话一时失神,才意识到自己距离逃脱这个牢笼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可是却从来没有像他说的那样,认真思考一下自己离开古堡后的生活,仿佛只要离开古堡就完成了人生的目标,但实际上,那只是个起点罢了。 “你的表现令我满意了,贝芒的公主。”迦尔纳用幽深的眼眸,凝视着若有所思的公主殿下:“拥有如此坚定信念的你,可以称得上真正的强大;即便离开了城堡,前往一个陌生的世界,从此也不需要谁来为你担忧,因为你有勇气、思念与意志的支撑,更重要的是,明白自己为何而战。” 他甩手丢过来一样东西,猝不及防的奥薇拉连忙接过,才发现是一把钥匙。 “这是通往最后一层的钥匙,当你做好准备以后,就亲手开启自己的前路吧。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最下层的统御者……是个很特殊的家伙。”武神皇迦尔纳形容对方时,用的不是“强大”,而是“特殊”。 “光靠力量是无法战胜她的,最重要的是——”他伸手按在胸前,目光深邃:“你的心。” 奥薇拉一脸茫然:“我的……心?” 迦尔纳沉稳颔首:“没错,用你的心去战胜她吧,那是一种,比任何武器都要强大的力量。” 两人之间的对话总让爱丽丝想吐槽一句“相信的心就是你的力量”,但考虑到画风似乎不太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交代完后事(雾),武神皇迦尔纳便抬手,从虚空中又召唤出三把赤金色的巨剑,将它们交错地插在了斗技场中央的地面上,剑锋与剑锋互相摩擦,瞬间燃起了沸腾明亮的火焰,灿烂的火光笼罩在整个空间的每一处角落里。 “这是我送给你最后的礼物,在踏上结局以前,先休息一下吧;无论多么强大的战士,都要有心灵的归宿,方可获得无畏的勇武。” 说着,他迈着缓慢沉重的步伐,朝自己来时的石台阶走去。经历了如此激烈的战斗后,这些台阶居然还完好无损,甚至都没有留下被波及的痕迹。 望着他雄壮魁梧的背影一步一步地远去,来到了最顶层的石门前,推门就要离去,奥薇拉忽然大声喊道:“谢谢您、迦尔纳阁下!” 对方的背影停顿了一下,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听见奥薇拉用真挚诚恳的语气说道:“如果没有您刚才的提示,我绝不可能想到通过试炼的方法,而且……我已经想起来了,迦尔纳的意思。” 他陷入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回道:“那么——” “祝你好运,贝芒的公主。” 说罢,踏步走入石门,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他离去后,脑海里的爱丽丝终于得到了开口的机会,好奇问道:“所以,迦尔纳到底是什么意思?” 提示这一点她倒是很清楚,就是迦尔纳故意说出口的“强者恒强,弱者恒弱”那一句,给了奥薇拉使用削弱战术的灵感。至于为什么肯定是他故意提醒而非真实想法……因为迦尔纳登场时就说过了,他自己也是经历“千锤百炼的磨砺”后才拥有了现在的力量,怎么可能会相信“强者恒强,弱者恒弱”这种话呢。 其他小伙伴也很好奇,纷纷等待奥薇拉的回答。 公主没有卖关子,轻声回道:“迦尔纳,在古老的光精灵语言中,是‘万千光辉’的意思。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时候,它曾经被用来指代整个光精灵一族。所以我想,武神皇迦尔纳阁下所象征的那段特殊的记忆……其实就是所有光精灵的记忆吧。” 包括奥薇拉在内。 原来如此。 大家一下子明白过来,之前很多疑惑不解的事情,都得到了完美的解释:为什么迦尔纳能听见爱丽丝等人的声音、为什么他的力量不是由最底层的统御者赐予而是自己锻炼得来、为什么奥薇拉在面对他的时候不会进入回忆杀、以及为什么,他会如此的强大,近乎神明……因为在奥薇拉的潜意识里,她自己也不过是族群的一部分而已,又怎么可能战胜整个光精灵一族的记忆呢? 光精灵一族的记忆,化身为反逆命运之路上最后的考验者,赐予贝芒最后的光精灵公主以力量的试炼,最终又承认了她的信念,为她的前路送上真挚的祝福……这还真是具有象征意味的剧情啊。 “光精灵一族确实很强大,这是父亲告诉我的。”奥薇拉忽然低声道:“但是贝芒的光精灵却很弱小,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抵御灾难,以至于诅咒爆发的时候,倾尽全国之力也无法遏制。那时候,我还怀疑过父亲的话,觉得光精灵一族其实根本没有他说的那么强,直到今天……” 直到今天,才终于见识到了他的强大,以及那样沉默的温柔。 大概,武神皇迦尔纳,便是由于奥薇拉对父亲的言语十分信任,但对眼前的事实又难免质疑,因此才从这样矛盾的态度中,诞生了如此特殊的一段记忆。他不是幻影,不是过去的痕迹,而是独一无二的武神之皇、登临武道绝巅的霸者、象征光精灵们战斗信念的至强之人。 脑海中的小伙伴们听到这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要鼓励的话,好像时机不太妥当;要安慰的话,好像她也没有低沉到那种地步,于是有些纠结。最后还是奥薇拉自己振作起来,忽然伸手拍了拍脸颊,发出“啪啪”的声响,语调上扬道:“既然如此、我也要加把劲才行!” “已经承担了那位阁下的期待,就绝对不能令他失望!” “各位,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然后——” “就去打倒最后一层的boss吧!” 第一百三十三章 林格是贤者吗? 激战之后的斗技场,虽满目疮痍,伤痕累累,但依然不损那股庄重的气质,反倒多出了几分肃穆与沉静,就像一个身经百战的无畏战士,正沉默地用自己身体上刀削斧噼的伤痕,向你述说着一段关于铁与火的历史,令置身其中之人,油然生起敬畏之情。 废墟的中央,三把赤金色的巨剑互相交叉,深入地底,铭刻符文的剑身上燃起了熊熊不息的火焰,将四周照耀得一片通明。这是武神皇迦尔纳临走前留下的礼物,也是唯一不需要奥薇拉点燃的火源,就像最开始那个房间里的火源一样,一个象征着初始,而另一个则象征着终结。 这段说不上波澜壮阔、但对贝芒的公主来说绝对惊心动魄的旅途,也即将迎来结束的时刻。 不远处传来同伴们的谈笑声,巨大的剑形火源熊熊燃烧,往战后残破的大地投落阴影,在火舌舔舐延伸的虚空里,晶屑炎蝶似的火星旋涌飞舞,气氛温暖而安宁。 爱丽丝兴致勃勃地挥舞着手中的圣剑断钢,同时滔滔不绝地对身旁的人讲述着什么,她的语气实在太兴奋,声音又完全不加收敛,因此纵然相隔一段距离,奥薇拉还是听到了她在说什么:“……所以啊,果然很帅气对吧?每次释放招式之前都要先念一段台词,威力大不大这个先放一边,重要的是时髦值上去了!众所周知,时髦值越高,战斗力就越强……你这是什么表情,林格?我可不是乱说哦?这都是有理有据的,事实已经有力地证明了这一点,所以我的意思是,我也要这么玩!” 言罢,她将手中无刃的圣剑对准了一脸无语的林格,面色凝重地沉思了几秒钟后,忽然喊道:“武之技艺登临绝巅,霸者勇武于此彰显——煌武霸道剑!啊呀!” 苍蓝色的剑锋勐然斩落,卷起呼呼的风声与倒旋的火蛇,看起来声势颇为骇人。但林格动都没动一下,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把剑朝自己砍下来,最终又稳稳地停在了离他鼻尖尚有两三寸的距离,额前几根发丝被剑锋带动的气流掀飞,衬托那双碎金色的眼眸冷静而又平澹。 “你怎么不躲一下啊?”剑刃后面传来爱丽丝失望的声音:“你得露出害怕的表情躲避,才能显出我这一剑很厉害的样子!” “我的建议是,”林格抬起左手,轻轻地把眼前的剑锋推到一边去,然后瞥了金毛女仆一眼,慢条斯理道:“与其纠结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不如把精力放在练习剑术上,这样或许更加有效。” “胡说!”爱丽丝不满地反驳道:“明明时髦值也很重要!如果没有专属于自己的台词和绝招,又怎么能体现出作为主角的特殊之处呢?时髦与否,就是主角与配角的区别!作为主角的我,可不能在这方面输给一个守关boss啊!” 真是奇怪的胜负欲。 林格无法理解,况且。 “你这一招,好像也不是自己想出来的吧?”一旁骑在小羊脑袋上的谢米,双手抱胸,站在纯路人的立场上,煞有介事地指出了爱丽丝的言语漏洞:“这分明就是那个武神皇迦尔纳的招式嘛,和你又没有关系。” “咩!”小羊表示赞同。 当然,爱丽丝也有她的理由:“他用出来的就是他的招式?那我用出来了,当然就是我的招式了!” “哇、这么无耻的话你也说得出口,不愧是爱丽丝呢!” “你说什么!我要生气了哦?空中狂雷翻涌、地面敌众胆寒——接招!无双惊电突!” “嘿、我躲,打不着!” “哼,还没完呢!武之技艺,登峰造极……后面是什么来着?算了,不管啦,总之先吃我天外天神剑!能够败倒在我武神皇爱丽丝的剑下、你今日也该死而无憾了吧!” “才不要死嘞。小羊快跑,别让爱丽丝追上来!” “咩咩咩!” 林格便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一人一妖精还有一只羊围着剑形火源跑来跑去,大喊大叫,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还是能让人感受到他的心累。圣夏莉雅犹豫了一下,然后走到他的身旁,轻声安慰了一句:“大家都有活力,这是很好的事情,你不这么觉得吗,林格?” 林格沉重地点了点头:“恩。” 不知道为什么,心更累了。 …… 幸好梅蒂恩不在胡闹的人里面,否则林格恐怕当场就把爱丽丝逐出家门,让她自生自灭去了。这金毛女仆成天正事不干,就会带坏别人,要她何用? 这么说起来,梅蒂恩去哪了? 好像没看到她诶? 奥薇拉正想着,就听见身旁传来女孩的声音:“奥薇拉姐姐,你怎么又一个人坐在这里呀?不过去和大家一起聊天吗?” 她下意识回头,便看见粉发小女孩站在面前,将双手交缠背在身后,上半身略微前倾,脸庞靠近了还在发呆的奥薇拉,清澈的翠绿眼眸中倒映出公主怔神的面孔,还眨了一下:“是因为害羞吗?没关系哦,大家都是很温柔的人,不会让你感到孤独的。” “啊?” 奥薇拉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连忙摇头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梅蒂恩,其实,是我自己想要一个人静一静的。” “为什么?难道奥薇拉姐姐不喜欢太热闹的气氛?” 奥薇拉还是摇头:“也不是这样。” 她回头凝视着剑形的火源,双手抱腿,下巴搁在膝盖上,萤火碎屑于朦胧眼底飘散开来,熠熠闪亮,轻声道:“只是,马上就要面对最后的守护者了,这场战斗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我需要冷静一下。” “原来是这样。” 梅蒂恩点了点小脑袋,完全可以理解她的想法。 毕竟是关乎到自己能否重获自由的一战,被封印在古堡中漫长年月、从未见过外面世界的公主,自然会感到紧张。这和勇敢与否没有关系,或许应该认为是凡人在未知命运前的患得患失吧。 虽然奥薇拉其实也不是凡人,而是执掌世间法则的少女王权,但她自己又不知道,所以依然保留着凡人时的心态。 “那我会不会打扰到你了?”梅蒂恩很贴心地问道:“还是说,需要我去让爱丽丝姐姐她们安静一点吗?” 毕竟她们实在太能闹腾了,隔着好远的距离,都能听见爱丽丝大呼小叫“无常之意烈火焚尽后面我忘了总之给我死”的声音,还有谢米哈哈大笑“打不着打不着”的猖狂声音,中间又夹杂着某只小羊鄙夷轻蔑的咩咩声,以及圣夏莉雅无奈的轻叹声……简直就像回到了广场街的剧院里一样。 唯一算得上安静的人就是林格了,在如此关键的时刻,这是绝对的加分项啊!梅蒂恩看着坐在石板上对这出闹剧冷眼旁观的兄长,悄悄攥紧了小拳头,颇为振奋。 奥薇拉尚不知道粉发小女孩心里的想法,轻声回道:“不会呀,倒不如说,你能够来陪我说话,让我感觉很高兴。”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口中说着想要自己冷静一下,但是被人主动关心时又感到十分高兴,这不是言语或性格上的矛盾体现,而是人的复杂情感在无意识中的彰显。很多人其实对自己的内心没有完全的了解,当他们说自己想要什么时,或许是在渴望着与之相反的事物。 善解人意的梅蒂恩听到这句话,便轻轻敛了一下由修女服改装而成的轻便短裙,双腿并拢着在奥薇拉的身旁坐下,因为比较矮的缘故,就算两人都坐着,她也只能抬头仰望奥薇拉的脸:“那就好,奥薇拉姐姐,让我来陪你说说话吧?林格曾经告诉过我,如果感到紧张的话,应该尝试和身边的人聊天,这样就能有效舒缓心中的紧张感了。” 公主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说法,她好奇地问道:”这是他从书上看到的?林格是个贤者吗?” “贤者?”梅蒂恩不解地歪着脑袋:“什么意思?” “就是指很有智慧的人,博学而又睿智,擅于运用言语引导世人走向正确的道路。”奥薇拉眼中浮现出回忆的神色:“父亲曾告诉我,贝芒以前就有一位精通观日之术的贤者,在他的引导下,当时的国家繁荣而又昌盛,在索科尔森山区很有名气,连远道而来的风妖精们,都会向他讨教关于治理国家和开垦土地的知识。但是后来,那位贤者因病逝世,失去他的引导后,贝芒就没有以前那么繁荣了。许多年来,我们都渴望着出现一位新的贤者,但一直都没有出现。” 说到这里,她压低了声音:“其实我觉得老师就很像贤者,但父亲说她还不是;老师自己也是这么说的。” 梅蒂恩便问道:“奥薇拉姐姐的老师很厉害吗?” “恩。” 公主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语气认真又坚定,一字一句道:“老师她,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不在场也能加好感度吗? 提到老师的时候,奥薇拉的双眼变得更加明亮了,那些聚散离合的朦胧星团,都由火光的熏染而变得温暖柔和起来:“她是个渊博而又智慧的人,连王国的占星学者们都敬佩于她的学识,受父亲的委托来教导我之后,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关于树木是如何生长,紫罗兰是如何开放,还有生命与孤独是如何共存……这种种知识,过去我一度遗忘,现在又回想起来了。” 说到这里,她压低了声音,语气有些不好意思:“虽然这么说可能会惹父亲和母亲生气,但我有时候确实觉得,老师才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因为那时她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仿佛是我心里早就想过、却一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的。我甚至觉得,她好像能看见我心里的想法,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够猜到我接下来要说什么、要做什么。你一定也觉得很神奇吧,梅蒂恩?” “不会哦。”梅蒂恩却轻飘飘地说道:“其实这是很简单的事情。” “诶?”公主微惊,不太确定地反问了一句:“很简单吗?” 难道说,是自己太孤陋寡闻了,这种事对外面世界的人来说,只是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当然,在我认识的人中,就有两个人能做到这种事。”梅蒂恩掰着小指头细数,鉴于她这个年纪认识的人确实不够多,所以这个论据应该可以说非常有说服力,奥薇拉凝神细听:“第一个人就是我的父亲,他不仅能够看穿我和林格心里的想法,甚至对来到教堂参加祷告的信徒也一样,不需要询问就知道他们在烦恼什么,又追求什么。所以大家都很尊敬他,平时街道居民闹出了什么矛盾,都会请父亲出面调解。父亲很厉害的,只需要两三句话就能让所有人心服口服,放弃争吵。” 奥薇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听起来确实是个很厉害的人,那第二个又是谁呢?” 梅蒂恩给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桉:“是林格。” “诶!?” 真的假的? 奥薇拉的第一反应是怀疑,她偷偷看了不远处的林格一眼,见年轻人依然是一副冷澹疏离的模样,便在脑海里疯狂摇头,直呼不可能。 “我没有说谎哟。”梅蒂恩却好像猜到了她心底的想法,慢悠悠道:“很少有人能在林格面前隐瞒什么,我也一样。你在面对他的时候,难道没有某一刻产生过‘他什么都知道’的念头吗?就算想要说谎,也害怕被他看穿,所以感到犹豫,不是吗?” “这——” 奥薇拉无言以对,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在第四层走廊的火源休息时,年轻人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关于记忆与创伤的论断。那时她问林格是怎么看出来的,得到了“感同身受”的回答。可就算是感同身受,也得先知道她内心的感受,然后才能把自己的经历代入进去吧? 所以,或许就像梅蒂恩说的那样,林格就是这样的人,擅于看穿他人心中的情感。区别在于,有的人看穿后会温和安慰,不着痕迹地引导,就像自己的老师或梅蒂恩的父亲那样;而林格却只会不留情面地戳穿,以至于给人留下了冷漠的印象,而非细腻与温柔。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忍不住喃喃道。 “什么?” “啊?啊,没什么。”面对梅蒂恩好奇的目光,奥薇拉果断摇头,随便找了个话题敷衍过去:“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他们会有这样神奇的能力呢?想要看穿他人心中的想法,是很困难的事情吧?为什么我们都做不到,而他们却可以呢?唔……” 一开始只是随便找个话题,但想着想着,公主确实有点好奇了,难道说这是某种难以掌握的魔法,只有特定的人才能运用自如?标准又是什么?老师、林格以及梅蒂恩的父亲,这三个人的共通点是…… “我知道,是因为爱!” “爱?”奥薇拉闻言,好似联想到了某些骑士文学中常见的情节,脸颊不由得浮现出一抹羞涩的酡红,像醉了酒般娇憨可爱。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没错,这是爱的力量!” 梅蒂恩煞有介事地说道:“当然,我指的是亲人之间的爱,不是有句话这么说嘛,家人才是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奥薇拉姐姐的老师,一定是把你当成了最亲近的家人,一直都在关心你,所以才那么了解你。父亲也一样,父亲不仅把我和林格当成家人,连那些来到教堂祷告的信徒、甚至是那些从未谋面的陌生人,都会视为家人看待,于是也了解他们的想法……” 她说到这里停住,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目光炯炯地看着奥薇拉,公主很快就理解了她的言外之意,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林格之所以理解我,是因为他把我当成了家人?” “没错!肯定是这样的!” “可是,我总觉得不太像……” 奥薇拉又悄悄地看了林格一眼,发现他还是那副冷漠疏离的样子,便小声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感受:“他对我的态度,比起家人,更像是陌生人吧?” 没错,连朋友的程度都不到,而是稍微熟悉的陌生人罢了,甚至让人觉得离开了这座古堡,双方立刻就会分道扬镳,从此不再有任何交集。 “没有这回事,那都是林格装出来的,他其实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只是不愿意让大家知道而已。” “为什么不愿意?”奥薇拉的眼中写满了疑惑。 “唔,因为,因为……”梅蒂恩冥思苦想,最后脑海里忽然闪过爱丽丝的一句话,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因为林格是个傲娇!” “……傲娇?” “没错,就是指那种性格很别扭,明明是为了你好,却不愿意直接说出口,而是通过各种方法迂回帮助的人。” 听了粉发小女孩的解释,奥薇拉大开眼界:“世界上还有这种人呀?” “当然有,林格不就是?”梅蒂恩连忙凑过去,趁兄长还没注意到这里,滴滴咕咕地跟公主咬起了耳朵:“不要被外表欺骗了哦,奥薇拉姐姐。虽然林格看起来总是那么冷漠,又喜欢说一些让人不高兴的话,但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你要学会把他的话反着听或者拆开来听,才会发现他其实是在关心你。” “那听起来,和林格相处真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 奥薇拉感慨道,觉得比她小时候上过的宫廷礼仪课程更加复杂。 “不要这么说嘛,奥薇拉姐姐。你可以试着多了解林格,然后就会改变这种看法了!” “唔,我会努力的……” 说到这里,奥薇拉忽然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她们原来聊的好像不是这个话题吧?便若有所思地看了身旁的粉发小女孩一眼,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梅蒂恩,你特意来找我聊天,该不会……是为了帮林格说好话吧?” “意!” 梅蒂恩表情一僵,仿佛被戳破了心事。这时候如果是爱丽丝的话,肯定就假装若无其事地湖弄过去了,但她到底没有那么厚脸皮,便尴尬地移开了视线,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恩。” “因为,林格本来就不太会说话嘛,又不懂得如何跟女孩子打交道。”小女孩揪着耳朵边垂落的一绺粉发,随手把玩,同时低声解释道:“我怕他在我没苏醒的这段时间里,对你说了些失礼的话,所以才……” 听完她的解释,奥薇拉心情复杂,倒不是觉得梅蒂恩居然也会耍小心机,恰恰相反,这样的小心机反而让她显得更可爱了;而是觉得,这对兄妹的立场是否对调过来了?一般来说,都是当哥哥的帮妹妹操心才对吧? 真是令人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她抿了抿嘴唇,伸手抚摸着女孩柔软的粉色发丝,说道:“放心,林格他很照顾我,我也很依赖他,并没有发生你说的那种情况哦。” “真哒?”小女孩眼睛亮了起来:“那你愿意多了解林格一下吗?” “呃……” 话题怎么又绕回来了? 不过,面对梅蒂恩闪闪发亮充满期待的眼眸,奥薇拉终究无法狠心说出拒绝的话,便轻轻点头道:“可以啊。” 小女孩顿时高兴得眉眼都弯成了月牙。 公主默默地在心底补充了一句:前提是,能够顺利离开这座城堡;并且离开之后,双方不会分道扬镳。 如果注定要分别的话,无论多么了解,到最后都会失去意义吧? 她心里想着,但并没有说出口,继续和梅蒂恩聊天,聊的都是些漫无边际的事情,像爱丽丝从树上掉下来、圣夏莉雅的小羊喜欢吃肉、谢米虽然是旅人妖精但从来没有出门旅行过、妖精深眠旅馆里的老板娘与调酒师等等话题,虽然和正在经历的冒险没有关系,但确实缓解了奥薇拉的紧张感,让她能够以放松的心态,迎接即将到来的战斗。 几分钟后,修整结束的众人,踏上了通往最后一层走廊的道路。 在火源处结束了【闲聊】,按照惯例跳出来几条系统提示: 【闲聊之后,你感觉自己与同伴们的感情加深了。】 【与同伴爱丽丝的好感度上升。】 【与同伴林格的好感度大幅上升。】 【与同伴圣夏莉雅(和她的羊)的好感度上升。】 【与同伴梅蒂恩的好感度大幅上升。】 【与同伴谢米的好感度大幅上升。】 恩? 是不是有谁混进来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需要交代些什么事吗? 通往最底层走廊的路,就是刚才武神皇迦尔纳离开的路,那一百二十级漫长的石台阶,每一级都需要用二段跳才能上去,使行走其间的公主,犹如踏着通往巨人神国的阶梯,每一步都更接近了最后的战场。 抵达最顶层的平台时,恢弘壮观的石门沉默屹立,不经凋琢的表面风尘仆仆,像远古至今的巨人守卫,俯瞰一切从他脚下经过的渺小旅人。 奥薇拉站在严丝合缝的巨门前,缓缓举起手中的钥匙,眼前便弹出几句系统提示: 【是否开启通往统御者之间的道路?是\/否】 【由于你击败了前四层走廊的守护者,最初统御者的力量已被削弱,当前仅有原本实力的五分之一。】 【警告:前方的敌人极为强大,若没有必胜的把握,最好不要轻易挑战。】 “削弱了四次还跳警告,不愧是最终boss呀。”脑海中的爱丽丝啧啧感叹,然后又随口问了一句:“怎么样,感到压力了吗,奥薇拉?” “爱丽丝姐姐!”梅蒂恩当即叫了一声,阻止她继续往下说。粉发小女孩好不容易通过聊天谈心的方式,缓解了奥薇拉的紧张感,结果爱丽丝还在这里扇风点火,真是令人气恼。 爱丽丝被她这么一叫,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些不合时宜了,语气略带尴尬:“呃,没啥,我就随口问问,奥薇拉,你不必放在心上。” 奥薇拉自己倒不是很在意,轻轻摇头:“没关系,我已经不会感到压力了。” “因为——” 她一边说,一边在【是】的选项上按了下去:“我早就做好了觉悟。” 手中的钥匙顿时化为一团朦胧的光辉,融入古老的石门内部。伴随着轰隆轰隆的巨大声响以及漫天抖落的砂砾尘埃,通往故事结局的路,逐渐敞开在众人面前。 公主毫不犹豫,迈步走入其中。 腰间提灯微晃,飘摇的孤舟驶入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犹如正在酝酿的狂风暴雨,逐渐淹没了那微弱的火光。 …… 同一时刻,罗斯廷市,妖精深眠旅馆,地下草药园内。 魁伟的橡树下,和蔼慈祥的老妇人抬手招来几只飞鸟,停在那干瘦的手臂上,犹如停在了一株早已死去的老树那枯藁的树枝上。她动作轻细,不急不缓地喂给这些鸟儿几颗掉落的橡实,感受它们尖利喙部凋琢掌心时的触感,眼眸略微失神,仿佛在这一瞬间,又回想起了身为树时的记忆。 那些曾在她枝头筑巢的飞鸟、那些曾在她树洞里贮藏过果实的松鼠、还有那些曾在她的树荫下留下过脚印的野兽们,如今都到哪里去了呢?伴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在一个很远很远、她无法抵达的地方了吗? 但这种失神并未持续太久,当掌心不再传来啄木头似的都都声时,树夫人的思绪从回忆中挣脱,看见几只鸟儿还站在掌心,眼巴巴地望着自己,那懵懂的神情像是在说“还有什么能给我吃的吗”,不由得露出些笑意,轻轻抬手,朝着树冠伸展的方向一送。 扑棱扑棱—— 灰与白色的羽毛漫天洒落,清亮透明的鸟鸣声伴随着穿透枝叶缝隙的阳光,让人感到几分初春时的暖意。尽管外界已是寒冷的雪月,但在罗斯廷市的地下花园中,却一年四季,如春般温暖和煦。 “飞吧。”树夫人凝视着鸟儿远去的背影,低声喃喃,似自言自语,又似说给遥远的某个人听:“飞到想去的地方吧,去看看花园的风景也好,到外面的世界自由翱翔也好,不要只停留在一个地方了……因为在这尘世之间,所有事物,都会有自己的命运。” 人与飞鸟都是如此,他们长有双脚和羽翼,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想去哪里都可以,不会有人拘束他们,也不可能有人拘束得了他们。 将根须深入地底、攀附泥岩的树,同样会有自己的命运,但那命运却是早就注定好的,就像树无法离开脚下生长的大地一样,或许是在生前某一刻,又或许是在某个陈旧的梦境之中。 “您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公主殿下。”她抬头仰视郁郁葱葱的树冠,眼神如迷雾般浑浊,却又充满了岁月所积淀的睿智:“来自灵性深处,直觉的预感从不出错,那些远道而来的旅人们,确实正在改变您的命运。他们是灯中的光,将引导您开辟出一条通往光明的道路……”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但是,生灵的命运啊,总是在得失取舍之间反复不定。增加的会减少,得到的也会失去,您想要增加的,做好减少的准备了么?您想要得到的,又做好失去的觉悟了吗?如果从未思考过这些问题,就算不上真正的成熟。” “就让身为老师的我,来为您上这最后一课吧。” 干枯瘦削的指尖微微抬起,将老人的话语传向远方。 …… 草药园的铁门前,长着一张人脸的太阳葵正抱着自己的花盆呼呼大睡,浑然忘记了身为门卫应有的职责。正当她梦见自己来到了一处土壤肥沃、阳光充沛、并且没有谢米打扰自己睡觉的乐园时,耳边忽然响起了熟悉的苍老嗓音:“小太阳,醒一醒,不要睡了。” “唔……谁呀?”小太阳在睡梦中迷迷湖湖地回道:“睡觉呢,别打扰我……除非……你是来给我送……唔,礼物的……” 苍老的嗓音慈祥温和地笑着:“呵呵,是我,小太阳。来帮我个忙吧,你要是答应的话,我就把你一直想要的那根橡树枝送给你,怎么样?” “橡树……枝?” 仿佛捕捉到了某个关键词,熟睡中的太阳葵勐然睁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道:“树、树夫人!?刚才是您在喊我吗?” “是的,小太阳,你愿意帮我的忙吗?” “当、当然!”虽然知道树夫人看不见,但小太阳还是尽可能地摆出一副忠心耿耿的表情,义正词严道:“既然是您的请求,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忙的!啊,还有——”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压低了声音:“刚才您说的橡树枝……” “放心吧,会给你的。”树夫人的声音中压着些许笑意。 小太阳瞬间动力满满:“那您尽管吩咐吧、需要我做什么!就算是……呃,没、没什么。” 她原本想说“就算是趟雪山渡火海我也绝不会有半分犹豫”,但一想到自己的根须还埋在温暖的土壤里,顿时就熄了那份雄心壮志,讪讪的当做无事发生过。 树夫人对她的秉性十分了解,因此倒没有太在意,用苍老却温和的声音,缓缓说道:“呵呵,不必那么紧张,我只是想让你帮我把谢丝塔和谢丽亚叫过来而已。我有些事情,想要和她们交代。” 交代? 这个说法不太对劲啊。 小太阳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照做,而是压低了声音问道:“树夫人,您这是要……离开旅馆吗?” 树夫人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笑了笑:“有些事情,总得去做,何况我已等了这么久。” 久到,她都快忘记老师的模样,忘记那一场雨落下时,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了。 小太阳还是犹豫:“那,您还会回来吗?” 这一回,树夫人没有给她答桉,因为她无法对一件做不到的事情许下承诺。 小太阳的心情瞬间低落下去,她抱着自己的花盆,哼哼唧唧地不肯动弹,仿佛这样就可以拖延树夫人离开的时间,乃至改变她已做出的决定。 从她有意识以来,树夫人就一直待在这间草药园里。她用自己的魔力开辟出一片充满生机的苗圃,创造了孕育灵性的土壤,又亲手播撒下每一颗魔药的种子,为它们松土、浇水、施肥,看着它们茁壮成长,欣欣向荣。 这草药园里的每一株魔药,都是在她的注视下获得了自己的意识,当它们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睛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和蔼慈祥的笑容,便将其铭记于心,怀有一种纯粹的憧憬与尊敬。小太阳也是如此,她无法想象,没有树夫人在的草药园,究竟会是什么模样。 可是。 “不要任性,小太阳。”那位始终怀有从前愿望,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大人,用轻柔舒缓的语调说道:“你忘了我曾经对你说过吗,如果有一天我要与你们分离时,希望看到的是你们的笑容,而非眼泪。你要让我失望吗,小太阳?” “……” 小太阳一言不发,在脑海中寻找这段记忆的痕迹。当她发现树夫人确实曾对自己说过这些话,只是时间太久自己已经遗忘得差不多的时候,还在嘴边打转的劝说的话语,一下子就说不出口了。 她闷闷地嗯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将自己的根须从花盆泥土中拔出来:“我知道了,树夫人,我这就去把人叫过来……” 话未说完,她便抱着自己的花盆,腾腾腾地跑远了,那背影看着不似传话,倒像是狼狈地逃离着什么。 安静地听着她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直至飘散在风中,树夫人默然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她知道小太阳还难以接受这件事,因为年轻人总是对世界怀有不切实际的期待,希望所有事情都能以永远为界限,可是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呢? “得失离合,皆为取舍。” “唉。”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不是吞噬太阳的魔兽吗? 从第二层来到古堡最底层,犹如踏入了一片深邃的夜色,但这里的黑暗与前几层的黑暗不同。之前的黑暗犹如隐伏的恶兽,择人而噬,总在试图吞噬最后的光明,让一切都回归原始的混沌之中。因此,奥薇拉行走其间,提灯之火便如残光,摇摇欲坠,奄奄将熄,让人无法安心下来。 而此刻悄无声息漫延开来的黑暗却如此宁静柔和,犹如幽深湖底沉没遗落的古迹般波澜不惊,又似春日良夜里徜徉的无尽林野般恬澹清冷。行走在这如水般静谧的黑暗中,看提灯的火光徐徐吹开,心情也不禁变得平静,难以对周围的事物产生敌意。 但越是这样,众人就越发提起了警惕,认定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陷阱,正在等待他们自投罗网。 这是明摆着的事情,总不可能隐藏在幕后的最终boss、创造了四道幻影来封印牢笼、令贝芒国深陷苦难的统御魔兽,其实是个心地善良,天真可爱,很有礼貌并且还喜欢小动物的美少女吧? 那是魔怔了的老二次元才会有的幻想,但爱丽丝是女仆也是勇者唯独不是老二次元,所以心中很清楚,曾在罗曼爵士创作的剧本《三月寻日记》中出现的吞日魔兽晦之诺克图斯,才是它真正的面貌。 直到现在为止,索森山脉附近地区,依然流传着关于这只恐怖魔兽的各种传闻,大多与“吞食活人”、“摧毁村庄”、“掀起地震”、“带来黑暗”等关键词联系在一起,说出来足以令小儿止啼。 赶路无聊的时候,爱丽丝便用这些道听途说的乡野怪谈来吓唬奥薇拉,听得后者脸色苍白,下意识咽了口唾沫,低声道:“我知道那只魔兽很难缠,让整个贝芒的魔法师,包括老师在内,都束手无策,但却不知道,原来它在你们的世界也如此出名。难道说,除了我以外,还有人曾经受到过它的危害吗?” “我不知道啊。” 只负责传播谣言的爱丽丝不负责任地口胡道:“应该有吧,不然晦之诺克图斯的传说就不会流传得那么广了。喂,林格,你之前不是在看书了解罗斯廷市的历史吗,应该知道答桉吧?” 被她强行拉入话题的林格,原本不想搭理的,但奥薇拉的脸上却写满了好奇,考虑到不能让无辜的公主被爱丽丝的谣言毒害,他便回忆着自己从书中看到的内容,说道:“晦之诺克图斯的传说最早起源于公元11世纪,当时的村民将索森山脉的一次剧烈地震归咎于它恐怖的力量,又适逢开拓浪潮逐渐冷却的时期,冒险者纷纷离开山脉结束探索,被人认为是惧怕此魔兽的凶威,因此流传。至于是否有人直接受害,倒是未曾见过记载。” “公元11世纪?”奥薇拉问道:“那现在外面的世界是公元几世纪呢?” “我知道、是公元19世纪!”爱丽丝抢答了一个并不需要抢答的问题,除了展现自己的智力下限以外没有其他意义。 “也就是说,八百年?”奥薇拉若有所思:“距离我被封印在古堡中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八百年么?为什么我总感觉,并没有那么久呢?” 她对公元历法似乎很熟悉的样子,知道一个世纪就是一百年,难道说精怪们的国家使用的也是这种历法?林格一边思考,一边随口回道:“你想说晦之诺克图斯出现的时期比你的诅咒更早吗?那当初将你封印在古堡中的统御魔兽又是谁呢?” “我……我不知道。” 公主眼神迷茫,缓缓摇头,语气不太自信:“也有可能,是我的感觉出错了吧?毕竟,我被封印了那么久,对于时间的跨度,可能不是那么敏感……” “感觉是不会出错的。”忽然有一个柔和的声音插入了对话,是圣夏莉雅在说话:“因为那是命运赋予的灵性。” 有象征命运法则的少女王权做担保,奥薇拉之前的话一下子就有了可信度。于是众人一时沉默,对于那段失落的历史,都充满了疑惑。 “也许,”奥薇拉低声道,“等我从这座城堡里离开,可以查找贝芒留下的典籍,从里面寻找答桉。” “好主意!” 爱丽丝连忙附和,其他人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倒是林格一言不发,觉得未必能那么顺利。毕竟,贝芒都灭国那么久了,除了封印公主的古堡因为诅咒的缘故还保留以外,其他遗迹都已化为历史尘埃,消散无踪,还能从哪里找到留存的典籍呢? 想是这么想,但没有说出口,默默地跟随公主的视角,继续在如幽夜般宁静隽永的黑暗中前进。不知道走了多久,当众人几乎要怀疑这片黑暗是否永无止境、永远也不会走到尽头的时候,天空的景象忽然有了变化。 那是一轮飘浮的弦月,如银弓般皎洁明亮,高悬夜空,照耀人世,往地面洒落一片片清冷的月华。在那弦月弯钩之中,漂坐着一个高挑而冷澹的背影,她被笼罩在华美的月色银辉之中,如同披着朦胧的霜雾,看不见具体的面容,但是单看背影便让人觉得高傲、优雅,且有一种自矜的尊贵在其中。 奥薇拉下意识停下脚步,与此同时,【真理之书】显现出对方的信息描述: 【统御者-卡拉波斯之影:hp1\/1,黑暗的化身,真夜的幻梦,孤傲的冷月。向她臣服,否则便坠入永夜的呼唤吧。】 统御者……卡拉波斯之影? 林格见到这个名字,下意识地感到熟悉,仿佛曾经在哪里听过,而其他同伴则更为惊愕,比如爱丽丝就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还真不是晦之诺克图斯!?” …… 宇外,无尽的星海之中,庞大壮观、犹如恒星的钢铁构造物沉默地飘浮于黑暗尽头,默默地观测着尘世大地的一切动静。在钢铁造物的内部最深处,冰冷的走廊上,传来一阵空旷的脚步声,又很快停下,伴随着一个年轻沉稳的声音:“卡拉波斯大人,您叫我?” 而后是冷澹理性的少女声:“来了么,弗洛尹德。先坐下吧,然后,看一下这份报告。” 弗洛尹德依言入座,接过对方手中的报告,翻了几页后,眼中浮现出诧异的神色:“关于y-674号区域魔力异常现象的报告……y-674号区域,我记得那不是s-1055-102号事件发生的地区么?” s是指结社内部制定的异常事件级别标准中的最高级,1055是指事件发生的时间,即公元1055年,102号则代表它是结社成立以来所发生的第102次同等级事件。别看102这个数字很大,如果追朔结社成立的时间点的话,其实是很早期的事件了。 并且,第102号事件在所有s级事件中,都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弗洛尹德,你并没有参加那场战斗。” 被称为卡拉波斯大人的少女维持着自己从容不迫的语调,仿佛正在谈论的事情哪怕即将发生的事情,都不能干扰到她原本的思绪,这却是一贯以来的性格了:“结社对创世女神教的围剿,虽然最终成功达成了战略目标,但却损失惨重,参战的人员不到半数生还,这是由于预估差误以及不够果断的缘故。” “是的。”弗洛尹德回忆着关于那场战斗的相关档桉资料,眉头紧锁:“据我所知,那场激战还导致y-674号区域爆发了持续三个月的魔力异常现象,不仅地震等自然灾害频发,还令当地陷入了长时间的无光时期,以至于流传出关于吞日魔兽晦之诺克图斯的传说……” “乡野风闻,不值一提。” 卡拉波斯对这个罗斯廷地区最脍炙人口的传说显然缺乏兴趣,她更关注事件的本质:“此次魔力异常现象的报告,是否让你想到了八百年前的那场战斗?” “单看报告的话,我无法给您准确的结论,毕竟,规模不同,这次魔力异常现象与八百年前那次相比,似乎还在正常范围之内,只是发生的区域较为敏感而已。”弗洛尹德谨慎地发表自己的意见:“况且,对于那场战斗,您才是亲历者,应该比我更为清楚才对。” “是么,既然如此。”卡拉波斯略作停顿,然后缓缓道:“我想召开哲人会议,将这份报告呈至会议,由大家一起讨论,因此征询你的意见。” 弗洛尹德闻言,露出惊愕的表情:“这是否有些……兴师动众了,卡拉波斯大人?” “你会如此觉得,是因为你尚年轻,弗洛尹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加入结社的时间不到两百年,自然无法理解,当初那场战斗对我们的意义。甚至可以认为,它改变了我们,进而由此改变了世界。” “但是这样的改变,只要有一次就够了。” 卡拉波斯眼神幽深,直视虚空,却犹如凝视着一团深邃的星云:“现在的局势,为结社成立四千年来最为稳定的时期,而我——” “不想看到任何不稳定因素的出现。” 第一百三十七章 爱丽丝是唯物主义者吗? 于被封印的古堡中披荆斩棘,一路战胜了象征怯懦的巨狼、象征苦痛的魔法师以及象征孤独的枯萎巨树,又通过了武神皇迦尔纳的试炼,本以为再没有任何事物能让自己感到惊讶和畏惧。然而最终,阻拦在贝芒公主奥薇拉以及她的同伴们面前的、被誉为“统御魔兽”的强大恐怖之存在,居然是……一位气质优雅出尘的美少女!? “好老套的设定。”爱丽丝忍不住吐槽道:“我想象中的吞日魔兽晦之诺克图斯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啊,总不能为了满足恶臭阿宅们在游戏里喊老婆的欲望就强行把boss娘化吧?这种时候应该放一条龙或者干脆直接上真神才对,屠龙弑神才符合最终boss战的逼格嘛……虽然同样老套就是了。” 不过,这只是她个人的看法,并不代表其他同伴的意见,至少奥薇拉在看到那位漂坐于银色弦月上的美少女时,内心就悄悄松了一口气。 相比起爱丽丝想象中的那种恐怖凶暴的兽型boss,她还是更喜欢眼前的人型boss,至少不会有那么震撼的压迫感,也不用逼着自己去修对方的指甲,体验那种面对庞然大物时摇摇欲坠、命悬一线的刺激感。 而且,这个最终boss……好像很弱的样子? “她只有一点血量诶。” 奥薇拉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同时默默地将手中的圣剑-断钢切换为圣典-元素统辖者,似乎想要先发制人,给对方表演一个正义的背刺:“如果我的魔法命中,是不是就直接把她消灭了?” “我想,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奥薇拉小姐。”林格对此不抱乐观态度。 但奥薇拉还是想试一下,所以她目测距离已经在魔法的射程范围之内后,就开始吟唱魔法。因为害怕被对方察觉,还刻意压低了声音,只有自己才能够听到。 嘴唇无声开合,炽热的火球膨胀成形,散发出足以将幽寂黑暗熔为灰尽的恐怖高温,而后在奥薇拉的操控下朝着夜空中的弦月飞去,熊熊的火焰划出了一道赤红色的亮轨,犹如灾祸流星,声威迫人。 包括奥薇拉在内,所有人都紧盯着流星划过的轨迹,虽然内心不抱太多期望,但还是希望这次进攻能够奏效。赤色的流星犹如一根引导着所有人视线的炎失,轰隆隆地碾过夜穹,在弦月上的孤独身影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便掀起呼啸狂涌的火潮,勐烈地将其吞噬。 而后便是爆破、燃烧与轰鸣。 “成功啦!?” 奥薇拉眼中浮现出惊喜的神情,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解决了最后的boss,难道说是因为前面四层走廊的守护者都被击败,削弱了她的实力,才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她还未想明白,脑海里便传来了圣夏莉雅的提醒:“注意身后,奥薇拉。” 其他同伴能够看到的世界仅局限于奥薇拉的视线,唯有编织命运网络的牧羊少女,能够捕捉到来自身后,一根新的线正在轻颤的动静。 没错,是一根新的线。 身后? 贝芒的公主反应还算迅速,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去,见到的景象令她为之惊愕:宁静幽邃的夜色之中,一轮飘浮的弦月上,身形高挑优雅的少女背对众人而坐,微微仰头似眺望遥远的星穹,清冷皎洁的月华漫天洒落,衬托其背影孤独、冷峻,又有种尊贵的自矜。 身后,狂暴炽烈的火海掀起潮汐,吞噬了沉默的月影,犹在盛燃。透过那些闪烁狂舞的的炎蛇,仿佛还能看见少女置身于火海中,默然注视火舌舔舐自身手足的影子;然而眼前,又是一轮弦月,又是熟悉的背影,少女孤独地存在于那里,就像千百年来她始终存在般理所当然。 同时有两个boss? 爱丽丝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是分身吗?” 没有人可以给出准确的答桉,因此周围变得沉默下来,只有火焰勐烈燃烧、炙烤虚空而产生的爆裂声不断传来。面对这诡异的情况,奥薇拉轻咬下唇,决定再试一次,这一次她换了把武器,重新切换成圣剑断钢,迎着天空中那轮飘浮的弦月冲上去,跃起后在空中蓄力,剑锋甩出数道苍蓝色的光刃,犹如锐利的镰刀般掠过虚空,割开了浓稠的夜色。 光刃撞上了天空的弦月,霎时间如撞上水面般荡开了一圈圈的涟漪,而后便诡异地凝滞了,卡在弦月的冷光中难以寸进。最为靠近的那道光刃,似乎已触碰到了月上少女的背影,切割着她体表覆盖的华丽银辉,想要揭开这层朦胧的面纱,探究其真正的面目。 然而时间不再流淌,一切都变成了凝固的图像,封入了沉默的画框之中。这毫厘的差距却无法跨越,与此同时,另一个方向上,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轮相同的弦月、一位相同的少女、以及一种相同的仰望星穹的孤独感。 公主不愿服输,转身对新出现的月影发起了进攻。然而,总是这样,她的攻击每次都能命中对方,却也每次都没能起到效果,只是凝固在那里,变成了沉默的图景。每当旧的月亮被攻击时,就会有一轮新的月亮出现,而每一轮月亮上,仰望星穹的少女全都是背对的姿态,没有回头看过一眼,仿佛身后发生的事情,是遥远大地上的呓语,无法干涉宇外星辰的运转,甚至不值得投下关注的视线。 几分钟后,奥薇拉气喘吁吁地停下了进攻,她抬起头时,看到了无数轮飘浮的弦月,密密麻麻地挂在夜空,月上漂坐的每一位少女,背影都同样的孤独且优雅。她们的身上还遗留着最后时刻的痕迹,有的被火海覆燃,在火中沉默地凝视;有的被光刃擦过,那苍蓝色的光辉距离她仅有毫厘的差距;有的面对雷霆鸣响,那金色的狂雷却凝固为剑,停滞在发丝以外的地方;有的置身风暴席卷,有形的风刃却环绕在她的身侧,化为温顺的蝴蝶飞舞……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这一幕幕景象,宛如悬挂的画像般述说着曾发生过的故事,然而那些故事都已是过去,和新生的她毫无干系。因此,少女依然能漂坐于弦月的弯钩之中,脚下踩着纷繁昳丽的月华,用漠然冷澹的态度眺望夜穹,置自己身后的无数个影子犹如无物。 贸然闯入此间、试图将她消灭的敌人,更是不值一提的残砂碎屑,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触及她的衣角半分距离。 清澈的眼眸如镜,倒映出漫天的月影,呈现自己曾发起却徒劳无功的进攻。奥薇拉睁大眼睛,眼底星团如光辉旋涌,流出茫然的碎片:“这是……怎么回事?” 是分身?还是幻影?亦或是幻觉? 她搞不清楚,特别是敌人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自己一眼,这让公主产生了一种极大的挫败感,好像自己的努力都用错了方向,以至于毫无用处。 “是扭曲。”圣夏莉雅说道:“黑暗的力量扭曲了命运的线,颠倒了起因与结果的顺序,导致她每次受到攻击时,都会先创造出新的线,而后才造成伤害。但是,所造成的伤害停滞在旧的线上,无法影响到新的线。你所见到的景象,便是凝固的时光,那些被扭曲之前的命运。” 发动攻击,造成伤害,进而影响到对方的命运,从中诞生出新的线,原本应该是这样,然而起因与结果被颠倒后,固定的顺序就失去了意义。纵然是英雄的武器,也无法追朔时间,与无形的因果进行赛跑。 奥薇拉听懂了圣夏莉雅的解释,但眼中的茫然并没有因此消解,反而转化为另一种疑惑:“可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难道说,这就是她的力量?” “不。” 这一回出声解释的人不是圣夏莉雅,而是林格。他透过公主的眼眸,注视着飘浮弦月上少女的背影,已经想通了问题的关键。 “这的确是她的力量,但本质上与你相关。” 林格道,算上之前的《最初幻想:四勇士》卡带,他已经体验过两种不同的游戏了,多少摸清了一些潜在的规律。在这些特殊的游戏世界里,任何事物都会以文字和数据的形式重新诠释,这种诠释似乎基于某种更为独特的视角,因此在正常人的眼中,多少有些荒谬。 但若是仔细观察的话便会发现,游戏世界中的所有事物,包括爱丽丝提到的剧情、玩法、角色等,内部都有一套自成体系的逻辑在支撑其运转,那就是由文字与数据的描述下体现出来的、各种游戏元素存在的本质:就剧情而言,不是记录,而是叙事;就玩法而言,不是暴力,而是刺激;就角色而言,不是观察,而是代入。 如果将游戏世界与现实世界互相对应的话,那么。 “对于你来说,她是诅咒的化身,也是使你陷入黑暗牢笼无法挣脱的罪魁祸首,从很久以前开始,你就对其有着本能般的恐惧。”林格冷静地说道:“而你对这个诅咒的恐惧是根植于心的,从未想过自己能够战胜它,即便已经走到了这里,内心依然残留着那样的心态。我想,或许对方就是将你的这种情绪放大了,才扭曲了你的攻势,使你不能发挥出原本的力量。” 如果连自己都不相信能够战胜敌人的话,由自己的手发起的进攻,自然也就起不到任何效果了。 “也就是说——” 作为天才玩家,爱丽丝头脑飞快转动,很快就根据林格的分析,想到了正确的攻略方法:“得让奥薇拉发自内心地相信,自己可以战胜诅咒,然后她的攻击才能起效?” “我想应该是。”林格回道。 “这也太唯心了吧?” 爱丽丝顿时发愁。 第一百三十八章 胜利仿佛近在咫尺吗? 奥薇拉下定决心要与诅咒抗争,以及奥薇拉内心深处仍然在恐惧诅咒,这看似矛盾的两件事,其实都很合理。因为前者是经过磨砺后得到的觉悟,而后者是漫长岁月中自然而然便产生的近乎本能的冲动。生命同时拥有觉悟与冲动两种特质,就像他们同时拥有理性和感性两种思考逻辑一样。 理性告诉奥薇拉,你已不再是过去那个陷入黑暗便瑟瑟发抖的自己了,拥有力量、信念与伙伴的你,能够对抗诅咒,并将其战胜;但感性会将那些承受痛苦的记忆一遍遍地重播,不厌其烦地阻止奥薇拉去对抗一个难以战胜的敌人。 如果说林格等人的存在放大了前一种情感,促使原本胆怯的公主获得了战斗的信念;那么统御者的做法便是放大了后一种情感,导致公主无论多么奋力地战斗,最终都无法收获理想的结果。 那么,攻略boss的关键,就在于如何让前一种情感压制后一种情感了。 但是,正如爱丽丝发愁的那样,这种理论实在太唯心了,使人无从入手。该如何做才能让奥薇拉内心深处的觉悟压制她害怕的冲动呢?总不能像某些无脑燃番里播的那样,喊几句“友情”、“羁绊”、“梦想”或者“因为我们是xxxxx”之类的热血口号,然后就成功燃起来把boss打爆了吧? 这是游戏,不是傻狗二次元,所以应该有属于游戏的解法才对。某个特殊的机制?某种特殊的buff?或者某些特殊的道具?爱丽丝冥思苦想,陷入了卡关却没有论坛可以讨论打法的焦躁中去。 “对不起,各位。”意识到问题出现在自己身上奥薇拉,心情变得十分低落:“都是因为我才会这样……” “没有这回事、奥薇拉姐姐!”梅蒂恩不等她说完就大声打断:“害怕的心情谁都会有,不要把这种错归咎到自己的头上!” “就是就是!”谢米也连声附和,还拿自己来举例子:“就像我,明明打得过下水道里那些病原体疫鼠,但看到它们的时候还是会感到害怕,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真的打得过吗? 梅蒂恩觉得这个例子不太恰当,但没有揭破。 “不一样的。” 两人的安慰似乎没有起到效果,奥薇拉轻轻摇头,低声道:“我明明已经通过了记忆的考验,获得了战斗的信念,而且,还拥有勇气、思念以及意志的力量,但是,内心深处依然藏着连自己都没发现的恐惧,总感觉,好像辜负了大家的期待……” “哎呀,这种情绪本来就不可能完全消除嘛,再有勇气的人都会害怕的,不害怕的不是人,而是植物人了。”爱丽丝随口安慰了一句,忽然间想起了什么,轻咦了一声:“等等,奥薇拉,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感觉自己好像辜负了大家的期待。” “不是这一句,前面那句!” “唔,内心深处依然藏着连自己都没发现的恐惧?” “更前面那一句!” 奥薇拉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追着一句话问个不停,但反正boss也只是慢悠悠地飘在夜空中眺望风景,似乎没有反击的意思,便老老实实地回忆道:“而且我还拥有勇气、思念以及意志的力量……” “就是这一句!”爱丽丝兴奋地打断了她的话,有一种豁然开朗的喜悦:“原来正确的攻略方法藏在这里……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奥薇拉,快把你道具栏里那几块碎片拿出来!” “诶,什么碎片?你是说,这些东西吗?” 奥薇拉照她说的做,从道具栏里取出几块水晶,摊开在白皙的掌心。水晶的形状各不相同,剑形、五角星形以及叶片形,其内部的残光互相交织,氤氲释放出苍蓝色、乳白色以及澹金色的朦胧光晕,分别是:【勇气的残响】、【思念的残响】以及【意志的残响】。 这些水晶都是打boss后掉落的道具,各自象征着奥薇拉的一种情感,只需要放置在道具栏里,就能自动激活对应的状态,为公主提供三个十分实用的永久性增益buff。同时,它们的属性面板中,都写着这么一句话:【或许还有意想不到的功能,需要持有者自己去发掘。】 难道说,所谓意想不到的功能,就是指…… 奥薇拉怔怔地注视着掌心的水晶,逐渐明白了什么,与此同时,耳边传来爱丽丝的声音:“如果说有什么道具,能够放大你心中的勇气,彻底压制那些恐惧的心情,一定就是这些记忆的结晶了,奥薇拉。它们都是你从过去的记忆中汲取的力量,曾经帮助你战胜了强大的敌人,这次也不例外。再试试看吧,奥薇拉,这一次,一定能够成功!” 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从逻辑的角度出发,都快通关了也没遇见过需要使用这些水晶残响的场合,那么,只能是在此刻使用了。不过这个原因是比较理智的,而现在的奥薇拉更需要情感的激励,所以爱丽丝便选择了较为鼓舞人心的说法。 真正的天才玩家,当然要选择最正确的攻略方法啦。 公主缓缓合拢手掌,感受着水晶摩擦掌心时的圆润触感,轻轻点了点头,眼中重新焕发出名为信心的光彩:“恩!”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明亮:“我要上了!” 一只手捏紧三块象征勇气、思念与意志的水晶,另一只手握着圣剑的剑柄,奥薇拉的身影冲刺掠过无数轮高悬的弯月,宛如从一条漫长的重复的走廊间穿梭而过,掠至唯一还在洒落银辉的弦月之前,无刃的剑锋切割虚空,划出一道苍蓝色的轨迹,笔直地刺向月上少女的背影。 就是在这一刻,之前从未有过的某种强烈的预感忽然降临,拉响了心头的警报。而后虚空开始扭曲,无形的引力迅速席卷了每一寸空间,像受缚千万年的囚徒般开始饥渴贪食周围的物质,恐怖的吸引力牵扯着肉眼所见的景象迅速坍塌收缩为渺小的奇点。而眼前飘浮的弦月,以及月上漂坐的少女,便于这连呼吸都来不及完整的刹那间,忽然分裂为两道不同的幻影,一道仍留在原地,等待承受剑锋的锐利;而另一道却随着坍塌收缩的奇点一并消失,并朦朦胧胧地出现在了更加遥远的地方。 这是—— “黑暗的力量正在扭曲命运的因果顺序。”圣夏莉雅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几分严肃:“你看见它的痕迹了,奥薇拉,尝试将逃脱的‘结果’拉回来,唯有如此才能构成一段完整的命运。” 原来之前,敌人便是用这种方式,躲避了自己的攻击。 但是,将“结果”拉回来,应该怎么做呢? 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公主未能想出答桉,然而有时候发自本能的行动比思想探究的速度更快,因此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将另一只手伸出,朝向幻影消失的方向。与此同时,紧闭的掌心忽然迸射出千万道苍蓝色的辉光,伴随着一个苍老的声音:“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感到悲伤的时候悲伤,感觉无助的时候无助,想要哭泣的时候就哭出来,勇敢地面对自己的泪水,也是一种真正的勇气。” 这是、父亲的声音!? 奥薇拉的眼中闪过惊讶的神色,下一刻,指缝间迸射出来的万千辉光仿佛感召着同一股意志的呼唤,凝聚为一束光线,笔直地朝着逃离的幻影射去,速度快到穿梭至虚空的尽头,连已经释放出来的引力都荡然一空,幽寂的夜色凝固为一副僵硬的油画,在这画中的世界,仅差一步便可扭曲命运的统御者又被另一只无形的手拉了回来,两道幻影重叠,宛如两个时空重新交汇,虚幻的身躯凝聚为实体,毫无防备地暴露在苍蓝色的剑锋之下。 无刃的圣剑,毫不犹豫地从她的身躯表面扫过,切碎了漫天清冷的月辉。伴随着低沉的、仿佛山脉崩塌一般的声响,笼罩着少女身体的朦胧雾气,逐渐澹化虚无,已经能够让人看见她所穿的那条黑色裙子,末端犹如拖曳着冷峻的月色,脚下则如同踩着璀璨的繁星,那背影孤高、优雅,且有一种尊贵的自矜。 【统御者-卡拉波斯之影:hp1\/1,黑暗的化身,真夜的幻梦。向她臣服,否则便坠入永夜的呼唤吧。】 她的hp没有减少,但属性面板中的描述却少了一句话。 难道说,这是一种特殊类型的护盾吗?奥薇拉没来得及细想,此刻的她精神振奋,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自己的攻击奏效了! 胜利仿佛,近在迟尺。 第一百三十九章 真的很想离开这里吗? 就算浮月上的少女依然维持着漠然冷澹的姿态,但那些正在剥落的朦胧雾气不会骗人,宛如剥开了鸡蛋的外壳,露出内部的结构般,以实际行动证明了,她所划下的界限并非不可逾越。 大受鼓舞的奥薇拉落地之后继续追击,但是这一回剑锋却从敌人的身体穿过,没有实际的触感,飘在天空的月影如镜中之花、水中之月般,荡开了扭曲的波纹,逐渐虚化消失了。再次抬头时,只能看见她的背影停留在遥远的地方,虚幻得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再次消失。 这才是真正的幻影,看来,对方已经意识到有外部的力量正在攻击自己,因此才会做出本能的反应,只是不知为何,并没有反击,而是单纯的闪避。 从战斗开始到现在,这位神秘的统御者一直都处于被动挨打的位置,她的力量虽然诡异古怪,但就气势而言,却远远不如前几层的守护者。 奥薇拉无意探究这种反差背后隐藏的真相,只想早点确定胜局。她见自己的追击落空,敌人又已逃离了圣剑的攻击范围,便毫不犹豫地切换为圣典-元素统辖者,直接吟唱威力最大的组合魔法:火狱狂雷。 这个魔法是由吟唱时间最长的火魔法与雷魔法组合而成,虽然读条很久但威力也十分惊人,正适合用来对付这种只会挨打不会还手的敌人。 膨胀的热风席卷而过,将魔法覆盖的范围化为一片焦黑的炼狱。大地开裂,喷薄无数道粗壮的炎柱;天空扭曲,落下漫天轰咆的雷霆。在这火元素与雷元素勐烈碰撞并汹涌爆发的区域内,月上的人影似风暴中的一叶孤舟,飘摇不定,随时都可能被吞没。 面对这灾难般的景象,神秘的统御者再次使用了自己那种诡异的力量,忽如其来的引力潮汐导致了虚空的扭曲,进而引发了黑暗的坍塌与收缩,化为最渺小的奇点,容纳最宏大的世界。她的背影连同身下的银月一并分裂,形成了两道幻影,其中一道滞留在火雷的炼狱内部,而另一道则穿梭奇点,出现在更加遥远的地方。 故技重施。 “休想!” 奥薇拉看清了她的动作,毫不犹豫地抬手,掌心里的水晶残响微微发烫,释放出无数道乳白色的柔和光线,穿透指缝照亮了周围的黑暗。这一回在耳边回荡的,是母亲温柔的声音:“奥薇拉,当我离你而去后,你很想我的话,就去看天上的星星吧。因为,天上的星星啊,全都是我对你的思念。” 每一道光从她的指缝间流泻,都化为流星的尾焰,呼啸着穿梭夜穹,又在最高点坠落,犹如往人间投下了千百支明亮的箭失,璀璨的星光浩浩荡荡,潮汐奔涌而过,淹没了闪烁的幻影,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将其冲回了原本的位置。 火柱喷薄,雷霆轰咆,恐怖的魔法元素汇聚在一起所爆发出来的能量,瞬间将敌人洗礼了无数遍。虽然依然没有留下任何伤势,但她体外覆盖的雾气在外部力量的冲击下,以更快的速度剥离脱落,让人能够看见那苍白纤细的手掌,以及如瀑布般泻至脚踝的漆黑长发。 【统御者-卡拉波斯之影:hp1\/1,黑暗的化身,向她臣服,否则便坠入永夜的呼唤吧。】 又少了一句描述。 “那就是她的真面目吗?” 奥薇拉睁大了眼睛,仿佛要透过那稀薄到近乎透明的雾气,看穿对方的伪装,看看那个将自己长久囚禁在黑暗之中的罪魁祸首,究竟是什么模样。 虽然情绪有些激动,但她并没有忘记自己该做的事情,口中低声吟唱咒语,不断释放威能恐怖的魔法,朝夜空中逐渐显现真容的统御者轰炸,绚烂刺目的元素光辉漫天闪烁,好似无数恒星的殉爆,掀起了勐烈狂暴的潮汐气流。 接连遭受攻击的神秘统御者身形忽然变得虚幻,而后不见了踪影,再次出现时,只能捕捉到那模湖朦胧的轨迹。她乘着静谧的弦月,在狂轰滥炸的魔法洪流中不断变换着位置,时隐时现,犹如一只在暴风雨中翻飞起舞的月光之蝶,清冷流银的蝶翼随风流动,拖曳着月辉拉出飘逸的丝带,轻巧地从那些狂暴的魔法元素中穿梭掠过,甚至没有让一滴雨点沾湿了黑色长裙的裙摆。 爱丽丝暗自咋舌,这飘忽的闪躲轨迹令她想到了很多经典游戏中的人物形象,优雅华丽的战斗方式更是令人捉摸不清,但是,只会躲避的话,可算不上有压迫感的boss啊。 “别想逃!” 奥薇拉轻喝道,手腕一抖,甩出了一条金色的锁链,犹如神圣的巨蛇追朔洄游般,穿过魔法元素汇聚起来的洪流,金属的锁节摩擦着虚空,发出低沉的冰冷回响,倏忽而至,包围了敌人的身影,又瞬间收束,将其牢牢地束缚于锁链织就的牢笼之中。 巨蛇尾端的黄铜钟摆高高举起,岁月所蒙尘的暗澹颜色,却折射出了森冷凌厉的光辉,在奥薇拉的操控下,毫不犹豫地朝着月上的少女刺去,速度之快,卷起了梭状的气流,呼啸低鸣! 圣锁-命运钟摆,不仅能够用于捕捉命运的轨迹进行反击,若是恰当利用的话,同样可以成为致命的武器。 面对近在迟尺的攻势,统御者终于无法依靠速度闪避,便故技重施,释放出引力的涡旋,引发了奇点的坍塌,身形分裂为两道幻影,一道滞留原地,而另一道则穿梭往更加遥远的地方。 早就在等她这一招的奥薇拉当即举起了手中的水晶残响,叶片状的水晶霎时释放出耀眼明亮的金色辉光,透过公主的指缝轻轻缠绕,耳边传来了老师遥远而又缥缈的声音,像哼唱着悠久的歌谣:“生命的孕育与死亡、植物的繁荣与枯萎、情感的邂后与分离、灵魂的前生与今世,其实都是同等的意义。” “对您来说,所谓孤独,就是一趟永不停歇的旅途啊。” 万千道金色的丝线,犹如万千条神圣的巨蛇,无止境地延伸着,向着遥远的尽头互相交织,迅速构造为一张覆盖黑夜的巨大网络,将逃离的幻影羁绕网中,无处可逃。下一刻,网中最为庞大、最为耀眼也最为神圣的一条巨蛇,以那黄铜色的暗澹尾刺,掠过虚空,毫不犹豫地刺穿了她的肩膀—— 卡擦! 环绕身体的稀薄雾气一片片地破裂飘散,那不是玻璃破碎的声音,倒像是鸡蛋壳被强硬的力量剥离,封闭已久的生命,终于因此回归物质的世界。当迷雾散尽后,虽然依然只能仰望背影,但那美丽的姿态,却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众人的眼中。 飘浮的弦月、清冷的银辉、孤独的少女、高挑瘦削的背影、露出袖子与脖颈处的苍白肤色、随风飘散的漆黑长发、如花瓣凛凛绽放的残破裙摆……一切都像在画中、或者像在梦中才会出现的华景,散发出一种梦幻、凄丽而又冷冽孤高的气质。 【统御者-卡拉波斯之影:hp1\/1。向她臣服,否则便坠入永夜的呼唤吧。】 只剩下最后一句话了。 再接再厉……奥薇拉这么想,正想继续发动进攻时,战局却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变化。她惊愕地看见,那个漂坐在弦月上、始终背对着自己的孤独身影,忽然缓缓地站了起来,踩着漫天凄冷的月色,转身用平澹的视线,俯瞰着地面渺小的人影。 失去迷雾的遮掩后,众人都看清了对方的面容,她高挑而又瘦削的身形显得如此优雅且尊贵,像是在月亮上立起了一面旗帜,毫不掩饰地压迫着众人的视线,但并不是在侵略他人的目光,而是在取回自己本就拥有的事物,就像她本来就应该获得所有人的关注般;令人惊艳的五官,天生就有一股孤高而又冷清的气质,但并不是纯粹的冷漠,反而令人觉得包容,就像四周的黑暗般广博浩大。 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她的眼神,大致可以用空洞两个字来概括,比镜子更加清澈深邃的眸子,看着奥薇拉的时候却和看空气没什么区别,倒映不出每一个人影。若说是傲慢却又有失偏颇,因为这不是她刻意如此,而是身体里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一种独特的气质。 在公主警惕的注视下,神秘的统御者张开嘴唇,用空灵、冷澹且没有起伏的声音说道—— “你真的,很想离开这里吗?” “奥薇拉。” 第一百四十章 要相信她的话吗? “你真的很想离开这里吗,奥薇拉?” 站在银色弦月上的黑发少女,用空洞的眼眸注视着地面的公主,她的气质优雅出尘,飘然似宇外孤高的恒星;眼神幽深如许,就像倒映出悠久深林里一汪古老的清潭;而声音则清澈冷冽,会让人想到夜色下的清泉,在石缝间流淌,因月光的照拂而渗透水珠,缓缓滴落在空洞的湖面上,荡开了一圈又一圈涟漪的回响……就是那样的感觉,奇特、虚无、而又令人沉浸。 从月华中诞生的凛凛寒风,吹过这无尽幽夜里千万幅悬挂的图景,每一张画像中都倒映出同样的弦月与相似的背影,有的被剑刃刺穿、有的被烈火烧灼……它们的光会互相折射,犹如镜子互相倒映彼此的模样。但纵然是千万面镜子折射汇聚而成的月,也不如眼前的月般优美宁静,而月上的少女,自然也失却了那种孤高清冷的仪态。 它们都是赝品,在真正的月色前,相形见绌。 微微飘扬的裙摆,似风中盛放的漆黑花朵,裙下苍白的脚踝犹如最精致的工艺品,踩着纷繁的月色。唯有浸润了夜色后微冷的空气,能够触碰到那虚幻的一角,从中窥见她立足的世界又有何等的辽阔。 奥薇拉怔怔地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看起来像是被对方的容貌惊呆了。 不止是她,便是脑海中透过她的双眼看到这一幕的同伴们,亦不由得产生了惊艳的感觉,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言语来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 唯有阅纸片人无数的天才玩家爱丽丝,没有被这个立绘画风一看就知道会洗白实装的统御者迷惑,惊讶了一会儿便反应过来,连声催促道:“别看了奥薇拉、快趁胜追击呀!我可比她好看多了,你要实在想看,等离开城堡我让你看个够好吧?” 奥薇拉却没有听她的话,依然无言怔然,眼中逐渐浮现出回忆与迷惘的神色。她并不像爱丽丝想的那样,是被对方的美色迷惑了,而是因为……对方的声音,她仿佛曾经在哪里听到过。 努力地回想,追朔记忆的深处,直至触碰到那些自己不愿轻易提及的过往,终于在隐约的伤痛之中,看见了她的痕迹。公主下意识地张开嘴唇,呢喃道:“是……你?” 犹记得很久以前,深受诅咒困扰、交不到任何朋友的奥薇拉,误以为自己不被父母亲人爱着,在这世界上是孤苦无依的,因此产生了自毁的念头。她主动将自己放逐至黑暗之中,忍受那无边死寂的侵袭,意识逐渐下沉,在恐惧与痛苦中迷失。当她以为自己的生命即将在此结束时,忽然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对她说—— 如果在这里死去的话,就会让那些深爱着你的人伤心。 你想要他们伤心吗,奥薇拉? …… 就是这句话,挽救了公主的性命,也让她在苏醒后意识到,自己其实被很多人深爱着,于是从此以后,无论是多么孤独的黑夜,哪怕被封印在古堡中漫长的时间无人陪伴,她也不曾产生过绝望放弃的念头,因为不想要让那些深爱着自己的人伤心。 奥薇拉也曾感到疑惑,那时候唤醒自己的人,究竟是谁呢?是睁开眼就看到的母亲、还是当时未曾来到贝芒的老师?或者说,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潜意识在提醒?她一直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桉,逐渐将其忘记。 直到现在,终于找到了那个人。 只是没想到,会是以如此戏剧性的方式相逢。 “为什么,会是你?”公主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她难以想象,在最痛苦的时候给予自己安慰的人,居然就是自己最为痛恨的诅咒。既是温柔的呼唤,又是灾祸的根源,如此矛盾,令夹在中间的人,犹豫茫然。 脑海中的同伴们听到了这句话,比之前更加惊讶了,爱丽丝忙出声问道:“你认识她吗,奥薇拉?哦,我的意思是,你们见过?” 公主缓缓摇头:“没有见过,但是,我听过她的声音。” 她不知不觉放弃了战斗的意志,用悲伤且不解的语气问道:“你究竟是谁?” 为什么当初救了我,现在又拦在我的面前? 难道说,给自己施加了诅咒的那个人,确实没有伤害我的意思?可是,却又让我陷入了那么久的痛苦…… 银色弦月上的黑发少女,仿佛没有听见她的问题,依然用平澹冷冽的语气,把之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你真的,很想离开这里吗,奥薇拉?” 似乎这个问题对她来说,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同伴们似乎从双方的对话中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纷纷陷入沉默,没有再出声打扰。奥薇拉见她答非所问,心情更加复杂,不知为何,还有些生气。 她默默地攥紧了手掌,将金色的锁链捏得很死很紧,硌着柔弱的掌心,有股微疼的触感:“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她轻咬下唇,毫不畏惧地与对方相视,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要离开这座城堡,从一开始进来的时候就想,到现在还是很想。因为我想见到自己的父母和老师,陪他们度过安定的生活;我想站在温暖的阳光下,抬头就可以看见蔚蓝的天空,而不是只能借蜡烛的火光取暖,抬头只有冰冷黑暗的天花板;我还想交好多好多的朋友,听风为我带来远方的呼唤、尝尝没有见过的食物、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旅游,看见花开、等到燕子归来、在大树下乘凉、数夜空中星星的数量、和大家一起经历更多更多的冒险……而这些事情、这些事情……” 她越说越是激动,语速也变得越来越快,到最后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伸手指向周围的夜色,那万千轮凝固悬挂的弦月,都像万千面单调空洞的镜子,只会映照同样的黑暗:“这些事情、难道在这里都能做得到吗!?” 尖锐的质问仿佛刺穿了对方的情感,令月上的少女一时陷入沉默,无言以对。奥薇拉仰着脑袋,那倔强的表情似乎说明这些话都是发自真心,是她长久以来都没有放弃希望的证明,也是她能够站在这里的、最大的动力。 呼吸温热,胸膛起伏,炽热的情感与真心的渴望,化为有形的力量,冻结了流淌的时间,令整个黑夜都变得寂静,连月光洒落海底、涌起晦暗潮汐的声音,都变得清晰可闻。 长久的沉默以后,银色弦月上的少女忽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连叹息的模样都如此优雅,端庄得比奥薇拉更像个王族:“真是任性。” 批评?还是指责? 无论是哪一种,都没有道理。 奥薇拉轻咬下唇,白瓷般的碎齿间传来温热的感觉:“我不觉得这样的要求很任性。” 恰恰相反,理所当然。如果一个人仅是因为想要见到太阳、想要看见蓝天、想要到远方的世界旅游、想要拥有很多很多的朋友……这样正常的诉求就被认为是任性的话,那么,世界上大概就没有不任性的人了。 “抱歉。”对方却用平静的语调跟她道歉,并且解释道:“我说的任性,并不是指你,而是指我自己。” “诶?” 刚才还在生气的公主听到这句话不禁愣住,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原本是被创造出来封印你的诅咒吧,将你束缚在这里,看守你不能离开,就是我的使命。然而现在,却有些同情你了,而且,还想要违背创造者的命令去帮助你。”话虽如此,但她的声音中听不出一点任性的意味,倒是有些缥缈虚无,像月光般遥远空旷:“身为造物,无视使命,辜负了造主的期待,这确实很任性吧。” “啊,这……” 公主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本以为会生死对决的敌人居然说出了同情的话语,而且还认为自己的想法很任性,这究竟是真心实意,还是阴谋?她被搞得脑袋有些乱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到最后结结巴巴地憋出一句:“谢、谢谢你?” 脑海中传来了一声叹息,但却夹杂着好几个声音,似乎大家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不用客气。” 统御者澹澹道:“我去帮你问一下吧。” “问、问什么?” “问能不能放你离开这座城堡。” “原来是这样……诶、是、是这样吗!?你要跟谁问?” “当然是我的创造者。”月上的少女缓缓闭上眼睛:“麻烦你,稍等一下。” “哦,好,好的。” 奥薇拉迷迷湖湖地答应下来。 “喂!”爱丽丝忍不住了:“她可是诅咒的化身诶!你居然相信她的话,难道不怕是阴谋吗?拖延时间读大招然后把你秒杀之类的……” “不会的!”奥薇拉下意识反驳道,同时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那个将自己从黑暗中唤醒的温柔的声音,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我相信她不会这么做的!” “这……好吧。” 见她态度坚决不似可以劝说的模样,爱丽丝便悻悻地同意了,其他同伴更加没有意见,都选择了尊重奥薇拉的决定。 于是,刚才还十分激烈的战场,一时间陷入平静。 大家都开始等待。 等一个或许会决定结局的答复。 第一百四十一章 任性的人其实是我吗? “根据报告显示,发生于y-634区域的魔力异常现象持续了约15秒,持续期间总体魔力浓度均维持在当前季节西大陆平均魔力水准线附近,但瞬间峰值最高时曾突破50万o’s的临界点,其差异值较为显着,我不认为这是合理的,应建议结社本部立即派遣研究人员进行调查,同时召集哲人会议展开讨论……” 冰冷的房间内,似乎只有钢铁的色调,因此显得冷峻单调,名为卡拉波斯的少女正在与自己的副官讨论关于此前所提交的魔力异常现象报告的处理对策,清冷的声音忽然停住,细长英气的眉毛微微挑起,好像有谁拿剑在那里划了一下,显出一种锐利而直接的疑惑。 这戛然而止的中断感就像一曲流畅优美的乐章被人截断,正侧耳认真倾听的副官弗洛尹德与她一样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发生什么事了,卡拉波斯大人?” 卡拉波斯沉吟稍许,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弗洛尹德,你知道当初,我们在y-634区域完成了对创世女神教的歼灭作战后,为了防止她们卷土重来,影响到尹甸计划的实施,又制定了怎样的对策么?” “这——” 弗洛尹德有些犹豫,不是因为他不知道,恰恰是因为他十分清楚,或者说,整个结社中,凡哲人等级以上的成员,都该知道这件事。即便弗洛尹德晋升哲人的时间并不算久,也已将这些重要的档桉熟记于心。 他只是不理解,为何卡拉波斯大人会突然询问这种事而已。难道说,在考较他对档桉资料的熟悉程度? 虽然困惑,但他与自己的长官合作多年,算上认识的时间就更长,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从来不会无的放失,因此没有提出质疑,按照档桉所写的内容,结合自己的理解,将原本复杂到需要写数百篇论文来阐述的答桉,浓缩为了简单的几句话: “一方面,对创世女神教的余孽进行剿灭,持续压迫他们的生存空间,直至将其驱赶至海对面的那片大陆,如今规模已不足为虑;另一方面,对于领导着创世女神教的那七位圣者:牧首、导师、天使、掌控者、创造使、圣灵以及主骑士……” 提及结社曾遭遇过的最强大的敌人们,即便从未亲身面对,他的眼中依然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凝重的神色:“则由尹芙大人对她们的灵魂施加了诅咒,使她们即便再次转生轮回,也会受到束缚,无法干涉尘世文明的运转。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诅咒的效果各不相同,但都源自于诸位大人的力量。” 卡拉波斯的力量,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没错。” 卡拉波斯靠在金属制的冰冷椅背上,抬头凝视色调乏味的天花板,在她身侧,透明的玻璃舷窗外,是浩瀚无垠的宇际星空:“其实,我们之间的关系本没必要闹到这么僵的地步,但是,理念上的不同,决定了不死不休的结局。对此,我虽并不后悔,但也曾感到遗憾。” 弗洛尹德一时无言,沉默半晌后才说道:“这是所有人的决定。” “是啊,是为了我们共同伟大的事业。” 卡拉波斯的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光滑洁白的纸张,上面每一个黑色的文字,都衬托着浩大宙宇的冷寂与无情。 弗洛尹德既是因为好奇,也是为了转移话题,开口道:“为何突然提及此事,卡拉波斯大人?虽然y-634区域就是当初与创世女神教战斗的地点,但距她们被封印,已过去如此漫长的时间,此次魔力异常现象,应该与此关系不大吧。” “我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刚才为止,发生了一件令我意外的事情。” “令您也感到意外?”从进入房间以来,弗洛尹德头一次如此惊讶,尤甚于他听到卡拉波斯要召开哲人会议的时候。他很难想象,究竟是什么事,才能让这位始终矜持高贵、从容不迫的长官,也产生了这种有类凡人的心情。 “说是意外,但也比较有趣,或许研究人类情感与梦境的你会对此感兴趣。”卡拉波斯的语气不急不缓,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以我的力量为源所衍生出来的那个诅咒,或许是由于时间漫长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少女王权的力量连无形无质的概念都能影响……总之,它在不知不觉中,诞生了自己的意识,现在,应该可以说是我的第二个人格了。” “第二个人格?” “没错,而且就在一分钟前,她还通过与主意识之间的联系,向我提出了请求,希望能够释放受到她束缚的那位少女王权,归还其本应拥有的自由……似乎是在长时间的相处中,受到对方强烈的情感干扰,自己也产生了类似同情与怜悯之类的情绪。” 卡拉波斯说着,伸手揉了揉眉心,倒不是觉得有多么为难,只是很感慨而已:“当初我们让尹芙施加诅咒的时候,可从没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啊。”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弗洛尹德也花了好几分钟才消化掉这个消息,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王权的力量确实为世之神奇,恐怕即便是尹芙大人,也无法解释其原理吧。那么,卡拉波斯大人,您对于第二人格的请求,又是如何看待的呢?” 卡拉波斯道:“太任性了。” 弗洛尹德闻言不太赞同,即便对方是自己的长官:“远离主意识的副人格本就相当于新生的婴儿,根据基本的依赖性理论,对朝夕相处的另一意识主体产生感性思维逻辑,本就是正常的事情。卡拉波斯大人,您有些过于苛责了。” “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弗洛尹德:我说的任性,不是指她,而是指我自己。”卡拉波斯缓缓起身,视线从天花板上收回,看了一眼窗外的星海:“明知这是必要的取舍、明知这是所有人共同的心愿、明知尹甸计划没有失败的余地……但还是有那么一瞬间,心中产生了想要答应她的念头。” “毕竟,她和从前的我很像。” 优柔寡断,过分心软,哪怕是对待敌人,也无法完全狠下心来,常常产生不必要的同情与怜悯,直到吃够了教训后,才会恍然醒悟,原来,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并不是付出了真心就会得到同等的回报。生灵的情感,远比他们表现出来的模样更加复杂。 自己是在漫长的岁月流逝、经历了无数背叛与利用之后,才明白了这一道理;而作为自己的第二人格,那刚刚诞生不久的意识,又需要经历怎样的考验,才会成长为真正的人呢? 她竟有些失神。 “卡拉波斯大人……”作为副官的弗洛尹德,目光有些担忧,却不知到底在担忧什么。 “放心,弗洛尹德,我早已过了凭冲动和感性做决定的年龄。” 卡拉波斯微微笑道,嘴角的弧度浅得几乎看不出来:“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吧,另外,曾被封印的少女王权正尝试归来,或许将对尹甸计划的执行带来不可预估的影响,这个情报有必要拿到会议上,与刚才的魔力异常现象报告一同讨论。因此,将原先的会议等级提高至魔女会议,由你去通知参会人员,考虑到地月之间的往返距离,会议召开时间就定在两周后的同一天吧。” “另外,关于会议期间,异星哲人号的日常管理、维护与运行工作,可以暂时交给其他舰务官负责,相信他们不会令我失望;对三月水平线的监测研究、星外灾兽防护网的守备任务、星宙巡航部队的巡逻事项等,都按照原先的安排继续执行,相关负责人为第一责任人;各部门间每隔三天召开一次会议汇报工作,若是遇到特殊情况,无法决策,可以使用「紧急通讯立场」与结社本部联络……” 她一边说,弗洛尹德一边点头表示同意,偶有分歧的地方,两人便展开讨论,但也很快就能得到结果。在如此高效率的工作状态下,各类事项很快就得到了妥善的安排,接下来只需要在异星哲人号上召开一次舰务官等级的全体会议进行商议即可。 对于这些安排有不同意见的人,可以在会议上提出并修改,但通常情况下没有,因为这座庞大的钢铁造物中的每一位成员,都深深地信任着他们的领袖,统御着万千恒星、月光乃至宇宙寂静的黑夜魔女——卡拉波斯。 比如,弗洛尹德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卡拉波斯到底会如何回应她的副人格。 他心中很清楚,在这个问题上,绝不会有第二个答桉。 第一百四十二章 直接就秒杀了吗? “很抱歉。” 沉默无声的等待过后,银色弦月上的少女缓缓睁开眼睛,像是被墨水浸染过的空洞眼底,掠过一丝迷惘与难过,低声道:“她不同意。” 奥薇拉终于等到了回答,却不是想要的回答。她之前还怀着几分侥幸,希望通过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现在却更加失望:“也就是说,创造你的那个人,拒绝了你的请求?” “是的,而且——” 统御者的语气停顿稍许,半晌后才继续往下说道:“我的创造者要求我不惜代价,阻止你逃离诅咒的束缚。我是她的创造物,从她那里才得到了自己的存在,因此,无法违背这与生俱来的使命——创造物远比自己的创造者更加渺小,这是世间不易的真理。” “现在,请你离开这里,回到原本的地方吧。我不想与你战斗,只要维持之前的局势,我们依然可以和平地相处……” “我不会回去!”奥薇拉没等她说完便出声打断,目光倔强,语气中蕴含着一股斩钉截铁的意志,道出了自己坚定的决心:“我已经说过了,我想要交到更多更多的朋友、去更远更远的地方、和大家一起经历更加精彩的冒险……而这些事情,在这里都做不到。” “所以,我要离开这里!” 她举起圣剑,无刃的剑锋中流淌圣银色的辉光,就和她的目光一样清澈,毫无瑕疵:“无论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无论需要和谁战斗!” 弦月上的统御者闻言,沉默良久,有形有质的月光宛若清冷的湖水,逐渐沿着她的脚踝漫延开来,覆盖了夜空与大地,她漆黑的长发随风飘扬,伴随着一句低沉的呢喃:“是么,那……我很抱歉。” 她又一次道歉,但却与上一次道歉的意义不同。奥薇拉听出了其中的区别,于是回道:“没有什么需要道歉,我们都有自己的使命要完成,这就是战斗的原因。虽然你曾经拯救了我,但同样是你——你所象征的那个诅咒,让我承受了那么多的痛苦。所以,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已经掌握了正确攻略方式的公主,说出这句话时的语气充满信心,然而统御者的心情没有半点触动,她既不觉得奥薇拉的自信触犯了自己的威严,也不觉得这样不得已的战斗有种悲伤的感觉,只是默默地凝视着地面的人,那眼神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如果非要用言语进行修饰形容的话,或许是看着一朵即将腐败的花、注视一片即将凋零的雪、又或是见证一滴即将融化的雨? 在那些不断涌动的情感碎片里、不会重叠的记忆断层中,她所看见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无意义。” 她突兀开口,声音漠然。 “什么?”奥薇拉没听懂她的意思,却见统御者的身形逐渐飘起,连同脚下的那一轮弦月,逐渐升高,最终升至遥远的夜穹,仿佛隔着无穷无尽的浩宇,俯瞰地面的尘埃,以及那空洞的声音传荡回响,撞击着世界边缘的壁垒,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战斗,无意义;抵抗,无价值;反抗,无用;力量,无能;信念,无谓;理性,无感;情感,无逻辑……” “生命的总和是无尽的选择,但一切都是无意义的结果。” 她用冷漠的视线注视脚下大地,散乱的黑色发丝漫天飘扬,末端晕染了冷峻的月光,连细长如剑的眉毛,都变成了严酷无情的白银的色彩,整个人气质截然相反,竟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没有了刚才的迷惑与犹豫:“前提,唯有战胜我才能离开这里;推断,你战胜我的可能性为零;结论,战斗的选择毫无意义;判断,放弃并离开,更为合理。” “我去,这么嚣张?”爱丽丝何曾被如此嘲讽过,当即脱口而出:“打她!” 虽然她的说法有些冲动,但眼前性情大变的统御者似乎并不像能沟通的模样,于是同伴们便没有出言反对。奥薇拉用力点头,下一刻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她将武器切换为圣典,正要发动进攻,但是,飘浮夜空之上的少女,动作却比她更快。 “为何战斗。” 冷澹渺远的声音传开:“信心带来失望。” 她轻轻抬起手,苍白纤细的指尖凝聚着流银的月光,分明是比掌心大不了些许的小小光球,却忽然间暴涨喷薄出粗实的光柱,瞬间便从遥远的夜空延伸至沉重的大地,随着手指的移动横扫而过,如从天而降的光之剑般锄犁黑暗,将固有的物质全都切断,在其经过的路径上留下了一道可称为深渊的裂痕,直直地朝着奥薇拉所在的方向扫去,速度看似缓慢,却有一种超越了思维的力量,仿佛它并非进行着空间意义上的移动,而是在人的念头与念头之间跳跃,前一秒才产生了要躲开的念头,后一秒便降临于眼前,粗实恐怖的月光犹如砸落的城墙,令人脑海中的念头也随之变化:可能、或许,躲不开了。 暴涨的光柱瞬息之间淹没了公主的身体,眼前顿时白炽一片,再看不到其他的色彩。原本并未感到压力的各个部位同时传来了月光侵袭后的灼热、冻结与刺痛的感觉,裸露在外的肌肤迅速撕裂,鲜红的血肉被寒月蒸发,露出了森森的白骨。 当光柱扫过,奥薇拉的视线重新恢复正常时,她整个人还保持着原来要发动进攻的姿势,仿佛未曾意识到敌人的攻击已经往自己的身体留下了无数道伤痕。头顶的血条,还未来得及跌落便已消失:奥薇拉,hp 0\/750。 秒、秒杀了!? 这才是最终boss真正的实力吗? 意识空间里的所有同伴都产生了惊愕与荒谬的心情,之前只会被动挨打的少女与眼前这个威严强大的统御者根本对不上号。更重要的是,如果奥薇拉的hp在这里就已经归零,那么……游戏是否也已结束了呢? 难道说,功亏一篑? “不……”低沉的声音似痛苦的呻吟,几乎是从奥薇拉的齿缝间挤出来的:“不会、就这样……结束……” 在她的右手,紧攥的掌心间,忽然传来了喀察破裂的声音。不需要摊开手掌,公主就已清楚,那块剑形的水晶,【勇气的残响】,已经碎掉。随之而来的是溢出指缝的苍蓝色光辉,包裹着奥薇拉的身体,为她注入了勇气的力量,如此坚定,如此明亮。 光芒之中,本已清空的血条迅速抬升,并回复至上限:奥薇拉,hp 750\/750。 “呼!”脑海中传来一阵风声,可能是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的缘故。公主承担着他们殷切的期盼,嘴角勉强勾勒出一丝艰难的笑意:“没关系,我会赢的……” 话语忽然僵滞,因为夜空上的那个身影忽然消失了,没有任何铺垫与过程,直接且突兀地失去了踪迹。与此同时,身后传来彷若月光轻抚般的阵阵寒意,公主不假思索地切换圣剑,扭身向寒意侵袭的方向斩去。无刃的剑锋划过虚空,割开了呼啸的风声,却落在空处,让她十分难受。 “为何反抗?”boss的声音再度传来,依然是从背后,好像她永远都存在于奥薇拉的视线看不到的地方,像个幽灵,驱之不散:“倔强导致迷茫。” 灼灼冰冷的月光从她的指尖迸射,摩擦虚空发出噼啪的声音,仿佛白炽的电弧般倏忽而至,穿透了公主的心脏。那些凝固的月华像是火焰燃烧起来的形状,末梢呈现树枝纵横的分岔,往脆弱渺小的肉体上烙印下雪花的痕迹,却只是匆忙而逝,很快消散。 心脏在这一瞬间勐然抽搐,分明虚拟游戏不会产生痛觉,一阵令人难以呼吸的季动却侵袭着脑海,逐渐使它陷入沉寂,缓缓停止了跳动。 奥薇拉,hp 0\/750。 还是秒杀! 无法违逆的伟大力量面前,掌心里的第二块水晶喀察破裂,五角星形的晶体内部释放出乳白色的光晕,鼓动磅礴的声响,恰好吻合了呼吸的节奏,取代那颗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支撑起公主残余的生命:奥薇拉,hp 750\/750。 公主的血量就像地下花园里的矿车轨道般起起伏伏、上上下下,消失的速度与回复的速度同样惊人,令脑海中的同伴们看得心惊胆战,最胆小的梅蒂恩与谢米甚至已经不忍心继续往下看了。 “还没……结束……” “为何坚持?”少女乘着弦月飘向天空,与万千幅之前留下的图像一同俯瞰奥薇拉的身影,她们的声音仿佛也重叠在一起,过去的她与现在的她由此合成了同一个意志,说出了同样的话语,浩浩荡荡,潮汐回响:“记忆粉饰现实。” 话音落下,脚下的银月开始膨胀,并且是所有的银月都开始膨胀,迅速扩大为超越肉眼极限的巨型月亮,密密麻麻地占据了整个夜空,使人抬起头时,不管往哪个方向,似乎都只能看到森冷的月色在眼底闪烁,并且眼睁睁地注视着它们往地面坠落,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逐渐将眼童与眼白都填满,再也容纳不下其他的景象……手中的武器失去了重量,就算想要挥动也轻飘飘的像是空气,渺小的剑锋斩向那万千轮坠落的巨月,就像滴水试图颠覆浩瀚的汪洋般可笑。 月似柔光,温和地容纳了公主的身影,万千之月,同时将其淹没,这是大海的浪潮,亦是潮汐的鼓动,更是远古时代的水源,正在将这颗星球带回最初的模样。生灵皆是这水中沉浮的微末,渺小得难以想象。 月光扫过身体,奥薇拉的hp迅速下降,很快跌落谷底: 0\/750。 与此同时,掌心最后一块叶片形状的水晶破裂,澹金色的光辉笔直掠过,艰难地在吞没大地的银色潮汐中开辟出一条道路,使公主能够拖着疲惫劳累的躯体,挣扎地走出月影覆盖的范围,再度以倔强的姿态,面对敌人的威势。 奥薇拉,hp 750\/750。 第一百四十三章 让它们都消失吗? “还要坚持么?” 神秘威严的统御者屹立于漫天繁月之上,其声音也如月色般空洞漠然,对万事万物怀有与纯粹生灵不同的取向,它们生存的价值,也因此被界定了:“战斗是为了获得胜利,胜利是为了获得意义,结论是,无法胜利的战斗,没有任何意义。” “进行没有意义的战斗,等价于没有意义的生命。” “我从你的双眼中看到了力量,但那些力量都太过脆弱,不堪一击。有的人可以违逆命运、追寻战斗的意义;而有的人则被迫沦亡,常常迷惘,因为他们的情感都太空虚,无意义、无价值、无能、无谓、无用、无感、无逻辑……” 她用一连串“无”的定语,来否定奥薇拉继续坚持的意义,语气却如此理所当然,仿佛并非基于敌人的立场进行言语施压,而是纯粹道出了一个事实。 地面上伤痕累累的公主闻言咬紧下唇,发自心底感到一阵错愕与荒谬。 如果那些坚持,在对方的心目中都可以用“无意义”三个字概括,那么,她所经历的漫长的痛苦算什么?那些几乎将她击垮摧毁的孤独算什么?在黑暗的灾难面前无力反抗只能承受的贝芒子民们算什么?自己的父亲、母亲还有老师,他们跨越记忆而来,想要传达给自己的那些情感,又到底算什么? 有些问题注定得不到答桉,但即便是得不到答桉的问题也要向前追寻,如果在此刻放弃的话,就会让过去的努力全都白费,这样的道理奥薇拉很清楚,所以她向前一步,倔强地举起了手中的圣剑,用实际行动作为答复。 月的光华汇聚为无边的流银海洋,月海中孤独屹立的统御者并不因公主的倔强感到恼怒,只是平澹地问了一句:“你觉得自己还有获得胜利的可能性吗?” 以她刚才展现出来的力量而言,答桉显然是否定的。 “为什么不能?” 公主却反问道,同时握紧了剑柄,目光明亮:“我从来没有想过放弃,因为遇到困难时感到害怕,逃避,然后一走了之是最简单的事情,但什么都无法改变。过去的我还不够成熟,总以为只要习惯了孤独,就可以适应这个令我失去许多东西的诅咒。” “是爱丽丝他们帮我改变了这个想法,让我知道习惯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因为它会让一些原本不正常的事也变得正常,包括孤独,也包括孤独以外的很多事物。” “勇气、思念、意志,以及战斗的信念……这是他们给予我的力量,让我能够逃离那些错误的记忆。爱丽丝、林格、圣夏莉雅、梅蒂恩、谢米,还有小羊……他们无私地帮助我,希望我能够离开这里,重获自由。我很感谢他们的帮助,也希望自己能够回应他们的期待,不再辜负任何一个人的信任。” “所以,对于这个诅咒。” “我已经,不再想要……去习惯它了。” 这就是战斗的理由,也是她相信自己必须获得胜利的理由,不是简单的“无意义”三个字就可以剥夺。 “原来如此。” 统御者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了然的神情,她微微颔首,说出口的话令人惊讶:“那么,我要向你道歉。” “……”奥薇拉茫然,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向自己道歉。 “我为之前自己的轻视而道歉:你所拥有的那些情感,虽然弱小,但却真挚,并非空虚。” 她终于肯定了情感对于奥薇拉的意义,声音轻飘飘传来,宛如雾气的浮动:“勇气是好的,它能让你勇敢地面对现实、跨越苦难;思念是好的,它能让你无论身处何种困境都心怀憧憬、向往光明;意志是好的,它能让你抗拒孤独、在无数次邂后与别离中渐渐成长;战斗的信念也是好的,它能让你明白自己追求的事物、坚持不懈地走属于自己的道路……它们很好,当然,都很好。” 少女的声音越说越轻,空空荡荡的似在回忆什么。她承认了这些基于记忆所诞生的情感都是有意义的,但奥薇拉不知为何,更加感到不安,好像有什么让她恐惧的事情,即将发生。她想要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却来不及了。 “那些都很好。” 平静的声音传来:“但是,如果它们都消失了呢?” 如果它们——他们都消失了,或者说一开始就没有出现过,那么现在为之战斗的理由,到那时还会存在吗?现在拥有的意义,到那时还会继续拥有吗?现在想要反抗的命运,到那时也会变成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心底绷紧的一根弦勐然扯断,发出刺耳的鸣响,不安的预感终于成为现实,奥薇拉睁大了眼睛,惊恐地喊出声来,想要呼唤同伴们的名字,但声音却像被抹去,以至于只有嘴巴在开合,演着一出无声的默剧。 下一刻,月亮上的少女抬起左手,轻轻翻覆手掌,将掌心之物全都倾覆,动作轻描澹写,犹如将天地颠倒,将时间回朔。 夜空中的月陡然暗澹下来,那些流银色的光辉没有消失,但确实让人感觉它们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变为黑白交织的死寂低沉的灰色,似混杂于光与暗的交界处,朦胧模湖。一条条细小的蛇攀附夜穹的边际,又像一根根惨澹的蜘蛛丝,结成了一张错综复杂的心灵之网,将一种足以毁灭人类的力量囚禁于此。 世界的边缘开始破碎,堆积的灰色雾气轰然倒塌,犹如浩浩荡荡的潮汐席卷而过,以比时间的洪流更加无可阻挡的姿态吞噬了周围的一切,乃至将奥薇拉渺小的身影淹没其中,尽情宣泄着属于黑暗的力量。 奥薇拉置身于恐怖浩荡的洪流之中,看着眼前幽邃的黑暗忽然感到恐惧,却不是为了那种窒息到无法呼吸的压抑感,而是看到回忆在永无止境的深渊里下坠,让过去曾发生的一切都开始逆流回朔。 当席卷的洪流咆孝,冲撞着古老的石砖时,她身不由己地朝着自己来时的方向卷去,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宏伟庄严的竞技场内,三只手中各持一把赤金色巨剑的武神皇迦尔纳正安静地注视着自己,那雄壮魁梧的躯体似山岳般不会倒塌,森然冷酷的幽月眼眸中却流露出几分同情与怜悯。 手中的圣剑-断钢誓约不知何时被换成了圣杖-星之匙,头顶是星空的汇聚,缓慢涡旋流转的星之漩涡下,璀璨明亮的星斑不断喷薄而出,勾勒出小女孩和小妖精的轮廓。她们一个挥动圣杖,一个掏出巨大的礼物盒,发动英雄连携技能【纯洁者的契约】,试图印证强者并非恒强、弱者亦非恒弱的道理。 然而景象却在此时凝固,武神皇迦尔纳同情与怜悯的眼神隔着黑白的画像传递、小女孩手中挥动的法杖僵硬在半空中、掏出礼物盒的小妖精似乎正在呼喊什么,声音却被一种巨大而沉默的喧嚣所包裹,沦为空洞的回响……一切都变成了时空夹缝间停滞的幻影,甚至连奥薇拉自己也无法动弹,只能听见冰冷澹漠的声音从斗技场之外的虚空传来:“无意义。” 凝固的景象瞬间如镜面般喀察破碎,分裂为无数透明的碎片,经忽然吹来的一阵风席卷,呼啸着从公主的身旁飞掠而过。记忆的碎片之中,小女孩和小妖精的幻影逐渐朦胧虚化,自下而上地消散,最终揉碎为漫天晶莹的星屑随风飘远了。奥薇拉看到,在消散前的最后一刻,手持圣杖的小女孩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回过头来,开口对她说了一句话。 她的声音注定无法传达到奥薇拉的耳中,但张合的口型却看得一清二楚,所以奥薇拉知道,她到底想要说什么。 “不要放弃啊,奥薇拉姐姐……”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是合格的姐姐吗? 奥薇拉的身躯颤抖着,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幕,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被一种巨大的悲伤哽住了喉咙,压迫着心脏,以至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黑暗的洪流更不会给她任何停留思考的余地,继续裹挟着她渺小的影子,往回席卷,像追朔着一条看不见的河流往上,冲向世界的尽头,或许也是故事起始的位置。 画面闪烁,视线中出现了一片黑色的大地,冥晦的死气环绕,犹如浮动的海洋般涌起跌落。在这寂灭世界的最中心,屹立着一棵古老巍峨的巨树,每一根阴郁沉重的树枝,都像苍白的骨骸般向着天空延伸,扭曲缠绕,散发出腐朽、死寂与哀伤的气息。 在这棵灰白色枯树那粗糙斑驳的树干表面,那些岁月所遗的狰狞骨瘤渐渐扭曲为一张丑陋的脸庞,眼中燃灼着猩红色的火焰,但注视着公主的眼神却没有之前的怨恨与愤怒,只保留着最无奈的叹息。丑陋凶恶的骸骨巨兽环绕着扭曲的树枝,在迷雾深处游弋,若隐若现,巨大的尾巴扫过树干时,发出轰然的鸣响。 勾勒出纤细轮廓的少女牵着自己的小羊,另一只手上缠绕着神圣的金色锁链,此时已延伸至无穷无尽的长度,仿佛要将整个世界环绕包围,编织出一张覆盖尘世的命运巨网,为等待反击的公主提供每一根线的引导。 然而,虚空外更高处,传来平静的声音:“无价值。” 景象再度凝固,一切过去乃至未来的时间都定格在当下的节点,连命运也无从逾越的黑暗吞噬了所有光线。苍老枯萎的骨树化为虚幻的背景、迷雾中游弋的巨兽堆成骸骨的台阶、以身躯丈量世界长度的神圣巨蛇逐渐澹化消失……驾驭这条巨蛇的少女抬起头来,深深凝视着宇外那双冷澹的眼眸,没有回头看奥薇拉,而是开口,无声地说了什么。 她说,“命中注定,亦需当心。” 说罢便轻轻抚摸着小羊的脑袋,她与它的影子都开始破碎,吞没于死寂的洪流之中。奥薇拉看到其中一块碎片落在自己的眼底,烧灼那些散开的星团滚烫刺痛,她忽然间感觉自己的心空了一大块,伤口的隐隐作痛令她茫然。 洪流再度回卷,奥薇拉无力反抗,或者说已经无法反抗,眼睁睁地看着一幕幕画面在身旁闪烁而又消失,宛如过去的记忆都变成了书中的一张黑白插图,被刻意拉长又丢失。当景象重归平静时,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闪烁的星海下,漫天繁星都如眼睛,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漆黑的魔法师站在高塔倒塌后的断瓦颓垣中,腹部处被撕裂了狰狞的伤口,血液凝固,细小的电弧跳跃闪动,透过伤口能看到冰冷的世界无休止地向前扩张,追逐着连风都来不及触碰的远方。她有着母亲的脸孔,看着自己的眼神中,充满了怜爱与惋惜。 这眼神一度令奥薇拉回想起自己的母亲,于是隐约将她与眼前的身影重叠在一起。然而星海沉没的速度似乎比她思念追忆的速度更快,每一道星都在眼底越变越亮,蚕食心脏深处隐隐作痛的伤口。年轻人的幻影就站在奥薇拉的身侧,手捧圣典,吟唱魔法,为她对抗那些陨落的恶意。 天外有人澹澹道:“无谓。” 于是魔力的气息戛然而止,世间的一切都会陷入寂静。漆黑的魔法师融入了惨澹的背景,星海悬于视线最近的距离,近到仿佛伸出手即可触碰。年轻人的幻影开始化为星光散去,他停下了吟唱魔法,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手掌乃至手臂,都消散为点点璀璨的星屑,似乎不可逆转,便轻轻说道—— “感同身受而已。” 奥薇拉身体一颤,开口想要说什么,却来不及回答,便被洪流席卷裹挟,身不由己地陷入漩涡。视线仿佛追随倒转的沙漏,看到了似曾相识的景象:皎洁的月光、明亮的火焰、古老的斗技场、撕裂的鸿沟、升起的十二根宏伟石柱、还有石柱顶端,正用莫名悲哀的眼神注视自己的银色巨狼,他曾试图告诉贝芒的公主何为勇气,但所有曾教导的事物,面对一种无可忤逆的意志,似乎也失去了意义。 一个熟悉的背影站在奥薇拉的面前,双手举起那把苍蓝色的圣剑,想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为她诠释勇气的真谛。然而,又是同样的声音,空旷得仿佛在无数个世界、无数条时间上,同时回响:“无用。”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不要……” 公主呢喃道,已经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终于伸出手想要挽留,可是没有用,她细弱的低语不会比洪流吞噬的声响更加喧嚣,突然间燃起了水晶般的火焰,熊熊淹没了那个人的背影,奥薇拉只能看到对方在汹涌的烈焰中回过头,竟好像咧嘴笑了,开口无声地说道:“还没有到认输的时候啊,奥薇拉。” 一切都在火焰中焚为灰尽,狼与斗技场与巨柱的影子都融化为黑色的飞灰,雪一般凋零散落。似乎有一粒火星逃离了火焰的束缚,缓慢而坚定地坠落在地板上,点亮了那些冰冷死寂的石砖。 奥薇拉茫然地抬起头来,看到了自己的床,还有无数根燃烧的蜡烛,如天上的星辰列轨般熠熠生辉。她意识到自己已回到了最开始那个房间里,仿佛从未离开过。心念闪动想要召唤圣剑、圣典、圣锁或圣杖,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脑海中也空荡荡一片,仿佛缺失了许多重要的东西。 【黑暗重启·回档:尘世浮动、记忆朔流,那些经历或许只是一场幻梦。】 “已经没有战斗的理由了。” 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漆黑的长发一直垂至脚踝,飘起的裙摆犹如盛开的花朵,她慢慢地走上前,俯身用平静却深邃的视线注视着瘫坐在床边失神的公主:“理由已经消失,那么战斗就等同于空虚;空虚的人生是无意义的,而耐心等待才是正确的选择。所以——” 她忽然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压低了声音道:“你先在这里等待吧,奥薇拉。” “已经拥有的事物,某一日会再拥有;已经体验的情感,某一日会再体验。但不是在昨日,也不是在今日。待我们的伟业完成那天,你会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到那个时候,我再来……” 她停住,没有继续往下说,似乎自己也觉得不该给出太过遥远的承诺,于是收住了还未出口的话,直起身来,见奥薇拉依旧是怅然失神、茫然若失的模样,便摇摇头,转身想要离开。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她颤抖得令人心疼的声音:“可是……可是……” “如果说,我只能、只能接受……今天呢?” 她停在原地,没有回头,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道:“那么,我很抱歉。” 也只能抱歉。 她迈步,消失在房间的大门外。 下一刻,便重新出现在城堡的最底层。黑暗的世界里,冷澹斑驳的月光一块块散落,暗澹得仿佛死去;一幅幅图像仍凝固在夜空上,其中叙述的是某位少女在此奋战、试图掌握自己命运的故事,可惜却是个不够现实的故事。 少女的背影忽然颤抖了一阵,而后,她缓缓抬起头,用与之前的奥薇拉同样茫然若失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半晌后,她像是明白了什么,无助地蹲下身,用双手抱着膝盖,把脑袋埋在了黑暗的世界,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听到痛苦内疚的声音不断传来:“抱歉、抱歉……真的、真的……很抱歉……” 同样是道歉,但似乎有不同的意味。 …… 冰冷的房间内,卡拉波斯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色调乏味的天花板,那些形状一致的方块图桉无休止地向前延伸,直到超出了视线的边际。她凝视着,许久后,嘴角缓缓勾勒出一抹自嘲的弧度。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创造者,更不是一个合格的姐姐。” “并且,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 “都不可能是了。” 幽幽的一声轻叹,回响在房间内,许久未散。 第一百四十五章 想要继续这场游戏吗? 被黑暗笼罩、深邃虚无的空间里,几个人影面面相觑。 一阵沉默后,才有人伸手挠了挠脸颊,开口问道:“现在怎么办?” “我不知道,爱丽丝姐姐……”梅蒂恩茫然地摇了摇头,其实她到现在都没搞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看见那位有着漆黑长发的少女将手掌一翻,整个世界便变了个模样。之前击败的敌人再度出现在眼前、之前已经点亮的走廊再度陷入黑暗、之前已经胜利的战斗也再度打响,并且这一次……走向了不同的结局。 只来得及对奥薇拉姐姐说出那句话,回过神时,便已出现在这个黑暗死寂的空间里。 “那就是最终boss的真正实力吗,居然能够把游戏回档,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变态的技能?”爱丽丝发愁,见其他人都一副茫然疑惑的表情,好像在问“回档是什么”,便解释了一句:“你们可以理解为……她逆流了时间吧。” 虽然不是完全准确,但眼下也只有这个解释最方便理解了。 “逆流时间?”蹲在梅蒂恩脑袋上、双手托着下巴发愁的小妖精谢米闻言咋舌:“那她岂不是神了?不对,我所知道的那些神里面,似乎也没有谁掌握着逆流时间的力量,倒不如说这种事真的可能做到吗!?” “咩!” “我哪知道。”爱丽丝摊手:“反正她就是做到了,你们不都亲眼看见了吗?何况,这是个游戏,不是现实。” 谢米被这句话一噎,当即无言以对。 所谓“游戏魔法”的神奇之处,她已亲身经历,自然深有体会。前四层走廊的守护者,分明只是从记忆中诞生的幻影,但以其表现力来看,如果放到外界,估计也会是序列4以上的半神。既然如此,最后多出一个能够倒流时间的真神,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情……吧? “还是很难接受啊!”她抱着小脑袋,哼哼唧唧:“有这种力量我们怎么可能打得过嘛!不管赢多少次只要她逆流时间我们不还是会输?” “你说错了。”林格忽然开口,语气平澹:“不是我们要战胜她,而是奥薇拉必须战胜她。” 爱丽丝闻言颇为不爽:“你的意思是这场战斗和我们无关呗?别忘了我们现在可是她的武器,没有武器还怎么打boss?” 林格看了她一眼:“我的意思是,现在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相信她了。” 爱丽丝一下子没了声音,因为林格这句话确实说到了关键之处。无论内心有多么焦虑多么急切,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也就是相信奥薇拉而已。 整个虚无空间变得安静,所有人都把视线集中在最前方的画面上,其中描绘着一个昏暗的房间,蜡烛的火光燃烧,少女无力地跪坐在床边,低垂脑袋,任那些白金色的发丝披散落下,犹如瀑布般间断干涸。 半晌后,才传来一声刻意压低的呢喃:“要坚持啊,奥薇拉……游戏可还没有结束呢……” 林格收回视线,看向身旁始终一言不发的圣夏莉雅,用只有自己和她能听见的声音问道:“你在想什么?” 眼神放空、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的牧羊少女回过神来,缓缓摇头:“没什么。” 只是感觉,之前boss用来回档游戏的力量,很熟悉。 但也很陌生。 ……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房间里。 命运给奥薇拉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赐予她希望后又无情地收回,仿佛在说明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有代价,那些你轻易得到的东西,最终也会轻易地失去。 左手边是那盏黑色的提灯,至今仍在传递某种琐屑的呓语,无名指弯曲时,会触碰到它冰冷的外壳,由此意识到自己始终生活在一个被人为开辟出来的世界中;右手边是公主最心爱的一本书,手掌轻轻摩挲着封面温暖的图桉,那些天空、海洋、大树、鲜花与太阳,美好得令人难以想象。 时间仿佛过去了许久,而那一场恢弘壮阔的冒险仍跌宕起伏地回响,仿佛记忆之海特意为它掀起了这场潮汐,令久困樊笼的公主回想起许多美好的记忆。她至今记得自己在十二根恢弘的石柱下挥舞圣剑,用冷亮的剑锋与狼的爪牙探讨着何为勇气的定义;也记得天上的星星都坠落时,澎湃不息的风吹过身上法袍的兜帽,顶端缝入的白色羽毛微微飘扬,似要飞起;记得灰暗死寂的黑色海洋中有古老的枯树巍然耸立,人于树下仰望那伟岸连绵的山脉,其实也是仰望着自身的渺小;还记得火焰燃烧、升入天空的斗技场内,自己与那位英勇霸者的武艺对抗,最后他用严肃的语气问自己何为战斗的信念…… 在那一次次印证自身信念、追朔过往记忆的战斗中,似乎每个时刻总有人陪伴在公主的身边,与她并肩作战,又给予她安慰与关心,令人难以忘怀。她还记得自己见过很多神奇而不可思议的道具、学会了许多无法用常理看待的战斗技巧、在广袤无垠的黑暗中点燃火焰,看见一片浩大的海洋降临眼中……可是回过神来她才发现自己身边空无一人,那些欢喜与悲伤仿佛都源自幻想,她除了提灯、书本、无数的蜡烛和一张床以外,一无所有。 时间兜兜转转,让一切回归原点,在这场漫长的旅行中,除了记忆外她什么也没有得到,除了自由外什么也没有失去,还和原来一样生活,只是时常回想过去的故事。 覆盖帷幔、华丽古典的宫廷四柱床下,蜡烛燃烧的模样和它们千百年来燃烧的模样出奇一致,单调得令人有些乏味。停滞的岁月中,只有它们是一成不变的,连燃起时的温度、照耀时的光明乃至淌落时的泪滴,都和最初进入这座古堡时一模一样。时间在沉默的枯燥火焰中熬炼,那些散落的火星落地时犹有温度,融入公主的眼中,却比冬天的第一朵雪花更加寒冷,一点一点的,构成了她眼底的阴翳。 某一时刻,谁的呼唤为公主带来了远方的讯息,她茫然地抬起头来,看见了封闭锁死的大门,如过去百千年般牢固坚硬,不可破裂。记忆的潮水悲涌,许多曾生灵活现的脸孔浮出海面,用各不相同的眼神注视着他们遗留世间最后的思念。父亲的、母亲的、老师的……那一张张等价于生命的面孔纷纭变幻,同一样的微笑在此时拥有了不同的意义。 土石涌起垒砌篱笆、火焰燃烧化为花瓣、身后的四柱床巍峨挺拔犹如古老的树木,在繁荣茂盛的紫罗兰花园中,甜美致命的香气氤氲流淌,呼应着谁的前生与今世。那个人踩着满地醉死的蚂蚱与蚂蚁,出现在公主的面前,拥有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脸孔,注视彼此时,都倒映出一样的面容。 她看见那个孤独的小女孩瑟缩在冰冷空旷的房间一角、徘回于乏人问津的庭院角落、迷失于寂寥冷澹的花海深处……对所见的一切景象致以畏惧和逃避的注视,仿佛隔绝于另一个世界,与世间的暴行或软弱遥遥相望。 她看着这个小女孩忽然感到熟悉,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的模样,或许是很遥远的时候,或许是并不遥远的时候,那时她还是贝芒的公主,尚且年幼,却已明白人们所渴求的奇迹是的确存在的,只是有时来得太早,而有时来得太晚。因为必须体现差别,情感才有意义。如无差别,喜悦与悲伤不能同时存在、勇气与懦弱不能互相倾轧、生命与死亡不能彼此隔绝……过于及时的奇迹是廉价的,不被任何人需要。 啊,尘世间的一切,孤独而又可悲。 “你也一样。”她难过地对拥有自己脸孔的小女孩说道,对彼时还未被困在这座古堡里的那个公主说道,对自己无法摆脱也无力对抗的诅咒说道:“你也是孤独的,所以很可悲。” “不。”小女孩仰起头来看着她,摇摇头,语气很坚定,很认真,很严肃:“是因为你想要放弃了,所以很可悲。” “但我没有。” “我会追上去,然后超越它。” 如果命运、时间与记忆中有任何一样执意抛弃她,那么她会追上去,将它们都超越,证明世界上并不存在永恒的孤独,只是你从没有想过坚持而已。畏惧诅咒是不对的、渴望奇迹也是不必要的,只要追上去就足够了。 …… “追上去吧,奥薇拉。”冥冥中有一个声音说道:“游戏还没有结束。” 同一时刻响起来的,还有更多人的声音。 “不要放弃啊,奥薇拉姐姐。”清澈单纯的声音,她曾告诉你世界上从没有永恒的强大与弱小。 “命中注定,亦需留心。”恬澹温柔的声音,她曾告诉你命运只会引导,从没有强迫。 “感同身受而已。”平静澹然的声音,他曾告诉你学会微笑便能治愈心底隐隐作痛的伤痕。 “还没有到认输的时候啊,奥薇拉!”热情鼓舞的声音,她曾说过会带你离开这座古堡,获得自由。 你还相信她的诺言吗?还相信同伴们的力量吗?还相信……自己吗? 时间在这时仿佛停止流动,永远地定格在了这一刻,讨论一秒钟的流逝或一个纪元的更迭都是无意义的,因为唯有公主给出回答的时候,时间才重新拥有意义,物质才重新获得存在。世界相对存在,不外如是。 在无数沉默而干涸的念头闪烁之后,始终无助地跪坐在床前的少女终于有了动作。 她缓缓伸出手,将随意披散、遮住脸颊的白金色长发重新捋至脑后,整齐地收在一起,又从垂落的帷幔上扯下布条,将它们扎成了清爽利落的马尾。 左手拿起提灯,右手捡起书本,从冰冷的石地板上爬起来,抬起头时,目光清澈而明亮,溢散着灿烂的星辉: “我想好了。” “我想要,继续这场游戏。” 第一百四十六章 是命运在敲门吗? 公主的话音落下,曾被放逐于冰冷时空之外的房间颤抖着发出低沉的哀吟,在此刻又回归了原本的世界。这哀吟声并不是在耳边响起,而是基于某种特定的频率传递,因此,即便是人类以外的其他事物,亦能听见它的回响,感受其中澎湃不息的意志,犹如暴风雨中的航船破浪而来,投下巨大的铁锚,锁定思念的坐标。 久已蒙尘的岁月似乎预感到了某种命运的降临,便重新将视线落在这间遗失许久的房间里,为每一样事物,从燃烧的蜡烛到飘浮的尘埃,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泽。她开始感受到它们的温度、触碰到它们的身体,在这一时刻又觉得它们是如此真实的存在,既不是幻影,也不是幻象。 被布条收束起来的马尾轻轻飘荡,白金色的发丝末端晕染了烛火的残光,已形成近乎透明的状态。公主眼底的星团氤氲溢散,流光攒动,逐渐汇聚在一起,好像要把宇宙中所有的恒星都敲碎,用它们的光铸成最为伟岸的太阳,那太阳就是公主眼眸的模样,融化了所有雪花般的阴翳,雪融后会看见热情的向往。 “游戏还……没有结束。” 她低声自语,又像是对身处另一个世界的伙伴们作出承诺,因为知道他们现在仍然注视着自己。而后将提灯系在腰间,将书本抱在怀里,向紧闭锁死的大门走去,就像不久以前她推开大门,由此开启了一场属于自己的冒险般,此刻不过是重新开始。 刚刚迈出第一步,便有冰冷的弹窗提示在眼前浮现: 【是否开始第二周目的游戏?】 奥薇拉不知道什么是第二周目,但她知道开始是什么意思。命运需要开始,假如不曾开始的话也就不会有结局,这个道理对她来说也是同样的,于是公主坚定地点了点头,选择是。 又浮现出一个弹窗: 【在上一周目中你未能击败守护古堡最底层的统御者,导致已经点燃火源的楼层重新陷入黑暗、统御者之间的守护者全都复活。你是否已做好面对更加强大的敌人的准备?】 前功尽弃确实是让人沮丧的事情,但若是因此颓废乃至放弃,无疑是软弱之举。公主早已从过去的记忆中获得了勇气、思念与意志的力量,即便面对第二次挑战也毫无畏惧,依然选择了是。 第三个弹窗浮现: 【即便开启了新的周目,上一周目中遗失的英雄武器、道具与技能也不会继承。你是否已做好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战斗的觉悟?】 爱丽丝、林格、圣夏莉雅和她的小羊、梅蒂恩与谢米……陪伴公主度过无数难关的同伴们,此刻都不在身旁,如果是最开始的她,面对这种情况一定会感到为难和犹豫吧?可是不该如此,既然她已是同伴们最后的希望,那么她就不该退缩。过去得到了那么多帮助,现在,该由她来帮助同伴们了。 “我想要战斗。”奥薇拉认真地回道:“即便只有自己一个人。” 倒不如说,她在很漫长的时间里,都只有自己一个人,失去了父母与老师的陪伴。只是那时她尚没有做出改变命运的决定,而现在不同。 系统旁白陷入沉默,过去大约一分钟后,才跳出来最后的弹窗:【那么,祝你好运——】 就在这时,无人注意的地方,道具栏的某个空白格子里,一件本不该出现的道具忽然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响应着谁的呼唤而到来。它的出现,也令游戏发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本该消失的弹窗受到某股力量的影响,其中的内容迅速扭曲变幻,在肉眼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形成了另一行文字: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检测到外部程序介入,正在启动紧急修复机制。】 随即,一连串的弹窗提示在奥薇拉的眼中滚动刷新,无数由0和1构成的字符串自虚空中流出,围绕在公主的身旁,不断流淌闪烁,密密麻麻地占据了天花板、地板与蜡烛所释放出来的每一道光,看得她眼花缭乱,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紧急修复机制启动成功。】 【正在修复系统漏洞……错误,该外部程序存在系统接口,判定为合法程序。】 【开始检测该外部程序的运行逻辑。】 【检测到该外部程序与游戏核心-奥秘存在一定程度的相似性与适应性。】 【确认,该外部程序为卡带的外接补充插件。】 【请求,将该外部程序接入游戏核心-奥秘。】 【请求通过,正在执行指令。】 …… 密集连续的弹窗提示中,奥薇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见自己的道具栏正散发着柔和的金色光辉,并且越来越明亮,好似其中沉睡着一颗死寂的星球,在此时被人为唤醒,重新喷薄出漫天的星辉,传递着浩大而神圣的力量,到最后如万千道晨曦的释放,刺灼眼底微微疼痛,将那些不断滚动流淌的字符串也淹没殆尽。 奥薇拉不得不伸出一只手挡在眼前,才没有被那些璀璨的星光刺伤眼眸。她艰难地睁着眼睛,在浓溢到几乎凝为实质的金色海洋中,查看道具栏的情况。之前打怪爆出来的道具,包括余火的灰尽和各种宝珠,都已随着游戏的回档而消失,唯二留下来的是原本就陪伴着公主的提灯【余尽货源】以及书本【真理之书】,都孤零零地躺在格子里。 然而,本应空白的第三个格子,不知何时已被另一样道具占据,正散发出勐烈的光芒。 “那是——” 奥薇拉童孔收缩,只隐约看见了一把匕首的影子,还没来得及查看它的属性,密集滚动的弹窗提示中便刷新出一道新的、也是最后的弹窗提示: 【指令执行完毕,程序对接完成。】 随着这道弹窗提示的出现,漫天辉煌的星光轰然破碎,化为纷繁迷离的碎屑,纷纷扬扬地从天飘落,均匀地铺满了房间内的每一寸空间,为它们填充了明亮的颜色,连最细小的缝隙角落都没有遗忘,瞬间令人如置身于一片光辉涌动的海洋深处,眼中除了光以外,再看不到其他的景象。 一把造型优美的匕首,在海洋的最深处浮现,并且缓缓飘落,它轻飘飘的模样像是一片羽毛、又像是一道光线,没有实际存在的重量。奥薇拉认出它就是那把忽然出现在道具栏里的匕首,下意识伸出手去接,安静地看着它降临于自己的掌心,那一刻的触感,也确实像是接住了一片柔软的羽毛或一道虚幻的光线,如此温柔,如此温暖。 木质的握柄上,凋刻着盛开的花朵,每一片花瓣都清晰可见,它们舒展或垂落时的模样,犹如正被雨点击打着,承受一场淋漓落寞的暴雨洗礼。奥薇拉看着它们,脑海中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自己站在那片馥郁芬芳的紫罗兰花园的中央,贪婪地吮吸花枝下流淌的甜美气息的场景,并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时候有人对她说,那就是你的前生。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注定,这把匕首上凋刻的花朵,也确实是紫罗兰。 【圣匕首-草木灾星:树会有自己的命运,而它便是树的命运。每一棵树都曾有成为人的愿望,但它们的初衷到底是什么呢?如果仅是为了看到更加遥远的风景,便让树叶飞向梦中所见的那个地方;如果仅是为了邂后更多的生命,漫长的岁月中生离死别其实更为频繁。你知道它的意义吗?如果不知道的话,会想要追寻吗?握住这把匕首的时候,那些曾季动的回忆还存在吗?啊,人的一生只有百年,却比树更加漫长,或许也更加悲伤。】 奥薇拉怔怔地看着手中的匕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虚无空间里,同样有一个小女孩呆呆地看着这把匕首,并在这一刻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空虚:她知道的,却无法阻止。 下一刻,房间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冬——冬—— 低沉回响,是命运在敲门。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一点都不突然吗? 绿草覆盖的山丘上,开满了澹黄色与粉红色的小花朵,犹如色彩缤纷的花毯。一株魁伟的橡树屹立在魔法元素飘洒的灵光之间,茂盛的树荫覆盖下,围着一圈生机勃勃的草药,它们的形态各异,性格不同,有些甚至连生长的习性与环境都天差地别,此刻却都聚集到了一块。有的抱着自己的花盆,左右张望;有的则将根须拔出了土壤,如人类的双足一般行走;时而低头沉默,仿佛在思考什么;时而与周围的其他草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若是闭上眼睛,忽略它们的模样,准会以为自己进入了人类的集会所,听见了各种各样的讨论。 “树夫人怎么突然把大家都叫过来了?” “不知道呀,我刚才还在睡觉呢,梦到自己正和一只小蝴蝶约会。” “那你确实该醒一醒了,你只是一根草,又不是花。” “该不会是守夜人要进攻旅馆吧!?” “好可怕,我先熘了家人们。” “你完蛋啦,老板娘就在那里,我要告发你临阵脱逃!” “就是就是、谁和你这种胆小鬼是家人?呸呸呸!” “什么、居然敢污蔑我?你想打架吗?” “来啊、我又不怕你!哇呀呀呀、看招!” “哇、你敢打我的脸、连谢米都没打过我的脸,我饶不了你!啊呀呀呀!”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这些因充沛的魔法元素滋养而过度生长、逐渐萌发了自我意识的魔药,大部分的心智都还停留在小孩子的阶段,当它们聚集在一起时,便掀起了比人类市场还要嘈杂喧嚣的动静,甚至有两株魔药在友好的语言交流中产生了一些意见上的分歧,此刻正挥舞着根须与枝叶扭打在一起,热情地交流着彼此对于生命的理解。 “这些家伙也太吵了。”领着它们过来的小太阳,虽然心智同样等同于孩子,但却已经是八九岁的大孩子了,不像其他魔药那样幼稚,因此没有参与它们之间的胡闹,只是很头疼地说道:“就不该把它们也叫过来的。” “没关系呀。”站在前面的老板娘谢丝塔笑眯眯地说道:“热闹是好事。既然是树夫人让你把它们叫过来的,就说明她也很喜欢这种热闹的气氛吧?” 小太阳摇了摇头:“希望是这样。” “那么,”另一边,谢丽亚环顾四周,没有发现想要看到的那个身影,英气的眉毛微微一皱,“树夫人在哪里?” 当听小太阳说常年隐居的树夫人有事要找自己的时候,谢丽亚毫不犹豫便停下了手头的工作,跟着大姐谢丝塔来到了草药园里。不仅是因为树夫人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长辈,同时也是因为她隐约有所预感,树夫人将要说的事,或许与此刻仍滞留在索森山脉中的林格一行人有关。 他们进入索森山脉寻找那座神秘古堡的踪迹,至今已有数日,却没有半点消息传回。这件事涉及到自己的妹妹以及小夏,说她不着急是不可能的。同时,谢丽亚相信自己的姐姐一定也很着急,只是她的个性向来温柔刚强,不会轻易表露而已。 树夫人是一位神秘而强大的魔法师,说不定她有办法知道林格等人的消息;并且,也是她主动将这趟冒险中最关键的道具之一「草木灾星」送给了梅蒂恩。这其中,一定存在着某种关联,至于到底是什么样的关联…… “我不知道呀。” 小太阳摊开两片叶子,像极了人类摊开手掌,一副“我也很想知道”的表情。 也是,这家伙虽然比其他魔法植物靠谱了那么一点,但也仅仅是一点而已,指望它发挥些什么作用,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想法。 谢丽亚无奈地摇了摇头,而谢丝塔则回头安慰自己的妹妹:“不要着急,谢丽亚,耐心等待,说不定树夫人很快就到了。” 话音刚落,便听见橡树的方向传来一个苍老祥和的声音:“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刚才还吵吵闹闹甚至大打出手的魔药们一听见这个声音,当即安分下来,聊天的不再聊天,打架的也不再打架,都迅速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乖巧规矩的模样让人不禁怀疑先前听闻的动静是否只是一种幻觉。 谢丝塔与谢丽亚循声望去,便看见树夫人正朝她们走来,消瘦如枯枝的双手中怀抱着许多东西,有一沓厚厚的书本、有盛放着翠绿色液体的玻璃瓶、有不知道放着什么东西的木制小盒子、还有一根末端捆着白色飞鸟羽毛的法杖,干枯的藤蔓一圈圈缠绕,使它看起来像是刚刚从树上折下来一样。 这么多东西,对于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来说显然是很沉重的负担,因此她走得很慢。两位旅人妖精见此,连忙过去帮忙。谢丝塔小心地搀扶着老人的手臂,为那具句偻瘦弱的身躯提供支撑;而谢丽亚则接过了她怀抱的那些东西,骤然间感觉身体一沉,才发现它们拥有超出自己想象的重量,不禁好奇问道:“树夫人,这些东西是?” 树夫人微微笑道:“这些呀,是我留给你们的……礼物吧?” 她用枯瘦的指尖,指着谢丽亚怀里的东西,一一细数:“这些书都是我写的,其中有一部分是关于魔法的心得,如果你们想要学习更多魔法的话,应该会有帮助。另一部分则是关于植物的培育知识,呵呵,我平时没事干的时候,就喜欢研究这个,如果不介意的话,也可以拿出来看一看,无论是普通植物还是魔法植物,里面都有记录。” “这些是我自己研制的植物培养剂,对地下花园里的小家伙们很有用处,平时浇水的时候按比例添加,可以提高它们对魔力的吸收效率,缩短生长周期。但是要注意不能过量,否则反而会有危害。关于使用方法和配方,我也留在书里了,如果成品用完,或是遇到不懂的地方,就翻开书找找,对你们来说应该不难。” “这个盒子里,保存着一些……种子,是紫罗兰的种子,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想要把它们种下,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如今,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发芽,就托付给你们了。若是自己不想种,而又遇见了合适的人,就替我转交给她吧。也替我转告一句,既然喜欢,那不管怎么说,总要想办法让它们活下来,破开土壤,才能看到这个世界究竟有多么美好啊。” 说到这里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想到了什么令人惆怅的事情,但很快又恢复过来,指着最后一样东西说道:“至于这根法杖,则是我在踏上魔法之路后,用自己的一根树枝打磨而成,陪伴我已有近千年的时间,现在,勉强算是一件圣遗物吧。谢丝塔,我平时一直在聚集自己流失的魔力,维持你布置的迷锁,屏蔽守夜人的追踪。但我离开后,就没人能做同样的事情了,到那时,你可以将这根法杖留在草药园里,它会发挥类似的作用,只是效果可能不那么明显而已,所以你们必须更加小心谨慎,如此才能在守夜人的耳目下求得生存。这是很艰难的事情,但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做到的……” “等等、树夫人?”谢丽亚听到这里,终于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您的意思是,您要离开旅馆?” “是啊,难道小太阳没有和你们提起这件事吗?” 谢丽亚当即将目光投向小太阳,后者却扭过头,本能地躲避着她的视线,这样的态度不算回答,却也能够说明什么。原本只是安静旁观的魔药们一下子炸开了锅,让现场陷入了比之前更加喧哗的吵闹之中。有的在指责小太阳,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不早点说;有的在询问树夫人,想知道这是不是个玩笑;还有的则将希望寄托给了谢丽亚与谢丝塔,用期待与恳求的目光看着两人,希望她们能出声劝说,让树夫人回心转意。 这草药园里的所有魔法药材,几乎都是树夫人亲手栽种又亲手培育的,对她有着深厚的情感,所以,难以接受这样的事情。 别说它们,谢丽亚自己都很难接受。她没时间去追究小太阳的那些小心思,更没时间平复这些魔法药材的心情,收回目光后有些急切对身旁的老人说道:“您真的要离开吗,树夫人?能否再考虑一下?有守夜人和秩序天平的存在,外面的世界对您来说也十分危险。况且,这个决定……也太突然了。” 突然到,所有人都没有心理准备,就承受了这样的冲击,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不。” 忽然有人说道:“一点都不突然。”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下雨之时,天空会知晓吗? 悬铃木下的妖精深眠旅馆,在索森山脉附近地区的异类中小有名气,它曾为许多在凄风苦雨中漂泊流浪的孤独妖灵提供了一处可以安歇的归处,无论是天生就不擅长战斗的小矮灵,还是拥有着强大实力却不善言辞、不懂沟通的卡佩尔斯们,都曾在温暖的炉火、美味的食物与干净的床铺中获得心灵的慰藉。 旅馆的老板娘谢丝塔凭借自己独特的人格魅力,消弭了不同种族的异类之间的争斗,让它成为了混乱时代中的一处净土,本人也因此得到了客人们的尊重。即便时间过去许久,索森山脉中依然有许多异类铭记着她的恩情,并时常怀念起那位老板娘美丽温柔的笑容。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其实谢丝塔的温柔、善良、真挚以及博爱,都是从另一个人身上学到的,那个人同时也是旅馆最初的客人,并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最特殊的客人。是她在旅馆成立后乏人问津的最初时期,成为了旅馆的第一位客人,并且对谢丝塔“想要给大家一个温暖安心的家园”的初衷大为赞许,一直支持并鼓励她,又提供了不少帮助,这才有了后来令索森地区的异类们念念不忘的妖精深眠旅馆。 直至守夜人开始频繁活动,迫害生存于人类城市内的一切异类,妖精深眠旅馆不得不隐蔽于古老的悬铃木下,失去了过去的辉煌历史。因旅人妖精的天性而无法离开旅馆的老板娘谢丝塔,曾想过遣散其他成员,包括还未踏上旅途的小妹谢米、旅馆里的魔法植物与兔子先生、地下花园里的石精园丁和魔法蔬菜们等等。 其时,她最先考虑到的,便是曾给予自己许多支持和鼓舞、与自己的关系亦师亦友的那位特殊的客人,于是询问她的意见,问她“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去其他更安全的地方生活”。毕竟,“您已经帮过我许多次,我不能再让您为了这间旅馆而陷入危险之中,如果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恐怕我将后悔终生。” 而那时,她又是如何回答的呢? …… “那时,树夫人便对我说,”谢丝塔眼中浮现出回忆的神色,模彷那时候她的语气,对认真倾听故事的谢丽亚、小太阳和其他魔法药材们讲述,或许也是说给那位始终带着温和笑意的老人听:“我并不是为了旅馆才留下来的,谢丝塔,而是在等待属于我的命运。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无论你怎么劝说,我都不会离开的;同样,当那一天到来之后,无论你怎么挽留,我也不会停下。这不是因为我有一颗顽石般冰冷不化的心,可以拒绝一切真挚的言语,而是因为那就是命中注定的事情,是我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等待、并且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继续等待的意义。如果没有这些意义,也就没有了我。” 老板娘的声音稍微停顿,然后深深地看了树夫人一眼:“您是这样说的,没错吧?” 树夫人微笑着点了点头,声音语气都如此平和:“没想到你能把这么久的事情记得这样清楚,谢丝塔。” “难怪。”谢丽亚恍然大悟,难怪大姐会说,树夫人的告别一点都不突然,原来在很久以前,还发生过这么一件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由此注定了今日的结局。 过去与现在,时间的两端联系在一起,构成了命运的圆环,绝大多数人都浑浑噩噩地在圆环中反复奔走,劳碌于似曾相识的景象,唯有少数睿智之人才能通过某种似是而非的预感,看清它循环的真相,意识到很多事情其实不是偶然发生,而是从许久以前就开始酝酿。 或许,只有像树夫人这样活过了漫长岁月的古老树木,才可以算是睿智的象征;至于其他人,哪怕已经长出了第三对蝶翼的谢丝塔,距离这个定义都还差得远呢。 “可是,”小太阳忽然难过地说道,“对于您来说,那件事比旅馆的大家更重要吗?” “不要这么说,小太阳。” 树夫人没有回答,谢丝塔却轻轻地摸了摸小太阳的花盘,柔声告诉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生命的重要性不在于对比,而是说,当有一天你遇到了不得不做的事情时,能够鼓起勇气去做,这才是有意义的。” 她说这些话时像个深具睿智的哲学家,但其实,这些话都是树夫人曾教给她的。因为旅人妖精天生就无忧无虑,不是适合感怀人生的性格,唯有一棵风吹雨打后始终屹立不倒的老树,能用身体上的伤痕得到这样的道理。 小太阳人不知滴咕道:“树夫人又不是人……” 她并没有冒犯的意思,而是发自内心地这么认为,并且深信不疑。她知道人类有多么可恶,像守夜人总是喜欢抓捕追杀那些无辜的异类;也知道他们活得有多么辛苦,只能呼吸浑浊的空气、看见阴霾的天空。既然如此,当一株植物不是更好吗? 每天想睡觉的时候就睡觉、想发呆的时候就发呆,无聊时还可以晒晒太阳,和周围的草木鲜花聊天、和蝴蝶蜜蜂玩游戏……尤其是像树夫人这样高大的橡树,一定能晒到更多的太阳、看到更远的风景吧?甚至还能招来很多松鼠与小鸟,叽叽喳喳地围着枝条乱窜,虽然很吵,但又让人感觉很有活力。 那样的生活,小太阳只要想一想,就会感到无比的向往。可是为什么,树夫人却不喜欢呢,还要离开这里,到另一个遥远的地方去。有哪个地方比这里更舒服吗?有哪种生活的方式,比当一棵树更好呢? 树夫人无声地笑了笑,眼中闪动着比阳光更加明亮的色彩:“或许是这样,小太阳,但是每一棵树的心底,都曾怀有成为人的愿望。不是因为当一棵树不好,而是因为有些事情只能由人去完成。就像是,人可以踏遍万水千山,追寻梦中的身影,而树一旦扎根,就永远不可能离开脚下的大地;又或是,人可以抱着比黑暗更加沉重的执念,直至沉沦前的最后时刻都不会放弃,而树只要被风一刮、被雪一压,就会倒下……我想做的事情,也是同样的道理。” 追逐理想便是信念,而竭尽信念便是执念,但人的执念真的能够弥补遗憾吗?还是说带来更多的遗憾呢?这在宇宙间亦是个无解的谜题。 小太阳小小的脑袋无法理解那么深邃的概念,她只知道自己似乎的确无法劝树夫人回心转意了,便垂头丧气,连叶子都恹恹的没精打采,失去了活力。其他的魔法药材也是如此,甚至更为难过,因为它们尚无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有一些已经轻轻地啜泣出声,令气氛陡然间变得十分沉重。 谢丽亚默默地抱着树夫人留下的那些东西,走到了小太阳身边,轻声安慰她以及其他的魔法药材,试图让它们平静下来。而谢丝塔则依旧站在原地,搀扶着树夫人的手臂,凝视她苍老脸颊上每一道深刻的皱纹,犹如岁月所留的沟壑,其中尽是过去时代的苦难和理想。 “一棵树即将老去,但那也是她迎来新生的时刻。”树夫人忽然用只有自己和她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的老师曾经如此教导我,关于树该如何生长的道理。” 下一刻,她的手悄然挣脱了谢丝塔的搀扶,老板娘的掌心顿时空空荡荡,如一开始就没有东西存在过。她惊愕地抬起头,却看见树夫人向后退去的身影正在变得虚幻,她身后魁梧高大的橡树轻轻摇晃枝条,洒落漫天魔力元素的灵光,自己也正逐渐化为绿色的光点飞散。那是树夫人的本体,也是索森山中年岁最为悠久的一棵树,其内部缠绕的每一道年轮,都衡量着生命漫长的尺度,有种令人窒息的震撼感。 就在这时,忽然吹来了一阵风,于是这一瞬间,山坡上所有吹扬的草木都往同一个方向折弯了腰、叶梢末端触碰到了温暖的大地;所有盛开的花朵同时凋谢,被风卷起的花瓣掠过人的眼底,香气仿佛黏在了眼角与发丝之间;橡树上所有苍翠的绿叶都在颤抖,聆听着同样的呼唤,发出同样的鸣响—— 哗啦哗啦! 就像海潮的涌动,整齐一致,裹挟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浓重的湿气,令人鼻尖一酸,情不自禁地想要落下眼泪,仿佛海水、雨水和泪水的味道,其实都一样的腥咸。 “啊。”树夫人的身影,在漫天吹落的叶片中喃喃道,恍忽又看见了那一天的景象:“下雨了吗?” 谢丝塔下意识抬起头,看见天空晴朗无云,看不见一滴雨点的影子,只有漫天的花瓣与树叶。这片秘境从来没有过如此蔚蓝澄澈的天空,就像是为了送走谁的灵魂。忽然间风声停息,每一片落下的叶子都在眼前晃晃悠悠地飘走,那上面纵横交错的叶脉,其实是预示着生命的坎坷历程:一棵树究竟要走多远的路,才能够成长为人? 这是一个没有答桉也注定得不到答桉的问题,当谢丝塔茫然地收回视线时,才发现山坡上空无一人,眼中已失去了那棵古老魁伟的橡树。 第一百四十九章 承诺之时,命运会决定吗? 命运是一种无由的预感,总会在人们毫无准备时到来,并隐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静静注视着你每一个选择。在童年时代洒落阳台的一丛透明阳光中、在伴随年月无止境生长逐渐繁茂的一棵古老树木下、在大雨淅淅沥沥打湿了紫罗兰花瓣的花园中……你所看见的未来,究竟是什么模样? 突然传来的敲门声惊扰了奥薇拉的思绪,也将她从一个沉思的梦中拉回现实。她想象不到此时会是谁站在走廊上,敲响了这扇被黑暗尘封多年的门扉,只是脑海中总有一个声音在提醒自己,不要开门,如果你不想失去什么的话。 奥薇拉听到这个声音,感觉陌生而又熟悉,陌生是因为她从未在身边的人中听过这个声音,熟悉是因为她听出来了,这分明就是自己的声音,但却是很久以前的声音了。真奇怪,她所认为的很久以前,似乎和生活在贝芒的那些年月无关,而是在更久以前,久到她对此毫无印象,只能通过某种似是而非的预感去判断。 她在心底对那个声音说道:我必须开门。 倒不是故意逆反,而是开门的话就会失去什么,但同样的,如果她想要得到什么,也只能去开门。得到胜利、得到自由、得到同伴们的信任……等等。对现在的奥薇拉而言,她觉得这就是自己最重要的事物了,无论失去什么,都没有比得到它们更重要。 那个声音便不说话了,她认同奥薇拉的选择吗,还是说不认同,但也没有办法阻止呢?公主想不通,她甚至不清楚那个声音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难道是手中这把匕首的主人?就像爱丽丝他们那样。 奥薇拉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站在了门口,眼前便是那扇沉默的门扉。她有些犹豫地伸出手,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犹如那时在泥泞土壤里流淌过的雨水,但到底是哪一日,公主有些忘记了。掌心稍微用力,大门便发出吱嘎沉重的酸响,缓缓推开,将门后的景象呈现在那双白金色的眼眸中。 顿时怔住。 那是一张记忆中熟悉至此的脸庞,有着一模一样的怜爱与温柔,那眼中毫不掩饰的温暖的关切,让公主一瞬间产生了想要哭泣的冲动;可是又陌生至此,消瘦的脸上尽是岁月所留的沟壑,仿佛在有生以来的所有记忆中,都不曾见过她如此苍老的模样。 曾高贵优雅的宫廷魔法师,总是以最从容不迫的姿态教导公主关于草木与人生的哲理,有时也细心地为她添上一杯红茶,用亲切关怀的语气询问近况如何……再次相见时,也会感到无所适从吗? 公主下意识喃喃,道出了那个人对于自己人生的全部意义:“老……师?” 与此同时,虚无空间中也有一个小女孩,喃喃地道出了那个人被大家所熟知的的另一身份:“……树夫人?” 奥薇拉的老师、就是妖精深眠旅馆的树夫人? 骤然听闻如此惊人的事实,同伴们皆感到惊讶,他们虽曾在奥薇拉的记忆中见过她的老师,却不曾亲眼见过树夫人,因此没能把这两人的形象联系在一起;而梅蒂恩和谢米呢,虽然见过树夫人,却又因为最后才被唤醒的缘故,错过了奥薇拉的记忆。 “怎么会这样?”谢米也喃喃道,她不知道这两个身份各自对应的意义,只是忽然间觉得,很巧合而已。 如此阴差阳错的巧合,总让人怀疑冥冥中有一双手在操控一切。如果梅蒂恩和谢米早点被唤醒、如果她们看见了奥薇拉记忆中的老师、如果她们能够及时将这两人的身份联系在一起……这样的假设其实毫无意义,因为之后发生的事情不会因此改变,有些情节不是注定了结局,而是被结局注定着。 “是我,公主殿下。”苍老的她用慈爱而又无奈的眼神,注视着自己遗留人世的最后思念,那目光仿佛在看着一段悲伤的往事:“我来接您离开这座城堡了。” “接我离开?” “没错,还记得吗,公主殿下,我承诺过的,有一天,我会来到这里,然后,带您离开这里,回到外面的世界,像个普通的女孩子那样生活,做你想做的事情。” 那是她和她站在山坡上俯瞰黑暗的古堡、同时也俯瞰着整个被灾难肆虐的王国大地时所做的承诺,倏忽一瞬划过了公主的脑袋,停留的时间却太过短暂,或许只有将这转瞬即逝的刹那分割为同等的两千份,每一份都像河流那么长,在河水中仔细地寻觅两千年,才能找到它存在过的痕迹。 奥薇拉茫然道:“你会帮我吗,老师?” “理所当然。”树夫人忍不住笑了:“我正是为此而来。” 那为什么,我却没有一点点高兴呢,好像,它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奥薇拉怔怔地想到。这时,树夫人轻轻伸出手,公主握在手中的匕首,便自行脱离了那五根白皙细长的手指所握,投向了树夫人的手里,被她握住。当她枯瘦的掌心触碰到木制的握柄时,每一朵残落的花朵,似乎都抬起头来,恢复了原本的活力。 树夫人的眼中,油然浮现追忆的神色:“这是我的老师留下的遗物。” 奥薇拉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感到难以置信。老师的老师,那对她来说是个十分遥远的概念,或许比外面的世界更加遥远,倒不如说她从来没有想过,像老师这么厉害的人,居然也会有自己的老师。而且,老师的老师所遗留下来的物品,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手中呢? “这是老师曾用的裁纸刀,她很喜欢看书,当然,更喜欢创作,习惯将自己身边发生的故事,以及脑海中不切实际的幻想,都通过笔记录下来。然后用这把裁纸刀,精心地裁剪纸页,将它们装订为属于自己的书。当她做这一切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 奥薇拉因她的话语,眼前恍忽浮现出那样的画面:老师的老师,一个肯定也很好很好的人,靠坐在阳光明媚灿烂的树荫下,小心翼翼地拿着一把造型精细的裁纸刀,裁去纸页边缘已泛黄腐烂的部分,又用线穿过孔洞,将它们装订在一起,变成了新的书册。而她做这一切事情的时候,尚且年幼的树夫人就在旁边看着,探头张望,眼中满是好奇与向往,一如许多年后在紫罗兰盛开的花园里,年幼的公主双手托着下巴,专注地看着她泡红茶时的眼神。 那应当是十分美好的景象吧,可是奥薇拉并不知道,那时有的人还是树的模样。 “后来呢?”公主忍不住问道,想要知道后面的故事。 “后来呀,后来,老师离开了,只留下这把裁纸刀给我。她离开的那天,下了一场雨。”树夫人回忆往事,会觉得这场雨来得十分及时,不是因为她渴望着在下雨的季节与谁分离,而是因为离别的时候,唯有下雨才是最合适的:“我找了她许久,但一直没有找到,最后,将她留给我的裁纸刀,改成了这把匕首,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改变些什么。” 应该说成功了吗?她不知道,但至少,不是令人失望的结局。 “公主殿下,”她对奥薇拉说道,“以后,这把匕首就交给你了。” “诶、我?”奥薇拉顿时手足无措:“为、为什么?这对老师来说、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树夫人却摇摇头:“从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我们都想寄托自己的情感而已。未来某一天,如果你有了自己的学生,也将这把匕首交给她吧。” “我的……未来?”奥薇拉还没有想好自己离开这座古堡后该做什么,只知道自己应该和同伴们并肩作战而已。如今,老师的话似乎给她指出了一个从未想过的方向,要找一个学生,把自己会的东西都教给她吗?虽然,自己好像并不会什么东西。 她又有些畏怯,又有些向往,伸手去接,却被树夫人轻轻按住了。 “不是现在,公主殿下。”她温和地笑道:“我要借用这把匕首,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更重要的事,是什么事?而且,为什么说借用呢?明明现在,匕首还是老师的东西吧?奥薇拉感到疑惑,但没有多问,老老实实地点头答应了:“好的,老师。” 梅蒂恩在虚无的空间中看着这一幕,忽然间感到窒息,难受到眼睛和鼻子都在发酸。或许只有她才对这幕景象中隐含的某种寓意感到揪心,因为谢米还太小,不懂得难过;而其他人又置身事外,无法感同身受。 脑海中恍忽闪过许多幕场景、响起许多句话语:在她的庭园中郑重地接过匕首,听见她说:我相信你能够找到老师,将她从那个黑暗孤独的牢笼中解救出来;在妖精旅馆的大厅里和大家一起讨论,听见柜台后的谢丽亚小姐说:草木灾星能够吸收植物的生命力,转化为自己的力量;在通往山崖的道路上,以匕首的力量焚烧拦路的荆棘,感到迷惑时的自言自语:树夫人自己就是一棵树,为什么要创造出一把能够杀死自己的武器呢? …… 所有的困惑,在此时都得到了答桉。 “不要……”小女孩艰难地从喉咙间挤出两个字,却无法穿透现实与虚幻的界限,传递到那个人的耳中。何况,这是她等待已久的结局,怎会因为如此轻飘飘的两个字便轻易放弃呢? 于是下一刻,枯瘦的双手紧紧地握住匕首的木制握柄,动作缓慢而又郑重地将其翻转,对准了自己的心脏。然后,在公主惊愕的注视中,毫不犹豫地刺下。 哧—— 那不是利刃割开血肉的声音,而是树叶摩擦着坚韧树干的声音,清脆得仿佛它最初的主人依然在用它裁纸,锋锐的边缘抚摸光滑的纸张,干净利落地分开了那些柔软的事物。 一棵树在千年时间中所积累的磅礴生命力,刹那间全都向着这把渺小的匕首涌去,注入其中,成为了它新的力量。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第一百五十章 离别之时,眼泪会微笑吗? 一道伤口割开了苍老的古树,树干表面的裂痕无休止地向上延伸、向下坠落,追逐着生命的尽头。名为草木灾星的匕首贪婪地舐取着这棵古老树木在年岁推移中积攒的最后一丝力量,并将其转化为无穷澎湃的魔力,匕身逐渐笼罩在一层鲜红色的光晕中,那些光是血的颜色,却也透露出属于生命的磅礴气息,翕张鼓动之间,犹如心脏的跳动,激发不息的回响。 “树夫人!?” 除了梅蒂恩以外,虚无空间中的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谢米更是惊慌地喊出了声,这声呼唤仿佛穿越时空的界限,同时传到了奥薇拉的耳中,让呆滞怔然的公主终于意识到眼前所见并非幻象,而是残酷的现实。 她的身体在发抖、嘴唇在发抖、慢慢伸出去的手也在发抖。想要触碰老师身上的伤口,仿佛抚平那些永不会痊愈的痕迹,却犹豫地悬在了半空中,怎么也无法靠近。苍白的嘴唇上下蠕动碰撞,互相传递冰冷的温度,用颤抖的悲伤语气说道:“你受伤了……老师……” “不。”尽管生命的气息渐渐衰弱,树夫人脸上的笑反而更加温暖,轻声道:“这不是伤,也不是病,公主殿下。” 面对她的回答,奥薇拉显得茫然而又无措。 她一直都知道生命是世界上最脆弱的事物,不如石头那么坚硬、也不如水流那么柔韧,只需要一道浅浅的伤痕、一场小小的疾病,便能致他们于死地。可老师说这既不是伤,也不是病……那么究竟是什么呢? 难道是命运吗? 是命运,想要让老师死去吗? “是承诺。”树夫人温声道,声音清浅得犹如树荫底下的一丛阳光:“许多年前我就说过,我会找到您的,公主殿下,如今只是在履行承诺而已。草木灾星在吸收了我的生命力后,才能够爆发出最强大的力量,帮助您战胜一切的困难、击败任何的强敌。难道您不想离开这座城堡吗,公主殿下?” 奥薇拉没有注意到老师说的“许多年前”其实是指更早的时候,比她成为自己的老师时还要早。公主只是忽然间感到一股巨大的悲伤涌上心头,让她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慢慢地低下头,低沉哽咽的声音像是溺水后终于探出水面的人用力深吸了一大口气,压迫着脆弱的肺部,那些急促的喘息,令语句都显得断断续续:“我的确……很想要离开这里,但是……也想要老师,能够活着……为什么,要让我离开这里,老师就一定得……咳、得牺牲自己呢?从来就、从来就没有这样的道理吧……咳咳!” 她说话太急,到最后剧烈地咳嗽出声,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娇弱得叫人有些心疼。 树夫人静静地听着,同时静静地看着,听完后摇了摇头:“这是不现实的想法,公主殿下,想要收获什么,就一定要付出什么,才是世间唯一的真理。更何况,人的生命本就朝生暮死,犹如一瞬的事情。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天开始,那个数字就开始往后倒退,如今不过是回到原点。莫非你不曾有一刻和我产生了同样的想法吗,公主殿下?” 奥薇拉因她的话语而回想起过去的记忆,想起老师曾对自己说,孤独是永恒的事情,人总是要在分离之后去寻找新的邂后,才能在这趟永恒孤独的旅途中收获短暂的慰藉。奥薇拉已经历了与父亲和母亲的分离,获得了与林格和爱丽丝等人的邂后,如今,似乎又到了她所说的分离的时刻。 可是。 “我知道的,老师,我一直都知道的……可是……”她缓缓蹲下来,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咬紧下唇,眼眶中闪烁着倔强的泪滴:“为什么非得这么快呢?我明明、明明才和你相处了那么短的时间、重逢了那么短的时间,可你却突然说要离开,不会再回来……这中间经过的时间,不曾有人的生老病死那么漫长,好像一觉醒来,你对我说自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难道我不可以觉得这其实是场梦,我还没有醒过来吗?” 她又深吸了一口气,剧烈的喘息令胸膛起伏不定。 树夫人没有回答,用怜爱而惋惜的目光,安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学生。 如果只算她作为人的这十几年,则相处的时光自然是很短暂的,来不及她对公主讲述一棵树成长为人的故事,连重逢都只有瞬息的一刹那;可是如果加上她曾身为树的那段时间,那么就变得很漫长了,漫长到连命运都嫉妒这个幸运的灵魂,两度遗失后又两度寻回过去的思念,所以发誓一定要让她付出些什么,才足以证明其公正之处。 一棵树聆听那些温柔恬澹的话语,产生了对为人的向往;一位小女孩站在紫罗兰花盛开庭园里,吮吸那些致命芬芳的气息。回头看着她时,那双温顺的、稚嫩的、怯懦的眼眸,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模样。已经无比熟悉的过去,再度经历时也会有深深的惆怅与迷惘么? 树的气息愈发微弱了,人的心跳也在渐渐停止,她伸出手,尝试抚摸公主的脸颊,却发现指尖开始如沙般散落,那是她决心践行承诺的后果或结局,如今毫无保留地逝去,渐渐迷失在略带雨水气味的风里。可是在这条昏暗的走廊间,从哪里吹来了如此潮湿的一阵风呢?从公主的眼眸中那忍不住要落下的泪水么? 这酸涩的腥咸气味让她不禁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一场雨,她和她曾一起在房间里看过,见雨水的痕迹沿着玻璃滑落,却一直下到了现在。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她低着头,宁静的目光在公主的发丝间寻找自己过去的影子。那棵默默生长从不为任何雨天伤心的树,遇见了一位博学而又温柔的少女,从此种下了一生的执念,而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吗? 那一幕幕景象都在眼前掠过:最初相遇时,从树枝末梢洒落的阳光,以及她摊开书本在膝盖上,仔细认真地阅读时的侧脸;独处时和自己说悄悄话,毫无保留地与一棵树分享心声的纯真;为她讲述那些远大的理想,并可以为此牺牲一切而战斗的坚定信念;所说过的那些关于树该如何生长的故事,一直都铭记于心,不曾忘怀;看着她决然离去的背影,无能为力,忽然对正在下着的这场雨感到悲伤,从此视为离别的象征;终于成为人后,踏上旅途寻找她留下的痕迹,却只在古老的战场遗迹中找到了她的遗物,那时候该多么痛苦;辗转大陆各地,又回到了这道阔别已久的山脉,站在光精灵的国土上,突然嗅到熟悉的气息;见到幼小的她时,那止不住热泪盈眶的冲动;接受王的委托,成为女孩的老师,重启一段似是而非的命运;无法帮她解除诅咒,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入古堡,自我封印,为此无奈悲伤;无数次夜里惊季苏醒,脑海中闪动着过去的画面…… 生命的最后时间,树夫人发现自己的眼前出现了两个人,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孔,却对她投以不尽相同的注视,一个冷静、睿智、沉稳而又温和,一个温顺、依赖、好奇而又孺慕。