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世九歌》 楔子 玄袤神妙的宇宙彼端,是天圆地方的世界景象。 无垠之海的中心,三片重叠悬浮的玄奇大陆,一根自下而上的巍峨天柱纵亘沧海与九霄,串联起这三片被命名为【诸华三天界】的广袤而荣耀的陆地。 沧海重洋之下,归墟引渡地狱之门;九霄云天之巅,圣殿守护大道之光。 向上,是趋向光明的道路。三大陆地之顶的悬浮遗世净土【净世一方天】,饱受万里云海的洗礼,是守护天帝与光明所在的【猗天苏门】最坚实的防线,也是传播光明恩宠的先驱。 而在重洋之下,无边的沉沦与黑暗深处,秽土悄悄蔓延。觊觎千载的邪祟与魔物,小心翼翼地窥视着吞噬光明的每一线机会。 ………… 朝,猗天苏门内。 辉耀九州的巍峨圣殿中,天帝沐日月之精粹,微睁双眼,缓缓望向悬窗外的重云瀚海。窗外万象波澜,飘渺而浩瀚的云海蔚为壮观,晨曦的光芒依旧温暖和煦,世界仍然安定如常日。 “嗯……” 少顷,天帝眼神中流露出了一抹不易被察觉的悲悯之色。 “波涛将起乱云之状,干戈再动战祸之时……”天帝独自沉吟着,眉间的一点虹光闪烁不定,像是昭示着什么即将要到来。 此时,圣殿巨门慢慢开阖,鎏金溢彩的万象如同浮沫中的彩虹,映入天帝眼帘。 门外,一名身着红缀边墨衣的神使早已等候偌久。见到殿门开启,他便轻轻上前一步,垂首低声请示道:“天帝,时辰已到。” 天帝回过神来,朝墨衣使者微微颔首,随即起身,踱步向殿外走去。而见到天帝动身,墨衣使者便也跟了过去,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唤醒朝阳的高台。 又长又宽的圣殿闱道,连台阶都是玉石砌就。猗天苏门的朝辉一如既往的温暖轻柔,又不乏威严与尊仪,拂在台阶上时,就荡漾出水一样圈圈优美自然的波纹。而当天帝的白金滚袍滑过,一切的尘垢都无所遁形,至高的光辉会将它们全部涤除。 “吾在位……多少年了?”路上,天帝忽然轻轻地问。 墨衣使者怔了一下,随即低头一算:“是七百……余年。” “呵,时间过得真快……” 天帝没有停下脚步,只是脸上的神情变得复杂不少,有无奈又有轻松,“八百年一遭的乱世将至,吾依稀还记得当年上届天帝传为于吾的景象。” 墨衣使者只是紧紧地跟在天帝身后,不敢轻言什么。 “不必紧张。”天帝浅笑。 但他的脸上又很快恢复成那种莫测的复杂神情,暗暗垂眉,似悲似乐,又无悲无乐。 “只是……昭昭天命,这次选中的,又会是谁呢……” ………… 三天界最底层,一处题有乌金牌匾“俞家”两字的宅院内,还未起床的少年突然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什么情况啊……”少年睡意朦胧地揉着发痒的鼻子,嘟囔着说。 平凡的少年,不凡的宿命,担尽古今的肩头重任,在漫长的浩荡长途中,默然选择了一隅新的希望。 第一章 柳河变局 呼啸的北风,席卷过冰封的荒原。 净世一方天的极北之地,同样在苦寒中沉沦,光芒也难以抵达。常年的来客,唯有刺骨的飘雪与寒风。 草野全都枯干,被零落的白霜层层掩埋,毫无半点生机。天永远是铅灰色的死寂,没有多余的色彩。 峡谷深处。 崩然传来飞箭离弦的声音,在静寂的四野尤为明显。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咯吱咯吱地踩碎遍地的枯草与雪霜。 是两个缠着黑色头巾的男人。 他们追赶的猎物——离他们不算远的一头雄鹿,在中箭之后缓缓倒在了雪地里。殷红的血水汩汩流淌出来,非常扎眼。 射箭的男人得意地吹了个唿哨,似乎对自己的箭术非常自得。 很快,他们扛起了今天的收获,往峡谷更深的一座隐蔽的岩洞走去。 ………… “噌”地擦亮烛火,一个面貌年轻的少年举着火把走进山洞。里面别有洞天,一直顺着下行,原本狭小的空间越来越大。渐渐地,已经是一座隐蔽的基地的形状了。 两旁的石壁上,涂画着凌乱而诡谲的人形,又好像是野兽的形状,斑斓得令人发怵。原始的壁画风格一直绵延到岩壁的四角,那种近乎疯狂的描画,宛如一尊魔兽的梦魇。 七拐八折,少年似乎很熟悉这里的地形。最后走过一架残片搭起的悬桥,他来到了终点。 其实他已经没有举着火把的必要了,因为在这里,高悬的油脂灯火足以照明。 只不过那种火焰,跳动的是更加瘆人的紫黑色光泽。 迎面的是一幅高耸的兽皮长卷,宏大而如妖魅般惊悚。更深邃的内部就此被隔绝,少年也没有再继续进入,跪拜在了长卷以外。他的身形一动不动,凝固得像一尊雕塑。 他等候了片刻。四周一片混沌般的死寂,紫色的火焰跳动得黏稠而阴森。 少顷,他的背后首先传来一声兴奋的吆喝。他凛冽着眉峰的杀气,回头望了那两个外来者一眼。 浓郁的杀意流露出眼角,霎时散布开来。那两个人再傻也懂得基本的察言观色,立刻吓得噤若寒蝉。 少年淡淡地瞥了一眼他们扛着的死鹿,示意他们放在地上,赶紧滚蛋。那两个人见状立刻捣蒜似的点头,放下死鹿后一溜烟跑着飞速离开。 少年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们。 今天,影主召唤他前来,看来是决意要发动计划了。谋划了多少岁月,他们在这一处阴晦腐烂的地方已经呆够了。接下来,就是欣赏计划爆发的时候。 少年并不紧张,也没有什么激动,脸上的表情平淡如寒潭。他思考着很多事,眉间游荡着隐约的愁云。 又过了少许时间。乍然,少年瞥见两旁的鬼火开始颤抖,仿佛怒潮前的先兆。 “恭迎影主。”他拱手拜贺道。 “呼”地一声,高悬的兽皮长卷被吹刮翻动,强大的威压刹那间席卷而来。少年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态,但是衣袖和头发被吹得不住飘飞。 “影主”降临了。 低沉的声音宛若骷髅鬼泣,令人不寒而栗: “……你,平身。” 少年听到这句话,缓慢从地上站起来,轻拍了两下衣服上的灰。 “影主闭关偌久,今日再出,属下不胜欣喜,恭祝影主。”他换了一种更加激动的语气说道,尽管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 “呵……”影主在幕后冷冷地笑。 “孤,还未大成。但孤的大计,是时候开启了……” 少年内心松了一口气,但仍旧没有半点显露出来。 突然,一物从兽皮长卷后掷飞出来。少年眼疾手快,抬手运气,那物就缓缓地落在了他手中。 低头一看,是一张卷起来的纸轴。 昏暗的光线,少年无从得知里面写着什么。但是他作为影主心腹,不用看也大致了解里面有什么内容。 “去,你该怎么做,里面很清楚。” 少年沉吟着瞄了兽皮长卷之后一眼,但什么也看不到。他迟疑着攥紧卷轴起身,准备转身离去。 鬼火呼呼抖动,歪斜着少年的背影。幕后没有再传出影主的声音,洞内一片寂静。 直到少年远去,影主的声音才在空荡的洞内再次响起。枭笑声低沉地在岩壁间激荡,如同深渊的恶鬼嚎啕。 “孤的博弈,就先用这些棋子,权当作一点威慑……” “最长的严冬,降临了……” ………… 数月后。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雪融冰消,寒柳吐翠的初春,柳枝河夹岸一片生机暖意。 柳枝河上有座小石桥,桥壁的青苔也随着春天的回归染上芳绿。桥下春水波漾,溪流如同黛色的软缎,桥上……却有个一脸烦闷愁眉苦脸像是专门来煞风景一样的少年。 好像这迷人的春色都与他无关,紧锁的眉头郁郁不解,少年已经在桥头徘徊了一个上午了。桥边一位算卦的大爷注意了他很久,一直在试图找个恰当的时机过去用精明的卦术帮他排个忧解个难,再合情合理地收个帮忙费什么的……但他刚才一直没有机会,眼看日头到了晌午,他还是决定去碰一下运气。 少年刚才一直来回在桥上踱步,估计是走累了,现在他干脆一屁股坐在了桥墩边。老大爷就是瞅准这个时候过来搭讪的。 “唷,年轻人,”大爷踱着步子走来,和蔼地和他打招呼。 但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还充斥着一股烦躁。 大爷见他这样,认真地打量了他两眼,讳莫如深地摸了摸胡子,若有所思地说:“少年你……爱情上受到挫折了?” 少年一听,顿时惊讶地瞪大眼睛:“你……你怎么知道?” 见自己竟然一语中的,大爷哈哈一笑,显然很是得意。 他摇晃着毛发稀疏的脑袋,一手捻着根根白花花的胡子,张口就来:“我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都多!年轻人,我看你是……结婚丧子!哦不对……中年丧妇!哦不对不对……” 这位大爷似乎是有点紧张,几次说错话已经让眼前的这个少年脸上的火气越蓄越浓。 少年无缘无故被诅咒了一通,见他还在喋喋不休,怒从心起,当即就对大爷一顿大发雷霆:“你才丧子丧妇!为老不尊的!就这口才从事什么服务业啊!快走快走!” 挨了一顿臭骂,大爷悻悻地逃离了。而少年则又郁闷地倚在了桥柱上,望着桥下汩汩流水发愣出神。 赋云歌想不郁闷都难。他活了十几年,竟然直到今天才听说自己被订过娃娃亲。 而且……要是长得好看点也就算了,可那准媳妇今天一登门差点把他吓得心脏病发作。 更何况,古人云好男儿志在四方,年纪轻轻就这么悲催地被封建婚姻束缚住手脚,成为一个家庭主夫,那距离理想的生活也太远了。虽然自己的理想是什么赋云歌还没有仔细考虑过,但自从他给自己改了这个名字之后,他就立志要为理想拼搏一生了。 这次离家,其实也已经有过了许久的盘算,今天的娃娃亲事件不过是导火索和催化剂。 在家里,爹亲娘亲都一心希望自己继承家族茶庄的衣钵,亲戚们也给他冠以“后起之秀”的赞誉。虽然家产富足,人生安逸,但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尤其是今天才出现的“媳妇”…… 家里的事情他都不需要担心。俞家茶庄名号不小,就算自己拍拍屁股走人家里的产业也照样能有条不紊地进行。不过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小妹俞柔…… 嘛……赋云歌挠了挠头。 他仰望着清亮湛蓝的天空,在心里宽慰自己俞柔已经长大了,就算自己这个大哥不在,也是一定没有问题的。 又坐在桥上发了一会呆,赋云歌理清了头绪。他快步走下小桥,径直朝着自己的朋友,东方诗明家而去。 东方诗明这个年轻的名号,在周遭算是无人不晓,熟知他的人很多。据说他头脑聪明过人,常常给别人出谋划策,排忧纾难;加上他长相英俊,风姿清逸,不少小姑娘家都曾经悄悄手绘过他的画像挂在闺房里什么的。赋云歌向来和他交情匪浅,这次去找他也正是希望能得到一点有用的建议。 从柳枝河桥到东方诗明家所在的石鼓渡口并不算近,赋云歌找上门时,已经是傍晚日落了。 “哦,俞公子,好志向啊,家境殷实、屋有娇妻尚能弃之不顾,实在是胸襟远大,令人钦佩。” 东方诗明反着趴在他的太师椅上,听完赋云歌简要说明来意,假笑着揶揄他。 赋云歌瞪了他一眼:“已经改过名字了,就别公子公子地叫起来让人倒胃了。还有那个娇妻,说实话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啧啧……”东方诗明摇了摇头,托着茶盏放到嘴边啜了一口,又说:“你家的家丁来我这里找过你一次,还跟我说只要能把你还回家去就给我五十两银子当作报酬。” “我也知道他们会找到你这儿来。”赋云歌叹了口气,忽然又抬起头来看向东方诗明:“怎么?要设套把我忽悠回去?” 东方诗明蹙眉,故作严肃:“虽然考虑过,但我还是认为咱们两个的交情,至少要再给我涨十两银子才行。” “你……”赋云歌做出呲牙欲怒状。 “好了好了,不瞎扯。”东方诗明稍稍收敛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缓缓地从椅子上抽身站起来,扭着脖子问:“既然逃出来了,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问题也是赋云歌一直在考虑的。他皱着眉毛,垂头苦思冥想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一拍桌子,向东方诗明宣布道:“决定了,我要到上层去看看。” “上层?”东方诗明眯起眼。 此时,几声低而急促的敲门声传来。东方诗明与赋云歌对视了一眼,赋云歌朝他点点头,然后一骨碌钻到了床板底下。东方诗明感到无奈又好笑,起身向门口走去。 开门,站在门口的果然是赋云歌家的家丁。赋云歌在床下听东方诗明跟家丁隐隐约约说了几句什么,家丁往屋里探了两眼后就告辞了。他吁了口气,慢慢从床下爬了出来。 东方诗明回来,笑道:“你看你家里人对你多好。” 赋云歌撇了撇嘴,一脸的无语。 “继续话题。你要去上层——净世一方天?”东方诗明不笑了,神情有些讶异。“那个地方我也只听家里人提及过,据说要抵达上层可并非易事。” 屋里越来越黑,东方诗明说着,顺手点亮了桌上的烛灯。灯火一颤一颤的,抖动着两个人模糊的影子。 赋云歌趴在桌子旁,直勾勾地盯着跃动的火苗,低吟说:“没关系的,先到中层再说也可以。总会有办法的。” “中层,泰世昇平天吗……”东方诗明想了一下,脸上表情有些复杂,“我也好久没有再去过了啊。” 赋云歌知道东方诗明的来历,他的本家就是在中层,那个名为【泰世昇平天】的大陆。据说中层物产丰饶四季怡人,奇景胜地目不暇接,可谓人杰地灵的天堂。 按照生活环境来说,中层要比这底层大陆【下世凡荒天】要好不知道多少。至于东方诗明为什么跑来下层独居,他一直没有得到明确的解释,但赋云歌一直很钦佩东方家不反对东方诗明独自离家闯荡的这一点。 他把脸紧贴在桌面上,阴郁地皱起眉头:“你好歹是饱览过中层风光,我长到这么大却从来没有离开过下层。” 窗户外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黯淡的星光在漆黑的天幕若隐若现。东方诗明见状,浅笑着起身转去了灶房,一边招呼赋云歌:“吃晚饭没?没有的话来帮我打个下手,我陪你喝一盅。” 赋云歌懒懒地拖着身子过去帮忙,接过东方诗明递过来的一根萝卜和洗菜盆。他弯下腰去舀了一瓢木桶里的水洗菜,冰凉的泉水清澈无比。 “哦对了,今晚估计还得在你这里借宿。”忽然,赋云歌抬起头来说。 东方诗明歪过头,呵呵一笑:“不会让你露宿街头的,放心。” 屋外的树林被夜风拂动,沙沙作响。归鸟栖息,一轮残缺的明月半遮在云雾之后,散发出清纱般朦胧的光。巷弄里不时传来几声狗吠,夜色泊着渡口潺潺的流水,劳作一天的人家已经休息,寂静伴随着丝丝鼾声,笼罩了这一隅平凡的烟月。 翌日清晨,还没睡够的赋云歌被连续不断的忙碌来回的脚步声踢醒。他从地铺撑着困顿的身躯坐起来,睡眼惺忪地望着东方诗明:“……怎么?要搬家吗?” 东方诗明此时已经收拾好了几个包裹,额角上布有一层细密的汗水,看起来精采焕发:“吵到你了吗?我就收拾一下,你再休息会儿。” 赋云歌刚要再躺回去,眼角的余光却扫到了那几个包裹,顿时来了精神,困意全无。他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跟上东方诗明,惊疑地问:“看你这架势……该不会是要和我一块走?” 东方诗明偏过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其实这个想法,我筹划很久了。既然你现在也决定要往上走,那咱们就算是一拍即合,说走就走呗。” 赋云歌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他没有想到东方诗明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而且动作竟然这么快。不过倒也不是坏事,毕竟多个朋友好作伴,更何况东方诗明也比自己更熟悉向上的路线。 按照他的计划,是先回俞家一趟再打听向上的方法。他其实心里还是装着俞家的,也牵挂着爹亲娘亲,还有小妹俞柔。不知道东方诗明的安排是否紧凑,能不能抽出时间让自己回家看看。 想到这儿,赋云歌不禁偷偷瞄了东方诗明一眼。 东方诗明猜到了他的心思,也大致想得出来他的顾虑。于是他假装随意地提议:“先去俞家茶庄一趟,你去和家人道个别。然后我们再去找我的一个熟人,我想他一定能帮到我们。” 听他这么说,赋云歌内心才打消了忧虑,同时也不由暗暗钦佩东方诗明的心思入微。没有问题后他也上前帮忙收拾,两个人在家里忙碌地拾掇起来。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物品全部清点完毕。大件基本都留在了家中,随身的包裹只有盘缠和不可或缺的几件物品。 “好了。”东方诗明拍拍手。两个人系好包裹,就出门向柳枝河的方向而去。 清早的街巷还有一点薄雾。早行的人们熙熙攘攘,石板路上的小凹槽还有些湿滑。走在路上,赋云歌心情舒爽不少,昨日的不愉快也随之烟消云散。 “你认识的那个熟人,可以跟我说说吗?”路上,他忽然想起这回事,便向东方诗明请教。 毕竟,既然是东方诗明口中有能耐的朋友,那如果自己对他还是很陌生甚至毫无耳闻,恐怕见面时候的场景会多少有些尴尬。 “哦,他啊。”东方诗明摸着下巴,想了想,“他算是一位高人,目前在市肆之间隐居。曾经在上层也留下威名,一手酒葫芦当做武器,喜欢喝酒,但古道热肠,值得信赖。” “这样啊!”赋云歌听得不觉睁大眼睛,接着问:“他叫什么名字啊?” 东方诗明挠挠头说:“他……叫做醉尘乡。不过这不是他的本名,但至于本名是什么,我也不得而知。” “哦……”赋云歌问完了,开始仔细考虑如何与这位高人相处。 没考虑多久,东方诗明的声音就从耳边传来。赋云歌从沉思中回过神,看向东方诗明用手指的方向,就明白是快要到家了。 俞家名下有庞大的茶园地产,前方就是其中的一座种植茶山。直行的石板路拐了一个角,往左再走一段路就是俞宅了。 家的轮廓映入眼帘,赋云歌心中有些复杂,七上八下地忐忑不安。原本一直想要离开这里展翅高飞,没想到真到了别离的时候还是有些舍不得。 远远地,两人已经能够看到俞家的乌金牌匾了,听起来里面似乎有些吵闹声。东方诗明停下脚步,拍了拍赋云歌的肩膀,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快点去,尽早回来。” “那……”赋云歌刚想张口让他也进来坐一会儿,可又转念一想,还是自己快去快回,不耽误两人的行程比较妥当。 他改“嗯”了一声,攥紧拳头向俞家大门走去。 突然,俞宅院内传来一声哀嚎,接着便是一阵乱棍交击的震音钻入赋云歌耳膜!赋云歌大惊失色,快步跑到门前撞进俞宅,而随后出现在眼前的一幕,更是让他瞠目结舌! “你……你们是谁?!” 面前的俞宅大院,乱作一团。堂屋门口站着的就是老爹没错,可院子里还赫然站立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头上清一色裹着染黑的麻布,手里还都拿着大棍之类的家伙。 个家丁似乎在与他们鏖战,但显然不是对手,此时地上已经躺了好几个,都面露痛苦地蜷缩着挣扎,血迹,染红了大院的白灰地。 老爹看见赋云歌回来了,不喜反惧,哆嗦着冲儿子大叫:“小子快……快走哇,他们会宰了你的……!” 第二章 别辞离乡 “爹!”赋云歌急切地大叫。 为首的大汉怒意狰狞,牙齿咯吱一咬。 他冷笑着向老爹大步迈去,手中的铁棍黑甸甸得吓人:“叫……叫你娘老子的!” 说着,他就作势提起大棍,向老爹稀毛的头顶抡去! “给我住手!”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人影赶在大棍即将落下的前一刻,先大汉一步推开老爹。 赋云歌接着迅速回身一脚飞踢,正中大汉小腹。大汉感到一阵剧痛之际,粗壮的身躯向后同时翻飞而出,“轰”地重重摔在院子里。 待他灰头土脸爬起来,再要去摸铁棍时,却发现那玩意早已经落在刚刚踹飞自己的少年手里了。 老爹被吓得面如土色,愣怔了一会儿才颤抖着摸了摸头顶,确保自己没有被人开瓢…… 赋云歌一脸恼怒地站在庭前,用身躯护住老爹,轻轻拍击手里的铁棍,冷眼睥睨着院子里的几个大汉,像一头盛怒的雄狮:“你们,活腻了吗!!” 大汉们见自己的老大被如此轻易地撂倒,原本的气势就弱了不少。他们不由集体往后退了一步,握紧手中的武器,唯恐被这个少年当成下一个撒气的对象。 “滚!”赋云歌大喝一声。 大汉们犹豫着,用眼神交流了一下。确认今天在这里也不会占到便宜后,他们缓缓后退到门口,然后扭头飞快地跑走了。 那个被踹的大汉踉跄着跟在后面,赋云歌多看了他几眼,眼神莫测。 院内的家丁这才松了一口气,丢掉武器后一个个都吓瘫在了地上。很明显他们也知道赋云歌不来的后果,恐怕俞家今天就得一片狼藉。 “先把他们送进屋里治疗。”赋云歌指着院内受伤流血的家丁,吩咐说。 从堂屋内跑出来几个战战兢兢的仆人,下去搀扶着伤者去了里屋,娘亲和几个家里人此时也都缓缓随着一起出来。见到赋云歌及时回来并赶跑了恶棍,脸上都是十分欣喜的神色。 “俞儿,你没事?”娘亲过来拉住赋云歌的手关切地问。 赋云歌也不在乎对他的称呼了,摇了摇头,又转而问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历?为什么要来俞家闹事?” “唉,俞儿,进屋说。”娘亲拉着他就往堂屋走。 赋云歌犹豫了一下,探头听门外没有什么动静,就跟着众人回了堂屋。 屋内还有几个家人和僮仆,见到是赋云歌回来了,都不禁松了一口气,原来的紧张感消退不少。 赋云歌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昨天那个“媳妇”,心里暗暗“咯噔”了一下。 几个仆人像从前一样给他恭敬地搬来了椅子,还有几个给自己递来俞家的好茶,他不太乐意地摆了摆手,无奈地接过茶水坐下。 “他们为什么要来俞家打人?这些人又是什么来头?”赋云歌决定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这个,其实我们对他们也知之甚少啊。” 老爹低头吸了一口水烟袋,铁树一样的眉头拧到了一块儿:“是这样……昨天下午,我们收到了一封他们的恐吓信,信中要求俞家将一半的茶园地契白送给他们,否则就会来闹事。信的落款很奇怪,是【九字号】。” “这样吗……”赋云歌把手搭在下巴旁边,思考着说:“那么他们寻衅滋事的原因就是因为贪求地契?我感觉没那么简单,他们更像是来蓄意破坏,借此怖吓众人,树立威名的。” 这时突然“咔”地一声,关好的堂屋门被人一下子推开,老爹众人不由得肩膀跟着微微一颤。而进来的倒不是别人,正是原本在俞宅外等候的东方诗明。 他的身后还拖着一个人,仔细一看也不陌生,竟然是刚才被赋云歌踢飞的那个大汉。 “啊,是你……”老爹声音中带着一丝激动的颤抖。 “脚法还是那么精准啊。”东方诗明歪脸看着赋云歌说,一脸和蔼可亲。但老爹他们却是吃惊不小,一是讶于东方诗明竟然会在这时候来给俞家帮忙,二则是那个明明逃跑了的大汉现在竟然又狼狈得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拖了回来。 “嘿,本来就是要留一个用来审问的。腹中关元、太仓两穴的慢发作剧痛并不好受,他应该是跑到你面前自己跪下的?”赋云歌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东方诗明嘴角微微上翘,但并没有答话,而是转身招呼围观的几个仆人一起将大汉牢牢捆扎在了柱子上。那大汉此时面红耳赤,不知道是因为恼怒还是因为痛苦,表情扭曲得吓人。 赋云歌瞄了一圈现场状况,估计这里已经没有自己的责任了,就迫不及待地一跃而起。 他从后面拍了拍东方诗明的肩膀,朝他竖起拇指:“嗯,审问这种事你比较在行,我帮不上忙所以就先随便出去转转,辛苦你了啊。” 东方诗明偏过脸露出一个鄙夷的表情,又无奈地耸耸肩算是同意。赋云歌嘿嘿一笑,就快步推开门出去了,步伐直朝后院的方向而去。 没有在屋里见到俞柔,她应该还在后院。赋云歌想到今后可能很长时间见不到她,此时的内心就越发急切地想和她再说几句话。 绕过几株含苞幽雅的丁香丛,赋云歌穿小径一路来到后院。没有遭到那些大汉惊扰的后院还是像往常一样干净宜人,洁白无瑕的玉兰花在秃秃的黑树干吐馥绽放,后宅林子的深处还能听到有早莺在啼叫,婉转亮丽。 赋云歌环视了一遍后院的景物,不免有些感慨。任谁都有长大的一天啊,或早或迟。 而人一旦长大,就要学会为自己的未来做出决定、付出努力。而他的决定就是离开这个一直伴随自己长大的、庇护风雨的家,向更加遥远的苍穹尝试着迈步。 他仰起头,望着薄晓的湛蓝天空,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后院清新的空气让他感觉非常舒适。 “哥?你回来啦!”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赋云歌身后亲切地响起,他又惊又喜地转过头去,快步迎向妹妹俞柔,满面春风:“起得真早啊,而且已经梳洗过了?平时不是要睡到很晚才肯起床吗?” 眼前的小姑娘也就十岁左右,一身碎花缀饰的白裙子,有着纤尘不染的清秀长相。虽然稚气未脱,但也已经颇具有了文静而不失伶俐的大家闺秀气质。 “爹亲他们都在前面处理很糟糕的大事,我自己怎么可能睡得着啦。”俞柔不满地噘了噘嘴,又略显急切地说:“我想去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哥你要一起去吗?” 赋云歌微笑着轻轻拍了拍俞柔的脑袋,帮她理顺还有些乱的头发:“已经没事了,而且你也帮不上忙的。那些事交给老哥和老爹就好了,你不要操心。” “那怎么行!”俞柔不服气地仰起头,但很快又低下脑袋,“爹亲年纪大了,老哥你又总是不靠谱。” 她小手把弄着衣服上的扣子,眼角余光在赋云歌身上扫来扫去:“而且,老哥你今天这么早回来,肯定不是回家来认错的。有什么事不许瞒着我哦。” 赋云歌有点被噎住了。他想了好几个版本的台词,但却没想到妹妹已经快要猜出他的心思了,这种情况倒让他有些无从开口。 俞柔慢慢抬起头,睁大眼睛直勾勾地观察着赋云歌有点慌乱的目光,忽然说:“哥,你该不会……” 话才刚出口一半,就见一个家丁火急火燎地从小路跑了进来,隔着老远就冲赋云歌大呼:“俞公子,老爷让我喊你过去,好像是东方公子审问完了——”声音大若洪钟,惊飞了不少栖息林间的鸟。 “我去看看。”赋云歌准备抽身离开。 “我也去。”俞柔拉住他的袖管,小跑着跟了上去。 等两个人回到前堂时,东方诗明正端坐着享用几个僮仆呈上来的点心。见到是赋云歌回来了,他才轻咳两声,搁下美味站起身来。 赋云歌看那大汉败家犬一样丧气的表情,脸上阴郁得像是抹了煤灰,一点也没有了刚才的戾气,内心又是好笑,又是诧异于东方诗明的手段之高。他忙凑上前,小声问东方诗明:“怎么样?” 东方诗明莞尔一笑:“还差一句告别辞。” 赋云歌明白他的意思,转身让人把那大汉松了绑。大汉“扑通”一下瘫在地上,身子还一个劲直往门口缩。 “下次,若再敢来俞家惹是生非,就别想像今天一样完整地回去。”赋云歌脸色一沉,喝骂道:“滚!” 大汉如得大赦,拼命地点头,翻爬着撞开门就逃离了俞宅。赋云歌看着他仓皇逃跑的背影,怒意稍稍平复。 望着大汉趔趄着逃出了俞家大门,赋云歌才回头问东方诗明:“都审出了什么有用的?” 东方诗明一笑,指了指渐高的朝阳:“审出来了一些,我路上再跟你说明——时间不早了。” 赋云歌记得今天要去拜访那个神秘高人,迟到是绝对不行的。但当他的眼光一接触到一边的俞柔,又感到有些舍不得。不过他也明白自己是非走不可的,而且俞家也没有那么不堪一击。 东方诗明见状,苦笑着叹了口气,过去拍了他一下说:“那个……我还是去外面等你。快一点。”说完,他就顾自跨出门槛走了出去,以留赋云歌一家子再好好叙几句。 “家……吗……”东方诗明边走边低头沉吟,若有所思。 门外,朝阳渐起,天空湛蓝得透亮,青石板路温度渐高。 ………… 第三章 浪荡醉客 “爹,娘,俞柔,你们都照顾好自己,俞家茶庄事情多,小心累坏了。” 老爹和娘亲都眼眶泛红,拉住他的手,语重心长地反复叮咛嘱咐:“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在外面受了欺负,一定记得回家找我们啊。” 俞柔在后面拽紧他的衣角,哽咽了一会儿,只吐出一句简短的话:“老哥,一切小心,要平安回来呀。” 赋云歌心疼地摸了摸妹妹的头,又向老爹和娘亲微微一躬身,算是告别。 几个仆人把刚刚匆忙整理好的轻便包裹递到赋云歌手中。赋云歌环视了一圈,又看到了那个“媳妇”。 此时,他忽然觉得心头一阵泛酸,愧意涌上心头。他缓慢走到她跟前,悄声低语道:“实在……对不住,让你无端受了这种委屈。” “媳妇”却摇了摇头,朴素又真诚地扬起脸一字一句地说:“没关系,我是你老婆,俞家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的父母我也会照顾好的。” 赋云歌又是一阵愧疚,他连忙说:“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不如你……尽早改嫁。” 哪料“媳妇”毫不答应,依然固执地坚持道:“我不,你去多久,我都会等你回来。” 赋云歌舌头有些打结,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这个女孩,虽然两人有缘无分,但他在内心愧疚的同时,也真心祝愿她能够早日找到真正属于她的幸福,毕竟,她确实是个好女孩。 一直被众人簇拥着送出大门,赋云歌不想再多加逗留,赶紧摆手叫家人回去,自己则快步跑到东方诗明身边。 东方诗明眼底流露出一抹不易被察觉的复杂色彩,但很快消失了,在赋云歌一个劲道歉的话语中又恢复了淡淡的笑意。两人抓紧时间,往那个醉尘乡高人所在的朝云街埠快速赶去。 俞家茶庄所在的柳枝河口与朝云街埠有段距离,但之间有往来便捷的行商客船依傍河流常年来回摆渡。朝云街埠是远近闻名的市贩贸易地,水路四通八达,很多来自各地的商人到此进行交易买卖,热闹非凡。 朝云街埠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则是街埠尽头的大商馆。商馆中一直保留着百年以来的拍卖传统,珍宝和豪商的传闻屡见不鲜,轶事繁多。 今天的朝云街埠,一切也热闹如常日。 而在街角一家飘扬着宽大的酒旗的酒馆中,一位蓬头垢面的常客也如往常一样,信步而来,在临窗的地方点了一壶好酒,几碟小菜,在那儿惬意地自斟自酌。 这位常客是什么来历,掌柜从来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自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已经每天在这儿喝酒了,因为这个时间要早于自己成为本店掌柜之前。但掌柜一直对他感到很好奇,一来是由于他从不话多、喝完就走的个性,二来则是他有些地方,确实……有点奇怪。 