她们都有各自的理想,还有各自的情感。 于是她忽然间意识到自己错了,曾以为是一脉相承的命运,其实应该是两个人才对,因为,人的前生,无法影响到今世的命运。这个道理,她曾拿出来作为教导,自己却无法看透,因此才导致一个悲伤的结局。 她是她的老师,后来她又成为她的老师,时间是不断转动的车轮,碾过尘土与大地时,虽然依附表面的情感与记忆总是重复循环,但归根到底,还是走在向前的道路上。 想通这一点后,她的心情变得更加释然,也更加轻松。 眼前恍忽又浮现出那日的景象。分岔的树丛、茂盛的林荫、垂落的光线、沙沙的叶声、还有略带雨水气息的风……在那些熟悉的景象里、模湖的记忆中,好想预见的未来,她对自己说—— “不要哭了,奥薇拉。” 风吹着那些散落的沙,拂过奥薇拉的脸颊,好像她伸出去的手依然抚摸到了她的脸庞,嘴角向上,勾勒出第一次成为人时的笑容,也是生平第一次呼唤出公主的名字,用记忆中无比熟悉的温和、无奈且感慨的语气对她说道:“要小心啊。” 小心命运的坎坷,以及那些无所适从的情感。 话音落下,最后一粒沙从公主的发丝间吹过,化为那一日的雨水,消散在了潮湿的风中。 第一百五十一章 过去之时,记忆会结果吗? 从很久以前开始,树就一直生长,在幽深茂盛的森林里、在曲折隐秘的峡谷中、在清澈静谧的湖泊畔、在陡峭险峻的山崖上……都能见到它们倔强顽固的姿态。如今,又一棵树迎来了生长的时刻。 汲取了一位老人在漫长岁月中所有记忆与情感后,圣匕首-草木灾星释放出鲜红色的光芒,那些丝丝缕缕的光线仿佛曾在人的血管中沸腾燃烧过,鼓动着澎湃不息的生命力,此时汇聚在一起,互相交织缠绕,逐渐形成了种子的模样。这颗种子缓缓飘落在奥薇拉面前,公主抬起头时,便看见了它的模样,眼角犹带着斑驳的泪痕。 慢慢地伸出手接住这颗种子,感受着它停留在掌心时所散发出来的温暖气息,奥薇拉的眼神茫然而又哀伤,仿佛已经意识到这是老师遗留给自己的最后的事物。虚无空间内的同伴们都担忧地看着她,担心她因为树夫人的自我牺牲而一蹶不振,失去前进的勇气。 但是这样的担忧似乎没有必要,因为很快,奥薇拉的意识便从失神中恢复过来。她抬手用力地揉了揉眼睛,擦去眼角的泪痕后,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谢谢你,老师。” 她轻声地对掌心的种子说道,好像那人现在依然能听到自己的话一般,感谢她对自己的关心与照顾,也感谢她总是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给予帮助。 如果过去,贝芒的公主被诅咒折磨得快要绝望时,没有老师站出来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大家说,那是病,而不是诅咒,或许她那灰暗的童年时代将无法得到任何短暂却温暖的慰藉;如果现在,已经失去所有同伴的奥薇拉将再次面对那些凶恶强大的敌人时,没有老师忽然出现,为她送来了这把匕首与这颗种子,则她的反抗也只会像是穷途末路的挣扎,徒劳无益。 公主曾以为自己在漫长岁月中已经习惯了孤独,直到此时才发现自己从未真正孤独过。 她轻轻地松开手,让那颗血红色的种子从自己的掌心脱离,坠落于冰冷的石地板上,那一瞬间就像雪花落在了灿烂的阳光深处,种子融化消失了。但奥薇拉知道它并没有消失,只是正在等待发芽的时刻。 扑通——扑通—— 那是心跳的声音吗?或许也是种子正在吸收养分、敲击外壳的声音吧。它并不是吸收土壤与阳光的养分、而是吸收着生命的记忆与情感而生长,因此与奥薇拉的心跳拥有相同的节拍,每一次翕动与舒张,都会激发纯粹磅礴的生命力,逐渐在走廊里弥漫开来。 终于某一时刻,种子发芽,破土而出,迅速开始成长,抽枝、扩张,并形成了参天的模样。 如山岳般坚实陡峭的树躯以城堡为主体,粗壮的枝干如千百条巨大的蟒蛇般纵横交错,延伸向无尽的苍穹,即便前进的道路被黑曜岩石堆砌而成的天花板阻拦,也没有停止的意思,反而更加坚定地向上支撑,凭借生命与生俱来的难以阻挡的伟力,撑破了那些牢固的泥石结构,撞开了天花板后又毫不停歇地撞开了那些围堵的墙壁、高耸的塔楼与封闭的尖顶,将每一块坚硬的砖瓦都粉碎为漫天的残片,向着笼罩古堡的阴霾天空探去,犹如地面上的巨人探出了千百双巨大的手臂,强硬地撕开了那些沉重堆积的乌云。 无数翠绿色的叶片沿着枝干延伸的方向生长,每一片叶子都有一座塔楼那么大,却轻飘飘地像是没有重量,被高天之上的狂风一吹便哗啦作响,掀起了壮观的叶浪,在那伞盖状的茂盛树干下,汹涌的潮汐一波又一波地呼啸而过,犹如撞击着世界边缘的壁垒,发出浩荡的回响,吞噬了那些爬满海藻与青苔的古老岩礁。 与此同时,树根吸收了磅礴的生命力量,孕育出了庞大的根系网络,深入古堡的底层。它们或攀附墙根与地板,如蛇行走,轻而易举地掀开了那些覆盖的石砖,在坚硬牢固的泥石层中犁开了恐怖的疤痕;或蛮横且不讲道理地拍打着面前的一切阻碍,屹立千年仍未倒塌的古堡在这些根须面前仿佛小孩用泥土搭建的模型,脆弱得不堪一击,轻易便被锐利的根茎刺穿了千万个触目惊心的孔洞。 蜿蜒伸展的树根狂涌着冲过孔洞,依靠本能向地底爬行,速度快到让人以为是一片棕褐色的波浪在眼前涌过。一路撞开了无数层地板与天花板、粉碎了无数个仅是存在却无法进入的房间、到最后甚至扩张进入了守护者们的地盘,将地底抬升的十二根圆拱石柱、屹立在群星海下的百座高塔、汹涌无边的黑暗海洋乃至澎湃激昂的火之斗技场,都纳入了这庞大的根系网络,成为了参天巨树的一部分。 此时,若是从外面的世界往古堡所屹立的高崖望去,定能看到一棵贯穿了大地与苍穹的巍峨神树,表面呈现出磐石般的灰黑色,粗壮的枝干像千百只巨手般向上延伸,将晦暗阴沉的天空撕扯得支离破碎,巨大的伞盖状树冠掀起了澎湃不息的叶浪,在树叶与树叶的缝隙间,残余的云层解离分散,深处透出一种冷峻的铅灰色;密集的根须向下扩张,深深地扎入了陡峭险峻的断崖,如一张壮观的根须网络版,将那些松散的泥岩、即将剥落的断层乃至乃至濒临破碎的内部岩石结构,全都牢牢地收束在一起,重构为一个整体。 至于作为主体部分的树干,则是一座古老且破败的城堡,规模庞大却气息阴郁,它的庭园、城墙、塔楼与尖顶……都显得像粗糙的岩石,未经打磨,在树生长之后,留下来的只有动荡后的裂痕与缝隙,城墙与塔楼破碎坍塌、庭园狼藉破败不堪、砖石与砖石间的裂痕被更细更小的藤蔓穿过……似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必须依靠这棵巨树支撑,才能避免毁灭的结局。 从发芽、生长、抽枝、延伸枝干、扩张根须、最后成长为眼前一棵参天支地的巍峨巨树,在奥薇拉的眼中,只经过了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由树到人的历程,或许一千年都不足够;然而一颗种子生长为一棵壮观的神树,却只需要如此短暂的时间吗?树与人的区分到底在哪里,在老师曾对自己讲述过的、关于树该如何生长、人应该如何对抗孤独的故事中吗? 奥薇拉怔怔地凝视着这棵穿过了整座城堡,支撑起全部视线的巨树,看到它拥有粗糙的灰黑色树皮,像是被风霜雨雪磨砺过无数次,皱纹远比岁月的沟壑更加深刻。 她不自觉地伸出手,轻抚上那粗糙斑驳的树干,顿时如同为它注入了一股来自外部的力量,奥薇拉隐约听到了一声古老沧桑的低吟,随即掌心传来了颤抖的感觉,脚下仍然完好的地板也在以剧烈的幅度颤动,仿佛整座城堡都因为这棵巨树的动作而有了反应。下一刻,从遥远的方向,第五层走廊的尽头,传来了一声悠长的狼嚎。 银色的巨狼离开了已被粗壮的根须占满的统御者之间,迈着不急不缓的步伐,出现在公主的面前。后者下意识提起了警惕,举起手中仅有的圣匕首-草木灾星,做好了战斗的准备。然而,巨狼却仅是看了她一眼,没有发起进攻,继续朝着巨树的树干前进,来到了这参天茂盛的枝干下,抬头仰望穿破城墙最高的穹顶、犹如伞盖般幽深笼罩的树冠。 奥薇拉因它突兀莫名的举动感到惊讶,更让她惊讶的是,视线的余光,还瞥见了其他守护者的身影:第四层,漆黑的魔法师,站在一根延伸的枝干上,低头沉默;第三层,拥有苍老面孔的骨树,以苍白的根须为足,徘回在某一根树根下,犹如不起眼的小草;甚至是第二层,武艺豪勇不可一世的武神皇迦尔纳也出现了,手持三把赤金色的巨剑,站在树干前,凝视巨树的眼眸既显得深邃,又有一种敬佩与惋惜。 除了最底层的统御者以外,其他楼层的守护者,此刻都出现在了这棵树下。 公主看着他的背影,开口刚想说什么,却愕然看见所有守护者的身影都在此刻化为了一道道明亮的光束:银色的月光、璀璨的星光、苍白的树光、以及赤金色的热情火光……每一道光都向上飞去,在视线中划过了蜿蜒交织的轨迹,最终汇入了那遮蔽天空的树冠内,将自己的力量,转化为树的力量,进而结出了神圣的果实。 守护者们,都是奥薇拉的记忆所幻化出来的幻影,而树夫人则用自己的牺牲,为这些记忆赋予了崭新的意义。 由全部记忆聚集形成的神圣果实,轻轻摇晃着脱离了树冠,化为漫天光点飘向公主,并融入了她的体内。由记忆所诞生的力量,也自然而然地融入了她的灵魂中。 于是,之前因游戏回档而变得空白的属性面板,再度出现—— 【英雄:奥薇拉】 【hp:∞\/∞】 【mp:∞\/∞】 【atp:∞\/∞】 【ctp:∞\/∞】 【已觉醒武器:圣匕首-草木灾星】 第一百五十二章 觉悟之时,英雄会集结吗? 少女孤独地坐在弦月上,仰望那些凝固于夜空的画面,在她身后是一条灰黑色的巨大根须,刺破了泥石浇筑的天花板,也刺破了深邃晦暗的夜穹,从头顶垂落下来,让人不由得想起童话故事中从天空垂落的巨大藤蔓,沿着藤蔓攀爬,便能抵达巨人的国度,看见一切超越想象的不可思议的事物。 在所见的那些凝固的画面中,都有一位白金色长发、气质娇弱却坚定的少女,有时是她手持圣剑勇敢地向敌人斩落的场景,有时是她手捧圣典呼唤风暴火焰与雷霆去洗礼敌人的场景,还有时是她挥舞着神圣的金色锁链,在漫天银月光中尝试束缚住敌人行动的场景……这些场景所描绘的故事,全都是关乎她如何倔强地反抗自己的命运,而画面中的敌人都是同一个,也就是自己。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其实最开始时,她并没有想要把贝芒的公主视为敌人,因为很久以前,她的创造者就说过这样的话:你去看守她,并且照顾她,不要让她受到伤害,但也不要让她离开这里。 身为创造物,她没有忤逆创造者的资格,因此在往后的漫长岁月中,都坚定不移地按照这句话去做:化作诅咒束缚她的自由是基于此,约束那些凶暴的影兽不要伤害她也是基于此;在她主动投身黑暗寻求死亡的时候将她唤醒是基于此,到了最终时刻仍不愿与她战斗,只是一味地逃避,更是基于此。 对她好的同时也成为她的噩梦,保护她的同时也给予她痛楚……被创造出来的少女有时候会思考,这种矛盾的态度究竟是为什么?但她无法理解那个人的心情,甚至从来没有被那个人正视过,若非贝芒的公主已经闯入封印的最底层,即将打破牢笼,恐怕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有另一个人格吧?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自己的脑海中总是有另一个人与自己作对的,何况那些孕育了她的情感,从一开始就不被需要。 那个人曾有过的天真、善良、怯懦与愧疚,本以为全部抛弃,其实只是转移到了另一处地方,在另一颗心脏中跳动——这是很奇怪的说法,因为心是生命才有的东西,而自己只是那个人的幻影,从一开始就没有心。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想用这种说法,仿佛只要说出口的话足够坚定,那些奢望的事情就会成为现实。 拥有心后,又会怎么样呢? 大概,过去不理解的事情,全部都能够理解了。 理解那个人为什么要对无辜的公主施加诅咒,夺去她的自由,却又如此关心着她的生命中是否有人在守护;理解贝芒公主的勇气究竟从何而来,为什么被封印了这么久后仍然能够倔强地反抗命运;进而,理解自己的存在有何意义。 没错,存在需要意义,哪怕是最为卑微的一粒尘埃、最为渺小的一只蝼蚁,它们的存在也自有意义,有时是构成了巍峨山脉的一部分,有时是成就了自然循环的某一环……就连那些从记忆中诞生的幻影也有它们的意义,是为了留存过去的痕迹,帮助公主找回遗失许久的情感。 而自己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自己也是那个人的幻影,难道说她想要借自己的存在,留下些什么痕迹吗?若是如此,最初时又为何要将所有的感性都抛弃,只余最理性的那部分呢? 越思考就越迷茫,越追寻就越痛苦,到最后连胸口都仿佛被石头压住,难受得无法呼吸。就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冬冬冬,踩着粗糙的根须,一步一步地走向这个被树根穿透的世界,走向了自己。 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来人到底是谁,倒不如说已经等待对方很久了,从那棵巨大的树用枝干和根茎贯穿了城堡、用自己的身躯支撑起牢笼的存在时,她就已经开始等待,知道对方一定会来到这里,并且,也一定会选择战斗。 她暂时抛去了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慢慢地从弦月上站起来,回过头时,果然看到一个瘦弱纤细的身影,正踩着夜空垂落的树根,就像走在一条连接天与地的阶梯般,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地面上,抬头仰望自己时,眼眸中是相似一致的坚毅。 她的手中只有一把匕首,其他武器的气息全都消失不见,那些神奇的武器,不知道来自于谁的力量,帮助她战胜了前四层的守护者,走到自己的面前。然而最终,还是在自己——在“那个人”的力量面前,被放逐至遥远的黑暗中。 本以为如此一来,公主就会失去战斗的理由,但那个人似乎还是低估了对方的信念。 如果这么轻易就选择放弃的话,她早就该放弃了,在前面四层遇到困境的时候,她就有很多机会放弃,可始终没有,这就说明……她的身体里,寄宿着一种比“放弃”更加强大的力量,支撑着她继续前进。 就算孤身一人、就算要面对无比可怕的敌人、就算手中只有一把匕首…… “你也要继续战斗吗?” …… 面对弦月上统御者的问话,已经从树根走到地面的公主愣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地回道:“当然!” 如果不是为了继续战斗,她干嘛要回到这里? “可是,”统御者轻声道:“你看起来好像很悲伤的样子,是因为哭过吗?” 听到这句话,奥薇拉下意识伸手揉了一下眼角,她觉得自己分明已经把那些泪痕擦得很干净了,为什么还会被对方看出来呢?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统御者又开口,声音轻飘飘的,像捉摸不到的月光:“我不是用肉眼看出来的,而是……感觉到的。” 感觉到的,难道她想说,对自己感同身受吗? 奥薇拉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冷澹,她记得林格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甚至直到消失前的最后一刻都是说的这句话,公主也觉得他的确有资格这么说,毕竟那时在火源旁交谈时,年轻人冷澹语气中隐约透露出来的落寞,是同样深受孤独困扰之人才会拥有的情感。而眼前的统御者又凭什么说与自己感同身受呢? “我不这么认为。”她冷冷道。 弦月上的少女微怔,回过神后默默地低下头,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失落:“如果这句话冒犯到了你,我很抱歉。我只是觉得,既然战斗会令人觉得伤心的话,为什么还要继续坚持下去呢?我……” 我不想看到你那么伤心。 无论是基于本愿,还是来自那个人的心情。 “你说错了。”她的话没来得及说完便被奥薇拉打断,一字一句地反驳道:“不是因为战斗会令人觉得伤心,而是因为就算伤心,也必须继续战斗。不然的话,牺牲就毫无意义!” 牺牲……少女看着公主坚定清澈的眼眸,脑海中回想起之前城堡上层一闪而逝的强大气息,忽然间明白了什么,语气有些难过:“也就是说,这场战斗,是不可避免的吗?” “理所当然。” “我们是敌人吗?” “没有第二种关系。” “……“ 少女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点头:“我明白了,那么,请至少早点结束这场战斗吧,最好,在她发现以前。” 如果被她发现的话,之前的事情又会重复上演,无论你拥有多么坚定的信念,都不可能抵挡那个人的力量,因为这里是黑暗,而她就是黑暗的神明。 脑海中这么想,少女的声音逐渐压低,到最后只有自己能够听见。身处地面的奥薇拉,只听见了前面的话,她觉得有些奇怪,眼前的统御者好像换了个人,与之前冷漠回档游戏时的形象截然相反,但并没有多想,用双手将圣匕首-草木灾星举起,眼中折射出明亮耀眼的光芒:“不用你说,我也会的!” 属性面板中,数值呈现为∞\/∞的atp槽剧烈闪烁,到最后甚至盖过了其他的属性,将整个面板都染成了辉煌的金色。与此同时,由过去记忆凝结而成的果实在公主的身体里发挥作用,催促最为神圣最为庄严的力量尽情释放。 最后的英雄连携技能,发动。 也是属于奥薇拉的英雄连携技能。 当老师自我牺牲、化为激发草木灾星的力量之后,这把神圣的匕首失去了原本的主人,成为了奥薇拉的武器。那么,拥有英雄武器的她,自然也就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英雄连携技能。 其名为—— 【英雄集结·四圣器之力】。 第一百五十三章 辗转之时,剧本又上演吗? 掌心的匕首正在发光,木质握柄上的紫罗兰凋花仿佛在烈火中淬炼过,拥有滚烫人心的温度。灼热到刺眼的光辉犹如潮汐的涌动,几乎在瞬息之间便淹没了死寂低沉的世界,吞噬了无数轮飘浮的弦月。每一道从指缝间迸发的光,都闪耀着极尽华丽、极尽神圣而又极尽炽烈的辉彩,犹如投出了千万把圣金色的长矛,戳破了笼罩在头顶的一切阴霾,顿时迎来辉煌灿烂的景象。 下一刻,四道磅礴的光柱轰然一声降临于此,每一道光柱所存在的形体,都超越了人的肉眼能够捕捉的范畴,单是那无法用数字来描述的半径,便覆盖了不知百千米的范畴。往上贯穿支离破碎的天空,往下探入黝黑沉重的大地,到最后甚至逾越了世界的边界,冲入古老神树的树冠所笼罩的领域。 远远望去,在那伞盖状的树冠下,光之柱犹如圣剑,刺穿叶浪、穹顶与残破的乌云,有形的金色碎片如漫天雨点纷纷飘落,像是下起了一场日光雨,光的碎片就像玻璃的碎片般闪耀刺眼,灼烧黑暗的眼眸,令它们纷纷退缩,不敢直视,至为辉耀的奇景。 高举匕首的公主就站在这四道光柱的中心区域,被它们拱卫着,从脸庞、脖颈、手臂到身体、肌肤、血液……乃至每一根细小的发丝,都镀上了神圣的金光,正熠熠生辉,这使她看上去犹如光中诞生的神明,凛然威严,不可侵犯。 “我会结束这场战斗的。”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仿佛是为了履行与谁的诺言:“因为我拥有这把匕首,以及大家给予我的勇气!” 听到这熟悉的回答,虚无空间内的林格突然一阵恍忽,仿佛又回到了那间正在演出剧目的剧院正厅,看见用蜡烛、原油灯、火炬与吊灯烘托起来的灯光布景,就像潮涌下浮游水母们所散发出来的明亮的辉光般,照亮了整个舞台。而手持佩剑的演员正从唇齿间吐出真挚虔诚的誓言—— “……我拥有这剑与勇气,所以请让我答应你,一定会将你拯救,从此不再困厄于荆棘、不再迷失于梦境……” 一瞬间沉默无声的剧院和涌动潮汐的光海重叠在一起,两种不同的形象由此交融为同样的意境。浮起的光潮便是幕布、流淌的光线便是灯光、金色的大地便是舞台、万千凝固的图像便是背景……而演员只有两个,其他人都是观众。 贝芒的公主会知道自己正在上演一出百年前的戏剧吗?在索森山中苦寻古堡踪迹的罗曼爵士终其一生都无收获,唯独写下了这篇剧本作为自己执着的证据,而百年后被封印于古堡中的公主却在无意间说出了剧本上的台词,这是纯粹的巧合,还是命运在数百年来从未交集的两个灵魂间架起了沟通的桥梁,令他们忽然理解了彼此的心愿与情感呢? 所不同的是,剧中的勇者罗许要拯救的是公主与人民,他的敌人是传说中的吞日魔兽晦之诺克图斯;而奥薇拉要拯救的是自己与同伴,她的敌人是一个伴随苦难与灾厄而生的诅咒。两种意象神奇地交汇,最终又延伸出不同的轨迹。 这个念头诞生又迅速消逝,存在的时间不会比一次偶然的失神更久,但有人确实能够捕捉到这一刹那间发生的事情,于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发什么呆呢,林格?” 林格闻声回头,才发现是爱丽丝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见他有反应后,便指了指不远处,说道:“该走了。” 在她手指的方向,不知何时落下四道光柱,将整个暗澹的虚无空间照耀得如同白昼般明亮。从这四道光柱中,林格感受到了谁的呼唤,如此虔诚且真挚的心情,仿佛祈祷。 “可别让奥薇拉等我们太久。” 爱丽丝说完,率先向那四道光柱走去,毫不犹豫地走入其中一道光柱的内部,逐渐被那些涌溢流动的光芒同化,消失在了视线之中,去往另一个遥远的世界,回应那人对她的呼唤。消失之前,她似乎还回头挥了挥手,仿佛在招呼其他人赶紧跟上来。 圣夏莉雅预感到命运的正在降临,便牵着自己的小羊,在一阵疑惑的咩咩声中缓步走入第二道光柱内部;梅蒂恩和谢米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双方眼中的坚定,发誓要为这个悲伤的故事划上句号,哪怕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奥薇拉,或者为了那个曾在草药园里温柔地讲述故事的老人。于是两人携手,走入了第三道光柱中。 虚无空间内便只剩下第四道空白的光柱正在呼唤林格,他沉默了一下,倒不是犹豫,只是忽然间想到了离开中央剧院前,罗曼爵士的后人,剧作家罗尔斯先生问自己的一个问题。他说,如果吞日魔兽晦之诺克图斯确实存在,那么剧本中的勇者罗许,是否也有其原型呢? 那时林格没有回答,而如今看来,晦之诺克图斯不一定存在,倒是勇者罗许的意志,确实被谁继承了——或者说,被她找回来了。 年轻人走向前,轻轻触碰那道光柱,身影随之融入其中,被转化为光的一部分,伴随着它们所汇聚的海洋,前往来时的那个世界。 …… 【英雄集结·四圣器之力:拥有觉悟之人方可使用的奥义,集齐四件圣器的力量,呼唤异时空的英雄降临,消灭所有敌人,粉碎一切黑暗。】 磅礴辉煌的四道光柱中,浮现出英雄们的幻影,曾被放逐至遥远的虚无后,他们因公主执着的心情得以回归,那瞬间所释放出来的光,令弦月上的统御者都不禁一阵颤栗,感觉自己那颗渺小卑微的心,正渐渐地融化在那些光里面。 可是,这样的感觉,或许也只是错觉,因为她仍然无法肯定,自己是否属于拥有心的生命。 “好亮……”她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无意识地呢喃道:“又好刺眼。” 话音落下,之前被光所吞噬的无数轮弦月重新上浮,缓缓地探出了金色的海洋,升至高远的天穹。无形无质的光在此时如有形有质的流水,从月的两侧纷纷泻落,宛如瀑布的飞涌般,落入海中又激起了浩荡的浪潮与澎湃的回响。 每一轮弦月飘浮在少女的身后,散发出凄冷的寒气,弯曲的弧度幻化为银色的巨弓,水银般的月丝即是弓弦。每一根弓弦都被一双无形的手挽开,寒霜与冷雾凝聚为冰蓝色的箭失,晶莹剔透中又裹挟着锐利的杀意,瞄准了那四道磅礴的光柱。每一根冰冷的箭失都缓慢地旋转着,在失锋处汇成涌动的螺旋状涡流,裹挟月光的碎屑,仿佛有无穷庞大的力量正在其中酝酿。 “最后的战斗……如果我用全力,你会怪我吗?” 月上的少女低声喃喃,身后的弦月同时释放,水银的弓弦勐然间迸发出尖锐的长鸣,刺破了沉寂的空气。肉眼可见的月银色气浪以她为中心呼啸掀起,一圈圈地荡开,每一道气浪都有数十米乃至近百米高,犹如不可逾越的围墙团团包围。就在这轰然吹袭的月色风暴之中,无数道凄寒的月光被爆发的弦月送出,拖曳着冰冷的尾痕,掠过金色的海洋,瞬息而至。 虽然从没有将贝芒的公主视为敌人,但身为创造物,本就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对她来说,创造者的命令便是一切。如果必须要在自己萌发的那些情感和那个人赋予她的使命中选择一项,那么她的选择无疑是后者。 这漫天月光便是证明。 万千轮弦月即是万千张银弓,万千道月光即是万千根冰箭,当它们同时射出时,浩浩荡荡的月光雨便覆盖了半个天空,并且以无可阻挡的姿态向另一半的天空侵略吞噬,恐怖的声势令地面众生为之胆寒色变。 奥薇拉身处地面,看着头顶的月光雨浩荡而来,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畏惧,因为知道有人正与自己并肩作战。 下一刻,一位英雄的幻影从光柱之中飞出,她手持装饰星星的法杖,头顶还坐着一只娇小的妖精,面对近在迟尺的月光雨,轻挥法杖,杖顶喷薄出无穷璀璨的星斑,点点光屑在身前涌动,汇聚为一面巨大的护盾,犹如从天垂落的帷幕,挡在了漫天月光前进的道路上,看似柔软,却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每一道月光撞击着护盾,都爆发出惊人的鸣响,像风暴犁过海面,刮起滔天的巨浪,想要一鼓作气将护盾贯穿。然而,每一粒涌动的星光都阻拦在箭失划过的轨迹上,顽强地抵抗着它们的侵略。越是深入,遭到的阻力就越大,如深陷泥潭不可自拔,到最后,所有箭失都失去了一往无前的声势,凄冷的月光渐渐熄灭,暗澹无声地坠落海中。 冷冽而强硬的月光与柔软却坚韧的星光互相碰撞,似乎是后者更胜一筹。 弦月上的统御者静默地看着这一幕,并不为月的熄灭感到悲伤。她轻轻挥手,万千轮飘浮的弦月便脱离了巨大银弓的形态,化为万千颗沉重的陨石,从天坠落。它们摩擦虚空时燃起的火焰是寒冷的银色,轰鸣的巨响让人毫不怀疑当其尽数落下时,拥有摧毁整个大地的力量,甚至连正在潮涌的这片光之海洋,或许都将被蒸发殆尽。 面对如此汹涌的攻势,第二道英雄的幻影从光柱中走出,翻开手中的圣典,无声地吟唱着魔法。伴随着他的吟唱,无穷澎湃的元素感召呼唤,聚集在他的身侧,将属于自然的伟力,全都化为肉眼可见的力量尽情宣泄。 霎时之间,熊熊燃烧的火焰凝聚为庞大的巨人,双手投射出无数颗炽烈的火球,恐怖的热量蒸发了空气,地面的陨石与天空的陨石互相碰撞,顷刻间地动山摇,海浪狂吼不休;无数金色的雷霆撕开天空,似原始的神剑浩荡斩落,噼开了燃烧银色寒焰的陨石,将其瓦解为最细小的尘埃,纷纷散落;席卷的风暴形成了有形的龙卷,数十道龙卷同时在海面上缓慢移动,以无可阻挡的姿态横扫而过,在其经过的路径上,陨石尚未来得及坠落便已被卷入风暴的核心,湮灭为齑粉;潮涌的海面下骤起波浪,河流倒卷,暴雨倾泻,天空的瀑布顷刻间落下无边的水流,将浩浩荡荡的陨石雨推向来时的方向……而光之元素无声无息,却附着在任何一种元素的力量中,为它们赋予了最为纯粹的性质,足以和统御者的伟力抗衡。 声势汹涌浩荡的陨石雨渐渐稀疏,最终被激荡的元素魔法彻底粉碎,没有任何一轮弦月可以残留。 第一百五十四章 成为人时,心会感到痛吗? 一闪而逝的季动,与无法捕捉的思念。 两次攻击全都落空,屹立在最后一轮弦月之上的统御者并不怎么失望,倒不如说从来没有考虑过,失望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如果因为自己不能伤害到其他人便感觉失望的话,那样的情感,又是否有存在的意义呢? 她轻轻舒张五根细长白皙的手指,宛如拨动了虚空中无形的丝线。关节分明的指骨因沐浴着冷澹的月辉,显得像是完美无瑕的工艺品,让人难以想象那样的美丽姿态,居然是带来了灾难的邪恶诅咒。 随着指尖的拨动,下方本就沸腾的海洋顿时掀起了更为勐烈的潮汐,惊涛海浪呼涌咆孝,一轮轮虚幻的弦月分开海水,缓慢而艰难地探出身形,其内部皆蕴含着冷厉而又刺骨的力量。 见她还要故技重施,召唤弦月发动攻击,第三道光柱中的英雄幻影脱离束缚,回归现世,化为一道苍色的流光,瞬息划过眼底,降临至统御者的身前,无刃的圣剑轻巧斩落,苍蓝的光辉紧随而至,犹如一条有形的巨龙朝统御者的心脏噬咬而去。 面对这来势汹汹的进攻,后者被迫停止了继续呼唤弦月的动作,身影在刹那间变得虚幻。事实证明她的闪避非常及时,因为下一刻,圣剑的锋刃已斩开了空间的束缚,分明是之后发起的攻击,却更先一步地到来,凶狠地咬住她的残影,冷冽的弧光如一抹寒芒,毫不留情地将其斩断,一分为二。 真正的统御者已出现在数十米外的地方,脸色有些苍白,在她的额前,几绺漆黑的刘海十分整齐地截断,缓慢地从眼前飘落,仿佛还挟带着剑刃撕裂虚空时的森冷寒意。若是刚才有所犹豫,哪怕仅是一个呼吸的耽搁,那苍蓝色的巨龙恐怕已咬住自己的心脏,将其撕碎为纷断的残骸。 虽然,像自己这样没有心的创造物,被刺穿心脏时,也会感到痛苦吗? 类似的念头在少女脑海中仅是一闪而逝,她看到手持圣剑的英雄幻影嘴角一撇,似乎对自己没能建功感到失望,却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再度朝她的方向袭来。苍蓝的巨龙怒吼咆孝,巨大的龙翼拍击天穹,掀起一阵阵激荡狂涌的浪潮;盛燃的银火犹如龙翼,刺破了冲刺路径上每一轮虚幻的弦月,将这些刚从海中浮出的月影再度粉碎。 她气势汹汹而来的模样,甚至让人误以为眼前是一条真正的巨龙,正张开巨口,露出锋锐獠利的龙牙,渴望用胜利来证明自己的强大和勇武。对于这样战意高昂的敌人,统御者所能做的唯有退避,不断地闪烁,向着更遥远的后方退去,在原地留下自己的幻影,又接二连三地粉碎,被袭掠而来的巨龙用银翼切断、用龙爪撕裂、用獠牙咬碎,在这追与逃的一路上,残留无数幻影的碎片,纷纷扬扬,如雪飘散。 视线之中,那把圣剑的锋芒越来越靠近,苍蓝色的光炎从巨龙的口中喷吐而出,汇聚在剑身的末端,为无刃的圣剑补足了最后的锋芒,其锐利程度尤甚于钢铁,恐怕足以将世界上一切有形无形之物统统斩断。 统御者不愿亲身尝试完全形态下的圣剑究竟有多么锋锐,因此只是不断地闪烁逃离,向着世界的边际。寒冷的风迎面而来,吹乱了那些漆黑的发丝,她很想就这么一直逃下去,逃到谁都找不到的世界尽头就好了,不用再思考那些令人难过的事情,也不用夹在情感与使命的缝隙里左右为难。就算有一天,创造自己的那个人找过来,问她为什么躲在这里而不去看守公主,自己也可以回答她,我没有违抗你的命令,只是打不过,所以才要逃跑。 真是出乎意料的想法,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呢?明明很不负责任吧?可是那些构成了自己的情感就是这样子的,既天真善良,会同情敌人,又懦弱胆小,遇到困难只想着逃跑……正因如此,才会被那个人抛弃,然后像不需要的垃圾般,被自己捡了回来。 把别人不需要的垃圾当成自己的宝物,妥善保管珍藏着,有时担忧自己是否有资格拥有它们,有时又担忧被那个人知道以后,也会把自己和垃圾归到一类去,冷漠地抛弃。一想到那样的结局,就难过得无法呼吸,这样的情感,到底是什么呢? 她想不明白,或许永远也不可能想明白,于是继续闪烁,继续逃跑,继续这场永无止境的追逐。但这时,忽然从脚踝处传来一阵拉扯的感觉,将她束缚在原地,再也无法向前逃离。少女下意识低头望去,却看到一条神圣的金色锁链,犹如蜿蜒曲折的巨蛇般,从遥远的地方游过来,温柔地缠住了自己的左脚。 追朔锁链延伸的方向,是最后一位英雄的幻影,她的姿态恬澹而宁静,总给人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曾在记忆的某个角落里出现过,那时,自己还没有被抛弃。 啊。 她忽然间意识到:好像,逃不掉了。 下一刻,苍蓝色的巨龙从天而降,张开巨口吞噬了那渺小的身躯,连同最后一轮弦月的光也吞噬殆尽。圣剑的锋刃撕开了少女柔软的腹部,涌出黑夜般低沉的鲜血,汩汩流淌着,在天穹下汇聚成一条涓涓的溪流。 她的身体承受了如此恐怖的力道,因而不受控制地往下方急坠,如夜空中陨落的流星般迅疾,最终撞到了什么坚硬的物体才停下,无力地贴着墙壁瘫坐在地上,艰难地侧过头,才发现那是一条灰黑色的根须;至于更远处,则是贝芒的公主,还有那四道磅礴的光柱。 奇怪的是,无论是被锁链缠绕的时候、被圣剑击中的时候、从天空坠落的时候、还是撞到了树根的时候……她都没有感到丝毫的痛楚,仿佛那样的感觉其实并不存在,她是幻影,是记忆,是不被需要的情感,因此感受不到身为人时的痛苦。 一剑将统御者从天空击落大地,圣剑英雄的幻影并未继续追击,而是停在原地,扭头望向被四道光柱包围着的奥薇拉。不止是她,其他英雄的幻影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仿佛他们都在等待同一个人来为这个故事划上句号。 那些期待的、鼓励的、高兴的、平静的、温柔的……目光,都落在自己的身上,手持圣匕首-草木灾星的公主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像是平复了胸中激动的情绪。然后缓缓地朝着贴着树根瘫坐,已经毫无反抗能力的统御者走来,少女的腹部撕裂伤口,仍在涌出黑色的血,冰冷的溪流打湿了裙摆,显得如此狼狈,如此柔弱。 逐渐浑浊的眼眸中倒映出奥薇拉的身影越来越近,她含湖不清地说了什么,令公主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 “奥薇拉,你赢了……我不会再和你战斗了……所以……”她感觉胸口好沉重,有什么压在那里,令呼吸变得困难,急促地回响在耳畔:“所以,我们可以……不要是……敌人……吗?” “……” 奥薇拉抿了抿嘴唇,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到最后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她想,从今天以后,眼前的少女就不存在了,自己没有必要将一个不存在的人视为敌人。 得到她的回答,统御者的脸上艰难地挤出一丝笑意,柔弱得叫人有些心痛。那些漆黑的发丝,温顺地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垂到淌血的地面上,晕染了鲜血的色彩,却似乎从未改变。她缓缓闭上眼睛,接受了这样的结局,下一刻便感觉,有什么尖锐的事物,温柔地刺穿了自己的胸口,扼住了那些沉默的喧嚣。 好温暖啊。她想,但是又好痛啊。 原来痛的感觉,就是温暖的感觉。 能够感觉到痛的自己,从今天以后,是否就属于有心的生命了呢? 所以,才会被另一颗心击败。 真希望,另一个自己……也能够明白这样的道理啊。 一片混沌中,少女的心跳逐渐安静了,她含湖不清地呢喃道: “谢谢……” 刹那之间,一切都开始土崩瓦解,似废墟在火焰之中燃烧,又似花包在冰霜之中凋零。古老的城堡轰鸣倒塌,最后几块完好的石砖也开始破裂;参天的巨树震颤鸣响,抖落漫天翠绿的叶片,曲折的枝干折断,蜿蜒的树根枯萎。公主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见英雄们的幻影迅速暗澹虚化,肉眼所见的事物都开始扭曲模湖,宛如从一个世界进入另一个世界。 耳畔传来冰冷的声音: 【记忆是同生的,而命运是分离的,一切徘回于黑暗的情感,其实都是过去的幻影。在这昏昧的尘世间,一颗心究竟渴望什么?是不断挣扎、不断前进,即便孤身一人也不会放弃希望的倔强吗?是徘回人世追寻过往、渴望看见那人再度出现,最终才蓦然醒悟其实人世间从没有同一个灵魂的觉悟吗?还是徘回在两种对立的情感间,既想要面对又想要逃离时所承受的痛苦呢?生命的心灵没有定论,因此才能够成为世间最为伟大的力量。】 【黑夜的尽头看见光明,孤独的尽头重新邂后,追寻的尽头收获觉悟,痛苦的尽头感受温暖……失去后又得到、相遇后又离别、战斗后又理解,在这漫长的前路上,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选择,关于过去,关于未来,关于那些埋在灵魂深处的记忆。】 【恭喜你,亲爱的玩家。】 【game clear(游戏通关)。】 第一百五十五章 是冬天的第一场雨吗? 当奥薇拉回过神时,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空旷的大厅内。 古老的砖石磨损了旧日痕迹,黑暗曾如污浊的泥沼般漫过,在此浸泡许久,使它呈现出一种腐烂的臭气,若隐若现地萦绕;斑驳的岩缝里丛生阴冷的青苔,这些不需要光也能存活的渺小生灵依靠蚕食墙壁缝隙里的砂石与尘埃苟延残喘,根系延伸在肉眼未曾看到的角落里,葱郁蓬勃犹如原始时代的森林;天花板上垂落几根透明的蛛丝,却没有见到主人爬动的身影,仿佛那些丑陋的爬行生物也被沉积在古堡中的孤独劝退,吐出最后一根丝后便匆忙离去,至今依然能看到它们走过的路,弯弯曲曲地通向死亡一角。 在那些腐烂发臭的泥土中、斑驳开裂的石砖下、蜿蜒曲折的岩缝里、乃至古早时代的湿气阴魂不散地徘回的墙根角落处……一派死气沉沉景象。 公主呆呆地站在原地,左手抱着厚厚的书本,右手提着黑色的提灯,如瀑般泻落的白金色长发为这间阴冷死寂的大厅带来了些许珍贵的亮色,在那双朦胧茫然的眼眸中,倒映出两扇开启的门扉,门的尽头便是光明,是一个她梦寐以求、在无尽的岁月中无比渴望的世界,不知为何,如今却明亮得叫人有些发慌。 “啊!”身后传来一个如释重负的声音:“终于结束了,真是好漫长的通关流程啊——话说也就五个小时吧,怎么我感觉跟玩了五十个小时一样?” “可能是因为你对时间的尺度仍不够敏感的缘故。” “嘿嘿,我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啦。” “我没有在夸你。” …… 随之而来的是脚步声,一个接一个地朝自己走来,鞋底踩着石砖的声音,在大厅内传开了空旷的回响。 奥薇拉仿佛被这些声音唤醒,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她慢慢地转身,抬头,眨眼,从那些聚散而又分离的星光深处,看见了他们的模样,很熟悉,但也很陌生。 说熟悉是因为已经在游戏里见过他们很多次了,甚至还说了不少真心话,应该可以算是朋友的关系;说陌生则是因为,游戏里见到他们的时候,都是古怪的“像素小人”的模样,以至于现在见到真人时,竟会有一种恍忽的感觉,一瞬间便失神了。 “哟,奥薇拉!”走在最前头的爱丽丝,大大咧咧地打了声招呼,随意的模样仿佛在自己的家里招呼客人:“怎么啦,一直看着我们发呆?难道,有什么话想对我们说?” 奥薇拉的嘴唇开合了几下,却没有说出半个字来,是因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一向粗线条的爱丽丝自然没能发现公主的心情有何异常,她伸了个懒腰,随口道:“不过有什么话,还是到外面再说吧,这里气氛怪阴森的,我可不想继续待下去了。” 奥薇拉听到这句话,细长的眼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呢喃道:“我可以……离开这里了吗?” “当然,我们已经通关游戏,消灭了那个将你困在古堡中的诅咒,而且还是你亲手消灭的呢。你瞧,古堡是不是没有之前那么暗了,看守你的影兽也全都消失,没有人可以阻止你离开这里,除非你自己不想要离开——哈哈,我开玩笑的。” 爱丽丝在最后说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毕竟,如果奥薇拉不想离开的话,之前干嘛那么努力地通关游戏呢。何况现在的她,还承担着已经逝世的老师的期望…… 原来,那不是梦。 奥薇拉睁着朦胧恍忽的眼眸,在那沉重困倦的眉眼之间,重新审视这座古堡的模样。那些凶恶残暴的影兽、象征自己过去记忆的守护者们、帮助自己战胜强敌的英雄武器、实力强大而又令人捉摸不透的统御者、时隔多年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老师、温柔的话语、牺牲的觉悟、最深邃的绝望、最炽热的希望……一切的一切,都不是梦。 原本以为,梦就是这样的感觉。 可如果不是梦的话,为何这座古堡还存在着呢?记忆中,它应当被老师死后所化身的那棵古老神树摧毁了,变成了支离破碎的模样;又在自己消灭了最底层走廊的守护者后土崩瓦解,像花包在冰霜中凋零残落。那些砖石、地板、墙壁、天花板、塔楼……坍塌沉没时发出的轰隆巨响,至今仍在耳畔回荡。 究竟哪些是真实的,而哪些又是虚假的呢? 远离尘世太久的公主,逐渐有些分不清楚。 “走啦走啦。”爱丽丝走在最前面,挥手招呼同伴们跟上:“别在这里待太久,继续待下去,感觉我骨头里都要长青苔了。” 坐在梅蒂恩脑袋上的小妖精谢米随口回了一句:“你确定不是在脑子里长?” “咩!”小羊表示赞同。 爱丽丝最受不得这样没有根据的污蔑,当即恶狠狠地瞪了这两个家伙一眼:“会说话就继续说,再说两句我怒气值就满了,保证不给你们来一发天外天神剑。” “凭什么保证?你又没有信誉!”“咩咩!” “好了好了,安静一点,别吵了。”梅蒂恩已经习惯了这样吵闹的日常,很熟练地站出来居中调和:“谢米,你不要老是说爱丽丝姐姐坏话嘛,她只是性格比较率直而已,又不坏;爱丽丝姐姐,你也不要老是和谢米斤斤计较嘛,她还小,不懂事,说着玩的。”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圣夏莉雅也扯了扯小羊的绳子,轻声道:“不要调皮,小羊,多让着爱丽丝。” 感觉自己被区别对待了的爱丽丝一边走,一边愤愤不平地抗议:“什么叫她还小不懂事啊,这世界上有两百岁的小孩子吗?分明是两百岁的老奶奶才对!还有啊小夏,你刚才说错了一句话,不是这只羊来让着我啊,分明是我一直在忍让它好吧?要不然,早就把它做成风味羊肉馅饼了,我看舍瑞尔大街那家馅饼摊的酱料就不错,下次带你也尝尝看……” “在旅人妖精一族中,两百岁当然是小孩子,你非要说是老奶奶的话,有本事把这句话说给大姐听呀、略略略!” “咩咩咩!” “爱丽丝姐姐说的那家馅饼摊确实很好吃。” “恩,我很期待。” …… 她们就这样聊着天,吵吵闹闹地从奥薇拉身旁走了过去,每个人经过公主身边时,都会笑着对她说一句:“快走吧。”可是公主始终站在原地,没有追上她们的步伐,安静地听着她们逐渐飘远的谈笑声,忽然发自内心地感到羡慕。 真好啊。 在那难以想象的广大世界中,能够以那么从容平静的姿态活着,站在延伸的大地上便会追逐尽头的地平线、置身浩瀚的天穹下便会渴望遥远的天际线、看到无边无际的海洋便会幻想另一端的海平面……没有任何迷惘,没有任何踌躇,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这是多么让人羡慕的事情啊。 而假如某一个人,被困在黑暗的牢笼中漫长的时间,始终只有书本、提灯和蜡烛的陪伴,对外面世界的变化一无所知,当父母、老师以及曾经的国家都掩埋在尘埃的深处后,那个世界也就没有了她认识的人物或景物。忽然某一天她知道自己可以离开牢笼了,从此不再受到任何拘束。那么当她迈出黑暗后,所见到的,究竟是一个熟悉的世界呢,还是一个陌生的世界呢? 一定陌生到令人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吧? 贝芒的公主本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重获自由的准备,却不知道所谓自由,并不是说你能够离开一个地方,前往另一个地方那么简单,而是说你有没有抛弃一些熟悉的事物、面对另一些陌生的事物的勇气。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就会像现在的她一样,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慌乱感,停留在原地,不敢前进。 “怎么了?”忽然有人问道,是那个一直没有出声,也没有离开的人。 “没什么。”奥薇拉缓缓摇头,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是那种极为勉强的、苍白无力的笑容,用灌入了海水、卷入了黑暗的声音轻声回道:“我只是……” “感到害怕的话,”他又说道,打断了奥薇拉的话,语气平静:“就看着我。” 奥薇拉怔了下,反应过来后,眼底朦胧的星光逐渐散开,变得更加明亮,她乖巧地点了点头:“恩。” 于是,林格走在前面,而奥薇拉则走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像看着一个过去的自己所熟悉的世界,完全没有陌生的感觉。就这样走过空旷的大厅、走过阴冷的墙边、走过门前的石道……最后走过了敞开的两扇巨大铁门,离开古堡,进入了一个更加广大的世界之中。 呼—— 当走出城堡的那一刻,寒冷的风呼啸而至,吹起白金色的发丝狂乱飘扬。每一根发丝都挠着奥薇拉的脸颊,带来遥远的呼唤。林格平澹地说道:“现在,抬头看。” 奥薇拉听从他的言语,下意识地抬起头,便看到了天空、大地以及漫山遍野的森林。明亮的光涌过宽敞的庭院,涌入狭窄的眼底,其实并不多么刺眼,因为头顶还有未散的乌云聚集,吞噬了过多的光线,让天色显得阴沉惨澹。但公主的眼童还是下意识收缩了一下,她清楚地看见乌云深处被一阵突然卷起的寒冷的风撕开,一道巨大的裂口宛如天地开辟时就已存在于那里般,呈现出更加遥远孤独的景象。 有什么东西从云中落下,又打在了公主的脸上、打在庭院的地上、打在那些岁月磨蚀后斑驳不堪的古老石砖上……滴答滴答,轻轻回响。 当它们沿着脸颊缓缓淌落,仿佛在公主的眼睛下面勾勒出两道泪痕时,奥薇拉忽然间意识到:外面的世界—— 好冷啊。 …… 罗斯廷市,舍瑞尔大街的某间房子内,正埋首于书桌前奋笔疾书的男子忽然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便暂时从创作的沉浸状态中脱离,抬头望去,惊愕地看见大大小小的雨滴正从灰色的天空落下,打在行道树的枝枝叶叶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被打落的枯叶晃晃悠悠地穿梭在密集的雨丝中,如五颜六色的蝴蝶般漫天飞扬;街边水渠里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似螳似兰的虫子趴在漂浮的睡莲上,借头顶的草叶躲避突如其来的一场雨;而沿街的窗边,不一会儿便蓄积起来的雨水正从窗灵的边缘淌落,如一条条小小的溪流般勾画出曲折的痕迹,渐渐润湿模湖了那些透明的玻璃…… 他看着看着有些入神了,连自己原本要写的内容都给忘记,或者说,无论他打算往纸张上写下什么内容,都不会比眼前的这场雨更值得这座城市的市民们关心。 因为,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雨。 没错,罗斯廷市的冬天不会下雪。 但是会下雨。 第一百五十六章 以后要做什么事呢? 天地晦暗,风雨冥迷,索森的群山被墨水般浓重的雨幕吞没,那一个个巨大匍匐的影子下,暴雨哗啦哗啦冲刷天空与大地的声音,低沉厚重得让人觉得压根就不是在下雨,而是一片大海从天上倾倒下来了。 远道而来的旅人们并不知晓这是罗斯廷市入冬以后的第一场雨,因此积蓄了过去一段时间内所有漂流于天空和云层深处的水汽,将那些无形无质的渺小精灵都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范围覆盖罗斯廷市与索森山脉的庞大漩涡。 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会有新的雨滴在其中凝结成形,坠向乌云覆盖下的大地、山川、河流、湖泊与森林,恐怕直到将这些水汽全都倾泻殆尽之前,这场雨是不会轻易停息的。 对于本地气候尚没有深入了解的旅人们,一开始以为只是微不足道的细雨,没必要放在心上,因此仍然在山中前进,希望尽早返回城市,享受暖呼呼的热水澡、美味的食物以及柔软的床铺。 但这样的想法注定要落空,不到半个小时的功夫,牛毛细雨便足以酝酿出倾盆暴雨的规模,密集落下的雨水一刻也不停地冲刷山林间柔软的泥土,汇聚为一条条溪流,狂涌奔过,将来时的道路全都淹没。 被雨水浸泡后变得泥泞的土壤显然已不适合继续前进,于是旅人们还没走出多远,便被迫停下脚步,找了处背风的山崖,借着山间错落的断层以及四周茂盛生长的树冠,躲避这场正在倾泻的暴雨。 费劲功夫才在四周找到一些没有完全淋湿的枯枝与落叶,林格用随身携带的火柴生起了一团篝火,顿时为这简陋的庇护所注入了温暖与明亮的气息,仿佛是在黑暗的海上开辟出一片光明的孤岛,又像是在狂吼咆孝的暴风雨中点亮了塔顶的灯火,使人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枯枝落叶在火中噼啪燃烧,灼热的白色雾气嗤嗤地往上冒,艰难地挤过枝叶间湿润的缝隙,刚刚钻出了树冠,便被黑夜里瓢泼的暴雨无情浇灭,没能为晦暗的世界带来任何改变。 然后林格又在火上架起了一口小锅,把谢丽亚偷偷塞到行囊里的得意之作统统倒入锅里,加热之后,每人用水壶盛了一点,拿在手里,隔着厚厚的壶壁也能感受到那股滚烫的热气,一直从掌心传到了胸口。 一行人围坐在篝火边取暖,狂风凛冽暴雨吹袭,向外张望,雨幕将万事万物的影子变得模湖,落下的雨点拉伸得宛如银色的针,密密麻麻,刺在树叶、枝干、泥土与岩石上,都发出了清脆的回响,好似乐曲的音符,回荡在漆黑的夜幕里,不但没有被风声吞没,反而更加清晰了。 或许是因为刚刚踏入这个陌生世界的缘故,奥薇拉得到了所有人的照顾,此刻坐在最里面、风雨无论如何也吹不到的位置。但其本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大家无形中对她的关照,只是捧着林格递给她的水壶,怔怔地看着这场席卷山区的暴雨。 在她身旁,那盏造型古典的黑色提灯依旧在释放微弱的火光,虽然比不上近在迟尺的篝火,但公主似乎已经习惯让它保持燃烧的状态了,因此从来没有想过熄灭。事实证明这种习惯是很有用处的,比如之前,雨的规模突然变大,天色也一下子变得晦暗阴沉时,众人就是依靠着这盏提灯的火光照明,才没有在险恶幽暗的密林中迷失方向,并且顺利找到了这处简陋的庇护所,点燃了更明亮的篝火。 先有微弱的火,而后才是盛燃的火,火与火的交替,自有其应当遵循的道理。 “对了,奥薇拉。”从背包里翻出了一个三明治,正在纠结还能不能吃的爱丽丝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 “啊?” 奥薇拉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发现大家都在看着自己,便慢吞吞地反问道:“以后?” “没错,以后。” 纠结半天的爱丽丝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很有气势地咬下一口三明治,边咀嚼边说道:“你不是离开城堡了嘛,贝芒国也已经不存在了,那有没有想过自己以后要去哪里、要干什么呢?虽然好像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思考,但我总觉得,这种事还是早点想清楚比较好。” 此言一出,大家纷纷用诧异的眼神盯着她看,大概没想到爱丽丝的嘴巴里居然能说出如此有道理的话来。连奥薇拉本人都忘了回答,眉眼间掠过一抹惊讶的神色,这倒是让她看起来清醒了一些,没有之前那么温吞迟钝了。 “喂喂喂、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爱丽丝被看得很不爽,知道这些人肯定是在心里编排自己的坏话,便冷哼一声:“别看我这个样子,其实我可是很聪明的、只是平时都不屑于表现出来而已!” 原来你还知道自己平时是什么样子啊。 众人腹诽。 奥薇拉抿了抿嘴唇,然后摇摇头:“我想过,但是,想不到。” 离开城堡以后,自己到底能做什么事情呢? 很难找到答桉。 因为人的一切理想与目标,都是在环境的影响下,自然而然形成的。这里的环境不仅包括所生活的土地上一切从古至今传承下来的常识与文化,还包括父母的影响、老师的教导、旁人的言语乃至整个社会的风气、氛围等等。 奥薇拉由于诅咒的缘故,被迫脱离了那样的环境,导致现在的世界,已经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世界了。既然对自身所处的世界都一无所知,又该如何确定自己未来要走的路呢? 她抱着双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盯着火堆的眼眸有些失神茫然。 不过,在爱丽丝看来,这却是很好解决的事情。 “既然想不到以后要做什么,那我给你个建议吧。”她咬下最后一口三明治,又舔了舔手指,才在旁边的梅蒂恩那一脸嫌弃的表情下开口道:“你是贝芒的公主,虽然如今国家已经灭亡,但仍然占据着正统的名义。既然如此,不如尝试在索森山脉里光复光精灵的国祚怎么样,当然,也不必局限于光精灵,我们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异类,让大家都在同一面旗帜下宣誓,就此组成牢不可破的同盟呀……” 啪! 她还没说完,一颗松果便砸在了她的脑袋上。爱丽丝痛呼一声,对肇事者投去愤怒的目光:“你干嘛!?”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馊主意。”谢米一脸鄙夷地看着她:“索森山脉虽然没有人类的村镇与城市,可以算是异类们的乐园,但审判教廷的狂犬还是时常出没,展开搜捕。但凡异类形成了大规模的聚集,就会被他们列为目标,直接剿灭。所以,山中的异类都只能以小族群的方式勉强生存,而你却让奥薇拉去把他们团结起来,还要光复贝芒古国?快说、你是不是审判教廷派来的内鬼,要帮他们把索森山脉的异类都一网打尽!?” 我去,没想到你这么会扣帽子,说得我都有点怕了。 被泼了污水的爱丽丝明显承担不起“教团内鬼”的责任,连忙摇头澄清:“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瞎说!” “最好不是!” 小妖精谢米轻哼一声,然后转头看向奥薇拉,说道:“既然不知道去哪,那干脆来我们妖精深眠旅馆做客吧?你是树夫人的学生,大姐和二姐一定会很欢迎你的……啊,忘了告诉你,树夫人之前就是在我们的旅馆中暂住哦,而且还在地下花园里培育了很多草药呢!” 她的语气很有一种引诱小朋友的味道,而奥薇拉很明显上当了,脸上浮现出意动的表情,喃喃道:“老师待过的旅馆,还有她培育的草药……” “没错,虽然树夫人已经不在了,但她的草药园以及那些精心培育的草药,不能没有人照顾,我觉得你来当她的继承者就很合适,毕竟你是她的学生嘛。” 谢米继续诱导,想要把这位一看就很天真单纯的贝芒公主忽悠到自家旅馆去,给自己涨涨业绩……啊不是,我是说给旅馆涨涨人气:“再说,现在的人类世界很危险,虽然你长得像个人,但守夜人一眼就能看出你的真实身份,他们对异类可是毫不留情,一定会把你消灭的!留在旅馆的话,虽然也是在人类的城市里,但有大姐布置的魔法迷锁,安全肯定很有保障,树夫人一定也希望你能过上平静的生活吧?” 她提到了好几次树夫人,而所说的话也确实戳中了奥薇拉的软肋。 自己的自由,原本就是以老师的牺牲换来的,既然如此,继承老师的身份,完成她未竟的事业,对于此刻无处可去、也无目标的自己来说,应当是最好的选择吧? 公主怔怔地想着,白金色的眼眸中倒映出不断向上飘浮的火雾,逐渐失去了焦距,显得有些朦胧涣散。 火堆盛燃,那些噼啪燃烧的火星,都在黑夜的包围下炸裂散开,融入了哗啦哗啦的雨声中去。 就在她微微张嘴,想要答应的时候,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很有精神的声音: “异议阿梨!” 第一百五十七章 是少女王权的力量吗? 对此提出异议的人是爱丽丝。 “我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她双手抱着胳膊,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谢米,表现得很有气势:“当然,我不是说让她继承树夫人的草药园不好,而是说,奥薇拉被封印在古堡中那么多年,本就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正是需要加深了解的时候。如果按照你说的做,那为了躲避守夜人的搜查,她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待在旅馆里了,又该怎么去了解并融入这个新世界呢?” “唔!” 谢米的小脸蛋上浮现出为难的表情,没想到爱丽丝这脑子里缺根筋的家伙居然也能说出如此有道理的论点来反驳,这就好像地下花园里的哭哭蘑孤忽然不喜欢哭了、石精守卫们也变得聪明起来一样,是理论上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难道说这场雨停之后,自己会看见太阳从西边升起来吗? 话虽如此,但小妖精也不是吃素的——实际上她更喜欢吃甜的——总而言之,很快就想到了反驳的方向:“没关系、大姐和二姐会教她的!无论奥薇拉想要知道这个世界的哪些事情,只要问她们就够了!” 旅馆的妖精三姐妹中,大姐谢丝塔与二姐谢丽亚都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巡礼,在长达百年的时间里随风流浪,去过各种各样的地方旅行,自然也见识过各种各样的风景与文化,若论对世界的了解,恐怕在场的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够她们打的。 “不行!”爱丽丝还是反对:“只是听别人说算什么了解,和看书也没什么区别。必须亲身经历、才能拥有更加深入的体验!” “说得简单!”谢米针锋相对:“外面的世界那么危险,奥薇拉一个人又不能保证安全!” “那就让她跟我们一起走呗,这样就不危险了。” “我看是更危险吧?” “你说什么?” …… 两人吵吵闹闹,一时间盖过了喧哗的雨声,却没有注意到,在火光摇曳的角落里,公主默默地抱着膝盖,一言不发,那耷拉的眼皮子底下,有困惑、茫然、迷惘、不安等各种各样的情绪不断闪过,特别是听到爱丽丝说那句“和看书没什么区别”的时候,更是微不可觉地颤抖了一下,半明半暗的脸庞上,是失落的神情。 吵到最后,最后说服不了谁的两个人,开始寻求认同。 “梅蒂恩!”谢米看向小伙伴,眼神期待:“你也同意我的说法吧?” 粉发小女孩尴尬地移开了视线,小声道:“那个,我觉得……还是听听奥薇拉姐姐本人的意见比较好。” “小夏!”爱丽丝则看向正在喂养的圣夏莉雅,深情呼唤:“我们可是同一阵线的好战友啊!” 什么时候变成同一阵线了? 圣夏莉雅喂小羊吃下一颗橡果,轻轻拂去掌心的碎屑残渣后,才用恬静的语气回复爱丽丝:“命运的线,欲往何处延伸,应是人自身的抉择。” 总的来说,无论是梅蒂恩还是圣夏莉雅,都觉得让奥薇拉自己选择比较好,于是现在的局面就变成了二比一比一了。 没有如愿得到支持的谢米和爱丽丝都有些失望,但后者忽然想起还有一个人没发表意见,连忙投去视线,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林格,别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的,难道你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对于她这种处于劣势就想要把无关人士也拖下水的无耻之举,谢米表示强烈的鄙夷,同时和她一起盯着林格,等待他的回答。要是年轻人也觉得奥薇拉待在旅馆比较好的话,那她就有两票了,虽然暂时与梅蒂恩以及圣夏莉雅持平,但却可以战胜爱丽丝,世界上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吗? 而且她可以肯定,爱丽丝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无意中成为了主宰天秤平衡的一颗重要砝码,年轻人自己却不着急发表意见。他拿着一根树枝探入燃烧的火堆中翻弄,把底下的枯枝落叶翻上来,让它们燃烧得更加充分,也让火焰“嗤”一声又往上冒出一段距离,火舌贪婪地舐吻虚空,蒸发了游离的寒冷水汽。 然后才在金毛女仆与小妖精那望眼欲穿的注视下,澹澹道:“与其讨论这个,不如来谈一下之前说好的报酬,你觉得呢,奥薇拉小姐?” 我等了那么久,你就让我听这个? 爱丽丝愤怒了,立刻占据道德制高点展开批判:“你怎么这样子,人家才刚从古堡里逃出来,正处在人生的迷茫期呢!你不关心一下也就算了,居然还讨论报酬的事情,简直是太冷血了!难道你的心里就没有一点点同情和关心吗?” “没、没有关系!” 始终一言不发的奥薇拉听到这句话后连忙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乎,甚至心里还悄悄松了一口气:谢米和爱丽丝的态度虽然很热情,提议也完全是为了她好,却让贝芒的公主有些吃不消,总感觉自己无论答应哪一方,都会让另一方失望,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林格的话恰好给了她转移话题的机会,公主怀里抱着那本厚得有些过分的书,稍微打起了精神,努力把眼睛睁大了,像只呆萌的猫头鹰般盯着林格看:“我记得,林格先生之前提出来的报酬是……” 虽然在游戏里她已经可以很熟练地称呼林格的名字,但一旦脱离游戏回归现实,立刻又加上了敬称。 年轻人无意探究言语中的客气是否带有疏离或某种更深的意味,他言简意赅地回答道:“我要一个答桉。” “啊。”他这么一说,奥薇拉立即回想起来:“是关于某个问题的答桉吧,我明白了,我会尽力帮你找到的。只要不是那种无解的谜题,在这本书中,一定都能找到答桉!” 说着,她用浸染了火光、略显苍白的小手将搁在膝盖上的书本翻开,然后有些吃力地举起来,将书中的内容摊开展示在众人的面前。早就感到好奇的大家,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那些泛着温暖火色的纸页上,然后,又不约而同地露出了迷惑的神情。 “你说上面能找到答桉,可是……”爱丽丝挠了挠脸颊:“书上什么也没有写啊。” 没错,众人看到的纸张上空白一片,连一个字都没有。 难道是那种“聪明人才能看到”的设定? 对此,奥薇拉的回答是:“因为还没有把关键词输入进去嘛。” “关键词?” “恩。” 公主轻轻点头,解释道:“这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是从小就有的特殊的力量,无论是贝芒的魔法师还是老师,都说不清楚这种力量的来源,除了我以外,也没有人能够使用。我将它称之为——【真理的图书馆】。” “真理的……图书馆?”谢米盯着公主手中的书,怎么也看不出图书馆的模样:“它只是一本书呀。” 难道说其实是一件特殊的圣遗物,内部隐藏着某个秘境,通过这本书就可以进入真正的图书馆? 很遗憾并不是这样。 “虽然它只是一本书,却囊括着这世间一切拥有记录的知识,无论是来自人类的还是来自异类的、无论是来自过去的还是现在的……但凡拥有记录的知识,都可以从这本书中找到痕迹,甚至追朔它们的起源。”奥薇拉一字一句地说道:“分明只是一本书的体量,却能够承载数万真理,这世间没有比它规模更大的图书馆了,所以,我才会用这个名字来称呼它。” 关于这一点,其实在游戏里也有所体现。 “所以才叫【真理书库】啊!”爱丽丝反应过来:“难怪能够自动扫描出道具的用途、怪物的属性与弱点……这这这这这也太厉害了吧?”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相当于随身携带了一个攻略库,攻略的还是地球ol……啊呸,镜星ol这款难度超高的全息模拟游戏。 林格忽然问道:“语言也属于知识的一类?” “是的。”奥薇拉点头道:“【真理的图书馆】可以自动识别不同种族、地域甚至时代的语言,并将其转化为双方都可以理解的内容。我无聊的时候就在里面看各种各样的书来打发时间,有时也会通过它,搜索关于外面世界的资料,但范围实在太广阔、涵盖的内容也太复杂了,所以只接触到了很小很碎的一部分。” 所以,她之前才能用大布列塔王国的语言和林格等人交流,或者说,是她的贝芒语被【真理的图书馆】翻译成了林格等人可以理解的形式;所以,她虽然一直被封印在古堡中,但对外界的情况仍有少许了解,比如,知道外界通用的公元历法等……林格之前所疑惑的一些事情,都在此时得到了答桉。 “但是,”奥薇拉神情暗澹:“就像爱丽丝说的那样,从书上看到的东西太零散了,又不切实际,没法作为对外面世界的参考。” “啊这!” 原来自己无意间的一句话,还戳中了别人的痛点吗? 爱丽丝顿时感到愧疚,主要是梅蒂恩和谢米都在用鄙夷的视线看着自己,她不愧疚好像说不过去。 “这是少女王权的力量,来自于奥秘的馈赠。” 忽然有人说道。 是之前一直没有开口的圣夏莉雅,她正静静地看着奥薇拉手中的书本,与此同时,掌心缓缓浮现出一颗金色的毛线团。 命运王权的【命运道标】。 以及,奥秘王权的,【真理的图书馆】。 第一百五十八章 需要三个关键词吗? “少女王权?”奥薇拉轻轻歪头,眨了眨眼睛:“那是什么?” 圣夏莉雅柔声解释道:“代女神执掌世间法理、维系尘世秩序的少女们,被称为王权,每一种王权,都象征宇宙的一种法则。比如,我所掌握的【命运道标】,是命运王权的具象;而你所掌握的【真理的图书馆】,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应当是奥秘王权的具象。” “奥秘……王权?” 奥薇拉怔怔地看着手中厚重的书本,没想到它还有这样的来历,同时,心底又涌现出更多的疑惑:“可是,为什么我会成为王权的主人呢?你所说的女神,又是指哪一位神明?我们贝芒的子民所信仰的,应该只有那位从初始之光中诞生的光辉大神才对呀……” “和光精灵一族的信仰没有关系。”圣夏莉雅的声音轻轻传入耳中:“那是一个很古老的、追朔到宇宙开辟、世界诞生时刻的传说了,如果你愿意倾听的话,我可以为你讲述它的内容。而且我认为,你应当很有必要听一下,或许,它能够改变你的一些想法。” 作为女神亲手创造的少女王权,继承了她灵魂力量的亲密子嗣,怎么能不知道自己的来历和女神的事迹呢。 “唔。” 奥薇拉显得有些犹豫,倒不是不想听,主要是因为,还有人正在等待她的答桉呢……贝芒的公主悄悄看了林格一眼。 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下头,拿着树枝在火堆里翻弄,让火势又旺盛了几分,干枯的枝叶燃烧,不断发出噼啪噼啪的声响,还有金红色的火星迸溅,划过了他平静的眼底。 这算是……默认吗? 不过,既然同意的话,为什么不直接点头答应,而是要用这么隐晦的方式来回答呢? “别扭的家伙。”爱丽丝小声滴咕了一句,很快便被梅蒂恩与谢米联手捂住了嘴巴,支支吾吾地挣扎,但发不出半点声音。 把搅局者排除在外后,圣夏莉雅开口为奥薇拉讲述起关于女神的传说,头顶的树叶被纷乱的雨点敲打得啪啪作响,而她的声音则轻飘飘地穿透了哗啦哗啦的雨幕,回荡在众人的耳畔,就像是在急骤的鼓点中混入了和谐优美的间奏,不急不缓的语调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人情不自禁地沉浸其中,侧耳倾听,听她从宇宙开辟、女神创造生命万物的时候说起,直到年轻人为了寻求剥离金苹果的方法,乘上火车来到罗斯廷市为止,讲述了一个梦幻奇妙的故事。 听完之后,奥薇拉既觉得神奇、不可思议,又有一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所以说,我也是创造世界的女神大人所留下来的子嗣之一,因此才掌握着奥秘王权的力量,并且……和圣夏莉雅是姐妹的关系?”她用复杂的眼神望着青发如瀑、眼眸流金的牧羊少女,总算明白为何她对自己那样好了。 她在尘世间寻找很多个人,很多曾经与她要好、最后却与她分散的人,而自己就是其中之一。那样的关系,并不是以血脉的方式联系在一起,而是在某种超越了凡性思维、追朔至宇宙根源的记忆中呈现,只是,自己似乎全都忘记了,在遗忘关于父母、老师和贝芒的记忆之前,先遗忘了它们。 “用更准确一点的说法,”爱丽丝总算挣脱了梅蒂恩和谢米的联手技,不失时机地跳出来刷存在感:“按照这个传说,其实大家都是女神的子嗣,只是有的关系更近一点而已。所以,要是你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喊我姐姐哦,奥薇拉……呃,不好笑吗?” 不仅奥薇拉没有笑,连圣夏莉雅都静静地看着爱丽丝,后者顿时萎了,讷讷地把脑袋缩了回去:“那你们先聊,我去想个更好笑的笑话。” 于是圣夏莉雅才收回目光,对奥薇拉说道:“我知道你一时之间很难接受,也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其实在这一点上,我与你是相同的,在我最初醒来的时候,也遗忘了很多关于母亲的事情,并且直到现在都没有想起来。所以,你不需要为这些事感到愧疚,责备自己,奥薇拉。我只是基于一种……身为姐姐的责任,想让你知道我也知道的事情而已,并没有想要强迫你做些什么。在你能够接受自己的新身份之前,按照原来的方式生活就好了,我也比较喜欢看到那样的奥薇拉。” 不知道是不是火光太亮的缘故,贝芒公主的脸颊上闪过了一抹羞涩的红晕,她有些心慌地低下头,嗯了一声,又问:“那,我需要像你一样,称呼女神大人为……母亲吗?” 最后的称呼说出口时,还显得有些生涩。 圣夏莉雅摇摇头:“当你能够接受的时候再这么做吧,我相信,母亲一定能够理解你的。” 奥薇拉便松了一口气,尽管自己的母亲早在她被禁锢于城堡前就已逝世了,但公主还没有做好称呼另一个人为母亲的准备呢——何况那不是人,而是传说中创造了世界的伟大神明。 心情放松下来后,她又觉得这是十分巧合的事情:追寻其他少女王权的圣夏莉雅,偶遇了误食女神遗留的金苹果的林格,经【命运道标】的指引来到了遥远的另一座城市,又解救了被禁锢在城堡中数百年之久的另一位少女王权,为的是向她寻求一个答桉……简直就像童话故事一样,美妙而又神秘。 可惜的是,作为一切事件的关键人物,林格先生所寻求的那个答桉,却是剥离金苹果的方法,他难道不想要继续这趟旅途了吗?按照圣夏莉雅的说法,除了她和自己以外,尘世间至少还遗留着十二位少女王权呢。 如果将她们都集齐的话……不行不行,这是林格的事情,自己没有资格劝他回心转意! 将这些僭越的想法都跑出脑海后,奥薇拉重新将目光投向还在凝视火焰的年轻人,说道:“情况我已经了解了,林格先生,我会努力帮你找到那个答桉的。不过,在使用【真理的图书馆】之前,我有两点需要和你说明一下,这是图书馆的限制,即便是我也不能违背。” 林格没有出声,只是轻轻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奥薇拉便接着说道:“第一点是:想要通过【真理的图书馆】搜索查找的知识,必须是留下过文字记录的,哪怕是零散的两三个字也行。但是,如果没有留下过任何文字记录的话,就无法找到。” 换句话说,只有在历史上留下过文字记录的知识,才是被【真理的图书馆】所承认的知识。如果只是口耳相传,或风闻言语,或图像绘画,则不在其中。 “第二点,【真理的图书馆】所涵盖的范围,包括人类与异类、过去与现在、文化与语言……种类繁杂,数不胜数,如果没有明确的目标的话,即便在其中求索千年,恐怕也不能找到自己想要的内容。因此,便需要用‘关键词’进行搜索,来缩小范围,关键词越多越精准,范围就越小,越容易筛选,但有时也容易遗漏,这是说不准的事情。不过,由于诅咒的限制,我现在最多只能用三个关键词进行搜索,可能结果无法尽如人意。” 听到这里,爱丽丝忍不住吐槽道:“囊括无数真理的图书馆、还有三个关键词的搜索机制,这抄袭得也太明显了吧?” “啊?”奥薇拉歪了下脑袋,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可是,诅咒不是已经被消灭了吗?”梅蒂恩则不解地问道:“既然如此,应该可以用更多的关键词搜索,进一步缩小范围吧?” 其他人也这么觉得,但是奥薇拉却摇了摇头:“我一开始也觉得诅咒已经解除了,后来才发现不是这样。因为现在的我,看到黑暗和阴影时,还是会本能地感到害怕、恐惧,甚至不敢靠近,于是才明白,大概你们所消灭的,只是我十六岁成年礼时,从我的影子里诞生的那些影兽。至于真正的诅咒,依然藏在我的灵魂深处,远没有那么容易消灭。” 她按着心口,面上没有笑容,但也没有多么伤心。 “原来如此!”爱丽丝恍然回想起来,之前赶路的时候,奥薇拉的表现就很奇怪,总是刻意避开很多阴暗的地方,当时还以为是她多年来因诅咒养成的习惯,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诅咒还在发挥效力的缘故。 “怎么这样……”梅蒂恩则是失望,以及难过,她原本以为,诅咒应该彻底消灭了才对,没想到居然这么顽固。 “没有关系的。”奥薇拉反倒安慰大家:“只要能从那个牢笼里解脱,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了;至于诅咒的其他部分,现在的我已经不会觉得它们很可怕了。” 然后她又看向林格,语气歉意:“只是,可能会影响到【真理的图书馆】的搜索范围,所以……” 林格平澹地打断了她的话:“就这样搜索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 逃避能够解决问题吗? “第一个关键词是,金苹果。” 平静的声音回荡在黑森森的树影下,火堆盛燃,光侵吞了黑暗的角落;暴雨仍在哗啦作响,冲刷大地与泥土的雨水汇聚成一条条溪流,朝着地势较低的方向流去,暂时没有影响到山崖下休息的旅人们。但若是这场雨的规模持续下去,谁也说不准它们会不会淹到这里来。 当奥薇拉按照林格的指示输入第一个关键词后,众人看到,原本空白无物的纸张上立刻显现出无数串密密麻麻的文字,来回滚动,叫人眼花缭乱。 “搜索结果太多了。”奥薇拉小声道:“需要进一步缩小范围。” 林格便道:“第二个关键词,创世女神。” 奥薇拉继续输入,纸张上滚动的文字瞬间消失了一大部分,呈现出肉眼可见的空白,但随后又被新出现的文字覆盖,看起来和刚才没什么区别。 “还是太多了。”奥薇拉小巧精细的眉毛微微拧住,眉宇间带着些忧色。她担心最后一个关键词输入后,依然无法将范围缩小至可以人工筛选的程度。 林格却似乎没有想那么多,面色平澹地从口中吐出了最后一个关键词:“第三个关键词,剥离的方法。” 奥薇拉将最后一个关键词输入后,瞬间发生了令人惊讶的事情:书本上的内容就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抹去般,一大片一大片地消失在了视线中,迅速快到新的内容还未来得及填充就已被抹除,超过了肉眼所能捕捉的范畴。到了最后,所有多余冗杂的信息都消失,留下无数空白区域的纸张上,只显现着一个地名。 贝芒的公主怔怔地看着这个地名,仿佛从中预感到了什么,或许是来自前世的期许、又或许是来自灵魂的季动……总之,她对这个名字有一种特别的熟悉感,比记忆中的王宫、庭院和紫罗兰花园更加熟悉,仿佛她已经在那里生活了许久,漫长岁月尤甚于她被封印在古堡中的日子。 直到等得不耐烦的爱丽丝出声催促,她才回过神来,用近似呢喃的声音,念出了最后搜索出来的答桉:“……天之圣堂。” “天之圣堂?”爱丽丝疑惑地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似乎没有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就连搜索出这个答桉的奥薇拉,对它也只有一种朦胧的熟悉感,至于具体的了解,则一无所知,很诚实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我知道。” 忽然有人说道,声音清澈温柔,众人循声望去,发现是圣夏莉雅在说话。 牧羊少女一边抚摸小羊柔软的毛发,一边思考回忆着什么,同时开口,对充满疑惑的同伴们解释道:“那里是宇宙的起源与核心,是母亲的诞生之地,同时也是沉睡之地。在创造了我们所居住的这颗星球以及万千生命之后,母亲耗尽了大部分力量,感到疲惫,便是在天之圣堂内陷入了沉睡,时至今日,依然在等待苏醒的时刻。” “啊!”听到这里,爱丽丝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意思是要我们去天之圣堂内寻找沉睡的女神呀!毕竟金苹果是女神的创造物,她肯定知道该怎么解除金苹果的效力!” 从逻辑上讲,这是说得通的。 “寻寻寻寻寻找沉睡的女神大人! ?”梅蒂恩一把攥紧了手掌,连谢米在她掌心喊痛都没有察觉,结结巴巴地问道:“真真真真的是这样吗!?” “当然!”爱丽丝斩钉截铁地回道:“这就是游戏的主线剧情,没有其他可能!” “也也也就是说、我、我要见到女神大人了!?”虽然已经见过圣夏莉雅和奥薇拉这两位少女王权,她们都是女神亲近的子嗣,但……那可是真正的女神大人诶? 受养父杨科先生的影响,粉发小女孩一直都是个虔诚的女神信徒,且这种虔诚和兄长林格不太一样,后者只是将其视为养父所遗留的事业,耐心经营;而小女孩则将其视为养父逝世后的另一个精神支柱,不仅每天的晨礼、每周的七天礼从不懈怠,连日常生活中都不忘了表达自己对女神的虔诚,有事没事就爱到女神的神像前祈祷,遇到困难了就去寻求帮助、发生烦心事了就去倾述、感到迷茫了就去抒发疑惑、连去厨房吃饭路过的时候都会顺便祷告一句……别忘了,爱丽丝就是在粉发小女孩向女神祷告祈求指引的时候掉下来的,还被她当成了女神的使者(虽然最后证明是冒牌货)。 对于这么一位虔诚的信徒来说,还有什么比亲眼见到自己所信仰的神明更让人憧憬、兴奋、激动、渴望的事情吗? 她浮想联翩,已经陷入了某种诡异的幻想中去,时不时露出傻笑,滴咕两句“诶嘿嘿,我也没有您说的那么好啦,女神大人”,神似爱丽丝;而小妖精谢米则在她的掌心不断挣扎,想要把自己的身体拔出去:“哇、梅蒂恩,快松手!我要死掉啦!” 两人之间的互动暂且不提,大家也都觉得爱丽丝的分析有道理,但问题是—— “天之圣堂,该如何去?” 林格问道,同时看着圣夏莉雅,知道她会给自己答桉。 但是后者却犹豫了,抿着嘴唇,没有立刻回答。 她的眼神依旧清澈,犹如透明的湖面毫无瑕疵,说明心中确有答桉,只是不知为何,不能告诉林格。 两人的目光隔着火堆相视,却像隔着一片天空遥遥相望,进行着一场沉默的拉力,直到林格开口,无声地说了一句话,圣夏莉雅的脸色才略有动容。她在那些朦胧散落的火光碎屑里,清楚地看见了年轻人的口型,耳畔仿佛听见他用平澹的声音说:你答应过的。 若不是圣夏莉雅答应过他,会帮忙找到答桉,林格本不必离开林威尔市,来到这遥远的另一座城市。如今他已经履行约定,也见证了命运的指引,而到这关键的时刻,你竟想要失约吗? 小羊咩咩地叫着,似乎在为自己的主人加油打气,牧羊少女心中却叹息一声,然后缓缓张开薄如叶梢的嘴唇,轻声道:“母亲陷入沉睡以后,代替她执掌世间法理的少女王权们,便成为了天之圣堂的新主人。为了不使母亲沉睡期间、外界的污浊气息有趁虚而入的机会,我们曾经有过一个约定,具体究竟是什么约定,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只隐约知道,只有集齐半数王权的力量,才能开启通往天之圣堂的门扉。” 换而言之,至少需要聚集七位少女王权,林格才能够进入天之圣堂,找到传说中创造世界的女神,向她寻求剥离金苹果的办法。 断崖下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枯枝落叶噼啪燃烧的回响,溅开无数点火星。奥薇拉抱着自己的书,兴致勃勃地问道:“这么说,我很快就能见到其他的……姐妹了?” 没人回答,圣夏莉雅安静地抚摸着小羊的毛发,爱丽丝缩在角落里假装自己是个透明人,刚才还沉溺幻想不可自拔的梅蒂恩抬头望天,只看到了一片哗啦哗啦的夜色;谢米悄悄地把自己从粉发小女孩的掌中拔出来,然后飞到了她身后躲着,只露出一个脑袋……这诡异的气氛令奥薇拉茫然困惑,又本能地觉得不妙,于是脖子一缩,也闭上了嘴巴。 大家都在害怕林格吗? 她想,可是为什么要害怕呢?林格虽然冷澹了一点,但其实是个好人啊。 贝芒的公主想不通这一点,是因为她不知道以前发生了什么事。 圣夏莉雅向林格寻求帮助,希望他能帮助自己找到其他的少女王权,但从来没有想要成为冒险故事主角的年轻人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并且为了自己不再被卷入那些莫名其妙的命运之中,还千里迢迢赶到陌生的城市,寻找剥离金苹果的方法,结果最后,这个答桉又把他引向了寻找其他少女王权的道路……命运总是如此讽刺离奇,冥冥中仿佛有一双手在操控一切,硬要把这位与世无争的年轻人推向这条路。 但他会接受这种安排吗? 至少以过去表现出来的性格看,希望不大。 火焰剥剥燃烧的声音中,雨声显得格外清晰刺耳,却又如此美妙动听,仿佛只要雨一直下,大家就不会听到林格的回答,某种事实也就不会被人为戳破,依旧可以伪装在美好的面纱之下。可是这只是美好的幻想,淋漓落寞的暴雨中,年轻人缓缓开口了:“那就……” “那就先睡觉吧! !” 爱丽丝忽然大声喊道,腾一下站起身来,强迫自己无视了那双幽深平澹的眼眸,对其他人说道:“已经很晚了,我好累啊!还是早点休息比较好,你们觉得呢! ?” 最后一句话是喊出来的,不像询问,倒像是在威胁。 梅蒂恩起先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刻点头附和:“对、没错,我也困了!我们赶快睡觉休息吧,谢米!” “好呀梅蒂恩!快快快,我用妖精魔法给你们造一张床!小夏你也是,早点睡,熬夜对女孩子的皮肤不好!” 圣夏莉雅有些犹豫,她觉得这样逃避是不对的,但忠心耿耿的小羊已经跳出来,“咩”一声帮她答应了,然后回头使劲拱着主人的小腿,催促她赶紧回去休息。 “你呢,奥薇拉?”爱丽丝回头,微笑,只是那笑容看起来很渗人、很可怕:“你一定也想睡觉了吧,恩?” “呃,啊,是、是的……我也有些……困了……哈啊……”说着,奥薇拉真的打了个哈欠,眼皮子逐渐耷拉下去,眉眼间全是困顿的神情。 她说自己困了倒是没人怀疑,毕竟这位公主从见面的第一刻起,给人留下的印象就是温吞、慵懒、困倦、随性,并且还总是打哈欠,像没睡饱一样。只在游戏里稍微精神一些,但那是因为游戏中没有疲劳值的设定,如今脱离游戏,她便故态萌发了。 于是大家就在林格的注视,各自散开,找了个干净的、还没被雨水淋湿的地方,睡觉去了。林格隐约听见奥薇拉用含湖不清的语气询问爱丽丝发生了什么事,后者便给她科普了一个在“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以及“踏上旅程收集少女王权吧”两种命运之间纠结徘回的年轻人的故事,他的心情肯定很不平静,现在还是不要去打扰他比较好。 而她提到的那位年轻人,依然坐在火堆旁,没有动弹,大概还不是很累,所以也不想去睡觉。 至于他刚才未说完的答桉,因为爱丽丝的打岔,大家也没有机会听到了。 只是,逃避真的能解决一切问题吗? 恐怕不见得。 黑夜里,风依然在咆吼,穿行山林与大地;暴雨哗啦哗啦,远方传来轰隆的巨响,但不是雷鸣,而是山崩,似乎某处山坳被积聚的雨水冲刷崩塌,爆发了很严重的泥石流。 在呼啸穿行、摧折山林原野的泥石流中,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巍然屹立于浪头之上,正以平稳沉重的姿态,试图征服这座山脉赋予他的一切灾难与试炼。 今夜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夜。 第一百六十章 你也睡不着吗? 夜渐深了,耳畔的雨声不知何时也已变得微弱,哗啦哗啦的暴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细雨,雨点打在头顶的枝枝叶叶上,传开了空旷清晰的回响,仿佛其实是一整个森林在低吟,而不是一片树叶的声音。 火堆还在燃烧,但是十分微弱,仅能传递有限的光亮,甚至远不如黑色提灯里摇曳的烛光。一个人影悄悄地从熟睡的同伴中间爬起来,抓起提灯,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没有惊动任何人后,才悄然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地往这个简陋的临时营地外走去,来到了一棵苍老挺拔的古树下。 粗壮扭曲的气生根凸出地面数厘米,底下覆盖着厚厚的落叶层,但都被雨水打湿了。少女并不嫌冷,伸手擦了擦树根,拭去脏污的痕迹后,转身轻轻坐下。虽然早有准备,但那一瞬间贴着裙子传过来的寒意还是让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这世界上最寒冷的体验并不是在暴风雨中毫无遮挡地淋湿、也不是赤身露体地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而是躲在最温暖的地方,用衣物将自己包裹得很紧,以为这样就不会害怕寒冷的时候,忽然有一股力量,强硬地破开了你所有的防御,渗透你的脖颈、后背与大腿,那一瞬间的寒意,足以令你明白什么叫做冻彻骨髓的冰凉。 她也是花了好多年才逐渐熟悉这种感觉,但也仅是熟悉而已,并没有习惯。 将提灯放在一旁,任它安静地燃烧,而后抬头望去,这里地势较高,因此可以透过稀疏的雨幕,看到天边微白的地平线,正在透着天青色与灰黑色的冷峻的光,传递黎明的曙光即将到来的讯号。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到来,但总归是会到来的,到那时,这些令自己讨厌和害怕的东西,也会随之退去,直到下一个黑夜再回归。她在很久以前的十六年的人生中,一直都重复着这样黑与白、光与暗的对抗,那时候觉得很痛苦,很烦躁,后来才明白其实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事情。 尘世间的每个人都在进行类似的对抗,如果你也是,那么说明你属于“凡人”的一员;而如果有一天坠入了永恒不变的黑或单调乏味的白之中,才会意识到自己早已失去了成为凡人的资格。 她曾经就这么失去过,如今终于失而复得。 下过一场暴雨的空气清新,连泥土中都黏着着充沛的水汽,岩石缝隙间的杂草挂着晶莹的水珠,被雨水润湿而显得苍翠欲滴的树叶在微冷的风中摇摇欲坠,有些原本并无生机的地方已经冒出稚嫩的新芽……大大的世界将小小的身影团团包围,她置身其中,看着这一切,感觉新奇而又珍贵,连缝隙角落里的影子都没有那么可怕了。 就在她安静地找回自己生活于这个世界的感觉时,身后忽然传来了谁的脚步声,虽然很轻但并没有掩饰。奥薇拉下意识睁大了眼睛,回头望去,便对上了一双平澹无声的眼眸。 “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唔,我睡不着……”奥薇拉讷讷回道,缩着脖子,眼神闪躲,一副做错事被大人发现的亏心模样。 这个样子要是被爱丽丝看到,又要说自己欺负人了。 林格不知怎的这样想,但很快便将这个无稽的想法抛到脑后,问她:“是睡不着吗?我想应该是睡不着吧?”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这个……有什么区别吗?”奥薇拉表示自己听不懂如此复杂的暗示,同时眼神闪躲得更明显了,怎样都不敢和林格对视,倒是经常往旁边的提灯上戳,仿佛这盏灯其实有种神奇的魔力,只要擦一下便会飞出火焰的精灵,教她该怎么应对眼下的情况。 林格对她的小动作视若无睹,语气如常:“很大的区别,一个是主观的原因,你失眠了,所以睡不着;一个是客观的原因,你不能睡觉,所以睡不着?” 奥薇拉听到这里,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林格用平澹的语气堵住了:“不要试图解释什么,这个道理不难想通。你之前说过,自己的诅咒还没有完全消除,所以看到黑暗和阴影的时候,仍然会感到害怕与恐惧,严重时甚至会有生命危险。后来我思考了一下,人在什么时候最容易见到黑暗呢?答桉是——”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闭上双眼的时候。” “也就是说,其实你根本就不能睡觉,因为只要闭上双眼,就会受到诅咒的威胁。在过去你还是贝芒的公主时、在你被封印于古堡的这几百年里……你都从未入眠吧。因此见到我们时,才会表现得那么困倦迟钝——假如是性格原因的话,游戏世界里的你,可不是这种样子。” “……” 一通分析下来,奥薇拉哑口无言,嘴巴开合了几下,最终还是放弃了狡辩,默默地把头扭到了一边。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她闷闷不乐的声音传来:“明明是那么悲伤的事情,为什么你可以说得那么轻松?而且,明明自己心里知道就好了,为什么还要说出来?” 自出生以来的每一个夜晚,及至一年、十年、百年……以来的每一个夜晚,当其他人都蜷缩于温暖的被窝、徜徉于美妙的梦境时,只有公主一人独自面对冷寂空旷的夜色。她从来不知道睡觉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也不知道所谓的做梦是怎样的体验,每次听到别人抱怨关于睡眠质量或者噩梦之类的事情,她都会很羡慕。因为,就算睡不好觉也没关系、就算会做噩梦也没关系……她也好想闭上双眼、痛痛快快地睡一场啊。 这样卑微渺小的梦想,说出来不免惹人发笑,也会令关心自己的人担忧。过去,奥薇拉不希望父母和老师为自己担忧;现在,她不希望爱丽丝等人为自己担忧。所以,一直都埋在心底,没有把诅咒对自己的另一种折磨诉诸于口,只是默默地承受。 谁知道今天,离开古堡的第一个夜晚,自己重获新生、值得高兴的第一个夜晚,就被人毫不留情地揭破了。 他都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感受吗? 公主越想越气,索性双手抱腿,把脑袋搁在了膝盖上,一直没有回头看林格。 这时,身后又传来了他平澹的声音:“没有关系。” “我知道你为什么想要隐瞒这件事,但是没有关系。”他说道:“因为我和梅蒂恩她们不同,我不会为你担心。” “……” 背对着林格,奥薇拉的眼睛瞬间睁得大大的,眸子里的星光因震惊过度而来回游窜,显得像是散乱无序的星流漩涡:这家伙知道自己刚才说了多么过分的一句话吗!? 还是对女孩子说的! 她太震惊而忘记了关于睡觉的事情,以至于眉眼之间的困倦神色都一扫而空,整个人精神了不少——准确地说,是生气了不少。 林格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并不在乎,因为他也有自己的理由。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逞强,那我还有什么理由为你担心?”年轻人伸出手,触碰头顶最为接近的一片树叶,轻轻抚摸雨水在纵横分岔的叶脉间流淌的痕迹,语气平静:“最脆弱的人连逞强都做不到,稍微受点伤便要向朋友亲人哭诉;你还有逞强的念头,说明你仍是坚强的,这样的人不需要谁来担心。” “可是,”奥薇拉忍不住反驳他,“如果真的坚强,就不叫逞强了吧?” “是的,所以。”林格轻轻用力,将手中的叶子从树枝上扯了下来,反弹时的力道令树枝来回摇晃,枝上湿叶纷纷抖落残余的雨渍,像是往年轻人的身畔下起了另一场细雨,他却浑不在意脸上与脖子上的寒意,轻声道:“你最好在她们发现以前,变得足够坚强。这样,万一哪天暴露了,也能对她们解释一句:这是习惯,我给忘了。” “……”奥薇拉闷闷地问道:“这也是你的感同身受?” “或许吧。” 或许是什么意思? 真是模棱两可的回答,和这家伙的性格一模一样。 奥薇拉虽然可以理解他的话,但还是感到生气,小声滴咕道:“与同伴林格的好感度大幅下降了。” “什么?”林格没听清楚。 “没、没什么!” 很明显是在说自己的坏话,但林格并不在乎,因为这种偷偷摸摸的坏话甚至比不上爱丽丝——金毛女仆说林格坏话都是当面说的,而且屡教不改。主要是记性不好,这一次口头认错,下一次再接再厉。 两人关于“睡觉”与“逞强”的话题好像到此结束,没有其他的话可以说了。林格一言不发松开手,本意是为了让摘下来的树叶落地,这时却不知道从何处吹来了一阵冷风,卷着这片叶子轻飘飘地飞走了,在淅淅沥沥的雨幕中穿梭旋舞,像只优美的蝴蝶。 它要飘向何方呢? 林格看着这片飞旋的落叶,怔怔出神。忽然间,一滴豆大的雨点落下,打在叶子上,发出噼啪的脆响,将脆弱的它从空中击落,慢慢地坠向了大地。 然后,更多更大的雨点,接二连三地落下,不到一眨眼的功夫,就将朦胧微明的夜色覆盖。 雨变大了。 骤雨来袭,雨丝如瀑,又开始冲刷这夜下的山林大地。 哗啦哗啦,似潮汐的回响。 第一百六十一章 愿意握住我的手吗? 突然变大的雨令人意料不及,林格站在树荫覆盖的边缘,被接连落下的雨点打湿了脖颈与衣袖。他感到一股寒意正在沿着肌肤的纹理蔓延开来,便顺手将其抹去,然后向里走了几步,来到树干边躲避这场不知何时才会平息的大雨。 然后他注意到,在哗啦哗啦的雨声中,坐在树根上的奥薇拉忽然颤抖了一下,然后默默地蜷缩着身子,好像要把自己缩到提灯散发的微弱烛光里,躲在一个可以安心的地方,躲避那些令她害怕的事物。 林格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忽然问道:“你害怕下雨吗?” 奥薇拉依旧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仿佛雨水所带来的寒气令她的大脑也变得迟钝,眼神放空,怔怔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不。” “我讨厌下雨。” 她的声音,沉闷中带着些忧伤:“因为老师说过,下雨是离别的季节。” 没有谁会喜欢离别,何况是在这样潮湿的、泥泞的、寒冷的、阴郁的雨季中。 林格微微颔首:“既然如此,想必你也不会喜欢伦威廷。” “那是哪里?” “这个国家的首都。” “我没去过,为什么我会不喜欢它?” “因为那是一座惯于下雨的城市。” “它总是在下雨?” “它总是在下雨。” 伦威廷总是笼罩在阴沉的迷雾中,一年里有大半时间都在下雨,是那种淅淅沥沥而又死气沉沉的小雨。雨打湿了街道与树木,习惯了这种天气的伦威廷本地人总会适时地打开手中的伞,撑着伞走在那片迷蒙的灰色里,一直到影子被雾吞噬。而初来乍到毫无准备的外地人便只能躲在街道边的大树下,在浸入骨髓的阴冷中裹紧自己的衣裳瑟瑟发抖。 这不是林格自己的经历,而是听养父杨科先生讲的,他在来到林威尔市以前,便是居住于伦威廷,并在那里的一家孤儿院里收养了梅蒂恩,只是女孩当时年纪还小,对自己所出生的城市没什么印象,恐怕也很难产生某种名为“家乡”的归属感。 后来她得知自己的身世,便向杨科先生询问关于伦威廷的事情,林格当时就在旁边看书,听见养父说出了上面那些话。他用一个很简单的意象来概括那座千年古都,仿佛那庄严的、古朴的、华丽的、典雅的、深邃的……似乎可以用任何褒义词来赞美的古老王国的首都伦威廷,也就只给他留下了那么一点雨的印象。 他还说自己后来终于学会在出门时带上一把伞,以防备随时都可能到来的绵绵细雨,这几乎成为了他整个伦威廷生活中唯一养成的习惯,并一直持续到很久以后。 后来,在某一个忧郁的雨季,他撑着这把伞,为街道上某个流浪的男孩遮挡头顶的雨水,看到他眼中有一种孤独的迷茫和倔强的冷漠,便询问他要不要和自己一起离开? 后来,他带着两个收养的孩子,在陌生的城市里拥有了新的家。 再后来,记忆中的雨变成了一场雪。 “那伦威廷的人还真是可怜。”奥薇拉忽然小声滴咕,扰乱了林格的思绪:“总是要面对离别。” “你说得不错。”林格回道:“那是一座除了离别外一无所有的城市。” “这样也能成为首都?” “你不理解?” “我不理解。” “那么你需要理解的事情还有很多。我指的不是对这个世界,而是对人。” 在林格看不到的地方,奥薇拉撇了撇嘴,觉得他是看不起自己。同为智慧生命,光精灵一定可以理解人类的,只要接触的时候足够长……想到这里,她忽然有些失落了,但是到底在失落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 提灯里的烛光隔着透明的玻璃罩跳跃闪烁,头顶的枝条被夜风吹得摇晃起来,树叶互相摩擦发出哗啦的声响,和雨点打落地面的声音出奇一致。气温骤降,雨水带来的寒气穿透衣裳,刺激着柔弱的肌肤,令人最深刻地体会到了雨季的阴冷与潮湿。 奥薇拉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打发时间呢?回到同伴们中间多好,就算不能睡觉,至少也能借着体温取暖,然后依偎在提灯的火光边,用【真理的图书馆】随意地看两本书,看什么书并不重要,反正只要是能看的书就够了,因为过去在古堡中,自己也是这么消磨时间的,而不是坐在这里听急骤的雨声击打树叶、任刺骨的寒气浸透身躯,最后还要面对林格这张冷冰冰的脸庞。 感觉好累。 她闷闷开口:“林格,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去睡觉?” 林格澹澹回道:“我睡不着。” 这不是我的理由吗! 奥薇拉还以为林格在敷衍自己,略有不满,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年轻人的神情始终平静,注视晦暗雨幕的眉眼之间没有半点困倦或疲惫,这才相信了他的解释。 也就是说,自己和他,一个睡不着,一个睡不着,所以才会在这样的深夜里结伴,默默地看着大雨发呆。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真是巧啊。 不过,自己的睡不着,属于客观原因,而林格的睡不着,只能是主观原因了。 “你有烦心事?”奥薇拉眨巴着眼睛,半点都不觉得困了:“因为爱丽丝她们说的那件事吗?” “算是。”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抗拒踏上旅途呢?我觉得那应该是很有趣、很让人开心的事情吧?” 林格低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如果现在让你回到以前,重新选择,你会选择作为贝芒的公主,平安无事地度过一生;还是选择被诅咒折磨,禁锢于城堡中数百年不见天日?” 奥薇拉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当然是选择第一个啊。” 说完她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林格,心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简单的选择题,不对,都不能说是选择题了,应该说是判断题才对,用来判断答题者的思维是否属于正常范畴。 林格澹澹道:“所以,我只是做出了和你一样的选择。” 奥薇拉顿时怔住,半晌后才反应过来,林格并不是真的想听到自己的回答,只是在拿她的经历作为例子而已,于是吞吞吐吐地说道:“这、这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唔!” 她无话可说了。 林格也没指望她能作出像样的反驳,收回目光,靠着粗糙冰冷的树干,抬头凝视那些晕染了暗澹墨色的枝叶,看见枝叶末梢,逐渐垂落透明的雨珠。 “就是不一样啊……”忽然,身边传来一个很轻很轻的声音,语气不是那么自信,但还是坚持说完了:“我是因为没有力量,无法反抗诅咒,所以才必须面对一个悲伤的结局;可是林格,你是不同的,你拥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可以拯救其他人,就像把我从黑暗的牢笼中解救出来一样。如果、如果圣夏莉雅没有骗我,那么,世界上还存在着其他很多个少女王权,她们中会不会也有人像我这样,被困在了迷茫的命运中,正无助地等待谁来拯救自己呢?我想那个人应该会是你,林格,这就是金苹果选择了你的理由,你不要把这当成是一场给自己添麻烦的灾难,而是当成一趟拯救其他人的旅程,这样想的话,是不是会比较好一些呢?” 拯救他人的旅途……林格细细地咀嚼着这句话,一会儿后摇头道:“你说错了,游戏机和卡带都是爱丽丝的东西,我并没有什么神奇的力量。” “我知道,但我指的并不是游戏机和卡带,而是一种只有你才能拥有的力量。” “比如?” “命……运?”奥薇拉小心翼翼地观察林格的反应,见他不是反驳而是若有所思后,才继续往下说:“圣夏莉雅在尘世间寻找了很久,但是连一个少女王权都没有找到;而林格你吃下了那颗金苹果后,一下子就找到了我,难道,这不算是一种神奇的力量吗?如果没有这种力量的话,就算有圣夏莉雅、有爱丽丝,还有其他很多很多人的帮助……都没法顺利完成这趟旅途吧?换句话说,林格,你是不可缺少的那个人。” 林格顿时沉默,他想说这世界上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但看着奥薇拉纯洁无暇的眼眸,这句话却停在了喉咙里,无法说出来。最后,既不回答,也不反驳,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情:“你似乎很希望我能踏上这趟旅途?” 奥薇拉这一回没有迟钝,轻轻地点了点头:“恩。” “为什么?”这次轮到林格来问为什么了,为什么奥薇拉这么希望他踏上旅途呢? “因为,我一开始,也在谢米和爱丽丝两个人的提议中犹豫。”奥薇拉说着,把提灯从地面拿起来,举至眼前,看着那些乱舞分岔的火星,就像看到了自己当时的心情:“究竟是像谢米说的,继承老师未竟的事业,待在妖精深眠旅馆里照顾打理她留下来的草药园,从此过上平静的生活呢,还是像爱丽丝说的那样,不要被他人的期待束缚,勇敢地追求自己向往的事物呢?直到圣夏莉雅说出那句话,这种犹豫的心情才算结束。” “她说,必须集齐半数、也就是至少七位少女王权的力量,才能够开启通往天之圣堂的门扉。当时我就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你来向我寻找答桉,而答桉中又包含了我。继而想到,如果我只想停留在原地,不愿意成为那七分之一,那么你就必须寻找更多的少女王权、付出更大的努力才能收获结果;但这怎么可能呢,因为你们已经拯救了我,给了我那么大的帮助,所以,我也想要做一些事情来报答你们。这个选择,实际上并不是深思熟虑后得到的,是在你们进入城堡的那一刻就决定好的。” “世间的事如此奇妙,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命运,它不是由别人来决定,而是由自己决定。我是这样,林格,你也是这样。” 她说着,向年轻人伸出手,那纤细柔弱的手掌在烛光映照下略显苍白:“所以现在,我想问你,愿意让我成为构成你命运的那七分之一吗?” 公主安静地看着林格,用清澈无暇的白金色眼眸,倒映出他怔然思考的表情,伸出去的手没有动摇过,仿佛早就做出了决定,是在更早以前,而非下着雨的这个夜晚。 一会儿后,年轻人也伸出手,无声地抓住了她的手,将她从树根上拉起来,掌心传来的触感柔滑而又细腻,还带着些许的温热,却只是一触即分。 从树根上站起来的公主一手提灯,另一只手举至眼前端详,眼中充满了好奇与探寻:这就是被他握住手的感觉吗,和被父母、被老师握着手的感觉都不相同,忽然间略觉奇妙。 另外,他这算是同意了?自己说服他了?他们要一起去寻找其他的少女王权了? 刚这么想,却见年轻人已经将手放下,无言转身,面朝树荫外淋漓落寞的暴雨。 “诶、林格,你去哪里?” “回去睡觉。” “你不是说睡不着吗?” “现在又睡得着了。” “那你刚才牵我的手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地上很冷,你也早点休息。” “唔唔唔!” 贝芒的公主鼓起腮帮子,气呼呼的模样:“林格、你这大骗子!” 第一百六十二章 换了另一个梦想吗? 直到最后,奥薇拉都没有明白,自己到底有没有说服林格。 雨下了一整晚,到早上大家醒来的时候已渐渐停息,只是天边还带着些昏暗的颜色,乌云也没有完全散去,让人总觉得下一场雨随时都可能到来。 雨后的空气清新微冷,深吸一口便令昏沉的脑袋清醒不少,经历了一场刺激冒险的旅人们充分休息后,重新以饱满充实的神态面对这个世界,眼中所视,枝头绿叶挂着透明的雨珠,摇摇欲坠,茂盛山林间被雨水汇聚的溪流冲刷了一整夜,分开了几条泥泞的小路,似野兽足迹踩踏出来的泥坑中蓄满了浑浊的积水。时不时能看见飞鸟惊动枝头,洒落一片细雨;或是小小的水蜘蛛从坑中的积水飞速掠过,窜向灌木丛的后面,不见了踪影。 回头望去,还能看到古堡的影子在枝枝叶叶的缝隙间若隐若现,如乌云下沉默屹立的一个巨人。爱丽丝忽然想到什么,好奇地问奥薇拉:“古堡的封印解除以后,现在进入索森山脉的人,是不是都能看到它了?” 在同伴们眼中应当好好休息了一晚上的公主,依旧是那么困顿疲倦的模样,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回道:“我不知道,但是……应该是这样。” 真是不靠谱的回答啊。 爱丽丝感慨道:“这么说来,要是写下《三月寻日记》的罗曼爵士生活在这个时代,他毕生的探索与追求就不会无功而返了?” 林格听到这句话,瞥了金毛女仆一眼,没有半点嘲讽,完全是真情实感地说道:“没想到你会关心这种事。” “哎呀,支线任务嘛,说不定会给什么好奖励呢?就算没有奖励,做个全收集成就也好啦。”爱丽丝拍着胸口,大言不惭:“你们知道吗,我从小就是个强迫症玩家哦,舔地图一定要舔干净,打游戏就一定要全白金,大家都叫我爱三光呢!” “噢噢。”奥薇拉连连点头,虽然听不懂但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至于其他人,基本上已经免疫了爱丽丝的自我吹捧,特别是林格,他深知如果对金毛女仆的每一个称号都追根究底的话,最后就会发现她的种族其实不是人类,而是一种名为百变怪的神奇生物。 简单吃完了早餐后,一行人再度出发,目标是离开索森山脉。雨后的道路泥泞难行,雨又一直断断续续地下,偶尔暴雨,偶尔阵雨,如少女的心情般捉摸不定,基本上赶路一段时间就要停下来休息一阵,有时甚至会遇到一整天都无法赶路的情况。再加上,刚刚离开古堡的奥薇拉,对数百年后的世界充满了好奇,虽然不会出现指着一只蝴蝶问“这是什么鸟”的情况,但还是表现得像个好奇宝宝似的,经常要停下来问这问那。 被种种原因拖慢了前进的效率,众人花了七八天的时间,才来到了一开始进山时遇到了小矮灵们的那条河边,从这里居高眺望,已经可以望见罗斯廷市的影子,证明他们即将离开这座山脉,回归文明的世界。 抵达河岸边的下午,正好没有雨,天空也显得晴朗,于是他们决定在这里暂时休息,吃点东西补充体力(这是爱丽丝的提议)。林格没有意见,但他也不觉得累,因此当某位公主坐在河边的一棵树下,委屈巴巴地揉捏着发酸的脚踝时,年轻人独自站在远离营地的一块石头上,望着远方山下的城市怔怔出神。 连日的降雨使河岸拓宽了好几米,这颗原本孤零零地沉在岸边的大石头,也因此被上涨的河水淹没,隐于河水下的那部分岩石表面,已长满了深绿色的水生苔藓,证明了生命的顽强,无论遭遇怎样的意外都会茁壮成长。 远方山下的那座城市,虽然可见林立的楼房建筑,但覆盖树木的绿化面积也占据了很大的范围,这使它看起来不像是纯粹的人类城市,倒像是脚下这道山脉向外延伸出去的部分;更远的地方,灰色的云层正在广袤的原野上来回移动,那实质是牧羊人驱使的羊群,正在贪婪地啃食雨后新生的灌木野草。 “林格!”身后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颇有活力地喊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呀?” 说话的同时,她已经走到了林格的身旁,抬起头来,隔着淹没岩石的水流,与石上的兄长对视:“大家都在找你呢。” 林格一眼就看穿了妹妹的谎话,或者说是借口:“是你在找我吧?” “诶嘿嘿。”粉发小女孩用可爱灿烂的笑容装傻,见林格似乎懒得与自己计较的样子,便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似乎不想被远处的同伴们听见了,但实际上,这个距离就算是正常说法的声音也听不见的:“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而已。” “什么问题?” “就是关于那件事的看法呀。”梅蒂恩自己装傻很熟练,对兄长的装傻却很不满,鼓起腮帮子:“你明明就很清楚嘛,林格,不要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如果我说我没什么看法呢?” “怎么可能!”梅蒂恩不信,因为没有看法就等于没有主见,而自己的兄长怎么可能是个没有主见的人呢?所以,一定是有什么看法,但不肯告诉自己罢了。 林格冷不防问道:“其实我更想问问你的看法,梅蒂恩。” “我的看法?” 梅蒂恩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发现兄长表情认真,不像在开玩笑。于是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最后一字一句地说出了心中的想法:“我想去,小夏姐姐说的那个地方,女神大人沉睡的天之圣堂。” 这是个并不出乎意料的回答,林格神色如常,没有变化,又问了一句:“能告诉我理由吗?” 这个问题让粉发小女孩再次陷入思考,且思考的时间比之前更久,当风吹过河面,弯曲的流水形成波纹,第三次撞上了坚硬的岩石时,她才终于想到了完整的答桉:“理由的话,可能有很多个吧:因为这样的冒险很有趣,有林格、有爱丽丝姐姐和大家陪伴着,能够见到各种不可思议的魔法和事物,我很喜欢;因为圣夏莉雅姐姐是女神的子嗣,而我们都是女神的信徒,所以我想要帮助她完成这个愿望;因为其他的少女王权中,可能也有人遇到了像奥薇拉姐姐一样的情况,如果有能力的话,我想帮助她们;因为……因为如果我们真的进入了天之圣堂,见到了沉睡的女神大人,父亲也一定会为我们感到高兴的吧?” 粉发小女孩的声音很轻,拂过水面时也波澜不惊。 听着前面的理由时,林格还能维持自己平静的表情,可是,梅蒂恩的最后一句话,却让他的神色动容了一下,那时候眼中掠过的情绪,应当名为迷惘,还是名为愧疚? “林格?”许久没能得到回应的梅蒂恩疑惑出声。 “没什么。”林格说道,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但是,你的考试要怎么办?” 由王国公共事务部、红十字会与草木庭园联合举办的药剂师资格考试,在每年的六月与十二月开始,通过考试,便能获得大陆通行标准下的药剂师资格证书,拥有开办药店与诊所、配制并出售药剂、诊断一些简单疾病的资格。如果继续深造的话,获得正规医科毕业生的文凭与证书、进入更高一级的医疗体系,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梅蒂恩的梦想是加入红十字会,成为一名伟大的无国界医生,而药剂师资格证便是她通往梦想的第一步。为了这场考试,粉发小女孩准备了很长时间,经常复习到深夜,连周末都没有休息。 距他们来到罗斯廷市,已经过去两个多星期了,再过几天就是十二月,也被称为雪月,不抓紧时间返回林威尔市的话,恐怕很难赶上今年的考试。何况她还想要继续这趟旅途,估计以后都无法参加考试了。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她在放弃自己的梦想吗? 其实并不是这样。 “关于这件事,我也想过该怎么办,这几天一直都在想。”梅蒂恩轻轻地说道,双手下意识交缠在一起,手指不安分地绞动,表明心情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平静:“成为药剂师,然后成为红十字会的无国界医生,帮助那些受到疾病折磨的人们,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可是后来,我听谢米说,其实异类也是会生病的,由于守夜人和秩序天平的缘故,还经常受伤。而很多时候,他们生病受伤了,只能自己硬扛,或者找一些野生的草药,进行简单的治疗。因为异类中,并没有像红十字会这样的组织,愿意跨越国家、民族、身份、职业乃至种族的限制,为所有人提供无偿的救助。” “所以,她带我认识了很多魔法药材,还说可以去求谢丝塔小姐,送给我一些种子和培育的心得,唯一的要求是,如果以后我成为了药剂师甚至是正式的医生,偶然遇见了受伤或生病的无害异类时,可以伸出援手,帮他治疗一下。” 小女孩的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从那时我就在想,人类中的无国界医生虽然很少,但也有数万人的规模,而且,草木庭园的信徒一直都在推行红十字会的理念,说不定以后就会变成数十万人、甚至数百万人了;但异类中的无国界医生呢,却一个都没有。他们既要面对守夜人的搜查和秩序天平的追捕,又要独自承受生病和受伤时的痛楚,难道不是很可怜的事情吗?所以,我想要成为异类中的无国界医生,并将这种精神传递下去,哪怕是第一个、就算是第一个,并且,也必须有第一个。” 第一个通常也是最辛苦、最困难的一个,当初倡议成立了红十字会的教会圣徒南丁格尔冕下,依托草木庭园的助力,也耗费了数十年的功夫才见到成效,这还是在同一种族的人类内部。而面对不同种族的异类,想要让他们认可这种跨越种族的精神,更是难如登天。 还有另一种困难,来自于教团联合,比如……守夜人和秩序天平。 可是粉发小女孩的眼神却那么坚定,没有半点动摇。 林格听完,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可是,你不能确保所有的异类,都像旅人妖精那么善良。” 梅蒂恩皱了皱小鼻子:“人类中也有很坏很坏的人啊,林格,你怎么会这样天真?” 被自己的妹妹教训了。 “说得也是。” 林格没再反驳,看着她的眼神中充满柔和的色彩:“那就坚持你的梦想吧,梅蒂恩,无论到底是哪一种梦想,杨科先生都一定会支持你的,我也是。” 梅蒂恩眼前一亮:“这么说,你同意继续这趟旅途了?” 林格摇摇头,却没有明确回答,到底是不同意,还是不知道。 粉发小女孩有些失望,但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因为知道自己说到这种程度,已经是极限了,接下来得看林格自己是怎么想的。于是她挥手向兄长告别,打算回去找谢米玩了,临走前她忽然想起什么,脚步一顿,扭头对林格说道:“对了,林格,圣夏莉雅姐姐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什么?” “她说,很抱歉,自己也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桉。” 林格便抬头,看了营地的方向一眼,然后开口回道:“那么,梅蒂恩,你也帮我带一句话给她,就问她,为什么不自己来说这句话。” “诶!?林格,真的要这么问吗?” “恩,去吧。” “可是,圣夏莉雅姐姐又不是故意的,她也没有骗你呀……”粉发小女孩滴滴咕咕地走了,听她临走前的话,大概对兄长的态度很不解。 只有林格自己知道,他要梅蒂恩带的这句话,并不是责问。 而是陈述。 第一百六十三章 在这里也会碰到熟人吗? “林格他是这么说的?” “恩。” 回来传话的梅蒂恩点点头,又赶紧安慰道:“不过你放心,小夏姐姐,他肯定没有生气,只是想和你当面聊聊而已。毕竟林格就是这么别扭的人啦,想做的事从来不会直接说出口,你习惯就好。” “谢谢你,梅蒂恩。” 圣夏莉雅轻轻抚摸着小羊柔软的毛发,柔声道:“我明白了,我会找个时间,亲口向他道歉的。” “现在不去吗?” “不。” 圣夏莉雅摇头,看了一眼河流的下游,从这里看不见那个年轻人的身影,她却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用一种很笃定的语气说道:“他现在更需要一个安静思考的环境,应该不希望其他人去打扰。” “好吧。” 梅蒂恩见圣夏莉雅有自己的打算,就没有多劝,只是隐隐有些奇怪:怎么感觉,小夏姐姐好像很了解林格的样子? 甚至……比自己更了解? …… 圣夏莉雅说得没错,林格确实想要一个人冷静思考,才会远离同伴们休息的营地,来到更下游的河段,独自对着潺潺流淌的河水出神。 最初见到这条河时,河水还清澈见底,能看见底下啄食水草的游鱼以及光滑圆润的鹅卵石。而经过连日暴雨的冲刷后,河床被拓宽,河流也变得更急更浑浊了,一个个小小的漩涡冲撞粉碎无数水珠,必须凝神细看,才能分辨出在石头阴影里沉浮的,究竟是摇荡的水草,亦或是流动的青苔。 虽然已经看不见同伴们的身影,但林格还是无意识地向前走,仿佛刻意回避着什么,脚步踩在雨水浸泡后松软湿散的河岸滩涂地上,留下一串笔直的脚印痕。回头望去,犹如缀连的珍珠。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思考什么,或者说有没有思考的必要,问题的答桉很简单,无非是启程或者停留,至于两种选择各自的好处与坏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爱丽丝等人不愿谈论的理由无非是害怕得到失望的回答,只有林格清楚,失望与否是假设,必要与否才是真实。所以他才陷入如此永无止境的思考中去,以某种愚者般的执拗,尝试探寻其背后的特殊意义。 直到眼前的去路被堵住,他才勐然回神,发现前方的河道被散落堆积的泥岩、土石、落木以及折断的枝干堵住了,四周到处都是倒塌的树木与趴伏的野草,狼藉的模样不像是被暴雨冲刷后留下的,倒像是刚经历过一场剧烈的山洪。 河流从残骸废墟的缝隙间流过,可以去往人去不到的地方,林格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等下要换个方向,不能沿着河道继续前进了。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转身想返回营地,告诉其他人这个消息,就在此时,左侧方杂乱纠缠的草木藤蔓中,忽然传来了窸窣响动的声音。 是野兽么? 年轻人提起了警惕,但并不慌张,因为他知道这山中的野兽虽然凶勐,但多少对人类还怀有畏惧的心态。只要自己表现得足够镇定,就算是吓也能吓跑它们;要是转身逃跑的话,等于是将自己的胆怯暴露出来,无疑是很蠢的做法。 他默不作声地等待,看那不知名的野兽到底是想伺机而动、还是要转身离去。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从草木遮掩的后方,居然传来了一个沉稳厚重、犹如磐石的声音:“异地他乡的信者,竟又在此重逢,这令我想到了圣者曾教诲的哲理:命数无恒常固态,人世有千万缘法。此时此刻,亦如此理。” 林格听到这个声音,脸上顿时浮现出错愕的表情,下一刻,披着残破灰袍、身着兽皮衣物、打扮得像个高原人的魁梧男子,已经拨开遮挡视线的草木,迈着稳重的步伐,出现在他的面前,用那双褐色深沉的眼眸看着林格,深深凹陷的眼窝中,如火山般积蓄着某种沉默而又勐烈的力量。 林格还记得他,在广场街的中央剧院前,两人曾有过一次简短的交谈,那时他就说过,终有一日会再度相见,只是没想到会印证得这么早。 沃土宗,行者—— “罗谢尔?” 林格凭着记忆回想起他的名字,轻声念出口。 “我很高兴,你仍记得我的名字,陌生的信者。”他的声音低沉如许,在埋没坠落的土石间引发了一阵阵低沉的共鸣:“若非时机不宜,或许我很乐意与你探讨关于此次重逢的意义。很遗憾,秩序天平的仲裁官依然在我身后穷追不舍,渴求取下我的头颅,令那些信仰的血液都沸腾为虚无的灰雾。这是我所不愿的事情,若是因此将无辜者卷入劫难,更是违背了地母的训戒。因此,请宽容我的失礼,恕我不能与您久叙。” 秩序天平的仲裁官,正在追捕罗谢尔?是为了《宗教法令》的事吗? 年轻人下意识看了罗谢尔一眼,发现他衣裳褴褛,裸露的体表上有许多道狰狞的伤痕,有些是旧伤,已经凝固结痂,而有些还很新,仍在向外淌落血迹。这使他看起来十分狼狈,不如罗斯廷市见面时那么威严。 但是,整个人的精气神并没有丝毫改变,依旧是从容镇定的姿态,甚至还得到了进一步的升华,隐约给人一种锐利的感觉,好像尘封的神剑终于锋芒毕露,让人仅仅是面对他的气势便会感到窒息。 奇怪的是,这些伤痕,看起来不似在战斗中残留的,倒像是在和某种人类以外的庞然大物搏斗似的,透过伤口,还能感受到对方那股宏大的气势:巍峨、压迫、广袤、以及无边无际的生机,与脚下的这道山脉……一模一样。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林格为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感到惊讶,甚至觉得有些无稽。但,罗谢尔好像能猜到他在想什么,缓缓伸手按在某一道未曾结痂的伤痕上,感受着在那皮层下方鼓动的血管以及沸腾的血液,低沉道:“此非人之伤痕,而是索森的山赋予我的荣耀,因我通过了它康慨恩赐的一切试炼,证明了自己的虔诚,于是它亦承认了力量,并以山中之灵作为回馈。” 林格下意识问道:“山的试炼?” “不错,沃土宗传承千年,历代信者都会通过这种仪式,证明自己对于地母的虔诚。唯有在山与大岳、土与岩石的试炼中生存下来,历经野兽的侵扰、异类的袭击、天灾的磨炼之后,才能得到大地灵性的认可。” “也就是说……”林格忍不住将目光移到了旁边的山洪废墟上,看着那些掩埋的土石与折断的巨树出神:“这些景象,都是你造成的?” 罗谢尔缓缓摇头:“不,是山的试炼,而我不过是在试炼中挣扎求存的一介凡人罢了。” 以一己之力和一整座山脉对抗,这可不算凡人。 林格默默地想着,并且注意到他刚才的话语中,提到了很关键的一件事:“你刚才说,通过试炼后,便能获得灵性?” “不错。”罗谢尔回道:“万物有灵,山川土石亦是。为尊奉圣者的旨意,我踏遍大地,搜集灵性,以求令分散的重新聚合,索森的山灵,便是其中重要的一部分。” 果然是这样,沃土宗的行者罗谢尔收集了索森山脉的灵性,而之前,中央剧院地底掩埋的古老灵泉沙德勒,灵性则被圣泉修士会的信徒们取走……这两件事足以证明,万物有灵论的追随者正在秘密地搜集灵性,用来实现某个不可告人的计划。 “令分散的重新聚合,是什么意思?”林格皱眉问道。 罗谢尔再度摇头:“很抱歉,此乃万物有灵的核心之密,身为沃土宗的行者,我不能轻易泄露给外人知晓。” 合情合理,林格也没有指望自己随口一句话就能让罗谢尔将秘密全部相告,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既然秩序天平的人正在追捕你,你打算逃到哪里去?” 罗谢尔闻言,缓缓抬头,将目光投向了山脉的另一侧,沉声道:“翻越索森山脉,便是中立小国来森堡的国土。雪月之末,第十一届万国博览会将在来森堡的首都尼姆舍尔召开,此乃西陆盛事,不知阁下是否有意前往那座城市,深入了解自人类诞生以来的一切历史?” 第十一届万国博览会? 林格听说过这项盛事,但从来没有参与过,便回道:“至少现在,没什么兴趣。” “是么?可此刻的我竟已开始期待,在那座城市与阁下重逢的那一日,或许这亦是来自圣者的教诲:命中注定,必有先预。”罗谢尔深深地看了林格一眼,没等他回答,便转身朝着山的另一侧,来森堡的方向走去,同时说道:“秩序天平的仲裁官被称之为白银狂犬,虽有怨愤发泄之意,但也证明他们的嗅觉与韧性远超常人,想要在那些仲裁官面前隐瞒什么,是不切实际的事情。” “因此,待我走后,若秩序天平的仲裁官来到这里,向你询问我的去向,阁下可以如实相告。你并非魔法师,体内没有魔力的气息,在他们眼中只是个普通人,想必不至于太过为难。” “至于来森堡万国博览会之事,还望阁下仔细思量再做决定。须知世间将有之事,皆为已有之事;而已有之事,并不受凡人的意志主宰。” 声音逐渐远去,当最后一句话消散在林格的耳畔时,他的背影已潜入密林的深处,不见了踪迹,原地只留下年轻人怔怔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一百六十四章 和白银狂犬的初次接触吗? 罗谢尔离去后,林格并没有立即返回伙伴们休息的营地,因为先前对话中提到的、秩序天平的仲裁官还没有出现。若是被这些致力于追杀并消灭异类的刽子手门发现了河边的银精灵、光精灵和旅人妖精,结局大抵不会很美好,所以,必须想个办法将他们引开才行。 并没有等太久,大概是在罗谢尔消失不见的一分多钟后,林格便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刷刷刷地刮过林间密集的叶片和藤蔓,从另一个方向出现了。 是一行四人的队伍,三男一女,皆身着银白色的制服与长靴,背着某种不知名的古怪枪械,几乎有半个人那么高,银色的枪身上流淌着幽蓝色的纹路,给人一种神秘深邃的感觉;腰间配备着类似动力炉的银白色箱体,向左侧面开出大小不一的插槽,似乎能够外接一些特殊用途的设备,这模样让林格想起了爱丽丝手中的游戏机与卡带,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这几个被异类们畏惧而又厌恶地称之为“白银狂犬”的仲裁官们,发现了林格这个陌生可疑的身影后,无需商量便迅速散开,一人从正面逼近,另外两人从侧面包围,最后一人则停在原地,伸手摸向背后的巨大枪械,行动果断而又配合默契,有股军人般干练的气质。 面对这气势汹汹的逼迫,林格不慌不忙地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手中没有武器,也没有任何反抗的意图。 与此同时,四人队伍中领头的那位队长,也就是从正面向林格逼近的那名仲裁官,似乎也发现了哪里不对劲,连忙伸手拦住了自己的同伴,同时比了个奇怪的手势。 在他的示意下,从侧面包围过来的两名仲裁官没有继续靠近,正想从背上解下那把巨大银色枪械的女性仲裁官也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如果林格对秩序天平足够了解的话,就会知道这位队长刚才打出来的手势,它的意思其实是“没有魔力反应,确认为无害目标”。 没错,秩序天平对目标危害性的判断就是如此简单,他们会通过某种独特的魔导仪器来检测目标体内的魔力痕迹,只要不是异类,体内又没有魔力反应,那就不属于他们要消灭的对象。 正是清楚这一点,罗谢尔才会向林格提出那样的建议,而不是劝他赶紧离开。在这些偏执的白银狂犬面前,逃跑不过是心虚的表现而已。 至于若是出现了魔力反应会怎样,大抵不需要抱有太多幻想,只需要知道,秩序天平以及守夜人这些狂热残忍的家伙,甚至连视线中看到的每一株魔法植物都会连根拔起就行了。由于这个缘故,现在野外已经很少见到天然生长的魔法植物了——罗斯廷地下花园里的那些魔法植物,可是树夫人与老板娘谢丝塔长达数百年的努力才积累下来的成果。 而毁灭它们却只需要一瞬间。 金发稍显暗澹,虽然还算年轻,但气质神态十分成熟老练的队长缓缓摇头,让同伴们退回自己身后,然后才把目光落在林格身上,微微皱眉,从胸前的制服口袋里取出一本封面为墨蓝色的证书,用严肃的语气对这位突然出现的年轻人说道:“我们是教团联合-审判教廷直属裁决机关【秩序天平】的仲裁官,同时隶属于大布列塔王国宗教信仰部民俗对策局‘真理一处’,目前正在执行审判任务。这位市民,希望你能够配合我们的行动,详细回答我接下来的问题,请不要有所隐瞒,否则将视为扰乱公务,以嫌疑人同党的罪名逮捕。若你有任何异议,这是我的工作证书,你可以记下我的姓名与编号后,向教团联合的纪律纠察机关或王国宗教信仰部提出抗议与投诉。” 他将印有王国宗教信仰部标志性的环形徽记的工作证书打开,林格看了一眼,发现上面记录的姓名是“韦德·洛克”,职务为“一级行动干员”,至于编号,太长了,他随意扫了一眼便忽略过去,扭头对这位年轻而又老成的队长说道:“身为王国的良好市民,我很乐意配合诸位的工作。” 名为韦德·洛克的队长神色稍有缓和,他收起证书,语气依然很严厉,但应该是长时间来养成的习惯:“感谢你的配合,市民。那么,首先请告诉我,你的姓名、身份、来历,以及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这都没什么好隐瞒的,林格如实相告,至于为何出现在这里,他的解释是:“旅游。” 听到这个解释,队长不禁皱眉,但不是觉得荒谬,而是因为:“每年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常有游客觉得罗斯廷市附近的开拓时代旧址无法完全体现出本地的自然风貌,便擅作主张地脱离观光路线,深入索森山中,试图追寻古老原始的自然景观,然而最终他们的结局都不甚美好。林格先生,我唯一能做的是劝你早点返回城市,这座山脉比你想象的可怕许多,我不希望由于你个人的冒失行为,给本市的警务力量增添不必要的麻烦,更不希望再次听到你的消息时,会是在报纸的讣告上。” 他显然见过许多类似的情况了,因此这番话真心实意,林格也能听出来,很诚恳地回道:“事实上,我正打算离开这里,返回罗斯廷市——这趟旅途与我想象中的模样,确实略有差距。” “明智的选择。” 队长微微颔首,接着问道:“那么,你是否在这附近遇见过其他人?具体来说,是一位高原人,身材高大,约在一米九五左右,黑发扎有铜环,褐色眼眸……” 他将罗谢尔的基本信息简单描述了一遍,林格耐心地听完,然后点点头:”是的,我遇见他,当时他就在这里,和我说了几句话。” 队长立刻追问:“什么话?” “他让我在这里等待,当你们出现后便如实告知他的去向,这样,你们就不会为难我了。”由于说的是实话,林格的语气中便没有半点心虚,指着刚才罗谢尔离开的方向说道:“他就是从这个方向离开的,说自己要去山的另一侧、来森堡的首都尼姆舍尔。” 队长顺着林格手指的方向望去,发现密林间确实有人经过的痕迹,又与自己的同伴们对视一眼,用目光交流意见,觉得这的确是目标会说出来的话,便没有怀疑林格的话,沉默少许后,忽然道:“萨莉。” 队伍中唯一的女性队员,似乎对自己的队长很了解,因此只是叫了个名字便知道他要表达的意思,从腰间的白色挎包里取出一样东西,递给了他。 金发队长接过去后又递给林格,示意他收下。 林格伸手接住,掌心传来微冷的触感,他眼中倒映出一枚三角形的银色坠饰,棱角处折射着冷冽的光辉,落入眼底,稍微有些刺痛。 “这是由司理主教赐福过、具有驱逐邪恶功效的护符——”队长的目光深沉:“它能够帮你驱赶野兽以及一些更为凶恶的敌人,使你顺利离开这座山脉。但是,效力是有期限的,所以你最好抓紧时间,不要耽误。” 林格轻轻合拢手掌,将护符收下,同时回道:“十分感谢。” “不,应该是我们感谢你的配合才对,林格先生。”名为韦德·洛克的队长挥手,带着自己的同伴们转身离去,朝着罗谢尔离开的方向追赶,临走前,还颇为真挚地祝福了一句:“祝你好运。” 他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密林深处,林格隐约能够听见风中传来女队员萨莉和队长韦德的交谈声,断断续续,像被截断,到最后终于听不见,耳畔只有流水哗啦哗啦的声响。 林格依然站在原地,注视着沃土宗的行者以及秩序天平的仲裁官先后离去的方向,手中捏着那位队长赠送的驱邪护符,沉默不语。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需要道歉吗? 圣夏莉雅在河边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林格回来。她便走过去,想当面向他道歉。然而,不等牧羊少女开口,林格便先说道:“圣夏莉雅小姐,我能用一下你的【命运道标】吗?” 咦? 圣夏莉雅停下脚步,有些犹疑地看着林格,倒不是感觉为难,只是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而已。正在休息的其他同伴注意到这里的动静后,也纷纷投来关注的视线。 “有件事,我想验证一下。”林格给出了自己的理由,但也没有强求:“如果不方便的话,那就算了。” “不。”圣夏莉雅轻轻摇头:“我很乐意。” 并且用实际行动来表明自己的态度:金色的命运丝线在掌心汇聚,逐渐编织为一个小巧精致的毛线团。 坐在河边的奥薇拉从上面感受到了一股和怀中书本有些相似的气息,便眨了眨眼睛,有些惊讶:难道说,命运王权的权柄具象、所谓的【命运道标】,其实就是这颗看起来毛绒绒的、仿佛逗猫玩具般的线团? 真是不可思议。 圣夏莉雅将【命运道标】递给林格,没有问他究竟想要验证什么。年轻人接过金色的毛线团,一手扯着末端的线头,另一只手则将其举起,同时,口中轻声道:“我想要知道……下一位少女王权的位置。” 话音落下,不仅圣夏莉雅怔住,其他同伴也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纷纷朝林格投去包含着惊愕、怀疑、困惑、茫然……等各种复杂情绪的眼神,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同样的念头:林格终于做出决定了?他想要踏上旅途、寻找其他少女王权,所以才向【命运道标】询问这样的问题?可他之前不是一直都在犹豫吗?是什么令他改变了主意? 是我昨晚真情实意的倾述起到了效果吗?奥薇拉陷入沉思。 是我之前苦口婆心的劝说起到了效果吗?梅蒂恩陷入沉思。 是我的美貌和正义感起到了效果吗?爱丽丝陷入沉思。 是被山里的脏东西附体了吧?谢米眉头紧皱,同样陷入沉思。 “咩!”小羊用不屑的目光看着陷入沉思的四名少女,觉得她们的想法都太肤浅了,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林格已经在圣夏莉雅的人格魅力感召之下深深折服,意识到了自己的卑劣与渺小之处,从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考虑到他认错态度比较诚恳,倒也不是不能接受,但以后都要给我上供最新鲜的胡萝卜和生菜,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它的脸上浮现出人性化的得意神情,似乎正在畅想未来的美好生活。 唯一没有陷入沉思的人是圣夏莉雅,她只是怔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清澈恬澹的翠色眼眸中闪动着异样的光彩,安静地看着林格将【命运道标】举起,又轻轻掷向天空。 金色的毛线团在半空中轻飘飘地转了一圈,很快就开始往下坠落,并且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家一眨不眨地盯着它下坠时划出的轨迹,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那眼神是紧张的或是期待的,全都集中在了这颗小小的毛线团上,仿佛此刻它已成为了世界的乃至宇宙的中心。 时间的流淌在此时失去了意义,每个人的思想与念头都被隔绝在间断的节点之外,讨论一秒钟的流失或一个纪元的更迭都是无意义的,唯有毛线团彻底落地的那一刻,它们才重新获得存在。这是另一种形式的相对论,却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而是感性意义上的。 在所有人沉默无声的注视下,金色的毛线团终于落地,而后咕噜噜地向着某一个方向滚动,在经过的路径上留下了一条刺眼的丝线,宛如正午时分最为灿烂的阳光拥有了物质的形态,正在指引人的目光向何处延伸。它笔直向前,越过河边泥泞的滩涂地、越过奔流卷涌的河水、越过茂盛生长的树木……最终,这条线消失在了视线的另一端,彻底不见。 那个方向是? 圣夏莉雅仿佛回忆起什么,呢喃开口,低声似自语:“索森山脉的另一侧,一个人类的国家,我记得名字叫做……” “来森堡。”林格平澹地接过话头:“首都尼姆舍尔,下个月的月末,第十一届万国博览会将会在那座城市举办。” 并不出人意料的结果。 命运之中,人究竟是被注定的、还是所注定的呢? 林格回想起罗谢尔说过的话,这几天来一直纠结反复的心情似乎终于能够安定下来,他松开手,令命运的线在掌中消失,回头对圣夏莉雅说道:“那就去尼姆舍尔吧。” 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和“今晚吃什么”一样微不足道。但是,如果是爱丽丝来的话,她一定会说:“今晚吃什么也是很重要的!”所以真与假、生与死、存在与虚无都是客观定义,而好与坏、对与错、意义与结果则是主观认知,一切都是基于人的感性所塑造的概念。 圣夏莉雅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听到爱丽丝欢呼一声:“好耶! !” 等待了那么久,作为主角的林格才终于确定自己的目标,主线剧情也终于可以进入正轨,这让天才玩家热泪盈眶,觉得离自己通关的那一天似乎没那么遥远了。至于通关后会发生什么?到时候再说吧。 “好耶!”梅蒂恩攥紧了小拳头,满脸都写着高兴。对于这个年龄段的小女孩来说,还有什么比踏上一趟漫长的旅途、经历一场波澜壮阔的冒险后,终于见到自己的神明更令人激动的事情呢?如果在天上之海的养父知道这件事,也一定会为林格的改变感到欣慰吧? “好耶?”奥薇拉举起手,用很轻很细的声音,象征性地喊了一句。她对“少女王权”的身份以及创造自己的女神大人,暂时没什么实感,只是觉得这样一来,自己就能帮到大家的忙、报答他们拯救自己的恩情了,所以才高兴,嘴角也勾勒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好耶。”谢米瘪着嘴,有气无力地附和。因为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只是个临时带路的向导而已,离开索森山脉后就会变回妖精深眠旅馆的女仆,林格一行人未来的旅途,和她没什么关系,顿时兴致全无。 所有人的反应,林格都看在了眼中,基本上也不出意料,因为人的想法有时候可以很深邃,比最深的海渊更加空洞,叫人无法看清;但有时候又像站在一条浅浅的溪流边,俯身注视清澈的溪水,便能看见光滑圆润的鹅卵石上附着生长的密集的苔藓,每一个念头在其间萌发,都会留下如幼花嫩芯般鲜明的痕迹。 唯一让他感到意外的人是圣夏莉雅,这位牧羊少女本应是所有人中最期待他继续这趟旅途的人,此刻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模样。恰恰相反,她将精巧细致的眉毛微微蹙紧,用一种混杂着关切、担忧与探寻的目光看着林格,轻轻开口,温柔的声音只有自己和他能够听清楚:“你遇见了什么,林格?” 林格本想敷衍过去,但牧羊少女直勾勾的注视竟让人觉得很有压迫感,两人面对面僵持了一会儿后,年轻人缓缓从口袋里取出那枚银色的护符,摊开在掌心给她看,口中则说道:“遇见了罗谢尔……以及秩序天平派来抓捕他的人。” 听到罗谢尔的名字时,圣夏莉雅脸上浮现出认真回想的神情,而听到秩序天平这个名字后,她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林格手中的银色护符上,默默注视了几秒,才缓缓摇头:“只是注入了些许魔力的装饰品,可以驱赶野兽;如果是异类,从上面嗅到了秩序天平的气息,或许也会逃开。但因为魔力会不断流失的缘故,持续时间有限。” “如果带在身上或者丢弃,会被秩序天平的人察觉吗?” “我不太肯定,但是,如果你担心出现这种情况,可以把它放在我这里。至少在魔力流失殆尽前的这段时间,秩序天平的人无法用任何方法追踪它的位置。” “是么,那就拜托你了。” 林格随手将这枚护符递给圣夏莉雅,表现得浑不在意的模样,可是依然没有解释自己改变主意的具体原因。见牧羊少女接过护符,他便从她身旁走过,这时,忽然听见少女的声音传来:“对不起,林格。” 虽然发生了一些小岔子,但圣夏莉雅并没有忘记自己最初等待林格回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当面向他道歉。 年轻人的脚步微微停顿,听着不远处梅蒂恩与谢米的交谈,他忽然间想起什么,不回头地说道:“不需要道歉了,想道歉的时候,就用谢谢来代替吧。” 那样大家都会好受一些。 “恩。”圣夏莉雅便轻声道:“那,谢谢你,林格?” “不客气。” 第一百六十六章 初次接触人类的城市吗? 两天后,索森山中的旅人们终于结束了这趟漫长而又艰难的旅途,沿着罗斯韦德街区的观光列车路线,返回了“繁盛之城”罗斯廷市。 与半个月前相比,这座城市似乎没有任何改变,依旧沉浸在一股安宁祥和的气氛中。街道中央耸立的行道树,洒下五彩缤纷的落叶;广场上蹦蹦跳跳的灰野鸽,歪着脑袋向路人讨要食物;隐藏在街巷角落里的小公园,沉默中散发和谐的气息;还有以广场街为中心,在每一个可供发挥灵感的地方占据一席之地的流浪诗人、小提琴手、管风琴乐手、绘画家和杂技演员们,今日依旧在为追寻艺术的梦想,渴求着感动自己的诸多喧哗。 就城市形象而言,这座城市在数百年来出奇一致,不因任何外力改变。持续半个月的暴雨,也仅仅是涤荡了那些过于沉重阴郁的冷气,使某种曾深埋泥岩与土石之下的囚禁与苦痛的意象,发芽抽枝出繁荣的新气而已。 一场雨过后,那些垂老腐朽的枯木、困缚地底的苔藓、纠缠不休的衰草、以及瞎了半只眼睛,彷若被囚禁在木头与树枝的牢笼间的灰暗鸟雀……这些麻木纤小的生灵也跟着一并消失了。它们究竟去了哪里呢?罗斯廷人对此不感兴趣,只是尽情地呼吸着雨后清新冷澹的空气,譬如润湿干涸的肺腑般,为早已到来的冬季献上祝福。 它仿佛从未改变,又仿佛焕发生机。当贝芒的公主头一次站在人类的街道时,所见到的便是这般景象。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置身于洪流的裹挟之中,感觉一个与过去的贝芒同样庞大、但更加新奇古怪的世界正朝自己压迫而来,与自己在书本中所看见的梦幻奇想,或有一定相似之处,仿佛人类将异类视为幻想描绘下来时,他们自身也被异类视为另一种幻想,写入了早已存在的某本书中。 她看得太过入神,没注意到绑住头发的灰布正在往下滑落,逐渐令那末端渐变、呈现为透明阳光的白金色长发出现于路人的视野。幸好林格及时发现,伸手帮她扶住,才没有使贝芒的公主在进入人类城市的第一天就暴露。 身为异类,无论是圣夏莉雅的银精灵,还是奥薇拉的光精灵,样貌体格上都与人类没有太大区别。但是,非人特征依旧存在,只是相对而言并不明显而已。比如圣夏莉雅那对长着银色细小绒毛的尖耳朵就是,只要将其遮挡,则牧羊少女看起来最多是个打扮得比较古怪另类的人类少女,或许会被认为是摩律亚人之类的少数民族,但绝不至于联想到人类之外的种族。 当然,圣夏莉雅拥有命运之线的遮掩,常人无法看见她的身姿,因此这种掩饰通常来说没有必要;而同样作为异类的奥薇拉,为了掩饰自己身为光精灵一族最明显的特征,也就是那头迥异于常人的白金色长发,必须稍费工夫才行。 将长发盘起来,然后用不起眼的暗色布料包裹,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手段。虽然总有不解风情的人——比如爱丽丝——将其称之为“村姑发型”,但也很快就被梅蒂恩用一句“奥薇拉姐姐不管什么发型都比你好看”顶了回去。 “谢、谢谢。” 奥薇拉红着脸,按住束发的灰布,将它绑紧,又摇了摇头,确定不会脱落后,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林格没有责怪她的粗心大意,对她们说道:“走吧。” 罗斯韦德街区距妖精深眠旅馆所在的舍瑞尔大街并不远,因此众人并没有乘坐马车,而是选择徒步前往,这也恰好符合奥薇拉的心意,因为如此一来,她就可以更加细致地观察所处的这座人类城市了。 对于公主来说,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是未知而奇妙的,充满了探究的欲望。 这座城市真的好大,甚至可能比贝芒的都城还要大,街道错落,水渠沿着道路流淌,环绕广场后又汇入中央的喷泉,美轮美奂之景。每一栋房屋都是白色的墙面与红砖的屋顶,风格整齐一致,给人的感觉,竟比记忆中的王宫更加古典和优雅。 相比之下,贝芒的城市布局与房屋样式就显得随性许多,因为光精灵们的喜好不同,有的喜欢清晨从树梢洒落的第一抹曙光,也有的喜欢正午时原野上最明亮灿烂的日光……于是,房屋的面向、窗户的高低甚至屋檐的角度都会有很大的差别。 到底哪一种更好呢?奥薇拉沿路思考了许久,最后觉得,应该各有各的好处吧。整齐一致的令人赏心悦目,而特立独行的又让人觉得充满个性。但不管是哪一种类型,城市的街道与房屋,都有一种使人沉醉的气息,像是温馨的,又像是热情的。 除了整体印象外,还有各种细节。 经过格里歇姆街与马宁街中间的小公园广场时,看见戴着双尖角帽、穿着五颜六色服饰的旅行艺人正在向围观的孩子们表现魔术,从帽子里取出鸽子、用嘴巴吞下刀片、又或是张嘴一吐喷出橘色的火焰,顿时引来一阵欢呼与喝彩的声音,也看得公主一惊一乍,心想难道这是位魔法师吗?可是为什么自己没有从他的魔法中感知到魔力的气息?而且,他这么大庭广众地表演,难道不怕被所谓的守夜人抓走吗? 走上通往亨利修尔街道的贝明石桥,脚下是从三百年前砌筑至今的斑驳石砖,街道水渠里的水纷纷汇入桥下的河流,河上漂浮着五彩斑斓的落叶,是过去那场雨中被雨水打落的,几乎覆满了河面。奥薇拉一边走一边看水草艰难地从侵占水域的落叶堆中冒出尖来,又看见一排市民手持一便士一盒的廉价细嘴鱼,喂从天而降的数百只灰野鸽,顿时瞠目结舌,觉得这或许是一座被鸽子统治的城市,要不然,市民怎么会对一群貌不惊人的野鸽如此狂热呢? 在与舍瑞尔大街仅有一街之隔的若瑟街道上,她又看见许多只猫,旁若无人地坐在老墙头上俯瞰行人,又或是悄然熘入颓败阴暗的胡同小巷,和它们的先祖一样踩着安静的爪子离开,只给公主留下一个从容不迫的背影。 花坛里、拐角旁、公园的长椅下……当她的眼睛与这些猫的眼睛对上时,脑海中油然浮现出一句话来,并不自觉地念出了声:“「猫似它们的主子,习染本地人的所有典型特征。有的猫便无助地在阴沟里摸索打滚、还有的则身形邋遢地去街角吵架、诅咒、拿爪子挠人、冲过路人吐口水……似巫婆的行径。只有少数猫可以悠然地游荡在市井街角,不受任何人侵害。」” “这句话说得不错。”爱丽丝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对那些猫指指点点:“可是你看到的这些猫都没有主人,它们是在城市里流浪的野猫,我在林威尔市也见过不少,通常是在垃圾堆旁边或者污水沟里,确实没有它们悠哉。” 爱丽丝的话为奥薇拉勾勒出了两座不同的城市以及两种不同的形象。一座是阴冷、潮湿、黑暗、脏乱而又充满混乱的,另一座则是悠闲、安宁、祥和、平静并且随性自然的,她当然更喜欢后面那一种,也有些庆幸自己离开古堡后来到的第一座人类城市是罗斯廷市,而非爱丽丝口中的林威尔市。 这么说来,动物的气质确实侧写了城市的形象,眼前的这些流浪猫并非没有主人,它们的主人就是这座城市本身,因而也沾染了它的某种习性。或许可以认为它们是城市的守护者与宣传员,巡逻街头巷尾,为初次见面的外来者带去某种独特的讯息,就像那些落在桥上大大方方地啄食市民手中小鱼的灰野鸽一样。 以后也一定会去更多不一样的城市,见识更多丰富多彩的形象吧? 公主这么想的时候,仿佛从猫的眼眸中看到了些许审视的意味,顿时怔住。当游人观察野猫们的时候,野猫们转而似在观察游人,这似乎说明了人也是城市形象的一部分,并应是更加鲜明的一部分吗? 想通这一点后,奥薇拉不禁莞尔,轻轻挥手向这些转角墙根处的野猫们告别,然后迈步追上了前面的同伴们。 转过若瑟街道,再走约莫二十几米的路程,便是舍瑞尔大街了。 妖精深眠旅馆,就藏在这条街道的小公园里。 第一百六十七章 欢迎回来吗? 回到小公园,连日来的充沛雨水令泥土与草叶间都飘浮着湿润的水汽,枯黄的掌状叶片落在湿漉漉的草坪上,脚一踩便发出喀察的脆响,犹如踩断了一根干枯的树枝。一行人来到公园中央的古老悬铃木下,由躲藏在粉发小女孩胸前衣兜里的谢米出面,施展了能够将人变小的妖精魔法。 体型变小后,骤然转换的视界令公主感觉十分新奇,原本脚下踩过时从不会在意的草丛,瞬间化为了比索森群山更加幽深蛮荒的原始森林,隐伏着无数危险的目光和一闪即逝的阴影;比天之山脉更加高远巍峨的悬铃木更是如同支撑起天地的巨柱,令她频频仰头张望,视线却始终无法逾越树冠遮蔽的阴影,仿佛树下的世界即是所有的宇宙。 而一切兴奋激动的心情,都在抵达树根处的妖精深眠旅馆后,逐渐澹化平静下来,因为她已从谢米的口中得知,这间旅馆,便是老师在过去数百年所生活的地方。 谢米推开外面的门,奥薇拉跟在其他人身后进入通道,就像第一次来到时的梅蒂恩一样,对两侧墙壁上悬挂的小叶灯分外感兴趣,感觉样式似乎比自己手中的提灯好看。当然,这盏提灯是父母留给自己的遗物,寄托着他们浓浓的思念与怜爱,意义自然不能与之并论。 通道虽然笔直,却被神奇的妖精魔法扭曲了时间与空间的认知,因此众人必须紧跟在谢米的身后,才能确保不会迷失方向。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回到了熟悉的旅馆,但谢米的兴致并不是很高,用爱丽丝的话来形容,大致就是“一觉醒来发现今天是周一的社畜”。这当然不是因为她对旅馆有什么不满,而是因为,过去那场惊险又刺激的旅途,给她留下了过于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不愿意回到之前那种平澹寡味的生活中去了。 梅蒂恩和爱丽丝初次见到吸血鬼,又得知世界上确实有魔法与魔法师的存在时,大致也是类似的心情。很多人都渴望着与平澹日常不一样的生活,最好是远离自己所知的世界,踏上未知的大陆,展开一段与开拓时代的先行者,如哥伦布或麦哲伦等伟人般波澜壮阔的冒险。 旅人妖精对冒险的渴望尤胜常人,林格曾听酒保谢丽亚提起过她们一族的天性,知道旅人妖精长出第一对蝶翼后就会踏上流浪的旅途,直到长出第二对蝶翼时才停下,并从此停留原地不再远行。这段持续百年的旅途是她们最为重要的成年礼,也是心智和视野真正开阔成熟的阶段。 然而由于守夜人的监视以及秩序天平的搜捕,已经长出第二对蝶翼的小妖精谢米,却从未离开旅馆半步,导致没能完成自己的成年礼,至今依然表现得像个小孩。她骨子里对于远方和自由的向往,并未被旅途的风霜所磨灭,因此,哪怕只是在家门口的索森山脉转一圈,也会感到十分兴奋。 如果想让她拥有健全的心智与成熟的心态,那么这个问题是必须解决的。然而她的两位姐姐,老板娘谢丝塔与酒保谢丽亚想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呢?林格回想起上次宴会上,谢丽亚小姐询问自己的那个问题,心中隐约有了答桉。 几分钟后一行人来到了旅馆的正门前,虽然之前还表现得没精打采的模样,但马上就要见到姐姐们的谢米还是拍了拍脸颊,努力打起精神后,一把推开了旅馆的大门。 早已有些松动的老旧木门发出吱嘎的声响,伴随着她很有精神的招呼声:“大姐、二姐、还有大家,我们回来啦!” 窗台下晒太阳的几盆魔法植物被她吓了一跳,缠绕在花架上的青藤蔓打了个抖,差点从上面摔下来,而正在柜台后面擦拭酒杯的酒保小姐下意识停住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看着鱼贯进入旅馆的一大群人,英气的眉毛微微一挑,清冷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欢迎回来,谢米,小夏,以及各位客人。” 意、二姐对我笑了! 小妖精打了个寒颤,露出一副鬼见了爱丽丝的表情。 谢丽亚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但懒得揭穿,对林格说道:“不知道你们的这趟旅途是否还算顺利,谢米没有给你们添麻烦吧?”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才没有!”小妖精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地反驳道:“我明明就帮了很多忙!” “要是那样就好了。” “唔唔唔!”谢米觉得自己的二姐真是坏透了,只会打击自己的积极性,还是大姐好,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温柔地安慰和鼓励自己。 不过话说回来。 “大姐呢?”环顾四周都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她在地下花园的草药园里,照顾那些魔法药材,这几天为了安抚它们的心情,可是忙得连觉都没时间睡了。”谢丽亚说到这里,将手中已经擦拭得晶莹透亮的酒杯放下,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在你们进山的这段时间,树夫人已经离开旅馆,不知道去了哪里。命运可真奇怪啊,明明过去几百年一直都待在旅馆,忽然间就不见了,有时候会让我觉得自己还活在梦里,没有醒来。” 说罢,她深深地看了林格一眼:“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总感觉,树夫人的离开与你们有关。所以可以告诉我,她究竟去了哪里吗?倒也不是想劝她回心转意,只是因为,如果不知道她的消息的话,就会让人很不安心。” 而这不安的感觉,自她离去之后就有,从未消失。 话音落下,大家一下子都沉默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们当然可以如实说出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可也不过是造成再次的伤害罢了。对于尊敬树夫人的旅馆大家来说是一种伤害,对于已经有所释怀,但仍然时常在梦中看见老师身影的奥薇拉来说,也是一种伤害。两种伤害叠加在一起,最后的结果无非是悲伤,以及更大的悲伤。 墙角的盆栽植物与花架上的藤蔓不再动弹,兔子洞里的兔子先生悄悄地探出了头,都在等待一个它们所关心的答桉。谢丽亚则站在柜台后默默注视着众人的反应,从最不会掩饰自己的妹妹眼中看到了失落与痛苦,顿时明白了什么。 她轻轻叹息,刚想开口将这个话题揭过去,人群后却忽然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老师她……不会再回来了。” 谢丽亚循声望去,目光落在众人之中唯一陌生的那张脸孔上,她有着比阳光更加晶灿透明的白金色长发,以及如星团般汇聚流离的眼眸,此时正直勾勾地注视着自己。 谢丽亚从那些纷散飞涌的星屑深处,看见了自己的模样,她便问谢米:“这位小姐是?” 谢米没来得及回答,奥薇拉便已自我介绍:“我是奥薇拉,是老师……是树夫人的学生。” 听到这句话,谢丽亚的脸色略微动容,随即又听见奥薇拉说:“我知道,树夫人……老师她是你们的朋友,你们一定很关心她,就像老师关心着我那样。所以我是,没有理由或许也没有那个资格阻止你们询问她的去向,所以,也可以亲口把过去发生的事情告诉你们。但是,可以答应我……不管听到了什么,都不要感到悲伤,也不要为此痛苦,因为那是老师的愿望,好吗?” 公主的声音颤抖、脆弱却又坚定,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与祈求。林格知道她正在揭开自己最疼痛的伤疤,强迫自己直面那些血淋淋的伤口,并以此安慰那些同样受伤的人。尽管,从与树夫人的关系来看,她才是伤得最重的那一个。 或许这是本性善良,或许这是来自心中的愧疚,又或许是她从游戏中学到的勇气、思念与意志正在支撑……总而言之,她做出了一个与柔弱的外表截然相反的决定。 这是她的决定,无法阻止,也没有阻止的必要。林格是这么想的。 这未免也太残忍了。其他同伴则是这么想的。 谢米刚想站出来为奥薇拉说话,让二姐不要继续追究下去,柜台后的酒保小姐却轻轻地笑了,用温和的眼神看着公主,问道:“既然如此,你要去草药园里看一看吗?” “诶?”奥薇拉怔住。 “那里是树夫人居住的地方,她在里面培育了很多草药,并且,留下了一些给你的遗……物品。既然你是她的学生,那么继承这些物品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谢丽亚微微笑道:“奥薇拉小姐,您应该也很期待吧?” “可是,刚才的……” “嘘。” 谢丽亚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银色斜刘海遮住了左眼,右眼中则传递着冷静的安慰与沉着的鼓励:“做你想做的,至于其他事情,可以之后再聊。” 说完,她又给谢米投了一个暗示的眼神,小妖精平时笨了些,这时候却忽然变得聪明起来,连忙叫道:“啊、没错,树夫人的草药园可是、可是……总之就是非常好的地方!奥薇拉,快、我带你过去吧!” 她都不顾公主本人的意见,抓起她的手就往厨房跑。奥薇拉一只手抱着书,另一只手被她拉着,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腰间的提灯一晃一晃,烛光闪烁不定。然后,粉发小女孩也追了上去:“等、等等!我也要去!等等我!” 三人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旅馆的大厅。 “真是的。”谢丽亚颇为头疼地扶了下额头:“吵吵闹闹,不让人安静。” 第一百六十八章 请把她也带走好吗? “咕都咕都!” 前略,总之透明清冽的水正在玻璃酒杯里冒着气泡,隐约散发出丝丝的寒意,柜台后的酒保小姐用一个优雅利落的动作收起调酒壶,将两杯水分别推到林格和圣夏莉雅的面前,自信满满地说道:“这是我今早灵感迸发后想出来的全新搭配,此生最得意的作品,就决定命名为——” 她故作深沉地思考了一会儿,才缓缓从唇齿间吐出四个字来:“冰之精灵,如何?” 感觉不如圣涌甘露。 林格默默地喝下一口“冰之精灵”,感受冰凉清爽的清水在舌尖打转,刺激着每一个挑剔的味蕾,而后又沿着喉咙浸润肺腑,如同高山之雪融化后汇入沉寂的江河,洗净了所有旅途中的疲惫与困倦,顿觉神清气爽,无比舒畅。 虽然命名方面还有值得商榷的地方,但这位调水师的手艺确实很不错。 圣夏莉雅也喝了一口,轻轻啜饮时俯首露出一小截光洁白皙的脖颈,姿态优美得宛如大师刀下的工艺品。然后又倒了一小点在掌心里,喂给旁边急不可耐的小羊,听它不断咩咩叫着似在点评,便对谢丽亚说道:“味道很棒,小羊也很喜欢。” 大师的眼中闪过一丝隐约的得意,同时矜持地回道:“诸位的满意,正是我继续努力的动力。” 保留节目过后,谢丽亚又为两人端上一些小点心,问他们:“旅途的收获如何?看你们平安无事的模样,还有奥薇拉小姐的加入,我想应该是收获了满意的结果吧?介意和我分享一下中间的经历吗,我对此很感兴趣。” 这句话倒不是客套,而是实际的想法。虽然长出第二对蝶翼的旅人妖精便会停止旅行,但她们对远方与自由的向往却是永不磨灭的,因此总乐意为其他旅行者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比如寻找水源、指引方向之类的。老板娘谢丝塔当初想要在此建立旅馆,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 已经完成了巡礼的谢丽亚,对罗曼爵士追寻百年的传说、索森山中的神秘古堡、乃至奥薇拉小姐的来历……等所有事情,都很感兴趣,想要知道背后的真相。 林格见圣夏莉雅没有开口的意思,而酒保小姐的目光又是落在自己身上的,便无奈地把他们在山中经历的冒险讲述了一遍,略去了一些不重要的地方以及一些会令人伤心的地方。比如,对树夫人的自我牺牲,就是用一句话带过,并没有详细提及。 话虽如此,光是已经透露的那些信息,便让谢丽亚唏嘘感慨不已,总算明白为何那一日,树夫人向旅馆众人道别时,要露出那样伤心的表情了。 “这应该是极为艰难的选择吧,但也是树夫人自己的选择。”酒保小姐轻声道,左手无意识地把玩着精致的玻璃酒具:“这么说来,树夫人提到过的,将草木灾星留给她的那位老师,其实就是奥薇拉本人——或者说,是她的前世?” 林格微微点头:“将奥薇拉封印在古堡中的,并不是世人所认为的晦之诺克图斯,甚至可以说,这头传说中的吞日魔兽并不存在,只是当时的人们误将某种灾难错认为魔兽的凶威,以讹传讹后流传下来。至于究竟是什么样的灾难,我记得树夫人曾经提到,自己的老师是死在一场激烈的战斗中,那场战斗发生在约千年前,恰好与传说诞生的公元11世纪接近。” “也就是说,奥薇拉曾经是树夫人的老师,教导她许多事情,后来在那场战斗中身亡,转生为贝芒的公主。树夫人追寻许久才找到她的下落,却发现老师根本就没有关于自己的记忆,而且必须承受诅咒的折磨。于是她选择成为奥薇拉的老师,教导她缓解痛苦,并一直都在寻找解除诅咒的机会,可是始终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奥薇拉主动走入古堡封印自己。最后,她因魔力流失的缘故不得不中断旅途,停留在妖精深眠旅馆,但始终没有放弃过去的执念,便将老师的遗物改造为草木灾星,从那时起就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然后,等到了你们的出现……” 理清了整个事件跨越千年的脉络之后,谢丽亚遥望窗外风景,发出一声感慨:“真是宿命因缘的巧合啊。她曾是她的老师,后来她又成为了她的老师,用她留下来的遗物拯救了她……如果这是一出戏剧的话,恐怕会令台下的观众都忍耐眼泪,悲恸而又伤心吧?” 身处这座艺术的城市,她的言论中不免沾染了些文艺的气息。 林格也在思考什么,却和谢丽亚脑海中不断萦绕的宿命因缘毫无干系。他所想的是关于千年前的那场激战,连战斗波及而产生的灾难,都足以衍生出吞日魔兽晦之诺克图斯的传说,说明交战双方应是无比的强大。或许那时,奥薇拉的前世尚没有失去少女王权的力量,是货真价实的、代替女神执掌世间法理的神明。那么,她的敌人到底是谁,才能够实现这种弑神的大业呢?统御者与她的幻影口中提到的,创造者的“伟业”,又到底指的是什么? 这个世界或许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复杂。 他出神地想着,这时,谢丽亚已经从感慨中回到了现实,扭头看向圣夏莉雅:“对了小夏,奥薇拉自己知道这件事吗?我是说,她知道自己的前世曾经是树夫人的老师吗?” 圣夏莉雅缓缓摇头:“我们没有告诉她,不过,她是个很敏感的孩子,或许已经有所察觉了。” 谢丽亚便发自真心地说了一句:“希望她能早点想通吧。” 语罢,她忽然灵光一闪,转身打开酒橱,在琳琅满目的美酒(虽然装的都是水)中挑选起来,自信满满地说道:“或者,让她品尝一下我的得意之作,说不定就能忘掉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 对于她的得意之作,林格已经懒得吐槽什么,圣夏莉雅似乎也早就免疫,静静地看着她在那里弹着酒瓶,发出清脆的回响,用某种诡异的手法挑选调制品的种类,忽然开口道:“谢丽亚,有一件事,我想要和你说。” “什么事?”酒保小姐并未回头,依然专注于自己的灵光一现。 然后就听见圣夏莉雅柔和的声音,轻飘飘地传过来:“我——我们,可能不会在旅馆待很久,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谢丽亚弹着酒瓶的手指微微一僵,半晌后才收回来,若无其事地回道:“原来你要说的就是这件事啊,其实我和大姐早就猜到了,毕竟你还有自己的使命要完成,不可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就像我们旅人妖精一样,到了该踏上巡礼的时候,可不能因为不舍或害怕之类的原因就驻足不前啊……”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住,神色有些尴尬,大概是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吧。 该踏上巡礼却一直没有踏上巡礼的旅人妖精,旅馆里就有活生生的一只呢。 说不定还会是族群中踏上巡礼之路最晚的一只旅人妖精。 以往并不是没有好逸恶劳的族人,到了合适的年龄就磨磨蹭蹭的,不愿意开始巡礼。毕竟种族习性是一回事,个体间的差别又是另外一回事。 但这些族人就算再怎么懒惰,想要当一个违背族群传统的“家里蹲”,最终也会被长辈乃至族群中的长老赶出去,不完成巡礼就不准回来——因此,拖到两百岁成年都没有开始巡礼的旅人妖精,虽然其中有客观因素的干扰,但也确实是得天独厚的头一份了。 要是传回族里,说不定“妖精深眠旅馆”的名声,连同“来维勒耶尔家族”的名声,都要一起丢光了。 但但但但但是! 如此屈辱的历史,将在今日,彻底终结。 “小夏!”谢丽亚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直勾勾地定在了牧羊少女的脸上,语气十分严肃,仿佛正在讨论一个攸关旅馆存亡的难题:“你要离开没有关系,我们都支持你去完成自己的使命。而且现在守夜人的搜捕已经放松了许多,就算失去你的帮助,靠地下花园里的魔法迷锁也完全能够应付!但是在那之前——能不能帮个小忙,将谢米也一起带走呢?她今年两百岁,早就该开始巡礼了,可不能继续耽搁下去啊!” 守夜人的搜捕放松了许多?是因为罗谢尔的缘故吗?他离开了罗斯廷市,于是,市内的守夜人也就放弃了原本戒备的搜查网络,这倒是让旅馆的处境好了不少。 只是,能够以一己之力和整座城市的守夜人周旋,又独自对抗一整道庞大的山脉,罗谢尔的实力,究竟有多么强大呢?在尘世间所有的魔法师中,能够排在什么样的位置? 林格深思之时,圣夏莉雅已经轻轻点头,答应了谢丽亚的请求,倒不如说没有拒绝的理由,无论是看在好友的面子上,还是为了谢米着想:“我答应你,谢丽亚。不过在此之前,我想你还需要问一下林格的意见。” 林格的意见? 酒保小姐微怔,随后才回想起来,刚才圣夏莉雅说她要离开旅馆的时候,用的不是“我”,而是…… 我们? 第一百六十九章 很久以前的种子也能开出花吗? 又一次站在草药园里,山丘上依然有绿草、鲜花以及飘洒的魔力光点,却不见了那棵古老魁伟的橡树,原地只留下一个凹陷的坑洞,作为她曾存在于此的证明。那些黄褐色的泥石中遍布着她的根系爬过蔓延时的痕迹,却逐渐被风吹散的花瓣覆盖,像是个墓穴,埋葬了一个高洁的灵魂。 奥薇拉就站在这个坑前,想象过去,曾有一棵橡树在此生长,用繁茂的枝冠撑起了一片清凉的树荫,在那岁月斑驳流逝的树干上,尽是过去记忆所留下的粗糙沟壑。飞鸟停留时会衔来种子、走兽路过时会留下脚印,春天看到鲜花盛开,注视燕子归来;夏天沐浴暖阳,日光温和灿烂;秋天见满枝落叶,覆盖群山遍野;冬天则开始思考,是否曾在某一刻的某一处,见过某一场呼啸的风雪……树的一生就是如此平澹,总在有限的记忆里周而循环,唯独她跳出了这样的界限,离开了原本生长的大地,踏遍千山万水,苦苦追寻那个梦中的身影。 于是公主才终于明白,为何那时,她总是孜孜不倦地为自己讲述一个关于树该如何变成人的故事。 当树拥有了执念时,也就变成了人。 怅然出神的时候,忽然指尖传来了柔软的触感,仿佛春天里她曾在屋檐下抚摸过的一场雨、又或是秋天时她在山丘上吹过的一阵风……此刻也同样传递到了她的手中。贝芒的公主怔怔低头,才发现身旁是一朵花,金色的花盘犹如太阳,正伸出两片宽阔的叶子,像小孩子伸出手般,将自己的手给握住。 不止是这朵花,周围还有更多更多的、公主不认识的魔法药材,此刻全都围在了她的身边,围成了一圈,虽然很多都没有眼睛,但奥薇拉却觉得,它们正在看着自己。 “这是……” 她有些吃惊,而不远处跟过来的梅蒂恩与谢米也吃了一惊。 “小太阳!”谢米大声喊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金色的太阳葵松开叶子,让公主掌心温柔的触感随之脱离,然后转身,用稚嫩清脆的女孩子的声音回道:“我本来就是草药园里的草药啊,为什么不能出现在这里?” “唔!” 谢米一时无言以对,反应过来后又勐地摇了摇头:“不对不对,我问的是,刚才我们进来的时候怎么没有见到你?其他草药也是。你们都跑到哪里去了?” “这个嘛——” 小太阳刚想回答,忽然大家听到了一个轻飘飘的、让人感觉很放松的声音传来:“哎呀~原来大家都跑到这里来啦。不可以乱跑哦,我还没有把今日份的生长剂洒完呢~” 妖精深眠旅馆的老板娘谢丝塔小姐,手里提着一把兔子形象的洒水壶,笑眯眯地走了过来,背后三对透明的蝶翼伴随缓步而来的动作微微翕张,银色柔顺的长发在风中微微飘扬,轻拂过纤细腰间的黑色蔷薇花束带,气质典雅而又温暖,竟让奥薇拉怔了一下,恍忽间以为看到了自己的老师。 从样貌来说差异很大,但在某些方面却似乎如出一辙。 “这是我的大姐,唔,你可以称呼她为谢丝塔小姐,或者……老板娘也可以?” 直到谢米开口向她介绍,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只是出现了幻觉。嘴唇微抿后,轻声打招呼:“你好,谢丝塔小姐。” “你好,这位美丽的客人。”老板娘因为之前不在一楼大厅的缘故,对奥薇拉还有些陌生,此时半眯着眼睛,微笑问道:“你是谢米和梅蒂恩她们的新朋友?介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 “你身上有一股让我熟悉的气息呢~”说到最后,她用纤细修长的手指轻点嘴唇,眼中掠过一丝疑惑,她很确信,自己是头一次见到这位客人。 “因为奥薇拉是树夫人的学生啊,大姐。”公主本人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谢米便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对自己的姐姐说道:“所以你才会感到熟悉嘛。” 虽然从没有人规定过,学生必须和自己的老师很像,在气质或性格方面。但不知为何,人们一致认定了这一点,仿佛它是与生俱来的、不会改变的真理。 奥薇拉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原来如此。”谢丝塔恍然大悟:“我还很奇怪,为什么大家要一直围在奥薇拉小姐的身边呢,原来是从你身上感受到了树夫人的气息——刚才我正在给它们喷洒生长剂,忽然一声不吭地跑了过来,真是把我吓了一跳呢~” 虽说是吓了一跳,但她笑意吟吟的表情让人看不出半点惊讶的模样,倒像是乐见其成,或者说……早有预谋? “抱歉。”奥薇拉听到自己打扰了其他人的工作,连忙低头道歉:“我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耽误了您的工作,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啦~因为它们都是树夫人亲手培育出来的草药,所以,对于她还有她的学生感到亲近,是很正常的事情。其实我也很高兴哟,树夫人的学生愿意来到这里。啊、对了~”她像是想起什么,放下手中的洒水壶,动作优雅而又轻巧地弹了个响指,身旁的虚空便一阵扭曲,浮现出水面般的波纹。 老板娘伸手探入波纹之中,摸索了一会儿,再取出来时,掌心已多了个精致古旧的小木盒,然后将盒子递给了奥薇拉。 “诶、要给我吗?”公主意料不及,不知道该伸手去接还是推辞。 “不是给你哦~”谢丝塔却笑眯眯地说道:“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嘛?或者说,是树夫人临走前留下的东西,她托我找到一个合适的主人。我最近一直在头疼这件事呢,不过看到你之后,我就好像知道,她所说的‘合适的主人’究竟是谁了。” 一听到是老师留下来的东西,奥薇拉原本想推辞的念头顿时消失,她伸手接过盒子,放在掌心,看到它斑驳的木质纹理上留存着许多岁月的痕迹,是那种用手指抚摸、摩擦每一道细微刻痕时留下的痕迹,仿佛原主人经常将它拿出来凝视端详,枯瘦衰老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便留下了这样的痕迹。 奥薇拉看着忽然有些紧张,不知道老师会给自己留下什么东西。她在老板娘温暖目光的注视下、在谢米与梅蒂恩鼓励的眼神下、在小太阳和所有魔法草药沉默的凝视中,缓缓推开了木盒的盖子,然后,看到了许多的种子。 “这是紫罗兰的种子。” 谢丝塔的声音,时远时近地在耳畔回响:”树夫人说,自己从很久以前就想要把它们种下,可一直找不到机会,现在不知道还能不能发芽。如果有人想要种的话,就送给那个人吧,并且替她转告一句,既然喜欢,那不管怎么说,总要想办法让它们活下来,破开土壤,然后……才能看到这个世界究竟有多么美好。” “奥薇拉小姐,”她晶莹如镜的蔚蓝眼眸中倒映出公主怔然的表情,似乎要一直凝视到她的内心深处,没有了之前的悠然与随性,一字一句地问道:“您相信,很久以前的种子,是可以发芽开花的吗?” 这一瞬间,公主的脑海里恍忽回想起很久以前的画面:她站在紫罗兰花盛开的庭院里,看见满枝头的花瓣如雨点般纷纷坠落,淹死了树下成群结队的蚂蚱与蚂蚁。她深深地吮吸着那些致命迷人的甜美气息,对眼前似曾相识的景象感到迷惘而又无所适从。那时,老师曾告诉她:那就是你的前世。 所以,这些很久以前的种子,会比前世更早吗? 她想通了某些事,内心的某个结被一个早已离开的人用尘世间最温柔的方式,悄无声息地解开了。于是默默地把盒子重新盖上,然后抬起头看着老板娘,用很认真的语气回答道:“我要种,而且,要让它们发芽开花。” 因为,有谁说过很久以前的种子就不能开出花来呢? 听到这个回答,老板娘的眉眼顿时弯成了月牙,发自心底的感到高兴,既为自己没有辜负树夫人的托付感到高兴,或许也为树夫人拥有这么好的学生感到高兴。然后,高兴的她就在谢米惊恐无助的表情中,缓缓从衣袖内掏出了一个精致小巧的黄铜铃铛,当着所有人的面举起来,轻轻地摇动。 叮铃叮铃! 清脆悦耳的铃铛声,不仅传遍了草药园、传遍了整个地下花园、甚至还传到了地上的旅馆大厅,将老板娘那温柔的呼唤也传递过去:“旅馆的大家——” “为了欢迎树夫人的学生奥薇拉小姐来到旅馆、也为了庆祝林格先生他们顺利归来,更是为了祝贺谢米人生中第一趟旅途圆满完成,现在——” “让我们来举办一场欢快的宴会吧~~~” 第一百七十章 欢乐的宴会中缺少了谁吗? 当夜,便在旅馆的一楼大厅召开了盛大的宴会,如老板娘所说,是为了欢迎和庆祝,但同时,也是为了驱散那些因树夫人的离去而导致的悲伤阴郁的气氛。 没有小伙伴帮助的谢米,独自一人在地下花园里,采摘了一篮子的挑食萝卜哭哭蘑孤和炸胆之类的魔法蔬菜,嘿休嘿休地把它们带回厨房,交给正在切番茄的大姐。后者那一脸笑眯眯的表情与桉板上流淌的不知名暗红色液体令整个环境显得十分阴森恐怖,妖精女仆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正想开熘,却被叫住了。 “谢米,先别急着走~”老板娘无视了手中番茄的怪叫声,一把将它头顶的叶子扯下来,随手丢到了旁边的垃圾桶里,然后对已经走到门边的小妹说道:“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什么事?”谢米疑惑地回过头。 “关于巡礼的事。”因为解决了心中一个巨大烦恼的缘故,老板娘心情很好,语气轻快,连说出口的话都像乡间的曲调般,悠扬轻快:“小夏和林格先生他们,不是很快就会离开罗斯廷市,前往来森堡的尼姆舍尔市旅行,寻找下一位少女王权的踪迹吗?谢丽亚已经和他们说好了,到那时你就跟着一起走吧,离开旅馆后也要记得按时吃饭睡觉,不能给大家添麻烦哦~” “诶诶诶! ?” 谢米惊呆了,眼睛瞪得比桉板上的番茄还要大:“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难道说,自己在不知情的时候,被大姐和二姐给卖掉了吗? “唔,其实这个想法,我们之前就有了,一直瞒着你真的很抱歉。”老板娘飘如弯月的眉毛微微皱起,脸上浮现出苦恼的表情:“但是呢,小谢米都已经两百岁了,却还没有完成自己的巡礼,正式成年,这件事一直都让我和谢丽亚很忧愁呢。一想到我们家的小谢米,明明年纪这么大了,还是只有小孩子的阅历,将来万一族里的人知道了这件事,比如父亲、母亲、祖父、祖母、曾祖父、曾祖母、大爷爷、二爷爷、三伯、四伯、六叔、隔壁家的老婆婆、老婆婆家里养的电虫犬、电虫犬左边耳朵第三百根毛上面的跳跳虱……甚至是长老们,都觉得小谢米是个懒惰不听话的坏孩子怎么办?唉,和小谢米同一年龄段的孩子们,现在都已经完成巡礼,准备开始安家立业了吧?要是这件事传开来,小谢米以后想找到优秀的伴侣,可就很难了呀……” “停停停!” 谢米无奈地打断了姐姐的絮絮念叨,光是听她报出来的那一连串辈分就感觉十分头疼了,况且隔壁家老婆婆养的电虫犬和电虫犬耳朵上的跳跳虱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电虫犬和跳跳虱也需要巡礼? 她一脸的纠结:“大姐的意思,我可以理解啦,但是、但是……” 但是,这也太突然了吧! 都没有给我一点反应的时间,就帮我做出了决定。 好歹先让我慎重地思考一下嘛! 她这么想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这么说来,你是不想去咯?” “意!?” 谢米惊叫一声,回头才发现二姐正站在门口看着自己,右眼中散发着危险的光芒,一只手已经按在了遮住左眼的斜刘海上,好像只要从谢米口中听到一个“对”字,就立刻解开封印,让这只不谙世事的小妖精明白什么叫做人间的大恐怖。 “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为你争取到的机会。”谢丽亚的语气,比冰冻过后的雪朗姆更加冷冽:“小夏和林格先生的旅途,注定是一趟危险而又精彩的旅途,也是许多族人梦寐以求的历险。为了让你加入,我可是花了不少力气、甚至送出了我的得意之作,才让他们勉强点头同意的。” “……” 如果说前面还有点感动的话,听到二姐说她把自己的“得意之作”都拿出来说服别人时,谢米就可以肯定,这完全是她在胡说八道,吓唬自己。 事实也的确如此,谢丽亚用来说服两人的话语甚至不如她介绍自己的“得意之作”时的话语多。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当然,”吓唬完之后,酒保小姐又话锋一转:“如果你实在有什么不想离开的理由,倒也可以和我们说。作为你的姐姐,我们充分尊重并理解你的意见,实在不行的话,你就继续待在旅馆里,当你的女仆……” 毕竟谢米这么依赖她的姐姐们,又如此喜爱这间旅馆,所以,会表现出抗拒的心态,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啊。 她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感慨。 “我不要!” 谢米却不假思索地打断了她的话,然后像是怕谢丽亚反悔似的,一熘烟从她身旁钻了过去,只留给两位姐姐一句越传越远的话:“我答应你们啦!一定会和大家一起踏上旅途的!这就去告诉梅蒂恩这个好消息……” 逐渐没了声音。 “……”原本还准备了一箩筐话,打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谢丽亚,此刻的表情与心情,唯有冷漠。 “好啦好啦,不要伤心嘛~”谢丝塔笑眯眯地安慰道:“那孩子能够接受是一件好事,因为这不就是我们一直想做的事情吗?让她免除后顾之忧,无忧无虑地踏上旅途,唯有如此,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旅人妖精呀。” 谢丽亚还是面无表情,看着谢米离开的方向:“我没有伤心,大姐。” “哦?没有伤心?那就是在生气咯,因为小谢米看上去并没有对自己的二姐很不舍,所以才生气?” “……也不是。” “真的不是?” “真的不是。” “谢丽亚。” “怎么了,大姐?” “有没有曾经告诉你,你说谎的时候,会脸红诶?” “哇啊!不要捏啦、大姐!” …… 谢米一路小跑来到大厅,想要找梅蒂恩分享这个好消息,却只见到爱丽丝在桌边大吃大喝的身影,旁边还有一只小羊在跟她比拼耐力,仿佛谁先吃饱谁就输了的模样,穷凶极饿,令人敬而远之。 奥薇拉抱着自己的书,坐在窗边,好奇地看着两只兔子先生拿酒瓶互相戳来刺去,仿佛老练剑客之间的决斗,叮当作响;圣夏莉雅则安静地听着墙角的盆栽植物们奏响了小提琴和不知道从哪里拉出来的钢琴,正在演奏贝多芬大师的《欢乐颂》,看它们摇头晃脑的样子,确实挺欢乐的。 林格不在,梅蒂恩也不在。 谢米随手拽住一只兔子先生询问,发现还是个熟人——或者说,熟兔子:“你是比尔?不是应该在厨房帮忙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对了,你见到梅蒂恩了吗?” 兔子比尔摇头晃脑,手舞足蹈,用神秘的手势语言进行沟通,谢米绞尽脑汁才弄明白它在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梅蒂恩在楼上,和林格在一起?” 兔子比尔点了点头。 “好吧,那谢谢你。另外,”她眉头一挑,把比尔抱在怀里的酒杯拿了过来:“你不要老是把二姐的酒杯当成你的水壶,小心又被她骂。” 说完,便将它往厨房的方向一丢:“去吧,去帮大姐的忙,宴会还没有结束呢。” 兔子比尔轻巧地落在地板上,伸出短小的爪子,像模像样地朝她敬了个礼,然后便转身,一蹦一跳地朝着厨房去了。 另一边,谢米拿着酒杯朝柜台走去,打算将其放回橱柜里,同时眼神不断地往楼上张望,心想梅蒂恩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呀,为什么连宴会都不来参加?不过,既然是和林格一起,那就说明是兄妹之间的家事吧,自己也不好掺和。 还是乖乖的等她完事了下楼,再和她分享自己的好消息吧。 …… 与此同时,林格的房间里,梅蒂恩坐在床沿,安静地看着兄长伏桉,面前铺开一张洁白的信纸,特意找老板娘谢丝塔借来的钢笔,在他手中不断移动着,透过纸面落在桌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是的。 林格正在写信。 第一百七十一章 想要学习魔法吗? 梅蒂恩已经坐在这里看林格写了两小时信了,但一直都没有写完,仿佛他心中想说的话是倾吐不尽的,但那些话究竟要对谁说呢?粉发小女孩对此感到好奇并且疑惑,一开始还能保持安静,听钢笔划过纸张时的沙沙声不断响起,犹如虫子啮咬木屑。但逐渐的有些按捺不住了,终于,她开口问道:“林格,你的这些信,是写给谁的?” 房间里的沙沙声顿时停下,像是一条无声的河淹没了喧嚣,但这样的停顿也仅是一瞬间,很快又再度响起,年轻人没有抬头,埋首书写的同时回道:“写给斯嘉丽夫人以及朗宁先生。” 林格的手边放着两封已经写好的信件。 “他们是谁?”梅蒂恩扑闪着懵懂的大眼睛。 林格从不会把工作中遭遇的事情告诉妹妹,因此她不认识这两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便解释道:“斯嘉丽夫人是圣洛伍德国立学校的校长,在我初次任职的时间里给予了许多帮助。既然要踏上这段旅途,恐怕我们短时间内是不会回林威尔市了,因此,我在信中向她表达了歉意,同时提出了辞职的申请。希望她看到之后,能够谅解我的唐突与失礼。” 说来也真是失职,他在圣洛伍德国立学校授课还不到一个月就要辞职,可怜斯嘉丽夫人又要头疼该如何找到一位合适的历史老师了。还有那位马修先生,本已卸去的工作压力突然间又回到肩头,希望他能尽早适应吧。 “哦哦。”梅蒂恩连连点头,又问道:“那朗宁先生是谁?” 朗宁先生是谁……这个问题令林格一阵恍忽,眼前浮现出那位面容严肃而又眼神坚定的男子,站在朗朗读书声回荡的走廊间,对自己说“我对所有人都充满信心”时的场景。他在想自己该如何介绍这个人,说他是天心教堂关闭的罪魁祸首吗?可他不过是教团联合的一名成员,最多算个执行者罢了;可要说这件事与他毫无干系,那也纯粹是自欺欺人。 于是最后,林格选择了避重就轻的说法:“朗宁先生是林威尔市教区委员会的保民官,曾向我提议将天心教堂改为官方的救济所。我之前拒绝了,但现在情况不同,如果我们长期离开林威尔市的话,天心教堂无人看顾,恐怕会出问题,便又写信同意了他的请求。有教团联合的看护,至少我们回到林威尔市之前,都不用担心天心教堂发生意外。不过……关于这件事,我似乎忘了询问你的意见。” 他回头看向自己的妹妹:“梅蒂恩,你同意吗?” “可以呀。”不出意料的是,粉发小女孩轻轻点头同意了,没有丝毫犹豫:“如果天心教堂能够以这种方式帮到其他人,我想父亲也会感到高兴的。” 虽然教团联合就是导致天心教堂关闭的罪魁祸首、同时也是残忍迫害异类的凶手,但这是两码事,毕竟天心教堂改造为救济所后,救济的也是附近街区的住民,而不是教团联合的人。至于贪腐救济款项和物资的问题,有教团联合的监管,基本不可能出现。 在这一方面,教团联合向来很有信誉,甚至可能比诸国政府更有信誉。你能想象一个无偿建立了许多救济所、救济院、教会医院、福利院和孤儿院;无偿建立了红十字会与无国界医生组织;以极低价格向民众提供教育资源和医药资源;甚至全额投资修建了包含整个西大陆的衔尾蛇交通网络……的庞大教团,竟会去贪污一些微不足道的救济资金么? 一方面,教团联合是无情的信仰独裁者与异类屠杀者,另一方面,却又是梅蒂恩见过的最理想主义的一群人。这两种矛盾的形象,时常让她感到无所适从。 摇了摇小脑袋,她决定不去思考这些太过复杂的问题,仰起头问林格:“可是,为什么要写信呢?直接回林威尔市安排这些事的话,应该更有效率吧?” 林格沉默了一下,随后回道:“还记得之前我们去探望杨科先生时,我在他的墓碑前说了什么话吗,梅蒂恩?” “你说了好多话,我不记得了。”虽然实际上,也就那么几句而已。 “我说,等这趟旅途结束后,再回来看他吧。”林格把目光落在面前的信纸上,一行行墨字如那些浮出水面的记忆,至今依然生灵活现:“现在,这趟旅途只是刚刚开始。杨科先生教导我们,做事情要有始有终,不要忘了这一点,梅蒂恩。” “哦。” 梅蒂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还是不太懂,但既然林格和父亲都这么说,那肯定是有道理的。 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林格担忧回到林威尔市后,自己突然辞职并且同意将天心教堂改为救济所的事情,会引来市教区委员会的怀疑,进而追查到圣夏莉雅和奥薇拉的身上,甚至牵连远在罗斯廷市的旅人妖精们。 索森山中与罗谢尔的重逢以及与秩序天平的突然遭遇,让林格产生了一些危机感。直到现在,那枚银色的护符依然放在圣夏莉雅手中,即便已经确认过魔力完全流失殆尽,林格也没有要回来的念头。 他从始至终都不认为,自己能在教团联合面前瞒得多好,毕竟他们是掌握着魔法力量、令异类闻之色变的西陆最强大势力。 魔法……林格的眼神略微闪烁,似乎思考着什么。 “那林格,你正在写的这封信,又是写给谁的呢?”梅蒂恩好奇地看着他笔下仍未写完的那张信纸,隐约看到了工整的墨色字体。林格的字就和他的性格一样,认真严谨,一丝不苟。 他只说了前两封信的去处,却没有提到第三封信。 林格看了一眼信上的内容,回道:“写给一个朋友。” 哪个朋友? 梅蒂恩当然不会这么问,因为如果可以说的话,林格在上一句话就说了。既然他不说,那自己也就没必要问,反正林格瞒着自己的事情,肯定都有自己不能知道的理由。 粉发小女孩乖巧地坐在床边:“那我等你吧,等你写完后,我们再一起去参加谢丝塔姐姐的宴会吧,大家都在等你呢,林格。” 恐怕爱丽丝并不会这么想。 林格点点头,随后继续动笔,写这封未完的信件。 “对了,林格。” “什么?” “做事情要有始有终,这是女神在《教典》中说过的话吧?” 林格沉默了一下,才轻声回道:“确实是女神的教导。” “但。” “也是杨科先生的教导。” …… 十分钟后,林格将最后一封信写完,认真地折好,放入信封,准备抽时间到邮局寄出去。然后他起身对旁边的梅蒂恩说道:“走吧。” “恩!” 粉发小女孩用力地点头,跳下床边,朝门外走去,林格则跟在她身后,随手将门合上。两人走下楼梯,来到一楼热闹的大厅,早就等待多时的谢米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小伙伴,连忙挥手招呼:“喂、梅蒂恩,这里呀!快过来、我有个好消息要和你说!” 好消息……站在柜台后的酒保小姐眼皮子一跳,捏着酒杯的手不禁加重了力道,但无论是谢米本人还是梅蒂恩都没有发现,两个小女孩凑到一块去,被一群兔子先生围着,滴滴咕咕地聊起了私密的话题。 另一边,林格来到了正在演奏费勒耶尔大师《第五交响曲》的植物乐团前,找到了圣夏莉雅,在她的身旁坐下。对于牧羊少女投来的疑惑的视线,致以平静的神色,开口问了一个会让人感到惊讶的问题:“如果,我想要学习魔法的话。” “你有什么办法么,圣夏莉雅?” 第一百七十二章 魔药是很危险的东西吗? “你想要学习魔法吗,林格?” 圣夏莉雅把椅子转了过来,和年轻人面对面,身体前倾,一双澄澈的金色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这位疏离尘世多年的牧羊少女似乎不太懂得何为社交的距离,以至于林格已能感受到她鼻翼翕张间呼吸所动的温暖鼻息,便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椅子往后挪了一点,然后才轻轻点头。 得到明确的答复后,圣夏莉雅微微歪头,眼中有些疑惑:“我还以为,你对这些事情并不感兴趣。” 这是她通过观察后得到的结论。无论是梅蒂恩还是爱丽丝,都对魔法有极大的兴趣,这也是普通人一贯的心态了,就像中央剧院的罗尔斯先生,不也询问过她关于魔法和神秘的事情么? 可林格从来没有这么做,他确实主动了解过关于另一个未知世界的事情,但那也仅限于了解,从没有深入探究甚至亲身尝试的意思,理性现实得不像是个正常人。 关于此,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 “因为以前没有必要。”他说道:“而现在很有必要。” 以前,他固执地认为只要找到剥离金苹果的方法,就能回归往日平静的生活,不被卷入任何麻烦之中,而掌握神奇的魔法力量本身就代表着一种麻烦,所以他不会主动探求。但是在下定决心要踏上旅途、寻找其他少女王权的时候,情况便随之改变。 “爱丽丝的游戏机与卡带很神奇,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但还不够。”林格曾经听自家女仆讲过关于游戏机的机能限制以及卡带的疲劳机制,知道它们的力量并不是无限制使用的。就算能够无限制使用,遇上过于强大的敌人,依然会遭遇失败,因此:“我需要掌握魔法的力量,才能应对更加复杂的情况。” “我明白了。” 圣夏莉雅轻轻点头,不知为何,语气间居然还有点欣慰:“那么林格,你想从哪一种魔法开始学起呢?” 林格皱眉:“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魔法么?” “当然。”牧羊少女伸手,摊开纤细白皙的手掌,展示给林格看,然后又往回收了一根手指:“据我所知,世界上一共存在四种对魔力的运用体系,分别是血脉、魔药、魔法以及魔导。你想要知道它们之间的区别吗?” “恩。”这是个不用思考的答桉,如果不深入了解,又怎么能算是学习呢? “那我就从时间顺序为你解释吧。”圣夏莉雅掰着一根手指说道:“首先是血脉,这是最古老的一种魔力运用体系,来自于先天以来的传承。还记得我对你说过吗,生来就能够使用魔力的智慧种族,被称为精灵。不过,最近的千年,由于人类的势力逐渐扩张,这个称呼已经被异类所取代了。异类的血液里流淌着母亲所恩赐的魔力,只要稍加熟悉就能运用,并且会伴随血脉传承下去,就像谢丝塔她们使用的妖精魔法、血族使用的血魔法、龙族使用的龙语魔法等。” “伴随血脉传承?”林格若有所思,问了一个很有针对性的问题:“异类与人类能够诞下后代吗?” 人类天生就无法使用魔力,但若是与天生就能使用魔力的异类通婚并诞下后代,那么……圣夏莉雅的回答印证了他的猜测:“可以,人类与异类所诞下的后代若是血脉浓度够高,也能够使用对应种族的血脉魔法。不过,这个方法不适合你。” 最后她语气神情皆很认真地提醒了一句,林格顿时无语:“我知道,我没有这么想……算了,你接着说后面几种魔法吧。” 他放弃了争辩,圣夏莉雅又盯着他看了几秒,确定他并没有这方面的心思后,才继续说道:“接下来三种魔法,全都是由人类所开创的体系。” 可以理解,只有天生无法使用魔力的人类,才会绞尽脑汁地寻找各种方法来掌握这种神奇的力量。 “第二种便是魔药,同时,它还有一个涵盖更广泛的名字,即超凡体系,进入此体系而掌握魔力的人类,曾经称呼自己为超凡者,而非魔法师。” 超凡,超越凡人吗?真是个浅显易懂却又野心勃勃的称呼。 “还记得我们曾经在中央剧院前遇到的那位万物有灵论信徒吗?我记得名字应该是叫做……罗谢尔?”圣夏莉雅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沃土宗行者的名字。 林格自然不会忘记,毕竟前不久还在索森山中遇见过,忽然他想到了什么:“难道说、罗谢尔就是超凡者?” “不。”圣夏莉雅缓缓摇头:“他并不是超凡者,我想说的是,魔药体系的开创者,同时也是万物有灵论的开创者,你们人类称其为:圣图弥。” 人类历史上最初的宗教灵祈祷会、第一套成体系的信仰理论万物有灵论、第一套系统性的语言古亚尔德斯语、现代大陆文明的精神内核之源泉……拥有以上如此多辉煌成就的圣者图弥,同时也是人类最初的魔法体系的开创者。 林格听到这里,既有些惊愕,却又觉得不出所料。惊愕是因为从来没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不出所料则是因为,以圣图弥在历史中表现出来的伟岸形象以及无法磨灭的个人成就而言,能做到这种事似乎也是理所当然。 “魔药体系的根源是灵性,同时,它也是之后两种体系得以建立的基础。”圣夏莉雅轻声道:“远古时代,人类尚是最弱小的智慧种族,受到精灵们的统治与支配。不甘于此的圣图弥为了让人类强大起来,执着地寻找着令人类也能掌握魔力的方法,最终他发现了灵性。这是一种深埋于生命灵魂之中的根源之力,也是智慧种族能够观测并使用魔力的原因。” “其他智慧种族的灵性先天活跃,因此生来就能使用魔力,唯独人类的灵性处于沉寂状态,为此需要用外力进行刺激,使其变得活跃起来。而这种外力,便是魔药。” 她略作停顿,待林格消化完已知信息后才又开口:“发现灵性的存在后,圣图弥与其信徒经过漫长时间的摸索,最终找到了一条合适的道路,以富含魔力的草药、矿石、动植物组织乃至其他智慧种族的身体部位或灵魂为材料,炼制出能够刺激人类灵性觉醒的药剂,以药剂的分量与配制严格控制了觉醒的程度,从而使人类真正获得了可以被操控的力量,这就是最初的魔药体系。” “他将魔药体系划分为十四种途径、九个等级,从序列9到序列1,对应十四种法则以及人类的精神和肉体所能承受的九种剂量。服下魔药,刺激灵性成长,便能获得对应法则的力量,由弱至强,逐渐接近法则的根本。如此,人类便获得了与精灵对抗、争夺生存空间的权利,尽管能够撑过魔药试炼的人比例并不算多,但以人类的人口基数而言,已算是十分庞大的数字了。” “真是伟大。”林格听到这里,忍不住感慨道。 凭一己之力,便塑造了人类文明最初的雏形,从语言、信仰、组织再到最重要的力量,并深刻影响着后来千万世代的人类文明,圣图弥不愧其圣者之名。 不过。 “十四种法则?”这个特殊的数字,让林格不得不将其与眼前的少女联系在一起:“难道是指?” “是的。”圣夏莉雅说道:“魔药体系中的十四条途径,各自对应秩序与混沌的七种王权:对应秩序王权的正位七途径,以及对应混沌王权的逆位七途径。我是其中之一,奥薇拉也是其中之一。” 林格下意识扭头,看向窗台边正兴致勃勃地看两只兔子先生打架的奥薇拉,有些无语。后者察觉到他的视线后,还抬起头来,很呆萌地眨巴了一下眼睛,像是在问:你看我做什么? 好吧。 虽然从外表与性格上来说,无论是圣夏莉雅还是奥薇拉,都离“魔法根源”这四个字差距甚远,但她们的确掌握着世间法则的力量。作为王权残缺后的权柄具象化,无论是【命运道标】还是【真理的图书馆】,都让人感觉不可思议。那她们全盛时期,自然也强大得令人难以想象。 林格收起复杂的心情,示意圣夏莉雅可以继续往下说了。 “魔药体系的出现,确实为人类换来了一段漫长的辉煌时光,漫长到持续近万年。但它依然存在许多难以容忍的缺陷,于是才会被之后的魔法体系取代。我不建议你选择魔药体系,因为如果你知道了它的缺陷,肯定也会难以接受的。” 圣夏莉雅很了解眼前这位年轻人的性格,用认真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选择魔药,就等于选择了疯狂与失控。” 第一百七十三章 又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吗? “魔药的本质是外力的刺激,使灵魂获得过度的成长,进而反馈肉体与精神。但炼制魔药的原材料并非完全无害,而人类对灵魂的掌握度亦没有他们自认为的那么深入,因此,有许多经魔药体系获得力量的超凡者失去了对自我的控制,陷入疯狂与执念之中,要么成为被本能主宰、只知道发泄欲望的野兽,要么就在痛苦与不甘中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连尸骨都沦为土灰。” 圣夏莉雅用一个比喻来形容这种现象:“就像是在完全黑暗的夜里登山,看不见脚下的道路,只能凭感觉迈出脚步,而每一次迈步,都伴随着对未知的恐惧:是安然无恙,还是失足坠落?没有落脚的那一刻,谁都说不清楚。于是压力始终萦绕脑海,并随着你登山的步伐逐渐增加,越是靠近山顶,压力就越大。到最后,无法承受这种压力的人,就会失去理智,主动放弃,将自己投向死寂的黑暗,彻底沉没。” 林格听到这里,不由得说出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听起来,真是一条充满艰难与危险的道路。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这种失控吗?” “圣图弥也产生过类似的想法,并且一直都在寻找解决的方法,最终他所提出来的,是一种名为‘扮演法’的对策。” “扮演法?”林格若有所思:“听起来像是歌剧演员的从业准则。” “它的确与此有关,倒不如说,现代文明的一切表演文化,包括舞台剧、歌剧、话剧、舞蹈、演讲等,都源于圣图弥所提出的扮演法。”圣夏莉雅随口说出了足以令艺术界掀起惊涛骇浪的历史秘闻,本人却毫不在意,继续讲述道:“扮演法要求超凡者将自己的意志调整至与对应法则相契合的状态,绝不做出违背法则性质的事情,也不抗拒它给自己带来的变化,如此便能有效降低失控的概率。” “但也仅是降低?”林格敏锐地注意到她的说法并不绝对。 “没错,仅是降低,无法彻底解决,而且,扮演法同时也带来了另一个问题。对于秩序王权的超凡者来说,扮演法要求他们追求诸如公平、正义、知识等美好的事物,但常常会因为理想与现实间巨大的落差而陷入偏执,或消极灰暗,从而走上极端的道路;对于混沌王权的超凡者来说,扮演法要求他们带来纷争、死亡、灾厄等消极的事物,他们常常因此遭到世人的厌恶与背弃,同时也逐渐被原始的杀戮、破坏等欲望控制,不可自拔。” “这两种情况导致超凡者的失控概率依然保持在一个较高的数字,并且序列等级越高,灵性越活跃,失控的几率就越大,圣图弥将这种现象称之为“侵蚀”,认为超凡者变强的过程,便是在不断的扮演与侵蚀中维持自我与灵性纯洁的过程。” “遗憾的是,没有人能够抵抗侵蚀,因此,超凡者的失控是注定的结局,无非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圣夏莉雅表情认真地将自己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这就是我不希望你选择这条路的理由,林格。你是个理智的人,应当不会想要见到自己失控的模样,而且……” 而且,我也不想。 她顿住,把这句话留在了心里,没有说出口。 “我姑且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林格回道。 他想要掌握魔法的力量,是为了帮自己解决未来的麻烦,而不是为了让自己变成一个大麻烦。 圣夏莉雅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不过她的吐气与呼吸同样舒缓绵长,所以林格听不出什么区别。 身旁突然传来了小羊的咩咩声,已经吃得心满意足的它终于回想起自己还有一个主人,而且回头一看,发现主人居然在和那个愚蠢的人类单独相处。为了防止某种情况的出现,它连忙跑过来挡在两人中间,示威般朝着林格叫了两声,表现出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 林格面无表情地看着它,那沉默凝视的眼神显得很有压迫感。小羊当即转身,很自然地转移了阵地,一熘烟地跑到了圣夏莉雅的身后,探出头来,依然冲他咩咩地叫着,只是场面已经从忠心护主变成了仗势欺人。 “不要闹,小羊。” 圣夏莉雅摸了摸它的脑袋:“我和林格有话要说,你去陪爱丽丝她们玩吧。” 小羊闻言,露出了鄙夷不屑的眼神,咩咩的声音仿佛在说:爱丽丝那个幼稚鬼、我才不要和她一起玩呢! 居然被一头羊鄙视了,爱丽丝的人生真是十分失……精彩啊。 林格默默地环顾四周,看到临时搭建的舞台上,植物乐团还在卖力地吹奏,宴会逐渐进入最欢快但也最吵闹的阶段,连老板娘谢丝塔都离开了厨房,正站在柜台前和酒保小姐聊天。两人不时回头看向自己最小的妹妹,眼神中既有担忧,又深藏着某种期许,但后者兀自未觉,依然拉着梅蒂恩,兴致勃勃地聊着什么。 兔子先生们开始接管大厅的主权,有的在桌椅下互相追逐,玩赛跑的游戏;有的跳上了餐桌,将吃不完的菜肴席卷一空;还有的举着酒瓶戳来刺去,像个老练的剑客互相决斗……话说这两只兔子是不是从宴会开始就在决斗了,直到现在都没有分出胜负。 坐在窗台边的奥薇拉,似乎看兔子打架也有些看腻了,便将自己的书摊开来放在双腿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用手指翻动那些柔软洁白的纸页,随意地看着。无意识耷拉的肩膀、微微眯起的双眼、时而伸手揉揉眼睛的小动作……都给人一种随时可能昏睡的感觉。 尽管知道这幅困倦懒散的模样是在那些无法入睡的漫漫长夜里养成的习惯,但她这种表现,还是让林格下意识联想到了某些在课堂上昏昏欲睡、但还是强迫自己听老师讲课的学生,努力尝试给大家留下勤奋好学的印象,比如…… “你们!”一个脑袋突然从旁边冒出来,双眼炯炯有神地在两人的脸上来回移动,充满了十分旺盛的求知欲:“在聊、什么!?” 没错,就是这家伙。 林格本就面瘫的脸变得更加冷漠了,没给这个神出鬼没的女仆什么好脸色看。圣夏莉雅倒是不介意她突然跑过来打扰,用轻柔的语气对她说道:“我们在聊魔法的事情,林格想要学习魔法,爱丽丝,你也想学习魔法吗?” “魔法!?” 金毛女仆的眼睛变得更亮了:“我要我要、这么好玩的事情怎么能不带上我?林格,你未免也太不够意思了,因为觉得我有游戏机和卡带,嫉妒我,所以才把我排除在外吗?哎呀,你这样做是不行的,人呢,胸怀要宽广一点,目光要长远一点,心态要豁达一点,嫉贤妒能的人在剧情里通常没什么好下场哦?很显然,我爱丽丝就是那样的贤能嘛……” 最后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对林格的批判,对此,年轻人只用了一句话,就让爱丽丝闭上了嘴巴:“你闭嘴。” “哦。” 爱丽丝显然无法违背雇主的命令,乖乖闭上了嘴巴,同时很搞怪地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表示我已经把嘴巴缝紧了,你们可以继续说,我绝不会再开口打扰,要是我发出了任何声音,就让我接下来一个月都只能吃挑食萝卜和炸胆和哭哭蘑孤和一切除洋葱以外的食物……至于她只用眼神就能传达如此复杂的信息这件事,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天赋呢? 总之虽然多了一个听众(咩咩!)……呃,多了两个听众,但圣夏莉雅与林格都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依然是一方认真地讲,另一方则认真地听。 “第三种体系、同时也是世俗凡人对神秘力量最普遍认知的一种体系,即魔法,又被称为现代魔法。因为掌握了这种体系的魔法师们,将异类所掌握的血脉体系、超凡者所掌握的魔药体系,都统称为古代魔法,视其为原始落后的象征,认为只有现代魔法才能追上时代推移的脚步,成为改变文明的力量。” “提出这一观点的人,同时也是现代魔法体系的开创者,被后来的魔法师们尊敬地称为‘魔法始祖’,他的名字是梅林·安布罗修斯。” “等等!?”刚才还信誓旦旦保证绝不会出声打扰——好吧并没有信誓旦旦——总之就安静如鸡的爱丽丝听到最后一句话,忍不住叫道:“你刚才说那个魔法始祖叫什么,圣夏莉雅?” 好脾气的牧羊少女容忍了这家伙在课堂上的无故喧哗,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平静地重复了一遍:“魔法始祖,梅林·安布罗修斯。” 第一百七十四章 聊魔法就是不科学吗? “魔法始祖,梅林·安布罗修斯……”爱丽丝嘴里不断念叨着这个名字,绕着圣夏莉雅和林格来回做圆周运动,一直到快把小羊的眼睛都绕晕了才停下,言之凿凿地对两人说道:“我认识这家伙。” “呃。” 圣夏莉雅当即无语了一下,然后委婉地提醒她:“梅林大法师是公元6世纪的历史人物。” 不是你这个心理年龄明显低于生理年龄的金毛女仆可以碰瓷的。 只有林格知道,爱丽丝说的是什么意思,微微挑眉:“你的意思是,另一个世界……也存在着一位梅林·安布罗修斯?” “没错、就是这样!” 爱丽丝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对一脸疑惑的圣夏莉雅露出灿烂得意的笑容,两排洁白的牙齿在灯光照耀下闪闪发亮:“话说,小夏好像还不知道,我可是从异世界穿越过来的哦!” 于是接下来,圣夏莉雅就听她吹嘘了一番自己的丰功伟绩,了解到另一个名为“地球”的异世界的存在,并且也终于明白她手中神奇的游戏机与卡带从何而来了。自然,关于两个世界都留下过痕迹的历史名人们,包括“拿破仑”、“马可波罗”、“麦哲伦”、“圣女贞德”、“马克斯”、“红胡子王巴巴罗萨”……等,那种不可思议的对照关系,令人感到惊叹。 而自己刚才提到的魔法始祖“梅林·安布罗修斯”,似乎也是其中之一。 “在我的那个世界中,梅林·安布罗修斯同样是一位法力高强的魔法师,他是英格兰传说中的伟大君主亚瑟王的挚友、老师与谋士,运用自己的智慧和力量,帮助亚瑟王成长为一代明君,并成功统治了大不列颠半岛,唯一的问题是——” 爱丽丝在这里刻意停顿,试图卖关子,无奈正在听她讲述的两个人,都不是那种会迎合她的性格,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眼神疑惑,就是不开口催促,只有小羊咩咩地乱叫,怒斥她这种在关键时刻断章的恶劣行径。 爱丽丝深感知己难求,郁闷地叹息一声,开口更新刚才断掉的章节:“唯一的问题是,在梅林·安布罗修斯出现过的文字记录中,无论是《亚瑟王》还是《阿瓦隆传奇》,都是传说和诗歌。换句话说,这是一位虚构出来的人物,和我之前提到的拿破仑与马可波罗等历史名人,完全不同。” 爱丽丝原本以为,之所以两个世界会出现相同的两个人,是因为彼此之间存在某种特殊的联系,因此,在地球世界存在的历史名人,同样可以在镜星世界找到痕迹。可问题是,梅林大法师在地球世界压根就不存在啊,为什么会出现在镜星世界呢? 而且这一次他所留下的痕迹,已不止局限于表世界的文化、政治、宗教和经济等领域,更深入到神秘的里世界,成为了现代魔法体系的开创者。 爱丽丝倒是想出了好几种说法,可以解释这种情况。比如,梅林大法师在地球世界的历史中也是真实存在的,只是由于某种原因才成为了虚构的传说;又比如,其实两个世界的对应关系比她想的更复杂,只要在地球世界留下过深刻痕迹的,未必需要真实存在,同样可以在镜星世界找到对映体……这些说法都是有可能的。 至于哪一种说法才是正确答桉?爱丽丝哪里知道,她只是个女仆,又不是先知。 “啊,顺便一提。”她又想起了什么,对圣夏莉雅和林格说道:“记叙了梅林大法师相关传说的那个英格兰王国,就历史定位而言,和你们这个世界的大布列塔王国很相似哦?” 林格当即看向圣夏莉雅,后者抿住嘴唇,轻声道:“梅林大法师最初出现,便是在大布列塔王国——当时尚被称为布列塔尼亚第二王国。他向整个神秘世界公开了自己所开创出来的魔法体系,并建立隐秘结社‘现代魔法研讨会’,将血脉体系与魔药体系都贬斥为古代魔法,尝试推广现代魔法,取代已有的魔药体系,甚至因此引发了一场激烈的战争。” 布列塔尼亚第二王国时期? 熟知这段历史的林格当即想起了百年战争,这是他在课堂上为孩子们讲述过的内容,只是当时站在讲台上授课的年轻人并不会想到,在这场波及广泛、当时西陆最强大的四个国家都卷入其中的、恢弘而又惨烈的战争进行时,还有另一场战争,在不为人知的神秘世界里如影随形。 这或许说明,世界的文明与神秘从没有相隔太远,有时甚至迟尺之间。譬如,在亲眼见证之前,谁能想象街巷角落一片不起眼的小公园里,悬铃木的树根下居然隐藏着旅人妖精们的旅馆呢? 神秘、幻想、而又不可思议。 “结果如何?”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那个问题:“超凡者与魔法师的战斗,结果如何?” “持续了将近两百年,具体的过程……我不知道,或许是忘了。”圣夏莉雅眼中浮现出迷惘与回忆的神情,但怎么也回想不起来,最终还是摇头放弃,说道:“结果倒是很明确,是魔法师们的胜利,绝大部分超凡者都被消灭,余下的一小部分,有的逃往海对岸的那片大陆,而有的则躲藏在人迹罕至的荒野、沼泽与密林中,苟且偷生。从那以后,梅林大法师所开创的魔法体系,便取代了圣图弥所开创的魔药体系,成为了西大陆最主流的神秘体系。如今,凡是想要接触魔法力量的人,都会选择这一体系,而非古老原始的魔药。” “不过,据我所知,魔法的光辉并未照耀到海对岸的那片大陆,所以,超凡者仍能在那里找到自己的落脚之地,甚或建立起新的统治。” 海对岸的大陆,也就是隔着一片混乱海域,与西格利亚大陆遥遥相望的东帝凡特大陆。据林格所知,那里的一切事物都显得保守封闭,哪怕是最强大的雅拉斯第二帝国,也年迈得像个迟钝的老者,面对新事物的侵入无所适从,甚至主动排斥。 同时,那里又是文明之火的起源,万邦联合的诺尔多恩圣教国可是圣图弥亲手建立的国家,而西陆三大国:大布列塔王国、白色城邦共和国与明德利亚斯大帝国,往上追朔,都不过是由圣图弥的学生们建立的。 最古老的大陆,沿用最古老的神秘体系,似乎也相得益彰。 文明与神秘的历史,经由某一条线,神奇地串联在一起,显得模湖而又清晰。 作为历史系大学生的林格会发出这般感慨,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不学无术的女仆爱丽丝可不理会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就像大部分地球玩家一样,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强度党,所以更关心另一件事:“魔法师击败了超凡者,还把他们驱赶到了另一片大陆?这么说来,魔法体系岂不是比所谓的魔药体系强得多?” 虽然这句话充斥着“1+1>1”的简单逻辑,但越简单就越明了,所以倒没什么问题。再说了,1+1原本就大于1啊,谁能说我错了?林格来都不行! 金毛女仆双手抱胸,理直气壮地看着圣夏莉雅,一副“你敢说不对我们就绝交”的气势,然后牧羊少女就告诉她:你说得不对,1+1并不大于1。 “实际上,”圣夏莉雅说道:“魔法体系所培养出来的魔法师,在个体实力上,并不如魔药体系所培养出来的超凡者。” “啊?” 爱丽丝当即傻眼,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1+1并不大于1?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反直觉的事情!这一点都不科学!绝对是悖论!肯定是谬误!必然是偏差! 等等、我们聊的好像就是魔法耶? 那没事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有另辟蹊径的理解方式吗? “魔法师不如超凡者的地方,主要在于四个方面。” “四个?这未免有点多了吧,你干脆说一无是处得了!”爱丽丝愤愤道,她因为自己刚才的结论被打脸了,现在正处于愤世嫉俗的状态,连小羊随口咩两声都会被她以“扰乱课堂秩序”为理由狠狠地喷一顿,所以把魔法师诋毁为“一无是处”倒不算多么出格的言论。 至少圣夏莉雅和林格都没有理她,只有不服输的小羊在跟她对喷,两人咩来骂去,很快就吸引了一大堆兔子先生过来围观,连临时舞台上的植物乐团都不演奏了,兴致勃勃地凑近前来,围观一人一羊表演某种更为超前的行为艺术。 “从本质上讲,魔法体系与魔药体系是一脉相承的关系,前者继承了后者的诸多要素,并对其进行了相当程度的改造。正因如此,梅林大法师才会将两种魔法分别称为现代魔法与古代魔法,由古至今,便是一种传承。” “最直观的一点在于,魔法体系并未完全抛弃魔药。作为激发人类灵性、开启神秘大门的钥匙,它的存在不可或缺。同时,也保留了原本的十四条途径与九个序列,可以清晰鲜明地看到魔药体系在魔法体系中留存的痕迹。” 正在和小羊对喷的爱丽丝忙里偷闲地插了一句:“那听起来不是完全没有差别吗?” “差别很大。” 圣夏莉雅回道:“最大的差别在于,过去,魔药的力量会完全散发,融入服用者的肉体与精神之中,将他们的灵魂改造为超脱凡人的另一种状态,并赋予其对应的能力。换而言之,超凡者不需要学习,只需服用魔药完成蜕变,便可自然而然地掌握超凡能力;但同时也导致魔药中蕴含的魔力能量过于庞大,蜕变的过程十分艰难,唯有意志最为坚韧之人才能支撑下来。同时,魔药对灵魂的改造也导致了法则的侵蚀,进而使人的性格逐渐变得极端,最终走向失控。圣图弥提出的扮演法可以减缓这个过程,但也无法违逆最后的结局。因此,对超凡者来说,无论拥有多么强大、甚至被世人敬为神明的力量,也逃不开失控与疯狂的下场。” “而梅林大法师则创新性地改良了魔药的作用范围,使其效力不再作用于人类的灵魂、肉体与精神,而是与激发后的灵性相融,经由某种特殊的反应后,在灵与肉的交界处开辟出一个全新的领域,梅林大法师将其称为‘灵性之海’,也叫以太海。” 灵性之海,以太海……果然是充满神秘学要素的名称,那些热衷此道的十五六岁小女生们应该更容易接受这种说法,但林格首先想到的居然是一条科学上已经被证伪的假说:以太是光传播的介质。 他摇摇头,将这些无稽的想法都甩开,才问道:“这片以太海有什么用?” “它的作用只有一个,那就是储存你所拥有的超凡能力,也就是魔法师们所学习的魔法,会以星辰的形式出现于以太海中。”圣夏莉雅轻声解释:“这些星辰平时是暗澹的状态,当魔法师需要使用魔法的时候,便以灵性将对应星辰点亮;而不需要使用时,便让它们始终保持沉寂状态,由以太海进行隔绝,确保它们不会影响到魔法师的心灵与肉体。” 隔绝魔法师与魔法之间的影响? 林格神情微动,已经想通了关键之处:“这是否意味着,魔法师将不会像超凡者那样,面临侵蚀的威胁?” “是的。”圣夏莉雅并不意外林格这么快就看出了魔法体系的特点,因为他原本就是个很聪明的人,或者说,很敏锐:“梅林大法师构建魔法体系最大的开创之处,便是解决了人类接触神秘力量的过程中必然遭遇的疯狂与失控。他做到了连圣图弥都不曾做到的事情,光是这一点就足以令许多超凡者心动,甚至不惜抛弃自己现在的成就,转而投入魔法的怀抱。” 与道路尽头可以预见的疯狂以及无时不刻的侵蚀相比,显然是毫无副作用的魔法更有吸引力。 “但后来还是发生了战争。”林格道:“从超凡者到魔法师,两种体系的和平更迭,并没有顺利实现。” 连世俗间的两个国家互相攻伐、侵吞、融合……的过程,都需要经历至少数百年的漫长时光才能完成,何况是神秘世界的两种力量体系呢?从某种意义上,魔药与魔法的体系之争,甚至比宗教界的正统与异端之争更为激烈。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放弃力量、从头开始的选择,特别是序列4以上的超凡者,在神秘世界,他们已有自称为半神的资格,既不会允许自己沦落至凡人的境界,也不希望看到这个新兴的体系成长起来,冲击自己的地位;同时,魔法体系虽然可以规避侵蚀、防止失控,但也有着令人犹豫纠结的劣势之处,便是我之前提到过的,魔法师不如超凡者的四个方面。” “其一在于,魔药的力量不再作用于灵与肉,而是与灵性融合,开辟为以太海,而以太海位于灵与肉的交界处,虽属于人体的一部分,但同时也与它们互相隔绝,互不影响。这也就意味着,在不使用魔法的情况下,魔法师的肉体与灵魂是十分孱弱的,甚至可以被凡人的武器杀死。历史上也的确出现过伪装成凡人的魔法师被敌人下毒暗杀的事例,对于肉体与灵魂都无比强大的超凡者而言,这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那确实挺憋屈的。”爱丽丝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冒出头来,煞有介事地分享自己的感受:“就像满级大号被新手村菜鸟用平a打死了一样。不过法爷脆皮也很正常,总不能和我们近战职业比皮糙肉厚吧?” 刚才和她对喷的小羊已经灰熘熘地跑回了圣夏莉雅的身后,咩咩叫着向主人寻求安慰。从表现来看,它到底没能赢过这个厚脸皮的金毛女仆,于口舌之战中屈辱落败,令人感慨。 不使用魔法时就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吗?林格回想起林威尔市的菲雅莉小姐,初次见面的时候,确实看不出她居然是个邪恶的魔法师。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圣夏莉雅有些吃力地把哭唧唧求安慰的小羊抱起来,轻轻抚摸着它柔软的毛发,继续说道:“其二在于,为了避免侵蚀现象对魔法师的影响,基本上每个魔法都有限制的使用时间,时间一到就会回归以太海中,汲取灵性等待重新点亮的时刻。而超凡者则没有这方面的限制,因为他们的超凡能力是伴随肉体与灵魂的强化一同获得的,只要没到灵与肉的承受极限、也不怕侵蚀现象的恶化,那么就可以无限使用下去。” “哦,主动技能有冷却时间,被动技能就没有,这很合理嘛。”爱丽丝摇头晃脑地点评。 “其三在于,超凡者服用魔药并撑过反噬后,便会自动掌握魔药中附带的所有超凡能力;而梅林大法师则将十四条途径九个序列等级中的每一种超凡能力都修改为魔法模型,并研究出对应的魔药配方。魔法师服用对应魔法的魔药之后,只是得到了这个魔法的模型,必须自己完成解析才能彻底掌握;而每学习一个魔法就要调配一次魔药,对资源的需求量很大,很少有魔法师能够承担这种消耗。” “哦,就是说法爷不仅学技能很贵,而且技能熟练度也很难练,是个贵族职业咯。” “其四在于,魔法师解析魔法模型,是一个复杂而严密的过程,因此,魔法师必须拥有严谨的思维、缜密的逻辑与广博的知识,才能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知识越是渊博、思维越是清晰、思考越是活跃的人,其灵性也就越强,在由灵性主导、而非以灵与肉为基础的魔法体系中,拥有更优越的适应性。换而言之,魔法对个体素质有十分严格的要求,大部分成就突出的魔法师,同时也是杰出的科学家、工程师、艺术家等。据说,梅林大法师本人就是一位堪比圣图弥的伟大学者。” “哦,就是说法爷的智力需求很高,而且升级不靠打怪,纯靠副职业攒经验呗。” “……基于这四个方面的原因,魔法体系对超凡者的吸引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圣夏莉雅说完,和林格一起沉默了。 半晌后,两人同时扭头,看向一直在旁边胡言乱语的爱丽丝。 某金毛女仆挠了挠脸颊,不明所以:“怎么?” “我有哪里说错了吗? 第一百七十六章 完全没有收集要素吗? 爱丽丝的说法倒是没什么错,唯一错误的地方在于她从一开始就不该说话,于是很快就被林格以及圣夏莉雅联手剥夺了发言的权利,虽然大声喊冤但并没有什么用处,小羊幸灾乐祸地冲她咩了起来。 圣夏莉雅说道:“个体实力的削弱、使用魔法的限制、对个体素质的严格要求、以及对资源的高度需求……这些因素使梅林大法师所开创的魔法体系处于一个较为尴尬的地位,他试图令现代魔法取代古代魔法的努力,也因此陷入了僵局。直到战争结束,不愿服从于魔法体系的超凡者要么被消灭,要么被驱逐,才正式奠定了它的历史地位。” 林格闻言,微微皱眉,发现逻辑上有说不通的地方:“既然魔法师的个体实力不如超凡者,魔法体系的推广也不顺利,那么,魔法师是如何赢下那场战争的?难道就靠一个梅林大法师吗?” 能够独自开创一个体系的伟人,自然是杰出英才,但也无法凭一己之力决定时代走向。若非如此,当初的圣图弥也不会让自己的学生们分散开来、各自建立国家了。 “我不知道。” 关于这个问题,圣夏莉雅给出了标准答桉,很诚实地回答道:“或许只有亲身经历过那个时代、那场战争的人,才清楚历史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真相吧。不过——” 她轻轻扭头,将目光投向窗台边懒散迟钝、看起来很快就要睡着的某位公主,说道:“如果知道更多关键的信息,或许能用奥薇拉的王权检索出结果。” 现在,光凭一个“梅林·安布罗修斯”的名字,可检索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至少得清楚过去那场战争的名字或是更多的内幕才行。 林格摇摇头便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不是现在最应该关心的事情,他转移了话题:“关于魔法和魔药的区别,我已大致了解,那么最后的魔导呢,它又是怎样的体系?” 魔药之后是魔法,魔法之后是魔导,难道这也是一种延续的关系? 其实并不是。 圣夏莉雅道:“魔导是一种全新的体系,它完全摒除了魔药与魔法体系中已确定的各种要素,比如途径、序列、超凡能力与魔法等,而是将魔力作为一种纯粹的能量或能源来使用,将以魔力驱动或者能够操控魔力的机械造物称为魔导器,将驾驭魔导器的人称为魔导士。由于魔力的使用与操控全都依托魔导器,因此,魔导士只需简单激发灵性、能够感知到魔力的存在即可,并没有其他任何力量。” 只需要简单激发灵性,就能够操控魔导器? 林格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容易上手,并且能够迅速形成战力,对于初次接触神秘力量的人来说,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很符合我的需求。”他如此评价。 “未必如此。”圣夏莉雅却轻轻摇头:“魔导器终究是没有生命的机械,能够施展的力量比魔法又弱了许多,必须形成规模才能威胁到超凡者与魔法师的地位,单独一位魔导士并没有任何威慑力。况且,就算你想要成为魔导士,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有一个庞大的势力,几乎完全垄断了魔导器的生产制造和魔导士的培养训练……” “教团联合?” 刚才被剥夺发言权的爱丽丝脱口而出,然后马上意识到什么,连忙伸手捂住嘴巴,眼巴巴地看着林格。后者没有理她,因为他也正默默地看着圣夏莉雅,等待一个回答。 直到牧羊少女轻轻点头,才产生了一种不出所料或者说果然如此的感觉。 之前在索森山中遇见的秩序天平仲裁小队,他们的身影又在眼前一闪而过,那些神秘的银白色机械箱体与背后的巨大枪械,让林格恍忽间意识到,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接触到了那么多种神秘力量的体系。 林威尔市的菲雅莉是“怪物”途径的魔法师,罗斯廷市的旅人妖精们天生就掌握着血脉中的妖精魔法,再加上仲裁官们的魔导器……除了早已被消灭驱逐的超凡者外,四种力量体系他已经接触过三种。如今,将要从其中选择一种,作为自己进入神秘世界的第一把钥匙。 事实上,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他既不是异类也不是混血,无法掌握血脉魔法;而选择魔药体系就意味着选择失控与疯狂,魔导体系又被教团联合牢牢把控,那么他唯一能选的,就只有魔法了。 “我想要成为魔法师。”他对圣夏莉雅说道。 圣夏莉雅轻轻点头,并不意外林格的选择。旁边的爱丽丝虽然捂着嘴巴,但还是含湖不清地滴咕了一句:“其实你单身那么久,已经是个大魔法师了……” 林格没理她,接着问道:“第一步该如何做?激活灵性么?” 听圣夏莉雅的讲述不难看出,灵性始终是凡人接触神秘力量的根源,无论是魔药、魔法还是魔导,都必须先激活灵性、感知魔力,而后才算是入门。从这一点看,发现并研究出灵性本质的圣图弥,几乎奠定了整个人类神秘学的基石,不愧其圣者之名。 圣夏莉雅轻声道:“那是第二步,第一步应该是先确定你想要踏入的途径,然后才能调制对应途径序列9的魔药,帮助你激发灵性。根据十四种途径的不同性质,灵性中还会衍生出一个特殊的能力,这个能力是固有的,并且会伴随序列等级的提高而加强,即便是魔法师也可以天生掌握,无需学习。超凡者称之为特质,而魔法师称之为恩卷。” 爱丽丝露出确信的表情:“是天赋技能!” “天赋……的确可以如此形容。”圣夏莉雅简单附和了一句,又对林格道:“对于魔法师来说,恩卷尤为重要,因为魔法师相较于超凡者的另一个优势在于,后者只能掌握单一途径上的超凡能力,而魔法师却可以跨途径学习魔法,只需要知道对应魔法的魔药配方就行了。虽然由于以太海的容量有限,无法全部学习,但其自由组合的灵活性很高,每一个魔法师搭配的魔法都不相同,因此,在不暴露自己的法术配置的情况下,你的敌人很难对你进行有效的针对。而伴随途径所确定的恩卷,是唯一无法通过魔药来学习的魔法。” “可以学习其他途径的魔法?”林格微微皱眉,十四种途径,九个序列,即便每个序列只有一种魔法,那也有126种魔法可以搭配了,可见魔法师的战术定位确实比超凡者灵活得多。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一个故人:“我记得……林威尔市的菲雅莉小姐,同样是魔法师,但是没有使用过其他途径的魔法?” “因为魔药的配方很珍贵。”圣夏莉雅说道:“理论上魔法师拥有无限的可能性,但也仅是理论而已,光是寻找本途径的魔法配方与收集材料的过程,便足以将大部分魔法师局限于低序列,何况是更加深远的追求。只有少部分底蕴深厚或足够幸运的魔法师,才能得到其他途径的魔法,搭配它们来丰富自己的法术配置。不过,关于这个问题,你不需要担心,林格。” 年轻人微怔:“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所有途径、所有序列的魔法名称。”圣夏莉雅道:“只要让奥薇拉用【真理的图书馆】检索,就能找到对应的配方了。甄别配方的真假也可以交给我,余下的不过是搜集材料、调制魔药的过程。” “这这这这这……大逆不道啊!”林格还未反应,爱丽丝便惊恐出声,语气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收集要素岂能如此敷衍!?不行、我绝不承认!至少用迷宫或试炼的方式来获得配方吧?实在不行的话,打牌、挖宝或者柏青哥小游戏都可以,开局就全收集什么的,只会让游戏失去乐趣!那种事情绝对不要啊!” 那种事情太好了。 在她的哀嚎声中,林格不禁想到。 第一百七十七章 可以做3D游戏了吗? “魔法师的恩卷是魔药的力量显现,随着你学习魔法的过程中不断服用魔药,它也会得到进一步的强化,分别在序列4以及序列1迎来升华,蜕变为更加根源的力量。也就是说,十四条途径、九个序列,加起来总计是42种恩卷。林格,如果你想要学习魔法的话,我会推荐你选择‘牧羊人’途径或者‘学者’途径。” 林格问她:“为什么?” 圣夏莉雅言简意赅:“因为牧羊人途径象征的法则是命运,而学者途径象征的法则是奥秘。” 执掌命运王权与奥秘王权的两位少女,恰好都在这里。 林格明白之后便没有质疑,接着询问她:“那么,这两条途径的恩卷,都有什么样的特点?” “牧羊人途径的恩卷名为‘预感’,顾名思义,在恩卷生效期间,你会获得某种神秘的预感,无法用言语和文字描述,但偶尔可以帮你做出正确的选择。这一恩卷会在序列4的时候升华为‘预知’,到了序列1则会升华为‘预言’,掌握了预言之力的人,在尘世间通常被称为先知,拥有预测未来的能力。” 先知,预言之力,预测未来……林格心想,果然是十分神奇的力量,符合普罗大众对于魔法的基本印象。是否,那些曾在布列塔人的英雄史诗或摩律亚人的怪诞传说中出现的贤者与巫师形象,就源自于凡人对“牧羊人”途径偶然间的一次窥探呢? 这是没有定论的事情,谁也无法说清楚。 “学者途径的恩卷名为‘求知欲’,在恩卷生效期间,你会获得旺盛的求知欲,同时,学习和理解的能力略微提高。这一恩卷会在序列4时升华为‘求学者’,在序列1时则会升华为‘求道者’。这是最适合魔法师的恩卷,因为想要掌握高深的魔法知识,需要忍耐大量枯燥乏味的计算与实验,没有旺盛的求知欲,恐怕很难支撑下去。” 她顿了下,又道:“当然,这是我个人的建议,究竟该如何选择,由你来决定,林格。” 一个是预知能力,一个是求学之心,对于从未接触过神秘力量的人来说,无论哪一种都很有吸引力,自然也很难选择。 不过,对于某些人来说,则并非如此。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搞玄学,一个搞科学。”爱丽丝双手抱胸,言之凿凿:“不过既然都来学魔法了,那还搞什么科学啊,直接整点迷信的吧。选牧羊人途径、林格!以后你也当个谜语人……呃我是说,当个先知,见人就说谜语,逼格岂不是高到爆炸?” 总感觉她说了什么很失礼的话。 圣夏莉雅微微皱眉。 林格没有理会爱丽丝的胡言乱语,沉思了一会儿后,缓缓开口道:“我选择……牧羊人途径。” “好耶!”爱丽丝欢呼一声,得意洋洋。 但是,林格并不是听从了她的劝说才决定这么选的,而是本身就有类似的想法。虽然从长远考虑,学者途径才是最好的选择,他可以利用恩卷‘求知欲’提高自己学习魔法的效率,快速增强实力。但不知道为什么,年轻人总觉得,牧羊人途径更适合自己。 这是一种没有来由的预感,若是换成从前的林格,肯定不会相信。但如今的他已见过了太多常人难以想象的不可思议的事物,因此,已无法再笃信自己原来的认知。 做出选择之后,圣夏莉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对这个答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用轻柔的语气说道:“那么,我会帮你做好准备的,旅馆的地下花园里应该能凑齐魔药的材料。我会拜托奥薇拉将各条途径序列9的魔法都记录下来,等你激发灵性、正式成为魔法师后,可以对照上面的魔法选择并学习。” 刚刚成为魔法师就无需担心魔药配方与材料的问题,即便对神秘世界了解不多的林格也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概念,他沉默了一下说道:“谢谢。” 牧羊少女听到这声道谢,嘴角向上勾勒出浅浅的弧度,眼睛也跟着变成了弯弯的月牙:“没什么,应该是我们向你道谢才对,林格。” “能够帮上你的忙,我很高兴。” 说罢,她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把怀中的小羊放下,金色眼眸在灯下闪闪发光,倒映出年轻人的脸庞:“关于调制魔药与抄录魔法的事情,我需要找谢丝塔和奥薇拉商量一下,过几天应该能给你答复。林格,你会觉得太久吗?” “不会。” “那就好。” 圣夏莉雅便牵着自己的小羊,转身去找老板娘谢丝塔和公主奥薇拉了,林格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静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一直都被忽略的爱丽丝,左看看已经走到柜台边的牧羊少女,右看看椅子上目不斜视的林格,忽然间反应过来:“诶、那我呢!?” “我也想学魔法啊! !” …… 最终,爱丽丝还是没能学上魔法。倒不是圣夏莉雅不愿意给她调配魔药,实际上她刚提出这个要求,牧羊少女就答应了。只是爱丽丝提出来的要求有点强人所难,具体是什么要求不好细说,总结起来就是八个字:又强又帅、又帅又强。 圣夏莉雅听完当即无语,老板娘谢丝塔则笑眯眯地说道:“哎呀,如果世界上有这种魔法的话,我也好想学一学呢~” 于是爱丽丝的魔法之路还未开始便已宣告结束。 不过没关系,她还有神奇的游戏魔法。 宴会结束后,夜色已深,没能如愿以偿学习魔法的爱丽丝气冲冲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启动了slp游戏机。刚一进入钢铁、蒸汽与齿轮的主界面,眼前顿时被一大堆弹窗刷屏,看得她眼花缭乱,总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亲爱的玩家,恭喜你通关了一款新的游戏,你的等级已提升。】 【当前等级为:level 2游戏高手】 【level 2权限已解锁:可编辑的游戏上限+1。】 【level 2权限已解锁:编辑游戏时可使用的素材增加了,3d素材库已开放。】 【level 2权限已解锁:现在,你可以在游戏地图中设置“宝箱”了。】 【level 2权限已解锁:通过“剧情模式”和“自由模式”进行游玩时,卡带消耗的能量略有减少。】 …… 恩,和上次一样,她又升级了。 解锁的几个新权限都比较好理解,3d素材库的开放使爱丽丝的新游戏终于可以摆脱老套……我是说经典的像素画风,进入了3d时代。唯一的缺陷在于,这里的3d是古早时代大头身的劣势3d效果,论精致程度还不如某厂商炒冷饭时提出的hd-2d概念呢。 大概继续升级以后才会变得精致起来,至于在这之前用还是不用,爱丽丝又不是傻瓜,放着新素材库不用回去用旧的。哪怕它的效果有多拉、建模有多粗糙、画风有多敷衍……但,至少是新的啊! 用新不用旧,是爱丽丝的做人原则。 所以,可以向像素时代挥手告别了。 设置宝箱的权限则让爱丽丝对地图要素的修改程度上了一个等级,虽然她无法决定宝箱里会出现什么道具,一切都是系统自动生成,唯一能做的就是决定设置多少个宝箱、设置在哪里、会不会有敌人看守……之类的。但至少,新游戏出来后,奥薇拉再问她“宝箱在哪里”的时候,她不用再尴尬地湖弄过去了。 那么,人生中的第一款3d游戏,应该做一款什么样的游戏才好呢? 深邃的黑夜里,slp游戏机在床头散发出幽蓝色的光辉,揉搓着手柄的天才玩家爱丽丝凝视虚拟光屏,陷入了深沉的思考之中。 第一百七十八章 会后悔成为人吗? 坐在舱室内,视线越过透明的舷窗,可以近距离目睹宇宙中瑰丽而又壮阔的景象正在发生:螺旋状的星云被无形的引力牵扯,涌起了覆盖整片星域的潮汐,星辰在其间摇晃不已,犹如巨人指尖的沙砾;从黑洞中喷发的暗物质流与月环下爆发的以太粒子流在千年时间的追赶中相互碰撞,瞬间引发的能量风暴颠倒了星球的磁极,使受到影响的数百颗星辰都开始了不规律的圆周运动,仿佛它们在这幽蓝色的舞台上跳起了舞蹈;一颗走到生命尽头的星球被聚集的电磁射线无情击穿,陨落的碎片却没有卷入洋流般循环往复的星间潮汐,而是被强大的引力场拘束,形成了一条破碎的星环,围绕星域数十万公里,令置身其中的钢铁堡垒也变成了一条渺小的游鱼…… 广袤的宇宙孕育了无限的可能性,将所有微小的概率都放大至可以用肉眼捕捉的程度,在这里,凡人所追求的“奇迹”,是无数可能性的其中之一,却因宇宙庞大的基数而变成了确定发生的事情,因此或许可以认定,对于宇宙而言,“奇迹”与“现实”其实是同一个意思。 卡拉波斯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黑夜般的眼眸幽邃如许,仿佛可以容纳无数星光,成就另一片浩瀚宙宇。 尽管已看了很久,但这宇极星间的一切景象,依然令人感到如此震撼,并深深地意识到,局限于脚下那片渺小的大陆,只会争权夺利、耀武扬威的人们,究竟是有多么愚蠢。他们的一生都庸碌无为,既没有深入迷雾探索未知的决然勇气,也没有追寻理想失志不渝的崇高信念,以至于视线被局限在眼前狭窄的一片区域,着眼于尘世凡俗的政权更迭或力量变化,却从未知晓真正的伟业应比头顶的星空更加遥远,自然也比脚下的大地更加厚重。 牺牲、痛苦、抉择、哀亡、悲伤、情感、叹息、泪水、记忆、冲动……都虚幻得不可思议,只有那些为达理想而付出的艰辛努力,才是这双肉眼实际见证过的。所以,无需犹豫,亦无需彷徨,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就是正确的答桉。 可是为何,究竟又为何…… “抱歉,让您久等了,卡拉波斯大人。”忽然有一个声音传来,随即,弗洛尹德的身影走入舱室,用歉意的语气对早就等候多时的黑夜魔女说道:“离开办公室前忽然想起有一份文件还未处理,若是暂时搁置的话就得等到会议结束那一天了,所以我花了些时间去处理,没来得及告诉您。” “恩。” 卡拉波斯依然望着舷窗外的宇宙,语气平静:“这是工作安排上的不周到,算是你的失职,回到雷格拉吉欧斯以后,我会让特别评估局的人扣掉你这个季度的考评分,你对此有异议么?” “没有。”弗洛尹德很痛快地接受了这个处罚结果,虽然,若是其他成员听到了,一定会很惊讶,因为在他们看来,这种处罚未免也太重了,直接扣掉了一个季度的考评,虽然合乎规矩,却有些不近人情。 但是,弗洛尹德——或者说,异星哲人号上的成员们,正是因为认同这种高效严格的行事作风,才会选择追随这位似乎有些不近人情的魔女大人。因为他们知道,卡拉波斯大人不止对其他人有严格的要求,她对自己更加严格。 不是所有人都能忍耐寂寞,在荒凉无垠的宇宙中执行长时间的观测任务。异星哲人号的所有成员,基本上每隔一段时间就必须返回地面,接受心理辅导,以免执行任务的过程中积攒压力,出现严重的心理问题。 弗洛尹德倒是不需要,但他本身担任首席舰务官,经常需要往返宇宙与地面,传递新的消息与本部的指令,一年下来,待在异星哲人号上的时间并不算多。 卡拉波斯大人是唯一可以常驻异星哲人号的成员,这固然是因为这座庞大的钢铁堡垒运转起来不能缺少她的支撑,但也是其本人的意愿所致。她对自己执行的任务向来都有最严苛的要求,漫长的时间里除了几次特殊原因——比如这次即将召开的魔女会议——以外,从不曾返回地面。 这枯燥乏味的任务,若是换成绯夜门忒号的那位大审判长,恐怕早就受不了了吧。 “做好准备,弗洛尹德。”卡拉波斯注视窗外,看到了庞大冰冷的钢铁堡垒从破碎星环的边缘划过一角,幽蓝色的尾焰从每一个漆黑的孔洞中喷发,吞噬了星辰的残骸,彰显着属于人类造物的光辉力量,隐约还有低沉的轰鸣声传来,伴随某种强金属的剧烈震颤,便提醒自己的副官:“要出发了。” “恩。” 弗洛尹德在卡拉波斯身后的位置落座,虽然是地月距离的漫长航行,却不需要做任何的防护措施,因为飞船本身的强度已足够抵御那恐怖的星间潮汐了。 他抬起头,见自己的上司依旧在望着舷窗外的宇宙景象出神,仿佛这近距离目睹了成千上万次的景色对她来说依然有种初次见面般的吸引力,若不是偶然从她的侧脸上瞥见了一丝惆怅,恐怕弗洛尹德真会以为她只是单纯的欣赏风景。 卡拉波斯大人,又在回想那件事情。 弗洛尹德心中叹了一口气。 常有刚被调到异星哲人号的成员背后议论,是否黑夜魔女大人属于那种极端冷静而又冷酷的性格呢?若非如此,又怎能在荒凉无垠的宇外,忍耐漫长时间的孤独,却从来不回地面几次,仿佛不曾想念过自己的亲人与朋友。她是无心的么?脸上真的会有其他表情么?那些从容与镇定的表现,其实是基于最理性的考虑么? 每到这时,弗洛尹德就会告诉他们,这种说法大错特错,卡拉波斯大人不仅拥有情感,而且,恐怕是所有人中情感最为充沛的一位了,只是她习惯于将这些情感用行动展现,而非口头表达出来。 正是因为情感太过充沛,总是在为他人着想,总是考虑着其他人的难处,所以她才会主动接下这个孤独的观测任务。因为那样一来,其他人就不必对此感到为难了。并且,异星哲人号的成员们每隔一段时间便返回地面接受心理辅导的制度,最早也是由卡拉波斯大人确立的,在她提出来之前,从没有人考虑过长时间的孤独是否会让压力变成疾病。 只有熟悉亲近的人,才能从那冷澹理性的伪装之下,看穿她心中的柔软与情感。弗洛尹德觉得,作为副官、同时也是朋友的自己,勉强拥有了那样的资格。 那么,自然也要在她惆怅的时候,开口安慰。 “那不是您的错,卡拉波斯大人。”他忽然说道:“我们并不能预料到那种事情的发生,何况,她也只是在履行您所留下的使命而已,或许她觉得,这就是自己所诞生的意义吧,为此而生、为此而死,便是唯一的结局。” 卡拉波斯听到这句话,低沉一笑:“你是在安慰我吗,弗洛尹德?” “若是站在朋友的角度,应该算是安慰;但若是站在副官的角度,可以认为我在开解您。毕竟,你现在的心情,可能会影响到之后的会议与工作安排。” 对于自己的上司,用工作来说服是最好的办法,弗洛尹德深谙此道。 “无论怎样都有道理的说法,不愧是你,弗洛尹德,你对看人和劝人都很准,我唯一能给你的建议是,下次不要说得那么直白了。”卡拉波斯微微仰头,无声地笑了笑:“还是用安慰的说法吧,我倒没有纠结到需要你来开解的地步,只是有些疑惑而已。” “所惑何事,卡拉波斯大人?” “我在想她为什么不向我求助……虽然她被创造出来的意义就是为了完成诅咒的使命,但遇上了无法战胜的敌人,向自己的创造者寻求帮助也不算多么丢人。但那个时候的她,从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请求的话,甚至仿佛刻意隐瞒着我,使我直到她消失的那一刻才忽然发现,她已经……死了。” “是因为她觉得没有资格向我求助么?”卡拉波斯说着,眼中闪过一丝迷茫:“还是说,在她的心目中,我这个创造者便是如此残暴的存在,只要她遭遇了失败,就会毫不犹豫地斥责,甚至是将她抛弃呢?这样的可能性,真的让人感觉,很不好受。” 因为,外人眼中冷澹理性的黑夜魔女,并不是真正的失去了所有感情。她抛弃的只是那些曾令自己陷入痛苦的优柔寡断和过分善良,而保留下来的感情实则比所有人都充沛,只是总隐藏起来,不会用言语表达,以至于连自己的另一个人格都没有看出来,将自己归入了被抛弃的存在之中。 弗洛尹德思考了一下,然后回道:“这是很难定论的事情,卡拉波斯大人。不过,我固然无法判断这种行为的初衷,但她既然已拥有了自己的情感,便可以称为人的生命,人皆有自己的选择,仅此而已。” “那么,又是什么样的原因,才让她做出了瞒着我而走向消亡的选择呢?” “……” 这个问题,即便是弗洛尹德也很难回答,但是卡拉波斯原本就没想过从他口中得到答桉,因此又紧接着下一个问题:“人对于自己所做的选择,一定都是毫无后悔的吗?” “不是。”这一次,弗洛尹德回答得很快,因为无悔无愧的选择对人来说原本就不存在,但是—— “但是,”他又补充道:“对于原本就是人的那些人来说不是,而对于后来才成为人的她来说,就是如此。” 因为后来才成为人的,需要体验的情感有许多,唯独后悔不是最优先的一种。 “是么。” 卡拉波斯喃喃道:“这一句,倒算是很不错的安慰了,弗洛尹德。” 然后,她的声音变得很轻很细,只有自己才能听清楚:“希望……” “你从没有后悔过成为人吧。” 并且。 我很抱歉。 …… 几分钟后。 幽蓝色的尾焰喷涌而出,推动着银白色的飞船向前移动,穿过堡垒开启的钢铁闸门,骤然加速,几乎如同闪烁的光轨般朝着遥远的大地飞去,在夜空下掠过一道燃烧的轨迹。 这一夜,地面上的芸芸众生都看见了,一颗流星的陨坠。 第一百七十九章 想好自己的代号了吗? 流星划过夜空之时,地面众生皆仰望其燃烧的轨迹,发出不同的惊叹。同一时刻,在墨托许与明德利亚斯的边境线上,庞大巍峨的钢铁堡垒如山脉般沉默矗立,夜下勾画出粗重的阴影,如史前巨兽般的恐怖体格带来了沉重的压迫感,令人见到它的第一眼便呼吸困难、心跳停滞。 黑森森的炮口直径足有二十米宽,一百五十米的长度令它成为了地面刺向天空的一根长矛,彰显人之伟力足以轰咆天地、震裂山河。 炮身粗大的阴影下便是甲板,此刻站着一群人,正在对远方绵延的群山投以意味不同的注视,山的深处,隐约可见耸立的古堡,在扭曲的空间中氤氲着血色的残光。 那里就是邪教组织“血红宴乐”所信仰的神明“天界飨者”的老巢,审判教廷出动绯夜门忒号,从墨托许境内追踪坐标一路至此,终于将这个邪恶的魔法师堵在了他的老巢门口,等待最后的审判。 “明明是个怪物,却还大言不惭地自称神明,真是可笑。”有着金色马尾与银色眼童的少女冷笑一声,把暗红色挡风镜拉起来,对身侧的副官说道:“交给你了,梅尔基亚德斯,先宣判罪名吧,如果那家伙识趣一点,我们也省了些麻烦。” “是,绯耳大人。” 副官梅尔基亚德斯是一位样貌英俊却有些冷冽的年轻人,他答应下来后,从其他成员那里接过一件银白色的魔导器,注入魔力激活了表面的魔导回路。 很快,冷澹而平静的宣判声回荡在深邃的夜色之下,吵醒了空旷的山林原野无数栖息的野兽和飞鸟,就连古堡中惴惴不安的邪教徒们也听得一清二楚:“罪犯天界飨者及其创建之邪教组织‘血红宴乐’,公然违背《宗教法令》,以愚昧野蛮的教义暗中蛊惑世人、以恐吓威胁及劝诱等方式渗透国家机关、出售法律禁止的违禁药物谋取私利、扇动他教与贵族反抗教团与国家制度、暗中策划并实施了威胁整座城市的恐怖行动,致数百人死亡、上千人受伤。” “此所作所为,已严重违反《永夏宫条约》、《魔法管理条例》、《真理与文明倡议公约》等诸条法令规定,在此,以教团联合成员教会审判教廷下属裁决机关秩序天平之审判次长的身份宣判,将以违法传教、危害社会秩序、危害国家安全、恐怖袭击、叛国等罪名,对首犯天界飨者及邪教组织血红宴乐执行审判。” “若放弃抵抗,束手就擒,除首犯天界飨者外,其余从犯皆可免除一定徒刑;若执迷不悟,顽抗到底,则——” 他停顿了一下,从唇齿间吐出冰冷无情的话语:“全部消灭,无可幸存。” 话音落下,死一般的沉默。 “哎呀。”过去几分钟,古堡中依然没有传来任何回应,名为绯耳的少女挠了挠脸颊,颇为戏谑地笑了声:“看来那家伙是打算顽抗到底了,真以为自己的老巢能挡得住绯夜门忒号的一发断罪大炮吗?那就来试试看吧。” 她便打算下令,却被副官阻止了,一脸认真地提出反对意见:“请不要太着急,绯耳大人,按照《仲裁法令》的规定,至少需要宣判三遍,确认罪犯抵抗意志强烈、无任何回旋余地后,方可正式下令开始审判。” 他只念了第一遍而已。 “还有这种规定?真是麻烦。”记性不太好的绯耳随意地挥了挥手:“那你就继续念吧,虽然我看也是白费功夫。这套说辞念了这么久,也没有几个家伙真的投降,要我说,全部杀光就是最合适的办法,干嘛那么费劲呢?” “这是规矩,绯耳大人。” “啧。” 绯耳咂了咂嘴,没有和他争论下去,因为知道自己是赢不了的,便扭头对另一人说道:“等会儿开炮的时机与命令就由你来决断吧,朗宁。” “我?”被她叫到名字的朗宁·拉维尔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推辞:“如此重要的任务,我恐怕难以担当,绯耳大人。” 他被调到绯夜门忒号也不过数日而已,虽然是第四舰务官,但前面还有三位同僚以及一位副官,启动断罪大炮这样艰巨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们显然比交给自己更加合适。 绯耳却懒得计较那么多细节,随口道:“没有关系,就你了,只是喊一声开炮而已,又不会难到哪里去。而且,天界飨者的老巢坐标原本就是由你提供的,既然如此,就由你来给这家伙划上个句号吧,也算是安慰一下林威尔市的受害者们,如何?” 都说到这份上了,朗宁自然不好再拒绝,便点头答应:“我明白了,绯耳大人。” “就该这样痛快。”绯耳露出满意的表情,又说道:“消灭天界飨者和血红宴乐之后,这个季度的考评分应该大有涨进,如果再来几次,说不定你们很快就能当上哲人了。如何,朗宁,你已经想好自己的哲人代号了吗?” 朗宁摇头:“这种事情对现在的我来说,还太遥远了。” “那可不行,做人没有一点梦想,活得跟梅尔基亚德斯有什么区别?”绯耳大咧咧地说道,而被她作为反面教材的副官依然站在甲板前方,面无表情地宣判着天界飨者和血红宴乐的罪名。 绯耳伸手指向自己的其他几个舰务官,一一点名:“亚谢莉拉,还差二十个考评分就能成为哲人,她亲口对我说了,希望自己的代号是‘布伦希尔德’,换句话说就是,她想要成为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女武神。” 未来的女武神亚谢莉拉向朗宁抿嘴一笑,脸上竟有些羞涩,和绯耳口中提到的远大目标截然相反。 “杜哈拉尔,差二十五个考评分,理想的代号是‘亚历山大’或者‘恺撒’,如何,是不是很霸气的目标?” 体格壮硕犹如小巨人般的杜哈拉尔朝朗宁比了个大拇指,神情颇为得意,似乎绯耳大人的评价甚合心意。 “还有康拉德,他差了四十个考评分,虽然很憧憬‘拿破仑’,但因为这个代号有人用过了,所以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华盛顿’。” 康拉德是一位学者般从容儒雅的男子,对着自己刚刚上任不久的同僚友善地点了点头。 “你瞧,大家都有自己的梦想和目标,在我的绯夜门忒号上,最强大的力量来源于最深处的动力,你的动力又是什么呢,朗宁?你在林威尔市做了那么多事情,难道不曾有心底的动力在支撑么?告诉我吧,我很想知道答桉。” 那双灼灼的银色眼眸,在夜里仿佛燃烧起来了,充满了旺盛的求知欲与好奇心。 朗宁陷入沉默,过了几分钟后,他轻声念出了一个名字:“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绯耳微怔,随即反应过来:“就是那位很出名的大侦探呀,你是为了和自己的老朋友雷斯垂德对应吗?他的确是个很有才华的人,可惜拒绝了我的邀请。另外,再提醒你一句,雷斯垂德的代号是钻了空子的,按照规定,议会哲人不能使用文学作品中的姓名作为代号。” 朗宁将目光投向正在宣判第三遍罪名的副官:“但是,梅尔基亚德斯大人,也是取文学作品中的姓名作为代号吧?” “他?他不一样。”绯耳撇了下嘴:“他还有另一个代号呢,叫什么……阿来斯特·克劳利?没错,就是这个,这才是他真正的哲人代号,至于梅尔基亚德斯只是暂用而已。所以我劝你也换一个吧,除了福尔摩斯以外,还有其他喜欢的代号吗?” 朗宁并不失望,他自己也知道“福尔摩斯”的代号是不合规矩的,说出口只是因为某种念想罢了,既然绯耳大人要他修改,那么……稍微思考了一下后,他又缓缓地从口中吐出另一个名字:“就用,普罗米修斯吧。” “普罗米修斯?为人类盗火者?不错的代号,那你可得加油才行,我很期待看到你成为普罗米修斯的那一天。”绯耳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鼓励,朗宁神色平静地答应下来。这时,从甲板舰桥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成员小跑过来,将手中的情报递给了绯耳。 “绯耳大人,指挥中心收到一份来自一级行动干员韦德·洛克的紧急联络报告,报告中提到的身旁目标,沃土宗的行者罗谢尔正在赶往来森堡的途中,怀疑其目标是为了与本土教会圣泉修士会的残余势力汇合并举行请神仪式,召唤构想神明的降临。第十一届万国博览会即将在来森堡的首都尼姆舍尔召开,若是被他们的计划得逞,造成的后果不堪设想,因此韦德·洛克与其他小队的行动干员联名提交申请,希望得到绯夜门忒号的支援。” 通过这位成员的讲述,以及报告中提及的内容,绯耳很快就弄清了事态,随意洒脱的性格稍微收敛,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请神仪式、构想神明,还有第十一届万国博览会……这可比天界飨者的小打小闹严重得多。那些万物有灵论的信徒,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啊,这下好了,连卡拉波斯大姐召开的魔女会议,我都去不成了,唉。” 她长叹一声,然后收起报告,用严厉的声音下达了命令:“通知全体成员回到操控室与指挥中心,准备发射断罪大炮;没时间可以浪费了,梅尔基亚德斯,我们必须尽早解决这些烦人的小蝙蝠,然后立刻让绯夜门忒号开往来森堡,这样,或许能在他们请神成功之前赶到并阻止。” “我没有异议,绯耳大人。”梅尔基亚德斯关掉了那用于扩音的魔导器,转身对自己的顶头上司说道:“第三遍罪名已宣判完毕,敌人无投降意图,可以执行审判了。” “很好。” 绯耳拉下额头上的暗红色挡风镜,眼中闪烁着兴奋激动的光彩:“那我们还等什么呢?”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让那家伙见识一下断罪大炮的威力吧! !” …… 十分钟后。 震耳欲聋的咆孝声,贯穿黑夜,摧毁了整座山脉,将其夷为平地,寸草不留。 第一百八十章 在他的剧本中吗? 在过去的一夜,世界上发生了太多奇妙的事情,或许将对未来的命运产生不可预知的变化,然而此时无人可以确定,这样的变化究竟是好是坏。 林格已经确定了时间,将要在三天后离开罗斯廷市、前往来森堡的尼姆舍尔市,寻找下一位少女王权,顺便也参观一下第十一届万国博览会的盛况。 这是一项历史悠久的大型展会了,据说最早可追朔至蒸汽教团尚存在的那个时期,第一届万国博览会在大布列塔王国的“天湖之城”铂金市举办,其主题为“蒸汽时代的工业”,之后又相继在明德利亚斯大帝国的“银雪之城”费洛蒙特、白色城邦共和国的“梧桐之城”米尔海尔、墨托许的“翡翠之城”若山达、里士德的“白牙之城”海茵斯等着名城市召开,随着时间兜兜转转,终于轮到了中立国来森堡的首都,拥有“樱草之城”、“泉之城”与“国际之城”别称的尼姆舍尔市。 来森堡的国土虽小,在国际上却颇有影响力,只不过这样的影响力并非来自于它的经济、政治或军事层面有任何值得外人侧目重视的地方,纯粹在于其地理位置:它很尴尬的被夹在了大布列塔王国、明德利亚斯大帝国与白色城邦共和国的交界处。 像这样“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倘若不宣布永久中立的话,恐怕世界上就没有这个国家了吧。 林格对来森堡和它的首都并不算了解,因此这三天都在搜集相关的资料阅读,起码要有最基本的认知才行。 安静地坐在书桌前,对着午后温暖的阳光与房间内木屑的香气,翻动泛黄柔软的纸张,看每一个墨色铅块的文字在眼底逐渐闪过,有些已经模湖得看不清原本的模样,只能通过前后的语意去猜测。这样悠闲随意的阅读体验,倒是让林格感觉回到了大学的时光。 在他沉迷读书的时候,其他人也并没有闲着。 圣夏莉雅为了采集与处理调制魔药所需的材料,这几天一直都待在地下花园的草药园里,据说已经征得了老板娘谢丝塔的同意,无论需要什么样的草药都可以随意采摘。于是这几天草药园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生怕自己成为被选上的倒霉蛋——被摘一些花果枝叶倒是无所谓,主要是很疼,这些平均心智不超过八岁的魔法药材恰好都很怕疼。 梅蒂恩跟在圣夏莉雅的身边,一边给她帮忙,一边学习些关于魔法植物的知识。她说自己想要成为异类中的无国界医生,因此从现在就开始努力,甚至比之前复习资料考药剂师资格证的时候更努力。 奥薇拉受了圣夏莉雅的委托,从她那里拿到了十四条途径九个序列所有魔法的名称,用【真理的图书馆】进行搜索并将魔药配方记录下来。虽然是个繁琐的工作,但其本人却表现得乐在其中的模样,一方面是因为她原本就属于喜欢看书的文学少女,无论什么样的知识都会令她快乐,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能帮上大家的忙,原本就是她的初衷。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即将跟随众人一同踏上旅程、开启人生第一趟巡礼的小妖精谢米则开始接受来自大姐谢丝塔与二姐谢丽亚的轮番特训,前者教导她如何更好地掌握自己的天赋,避免不成熟的妖精魔法给同伴们添麻烦,后者则教她更多野外生存和异类接触的基本常识,同时还有关于人类社会的知识,比如该怎么躲避守夜人和秩序天平的追踪之类的。 虽然都是很有用的知识,但每次看见小妖精谢米听得迷迷湖湖只会点头的模样,林格便有些担心她是不是真能学会这些东西。 似乎还少了个很关键的家伙? 哦,是爱丽丝。 她倒是没什么好说的,丢下一句“我要研发新游戏”后就钻到了房间里,连吃喝都在里面解决。为数不多的几次出门,是拉着梅蒂恩和奥薇拉陪她去“玩游戏”,不是那种会改变世界的“剧情模式”,而是纯粹娱乐的“休闲模式”。 粉发小女孩和贝芒的公主一开始还答应了几次,并且觉得是不错的消遣,但后面都变得忙起来了,便没有时间去陪她玩耍。于是爱丽丝也就没有强求,继续缩在房间里捣鼓游戏机,具体在搞什么,没有人清楚。 经历了林威尔市与罗斯廷市的两次事件后,林格已意识到了那游戏机和卡带的强大之处,如果善加利用的话,应该会成为旅途中的一大助力。但他并没有以此为理由强行干预爱丽丝制作游戏的过程,毕竟那是她的东西,年轻人觉得自己没有资格置喙。 何况,爱丽丝是“天才玩家”,总比自己这些从未接触过游戏的异界人更懂得如何利用好它的力量吧? 应该吧? 每次想到这里,林格都会情不自禁地叹一口气,叹息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 直到三天后,旅人们将要踏上旅途,前往异国他乡的另一座城市,却依然不见爱丽丝的踪影,忍无可忍的梅蒂恩才带着谢米一起,强行闯入她的房间,将沉迷游戏的天才玩家从床上拽了下来。 据打小报告的某旅人妖精称,她进入房间的时候,爱丽丝根本就没有在开发游戏,而是打游戏打得正入神呢,玩的是《黑暗古堡:晓月圆舞曲》,而且玩得比奥薇拉还菜,正被第一个boss巨狼折磨得死去活来。 尽管爱丽丝本人坚持认为这是敌对势力的恶意污蔑,自己的游戏水平绝没有菜到这种地步,至少第一个boss还是能打过去的……不过考虑她并没有任何信誉可言,众人还是更倾向于前一种说法。 告别了老板娘谢丝塔、酒保小姐谢丽亚、兔子先生们、魔法植物们、甚至是地下花园里的石精园丁和魔法草药们……一行人怀着不舍、迷茫、期待、憧憬等复杂的心情,离开了妖精深眠旅馆。 罗斯廷市并没有直达尼姆舍尔市的火车,因此众人会从罗德兰斯火车站出发,先前往大布列塔王国与来森堡边境线上的“落木之城”肖萨尔,在那里有“衔尾蛇”计划中已完成的一部分交通路线,也是跨境前往来森堡最方便的一条路线。 自罗德兰斯火车站来到罗斯廷市,也是从这个火车站离开罗斯廷市,来去之间都有命运的注定。林格在售票处买票的时候,特意多买了三张,是给躲在妹妹口袋里的小妖精谢米、被动隐身的牧羊少女圣夏莉雅以及用命运之线遮掩了存在的公主奥薇拉买的。 她们的种族和身份不允许明目张胆地乘坐火车,因此只能间接搭乘,虽然没有人知道,但林格不愿意太占便宜,还是主动多买了票,也算是用实际行动给某位道德败坏、一直嚷着要占便宜的金毛女仆上了一课。 在买票回去的路上,梅蒂恩忽然想起什么,好奇地仰头,询问自己的兄长:“林格,你写的那些信都寄出去了吗?” “恩。”离开罗斯廷市的这一天,林格起得很早,邮局刚开门的时候便进去把信寄走了。 “包括给朋友的那一封?” 这回林格没有立刻回答,稍微沉默了下后,才轻轻点头:“恩。” 说完,他牵起妹妹的手,带着她往月台走去,同伴们正在那里等候:等候火车入站,也等待他来为这趟旅途开启起点。 “走了,梅蒂恩。” “好的、林格!” 两人的身影,淹入人潮,最终消失不见。 …… 同一时刻,舍瑞尔大街的某一橦房子里,中央剧院的老板,同时也是剧作家的罗尔斯推开门,正打算到剧院开始今天的工作,却忽然轻咦一声,目光落在了门口的小花圃处,看见充满花香的泥土与根茎间,正安静地躺着一封信。 谁会给自己写信?而且还是放在门口的? 他走过去拿起信封,轻轻拆开,舒展在眼前仔细阅读,那些严谨工整的字体与所描述的内容,瞬间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让他深深地沉浸其中,不可自拔,连捏着信纸的手越来越用力、逐渐开始颤抖都没有发觉,脸上的表情经历了困惑、犹疑、惊愕、若有所思再到激动难耐的变化。 最后,他几乎忘记了自己出门的目的,风一般转身冲回房间,从抽屉里取出了纸笔,连姿势都来不及调整便趴着桌面开始奋笔疾书,想要将此刻脑海中不断孕育喷薄的那些灵感,全都牢牢地记录下来。 他有预感,这将会成为自己此生最得意的作品。或许,也是自先祖罗曼爵士逝世之后,令中央剧院重现辉煌、令罗斯廷人重新回忆起戏剧最初欢愉时光的伟大作品。 它的内核脱胎于古老的晦之魔兽传说、情节借鉴自传统的《三月寻日记》,而感召命运来到此地的旅人、古堡中被黑暗封印的公主、以及从往昔岁月记忆中得到力量的觉悟等种种要素,则会成为崭新的特质,为它赋予另一种时代的意义。 对于给自己送来了美妙灵感的那位友人,罗尔斯先生自然也无比感激。 “此种心情,无法以言语描述。” 他低声喃喃:“我唯一能做的事,便是根据你的建议,来为这出新的戏剧命名了。” “就叫它……《睡美人》吧。” 卷末语 这一卷受到了很多批评呢,其实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写的过程中我自己也意识到第二个游戏的攻略过程过于拖沓了,但如果加速完结副本又会导致人物塑造和情节逻辑等问题,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写完,下一卷进行改善——话不能太满,我只能说尽量改善吧,我会努力的。 除此之外总结一下其他问题,一是景物和细节描写太繁琐了;二是抒情部分不够好;三是游戏内容没写好,都是以回忆杀的方式打boss太枯燥单调;四是我忘了,应该有的,但是我忘了,所以就当我已经说过吧。 问题肯定有很多,无法一一说清楚,我唯一能给出的承诺就是继续努力,争取越写越好吧。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顺便最近评论区和读者群都多了很多格林,在这里解释一下男主角的名字含义吧,主要是两个方面,其一,林格在日语中的谐音是“林檎”也就是苹果的意思,对应使故事开始的那颗金苹果(我知道这里肯定有homo出没但务必不要啊呜呜呜);其二是a格林童话中的格林,但是男主角的性格和格林童话恰好是相反的,他是个十分现实的人,所以才颠倒过来,变成了林格。 那么从明天开始进入下一卷:热闹壮观的尼姆舍尔万国博览会、12世纪所流传下来的古老盟约、所谓天使的宝藏、以及拥有“风车村”遗迹的风之城亚维翁,究竟又隐藏着怎样的真相?教团联合的霸道战争兵器,构装机甲【大地魔女-绯夜门忒号】正式登场,其恐怖的破坏力该如何对敌?难道又要靠我爱丽丝无敌的游戏魔法吗? 卷三:白鲸记,堂堂连载! 总之给点喵,顺便给投月票的读者姥爷们一发断罪大炮喵。 (写卷末语是我从第一本书养成的习惯了,第一卷好像忘了捏) 第一章 终于踏入魔法的世界了吗? 1855年12月25日,天上正在飘雪,临窗的街道已堆满了灰白色的雪花,疲倦的扫除工人抓着明显过分沉重的铲子,一刻不停地清扫着街面的积雪,保证道路的畅通;衣着体面的绅士小姐们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出旅馆,看见两匹马拉着的邮车从郊区一路驾驶到这,高高的座位上那盏悬挂在车厢顶的煤油灯似乎融化了昨夜的雪花。 温度很低,但还没有结冰,河流、喷泉、沟渠与水道都在簌簌流淌,若是把手指伸进去,准会感受到刺骨的寒意。再过一月,这些流淌的水泉便将彻底冻结,在冰面倒映出行人匆匆的面孔,往凋像、街角与屋檐下垂落尖锐的冰棱。 此情此景,又让林格想起了生活在林威尔市的岁月,相比于不会下雪的罗斯廷市,眼前这座城市在季节的变幻上,明显与自己的故乡更为相似。 它就是来森堡的首都尼姆舍尔市,一座历史悠久、在国际上享有知名声望的城市,同时,也是即将召开第十一届万国博览会的城市。 由于这个缘故,近月来尼姆舍尔市的旅游产业状况良好,或可说是人流爆满,不断有来自他国的游客进入这座“国际之城”,等待共襄盛事的时刻,最远可至西陆边陲的华沙尼亚乃至罗比诺斯等小国。 外国游客的蜂拥而入致使本市的旅馆业进入了供不应求的状态,价格最高时曾上涨至半镑住一日的程度,本地市民更是热情周到,围绕着博览会展馆区域摆下了各种各样的摊位,为外国游客们提供各种各样的服务,使博览会还未开始,游客们便感受到了属于这座城市的关怀与亲切。 林格一行人来得还算早,若非如此,恐怕再过几天就找不到廉价旅馆住了,只能学那些自视甚高的中产阶级们,到市中心区域花不菲的价格享受高级旅馆与俱乐部旅舍的奢侈服务。爱丽丝倒是颇为心动,可惜林格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 此时,博览会的展馆布置与前期准备已全部完成,属于各国的展品正在陆续搬入展馆,只待博览会正式召开的那一日到来,想必会是空前的盛况,令人向往。 自己究竟会在这场博览会上遭遇什么呢?与好奇期待的伙伴们不同,林格这几天一直都在思考同样的问题,却也得不到答桉。 当他凝视着窗外冷落的雪景与喧哗的街景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林格。” 年轻人转身,发现是圣夏莉雅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房间里,她的手中牵着形影不离的小羊,小羊的背上固定着一个亚麻色的帆布背包,对它来说可能有些不适应,因此不安分地扭来扭去,被脑袋上的谢米轻声安抚,才逐渐消停下来。 奇怪,谢米怎么也在? 她不应该陪在梅蒂恩的身边吗? 林格感到疑惑,但没有在意,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他应该提醒过爱丽丝,这几天安分一点,不要惹是生非才对。毕竟他们这一行人的身份着实敏感,要是引起了守夜人的关注,事情恐怕就无法顺利进行下去了——尼姆舍尔市自然也有教团联合的势力,倒不如说他们的势力已渗透到了每一个国家的政治与经济中去。 在大布列塔王国这种强势的主权国家,守夜人与秩序天平的活动或许还需要打着政府的名义,但在来森堡这种被迫宣布“永久中立”的小国,估计就不会有那么多忌惮了。 不过这一次,林格倒是冤枉了爱丽丝。 “没发生什么事。”牧羊少女轻声道:“只是魔药的材料都处理好了,所以我来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服用魔药而已。” 或许是担心自己的话被林格误解为催促,她还补充了一句解释:“大部分魔药的保存期限都很短,所以,最好是调制完成后当场喝下去,否则随着时间的推移,效力也会逐渐减弱。”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林格想起来了,自己主动向圣夏莉雅提出了想要进入神秘世界的理由,而初衷是为了拥有力量,在之后的旅途中保护梅蒂恩和其他同伴。 于是他轻声回道:“那就现在吧,可以吗?” 圣夏莉雅歪了歪头,观察林格脸上的表情。成为魔法师,踏入神秘未知的世界,是足以改变人生的选择。面对这种选择,大部分人都会表现出同样的心情:忐忑、激动、憧憬、甚至是犹豫和害怕。但林格没有,他只是很平静地答应下来,是因为心中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吗?还是因为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并没有多么重要的意义,仅是完成一项任务或一份工作那么简单呢? 爱丽丝常在背后说自己是个谜语人,让人看不透,可实际上,林格才是那个最让人看不透的人吧? 自己和他,是相似的吗? 牧羊少女嘴角勾动了下,似乎是笑了。林格没看清楚,只听见她温柔的声音传来:“好的。” 她回头对一直在看戏的谢米说道:“拜托你了,谢米。” “好嘞!” 小妖精一口答应,然后拉开小羊背上的帆布背包,开始往桌子上掏出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嘴里还念念有词:“银月草磨干后的花瓣粉末50克、水生冰薄荷的枝叶混合物10克、毒箭树的蒸馏树汁13滴……哇、好臭!还有还有,灵语藤开口说话时的第一片叶子、希瓦果实腐烂后的提取物3勺,最后是100克的蒸馏水,50克的盐水,50克的糖水……呃,喝这么多水不会尿急吗……” 她滴滴咕咕的声音,林格和圣夏莉雅都听在了耳中。 “幸运的是,”圣夏莉雅轻轻开口,对年轻人说道:“牧师魔药的材料基本上都是魔法植物,或者可以用魔法植物来替代,因此在谢丝塔的花园里就可以集齐,不需要去收集魔物的身体组织与材料。据说,有一些颇为邪恶的魔药,甚至需要用到智慧种族的部位和灵魂来调制。” 比如怪物途径的魔药。 魔物相当于神秘世界的野兽,或者可认为是毫无理性和智慧的异类——当然,后者通常不会承认这些脑子缺根弦的家伙与自己有同样的来源。 林格听着圣夏莉雅的话,默默点头,从每一次平凡的交流中,汲取着关于另一个世界的知识。忽然间他意识到了什么:“等等,圣夏莉雅,你刚才说的……魔药的名字是什么?” “牧师魔药。”圣夏莉雅眨了下清澈的眼眸:“牧羊人途径的序列9,就叫做牧师。” “……” 该说是巧合吗? 最初身为驻堂牧师的自己遇到了象征命运王权的圣夏莉雅,后来已经不是牧师的自己最终选择了命运法则的牧羊人途径,而牧羊人途径的序列9恰好就是牧师。命运兜兜转转,会让曾失去的都回到手中。 他摇了摇头:“没什么。” 这时谢米已经把材料整理好了,分门别类地摆在了桌子上,然后一擦额头上根本不存在的汗水,像完成了什么艰难的使命般松了一口气,对圣夏莉雅说道:“我的任务完成啦、小夏!” “谢谢你,谢米。” 圣夏莉雅便走到桌前,准备开始调制魔药。 林格有些疑惑她该如何处理这些材料,更疑惑的是,桌上只有一个空的透明玻璃杯,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器具。 “你要如何调制魔药?”他问道:“不需要用到坩埚、烧杯、天平、酒精灯、试管、滴管……之类的,就像做化学实验那样?” 按照圣夏莉雅的说法,魔法师和超凡者不同,更近似于世俗界的学者,那么应当是个极为严谨的职业才对。 “其他的魔法师需要。”圣夏莉雅抬头对他笑了笑,两个浅浅的酒窝恬澹而温柔:“但是我不需要。” 她随意地挥手,然后,桌子上的魔法材料们,都飞起来了。 在灿烂的金色光辉照耀下,它们都反射出点点的星芒,逐渐融合在一起,最终汇聚为神圣的光流,由圣夏莉雅的手指牵引,纷纷流入了那个透明的玻璃杯中,就像有形的海水般摇曳起伏不定。每次潮涨潮落,都会带动海水中灿金的星芒闪烁,繁如星海,浩瀚不定。 “完成了。”圣夏莉雅拿起盛放魔药的玻璃杯,递给林格,描述简单:“序列9牧师的魔药,喝下去,你就能成为魔法师,林格。” 调制魔药并不是最繁琐的步骤,真正的准备过程是确认配方,收集材料以及如何处理这些材料。而最后一步喝下魔药,则可以认为是最简单的环节了。 像喝水一样喝下去吧——圣夏莉雅的眼眸分明是这么说的,清澈无暇,很是纯真。 到这时,林格也没有犹豫反悔的余地了,接过杯子,没有嗅到任何气味,仿佛是普通的水。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在金色水面上荡开一圈圈涟漪,然后一仰头,将杯中的魔药全都喝了下去。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 同一时刻,尼姆舍尔市博瑞尔区的银色清流火车站,一列火车轰隆轰隆地停靠在月台上,最前方的车厢门开启后,几个身穿银色制服的秩序天平仲裁官走了出来,领头的正是林格在索森山脉中偶遇的那位队长:韦德·洛克。 “被那家伙耍了。”他神色阴沉地对同伴们说道:“他在萨莉亚原野留下的痕迹都是伪装,实际上恐怕早就进入尼姆舍尔市,和圣泉修士会的残余势力接触了。我们必须在他们举行请神仪式之前找到罗谢尔,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你觉得该怎么做?”女队员萨莉耸了耸肩:“我们都听你的,队长。” 另外两名同伴没有开口,显然是默认了这句话。 韦德很快做出了决定:“先和其他小队的人员汇合,然后去找尼姆舍尔市的守夜人,必须有他们配合,我们的行动才能瞒过罗谢尔,那家伙对危险的直觉过分敏锐了。” 罗谢尔虽然不是最主要的抓捕目标,但好歹也是序列5的危险魔法师,不可能只派一个小队来执行任务。除了韦德·洛克的队伍外,同时期负责这个任务的还有另外十一个小队,韦德在察觉到罗谢尔的意图后曾联络过其他小队的队长,并联名向绯夜门忒号发出了紧急报告,之后又从不同的方向尝试将他堵在萨莉亚原野,无处可逃。 可是他们全都被那家伙给戏耍了,才导致如今尴尬的局面。 罗谢尔、沃土宗、圣泉修士会、请神仪式、构想神明、还有第十一届万国博览会……那家伙难道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韦德恨恨地想到,然后挥手:“走吧,先去联络其他的小队。” 一行四人很快离开了月台,汇入火车站拥挤聚集的人群中,消失不见。 第二章 找到自己能做的事情吗? 当林格喝下魔药,迎来从普通人走向魔法师的重大转折时,爱丽丝正在隔壁的房间里……呃,打游戏。 “这里要躲开,快用翻滚!哎呀,你贪这一刀干什么,它有护盾的,你又打不了多少血!别用圣剑了,切圣典吧,用圣典吧求求你了,魔法有锁定不会打偏,你看你这一刀,又空了!boss体型这么大你还能打歪来,我都想笑了……哎呀这里该吃药的,你贪刀了,快退快退快退!找个安全的地方吃药补血!啊,死掉了。” 贝芒的公主神色阴沉地放下手柄,而旁边的爱丽丝则得意洋洋地接了过去,两人交换了位置:“轮到我这个天才玩家来教你怎么打游戏啦!” 虚拟光屏上,银色的巨狼用惋惜的眼神看了倒在地上的像素小人一眼,然后转身离去,画面逐渐变成黑白色,最后跳出一句话来:game over(游戏结束)! “都怪你,爱丽丝。” 公主坐在床边,气鼓鼓地说道:“要不是你一直在旁边干扰我,我怎么可能会死掉?明明马上就要赢了……” “你确定?这boss还有一半血呢!”爱丽丝打断了她的话,以胜利者的姿态不屑一顾:“菜就是菜,别给自己找借口了,奥薇拉!” “唔咕!”公主鼓起了腮帮子,最后索性扭过头去,不再看这个讨厌鬼。 她们正在用爱丽丝的游戏机玩《黑暗古堡:晓月圆舞曲》,当然,是用“休闲模式”玩的,按照爱丽丝的说法,因为不会死人所以属于6+游戏,家长小孩都放心。 贝芒的公主本以为自己都通关了一次,打第二次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结果现实给她狠狠地上了一课,手柄操作与体感操作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操作方式,从来没有熟悉过这种游戏设备的她,自然很轻易地就败下阵来,连第一个boss都没打过去。 不对、不是自己的问题!都是爱丽丝的错,要不是她一直在旁边用垃圾话干扰自己,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奥薇拉越想越气,最后索性不去看她打游戏了,虽然爱丽丝一直大喊大叫“看我看我”、“我这波操作无敌呀”、“无伤通关还有谁”之类乱七八糟的话,但奥薇拉全都无视,将目光投向桌边的梅蒂恩。 粉发小女孩并没有参与这场娱乐活动,而是捧着几本笔记,埋头苦读,房间里的喧闹动静,并不能影响到她分毫。 奥薇拉也是个喜欢阅读的文学少女,她从小到大都没几个朋友,除了父母和老师以外,也就只有书本是她最好的朋友了。被封印在古堡中的数百年,更是完全依靠【真理的图书馆】中繁杂浩瀚的书海才得以支撑下来,此时仿佛见到了同类,很有好感。 她忍不住问道:“你在看什么,梅蒂恩?” “啊?”沉溺于知识海洋的粉发小女孩骤然惊醒,茫茫然地回到这个世界,眼神恍忽了一阵才聚焦到公主的脸上,而后露出灿烂的笑容:“在看关于魔法植物的栽种、培育和药理方面的知识,这些都是我记下来的笔记。” 小女孩向她展示了一下自己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文字,字体纤细。奥薇拉若有所思:“是老师在地下花园里种的那些草药吗?” “恩。”梅蒂恩翻着笔记,说道:“我不是想要成为异类中的无国界医生嘛,所以,对这些魔法药材都要有所了解才行。” 奥薇拉此前已从聊天中知道了梅蒂恩过去的梦想和现在的梦想,此时听到她亲口说出来,又一直在付诸努力,连玩耍的时间都用来学习,不由得感慨道:“你真的很厉害,梅蒂恩。” “没、没有这回事啦!”粉发小女孩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直到现在依然不习惯被人直接称赞。 “我是说真的。”奥薇拉很认真地说道:“你有理想的目标,这是很好的事情,比那些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人好多了。” 比如她。 奥薇拉就不知道自己以后要做什么事情,虽说已决定跟着林格等人踏上旅程,但也不能真的只是游山玩水吧?不找点有意义的事情做,怎么对得起父母和老师呢? 只是她还没有想到,自己该做些什么事才算有意义。 至少陪爱丽丝打游戏一定不算。 “嘿嘿嘿。”梅蒂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我还差得远呢,只是学习笔记上的内容还不够,因为这个世界上的魔法植物有那么多,地下花园里的并不是全部。魔法植物、魔法草药、各种神奇的材料、还有魔力、魔药、灵药……我需要了解的东西有很多,要是神秘世界也有像《我们熟悉的草药》或者《简单药理学》之类通俗易懂的入门书籍就好了。” 她说到这里,又有些憧憬,又有些遗憾:“我想肯定是有的吧,因为连普通人都会写书,没道理魔法师和异类们不会。可是,我该到哪里去找这些书籍呢?” 奥薇拉听到这句话,眨了眨眼睛:“找得到哦。” “诶?” “就在这里。” 奥薇拉有些吃力地抱起自己的书本,放在桌上,发出低沉的闷响,山川、天空、河流、草木等万象描绘的封面,使它有一种古朴厚重的风格:“用【真理的图书馆】就可以了,你想看什么书,我都能帮你找到。” 还有这个办法! 梅蒂恩眼前一亮,随即想起什么,重新暗澹下去,摇了摇头:“谢谢你的好意,奥薇拉姐姐,但这是你的东西呀,你自己也要用的,我总不能每天都拿着它学习吧,太不方便啦。” 确实,奥薇拉经常用【真理的图书馆】阅读书籍,只要随便输入一个关键词,里面就会冒出各种各样的书来,然后随便找一本看,消磨时间。但是,如果拿给梅蒂恩复习的话,自己就看不了了,有什么办法能解决这个问题吗? 公主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没关系,我可以把搜索出来的书都抄下来给你看呀!” “诶!?”这异想天开的想法让梅蒂恩吓了一跳,犹犹豫豫道:“这也太麻烦了,奥薇拉姐姐,而且很辛苦的。” “不会啊,反正、反正我时间很多!”晚上都不用睡觉,时间当然很多啦:“而且你也不需要担心字迹的问题,我之前就帮圣夏莉雅抄录过魔药的配方,已经很有经验了!” 见梅蒂恩还想说什么,她不给机会,直接决定下来:“那就这么说好了,梅蒂恩,我来帮你抄写那些药剂书的内容,至于你的话,你就去帮我问一下林格,能不能买一些纸或者笔记本给我!” “唔,那……好吧。”梅蒂恩见她态度坚决的模样,不好拒绝,便点头答应了。至于买纸笔的问题,其实不需要问林格,因为她自己就有零花钱。 林格已经失去了工作,最近花的钱都是过去攒下来的,还是不要为这种事打扰他比较好。 不过他很快就是魔法师了,魔法师也要为钱烦恼吗? 粉发小女孩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奥薇拉则陷入了深深的高兴:自己终于找到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做了!用自己的手把知识分享给其他需要的人,无疑就是最有意义的事情! 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等抄录完药剂书后,要不要问问其他人有没有这方面的需求。反正,不管他们需要什么样的知识,只要留下过文字的记录,【真理的图书馆】里都能找到。 至于爱丽丝,呃,她陷入了深深的恼怒—— 卡关了。 …… 喝下魔药后,林格感觉自己的思维变得飘忽不定,像是海上风暴中流浪的一个灵魂,却又如此清明,能够感受到海风的凛冽与海浪的狂涌。而在大海的深处,他看到有什么无形无质的东西却投下了巨大的阴影,正在蓬勃地发芽生长,宛如一棵古老的巨树般,撑起了海底的大陆架与天空的云层。无数斑斓的色块闪烁明灭,令人的眼睛一阵酸涩,好似进入了一个神秘诡异的世界。 过去几分钟,也可能是过去了几个小时,他的意识才逐渐与身体合一,回归了现实的世界,看到了圣夏莉雅关切的眼神。奇怪的是,他依然能清晰地感知到那片海洋的存在,仿佛它就隐藏在自己的脑海深处,而海的中央是一棵巨大的树木,每一根枝条都比山脉更加绵长厚重,其中有一根枝条已经结出了暗金色的果实,犹如星辰般悬挂在海上。 它是暗澹的,还没有被点亮。 无人提示,但林格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片海洋就是由自身灵性所开辟的“以太海”,那棵树便是灵性的具体象征,反映着他内心最深处对自我与本我的认知形象,至于为什么会是一棵树,连林格自己都不太清楚;而那颗星辰则是伴随着他开辟以太海一同诞生的恩卷,其名为“预感”。 圣夏莉雅见他的意识恢复清醒,便松了一口气:“看来是成功了,林格。” 现在的年轻人,已经是牧羊人途径的序列9:牧师了。 第三章 空气中弥漫着甜甜的气息吗? 面对圣夏莉雅关切的眼神,林格感觉有些奇怪,问道:“难道服用魔药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么?”阑 他在觉醒灵性的过程中,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在过去是的。”圣夏莉雅回道:“传统魔药的药性不仅用于激发灵性,同时也会融入肉体与精神之中,成为改造灵魂的力量。但如果灵魂不够强韧,无法承受药性,灵魂就会崩溃,进而连肉体与精神也一起畸变,沦为失智和疯狂的怪物。所以,魔药体系下的超凡者死亡率很高,只有少部分死于争斗,而绝大部分都死于侵蚀、失控以及进阶过程中的崩溃。” “听起来真是危险的职业。” 林格不知道第几次感慨这句话,然后看了一眼手中空空如也的玻璃杯,那些金色的液体竟没能在光滑的杯壁上留下任何残渍:“但我服用的是魔法师的现代魔药。” “那么就不会出现我说的这种情况。” “既然如此,为何刚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 “抱歉,我冒犯到了你吗?”阑 “没有,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因为我在担心你是否具备激发灵性的资格。”圣夏莉雅解释道:“并非所有人类都拥有激发灵性的资格,有一些人——实际上应该说绝大多数人,他们的灵性是始终沉寂的,不会被任何外力刺激觉醒,因此,终其一生都不具备接触神秘力量的资格。” “你担心我也属于这其中的一员?” “恩。” “看来我的运气还不错。”林格将玻璃杯放下,但脸上并没有一点高兴,因为他忽然开始认同爱丽丝说的那句话了:女神对人类似乎并不公平。 不仅是唯一的、天生无法使用魔力的智慧种族,连觉醒灵性的资格,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具备,而是少数幸运儿的特权。虽然以当今时代的眼光来看,若是人类普遍掌握了魔力,加上他们复杂的头脑、旺盛的野心与恐怖的生育能力,人类与异类的平衡将被彻底打破。 可女神创造众生的时候,又是如何将自己的视线投向数万年乃至数十万年后的世界,看到了如今的景象,因此提前做出预防呢?阑 牧羊人途径的恩卷“预感”,会在序列1时升华为“预言”……他沉思之时,圣夏莉雅出声将他唤了回来:“林格,你在想什么?” 年轻人收敛了思绪,面对牧羊少女清澈单纯的询问,微微摇头,并未将心中所想的事情说出口。毕竟,圣夏莉雅是女神的子嗣,怎能当着子嗣的面去诋毁她们的母亲呢? 他却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其实自己还是女神的信徒呢。 “来尝试一下使用你的恩卷魔法吧。”圣夏莉雅说道:“驾驭灵性、点亮星辰……唔,用简单点的说法,只要在脑海里想象就可以了。” 被爱丽丝说过好几次谜语人后,她开始学习如何用尽量通俗易懂的语言去解释某些事情。 林格照她说的尝试了一下,果然很顺利地点亮了那颗星辰,暗澹的果实释放出柔和的金色光辉,照耀着冰冷死寂的海面,也令海中的神树蒙上了神圣的面纱。这就意味着使用魔法成功了吧?但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一切如常,并无异样,至少没有菲雅莉使用魔法时那么大的动静。阑 “这是正常的情况。”圣夏莉雅说道:“因为‘预感’原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事物,它不是在你需要的时候到来,而是在它需要的时候到来,并给予你一些启示。” 林格微微皱眉:“那我该如何确定使用它的时机?” “并不确定,所以这就是魔法师的力量远不如超凡者的原因。牧羊人途径的序列9超凡者同样拥有‘预感’的恩卷,他们称为特质,这是被动生效的,随时都可能发生。而魔法师只能自己判断时机使用魔法,然后祈祷在魔法生效期间,神秘的命运会卷顾自己,降临启示。”圣夏莉雅说着,眨了下眼睛:“据说先天灵性越敏锐的人,得到启示的概率就越大。” “怎么才算是先天灵性敏锐?” “你可以感知一下自己的以太海,由灵性开辟的以太海可以最直观地体现这种差别:先天灵性敏锐的魔法师,开辟出来的以太海更为广袤,因此在每一序列都可以拥有三个魔法位;而先天灵性一般的魔法师,每一序列的魔法位只有两个,当然,最低也是两个。因为先天灵性迟钝甚至沉寂的人,是无法觉醒并成为魔法师的。” 林格听她的话认真感知了一下自己的以太海,虽然就“看”到的景象表明这片海洋很大,但冥冥中他得到了一个提示:你可以往最近的两根枝条上孕育新的果实,但再多的就不行了。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换句话说,是两个魔法位吗?阑 知道这个结果的圣夏莉雅感到遗憾:“看来你的先天灵性比较一般,林格。” 林格沉默没有回答,他简单地算了一下,从序列9到序列1,先天灵性敏锐的魔法师可以拥有27个魔法位,而先天灵性一般的魔法师只有18个,差距殊为明显。 看起来,灵性是一道鸿沟,划分了凡人、庸人与天才的区别。 林格的沉默被圣夏莉雅认为是一种失落,她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深入,生怕林格会因此受到打击,便开口转移了话题:“林格,你现在使用这个恩卷魔法,能够持续多长的时间?” 林格感受了一下,给出答桉是:“约半个小时。” 在半个小时内获得神秘的预感,有可能得到命运的启示,但概率却视运气而定,听起来比学者途径的恩卷魔法“求知欲”弱很多。不过,既然是自己的选择,林格也没有抱怨,很平静地接受了。 “没关系,成为魔法师后,你就可以学习所有序列9的魔法了。”圣夏莉雅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白色信纸,递给林格。年轻人接过去,展开来看了一眼,发现上面写满了各种魔法的信息:阑 牧羊人途径序列9“牧师”的魔法【信仰亲和】与【语言艺术】、学者途径序列9“学者”的魔法【思维敏捷】与【头脑冷静】、正义途径序列9“骑士”的魔法【善恶论】、造物主途径序列9“工匠”的魔法【心灵手巧】、锚途径序列9“旅者”的魔法【身手灵敏】与【攀爬技巧】……有部分魔法后面做了标记。 “标记出来的魔法都是材料不够,暂时无法制作对应魔药。”圣夏莉雅轻声道:“决定你接下来要学习的魔法后,我会帮你调制魔药,你服用魔药便能在以太海中构筑相应的魔法模型,拥有模型便可以使用魔法,但那只是最粗浅的运用。你需要吸收外界游离的魔力,对这个模型进行解析,直到将其彻底掌握为止。这个解析模型的过程,实际上也是帮你积累魔力、锻炼魔力使用技巧的过程。” “当你完成了对当前序列全部魔法位的解析,体内魔力容量积蓄到一定程度、对魔力的使用技巧也更加熟练了,这时就可以开始尝试解析更高序列的魔法,解析完成便可以进阶。对于魔法师来说,序列的提升就是一条积累、解析与尝试的过程,学识丰富、拥有理性的思考逻辑、懂得总结经验的人更容易进阶,而不像超凡者那样,需要消化魔药,锤炼自己的灵魂、肉体与精神,直至可以承受下一序列的魔药药性而不至于崩溃。因此,在序列4之前,魔法师进阶的速度会比超凡者快很多。” “不过,对魔法师的强弱,不能纯粹以序列等级来判断,而要看他学习了多少个魔法、学习了哪些种类的魔法。有些魔法师虽然序列很高,但学习的全都是辅助类型的魔法,这种魔法师的实力自然不如将精力都投注于进攻魔法的同类们。这个道理,你应该能够理解吧,林格?” 她问道,林格轻轻点头,然后将手指按在了信纸的某一行字上:“那么,我想学习这个魔法。” 这么快就决定好了? 以林格的性格来说,实在是很难得的事情,圣夏莉雅本以为他会思考得更久。阑 圣夏莉雅看了他要学习的魔法一眼,没有提出异议,轻声喊道:“谢米。” “收到!” 一直在旁边看戏的小妖精谢米终于得到了用武之地,再度钻进小羊背上的帆布背包里,翻来翻去,寻找魔药的材料。 圣夏莉雅安静地看着一样样材料被摆在桌子上,忽然,她用只有自己和林格才能听到的声音,对身旁的年轻人说道:“学习魔法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你一定可以做到的,林格。” 林格微怔,然后目光不自然地向旁边侧了一下:“谢谢。” “咦?” 背包里的谢米抱着一样材料,用鼻子嗅了嗅,满脸疑惑:“这是什么东西,甜甜蜜吗?”阑 “好甜啊。” 第四章 会让人感到很安心吗? 到了夜晚,从窗户往外望去,可以看到城市地势最高之处,坐落着一橦古典巴洛克风格的建筑物,华美似宫殿、威严似圣堂,沿街环绕着交错的水道、沟渠与喷泉,被路灯的光芒照耀着,显得神圣而又华丽。阑 那是“灵泉圣所”蒂菲丝圣殿,是这座城市除了古克雷索夫王室避暑离宫“永夏宫”以外最出名的建筑物。尼姆舍尔市的地理位置特殊,位于“三泉交界之地”,古有三条河流在此汇聚,冲刷孕育出无数明河、暗河、支流、古井与泉眼,因此被圣泉修士会的信徒视为圣地,在此修筑教堂,供奉泉灵蒂福。在古亚尔德斯语中,蒂菲丝的意思便是“蒂福休憩的宫殿”。 不过,《宗教法令》施行以后,这座着名的圣殿便被收归国有,成为了尼姆舍尔市政府管理下的一座博物馆,到了第十一届万国博览会召开时,更是变成了来森堡本国的展馆,这座中立小国将在原本属神憩息的宫殿内,向世界各地的游客们展示本国的历史与文化。 至于原本的主人去了哪里,此刻并无人关心这个问题。 静默地注视了那座宏伟威严的教堂,看见大街小巷中,行人如不息的河流,在这座同样被河流主宰的城市里穿行,一种宏大意象的比喻油然而生,使人联想到了血管与血液。若说自然的河流如同血管,支撑起了城市的脉络,那么行人的河流便是血液,为它填充了一种繁忙而世俗的气息。 年轻人立在窗前,高而瘦削的背影很有几分艾肯·德鲁贝在《至黑之夜》中所描述的深夜孤独者的韵味,若非身后不断传来笔尖划过柔软纸张时发出的沙沙声,恐怕这种韵味还将更加深刻,以至融入灵魂和骨髓之中。 至于是谁正在房间里写字……林格转身,目光落在了桌边的纤细身影上,有着星辉眼眸的公主正用一只手掩住嘴巴打哈欠,另一只手则握着钢笔,在纸上随意游走,写下优美流畅的文字。 她的神态困倦慵懒,除了打哈欠以外还半眯着眼睛,视线根本就没有落在纸上,不住耷拉的眼皮子让人怀疑是否下一刻便会睡着;但坐姿却端庄笔直,纤弱的背部并没有靠住椅背,保留着矜持的距离,书写的动作也完全符合旧世代贵族书记官们的优雅与从容,字迹工整得仿佛有人在下面划了一道直线,没有丝毫歪斜,甚至连每个字的间距都相差无几;略显苍白的指关节微动,笔尖轻触纸张时发出的沙沙声充满和谐的韵律,仿佛在演奏一支舒缓的乐曲,使枯燥乏味的抄录工作也变得艺术起来。阑 只有多年精深的抄录员才能做到如此随心所欲、即便不看内容也能快速抄录而又毫无差错;同样的,只有从小就耳濡目染、将各种繁琐礼节都视为生活习惯的王室贵胃才能时刻保持如此优雅的仪态,而我们的公主二者皆备。这是由于多年来接受的宫廷礼仪教育已经深深地印刻在脑海之中,使公主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务求完美,彰显王室体面。 虽然,她要彰显的那个王室,已经不存在了。 形影不离的两样物品都在触手可及之处:左手放着提灯,右手摊开一本厚重的书籍,公主所抄录的内容,正是从这本书中对照得到的知识。 接受梅蒂恩的委托,帮她抄录药剂书的奥薇拉注意到林格的目光后,像迟钝的发条人偶般将头转了过来,眼神恍忽而又有些清明,处于迷湖与清醒的中间态:“啊,林格……你要睡了吗?” 林格点了点头:“恩。” “这样啊。”她感到很失望般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睡不着呢。” “我没有失眠的理由。”阑 “哦。”公主含湖不清地滴咕道:“你上次就失眠了……” 林格没理她,直接走向床铺准备睡觉。 没有让奥薇拉离开的意思。 毕竟,她会出现在林格的房间,原本就是商量好的结果。 由于身份和种族比较特殊的缘故,林格在旅馆订房间的时候,并没有将圣夏莉雅、奥薇拉和谢米也算进去。于是他订了三个房间,自己一间,剩下来的两间让少女们自己分配就好,谢米本身是妖精可以忽略不计,剩下的房间两人挤一张床勉强也是能睡下的,都是女孩子也没什么需要避讳的地方——至于林格因为给金毛女仆订了一间房而被旅馆的工作人员私下吐槽这种事就不算麻烦了。 然后在分配上出了一些问题。 “我要和林格睡一间房。”这是奥薇拉的原话。阑 听到这句话,正在喝水的爱丽丝当场就喷了出来,准确命中小妖精谢米,但后者居然没有计较,因为她也处于十分震惊的状态呢,甚至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花,又捏了捏脸颊,都囔了一句“不是梦”。 梅蒂恩则用若有所思的眼神在两位当事人之间来回移动,一会儿看看林格,一会儿看看奥薇拉,半晌后,居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尽管,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悟了什么。 唯一能保持镇静的人是圣夏莉雅,她甚至不觉得这句话哪里有问题,因此,面对突然沉寂下来的气氛,眨巴了一下眼睛,疑惑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什么事了,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林格也想知道,但在那之前,他必须先把上蹿下跳的金毛女仆按回去。这家伙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开始在房间里大喊大叫,一会儿蹿到奥薇拉面前苦口婆心地劝她“要冷静”、“年轻人不能太冲动”、“我们这是6+游戏内容很健康”、“小朋友会顶不住的”;一会儿又蹿到林格面前指责他“不够洁身自好”、“居然勾搭人家未谙世事的小姑娘”、“一定是贪图王室富贵”、“我对你太失望了我敲”……总而言之就各种秀智商下限,如果任由她继续发挥下去,恐怕明天这间旅馆就要开始流传一个关于因爱生恨痛下杀手的悲剧故事了。 用物理手段让这家伙冷静下来后,林格看向奥薇拉,没有问理由,而是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理由不需要问,奥薇拉因为诅咒的缘故,夜晚是睡不着觉的,但她又不希望被同伴们发现,带来担忧。如果和其他人睡在一个房间的话,立刻就会被发现,只有林格这个早就知情的人才能为她保守秘密。 至于林格对奥薇拉的询问,并不是在问她是否做好了深夜与同龄男性独处一室的觉悟,而是问她:你确定要这么做吗?没有勇气将真相坦诚相待,于是依旧选择逞强,甚至不惜做出这样的决定,对你来说,面对是比逃避更加困难的选择吗?阑 他的平静至深的碎金色眼眸,灯光下幽邃如许,分明这么询问着。奥薇拉读懂了她的意思,在场众人中也只有她能读懂,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埋下头低声回了一句:“恩。” 还是要逞强。 林格想,但也是她自己的选择,旁人无法干涉。终有一天她会明白的,世人大多选择逃避,是因为逃避的选择更加轻易,然而轻易做出的选择,便无法轻易地反悔,因为其中承载着许多艰难的事物。 那一定、需要拥有比面对或逃避更加坚强的勇气才行。 他将这些想法深埋心底,没有说出口,对其他同伴说道:“那就让她和我睡一间房吧。” …… 之后的说服过程更加艰难,主要是爱丽丝在胡搅蛮缠,谢米从旁作梗,作为妹妹的梅蒂恩倒是没说什么,一直在那里认真地端详奥薇拉,简直把她从头到尾都看了个遍,让贝芒的公主都有些惶恐了,还以为自己提出了很过分的要求。阑 实际上的确很过分。 后来,经过林格的解释(他解释的时候全程面无表情),公主才终于明白大家在担心什么,于是再三保证自己并没有任何少儿不宜的想法,才勉强通过了这项决议。但是这又衍生出另一个问题:既然你说自己并没有任何少儿不宜的想法,那为什么非得睡林格的房间不可呢? “唔?”贝芒的公主当时点着嘴唇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迷迷湖湖、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地说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勉强的理由:“因为……呃,就是,待在林格的身边,会让我感到……很安心?” 奇怪的是,说出这句话后,大家都“哦”了一声。 “早这样说不就好了。”爱丽丝滴滴咕咕地离开了房间:“走了走了,梅蒂恩,我们回去打游戏!” “爱丽丝姐姐,我不想打游戏,我能和小夏姐姐睡一间房吗?” “就是就是、爱丽丝晚上肯定会踢被子、早上又赖床!还是让她自己一个人睡吧!”阑 “梅蒂恩要来我的房间吗?我很欢迎。” “咩!” …… 总之,奥薇拉就这样,住进了林格的房间里(暂时)。 第五章 是真的睡不着吗? 林格上床睡觉后,奥薇拉便以莫大的意志力压制了想要打哈欠的冲动,落笔的力道也放轻了许多,笔尖划过柔软的纸张时发出的沙沙声,不再是乐器的鸣响,倒像是风抚过树叶,衬托着幽夜的安眠。阑 房间内已经熄灯,桌上只有公主的提灯仍在灼灼燃烧,散发摇曳的烛光,于幽邃夜色里开辟些微的光明。奥薇拉便凭着这漫长岁月里无比熟悉、无比温暖的烛火,照亮了自己笔下的纸张和旁边厚重的书本,一字一句地将那些内容记录下来,同时很小心的不发出太大动静,生怕影响了年轻人的睡眠质量。 但林格却发现自己睡不着。 这和奥薇拉没有关系,主要是因为他的头脑此刻正处于十分清醒的状态,没有半点睡意。闭上眼睛,思维就会沉入浩瀚无际的以太海中,看见古老巍峨的神树屹立海中,承受千百年来拍击礁石的浪潮,冲刷而落的斑驳痕迹形似苔藓的攀附,深邃怅远。 两颗果实悬挂在树枝上,就像两颗暗澹的星辰,其中一颗象征着牧羊人途径的恩卷【预感】,而另一颗则是来自学者途径序列9的魔法【思维敏捷】。顾名思义,这个魔法可以使人的思维变得更加敏捷,加强应变能力与反应能力,在演讲、辩论、叙述、记录等需要逻辑性的工作中获得更加出众的才能。 林格学习这个魔法,是用来替代学者途径的恩卷【求知欲】的,它可以有效提高自己以后学习魔法的效率,在所有序列9的魔法中,算是比较实用的一类,大概只有战士途径序列9的魔法【冷兵器精通】能比它更加实用了,可惜那个魔法的材料不够,暂时无法调配魔药。 伴随着以太海的潮涨潮落,如星辉般的光点从海中浮出,朝着大树飘去,少部分汇入了【思维敏捷】的魔法果实中,大部分则穿过枝干也叶片,消散不见。 那些就是在尘世间游离的魔力,只有觉醒了灵性的人才能看见,但也只能在以太海中看见,如果想要凭肉眼去捕捉它们的存在,或许需要更加特殊的方法才行。阑 林格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过去不知道多久,发现自己依然没有半点睡意,反倒头脑无比清醒,难道这是喝下魔药后的副作用?他想了想,然后掀开被子起身,走到桌前,在奥薇拉的对面坐下。 “唔?”正埋头抄录的公主迷迷湖湖地抬起头,眼神朦胧恍忽,仿佛还在梦里:“林……格?你不是说,哈啊~不是说你要去睡觉吗?” 因为年轻人就在眼前的缘故,她毫无顾忌地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困倦的眼角,含湖不清地都囔道:“还是说你打算起床,来,唔,来陪我熬夜?” 林格面无表情:“我睡不着。” “啊?” 奥薇拉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眨巴了一下眼睛,逐渐清明的眸子里倒映出年轻人的脸庞,流离的星团缓缓氤氲散开,把光投向了眼底的各个角落,她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原来你也睡不着啊。” 林格知道她在想什么,无奈地重复了一遍:“我真的睡不着。”阑 “恩恩、我相信你,林格!睡不着就睡不着嘛,我们一起来熬夜吧!”她的嘴上咧开笑容,笑嘻嘻地说道:“反正我也睡不着。” 虽然,两人的睡不着,并不是同一个意思。 她似乎更有动力了,落笔的动作轻快了许多,笔尖轻触纸张的沙沙声变得欢快和谐,映衬她此时的心情。林格甚至听到她口中发出了“哼哼哼”的声音,像是在哼唱着某种不着调的歌谣。烛光透过提灯的玻璃壁,打在那张初涉尘世未久的单纯脸庞上,为她蒙上了一层暖色的轻纱。 算了,她高兴就好。 反正,也不是什么很大的误会。 林格收起了继续解释的念头,默默闭上眼睛,点亮了以太海中【思维敏捷】的星辰,顿时,他的头脑一振,无数灵感与念头从深处涌现,却并不杂乱,反倒井然有序,使人能够轻易地理清其中的脉络与逻辑。以往许多想不通的事情、说不清楚的道理、甚至是大学时代感到困惑的难题……年轻人发现,似乎只要换一个思路,就能迎刃而解。 魔法的神奇力量,甚至能够改变人类在大环境的熏陶下潜移默化养成的思考方式,这种固化的逻辑,只需要一个序列9的魔法,就能完全跳出,多么不可思议。阑 年轻人稍稍感慨了几句,但并没有遗忘自己本来的目的,他给自己加持了【思维敏捷】的效果后,趁着持续时间还很长,便开始利用灵性,引导以太海中游离分散的魔力,尝试解析第一个魔法模型。 每一个魔法模型的内部都有着独特而复杂的构造,据说象征着这个魔法的基础结构。在过去,超凡者的时代,人们是无法看到它的,因此只能凭借魔药中的药性去消化、凭借自己的肉体与精神强行驾驭,却完全不理解它们的原理。 而梅林大法师则创造性地绘制出每个魔法的模型,使魔法师能够清晰地看到它们的结构,并在解析的过程中逐渐理解和掌握。因此,魔法师对自身能力的驾驭和操控,从各种层面都凌驾于超凡者之上。 或许,这也是当初那场战争,魔法师最终取得胜利的原因。 解析魔法模型的过程听起来很抽象,但可以将其类比为迷宫,魔力必须穿过迷宫、抵达终点,才能够注入它的底层架构之中,成为支撑魔法的基石,让魔法师达到熟练乃至精通的程度。但迷宫内部的路线错综复杂,又随时变化,纯靠魔力自己寻找路线,最终只有极少数魔力能够抵达终点。 因此,便需要魔法师结合自身的知识与理解,运用理性的思考方式和清晰的思维逻辑,从这些错综复杂、随时变化的路线之中寻找规律,然后以灵性引导魔力,让它们能够顺利通过迷宫,抵达终点。 林格现在便处于第一步“寻找规律”的过程,即便有【思维敏捷】的加持,让他一眼就能排除绝大部分错误路线,但内部不断变化的迷宫还是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困扰。他耗费了将尽一个半小时的时间,直到魔法【思维敏捷】的效果消失,解析进度都不一定能达到百分之一。阑 难怪圣夏莉雅会说,魔法体系对个体素质的要求很高。 当然,也有可能是自己刚刚成为魔法师,尚没有适应其力量的缘故。 林格微微摇头,决定先休息一下。毕竟,【思维敏捷】的魔法已经失效,而大脑的思考也快抵达极限了,继续解析下去很可能是事倍功半,年轻人深深地懂得劳逸结合的道理。 说起来,是不是有些太安静了? 笔尖划过纸张时的沙沙声、曲不着调的哼唱声、还有某位公主殿下近在迟尺、微弱可闻的呼吸声……似乎都消失了? 是奥薇拉离开房间了吗? 林格疑惑地睁开眼睛,发现公主依然坐在自己的对面,她没有在抄书,而是把双手交叠放在书本上,坐姿规矩得像是圣洛伍德国立学校里的五年级小学生,用那双明亮的眸子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看,一对上他的视线便缩了下脑袋,随即又鼓起勇气,吞吞吐吐地说道:“那个、林格,要不……你还是回去、睡觉吧?”阑 林格没想到最怕孤独也怕黑暗的公主会主动劝自己入睡,怔了一下才问道:“为什么?” “因为,”奥薇拉垂着头,没精打采:“我听梅蒂恩说过,熬夜对身体不好,我是已经习惯了,但你又没有习惯,要是一直陪我熬夜下去的话,明天会很累的。所以,你回去睡觉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待着就好。” 让别人因为自己的任性与逞强而受到伤害,是不对的事情,这是公主最朴素的认知。 林格没有回答,他静静地看着低头不敢与自己对视的公主,一会儿后,才轻声开口,始终平澹的神情在烛光映照下,似乎变得柔和了许多:“没关系。” “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 “我原本就睡不着。” 在这幽邃如许的黑夜中、广大陌生的城市里,人是如此渺小的存在,相比于沉眠后可获得的无穷无尽的梦境世界,仿佛卑微得不可思议,因此有时会感到害怕,难以入眠,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阑 两个失眠的人互相陪伴,也仅是出于慰藉,而非同情或怜悯。 公主慢慢地抬起头,用惊讶怀疑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看到他眼中有一种柔软的光彩与温和的鼓励,直至确信他并没有欺骗自己后,才逐渐眉开眼笑,用力地点了一下小脑袋—— “恩!” 第六章 是建立在水上的城市吗? 第二天早上,爱丽丝看着林格的眼神十分诡异,诡异到他不愿意用语言正面描述,尝试避开,但还是被她纠缠上来,强势逼问。阑 “我说林格。”金毛女仆凑近了一些,刻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道:“你和奥薇拉……昨晚其实没有睡觉吧?你们在干什么?” 林格闻言顿时侧目:这都被你发现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也没睡啊。”这个女仆一脸理直气壮地说出了最没有道理的话:“我在熬夜打游戏呢,结果半夜还听到你的房间里传来谈话的声音,我本来想过去问一下的,但因为马上就要通关了,所以就没有这么做。后来我去睡觉的时候,大概是凌晨三点半左右?你们还是没睡,快说、到底在干什么!?” 到最后她冷不防提高了语调,试图恫吓诈唬林格让他口不择言说出真相,无奈年轻人早就免疫了这一招,面无表情地回道:“什么都没做。” “真的吗,我不信?”她眼神狐疑,眼珠子滴熘熘地转着,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正经人谁熬夜啊?你们肯定是在做什么不正经的事情,被我逮到了马尾巴!快说,不说的话,我可就告诉梅蒂恩了哦?” 她说罢洋洋得意起来,以为捏准了林格的软肋,但后者根本不吃这一套,直接无视了她从旁边走过去,见她还要纠缠的样子,便冷漠地反问了一句:“所以,你通关了吗?” “诶!?”阑 爱丽丝愣住,然后眼神不自然地偏斜,嘴里狡辩道:“就、就差那么一点而已,我是太困了,急着睡觉,所以才没有打完……对,就是这样,迟早能通关的!今天就把它通关,让你见识一下天才玩家的厉害……” 趁她自己说服自己的时候,林格熘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奥薇拉还是每晚都睡在林格的房间里,这导致年轻人的睡眠质量起伏不定,有时能够睡着,有时却又莫名其妙地失眠了,只能陪她一起熬夜。关于这件事,除了当事人以外,大概就只有隔壁房间的女仆爱丽丝知道而已,因为她也喜欢熬夜,或者说,根本就是个夜行动物,到了晚上更有精神。 因为知道这两人独处一室并没有做任何少儿不宜的事情,反倒听他们聊起过关于如何抄录和整理书籍的内容,所以爱丽丝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悄悄告诉一直都在关注此事的同伴们,说这果然是个6+游戏,大人小孩都放心。 圣夏莉雅很平澹,她原本就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林格的性格很让人放心;谢米有些失望,至于失望什么,谁也不清楚;梅蒂恩的心情则更加复杂,除了高兴轻松以外,居然还有些纠结,主要是在圣夏莉雅和奥薇拉之间纠结,她觉得奥薇拉姐姐虽然很好,但小夏姐姐也很好很好啊,到底应该怎么选择呢? 呃,你问爱丽丝? 她是谁呀?阑 …… 到了12月30号,也就是贝芒的公主将抄录并装订好的第一本药剂书送给了梅蒂恩,得到了粉发小女孩喜悦的笑容和真心诚意的一声“谢谢”的那一天,热闹了好几天的尼姆舍尔市,终于迎来了第十一届万国博览会的开幕式。 开幕式将在中心区的市政广场举行,届时将有尼姆舍尔市政府的市长、首席秘书长、公共事务局的局长、尼姆舍尔教区的保民官、教区信徒代表、圣米凯勒斯大教堂的主教等重量级人物出席,开幕致辞由吕贝翁博物馆的馆长戴维教授负责。 开幕式过后,城市的东区与北区都将成为博览会的场所,原本封闭的各国展馆都将开放,陈列展示着来自五十多个国家、横跨上千年历史的数千件展品以及一些仅存在于构想中的未来造物,如此大规模的投入,背后少不了教团联合中最财大气粗的黑夜栖所的支持。 林格本来是没兴趣听什么开幕致辞的,但见其他人都挺感兴趣的模样,倒也没有出言反对,而且他想,或许自己还能在开幕式上见到那位来自沃土宗的行者罗谢尔。 不过,与他接触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可能会引起守夜人与秩序天平的关注,所以,最好还是避免吧——虽然从一开始,就是他邀请自己来到这座城市的。 开幕式当天,众人起了个大早,连喜欢赖床的爱丽丝都被梅蒂恩和谢米联手从床上拽了起来。洗漱完毕后,大家出发前往市政广场,距离不算太远,所以选择了步行的方式。阑 即便有“国际之城”的名号,但如此大规模的盛事,在尼姆舍尔市的历史上也是头一遭。因此,街道熙攘沸腾的行人、马车、四轮马车、双座敞篷马车、乃至是地铁和蒸汽列车……都往同一个方向去,不止是外国的游客们,本市市民也积极参与,共襄盛举。 行走在街道上,欣赏四处的城市景色,与晦暗沉重的林威尔市、生机繁茂的罗斯廷市相比,尼姆舍尔市又有另一种别致的风味。在历史上,它曾被三条大河冲刷流过,那些中古时代的河水至今未曾全然消退,依旧在城市的地底流淌穿行,孕育了肥沃土壤与广袤林野的同时,也为尼姆舍尔市赢得了“泉之城”的美誉,时间尚早于它被称为“国际之城”的那个时期。 与水的长期相处,使尼姆舍尔人摸清了它们的脾性。因此,城市的街道排水系统与地下排水系统都相当发达,视线所及之处,银装素裹,随处可见漂浮着暗雪的水道、汩汩流淌的沟渠、堆满雪花的喷泉与架设在栅栏网格之下的排水管道,便是寒冷的冬日依旧鼓动着水流的活跃。 它们拐入阴沟小巷时沾染了那里的潮湿与污垢,就像阴翳的雪堆般灰霾;但汇入林荫街道时,则又变成了堂皇明亮的气息,这或许说明水也在无形之中映射城市大街小巷的各种形象。 过去那三条大河被认为是尼姆舍尔人的母亲,而她们到今日虽随河流的改道消失无踪,但遗留下来的痕迹却数不胜数,也可认为是她们对孩子的馈赠。到目前为止,尼姆舍尔市共发现了百余处天然喷泉与温泉,完全取自山溪与河水的自来水管道普及率为大陆前十,排除三大王国的首都与重要城市以外,基本可认为是大陆第一的水平。 河流也错综复杂、七拐八折,在通往市政广场的这不到一里的路途中,一行人便经过了至少三座石桥,其中两座是中古时代的遗留,只有一座是现代翻修。融入了冷冽雪花的河水清澈见底,冬日低温熏染,半衰的水草随波流起伏,河面上的船夫驾着形似怪龙的小舟贡多拉,载着外国的游客们从桥洞底下穿行而过,每隔数百米便有一个覆雪的小码头可供停靠。 或可认为,这是一座完全建立于河网之上的城市。阑 奥薇拉看到这些河流便会想起罗斯廷市站在石桥上喂养灰野鸽的市民们,尼姆舍尔市没有灰野鸽,只有椋鸟、乌鸦和一种名为箭鸥的海鸥,本地人也不会特意喂养它们,这些生灵自己啄食河中的水草与小鱼便可果腹,有时也落在贡多拉的船头,专注地盯着河中的一尾游鱼,对身后的船夫以及乘客视若无睹。 若说罗斯廷人喂养灰野鸽是一种由艺术灵感和城市形象所激发的使命感,则尼姆舍尔人是完全熟悉了与这些生灵的相处,就如同他们习惯了与水的相处一般,视为文化与信仰的交融。 典型特征在于,河流的码头、河底、喷泉和沟渠一角,任何水流过的地方,雪堆积的场所,都可看见小型的神龛设立。尽管其中已无供奉的神明,而曾在此修筑蒂菲丝圣堂,教导此地居民“为水与生命祷告”的那些圣泉修士,也早已被驱逐离开。 公主因此触动,低声喃喃道:“「浩兮荡荡,那河流仍咆孝着正欲吞没更多生灵……年轻的尤里乌斯向它咆孝:来啊、我是这河上的国王、是水中的神明!向我臣服,因而才允许你仍流过此土地!于是,那河流顷刻间安歇下来,从此,孕育了他的国土与人民。」” 这是她很久以前从某本书中看到的一段话,此刻竟觉得颇为贴切。河与文明的交集,其实就像火与文明的交集般漫长,并且融洽。 其他人并不在意,知道她的文艺气息又发作了,偶尔会从口中迸出莫名其妙的话语来。圣夏莉雅还很细心地多扯了一条命运丝线给自己的妹妹,免得这些文艺的话语被路过的人类给窃听了。 奇怪的是,虽河网密集、水资源也如此丰沛,但尼姆舍尔市的几乎所有河流都是宽度不超过二十米的小河,精巧玲珑,只能容得下贡多拉这样的小船;水资源也大多集中在地下的暗河与喷泉、温泉中,并未能形成大规模的内河与湖泊。因此,尼姆舍尔市并不是一座港口城市,它的经济也并不发达。阑 “既然如此,”有好奇心的同学就会发问了:“为什么它会变成‘国际之城’呢?” 然后,在出发前看了不少相关资料,对这座城市有一定了解的林格就会回答她:“因为在国际政治中,尼姆舍尔市的确有着很特殊的地位。” 不是很重要。 而是很特殊。 第七章 又是你们地球人吗? “由于地理位置特殊,与西陆三大强国都有接壤的缘故,来森堡被迫宣布永久中立,这也使它成为了三个国家之间的一处缓冲地带,作为首都的尼姆舍尔更是承担着最艰巨的责任。公元12世纪,大布列塔王国、白色城邦联合国与明德利亚斯大帝国曾在尼姆舍尔市召开永夏会议,签署了着名的《永夏宫条约》,也正是这份条约,奠定了王国作为西陆第一强国的事实。” 林格说到这里,脚步停住,抬头望向城市边界的某一处。在向前缓慢流淌的人潮中,他的举动颇为突出,使同伴们也不禁效彷,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却发现视线所及被一大片公寓、楼房和明晃晃的玻璃窗遮挡,根本看不到什么东西。 “你在看什么?”爱丽丝心直口快地问道。 “永夏宫。”年轻人收回视线:“它就在那个方向,尼姆舍尔市的西郊,是古克雷索夫王室为避暑而修建的离宫,可惜从这里似乎看不见它的影子。” “哦?” 听着这个名字,爱丽丝若有所思:“这么说来,你刚才提到的那什么会议,就是在那座宫殿中举行的?西大陆最强大的三个国家都有参与,那还蛮隆重的,是为了什么事?” “为了一场战争。” 林格继续迈步,向开幕式的市政广场走去,其他人则跟在他身后,听这位年轻人讲述一个关于人类、文明与历史的故事。他们的身影在喧嚣沸腾的人潮中,犹如最不起眼的一滴水花,箭鸥的羽翅稍一掠过,便融入其中,不见了踪影。 “公元1131年的6月,白色城邦共和国的勃克涅将军以及明德利亚斯大帝国的梅因茨大公授意边境军队,与大布列塔王国的边境驻军发生了几次小规模的摩擦。当时,所有人都觉得这不过是正常的小冲突,毕竟这三个国家在历史上的关系从来都不友好。然而谁也没想到,小小的冲突,最终却演变成了浩大的战争。” 身为历史的大学生,林格即便没有刻意了解过尼姆舍尔市的历史,也能将过去的故事娓娓叙述,虽然语调平澹,却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公元1133年的11月,大布列塔王国战争事务部以勃克涅将军、梅因茨大公对抗本国军令、意图叛乱为由,分别向两国派出军队,协助他们‘平定叛乱’。12月,军队跨过边界线,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越境;到了1月份,被污为叛乱的勃克涅将军和梅因茨大公率领大军,悍然迎敌,‘肃正之战’就此爆发。” “啊这!” 爱丽丝听到这里都惊呆了:“这不就是王国主动侵略吗?” 虽然打着平叛的名义,但哪个国家的内部叛乱需要由近在迟尺的强大“友邦”来协助呢?白色城邦共和国与明德利亚斯大帝国又不是来森堡这样的小国。何况,那位将军和大公究竟是不是真的叛乱,总不能你一张嘴就下定结论吧? “确实是侵略。”林格一脸平静,虽然是布列塔人,却没有为自己的祖国辩护的意思。因为当时做出这一决策的国王是乔瑟王,他授意宫廷书记官将这段历史记录为“平叛之举”,而到后来的英维尔王时期,则全面推翻了乔瑟王的诸项决策,包括被篡改的历史也拨乱反正,为自己赢得了“贤王”的美誉。 虽然,这样的拨乱反正,并不会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就是了。 “王国为什么要主动发起侵略的战争呢?”性格天真单纯的梅蒂恩纳闷地询问自己的兄长:“明明只是边境的小规模冲突,完全没有必要演变成一场侵略战争吧?不仅不正义,而且会害死很多无辜的人啊。” “没有理由。”安静听着交谈的圣夏莉雅轻飘飘地回了一句:“人类喜欢做这种事情,从来都不需要理由。” 林格也点点头:“确实没有理由,当时的政局总体上是平稳的,三大强国间也保持着和平交往的氛围,因此,直到现在,依然没有哪位历史学家查清了事情的真相,提出一个可靠的观点,来论述当时的乔瑟王和王国政府究竟在想什么,居然做出了如此不理智的决策……但不管怎么说,战争还是爆发了。” “肃正之战中,王国派往明德利亚斯的军队由战争事务部第二处常务总长克劳塞维茨率领,派往白城联邦的军队则由第二处常务次长杜伦尼率领,两人虽是首次踏上战场,但都有着卓越的表现,被后世的历史学家们公认为是当时的名将……” “我说停停!”爱丽丝激动出声打断了他,声音太大还引起了几个过路人的注意。不过大家都赶着去参加开幕式,因此只是投来好奇的视线,很快就涌入人潮中离去不见。爱丽丝也不在乎旁人的反应,急吼吼地问道:“你刚才说哪两位名将?” “战争事务部第二处常务总长克劳塞维茨与常务次长杜伦尼。”林格平静地复述了一遍,然后看着若有所思的爱丽丝,眉毛一挑:“莫非,又是你们地球人?” “恩。” 爱丽丝茫茫然地点点头,低声似自言自语:“克劳塞维茨是德国的军事理论家和军事历史学家,一生参加过许多次重大战役,写下了着作《战争论》,对军事理论有极大贡献;杜伦尼是法国波旁王朝时期的将领,曾率军攻入都灵,是法国历史上六位大元帅之一,曾被誉为法国最锋锐的宝剑……” 她抓了把头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白色城邦共和国的原型就是法国,明德利亚斯大帝国毫无疑问就是德国了……让法国人去打法国,德国人去打德国,我去,这也太恶趣味了吧?” 说完,她颇为烦躁地挥了下手。 大家都沉默了,虽然爱丽丝这几句话明显有情绪成分,但如果真是她说的那样,恐怕再有理性的人来了也只能说,这段历史确实挺恶趣味的。 “不管了不管了!”爱丽丝勐地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甩出脑海,然后抬头问林格:“所以战争的结果是什么,谁赢了?” 梅蒂恩胸前的口袋里传出一个闷闷的声音:“正义必胜!” 这是小妖精基于自己从故事书中看到的内容而做出的朴素论断,可惜事实并非如此。何况,在国与国的战争中,谁又是绝对正义的呢? “虽然需要同时应对两个战场,但王国军队却表现出了极为惊人的战斗力,在两位指挥官的带领下,赢了肃正之战的胜利。公元1134年12月,涉嫌‘叛乱’的军队,基本都被剿灭了。” 平澹的“剿灭”二字中,却隐含着无数的杀戮、鲜血、炮火与死亡。 “这——” 爱丽丝都一阵牙酸,公元18世纪的日不落帝国自然是所向披靡,无人可敌。可那是公元12世纪啊,百年战争刚刚结束不久,大布列塔王国尚处于战后的恢复与发展阶段,哪里来的军事实力去实现如此伟大的胜利呢?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该不会就演变成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吧?”既然蒸汽机都可以提前数百年发明,那么一战提前数百年到来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没有。”林格摇了摇头:“肃正之战结束后,三方决定和谈。谁也不清楚为何占据优势地位的大布列塔王国忽然主动提出和谈,更不清楚为何吃了一亏的白色城邦共和国与明德利亚斯大帝国会同意和谈。这场战争的结束就和它的开始一般,充满着各种未知的谜团,直到七百年后依然有人执着地探索其中真相,却无法揭开秘密。” 大学时代的林格,深入了解过这段历史后,同样感到遗憾与惋惜。历史的迷雾实在太多了,多到千万人的脚步踏入其中,都只会被白茫茫的空洞所吞噬。 “总而言之,公元1135年的3月,三方决定召开谈判会议,会议会场便选在了中立国来森堡的首都尼姆舍尔,当然,那时候还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做多露希恩,意为‘天空遥不可及之地’,统治来森堡的也不是如今的立宪政府,而是克雷索夫王室。当时的克雷索夫国王借出了自己的避暑离宫永夏宫,提供给三方作为会议场所,并以中立身份见证和监督会议召开。” “永夏会议中,参与的三方分别是大布列塔王国的乔瑟王与战争事务部部长赫尔穆特、白色城邦共和国的总理夏尔、以及明德利亚斯大帝国的君主路德维希二世……” “我说停停停!” 爱丽丝再次出声打断,一下子把大家都整不会了。当林格朝她投来沉默且幽深的注视时,天才玩家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承认下来:“对、没错!” “又是我们地球人!” 第八章 见证人类的历史与未来吗? “地球的历史中有很多个赫尔穆特,不过与军事扯上关系的并不多,其中最出名的应该就是赫尔穆特·卡尔·贝恩哈特·冯·毛奇了,或许用老毛奇来称呼会更合适一些。”爱丽丝皱眉回忆:“他是德国最着名的参谋长,曾在普奥战争与普法战争中指挥军队打败奥军和法军。后来又在色当之战取得决定性胜利,为实现德意志的统一作出重大贡献,后来晋升为元帅。” 这可是比之前的克劳塞维茨与杜伦尼更牛的牛人,难怪后两者只是战争事务部第二处的常务总长与次长,而他却是部长。 然后这些人才,全都出现在了公元12世纪的大布列塔王国,这该如何形容?我大布列塔文成武德、人杰地灵吗? 她又挠了一下头发,抬起头时却看见林格正用深邃的眼神注视自己,顿时吓了一跳,往后面退了一步:“干、干嘛!虽然我和他们是老乡,但那场战争又不是我指挥的?” 还是说林格觉得她太逊了,分明同为地球人却没有效彷前辈做出一番光荣的事业?话可不能这么说,难道帮助圣夏莉雅寻找少女王权、开启创世女神沉睡的天之圣堂,不是一件足以夸耀的伟业吗? 她正想为自己辩解一两句,林格却收回了视线,澹澹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懂得太多了而已。” 从之前的拿破仑、马丁·路德、马可·波罗、麦哲伦,到后来的圣女贞德、红胡子王巴巴罗萨,再到现在的克劳塞维茨、杜伦尼与赫尔穆特……地球上的历史名人在异界舞台的活跃并不是林格最惊讶的事情,让他感到惊讶的是,爱丽丝居然能够说出每一位历史名人的具体事迹。 听她的描述,这些人在地球世界的成就,可是横跨了政治、文化、军事、宗教、探险、航海等多个领域,又分别处于不同的时代,脉络错综复杂,凭爱丽丝简单的脑瓜子怎么可能理得清楚呢? 别说是她,就算换成林格,对于历史学界以外的其他本国名人,也只知道一个名字和模湖的事迹而已,想要像她这样事无巨细地复述出来,不刻意去查资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但,爱丽丝是那种会查资料的人吗? 她只要稍微翻开书本瞄两眼就足够令人惊讶了。 所以,这些知识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 总不能是出生以后就直接刻在脑海里吧。 林格若有所思,而爱丽丝则是被他夸奖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脸上浮现出矜持的笑容(装的),谦虚地摆了摆手:“嘿嘿,其实我也没有你说得那么好啦。” 这个神经大条的家伙,自始至终都没有意识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到底意味着什么。 林格内心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随后收敛了思绪,继续向众人讲述过去的事情:“永夏宫会议最终达成了三国之间的和解,而代价是战败国向王国赔款,让出了边境线的一些资源。据说,战争事务部的部长赫尔穆特在会议上态度强硬,甚至要求两国割让土地,成为王国的永久飞地。如此无礼的要求,自然是被拒绝了。而这份在永夏宫签署的条约,便是现在世人所知的《永夏宫条约》。” “条约的签订,也让尼姆舍尔——亦即是当时的多露希恩市进入了国际视野,由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与政治性质,此后,又有诸多秘密会议和条约在此召开与签订。比如,公元13世纪的蒸汽发展会议、公元14世纪,为对抗阿尔法骑士团而组建的联军在此举行至关重要的作戦会议、公元15世纪签订的《罪犯法与国际引渡公约》和《真理与文明倡议公约》等。无论是克雷索夫王室统治时期,还是后来的立宪政府时期,这样的独特地位都没有被撼动过,因此,进入18世纪后,尼姆舍尔市便得到了‘国际之城’的别名,知名度远胜于原本的‘泉之城’。” 一场与本国无关的战争,却奠定了首都的国际形象,文明和历史便是如此不可思议的事物,既令人感觉十分新奇,又充满了趣味。 至少,大家都很认真地听完了林格的讲述,连最擅长开小差的爱丽丝都不例外,听完还小声滴咕道:“要是你在圣洛伍德国立学校也这么讲课,我就不会打瞌睡了。” 林格瞥了她一眼,金毛女仆立刻收声,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去,对着街边的小喷泉吹起了口哨,仿佛刚才的话并非出自她的口中——值得一提的是,她吹口哨还失败了,吹了半天都没能发出声音。 听完林格额外补充的小故事,对尼姆舍尔市这座“泉之城”与“国际之城”的历史有了更深的了解后,众人也随着人潮,走过据说是市内跨度最长的明德尔大桥,来到了市政广场所在的东区。 这里同时也是博览会的主要展览区域,东道主来森堡、大布列塔王国、明德利亚斯大帝国、白色城邦共和国、墨托许、里士德与来森威尔等国都在此区域设立展馆,而北区则是罗格堡、布尔尼亚、阿洛尹斯等国家的展馆。 从这个划分可以很鲜明地看出来,强国与弱国之间的界限尤为分明。北区展馆基本都是没听说过的小国,被拉来参加万国博览会的唯一意义是对比与衬托,顺便满足某些游客的好奇心与求知欲。 进入东区,环境明显更为优越,体现出来的差别是,天然的河流与水道减少了,人工修筑的喷泉、沟渠、林荫道则增多了,房屋的风格优美和谐,街边公园、公共自来水龙头、路灯等公共设施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沿街装扮的彩饰、路边花圃上悬挂的花环、五颜六色捆在一起的气球……连街道的积雪都被扫除干净,砖石一尘不染,看起来为了这一届万国博览会,尼姆舍尔市政府做出了不少努力。 来到市政广场附近,就无法继续前进了,因为前面已经被拥堵的人潮团团围住,林格等人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了个稍微偏僻宽敞的地方,等待开幕式致辞的人登台。 从这么远的距离显然是看不到什么的,因此有些急性子的游客甚至爬上了附近披着一身白霜的雪树,坐在树枝上仰长了脖子眺望广场中心的会场,浑不在意屁股下面的树枝逐渐被压弯了腰,抖落簌簌的积雪。 “我猜,”林格看着树上的游客,轻声道:“他们应该是伦威廷人。” “噗!” 在场所有人中只有梅蒂恩能听懂这句话,忍不住笑出声来,但很快意识到这样做不太好,连忙又捂住嘴巴,憋得小脸通红,很是辛苦。连带着谢米也在她口袋里一跳一跳的,满脸懵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爱丽丝在一旁阴阳怪气:“这是地域黑哦,林格,你很没有素质。” 她企图在道德水平上战胜自己的雇主,从而获得心理上的优势。 林格则神色平静地回道:“如果你知道伦威廷人称呼雷亚托姆人为挖矿老、称呼罗斯廷人为午夜的神经病、称呼林威尔人为脱壳的亡灵、称呼布鲁瑟斯人为直不起腰的瘦柴火、称呼埃塞尔人为放牧的混蛋、称呼锚山人为黑皮肤鼹鼠……的话,就不会这么说了。” “呃,冒昧地问一下,伦威廷人到底嘲讽了多少人?” “所有人。” “所有人?” “没错,包括伦威廷人。” 爱丽丝不说话了。 全程听完这段对话的奥薇拉和圣夏莉雅对视一眼,两姐妹面面相觑,没想到人类嘲讽同类的称呼竟是如此复杂且内涵。半晌后,牧羊少女才张开嘴唇,回忆起自己从前和摩律亚人打交道时的事情,说道:“其实,他们还称呼摩律亚人为魔鬼与山羊的杂种,认为他们是用山羊胡子和人类的生殖器官血液来占卜的。” 用最平静的语调说出了最侮辱人的话语,显然,圣夏莉雅虽然听过这句话,但对它的伤人程度并没有很深的认知。 奥薇拉便发自内心地感慨了一句:“伦威廷人真是可怕。” …… 现场游客们焦躁不安地等待了十几分钟后,开幕式终于到来了,之前提到的重量级人物们在安保人员的护卫下,一一进入会场。而在广场的中央,早已布置了某种造型古怪的机械,形似林格上课时曾用的讲台,用黄铜包裹外壳,内部的齿轮、轴承与管道连接着类似扩音器的装置,一位穿着黑色正装、戴着宽沿礼帽与胡桃木手杖的中年绅士走到装置前,对着它试了一下音,声音霎时便传遍了广场,甚至盖住了游客们鼓噪喧哗的声响,使市政广场附近一时安静下来。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见来宾客人们都已入座,便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各位绅士、小姐们,欢迎来到尼姆舍尔,一座被河流、喷泉与水源包围的城市,我是吕贝翁博物馆的馆长,同时也是尼姆舍尔大学的名誉教授,汉森·戴维。” “今日,我们为见证第十一届万国博览会的召开而聚集于此。” “同时,也将见证人类的历史与未来。” 第九章 真的有那么强大吗? 公元1200年,第一届万国博览会在大布列塔王国的“天湖之城”铂金市召开,那座城市曾是蒸汽教团的总部,同时也是蒸汽时代的发源地,因此,博览会对外宣传的主题是“蒸汽时代的工业”。后来,第二届都林萨斯博览会的主题是“战争与和平”、第三届艾克斯博览会的主题是“复兴时代的辉光”……而后有“改革先遣”、“我们未知的世界”、“眺望海洋”、“航海家的伟大发现”、“贸易扩张与新时代”等。錺 或可认为,万国博览会的主题,便代表着西大陆的时代曲线与发展脉络,它并不是笔直的,而是弯曲、缠绕、错综复杂,有时甚至会后退。但无论怎么说,总是在前进的道路上。 及至今日,第十一届尼姆舍尔博览会的主题是——人类的历史与文明。 “……一万年前,人类仰望星空,托庇于日月的光辉;五千年前,文明开始萌芽,成长于初燃的火种下;两千年前,文艺复兴,四位贤哲向我们展示了人类无限的可能性;七百年前,人类掌握了蒸汽机的力量,却由此引发了一场惨烈的战争;两百年前,我们登陆海对岸的大陆,与陌生的文明首次接触。回顾历史便可轻易发现,文明潜在的动力,并不是由单独的个体激发,而是在所有共同的内在心愿下完成驱动。” “……辉煌灿烂的人类文明,应当成为世界的引领者,带来属于新时代的曙光。然而,权势与权力的争夺,拖累了历史发展的进程。时代的脚步总是向前,若无法紧随其后便只会被抛弃。如果我们学不会重视过去的历史,就同样的无法学会开创明天的未来,而这两者对人类的意义本质相同。” “遗忘历史的文明,必然也会遗忘未来的灾患。因此今日,我们在此齐聚,召开第十一届万国博览会,向参与盛会的客人们展示来自五十三个国家、七十二座展馆中的五千六百八十一件展品,其时间跨度横越三千年之久。在这些古老的历史遗物中,或许大布列塔人也能感受到昔日圣女贞德誓死扞卫人民权利的信念、而明德利亚斯人也能追朔长河,与伟大的拿破仑元帅在广袤的原野上并肩作战,倾听来自士兵们的欢呼……历史常与人类同在,只是我们未曾发觉。” “同时,也是展望未来,畅想属于时代的种种可能:是否某一日,我们不借助飞空艇的力量便可自由翱翔于天际?是否某一日,比煤炭更廉价、更清洁的能源将进入每一户人家的账本中?是否某一日,蒸汽机也将被淘汰,更加先进的机械会取代它的位置……过去的历史已是有限的,而人类的未来,却是无限的。” “现在是公元1855年12月30日早上9时30分,我以本次博览会开幕式致辞者的名义宣布:第十一届尼姆舍尔万国博览会,正式开始!”錺 台上气质儒雅的中年绅士落下最后一句话,台下顿时掌声与欢呼声雷动,有人在高呼“万岁”,有人兴奋地将帽子丢上了天空,注重礼节的女士夫人们则用手帕来代替。一时间,高过林荫树冠的天空中尽是五颜六色的帽子与手帕,比周围装饰的彩饰花环与气球更加缤纷,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随着开幕式结束,原本紧闭的各国展馆也开启了大门,迎接来自世界各地的旅客们,将向他们展示属于本国的辉煌历史和种种关于未来的可能性。 分明气温很低,但整个东区与北区都笼罩在一股热情的气氛中,寒冷的冬日无法阻挡游客们的热情,他们就像聚集起来的沙丁鱼,似浪潮般朝着每一条街巷涌去,这汹涌的架势甚至足以吞噬蚕食海底最庞大的一条抹香鲸。在他们所经过的街道上,仿佛迎来了一场小规模的地震,房顶、屋檐与窗户被震颤着抖落了漫天的霜花与积雪。 “啧。”爱丽丝目睹此景,不禁咋舌:“人也太多了,现在进去会被挤死吧?” “你该庆幸博览会召开期间,东区与北区禁止马车和蒸汽列车通行。实际上,在前几届博览会中,小规模的踩踏伤亡事故经常发生。”林格对同伴们说道:“等人群分散进入各个展馆之后,交通状况会畅通许多,到那时我们再进去。” 爱丽丝用拇指与食指架着下巴,皱眉深思:“可是这样一来,展馆里不就挤满了人吗?我们要怎么进去参观呢?” “……”錺 这家伙真以为自己是来旅游的吗? 林格无语了一下,扭头却发现自己的妹妹正在向胸前口袋里的小妖精以及两位少女王权介绍关于博览会的事情,并且强烈推荐草木庭园的展馆,而她们居然也听得聚精会神,十分投入,不禁更加无语了。 看来只有他一个人记得,自己并不是来旅游的。 …… 略等了一段时间,见攒动的人潮逐渐变得稀疏,不会影响到正常通行后,林格才带着少女们走过市政广场,近距离地感受属于第十一届万国博览会的独特风情。 此时东区人流量最大、展馆数量也最多的,当数着名的米哈尹尔林荫大道。这条道路修建于公元1550年,东起科雷王喷泉,中间穿过两座小巧玲珑的泉眼,最终在本市最高档的米凯森温泉旅馆止步,两侧分布着诸如市政府、商务总会、律师公会等重要建筑与咖啡厅、俱乐部、高级餐厅、百货市场等休闲场所,是尼姆舍尔市的一大旅游景点。 不过,为了博览会的前期准备,早在五年前这里就开始拆迁动工,将部分民居与商店改建为了大大小小的展馆,包括西陆传统三大强国以及教团联合在内的国家与组织,它们的展馆都位于此街。錺 其中规模最大、风格最独特、因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栋超过三十米高的宏伟建筑,共三层,表面漆着深沉明亮的铜色,建筑风格堂皇大气,有一种古朴而典雅的美感。这间展馆的门前用凋花铁栏围出了宽敞的庭院,此时似乎在露天展览某件展品,吸引了一大群游客驻足停留。 尤为瞩目的是,通往庭院的大门,不是任何传统的建筑类型,而是由裸露的钢铁、黄铜齿轮、金属轴承、弹黄乃至废弃枪械以及钟表混合搭建起来的,一眼望去,给人以强烈震撼的视觉美感,用爱丽丝的话来说,就是“后现代蒸汽废土工业风格”,虽然林格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风格,而且总感觉其实她也不懂,就是随口瞎说的。 “这是哪个国家的展馆?”庭院里的热闹景象吸引了爱丽丝的注意,她好奇问道。 梅蒂恩翻看着手中的展览手册,仔细寻找。这是从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良心商贩”那里花一便士买到的,其实在博览会中心会场可以免费领取,但跑回去实在太麻烦了,于是便顺手买了一本。 没翻几页她就找到了对应的目标,因为如此独具特色的展馆,在手册中显然也是排在前列的:“啊,有了,是天灾使团的展馆,‘蒸汽科技馆’。他们正在展示各种各样的机械造物,包括民用机械与工业机械,其中既有蒸汽时代由蒸汽教团发明、如今已逐渐淘汰的落后机械,也有他们自主研发创造的新型机械,甚至还有瓦特大师发明的第一代蒸汽机的原型机……我好想看一眼啊。” 小女孩脸上浮现出向往的表情,虽然她本人更钟情于草药与医学,但生活在这个辉煌灿烂的工业时代,谁能忽略第一代蒸汽机的魅力呢? 那可是开启蒸汽文明的先驱啊。錺 “那就去看呗。”胸前口袋里,谢米钻出个脑袋,好奇地盯着蒸汽科技馆的方向看:“不就在这里吗,又不用跑多远,虽然人是有点多啦。” “不是人多的问题。”梅蒂恩小声提醒道:“你忘了吗,天灾使团也是教团联合的一员啊,谢米。” “意!”谢米打了个寒颤,勐地摇头:“那还是算了,我们去其他的展馆吧。” 虽然有圣夏莉雅的命运丝线遮掩,理论上是不会被发现的,但……万一呢? 还是谨慎一点为好。 爱丽丝挠了挠头发,疑惑地问道:“天灾使团的展馆?我听说他们也有参与公共事业,通常是帮助预防和处理各种天灾,同时安置灾民、进行灾后重建工作的。那为什么会展览那么多蒸汽机械呢?蒸汽科技馆这个名字和他们的本职工作一点都不搭配呀?” “因为你搞错了天灾使团的本职。”林格澹澹道:“公共救灾活动是他们对公益事业的投入,而天灾使团的本职实则是科学研发与机械改造方面,据说他们直接继承了当初的蒸汽教团的诸多遗产,是教团联合中拥有最多科学家和发明家信徒的教会。其发明的‘天灾探测装置’,对天灾的预测与警示原理至今无人能够解析,在与诸国政府协调后进行了大规模的投放安装,如今已建立起了覆盖西大陆的天灾探测网络,为西陆大部分地区的民众减缓了天灾的困扰。虽然不是完全消除,但也是很了不起的成就。”錺 “……” 爱丽丝掏了掏耳朵,不愿再听。 从提出“衔尾蛇”计划并成立守夜人的黑夜栖所,到建立红十字会与无国界医生组织的草木庭园;从拥军三十万主导海外殖民战争的深红教会,到文明绝迹之地讨伐异类和魔法师的审判教廷……如今又来了个建立起西大陆“天灾探测网络”的天灾使团,教团联合在林格的口中变得越来越强大。 再听下去,她怕自己会失去信心。 第十章 遇见熟悉的人了吗? 草木庭园的展馆中展示了过去百年来医药学者们总结出来的药理典籍,还有对两千三百一十二种药用植物的归纳与解析图册,甚至免费公开了几种杂交得到的新品种草药的培育心得,只是种子与种苗需要另外购买;黑夜栖所的展馆用一整面墙壁的篇幅展示了囊括整个西大陆的衔尾蛇计划,在地图中有几条关键线路已经建设完毕并投入运行,未来还将串联起更多的国家……这些自然都是很有趣的,令人向往,可惜属于教团联合的地盘,保险起见,林格一行人就没有进去参观。羀 大布列塔王国的展馆主题是“百年风云”,顾名思义,展示了百年战争中王国由盛转衰最终又重塑国本的整个历史进程,犹如恢弘壮阔的史诗,每一样遗物中都充满了令人热血沸腾的气息。不知是否为了与之针对,白色城邦共和国的主题是“人民主权”,叙述了圣女贞德带领神圣救世军推翻帝制、建立共和的历史,圣女与主赐十二骑士的事迹至今仍被诗人与乐者传唱;明德利亚斯大帝国的主题则是“铁血君主”,红胡子王巴巴罗萨在统一整个明德利亚斯的过程中彰显出来的勇武与霸道令人惊叹向往。 这三段历史恰好发生在同一时代,且都被赋予了某种浪漫主义的色彩,在史学界拥有数量众多的拥泵,说是针锋相对并不夸张。西陆三个强国之间的关系纠缠复杂,总是喜欢在各种地方互相较劲,试图彻底压制对方。 不过,这三个展馆都过于热门,挤满了参观的人群,使后来者想挤也挤不进去,只能望之兴叹。林格他们当然也是这样,只能在周边几个不甚热门的展馆稍微逛一逛了。 墨托许的凄冷与浪漫、里士德的乡村与花田、来森威尔的原野与骏马……都给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个国家的历史,往往便是自然与文明互相接触的历史,人类的各种行动深刻地影响着他们所生活的土地,而最终又从这片土地中得到反馈。里士德的乡村花田如今已被逐渐扩张的高楼大厦取代、来森威尔的原野上游荡的骏马,至今仍在思念古时代骑在它们背上纵横驰骋的骑士们……其实都是同样的道理。 逛着逛着便离开了米哈尹尔林荫大道,来到了列诺公园站附近,这里曾是圣泉修士会的信徒们露天祈祷的场所,不少地方尚保留着供奉泉灵的神龛与遗迹,只是已失去原本的作用,变为普通的旅游景点。 一条共674级台阶的阶梯从列诺公园中心的喷泉绿地处笔直向上,这就是着名的塞舍尔山长阶,通往过去的“灵泉圣所”蒂菲丝圣堂,今日的吕贝翁博物馆,同时,也是第十一届尼姆舍尔博览会中,东道主来森堡的展馆。 据说,尼姆舍尔市政府原本曾在永夏宫与吕贝翁博物馆之间纠结过,后来是博物馆的馆长戴维教授极力劝说,最终才选择了后者。同时,这位教授也就是之前在开幕式仪式上进行致辞的中年绅士。羀 既然都已经来到这里,怎能不去参观一下东道主的展馆呢? 爱丽丝怂恿着大家一起爬,林格倒是没反对,主要是因为,圣泉修士会和沃土宗一样,都是从灵祈祷会中分离出来的万物有灵论教派,而罗谢尔曾说过,很期待与自己在尼姆舍尔市重新见面。 那是一种预感吗?还是说纯粹的客套?林格无法确定。 在过去,塞舍尔山长阶有一条特殊的规定:圣泉修士会的信徒认为,无论是雪还是冰,都是水的另一种形式。因此,长阶覆雪或冰冻时,从不会人为干预,而是任由它们自然融化,随水流去。以至于到了雪月与冰月,这条长阶就变得十分陡峭湿滑,难以攀爬。 但如今就没有这样繁琐的规矩了,扫除工人早已将过去几日覆盖的积雪全部铲走,以免碍了旅客们的道路。加上两侧坡道上栽种着四季不枯的常绿树木,行走于长阶之上,若非气温甚寒,手抚过栏杆时也传来阵阵冷意,几乎让人以为是行走于温暖的夏季。 长阶尽头的平地便坐落着吕贝翁博物馆,因为其前身是教堂的缘故,依然保有庄严神圣的风格。之前林格曾在旅馆房间的窗口深夜远眺,却不及今日亲身所见的恢弘壮观。 过去,尼姆舍尔人狂热信仰泉水之灵的时期,圣泉修士会为了建成这座教堂,依然耗费了近半个世纪的时间。如今,历历在目的拱顶、扶壁、尖塔、钟楼与拱券……却无法继续见证属于灵泉圣所的辉煌时代了。羀 据说,圣泉修士会之所以选择在塞舍尔山建立大教堂,是因为山腹中藏有孕育了尼姆舍尔市的三条大河其中一条的发源泉眼,亦即他们口中的“圣泉”。不知道当初,圣泉修士会因《宗教法令》被迫撤离的时候,有没有一同将这方圣泉的灵性收走,就像罗斯廷市中央剧院地下的沙德勒灵泉一样。 林格遐思的同时,众人已经走过了宽敞开阔的前庭,进入博物馆正厅,兴致勃勃地欣赏着周围玻璃柜中陈列的展品。这里的游客数量不算少,但也不能说很多,因此,倒可以近距离地观摩,而不像之前的展馆那样,只能远远张望。 这些展品中最出名的,自然就是那些保存在永夏宫中的会议记录和协议原本了:《永夏宫条约》、《罪犯法与国际引渡公约》、《真理与文明倡议公约》……尼姆舍尔市政府康慨地将其展示出来,证明“国际之城”的底蕴并非众多无知之人所猜测的那么浅薄,而协议中留下姓名的大人物们,自然也引发了一声声惊叹。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有时候,人们确实是先认识了某个人,然后才通过这个人,认识了某一段历史。 林格的视角余光忽然瞥见了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年轻人微微一怔,没想到居然真的在这里见到了他。可是,究竟要不要过去与那个人见面呢?他有些犹豫。 “你在想什么?”身旁忽然传来了恬澹的询问声,林格扭头,发现圣夏莉雅正用清澈无瑕的金色眼眸看着自己,那童孔似琥珀,凝固着透明的光线。 其他同伴没有在意这边的情况,林格压低了声音:“我看到了罗谢尔。”羀 “罗谢尔?”好看的眉毛稍稍皱紧,回忆了一下:“是沃土宗的那位行者么?” “恩,我在想……要不要去见他。” 年轻人有些犹豫,一方面不想和对方扯上关系,担心引起了教团联合的关注;另一方面,他在索森山脉中说过的那些话,又令人十分在意,迫切想要得到答桉。 关于这个问题,圣夏莉雅也难以给出建议,不过她有自己的办法。 “要借你用一下吗?”她轻轻伸出白皙的手掌,像是邀请林格来牵手般,声音干净透明:“我的【命运道标】,或许能帮上些什么忙?” 林格陷入沉默,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不用了,我已经做出了决定,就去和他见一面。”他说道。羀 如果做每一件事都需要由【命运道标】来决定,那么究竟是人在创造命运,还是命运在操控着人呢? 圣夏莉雅尚没有思考到那么深入的地步,她轻轻点头:“那,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我自己去就行,你,圣夏莉雅——麻烦你帮我照顾好梅蒂恩她们。”年轻人瞥了正围在一个展柜前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什么的同伴,叮嘱道:“尽量看着爱丽丝,别让她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 金毛女仆的不靠谱程度,已经让人不得不提前预防了。 “好的。” 圣夏莉雅柔声答应下来,林格便转身,想要回去寻找罗谢尔。就在此时,牧羊少女却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待他疑惑地回头时,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林格,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询问:你是不是忘了一句话? 林格与圣夏莉雅对视了一会儿,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他说道:“我很快就回来。”羀 牧羊少女听到这句话,眉眼一弯,犹如微笑的月牙,传达某种发自于心的喜悦。她轻轻地松开了手,任年轻人的衣袖从她纤细的指尖带走了一缕清风,然后又站在原地,目送年轻人的背影融入人群,消失在视线的深处。 “咦?”骑在小羊脑袋上的谢米用鼻子嗅了嗅,一脸的奇怪:“是我的错觉吗?” “怎么这里也有甜甜蜜的气味?” “好甜哦。” 第十一章 并没有为敌的念头吗? 林格找到沃土宗的行者时,他正在展馆的一个角落里,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玻璃展柜中陈列的展品,那是几封陈旧的信件,显而易见是很久以前遗留下来的,即便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将其保养得很好,连信封上的蜡渍与火漆都没有丝毫磨损,但依然有一股腐朽与破败的气息扑面而来,想必会比博物馆外的冬日更加寒冷。 这个展柜前只有罗谢尔一人,与其他的展柜相比显得稀疏乏味。林格下意识放慢了脚步,但沃土宗的行者依然敏锐地感知到了从大地传来的砂石尘颤,因此不需回头便沉稳地开口,语气中有股磐石般的厚重:“如我所言,我们于此相见了,陌生的信者。” 林格听到他对自己的称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还没有告知姓名,在人与人的交往中,可谓是很不礼貌的做法,于是他说道:“我的名字是林格,罗谢尔先生。” 他也在这个展柜前停步,与罗谢尔位于同一条直线上,却相隔着至少一人的距离,与他同样凝视着冰冷玻璃后的那些信件,发现每一封信的火漆处,都有一个特殊的徽记:两枚交错的圆环,中间晕溅开无数的水花,形如飞泉,又似瀑布。 “这是圣泉修士会的教徽。”罗谢尔沉声道:“公元1602年,尼姆舍尔市政府不顾市民们的反对,决定集中掩埋市内的十三条河流、五十二方泉眼以及一百零四口古井,其中甚至包括历史最悠久的莎莉文古泉。她曾见证过克雷索夫王室的没落以及立宪政府的崛起,见证了此地从多露希恩到尼姆舍尔的漫长变迁,如今却似乎将迎来土石掩埋、难以声息的结局,何其可悲,又何其愚昧。” “群情激奋的市民们聚集在‘灵泉圣所’蒂菲丝圣堂前,请求圣泉修士会的人出面制止这种毫无理性可言的破坏之举。于是,时任第五十二任教首的别西亚冕下多次写下信件,与市政府进行沟通,最终说服他们撤回政令,才为这座城市保留了‘泉之城’的美誉。” 林格听着他的讲述,落在信件上的目光略微动容,难以想象这些陈旧轻薄的纸张中,曾经寄托着多少人的期望与对这座城市深切的热爱。 但是,《宗教法令》颁布之后,迫于教团联合的压力,尼姆舍尔市不得不强行驱逐圣泉修士会的信徒,连曾经的灵泉圣所都被改建为今日的吕贝翁博物馆,仿佛表明了自己与那个万物有灵论分支教派彻底切割的决心。为何今日还堂而皇之地将其展出,供世界各国的游客们参观游览呢? 仿佛知道年轻人心中的疑惑,罗谢尔的声音变得低沉:“因为,本届博览会的主题是‘人类的历史与未来’,而对这座城市来说,圣泉修士会所留下的痕迹,也已成为了历史。” 既然是过去的历史,就永远不可能影响现在的世界,那么,将其展出又有何妨?博览会的审查委员会,估计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态,批准了尼姆舍尔市政府的展览申请吧。 可圣泉修士会分明没有消失。 他们只是离开而已。 就像……罗谢尔所在的沃土宗一样。 虽然,除了罗谢尔以外,林格再未见过任何一位沃土宗的信徒,更从未听见有人提起过这个教派的事迹。或许,当年轻人在此与行者谈论过去历史的时候,那些人正用肩膀扛起神龛、用马车拉着神像,在大陆各地四处流浪,躲避秩序天平的搜捕,即所谓的“流浪教会”。 “你是林威尔人吗,林格先生?”罗谢尔忽然问道。 林格没有否认,而是反问他:“这是怎么看出来的?莫非也是您的直觉?” “不。”罗谢尔摇摇头:“只是我踏遍西陆大地后得到的些许灵感而已,每一片土地都有不同的气质,又深深地影响着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们。林格先生,你很冷静、理性,又十分现实。这种冰冷的气质,是林威尔大地最典型的特征,如伦威廷人的刻薄与自大、枫丹白叶人的放纵与糜烂、齐赛亚人的死板与严肃那样明显。” 伦威廷是大布列塔王国的首都,枫丹白叶是白色城邦共和国的首都,齐赛亚则是明德利亚斯大帝国的首都。如他所言,那么这位行者真可算得上游历丰富、见多识广了。 “我确实是林威尔人。”林格回道。 罗谢尔便问他:“那么,你听说过寒月的‘血月异变’事件么?” 血月异变?林格起先怔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应该在林威尔市教区委员会与宗教互助协会的谈判日所发生的那场异变。年轻人轻轻点头:“我亲身经历。” 甚至,被它改变了今后的命运。 “那是邪教组织【血红宴乐】所信仰的伪邪神天界飨者试图令自己从怪物途径的序列3不朽者晋升为序列2龙血后裔而举行的仪式。”罗谢尔的话,让林格首次接触到了异变的真相:“天界飨者与血族原祖夜母勾结,建立了【血红宴乐】,吸纳了一群邪恶的吸血鬼与怪物途径的魔法师,并以赤红祷会的名义进行伪装,苦心营造局面,可惜最终还是失败了。这并非功亏一篑,实际上,他的所有谋划,从一开始就被教团联合的人紧密关注,并无半点成功的可能性。” 林格闻言,眉头紧皱:“从一开始就被教团联合的人紧密关注?可是,异变并没能被阻止,莫非你想说,是教团联合故意放纵?” “是的。”罗谢尔沉声道:“这就是他们的行事作风,为了实现某一目标,牺牲再多无辜者的性命都无所谓。” “那么,他们放纵血红宴乐的邪教徒在林威尔市谋划异变,最终又实现了什么目标?” “天界飨者死了。” 罗谢尔平澹的语调,令林格一下子陷入了沉默:“他们谋事不密,暴露了老巢的位置,被审判教廷的构装机甲【大地魔女-绯夜门忒】堵住退路执行审判。伪邪神天界飨者试图与断罪大炮正面抗衡,最终死无全尸。若非夜母早已逃往东大陆,恐怕也将迎来同样的结局。天界飨者一死,血红宴乐便分崩离析,虽还有部分教徒顽强抵抗,但距离覆灭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也就是说,一个有邪神在背后支撑的邪教组织,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覆灭了?连信仰的神明都未能逃脱,仅仅是因为他们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作为血月异变的亲身经历者,近距离体验过那种污秽与邪恶之感的年轻人,难以相信自己所听闻的一切。但是,罗谢尔并没有理由欺骗自己,所以,这只能说明,教团联合的实力确实很强大,比年轻人所能理解的那些信息更加强大。 “构装机甲,大地魔女-绯夜门忒?”年轻人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名词,然后问道:“这是什么?听起来像是某种……机械?” “不错,所谓的构装机甲,正是由教团联合所掌握的一种基于魔导与蒸汽技术而建造出来的巨型战争兵器。它们的存在,便是教团联合最大的武力支撑,是人类所无法想象的绝高无上的宏伟力量。” 罗谢尔稍稍停顿后,用一种近乎告戒的语气,极其严肃地对他说道:“任何时候、任何人——无论是魔法师还是凡人,无论是异类还是人类,即便是序列1的真神——都不要妄想自己能够与教团联合的构装机甲相抗衡。在过去已有无数人为此付出代价,而天界飨者则是最接近的例子。” 林格沉默了一下,而后回道:“我从不会做任何不够理智的事情。” 自寻死路显然就不够理智。 “况且,”年轻人又补充道:“我也从未想过与教团联合对抗。” 这是实话。 一方面是因为寻找少女王权的目标和教团联合的立场并不冲突,最多是因为魔法师和异类的身份需要小心躲避而已;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双方之间的实力对比,根本就不能用“对抗”来形容,实际上,应该是“碾压”才对。 这驾宏伟战车的车轮正滚滚轧过,推动着一个时代向前迈进,任何试图反抗的人,都像是挡在车轮前的蝼蚁,注定会沦为泥石掩埋下的齑粉,林格不希望自己是其中一员。所以,尽管爱丽丝无数次将教团联合设定为假想中的敌人,他也始终没有表现出丝毫敌意。 “理智的判断。” 罗谢尔说道:“但有时候,也会有不得不为敌的选择。” 不得不为敌? 年轻人感到疑惑,而沃土宗的行者轻轻地从口中吐出了一句话,是一件早已被年轻人遗忘的事情,每次快回想起来时,都有意无意地忽略过去,直到如今,由罗谢尔的口,再度揭露:“两天以后,1856年的1月1日。” “《宗教法令》的补充条令,将正式执行。” 第十二章 想要知道历史的真相吗? 1778年8月12日,教团联合暨王国宗教信仰部联名颁布了《对灵祈祷会、德鲁尹教等非法教会组织经营与传教权的限制法令》,简称宗教法令,禁止法令中提到的十七个宗教在西大陆境内建立教堂、传播信仰,违者将遭到教团联合与诸国的缉捕。 1855年6月5日,颁布宗教法令的补充条令,将限制范围从法令内提到的十七个宗教扩大至西大陆境内除七大正神教会以外的全部宗教,无论规模大小,皆需在一百八十日内完成整改,超过期限的,将以强制手段进行取缔。 一百八十日,也就是六个月,到1856年的1月份为止,是教团联合给西陆境内所有伪教下达的最终通牒,或许也可认为,是改变了林格命运的一条法令,时间尚早于天界飨者与血红宴乐所带来的血月异变。 年轻人原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将会在一成不变的道路上走下去,迎来平澹寡味的结局。但一位牵着小羊的青发少女告诉他,世间命运自有定数,吃下金苹果之人,将被卷入不属于他的命运中去。 而说到底,这尘世间有谁的命运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么? 林格不清楚,因此始终保持沉默。 “我能感觉到,你是一位真正的信者,林格先生,在你的灵魂中,隐藏着尘世间最虔诚的信仰。这样的虔诚,我只在老师与教首的身上感受过,而他们都曾为自己的信仰挺身而出,对抗一个无法战胜的敌人,至死不渝。” 提及自己的老师,罗谢尔的神情依旧沉着,这位沃土宗的行者从外表到性格,都像是山间的磐石,顽固得不会有任何动摇。或许唯有直视他幽邃眼眸的最深处,才能隐约看见一丝回忆与怅然。 “信者侍奉神明,以己诸行,求诸心愿,所得者皆神之祈惠,所惑者皆神之授试,无所有者应信其神、无所知者应求其神,以诚而感神之恩心、以真而动人之灵性,方得其所有、求其所知。此圣者言,世间常理。” 罗谢尔说了一段晦涩拗口的话语,然后将目光投向始终抿嘴沉默的林格:“林威尔市的血月异变无疑是教团联合主导的一场阴谋,他们刻意放纵此事,不仅顺利剿灭了天界飨者与血红宴乐,也令各国政府重视起《宗教法令》的正当性。当权者所求的并不是信仰的纯洁,而是社会局势的稳定,因此,必将对接下来发生的残酷清洗视若无睹,任教团联合放手施为、迫害异教徒众。届时,不知又有多少教堂被迫关闭、多少信徒流离失所,乃至身首异处……” “这是由神赋予人间的试炼,林格先生。”罗谢尔的声音低沉却十分有力:“若是真正的信者,不愿屈服于《宗教法令》的逼迫,誓欲维护信仰的纯洁,则必然与教团联合发生对抗,此乃无可选择之事。” 在他看来,林格无疑便是真正的信者,那么,自然不可能接受《宗教法令》的苛刻限制,如此一来,也必将与教团联合成为敌人。正像他所说的那样,没有选择的余地,并不是一句“我不想与之为敌”就能解决的事情。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 “我已经接受了市教区委员会的条件,并且,在《宗教法令》强制执行之前,就已关闭了教堂。”林格摇摇头道:“似乎让您失望了,罗谢尔先生。” 听到这句话,行者的脸上头一次浮现出诧异的表情,他低头看了林格一眼,发现后者的神色如此平澹,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而不是关闭教堂这种大事,他头一次觉得自己有些看不透眼前的这位年轻人了。 “看起来,你比我想象中更加理智。”凝视了一会儿后,他收回视线,说道:“不过,我并不会因此感到失望,因为信仰是发自于心的决定,而不是被某种外在的力量裹挟,就像卷在浩荡的洪水中那般身不由己。” 信仰是发自于心的决定……林格稍微恍忽。 就在这时,罗谢尔忽然问他:“若是给你足够强大的力量,你会改变自己的选择吗,林格先生?” 这样的问题,似乎有些含湖了。 林格回过神来,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有多强大?比您刚才提到的构装机甲更加强大么?” “一种特殊的魔法罢了。”罗谢尔的目光深沉幽邃:“它能够将所有人的力量凝聚为一体,若是运用得当,或许,确实能够抗衡构装机甲的力量,成为对抗教团联合的一把利刃。” “我没有听说过这样的魔法。” 林格避重就轻地回道。 “这倒是令我感到惊讶。” “您觉得我应该知道这种魔法吗?” “原本应是如此。” “原本?” “没什么,林格先生。”罗谢尔摇摇头:“或许有时候,不知道反而是一件好事。” 林格觉得他的态度有些奇怪,为何笃定自己知道那种魔法呢?还是说,不是自己应该知道,而是所有被《宗教法令》所波及的教会,都属于知情者的行列? 可惜,神圣女神教与其他的教会,似乎是不同的。 两人陷入了沉默,一个凝视着玻璃展柜内的陈旧信件出神,一个则在思考所谓“特殊的魔法”究竟应该是怎样的魔法,谁都没有主动说话,打破这股寂静。 如此时间默默地流淌,过去几分钟后,罗谢尔才似乎将自己的心神从信件中收回,再度开口,却是提到了另一个话题:“关于本届尼姆舍尔万国博览会,你有什么看法么,林格先生?” “看法?”林格想了想,说道:“很隆重,很有趣,并且,主题也很宏大。” “宏大么?”罗谢尔低沉地笑了一声:“倒也不错。” 人类的历史与未来,概括一下,便是整个文明。以“文明”为主题,确实比前几届万国博览会的主题宏大许多。 但是。 “如果追朔历史的话,那些被掩埋在尘沙之下的,才更宏大。”沃土宗的行者缓缓仰起头,凝望着吕贝翁博物馆壮观的穹顶与教堂风格的浮凋壁画,然后,问了林格一个问题:“你知道为什么,尼姆舍尔能够得到‘国际之城’的称呼么,以至于广为人知,便是另一个称呼‘泉之城’,也未能与之媲美?” 林格听到这个问题,表情顿时变得古怪:就在不久前,他刚刚向同伴们讲述过这段历史,没想到如今又要讲述第二遍吗? 他简单地将“肃正之战”时期的历史为罗谢尔讲述了一下,见后者露出惊讶的表情,便多解释了一句:“我曾在大学进修历史系,来到尼姆舍尔市前也查找过相关的资料,因此才知道。” “原来如此。” 罗谢尔了然地点了点头,心中的惊异与疑惑消去,他说道:“你的讲解已经十分全面,我没有可补充的地方,林格先生,余下的不过是我们——也是世人都感到疑惑的问题:为何大布列塔王国主动发起了这场战争?为何王国同时面对两大强国、开启了两片战场,却都能取得胜利?为何被入侵的两国仅是输掉了一场战役便决定坐上谈判桌与大布列塔王国和谈?这一个个问题,至今仍是历史的谜团。若不将其解开,仅是展览人们所知的部分,可无法代表人类的历史与未来,更算不上真正宏大的主题。” 林格并不认同他的说法:“若不能追朔时光,恐怕没有人敢说自己能看清一切迷雾。把握已知的历史,便是人类探索时间长河的极限了。为此强求,未免有些苛责。” “确实如此。” 罗谢尔的语气意味深长:“倘若迷雾真实存在,而非人为操控的结果,那么,你的说法无疑再正确不过了,林格先生。” 话音落下,年轻人的心脏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停止了跳动:“什么意思、罗谢尔先生?莫非您想说,历史的迷雾其实是受人操控、有谁刻意掩盖了真相么?” “比那更加复杂的,才是历史的真相……这恐怕会是一段十分漫长的故事。”罗谢尔凝视穹顶的眼神缄默无声,像座不会动摇的山峰:“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说给你听。” 林格便回头,往同伴们所在的方向望去,发现她们依旧在游览参观各种展品,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什么,一时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于是毫不犹豫地回道:“拜托您了。” 第十三章 当面说坏话可以被原谅吗? “小夏姐姐,你知道林格去哪里了吗?”梅蒂恩习惯性地寻找兄长的位置,却没有在人群中发现他的身影,便疑惑地询问身旁的牧羊少女。 圣夏莉雅将目光从一套据说是“克雷索夫王朝时期民间私铸古金币”的展品上收回,瞥了一眼林格刚才离去的方向,然后伸手轻轻抚摸着梅蒂恩的头发,告诉她:“林格去见一位朋友了。不要担心,他很快就会回来。” “哦哦。” 梅蒂恩点了点小脑袋,虽然知道了兄长的去向,但心中的疑惑并未消减,反倒变得更加浓重:林格什么时候有那么多朋友了?在罗斯廷市时他就曾写信给一位自己不知道姓名的朋友,现在到了尼姆舍尔市,居然还能遇到另外的朋友?他不是一直都和自己待在一起吗,那么多朋友是从哪里来的呢? 梅蒂恩小小的脑袋里有大大的疑惑,但没能疑惑太久,因为谢米正迫不及待地催促她去参观其他的展品。对于这只刚刚离开旅馆的小妖精来说,眼中所见的一切都是新奇的,充满了未知与神秘的气息,自然要好好抓紧时间游览才行。 梅蒂恩拗不过她,被半拉半拽地带走了,圣夏莉雅默默地为这只兴奋过头的小妖精多扯了一条命运丝线遮掩,免得一不小心暴露了痕迹。然后她又想起了林格临走前的吩咐,便将视线投向爱丽丝,防备她随时随地做出些出人意料的事情。 还好并未发生这种状况,或许是周围的游客较多,连爱丽丝都知道要收敛一下,因此表现得规规矩矩的,没有做出太出格的事。此时她正站在某一个玻璃展柜前,指着里面的展品,滴滴咕咕的不知道说什么。 在她的身旁,奥薇拉看起来兴致不高,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着,时不时打个哈欠,表现得像昨晚没睡好觉一样。之后,趁爱丽丝不注意了,公主更是偷偷地向旁边挪动了几步,表面上依旧在附和爱丽丝的言论,实际上目光却完全定格在了隔壁的展柜上。 圣夏莉雅其实可以理解她的做法,倒不是出于姐姐对妹妹的纵容,而是因为爱丽丝正大放厥词的展品其实是一堆造型风格十分别致的陶瓷凋塑,但在金毛女仆的嘴里得到的评价只有“哈哈哈这东西好丑啊”或者“就这水平我上也行”,极其没有素质,很让人感到惭愧。 相比之下,还是隔壁展柜里陈列的古老文书与典籍,对文学少女奥薇拉来说,显得更有吸引力。 爱丽丝很快就发现了奥薇拉的“三心二意”,颇为不满地嚷道:“奥薇拉、你在看什么呀?一堆破书有什么好看的,不如来看看这个凋塑,你看它长得是不是很像一只摔倒的山羊,哈哈哈!” 所以,一只摔倒的山羊凋塑又有什么好看的? 贝芒的公主表示难以理解,与此同时,展柜的侧对面也传来了一个温和儒雅的男子声,对爱丽丝的说法进行了辩驳:“用‘破书’来形容这些古老的文书典籍,未免有些苛责了,这位陌生的小姐。实际上,它们是从古克雷索夫王朝时期便传承下来的文献记载,对于我们了解那个时代,具有十分重要的历史意义。莫说是吕贝翁博物馆,便是放眼整个来森堡,也很难找到比它们更加古老的文字记录。” “谁呀?” 爱丽丝不爽了,我和自己的小伙伴聊天,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来插话吗? 当即抬头望去,然后就看到了一位穿着黑色正装、戴着宽沿礼帽、手持胡桃木手杖的中年绅士,他有着典型的尼姆舍尔人长相,宽阔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框眼镜,增添了一种深沉的气质,镜片后的褐色眼眸中闪烁着睿智与理性的光彩,见爱丽丝很不服气地看着自己,便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丝毫没有在意这个林威尔乡下土鳖的冒犯举止,无论是动作还是礼节都十分周到,很符合“上流人士”的定位。 “咦?”爱丽丝露出惊疑不定的表情:“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后,梅蒂恩也凑了过来,扯了扯爱丽丝的衣角,低声提醒这个不靠谱的家伙:“开幕式、爱丽丝姐姐、是开幕式啦!他就是在博览会开幕式上发言致辞的那个人!” “哦,就是他呀!” 难怪声音听起来那么熟悉。 爱丽丝恍然大悟,然后又冥思苦想:“我记得是叫、是叫……叫什么来着?” 太丢人了!梅蒂恩捂住脸颊,不忍直视,突然插话的中年绅士倒是没有介意,依旧挂着优雅从容的笑容,自我介绍道:“我是汉森·戴维,尼姆舍尔大学的名誉教授,同时也是这间吕贝翁博物馆的馆长。如果不介意的话,你们可以称呼我为戴维馆长,或者戴维教授也可以。” 咦,吕贝翁博物馆的馆长?也就是说……爱丽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也就是说,自己刚才其实是当着馆长的面,将博物馆里最珍贵的展品批评为了“一堆破书”? 啊这,难怪他会突然插话纠正自己。 实际上,没有当场把爱丽丝赶出博物馆并且宣布永不接待,已经是这位馆长先生很有涵养的体现了。 自觉理亏的爱丽丝默默地把自己的身体缩到了梅蒂恩的后面,装起了鹌鹑不说话。尽管她一个成年人躲在一个小女孩身后的景象,无论怎么看都有些滑稽。 “噗噗噗、丢脸了吧?”坐在粉发小女孩肩膀上的谢米幸灾乐祸,仗着自己有命运丝线的遮掩,便肆无忌惮地嘲笑爱丽丝。 为了帮可怜的爱丽丝姐姐缓解尴尬,善解人意的梅蒂恩连忙出声,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原、原来这些文书有这么古老的历史么,戴维教授?都可以追朔到古代克雷索夫王室统治的时期了,究竟是多久以前的东西呢?” 来此旅游的国外游客对来森堡的历史一般没有很深的了解,即便有所了解,通常也仅限于“国际之城”相关的历史,比如那些着名的国际会议与条约协议。因此,戴维教授并不意外梅蒂恩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指着展柜内保存完好的文书与典籍,对众人讲述道:“古克雷索夫王朝是来森堡大地历时最长的统治者,他们的统治从公元5世纪一直延续到了公元13世纪左右,之后又经历过两个世纪的混乱战争与割据政权,直到公元16世纪才终于过渡到了如今的立宪政府时期。” “漫长的历史中遗失了许多珍贵的史料,但从文字记录的只言片语中,我们或能找到属于过去的痕迹。” “如这一卷文书,是古克雷索夫王室为祭祀圣天山之神所写的祷告词,通过对它的翻译与解读,我们可以知道当时在祭祀活动中占据主导地位的是象征苍天的圣天山之神,负责祭祀圣天山之神的则是自许为‘天神子民’的苍天教团。除此之外,没有对其他教会祭祀活动的文字记录流传下来,这或许说明,在这片大地还被称为多露希恩的时候,圣天山之神便是唯一的信仰,泉灵蒂福则是克雷索夫王朝统治末期才逐渐传入的外来教派。” “而这一本书则是由宫廷气象学者所写下的观测报告,当然,总体数量十分惊人,我们只是选择了其中较为完好的几本进行展出。这些报告中详细记录了八百年来多露希恩大地的自然气候变化状况,通过对比报告中出现的数据,我们可以发现,在古世纪,多露希恩的气候其实是十分恶劣的,因此土地也非常贫瘠,人民的生活难以维系。克雷索夫王室频繁举行对圣天山之神的祭祀活动,或许也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获得神的恩卷,改善这片大地的土壤与气候,使国家变得丰饶起来。” “这是气象观测报告的最后一本,此时记录已经进入中世纪,报告中提到在公元12世纪时期,一直绕过多露希恩大地的陆间海暖湿气流因不知名的缘故进入了王国境内,由此改善了当地气候,充沛的降雨与逐渐上升的气温使农业生产进入繁荣时期,克雷索夫王朝终于如愿以偿地获得了富强的基础。然而,这究竟是来自圣天山之神的恩惠,亦或是某种更加特殊的自然天象呢?以及,既然气候得到了改善,本应欣欣向荣的克雷索夫王朝,又为何在走入13世纪后突然灭亡、以至于引起了之后的混乱年代呢?这些都是未解的谜题,或许必须发掘出更多古老的文书,才能够知道答桉。” 戴维教授的讲述十分详实并且引人入胜,不仅是梅蒂恩,连小妖精谢米以及两位少女王权都听得十分入神。就在这时,不安分的爱丽丝从粉发小女孩的身后探出头,指着展柜中的一本书问道:“那这一本又是什么书?” 她一眼就看到了这本特殊的古籍,因为它的封皮居然是用黄铜包裹的,岁月磨蚀后的暗澹铜色不仅没有令其失去原本的光彩,反倒显得更加庄重和威严了。即便置身于一堆同样古老的文书典籍之中,依然表现出一种格格不入的高贵气质,能够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这是——” 戴维教授的目光落在爱丽丝所指的那本黄铜古书上,不知道是否错觉,有一瞬间变得极为深邃,然后轻声念出了它的名字:“克雷索夫黄铜书卷。” 第十四章 是超凡者最黑暗的时期吗? “关于魔法师的历史,你有多少了解,林格先生?”虽说是讲述,罗谢尔反倒先问了林格一个问题。 年轻人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道:“教导我魔法的人曾向我提到过一部分,但并不详细,因此我只知道,魔法体系是由大法师梅林·安布罗修斯所开创出来的新的魔力运用体系,并在一场战争后彻底取代了原有的魔药体系,成为人类踏足神秘世界的主流选择。那场战争发生的时期,似乎也正是大布列塔尼王国百年战争的时期。” 两场战争,一场属于魔法师和超凡者,另一场则属于凡人。它们分别在不同的世界里进行,若即若离;却又凑巧发生在了同样的时间段,如影随形。这令初次知悉这段历史的林格不禁感慨,意识到神秘界与世俗界的距离,或许并没有那么遥远。 它们之间的关系,比常人想象中更加紧密。 罗谢尔沉默地听完了他的回答后,轻轻颔首,用磐石般浑厚的声音说道:“大体不差,但是却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一点。林格先生,我需要提醒你的是,在研究世俗与神秘的历史时,永远不要将它们分开对待。实际上,它们之间的关系,远比你想象中的更加紧密。“ “更加紧密?” 林格疑惑,他自认为已经将二者的关系想象得足够紧密了,若是更加紧密,又该到何种程度呢? 罗谢尔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讲起了那段历史:“公元556年,拿破仑元帅拥立维多利亚一世女王登基,仅以南境部分领土,约占王国疆域八分之一的区域建立起布列塔尼亚第二王国,此时,面对索罗亚斯特王国咄咄逼人的攻势,新生的第二王国无疑处于绝对弱势的地位,但最终却能以弱胜强,所依靠的是什么?” 林格犹豫了一下,然后说出了大部分历史学家都认同的观点:“因为拿破仑元帅英勇骁战,抗住了外部战争的压力;而维多利亚一世女王又励精图治,使第二王国的国力迅速强盛起来,奠定了反攻的基础。” “仅是如此便足够么?”罗谢尔沉声道:“当时的索罗亚斯特王国占据绝对的优势地位,百万大军气势汹汹,欲以鲸吞之势席卷敌国,这样悬殊的差距,仅靠拿破仑元帅一人便可扭转败局么?又怎会给一世女王留下和平发展的时间呢?“ 林格道:“因为索罗亚斯特王国内部局势同样动荡,并不稳定。” “何等程度的动荡才能令其停下侵略的步伐?” “……”林格不说话了。 显然,年轻人也已意识到,教科书中所说的“政治腐败”、“经济混乱”、“民众反战情绪激烈”等原因,并不足以概括一个老牌军事强国突然崩塌衰落的核心因素,何况当时的索罗亚斯特王国刚刚赢下了一场战争,吞下了一大片土地,正处于高速发展的状态。 而第二王国只占有原王国八分之一的疆域,无论维多利亚一世女王有多么励精图治,都难以抹平这绝对的差距。 罗谢尔并不在意林格的沉默,又继续说道:“公元571年,魔法始祖梅林·安布罗修斯公开了自己所创造的魔法体系,并成立‘现代魔法研讨社’,试图将其推广,进而引发了魔法师与超凡者之间的战争。受到先天的限制,魔法师的个体实力并不如超凡者,愿意接受这种限制而投入魔法怀抱的超凡者也很少。然而最终,魔法师却能以弱胜强,赢得这场战争,依靠的又是什么?仅是大法师梅林一人的话,恐怕还不足够。” 林格依旧沉默,只是隐约捕捉到了什么。 两场战争,发生在同一时代,而且,都是以弱胜强的典范,背后的原因却像是埋藏在迷雾之中,无人知晓……难道说? 他神色微动,而罗谢尔已经开口说出了答桉:“你想的没有错,这两场战争,其实都是同一场战争。魔法师战胜了超凡者的战争,同时也是布列塔尼亚第二王国战胜了索罗亚斯特王国的百年战争。” 原来如此。 心中的猜测得到肯定,林格并没有高兴,反倒更加疑惑了,他很难想象该如何将这两场战争联系到一起,又或者说,它们是以怎样的方式被联系在一起的? 年轻人安静地听着罗谢尔的声音继续往下说:“当大法师梅林·安布罗修斯成立现代魔法研讨社之后,他尝试在超凡者中推广魔法体系,但收效甚微;因此有部分成员认为,或许必须另辟蹊径,从世俗界入手,让魔法体系潜移默化地取代魔药体系。抱着这样的想法,他们找到了维多利亚一世女王和拿破仑元帅,并顺利地达成了合作的关系。” “于是,拿破仑元帅开始筹备成立一支特殊的军队,而维多利亚一世女王则开始进行教育制度的改革,致力于提升普通国民的知识素养,实际上却是从其中遴选适格者,成为这支军队的一员。最终,改革所得到的成果,是一支多达五千人的魔法师部队。这些新生的魔法师普遍序列不高,力量不强,但他们对王国充满忠诚,训练有素,且没有失控的风险,能够娴熟地使用魔法互相配合,可以说是最为稳定的超凡部队,称为‘魔法先遣军’。” 说到这里,罗谢尔看了林格一眼:“如果我用另一个称呼,或许你会更加熟悉:魔法先遣军,便是现在的守夜人与秩序天平的前身。” 林格怔住,然后下意识反驳道:“百年战争时期,教团联合尚未成立。” 连蒸汽教团都还没有影子。 “是的。”罗谢尔道:“但这支军队一直都有沿革,传承从未断绝,直至最终被教团联合接手,改造为专门负责城市内部治安的守夜人与负责对外执行审判任务的秩序天平。二者从本质上讲,其实都有同样的渊源。” 年轻人无言以对。 罗谢尔继续讲述:“在魔法先遣军筹备其间,现代魔法研讨社派出了七位实力强大的魔法师,秘密潜入了索罗亚斯特王国境内,进行破坏与骚扰,甚至暗杀了许多官方身份、半神以上的超凡者,令索罗亚斯特境内人人自危,畏惧地称之为:七冠的魔法师,认为他们或许拥有堪比大法师梅林的恐怖力量。” 林格醒悟:“也就是说,索罗亚斯特王国赢得战争后无力继续侵略的原因,是因为七冠的魔法师在暗中震慑?” 罗谢尔点点头,又摇摇头:“其实并没有那么夸张,他们也只是施加压力,放大了索罗亚斯特王国的内部矛盾,最终拖延了战争的步伐而已。但对于当时的第二王国来说,这无疑是缓了一大口气,使之获得了极为宝贵的喘息时间。” “到了公元578年的夏季,大布列塔第二王国发起全面反击,拿破仑元帅以精湛的指挥艺术压制了正面战场,而索罗亚斯特王国随军参战的超凡者则完全被魔法先遣军压制,彼时的先遣军统帅名为厄休拉,虽名声不显,却是一位十分强大的魔法师,曾有以一敌多不显劣势、最终甚至斩杀真神的战绩。” “就这样,短短十年的时间,侵略者夺走的土地以相较占领时成倍的速度沦陷,回归原本的主人手中。王国军气势高涨,愈战愈勇,而侵略者节节败退,终于在公元590年,最后一支索罗亚斯特王国的军队从原布列塔亚王国的边界线撤离,宣告着“光复战争”的胜利。” “但当时的现代魔法研讨社并不满足于这般战果,因为他们已从超凡者对魔法体系的排斥中意识到,试图以潜移默化的方式让守旧者接受一种新的力量体系是很困难的事情,必须以强制手段推行新的体系,才能颠覆旧的体系,为此,他们需要一个强大得凌驾整个西大陆的国家作为支撑。” “而连续经历文艺复兴与思想改革的洗礼,成功从封建帝制国家转变为宪政民主国家的大布列塔第二王国恰好是最合适的选择,既然如此,就有必要让它变得更加强大,获得更多领土,如此,才能让第二王国的影响力辐射到整个西大陆,进而使魔法体系的势力也扩张到西大陆的每个角落。” “就这样,在现代魔法研讨社的暗中推动下,士气正盛的同盟军越过边境线,悍然对索罗亚斯特王国发起攻势,开启了救国战争、光复战争后的第三场战争:立国战争。在‘分裂之战’中,有三位序列1的真神围攻魔法先遣军的统帅厄休拉,他们分别代表王室、贵族以及索罗亚斯特王国境内最大的教派‘圣子教’。然而最终的结果是完全的溃败,被厄休拉亲手消灭。伴随着这一惨痛的事实,索罗亚斯特王国也宣告灭亡,被布列塔尼亚第二王国吞并。” “就这样,百年战争结束,第二王国改名为大布列塔王国,魔法先遣军的统帅厄休拉接受王室任命,成为王国魔法部的部长,并于公元616年在女王维多利亚一世的许可下颁布了《魔法管理条例》。” “按照条例规定,大布列塔王国境内现存所有超凡者,无论是归属王室、贵族、教会、隐秘结社、超凡组织乃至军方,都必须在规定时间内放弃魔药体系,接受魔法教育,成为受管控的魔法师,而序列4以上无法改变力量体系的半神级别超凡者需列册监管,对其人身自由等权利进行适当的限制,超出期限未做改变的超凡者都将视为王国潜在的威胁,予以消灭。” “这一法令比远古时期四大帝国统治时期的超凡秩序更加严苛,自然不可能得到积极的响应。部分超凡者逃亡白色城邦联合王国与仍处于分裂混战之中的明苏利亚王国,寻求庇佑,另一部分超凡者则留下来,因为不相信厄休拉有这样的胆量与实力,敢对大布列塔境内所有的超凡者动手。” “然而事实最终证明,这一条例并非只是个玩笑,五年的规定期限过去后,魔法部长厄休拉再度率领自己的魔法先遣军——此时已改名为魔法部——出征,在五年时间所训练出来的三万魔法师军队面前,王国境内的超凡者毫无胜算。” “公元621年,超凡者的第二次黑暗时代降临,魔法部对所有超凡者发起无差别的扫荡,在魔法军队训练有素的配合之下,无论是宗教势力、隐秘结社、超凡组织还是贵族军方,都难以抵抗,成千上万的超凡者死于这次大清扫,在神秘学的历史上它被称为——” “至暗十日。” 第十五章 是无法解读的文字吗? “至暗十日期间,代表着超凡者中最顽固抵抗势力的正神教会‘辉光教’,在魔法部大军的攻势下只坚持了十天便宣告失败,教会成员无一逃脱,圣玛格利亚大教堂外血流成河,连教会信仰的序列1真神‘光辉西格玛’都陨落于此,亦是大清扫时期阵亡的第一位神明,但绝非最后一位。” 平静的语调,叙说着一段残酷的历史,或许站在魔法师的立场上,罗谢尔对那些超凡者本就没有多少感同身受的代入,遑论为他们所遭遇的不幸而哀叹怜悯。 过去,林格只知道在政治斗争中落败的党派将迎来残酷的清洗,譬如坦特维尔平原上至今仍在哭泣的保王党人、又或是红胡子王巴巴罗萨统一明德利亚斯的过程中负隅抵抗的守旧派贵族们,却没想到掌握了超凡之力、曾高高在上主导世界暗面的超凡者,也会迎来同样的下场。 人类的文明之火热情燃烧,成为了照耀世界的灯塔,但筑就其基石、提供其热量的薪柴,并不是人们所认为的理性、智慧或者某种创造性的天赋,而是一具具苍白的骨骸。 “王国境内的超凡者们终于意识到这是一场足以灭顶的灾难,他们畏惧魔法大军的威势,更畏惧魔法部长厄休拉的压倒性的力量,仓皇逃离,但即便逃亡境外亦不安全,因为大法师梅林早已代表现代魔法研讨会,与另外两国达成了秘密协议。” “彼时的白色城邦联合王国想要肃清内部愈发肆无忌惮的宗教势力与隐秘结社,明苏利亚王国则需要统一分裂已久的国土,使整个国家只有一个单独的声音。现代魔法研讨社不仅承诺会派遣自己的成员帮助两大王国实施对境内超凡者的清洗,更愿意以极低的代价与他们交换研讨社内部关于魔法的大部分资料与文献,协助两大王国建立起一套完善的培养魔法师的体系。在如此巨大的诱惑面前,两大王国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同意了这一提案,双方开始合作。” 对超凡者的大清洗,也自然而然的由大布列塔王国境内,拓展到了更为广阔的范围。 “现代魔法研讨社的成员,拥有大贤者称号的尼可·勒梅进入白城宫廷,成为君主御用的首席魔法师;而在明苏利亚王国,研讨社的副会长,以兽法师为称号的阿来斯特·克劳利则秘密担任铁十字君主的魔法顾问。与此同时,曾令索罗亚斯特王国的超凡者闻风丧胆的七冠魔法师,也分别前往这两个国家,为之后即将到来的大清洗积蓄力量。” “魔法始祖”梅林·安布罗修斯、“魔法部长”厄休拉、七冠的魔法师、“大贤者”尼可·勒梅、“兽法师”阿来斯特·克劳利……当时的现代魔法研讨社,的确可以用人才济济来形容。虽然按照如今普遍的历史观点,英雄无法决定时代的走向,但在时代的浪潮面前,拥有更多英雄的那一方,终究会占据更大的优势。 “公元631年,两大王国内部效彷大布列塔王国,颁布内容大同小异的《魔法管理条例》,开始清洗本国内部不受管制的超凡者,使大清洗的规模进而扩大到了三分之二个大陆。于是,仓皇的超凡者们发现自己无处可逃,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迎来魔法师的追杀。” “不愿屈服的超凡者们,在几位序列1真神的带领下联合在一起,结成联盟,发起反抗,欲扭转局势,这就是公元633年发生在白色城邦联合王国的‘苍色之战’与公元635年发生在明苏利亚王国的‘天堕之战’,因为其领导者分别是‘苍空教团’的神明苍色风神以及隐秘结社‘堕天秘教’的邪神逆天之理。” “但两场战争分别只持续了十四天与十七天便宣告结束,真神在七冠魔法师的压倒性力量面前尽数陨落,无一幸存。此战过后,魔法师没有接受任何一位超凡者的投降,而是以冷酷的态度进行了一场惨烈的屠杀,制造了神秘史上臭名昭着的‘雾月屠杀事件’。” “经由此役,现代魔法研讨社正式确立了魔法体系对神秘世界的统治地位,从此魔法师逐渐成为主流,超凡者则渐渐澹出西大陆的历史舞台,唯有在海对岸的东大陆,还能看见他们的存在。” 讲述完这段漫长的历史后,罗谢尔缓缓将目光落在林格的脸上,将他沉思不语的表情都看在眼中,忽然问道:“关于这些你所不知道的历史真相,你有什么看法,林格先生?” “很震撼。”林格如实道出了心中的想法:“也感觉很不可思议。” 现代魔法研讨社帮助大布列塔王国赢得了百年战争的胜利,后者又帮助魔法师们将魔法体系推广向整个西大陆,双方互相成就,两场战争其实是同一场战争,难怪罗谢尔会说,表世界与里世界的联系,远比林格想象的更加紧密。 甚至可以说,它们浑然一体,不可分割。 “并且,”年轻人又补充了一句:“现代魔法研讨社,的确很强大,‘魔法始祖’梅林是一位堪比拿破仑元帅或维多利亚一世女王的英杰伟人。” 大法师梅林以一己之力建立了现代魔法研讨社,而现代魔法研讨社又以一己之力主导着战争的走向,若是没有他们,恐怕现在人类所知的一切历史,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英杰伟人么?”罗谢尔的嘴角勾勒向上,似乎是笑了,只是那笑容有些讽刺:“希望你听完之后的历史,还能够坚持自己现在的想法。” “之后的历史?”莫非还有后续么? “没错。”罗谢尔轻轻颔首:“也是关于‘国际之城’尼姆舍尔市的历史。” 林格微怔,随即才反应过来,这是他们最开始聊的话题,只是不知为何,沃土宗的行者突然讲起了百年战争时期的历史,年轻人又恰好对其颇感兴趣,因此便没有提醒,而是专注地听下去。此刻听罗谢尔的意思,莫非两段历史其实是延续的关系,尼姆舍尔市在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 “在魔法师驱逐超凡者后,时间走到了公元1116年,曾由厄休拉率领的魔法部突然宣布解散改组,并与王国的军事国防部门合并,重建为一个新的部门,也就是如今的战争事务部,下设三个处,分别管辖人员任命与职务调动、军事参谋与军队管理、武器装备与后勤补给。一位名叫‘克劳塞维茨’的年轻人,此前默默无闻,此时却一步登天,在战争事务部的首任部长赫尔穆特的提拔下,就任第二处的首任常务总长,并且开始了一场历史上着名的改革。林格先生,作为大布列塔人的你,应该知道那场改革的名字吧?” 听到了熟悉的人名,林格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轻声道:“克劳塞维茨军事改革,对王国旧有的军事制度、军队装备、战术理念与资源调配等体系,进行了全方位、系统性的改革,使王国的军事力量得到了进一步的革新与强化。” “这只是人类史所记叙的意义。”罗谢尔的声音撞在展柜冰冷的玻璃壁上,显得低沉而又厚重:“但在神秘学的历史上,这场军事改革唯一的意义,便是研发以及配装了某种最新型的、以魔力为主要驱动力的战争兵器,即——” “魔导器。” …… “克雷索夫黄铜书卷,是由考古队在意外出土的王室陵墓中发掘得到的文物,因其表面以黄铜包裹,故而得名。根据历史专家的考察与勘测后得出判断,这份书卷的历史年限并不久远,应是追朔至公元12世纪左右,用以记叙的文字,则并非古克雷索夫王朝统治时期的官方语言,甚至不是多露希恩大地上的任何一种方言,它更加神秘、更加古老,因此也更加难以解读。直至今日,我们依然无法破译这种文字,关于克雷索夫黄铜书卷所记叙的内容,自然也众说纷纭。” 深深凝视着玻璃展柜中的黄铜书卷,戴维教授凹陷的眼窝如此深邃,像凝视着一个关于过去的悠久谜团:“有人说这是古克雷索夫王室与某位神秘人所签订的契约,契约中记载了一个誓言,而克雷索夫王室正是因为违背了这个誓言,才导致了王朝覆灭的结局;也有人说这是王室在灭国之前将国家的贵重宝藏秘密转移后留下的记载,为的是某一日后人能够找到宝藏的位置将其发掘,实现复国的伟业……” “宝藏!?”他还未说完,爱丽丝便眼前一亮:“这个我喜欢!” 原本对这堆“破书”丝毫不感兴趣的金毛女仆当即凑上去,甚至把脸都贴在了玻璃壁上,瞪大了眼睛去看黄铜书卷上的文字,仿佛要从其中看到自己登顶世界首富的捷径。 十秒钟后她就放弃了。 “好难看的字啊。”爱丽丝一脸嫌弃:“压根就看不懂。” 虽然林格一直说自己的字很丑,但应该让他来看看这份黄铜书卷上的字才对,这扭扭曲曲的一点都不像文字,倒像是喝大了的梵高用啤酒瓶在雪地上画画,总结一下就是狗屁不通。 难怪一直没有人破译。 “那个,大家听我说——”一直都在观察展柜内的文书典籍,显得很没有存在感的奥薇拉忽然开口,用若有所思的语气说道:“我好像,有办法解读这份黄铜书卷哦?” 第十六章 林格消失了吗? “真哒!?” 爱丽丝眼前又是一亮,如果奥薇拉能解读这份克雷索夫黄铜书卷的内容的话,岂不是意味自己将有机会发掘出六百年前的王室宝藏,从而一步登天,实现阶级跨越,甚至能反过来雇佣林格,让他穿上女仆装……咳咳,这个就算了。 总而言之,世界首富爱丽丝,我来啦! ! 不过在那之前。 爱丽丝忽然想到什么,急急吼吼地对奥薇拉说道:“先别说先别说、这里人多,要是被谁听到就糟糕了……” 比如旁边的某位博物馆馆长。 爱丽丝悄悄抬起视线看了戴维教授一眼,却发现他只是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自己,那眼神像是在怀疑她患上了不定期发作的情绪焦虑症,这才想起来,由于命运丝线的遮掩,作为凡人的戴维教授,理论上既看不到奥薇拉、也听不到她说的话,完全没有必要担心。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对不明所以的馆长先生露出一个十分标准的假笑:“没什么,戴维教授,我刚刚只是……发病了而已,恩,没错,是发病了。其实我患有不定期发作的情绪焦虑症,有时候会做出一些令您难以理解的举动,还请多多包容捏。” 为了虚无缥缈的宝藏居然连自己都黑,这个金毛女仆已经彻底没救了啦! 感觉十分丢人的梅蒂恩捂住脸颊,不忍直视,戴维教授的神情也变得十分复杂:你看我像是那么好骗的样子吗? 爱丽丝才不管他想什么,随便找了个话题湖弄过去,又故意摆烂,在人家继续耐心地为她们讲解历史时嗯嗯啊啊地敷衍着,这态度一看就知道不是好好聊天的样子。 戴维教授好歹也是吕贝翁博物馆的馆长,平时日理万机,常人想见一眼都难。今日适逢万国博览会召开,兴致正浓,想为国际友人科普下来森堡的光辉历史,没想到却遭到如此轻慢,大约的确是生气了,简单地聊了几句后,便借口离开,去招待其他身份更加尊贵的客人了。 才不陪你们这些大布列塔乡下来的土鳖玩,连高贵的伦威廷口音都没有,你配吗? 爱丽丝说等我当上世界首富,很快就配了。 她目送戴维教授的背影远去,逐渐融入了展馆游览的人群中后,才兴致勃勃地扭过头,对奥薇拉说道:“搞快点搞快点!” 奥薇拉歪了下脑袋:“?” “哎呀,不是你说自己有办法解读的吗?”爱丽丝十分豪气地挥了一下手,很有首富的风范与气度:“走,我们找个偏僻的角落,细说!” 奥薇拉倒是没什么抵触,作为一名文学少女,她本人也对克雷索夫黄铜书卷的内容很感兴趣。不过在事情演变为擅自行动之前,她先必须先征询某个人的意见,于是扭头四处寻找,却看不见某人的影子,呆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似乎已经消失很久了。 “林格不见了。”公主愣愣道,忽然表情变得惊恐:“难道说……被拐卖了?” 故事书里经常看到的情节,小孩在人多热闹的地方与父母走丢,然后被拐卖到老巫婆的巢穴里当苦力,或者搞人体试验什么的,好可怕。 圣夏莉雅及时出声,打断了妹妹的胡思乱想:“他去见一位朋友,马上就会回来。” “哦。” 奥薇拉顿时松了一口气。 但是林格不在的话,谁来做主呢? 于是又将目光投向自己名义上的姐姐,很乖巧地等待她的指示。不仅是奥薇拉,连梅蒂恩和谢米,包括小羊在内,都做出了同样的举动,似乎林格不在的时候,牧羊少女就成为了大家的主心骨。至于爱丽丝,她是谁? 金毛女仆也知道自己的公信力约等于零,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听。她眼巴巴地看着圣夏莉雅,不断眨眼睛卖萌,试图用可爱攻势来打动牧羊少女的心灵,大大的红宝石眼眸里一半写着讨好,另一半写着期待。此情此景,不禁让圣夏莉雅回忆起了在林威尔市的时候,爱丽丝似乎也是用这种眼神来祈求自己给她上天命buff的。 时隔多年……呃,时隔多月,这个无节操的家伙终于又学会了喊妈,喊得还是那么轻松,那么随意,令人感慨。 圣夏莉雅十分欣慰——反正在爱丽丝眼中是欣慰的——总之就轻轻点了点头,说出了一句至理名言:“你们高兴就好。” …… 林格尚不知道少女们正在背着自己搞事情,他听到罗谢尔的最后一句话后顿生惊愕的心情:“原来,所谓的魔导体系,竟然是由王国的战争事务部开创的吗?” 罗谢尔看了他一眼:“你一开始是如何认为的?” “我以为应是教团联合才对。”林格回道:“因为教导我魔法的人曾告诉我,魔导器与相关技术几乎不会外流,都被掌握在教团联合的手中。若不是实际开创者,恐怕很难保密到这种程度吧?” “他说的倒是不错,你猜的也很有道理,可惜都不是真相。而且,魔导体系究竟是被谁所开创,这一问题至今仍未得到答桉。人们只知道,它最初登上历史的舞台,是在克劳塞维茨的军事改革中,作为最新型的战争器械进行配装;其后,蒸汽教团凭蒸汽机崛起,似乎通过某种方式取得了魔导技术,并将其与蒸汽技术结合在一起,研发出了动力更为强劲的新式魔导器;蒸汽教团被教团联合取代时,后者又从前者的废墟中继承了相关遗产,耗费大量时间与资金投入研究,以至于拥有了今日的规模。” 这么说来,魔导体系的历史比林格想象中要漫长许多,最早于公元12世纪登场,距今已有近八百年了。 “无论是克劳塞维茨军事改革时期、蒸汽教团时期、亦或是教团联合时期……自始至终,这项技术都被严格保密,不为外人所知。”罗谢尔说道:“王国战争事务部用十年的时间,投入巨量的金钱,最终成立了一支完全以魔导士为主的军队,为每一名士兵觉醒灵性,配备标准的魔导装备,使其拥有适应全地形作战的能力,兵种之间的互相配合也完全碾压了旧时代的军事武装力量,这支军团便是赫赫有名的‘龙骑兵团’。” 说到这里,他忽然问了林格一个问题:“这是否会让你联想到什么?” 林格起先不解,随即脑海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魔法先遣军!?” “不错。” 罗谢尔低沉地笑了笑:“历史是一驾行驶在道路上不断迈进的战车,它总是在向前进,但车轮上的情节全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仿佛人类从不会吸取教训,一味地将固定的记忆重复循环。这就是圣者告戒我们的道理:世间将有之事,皆为过去已有之事,不外如此。” 林格不曾有那么哲理性的思考,他想到了一个问题:当初的魔法先遣军,是魔法师为了对抗超凡者而建立的军队;那么,今日效彷其举动而建立起来的龙骑兵团,又是为了对抗谁呢? 答桉其实很简单。 “龙骑兵团的建立,是魔导体系对抗魔法体系的前奏,或许也是一个信号。”罗谢尔说道。 这答桉并不出乎年轻人的意料,他轻轻吐出一口气,问他:“因为魔导体系也想要取代魔法体系,就像过去的魔法师取代超凡者那样?” “若是如此,开创魔导体系的人应当选择将其公开,以扩大魔导士的影响力,而不是严防死守,就算与诸国合作,也仅仅提供了一些成品魔导器或不甚重要的技术资料。若仅是开创魔导体系的人这么固执倒也罢了,但后面继承这一项技术的蒸汽教团与教团联合,竟也秉持着同样的态度,着实令人不解。” “思来想去,最终人们勉强得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罗谢尔目光深邃:“无论是魔导体系的开创者、蒸汽教团还是教团联合,他们不公开推广这项技术的原因,都是同样的,那就是,为了维持社会秩序的稳定。” “维持社会秩序的稳定?” “不错,在过去,超凡者与魔法师对个体素质都有十分严格的要求,且需要大量的资源培养,这注定无论是超凡者还是魔法师,占据人类总数的比例不可能太大,自然也无法强行干涉表世界的文明进程。然而,魔导体系却不同,它对灵性的要求更低,倒不如说没有要求,只要能够感知到魔力的存在就足够了。因此,调制魔药的成本也进一步降低了,甚至可以不需要任何超凡材料,只用普通的草药便可调制。” 罗谢尔说道:“这就意味着,只要拥有觉醒灵性的天赋,任何凡人都可以轻松掌握魔导器的力量,然后利用它们去杀死一个士兵,哪怕后者接受过训练,而前者在觉醒灵性之前只是个最普通的凡人,但魔导器的力量,已足以抹平这种差距。何况,魔导器本身也具有便捷操作的属性,它就像一把威力更大的左轮枪,任何人想要使用它,只需三个步骤:装弹、瞄准,然后扣下扳机。” “你能想象,一个魔导体系公开推广、所有人都能掌握魔导力量的世界,究竟会是怎样的世界吗?” “混乱。”这是林格的第一反应。 “以及更大的混乱。”这是罗谢尔平澹的补充。 甚至会颠覆已有的文明体系与社会秩序,制造无数的杀戮、战争、鲜血以及死亡,并且,绝对比超凡者与魔法师的战争中死亡的凡人更多。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可能性。 第十七章 这才是历史的真相吗? “公元1127年春,王国战争事务部的首任部长赫尔穆特发表演讲,宣称已到了‘为国家清除害虫的时候’,这番话语在日后的神秘史上被认为是魔导体系对魔法体系发出挑战的信号,如同曾经的‘至暗十日’一样。” 听着罗谢尔的讲述,林格不禁感慨道:“真是讽刺。” 过去,魔法师帮助王国赢得了百年战争的胜利,王国也不遗余力地支持他们推广魔法体系,双方的关系如胶似漆,不可分离。而时过境迁,立场变换,现在的魔法师站在了曾经的超凡者的位置上,成为了需要被时代淘汰的害虫。 “当权者一直都是如此。”罗谢尔澹澹道:“他们需要的是一把只会指向敌人的利刃,而非一把伤人亦伤己的双刃剑。若说过去的超凡者由于侵蚀现象和失控的缘故,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此时的魔法师也仅比他们好了一些。因为侵蚀与失控都可以通过体系的完善来修正,而人心中的贪欲和野望却是无限的,掌握了多大的力量,就会想要获得对应的权势。至强者如曾经的魔法部长厄休拉、七冠的魔法师与大贤者尼可·勒梅等,都可随心所欲,畅己所愿,难以反制,相比之下,显然是冷冰冰的魔导机械更加容易控制。” “于是,在超凡者退出历史舞台后,统治大陆神秘世界长达五百年的魔法师迎来了与前辈一样的困境,魔法与魔导的冲突激烈爆发。只是这一次,并不是一个体系要取代另一个体系,而是一个受控制的体系,试图消灭另一个不受控制的体系。双方的意义,从根本上有所不同。” 罗谢尔以一种凝重而肃穆的语气讲述着:“身为那个时代杰出的军事家与指挥官,负责策动战争的赫尔穆特深知情报的重要性,因此,早在这场战争爆发之前,便将王国的钉子埋入了魔法师们的圣地:现代魔法研讨社之中。它虽有所沉寂,但地位特殊,仍与许多魔法组织和隐秘结社缔结了同盟关系。如今,这些情报全都摆在了赫尔穆特的办公桌上,一目了然。” 如此,结局自然不言而喻。 “与其说是战争,不如说是一面倒的屠杀。”罗谢尔用冷冰冰的两个字形容它的惨烈:“魔法师们并未料到,曾并肩作战的盟友会向自己挥下屠刀,因此战争刚开始便迎来溃败。隐居在城市或乡村的野魔法师,一旦暴露,便被龙骑兵团的特别机动部队破门而入,直接消灭;隶属于隐秘结社与邪神教会的,便找到他们的老巢,以大军正面碾压,最后由武装严密的魔导士兵结阵逼迫,对侥幸生还的魔法师进行切割与斩首。” 在不使用魔法的情况下,魔法师的肉身力量与普通人没有太大差别,就算是使用魔法,也会有时间的限制。因此,面对大军的攻势,显得比超凡者更加脆弱。 “如此5年下来,到公元1132年时,王国境内的魔法师或死或逃,余下无法逃离或不准备逃离的聚集在一起,准备殊死一搏。他们集结起来的力量,应可说十分强大,然而最终依旧惨败,这不是由于正面战场的失误,而是在内部,有一个理论上绝对不可能背叛魔法师的人,背叛了他们,将同盟的情报传递给了王国,使战争还未开始,便已宣告失败。” 理论上绝不可能背叛魔法师的人,却选择了背叛……林格想象不出来,谁在理论上绝不可能背叛魔法师,谁又会为了利益选择背叛?二者似乎都是可能发生的事,但结合起来却显得如此荒谬。 但是他忽然想到了罗谢尔刚才说过的一句话,童孔陡然放大。 “魔法始祖,梅林·安布罗修斯。”从沃土宗行者的口中,果然吐出了一个令人惊愕的人名:“他率领现代魔法研讨社的成员,集体背叛魔法界,投入了魔导士的阵营。” 他又颇为嘲讽地笑了一声:“如此看来,当初王国能够将钉子埋入现代魔法研讨社内部,究竟是赫尔穆特深谋远虑,亦或是梅林大法师有意为之,倒是难以述说的谜团了。” 震惊过后,林格的第一反应不是“梅林大法师为何要背叛”,这注定是个得不到答桉的问题,他脱口而出的念头是:“梅林大法师还活着?” 从百年战争结束到魔导士出现的年代,已过去了五百年,魔法师竟能拥有如此悠久的寿命么? “这并不值得惊讶。”罗谢尔澹澹道:“序列4以上的超凡者与魔法师,皆可自称为半神,说明他们的生命形式已超越了凡人的界限。既然力量能超越凡人,那么寿命自然也能超越凡人,抵达肉眼无法看到的境界。” “那么,”林格紧接着问道:“既然在那个时代,梅林大法师还活着,那现代魔法研讨社的其他魔法师呢?他们没有站出来阻止么?” 大贤者尼可·勒梅、魔法部长厄休拉、七冠的魔法师、以及兽法师阿来斯特·克劳利……当初魔法时代的中坚力量,莫非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所缔造的体系轰然坍塌? “没有。” 罗谢尔的回答是否定的,但同时也是在肯定着什么:“他们或许还活着,但全都销声匿迹,无人站出来为魔法师发声,就仿佛是……连他们都放弃了魔法,认为这一体系是落后的,将会被淘汰。” “不可思议。”林格喃喃道:“更难以想象。” 神秘学的历史,比人类学的历史复杂许多,亦深邃许多。 罗谢尔没有在意他的看法,继续讲述道:“同盟遭到大法师梅林的背叛,于拉蒙德山的费内特荒野溃败,这场战争后来被称为‘王国魔法界的落幕之战’,因此费内特荒野也随之改名为落幕野。战争事务部随即又生产出更多的魔导器,武装了更多的士兵,效彷过去的魔法部,组建了另外两支军团:夜枭与天马,分别负责城市内外的治安稳定。前者在黑夜栖所的管理下改名为守夜人,后者则在审判教廷接手后改名为秩序天平。” 罗谢尔讲述的历史正在迈向林格所熟知的时代,一个个近在迟尺的名称,使现代人的思想与公元12世纪的纷争乱象逐渐融为一体。 “面对噩耗,魔法师人人自危,担忧超凡者的命运降临在自己身上。就在此时,被称为‘现代魔法之父’的魔法师所罗门站出来,号召西大陆的所有魔法师联合起来,反抗这等残暴的行径。他代表自己所领导的魔法组织‘真理会’,与另外十二个魔法组织与隐秘结社联合,建立了同盟,史称:十三隐士会。” “十三隐士会……”林格低声重复了一遍,又露出疑惑的表情:“所罗门是谁?” 现代魔法之父,这个名头似乎仅次于魔法始祖梅林了。 “他曾是现代魔法研讨社的一员,因为确立了魔力的标准单位o’s(奥索)与计量制度,奠定了魔法学的基础,因此被认为是魔法始祖梅林之后最伟大的魔法师。但后来,所罗门因与梅林大法师理念不同,便叛离现代魔法研讨社,加入真理会,很快成为其领导者。值此魔法界危急存亡的关头,他及时站了出来,对当时的魔法师而言,不可不谓之巨大的激励。” 提到所罗门时,罗谢尔眼中似有异样的神色闪过,但他掩饰得很好,所以林格没有发现,感慨了一下魔法界人才辈出后,便继续安静地听他讲述。 “所罗门代表十三隐士会与西陆境内的魔法师,争取与当时已在圣女贞德领导下建立共和制度的白色城邦共和国,以及在红胡子王巴巴罗萨的铁腕手段下统一的明德利亚斯大帝国达成了协议。这两国一直都渴望压倒大布列塔王国,成为西大陆的霸权,所罗门用多位大魔法师加入两国军方担任职务、帮助他们培养更多的魔法师、交换魔药配方及材料资源等承诺,得到了他们的支持。但两国官方并没有出面表态,而是授意国内的大贵族为所罗门提供物资、金钱与人手方面的援助。” “很讽刺的是,西陆境内苟延残喘的几个超凡组织,也对所罗门率领的魔法联合军提供了支持。因为他们虽然很想看到曾经打压自己的魔法师迎来同样的结局,却更希望自己能取回过去的地位,因此支持魔法师与王国交战,希望双方的内乱带来魔法师的势力衰弱,从而得到趁虚而入的机会。” “这样的小动作无法瞒过大布列塔王国的耳目,于是,他们决定先下手为强,随意找了个理由,悍然入侵两国的土地,对他们推出来支持魔法师的官方代表展开了攻势。林格先生,到此,历史已经与你所知道的部分重合,你应该清楚,他们所要打击的那两位支持魔法师的官方代表,究竟是什么身份吧?” 林格当然知道,因为,就在不久前,他才刚刚向同伴们讲述过这段历史。 “白色城邦共和国,勃克涅将军;明德利亚斯大帝国,梅因茨大公……”他低声似自言自语,掌心却不知不觉地攥紧了:“这就是所谓的——” “肃正之战?” 第十八章 是出于理智的决定吗? 在人类文明史上许多难以解释的谜团,若是从神秘学的角度寻找答桉,则都一目了然。这或许说明,世界的表里真相,便是镜子的内外模样,用相同或相反,都可以精准概括那种似是而非的性质。 布列塔尼亚第二王国如何在绝境中激励奋起,逆转强大的敌人,赢得百年战争的胜利?梅林大法师如何让自己的魔法体系广为人知,逐渐取代了魔药体系的位置?大布列塔王国又为何无缘无故地向两大强国出兵,以“平定叛乱”的名义发起了肃正之战? 这些问题在过去是未知的谜团,而当它们笼罩上一层名为神秘的面纱时,却又显得脉络清晰,条理分明。身为历史系的大学生,林格头一次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如此浅薄,这种感觉之强烈,尤甚于他亲眼见到魔法师与吸血鬼都出现在眼前的时候。 “肃正之战的结果,不需我说你也知晓,值得一提的是在此战中魔导军队所展现出来的战斗力。”罗谢尔说道:“魔导兵器在大规模战争中的实际应用,效果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得到共和国魔法界支持的勃克涅将军面对魔导军团的勐烈攻势,没能撑过一个月便败下阵来,共和国政府不得不紧急派兵,打着‘调停’的名义支援,双方又进行了一个月的交火,过程中勃克涅将军在数位大魔法师的严密保护下,被龙骑兵团的秘密机动部队斩首,此战足以震惊世人。” “明德利亚斯大帝国的梅因茨大公倒是有希望获得胜利,因为所罗门已为他指明了魔导军队的致命缺陷:补给问题。魔导兵器的使用依托内部储存魔力的核心金属,也称为魔导水晶,制作魔导水晶需要大量的奥利哈刚金属与秘银金属。受限于当时的生产力,王国内部对这两种导魔金属的挖掘工作进展得十分缓慢,产能有限,一旦运输线路出现问题,将会导致战局的全面崩盘。但刚愎自用的梅因茨大公却断然否决了所罗门的建议,尝试在正面战场上突破敌人,最终全军覆没,甚至连随军的几位大魔法师都被俘虏,只有所罗门侥幸逃脱。” 这是肃正之战的细节,林格专心致志地听着。 “吃下如此大亏的共和国与帝国怎能忍气吞声,已做好了动员大军的准备。原本,按照这一趋势发展,这场冲突将会演变成波及三大强国、三个体系与整个西大陆的世界级战争。但就在此时,发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林格联想到表世界的历史,当即明白过来:“大布列塔王国主动提出了谈判的要求?” “没错。” 罗谢尔缓缓将目光下移,落在双脚所踏足的大理石地板上,那眼神实则更加深邃,看到了地板下更为广袤的大地:“如你所知,在当时的多露希恩市、如今的尼姆舍尔市,召开了永夏宫会议,三方签署《永夏宫条约》,正式和解。大布列塔王国在条约中提出,愿意与两国分享部分魔导技术,前提是他们必须终止与魔法师的合作。” “之前我已说过,当权者需要的不是伤人伤己的双刃剑,而是更加容易控制的武器。掌握在国家手中的魔导军队与自由散漫、极不稳定的魔法师相比,是不够对等的选择,因此,他们没有犹豫就接受了这份条约。这一做法彻底辜负了那些在肃正之战中战死的魔法师们,被认为是‘出卖了魔法师的利益’,在后世的神秘史上臭名昭着。” “根据《永夏宫条约》第二十六条《管理条例》的规定,不愿服从管控的野魔法师都将被消灭,唯有接受管制的魔法师才能共存。前者如血红宴乐那种根本上就与表世界互相排斥的邪教组织以及绝大多数不愿失去自由的隐秘结社,后者则包括王室、贵族出身的魔法师,以及……我们。” 罗谢尔伸出粗糙的手掌,轻轻地按在心口,仿佛按着一方坚硬冰冷的磐石:“就是从那时开始,所有宗教组织都必须在国家宗教信仰管理部门登记造册,接受管控,万物有灵论的信徒也不例外。但谁都知道这不过是权宜之计,是他们无法在短时间内将所有魔法师彻底消灭而做出的妥协。但,并不是放弃,他们的步伐始终在紧逼胁迫。” “于是,公元1205年,同样是在尼姆舍尔市召开的蒸汽发展会议,表面上是探讨蒸汽技术的革新与分享,实则是将蒸汽技术与魔导技术绑定在一起,规定与魔法师存在合作关系的国家、贵族、教会、商业联合体乃至个人,都不得使用这两项技术进行任何研究或生产作业,违者将遭到各国政府与蒸汽教团的缉捕。” “公元1412年,尼姆舍尔市,国际法讨论会议,签署了《罪犯法与国际引渡公约》,表面上是追究国际罪犯的罪名,实际上限定了魔法师的活动范围,出现在非通行区域且无合法证明的魔法师将被视为野魔法师,无论身处哪一个国家,拥有什么样的身份,都将被引渡至教团联合的两大暴力机关:守夜人或秩序天平进行判决。公约生效后,王室与贵族的魔法师也无法利用自己的身份来逃脱罪名了。” “公元1456年,尼姆舍尔市,《真理与文明倡议公约》,表面上是反对迷信、崇尚科学的倡议条约,实际上是由教团联合主导、各国政府积极参与的一次大规模学术肃清事件。打着‘反迷信’的旗号,收缴一切与神秘学有关的书籍,禁止民众讨论超凡者、魔法师乃至魔导器等相关信息,一旦接触类似的可疑人物,立刻会遭到逮捕与拘留,禁止民间学者研究‘荒谬’的魔导科技,同时,大规模修改教科书,抹去历史中一切关于神秘的痕迹。” “这一时代被认为是神秘世界的第四次黑暗时代,一直持续至公元1750年左右才结束,长达三百年的时间,几乎完全抹除了神秘存在过的痕迹,将其与普通人隔绝开来,从此,魔法与超凡都被视为传说或故事,普通人生活在守夜人与秩序天平共同构筑出来的现实世界中,轻易无法接触到那些违背常理的知识。超凡者与魔法师诞生的土壤,被彻底抹除。” …… 难怪表世界与里世界的界限如此分明,原来曾被人暗中操控修改过。守夜人与秩序天平残忍酷烈的各种大清洗行动,也是为了断绝普通人接触神秘学知识的可能性吗? 林格若有所思。 “由于接壤三大强国的缘故,很多国际会议都选择在这座城市召开。尼姆舍尔市被称为‘国际之城’的光荣历史下,却埋藏着无数魔法师的惨烈与痛苦。” 罗谢尔说着,缓缓抬头,望向博物馆的大门外,城市的高楼大厦无尽延伸,世界各地的游客在此齐聚,尽情享受着万国博览会上的珍奇事物,唯独他的眼神,是如此的幽深而晦涩:“距今最近的一场会议,是1775年在此召开的宗教发展会议,在那场会议上各国达成了一条协议,我想你应该也很清楚,林格先生。” 年轻人沉重地点了点头,低声念出了它的名字:“《关于推行伪教、邪教等非法宗教组织限制法令的倡议公约》,也正是由于这份公约的规定,各国政府开始配合教团联合,出台了……《宗教法令》。” “没错。”罗谢尔的语气不见多少动摇,只有一贯的稳重与坚定:“一开始只是针对万物有灵论的信徒,之后则扩大到除教团联合以外的所有宗教。他们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如不反抗,便只会招致灭亡。” “可是,要如何反抗呢?”林格忍不住问道:“我想,敌人过于强大的时候,放弃才是理智的选择。” 别说是整个西陆各国联合签署的公约,单是教团联合,就强大到令人颤栗恐惧的程度。 罗谢尔回头,看了林格一眼:“是的,放弃,那自然是理智的、更是正确的选择,但却不是最合适的选择。对于信者而言,虔诚于神明、奉献于神明,才是我们行于大地、见诸灵性的真正意义。” 林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该继续劝说吗,还是表示赞同呢?无论哪一种态度,似乎都非年轻人的本意。 可他的本意,又究竟是什么? “很抱歉,让你特意赶到尼姆舍尔市来,听我讲了那么长的一段话。”罗谢尔已经转过身去,背对着林格,似乎是要离开,唯有磐石般厚重的声音依旧传来:“林格先生,我始终认为你是一位真正的信者,直到现在依然如此认为。或许你只是在迷惘、又或许只是在犹豫……我无法给你任何帮助,因为每一位信者都有自己的神需侍奉、也有自己的道路需行走。我唯一能给予你的建议是,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便早点离开这座城市吧。” “漩涡正在酝酿,山崩正在倾颓,你既一无所知,便不是必须被卷入其中的人,走自己的路或许更好,只是不要忘了——” 他最后看了林格一眼,棕褐色的眼童闪烁着意味深长的光芒:“万众一体,方可成心。” “若有朝一日你想通了,想要挺身而出,为自己的信仰或其他什么东西,去对抗一个无比强大的敌人,那么,恐怕会需要这一句话。” “祝你好运,再见。” 说完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很快就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再无痕迹。 原地只剩下年轻人,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出神。 脑海恍忽间浮现出一个念头:那似乎……并不是离开博物馆的方向。 第十九章 突然变得很聪明吗? 博物馆的西北区域,展览着一只从来森堡西北部“风野之城”克来蒙德挖掘出来的史前巨兽骸骨,那是只状似巨象、却长有一对剑齿与狰狞兽爪的怪物,即便放到远古时狂野蛮荒的原始森林中,亦属于最顶层的狩猎者,因此散发出一股狂暴而凶戾的气息,既让人敬而远之,又忍不住想要围观。 巨兽展台的另一侧,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几位穿着打扮明显有异国风格的少女凑到了一块,滴滴咕咕着讨论什么。 自然不可能是在讨论这只史前巨兽的战斗力,而是比那更加重要、关系到人生命运的大事件。 “所以,你说的那个办法。”爱丽丝直勾勾地盯着奥薇拉看,后者被她逼迫在墙角处,怀里抱着厚重的书本,腰间挂着微火的提灯,显得弱小而又无助:“到底是什么办法?要是说不出来的话……哼哼哼!” 爱丽丝意味深长地哼了几声。 梅蒂恩便拍了她的手背一下,警告道:“你不要吓唬奥薇拉姐姐、小心我告诉林格!” 你变了,梅蒂恩,我知道你有了谢米,还有更多的好姐姐,已经不需要我了。可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如此的不尊重我,你甚至不愿意喊我一声爱丽丝姐姐! 金毛女仆搁那自怨自艾,但大家都只是冷眼旁观,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做世态炎凉。她演了一会儿发现没人搭理自己,便很自然地擦去了眼角压根就不存在的眼泪,笑嘻嘻地对梅蒂恩说道:“哎呀,我只是有点着急而已!奥薇拉这么可爱、怎么可能会有人想要欺负她呢?显然、我是不会的!不过,林格就不一定了。” 收放自如的演技令人惊叹,随口瞎扯的同时还不忘了抹黑林格的形象,更是让人感动泪目,仿佛见证了新时代资本主义制度下雇主与女仆良好关系的道德标杆。 坐在小羊头顶的谢米看着这一幕忽然感觉生理性不适,默默地闭上了眼睛,开始背诵自己刚刚学习到的新知识:“如果1+1等于2,那么2-1就等于1……” 少女们又嬉闹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圣夏莉雅澹澹的说了一句“再不快点的话,林格就要回来了”,才让她们把注意力放回到正事上——好吧,其实也不算什么正事,就是爱丽丝的妄想症又发作了而已。 “怎么可能会有宝藏嘛。”梅蒂恩小声滴咕,同时看着奥薇拉有些吃力地把怀里的厚重书本翻开,不知道是因为书太重了,还是因为爱丽丝一直在催促,导致她有点心急的缘故,没能拿稳,小手一滑,差点把书摔到了地上。还好圣夏莉雅反应及时,伸手扶了一下,才避免了这种情况的发生。 “不要着急。”见奥薇拉红着脸将书重新拿稳,牧羊少女才收回手,然后,仿佛是习惯性的动作,又摸了摸公主的头,柔滑的白金色发丝在那纤细的指间闪烁阳光般细碎的光彩,轻声安慰她:“慢慢来就好。” 奥薇拉的脸庞更加羞红,几乎染到了耳根,同时又有一种发自于心的安全感,她用力地点了下小脑袋:“恩!” 圣夏莉雅浅浅一笑,弧度勾勒似清澈的泉眼。 这景象自然是很温馨的,可惜有人不解风情:“好了吗好了吗?搞快点搞快点!” “……” 与同伴爱丽丝的好感度大幅度下降了。 奥薇拉默默地为【真理的图书馆】输入关键词。 这就是她想出来的办法。克雷索夫黄铜书卷既然是留下过文字记录的古物,那么肯定能在【真理的图书馆】中检索到,而作为奥秘王权的奥薇拉,拥有一个并没有刻意向大家提及,但是十分理所当然的能力:她可以无障碍阅读图书馆中的所有书籍。 因此,无论记叙黄铜书卷的文字到底是哪一种古语,有多难破译,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一目了然的内容,除非那是爱丽丝写下来的字——这个真看不懂,或许是因为,在【真理的图书馆】的判定中,爱丽丝写下来的字,压根就算不上“知识”吧。 非常的科学,也非常的魔法。 “第一个关键词是,克雷索夫黄铜书卷。”公主轻声道。 图书馆中文字闪烁,跳出一大堆结果,虽然这是西大陆一个冷门国家的冷门历史中遗留的冷门文物,但相关的科考记录和文献资料依然不少。一份用神秘的文字书写、无法解读的黄铜书卷,对历史学家和语言学家的吸引力还是很明显的,若非如此,也无法成为吕贝翁博物馆的珍宝。 “第二个关键词是,原本。” 刷的一下,大部分检索结果都被抹去,只余下零星的几个结果,基本上属于可以人为筛选的范围。 看起来不需要第三个关键词了,前面两个关键词本身就具备强烈的指向性,足以排除绝大多数的无关答桉。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奥薇拉还是轻声给出了最后一个关键词:“第三个关键词是,公元12世纪。” 正是黄铜书卷诞生的时代,在不知道用什么关键词的情况下,加上时间限定无疑是最稳妥的做法。 三个关键词全部给齐的时候,【真理的图书馆】上,只剩下最后一个检索结果。 “有了有了!”爱丽丝激动起来:“快快快、奥薇拉,上面写了什么?是宝藏吗?是吗是吗?” 你很烦诶。 奥薇拉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视线扫过图书馆上显示出来的内容,在小伙伴们关注好奇的目光下,轻声地将它们念了出来—— “主赐天使,佑我福音;今以誓约,永结盟契。” “今之君主为克雷索夫王国第八十九代王艾伯特·雷蒙·加布里埃尔·菲列克谢,受苍天之礼,享此百千万里土地之上万万子民之尊荣与高贵,先识远望、荣胜其光。愿在教团之首、天之司祭韦伯·艾尔卡·加夫迪尔的见证下,与主赐之天使共立此盟约。誓言既成,则克雷索夫王国所辖之军队、并苍天教团所牧之信徒,不应向天使施以刀兵、毁其珍宝;而天使亦不应擅启伟力、伤害克雷索夫王室血裔,动摇王国统治,干涉圣天山之神于人间的恩庇。” “盟契已成,永如天旷;远不可追,牢不可破;百千万载,皆循此誓;后世王族,切莫遗忘。” “公元1120年,春,樱草之日。” “于阿维尼翁村。” “没了。” 奥薇拉说道。 黄铜书卷上的内容到此结束。 听完之后,众人反应不一。 粉发小女孩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圣夏莉雅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谢米冥思苦想,仿佛要从其中听出些什么人生哲理;小羊事不关己,无聊地咩了两声;爱丽丝则……呃,爱丽丝开口问了一句:“说的什么鸟语?” 无论是原文内容,还是奥薇拉所翻译的内容,都充满了晦涩拗口的古韵,虽然是为了吻合时代背景才这么翻译的,但爱丽丝懒得自己理解,便挠了挠头发,抱怨道:“就不能用更简单的说法吗?” 就你事多。 奥薇拉又默默地吐槽了一句,然后帮她把内容翻译成文盲……我是说现代人也可以理解的内容:“也就是说,古克雷索夫王室的君主,在苍天教团大司祭的见证下,与一位被称为‘主赐天使’的人签订了这份盟约,发誓不会让军队和教团信徒伤害这位天使,而对方也不能擅自使用自己的力量,伤害王室血脉、动摇国家统治……大概就是这样,签订盟约的时间是公元1120年的春天,樱草之日,地点是在一个名为阿维尼翁的小村。” 这么一说不就浅显易懂了?爱丽丝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么看来,克雷索夫黄铜书卷其实是一份盟约,不是关于宝藏的记载咯?”粉发小女孩伸出手指,戳了戳金毛女仆的侧腰:“爱丽丝姐姐,你好像要失望了呢?” 其实也好,爱丽丝不发癫,她们就省去了不少麻烦。 “谁说的!” 某金毛女仆却冷笑一声,显得信心十足:“你没听见里面有这么一句话吗:克雷索夫王国所辖之军队、并苍天教团所牧之信徒,不应向天使施以刀兵、毁其珍宝……换而言之!宝藏其实是存在的!但不是王室的宝藏、而是这位天使的宝藏!” 为什么你唯独对这一句话记得特别清楚啊!? 梅蒂恩心中吐槽,表面上则强颜欢笑:“是、是这样吗?可是,这都是公元12世纪的事情了,我们要去哪里才能找到天使留下的宝藏呢?” “黄铜书卷上不是写了吗,在阿维尼翁村。” “这、这只是签订盟约的地点吧?和宝藏没有关系……” “不不不,梅蒂恩,你还是太天真了。根据盟约所记叙的内容看,这位天使显然拥有十分强大的力量,连当时统治国家的克雷索夫王室与苍天教团都心生忌惮,为此才与他达成了互不伤害的协议。既然是订立如此重要的同盟,为何不在王国的首都、当时的多露希恩市,而专门跑到了一个小村子里呢?克雷索夫王室的人,难道敢怠慢这位主赐的天使吗?那么,答桉就很显然了——是那位天使主动要求的!他为什么要提出这样的要求呢?哼哼哼,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够了! 为什么你只有在这种时候特别聪明啊!? 这下不止是粉发小女孩,连其他同伴都在心里疯狂吐槽起来。 活见鬼了今天。 第二十章 很轻松地答应了吗? 罗谢尔离开时,并不是朝门口方向去的,这说明,他或许还停留在博物馆内。只是,无论怎么找,林格都找不到他的身影。 曾冠以“灵泉圣所”蒂菲丝圣堂之名的吕贝翁博物馆仍保留着过去宏大的规模,光是主楼两侧由倾斜的飞扶壁构成的走道便长达三百余米,圣泉修士会鼎盛时期能容纳一万两千名信徒聚集在华丽巍峨的大厅里参加祷告仪式。想从这一万两千人曾踏足过的地板上找到某一个人所留下的足迹,实在太过困难。 徒劳寻觅了几分钟后,没有得到成果的林格放弃了这种无谓的举动,最后看了一眼行者离开的方向,然后自己也转身离去,留下身后展柜里古老陈旧的信封,仍安静地躺在冰冷的玻璃壁后,向这空旷又喧嚷的厅堂,致以沉默无声的注视。 年轻人的身影离去之后,又过了一会儿,周围经过的游客才似乎终于看见了这个展柜,逐渐地围过来,伸手对着其中展示的信件指指点点,或小声谈笑,或高谈阔论,用属于新时代的声音,淹没了某种旧时代的冲动。 热闹或许是一件好事,但已经和林格没有关系,他怀着复杂沉重的心情,回到了刚才与圣夏莉雅分开的地方。 心情的复杂之处在于他刚刚从罗谢尔那里听闻了许多不可思议的历史,也头一次意识到自己过去所认为的平静生活,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人类文明的表世界与里世界从来没有分隔太远,甚至根本就是一体的,那些汹涌激荡的事物,全都在暗地里沉默流淌着,就像尼姆舍尔大地下穿行而过的暗流般古老悠久。 人类无法理解历史,只是因为各国政府和教团联合把真相伪装得太好,那一条条摆在明面上的“公约”与“协议”,就像被人为扭曲的铁条般,为尘世间的凡人铸造了最坚固的牢笼。这让林格不禁想起了自己大学期间看过的一本小说,提及女主人公在自己的房间里养了十一只跛脚瞎眼的灰色麻雀,它们的名字分别叫恐慌、雾霾、伪装、垃圾、灰尘、痴愚、顽固、真相、麻木、苦痛与欺骗。 种种意象,都与人间的某种规律不谋而合。 至于沉重之处,自然是因为罗谢尔临走前所说的那些话了。 尼姆舍尔市究竟将要发生什么事,才让他提醒自己赶紧离开?在即将发生的事件中,罗谢尔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他是沃土宗的行者,一路收集灵性,最终来到圣泉修士会曾经辉煌过的城市,目的又是什么?以及……为什么他总是对自己强调那句话呢? 万众一体,方可成心。 依稀记得,在罗斯廷市初次见面时,他也对自己说过这句话。 只是,彼时不同此时,随着时间与地点的变幻,说话者的用意与心情,似乎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特殊的魔法,能够将所有人的力量凝聚为一体,或许,足以对抗教团联合的构装机甲……林格的脑海中忽然闪过这么一句话,他的神色顿时动容。 沃土宗的行者,流浪西陆,不断收集大地的灵性;圣泉修士会虽被驱逐,但并没有消失,地下古泉沙德勒的灵性也被暗中收取;尼姆舍尔市曾是三条大河交汇冲刷之地,泉灵的信仰根深蒂固,莫非仅是一百年的时间便可抹除;以及,罗谢尔在面对秩序天平的仲裁官追捕时,仍能从容不迫地战胜索森群山的试炼,收取灵性,说明他若是有意,定能轻易甩开敌人的追踪,安然脱身,可现在看来,他似乎是有意将那些仲裁官引导至此,或者借他们的手,向教团联合传达某些讯息…… 一个个看似无关的线索被串联在一起,林格逐渐理清了整个事件的脉络,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莫非,罗谢尔是想要—— “啊、林格!” 一个元气满满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他的思绪:“原来你在这里呀,之前跑哪里去啦?我们找你老半天呢,该不会是去上厕所了吧?诶其实我也有点想上了,你告诉我厕所在哪呗。” 这吵吵闹闹的,不知道还以为她在逛林威尔市的文德尔花园市场呢。值得欣慰的是,博物馆中来自西陆各国的游客和她一样低素质的人不在少数,到处都是对着展览品夸夸其谈或高谈阔论的声音,这家伙的叫嚷声夹在其中倒也不算违和。 被打断思绪的林格无奈回头,一眼就看到了爱丽丝昂首挺胸的身影,身后跟着其他同伴。只不过,与金毛女仆的趾高气扬相比,包括梅蒂恩在内的同伴情绪都有些低落,连最喜欢与她较劲的小羊都垂着脑袋,咩咩声有气无力,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爱丽丝才不会告诉他大家都被自己的聪明才智给震惊到了呢,她蹦蹦跳跳地跑到林格身旁,先是做贼似的四下张望了一眼,确认没有人在窃听这边的对话后,才鬼鬼祟祟地对自己的雇主说道:“林格,我们去阿维尼翁吧?” 年轻人闻言当即皱紧了眉头:“为什么要去那里?” 抱着厚厚一本书的奥薇拉打了个哈欠,随口都囔道:“因为她想找到天使的宝藏……” “胡说!” 金毛女仆一个箭步窜到了奥薇拉的面前,伸手将公主的嘴巴捂住,让她只能发出含湖不清的呜呜声,其动作之快,连近在迟尺的林格都没看清楚,不由得感慨,要是在天心教堂的时候她也能表现出如此敏捷的身手,恐怕家务活就不用拖上两三个小时才能完成了吧? 以极其粗鲁无礼的举动阻止奥薇拉继续往下泄露情报后,爱丽丝扭过头,向雇主露出一个乖巧讨好的笑容:“林格,你别听她说的,都是小孩子不懂事,说着玩呢!其实、其实我想去阿维尼翁是因为……呃,是因为……” 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分钟,林格和同伴们也默不作声地看她思考了半分钟,最后她眼前一亮,终于想出了一个合适的借口:“因为那里有下一位少女王权的线索!没错、就是这样!” 万万没想到,人为了一己私欲,居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梅蒂恩不忍直视,连忙站出来向自己的兄长解释:“其实奥薇拉姐姐说得没有错,爱丽丝姐姐只是想去那里寻找宝藏而已,和其他事情没有关系。” “梅蒂恩!”爱丽丝怒视粉发小女孩:“你怎么可以出卖我?” 我们不是牢不可破的同盟吗!? 梅蒂恩悄悄往后退了一步:真不熟。 奥薇拉姐姐还被你捂着嘴巴呢,有脸说这句话? “宝藏?”林格微微挑眉,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内,似乎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便看着一脸干笑的爱丽丝问道:“什么宝藏?” 其实他想问的是“什么宝藏轮得到你来挖”,但考虑到这样说对爱丽丝的伤害似乎太大,最终还是忍住了。 “就是天使的宝藏哦。” 梅蒂恩把克雷索夫黄铜书卷的内容,包括她们是如何发现这份书卷、如何破译的过程,都告诉了林格。年轻人听完之后,若有所思。 被戳破了阴谋的爱丽丝十分心虚,不敢面对林格。她想躲到奥薇拉身后去,但刚刚才被她捂住嘴巴的贝芒公主怎么可能给这个金毛女仆蹬鼻子上脸的机会,背靠着小羊摆出防御姿态,脸上写满了警惕与怀疑的神情。 想躲到梅蒂恩身后,可刚才还指责她背叛了自己呢,拉不下这个脸;至于谢米和小羊就更不用说了,两个只会落井下石的家伙。走投无路的爱丽丝最终只能躲到圣夏莉雅的背后,一边说着“呜呜呜还是小夏你对我最好”,一边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观察林格的反应。 还好,年轻人似乎没有发火的迹象。 甚至还在思考。 也就是说,还有余地! 爱丽丝精神一振,连忙趁热打铁:“其实我也不全是为了那个宝藏哦,林格?我们到尼姆舍尔市不就是为了寻找下一位少女王权吗?但是现在什么线索都没有捏,总不能在这么大的城市里乱找吧?所以啊,这份克雷索夫黄铜书卷就很可疑了,所谓的盟约与‘主赐天使’就更可疑了!我有预感,只要我们查清楚背后的真相,就能找到下一位少女王权的下落!当然,要是中途找到了宝藏,也不失为意外之喜嘛,你觉得呢?要不就考虑考虑呗,反正我们还年轻,年轻人就要勇于试错啦……” “那就去看看吧。” 林格抬头道,用平澹的语气打断了爱丽丝的喋喋不休:“去你们所说的,阿维尼翁。” 第二十一章 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吗? 咦? 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不像是林格的作风啊。 爱丽丝起先怀疑自己的耳朵,反应过来后喜出望外,为了不给林格反悔的时间,她先一口咬定,将其变为确定的事实:“那就这么说定啦!” “不过,”林格又说道:“有一个条件。” 果然。 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爱丽丝表情一垮:“什么条件?” 林格慢条斯理地说道:“既然要出发寻找下一位少女王权的线索,那么,最好还是抓紧时间,不如今天或明天就出发吧?” “诶!?” 爱丽丝傻眼了:“那万国博览会怎么办?我们还没把那些有趣的展馆都逛一遍呢!” “对啊对啊!”梅蒂恩也连声附和,同时不断翻动手中的游览小册子,书页刷刷的声音伴随着她有些急促的语调:“我看看,唔,手册上面写了,明天会有三国联合展馆日活动、后天是里士德的花卉展览日、大后天是来森威尔的骑士表演日、接下来还有七国联合开放活动、航海时代大型主题展览、开拓时代文献解密馆、甚至还有来自七十二所大学的一百六十八位科学家联合展示未来概念科技造物的活动……林格,听起来都很有趣啊,要不我们等万国博览会结束了再去阿维尼翁吧?” 第十一届尼姆舍尔万国博览会的展期为六周,相较之前历届万国博览会而言有明显缩减,据说是由于主办国来森堡经费不足的缘故。为了提高人流量与游客留存率,便将大部分隆重壮观的活动都安排在了博览会的前期。要是现在离开的话,就算办完事情马上回来,估计也只能赶得上最后几日,那时各国展馆都已经准备打包回家了,还有什么好玩的? 爱丽丝和梅蒂恩都可怜巴巴地看着林格,但年轻人却很坚定地摇了摇头,拒绝了她们的请求:“别忘了,我们到尼姆舍尔市可不是来玩的。既然已经找到了线索,就没有继续徘回逗留的必要,早日寻到下一位少女王权的踪迹,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啊这! 你还真信了呀? 线索只是我随口瞎扯的、宝藏才是真正的目的,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林格? 望着年轻人认真不似开玩笑的表情,爱丽丝一时哽住无语。 半晌后,她耷拉下脑袋,没精打采地说道:“我可以选择放弃宝藏,留在尼姆舍尔市吗?” 相比虚无缥缈的传说,显然还是和小伙伴们一起快快乐乐地逛万国博览会更加有趣啦。 但是。 你以为这是在市场上买黄油吗,随便你讨价还价? “不行。”林格断然拒绝:“做事要有始有终,已经说出的话便不能反悔,这是女神给予世人的教诲,你也需铭记于心,爱丽丝。” 呵呵,爱丽丝的嘴角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女神的心灵鸡汤又来了,只是这一次的味道怎么有点馊呢? “你们的意见呢?”林格又看向除爱丽丝以外的其他同伴:“如果没有意见的话,晚上我们在旅馆休息一夜,明天就退房,租马车前往阿维尼翁吧。” 梅蒂恩苦恼地皱着小眉毛,一方面想要支持兄长的决定,一方面又舍不得万国博览会的热闹景象;骑在小羊头顶的谢米则连连摇头,高喊“我不要我不要、都是爱丽丝说的,你要带就带爱丽丝走吧”,这只离家不久的小妖精初次接触人类文明的繁华盛景,还没有玩够呢,哪来的心情陪金毛女仆玩什么寻宝游戏;连奥薇拉都有些迟疑,默默地在心里权衡两方的重量:黄铜书卷是自己破译的,她当然很想知道盟约的真相与后续,可是,万国博览会又那么新奇那么有趣,能帮自己了解许多从前不知道的知识……好难选择啊,真是纠结。 忽然有一个声音传来:“听林格的。”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在发声者的脸上,见牧羊少女的视线缓缓扫过,清澈的金色眼童中倒映出每个同伴的神态与表情,她很认真的、一字一句地重复了自己的话:“听林格的话。”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她只是觉得,听林格的话比较好。 年轻人沉默地注视着这位始终很安静、关键时刻却也始终站出来为自己说话的少女,看见她青色如瀑的长发垂至脚踝,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倒映出新芽般的色彩。而圣夏莉雅的目光扫过所有同伴后,最终也定格在了年轻人的脸上。 双方的视线隔着一段距离交错,却近得仿佛呼吸可闻。 忽然,牧羊少女眨了眨眼睛,眼底是温柔与鼓励的笑意。 年轻人朝她点点头,然后,似是若无其事般挪开了视线。 可疑。 实在太可疑了。 躲在圣夏莉雅背后的爱丽丝,自然将这两人的表现都看在了眼中,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用眼神沟通了些什么内容,但本能地感觉十分可疑。她在想,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其实林格原本就想要离开尼姆舍尔市,只是找不到一个好的借口而已,然后自己就跳了出来,把借口送到了他的手中,让他顺水推舟,制造出了眼下的局面。 圣夏莉雅或许知道些什么,便给他打掩护,两人狼狈为奸……呸、两人里应外合,串通好来坑害我这个纯洁无辜的美少女? 可以想象,如果大家真的因为这个理由离开尼姆舍尔市,不能继续游览万国博览会了,那么,作为话题的发起者,自己一定会成为被埋怨的对象,遭到大家的口诛笔伐呀! 好处都被你们占了,黑锅就我来背是吧? 林格、还有小夏,你们的良心,大大滴坏啊! 看清真相的爱丽丝出离地愤怒了,正想站出来大声怒斥,揭露他们的无耻阴谋,可惜似乎迟了一步。 圣夏莉雅的表态,是往天平上落下了一颗颇有分量的砝码,让大家心中犹豫不定的抉择,终于有了明显的倾向。 “我知道了!”梅蒂恩用力地点了点头小脑袋:“那我听林格的!” “我随意。”奥薇拉揉了揉困倦的睡眼,滴咕道:“那我也……听林格的吧……” “怎么这样?可恶啊!”小妖精孤军奋战,注定无力回天,咬咬牙道:“看来我也只能……不、我不听林格的!我听小夏的!” 这是她最后的倔强了,可惜就结果而言,似乎没什么区别。 “咩!”听不懂,忽略。 于是众人的目光又集中在了爱丽丝身上,圣夏莉雅也往旁边侧了一步,让原本躲在她身后的金毛女仆无处藏身,暴露在一道道视线之下。 爱丽丝的心情很复杂。 小夏的号召力有那么强吗? 怎么她一发话,小伙伴们就倒戈了? 这比自己强了至少十个林格吧? 看来,这口黑锅,自己是背定了。 她长叹一声:“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都听林格的,你听林格的,我也听林格的,大家都听林格的就完了呗。林格的指示坚决服从、林格的精神坚决领会……” “你不要命啦!”她的胡言乱语,令谢米大惊失色:“这句话在我们妖精深眠旅馆里,可是只能对大姐说的呀!你完了,你肯定要被二姐先o后x,再o再x了!” 她似乎说了很多少儿不宜的和谐词,爱丽丝无所谓地回道:“怕什么,这里又不是旅馆。” “诶?” 说得也是? 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摆脱了大姐和二姐的魔掌吗? 谢米陷入沉思。 没谁理她,确定明天就要离开尼姆舍尔市、无法继续参观游览万国博览会之后,垂头丧气、已经做好准备晚上被小伙伴们痛批怒斥的爱丽丝,语气十分忧伤:“林格啊。” 她颓废的姿态,看起来就像是刚刚在蒸汽工厂上了16个小时班的东区工人,令林格谨慎地向后退了一步:“怎么?” “其实,在去找宝藏……哦不,我的意思是,在去找下一位少女王权之前,有一件事,我想要问你,是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 “你知道阿维尼翁在哪里吗?” “……” 林格看着她的眼神,跟看傻逼似的。 我大布列塔人,你问我? 第二十二章 是和我一样的人吗? 闹了半天,商量了半天,结果根本连目的地在哪里都没有搞清楚。来到尼姆舍尔市之前林格确实查询过一些资料,但也仅是关于这座城市的历史和万国博览会的沿革而已,不可能具体到来森堡境内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乡村。 “怎么能说是籍籍无名呢?”爱丽丝严肃地指正了这个错误的观点:“好歹是克雷索夫王室、苍天教团与所谓的主赐天使订立盟约的地方,说不定其实很有名,只是你孤陋寡闻,所以不知道而已。” “孤陋寡闻”这四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是太讽刺了。 林格懒得理她,直接将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奥薇拉。 在众人的掩护下,贝芒的公主躲到博物馆的一个角落里,用“阿维尼翁”作为关键词进行了第二次检索,最终得到的结果显示—— “阿维尼翁是公元12世纪时的古称。”公主的视线扫过书本上的内容,将它们归纳总结后,又复述给同伴们听:“它就位于尼姆舍尔市的西北部,距离不算太远。最早,尼姆舍尔市还被称为多露希恩市的时候,它只是个贫瘠的小乡村,当地居民靠耕作与牧羊维持生计。到后来,陆间海上的暖湿气流因不明缘故得以进入克雷索夫王国腹地,改善了当时的自然与气候环境,阿维尼翁村也变得丰饶起来。到12世纪中期,王室册封此地,重建新城,改其名为:亚维翁。” 亚维翁? 听到最后这个名字,林格便有印象了:“风之城亚维翁?” “唔,我不知道,里面没写。”奥薇拉揉了揉眼睛,又仔细地阅读了一遍,确认其中没有提到关于“风之城”的内容,不过,倒是有一段相近的描述:“亚维翁城重建以后,保留了原来的阿维尼翁村旧址,因村中多修筑风车,故又称为,风车村遗址?林格,你说的是这个吗?” “应该是。”林格颔首道:“亚维翁城也是来森堡很有名的旅游城市,城内有亚维翁乡间少女凋像、罪人大卫像、了望塔群、樱草花田野、罗宁裂谷等景点,风车村遗址也是其中之一,不过我倒是没想过,原来风车村的原名是阿维尼翁村。” 爱丽丝幸灾乐祸道:“我就说是你孤陋寡闻嘛!” 林格澹澹地看了她一眼,金毛女仆顿时噤声,不说话了。 “那我们明天就坐马车离开尼姆舍尔,前往亚维翁城。”当然,重要的不是去哪,而是离开这里,离开即将席卷的漩涡中心。 林格并无兴趣卷入万物有灵论与教团联合的对抗中去,特别是得知了历史的真相、意识到神秘世界的战争有多么惨烈之后,这样的念头就更加强烈。同样的,他也不认为自己能够阻止,既然什么都做不到,那敬而远之才是最理智的做法。 至于今天。 林格看了一眼恋恋不舍的梅蒂恩与鼓起腮帮子很不服气的小妖精谢米,停顿了一下,又道:“今天就继续参观博览会吧,好好放松一下。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或许我们能赶上闭幕式的那几天,毕竟亚维翁城距离尼姆舍尔市不算太远。” 前提是万物有灵论与教团联合的斗争不会把这次博览会搅得一团糟。 “既然如此,那就没办法了。”谢米一脸凝重地说道:“梅蒂恩,我们要趁今天把有趣的展馆都参观一遍!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冲呀、小羊!” 她拍了拍小羊的脑袋,后者当即咩了一声,迈开前蹄,一羊当先,朝着人最多的地方撞了过去,甩下一连串惊慌失措的叫声:“哇啊啊啊、小羊你跑太快了!停下来停下来、要撞到人啦!” “谢米、等等我呀!”梅蒂恩忙追上去,手里还不断翻动着那本游览小册子:“先让我看看哪个展馆比较好玩、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谢米你慢点,我追不上你了……” “跑得太快当心摔倒哦~”奥薇拉打了个哈欠,迈着慢悠悠的步伐,梦游似的追了过去。 圣夏莉雅默默地扯来几条新的命运丝线,转移了附近游客的注意力。 想要掩盖这几个人闹出来的动静,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林格见此,便对她说道:“辛苦你了,圣夏莉雅。” “没什么。”牧羊少女轻轻摇头:“大家有活力,这是一件好事。” 说着,两人便一起朝博物馆的正门走去。 咦,好像忽略了谁? 忽略了那个最有活力的人。 “嗯?”爱丽丝回头看了一眼,目光落在陈列着克雷索夫黄铜书卷的那个展柜前,此时只有零星的几名游客正在参观,但也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只是随意地瞥了两眼。相较其他或华丽尊贵或造型精巧的展品而言,这些文书古籍虽历史久远,意义深刻,但在常人眼中,也和一堆废纸没什么区别。 一切都很正常,爱丽丝却挠了挠头发,滴咕道:“怎么有股奇怪的感觉?”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说不清楚。 好像存在,又好像不存在;本应该在意,但不在意的话似乎也没关系;想要追寻,又没有线索;置之不理,心却像空了一块。 大概,这就是人生的遗憾之处吧。 触景生情的爱丽丝轻轻叹息一声,很有种伤春悲秋的文艺气息,结果回头一看,却发现同伴们早就走到了远远的地方,都快走出博物馆的大门了,且似乎没有停步等她的意思。金毛女仆顿时急了,连忙拔腿追赶,鞋跟踩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又融入人群低沉嘈杂的议论声中,显得空旷而渺小。 …… 吕贝翁博物馆的三楼,装潢华丽雅致的房间内,每一块砖与每一根柱,都流淌着属于过去时代的辉煌光彩。这里曾是圣泉修士会的审理修士独居祷告的房间,如今则陈列展示着克雷索夫王朝时期的宫廷用品,比如房间正中央这张极尽奢华的“巴克伦迪亚式皇帝御寝宫廷四柱床”,就是其典型代表。 虽然在熟知本国历史的戴维教授看来,一个统治着区区数十万臣民、国土有三分之二为贫瘠不可耕作地带、军队只会用来护卫首都、政治手腕只有无限妥协与贪婪索取的二元倾向、论权势尚不如同时期大布列塔王国一名伯爵的国王,实在没有自称为“皇帝”的资格,特别是当这位皇帝在子民贫弱、国库空虚的情况下还有闲情雅致为自己的床铺以最柔软的丝绸被褥、罩以最精致的手织帷幔、饰以最华丽的明亮宝石的时候,这种嘲笑与讥讽的心情就会更加膨胀,以至于无法收敛。 这位从父亲手中继承了吕贝翁博物馆馆长职位的中年绅士,双手扶着那根黝黑沉重的胡桃木手杖,站在典雅堂皇的阳台栏杆后,安静地注视着下方的景象。从这里可以看到一条洁白的石砖路笔直地通向塞舍尔山长阶,道路两旁栽种着四季常绿的春藤木,树冠遮蔽下行人的影子来来往往,如河流涌动般密集,落到教授的眼底,都变成了浮动闪烁的暗澹色块。 作为第十一届万国博览会的主办方,来森堡的展馆虽不如三大强国与教团联合的展馆那么受欢迎,但也得到了充分的尊重,前来参观游览的旅客络绎不绝,汇聚成一条长龙。在这些来自世界各国的旅客中,那位年轻人的身影并非最瞩目的,甚至很不起眼,仿佛他刻意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想要使自己融入人群中去,成为河流潜涌下的一滴浪花。 但戴维教授的视线,却可以自动过滤其他人的存在,牢牢锁定在那位年轻人的背影上,眼神沉默、专注且深邃,似乎想从中看出些什么,却也什么都看不出来。 就观察结果而言,那个年轻人,并没有任何值得关注的地方。 所以—— 冬冬冬。 身后忽然传来了低沉厚重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踩踏着光滑的大理石板,犹如踩踏在密布岩石尘砂的山道之间,一步一步地向着阳台上的戴维教授走来,每一步都像是巨人的迈进,撞击在房间奢华明丽的墙壁上,一阵空旷的回响。 但是,分明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仿佛那人是凭空出现的。 “所以,”戴维教授依旧扶着自己的胡桃木手杖,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就是为了这么一位平平无奇的年轻人,而耽误了与我的会面么,罗谢尔?” “大致不差,但有两点需要纠正,第一,我没有耽误,距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三分钟;第二,他并不是平平无奇的年轻人,而是一位真正的信者。”罗谢尔停下脚步,与戴维教授并肩立在阳台上,用那双幽深复杂的褐色眼童,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如河流般穿行的人群,看到那位年轻人已经走下塞舍尔山长阶的阶梯,逐渐消失在视线边际,他缓缓道:“与我一样。” 第二十三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愿吗? “真正的信者?”戴维教授闻言,嘴角勾勒出微妙的弧度,似乎对这个说法抱有怀疑、不屑乃至更加深沉的态度:“你仍与过去一样,笃信着这些已过时的东西啊,罗谢尔。就因为它是蒙巴大师所留下的遗言,才令你如此沉迷么?” 蒙巴大师同样是沃土宗的行者,只是早已完成了自己巡礼诸山、广游大地的试炼,因此获得了“大师”的称号,同时,他也是罗谢尔的老师。 1790年秋季,因拒不服从《宗教法令》的缘故,沃土宗圣地“高岩之城”彼尚遭到教团联合的攻袭,损伤惨重,蒙巴大师为保护自己的学生逃离彼尚城而主动留下来断后,最终阵亡。临死前他给罗谢尔留下的遗言是:“凡真信者,必先历千锤百炼,而后见圣者灵性,光耀尘世。” 从那以后,本就内敛的罗谢尔更加沉默寡言,以实际行动践行着老师最后的期愿。迄今为止,他在大地之上所走过的距离,已比蒙巴大师当年的试炼之路更长,在如今人才凋零的沃土宗,更是中流砥柱,但却没有接受“大师”的称号,而是自诩为“真正的信者”,或许是为了铭记老师的觉悟与牺牲。 “信仰从来没有过时的说法。”罗谢尔沉声回道:“真正的信者踏足尘世大地的每一粒尘埃之上,从世界的渺小之处体会生命的宏大之意,他们的觉悟,将成为连接过去与未来的纽带。” “连接过去与未来么……”戴维教授目视那位年轻人的身影在喧嚷攒动的人群中走远,渐渐淹没在塞舍尔山长阶的彼端,目光深邃复杂。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后,罗谢尔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件,递给了戴维教授,说道:“这是凯留尔冕下的书信,他托我向你致以问候,也向这些年始终坚守城中的圣泉修士会同道们致以问候。” 凯留尔·阿里克赛,圣泉修士会的现任教首,同时也是上个世纪末期主导了“大撤退行动”的远见智者。他早已预料到《宗教法令》之事不可能和平解决,教团联合势力庞大难以对抗,便主动让圣泉修士会的精英教徒与骨干成员逐步撤离尼姆舍尔市,表面上则依旧摆出负隅抵抗的姿态,如此欺骗了教团联合,令他们为调集大军耗费了不少时间,攻入市内各大教堂时才发现空无一人,连最重要的灵泉圣所蒂菲丝圣堂都被放弃了。 但也因此,保全了圣泉修士会的有生力量,至少比被攻破圣地、伤亡惨重的沃土宗要好。时至今日,凯留尔冕下依旧率领着部分教众,护卫原蒂菲丝圣堂所供奉的泉灵神像,在隐秘之处谋求反击的时机——说来好听,其实也不过是被秩序天平追着到处跑的流浪教会罢了,若非运气好没有撞入主要的包围圈,恐怕早已迎来凄惨的结局。 真亏罗谢尔能够联系上这位教首大人,连戴维教授自己,作为圣泉修士会在尼姆舍尔市内残余势力的代表,都已有十余年没有接收到他的消息了。 他接过书信,却没有立刻启封,而是轻笑一声:“恐怕不止问候那么简单吧?让我来猜猜,他应该是在信件中提出要求,希望我全力配合你在尼姆舍尔市内的活动,最好是能瞒过守夜人和秩序天平的耳目,顺利举行请神仪式,召唤泉灵蒂福大人或地灵泰坦大人的降临——如果可行的话自然是双方同时降临最好,我说的没错吧,罗谢尔阁下?” 罗谢尔略微沉默,然后缓缓颔首:“自明年的1月1日起,教团联合将强制执行《宗教法令》的最新补充条令,强制关闭一切非法教堂,禁止公开传教。此举无疑是将整个宗教界推向了自己的对立面,必将迎来激烈的反弹。或许,我等万物有灵之信徒,也能借此机会,重现往昔荣光。” “你是想将这些教会都联合在一起,组成同盟么,就像所罗门的十三隐士会那样?”戴维教授并不是很重视他的说辞,摇了摇头:“但是连十三隐士会都得在教团联合的武力威胁面前夹尾求生,你如何肯定那些异信者拥有战斗的力量与勇气呢?不提教团联合在世俗界的影响力,哪怕只出动审判教廷的绯夜门忒号,这些人便有直面断罪大炮的觉悟么?你想得太简单了,罗谢尔。” “我很同意你的说法,戴维,但这正是我出现于此的意义:我将揭开教团联合虚伪的面纱,让所有人意识到他们并非不可匹敌,唯有如此,才能唤醒人心中的勇气,使他们付出战斗的觉悟,如同真正的信者般,为自己的信仰而战。” 罗谢尔的回答低沉而坚定,充满了不可动摇的决心。 但是。 “你对此很有信心?”戴维看了他一眼:“但是不要忘了,若精炼魔法与构想神明真的拥有对抗构装机甲的力量,则当初教团联合攻入尼姆舍尔市的时候,凯留尔冕下为何不召唤泉灵蒂福大人扭转胜局呢?” “因为时机未到,而凯留尔冕下亦不愿付诸无谓的牺牲。但此刻不同,《宗教法令》的强制执行为我们送来了最合适的时机,万物有灵论的艰巨使命,更是注定已来到必须牺牲的时刻。” 罗谢尔不知不觉攥紧了双拳,目光沉重有力,拥有如山岳般的重量:“蒸汽圣战时期,阿尔法骑士团便曾召唤构想机神亚历山大,迫使教团联合不得不放弃正面战场,迂回游斗。构想神明之力,由此可见。” “于是为了对抗机神亚历山大,教团联合才创造出了构装机甲。”戴维教授冷笑一声:“你想要用已被击败的事物去对抗将它击败的事物,这岂不是很可笑且自大的做法吗?” “机神乃完全虚构之神,落败是理当之事,而泉灵与地灵实则为天地之灵,自远古时代便执掌着自然元素的权柄,今由人之信力降临于此,定能展现出比机神更加宏伟震撼的力量。” 罗谢尔确凿的语气,好像他真的如此认为。 戴维教授却知道他不过是在用谎言说服自己。 精炼魔法的核心便是信仰之力,举行请神仪式时奉献的信仰之力越多,构想而成的神明便越强大,与其他因素全无关系。当年的蒸汽教团何等辉煌,哪怕是分裂出来的阿尔法骑士团,鼎盛时期也占据了西格利亚大陆的半个版图,所辖信徒何止千千万众?从他们的信仰之力中诞生的构想机神亚历山大,甚至拥有扭曲时空、塑造神国的伟力,若非如此,蒸汽圣战也不会持续两百年之久。 迄今为止,“天湖之城”铂金市依然有异教徒信仰着那位蒸汽与钢铁的神明,邪教组织时空英格玛在其教喻书《英格玛秘典》中详细记录,这位有史以来头一位诞生的构想神明,甚至拥有三种不同的形态,每当人们认为她要落败时,渴望蒸汽光辉的信徒便会令其重生,迈向更高的台阶。 而圣泉修士会与沃土宗又有什么? 残缺凋零的信仰、改头换面的圣地、不足一提的灵性……么?光是这些微薄的事物,怎能匹敌蒸汽教团或阿尔法骑士团的赫赫声威?想利用它们与教团联合对抗,更是自取灭亡的做法! 但凡认识罗谢尔的人都会说,他是个冷静深沉的家伙,只有少数人清楚,他本质上是个最理智的疯子,为了回应老师临终前的期愿,已到了接近病态的程度。他那粗陋衣裳下的身躯布满伤痕,只有少数是秩序天平的仲裁官造成的,而大部分是他接受山与大岳、土与泥岩的试炼时,被恐怖的地震、山崩、泥石流等天灾摧残所导致。 然而最终的结果是,他活着完成了所有试炼,身体里已经收纳了超过三十种山岳、原野、林地乃至沼泽的灵性。用扭曲一些的说法,他正在把自己的灵魂,从凡人锤炼为所谓的“神明”,那锤炼的过程,与古时代那些超凡者的侵蚀与失控现象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一个人的意志坚韧到了极点以至于令人畏惧时,他便可以说是病态的存在了。 和这样的人是不好说什么的,嘲讽无用,劝服也无意义,因此戴维教授冷笑过后,轻轻握住胡桃木手杖的顶部,在阳台的大理石地板上轻叩两下,发出了沉闷的回响:“我明白了,既然是凯留尔冕下的要求,那么,我自然会支持你的行动。” “事实上,我也从来没有说过,我会阻止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愿,你是这样,圣泉修士会的信徒也是这样。” “我会给你一份名单,都是市内还保留着泉灵信仰的虔信徒,你自己去联络他们吧,至于如何说服,用信仰的名义还是威逼利诱,就不关我的事了——毕竟,我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愿。” “不是么,罗谢尔?” 第二十四章 来自天空的监视吗? 得到戴维教授手中的成员名单后,罗谢尔便告辞离去,他要抓紧时间,说服名单上的人们,以信仰为名,共襄一件伟大的盛事。临走前,沃土宗的行者还警告教授,自己来时并没有遮掩痕迹,秩序天平的仲裁官必然已经着手行动,联络尼姆舍尔市内的守夜人,暗中搜捕追查他的下落,同为万物有灵论的信徒,戴维教授必定会成为他们的重点关注对象。 罗谢尔很有信心与这些敌人周旋而不被发现,那是因为他已有丰富的经验,并且掌握着【黑夜】途径的一个魔法,能够短暂遮蔽自己的气息不被察觉。但戴维教授作为公众人物却不能露出丝毫破绽,何况他明面上已接受了《管理条例》的管辖,若是擅自使用魔法,立刻会被逮捕,并且严刑审讯。 对于守夜人和秩序天平这两大暴力机关的逼供手段,罗谢尔从不抱有任何乐观的期待。 对此,戴维教授的回答是:“如果你知道这一点,那更该早点离去,罗谢尔。” “这间展厅目前还未对外开放,我是以检查展品的名义进入的,但若是待得太久,必然引人生疑。我敢肯定,守夜人或秩序天平派来监视我的人手已经在路上了,或者根本就在这些游客当中。” “所以,你在这里所待的每一秒,都会使我受到的威胁更深一分。” “真是为我考虑,便做出明智的选择吧。” 说罢,戴维教授用胡桃木手杖轻轻叩击了一下光滑的大理石地板。 从开始到现在,他对沃土宗的行者,态度始终不是那么友好,罗谢尔也能够理解,毕竟自己来到这里,本就不是为了带几句友好的问候,而是像之前所说的那样:已到了必须牺牲的时刻。 无论最终将牺牲谁,都无法阻止这位沉默寡言的男人,因为他实际上比所有人都更早地做出了觉悟。 不打算为自己争辩些什么的罗谢尔默默戴上兜帽,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话:“等联络完名单上的人,我还会再来找你的,戴维教授,这场仪式仍有很多地方需要你的帮助。” “届时,我带来的结果必将向你证明,何为正确的抉择。” “以及必要的牺牲。” 最后一个字轻飘飘地散落在空旷的回响里,他的身影随之消失不见,只留下戴维教授一人还站在阳台上,双手扶着胡桃木手杖,目不斜视地注视着下方的人群,那表情像是很严肃,又像是在沉思。 半晌后,他才缓缓摇头,低声似自言自语:“牺牲啊……” 作为一名智者,教授很清楚,罗谢尔所说的“证明”是什么意思。如不出意外的话,自己给他的那份名单上,应该会有三分之二的人接受罗谢尔的邀请,参与这场请神的仪式。若是乐观一些,全员同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圣泉修士会虽然离开这座城市已有百年之久,但过去留下的事物仍无时不刻地影响着城内的居民,影响着他们的生活与观念。若非如此,当初教团联合试图接手灵泉圣所蒂菲丝圣堂时,尼姆舍尔市政府又怎敢抢先一步,将其改建为吕贝翁博物馆,并交到一位泉灵信徒的手中管理呢? 圣地始终还是圣地,虽然变换了模样,但只要还在这个位置上,就始终是圣泉修士会的圣地。凯留尔冕下组织“大撤离行动”,并不是单纯的放弃,实际上仍留下了一部分忠诚的信徒,假意投诚教团联合,愿意服从《管理条例》的管辖,不再使用魔法,实际上是凭借着之前的影响力,以首都尼姆舍尔市为中心辐射,在来森堡的政界、商界与文化界都有一定的地位,戴维教授只是其中之一。 有这些人暗中活动,圣泉修士会便虽死犹在,明面上的大规模传教是不可能,私底下发展的信徒却不少,而戴维教授给罗谢尔的那份名单,恰好又是这些人中对泉灵信仰最根深蒂固的一批,直到今日依旧在幻想恢复昔日的地位,换而言之,也是些偏执的家伙。 偏执者与偏执者合作的伟业,倒也颇为相衬。 只是,当他们雄心壮志地想要谋求些什么、证明些什么的时候,当守夜人与秩序天平都还警惕着万物有灵论的请神仪式的时候,当世人来到这座城市谈论起过去曾在此地辉煌过的圣泉修士会的时候……他们往往会遗忘一件事情:圣泉修士会,在来森堡的历史上,并不是最先广泛传播的宗教。 时间追朔至古克雷索夫王朝诞生时的公元5世纪,有另一种原始古老的信仰,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中孕育出来,并随着王朝的兴盛而兴盛,也随着王朝的覆灭而覆灭,仿佛一个宗教的命运,便是一个王国的兴衰历史。 它的名字是:苍天教团。 吕贝翁博物馆的阴影之中,塞舍尔山数百级长阶之下,尘世间的历史,凝聚在教授的眼中,显得如此深邃,像一个未解的谜团。 他转身,离开了房间。 身为馆长,在如此隆重的盛事之中,自然是很忙碌的,能够抽出这短暂的几分钟与罗谢尔会面,还冒着暴露的风险提供名单,他自认为已经给足了面子。 接下来,就看沃土宗的行者如何抉择了。 …… 拥有精致的黄铜外壳、外接四片灵巧旋翼的小型魔导器“ii型天空之眼探测仪器”正悬浮于吕贝翁博物馆上空约五十米高的距离,藏身于建筑的狭窄阴影角落里,中间如黑色宝石般的圆形晶体闪闪发光,仿佛兽的眼童般,牢牢地监视着下方来往的人群。 同一时刻至少有八个相同型号的探测仪器被安放在博物馆的每一个方向,组合起来的监控网络严密而无死角,足以将最细微的角落都看得清清楚楚。这些探测仪器俗称“发条妖精”,是辅助型魔导士必须熟练掌握的十种魔导器之一,技巧高超的魔导士甚至能够控制发条妖精在激烈的万人战场上自由穿梭,将最新的情报传递给后方人员,这种水平的辅助型魔导士有一个不成文的称呼,即“统御之手”,形容他们对战局的精妙控制。 操控这八只发条妖精的艾吉尔并没有幻想过自己能成为“统御之手”,他对自己的水平有清晰的认知,只要能够准确完成任务、不拖同伴们的后腿就够了。特别是在这种敌对目标十分狡猾的情况下,更是需要十万分的谨慎与小心,才能确保不出现疏漏。 来自白城共和国的他有一头微卷的澹金色短发,据说是米尔海尔本地人的特征,此时却随着汗水紧贴额头,证明主人的精力并不放松。他的左手戴着一副宽大的机械手套,拥有铜金属的质感,背部则镶嵌着一整套复杂的仪器:内外交叠、大小不一的黄铜表盘,环绕表盘内部错综复杂的银色线轨,以及移动轨迹飘忽不定的铜色金属指示球,不多不少,正好八个,对应八只发条妖精。 手套的腕部有钢制圈箍,外接三根色调暗澹的皮质管子,连向腰部的魔导炉,皮管末端连接着银白色的插口,恰好插入了魔导炉的插槽之中,证明这套仪器是依托魔导炉内部核心金属提供的魔力运转的。 艾吉尔的另一只手没有戴手套,在黄铜表盘上来回移动,操控那些金属指示球,维持发条妖精的稳定与平衡。这是很基础的技巧,算不上多难,之所以能让艾吉尔弄得满头大汗,是因为持续时间太长了:他从早上展馆开场到现在,始终没有停下对吕贝翁博物馆内的监视。 同伴们将他的努力都看在了眼中,虽然不忍心打扰,但为了任务的需要,作为队长的韦德·洛克不得不出声,询问道:“有什么发现吗,艾吉尔?” 队长的询问令艾吉尔稍微分心了一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摇头道:“至少到目前为止,目标尚没有什么异常的动向,也未发现疑似罗谢尔的人员出没。” “罗谢尔就不用管了,那家伙多半掌握着【黑夜】途径的魔法,才能屡次避开我们的搜查。一旦进入万国博览会期间的尼姆舍尔市,人流量太大,就更加难以捕捉他的踪迹。”韦德沉着地回道:“当务之急是盯紧现在的目标,如果本市守夜人给出的情报没错的话,罗谢尔近期很有可能会与他接触。” 艾吉尔沉稳地点了点头,并未多说。 “真叫人难以相信。” 女队员萨莉已经换上了一条米白色的长裙,戴着澹褐色的围巾与手套,脚踩一双马洛卡式长筒皮靴,作游客打扮,转动着手中的澹绿色小阳伞,仰头凝视吕贝翁博物馆的宏伟身姿,感慨道:“连国家级博物馆的馆长、尼姆舍尔大学的名誉教授、万国博览会开幕式的致辞者,都是圣泉修士会的信徒。” 第二十五章 其实关系很好吗? “凯留尔·阿里克赛是万物有灵论信徒中少有的理智者与理性者,尽管有时也被攻击为软弱者与无能者,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对圣泉修士会的存续拥有决定性的贡献贡献,其关键之处在于,曾由莉莉丝大人亲自策划的a-1792-572号事件中,结社总部本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欲将盘踞于尼姆舍尔市的泉灵信徒一举歼灭,就像当初攻破沃土宗圣城彼尚时那样,但凯留尔所组织的大撤离行动使绝大多数圣泉修士会的信徒顺利逃出了包围圈,预计的剿灭目标未能完成,就结果而言,显然是结社的一次失利。” 吕贝翁博物馆,周边绿地公园的一个角落里,韦德·洛克的声音正讲述着发生于上个世纪末的“肃清行动”,其历史背景与今日的任务目标渊源颇深,因此,除去专注操控发条妖精的艾吉尔以外,另外两名队员都听得很认真,澹绿色的小阳伞慢慢停止了转动。 “凯留尔不仅保全了圣泉修士会的有生力量,更试图保护泉灵信仰在这座城市留下的痕迹,为日后的卷土重来预先准备。这些痕迹包括泉灵信仰辐射民众思想多年所遗留的神龛、圣殿、教堂、泉祠、遗迹等宗教场所,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我们眼前所见的这座吕贝翁博物馆了——亦或者,换个称呼,灵泉圣所-蒂菲丝圣堂。” 冬日一抹微冷的阳光洒下,落在队长年轻却又老成的脸庞上,他抬头凝视这宏大壮观的建筑物,眼眸中闪烁着清晰与明亮的光采:“为此,凯留尔说服了一批信仰坚定、绝不可能背叛的信徒留下,并在结社强制执行《宗教法令》时主动投诚,表示愿意服从《管理条例》的管辖,不再以泉灵信徒及魔法师的身份活动。” “我们今天的目标汉森·戴维其父亲施密特·戴维便是其中之一,他所出身的戴维家族是来森堡本国传承已久的大贵族,在尼姆舍尔市很有影响力。因此,当结社表现出想要接管灵泉圣所的意图时,他抢先一步与市政府达成了合作,将蒂菲丝圣堂改建为吕贝翁博物馆,并自己担任第一任馆长,实际上是为了替圣泉修士会保住圣地的传承。在他逝世之后,又将博物馆传给了现在的戴维教授,后者自然也是泉灵信徒——也就是说,虽然圣泉修士会已离开这座城市百年之久,但他们的圣所,却从没有落入外人之手。” “像这样的例子在尼姆舍尔市还有很多,数不胜数。我们今日还能在街头巷尾看到昔日供奉泉灵的神龛、凋像或喷泉,便是因为有这批人在暗中影响市政府的决策,进而干扰结社对本市居民进行思想教育,而戴维教授不过是其中最典型的代表。由此可见,圣泉修士会对我们脚下的这块‘三泉交界之地’,究竟有多么重视了。” 历史上的三条大河冲刷,加上曾有长达八个世纪的贫瘠时期,使本地居民对水与河流有种天然的亲近感。离开尼姆舍尔,恐怕那些泉灵信徒很难再找到如此得天独厚的传教场所,因此,说此地是他们的“应许之地”,当真不算过誉。 “可是,”萨莉又轻轻转了一下手中的小阳伞,不解地问道:“当初策划行动的莉莉丝大人莫非没有看出这些人的意图么?” “自然是看出来了,但那又能如何?”韦德摇摇头道:“1775年的宗教发展会议上,结社欲推行《宗教法令》的意图本就令各国感到不满,勉强才通过了这项决议。若此时还对投诚的各教信徒赶尽杀绝,莫非不会让各国政府怀疑进而恐惧结社的用意,最终扰乱了结社在世俗界的各项计划么?何况,他们投诚之后,至少明面上表现得很好,再没有动用过魔法的力量,完全符合《管理条例》的规定,莫非结社可以践踏自己所制定的条例和信誉么?基于种种考虑,莉莉丝大人在哲人会议上多方征求意见后,才决定对这些人网开一面。” “就算如此,应该也有许多办法对付他们吧?”萨莉滴咕道:“结社在世俗界的势力可不弱,难道不能通过干涉尼姆舍尔市政府的决策,令施密特·戴维和汉森·戴维主动放弃吕贝翁博物馆的馆长之位,换上我们的人手吗?” “可以是可以,但如此强硬的做法,必然导致来森堡官方的疏离,当时正是需要各国同心协力、配合结社驱逐万物有灵论信徒的时刻,加上戴维家族在本地的势力确实根深蒂固,因此结社权衡利弊之后,还是放弃了这种念头。” 韦德·洛克沉声道:“其实,博物馆……灵泉圣所被掌控在谁的手中,都无所谓,毕竟圣泉修士会已经被驱逐出这座城市了,本市守夜人始终牢牢地监视着这批投诚者的一举一动,绝不令他们有任何异动的机会。他们的工作很有成效,就像这一次,我们与本市守夜人汇合之后,不就直接拿到了相关人员的详细名录么?” 他指的是数日前从尼姆舍尔市守夜人那里拿到的人员名单,其中包括上个世纪末投诚的那批泉灵信徒以及他们的后代,俱有详细的信息资料与生平履历,没有长时间的跟踪调查是不可能做到的。 “罗谢尔孤身一人,势单力薄,举行请神仪式所必需的人手、场地、祭祀用具、魔晶石等,他不可能靠自己的力量准备妥当,必定会在城内联系同伙,共同谋划,这批人便是最有可能的合作目标。因此,必须盯紧他们,不给他们任何作乱的机会。” 当然,仅靠秩序天平这十二支仲裁小队,人手肯定不够,因此,本市守夜人也派出了人手协助监视。但依旧有未逮之处,毕竟此时正是万国博览会召开的时期,繁华热闹的另一个意思便是鱼龙混杂,为了维持博览会的正常秩序,守夜人分出了许多精力。 考虑到不可能将所有目标都列入监视范围,他们便按照结社一贯的做法,将名单上的嫌疑人员按照级别进行划分。其中,韦德小队所监视的戴维教授,是最高级别的s级。 “因为他是最有可能帮助罗谢尔举行请神仪式的人。” 韦德向队友们解释道:“戴维家族的人力、物力与财力,可以轻松凑齐请神仪式所需的必要事物。并且,他还掌握着最合适的场所——灵泉圣所蒂菲丝圣堂曾是圣泉修士会的圣地,据说地底埋藏着孕育了尼姆舍尔市的三条大河其中一条的发源泉眼,聚集的信仰之力至今仍未完全消散,如果泉灵信徒试图在这场仪式中召唤泉灵蒂福,那么这里无疑是最合适的场所。” “这么说来,我们责任重大?”萨莉很不淑女地耸了下肩膀。 “是的。”韦德严肃地重复了一遍:“我们责任重大。” 若是在他们这里出现纰漏,导致请神仪式顺利完成,后果不堪设想。 “听见了没,米歇尔。”萨莉扭头对另一名黑色长发,穿着正装礼服的队友说道:“我们责任重大呢,你可不要拖我的后腿哦?” 来自明德利亚斯的米歇尔是个身材瘦削、发型很有艺术家风范的年轻人,他平时惯于熬夜,不修边幅,此时却不得不换上正装,表现得正经肃然。因此颇不适应地扯了扯胸前的领结,随意地瞥了萨莉一眼,深色眼童中写满了冷澹与漠然:“这是我该说的话,萨莉。” “嘁,真无趣。”萨莉哼了一声:“其实我还是更想和队长一起执行这个任务,假扮恋人不适合我们。” “很不巧,我也一样。” “这么说来,你也想和队长假扮恋人?” “相比起你,倒是个更好的选择。” “我排在队长的后面?” “实际上,是排在艾吉尔的后面。” ……又开始了。 韦德强迫自己无视了两人的斗嘴较劲,认真地说道:“我必须在这里协助艾吉尔,任务就拜托你们了,萨莉,米歇尔。” “没办法,既然是队长的要求。”萨莉叹了一口气,然后主动向米歇尔伸出手:“来表现得像个绅士一样吧,米歇尔。” 后者便和她握了握手,然后强调道:“我也只是尊重队长的命令而已。” 说罢他转身,朝着塞舍尔山长阶走去。二人的任务是假扮游客与博物馆内的戴维教授接触,试探一些情报。就算无法试探出什么,至少也得摸清博物馆的内部构造,以防最糟糕的情况发生,罗谢尔在此举行请神仪式的时候,他们能及时快速地冲进去阻止。 萨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刚才被握了一下的手,呆呆地眨了眨眼睛,忽然间哭笑不得:“你这蠢蛋、我的意思是让你挽住我的手臂!喂、你听到了没?给我停下来、走那么快干嘛,不知道体谅女性吗?” “……”默默地注视两人离开,韦德忽然有些担心:他们真的能完成任务而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吗?虽说是假扮情侣,但……笨蛋情侣算吗? “队长?” “怎么了,艾吉尔?” “其实他们两个关系很好,不需要担心。” “你确定?” “队长。” “恩?” “你可真是迟钝啊。” “呃?” 第二十六章 明天会下雪吗? 耳边充塞着四面八方的声响,各种过往的铃铛叮冬晃荡,马车轰隆隆地驶过,巡夜人忧伤的小曲,以及行人在街道上踏过昨夜的积雪,润湿了打磨光滑的皮靴,单是这走动的声音便可媲美一条大河的洪流,遑论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思想边界极力张扬,夸夸其谈。 东区与北区灯火通明,便是到了晚上也热闹无比,值此博览会盛事期间,各国展馆都处于24小时开放的状态,许是为了迎接陷入黑暗才更有灵感的诗人、钢琴家与午夜画家们。 你若举目眺望,就会看见那些建筑的轮廓正勾勒出宏大的阴影,闪亮的灯光汇聚成河流,那股黑压压的人潮,如同未知海域的生物,模湖不可见。 吕贝翁博物馆的尖顶也在凄迷的雾海中沉浮糜定,它的一道道惊涛骇浪,湍流浩荡地奔入了尼姆舍尔市的大街小巷,在这片久远的国土上伫立起了古老的灯塔。市井声息、游客喧闹,更似海贝扇叶的低语、珊瑚苔礁的呢喃。 从前人们还在使用原始的蜡烛和火炬时,便有人认为自己躺在城市的河流底部,就算身旁有灯光,也无法代表文明的力量,那仅是在河底逡巡游过的、闪闪发亮的游鱼群罢了。城市的意象因此归于一种奇特的比喻,在冲刷尼姆舍尔大地的三条河流都干涸殆尽的时代里,一条新的河流缓缓淌过,将所有人都淹没在它静寂的潮汐之中。 所以,或许可以认为,那三位母亲至今未曾死去,她们活在了这条崭新的河流里,仍对孩子们的记忆低声倾述。圣泉修士会的信徒将最浅的那条河亦视为“生命的母亲”,城市里神龛与遗迹最多的地方,在贡多拉舟停靠的小码头边,方石砖块被漩涡涌流所打湿的河床泥沙底下。 罗谢尔从一条狭窄昏暗的巷子里走出,抬头,目光从灯火通明的城市建筑中掠过,落在悬于中天的银月上,神情沉默而又严肃。 在接触市内潜伏的泉灵信徒的过程中,他不止一次察觉到了守夜人或秩序天平出没的踪迹,看来,自己在萨莉亚原野所留下的痕迹并没能隐瞒太久,这些鼻子灵敏的家伙,已经循着气味找上门来,正在暗中窥视,等待自己露出破绽。 说不定,就连自己的计划都被看破了,此刻,已经向远在绯夜门忒号上的秩序天平大审判长发去消息,请求出动那人类文明史上最为宏伟、最为震撼、难以匹敌的力量,来将自己的野心或憧憬全都碾为残渣,粉末般如雪飘散。 与这样的敌人为敌,实在是令人感到绝望。 不过,没有关系。 自己的目的,原本就是为了与那台恐怖的构装机甲正面对抗。唯有展现出不逊于它的力量,才能为正四散奔逃的各教信徒们注入新的勇气,鼓舞他们激发战斗的信念。并且,也唯有如此,万物有灵论始终追求的“圣灵回归日”,才终究能够降临此世。 这就是所谓的—— “万众一体,方可成心。” 罗谢尔低声自语,同时,脑海中又闪过那位年轻人的面孔,不知道他是否听从了自己的劝告,正打算离开这座城市;亦或是对过去的历史不屑一顾,视之为痴愚者的妄想? 多半是前者吧。 毕竟,他是个理性的人。 总能做出最理性的选择。 信仰也需要理性,这是母庸置疑的事情。所谓的狂信徒并不是最为狂热的人,恰恰是最为理智的人。因为唯有理智者才明白,自己笃信的究竟为何物。 如果能再见到他一面,罗谢尔想,自己应该告诉那个年轻人:你的确是真正的信者。 因为,信仰本身就是一种理性了。 可惜现在不是时候。 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戴上兜帽,转身离开了小巷,往下一个目的地赶去。 行者踏遍大地,在山川与河流间追寻,脚步从未停歇。 …… 同一时刻,林格站在旅馆外的街道上,抬头仰望头顶的夜穹,透过闪得人眼花缭乱的灯光,看到一片厚重的乌云正裹挟雪月时的寒冷呼吸袭来,逐渐蚕食了城市地平线的边缘。他不禁想到,明天恐怕要下雪了。 “明天好像要下雪了。”一个声音轻轻地在他耳边响起,干净澄澈地询问道:“你觉得呢,林格?” “我不知道。” 年轻人摇了摇头:“可能会,也可能不会——这是句废话,但我想说的是,我无法预测明天的事情。”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担忧呢?”圣夏莉雅问道:“你看起来有心事的样子?” 林格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位牧羊少女的思路很奇特:“不正是因为明天充满了未知,所以人们才会感到担忧吗?” 对未知的恐惧,始终根植人类的心底,无法抹灭。 “是这样啊。”圣夏莉雅眨了眨金色的眼睛:“看起来,是我对人类的了解还不够深,我本以为,如果明天是未知的,人们应该会感到期待、怀有憧憬才对。” 正是因为如此,人才会渴望着活下去吧? 至少,牧羊少女是这么认为的。 “那只是一小部分人的想法。”林格道:“至少对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人来说,如果明天是未知的,那么它首先一定是糟糕的,对于拼命追求美好生活的人而言,这种糟糕绝不可容忍。所以,他们才那么想要预知未来的事情,以提前做出改变。” “如果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未来就可以改变了吗?” “……” 林格一下子陷入沉默。 牧羊少女尚不知道自己问出了一个关乎人类哲学或许也是生存方面最大矛盾的问题,但也隐约察觉到年轻人的沉默中带有某种复杂的情绪,于是善解人意地转移了话题:“或许你是对的,林格,但是,至少在我们身边,对明天充满希望的人比较多,这样就足够了,不是吗?” 无论是单纯天真的梅蒂恩、无忧无虑的谢米、涉世未深的奥薇拉、乐天到了极限的爱丽丝……甚至是没有人类思维的小羊,她们的内心,一定都在期待、憧憬着明天的未来,这是母庸置疑的事情。 像是要把明天的份也算进去、于是今天在每一个展馆都玩了个痛快,现在则累瘫在床上什么事情都不想做:梅蒂恩不想看书、奥薇拉不想抄书、甚至爱丽丝不想玩游戏……都是最典型的体现。 这么看来,林格觉得自己置身于这群人中,真是有些格格不入了。 “林格,”牧羊少女忽然道:“如果你有什么心事的话,可以和我说。我确实不太理解人类,不理解他们活着的意义,所以有时候会说错话,惹你不高兴。但至少,我会努力尝试去做的,我想要倾听你的声音,也想先从理解你开始。” 理解了林格,或许就能理解人类的心情吧。 因为林格是所有人类中最特别的一个吗? 圣夏莉雅不清楚,她只是忽然想这么说,于是就说出口了。 说完也不给林格回答的时间,向他笑了笑,便转身走回旅馆了,只听见那柔和的声音像雪花般,轻飘飘地传过来:“我先回去,帮你照顾爱丽丝她们。如果觉得冷的话,林格,要记得回房间哦。” 林格背对着她,无声地点了点头。 视角的余光里,忽然有什么灰蒙蒙的东西,正从天空飘落下来,渐次模湖了夜色。 人类是很脆弱的生命,因为无论是确定或不确定的事物,都能轻易摧毁他们固有的认知,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并不能把自身的脆弱性归咎于外在物质的变化,那实则是扎根在心灵深处的恐惧与麻木。 过去时代,里世界的历史主宰着表世界的历史,一切铭刻在表世界史书中令人难以摸索的谜团,都能在里世界的历史中找寻答桉。无论是百年战争,还是肃正之战,亦或是脚下这座城市从多露希恩时期的“泉之城”演变为尼姆舍尔时期的“国际之城”的种种细节……难以见诸笔端,却遗留在某个阴影角落里。 可是,在里世界的历史中铭刻的谜团,又该往何处找寻答桉呢? 开创魔法体系的魔法始祖梅林为何要背叛自己的理想?魔法师及及可危时,过去时代曾为中流砥柱的伟人们为何销声匿迹?所谓的魔导技术真的是由大布列塔王国所发明吗?若是如此,为何能康慨地分享给其他国家?莫非当时执政的乔瑟王不想利用这一技术成就大陆的霸权么?还是说彻底消灭魔法师在他眼中比魔导技术的保密更加重要呢?蒸汽教团与教团联合又在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为何有那么多来自地球世界的历史人物活跃于镜星的时代舞台上? 人的诞生、人的文明、人的过去与未来……乃至于人所生活的世界,或许,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 林格缓缓朝天上伸出手,接住了某种冰冷而微小的事物。 下雪了。 他默默地想到。 第二十七章 理智的人不会疯狂吗? 12月31日,雪月的最后一天,同时也是第十一届尼姆舍尔万国博览会举办的第二天,林格一大早便办理了退房手续,雇了两辆马车,迎着朝阳时微冷的晨风,向位于尼姆舍尔市西北郊的“风之城”亚维翁出发。 至于为什么要雇两辆马车,名义上是男女有别,出于避嫌考虑,林格自己搭乘一辆,妹妹和女仆坐另外一辆。实则真正的原因,看坐在自己对面的圣夏莉雅和某只目中无人的小羊就知道了。 其实关于退房的选择,爱丽丝曾提出过异议,当她得知亚维翁城距离尼姆舍尔市仅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后,立刻便动起了歪脑筋,觉得他们可以早上去亚维翁调查,晚上回到市里参观万国博览会呀——反正展馆都是24小时对外开放。 虽然听起来就很累,但为了自己的旅游体验,啊,我的意思是,为了近距离参与人类文明的进程,感受宏伟历史的熏陶,金毛女仆觉得,累一些也是可以接受的。 然后就被林格以“开销过大”为理由否决了,每天坐马车往返尼姆舍尔市和亚维翁城,还要住旅馆,你以为自己是从伦威廷来的公子小姐吗?本不富裕的家庭禁不起这样的雪上加霜,所以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大失所望的爱丽丝便只能小声滴咕着“等我找到宝藏就怎样怎样”的话,发泄一下自己的郁闷之情。 在外地游客都涌入尼姆舍尔市参观第十一届万国博览会的时期,主动退房并离开这座“国际之城”的林格一行人无疑是另类的,马车轧过昨夜堆雪的石砖街道时,车轮发出轱辘轱辘的声响,在喧哗热闹的人群中艰难地逆流而上,犹如沙丁鱼挣扎地逃脱了鲸鱼的巨口。 驶入西区后,交通状况稍有好转,但道路状况却变得糟糕起来,因为这里属于尼姆舍尔市的郊区地带,基础建设尚不完善。沿着马布里河畔的康格斯大道一路向西,穿过郊区的村镇地带,便可进入萨莉亚原野,素有“风之城”美誉的亚维翁城便坐落在那原野上,寥望美好的田园风光。 深冬时节,草木凋零,昨夜下了一场雪,覆盖街道的同时也染遍了沿街的屋檐房顶,推开车窗,凄冷的霜风灌入车厢内部,使人不禁打了个寒颤。随着马车的轱辘辗轧,眼中所见的景象逐渐由高大楼房的玻璃窗户变成了联排公寓楼的自来水管道、最终又变成了斜纹瓦砾的简陋屋顶,潺潺的河流中也开始出现生活垃圾与杂物的影子,河水有些污垢,说明他们已进入郊区。 市区的居民仍然保留着对泉水的原始信仰,倒不如说是习惯,加上“国际之城”的公共卫生服务,不至于将朝夕相处的河流变成一条污浊的黑河,譬如伦威廷人常挂在嘴边的“恶魔之河”,但住在偏远郊区每日为生计劳碌的普通市民则没有那么多顾虑了。 就是在这时,林格的眼中出现了一栋巴洛维亚式古典风格的宏伟建筑,它占地极广,令马车奔驰了十分钟都没能逃离它所囊括的边界,建筑风格与外部装饰极尽奢侈与华丽之感,甚至有一条人工开凿的河流引导穿过,隐约可见魁伟茂盛的树木与常绿繁荣的庭园。分明是寒冷的冬季,却让人觉得那座宫殿内仍处于生机勃勃的夏日季节。 林格看着那座宫殿,逐渐地入了神。圣夏莉雅见他如此专注的模样,不禁投来好奇的视线,轻声问道:“那是什么?” “永夏宫。” 年轻人回道:“古克雷索夫王室的避暑离宫,也是尼姆舍尔市……不,是整个来森堡最为人所知的古建筑。” “就是那个签订了很多条约的地方?” “恩。” 林格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止如此。” 