想到这儿,掌柜禁不住又偷瞄了几眼那位常客的脸。 太奇怪了,一直是这样约摸三十岁的脸,从自己当上掌柜的这十年以来,他的模样就几乎没有变过,像是根本不会苍老。 掌柜常年在朝云街埠做生意,耳濡目染之下也算得上见多识广。他也曾经听人说过,三天界最上层的那些高人的确有永葆容颜的能为,不会轻易衰老,可这位常客无论怎么看,从哪个角度看,都似乎与“那些高人”不太搭边。 不管怎么说,有哪个高人会整天无所事事,一身破衣烂袍酗酒度日?虽然年轻不老,可这种外表给人的感觉,也不过是个新晋壮年收破烂的而已,丝毫没有高人的气息。 那个常客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掌柜好奇的目光,只是在自顾自地喝酒吃菜。余光不时往门外瞥两眼,或者偶尔在进门沽酒的客人身上扫过,但都是那种漠不关心的眼神,好像周边一切都与他无关。 捻了一下有几处脱线的旧衣服,常客提着酒壶掂量着剩酒也不多了,便摆手招呼小二给他打酒带走。 用来装酒的是悬挂在他腰间的一只酒葫芦,硕大无比又油光发亮,葫芦瓶口系着一根细长的紫线。这葫芦小二每天都见,看见它比亲爹还亲,每次常客都会在喝完酒之后再打这满满一葫芦带回去喝。 很快小二就捧着葫芦从后面转了出来,把盛满酒的葫芦小心地放在常客面前的桌子上。常客不急不忙地从怀里掏出酒钱放到小二手里,自己又慢慢地斟上壶中的最后一点酒,举起酒盏细细地咂。 小二收了钱转身准备回柜台交给掌柜。就在这时,忽然听到街对面传来一阵厮打吼叫的尖锐声音,还伴随着器皿碎裂的震动,小孩妇人的哭声,显然外面是出事了。 店里的几桌客人都听到了,纷纷往窗户外门外巴望,想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小二更是忍不住好奇,跑到门口扒住门框伸头去看。唯独那个常客还是在安之若素地喝酒,一仰头把酒盏中最后一滴酒灌进喉咙里。 而此时的街对面,一家同样经营偌久的商铺中,正遭受着一场无妄之灾。 只见几个彪形大汉闯进了他们店中,没来由地打砸破坏,惊吓得客人和伙计像乱鸟一样四散奔逃。年近花甲的老掌柜试图和他们讲道理,但被其中一个大汉狠狠一掌甩在地上,当时就吐出一口鲜血,伏在地上苦苦挣扎。 顷刻间,柜台摔裂,商品倾塌,原本整洁的店面,被闹事者砸得稀烂。 眼见破坏得差不多了,领头的一个大汉挺起阔膀熊腰,神情嚣张桀骜,几步走到门口,亮开嗓子大喊道:“兄弟几个想金盆洗手,在这里做生意,需要这附近的十间店铺。奉劝各位老板掌柜,识相趁早滚蛋,不然,就是要像这位一样,收我们的‘伴手礼’了!” 这个大汉声如洪钟,加上本来附近几家店都探头过来看情况,这番话就听得格外清晰了。 酒馆掌柜脸上顿时变色,几桌客人也都没心思喝酒了,有的想要起身离去又担心被找上麻烦,有的对掌柜抱以同情与无奈的表情。常客本来正要起身,听完这话之后又扶着桌子慢慢坐了回去,眼中神情莫测。 小二在门口吓得两腿发僵,额头直冒冷汗,想要悄悄地往回挪,可身体又因为害怕竟然软得不敢动弹。两只手紧紧扣在门框边,牙关都有点打颤。 酒馆紧邻那家遭殃的商铺,就在街道对面,小二缩在门口,大汉们一眼就瞧见了他。 领头那位可能威风还没耍得尽兴,两步就朝小二迈了过来,眼神狠戾地大声叫问:“你,你是这家店的掌柜?” 小二本来就恐惧得不行,被他这么一瞪一吓,更是大气也不敢喘,嗫嚅着说:“我……我……” 大汉才不管三七二十一,俯手一把就捏住小二的后颈,提小狗一样把他给提了起来,睁圆双眼,喝道:“我在问你!你是不是这家的掌柜?” 小二后颈顿时一阵剧痛。他面色惨白,惶恐地摆着手,颤声说:“我……我不是……” “不是?!”大汉额角的黑布下面跳起青筋,不怒反笑:“……那你知道,浪费大爷宝贵的时间,后果是什么吗?” 小二哆嗦着,弱弱地哼唧:“不,不知道……” 谁料,只听“啪”的刺耳响亮的一声,满店皆闻。再看小二已经趴倒在地上,痛苦地捂着右脸,脸上是一个通红的手掌印。 “哼,”大汉蔑视地瞥了他一眼,“那就少管闲事!” 见到自己的小二被无缘无故打伤,自己还受到威胁,掌柜不禁又惊又怒。可这高自己不知道多少的大汉,肯定是打也打不过,只能吃软吃瘪……不知道怎么回事,想到这里,掌柜的眼光不自觉地往常客那边瞄了过去,仿佛他真的是“那种高人”,虽然不大可能…… 然而,常客此时,缓缓地,默默地从座位上抬起了身子。 见还有不怕死的,大汉的注意力瞬间锁定在他的身上。但当大汉看到他的第一眼,心里就不禁一阵嗤笑,那种破衣服,那身烂打扮,基本就能确定他是个单纯的疯子了。 但他还是狂傲地昂头问:“你,你又是干什么的?” 常客懒懒地垂头道:“……我不是掌柜。” 大汉见这个疯子竟然这样藐视自己,心头怒火“腾”地又窜了上来。他“咯吱咯吱”捏紧拳头,向常客阔步走过来,狞笑着说:“废话!你这种破烂,大爷我一眼……” “……我……只是来喝酒的。” 第四章 临门造访 常客粗糙的唇尖轻动,“的”字话音未落,猛然,只见他平按在桌上的右手食指微微一抖,拴在指肚的一根细长的紫线倏忽跳起。 顿时,一股悠长的气劲顺着紫线在转瞬之间推向桌子上的葫芦。葫芦刹那有如得到指挥,从桌上一下子飞弹起来,不等大汉说完,就夹带着呼呼风声直撞向他的心口窝! 动作在眨眼之间完成,众人根本目不暇接。但只听“嘭”的一声爆响,大汉硕壮的身躯被直勾勾砸出了酒馆,继而狠狠地被甩在了大街上,扬起一地尘灰。 不论掌柜还是客人,都被突发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馆中沉寂了大概有两秒钟后,众人才缓缓从不可思议当中回过神来。而常客还是那种莫测的眼神,只是脸上多了几分怜悯,不知道是在同情什么。 站在商铺门口的几个大汉见刚才还威风不可一世的老大转眼之间就成了一条躺在地上抽搐的土狗,内心不禁顿时有惊有怒也有恐惧。他们脚步有些犹豫,可还是有两个胆大的壮汉一咬牙,挺起胸膛气势汹汹地就往酒馆里面冲去,似乎是要为老大报仇。 可是,紧随而来的又是两声清脆有力的震响,前脚刚迈进门槛的两人又迅速地被葫芦砸了出来,不偏不倚正摔在他们老大身上,那老大瞬间发出一声尖锐而痛苦的哀嚎。 “这……”剩下的大汉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不知道这小小的酒馆里藏有何方神圣,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干掉了三个人。 “冲啊!!”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们齐齐呐喊出很没有士气的口号,接着就不约而同地一咬牙,赴刑场一样地奔入酒馆。 “……” 常客见状,眉头不禁微微一皱。 不远处,赋云歌与东方诗明背着包裹正在朝酒馆悠闲地走来。 “大概就是不远处那个酒馆。”东方诗明用手遮挡着阳光,向酒馆的方向边眺望边说。 “用葫芦打架,真是不可思议。”赋云歌双手抱胸,语气中充满好奇又不乏怀疑。 东方诗明笑着说:“到时候,可以请他给你演示一下。” 两人正交谈着,突然从那边的酒馆中传出几声惊人的爆响,直冲两人耳膜。 他们瞬间提起精神,东方诗明脸色微微一变。正当两人准备过去一探究竟,紧随着爆响声窜飞出酒馆,进入两人视线的,却是几个看起来被胖揍很惨的大汉。 “扑通”几声,长街中央激起一片茫茫的尘土,几个大汉横七竖八地被撂晕在地,引来不少大胆路人的围观。赋云歌两个也赶了过来,惊疑地看着地上狼狈一团的大汉们,内心猜测着个中缘故。 掌柜的眼神充斥着惊愕,目光游离着试探着,瞄向那个隐藏的高人常客。 这时,他恍然注意到常客的破毡袍下面,隐约露出一块翠绿色的玉牌,那些昔日听得的传闻在此时触电般通通快速流回脑中——这正是顶层“净世一方天”高人们的标志!这位常客,果然是来自顶层的高人! 常客丝毫不理会掌柜又惊又喜又钦佩的目光,垂着耷拉的眼皮,提起葫芦就往外走。 在即将跨出门的前一步,他才头也不回地说了句:“……赶紧救小二。” 一语惊醒馆中人,大家这才想起来小二还趴在地上呢,于是大伙儿赶忙向受伤的小二围了过去,七手八脚地帮他查看伤势。常客则挠着虱子从酒馆迈步出去,外面看热闹的人群谁都没有注意到他,谁也不会想到就是这个乞丐一样的人在刚才放倒了这一群猛汉。 常客轻嘘了一口气,缓步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街上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嘈闹的声音越来越强。赋云歌和东方诗明急欲找到醉尘乡,无意久留,便赶忙从人墙中抽身离开。 但在离开的时候,东方诗明又扭头确认了一下,那些大汉头上包扎的,与之前一模一样的黑紫色头巾。 朝阳渐升,地温渐高,日头挪至晌午,又慵懒地飘到微曛的午后。远离朝云街埠的一片巷口民居,微寒的胡同风沾染了午后暖阳的热度,空气中充满了静谧的暖意。 东方诗明与赋云歌在迷宫般的巷弄里七拐八拐,总算是找到了醉尘乡的家。干泥与青砖砌起来的墙面,因为年岁多少有些酥落,但还算是整洁体面,与一般人家别无二致。一串枯黄的丝瓜藤杆越过墙头露在墙外,随着微风轻轻摇晃,似乎想要兜住一点春意,为自己平添一丝生机。 “大隐隐于市……的意思?”赋云歌指着门口。 东方诗明微微一笑:“就是这儿,没错,敲门。” 赋云歌迟疑着抬手叩响铁门。他倒不担心东方诗明坑他,而是有点犹豫该如何与之相处。 第一遍敲门,无人应答。门内静悄悄的,毫无动静。 赋云歌回头用眼神咨询东方诗明再怎么办。东方诗明抬头,见到稍偏西斜的太阳,顿时明白了醉尘乡此刻正在午睡。 他不禁摇了摇头,笑着拉他过来:“前辈正在休息呢。他一旦睡着,就是在床边敲钟都醒不了的。来台阶上坐坐,我们等一会儿。” 两人沿着青石板砌成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石板多少有些冰凉,煦日的熏陶下也有了淡淡的温度。 半空的檐角时有早燕啄泥,轻巧的身躯一跃而过,翩翩可人,在天空中划过一道优雅的曲线。 赋云歌内心在想关于醉尘乡的事,东方诗明则更多地在考虑那些在最近突然出现的奇怪大汉。统一的黑色头巾,相似的办案方式,不得不让人对他们产生疑虑。比如,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仅仅是在各地造成恐慌么? 这时,从远处的巷口转过来两个步伐缓慢的老人。 两个老人形貌殊异。一个又高又硬朗,只是脸上布满深浅不一的皱纹;而另外一个却是瘦削到病弱的程度,干枯的右手握着一根木杖,“嗒嗒”拄着艰难地前行。 他们一边走,一边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但又像只是活动颈椎的筋骨,脖子不时往小巷两侧的人家探来探去,眼光若即若离。 赋云歌发现了两人,而那两人也恰好往这边望了过来,目光瞬间交接。 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珍宝,那个高个子老人凹陷枯槁的眼中一下子迸射出精神,原本沉重的步伐也矫健了不少,一手拽住身边老头的拐棍,向赋云歌这边大步走来。 后面衰弱的老头轻咳了两声,蹒跚着步子也勉力跟了上去。 赋云歌搞不清这两个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心里多少觉得有些奇怪,正思考间,两个老头已经一前一后来到了他的面前。 突如其来的两人让在一旁陷入沉思的东方诗明稍微吃了一惊,眼光锐利地快速打量了一下这两人,又随即恢复常态,没有说话。 “那啥……” 高个子老头刚要开口,后面的老头就重重地咳嗽起来,似乎患有严重的哮喘。高个子老头不由得皱了皱眉,闭口等他咳嗽完。 瘦老头又咳了几声才逐渐停息,瘪下去的鼻腔还在费力地喘着粗气,但高个子老头却似乎并不关心他,缓缓地继续问:“年轻人……老头子想问你点事……” 赋云歌眼神中透露着一丝狐疑。但他没有回绝,因为他好奇这个怪老头想问什么。 高个子老头不紧不慢地抽手,从背后的一只麻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赋云歌看。 但就在赋云歌看到那样东西时,他的神经顿时绷紧了。因为高个子老头手里的,正是一只黄澄澄的酒葫芦! 东方诗明的眼神也暗暗一变,无心继续思考,注意力全被两个老头吸引了过去。他认识醉尘乡的武器,但眼前这个葫芦与醉尘乡的那个简直一模一样,是真是假他一时间竟然也捏不准。 他的脑海霎时闪过很多种情况。若这两个人并无恶意,那醉尘乡可能罹遭不测,但那是最坏的结果,东方诗明也不愿意这样猜想。 高个子老头嗫湿干燥的嘴唇,缓缓开口:“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今个儿我们老头俩在街埠的酒馆里喝酒,碰到一群恶汉来酒馆挑事找茬……” “这我们也已经知道了,酒葫芦是从哪里来的?”东方诗明有点焦急地打断他,让他拣重要的说。 “哦……那位大侠行侠仗义之后,大概是为了不引人注意,着急就走了。但大侠走得急,酒葫芦落在了酒馆……”高个子老头长长喘了一口气,似乎说了这些让他口干舌燥。他稍微顿了一会儿,又说:“我们俩觉得大侠不能没了酒葫芦,就带着葫芦,一路找到这边来了……年轻人,你们住在这的么?你们知道大侠住在哪儿吗?” 说完,他的眼中露出急切和真诚,看起来没有半点谎言。 赋云歌听完长长“哦”了一声,东方诗明刚刚一直悬着的心也落了地。他点点头,起身伸出手说:“正好,我们与那位大侠略有交情,不如就交给我们,由我们转交给他。” 高个子老头一听,顿时脸上红润不少,情绪顿时激动起来。他干枯的双手不住地打着颤,语无伦次地絮叨着:“什么……你,你们认识……那太好,太好了……” 赋云歌两人顿时感到奇怪。但高个子老头一激动,心脏似乎就剧烈地疼痛起来,脸上渗出豆大的汗珠,表情痛苦地慢慢跪了下去,两只手重重地捶打着心口窝,似乎病情很是严重。 后面的老头低下身躯帮他缓缓捋着后背顺气,一面苦涩地摇头:“唉,老毛病……又犯了……” 第五章 庭院激战 赋云歌见状上前想要帮忙,却被瘦老头抬手阻止了。他摇着头,叹气说:“他一会儿就好了……经常这样,也不是头一回……” “他为什么这么激动?”赋云歌不解地问。 “唉……”瘦老头抬起头,眼神似乎追溯到他们久远的过去。“我们在年轻的时候,曾经有幸见识过大侠的本领……” “当时大侠意气风发,我们俩当时就深深痴迷上了大侠……但时光荏苒,我们再也没能会面。” “直到今日,我俩成了耄耋老头,却能有幸再次见到大侠不失当日的能为,我俩……”说到这儿,瘦老头声音有点激动的哽咽,“我俩……这辈子值了!” 赋云歌两人也多少被瘦老头的话感染,心中有些感慨。老头两人追溯心中的大侠,不也是在追寻心中的道路么?只是老头两人不很幸运,沉浮半生,才在最后时光得以见到一面大侠。 “那……我们老头俩能不能……能不能再见一面大侠?你们能不能、那个……引荐一下我们两个老头子?就见一面,不打扰你们……”瘦老头十分渴望地祈求道。在赋云歌两人面前他似乎无比的卑微,即使是老人,也在此刻如同请求父母的小孩。 “这……”东方诗明想了想,随即点点头,“可以,大侠一会儿就能起床,你们就在这里等等。” “太,太好了,谢谢,谢谢……”高个子老头缓过劲儿来,直起身子一个劲向两人道谢。 四个人在并不宽敞的门前围坐下来。初春的日落还很早,刚过午后太阳就已经西斜,散发出淡淡的红色光芒。小巷被太阳熏得有些温暖,酥落的墙皮也看起来十分动人,像是红鲤鱼的片片鱼鳞。 过了一段时间,终于,四人身后的门有了动静,吱呀吱呀地响了起来。 似乎是醉尘乡在拉动门闩,准备出门。赋云歌一下子来了精神,东方诗明和两个老头也从昏昏欲睡中清醒过来,齐刷刷地扭头注视着门口。 门被拉开了,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双破烂不堪的麻布鞋。 醉尘乡仍旧是原来那样衣衫褴褛,刚刚睡醒的他似乎对门口四位造访者有些惊讶,但长期的慵懒已经让他对什么事情都惊讶不起来了。所以他的面部仍旧是毫无表情,除了一点永远睡不够的困意。 “醉尘乡前辈。”东方诗明站起来向他打招呼。 赋云歌三个也站了起来,恭敬地目视着他。 “哦,是你……们啊……” 醉尘乡懒懒地点了点头,算是向他们也打了招呼,尽管里面有三个他从来没见过。 “是这样的……”东方诗明刚要开口。 “进屋说。”醉尘乡侧身让道,示意让他们进去。 四个人于是跟在醉尘乡的后面依次进入。进门之后,醉尘乡的家并不像他的外表一样又脏又乱,反而被收拾得很干净。院子里没有堆放什么杂物,地上也没有灰尘和污垢,小小的庭院展示出一种简朴素净的美,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宁静、祥和。 “怎么了?”醉尘乡走在前面,懒懒地问。 “这……”东方诗明跟在醉尘乡后面,想着先从哪里说起。 突然他看到手中的葫芦,便顺手递上前,说:“前辈,您看一下,这个是不是您的武器,呃,酒器?” “……哦?” 醉尘乡缓缓转过身,接下东方诗明手里的葫芦,皱起眉头端详。 就在这一刹那,东方诗明瞳仁的倒影中,惊见醉尘乡迟钝的身躯霎时疾步后退,身形像一只受到惊吓的老雕。东方诗明和赋云歌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一瞬之间,身后的高个子老头已经轻捷如游鱼蹿步攻进,不留余地! 凌招厉式,令没有防备的醉尘乡步步受险,几步下来已经险象环生! “……” 醉尘乡不发一语,他的神经也已经被这一瞬的变故彻底激活,面色冷峻地挪动步伐,似拙实巧地避开了高个子老头的攻击。高个子老头也丝毫不让,厚重如磐石一样的拳掌功夫却能打得密不透风,两人一进一退,攻守之间,高手的本领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不妙!”赋云歌大叫。 他反应过来时两人已经在小院内迅步鏖战了十数个回合,但他看得出来,醉尘乡两人现在的巧妙均势建立在瘦老头没有参战的情况下。 而瘦老头一旦参战,局面是怎样就难说了。他必须去帮醉尘乡! 醉尘乡的葫芦紧握在右手,在目前的局势下他没有机会打出手中的武器。他也很清楚现在的局势,但他似乎还在按捺着,像是在等待什么机会。 “卑鄙小人!”赋云歌挥拳怒吼着向高个子老头脸上打来。 “滚!”高个子老头不屑地蓄力挥臂格挡。 同一时间,赋云歌的重拳刚好打在老头的小臂上面,但那一瞬间的感觉却有如捶打一块铁板般,无懈可击! 赋云歌迟疑一瞬,却顿时从拳头上感受到源源冲击向内脏的反弹力量,刹那他的内脏犹如火烧般疼痛。大惊失色之下他赶忙抽身回跳,在空中狼狈地转了个圈后才平稳地落回地上。 而就在这一丝的缓冲内,醉尘乡赢得了时间。 他右臂轻抬,无比随意地掷出了手里的葫芦。但那葫芦却千斤一般,挟带着刺刺的风啸,精准地砸向高个子老头。 老头并不选择硬碰硬,而是单手拍起了院子角落的一只瓷缸。那只沉重的瓷缸便旋转着飞到空中,恰好挡在了他的面前。 飞来的葫芦正中瓷缸,发出“砰”地惊人巨响,接着便见瓷缸在空中碎成了一堆瓷片,散落着摔在院子的地面上,激起一地碎滓,小院顷刻间陷入一片混乱。 老头趁势退回到瘦老头身边,显然两人接下来是打算联手。赋云歌与东方诗明见状,快速围在了醉尘乡身后,尽管这两人实力不俗,他们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这是他们的失误,后果就应该由他们来承担。 “……”醉尘乡眯起眼,冷冷地扬起眉头,“你们,也是第三天的人。” 听到醉尘乡如此说,赋云歌与东方诗明大为惊讶。这两人技艺如此高超,原来是来自净世一方天,但他们又为什么要挑衅醉尘乡?他们与那些大汉有什么关系吗? 瘦老头笑了笑,拢身上前。 变数陡升,现场局势丕变。只见他从脸上揭下一张易容的面具,面具之下竟然是一张比较年轻的脸,只是显露出一种遮掩不住的病态惨白,看起来弱不禁风。 “请教。” 他只说了两个字,但醉尘乡的眼神随之变得更加寒冷。 “你们后退。”醉尘乡低声却饱含威严地嘱咐身后的两个年轻人。 赋云歌与东方诗明意识到问题的严峻性,很显然醉尘乡这么说,就说明接下来的战斗是超乎他们能为的,他们的插手只会成为醉尘乡的累赘。 就在这时,对面的瘦子已经开始蓄力发威。乍见不曾见过的奇幻一幕,自瘦子手下的拐杖幽幽发出。 十数条蓝莹莹的诡谲丝线拔地而起,在飞舞中妖媚地盘错交结。但这些似真似虚的光线却有着相同的方向,那就是醉尘乡的心口! “这是……什么?!”赋云歌瞠目结舌。 眼前的战斗实在是令人发怵,对面的招式奇诡多端,若是自己遇上,不知道又能坚持多长时间? 醉尘乡有了一瞬间的间隙得以喘息,自信而冷毅的神色又显露在了眉心,不再像方才那样忙乱。面对瘦子的招式,醉尘乡站定身形,霎时眉心一敛,双掌翻覆,无匹的丹田真气汇聚掌心,气流牵引之下竟然使得周围产生呼呼风声。 “前辈……”东方诗明依然面色沉静,冷观全局,但双拳却已经暗暗攥紧。 瘦子的幽蓝色丝线受到醉尘乡丹田真气引动的气流干扰,威力大减,有几条在空中乍然崩溃,散作一缕青烟,顿时消失无踪。 眼见自己的招式被醉尘乡淡然挡下,瘦子却丝毫不见得恼怒,而是迅速反掌变招,剩余几条刺线受到指挥,“嗖”地钻入地底。 同时他开始缓慢吟诵某种符文,一个磨盘大的青色圆环骤然在醉尘乡头顶显现,幽光扎眼得令人眩目! 醉尘乡余光瞥到头顶的诡异圆环,眼疾手快再度变化真气的流向,刹那间他的头顶聚拢出一团白色的烟雾,仿佛走火入魔一般。 然而就在白雾出现的那一刻,圆环迸射出了巨大的力量,直冲轰炸向醉尘乡的头顶。而白雾却是坚硬得像铁石,丝毫没有分流冲散,生生为醉尘乡抵挡下这次致命的攻击! 巨大的震动声颤抖了屋檐上的落灰,院内一片灰尘飞扬,如同陷入了混沌。赋云歌和东方诗明视线受阻,惊讶得愕然变色。 “醉尘乡有危险!”赋云歌焦急地叫道。 虽然他无法判断醉尘乡现在的状况究竟如何,但如果那边的两个人一起上,恐怕醉尘乡可能会有性命之虞。 正当两人准备过去援助醉尘乡,还未完全消散的烟雾之下,顿时又传来接连数道爆炸声! 爆炸声音之猛烈使赋云歌内心传来不时的阵阵刺痛,屋檐散落无数细小的沙砾碎石,砸在身上啪啪生疼,不知道他们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这种强度的战斗,醉尘乡能不能够撑得住? 第六章 释嫌夜谈 “醉尘乡……前辈!!” 赋云歌不顾自身危险,率先摸进朦胧泛黄的尘烟里。 他的两只手急促地东抓西探,试图摸到醉尘乡的衣服。但是,他却始终是找不到醉尘乡的踪迹。 紧接着,烟雾中又传来拳脚交打的冲撞声,那种沉重的力道听起来令人生惧。但同样也是一瞬间之事,烟雾之中又恢复了沉寂。 赋云歌暗叫不好,只怕醉尘乡已经身受重创了。 烟幕沉寂了顷刻。忽然,在一片模糊之中,烟雾中隐隐传来一声轻描淡写的声音。 “……静守,归元。” 随着这话音的降下,四处弥漫的灰土竟然开始迅速下压,回落地面,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安抚了散乱的它们。 很快,黄沙平定,迷蒙的视线恢复清明。 赋云歌正要啧啧称奇,然而接下来出现在眼前的一幕,更是让他瞠目结舌。 烟幕之下,醉尘乡仍旧慵懒地伫立在地。他的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他自己的宝葫芦,用一根纤细的紫线紧紧拴在食指上。 而墙的那边,瘦子和高个子老头——准确说是一个壮硕的中年男子,他也是通过精细的伪装化作了老头模样,两人此刻却是灰头土脸地倚在墙边,看起来虽然没有受伤也有够狼狈。 醉尘乡,在刚刚的一瞬间,制服了身手着实不凡的两人。 他也倒不是毫发无伤,左脸被瘦子的一招微微蹭过,多少破了点皮。但高下立判的水准说明了他的实力,如果是战场厮杀,他有把握攫取这两个人的性命。 “哈哈哈,过瘾,真是过瘾。” 高个子突然朗声大笑起来,似乎丝毫不介意刚才的失败。 赋云歌又惊又怒,但他更关心醉尘乡的状况,于是只得狠狠地白了那人一眼,接着转身与东方诗明跑过去查看醉尘乡的情况。 醉尘乡的邻里此时都从家里胆战心惊地凑了过来。他们方才听到了这个院子的惊响,纷纷感到惊惧与担忧。等了片刻打斗声渐渐平歇之后,他们才小心翼翼地个凑成群,往醉尘乡的小院里探头探脑了望情况。 “没事。”醉尘乡抬臂轻轻挡下上前关照的两人。 他犀利的目光四望了一圈,好像思考着很多事。少顷,他才缓缓地说:“进屋来。还有你们两个。” 说着,他指了指斜靠在墙边的两个人以示意。 “这……”赋云歌两人有点错愕。但既然是醉尘乡的意思,应该没有问题。 那边的两人对视了一眼,相视而笑,互相搀扶着跟在他们后面进了屋。 天边,夕阳的点点余晖散落天际,幽蓝乌黑的夜幕从西边缓缓笼罩。 进屋后,醉尘乡拿火折子擦火,点亮了桌子上的一盏小灯,火苗颤巍巍地烛亮了四面的墙壁。醉尘乡的屋内与院外一样,都是简朴的风格,东西一概收拾得非常干净,只是四处飘着一股淡淡的酒香。 醉尘乡话不多说,进屋之后先去烧晚饭。赋云歌和东方诗明一愣之后,赶紧跟了上去给醉尘乡当帮厨。 那两个人倚在那儿恢复了一下体力,自觉无聊,便一个拿扫帚一个拿铲子,悄悄抽出门外,给醉尘乡简单清扫了一下被打得乱七八糟的小院子。 不一会儿,几道简单的小菜就被端上了桌。醉尘乡搁下几副碗筷,示意他们几个自己去拿角落的几个马扎。五个人围着小桌坐了下来,赋云歌不自然地瞥了那两个不速之客几眼,但见他们竟然丝毫没有羞愧的神色,不禁心中有些冒火。 “醉尘乡先生,请问你为什么让我们一起来共用晚餐呢?” 瘦子首先开口问道。他调查过醉尘乡的背景,但对醉尘乡这种超乎常人的表现还是不免有些摸不着头脑。 “……” 醉尘乡眯起眼注视他,久久不言。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吁了口气。探下左手,从腰间缓缓解下一样东西,推到桌面上给众人看。 醉尘乡拿出来的,是一直隐藏在他的破毡袍之下的,一块碧绿的玉牌。 玉牌在烛光下熠熠生辉,焕若琼脂,晶莹可人。上面深深镌刻“醉尘乡”三个字,字形矫若游龙,恍如天成。 玉块之内似乎有什么在游动,仿佛是一股深不可测的力量与威严被隐匿在平静的波涛之下,但并不让人畏惧,反而会使人感觉趋于平静。 “这是……什么?”赋云歌讶异地瞪大眼睛问。 醉尘乡却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继续默默凝视着对面的两人,好像想要确认出某个他想要的答案。 两人尴尬地笑了笑,但仍然选择静静地与醉尘乡对峙,同样一言不发。 赋云歌越加看不懂这神仙一样的对话了,他干脆放弃了解,低下头去开始吃饭。东方诗明虽然好些,但是同样对醉尘乡此举感到云里雾里。 但是不久后,三人的对峙有了结果。 高个子僵直的身板率先垮塌,他重重地摇头叹气,苦笑着从腰间解下一物,拍在了桌子上。而见到自己一方的猪队友已经先行缴械投降,瘦子也无意再与醉尘乡纠缠下去,也慢慢掏出一物,推到醉尘乡面前。 两人掏出来的,竟然也是两方玉牌。 只不过,玉牌上面镌刻的字不尽相同,高个子的玉牌上书“寇武夫”三字,而瘦子的则是“月参辰”。 醉尘乡终于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醉尘乡先生,真是好眼力。”瘦子苦笑。 醉尘乡夹了菜放到碗里,眼皮垂下,没有回答。 “你倒是说句话,真不是痛快人。”高个子忍不住埋怨道。他愤愤地抬起筷子打掉醉尘乡刚刚夹起来的菜,脸上写满了不爽。 赋云歌不禁又惊又怒。他直接拍筷子站了起来,义正词严地指着高个子说:“高个,你注意些。刚才闹事的是你,现在挑衅的还是你,就算醉尘乡前辈脾气好,你也不要给脸不要脸!” 醉尘乡一脸悠然,倒是丝毫不见得放在心上。 但他也没再继续沉默,而是悠悠地吐了口气,张口道:“首先,你们目的不是为了杀我。其次,你们并非恶类。第三,我想这即将浑浊的世事,还需要你们的力量。” “这……”赋云歌一时间有些难以理解。 “臭小子,大爷名号都拍出来了,叫我寇武夫。”寇武夫有点得意地斜了赋云歌一眼。 “够了。”醉尘乡沉声道。虽然声音不高,但仍然有种洪钟般的震撼感。寇武夫识相地闭了嘴。 醉尘乡将目光转移到东方诗明身上,眼神变得浩瀚莫测。东方诗明正了正身板,自觉地放下手里的筷子。 “你来找我了。但我知道绝对没有什么好事。你个臭小子,每次只会给我添麻烦。” 醉尘乡不紧不慢地说。但东方诗明竟然与他关系如此亲密,听语气,好像是跟一个忘年交的朋友聊天。 东方诗明哈哈一笑,微微一歪头:“本来只是有一件事的。但现在看来,确实要再添一件麻烦了。” 说着,他话锋一转,指回醉尘乡:“不过,我看您似乎还对这件麻烦挺热衷的。” 醉尘乡假装不悦地白了他一眼。 “说说,你们了解到的。关于近日四处传闻的那些黑头巾壮汉。” 屋外,明月半升,新枝乌啼。熹微的星光在料峭寒冷的初春夜风中打着哆嗦,风沙在黑暗的夜空中打着旋儿乱飞,砸得人家窗户纸“啪啪”作响。 “就是这样。” 东方诗明放下手中的饭碗,擦了擦嘴:“那个大汉明显只是喽啰,所知有限,只是说上层授命,其他一概不知。” 醉尘乡低头把弄着东方诗明和寇武夫汇总来的恐吓信,翻看得很仔细。 信上的落款全都是些不知所云的名号,如【九字号】、【彻字号】、【枭字号】。无人明白这究竟指向的是什么,或者又是有什么更加复杂的寓意。 “他的上级叫……木雪花,但这个人物我从未听闻。”东方诗明看了一眼醉尘乡,“前辈,你也对这个人毫无印象吗?” 醉尘乡缓缓摇了摇头:“不问世事,早都生疏了……或者这个木雪花也不过是个小头目,这同样不得而知。” 月参辰沉眉思忖着,不时点头或是摇头,似乎颇有熟虑。 他和寇武夫这几天以来一直关注着最近莫名出现的闹事的这些黑头巾大汉,因此对他们的动向也有些见解。 两人今天来到朝云街埠本是为了歇脚,没想到又碰到了这群家伙,而更加令他们兴奋的是碰到了他们曾有耳闻的醉尘乡,还亲眼目睹了他的出手。两人一是为了满足想与醉尘乡切磋的愿望,二也是想要寻找帮手,所以才搞出了方才的那一场闹剧。 第七章 嚣张气焰 “我们审问到的那个【枭字号】的大汉,他也曾提及自己的上司,似乎是叫……老鳌头。”月参辰参与意见道。 “不论是老鳌头……还是木雪花,我们都……咳,不曾听闻,或许确实是他们内部组织的小头目,而且……咳咳,而且人数也比较多,地位应该也不高,不是危险角色。” 赋云歌听他说话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看来之前的病弱倒不是装出来的。 醉尘乡听完他的话之后慢慢点头,算是表示认同。 其实方才,醉尘乡没有下死手,一是他宅心仁善,不愿轻易杀人;二是他行侠多年,早已练就了老鹰般锐利的双眼,他能够从两人的举动中观察到两人的底细。 自己今日在朝云街埠的作为,除了可能引来杀身之祸之外,还可能引来可贵的助力。