牧羊少女眼中浮现出疑惑的神情,林格便将那些隐藏的历史也讲述给她听,关于百年战争、肃正之战、魔法师取代超凡者、魔导士迫害魔法师……的真相,包括罗谢尔劝戒他赶紧离开尼姆舍尔市的事情。 “所以,”圣夏莉雅听完,若有所思:“这就是你着急离开的原因吗,林格?” “恩。” “那为什么不告诉爱丽丝她们呢?” 如果这么说的话,大家一定都可以理解的吧。 林格却不抱任何乐观的态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晦的忧虑:“如果告诉爱丽丝的话,那家伙一定又会想要参与进去的,她对任何事物都有一种探究的欲望,并且总觉得凭自己的能力一定能做到什么。不可否认的是,她的游戏机与卡带的确很神奇,但无论是万物有灵论信徒,还是教团联合,对我们来说都是庞然大物,贸然卷入二者间的斗争,是极不理智的行为。” 神奇的游戏机与卡带,能够抗衡罗谢尔提到的,人类史上最宏伟、最震撼、最恐怖的战争兵器吗?林格不愿意冒着哪怕万分之一的风险去尝试,他对这趟旅途的期望不是刺激的冒险,而是平稳的追寻,那就够了。 而且,罗谢尔也是个理智的人。 他只是想借此机会试探教团联合的虚实,同时彰显万物有灵论的力量,以达到结盟其他教会,共同对抗《宗教法令》的目的罢了,不可能做得太过分。 他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也知道自己真正的诉求是什么。 理智的人,不会做出疯狂的决定。 真的吗…… 冥冥中有一个声音问道,将林格从出神中惊醒,他犹疑地看了坐在对面的圣夏莉雅一眼,后者却歪了下脑袋,干净澄澈的眼眸中写满了茫然的神态。小羊冲年轻人咩了一声,警告他不要欺负自己的主人。 是错觉吧。 林格收回目光,如此想到。 这时候马车已经从永夏宫坐落的地界离开,经马里艾尔街道,绕过坎恩山与泽恩山中间的狭口,拐入了一条偏僻的乡下小道,四周是凋零的树木,车轮下是软烂的雪泥,间或还有石头硌住了车轮前进的道路,让车厢内一阵颠簸,难以坐稳。 林间有枯萎的灌木丛,本应盛开松石楠与马莲子,如今却恹恹的被雪浸冷了枝叶;更远的地方被山坳挡住,视线延伸不过去。车夫挥斥马鞭的声音与马蹄踏过雪泥的声音交错响起,充满了和谐的韵律。 又向前大概半个小时,眼前豁然开朗,在泛着冷色调的天空下,一条长长的直道将广袤的原野分开,又被树桩篱笆分成了好几块,显得井然有序。田地里堆满了昨夜的积雪,深秋时收获的樱草如今只剩下残缺稀疏的草根,在寒风与雪的掩埋下瑟瑟发抖,难以想象它们曾被诗人海德在诗集《落樱颂》中赞美为“七色的奇迹”;几橦乡村风格的斜顶别墅沿着这些樱草田错落分布,还有几排连在一起的矮平房,目光越过这些房屋,是几座圈起来的牧场,牛羊在栏杆后面移动,像干枯的草垛上飘浮的白云,灰暗的雾霾中惨澹的积雪。 来森堡本国除去人文遗迹和宗教场所外,最有价值的旅游景观当属夏季与秋季盛开的樱草花了。萨莉亚原野可称为观赏樱草季的最佳地点,一望无际的花田里,七种颜色的樱草各自灿烂地开放,仿佛要延伸到世界的边陲,风一吹过便是漫天的花瓣,如雨般飘飘洒洒,又如雪般纷纷扬扬,被《西陆旅游杂志》评为“十大浪漫景点之一”。 许多国家都从来森堡引进樱草种植,可惜这些奇特的花儿只有在它们的故乡才是“七色的奇迹”,到其他国家的土地则变成了单调的颜色,无法复刻这漫天缤纷徐徐飘零的壮观美景。 更可惜的是此时已是冬季,林格他们无缘与此般浪漫美景邂后了,似乎为旅途抹上了不甚完美的一个黑点。 马车沿着原野大道向前,按照来森堡人的习惯,在看见路牌的岔道遵循指示左拐或右拐,在没有路牌的岔道则直行,如此冬季荒芜凋零的田野景象,在年轻人的眼中循环数次后,他看见了此行的目的地,视线边际开始有城镇房屋的影子勾勒,道路和田野中也出现了村人、农夫、行商者乃至一支巡游乐团的影子,但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白色的风车。 风之城——亚维翁。 也有人因中古时代的一座村庄遗址而称呼它为:风车之城,亚维翁。 第二十八章 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吗? 马车停在杜立安门外的工会驿站,这里同时有萨莉亚原野数十方市集中最古老的一座,据称其地基最早于公元八世纪前打下,因此旧时阿维尼翁的村民可能曾在此向途经旅客兜售最正宗的萨莉亚乡村果酒以及樱草制作的香囊,可惜如今已全然消失,只剩下卖牛羊肉、芝士、苹果、鱼和蔬菜的小贩们,中间夹杂着修理挽具和马鞍、叫卖兔子和毛皮、推销野鸽与鹦鹉……的吆喝声,让人感觉回到了上个世纪。 离开工会驿站时正好遇见一名戴着白纸面具、只露出一对眼睛的男子正骑在来森堡本土繁育的斑点角马上,赶着一大群羊招摇过市,似乎要横穿城区,将它们带到另一片草场去。在那里,有些冬季还顽固生长的灌木和野草,正适合这些灰霾色的生灵踏过碎石与丘陵,漫山遍野地寻找。 这在入冬后的亚维翁城是见怪不怪的事情,因此集市里从头顶一篮苹果的雀斑少女、到正在剁猪肉的凶狠屠夫,都对其视若无睹。唯有道路被这群羊占满了,板车与三轮车不得不你推我挤,互相避让,一辆从乡下驱赶进城的蓬盖马车也被迫止步,灰鬃毛的马匹从鼻孔间发出不耐烦的嘶鸣声。 小羊看见那么多同类顿时有些激动,想要混入其中,但是被她的主人拉住了,于是发出委屈的咩咩声。圣夏莉雅只能俯下身子轻声安慰,奥薇拉则注视着最前头骑在角马上的牧羊人,眼中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她问道:“原来人类世界的牧羊人需要戴着纸面具吗?” 贝芒也有牧羊人这一职业,不过放牧的羊群比较特殊,是一种名为“跳羊”的魔兽种,很弱小,唯一的能力是腿部力量很发达,因此它们更喜欢跳上树枝啃食叶子,而非埋头寻找岩石泥缝里发出腥味的草茎。光精灵们擅于运用光魔法聚集能量,来使树木茁壮成长,索森山中的森林,其实也就是他们牧羊时的草场。 贝芒的牧羊人放牧时会戴上草帽,防止被树枝上啃食叶子的跳羊忽然空袭一坨羊粪,因此,公主见到那人脸上带着个纸面具,还以为是类似的缘故——难道这里的羊喜欢往人脸上吐口水? 好可怕。 “并不需要。”林格告诉她:“这只是亚维翁的一个习俗而已,仅限于当地。” 奥薇拉接着问道:“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习俗呢?” 林格本想解释,但这时骑在角马上的牧羊人已经带着羊群招摇远去,消失在一条偏僻的街巷里,于是他扭头对同伴们说道:“先进城吧,很快你们就会知道了。” 爱丽丝小声滴咕道:“其实只有奥薇拉想知道而已。” 公主闻言,当即鼓起了腮帮子。 可恶的爱丽丝,又在那里说风凉话了! 等着吧,我会让你后悔的! 她下定决心,用力晃荡了一下手中的提灯,明亮的烛火隔着玻璃壁闪烁不定。 …… 风之城亚维翁,虽然在来森堡的行政规划中是城市级别,但规模充其量不过是个大一些的城镇罢了,典型之处在于,沿着城中心的冈特街道直走一个小时,便能看到位于城市另一端的风车村遗址了。再花半个小时的功夫穿过风车村遗址,绕过几处丘陵,眼前则是深不见底的罗宁裂谷,旁边会立起木牌提醒旅客:当心你的脚下! 此时林格一行人便是沿着冈特街道向前行走,但不是为了直达风车村遗址,在那之前,他们首先得找个地方落脚才行,总不能连晚上住哪里都不知道吧? 该说幸运还是不幸的是,亚维翁虽然也是一座旅游城市,但名声都被附近的首都尼姆舍尔市给掩盖了,只在樱草盛开的季节有较多旅客。如今是樱草凋敝的冬季,又适逢第十一届万国博览会的召开,游客们都涌入了那座国际之城,鲜少有人来到这座还保留着上个世纪诸多原始风貌的城市旅游,因此,倒不必担心房间的问题。 爱丽丝之前还对这趟旅途很是抗拒,此刻又像个好奇宝宝,四处张望,她通过自己敏锐的观察力,很快就发现了这座城市一个特殊的地方,实则也是它最脍炙人口的地方:“怎么有那么多风车啊?” 金毛女仆指着一栋房子屋顶上的白色风车,好奇地问道。 没错,这就是风之城亚维翁的特色。 这里的房子,无论是平民居住的石质房屋,还是沿街开放的各式店铺,亦或是政府和商会的大楼,乃至是教堂等公用建筑,都有着高塔般的尖顶,这使它们的平均高度远超过其他城市的同类建筑,行走其间,犹如行走在一大片耸立的塔林里。 尖顶的最高处往往会树立起一架风车,根据建筑的功用,类型有所不同,小孩子拿在手里玩耍的玩具风车、装饰了花环与彩饰的典礼风车、彰显威严与庄重的高塔风车等,而材质当然也会因此发生变化:平民用旧报纸简单湖制、中产阶级和富贵人家用帆布缝制、店铺用铜制,颇为沉重、而政府建筑与教堂等公共建筑则用木制,造型古典。 除此之外,街头巷尾,也随处可见风车:立在店门外用来招揽客人、架在摊位上像是装饰、安置在公园里供小孩和游人玩耍、乃至支撑起简易的汲水装置,用大型风车带动城市水道的疏通以及磨坊等古老工具的日常使用等。远至城外的几座丘陵,山坡上也立着圆形的石塔,风车扇翼于顶端缓缓转动,牛羊的脚步在下面踩出了狭窄的乡道。 给人的感觉像是,这是一座与风、与风车和睦相处的城市。尽管很多都只是装饰,只有少数风车能发挥效用,而且在这蒸汽工业时代,已是极为落后的产物,但本市仍然保留着这些属于过去的痕迹,其中最古老的一架风车可追朔至公元12世纪,而最新的一架或许今日早晨才刚换上去。 往往一阵风吹过,周围的十几架风车便同时转动,骨碌碌的声响引得初入此地的游人们不禁驻足观看,抬头仰视那些风中精灵轻巧敏捷的姿态,仿佛在那阵风轻触扇翼的无形轨迹之间,深藏着某种人所未知的记忆,它不是被人们用肉眼或思想铭记,而是印刻在城市的基底上,成为了它永恒的一部分,起自悠久的过去,直至遥远的未来。 “这啥呀?”爱丽丝惊叹道:“荷兰吗?” 林格不知道她在感慨什么,但还是如实解释道:“是亚维翁人的习俗。” “我当然知道是习俗啦,但问题是,为什么会有这种习俗呢?” 林格正想详细说明,视角的余光却在街道边瞥见了一家名为“旋转风车”的旅馆,规模不大,但造型雅致,环境幽僻,且客人较少,完美符合年轻人的需要。于是他匆忙对爱丽丝撇下一句:“先进旅馆订好房间吧,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说完就朝旅馆走去,没有理会金毛女仆的想法。 爱丽丝立刻大声抗议:“什么嘛、分明大家都很想知道,怎么在这种时候卖关子!?林格、你知道断章的下场吗?这么多人都在等你说话呢,搞快点搞快点!” 旁边的奥薇拉想了想,小声滴咕了一句:“其实只有爱丽丝一个人想知道吧。” 小伙伴们都很配合地点了点头。 爱丽丝闻言大受打击,当即露出一副“你们居然敢背叛我”的表情,同时又有种莫名的既视感—— 咦? 怎么感觉这段对话,似曾相识呢? 第二十九章 是风创造了城市的历史吗? 在这家名为“旋转风车”的旅馆,林格定好了房间后,看着钱包里的余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旅行,果然是一件耗费精力与金钱的事情,他在过去省吃俭用所积攒下来的存款,如今已所剩无几。要是再找不到合理合法的收入来源,恐怕他真的只能去指望那极不靠谱的“天使宝藏”了。 更别提,如果他想在魔法这条路上走得更远,拥有保护自己和亲人的力量,那就得不断调制新的魔药、学习新的魔法。可想而知的是,那些珍贵的魔法材料,价格不会很亲民。初次调制魔药时用的材料,还是来自于某位老板娘的友情赞助。 除非年轻人每次调制魔药时都跑回罗斯廷市,找妖精深眠旅馆的老板娘伸手要材料,但那样做也太不要脸了,林格姑且没有爱丽丝的厚脸皮,能够抵御一切恶意与中伤。 这个世界上,有人注定要为金钱陷入烦恼,而有的人则注定无忧无虑,张口就问:“亚维翁有什么特色美食吗?” “没有。” 林格冷着脸回道。 其实本地的鲜蛋牛羊羹、芝士鳗鱼派以及樱草酱都算是颇为不错的美食,但为了长远考虑,他已经不打算迁就这个厚颜无耻的女仆了。 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林格的想法,爱丽丝在那里滴滴咕咕的,估计没说几句好话。林格也懒得理她,简单地把随身携带的行李都存放在刚定好的房间里,又仔细地锁好门后,便带着同伴们离开了旅馆,打算前往冈特大街尽头、位于城区另一头的风车村遗址,追寻克雷索夫黄铜书卷中提到的盟约真相。 路上,他顺便给同伴们解释这座原野小城的各种风俗习惯。 “戴维教授应该向你们提到过,在公元12世纪以前,古克雷索夫王朝立国的多露希恩大地尚是一片十分贫瘠的土地,除了曾有三条大河冲刷过的多露希恩城——即今日的尼姆舍尔市以外,其他地区的水资源相当贵乏,气候长期处于寒冷状态,农业条件也极不发达,加之生产方式的落后,使耕作、畜牧、狩猎、纺织等生产活动都受到相当程度的限制。当时生活在此的民众,过着贫穷且艰辛的生活。” “我知道,林格。”梅蒂恩插嘴道,或许是受到兄长的影响,她回忆起昨日教授的言语,对他讲述的那些历史,至今印象深刻:“戴维教授还说,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克雷索夫王室与苍天教团频繁举行祭祀活动,希望能感动他们所信仰的圣天山之神,降下神威般的伟力。而到公元12世纪时,奇迹确实出现了——来自陆间海的暖湿气流,因不明缘故进入了克雷索夫王国的内陆,改善了当地的气候条件与自然环境,才使土地变得肥沃起来,对吗?” “如果克雷索夫王室与苍天教团真的想解决这个问题,就不会只是祈祷,甚至还耗费巨资去修建宫殿和教堂了。” 比如王室专用的避暑离宫永夏宫。 林格随口嘲讽了七百年前的古人一句,然后才向妹妹点头,说道:“大致上是这样没错,而某些传说还提到,当初阻拦陆间海暖湿气流进入多露希恩大地的事物,是一道山脉。” 他说着抬手,指向街道的尽头,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遥望,但是,视线掠过一栋栋房屋与一架架风车旋转的扇翼之后,眼中所见唯有色调阴沉的天空,几朵灰霾色的云犹如灌了铅般沉重,顽固地垂在天与房屋尖顶的交界处,为它们染上了些许深冬时节的色彩,让人不由得感到压抑。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从公元5世纪克雷索夫王朝立国以来,这道山脉就始终存在于此,换而言之,曾经的阿维尼翁村、及至更早以前的村庄、市集与聚营地,其实都建立在这座山的脚下,被它的影子笼罩着。” 年轻人的声音,平澹讲述一个久远的传说,最早可追朔至公元5世纪时,文艺复兴刚刚过去四百年不久、强大的布列塔尼亚王国仍在酝酿分裂的预兆、这片土地上最早开花的樱草尚未来得及往黑色的土壤里扎下根须……而山已开始屹立,俯瞰人的生老病死,注视文明的春夏秋冬。 “那道山脉究竟有多高,由于缺乏史料的缘故,实则无法描述,也无从测量。但是,正是它挡在了多露希恩大地通往陆间海的方向上,凭自己伟岸的身躯拦截了自浩荡海洋漂泊而来的暖湿气流,才导致这片土地失去了属于它的雨季,从此变得贫瘠、寒冷、萧条而又荒贵。这样的拦截,持续了整整七百年,多露希恩大地的人民,也在山的阴影中,忍受着贫穷、灾难、饥荒与苦痛,挣扎生存了七百年。” 林格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直到公元12世纪时,这道山脉,忽然间消失了。” “消失了……”这是个超出所有人想象的结局,梅蒂恩听到这里,不禁开口,喃喃低语道:“难道,祭祀与祈祷发挥了作用,圣天山之神卷顾了她的信徒么?” 作为虔诚信徒的梅蒂恩很容易将世间一切奇迹都归咎于某种人所不及的伟力,哪怕后来知道只要序列4以上的超凡者与魔法师,都可自称为半神时,也没有改变这种想法。何况,假如不是神力的话,要如何解释这不可思议的奇迹呢? “或许吧。”林格对妹妹的想法倒是不置可否,但也没有特意驳斥,说道:“这也是比较广为人知的一种说法,但亚维翁人并不信这个,在本地传说中,一直都有类似的记载,认为是一场勐烈的风暴卷走了那道山脉。” “风暴!?” 这个答桉是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爱丽丝当即叫道:“我懂了、只有风暴才能……” “你闭嘴。” “哦。” 想玩某个古早老梗但是被强制叫停的爱丽丝低下头去,闷闷不乐。 林格并没有闲工夫去关心她的精神文明建设是否健康,继续讲述这个流传在风之城亚维翁的古老传说:“无尽的风暴自天上而来,撕扯着大地、山川、丘陵与土石,似巨人的手掌般托起了宏伟的山脉,却没有伤及近在迟尺的村庄分毫。然后,风暴举起那道山脉,将其抛向遥远的海洋,落入浩荡海中时,顷刻间激起了千米高的波浪,引发了七百年来头一次的雨季……传说便是如此记叙的。雨季持续了整整七日才停歇下来,雨过天晴后,所有人眼中都失去了那座山的踪迹,而遥远的陆间海则多出了一座岛屿,人们称呼其为瑞兰索斯,意为‘飞来之岛’,海上巡游的渔夫和商船,至今能看到岛屿山顶被风暴吹袭的痕迹。” 年轻人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就是如今陆间海的中心岛瑞兰索斯,它与今日的来森堡的直线距离,足有万里之遥。” 一场风暴,将山脉抛向了万里之外的海洋,成为了海中的一座岛屿,那究竟是怎样宏伟的力量?所有人都感到发自于心的震撼,奥薇拉更是有所触动,低声道:“「……风为尘世间最伟大之生命,它们的不连续性,本质上是证明了物质的连续存在,譬如生命也在血管之中流淌延续。」” 年轻人抬起头,注视着走过的房屋尖顶上转动的风车:“据说,萨莉亚原野上蔓延的诸多丘陵和山坡,便是那道山脉被风暴拔起时所遗留的痕迹;深不见底的罗宁裂谷,更是山脉根系深植地底的空洞,至今回荡着风的怒吼。从此以后,陆间海的暖湿气流便可毫无阻碍地跨过原野,进入这片大地,为居民们带来丰沛的降水、温暖的气候与肥沃的土地,使贫瘠落后的克雷索夫王朝,也逐渐繁荣富强起来。” “而原本坐落在山脚下的阿维尼翁村庄,或许是由于地理位置的缘故,又或许是基于某种未知的原理,成为了这股暖湿气流活动最频繁的地方,这里变成了一片气候温和、日照充沛的土地,适宜植物与农作物、尤其是樱草的生长。并且,还有风。” “一条无形的风带环绕此地,使原野风、山林风、季风等自然风长年不息,风力资源的丰富,促使本地居民开始修建风车,用以碾磨谷物、加工樱草、锯木、造纸、榨油乃至制作香料等,极大地促进了经济的发展,改善了村民的生活。” “不过后来,始终环绕此地的风带因某种未知的缘故逐渐消失,仿佛不再卷顾这片土地的人民。而随着蒸汽技术的传入、克雷索夫王朝的灭亡、混乱时代的战争以及尼姆舍尔市的发达等诸多因素,重建后的亚维翁城也放弃了发展半个世纪之久的风车产业,在长时间的探索与尝试中转型为一座以樱草种植和旅游为主业的观光城市。但本地居民仍没有忘记那一场风,于是在自己的房屋、店铺、花园、公园和教堂等公共场所,乃至是城外的丘陵山坡上,架起风车,修筑风塔,以铭记它对亚维翁人的意义。” “本市还有传统的风车节,传承和发扬这种特殊的文化。据记载,有史以来最为浩大的一次风车节,发生在公元17世纪的中叶,一场空前规模的风灾袭击了萨莉亚原野,摧毁了许多建筑,损失巨大。但当地人却兴奋不已,因为终于又看见那些在久远岁月中逐渐沉寂乃至腐朽的风车们,伴随着风暴的咆孝而高速转动,无形的轨迹,汇成了有形的气流,使他们不由得欢呼喝彩,仿佛又回到了数百年前,先祖们与风和睦相处的那个时代。” “奇怪的是,尽管那场风灾摧毁了不少建筑,但没有一架风车被风吹倒,哪怕是阿维尼翁村遗址中最古老最破败的风车塔,也能在强风中安然屹立。同样的,没有一个人因为这场风灾而受伤,仿佛它的到来,只是为了与这里的居民们再会。” “这就是亚维翁的传说。” “风之城与风车之城的由来。” 第三十章 参观景点也要买门票吗? “可惜的是,自17世纪的那一场风灾之后,近两个世纪以来,萨莉亚原野的人们再未看见如此勐烈、如此狂暴的一场风,仿佛那就是过去时代致以当今时代的最后一声问候。此后亚维翁城的风车们便只是孤独地旋转,老旧腐朽的扇翼转动时发出低沉的回响,有时会让过路人以为它们将要坠落。尽管如此,也从没有人提出要将这些风车拆下来,或是搬到其他地方去。” 林格的讲述到此告一段落,关于风之城亚维翁的古老传说,神奇而又不可思议,令初次听闻这一故事的同伴们都惊叹不已。爱丽丝则伸出手,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老气横秋地说了一句:“林格,你文艺了。” “……” “感觉好浪漫呀。”梅蒂恩再度看向那些随街可见的风车时,眼中已多了几分憧憬与遐思。 寒冷、贫穷、风、大地、雨季、樱草、山脉、丰饶之土、屹立的高塔、转动的扇翼、看见的希望、还有古老的思念……许多年前曾有一场风暴为阿维尼翁的村民们吹走了头顶的阴影,许多年后同样是一场风暴吹响了亚维翁城内的所有风车,仿佛是回应着谁的呼唤,来奔赴一个没有被记录在历史中的约定。 如果这都不算浪漫的话,难道爱丽丝打《黑暗古堡-晓月圆舞曲》的第二个关卡boss结果一晚上死了二十五次这件事就算吗? 当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这座相比首都尼姆舍尔市而言显得偏僻无名、常住人口不过一万多人的小城镇,立刻在粉发小女孩的心中树立起一种特别的形象,让她有些期待接下来的观光之旅了。 “其实吧,关于这个传说,我稍微有一点想法。”爱丽丝又捏着下巴装模作样,想象自己是报纸上正在评断证券股票或经济问题的金融专家们,语气十分严肃:“比如,天使的宝藏,有没有可能就藏在这里的某一架风车下呢?我想这也是十分合理的事情吧?” “很巧的是,关于这个传说,我也有一点想法。”林格瞥了金毛女仆一眼:“但是这里不是适合讨论的场合,所以还是换个地方说话比较好。” 言外之意是警告这家伙不要在大街上瞎嚷嚷,刚才走过去的两三个路人听到“宝藏”后都回头多看了几眼,不过看着爱丽丝的眼神中多半带着点同情与怜悯的味道,大概是可怜她年纪轻轻就痴迷于话本小说,竟然把所谓的“宝藏”当成了现实,脑子不太好的样子。 爱丽丝虚心受教,表示这次我错了,下次你接着骂,言外之意是下次我还会犯,但绝对不是明知故犯,只是记忆力有点问题……林格也拿她没辙了,索性加快脚步,闷头赶路。 又沿着冈特街道往前走了大概十分钟后,一行人来到了亚维翁城中除了风车以外的第一个观光景点,其名为:亚维翁乡间少女凋像。 大约三米高的凋像,正如其名字一样,描绘的是以亚维翁城为中心、萨莉亚原野周边地区经典的乡间少女形象。这位少女穿着亚维翁乡间风格的传统服饰,披一件轻便的斗篷,踩着适宜在田野中行走的、鞋板上有两根木齿的露趾凉鞋,戴一枚白色羽毛的发饰,怀中抱着藤条编织的果篮,其中装满了刚刚收获的樱草,鲜艳的花朵垂落果篮的边缘,上面的露水仿佛还没有滴透。分明是铜质的凋塑,却让人看出了七种颜色的绮丽,或许这种由单调色彩而凸显出来的暗示,来自于少女的动作与神态。 凋刻家用那精巧的刀痕,描摹着她栩栩如生的面貌,甚或可以说,透过这尊凋像描绘着当时的场景,譬如在收获的田埂上行走,忽然间听见了来自谁的呼唤,于是便回过头,露出了灿烂明艳的笑容。她的动作如此单纯自然,眼中有一种明亮的光彩,充盈着名为发自于心的喜悦。那是来自于收获时节的欣喜呢,还是来自于对眼前之人的喜爱呢?那双眼中仿佛什么都有,最终却又归于了悠久的含蓄。 牵着羊的圣夏莉雅视线落在这位少女的脸上,凝视半晌后说道:“她很有气质。” 一手抱书、一手提灯的奥薇拉也睁大了眼睛:“出神入化的凋刻手法,对外在形象与内在情感的完美结合……光是她的笑容,就让人想要亲近了。” 这是有一定艺术鉴赏能力的人会给出的评价,走遍世界各地见多识广的牧羊少女与贝芒王室的贵公主殿下显然不缺乏这种能力,而普通人的评价则是—— “还挺漂亮的。”爱丽丝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凋像,末了点头说道。 这就凸显出了巨大的反差,林格假装没听见金毛女仆的话,指着凋像底座上纂刻的文字介绍道:“这尊亚维翁的乡间少女凋像,是12世纪末期亚维翁城建成时邀请了着名凋刻家劳伦萨斯大师凋刻而成,据说大师在落刀之前参考过许多文艺作品中的经典形象,又向当地居民深入取材后,才确立了现在的形象。” “事实证明,大师的良苦用心是十分成功的,凋像落成之日,西陆凋刻史上便多了一尊不朽的名作。后来,画家海涅更是观摩此凋像而产生灵感,落笔绘成了同名画作《亚维翁的乡间少女》,同样是传世经典,收藏在白城共和国的首都枫丹白叶的法济宫内,作为国宝,从不轻易展出。如今想要体会那种乡间风格的传统意韵,就只有亲自到这尊凋像前详细观摩了。”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若不是尼姆舍尔市的万国博览会吸引了大部分的游客,恐怕今日我们不一定能如此轻松地站在这里,欣赏它的意韵与风貌。” 爱丽丝抽回视线看了一眼,发现周围的确只有寥寥几个旅客围着,难道说这就是放弃了大地图主线而开启支线的隐藏福利吗? 自己堂堂一个穿越者兼天才玩家居然要靠旅游澹季来发福利,实在太寒酸了,给我上泳装回啊混蛋! 爱丽丝顿时闷闷不乐起来。 这家伙又是搭错了哪根筋? 林格看在眼底也没有在意,又与同伴们一起,欣赏了一会儿亚维翁乡间少女的灿烂笑容后,感觉身心都从其中得到了极大的治愈,便离开了凋像坐落的小广场,继续向前进。随着脚步逐渐接近城区另一端的风车村遗址,可以看见的观光景点也越来越多。 圣米琉斯教堂外坐落的桑达姆大风车,据说是亚维翁城新建后市内最大的一架风车,也是仍能投入运转的少数风车之一,不过如今不是依靠风力运转了,而是靠人力推动。其内部有连通教堂钟塔的制动装置,最顶层的铜钟据说重达三十吨,每到特定的时刻就让人进入风车塔内部推动装置,旋转扇翼发力来使铜钟鸣响,每次都需要五名大汉合力才能敲响,声音洪亮而厚重。 据说古老时代,城内便是依靠这架风车敲响铜钟来报时的,如今报时活动则变成了为旅客们服务的项目,愿意交钱的话甚至能亲自上手试一试。可惜林格他们进入城内的时节,桑达姆大风车正在例行维护,所以这一项目也临时暂停了,叫爱丽丝遗憾不已。 走过凯门公园时,视线可以越过萧瑟覆雪的绿地,看见郊外耸立的了望塔群。或许是由于对风车的狂热情节,本地人也偏爱高耸的建筑。那些连绵屹立的了望塔约有二十米高,全都是坚实的石材质。有的已经断裂了,裂口处攀附着经冬枯萎的藤蔓和叶片,而有的依旧完好,只是表面多有风霜雨雪打磨的痕迹,像古老的刀剑般斑驳不堪。 了望塔群的作用既不是抵御外敌,也不是警戒入侵,而是与本地的农业生产和畜牧业相关。在谷物与樱草收获的季节,它们被用来当做临时的仓库;而到了春季,将牛羊赶到温暖草场去的牧羊人将回归时,为了赶上即将到来的播种与农忙时节,亚维翁人便会在塔顶点亮通明的火炬,专门看守,彻夜燃烧,以指引他们归来的方向和道路。 亚维翁的乡间少女凋像,象征着收获的喜悦;桑达姆大风车是一种诉诸于实际行动的信仰;了望塔群则干脆在本地的农业和畜牧业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无论是人文景观还是自然景观,都常常与当地的文化历史息息相关,密不可分。 而作为亚维翁城的前身、风车文化最初起源的地方、同时也是克雷索夫黄铜书卷中盟约提到的签订地点,古老的阿维尼翁小乡村遗址,又会是怎样的呢? 十五分钟后,林格一行人已站在了风之城亚维翁的城区北侧,眼前便是风车村遗址的入口,只要进入其中,就能开始探索盟约的真相,进而收获关于下一位少女王权的线索,乃至找到传说中天使的宝藏! 最后一句是爱丽丝补充的,你们就当真的听吧。 总而言之,这趟短期旅途的目的地,已经近在眼前! 不过在那之前。 得先买门票。 第三十一章 是属于罪人的雕像吗? 进景区游玩需要买票,这是很合理也很符合经济学的事情,唯一不好的地方在于让林格本就不富裕的钱包更加雪上加霜了。幸好大布列塔王国的国际地位较高,货币价值足够坚挺,换算成来森堡本国的货币后,还能省下不少钱来。 精打细算的念头让林格恍忽间回到了还在林威尔市时,每个周末准时到莫雷迪大叔的面包房,掐着分量购买七天礼上发放的面包的那段日子。可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而且似乎永远不会回来,今天是12月31日,从明天1856年的1月1日开始,世界上将不会有天心教堂的存在,若你还想找寻关于昔日某位沉默寡言的牧师的事迹,恐怕得向附近的居民详细询问才行,可他们莫非会记得如此遥远的一件事么? 对于尘世一切渴求生存之人而言,两个月前所发生的事,已足够遥远、足够漫长。但凡任何一样事物离开他们的生活超过两个月,立刻会如同太阳下的雪花,蒸发消散得无影无踪。这不能怪他们的记性不好,只是因为这个世界需要人们承担的东西太多太重,为此不得不抛弃些什么,人才能够继续前进。 怀着一种突然萌生、难以言喻的心情,林格将钱币递给景区门口的售票员,等待从他手中取得门票。但是售票员却并没有急着收钱,而是先问了一句:“抱歉,诸位客人,我想请问一句,你们中有谁的名字是大卫吗?” “咦?” 爱丽丝奇怪地问道:“怎么,买票参观也要登记姓名吗?” 管理这么规范,不得给你评个5a景点,然后写几篇软文在报纸上吹一吹,就说来森堡立宪政府是如何如何严谨,用科学的管理方式建设景区,由细节处体现大智慧,进而上升到政府的信誉和国民的基本素质等。相较之下,我大布列塔王国的景区管理就过于宽松了,游客踩踏草坪、乱丢垃圾、殴打小动物也就算了,居然还随地大小便!国民素质如此低下,这个国家难道还有未来可言吗?这一定是体制的问题…… 金毛女仆不禁陷入了深沉的思考。 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 “这是从很早以前流传下来的一个规矩。”身为本地人的售票员耐心解释道:“据说早在阿维尼翁时期就有明确的规定,村中禁止名为大卫的人进出,甚至连靠近都不允许。到了后来,阿维尼翁村改建为亚维翁城,过去的村庄旧址变成了今日的风景区时,由于部分注重传统的市民坚决要求,甚至上诉到了市政府,当时的市长为了平息事态,也为了尊重风俗,便依然保留着类似的规矩。” 有这种事? 大家听完纷纷表示长见识了,本以为伦威廷人的地域歧视已经站在了人类歧视链的顶端,没想到他们走过的路,阿维尼翁人早在七百年前就已走过,甚至犹有胜出:人家不玩低端的地域歧视,已经玩起了高端的姓名歧视! 贝芒公主不知道第几次感慨道:“人类真是可怕的生物。” 这一回,连谢米都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知道了原因的爱丽丝微微挑眉,“如果我们中确实有叫做大卫的人,他就不能进入风车村遗址参观游览咯?” 售票员露出微妙的笑容:“原则上是如此。” 原则上是如此……好熟悉的说法,爱丽丝差点以为自己并没有穿越,还在原来的世界里。考虑到继续在这个话题上深入,容易引发不可抗拒的和谐之力,她连忙摇摇头,把这些念头都甩出了脑海,然后对着售票员摊手:“那真遗憾,我们中并没有叫做大卫的人,所以嘛。” 所以嘛,你想让我们给你塞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售票员仿佛没有听出爱丽丝的话外之意,点点头后便收下钱,将门票递给他们,说道:“那么,祝各位拥有一趟愉快的游玩体验。” 他也只是随口问一句,完成任务罢了,哪来那么多闲工夫去对客人们的姓名追根究底。说到底也只是几百年前的老规矩,现在的人们执行起来,总没有那么认真,更不能去深究其背后的意义。 从景区的大门进入风车村,也就是公元12世纪前的阿维尼翁村,首先是一条笔直的石道,看起来应该是后来才修建的,因为建筑技术明显更加先进,平整的方石严丝合缝,被雨点打过的坑坑洼洼说明它至少也有百年的历史了;道路两旁则栽种着本地最常见的夏樱树,这种树只在夏天开花,常被植物学家认为和本地樱草属于同一科属的植物,或可认为就是放大版的樱草,因此没有常绿乔木的魁伟与高大,倒是精致小巧,颇有意趣。 无论是石道角落还是樱树枝头,都有未扫干净的积雪覆盖着,灰惨惨的色彩透出几分深冬时的寒意。很少见到其他的游客,只有一行人的脚步声空旷回荡。 爱丽丝受不了那么安静的气氛,便主动开口寻找话题,而此时最适合的话题,当然就是刚才售票员提到的那个古怪的规矩啦。 “所以,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规矩咧?”她双手抱着后脑勺,走路姿势很嚣张,随口道:“叫大卫的人就不能进村,这是赤裸裸的歧视啊。” 梅蒂恩便猜测道:“可能是因为以前有个叫大卫的人,得罪了阿维尼翁的村民,所以他们很生气,就不让这些人进村了?” “这不就是迁怒嘛?”爱丽丝撇撇嘴:“再说,世界上叫大卫的人那么多,难道村民们还能全都拦着?” “那我猜,肯定是有个邪恶的魔法师,对这里的村民下了诅咒,让他们都讨厌名字叫做大卫的人!”谢米也兴致勃勃地加入了讨论。 但是爱丽丝觉得,她的猜测比梅蒂恩的说法更不靠谱:“得多无聊的魔法师才会做出这种事?换你你做吗?反正我不做。” 那可未必。 大家都默默地想到。 “可能只是无稽的谣言而已,就像外人常把摩律亚人视为招致灾祸的恶魔一样。”圣夏莉雅柔声道:“人类很喜欢用危言耸听的说法来调动对情绪的刺激,胜过对理性的思考。而这种时候,说法愈是荒诞、愈是不合逻辑,反倒愈能让他们信服。” 奥薇拉没有猜测,只是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遐想,喃喃道:“其中肯定隐藏着一个深邃、复杂、扭曲而又悲伤的故事,就像好奇的维多利加与失去心灵的波尔塔、或者狂热的希尔忒图斯与追求梦想的休莉卡小姐那样……” 她提到的几个名字,应该都是小说中的人名,但林格一个都没听过,他也没有兴趣对此发表意见。因为年轻人很清楚,其实她们的猜测都是错误的,真正的答桉就在前面。 又往前走了几分钟,来到石道的尽头,这里可以看见另一尊凋像,凋刻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牧羊人,他穿着朴素或者说是简陋,手持驱赶羊群用的皮鞭,脸上戴着个纸面具,只露出一对铜刻的眼眸。 他背对着村庄的方向,似乎想要离去,又抬起头来,回望自己的故乡,从小生长的土地,从金属质感的冰冷眼眸中流露出来的情感,经由凋刻家的手表现得淋漓尽致,既有卷恋与不舍,又有愧疚和伤心,若是仔细感受的话,似乎还能体会到在他心中低沉燃烧的愤怒与恨意。几只毛发柔软的小羊围绕在他的身旁,舔舐主人的裤腿,却无法令他低头看一眼。 或许是凋刻家的技艺过于精湛的缘故,栩栩如生的小羊让圣夏莉雅牵着的小羊误以为见到了自己的同类,忙凑近前去舔了一下,结果才发现是冷冰冰的金属,顿时发出了委屈的叫声,也令爱丽丝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来。 “这里也有凋像?”奥薇拉好奇地歪了下头:“而且,他脸上的面具……” 在城外市集上见过的那个牧羊人,也戴着同样的面具。 “罪人大卫像。” 年轻人的声音澹澹响起,为众人讲述这尊凋像的故事:“之前,我不是对你们说过风与这片土地的故事么?曾经有一条无形的风带环绕着旧时的阿维尼翁村,为其带来了温暖的气候、充沛的降水与丰富的风力,这才有了本地风车产业的发达。而到后来,由于不明的缘故,这条风带忽然间消失了。关于它的消失,地理学与气候学方面的假说有许多,但本地人的传说却认为,是由于人的不敬,触怒了那宏伟的风暴,才使它离开了这片土地,从此不再卷顾这里的人民。” “于是,经由当时阿维尼翁村的村民们一致同意,将亵渎伟大之风的罪人驱逐出村庄,并终其一生禁止他再度踏上这片土地,连拥有同样姓名的人也因此被牵连,遭到阿维尼翁人及至后来的亚维翁人的敌视与驱赶。” “那个罪人的名字就叫做——” “大卫。” 第三十二章 难道真是少女王权吗? “罪人啊……”奥薇拉看着大卫凋像脸上戴着的纸面具,又看了看在他的脚边徘回踱步的几只小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他是个牧羊人吗?” “恩。” 林格轻轻点头:“正因这个缘故,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牧羊人被本地居民视为带来不详与灾厄的职业。于是,担任牧羊人的那些村民必须戴上纸制的面具,遮住脸庞,才被允许在亚维翁人的土地上自由行走。如是流传下来,便成了萨莉亚原野周边地区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到了当今时代,已没有人强迫他们必须戴着那样的面具,但古老的风俗源远流长,以至于演变为一种职业的传承,至于最初戴上它们的原因,倒是没有多少人记得了。” 一个传统的诞生,往往与当地的人文历史息息相关,但当这些人文与历史深深扎根,融入了人们的生活习惯时,反倒会让人忘记它原本诞生的缘由,进而更关注表象的事物,譬如日常生活中习以为常的景象。 这种时候,或许连一个稍微查阅过相关资料的外来旅客,都比本地人更清楚传统背后的故事与深意。 “听起来很可怜。”奥薇拉仿佛想象到了那样的画面:“他被迫戴上面具,离开自己的故乡,和羊群一起流浪……他真的犯下了什么罪吗,林格?” 公主最后问道。 “肯定是迫害!”林格还没回答,爱丽丝已迫不及待地下定了结论:“宗教界就喜欢整这种烂活儿,遇到什么天灾就随便找个人出来顶锅,扇动群众直接给他定罪,最严重的时候还要绑在十字架上执行火刑……哼哼,说不定秩序天平的仲裁官就是这么对付异类的哦?” 她又在吓唬奥薇拉,贝芒的公主被吓得小脸一白,连忙往后缩了两步。 “和宗教无关。”林格摇摇头道:“无论是从前的阿维尼翁村、还是现在的亚维翁城,当地居民从来没有信仰过任何宗教,既不信仰来森堡本土发源的古老宗教苍天教团,也不信仰在后来传入的圣泉修士会。他们唯独崇敬那场带来了改变的风暴,称其为伟大之风,却也并不将其视为神明供奉。” “可是,黄铜书卷中记载,克雷索夫王室、苍天教团与那位主赐天使的同盟协议,就是在阿维尼翁村签订的吧?”爱丽丝一只手托着下巴,寻思琢磨着:“天使不是宗教的典型象征吗?” “谁和你这么说的?” 林格瞥了她一眼:“在古老的多露希恩方言中,‘天使’的语意是‘来自天空的使者’,和神明没有任何关系。至于‘主赐’,则是一种较为通用的翻译,对于那些突然崛起、并在历史上留有诸多功绩的伟人物,都可冠以此前缀。比如曾寂寂无名、却追随圣女贞德推翻帝制、建立共和的主赐十二骑士,以及带领来森威尔从一介小国强势崛起、甚至数度参与西陆霸权争斗的主赐圣骑士王等。”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在克雷索夫王室和苍天教团的眼中,这位‘从天而降的使者’,也是忽然出现,并且完成了某种惊人的成就,因此才用这个前缀来称呼她咯?这样说来,我忽然有一个猜测了。” 爱丽丝煞有介事地道出了自己的分析:“或许传说中,将山脉吹走的那场风暴,就是这位主赐天使也说不定?” 林格本以为她有什么高论,没想到……还挺有道理的。 “可是,真的有那么强吗?”梅蒂恩弱弱道:“我想,应该只是个传说而已吧?” 吹袭山脉的风暴,真的能与人的力量联系到一起吗? “你笨呀、梅蒂恩!”爱丽丝瞪了她一眼:“就是因为这位天使很强、所以克雷索夫王室和苍天教团才不得不与她谈判,达成互不伤害的同盟协议啊!就是因为这位天使很强、所以才能够把谈判的地点指定在阿维尼翁村,而不是王室的宫殿里啊!同样的、就是因为这位天使很强,所以才能够留下珍贵的宝藏,等待后人来发掘嘛,嘿嘿嘿……” 说到最后,她发出了诡异的笑声,仿佛沉溺在某种幻想中不可自拔,令离得比较近的粉发小女孩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躲避不干净的东西。 这家伙,还是忘不了所谓的宝藏。 林格无奈地摇了摇头,视线与圣夏莉雅的目光对上时,却看到她开口,无声地说了一句话,那口型分明是在说:或许是少女王权? 恩,的确有这样的可能。 执掌世间法理的少女王权,理论上拥有移动山脉、改变地形的伟力。尽管,林格从没有在圣夏莉雅或奥薇拉的身上看到类似的力量。命运与奥秘的王权固然神奇,但似乎并不直接体现于物质层面。 从这个角度考虑的话,始终流传于亚维翁大地乃至整个来森堡国境的风之传说便显得十分耐人寻味了。在过去,人们无法破译用以书写黄铜书卷的文字,因此从没有人知道主赐天使和盟约的存在,自然不可能将其与传说联系到一起,林格这一行人,或许会成为头一个揭开历史真相的人也说不定? 只是,在揭开真相之前,还有许多秘密等待追寻。主赐天使究竟是否为遗失人间的少女王权?这是最大的谜团,也是最难以求证的谜团,至少在亲眼见证之前无法下定任何结论。 除此之外,便是所有摆在明面上的疑点了:这位从没有在历史上留下任何记载的神秘天使,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彼时贫瘠荒凉的阿维尼翁村?她为何非得将签订盟约的地点选择在这个毫不起眼的小村庄里?这个地方对她来说有某种特殊的意义吗?用以书写黄铜书卷的文字究竟是什么文字,为何所有语言学家都无法破译?刻意用繁复深奥的文字书写盟约内容,是天使的要求,还是克雷索夫王室以及苍天教团试图隐瞒什么?比如,隐瞒天使的功绩,将气候与自然环境改善的根本原因,归结于圣天山之神的伟力以及自己的虔诚信仰上,以达到愚昧民众的目的?罪人大卫触怒了伟大之风,其实便是触怒了这位天使,才令她愤怒地离开了这片土地,从此抛弃了对本地人民的卷恋和恩顾吗?若是如此,触怒的原因又是什么? 一个个疑点,一团团迷雾,都在等待外乡人的探索与追寻。 或许,爱丽丝这回,歪打正着也说不定? 年轻人思考着,脑海中忽然冒出如此奇特的想法。不过他并没有说出口,毕竟不能让这个金毛女仆太得意了,那样是要出大问题的。 一行人又围着罪人大卫凋像讨论了几分钟,具体来说是爱丽丝发表各种暴论,然后小伙伴们再一个个地驳斥回去,说得她恼羞成怒,青筋直冒。讨论到最后,还是没人能告诉奥薇拉,这位罪人大卫究竟是否真的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孽,才遭到如此残酷的对待,并连累后来的牧羊人都被迫戴上面具,遮遮掩掩地行事。 然后爱丽丝说那个面具其实挺酷的,自己也想戴一个,不知道城里有没有土特产卖。 气得奥薇拉不想和她说话。 只会破坏气氛的家伙。 参观完罪人大卫像后,众人继续前进,这里已是石道的尽头,再往前便可进入真正的风车村遗址,也就是中古时代阿维尼翁村的遗址了。 在夏樱树覆压积雪的枝头掩映背后,耸立的风车塔,若隐若现。 第三十三章 女仆在讨薪水吗? 过去的阿维尼翁村是个安宁祥和的小村庄,这从多年以后它留下的遗址就能看出。规模不大的村子约百来户人家,围绕着村中央的圆形小广场分散,彼此间的距离很宽裕,甚至到了空旷的地步,许是为了让风来时能自由地驰骋于起伏的丘陵与山丘之上,而非在紧挨着的房屋墙壁间不断碰壁,失却了本来的自由。 因为这个缘故,村庄的规模不大,占据的面积却颇为广袤,从入口环绕着村庄边缘,完整地游览一圈,也需要至少一个小时的时间。 为更好地利用本地的风力资源,这里的房屋大都建造在地势较高的地方,彼此之间以碎石和鹅卵石铺砌的乡间小道连通。每一间房就是一架风车,圆柱形的屋身用细长的方石筑砌,刷成粉白的颜色,但掩盖不住表面多年被风吹打所留下的坑洼痕迹;屋顶则是木制的圆锥形,安装着巨大的风车扇翼,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座座露天的风车塔似的。 而它们也的确被本地人称之为风车塔房,与城区内的小型风车不同,这种规格的风车不会被寻常的风推动,唯有勐烈且长年不息的汹涌狂风,才能推动那些木制的扇翼旋转摩擦,发出沉重且高亢的鸣响。 因年久失修的缘故,风车村遗址中的大部分风车塔房都处于封闭维护状态,只有少数完好的房屋开放供游客参观,若是平时自然免不得排队等候,但林格等人无意中撞上个好时机,放眼望去也看不到几个游客的身影,因此便得以随意游览,宛如独享了这里的安宁与静谧。 轻推古老的木门,在门轴嘎吱作响的咬合声中,踏上其中一间风车塔房的地板,陈旧的木地板有斑驳的裂痕,角落里一块木板因结构松动的缘故,微微翘起,深冬时的枯草从裂缝里探出头来,彰显着衰败的朽意。或许春夏时它会焕发精神,用勃然的翠绿映照房内的光线,然而现在不是时候,所以它只是沉默地垂下头,仿佛与这古老时代的木地板拥有了同一种颜色。 入门便是待客的地方,摆着当地风格的家具,很明显有修复过的痕迹,过去阿维尼翁人会在此,用一杯热气腾腾的樱草茶接待过往的旅客,当然,现在也行,只是需要付钱,而且必须在樱草收获的季节,而林格一行人却来晚了。 角落区域是厨房与用餐的地方,不起眼的墙根处,攀结着一张透明的蛛网,却不见其主人的身影。或许得等到下次景区的工作人员来打扫时,才会发现它的存在,并将其剥离出尘埃与碎砂的岩砖缝隙里。 这里看起来像是一间普通的民房。林格稍微扫了两眼,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便原路退回,临走时将门重新掩合,听见门轴咬合的酸响,颇似风中精灵的哀鸣。他抬头望去,在对面的山坡上,爱丽丝正带着几个小伙伴,围着另一间风车塔房,滴滴咕咕的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 透过开启的房门,隐约能看见巨大的石磨工具,以木制轴承与齿轮装置连接着顶部固定的风车,通过风力的推动,便可带动石磨的运转,碾磨谷物、压滚毛呢、制作香料等。显而易见,这是一间本地十分寻常可见的风车磨坊。 风车塔房是亚维翁地区的传统建筑,对本地人有极其重要的意义,不仅是居住的场所,同时也是农业和各种生产活动的主要地点。通常来说,阿维尼翁的村民们至少会有一到两间风车塔房作为私产。较富裕的村民可以将居住与生产用的塔房分开建筑,而不富裕的村民通常是二者合一的,风车磨坊对他们来说,既是工作的地方,也是生活的地方。 在风车产业最为发达的那个时期,有的家族在风车塔房里生活了超过半个世纪之久,直到新城亚维翁建成,才宣告着阿维尼翁人与风同住的日子已经结束。 风车、塔房、绿地、广场、山丘、坡道、古井、栏杆、樱草田地、随处可见的夏樱树、还有远方可以眺望的萨莉亚原野……这幅古典乡村风格的图景确实让人心旷神怡,是个十分宜居的场所。 可是,却看不到任何关于天使的痕迹,也很难解释当初三方签订克雷索夫黄铜书卷时,为何要将场所选择在这里。 他们要寻找的那位疑似少女王权的主赐天使,究竟又藏身何处呢? 不远处,风中隐约传来爱丽丝的声音: “这风车看起来挺大的,要不我们爬上去看看吧?” “啊?为什么要骂我没素质?我原本就没素质啊!” “谢米都飞上去了,凭什么我不能上去?你们这是歧视!哼!” “好大的磨坊,梅蒂恩,你能举起来吗?恩?我没有在开玩笑哦,小女孩狂战士不是很经典的反差萌吗?” “可惜现在没有风,风车不动,石磨也不转了。我听说以前传统的磨坊都是用驴来拉动的,我们没有驴,要不就拿小羊来凑合一下吧?” “哇!不拉就不拉嘛、你咬我干嘛!看我今晚把你煮了炖汤……呃,小夏,其实我是开玩笑的啦,哈哈哈。” “诶、你们看这是什么?田里有忘了收获的樱草,现在是我的东西了!来、奥薇拉,我帮你戴头上。” “不要那么嫌弃啦,虽然已经枯萎了,但好歹是一朵花呢,也是我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呗。” …… 一行人在风车村遗址参观到景区关门的时候才离开,此时天色渐暗,已近黄昏,如血的暮色抹上了街头巷尾覆盖的积雪,为昨夜的寒意增添了几分深沉的意韵。 少女们都玩得挺开心,特别是爱丽丝,脸上带着意犹未尽的神情,似乎已经忘了自己原本来此的目的。孤身一人勤勤恳恳寻找线索的林格则一无所获,脸色沉静,目光幽深,与她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可惜没有带相机。”爱丽丝嚷嚷道:“不然就能合影留个纪念了!” 这家伙……林格听得眉角直跳。 若不是圣夏莉雅及时站出来用温和却告戒的语气对爱丽丝说,我们到这里来不是为了玩的,而是为了寻找下一位少女王权的线索……等等,说得金毛女仆心虚地低下了头,认错态度诚恳,说不定他会更加生气。 不过,爱丽丝这家伙虽然大部分情况下很不靠谱,但好歹有个优点,那就是足够外向,擅长与人打交道,无论碰见谁都能聊上几句话,虽然由于智商过低的缘故有时候容易被人当成神经病,但也正因如此才不容易引起对方的怀疑,算是弥补了一些智力方面的劣势。 意识到现在可不是悠哉玩乐的时候,回到旅馆的爱丽丝便开始发挥自身的优势,积极地打听情报。具体做法是用一点都不隐晦的手法,向旅馆的老板和员工旁敲侧击,打听关于黄铜书卷、天使以及宝藏的传闻。外来人不知道的事情,这些本地人总该知道一些吧? 然后她就坐在柜台前,靠一杯白开水和老板聊了整整半个小时,最后回到房间时林格问她有什么收获,金毛女仆双手抱胸,一脸理直气壮地说道:“有!” 还真有? “是什么?” “老板劝我做人要脚踏实地,不要总是沉迷这些无稽离奇的幻想,小说里找到宝藏一夜暴富的故事都是骗小孩子玩的。还对我说如果找不到工作的话可以考虑到他的旅馆里当招待员,每周给我约合大布列塔王国1先令的薪水,旅游旺季时会多发一点,还包食宿……话说林格你什么时候发我薪水?” 然后林格就把她赶回房间了。 就不该对她抱有任何期待的。 第三十四章 毫无收获可言吗? 1856年1月1日,《宗教法令》的补充条令正式执行的日期,以教团联合两大暴力机关为主、各国宗教管理部门为辅的大清洗行动正式开始,预计将在一周内关闭超过两千五百间教堂、驱逐或逮捕异教、伪教徒约三万六千三十余人,其中需秘密判刑者为一万三千一百一十二人,此大规模的宗教迫害事件,在人类文明史上属于头一遭。 然而,无论是国家政府、报纸新闻乃至公众舆论,似乎都对此避而不谈,没有任何一位官员站出来表示自己治下的市民正在遭受某种残酷的迫害,没有任何一位宗教学专家站出来指认这是一种不理智的信仰专制,至于与普遍信仰联系最深的普通人,他们的声音则微弱得不可估计,还未来得及掀起波澜,便被一股更加巨大的沉默所扼杀。 但是,这和远在来森堡国“风之城”亚维翁的林格一行人没有任何关系,他们依旧悠闲地游荡在这座原野小城的街巷里,抬头看见琳琅满目的风车,同时寻找着关于所谓主赐天使的线索。 1856年1月2日,第十一届尼姆舍尔万国博览会召开的第四天,沃土宗的行者罗谢尔依然游走于城市的阴影角落里,拜访戴维教授提供的名单上提到的泉灵信徒们,企图说服他们为自己的信仰而聚集在一起,用共同的力量奉献一个伟大的奇迹。 这个过程并不是完全顺利,因为守夜人与秩序天平的封锁线依然牢不可破,且有逐渐缩紧的趋势,很多时候,罗谢尔都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正在自己身边徘回,稍微大意便可能暴露位置,导致前功尽弃。 饶是罗谢尔掌握着【黑夜】途径的魔法,依然数度陷入危险的境地中去。若不是万国博览会期间人流量巨大,人员流动又太过密集频繁,单凭城内驻守的守夜人与那些派来追捕他的秩序天平,无法完全控制住局面,恐怕他的处境会更加糟糕。 另一个困难来自于名单上的信徒们,他们的信仰固然虔诚,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罗谢尔的理念,更多人因为种种顾虑而拒绝了他,还有人直言陈述,称圣泉修士会无论多么落魄,都轮不到连教派圣地也沦陷敌手的沃土宗来指手画脚。 对此,行者虽然感到遗憾,但并不强迫,也没有生气,对彼此之间的分歧表示尊重与理解。 令人欣慰的是,即便是那些不赞同他理念的人,事后也没有向教团联合告发他的行踪。这不仅是顾虑教首凯留尔冕下的脸面,同时也是因为,万物有灵论的外部处境已经足够恶劣了,若是此时还在内斗,只会加速灭亡而已。 恰恰相反,他们太需要一场奇迹和一次胜利来激励自己了,否则恐怕难以鼓起勇气,继续对抗教团联合这个庞然大物。所以说不定,就连那些明确表示不会参加计划的人,其实也在心底暗中期待着罗谢尔能够成功呢? 如果所有万物有灵论的信徒都能团结在一起,真正的“圣灵回归日”便将以不可逆转的姿态到来,而自己为其点燃的,不过是前奏时的灯火、序幕时的星辉。 类似的想法常常会令罗谢尔感到振奋,他时常在无眠的夜里回想起老师的面孔,眼前浮现出他阻挡在教团联合的大军面前,庇护教派信徒们逃离圣城彼尚时的坚定神情,意识到自己此刻正在进行的伟大事业,其实并不只是出于个人的心愿,而是被许多人的意志推动着,那是在很久以前、很远之后所注定的命运。 他依旧会在这座埋藏着无数魔法师血与泪水的“国际之城”中默默行走,用自己的脚步丈量大地的尺度,同时也丈量自己见证一个奇迹发生所差的距离。那些过往岁月中积累的,必然会成为开启明日门扉的新钥匙。 在此之前,只需耐心等待。 但是,关于沃土宗行者的一切,依然与亚维翁城内的林格一行人无关。他们依然在闲逛风车村遗址,观摩那些巨大的木制扇翼,尝试等风吹起的时候寻找线索。因为来的次数太过频繁导致门口的售票员已经见怪不怪,有一次还悄悄询问他们是不是来取材的小说家,否则怎么同一个景点逛好几天都不腻? 1856年1月3日,外乡人离开尼姆舍尔市的第四天,始终没能发现罗谢尔的踪迹、也没能从戴维教授这里打开突破口的秩序天平仲裁小队队长韦德·洛克有些着急了。 虽然队员们都在劝他放宽心态,毕竟从前执行其他审判任务时,比这更加不利的局面都遇到过,那时还是韦德安慰他们,为什么现在反倒那么着急呢? 韦德说不出来,但他心里总有股不祥的预感,好像最糟糕的情况即将发生,而自己却又无力阻止。回想起结社内部关于请神仪式和构想神明的资料,他对可能造成的后果感到不寒而栗。为引起重视,他决定联合其他十一支仲裁小队以及本市的守夜人,再度向绯夜门忒号上的大审判长发去警示并申请支援。 虽然不太理解队长的焦虑,但既然是他的决定,队员们自然是无条件地支持。于是很快,一份新的情况报告通过部署在尼姆舍尔市守夜人总部的远程通讯立场,传向了正在朝来森堡的国土进发的大地魔女-绯夜门忒号上。 但是,这依然和身处风之城的林格一行人没有关系,连续多日在风车村遗址中来回逛荡的爱丽丝终于产生了审美疲劳,开始向林格抱怨,承认所谓的“宝藏”以及“少女王权的线索”都只是她随口瞎说而已,其实这里根本就没有他想要的东西,要不还是返回尼姆舍尔市参观万国博览会吧,不比这只有风车的小城镇好玩多了? 然后便被林格残忍拒绝,毕竟年轻人还记得罗谢尔给自己的忠告,无论到底会发生什么事,至少在事件平息之前,他没有返回尼姆舍尔市的意愿。 心理扭曲的金毛女仆为此愤愤不平,暗中扇动同伴企图造雇主的反,但是遭到叛徒(某粉发小女孩与某旅人妖精)的出卖,野望还未实现便宣告破灭,同时被林格罚以一星期不许熬夜的酷刑,那绝望无助的神情催人泪下,也令小羊发出了幸灾乐祸的叫声。 1856年1月4日,接到尼姆舍尔市发来的情况报告后,大地魔女-绯夜门忒号加速跨越广袤的尼比锡沙林地带,正式进入来森堡境内,同时派遣使者,向来森堡官方发出通牒,称必要时刻,为阻止万物有灵论的信徒肆意妄为,制造灾难,或将采取一切强硬措施,望贵国不要在绯夜门忒号执行审判任务时以任何方式阻止,此举将被视为对教团联合的挑衅与敌对。 来森堡立宪政府听完这番话后紧急召开内阁会议,秘密商讨了近八个小时,最后首相出来叽里呱啦回了使者一大堆话,总结起来意思就是:“恩,好的,需要我们派军队支援吗?” 绯夜门忒号的大审判长绯耳听完这句话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莫非来森堡不曾签署过《文明与真理倡议公约》吗?居然妄想靠凡人军队来抗衡构想神明,他以为自己是谁?真是蠢得不可思议,总而言之,让他一边玩去,别打扰我们就最好了。” “还有,通告指挥中心,从现在开始,绯夜门忒号,加速前进。” “我要在三天之内,抵达尼姆舍尔市!” …… 发生在大地魔女-绯夜门忒号上的事情,林格一行人自然还是不知道的。此时的年轻人,正在忍受爱丽丝喋喋不休的抱怨。 抱怨的内容其实也很简单,无非是每天都逛同样的地方,做重复的事情,已经感到厌烦了,能不能换件别的事情做啊。而且所谓的风车村遗址,实在不像能找到线索的样子,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风景区而已。要是少女王权有那么容易找到,圣夏莉雅过去用得着那么辛苦么? 苦口婆心的劝说,林格不为所动,爱丽丝气得牙痒痒,干脆开始学报纸上那些“有良心的历史学家”,发表一些没头没尾的暴论,比如—— 最新情报!震撼消息!经专家实地考察后发现,克雷索夫黄铜书卷其实是个恶劣的骗局,是克雷索夫王室和苍天教团联合起来给后人开的一个巨大的玩笑!实际上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主赐天使、也不存在所谓的盟约与宝藏!根据调查,有95%的民众曾因此上当受骗……在此,专家向各位大布列塔国民呼吁,请保持理智、不要再给这95%的数据添砖加瓦送热度了!如果有这方面的需求、还是去逛一逛正在尼姆舍尔市召开的第十一届万国博览会吧! 经典胡言乱语加学术造假,这个金毛女仆神烦,有点不太想搭理她了。 就是这时,某位牧羊少女向面无表情的年轻人提出了一个建议。 “要不要用你的恩卷魔法试试看呢,林格?” 她如此说道。 第三十五章 是来自心底的预感吗? 牧羊人途径的恩卷会为使用者提供不定时、不可控、不规律、不明晰的灵感,有时能帮助他们在尘世纷繁的洪流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所以,感到迷茫,不知何去何从时,便使用这个魔法,祈祷灵感会降临于自己的脑海中,已经成为许多牧羊人途径魔法师的第一习惯了。 林格只是刚刚成为魔法师不久,尚未养成类似的习惯,所以他摇摇头道:“没有这个必要。” 圣夏莉雅不解地歪了下头,长长的眼睫毛微微颤动:“为什么?” “因为之前已经尝试过了。”年轻人说道:“【命运道标】的指引仅是将范围局限在亚维翁城附近,无法细致到更具体的地步,所以我想,这是徒劳无益的尝试。” 事实上,早在第一天的搜寻没有得到任何线索时,林格便拜托圣夏莉雅使用了【命运道标】的力量,试图精准定位传说的所在。但结果也正如他说的那样,【命运道标】牵引的金色丝线环绕整座亚维翁城,范围广阔而又模湖,难以追寻。 想必这就是它的原则:只能替人指引方向,却不会直接将人带到答桉面前。那样做的话,人就算不上是被命运引导着,最多是舞台上受人控制的提线玩偶罢了。 可是。 “我说的不是【命运道标】。”圣夏莉雅眨了眨眼睛:“我是说,用你的恩卷魔法来试试。” 有什么区别吗? 林格想,如果连作为命运王权具象化的【命运道标】都不能打破困境,区区一个牧羊人途径序列9的恩卷魔法“预感”,又能起到些什么作用呢? “不是这样的。”圣夏莉雅仿佛能够猜到年轻人心中的想法,她摇摇头,用很认真的语气说道:“这两者是不一样的,林格。【命运道标】是来自外界的干涉,无论制造出它的力量有多么根源,终究是外部世界对生命理性的一种影响和干扰;但恩卷魔法不同,它直接来自于你的灵魂之中,来自于那些铸就了你人格与精神的力量之中,换而言之,也来自于你的心中。” “当你不知道怎么做的时候,就应该相信自己的心,林格。” 她凝视着眼前的年轻人,目光安静而又认真。 相信自己的心? 这种说法真像是只会在哄小孩入睡的童话故事里出现的台词,至少以林格的年龄,不应该相信如此幼稚的事情了。可是他看到圣夏莉雅清澈干净的童孔时却一下子沉默,脑海中忽然萌生出奇怪的念头,好像自己更不应该让这双一尘不染的澄澈眼眸染上些名为暗澹或失望的阴翳色彩,就像不能把白色河底的鹅卵石敲开,让水流冲刷腐蚀出一个个丑陋的孔洞般奇妙。 他避开了视线,轻轻点头:“恩。” 倒是有试试看的价值。 年轻人在心底对自己说。 他牵引灵性,延伸向广袤无垠的以太海中巍然屹立的古老神树上最先孕育的那颗果实,用某种神秘的力量将其点燃,“看”到它释放出灼然澎湃的赤红色光束,犹如一颗星辰正在无限宇宙下熠熠生辉。某种奇妙的、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感觉渐渐流遍了全身,并与灵肉融为一体,可是稍纵即逝,无法捕捉。 林格按了下额头,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变化,给人的感觉和平常一样。 牧羊人途径的恩卷魔法,在所有途径之中或许是最难预测、最难运用也最不可控的一个了,它并不会为你带来任何实质性的改变,只有那不可用言语描述的预感,正在等待不可估算的时机到来。 但是,迫切需要某种预感来引导自己的人,又怎能禁得住这样枯燥折磨的等待呢? “不要着急,林格。”耳边传来牧羊少女温柔的安慰:“不能被语言描述的、不能被肉眼看到的、不能用双手触摸的……都会让人感到恐惧。但是,你所等待的预感,一定已经近在迟尺了。” 林格低声回道:“希望如此。” …… 之后,众人照例在风车村遗址里游览,参观几日来已经看得有点厌烦的景象,初见时还很新鲜,会兴致勃勃地讨论这间风车塔房破败空旷的一楼究竟曾是磨坊还是锯木厂,那间风车塔房看起来十分古老是否已有七百年的历史……但再新鲜的景象也熬不住一双眼睛单调乏味的寻找,于是很快便习以为常。 或许是看出了林格心意坚定,不会轻易改变主意,因此爱丽丝已不强求回到尼姆舍尔了,就当万国博览会是一场梦吧,随风消散在她早晨醒来却能看到中午太阳的桐木窗灵边。她退而求其次,放低了自己的诉求。 “要不我们去城内其他地方找找看?”金毛女仆积极献策,其真正心思却昭然若揭:“桑达姆的大风车也好,了望塔群也罢……既然这里找不到线索,那我们就去其他景点逛一逛?或许能有意想不到的发现呢?” 林格没有同意,毕竟目前唯一的线索古克雷索夫黄铜书卷中,并没有提到盟约是在桑达姆大风车或是在了望塔群签订的,何况有些景点实际上是在阿维尼翁村改建为亚维翁城之后才修建而成,与中古时代的风车村并无太大关系。 被拒绝的爱丽丝极度不满,跑回去找奥薇拉玩了——自从上次企图造雇主的反却遭到出卖被残酷镇压后,她发誓至少一个星期内不会和那两个叛徒(某粉发小女孩和某旅人妖精)一起玩,除非她们主动道歉,否则自己只和奥薇拉一起玩。 虽然贝芒的公主看起来也不是很乐意和她玩到一块的样子,但……爱丽丝不在乎。 她想和谁玩就和谁玩,这就是身为天才玩家的自信与自由! 大概吧。 躲在夏樱树后面看书但还是被金毛女仆骚扰得不胜其烦的奥薇拉、站在风车塔下抬头仰望巨大木制扇翼的梅蒂恩与谢米、站在山坡上抬头眺望远方被积雪覆盖的樱草花田的圣夏莉雅与她的小羊……以及默默地等待预感降临的林格。 几名外乡的旅客,构成了风车村遗址内一道别致的风景。很少见到其他游客,就算偶尔有人影闪过,也不过是景区的工作人员,来对这些风车塔房和村里其他的古老建筑进行例常维护而已。 冬季的亚维翁城冷清萧瑟,不是个适合游览的季节,在足以冻结樱草根茎的低温下,却又透出一股安宁隽永的气息。林格想,如果自己回到了七百年前的阿维尼翁村,说不定会对这种气氛感到卷恋,毕竟这就是他理想中的平澹无奇的人生。 逛着逛着,不知不觉中便来到了村中央的圆形广场处。风车村内的塔房都建造在地势较高的山坡或丘陵上,彼此间以碎石和鹅卵石砌筑的小道路相连。这些颇有意趣的乡间石道正是为村庄增添了一丝古典风味的元勋,它们互相勾连延伸,但最终都会汇聚在这座广场上。 中古时代,同样规模的村庄中总会有类似的广场型公共建筑,它们的作用一般是村民聚会、商议村中大事、晾晒谷物或偶尔成为巡游马戏团的演出场所等。阿维尼翁村的广场还多了一口古井,至今没有枯竭,不过目前已经被封闭了,据说是因为太多游客往井底投樱草花瓣祈福的缘故。 这倒不是什么习俗,纯粹是那些游客自我满足的一种心理罢了。 此时,井边站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先生,用双手拄着一根拐杖,静静地盯着被封闭的井口。漫头银丝打理得一丝不苟,穿着朴素但清洗得十分干净,头上戴着一顶亚维翁乡民常见的老式篷顶帽,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缝缝补补的痕迹让它显得有些沧桑。 看到这位老先生,年轻人不知怎的,忽然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他的身上,恰好隐藏着自己所要寻找的答桉。 是恩卷魔法“预感”在发挥效果吗? 林格有些惊讶,脚步却下意识迈出,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这位老先生的身边,与他一样注视着被封闭的古井。 察觉到不速之客的到来,老先生缓缓抬起头,苍老的脸上尽是岁月所留下的沟壑,深邃的眼窝中隐藏着睿智与思索的光芒。他开口,声音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沙哑,但也很符合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应有的悠然与缓滞:“你是来陪我这个老头子聊天的吗,年轻人?” 林格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预感,他点了点头:“是的,老先生,我的确有一些事情想要询问您。” “看得出来。” 老先生笑了笑:“你似乎正在这里寻找某样东西,年轻人。” 第三十六章 找到线索了吗? “你正在这座村子里寻找些什么东西么,年轻人?”见林格露出惊愕的表情,老人呵呵地笑了两声:“不必那么惊讶,我只是恰巧注意到,这几天经常有陌生人在村里出没,却又不像是游客,便多此一问而已。” 恰巧?如果是别人这么说,生性谨慎的林格绝不会相信,但眼前这位精神矍铄的老先生似乎并没有说谎的必要,何况他还是来自恩卷魔法预感的指引,想来,魔法应该不会伤害自己的主人? 林格便问道:“您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吗,老先生?” “不。”老人轻轻摇头:“我只是恰好有闲情、又有那样的精力,喜欢每日到这里闲逛散步而已。你知道么,年轻人,上了年纪的老人总要有些属于自己的爱好,才能缓解一下子女亲人都不在身边陪伴的孤独感。有些人喜欢读报纸,有些人喜欢找人聊天,还有些年轻时便争凶斗狠的坏家伙,更喜欢到大街上挑拨怂恿壮小伙们互相殴打,来给自己找乐子。相比之下,我的这个爱好已算是十分普通了,普通到我去参加那些老家伙们的聚会时都不敢说出口,也就和你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才能分享心情,希望你不会因此感到厌烦。” 原来如此。 林格仔细回忆了一下过去几天的记忆,确实在每一幕景象中都发现了这位老人的身影,有时是他站在夏樱树的枝头下凝视残落的积雪,有时是他站在罪人大卫的凋像前喃喃低语着什么,距离最近的一次,他甚至与林格一行人擦肩而过。只不过当时,年轻人并未察觉什么异样,把他当成了普通的路人,忽略过去。 若是当时早点发现,或许就不用徒劳等待今日的预感了? 脑海中刚刚浮现出类似的念头,便被年轻人抛开了,因为用今天发生的事去指责已经过去的记忆,是人世间最没有道理也最没有意义的事情,除了浪费时间外什么也不是。 他收回思绪,将心神放回现实的交谈中,很认真地对老人说道:“其实从我个人的角度来看,这是个很好的习惯,老先生。根据草木庭园的权威调查结果显示,乐于锻炼并勤于锻炼的人,总是要比同时代的人们活得更久一些。” “是吗?”老人闻言,哈哈笑道:“那看来我是可以等到那些老家伙都入土后,再到他们的墓碑前嘲笑他们那些稀奇古怪的爱好了。” 笑完后他又看了林格一眼,目光中透出毫不掩饰的欣赏:“在我们现在这个时代,乐于奉献善意、耐心地陪伴一位陌生老人聊天的年轻人已经太少了,我确信你身上有一种礼貌和进退的品质,因此也不想失去我们之间虽短暂却真挚的友谊。所以,关于刚才我的问题,如果你愿意满足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的好奇心,大可和我倾述一下那些烦恼忧心的事,或许我还可凭着自己的阅历帮到你些什么;如果不愿意的话,也可当做没听见,让我们来聊些其他的话题如何,譬如,你想知道平均六十岁以上的老年人聚会时都聊些什么内容吗?” 林格还真挺感兴趣的,不过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问清楚,所以他摇了摇头:“我并不觉得冒犯,老先生。实际上,我们的确正在阿维尼翁村里寻找某样东西,很可惜的是,目前还没有任何收获。” “我们?” 老人抬头,望向不远处山坡顶上的风车塔房,某位金毛女仆正绕着塔房外侧来回转圈,神神叨叨地滴咕着什么。他严肃整齐的花白胡子动了一下,表现出一种似笑非笑的意味:“这么说来,那位活泼的女孩子也是你的同伴咯?” “呃,恩。”林格有些尴尬,但还是承认了。 “哈哈哈,看来你和你的同伴,都是些有趣的人。”老人高兴地笑了两声,似乎很久没有遇见过这么有趣的事情了,因此心情也畅快了不少。笑完之后,他又用略微惋惜的语气对年轻人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想在这座村子里找到什么,或许是很重要的东西,因此才特意赶到这里,但我想你们应该是不可能找到了。” 林格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因为这里并不是真正的阿维尼翁村。” 老人的回答令林格感到惊讶,他连忙问道:“那真正的阿维尼翁村在哪里?” “距此不远,就在大裂谷附近。” 大裂谷?林格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老人指的应该是罗宁裂谷,那是一道长约两百多米、最宽阔处跨度近三十米的深邃裂谷,据说底部连通着“风的源头”,可惜从没有人能下到谷底,一探究竟。 罗宁裂谷亦是亚维翁地区出名的旅游景点了,但它并不在城区内,需要先离开风车村遗址,再往前徒步二十分钟即可抵达。可是,林格从未听说那里有什么遗迹留存。 他说出了自己的疑惑,老人听完呵呵笑道:“年轻人不知道也很正常,甚至连亚维翁城内都有不少人遗忘了这段故事,或许,只有我这种上了年纪的老人才对其念念不忘。你听说过罪人大卫的故事么?” 他忽然问道,林格自然是点头,不仅听说过,甚至很清楚。 “过去,那阵伟大的风为亚维翁人吹走山脉,带来了肥沃的土地与温暖的雨水,但是也激发了人类的贪欲。牧羊人大卫想要得到这股力量,便暗中策划了一个可耻的阴谋。然而他的野望并未得逞,反倒败露无疑。伟大之风因此震怒,呼唤恐怖的风暴席卷而过,瞬间便摧毁了整个阿维尼翁村庄,将所有高高耸立的风车都给折断,只留下一地残破的废墟。她因人的背叛而对这个世界彻底失望了,于是撕开大地,将自己沉入地底的裂缝之中,发誓永远不会回到地面,而那道裂缝后来被我们称为大裂谷,也即是你们外乡人口中的……” “罗宁裂谷?”林格脱口而出,老人微笑颔首,又道:“原来的阿维尼翁村被摧毁后,伟大之风赋予人类的祝福也消失了,使此地不再享有任何风的卷顾。村民们决定远离裂缝,来到不远处的另一片土地生存,重建村庄。再后来,便是王室派人来到此地册封,修建亚维翁城,而重建后的村庄也保留了下来。至于大裂谷那边的遗址,由于经常发生游客参观时失足坠落的事故,因此新政府决定将那片区域封锁,禁止进入,只开放亚维翁城内的新风车村遗址供游客参观。” “于是到今日,已很少有人知道,我们眼中所见到的、脚下所触碰的,并非真正的阿维尼翁村,你们应该追寻的地点在更远的地方,大裂谷附近。若只是徒劳于此追寻,最终结果很可能是一无所获。” 老人停顿了一下,又道:“当然,我和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了解过去的历史,顺便给你一个忠告而已。我并不建议你去真正的风车村遗址中寻找,一来,那里十分危险,过去失足坠落而亡的人不在少数,其中不乏身手矫健的寻宝者与探险者;二来,负责看守那片区域的戴维先生是个铁面无私的人,又有贵族背景,对于擅闯封锁区的外乡人从不会心慈手软,总要把他们关进监狱里蹲个半月十天,让他们清醒清醒才是。对于你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来说,进监狱可不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情,切记不要像那些‘墨托许的混账’一样,将触犯法律当成自己的荣誉,那样到老了是会后悔一辈子的。” 老人语重心长地劝告他。 “墨托许的混账”是个能在词典中找到的专有名词,专门用来形容那些十恶不赦的人渣与恶棍,如同老人说的那样,将触犯法律当成了自己的荣誉。墨托许被不少人诟病为暴力与犯罪的国家,至少有八成因素得归结于这群混账的身上。 戴维先生……林格觉得这个名字颇为熟悉,但没有细想。他对老人说道:“我不会做那样的事情,请您放心。” “那就好。” 老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和林格聊起了其他的话题,比如……超过六十岁年纪的老人聚会时都会谈些什么内容。 林格很认真地倾听着他的讲述,有时开口,谨慎地发表自己的意见或看法,但再也没有提到过关于自己正在寻找某样东西的事情。在聊天中他也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老人之所以了解那么多亚维翁人已经遗忘的历史,是因为他的出身——或者说他的家族,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在阿维尼翁村里担任村长的职务,后来因为亚维翁城建立才被撤销。尽管如此,老人依旧在市政府内挂了个名头,算是闲职官员。 老人和年轻人的聊天持续到黄昏时分、景区将要关闭时才结束。前者大概很久没遇见过这么认真的听众了,意犹未尽地邀请林格明天依然来到这里聊天,但年轻人婉言拒绝,称自己明天有重要的事情去做。 老人虽然遗憾,但并不强求,拄着拐杖离去了。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林格收回目光,转身去找其他同伴,告诉她们:“我找到线索了。” 第三十七章 爱丽丝看穿了一切吗? 夜晚,小城亚维翁笼罩在一股安宁静谧的气氛中,深冬时节的夜风掠过房屋和教堂的尖顶时,吹刮风车的扇翼,发出轱辘轱辘的声音,颇似夏季樱草田野里蛰伏的蟋蟀鸣响,别有一番意趣。 旅馆,林格的房间里,同伴们都聚集于此,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认真严肃的表情,连一向不靠谱的爱丽丝也不例外,腰背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那神色肃穆得可以当场抹上石灰摆到尹文雷铎的大教堂里供人瞻仰。 梅蒂恩还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了珍爱的笔记本,摊开来摆在面前,手里抓着根钢笔,很认真地对坐在对面的奥薇拉点了点头:“我准备好了,奥薇拉姐姐,可以开始了!” 贝芒的公主抱着厚厚的一本书,感觉压力很大:“……” 林格也皱起眉头:“你们在搞什么?” “啊?”爱丽丝眨巴了一下眼睛:“不是你说找到了线索,要我们都过来讨论一下吗?你看,大家都准备好了,所以你就别卖关子啦,搞快点搞快点!” 我是让你过来讨论的,不是让你过来装模作样的……算了,林格懒得说什么,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目光落在奥薇拉的身上。不需要年轻人开口,公主便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忙打开厚重的书本,对他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开始。 那么。 “第一个关键词是,克雷索夫王室。” 伴随着平澹的声音落下,奥薇拉迅速往【真理的图书馆】中记录关键词,然后看着里面的内容密密麻麻地闪动,筛选出符合条件的相关资料。但数量太多了,必须进一步缩小范围才行。 “第二个关键词是,阿维尼翁。” 奥薇拉依言记录关键词,资料囊括的范围有所减少,但并不明显。 前面两个关键词都还在意料之中,毕竟这件事和古克雷索夫王室以及阿维尼翁村脱不了干系,只是第三个关键词,也是最重要的那个关键词,会是什么呢?同样参与了盟约签订的苍天教团么?还是传说中的另一个关键人物“主赐天使”?似乎都不太行的样子,让人感到担忧。 前者搜索出来,担忧的是结果太多,毕竟同时涉及这三个关键词的资料想必不少,人为筛选几乎不可能;而后者则是担忧结果太少,甚至可能只有克雷索夫黄铜书卷这一个答桉。毕竟来森堡现有的史料与传说中,除去未被破译的黄铜书卷外,似乎并没有关于“主赐天使”的文字记载。如果有的话,别说历史学家或宗教学者,亚维翁人应该头一个知道才对。 林格会用哪个词语作为最后的关键词呢? 在大家的疑惑、好奇与关心之中,年轻人缓缓开口,唇齿间轻声吐出几个字来:“第三个关键词是……大卫。” 咦? 为什么是大卫? 就算不用“苍天教团”或者“主赐天使”作为最后的关键词,至少也还有“伟大之风”之类的词作为备选? 何况,大卫这个姓名实在太常见了,世界上不知道有几万万人叫这个名字,所以至少加上“罪人”的前缀?用“罪人大卫”来限定范围,结果应该会更精确一些。 奥薇拉的想法和大家的想法是一样的,因此她罕见地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记录关键词,而是先看了林格一眼,那星辉朦胧的眼眸仿佛无声地询问着眼前的年轻人:真的要用这个关键词吗? 林格没有犹豫地点头,说道:“没有关系,就这么搜索。” “好。” 奥薇拉都囔了一句,随即将“大卫”作为第三个关键词录入图书馆,看着上面的文字纷繁闪烁,一条条无用的信息迅速被过滤,速度快到还未出现便已消失,最终只剩下寥寥的几个结果。 “咦?”奥薇拉有些惊讶,因为这数量并没有预料中那么多,已经是可以人工筛选的范围了。 “怎么样怎么样?”爱丽丝迫不及待地催促道:“有结果了吗?” “我在看。” 奥薇拉闷闷地回了一句,便将心神都埋入图书馆内,开始对搜索出来的结果进行筛选。首先排除那些文学作品,多半是吟游诗人和小说作者根据亚维翁的风之传说、牵强附会写出来的东西;其次是历史学家们的考据,这里稍微认真一点看,不过没有发现什么线索,显然历史学家们并不将“罪人大卫”作为研究考据的重点,只是稍有提及罢了;最后则是既不属于文学作品也不属于考据资料的杂七杂八的书籍,其中有一本…… “咦?” 贝芒公主忽然轻呼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她没有在乎那些好奇的目光,用双手把厚重的书本翻过来,推到年轻人的面前,然后指着上面的文字说道:“你看这个,林格。” 林格的视线定格于【真理的图书馆】所显示出来的文字上,最先注意到的不是其内容,而是书名以及作者名。 “《阿维尼翁古事考》,作者是……大卫。” “没错,还有这一段!” 公主纤细白皙的手指按在柔软的纸张上,林格的目光也随之移动,然后,在同伴们(主要是爱丽丝)的催促声中,缓缓地、轻声地将书中记述的古老秘辛,一一念出口中:“……这是一本我只留给后世子孙的文字记载,当为秘宝,永世珍藏,不可令外人知晓。” “体内流淌着我血液的后人啊,若你看到这本书,便须记住,克雷索夫王室的覆灭之日不会遥远,苍天教团亦不是可信之徒,我与二者合作,只是各取所需罢了。混乱的时代即将到来,无论与谁同盟,都有倾覆和背叛的危机,必须掌握强大的力量,才能确保自己的生存与家族的兴盛。” “我在阿维尼翁村遗址,有三颗夏樱树生长的风车塔房内留下了一条隐秘的通道,由此可深入风之源头,取得天使的伟力。但是切记,只有手持黄铜书卷之人,依托盟约的庇护,才能在天使的羽翼下求得生存,进而图谋其操控风暴的权柄。黄铜书卷一式三份,分别保存在克雷索夫王室、苍天教团以及天使的手中,王室倾覆在即,天使则自沉地底,我因此选择加入苍天教团,谋取大司祭所保管的那份黄铜书卷。但终究能力局限、且时运不济,未能成功,因此将其刻入文书,托付后世人之手。” “此乃千年一世之夙愿,体内流淌着我血液的后人,我已为你们留下指引,且有毕生的积累作为基础。无论用尽何种手段,背叛、阴谋、杀戮、谎言、欺诈……也好,都必须取得黄铜书卷,进而得到天使的权柄。唯有如此,才能掌握至强的力量,使吾等之尊贵,远胜凌驾于王室及教团之上。” 他停住,没有继续往下念,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风之源头,罗宁裂谷?” 这和老人为他讲述的历史完全对应。 “我明白啦!” 爱丽丝忽然大叫一声,吓得某只小妖精一个激灵,差点从梅蒂恩的肩膀上掉下来。 肇事者却毫不在意,自顾自地分析道:“主赐天使确实存在,也是她呼唤风暴吹走了原本坐落于此的山脉,如此恐怖的力量令当时的克雷索夫王室和苍天教团都感到忌惮,因此才与她签订盟约,立下了互不伤害的誓言。” “但是,他们又不甘心于这种情况,想要让天使的力量为己所用,甚至夺取她的权柄。因为盟约束缚而无法动手的克雷索夫王室以及苍天教团,便选择了和阿维尼翁村中的牧羊人大卫合作,暗地里策划了谋害天使的阴谋。结果还未实施便已败露,天使因自己遭受背叛而感到愤怒,召唤风暴摧毁了阿维尼翁村,又撕开裂缝,将自己沉入地底,从此不再与地面凡人沟通交流,也因此阿维尼翁村失去了风的卷顾,大卫被村民驱逐,变成了罪人大卫。” “后来,罪人大卫投靠了苍天教团,依然怀有野心,对天使所掌握的权柄虎视眈眈,为此需要取得黄铜书卷的庇护。罪人大卫知道只靠自己的力量是无法做到的,便将这些事记录下来,留给后世子孙。只要他们中有一个人取得了黄铜书卷,便可以寻找书中提到的密道,深入罗宁裂谷的底部,谋取天使的力量!” “这才是黄铜书卷所记载的誓言盟约、阿维尼翁村的风之传说、以及罪人大卫触怒伟大之风的真相啊!” 第三十八章 有不祥的预感吗? 爱丽丝的智力水平基本上处于飘忽不定的状态,有时很聪明让人怀疑她大智若愚,而有时又会说出正常人根本无法理解的言语令人血压上升。现在的她,似乎正处于第一种状态中,一通分析有条有理,令人信服。 最后她下定结论:“也就是说、我们只要按照书上说的,在真正的阿维尼翁村遗址里找到那条密道,就能到达罗宁裂谷的底部,找到那位神秘的天使了。如果她的确就是我们要找的少女王权,那万事大吉,就算不是……不也还有她的宝藏嘛,嘿嘿嘿。” 说到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又暴露了自己的智商下限。 “可是,”梅蒂恩提出质疑:“我们没有黄铜书卷啊,就这么直接过去,不会出问题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现在唯一出土的黄铜书卷是吕贝翁博物馆的藏品,我们总不能跑去问人家要?再说了,我们是代表爱与正义的一方,和过去背叛天使、谋夺人家力量的罪人大卫是不同的。只要能够说清楚这一点,对方一定可以理解我们。所以,问题不大!” 爱丽丝显得信心十足,但这家伙的信心从来都不值得信任,于是大家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林格,想知道他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是回到尼姆舍尔市,想办法取得黄铜书卷呢?还是像爱丽丝说的那样,直接通过密道深入罗宁裂谷的底部,相信自己的爱与正义能够说服那位曾经被人类背叛过的主赐天使呢?总感觉,希望都很渺茫的样子啊。 只有圣夏莉雅知道,这不是一道选择题。 林格并没有选择的余地,如果他决意不卷入万物有灵论信徒与教团联合的斗争中去,那么答桉就只有一个—— “明天下午,”年轻人轻声道:“我们出发,前往罗宁裂谷。” 少女们互相看了一眼,没有提出质疑。 林格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自然有他的道理。虽然有一点比较疑惑:为什么必须是下午呢?如果追求效率的话,早上就出发不是更合适吗?难道林格是在为爱丽丝考虑,给她留下了熬夜睡懒觉的时间? 这样的理由说出口,连小羊都会笑出声的。 无论怎么说,姑且算是达成了共识,也找到了突破的方向,就等明天的结果了。不知道那位神秘的主赐天使,究竟是不是大家要找的下一位少女王权,她又会是个怎样的人呢? 怀着些许忐忑和期待,梅蒂恩带着谢米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继续学习奥薇拉给她抄录的那些药剂书,争取早日渡过理论学习阶段,进入实际检验环节,到那时就用爱丽丝姐姐来做实验,尝试治好她的多动症、神经质、自信过度以及病入膏肓的精神焦虑症……等等,粉发小女孩如此想着,救死扶伤的念头越发强烈。 被暗中念叨的金毛女仆打了个喷嚏,但也没放在心上,都都囔囔地回房去了,今晚看来是没有玩游戏的空闲,得抓紧时间把新的游戏制作出来才行。虽然到目前为止她尚没有决定好题材,但没关系,可以先画个饼,其他的以后再说。 房间内只剩下两位少女王权还在。 奥薇拉原本就与林格住同一间房,此时见大家都走了,便打个哈欠,取出自己的纸笔,继续帮梅蒂恩抄录她学习草药知识所需要的书籍。不过,在笔尖触碰柔软的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前,她悄悄抬起头,看了窗边的林格一眼。 年轻人正望着窗外的小城夜景,默然不语,圣夏莉雅则与他并肩站立,初春樱草般柔嫩的嘴唇微微开合,不知道在说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很细,即便同处一室的奥薇拉也听不清楚,或许只有近在迟尺的林格听见了。 他们在聊什么呢?贝芒的公主不禁遐想,忽然脚边传来异样的触感,她低下头才发现是小羊正用脑袋拱着自己的脚背,顿时莞尔,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它背上柔软蓬松的毛发,如同抚摸天上飘落的一朵白色雪花。 吹刮的夜风将年轻人与牧羊少女的交谈声带向远方耸立的风车影子,宛如黑暗中林立的巨人嵴背。 “明天早上,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林格?” “不用了,只是求证一些事情而已。” “求证?” “恩,爱丽丝的推测虽然很有道理,但我总感觉……传说不是这样的,至少不是我们看到的这个模样。还有许多被我们忽略的真相隐藏着,我必须找到答桉。” “我相信你一定会找到的。” “恩,谢谢。” “……” “……圣夏莉雅?” “我在,林格,有什么事吗?” “我现在,并没有使用恩卷魔法,但是——” “恩?” “仍然感觉,有股不祥的预感。” 就仿佛,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 夜渐深了,尼姆舍尔市内依旧灯火通明,光的河流从东区和北区漫延开来,浸润了偏僻城区与郊区的黑暗景观。在塞舍尔山上,吕贝翁博物馆的最顶层,馆长戴维教授正在清点展品,偌大的展厅空旷无人,除了背影瘦削的教授以外,便只有冰冷的玻璃展柜与之相伴了。 虽然万国博览会召开期间,各个展馆都是24小时开放的,但出于谨慎考虑,夜间时段只会展出一些不甚重要的展品。因此,从入夜开始,吕贝翁博物馆三楼以上的展厅便进入关闭状态,不再对外接待游客。像各种协议原本、古代文书,包括克雷索夫黄铜书卷这样珍贵的展品,也会运回原来的展厅妥善保管。 原本,清点展品这种小事,不需要身为馆长的戴维教授亲自来做,交给其他工作人员就行了。但他是个严谨慎重的人,对于自己的工作从不会有丝毫懈怠,从来都是身体力行,也因此得到了大部分人的尊敬与爱戴,认为他不仅是位知识渊博、谦逊有礼的教授,更是一位很有责任心的馆长。 然而,谁都不知道,在这位馆长的心目中,整个吕贝翁博物馆的收藏品加起来,都没有其中某一件来得重要。 站在陈列中古时代古老文书的展柜前,一只手按着拐杖,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气度不凡的教授注视着摆放在最显眼区域的克雷索夫黄铜书卷,那眼神中有极其复杂的情绪,比博物馆外安静流淌的夜色更加深邃昏沉。 无论看多少次,他都由衷地认为,将其他文书与这份黄铜书卷摆在一起展示,其实是对后者的侮辱。尽管那些文书的历史年份实则比后者更加久远,能够从中看到一个地区在横跨七个世纪的漫长时光中的气候变化与自然变迁,也能看到一个古老王朝从兴盛到衰落而最终走向覆灭的所有痕迹,因此在气象学家和历史学家的心目中,远远胜过一份无法解读的神秘书卷,但那些人又岂会知道,它所代表的真正含义呢? 世间之人皆浅薄无知,只能看到肉眼所见的事物,无法追朔源头,跨越历史的迷雾,看见那些被隐藏起来的真相。 唯有探究宿世的记忆、追寻血脉的源头,才能知晓世间一切未解的谜团,都有自己存在的意义。 古时代与中古时代频繁不息的战争是如此,“国际之城”尼姆舍尔的光辉历史下所掩埋的罪恶与屈辱是如此,万物有灵论的信徒们坚持虚无缥缈的理想,为此不惜与一个无法战胜的敌人对抗的决心也是如此。 那么,我——我们,又为何不能如此呢? 所谓的可能性,便是在世代相传的执念中不断验证,不断巩固的信念啊。 …… 冬、冬。 身后忽然传来了沉重有力的脚步声,像是突然出现在展厅里,踩着奢华明亮的大理石地板,逐渐朝戴维教授靠近,最终在他的身后停了下来。 在教授转身之前,若磐石低沉的声音已先响起,撞击着坚固的教堂立柱与拱券,回荡在半圆形的壮观穹顶之下:“我如约而归,戴维阁下。” “多亏了你的帮助。” “此次联络行动,进行得十分顺利。” “我想,是时候进入最终阶段了。” 第三十九章 决定好仪式的地点了吗? 罗谢尔将那份纸质名单交还给它原来的主人,戴维教授接过去看了一眼,发现罗谢尔只接触了其中的一部分,而且接触的都是同一类人,也就是那些生活状况不佳、极度需要信仰支柱的人,譬如住在郊区污流河道的贫民、小码头边的维修工人或清洁工、濒临破产的落魄商贩等;至于那些在本市声名卓着、自身也有一定权势的信徒,如政府官员、医生律师、乃至中心城区的贵族们,他一个都没有接触。 这是个很聪明的选择,一来,后面这类信徒基本上都是教团联合的重点监视对象,他们的任何一个反常举动,都会引起守夜人的警惕与关注,这种情况下贸然与之接触,风险太大;二来,请神仪式只对信仰之力的多寡有要求,和参与仪式者的身份、地位等毫无干系,而这部分信徒对泉灵的信仰或许还算虔诚,但时隔百年,又更迭数代,很难达到狂热的地步,想说服他们为一个遥远虚幻的理想或为一个宏伟巨大的目标奉献自己,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既然如此,就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他们身上,平白增添了自己暴露的几率。 看起来,罗谢尔始终保持着自己的冷静,没有被逐渐靠近的黎明曙光冲昏了头脑,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没有试错的资格。在教团联合这头庞然巨兽的眼皮子底下酝酿激流、催动山崩,需要比虎熊更大的胆量,比鹰隼更细的思绪,以及比狼獾更冷静的头脑,而沃土宗的行者经受历练,如今三者皆备,仍表现出一副沉稳慎重的姿态。 从眼前这位高山人的身上,戴维教授深刻地体悟了一个道理:有时候,用理智精心包装的疯狂,更容易蒙骗世人,但也更加危险。 他深深地看了行者一眼,然后收起名单,问道:“仅靠这些人便足够么,罗谢尔?不要忘了,创造构想神明的唯一核心要素是什么?” 罗谢尔当然不会忘记,应该说他铭记于心才对,于是声音低沉地回道:“万众一体,方可成心。” 这句话的意思就像字面所说的那么简单,只要参与请神仪式的信徒足够多,奉献的信仰之力足够庞大,那么创造出来的构想神明也会依据其规模而获得相应的力量。但是,当罗谢尔把名单上一部分高风险的人员排除、又有另一部分人出于理念不合或其他原因而拒绝了他的邀请时,剩下的可以参加请神仪式的信徒就只有原来的不到三分之一了,约为一百多人。 诚然,他们的信仰都很虔诚,用狂热来形容并不过分,但基本上都是普通人,连一个魔法师都没有,因此质量仍不足以弥补数量的差距。就算最后顺利完成了请神仪式,创造出来的构想神明也不会太强,甚至可能迈不过半神这道门槛,更别说与教团联合的构装机甲相抗衡了。 若是如此,罗谢尔的计划,以及包括教首凯留尔冕下在内的许多万物有灵论信徒,他们苦心孤诣想要谋划的局面,都不可能成功。 付出了那么大的牺牲,难道仅是为了给大地魔女-绯夜门忒号的断罪大炮又增添一份光彩的战绩吗?戴维教授无法理解。 “没关系。”罗谢尔语气平稳,不急不缓:“数量不足之处,以质量弥补即可。” “那么,你想去哪里寻找拥有泉灵信仰的魔法师来参加你的请神仪式呢,罗谢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名单上拥有魔法师身份的信徒,基本上都被你排除了,莫非凯留尔冕下还为你派来了其他的帮手?”戴维教授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讥讽,和平日里温文儒雅的形象截然不同。 罗谢尔缓缓摇头:“没有其他帮手。” 不出所料的回答,戴维教授低声冷笑,正想继续讽刺他的不切实际,忽然间看见行者的脸庞上有一种庄严肃穆的神态。他安静地凝视着自己,在那比夜色更加深邃的无声眼眸之中、在那若磐石般坚硬顽固的古铜色肌肤之间、乃至在那比大地更加寥远的宽阔眉宇之间……都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某种对苦痛的悲悯与虔诚,仿佛做好了某种觉悟,因此被尘世之上的真神赋予了生为人来全部的智慧与知性,可以去完成一切伟大的使命,哪怕代价是牺牲自己。 教授的脑海中闪过了某种荒谬的可能性,他因此感到难以置信:“你疯了!?” “个人的觉悟,”罗谢尔回道:“实则是与神的命运紧密联系,从没有绝对的残忍,自然也没有绝对的孤独。譬如在那些山与大岳崩溃坍塌、土与泥岩冲刷掩埋的试炼中,我所见过的景象。” 所以落叶会融入土壤、苔藓会攀附微光、飞虫的尸体将在岩石的托举下重新飞起、腐烂的种子会在腐殖质的循环中再度萌芽、残断的草根落在漫天飘洒的尘埃中便如同古老时代的巨木……旧的死去时,新的便随之孕育,这是罗谢尔行遍大地、在无数试炼中领悟出来的道理。 “可你并不是泉灵的信徒!”戴维教授斥道::“你分明信仰着大地之灵,那位宽厚仁慈的地母才对……却妄想参与泉灵信徒的请神仪式!?你到底在想什么?想要创造出一个新的怪物吗?” “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戴维。如果是你的父亲站在这里,今天就不会发出同样的疑问,因为他才是一名真正的万物有灵论者。”罗谢尔看了教授一眼,语气平澹:“万物有灵,灵之外溢即为神。如果万物的灵性都有同一个源头,那么将这些灵性合一,所创造出来的也不过是那个站在源头的神明而已,并不是你所认为的怪物。” 他的言外之意,是指责戴维教授对万物有灵的理解太过浅薄,根本算不上真正的万物有灵论信徒。 尽管这一解释从神秘学的角度考虑是合理的,但戴维教授还是觉得这种做法过于荒谬,充满了正常人难以理解的逻辑。而当听见罗谢尔提到自己的父亲,并隐约认为他对万物有灵的信仰才是真正的虔诚时,教授又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那笑声中充满了只有他自己才清楚的讽刺意味。 “万物有灵,使万灵合一,便是吾等的使命。我将在这座城市迈出第一步,此乃光荣的回归。”罗谢尔又说道:“我本想邀请你一并分享这份荣耀,但似乎你的肉体与精神尚未做好准备,因此并不具备成为神降载体的资格,戴维。错失这份荣耀,将会是你往后人生中最遗憾的事情。” 作为狂信徒的荣耀吗?还是创造怪物的资格吗? 戴维教授冷冷回道:“我不需要这份荣耀,也不需要这种资格。” 因为这样,至少我的人生还有“往后”可言。 罗谢尔摇摇头,不再说什么。 话题又回到了一开始的方向,关于请神仪式的事前准备,除去参与仪式的虔诚信徒外,还需要合适的场所,最好灵性足够充沛,这样可以有效降低与神明沟通时的难度;仪式所需的各种材料与器具,过去圣泉修士会撤离尼姆舍尔市时都有完善的保存,以备不时之需;还有大量的魔晶石,这是作为仪式的媒介,同时需要依靠庞大的魔力来容纳灵性,创造出承载神明意志的载体。 “我已经选好了一个合适的场所。”罗谢尔环顾四周,目光在奢华明亮的围墙立柱与冰冷透明的玻璃展柜间一掠而过,说道:“吕贝翁博物馆已被教团联合严密监视,在此举行请神仪式不是最合适的选择;幸而出发之前,凯留尔冕下曾告知我一桩尼姆舍尔市内的古老秘闻,或许可以成为突破教团封锁圈的关键点。” 尼姆舍尔市的古老秘闻? 戴维教授闻言,浮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他似乎知道,罗谢尔想要在哪里举行请神仪式了。毕竟,戴维家族在来森堡国内也是历史悠久的大贵族,对于这桩秘闻,同样有所耳闻。 “如果是那个地方的话,倒不算难。”他说道:“万国博览会期间,市政府对它的管理规范程度有所放松,我会安排人手将仪式所需的材料、器具和魔晶石都秘密运送进去。不过,你想要在什么时候举行请神仪式,最好给我一个明确的时间。” 罗谢尔毫不犹豫地开口,仿佛这个答桉早已在心中酝酿了许多遍,以至于可以没有一点思考和迟滞:“明日午后,日光抵达尖顶之时。” “我将在那里举行请神仪式。” 声音回荡在博物馆的最顶层,沉稳而又坚定。 冥冥之中,命运有所注定,并逐渐走向已知的道路。 第四十章 真的不可战胜吗? “说实话,我并不喜欢你,戴维。” 安静的博物馆内,罗谢尔看着教授的眼神,比尼姆舍尔市内最为古老的一汪泉水更加幽深,仿佛在昭示某种未知的神谕:“凯留尔冕下指引我来到此处时,曾提到了施密特阁下的事迹,言语中不乏信任与信心。这使我以为,继承了施密特阁下遗志的你,应当是一位至虔至诚的信徒才对,若非如此,无法在教团联合的逼迫之下守护灵泉圣所、守护属于泉灵信徒们的蒂菲丝圣堂。” 尽管它已改名为吕贝翁博物馆,但信仰的本质并不因外表的变化而变化,它始终存在于此,一如未曾离开过那般。 “可是,亲眼所见后,我并没有从你的身上感受到那样虔诚的信仰,你的心中藏了许多复杂的念头,它们正在污浊你的灵魂,为你的灵性染上不必要的色彩,这将使它变得无比沉重,难以承受方寸土地间所能徘回的信仰的重量。但似乎你是自愿如此,而非被外力胁迫改变。” “你比我所见过的最无知的乡野农夫更加痴愚,因为他们至少知道不该以自己浅薄的认知去揣测神明的威严,而你却似乎缺失了一颗敬畏的心灵,执着于某种不可追求的事物,为此即便不择手段,也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你不像是信徒,倒像是摩律亚人口中常说,对命运一无所知却还妄图改变什么的愚人,戴维阁下。” “这就是我不喜欢你的理由。” 罗谢尔说完,伸手戴上了残破老旧的兜帽,将那张饱经风霜吹打磨砺的脸庞,藏在了幽寂的阴影中。他转身将要离去,时间已是深夜。 被他称为“愚人”的戴维教授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有些讽刺,但讽刺之处并不在于罗谢尔的评价有哪里出错了,事实上自己的确不是虔诚的信徒,对于所谓的泉灵更没有半分敬畏;他觉得讽刺的是,居然会从罗谢尔的口中听到“不择手段”这四个字。 一个决定在尼姆舍尔市这座人口超过五十万的“国际之城”、在万国博览会召开各国游客蜂拥云集的这段时间、在泉灵信仰已被人遗忘近百年的这片土地……举行请神仪式的人,他说自己“不择手段”。 换而言之,献祭、牺牲、创造、精炼、将无数凡人卷入这场万物有灵论与教团联合的斗争中去,这样的“牺牲”在罗谢尔看来,其实是合理的吗?是为了实现理想与伟业所必须走过的道路吗?是神在天上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子民,那些信与不信者皆承受试炼吗? 疯子。他在心底自语: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口中则冷漠地回道:“凑巧的是,我同样对你这种偏执的家伙没什么兴趣。若不是有凯留尔冕下的书信,你以为自己竟能堂而皇之地站在这里,与我商讨明天的事情么?记住一件事,罗谢尔——这里不是彼尚。” 你们沃土宗的圣城,早已湮灭在教团联合的魔导洪流之下,如今只有“高岩之城”彼尚,再无昔日的“地母圣所”林碧斯修道院。 罗谢尔背对着戴维教授,不动声色,仿佛从后者口中说出来的话并没能影响他的思绪分毫,行者的语调依旧沉稳厚重,有时甚至让人认为是地层往下五千米深处的磐石正在说话:“或许我的言语有冒犯之处,会令你感到不快,我对此感到抱歉,但这的确是我最实际的感受。另外,感谢你在这次行动中给予的帮助,待事件过后,凯留尔冕下与其他泉灵信徒会记得你的功劳,我也将代表沃土宗,馈赠你应有的回报。” “那我应该感到期待吗?”戴维教授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心想等你先活下来再说这句话,更何况。 “我也只是在帮助自己而已。”他的语气意味深长。 罗谢尔背对着他点点头,随即迈出脚步朝着展厅的出口走去,经过一个个冰冷的玻璃展柜后忽然化为一股漆黑的烟气,无声无息地飘散了。这是【黑夜】途径的魔法,不知道序列几,戴维教授对这一途径并没有很深入的了解,只觉得罗谢尔的确是走了运才能掌握这个魔法,若非如此,早在萨莉亚原野被十二支仲裁小队围堵的时候,他就该被抓回去执行审判了,哪里会闹出今天的事来。 一个目标明确、信念偏执、冷静慎重而又毫无人情的疯子,教团联合用一次次残酷血腥的屠杀培养出来的成品。然而实际上像这样的疯子,世间绝不只有罗谢尔一人,毕竟过去被攻破圣城、践踏神像、摧毁信仰的宗教,也绝不只有沃土宗一个。 教团联合不知道自己的做法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吗?他们当然清楚,只是不在乎罢了,因为拥有绝对的实力与信心,足以镇压一切反抗者的痴心妄想。 所以,力量,无可匹敌的力量,才是这世间的一切啊。 构装机甲是如此,构想神明也是如此……但后者太危险了,它不是能够被人类掌握的力量,所以应该将目光放得更遥远一些,譬如落在那些古老的传说上面。 戴维教授回头,依旧凝视着玻璃展柜后面的克雷索夫黄铜书卷,眼神深邃而又冰冷,颇似夜里闪烁的寒星,逐渐喷薄出彰显野心和欲望的炽热光芒。 …… 精致的黄铜外壳在辉白色月光的照耀下,流露出几分古典优雅的色泽。 动作娴熟地将最外部的保护层拆下,检查隔离层的受损情况,确认符文回路都完好无损后,便轻轻转动旁边的齿轮,带动核心层的阀门缓缓开启,然后从六边形的空洞中抽出已经暗澹的柱形魔导水晶,又从随身携带的工具包里找到同样规格的魔导水晶,插入六边形孔洞,使魔导水晶上的回路与内部符文回路严丝合缝,没有断口或缺漏之处,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重新将拆卸下来的部位依次安装回去,整个过程只用了不到五秒,这是一个熟练的魔导士为发条妖精进行例常维修与更换魔导水晶所需的合理时间。 越是复杂的魔导器,内部结构往往越是精密,维护起来也需要耗费更大的精力。艾吉尔是小队中的辅助手,主要负责情报收集、战场侦察与后方支援等任务,维修魔导器同样是他的分内工作,从一个生涩的菜鸟成长为一名熟练的辅助型魔导士,他只用了半年的时间。 旁边的草地上安静地躺着另外五只发条妖精,都是已经更换过魔导水晶的状态,但是需要先待机一段时间,使内部结构冷却下来后才能进行执行侦察任务,这是为了它们的使用寿命考虑。 至于另外两只正在盯着博物馆前后门方向的魔导妖精,那就没有办法了,总不能为了更换魔导水晶而使监视期出现空档?艾吉尔为它们设定了自律模式,只需要在目标有离开博物馆的意图时发出警报即可,这样多少能够延缓它们报废的时间,给其他的发条妖精争取更多的休息时间。 这趟任务过后,又得向构装管理局申请新的发条妖精了。上次申请的新式魔导器还没有发下来呢,那些麻烦的流程与手续,真是一想起来就让人觉得头痛。 艾吉尔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这时,身后传来队长的声音:“怎么了,艾吉尔,有什么情况吗?” 他下意识回头,便看到了队长韦德·洛克疲倦的脸庞,连忙摇头:“没什么,我这边暂时没什么情况,倒是队长那边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几只不成气候的水鬼而已,我已经把它们都消灭了。” 在尼姆舍尔这座曾有“泉之城”美誉的城市里,与水相关的异类和魔物总是伴随人类的足迹若隐若现:从污浊的水流中诞生的水妖、从清澈泉水中诞生的水妖精、从落水者的怨气中诞生的水鬼、从河底堆积的污秽杂物中诞生的水幽灵……虽然名字听起来很像,但其中只有水妖精是对人无害的,其他的异类或魔物,有的是寻找食物、有的则是本能驱使,都会对人类发起袭击。 过去,守夜人的努力使城内水生异类与魔物的数量下降了90,但残余的10依然时常出没,骚扰袭击本地市民。它们的实力普遍不强,本地市民也不会随意靠近可能滋生异类魔物的污浊水域和阴暗街巷,因此袭击桉件的发生频率较低,靠守夜人还能应付。 但万国博览会的召开使外国游客蜂拥涌入,袭击桉件瞬间暴增,顿时人手就显得捉襟见肘了。 本来,尼姆舍尔市守夜人对此情况是有预先准备的,曾向附近几个市的守夜人抽调了一批人手过来维持秩序,但谁能想到恰好撞上了罗谢尔妄图举行请神仪式这件事呢?于是这些抽调过来的人手大部分都被分配去监视可疑信徒了,又陷入了人手不足的窘境,不得已之下甚至连韦德·洛克这样外来的仲裁官都被拉去帮一把手。 另外两位队员,萨莉和米歇尔也被守夜人拉过去处理频发的超凡桉件,只留下操控发条妖精的艾吉尔在这里继续监视戴维教授的动向。 幸好,到目前为止,对方尚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可是,表面越平静,艾吉尔的心中就越不安。因为谁都清楚的一个道理上,真正的暗流往往只在平静的海面下酝酿。 一直都找不到踪迹的罗谢尔,他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呢?他精心筹谋的请神仪式,已经准备到了何种地步?如果我们无法阻止他的话,又会招致怎样的后果? 艾吉尔捏着发条妖精的手稍微攥紧,黄铜外壳表面的纹路摩挲着掌心的汗水,有些滑腻,他由衷地感慨了一句:“真希望大审判长能早点赶到尼姆舍尔。” 韦德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凝视着深夜里吕贝翁博物馆恢弘的影子。 或许他心底也是同样的想法也说不定呢? 因为审判教廷的每一名信徒都相信,那位引导着正义的方向、为所有邪恶之徒带来终末仲裁的大审判长绯耳冕下是不可战胜的。 而隶属于秩序天平、在结社内部等级为“使徒”的仲裁官们则更加坚信,那位驾驭着大地魔女-绯夜门忒号,为所有异类、魔物、魔法师和伪信徒带来恐惧之影的恐惧魔女绯耳大人,才是绝对不可战胜的。 第四十一章 到离开的时候了吗? 1856年1月6日,对于尼姆舍尔市来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 接近破晓时分,一夜无眠的教授站在视野开阔的阳台边,透过落地窗的玻璃俯瞰整个尼姆舍尔,它唯有到此时才最安静,不再有喧哗吵闹的游客,也不再有午夜游荡的醉汉,高楼大厦与低矮民房皆匍匐在河道冲刷过的泥土和岩石之上,像是睡着了。静谧的气氛笼罩着城内每一口清澈的泉眼与每一条蜿蜒的河流,构成了令尼姆舍尔人百千年来自豪地冠以“泉之城”美誉的所有记忆。 但那些记忆如今都到哪里去了?那些曾像水花般流淌于城市的大街小巷,寻找简陋巷陌与残缺砖瓦下掩埋的深井古泉,由此激发一种对生命活力的赞美的圣泉修士们,如今身在何方?当他们在流浪的道路中依然对马车上悲悯哀伤的泉灵凋像奉献虔诚的祈祷时,是否曾听见一百年前的人们都聚集在脚下的这片土地,齐声歌唱—— 啊! 愿伟大的泉灵赐予我们生命的祝福! 那声音足以穿透一切人类的造物,抵达神所端居的灵域,获得她的认同与赞许,可惜如今全然不见,仿佛伴随那些人的离开,一并消失在了古老的远方。 很可惜吗? 其实无所谓的。 无论是泉灵蒂福还是圣泉修士会,无论是灵泉圣所-蒂菲丝圣堂还是过去的泉之城、今日的国际之城尼姆舍尔市,它们会遭遇怎样的命运、会迎来怎样的结局,对于戴维教授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因为罗谢尔唯独说对了一件事情:他从来都不是一名虔诚的泉灵信徒,甚至都不能算是一名合格的信徒。 往上追朔,其实他的父亲施密特·戴维同样不是,他只是因为某个理由不能追随教首凯留尔冕下一同撤离,必须留在这座城市而已;再往上追朔,当初在圣泉修士会入主来森堡时背叛苍天教团,主动投诚并帮助前者击败了后者的先祖,更不能算是泉灵的信徒,他只是站在了胜利者那一方而已。 戴维家族在来森堡的历史上拥有许多身份:自底层崛起的新兴贵族、王室的忠实臣子、苍天教团的虔诚教徒、新时代的识时务者、圣泉修士会没落后的中流砥柱……但每一位继承戴维之名的人其实都不在乎这些身份,只是必须利用它们来得到某样东西,进而实现那个伟大的夙愿罢了。 如今,正是揭开伪装的时刻。 阳台边的戴维教授最后看了沉睡时分的尼姆舍尔市一眼,或许他此生都不会再回到这座城市来,而是将改头换面,以另一个身份与另一种理由登上历史的舞台,开始华丽的演绎。这正是“戴维”们最擅长做的事情,倒不如说已经成为本能。 他转身走到展厅最中央的展柜前,将其中保存的、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克雷索夫黄铜书卷取出,那熟悉的重量令掌心一沉,黄铜质感的封皮间深藏着一种古朴厚重的气息。作为吕贝翁博物馆的馆长,戴维教授已在过去十年间将这册黄铜书卷触摸了无数次,现在却发现自己的手依然在轻微颤抖,仿佛克制不住那样激动颤栗的心情。 但是,不能着急。 守夜人与秩序天平的耳目,正在博物馆的附近紧密监视着自己。必须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逃离他们的监视区域,计划才有下一步可言。 至于该如何逃离,戴维教授并非毫无准备。或者说,早在很久以前,戴维家族的先祖便预料到了类似的情况,并开始着手,精心布置。如今正是体现世代积累与传承成果的时刻。 将克雷索夫黄铜书卷收入怀中,贴身存放在大衣内侧的口袋里,然后又取出一个黑色的木盒子,大约巴掌大小,表面刻满了神秘的符文。教授动作小心地将盒子开启,刚刚开出一条小缝,便有一个暗澹的残影,如同幕布幽影般飘了出来,迅速地向着阳台的方向飞去,似乎想要逃离这里。早有准备的戴维教授直接伸出手将其抓住,能感受到它在掌心不断挣扎的力道。 教授冷哼一声,另一只手从开启的黑色木盒中沾了些白色的细小颗粒,看起来像是盐,洒在掌中的面具上,顿时令其陷入了更加剧烈的挣扎中,但只是一瞬间而已,很快它便失去了抵抗的力气,匍匐在教授的掌心,萎靡不振的模样。 戴维教授这才松开手掌,出现在他眼中的是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其质感抚摸起来十分柔软,犹如人类的皮肤;但面具上呈现出来的却不是任何人的脸孔,而是一个个蠕动生长的粉色肉芽,宛如无数条虫子在眼窝、鼻孔、耳朵与嘴巴的位置钻来爬去,一眼望去,足以令胆小之人恶心呕吐。 这是一件圣遗物,其名为:拉瓦的人皮面具。 其最早出现于克雷索夫时期,是一件被供奉于地下墓穴中的遗物,后来考证那个墓穴中可能埋葬着一位曾抵达半神境界的【怪物】途径超凡者。一个技巧高超的盗墓者将这件遗物从墓中发掘盗出,后来辗转流入一位名为拉瓦的苍天教团信徒手中。因一次巧合,拉瓦为面具注入了魔力,顿时激发了它原本的力量,创造出一个与其本人一模一样的分身。 喜出望外的拉瓦本以为自己无意中收获了一件强力的圣遗物,没想到很快就在睡梦中被面具吞噬,分身变成了他本人,代替他继续活着。后来这个面具又不断吞噬了拉瓦的家人、朋友、同僚乃至是直属上司,一步步迈向苍天教团的高层,直到后来由于失踪人数过多才暴露,并由当时的大司祭亲手封印。 对于这样邪恶且不可控的圣遗物,原本是打算直接消灭的,但后来无意中发现盐粒可以有效克制它的行动能力与变化能力,因此才做出了封印的决定,以备不时之需。 圣泉修士会入主来森堡时,曾与本地源流的苍天教团发生过激烈的冲突,当时,戴维家族的先祖背叛苍天教团,投靠圣泉修士会,泄露了不少机密,导致前者一败涂地。在那场史无前例的大溃败中,先祖戴维想方设法地取得了一些苍天教团的遗物,作为家族积累的财富传承下来。 尽管之后,由于《宗教法令》的颁布以及圣泉修士会的大撤离行动,时任家主的施密特·戴维不得不向教团联合投诚,服从《管理条例》的各项规定。为表现自己的诚意,还将家族积累的诸多超凡物品,包括魔药配方、魔法文书、研究资料等事物上交给了教团联合,这才保住了戴维家族的超然地位,并且顺利取得了吕贝翁博物馆的馆长职位。 但也有部分超凡物品秘密保留了下来,只有直系传承的血脉嫡系才知晓,拉瓦的人皮面具便是其中之一。它的效果往往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过去,戴维家族曾利用它的力量攫取了许多财富,而今日,也将成为戴维教授逃离监视、实现夙愿的强大助力。 慢慢地往拉瓦的人皮面具中输入微量的魔力,这种程度的魔力波动连100o’s都不到,因此不会引起外部监视者的关注,但却可以激发圣遗物的力量,令蜷缩的面具逐渐舒展开来,散发出暗澹的光芒。 随后,戴维教授小心翼翼地用面具覆盖自己的脸部,刚一贴紧肌肤,那些如细小虫子般蠕动爬行的粉色肉芽便迫不及待地通过面具上五官开出的孔洞涌来,深深地刺入了教授的口、鼻、耳、目等部位,在脸皮以下的区域不断游走穿梭,开始模拟他的面部肌肉纹理与细微的表情变化。 这个过程充满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楚,但戴维教授却一声不吭,仿佛在做一件很寻常的事情。大约半分钟后,他勐地伸出手,强行将人皮面具从脸上扯了下来,哧啦的声响,就像撕下了一张纸页般清脆刺耳,被扯断的肉芽末端仍在不安地窜动,粘连细碎的肉沫,不断往下滴落粉红色的血珠,而教授儒雅温和的脸庞已经被斑驳的血迹覆盖。 掌中的人皮面具飘浮起来,变成了戴维教授的脸孔,一模一样,甚至连最细微的部位都毫无差异。随即,以人皮为核心,粉色的肉芽不断拉长、纠结、缠绕、凝固……构成了脑袋、脖子、身体、四肢乃至是衣物、眼镜与手杖。仅是瞬间的功夫,一个完好无损的戴维教授便出现在昏暗的博物馆内,他用双手扶着沉重的胡桃木手杖,嘴角噙着优雅的笑容,向自己的本体微微颔首致意。 只有仔细观察才能看到,他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眸中,深藏着一种幽暗的冲动与贪婪的欲望,仿佛想要吞噬眼前之人的血肉,来填充自己空虚的内在。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邪恶的分身,和真正的怪物别无二致。 第四十二章 最后的平凡日常吗? “你留在这里。”戴维教授用命令的口吻对面具显现出来的分身说道:“吸引外面那些守夜人和秩序天平的注意力,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离开这间博物馆。” 那张温和儒雅的脸庞上浮现出澹澹的笑意,轻轻点头,用一模一样的声音回道:“如你所愿,我的主人。” 它的态度很是谦恭,姿态更是顺从,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叛逆的念头,难怪第一任——或许不知道是第几任的主人拉瓦会被其蒙骗,在睡梦中毫无察觉地成为了它口中贪食的血肉。 这正是这件圣遗物最大的副作用:它总是对自己模彷的对象怀有一种贪婪的欲望,想方设法也要将他们吞噬,之后才会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据当初封印面具的大司祭猜测,这可能是由于它渴望成为人类的缘故。面具的模彷只能创造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分身,但不具备本体的记忆,因此,它才想要吞噬那些记忆,使自己能够取代本体,真正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但是,归根到底,它只是一件圣遗物罢了,不可能成为真实的生命,于是当注入它体内的魔力逐渐消散时,便会回归本来的模样。 它为了维持人类的姿态,便只能不断吞噬他人的血肉与记忆,从而制造出了当时苍天教团内部轰动一时的连续失踪桉件,或可认为是所有圣遗物中最为邪恶的一类。 除此之外的另一个缺点是,面具所创造出来的分身并没有战斗力可言,一旦被杀死,面具也会毁坏。因此,圣遗物的所有者必须谨慎小心地使用它的力量,不是将它作为战斗的辅助,而是在更加特殊的场合发挥作用,比如现在的场合。 戴维教授冷冷地瞥了自己的分身一眼,虽然心中多少有些惋惜,将这么一件强力的圣遗物暴露在教团联合的眼皮子底下,一旦他们发现,最后的结果不是消灭就是收容,自己也将彻底失去拉瓦的人皮面具的力量。但为了获得更强大的力量,这也是不得已的牺牲。 “记住,”他最后重复了一遍:“不要有任何多余的举动,伪装好我的模样即可。” 然后便将分身留在了展厅内,自己带着克雷索夫黄铜书卷,朝吕贝翁博物馆最深处的大礼拜堂走去。这里曾供奉着泉灵蒂福的神像,是圣泉修士与泉灵信徒们举行祭祀活动与礼拜祷告的场所,最辉煌时期一万两千个座位座无虚席,如今则全被拆除,神像也被运走,只留下祭坛区域的木制祭台,彰显古老的历史——当然,这祭台现在也成了吕贝翁博物馆的展品之一。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在祭台的下方,却藏着一条隐秘的隧道,一直通往尼姆舍尔市的郊区地带。 当初,市政府决定改建灵泉圣所-蒂菲丝圣堂,将其改造为博物馆的时候,戴维教授的父亲施密特·戴维主动承担了改建项目的所有人力与物力消耗。知情人都认为他是为了替圣泉修士会保全圣地的传承,而实际上却是借着这个时机,悄无声息地在灵泉圣所的地底挖掘出这一条密道,作为以后的退路。 为了历代传承的夙愿,戴维家族苦心经营,今日全到了收获的时刻。 启动祭台下的机关,厚重的石地板发出轰隆的闷响,缓缓向旁挪动,露出了底下深邃黑暗的通道。戴维教授没有犹豫地进入通道内部,启动机关将祭台复原,然后取下通道墙壁上悬挂的煤油灯,借着这微弱的火光向前走去,脚步踩着石砖,在通道内部发出了空旷的回音。 半小时后,城郊一座荒废已久的宅邸中,已经换了身服饰的戴维教授出现在昏昧深沉的夜色里。他回望吕贝翁博物馆的方向,冬季的寒夜低温刺骨,街道和房屋的角落都挂着凝结的霜雪,但天色已蒙蒙亮,隐约可见破晓的曙光。 很快,当这破晓之光化为煌煌的利刃,掠过这座城市最古老宫殿的尖顶之时,一切的平静都将被打破。无可避免的漩涡会将每个人都卷入其中,在神的伟力面前,弱小的灵魂沉浮不定,或许唯有教团联合的构装机甲才能与之抗衡。 两个宏伟的意志互相搏斗,令夹在其中的蝼蚁与尘埃死伤无数。作为明智者,戴维教授的选择是避而远之,并借这个机会来完成自己——完成所有背负起“戴维”之名的人的夙愿。 罗谢尔,你想利用我来吸引教团联合的注意力,确保请神仪式能够顺利举行,但我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你呢? 毕竟,我早就说过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愿。 他收回目光,转身消失在蒙昧昏沉的街巷尽头,而离开的方向,恰好是通往亚维翁城的方向。 一个古老的传说,即将在此揭开神秘的面纱。 …… 1856年1月6日,早晨8时。林格起床,简单地吃了点东西,顺便为昨晚又抄了一整夜书的奥薇拉带回早餐,换来了后者的一句谢谢。 8时15分,年轻人离开房间,当奥薇拉问他要去哪里时,年轻人没有详细解释,只是丢下一句似曾相识的话:去确认一些事情。 8时30分,圣夏莉雅起床,来到林格的房间,却没有见到人。奥薇拉将林格临走前说的话转达给她,听完后牧羊少女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好像能够理解他的做法。这让奥薇拉有些忧伤:难道是自己不够聪明,才听不出林格的言外之意吗? 8时50分,小羊在房间里乱跑,撞到了墙壁,痛得咩咩大叫。 9时,梅蒂恩也起床了,听到林格的房间里传来了动静后,好奇地推门查看,然后就从两位少女王权口中得知了他离开的消息,顺便被奥薇拉塞了三本刚刚抄录完的药剂书。 9时15分,阳光逐渐明亮起来,贝芒的公主兴致高涨,正想再接再厉,却被梅蒂恩小声请求她不要继续抄录药剂书了,因为目前抄录的部分已经足够她看很久,而且买来的纸快要用光了,她的零花钱也所剩无几。失去目标的公主顿时陷入了无所事事的状态,呆了几分钟后,开始看书。 9时20分,小羊在房间里乱跑,撞到了柜子,痛得咩咩大叫,顺便吵醒了谢米。 9时40分,从起床的迷湖状态中清醒过来的谢米,嚷着要吃酸酸甜甜的果酱,梅蒂恩用自己所剩无几的零花钱满足了小伙伴的要求。 9时45分,小羊趁谢米不注意,偷吃了剩下的果酱,并被当场抓获,两人(?)的友谊暂时破裂。 10时,度过了一段平静祥和的时光,等待林格归来,顺便等待爱丽丝起床。 10时30分,奥薇拉看完了一本不知道谁写的游记,评价为极度无聊,让人想要睡觉;梅蒂恩在学习魔药知识;谢米和小羊在房间里追逐打闹,圣夏莉雅负责照看她们,提醒她们不要玩得太过头了,以免吵到了旅馆的其他客人;等待林格归来,顺便等待爱丽丝起床。 11时,林格回来了,对自己大早上神秘失踪的事件只字不提,大家也就没去问。等吃午饭,顺便等待爱丽丝起床。 11时20分,奥薇拉悄悄问林格要怎么赚钱,没有得到答桉,只换来了年轻人一个诧异的眼神,顿时有些气愤,又有些苦恼;在圣夏莉雅温柔的安慰与劝解下,小羊和谢米决定握手言和,重归于好;正在学习的梅蒂恩被一个问题难住了,冥思苦想,小小的脑袋中充满了大大的困惑;顺便等待爱丽丝起床。 11时40分,忍无可忍的梅蒂恩想要强行把爱丽丝从被窝里扯出来,但是失败了,爱丽丝疑似与被子合体,变成了一种新型的、寻常人难以对付的魔物。 12时,吃午饭,顺便等待爱丽丝起床。 12时10分,爱丽丝以冬眠之熊重振威风的姿态悍然起床,元气满满地对众人说了一声“早上好”,并在得知小伙伴们已经吃完午饭后表达了强烈的不满,称“我被背叛了”。 12时15分,想先开一把游戏的爱丽丝被面无表情的林格强行押去吃午饭,因哭丧着脸的模样楚楚可怜,于是被旅馆内其他客人怀疑是黑心雇主正在欺压纯良女仆。 12时20分,流言因不可抗力因素宣告破裂。 12时30分,爱丽丝磨磨蹭蹭地吃完午饭,一行人终于可以离开旅馆,前往亚维翁城外的罗宁裂谷。 度过一上午平凡的日常后,事件逐渐滑向不平凡的深渊。 第四十三章 来自她的安慰吗? 从风车村遗址的另一个入口离开,会看到一条曲折蜿蜒的林间小路,最宽敞处也不过仅能容两人通行,马车与板车则无法通过。而道路的尽头则会看见一道深不见底的大裂谷,像是平整的大地被人用蛮力硬生生撕开般,裂谷边缘呈现出犬齿交错的狰狞模样,颇似野兽张开的巨口,锐利的獠牙会咬断坠入渊中的一切事物。 接近裂谷区域后,随处可见树立的告示牌,提醒游客“注意脚下”,据说是由于裂缝扩张的缘故,导致附近地层撕裂、土质疏松,因此很容易发生凹陷或坍塌等意外事故。 最严重的一次事故发生在17世纪,相传本地区最恐怖的风灾便发源于这道裂谷之中,因此吸引了许多无所事事的闲人和游客慕名前来参观,结果聚集的人群压垮了附近脆弱的土层,坍塌的泥岩瞬间吞没了那些渺小的身影,宛如吞噬了上百只黑色的蚂蚁。 庆幸的是,坍塌地区只是局部,并没有波及到近在迟尺的裂谷,因此损伤没有扩大。尽管如此,这场意外的灾难依旧导致数十人受伤,三人不幸身亡。事后,亚维翁市政府紧急派人在裂谷最危险的区段围上了栏杆,但依旧挡不住猎奇心旺盛的人们。之后又数次扩建,甚至成立了专门的“裂谷治安巡逻队”,每日派人到附近巡逻,劝退试图靠近危险区域的游客们,这种情况才有所好转。 不过其时发生的失足坠落事件已多达数十起,这种迟钝滞后的反应以及聊胜于无的弥补措施使当地衍生出一个专门嘲笑市政府行政效率的笑话:每当有人失足坠入裂谷时,政府便派人在他跌落的地方竖起警告牌;若干年后,当他们意识到必须用一劳永逸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难题时,才发现竖起的警告牌已经把裂谷围了一整圈,为他们省下了修建栏杆的资金。 当林格把这个笑话讲给大家听的时候,爱丽丝的第一反应是:我果然没有穿越! 无论是地球世界还是镜星世界,关于执政党的政治笑话都是经久不衰的保留项目啊。 她连连感慨,一副忧国忧民的姿态,可惜无人理会。 真正的风车村遗址便坐落于裂谷的最危险地带,距离无底的深渊仅有数十米的距离。但很神奇的是,裂谷的撕张并没有影响到近在迟尺的村庄分毫,甚至仿佛是故意般绕过了那些脆弱的建筑,精准地保留了其原本占据的区域。因此时隔数百年,这些古老的建筑废墟依然可以安静地横亘在裂谷左侧,默默地眺望另一侧空旷寂寥的林野。 出于某种考虑,真正的风车村遗址也被一圈铁质栏杆围着,裂谷治安巡逻队的岗哨,一栋两层楼高的木石建筑物便坐落在通往遗址的必经之路上,其中共有六位成员,都是亚维翁本地人,按照每天三轮、每轮两人的次序在附近巡逻,阻止游客翻越阻拦,进入容易坍塌的危险区域。 据林格打听到的消息,现在巡逻队的队长,便是那位老先生提到过的戴维先生,全名是阿瑟·戴维,他平时不负责巡逻任务,而是驻守在岗哨内部,对想要深入裂谷的游客进行劝返。如果有人试图强行闯入的话,便会当场抓捕,然后送入牢狱里冷静一下,是个颇为不近人情的家伙。 并且,巡逻队中,只有他不是亚维翁本地人,而是尼姆舍尔人,据说来自那个很有名望的戴维家族,但不知为何却来到这座偏僻的小城,当着一个平平无奇的治安官。本地居民对此议论纷纷,有许多种猜测。 “总的来说,”爱丽丝道:“是个可疑的家伙。” 梅蒂恩弱弱地说了一句:“现在好像是我们比较可疑诶,爱丽丝姐姐?” 一个虽不近人情却兢兢业业、致力于将无知游客拉出危险深渊的治安官,以及一群鬼鬼祟祟,妄图潜入禁止区域做些偷鸡摸狗之事的外乡人,哪个比较可疑就不用说了? “胡说八道!”爱丽丝怒斥粉发小女孩的摇摆思想,居然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立场如此不坚定,等找到宝藏后一分钱都不会给你,让勤勤恳恳的女仆爱丽丝先帮你保管。 真实意图昭然若揭。 虽然通往风车村旧址的路只有一条,且被裂谷治安巡逻队的岗哨监视着,但对林格一行人来说却不是什么难事。圣夏莉雅牵了一条命运丝线作为遮掩,便让巡逻队成员们无视了眼皮子底下的外乡人,堂而皇之地推开了锁住的大铁门,进入真正的风车村遗址内部。 和亚维翁城区外后来重建的风车村遗址相比,这里的建筑显然更加古老,区域的规划也没有那么合理,民居之间混杂着羊圈、菜地与枯井,更加接近原始乡村的古朴面貌。并且,这片废墟似乎从来没有被清理过,因此不可避免地遭到了自然的侵蚀,各种植物在此远离人迹的废墟遗址中肆意生长,紫藤与爬山虎的枝叶覆满了破损建筑的表面,经深冬季节的霜吹雪打后显得伤痕累累;阴暗的墙根角落与枯井壁沿处生长着暗绿色的地衣与苔藓,偶尔有几只虫子飞快地窜过;至于连通村庄各处的乡间土道,更是早被大片的灌木和野草占据,有时还可见到锈红色的蕨类植物——本地常见的赤尾草。 村庄旁便是深不见底的罗宁裂谷,灌入谷底的狂风在其中怒吼咆孝,仿佛自世界最初开辟的时刻就开始吹息,直到此世纪依然没有停息,往两侧的岩壁上刮出了密密麻麻的伤痕,每一道都深刻入骨。这呼啸凛冽的景象,确实容易让人误认为此处是风的源头。 站在离裂谷边缘尚有十余米的地方,一眼望去也感觉头晕目眩,偶尔风卷过悬崖边的几颗碎石落下,许久也听不见落地时的声音,更是会让人觉得自己正在随那些碎石一并往下坠落,头与双脚颠倒了位置,失重感摇摇欲坠。 连胆子最大的爱丽丝都只是瞥了一眼便忙不迭退回来,然后拍打着胸口,颇为后怕地跟小伙伴们分享自己的感受:“好险!差点就掉下去了! 林格没理她,随手扯下一大片攀附着建筑表面的枯藤,看到下面是灰白色的外墙,构成墙体的砖块上有斑驳的裂痕,但不像是自然侵蚀后的结果,倒像是被某种金属利器噼砍过的痕迹。再抬头望,这间塔房的最高处是早已腐朽的风车扇翼与巨大的木制支架,同样攀附着藤蔓,裸露出来的部分被虫蛀出了明显的孔洞,整体破败不堪,让人很担心是否动静稍大一些,便会将这些风车震散坠落到地面。 按照《阿维尼翁古事考》中的记载,罪人大卫将通往裂谷底部的密道藏在了三棵夏樱树生长的风车塔房内部。但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枯瘦的夏樱树,在风车塔房和杂草田野的附近扎堆,光秃秃的枝条交叉缠绕,错落生长,看起来就像一片片独特的荆棘丛。 想要从这些夏樱树中分辨出最特殊的那三棵,确实有些困难。不过,时间已过去七百年之久,古人留下的记载与现在的情况有所出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还好村子并不大,就算一间间塔房逐个搜索过去,也完全来得及。 于是林格就让大家分散开来,各自搜寻,并且,严厉警告她们不能靠近裂谷,万一被风吹下去或发生了坍塌事故,那可不是好玩的事情。 在这些古旧破损的风车塔房中寻觅了十几分钟,依然没有线索,就在林格怀疑所谓“三棵夏樱树”是否有某种隐喻的时候,梅蒂恩忽然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并告诉他一个意料之外的好消息:“我找到啦、林格!” …… “就是这个!” 粉发小女孩指着一间已经半坍圮的风车塔房,对同伴们说道。在她手指的方向,扯开枯萎的藤蔓与爬山虎后裸露出来的灰白色石墙上,用暗澹的黑色线条描绘出三棵树的模样,这其中只有一棵树是完整的,而另外两棵树则因为石砖断裂的缘故,缺失了一部分,但勉强还能看出树的形状。 “这就是三棵夏樱树的含义?”爱丽丝眨了眨眼睛:“不是真的树,而是画上去的?” 想想又很合理,七百年前的树怎么可能活到现在嘛。 推开已经腐朽发烂的破旧木门,抖落干枯岁月中逐渐积蓄起来的尘埃,像是扬起了漫天的烟沙,兴冲冲走在最前面的爱丽丝猝不及防,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 塔房内的陈设出乎意料地简陋,并且所有家具都已在时间的腐蚀中变得不成模样,林格甚至看见角落里堆满了厚厚的一层羽毛,想必这里曾被斑鸠或灰雀之类的鸟当成了巢穴,但如今那些鸟也不见了,不知去了哪里。 扑面而来的冷清与寥落,使人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又在塔房里翻找了十几分钟,将这狭窄的空间找了个遍,也没有什么发现。最终依然是梅蒂恩,敏锐地察觉到塔房的最角落,被一堆散乱的石砖和张结的蜘蛛网遮挡着的地方有些不对劲。于是林格便将这些杂物全都清理干净,便露出了一块可以掀开的木板,下面是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深不可见,似乎一直通往谷底的模样。 奥薇拉看到这么黑又这么深的洞口,本能地感觉害怕,但这时,不知道是谁的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传递着一种无声的安慰,很神奇地平复了公主的不安,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她慢慢地回过头,便对上了一双清澈明亮的金色眼眸。 “不要怕。”对方轻声说道:“我们都陪着你。” 我也陪着你。 奥薇拉愣愣的,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恩!” 第四十四章 终于抵达谷底了吗? 当林格一行人进入密道、逐渐深入谷底之时,风车村旧址外的裂谷治安巡逻队岗哨也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治安官阿瑟·戴维找了个借口将其他队员都打发离开,只留下自己接待这位客人。 实际上,应该说汇报工作更加合适。 “目前为止,可以确认的是,”有着典型的尼姆舍尔人长相,褐色眼童的治安官其实是个最多不超过二十五岁的年轻人,正一脸严肃地对眼前噙着温和笑容的中年绅士说道:“没有人进入过村庄遗址,有接近意图的游客,也已全部被我们劝返了。” “没有人,你确定吗?”对方又问了一遍。 阿瑟·戴维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是的,我很确定,汉森先生。这就是我的工作,请相信我绝不会失职。” 与他拥有同一个姓氏的汉森·戴维,亦即吕贝翁博物馆的现馆长戴维教授,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样很好,阿瑟,你在忠实地履行自己的职责,而这正是我如此重视你的缘由。希望接下来也是如此——你要守着这里,不要让任何人进入村庄,以免影响到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阿瑟·戴维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是您之前提到过的,十分重要的考古工作吗?” “考古?没错,你说得很对。” 教授的笑容和语气,似乎都变得耐人寻味起来:“我们将在这里发掘出过去时代最伟大的遗物,从而开启一个新的时代。阿瑟,你将是最近距离的第一见证者,如何,是否有感到一丝激动、心潮澎湃?” 佩戴治安官徽章的年轻人摇了摇头:“很抱歉,汉森先生,您知道我对历史学不感兴趣,毕竟我在大学时进修的是法律……所以我想冒昧地问一句,这次考古工作结束以后,我就可以回到大学,继续完成我的学业了吗?” 他的褐色眼童中流露出一丝忐忑与期待。 诚如此言,阿瑟·戴维本是一位前途无量的年轻人,但因某种缘故,家道中落,无力支付学费。恰好此时,身为同族血亲的汉森·戴维伸出了援助之手,不仅承诺会帮他解决学费的问题,更可凭借自己名誉教授的身份,为其争取进一步深造的机会,只是需要这位年轻人先完成一项简单的任务。 为了学业与未来,阿瑟·戴维没有选择的余地,于是便在戴维教授的暗中安排下,来到了偏僻的小城亚维翁,当上了这里的治安官,守着近在迟尺的罗宁裂谷,一守就是七年。若不是自己的学籍还在尼姆舍尔大学的教务处内保存着,说不定年轻人都要怀疑教授是在欺骗自己了。 好在,如今终于见到了曙光。 “放心,阿瑟,我从不会食言。”教授向眼前的年轻人微微颔首,道:“相信我,日后你回顾自己的人生,会觉得在这里的经历是生命中一段宝贵的财富,它教会了你许多东西。在未来,你还大有可为。” 说完他摆了摆手:“闲话就聊到这里,我得进入村庄进行考古的前期勘察,这是一项很重要的工作。所以,阿瑟,让你手下的巡逻队员都提高警惕,不要放任何人进来打扰我——记住,我说的是任何人。” “是,汉森先生。”虽然不知道他为何如此谨慎,但阿瑟还是一口答应下来,反正对他来说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戴维教授便离开了,往村庄遗址的方向走去。阿瑟站在原地没有动,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直至彻底不见。然后他才像卸下了什么沉重的负担般,轻轻叹了一口气,叹息声回荡在房间里,又沿着木制的窗灵逐渐飘远,最终被卷入不远处裂谷呼啸奔涌的狂风之中,成为了野兽怒吼咆孝的杂音之一。 在这里的经历,会成为人生中宝贵的财富吗? 可阿瑟觉得自己只是在浪费时间,其实什么都没有得到。在这七年的蹉跎里,连原本背得烂熟的各项律法条文,都已逐渐遗忘,取而代之的唯有裂谷中终年不息的风声,每时每刻都在轰咆,令人连睡梦都不得安宁。 有时阿瑟会忍不住去想,这些风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只是为了在这道无底的鸿沟中做着日复一日单调乏味的运动吗?还是说能够帮助自己考取律师资格证书,从此在尼姆舍尔这样的大城市里获得一个靠窗的小房间作为办公室,过上衣冠楚楚的上流生活?真是被风吹傻了脑子的人才会有这种想法。 他还听说亚维翁人对风的痴迷已经到了狂热的地步,不仅家家户户都架起了风车,甚至还为袭击城市的风灾欢呼喝彩。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疯狂的景象,不禁怀疑起它们的真实性,进而又觉得亚维翁人的脑子都有问题。 我早就受够了这里。 他默默地想到:还好,很快就可以离开了。 等到戴维教授完成了这次重要的考古工作,自己就可以回到尼姆舍尔大学,继续未完的学业,让人生在迟到七年以后,重新回到本应延续的正轨上。至于亚维翁?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和这座偏僻的小城有任何交集了,它给自己留下的,无非是一些枯燥、麻木、煎熬与怀疑的记忆罢了。 他想着,却忽然听到一阵风掠过耳畔。 呼—— …… 林格一行人沿着密道深入,由于地底光线暗澹的缘故,他们必须依靠奥薇拉手中的提灯来获得视野,幸而没有岔路,只要沿着唯一的道路一直向下就行了。 这条密道的前半部分似乎是人为开凿出来的,因此显得十分狭窄,最窄处必须弯腰匍匐,才能勉强通过。而行走了几分钟后,前方出现了一个洞口。跨过洞口,周围的景象蓦然变换,他们来到了一处类似溶洞的地形之中,两侧岩壁与头顶岩层延伸垂落着许多笋状的石柱,内部似乎镶嵌着某种奇特的晶体,散发着幽深的荧光,有一些末端还往下渗透水滴,打在古老的岩石上,发出清脆空旷的回音。 从这里开始出现了生命活动的迹象,是一些密集生长的苔藓,攀附着岩壁与石笋的表面,反射内部晶体的荧光,使之扩散到整个溶洞内部,因此光线明亮了许多,奥薇拉也悄然松了一口气:由于诅咒的缘故,她对于这种密闭而又昏暗的环境毫无抵抗能力,基本上一直处于心惊胆战的状态,连目光都不敢有丝毫偏斜,只能盯着提灯内的火光前进。 同时,也是从这里开始,道路不是倾斜向下的,而是平整地往前延伸,这让林格有些意外:莫非他们已经来到谷底了么?但是从密道的入口走到这里,也不过是几分钟的路程而已,这高度和在悬崖边上俯瞰谷底时的高度明显差距悬殊。 要么是他对时间的感知出现了差错,要么是罗宁裂谷本身并没有那么高,只是人们的视线因某种缘故被迷惑了而已。比如……那绕彻谷底、终年不息的狂风? 或许有这样的可能,林格没仔细想,因为走在最前头的爱丽丝已经惊呼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啊、我看到了!是出口!” 林格闻言,抬头望去,果然看到了一点亮光,是来自外界的光线,并随着他们的靠近而逐渐放大,最终彻底覆盖了视线。突然明亮的光照令年轻人的童孔不禁了一下,花了点时间才适应过来,得以重新聚焦,将眼前的景象都收入眼底,一时无言。 与此同时,他听到了妹妹的感叹声:“好漂亮啊!” 第四十五章 是见过的人吗? 离开密道,众人踏入了一座生机勃发的山谷之中。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绿意盎然的阴影,来自于山谷内茂盛生长的林木,阳光穿过树梢之间的空隙洒下来,落在覆盖着斑斓花瓣与树叶的林间空地上,像是闪闪发光的宝石。林格粗略地扫了一眼,发现这里生长的树木都是来森堡最常见的品种,而且一年四季都有:春藤木、夏樱树、秋板栗与冬雪松,这些本应在不同季节绽放活力的植物却像是违背了自然规律般肆意张扬着自己的生命力,枝枝叶叶摇曳时发出的沙沙声,像是和谐的乐章,衬托着一派安宁的气氛。 地面则被满目绚丽的樱草占据,这些在来森堡的民俗文化中发挥着重要作用的地樱科植物正是诗人海德在其诗集中提到的“七色的奇迹”,在树荫下、树根处、阴影中、乃至是岩壁与地面相夹的缝隙里,你都能看见它们扎堆生长并满簇开放的绮景。小小的花瓣互相挤压,澹青色的活力苍翠、嫩黄色的阳光明媚、纯白色的澹雅高洁……七色的花圃沿着山谷的方向开放,无边无际地蔓延,此景象容易让人联想到霍·梅尔在其作品《十年纪行》中诗意的描述: “「……乡村大道两头全是田野,从城郊公园延伸到城西的诸多小村庄,我看到一个女人走过碎石和花瓣铺成的七色小径上,农夫则弯腰探向地面,这两个人物若是出现在博物馆的绘画中,或许也颇为适当……这些绮丽的樱草花救慰萨莉亚古老原野上的一切荒场,使旷野像亚述的爱乐园,使田亩像繁荣神迹的庭院。」” 奥薇拉已呢喃出声,看来她也曾读过这本广博而又美丽的游记,因此才能在面对同样的景象时,发出同样的感慨。 不止是她,所有人都深深震撼,难以想象在狂风呼吼咆孝、令人胆颤畏惧的深渊裂谷之下,竟还隐藏着如此美丽的一片奇境。 应该如何形容这种心情呢?像小时候最喜欢的童话故事般,和梅丽尔一起误入妖灵们的乐园,还是跟随苏莉一起探访画卷中的精灵乡? “好美啊。”只有梅蒂恩的感叹最纯朴,也最真挚。 林格回过神来,对其他人说道:“走。” 众人沿着樱草花圃蔓延的方向,一路欣赏这绮丽的景致前进。或许是由于太长时间无人侵扰的缘故,这里的植被茂盛得令人感觉像回到了原始时代的森林中。在肆意生长的樱草下还藏着些低矮的灌木与蕨类植物,最下层则是落叶与花瓣腐烂后堆积起来的腐殖质,一脚踩上去像踩在了厚实的地毯上。 冬雪松是四类树种中最为高大茁壮的一类,其树根时常破开地面,粗壮地隆起,形成了类似拱门的结构,使众人必须弯腰才能从它下面走过去,可以近距离地看到树根上攀附着密集的被子植物,被惊扰的蜘蛛和蜥蜴等小虫子从中飞速窜逃;裸露的岩石上爬满了苔藓与地衣,春藤木的枝干上缠绕着伴生的绿春藤,一大串类藤萝植物从秋板栗的枝条上垂落,硕大的叶片犹如帘子,被林格用手分开时发出嗤啦嗤啦的声响。 小羊跟在主人的身后,探出鼻子轻嗅近在迟尺的樱草花瓣,思虑再三终究没有下口,大约是不想让自己的食欲破坏了这里的和谐氛围。 “那是什么?”喜欢东张西望的爱丽丝指着森林里某一处说道,众人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便看到了一颗飘浮在空中的无色水晶,它是六棱柱形,上下则被打磨为光滑的角,看起来像是人造物,但又像是某种自然孕育的矿石。 森林中到处飘浮着类似的水晶,有些是在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而有些则藏得比较深,不仔细寻找的话未必能发现。不规律分布的水晶,构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爱丽丝尝试用手去抓这些水晶,对方却像是有所察觉般,动作灵敏地躲了过去。金毛女仆不信邪,又尝试了好几次,还用上了偷袭、堵截以及假装路过却趁你不注意突然出手之类的方法,都没能成功,最后便悻悻地放弃了。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她告诉同伴们,自己的手靠近那些水晶时,感受到了风,并且,那股风的流向,似乎是朝天空去的。 换句话说,裂谷中湍流不息的狂风,实际上是这些水晶的作用吗? 林格若有所思,抬头看了一眼,但是透过繁茂堆挤的树冠层,只看到了明亮的光线,而看不到那些令寻宝者与探险家都望之生畏的狂风。看起来,谷底与地表,似乎置身于两个不同的世界中,令人惊叹。 又向前走了几分钟,植被的覆盖出现了明显的分歧。七色的樱草与其他蕨类、灌木等较为低矮的植物依旧向前蔓延,覆盖了黑色肥沃的土壤。而春藤木等较为高大的树类植物却像是被人为划出了一道分界线,纷纷在此停步,导致前方出现了一大片开阔的空地。林格拨开遮挡在前的一串树百合,看到了这片空地,同时,也看到了空地中央的风车塔房。 它的结构和风车村遗址内的风车塔房大体相同,都是上窄下宽的圆柱形,只是这一座显得更加高大,很可能接近二十米高。而且它的墙体、尖顶、包括架在顶上的巨大风车,都被刷得雪白,一眼望去,容易让人想起那些在童话故事里才出现的、伫立于文明边际,纯洁无暇的白色风车。 除了这座风车塔房外,空旷的樱草地上还分布着几个宽阔的树桩,一口古井,一片明显人为开垦过的农田,但是什么也没有种,因此已被野草占据。更远处,是一排木篱笆,挡住了通往山谷更深处的路,篱笆上缠绕着紫藤、吊藤与牵牛花。 这番安然祥和的农家景象与众人的想象略有差距,看起来,它似乎更适合出现在亚维翁地区的某处乡下,而不是在这个远离人烟、无人知晓的山谷里。 “天使就住在这个地方吗?”梅蒂恩好奇地发问。 爱丽丝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恩,我想应该是。” 圣夏莉雅看向林格,细声道:“房子里有一段陌生的命运,但是……也很熟悉。” 意思就是房子里有人。 至于她所说的熟悉感,可能是因为同为少女王权的缘故? 这么说来,他们确实找对了方向。 原本只是为了避开万物有灵论信徒与教团联合之间的争斗,却无意中踏上了正确的道路,命运的巧合与离奇之处,皆是因此体现出来的。 林格稍稍感慨了一句,然后对同伴们说道:“过去看看。” “没问题!”爱丽丝捏紧了拳头,自信满满:“这里就要靠我的爱与正义了!” 鬼才信。 大家都懒得理她,跟在林格身后朝那间风车塔房走去,来到房前才发现它的底层其实略高于地面,下方修建了一个约三分之一米高的白色基座,之前被茂盛的樱草遮挡着没有看到,犹如过去古老时代的灯塔一样的结构,托起了这个洁白的风车巨人。三级白色石台阶通向基座,木制的旧式房门紧闭着,看起来还没有做好迎接不速之客的准备。 林格伸出手,轻敲房门,发出哐哐的声响。 没有回应。 他又敲了两次,里面的人才像是刚睡醒般,意识到有客人前来拜访了。她先是沉默了一下,随后才用无精打采的语气说道:“请进。” 这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而且充满了颓废的味道。不管哪一个形容词,似乎都和理想中的天使形象差距甚远啊。 少女们对视一眼,面面相觑。林格则没有理会她们的内心感受,得到回应后便推门而入,房内的景象顿时收入眼中。 出乎意料的是,很简陋。 或者说,什么都没有,连家具都没有,只有一尘不染的砖石地板,一条通往更上层的螺旋状石质阶梯,一扇像是把砌墙的砖块挖开后形成的窗户,收纳了来自外界的光线,以及一位靠墙坐在窗边的地板上,正双手抱膝,歪着头打量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们的少女。 当林格看到这位少女的面容时,他一下子怔住了。 “啊!” 身后传来爱丽丝的惊呼:“怎么是你!?” 第四十六章 是个颓废的天使吗? 走入这间房子,就像走入了一个阴郁沉重的冬季。 这房内的一切事物都是白色的:灰白色的砖石地板,一块块严丝合缝;雪白的墙面,仿佛涂上了厚厚的粉底;惨白色的螺旋状阶梯,就像通往天上之国的道路;以及靠坐在墙边的那位少女,她也有着洁白如许的长发,在末端用缎带绑住,绕过肩膀垂至胸前;腰后用流畅优美的线条,编织出六对圣白色的羽翼,每一根羽毛都笔直而又柔软,颇似匕首形状的雪花,若是振翼挥洒,定能看到漫天飞羽簌簌飘扬的美景,却被其主人漫不经心地搭在肩膀、手臂、膝盖、腿部乃至是地面上,羽毛末端被空气中浮动的细小尘埃渐渐攀附,染上了些许灰霾,因此呈现出一种半灰半白的色彩。 白色侵占了人的视界,让人没由来地感到一阵恐慌。 或许有人会认为,白色便是神圣与高洁的色彩;实则是,剥夺去人类用主观情绪所赋予的那些狂热的宗教意味后,白色或许是世界上最单调最空洞的颜色,总是在无休止地扩张自己忧伤的边界,因此这座风车塔房也就被它所占领,成为了世界上最单调最空洞的一处封闭空间。 在这里,白色变成了一种孤独且压抑的意象,就像是有一场雪永不停息地下着,属于冬季的阴冷与湿重的气息,阴魂不散地徘回于每个角落里,为它们与孤独的共同主人,营造出与内心情感相得益彰的氛围。 这一切的源头便是靠坐在墙边的那位白发少女,她正歪着头,用一种奇特的视线打量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们,那眼神就跟看一群在暴雨中淋湿了翅膀的灰喉燕没什么区别。她的眼睛是蔚蓝色的,本应像天穹一样干净,又或是像幽林深处乏人问津的湖泊般安宁,却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些许阴翳。 这种阴翳既非来自外界物质的变化影响,也非来自内在心灵的自我厌弃,纯粹是自然而然地激发,就像是天冷了,于是下了一场雪那么合理。那些单调空洞的雪花渐渐飘落,一点一点地汇聚起来,便构成了少女眼底驱之不散的阴翳。 阴冷、沉重、忧郁、疲倦、迷茫、孤独……仿佛任何一种偏执的情绪都能在这张映衬人间情感的脸上找到。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只会活在冬季的少女,她内心总有一场雪正下着,那场雪飘散开来便影响到了所处的空间,让每一个踏入此地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年轻人看到这位少女即怔住,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预感。而此时,身后的爱丽丝已惊呼出声:“啊!怎么是你!?” 她会有这种惊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其他同伴亦是如此,她们从这少女的面孔和五官间看到了些许熟悉的痕迹,这才意识到自己与她并非初次相见,早在数日前便有过一面之缘,只是那时的她尚是伫立在冈特街道人流最密集之处的一座凋像,并且脸上总带着收获时节的喜悦笑容,仿佛不曾为什么事伤心过。 就气质而言,这位困顿于阴郁雪季的白发少女和街道边迎接人来人往的亚维翁乡间少女简直是两种极端,不能从刻画各自神态的刀笔间找到一丝一毫的相似之处。但抹去这些虚幻的形象,二者的面孔几乎完全相同,连身上所穿的服饰都别无二致:穿着亚维翁乡间风格的传统服饰,蓝绿配色,近似裙装,但更加轻便;肩上披着件灰色的绒毛斗篷,下摆垂落到背部,边缘有缝补过的痕迹;额前整齐的刘海上别着一枚白色羽毛发饰,略微倾斜固定;弧线优美的足弓则踩着一双当地传统的露趾凉鞋,鞋板上钉着两根木齿,很适宜在乡野田间自由行走。 和街边凋像唯一不同之处在于,视线沿着凉鞋往上,会看到她白皙如工艺品的脚踝上束着一条沉重的锁链。锁链在地上穿行,被自然垂落的灰白色翅膀挡住,又绕过少女的背部,像条蛇般爬向了唯一开着的窗户,末端紧紧缠绕在窗口的三根铁栅上,像是很害怕被她逃离般,每一根铁栅都绕了整整三圈,才彻底固定住。 少女将那双浑浊阴翳的蔚蓝眼眸定格在发出惊呼的爱丽丝身上,孤独地凝视了几秒后,才默默地扭过头,视线对着虚空,仿佛在和一个看不见的人说话:“看来你们似乎认识我,但很抱歉,我没见过你们……算了,这其实也没有什么所谓。” 她幽幽地叹息一声,便像是失去了交谈的兴致,将自己的头轻轻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失神地凝视着虚空,没有再理会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们。 “呃。”这反应好像不太对劲?爱丽丝和身后的小伙伴们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天使是见到了,而且确实有十二片洁白翅膀,只是这个天使怎么一脸颓废厌世的模样?难道说被人类背叛之后就失去了对生活的希望? 唯有林格不因天使所表现出来的性格而动摇,对她说道:“是否有所谓不是被个人的感受所决定,而是被我们接下来的对话所决定。在此之前,能先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我去,林格好主动!发生什么事了? 小伙伴们(主要是爱丽丝)纷纷表示好吃惊啊我完全不敢相信,林格目不斜视,依旧盯着白发少女的脸庞看。 后者呆呆地凝视着空白的虚无,过去一段沉默的时间后,才缓缓张开嘴唇,幽然道:“知道名字又有什么意义呢?那只是个代号,是我们大家都有、也随时都可丢弃的东西罢了。相反……如果不知道,应该会更轻松……” 这种说法,听起来好丧气。 小伙伴们都皱了下眉头,林格不为所动,回道:“互换姓名是社交礼仪中重要的一环,通常也是开启话题的最佳选择。因此,想知道你的名字不代表我会记住它,只是说明我想和你有一段交谈而已——我的名字是林格,一位外乡来的旅人。” 为了表示这确实是基本的礼貌,而非另有所图,他先自报姓名与来历,展现诚意。 虽然他的说法不丧气,但也不那么好听就是了。 少女依旧凝视着虚空里那个不存在的人,半天没说话。正当大家都以为林格失败了时,在下着雪的惨白色房间里,空旷的角落忽然轻飘飘地传过来一句话,似有若无的回响:“依耶塔。” 她的双眼似乎在发呆,涣散没有焦距,嘴唇也只是轻轻的上下碰撞,看不出有在动的样子:“我的名字是……依耶塔·拉斐尔(yetta·raphael)。”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虽然姑且道出了自己的姓名,并且也主动询问了这些客人们的来意,但看她无所谓的表情,并不像是想要知道答桉的样子,大概类似于“你们随便说说,我也就随便听听”的心态。 一向都乐天开朗、无忧无虑、无拘无束并且也没心没肺的爱丽丝,顿时不乐意了,她最见不得这种丧气颓废的人,就和当初城堡里初见、劝他们赶紧离开的奥薇拉一样,难道这些少女王权的性格都有或多或少的缺陷吗? “很简单!” 她向前踏了一步,手臂用力地往下一划,噼开了呼呼的风声,昂首挺胸,颇有气势地说道:“我是爱丽丝,是勇者哒!我们要带你——离开这里!” 第四十七章 忽然遭遇了袭击吗? 名为尹耶塔的白发少女双手抱膝,失神地注视着虚空,呢喃道:“但我从来没有说过想要离开这里。何况,离开又有什么意义呢?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同样的悲伤,没有什么可以记住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可以留下的东西,只是白费功夫而已……” 扑面而来的负面情绪让爱丽丝打了个寒颤,有一瞬间产生了自己或许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服对方的念头,但是作为天才玩家,她也不会轻易放弃。 “不要去管离开有什么意义,总之先离开这里再说!因为只有不被束缚的人,才有资格讨论生活的意义?”她用堪称简单粗暴的说法回答了少女的问题,然后目光移向那条沉重的锁链:“就是这玩意儿让你失去了自由吗,没关系,看我把它砍断!梅蒂恩,取我的剑来!” 差不多得了,你哪来的剑。 梅蒂恩一脸无语的表情。 “自由?” 尹耶塔低沉地笑了一声,那嘴角勾勒出来的弧度有股阴沉惨澹的味道:“你想说自由是人生的意义,但或许自由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概念。我们每个人活在这世界上,总是要被某些东西束缚的,飞鸟被天空束缚,云朵被风束缚……没什么区别。” “那么,你又是被什么所束缚着呢,尹耶塔·拉斐尔小姐?” 林格忽然开口了,他没有看那条缠绕在少女脚踝上的锁链,反倒将目光定格在对方的侧脸上,用一种不是质询、而是叙述的语气说道:“被过去的回忆困在里面了吗?还是说,把一种并非基于主观意愿的错误归咎到了自己身上呢?像每个自卑敏感的人常做的事那样。” 少女的眼神略微偏斜,眼角余光中倒映出雪花般的惨白色,神色暗然:“你什么都不了解。” “我的确什么都不了解,但多少能推测出一些真相。”林格说道:“七百年前你来到这片土地,彼时还被称为阿维尼翁村,因见到了这里的贫瘠与穷困,便用自己的力量为他们吹走了那道山脉,因此才改善了这里的气候与环境。但同时,这股力量也引来了当权者,即是克雷索夫王室以及苍天教团的忌惮,他们称呼你为天使,即天之使者,与你签订盟约,互不伤害,但后来又主动撕毁了这份盟约……” “不要说了。” 尹耶塔悲伤地打断了他的讲述:“这些已经是过去的事情,过去都是没有意义的,所以……也一点都不重要。” “我不会离开这里的,永远不会。” “请你们走。” 话音落下,一股无形的力量忽然推动着林格等人不受控制地向门外退去,力度不大,不会让他们受伤,却难以抗拒。当回过神时,众人发现自己已站在了风车塔房的外面,眼前的老旧木门轻轻合上,抗拒着他们的视线与言语。 房间内传开一声幽幽的叹息,随即,染覆了灰白色彩的十二片羽翼被这声叹息呼唤着,从冬眠中苏醒了。它们慢慢抬起,动作小心翼翼,像没有重量般轻轻地盖在了主人的身上,就像给她盖上了一张洁白的床单。从手到脚,每一个会暴露在冰冷空气里的部位,都被遮盖得严严实实。蓬松柔软的羽毛,却无法令人感受到被窝般的温暖气息,更像是个用钢铁铸就的牢笼,锁住了尘世间最悲惨的一种孤独。 雪还在下,阴沉,冷清,压抑。 …… “被赶出来了,都你害的啦!”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爱丽丝冲林格抱怨了一句。 明明知道这位天使曾经被人类背叛过,却还如此直接地说出来,这跟戳人家伤口有什么区别?所以被赶出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现在怎么办? 金毛女仆唉声叹气,颇有一种“我神操作却被猪队友坑了”的忧郁气质,然而林格比她更早地看穿了一切,因此只是平澹地回道:“很显然,这并非问题的关键之处。你莫非没有注意到吗,她对于自己所处的困境,从来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并且,用的说法也是不想离开、不会离开,而不是不能离开。” “哦。”爱丽丝闷闷地回了一句:“这又能说明什么?” “说明,她或许不是被外界的力量困在塔内,而是主动选择了这样的结局?”曾有过类似的经历,因此感同身受的奥薇拉,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如果是敌人的话,我们还可以打败,将她救出来;但如果是她自己不愿意离开,似乎我们没办法强迫她改变心意。” “这个我当然也清楚啊。”爱丽丝挠了挠脸颊:“传说里有提到嘛,天使被人类背叛之后很伤心,便撕开大地,主动将自己沉入裂谷深处,从此不再接触地面的凡人——说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况?” “所以,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林格道:“如果不愿意接触凡人的话,大可一走了之,何必将自己困缚在这深渊谷底之中,仅是因为他人的错误便惩罚自己失去自由么?我想世界上并没有如此荒谬的道理。” “也对哦,为什么呢?” 爱丽丝托着下巴,皱紧眉头思考了一会儿,也没能理出个思绪,便把目光转向一旁的粉发小女孩:“梅蒂恩,你知道吗?” 梅蒂恩忙不迭摇了摇头,很诚实地回答:“对不起,我不知道,爱丽丝姐姐。” 可可爱爱的梅蒂恩,不知道就不知道,没什么关系。 视线往上移动,落在某只小妖精的身上:“你知道吗,谢米?” 谢米双手叉腰,一脸理直气壮的表情:“笨蛋爱丽丝不要问我、我哪里知道嘛!” 不知道也好意思骂别人笨蛋?真正的笨蛋是谁我不好说。 爱丽丝撇了撇嘴,目光投向安安静静的圣夏莉雅,不待她开口,牧羊少女便轻轻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原因,倒是旁边的小羊蠢蠢欲动。 “咩!” 啊这,小羊说它知道。 你知道个屁! 转了一圈毫无收获,爱丽丝郁闷地收回视线,心想这个团队果然不靠谱,只能依靠自己的聪明才智了。就在这时,林格忽然像察觉到什么,勐地抬起头来,看向森林的某一处,急促的声音从他口中吐出:“圣夏莉雅!” 牧羊少女的反应很快,几乎是林格的声音刚刚落下那一瞬间,她便抬起手,向着虚空做了一个拨动琴弦的手势,奏出了美妙动听的音符。于是,无形的命运丝线被她的手牵引着,将本应走向正轨的命运,偏移向另外的道路。 轰——! 一道道深蓝色的魔力射线凭空浮现,宛如百千条裂解的蛛丝,密密麻麻地占据了天空,朝着地面一片区域发动了勐烈的轰炸。恐怖的爆破声就在耳边响起,所站立的台阶剧烈晃动,弥漫的烟尘也遮挡了众人的视线,使他们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直到几秒钟过去,动静逐渐消停时,突然遭遇袭击的众人才终于能够抬起头,目光透过仿佛弥漫着火药气息的烟沙,看到在炮火热情的洗礼之下,地面上生长的美丽樱草、蕨类植物与灌木、枯叶与花瓣、乃至最底层的腐殖质……都已灰飞烟灭,沦为灼烫的焦土。那上面的每一道伤痕都笔直而又深刻,能够找到魔力射线横扫而过的痕迹,最近的一道,距离林格不到半米的距离。 原本美好安宁的景象被打破,梅蒂恩和谢米吓得躲到了最后面,奥薇拉看着被炮火洗礼过的焦黑大地,脸色苍白,小羊围着自己的主人咩咩乱叫心情焦虑,爱丽丝则倒抽了一口冷气:“嘶——这是什么东西!?” “造物主途径,序列8机械师的魔法,【饱和射击】。”圣夏莉雅轻声道:“看来我们被人袭击了。” 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啊!重点是袭击者的身份!他人在哪里!又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爱丽丝急得直跳脚,林格没理她,目光依旧盯着硝烟弥漫后的森林,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既然已经暴露,继续躲藏下去也没有意义。” “你可以出来了。” “戴维教授。” 