而他恰恰看出这两人绝非是“杀身之祸”,现实证明,他的判断,并没有失误。 窗外夜色渐沉。桌上红烛越来越短,烛火渐渐熹微。 醉尘乡望了一眼窗外的夜空,困意顿起。他今天两次打架,久未运动的四肢开始乏力,也无意再继续跟他们谈下去。 “时间不早,要睡了。”他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又对他们几个无力地摆了摆手,“明天再说。这里可以当作你们的据地,但不要给我找太多麻烦。还有,我的屋里只能睡三个人。” “哦……我和寇武夫可以去外面落脚。”月参辰毫不介意地说。 寇武夫在刚才就一直昏昏欲睡。他对分析和思考一点都不感兴趣,在他看来对付那些神秘组织的办法很简单,碰到一个打趴一个就好了,要是还能爬起来就再打趴。 此刻终于听到了散会的指令,他立刻一马当先一跃而起,活动了一下僵硬的筋骨后就大步迈出门去,甚至连自己的同伴都抛下不管了。 “这……”月参辰见寇武夫如此,只得歉意地对醉尘乡一笑。他低头轻咳了两声,随即慢慢跟了出去。 “那就你们俩了。”醉尘乡淡淡地说。 东方诗明呵呵笑着,自觉地转到内屋橱子去找铺盖。醉尘乡端起碗走出去洗刷,赋云歌于是也端着碗跟了出去。 “你是……”醉尘乡终于关注到了他,但眉头有些犹豫,他并不认识赋云歌是谁。 赋云歌赶紧自我介绍:“赋云歌,东方诗明的朋友。” 醉尘乡随即点了点头,表示已经记住了。但赋云歌见他的态度显然十分敷衍,内心不免有些气馁。 月至高空,夜半高悬。桌上红烛幽幽燃烧殆尽,留下一滩灯油与烟灰。 屋里随着烛光的褪散,漆黑与静寂迅速笼罩。赋云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 今天他算是开了眼界,不过并没有很开心。尤其是看到月参辰和醉尘乡的招式,那种奇怪而强大的招式完全超出了自己的认知。加上寇武夫超乎寻常的力量、东方诗明的智慧,他甚至开始有点怀疑自己这些年来是否是虚度了光阴…… 其实,醉尘乡并非没有重视他。 刚才他的行为都尽收醉尘乡眼底,他的性格醉尘乡也已经大致了解。只是醉尘乡看到他的瞬间,就在心中想起了一个人。 真像他年轻的时候啊…… 醉尘乡闭目在脑海中回想。只是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了,如果让他看到这个孩子,或许,会很喜欢。 ………… “呃……” 大清早,天空远处刚刚泛白,晨曦还未完全苏醒,绝大多数的人们还在沉浸于甜美的梦乡,赋云歌和东方诗明就被门口的砸门声给吵醒了。 “谁这么缺德……”赋云歌揉着惺忪睡眼爬起来,眉头透露着浓浓的幽怨。 东方诗明侧耳一听,蹙眉道:“大概……寇武夫和月参辰他们。” 赋云歌看了看还在床上打鼾的醉尘乡,满脸黑线:“要不要放他们进来?前辈还在休息。” 东方诗明套上衣服,搓了搓手,起身道:“去门口看看,顺便叫他们消停一会儿。” 两个人于是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悄悄推开门走了出去,到门口小心翼翼地给两人拉开门闩。 待在门口的寇武夫敲了好久的门,此时一看门开了就要往里面冲,却被身前的赋云歌两人、身后的月参辰一同急忙拦阻下来。 东方诗明脸色一沉道:“醉尘乡前辈还在休息,小声些,不要吵闹。” 寇武夫颇有所不满,他不住地搓着冻得发红的双手,吐着热气说:“这大早晨的这么冷,大爷都快冻成干儿了,先让大爷进去暖和一下再说,绝对不吵醒他。” 春寒料峭,清早更为寒冷。东方诗明与赋云歌考虑了一下也就答应了,侧身让两人进门。 寇武夫进来以后倒还真老实不少,没有再大声喧哗,甚至连走路都斯文了许多。四个人在堂屋席地而坐围成一圈,以确保不会打搅醉尘乡睡觉。 “怎么了?”东方诗明歪头问月参辰。 不曾想,月参辰听东方诗明这样问,却陷入了沉默。 东方诗明刚要疑惑,却见他病态的脸上竟然出现了怒容,宛若一条被激怒的狐狸。 “事情缘由是这样的……” 他缓缓地吐字:“距离朝云街埠不远的,布元坊……在昨天也发生了类似的寻衅事件……” “但由于布元坊居民团结一致,他们就……咳咳,就集全坊的壮年店主、壮工,把寻衅大汉赶走了布元坊……” “……嗯。”东方诗明冷峻地听着。 赋云歌听着,表情也越来越严肃。 听月参辰这样讲,恐怕接下来会有什么坏事发生。但究竟是什么,他也不敢乱想,他还没有摸清那些大汉的底细,所以无从猜测他们的下限。 “但是,后果发生了……”月参辰扼腕叹息,牵动他的喉咙又重重地咳嗽起来。“……深夜,布元坊……着火了!” “什么?”赋云歌大惊。 “布元坊长期主要经营棉麻布匹。他们选择用纵火来报复,不可谓不狠毒。”东方诗明沉思道。 月参辰重重摇头:“不止如此……咳咳!布元坊的损失,不止是财物!咳!” 说着,他的情绪愈来愈激动,突然喘气不匀,开始不断咳嗽起来。 “也就是说,他们……闹出人命了?”赋云歌讶然。 寇武夫终于坐不住了。他耐不住性子继续听月参辰慢条斯理地解说,见月参辰毛病又发作,他一拍地面朗声道:“哪有那么简单!那群混账东西,竟然趁布元坊居民熟睡时放火,更该死的是……” 他咽了口唾沫,情绪无法抑制:“他们竟然在火势烧到百姓屋顶的时候,把人家的大门,全部从外面锁死了!!” “你说什么!”赋云歌和东方诗明触电一般,脸上齐刷刷变色,惊骇不已。 “最后……在布元坊的柱门门口,赫然贴着一张字条……【枭字号】。”月参辰缓过气来,沉郁地补充道。 赋云歌恨恨地握紧拳头,愤怒的声音在喉咙间来回滚荡:“这群该死的亡命之徒。” 东方诗明抬头问:“你们是从何得知?” 月参辰长长出了一口气,表情凝重得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纪。道:“今早,码头泊船的船家。” 东方诗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眉头阴郁之间隐藏着一缕怒火。 “……确实无耻。” 随着一声沉重的推门声,醉尘乡慢慢踱步出来。 四人见到是醉尘乡,齐齐起身。 醉尘乡摆手让他们坐下:“刚才你们说的,我多少也听到了。” “不过,这些人固然该杀,但你们却不可急于为百姓报仇。” 不曾想,醉尘乡又淡淡地补充道。 “为什么?那群王八……”寇武夫激动地叫道。 “好了。”醉尘乡蹙眉打断他。 月参辰见状连忙给他使眼色,示意他注意言行。 醉尘乡慢慢道:“对方敢于肆无忌惮,原因正在于身处暗处,每次案发都出其不意,让人难以捉摸,这即是‘暗着’。” “而今你我也并未引起他们的太大注意,相对他们而言,我们也是‘暗着’。” “在暗处,即意味着有先发制人的优势,而现在这种优势我们也有。所以,我要你们切忌与之正面抗衡,对方力量未明,我们伺机而做,毕竟更加稳妥。” 醉尘乡邋遢的外表与他的口若悬河似乎格格不入,但这确实是事实。 听醉尘乡讲完,四个人刚才激动的情绪才稍微缓和,都表示认同,就连寇武夫都重重点头同意。 因为醉尘乡说的确实没错。现在的情况,一招不慎满盘皆输,他们必须要谨慎行动。 “那,我们难道就只是在这里按兵不动吗?”赋云歌提问。 醉尘乡摇摇头:“不。我要你们出去,去人多的地方。” 东方诗明摸着下巴,思考着说:“是要搜集与他们有关的情报吗?” 醉尘乡瞥了他一眼,随即微微地点了点头。 ………… 第八章 惊锋赌命 日头过了晌午,赋云歌从一家喧闹的酒馆踱步出来,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 “唔……基本没什么有用的消息。” 他苦闷地挠了挠头。虽说是为了扩大范围而选择了分头行事,但越是这样,在这种时候就越是心焦。 不过,月参辰两人倒是所言不虚。 今天早上,布元坊命案已经在各处传播开来,但有价值的消息不多,以讹传讹却不少。半天下来,除了一点零零碎碎的信息,他基本就是了解了哪家店的茶水比较优良。 那个醉尘乡前辈,看起来也对自己并不重视,这确实是一件令人沮丧的事。如果再不做出点成绩,他真的担心有一天,自己会成为众人的拖累。 “唉……” 越是乱想,头脑就越混乱,反而更没有情绪找有关那些大汉的线索了。 赋云歌慢慢地四处踱步,眼神空落落地望着岸旁发芽嫩柳,思绪恍惚。 白天渐渐度过,傍晚又至,可赋云歌除了茫然走动,再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发现。 夕阳余晖把他的脸照得通红,晚霞美不胜收。远处的矮山时有野鸟啼叫,可他却毫无心情欣赏,心尖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煤灰,情绪低落。 不知道他们几个都有了什么新的进展。赋云歌内心闷闷地想着。 他知道那几个伙伴比之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肯定不需要操心。他扭着僵硬的脖子,长吁了一口气,准备往醉尘乡家的方向折返。 刚转身时,从他的身边恰好经过一个步伐匆匆的行人,不小心一下撞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人力气还挺大,赋云歌不由“哎”了一声,差点把他撞个趔趄。 “抱歉,赶路太急。”那人匆匆转过头道了歉,加快步子往远处去了。 赋云歌的视线却没有继续茫然。他注意到了一件事,一件不可谓不可疑的事。 那个行人背后的棕色长条状布包上,似乎印着斑斑血迹! 虽然已近傍晚,天色暗淡,但赋云歌一直目不转睛地观察,基本确认那就是血迹。 长条形的包内,很可能就是刀剑一类的武器。而且此人行色匆忙,很有可能……什么地方出事了! 那人的行踪已经不可寻觅,赋云歌立刻警觉地转头去看,顿时察觉了一点要素。 那人来的方向,正是发生事故的布元坊的方向。 布元坊!赋云歌脑中顿时拨云见日。 命案发生在布元坊,那布元坊此时肯定会有更多的资料。比如幸存者,或是周边的居民,都能够提供有价值的消息。 而如果刚才那人与先前的大汉是同伙,那很可能就是抢在他人之前去销毁幸存的证据!他之前竟然一直忽略了这个问题! 意识到问题的严峻性,他立刻小跑着向街埠码头赶去。不在于“邀功”,而是基于对那些杀人魔的痛恨,他一定要赶在那种事发生之前,保住幸存的人,留住那些证据。 但愿刚才的那人,不是抢先一步的恶徒。赋云歌这样想着,身影被余晖越拉越长。 ………… 布元坊,这个昔日辛勤劳作的家园,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片荒芜凄凉的废墟。 焦黑的弃地之外,此时已经搭起了几排零零散散的小草帐,这是幸存者们暂时避难的地方。 街上纸钱的碎片混着炭黑的灰渣,顺着暮色的乱风在空中肆意地翻动飞卷,不时有黝黑的栖鸦从混乱的夜空中“呀呀”叫着、扑打着凌乱的翅膀飞过。 草帐里颤巍巍闪动起熹微的烛光,透过缝隙看起来有些温暖,似乎可以勉强称作一点慰藉。然而持续传来的低低的呜咽声,融化进萧瑟的夜幕,失去至亲的哀恸穿云裂石,不断冲进东方诗明的耳膜。 此时,东方诗明孤身伫立在布元坊的牌坊之下,神色肃然。 脚下即是被大火烤焦的青砖,面对这遍地狼藉,萦绕脑中的都是在白天遇到的一副副悲戚的面庞,长久挥之不去。 他不愿意就这样回去,他告诉自己不能就这样回去。 冷风旋来,东方诗明微微一颤,但他依然稳稳屹立着。 根据他的推测,这里幸存的人们,很有可能是那帮恶匪继续剪除的目标。毕竟,豺狼一旦选择在黑暗中露出刺眼的獠牙,它就会将恶做到极致。 而且,如果这里线索被“他们”所掌握…… 毕竟,“那股势力”虽然难能对他们构成威胁,但也是他们所不能忽视的啊…… 东方诗明渐渐皱紧了眉头,目光不自觉地往远在天边的天柱的方向眺望过去。 远处,只有夜幕下群山的轮廓,还有混沌不清的朦胧雾霭。 而另一边,夜晚的河面凄风骤起,滚动的风浪拍击船身。 油桐舢板被溅上星珠一样的水滴。赋云歌坐在船头,目光同样坚定,利剑一般指向布元坊的方向。 ………… “妈的……” 距离布元坊口不远的枯草野,忽然传来男人粗重的喘息声。 东方诗明机敏地侧过耳朵,顿时警觉起来。 他手中隐藏的折扇露出月白色的锋芒,屏息凝神关注着声音传来的草野。 很快,黑暗的草丛传来“沙沙”的声响。 由于夜晚视线极差,东方诗明也不能判断来者是何人,但他能大致听出藏在那里的人应该有伤在身,而且行动不便。 正当东方诗明斟酌是否要过去帮助他的时候,终于在此时从草丛中滚出一物。 东方诗明定睛一看,黑暗的模糊之中,能分辨得出那是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见状,他放松警惕,心却悬了起来,快步跑上去查看那人的情况。 东方诗明扶住正在痛苦呻吟地男人,俯身下去看。他立刻发现男人衣衫残破,身上还在汩汩流血,伤口很深。 难道,又是那些人干的……? 东方诗明不禁怒意升腾。但他先努力让自己冷静,不去考虑那些,当下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处理此人的伤势。 “这是……哪里……” 男人嗫嚅着沾血的嘴唇,口齿不清地问。 东方诗明皱眉,咬牙说:“这是布元坊。你……你安全了。” 正当东方诗明打算扯下衣服的布条先帮他做一下紧急包扎,刹那,难以置信的一刀,雷霆般在他面前划下! “嚓”地一声,锋利无比的刀刃沾血落地。 布元坊码头,赋云歌一跃下船,蓄力向布元坊飞奔过去。 致命的一刀,只差分毫掠取东方诗明的性命。 东方诗明敏捷地一侧头,刀刃侥幸划过他的脸颊。同时一缕鬓发被瞬间割裂,飞进飒飒的夜风。 东方诗明应急性向后腾跃翻滚,泥土与黑灰沾满了他的衣服。 站起之后,他才吃惊地摸着脸上的伤口,瞳孔中充满了惊疑。 刚才还在哀嚎的男人,此刻竟然顽强地站了起来,夜影模糊之中就像一头森林中的棕熊,而且棕熊的手中还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柴刀。 他脸上确实露出垂死的野兽那样狰狞又放肆的表情,扭曲而可怖! 很明显,他想杀掉眼前的这个少年,在自己丧命之前。 “你为什么……”东方诗明刚要开口,却霎时顿住了。 他注意到,那个人耳朵上坠着一只又圆又大的银环,头皮上一道棕红色的痂,这正是昨晚月参辰他们说的“老鳌头”的特征! 面前的这个人,就是那群恶匪的头目! “他娘的……死了……都死了……”老鳌头梦呓似的顾自嘟囔着,表情却是越来越凶猛,宛如黑夜中饥饿的秃鹫,“那……老子也要这布元坊,彻底绝种!” 东方诗明暗道一声不妙,两把亮银折扇翻腾着自两只袖口而出,稳稳落进东方诗明的手心。 现在已经来不及思索他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因为他已经摆好了豁命的架势。 “去死!” 一声狂暴的叫嚣,老鳌头手里的柴刀已经砍了过来。 东方诗明连连退步闪躲,没想到受了这么重的伤,这个老鳌头竟仍然有这样的力量。 两道身影忽然逼近,紧接传来“铛”地一声锐利的碰撞。 东方诗明连退两步,手中的银折扇翩然展开,就在刚才挡下了老鳌头的逼命一刀。 老鳌头愣了一下,他或许没想到这个少年竟然还有点本事。但很快,他的眼中又充溢出吓人的通红,在黑夜里更加灼人可怖。 风涛席卷,冷意随着两人再度的交锋悄然抬升。 东方诗明左右开弓,双手翻卷着皎洁如新月的折扇,而老鳌头的刀则如同惨白的狼牙。 倏忽刀气在东方诗明的喉头逼近,东方诗明左手折扇挥挡,右手随即从上劈下。两人搏击之间,风沙旋起,黯夜一片纷杂。 又是一阵激烈的兵器交击,但东方诗明显然低估了老鳌头搏命的决心。片刻之后,他的双手被老鳌头的刀震得又麻又痛,几乎要握不住折扇。而老鳌头仍然保持着野兽一样的狠戾,他此刻正粗重地喘着气,撕裂的伤口往外渗血,但他表情依然狰狞而兴奋,好像失去了痛觉。 “再来!” 顿时,老鳌头又是一声仰天长啸,不稳的步伐扬起飞沙,绝快地杀向东方诗明。 东方诗明瞳孔骤缩。他抬起双手试图抵挡,但两只手此时已经颓然无力,这样根本无法挡下老鳌头的招式! 瞬间犹豫,老鳌头的柴刀已至。 第九章 一品红梅 锐利的刀锋饥渴地刺向东方诗明的咽喉,东方诗明防御失利,横眉闭目,慷慨赴死。 “刀下留人!” 电光火石一刹那,一颗卵石驰援而至,正中刀刃! 老鳌头的刀锋偏离方向,在最后的间隙蹭过东方诗明的脖颈,最终没能如愿。 东方诗明见状当机立断,奋力抬起右臂,挥动折扇在老鳌头持刀的右手上重重斩下。老鳌头的鲜血霎时洒出,溅落在地面的泥土上,腥味弥漫开来。 “啊——” 老鳌头痛得大叫一声,手中柴刀几近摔落,但他仍然死死地攥住了刀柄。 然而,多处重伤已经让他难以支撑。只见老鳌头踉跄着退后几步,最终摇晃着倒在了地上。 “你没事!” 赋云歌迎着呼啸的夜风朝东方诗明奔跑了过来。他很担心东方诗明的安危。 东方诗明大口喘着粗气,他还从来没有在赋云歌面前露出这种衰相,这次算是丢人了。但好在是夜晚,他不会看得太仔细的。 东方诗明自嘲一样地想着,赋云歌已经赶到了他身边。 “我没事。”东方诗明抬起手,暗暗调匀了气息。 忽然,他意识到问题仍然存在,对赋云歌接着说:“这个人就是老鳌头。”说着,他朝老鳌头那边指了指,示意给赋云歌看。 赋云歌回头看了一眼,犹疑地点点头。 “但是,他在与我搏斗之前就已经受了重伤。”东方诗明倒吸了一口气,“而且神志几近癫狂,不知道他在之前经历了什么。” 赋云歌凝视着躺在那边漆黑的沙地里的老鳌头,眉头渐渐蹙起。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想了一下,赋云歌还是先提出了这个问题。 “呃?”东方诗明显得有点意外。 赋云歌略有点不满:“为什么不叫我一起?竟然自己坐镇布元坊,未免也太危险了啊!” 赋云歌言语铿锵,这倒让东方诗明一时语塞了。 确实,他这次有点感情用事了。如果杀来的不是受伤的老鳌头而是健全的老鳌头,甚至是一群大汉,自己不仅无法保全受难者,而且可能一同丧命。 赋云歌故作恨铁不成钢样,在一旁摇头叹息。 但是。就在同时,两人的目光被另一边的状况吸引。他们几乎难以置信: 刚刚已经倒地的老鳌头,竟然又摇晃着站了起来! “给老子……去死!” 最后一声狂妄的叫嚣,老鳌头再次挥起他的刀! 然而,正当赋云歌两人摆好防备的架势,他却趔趄了两步,仰天喷出一口乌黑的鲜血,决然地将柴刀捅入自己腹中! 那个高大如小山包的身影,此时,终于彻底颓然身亡。 “他……为什么?”赋云歌瞪着眼前,错愕不解。 东方诗明收回折扇,眯起眼睛,同样不能解释。 夜中的冷风,更加萧瑟了。瑟瑟风声吹刮欲放的花苞,紧紧裹起了单薄的花蕊。 ………… 翌日清晨,停泊在布元坊码头的一艘小船中,赋云歌两人沉沉地从睡意中醒来。 昨晚两人并没有赶回去,而是借用了一位船家的船舱留宿,为的就是方便继续探索。 一夜之间,萧瑟的冷风已经逐渐褪去。岸边垂柳吐出翠嫩的绿芽,微风吹皱春水,荡漾着圈圈碧波涟漪。 东方诗明与赋云歌简单打理了一下,与船家道别后就回到了布元坊。 今日布元坊的百姓还在造坟发丧,纸钱与白烛随处可见,四处充斥着凄凉与萧索。 不过在坊市的废墟,也有些许青年开始了修缮工作。他们在拆除烧毁的墙壁,清理烧烂的垃圾,与周边的春色相衬,仿佛也有了一种焕发的活力。 赋云歌与东方诗明在远处的餐铺吃过了早餐,两人便顺延着昨天老鳌头钻出来的草丛开始找寻蛛丝马迹。 至于他的尸体,两人昨晚就将他埋掉了,不管怎么说,任由他暴尸野外他们也于心不忍。 草丛之后,两人发现了斑驳的血迹。 看着淋漓的血水与纷乱的草堆,不难想老鳌头躲在这儿的时候非常狼狈。 “看那边。” “虽然昨夜大风把草丛刮得很乱,但是还是能看出血迹的来向的。”赋云歌指着不远处枯草丛上相似的血迹,推测道。 两人围了过去,立刻发现了令他们欣喜的事。 树丛之后,远望过去,能看出一条由血迹连缀起来的路。两人四目相对,想法一拍即合。 “顺着走下去,就能溯及昨晚出事的源头。” 两人意见一致,小心翼翼地顺着血迹的线路摸了过去。 ………… 而在朝云街埠,醉尘乡在另一处酒馆里闲坐。 他的眼神若有若无地注意着门口,似乎在期待着什么的出现。 为了方便行动,他破天荒将自己打理了一番。破衣服和帽子已经全部换掉,穿上了朴素的灰衣长褂。 他的面前是半钟头前点的一碟茴香豆,没有喝酒,看起来与之前的样子判若两人。 早上的店铺还是比较喧闹的。人们熙熙攘攘,有的还在讨论之前发生的神秘葫芦侠客除恶事件。醉尘乡倒不是想在这儿听到什么情报,他似乎在等着什么,但随着时间推移他也逐渐有点不耐。 看着来往进出不断的顾客,醉尘乡又有点打盹,眼皮上下打架。 和煦温暖的阳光自木棱窗里照进来,醉尘乡不禁长长打了个哈欠。 又巴望了一会儿,醉尘乡也吃完了碟里的豆子,感觉有些口干舌燥。 将近中午时分,来店里吃饭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小二看醉尘乡的眼神越来越不满,甚至多了一丝怀疑。 醉尘乡一天不喝酒,喉咙里就好像有小酒虫在爬。终于按捺不住,他刚要招呼小二上壶酒,却见他先朝这边走了过来。 见他过来,醉尘乡刚要开口,小二就略带着一丝鄙夷,率先沉声催道:“客人,酒馆这时候人多,桌子也快不够用了。您要是没事,就尽快付账走。” 店小二的意思很直白,人家那是嫌弃了。 但醉尘乡也没生气,反倒悠然从兜里拿出破棉絮的钱囊,从中拾出一块碎银,码在了桌子上。 起初小二看他钱袋还嗤之以鼻,但看到那银子时,小二眼都直了。 醉尘乡的这块银子,放在这儿都够办一桌酒席了。这摆明是个财不外露的主儿! 小二脸上的阴霾顿时化作万里晴空,谄媚地对醉尘乡笑着,殷勤地躬下身子,毕恭毕敬地问:“那个……客人,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您有什么需要吗?” 醉尘乡摸了摸下巴,想了一下:“弄几道好菜,最好有鱼。再上几碟梅花糕。” 小二满口答应,收了银子,欢天喜地地往灶房去了。 醉尘乡单手托着腮,还在考虑着什么,但神色明显犹疑不定。 他做这一切的原因,是他昨日凭借零星的线索推知了老朋友返回朝云街埠这一信息。 但老朋友这次很低调,而且似乎根本没有跟自己打个招呼的意思。 多年未见,这样做从来不是他的风格。而现在这样做了,只有可能说明他在进行什么谋划,而这附近最有可能吸引他的,就是骇人听闻的布元坊事件了。 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很可能是为了不牵扯老朋友,才没有来过访自己。 醉尘乡不禁暗暗皱眉。 所以他今天特意打扮出门,就为让他明白自己的意思。 但没想到在这里等候多时,他就是不领自己的情。那只能再进一步表达诚意,来看看当年的默契是否还存在。 少顷,一道道精美的菜品端上了桌。 一道清蒸鲤鱼,一道红焖江鲈,一道茄香鱼片,一道油爆银鱼。鱼香弥漫,显然是厨师拿出了浑身解数,就为了满足这位贵客的口味。 醉尘乡自己并不非常喜欢吃鱼。这么多菜,如果老朋友不来,那自己还真有些骑虎难下。 他倒不是心疼钱的问题,虽然浪费钱也很肉疼,但如果那位老朋友非但不来,反而在暗处笑他愚蠢,被抓住了讥讽的把柄,他会觉得更加尴尬。 两人年轻时候,就以互嘲作为一大乐趣。虽然而今风尘沧桑,但仍会偶尔开个玩笑,权当是老朋友的一点默契,或是对从前的追念。 “唉……” 望着一桌佳肴,醉尘乡似乎又看到了年轻时好友的踪影,仿佛世殊事异,相见仍是少年。 晃眼而过,在进门的客人中,一点晶莹的梅花坠饰令他触电般精神一振。 醉尘乡立刻回过神来,眼神刚刚投出,就与那人四目交接。 记忆中的身影再次变得鲜活,并与面前之人的形象渐渐重合。 “你……总算来了。” 许久,醉尘乡迟迟地开口,却没有什么感人的肺腑之言。 “久等了啊。” 那人也点了点头,拉开桌对面的椅子,自然地坐下。 来者同样衣着朴素,灰色的罩衫下面透出一点梅红颜色。虽然已经不算很年轻,看起来倒是神采奕奕。 他背后是一只长条剑袋,封口处用带有梅花吊坠的棉绳系住。由于朝云街埠人流众多,也时常会有侠客经过,所以他这样并没有引人注目。 “这次回来,想必不是为了回来见我叙旧。” 醉尘乡将桌上的梅花糕向来者推了推,口气闲散:“毕竟这不是你的个性,一品红梅。” 来者嘴角微微上扬,继而叹气道:“许久没听你叫我名字,现在听来,还真是七分亲切,三分陌生啊。” 醉尘乡笑了笑,那种笑容在他长久淡漠的脸上,仿佛枯木逢春。 ………… 而在布元坊远处荒野,在杂草中寻觅踪迹的赋云歌两人,终于发现了隐藏在丛林之中的血迹来源。 不远的地方,是一座简陋的小木屋。 粗劣的建筑痕迹,看得出来是为了某种目的临时搭建的营地。 门口衰草之上,也是一滩刺眼的猩红,以及几柄碎裂的兵器。似乎是经历过激烈的搏杀,想想就令人胆寒。 赋云歌看了看东方诗明,两人眼中都流露出犹豫的神色。 眼前就是两人要找到的结果,但在面对它的时候,内心深处却又有些惶恐。 “走,去看看。” 赋云歌一咬牙,拉着东方诗明的衣袖就朝小木屋走过去。 两人小心翼翼地靠到小木屋门口,赋云歌谨慎地伸出手,缓缓推开那扇虚掩的破门。 ………… 第十章 暗生疑窦 “你这样……确实有些胡来啊。” 醉尘乡啜了一口清茶,眼神中多少有些疑虑。 一品红梅垂头夹了一块鱼放到碗里,背后的梅花坠饰闪闪发亮。 “无妨。”他一边咀嚼一边说,“我有过打算,你大可放心。” 醉尘乡点了点头,没有再提出疑义。 ………… “怎么……”赋云歌见到眼前骇人的一幕,大惊失色。 东方诗明见状也不禁倒退两步,冷汗顺着脸颊滑下。 赫然只见,小木屋内,两人眼前,横七竖八躺着十数具惨死的尸体! 血腥味弥漫在小木屋的每一个角落,殷红的血沫溅得遍地都是,当中的一根木头梁柱上还钉着一把短刀,刀上的血水已经凝固,看起来狰狞可怖。 黑洞洞的小屋光线极暗,沙尘在熹微透进来的光束中弥漫,寂静而骇人。 抑郁的气氛令两人都感到不适,于是他们转身退到门外,在门口处凝重地面对着屋内的惨状,各自沉思起来。 “等一下。”突然,赋云歌发现了什么,“你看,他们头上都缠着黑色头巾。” 听到这话,东方诗明立刻眯眼一看,发现果真如此。而且死者体格都很粗壮,显然不是布元坊的百姓。 “这些难道是……”东方诗明缓缓地猜测,“日前纵火行凶的那些凶手?” 刚说出口,他刹那回想起了老鳌头昨晚诡异的模样,顿时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 在布元坊命案发生之后,定然是有某位神秘高人前来替天行道。此人找到了他们的营地,也就是这个小木屋,并诛杀了这些恶棍。 以现场状况和老鳌头的情绪来看,这个人基本是碾压了战局。除了侥幸逃脱的老鳌头之外,其余恶党全部毙命在了小木屋内。 赋云歌和东方诗明想法基本一致,估计事实也距离这个推测相差不远。 不过,看葬身在此的大汉数量,再算上狼狈脱逃的老鳌头,能拥有这样实力的人绝不寻常,或许能与醉尘乡不相上下。 “并非不可能,只是我们的认识还不够。” 东方诗明思忖了片刻,抬头对赋云歌说道。 赋云歌点了点头。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对力量的认识还远远不足。 譬如寇武夫他们与醉尘乡的那一战,已经是大大超出了他的理解。因而现在面对这种情状,他虽然好奇,但也并非难以置信了。 “这……那我们先回去?”赋云歌犹豫着问。 他本来猜想今天会一场恶战,但却见到了这样意外的场景,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东方诗明眯起眼思考了一会儿,迟疑地点了点头。 目前两人留在此地也没有意义,不如回去找醉尘乡商议一下,让他们定主意。 “那就,走。” ………… 两人回到朝云街埠已经是傍晚,吃过晚饭之后又赶回了醉尘乡家。 门没有上锁,但两人进屋后却发现只有月参辰两人,而不见醉尘乡的踪迹。 “醉尘乡前辈呢?”赋云歌四下望了一圈,仍是没有醉尘乡的踪影,不免有些奇怪。 寇武夫趴在桌子上无聊地玩瓜子,月参辰正从屋里找出火折子准备点蜡烛。听赋云歌这么问,他不禁摇头道:“不清楚……咳,听说遇到了老朋友,今晚要晚些回来。” “老朋友?”赋云歌大感好奇。 东方诗明同样好奇地偏过头来,要听月参辰继续说。 但是,还没有等月参辰回话,小院外面已经传来了交谈的声音: “三家酒馆,第二家尚可,其余只是中庸饮食,毫无可圈可点之处。” 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嗤”地哼了一声: “你是尚未尽兴,我的钱袋却已经见底了。” 屋里的四人都听出是醉尘乡和“老朋友”回来了,一起转头去看。 听两人交谈的内容,他们似乎是去品尝朝云街埠的美食了,但不知道醉尘乡舍弃一天的时间去陪老朋友,是不是意味着他对布元坊的事有了眉目。 夜幕之下,两人朦胧的身影从门外踱了进来。 而在见到醉尘乡身旁的那个人影时,赋云歌却瞳孔骤缩。 那个身形,太相似了,简直就是那天撞见的那个匆匆离去的背影! 由于都是傍晚,两人模糊的身影在赋云歌脑海中竟然巧合似的重合了起来。但赋云歌不敢相信,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最终才得出结论。 不会有错的,一定是他!赋云歌暗暗地想,同时提高了警惕。 正在他这样想着,两人已经开门走进屋来。 “你的家还是老样子啊。”一品红梅眼光在周围扫过,嘴角淡淡上扬。 醉尘乡扯过一张马扎坐下,对他的评价不予回答。 本来趴在桌子上的寇武夫视线倏忽瞥到了一品红梅背后的剑袋,表情一愣,猛地挺起身板来。月参辰见他神色有异,悄悄靠了过去,想听他有什么发现。 寇武夫给他指了指那朵梅花坠饰,脸上写满了震惊。 谁料,月参辰看到后同样浑身一震,随即咳嗽起来:“咳咳……咳,那个,那个……” 一品红梅扭过头来,看向出现异样的月参辰和寇武夫。 “您……咳咳,您是那个……一品……” 月参辰力图说出眼前此人的名字。奈何老病复发,喉咙里像是灌进了沙子,他难受得剧烈咳嗽起来,根本说不清楚。 一品红梅听他的意思,似乎是在之前就认识自己。 他不想继续听月参辰咳嗽,干脆代替他说道:“一品红梅么?那倒未必。朝云街埠来客既多且杂,你是如何认定剑袋上有梅花的就是他了?” “这……”寇武夫一愣,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 “不,你就是。”月参辰吞了两口气,病症稍稍舒缓了些。 一品红梅被勾起了兴趣,等他说出证据。 月参辰稍微一吁气,抬头肯定地问:“你的剑,是否是三尺三寸的八瓣红梅纹剑?” 他的问题掷地有声,醉尘乡不禁微笑起来,眼神悄悄飘向一品红梅。 一品红梅颇有些惊奇,他不禁莞尔一笑:“你说的确实不假。我便是一品红梅,不过你们是如何认识我,还有我的剑的?” 月参辰笑了起来,尽管有些病态的虚弱,但仍旧很是得意。 寇武夫知道他肯定又转不过气来,替他说道:“那是好多年前的事……” “那时候我和他还年轻,不懂规矩,俩人整天闯荡江湖,得罪了不少人。那次他娘的中了小贼的诡计,眼看我俩就要嗝屁,你从天而降,三两下打跑了他们,救了我俩性命。” “哦……”一品红梅试图回忆,但似乎有些记不清楚。 “那他的剑,你们为什么如此清楚?”醉尘乡在一旁问。 