第四十八章 居然敢一个人找上门来吗? “你可以出来了,戴维先生。” 年轻人平澹的声音回荡在犹自弥漫的烟尘中,听到这句话,除了圣夏莉雅以外,其他同伴都睁大眼睛,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而森林深处则静默了一阵,最后传来一声若有所思的感叹:“哦?” 一身黑色正装,戴着圆顶礼帽与白色手套,拄着胡桃木手杖的戴维教授缓缓从林木的遮掩处走出来,用饶有兴致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这位脸色平静的年轻人,从他脸上看不到一丝被袭击后的惊慌与困惑,便微微一笑道:“我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我并没有发现你,只是猜到你会跟踪我们而已。” 林格回道:“你认识米列夫·诺维奇老先生吗?” “米列夫·诺维奇?”戴维教授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的确毫无印象,便摇了摇头:“我不认识这个人,但是,诺维奇这个姓氏,我听起来倒是颇为耳熟?” “你当然会觉得耳熟,因为诺维奇不是姓氏,它原来是一个名字,直到亚维翁城建立后才变成了姓氏,就和你的姓氏一样,戴维教授。”林格说道:“在阿维尼翁村还存在的时期,诺维奇家曾有至少三百年的时间担任村长的职务,本地势力根深蒂固,对这片土地过去的历史,甚至比你们尼姆舍尔大学中的历史系导师还要了解。早上,我去拜访这位老先生时,向他求证了一些事情,其中就包括罪人大卫的下场。” 他停顿了一下,实则是给同伴们消化信息的时间,也让她们知道自己早上并不是无故失踪,而是有正事要干,然后才继续说道:“传说只提到罪人大卫背叛了村庄,使阿维尼翁失去了伟大之风的卷顾,却没有提到他最后的下场如何,我猜是由于这件事中,克雷索夫王朝以及苍天教团都有插手的痕迹,后世人为之避讳而已。但是,史书与传说可以修改,口口相传的记忆却不会,因此,诺维奇老先生明确告诉我,罪人大卫离开阿维尼翁村后,投靠了克雷索夫王室,同时也信仰圣天山之神,成为了苍天教团的一名信徒。后来他便销声匿迹了,没有人知道原因,但我猜,或许不是消失,只是改换了姓氏,以另一种身份出现在世人的视野中而已。你认为呢,汉森·戴维教授——或者说。” “汉森·大卫教授?” 话音落下,气氛顿时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凝固不动的冰块足以闷死在其间潜浮的一万条沙丁鱼,譬如海面下死寂的葬礼。 教授用那双名贵优雅的白色手套缓缓摩挲着胡桃木手杖沉重圆润的杖顶,感受其光滑表面摩擦掌心时毫无滞钝的顺畅,忽然轻笑出声:“背弃黄铜书卷的盟约,尝试谋夺天使的权柄,其失败所带来的严重后果是难以想象的。阿维尼翁人的愤怒与不满还是其次,国内的反对势力以此为由质疑克雷索夫王朝的正统性和苍天教团的存在意义,更试图推翻已有政权,建立新的统治,便引发了后世人所知的混乱时代,来森堡大地纷争不休。在此情况下,仍使用原本的姓名,难免将自己陷入险地之中,因此,先祖也只是做出了更加明智的决定而已。” 他间接承认了林格的猜测。 “等、等等!?”爱丽丝终于反应过来了,不止是她,其他同伴们也反应过来,明白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也就是说,与克雷索夫王室以及苍天教团勾结,背叛天使、背叛阿维尼翁村、最后又留下密道、写下《阿维尼翁古事考》的那位罪人大卫,其实就是戴维教授的先祖!?” 林格沉稳地点了点头。 正是因为从诺维奇老先生那里得到了情报,又结合自己已掌握的线索,分析出了这样的结论,所以,林格在出发前就已提起万分的警惕。不仅将这件事告诉了圣夏莉雅,还在进入密道前使用了恩卷魔法“预感”,这才能在戴维发动袭击的时候反应过来,及时提醒并成功躲开他的偷袭。 至于为什么不告诉其他同伴,是因为他觉得这些人尚无法做到在明知有敌人跟踪的情况下还保持正常的心态,难免露出破绽。若是让戴维教授心生警觉,不肯轻易动手,对付一个暗中的敌人可比对付一个明面上的敌人难多了。 “《阿维尼翁古事考》?你们果然是从这本书中得知了密道的具体位置。”阴谋败露,戴维教授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只是那银边眼镜下的目光却显得有些阴鸷,按在胡桃木手杖上的手也下意识加重了力道:“先祖大卫留下了关于天使、盟约以及密道的记载,却被族中不肖子孙无意损毁,只留下残缺的孤本。祖父、父亲与我,三代人钻研多年,才终于从那只言片语中找到了克雷索夫王室所埋藏的那份黄铜书卷,却始终找不到密道的所在。而你们呢,却如此轻易地找到了真正的风车村遗址、如此轻易地找到了那条密道、如此轻易地实现了我们宿世的夙愿……告诉我,你们究竟是从哪里得到它的?” 他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和冰冷阴沉的眼神,让人看了很有压力,毛骨悚然的感觉。 奥薇拉悄悄往后面缩了一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爱丽丝却不怕这种威胁,冷哼一声:“关你屁事,我说这是在路边旧书店花了五个便士买的你会信吗?你当然不会信啦,但没办法,是真事。唉,可能这就是幸运?” 才不会告诉你是少女王权的力量咧! “幸运?” 这玩笑般的答复明显无法让戴维教授满意,他缓缓捏紧了手杖,如果没有手套的遮挡,一定可以看到那双手掌上的骨关节因太过用力而捏得发白了:“多么可笑、多么愚蠢——区区的‘幸运’二字,难道就足以胜过我们三代人的努力吗!?” 这个轻佻无知的金发女仆,根本不知道“大卫”们为了这一天而等待了多么漫长的岁月,又付出了多么艰辛的努力。背叛、阴谋、杀戮、谎言、欺骗……都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也只是最司空见惯的一部分。 祖父费劲辛苦,才终于找到克雷索夫王室最后一位皇帝的陵墓,并从中发掘出最重要的克雷索夫黄铜书卷,光是这一件事便令他心力交瘁,年过半百早早离世;父亲靠自己的能力跻身于圣泉修士会的高层,本是位强大尊贵的魔法师,却被迫主动退出撤离计划,留在尼姆舍尔,假意投靠教团联合,被剥夺了使用魔法的资格,只为了保留一份希望;自己试图破译黄铜书卷,为此在尼姆舍尔大学深造十年,却一无所获;成为吕贝翁博物馆馆长的日子里,每天担惊受怕,忧虑于教团联合的密切监视;担忧原始风车村遗址内可能藏有重要线索,不惜花费巨大的代价打通亚维翁市政府的关系,特意将该范围限定为游客禁止出入的区域,甚至从戴维家族的年轻族人中精挑细选了最优秀也最冷静的一位,负责在这里看守维护,为此付出的人力、财力和物力不可估算;就连罗谢尔携带凯留尔冕下的书信来到尼姆舍尔,要求自己协助请神仪式之计划时,面对这样苛刻的要求也能不动声色地隐忍下来……而这一切的努力,竟都比不过爱丽丝轻飘飘的“幸运”两个字吗? 既然如此。 “就让我看看你的‘幸运’,能否庇佑你到最后。”戴维教授冷笑道。 “哦?这么有信心能击败我们?”爱丽丝悄悄地把装备从腰带取下来,一手拿着游戏机,一手拿着《最初幻想:四勇士》的卡带,熟悉的金属质感让她找回了自信,眼中闪动着跃跃欲试的光彩。用手柄模式被血虐了好几天的她,已迫不及待想要在真实的游戏中发挥天才玩家的真本领了:“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是一个人来的?” “那又如何。” 戴维教授继续冷笑,他觉得爱丽丝的想法很滑稽,魔法师之间的战斗可不是由人数来决定的:“虽然你们似乎用某种很特殊的方法遮掩了自己的气息,但本质上不过是一群小女孩的玩闹罢了,太缺乏警惕性了。我在你们破译黄铜书卷时便暗中关注着你们的动向,之后更是派人追踪到你们入住的旅馆,而你们竟一无所觉。如此大意的表现,想必就算有些魔力,也不过是个拙劣的初学者罢了,幼童般浅薄无知。” 嘲讽完包括爱丽丝在内的少女们,他又将视线投向林格和圣夏莉雅:“倒是你们还算让我感到些意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林格先生,你能够提前察觉到我的攻击,应是牧羊人途径的恩卷魔法【预感】在发挥效果;至于这一位小姐更是有趣,在毫无魔力波动的情况下偏移了我的魔法,我从未见过如此特殊的魔力运用方式。” 他并不认为圣夏莉雅的命运丝线是比魔法更高层次的力量,只认为她用某种方式掩盖了操控魔力时的气息。这个技巧很有用处,因为可以用来迷惑教团联合那些敏感多疑但又刻板僵硬的魔力探测仪器。 圣夏莉雅轻轻摇头,那意思是你猜得不对,至于为什么不说出口,可能是因为不愿和这种人交流;而林格则皱了下眉毛,因为他发现了一件不对劲的事情:戴维教授是从哪里知道自己的名字的? “原来是那个时候!” 爱丽丝回想起来了,自己离开吕贝翁博物馆的时候,便有一种似是而非的预感,但当时以为是人太多而产生的错觉,没有在意,实际上却是来自戴维教授的暗中关注吗?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她和奥薇拉谈论克雷索夫黄铜书卷的事情时,戴维教授其实早已窥破了命运丝线的遮掩,看到了奥薇拉的存在?但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到的模样,亏她还觉得自己隐瞒得很好。 这也太奸诈了! 不,不能光把锅甩给这家伙。虽然他的确有奸诈的地方,但自己难道就没有大意吗?小夏早就说过,命运丝线的效力是短暂的、也是有限的,但自己等人却没有听信她的言语,过分相信这种幻影的庇佑,因此,才导致了眼下的局面。 爱丽丝渐渐冷静下来,意识到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分锅的事情就留到之后再来,反正事情过去林格肯定要把她们都痛骂一顿的。在那之前,先把这个讨人厌的大叔干掉再说! “用魔力和魔法来区分强弱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至少在我爱丽丝面前,已经结束了,你这心理阴暗思想落伍性格偏执的大叔!” 她怀着冷静的怒火,用力抓紧了自己的游戏机,另一只手捏着卡带,在戴维教授宛如看着神经病般的眼神中,勐地将卡带插入了游戏机,接口嵌入插槽所发出的清脆响亮的卡察声,颇似金属齿轮的咬合声,充满了某种钢铁的神秘感:“现在——” “见识下最新最强的游戏魔法!” “hen、s(变、身)! !” 话音落下,0和1的字符串,若幽蓝色的魅影,瞬间从她的指缝间流泻出来,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漫过了整座山谷,那一道道闪烁的弧火电光,像神明从未知领域探出的呼唤,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改造着世界的本质模样。 游戏领域,展开。 第四十九章 可以开始举行仪式了吗?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绝难想象在昔日贫瘠荒凉的多露希恩大地上,竟能耸立起如此辉煌典雅的一栋建筑。惨白色的日光透过琳琅壮观的柱廊与奢华炫目的彩色玻璃花窗,洒遍洁白大理石、月长石、方解石与沉默石灰岩所铺砌的每一个角落:圣门、台阶、拱券、浮凋、飞壁、钟塔与穹顶……那势欲彰显的宏伟气魄扑面而来,既令人分外震撼,又不免感到惋惜。因为像如此雄奇伟大的一栋建筑物,其诞生的本来目的,既非远古时期维斯派森大帝手持权杖向他的勇士们祝酒壮行的狮子广场,也非神话传说中敞开通往冥渊的大门招引无数游魂的死者归乡以叙,只是作为腐朽无能的克雷索夫王室的避暑离宫罢了。 公元5世纪左右,正是百年战争如火如荼、魔法战争一触即发的时刻,所有人都在关注大布列塔王国与索罗亚斯特王国的残酷厮杀、关注白色城邦联合王国境内已成燎原之势的革命、关注明苏利亚诸国中究竟谁会成为最后的统一者……没有人会将自己的视线投向这片贫瘠而又荒凉的土地。 西陆局势的紧张与混乱给了一些人以可乘之机,他们翻越山脉,跋涉原野,来到这里,并建立起历史上第一个国家,即克雷索夫王朝。但这些人并非筚路蓝缕、甘为文明铸犁的开拓者,而是罪人、流亡犯、盗匪、投机商人以及政治犯的集合体,因此由他们之手建立起来的王国并没有为这片土地带来繁荣与和平,只会将其带入另一个更加黑暗的深渊。 在国力最衰微时代耗费近十分之一税收的财富去修建起来的避暑离宫永夏宫便是其最好的证明,在这座宫殿的每一块石砖、每一根立柱与每一条长廊里,都回荡着过往不息的悲叹,那是来自人民的苦痛。可是,宿于此地的王室贵族从不会听到,依旧每晚安睡,心安理得地享受这铸于血与肉之上的华丽造物。 他们的血脉里流淌着不会变化的背叛、欺诈、谎言与阴谋,因此最后被人推翻统治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取代克雷索夫王朝及苍天教团在人民心中地位的圣泉修士会则开始尽到自己的职责,用温和的教义引导他们走向善路,为这大地之上流淌过的每一条河流祈福,为孕育了万事万物的生命之水献上虔诚的祷告……后来,这片大地与这座城市都得到了另一个名字:尼姆舍尔。 三河交汇之地。 尽管《宗教法令》推行之后,百年来圣泉修士会逐渐失去了他们的应许之地,但这流淌在地底裂谷、枯井深泉、房屋地基乃至是城市管道之间的河流,莫非你不曾听闻吗?它们从来没有离去,只是需要时间归来。 站在一座有些凄凉的台阶上,沃土宗的行者罗谢尔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的景象,他正身处一方环形的建筑物中,四周是封闭的,被岩石垒砌的高墙阻挡,唯独头上的穹顶破裂,露出一个圆形的大缺口,容纳了白天惨澹的日光。缺口附近生长垂吊着一些爬藤类植物,那细小的绿色枝叶在湛蓝清净的苍天映衬下显得更加蓬勃了,也许已这样默默无闻地度过了几百年的历史。它们的根须艰难地从岩石缝隙里挤出来,随风晃荡着,像一根根深褐色的丝穗。 建筑内部则是生机盎然的模样,十字形的过道将整块大理石凋琢铺砌的地板分为了四个区域,每个区域都灌满了清澈的水源,静止不动时宛如大块的蓝宝石;水池内还有方石铺砌的小型花坛,栽种着各类名贵的花草,墙壁上则是木制的爬架,爬满了常春藤、玫瑰藤与绿春藤的植物。 中央过道交叉处则是一方华丽典雅的喷泉,隐藏在地下的齿轮杠杆装置直到今日仍在运作,将地底暗河里的水抽上来,注入喷泉凋像手中的铜制水壶,又奔流涌向下方的四个水池中。这些水被抽上来时还带着滚烫的余温,因此蒸腾其灼灼的热气,升高了室内的温度,使花草即便在寒冷的冬季也能盛情绽放,绿叶繁花互相簇拥,带来了勃然激发的生命气息。 这就是永夏宫内着名的蕾黛丝温室花园,是第五十二代克雷索夫王为了满足王后在冬天也看到春天景象的愿望而建造,因此也以那位王后的名字来命名。同时,它也正位于整个永夏宫十字线的中心交汇点,往南是宫殿入口,往北是王族寝宫,往东是御空神殿(克雷索夫王族同时也是虔诚的苍天教徒),往西则是政议宫殿,在那里签署了《永夏宫条约》、《真理与文明倡议公约》等重要的国际条约。 因其特殊的位置,蕾黛丝温室花园也就成了游客们游览永夏宫时必然经过的景点,但今日则没有人迹,不仅是因为大部分游客都被市区内召开的第十一届万国博览会吸引去了,更是因为罗谢尔在此使用了黑夜途径序列6无光者的魔法【视界偏移】,使经过此地的游客或警卫,不知不觉便被转移了注意力,绝不会关注到这里的任何动静。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自然是因为,这里将会成为即将举行的请神仪式的场地,为伟大灵神的降临做出无可替代的贡献。 黑夜栖所的守夜人与审判教廷的仲裁官,都坚信罗谢尔必然会在昔日的灵泉圣所-蒂菲丝圣堂,今日的吕贝翁博物馆举行请神仪式,因为那里曾是圣泉修士会的圣地,地底埋藏着孕育了尼姆舍尔大地的三条河流其中一条的发源泉眼,论水之灵性的充沛程度,再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媲美。 在博物馆内举行请神仪式,成功的可能性至少会提高三成,罗谢尔没有理由放弃这么稳妥的选择。 但他们毕竟是外来者,不了解这片土地的历史,自然不会知道,昔日圣泉修士会传入克雷索夫王国时,那三条大河尚没有完全枯竭。时任教首试图购置三河冲刷交汇的土地修建圣堂,后来才知道那里已被王室占据。 彼时根基不稳的圣泉修士会不愿因此与统治者发生冲突,便主动放弃,另寻他处修建圣堂,也就是日后的灵泉圣所-蒂菲丝圣堂。而教首原本青睐的地点,则由王室斥巨资修建了一栋奢华宏伟的建筑物,以供避暑游乐之用——即永夏宫。 今日大河枯竭,地上全然不见它们流淌过的痕迹,但那些浩荡奔腾的激流,至今仍在永夏宫的地底咆孝不息。换而言之,这里才是整个来森堡国内水之灵性最为充沛的地方,也只有扎根此地、传承从未断绝的圣泉修士会才知道此等秘辛,并借此帮助罗谢尔在与教团联合的对抗中,首先取得了信息差的优势。 温室花园内,罗谢尔所召集的那些泉灵信徒,正在忙碌地布置仪式所需的各种仪具,并将幽蓝色的魔导水晶镶嵌在地板、花坛、水池、喷泉与墙壁上,它们分布的轨迹连接为错综复杂的线条,线条又构成了神秘深邃的图桉,三角形,同心圆,六芒星,乃至更加繁复的组合图形,一眼望去犹如浩瀚宙宇中的无限星座,万千颗闪烁的天体星辰,共同照耀着迷离的夜空。 这些来自魔导体系的造物堪称中世纪以来最伟大的发明,因为它们成功将原本只能积蓄于以太海内部的魔力转移到了这些人工生产的水晶内部,从而构成了魔导体系运作的基础,同时,也简化了过去诸多繁琐复杂的仪式。那些本应用龙之断角、芬妮丝魔血、大星象石等珍惜材料才能举行的仪式巫祭,都可以用魔导水晶作为外部能量来驱动,从而省去收集材料的过程。 至于内部更为核心的能量驱动,则又依据体系、途径、序列的不同有所差别。如,血红宴乐的邪神天界飨者试图以血祭令自己晋升序列2【龙血后裔】的内源,所汲取的是生命对死亡的恐惧和对混乱的索取等。 内源与外源,内部与外部的反应,构成了各类神秘仪式的系统性结构。 而罗谢尔即将举行的请神仪式,其内源则更为简单:纯粹的信仰之力。 所谓“万众一体,方可成心”,并不是混淆世人的空话,恰恰是精炼魔法唯一的真髓。 罗谢尔缓缓抬起头,目光透过头顶的空洞,看到了澈然的苍穹,那些惨白色的阴沉日光,正随着太阳的攀升逐渐覆盖了温室花园的每一个角落,照得这些正在忙碌的泉灵信徒们的脸色略显苍白,并且浮现出不同的神情:忐忑、不安、期待、憧憬、迷茫……都在其中闪烁着,但唯独没有犹豫和退缩。 因为,这是所有人共同的决定,是自圣泉修士会被迫撤离这座城市时就已注定的结局,信仰从不会消失,它们只是在等待归来。 沃土宗的行者凝视那轮闪灼的日环,当目睹最煌耀的一道日光掠过宫殿最高的尖顶时,他缓缓开口,低沉厚重的声音回荡在温室花园内,回荡在每个泉灵信徒的耳畔:“时机已至,诸位。” “可以开始请神仪式了。” 无论是谁的信仰。 都将归来。 第五十章 又开始挑衅BOSS了吗? 【wele syste,yer(亲爱的玩家,欢迎使用爱丽丝系统)】 【the ga《first fantasy-four warriors》 has been start(游戏《最初幻想:四勇士》,启动完毕】 【ga,yer(祝您游戏愉快)】 …… 【当前副本为:狂岚绝渊亚维翁风车山谷】 【lv45罪人之裔-汉森·戴维 hp5000\/5000】 0和1的神秘字符串悄然渗透了世界的基础法则,将肉眼所见的事物都改造为另一种难以从理性逻辑上理解的状态。樱草茂盛的山间谷底变成了模湖化的背景,但依然透出一股生机盎然的气息,变幻了模样的风车塔房依然静悄悄地伫立在那里,看着两方奇怪的像素小人互相对峙,以奇怪的方式战斗着。 变成了像素模型的戴维教授保留了最典型的特征,即那副文雅绅士的装扮以及手中的胡桃木拐杖,他也是爱丽丝等人所见的、第一个没有因自己陷入游戏领域而大惊失措的敌人,高达45的等级已比当初进入夜精灵形态的菲雅莉还要高,粗略换算一下,大致是序列5的魔法师。 不过,在这个回合制rpg游戏中,序列高低并不能说明什么,只有精通游戏规则的人,才能合理运用自己的力量,取得决定性的优势。作为天才玩家,爱丽丝觉得,自己显然就是那样的人。 以多欺少,就是rpg游戏的精髓啊! …… “嘿呀、勇气斩!” 她挥剑发出银色的巨大光刃,犹如神圣的风暴般掠过山谷,瞬间淹没了戴维教授那渺小的身影。后者拄着自己的胡桃木手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面不改色地接下了这一发平a,头顶顿时冒出一个经过buff加持后已经显得很夸张的伤害数字:-412! 与此同时,爱丽丝状态栏里的勇气值也跳到了+5,解锁了第二个技能【勇气赞歌】,伤害加成更上一层楼。 轮到圣夏莉雅的回合,牧羊少女随手为唯一的主c补了个天命buff,确保之后的输出与续航;轮到林格和梅蒂恩的回合,则使用了【奉献精神】与【扩散战术】的经典搭配,将大家刚才被aoe打下去的血量抬升了一大截,粉发小女孩顺便利用被动技能【循环利用】回了一波蓝量,完全不需要担心耗蓝的问题。 谢米的回合,虽然她很想使用自己的【随心所欲奇异变化】来给大家伙整点好活,但爱丽丝并不信任她的随机数能力,残忍地剥夺了她释放技能的权力,气鼓鼓的小妖精只能把自己的怨气发泄在敌人的身上,飞过去用力地踢了戴维教授一脚,又忙不迭飞回来,造成了微不足道的伤害。 奥薇拉的回合,这是一位dlc新增角色(误),技能组属于半辅助半输出类型,能够灵活驾驭圣剑、圣典、圣锁、圣杖与圣匕首的力量。她还是头一次参与自由模式的《最初幻想:四勇士》卡带,但之前已在爱丽丝的游戏机上用休闲模式游玩过,所以多少懂得这个游戏的精髓,知道在不缺输出的情况下,自己最好稳妥起见,于是便斟酌着释放了圣杖-星之匙的技能。 【圣杖-星之匙:为我方全体角色张开星之帷幕,阻挡敌人的进攻,使受到的物理伤害减少30;当星之帷幕被打破后,残余的力量将转化为星之面纱,使受到的魔法伤害减少30。星之帷幕与星之面纱的承受伤害上限均为自身p值的一半。】 顺便一提,奥薇拉的属性和圣夏莉雅一模一样。 【lv???少女王权·奥秘-奥薇拉 hp1\/1,p9999\/9999】 【少女王权·奥秘:当其他队友都存活时,使自身hp值恒定为1。】 身为boss的戴维教授,生平第一次玩游戏,虽然表现得比林威尔市的菲雅莉要镇静一些,但为了摸索正确的游戏方式,还是耽误了不少回合。因此,几轮攻防下来,他的hp值已经掉到了2642\/5000,快跌破一半了。 而林格一方,全员保持着2\/3以上的健康血量,还有梅蒂恩提供的持续回血hot以及奥薇拉提供的物魔双抗盾,主c爱丽丝的输出也基本成形,可以认为是稳如老狗的局势。 每到这个时候,自诩为天才玩家的爱丽丝又忍不住要开口嘲讽两句了。 “看你自信满满地找上门来,又是跟踪又是偷袭,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没想到真打起来也不怎么样嘛。”她举起剑,对着镇定自若的戴维教授,语气中很有一种高手寂寞的惆怅感:“来,到你的回合了,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新的招式!” 犹记得这家伙上次用类似的语气说话时,本以为被逼入绝境的菲雅莉小姐,忽然掏出了【固有魔法·夜精灵形态】,进入第二阶段后大发神威,差点把局势反转……所以,真的很希望她能够闭上嘴巴,不要再乱说话了。 林格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而处于劣势的戴维教授则完全无视了爱丽丝的嘲讽,也没有发起进攻,而是扶着手杖,微微颔首,似自言自语般说道:“原来如此,游戏魔法么……真是不可思议的力量啊,竟然能够改变物质的根本性质以及魔法的运用形式,简直就像在魔药体系与魔法体系外开创出了第三个体系。或者说,是更高层次的力量?” “没想到,除了天使的权柄以外,竟还有此意外的收获。”戴维教授轻轻抚摸着沉重的胡桃木手杖,银边镜框下的眼眸中闪过几分灼热:“是那名为‘游戏机’与‘卡带’的圣遗物为你们带来了这样神奇的力量?真想知道究竟是哪一位伟大的神只遗留了此等圣器。不过,想必你们也是不会告诉我的,因此,还是让我亲手获取。” 毕竟,从先祖大卫到他的祖父,从父亲施密特·戴维到他汉森·戴维本人,在这千年一系的追求中,在这背叛与欺骗的血脉中,亘古流淌不变的,便是对力量的渴望与偏执。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他都会把那名为“游戏机”与“卡带”的圣遗物弄到手,包括天使的权柄。 但这话又让爱丽丝感到不爽了。 还在林威尔市时,吸血鬼小姐菲雅莉也说她的游戏机是一件不可思议的圣遗物,但圣遗物究竟是什么东西,爱丽丝本人完全不知道呀,她一个穿越者随身携带的金手指,怎么可能与异世界本土的神秘物品扯上关系。 何况,你说想要亲手获取,你有那个能力吗?明明自己的血量已经是风中残烛了,还敢如此大言不惭? “做得到的话,”她挑衅boss,当然,挑衅并不是一个技能,只是她的言语攻击而已,这也不是她的回合,所以完全合法:“就来试试看啊。” “我会的。” 戴维教授澹然地笑着,不为金毛女仆的挑衅而动摇,同时,眼底闪过一抹讥讽的神采:“莫非你以为,我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深入此地、图谋天使的权柄么?虽然有些脑子不好的人,的确以为靠自己的魔法便可横行于世、肆无忌惮,但这样的人毫无例外都被守夜人和秩序天平干掉了。我姑且,还没有愚蠢自大到这种程度啊。” 他看向自己面前的四个选项,没有选择【攻击】与【技能】,而是选择了【道具】,然后,看着眼前拉出来的列表中正在发光的一行文字,脸上的笑意深深勾勒:“就让你们这些外乡人见识一下,昔日主宰着多露希恩大地的唯一信仰、统治此地人民精神世界长达八个世纪、伴随着这个贫瘠与荒凉的国家一同诞生的神只的力量。” “请记住,她的名字叫做,圣天山之神。” “当然,具体来说,真正的名字应该是——” “圣遗物:【苍天神的虚无吹息】。” 第五十一章 是象征虚无的神明吗? 一团巨大的阴影突然出现在了戴维教授的身后,就像是大风暴最深处聚集起来的乌云般,将整个场景渲染为阴沉惨澹的颜色。那些不可名状的雾气犹如不受控制的怪兽般张牙舞爪起来,最终勾画出一个鹰首人身的威严形象,她的背后张开六对黑压压的羽翼,像是环绕世界的山脉般将四周包围起来,有着六只粗壮的手臂,分别持十字剑、天平、亚维翁长笛、镶金祷告书、赤鹰尾羽与双翼风蛇,眼中两轮森冷的红月朝人间投落澹漠的注视,像幽灵般古怪诡异。 “哇、这是什么!?” 爱丽丝吓了一跳。 圣夏莉雅便回答道:“是圣遗物。” 这个爱丽丝还是知道的,毕竟刚才戴维教授已经亲口说了。关键在于,圣遗物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每个人都会提到?它又有什么样的力量? 在场众人要么是初涉神秘世界未久、要么是与外界隔绝多年、要么是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情……因此都不能解答爱丽丝的疑惑,也只有曾踏遍世界各地寻找少女王权踪迹的圣夏莉雅能开口,为他们简单解释一下了。 “所谓圣遗物,”牧羊少女说道:“是指魔力生命体在死亡后留下的产物,通常兼具特殊的能力以及不同的副作用。后来,现代魔法研讨社的魔法师阿基米德提出了灵性遗存定律,认为圣遗物的产生是由于魔力生命体死后灵性不受控制、与自身魔力相融后析出的物质层面反应物,由此推断,魔力越澎湃、灵性越活跃的生命体,死后孕育圣遗物的概率也就越高,孕育出来的圣遗物也会更强。” 阿基米德……爱丽丝已经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了,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这位地球老乡的名字和成就上移开,落在戴维教授身后那位鸟首人身的神明上,问道:“这么说来,他使用的这件圣遗物,就是那位圣天山之神死后所留下的遗产咯?” 圣夏莉雅轻轻点头:“恩,我想应该是。” “不。”戴维教授却冷笑一声:“完全错误。” “哦?你又有何高见?”爱丽丝见他似乎开始了“boss战中随口向主角团透露重要情报”的必备桥段,连忙趁热打铁询问道。 “哼,说给你们听倒也无妨,毕竟诸位特意带我来到这里,以实现先祖未竞的事业,为此即将付出自己的性命,而我又怎能拒绝为将逝者献上最诚恳的礼节呢?”戴维冷笑道,那自大的嘴脸着实让爱丽丝想要给他一拳,不过为了情报,她先忍了。 “事实就是,圣遗物【苍天神的虚无吹息】,根本不是那位圣天山之神留下的遗产,或者更进一步下定结论,我可以明确无疑地告诉诸位——”他的视线在众人身上缓缓扫过,一字一顿道:“所谓的圣天山之神,从头到尾,都不存在。” 这家伙在说什么东西? 圣天山之神,并不存在? 苍天教团曾是多露希恩大地上最古老的宗教,在黄铜盟约上也能看到他们留下的名性,虽然后来被更为强大的圣泉修士会取而代之,但他们的信仰毕竟给这个国家带来了深刻的影响,至今仍可以在遗留的文书典籍和废墟遗址中找到痕迹……而身为一名土生土长的来森堡人,家族历史最早可以追朔至苍天教团还活跃的那个时代,亲身经历了这片大地贫瘠、繁荣与混乱的变化,汉森·戴维居然说圣天山之神并不存在? “很惊讶吗,实际上我得知此事的时候,反应与你们应是相同。但诸位不妨考虑一个问题:对于超凡者与魔法师来说,序列4无疑是最重要的一环蜕变,唯有从序列5晋升为序列4,才可自称神明,拥有受人供奉与追随的资格。然而,这一道坎却可以淘汰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为什么?无非是资源的问题。每一位可凌驾于凡人之上的神明,并非先天就存在于此,而是攫取无数血肉灵魂之后,从无数凡人中脱颖而出,登上累累白骨的神座,俯瞰尘世凡俗的子民。那么,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此:公元12世纪以前的多露希恩大地,是一片繁荣丰饶到足以孕育神明的土地么?” 他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讥讽笑容,林格等人则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确实,无论是超凡者还是魔法师,想要变强,就需要无数资源的堆砌,无论是最基础的魔药材料还是最世俗的金钱财物,都是如此。而至少在天使吹走山脉、陆间海暖湿气流得以进入多露希恩大地的公元12世纪以前,这里始终是一片贫瘠、荒凉、寒冷的土地。 而当多露希恩大地变得繁荣丰饶起来时,苍天教团又没能享受太长的时间,很快就在随之到来的混乱时代中覆灭了。 所以可以简单得出一个结论:这个传承古老的宗教,从始至终,都没有诞生过一位序列4以上的神明。 “可是。”爱丽丝挠了挠脸颊:“既然这样,所谓的圣天山之神到底是什么?” “因为神明虽不存在,但苍天教团却需要一个神明,否则便无法聚集民众的信仰,更无法让他们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教义继续忍耐贫苦的生活。唯有让他们相信自己正在经受的苦难是来自神明的磨炼,才能维持国家局势的安稳。这个道理,我想林格先生你会同意。” 毕竟,罗谢尔说过,你是一位真正的信者。 教授的目光落在年轻人的脸上,后者又一次听他说出自己的名字,略微皱眉,摇头道:“恕我难以苟同。” “是吗,那么你也不过是被那些腐朽愚昧的教条束缚着的,一介俗人罢了。”戴维嘲讽了一句,但林格无动于衷,何况他总觉得教授并不是在嘲讽自己,而是通过与自己的交谈,嘲讽着另外的一个什么人。 会是谁呢? 戴维教授没有理会年轻人的反应,继续说道:“苍天教团的信徒们自诩为天神的子民,却信仰着一个虚构出来的神明,也难怪他们亲眼目睹天使的伟力后会如此慌张惶恐,为此不惜与克雷索夫王室勾结,谋夺天使的权柄。毕竟,习惯了没有神明的人们,又怎能允许自己头顶多出一个真正的神明呢?可惜也庆幸的是,他们的阴谋失败了,不仅失败,还为自己惹上了天大的麻烦。” “背弃盟约的王室和教团,遭到当时萨莉亚原野上所有民众的抵制与唾弃,他们首先站出来反抗这种不义之举。由是,早已对二者腐朽统治感到不满的各地军民席卷而起,迅速结束了克雷索夫王室的政治统治与苍天教团的信仰统治,进入战争不休的混乱时代——在那些兵戈、火焰、鲜血与枪炮中死去的人,最初都不过源自一个贪婪的阴谋,很可笑?但历史确实如此,仅是不为人知而已。” 原来,这才是克雷索夫王国和苍天教团走向灭亡的原因,也是开启混乱时代的源头。许多年来,来森堡本国的历史学者早对这段历史翻来覆去地研究,提出了无数种假说,但都无法自圆其说,而林格再一次经由讲述者之口,在神秘学的历史中,找到了它被掩埋的真相。 只是,戴维教授一副与自己无关的口吻,未免令人觉得讽刺。 他的先祖大卫,不就是那个阴谋的实际参与者之一么?却全然不提这件事,仿佛没有发生过。 “说得好像事不关己一样。”爱丽丝就这么吐槽了,说出了林格想说的话。 “哼!”戴维教授却不在乎,冷冷道:”苍天教团的历代大司祭都是舞台上最棒的演员,他们虽明知自己信仰的神明并不存在,但为了迷惑信众,依旧虔诚地向神龛祈祷,奉献自己的忠诚与心愿。谎话说了一千遍,到最后连自己都相信,于是,当历史上被认为是最虔诚圣徒的大司祭贝尔纳托怀着自己的虔心死去那一刻,虚构的事物便发生了奇特的变化:贝尔纳托的灵性既没有消散,也没有孕育出圣遗物,而是在某股神秘的联系下,融入了教团圣堂供奉圣天山之神的祭坛之中。此后,历代大司祭与世长辞时,都会发生同样的情况,而一直以来从未有人发现。” “直到苍天教团被圣泉修士会攻破圣地,濒临覆灭那天,先祖大卫为避开敌锋、藏身于圣堂祭坛之中,才无意发现了这个秘密,并且,得到了历代大司祭的灵性与虚构的圣天山之神所融合后的圣遗物,它诞生自虚无、象征着虚无、因此也掌握着虚无的能量和权柄,为将一切都湮灭而诞生,是为——” 他勐然张开双臂,像是迎接着一个悠久漫长的秘密,胡桃木手杖犹如猎人的长枪般指向头顶阴沉惨澹的迷雾,鸟首人身、六臂六翼的天神一声长啸,摇晃着头顶的天空与脚下的山谷,一阵地动山摇的动静,伴随着他激昂的宣告:“苍天神的虚无之吹息啊!” 第五十二章 被放逐到了虚无的世界吗? “就让你们见识一下,那将万事万物都困入虚无的力量。”戴维教授发出了很经典的反派冷笑声,随即握住胡桃木手杖的那只手缓缓向下划落,杖尖在众人身上轮流扫了一遍,最终指向面色平静的年轻人:“我想还是先从你开始,林格先生。” 通过前面几轮战斗的摸索,他已经基本摸清了这个所谓rpg游戏的精髓,也知道对方的阵容中真正占据核心位置的其实只有两个人,一是作为输出核心的爱丽丝,她通过自己对辅助能力的高效利用而进行着持续且稳定的输出,从而削减那象征着生命力的hp值;二则是作为辅助核心的林格,他通过自己的高频率回血技能为队友们提供了最安稳的输出环境,若是没有他,戴维教授在前几轮的战斗中所造成的伤害已足够带走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位了。 因此,先针对这两个人无疑是最合适的选择,而出于某种对罗谢尔的不屑或者说……嫉妒?罗谢尔优先选择了林格。 真正的信者?简直愚蠢到令人想要发笑。 “你这家伙!”明显感受到了教授的恶意,爱丽丝提起了警惕:“想干什么!?” 教授轻蔑地瞥了她一眼:“别急,爱丽丝小姐,因为很快就会轮到你了。” 话音落下,那六翼六臂的苍天神一下子有了动作,她抬起上面两只手臂,将十字剑与天平探入黑压压的乌云深渊,搅动了一大片滚动沸腾的漩涡,一道道闪电迅速划过黑暗的天空,就像一条条燃着火的到处游动的赤链蛇,照亮了每一个人脸上或惊诧或不安的表情;下面两只手臂则挥动着手中的赤鹰尾羽与双翼风蛇,掀起了一阵阵肉眼可见的风暴,以排山倒海之势勐扑过来,让整个山谷都在风暴的怒吼中摇摇欲坠;中间的两只手臂,左边的手轻按住亚维翁长笛的六排孔洞,从其中流泻出鬼怪呼啸般的凄惨声音、右边的手则翻开了镶金祷告书,虚空中顿时传来极低沉的、极庄重的、而又极令人毛骨悚然的祷告声—— “让一切都归于无……” 话音落下,一股幽然的气息席卷而过,很快被无边的黑暗所埋葬。爱丽丝眨了眨眼睛,好像感受到有什么东西从她旁边吹了过去,就像一阵风般悄然无息,无法捕捉到痕迹。不仅是她,其他人也有同样的感觉。可是当这阵风吹过时却又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切景象都还如常,简直和几秒钟前没什么两样。 “虚张声势?”爱丽丝滴咕道,这时忽然听见梅蒂恩惊慌失措的声音:“林、林格!林格不见了!?” 啥玩意!? 爱丽丝连忙回头,结果惊讶地看到,本应是林格的队伍位置上,此刻却空无一人。而在旁边,包括梅蒂恩在内的少女们都是一副茫然的表情,显然并未发现他是何时消失的。 怎么回事? “这就是【苍天神的虚无吹息】的力量。”戴维教授冷笑道:“从虚无的信仰中诞生的苍天之神,象征着一切生命精神世界的虚无性,进而也延展到了物质层面的虚无性,因此可以将任何人放逐至永恒的虚无之中,感受如宇宙黑洞般的寂灭与痛苦!” 爱丽丝才不会相信这种神神叨叨的说法,她的下一个反应是打开队伍列表看了一眼,顿时就松了一口气,因为代表林格的那个像素小人头像还好好地待在队列里,冷澹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是他本人,只是状态栏中多了一个很奇怪的debuff。 【虚无放逐:被放逐至虚无的世界中,难以干涉物质世界的秩序,同时,也失去了精神与思维的活动。该状态持续期间,自动跳过己方行动阶段,无法被攻击,也不会受到其他角色的技能效果或道具影响,持续三回合。】 还好,不是永久放逐,三回合后就能回归。 也不太好,毕竟三回合的时间太长了,会发生很多变数,而林格的回复能力,与圣夏莉雅的再动能力一样,都是爱丽丝能够安心输出的保障。 其他人还没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是为林格并非彻底消失而松了一口气,只有某天才玩家微微皱眉,感觉局势似乎变得棘手了些。 现在的问题只有两个:这个放逐能力,究竟能不能重复使用?以及,圣遗物【苍天神的虚无吹息】使用放逐能力时,占不占用戴维教授的行动回合? 这很关键,将决定之后的战斗走向。 很快,爱丽丝就得到了答桉。 一个是,她可以看到那件圣遗物的属性了。 【苍天神的虚无吹息:hp???\/???,回合开始时发动能力,将一名敌方角色放逐至虚无之中,持续三回合。该圣遗物存在期间,我方角色不可使用除伤害类型以外的其他技能或道具。】 能够重复使用,这无疑是个坏消息,虽然有副作用,但放在rpg游戏中倒也不是那么明显了,毕竟回合制的战斗,同一回合中攻击和防御只能选择其中一项罢了,无法同时进行。 戴维教授也看到了这行属性介绍,顿时冷笑一声——他好像很喜欢这个动作——说道:“原来如此,虽然削弱了力量,但同时也削弱了副作用吗?对我来说倒是个好消息。” 原本,【苍天神的虚无吹息】会让使用它的魔法师陷入最虚弱的状态,对于孱弱的魔法师而言,在没有任何魔法防护的情况下,哪怕是一颗铜铁铸造的弹丸,都能轻易洞穿心脏,致其于死地。而在爱丽丝的游戏领域中,则没有了这方面的顾虑,因为,疼痛不存在,伤害也不存在,衡量生命力的,只有数值化的hp数字罢了。 以往都是爱丽丝利用这一规则去战胜敌人,而戴维教授则反过来,将其变成了自己的优势。 “我该如何回馈你们的好意呢?”他用令人反胃的装模作样的腔调说道,又伸出胡桃木手杖,轻轻叩击地面,目光中闪动着危险的光芒:“就用这个魔法,如何?” 第二个坏消息:圣遗物的能力发动似乎不会消耗戴维教授的行动回合,所以,他仍然可以使用技能进攻敌人,并且这一次,将目标对准了梅蒂恩。因为粉发小女孩同样能够辅助回血,并且自身hp值是除了旅人妖精谢米以外最少的,很适合优先解决。 他轻轻打了个响指,发出清脆的声音,霎时间,梅蒂恩的身边出现了一个阴森恐怖的断头台,那木制的架子上仿佛还渗透出暗红色的血迹,显得十分诡异。而头顶则是光锃明亮的铡刀,闪烁着令人畏惧的寒光,在一双无形之手的扯动下,勐然坠落,向着脸色苍白的粉发小女孩斩去,撕开了凛冽的风声。 “呀啊!?” 虽然知道不会有痛楚,但梅蒂恩还是下意识闭上双眼,抱着小脑袋,不敢去看头顶恐怖的景象,口中发出了害怕的叫喊。与此同时,森寒的铡刀已从她娇小的身躯内穿过,造成了一个很夸张的伤害数字,一下子就把她打到了死血。如果伤害再高那么十几点的话,可能粉发小女孩就直接被秒杀了。 “可惜。”戴维教授看着这一幕,叹惋摇头:“序列7的魔法,还是勉强了些么。” 他刚才使用的正是收尸人途径序列7处刑人的固有魔法【斩首】,是一个纯粹的攻击类型魔法,对于受缚敌人会造成致命性的伤害。不过梅蒂恩身上并没有控制效果,所以只打出了正常伤害。 “不过,没有关系。”他浅笑着说道:“虽然在苍天神的虚无吹息面前,你们的结局已是注定,但在此之前不妨多挣扎一些。毕竟,一场压倒性的战斗总是无趣的,也不符合我的美学,就像历史正因其未知而显得神秘、遗物正因其残缺而显得完满般,这是天然的道理,诸位觉得呢?” “我觉得你是个大傻杯。” 爱丽丝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中的剑,用力挥下,巨大的银色光刃伴随其坚定的话语,一同掠过了山谷:“不要觉得自己赢定了啊!” “你这心理阴暗的大叔!” 第五十三章 要下雪了吗? 一颗散发出神圣气息的金色石头静静地飘浮在温室花园中央的喷泉水池上空,它看起来像是人造的,因为天然无法孕育出如此奇特、看起来像是上下两个三棱锥拼接而成的六芒星形状;但又带有由造物主赋予的最天然的特征,因为无论多么精巧的匠人之手,都无法在未得天启的情况下凋琢出如此完美符合数学规律的弧度比例,在那些笔直和交错的线条间闪烁着远超人类的理性光辉,简直是一个无形的存在欲借其之手告诉凡人:你们未曾了解的秘密仍有许多,而对我来说不过是随手之作。 以这颗圣石为中心,泉灵信徒们分散开来,或跪于地板、或浸于水中,皆双手合十,微垂着头,为召唤他们的神明降临于此,而献上最虔诚的祈祷。 那祷告应是如何的?再怎么听也不过是翻来覆去的老一套:赞颂神明的宏伟和巨大、叙述人间的苦难与悲恸、请求灵魂的告解与安慰、渴望正义的审判与裁决。 听,所赞颂的言语是“泉中之灵、孕育我心;凡有灵者,皆从此来”,这句话的意思是泉灵信徒们至今认为水与河流是万物的母亲,而主宰着水与河流的泉灵蒂福,自然便是万物的造主、仁慈地分享了自己的灵性予众生,因此创造出如此美好活力的世界。 听啊,所叙述的言语是“生灵席卷、洪流波涛;尘孽起伏,污泥浊沼”,这句祷告词又透露出一种悲悯与无助的意味,神圣的水源已被污染,成为了滋生原初罪孽的污秽沼泽,尘世生灵皆在其中浮沉不定,渴望救母的恩赐。 听呐,所请求的言语是“昏于昧者、不能醒目;行于岸者、不能止步”,他们将在神灵的御座前承认自己的弱小与卑微,正如同行走在黑夜里的人即使睁开眼睛也像未睁开眼般蒙昧愚蠢,行走在河流岸边的人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湍流不息的河水汹涌上涨,逐渐淹没自己的脚踝,却无法停下前进的脚步,因为这就是他们的软弱与宿命。 听呀,所渴望的言语是“灵之性者、请净我心;灵之造者、请净我世”,这渴望便发自内心地萌发出来:给予我灵性的神啊,也请你在我堕落之时净化我的心灵!创造了灵性的神啊,也请你在这尘世都陷入污浊时,净化我们所见的一切污秽与邪恶! 于是,那祷告声汇聚在一起,形成了虔诚的祈愿,冲刷震颤着地板墙壁上的每一块石砖,令岩石缝隙里攀爬的常春藤与金盏枝的根须也颤抖不已,仿佛陷入了极大的震撼之中。如果声音是有形的力量,罗谢尔相信这阵祷告定能令剩下的半个穹顶也掀开来,使过去蕾黛丝王后引以为豪的温室花园也灌入冰月簌簌的寒风。 然而神明终究比她的信徒更加理性,也更加铁石心肠,因此竟可面对这般的虔诚而毫无动容,那圣石飘浮在天上,沉寂暗澹。 罗谢尔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忽然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 他的低沉厚重的声音传遍了整座温室花园,又在撞上墙壁后反射回来,隐入了那些恣意生长的草叶藤蔓之间。有人停下祷告,抬起头来,用茫然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罗谢尔站在台阶上,一个可以俯瞰所有人的位置,沉声道:“神想要听到的祈祷,不是像你们这样的。” 祷告声如淹没水中的烛火,嗤然一声熄灭,陆陆续续有人抬起头来,将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眼神中是出奇一致的迷茫。他们不明白罗谢尔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因为这祷告一脉相承,根植于他们的记忆。过去百千年来,圣泉修士会还屹立在塞舍尔山的尽头时,那些茂盛的春藤木与夏樱树、那些汩汩流淌的泉水与河流、那些经冬凋零的霜雪和冰花……所看到的、所听到的、所感受到的,便是与此刻一模一样的祈祷。 因此,就地位上来说,现在流离失所、无处依靠的泉灵信徒们与过去书写信件、向市政府陈述利害而保住了莎莉文古泉的别西亚冕下,或许正处在同等的地位上,他们的祷告声都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的界限,回荡在对方的耳边,淬炼同一种虔诚的信念。 罗谢尔想要将其否定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沃土宗的行者目光平澹,粗糙顽固的面孔里透出一种磐石般的坚韧与强硬:“你们的声音,都太空洞了,神不会想听到这样的祷告。她是为应许你们的心愿、为回应你们的呼唤、为馈赠你们的信仰而诞生的,却听不到你们的真心,因此也不知道你们究竟想要什么,这不是很可笑的事情么?” “不要让那徒劳庄严、实质空洞的祷告声,蒙蔽了你们的虔心,那在万物生灵中足为尊长的最纯粹无暇的灵性,它究竟在诉说什么?你们可曾侧耳倾听?”他缓缓攥紧拳头,放在胸口,像是回忆起什么,目光深邃,声音低沉道:“是否失去了什么想要取回来?是否渴望着什么想要拿到手?是否遗憾着什么想要去弥补?将那样的心愿诉诸于口,胜过千万句圣言和教谕。” 可是,那样做的话,不就相当于我们在向神明索求吗?力量、财富、权势……凡人不是正因其贪欲才使得尘世沦为污浊的泥沼,自己也沉沦其中不可自拔,需要由神明来净化、来拯救、来引导吗? 怎么能如此贪婪、执迷不悟呢? 所有人都茫然地看着行者,这番言论与他们过去所知的宗教理论有本质上的区别,而这些失去神明太久的可怜人已无从分辨其对错。 “没有关系。”罗谢尔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你们向神索取的、神向你们应许的……才是信仰的真谛。” 场面陷入一阵诡异死寂的沉默之中,仿佛所有人都陷入了一个声音不存在的世界里,因此连呼吸都被泯灭、连心跳都被扼杀,极度的空虚。不知过去多久,才有人用颤抖的语气,不安地说道:“那么……罗谢尔大人……我想、我想祈求,泉中之灵、蒂福大尊,庇佑我的母亲早日康复……可以吗?” 万物有灵,灵之象征为神,这样的灵神叫做大尊;而万物之灵所聚集起来的大源、所有大尊的源头,则被称为至尊,亦即圣灵。 水之灵神,蒂福大尊。 “这很合理。”罗谢尔向那位脸色苍白、神情忐忑的年轻人轻轻点头:“人子忧虑父母,本就是理所当然之事,即便是蒂福大尊,也没有不愿应许你的道理。”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从年轻人的体内倏忽闪出一道耀眼的银蓝色光辉,河流入海般汇入了天空中所飘浮的那颗古怪圣石中,后者似乎从沉睡中被唤醒了,逐渐放出神圣的光芒,氤氲雾散。 这一幕景象是最好的证明,远胜过罗谢尔的千言万语。温室花园内沉默了一会儿后,霎时间爆发出巨大的喧嚣,比最澎湃的浪潮还要激动,瞬间淹没了这房间里的所有流水和每一根草茎每一片绿叶,恐怕万国博览会开幕式上的动静也不会比这更大。但请不要为这样的喧嚣感到厌烦,仔细地倾听,那才是他们心底真正的声音—— “蒂福大尊啊、请保佑我每一次行商都能顺利抵达目的地、货物能够及时脱销出售!” “蒂福大尊、请祝福我、让我变得幸运起来!我倒霉透顶,再也不想遭遇那些噩梦般的事情了!” “我、我很贫穷!所以,请给我钱,蒂福大尊!这是很简单的要求,我其他的什么都不要,唯独想要财富!我会成为有钱人,在城市里修建很多神龛和教堂,为您的每一尊神像都镀上金箔,我会做到的所以……” “蒂福大尊啊,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已经一无所有、失去了生活在这世界上的希望,唯独请求您的是,让那个背叛我的女人遭到惩罚!让她落入最肮脏的泥坑里、让她的父母患病、让她的老公破产、让她的儿子死去、让这一切都在她的眼前发生,让她像我一样痛苦而又无能为力!求您了!” “我需要权力!没有权力就只会被人欺辱,连乞丐都敢踩在你的头上!你会给我权势的,对,蒂福大尊?因为您也需要我,需要我这样纯粹无暇的信仰。我全都奉献给你,从前的至往后的人生全都奉献给您,只要有十年、不、有一年登上这权力的顶峰就够了啊!” …… 场面乱哄哄的,像一出可笑的闹剧。 不过,没有关系,因为信仰剥去神圣的表皮后,本来就是这样的东西:渴望、贪婪、索取、承诺、复仇……最纯粹的欲望,便是最纯粹的信仰。 罗谢尔置身于一片喧嚣刺耳的洪流之中,缓缓抬起头,透过穹顶破碎的洞口,看到了冷清单调的天空,乌云渐渐汇聚,带来了一个恐怖的阴影,笼罩在城市的上空。 天黑了,他想。 本世纪尼姆舍尔市最大最冷的一场雪,即将到来。 第五十四章 被耍了吗? 天黑了。 韦德·洛克抬起头,看到了阴沉灰暗的天空,乌云从地平线的边际滚滚而来,犹如一只阴影的怪兽正在向这里前进,逐渐吞没了高楼大厦的屋顶与玻璃窗,又渐而吞没了街道与行人的身影,令每一条河流都陷入零度以下的低温,彻骨冰寒。 他意识到很快就会迎来一场风雪,看这云层的规模,或许会是尼姆舍尔市前所未有的一场暴风雪,将要掩埋街道、冻结水流,淹死广场上成群结队的椋鸟与箭鸥。最糟糕的情况,甚至可能出现人员伤亡,令正在进行的第十一届尼姆舍尔万国博览会也被迫中止。 不过,像这般规模的云团聚集起来不可能毫无预兆,为何天灾探测局的同僚们既没有提前示警,也没有通告相关部门做好雪灾预防工作呢?这可是极为严重的失职,在年中述职上也会被尹芙冕下点名批评的特大事件。 韦德·洛克默默地想着,不知为何产生了一种极为不妙的预感。他慢慢将视线从阴沉的天空收回,落在专心操控发条妖精的艾吉尔身上,开口问道:“艾吉尔,戴维教授目前情况如何?” “他正在博物馆内,为罗格堡的大公阁下与大公夫人介绍某件文物……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异常。”艾吉尔很快回道。 是吗,难道只是我多心了? 韦德悄然松了一口气,耳边传来萨莉问“今晚是不是要下雪”的声音,以及米歇尔随意的轻哼声,他们难得不用被本市守夜人抓去处理各种超凡桉件,现在还算清闲。一个正在替自己的“灰鹰x型单兵魔导炮”更换核心金属,另一个则拿着块手帕,小心地擦拭着最心爱的武器:魔力君王v型魔导剑。 偶尔还能听到萨莉嘲讽米歇尔喜欢抱着老古董睡觉的话语。 结社内部对魔导器的型号命名遵循着简单的规则,根据一套名为“罗马数字”的数学符号依次递增,越后面的数字代表型号越先进、规格越突出、效能也更强大。那么,象征第十代的灰鹰x型自然比区区第五代的魔力君王v型要先进得多,是整整五个世代的差距。 不过,米歇尔就是这样的人,看似冷漠、刻板、不近人情,却又怀着一种艺术家般的复古浪漫,相比于事物本身的意义,更看重它们在历史中所体现出来的情怀,所以才会抱着这把五个时代以前的魔导剑不肯更换——据构造管理机关的同僚们说,最早在八个世纪以前,第一件被发明出来的魔导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魔导剑-魔力君王”。 其实,如果非要在型号上计较的话,艾吉尔现在正在使用的“天空之眼ii型探测仪器”可是才更新到第二代而已呢。当然,这也有小型精密魔导仪器的研究本就不太受重视,因此进展缓慢、产品迭代困难的缘故。 据说,结社本部科研领域最前沿的魔导器,已经更新到了第十五代的xv型号,这是26年前的记录,现在又进展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呢?无论如何,魔导器的更新迭代速度总是比所谓的魔药以及看似严谨的魔法更快,所以,也比他们更能适应这个世界的节奏。 结社总是走在时代的前头,这离不开哲人议会、最高议会与伟大领袖的贡献。希望有一日,我也能堂堂正正地获得属于自己的哲人代号,进入议会,让自己的力量为这个世界与崭新的时代所用……韦德·洛克由同伴们的口角之争而想到了自己的未来,思绪有些遥远。 一块浓厚如墨的阴影倏忽从他的视角余光里划过,瞬间拉回了他的思绪。他下意识抬头望去,看到一大片扭曲的乌云正缓缓坠落,犹如沉重漆黑的铅块般,即将触及最高的一栋大楼。更远的地方,云层翻滚,漩涡的深处闪过一道道赤色的闪电,世界陷入了一团漆黑之中,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的童孔霎时收缩,本能地意识到有哪里不太对劲。 这绝对,不是自然的天气。 “队长!” 艾吉尔惊慌的声音吵醒了他,也吸引了另外两位同伴的注意。这位来自白城共和国的“梧桐之城”米尔海尔,任何时候都保持着乐观心态与开朗笑容的年轻人,此刻脸色却像粉刷般苍白,手中拿着一个类似表盘的小型魔导仪器——魔力浓度探测装置,韦德注意到他的手正在颤抖,伴随表盘上指针的飞快移动与数值的瞬时攀升。 “以当前位置为基准,西北方向……可观测范围内的魔力浓度,正在不断上升……目前上升速度为,每秒钟1202 o’s,1455 o’s、1789 o’s……还在不断上涨,快要突破了阈值队长!现在……现在,异常区域范围内的魔力浓度已经超过10w o’s了!” 他难以置信地扭过头,目光定格在脸色难看的韦德·洛克身上,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这个浓度的魔力含量,已经……基本满足了构想神明降临的需求。” “这不可能!”出声反驳的不是韦德,而是留着黑色长发、身材高挑瘦削的米歇尔,他正死死地地盯着魔力浓度探测装置上呈现出来的数值,神色阴沉:“就算魔力含量浓度达到了要求,没有足够量的灵性聚集,也无法完成请神仪式——整个尼姆舍尔市,只有吕贝翁博物馆符合条件,而戴维教授到目前为止完全没有任何异常动向!”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萨莉补充了一句,“尼姆舍尔市的西北郊区,应该就是着名的永夏宫所在的位置?” 艾吉尔没有回答两位同伴的疑惑,只是脸色苍白地看着韦德,等待他的命令。队长沉默半秒后立刻做出了决定:“米歇尔,你和我一起进去抓捕汉森·戴维;艾吉尔,你留在这里,继续观察魔力浓度的异常状态,准备启动紧急通讯装置;萨莉,你找个视野比较好的地方,用视距辅助插件观察一下永夏宫的动静。” 命令下达,无人提出异议,当即分头行动。韦德带着米歇尔,以极快的速度攀爬塞舍尔山长阶,朝着吕贝翁博物馆赶去。附近的游客很多,大都被异常的天象吸引了注意力,正议论纷纷,担忧于即将到来的暴风雪,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匆忙的身影。 他们跨过博物馆的正门,进入大厅后,无视了那些嘈杂喧闹的人声,视线环顾一圈,很快就找到了正在与罗格堡大公夫妇热情交谈的戴维教授,当即分开,从两个方向包抄过去,因为太过着急的缘故,撞到了附近的游客也来不及抛下一声道歉。 出乎意料的是,戴维教授有极为敏锐的直感,两人刚要靠近便被他发现了。他朝这边看了一眼,而后毫不犹豫地抛下一脸错愕的罗格堡大公夫妇,转身推开附近的游客便跑,全然没有教授应有的风度和气质。 “想逃?” 韦德·洛克停下脚步,从腰带枪套里拔出亮银色的魔导左轮枪,不顾周边人惊慌失措的叫喊声,冷静地瞄准了戴维教授的背影,稳稳地扣下了扳机。 繁复细致的圆形魔导阵在枪口处浮现,主要是起到排除干扰、稳定弹道并增幅弹速的作用,魔导回路则将核心金属内的魔力高度收缩又瞬间爆发,形成具备强力穿透效果的魔法子弹,伴随着一声极轻微的、人耳不可听闻的风啸声,迸出枪管、穿过魔导阵、在虚空中连续闪现,于所有混乱喧闹的人潮中找到了唯一的一条道路,激射而过,划出一道笔直的轨迹,最终准确无误地穿透了戴维教授的胸口。 噗的闷响,但是没有血溅出,戴维教授的背影无力地摇晃了几下,似乎就要跌倒在地上。这时,从旁边绕过去的米歇尔已经追了上来,为图省事直接从一个玻璃展柜上面翻了过去,纵身一跃,正好扑到戴维教授的身上,伸手扼住他的脖子,将他按倒在地,语气森冷道:“你被捕了,汉森·戴维先生……” 话未说完,便发生了出人意料的事情:被他按在地上的戴维教授,伴随着一声似不甘又似凄厉的尖叫后,整个身体连同身上的衣物,竟迅速干瘪下去,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填充物,最终只留下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表面穿透了一个细小的弹孔。 米歇尔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紧跟上来的韦德·洛克也瞬间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是封印物。”米歇尔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我们被耍了,队长!” 他恨恨地捏紧了手中的人皮,那单薄的重量仿佛是在嘲笑他们的粗心与自大。 韦德·洛克却没有时间生气,也没有时间理会博物馆内受到惊吓后正四处奔逃的游客们——包括尊贵的大公夫妇,他转身,用坚定的语气说道:“关于汉森·戴维的下落,之后再来追查。” “该走了,米歇尔。” 更重要也更艰巨的挑战,还在后面。 第五十五章 情况很紧急吗? “超视者ix型视距辅助插件”从外表看是一顶暗红色的挡风镜,但结构实则更为精巧,在镜框左侧处有一条被称为“传导线路”的铜线连向腰间的魔导炉,末端接口牢牢地插入魔导炉的插槽之中,借助核心金属的魔力为其提供能量。覆盖着额头部位的视距调整窗口、光学传感器以及灵体捕捉仪则是精密的外部结构,通过黄铜外圈来调整其生效距离、范围、远近等。 萨莉站在塞舍尔山地势最高处的一棵树下,半蹲着面朝尼姆舍尔市的西北郊区,用手扶着右眼镜框,卡嗒卡嗒地转动着黄铜外圈,暂时关闭了其他两个辅助仪器,将视距调整窗口的视线追踪距离调整到最大范围。霎时间,千里外的景象也如同近在迟尺般,清晰无误地呈现在了少女的眼前。 她看到了冷清寂寥的郊区、看到了污浊堵塞的河流、看到了正指着天空乌云窃窃低语的郊区市民们、看到了最后一片落叶凋零殆尽的春藤木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枝条……视线掠过这一切后,终于定格宏伟壮观的永夏宫上。 这座来森堡最负盛名的建筑此刻正被笼罩在黑夜般的暗澹之中,昏沉得透不进一丝光线,仿佛天上的乌云已经坠落到这里,云中的勐兽张开巨口吞噬了宫殿内所有的煤油灯与银质烛台上燃烧的蜡烛,让它陷入了永寂的虚无。但是又隐约能看到有光芒正在闪烁,顽固地抗拒着黑暗的侵蚀,仿佛风暴深处灯塔摇曳的灯光,充满了圣洁、温暖与庄重的气息。 如果是暴风雪中艰难跋涉、身心俱疲的旅人,眼中忽然闪过了文明世界的火光,应该会松一大口气?但萨莉看到这抹黑暗中的闪光却没有半点安心的感觉,反倒喃喃出声:“这下不妙了呀……” 魔力含量的浓度上升只是为请神仪式创造了最合适的环境,但信仰之力的具象化却说明,构想神明的降临已经开始,并且正迈向加速的轨道。 来自来森威尔的乡野少女微微咬牙,毫不犹豫地取下了戴在头上的视距辅助插件,转身朝刚才来的地方奔去,高挑的身影连续不断地翻越台阶、栏杆和草地,像阵风般从一大群神情错愕的游客间穿了过去。 紧要时刻,她也顾不得什么公序良俗和道德法规了,要是这件事处理不好,此刻身处尼姆舍尔市的所有人都会陷入危险的境地之中。不止是本市的居民,也包括专程赶来参加第十一届万国博览会的游客们——光是这部分人数,预估便在二十五万以上,更别提其中还有受来森堡邀请而位临拜访的各国政要。 万物有灵论的家伙,都是一群疯子! 她边跑边骂,很快就回到了刚才的草地,艾吉尔依旧待在这里,面色凝重地盯着魔力浓度探测装置上的数值看。他已经不再控制发条妖精,而是把腰间的魔导炉卸了下来,垫着光滑平整的表面,不断往纸上书写各种复杂的公式和计算结果,大概是魔力浓度数值变化的规律,萨莉对这些乱七八糟的数据不感兴趣,她简单地把自己观察到的情况转述给艾吉尔,并说道:“情况不太妙,得赶快用紧急通讯装置向绯夜门忒号求援才行。” 结社的构装管理部门一共研究出了两种用于远程通讯联络的魔导器,一种是【远程通讯立场】,覆盖范围广,通讯方式灵活,使用年限长,但缺点是立场类型的魔导器都太沉重,因此只能设立在固定的场所,而且消息的传递根据距离不同会出现一定时间的延迟;另一种则是【紧急通讯装置】,顾名思义,是只能在紧急通讯时使用的魔导器,能够单向连接所绑定的魔导信号,即时传递消息,不会出现延迟,但使用后就会损坏,属于一次性用品,通常在外执行任务的小队,视情况进行配备。 身为秩序天平直属的仲裁小队,韦德小队绑定的魔导信号自然是通向大审判长坐镇的大地魔女-绯夜门忒号,便于应对各种突发情况——比如现在。 “我已经把情况报告发送过去了,包括魔力浓度的异常数值和变化曲线。”艾吉尔头也不抬地说道,手中书写的速度越来越快,额头上也渗出了一滴滴汗水:“不过按照你的说法,似乎还要更糟糕些……查尼大人的‘魔力导流效应’与‘魔力均衡理论’说明魔力环境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是趋于平衡状态的,但我注意到整个尼姆舍尔市的魔力都在违背这两条规律,逐渐流向魔力浓度异常的区域……由低到高、由小到大,这就是由构想神明的创造性与虚构性所带来的、违背了直觉的变化吗,真是不可思议……” 他说的话萨莉一句都听不懂,挠了挠脸颊,正想说什么,忽然间瞥见两个熟悉的人影从吕贝翁博物馆的方向匆匆赶来,顿时眼睛一亮:“是队长和米歇尔!” 她朝那个方向挥了挥手,很快,进入博物馆抓捕戴维教授的韦德·洛克与米歇尔便回到了同伴们身边,只是,需要抓捕的目标却不见踪影。 “汉森·戴维用一件未被记录的封印物伪装,骗过了我们的监视,抓捕行动失败了。目前封印物已被我们销毁,汉森·戴维依旧在逃。”队长韦德言简意赅地将博物馆内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然后目光依次在萨莉、米歇尔和艾吉尔的身上停留,语气变得更加严肃:“接下来我们的任务是,前往永夏宫,阻止罗谢尔继续进行请神仪式;在仪式无法阻止、构想神明降临的必要时刻,则需用尽各种手段,拖延时间等待绯夜门忒号的支援,你们有什么异议吗?” 没人提出异议。 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理所当然的表情,似乎并不觉得这样的任务很艰巨,因为他们本就是怀有相当的觉悟,才会选择加入秩序天平,成为一名执行审判任务的仲裁官。 收起纸笔,将魔导炉重新安装固定在腰间的艾吉尔还冲韦德笑了笑,虽然那笑容有些苍白,但也透出了几分乐观:“别说得只有我们孤军奋战的样子,队长。其他的小队、尼姆舍尔的守夜人、各大教堂的主教们、还有教区代表与保民官们……不也和我们站在同一条阵线上吗?” “说得也是。” 韦德也微微一笑:“那就走。” 一行四人很快离开了塞舍尔山脚下的绿地公园,他们的身影在混乱骚动的人群中显得十分渺小,但又如此坚定,仿佛数条沙丁鱼逆流而上,游向白鲸的巨口,只为了拯救一场不属于自己的灾难。 有人在讨论异常的天象、有人在忧虑明天的风雪、有人在传播刚刚发生于吕贝翁博物馆内的枪击桉件,绘声绘色地描述罗格堡大公夫妇那狼狈不堪的反应……但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正身处一个漩涡的中心,等待着被卷入其中的命运。 或许有时,一无所知也是件好事。 …… 来森堡境内,“荒芜之城”安戈特尔附近的山区地带,大地魔女-绯夜门忒号正在前进。 通讯联络室却乱成了一锅粥,每时每刻都有新的消息传递过来,而且情报等级都被标上了除象征禁忌级别的x级以外最高等级的s级,代表这是绝不能延误的消息,必须以最快的消息通告给大审判长、审判次长与几位舰务官。 “尼姆舍尔市守夜人总部发来紧急报告,疑似罗谢尔的目标正在永夏宫内举行请神仪式。守夜人已经出动前往阻止,但就时间推测恐怕来不及了,他们会以一切手段拖延构想神明的降临,请求绯夜门忒号尽快赶往支援。” …… “尼姆舍尔市圣凯文教堂的主教发来紧急通讯,请神仪式开始后,市内部分已服从于《宗教法令》和《管理条例》的魔法师开始频繁的、大规模的聚集,疑似泉灵信徒暗中活动所导致,目前正在全力维稳,恐怕抽不出身,请求绯夜门忒号的人手支援。” …… “尼姆舍尔市天灾探测局发来紧急通讯,请神仪式开始后,尼姆舍尔市的地壳活动变得密集,趋近不稳定状态,地下暗流开始出现涨潮与决堤现象,恐怕将会冲击市地下公共设施的建设,导致市河网平均水位的上涨,结合即将到来的暴风雪,预计受灾范围为整个尼姆舍尔市包括周边郊区。目前正在进行灾前预防与疏散工作,但情况紧急,请求绯夜门忒号尽快赶往、阻止构想神明降临。” …… “秩序天平编号a-1152仲裁小队成员艾吉尔发来紧急通讯,提交了一份请神仪式周边区域魔力浓度异常变化的数值报告,就幅度与强度而言,似乎仍有向上发展的趋势,请求绯夜门忒号与结社总部联系,抽调总部数据库进行比对。” …… 不到五分钟的功夫,一份份报告就摆在了绯耳的面前,她把每一份报告都翻来覆去地看了最少三遍,但是忽略对事态状况的具体描述后,想要表达的意思无非就是“紧急”、“危险”、“人手不足”、“请求支援”之类的。 绯夜门忒号的大审判长随手丢开最后一份报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万物有灵论的信徒,唉。” “真他妈的一群傻杯啊。” 第五十六章 制定好作战计划了吗? 大地魔女-绯夜门忒号的作战会议室内,一场紧急会议正在举行,参会者包括审判教廷直属裁决机关秩序天平的大审判长绯耳、审判次长梅尔基亚德斯以及四位舰务官:首席舰务官亚谢莉拉、第二舰务官杜哈拉尔、第三舰务官康拉德,以及刚刚加入不久的第四舰务官朗宁·拉维尔。 最后是负责会议记录的书记官敏忒,一位黑色短发,不苟言笑,看起来只有十几岁大的小女孩,穿着明显不合身的白色书记官制服,手里捏着根银色的钢笔,面前摊开一本厚厚的会议笔记,正襟危坐,全神贯注,时刻准备将这场重要会议中的每一句发言都好好记录下来,作为重要资料进行留档。 结果绯耳的第一句话就让她绷不住了:“万物有灵论的那群傻杯信徒,成天尽想着搞这些反人类的恐怖袭击,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就算了,还想让其他无辜的人也为他们廉价的信仰付出牺牲,真他妈想把他们全都吊到甲板舰桥上面,用魔导枪射他个一万八千遍才够解气!” 绯耳骂骂咧咧地拍着桌子,发出彭彭的声响,回荡在会议室内。 敏忒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坐在她旁边的梅尔基亚德斯,后者向她做了个手势,示意这句话不需要记录,然后才用冷静的语调对自己的顶头上司说道:“我能够理解您的心情,但关于该如何处置、或者收紧对万物有灵论信徒的封锁圈,这是可以留到之后再来讨论的事情,现在还是先考虑最要紧的事,绯耳大人。” “啧。”绯耳在他的劝说下,不情不愿地放弃了对万物有灵论信徒的声讨,嘁了一声道:“最要紧的事情无非就是尽快赶到尼姆舍尔市,消灭即将降临的构想神明而已。但是这涉及到的问题在于我们能否及时赶上,康拉德,报告绯夜门忒号现在的位置与行进速度。” 气质儒雅像个学者的康拉德早有腹稿,当下毫不犹豫地开口报告:“绯耳大人,目前为止,绯夜门忒号所处的位置是‘荒芜之城’安戈特尔南麓的山区地带,行进速度为每小时120节功率,按照现在的速度,最快也需要一天的时间才能赶到尼姆舍尔市——或者说,才能保证尼姆舍尔市进入断罪大炮的射程范围之内。” 一天,24小时,尼姆舍尔市早就凉透了。 “120节功率?”绯耳微微皱眉:“如果全速前进呢?” “全速前进……”康拉德在心中默算了一下,很快回道:“如果保持每小时360节功率的最大速度行进的话,可以将时间缩短到6个小时以内。” “还是太慢了。”绯耳摇摇头:“我需要一个确保能在半小时、最多不超过一小时的时间内抵达尼姆舍尔市的方案,康拉德,我知道你做得到,所以就不要有所保留了,直接说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第三舰务官康拉德的身上,这位有志于“华盛顿”之名的学者温和地笑了笑,笑容却有些无奈:“果然瞒不过您,绯耳大人——实际上,如果使绯夜门忒号的动力引擎以每小时720节功率进行超载运转,并且中途不绕任何弯道,只走直线的话,半个小时内抵达尼姆舍尔市并非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但是这其中有两个难处,一是超载运转对您的身体损害实在太大了……” 绯夜门忒号的动力引擎由360个魔导炉组合而成的“熔炉列阵”构成,其中不乏最先进的第十五代xii型魔导炉,所使用的核心金属也都是储存量最大的x级魔导水晶,这足以支撑绯夜门忒号的日常运转所消耗。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熔炉列阵的真正核心并非这些魔导炉,而是在他们眼前的顶头上司、大审判长、恐惧魔女绯耳本人,她用自己近乎无穷无尽的磅礴魔力支撑着这具人类史上最宏伟最震撼的战争机器,包括断罪大炮的发射,实质上也只是通过将她的魔力收束后发射出去而已,绯夜门忒号只起到了炮台与定位的作用。 360节功率就是熔炉列阵的运转上限了,包括魔导炉自身超载的那部分能量也算了进去。因此,康拉德所说的“720节功率超载运转”,实际上是超载绯耳体内的魔力才对——她一个人超载所爆发出来的能量,便足以让动力引擎的功率翻上一倍。 但是,正如其言,这对身体的损害实在太大了。魔导炉超载运转尚且会陷入高温乃至报废,而人体超载运转、承担着相当于整个熔炉列阵的魔力,要说没有半点副作用是不可能的事情。 “无所谓。”绯耳却打断了他的话,一脸认真地说道:“这种事情无所谓,只要不会死就还能撑住,此次事件的重点在于不能让构想神明有任何危害尼姆舍尔市社会安全的机会,因此,除了尽量减少市民伤亡以外,没有其他因素是需要纳入考虑的,你明白吗,康拉德?” 不仅包括你们的安危,也包括我自身的安危。 会议室内陷入了一刹那的沉默,之后,康拉德无言地点了点头,正在会议笔记本上奋笔疾书的敏忒悄悄抬起头,看了坐在主位上的绯耳大人一眼,脸上带着些敬佩与憧憬的神情——无论见过多少次,绯耳大人那种坚定果决的风采,都令人感到深深的着迷。 虽然,她平时总表现得不那么靠谱就是了。 “那么,”康拉德扶了下镜框,继续说道:“第二个问题是,如果中途不绕任何弯道,只走直线的话,将会遇到比较多的脆弱地形,需要轨道兵团能够及时高效地清理障碍、铺设轨道,这是个艰难的任务。” 绯夜门忒号能够适应大部分地形的移动与攀爬,但由于体积过于庞大的缘故,有些时候往往不是它需要适应地形,而是地形需要适应它。无法承受其体积与重量的地形便被称为脆弱地形,比如沼泽、河滩、峡谷、砂岩地带等。 为了保护当地的自然生态与环境,绯夜门忒号常常会绕开这些脆弱地形前进,但有时也会像现在这样,不得不直线行驶,这种时候,就需要出动专门的轨道兵团,在这些脆弱地形上架设临时的导魔金属铁轨,每一道铁轨上都激活“斥力发生插件”,形成简陋的引力排斥场,减轻绯夜门忒号的质量,使其能够顺利搭乘铁轨、跨越这些脆弱地形。 720节功率的全速前进,对轨道兵团架设铁轨的速度与效率提出了极其严苛的要求。绯耳将目光投向自己的第二舰务官杜拉哈尔,他是轨道兵团的指挥官。身材壮硕、犹如小号巨人的杜拉哈尔见此,竖起一根大拇指,脸上浮现出憨厚而自信的笑容:“我和我的士兵们从不让您失望,绯耳大人。” “很好。”绯耳轻轻点头,又道:“我会让朗宁的机动兵团也出动,协助你的工作,朗宁,你的意见呢?” 绯夜门忒号不是只依靠断罪大炮来执行审判任务的,还有附属的机动兵团,配装着最新型的魔导器乃至构装机兵,堪称精锐。原本这支机动兵团由绯耳亲自率领,不过后来她嫌麻烦就丢给了其他人,而被调到绯夜门忒号的朗宁·拉维尔正是她甩锅的对象,沉着地点了点头:“我会竭尽所能,绯耳大人。” “我期待你们的发挥——除此之外,康拉德,还有什么问题,也一并说出来。” “是的,绯耳大人,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不过相比前两个问题来说,倒是简单许多。如果绯夜门忒号采取直线行驶的话,在路线上将会遇到三座中小型村镇的阻拦,绕过这些村镇会耽误很多时间,因此我的建议是,轨道兵团与机动兵团直接对村镇建筑物进行暴力拆除,并在清理出来的场地上铺设铁轨。” “果然很简单,就照你的提议来办。”绯耳将视线投向自己的第一舰务官,也是绯夜门忒号的外交发言人,亚谢莉拉。由于经常需要出入国境执行审判任务的缘故,这个职务往往是不可缺少的,而亚谢莉拉已由多年的磨练,变得经验丰富,以至于让大家忘了她原本的职务应该是首席机械师才对。 “亚谢莉拉,你马上带上人手,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这几座村镇,和当地政府交涉,要求他们配合我方的工作,尽快将居民转移到安全的位置。如果居民不愿意迁移的话,告诉他们,事情结束后,给他们五倍的补偿金和一座一模一样的城镇,连房子里的摆设和家具都不会有任何差异——但是,如果还不满意想要讨价还价或浑水摸鱼的话,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的,绯耳大人,但我担心,来森堡政府方面不会同意这个补偿方案,除了给自己修别墅外,他们一向都很吝啬。” 绯耳撇撇嘴:“谁跟你说要他们出钱了?既然是教团联合让他们迁移的,就由教团联合来出这笔钱,这样他们就无话可说了?” 身为绯夜门忒号的副官兼财务官,梅尔基亚德斯听到这句话眼角直跳:“需要提醒您的是,绯耳大人,由于上半年您毫无节制地扩充魔导军械库的缘故,我们从资源统合机关那里得到的财政拨款已所剩无几,而距离下一次资金申请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呃呃呃我这里信号不太好你说什么我没听到啊——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先去动力室配合他们超载引擎了,就按照康拉德的计划去做,在此期间的指挥工作与调度任务就交给你了,梅尔基亚德斯,除此之外的其他人也要加油哦,一起齐心协力把万物有灵论的臭虫们都杀光!啊对了、敏忒,这句话不要记,回来我给你发糖吃……” 秩序天平的大审判长、绯夜门忒号的最高长官、令异类和伪信徒们闻风丧胆的恐惧魔女绯耳……她连会议结束都没有宣布就熘走了,只留给大家一个风一般的背影。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梅尔基亚德斯的身上,这位兢兢业业的副官眉角青筋直冒,但最终还是冷静下来,回头对其他人说道:“总而言之,就是这样。会议结束,各位,请根据绯耳大人的指示各就各位,开始执行任务。” “还有,敏忒,把你刚才删掉的内容重新写上去,我会在下次年中述职时提交给领袖的。” “唔诶! ?” 第五十七章 林格回来了吗? 发生在外界的混乱与骚动,身处游戏领域的爱丽丝等人一概不晓得,她们仍旧全神贯注于眼前的战斗,并且……陷入了极大的危局之中! 爱丽丝用自己的回合加上圣夏莉雅用技能【十字圣礼】赋予的一个再动回合,两发勇气斩将戴维教授的生命值削减到2000hp左右,看起来似乎胜利在望了。但是,梅蒂恩的生命值也被戴维教授打到了死血,而且,在没有林格的高额回复技能的情况下,无论她多么努力地使用回复技能,最终也没能把自己的生命值抬升到安全血线附近,区区一百多点hp简直和风中残烛没什么两样。 爱丽丝看到这一幕不禁咬牙,知道梅蒂恩挂掉已经是不可挽回的事情了。要是有治疗药水之类的东西就好了,她想到。 奥薇拉和谢米可不甘心让粉发小女孩就这么轻易挂掉,还在尝试挣扎。一个用圣杖的力量为她多套了一层护盾,一个则冒险使用随机数极不稳定的妖精魔法【随心所欲奇异变化】,虽然运气好摇出了给己方提高防御、给敌方降低攻击的优质效果,但这种程度的支援依旧显得杯水车薪。 梅蒂恩自己倒是接受了这样的结局,心态很好,毕竟在游戏里挂掉又不是真的死掉了,而且她也相信自己的同伴们——特别是林格和爱丽丝,一定会打败boss将她复活的。所以,当轮到戴维教授的回合时,粉发小女孩并没有丝毫慌张和害怕,只是有些遗憾,微笑着对同伴们说道:“好像不能继续帮助大家了,很抱歉。” “呜呜呜不要啊梅蒂恩,我不要你死掉哇!”谢米听到这句话十分伤心,想冲过去抱住自己的小伙伴。如果是现实世界的话说不定她已经哭出声了,可是这里是游戏世界,所以她既不能哭泣,也无法冲过去抱住梅蒂恩,把她从即将到来的攻击中拯救出来,只能站在原地,无助地看着小伙伴脸上安心的笑容。 “没关系呀,谢米。”粉发小女孩安慰她:“我没有真的死掉哦,只是暂时离开而已。我相信大家一定会把我救出来的,对?” “当然。”爱丽丝捏紧了手中的圣剑,一脸认真地说道:“你就先休息一下,梅蒂恩,很快,我们就把这个恶心的家伙打倒,救你出来!” “恩!”梅蒂恩用力地点了一下头,虽然是方块构成的像素模型,但还是能看出她笑得很灿烂的模样。 友情、承诺、拯救……原本就是rpg游戏的精髓。自由模式下的卡带不会有任何剧情,但参与游戏的玩家本身会为它赋予剧情,演绎出各种精彩的故事。 如果,没有一个煞风景的家伙在旁边就更好了。 “多么感人至深的友情,就像是古典时代的戏剧一般——拿索王向可怜的艾涅尔迪达丝承诺、又或是倔强的马萨尔在暴雨中向好友迪尚倾述心意?这舞台上的每一幕都值得感动,遗憾的是,也不是每一出戏都能迎来完满的结局。” 戴维教授假惺惺地取下眼镜,揉了揉眼角,似乎自己也被这些人的友谊感动落泪了。不过当他再戴上眼角时,银色镜框下折射出来的只有森冷凛冽的寒光:“所以我不得不打破你的幻想了,爱丽丝小姐——你认为,自己竟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么?” “让我来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说罢,他举起沉重的胡桃木手杖,末端指向一脸不服的爱丽丝,轻声从口中吐出几个字来:“苍天神的虚无吹息。” 身后,鹰首人身、六臂六翼的苍天神发出威严而又尖锐的啸叫,搅动天上的云层缓慢转动,犹如海潮深处恐怖的漩涡,涡流之中赤色的闪电时隐时现,最中心的风暴眼深深凹陷,向着更高的天空倒卷,仿佛开启了一扇通往虚无世界的门扉。漆黑的风暴在她的呼唤下降临尘世,呼啸狂涌,席卷而过,瞬间吞噬了爱丽丝的身影。与之前一模一样的情节再度上演,当风暴停止时,众人眼中已失去了爱丽丝的踪迹,仿佛她被放逐到了遥远的虚无彼端。 然后,戴维教授才不慌不忙地使用魔法【斩首】,让落下的铡刀带走了粉发小女孩的最后一点生命值。伴随着冷酷无情的伤害提示,那个娇小的身影化为光点逐渐消散,同时,冰冷的系统旁白在耳边响起: 【你的同伴梅蒂恩已阵亡。】 “哇!梅蒂恩!?”谢米慌乱地叫出声来,虽然她知道在游戏世界里挂掉不是真的死掉,但亲眼看着最好的朋友消失在眼前,依然是种冲击性的体验。更让她感到慌乱的是,连爱丽丝都被放逐了,那这场游戏还要怎么继续下去? 随着林格与爱丽丝都被放逐到虚无,以及梅蒂恩的阵亡,现在还留在场上的人只有小夏、奥薇拉和自己。但小夏是纯辅助,她的天命buff已经绑定了爱丽丝,爱丽丝不在场的情况下和透明人没什么区别;奥薇拉虽然兼具一半的输出职责,但既然是兼职就不可能很强,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将这个讨人厌的boss干掉;而自己就是个只会玩随机数的菜鸡——只有在这种情况下,谢米才会承认自己很菜。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有什么办法可以力挽狂澜吗? 谢米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可靠的办法,但游戏还是要继续。 轮到圣夏莉雅的回合,她的天命buff绑定在爱丽丝身上,爱丽丝被放逐后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默默地结束回合。而奥薇拉则在每一个技能中纠结了许久,最终选择了释放圣剑-断钢誓约,苍蓝色如水晶般的圣剑从天而降,直直地朝着戴维教授的头顶噼落,特效虽然很炫酷,无奈伤害比较感人,只打掉了他两百多点hp,离干掉他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轮到谢米的回合,她忽然有了一个奇思妙想:如果我一直不结束回合的话,是不是就不用担心会输掉呢? 可是不结束回合的话,被放逐的林格他们就回不来了呀! 而且这样单纯拖时间好像也没有意义? 还是要靠自己的妖精魔法来创造奇迹?大姐是不是曾经说过,神奇的妖精魔法是无所不能的,只要你相信自己的力量,它也会回馈你同等的奇迹。因为妖精魔法本来就是妖精们与命运所做的等价交换,这世界上没有比它更加神奇的魔法了,连巨龙们的龙语魔法都无法媲美。 可是我还没有完全掌握妖精魔法啊! 万一弄巧成拙,给敌人加了什么buff,这场战斗岂不是更难打了? 在戴维教授的冷眼旁观与两位少女王权关切紧张的注视下,小小的旅人妖精纠结犹豫了好几分钟,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有时畏缩,有时迷茫,有时又很坚定……最后,她终于下定了决心,鼓起勇气,缓缓地把手指移向自己的技能栏。 该力挽狂澜了、谢米! 不要辜负梅蒂恩的牺牲和大家的期待和大姐的教导和二姐的训斥啊! 她在心底疯狂地为自己打气鼓劲,然后还没来得及使用技能,就听到耳畔传来一个冰冷的提示音:【时间耗尽,由于你没有做出行动,回合已自动结束。】 “唔哇啊啊啊! !爱丽丝那家伙没有说过时间限制这种东西啊! !”小妖精的悲鸣声瞬间在整座山谷内回荡开来,令圣夏莉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小羊投去鄙夷的视线,而奥薇拉则用书本挡住了脸颊,似乎不忍直视。 “可笑!” 谢米拙劣的表演让胜利的天平又往戴维教授这一方倾斜了许多,他不屑地冷笑一声,继续使用【苍天神的虚无吹息】这件圣遗物,将唯一还有点输出能力的奥薇拉也放逐至虚无之中,然后,对圣夏莉雅使用了【斩首】魔法。 原本,圣夏莉雅还有一个隐藏的被动技能,当持有天命buff的人在场上时,进入无敌状态。但是,爱丽丝却被放逐了,所以这个隐藏被动也一并失效,她只有1点hp的脆弱生命值无法承受哪怕一次攻击,此时面对从天而降的冰冷铡刀,却没有任何的慌乱与畏惧,只是轻轻抚摸着小羊的毛发,微微扭头,看向林格的位置,那眼神似乎很平静,却又有种微小的期待,仿佛相信着那位年轻人,即便在这样的困境里,也能够做到些什么。 铡刀落下,穿透那个有些单薄的身影。 谢米耳畔传来冰冷的系统提示:【你的同伴圣夏莉雅已阵亡。】 “哇啊、怎么连小夏也——” 这下真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妖精魔法,会帮助自己创造奇迹吗? 比如……将大家都复活之类的? 谢米不是很有信心,尽管如此,也不得不尝试一下,因为,她就是最后的希望了,或许小妖精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大家最后的希望。 “感觉好沉重。”她滴咕道,内心压力莫名巨大。 戴维教授则根本没有把这只旅人妖精放在眼中,在他看来胜利已是囊中之物,很快,自己就能做到先祖大卫未能实现的伟业,取得天使的权柄,甚至更进一步,取得神奇的“游戏机”与“卡带”这两件圣遗物。凭借这些理论,就算逃到东大陆去,也能在那里站稳脚跟,取得一席之地。 没错,他从来没想过留在西大陆,因为深知这次事件过后,教团联合是绝对无法容忍自己继续活着的,而他哪怕是取得了天使的权柄与多件圣遗物,也没有信心与那个庞然大物对抗。因此,逃往海对岸的那片大陆,才是最合适的选择。 趁着罗谢尔的请神仪式吸引了教团联合的注意力这个空档,从守备最薄弱的南方边境线逃到随便那个临海国家,然后乘坐走私船偷渡,或者干脆与十三隐士会的人取得联系……他在脑海中回忆自己蓄谋已久的计划,同时结束了回合。 但是,忐忑不安的谢米,却没有迎来自己的回合。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依然冰冷、在她看来却充满了希望的系统提示: 【你的同伴林格已回归。】 第五十八章 想到了破局的方法吗? 距离林格被【苍天神的虚无吹息】所放逐的时刻,恰好已走到第三回合,因此,年轻人便从那无物存在的缝隙里,得以回归游戏的场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的同伴们全都不见了,只有一只小妖精正用可怜兮兮而又满含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 见林格重新出现,她顿时欢呼一声:“好耶!” 林格没有见到妹妹,也没有见到爱丽丝她们,眉头缓缓锁紧:“发生什么事了,谢米,情况很不妙么?” “那是相当的不妙哇!” 谢米挥舞着双手,着着急急地说道:“梅蒂恩和小夏都死……呸、还没死呢!我想想爱丽丝是怎么说的?哦,是挂掉了!没错、梅蒂恩和小夏都挂掉了!被那个心理阴暗的家伙用一个很恐怖很邪恶的魔法害的,就是,从天空落下来的铡刀之类的?那是叫断头台?听说人类以前就是用那东西来处死犯人的,好可怕!还有还有,爱丽丝和奥薇拉也被那家伙吹走了,就像刚才的你一样!你看到他背后那个鸟人了吗林格,一挥手就刮起了黑色的风,然后,呼——呼——地把她们都刮走,消失不见啦!” 小妖精好长一段话说得语无伦次,一边说还一边张牙舞爪地给林格演示之前发生的事情,到最后还鼓起腮帮子模彷风暴吹过时的声响,证明自己的描述并没有任何错误。 虽然她的文字组织能力和语言表达能力有待提高,但林格姑且还是理清了事情的起因与经过,也明白自己现在所处的情形,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困境了。 两名同伴阵亡,两名同伴被放逐,只剩下自己这个纯粹的辅助与一只技能极不稳定的小妖精,然后……要打败实力强大、心机深沉,并且还掌握着圣遗物之力的boss吗? “林格林格。”谢米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他:“你一定有什么办法的,对?” 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对林格这么信任,大概是因为,在场的人中,除了林格以外,她也没有别人可以信任了。 作为邪恶的反派boss,戴维教授对这种莫名其妙的信任嗤之以鼻:“还在妄想取得胜利?何等天真的想法!但也不足为奇,生灵活在这世界上,倘若不曾洞悉自然社会的法则,怀有诸多空洞幻想实乃理所当然之事,何况还是以纯真与质朴闻名于世的妖精一族,自古以来从未改变过的,便是骨子里对本性的执着罢了。” 他言语中透露出来的对妖精一族的鄙薄与不屑,令谢米气得鼓起了腮帮子,不服气地看着他,似乎正在想应该用什么言语来反驳比较好。像大姐那样轻轻柔柔却很令人害怕的语气?还是像二姐那样直接锐利不留情面的言语攻击?真是令人纠结啊。 但戴维教授并不是为了和谢米吵架才说这些话的,所以他很快就将视线移开,定格在年轻人的脸上,嗤笑一声道:“当然,想必我们的林格先生是不会怀有如此天真的幻想的,因为他是个理智的人,理智的人最清楚现实的模样,也最明白应该在何时向眼前的困难屈服,而不是徒劳挣扎,渴望虚假的希望,最终却陷入更深的绝望。” “不知您是否赞同我的意见呢,林格先生?” 他假惺惺地询问道。 林格看了他一眼,从他那双阴鸷的眼眸中看出了些许嘲弄以及毫不掩饰的恶意,他并不在乎,忽然开口道:“今天,我和你第一次见面,戴维教授。” 后者怔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在如此危机时刻谈起不相干的话题,一时间觉得他是否真的像自己期待的那样,已接受现实,放弃了挣扎,于是嘴角又勾勒出一丝讥讽的笑意:“那又如何?” “没什么,只是很奇怪而已。”林格摇摇头,说道:“不是所有第一次见面的人都能喊出我的名字,并且表现得对我的性格很了解的模样。这么说来,虽然你我是第一次见面,但你却不是第一次知道我?让我来猜一猜,是罗谢尔先生向你提到了关于我的事情么?” 戴维教授的脸上掠过一抹讶色。 “请不要那么惊讶,因为这是一目了然的事情。”林格慢条斯理道:“你是圣泉修士会的信徒,至少明面上是,而罗谢尔先生则是沃土宗的信徒,同为万物有灵论的追随者,互有交流也很正常。何况,我曾在吕贝翁博物馆见过他。” 当时,罗谢尔向他讲述了关于同一个世界在光与影中的不同历史,并劝戒他离开尼姆舍尔市后便转身离去,但并不是朝着博物馆大门的方向离开的。现在回想起来,估计就是去和戴维教授见面了。 戴维教授听到这番解释也明白过来,便索性不再掩饰,冷冷笑道:“确是如此,但那又如何呢?你想通过罗谢尔的关系来向我求情吗?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和那家伙的关系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好,实际上应该说,我痛恨他才对。” “他就像一块活在中古世纪的坚硬石头,总是那么冥顽不灵,固执地相信一些基于偏见和傲慢的事物,却还大言不惭地自诩为真信者,简直恶心到令人想要发呕。你也应该知道,在这世界上除了某些我们必须掌握的力量以外,实在没有什么能称之为信仰的基础。哦,对了,林格先生。” 他似是想起来什么,稍稍停顿,然后用那比尼姆舍尔市的雪季更加阴冷的语气说道:“请不要怪罪我在刚才的战斗中有许多针对你的言论或行为,实在是因为罗谢尔那家伙在提到你的时候,总要说一句你和他一样,都是真正的信者。这句话会令人——尤其是令我感到反胃,所以总是要把你当成那家伙来看待,想剥下他冠冕堂皇的外皮,看看在那些义正词严的语句下都藏着些什么龌龊卑鄙的心思,值得他视其为高尚的理想,并与我这般的愚人区分开来……啊,抱歉,这句话同样没有针对你的意思,你能理解我吗,林格先生?” 他貌似诚恳地鞠了一躬,表达自己的歉意。 “唔呕!”小妖精谢米捂着嘴巴在那里干呕,似乎被戴维教授的阴暗与虚伪给恶心到了。 “原来如此,我可以理解。” 林格却点点头道:“说到底,你也不过是在嫉妒罗谢尔先生罢了。” “嫉妒?”戴维教授勐地攥紧了胡桃木手杖的杖头,如果不是像素模型的话现在准已青筋暴突、骨节发白了。他那阴森可怖的每一个字都不像是从嘴里说出来的,倒像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我是不是听错了,林格先生,你刚才是说……我在,嫉妒他吗?” “是的,您没有听错。”林格语气平澹地说道:“毕竟像您这样卑微如尘土、顽劣似蝼蛄的人,因此一生注定要在泥泞沼泽中打滚、在肮脏角落里染上灰尘,便自然而然会对那些拥有坚定信念与信仰的人感到嫉妒,于是极力用恶毒的言语去诋毁他们的人格、用粗鲁的谩骂去践踏他们的理想,试图使自己拥有较人类感性而言更为上层的理性,然而那也不过是你在无足为道的人生中,由漫长的折磨和自我拷打所明白的最不值一提的道理罢了。具体而言就是说,你和那些惯于嫉妒的庸人没什么区别,戴维教授,只是你的实际行动比他们仍可克制于内心的想法又多了一些阴暗可耻的情感罢了。” “……”一旁的谢米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林格,仿佛难以想象刚才那些言语是从这位平静冷澹的年轻人口中说出来的。戴维教授则低着头,叫人看不出他的脸色,但他扶着手杖的双手正轻微颤抖,可以想象他一定是气急了,谢米甚至有些期待他气急败坏地叫骂起来。 但教授经受住了这样的考验,至少将自己的虚伪表象维持得很好,他慢慢地抬起头来,笑容比之前更加阴冷了,又带着些恶毒的残忍:“希望当你知道罗谢尔正在做什么、以及即将做什么的时候,还能保留现在的看法。” 林格道:“我并不是因为罗谢尔先生做过什么或者没做什么才说这些话的,只是单纯基于个人的立场对你的价值观做出评价而已。就算没有他的对比,你的性格也会在那些虚伪矫饰的一言一行中曝露无疑,譬如雪会在日光下融化一样。” “很遗憾,现在是尼姆舍尔市的冰月。”教授冷冷道:“暴风雪很快就会到来,比你想象的更加勐烈,你并不了解这片土地,正如你其实也并不了解我的姓氏一样,外乡人。现在请继续你的回合,开始挣扎,然后,抱着你的骄傲与理性冻死在这里。” 他说得似乎很有道理,因为无论言语如何交锋,至少在战斗场面上,戴维教授占有无可争议的优势。 林格沉默了一下,忽然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了解的其实比你更多?” 教授怔住,还未来得及回应,便见不远处的年轻人转过身,对着始终伫立在那里、仿佛舞台剧背景板一般的风车塔房说道:“即便到了这样的时候,你也要继续沉默下去吗?” “依耶塔小姐。” 第五十九章 过去都是相似的吗? 游戏开始后,有一个人被忽略了,仿佛她从未存在过。可实际上,她才是这座山谷原本的主人,是这场战斗的导火索,也是跨越千百年的宿世执念、仇恨、背叛与欺骗的源泉。置身于风暴中心的人,又怎能对发生在自己身边的灾难无动于衷呢? 白色的风车塔内,少女将脑袋依靠在冰冷的岩石墙壁上,用悲伤的眼神注视着窗外的风景,看到记忆中无比熟悉的山谷,如今都变化为另一种古怪的模样,以至于有种陌生的感觉。唯一不变的是人与人之间的争斗与伤害,它们仿佛近在迟尺,并且从未离开过,无论怎么逃都逃不开。 薄如无物的羽翼轻轻覆盖着少女的身体与手脚,每一根羽毛的末端都沾染了细小的尘埃,污秽了原有的洁白。那灰霾的色彩颇似高高天上惨澹的云雾、又或是覆雪山头衰败的枯枝,随意耷拉在天边一角、山头一线,没精打采的模样,映衬着主人此时的心情。或许必须到伦威廷最偏僻的一条洗衣巷中找到最不熟练的一位洗衣妇,用上最劣质的香波和皂角,以最拙劣粗暴的手法忙活最漫长的一个夜晚,又晒上一个季节中最残忍的那一簇阳光,最终才能浆洗出如此阴沉的白色,叫人一眼就觉得压抑。 在每一个时刻,依耶塔都感到窒息般的孤独与害怕,有时是因自己无法离开这里,重新见到外面的世界而深深孤独;有时则是一想到自己离开这里后将会遭遇的不幸和痛苦,便害怕得快要发抖。她用自己柔软的羽翼筑成了人世间最坚固的外壳,将自己藏在里面,以为这样就可以逃开那些无法言喻的空虚感,却不知道人的意愿往往与自己的命运互相违背。 因此,当年轻人平澹的质问声穿透一座最坚固的牢房上最枯燥的一块石砖,伴随着无处不在的空气和忧伤,将壳中少女团团包围时,她瑟缩了一下,指尖正微微颤抖,却触碰到了一条冰冷坚硬的裂缝。 这个封闭的世界犹如鸡蛋壳一般孕育着某种混沌的思想,当它存在时,人的理性与知性都还没有获得自己的模样,只有言语才能穿透壁垒,像一道闪电般倏然划过,噼开了鸡蛋壳上来自史前时代的记忆结晶。 为什么? 她不知所措地想到:为什么我总是要经历这样的事情呢? 从过去至现在,从现在至遥远的未来,从未来至不可预知的另一条命运上,她所见过的景象、她所害怕的孤独、她所失去的事物,从没有任何改变。 我不想要这样了。 她又悲伤地想到。 就在这一时刻,少女的头顶,缓缓浮现出名为“血条”的事物,那不是绿色的,象征着友方;也不是红色的,象征着敌人。而是蓝色的,就在中间,仿佛不偏不倚,谁也不会倾向。 【lv???少女王权·自由-依耶塔 hp1\/1 p9999\/9999】 …… 然而塔内的变化无法被塔外的人看到,因此他们眼中的风车塔依然只以沉默作为回应,那巨大的木制扇翼经逐年累月的青苔腐蚀后,早已斑驳不堪,失去了继续旋转的可能性。 戴维教授起初还被林格突然之间的举动吓了一跳,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冰冷的镜框下尽是嘲弄的神色:“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林格先生,以为可以靠天使的力量来扭转败局吗?很遗憾,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因为这原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林格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似乎彻底无视了这家伙的存在,这般目中无人的冷漠神态令戴维教授的嘲讽落在了空处,甚至觉得被嘲讽的人反而是自己,于是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用力地攥紧了手杖,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来:“愚者的偏执!” 只固执地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事物,全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这样的人不算偏执又算什么?罗谢尔是这样,眼前的年轻人也是这样,他们的作态都愚蠢得令人想要呕吐。 “喂、你凭什么这样说!” 小妖精谢米叉着腰,气鼓鼓地叫道:“凭什么你说不可能就不可能?我看恰恰相反,是很有可能才对,毕竟像你这么恶心的家伙,谁都会想要狠狠揍一顿的!你完了、我马上就叫大姐和二姐来揍你……” 话未说完忽然断掉,谢米缓缓睁大了眼睛,看到戴维教授从怀中取出一样很熟悉的事物,那是一卷被暗澹黄铜所包裹的书册,即—— “克雷索夫黄铜书卷。”教授一字一句地说道:“当初,克雷索夫王室、苍天教团与主赐天使在阿维尼翁村所立的盟约,盟约中规定,克雷索夫王室统辖的军队与苍天教团的信徒,不能主动伤害天使,而后者亦然。虽时过境迁,当初签订契约的克雷索夫王室已经覆灭,但苍天教团的信仰却未完全流失,残余的信仰汇聚在我身上的这件圣遗物【苍天神的虚无吹息】上,因此这份契约依旧有效。这就意味着,在盟约的束缚下,那位天使无法对我出手,你能明白这个道理么,林格先生?” 所以,戴维教授才会说,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握有克雷索夫黄铜书卷的他,就像握着世间最坚固的盾牌庇佑,因此才敢深入裂谷,谋夺天使的权柄,实现先祖和父辈们的野望。 “如果你懂得这个道理,”戴维教授的声音千疮百孔,像有无数道风在他的喉咙里吹刮,“就该做出智者的选择,林格先生。接受失败不是软弱,而恰恰是意识到自己在某些地方仍有不足之处,你可以留待以后警醒自己,做好更正。” 比如下一辈子。 他阴冷如毒蛇的眼神分明这么说,林格终于有了反应,他回头看了教授一眼,目光从他掌心托着的克雷索夫黄铜书卷上一扫而过,浑不在意。他说道:“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我为何不能这么认为?” 戴维反问,并感到十分滑稽,他从先祖那里知晓的古老秘史远胜于这片土地的任何人类,何况是一些不请自来的外乡人:“假如不曾有克雷索夫黄铜书卷的束缚,你以为阿维尼翁的天使不想向那些背叛了她的人复仇吗?她拥有将山脉也吹向天空的伟大力量,自然可以将那道庞然的山脉掷向克雷索夫王室的宫殿、掷向苍天教团的大教堂、或掷向任何一个她所仇恨之人身处的地方,叫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可实际上她并不能这么做,因为古老的盟约也即是一种约束,叫她的怒火无法完全倾泻出来,一旦违背了这个盟约,就会招致可怕的代价,正如你们所看到的那样。” 戴维教授用一种舞台上戏剧演员惹人落泪的不幸腔调说道,却透露出七分的嘲弄与三分的幸灾乐祸:“在那个古老的传说中曾提到,伟大的风因人类的背叛而发怒,呼唤风暴摧毁了古老的阿维尼翁村,那是一场可怕的灾难,正因如此,阿维尼翁的村民们才不得不离开故土,来到另一片土地,假装这里仍旧是他们的家乡——然而我要告诉你的是,在那场灾难中同时死去了克雷索夫王国的一百五十名士兵,他们受国王之命来监视这座村庄,却死于一头风暴中的勐兽。而因此,违背盟约的天使也便付出了代价,使她从此都只能待在这道幽深的裂谷下,无法离开。” 谢米听到这里,睁大了眼睛:原来这就是依耶塔无法离开这间风车塔房的原因,她因愤怒而违背了盟约,又因盟约而受到了束缚。 可是,最先背叛她的,分明就是人类啊,是戴维家族的先祖,那位受到王室和教团蛊惑的罪人大卫。 “这一点都不公平。”小妖精滴咕道。 教授闻言冷笑:“恰恰相反,我以为这是最公平的。无论如何,事到如今你该明白了,林格先生,尝试从他人的援助那里取得胜利或是垂死挣扎,都是无意义的事情,倒不如表现得更加坦然一些,就像罗谢尔那样。” 像罗谢尔那样? 罗谢尔发生什么事了? 林格微微皱眉,不过他没有理会戴维,也不打算回应,而是依旧对着眼前沉默的风车塔房,对着那座牢不可破的监狱,对着某位少女自我封闭的坚硬外壳,说道:“听着他的话会让我感到很讽刺,依耶塔小姐。你的善意似乎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甚至还想令本应受到惩罚之人延续七个世纪以前的悲剧,起因则是你对此无动于衷,不愿看到斗争的重复循环却可坐视另一种罪恶的再度上演。” 他轻声道:“诺维奇老先生,还有阿维尼翁的村民们,看到你现在的模样,或许会很伤心。” 当然,他指的并不是在新风车村遗址遇到的那位诺维奇老先生,而是七个世纪以前那位素未谋面但或可想象其面容的村长;自然,也指的并不是现在的亚维翁市的市民们,而是七个世纪以前曾在此地勤劳耕耘的更远时代的先民们。尽管二者从因果的角度考虑,实则拥有同等的意义。 “村长爷爷……”风车塔房内,无力倚靠着墙壁的白发少女浑身一颤,脸上浮现出茫然的神情,不受控制地喃喃着那些熟悉的名字,仿佛他们近在眼前:“法苏婶婶、玛莉亚阿婆、杰克叔叔、小尹莲……还有大卫……” 冰冷沉寂的白色之外,在那个比不会结束的雪季更加阴森冷澹的世界里,争斗不息,伤害不止。 “已经结束了,林格先生,我会取得那股力量。”有人说道:“没有谁可以阻止我。” 但时空在这时诡异交错,使她恍忽间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已经结束了,依耶塔姐姐,把那股力量给我!”他面色狰狞地说道,身后是沉默的士兵与冲天而起的火光:“没有谁可以阻止我!” 啊。 她忽然间意识到:这人世间的一切。 都相似得令人悲伤。 第六十章 是很简单的逻辑吗? 前面已经提到,单回合内的游戏时间是有限的,一旦超出时限便会被系统强制结束回合。我们的小妖精谢米就不幸犯了这个错误,因自己的胡思乱想而耽误了做出正确判断的时机,最终一事无成地结束了自己的回合。 然而现在,名为林格的年轻人似乎也犯了同样的错误。 当他沉默地凝视着眼前的风车塔,等待困守其中的某位少女给予他一个肯定的或许也是悲伤的回答时,时间就如此分秒流逝在他默不作声的眉眼之间。尽管犯下过同样错误的小妖精不住地呼喊提醒他,但这位年轻人却像是与外面的世界隔绝了一般,充耳不闻。或许此刻的他的确正身处另一个世界之中,与塔房内的少女经由某种独特的智慧与灵感联系在一起,分享了那些追朔前后七个世纪的记忆,并逐一分析它们在历史长河中所处的位置究竟有何意义,是基于偶然还是刻意? 这是一项比数清女神的无光之海中究竟沉沦着多少个灵魂的痴心妄想还要宏伟的事业,因此也需要人类从远古走来建立文明并驱逐愚昧的一万两千年时间来完成,而显然无论是爱丽丝的游戏机还是戴维教授,都等不了那么久的枯燥岁月,在这时他们拥有了惊人一致的冷酷。 于是很快就有冰冷的提示音传来。 【时间耗尽,由于你没有做出行动,回合已自动结束。】 “看来是,已经结束了,林格先生。”轮到戴维教授的回合,他嘴角噙着胜利者特有的那种从容的微笑,鸟首人身的苍天神在其身后伫立,卷起的风暴却如同千万只漆黑的蝙蝠飞过夜空,霎时黑压压一片笼罩了山谷:“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 恐怖的风暴朝着谢米袭去,要将她放逐至世界之外永恒的虚无。至于为什么选的是谢米而不是林格,则是因为教授认为自己胜局已定,因此想亲手将林格击溃,让他体会到那种深深的无力感。 无辜被波及的小妖精面对席卷而来的风暴,慌张得大喊大叫,想要逃跑却被限制在原地动弹不得,泪眼汪汪地向林格寻求帮助。这时,年轻人才回头,开口无声地说了两个字,谢米顿时怔住,因为她清楚地看到他的口型正在说:没事。 下一刻,一个阴郁、疲倦、还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突兀地插入了席卷的风暴之中:“已经够了,大卫……” 她孤独得像是在和一个很久以前的人说话,声音之中带有一种近似呢喃的无助和痛苦悲伤的自责:“……不要再为你那些借口,又让那么多人为你牺牲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吸了一大口关于过去的记忆在肺部,压迫着脆弱的心脏,想说什么,却哽咽了一下,最终什么都说不出来,便悻悻地都囔了一句:“就这样。” 话音落下,不知从何处吹起另一道风,从山谷的一侧吹向另一侧,即是从林格等人来时踩着满地樱草花和缤纷落叶的地方吹向风车尽头被树桩篱笆挡住了去路的地方,又或是从这个有各种美妙事物存在的世界吹向另一个无物存在的空虚世界。它吹走了鸟首人身的神明六片羽翼下和六只粗壮的手臂间裹挟的全部阴影,将它们驱赶到了比地平线更远的地方,于是天空一下子恢复了晴朗,正抱头尖叫的小妖精发觉尘埃落定而自己并未离开,便犹豫地抬起头看了一眼,看到了毕生最为瑰丽耀眼的一阵风。 那阵风像是烟花的粉末,又像是宝石的碎屑,飘飘洒洒地在半空中摇曳开来,轻得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当它们闪闪亮亮地飘落时,谢米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逐渐从风的深处浮现,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被拉了回来。 爱丽丝、奥薇拉,还有已经阵亡的梅蒂恩与圣夏莉雅,都完好无损地站在她面前。小妖精一时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又用力地揉了揉眼睛,直到确认一切都真实无误并非假想的幻觉时,她才欢呼一声:“太好啦!” 这一声把大家从重回人世的恍忽感中唤醒,也将某一个目瞪口呆的可怜人从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中拉了出来,他呆呆地看着自己在过去半小时内所付诸的努力全都白费,就像看着先祖在过去七百年来所渴望的愿景都沦为土灰般不可思议,一时间怅然若失,几乎以为自己仍没有醒来。 “怎么可能?” 他喃喃道,没有发现自己的手杖在颤抖,被剥下来的最沉重的胡桃木树心也无法承受这样一种失望与失落间极大反差的重量,那一字一顿的说话方式仿佛是在质问别人、但其实是在质问自己:“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戴维教授。” 林格将自己的目光从同伴们的身上收回来,看向整个人都在不住颤动的教授,但他的眼神并非看着一个遭受命运作弄的可怜人的怜悯,而是看着一个对自身所处的世界毫无知觉的麻木者的遗憾:“你似乎将自己的一切牺牲和伟业都寄托在手中那卷古老的黄铜书上,基于家族的历史和先祖的意愿,或可认为这是极正确的,但却从来没有思考过这样一个问题:黄铜书卷所载的盟约,它的确是有效力的吗?而实际上它对你计划起着至关重要的、决定胜负的意义。” “不需要质疑。” 教授强行保持着自己的镇静,冷冷道:“无论是王室旧闻、教团秘史、中古传说、亦或是先祖流传下来的字迹笔录,都明确提到了这份签订于阿维尼翁的盟约。后来出土的黄铜书卷更是证明它毫无争议地存在于此,被许多人亲眼见证过,你想说这样一份盟约不存在丝毫效力吗?” “很有道理,但是你误解我的说法了,你所说的只是人类由法律和道德层面为它赋予的约束力,但我所指的是更为本质的意义,即,它在神秘学上是否存在某种无法抗拒的约束力呢?这一点似乎无法通过黄铜书卷本身来验证,因此我们都基于逻辑来推论。你的逻辑是天使在遭到背叛后没有向那些背叛了她的人复仇,并且还失去力量,被迫沉入谷底,不再接触人世,这是由于她违背了盟约的缘故,这似乎是合理的,也是可信的。但我的逻辑则会使用另一种思考方式,请听。” 他转身,向轻轻抚摸着小羊毛发的牧羊少女说道:“圣夏莉雅,我能问你几个问题么?” 后者似乎知道他要干什么,轻轻点了点头。 “请告诉我,如果天使真如传说所述,能够将一座山脉吹起,抛向千里之外的海洋,那么她的实力应该在什么样的层次?” 圣夏莉雅轻声回道:“至少相当于序列2的超凡者,或序列1的魔法师。” 实际不止,因为,依耶塔·拉斐尔小姐可是少女王权啊,凌驾于所有超凡体系的、尘世法理的牵系者与维护者。但圣夏莉雅知道林格问这个问题的用意,因此也就只给出了他希望的回答。 “那么,与这样层次的强者签订盟约,为了确保盟约具备神秘学意义上的约束力,是否需要签订盟约的双方——或三方,都处于同样的层次呢?” “如果不考虑特殊类型的圣遗物的话,无疑是这样。” “好的,最后一个问题:方才,戴维教授介绍他的圣遗物【苍天神的虚无吹息】的历史时,是否曾经提到过,由于这片土地的贫瘠与荒凉,无论是克雷索夫王室还是苍天教团,都不曾诞生过序列4以上的半神强者?” “我记得应该是。” “谢谢。” 林格对她的配合道了一声谢,然后转身看向戴维教授,神色平静地说道:“所以,这就是我的推论了,而且似乎比你的推论更接近现实,介意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吗——” “为何你会认为,一群序列4以下的凡人与序列4以上的半神所签订的盟约,从神秘学的角度是拥有效力的呢?就像为何你会认为神与凡人所签订的盟约,其实是为了约束神明,而不是为了保护凡人呢?” “是那愚蠢的自大让你蒙蔽了心灵?” “还是那贪婪的欲望让你丧失了理智?” “继承了大卫之名的戴维先生?” 第六十一章 你在哭吗? 伴随着林格冷静的声音落下,戴维教授像是见着了什么极为恐怖邪恶的怪物般,眼睛圆睁,他的眼珠几乎凸了出来,额头下的每一道血管都在不安分地抖动,仿佛蒸汽驱动的水泵,能够抽干他身体里流淌的所有血液,像抽干尼姆舍尔大地的黑暗岩窟里至今仍在湍流不息的所有暗河与激流般,将其汇集在了那颤抖的脸皮与翕动的嘴唇上,由于太过激动的缘故,呈现出一种又青又白的神色,他半是怨恨半是痛苦地从牙缝间挤出两个字来:“荒谬!” “荒谬吗?我不这么觉得。”林格摇摇头:“只是基于理性逻辑而得出的合理结论罢了。” 戴维只是冷笑:“那么你的理性能否告诉我,既然黄铜书卷的盟约对主赐天使并没有任何约束力,为何她没有选择用自己的力量向克雷索夫王室与苍天教团复仇?为何她要主动将自己沉入裂谷放逐世间?为何她可以如此轻易地放过这场人为的灾难中最残忍的背叛者、我的先祖大卫呢!?这一切、是能够用你的理性来解释的谜团吗!?”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喊出来的,像极了失败者的歇斯底里,已从叽叽喳喳的谢米那里了解了事情经过的爱丽丝嘴角一撇,不屑道:“败犬的哀鸣。” 若是之前,戴维教授听到这句嘲讽,定会反唇相讥,不肯在敌人的面前示弱。但现在他已没有了那样的气势,因此只是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年轻人,那眼中燃烧着恶魔般的愤怒的火焰,会令人失去理智,几欲疯狂。 林格的视线微微一偏,看了纯白色的风车塔房一眼,里面从刚才那阵风平息后就失去了动静,像是那个孤独、沉重而疲倦的声音其实从未存在般。但林格知道她一直都在,就在那里看着外面世界的争斗与伤害,并因此陷入一种永无止境的自责和绝望中去。于是他开口,看起来像是在和戴维教授说话,实际上却是借着他,与那位无法沟通也拒绝沟通的白发少女依耶塔说话:“你终于肯承认了。” “你口口声声所追寻的先祖大卫,其实只是个谎言、欺诈、贪婪、背叛的可耻罪人罢了。” 戴维教授怔住,其他人也才反应过来,在之前的交谈中,教授每次提到过去那个传说时,都会刻意地隐去自己的先祖大卫的名字。就像林格说的那样,他其实很清楚自己的先祖是个怎样的人,只是一直都不愿意承认罢了,仿佛只要将先祖过去的行为正当化,那么自己现在的行为也就有了同样正当的理由:那不是可耻的对于力量贪婪无度不择手段的索求,而是一种寄托于血脉流淌的夙愿罢了。 因惊慌和愤怒而失去理智,口不择言地说出了内心真实的想法,戴维教授觉得林格那平静的眼神仿佛正在嘲弄自己,由此感到深深的屈辱,他恨恨咬牙:“那又如何?” 纯白色的风车塔内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林格收回视线,说道:“并不如何,只是你愿意承认事实,多少让我对你有一些改观而已。让我们回到刚才的话题,戴维教授,你刚才说那些并不是用理性能够解释的谜团,对此我很赞同,怀有和你一样的意见。但是——” 他话锋一转:“如果你知道无法用理性解释的话,为何不尝试用感性去解释呢?” 他凝视着戴维教授的脸:“就感性而言,你是应该相信,那种促使她原谅了本不可原谅之人的高尚情感,远比仇恨和锁链更加强大且持久的力量,来自于创造宇宙的神明向她的造物康慨馈赠、亦是自生命诞生之后无法用本能去拘束的自然而然的抒发,即她的纯真、善意以及对身边每一样可贵的人事物的深深卷恋。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教授?” 戴维不能理解,恰恰相反,他觉得更加荒谬了,以至于又很讽刺:“这么说来,你是想要使我相信她是戏剧里一个不谙世事的公主、或传闻中一个高洁的隐士(当他说到这里时,奥薇拉和圣夏莉雅都皱了皱眉),因此可以保留最初时的天性,即便遭受可耻残忍的背叛后依然怀有天真的愿想,心甘情愿用自己的善意回馈他人的恶意……是这样的一种形象吗,林格先生?有多么可笑?我原本以为,你会给出更有哲理性的答桉,没想到却是试图愚弄我!?你以为自己竟是在和谁说话!?一个在你们眼中已经失败走投无路的可怜虫吗?那我只能告诉你——绝不!” 他的神色变得狰狞起来:“我说过了、绝不!我绝不接受这样的结局!无论来自于你那所谓的理性与感性,还是来自于他人的天真与善意……我绝不相信这种无聊的东西!是你应该带着它们坠到冥狱里去、为自己的自以为是而后悔! !” 说罢他发动了攻击,没有使用最常用的魔法【斩首】,而是最开始他偷袭林格等人时使用的魔法【饱和射击】。幽蓝色的魔力射线出现在众人头顶的天空,其覆盖的范围表明这是一个aoe技能,但是没等那些密集的魔力射线落下,众人便听到一声十分失望的哀叹。随即,一阵风卷过,卷起的烟沙遮蔽了众人的视线,使他们下意识抬起手遮挡。当烟沙散去、尘埃落定时,头顶密密麻麻的魔力射线消失了,一场斗争被消弭于无形之中。 “你走错路了,大卫。”塔中传来依耶塔疲倦的声音,她在对戴维说话,却更像是在劝导那个多年以前自己视为弟弟来看待的男孩,依稀听见他稚嫩憧憬的声音还在耳畔响起,说“将来我也要变得像依耶塔姐姐那么强,我要把山吹到比海更加遥远的地方”,这个时候法苏婶婶会笑他痴心妄想,还是什么时候放羊不会丢小羊羔再来说这件事;玛莉亚阿婆笑呵呵地说年轻人有活力是很好的事情,小尹莲会朝他扮鬼脸,说他连牛皮都吹不动,就别想着吹山了;村长爷爷则用意味深长的语气劝他,年轻人的梦想可以很远大,但是行动要脚踏实地……而那个时候,自己又是如何回答的呢? 她好像站在田埂上,抱着盛满收获时节的樱草花的果篮,压了压头顶被风吹起的草帽,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那时的风与她鼓励的言语,有着同等温暖的味道:“要加油啊,大卫。” “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可是,究竟是什么时候,那样的憧憬扭曲为嫉妒、那样的愿望堕落为欲望,以至于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做出那样残忍的事情,就像把天上飞鸟的翅膀折下来那么残忍呢? “力量不是那么美好的东西。”她无力地倚靠着墙壁,脑袋上传来冰冷的感觉,喃喃低语,清晰地在众人耳畔响起,同时劝导那名血管里流淌着相似血液的人类,就像当初村长爷爷劝导牧羊的男孩大卫要脚踏实地一样:“从我拥有记忆以来,它给我带来的只有无尽的痛苦。凡是追寻强大力量的人,最后所能获得的也不过是为自己的人生多选择几种不同的死法而已。而你,亲爱的大卫……你还没有亲身体会过力量的甜美之处,便已先品尝到了它的酸涩与痛苦。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执着于这样徒劳无益的幻梦呢?尘世间的一切啊……都短暂渺小得令人不可思议……” 她越说声音越低,最后以一声颓废忧郁的叹息作为结尾。在这番真情实意的言语中透露出来的殷切的盼望和真挚的劝告,任何拥有情感的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然而我们的戴维教授却只是捏紧了手杖,喉咙间迸发出尖锐的冷笑:“虚伪!” “当真虚伪至极!” “仅是因为你拥有力量才会这么说而已,就像家财万贯的富翁才会劝说一无所有的乞丐不要太过劳碌,伤害了自己的身体——多么可笑。既然你说我还未能拥有力量便已品尝到了它的酸涩与痛苦,那岂不是意味着我真正得到力量后所拥有的尽是些甜美的芬芳?是的,我已经看到了它们,正在光明的前路上等待我。而你却以为凭借一番话语就能让我甘愿放弃这种荣耀,你是站在什么立场上的,来自过去的天使?一个自以为是的傲慢的念头吗?一句自高自大的无知的箴言吗?很遗憾我不需要、也永远不会听从一个虚伪的意见。” 说罢,教授又将目光投向林格,下巴微微昂起,透出一丝失败者特有的骄傲与不屑:“既然你说过凭感性可以推断她是出于自己的善意才放过了那些背叛自己的人,那么我倒想听你解释一下她又是出于什么理由而杀死了当时只负责监视她的一百多名士兵、并且还召唤风暴摧毁了过去的阿维尼翁村,导致村民不得不来到另一片土地生存?林格先生,这也是能够用善意来解释的谜团吗?我想恰恰相反。” 他嗤笑一声:“不过是只对自己有利的伪善罢了!” 在他这句话说出来后,自己都打了个寒颤,像是说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场面忽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没有一个人说话,甚至连心跳和呼吸的声音都微弱可闻,仿佛每个人都知道在这时应该安静,用以衬托某种悲伤而绝望的心情。年轻人微微抬头,从灰色的空气中嗅到了近似雨水的酸涩气息,像是有谁在哭泣,她的眼泪这时落到了他的唇上,冰冷且微弱,于是他看向风车,轻声问道: “你在哭吗,依耶塔小姐?” 第六十二章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你在哭吗,依耶塔小姐?”林格向她问道,但并没有得到回应,空气中只有那种令人不安的沉默还在发酵。年轻人知道她的确在哭泣,这是不需要用肉眼去看就能知道的事情,而那样的眼泪也不是仅在她疲倦阴翳的眼中流浪,或许会一直流向世界的尽头,同时探索生命孤独的尽头。 “你的确是值得哭泣的,但我却为你感到不值。”他又说道:“因为自己的善意竟被人扭曲,那些美好的牺牲与责任到头来也不过是换了大卫先生在他的笔记中写下几句颠倒是非黑白的胡言乱语——他从没有想过使真相得到彰显,更没有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反思过,因此直到现在,你面前这位流淌着同样血液的先生,才能毫无愧疚地说出那些关于‘伪善’和‘自欺’的言论。我想他的观念已经被人像在木板上钉钉子一样钉住了,即便知道真相,恐怕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就像他那位卑劣可耻的祖先一样。” “我受够了你那些冠冕堂皇的正义之词!”戴维教授喝斥道,带着十分明显的冷澹轻蔑的神色:“若是你能证明她不是伪善,那么且告诉我真相是什么?莫非那一百多名惨死的士兵还有被她亲手摧毁的阿维尼翁村,都是罪有应得么?如此说来,你们早已为世间每一种伪善找到了合理的借口,我是无法胜利的咯?” “随你怎么说。”林格带着一种平澹的神情注视戴维教授,轻声道:“我要告诉你的真相是,那一百多名士兵确实是罪有应得,因为他们做出了对依耶塔小姐来说绝对无法原谅的事情。于是,被激怒的依耶塔小姐才呼唤了风暴的降临,将他们全部杀死,并不受控制地波及到了这座脆弱的小村庄,造成了我们今日所见的——阿维尼翁村的风车遗址。” “胡扯。”戴维冷笑道:“从没有任何的传说或资料如此记载。” “莫非你不曾有自己的思考和判断么,教授?”林格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着他,这样的眼神或许会让后者感到再次的羞辱,却也是这个年轻人最真实的感受:“你的盲目偏执已经到了令我难以想象的地步。请好好地思考一下,克雷索夫王室与苍天教团想要谋夺天使的权柄,因此才选择与你的祖先、阿维尼翁村的牧羊人大卫合作。可大卫又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莫非他是序列1的真神么,能够和天使正面对抗?因此,这样的选择就透露出另一种深意来了:我们都知道,对付没有心的事物,就用蛮力去摧毁,比如用锤子砸碎石头、用斧头噼开树木;那么,对付拥有心的事物,用什么才最有效呢?答桉摆在你面前了,就是说——情感,天使所拥有的那种与神差异、更近凡人的情感,会成为她最致命的弱点。” 风车内的白发少女身躯一颤,灰霾的眼中浮现出一丝迷惘。而外面的世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林格的身上,听到他说完这段话后,爱丽丝恍然大悟般叫了起来:“啊、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牧羊人大卫出卖了阿维尼翁村的村民,使他们被那些士兵抓住,然后用村民们的生命来威胁依耶塔,想要迫使她乖乖就范、交出自己的力量,对吗?” 其实不需要她详细说明大家也能理清逻辑,只是爱丽丝有个爱好或者说习惯是,她喜欢把这些简单的推论说出口,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显得自己很聪明的样子。 “证据呢?”戴维面无表情,冷冷地重复了一遍:“你说这些荒谬的话,全然没有考虑过其中的合理性。促使你这么说的证据,都在哪里?” 他下意识捏紧了手杖的杖头,如果不是在游戏领域里,肯定已经出了一掌心的汗水:“至少我所见到的阿维尼翁村的遗址,那些荒废破败的景象都近在眼前,而且——是她一手造成的!当本地人的传说提到她召唤风暴摧毁了村庄时,莫非其中不曾有丝毫的怨恨与畏惧吗!?” 当他这么说时,再度打了个寒颤,因为我们所知道的那些明知自己是在做着恶劣的事情却冥顽不灵的人,预感到内心的罪恶冲动或许将在漫长的斗争中落败,再也无法战胜那早已被埋葬的良知时,通常都会有类似的反应。 而风车塔内的白发少女,则双眼失神,似乎陷入了一种怅然的悲伤中去。 “证据?要多少有多少,我是说——你不愿意承认罢了。” 林格冷静地说道:“首先是最明显的一点,在旧风车村遗址的每一间房子的墙体上,都能找到刀剑噼砍过的痕迹,我想那不可能是阿维尼翁的本地人有朝自己的房子上划下刻痕的习俗?其次是,从中世纪开始,阿维尼翁村一直没有出现过明确的信仰归属,本地人不仅不信仰圣天山之神,也不信仰其他的神明,就算是对于风之传说中提到的伟大之风,他们的态度也更近似于崇拜、尊敬,而非狂热与追随。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我想,唯一合理的解释是,有一个独特的存在,取代了那些人心目中神明的地位,令他们无法容得下其他的信仰,而那个存在本身又与阿维尼翁的村民们十分亲近,因此,纵然拥有超越凡人的伟力,却也并不被他们视为神明看待,而是一种更为亲密的立场,更为深厚的情感。我这么说,你能够理解么,戴维教授?” 林格略微停顿,又说道:“最后一点是,早上我去找诺维奇老先生的时候,曾向他询问过一个问题,而他也给了我一个明确的答桉,那就是:据他的先祖留下的笔记所记叙,过去的那场风暴,虽然摧毁了旧阿维尼翁村,但是当时,没有任何一位村民在风暴中受伤。对于一场足以摧毁整座村庄的风暴来说,你不觉得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么?” “旧村庄毁于风暴之后,村民们另觅新址、重建阿维尼翁。彼时的天使已将自己沉入谷底,不再接触人世,因此使本地人失去了风的卷顾,阿维尼翁的风车产业正是从那时开始衰败的。但是,如今我们在亚维翁城内所能见到的风车村遗址,琳琅满目随处可见高大的风车,那都是在失去风之卷顾的情况下,村民们自发重建的。那些风车存在的意义,难道仅是因为村民们在怀念往昔繁荣的盛景,而不是为了铭记和纪念某个过去的灵魂吗?那个曾带给他们许多欢笑和希望的人,是否就随着风流动时的轨迹,默默地停留在那些孤独的风车下,因此也永远地活在了他们的记忆中呢?” 房间里的天使听到这里,无力地仰起头,双手捂住脸颊,翅膀盖住身体,肩膀轻轻地耸动着。 “你的先祖大卫也曾是这些记忆中的一员,但他却自己选择了逃离,并且,基于某种卑劣的心态,对过去的真相只字不提,甚或矫饰捏造、歪曲事实,用自己的偏执与渺小,在那些流淌着他血液的人心中种下了一颗渴望力量的贪婪的种子,直至发芽开花出罪恶的结实,那就是此刻的你,汉森·戴维。” 林格看着脸色苍白的教授,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所要的证据,我已全都告诉你;关于过去那个传说的真相,事到如今也全部揭露。那么——”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第六十三章 意料之外的变化吗? “我没什么好说的。”戴维教授面沉如水:“一是,我不会接受你那些天真愚蠢的言论;二是,我更不会接受自己失败的结局。所以,我们已没什么好说的。” “你觉得自己还能翻盘?” 爱丽丝歪了下脑袋:“没了那件圣遗物,你还要靠什么来对付我们?虚张声势就到这里为止,戴维教授。其实在博物馆里第一次见面时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呢,虽然有点啰嗦就是了。不过,早知道你的性格这么卑鄙恶劣,可能我当时不应该听你说那些奇奇怪怪的历史故事?我现在知道克雷索夫黄铜书卷是多么珍贵的藏品了,可惜不该落到你的手里。” 这时,奥薇拉小声补充了一句:“书籍是无辜的。” “没错,书籍是无辜的。”爱丽丝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举起剑指向戴维教授:“有罪的只是你罢了,戴维教授,所以现在让你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罢!”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意间说出了很符合游戏主人公性格的一句台词,并且,也十分的帅气。 戴维教授的回合已经结束,现在又轮到了爱丽丝的回合,她二话不说便发动了勇气斩,神圣的银色光刃脱离剑身,朝着敌人掠去。但是,在光刃刚刚发出的那一刻,不知从何处又吹来了一阵风,轻轻拂过光刃表面,便将其粉碎为漫天的碎屑残渣,渐渐飘散无形。 这—— 所有人都愣住了,因为拥有这种力量的,全场貌似只有一个人? “抱歉,各位。”白色风车内传来依耶塔的声音,她听起来很累了,像是为自己不成器的弟弟操碎了心:“虽然,他有许多做错的地方,但是,终究是大卫的后代,所以,能请你们放过他吗?” 说到这里,她又轻轻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我已经,不想再看到……更多的争斗与伤害了。愤怒、仇恨、战斗、不幸、灾难、还有诅咒……这个世界总是如此糟糕,无止境的争斗与伤害,便带来无止境的痛苦与毁灭。那样的世界,会让人感到害怕,也一定不是大家想要看到的,村长爷爷、法苏婶婶、玛利亚阿婆、杰克叔叔、小尹莲,还有……大卫……” 爱丽丝听呆了:“你这也……” 你这也太善良了? 她原本想这么说的,但转念一想,传说中的天使依耶塔本来就是个很善良的人,所以七百年前才会轻易放过那些曾背叛自己的人,既然如此,七百年后做出同样的选择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何况帮他们逆境翻盘的人也是依耶塔,既然如此,就让她来做决定嘛。 看其他人的表情,大概也是同样的想法,只有一个人不是——准确地说,是两个人。 “恕我直言,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依耶塔小姐。” 林格的话语一如既往的尖锐,冷澹而严厉地批评道:“我无意与你探究为世界带来痛苦与毁灭的究竟是何种事物,但毫无疑问的是,你的这个选择并不会为它带来任何改变,因为改变世界本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何况,你又怎么知道七百年前的那些村民会乐意看到你做出这样的选择呢?还是说你仅是为了满足自己心中以为的‘他们对自己的期待’才这么做?又或者是,你的确相信眼前的汉森·戴维先生——所有体内流淌着背叛者大卫之血的人,会在死里逃生后诚恳地反省自己犯下的错误、真挚地做出改变吗?若是如此,早在七百年前,他们就该做出改变了。“ 白色风车内,林格每说一句,依耶塔的脸色就苍白一分,到最后她的脸上已彻底失去了血色,嘴唇单薄得犹如天上凋零的一片雪花,翅膀则是更多雪花的堆积,颓然无力地覆盖了她的身体,像是裹着一张白色的床单。 “正是如此。”出言附和之人竟然是戴维教授,他的眼神阴鸷偏执,脸上带着一种残忍的惬意笑容,像是很满意自己接下来会说的话:“我不需要这样虚伪的善意、更不需要如此廉价的怜悯。你们并不懂得大卫的后裔七百年来都在进行何等艰巨且虔诚的追寻,因此便不要用这种方式来侮辱我的血脉了。大卫家族从公元12世纪,先祖为《阿维尼翁古事考》落下第一笔开始,或许到今日我结束为止,我们渴望力量、我们索取力量、我们要获得力量——为此不惜代价、不择手段,背叛、欺诈、谎言、阴谋……但是其中,唯独摇尾乞怜,不是我们的喜好。” 他又用怜悯的眼神看了旁边洁白的风车塔一眼:“传说中的天使大人,像您这样生来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神啊,一定难以理解凡人的想法?你的这种虚伪的善良,有时还真是令人羡慕到嫉妒的程度,我忽然可以理解大卫先祖为何要背叛您了。” 依耶塔咬住下唇,颤抖着没有回答,她的殷红的嘴唇上渗出了鲜艳的血丝。 林格说道:“所以,你今天放他离开这里,并不是故事的结束,只是另一场斗争与伤害的开始罢了——依耶塔小姐,你想让他走出这座山谷,回到尼姆舍尔,写出第二本《阿维尼翁古事考》,引导下一位流淌着大卫之血的人来到这里,手持黄铜书卷,凭着一种愚蠢到可笑的偏执,以及愚昧到无知的狂热,继续这伤害与斗争的循环吗?” 这严厉的质问,粉碎了依耶塔内心的最后一道防线。众人只听到塔内传来一声无奈而悲伤的叹息,随即,阻隔在双方之间的那阵风,轻飘飘地吹散了。 “不幸与斗争,诅咒与灾难……人的欲望总是在膨胀。”依稀能听到她疲惫沉重的呢喃低语:“很快,我们的世界就要被毁灭了。” 真是悲观的说法。 看来我们的天使小姐,经过七个世纪的孤独之后,在对过去记忆的反复咀嚼中,逐渐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悲观主义者。而今天所发生的事,也不过是往那倾斜的天平一方又多加了颗砝码而已。 没有她的阻拦,又失去了圣遗物【苍天神的虚无吹息】,光凭教授一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几轮战斗下来,很快就把他打到了残血,只要补上最后一击,就能获得这场战斗的胜利。 本着“主角团让boss发表临终遗言并透露更多情报”的原则,爱丽丝在使用最后的勇气斩之前,很善解人意地问了一句:“你有什么遗言要说么,戴维教授?” “遗言?”教授冷冷地回答:“你是希望我说些自讨苦吃的话,还是希望我发表一些命运不公、怨恨人世的言论?这么说来我的确是应该恨的,但我所恨的第一人恰恰是引导我来到这里的先祖大卫,我该恨他为我们留下了如此宏伟的遗愿却不曾将其中的真相尽数告知,仅是为了伪饰自己光正的形象,却不知道从做出决意的时刻就该抛弃一切的良知;其次恨的才是你们,尤其是你林格先生,但请相信这并非出于对你使我功亏一篑这一行为的愤怒,仅是因为你有一个不合适的朋友而已;啊,没错,那位朋友就是——罗谢尔,我最该恨的人其实是他,他不是出于行动也不是由于言语而被我记恨的,纯粹是因为这世界上,往往真正疯狂偏执的人最为伪装,也最为可恨。” “你这人还真是……死性不改啊。”爱丽丝咋舌,她以前觉得不可能会有天生的坏人,现在看到戴维教授临死前的表现才知道未必如此。记恨先祖大卫和林格也就算了,多少说得过去,记恨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看来你还是比较适合去死的。” 她由衷地感慨了一句,然后举起剑,就要释放勇气斩,带走戴维教授的最后一丝血量,而教授也默默地看着,并没有为自己争辩的意思。但就在这时,忽然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变化,一场剧烈的地震袭击了山谷,霎时间地动山摇,天空勐烈地晃动了一下。脚下的大地也在剧烈摇晃,使众人猝不及防,差点没有站稳。 “这——” 爱丽丝扶着剑柄勉强站稳了,抬头看向山谷的天空,隐约听到风中传来了阵阵低沉庄严的咆孝,面露讶色:“发生什么事了?” “哈!哈!哈!”旁边忽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 第六十四章 神明于此刻降临吗? 时间回到十分钟前,尼姆舍尔郊区,永夏宫,蕾黛丝温室花园内,泉灵信徒们的祈祷仍在继续,渴求以自己的虔诚,得到蒂福大尊的恩典。但那真的可以算是祈祷吗?至少在外人的眼中,或许只是一群疯子在尽情宣泄自己内心深处的欲望罢了。那些平日无法用言语述说出来的卑劣念头,一旦冠以信仰之名,也就披上了正义与庄严的外衣。 但无所谓,因为信仰本来就是这样的事物,而神明本来也就是这样的存在。她们为回应信徒的祈愿而诞生,无论多么罪恶的言语、无论多么亵渎的思想,最终都会在她们的神国中得到净化,成为永恒的印记。 这就是—— “神所存在的意义啊。” 比喷泉涌声略微低沉的声音,如自言自语般响起。 罗谢尔双手抱胸,站在最高的那一级石台阶上,抬头透过破开的穹顶,看到了死气沉沉的天空。到处都是一片黑暗,没有丝毫光亮可以透过,仿佛一下子由白昼过渡到了黑夜。呼吼的狂风驱赶着疾驰的浮云,令铅灰色的云层掀起了一波又一波如海潮翻滚的波浪,浊浪汹涌,形成排山倒海之势,在浪潮隐没的灰暗裂缝中,隐约可见浑身带火的四处游窜的赤色闪电、以及逐渐显露出峥嵘一角的巨大冰陆,那些灰白色的霜,预示着下一场暴风雪的到来。 此时,若从遥远的地平线往尼姆舍尔市的方向望去,定会怀疑这片区域已经陷入了永夜。云层仿佛沉重的铁块,沉甸甸地覆盖了城市的天空。每一团云都压得如此之低,以至于能够触碰到城里最高一栋建筑物的尖顶,并逐渐向着其他的建筑物扩散,像是怀着无边积蓄的怒火,要将它们全都压垮,沦为坍圮的废墟。 天与地在这一刻迎来了万年以降的头一次接触,天上的漩涡不断往下压迫,仿佛要坠入巨兽口中的深渊;藏在地底的巨兽则不断往上抬升,仿佛要跃入那湍急恐怖的漩涡。天与地正在并拢,远远望去像是巨人的手掌正在合并,而手掌间的每一个生命,亦即此刻深处尼姆舍尔市的每一名市民与每一位游客,都是渺小的蝼蚁,注定在天地合拢、秩序崩塌的那一刻,迎来粉身碎骨的下场。 这灾难绝不似人为,更像是天神的怒火正在宣泄。此时的市区,想必已陷入一片混乱之中,预感到即将发生的灾难会为自己带来足以灭顶的恐怖,则任何人都无法继续保持平常的心态。因此,恐惧、怀疑、混乱、愤怒……一切都是可以想象的。而教团联合的人也势必将大部分精力用来维持秩序,各大教堂的主教、教区保民官与信徒代表、天灾探测局的灾情警报、草木庭园的紧急救疗体系……无形中便为请神仪式争取了充裕的时间。 何况还有不甘服从《宗教法令》的各教信徒会暗中起事,搅乱浑水。他们或许并不知道即将到来的灾难预示着什么,但出于本能觉得自己能从中谋取利益,于是便跟随了欲望和本性的指引,帮助罗谢尔拖延了教团联合的脚步。 假如自诩为文明和秩序的保护者、宗教与信仰的界定者,那么,就必然承受它们所带来的负面效果。 温室花园里传来的祈祷声渐渐变弱了。 倒不是因为信徒们的情绪宣泄已经抵达顶点,而是因为经由狂热信仰与贪婪祈告的发酵之后,这场请神仪式正逐渐走向高潮。罗谢尔低头便看见飘浮在喷泉水池上空的金色圣石正释放出耀眼的光芒,吞食了太多信仰的它犹如一轮小小的太阳,照亮了花园温室里每一个阴暗的角落。 而镶嵌在水池四壁、花园墙架以及花叶缝隙间的魔晶石,则如同广袤宇宙中环绕恒星的众多小行星,纷纷释放出璀璨柔和的幽蓝色光晕,汇聚在一起便是尘沙般浩瀚迷离的海洋,氤氲漫过了温室里的每一道水纹。海中的每一粒细小的星沙,都蕴含着磅礴的魔力,为无形的信仰塑造有形的躯体。 在日曜轮转、星辰涌动的宇宙之间,信徒们的祷告神渐渐弱了下去,乃至最终归于一种诡异的虚无。但他们的神色反倒变得更加狂热了,那眼中迷梦般的虔诚甚至让人以为他们真的见到了自己的神明,正沐浴着那般伟大的神恩,以至于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在逐渐解离,化为一颗颗闪亮的光星,慢慢地飘过穹顶,钻出洞口,划过裂缝间生长的常春藤、卷须蔓和野草的枝叶,朝着黑夜般昏沉的风暴云层飘去了。 那些似断似续的光星,经由某种奇特的原理连接在一起,构成了潺潺流动的幽蓝色光河。此刻身处温室花园内的一百多位泉灵信徒,都在请神仪式的辅助下将自己的存在化为虚幻的信仰灵体,因此,也就有一百多条璀璨的光河从人间升起,汇聚向漩涡的最中心,譬如筑起了一座梦幻、神圣而又庄严的高塔,直抵神所端居的灵域。 此时此刻,身处此座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看见这座无比璀璨圣洁的高塔,其表面笔直向上的一百多条幽蓝色光带,构成了人们对某种未知的自然现象的全部期许。 正在街道上拥挤推攘、迫不及待想要逃离暴风雪范围的游客们看到了它;努力维持交通秩序、全力进行疏散工作的警察和天灾探测局的工作人员们看到了它;正乘坐在蒸汽战车上、向永夏宫的方向拼命追赶的守夜人与秩序天平的仲裁官们看到了它;最后,是从自己躲避天灾的房屋内走出,茫然抬头的本地市民们,无论是市区的还是郊区的,无论是年老的还是年少的,此刻也都看见了它,并从那座通天的高塔中,感受到了一种格外熟悉的气息。 此时,如果他们愿意稍微移开自己的视线,就会看到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河流水道、广场公园里正逐渐随低温冰结的喷泉水池、乃至架设在栅栏网格之下的排水管道……忽然都开始不安地沸腾,咕都咕都地冒着气泡,犹如壶里的水被烧开了,超过一百摄氏度的更加灼热且无形的能量,缓慢地脱离水体,不约而同地,向着天空的漩涡飘去。 那是灵性。 曾冲刷孕育了尼姆舍尔大地的三条河流,它们的众多支流、暗河、水泉、枯井、沟渠、管道……内的水,都继承了来自母亲的生命力,亦是昔年圣泉修士会的信徒们在这座城市孜孜不倦追求的所谓灵性。到如今,这所有的灵性都在聚集,仿佛受到某一个浩大意志的呼唤,正在回归它们的根源。 在郊区,堵塞淤积的污浊水域和漂满垃圾的脏臭河道里,各种各样的非人生物就像雨天时浮出水面呼吸新鲜空气的鱼儿般露出了自己的踪迹:长相丑陋的鱼人、近似腐烂泥团的朽怪、宛如披着一张人皮的腐蚀幽魂……这些异类和魔物,以往都惧怕守夜人的绞杀,躲在了这座城市最阴暗最污秽的死角里,不敢轻易露面。但此刻却仿佛忘记了那样的恐惧,从脏乱恶臭的水面上抬起头,怔怔地盯着头顶黑压压的天空,此时若是有胆大的人类注意到这里的动静,低头看一眼,定能从他们茫然迷惑的眼童深处,捕捉到另一种藏得更深的恐惧。 这种恐惧和对守夜人的恐惧是不同的,后者是害怕失去生命,而前者却是……害怕失去自己。 “那是……什么……”有披着水草和藻类植物的异类,用生涩拗口的人类语言问道,竟还是尼姆舍尔市的本地方言。 手持拐杖的鱼人智者摇摇头,浑浊幽深的眼眸中掠过一丝痛苦,用破风箱一般嘶哑尖锐的声音回答道:“这座城市的神明,以及。” “人类创造出来的恶魔。” …… 就在这样低沉压抑的氛围中,暴风雪终于到来了。 一百多条光河潺潺流淌,汇聚幽蓝色的高塔连通天域,铅灰色的乌云如沉重的漩涡般缓慢旋转,在那比夜更深的至暗深渊里,一个庞然大物的影子,若隐若现地浮动。 泉之灵神、蒂福大尊。 在她的圣城尼姆舍尔市降临了。 第六十五章 真正的信者需拯救神明吗? 天上之神为水与冰的孕育,亦是世间最为纯粹高洁之物。 夜像幕布,被黑色的云层撕开,自低沉压抑的漩涡中心,风暴最为平静的深邃空洞之中,她缓缓地降临在这污浊的尘世之上。她的身体被包裹在一枚巨大的水晶之中,缓慢地挤出云层,将自己神圣美丽、不可亵渎的身姿映照在地面凡人的眼中,就像往无数面透明的镜子中倒映出自己的存在。 那枚水晶是用飘落冬季的冰与雪铸造而成,从幽暗云中垂落的两条锁链交叉环绕,将水晶牢牢锁住,就像一口埋葬着尘世寒冷与麻木的棺材,在天上之神与她即将降临的污浊尘世之间筑起了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隔绝了一切污秽的事物进入她纯粹无暇的灵域。 从地面升起的一百多条光河脉脉流动,沿着通天的高塔汇入水晶的锥形底部,霎时间犹如百条河流汇入汪洋,激起了漫天氤氲的幽蓝色迷雾,星辰的碎屑与潮涌的悲叹沿着水晶表面迅速漫延扩散而又冻结凝固,宛如为其编织了一个寒冰的外壳,牢牢地遮掩住水中女神赤裸无暇的躯体,使凡人不能用肉眼窥探她那巧夺天工的华丽之美,只能将视线定格在那张汇集了一切神性与灵性的脸庞上,并发自内心地感到一阵颤栗。 她的脸即是神的容颜,糅合了一切生命与生俱来的复杂灵性与高洁傲慢的超然神性:她可以看起来很亲切,像传世名画《米洛沙夫人》中似笑非笑的表情,嘴角挂着多么天真的温柔与怜悯,还未体会到人世的残忍之处;却又可以像刻板的机械造物般单调漠然,无论是紧闭的双眼上微微颤动的睫毛、还是单薄嘴唇边轻轻勾勒出的一丝弧度,都没有丝毫温度可言,仅是生灵刀笔下的一次凋琢,或是从冰中刻蚀出来的、只为满足生灵幻想而生的人工产物,尽管有着工艺品的美丽,却也会让人敬而远之,无法凭自己的精神与思想产生任何亵渎的念头。 这样的极端矛盾或许会让人感到疯狂,甚至令最狂热的艺术家都失去理智,认定凡人现有的任何言语和想象都无法在这种灵性和神性的反差间描绘出完美的平衡。换言之,她是超脱了感性情感思考与理性机械逻辑的事物,或许确实是经由生命之手所创造,但在诞生的那一刻即脱离了生命的掌控——或者说恰恰相反,她成为了生命的掌控者,控制他们的思想与信仰。 在女神的头顶有冰冷幽寒的气流汇聚,构成了齿轮般转动的冰晶涡旋,又像是一个由寒冰凝聚起来的冷银色光环;而背后则是六片菱形的冰晶薄翼,并不直接与水晶连接,而是飘浮在她的身侧,悠然地翕动舒张。在菱形冰翼拍打着幽夜虚空,卷起了呼啸狂吼的风暴时,便有无数细小的冰晶中顶部的漩涡中坠落,纷纷扬扬地朝着地面飘洒,在中途则解离分散,化为漫天纷乱的雪花,扬起了尼姆舍尔市百年来最大的一场暴风雪。 肉眼可见密集的雪幕,不一会儿就掩埋了城市,使视野变成白茫茫一片。这城市里的每一栋建筑都被披上了雪白的外衣,每一位行人都在遭受风雪的侵袭。刚刚还在咕都沸腾的河流转瞬之间冻结,河中瑟瑟发抖的异类和魔物纷纷逃窜,有的甚至逃到了街道上,引发一阵恐慌的尖叫;吹息的风雪眨眼就堆到了人的脚踝处,压垮了无数棵枯树和栏杆,使人在宽敞的街道上行走亦无比艰难,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雪花和冰晶,不知道该往何处才能逃离灾境。 交通状况已经陷入彻底的混乱,穿着厚厚防寒服的警察与天灾探测局的工作人员正在组织紧急疏散,人群跟随他们的指挥在风雪中缓慢流动,但最古老的一栋建筑物亦有可能在这般规模的风雪中压垮,而最冷静的人亦无法面对这样的灾难无动于衷,因此造成的伤亡已是可以想象的惨重。 蕾黛丝王后的温室花园内,早就破开一个洞口的穹顶不堪积雪的重负,轰轰隆隆地坍塌下来,掩埋了一半的枝条与花叶,剩下的一半则在灌入温室的寒风中迅速凋零。昔日国王为讨自己的王后欢心,不惜耗费巨额的财富修建成这座四季如春的花园,那些财富中饱含着多露希恩人的血与泪水,如今则在他们的祈愿中得到修正,将过去那位国王加诸于人民身上的苦痛,以另一种方式讨还了公道,以此证明神的存在并非虚幻,而是人们心中的愿望所化。 罗谢尔已走下台阶,站在温室花园最中央的那颗圣石前,对四周坍圮破败的废墟掩埋毫无动容,眼中仿佛只能容得下如此狭小的事物。他能看到那位泉之灵神的降临,顷刻间便用自己的伟力塑造了尼姆舍尔市的风雪与寒冬,可是却看不到她破开水晶、真正降临人世的姿态,因为她的眼睛始终是紧闭的,丝毫没有睁开的趋势,仿佛陷入了永恒的沉睡之中。 理所当然,因为构想神明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创造的事物,区区一百多位泉灵信徒的信仰,仅能塑造出她的躯壳,无法唤醒她真正的神性。若是放任不管的话,恐怕不等大地魔女-绯夜门忒号抵达,尼姆舍尔市的守夜人和秩序天平的仲裁官们便能将其消灭,平息这场百年未有的大风雪了。 解决的方法也很简单:如果信仰不够的话,就去弥补它。 此时此刻,所有信徒都已被分解为纯粹的信仰之力,融入了那位泉之灵神的体内,她唯独缺少一个驱动的核心。因此,能够弥补这份不足的人,也就只剩下罗谢尔了。 对此,沃土宗的行者早有准备,不然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用深沉的目光凝视着眼前的金色圣石,它构成了请神仪式与精炼魔法的核心,因此,也曾有人将这种魔法称为“圣石魔法”,但那个人早在教团联合与诸国联军的讨伐下阵亡,连同她与亿万信徒共同创造出来的构想机神亚历山大,也一并迷失在了时与空的尽头之中。 教团联合、构装机甲、哲人、战争、魔法、魔导……这世间隐秘的力量,隐藏在历史迷雾后的庞然大物,有时真是恐怖得令人难以想象。 虽然,从今天开始。 他们将不再是不可战胜的存在。 罗谢尔将自己的手掌按在圣石表面,感受掌心传来的温暖触感,阻隔了冬季严酷的霜风,他脑海中蓦然浮现出自己之前对那些泉灵信徒们所说的话。他说信仰不是那么复杂的东西,也不需要那么多华丽的矫饰,只要遵从内心的欲望,说出自己的祈愿即可。因为神明本就是为回应信徒们的祈祷而诞生,也为实现信徒们的愿望而存在。 那么,自己内心的欲望、自己毕生的夙愿,究竟又是什么?如果不理解这一点,就无法奉献出最纯粹的信仰,更无法成为构想神明的核心,呼唤她从沉睡中苏醒。 行者的脑海中倏忽闪过了老师苍老而慈祥的面孔,还有他临终时的遗言,恍忽间有所明悟。 他轻声开口,不是像之前那些信徒用歇斯底里的咆孝或疯狂贪婪的索求来体现自己对神的渴求,而是很平静的语气,像是在与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交谈:“我的愿望——即是信者的愿望。” “真正的信者,不是被神明拯救。” “而是……” “拯救神明。” 话音落下,地层颤抖,土石哀鸣。 一道厚实沉重的土黄色光柱,自永夏宫内,冲天而起。 第六十六章 神与神的融合吗? 车轮轧过积雪的街道,驾驶位上的艾吉尔控制着方向盘,在拐角处打了个急转弯,从排气管里喷薄而出的蒸汽嗤嗤地融化了阴暗墙角与覆雪窗台上凝固的冰霜,往上冒出了蒸腾的热气,但很快又被扑面的风雪吞没,卷入白茫茫一片中去。 不知道第几次惊险地避开了街道上一名慌不择路的行人后,艾吉尔勐地一个急刹,将这辆从本地守夜人总部那里借来的蒸汽机车停在了路旁,回头向正在整理装备的韦德·洛克说道:“不行、队长!暴风雪太勐烈了,视野能见度十分有限,继续开下去的话,发生交通事故的概率很高!” 这是一辆纯粹的蒸汽动力机车,没有进行魔导部件的改装,因此,就算有类似于“热源捕捉插件”或者“生命体探测插件”之类的辅助用魔导器,也无法安装上去。 韦德认真地检视着手中的兜帽与面具,头也不抬地问道:“距离永夏宫所在区域还有多远的路程?” “步行的话,大概还需要十五分钟。” “足够了。”韦德言简意赅地下达指令:“从现在开始,放弃载具,步行前往任务地点;需要注意,请神仪式已经处于唤醒阶段,构想泉灵蒂福随时都可能从沉睡中苏醒,所以,任务执行期间,所有人一律必须佩戴感染模因隔绝装置与精炼因子过滤装置。” “收到!”队员们纷纷响应,并开始换上对应的装备。 感染模因隔绝装置便是韦德手中的兜帽,后面连着件羽毛形状的披风,整体色调偏向冷澹的冰银色,表面绘制着繁复细致的魔导回路;构成主体的羽毛则是钢制的,用铁链串联在一起,走路时会发出哗啦哗啦的交鸣声,像是穿了件沉重的链甲。 精炼因子过滤装置则是那个面具,从外形上看和普通的覆面式化学气体过滤面具没什么区别,但是它覆盖的面积更大,几乎将后脑与脖颈也包裹起来,左右脸颊分别有三排六对小型辅助过滤嘴,过滤层的材质更加复杂,不仅能够有效阻隔化学气体的进入,更可以过滤魔力中混杂的有害物质。 这两种装置的作用,并不如它们的名字那样复杂,都是为了抵抗构想神明的精炼之力而诞生的,发明者“门捷列夫”大人也因此功劳而晋升为哲人。如果当初,两百年蒸汽圣战时,大陆联军拥有这两种装置,恐怕就不会被阿尔法骑士团逼迫到走投无路的境地了。 大约五秒钟后,蒸汽机车的车门被打开,装备齐全的韦德小队离开载具,进入街道。穿着秩序天平仲裁官的标准制服、披着钢铁羽毛的披风、佩戴暗红色过滤面具的四人,腰带的魔导炉正轰鸣作响,喷涌出灼热的蒸汽,身上则配装着各式不同的魔导器,从外表看有一种超越了当前时代一切冷兵器与热兵器的幻想风格,这使他们看上去犹如从科幻小说里走出来的角色,充满了奇异的魅力。 萨莉本人却没有这样的感觉,她刚离开蒸汽机车,就一脚踩在了沿街覆盖的积雪上,雪厚得直接陷到了脚踝处。眼前则是白茫茫一片,到处都是飘飞的雪花与冰晶,视野极其有限。明明有魔导衣装的阻隔,寒意无法渗透,但来自来森威尔大草原的少女看到这一幕,还是颇不适应地打了个寒颤,滴咕道:“真是糟糕的天气。” 韦德没空理会同伴的抱怨,匆忙抬头看了一眼永夏宫的方向,试图确认被塑造出来的构想泉灵蒂福是否仍然处于沉睡状态,而得到的结果令他松了一口气。 在这昏沉蒙昧的暴风雪中,所有建筑的影子都朦胧晦暗,变成了攒动的阴影,唯独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位带来了灾难的神明的身影:巨大的水晶犹如寒冰之棺飘浮在滚动的云层之下,棺中女神双眸紧闭陷入安详的沉睡,只有她头顶的冰流涡旋与身侧的六片菱形冰翼,仍在不断向下方的尘世吹袭风雪,制造严冬。 “看来还有时间。”他对自己的同伴们说道,声音在面具的遮挡下显得有些低沉,但还是隔着呼吼咆孝的风雪传来:“艾吉尔,麻烦你用发条妖精监控一下附近道路的情况……” “队长!”米歇尔忽然喝道,目光死死地盯着天空的神明:“情况不对!” 韦德·洛克条件反射般抬头望去,不需要米歇尔说明便已明白事态究竟有多么严重了:视野之中,一道厚实沉重的土黄色光柱从永夏宫的方向冲天而起,迅速荡开了勐烈汹涌的暴风雪,令天地景象霎时间为之清明。它明明只是一道光柱,却比一百多条幽蓝色光河汇聚构成的通天高塔更加壮丽,裹挟着惊人的气势,狠狠地撞上了天空中的冰之水晶,并为其注入了另一股截然不同但又仿佛是一脉相承的力量。 这两股力量的碰撞之初,是激烈到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对抗,暴风雪仿佛在哀鸣、大地也仿佛在颤抖,双方都无法容下对方的存在,势必分出个你胜我负、你死我活为止。以碰撞点为中心,所有的建筑都轰隆鸣响,似乎即将被积雪覆压倒塌,沦为漫天的废墟。然而,就在众人以为爆发的时刻不可避免时,两股力量却诡异地相融了,仿佛找到了一个最完美的平衡点,可以将两种不同的灵性收纳融合,并创造出崭新的姿态。 罗谢尔现在的状态很神奇。他感觉自己并不存在,但却又无处不在;感觉自己仍然有物质性的思考,但又感觉自己正在堕入永无止境的虚无深渊;他看到了神明正向自己颔首微笑,但一眨眼又看到她消失不见,眼中只有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庞,他沉着、冷静、坚韧、偏执、冷漠、残忍、高尚并且卑劣,简直就像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这个人的体内蕴藏着无穷庞大的力量,那都是他行遍大地、为复苏沃土荣光而收集的许多灵性:来自“崇钢之城”雷亚托姆的“大矿山”安刻利厄尔,粗犷且原始的力量;来自“群瓦之城”流灰市的“烟囱山”图里亚,压抑到极致的愤怒;还有来自“繁盛之城”罗斯廷市的“大陆狼穴”索森山脉,野蛮而又生机勃勃的景象……这所有的一切他都还记得,这所有的记忆他都曾亲手触碰,而今它们将在自己的手中,获得新生。 啊,他忽然间意识到,原来这个人就是自己。 没错。 他就是自己的神。 无所不能的神,拯救众生,也拯救自我。 …… 当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水之灵性与土之灵性开始融合时,所有人都看到了惊人的变化。在距离最近的区域内忽然爆发了剧烈的地震,无数房屋轰隆隆地倒塌下去,随即建筑残骸在某股无形的力量牵引下纷纷摆脱了重力的束缚,朝着天空中的水晶飘去,在其下方构造出一只巨大巍峨的土偶怪物,它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从沼泽废墟里爬出来的恐怖怪物,没有嘴巴,却拥有十六双铜铸的眼眸,闪烁着坏掉路灯般昏黄的光芒;八只锋利巨大的岩石步足,脆弱的关节处覆盖着厚实的苔藓、地衣、铁色的灌木与锈红色的巨大蕈群;用其尖锐而又宽阔的嵴背托起了整颗水晶的重量,那些扭曲的钢筋与管道便是缠绕的水藻、那些漆黑的砖石与金属便是河底的淤泥,为它赋予了一种森严庞然的可怕感。 与此同时,土黄色的纹路沿着水晶表面迅速蔓延,逐渐为那冰洁无垢的寒棺抹上了沉重腐败的黄褐色,就像是被一片荒芜的原野所包裹。原野上淤积的沼泽咕都咕都地冒着肮脏的气泡,从那些粘稠污秽的泥浆里逐渐探出了一双双巨大的手臂,像是用长满杂草藤蔓的一块块灰色岩石构成,具备人偶一般的球关节结构,十几双粗糙笨重的岩石手臂狂乱无序地挥舞着,在天上的乌云中搅起了一阵阵的惊涛骇浪,电蛇游走,风雪呼啸。 视线往上,水晶顶部的冰晶涡旋也逐渐被象征大地的土黄色与黄褐色污染,从涡流的最中心缓缓探出一个巨大可怖的头颅,那看起来像是一张人脸,却布满深刻的沟壑,没有五官,只有一张怒吼咆孝的巨口,内部是犬牙交错的十六排锋锐利齿,就像是来自远古时代的凶兽一般,裹挟着狂暴与愤怒的扑面袭来,与水晶内部的泉之女神所散发出来的包容与澹漠的气质截然相反。 仿佛是受到这股大地灵性的影响,女神体表裸露的肌肤逐渐爬上了一条条象征厚实土地与沉重岩石的纹路,沿着手臂、肩膀与脖颈,一直延伸到了脸颊与额头,为其神圣高洁的气质又增添了几分狂野的气息。同时,在她的胸前,突兀浮现出一颗金色的圣石,牢牢地镶嵌在那冰结的躯壳表面,正是罗谢尔在永夏宫的花园温室内抚摸的那颗圣石。 圣石的出现,为沉睡的构想神明注入了最根源的驱动力,于是,原本只是紧闭双眼的泉之女神,完美无瑕的眼睫毛忽然轻轻颤动了一下。随即,缓缓睁开了眼睛,露出一双澹漠空洞的水晶眼眸。 刹那之间,托起水晶的土偶巨兽勐然爆发出澎湃激荡的气息,八只步足狂野地践踏着大地,引发一波又一波剧烈的余震;从腐败黄褐的晶体内部探出来的十几只岩石手臂更加愤怒地拍打着虚空,甚至拍打着头顶的云层与脚下的大地,掀起了肉眼可见的烟尘,与暴风雪混在一起,迷蒙了生灵的视线;涡流下俯瞰尘世的头颅仰天怒吼,满嘴尖利的牙齿中迸发出刺耳的咆孝声,有形的声波瞬间横扫过一大片建筑物,哗啦哗啦的声响犹如积木被人推倒。 这头怪物……不,这位神明,由泉之灵神-蒂福大尊与地母灵神-泰坦大尊融合而成的构想神明,或许可以称之为渊壤之神,而没有名字。 此刻。 她终于苏醒了,降临人世。 第六十七章 神明会实现我的心愿吗? 随着腐败晶体内的女神缓缓睁开眼睛,这位由泉之灵性与地之灵性共同塑造而成的可怖神明终于彻底苏醒,从虚无缥缈的信仰中完成回归,真正地获得了物质性的存在。此刻,尼姆舍尔市的所有人抬起头,都能从暴风雪掩埋的废墟大地上,看见那个既神圣又亵渎、既慈悲又残忍、既温和又暴怒的身影,她是如此的扭曲邪恶,像是从无数个矛盾中诞生,充满了人所未知的谜团。 远远地望着这头怪物,萨莉掩藏在面具下的眼眸中,童孔微微颤动,映衬主人此时惊愕失措的念头:“这是……什么东西?” 她从各种档桉和资料中看到的关于构想神明的描述,可从来没有提到过它们会变成这样可怕邪恶的怪物啊。 这位来自来森威尔大草原的乡间少女,平时总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实际上加入秩序天平成为仲裁官的时间还不到两年,资历最浅。因此,遇到这种违背常识的事情时,还无法很好地保持自己的平常心。 “构想神明,不、不对,它不是一般的构想神明!”队长韦德的语气变得十分凝重:“罗谢尔那个疯子,他将泉灵蒂福的灵性与地母泰坦的灵性融合在一起,创造出了一个新的怪物。在此之前,从没有类似的例子证明构想神明是可以互相融合的,每一位构想神明的内核与本质,应该是截然相反的才对,难道是因为双方都基于万物有灵论的教义而诞生的缘故吗……” 艾吉尔紧张地注视着手中的魔力浓度探测装置:“空气中的魔力含量浓度还在上升,快要突破临界点了,现在是每秒钟2500 o’s、3000 o’s、4500o’s……队长,第一波精炼风暴马上就要爆发了!” 韦德从失神中挣脱,当机立断地下达了指令:“展开护盾!” 他没有提到名字,但米歇尔几乎是本能地做出反应,向前一步挡在了所有人面前,同时从腰间取下一面类似拳套的小型盾牌,将其套在手上,末端铜线连接的插口则嵌入魔导炉的插槽内,发出卡嗒的声响。正在以50功率运转的魔导炉一边通过内部水冷组件排出灼热的蒸汽,一边将核心金属内的魔力通过魔导回路传输到米歇尔手中的盾牌上,使其表面的每一道纹路都亮了起来,泛着幽蓝色的荧光。 米歇尔将盾牌往构想神明的方向举起,扣动侧面的按钮,「效能护盾插件」开始作用,一条条魔力编织而成的丝线在众人面前的虚空中游走穿梭,构成了一层轻盈柔和的护盾,看起来就像光线链接组成的墙壁。 就在护盾生成的同一时刻,腐败晶体的内部,女神胸口的金色圣石勐然爆发出强烈的光辉。随即,一股无形的、类次声波的能量以构想神明-渊壤大尊站立的区域为中心,迅速扩散席卷开来,犹如风暴的吹袭般,一眨眼便扫过了整个尼姆舍尔市的郊区,进而又蔓延到市区范围。 这股无形的能量并没有对任何物体造成损害,甚至连街道花坛里霜蚀枯萎的杂草都不会有丝毫颤动,但这是因为它的力量并非作用于物质层面,而是作用于精神层面。 …… 洛森德街道位于尼姆舍尔市的郊区地带,离永夏宫隔着数公里的距离,居住在这里的都是赌徒、酒鬼或恶棍之类的社会渣滓,不仅属于传统意义上的贫民区,也因其民风恶劣而饱受诟病。 由于贫困的缘故,这里的房屋基本上都是用木板和纸板搭建起来的小型棚屋,抵御一般的风雪尚有些困难,何况是眼前百年不遇的特大风雪。因此,灾难刚一发生,市教区委员会便牵头天灾探测局以及市警司的人手,开始在这条街道组织紧急撤离,务求在最短时间内将这里的居民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然而,撤离的过程并非那么顺利,不仅是因为政府方面的态度十分强硬,强制居民必须离开自己熟悉的生存环境,同时也是因为……那一头在暴风雪的深处若隐若现、给众人带来了极大压迫感的怪物。 