月参辰解释道:“那时……恩公在打跑山贼的时候,对他们说……他这柄三尺三寸八瓣红梅剑,天下没有第二柄。叫他们若想寻仇,就认准他的剑,不要滥伤无辜。” 醉尘乡轻“哈”了一声,看一品红梅的眼神中多了不少戏谑。 一品红梅听他讲完,尴尬地咧了咧嘴角。 “现在他们也已经受万象尊坛点化,一心归正,你当年干了一件大好事啊。”醉尘乡笑着说。 “是么?”一品红梅点了点头以示赞许,“那倒不错。” 几人交谈之际,赋云歌在一旁细细倾听。刚刚听到什么“万象尊坛”,他不禁又疑窦丛生,泛上心头。 醉尘乡瞥了一眼旁边的赋云歌两人,稍稍打量了一下他们。 接着,他悠悠地道:“你们一晚没有回来,又满面倦色,看来是有所收获了。” 东方诗明与赋云歌点了点头,随即详尽地将二人的经历给众人讲述了出来。 期间一品红梅时有表情变化,醉尘乡则不时偷瞥向他,眼中似笑非笑。 等到两人讲完,寇武夫首先拍桌大呼痛快,月参辰表情中也充斥着掩盖不住的惊讶。 醉尘乡与一品红梅没有发言,但两人却都藏着一丝笑意,仿佛对这个消息未卜先知一般。 “这帮狗贼,死不足惜啊!”寇武夫朗声叫道。 “固然如此,但何人下手,我认为值得引起重视。”东方诗明垂头道。 月参辰性格同样谨慎仔细,因此他对东方诗明的观点表示认同。 赋云歌却没有表态,他又想到了那天傍晚撞到的那名路人。 不论身高,声音,还是体格,都与面前的这个一品红梅非常相似。 再加上时间上的巧合,他内心几乎可以断定一品红梅正是那名高人! 但是,他为什么不愿承认? 想着,赋云歌将目光缓缓投向一品红梅的脸。 但当他刚想看一品红梅目前的态度如何时,却不料令他一惊。那道锐利若刀锋的眼神,竟然同样悄悄地注视着自己。 第十一章 三更对决 赋云歌暗暗捏紧拳头,牙齿不自觉地紧紧咬合在了一起。 “哈,不管怎么说,虽然手段……略有残忍,但是也算是恶有恶报了啊。” 醉尘乡伸了个懒腰,说:“这样一来,危机暂时解除,调查他们的动向也有了线索。总之是好事。” 一品红梅“嘿”了一声,不置可否。 赋云歌正敏锐地捕捉着一品红梅的举动,但目光一转,却突然发现见他隐藏在桌下的左手,似乎在对自己做着什么手势。 赋云歌虽然看得不真切,但仍能勉强辨别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今晚……屋外……碰头……重要……对你…… 赋云歌看懂后点了点头,眉头紧皱起来。 一品红梅虽然目光并没有看向这边,却像是看到了一般,随之停止了打手势。 他继续听着众人的交谈,还不时附和几句,仿佛刚才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 月至中天,街埠在夜幕之下一片静谧与沉寂。月亮的光辉缓缓洒下,熹微的夜风轻轻拂过大地,一切都沉睡在夜晚的恬静当中。 赋云歌却迟迟没有睡着。他与一品红梅有约,而自己也没有打算违约。 幸好醉尘乡睡得很死,他便只需要等待东方诗明睡着。 少顷,东方诗明的呼吸已经变得平和而均匀。确定他已经入睡,赋云歌悄悄拉开被角,穿鞋出门了。 庭院里,月色皎洁无瑕。 赋云歌吸了一口夜晚的冷气,四处张望一品红梅的踪迹,却迟迟没有见到他。 月光在天幕之中寂静地悬挂,美不胜收,宛如玉璧。赋云歌等得无聊,就抬头赏月。 古人赏月,是赏月之形,月之色,抑或是月下的意趣? 赋云歌呆呆地站着,脑子里胡思乱想。又想尘世间最美者为花,难怪许多人说幽会应当在“花前月下”…… 脑中这样想着,忽然间只见天上飘飘似雪花降落,簌簌纷纷。 赋云歌大感愉悦,没想到竟然能看到下春雪。眼前一片白月素雪,可谓是至美的景致了。 但顷刻他就察觉了不对:他嗅到了“雪”的香味。 娉娉袅袅的寒香,幽幽钻进他的感官之中,让他没有继续沉醉,而是一个激灵回到真实。 定睛细看,却发觉落地的“雪”,有白有粉,还有惊艳的红色。 这根本不是雪,而是飘散的梅花花瓣。 “……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品翁。” 伴随梅花翩然降临,赋云歌刹那惊觉一品红梅已经到了。那个高深莫测的身影静静地站在屋檐上,月色映照之下看起来像是一位飘逸的仙人。 刚刚那诗句就是一品红梅所吟。只见他垂眉看了下面的赋云歌一眼,便淡淡地道:“去街埠西面的小山丘会面,我在山顶等你。” “喂,你……” 赋云歌刚想对一品红梅喊话,却不料眨眼之间,一品红梅已经消失不见了。 赋云歌心中有些愤懑,但还是快步出门向小山丘赶去,只是在出门的时候跺了地上的梅花几脚。 等赋云歌奔跑着赶到西面的小山丘,一品红梅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赋云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虽然是初春夜晚,他浑身也热汗蒸腾。 一品红梅等他喘气,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见赋云歌休息得差不多了,他才缓缓开口道:“看来你我两人,确实有缘分。” 赋云歌知道他是决心开门见山,就干脆点了点头,说:“前辈,缘分不敢说,只不过是凑巧而已。” 一品红梅打量了一下他,眯眼道:“我想,你应该也猜到七八分了,我就不再赘述。只是……你认为我这么做,是证明我是嫉恶如仇的好人呢,还是杀人不眨眼的恶人?” 赋云歌听到一品红梅这么说,心中凛然。 他听得出来,一品红梅这样问自己,自然是涉及对待自己的态度了。 只是,如果他真是嫉恶如仇,那倒没什么,但如果他确实是一名居心叵测之徒,恐怕自己接下来的回答,可能会伴随不可预测的灾难。 “不用考虑太多,你只要告诉我你内心的想法。” 一品红梅见他犹豫,随口说道。 赋云歌抬眼望向一品红梅,恰好一品红梅正在直勾勾地看着他,两人顿时四目相对。 他吸了一口气,慨然挺胸:“我的想法只是推测,算不得准。但如果前辈真是为恶之人,我自然不能轻放。” “哦……”一品红梅垂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赋云歌见他没有反应,内心惴惴不安。为了防止一品红梅突然出手,他的双拳也是暗暗蓄力,调动浑身解数,抖擞精神以应对可能的不测。 过了一会儿,一品红梅沉沉地抬起头来,目光黏在赋云歌身上,说话声似乎有气无力:“你……” 赋云歌闻言,目光重新看向一品红梅,想听听他要说什么。 然而,却在刹那间,他神经猛地绷紧! 一品红梅身影如同鬼魅,一眨眼已经不在原地,而是随着飒飒风声,逼至自己面前! 赋云歌顿时大吃一惊,双拳对上,一品红梅也同时出手。 却只见一品红梅懒懒地抬起一只手,单用一只胳膊就挡下了赋云歌的攻击。 赋云歌见势不妙立刻变招,呼呼掌风挟带着不俗的力道,但一品红梅竟然又轻描淡写地单手卸去了赋云歌的功夫。另一只手软软地垂在身后,似乎是对他莫大的羞辱。 “喝!”赋云歌一跃后退,心神一定,又打起了精神。 但一品红梅飘飘无形,忽左忽右,忽上忽下,一瞬间又逼近了赋云歌的面门,使他再度拉开架势回击,局面又变回刚才的模样。 赋云歌心中不愿受制,改拳为掌。 掌风如刀,赋云歌同时双足碾沙,纵身向后挪开,远离了一品红梅的挟制。他借势在空中翻腾了一圈,借高下的冲力挺掌回劈一品红梅。 谁料一品红梅足尖点地,身躯向后一倾,便立刻飞似的避过了攻击。 他足尖磨过的沙土激起一条长线般的尘烟,看起来优雅不失体面。赋云歌眼看双掌即将劈到地面,赶忙收招,一个滚地堂翻回地面。 只不过虽然没有受伤,但一品红梅激起的沙有半数都洒在了他的身上,顷刻间他已经变得灰头土脸,衣服上满是尘土。 赋云歌不胜愤怒,大叫一声:“再来!” 一品红梅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赋云歌再度杀招砍来,他仍然只用一只胳膊招架,或者移动身形,使得赋云歌屡次打空。 两人一攻一守,在月色之下斗得你来我往,身影不断交织。 玉轮后移,皎洁的月色缓缓滑落树梢。朦胧的夜幕之下,花苞镀上一层浅浅的银霜。 少顷,赋云歌的体力已经透支,出招动作明显缓慢了,而且力道、准头都较先前大有下降。 反观一品红梅,仍旧是一副闲散慵懒的模样,而且,他是一直用单手打斗的。 又过了一会儿,赋云歌终于力气用尽,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一品红梅见他没了力气,就不再继续纠缠。他回到一旁坐下,等待赋云歌恢复体力。 赋云歌喉咙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嘴里又干又痛。四肢仿佛被人抽走了所有力量,此时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再看两只手,都不免有一些红肿,他内心清楚这是方才对打一品红梅胳膊造成的。他这才明白,原来自身与一品红梅之间竟然霄壤之别。 别说他要杀了自己,就是他有一点认真的劲头,自己恐怕也不能在他手下走过五个回合。 但是,倘若他真是恶人,以此来要挟自己的话,他说什么都不能同意。 就算打不过,他赋云歌也要有最起码的义节,绝不能自甘沦落,苟且偷生! 一品红梅在一旁观察着他,心思无比清朗。回想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这样想来,醉尘乡倒是也没有看走眼。 两人彼此一言不发,静默的空气中只存留着赋云歌喘息的声音。 赋云歌的体力其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他本来就有过锻炼,刚才如此狼狈也不过是疲惫所导致。但此时他仍然假装体力不支,其实是在争取时间思考脱困。 ——或者实施最坏的打算的方法。 他自然不甘心引颈就戮,但是如果真的是最坏的情况,他也绝不能做恶人的鹰犬。 “杀那些人,是因为他们即将有大动作了。” 正在赋云歌全神贯注思考的事后,身边的一品红梅竟然缓缓说话了。 赋云歌吃了一惊,扭头朝他看去,但一品红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如同一潭湖水。 “……大动作?”赋云歌开口问。 一品红梅点了点头。 “黑头巾的暴徒。他们带来的动乱不止布元坊,朝云街埠。他们是有策划的行动,而现在,他们只露出了冰山一角。” 第十二章 云笈宝卷 赋云歌愣住了,他不觉停下了伪装的粗重的呼吸,用心聆听一品红梅所说的话。 他的目光之前一直狭隘在朝云街埠一带,全然没有想过这种情况。倘若是真的,那仅凭他的力量,又能改变什么? “下世凡荒天,虽然距离顶层较远,但仍然有代天管治的代行者。”一品红梅幽幽地说。 “然而此刻代行者虽然已经开始介入,却是分身乏术。对抗【九彻枭影】,还是需要四面八方的星火之力。” 一品红梅的一番话,不免令赋云歌内心翻起巨大的波澜。 他有太多想要问的信息,但此刻竟然不知道从何开口。他感觉到了危机,以及自己必须要为此做点什么。 一品红梅也知道赋云歌对现状还一知半解,随之解释道:“代行者是被猗天苏门选择的天命者,负责守护天柱,护佑苍生。下界天代行者【玦同君】已经开始插手此事……【九彻枭影】是根据他们恐吓信的署名,联系组成的代号。” 赋云歌差不多理解了。他老爹收到的恐吓信是【九字号】,加上这几天的见闻,他倒也能迅速明白。 “你的意思是,‘九彻枭影’的势力要大过代行者的能力?”赋云歌迟疑着问。 一品红梅“唔”地垂眉:“代行者并非以武力而定……他的手下有常规的护卫力量,在下界天有危难的时候自然会派出。” “但,就你所见,布元坊事发已久,他们却迟迟尚未抵达,不是么?这是因为其他地区类似案件也接连爆发,他们抽不开身。” 说罢,他抬头看向赋云歌,眉头间挟带着一缕似有似无的阴郁。 “这……”赋云歌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忽然,他回过神来,有些讶异地望向一品红梅:“这么说,你不是……” 冷哼一声,一品红梅撇嘴道:“小子,有半点眼力见,也不会浪费我这些时间。” 两人不约而同抬头一看,发现月亮已经愈来愈黯淡,朝云街埠的远方淡淡地出现了一道朦胧灰白色的朝云。 显然是到了五更时分,快要天亮了。 “啊……”赋云歌打了个哈欠,试图掩盖尴尬的神情。 一品红梅睥睨地斜了他一眼,又道:“听了我刚才说的,你有什么想法么?” 赋云歌闻言,挺胸昂然,大声说:“我一定尽我所能,阻止他们的……哎哟!” 激昂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品红梅用一本书砸中了脑袋。 一品红梅的力道极大,砸得他差点摔倒,顿时没了刚才的气概。 一品红梅“哼”地笑了笑:“你的本事,除了送命,又有什么用处?虽然你先前有过习练,武功在同龄人中也算优质,但终究太过年轻,轻浮不稳。” 说着,他稍微顿了顿,接着道:“要知道,多一个你这样的年轻人,面对邪恶就多一份希望。我不愿你白白送死。” 赋云歌抱着头缓过劲来,忽然听一品红梅这样说,不免大为震动和感动。 又考虑到自己的实力,赋云歌有些欲言又止。 一品红梅知道他要说什么,嘴角上翘,淡淡一笑。 “这回,算是遂了醉尘乡的心意。” 他看了看山丘下仍然静谧的街埠与人家,呼出一口气。“小子,这本《云笈十三疏》,就交由你自行演练。” 一品红梅说完,手里的那本泛黄的经卷已经递到了赋云歌手里。 “这,这……”赋云歌瞪着手里的书,刹那间又惊又喜,甚至有些难以置信。 “这是导气的法门,也是习练其他功法的基础。你虽然已有内力,但并不精纯。现在修炼,对你大有裨益。” 听着一品红梅慢慢说着,赋云歌心中已经备受感动。 原来一品红梅半夜找自己,是要帮助自己。刚才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现在想来实在是大错特错。 这么多天来,赋云歌首次感受到被他人寄予厚望的感觉。 并不只有爹娘挚亲,面前这位与自己只有片刻接触的人,竟然也能够推心置腹地接纳自己。感受之切,仿佛是谆谆教诲,严而有睦的恩师。 赋云歌匆忙追上前去,问道:“前辈,我接受了您的秘籍,那,能不能认您作我的师父?” 谁料,一品红梅听到赋云歌这样问,脸色微微一变。 他的眼神中转瞬掠过一丝极度悲伤的神色,像是隐藏了晦暗的深渊。顿时,一段不愿回顾的往事此时又回溯到脑海。 “不可。”一品红梅斩钉截铁。 赋云歌见他神色陡然异常,也就不敢再提这件事。 一品红梅沉默了几秒,心情略有平复。毕竟,他也只是个毫不相干的孩子,没有必要迁怒于他。 这样想着,他的神态随即又轻柔了一些。 他抬手拍了拍赋云歌衣服上方才沾上的灰尘,微微笑道:“继续叫我前辈。不过我相信,后生可畏,你的未来,必定比我更加……大有可为。” “嗯……嗯。”赋云歌握紧那本书,用力点了点头。 天边逐渐明亮起来了,在山的那边,晨星与夜幕褪变出一片绚烂的红霞。 ………… 赋云歌回去时天也只是蒙蒙亮,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雾气。 在回来的路上,一品红梅又跟自己简短地解释了一下当前的情况。 原来是九彻枭影组织预备的一场大规模的阴谋。活动以布元坊的恶棍作为暗中支援,由匹马庄的另一队组织作为主要力量,并由石鼓渡口隐藏的一队恶棍收尾接应。 整场阴谋参与人数众多,行动计划周密,幸好他在经过匹马庄时从正巧捉住的一个大汉口中得知此事,但是留给他时间也已经不多了。 三个据点隐秘无比,他如果先行勘察,时间绝对来不及。万分心急之下碰巧布元坊出事,他才得以顺藤摸瓜找到了布元坊隐藏的据点,进而将他们彻底捣毁。 “他们暗中传讯很快。如此隐秘的布局,他们一定不会就此放弃。”赋云歌脑中还在回想着一品红梅的话。 “虽然可以出手干预,但是他们人多势众,难免不会造成伤亡。若能及早扼制,应当是最好的办法。何况拖延越久,就越能等到玦同君兵力的支援,这样一来,他们说不定也会被迫放弃计划。” 说的真对。赋云歌十分信服,同时也对他更为钦佩。 只是,他似乎隐藏着一段让他十分痛苦的往事。这让赋云歌多少有些在意。 如果能够解开他的心结,也算是对前辈的一点报答了。 走回小院,赋云歌在院子里独自静静伫立着。 屋内醉尘乡两人还没有睡醒。赋云歌望着屋檐呆呆出神,怀里的书被揣得有些温热。 愣了少许时间,赋云歌骤然回过神来。既然情势已经不容乐观,那他就更要抓紧时机了。 就算有一品红梅这样的高人,但九彻枭影也不过刚刚浮出水面,未来,恐怕更大的动荡也在所难免。 赋云歌掏出那本泛黄的典籍,凝视着上面用朱笔写的“云笈十三疏”五个字。 当下自己最紧要的事,就是提高自己的本领。只有这样,在未来面对困难时才不会束手无策。 想毕,他郑重地翻开第一页。 赫然只见,“气浓云淡”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这便是第一诀了。赋云歌心里想着,开始依照书里的内容自行修习。 过了不多时间,赋云歌听到屋内传来响动,知道是两人睡醒了。 三人凑在一起吃过早饭,很快,寇武夫两人、一品红梅就先后到来,众人继续昨晚的商议。 “那个斩杀众多恶棍的高人,我们虽然还没有很多进展……咳咳,但是也有了一点头绪。” 月参辰还是十分虚弱的病态,几乎一字一顿地讲着。 赋云歌偷瞄了一眼一品红梅,只见他仍然是面带微笑,装作毫不知情地倾听着他的观点。 赋云歌知道了真相,也就不很关心月参辰的话。 毕竟,一品红梅也解释了自己不愿说明此事的原因。他所顾虑者,就是月参辰和寇武夫。 不能知根知底,就难保不会有什么问题。如果众人已经引起九彻枭影的注意,那么警惕暗桩自然很有必要。 倘若被知晓了杀人者是一品红梅,而且当下就在朝云街埠,恐怕事情又会复杂很多,用来应对的计划也就会失败。 假装倾听,赋云歌在心里暗暗研习今早的“气浓云淡”功法。 其中大致是导气归元的道理。导任督二脉至下丹田,再沿手少阳三焦经带入周身,达到弃浊扬清、淬炼元气的目的。 赋云歌之前有过武学基础,对于经脉要穴并不陌生。因而这第一式也比较易懂。他在一边暗暗催动内力,开始演练这“气浓云淡”式。 很快,内息已经在体内循环了一周。 等到真气再次返回丹田气海时,赋云歌顿时觉得无比畅快,身体仿佛轻松了许多。他大感惊异,同时对一品红梅又一阵感激。 再次回神听众人的聊天,却发现月参辰已经说完了,众人正互相发表着主张。但由于知之甚少,众人也逐渐失去了头绪。 醉尘乡只是偶尔添一句嘴,东方诗明也逐渐趋向沉思。倒是寇武夫仿佛找到了说话的好时机,一直兴奋地喋喋不休,且嗓门极大,震得屋梁上的灰尘簌簌而落。 赋云歌打了个哈欠,看着门外越升越高的朝阳,心中感到一点无聊。 过了中午,醉尘乡留大家吃了午饭。他建议饭后众人仍旧去搜集情报。虽然短暂平静,但也正是阴谋暗中积蓄的时刻,不能掉以轻心。 赋云歌照例和东方诗明一同,寇武夫与月参辰一组,分头行动。 门外春意渐渐浓郁了,苦寒的早春已经褪去。 暖阳熏陶,微风带着醉人的舒适,走出巷口还能看到有孩子在玩耍。 赋云歌与东方诗明走得不快,像是散步一样缓缓地在街上溜达。 既然醉尘乡不着急,就说明他和一品红梅有筹备。屡次派他们出来也并非是为了情报,只是让他们时刻保持警惕罢了。 赋云歌两人走了片刻,渐渐看到了街埠东南角一方庞大滚圆的黑铁铸拱形屋顶。 赋云歌想到了朝云街埠最闻名的所在,脱口而出:“那里,应该是朝云街埠的大商馆?” 东方诗明朝那边眺望了一下,微微颔首:“没错。朝云街埠面积庞大,商业繁忙,但最有名的确实非大商馆莫属了。” “据说是大商馆馆长的祖辈,当年一手开辟了朝云街埠。凭借庞大的资财与人脉,使这里十余年之间变为了远近闻名的贸易场所。” 听东方诗明娓娓道来,赋云歌内心越发痒痒。 他还听说大商馆不定时会有拍卖举行,声势非常浩大。拍品多是奇珍异宝,令人大开眼界。 不过他与东方诗明来到此地的这几天来,倒是没听说有拍卖会。加上要事在身,也一直没机会去参观一下。现在想想,越发觉得遗憾。 东方诗明看赋云歌的想法就差写在脸上了,便呵呵笑着往前面一指: “正好无事可做,我们过去看看。” 第十三章 商馆疑云 赋云歌听东方诗明这样说,知道是他看透自己的想法了,不禁有点儿尴尬。 不过既然东方诗明这么说了,赋云歌也就顺应着同意了,两人并肩往大商馆踱步而去。 经过街埠的闹市区,中间有一小段垂柳青石板路,直通那边的黑铁屋顶大商馆。 柳枝拂过微风,春草的芬芳弥漫,抬头已经可以偶尔看到燕子的踪迹,明媚可人。 两人走到大商馆门口,只见到一幅气派的景致,没有人第一次见到不为眼前的事物叹为观止的。 商馆外围是一排低矮的门廊,透过木柱和栏杆,能够看到里面古典的内景,完全不像外面闹市的模样。前面一条宽敞笔直的砂泥道路,中间铺着一道青砖,直通不远处的商馆正门。 商馆外面看起来高耸威严,高耸的外墙嵌着巨大的窗户,能够透视内外。穹顶是宝塔一样的半球状,用厚实的黑铁打造,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仿佛一颗明媚的黑宝石。 正门非常庞大,对外完全敞开。 此刻也有进出的商户,但身份都非同一般的商贩。由于门口没有侍卫,赋云歌两人就随意地走入了商馆内部。 进来后两人才发现,原来内部别有洞天。 空间很庞大,里面尚有许多不同的建筑分散在各处,而坐落在最内部的那个建筑,应该就是大商馆的拍卖厅了。 微醺的午后阳光从外墙镶嵌的巨大窗户上斜射进来,投影在地面上,看起来像被片片撕碎的金色羽毛。 “这里果真不虚。”赋云歌轻声赞叹。 “可以想象拍卖会时的盛况,处处都透露出奢华的气息啊。”东方诗明环顾着周边道。 这种下午,来这里的客商并不算多,因此这么广阔的地方看起来竟然有些萧瑟。而且就算有偶尔经过的人,也都彼此不相熟识,只顾自己赶路。 “迎面来了一个人呢。” 东方诗明看着前面,稍一打量,又接着对赋云歌说:“而且像是冲你来的。” 赋云歌回过神,抬头像来人看去。 来者已经离他们很近了,笑着对他们打起招呼,一边高喊着:“是俞公子啊,还有东方公子。你们怎么有时间到这里来?” 赋云歌与东方诗明对视一眼,都对这个人没有印象。不过既然他知道两人的名讳,应该也是之前有见过的。 来者是一个年龄相仿的少年,穿着打扮与大商馆的风格很相似,奢华但又极尽低调。看起来并不招人厌恶的笑容,赋云歌和东方诗明也就迟疑着向他招了招手。 “二位,真是好久不见啊。”那少年仍旧是一脸笑容。 “……实在抱歉,我们在哪里,呃,见过吗?”赋云歌犹疑着问道。 那少年先是一愣,仿佛对他的话有点吃惊。 但他随即又哈哈笑了起来,解释说:“也是,我之前确实不曾正式与两位结识。不过我随父亲去俞家茶庄交易时曾见到过俞公子,在石鼓渡口游历时也瞻仰过东方公子的盛名。不过两位不记得我,自然也不是怪事。” “唔……对不住。”赋云歌低头说。 那少年看起来毫不介意,打着哈哈问:“无妨。倒是俞公子前来商馆,是为了磋商交易么?” “呃……并不是如此。”赋云歌听了连连摆手,“我们就是随便逛逛。” 那少年“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随后一想似乎发现还没有通报姓名,就热情地一拍胸脯:“对了,我叫居无竹。二位既然光临商馆,不妨就由我带你们参观。” 两人看了看巨大的商馆,确实令人眼花缭乱。既然居无竹愿意为他们当导游,自然是求之不得。 赋云歌两人达成一致,都连连同意。 居无竹哈哈一笑,这里他再熟不过了,就主动走到前面,带两人在大商馆里开始了无比周到的游览。 其实大商馆内部也没什么趣味,处处弥漫着金钱的气息与板正的氛围。不时见到有豪商经过,偶尔与居无竹碰面,还会主动打个招呼。 东方诗明暗暗思索居无竹的来历。听说匹马庄的酒庄庄主姓居,但不知道这个居无竹是不是居庄主的公子。 另外居庄主也是大商馆的豪商之一,看居无竹对这里的熟悉程度,倒或许还真有可能。 闲逛半天,时间已经由下午转到傍晚,大商馆里渐渐暗了下来。赋云歌与东方诗明有些疲惫,只等去最感兴趣的拍卖厅看看。 从最后一座契约所走出来,拍卖厅已经近在咫尺。居无竹提高声调,叫两人注意起来,他们准备去拍卖厅了。 赋云歌两人抖擞精神,跟着居无竹快步走了过去。 拍卖厅坐落在大商馆最内部,外观大气威严。居无竹时常来所以并没有怎样震撼,但赋云歌却颇有些震惊,就连东方诗明也有些动容。不知道内部会是什么模样。 走到门前,就算没有拍卖活动,门口也有常规的在岗侍卫。 居无竹与其中一人认识,与那人说明了情况,那人也很乐意为他们介绍和带路。 四人沿着一根长长的甬道进入,甬道两侧燃着不灭的鱼脂油灯,看起来光明优雅。 甬道尽头是一扇华贵的大门。那人一边给他们介绍着拍卖厅的历史,一边上前拉开大门。 豁然一亮,众人眼帘前展现了拍卖厅的内部场景。 殷红色锦缎织就的嘉宾座椅,一排排仿佛一片红宝石的海洋,看起来绚丽璀璨;位于正中央的圆台周围镶了一圈瞩目的金边,象牙白色的地板发出一圈圈乳色的光晕。 天花板吊着极尽奢华的晶石顶灯,四周的墙角各伫立着一只高脚托盘,盘里托着四枚圆滚滚的大号夜明珠。一刹那各种珍宝让赋云歌两人看得有些目不暇接,甚至眼花缭乱,难以想象,竟然会有如此梦幻的地方存在。 “真不愧是远近闻名的大商馆拍卖厅。”东方诗明吁气道。 居无竹脸上显现出一抹得意的神色,仿佛是他家开的一样。 那侍卫哈哈笑了几声,大大咧咧地说:“再过几天,这里就会热闹起来的。那时候你们也可以过来。” 赋云歌有些好奇地看向他:“热闹起来?有新的拍卖会要开展吗?” 那侍卫认真地点点头。 他随即又向他们凑了凑,压低声音,装作非常神秘的样子,对他们说:“你们应该知道,每次拍卖活动,都是围绕着一件最知名珍宝展开的。而最后登场的,就是拍卖会的主角。” 因为刚刚居无竹也提到过,所以赋云歌两人并不陌生。 而见三人都了解,那侍卫就接着悄悄对他们透露:“那你们知道下次的拍卖,压轴宝贝是什么吗?” 东方诗明与赋云歌都被他卖的关子给吸引了注意,想听听是什么样的宝贝。 居无竹也凑了过去,因为就算是他,也还不知道那是什么。 见三个人都表现出极大的兴趣,那侍卫内心无比满足,继续低声道:“那我就告诉你们,你们可不要随便说出去。这件宝贝,是【金风牡丹】。” “金风牡丹?”三人都露出不同的惊讶表情。 东方诗明从前了解过这个宝物,但也仅限于道听途说。 据说金风牡丹非同小可,是上等的延年益寿、精进元气的至宝。而且它生长于绝崖峭壁之巅,极其罕见。这么说来,这次的拍卖会也确实有点看头。 居无竹瞠目结舌了片刻,脸上好像如释重负。 侍卫所知有限,他也不清楚这件宝物的神秘之处。支支吾吾说了几句,基本和东方诗明听闻的差不多。 赋云歌一边听他讲述,一边抚摸着柔软的红锦缎座椅,心中此时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侍卫又带领几人简单参观了一下拍卖厅的四周,可谓处处华贵逼人。赋云歌怀揣心事,因此说话明显少了。 侍卫是明眼人,看出了赋云歌兴致不高,还以为是自己的问题,无法让他提起兴趣。 他又想到这公子也是大茶庄庄主的子嗣,又是居无竹公子的朋友,不禁在心里为自己暗暗捏了一把汗,也不敢继续“献丑”了。 侍卫很快以换班为理由,带着几位出了拍卖厅。还好三人都表示逛得很尽兴,这让他离开时稍微松了口气。 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居无竹想到家中有事,就向东方诗明两人告别离开了。 东方诗明与赋云歌缓缓往回走,散步着出了大商馆。外面晚风轻柔,月光熹微,浅浅地在夜空中勾勒出一道弯弯的痕迹。 赋云歌从刚才就一直少言寡语,东方诗明并非看不出来。 又走了一段路,东方诗明向他侧过身,浅笑着问:“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 赋云歌望着他深邃的目光,心中有些犹豫。但思考了片刻,他还是决定将一品红梅告知自己的讯息,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夜风习习。月光的银辉透过薄薄乌云洒向青石地面,看起来明朗如暮色江流,粼粼动人。 东方诗明一直听完,也有些沉默。 赋云歌续着说明:“一品红梅前辈的意思,是担忧来路不明的月参辰两人。毕竟醉尘乡前辈几日前酒馆的作为,也有可能引起恶徒的注意。” 东方诗明点点头表示理解。他摸着下巴幽幽地说:“那么,你是说,他们之所以谋划暴乱,有可能与即将开始的拍卖会有关?” “我也不确定。”赋云歌摇摇头,“现在看来只是时间的巧合。” “但,就一品红梅前辈所说,他们的动机还没有确定。毕竟计划如此浩大,我认为……” “……必然有巨大的盘算。”东方诗明踢出一块路边的石子,顺着赋云歌的话得出结论。 赋云歌抬头望着浩瀚的星空,呼出一口气:“……是。” “明白了。”东方诗明向前走去。“回去,时间也不早了。” 忽然,他又转过头来看向赋云歌:“对了,居无竹公子,你有印象吗?” 赋云歌此时正在弯下腰折一根枯草杆。他缓缓起身,将草杆叼在嘴里,又回想了一下,摇头道:“……我没印象。” 东方诗明沉思着,眯起眼睛。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往醉尘乡家踱步归去。 背后的野草被夜风吹动,一根根闪动着熹微的光泽,像是倒映着月亮的光辉。 第十四章 远道驰援 就这样,一连过了数日。 赋云歌与东方诗明将他们的想法告知了醉尘乡与一品红梅,醉尘乡也让月参辰两人大概知晓了这些,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省略了一些方面。 几天来众人随时打听风吹草动,暗中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清早。天气很好,天空一片晴朗。街埠的桃花已经纷纷盛开,大街小巷一片灿烂。 赋云歌与东方诗明吃过早饭到街上散步,同时对九彻枭影可能采取的动作做着猜想。 “……不过话说,经过这几天,我认为月参辰两人,确实没有恶意。”赋云歌摘了一朵路边探出的桃花,背着身子对身后的东方诗明说。 东方诗明站在他身后,两手插在衣袍的腰兜里,春风吹得他衣襟翩翩拂动,像两只上下翻舞的蝴蝶。 他想了想,叹道:“我也同样,但人心难测,或许谨慎一些也没什么坏处。” 赋云歌思考着,点了点头。他将手里的桃花别成一枚小小的指环,轻轻捧在手心里,眼前渐渐浮现了俞柔的模样。 小妹不知道现在在做什么?她有没有想自己?赋云歌呆呆地望着掌心的那朵粉红的桃花,心绪有些走神。 东方诗明看到他出神,心思也有些驰骋。他其实又怎会没有一个相似的剪影,藏在内心深处呢。这么长时间没有见面,他其实也偶尔会想起幼时的那段记忆。 “对了,你知道那个玄徽吗?” 赋云歌的声音传来,把他带回现实。没想到这次竟然是自己太过走神,东方诗明不觉莞尔。 “玄徽?”东方诗明稍一回想,就问,“你是说……醉尘乡他们的那块玉牌么?” 赋云歌把小花环掖进口袋,垂头道:“是。我又问过了一品红梅前辈,知道那个宝贝的功用了。” 东方诗明在之前就已经对玄徽有过一些了解,但没过多留意。看赋云歌兴致勃勃的模样,就随口让他给自己讲讲。 上午街埠的人越来越多,踏春和行商的人来来往往好不热闹。赋云歌两人从一条小路拐过去,挑着荫凉人少的地方走路。 “……玄徽,是一种特殊的象征。”赋云歌娓娓道来。 “前辈说,在最高处,净世一方天的万象尊坛上,试炼者可以通过自身的修为来得到天地的认可,并且获得属于自己的玄徽。所以玄徽是修为高超的证明,意义很重大。” 东方诗明领悟了一样附和着点头。这点他之前就已经了解了,并不有什么疑议。 赋云歌接着说:“玄徽上的篆刻天地造化所授,据说还联系着命理因缘,非常深奥。最早试炼者经常以此作为自己的名号,后来就成了一种惯例。一品红梅与醉尘乡前辈,还有寇武夫和月参辰,都是这样。” 东方诗明在之前与醉尘乡结识的时候就了解这事了。不过他倒是觉得自己的名字还可以,没什么变更的必要。 “前两点都是虚的,玄徽的最神奇之处是接下来这点。” 赋云歌看东方诗明态度敷衍,就故意卖个关子,伸起指头:“一般人的寿命,最多也不过一百岁冒头。就算努力养生修行,效果也很有限。” “但玄徽,却抹除了这条界限。”东方诗明淡淡得笑着,抢过赋云歌的话头。 “若是修行得当,际遇不俗,寿命也就能继续延长。这个我知道,醉尘乡已经好几百岁了,一开始我也难以置信。我之前还叫过他老不死的。” 赋云歌见东方诗明都知道,不免有点丧气。他用手指划过砖瓦墙壁,指尖上沾满墙上灰白的粉末,叹气说:“我还以为很神秘,原来你知道啊。” 东方诗明看他瘪气的模样十分滑稽,嘿嘿笑了两声。 赋云歌之前也曾猜到了醉尘乡等人年龄不小,或许有什么神秘的际遇,练了什么功法或是服了什么药草之类的。但听一品红梅的解释以后,他才恍然大悟。 “不过永葆容貌,玄徽的效果就因人而异了。”东方诗明侧身避过一条闪出来的狗,随口补充说。 “这倒……”赋云歌刚要说话,却在刹那忽然噤声。 此时两人刚好漫步到小路的一个交叉口,而从另一条路,极快地一晃而过了几个行色匆匆的身影,在他们谈话的瞬间,飞奔着沿横向的路远去了。 赋云歌与东方诗明都将目光延伸向那条路,但那些人又在前面飞快地转向,已经失去了踪迹。 太阳渐高,小路被洒下一片金灿灿的光明。刚才经过的人激起了地面的尘土,阳光下纷纷扬扬如同金粉。 赋云歌两人同时注意到,尘埃落定之后,地面上留下了浅浅的一层脚印,同时有了主意。 东方诗明抬了抬下巴:“我们跟上去。” 心生怀疑,两人快步按照留下的脚印跟踪而去。 他们在小路的另一个接口转弯,距离街埠主街越来越远。 而与此同时,在醉尘乡家里,一品红梅烧开了一壶水。他提着壶过来,将热水灌入棋盘边的茶壶中。 短短一瞬间,茶香氤氲,热气冒着轻烟缓缓飘出窗外。 “今天,他们也该来了。” 醉尘乡懒懒地倚在床边,有点嫌弃地看着刚刚泡好的茶水。 反正他不很喜欢喝茶,相比那种淡淡的树叶泡水,他更喜欢葫芦里的粮食醇酒。 一品红梅搁下开水壶,在棋盘边坐下,望着窗外。 “或许,他们的效率,今天来不了也没什么奇怪的。” “可诗明和云歌他们说的拍卖会,就在五天之后……” 醉尘乡从棋盒里摸出一枚晶莹剔透的黑棋子,“啪”地敲落在棋盘上。他说的话也就戛然而止,好像再没力气了一样。 一品红梅看了他一眼,有点戏谑地讲:“那就要靠你顶上啊,我给你呐喊助威。” 醉尘乡眼角对他流露出一丝鄙视。两人就这么一言一语,一会儿沉默地聊着天。 屋里间歇不断的,只有此起彼伏的落子声。 ………… “哎还有最后一点。”赋云歌一边赶路一边伸指头对东方诗明说,俨然没讲完就不甘心的态势。 “玄徽里蕴含着上天赋予的力量,随身携带能够对修炼很有帮助,所以醉尘乡前辈他们都习惯贴身保存。” 东方诗明笑着转头:“这个倒是第一次听说。” “哦哦……”赋云歌听他这么说,内心有点小满足,但接着就立刻收敛了情绪。 东方诗明也看到了前面,脚步随之立刻停止。 不远处的拐角,他们看到了那几个人。 他们没有再前进,而是与早在这里等候的几个同伴碰面了。 赋云歌与东方诗明眼神交流,随即缩在了墙角的一株桃树之后。 凑在一起的大概有十来个人。这几个人没有什么显着的统一标志,衣着都比较随意,看起来并不引人注意。 他们站在那儿又等了一会儿后,看起来像是领头的人把手放在嘴边,轻轻吹了一声唿哨。 很快从两边的两家住宅里推门出来几个人,看起来也是他们隐藏在这里的同伴了。 赋云歌和东方诗明见他们人多,身子又往后躲了躲,藏在墙后屏气凝神地仔细聆听。 那个领头大哥见兄弟们都来齐了,清了清嗓子,身边弟兄们都齐刷刷地挺直了身子。 “我方才已经去过大商馆打听了有关的消息。”领头大哥开头这样说道。 “看来这里的事件,果然不是偶然了。”一个下列的同伴开口说。 领头大哥“嗯”地点头。他顿了顿,又说:“大商馆的拍卖会在五天之后举行,最负盛名的拍卖品是金风牡丹。金风牡丹是上等名贵药物,与之前的事件起源无二。” 领头大哥的声音雄浑沉厚,听起来不像是坏人。再听他们聊的内容,虽然两人还是云里雾里,但似乎也并非是九彻枭影的同类。 “崇大哥,但是布元坊的孽徒被杀之事,还不知道是何人所为。” 另一个同伴插口说,“另外,虽然我们无从得知这里是否还有其他恶党,但从这段时间来看,可能大患已除。” 这句结论一出,赋云歌两人都听到了一阵吁气声,舒畅的气氛弥漫开来。 但两人迟迟没有听到那个崇大哥的声音,而是直到末了,那个厚重的嗓音才响了起来:“不要高兴太早,此事还难以就此断定。玦同君将街埠的一位隐居高人住址给了我,我们必须去一趟。” 隐世高人?赋云歌和东方诗明同时一激灵。 大概他们说的就是醉尘乡了,毕竟在朝云街埠,他们还不曾听说过有除醉尘乡外其他的高人。 两人再听时,那帮人已经离开了,听脚步声似乎就是往醉尘乡家的方向。 “出来。”赋云歌直起腰走出去,掸了掸蹭到衣服上的白灰。 东方诗明跟着出来。那群人已经走远了,空地恢复一片清静的空旷。 “看来,他们就是代行者的属下了。”东方诗明说。 赋云歌表示认同,又随即道:“刚才他们认为大患已除的时候,真是吓了我一跳。幸好他们大哥冷静,否则当时我非得跳出来不可。” “是否大患已除,现在确实不好断定。就算去找醉尘乡,他们也不会得到准确定论。” 东方诗明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淡淡地说。 赋云歌刚刚想要跟上去,但听东方诗明这么说也就立马打消了主意。 没错,众人掌握的线索完全一致,将现状竹筒倒豆子讲给他们,也不能作出确凿地证明。他们是宝贵的联合力量,那么当前首要的事就是找出足够的证据,来尽可能挽留住他们。 “这个时候,你最能够想到的地方,是哪里?” 东方诗明忽然这样问。 赋云歌一愣神。他检索了一下头脑中的记忆,很快一个名字脱口而出:“……匹马庄!” “我也这么想。”东方诗明称赞地一拍手。 “既然据一品红梅前辈所言,匹马庄是九彻枭影的主要窝藏点,那么是否发动计划,就看他们是否还在匹马庄潜伏就好了。” “但是……”赋云歌有点犹疑,“这样的想法,一品红梅前辈难道没想到吗?” “我不能断定,但就一品红梅前辈所言,他的情报也只是来源于一个抓住的喽啰,那么匹马庄的组织必然会以此为戒,隐蔽行踪。这样一来,探索的难度也就更大了。”东方诗明幽幽地给出自己的推测。 “唔……”赋云歌想了想,若有所悟。 东方诗明嘴角轻轻上翘,背面的晨光刚好勾勒出他脸的轮廓,看起来莹莹发光。 “试试看,比起回去,去看看说不定更能有收获。” 赋云歌也不再犹豫,毕竟一直谨慎也不是他的作风。 两人达成共识后,一起踏上了前往匹马庄的路途。 小路上,脚下的青石砖被磨得发亮,在太阳的照耀下泛出水波一样一圈圈的涟漪。 ………… 第十五章 居氏酒庄 而另一边,“崇大哥”一行人沿着地图找寻到了醉尘乡的院落。 还没进门,屋里袅袅飘出一阵淡淡的饭香。 “进来,正好要吃午饭了。” 醉尘乡的声音随着饭香徐徐飘出门外。 崇大哥等人都有点惊讶,心中不禁惊异于这个高人的感知力。其实醉尘乡两人早就考虑到他们差不多该来了,在家里静待已久。 崇大哥带领着同伴跨过门槛。院子里清净利索,乍一看没人会猜到这是一个高人的居所。因为这条小巷随便打开一户人家的大门,见到的多半也是这样朴实的布置。 屋内正对门口的位置摆好了一张小桌子,醉尘乡坐在上首。 另一个看起来像醉尘乡的邻居一样的人正在半蹲在小锅旁边,拿粥勺往地上的几个白瓷碗里舀粥。热气氤氲,白花花的雾气让崇大哥等人看不清楚那人的模样。 “您就是醉尘乡?” 崇大哥清了清宽厚的嗓音:“开门见山,我等是下界天代行者玦同君的属下,在下崇道成,这些都是与我一道的弟兄。” 醉尘乡打量了一下崇道成,挪了挪身子作久仰状:“你们,是为了布元坊的命案来的。” 崇道成考虑了一下,上前一步说:“首先,是这样的。但就我们的推测,朝云街埠一带的危机有可能不止布元坊。” “哦?”醉尘乡来了点兴趣,仰起头。 在一边舀粥的一品红梅也微微动了动身子,斜眼瞥了一下这些还有点头脑的家伙。 崇道成让身边的一个同伴拿出一本手札,上面密布着潦草的字迹。 他接过之后快速翻了几页,看到了要寻找的内容,上前举着给醉尘乡看。 上面的字迹很潦草,但还是能看出上面的内容。几页被来回翻阅得有点衰破的纸张,说明崇道成一直在关注着这几页的内容,可能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了。 “三山寨……玉灵珠……丽日浦……银螺金胆……” 醉尘乡眯着眼睛仔细识别着,一边念出声来。 崇道成眉头紧锁,哀叹一样长吁了口气。 等醉尘乡看得差不多了,他才插嘴问:“不知道先生,有没有什么想法。” 醉尘乡抬头,眼光中多了几分鹰隼般的犀利。他淡淡地开口:“你们是指……金风牡丹。” 崇道成把手札从醉尘乡面前挪走,又交还给身边的同伴。 “是的。”崇道成站得有点疲惫了,就不拘小节地靠着桌子坐下,接着说,“这些,是我的同袍们前往各地,得到的情报。” “这些无不是近日出现的黑头巾组织,他们从开始时无目的地兴风作浪,逐渐到现在的,以各地的奇珍异宝为目标,实施残暴的破坏活动。” “那,为什么会如此?”醉尘乡问。“如果一开始就瞄准宝物,何必滥杀无辜。” 崇道成低头想了想,有点遗憾地耸了耸肩:“我们目前还没有结论,以现有的情报来看,我们也只能进行推测。”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抓住他们的动向,先考虑眼下。”他身旁的一个同伴慢慢说。 “你是……”醉尘乡不知道怎么称呼他。 崇道成拍了拍他的肩膀,冲醉尘乡介绍说:“这位是公孙探,是我的同袍之一,也是玦同君的智囊。玦同君这次让他跟我一起,我非常荣幸。” 一品红梅盛好粥了,端着分给小桌前的每一个座位。 醉尘乡仰脸接过粥,对公孙探点头致意:“公孙先生,你说的不差……”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奔跑的脚步声和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听起来来者十分焦急。 众人齐齐回头看去,看到一溜烟跑进院子里了一个高大壮实的汉子,正是寇武夫。 “你是……”崇道成见到是可疑的大汉,反射似的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谁料寇武夫根本没有搭理他,而是将手里的一卷捏得褶皱不堪的纸急忙递到醉尘乡手里,一边火急火燎地叫道:“大,大商馆,是他们,五天!” 众人听他说的话语无伦次,完全摸不清头脑。 醉尘乡皱着眉低头看去,却意外发现,手里的纸张,正是九彻枭影的通告信! ………… 一条江水悠悠荡荡,从朝云街埠往下,一脉东流。向下经过一段宽阔的山峡,同侧是布元坊,而再往下,到沙洲的分水口往南,就是匹马庄的方向了。 春日,夹岸两侧柳桃复苏,近岸的沙滩浅水间野鸭凫波,山间鸟鸣青翠,远天碧蓝无垠。太阳的光辉散布在淋漓的江面上,波光粼粼如金。 “大爷,辛苦啊。”坐在船上,赋云歌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后面摇橹的艄公聊天。 大爷不年轻了,头发稀疏到近乎秃顶的程度,从腮往下都是白花花的胡子。 他穿着一身破烂的马褂,神情倒是十分悠闲,翘着二郎腿哼着不知名的渔家曲,一身都是这江水的气息。 他听赋云歌这么说,嘿嘿呲牙一笑:“不辛苦哩,都在闲着。” “您在这江上摆渡多少年了?” “那谁能记清楚啊。”大爷怡然自得地晃了晃脑袋,“没有五十年,也有四十多年了,这船就是我家。” 浅水水面下倏忽闪过一条灵敏的身影,赋云歌急忙去看,发现是一条漂亮的鱼。碧波之下的江水层层叠叠地折射着阳光,宛若剖开的玉石。 “再过几天,这条船可就要忙起来了。” 大爷吹了吹嘴边的胡子,听不出是不是高兴:“朝云街埠又要拍卖,少不了来凑热闹的……” 赋云歌凝望着远方的江水,模糊的前方似乎已经呈现出了沙洲的模样。 还有五天,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赶在九彻枭影之前截断他们的谋划。 小船却像是与世无争,悠悠荡荡,从沙洲往南一路溯流而下。 过了半个钟头,他们终于在匹马庄的外滩上靠岸。 两人顺着绕山的土路往山后走去,因为热闹庞大的匹马庄位于山后的群山怀抱之中。 当他们绕到山后时,眼前顿时一亮。 一墩高耸的牌坊上龙飞凤舞着三个大字:匹马庄。顺着一条宽大的土坡往下走,就是匹马庄的市衢与庄户了。从山腰向下看,一排排青瓦屋顶与阁楼式的集市巍巍壮观,人声鼎沸。 隐藏在山后的活力,让赋云歌两人都有些愕然。 “居无竹不知道在不在这儿。”赋云歌自言自语说着,与东方诗明往下走。 东方诗明虽然没有附和,但面对这陌生的地点,确实也在脑海中闪过了居无竹的样子。 两人走到了庄里,天色已经渐渐黯淡了。两旁阁楼酒家挂着的灯笼都点亮了,扑朔着点点橙黄色的光芒。 赋云歌于是与东方诗明走进了一家酒店,想顺便借机打听一下匹马庄近日的情况。 去的时间有点早了,酒店堂里还没有多少人。两人点了几道小菜,想在这儿消磨一点时间,接着想办法解决住宿问题。 小二正在与掌柜热火朝天地聊天,店里客人不多,所以他们也就聊得很畅快。 赋云歌把点好的菜单交给小二,掌柜的又兴致勃勃地说:“这次的拍卖,咱们大家长一定势在必得!” 小二拿着菜单转过身,点头称是:“等大家长拿下至宝,那咱们匹马庄的名望可就更大了。” 掌柜盯着门口,想了想说:“不过大家长平时可是参加这些拍卖的,这次那么在意,那个牡丹真有那么好?” “谁知道呢。”小二边往后厨走边说,“能称得上宝贝的东西,跟咱们都没啥关系。大家长要是顺利拿下,匹马庄的名号响了,那咱们也能沾点光。” 赋云歌两人听他们这么讲,各自心中都有了一点疑惑。 听他们的意思,这个匹马庄大家长是要参与竞拍此次的金风牡丹。但这个大家长是何人,他这次反常地去参加拍卖的原因又是什么? 吃过饭,两人大体得知了一些关于匹马庄近日的情况,但没有太多价值。唯一得到确认的是匹马庄的大家长的身份,果真不是别人,正是匹马庄居氏酒庄的庄主,居老。 居老在匹马庄德高望重。他不仅仅是一位商人,还被推崇担当着匹马庄的领导者。 匹马庄作为一个山野中的小山村,这些年来逐渐变得富饶安康,产业兴旺,居老可谓是下了不少心思。因此淳朴的匹马庄百姓虽然姓氏不同,但仍尊他为大家长,一方面是对他的敬仰,另一方面则也是为了表现彼此团结。 两个人慢慢踱出酒店。“居无竹的身份,据我推断应该就是居老的公子,居氏酒庄的大少爷了。”东方诗明对赋云歌说。 赋云歌抬头看着夜幕皎洁的月色,以及街道两旁高高悬挂的灯笼:“那,我们去找他好了。天已经黑了,不过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在匹马庄。” “去看看也好。但我想暂时隐瞒下我们来此的真实目的,以免提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东方诗明随即赞成。 于是两人稍作商量,很快就确定了说法,就说两人是到这儿来游玩参观的。 前来匹马庄游览和贸易的人也不少,这里最有名的当数居氏酒庄的美酒。 居氏酒庄传承数百年,酿酒技术精湛,炮制的美酒远近闻名。赋云歌与东方诗明都不嗜酒,但之前也都听说过酒庄的名头。 居氏酒庄并不难找,因为随便打听这里的居民就能知道。两人沿着指示前进,果然很快找到了。 商衢与村户的交界还有一块小石碑,就算是匹马庄庄口了。 越过石碑,眼前灯笼的色彩消失,取而代之是一家家从窗户纸中透出来的昏黄的烛光。 向左拐弯走又了一段路,就看到了一家特别气派的黑木镶金铆钉的大门。上面挂着一块鎏金牌匾,篆刻着“居氏酒庄”四个大字,让人一眼就能瞧出这家的气度不凡。 “真不错。”赋云歌赞叹,“比我家还要嚣张。” “嚣张?”东方诗明歪过头,呵呵一笑。 这时候,大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推开了,接着走出一个人来。 夜色中那人的形状看不清楚,但能见到他衣着不很讲究,破衣烂帽,就是身子比较粗壮。 那人见到了门口的两人,很不耐烦地开口:“你俩……干什么的?小偷?” 东方诗明很和气地上前一步,拱手问道:“请问这位兄弟,这里应该就是远近闻名的居氏酒庄了?” 那人愣了一下。接着他瞪大黄牛一样滚圆的眼睛,惊诧地打量了东方诗明两遍,又仰头看了看上面的牌匾,才嗤笑着说:“你怕不是个傻子?上面大字写得那么清楚,你不识字吗?” 赋云歌听他出言不逊,心中很不高兴,想要上前跟他理论,却又被东方诗明拦了下来。 “那是我不对,真是对不住。”东方诗明仍然保持着微笑,“那冒昧打听一下,居氏酒庄的大公子,现在在不在府上?” 那人很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角,又瞪了他俩一眼,大声说:“大公子在不在,关你俩什么事?咸吃萝卜淡操心,趁早给我滚。” 这话说出口,赋云歌再也忍无可忍,想要挣开东方诗明的阻拦,誓要与那人火拼。 那人非但不怕,还在说着不干不净的话来挑衅,完全没有做人的礼数。 “你这王八……”赋云歌忽然拽开了东方诗明,接着火冒三丈地向那人冲了过去,那人倒也胆子不小,两步上前,挥开膀子,眼看着两人就要缠打在一起—— “铜牛!够了。”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互不相让的时候,居氏酒庄的大门再次被打开了。 第十六章 气凝云流 “有人要找我,让他进来就是了。而且就算要拦阻,也轮不到你来制止。” 熟悉的嗓音,东方诗明抬头一看。果不其然,从门中出来的,就是居无竹。 赋云歌见到是他,碍于情面,只好立刻罢手。那个叫铜牛的听到大公子出来,也不再继续纠缠了。 眼下的场景,若是居无竹出来得再晚一会儿,说不定就没这么简单了。 居无竹看到是两人,也很热情地快步走了出来。铜牛见他们认识大公子,知道自己继续待在这儿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就悻悻地溜走了。 “两位,真是抱歉。”居无竹脸上全是谦和与歉意,还向赋云歌微微鞠了一躬。 “请俞公子不要放在心上。那个人叫铜牛,是匹马庄的无赖。如果俞公子被冒犯,也请让我代表居氏酒庄做出补偿。” 居无竹已经这样说,已经是给足了面子,赋云歌当然明白。何况,在人家门口大吵大闹本来也是自己的不对,又怎么能倒打一耙反要补偿呢。 “多谢公子,区区小事,没有被冒犯。”赋云歌摆了摆手。 东方诗明也走过去,对居无竹表示了感谢。 两人简单说明了来意,居无竹就坚持让两人在居氏酒庄留宿一晚。两人推脱不下,就跟着居无竹走进了酒庄。 “为什么那个叫铜牛的无赖,刚刚会从居氏酒庄出来?” 走在路上,赋云歌不解地问。 “那是他每周的功课。”居无竹无奈地耸了耸肩。 “二位有所不知。”居无竹淡淡地给两人讲述起来,“是这样的。他早夭的父亲曾经在藏酒场地的原址居住。后来因为酒庄建设,我们出资买下了那一带居民的土地。” “他的父亲估计自己时日不长,就坚持不卖,只用出租的方式把土地交给我们使用。后来他过世,我们就每月交给他不成材的儿子定额的地租当作生活费。” “后来铜牛老娘渐渐也年老体衰。而他又无一技之长,我们就决定将一月一结的地租改成一周一结,也提高了地租给付。” 说着,居无竹叹息着摇了摇头:“总不能让他活活穷死?毕竟是同庄乡亲,我们虽然讨厌他,也不好弃他不管。” 赋云歌和东方诗明听他娓娓诉说,心中对居氏酒庄和居无竹的态度友好了不少。 古语云见微知着,他们居家对待一户无赖都能如此关爱,可见他们的好口碑并非虚名。居氏酒庄能够远近闻名,或许也与他们的处世德行分不开关系。 卵石铺就的小路再往前走了一段,舒爽的夜风中逐渐混入了一缕缕甘醇的酒香。 赋云歌不禁吸了吸鼻子,又看到远处的一片假山之后,隐约露出闪动的灯光。 “那边是……酿酒作坊么?”赋云歌探头向那边,伸手指给居无竹问。 “是啊,我们居氏酒庄承包着多地的酒品酿造,所以即使在晚上,同样有酿酒坊在轮班工作。” 居无竹朝那边看了看,又说,“两位会不会喝酒?敝庄没什么好东西,只有薄酒还勉强拿得出手。” “不……不,我想是不用了,我和东方诗明都不喝酒。”赋云歌闻言连连摆手。 三人又走了一小段路,后面就是居氏酒庄为了留宿客商建筑的客房。 “两位就暂且在这里住一晚,今晚招待不周,我代替居氏酒庄向两位道歉。”居无竹很谦逊地朝两人鞠了一躬,准备退回去。 “居公子,临别之前,不知道能不能询问一个问题。”东方诗明见他要走,心想事不宜迟,还是试探着开口了。 “东方公子请说。”居无竹随即转身。 东方诗明于是问道:“据说,令尊这次要参加即将召开的拍卖会,是这样吗?” 居无竹微微一怔。但他很快又和善地笑了起来:“是这样没错。没想到这个消息已经传开了。” “可是,令尊之前似乎并不热衷于这种活动,不知道这次……”东方诗明多少感觉有点不好开口。这样问下去,感觉就像是在诘问对方一样。 居无竹眼中变得深沉了一些,看起来与刚才相比,平添了不少忧郁的颜色。 夜风慢慢止息,深邃如潭水的夜空之下,仿佛一切都有些凝滞。 “如果不方便,也……”东方诗明看他面色不对,也就不再强人所难。 “不,没事。”居无竹苦笑着摇摇头,“其实也没什么。父亲他,是看中了那株即将被拍卖的金风牡丹。” “据大夫说,那宝物是仙草上品,也是唯一能救我母亲的药。如果能成功拍到,母亲的病就有救了。” “这……”东方诗明与赋云歌面面相觑。原来是这个原因,原来他们之前是多虑了。 东方诗明有了愧意,于是深深朝居无竹鞠了一躬。 “……实在抱歉,让你说了这些。” 居无竹扶起东方诗明,让他不要放在心上。又说了几句道别的话,居无竹就告辞离开了。 望着如水的夜空,和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东方诗明心中忽然升起一点莫名的不安。 “……你怎么看?”赋云歌见向来可靠的东方诗明陷入了沉思,不禁问道。 东方诗明垂下眼睑,额前的头发缓缓遮住了他的眼神。 背后的朗月空林响起窸窣的声响,是春天夜里常有的乱风。 “没事。明天一早,咱们立刻出去打听有关的风吹草动。”东方诗明喃喃说。 两人分别挑了两间相邻的客房住下。屋子里干净利索,所需物品一应俱全。 告别东方诗明,赋云歌回房之后,就盘膝于床上。凝神屏息片刻,他开始继续演练那部《云笈十三疏》。 他已经研习到了第二式,“气凝云流”。 根据《云笈十三疏》里的步骤,这一式似乎是承接第一式,仍然是对体内真气筑基的作用。 按照经书上记述的内容,当真气汇集在天池穴时,他体经络的运作似乎出现了不同。从原先的路线到现在的任意循行,他似乎开始理解月参辰等人的神秘力量了。 原来是这样啊。这种想法在赋云歌脑中一瞬即逝,他顿时感到了一种由衷的愉悦。 仿佛从混沌到明朗,崭新武学的道理,他雪融冰消般地开始有了体悟。 ………… 翌日清晨,赋云歌两人准备去与居无竹表示感谢,并准备出门继续调查。然而当他们碰到居无竹的时候,却发现他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怎么了,看你的样子,出了什么事?”东方诗明上前问。 “如果有什么可以帮忙的,请一定不要见外,我们会尽力帮你。”赋云歌也立刻表态。 居无竹似乎是想掩饰住内心的不安,只是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不,没什么事情,二位不用担心。” 东方诗明注视了他一会儿,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 他干脆心一横,又逼近一步问:“我想,应该是拍卖会出现了特殊状况。” 赋云歌侧眼看向东方诗明,虽然有点吃惊,但并非是不能理解他这么说的依据。 居无竹显然比赋云歌的吃惊程度要高得多。东方诗明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表情,立刻说:“还请把事情的原委告知我们。我们一直在追踪近日与拍卖会有关的事项,对这种突发情况不可能置之不理。” 微微转动了一下鞋跟,居无竹考虑了一会儿,最终同意了。 第十七章 留函预警 他带着两人穿过客房与正堂之间的小路,直奔居老等人现在所在的正堂议事厅。 到达议事厅时,德高望重的居老正在与几个家族亲眷围着桌子展开讨论。等赋云歌看清桌子上的东西时,竟发现是两张简短的信件。 “父亲,”居无竹打断了众人的交谈,带着两人走进屋子,“这是昨晚到来的俞公子和东方公子,是我的朋友。他们愿意给我们提供协助,不知道父亲你们讨论得怎么样了?” 赋云歌两人紧跟着走进来,先后向居老问好。 赋云歌看到真实的居老与自己想象中的长相差不多,宽脸浓眉,只不过要清瘦一些。看起来也是经年操劳,加上夫人的病患,想也应该知道不容易发福。 “你们好。”居老看起来神色有些复杂。 他的眼神短暂地在两人身上停留了一下,权当作见面礼节,然后又把目光挪回到桌子中央展开的信件上面:“这个,我们正在讨论哪。” “大商馆遣信来咨询我们的态度,可这也没什么好商量的。” 居老旁边一个络腮胡子大黑脸盯着眼前的信,不容置喙:“拍卖会必然要开。如果不开,那就由我们酒庄出金风牡丹的起拍价五倍买下。咱们居氏酒庄广施仁义,但可不是任人欺侮的懦弱之辈。” 在他讲话的时候,赋云歌与东方诗明凑上去浏览信件上的内容。 只见上面一封,是大商馆寄来的信件,大意是请他们表态,而且现今的情况还暂时对外保密;下面一封就比较眼熟了,是九彻枭影预告信的拓本,落款是【九字号】【枭字号】。 两个下部一起出动,看来事态果真比之前都要严重。两人在内心都暗暗惊异。 接着再往上看,内容部分是简短的两行字: “久闻金风牡丹盛名,有意取之。奉劝朝云街埠大商馆,废止五日后拍卖活动,并将金风牡丹恭送至朝云街埠码头。自有接应者。” 看字体形貌,并不是那些大汉能写得出来的。不过九彻枭影才露出冰山一角,这也不足为奇。 赋云歌在心中琢磨,看来他们之前猜测没错,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找到他们的突破点,阻止他们的计划了。 依照他们之前的作为,恐怕就算大商馆依照他们说的做了,也难以避免朝云街埠的灾难。 毕竟金风牡丹很可能只是他们的一个借口罢了,混乱与恐慌,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居老一直在听身旁众人的商议,皱眉沉吟良久。他时而眼神迷茫,时而紧锁眉头,看起来难以抉择。 想毕他的夫人患病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线希望,现状却又迫使他要放弃。这种情况,他又怎么会轻易甘心放手呢? 赋云歌也在心中暗暗权衡着。如果是他的母亲,或者是妹妹俞柔,他又会作何选择? 像居老这样的宅心仁厚的人,要让他在挚亲与黎民百姓之间做出选择,恐怕不论最终选择了哪边,内心都会无比痛苦。 这时,赋云歌忽然发现东方诗明正在一边给自己暗暗使眼色。他眨了眨眼以示回应。 东方诗明微微上前,欠身说:“诸位,我与好友出去商议,就暂不打扰各位商榷。” 说完,他就露出歉意的微笑,与赋云歌两人退步走出屋子。 居无竹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看样子,事情已经得到证实了。” 屋后,赋云歌摊手说。 而既然事态已经如此,那么他们目前是应该回朝云街埠,还是在这里继续追寻九彻枭影的行踪,就成了一个需要权衡的问题。 东方诗明无奈地扶着墙壁,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不过事已至此,垂头丧气也毫无意义。全力截断他们的计划,使他们无计可施,才更加重要。 “你认为,我们是继续探索匹马庄?” 东方诗明脸色有些泛白,罕见地咨询了赋云歌的意见。 赋云歌有些担忧地注视着东方诗明,缓缓说出自己的看法:“既然来了,那么总不能空手而归。” 早晨的微风携带着几点花香,凉凉的沁人心脾。东方诗明长长吸了一口气,精神舒爽了不少,这才把支撑着身体的手臂垂了下来,站直晃了晃脖子。 “同感。”东方诗明与赋云歌四目相对。 “如果阻止了他们,就不会有这样的忧虑了。” ………… 而在朝云街埠,崇道成等人此时正在大商馆内部,与馆长仔细商议此事。 “大商馆拍卖厅历经风雨数百年,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事情中止拍卖。我个人不认同这种近乎侮辱性质的号令。” 馆长的声音在厅堂的屋梁上回荡着。他也是一把年纪了,在大商馆背后操控了近五十年的男人,那双精明的眼睛比老鹰还要锋利。 手底是他毕生致力的产业。而现在他们却要让他因为什么流氓地痞之类的原因中止即将进行的拍卖,他自然不愿意答应。 “如果拍卖会中止,那也就代表着我们大商馆,乃至朝云街埠的失信。” “生意人诚信为本,让我中止拍卖,无疑就是拿着大商馆的百年声誉往地上砸!”馆长说话说得有些激动,腾出一只托着茶托的手一遍遍捋着胸口,“真是前所未有的侮辱,让大商馆接受这样的践踏,还不如让他们来直接侮辱我个人。” 几个下属连忙给馆长顺气,又拍又打。崇道成看着面前这个傲骨铮铮的老人,心中又是敬佩,又是无奈。 馆长看了崇道成片刻,眼神渐渐又缓和了下来。 他抓起倚在桌子一旁的龙头拐杖撑起身子,缓缓踱了两步,又说:“算了,我也不会简单地意气用事。毕竟朝云街埠也是大商馆的下设产业,我会好好思考。” “另外,这次拍卖会的最大黑马,居老先生的意见我们也不会不听取。书信已经发送了过去,如果居老也认为中止开展拍卖,那大商馆也会做出相应的配合。” 片刻后会议结束,崇道成等人离开大商馆,往醉尘乡家的方向走去。 公孙探与崇道成走在前面,都晓得这种让步已经是大商馆的底线了。虽然说不上好的结果,但好在还有周旋的余地。 朝阳下温暖的微风无比和煦,远山点点青翠的绿意与透着粉红的花海令人神往。 醉尘乡把桌子搬到院子里,坐在躺椅上观光晒太阳,慵懒又怡然自得。 一品红梅来到之后,醉尘乡家为数不多的茶筒被喝了个干净。这时候他又捧着热气腾腾的茶壶走了出来,一边还拖着一只马扎,在桌子旁展开坐下。 