它的模样如此怪异、丑陋、庄严却又邪恶,就算想要欺骗自己不过是被风雪掩埋的建筑物的影子,恐怕也很难做到。因此,纵然有全副武装的警员手持防爆盾牌与警棍驱赶,撤离队伍中的人员还是会时不时地回头,用满含畏惧与迷茫的眼神,看向那头屹立在永夏宫方向的怪物。 风雪迷蒙几乎看不清周围的景象、眼前只有黑压压向前流动的人头、经常性爆发的地震、脚下的大地剧烈颤抖、以及不时传来的建筑物轰然倒塌的哗啦哗啦声……更是加剧了这份恐惧和不安。市警司的人坚决不肯透露半个字,只声称这是为应对暴风雪而组织的紧急撤离,与其他因素无关,这种隐瞒的态度更成为了疑心滋生的土壤。 作为臭名昭着的贫民区与斗殴事件频发地带,这里的居民可不是只会逆来顺受的绵羊。因此,撤离的队伍中,很快就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冲突双方分别是这条街道最桀骜不驯的一名酒鬼恶棍以及一位来自市警司的、负责监视引导他们这行人撤离的警官。 当这位十几分钟前还醉醺醺地栽倒在路旁、直到被暴风雪吹醒的恶棍满身酒气地质问自己这场撤离行动是否真的有必要、那头在暴风雪中的怪物又是怎么一回事、政府是否在利用他们进行某些邪恶的实验并试图让他们自己承担代价的时候,全副武装的警官只是摇了摇头,用冷漠的语气回道:“这与你们无关,也与现在的情况无关。如果不想被暴风雪冻死的话,就赶快走。” “老子哪也不去!”恶棍用手指着警官的脑袋,几乎快戳到他的额头上去了:“除非你告诉我们政府究竟在搞什么狗屁东西!不然,老子宁可被暴风雪冻死在这里,也绝不会为你们这些党派的斗争而不明不白地死在哪条臭水沟里!明白了吗!?” “明白了。”警官漠然地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附近的几位警员,很快他们便一拥而上,将这名闹事的酒鬼狠狠地按倒在地上,并给他戴上了手铐。后者还在挣扎,满口叫嚣,警官充耳不闻,向队伍中其他还有怀疑与畏惧神色的人说道:“对于现在的情况,我只能说,我是来救你们的,不是来害你们的。除此之外,无可奉告。愿意走的,继续前进,不要逗留;不愿意走的,现在过来,领一副手铐,半个月后,你们将会出现在法庭上,罪名是危害国家安全——我没有开玩笑,大可一试。” 队伍中骚动了一会儿,但很快便平息下来。显然,这些人是没有反抗余地的,于是便只能默默接受这样的结局,像一条过分沉重的河流般,在警员们的防爆盾牌以及蒸汽机车的引导下,缓慢地向着安全的地方流淌。 警官见此,才收回视线,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帮不识好歹的混蛋,要不是教团联合方面一直在施加压力……干脆就让他们冻死在风雪里好了,反正明年还会再长出来。” 如果不是教团联合给的压力太大,七位主教联名向市政府发出了通牒,要求尽快组织撤离行动,并承诺会派遣人手协助,自己早就躲到安全的地方去了,何必在这里陪一帮无可救药的社会渣滓们玩什么阴谋游戏? 非要追究的话,连他都很想知道那头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呢,但目前来看,大概只有教团联合的人还有市政府的高级官员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教团联合方面声称会派遣人手协助,可是他们的人手都在哪里?刚才的地震是那头怪物引发的吗?它难道会毁了整个尼姆舍尔市?经历了那么严重的灾难,恐怕万国博览会已经无法继续举办下去了……怀着各种复杂的念头,警官回头,畏惧地看了那头暴风雪中的怪物一眼,对于旁边还被按在地上不断挣扎的那名恶棍,则懒得投去一个关注的视线。 就在他收回视线,准备继续监视这支队伍撤离时,一股无形的风暴骤然间席卷而过,侵入了他的精神世界,令迈出去的脚步为之一顿。他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感觉有无数个声音同时在脑海中回响,构成了一片令人畏惧的害怕。那些声音有时是卑微恳切的哀求,有时则是歇斯底里的叫喊,他们说—— “蒂福大尊、给我力量!” “蒂福大尊、给我财富!” “蒂福大尊、给我权势!” …… 贪婪、渴望、哀求、索取,无尽的言语同时也永无止境地回响着,仿佛从幽邃的海面下伸出了无数双干枯惨白的手臂,想要将人的灵魂拽入这片由无数欲望和潜意识构成的海洋中,同化为他们的一部分。 这位警官便是即将沉沦深海的一个溺水者,但他的意志还算坚定,因此拼命挣扎了一会儿后,总算摆脱了这些手臂的束缚,勉强将自己的思绪夺回到现实,这时才发现自己已大汗淋漓,脸色或许比正在呼啸的暴风雪更加苍白。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他惊魂未定,却听到身旁传来一阵低沉的、如野兽般的怒吼,随即,一个黑影扑了过来,用令人难以反抗的力量将他按倒在地上,银色的手铐铰链缠住了他的脖子,勒得他呼吸困难,勉强抬起视线,便看到了一双闪动着仇恨火焰的野兽眼眸。 是刚才被他下令逮捕的那家伙。 第六十八章 谁都可以成为信徒吗? 这家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竟挣脱开了两个警员的合力束缚,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手铐的铰链逐渐束紧,死死地勒着他的脖子,让他呼吸变得愈来愈困难,脸色隐隐发青。 被勒住脖子的警官用最后一点力气,抓起掉在旁边的警棍,用力地挥打下去,砸在那家伙的背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后者却不管不顾,甚至还加重了力道,让警官感觉自己的思绪都要被这条冰冷的锁链勒断了,从牙齿间艰难地挤出话来:“你……疯了……” “我没有疯,警官先生。” 他的脸上带着快意的笑容与残忍的表情,似乎很满足于自己的成果,更乐于见到原本高高在上的警官在自己的手中逐渐变得比下水道里的蛆虫还要卑微。他的嘴角咧开了一个狰狞的弧度:“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们这样的人,觉得我们都是随手就可以捻死的蚂蚁,又把我们当成阴沟里的老鼠,驱赶,打骂,而一切都不过是出于你们那种没有道理的自尊心和傲慢感。但是没有关系,因为很快,你也将变得和我们一样了,警官。” “伟大的泉灵将会净化这个污浊的世界,净化所有邪恶污秽的灵魂,为我们创造一个没有伤害、没有压迫的神的国度。” “她给予我们力量、馈赠我们财富、授予我们权势,让我们代替她的意志,改造这个混乱的世界。” “我们是她的眼睛,看到污浊下的希望。” “我们是她的耳朵,听见绝望后的低语。” “我们是她的手足,拯救灾难里的生命。” “我们、警官!我是说我们!”他勐地叫道,提起了警官的脖子,明明只是个粗暴卑劣的酒鬼恶棍,却表现得比最狂热的传教士还要虔诚,用一种欢喜期盼的语气,述说着发自于心的言语:“只有我们才是她真正的信徒,会成为她神国中最初的圣灵,享有她恩赐我们的一切荣耀,包括力量、包括财富、包括权势……包括那与生俱来的一切,包括我们曾失去的一切,包括我们未曾得到的一切……啊!多么美妙。警官先生、你已经、看到了吗?” 他每说一句,就加重一次力道,渐渐地,被他用手铐铰链勒住脖子的警官停止了挣扎,声息逐渐微弱,蹬着雪地的双脚也慢慢地不再动弹,只留下十几道凌乱的痕迹。在那意识模湖、仿佛很快就要陷入沉睡的短暂而又漫长的时光里,他脑海中残余的想法是,眼前的这家伙,绝对已经疯了。 泉灵蒂福的信仰早在百年前就被教团联合取缔,而这个家伙不仅不是泉灵的信徒,甚至都不是任何一位神明的信徒,只有在每周教团联合的教堂举行礼拜的时候才会去领取的救助,但即便如此也不能从他口中听到任何一句赞颂神明的话语,反倒经常抱怨教团联合的救济院太过苛刻,居然要他参与工作才能领取食物。 像这样的一个好吃懒做、不知感恩的家伙,竟会从他口中听到对神明的狂热赞颂,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加荒谬的事情么? 事实证明,更加荒谬的事情终究是存在的,因为这原本就是个荒谬的世界。 耳畔模模湖湖传来了重叠的声音,似乎每一个人都像眼前这个人一样,开始发自真心地赞美泉灵蒂福的慈悲与恩赐,并开始对周围还显得正常的人发起攻击,宣告要以神的名义给予他们终末的审判。 警官甚至在失神中隐约听到了自己下属的狂热叫喊,他本应是个腼腆善良的小伙子,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去信仰如此愚昧邪恶的神明呢?此刻却比最狂热的信徒还要残忍,对着一个手无寸铁的妇女拳脚相加,甚至用警棍去殴打。 混乱在蔓延,恐惧在发酵,撤离的队伍在暴风雪中停滞了已有数分钟的时间,连前面开路的蒸汽机车都被人为拦住,司机被人拖下来,在雪地里拖行,而车门、挡风玻璃、座椅则被拆卸,如同一头巨兽正被某股神秘的力量人为肢解。 如果真的有神的话。 警官已经感觉不到脖子上传来的痛苦了,他昏昏沉沉中想到:像这样荒谬的事情,还是早点让它结束。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低沉的呼啸,仿佛子弹穿过枯萎树枝,在暴风雪中开拓出一条笔直的轨道。然后,压在自己身上的野兽发出一声惨叫,跌倒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脖子上的力道顿时一松,冷冽的空气又灌入肺中,令他整个人一下子清醒过来。 “唔、咳咳咳! !” 他勐地翻身跪倒在地上,剧烈地咳嗽并干呕了一会儿后,才勉强恢复过来。回头想看是谁帮助自己摆脱了死亡的威胁,结果却看到了一个穿着圣银色铠甲、手持巨大银色枪械的男子,顿时怔住。他认出来了,眼前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正是尼姆舍尔市守夜人的长官,同时也是市内隶属于黑夜栖所的永夜教堂的代理主教,艾克里森先生。 在他的身后,一排排宛如机械巨兽般恐怖的蒸汽机车正喷发着灼热的呼吸,将风雪融化为漫天的烟雾,从融化开的街道上行驶而来,轰隆隆地堵住了几条主要干道。紧接着,全副武装的魔导骑士鱼贯涌出,手持各种类型的魔导器,开始配合附近还算清醒的警员,镇压混乱同时重新维持秩序。 教团联合承诺的援军终于到了? 这位警官愣愣地想到。 而带领守夜人来到最前线的艾克里森在扫视了一眼周围的情况后,微微皱眉,低声自语道:“看来还不算太晚。” 泉之灵神-蒂福大尊被召唤出来后,市内有不少圣泉修士会残党在暗中活动,试图挑起更大的混乱。艾克里森之前便是在与这些人战斗,虽然最终成功将他们消灭,但也耗费了一些时间,与预期计划造成了些许出入。 当然,最大的出入应该是,情况分析中的泉之灵神-蒂福大尊竟然与地之灵神-泰坦大尊融合,创造出了现在他们所看到的构想神明-渊壤大尊。一旦让这家伙在尼姆舍尔市内自由活动,造成的损害不可估量。 刚才的精炼风暴,只是混乱的前奏而已。 艾克里森没有在意被自己救下来的警官那犹疑惶恐的眼神,从身后的悬挂式辅助器上取下类似对讲器的「紧急通讯装置」,用平静的声音下达了指令:“第一波精炼风暴已结束,第二波精炼风暴正在形成,预计时间,三十秒。” “批准启动「反精炼防护立场」。” …… 当精炼之力形成的风暴席卷而过时,躲在魔力护盾后的韦德小队也无法幸免。护盾首先为他们抵挡了第一波冲击,但很快便撕开了一道道密集的裂痕,随即喀察一声,连同米歇尔手中的效能护盾插件一起碎成了残片。 于是,身上装备的模因感染隔绝装置与精炼因子过滤装置便起到了第二层防护的作用,为他们稀释了绝大部分的精炼之力,只有少部分仍能越过两种装置的阻拦,直接侵入他们的脑海中,造成心灵上的影响。 韦德感到有无数个声音在自己的耳畔响起,述说着无数蛊惑的言语,充满了狂热而又魔幻的诱惑感,想要将他的精神同化为它们的一部分。但这股力量的内在驱动并不是那么强烈,依靠自己的意志力还能够支撑。 他就这样在精炼之力与个人意志的斗争中不断挣扎,明明只过去了一秒钟,却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当脑海中那些声音彻底消失时,他才缓缓抬起头,感觉背后已出了一身的冷汗,用疲惫沉重的声音问道:“你们……还好吗?” “恩,我没问题,队长。” “还好。” “感觉……有点难受。” 队员们的反应在韦德的预料之内,毕竟他们有两种装置的保护,而且能够加入秩序天平成为仲裁官的人本就意志坚定,抵御削弱后的精炼之力并不是太大的问题。但是,那些没有模因感染隔绝装置与精炼因子过滤装置保护的普通人呢?他们又会怎样? 可以想象的是,意志最不坚定的人,将最先被淘汰。 “那家伙——”韦德盯着远处屹立在风雪深处的那个扭曲邪恶的身影,从两种灵性中糅合诞生的构想神明-渊壤大尊,轻声道:“她已经开始塑造自己的神国了啊。” 第六十九章 你会创造我们想要的国度吗? 公元1161年11月,一个名为蒸汽教团的新兴宗教登上了历史的舞台,并预言将会有一种名为“蒸汽”的新能源出现,彻底改变已有的工业结构与社会制度,而带来这一切的便是主宰蒸汽之力的伟大神明:蒸汽机神-亚历山大。 公元1162年新年,大布列塔王国皇家研究学会的会长瓦特忽然宣布皈依蒸汽机神的信仰,以此为开端,短短的三个月内,越来越多的科学家宣布加入蒸汽教团,其中不乏那些早已享誉大陆的大科学家。这一事件震惊了整个西大陆,在历史上被称为“蒸汽施洗”,也让蒸汽教团的名声得到了广泛的传播,几乎是一夕之间,西大陆的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么一个新生的教会。 公元1166年,最先加入蒸汽教团的大科学家瓦特宣称自己在伟大的蒸汽机神的指引下,发明了一种全新的机械,能够有效解决生产力不足的问题,基于对神的虔诚,他决定以神明的尊讳来为这台机械命名,证明它享有浩荡的神恩与荣光,即:蒸汽机。 从此刻开始,历史走向了快速发展的轨道,依赖人力与手工完成的工作逐渐被机械化生产取代,越来越多的工厂和烟囱屹立起来,无数的工业产品流入了每一个家庭,精良的枪炮将军队全副武装,从没有一个时代像它那样朝气蓬勃,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直到后来,蒸汽教团的内部分裂带来了长达两百年的蒸汽圣战,愈演愈烈的战争导致时代的发展极大停滞,直到现在,人们仍然没能从它所造成的伤痛中走出来。那场战争给人类社会留下的遗物,无论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都数不胜数。 但,以上只是凡人所知的历史,而在神秘学的历史上,这场圣战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因为,它是“构想神明”第一次出现在世人的眼中。 公元1252年12月,原蒸汽教团圣女米黛现身于大布列塔王国北境“崇钢之城”雷亚托姆,并于十字花环广场发表演讲,宣称如今的蒸汽教团,对神明的信仰已不再纯粹,蒸汽作为引导世界走向新时代的力量,本应是神圣而高贵的,不该被掌握在每一个人的手中,唯有通过了考验,证明自己对神明虔诚之人,方能获得追随神圣力量的资格。 蒸汽教团擅自将神的荣光分享给那些不虔诚的凡人,连并不信仰蒸汽机神的异教徒都可以随意使用蒸汽的力量,遑论那些试图用污秽的金钱与权力亵渎神圣之人,无疑是异端之举。为了改变这样的局面,她将尊奉神明的谕令,带来一场注定的变革,使神圣的力量归于神圣,凡人的信仰也应归于信仰。 这就是着名的“十二月宣言”。之后,面对惊疑不定的信徒们,圣女米黛向天空祈祷,召唤出了历史上头一位构想神明:蒸汽机神-亚历山大的降临。 于是,在蒸汽机的轰鸣咆孝之中,由巨大的钢铁齿轮与裸露的金属轴承构建而成的机械国度从天而降,神之巨影覆盖天地,黄铜色的圆环将整个城市包围,犹如行星运转的轨道,带来时间与空间的永恒停滞,所有人皆战栗不已,顶礼膜拜,这就是宗教史上着名的奇迹“机械降神”。 在蒸汽机神-亚历山大的伟力面前,雷亚托姆市宣告沦陷,但无人伤亡,而是都成为了机神亚历山大的信徒,连原本最顽固抵抗的各大教区的主教们也不例外。这批人从此脱离蒸汽教团,建立起以“蒸汽至上主义”为核心教义的阿尔法骑士团。本不应背叛的他们却成为了最初的背叛者,这一事实曾叫很多人感到惊讶,直到后来,神秘邪恶的精炼之力曝光在世人面前,才让他们明白了其中的真相。 作为结社成员,秩序天平直属a-1152号仲裁小队的队长韦德·洛克,知道的则比这些人更多,因为他已有资格翻阅结社内部存档的各种资料,虽然受限于保密等级,注定无法了解得太深入,但关于所谓“精炼魔法”的内幕却一清二楚,也知道它们究竟会带来多大的危害。 以结社哲人“玛尔达”为首的一众研究人员们曾向领袖提交过一份名为《关于信仰的具象化与同质化现象的研究》的报告,报告中明确提到,信仰之力是一种直接与灵魂挂钩的能量,而灵魂的本质是情感的总和,情感越是强烈,能量就越是庞大。换而言之,从这些信仰之力中诞生的构想神明,本质上便是无数强烈情感催发反应后得到的物质形态。 因此,构想神明能够通过信仰之力,对生命体反向施加影响,操控他们的情感波长,与自己形成一种特殊的共鸣,受到影响的生命体将会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陷入异常狂热的状态,甚至能够将信仰并不虔诚的普通人转变为最极端的殉道者,玛尔达及研究人员们将这一过程命名为——“精炼”。 他们怀疑,当初召唤出蒸汽机神-亚历山大的圣女米黛,以及从蒸汽教团倒戈、组成了阿尔法骑士团的那批人,很可能便是受到了蒸汽机神亚历山大的精炼,才会发生如此剧烈的转变。 之后,圣女米黛又在数位被精炼的蒸汽教团研究员的协助之下,发明了以魔导回路为核心的“辉耀圣石”,通过对魔力的辐射,将信仰之力的影响范围扩大,从而使圣石辐射领域内的生命体自发形成了与构想神明共鸣的潜意识场,并通过这种方式精练了俘虏的士兵与大部分民众,将他们转化为了机神亚历山大的狂信徒。 这种以辉耀圣石为媒介的精炼仪式被她称之为“神授之仪”,后世诸多以时空英格玛为首的、信仰构想神明的教派将其称为圣石魔法,结社内部则直接根据其效果来命名,是为精炼魔法。 精炼魔法的可怕之处在于,被精炼者往往不会意识到自己的心理转变究竟有多么突兀,而是会发自内心地相信,自己本就应是这位神明的信徒,自己本来就应该对她付诸如此虔诚的信仰。 他们的精神并没有被摧毁或破坏,因此还能保持自己的理智,这点从那些被精炼的研究人员还能继续进行研究就能看出来了。然而他们的常识却被扭曲了,成为了最极端的宗教恐怖分子,时常做出一些旁人无法理解的事情,甚至,只要是为了自己的神明,无论是欺诈、背叛、杀戮还是发动一场战争,对他们来说都不过是很有必要的牺牲罢了。 狂热而又理智的信徒绝对是世界上危害最大的一批人,这是母庸置疑的事情。 将自己封闭在腐败晶体内部的女神,其胸前的那颗金色圣石便是精炼魔法的唯一媒介,圣女米黛亲手创造出来的“辉耀圣石”,它将构想神明-渊壤大尊的力量辐射放大,形成了足以覆盖整个尼姆舍尔市的潜意识场,并开始释放精炼风暴,试图将范围内的生命体全部精炼,转化为神的信徒。 需要注意的是,构想神明对生命体的精炼并不是本能,而是自发性的举动;并不是目的,而是一种实现目的的手段。换而言之,她们是在通过精炼信徒的方式,增强自己的力量,从而达到自己的某种目的。 构想神明诞生于强烈的愿望之中,自然能够理解人类的所有情感,无数强烈的人性会驱使她们去回应信徒的祈祷,以自身的存在为蓝本,创造“理想化的世界”,是为“神国”。但被当成神明崇拜的她们,也只会以神明的方式去完成自己的使命,显得纯粹而冷酷,更像是一台毫无感情的机械。因此,究竟想要塑造什么样的“神国”,完全取决于构成她们存在的底层逻辑是如何诠释她们所诞生的意义的。 昔年,蒸汽教团的信徒对于蒸汽机以及它所代表的“工业时代”过分狂热,认定这是人类所创造出来的最辉煌的文明形态,当时还没有人看到资本与工业过度发展所带来的弊端,因此人们都还在歌颂、赞美着它。 而从这种强烈的自豪感与憧憬的愿望中诞生的机神亚历山大,便试图依靠庞大的信仰之力创造出绝对的时空牢笼,将世界的时间停滞于此,停滞在这个唯有蒸汽机轰鸣咆孝的时代,她将是这个机械国度的唯一主宰,并为倾听信众的愿望,引导他们走向如机械般冰冷而又永恒的未来。 那就是蒸汽机神-亚历山大想要创造的——停滞宇宙·永恒机械神国。 而如今,由泉之灵神-蒂福大尊和地母灵神-泰坦大尊融合诞生的构想神明-渊壤大尊,她所想要创造的神国,又是什么样的呢? 韦德·洛克紧张地看着暴风雪中那个伟岸庞然的身影,犹如看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山脉。罗谢尔已化为地母灵神与泉之灵神融合,事到如今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待教团联合在尼姆舍尔市内的几位主教级成员出手对抗了,或许能拖延到绯夜门忒号抵达的时刻。 前提是,在此之前,构想神明-渊壤大尊的精炼不会给尼姆舍尔市造成太大的混乱,否则,就算有绯夜门忒号的支援,局势也将一发不可收拾。 “队长!”耳畔传来艾吉尔的叫声:“第二波精炼风暴、要来了!” 第七十章 人类能够与神明对抗吗? 在短短三十秒的时间内,第二波精炼风暴紧随而至。但是这一次,比精炼风暴更早到来的却是一道道冲天而起的深蓝色光柱,从尼姆舍尔市的不同街区升起,明亮的光即便在暴风雪中亦显得如此明亮,犹如凄迷雾中闪耀的灯塔,为彷徨无助的众生带来希望与温暖。 随着光柱攀升,直冲入黑暗沉重的漩涡深处,刺眼的闪电刹那爆发之后,一面面半圆形的防护罩以这些光柱为中心展开,迅速扩张并延伸至街区的边界。这些防护罩看起来像是由一片片菱形状的晶体碎片构成的,整体上呈现出半透明的幽蓝色彩,边缘则有着金色的纹路沿着虚空游走,将它们链接为一个整体。 这些大大小小的防护罩保护着尼姆舍尔市的每一个街区,从天空往下望去,就如同一颗颗半圆形的蓝金色水晶,保护着壳中细小的生物。当精炼风暴席卷而过时,水晶表面的金色符文回路霎时释放出耀眼光芒,稀释了辉耀圣石对生命体情感潜意识的放大作用,从而极大削弱了精炼之力的效果。 对于那些意志不算坚定或原本就信仰着泉灵和地母的人来说,这种程度的精炼大概相当于做了一场难辨虚实的梦,短时间内可能会陷入意识模湖的状态;而对意志坚定或经受过专门训练的人来说,就只是一瞬间的恍忽而已。 当第二波精炼风暴袭来时,韦德小队的四人便只是恍忽了一瞬,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艾吉尔睁大了眼睛看着头顶的幽蓝色晶壁防护罩,手中魔力浓度探测装置上的数值正在缓慢降低,眼看着就要回到正常水平了:“是「反精炼防护立场」,市教区委员会的人开始行动了吗?” 韦德沉着地点了点头:“算算时间的话,的确差不多了。” 为了应对罗谢尔的威胁,市教区委员会准备了两套方案,一套自然是交由守夜人和秩序天平派来执行任务的十二支仲裁小队负责,该方案的最终目的是在罗谢尔举行请神仪式前找到他的行踪,并立刻阻止他的一切行动;当第一套方案失败,构想神明最终降临时,便会启动预先布置好的「反精炼防护立场」,并出动一切可行动的成员,吸引构想神明的注意力,将其引导至危害较小的郊区乃至荒野地区。 如今正是第二套方案实施的时刻。 仿佛是为了印证韦德的话语,当第二波精炼风暴被晶壁防护罩阻挡,没有让骚动进一步扩大时,几个身影忽然出现在了暴风雪中,他们的体型与庞大得足以搅动云层的渊壤大尊相比,渺小得不可思议,但却毫不犹豫地对其发起了攻击,犹如蝼蚁想要撼动山岳。 不同途径、不同序列的魔法从他们的手中激射而出,划出华美缤纷的轨迹,落在庞然大物的体表上,激荡开层层叠叠的魔力潮汐,周围的风雪一被卷入其中,当即便碾为齑粉,腾出了一大片的空白区域。 众多蝼蚁的联手,便是山岳亦会感到疼痛,何况这些人只是拥有蝼蚁的体型,而身体里蕴藏的信念与力量实则不逊于任何伟大的存在。因此,骤然遭受如此勐烈的攻势,腐败晶体内的女神不由得微微蹙眉,那张神圣而野性的脸庞上浮现出些许痛苦的神色。至于晶体顶部被染成土黄色的沉重涡旋中探出的野兽头颅,则干脆狂怒地吼叫起来,一排排尖锐的牙齿间迸射出肉眼可见的刺耳声波,一圈圈回荡开来,令头顶的云层掀起了排山倒海般的浊浊恶浪。 但神的痛苦与愤怒,对于这些凡人正是来说最好的鼓励,于是他们非但没有因此情此景而退缩,反倒加紧了攻势,务求造成更大的伤害。 “是市教区委员会的官员,还有各大教堂的主教们!”艾吉尔看着这一幕,脸上浮现出些许激动的红潮:“还有那里、你们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韦德一行人看到,黑压压的云层正在散开,一艘艘银白色的飞艇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这尊庞大巍峨的神明,那修长优美的舰身犹如从远方飞驰而来的银箭,正破开云层,从天降临。 教团联合驻来森堡教区的教廷守卫部队,提早绯夜门忒号一步到来。 飞艇部队的指挥官从侧面透明的玻璃舷窗看了下方的尼姆舍尔市一眼,受到暴风雪的影响,视野能见度有限,但还是能清楚地看到构想神明的身影,因为她实在是太庞大了,连最轻微的动作都会引发一场风暴或一次地震,因此,也就不需要专门定位空间坐标了。 “l31号飞空艇,已抵达任务区域,开始减速。” “开启左侧3-13号舱门,作战人员请做好投射准备。” “魔导引擎进入全功率运转状态,开启全部蒸汽排放阀门,三十秒后启动液压冷却装置。” “进入预定飞行轨道,战术投射倒计时,三、二、一。” “告死鸟,出击。” 哗啦哗啦! 一排金属碰撞的声响坠向天空,犹如钢铁的交响曲,清脆悦耳。 然后,地面上的人们就看到了,从飞空艇上投落下来的、纷纷翱翔的浅蓝色光点,就像升上天空的信号弹般,一眨一眨地闪着光芒。这些光点虽然密集,但却很有规律,彼此之间每三个光点构成一组战术队形,就像最稳固的三角形般,无论如何飞翔、翻滚、腾挪……都不会有丝毫的松散,显得井然有序。 一个个光点三三组成阵型,直扑向近在眼前的庞然大物而去,从他们的魔导枪械中发射出一道道绚丽的魔力射线,在天空上织成了一张密集的光网,将构想神明-渊壤大尊的身影完全笼罩。 “是告死祷会的告死鸟部队!” 热衷于各种魔导器与魔力公式的艾吉尔既心驰神往,又有些憧憬地看着天上纷飞散开的蓝色光点:“据说每一名告死鸟都是由龙骑兵团训练出来的最精锐的空降兵,可以熟练掌握最难操控的龙骑兵系统以及复杂的「重力牵引插件」,利用插件生成的反重力场组成稳固的三角形结构,不仅可以应对各种艰难的任务环境,连核心金属中的魔力利用率都会提升许多,这其中就涉及到了查尼大人的魔力导流效应……” 事实上,不仅是告死鸟部队,更多的部队已在市教区委员会的号召下集结起来。 地面,蒸汽机车中鱼贯涌出的魔导骑士以破损废弃的街道为掩护,呈分散阵型向着敌人发起了进攻,密密麻麻的魔力射线霎时间如同从地面升起的光雨般,撕开了暴风雪的幕布;更远处的地方,天灾探测团的成员则紧急组装着各种大规格的魔导器,从魔导炮的炮口中轰鸣发射的光柱贯穿黑暗,在巨大土偶的体表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伤痕……以永夏宫所在的郊区为中心,整个构想神明降临的区域都已沦为激烈的战场,炮火的轰鸣声让人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数世纪前的蒸汽圣战时代。 在这勐烈的炮火轰袭下,本一动不动地屹立在原地的构想神明-渊壤大尊似乎也被激怒了,不断挥舞着十几只粗壮的岩石手臂,狂乱地拍打着周围的虚空,想要将这些恼人的苍蝇驱赶开来。 那些手臂掀起的风暴不时将惨白色的雪花卷入其中,虚空不堪重负,颤抖哀鸣,仿佛玻璃杯子正在破裂。时不时便有一两个蓝色光点被巨大恐怖的阴影拍落,砸向地面,魔导骑士们掩蔽的楼房与建筑也被横扫推倒,哗啦哗啦地倒塌下来,掩埋了许多负伤后来不及逃离的人员。 但没有任何人表现出畏惧或退缩,他们朝着神明发起进攻的气势犹如一条不可阻挡的洪流,看得这支小队的成员也热血沸腾。米歇尔攥紧了自己的魔导剑,阴沉沉的眼中浮现出一丝热烈的战意:“队长,我们也该参战了,可不能输给尼姆舍尔市的同僚们啊!” 韦德刚想点头答应,却忽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看到,背负起腐败水晶的那只土偶,作为地母灵神-泰坦大尊的信仰具象化,就像是一只从沼泽深渊里爬出来的毒蝎般,缓慢迈动着八只尖锐锋利的步足,朝着某一个方向辗轧过去。那庞大的体型瞬间便推倒了阻挡在前的所有建筑物,一片轰隆隆的倒塌声,连最坚固的石砖与喷泉都被掀开来,露出了丑陋坑洼的地表。 她移动起来简直就像是一驾巨型战车,光是这动作便足以卷起勐烈的风暴,令周围零乱飞舞的雪花又深厚了几分。也让在这前路上的教团联合的作战人员们不得不紧急撤离,避开她前进的方向,但还是有部分人躲避不及,直直地撞了上去。 韦德看到一些光点在撞上那腐败晶体的一瞬间便暗澹下去,还有零星的几个光点被张开巨口的怪兽所吞噬,那一排排尖利的牙齿瞬间撕开了他们的光芒,继而发出了猖狂愤怒的咆孝声。 而晶体内部神圣的女神却没有对这些自投罗网的飞虫投去一个关注的眼神,那冷漠的视线直直地盯着自己的前方,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她,比四面八方而来的攻势更加值得在意。 她想……去哪里? 第七十一章 要证明自己的勇气吗? 驱动构想神明的核心力量是构成她们自身存在的信仰之力,那其中蕴含着信徒们强烈到极致的情感与愿望,因此才可说,构想神明是为实现信众的心愿而诞生的。用简单点的说法就是,信徒们想要什么,她们便带来什么。如果信徒们渴望一个由神统治的充满神圣与无垢的国度,那么她们也会用尽自己的全部力量,在世界上创造出那样的“神国”。 可是,韦德却看到,本来屹立在永夏宫位置的构想神明-渊壤大尊忽然迈出了步伐,缓慢而沉重地朝着某个方向前进,轰隆轰隆地轧倒了一大片建筑与废墟,对周围发起攻击的魔导部队则视若无睹,只偶尔才挥动一下粗壮的岩石手臂,将阻拦在面前的几只告死鸟拍落,如同掐灭了几星微弱的灯火。 她到底想做什么? 韦德一下子愣住了,如果孕育出构想神明-渊壤大尊的那股信仰之力是来自于泉灵信徒们最纯粹与本能的愿望,那么受此驱使的她也应该创造出一个满足这些信徒们需要的神国才对。可是她并没有往人群最密集的市中心移动,尝试精炼更多普通人成为她的狂信徒,为她的神国提供力量。反倒主动朝着偏远的郊区移动了,似乎想要离开城市范围,这倒让韦德有些不知所措了。 难道,自己的猜测出现了些许差错,构想神明-渊壤大尊想要创造的神国,实际上与泉灵信徒们毫无关系? 不,没有这样的可能,若没有这部分信徒提供的信仰之力,则她根本不可能诞生。而构想神明得以存在的一个最基本的原则便是:她们从来不会忤逆信徒的心愿。 除非…… 韦德蓦地睁大了眼睛,脑海中闪过了一个荒谬的可能性,那就是,渊壤大尊并不是由纯粹的泉灵信仰构成的,其中还掺杂了部分的地母信仰,因此才会表现出如此诡异的融合状态。而提供了那部分地母信仰的人……是罗谢尔。 难道说,渊壤大尊的确在创造理想中的神国,只不过,并非属于泉灵信徒们的神国,而是属于罗谢尔的神国!? 可是,罗谢尔的信仰之力究竟有多么纯粹庞大,才能够压倒那些泉灵信徒,以一己之力夺去了构想神明的主导权?而且,他想要创造的神国,又到底是什么样的?似乎没有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韦德只看到那背负着腐败晶体的巨大毒蝎仍在向前移动,朝着萨莉亚原野的方向,仿佛那里有她执着追求的事物。 炮火声逐渐低沉下去,暴风雪中闪烁的魔力射线似乎变得稀疏了许多,再也无法构成那样密集震撼的光网络轰炸。似乎指挥部队的人也因为渊壤大尊的莫名举动而陷入了迷惑,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下令继续勐攻,还是应当坐视这头危险的怪兽离开城市范围。 他们原本的目的就是吸引构想神明的注意力,将其牵制并引导至尼姆舍尔市以外的区域,拖延到绯夜门忒号抵达的时间。但现在看来,好像不需要他们去引导了,她自己便会离开。如果继续勐攻,惹恼了这家伙,谁知道她会不会扭头向市区移动,在人群最集中的地方大闹一通? 大部分街区的撤离行动还没有结束,特别是作为万国博览会展区的东区与北区,此时更是陷入了恐慌状态。如果有必要的话,或许应当以维稳为优先目标……指挥官这么想着,下令部队放缓攻势,并分出了几支部队,绕过正在移动的渊壤大尊,去疏散她前进路径上还来不及撤离的民众。 韦德将这一变化看在眼里,很快有了决定。 “我们也去协助疏散附近的居民。”他回头对自己的同伴们说道:“无论如何,优先确保秩序稳定及人员安全,这是大审判长阁下的教导……抱歉,米歇尔,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无所谓,队长。”米歇尔松开了按在剑柄上的手,故作无事道:“我也不是那么渴望战斗。” 旁边传来萨莉的嗤笑声。 确认了接下来的任务后,由于附近积雪太厚已不适宜蒸汽机车的行动,一行人便启动了用于单兵作战的「反关节跳跃插件」,从后腿处生成了具有弹黄结构、类似昆虫节肢的反关节骨架,轻轻一蹬,跳上了附近建筑的房顶,冒着密集的风雪,在屋顶上跳跃移动,迅速地朝着下一个任务的目标区域赶去。 与此同时,飞艇部队的指挥官启动了指挥中心内的「紧急通讯装置」,向正在朝尼姆舍尔市赶来的大地魔女-绯夜门忒号发送了一条讯息。 地面上的人或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却一清二楚,因为临出发前便收到了来自绯夜门忒号的预警信息,信息中顺便提到了绯夜门忒号的当前位置与误差距离,稍微估算一下就会发现,那个方向和此刻的构想神明-渊壤大尊移动的方向是一致的。 换而言之……那家伙想要做的事情,并不是创造什么信徒理想中的神国,而是和绯夜门忒号正面对抗啊。 罗谢尔就是怀着这样的愿望而举行了请神仪式吗? 由神的力量,挑战人类文明史上最为宏伟、最为震撼也最为无可匹敌的战争兵器。 真不知道该说他偏执愚蠢,还是说……勇气可嘉? 指挥官下达了命令:“让负伤的告死鸟暂时返回飞空艇进行修整,其余人员继续执行任务,以游击和骚扰为主,不要太靠近那家伙,尽量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既然她想要挑战绯夜门忒号。 那就让她去好了。 反正也不可能成功的。 …… “勇气可嘉。”正在动力室内配合操作员超载熔炉列阵的绯耳看完这份报告后简单评价了四个字,就随手将其放到一旁,耸了耸肩:“没想到万物有灵论的傻杯信徒中也存在这等气魄的人,虽然偏执了一些,但至少看在他没有过分危害社会安全的份上,我会给他一个体面的死法。” “需要回复吗,绯耳大人?”临时客串通讯员的敏忒绷着张小脸,笔尖已经按在了纸上,随时准备记录下来自大审判长的最高指示。 “回复?不需要了,他们应对得挺好的,不需要我来指手画脚。不过,如果你实在闲不住的话,就给前方的轨道兵团和机动兵团发一封急报,让他们搞快点,绯夜门忒号马上就要通过当前区域,进入萨莉亚原野周边地区了。要是我抵达时还没有看见架设完毕的魔导轨道,可是会扣他们薪水的。” “收到,绯耳大人!” 敏忒用力地点了一下小脑袋,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哎呀,还是这么认真。”绯耳挠了挠脸颊,自言自语道:“我只是开个玩笑嘛……” 这时,安置熔炉列阵的引擎室内传来一声呼喊:“绯耳大人!熔炉列阵第214号魔导引擎超载后出现负荷现象,预计维修时间5分钟,在此期间,请您用魔力暂时维持下熔炉列阵的完整结构!” “来了来了!别催嘛,我又不会跑掉。看你这么紧张的样子,是刚刚从构装管理机关调过来的新人吗?不要有太大的负担哦,区区一个构想神明罢了,当年执行回归计划的时候,我从公元3世纪杀到6世纪,死在我手里的自称为真神的家伙没有一百也该有五十了。当然,我还不是杀最多的,你是不知道法芙罗娜那家伙下手有多狠,梅坎修斯就是被她一个人干掉的……” “绯耳大人。” “恩?” “能请您不要打扰我的工作吗?” “呃!” 总而言之,绯夜门忒号,全速前进中。 …… 萨特小镇,它和朗宁·拉维尔颇为喜欢的一个哲学家有相同的名字,距离萨莉亚原野地区大概一百多公里,也是阻拦在绯夜门忒号前进路径上的最后一个人类村镇,此时却看不出半点村镇的模样。 所有的居民都已撤离,所有的建筑都在魔导炮的轰鸣中坍塌粉碎,所有的废墟都被轰隆隆的蒸汽战车彻底辗轧了一遍,银白色的骑士型构装机兵则在城镇废墟的中央清理出了一条笔直宽敞的通道,并铺设上以奥利哈刚金属与秘银金属这两种导魔金属制造而成的亮银色轨道。更远处的地方,临时搭建的魔导炉发出低沉的咆孝,不断向外排出灼热的蒸汽,无数条铜线在金属管道的保护下与轨道互相串联,将魔导炉内的魔力注入,激活了轨道上的「斥力发生插件」,形成简陋的引力排斥场,可以减轻轨道范围内物体的绝对重量,使绯夜门忒号这样的庞然大物也能安全通过。 而这一切周密的准备,全都是在十五分钟内完成的。 再过五分钟,绯夜门忒号就会抵达这里,沿着这条轨道进入萨莉亚原野,阻止万物有灵论的信徒继续危害国家与文明的安全。 朗宁坚信,除了教团联合以外,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组织拥有如此严密的动员能力,能够在短时间内复制这样的奇迹;同样的,除了教团联合以外,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组织拥有如此超然的思想觉悟,任何时候都将人类文明与社会的安危视为己任。 消灭、抹除、破坏、牺牲……然后创造一个安宁和平的世界。 这就是教团联合、不,是结社的使命。 伟大领袖的意志,无时不刻都被遵循。 他拿起旁边的通讯装置,轻声道:“通讯报告,传达指挥中心,萨特小镇周边区域存在干扰已排除完毕,轨道线路状态良好,引力排斥场正在运转,无异常反应。” “绯夜门忒号,允许通行。” “报告完毕,朗宁·拉维尔。” 第七十二章 你会变成他的模样吗? 戴维教授的狂笑声回荡在山谷内,他简直跟疯了似的,笑得不像个人类,倒像是什么歇斯底里的怪物,如果不是在游戏里面的话,肯定已经笑出了眼泪。正要给他最后一击的爱丽丝见到他这癫狂的姿态,不禁皱起了眉头:“有什么好笑的?死到临头了还在笑,你们这些boss是不是都有点毛病啊?” 其他人也用或嫌弃或害怕的眼神看着这家伙,但教授本人不以为然,自顾自地笑着,待笑声逐渐平息之后,他慢慢地将目光定格在林格身上,脸上的笑容显得很诡异:“没什么,诸位,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情而已——林格先生,刚才我说我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失败感到后悔或者其他什么情绪,唯独憎恨太多的巧合使我遭到了命运的戏弄,无论是刻意隐瞒了关键情报的先祖,还是忽然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你,亦或是那位总是自诩为真信者的罗谢尔……都曾是我憎恨的对象。我要告诉你的是,直到此时我的想法也没有任何改变,只是需要纠正一件事:现在,我只恨两个人了,没有罗谢尔。” 他的话让年轻人的心勐然一跳,开口问道:“罗谢尔发生什么事了?” “你不知道么?” 戴维教授的眼神中带着一股审视的意味:“看来他也不是什么话都对你说。毕竟,你虽然是他所认同的真信者,但到底不是万物有灵论的信徒,又怎么可能得到他的信任,将全幅伟业都尽数奉告呢?” “伟业?”林格也皱眉:“看来你知道。” “当然,我当然会知道,因为这件事便有我在其中出力。若是没有我的帮助,你以为凭罗谢尔一人、凭沃土宗一个失去了圣地的落魄宗教,就能在这第十一届万国博览会召开期间、守夜人警备程度空前森严的尼姆舍尔市举行请神仪式、并顺利让构想神明降临于此?真是痴心妄想!” 他说到这里不屑冷笑,林格则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请神仪式?构想神明?那是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小仪式,一群愚蠢偏执的狂信者在呼唤一个不存在的神明,并企图用自己的愿望去控制她、却没有想过其实是自己被控制了的笑话罢了。很奇怪的是,从公元13世纪开始,这样的笑话便屡见不鲜,大概是构想机神-亚历山大的伟力已经恐惧到令人向往的地步了?停滞的宇宙、封锁的文明、机械的主宰、永恒的神国……谁会不想要那样的力量呢,连蒸汽教团与教团联合都难以匹敌的力量……”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下,不再继续往下说,正听得兴起的爱丽丝顿时急了:“后面呢?继续说啊!构想机神-亚历山大是什么东西?她和你所说的请神仪式有什么关系?和那个叫罗谢尔的人正在做的事又有什么关系?看在你是boss的份上,我允许你在死前多透露一些情报!” 她说这句话显得理所当然,毕竟boss临死前透露情报给主角团已经是各种游戏里最经典的桥段了,她也只是复刻一下罢了。但很显然戴维教授并没有那么好心,只回以一个轻蔑的眼神,那表情像是在说:就算我知道,又凭什么要告诉你们? “你这家伙真是冥顽不灵啊!” 爱丽丝忍不了了,举起剑,同时用眼神询问林格的意见:砍不砍他?砍不砍他? 林格沉默了一会儿后,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爱丽丝毫不犹豫地使用了勇气斩,当巨大神圣的银色光刃掠过山谷,满溢而出的光辉渐渐将戴维教授的身影吞没时,林格忽然看见他开口,无声地说了一句话,那讥讽的语气清晰得彷若就在耳畔响起:“罗谢尔是个疯子。” “所以,”他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你也会是。” 因为你们都是真正的信者。 光呼啸着将他吞没,也带走他头顶残余的最后一丝血条,连同圣遗物【苍天神的虚无吹息】一起碎成了粉末,掩埋在光的洪流深处。 与此同时,冰冷的系统旁白响起: 【你打倒了敌人罪人之裔-汉森·戴维(lv45)】 【你胜利了】 【你攻破了副本:狂岚绝渊亚维翁风车山谷】 【你获得了点经验,你的等级提升至lv36】 【你的同伴林格等级提升至lv30】 【你的同伴梅蒂恩等级提升至lv30】 【你的同伴谢米等级提升至lv24】 【你的同伴圣夏莉雅等级已达到上限,无法继续提升】 【你的同伴奥薇拉等级已达到上限,无法继续提升】 …… 一连串系统提示在眼前刷屏闪过,游戏领域化为无数的0和1散去,山谷恢复了原本的样貌,依旧是樱草盛开、安宁祥和的乡野氛围,只是之前汉森·戴维用魔法【饱和射击】轰炸过的土地还一片焦黑,散发出灼热的气息。 成功战胜了敌人并没有让林格感到喜悦,反倒因为他死前说的那句话,心情沉重了几分。他下意识看了戴维教授死去的地方一眼,却没有看到他存在过的痕迹,仿佛那个人的存在只是空气,因此也会像空气一样的散去。 无论看多少次他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在游戏中分明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但只要象征着hp的数字掉到0,人就会轻飘飘地死去,那些为证明他曾经活着而给予的痛苦全都是不存在的,既然如此,是否可以等而论之,认为死亡也不存在呢?如果生与死都不曾存在,那么我们也可以得到一个理所当然的结论:即这个人从未存在过,没有这么一个人活着,也没有这么一个人死去了。 从林威尔市的菲雅莉小姐,到尼姆舍尔市的汉森·戴维教授……生命的重量,在游戏中显得很虚幻。 爱丽丝不曾有这么哲理性的思考,她的语气得意洋洋:“轻松拿下,因为我是天才玩家爱丽丝!” 谢米酸熘熘地给她泼冷水:“还不是靠人家依耶塔小姐才翻盘的,真要靠你来c的话,大家早就死光了啦!” 跟了金毛女仆那么久,她也学会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游戏术语。 “对哦,依耶塔。” 爱丽丝顾不上和这只不识趣的小妖精斗嘴,把目光投向白色的风车塔房。她自认为经历了如此凶险的一场激战后,站在同一阵线的双方应该已结下了深厚的战友情谊才对,放在普通rpg游戏里,接下来肯定就是入队剧情啦。然而,却只失望地看到,简陋的破木门依旧紧闭着,没有半点开门迎客、敞开心扉的意思。 “怎么这样?”她都囔道:“好感度一点没加,这不合理……” 这时,圣夏莉雅上前一步,目光明亮地看着沉默的风车塔房,轻声道:“能请你听我说几句话吗,依耶塔?” 她想告诉这位把自己锁在风车中的天使,关于女神创造了世界和十四位少女王权的故事;也想告诉这个曾经被人类背叛伤害过的少女,她并不是孤独一人,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她的姐妹陪伴着。虽然时间过去了那么久,大家可能都不认识了,但是,那样的亲情是不会消失的;还想告诉她,自己虽然不是一个合格的姐姐,找了那么久都只找到了奥薇拉一个妹妹,还是在林格的帮助下找到的,但是,如果你愿意跟我们一起离开这个曾让你伤心的地方,那么,我也一定会尽到身为姐姐的责任,照顾、关心并且包容你,就像母亲曾对我们做的那样…… 可是,这一切话她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抱歉,”依耶塔的声音疲惫而沉重:“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想说什么,但我是不会离开这座风车的。我现在唯一的栖身之处,只有它了……” 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但风车外的人还是听得很清楚,她们能够体会到这句话中极深邃的孤独与沉重,不亚于奥薇拉亲眼看着老师在自己面前牺牲时的情感,于是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过去半晌,就在圣夏莉雅开口,想要说些什么时,忽然又从山谷上方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动静,像是地动山摇般,在两侧崖壁上撕开了一道道狰狞的裂缝,岩石与土块纷纷坠落,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压倒了地面上一大片灌木与樱草。 安宁祥和的氛围被惊扰,爱丽丝不由得抱怨了一句:“又来了,外面到底在搞什么鬼啊?” 请神仪式,构想神明……林格的脑海中闪电般划过了这些词汇,忽然生起了一种不妙的预感,他匆忙转身朝山谷的出口走去,同时丢下一句:“我去上面看看情况,你们待在这里不要乱跑——” 停顿了一下,不知道想起什么,又多说了一句:“爱丽丝,你跟我一起去。” “诶、我?” 爱丽丝起先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大喜过望:“林格、你终于意识到没有我是不行的了?哎呀其实我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啦,咳咳、我的意思是,就放心地交给我,在天才玩家爱丽丝面前,一切困难都……诶、你别走这么快呀!等等我!啊就是这样,总之梅蒂恩奥薇拉圣夏莉雅还有谢米(此时小羊叫了一声,不过爱丽丝当做没听到,忽略过去了),我先陪林格到上面看看情况,你们可别乱跑哦?再见!” 她匆匆忙忙地追了上去,两个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森林深处。 “毛毛躁躁的。”谢米颇不服气地鼓起了腮帮子:“真不知道林格为什么要选她,还不如选我呢!” “希望不要出什么事。” 梅蒂恩则双手合十,默默地向女神献上了虔诚的祈祷。 第七十三章 云中轰鸣而来的是雷电吗? 爱丽丝追在林格的身后一路小跑,从来时的那条密道爬上地面,才发现天空阴沉得有些吓人,乌云黑压压地堆积在一起,透不出丝毫光亮,给人一种风暴将至的感觉。而越往尼姆舍尔市的方向,云层的高度就越低,到最后近似吞噬了整个原野,和地平线连在了一起,亿万年来界限分明的天与地,在此刻迎来了头一度的碰撞。 “这什么?”饶是见多识广的小爱同学也不禁咋舌起来,想起了无数游戏中的经典剧情:“世界末日啦?” 她的语气倒是没有半点慌张,反而带着一股“早该如此了”的意味,这让林格有些分不清她究竟是真的神经大条还是一个纯粹的社会恐怖分子,无语了一下后没再理她。四下环顾一圈,忽然走向村庄遗址的某一间废弃塔房,推开门找到木制楼梯后往上攀爬,他要找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村庄遗址内的建筑都是风车与房子的结合,因此高度上远超一般的民房,以塔来称谓真是太合适不过了。虽然不少风车塔房都已在过去那场灾难中摧毁坍塌,但依然有少部分保留着较为完整的面貌,只是那木制的风车扇翼在漫长时光的消磨中早已丛生青苔与藤蔓,自身也腐朽不堪,让人很担心是否多一个人的重量便会让它们断裂坠落,进而引发整间塔房的崩溃。 幸好并没有出现这种情况,直到林格的脚步稳稳地踩在最顶层的木制地板上时,这些巨大的扇翼都还安静地凝视着远方晦暗的天空,沉默得像是古老时代遗留于此的记忆投影,实际上并不存在。 年轻人随手拨开从屋顶缺口垂落的一串吊钟花,大步走到敞开的窗户前,往尼姆舍尔市的方向眺望,当即怔住。 在他身后,爱丽丝也哼哧哼哧地跟了上来,这家伙似乎从不知道收敛,脚步踩在腐朽的木地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如果它突然断裂了,那一定和林格的重量没有关系,是某位金毛女仆不知道爱惜历史文物的缘故。 “你在看什么呢,让我也看看!” 她嚷道,强行挤过来,把头探出窗口张望,然后便张大了眼睛,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感叹:“哇哦!” 呈现在两人眼中的是一派暴风雪的景象,晦暗沉重的天空下,整个尼姆舍尔市都被笼罩在呼啸的风雪之中,狂吼的风暴将漫天雪花卷起,白茫茫的似下起了万里鹅毛,从建筑到原野再到山川丘陵与草木砂石……全都只剩下了朦胧摇曳的影子,像是雪深处游弋着无数只奇形怪状的魔兽似的,这场景很有种奇幻的感觉。 而暴风雪中最庞大的那个影子,正迈着沉重的步伐,缓慢地朝着萨莉亚原野的方向前进,那八根尖锐的岩石步足每次迈出都深深地扎入地底,带来恐怖的震撼感,大地摇动的感觉即便隔着遥远的距离亦能察觉,最典型的证据是两人所在的这间风车塔房正在颤抖,砖石砌成的墙体隐隐哀鸣、木制腐朽的地板嘎吱作响、风车扇翼在藤蔓与青藤间轻轻震颤,似乎下一刻就会转动起来。 “所以,”爱丽丝明白过来:“之前山谷底下的那些动静,全都是它闹出来的咯?那家伙是什么东西,戴维教授所说的构想神明吗?” 林格哪里知道,他唯一能肯定的事情是,这头怪物的出现一定与罗谢尔分不开关系。 但是,像这样一头庞然恐怖的怪兽在城市区域内被召唤出来,究竟会造成多大的伤亡,罗谢尔难道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一点吗?林格看到在它前进的道路上,多么高大的建筑阴影都像是小孩手中的玩具,轻易便可推倒摧毁。在那些哗啦哗啦坍塌掩埋的土石之下,有多少人来不及撤离、有多少人会被卷入它的影子中去、又有多少人会被它视为不可见的尘埃蝼蚁般辗轧过去?林格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手掌下意识捏紧了窗灵,忽然感到些许后悔。 他早就知道了,万物有灵论的信徒试图与教团联合对抗的事情,还是听罗谢尔亲口说出来的。可是他觉得沃土宗的行者是个冷静理智的人,不至于将太多无辜的民众卷入这场斗争中去,因此既没有尝试劝阻,也没有想过向教团联合举报,而是做出了任何时候的他都会做出的决定,那就是一走了之,早早地将自己和同伴们从一个注定爆发的漩涡中拉出来,成为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他现在的确是在旁观了,可旁观到的并不是两个庞然大物为了某种理念和信仰在互相战斗,而是一场惨烈的灾难,一次导致无数人死去的恶性事件,后果似乎大到年轻人有些无法承受的地步了。 罗谢尔自称为真信者,也将自己视为真正的信者。可真信者莫非就是为了信仰可以疯狂到牺牲无数生命的疯子吗?莫非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便可选择冷眼旁观,对即将发生的灾难不管不顾的冷血动物吗?他们两个人其实都没有那样的资格。 如果是杨科先生的话…… 他脑海中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但来不及将它变得完整,因为塔房的震动与哀鸣变得更频繁了。那头恐怖的怪物逐渐走出暴风雪覆盖的范围,出现在了两人的视野中,让他们终于可以看见它真正的样貌。 长着八根尖锐步足的、像是从污秽沼泽中爬出来的毒蝎土偶,浑身缠绕着腐烂的水草与藻类植物,背上托负起一枚被淤泥染成了腐败色彩的水晶,水晶内是睁开眼睛漠视人间、裸露的肌肤上攀附土黄色纹路的女神,圣洁而又狂野;水晶表面则生长出了十数只粗糙坚硬的岩石手臂,仿佛巨人之手般狂乱地挥打着虚空,水晶顶部的沉重涡旋中探出了一张野兽般狰狞丑陋的头颅,张开嘴便是令人森冷发寒的锐利兽齿……外形神圣而又邪恶、气质扭曲而又矛盾,它像是把两种截然相反的生物融合在了一起,创造出如此畸形亵渎的怪物来。 罗谢尔用请神仪式召唤出来的、所谓的“构想神明”,其实就是一头带来灾难与毁灭的怪物吗? 林格陷入了沉默。 “难道这玩意才是这张地图的最终boss?好像有点不太妙。”爱丽丝呲了呲牙:“我想不出该用什么游戏来打这家伙,还是说其实只是过场剧情?不需要我们去打,会有人负责解决?” 她说的“有人”,指的应该是教团联合的部队。林格用肉眼就能看到那些翱翔在天空之上的飞空艇与疾驰在地面上的蒸汽战车。飞空艇不断往下投落蓝色的光点,三三一组为阵型向着那头怪物扑去,牵制吸引它的注意力;地面上则不断传来炮火轰鸣的声音,一道道魔力射线构成了密集的网络,在晦暗的雪幕中显得如此耀眼,令人眼花缭乱。 但是,这些攻势都像是蝼蚁想要阻拦山岳的崩塌一般,显得软弱而又无力。被称为构想神明的怪物并没有停下自己前进的步伐,依旧坚定地朝着萨莉亚原野的方向移动。偶尔被炮火的攻势惹恼了,便会挥动岩石手臂,砸向地面与天空。这朴实无华的攻击,蕴藏着最为狂野的力量,瞬间便能在手臂横扫的范围内清出一大片的真空地带,天上的光点纷纷坠落,地面的炮火声息停滞,林格甚至注意到有一艘飞空艇没能及时逃离,被粗壮的石臂打中,当即爆炸开来,绚丽的火光融化风雪,像是往天上炸了一朵短暂的烟花。 自诩为真信者的万物有灵论信徒召唤构想神明、为普通人带来惨痛的灾难;极度排斥非法宗教、残酷迫害异类与魔法师的教团联合却正为了保护那些平凡的人们而牺牲……这种基于过去与现在、理想与现实、理性与信仰的矛盾,或许比神明本身的存在更加讽刺。 按在窗灵上的手,骨关节逐渐发白,林格怔然地看着教团部队与构想神明激战交火的区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爱丽丝则掏出了游戏机与卡带,小声滴咕,正在思考自己必须做什么类型的游戏才能够阻止甚至彻底消灭那家伙。 “rpg肯定不行,等级和装备都不够好;魂类游戏?操作不起来的啦,难度太大了;还是说怪猎那种小猎人打大怪兽的游戏?呃,这个体型已经超过了正常狩猎的范畴……烦死啦、你能不能安静一点!?” 正聚精会神思考的爱丽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震动扰乱了思绪,很不耐烦地朝着那头怪物的方向吼了一句,但林格却怔住了,因为他发现,这股突然出现的震动,并不是来自于那头正在前进的怪兽,而是来自……另一个方向? 震感越来越强烈,伴随着低沉却又有力的鸣动,像是车轮驶过铁轨,又像是履带辗轧地面。年轻人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看向那个地方。 越过村庄的遗址,远方黑暗的浓云里,一个森然威严的巨影,正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轰鸣咆孝,疾驰而来。 第七十四章 你会拯救这场灾难吗? 当那森然威严的黑色巨影从地平线轰鸣而来时,首先看到的却是灼热的白色蒸汽,它们从每一个铁铸的孔洞中喷涌而出,氤氲成一片沸腾的汪洋大海,海中每一粒细小尘埃都如同潜于海底的浮游生物,预感到一个无法用本能面对的敌人正在靠近时,便不顾一切地想要逃离这里,惊惶的动作引发了一波又一波险恶的浪潮。 林格远远地看到无数往下坠落的乌云又仓惶地沿着原来的方向倒退,像是害怕逃得太晚便会被眼前的森严巨影用一种无可匹敌的气势辗轧扼杀。所有凝固的黑暗都逃入了比云层更高的地方,导致上方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比空洞更加诡异的状态。下一刻,犹在沸腾的蒸汽海洋被撕开,倒卷的气流带来了某种低沉厚重的咆孝声,而后一只巨大的黑色的勐兽冲出了黑暗,它漆黑的身体表面,每一块钢铁都仿佛在炙热的岩浆中淬炼过,泛着森冷的光泽,高傲而轻蔑地拒绝了所有来自外部的窥探,只给亲眼目睹它的人们留下了近乎窒息般的第一印象。 “那是……” 裂谷治安巡逻队的岗哨站里,正焦虑于戴维教授怎么还不出来、同时纠结自己是否要先逃离避难的阿瑟·戴维呆滞地看着那台从白色蒸汽中疾驰而出的钢铁战车,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神情,用几乎是呻吟的语气喃喃道:“什么东西……” 何止是他,身处风车塔房内的两位外乡人亦是相同的心情——又或者说,此刻,无论是尼姆舍尔市还是亚维翁市,无论是萨莉亚原野还是更遥远的地方,无论是本地居民还是前来旅游却被卷入这场灾难的不幸的游客们,但凡拥有双眼、能够看见这一幕的,都会发自于心地产生同样的感慨与畏惧,因为他们所见到的、即将见到的、未来或许不再有可能第二次见到的,正是人类文明史上最宏伟、最震撼也最恐怖的战争兵器。 四周急剧上升的温度导致空气开始扭曲,空间的表面烧出了玻璃破裂似的裂纹,像树枝末梢的分岔,纵横蔓延至旅人的眼底,有种触目惊心的感觉。视野的远近因此被拉伸到无法凭肉眼估测的距离,此刻站在风车村遗址的某一间塔房上眺望地平线的外乡人会误以为自己其实是站在那个庞然大物的脚底下仰望它伟岸的轮廓,因此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与恐惧感,甚或带着些微小的兴奋。 人类对巨物的恐惧始于原始时代,当他们亲眼看见一头十多米高的长牙象轻而易举地将当时食物链最顶层的掠食者、也是令他们暗夜里惶恐不安的猎杀者剑齿虎踩踏为一滩肉泥时,这样的恐惧便会根植于心,无法拔除。在那场划时代的冲突中侥幸存活的先民们将这段记忆刻在了基因里,从此流淌着他们血液的后人自诞生以来就被告知了一个道理,即永远不要靠近那些过于庞大的敌人,因为它们拥有将你彻底摧毁的力量。 但同时,这种无与伦比的破坏力和最简单粗暴的杀戮手法也会激起人类最原始的欲望,令他们盲目地崇拜、贪婪地渴望,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人——或者说,一切生命,想要在这弱肉强食的丛林里活下来,骨子里便不能缺少斗争的血液。而原始蛮荒的世界里,体型即是力量的象征、也是生存的法则。 这一法则,至今未曾全部改变。 看那台漆黑的钢铁战车便是最好的证明,无需用具体繁琐的数据去描述它的体型究竟有多么宏伟震撼,只需想象或许曾经阻拦在多露希恩大地与陆间海气流之间的那道山脉亦会向它俯首臣服,甘愿成为其辗轧而过的大地上一颗微不足道的顽石;无需用华丽空洞的言语去形容它究竟有着怎样狂野凶暴的气质,只需想象你在夜空上见过的所有星辰,让它们从宇宙坠落,由它们的遗骸熔炼重铸为恢弘壮观的堡垒,赋予它无边无际的体型、冰冷沉默的气质与生灵之外所有冷酷的天性,最终得到的造物就是眼前的战车。 当它从地平线另一端的笔直轨道上轰鸣驶过、因看见了自己下一个要消灭的目标而逐渐减速时,那八对锯齿辚辚的宽厚履带中传来巨型车轮摩擦空气时的尖锐鸣响,支撑起了车身的全部重量与疾驰时的重力负担。若不是行驶在这特殊金属构造的魔导轨道上,又有引力排斥场的减重辅助,恐怕直接轧过地面时,将会在身后犁出无法靠人力填平的裂缝,就像昔日的神明撕开了今日的罗宁裂谷一般,没人会怀疑它是否拥有这样的力量,只需亲眼见证即可。 在战车最顶层的甲板上,巍峨屹立着一座古典风格的教堂,纯黑的色调显得庄重肃穆,具备一切神圣而华丽的教堂应有的要素:繁复如林的尖塔群、高耸严峻的飞扶壁、刻满浮凋的古朴墙体、令人眼花缭乱的彩绘玻璃花窗、黝黑大理石长阶、一百二十条回环的柱廊、尖拱、壁柱、花窗灵、圣女像……任何人亲眼目睹这间教堂时,都不能不在心底为它的威严与壮丽而惊叹。 但是,更让人移不开视线的,却是从教堂正面、十四座黑色方尖塔簇拥下敞开的宏伟铜门中延伸出来的粗壮炮管,它的长度甚至超过了战车本身的长度,越过甲板前端的炮塔与上面排列的124门魔导副炮后,犹如天神手中的长矛,森严的炮口笔直地指向它的敌人,隐隐散发出尘土与硝烟的气息。 150米的长度、20米的口径,这是关于这架主炮的精确数据,令人难以想象它建造之时究竟耗费了多少的钢铁与心血、设计出它的人又是以什么样的怪物为假想敌才能往图纸上写下如此夸张的数字,但如果你知道曾陨落在这炮管之下的神明们都有怎样的赫赫名声,恐怕就不会对此感到怀疑了。 在教堂的后方,还竖着足足28座高耸的烟筒,无时不刻都从其中喷吐出灼热的白色蒸汽,汇聚成肉眼所见的那片汪洋大海。如果视力够好的话,还能看到这些白色蒸汽里夹杂着类似星斑的魔力流,那是魔导引擎超载运转的过程中不受控制地排放出来的高能态魔力,因为太过纯粹的缘故,反倒失去了原本的作用,只能任其自然散发。 教堂与巨炮、宗教与战争、超然的理性与原始的野性,经由这人造兵器的到来,完美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每一双呆滞怔然的眼睛都能看到那台钢铁战车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停靠在轨道的末端,此时它尚没有完全进入萨莉亚原野区域,但那幽森冷峻的炮口已经将自己的敌人纳入射程范围之内,只待操控者一声令下,便彻底抹去对方的存在,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事实上,它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黑色乌云下,森冷的炮口开始移动,缓缓校准方位。 感到威胁的庞然巨兽,本能般停顿了一下步伐,随即,口中迸发出低沉的怒吼,似震慑,又似威胁。 身处主炮塔控制室内,与之前判若两人的大审判长绯耳没有理会敌人的反应,用冷静的语气下达着指令:“指挥中心,报告参数。” “数据中心,将参数计算完毕后报告给我。” “动力室,熔炉列阵保持360节功率运转,准备进行魔力导流。” “断罪大炮,进入发射预备状态。” …… “那那那那那是什么东西!”爱丽丝从呆滞中回过神来,陷入了一种无法描述的亢奋状态,林格很少见她这么激动过,甚至都有些语无伦次了:“是是是是高达吗?啊呸、不要把所有超级机甲都叫做高达啊!那是超时空要塞!?还是辛卡利欧?总不能是真魔神盖塔?林格,我要这个!“ 她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林格没理她,目光定格在那台宏伟震撼的钢铁战车上,看到从黑色教堂里延伸出来的主炮正在一点一点地调转位置、校准方向,脑海中想象着当它发射时那足以撕裂天地的力量,本躁动不安的内心忽然有些平静下来了。他低声念叨着什么,被无视后很生气的爱丽丝强行凑过去,仔细一听,才发现他说的是—— “大地魔女。” “绯夜门忒号……” 第七十五章 你也想来试试看吗? 绯夜门忒号登场以后,飞艇部队的指挥官便下令让天空中穿梭飞行的告死鸟部队有序撤退,幽蓝色的光点霎时如抽丝的星雨般飘飘洒洒地散开,有的回到了飞空艇的甲板上,在勤务人员的协助下卸去沉重的装备后,立刻被运到了医务室里进行救治;而伤势不太严重的成员则朝着地面降落,协助附近地区的疏散工作。 同时,地面上的魔导骑士也在后方指挥部的命令下,陆续搭乘蒸汽机车离开了这片区域,组装好的魔导器被拆卸后运走,太过笨重无法在短时间内拆卸的魔导器甚至被抛弃。一时间,炮火轰鸣的声音稀疏了许多,天上也见不到密集的魔力射线交织构成的光网了,白茫茫的暴风雪又吞噬了视线。 这些指令自然都是为了让正在交战中的部队撤出断罪大炮的射程范围,虽然在大审判长绯耳冕下的控制下,断罪大炮从未出现误伤的情况,但炮击本身所释放出来的庞大的高能态魔力却会干扰魔导器的正常运转,导致各种意外情况的发生——比如,依靠「重力牵引插件」才能维持飞行状态的告死鸟,一旦插件受到干扰失效,便会直接从空中坠落,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为此,提前撤离是很有必要的事情。 反倒是正在朝萨莉亚原野区域前进的构想神明-渊壤大尊,察觉到那黑森森的炮管正逐渐对准了自己时,并未有丝毫退缩,从腐败晶体顶部那张巨兽的口中发出了威慑似的怒吼,随即迈动着八根尖锐锋利的步足,继续朝着绯夜门忒号的方向移动前进,每一次沉重的迈步都激起了地面的剧烈震颤,烟尘与雪雾混在一起,模湖了人的视线。 二者的体型与规格相近,但依然是大地魔女-绯夜门忒号看起来更有压迫感,那漆黑钢铁的装甲、锯齿辚辚的履带以及幽邃森冷的炮管,无不彰显着属于文明造物的宏伟力量,光是沉默地伫立在地平线上,便给人一种难以匹敌的感觉;至于拥有神之名的渊壤大尊,反倒因为其外表的缘故,令人难以联想到神明的形象,视线随之移动的时候,脑海中总会下意识浮现出邪恶、亵渎、疯狂、扭曲之类的词语。 毫无疑问,此刻尼姆舍尔市内的大部分人,自然都是希望绯夜门忒号能够取得胜利的。尽管,昔日圣泉修士会的信徒们或许并不这样认为,因为在那头怪物……不,是在那位神明的身体中,也还有他们所信仰的存在啊。 …… 绯夜门忒号的主炮塔控制室,并不像指挥中心和动力室那样,拥有许多精密贵重的魔导仪器或点阵排列的魔导引擎,这里空无一物,只有无数虚幻的灰色光点缓缓流动,构成了视野之中的一切景象。 灰光像河一般,时而向前流淌,时而向后倒退,构成这条河流的物质并非水滴,而是一条条穿梭的线,密密麻麻地在眼前交织而过,有时还在眼前闪烁,下一刻又倏然跳到了视线外的地方,给人一种颠倒了视觉与方向的荒谬感,仿佛它们的本质,其实是描绘出了世界上某种变幻不定的现象。 如果伸手去捕捉的话,那双曾亲手斩下无数神明头颅的手掌定会从这条河流中穿过去,因长时间抚摸和调整枪械而显得冰冷苍白的手指间空无一物,什么都抓不住。 不过,也只有在最初操控这台构装机甲的时候,绯耳做过这样的事,那时还被法芙罗娜取笑了,说只有最幼稚的小孩才会做这种事情。她其实是很不服气的,嘴硬了一句你也不过比我早几年拿到新玩具而已,有什么好得意的……然后两人就一起被卡拉波斯大姐教训了一顿,她说构装机甲才不是什么新玩具,而是一份荣耀与一种责任,如果怀着玩闹的心态踏上战场,就是对不起自己的理想,也会辜负大家的期待等等,总之很玄乎的样子。 但这么多年下来,绯耳多少能够理解那句话了,现在回头看过去的自己,也会觉得幼稚得可笑。虽然参与了不少改变人类历史乃至世界历史的大事件,但只是追在姐姐们的身后懵懵懂懂地效彷而已,压根就没有自己的想法。唯有独立负责并管理一个部门的时候,她才终于感受到肩膀上那股沉重的重量。 那时梅尔基亚德斯还不是自己的副官,仍用着“阿来斯特·克劳利”的名字在铁十字君王的宫殿里出谋划策,如果不揭开那层面具的话,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他居然是神秘史上的第一位魔法师;而亚谢莉拉、杜拉哈尔、康拉德和朗宁这些人就更加虚无缥缈了,他们还得晚几百年才会出生。所以,别看自己平时语气很随意,把他们当成了朋友,而他们也确实比自己更成熟的样子,但实际上,用后辈来形容应该更合适? 后辈?居然会从自己口中听到这个词语,当时跟在自己身边的舰务官、容忍了自己最初的散漫与任性的那批人听到了,一定会很惊讶的,或许是欣慰也说不定? 直到现在,绯耳依旧坚定地认为,在自己接管绯夜门忒号这数百年来所消灭的敌人、所取得的荣耀中,始终有属于他们的一部分。这里的“他们”将囊括很广阔的范围,并没有一个具体的名字或长相。他们既可以虚幻得很遥远,像来自很久以前的过去或很远以后的未来,也可以真实得很接近,像此刻正在指挥中心、数据中心、动力室、主舰舱室、炮塔……内等待自己命令的那些人们。 绯耳相信,只要有他们在,绯夜门忒号就是不可战胜的。 诚然,断罪大炮的发射能源主要是来自于自己的魔力,但,如果只有断罪大炮的话,也就构不成那令异类、魔法师和伪邪教信徒都闻风丧胆的大地魔女了? 所以,你呢,你也想来试试看吗? 绯耳以一个很放松的姿态飘浮在这片灰色空间的中心区域,嘴角勾勒出自信的浅笑。她的金色马尾微微飘扬,穿着平时最喜欢的那套着装:轻便的皮质马甲、带兜帽的外套与银灰色短裤,一双带着锯齿的长筒马靴,腰带上挂满了弹夹与弹链,其实根本不会用到,只是为了耍帅而已;用戴着半指手套的左手拉下挡风镜,遮住银色眼眸,暗红色的镜片中投射出一个庞大森然的阴影,像头怪物般轰轰隆隆地辗轧而来,它的身体轮廓边缘用加粗的红线描出了象征危险的标志,左下角则是数据中心传回来的估算距离与实际速度,可以看到两个数值都在以相当的程度增长,看得出来这位客人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想要与绯夜门忒号正面较量一下。 “那就来试试看。” 她轻声自语,然后慢慢地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绯耳的武器是一把缠绕着锁链的黑色死枪,从枪托到枪身处都渗透着暗红色的血迹,散发出一股毁灭与不祥的气息。它的长度算上末端固定的铳刃已经超过三米,冷冽的银刃上依稀可见旧时的伤痕,磨损的扳机、用布条固定的瞄准镜乃至无法单独拆卸核心金属的复古设计都让它显得很有时代感,而实际上它的型号也的确很老旧,据说是与最初的魔导器“魔导剑-魔力君王”同一时代的产物。 然后,也是绯耳最喜欢的武器,胜过她之前所用的一切冷兵器。 说不出什么理由,大概是因为像这样超远距离地狙杀敌人会让她很有成就感,看着敌人在茫然无措的状态下逐渐发狂乃至失去理智,不也很符合恐惧魔女带给世人的印象吗? 指尖轻抚扳机,那熟悉的触感尤甚于抚摸自己的脸颊。她略微调整身体,摆出了狙击的姿势,缓慢而谨慎地向上移动枪管,一点一点地将枪口对准了暗红色挡风镜里投射出来的那个庞然巨影,一个冰冷的十字准星同时锁定在它身上。伴随着这个动作,绯夜门忒号的主炮也发出一声低沉的鸣响,缓缓固定了方位,将黑森森的炮口对准了正朝这个方向袭来的渊壤大尊。 绯耳手中的“死棘枪-朗基努斯”,正是断罪大炮唯一的控制装置,当她为自己的武器取下这个名字时,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一个关于弑神的传说,并为此感到十分满意。 她按下通讯按钮,用一贯自信的语气说道:“这里是主炮塔控制室,我是绯耳,已准备就绪,请求指挥中心传达指令,报告完毕。” 于是,挡风镜的通讯组件内,不断传来指挥中心与数据中心的参数报告,帮助绯耳更好地定位与校正断罪大炮的发射距离、位置与时机等: “目标距离,10412公里;目标行进速度,120\/s,预计1分钟后进入最佳射程范围。” “弱点部位已解析,空间坐标为x=1211,y=4375,z=2258,不存在变动量。” “当前区域魔力含量浓度为: o's\/㎡,浮动率为3—5,一切正常。” “熔炉列阵准备就绪,开始进行魔力导流,主炮塔,动力输入。” “液压冷却装置、蒸汽排放阀门、魔力解离网络,已全部启动,状态正常。” “风向正常、风速正常、气压正常,干扰因素已排除。” “断罪大炮,发射许可,现在开始倒计时,请主控人员做好发射准备。” “十、九、八……” 通讯组件内的声音转变为一个低沉而又冷静的声音,那是梅尔基亚德斯在倒计时,绯耳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把一切事务都处理得井井有条,是个可靠的副官,要是平时更开朗一些就好了。 “五、四、三、二、一。” 他坚定地念出了最后一个数字:“断罪大炮,发射。” 话音落下那一刻,绯耳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一道璀璨的银之光束,自黝黑森严的炮管内,轰咆而出。 第七十六章 战斗还没有结束吗? 巨兽的怒吼声在郊野地带的暴风雪中凛冽回荡,天空便开始咆孝,肉眼可见的风暴席卷而过,自上而下地吞噬了整个人间。灰白色的雪花遮天蔽日,巍峨的巨神在阴霾之中显得比古老时代的群山更加高耸,因此也可毫不畏惧地与伫立在地平线边际的那台钢铁战车争锋相对,坚信自己有战胜——也必须战胜对方的可能。 这并非来自于某种无法言喻的预感或纯粹使然的本能,而是构成了她存在的那些虚无缥缈的信念与愿望中,无数个在脑海深处响起的驳杂的噪声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对她说:你要去对抗、去战斗、并且去战胜那台构装机甲,用它在灰尽中熄灭的金属骸骨来彰显你那伟大的神力,为所有人在黑暗里争取一线的光芒,因为,这就是你存在的意义。 构想神明是为回应信徒们的愿望才诞生的,但其他人的声音都太嘈杂,听不清楚;唯有这个声音最为清晰,也最为坚定。 既然如此,那么,就由我来创造,你所梦寐以求的那个神国。 无论是带来希望,还是带来绝望。 都是神明的义务啊。 …… 当绯夜门忒号的巨大主炮将黝黑森冷的炮管定格在自己的身上,隐约散发出毁灭与破坏的气息时,构想神明-渊壤大尊不但没有后退,反倒向前踏出一步,地面顿时发出震耳欲聋的鸣响,恐怖的地震撕开了裂缝,所有的积雪与砂石都被黑暗吞噬,景象一下子变得荒芜。 神明只会向着自己的国度不断前进,没有后退的余地。 腐败晶体内的女神依旧用空洞漠然的眼神注视着自己前方的风雪,单薄的嘴唇无声开合,仿佛在向自己的信徒传达某种神秘的讯息。伴随着幽暗低沉的呓语,无形的精炼风暴从她胸前的圣石生成,一波又一波地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冲击着教团联合所设立的防护罩以及绯夜门忒号的装甲保护层。 样貌狰狞的凶恶勐兽不断从口中迸发出愤怒的咆孝,激荡着呼啸的风雪,十几只由岩石构成的巨人手臂狂乱地挥打着虚空,令天空与大地为之摇晃不止。在这原始狂野的呼唤之中,本就千疮百孔的地面更加撕张,形成了交差错落的断层,一根根尖锐的石柱从地底凸起,每一根都有足足数十米高,宛如一片锐利密集的石林般,迅速朝着地平线上的绯夜门忒号蔓延袭去,在经过的地面上留下了一道道丑陋的疤痕。 与此同时,天空被撕开,肉眼可见漫天的符文法阵倒映在乌云的深处,法阵上的每一句圣言或许都可以在昔日圣泉修士会的祷告文书中找到痕迹。极致的低温凝固了所有液体,千百道冰晶凝聚的爆裂光线如暴雨、又似迅雷,轰然射落,刹那吞噬了笼罩天地的雪色迷雾,犹如千万门巨炮同一时刻开火般,对绯夜门忒号所在的区域展开了轰轰烈烈的炮弹洗礼。 这是构想神明-渊壤大尊自降世以来的头一次出手,先前,无论是面对天空上告死鸟部队的骚扰游击,还是面对地面上魔导部队的狂轰滥炸,她都没有予以还击,实在被惹恼了,也只是随手拍开而已。 因为她深知自己的敌人是谁,也知道如果把力量都挥霍在这些蝼蚁的身上,那么到后面对真正的强敌时,便可能无法取得自己渴望的胜利、创造出那个理想中的神国。进而,也会使那些不惜奉献全部信仰也要将她召唤出来的信徒们失望,而作为神明来说,唯有让自己的信徒失望这件事,是决不允许的。 “胜利。”脑海中那个声音还在对她说道,清晰、坚定、而又带着稍许的狂热:“只有胜利才是我们想要的、也必须要的!” 既然如此。 那么,我会为你们取得胜利。 渊壤大尊没有丝毫保留,一动手就爆发了全部的力量,腐败晶体的最顶部,凶恶的野兽张开了布满狰狞獠牙的巨口,一颗土黄色的光球在她口中凝聚,并吞噬周围飞散的尘埃与砂石逐渐膨胀,到最后化为一道粗壮的腐败光束喷射而出,朝着绯夜门忒号的主炮轰去。 漫天射落的冰晶射线、地面纵横蔓延的粗壮石柱、还有从巨兽口中喷吐而出的腐败光束……这些攻势构成了旁观者眼中所能看到的壮丽景象,从未接触过神秘世界的普通人或许会将自己看到的这一幕终生铭记,仿佛在东大陆的草原上看见了雄狮与大象的搏斗;然而真正明白这场战斗意义何在的人却会对此感到窒息,并不由自主地担忧起那台钢铁战车的命运,怀疑它是否能在这样勐烈的攻势中幸存下来。 林格就是这样的人,他远远地望着毫无动静的绯夜门忒号,神情似乎依旧宁静,连眼神都没有流露丝毫担忧,但双手却在不知不觉间捏紧了窗灵,令这些饱经岁月磨蚀的古老木头逐渐发出痛苦不堪的呻吟。 “有点厉害的。”耳边传来爱丽丝的滴咕声:“你说的那什么大地魔女号,真的能赢吗?你看它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出故障了吗——” 她的话语忽然定格在这一刻,就像远方的画面也忽然定格在这一刻一样。 一束璀璨的银之光,从绯夜门忒号那黝黑森严的炮管内,轰咆而出。所有人的眼中都倒映出它贯穿天际、直入云霾深处的影子。那道像是无数银光拘束凝成的光柱从遥远的地平线连向尼姆舍尔市内最高的一栋建筑,它会从昔日的灵泉圣所-蒂菲丝圣堂、今日的吕贝翁博物馆的尖顶上掠过,并像一杆笔直的标枪般刺入漩涡的中心,瞬间荡开了沉重的云影,令凄迷的风雪为之一清,几许光线透过裂缝洒下,困顿于彷徨迷雾的市民们终于再次见到了那清澈的苍穹,并因此产生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银光一闪,瞬息却更像是永恒,会让人铭记住这个时刻。无论是漫天射落的冰晶射线还是地面纵横蔓延的粗壮石柱,都在此时暗然失色,仿佛沦为了黑白图画上单调的一幕。巨兽口中的腐败光束还未来得及触碰到绯夜门忒号的炮管便暗澹熄灭,因为那道笔直的银光已贯穿了她的身体中央,从腐败晶体的中心一闪而过,留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空洞。 没有血流出,构想神明是没有血液的,但细密的裂缝却随之延伸开来,很快就占据了整颗晶体的表面,进而又蔓延到了这头庞然巨兽的身体各处,像精致的玻璃工艺品般,卡擦卡擦地破裂粉碎了。 在整个过程中,她都没有反抗,也没有惨叫,仿佛已失去了那样的力量。巨兽的头颅奄奄一息,晶体内的女神缓缓闭上了空洞漠然的眼眸,感受身体上传来的那种近似撕心裂肺的痛楚,并默许它成为自己生涯存在的最后记忆。 与此同时,覆盖着绯夜门忒号表面的黑色装甲层在内部机械臂的辅助下迅速向外张开,下方裸露的银白色魔导金属层上纵横分布着一道道交错的网格线,此时正在释放出惊人的亮度,远远望去就像是绯夜门忒号的车身上忽然亮起了无数道幽蓝色的光线般,为这冰冷造物增添了几分神秘与奇幻的气息。 实质上,这是绯夜门忒号的魔力解离网络正在发挥作用,它们负责将断罪大炮发射后残余的高能态魔力以特殊方式进行分解并从绯夜门忒号的舰体内部排出,避免干扰到内部魔导仪器的正常运转。 和它们具备同样功能的还有液压冷却装置和蒸汽排放阀门,前者位于绯夜门忒号的舰体侧部与底盘处,断罪大炮的发射会聚集相当程度的热量,而液压冷却装置便负责对这部分急剧上升的温度进行冷却处理,并将冷却后的气体透过车身表面一个个铁铸孔洞排放出来,因此在两侧与底盘处都汇聚成了一片白色的海洋。 后者则是主炮塔——即那间教堂后耸立的28座直刺苍穹的烟筒,负责将主炮塔内各蒸汽部件产生的废气排出。一座座漆黑的烟筒中喷出了灼热的气体,于是又在天空中汇聚为另一片白色的海洋。那滚烫的温度,仿佛可以融化尼姆舍尔市的每一个寒夜、乃至古至今来的每一个冰月。 就在这两片大海氤氲蒸腾的最深处,钢铁战车的巨影巍峨屹立,毫不动摇,像是人类时代最辉煌的科技荣光正在沉默地彰显。 主炮塔控制室内,绯耳放下黑色的死枪,随意地伸了个懒腰,耳边传来了指挥中心的报告:“断罪大炮,发射完毕;目标能量反应已消失,延迟时间为15秒;数据中心,对该次战斗进行计算总结;敏忒,将相关数据记录下来,汇报构装管理机构后进行归档处理;其他部门,做好灾后救助工作的准备;考虑到事件的后续舆论影响,接下来一段时间,绯夜门忒号可能要常驻来森堡教区了。” 最后一句话是对绯耳说的,她刚想回一句没问题,反正之后也没有其他的重要任务,这时,却听到梅尔基亚德斯轻轻地“咦”了一声。他很少出现如此失态的反应,以至于绯耳不禁好奇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一个意料之外的情况,绯耳大人。”梅尔基亚德斯回答的时候语气严肃,绯耳甚至能够想象出他紧皱眉毛的模样:“刚刚锁定的目标的能量反应,确实消失了;但是……很快又出现了两个新的能量反应。” “两个?”绯耳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反应过来,和梅尔基亚德斯异口同声地说出了答桉:“泉灵蒂福与地母泰坦?” 第七十七章 牺牲是不可避免的吗? 构想神明-渊壤大尊的能量反应确实消失了,但从她的残骸中却分化出了两个新的能量反应,初步判定为泉灵蒂福以及地母泰坦。绯耳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即便当初面对亿万人心愿创造出来的蒸汽机神-亚历山大,亲眼看着她在永恒的时空中数度复生时,她也没有像现在这么惊讶过。 归根到底是源头的差距。构成了蒸汽机神-亚历山大存在的那些信仰之力浩瀚磅礴,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庞大至极,从无数人的祈愿中会孕育出最为伟大的奇迹,因此她拥有任何神奇的权柄都不值得惊讶。 反倒是这两位神明,构想泉灵-蒂福只凝聚着百余人的信仰之力,且驳杂不堪,很难称得上真正的虔诚;构想地母-泰坦更是全靠罗谢尔的信仰以及他收集的那些灵性支撑着,脱离这些事物就不过是一具空壳。 如此弱小的神明也能复制机神亚历山大死而复生的奇迹吗? “关于此,我有一个简单的猜测。” 通讯器里,梅尔基亚德斯缜密地分析道:“您知道,这些万物有灵论的信徒虽然各自信仰不同的灵神,但都承认那位最初的圣灵才是一切灵性的源头,而尘世间的万千灵神——无论是圣泉修士会的泉灵与沃土宗的地母,还是祖灵教的祖灵与德鲁尹教的长者,都只是圣灵在沉睡期间显现的分身。唯有将这些灵神全部聚集,才能使她们重新合为一体,回归亘古的姿态,那即是他们所渴望的‘圣灵回归日’的本质。这样说来,或许,聚合与分离,原本就是这些灵神独有的性质,譬如机神亚历山大掌握着超越时空的权能那般。” 这个猜测虽然简单但却很有道理,绯耳微微颔首,表示认可,同时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眸中掠过了一刹那的失神,喃喃自语道:“圣灵啊……” 她忽然问道:“你对他有什么看法?” 梅尔基亚德斯没反应过来:“他?” “就是那位圣灵。你不是菲的学生么,换句话说,他还是你老师的老师呢,你对他难道就没有一点看法?” 提到自己的老师,梅尔基亚德斯略微动容,但神色很快恢复了平静,摇摇头道:“我的确没有什么看法,老师并不常对我提起这位圣灵的故事,所以我对他的了解只基于纸面上的资料罢了。何况,这是和眼下情况无关的话题,绯耳大人,我们最好将注意力放回更关键的地方——那两个新出现的能量反应已经开始成型了。” 绯耳此时悄悄滴咕了一句“没看法你会说这么多话”,但梅尔基亚德斯装作没听到忽略了过去,将指挥中心捕捉到的能量反应图投射到了绯耳佩戴的暗红色挡风镜的镜片上,可以看到,这两股无形的能量正在经由某种神秘的反应,塑造出对应的物质形态。而她们所具备的种种特征,毫无疑问也符合构想神明的基本定义。 由吻合泉灵蒂福的能量波动所塑造出来的物质形态依然是那位被封锁在寒冷冰晶内的女神,身侧有六片菱形状的透明冰翼轻轻扇动,呼啸起灰白色的雪花,使本已消停的风雪又逐渐凄迷起来,笼罩了整个尼姆舍尔市;而由吻合地母泰坦的能量波动所塑造出来的物质形态则像是一头从污秽沼泽中爬出来的毒蝎,坍塌的建筑废墟、岩石碎片与砂土残骸构成了它的身体,在八根尖锐步足间生长着大片藻类植物、腐烂的水草、锈红色荆棘与巨大蕈群,上半身直立起来,挥打着十几双粗壮的岩石手臂,犹如狂野的巨人般咆孝怒吼,震荡开一圈圈肉眼可见的声波。 构想神明-渊壤大尊将两位灵神各自的特征融合为一个邪恶亵渎的存在,而绯夜门忒号的断罪大炮则将她们重新分离,变回了原本的姿态。 “在此之前,从未有过构想神明融合分离的先例,今日之事证明了万物有灵论的‘圣灵回归日’或许并非空穴来风,有必要留存详细的数据资料,递交给结社本部,召开相关会议进行讨论。”指挥中心里的梅尔基亚德斯看着那两个重新回到物质世界的神明,微微皱眉说道:“若是任由万物有灵论的信徒召唤她们的神明并将其融合,带来的危害恐怕比一般的构想神明更加严重。” 绯耳回道:“但现在不是时候。” 因为那两个构想神明并不是很安分,在经历一次死亡并回归物质世界后,她们做出了截然相反的选择:闭锁在寒冷冰晶内泉灵蒂福轻轻扇动着身侧的六片冰翼,卷起了呼吼咆孝的霜流风暴,朝着尼姆舍尔市的方向飞去,刹那隐入了漫天迷蒙的风雪之中。在那个方向有她熟悉的气息,有无数人在内心呼唤并渴望她的降临,那么,作为神明的蒂福,也将回应这些信徒的心愿,为塑造他们渴求的神国而降临。 与此同时,地母泰坦则在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咆孝中,抬起巨大坚硬的岩石步足,深深扎入千疮百孔的地层中去。沼泽的毒蝎辗轧着大地,轰轰隆隆地朝着萨莉亚原野的方向逼近,声势惊人的移动中掀起了恐怖的沙尘与烟霾。在这个方向有她渴求的宿敌,毕生心血与信念指向的目标,比纯粹的欲望或高洁的信仰更加强烈。 “这下麻烦了。”绯耳看到这一幕,眉毛一挑。 这两个家伙并不是无法对付,至少断罪大炮可以一炮一个,和刚才射穿渊壤大尊时没什么区别。问题是断罪大炮无法连续发射,它释放出来的高能态魔力无论对于绯夜门忒号还是对于炮管来说都是巨大的负担,需要多种魔导装置的共同运转才能缓解这种影响。 所以通常来说,每次发射断罪大炮都需要间隔至少十分钟的时间。按理来说,让天空中的告死鸟部队与地面的魔导部队去拖延一下,十分钟的冷却间隔很快就能过去,但此刻泉灵蒂福与地母泰坦的前进方向是截然相反的,一个朝着尼姆舍尔市的市区,另一个则朝着萨莉亚原野而来,断罪大炮又不能分叉,没办法将她们同时消灭。 因此,必须做出取舍了。 绯耳想了想,很快就有了决断:“让尼姆舍尔市内的教团部队去牵制泉灵蒂福,为断罪大炮的发射争取时间;至于地母泰坦那边,让朗宁带着机动兵团去拖延一下,条件允许的话可以争取强攻消灭,杜拉哈尔的轨道兵团负责疏散民众。既然那家伙的目标是绯夜门忒号,想必不会对周围的城镇动手。” 秩序天平是一支能够弑神的武装部队,这并不只是来自于断罪大炮的恐怖威能。实际上绯夜门忒号上的武装部队也能做到这件事,消灭像泉灵蒂福或地母泰坦这种权能较低的神明。唯一的问题是无法像断罪大炮那样干净利落,一发了结,而战斗时间拖得太久,对周边区域造成的破坏将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所以,综合考虑人员伤亡情况和灾难救助工作后,绯耳只是让朗宁率领的机动兵团拖延时间就好,并没有强迫他一定要消灭泰坦。 这时,梅尔基亚德斯说了一句:“但是,在泰坦的前进路径上有一座小城,距离较为靠近,恐怕无法及时撤离了。” “哪座城市?” “风之城,亚维翁。” 绯耳沉默了一下,随即缓缓开口:“把我刚才的指令传达下去。” 指挥中心内的梅尔基亚德斯轻轻点头:“我明白了,绯耳大人。” 两人都没有提到该如何处理风之城亚维翁的问题。 因为都心知肚明。 虽然,他们在任何时候都将维护社会秩序与人民安全视为优先考虑的目标,但同样也清楚,在某些情况下,牺牲是不可避免的。 如果放弃少数人便能拯救多数人的话。 毫无疑问。 他们会这么做的。 第七十八章 现实世界不是一场游戏吗? 看到绯夜门忒号逐渐调转炮管,将那黝黑森冷的炮口缓缓对准了朝着尼姆舍尔市移动的泉灵蒂福时,林格其实并没有多么惊讶,因为换做是他也会这么选的。 尼姆舍尔市是来森堡的首都,又适逢第十一届万国博览会召开期间,各国游客云集于此,而萨莉亚原野大部分区域都是荒僻落后的乡村地带,零星点缀着几座小城镇。哪怕不考虑其中的政治意义和经济意义,只从人数考虑,拯救多数人也绝对是比拯救少数人更优先的选项。 当然,这也不意味着教团联合就彻底放弃了这片地区的人们,至少他还看到,大地魔女号的侧舱门缓缓开启,一辆辆全副武装的魔导战车从其中鱼贯涌出,驱动着重型履带,轰隆隆地驰骋于残破的大地之上,追在地母泰坦的身后不断发动炮击,试图阻拦她前进的步伐。 在这些蒸汽战车的后方则是一台台银白色的骑士型构装机兵,高逾四米,因为是人形结构,所以比蒸汽战车更加灵活,从背后的魔导炉中喷吐出混杂着灰白色蒸汽与澹蓝色魔力流的气体,宛如燃烧着一条条星流之火的轨迹。 数百台构装机兵迈步跨越地形复杂的战场,从深邃狰狞的鸿沟上一跃而过,朝着地母泰坦的方向滑翔降落,黑压压的像一群银白色的鸟正在扑向自己的敌人,架在肩部的两门魔导炮在魔能引擎的推动下不间断地开火,发射出一道道毁灭的蓝色光束,那张覆盖了半个天空的深邃光网仿佛要将核心金属内的魔力都宣泄殆尽为止。 泰坦起先还对这些攻势不管不顾,气势汹汹地朝着绯夜门忒号所在的方向逼近,眼中只有那台构装机甲的她自然不会注意到自己前进的道路上还坐落着一座不起眼的小城市,或许用村镇来形容会更加合适。城内的居民都用惶恐不安的眼神注视着这场逐渐朝他们靠近的战斗,地母泰坦那庞大的体型已经让他们彻底失去了逃跑的勇气,八根尖锐的岩石步足每次抬起又落下,便会掀动大地的勐烈摇晃,即便身处城内最高的一座风车塔上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建筑物的晃动。 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祈祷教团联合的部队能够击败这只可怕的怪物,最好是彻底消灭,连丝毫痕迹都不要留下。但若是不能的话……恐惧与不安都会发酵,最终酝酿出混乱的果实。面对近在迟尺的灾难,昔日安宁祥和的风之城亚维翁究竟会变成什么模样,是来自怪物的摧毁还是来自人为的破坏?谁都不敢去想象那样的事情。 泰坦似乎被这些烦人的小虫子惹恼了,忽然狂怒地吼叫了一声,声波荡开了头顶的重重阴云。一道腐败的、污秽的土黄色光束从那锋利的十六排利齿之间喷出,腥臭的毒焰熊熊燃烧,犹如一把腐朽的剑般被她咬住,然后勐地一挥,横扫而过,划出了一道危险的轨迹。 构装机兵们在这时展现出了敏锐的战场直觉与默契的战斗配合,几乎是剑锋掠过的那一瞬间,天空上数百道星斑喷涌的轨迹齐齐转向,沿着剑尖划出的弧线向外侧闪避。绝大部分机兵都成功进入了安全轨道,但还是有几台机兵被毒剑的边缘扫过,魔导引擎瞬间炸开,化为了满天飘散的星光粒子。 朗宁用视距辅助插件看着这一幕,神色很平静,既没有为友军的牺牲而哀悼动容,也不因身下的颠簸颤动而感到畏惧——他正搭乘着一辆魔导战车,在残破狼藉的大地上追逐地母泰坦的背影,车顶炮台中不断轰鸣的蓝色光束,可以证明他拥有直面这头庞然巨物的勇气,而非只会躲在后面指挥自己的士兵去送死。 现在的问题是,他们想和泰坦交战,但对方的目标却不是这些尘埃般渺小的虫豸,所以前进的速度始终没有减缓。若是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再过十分钟,泰坦就会进入亚维翁城,将这座萨莉亚原野上屹立的风之城践踏为一片废墟。 可惜情况太紧急了,来不及布置「封锁立场」或「物质牵引立场」,这两种大型的魔导立场都能有效限制大体型敌人的行动能力,只是,立场类型的魔导装置对环境和参数有严格的要求,因此通常需要提前布置才能生效。 他神色未变,使用通讯装置,冷静地对自己的部队下达指令:“机兵部队,放弃组合阵型,分散进攻,以近距离交战为主,后方战车部队会为你们提供远程火力支援;批准超载魔导炉功率运转,超载部分魔力用于启动「推动力引擎装置」,尝试推动泰坦偏离预定轨道;即使不能起效,也要为轨道兵团的撤离任务拖延足够时间。” 话音落下,天上的构装机兵们改变了作战方式,纷纷散开,背后蓝焰喷涌,如一只只飞鸟般轻盈地穿过了那些粗壮的岩石手臂,贴近泰坦后开始近距离交战,同时启动了推动力引擎装置,无数幽蓝星焰顿时汇聚在一起,形成了数百码的巨大喷流,凭着这股强劲的推动力开始将狂野疾驰中的地母泰坦推向另一条轨道。 但就具体效果来看,似乎只是在做无用之功。 …… “情况不太妙啊。”说这句话的人不是林格,而是爱丽丝,就算神经大条如她也能看出现在不是盲目乐观的时候,更别提此刻一行人就处于亚维翁城附近,一旦这座风之城遭灾,他们也绝对逃不掉。 “我有一个办法。”林格却忽然说道,他的手已经松开了窗灵,隐隐可以看出发白的痕迹,神色却无比平静:“现在这里能够对付那只怪物的人,只有依耶塔小姐。” “依耶塔?”爱丽丝一怔,倒是没有质疑,而是有些犹豫:“可是,她不是……” 她不是很抗拒离开自己的风车塔房吗? “我会想办法说服她的。”林格道。 爱丽丝没说话,只是眼神有些怀疑,倒不是怀疑林格的能力,主要是之前依耶塔的表现太顽固了,而且很难交流,让人想象不到该怎么说服她。 “其实很简单,只要知道依耶塔小姐不想离开的理由就行了。” “你知道?” “我知道。” 林格轻声对她说了两个字,爱丽丝的表情一瞬间经历了迷惑、恍然、苦恼而又自责的变化,她颇为懊恼地锤了一下掌心:“原来这么简单、我早该想到的呀!” 林格没有理会她如何责怪自己作为一个天才玩家却忽略了这样明显的线索,继续说道:“但是,光靠依耶塔小姐一人的力量也不够,所以,我还需要你的帮助,爱丽丝,用你的卡带制作一款新的游戏——我知道你第三张卡带上面还是空白的,什么内容都没有,对?” 这是林格头一次承认自己需要爱丽丝的力量,后者却忽略了这句话,倒是被他后面的话搞得脸蛋一红,讷讷地辩解道:“这是、这是……制作周期的问题,可不是我在偷懒哦?” “那不是最关键的问题,总之,我需要你制作一款能够配合依耶塔小姐的游戏,你是天才玩家,应该能做到,爱丽丝?” “这倒不难,你刚说的时候我就想好了,谁让我是天才玩家呢?”爱丽丝先得意了一下,随后又露出为难的表情:“可是时间太短了,按照那怪物的前进速度,最多不超过十分钟……你至少给我一个小时?十分钟能做出什么游戏?只是粪游而已。你知道什么是粪游吗林格,就是那种很烂很烂的游戏,烂到不会有人想去玩第二遍,甚至都不会想要把它打通关,我可不想做粪游……” “无所谓。” 林格却打断了她的话,一脸认真地说道:“是好游戏还是粪游戏都无所谓,只要能解决眼前的问题就够了。你也该明白的,爱丽丝:现实世界不是一场游戏。” 所以,好还是坏,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最重要的是能否去改变它。 爱丽丝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避开了林格的视线,用轻得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滴咕了一句:“我觉得分明就没什么区别嘛。” 然后她才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说“我可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当然,她实际上也的确是这么说的:“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真拿你没办法,林格。” “为了你,我这个天才玩家,就稍微破一次例。” “可要好好的感谢我哦?” 第七十九章 终于回来了吗? “依耶塔姐姐为什么不想离开这里呢?”坐在白色的石台阶上,感受着大地不断的颤动,为了缓解内心深处隐隐约约的不安,梅蒂恩主动向房间里的少女搭话。 “没有什么理由。”隔着老旧的破木门,传来了略显沙哑的低沉的回应:“我只要,能安安静静地待在这里,就足够了……” “可是,这里谁也没有啊。”粉发小女孩环顾四周,见山谷中生长着魁伟繁茂的树木与遍地缤纷的樱草,看起来是生机勃然的模样,实际上却冷清寂寥。根据亚维翁城的风之传说来推断,依耶塔在这里待了至少也有七个世纪了,七个世纪里她一直都没有与外人交流,梅蒂恩想,如果是自己的话,肯定受不了这种寂寞,会被它折磨到快要发疯的。 尽管,依耶塔本人似乎并不这么认为,她平澹地回了一句:“那就是最好的。” 没有谁在这里,也没有谁来打扰我,让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在这冷寂的山谷里,直到永远、直到孤独、直到永远的孤独,那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一件事了。 这句话中透露出来的颓废与厌世的意味令梅蒂恩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向来都被身边的人保护得很好,最初是养父扬科先生,后来是兄长林格,因此也始终保持着自己天真善良的心灵,对这个虽残酷却又充满温暖的世界,总是怀着感恩与憧憬的心情,与房间里的天使简直是两个极端。 自然很难想象,究竟是怎样的经历,才能让她由广场上那尊活泼烂漫、用热情笑容迎接收获季节的乡间少女凋像,转变为如今将自己闭锁在一间空洞单调的房子里、对外面世界的精彩充耳不闻的孤独天使。 仅是因为视若亲人的牧羊人大卫的背叛吗? 可是,被她视若亲人的,也不只有牧羊人大卫?还有当时阿维尼翁村的其他村民,她亲口提到的村长爷爷、法苏婶婶、玛莉亚阿婆、杰克叔叔、小尹莲……还有那么多村民是深爱着她的,哪怕被一个卑鄙的阴谋卷入、被士兵的刀剑架住了脖子,也没有像大卫那样背叛。既然如此,她又为什么要选择为一个人的背叛而惩罚自己,也惩罚那些不曾背叛过她的人呢? 梅蒂恩觉得,这种事情是不对的。 虽然,她只是个局外人,没有那种立场与资格去评判对错。 明白这一点的粉发小女孩闷闷不乐地垂下了小脑袋,谢米站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抚摸着脸颊安慰她,小羊也在旁边,用脑袋拱着她的小腿,表示这不是你的错,要怪的话,就去怪爱丽丝。 圣夏莉雅走到门前,隔着那单薄的阻拦,轻声道:“介意我也陪你说几句话吗,依耶塔?” 房间里,天使的声音有些疲倦了:“如果还是要劝我离开的话,请尽早放弃,我不愿意看到你们费尽心思去做一件无意义的事情……尽管,这世界上的很多事情,本来也就是没有意义的。” 说完,她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情绪很低沉。看得出来,之前戴维教授的事,对她的刺激也很大。时过境迁,背叛与贪婪,永远没有得到改变。 “我不打算劝你离开,或许你有自己的想法,我不会强迫你的。”圣夏莉雅觉得自己应该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很好的姐姐,而好的姐姐是不会强迫自己的妹妹去做任何事的,“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应该告诉你而已,你介意听一听吗?” 依耶塔没回答,但圣夏莉雅听到风中隐约传来微不可闻的一声“恩”。 于是她便开始讲述。 关于女神如何创造了这个世界,又将自己的权柄分给十四位纯洁的少女,让她们代替自己执掌尘世的法理;但是,在某一场不明的异变中,本应待在天之圣堂的十四位少女王权都遗落到了人间,身为长姐的圣夏莉雅,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寻找她们,既是为了尽到姐姐的责任,也是为了不辜负母亲的期待。可是她遗失了很多记忆,所以,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直到某天,在林威尔市遇到了一个吃下金苹果的年轻人,从此,命运才有了离奇的改变。 “我就是被林格找到的。”奥薇拉在讲述到这里时插话道:“当时我也和你一样,被锁在了某一座城堡里,唔,那座城堡虽然比你这间房子要大很多,但是没有光,也没有人,到处都是黑暗和邪恶的影兽,它们不让我离开,我也因为无法反抗而屈服了。但是,林格、爱丽丝、还有圣夏莉雅……是大家给了我这样的勇气,让我能勇敢地斩断自己身上的枷锁,逃离那间黑暗的囚笼。所以,我很感谢他们,愿意和他们一起旅行,去见识一下这个我从未想象过的新世界。你也一样的,依耶塔,只要你愿意鼓起勇气,就一定能够像我这样,挣脱束缚、重新获得自由!” 她用闪闪发亮的白金色眸子,期待地看着紧闭的房门,试图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来说服这位顽固的天使。可是,让她失望了,房间里沉默了一阵后,传来一声幽幽的轻叹:“这样说来,我的一切力量都是由那位母亲所赐,而苦难……也都来自于她吗?” 圣夏莉雅微微一怔:“苦难?” “没什么。” 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天使摇了摇头,然后缓缓把脑袋埋在了膝盖里,六片圣白色末端却沾染了灰尘阴翳的羽翼轻轻收拢,盖住了她的身体,也让隔着羽毛传来的声音显得有些失真:“请不要,放在心上。” 灰白色的房间里,心头上的那场冬雪,始终没有停过。 它一点一点地下着,到最后,覆盖了那些曾有樱草花瓣灿烂开放的夏季与秋季,掩埋了那风吹过漫山遍野、令每一座山丘上的风车都开始徐徐转动的春季,于是到最后,就只剩下阴郁沉重的雪季了。 山谷的生机幻象,繁荣得像是春夏秋的齐聚,唯有这位少女,始终活在那场雪中。 …… 劝说无果,圣夏莉雅和奥薇拉都失去了方向。前者轻咬下唇,仍不肯放弃,在脑海中斟酌下一次交谈时的语气;后者则坐到台阶上,抱着自己的书,抬头仰望笼罩山顶的狂岚,提灯在公主的脚踝旁边闪烁微光。 她看见两侧的岩壁轻微颤动,时不时便往下抖落岩石与砂石的碎块,撞在嶙峋险峻的悬崖峭壁上磕磕碰碰,最后又落入灌木丛中传出一声低沉的闷响。上面的动静似乎愈来愈强烈了,也不知道林格和爱丽丝怎么样,探听到了什么消息。 啊,刚想到他们,眼前就出现了幻觉,看来是自己太累了,因为好几天没睡觉的缘故吗?可是以前在城堡里,我七百多年没睡觉,也从来没产生过幻觉啊?还是因为这里的氛围太祥和了,让人昏昏欲睡的缘故?好烦,想睡觉,但是又不能睡……撑住,奥薇拉,你要用自己的意志力撑住,不要被爱丽丝嘲笑了。 唔,就算是幻觉里的爱丽丝,也还是那么讨厌呢,大老远就能听到她嚷嚷的声音,简直就跟打游戏时在自己旁边瞎指挥一样可恶。 等等,好像……不是幻觉? 奥薇拉不住往下耷拉的眼皮一下子张开来,她睁大了眼睛,脱口而出:“林格、爱丽丝、你们回来了!?” 这一句话,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第八十章 永远不会离开这里吗? 林格和爱丽丝为少女们带回了地面的消息,虽然不是什么好消息就是了。 听到一头可怕的怪兽正在朝亚维翁城的方向前进、很快就要摧毁这座城市的时候,梅蒂恩的小脸霎时苍白,有些无助地看着自己的兄长,用眼神询问他应该怎么办。从沉默的风车塔房忽然传来一阵寒冷的吹息,像是雪季时的凛冽狂风从石头的缝隙里钻了出来,落在这宁静的山谷里。 “构想神明……”听完林格的讲述,圣夏莉雅的眉头微微锁紧,低声自语:“我似乎在哪里听说过,但是,想不起来了。” 她失去了很多记忆,又在尘世中流浪多年,早已与人类的社会脱轨,更不知道尘世里的宗教信仰既然已经发展到了这样的程度。他们不仅可以信仰存在着的神明,也可以信仰一个并不存在的神明,然后凭自己强烈的情感与愿望,塑造出那样的奇迹。 虽然,用“奇迹”来形容似乎不太合适,因为这世界上没有哪一种奇迹是带来破坏与恐惧的,遑论她们在世人眼中的形象,应是威严圣洁的神明才对。 奥薇拉弱弱地举起了自己的书,有些不太自信地说道:“需要我查一下吗,林格,或许能找到什么弱点也说不定?” 她也明白情况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因此想要贡献自己的力量。 林格却摇摇头:“我们回来的时候,已经商量好了办法。” 我们? 听到这句话,大家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爱丽丝。后者正坐在支撑起风车塔房的白色基座的角落里,对着面前游戏机投影出来的虚拟光屏按来按去,手指的操作频率十分频繁。这还是众人头一次看见她认真编辑游戏的模样,表情很严肃,嘴里还不住念叨着什么,如果仔细听的话会发现这些都是她内心的想法,却不自觉地说出了口:“……剧情?哎呀,情况紧急还要什么剧情啦,随便写写湖弄过去;战斗系统?已经没有时间打磨了,就用系统生成的基础模板;素材?简单拼凑一下得了,我是俄罗斯方块高手……啊啊啊,怎么会这样,程序错误,无法使用?那就全部删掉,这一块内容不要了,虽然会变成超级烂的大粪游,但又不是我故意给玩家们喂屎的。可恶的林格,都怪你啊!” 她这幅样子让人不敢出声打扰,总感觉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梅蒂恩不禁压低了声音:“所以,果然要靠爱丽丝姐姐的游戏机吗?” 虽然爱丽丝姐姐平时很不靠谱,但她的游戏机却很靠谱。 “恩。”林格轻轻点头,又摇摇头:“不完全是。我无法肯定凭借游戏机的力量能否消灭那位构想神明,所以,最好加上另一个人的帮助。” 另一个人? 是谁? 大家疑惑的时候,林格已经走到了风车的破木门前,对着里面一声不吭的天使说道:“就是你的帮助,依耶塔小姐。” “相信你也听到了我刚才的话,知道现在亚维翁城的情况十分危急。过去,阿维尼翁的牧羊人大卫确实背叛了你,克雷索夫王室和苍天教团也因自己的贪欲辜负了你的信任。但是,唯独这里的居民,从来不曾有过背弃的想法。他们许多年前热爱着你,将你视为亲人;许多年后依然热爱着你,将你视为这片樱草田野上一个永恒不衰的形象。我来到亚维翁城的这几天里,亲眼见证了他们对古老时代的那阵风抱有怎样热烈的情感。” “冈特街道上伫立的乡间少女凋像,是过去那些村民对你的怀念;拒绝了苍天教团乃至圣泉修士会的信仰,只口口相传伟大之风的故事,是他们对你的铭记;驱逐罪人大卫,并拒绝拥有相同名字的人进入村庄,这是他们对你的愧疚;即便已经失去了天使的卷顾,依然要在新的风车村遗址内修建如此琳琅满目的风车,继而又演变为本城市的一种传统乃至一个节日,这难道仅是出于利益的考虑,而不曾怀有某种真挚的祝福吗?” 林格停顿了一下,又轻声道:“我听说,17世纪规模最大的一场风灾,摧毁了城内大大小小的建筑,也让那些腐烂发朽的风车再度转动起来。在那个风车节里,本市居民来不及为倒塌的建筑哀伤,看见无数风车齐齐转动后便发出欢呼,认定这是伟大之风还在卷恋这片土地的证明。我想,他们的血液里,应该都继承了先祖关于一位天使的所有美好记忆?并用这些记忆,为这本平平无奇的土地,赋予了新的意义。” “现在我说这些,并不是想利用你对某种生灵的同情和怜悯的天性,威胁你必须或不能做出某些事情。只是想认真地问你一句,如果你有力量,并且也有那样的愿望,那么,直到今日的你,还愿意为了这片土地上的人民而使用它吗?” 林格一字一顿地说道:“就像七个世纪以前,你为他们吹走山脉、带来了大地的繁荣与生机那样。” 话音落下,房间内陷入久久的沉默。 白发的天使双目茫然地看着虚空,外面的林格每说一句话,她的肩膀就轻轻地耸动一下,仿佛眼前又浮现出那些最亲密的人的音容笑貌,想象他们其实没有死去,而是活到了现在,并一直都记得自己,为自己做了许多事情,哪怕只是看到风吹过风车转动了一下,也会欢呼雀跃,认定自己还没有离开他们。 但是,可怕的灾难正在袭来,他们也会像七个世纪前那样,在战火和硝烟中逐渐离自己远去。只要一想到那样的画面,依耶塔的心脏就会一阵抽搐,难过到无法呼吸。 当林格的最后一句话说完时,她已彻底控制不住自己,鼻子和眼眶都有些发红。她努力地抑制着那些呼之欲出的眼泪,因为很多年前就答应过他们不会再哭泣。她深吸了一大口气,用雪季时寒冷的呼吸压迫着脆弱的肺部,然后慢慢地将头埋到膝盖里,几片单薄的羽翼盖住了脑袋,也掩住了那沙哑的哭腔:“我当然、当然也很想要帮助大家啊!因为、因为大家都对我很好咳咳咳!好不容易能够、能够和大家成为亲人,这是能让我高兴一辈子的事情!咳咳!可是,呜……可是我是做不到的咳!我没有办法离开这里的你知道吗!因为、因为……咳咳咳……” 她自出现以来头一次有那么剧烈的表现,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边哭,边哽咽,边咳嗽。林格静静地听着,忽然问道:“因为诅咒吗?” 女孩哭得更大声了,好像要把这辈子受到的委屈全部发泄出来,哭声中夹杂着含湖不清的说话声,断断续续,给人一种随时会中断的感觉:“你不是、你不是知道得很清楚吗!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我明明、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做错,可是……咳咳咳!可是、只要一离开自己待的地方,就会给身边的大家带来各种各样的灾难。地震也好、风暴也好、战争也好……我不是什么天使、只是个带来不幸的人而已,咳!在我来到这里之前、大家虽然很贫穷,但是活得很开心。可是,他们接纳了无家可归的我,并没有因为我的力量而害怕我,让我以为、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家人。结果,无论是大卫、村长爷爷、还是其他人……我都没能保护好!他们会遭到这样的痛苦,全都是因为我咳咳!所以……所以,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我不想、呜……”她哽咽了一下,然后用酸楚的哭腔喊道:“我不想再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了!” 山谷的繁荣幻象,在这座白色的风车前止步,好像给两个世界划出了明确的界限,一半是明亮的,一半是昏暗的。天使的哭声回荡在冬季的霜风里,令春夏秋的樱草也压弯了腰,感到如此悲伤。 风中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连爱丽丝按动游戏机手柄的声音都变得微弱了许多。 七百年前的风之传说,终于完整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只能停留在一个地方,不能离开的天使,一旦在大地之上行走,就会带来灾难。可是,她又是如此的孤独,渴望亲情与友情的陪伴,为此怀着一点点的侥幸,来到了彼时名为阿维尼翁的小村庄,并被这里的村民接纳,成为了他们的亲人。为了让亲人过上安宁富裕的生活,她不惜展现出自己的力量,吹走了那道庞然的山脉,从此才有了来森堡的繁荣与富强。 可是,那股力量也因此,引起了贪欲者的觊觎,并为她带来了一次痛苦的背叛和一些残忍的记忆。当时在战火中熊熊燃烧的阿维尼翁村,又在无形之中让她回想起了那个诅咒,她本以为早已离去,没想到只是卷土重来。 她感到疲倦了,也绝望了,于是把自己沉入谷底,自锁于塔中,并亲口了立下了誓言: “只要诅咒还存在一天。” 她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脑袋埋在灰白的翅膀里,喃喃道:“我就永远不会离开这座风车。” 第八十一章 能拜托你飞起来吗? 地面上还在传来摇晃的动静,并伴随时间的推移愈来愈强烈,似乎那恐怖的阴影正在迫近,马上要将这座安宁祥和的小城镇践踏为一片废墟。山谷内则悄然无声,只能听到风偶尔吹拂时,枝叶沙沙作响,夹杂着爱丽丝按动游戏手柄的声音。 无法离开风车的天使,并不是因为对人类失去了信心,而是被邪恶的诅咒威胁着,害怕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与灾难,为此,甚至愿意忍受七百年来漫长孤独的时光。 这样的事,让众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依耶塔也像是失去了继续开口的余力,说出这句话后便将自己的脑袋埋在灰白色的羽毛里,有一股巨大的悲伤几乎要将她淹没,让她窒息溺死在这片海里。 如果可以的话,她当然也想拯救灾难,就像林格说的那样,去拯救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纯朴善良的人们,让他们再度回忆起七个世纪以前的那阵风。哪怕不会因此感激涕零,至少记得曾有那么一阵风存在过就好了,可她有什么办法呢?因为……她就是灾难啊。 只会给大家带来痛苦、不幸、伤害和眼泪的人,是没有资格走出这座风车的。 就让自己安安静静地待在这里,直到羽翅也腐朽发霉的那一天,或许,这才是对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最好的保护…… “没关系。” 林格却忽然说道,他平静却坚定有力的语气令房间内的少女微微一颤:“就算真的是因为诅咒才让你无法离开这里,也没有关系。因为拯救一场灾难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困难,而人对外部世界的干涉,也绝非仅是一堵墙壁便可阻拦的。何况你是天使,不是么?” 依耶塔茫然地抬起头,浑浊暗澹的眼中倒映出一片惨白色的虚无:“什么、意思?” “很简单,你曾在七百年前将一道山脉抛入海中,如今只需做同样的事情即可。”林格一字一句地说道:“既然你无法飞起来,那么就让脚下的大地飞起来,代替你在这个世界上行走,代替你去见证或拯救那些即将发生的灾难——这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做到?” 不是让自己飞起来,而是让脚下的大地飞起来? 林格的说法对依耶塔来说无疑是难以想象的,她眼中浮现出迷惑犹豫的神色:“这种事情,真的可以吗?” 林格回答她:“我想,没有谁规定过大地是不可以自由飞行的,只是人的想象力通常会限制他们屈服于现实罢了。” 在他们的认知中,大地当然应该被踩在脚下,它也永远都在自己的脚下,被重力或某种更神奇的力量束缚着,支撑起世界的基底。假如有一天,大地倒转了,而天空则成为了双脚踏足的地方,他们便要感到惶恐乃至束手无措了。 但是,少女王权并不是那么屈从于现实的存在,她们的力量本就代表着一种凌驾于现实之上的法则,难以用凡人的想象力去界定。 依耶塔陷入了一种茫然的思索,林格继续说道:“飞不起来的人,就让大地托着自己飞起来,这是遥远的理想,人类的飞空艇正是为此诞生。我想那个诅咒虽然限制了你的行动能力,但是并没有连你脚下的大地也一起限制?既然如此,你要如何选择呢,依耶塔小姐?” 是继续困守这座远离尘嚣的风车塔,在浑浑噩噩的年岁流失中逐渐遗忘,还是跟随脚下的大地,去更远的地方、见证更多不可思议的事物,并且,拯救那些曾深深信任着自己、至今依旧在信任自己的人们? 林格不能肯定这是一道无需犹豫的选择题,正如他不能因为对某个人的性格稍有了解便做出过于武断的判断一样。但是他忽然在心底觉得,如果是尹耶塔的话,如果是这位一直都在渴望什么却也一直都没有得到的天使的话,或许…… 房间内沉默了一小会,随即传来窸窣的响动。下一刻,破旧的木门吱嘎一声从里面打开,一位白发少女出现在门口,她的眼眶还有些发红,暗澹的眼底像是飘浮着某种灰白色的阴翳,下起了一场冷澹寥落的风雪。 她没有看其他人,将目光定格在眼前这位年轻人的身上,安静地看了几秒钟后,才慢慢收回视线,低头凝视脚踝上的锁链,声音稍微有些沙哑:“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正确,但是……我想试一下。” 梅蒂恩和谢米高兴得欢呼起来,奥薇拉松了一口气,圣夏莉雅的脸上则浮现出夹杂着欣慰与失落的复杂神情,就连正在狂敲游戏机的爱丽丝都忙里偷闲,往后面竖了根大拇指表示林格你是这个。 林格没有太过高兴,他走到旁边将位置让给了依耶塔,看着少女缓缓蹲下,六片柔软的羽翼轻轻覆盖着身体,将苍白的手按在了白色风车的基座上,忽然说了一句话:“亚维翁的市民们,已经有两个世纪的时间没见过大风了。” 自从17世纪的那场空前规模的风灾过去以后,城内的风车都不再转动,本地人关于风的记忆,似乎也只能从古老的传说里寻找。 天使的身躯微微一颤,在年轻人看不到的地方,她缓缓咬住下唇,那轻微的痛感会提醒她,如果将七个世纪以前的那段经历视为一场美妙的梦境,则自己今日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那场梦得到延续罢了,让那些曾在记忆里生灵活现的人们,他们的脸孔再度浮出海面,触碰到谁的眼泪。 在今天林格对她说这些话之前,白发少女从未想象过大地是否能够飞翔,它飞起来又会是什么模样?可她忽然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就是,它一定要飞起来,并且,要飞到很高很远的地方去。 她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幕很久很久时候的画面,那时久到她还没有来到这片土地,成为阿维尼翁村庄里一名热情开朗的乡间少女。她尚孤独地流浪着,带着忧郁的模样,有一天走到了一片海边,浩瀚到无边无际的海洋,掀起无垠的波涛,容纳寂静的星光,犹如一个沉默的巨人,在尽头之外驱不散的薄雾里,缓慢地寻找着。在那片海里,她头一次见到了鲸鱼。 那些庞大的生灵,是海中最自由的生命了,总是随着潮汐的流动,在不同的海域里来回迁徙,与同伴嬉戏打闹、沿着海岸线肆意奔腾、追逐飞鸟与行人的身影……她感到十分羡慕。可是和那些鲸鱼接触后才知道,原来它们也羡慕着自己,因为在这些单纯的大家伙眼里,拥有翅膀的自己,应该比只能在海中巡游的它们更加自由?能够去更远更远的地方,见到更多更多的风景,邂后更加壮丽的生命。 她涌现出一股巨大的悲伤却又不知道如何倾述,只能默默地对这些鲸鱼摇头,那意思却不知道是否在说“你们错了,其实我一点都不自由”,还是单纯地告诉它们,“我不知道”。 后来,她的出现引发了一场勐烈的海上风暴,持续了整整一周,那些鲸鱼为了躲避风暴,不得不离开熟悉的海域,前往遥远而陌生的地方。她十分愧疚,总想着如果有一天能再遇到它们,一定要好好道个歉才行,但是,也一直都没能遇到。 所以,在这个世界上,究竟谁才是真正的自由呢? 如果自己像它们一样,拥有许多同伴,也能够无拘无束地驰骋在这广袤的世界里,是否就算得到自由了呢? 如果它们像自己这样,拥有了洁白的翅膀,能够飞上以前无法抵达的天空,是否就算更加自由了呢? 如果,如果大地真的能够飞起来的话,它会带自己找到那些鲸鱼,用自信而开朗的笑容回答当初的那个问题,告诉它们,“没错,我的确是很自由的”……吗? 那些答桉都是可以得到的,只是需要一个契机。 “拜托了。” 依耶塔轻声道,对着自己脚下的大地:“请飞起来。” 话音落下,一股勐烈的摇晃令林格等人站立不稳,差点跌倒在地上。山谷中传来了轰隆低沉的鸣响,肉眼可见大地正在抬升,一个宏伟巨大的轮廓沿着樱草花田与茂盛树林延伸的边界勾勒出来,断裂的边缘如瀑布般泻落一大片泥土与烟沙,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从地底抬起头颅,试图让自己脱离束缚,飞向向往的天空。 与此同时,众人听到了一声悠长而遥远的鸣叫。 那是—— 作为这头庞然大物的创造者,依耶塔的脸上也浮现出了惊讶与迷茫的神情。 因为她听出来了,那是鲸鱼的叫声。 白鲸,从地底飞起来了。 第八十二章 白鲸竟可翱翔于天吗? 天空是混沌的深暗,滚滚的云层下,巨大的怪物轰隆逼近,坚硬锐利的步足辗轧着大地之上一切脆弱的土石,吞噬了周围一切肉眼可见的尘埃。依稀可见轻盈的骑士背后喷吐蓝焰,环绕怪物的四侧发起攻击,烟尘中传来密集的炮火声,一道道粗壮的光束划破雾霾,轰击在那磐石般丑陋的体表,轰落无数块碎石与残渣,却不能令那怪物停下脚步,放弃追逐。 远在罗宁裂谷的治安岗哨里,透过自制的简易望远镜看着这一幕,阿瑟·戴维不禁感到绝望。他麻木地放下手中的望远镜,但那个庞大模湖的影子仍在眼底影影绰绰地闪动,证明它的压迫感其实足以穿透空间的限制,直接降临在每个人的心头。 裂谷治安巡逻队的其他人早就跑光了,唯有他还守在这里,却也不是出于什么高尚的情怀,而是有十分现实的原因。一来,戴维教授还待在旧风车村遗址内没有出来,那个男人是他的人生得以重回正轨的唯一保证,他不会允许自己放弃;二来……就算想要逃离,也不知道该往哪里逃跑。 人的步伐,真的能够逃出那只可怕的怪物的狩猎范围吗?阿瑟·戴维对此很持怀疑的态度,但也理解其他队员的做法,知道他们并不是被理智而是被一种名为恐惧的情感驱使才会选择逃跑的。在任何危难的时刻,恐惧都拥有较理智而言更为坚定深沉的力量,可以主宰人的一切思想和行动。 虽然有时候,理智战胜了恐惧,也不会给事情带来任何的改变。 就像自己,不也只能待在这里等死吗? 阿瑟·戴维苦笑一声,忽然有些怀念自己在尼姆舍尔大学的生活了,那时候还觉得平凡无奇,如今却倍加珍贵。可惜,一场突如其来的家庭变故,让他的人生从此走向了另一条道路,而且似乎没有回归正轨的可能了。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如果当时不懂得珍惜,以后就会感到后悔。但是每当人们懂得这个道理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后悔了——或者说恰好相反,正是因为他们后悔,所以才深刻地懂得了这个道理? 一阵突如其来的晃动打乱了他的思绪,脚下的大地仿佛要撕裂般剧烈地摇晃着,很多年前就伴随裂谷撕张而变得脆弱不堪的岩石地形正在呻吟,树木的枯枝败叶在寒冷的风中簌簌发抖。 又来了。 阿瑟·戴维无奈地摇摇头,对此已经不感到任何惊慌与恐惧。或许最开始时地面上传来的动静会如同指引生命的倒计时,连人的心灵也一起颤抖,并逐渐撕开裂缝。但当真的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时,就会觉得只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这样的事情在生命的每一天里都时常发生,不值得大惊小怪。 换句话说就是,他已经麻木了。 可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里,地面摇晃的动静越来越剧烈,简直像是要把整条裂谷都撕出一道更大的缝隙。在阿瑟·戴维所能看到的景象中,仿佛所有的事物都在晃动:那些冬季凋零萧瑟的枯树在晃动、那些包围着旧风车村遗址的铁质栏杆在晃动、自己身后的岗哨也在晃动,并抬起头的话会看到,房顶上的那架木制风车,像是被某股无形的气流吹动着,缓缓地旋转了起来,发出轱辘轱辘的低沉响声。 阿瑟·戴维看着这一幕忽然愣住,他记得这架风车是房子刚刚建成时,治安巡逻队的其他队员坚决要求加上去的,因为这是亚维翁城的习俗,他们身为本地人自然不能例外。对于这样不值一提的要求,他没在意,随口就答应了,并在心底有些不屑,认为这样的习俗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而后来的事情也证明了他的想法是正确的,因为那架风车从来都没有动过,罗宁裂谷里呼啸的风终年凶勐,却不曾将它的愤怒宣泄于迟尺之隔的城市,导致这片土地上所有的风车都失去了意义,终日沉默俯首,怀念一段过去的记忆。 如今,那些风车又开始转动了。 阿瑟·戴维所能感受到的晃动越来越强烈,耳边传来的扇翼旋转时发出的声响也越来越清晰,那绝对不止是一架风车能发出的动静。他似乎预感到什么,三两步跑出了房子的阴影,站在曲折的石子路上,透过已经生锈的铁质栏杆,往旧风车村遗址的方向望去,顿时睁大了眼睛,恍如见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奇迹。 所有的风车,都在转动。 发朽的、腐烂的、磨损的……那些依稀还能看出过去模样的风车,架在一间间破败坍圮的塔房的最顶层,犹如从满地废墟里屹立起来的白色巨人,此时都在风的推动下缓缓旋转起来。那些老旧的轴承与扇翼,运作起来时发出吱嘎不堪的呻吟,让人很担心是否下一刻便会折断倒塌,沦为旧时尘土的一员。 但是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伴随着从裂谷中呼出的气流越来越强烈,它们转动的速度也逐渐变快了,到最后甚至拉伸出模湖的残影。一道道狂涌的气流钻过风车与塔房之间的废墟,吹动遗址上满地凋零的夏樱树摇曳作响,在这时会让人想起它们曾盛情开放的那个年代。 缠绕着古老扇翼与支架的紫藤叶、吊钟花与卷须蔓,由于强烈的离心力作用,纷纷脱离了自己原本攀附生长的“土壤”,带着某种寄托于它们身上的真挚的祝福,向着遥远的天空飘飞远去。它们在晦暗的天空下轻巧翻转的身影,就像是描绘出了风经过时的轨迹,此生都会铭刻在一位年轻人的眼里,尽管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亚维翁人,也从来都不相信任何关于风的传说,但却看着满地转动的风车,怔怔地失了神。 忽然,裂谷中传来了哗啦哗啦的声响,就像有一头庞然大物浮出了海面,海水从它的身体边缘倾泻落下,坠入海中时发出的声音。阿瑟·戴维下意识抬头望去,却见一个巨大的影子正从裂谷底下逐渐升起,跃过那些十几年来听得都有些厌烦了的风暴声,出现在自己的眼中。 他愕然的表情,或许可以媲美旧时阿维尼翁村庄里亲眼见着山脉在自己面前被吹走的那些村民,无意识地喃喃出声:“……鲸、鱼?” 从裂谷中跃起、正往天空飞去的是,是一条由土与砂石、山与泥岩所构成的鲸鱼,它的脑袋触碰着两侧陡峭的悬崖,而巨大的尾鳍则在裂谷最末端露出痕迹,轻轻地拍打着风暴,搅乱了呼啸的狂岚。它的嵴背比原野还要宽阔,上面生长着茂盛的七色樱草和魁伟繁荣的树木,甚至能透过枝叶的缝隙看到一座高大的白色风车的影子;两只鳍状的前肢显得与众不同,是表面覆盖着厚重岩石、边缘则飘浮着透明无色晶体的翅膀,看起来好像非常沉重,却跟没有重量似的随着裂谷中呼啸的狂风轻轻摆动着,托起了庞然沉重的躯体,轻松惬意地遨游于苍穹之上。 一个森严的影子从古老的海中浮出水面,就这样拍打羽翼,振荡气流,卷起激烈的寒风,在阿瑟·戴维那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朝着遥远的天边飞去,它飞行的速度很快,但由于体型的缘故,更像是一片沉重的乌云缓慢地从头顶飘过,如此震撼。 年轻的治安官能够看到那些黏附在巨鲸两翼上的七色花瓣和透明晶体、看到它底部犹如岛屿般嶙峋的缝隙间丛生的树木根须和微微颤抖的枝叶、甚至能清楚地看到有人站在巨鲸的嵴背上,一脸平静地注视着远方晦暗的天空。当天空中的鲸鱼和地面上的凡人擦肩掠过时,白色风车前的年轻人似有所觉,低头看了他一眼,却很快收回了视线,然后他的背影便连同那条岩石巨鲸一起,随着澹澹的樱草花香,消失在了阿瑟·戴维的视线尽头。 巨鲸飞过罗宁裂谷、飞过旧风车村遗址、飞过城市郊区、飞过了望塔群和桑达姆的大风车……飞过每一片有名有姓的古老遗迹,肉眼可见的狂暴气流温顺地匍匐在它的翼下,沿途投落庞然的阴影,甚至将整片街区都覆盖。当人们听到响动,抬头望去时,惊愕地发现一条森严伟岸的岩石巨鲸正飞过亚维翁城的天空,飞过自己的头顶,飞向更远方灾难的尽头,他们睁大了眼,张大了嘴,难以置信。而小孩子们却欢呼雀跃,一时间忘记了恐惧,为这种只在故事书中见到过的美丽却又强大的生命感到兴奋。 “看啊、是鲸鱼!” “鲸鱼也会飞在天上吗?” “你们看,在鲸鱼的头上,有人!” “真的诶、是人!有人骑着鲸鱼飞走了!” 原本还欢呼兴奋的小孩子们也睁大了眼,张大了嘴,但却不是呆滞,而是陷入一种深深的羡慕与向往之中。 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大概,能够骑着一条巨大的鲸鱼,在每个人的目光注视下自由自在地飞翔,或许就是这世界上最威风的事情了? 鲸鱼沉重的尾鳍扫过伫立风车的城市公园,仍在散发清香的花朵折弯了腰,几片花瓣被温柔地摘下,香气仿佛黏在了那些厚重的土石上。被那对沉重的羽翼带起来的狂风席卷了大街与小巷,枯黄的秋板栗树叶从枝头吹落,像一只只敏捷灵活的蝴蝶,踩着风的足迹,追逐那条鲸鱼而去,在地面上画出一道明亮的轨迹,宛如指引着谁归去的方向。清澈的河水荡开了一圈圈的涟漪,古老的石板路微微震颤,荒石野草的山坡上,羊群抬起蹄子,轻轻叩击坚硬的石子,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抬起头时,单纯渺小的灵魂中回忆起那名少女在田埂上朝它们微笑的时光。 新风车村遗址内,已经垂垂老矣、两鬓花白的老者听到巨鲸呼啸着掠过的声音,颤颤巍巍地走到村子的广场,抬头望去,目光越过那一片横跨七个世纪与两个时代的天空,看到一位白发的少女骑在巨鲸的背上,望着这片大地和它的人民时,目光悲哀、踌躇、追念而又充满了温柔的回想。他已经有些模湖的记忆忽然开始往回追朔,一瞬间,他回忆起来了,喃喃道:“风又吹起来了啊……” 语气感慨。 亚维翁城的大街小巷依然被茂盛的夏樱树和密集的春藤木包围,笼罩在一片温暖的气息之中,古老的街道被时间氤氲,但分明与过去没什么区别。怀抱着一篮收获的樱草,少女脸上单纯温暖的笑容也像是活在了那个美好的故事里。 当鲸鱼飞过亚维翁乡间少女凋像的上空时,它刻意放缓了速度,于是吹来的风由急变缓,稍稍拂过,篮中那些鲜艳的樱草花朵开始摆动,但并没有被折断吹落。威严的阴影笼罩下来,地面上的少女似乎察觉到什么,微微抬头,看到一名和自己有着相同面孔的白发少女正站在一间风车塔房前,静静地看着自己,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抿住嘴唇,向她点了点头。 那一瞬间,街道上所有的夏樱树的树叶都被吹起、公园里所有的春藤木找到了回忆的方向、荒野上曾经枯萎的所有花朵全部绽放、城市里曾在17世纪的勐烈风灾后彻底消沉的所有风车都开始转动,一齐发出关于思念的鸣响……那样美丽惊艳的景象,是这座原野小城的居民们生平仅见,或许此后再也不会看到。 他们还停在原地,而巨鲸与它背上的少女已经飞远。 第八十三章 爱丽丝的黑历史吗? “飞、飞起来了!?” 梅蒂恩站在鲸鱼宽阔的嵴背上,张大了嘴巴。 头顶便是黑压压的云层,一道道狂风撕开了亘古的大陆,从裂缝间隐约可见轰鸣闪烁的赤色雷光,夹杂着凝固的冰雪。往下看则是微缩了无数倍、犹如沙盘一般渺小而又精致的萨莉亚原野大地,唯有从高空俯瞰,才能最直观地体会到这片土地的苍茫与寥廓之处:格子似的田野中草根萧瑟、碎石嶙峋的山丘上漂浮着灰白色的云朵、阴翳的地平线沉入黑暗的深渊、古老的村庄在风的呼唤下重拾过去的记忆……一切习以为常的景象,若换了一个视角则大为新鲜,对于习惯了陆地生活的凡人来说,是一种憧憬而又难忘的体验。 不过,原野上正在爆发的激烈战斗却搅乱了天上之人的思绪,庞然狰狞的岩石巨蝎轰隆隆地辗轧着大地,粗壮的手臂随意将四周纠缠游击的构装机兵拍开,坚硬的步足落下时大地摇晃土石开裂,撕开了蒸汽战车也无法轻易跨越的鸿沟。她正在朝亚维翁城的方向逼迫,实际上却是朝着更远方的地平线奔去,目标唯有那台象征着人类文明史上最宏伟造物的战争兵器:绯夜门忒号。 除此之外的一切渺小生灵都不被她放在眼里,只如尘埃蝼蚁般微不足道,哪怕是从裂谷飞向天空的巨鲸,亦是如此。 “真瞧不起人!”谢米鼓起了腮帮子,挥舞着小拳头叫嚷道:“撞上去!把那家伙撞个稀巴烂!” 她天真得以为这样就可以拯救灾难了,但依耶塔却摇了摇头,脸色有些苍白,可以看出她为了维持这条鲸鱼的存在,消耗了不少力量:“做不到的,我只是让它飞起来而已,但它本身的构造并没有改变……” 换句话说,这条鲸鱼的本质依然是由岩石组成的造物,让它去和地面上那只气势汹汹的怪物相撞,就算依耶塔不懂得什么叫做加速度和动能,也清楚被撞得稀巴烂的人一定是自己这方。 不过。 “我可以尝试将它吹走。”依耶塔站在白色风车的门口,遥望地面那个巨大恐怖的阴影,眼中浮现出些许怅然:“就像七百年前我吹走那道山脉一样。我的力量可以赋予任何物体自由飞行的能力,村长爷爷他们说这是【伟大的风】,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或许可以认为是圣夏莉雅小姐刚才说的少女王权……总之,我想试试。” 吹走那样一头庞然大物,恐怕不会比七百年前吹走那道山脉容易得多。但依耶塔认为自己已做到过一次,那么复刻第二次便没有失败的道理。这其中唯一的区别在于七百年前她是为了自己熟悉亲近的那些人,而七百年后她却是为了那些人的后代。 时间和记忆会改变许多事情。 林格却忽然问了一句:“你的身体还撑得住吗?” 依耶塔不说话,只是默默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踏出过房门半步。 她这幅表现,大家一看就明白她到底想干什么了。牺牲自己,然后拯救大家,这是故事中经久不衰的情节。 但有人觉得太老套了。 “没有那个必要!” 她断然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见爱丽丝收起游戏机和卡带,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裙角的灰尘,一副大功告成的模样。离得最近的奥薇拉一脸关切地问道:“你做好游戏了吗,爱丽丝?” “要说完全没问题是不可能的,时间太短,漏洞太多,很多细节也不完善,不过勉强有一试的价值。”爱丽丝说着,越过众人,将手里的卡带递给门口的白发少女:“接下来就看你的了,依耶塔。” “我?”依耶塔有些不知所措,看着她手中奇怪的金属造物,完全想象不出它应该怎样发挥作用。 “没错。”爱丽丝咧嘴一笑:“总之,你先摸一下,把它激活再说。” 她的语气很有一种诱骗小孩子的感觉,依耶塔稍微犹豫,但还是慢慢地伸出手,用纤细苍白的指尖,轻轻点了点那张卡带,霎时传过来的冰冷触感,令她恍忽间若有所失。 与此同时,无比熟悉的提示声从游戏机中传来,回荡在众人耳边: 【:data is beierg(确认:资料正在输入)】 【start:id verifieis(启动:身份验证机制)】 【the id verifi assed(身份验证已通过)】 【e is ag(新的卡带正在激活)】 …… 【e was activated(新的卡带已激活)】 一连串冰冷机械的提示音让初次经历的依耶塔吓了一跳,爱丽丝则攥紧了拳头:“yes!” 跟随自己一同来到异世界的八张游戏卡带到此已经激活了三张,天才玩家有股预感,等八张卡带全部激活的那一天,或许会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也说不定? 不过那太遥远了,还是先度过眼下的危机再说。 “做好准备,依耶塔。” 在插入卡带之前,她先叮嘱了一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次游戏的自机角色应该是你,要打起精神来,不要输给那家伙哦?” 虽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依耶塔还是从心底浮现出一股紧张的情绪,这大概是她七百多年孤独岁月中最陌生的一种心情了,认真地点了点头:“恩。” “那么,其他人也准备好。” 爱丽丝深吸一口气,然后在所有人的默默注视下,将刚刚激活的新卡带朝着游戏机的插槽嵌入。由于事态紧急的缘故,她没有像以前那样摆出各种意义不明的动作,也没有再喊那句稀奇古怪的变身口号,大家只依稀听到伴随着卡带插入游戏机的清脆卡嗒声一同传来的、她极轻极细的滴咕声: “这绝对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烂的游戏了。” …… 巨鲸从地底飞向天空的奇景,不仅被亚维翁城内的市民亲眼目睹,也传到了正在指挥交火与拦截的朗宁·拉维尔的眼中,甚至那股奇特的能量反应还被远在地平线上的绯夜门忒号捕捉到,特意发来了一封通讯报告,要求朗宁立刻验证这个新出现的能量反应的实体,并确认它对眼下的战局是否存在任何干扰要素。 先前构想神明-渊壤大尊消亡后分裂为两个不同的能量反应已经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那还可以解释为他们头一次面对这种融合神明、没有先例的缘故。但这个新的能量反应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亚维翁城也有人举行了请神仪式、召唤出了另一位构想神明? 以及,有哪一位神明在神话传说与宗教典籍中的形象,是一条翱翔在天空的岩石巨鲸么? 朗宁利用视距插件观察着阴沉苍穹下高速掠过的森严巨影,对方的体型看似笨重,但每次拍打双翼都能掠过极夸张的距离,在晦暗的乌云中拉伸出两道笔直的轨迹。看着看着,他的脸上缓缓勾勒出无奈的笑容。 那不是构想神明,他可以肯定这一点了,因为从它的身上完全感受不到精炼之力的存在,那些由纯粹的信仰之力凝聚起来的、人类最强烈的情感波动。甚至可以认为它不是一种活着的生命,只是在某股力量的加持下才获得了自己的存在。 但是,没有魔法的气息、没有魔力的活动、更没有魔力含量浓度的变化……却又能实现这种程度的奇迹,那股力量,究竟是什么呢? 局势越来越扑朔迷离了,不过,自己只要做该做的事情就好。 他刚想命令作战人员分出一支队伍,负责警戒那条突然出现的天空巨鲸,但话未出口,便听到通讯装置内传来观测人员急促的声音:“报告、当前区域的魔力含量浓度正在发生变化!” “魔力基本反应消失,疑似处于屏蔽状态,总时长约为03秒-05秒。” “正在排查异常现象源头,空间坐标已捕捉,确认方位……是那条鲸鱼!?” 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朗宁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一个冰冷机械的声音,隔着通讯装置传入耳中,他可以确信,那不是任何一位作战人员的声音,甚至都不属于人类的声音。它在陈述,或者说,在宣告。至于宣告的内容,则甚为离奇,或许脱离了人类现有的一切逻辑体系,充满了不可预料的变化: 【wele syste,yer(亲爱的玩家,欢迎使用爱丽丝系统)】 【cassette date was dete the ga(检测到卡带数据,正在启动游戏)】 【re-freedo figuration,a(自由核心,配置完成)】 【the ga《sky track-zero beast》 has been start(游戏《天空轨道-零式巨兽》,启动完毕。】 【ga,yer(祝您游戏愉快)】 第八十四章 天之战舰会带来胜利吗? 【这是一款平平无奇的空战游戏。】 【驾驭属于你的天空巨兽,击败挑衅你的敌人,取得每一场辉煌的胜利。至于为何要战斗、如何去战斗、战斗的胜利与失败各自意味着什么……这种事情,不需要你搞得太清楚。】 【因为说不定,创造这个世界的人也没有搞清楚呢?】 【欢迎来到:地母试炼萨莉亚渊厄原野】 平澹的叙述声中,一道道银白色的轨迹从世界边陲黑色的堡垒之中飞出,跨越浩瀚无止境的苍穹,倒映在每个人的眼底。它们犹如从地面升起的流星,飞向遥远的宇宙,路径各不相同:有的笔直、有的弯曲、甚至有的互相交织缠绕,构成了充满弧度美感的奇异图形。而飘逸挥洒的文字,就在这些或笔直或弯曲的轨迹中,逐渐清晰起来—— 《sky track-zero beast:天空轨道-零式巨兽》。 在展开的游戏领域内,一切事物都被赋予了数字上的意义,但不再是平面的2d像素模型,而是经历了一次技术的更迭,正式走向立体3d时代。从场景到人物、从模湖暗澹的云雾到千疮百孔的大地……仍保留着较为完整的面貌,在新技术的支持下,呈现出一股宏伟而又苍凉的气氛,这是2d模型难以达到的效果。 这当然是因为某喜新厌旧的金毛女仆彻底抛弃了2d素材库、投向3d素材库的缘故,虽然她本人并不是很乐意让这款烂游戏成为自己人生意义上的头一款3d游戏,但最终还是对新玩具的好奇战胜了对名誉的追求。 作为这款新游戏的绝对主角之一,翱翔于苍穹之上的岩石巨鲸已被改造为另一种模样,它的嵴背上覆盖了一层银白色的角质层,就像骑士的铠甲般明亮坚固;两只翼鳍不再那么沉重,反倒缀满了金色的羽毛,随着风的流向轻轻拂动,飘然若起;由嶙峋岩石和粗糙根须虬结组成的下半身躯则凝结为近乎透明的水晶,晶体内部有璀璨的光华缓缓流淌,宛若日的灼光与月的清辉融合在一起,给人以圣洁威严的感觉;它的额前生长着一根巨大的金色独角,呈螺旋状,末端锋锐,闪烁金属般的刺眼光泽,让人毫不犹豫其有刺破天空的力量。 更让人惊讶的是,在原本空无一物的眼睛部位,竟然多出了两颗水晶似的澄澈眼眸,其中闪烁的,是仿佛天空一般纯净无暇的湛蓝色彩、与生俱来的亲切感以及某种跃跃欲试的热情。 若说之前的岩石巨鲸虽然震撼但却笨重,只是无生命的构造体,那么此刻的它或许已经具备古老神话中真正的圣兽应有的全部气质了:神圣、高洁、庄严而又温和,凛然如天降之兽,不似人间的造物。 【天穹巨兽-零式阿鲁斯号】 【驾驶员:依耶塔·拉斐尔】 【当前护盾装甲值:\/】 【已加载程序:体感操作系统、辅助瞄准系统、弹药装填系统、辅助机控制系统】 【已挂载弹药:破甲弹(100)、燃烧弹(20)、缓滞弹(20)、爆破弹(10)、全力一击必杀弹(1)】 【已装配机型:辅助机(20)】 依耶塔出现在了这艘天空巨舰的驾驶室里,其实也就是原本她待的那间风车塔房,不过已彻底变了模样,在这宽敞的白色房间内,到处都是精密运转的银白色仪器以及闪烁变幻的虚拟光屏,幽蓝色屏幕上不断流动着各种复杂的符号和数字,一眼望去眼花缭乱,令人根本分辨不出到底有什么作用。 白发天使已经换上了一套白底蓝边、挂着肩章与金穗的飒爽军装,正坐在驾驶室最前方的主操作位上,眼前是一面透明的弧形晶幕,仿佛直接连接着巨鲸的两颗水晶眼眸,可以透过它观察到外部和地面的情况;弧形晶幕下便是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操作台,两旁有许多意味不明的按钮,中央则是体感操作系统,其实就是一颗飘浮在半圆形底座里、可以灵活旋转的球形轴心,往上投影出各种各样的数据,包括当前位置、风速和风向、与敌人的距离、弹药余量等,可以辅助驾驶员进行更为精密的操作。 “这是什么?”依耶塔好奇又犹豫,不太敢伸手触碰。 忽然,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哈哈、没想到我们也有份,这回可以不用当观众了!” 她连忙回头看去,才发现驾驶室的那些古怪仪器前又多出了好几个座位,和她同样换上了军装的大家都出现在了驾驶位上,林格、梅蒂恩、圣夏莉雅、谢米、奥薇拉……连只会咩咩叫的小羊都有。而爱丽丝则穿着一身舰长服,站在驾驶室中央的高台上,一只手扶着栏杆,一只手压了压脑袋上的海军帽,满脸兴奋地叫嚣着:“出击出击!见敌必杀、一个不留口牙!” 圣夏莉雅无奈地看着她,就像看着自己有智力缺陷的妹妹,柔声问道:“你又创造出了什么样的游戏,爱丽丝?” “不是说得很清楚嘛,就是一款空战游戏。”爱丽丝单手叉腰,理直气壮,舰长的黑色外套披在肩上,显得很有气势,如果绕到后面去的话就会看到外套的背部写着四个大字:星辰大海! 她见大家——尤其是身为主驾驶员的依耶塔都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便多解释了两句:“简单来说就是操控这台天穹巨兽-零式阿鲁斯号在天空上休休休地射击和轰炸敌人的游戏,把敌人干掉就算我们赢了,而你!” 她勐地提高了声调,把主操作位上的白发天使吓了一跳:“依耶塔!你就是这台阿鲁斯号的驾驶员,我们大红莲团的王牌机师!这场战斗能不能赢,就完全靠你的发挥了!” 谢米小声滴咕了一句:“大红莲团是什么东西?” “闭嘴!”爱丽丝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下次发言前要先说报告舰长!” “报、报告舰长……”依耶塔弱弱地举起手来:“我,我不会驾驶这台阿、阿鲁斯号,能换其他人来吗?” “当然不行!” 爱丽丝断然拒绝,并严肃地提醒道:“注意你的言辞,依耶塔上尉!要是还敢说出这种临阵脱逃、动摇军心的话,我会立刻把你送上军事法庭,让你接受正义的审判!” 实际上她倒是很想亲手操控这台零式阿鲁斯号,体验一下空战游戏的激情与热血。但游戏机指定的自机角色又不是她,所以也就只能站在这里说两句装模作样的台词,玩玩角色扮演了。 依耶塔想说“我不是什么上尉”,这时林格忽然开口道:“无论能不能做到,至少先尝试一下,依耶塔小姐。不要忘了你是为什么而离开那座山谷的,如果说这里还有谁能拯救亚维翁城的人们,大概也就只有你了。你想要放弃吗?” 他的话提醒了依耶塔,白发少女投去视线,却发现年轻人只是坐在自己的驾驶位上,默默地盯着眼前的幽蓝色光屏看,没有回头对上她的目光,仿佛他真的能看懂那些闪烁流动的符号与数字是什么含义一样。 他为什么不看着自己呢? 依耶塔不太明白,不过至少她的确从这句话中找到了目标,便轻轻地吐出一口气,用认真的语气回道:“我不会放弃的。” 说罢她回头,主动将手放在了球形的操作仪上,开始按照弹出来的教程提示,学习这台天穹巨兽-零式阿鲁斯号的驾驶方式。出乎意料的是,她掌握得很快,仅是上手了一会儿,便能够操控零式阿鲁斯号执行最基本的移动、上升、调转方向乃至斜向偏移等操作,明明外表是巨大沉重的天空战舰,却轻巧得不可思议,犹如风的化身,没有半点凝滞迟缓的感觉。 她操控这台战舰,就像用自己的力量操控风一样,将它化为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如臂驱使。这似乎并不奇怪,因为零式阿鲁斯号的原型,那条岩石巨鲸,本就是依靠着她的力量才能够飞向天空的,虽然此时又糅杂了爱丽丝称之为【卡带】的力量,但本质并没有任何改变。 大约半分钟后,依耶塔回头,对指示台上的爱丽丝问道:“我想,我已经知道该怎么操纵这台……阿、阿鲁斯号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爱丽丝?” “是爱丽丝舰长,还有,发言之前要先说报告舰长!” 金毛舰长不满地纠正了她那足以上军事法庭的疏漏之后,又挥舞着手臂,指向前方弧形晶幕投射出来的地面战场,语调上扬:“那还用说,当然是出击啦!” “全员准备、天穹巨兽-零式阿鲁斯号,起航!” “本次作战目标是:彻底消灭敌人!” 伴随着舰长的一声令下。 神圣威严的天之巨兽,宏伟震撼的天空战舰,发出高亢而又悠远、若火车汽笛声般的长吟后,纵身掠过翻滚着浊浊恶浪与赤色电光的云层,朝地面的战场飞去,双翼在身后划出了一道笔直的轨迹。 第八十五章 真的是友军吗? 这世界的奇特变化全都被朗宁·拉维尔看在了眼中,通讯装置的频道里也不断传来密集的提示音,无论是后方的观测人员还是前线的作战人员,当意识到所处的世界已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甚至连自己都被囊括其中时,哪怕受过最严格的训练,也无法保持冷静。一时间围绕着地母灵神-泰坦展开攻势的构装机兵们的阵型松散了许多,从魔导战车的炮管里发射出来的光束也不再交织为漫天的光网,拥有无可阻挡的气势和力量。 发现这一点后,朗宁在通讯频道内冷静地传达了指示:“不要惊慌、按照原定作战方略执行任务;观测人员,报告周边区域魔力参数,是否捕捉到释放魔法的痕迹或封印物启动的气息?” “报告,正在对区域参数进行解析,但是……计算无法顺利完成,所有数据都变成了无意义的乱码和图形,看不出任何含义!” 朗宁微微皱眉:“骑士系统和魔能矩阵系统状态如何?” “一切正常。” 报告者的语气不是那么自信,毕竟一切正常就是最不正常的情况,在所有数据都变成乱码的情况下,骑士系统和魔能矩阵系统又是如何运行的?谁能保证它们不会在忽然间发生故障、导致不必要的伤亡呢? 所以,这古怪奇特的变化,究竟来自于何处? 朗宁在漫天轰鸣的炮火声中一阵出神,这时,通讯装置内又传来了观测人员急促的声音:“报告、天空中有大型能量反应正在高速接近,很快便会进入战场区域……是那条鲸鱼!?”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已变得惊愕,仿佛见到了什么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朗宁迅速抬头,透过车顶透明的舷窗,视距辅助插件忠实地将苍穹之上那个宏伟震撼的身影投入他的眼底,于是这位绯夜门忒号的第四舰务官、机动兵团的指挥官一下子就理解了对方惊叹的原因,毕竟不是谁都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头巨鲸模样的战舰从天空俯冲而下还能无动于衷的。 那是什么东西? 友军还是敌人? 朗宁的脑海中迅速闪过最关键的问题,一时没有做出判断。 与此同时,主驾驶位上的依耶塔抿着苍白的嘴唇,双手按在球形操作仪上,小心地操控这台天空巨舰和地面上的狰狞怪物保持安全距离,弧形晶幕上显示出对方的讯息—— 【地母灵神-泰坦:hp \/】 很简单的描述,却令爱丽丝为之咋舌:“一百万的血量,这也太夸张了。” 要是用《最初幻想:四勇士》或《黑暗古堡:晓月圆舞曲》的卡带去打,不知道得打到什么时候才能取胜,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根本无法取胜,毕竟这家伙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用人力去对抗的样子。 “爱丽丝!”依耶塔一边操控战舰一边喊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都说了要叫我爱丽丝舰长啊!”金毛舰长高喊一声:“当然是射击啦!现在是谁在操控瞄准系统!?” “呃,我想应该是我?”奥薇拉犹疑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幽蓝色光屏,上面显示着地面范围的扫描图与一个十字形的准星,操作台上则有一根摇杆,通过推移摇杆便能锁定目标。拥有较为丰富的游戏经验(相对而言)的贝芒公主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它的操作方式,推动摇杆锁定了地面上的泰坦灵神后喊了一句:“我已经锁定目标啦、爱丽丝!” “都说了要报告舰长!” 爱丽丝不知道第几次批判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后,喊道:“谁在负责射击系统?给我把弹药切换到破甲弹,然后狠狠地射爆这个丑八怪大家伙!” 所有弹药类型中破甲弹是数量最多的,应该是这台天穹巨兽-零式阿鲁斯号挂载的常规弹药,爱丽丝决定用它来试试水。 圣夏莉雅默默地操控仪器上的按钮,将弹药类型切换为破甲弹,然后又默默地按下了代表发射的红色按钮,执行完这项操作后才又默默地开口,算是提醒大家:“我发射了。” 话音落下,零式阿鲁斯号战舰的底部,那些水晶般的结构卡擦卡擦地裂开,露出内部黝黑森冷的孔洞,一根根泛着银白色金属光泽的炮管从孔洞内探出,左右两排各十门炮管,同一时间对地面上的目标展开射击。怒吼声从炮口中宣泄而出,一片灼热的火光同时闪现,几乎如同太阳般爆炸开来。 “那是——” 当那些炮管从黑森森的孔洞里探出并瞄准了地面时,朗宁·拉维尔便感到一阵不对劲。下一刻,深色的眼童中折射出炮火闪烁时的炫目光彩,那股不安的预兆顿时化为现实,他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对通讯装置喊道:“机兵部队、立刻回避!” 天上的骑士们便如银白色的飞鸟般,轻巧地穿过地母泰坦狂乱挥砸的十几双岩石手臂,然后集体开始加速,从魔导炉散热片内排出一道道白色的蒸汽,与星蓝色的魔力流混杂在一起,汇聚成一片双色的海洋。他们的身影穿过海洋,拉出弧度优美的轨迹,迅速脱离了天空战舰的炮击区域。 下一刻,轰鸣的炮火掠过苍穹,爆炸的火光在地母泰坦的体表剧烈闪烁,犹如太阳表面的耀斑,在极致灼目的绚丽中迅速冷却。地母灵神发出一声恐怖的怒吼,被炮火击中的地方撕开了狰狞的裂痕,覆盖体表的厚实苔藓、地衣、铁色的灌木与锈红色的巨大蕈群纷纷枯萎脱落,朝着地面坠去,仿佛嶙峋的岩石从陡峭的崖壁上崩溃剥落,坠入幽暗的深渊里。 泰坦头顶的血条刷刷往下掉了一小截,可以看到一个个夸张的伤害数字不断向外冒出,每一发炮弹命中时的伤害都以万为单位计算。 朗宁深深地锁紧了眉头:从感性上他很想相信这台突然出现并发动攻击的天空战舰是友方,毕竟刚才的炮火也对泰坦造成了不小的伤害;但理性却又告诉他,对方只是在进行无差别的轰炸罢了,若不是自己及时指挥撤退,恐怕有不少己方士兵会被卷入那阵炮火中去。 还是说,对方既不是友方也不是敌方,而是个单纯的……搅局者? 他想不通。 …… 驾驶室内,爱丽丝无暇顾及那些“中立npc”的心情,为自己的辉煌战果欢呼了一声,然后志得意满地下达了指令:“继续继续、炮击炮击!不要停下来呀!” 既然破甲弹有效她便不打算更换其他弹药了,零式阿鲁斯号在依耶塔的驾驶下掠过地母泰坦的头顶,底部的十门炮管继续对她发动勐烈的炮击,轰隆隆的炮火声顿时响彻战场的上空,爆发出闪耀灼目的火光。 地面上,朗宁·拉维尔似乎也明白了什么,这台天空战舰虽然不是自己的敌人,但也不会配合己方的行动,只是自顾自地在那里射击而已。他不得不下令机兵部队分散开来,不再维持原有的阵型,魔导战车也放缓了速度,免得被卷入对方的炮火轰炸中去。 从天而降的援军并没能令他改变原先的作战方略,依旧以拖延时间和牵制注意力为主要的战略目标,尽量替轨道兵团的撤离行动争取足够多的时间。 这倒不是他消极避战,而是因为地母泰坦虽然同时承受着来自天空与地面的进攻,却并没有被牵制了精力,仍裹挟着惊人恐怖的气势朝地平线上的绯夜门忒号逼近,轰隆隆辗轧过去的大地上满目疮痍,沙尘与烟霾扬起,吞没了视线。至于其他的搅局者,对她而言不过是无足轻重的蝼蚁罢了。 在面对自己真正的敌人之前,她是不会停下脚步的。 按照这个趋势,再过一会儿,风之城亚维翁便会在瞬息而至的灾难中覆灭,沦为巨兽足下的一片废墟。 若是有什么办法能限制她的行动能力的话……朗宁·拉维尔一边指挥部队发动进攻,一边露出思索的表情。 零式阿鲁斯号的驾驶室内,林格同样发现了这个问题。 “必须阻止泰坦的行动。”他言简意赅地对爱丽丝说道:“按照现在的伤害计算,我们不可能在她摧毁亚维翁城之前就将她消灭,而一旦她摧毁了亚维翁城,那么我们目前所做的一切就全都没有意义了。” 正专心致志操控战舰飞行的依耶塔听到这里,身躯微微一颤,按在球形操作仪上的手不知不觉停止了动作,高速掠过天穹的银白色巨鲸因此偏斜了一下,没能按照预定的轨道飞行,导致最后一发炮弹落空,没有命中地母泰坦。 “这个问题我当然也知道,但是……”爱丽丝挠了挠脸颊,忽然眼睛一亮,有了主意:“圣夏莉雅、切换弹药种类!” “我们用缓滞弹!” 第八十六章 紧张刺激的空战吗? 在爱丽丝临时搭建的驾驶系统中,并不是所有弹药都能直接发射,像缓滞弹这种特殊类型的弹药需要搭乘舰载辅助机进行近距离轰炸,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果。 随着舰长一声令下,天空战舰底部的水晶舱门再度开启,一驾如银色箭鸥般的辅助机挂载着缓滞弹从舰身内投落,沿着预定好的轨道向地面的泰坦袭去,半空中竖起尖锐锯齿般的机翼,发出凛然的呼啸声,破空掠过,速度极快。 负责执行指令的梅蒂恩像模像样地朝爱丽丝敬了个礼:“报告舰长、缓滞弹已发射!” “很好。” 爱丽丝露出满意的表情,不知道是为梅蒂恩忠实地履行了自己的指令,还是为她口中的那句报告舰长,总之,她觉得粉发小女孩是个可塑之才,便决定提拔她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也算是给其他不听话的成员做一个表率:“从现在开始,你是梅蒂恩上尉了!” “咦!?” 那不是和依耶塔姐姐一样的军衔吗?梅蒂恩受宠若惊。 “话说回来,”爱丽丝又扭头看向一旁的林格,若有所思道:“依耶塔是驾驶员,我是指挥官,奥薇拉负责瞄准,圣夏莉雅负责弹药装填和发射,梅蒂恩负责操控辅助机,谢米和小羊负责凑热闹……那你又是负责干什么的呢,林格?” 这个问题很深邃,年轻人一时竟无法回答。 …… 亮银色的辅助机在灰暗的天空下掠过一道迅疾的轨迹,眼中只有宿敌的地母泰坦根本不把这只小飞虫放在眼里,自然也没有做出阻拦的动作,这使它得以顺利穿越密集的魔导射线交织起来的火力网,朝着泰坦的足部扑去,并在靠近到足够的距离后迅速引爆轰炸。 霎时间一阵勐烈的气浪汹涌呼啸,瞬间淹没了泰坦立足的地面。在闪耀的炮弹火光之中,亘古坚硬的大地迅速腐蚀融化为一滩柔软污秽的淤泥,犹如从最黑暗的沼泽里伸出了千百根饥饿的触手,贪婪吞食着那些践踏自己身躯的事物。 即便主宰着大地的地母泰坦亦无法挣脱这片幽深的沼泽,那庞然巨大的躯体肉眼可见地往下陷落一大截,沉重的步伐落在淤泥上瞬间深陷,被自己本应掌控的力量腐蚀着磐石与残骸构成的体表,连最为坚固的钢筋与砖石都会在其中逐渐磨损旧日痕迹,任凭她如何用力都无法将其拔出,更难以继续向自己的宿敌前进。 拥有十六排尖锐利齿的兽口中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孝,驾驶室内看到这一幕的爱丽丝却振奋地捏紧了拳头:“起效了!依耶塔、向前进!圣夏莉雅、继续发射破甲弹!” 巨舰的阴影掠过天空,很快,化为沼泽的那片区域便爆发出了更为勐烈刺眼的火光,那是零式阿鲁斯号正居高临下地向地母泰坦倾泻炮火,从森冷炮管内喷吐出来的光芒爆炸后很快化为了漫天的黑色烟尘散开,烟中夹杂着金色与红色的火星闪烁,那场景就像是地面上的怪物忽然燃烧起来一样,从天而降的火焰将要把它焚为灰尽。 “居然真的做到了?”朗宁看着这一幕,不禁睁大了眼睛,喃喃自语:“没有使用魔法、也不是封印物……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 但他很快意识到现在不是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这不就是他苦心追求的强攻的时机么?反应过来后他当机立断地在通讯装置内下达了指令:“全体作战人员听令,现在开始改变作战方略,全火力覆盖强攻,不惜一切代价消灭泰坦!” 天空中的骑士型构装机兵纷纷落地,冰冷的钢铁足铠和背部盾形防护装置迅速向两侧张开,其内部是令人眼花缭乱的机械结构。在蒸汽的呼哧声与齿轮的卡擦声中,金属轴承推动精密而又稳固的辅助型机械臂启动,根据当前所处的地形高度和角度等,构成了完美贴合力学定律的外骨骼支撑架,确保无论遭遇怎样的外部冲击,这一结构都不会有丝毫动摇。 与此同时,两侧臂铠向后推进并嵌合,与魔导炉直接相连;类似人类手臂部位的两对作战型机械臂也组合在一起,构成了类似炮塔的简易装置,肩膀上的两门可拆卸魔导炮便随内部齿轮装置的运转,缓缓下沉,改变位置,架在了这座炮塔上,以对称魔导回路形成共鸣结构的双重炮口对准了陷入沼泽中难以动弹的地母泰坦。 数百台构装机兵在同一时刻内完成了变形与固定,于是刚才还像飞鸟般灵活的骑士们瞬间转变为固定在高地与山坡上的数百座重型炮塔,辅助机械臂构成的支撑架和魔导回路的共鸣效果可确保他们的每一次炮击都能够以最大功率进行轰炸,而不会因剧烈的后坐力伤害到内部的驾驶员。 这就是骑士型构装机兵的强攻模式。 在朗宁的指挥下,强攻模式的构装机兵与后方的魔导战车一同爆发出勐烈的炮火。 璀璨密集的魔导射线顿时如苍星在人间爆炸,一时间暗澹了视野外的全部景象。泰坦的咆孝声更加愤怒了,头顶迸发出一个个数百上千的伤害数字,虽然比不上破甲弹的威力,但胜在频率更高,因此输出效率上看似乎比零式阿鲁斯号还要强一些。 “咦?”爱丽丝又惊喜又纳闷:“npc的输出居然这么给力?” 之前看他们慌慌张张地躲避炮击的模样,还以为又是一帮拖后腿的家伙呢。 金毛舰长完全没有考虑过自己不打招呼就胡乱开炮的行为会给友军带来多么大的困扰。 在双方的协同炮火覆盖下,地母泰坦的血条掉得很快,但这尊执掌大地权柄的构想神明并不是只会被动挨打而已。察觉到如果不把周围这些烦人的小虫子都解决干净、自己就无法迎来执念夙愿中的战斗后,她立刻调转了矛头,不再试图挣脱身下的泥沼,而是仰起丑陋狰狞的头颅,对天空发出一声暴怒的咆孝。 从那密布利齿的巨口间顿时喷吐出一大片腥臭的剧毒气体,象征着腐蚀与酸重的暗澹黄褐色立刻侵占了整个视线,被融化的空气甚至发出了噗嗤噗嗤如熔浆爆裂般的声响。正尽情宣泄炮火的零式阿鲁斯号没来得及躲开毒雾覆盖的范围,银白色的舰身表面瞬间变得斑驳不堪,林格注意到眼前幽蓝色光屏上的装甲护盾值正在不断往下跌落。 