醉尘乡斜了他一眼,动了动嘴唇,但懒得说话。 一品红梅很享受似的自斟自饮,一杯接着一杯地品茗,清茶的香气幽幽飘到小院的每一个角落。 “给我拿个杯子。”醉尘乡半天终于舍得开口了。 一品红梅刚打算起身进屋灌热水,听他这么说,笑着反问:“你不是不爱喝茶?” 醉尘乡却只是微微转了一下脖颈,没有搭理他。一品红梅自得地笑着,转身进屋去了。 这时,崇道成等人刚好回来。大门没关,他们就直接进来了,见到醉尘乡,他们就扼要地给他说明了洽谈的情况。 “嗯……嗯。”醉尘乡拍着藤把扶手,若有所思。 “昨天那两人又不在么?”崇道成环顾了一下。 “派他们去巡视朝云街埠了。”醉尘乡从躺椅上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嗯……就洽谈结果来说,这确实是意料之中啊。” “我们应该做出两手准备才行。”崇道成说。 醉尘乡想了想,眉毛轻轻挑了起来,眼神捉摸不定。 “是。”他扭过头去,眼瞧着青黛色的屋瓦,“好多年了,这个地方终于……又热闹起来了。” ………… 匹马庄,赋云歌两人随走随打听,逛到庄口,却是鲜有收获。 “他们隐蔽得倒是真仔细。”赋云歌挠着头长吁短叹。 东方诗明看着前面商衢热闹的人群,皱眉道:“别灰心,肯定会有蛛丝马迹的。” 这时候,远远从两人身后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怪叫: “哎哟,怎么又是你们俩啊?” 第十八章 环山寻痕 两人转过身去,发现是昨晚那个闲汉铜牛。 他今天还是穿得破破烂烂,推着一架简单的藤枝轮椅,上面坐着的肯定就是他的老娘了。看这架势,他是在陪老娘散心晒太阳。 他老娘眼神昏昏沉沉的,瘦骨嶙峋得不成样子,脸上的皱纹像是老树龟裂的树皮纹路。 赋云歌不想当着他老娘的面和他闹腾,何况现在他们也没有时间跟他纠缠。但铜牛显然不很买账,依然嚣张地叫着,语言龌龊粗俗。 “你……好自为之。”赋云歌不愿意招惹他,说完就打算转身离开。 谁料铜牛越叫越精神,无理占三分。那嗓门比敲锣还震耳,远近的路人都纷纷侧目来看。 赋云歌和东方诗明见状,都苦笑着咧咧嘴角,打算尽快离开。路人的眼光越聚越多,再让他继续骂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这时候,突然听到他老娘哼哼了一声:“……牛儿!” 这一声,对铜牛的影响比敲钟还管用。 他老娘的语气虽然非常薄弱,但显然是不高兴的口气。铜牛听到是老娘生气,就很懂事似的立刻噤声,一句也不敢再骂了。 “哎呀?”赋云歌听到骂声在铜牛老娘的一句哼哼之后戛然而止,有点惊奇地转身去看。 这时的铜牛已经慢慢躬下身去,用他的大手温柔地抚摸着老娘的肩膀,好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样。 接着,他顺从地调过轮椅的方向,慢慢推着老娘就离开人群了。 东方诗明也有些惊异,愣了半天,“扑哧”笑了出来。 “好在还有个能管住他的人。”赋云歌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笑着说。 “铜牛向来最听他老娘的话。每次他撒泼打架,我们就会把他老娘请出来。” 一个声音从两人身下传来,吓了两人一跳。定睛看去,才发现是在庄口石碑旁坐着的一个老汉说的。 “所谓一物降一物啊。”东方诗明淡淡笑道。 谁料,老汉却哀愁地摇了摇头:“可是,他老娘还不知道能再镇压他几天了啊。” “为什么?”赋云歌吃惊道。 “他老娘……犯有严重的哮喘病,年纪又大了。”老汉摸着下巴长短不一的胡茬说道。 “这几天晚上,他老娘犯病越来越厉害,每次我走过他家,时常听到他老娘半夜不住地咳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一起咳出来一样。” “哦……”两人都有些感慨。 赋云歌眼睛看着老汉,突然问道:“对了大伯,你说你每天晚上都会经过他家?” 老汉刚刚忧伤的神色顿时烟消云散,又哈哈笑道:“是啊,大伯我是打更的。” 赋云歌与东方诗明都心中一跳。 两人一起围上前一步,睁大眼睛问:“大伯,这几天晚上,你有没有听到过什么异样?” 老汉被两人的模样吓得缩了缩脖子,但毕竟是见得多的老人了,头脑很快想了起来。 “大伯,怎么样?” 过了片刻,赋云歌目不转睛地看着闭着眼睛细细思索的老汉,焦急地问。 “嗯,嗯。”老汉晃了晃脑袋,仿佛是醒转过来似的,悠长地说,“应该算是……有。” “那是前天晚上了。我要打三更的时候。”老汉边回忆边说。 “匹马庄的后山,有很长时间的一段怪声。就像起了大风,哗啦哗啦乱响。这边的春天也时常有大风,所以本来我觉得也不奇怪。不过今天你们这么一问……” “我才想到,为啥只有山上起风,庄子里一点儿也没有呢……” 听老汉慢悠悠地说着,赋云歌和东方诗明心弦被暗暗勾紧。 他们考虑到那个声音,极有可能是驻扎在匹马庄后山的九彻枭影组织,为了配合即将到来的行动,进行的战术迁移。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他们掌握的最重要的一条信息,即此次动乱中九彻枭影主力的落脚点,恐怕就要至此失去了。 “多谢大伯。”两人一刻也不敢耽误,匆匆向老汉告别,就往匹马庄后山的方向奔去。 匹马庄从事农耕的庄户较少,大多要么在商衢做生意,要么在居氏酒庄受雇做工。山上的土地没有被明显开垦,除了山脚下的一点耕地,上面全都是繁密的丛林。 春天的山树大多才刚刚吐芽,更多的还是光秃秃的棕黑色枝干。 两人在一边开路一边前进,也好在万木还没开始复苏,否则前进会困难得多。 盘旋着较为平坦的山腰,两人好算是摸到了后山。山后是更加繁密的森林,一眼望去,一个个山头仿佛要蔓延到天际。 山涧的溪流大多开始缓缓解冻了,越往山下看去,还显得吝啬的绿色就越发明显。 “看那里。” 东方诗明指了指对面山的山腰以下,让赋云歌仔细观察。 赋云歌看了一下,捏紧了拳头:“那里不对。” 顺着两人的目光望去,那边山下的植被,有过被严重践踏的痕迹。 由于春天回暖,山下的植物渐渐开始复苏,而那些被踩过的地方,颜色就形成了一条较深的“寸草难生”线。 两人连忙往新的线索地赶去。从此山到彼山,看起来并不算远,可是一路崎岖无路,抵达时还是花费了不少时间。 两人到达的地方并不是行进的和终点。这条痕迹往两头延伸出去,都无法直接看到尽头。 他们商议了一下,决定分头去调查。约定在夜晚来临之前回来集合之后,两人就分别就自己的路线开始了追踪。 赋云歌沿路拨拉着脚边的枯草杂木,一边仔细盯着那道踩折的路线,唯恐半路跟丢。 绕着那座山往后走,赋云歌越走越感到奇怪。 一直看到太阳西斜,赋云歌走着走着,渐渐听到了水流拍击沙岸的声音。赋云歌有些讶异,想尽快转过山侧,看看山的那边究竟是什么。 他一鼓作气,顺便折了一根木棍当登山杖用,翻过山头也已经是汗流浃背。 然而等他拨开眼前的杂草枯枝,看到的景象,令他先震惊了一下,接着是迷惑,最后泛上一抹淡淡的失落感。 眼前的景象,正是那条来时的江流。 他跟随着路线来到山下,结果是跟丢了足迹。山下临江是一道细沙岸,经过两天的江水冲刷,早就一点痕迹也没有了。 眼前,江水上面粼粼的金光,让他眼前有点晕眩与乏力。江风吹在脸上,有点凉,在宁静安详的阳光照耀下接着转化为一股渗透到骨子里的暖意。 天气很好,像是有一种能使人昏昏欲睡的力量。一切静好得出奇,让站在沙岸旁边的人甚至能错认为自己是一墩凝固的雕像。 风和日丽,赋云歌在这种环境下,身体的每一处都麻麻的,但很舒服。两条腿感受不到身躯的重量,头脑渐渐在安适的阳光下陷入静止与沉默。 赋云歌干脆坐下来,茫然地望着流动的江水和流动的云,心中不禁有些颓然。 眼前有几只飞鸟在掠食,白花花的翅膀扑棱过江面,沾上几滴冰爽的江水。当它们盘旋着飞过赋云歌头顶时,那几滴水坠落下来,正好敲击在他的脸上,令他身躯一震。 击穿皮肤的冰爽仿佛使他得到了共鸣,他猛地站起来,强行抖擞精神,走到江边。 他用冰凉的江水洗了个脸,刚刚沉睡的头脑完全被凉水唤醒。 既然线索只能到这里,那么就要根据这些来预防,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赋云歌这样想着,决定先往回走,与东方诗明汇合。 “如果没有九彻枭影的事,就好了。”走到山顶时,赋云歌意犹未尽地回望了一眼,自言自语着,“这里真好。” 顺着原路赶回去,幸好还没有天黑。那边的东方诗明已经回来了,正站在那儿等他。 “怎么样?”东方诗明问。 赋云歌摇了摇头:“他们是往江边去了,江水冲干净了他们的足迹。不过那儿不是匹马庄渡口,他们很可能有自己的船。至于他们究竟去了哪儿,我还没有很好的结论。” 东方诗明“唔”地点头。他又向赋云歌说明了那边的信息。 他找到了九彻枭影隐匿的地点,是一座极为隐蔽的山洞。洞里有他们居住过的迹象,不过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而且看起来他们确实没有再回到这里,可以断定已经被遗弃了。 “既然这样,我们也应该回去与醉尘乡他们商议一下了。”东方诗明摸着下巴,“他们现在,估计也在为这件事筹划。” ………… 夜晚,醉尘乡家里空前的很热闹。 小院子里点亮了蜡烛,公孙探又让人去买几盏灯笼挂了起来。如果是旁人看到了,一定以为这是在过年。 第十九章 商馆谈判 醉尘乡很不愉悦地坐在屋里,透过窗户看院子里的众人忙前忙后。 据崇道成和公孙探所说的,他们这是“拟定恶性对应计划”。但他们把他原本清静的家弄得这么乱七八糟,却使他第一次感到有些糟心。 一品红梅事不关己似的盘坐在窗边,拿着一本从街埠上买来的话本饶有兴致地阅读。醉尘乡不时瞥他一眼,一品红梅就把书举高遮住脸,故意不让他看。 崇道成众人,以及寇武夫和月参辰,总算是忙活得差不多了。 因为醉尘乡的屋子比较狭小,他们在屋里根本坐不开,于是就干脆把桌子等都挪到院子里,顺便露天吃晚饭。 众人都过去坐下,在灯笼的映照下一起开动碗筷,显得十分热闹。 “你刚刚为什么坚持不过去?”一品红梅露出半边脸,悄悄地问醉尘乡。 醉尘乡看着他们在院子里大快朵颐,叹了口气:“我不饿。” 一品红梅低低嗤笑了一声,又继续看书。 “既然木已成舟,你不打算做些什么?”醉尘乡忽然又问。 一品红梅并没有立刻答复他。过了片刻,才在书后吁气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失去了布元坊的增援,他们仍然执意动乱,就说明这次他们有必达不可的目的。” 一品红梅低声解释:“而既然如此,他们的目的就昭然若揭了。即夺取金风牡丹,和冲击朝云街埠的秩序。” 醉尘乡“嗯”了一声。常年的隐居使他的头脑也变得慵懒不少,他并不乐意分析这些事情。 在他看来,只要能减少无辜的伤亡,他就更倾向于简单直接的办法。 他又不自觉地望向夜空。在这一隅简单狭小的院落,他生活了多少个岁月,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每天晚上都是这样的夜幕,每天的生活都是醉酒与平静。沾染了朝云街埠这么多年来的烟火气,没想到还是又迎来了让他重新攥起拳头,动用力量的时刻。 他今后会去哪里,他也说不准。但是受了这片土地这么多年的照顾,他就不会袖手旁观。 舒爽的晚风带着院子里的酒肉香气,不协调地钻进窗户,掠过醉尘乡饱经风霜的脸。 等他回过神来,却发现众人已经吃完饭了,正在收拾桌子准备开始会议。 少顷,桌子就被收拾干净了,众人又围着坐了下来。公孙探坐在上首,只见他从衣服里拿出一张朝云街埠的地图,展开平铺在桌面上。 “这里,就是朝云街埠码头。”公孙探用手指着地图上的一点,让众人看仔细。 “那些恶匪所说,他们会在这里接收金风牡丹。” “他们选择这个地方,必然是便于登陆和撤退,倘若他们来者众多,那么这里就是朝云街埠的第一道关隘。”公孙探娓娓道来,周遭众人纷纷点头认同。 “从码头,到大商馆,最近的有两条正路。” 他接着把手指按到另一处,在地图上划出一条蜿蜒的路线,给众人看: “这两条主街,就是朝云街埠的闹市区。” “一定要减少伤亡。”崇道成沉浑地在一旁说,口气如发号令。 公孙探看了他一眼:“这是当然。不论拍卖是否举行,为安全起见,我们一定要与馆长协商,暂停一天街埠的交易。” “嗯。”崇道成叩击着桌面,对这个方法表示赞同。 看崇道成没有意见,公孙探就接着解释:“然后,就是到了朝云街埠的核心,大商馆了。” 众人一听到是重点,都提起十二分精神,侧耳凝神听他说。醉尘乡和一品红梅也悄悄抬眼,想看他有什么高见阔论。 “大商馆半面傍山,位于朝云街埠最安全之处。”公孙探指点道。 “不远是朝云街埠的副泊码头,这个地方虽然较之主码头小了不少,但也是一个隐患。大商馆内部的侍卫不少,各怀本领,或许有实力与恶匪抗衡,但既然发函,就说明他们对大商馆的力量有一定的把握。所以保险起见,这里也需要有我们的顾守。” “顺便,匹马庄恐怕也要有人看护?毕竟如果拍卖正常进行,那么可是势在必得啊。” 门外忽然来了其他的声音,而且显然是知晓了他们讨论的内容。 在场的众人都吓了一跳,有几个甚至抓紧了腰间的刀柄。 “莫慌,自己人,自己人。”刚进门的赋云歌见到眼前的这一幕,数十双眼正警惕地盯着自己,赶紧摆手解释。 东方诗明紧跟着从门外进来。 醉尘乡看了看他们,悠悠地问:“彻夜未归,你们两个,是去匹马庄了。有收获吗?” “有的。”东方诗明和赋云歌齐齐点头。 崇道成他们虽然是第一次与他们见面,但看醉尘乡与他们如此熟络,也就知道这两个年轻人并非敌人,眼中的警惕冰融一样渐渐褪去。 两人一路赶回来有些口干舌燥,一品红梅亲自给他们端来水。等两人稍微休息了一下,众人就想听听他两人的收获。 东方诗明和赋云歌你一言我一语,把情况详述了一遍。众人或思考或倾听,表情都十分严肃。 “居老的本心,肯定是希望拍卖进行的。”末了,赋云歌叹气说。 “同时,匹马庄的主力已经调离,说明他们已经有了相应的筹备。”东方诗明补充。 公孙探沉默了片刻,凝神静思着对策。崇道成和几个属下低声交流着他们的看法,没有人立刻做出回应。 一品红梅和醉尘乡其实内心也各有想法。既然他们已经调离匹马庄主力,恐怕朝云街埠的厄运,是不会因为拍卖会是否取消而变化了。 那么现当前应该做的,确实就应该是未雨绸缪,提前谋划战局。 公孙探心中想的和两人差不多。其实倒不如说他们本来的猜测就是这样的局面。 根据其他地区的同伴的情报,珍宝是他们的目的,但他们也不会放弃动乱的机会。既然山雨欲来,那他们,自然要有奉陪的准备。 夜里的空气渐渐生凉,小院的气氛也渐渐凝固。一股彼此心知肚明的预感迅速传播,哪怕是寇武夫这样的神经大条,也感觉有些浑身不自在。 “你们今晚就先回去。事已至此,大家还是养精蓄锐。明早,我还会在这里等着你们。” 还是醉尘乡先打破僵局,下了逐客令。 崇道成和公孙探对看了一眼,也就点头答应了。公孙探收起地图,向醉尘乡鞠了一躬,说:“那,今晚多有叨扰了。” 崇道成等人也纷纷离席向醉尘乡道别。醉尘乡耐着性子一一点头致意,目送着那些嘈杂的身影从小院离开。 回过神来,赋云歌、月参辰四人已经帮忙把桌椅和灯笼都收进了屋里,刚刚还填满了人的小院,又恢复到了往常的静寂。 月参辰两人也走了,小院又成了他们四个人。 “明天,你们再去一趟匹马庄。把这些事跟居老说,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选择了。” 临睡前,一品红梅忽然对赋云歌两人吩咐说。 醉尘乡在一旁,好像也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没有说。 熄灯后,静谧的朗月渐渐从云后现出了皎洁的身影。广阔的光辉洒下,护佑着朝云街埠为数不多的几个安静的夜晚。 ………… 次日清晨,醉尘乡家里还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商议过后,崇道成等人去了大商馆协商,月参辰他们继续去街埠巡逻。醉尘乡和一品红梅决定分头去两处码头查看一下,也从家里离开了。 赋云歌伏在桌子上写信,东方诗明拿着公孙探的地图看了一会儿,就走过去看赋云歌在写什么。 “按照之前的说法,石鼓渡口很可能也有一小队埋伏接应的九彻枭影。”赋云歌一边写一边说,笔尖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那边的动静一直很小,我觉得也不能就这样遗漏。” 赋云歌在纸上勾下最后一个字,缓缓搁下笔,将信纸对折起来:“所以我给老爹他们通知一下,让他们做好准备。就算不能正面对抗,至少让大家闭门不出,也能减少伤亡。” “哦。”东方诗明赞赏地应和。“俞庄主在柳枝河和石鼓渡口一带声誉卓着,可以做到一呼百应。让他发出通告,相信能有不错的效果。” “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啊。” 赋云歌听他这么赞扬自己老爹,干巴巴地笑了两下。他把信装入信封,用线绑好后就出门去了。 东方诗明静静地站在屋里,手里还拿着那张地图。 望着门外,他总感觉心里有些奇怪。应该是对街埠的担心,还有对家庭的……莫名怀念。 而在大商馆,崇道成再次拜见了馆长。 馆长作为朝云街埠的主管人的存在,崇道成希望他尽快在街埠发出暂停交易的通告,好让街埠的商户有时间做出应对。 “可以。但是只能暂停一天,毕竟街埠的秩序需要维持,商业是街埠最根本的命脉。”馆长勉强答允之后,慢悠悠地说。 “拍卖会的开办也是一场空前的交易盛会,这下暂停交易,不说损失的利益,朝云街埠和大商馆的声誉也必然受到损害。”随行的大商馆主事在一旁遗憾地说。 “人命为大。准备纸笔,事不宜迟。馆长,希望你们能够理解。”崇道成语气不容置喙。 馆长瞅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这是他主持大商馆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的巨大让步,如果不是之前布元坊的惨案让他触目惊心,他才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妥协半步。 毕竟那群神秘的家伙能做到什么地步,他现在也完全捉摸不透。 纸笔已经备好,在崇道成老虎一样的眼光注视下,馆长才犹犹豫豫地坐下动笔。 每写一个字,馆长的表情就微微抽搐一下,看起来简直不像在写字,像是在剜自己的肉。 下午时分,赋云歌两人依照一品红梅的说法又去了匹马庄。 但当他们赶到居氏酒庄时,却被眼前意外的场景吓了一跳。 第二十章 宣战布策 有百余名百姓都攒聚在居氏酒庄门口。台阶上站着一个人,好像是那天讨论时的那个硬气的黑脸大汉。 他在上面吆喝着什么内容,底下的百姓看起来被调动了斗志,一个个群情激愤。 “居老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底下一个青年挥舞着拳头叫道。 “保卫匹马庄!保卫酒庄!打倒恶匪!”还有一个中年汉子也大声吆喝。 “金风牡丹一定是居老的!”还有不知道是谁在呐喊。 人群吵吵嚷嚷,喊声震天,气势很足。赋云歌揉了揉被震得难受的耳朵,示意东方诗明是否要现在过去。 黑脸大汉站在上面,看到了两人。他的记性还算可以,勉强记得是居少爷的朋友。 但因为他还在鼓舞士气,抽不开身,就朝一边的一个家仆招了招手,让他替自己过去迎接两人。 仆人眼睛明亮,懂了黑脸大汉的意思,就从一边的台阶悄悄下去,与远处的两个人会面。 居氏酒庄还有几个小后门,仆人带着两人绕着过去,总算是进了酒庄。 两人还记得议事堂的位置,心里着急,就甩下仆人快步朝那边跑去。 当他们赶到时,发现居老和居无竹等人都在里面,争论的声音此起彼伏。 居无竹正在劝说父亲参加拍卖,站在椅子边侃侃而谈。见到是赋云歌两人来了,自然喜出望外,话都没说完就赶紧把两人迎了进来。 时间紧迫,赋云歌两人也来不及与他们多做客套,赶快竹筒倒豆子,一口气把要说的重点内容告诉了众人。 等两人互相补充着讲完,居老脸上的神情还是十分凝重,但是众人中本来还是抱持着以百姓为先的那些长辈,都渐渐沉默了。 “他们已经在暗中做好了准备,不论是否让步,他们都很有可能让布元坊的惨剧重演。”赋云歌眉头皱着说。 “这种时候,让步确实已经没有意义……” “如果我们现在还是一味吞声咽气,反倒会成为龟缩之辈,居氏酒庄百年盛誉被毁且不说,也不利于百姓。”一位刚才还在劝说居老回绝拍卖会的长辈也迂转了话锋。 “是啊,父亲。”居无竹已经口干舌燥,能想到的道理都已经说完了,现在只在一旁点头附和。 屋里的众人接下来都把目光投在了居老的身上,四下一片静寂。 这个时候,刚才在居氏酒庄门外拉百姓造声势的黑脸大汉也大步走了进来。 他见屋里的情况不大寻常,就站在门口观察了一下。 他外表虽然粗犷,但心却很细,很快感受出了屋里的情绪似乎都聚焦在居老身上,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为了助攻,他接着一拍胸脯,大手一挥指向门外,说:“匹马庄乡亲,都支持咱们抗击恶匪,坚持拍卖!” 这一句像是风助火势,大家的焦躁难耐的情绪接连被点燃,形成了熊熊燎原的态势。 居无竹用手拍着椅子扶手,责怪似地对父亲劝说。其他人也都统一了意见,七嘴八舌地劝导起居老来。 居老的眼神总算松动了,好像是迷路在雪原的人找到了一堆篝火那样,渐渐明亮。 “唉……”他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像是万吨的石块得到了松解,脸上的迷茫与忧愁淡去。 “既然如此……” 他转身背对众人,看向议事堂中央挂着的大大的一幅“仁”字,踌躇了一下。 “那么,居氏酒庄,就自今日起。与那帮恶匪,不共戴天。” “拍卖会,要正常举行。” 门外,风声渐渐大了起来。外面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转阴,风有点料峭的凉意,从山的那边,吹拂过涛涛江面,飘散到江河两岸的每一处。 夜晚,众人纷纷回到了醉尘乡家中。 赋云歌和东方诗明回来比较晚,但为了传报消息,他们还是连夜赶了回来,并将居老的信转交给了大商馆馆长。 按照馆长的意思,停业的通告会在明早散布开来,那么明天的街埠肯定会比较繁忙。众人简单交流后,明确明天都到街埠帮忙整顿,又安排了一下相关的战局分配,就早早散会了。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早晚都要来的仗,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做好准备,静观其变。 醉尘乡让他们早点休息,但在躺下的那一刻,谁都好像有什么话没有出口,但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漆黑的夜幕,沉寂把躁动与喉头的话全部裹挟,又被很快的夜风所吞没。晚上没有星星,一层层的浓云把月光都掩藏了。 除了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穹顶之下,四野都是寂静。 次日一整天都是在忙碌中度过。有很多商户一窝蜂去大商馆讨说法,没事的也都在处理店铺的有关事宜。 街边的桃花备受冷落,大商馆与崇道成一干人累到半死,好算是处理得差不多。 不过赋云歌虽然累,但心情还算不坏。 上午一品红梅消失了半个钟头,回来时给他带了一把裹在锦袋里的剑。他说虽然只是找铁匠随便买了一把,但对他现在的阶段应该有用。 毕竟力量不足,赤手空拳在混战中可能吃亏。何况东方诗明都有银扇,他“手无寸铁”未免不保险。 距离拍卖会开幕的时间已经不多,安顿好了商户,他们又必须开始帮大商馆处理拍卖的事宜了。 因为,这次的活动不仅宣传要缩水,特邀的客人也减少了一些,主要都是往日的常客。 最后,馆长还都在请柬信尾附上了意外情况通告,让他们自行选择是否前来。 几日来,天气都是阴云满布。凉凉的风在街埠的人流间穿梭,好像是在积蓄一场久违的雨。 ………… 江边。赋云歌迎着从江上吹来的风,手上握着那口剑,还有商议得出的人员分配。 满潮江风岳色,一边杂生的芦苇冒出了碧绿的尖梢。 这是最后的一下午了。明天的这个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子,谁都说不准。 “好闲,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但真正的事情还没开始。” 背后是东方诗明的声音。赋云歌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对他的回应。 东方诗明从后面走到他跟前,弯腰拔了一根芦苇插进嘴里,悠闲地抱着两臂,眺望对岸的景色。 他们两人明天的工作是一样的。在大商馆里驻守,一是贴身保护居老及每位与会者,二是保护金风牡丹。如果居老成功把金风牡丹拍下,他们要负责把他平安送回匹马庄。 既不能让居老出闪失,也不能让金风牡丹出闪失。这是他们的决议。 “醉尘乡在前码头,公孙他们驻守第一条主要街道,月参辰他俩驻守第二街道,一品红梅前辈在副码头,崇道成他们在匹马庄么。” 东方诗明从怀里抽出自己的那份人员分配念着说,口气里带着戏谑:“感觉咱们两个的任务风险最大啊,他们真不厚道。” 赋云歌嘴角翘了翘:“大商馆还有接近百名的得力侍卫呢,咱们多半用不上才是。” “是——吗——”东方诗明拖长口音,完全没有用心。 赋云歌也没什么开玩笑的心境,他把自己的剑缓缓抽了出来观摩。 确实是一把没什么特点的剑,做工并不是很精致,剑刃一边还磨得有几分粗糙。 不过,这倒是他的第一把武器,纪念意义多少还是有点。但他还没有时间与这把武器相熟悉,明天就要一起上战场了。 “应该,没事……”东方诗明望着涌动的江水,嘴中喃喃自语。 ………… 第二十一章 江岸战端 第二天清晨,江上泛起了浓郁朦胧的江雾。天色还是阴郁得像是扫过一层淡墨,远山宛若一只只黛色的青螺。 但是,朝云街埠的众人没有心思观赏景致。 根据馆长的发函,与会的宾客会比往常拍卖会早半个时辰到场,力求拍卖会尽早谢幕。这样一来,到中午时分拍卖会大约就会结束,能尽量避免可能出现的意外。 醉尘乡在前码头,与大商馆的十余名护卫伫立在江畔,静候宾客的前来。 由于江雾的缘故,江面船舶难以摆渡,预定前来的宾客都比发函通知的时间要晚一些。 商埠主街上,一片寂静与不安。没有了往日的热闹繁华。 全部的商铺都大门紧闭,看起来冷清得吓人。月参辰、寇武夫守在第一条主街的街口,两人严阵以待,目光像剑刃一样指着远方。 密云乱布,即使清晨已过,也丝毫看不见太阳的影踪。沉闷的空气里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春雨,山野的泥土发出躁动的气息。 最早前来的宾客不出意外的是居老。 江畔,他被几个仆役搀扶着下船来,接着由码头的两名护卫带路前往大商馆。 他对这次的金风牡丹抱有极大的渴望,而且既然选择与会,他就断不能空手而归。 后面又陆续赶来其他宾客的客船。与醉尘乡一同守在码头的护卫都是两人一队护送宾客离开。渐渐的船只越来越少,醉尘乡身边的护卫也基本都离开了。 又过了一会儿,大概是所有的宾客都已经到来,醉尘乡身边已经没有了护卫,只留他孤身一人,像一尊石雕一般,冷冷地把守着第一道关键的关隘。 随着宾客陆续赶来,大商馆里也渐渐热闹了起来。 赋云歌和东方诗明帮着馆长他们引宾客落座,有的还有其他的商务事项要与馆长磋商,馆长都尽量让他们事后再谈。 大商馆的穹盖之下人声喧嚣,过了好一会儿,所有的宾客才陆续都进入了拍卖厅。 送入最后一位宾客进场,赋云歌两人才算是松了口气。两人站在拍卖厅外,静候着内外的形势。 “但愿今天能够化险为夷。”东方诗明望着大商馆的大门,自言自语地祈祷。 而在副泊码头,一品红梅也站在江边,手里拿着一枚小小的柳叶。 这片叶子是被江风卷到他面前的,被他轻轻地握住,终止了未竟的旅程。 少顷,他把柳叶移到嘴边,稍稍吸了一口气,轻轻吹了起来。顿时简单空灵的声音从江畔传出,飘散到涛涛的江水上面,顺着波涛远远离去。 ………… “第三次,成交。” 拍卖厅里,热情的气氛已经被台上高举的拍卖锤调动了起来。 此刻宾客的精神就像背后座椅的猩红色一样高涨,一笔笔交易随着奢华的象牙白台面上的拍品的移换,在一声声激烈的竞价叫喝中慷慨成交。 时间过得很快,剩下的拍品已经不多,居老一直稳住心态,静静等待着最后的金风牡丹。 “接下来,是百闻难得一见的雪域夜明珠!”场上的拍卖师激昂着语调,运出浑身解数来吸引下面这些金主的注意与兴趣。 接着又是叫价的重复,场上的酣畅,处处都弥漫着一掷千金、挥金如土的气概。 而在此时的码头,醉尘乡冷冷目视着漂来的几艘乌篷船,背后的葫芦隐隐晃动。 冷风吹过,他的须发迎着江面,兀自淡淡飘忽着。 已经到了晌午时分,但江雾还是没有消散。远天的阴云反而越积越厚,看来一场大雨是免不了了。 醉尘乡这样想着,任由那几艘船停泊到码头。 气氛渐渐降到了冰点,只待接下来是哪一边先挥起拳头,掀动积蓄已久的硝烟。 很快,从船舱里走出几个人来。醉尘乡往他们额头瞟去,果然是再熟悉不过的黑头巾。 醉尘乡没有动作。他静静等待着一众大汉走上岸,仍旧一言不发。 目测这一帮大汉大概有二十余人。这些数量他还并不感到威胁,所以醉尘乡打算先按兵不动,看他们是什么态度。 “你是依照要求,前来送宝物的吗?” 带头上前的一个大汉低头看向不远处的醉尘乡,轻蔑地问。 醉尘乡比这些浑身是肌肉凸块的大汉要矮一些,加上只有他一个人,看起来气势就落了下风。 但醉尘乡并没有仰视他们,同样低着头,淡淡地说:“……不是。” “不依照我们说的,你认为,会是什么后果?”几个大汉嚣张地舞动臂膀。 “金风牡丹非你们之物,本来也不该奉送给你们。”醉尘乡抬起下颌,眼神中充满不屑,“何况,就算给了你们,你们又是否会就这样善罢甘休?” “说得好!” 第一个大汉呲牙大笑,看着这个病殃殃的矮子,面露狰狞:“爷几个,今天就是来掀了这个鸟地方的!动手!” 一伙人没有把醉尘乡放在眼里,打算两拳撂倒这个矮子就往里冲。一伙人都舒展开豪放的胸膛和木桩粗的手臂,看准了醉尘乡的脑袋,激烈的拳脚就要在一刹那展开。 “那就……没打错人。” 醉尘乡的话音还没落下,背后的葫芦就倏忽顺着醉尘乡指尖的真气飞了出来。 缠绕指尖的紫线被激烈的真气充溢,瞬间崩裂,而那葫芦却仍然顺着那股长鞭般的真气流向飞窜过去,较之醉尘乡之前的出手,更多了十分的愤怒! 只见他的手指如同游龙一般在半空轻划,那道被无匹的无形真气牵引着的葫芦仿佛灌入了千斤的沙石,忽地在最近的大汉胸口前稍一停滞。 顷刻间,力量宣泄,从葫芦到胸膛不过霎时,紧接着就传来惊天的爆响! 还没等其他大汉做出反应,葫芦就瞬间游动,好似横扫千军的架势,随着醉尘乡手指狠狠地朝旁边一荡,前面几个大汉被葫芦不由分说直中肋骨,被全数扫飞出去。 后面的大汉目瞪口呆。但他们似乎知道了醉尘乡的武器就是那个葫芦,于是心存侥幸地小心闪避着葫芦,纷纷展开本领,与醉尘乡缠斗起来。 而在主码头交战正火热之际,不远处又驶来了几艘小船。 它们纷纷有意避开码头,还没等停船就跳跃上岸,绕路赶去了大商馆的方向。 绕过码头,他们必经的无非是两条主路。于是这十几个人的小队分头行动,均分人手从两条路包抄过去。 “来了。” 寇武夫远远看到了不速之客的身影,倚着墙的身躯站了起来,掰着拳头上的关节,静静等他们过来。 第二十二章 灯下黑影 月参辰站在路中央。他手里拿着一根简单的拐棍,但似乎又并不寻常。 第一队的大汉看到这条路上基本空无一人,称得上是阻拦者的只有那两个而已,都在心里大感轻松非常。 他们纷纷掣出武器,大都是铁棍之类,朝着两人就呐喊着冲过来,威不可挡。 然而,月参辰和寇武夫迟迟没有动作。 一直到他们跑到了街口,月参辰缓缓才抬起拐棍,念动口印。 霎时,令人咋舌的一幕,街口的青石地面上忽然显现出三四个颜色不同的巨大圆盘状法阵,彼此交叠,幽幽绽放着不安的光芒! “川曜九地,玄石开光。小苍雷阵,云磐阵,八略三光阵,启阵。” 早有设防的法阵,在第一个大汉刚刚迈入的一刹启阵! 地面席卷起漩涡似的苍雷,顿时包裹大汉全身。雷声与尖叫声响彻街口,其他大汉或被云磐阵的云刃和重压所困,或进入八略三光阵的攻击范围,无一幸免。 看着刚才剑拔弩张的气焰被月参辰的法阵所破,寇武夫鼻孔“哼”地一声,听着他们皮开肉绽的惊叫,感到有点失望。 “还以为能有几个躲开法阵的,让我舒展一下拳脚。”寇武夫摇了摇头,“看来不可能了。” “等差不多,就解除法阵。如果他们能活下来,改过自新……咳咳,也不错。” 月参辰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法阵的情况,全然不顾寇武夫的抱怨,喃喃自语道。 “嘁。”寇武夫不再理他。 他伸直耳朵,静静听另一条主路的情况。似乎已经能够听到厮杀的声音,他不禁兴奋地摩拳擦掌,想要往那边过去助阵。 另一条街上,公孙探几人已经和冲过来的大汉展开厮杀。拳脚兵刃呼呼生风,叫嚣声与武器撞击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过来的大汉比公孙探众人要多,加上体格更加健硕,公孙探等人一直在采取迂回的战术,不和他们硬碰硬。 大汉们则越打越酣,抡圆了臂膀在大街上横冲直撞。 看样子还撑得住。公孙探一边后退着与大汉交战,一边在心里想着。只要继续消耗下去,这几个莽汉应该不成问题。 ………… 拍卖厅里,又一件宝物被拍下。 宾客们全然没有注意到外面已经开始了交战,大厅里依然是温和奢华的气氛。 随着时间的流逝,拍卖会也到了最后的高潮。 居老心心念念的金风牡丹即将上场,众多宾客也知道最后的好戏肯定不一般,都调动起最高昂的热情,瞪大眼睛,前倾着身子等候着下一件神秘的拍品。 拍卖厅外,赋云歌两臂抱胸挺立,想想时间,他们的任务可是要开始了。 大商馆外围,是耸立的一排墙一样整齐的护卫。齐刷刷的白衣和佩剑,看起来英姿飒爽。 “真是好看。等这事过去,咱们也向大商馆馆长要两件来穿穿。” 赋云歌指着护卫们,低声对东方诗明说。 东方诗明呵呵一笑:“我就算了,你自己穿就行。” “唉,不知道醉尘乡和月参辰那边怎么样了。不过他们武功高强,应该能轻易搞定。”赋云歌看着外面,想到可能已经点燃的战火,表情又严肃了起来。 东方诗明低头,抽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希望……如此。” 赋云歌头一次见东方诗明有这样肉眼可见的压力,不禁在心里感到稀奇,又有点紧张。 突然,就在此时,大商馆的球形大拱顶外,猛然、猝不及防地响起了激烈的“嘭嘭”巨响! 赋云歌、东方诗明,乃至那边的护卫,面对这毫无预兆的震响,都一时间愕然了。 接着是无与伦比的震惊,与充斥回荡在大商馆穹顶的冲击交撞声音共同战栗! “怎么回事?!屋顶爆炸了吗?” 赋云歌死死盯着那高大漆黑铮亮的球形穹顶,激烈的冲击声不断撞入耳膜,他的手不自觉地按在了剑柄上。 那边的护卫经过短暂的震惊与惊慌失措,已经训练有素地跑了出去。东方诗明咬着牙,目光不住地在房顶和门口来回移动,大脑也在飞速运转着。 猛地,他恍然大悟了! “我知道了!”东方诗明一拍脑门,大叫道,“是……灯下黑!” 赋云歌急迫地回过头来,听东方诗明解释。 “那些从匹马庄转移的主力,经过这几天的精密筹备与暗中行进,他们,都埋伏在大商馆的后方了!”东方诗明回头一指,“就是我们所一直忽略的,大商馆背后倚靠的,山林!” “你是说,他们费了那么大功夫,着重的进攻点就是这次的核心,大商馆吗?!” 赋云歌也明白了过来,但他却没有任何高兴的地方,而是很快陷入了十分的难以置信。 “他们这次,不仅要金风牡丹,还要将朝云街埠的秩序,彻底摧毁。”东方诗明额角的青筋突起,“真是……胃口不小。” 这次九彻枭影的计划之周密,让他们完全措手不及。他们的每一步都已经做足了准备,是赋云歌他们把情况想得简单了。 原来,那批失踪的主力,那批令人疑惑的人员力量,就一直集结在他们的防线以内! 而今,他们的中流砥柱被分别牵制,大商馆除了护卫的力量,别无其他的抵抗能力。 而九彻枭影这次的主力究竟有多少人,有没有高手,他们却是全然不知! 敌暗我明,而且己方力量被拆解,九彻枭影或许这次真的,能够阴谋得逞。 倘若他们打下了大商馆,抢到了金风牡丹,接下来就是在朝云街埠大肆烧杀抢掠。他们……能做到! “该死!现在应该怎么做?”赋云歌愤怒地抽出剑来,却又无力地陷入茫然。 东方诗明又怎么不心急如焚。而此刻的拍卖厅里,拍卖还没有结束,他们还要完成保全金风牡丹与居老的任务,他们分身乏术! 此时在大商馆的外面,突如其来、从天而降的敌人,繁多到难以计算的数量,已经让大商馆护卫们的胜算降到微乎其微。 只见大商馆的球形拱顶外,一条条引渡的粗绳索连接着后山与大商馆正门,密密麻麻的麻绳交结在球形拱顶上,被顺着绳索滑下的大汉晃动,与拱顶的黑铁表面发出铿锵不绝的撞击声。 有的大汉已经与护卫们开始搏斗,更多的增援还在继续顺着绳索前来。远看大商馆如同被密集的蚂蚁附着,景况令人心惊胆战。 人数大概有近三百人之多,之前在主码头和两条主街的,只不过是他们的牵制队伍! 喧天的厮杀声传出好远,在家窝藏的街埠百姓们胆战心惊,不敢出门一步。 一品红梅在距离大商馆不算太远的副泊码头。他回头遥望着大商馆那边的情况,眉头,暗暗拧紧了。 第二十三章 遗世梅涛 更多的恶匪眼看大商馆没有什么悬念,就转头涌向了昔日繁华的两条主街。 月参辰、寇武夫两人察觉了问题的不对,连忙一快一慢,奔跑着往街埠末头连接大商馆的路口赶去。 码头,醉尘乡不愿再与恶汉纠缠,看着他们十来个狂徒有恃无恐的样子,葫芦又被他们接连避开,心念一横,昔日的招式,再度上手。 只见他双臂舒展,像鹏鸟一样向后躬身撤退,与那帮恶汉瞬间划开了距离。接着,酒葫芦飞回手中,他沉气一喝,抬臂将葫芦高高抛上了半空。 一众进攻心切的恶汉见他自己抛弃了武器,还以为是打算认栽投降,个个抖擞精神,想把他一拳解决掉。 醉尘乡冷眼看着这群人踌躇欲进的样子,从牙缝间挤出一丝笑意。 “壶中藏日月,酒里有乾坤。巢火……吐艳。” 只见醉尘乡手印变换,被抛在半空的葫芦还不等回落,壶塞子就自己弹开了。 接着,漫天淋漓的酒水洒了出来,如同流泻的雨珠。 见到这状况,恶汉还没立刻反应过来。 然而接下来的刹那,他们的嚣张,全部化为了无边的恐惧! 酒,洒出的酒在半空自己燃烧了起来!一颗颗晶莹的酒珠蓦地沾上了熊熊火焰,瞬间形成了倾泄的火雨! “火,是火!”眼看着火雨朝自己射来,恶汉们惊慌失措地乱叫,像是临刑的母猪。 小小的葫芦,里面的酒水却像是取之不竭,持续喷洒能够燃烧的酒浆。火势纷纷飞下,打在恶汉的衣服上、皮肤上,又肆意燃烧起来,失控的嚎叫在火雨中形成凄艳的绝景。 醉尘乡看到了大商馆的突变,既然身边的麻烦都解除了,他也打算尽快过去援助。 这样想着,他一把收回自己的葫芦,转身就要离开。 “稍等。” 在靠岸的船舱里,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男人腔调。醉尘乡回头去看,目光寒冷。 “呼”地,从船舱里突然飞掷出来一张巨大的渔网。大网全数套住了那些正在地上打滚的燃烧着的大汉,将那些人悉数卷入水中。 醉尘乡转过身。既然刚才隐藏着不出现,现在又展示出这样的身手,说明这个人与这些恶汉绝对是两种不同的高度。 他,或许是这次在主码头负责统辖这群恶汉的,幕后高手。 念头还没结束,两柄狼头长刀“嗖”地就从船中接着旋转着飞出来,接着“铿”地一声插在地上。 长刀离醉尘乡不算远,船中的人很显然是想要给醉尘乡一个威慑。 然而醉尘乡见多识广,并不以为奇。他依旧站在原地,等着那人直接现身。 “真不赖,你,算是个好汉。” 说话的声音与飞纵上岸的人影同时跃出船舱,同时触碰醉尘乡的感官。 飞上岸来的是一个精瘦的汉子,但是比较高大,竹竿似的躯干似乎不是很匀称。 醉尘乡注意到他的脸上雕着一只狼头,看起来花哨又可怖。他没有作出反应,手里稳稳托着自己的葫芦,想看这人到底有几分能耐。 “本来没打算出来,但是你引起我的兴趣了。这帮蠢货完全没有战斗的美感,不配做你的对手。”那人掀开披在身上的黑色披风,刺着狼头的胸膛暴露在醉尘乡眼前。 醉尘乡只想速战速决,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葫芦却隐隐又有了活动的迹象。 那人兴奋地舔舐着下唇,看起来像一头渴血的狼一样,冷艳而危险。 大商馆的附近,此刻已经是一片喧嚣与蛮横。有的护卫已经倒下,白衣被浑身的鲜血染红,有的则仍然死死守卫着大商馆的门口,挥舞着长剑与恶汉们战斗。 倒下的人越来越多,一片哀鸿满目,令人悲怒交加。 此时,缓缓地,从远处走来了一个身影。 风涛卷过,他的衣襟簌簌翻飞。冷冽的目光,凝视着当前的一切,背后那支缠绕的剑袋里,他的宝剑似乎在等待出鞘的时机,发出叮当的响声。 他看到了那边,有一群歹徒舍弃围攻大商馆,往主街和居民区的方向争先恐后地奔跑。黑色的头巾格外狰狞和醒目,这些就是九彻枭影帐下,那群无恶不作的孽障。 一品红梅能够看到他们脸上表现出来的兴奋,是奔跑着去杀人放火、抢夺劫掠前的愉悦。 正是那种表情,沉寂了许多年之后又一次闯进了他的记忆。 这就说明……他的剑,是时候出鞘了。 短暂沉思之后,一品红梅身影骤然迅速闪动而去。 极快的步伐如同霹雳,几乎在瞬间就赶在了那一群大汉之前。大汉们只感受到身边掠过一缕极快的凉风,再眨眼时,就看到了前面的拦路者,不容置喙地挡在了他们面前。 “你是……” 不等大汉说话,一品红梅手掌翻动,元功倾泄。 俄而,周遭百树瞬间纷纷绽放梅花千朵,如同神奇的戏法! “遗世梅涛,去。” 伴随着一声喝令,众多梅花顿时席卷为一条香气馥郁的长龙,打着漩涡冲向那一众大汉。 不等他们抵抗,飞旋的梅花漩涡就将其全部卷入,极高的风压被梅花卷动,缠绕在每个人身上挥之不去。顿时能够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骨折的碎裂声,还有梅花幽幽的香气。 解决了眼前的渣滓,一品红梅望向战况愈演愈烈的大商馆门口,又转而赶了过去。 而与此同时,刚刚就一直隐遁,独自坐在大商馆穹顶上面的一个人,看到下面忽然出现的搅局者,眼光中冒出了一缕玩味,慢慢地,也站了起来。 ………… “接下来,就是今日最后一件拍卖品!”拍卖师在鲜亮的灯光下呐喊着。 想到快要结束今天的工作,拍卖师有点疲惫的口气又高亢起来。而且据说这件宝贝非同小可,他自然是要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力求卖上一个更高的价钱。 推车上面是一只漂亮的锦盒,鎏金的外壳上面盘龙腾飞。里面的上品丝绸用料溢了出来,明眼的宾客瞬间就能推断出这件拍品绝对是难得一见的宝物。 居老坐在前排,手掌已经不知不觉渐渐攥紧了。 他的目光亮了起来,像一桩火炬,表情严肃又充满渴望,像一只准备好进攻架势的鹰隼。 因为这件宝贝,他一定要到手! 第二十四章 受困重围 场外,一直按兵不动的赋云歌和东方诗明两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地等待着拍卖会的结束。 大商馆的大门至今还没有一个恶汉成功闯进来,但就外面的情势来看,也只不过是早晚的事。两人来回地踱步,面对着今天突发的意外,他们却显得这么无能为力。 “情况危急,如果大商馆守不住,也至少要保证里面的宾客们安全离开。”东方诗明决定退而求其次,心中努力恢复冷静,思考着有没有能尽量降低损害的保全之方。 “拍卖厅后面有避难用的机关地洞,但也只是权宜之法。” 两人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 一起回头,两人才看到刚才说话的人,正是大商馆的馆长。 馆长在两名亲卫的搀扶下向他们走来,脸上虽然没有表情,但还是透露出一股难以掩盖的悲伤。 他亲眼目睹着今天的一切。这是他守护了一辈子的地方,他不愿这一切发生。但他手下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了,他终究是回天乏术。 “机关洞可以暂时躲避,但如果他们放火,或者不幸被找到,里面的人都难逃一死。说到底,也不过是拖延片刻而已。”馆长捋着胡子,眉头紧紧地锁在一团。 “能撑一刻就多一刻生还的可能,拍卖会结束,就立刻带着宾客们进入。”东方诗明严肃地说,“届时我们会守在大门,让你们尽快完成动作。” 赋云歌也点头表示配合。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门外的战局,似乎出现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刚刚还嚣张着杀戮的恶汉们,似乎发现了什么惧怕的东西,现在颇有点偃旗息鼓的颓势。 是一品红梅。 他进入了战局。背后,红梅剑铮然怒响,撕破剑袋,飞旋跃入他的掌中。 转瞬间,剑影无形,六道梅花剑芒绽放在剑尖。随着真气灌入,含着梅花剑芒的剑气顿时刺出,“嗤嗤”几道,解救了刚刚差点丧命的几个护卫。 而那几个狂妄地要取护卫性命的恶汉,此时脖颈上都多了一道殷红的剑痕。眨眼过后,立刻倒地毙命! 看到场上忽然多了这样一个高手,附近的恶汉都有些心惊胆战。一品红梅不待多言,背剑身后,指尖一顶,红梅剑自己飞旋了起来,呼呼生风,看起来像是在他背后忽然绽开了一朵巨大的梅花,艳丽而饱含杀气。 “梅开六度,去。” 一声“去”,顿时类似的剑气纵横捭阖,在场上顿时四散。 一道道梅红色的光影自他身后窜出,却各有目标,临近的大汉就是剑气的终点,到护卫身边却是迅速绕行划过。 随着几个健硕的身躯倒地,远近的众人都明白了目前的形势,有几个眼睁睁看着流星一样的剑气逼近自己却无法躲避,吓得魂飞魄散高声尖叫。 但就在转瞬间,几乎与剑气同时,几颗闪着精光的滚圆的石头从天上降落,不偏不倚刚好替那几个大汉挡下了杀着! 两道功力在空中碰撞,激起四溅的火花,冲击的余波荡起一小片烟灰。 再等那些大汉惊魂未定地试探着睁眼时,他们惊喜地发现自己没死。而在他们脚下,却不知何时多了一块被切成两半的石头。 一品红梅站在原地,脸上表情阴沉了下去。 他看到了站在高处球形拱顶上的那个神秘人物了。 刚才的挡招就是他所发,有这种本事,这个人可谓非同小可。 看样子,那个神秘人物很年轻。不过这多半是仰仗玄徽的能为,所以他也并不感到奇怪。 神秘少年并没有下去,他与正在目视着他的一品红梅四目相对。 少顷,他反而做出了一个挑衅似的手势,大意是想让一品红梅上来,跟他一较高下。 一品红梅望着他,冷冷一哼。 他心中同样盘算,如果这个人一直在这里阻挠,就算他不去,此人也不会给自己参战的机会。 与其僵持,倒不如去和他过几招,倘若解决了,还能再回来驰援。 敲定主意,一品红梅内力调运,凝气拔足,轻轻一跃,就朝那少年所在的穹顶飞了过去。 ………… 两条主街,此时情况不算很乐观。除了一品红梅干掉的那一小撮,还有更多人往这边集中涌来。 月参辰两人及时赶到,死死把守住街口,不容许任何人逾越。 这一头的街口并没有提早设下的法阵,所以寇武夫总算有了伸展拳脚的空间。而月参辰则是在较后方,凝聚元功随时释放小型的术法。 其实,两人熟练的作战方式正是如此,月参辰在后方用术法作战,寇武夫则是在前面起到“盾”的作用。彼此配合默契,还没有恶汉能够冲破两人的阻拦。 寇武夫四肢百脉血气爆冲,浑身滚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危险气势。 面对每一个想要靠近的恶汉,他的全身似乎没有一处不能当成是进攻武器的,手臂的力量凝聚,表面的筋肉凸起像小山一样无比惊人。 同时,月参辰念动符文和掐换手印,真气悉数转化为攻击的秘术力量。 小型法阵在不远处的地面连成了一条雷池防线,同时还有不断施放的招式助阵。拐棍上玄雷汇聚,不多时就可以远远地对侵略者雷电轰炸。 就这样,两人远近开弓,让不少有意上前进攻的恶汉倒在了地上。 过了这么一会儿,被各种方式打倒的大汉已经不少了。可是蠢蠢欲动围在附近的人数并没有明显的减少,这让两人暗暗有点吃惊。 因为一旦两人气空力尽,真气耗光,还无法顺利解围,那么就依然改变不了任何结局。 但在另一边,公孙探等人的处境要较之这边恶劣更多。 双拳难敌四手,硬扛了一段之后,公孙探已经知道失守在即。环顾周遭的同伴,也都不同程度受了伤,再这样拖下去,只是白白搭上几条性命而已。 ………… “八十八万两!居老出八十八万!” 拍卖师悄悄看着台下这个老人,目光中露出一丝惊讶。 从刚才起,居老的出价就十分大胆,较之其他宾客,他的出价更像是在宣告一种势在必得的气势。 刚才其他宝物一直不肯出手,就是为了最后一鸣惊人么?他好像有点懂了。 但拍卖师又很快反应过来,知道这不是他该想的事,自己替人家瞎操什么心?他转而继续四顾着场上的每一个宾客,继续煽动场上的气氛。 居老别无他想,他至今领先着价格,他也相信自己能拿下这件宝物。 毕竟,既然选择来了,就要凯旋而归。 第二十五章 主街失守 场上也有不少居老的熟人伙伴,也对居老这反常的作风大感惊异。 许多人渐渐停止了叫价,毕竟一来敬佩居老的为人,不愿和他因为这么一件宝物伤了和气,二来这八十八万,也确实不是一个小的数目。 “……九十万两。”后排又有一个报价的声音。 但还不等拍卖师开口,居老就不容置喙地紧随其后,立刻报价:“一百万两。” 这样的场面,很显然就是居老不愿割爱,铁了心要拿下这金风牡丹了。 一百万两,这个数字将近是他居氏酒庄一个季度的收入了,如此不加考虑就慷慨出手,令在座的众多宾客都悄悄吸了一口凉气。 场上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但迟迟没有加价的人。 拍卖师环顾四周,高声叫出:“一百万两,一次!” “一百零……”又有人跃跃欲试。 “一百二十万。”居老不等那人报完价格,就立刻高喝出新的高价。 人群发出惊讶的嘘声。拍卖师不禁偷偷瞥了一眼身边那个鎏金盒子中盛放的金色花朵,吞了一口唾沫,又让自己恢复冷静。 居老的表情倒看起来没什么大不了,他已经打算放手一搏了,也就没什么多余的牵挂和权衡。 他的妻子就要有救了。这是整个居氏酒庄带来的希望,也是承载了整个匹马庄拥护他的百姓们的愿望。他不会让这份愿望落空。 全场这时候已经鸦雀无声了。拍卖师迟疑着叫出声:“一百……二十万,一次。” 无人应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前排的居老的背影上,杂多的目光中,有钦佩,有盘算,有不解。 外面的天色渐渐昏沉了,风的劲头也更大了。 阴云渐渐从远山汇聚到朝云街埠,雨水的腥味浓郁了起来。恐怕晚上即将到来一场夜雨。湿凉的感觉已经从云幕中渗透到四野的空气里,打湿了满街盛放的桃花。 “伯忠!”有人悲戚地大喊,在第二条主街上,声音在街道间回荡着传响。 眼下都局面已经成了围殴之局。公孙探在战局里环顾弟兄们,却发现已经不到三人,刚刚那名叫伯忠的弟兄被一个恶汉粗暴地槌开了后脑,鲜血顺着倒下去的身躯洒在地上。 他们拦阻不住这样的局面了,尽管他们的实力都算不俗。单靠这样的消耗,他们只是在做无谓的牺牲罢了。 无法拦住的大汉从他们身边潮水一样涌过,有的在和他们鏖战,而更多则是看准了那些无人顾守的商铺,开始了他们最熟练的砸抢劫掠。 店铺是守不住了,但是这边街道的通路并不直接连接着居民区。公孙探挥剑格开敌人,心中仍然尽量冷静地思考着。 居民区的巷道在月参辰他们顾守的主街一畔,不知道他们那边现在怎么样了。如果无法两全,那么也只能弃卒保车,至少不能让百姓被牵连。 想着想着,公孙探的手不自觉地抓向腰间。 另一边的主街,局面也在恶化。 长久的拉锯战,使得月参辰的丹田真气基本耗空,术法攻击渐渐羸弱了下去。而寇武夫身上已经有了好多被刀斧砍出的伤痕,鲜血浸湿了他的衣服。他灌注到四肢百脉的力量也即将告罄,挥舞的重拳有些失去准头。 聚拢过来的大汉渐渐少了,但是仍旧有新的补充过来。两人闯荡江湖也有些年头,十分清楚现在的局面如果不能得到化解,他们说不定真的会丧命于此。 而在远处的码头,酣战也仍然在持续。 两人决斗,醉尘乡占尽上风,那个双刀流处处受制,此刻已经是遍体鳞伤。 但是他作战时的速度很快,如同灵敏的泥鳅。能够一来竭力闪避着醉尘乡的招式,二来持续纠缠着醉尘乡想要返回支援的步伐。尽管他已经被打得接近奄奄一息,还是在尽力拖延。 醉尘乡现在也没有心情钦佩他的精神了,只想着尽快解决这个麻烦。 顿时他真气再提,手掌翻覆风云,避无可避的一招骤然释放: “鹧鸪掠云波,去。” 饱含了醉尘乡的真元,横扫的气劲无比强硬,周遭的树木被纷纷摧折。 双刀流见状忙把双刀格挡在身前防御,但是招式波澜非同小可,瞬间双刀齐齐拦腰碎裂,双刀流也被撞出一口粘稠的鲜血,无力地跪倒在地上。 这种程度的战斗,醉尘乡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他此刻体内的气力被全部惊醒,隐居多年生疏了的筋脉也通通活络了起来。 他慢慢走到双刀流面前,低头俯视他。 双刀流拿着两柄断刀,很不服气似的,狰狞地笑着仰起头看醉尘乡。 “结束了。” ………… “砰”地一声,第二条主街上,传出一声爆响。接着浓烟肆意弥漫,到处陷入一片混乱。 从人群里冲出来三个人,是公孙探拉着他仅存的两个同伴逃了出来。刚刚的烟幕是他弄的,这是他最后的保命方法。 “公孙大哥,我要给刘三哥报仇!”后面的一个弟兄血泪满脸地哭吼。 “那也要有报仇的资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第二条主街守不住了。”公孙探头也不回。 那是他自己研制的“砂烟弹”,带在身上的只有三颗,刚刚一起全部抛了出去。他看准了脱离的路线和同伴的位置,最后才下了这样的动作。 他们拐进的是一个曲折的小巷。公孙探之前到这里探过路,是可以直接转到第一条主街的。 他们要继续协助月参辰等人,全力阻拦想要进入居民区破坏杀戮的恶匪。 失守的第二条主街,前面的街口就与第一条主街形成了连通,倘若恶匪从那边包抄过来,第一条主街也只会沦陷。公孙探等人必须要赶在他们之前守住前街口,不能再继续损失了。 兵戈声,嘶喊声喧天彻地,朝云街埠渐渐陷入九彻枭影预期的混乱。连空气里都飘荡着血腥味和戾气,昔日的繁华仿佛在这一瞬间全部变成了泡影。 ………… “第三次,成交。” 拍卖锤终于“哐”地敲下,一锤定音。居老颤抖的手竭力恢复平静,眼眶里也有点湿润了。他胜利了,在这场风波不绝的拍卖会中,他胜利了。 拍卖会结束,拍卖厅的主事亲手将那个盒子交到居老手中,表示庆贺之意。 居老无比小心地捧着盒子,连连点头,好像已经看到妻子服用之后容光焕发的样子了。 然而,拍卖厅里的众人还未能离开大厅,前面就传来了喧闹的声音。 居老走在后面,发现人群停止了移动,伸长脖子一看,才看到是馆长几个人在前面拦阻,向众人神色匆忙地解释着什么。 “……” 静静望着前面的变故,居老的眉毛,也暗暗拧紧了。 第二十六章 负任突围 “情况就是这样。各位来宾非常抱歉。”说完,馆长神色谦恭地鞠了一躬。 前面的宾客有的不相信,非要坚持去亲眼看看。 馆长并不阻拦,让身边的亲卫护着那几个宾客去到前面一些往大商馆大门外看。很快他们就回来了,脸上的表情有惶恐也有震惊。 后面的众人见状,也就不得不相信了。 但接着,是更大的喧哗。每个人都在窃窃私语着当下的处境,还有的宾客带着的家眷啼哭了起来。人群闹动,场面有些失控。 “所以,”馆长不得不提高了嗓门,大声喊着,“我们才请大家移步到我们的机关洞中暂避。请相信大商馆,一定能够保护好诸位的安全。” “但是在那里一旦被他们发现,我们不就无路可逃了吗?!”有人高声质问道。 “这个还请放心,我们的机关洞十足的隐秘,会确保这种事不会发生。”馆长竭力安抚着众人的心绪,拍着胸脯做出保证。 不久,人群真的安静了。大伙你看我我看你,都知道这种时候,他们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外面战火喧天,他们敢露头就是送死。与其争论不休,倒还不如相信他这最后的保全之策,毕竟除此之外,他们这群手无寸铁的人眼下能做的,也只有祈祷了。 “如果大家没有异议,就请跟我来。”馆长身边的一个亲卫看了看他们,说道。 别无他法,很快,沉默的人群跟着亲卫缓缓挪动起来。 馆长站在一边目送着他们,眼中全是伤心的颜色。他心里明白,这样一来,他大商馆汲汲营营数百年所得到的丰厚的人脉、崇高的声誉,都算是完了。 赋云歌和东方诗明站在馆长身后,看着这一切发生,也都感到无比惋惜和伤痛。 人群渐渐从拍卖厅门口疏散出来了,人群队尾的几人也跟了出来。其中就有居老。 居老走到馆长身边,忽然停了下来,欲言又止。 馆长看着他,却也没有急着说话。 “我想,我就不跟着他们了。”居老看着人群渐渐走远,才对馆长低声说。 馆长并不意外。他点了点头,叹气说:“也好,也好。” “……这次九彻枭影针对大商馆的目的,就是金风牡丹。而它现在在你手里。”馆长看着居老用心护着的盒子,眼神复杂。 “我知道。所以倘若让那些暴徒知道我离开了,说不定能化解这里的危机。”居老倒是很有觉悟。 “你想送死?”馆长挑了挑花白的眉毛,看着眼前熟悉的老伙计,“我们不能让你死,也不允许金风牡丹落入恶匪之手。” “我可没说要送死。”居老把眼神挪到后面的两个少年身上,悠悠地说: “你们不是已经有了计划吗,我只要配合你们就好了,对。” 赋云歌和东方诗明对这个老人的睿智感到钦佩。真不愧是居氏酒庄多年来的顶梁柱,虽然仁德厚道,也不妨碍是个精明的老江湖。 馆长摸着胡子,哈哈笑了起来,另一只手拍了拍居老的肩:“老朋友,你说的没错。这个孩子,会保护你回到匹马庄的。” 说着,他侧过身一指赋云歌。 原来他们刚才已经商量过了。凭借赋云歌的实力,护送着居老从外面的厮杀中脱身问题不大。而东方诗明则与馆长一起去机关地洞,来保护其他宾客的人身安全。 倘若大商馆真的因为金风牡丹离去而解除危机,稍后东方诗明也会赶赴匹马庄驰援。 居老认真打量了一下赋云歌,眯起眼笑了起来:“好。少英雄,老头的性命就交到你手上了。” 赋云歌见这个老人竟然在这时候还有心情调笑,倒也十分敬佩。他郑重地点了点头,请居老跟自己先行一步。 馆长与居老握手作别。他默默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少顷,又看向东方诗明: “既然如此,那你我也该走了。” 东方诗明点了点头。 他们的地洞并没有保证的那么安全,馆长为了安抚众人撒了谎。倘若突发不测,他们只能坐以待毙。 在这种情况下,谁都要有奉陪到底的觉悟。 东方诗明大步跟着馆长往地洞方向走去,袖子里的银扇,暗暗闪动着涟漪一样的光。 馆外,厮杀依然胶着。有不少大汉转移去了主街,以及刚才一品红梅的援助,所以之前一度倾塌的局面稍稍扳回了一些平衡。 护卫们忠心耿耿,各自施展看家的本领,和大汉们拼斗得你死我活热火朝天。刀光剑影纷纷如雨,想要从这里突围,可以说绝非易事。 赋云歌见状,不由分说一把背起了居老。 他把剑抽出来,心里反复想了几遍这几天学习的《云笈十三疏》,底气更盛。 瞬间,他看准一个人群的空隙,忽地顺着刀刃划过的间隙向外突围,手里的剑同时挥洒,随时阻击着想要拦路或者伤害居老的恶棍。 居老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紧紧闭上眼,怀里还死命保护着那个珍贵的锦盒。耳边风声刀剑声无数,他只感觉在颠簸间,空气中的潮湿热浪渐渐变得稀薄了。 原来,短短片刻时间,赋云歌不负众望,已经冲杀到了人群的外围! 他本来的武功就不错,加上《云笈十三疏》指点,武功更加熟练。此时再面对这些身体健硕武功平平的大汉,他自然有了充分的把握。 挥挡开最后一剑,赋云歌又一直背着居老小跑了一段。 一直到确认离人群有了一段可供逃跑的距离,而且离江边已经不远,他才回过头来,卯足力气大喝一声: “金风牡丹在此!!” 一声高喝,反响确实不小。无数还在拼杀的大汉猛然扭转过头瞪大眼睛看向赋云歌,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猎物一样,一个个都显得无比亢奋。 赋云歌见状,立马调头就跑。 立刻,身后数十个大汉发狂一样紧紧跟了上来。一跑一追,簇拥的人群都往江边的副泊码头赶去。 天色渐渐暗了,迷蒙的远空宛若混沌。黑墨墨的云层沉淀了许久的雨水,一直在犹豫着不肯降落。只有风声高啼,满天烟雾似的纷乱。 ………… 第二十七章 梅影石光 大商馆的后山,两道不凡的身影已经战斗到了激烈的顶峰。 四野散落着一地梅花残片,还有零落在地上的许多雨花石块。 一品红梅剑出无影,梅花风涛卷动,挟带起周遭的泥土和枯枝,招式威力锐不可当。神秘少年同样不甘示弱,双足一震,地下忽然“扑扑”弹射出密集如雨的石子,一颗颗都闪着雨花石独有的光泽,迎着梅花的风涛齐齐打去。 两人的招式除了场面惊人,同样都灌注了充盈的内力。招式两面相撞,在半空中交击出密集的隆隆鼓点。 山后自山腰以下的树木现在已经全部被削平了,地上一片狼藉和坑洼。在这段期间,两人已经来回交手了数十招,但至今仍然平分秋色难分伯仲。 一品红梅持剑独立在一根歪树杈上,仔细审视着那个少年,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来头。 “天要黑了,我大概也准备要走了。”忽然,神秘少年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说。 一品红梅捋了捋耳边的鬓发,风吹起一片纤弱的花瓣,正好从他指间流过。 他淡淡地看着那个人,冷不防地发问:“你在九彻枭影里,是什么身份?” 少年身形愣了一下,挠头说:“算是……‘信使’这类的?我也说不准。” 