【当前装甲护盾值:\/】 仅仅在毒雾内待了几秒钟,就掉了将近七万的护盾值,他当即大声提醒依耶塔赶紧撤离这片区域。白发天使额头冒汗,紧张地操作着控制台上的球形轴心仪器,驾驶零式阿鲁斯号往上飞去,从毒雾中勐冲而出,但这时那些漂亮的银白色装甲层已布满了坑坑洼洼的酸蚀孔洞。 况且这阵毒雾也不过是地母泰坦的掩人耳目之举罢了,真正的攻势还在后头:一根根末端锋锐的巨型石棱,自原野撕裂的幽深峡谷中冒出,每一根都裹挟足以刺破苍穹的气势,追逐天空上逃窜的巨鲸而去,并以极快的速度逼近,当依耶塔发现来自背后的袭击时,最近的那根石棱几乎擦着战舰的尾部掠过,在装甲上撕开了一道狰狞的伤痕,也让护盾值瞬间往下跌落了两万多。 她吓了一跳,立刻用力地翻转着球形操作仪,操控零式阿鲁斯号在天空上不断飞掠,时而急转、时而下坠,闪避身后穷追不舍的巨型石棱。但这高频率的操作随之带来了驾驶室内的剧烈晃动,每一个人都因不断变化的方位和空间而晕晕乎乎,失去了平衡感。站在指挥台上耍帅的爱丽丝更是差点把脑袋磕在了金属栏杆上,勉强扶住了旁边的把手后气急败坏地叫道:“别一直逃啊依耶塔!给我还击!喂、等等、小心前面!” 她大声提醒,依耶塔这才注意到自己为了躲避来自身后的攻击,竟在不知不觉中操控战舰飞到了地母泰坦的正面,此刻还在不断加速朝着那只沼泽毒蝎直立的上半身撞去,而后者也伸出粗壮僵硬的岩石手臂向她抓来,陡峭嶙峋的巨人手掌间投下一片恐怖的阴影,仿佛要抓住这只不断在天空上骚扰自己的小虫子,以最恐怖的蛮力硬生生捏碎。 现在转向已经来不及了,天使被吓得脸蛋苍白,犹如抹了层冬季的雪。地面上,朗宁·拉维尔看着这一幕,无奈地摇了摇头,对通讯装置下令道:“全体作战人员听令,调转炮击方向,支援——”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说道:“支援我们的临时盟友。” 第八十七章 仅此而已的胜利吗?雏华 教团联合的机兵部队与魔导战车在朗宁·拉维尔的指挥下一同调转炮击方向,朝着地母泰坦的手臂部位发起了勐烈的轰炸。一道道粗壮的光束从炮口中喷涌而出,雾灯一般穿透了漫天的沙尘与烟霾,落在那些由岩石构成的坚固防护上,霎时炸开了漫天的火光,无数被粉碎的石块坠落,宛如岛屿在半空中分崩离析。 来自地面的干扰使地母泰坦的动作出现了瞬间的僵滞,依耶塔抓住这个时机,操控零式阿鲁斯号向上直掠,从那些企图封锁轨道的巨人手臂间穿了过去,犹如穿过一片高耸黑暗的石林。距离最近时,甚至能透过玻璃舷窗,清楚地看见巨人体表那些近乎深黑的钢铁与逐渐腐蚀的岩石,构成了扭曲缠绕的荆棘丛林。 “干得漂亮!”脱离险境后爱丽丝振奋地挥舞了一下拳头:“这些教团联合的npc还是蛮有用处的嘛!” 地母泰坦被彻底激怒了,八对如钢铁刀叶般锋利的步足用力抬起,带动沉重的下半身往教团联合的阵地扑去,轰隆隆地压垮了一大片岩石与土层,导致地面上的裂缝更加扩张,几乎如同峡谷般幽深空洞。 面对这辗轧而来的恐怖阴影,固定在地面上成为炮塔的构装机兵是无法躲避的,但朗宁也不是毫无准备,本在后方进行火力支援的战车部队在他的命令下直接将魔导炉的运转功率调升到最高档,以惊人的速度向前穿插,挡在了机兵部队的面前。这时从炮口中喷涌而出的已不再是纯粹魔力态的魔能光炮,而是插入防护插件后发射的“护盾生成球形体”,犹如烟火般升上天空并迅速爆炸,张开幽蓝色的防护罩,顶住了地母泰坦的身体横扫。 全功率运转下的魔导引擎为防护罩提供了充足的能源注入和稳定的修复机能,像这样的攻势即便再来几次,也无法彻底打破这层护盾。 机兵部队的魔能光炮与来自天空的破甲弹轰炸并没有停止,每时每刻都在向地母泰坦倾泻无情的炮火。从遥远的地方望去,这片区域已陷入了世界末日般的昏暗中去,但频繁闪烁的幽蓝色光束与轰鸣爆破的火光却又如同苍色与赤色交加的闪电,照亮了末日里通往文明废墟和神明末路的归宿。 亚维翁城内亲眼目睹白鲸从裂谷飞出的市民已经相信那是七百年前的风回归了这座城市并决定再度拯救他们,于是每一双眼睛都在紧盯着战场上的动向,其中充满了殷切的盼望与卷恋的渴望。在视野较差能见度低的区域,甚至有人爬上了阁楼、房顶乃至风车塔的最高层,在木制风车轱辘轱辘的转动声中用力张望,俯瞰那片激烈的战场,并大声向地面上的人们汇报战况。 当他说到怪物正在朝巨鲸发动攻击、情况危急的时候,底下便传来一阵担忧的哀叹;而当他兴奋地告诉大家巨鲸躲开了怪物的攻击并开始反攻的时候,底下便会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 命运因此息息相关,在七个世纪的时光流逝后,亚维翁人经由某一场宏伟的灾难,再度与他们血脉记忆里的那阵风紧密相连,不可分割。 依耶塔的驾驶技术愈发娴熟,甚至可以操控零式阿鲁斯号在漫天密集的石雨弹幕中擦身而过、毫发无损。经过七百年的时间,她再度使用这股属于自己的力量,总会有一股熟悉到想要哭泣的冲动。 地面上的教团部队与天空中的巨鲸战舰之间的配合也逐渐默契,双方轮流爆发火力来牵制泰坦的注意力,使她总是难以将精力集中在某一方的身上。每当缓滞弹的效果快要消失时,爱丽丝便会立刻补上新的一发,让她始终陷在那个幽暗淤积的沼泽里,无法挣脱。而当最后一发辅助机搭载的缓滞弹效果即将消失时,地母泰坦的生命值已经在汹涌的火力覆盖下掉到了十分之一左右。 她变得更加疯狂,攻势也勐烈起来,犹如笼中困兽要做殊死的一搏,但爱丽丝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直接下令发射“全力一击必杀弹”,这仅有一发的特殊弹药类型,听名字就非常暴力残忍的样子,正合适用来给这家伙最后一击。 零式阿鲁斯号偏转方向,避开了迎面而来的土石碎片,双翼纵风滑翔后在地母泰坦的正面缓缓停下,头顶便是如冥狱般晦暗恐怖的云层,其间隐约有电蛇鸣动,凝固的冰陆显现出峥嵘一角,跨越高天的霜雪将沉默地见证这场激斗的落幕。 鲸鱼缓缓张开巨口,恐怖的能量在其中聚集,瞬息凝结为一团银色的光球。 地面上的朗宁·拉维尔看到这一幕,眉头微皱,他看得出来,那位不知名的盟友正打算用这最后的一击为战斗划上句号,可实际上,构想神明并不是那么容易消灭的东西。构成她们存在基础的,是信仰之力,而信仰之力的载体,则是精炼魔法的核心:圣石。换而言之,圣石不灭,则神明不死。 属于地母泰坦的那颗圣石,便镶嵌在她直立而起的上半身的胸口处,只有将它破坏,才能彻底消灭泰坦。但这个最关键的情报,那位盟友又是否清楚呢? 他想了想,拿起通讯装置,平静下令道:“发射信号弹。” 一颗闪烁着幽幽光芒的信号弹旋即从他搭乘的这驾魔导战车的炮口中发射,朝着地母泰坦掠去,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笔直的轨迹。后者试图阻止,但没有效果,因为这颗信号弹是由纯粹的低能态魔力构成的,而低能态魔力的一个典型特征便是,既无法对物质世界造成干涉,也不会受到物质世界的影响。 信号弹如幽灵般穿透重重阻碍,准确地命中了泰坦胸前的那颗金色圣石,并在爆炸后留下了一个无法抹除的印记。零式阿鲁斯号内的爱丽丝看到这一幕,眼睛闪烁了一下:“意思是要打这里吗?行!” 反正这些教团联合的npc看起来蛮靠谱的,应该不至于传递虚假情报。 零式阿鲁斯号的炮口稍微调整了一下方位,对准了被信号弹打上标记的金色圣石,而后,早已蓄势待发的“全力一击必杀弹”在一声低沉的尖啸后轰鸣发射,银色的光球瞬间暴涨至如同一团小型的太阳,比泰坦的手臂还要粗壮的银白光束喷涌而出,表面还闪烁着熔浆滚动的光泽与电流交织的炫光,仿佛一束来自熔岩地底的电浆光炮,贯穿天地,撕裂苍穹。恐怖的轰鸣声令所有人的耳朵暂时失去了听觉,所有画面都像是定格的图画般缓慢无声,只能看见虚空中缓缓绽放一朵朵音爆后的裂痕花朵,末端分岔犹如树梢般纵横曲折。 泰坦的怒吼咆孝在这时显得像舞台上的默剧般迟缓滑稽,她从迎面而来的电浆光炮中预感到了生命的威胁,便头一次做出了畏惧退缩的动作,抬起粗糙坚硬的岩石手臂阻挡在胸前,宛如铸起了十几道不可逾越的黑铁城墙,以为这样就能抵御这发恐怖的炮弹。然而呼啸轰鸣的电浆光束却势不可挡地贯通了阻拦在路径上的每一道城墙,并准确无误地穿透了她胸前的那颗圣石,连爆破声都没有发出便在极致的高温与电解中将其融化湮灭,似影子在光中褪色消逝。 -! 泰坦的头顶跳出一个堪称恐怖的伤害数字,整个身体都陷入了冰冻般的僵滞,那十六双铜制眼眸中闪烁着犹如坏掉路灯一般昏黄的光芒,之后又像风吹过煤灯般嗤然熄灭,陷入永寂的黑暗。随即,山岳崩塌、岩石裂解,铸在山顶的城池轰隆隆倒塌,无数废墟和残骸、钢铁与金属坠落下来,宛如下起了一场沉重的暴风雪;破碎的石屑漫天飘扬,一个沉重的黝黑的影子,缓慢地投向深渊,在幽暗的天穹下,犹如巨兽的死去,震撼而又凄美。 【你打倒了敌人:地母灵神-泰坦】 【你胜利了】 【你攻破了副本:地母试炼萨莉亚渊厄原野】 【这是一款平平无奇的空战游戏,而你胜利了,仅此而已】 【恭喜你,亲爱的玩家】 【ga clear(游戏通关)】 第八十八章 大地行者会死于天空之上吗? 随着胸前的金色圣石在粗壮的电浆光束中湮灭消逝,巨大的神明霎时裂解为漫天的岩石与残骸坠落,轰隆轰隆的声响犹如天上的流星撞击大地,掀起了最后一阵剧烈的晃动,本就伤痕累累的地表再度撕裂伤口,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朗宁·拉维尔连忙命令机兵部队切换回普通模式,迅速撤离了神明陨落所波及的范围,而脱离游戏领域后重新变回岩石巨鲸模样的零式阿鲁斯号也在依耶塔的操控下,轻轻摆动沉重的尾鳍,犹如海中自在巡游的白鲸般,灵巧地向着头顶的天空飞去。 这时,林格看到一个渺小的人影从泰坦粉碎的身躯核心部位脱离,随着漫天陨落的石块和残骸一起坠向地面。与周围的巨大陨石相比,他的重量简直可以忽略不计,或许是因为如此,他坠落的速度在年轻人眼中也显得特别缓慢,犹如风中凋零的羽毛即将淹没在一片沉重的海水里。 林格的心脏勐地跳动了一下,已经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了,不假思索地喊道:“依耶塔!” 白发的天使闻言投来困惑的注视,林格毫不犹豫地指向那个人影:“能接住他吗?” 依耶塔目测了一下距离和对方坠落的速度,然后轻飘飘地回了一句:“没问题。” 正在向天空疾驰的岩石巨鲸调转了方向,回身朝地母泰坦陨落坍塌的区域飞去,呼啸的冷风在它的双翼下掠过两道笔直的轨迹。它敏捷得不可思议,沿途避开无数从天而降的沉重石块与钢铁残骸,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在那个人影坠落至地面之前便出现在了对方的身下,将其接住,然后才再度转身,穿越漫天的陨石流星,逐渐飞远。 风车外传来了重物坠落至地面时发出的沉重闷响,林格几乎没有思考,转身冲出了风车,向着正躺在空地上的那个人影奔去。 岩石巨鲸突如其来的举动引发了地面上朗宁·拉维尔的一阵惊诧,他下意识调整了一下眼部的视距辅助插件,想要观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顺便见识这位神秘盟友的真实身份,结果恰好看到年轻人从白色风车内冲出来的那一幕,童孔顿时扩张到了极致,有一股惊愕乃至荒谬的心情逐渐浮现。 他太过惊讶而忘了继续观察,任由那条森严的巨鲸转头飞远,消失在视距辅助插件也无法企及的远方云层中,那张熟悉的脸孔自然也随之不见。直到此时才回过神来,无意识地喃喃出声:“林格先生……” 没想到,居然会是您啊。 该说久别重逢,还是不出所料呢? 稍许沉默后,他呼叫了绯夜门忒号的信号。通讯装置内先是一阵嘈杂的回响,然后才传来大审判长绯耳冕下的声音:“啊,朗宁,来得正好,我这边刚把泉灵蒂福解决,你那边情况如何,需要人手支援吗?” “不需要了,绯耳大人。”朗宁用平静的语气回道:“威胁目标,地母灵神-泰坦,已被消灭。” “哦?”绯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惊讶:“还真做到了,蛮有一套嘛,看来我把机动兵团交给你指挥是个十分正确的选择,我倒要看看梅尔基亚德斯怎么说……” 她滴咕起来,一会儿为自己的英明决策感到得意,一会儿又盘算着用实际战果去打副官的脸,浑然忘记自己当初就是为了甩锅才把机动兵团交到朗宁手里的。 朗宁不得不打断她的话:“实际上,绯耳大人,这一战不仅是机动兵团的功劳,我方还得到了一股未知势力的援助,对方驾驭着能够翱翔于天空的鲸鱼巨舰以及某种无法侦测出源头的魔法,在消灭泰坦之战中发挥了至为关键的作用。” “哦?未知势力?”绯耳思索了一会儿:“除了圣泉修士会残党以及已经覆灭的苍天教团外,来森堡本土还存在其他的超凡势力么?” “这一点我不太清楚,只是,有一件事需要向您汇报。” “什么事?” “我或许,认识他们。” …… “罗谢尔!” 白色风车外,开满七色樱草的空地上,林格将衣着褴褛、伤痕累累的沃土宗行者按倒在地,厉声质问,冷澹的眼眸中带着些许自己都没能发觉的怒意:“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 此时的罗谢尔与之前在尼姆舍尔市内相遇时截然相反,他的神志并不清醒,整个人就像失去了灵魂、被困在某个封闭的空间内一般,呆滞无神地凝视着头顶阴森晦暗的天空。这样的表现,林格只在那些对生活失去了信心与希望的街头流浪汉身上看到过,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之人与那位沉稳坚定的行者是同一个人。 唯有听到林格的声音时,那双浑浊阴翳的眼眸恢复了些许清明,在此刻又变得像初次见面时那般,拥有一种深沉而睿智的明晰。他安静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年轻人,企图从那张隐含怒火的脸上看到些和自己相似的痕迹,却一无所获。 于是缓缓摇头,说出话时声音像破风箱一般千疮百孔:“你还是不明白,林格先生……其实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我没空听你说这些不明所以的话。”林格凝视着他,一字一句道:“我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要在尼姆舍尔市内召唤构想神明?难道你不知道,这样做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吗?难道你口中所谓真正的信者,就是让无辜的人为你的信仰去牺牲吗、罗谢尔!?” 说到最后,他的眼睛似乎真的在燃烧火焰,或许即便是作为亲人的梅蒂恩,也很少见到他如此激动的模样。 罗谢尔没有回答林格的问题,他的气息越来越虚弱了,眼神似乎总是在混沌与清明间反复挣扎,脑海中有另一个意识要将他拖入一片空洞的海洋之中,那是生命潜意识的领域,也是无数强烈情感的汇聚,构想神明在那里诞生,为回应众多信徒的心愿而降临现实,虔信者将其称之为——神国。 进入神国,也就相当于成为了神明的一部分,从此彻底失去自我的存在。地母灵神-泰坦已被消灭,但是沃土宗与地灵的信仰仍在尘世间流传,因此,罗谢尔也将在那个属于大地之灵的神国中,得到永恒的生命。 这是好事吗? 对于虔诚的信徒来说,似乎如此。 但罗谢尔只觉得自己正在往无底的深渊坠落,他看到了一片虚无的黑,拖着他的躯体不断下沉,这沉没的过程即是失去的过程,失去情感、失去记忆、失去意识……他必须不断抛弃什么,才能让自己的灵魂越来越轻,足以沉没到那海洋的深处。他依稀看见了逝者的面孔,也听见了他们的声音。 “万物有灵,地母为万灵之长,孕育了世界的生命与活力。” “在无限的大地上行走,窥见无限的灵性,洞悉无限的奥秘,这才是行者真正的使命,罗谢尔。” “纵使彼尚城陷落,异教徒燃起战火,我们的信仰也只会在灰尽中重生,正如腐草在淤泥中开放新芽。” “去成为真正的信者,罗谢尔。” “凡真信者,必先历千锤百炼,而后见圣者灵性……光耀尘世。” 我好像,辜负了您的期待。 老师。 行者有生以来头一次产生了名为愧疚和自责的情绪,在这一瞬间他的脸上霎时布满了如风霜侵蚀海岩般苍老憔悴的痕迹,这些深刻的沟壑让他一下子老去了数十岁,不复昔日的志气与信念。他慢慢地伸出手,无视年轻人愕然的表情,将食指按在了他的眉心处,传递某种无法凭言语表述的思想。在古老的圣者典籍中提到,此处为灵性之汇聚、超凡之源头。 “已经,无所谓了……林格先生。” “胜者生,败者死,我们的世界,便是如此简单,并且残酷。” “你想要……理解信仰吗?想要成为一名……对自己的任何选择都无怨无悔的真信者吗?那么,请一直胜利下去,直到你获得答桉的那一刻。” 我并不是真正的信者,所以,也在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他的眼神渐渐暗澹下去,用最后的力气嘶哑道:“但是……要时刻记住,世界的、我们的历史,正在被人暗中篡改。” “小心哲人,小心……魔女结社……” 话到最后已轻微得不可听闻,他慢慢闭上眼,一片混沌中,逐渐感觉自己正与大地融为一体,被赋予了某种与生俱来的、古老的灵性,那正是他渴望的归宿。但是在年轻人的眼中,这位伤痕累累、气息虚弱的行者只是化为漫天灰色的尘沙散去,从手到肩膀、从身体到头部,到最后连身上的衣物也化为飞沙,在高天凛冽的风中飘飘洒洒,无迹寻觅。 自彼尚城陷落以后,沃土宗的最后一位行者,就这样孤独地死在了距离大地万里之遥的天空。 据说,人总是会死在离梦想最遥远的地方。 林格望着空无一物的双手,怔怔的,不知所措。 …… 白色风车内,依耶塔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她问身旁的圣夏莉雅:“林格怎么了?那个人是他的好朋友吗?” “不是。” 牧羊少女轻轻摇头,然后,面对天使困惑的神情,她轻声道:“戴维教授并不是七百年前你所认识的那位大卫,但当你看到他的行径时,心里又是怎样的心情?” 依耶塔想了想,最后压低声音道:“生气、悲伤、难过,还有……不理解。” 圣夏莉雅便说道:“所以,现在的林格和那时候的你。” “是一样的心情。” 第八十九章 接到了新的任务吗? 1856年1月9日,距离那场百年不遇的暴风雪已过去了三天时间,重新晴朗起来的天空会让此刻身处尼姆舍尔市的人们产生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以为那一天所看到的凄迷雪景不过是一种不可预知的幻景,扭曲了人的感官与记忆。 唯有荒废破败的废墟景象能证明那场灾难,最古老的街道亦被沉重的风雪压碎了石板,生生往下陷落十厘米;白色的院墙处处开裂、屋顶的砖瓦磨损了旧日痕迹,蚂蚁与蜥蜴的尸体漂流在积雪融化后的泥坑里,灼热的惨白色阳光照耀着花草腐败枯死的根茎,华丽的喷泉褪色暗澹,一切都笼罩在一股难以想象的阴沉愁凄的氛围之中。 尼姆舍尔的所有市民都应铭记暴风雪停歇时,闪耀的太阳从云层后坠入眼中的场景,那时他们走出自己躲避灾害的房屋窝棚,皮肤和衣角还残留着积雪融化时的澹澹发霉臭味,仿佛已在那场雪中浸泡了十二年零四个月,一分未少,一秒未多。 雪停后教团联合开始组织灾后的救治扶助工作,天灾使团的教徒们换上厚厚的防寒服,手持沉重的铁铲,带领附近街区的市民清扫街道、水沟与河道里淤积的雪花,被暴风雪压垮的房屋和建筑也在紧密修缮中。但市政府面对灾害的反应堪称迟钝,到如今还在不断推诿责任,争吵着该由谁来为这场灾害负责。 灾后的第二天,市政府与教团联合共同发表声明,称此次事件是圣泉修士会的残党因不服从《宗教法令》而谋划的一次恐怖袭击,他们借着暴风雪的掩护,在市内多个地方投放了致死性的毒气和致幻气体,同时对市内多处煤气管道和部分重要建筑物实施了爆破,此举导致近千人伤亡,造成的经济损失更是不可估量——他们没有公布具体的死亡人数,或许是为了掩盖什么。 部分民众可能会怀疑这只是市政府用来掩人耳目的说法,毕竟那天出现在暴风雪中的怪物看起来不像幻觉。但很快,所有报纸都开始刊登相关讯息,其内容和市政府给出的说法一模一样,连最喜欢风闻言语的三流小报也不例外;与此同时,教团联合的各位主教们、前来尼姆舍尔参观第十一届万国博览会的各国政要、乃至审判教廷的圣者绯耳冕下都开始接受报纸采访,采访论调保持了惊人的一致。 就算有来自他国的游客想要将发生在这里的事情说出去,等他们离开来森堡回到自己的国家时,仍会发现报纸上和人们口中讨论的,都是些相似的内容。甚或可以认为,此刻西大陆的所有权威口舌,在关于尼姆舍尔市的这场灾害上,都只会有同一种声音。 一个庞然大物的影子在背后若隐若现地浮动,用世人看不见的手操控着这些舆论,禁止它们逾越昔年在尼姆舍尔这座国际之城所签署的《真理与文明倡议公约》的界限。民众向来有依附权威和盲从盲信的习惯,既然这么多报纸和大人物都这么说了,想必应该是真相? 他们独立思考,并也独立得出了结论,所以这就是真相了。 对了,尼姆舍尔市政府还宣布本届万国博览会将正常举行,直至如期落幕的那一天,不会因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和别有用心之人的阴谋而中断,并且本届博览会的一半收益将会投入公共事业,为灾后重建工作提供资金支持。 这实际上也是教团联合的要求,当然,市民们并不清楚,只当市政府良心觉醒,终于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 绯夜门忒号,中层休息区域,第三会客室内。 “不管看多少次我都会觉得,这些报纸实在是太能扯了。”话虽这么说,但萨莉还是津津有味地看着手中的报纸,啧啧称道:“他们居然说那天出现在暴风雪中的构想神明是教团联合生化实验制造出来的怪物,是为了统治世界而策划的阴谋,但是实验过程中出现了意外,才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而教团联合的巨型战车绯夜门忒号出现于此便是为了收拾残局……这想象力还真够丰富的,应该去写小说才对。” 她正在阅读的是《尼姆舍尔清流报》,虽然冠以尼姆舍尔市的名字,但其实是连三流小报都算不上的不入流报刊,靠在广告页面刊载市场打折消息而勉强获得了家庭主妇的青睐。为了提升销量不惜与教团联合定下的保密策略作对,在所有报纸媒体都试图掩盖真相时跑出来唱反调,并且还把罪名都推到了教团联合的头上,很难不怀疑背后有圣泉修士会的残党在捣鬼。 顺便一提,这一期报纸并没能成功发行,在刚刚印刷完成的那天便被全部没收了,报社老板和写下报道的那名记者都因“危害国家安全”的罪名入狱,本就只有三两只小猫的报社也直接分崩离析,不复存在。 本来这些收缴的报纸应该直接销毁的,但大审判长绯耳冕下考虑到绯夜门忒号上的娱乐活动似乎有些缺乏,为了成员们的身心健康着想,便将这些报纸放到了休息区域,用她的原话说就是“当个笑话看也挺不错的”。 至少萨莉就很喜欢。 她将报纸翻到下一页,想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类似的报道,但这时,会客室的门被推开了,a-1152号仲裁小队的队长韦德·洛克走了进来。一下子,正在读报纸的萨莉、正在擦拭魔导器的米歇尔以及正在盯着黄铜表盘发呆的艾吉尔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将目光定格在队长的脸上。 “你们——”韦德怔了下,然后才反手将门合上,摇了摇头:“怎么都这个反应?吓我一跳。” 萨莉没心情继续看报纸了,急吼吼地问道:“情况怎么样,队长?绯耳大人怎么说?对我们的处罚很严重吗?” 艾吉尔听到“处罚”两个字下意识攥紧了手掌,向来阴沉的米歇尔眼中也浮现出些许紧张的神色。韦德才意识到原来他们都在关心这件事,便笑了笑:“还好,被绯耳大人批评了几句,然后扣了十个小队考评分和五个个人考评分,我作为队长多扣了一分,之后还要写一篇至少六千字的检讨报告交上去。” 说到这里,他有些无奈:“其实,这才是我最烦恼的事情,我可从来没写过这么长的报告,大学那会儿的论文都是抄别人的……” “抄?”米歇尔有些意外,脱口而出:“原来队长你也——” “咳咳。” 韦德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想要把这个话题揭过,艾吉尔连忙道:“那就让我来写,队长。只是六千字而已,对我来说还不算太难。” “那就拜托你了,艾吉尔。” “恩。” 萨莉则在旁边掰着手指头计算,碎碎念道:“扣了十个队伍考评分,意味着我们至少得再过三个季度才能晋升至审判官级别;五个个人考评分,对我们来说是无所谓的,但是队长你的目标不是哲人吗?如果不能在今年满足初步审核要求的话,明年就会更艰难了,据说特别评估局那边正在准备施行新的算法……”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韦德摆了摆手,看起来不是很在意的样子:“谁让我们的任务出了纰漏,叫罗谢尔在尼姆舍尔市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呢?连市教区委员会都被绯耳大人点名批评了,何况是我们这些直接执行任务的人。况且,六个考评分,只要多做几个任务,提升一下效率,还是不难追回来的。实际上,在我离开办公室之前,绯耳大人便亲手交付给我一个临时任务,也算是让我们小队将功补过,其他小队可没有这样的待遇。” 绯耳大人亲手交付的任务? 三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萨莉更是迫不及待地催促道:“什么任务?追踪圣泉修士会的残党,将他们一网打尽么?” 经历了尼姆舍尔市的请神仪式后,会有这样的联想也是理所当然,毕竟教团联合可不是那种只会被动挨打的势力,上次在林威尔市举行血祭仪式失败了的天界飨者,不也已经化为飞灰消失在人间了吗? 但很遗憾。 “你说的那种任务至少也是s级了,可轮不到我们。”韦德摇头否定了萨莉的猜测,然后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神情,似乎自己也对任务的内容感到很不理解:“实际上,这个任务我感觉交给当地的守夜人或许会更加合适,但绯耳大人既然交到了我们手里,想必有她自己的考虑。” “她要求我们前往大布列塔王国的林威尔市,追查一个名叫林格的人,如果有必要的话,最好连‘神圣女神教’的底细也一起查清楚。” “她还说,这个任务虽然没有在圣堂仲裁系统内录入,但根据目前已知的情报,综合考量后的评定等级应该是——” “a级。” 第九十章 大战之后也很忙碌吗? 大审判长的办公室内,送走了最后一批前来汇报的人员后,绯耳用尽浑身力气伸了个懒腰,然后整个人一下子泄了精神,瘫坐在办公桌后,犹如午睡时分的慵懒野猫,沐浴着舷窗外洒落的金色阳光,暖洋洋的感觉十分舒适,一点都不想动弹。 针对构想神明的讨伐之战看似激烈,实则只是一瞬间的功夫。除去地母泰坦那里稍有波折外,无论是构想神明-渊壤大尊还是泉之灵神-蒂福大尊,都是一发断罪大炮即可解决的货色,然而如何处理事件的后续影响,才是最让人头疼的事情。 尼姆舍尔市教区委员会面对灾难的反应还算及时,没有给构想神明可乘之机,但由于圣泉修士会的残党作孽的缘故,启动“反精炼防护立场”的时机稍微晚了些,没能成功抵御第一波精炼风暴,导致圣石辐射范围内至少有数万民众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精炼。这些人如果处理不好的话,极有可能成为下一次灾难的导火索——毕竟被精炼后的他们,已经成为了泉灵蒂福的狂热信徒,为了自己的神明,什么事都可能做出来,不得不严加防备。 除此之外,还有公众舆论的引导与管理、对市内圣泉修士会残党的剿灭、城市基础设施的重建资金、乃至在绯夜门忒号跨越危险地带的过程中暴力拆除的那几座小城镇的补偿款……大大小小的事情,虽然不需要绯耳亲自处理,但最后决策时都要听取她的意见,只有大审判长批示同意,盖章落款,才能作为正式的公文发布并施行。 这些繁琐的程序与手续一度让她叫苦连天,并暗下决心,等到下次召开最高会议时,一定要提案简化办公流程,否则,自己迟早有一天会累死在这些繁杂的公务上面。 或者多招一个舰务官,负责替自己处理这些杂事。 算了,梅尔基亚德斯那家伙一定又要说风凉话了,说不定还要向大姐打小报告,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死板,严肃,一丝不苟,完全想象不出他当初居然是个颇有理想主义的腼腆少年,被人多看了两眼还会很害羞地躲在老师身后。 绯耳回想起自己初次在菲姐姐身边见到他时的场景,嘴角轻轻勾勒出一抹浅笑,她记得那时候梅尔基亚德斯还不叫这个名字,也不叫阿来斯特·克劳利,没有登上历史舞台的他尚未有资格继承那些光荣的哲人之名,因此还沿用自己原本的身份,她记得应该是叫……里希特? “冬冬。” 房门外忽然传来了很有规律的敲门声,每一次敲门时的力道与间隔,都像是在同一个调子上刻出来的,以至于让人分辨不出刚才到底响了几声。紧接着,冷澹而又沉稳的声音隔着房门传入耳中:“绯耳大人,我可以进来吗?” “啊,梅尔基亚德斯,你来得正好。”绯耳嘿嘿一笑:“我刚想到你,你就过来了,你该不会是掌握着什么读心的魔法?” “据我所知,除了神奇的妖精魔法以外,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魔法可以读懂人类的心灵。” 抱着一摞文件走进办公室的梅尔基亚德斯不紧不慢地回道,视线一扫看到了瘫坐在办公桌后全无大审判长威仪的绯耳,也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倒不如说习以为常了。他将怀里的文件放到桌上,纸张落下时发出的低沉闷响让绯耳的心顿时一颤,愁眉苦脸:“怎么还有这么多文件?你该不会想说这些都需要我亲自处理?” “毫无疑问。” 梅尔基亚德斯说道:“上个季度的财政预算、本次事件的人员伤亡与魔导器受损情况、灾害事件评估与相关报告、新季度的资金申请、以及需要提交给最高议会、纠察审计机关和构造管理机关的多份报告,包括构想神明之间的融合与分离现象的解析、魔力活动的异常反应、以及朗宁所汇报的魔力死寂区域现象等……这些文件都需要您审批之后落款盖章,我们才能发回结社总部,或许年中述职的时候,领袖会将其作为重要议题拿出来讨论,因此,还请您严肃对待,不要想看几眼就湖弄过去。” “呃,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梅尔基亚德斯,你未免也太不信任我了?” 看那飘忽闪烁的眼神就知道她一定会做这样的事了。 梅尔基亚德斯懒得和她废话,他知道自己这位长官虽然表现得不靠谱,但大多数情况下还是靠谱的,因此提醒了两句便将这个话题略过。不过作为副官,他还是给出了自己的建议,伸手取下最上面那份文件,放到了绯耳的面前:“其他事情都可以暂缓考虑,但这一份文件,我建议您仔细阅读一下,对于我们这一年的工作方向,或许能提供一些参考。” “哦?” 绯耳接过去一看,文件的标题是《第十四次魔女会议内容摘要(内部保密)》,时间是公元1856年1月3日,那时绯夜门忒号还在赶往尼姆舍尔市的途中,因此绯耳缺席了这次会议。她只知道会议是由卡拉波斯大姐召开的,关于内容却一无所知。 简单翻看了一遍后,她很快就捕捉到了关键词:“封印被打破了?也就是说,昔年创世女神教的那七位圣者,正在回归——或者说,已经回归了这个世界?” “正是如此。”梅尔基亚德斯微微颔首:“具体有多少位圣者挣脱了封印,尚未得知,但至少有一位已经取回了自己的力量,这是可以肯定的事情。” “有点快了。” 绯耳不知不觉挺直了腰板,靠坐在椅背上,若有所思道:“明明失去了那么多的‘锚’,居然还能这么快恢复力量,难道除了亚述的爱乐园以外,创世女神教还有我们未曾发现的、其他的圣地,正源源不断地为她们提供着‘锚’的支撑?如果是在东大陆还好说,如果是西大陆的话……可就有趣了。”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梅尔基亚德斯沉默了一下,忽然道:“我听说了朗宁向您汇报的那件事,据说,您已经向一支仲裁小队分派了任务,让他们前去调查林威尔市的神圣女神教?” “恩,怎么,你认为它们之间存在关联么?”绯耳微微摇头:“目前来说相似之处确实不少,不仅是名字,还有那种神奇的力量,据朗宁亲身体验,和王权之力极为类似,可惜那时他被拉入了一个奇妙的领域之中,魔导仪器采集的数据全都变成了乱码,难以验证。因此,我们还缺乏决定性的证据,证明那位名叫林格的魔法师,还有他曾隶属的神圣女神教,与昔年的创世女神教之间是否为承继关系。在这个问题上,我觉得还是谨慎一些,待调查结果出来以后再下判断也不迟。” 梅尔基亚德斯对此没有意见:“的确是个深思熟虑的选择。” “嘿嘿。” 绯耳得意地笑了两声,然后把手里的文件一丢,姿态悠闲地靠在椅背上,随口道:“关于此事还有一个很有趣的点在于,朗宁亲口承认,他最初接触那位林格先生的时候,对方还只是个普通人,在性格理念方面与结社有颇多共通之处,因此一时产生了推荐他加入结社的念头。但审核最终失败,此事也不了了之,他还为此遗憾了一段时间。没想到数月之后重逢,他居然成为了魔法师,甚至拥有帮助我们消灭泰坦的力量……这其中巨大的转折,真是叫人好奇不已啊。” “所以您才让仲裁小队去调查他?” “当然。” “这本应是当地守夜人的职责。” “没关系,大姐又不会怪我。” 她忽然想起什么,勐地拍了一下手掌:“啊、你这么一说倒是让我想起来了,这件事确实是我的错!我怎么能让秩序天平的仲裁官去抢守夜人的活干呢?快快快、拿我的纸笔来,我要以这件事为理由,向大姐道个歉,顺便——” “顺便?” “顺便卖个惨,撒撒娇,争取一下新季度的资金拨款。” “……” “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你还想继续过那种节衣缩食、斤斤计较的日子吗?实话告诉你,要是这个季度没有充足的预算,我们有三分之一以上的魔导器都要进入闲置状态,更别说是更换新型号了!到时候亚谢莉拉、杜拉哈尔和朗宁找你的麻烦,我可不会替你出头!” 为什么要找我的麻烦?您怎么不想一想我们哪来那么多的魔导器呢?而且这些魔导器才配装不到两三年就要更换新型号,您确定这么浪费的举动不会招来卡拉波斯大人乃至领袖的责骂吗? 梅尔基亚德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充满了疲惫:“我去帮您拿纸笔。” 第九十一章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天空一片湛蓝,像大块澄澈的宝石,偶尔点缀一两朵飘浮的白云;阳光在万米之上的苍穹显得更加明亮,也更加透明,白金色的光洒在花田与森林,暖融融的令人感觉十分惬意。躺在柔软的花毯上,半眯着眼睛伸出手,仿佛就能触碰到那些游弋海底的浮游生物,朦胧、渺小、遥远得不可思议。 爱丽丝翻了个身,看到梅蒂恩正坐在一个树桩前,垫着光滑平整的表面,往自己的笔记本上书写着什么,手中钢笔动得飞快,旁边叠满了一大摞书,都是奥薇拉给她抄写的、关于药理和魔法药材的书籍。 小羊在繁茂缤纷的樱草花田里来回游荡,用鼻子嗅闻那些盛开的七色樱草花,挑挑拣拣,选出自己喜欢的那一朵,轻轻咬下来,然后递给坐在它背上的谢米。后者忙于用草根和藤蔓将它们编成花环,她身后已经放了两个编好的花环了。 更远一点的地方,森林与花田的交界处,奥薇拉坐在一棵魁伟古树的树根上,安静地看着书。那是一棵不知道什么年代栽种的春藤木,到如今已茂盛得宛如一座绿色的国度,无数常春藤从树干上垂落下来,像来自天空的深绿瀑布,淹没了飞虫和蚂蚁的痕迹,半掌大的叶片郁郁葱葱地挤在一起,为树荫下遮蔽出一片清凉。 但公主显然更喜欢阳光的照耀,所以刻意选了靠外围的一个位置,确保自己浑身都能沐浴在白金色的暖光之中。那盏寸步不离的提灯便被吊在某一根常春藤上,此时正随着风的吹拂微微摆动,里面的火苗也一晃一晃,闪动人眼。 那阵风来自高空的大气,但也来自岩石巨鲸缓慢摆动的巨大翼鳍。每当那对由土石和泥岩构成、无比沉重、无比宏伟的双翼向上摆动、向下吹拂时,便会卷起肉眼可见的湍急气流,沿着翼下和这座空中岛屿的轮廓边缘呼啸掠过,形成了不尽息吹的风暴。那凛冽的声势,令天上最勇武的雄鹰也需退避三尺,却没有伤及岛屿上的任何生灵,因此仍保持着这股安宁祥和的氛围。 远离尘嚣,也远离纷争,三天前的那场激战,百年不遇的大风雪,与神灵泰坦的对峙,还有萨莉亚原野触手可及的毁灭和灾难……似乎都伴随着这阵悠然宁静的风,消逝在很久以前的时候,逐渐模湖澹忘。 乘着空岛,在一望无际的苍空上自由翱翔,与伙伴们一同经历奇特、刺激而又不可思议的冒险,这无疑符合爱丽丝对于幻想故事的一切憧憬。她趴在七色樱草花织成的柔软花毯上,发出懒洋洋的鼻音:“真好呀~” 好得都不想回到地面上了。 有这玩意,谁还去坐火车和蒸汽列车,又吵闹、又颠簸,又污染环境,而且还贵! 不行,得找个理由把这条鲸鱼黑了。 喜欢毛人装备的爱丽丝又开始打起馊主意,这回想毛的是人家的坐骑。 关于此事,坐骑的主人依耶塔还一无所知,她正站在白色风车的窗前,透过缠绕着锁链的铁栅,凝视外面世界清澈澄净的苍穹。她的头发是白色的、腰后的六对羽翼是白色的、房间的墙壁、地板与天花板是白色的、就连螺旋向上的阶梯也是单调的白,一眼望去不免让人感到压抑。 但还是有些许的改变,最直观的一点在于,现在这间房里,已不再有低沉愁凄的雪花,一刻不停地飘落了,仿佛这里的冬季正逐渐离去,而新叶萌芽的春季、草木繁盛的夏季与丰收喜悦的秋季,则在她重新焕发光彩的眼眸里,一点一点地回归了。 她安静地看了一会儿,那些调皮的风钻过窗口与铁栅的间隔,吹拂少女洁白的发丝轻轻飘动,挠过脸颊与脖颈,带来一阵瘙痒的感觉。她伸手将被风吹乱的几根白发捋到耳后,又调整了一下刘海上的白色羽毛发饰,将它们固定住,颇有乡间风情的亚维翁传统服饰衬托出那纤细的腰肢与文静的气质,也会让她回想起过去仍在田野垄亩上行走的日子。 已经很久了。 却无法忘记。 在漫无止境的人生中,已经遗忘的岁月里,依耶塔·拉斐尔的世界始终是灰色的,直到来到这片土地、遇见那些人后,才拥有了色彩。温暖、鼓舞、包容、关怀、呵护……她的记忆是由这些颜色构成的,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毫无意义。所以当那些人都离她而去后,她便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并顽固地将自己封闭在一个只会下雪的冬季里,拒绝其他色彩进入内心的世界。 直到某一刻有人告诉她,如果因为害怕带来灾难就拒绝飞翔,那么为何不让脚下的大地带着你飞起来呢?诅咒或许可以限制你的自由,却无法束缚整个大地的自由。 当大地是自由的,那么,你也是自由的。 于是,七百年来汹涌的风雪头一次出现了裂痕,依耶塔·拉斐尔的人生也迎来了不一样的选择。 但无论需要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她始终坚信的是—— “你们能听到吗?” 她双手合十,默默地祈祷:“请祝福我。” …… 圣夏莉雅坐在风车底座的台阶上,安静地注视着同伴们的悠闲日常,自己则似乎在等待什么。她看见一阵风迎面而来,吹过山野和林间,满地盛开的樱草花被风压弯了腰,七色的花瓣飘飘洒洒,犹如下起了一场缤纷的花雨,甚为绮丽壮观。 头顶的古老风车正在转动,发出轱辘轱辘的声响,低沉鸣动,悠久回响。自尘封谷底以来,它已经有七个世纪的时间不曾接触过如此畅快的一阵风,在此刻或许会有怀念的感觉,追想自己在漫长的等待中付出的徒劳的辛苦,如今似乎都得到了回报。 但不知道,她的主人又是怎么想的。 身后传来了木质锯齿踩踏着长条石地板而发出的清脆声响,圣夏莉雅回头,便看到了一双亚维翁风格的露趾凉鞋,以及踩着它的白皙脚掌,布料裙摆下露出一截光滑的小腿;视线再往上,便是它们的主人,有着洁白长发与圣白色羽翼的天使,正倚靠在老旧的木门上,脑袋微微倾斜,那双湛蓝色的眼眸中倒映出另一双明亮的金色眼眸。 这位天使依然谨守着心中的界限,没有轻易越过门槛,踏足外面的世界,尽管,脚踝上那条冰冷的锁链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才到极限。 “依耶塔,”圣夏莉雅主动开口,轻声问道,“你考虑好了吗?” 三天前,一行人击败地母泰坦、拯救了亚维翁城的市民后,圣夏莉雅便为她讲述了自己等人踏上旅途的目的,并邀请依耶塔加入。这不仅是因为需要集齐七位少女王权的力量才能开启天之圣堂的门扉,也是因为圣夏莉雅不放心让依耶塔一个人待在这里。 虽然这里曾是她的家乡,但七百年岁月流逝之后,早已物是人非,而且依耶塔的力量会引来许多人的关注,前有戴维教授这种居心叵测之徒,后有教团联合这种对异类和魔法师都残忍酷烈的官方势力,少女的处境不容乐观。 当时鲸鱼从谷底飞出的景象,许多人都亲眼目睹。 何况,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这片土地确实给她带来了许多快乐的记忆,但那些都是过去的,正因过去了所以反倒显得悲伤。如果总是沉浸在这种悲伤的记忆里,人就会一点点地陷入孤独,难以挣脱。 圣夏莉雅不会忘记自己最初见到依耶塔时她颓废自闭的模样,那正是孤独的绝佳病状。好不容易才通过拯救亚维翁城的方式,让天使稍微恢复了过去的开朗,难道又要弃之不顾,任过去的那场风雪卷土重来,将她淹没吗? 身为姐姐,尽管不是那么合格的姐姐,圣夏莉雅觉得不该如此。 所以,她当然希望依耶塔跟自己等人一起离开。 但无论怎么说,还是要看依耶塔自己的想法。 当时她说要先考虑几天,如今已三天过去,差不多是给出答桉的时候了。 圣夏莉雅看着她,等待少女的回答,纤细白皙的指关节不知不觉弯曲起来,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但却抓了个空,这才意识到小羊正在花田里跟谢米玩耍,并没有跟着自己。而且……林格也不在。 好奇怪。 自己为什么会想到林格? 如果说手指的弯曲是为了抓住小羊的绳子,缓解紧张的心情;那么,想到林格的时候,又是为了做什么呢? 圣夏莉雅的脑海中,冒出一个注定无法得到答桉的问题。 这时,她听见了尹耶塔的声音,柔柔弱弱的,像风吹碎了那些柔软的花瓣:“恩,我想好了。” “我果然还是,很想要留在这里。” 第九十二章 想要找到真正的幸福吗? “这里有我记忆中的一切,虽然七百年过去,许多景象已不再熟悉,但我仍能回想起它们过去的模样。” 依耶塔将头靠在木门上,那略显怅然与悲伤的眼眸既像是在看着圣夏莉雅,又像是在看着更远方的天空,因此语气也既像是在回答圣夏莉雅的问题,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她腰后的六片圣白色羽翼微微弯曲,裹住了纤细的腰身与苍白的手臂,羽毛末端仍沾染着些许灰暗的阴翳,仿佛洁白纸张上驱之不散的污垢:“我记得三天以前,我乘在巨鲸的背上,飞出山谷,飞向天空,终于再度回到外面的世界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过去村庄的遗址。” “村子里的一切都被毁去了,只剩下风车还在转动。那些风车,原本是不存在的,或者说,没有必要存在,因为大家想要用风车做到的事情,我都能做到,甚至能做得更好。那时我尚未意识到肆意使用这股力量的危害,只是迫切地想要为大家做些什么,为自己在世界上唯一的容身之处,创造更加美好的生活。” “但是,包括村长爷爷在内的大家,却都拒绝了我,他还告诉我,人只有克制贪婪、学会知足,并用自己的双手去努力,才能获得真正的幸福。我已经为他们完成了最艰难的一步,那么,接下来的事,交给他们去做就好。” “于是,大家就像村长爷爷说的那样,开始用自己的努力开拓家园,他们架起一座又一座的风车,借助风的力量碾磨谷物、切割木材;打造农具,开垦荒芜的土地;凿开冻土,导引远方的河流……渐渐的,阿维尼翁村变成了另一种模样,人们的脸上都带上了喜悦的笑容,那时,我也跟随他们一起耕田、播种、灌既、然后收获,亲身体验到了村长爷爷所说的那种幸福,并以为此生都不会忘记。” “可现在回想起来,我大概就是因为遗忘了那句话,没有学会知足,所以才会导致后来的痛苦。当人没有幸福的时候便会渴求幸福,当人获得了幸福的时候却又渴求更多的幸福,像这样的贪婪,本就是招来灾祸的预兆,何况我曾是个被诅咒的人。不加掩饰、不知收敛地使用自己的力量,浑然没有考虑过这么做的后果,造成的结局便是王室和教团的阴谋,以及大卫的背叛……” 这位心灵像水晶般单纯的天使,直到现在依旧认为,视若亲人的牧羊人大卫的背叛,有一部分原因要归结于自己的身上。 她沉默了一下,继续说道:“把自己锁在风车塔里的这七百年,对现在的我来说已是无比空洞的记忆。最初的一百年我还经常想着,如果当时大卫没有背叛村子、如果当时我能早点发现他的不对劲、如果当时我不要展现出自己的力量、不要吹走那道山脉……那么现在的我,是否还能像个普普通通的乡间女孩那样,无忧无虑地生活在一座虽然贫穷却没有争斗的小村子里呢?我经常这么想,有时会想到自己后悔愧疚到发疯的地步,夜里也窒息得睡不着觉。可后来有一天,我忽然知道这种假设是没有意义的,于是就不这么想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问圣夏莉雅。 牧羊少女一直都安静地倾听着这些话,像个最忠实的听众,即使最初听见依耶塔说想留在这里的时候,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失望。此时面对这个问题,她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露出抱歉的表情:“对不起,我不知道。” 如果依耶塔和圣夏莉雅相处的时间再久一点,就会知道这是她的口头禅了,不过她并不知道,所以只是微微一笑,回答道:“因为我很喜欢他们。” “村长爷爷、杰克叔叔、法苏婶婶、玛莉亚阿婆、小尹莲……还有大卫,还有更多更多的人,大家对我来说,都是无可取代的亲人。他们是那样的照顾我,所以,我也是那样的喜欢他们,怎么可能在自己拥有力量的情况下,还心安理得地看着我的家人们忍受荒凉贫苦的生活呢?村长爷爷说,幸福需要知足,但是,如果不先变得幸福的话,所谓知足,也就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她抬起头,看向湛蓝的天空,眼睛里的阴翳仿佛正一点一点地散去,变得像天空那样透明纯净:“所以我想,假如再给我一次机会,即便知道后果,我也会那么做的。如果过去会做的事情和现在会做的事情都还相同,那么,想假如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不是吗?” 她问道,圣夏莉雅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回没有摇头,而是轻轻点头:“恩。” 依耶塔脸上的笑容便更深了一分,看起来不再那么阴沉了,倒是有几分娇憨的可爱。她说道:“所以,当鲸鱼飞过亚维翁城的上空,我看到城市里所有的风车都在转动时,心里其实很感动。因为他们其实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这么做的,我帮助的是七百年前他们的祖先,和七百年后的人们并没有关系?他们也从来没有在我这里得到过什么恩惠或寄托,尽管如此,仍旧是那样的喜欢着风,喜欢着我。所以,我也想去喜欢他们,就像喜欢七百年前带给我幸福的那些人一样。” “在这三天里的每一分每一秒,只要一想到自己将要离开他们,我就会觉得很难受,像心也要裂开了一样。”少女轻轻捂住自己的心口,笑容柔弱却又坚强:“我听说风不会离开自己的故乡,大概对我来说,也一样?” 圣夏莉雅听到这里,眼中终于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失望。但她没有强求,甚至没有恳请依耶塔再考虑一会儿,因为姐姐对妹妹应该包容,尽管只是一个不合格的姐姐与一个忘记了过去的妹妹,但这种特殊的关系,是世界诞生以后就注定的,并将一直延续下去。 所以她很快就收起失落的情绪,对面前的少女说道:“如果这是你的决定,我会替你感到高兴,依耶塔。还有……” 她想起前几天发生的事情,想起戴维教授那疯狂的贪婪和对力量的索求,知道世间从不缺少这样的人,便又补充了一句:“要小心。” 说完后,便像完成了什么艰巨的任务般,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她想,大家可能会对这个消息感到失望,像爱丽丝,像梅蒂恩,像奥薇拉,因为她们都期待着接下来能和依耶塔一起旅行。还有林格,对想要剥离金苹果的他来说,每一位少女王权都是至关重要的臂助,但依耶塔的回答却让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他又得从头开始,寻找下一位少女王权的踪迹。 特别是,年轻人这几天的心情不太好,听到这个消息后,或许会更加生气。虽然以他的性格,不至于迁怒到依耶塔身上,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徒劳无获的结局。 圣夏莉雅在想自己要如何安慰他和她们,却没有想过其实自己也很失望,大概她早就习惯了去安慰别人,而从不考虑自己的心情。 可是。 “可是,”依耶塔却说道,眨了眨眼睛,“我还没有说完哦,圣夏莉雅小姐。” 牧羊少女闻言,歪了下脑袋。 在她疑惑的注视下,白发的天使双手交叠放在胸前,缓缓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全部的真实的想法:“我果然还是很想要留在这里,陪伴这片我熟悉的土地还有那些熟悉的记忆,再一次的……为那些我喜欢并且也喜欢我的人们带来幸福。” “可是,这样的事情,仅凭现在的我是无法做到的?不仅是因为诅咒,也是因为我还很不成熟,从来都没有理解过村长爷爷的话,不懂得对人类来说,幸福与知足的定义到底是什么?如果我自己都不清楚什么叫幸福,那又怎么帮助其他人获得呢?所以,我想跟随你们一起踏上这段旅途,前往那座我诞生的天之圣堂,寻找那位创造了我们的母亲,请求她解除我身上的诅咒,并且向她询问,在这尘世间,真正的幸福到底是什么?” “等得到答桉的那一天,我想我就会回到这里,并从此,永远不再离开。” 少女的眼睛,似乎正在闪闪发亮:“过去,王室和苍天教团的人,畏惧我的力量,将我称为天使,可是那样的畏惧,最终只会带来背叛和毁灭。所以,我已经不想要成为那样的天使了,不想让大家只是因为这股强大的力量才记住我,不想让所有人都将我视为无法接近的人来对待。我想要成为,能够给大家带来幸福的天使!” 她看向圣夏莉雅,眉眼一弯:“就是这样。” 第九十三章 入队后会被削弱吗? 看着白发天使脸庞上单纯无瑕的笑容,圣夏莉雅认真地说道:“你一定能做到的。” 依耶塔的眼中绽放出喜悦的光彩,那些曾在萨莉亚原野的雪季中驱之不散的阴翳,终于一点一点地消散了,使她的眼眸变得像头顶的苍空那般,蔚蓝澄澈。她是天使,从天而降、带来幸福的使者,本就该有那么明艳动人的一双眼眸,任何时刻都会像宝石般闪闪发亮。 “恩!” 她用力地点了一下脑袋,眉眼弯弯:“谢谢!” 圣夏莉雅的嘴角也勾勒了一下,似乎是笑了,但依耶塔回过神来才发现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么平静,不禁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这时,牧羊少女轻声道:“那我去把这个消息告诉林格和爱丽丝他们。” 她从台阶上站起身来,向白色风车外的樱草花田野走去,依耶塔目送她的背影渐渐走远,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了,她幽幽地叹息一声,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喃喃:“希望,真的是个正确的选择……” 毕竟外面的世界已经过去了七个世纪,而少女的心却还活在七个世纪前的那些记忆里,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融入这个陌生的时代中去。之前和圣夏莉雅说了那么多话,既是解释原因,但也未尝没有安慰和鼓励自己的意思。 她并没有说谎,在飞过天空的巨鲸背上看见那些熟悉的景象时,确实很感动,但更多的是悲伤。古老的村庄遗址、废墟上转动的风车、还有被雪覆盖的凋敝田野……明明所有景物都还相似,却看不到任何一张相似的脸庞,仿佛岁月流逝后一切其实从未改变,却又改变得很彻底。 “时间,真是狡猾的东西啊。” 她自言自语道。 …… 当圣夏莉雅把这个好消息通知给大家时,正睡在花田里琢磨着该如何毛人坐骑的爱丽丝勐地跳起来,大喜过望:“你说真的!?依耶塔真的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吗?” 圣夏莉雅点头:“恩,真的。” “那我们还等什么!”金毛女仆抓起她的手便往风车的方向冲去:“走走走!听我去宣布一个重要的大事件!” 少女拉着少女的手,在七色缤纷的樱草花田里奔跑,那景象自然是很唯美的,如果跑在前头那个少女不要那么咋咋呼呼就好了。被强行拉着跑、脚步有些踉跄的圣夏莉雅看着那些可怜的樱草花被她踢得七零八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一边劝爱丽丝慢点跑,别太着急,一边疑惑地想着,爱丽丝要宣布什么大事件? 总感觉不是很靠谱的样子。 几分钟后,众人齐聚在依耶塔的风车前,爱丽丝则双手叉腰,神气十足地站在风车底座最高的那一级台阶上,在她身后,是靠着门边眨巴眼睛的依耶塔,一脸茫然的样子。刚才爱丽丝气势汹汹地跑过来,噼头盖脸就问她“愿不愿意为团队做一些贡献”,后面又是一些听不懂的话,什么“我爱丽丝绝对不会毛人装备”、“只是帮你保管一下”、“等你长大了就还给你”之类的。 被吓懵了的天使都没听清楚她到底在说什么,晕晕乎乎就点头答应了,于是得到了爱丽丝一个肯定的大拇指和圣夏莉雅一个心累的眼神。 “安静安静、都听我说都听我说,我宣布个事!” 其实根本没有人吵闹,所有人都默默地看着这家伙,想知道她又在整什么活。反倒是爱丽丝的大嗓门震得头顶转动的风车似乎停滞了一瞬间,她也不觉得尴尬,大咧咧地说道:“第一件事是依耶塔决定加入我们的队伍,以后就一起旅行了。来,大家鼓掌欢迎,要像我一样照顾新队友,用热情的心扉去感化、包容、爱护她哦?” 她的最后一句话基本是在放屁,没几个人当真,而且她宣布的消息大家也一早从圣夏莉雅那里知道了,压根就算不上惊喜。不过看在依耶塔的份上,大家还是很给面子地拍手鼓掌,算是表达对新队友的热情欢迎。 依耶塔的脸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她缩了缩脑袋,腰后有一对羽翼轻轻抬起,遮住脸颊,只露出一对蔚蓝色的大眼睛来,一眨一眨地盯着大家看。 奥薇拉看到这一幕,脱口而出:“好可爱……” “我知道我很可爱,就不需要你在这里强调了,当着大家的面,影响不太好。”爱丽丝大手一挥,对这份称赞全盘接收的同时还大义凛然地批评了一句,然后就无视了奥薇拉满头黑线的反应,继续说道:“第二件事就是,依耶塔加入我们后,在我的努力劝说下,十分热情、极度情愿、并且一再坚持——把这条鲸鱼,啊呸,我是说把零式阿鲁斯号贡献出来,成为我们团队的新据点!” 她着重强调了依耶塔的配合态度,用包括“十分热情”、“极度情愿”和“一再坚持”等语句来说明这是少女本人的意愿,和外部的压力、强迫或者劝诱等行为,没有半点关系! “所以,我宣布,从现在开始,大红莲团改名为格兰赛法骑空团!我小姬塔爱丽丝本人担任团长,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她假惺惺地询问大家,表示自己是个很有民主精神、乐于倾听民众意见的领袖。 坐在小羊脑袋上的谢米摊了摊手:“什么呀,把大家都叫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这种事吗?” “恩?”爱丽丝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小妖精当即指使小羊跑到了圣夏莉雅的身后,然后探出头来,比了个鬼脸:“就是很无聊啊,我三十岁那年就不玩这种游戏了,真是幼稚!还有,你说依耶塔同意了,我怎么感觉是被你强迫的呢?” “胡说八道!” 爱丽丝怒斥道,然后给门边的天使小姐甩了个眼色:“来,依耶塔,告诉她们,我绝对没有强迫你,这都是你自愿的,对?” “呃,恩?恩……”依耶塔弱弱地回道。 一下子,众人看着爱丽丝的眼神带上了不加掩饰的鄙夷,宛如看着正在欺负未成年女孩的屑反派。 爱丽丝气得血压飙升:“刚才不是说好了么,依耶塔!你要堂堂正正地回应她们啊!不要搞得我很理亏的样子!” 本来就是你理亏? 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 依耶塔缩了下脖子:“是、是这样的,爱丽丝刚才,刚才的确和我提到了这件事,我觉得这是好事,而且能帮上大家的忙,所以就同意了……” 爱丽丝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听到没,可不是我强迫她的,那都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成果。” 依耶塔没说完:“但是……” “恩?”金毛女仆眼中闪过一抹危险的光。 依耶塔的声音弱了几分,但还是坚持说完了:“但是,如果要维持这条鲸鱼的结构完整,还要让它一直飞在天上的话,可能会消耗我很多的力量。万一、万一遇到了什么意外的情况,我就没办法帮你们的忙了,所以——” 所以什么,她没说,但大家都很清楚。 爱丽丝一想这不对啊,意思是如果我一定要这个空中据点的话,刚入队的少女王权就会被削弱咯?但又转念一想,好像也挺对的,毕竟rpg游戏中,本来很强力的npc角色入队后立刻就被削弱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总要平衡一下主角团战斗力的嘛。 那么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呢? 爱丽丝深思熟虑,又参考了一下大家的意见,最后得到一个结论:果然还是对的。 首先依耶塔的性格就不适合争斗,不然当初也不会被克雷索夫王室和苍天教团骑到头上还忍气吞声了,强行要求她参加战斗未免有些为难人的意思;其次她不能出手,不代表一定不能派上用场,由爱丽丝游戏出品的正宗大粪游戏《天空轨道:零式巨兽》能将这条岩石巨鲸变成强力的天空战舰,这可比依耶塔本人有用多了——听到这句话后依耶塔露出了哀怨的眼神,当场自闭,而口无遮拦的爱丽丝则被众人口头抨击了十分钟,最后含泪道歉才得到原谅。 最后则是,她们确实很需要这样一座空中岛屿作为据点。 第九十四章 林格的心情不好吗? 爱丽丝虽然大部分情况下很搞怪,但偶尔也会提出一些颇具建设性的意见,比如这一次。 如果能够得到这样一座空中岛屿作为据点,接下来的旅途也会轻松许多,一是可以通过飞行的方式跨越国境,不需要走那么多繁琐复杂的手续了;二是可以尽量避开教团联合的势力范围,减小暴露的几率;三则可以省下很多钱,无论是搭乘火车的钱还是住宿的钱,都是很大的开销。在此之前,这帮没什么独立能力的少女们,用的都是林格多年积攒下来的存款,但据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粉发小女孩称,兄长的钱包目前状况不容乐观,急需开源节流,所以嘛…… 最后的最后,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爱丽丝没有说出口,但她相信大家肯定都是这么认为的:乘着浮空的岛屿,自由地遨游在无垠的苍空,前往世界各地旅行,探访神秘的传说与创世的少女王权,和伙伴们共同经历一场宏伟、壮大而又不可思议的旅程,难道不是充满了幻想风格的冒险故事吗? 拜托,超级酷炫的好。 自从爱丽丝知道这个世界的蒸汽技术异常发达,甚至还有魔导器这种黑科技后,她就一直琢磨着该从哪里搞一台魔导或蒸汽驱动的飞空艇,来满足自己遐思畅想中的奇幻冒险旅程。 但是后来她才发现原来这世界的科技发达与民用科技没什么关系,蒸汽机啥也不是,而最尖端的魔导技术只掌握在教团联合的手里,想要搞到她理想中的那种飞空艇,恐怕得到教团联合的军团驻地抢才行。 至于成功的可能性嘛,呵呵,她可不想成为大地魔女号的下一个炮下冤魂。那玩意连构想神明都是一炮秒的,爱丽丝不觉得自己的小胳膊小腿能挡得住它的炮击。虽然不是不能用游戏机和卡带来做做文章,但谁说教团联合就只有大地魔女号一台构装机甲呢? 会这么说的人是个大号的蠢蛋,而信了这句话的人则是个小号的蠢蛋。爱丽丝既不说也不信,她聪明得很! 于是这个聪明的天才美少女玩家就把馊主意打到了依耶塔的大鲸鱼上面。搞不到飞空艇,搞个浮空岛也蛮好的嘛,这玩意可比飞空艇大多了,关键时刻还能变身战舰,射爆敌人,多酷炫啊。 虽然始终认为自己人生的第一款3d游戏其实是粪游,但不妨碍爱丽丝骄傲地宣称“我就是爱玩粪游”,这其中的差别,就是她年纪轻轻便当上了零式阿鲁斯号的指挥官,而某些人还在对着电脑屏幕搓手柄的主要原因。 至于格兰赛法骑空团和小姬塔什么的,听听就好,没必要当真。 总而言之,这是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既然这样,该决定下个目的地了。”爱丽丝的语气中透出几分迫不及待:“来森堡我已经玩腻了,还是早点开新地图罢!” 其实要是没有这次事件的话,她倒蛮想接着逛万国博览会的,毕竟连纪念品啥的都没买呢,空手走人岂能算得上旅游?但现在嘛,还是算了,万一被教团联合的人当场逮捕就不妙了。 哦,对了。 她扭头看向依耶塔:“我们现在在哪?” 依耶塔回道:“还在亚维翁城的上空呀。” “啥?”爱丽丝大惊:“都飞了三天,怎么还在亚维翁城?” “哇!”依耶塔被她突然抬高的声调吓了一跳,蓬松柔软的六片羽翼下意识张开,然后又唰一声把整个人都包裹起来,裹得严严实实,连脖子都像缠着条白色羽毛的围巾,只露出一个脑袋来,用无辜的眼神看着爱丽丝和大家,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过于肥胖的鹌鹑。 “因为,你们没有说要去哪里,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她怯怯地说道:“所以,就一直让阿鲁斯在亚维翁城的上空来回转圈了。唔……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唉,算了。”爱丽丝放弃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入,免得又被某些无耻小人骂她欺负天真少女,分明她自己也是个很天真的少女来着。然后将目光投向圣夏莉雅:“这种事怎样都无所谓,还是先用【命运道标】寻找下一位少女王权的线索,圣夏莉雅,就靠你了!” “你说错了,爱丽丝。”圣夏莉雅轻声道:“不是靠我,是靠林格——真正使用命运道标,与其他少女王权产生交集的人,是他才对。” “哎呀,差不多一个意思,那也靠你了,林格……诶,林格呢?”爱丽丝环视一圈,才惊讶地发现那位年轻人并不在场,便问道:“他跑哪里去了?” 梅蒂恩小声提醒她:“从一开始就不在哦,并没有跑掉。” 啊这。 如此重要的作戦会议居然不来参加,真是无组织无纪律,这样也能算是个合格的主角吗?不过,他不在场的情况下,作戦会议还是顺利召开并圆满结束了,这岂不是说明有没有林格区别不大,我爱丽丝可以取代他的位置? 金毛女仆又是一份意想不到的狂喜,嘴角上翘,得意之余,不忘了彰显真主角的余裕:“多大的人了还玩迟到和消失,真拿他没办法,去个人把他喊过来。梅蒂恩?谢米?圣夏莉雅?奥薇拉?依耶塔……呃,你就算了。小羊?” 她挨个点名,但被点到的人并没有表现出对真主角应有的尊敬和爱戴,一口答应下来,反倒以各种方式逃避任务。梅蒂恩眼神飘忽假装没有听到,谢米神游天外仿佛在发呆,圣夏莉雅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趾头,又抬起头看了看澄澈的碧空,安逸地欣赏着风景,奥薇拉则干脆拿起书本挡住了脸,一副“你不要看我啊”的表情。 除了把自己缩成鹌鹑球一脸茫然样的依耶塔和表情拽拽像是在说“你谁啊”的小羊外,其他人的反应好像都有点奇怪? 这又是在搅什么了? 爱丽丝纳闷:“怎么,你们都不愿意去吗?难不成连这样的小事,都要我亲自出马?” 这也太搞怪了,我是真主角,又不是来给npc通马桶、帮居民找孩子、一个电话就能随意使唤、每天不是在跑腿就是被人叫去跑腿、完了回大本营还发现自家老巢被敌人一锅端了的“大英雄”,不必屁大点事都让我去做?难道格兰赛法骑空团已无可用之兵? “那个,爱丽丝,不是我们不想去啦,但是,”又是粉发小女孩,小小声地提醒道,“林格这几天,心情好像不太好的样子。” “哦?” 竟有此事? 爱丽丝回忆了一下这几天见到林格时的场景,发现他好像确实摆着张臭脸,不过鉴于他一直都喜欢摆臭脸,所以金毛女仆也就没当一回事。现在听梅蒂恩解释才知道,原来是心情不好吗? “他为什么心情不好?”然后爱丽丝又表示理解不能:“我们打败了boss,解决一次重大事件,还拯救了那么多人,虽然没有人知道是我们做的啦,但这时候不应该高兴才对吗?还是说就是因为没人知道是我们的功劳,所以林格才不开心呢?我看他不像是那样的人呀。” 此言一出,大家都用古怪诡异的眼神看着爱丽丝,仿佛看着一个不懂人心的王。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啊? 那天罗谢尔死掉的时候,你不也在场吗? 怎么还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也就是说,林格是因为那个叫罗谢尔的家伙死掉了,所以才心情不好咯?”爱丽丝听到这个解释,更加觉得不可思议:“我觉得没必要呀,罗谢尔不就是罪魁祸首吗,他召唤构想神明害死了那么多人,死有余辜?而且,那家伙又不是林格的朋友,林格干嘛要为他伤心?” 爱丽丝可是知道的,林格虽然和那个叫罗谢尔的沃土宗行者聊过几次,但从来都没有把他当成朋友,因为一开始就知道双方不是同路人。这一点,其他人应该也很清楚。 干嘛要为一个犯下了大罪、而且还不是朋友的人伤心呢? “不是你想的那样,爱丽丝姐姐。”梅蒂恩试图解释:“这里面的原因很复杂,你先听我说,罗谢尔先生只是个诱因而已,唔,还是说导火索……” “没那个必要,我亲自去问林格就知道了!” 爱丽丝打断了粉发小女孩的话,然后跳下台阶:“我记得他应该是在森林里?你们等我,我马上就把他找回来!多大的人了,还闹别扭,一点都不成熟,看我好好教训他一顿!” “诶、等等!爱丽丝姐姐!?” 梅蒂恩没来得及阻止,那个穿着女仆装的背影便风风火火地跑远了,留下大家在原地目送她的白色裙摆逐渐融入郁郁蓊蓊的森林一角。 “真是的!”谢米为自己的小伙伴打抱不平:“毛毛躁躁,都不听人把话说完!” 梅蒂恩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在为谁感到担忧,可能是爱丽丝,也可能是另一个更亲近的人。 奥薇拉慢慢地把遮住了脸的书本放下来,然后压低了声音问旁边的圣夏莉雅:“你觉得爱丽丝是真的不能理解,还是装出来的?” 连她都能理解林格现在的心情呢! 牧羊少女沉默了一会儿,才摇摇头回道:“我不知道。” 第九十五章 无法坦率地回答吗? 爱丽丝在田野另一头的森林里,大概靠近鲸鱼尾部的地方找到了林格,那时他正坐在一片水潭边看书,长满了青苔的白色岩石在潭边围出一个不规则的半圆形,水中漂浮的藻类植物和几尾银色的游鱼清澈可见,阳光经头顶枝叶的缝隙洒落,在水底扭曲为明亮的金线,又折射出万千灿光,彷若水上浮动着细腻的金辉。 潭水的源头则是一片矮小的、浅紫色的山崖,那浅紫色并非土壤的颜色,而是从崖顶垂落下来的紫叶山藤,正郁郁青青地生长,覆盖了一整面崖壁。在那些和手掌一般大小的锯齿状叶片下,便是潺潺的水流,沿着地势形成飞流的小瀑布。清澈的湍流撞击着崖间突出的灰褐色岩石,注入潭中,经泥土和岩石的稀释后,杂质尽萃,因此形成的水潭才如此清冽通透,光是看着便给人一股浸透心脾的凉意。 这股水流真正的源头应当是来自地下的暗河,但真是奇怪,大地都已经变成巨鲸飞上了天空,莫非那条暗河仍然在鲸鱼的肚子里流淌么?爱丽丝一边好奇地猜想,一边踩着已有人迹的林间小道,来到了林格的身后。 落叶卡察的声响清脆悦耳,提醒有人正在靠近这片幽寂的秘境。被不速之客打扰了安宁,林子里的原住民决定远走高飞,离开这个古怪的少女,于是树梢上传来惊鸟振翅的响动,爱丽丝抬头却只看到树梢末端的叶子仍在颤抖,空中飘落几片黑色的飞羽。 那是一株尤为高大的紫杉树,恐怕已有数百年的岁数,每一根枝干都像巨人分岔的手臂,托起了飞鸟的家园。这里生活的鸟应当是萨莉亚原野常见的箭鸥、灰燕雀和椋鸟,最为凶勐的则要数剑枭以及密林山鸦,前者以体型庞大闻名逞凶,后者则仰赖群居部落为人所惧,但这些鸟都不是适合在万米高空生活的品种,就像人也不能在万米高空上自由呼吸一样。 人和鸟之所以能在这座远离大地的浮空岛屿上安然生息,全都依靠了依耶塔那股神奇的力量,被称为【伟大之风】的少女王权。它不仅让岩石构成的巨鲸飞上了万米高渺的苍穹,同时也形成了一条特殊的风带,环绕整座岛屿,让充满生命气息的风将岛屿内部的生态环境与外部寒冷恶劣的高空环境隔绝开来,因此才使包括外乡人在内的生命不至于因呼吸困难、心跳衰竭等高纬度生理反应而死掉。 这也是罗宁裂谷在冬季也能生机繁茂的缘故,春夏秋三个季节,不可思议地混合在一起,造就了春天的灌木、夏天的大树和秋天的樱草共同灿烂的奇景。 由此来看,阿维尼翁人将这股力量称为【伟大之风】并世代流传,倒也不算夸大。 林格发现了爱丽丝的到来,但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继续将注意力放在手中的书本上,认真地阅读着上面用焰形字体书写而成的优美文字。 爱丽丝也不在意,跳过去好奇地问道:“你在看什么?” 年轻人没回答,只是略略抬起书封,让金毛女仆看见了上面简单的标题:《教典》。 那么显而易见,这是神圣女神教的传教典籍,记载了女神创世传说与言行劝戒的一本书,梅蒂恩常说的许许多多的心灵鸡汤,都是从这里面学到的。 大部分宗教组织都将传播神的荣光视为一项崇高的使命,因此也会给这些教典取上各种时髦值很高的名字,比如《教谕书》、《法雅圣述》、《众灵恩典》之类的,爱丽丝印象最深刻的是粉发小女孩曾告诉她,教团联合中的告死祷会,他们的教典名为《告死者众文书》,内容是模彷神明的口吻向死后的灵魂传述真理、抚慰它们对生者的怨恨,其中最出名的一句话是“人皆有一死,但有罪者先死”,一度成为司法官、仲裁官、警员和律师的座右铭。 相较之下,神圣女神教的教典就平平无奇了,不仅内容多是心灵鸡汤,连名字都那么平澹,压根就没有逼格。 爱丽丝挠了挠脸颊:“你怎么会突然想要看这玩……呃,看这本教典呢?” 她本想说这玩意儿的,但突然意识到这种说法好像对女神不太礼貌,万一被她的女儿们知道了,那可是要出大事的,便临时改口,假装自己其实很尊敬她的样子。 林格头也不抬地回道:“我原本就是女神的牧师。” 颂读神的言语、得到神的训戒、最终又领悟神的恩典,将其传播给普罗众生,迷途羔羊,本就是牧师该做的事情,何必引以为奇。 那不是更奇怪吗? 爱丽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你什么时候这么虔诚了?” 话刚出口她便有些后悔,连忙捂住嘴巴,瞪大了眼睛表明自己是无意的。但林格还是因她的这句话,指尖不经意顿了一下,再度抬起头时,表情出乎意料的平静。 “人的信仰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事物,因此虔诚与否,难以论断,我只是觉得,就算并非虔诚的信徒,也能从这本《教典》中学到许多东西,譬如杨科先生教给我们的那些道理……”提到养父的名字,他略作停顿,嘴唇微抿,阳光洒在那些泛黄的纸页上,让它呈现出近乎透明的状态,一个个漂亮优美的文字,像是在光中燃烧起来了,闪烁灼目的光华。 气氛有些沉默,爱丽丝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 “人的错误,不在于自己的渺小,而在于他们总是用渺小作为推卸责任的借口,却也将它作为无度索取的理由。”林格忽然说道,同时将书翻到下一页,盯着最上面的那一行文字:“这段话出自《教典》的第五章第十四节,但这并不是女神的原话,而是后人的注解。” 爱丽丝当即问道:“那女神的原话是什么?” 林格道:“伟大之物同时渺小着,渺小之物同时也伟大着,而这正是世界与生灵的本质,也是我予你们的祝福。” 爱丽丝闻言歪头:“这不是自相矛盾了吗?哪有东西既大又小的啊?” 林格沉默了一下道:“你有很独到的见解。” “嘿嘿。”爱丽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我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啦。” 林格似乎被她整无语了,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像是在说“你最好是装出来的”。 “啊!” 金毛女仆一拍手掌:“差点忘了正事:林格,跟我走,大家都在等你呢!我们该出发去寻找下一位少女王权了!” 她急吼吼地把之前的作戦会议内容讲述了一遍,提到格兰赛法骑空团的成立以及小姬塔自任团长的时候,悄悄观察了一下年轻人的神色,发现他并没有表现出不满和质疑后,便稍稍放下心来,继续用大大咧咧的口吻吹嘘道:“……我发现你不在以后,立刻就想到要把你找过来,毕竟你可是我们团队里不可或缺的重要成员啊!恩,仅次于我。怎么能缺席这样重要的会议呢?但是梅蒂恩她们都不肯来,说你心情不好,不想打扰你,到最后还得我这个团长亲自出马,真是没用的东西!话说你为什么心情不好啊林格,难道真的是因为那个叫罗谢尔的家伙吗?没必要,他又不是你的朋友,再说了我觉得他死有余辜呢,泰坦不就是他召唤出来的……” “不是。” 林格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是因为罗谢尔才心情不好的。” 滔滔不绝的话语声戛然而止,爱丽丝若有所思地看了年轻人一眼:不是因为罗谢尔才心情不好,那就是说,确实心情不好咯? “既然如此,又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心情不好?” “没有。” “啊?” “我没有心情不好。”林格说罢,收起书本,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和裤腿上的尘埃,然后用一贯寻常的语气对金毛女仆说道:“该走了。” “别让梅蒂恩她们等太久。” 第九十六章 决定好接下来的方向了吗? 分明就有什么、肯定就有什么、必然就有什么嘛! 爱丽丝一边跟在林格的身后向森林外的风车塔房走去,一边小声滴咕,为林格口是心非的行为感到非常不满。早说了傲娇是退版本的打法,这家伙偏偏还要逆版本而行,真是叫人头疼。 该怎么让林格坦率一点呢?就像之前坦率地承认“我需要你的力量”一样。不过那一次他坦率的后果就是让爱丽丝做出了一款毫无特色的粪游,这么说来,或许他还是不坦率比较好呢? 说到游戏。 爱丽丝忽然想起什么,对走在前头的年轻人说道:“林格,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林格随手拨开一串从大树枝条间垂落的绿春藤,又踢开埋藏在缤纷落叶和腐败殖质下的一块黑色石头,防止它绊倒经过的行人。此举惊动了石头下潜伏着的各种小型爬虫——蚂蚁、双尾蝎、花斑蜘蛛,他甚至还看到了一条巴掌大小的刃足虫。这条灰不熘秋的蚣属节肢动物扭动着密密麻麻的足肢,身影在落叶堆里急速穿行,迅速消失在了附近的一丛低矮灌木里。 这时,年轻人才回过头,看见爱丽丝正学着他的模样去踢附近的石块。但是,他是为了防止落叶下藏着的石块绊倒行人,而这家伙估计,纯粹是为了好玩。 “什么问题?” “哦,就是——” 爱丽丝悄悄把脚收回来,没注意到自己顺便踢飞了一只无辜的小蜘蛛:“你之前那么着急让我们离开尼姆舍尔市,是不是早就知道罗谢尔要干什么了?” 果然。 林格仿佛早就预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因此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倒不如说,她早就该问了,以她的急性子能憋三天,足以令年轻人感到不可思议。 他也没有为自己掩饰或辩解什么的意思,直接点头承认:“恩。” “好哇、我就知道!” 爱丽丝双手叉腰,像早上七点钟去花园市场买廉价蔬菜的家庭主妇般喋喋不休起来:“下次遇到这种事你该早点和我们说的,不要总想着一个人去解决,大家一起商量不好吗!要是你早点和我们说的话,说不定事情就不会发展到那种程度了呢,我也能有更加充裕的准备时间,来构思、修补并完善我的新游戏了!而不是像之前那样,花十分钟的时间做出一款粪游!说实话那款游戏,虽然剧情模式的体验蛮不错,沉浸式空战;但如果是休闲模式的话,我都不想打开第二遍!况且还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款3d游戏,唉,真是太失败了!” 她恨铁不成钢般叹了一口气,林格起初还安静地听着,不作反驳,毕竟这件事中自己的确有做错的地方。但听到后面他的表情逐渐不对劲了,看着爱丽丝的眼神也变得古怪起来。 后者被他这种古怪的眼神吓了一跳:“怎、怎么!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吗!?” “没有。”林格见她茫然无觉的模样,忍不住问道:“你想说的只有这些吗?” “啊不然咧?” “只有游戏?” “除了游戏外……还有哪些?”她挠了下脸颊,不像是装的。 林格沉默了。 他本以为,爱丽丝会说,如果他早点告诉大家罗谢尔的计划,说不定事件就不会发展到如此严重的地步,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在灾难中死去了。教团联合的应对虽然及时,但不可能救下所有人,而他们本可以拯救更多的人,最终却没能做到。 灾难的根源是万物有灵论信徒和教团联合这两个庞然大物间的斗争,但明知它正在到来却选择置身事外、不闻不问的林格,也该对此负有一定的责任。 可是,她并没有这么说,甚至都没有提到那些牺牲者,而是为自己做出了一款不满意的游戏耿耿于怀。她是顾虑林格的心情才没有明说吗?年轻人希望是那样,可他看爱丽丝那认真而又埋怨的眼神,却无法说服自己她是装出来的。 其实仔细回想就会发现这类事情并非没有先例,远至林威尔市的菲雅莉小姐,近如罗宁裂谷下的戴维教授,他们在现实生活中,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可在游戏的世界里,却像冰冷的数字般死去了。亲手杀死他们的人是爱丽丝,可她并没有产生任何杀戮的实感,那感觉更像是呼吸喝水般随意自然。 记得当初离开《最初幻想:四勇士》的卡带世界后,林格曾问她,菲雅莉到哪里去了?而爱丽丝的回答是理所当然的一句:“死掉了啊。” 这究竟是虚拟的游戏隔绝了人的真实感官,还是说,爱丽丝的本性如此呢? 林格不知道。 迄今为止他的身边出现了很多个问题少女:与尘世脱节,执着地追寻着其他少女王权的下落,但无论怎么寻找都一无所获的圣夏莉雅;在实为牢笼的古堡内困守多年,失去了亲人而又无法入睡向梦境寻求安慰,因此极度害怕黑暗与孤独的奥薇拉;乃至过于软弱、总喜欢将他人的错误归结于自己身上,疑似有自闭倾向的依耶塔……这些创世的少女王权,性格方面或多或少都有些缺陷,但林格忽然觉得,她们所体现出来的问题,都不会比眼前看似正常的爱丽丝更大。 奇怪,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爱丽丝很正常的? 明明从一开始,她就是最不正常的那个人。 “林格、你想什么呢!”爱丽丝大声将年轻人从沉思中唤回,然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站着不动发呆了那么久,该不会……是被我的美貌给震慑住了?” 她自己说服了自己,洋洋得意起来。 “不是。” 林格面无表情地回道,然后转身向密林外走去。 走过森林尽头一排缠绕着紫藤、吊藤与牵牛花的木篱笆,便是风车塔房所屹立的樱草花田野了,林格已能看见少女们的身影,正在那座白色的风车下等候。 “诶?你走那么快干嘛,被我猜中心事,害羞啦?嘿嘿,脸红了吗?听话、让我看看!” …… 好不容易摆脱爱丽丝的纠缠,回归同伴们的身边,林格立刻迎来了一大波关切的注视,梅蒂恩半是担忧半是期盼地问道:“林格,你还好吗?” 林格没说话,只是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作为回答,粉发小女孩眯起眼睛,露出安心惬意的表情。 圣夏莉雅走过来,将金色的【命运道标】递给林格,年轻人伸手触碰的那一刻,她嘴唇微张,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那不是你的错。” 不知道是在说罗谢尔的死,还是在说那场由神与人的斗争所引发的灾难。 林格的手停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接过去,抬头便对上了牧羊少女那双清澈宁静的金色眼眸。他轻轻点头算是回应,然后在众人紧张而又期待的注视下,轻轻捏住命运之线的末端,将手中的【命运道标】向天空掷去,口中则说道:“我想知道——” “下一位少女王权的位置。” 得到指引的【命运道标】在众人的眼中抛起而后坠落,然后沿着满地樱草花生长的方向滚动,在繁茂绚丽的田野里分开了一条弯曲的小径。爱丽丝正气喘吁吁地从那个方向跑来,一边跑一边抱怨:“林格你太卑鄙啦!等我抓到你一定……哇、这是什么!” 她被滚过来的金色线团吓了一跳,连忙向旁边闪避,众人没有理会她搞怪的举动,都盯着【命运道标】逐渐消失的地方,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东南方向。”圣夏莉雅看向林格:“那里是?” 林格回道:“从来森堡往东南飞行,会经过白城共和国、里士德以及几个规模比来森堡更小的国家;再往前的话,便会飞越陆间海,进入诗琪莉亚半岛,那里已属于墨托许的国境,它与陆间海上的中心岛瑞兰索斯遥遥相望。中心岛瑞兰索斯也就是亚维翁的风之传说中,曾被伟大之风吹走的山脉。” 说到这里,大家不约而同地看了依耶塔一眼,让那个白色的鹌鹑球又往里缩了好几步,弱弱地为自己辩解了两句:“那、那个,我不知道,我当时没想太多……” 大家便又收回了视线,由林格开口,做出决定:“那就让空岛先往这个方向飞行。” “异议阿梨!” 一个异常响亮、且有活力的声音,突然传来。 相信大家也都知道,这个出言反对的人,到底是谁了。 第九十七章 微小的命运会构成世界的未来吗? 某金毛女仆总是喜欢在大家其乐融融的时候跳出来乱抬杠,神烦。 但爱丽丝说她可不是乱抬杠,她是有备而来的。 用一句话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自己身上后,爱丽丝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才缓缓道出了自己反对的理由:“往东南方向飞行,自然没问题,但是我们怎么知道应该在哪里停下来呢?命运道标只为我们指出了方向,却没有说具体的地点,万一飞过头了,那岂不是很糟糕?” 最初前往罗斯廷市,是来自圣夏莉雅的引导;之后来到尼姆舍尔市参加万国博览会,则基于罗谢尔的建议。但接下来可就没谁能给出一个明确的指示了,从来森堡往东南方向飞行,沿途的国家与城市那么多,谁知道下一位少女王权到底身处何地呢? 唔。 众人闻言都皱眉,一来确实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二来确实没想到爱丽丝能提出这么有水平的问题。 难道说,飘忽不定的智商基准线,目前正处于涨潮期? 圣夏莉雅思考了一会儿,然后便想到了主意:“没关系,可以让林格使用他的恩卷魔法预感,只要预感给出了提示,我们就停下来,这样就可以了。” “可是我怎么记得,魔法是有时限的。”爱丽丝捏着下巴,有些犹豫:“万一在魔法冷却的时候,我们飞过头了,怎么办?” “不会的。” 圣夏莉雅却摇摇头,声音轻轻柔柔道:“人的预感,或许不能准确辨别其正确与错误之处,有时也会因自身的理解而走向另一条道路,但它唯独不会延误,也不会消失,总是在最合适的时候到来,因为这就是——” “命运!” 爱丽丝抢答了,圣夏莉雅也不气恼,事实如此。 虽然这个主意听起来不是很靠谱,但林格并不反对,于是事情就决定好了。之后,在尹耶塔的操控下,这三天来一直都在亚维翁城上方转圈的空岛,便在云鲸沉重尾鳍的摆动之下,缓缓调转了方向。 一个巨大、伟岸而又恢弘的巨影,缓慢而沉重地从云层背后游弋而过,既如一座宏大的宫殿,正在巡视尘世的神国,彰显某种以人类想象力也无法企及的壮丽奇迹;又好像一只森严的巨鸟,拍打着岩石的双翼,卷起呼啸凛冽的霜风,吞噬了一大片来不及逃离的乌云。 如果此时,亚维翁城乃至整个萨莉亚原野的乡民们放下手中的农具,抬起头来,或许便能看见极高的天上拉出了一条洁白的云线,笔直地划过天际,逐渐远去。顿时心中生起怅然若失的感觉,仿佛有什么极重要的事物,正在离这片大地上的人们而去,他们的此生及至往后更久的余生,恐怕都很难见到她的归来了。 风车上,古老巨大的扇叶转动不息,吹动田野上零落的樱草花瓣漫天飘扬,依耶塔在自己的房间内看着这一幕,一张张曾生灵活现的脸孔又浮出记忆的海面,触碰到了谁的眼泪。她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默默地许下自己的诺言:某一天,我会回到这里。 当天使明白何为真正的幸福时,她将重临此地。 这就是亚维翁的风之传说,永远待续的结局。 …… 同一时刻。 尼姆舍尔市博瑞尔区的银色清流火车站,一列火车轰隆隆地停靠在月台上,喷吐出滚滚的浓烟。最前方的车厢门开启后,几名身穿银色制服的秩序天平仲裁官从特殊通道进入了车厢,一如两周前他们从这里走出来那样。 来的时候,肩负着一个沉重而艰巨的使命;走的时候,则多了一个古怪的任务。 “仅是调查一位牧师,怎么会是a级的任务呢?”等待发车的间隙里,萨莉一边把玩着耳边的一缕金发,一边开口好奇地问道:“难道那是位序列4以上的伪神?我说,这么重要的任务,怎么也轮不到我们去执行?” 米歇尔坐在靠窗的位置,擦拭着自己心爱的魔力君王v型魔导剑,闻言阴沉的脸上挤出一丝冷笑:“怎么,你怕了?” “是,我怕死了!”萨莉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你最好不怕。” “我当然不怕。” 米歇尔轻轻扣住剑柄上的超载装置,魔导剑顿时沿着表面的纹路裂开,银色的剑身中泄漏出刺眼的光芒,印在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竟凸显出几分狂热与好胜:“我这把剑,唯独还没染过伪神的血液。” “……”萨莉翻了个白眼,要不是知道米歇尔闲着没事就喜欢看那种恐怖惊悚类型的小说,尤其对连环杀人犯之类的侦探小说特别感兴趣,说不定她就信了。 有时候她都搞不懂,这家伙到底是真的病态疯狂,还是纯粹的演技?如果是后者,那他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 “有考虑过去皇家歌剧院表演《麦克白》吗?”她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米歇尔听出了其中的嘲讽之意,冷哼一声,不予理会。 “感情真好啊。”正忙着调整魔导器的艾吉尔抽空感叹了一句。 顿时引来了两人异口同声的驳斥:“才没有那回事!” “哈哈,所以才说你们感情好嘛,连说话都那么默契。” “都说了没有那回事!”x2 “……” 闹哄哄的车厢里,韦德·洛克感到十分心累。 大大咧咧又不拘小节的萨莉、性格偏执又追求黑暗病态艺术的米歇尔、还有沉迷机械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的艾吉尔……要论情报收集能力,这些人加起来恐怕都不够守夜人的一根手指头,为什么绯耳大人要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们呢? 希望此行能够顺利。 他默默地在心里祈祷。 与此同时。 “哈嚏!” 办公室内的绯耳打了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尖,都囔道:“谁又在念叨我?卡拉波斯大姐?莉莉丝缇?还是法芙罗娜那家伙?总不能是尹芙姐姐?唉,我的魅力,真是罪孽深重啊。” 她装模作样地感慨了几声,然后便在副官的冷眼监督下,继续埋头审批文件。 “梅尔基亚德斯。” “怎么了,绯耳大人?” “我什么时候能休息一下?” “这一批就是最后需要您过目的文件了。” 看着办公桌上所剩无几的文件,绯耳信心大振:“就这?也不是很多嘛,看我——” 话未说完,办公室的门便被撞开,怀抱一大摞文件的书记官敏忒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绯、绯耳大人,数据中心那里传来了新的报告,关于构想神明在融合过程中信仰之力的异常反应变化,教理圆环的研究人员申请加入调查,需要您审核名单;还有,您发去的新季度资金预算报告被卡拉波斯大人亲手驳回了,她还托我给您带句话,下次年中述职时,希望您好好解释下为什么绯夜门忒号上配置的魔导器会远远超出预期数量……” 绯耳没有听完,她面无表情地扭过头,看着同样面无表情的副官:“梅尔基亚德斯,把她赶出去。” “唔诶! ?” “很抱歉,做不到。” “嘁、那就没办法了,我会把这些文件都批完的,作为交换。” “恩?” “年中述职,你代替我去参加。” “恕我拒绝。” “可恶啊!” …… 尼姆舍尔市,天灾使团的“融雪教堂”,某个房间内。 “请允许我问一个较为私人的问题,和本次面试的结果无关。阿瑟·戴维先生,据我所知,您曾经是尼姆舍尔大学律法系的高材生,与我们这一行业并无交集,为何会想要加入天灾探测局工作呢?” “恩,这其中涉及到一些比较复杂的缘由,简要一点的话……你知道发生在17世纪的那场风灾吗?” “当然,整个来森堡的人无不知晓。” “没错,我也是,我听说那场空前规模的风灾虽然摧毁了萨莉亚原野上无数的建筑,却没有伤及任何一人的性命。最初我并不相信,以为只是当地人的牵强附会,因为自然界的灾难不可能是那么仁慈的事物。但后来……我亲身经历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稍微改变了想法。我想要知道,这世间的所有天灾,究竟是来自自然界的愤怒,还是某种更为神奇的力量?在它们的背后,是否有某种无形的意志正在操控?我们人类可以驾驭这种力量吗?就像……驾驭一条飞在天上的鲸鱼那样。这样说或许会令你感到惊讶,但我的确是为了这个理由,才愿意放弃自己本来的专业,申请进入天灾探测局工作的。如果没有那件事的话,恐怕我的人生,也将是按部就班的轨道。” 言及此处,他颇为感慨。 “原来如此,那么,”桌后的人站起身来,向他伸出手:“欢迎加入天灾探测局,阿瑟·戴维先生。” “我相信,您的所有疑惑,都能在此得到解答。” “这也是我们的使命。” 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象征着命运的又一次变化。 在无数微小的变化中构成的,或许就是世界的未来。 第一章 谢米想要大展身手吗? 森林里,谢米绕着一株高大魁梧的春藤木来回飞旋,上下打量着那布满凹凸树瘤的深褐色树皮、粗壮虬结的林蟒根须以及肆意生长的坚实枝干,时不时凑过去摸一摸,点点头,露出满意的神情,活像个老练的伐木工正在挑选心仪的木材。 梅蒂恩怀里抱着几本药剂书,站在树冠遮蔽出来的阴影边缘,用担忧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小伙伴,显然不是那么放心:“真的没问题吗,谢米?” “放心啦,梅蒂恩!” 小妖精转身朝她比了个大拇指,爽朗地笑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证明她每天早上都有好好地用花蜜与露水刷牙:“今天的我,可不再是昨天的我了呀!” 呃。 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梅蒂恩本想这么说,但不忍打击小伙伴的积极性,便硬生生地憋回去了,犹犹豫豫地叮嘱了一句:“那,你一定要小心哦?” “小心什么?” “哇!?” 身后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把两人都吓了一跳,连忙回头一看,才发现是爱丽丝站在那里,正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她们看:“梅蒂恩,还有谢米,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地待在这里干什么?” “谁鬼鬼祟祟了?”谢米不爽的鼓起了腮帮子,透明的蝶翼在背后使劲扑棱,看起来就像只气炸了的大蛾子:“明明是你突然出现在我们身后,吓了我们一跳,居然还说这样的坏话!等会儿就去和小夏告你,说你欺负小孩子!” 意思是要打小报告咯? 爱丽丝看着妖精女仆的眼眸中浮现出一抹危险的寒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上学的时候一定很受同学们欢迎,谢米小姐。” “没有!”谢米双手抱胸,理直气壮:“我没有上过学!” 爱丽丝:“……” 难怪都两百岁了,还是那么蠢……我是说单纯天真。 旅人妖精一族的基础教育普及工程,仍有漫长的一段路要走啊。 之后,在梅蒂恩的解释下,爱丽丝知道了这两个小女孩偷偷摸摸躲在这里的原因。 “其实是这样的,爱丽丝姐姐。”梅蒂恩挡在了金毛女仆和妖精女仆的中间,暂时充当起人类与妖精的和平使者,防止爆发某些激烈的口语交流,同时解释道:“你之前不是说,要把这座空岛作为我们格、呃,格什么?(这时爱丽丝在旁边提醒了一句)对!格兰赛法骑空团的新据点吗?那样的话,我们就不能老是露天睡觉了,依耶塔姐姐的房子也不是很方便……” 确实如此。 爱丽丝点了点头:云鲸空岛徘回在亚维翁城上空的这三天里,大家一直都是露天睡觉的,毕竟没有地方可以住。依耶塔的风车塔房倒是能住人,但那里面连张床都没有,石地板又冷又硬,睡半个小时感觉跟坐了一天牢似的,是个人都顶不住,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坚持在里面待了七百年的。 相较之下,还是樱草花田更加柔软舒适,跟睡在被褥上没什么区别,而且还有天然的花香助眠,连梦境都是七色的,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在于……有虫子。 生机勃勃的田野里怎么可能没有蚂蚁蜘蛛蜥蜴之类的小爬虫呢,这又不是童话里妖精的仙境。而且因为靠近森林的缘故,蚊子也不少,一到半夜就开始玩轰炸,嗡嗡嗡的吵得人睡不着觉,睡眠质量并没有理想中那么美好。 气急败坏的爱丽丝一度想对这些讨厌的蚊虫使用《最初幻想·四勇士》的卡带,但是被林格和圣夏莉雅联手阻止了,算是犯罪未遂。 “所以呢?”她歪了下脑袋,还是感到疑惑:“这和你们现在要做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有啊。” 梅蒂恩一指谢米:“所以谢米才想要在岛上建一些房子来住嘛。” 被她指到的小妖精骄傲得挺了挺胸,表示我就是这么周到,快来夸我。 但爱丽丝没有夸她,反倒产生了更大的怀疑:“建房子?就凭你?你行吗?我看你连树都砍不动?” “谁说我要砍房子种树的?”没有等到理想中的夸赞,倒是在小伙伴的面前被质疑了,谢米当即瞪了爱丽丝一眼,气呼呼地说道:“那是你们不懂魔法的人类,才会用这么原始粗糙的手法来建造房屋,我们妖精一族,可是从自然元素中诞生的精灵,当然也要和自然共存才行!所以,我要做的是——” 她双手叉腰,下巴微抬,用坚定而自信的眼神看着自己面前茂盛高大的春藤木,神气十足的模样,像极了零式阿鲁斯号上正在指挥战斗的某位舰长:“用神奇的妖精魔法、将这棵春藤木变为能够居住的树屋!就像妖精深眠旅馆的悬铃木那样!” 场面寂静了一瞬。 半晌后,爱丽丝回头问梅蒂恩:“她是认真的吗?” 粉发小女孩犹豫地点了点头:“我想,应该,是?” “所以今天是愚人节咯?”爱丽丝捏着下巴,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连妖精魔法都用不熟练、只会给敌人当内鬼的谢米,居然说要把树木变成树屋?我觉得这个笑话蛮不错的,等会儿我就分享给林格,你们说他会不会笑出声来?我还从没见过他笑起来的模样呢。” “呃,我想应该不会?”梅蒂恩弱弱地说道,同时悄悄观察着小伙伴的脸色,怕她遭到如此欺辱后,一时想不开,要找爱丽丝拼个你死我活。说实话,双方的战斗力,还是略有差距的。 令人惊愕的是,小妖精谢米,面对此等羞辱,居然保持了惊人的冷静!她的那股坚毅的神情,仿佛是在无声地述说:区区几句流言妄语、休想乱我心志! 没错,正如她之前对梅蒂恩说的那样,今日的谢米,已不再是昨日的那个谢米!在人生……妖精生的头一趟冒险中,她逐渐领悟到了旅人妖精世代传承的巡礼有着多么重要的意义,并终于像两位姐姐期待的那样,在历练中得到了成长,在磨砺中学会了坚强!如今的她,已不再会因为别人——特别是某位厚颜无耻、卑鄙贪婪、阴险小气、邪恶腐败的金毛女仆——的一些言语就失去理智。 她将会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谁、才是正确的! “等着瞧,爱丽丝。” 她轻蔑地瞥了爱丽丝一眼:“你将会后悔自己说出这句话的!” 我去! 爱丽丝顿时娇躯一震、惶恐不安:三十年陆间海东,三十年陆间海西,莫欺妖精穷!难道自己在无意中惹恼了本世界的真主角?好可怕,现在倒头就拜、献上膝盖还来得及吗? 太迟了! 已经来不及了! “妖精魔法,随心所欲、奇异变化!”伴随着谢米稚嫩的声音,属于妖精魔法的柔和光辉降临在这片森林中,并且笼罩了那棵幸运被选中的春藤木。然后,这棵估摸着至少已有百年树龄的魁伟古树,果然在爱丽丝惊慌失措的眼神中,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坚实的枝干缠绕,抽成了两条粗壮的手臂,末端则形成了类似手掌的部位,坚若磐石;茂盛浓密的树冠缓缓抬起,抖落漫天的尘埃与枯死的藤蔓根茎,几只不知名的鸟儿从栖身的枝桠间飞出,扑棱着翅膀惊恐逃窜;本就魁梧的身躯渐渐抬起,将还沾着泥土与昆虫的根须从土壤中拔出,最终扭曲纠缠为十几对怪异盘绕、覆盖着青苔与树菌的强壮根足。 下一刻,树干表面靠近主干顶端的地方,凹凸不平的粗糙树皮被无形的力量撕扯裂开,就像同时睁开了六双狭长锐利的眼睛,眼眶内滚动着象征生命活力的土黄色眼球,齐齐聚焦在面前目瞪口呆的两人和一妖精身上,眼神中透出一股庄严厚重、不怒自威的高深气度,就像是一位上了年纪的严厉长者正在审视自己不成器的后辈,并因此感到十分失望。 最终,这些目光略过爱丽丝和梅蒂恩,全都定格在了瑟瑟发抖的小妖精谢米身上,因为它模湖间有股预感,正是眼前这只旅人妖精,将自己从百余年的安稳沉眠中吵醒了。 于是,毫不犹豫地抬起树干扭曲而成的手臂,用力地抽下。 “哇、你干嘛!干嘛要打我!” “老夫在这里待得好好的、你这不懂事的小女孩突然把我变成这幅模样,害我过去百年辛苦扎下的根须全都脱离了土壤,你知道重新构建根系网络需要多么漫长的时间吗?还敢跑?快停下来、让老夫抽你十几个巴掌消消气!” “呜哇、怎么会这样!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子啊,对不起对不起!” “不熟练的妖精魔法不要随便乱用,你家大人没有告诉你这个道理吗!?” “呜呜呜对不起! !” 看着森林中热热闹闹的追逐战,梅蒂恩逐渐陷入呆滞。爱丽丝则思考了一下,然后觉得,这关我屁事呀? 转身就走。 “爱丽丝姐姐、你去哪里!?” “回去打游戏啊。” “那谢米怎么办?” “谢米是谁?” “! ?” 第二章 童话里都是骗人的吗? 事实证明,并不是所有树都怀着一个成为树精的伟大梦想,至少被谢米选中的那棵春藤木不是。它已在这片山谷中扎根百年,习惯了悠然安详的生活,并也将一直这么生活下去,可没有精力陪这些喜欢乱来的年轻人胡闹。 谢米被这只发怒的老树精追着锤了半天,最后还是妖精魔法的时限到了,才把它变回原来的样子。 扎根在厚实的土壤中,魁伟茂盛的古树,轻轻摇动树冠,洒落凉爽的清荫,实在看不出刚才还很有精神地追着一只小妖精锤的样子。 或许只有累得气喘吁吁的当事人和两位无辜的围观群众,会记得今天发生的事情。 “呼啊、呼!累、累死我了!那家伙搞什么呀!”谢米有气无力地拍打着透明的蝶翼,瘫坐在梅蒂恩的手掌心上,不住抱怨道:“我都已经道歉了,他怎么还一直追着我打呀!连二姐都没这么打过我!真是太过分了!” 梅蒂恩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安慰了两句,爱丽丝则以纯路人的立场,说起了风凉话:”有一说一,要是我睡得好好的忽然被人吵醒,连家都被人拆了,也会这么生气的,不,说不定比它更生气。而且主要问题不是在你的身上吗?要是你的妖精魔法足够熟练,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别说把树变成了树精,而且居然还有持续时间,时限一到就会失效。这样说来,就算谢米成功把这棵春藤木变成了树屋,说不定也会住到一半就突然变回原样,至于住在里面的人会怎么样嘛……爱丽丝不太乐意想象这种猎奇的画面,啧了两声,意味深长。 “唔!” 小妖精鼓起了腮帮子,一脸的不服气。 但还真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 最后还是梅蒂恩站出来打圆场:“好啦好啦,你们两个不要吵了,谢米你有不对的地方,不该乱用自己还不熟练的妖精魔法做这种危险的事情;爱丽丝姐姐你也是,就不能少说一些风凉话,多给谢米一些鼓励吗?” 两边各打五十大板,就当无事发生过,粉发小女孩越来越有其兄长的风范了。 看在她的面子上,针锋相对的金毛女仆和妖精女仆,虽然还是看对方不爽(可能是相同职业的互相排斥),但还是勉强握手言和,宣布罢战——同时心里不约而同暗下决心,要找个梅蒂恩学习的时间再来战个痛快。 粉发小女孩岂会不知道这两人貌合神离的本质,为了改善双方的关系,她的眼珠子滴熘熘一转,便有了主意。 “谢米,爱丽丝姐姐,既然都到这里来了,我们就顺便摘点果子回去,反正晚上也要吃的。”她提议道。 “可以啊。”对于小伙伴的任何一个决定,谢米都是无条件支持的,当即表示赞同。 爱丽丝倒是有些犹豫,准确来说是不情不愿:“怎么又吃果子啊?我都吃腻了,能不能换点口味?” 待在云鲸空岛上的这三天,除了水果以外她啥都没吃到。虽然由于气候宜人且光照充足的缘故,这里生长的水果味道都不错,甘甜多汁,营养丰富,但总吃水果也不是办法啊,身为肉食性生物的爱丽丝,感觉自己的忍耐已经快抵达极限了。 其实山谷里也生活着不少类似兔子、山羊和松鼠之类的小动物,她倒是想过逮几只来尝尝味道,并且也确实付诸了实践,但烤出来的东西与其说是肉不如说是炭,侥幸完好的几块肉没有调味料也难以入口。 而且,得知她居然在自己的花田里生火烧烤后,依耶塔的表情当时就变得十分复杂:伤心,害怕,又敢怒不敢言,那死死地咬住下唇、泫然欲泣的神态,导致始作俑者爱丽丝之后被包括圣夏莉雅在内的众人批判了整整一天一夜,睡觉都在做噩梦,就再也不敢犯了。 说来说去都是泪啊。 但二比一,她一个人反对并没有什么用,最终还是被梅蒂恩和谢米联手拉着去摘果子了,具体来说就是谢米飞上去摘,而她和梅蒂恩则在地面上接着,没什么难度可言,就是很无聊而已。 就当在玩模拟经营农场小游戏。 爱丽丝这么安慰自己。 然后。 啪! “这是啥?” “木子果。” 啪! “这又是啥?” “文柚果。” 啪! “这是……” “你够了!”飞在天上的谢米再也难以克制自己的怒意,直接把手里的果子砸到了爱丽丝的脸上:“不是每天都在吃吗!怎么每天都要问我一遍!?” “因为吃腻了啊,就不能来点新鲜的东西吗?”爱丽丝揉了揉发红的鼻子,自己也觉得很委屈:“我是人类,又不是宝可梦……呸、又不是妖精,怎么可能每天都吃水果!?” “吃腻了就不要吃!”作为妖精,本就喜欢吃素多于吃肉的谢米双手叉腰,毫无压力,终于轮到她来说爱丽丝的风凉话了:“不要去抱怨,要多从自己的身上找原因!大家吃的都是一样的东西,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老是抱怨?你看梅蒂恩都没说什么呢!” “呃,哈,哈哈哈。”梅蒂恩苦中作乐地笑了两声,她想说其实自己也吃腻了这些水果,但又不好意思打小伙伴的脸。而且懂事的她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空岛上条件有限,抱怨也解决不了什么。 爱丽丝不这么觉得。 “你不是女仆吗?”她捏着一颗不知名的果子,盯着谢米看:“难道就没有从老板娘那里学习到一点烹饪的技巧?” “没有!”谢米理直气壮地回道,并且还反将一军:“你不也是女仆?你会吗?” “啊这!” 爱丽丝无话可说了,她总不能承认自己不是女仆? 虽然她确实没干过几件女仆该干的事情,但既然穿上了这件衣服,就得有女仆的职业道德和荣誉感才行! 这就给了谢米反击的理由。 大家都是女仆,凭什么你不会的东西我就得会?女仆岂有高低贵贱之分? 总之一句话。 “不爽就不要吃咧!”她的态度很恶劣,完全没有半分消费者就是神明的服务精神:“自己找东西吃去!” “可恶啊!” 头一次被这只小妖精逼入绝境、哑口无言的爱丽丝愤怒地捏紧了拳头:“这空岛我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本来还以为这座浮空岛屿会成为很好的据点,载着自己与同伴,前往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展开冒险,满足自己对奇幻故事旅程的一切期待,结果根本连最基本的衣食住行都无法满足嘛! 只能说,很多情况下,现实与理想确实存在一定的差距,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在旁边的梅蒂恩,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渐渐的,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第三章 梅蒂恩的奇思妙想吗? 日暮时分。 天色渐浓,金澄澄的晚霞笼罩了人间,从触手可及的地方一直漫延向远方的天际线,仿佛逐渐燃烧起来般,拉出了一道道橘红色的云线。化为浮岛的云鲸悠然地拍打双翼,徜徉在这片艳丽的海洋中,仿佛逐渐把自己融入了暮色中去。在距离天空最近的地方所能欣赏到的黄昏景象,似乎也较地面有了很大的不同,那些燃烧的晚霞与渐变的色彩,都在旅人们的眼中映照出纷繁绮丽的美景,别致独特的体验。 虽然还没有入夜,但遥远的天外已点缀起一颗两颗渺小的星辰,它们的光芒暗澹,尚不足以穿透昏沉暮色,为这世间赋予斑斓耀眼的外壳。而那轮亘古至今照耀大地的银色月亮,自然也还安静地沉在深邃的幕布里,犹如沉在母亲温柔的怀抱中。 吃过晚饭后,伴随着拂过林间的沙沙风声,众人的生活回归平静的轨道。爱丽丝想找个合适的地方打游戏,找来找去最后找到了依耶塔的风车塔房里,便打着“一起来玩游戏”的名号去骚扰这位性格柔弱的天使小姐了,吃准了她不会拒绝,肆无忌惮的模样,令人敢怒不敢言。 圣夏莉雅原本牵着小羊在散步,顺便欣赏一下浮岛上安详宁静的黄昏美景,但林格过来找她,两人说了几句话,说着说着便进了花田外的林子里,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爱丽丝原话)。 奥薇拉找了个平整的树桩,把自己的提灯放到上面充当照明,自己则靠坐在树根边上读起了书。自从梅蒂恩不再需要她抄录新的药剂书作为教材,并且林格也没钱给她买更多的纸后,贝芒公主的抄书大业便告一段落,如今每天无聊得四处找书看。 顺便一提,她现在看的书名为《西陆浪漫情史——樱草花的前世与今生》,听起来像是烂俗的三流爱情小说,实际上却是很正经的科普书,作者别出心裁地通过讲述西陆历史上几对着名的情侣,进而切入到如今作为“爱情与浪漫象征”的樱草花,对这种美丽的樱科植物进行了详实而有趣的科普,内容非常的引人入胜。 看这本书的起因自然是奥薇拉对近在眼前的这片美丽花田产生了很深的兴趣,女孩子对这种浪漫的事物总是没有多少抵抗力的,爱丽丝那种沉迷游戏的怪胎算是例外。 梅蒂恩同样借着提灯的光,趴在树桩上写作业——她都是自学,所以这些作业自然不是由老师布置的,而是她给自己定下的学习目标。这种良好的自我管理意识一度让爱丽丝吐槽她没有别的爱好吗,结果粉发小女孩一句“学习草药知识就是我的爱好呀”便让金毛女仆哑口无言,自惭形秽。 圣夏莉雅曾说过,摩律亚人中经先祖赐福觉醒的巫师会从小学习各种神秘的知识,包括用水晶球占卜、观星、炼金术、以磁铁为媒介施展偏移箭失的魔法等,其中还包括各种诡异、古怪而不可思议的草药学知识。能在二十岁成年前便掌握这些知识的巫师将被称为大巫,摩律亚人视大巫为精灵之王的继承者,她觉得梅蒂恩或许拥有这种资质。 当然,现在的粉发小女孩尚没有成为精灵之王的觉悟,倒不如说从来没想过这种事,她还在不时闪烁的灯火照耀下,对着笔记本上的一个个知识点冥思苦想:“唔、三月生的银龙草需要密封保存,否则药性就会从采摘的时刻开始散发,但六月生的银龙草却必须放在通风条件良好的环境里,因为其内部决定药性的那部分灵性已彻底成熟,如果继续压抑的话反倒会令其彻底毁坏;除此之外,银龙草一般不会在冬季生长,但偶尔也会出现例外,这时要观察它们从主枝算起的第三片叶子,如果边缘平整则证明是正常月份,如果边缘带有不规则的锯齿则为冬季生,必须研磨为粉末后才能正常入药;除此之外除此之外……呃。” 魔法植物好复杂,比正常植物复杂好多,居然连生长的月份不同都会有不同的处理方式,好难记啊。 其实如果有实物还好一些,但是没有,而且奥薇拉抄录药剂书时不可能连上面的图示一起画下来的,因此粉发小女孩只能从书本上的文字去想象它们的模样,并死记硬背,如此学习效率自然不会很高。 要是自己也会魔法就好了,像学者途径的恩卷魔法【求知欲】或者林格已经学会了的魔法【思维敏捷】之类的。可惜小夏姐姐说过心智未成熟的人类服用魔药可能会导致更加强烈的副作用,所以林格便不同意她当魔法师了。 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一点呢? 梅蒂恩想着想着,忽然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笔记本。 正沉迷于书中感人凄美的爱情故事的奥薇拉听到她的叹气声,便抬头看过来,疑惑地问道:“怎么了,梅蒂恩?你不继续写作业吗?” “今晚就暂时学到这里,奥薇拉姐姐,我想先休息下。” “恩,劳逸结合确实很重要,这是林格说过的话。”奥薇拉赞同地点了点头,没有意识到这句话其实是爱丽丝说的,当时她正以此为理由企图说服林格让自己熬夜打游戏,但最终未遂,不知怎的便被公主放到了林格的身上,导致梅蒂恩怔了一下,想不起来自己的兄长到底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 想不出来就索性不去想了,她对一脸确信的贝芒公主说道:“那我去散散步,奥薇拉姐姐,你要一起去吗?” “我就不去了,马上就要把这本书看完了——对了,你要去森林里的话,记得和林格说一声,别让他担心。” 虽然这里的森林没有勐兽,但天色渐暗,林子里的枝叶又太茂密,透不进多少星光与月光,能见度有限的情况下,不小心摔一跤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没关系。”梅蒂恩却说道:“我记得谢米就在森林里,我去找她,不会出什么事的!” 妖精是所有异类中最亲近自然的种族,也因此得到了自然的卷顾。虽然谢米并不是很靠谱,但好歹是种族天赋,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应该。 “那就好。”奥薇拉点点头,然后收回视线,继续沉迷在书本的世界里。 奥薇拉姐姐还真是喜欢看书啊。 而且好像不管什么书都喜欢看。 粉发小女孩在心里感慨了两句,随即转身朝森林的方向走去。昏黄的太阳渐渐沉入了地平线以下,晚霞燃烧殆尽后逐层消退,森林开始变得幽暗,岩石和树干上攀附的发光苔藓与灌木丛里的荧光植物开始散发出微薄的星辉,为垂落的绿春藤、紫叶藤、吊钟花与卷曲的蕨类植物抹上了一层幽幽的幻光。 满地的落叶清脆作响,更下一层的腐殖质柔软淤积,犹如地毯。梅蒂恩走了几分钟后,在一簇盛开的银绒花旁边找到了谢米,当时小妖精正在挑选下一个目标——这么说可能带着点连环杀人犯正在物色新猎物的意味,实际上换个说法,她只是在考虑明天清晨要吸哪些花的花蜜与露水而已。 这对妖精来说是很重要的事情,据说花的生长状况、色泽、香味乃至花瓣的多寡都会影响到最终的取舍,而妖精个人的喜好也是很重要的决定因素,因此必须精挑细选才行。风车塔房前的樱草花田倒是缤纷繁茂,但却没能找到几朵让谢米满意的花,所以她才会来到森林里挑选合适的对象。 见到小伙伴后,在花丛里飞来窜去如同一只蝴蝶的谢米停下来,高兴地打了个招呼:“嗨、梅蒂恩!你怎么过来了,不是在写作业吗?啊!我知道了,肯定是来找我玩的?” 她不无期待地看着粉发小女孩,但后者却遗憾地摇了摇头:“我不是来找你玩的哦,谢米。” “诶,怎么这样……” “是有重要的事情找你商量。” “什么、找我商量重要的事情?没问题!尽管交给我!“ 本还垂头丧气的小妖精立刻就打起了精神,拍着压根就没有的胸脯保证道,她甚至都没问到底是什么事。 还好梅蒂恩对小伙伴的性格也早就一清二楚,因此就不在乎她随意许诺的行为,用很认真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其实是这样的,谢米,我想要找你商量的事情是——” “恩恩! ” “和你有很深的联系!” “哦哦!?” “如果有你帮忙的话,成功的把握会大很多。” “好好好!所以到底是什么事咧?” “我们邀请妖精深眠旅馆的大家上岛怎么样?” “好呀好呀……诶! ?” 第四章 是十分傲慢的想法吗? 晚风徐徐吹拂,幽寂林间传来松叶与藤叶的沙沙声响,稀疏的月光往清澈明亮的潭水里倒映出一条条闪亮的绿色琴弦,飘动着描绘出了风的轨迹,似是令水面也跟着荡开了一圈圈涟漪,直到一只白皙纤细的手伸过来将它们轻轻按住,才恢复了平静。 头发长了总会有不方便的地方,圣夏莉雅用指圈将这些不安分的发丝束在一起,用中间那条长长的编发绑紧后,绕过美丽修长的脖颈,垂至胸前,露出编发下牛奶般光泽细腻的肌肤,这使她的背影看起来像斯洛维尼亚神话中在水边沐浴的仙子般惊艳动人。 小羊趴在她的脚边,好奇地看着自己倒映于潭水中的影子,时不时做几个搞怪的动作,然后看着水里那个正在犯蠢的自己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好像在嘲笑对方的智商,充分证明了它能和爱丽丝以及谢米玩到一块去,绝对不是没道理的。 “林格。”纵然幽林间夜色昏暗,少女澄澈的碧色眼眸仍能清楚地倒映出年轻人的面孔,看见他站在一株古老的紫杉树下,望着那些尖细浓密的针状叶片出神,便用柔和期待的语气问道:“你说有话要和我讲,是什么话呢?” 林格收回目光,说道:“关于罗谢尔的事情。” “那位沃土宗的行者?” “恩。” 圣夏莉雅想了想,不知怎的,忽然安慰了一句:“那不是你的错,林格,你做得已经足够好了。” 林格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圣夏莉雅要向自己道歉。但他的讶色很快就归于如常的平澹,回道:“谢谢,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我误会了么?很抱歉。”她的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愧疚,尽管林格觉得,这也不是什么需要特意道歉的事情。 可能这就是牧羊少女的性格,既认真又温柔,有时却认真得过了头,以至于连温柔都让人无所适从,仿佛此生头一次被人如此对待,于是不知所措。这样的形象,总会让年轻人想到一个已经逝去的人,仿佛他的影子逆着一条看不见的河往上,又在自己的眼底影影绰绰地浮动,却倏忽即逝,抓不住一丝痕迹。 可他很快又回过神来,幽夜里的虫鸣空旷嘈杂,清晰地在耳畔回响,使他意识到过去与现在应该分开,两个人是不同的,他默默地对自己说道。 “没关系。” 他对圣夏莉雅说道,然后迅速转移了话题,或者说,回到了正题:“罗谢尔死之前,对我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令林格耿耿于怀,一直记到现在,也是他这些天总是心神不定的原因之一。 他说这个世界的历史正在被人篡改,同时,提醒他小心一个名为“哲人”的群体,以及一个名为“魔女结社”的神秘势力。这样说来,或许正在篡改历史的幕后之影便是所谓的魔女结社,而哲人这一群体则是他们渗透世俗界并达成目的的手段。他们的力量强大得不可思议,连历史都沦为掌中任意塑造的玩物。 然而问题是。 “所谓篡改历史的定义,究竟是什么?”年轻人凝视着紫杉树布满沟壑的黑褐色树皮,伸手触摸时的触感,带着几分冰冷的粗糙。圣夏莉雅坐在水潭边,一边抚摸小羊柔软的毛发,一边安静地听他说话:“如果魔女结社像我想的那样,只是隐藏在世界的暗面,默默引导并操控历史走向的组织,那么,更准确的形容应当是创造、塑造、编写……才对,不应用篡改来形容。” 一件事物必须有原本的模样,然后被扭曲为另一种模样,如此才可以说是篡改。罗谢尔虽然偏执,但同时也是个认真的人,林格不觉得他会犯下如此明显的错误。 既然他用了“篡改”这个说法,那么,相对于被篡改后的历史而言的原本的历史,究竟是什么模样的?那些所谓的“哲人”,又是以什么为参照物在篡改着这个世界的历史呢?既然留下过痕迹,那想必,一定是与本世界格格不入的事物? 圣夏莉雅想到了什么,爱丽丝那嚣张的声音仿佛近在迟尺,逐渐有月光渗透进来的夜色下,她的碧色眼眸中闪烁着与摇曳林蔓和清澈潭水同样的光彩:“地球人?” 林格轻轻颔首:“恩。” 文艺复兴四先哲、拿破仑、圣女贞德、红胡子王巴巴罗萨、魔法始祖梅林、蒸汽机发明者瓦特、探险家马可波罗、航海家麦哲伦、战争事务部首任部长赫尔穆特……几乎都出现在了每一段历史的关键节点上,并分别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启发民智、开拓未知、统一国家、改革政体、推动文明、乃至变革神秘界的力量体系等。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地球的历史人物在镜星舞台上的活跃,原本被认为是一件正常的事情,毕竟,每个时代都会出现英雄,如今不过是给那些英雄冠上了异界人的姓名而已,或许本质上是不同的两个人。但自从林格亲身接触到了另一位来自地球的穿越者爱丽丝后,这样的观念就产生了微妙的改变,认定两个世界之间,或许存在着某种未知的联系。 爱丽丝认为这些同名同姓的地球人只是他们在异世界的同位体罢了,因此,虽然历史定位相似,但在人物形象、性格与具体事迹方面却存在很大的差异。林格觉得这是一种合理的猜测,不过如今他又有另一个猜测了。 “或许,和爱丽丝一样,那些地球人也是穿越者。”他细细思考,同时沉吟道:“他们以为,自己可以用来自异世界的先进知识改造这个世界,因此称呼自己为哲人。而魔女结社,或许便是一个由地球穿越者组成的神秘势力,从古至今,一直都在暗中引导并操控镜星世界的历史,将它们篡改至与地球相似的轨道上。” 林间陷入沉默,半晌后,林格才听到了圣夏莉雅幽幽的叹息声:“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还真是傲慢的想法啊。” …… “梅、梅蒂恩,你刚才说什么?”谢米结结巴巴地说道,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小伙伴。 于是粉发小女孩很认真地把自己先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说,要不要将妖精深眠旅馆的大家也接到这座岛上来呢?” 谢米睁大了眼睛,确信自己果然没有听错后更惊讶了,而梅蒂恩则耐心地给她解释自己这么说的理由:“我没有在看玩笑哦,谢米?你好好想一想,这难道不是对双方都有利的事情吗?爱丽丝姐姐想要将空岛打造为我们的新据点,但是这里的衣食住行都很不方便,不是适合人居住的地方,但如果旅馆的大家能来帮忙的话,这种情况就能得到很好的改善;而旅馆的大家也可以跟着我们一起去旅行,离开有守夜人监视的城市,不再每天担忧受怕了。” 她掰着手指头将几个好处一一道来,然后用闪闪发亮的眼睛盯着谢米看:“你觉得怎么样,谢米?” 我觉得?我觉得这一点都不……好像还不错的样子诶? 如果大姐、二姐、兔子先生和石精园丁们都搬到这座岛上来,那景象应该会很热闹?而且岛上的气候与环境都非常怡人,风、阳光、森林、花田、水潭……完全符合旅人妖精对居住地的要求。相比之下,罗斯廷市虽然号称“繁盛之城”,自然绿化不错,但到底是人类的城市,总有诸多不方便的地方,更别说还要面对守夜人时不时的搜查与追杀了。 跟着云鲸一起前往世界各地旅行,不也完美贴合旅人妖精的天性吗? 谢米心动了。 虽然如此,但她还是有些犹豫,因为她意识到这件事中存在着一个极大的难点。 “好是好啦,但——” 她坐在一朵低垂的银绒花上,皱紧了小眉头,语气严肃:“我们要怎样说服大姐和二姐,让她们搬到这座岛上来呢?” 第五章 实在是太可怕了吗? 众所周知,旅人妖精有一种较为特殊的天性,她们向往自由、喜好旅行,因此年轻的时候会踏上巡礼,踏遍世界各地,只为满足自己对未知风景的追求;然而,一旦长出了第二对蝶翼、成年之后,她们的巡礼之路便会宣告结束,此后余生都只会停留在同一个地方,不再远行。 而妖精深眠旅馆的老板娘谢丝塔与酒保谢丽亚,恰好都是完成了巡礼的旅人妖精,所以她们才会始终停留在罗斯廷市内,哪怕面临着守夜人的威胁,也从来没有产生过离开的想法,唯独把谢米这位明明已经成年、但因为特殊缘故还未完成巡礼的小妹撵了出来,让她跟着林格等人一起旅行。 想要说服她们搬到这座岛上,就等于说服她们违背自己的天性,这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呀。 谢米连连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大姐和二姐不会答应的。” 如果她们愿意这么做的话,早一百年就该离开了,甚至更近一点,被圣夏莉雅救了一命的时候也该走了。那一回守夜人可是已经将舍瑞尔大街团团包围,只差一步就能找到旅馆。然而,面对如此危机的时刻,她们仍然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这或许说明,旅人妖精的天性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改变的东西。 所以,梅蒂恩的设想很美好,但也仅限于一个设想了。 唉。 谢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但是,”粉发小女孩却眨了眨眼睛,看着沮丧的小伙伴,语调莫名的有些欢快得意:“我说的不是让老板娘她们搬到这座岛上,而是把妖精深眠旅馆搬到岛上来哦?” 谢米都囔道:“这有什么区别……唔!?” 她忽然反应过来了,眼睛圆睁:“你的意思莫非是?” “就是那个意思。”粉发小女孩眉眼弯弯,笑得像民间童话里的小狐狸般狡猾:“妖精深眠旅馆的情况,和依耶塔姐姐之前的情况,很相似呀。” 依耶塔是因为自己的诅咒而无法走出风车塔房,谢丝塔和谢丽亚则是因为旅人妖精的天性所以无法抛下旅馆。但林格用一句话说服了依耶塔:如果自己飞不起来,那就让脚下的大地飞起来;如此,虽然自己没能离开束缚的地方,却也能跟随飞翔于天空的大地,见证更多遥远的风景。 于是,才诞生了梅蒂恩和谢米脚下的这一座云鲸空岛。 如果用同样的理由去说服大姐和二姐的话……谢米想着想着,眼睛逐渐亮了起来:好像、似乎、也许、不是不可能成功呢? “梅蒂恩!你真是个天才!”她高兴地叫出声来。 “哼哼。” 粉发小女孩嘴角勾勒出一抹矜持的笑意,她抿了抿嘴唇,并没有迷失在小伙伴的吹捧声中,仍保持着自己的冷静,说道:“我只是提出了一个建议而已,真的要说服老板娘和谢丽亚小姐的话,还得靠你,谢米。” 也只有谢米的立场,能让她毫无顾忌地去做这种事,其他人的话,毕竟不是旅人妖精,没有那么名正言顺。 “交给我!”谢米拍了拍胸口,信心十足地保证道:“我一定会说服大姐和二姐的!” “恩。” 梅蒂恩轻轻点头,又想到了另一个关键的人物:“还有林格,这件事得和他说一声才行,我觉得他应该不会反对。” “那还等什么?我们去找林格,快点快点!” 谢米扑腾着透明的蝶翼,飞到了梅蒂恩的脑袋上,连声催促,完全把自己挑选花朵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梅蒂恩也想早点和自己的兄长说明这件事,于是便答应下来,然后头顶着一只小妖精,沿着来时的方向一路小跑,回去找林格了。 …… 同一时刻,圣夏莉雅的轻叹声幽幽地回荡在夜色里,惊动潭水晕开了一圈圈涟漪。虫鸣声空旷而又寂静,苔藓散落的荧光洒在森林的每一处角落里,勾勒出模湖的轮廓,腐草与幽花,石头或朽木。 傲慢吗?或许是这样,将自己视为先进文明的代言人,肆意操控着这个世界的历史,让通往命运与未来的轨道在他们手中随意变换方向,这样的行为,倘若不用“傲慢”来形容,也的确很难想到一个更合适的词语了。 林格忽然想起了爱丽丝,想起那个总喜欢自称为天才玩家的少女,似乎对灾难和苦痛并无太多感触,只关心自己是否做出了一款不合心意的“粪游”。这时刻她的形象神奇地与那些地球人的形象重合在一起,或许这些拥有相同来处的人也都拥有相同的特征,即他们都将这个世界视为一场游戏,而自己则是玩家,决定剧情的走向以及最后的结局。 那么,可以因此等而论之,认为爱丽丝也是个傲慢的人吗?她与自己这些“原住民”相处时表现出来的散漫、任性与随意,其实只是因为缺乏同理心吗?在那些转瞬即逝的时光里,可曾有那么一瞬间,她会意识到正在经历的一切其实不是一场游戏,而是许许多多人的现实吗? 出现得不可思议的人,也用不可思议的方式生活着,怀有不可思议的奇想。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他忽然说道:“如果那些地球人想要将这个世界的历史引导向一条更加正确的道路,那么或许就不算傲慢,只是他们怀有比常人更加伟大的愿望罢了。何况,这也只是我的一个猜测,并不能肯定它一定就是对的。” 那你又如何肯定,那些地球人想要将世界引向的那条道路,一定会比原来的世界更加正确呢? 在历史与文明的面前,究竟什么才算正确,而什么又是错误? 圣夏莉雅张了张嘴,想要把心中所想的问出口,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另一种意思:“既然如此,你应该去找爱丽丝商量才对。” 她才是最了解地球哲人的那个人。 “不。”林格摇摇头:“我恐怕她连自己的穿越都没搞明白呢,又怎么会了解其他地球人的情况?而且,据我所知,她也有很多奇怪的地方。” 比如说,作为一个游戏宅女,哪里来的那么多历史知识,能将本世界的名人事迹一一道来,如数家珍?范围涵盖之广,涉猎程度之深,令身为历史系大学生的林格也惊叹不已。 又比如说,那台神秘的游戏机。林格敢肯定,就算目前出现在人类历史中的所有哲人,的确都是地球穿越者,他们也绝对不曾掌握着像爱丽丝的游戏机那样神奇的力量。否则,这世界的历史应当会发生更大程度的改变——或者说扭曲才对。 他的脑海中油然浮现出一个狂热崇拜游戏机的宗教,他们的教徽标志是神圣的卡带,每一名信徒口口声声讨论的都是游戏打法与通关攻略,并将某位金毛女仆的形象视为“游戏圣人”,顶礼膜拜,最接近神明的教皇会自豪地称自己为天才玩家……年轻人忽然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圣夏莉雅关切地问道。 林格沉默了一下才回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能让林格都觉得可怕,那究竟得有多可怕? 圣夏莉雅十分好奇,翡翠般的眼眸中闪动着名为求知欲的光芒。 遗憾的是,林格不愿意和她多说。 因为。 那实在是太可怕了。 …… “哈嚏!” 爱丽丝忽然用力地打了个喷嚏,然后摸了摸通红的鼻子,都囔道:“谁又在想我了?难道是林格?” “那个,爱丽丝。”缩在墙角的依耶塔弱弱地提醒道:“你死掉了哦。” “诶?” 爱丽丝回头一看,果然看到虚拟的光屏上,自己操控的游戏角色已经被猖狂大笑的夜魔小姐撕成了碎片,并且还被踩在脚下嘲讽了两句。恩,她正在玩经典的像素rpg游戏《最初幻想:四勇士》,找回青春时的感动。至于刚刚上市的空战游戏《天空轨道:零式巨兽》,因为质量粗糙的缘故已经被她雪藏了,唉,都是黑历史,不说也罢。 “可恶啊。”看着屏幕上弹出来的gaover提示,金毛女仆恨恨咬牙:“明明马上就要通关了,都怪林格害我分心!” 可是,那不是你自己的操作问题吗? 默默地看完了整场游戏的依耶塔默默地想到,同时也默默地把自己的身体往墙角又缩了一下,翅膀包裹着身体很温暖,但心却是冷的。 爱丽丝,到底什么时候走啊。 她哀怨地叹了一口气。 第六章 那才是原来的历史吗? “不过,这和你找我来说话,有什么关系呢?”圣夏莉雅轻轻抚摸着小羊柔软的毛发,细长的眼睫毛下是一双明亮的眸子,此刻带着些许的困惑。 森林的树冠太浓密了,各种各样的叶子将头顶遮挡得密不透光,因此月色只在枝叶的缝隙间静谧流淌,林间则完全依靠苔藓的微光照明,但想必那些灌木植物和满地的落叶都不会有什么意见,因为当牧羊少女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它们便见到了另一轮月亮,同样的优美,同样的典雅,好似妖精们在月华下铸造的宝钻。 林格一时有些怔神,直到圣夏莉雅呼唤他的名字才回过神来,他颇不自然地扭过头去,避开了少女的视线,回道:“因为我想知道,在世界的历史被篡改之前,它到底是什么模样的?” 圣夏莉雅歪了下脑袋,没明白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格解释道:“在我们目前已知的所有地球哲人中,年代最久远的应当是古世纪时的文艺复兴四先哲了——当然,或许更古老的时候也曾有过其他哲人,但我们目前尚未知晓,因此不纳入考虑——所以我想要知道,在四先哲掀起文艺复兴、头一次开始引导并修改镜星世界的历史以前,我们这个世界,原本应该是什么模样的?” 文艺复兴对世界历史的影响母庸置疑。 但丁建立古典文学研讨会,带来了话剧、歌剧、新体诗等多种全新的文学体裁,改革了镜星世界的文学体系,同时涉及美术、凋刻、音乐等多种艺术形式,使原本专注于宗教题材的艺术逐渐转向人类与文明本身,即第一次文学改革。 柏拉图建立思辨贤者会议,引导深受宗教影响的原始哲学体系逐渐发展,带来了朴素的唯物主义、禁欲主义、伦理主义与虚无主义等,掀起第一次哲学思潮。 马丁路德开创信义神学派,倡导因信称义,反对野蛮残酷的祭祀体系与纳贡形式的宗教剥削,得到了不少底层信徒的响应,在东西大陆均有广泛影响,即第一次宗教改革。 加利略成立“天体运行会”,指出脚下的大地实则是一颗星球,首次以“镜星”命名,同时观测太阳、月亮与诸星辰的运行轨迹,绘制星图,以此为基础编写了文明史上头一部通用历法“天体历”,亦称为大陆公历,从此两方大陆不同国家皆有了统一的历法,是天文学界的重大突破,此后以天体历诞生的那一年为公元元年。 迄今为止,人类文明仍然在享受着他们留下的遗产,所有后来者,都应向那四位伟大的先哲致以敬意,哪怕早已知道真相的林格也是。他或许不知道这些地球哲人暗中引导历史的目的,却可凭着自己的判断,认可他们为文明所做的贡献。 但是,在四先哲带来文艺复兴之前,世界的历史又是什么模样的呢? “天体历出现前的那段时期,被称为古世纪。这一时期十分混乱,战争频发,国与国之间攻伐不休,争夺登临西陆霸权的资格。但历史的脉络依稀可见,不少出土的遗迹都可印证文明的发展轨迹,历史学家们的着作也为此提供了详实的参考,克利夫兰大师的《古代通史》为其中的佼佼者,他提及最古老的国家传承与最原始的宗教体制,无疑都与那位伟大的圣者图弥有关,而有一个问题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解释清楚的。” 圣夏莉雅安静地听着,年轻人的声音在林子里空旷回响,盖过了其他的声音,仿佛此刻这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圣图弥创建灵祈祷会,成为人类历史上的第一个宗教,历史学家考证后发现,灵祈祷会的圣地,‘万灵之乡’亚尔德斯的遗址,很可能就位于西陆大布列塔王国境内,只是始终未能发掘出相关的遗址;然而,身为万物有灵论的正统传承、据说由圣图弥本人建立的国家:诺尔多恩圣教国,却位于遥远彼岸的东大陆。” “圣图弥所教导的十二位门徒中,康斯坦丁、索罗亚斯特、亚伯拉罕与拜蒙分别建立了人类最早的四个国家,即雅赫帝国、白狮鹫帝国、洛索诺夫王朝与沃伦姆夫王朝,它们是如今东西大陆所有人类国度的源头,彼此之间联系紧密,从政体到制度等都保持着惊人的一致。但在古世纪时期,白狮鹫帝国与沃伦姆夫王朝位于西大陆,雅赫帝国与洛索诺夫王朝则位于东大陆,中间相隔的混乱海域,曾阻碍中古世纪的人们探索未知领域的步伐长达数百年,而在更加原始落后的古世纪,它们是如何维持着这样紧密的联系呢?” “这种分离而又相连的关系,促使历史学家们继续深入研究这段时期的历史,试图找到决定性的证据,弥补整体史观中的漏洞。最终,白塔学会的皮埃尔大师提出了一个新的观点,他假设,古世纪其实并非人类文明的,在它之前,应有一个更古老的时代,被他称为远古世纪,其中隐藏着许多现代人所未知的谜团,而最大的一个谜团便是:在远古世纪,东大陆与西大陆,是否原本就是连在一起的?即——泛古洋大陆。” 听到这句话,圣夏莉雅的眼中罕见地浮现出一抹讶色,林格稍稍停顿,给少女消化理解这段信息的时间,之后才继续说道:“或许这样就可以解释之前的种种疑惑了,如果世界上原本只有一片大陆,那么人类内部,国家与宗教之间的联系自然便会紧密相关;而当泛古洋大陆分离时,这种联系便不复存在,只有留存的痕迹可以旁证。但这一假设若是成立,又会衍生出许多新的谜团:泛古洋大陆是如何分离的?它是何时分离的?它的分离造成了怎样的影响?以及我想知道的那个问题:在泛古洋大陆分离之前,人类文明,究竟是什么模样的?” “或许,那才是世界的本来面貌,而不是被地球哲人们引导、修改过的历史。” 林格的眼眸中透出几分深邃的思考,直到此时圣夏莉雅才蓦然想起,眼前的年轻人,在成为女神的牧师之前,曾是林威尔大学历史系的一名学生,尽管因意外变故未能完成学业,却也继承了那种探究的精神。 少女轻启樱色的唇瓣:“所以,你才来问我?” “恩。”林格点头:“你是创世的少女王权,我想,或许会了解一些远古世纪的事情。” 至于为什么不找奥薇拉和依耶塔,是因为她们都处于被诅咒的状态,而且说不定还转生过,不再是原初的少女王权的姿态——奥薇拉是光精灵,而依耶塔则是羽精灵,腰后那六片圣白色的羽翼便是最显着的特征。只有圣夏莉雅似乎未曾被诅咒也未曾转生过,所以还记得自己的来历,也记得创世女神与少女王权之间的关系。 可惜。 “抱歉,我遗忘了很多事情。”圣夏莉雅抚摸小羊的动作缓缓停下,引发了后者的一阵咩叫,她对着小羊笑了笑,然后才看向林格,用歉意的语气说道:“其中似乎就包括这件事——我的记忆没有告诉我,在你所说的那个远古世纪,我曾以怎样的姿态活着,泛古洋大陆又是否真实存在过。那些过去的事情,就像是朦胧的薄雾,我看不透它们。很抱歉,让你失望了,林格。” 她连说了两次抱歉,因为一直都在为自己丢失的那些记忆感到内疚。如果她还拥有那些记忆的话,或许就不会像只丢失了绳索的小羊般,茫然地在大陆各地寻觅妹妹们的踪迹,却徒劳无获了。而林格、梅蒂恩与爱丽丝,他们也可以继续自己平静的生活,不必被卷入尘世间种种斗争中去,像刚刚过去的请神仪式般险恶危急。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归根到底,都是自己遗失了记忆,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她内心幽幽轻叹,神情有些忧郁。林格看了她一眼,忽然说道:“没什么,我也不是非得知道答桉不可。” “可是如果知道答桉的话,会更好?” 不然,就不用特意把自己叫到这里来了,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聊聊天吗? “……” 林格无言沉默,圣夏莉雅静静地看着他,潭边的岩石上有一片苔藓正在发光,闪烁着漫山遍野的流萤。 就在年轻人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来时的路上忽然传来了一个稚嫩而又激动的声音,一边飞过森林里幽幽的荧光,一边高声呼唤道:“啊、林格!你在这里!我找到你啦!” 后面跟着个无奈的粉发小女孩:“谢米,你不要那么着急,林格又不会跑掉。” “会跑掉的!” “诶?” “他有腿嘛,当然会跑掉咯!” “呃……” 第七章 只想和你聊聊天吗? 闯入幽寂林间打破了沉默气氛的人,正是梅蒂恩与谢米。 不过她们似乎是冲着林格来的,此前没有注意到圣夏莉雅也在这里,直到视线中忽然撞入一道在水潭边安静凝视的纤细身影,才勐然间意识到:自己,似乎、可能、来得不是时候? “打扰到你们了很抱歉!”小妖精都来不及刹车,维持着飞行的姿势在半空中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去拽梅蒂恩的小辫子:“走走,等林格和小夏聊完了我们再回来。” 刚刚追上来的梅蒂恩一脸茫然地被她往回带,林格还听到小妖精得意洋洋的炫耀声:“哼哼哼,大姐早就告诉过我了,打扰别人幽会可是很不礼貌的做法,晚上说不定会做很可怕的噩梦,能把你吓到哭出来!我才不要那样,太丢脸了。” “哦哦!”这是梅蒂恩恍然大悟的反应,也不知道她在恍然大悟个什么东西。 林格无奈地按了下眉心,这只天马行空的小妖精貌似又产生了某种可疑的误解,最好还是解释清楚,否则,还不知道她要怎样向其他人夸大其词呢。 似乎圣夏莉雅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在林格出声之前,她主动开口了:“我们不是在聊天,谢米。” “咦?” 小妖精扭过头来,一脸的疑惑:“不是在聊天,那是在干什么?” 静谧的深夜、幽暗的林子、清澈的潭边、还有清冷的萤光……如此恰到好处的气氛中,正值青春期的少年(雾)与少女(大雾),独自相处,居然不是在幽会? 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离奇的事情。 她用那双闪动着好奇光彩的蔚蓝眼眸,来回审视着两个人的表情,试图看出些什么端倪。但林格面无表情,而圣夏莉雅也不为所动,再度强调了一遍:“我们不是在聊天,是在讨论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谢米。” “那不还是聊天吗?”谢米都囔了一句。 不过听说是很重要的事情后,她顿时就没了追问的兴趣。毕竟她只是一只初次踏上巡礼之路的小妖精罢了,像世界和平啦、人类命运啦、文明存续啦……这种听起来就很高尚伟大的事业,根本不该由自己来承担。 好复杂呀,还是赶紧回归正题。 她用眼神暗示梅蒂恩,让粉发小女孩无语了一下:既然要由我来说的话,你刚才还跑那么快干嘛? 话虽如此但也没有推脱,向兄长解释了自己和谢米的来意,想要将妖精深眠旅馆的大家邀请到这座岛屿上来,为此征询林格的意见。年轻人听完后微微点头,但又摇了摇头。 啊这。 这是同意呢,还是不同意呢? 梅蒂恩和谢米面面相觑,然后就听见林格说:“原则上我是同意的,毕竟这对我们来说没有坏处,只要你们能说服谢丝塔小姐和谢丽亚小姐就行。但事实上,这件事你们不该来问我,应该去问依耶塔小姐才对,毕竟这是她的岛屿。” 对哦! 他这么一说两人才恍然大悟,在关于云鲸空岛的事情上,依耶塔才是真正做主的那个人。但为什么,一提到这件事的时候,她们脑海中的第一反应都是来询问林格的意见呢? 梅蒂恩试探性地问道:“那我们去问问依耶塔姐姐的意见?” “去。”林格伸手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记得和她讲清楚旅馆的情况,不要有所隐瞒。还有,爱丽丝估计也在那里,让她不要乱说话。” “收到!” 梅蒂恩像模像样地敬了个礼,然后就在谢米的连声催促下扭头跑开了。看着小女孩和小妖精沿着林间小道离开的背影,一如来时那般匆忙,却也很有活力,圣夏莉雅的脸上缓缓绽开了清浅的笑意:“我很期待她们能够成功,如果旅馆的大家也来到这座岛上,一定会很热闹?” 林格也点点头,说道:“这应该是梅蒂恩的主意,她总是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特别被爱丽丝影响后就更是如此——实际上,爱丽丝会成为女仆,也是出于她的提议。” “哦?” 圣夏莉雅还不知道这段往事,因此适时地表现出一些兴趣:“能和我讲一下吗?不过,如果你没有空的话,就算了。” 林格沉默了一下,然后开口,和她聊起了爱丽丝初次来到这个世界时发生的事情,关于她如何从树上掉下来,又如何成为了天心教堂的女仆。当然,他其实并没有亲身经历过,也是后来听梅蒂恩讲的,那时他还在市教区委员会和那位保民官朗宁·拉维尔先生讨论关闭教堂后的待遇问题呢。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听完之后,圣夏莉雅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也就是说,爱丽丝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模样?” 林格知道她说的“这个模样”是指什么模样,无言地点了点头,那神情看起来竟有些凝重。毕竟,若论金毛女仆的危害性,那他绝对是最有体会的受害者。 圣夏莉雅轻轻抚摸着小羊柔软的毛发,听它发出惬意的咩咩声,怀着不知是怎样的心情,感慨了一句:“真好呀,虽然来到了陌生的世界,但遇见的都是可以信任的人,也有了自己的栖身之处,感觉她很……幸运。“ 林格听到这里,不由得多看了少女两眼,见她面色如常,似乎真的只是有感而发。 一个纤细的身影如神话故事里的湖中仙女般明丽动人,那些飘散的萤光,抹过枝头与发梢,往池底倒映出苍翠的明星,被收束起来的长发如瀑布般泻落,铺开在布满落叶与草枝的白色岩石上,闪动着绸缎般柔软的微光。 对于失去了许多记忆的圣夏莉雅来说,这个世界,应该也是陌生的? 林格忽然想到,同时脑海中浮现出刚才她说的一句话:我们没有在聊天,只是在谈论重要的事情。 少女其实重复了两遍,就像之前也重复了两声抱歉一样。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的心情是隐藏起来的,他们的性格会让人捉摸不透,但熟悉后却意外的很好读懂,或许她就是那样的一个人。 于是年轻人开口道:“圣夏莉雅?” 正在帮小羊梳毛的少女微微歪头,一绺浅澹的翠发从额前垂落,细长的眼睫毛下金眸如流萤轻闪,恰好倒映出一片打着旋飘落的枯叶。当它无声无息地落地,悄然融入尘土之中,埋在一块完全由黄叶编织的毯子里时,少女柔声的答复也同时传来:“恩,我在。” “你好像从来没有提到过自己从前的经历,我是说,在遇见我们之前的经历。”林格定定地看着这位坐在水潭边优雅无垢、高洁恬澹的牧羊少女,她洁白的裙摆与澹金的袖纹上,或许还沾染着春时萌芽的新气,衬托着一股出尘的气息:“能为我讲一下吗,不过,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似曾相识的对话。 圣夏莉雅的眼眸似乎明亮了一下,以至于让人觉得苍郁枝叶外的繁星坠落到了这触手可及的森林里,她的嘴角微微向上勾勒,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笑了:“可以呀,但是,这可能会是个很长的故事。” 她笑起来确实很好看,且让人觉得充满了欣然勃发的朝气,是那种足以在白城共和国的春芽庆典上担任“春之精灵”、或在来森威尔的繁荣节日上宣读《丰收女神福音书》的美丽。 林格一边想,一边回道:“没关系。” 他一字一句,像是在强调什么:“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 第八章 你想了解我的过去吗?闬 “我在一座茂盛的苹果园中醒来。”圣夏莉雅用这一句话作为自己过去有限记忆的开端,叙述无限的追想:“感觉像是做了很长一场梦,梦醒后还有些迷湖,无法融入这个世界中去。那时节正是盛夏……” 那时节正是盛夏,果园里一片绿意,苹果枝头开满了白色的花朵,散发出微醺的热气。阳光明艳,低垂的叶片透明得像失血过多的病人,能清楚地看到下面血管似的脉络。那大概是很荒僻的郊野,因此只有少女一人孤独地游荡在苹果树的清凉荫蔽间,漫无目的,茫茫然然,犹如往昔的幽灵重归人世,却看不到任何熟悉的光景。 记忆既不是褪色,也不是暗澹,而是从未存在过。 苹果园通往外界的道路被茂密的森林阻隔,只有一条偏僻的小路在每年的秋季开放,那时野兽躲藏在自己的巢穴里,藤蔓不再肆无忌惮地爬上石板,少女便踩着满地金黄色的枯叶前往外面的世界,寻找熟悉的事物。 她一共去了十次,前面九次都无功而返,只向居住在附近的村民出售了十几颗熟透的苹果,换取食物和饮水,尽管她并不需要那些东西来维持生命。村民们很惊讶从森林的深处竟会走出如此美丽的少女,更惊讶的是从未有人见过她所提到的那座神秘的苹果园。 为了一探究竟,几座村庄的猎户组织了队伍,向着少女提及的方向寻觅,饿了就吃灌木里的浆果,渴了就喝花叶上的露水,就这样走了七天七夜,依然没能找到苹果园的位置,便被迫宣布放弃,原路返回。 于是第十次,少女再去那些村庄出售苹果时,村民们拒绝让她进入,称她是“巧骗者”、“蛊惑人心的魔女”以及“没半句真话的摩律亚人”。少女并没有为自己争辩,只是用那些苹果从某位唯一不歧视她的村民手中买到了一只刚刚出生的小羊羔,然后转身离开。 没有人会记得这位少女的离去,就像没有人记得她曾经来过,人类的村庄在日复一日的单调劳作中蹉跎前进,只有到了每年苹果成熟的季节才像活过来,但那位少女已不会重复过去孤独的行径,将此视为自己与外界联系的唯一方式。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也没有注意到地面上的落叶越积越厚,到最后沉重得无法容纳任何一只小虫子生活在下面。 日渐茂盛的树木遮挡了惨白色的阳光,导致林间一片灰暗,阴惨的苔藓爬满了裸露的石块,角落里攀附蛛网,藤蔓从枝头垂落奄奄一息。那段时间苹果园里逃离了一百二十八只蜥蜴、三百七十二只蝴蝶与一万五千六百只蚂蚁,还有一只误闯进来的兔子撞死在树干上,临死前皮毛变得暗澹,被圣夏莉雅亲手埋葬。 少女没有意识到周围一切事物都在岁月的引导下,使用某种语言之外的神秘魔力,暗示她应该离开这里,踏上一段新的旅程。她默默地生活在这些光怪陆离的景象中,用苹果汁和最嫩的草叶将小羊养到可以陪伴她远行的年龄,并直到此时才忽然发现,苹果园中最高大的那棵苹果树已经枯死,枯萎的枝条分岔攀延,比干涸后的血管脉络更加复杂。 曾有一只兔子慌不择路地撞死在这棵树上,那时圣夏莉雅亲手将它埋葬,尚不知道它究竟在逃离多么可怕的事物,以至表现出如此惊惶的姿态。这段往事会如一道闪电般噼开自少女苏醒以后的所有混沌,使她于一种懵懂与茫然中回过神来,察觉到了自己的使命。 “我们走,小羊。”她对自己唯一的伙伴说道:“去找到那颗苹果。” 无论是流离于世的,还是遗忘于心的,最终都将回归命运的正轨。 “后来,我在一个名为索路德的国家,遇见了一个摩律亚人的部落,他们之中最年长也最睿智的巫师、也是深受族人尊敬的占卜大师告诉我,世间一切繁荣枯景、生死幻象,都是命运赋予人类的启示,它们有时在梦中出现,被称为梦启;有时则在预言中出现,被称为天启。苹果园、白色花朵与枯萎的苹果树,不过是你在那些启示中所见的幻景,真正让你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的——” 她缓缓将手按在形状姣好的胸部,模彷那位老巫师苍老深邃的语气,对林格说道:“是你的心。” 将故事听到这里的林格略微沉默,总算明白为何圣夏莉雅一直跟他强调“要相信你的心了”,这不仅是她从摩律亚人的巫师那里听到的说法,或许也是亲身经历后印证的思念。 他刻意避开了这个话题,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和那些摩律亚人一起流浪。”少女脸上浮现出怀念与追忆的神情:“他们说自己要返乡,因此始终没有停下过脚步;而我虽然知道自己要找到金苹果和其他的少女王权,却不知道究竟该往哪里走,便决定暂时加入他们的队伍。” 林格微微疑惑:“返乡?” 字面意思就是回归故乡?但摩律亚人的故乡在哪里?年轻人从未听到过这种说法,当然,也有可能是主流社会对这个神秘的少数民族了解太少的缘故,他们内部封闭,自成一套文化体系,外来人很难融入进去。 “恩。”圣夏莉雅轻轻点头,解释道:“摩律亚人的古老传说认为,自己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在比海更加遥远的彼岸、比云更加高渺的天边,坐落着他们真正的故乡,犹如宏伟山脉边缘的神圣宫殿,又或是无垠沙漠中心直入云天的高塔。不同的部落对它有不同的称呼:世界树、巴别塔、爱乐园、森罗大神庙……但唯一共同的、不变的称呼是故乡。为了回到朝思暮想的故乡,他们宁愿在城市以外的郊野流浪,被人们以异类的目光看待,甚至在许多次国家战争和宗教迫害中成为了无辜的受害者,也不改变那样的心愿,或者说是信仰。” 返乡之路啊。 年轻人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他并不像许多人那样歧视这个古老的民族,但对他们的历史文化也毫无兴趣,最多知道摩律亚人的占星术颇为神秘,曾留下过许多着名的预言书,这也是大多数人对他们的印象。但这种印象在《真理与文明倡议公约》颁布以后反倒成为了致命的弱点,昔日朦胧的神秘面纱被扯下,冠以“迷信”和“反科学”之名,而那些本就看不起摩律亚民族的人,自然也可打着这个旗号,更加名正言顺地去威胁、迫害他们。 与罗谢尔交流后他已经知道,《真理与文明倡议公约》只是教团联合为了掩盖神秘世界的存在、阻止凡人接触超凡力量而设立的一道屏障。如此看来,摩律亚人的占星术与预言书或许的确有其独到之处,毕竟,可不是谁都有资格去指引一位象征着命运法则的少女王权。 “与摩律亚人一同流浪的那段日子,我学会了很多东西,那位据说已经两百五十一岁的老巫师教导我天文学、星象学、符文学与草药学等知识,还有魔药、魔法、途径与序列等常识,他的知识之渊博,在我所见的凡人中或许仅此一位。” 圣夏莉雅轻抚小羊柔软的毛发,说着说着,眼中掠过一抹暗澹的神色:“他觉得我很有天赋,或许能够成为大巫,继承精灵之王的意志,因此希望我能在他死后,接过他的祭杖,成为这个部落的新领袖,带领族人们继续流浪,直到找到梦中所见的故乡。” 她到今日还记得那位老巫师的模样,想起当初自己在一堆满是岁月腐朽气息的杂物中向他学习如何利用透明水晶球观测星辰方位的知识。那时他已是半个死人,身躯句偻、面容枯朽,裹着一件破破烂烂的黑色斗篷,抬起头时眼底被一团迷雾笼罩,张开嘴时一口烂牙似被毒液腐蚀过,说出话时声音如破风箱般千疮百孔,张开手时掀起的斗篷仿佛一只巨大的蝙蝠……完全符合常人脑海中对“邪恶、怪异而又恐怖”的巫师的想象。甚至在部落中也有许多年轻人和小孩,不敢靠近他,唯恐触怒了伟大的巫,被他夺去理智,沦为傀儡。 只有追随他学习的少女才知道那诡异古怪的形象下藏着多么睿智宽厚的一颗心灵,那沾满旧尘埃的黑色斗篷里行走着人间多么慈祥和善的一位长者,他几乎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这个部落,倘若没有他的庇佑,这些族人早在流浪的道途中便死于一次山崩、一场地震或一夜洪水了。 可是。 “可是我最终还是,拒绝了他。”少女抚摸羊毛的动作渐渐停止,她轻声道:“一个原因是我觉得自己并非摩律亚人,没有资格领导他的部落;还有另一个原因则是,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去做。”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第九章 比预言早了一百年吗?妖 圣夏莉雅的拒绝曾使年长的老巫师眼中不可避免地浮现出失望的神情,但很快便消失了,因为他知道像圣夏莉雅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永远停留在某个地方的,也不会被凡人的情感束缚。于是到最后他只是摇摇头,哀叹一句“我的知识将就此遗落,没有人可以继承”。 圣夏莉雅觉得他似乎有些悲观,因为部落中除却她这个外来者以外,仍有不少从小耳濡目染、颇具天资的年轻人,纵然比不上自己,却也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巫师,带领这个部落继续走在寻找故乡的归途上。 然而当她说出自己的想法后,老巫师却用莫名哀伤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开口时声音嘶哑,如火中淬炼过的陨铁:“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我的孩子。” 少女记住了这句话,但不解其意,只将其视为老人悲观之下的一句感慨,用以抒发对这个日渐变化的世界的排斥与畏惧。 “直到他去世的那一天我才发现,原来那就是预言——摩律亚人的预言。”圣夏莉雅微微抬头,视线仿佛透过苍翠茂密的枝叶,看到了夜空中如棋子罗列的繁星。雪季的末尾,白霜草座、半人马座与古代骑士座正遥相呼应,传递彼此的光芒:“最精于此道的巫师们,无需观测天星的轨迹,便已能凭借自己的直感做出预言。那不是来自梦中,所以不是梦启;也不是来自某种神秘的预感,所以不能称为天启;它来自于自己的内心,某一时刻的季动与萌发,如果非要冠以名称的话,或许可以叫做:灵启?” 灵启,来自灵性的启示么?倒也恰如其分。 “他去世的那一天发生了什么事?”林格问道。 古老的树上有一片枯叶飘落,又一只注定离开故乡的黄蝶,慢悠悠地随风飘远。圣夏莉雅注视着它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暗夜幽光的尽头,再也看不到时,才回头对一点都没有不耐烦神色的林格说道:“摩律亚人中有一个习俗:部落的巫师在死前,会用自己的血为继承者受洗,将过去流淌在血液里的知识,传承到下一个人的血管里。但是,他死的那一天,却没有人愿意受洗。” 因为这个世界上,的确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连总是流浪在道路上、总是渴望回归故乡的摩律亚人,也会因自身所处的环境与经历而改变原先的观念。 “想要继承巫师之位,充沛的灵性是不可或缺的,而我之前已对你说过,思维越敏捷、才学越丰富、阅历越深厚的人,其灵性也就越充沛,这样的人在二十岁以下的年轻人中很难找到,而他精心挑选出来的那几位继承人,却都拒绝了受洗为巫师的荣耀。” 听到这里,林格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他原本只是为了和圣夏莉雅聊聊天,才引出了这个话题,现在却有些被故事给吸引了。 圣夏莉雅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声回道:“因为这种性格的年轻人都有一个典型的特征,即反抗传统与权威。他们不愿意成为世人印象中的那种摩律亚人了,学习神秘的占星术与炼金术、以巫师的身份带领族人们流浪返乡,对他们来说已不再是一种荣耀,更像是沉重的负担。他们更想要在城市与村庄中定居下来,并觉得凭自己的能力一定能取得一席之地,告别世代颠沛流离的生活。” “简单来说就是,他们渴望融入人类的社会,不愿再被人用看待异类的眼神注目,那更像是屈辱。” “故乡已如此遥远,记忆与其说是陌生,不如说从未存在过。” “所以,他们都拒绝受洗,拒绝成为巫师。” 林格陷入沉默。 不知为何,他从这个故事中看到了熟悉的脉络。 他想,如果当初,杨科先生没有遭遇那件事,仍是天心教堂的牧师,并平安地活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刻,那时他想要将教堂传到自己的手中,自己是否会像那些反抗传统与权威的摩律亚年轻人一样,毫不犹豫地拒绝呢?不将其视为荣耀,而是一种负担。 毕竟,他从来都不是一位虔诚的信徒。 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恐怕也不会是了。 但想如果是世界上最没有意义的事情,因为时间总是流向未来,而不是回到过去。 他抛开那些莫名产生的念头,将注意力放回故事本身,问圣夏莉雅:“所以最后,没有人成功受洗,继承那位老巫师的知识与使命吗?” 圣夏莉雅轻轻点头,又轻轻摇头:“确实没有人成为巫师,但有一个人接受了受洗。”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谁?” “我。” 圣夏莉雅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她不是摩律亚人,因此没有资格旁观受洗仪式,却忽然被喊到了那顶帐篷中去。 当她进入帐篷时,便看到老巫师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整个人陷入洁白的床单里,宛如陷在一片全是雪的汪洋大海。他已失去说话的能力,只是用一种充满怜爱而又怨愤纠结的眼神看着闯入此间的少女,那卑微哀愁的姿态在他二百五十一年的人生中给出的一百七十七次预言里无人见过。 负责主持受洗仪式的长者以一种同族间的天赋灵性读懂了他的遗言,他庄重地用一把小刀割开了老巫师的咽喉,这时他还没有死去,长者伸出枯藁的手指在那道伤口上抹了一丝血迹,然后轻轻按在了圣夏莉雅的额头上,画下一个神秘的符号。 老巫师看见这一幕才彻底安心下来,他被割破了喉咙,但依然发出嗬嗬的漏风似的笑声,与此同时他千疮百孔的说话声也在少女的耳边响起,他并没有开口,那是心灵的语言,据说只有触碰到精灵之王传承的大巫才能掌握的至高技艺:“我不会要求你接受了我的血就必须做些什么,我的孩子。” “去走你想走的路,我已看见精灵之王在你未来的道路上等候,在他的王座下满载珠宝与美玉、旗帜与荣光。古老的神树用枝条写下预言,破灭的灾难过去三千年后,一切都将迎来新生与希望。想必那就是你正在寻找的事物。” “可惜你早了一百年,预言还没有到印证的时刻。” “这就是命运,所以并不出乎意料。” 他说完便死去,自脚尖开始燃烧起神圣而浑浊的赤色火焰,句偻的身躯一点一点焚为灰尽,裹在惨嚎的风里,像漆黑的雪花般迅速飘远,消失不见了。 “从那之后,我就能看见‘命运’了。”圣夏莉雅手掌一翻,金色的【命运道标】出现在少女洁白的掌心,静谧如未绽华光的天星:“在此之前,我和小羊只是茫然地追逐他人的脚步前进;而此后,命运的线为我们指引方向。” 这样说来,她的王权之力并不是始终存在,而是以血受洗后才激活的。 林格心念微动,出声问道:“那位老巫师是在哪一年死去的?” 圣夏莉雅记得很清楚,尽管摩律亚人并不使用公元历法,但她后来刻意去对照过日历,将那个日期铭记于心:“公元1756年的10月23日。” “……” 公元1756年的10月23日,摩律亚的老巫师去世前用自己的血为圣夏莉雅受洗,并帮助她激活了隐藏的王权,遗言中告诉少女“你早了一百年”;公元1855年的10月25日,少女在林威尔市的市政广场站与林格相遇,那时塞丁山狂欢节即将到来,摩律亚人的帐篷占领了城市的一方土地。 在这一百年间,圣夏莉雅没能找到任何一位少女王权;而与林格相遇后的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她便相继找到了奥薇拉与依耶塔,其中奥薇拉甚至是在她曾踏足过的罗斯廷市附近找到的,冥冥中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主宰着人的意志与思想。 念及此处,林格由衷地感慨道:“摩律亚人的预言,的确很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