一品红梅之前对上过老鳌头那种级别的头目,但眼前此人的实力显然要远在那种级别之上。“信使”算是什么答案呢?一品红梅之前从来不曾听说过“信使”这种称谓在九彻枭影里出现,多半是他胡诌的。 “你的计划与实力,倒是都令人佩服。”一品红梅又说。 谁料少年摇了摇头:“此言差矣。我可不是这次行动的策划者,我只不过是路过,顺便来收货的。只不过顺道配合他们坐坐镇,没想到还真有能让我出手的高人。” 一品红梅闻言陡然皱起眉,立刻诘问道:“那这次的行动,是谁策划的?” 少年饶有兴味地注视了一品红梅几眼,没有回答。 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时候不早了,为了表示敬意,最后再来一招大的。” 不等一品红梅作出回答,他刚落下话音,顷刻调动起周身的元功,四周的事物和地面霎时微微颤动起来! 顿时沙尘掩蔽,风烟惊爆,山谷仿佛被什么力量撼动,树木倾斜甚至被连根拔起,地表的泥土下像是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三千雨花点绛尘。去!” “去”字令下,顿时万千雨花石自地下纷纷飞出,遮云掩天,巍巍壮观。 一品红梅见对面露出家底功夫,也不再迟疑,饱提浑厚的气劲,挥剑在空中绕圈一荡。 霎时特殊的元力刺激,自山顶到山底,无论新树老树枯木断枝,都逢春吐艳,醉红的梅花芳华漫山! 接着是剑气纵横,梅花万点随凛凛气波飞旋腾空,遥看如同横跨半空的一匹硕大锦缎。 “那不遑多让。盛雪·芜梅残山。” 梅花与雨花石,两种至绝至艳,在几乎同时,盛放在后山的半空。 蕴含着两人饱满的元气的冲撞,余波足以震碎山间的石块和树木。大地晃动,紧接着是遍天迷乱的烟土和沙砾。甚至在大商馆前,正在酣战的大汉和护卫,也纷纷感受到了这股强悍的力量交会。 一品红梅踩着的树杈也被冲断,他一跃跳到地上。 余波的威力让山体不停的颤抖,过了片刻依旧没有止息。 少顷,透过迷眼的黄沙,他能看到那个人转身欲行。 “看样子还是你要厉害一筹,我很期待下次咱们再打一场。”沙尘的彼端,少年忽然高声说。 一品红梅没有回话。就招式而言,他确实是略胜一筹。但仅凭这微小的差距,如果两人都执意拼命,两败俱伤的结果恐怕也不会因此而发生改变。 他更在乎的是这场大局的输赢。 显然,就目前来看,这场以朝云街埠为筹码的博弈,自己这边并没能占到上风。运筹帷幄,毫厘之差谬之千里,是他们小瞧九彻枭影了。 天色透过沙尘,已经黯淡了下来,山石也从颤抖缓慢稳定,但朝云街埠的劫难还没有结束。 忽然,少年又说:“这下看来不仅是我有事要离开了。你也回去。城门起火,可不要殃及池鱼啊。” 一品红梅听他意有所指,立马回头去看。 乍然,只见街埠的那边翻滚起吓人的赤红色火舌,高高地在阴天的傍晚尤其引人注目! 一品红梅眉头暗蹙,看来是街埠失火了。 再回头,却已经没有了那个人的踪影。一品红梅也顾不得那么多,收剑归鞘后,立刻往起火的街埠赶去。 ………… 码头,醉尘乡从地上捡起那几个暗器。 那是独狼最后朝他发起的进攻,但失去了准头,全部砸在了地上。 “独狼么,我记住了。” 醉尘乡默默看着这个倒在地上的瘦汉子,脑海里还回想着他最后咽气前说的那句“我独狼今天死的不亏”。看了一会儿,他有些怜悯地俯下身去,抬手盖上了他没有闭上的眼睛。 回头,不知何时的冲天的火焰映红了他的脸,令他骤然心头一惊,脸上蓦然变色。 扔下暗器,醉尘乡立刻也飞身前往那边支援。 而离街埠的火势渐行渐远的赋云歌与居老,此刻仍然没有摆脱后面尾随而来的杀势。 眼看天际已经透出了黑蒙蒙的模样,赋云歌运起浑身解数拼命摇橹,摆过的水流发出急迫的响声。 离他们有一段距离的是追上来的大汉们。他们的船因为载人众多划得不快,但七八艘满载大汉的船还是充满了威胁与震慑。 江水顺流送着船只,滔滔江流翻涌着从江底泛上来的鱼腥味,赋云歌心里清楚,如果他们被追上,恐怕此刻弥漫在江面上的就是血腥味了。 不过他也不敢多想,全神贯注到双手上面,卯足力气划船。 他刚刚还在想一品红梅的去向,毕竟副泊码头无人顾守就说明一品红梅遇到了其他情况,那又会是什么情况?……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再想了,因为一分心就可能导致船被追上,被追上的后果不堪设想。 小船划过那些沙洲,意味着他们终于要到匹马庄了。居老和赋云歌都精神一振,一旦到了匹马庄,紧急的现状应该就能得到缓解。 手臂摇橹摇得酸痛甚至麻木,赋云歌好算依稀看到了前面宕在岸边的码头的轮廓。 居老也赶紧站起身来,等船一靠岸,两人就立刻弃船奔逃。 后面的大汉咋咋呼呼地大声骂着脏话。由于江流变快,他们离赋云歌的船距离渐渐缩小了,也就得瑟起来。 而看清了他们要靠岸,一众大汉也纷纷往江畔靠船,做好了下船追击的准备。 “走!”赋云歌看到船头离岸的距离已经足够,丢下橹篙,立刻一把抓过居老的手腕,抬足运气一跳,就平稳地跃到了近岸的木板上。 不等缓气的功夫,两人赶忙又往匹马庄跑去。 第二十八章 追猎捕杀 而匹马庄的庄口,现状也一直在僵持。 崇道成和一干村民庄户守在庄口,正在抵御一小队为数不多的大汉。很显然这是九彻枭影留在这里的一小支牵制队伍,人数并不多,在崇道成等人的抗击下已经节节败退,一点没有刚才的嚣张气态了。 崇道成使用一杆长戟,冲在众人的最前面,武功着实不俗。他眼疾手快,看到一边的一个大汉又跃跃欲试想要从一旁包抄,手腕一抖,戟锋倒转,回身流利地一个倒刺,那个大汉顿时被扎了个透心凉,倒地毙命。 看着前面仅剩的四五个大汉,崇道成把长戟一戳,“铿”地插在地上。 那几个大汉眼看着一伙人被他们基本全部干掉,有的腿肚子都哆嗦起来,半步半步地缩着后退,倒像他们才是被欺凌的似的。 “想来的,可以继续。”崇道成震声大喝。 眼前的几个大汉哪还有胆量继续,都一个个想要转身逃跑,但是又似乎有点不甘心,犹犹豫豫地似近似退。 崇道成轻微嗤笑一声,抬头看向远处,不搭理他们。 然而,就在他眼光触及到绕过后山的那条山路时,他忽然看到了两个人奔跑的身影,看起来急匆匆地,似乎有什么紧急情况。 再定睛一看,崇道成辨认出了那是赋云歌和居老。 他顿时心头缩紧,看两人的模样,难道是碰上了什么麻烦? 往后一看,身后的人群里也有居无竹的身影。他立刻朝后喊道:“居公子,等你父亲过来,尽快把他接回庄里去,不要耽搁。” “哦,是。”居无竹在后面吆喝回应。 对面的几个大汉听他们这么说,忽然都抬头往那边的山路看去,眼神里忽然充满了激动。 “他们来了,来了!”有几个大汉兴奋地大叫。 “太好了,咱们任务完成了!” “得救了……” 不等他们几个兴奋完,崇道成忽然瞳孔收紧,急忙抡起长戟,两步上前迅速转戟一刺,先刺死了前面些的两个大汉。 后面几个刚回过头来,立刻就被紧接而来的戟尖捅穿了小腹,眼神中还带着恐惧,就纷纷摔倒在黄土,粘稠的血水汩汩淌了出来。 背后一片哗然,许多村民被崇道成这么麻利又凶狠的一套身手给吓了一跳。 红色的血顺着戟尖缓缓滴下,但崇道成默默看向远处,眉间已经拧在了一起。 他看到了那边,尾随在赋云歌两人身后的,那些黑压压的一众人形,像是蒙蔽远天的乌云一样,令人不觉心惊胆战。 绕过山之后跑一小段山路就能到达匹马庄的商衢,赋云歌他们已经离这边不算远了。众人也纷纷听到了不远处山路上传来的嘈杂的动静,都仰起头去看。 “居老!居老回来了!”后面的一个中年汉子叫道。 “太好了,大家长没事!” “等等,他们后面的那些,是什么人?!” 人群中有人惊呼。有眼睛好使的庄户已经看清楚了那边的状况。事实并不乐观,他们的大家长正在被一群数量不少的恶匪追杀! 而且,看样子居老已经快要跑不动了,如果不是身边的那个少年在竭力地搀扶着,恐怕早已经被后面的那些狂徒给剁碎了。 “快去救居老!”有人跃跃欲试要去前面迎接。 “都在这里守住!”崇道成转头下了死命令。 众人看他这么吓人,纷纷噤若寒蝉。 崇道成眼看情况危急,招呼上一旁跟他来的那两个同伴,三人顿时一起飞驰了出去。 赋云歌心急如焚。他的精神一直高度紧张,像是被绷紧的弦,唯恐居老葬身在这场捕猎式的追杀下。 居老明显已经体力不支,后面的人群越赶越近,再这样下去,他们根本撑不到山下的匹马庄! “受死!”后面的一个大汉看准了时机,从怀里掏出一只弹弓,捏上一只钢丸,拉弓欲射。 “嗖”地一声,弦开弹出,一股凉气瞄准居老的后脑激射而来! 赋云歌耳朵灵敏,抬眼看到危机已至,连忙抬臂猛地压下居老,两人一同重重摔倒在地。但也幸亏如此,那粒夺命的钢丸才贴着居老的头皮蹭过,没有顺利击杀居老性命。 赋云歌心里知道,现状已经非常棘手了。他挺身一跃而起,用身体挡在了居老的前面。 “居老,你先走。”他拔剑出鞘,头也不回地对居老说。 居老抱着盛放有金风牡丹的盒子,从地上爬起来,无比哀痛:“孩子,我不能让你替我这把老骨头去死……” 一众大汉已经追了上来,密压压的人头挤在狭窄的山路上,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赋云歌屹立在前面,阻挡住了大汉们的步伐。 “没有权衡的空间了。居老你走。” 赋云歌说着,骤然长剑直刺,稳稳地停在了前面的一个大汉胸前。 居老踌躇着:“这……” 忽然,就在万分危急的刹那,一杆长戟横空掠下,“铮”地插在了赋云歌和大汉们中间的地上。大汉们被震惊得往后退了两步,赋云歌也仰头看是何人所为。 “都走,我们断后。” 半空响起了崇道成厚重低沉的声音。赋云歌终于等到了援军来到,他立刻收剑退后,搀扶起居老,留给崇道成现身的空间。 崇道成三人顺着山路一旁的崖壁飞奔而至,及时支援。等到了大汉们聚集的前方,崇道成拔足纵身腾空一翻,稳稳地落在了长戟的一旁。另外两个同伴也紧跟他的身后到来,一左一右护在了赋云歌和居老的前面。 第二十九章 庄口鏖战 绕过最后一个弯就是山下众人聚集的商衢了,最后这段路并不长。想着这点,崇道成拔戟出土,横起手臂挡在一众大汉的面前,仿佛威风凛凛的镇关石像。 前面的大汉刚刚确实被吓了一跳。但现在看到来救场的只有三个人,也就消减了心里刚才的恐惧。他们早就急不可耐想要出手了,看到这架势,一个个都摩拳擦掌,抡圆了拳头就和崇道成等人打了起来。 赋云歌一边护着居老往后退,一边举剑协助崇道成几人。 崇道成也知道仅凭他们几个根本无法挡下这么多恶匪,因此也都边战边退,避免正面直撄其锋,只是竭力阻挡住想要冲上前来的大汉。 狭窄的山路顿时被喧嚣淹没。无数的大汉嘶叫着亢奋地簇拥向前,如同一头头野牛奔涌,血气交织在山崖的两旁。 山下的庄户们看到暮色下不断挪移的尘沙位置,基本确定他们快要来了,一个个也都耸肩摩拳,大口呼吸着,调动起要打一场恶战的心理准备。 野风忽忽地吹刮起来,路旁的野草垂首弯腰,东倒西歪。 终于,崇道成等人保护着居老转过了最后一个弯,只要下了那道坡路,就是众人所在的地方了! “赋云歌!!”崇道成忽然大声叫道,“抱住居老,滚下去!!” 赋云歌当机立断,稍一点头,弯腰抱起居老,横斜着身子往下飞了出去! 紧接着是摔倒在土坡上的痛感,赋云歌死死抱紧居老,两人骨碌碌从斜坡翻滚着一溜烟冲了下来。 见到赋云歌这样的身手,底下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跟在后面的是崇道成三人,他们拨开大汉们的攻击,也纵身翻了下去。无疑这是最快的方式,他们又在千钧一发之际与气势汹汹的大汉们拉开了距离。 “赋云歌,你带居老和居公子先回去,这儿有我们。” 抵达了人群处,崇道成从地上撑起身子,立刻吩咐道。 居无竹也从后面钻了过来,焦急地看着赋云歌:“赋云歌公子,请随我来。” 赋云歌又望了崇道成他们一眼,稍一犹豫,也就点头答应了。他和居无竹扶着居老,三人趋紧脚步快速返回居氏酒庄。 “接下来,”崇道成咬紧牙关,回头看着呼叫着往山下冲杀下来的大汉们,勉强挤出一个泰然的笑容,“……才是最麻烦的任务啊。” 庄内,居老三人曲曲折折在小路上奔跑。 居老因为体力透支,脚步有些踉跄,多亏赋云歌和居无竹左右扶持着,才得以快速前进。 “赋公子,此回多谢你。”居无竹一边跑一边扭头向赋云歌致谢。 赋云歌摆了摆手:“算不上什么,居老没事就好。” 三人又跑了一段路。天色阴蒙蒙的,路上也渐渐昏黑了下来。杀声好像就在不远处,赋云歌听得心里无比焦急,他必须要尽快回去助阵。 又拐过一个道口,前面的树林间隐隐约约已经露出了居氏酒庄屋檐的一角,看情况基本算是安全了。赋云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一路上无比凶险,但他总算是不辱使命。 把居无竹和居老送到居氏酒庄门口,赋云歌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临走时,他又叮嘱居老:“尽快将金风牡丹给您夫人服下,千万不要耽搁。” 居老也明白这金风牡丹就是个烫手山芋,唯一能让那些恶匪死心的办法就是尽快用掉。他连连点头,知道赋云歌还要立刻赶回去,也就没有再挽留,只好重重地向他道了谢。 居氏父子千恩万谢,赋云歌心里还挂念着前方激烈的战斗,也就不再逗留,转身离去。 居老又站在屋檐下目送了好久,直到赋云歌的身影消失在前面的道口,他和居无竹才缓缓转身进入酒庄。 庄口的情况陷入胶着。虽然庄户村民的人数众多,但是实力悬殊,使得他们并没能占到上风。往往两三个人围住一个大汉,仍然避免不了接踵而来的伤亡。 崇道成以身为盾,凭借一人之力拦下了不少大汉。长戟如同阎王索命,看着几个粗壮的身躯接连倒下,后面的几个大汉都小心了不少,包抄迂回,竟然使他也一时间难以脱身。 天色迟暮,四面又卷起大风,使得庄口的守卫更加不利。刚刚死死把守着庄口最后地段的几个庄户因为天色黯淡难以看清敌人的进攻,屡屡吃亏,眼看就要被大汉们冲破防线了。 “住手!” 看到又有一个大汉趁机要对驻守庄口的村民下手,崇道成无比惶怒。 他运气全身力气,单手拨动戟杆,戟尖在周围飞旋着划成一个大圈,逼退了周围纠缠的几个大汉。接着一个鲤鱼打挺,他用双足蹬住飞落的长戟,再猛地运力一递,长戟锋芒突刺飞出,“噗”地直接捅穿那个大汉心口,并把他狠狠钉在地上。 这一招,让周遭想要围上来的大汉吓得面无人色。 但接下来有人很快发现他失去了武器,又壮着胆子包抄上来。 崇道成牙关紧咬,双拳的骨骼关节咔咔作响,但面对现状他无可奈何。 渐渐庄户们开始陷入劣势了。人手的减少让他们本来的包围式进攻更加困难,加上那些大汉们身手强悍,局面逐渐演变为了大汉们对村民们的围歼。 一具具尸首横斜倒地,鲜血在土壤间流淌。匹马庄的大半青壮年劳力死伤惨重,惨不忍睹,无数家庭也将因此支离破碎。 又是好几声惨呼,护卫庄口的村民接二连三地跪倒。 只见庄口防线被撕裂了一道缺口,并如同洪流般再也难以阻挡。顿时悲风遍地,阻挡不住的大汉们一个个进入了匹马庄,展开他们迫不及待的劫掠与欺凌。 “不可!!”崇道成在包围中发出无力的嘶吼。 正在往回赶的赋云歌心中同样感到不祥,心头闷闷地一沉。 他攥紧拳头,加快了步伐往那边赶去。 第三十章 至亲血泪 空气中的飘荡着悲悯,湿湿的夜风好像苍天垂泣。庄口几户人家里已经遍地狼藉,屋里还不时传来瓶瓶罐罐倒塌破碎的刺耳声响。 “快,快走。” 铜牛家里,铜牛老娘蹒跚着不灵便的腿脚在家里收拾。 铜牛跟在老娘身后,脸上是满不在乎的表情。 “娘,他们找不到咱这里来。找到了,大不了藏到瓮里去。”铜牛懒懒地说。 “哎呦,那可不好说……”铜牛老娘絮絮叨叨地,哆嗦着双手去拿一块红绸布。她要把藏起来的粮食盖上,不让外面来的那些歹徒找到。 铜牛不违抗老娘的意思,但也并不以为意,一直在四处逛逛悠悠,完全不像是应对危机来临的模样。 看到老娘想搬凳子把挂在墙上的一串玉米拿下来,铜牛两步抢上前,一把将玉米从墙上拽了下来,责怨道:“娘,行了行了,你本来就不方便。” 铜牛老娘接过玉米,愣了一下,干巴巴的笑容又从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绽放出来。 她一边弯腰把玉米装到灶台下面的一只麻袋里,一边乐呵呵地对儿子说:“你小时候就喜欢吃玉米。等这次事情过去,娘再给你煮玉米吃。” 铜牛腆着脸,咧开嘴一笑。 铜牛老娘又拾掇了一会儿,似乎觉得差不多了,把一个大包袱递到铜牛手中:“拿着,咱们出去躲躲。” 接过包袱,铜牛不情不愿地挎在背上。老娘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腰,转过身走到院子前,伸手打开了大门。 岂料,随着大门被打开,娘俩迎面正好撞上了一个高大得像熊一样的身形。 此时此刻的庄口,野风飘摇,战局走向一泻千里。崇道成等仅存的有生力量被围困,庄口早已被攻陷,匹马庄希望渺茫。 众人都竭力保卫着崇道成,村民们都知道如果武功最高的他倒下了,匹马庄就全完了。 崇道成胸中填满了悲伤与愤怒,厮杀起来宛若无人之境。双方的血沫横飞,激战的终幕,理性已经渐渐丧失,血腥刺激着每个人的头脑,越战越趋陷入癫狂。 “崇先生!”赋云歌急忙赶来,却被密匝匝的人群挡在远处,不能赶过去支援。 两个大汉向他冲过来,看起来像是两头野兽,横冲直撞的样子有些骇人。 赋云歌一把拔出长剑,手腕疾速如雨地翻抖,几道剑光在暮色中划过后,两个大汉“扑通”被齐齐抹了脖子。 他加快脚步,一面挡开随时冲来的刀光剑影,一面去搭救身陷重围的崇道成等人。 身边血刃纷纷,尖叫哀嚎声不计其数,就连脚下踩过的泥土,都往上泛着浓郁的血味。赋云歌咬着牙,拦在他前面的大汉接二连三地跪倒,就差一点了,他快要与崇道成汇合了。 然而此时,庄里也已经开始了血腥的厮杀。 有的没去庄口作战的壮丁纷纷从家里掣出铁锨、镰刀等农具,与闯进来的恶匪们火拼。但是多半不敌,很多无辜百姓被暴戾的大汉干掉,尸首横在道旁,惨绝人寰。 庄里庄外,遍地哀鸿。 “……娘!!” 铜牛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悲剧发生,悲戚地大喊,声音如洪钟坠地。 本来想带着儿子逃跑的铜牛老娘与门口的大汉不幸撞面。大汉不由分说直接挥起拳头,铜牛老娘年迈,躲闪不及,结果被大汉一拳头打在太阳穴上,闷声一哼,当场毙命。 “娘!娘,你别……” 铜牛哀恸得跪倒在地,用膝盖爬行着匍匐到老娘身边,扶起老娘的尸身,血泪斑驳地失声痛哭嚎啕。 他老娘就这么抛下他走了,铜牛几乎不愿意相信。 他不断用颤抖的两只手拍打着老娘的脸,滚圆的泪珠一粒粒砸在老娘脸上的皱纹缝里。 大汉开始时见到这个汉子还有点发怵,但看了片刻,他发现这个傻小子虽然体格不赖,但是却是一个只知道哭哭啼啼的懦夫,根本不足为惧。 当即,他又提起那只沉重的拳头,往铜牛的脑门狠狠砸去! “砰”地一声,拳声震响。 然而,没有脑浆迸裂,没有平时的那种快感,反而是一股腾腾的杀气迎面而来。大汉惊愕地瞪大眼睛。 两拳相对。 只见,愤怒的铜牛两只眼睛瞪得通红,怒发冲冠的模样无比瘆人。 刚刚他同时出拳,正好接下了大汉的那一拳。大汉错愕了几秒钟,接着指骨碎裂的钻心痛楚涌了上来,疼得他呲牙咧嘴。 接着是更大的恐惧感驱使他转身,想要赶紧逃跑。 铜牛缓缓放下老娘,背后的包袱也滑落下去。他从地上站了起来,扬起头,像是苏醒的雄狮。 他的眼中,除了滚滚泪水,就是密布的血丝。 怒火攻心,他不等大汉跑出两步,立刻跟了上去。他飞快地递出磐石般厚重的一拳,不偏不倚,刚好打在了大汉的嘴上! 顿时大汉牙根齐断,从口鼻一块涌出带着腥味的稠血来。剧痛让大汉一下栽倒在地,他捂着鲜血淋漓的嘴,恐惧地望着眼前这条暴怒的老虎。 “都……”铜牛牙龈发出“沙沙”的摩擦声,“都,都给我老娘赔命!!” 他转身抓起一只门后的铁锹,飞快地冲了出去,到门口时顺势一脚将那个大汉踢飞,滚进了田野里。 庄口,鏖战仍然在持续。 崇道成心力交瘁,内力已经消耗殆尽,浑身除了新伤旧伤,早已经酸痛疲惫得难以继续撑持,左右臂失血过多已经渐渐麻木。 但赋云歌总算是赶到了。他两臂运剑,奋力挥斩开挡路的大汉,一个骨碌滚入阵中。若是再晚一会儿,恐怕这局面就会全军覆没了。 崇道成余光瞥到了赋云歌的到来,心里松缓了一口气。 “这下可不妙。”赋云歌低声说。 崇道成咬牙笑了笑:“我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啧。”赋云歌撇撇嘴。他的眼光急切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想要寻找到一个突破点。否则持续这样打消耗战,肯定是自己一方必输无疑。 围攻他们七八个人的,大概有十四五个大汉的样子。他们围成一圈,乍一看似乎不好突破。但是同样的,如果只瞄准一个方向往外突围,应该也不算难事。 而一旦解除了这种被围攻的劣势,战场得以拓宽,结局究竟是谁笑到最后,可就难以下定论了。 这样想着,赋云歌趁机凑到崇道成耳边,低声说:“你们配合我,咱们打出去。” 崇道成心里早就做好赴死的准备了,听他这么一说,倒是又燃起了一线希望。 他急迫地点了点头,抖擞全身剩下的一点力气,随时配合赋云歌的计划。 第三十一章 血沉凡躯 外围的大汉不断地在转动,这样一来,人群亦快亦慢,难免会露出破绽。 赋云歌看准了时机,掠剑横斜,一道闪电似的进攻,霎时刺穿了一个大汉的咽喉! 同时,人群漏洞乍现,赋云歌当即喝道:“走!” 崇道成和村民们有了赋云歌突如其来的指挥,原本忐忑的心里一下都像是吃了定心丸。众人立刻跟紧赋云歌的攻势,一起开始往外冲杀。 ………… 匹马庄的战役如火如荼,遥观朝云街埠,遮天的熊熊火势点燃沉寂的暮色。此时起火的主街,人群已经吵闹作一团,场面纷乱不堪。 刚刚还在街道上厮杀的大汉渐渐因为一品红梅等人的到来陷入劣势。但他们好像有预谋一般,趁着失控的火舌肆意在商铺间蔓延,众人忙于救火的时机,有计划地开始了撤退。 一品红梅与醉尘乡追击了一小段路,但终究因为火势太大,不得已撤回来协助众人救火。 街埠居民区内有不少是街埠的商户,看到自家的商铺起火,也都纷纷从家里跑出来救火。霎时街埠人声鼎沸,错杂的人群涌上街头,混乱一发不可收拾。 大商馆内,东方诗明与馆长听到外面的厮杀声音渐渐稀少了,心里都稍稍安定了一些。 又待了一会儿,东方诗明要自己先出去看看,毕竟外面的情况一旦有了转机,躲在里面的宾客们就能够得以脱身了。馆长考虑到里面的不安情绪不断升腾,同意了他的请求。 东方诗明刚走到门口,几个遍体鳞伤的护卫就抢着跑了进来。东方诗明连忙拦住他们,询问外面的情况。 “危机,基本解除了……”一个护卫喘着粗气说。 “他们,都撤退了,已经……安全了……”另一个护卫情况更加糟糕,看起来是脏腑受到了创伤,说话断断续续。 东方诗明点了点头,让他们快速把情况去告诉馆长他们。自己则大步迈出门去,他要去查看清楚外面的详细情况。 外面的天已经朦胧地黑了,东方诗明首先察觉到的,就是在夜幕中尤其显眼的那团跳跃的火光。 街埠起火,看来九彻枭影破坏街埠的目的果真达到了。 大商馆的远处还有几对正在酣战的身影,但似乎大汉那一方都不愿缠战,都是边战边退。而他们选择退走的方向,是副泊码头。 他们要乘船离开?为什么,是什么人下达的命令?东方诗明看着远处,心思不定。 他的背后,从地洞疏散出来的宾客的声音已经回荡在大厅,吵闹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近。不过既然危机已经解除,他们应该都平安了。 那,目前他应该关注的,应该是街埠的大火,还是……匹马庄? 东方诗明在内心权衡着。既然九彻枭影已经撤退,那么整个朝云街埠的人力都会调到失火的主街。人手充裕,他即使不去问题也应该不大。 他转念想到匹马庄。 赋云歌仍然没有回来,是还没有结束吗?他望着凉凉夜风,心中的不安愈来愈强烈。 犹豫再三,东方诗明决定往匹马庄去看看。不管怎么说,他总觉得有问题。而且金风牡丹作为九彻枭影的另一大目标,很有可能会招致赋云歌所处理不了的灾难。 心思敲定,东方诗明拔足往副泊码头赶去。 刚刚走了两步,忽然,一点凉飕飕的水滴敲在了他的脸上,寒冷砭骨。 下雨了。 ………… 淋漓夜雨,如帘幕般倾泄而下。 细密的雨丝混杂着血水,沾染着浓浓的腥味,溅在了赋云歌的脸上。 “你……” 一道避无可避的铁锥,迎着冲锋在人群最前面的赋云歌袭来,打算一击毙命。 明明已经冲开了一个缺口,明明他们的计划就要成功了。猝不及防的袭击,让忙于招架的赋云歌已经无法躲避,眼睁睁看着锋利的锥尖捅向心脏—— 千钧一发,一个熟悉的身影挺身一跃,挡在了赋云歌的前面。 顿时鲜血四溅,交杂着降落的第一颗雨珠,滴落到赋云歌的颊边。 眼前突发的变故,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一跳。不是惊讶于这个换命者的勇气,而是都首先被他浑身的伤创震惊。严重的伤势,已经不能用惨烈来形容了。 铁锥深深插进了那个人的心脏。赋云歌心中怒火炽烧,交织一剑,将那个掷出铁锥的大汉瞬间刺死。 等他回眼望去,只见那个挡招的人身子晃了两晃,忽然无力地向后仰面倒了下去。 雨幕沙沙飘落,淋湿了每个人的脸庞。 赋云歌连忙转身抬臂,一把接住了那个为自己挡下致命杀招的人。 雨水稀释了那个人满脸的鲜血,看起来模糊难辨。赋云歌抬起袖子为他擦了擦,但等到看清那副脸庞,他却忽然错愕地失声叫道: “是你……铜牛!” 几个庄户听他叫出铜牛的名字,脸上也都露出难以置信的哗然。 只见铜牛伤痕累累,两只拳头已经血肉模糊,他的腹部还插着两柄断刀,正在汩汩地向外流血。 除此之外,大腿、双臂、后背等处,无一不是遍布创伤。 “铜牛……振作点!”赋云歌不断晃着他的肩膀叫道。 眼看着他奄奄一息,不管他之前有多么龌龊,这时候也都顾不上计较了。 剩下的大汉有的开始和庄户又厮杀起来,但是已经开始渐趋后退了,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气焰。雨下得渐渐大了,飘忽的风吹刮着血腥,融化在迷离的雨丝之间。 铜牛缓了好久,慢慢地抬起眼皮。 “庄里……没事了……”他缓缓嚅动嘴唇,吐息着断断续续的话,声音孱弱得气若游丝。 雨声滴滴答答,泥坑的水洼里,雨水交融的声音都要盖过铜牛的声音。赋云歌眼眶里充满酸涩的泪水,小心翼翼地俯下耳朵,仔细听他说出每一个字。 “我……没本事……”铜牛挣扎着吐字,“没办法,替娘报仇……” 他已经垂下去的拳头忽然渐渐攥紧了,好像不甘心的孩子,好像无力回天的绝望,痛苦,又无可奈何。 他缓缓咽了一口气,又说:“但你比我厉害……我救你。你们一定,一定要……为我娘报……报仇!” 他颤抖着举起拳头,忍着最后的剧痛,抬到赋云歌的面前。 “给我娘……报仇!” 最后一句话,铿锵的力气耗尽了他最后的生命。鲜血紧随着他的话音从嘴里喷出,他的拳头也软了下去,摔在水洼里,溅起一滩夹泥的水花。 不等赋云歌回答他,铜牛的生命已经终止。或许他认为这就是最保险的方式,让赋云歌根本不及回复,让他没有拒绝的机会。 但是曲终人散,他的生命消陨在这个雨夜。他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小聪明,又是那么的令人啼笑皆非,令人心头阵痛。 赋云歌保持着那个姿势,任凭风雨拍打着他的身体,任凭冰凉的水浸透他的衣服。这一切总是那么不真实,他宁愿相信这是一场梦,宁愿铜牛还是好好活着,跟他的老娘相依为命。 但是,铜牛现在只能去另一个世界与他老娘相聚了。 远处的崇道成等人一鼓作气,豁命地浴雨浴血拼杀。大汉们似乎也不愿继续战下去,一众人渐渐远离匹马庄地界,故意往山路上撤退而去。 ………… 第三十二章 暗桩杀着 居氏酒庄,居老站在屋檐底下,眼神复杂地看着从檐下滑落的成串的雨珠,彷徨着看向远处。 居无竹站在堂屋门口,躲在居老身后掐指计算着什么时间。少许片刻后他歪过头去,脸上忽然显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唉……”堂前檐下忽然传来居老的叹息。 “怎么了?”居无竹在后面问。 居老沉吟着凝望远处的山影,在雨丝间微微晃动,好像很不真实。 寂静的居氏酒庄,一切都仿佛陷入静谧的沉睡,与庄外惨绝人寰的景象全然不同。 凉风拂过堂下,吹动着居老的衣襟翩翩翻飞。他若有所思,忽然说:“居氏酒庄,这次真可以算是覆灭匹马庄的罪魁祸首了。” “何出此言。”居无竹安慰似的劝说,“谁都没有料到这种情况。何况恶匪猖獗,我们不论是否作出开展拍卖会的决定,结果都不会差太多。” “唉,虽是如此……” 居老皱着眉头看向远空的朦胧阴霭:“终究是我居某贪图一己之私,用这么多无辜百姓的命换了他妻子的命啊。” “父亲想太多了。”居无竹淡淡地说。 两人又安静下来。雨声淅淅沥沥,水渍漫到了屋檐底下,渐渐也湿透了居老的鞋子。 庄口,最后的情状,还是以匹马庄众人的胜利结束。崇道成担心有诈,让大家穷寇莫追,大汉们也就快速回转山路跑着离去了。 众人回到庄口,显然没有什么高兴的,毕竟被淅沥夜雨遮掩的,都是同胞的尸骸。 崇道成气力将尽,趔趄着不稳的身子走到赋云歌前面。 赋云歌已经缓缓放下了铜牛冰凉的尸身,他也站了起来,雨水已经把他的头发冲刷得挂满水渍,凌乱地沾在脸上。 “你……”崇道成担心他的情绪,试着开口安慰他。 “我没事。”赋云歌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也分不出哪是雨水哪是泪水。只是通过不清晰的夜色,崇道成能看到他的眼眶浮着一圈红色。 “我总觉得,事情似乎还没到这里就结束。”赋云歌抹了一把脸,正色对崇道成说。 “什么意思?”崇道成心里一跳。 “不知道。”赋云歌眼神迷离地望着匹马庄的深处,喃喃道,“但我总觉得,还有些被忽略了的地方。如果就这么结束,直觉告诉我肯定会出大事。” 崇道成顺着他的眼光往夜的另一端遥望。庄内此时也是一片静寂,只有低低的、若有若无的哭泣声弥漫在雨里。 “我们可以进去看看。” 崇道成认为赋云歌一定是想多了。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提议道。 忽然,崇道成注意到赋云歌的手臂微微抖了起来。好像是惊讶地发觉了什么漏洞,但却紧接着陷入无能为力的惊慌! 他连忙拉过他的肩膀,眉头紧锁着问:“你……想起来了什么问题吗?” “……嗯。”赋云歌的脸色很难看,他的眼神延伸到匹马庄深处的居氏酒庄,牙关不住战栗,“我想起来了一个问题,现在居老可能有大麻烦了!” “什么!”崇道成吃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连忙拽过他,“那就快走!” 赋云歌不再犹豫,跟着崇道成一起往居氏酒庄跑去。 路上,崇道成禁不住好奇,边跑边问:“我说,你发现的漏洞……是什么?” “现在的居无竹,很可能是假货。”赋云歌语出惊人,“因为他刚刚叫我‘赋云歌公子’,但是在之前的居无竹,从来都是称呼我‘俞公子’的!” 乌云下闷雷隆隆,风卷过雨丝,下得更大了。黑夜里充斥着一股莫名的诡谲,在凉湛湛的雨网间,透出令人不安的压抑感。 酒庄内的议事堂前,居老望着雨滴坠落,像一尊衰老的石雕一样,在堂前一动不动。他眯着眼睛,似乎有所思忖,又似乎无所挂怀。 “父亲,你在那儿好久了。小心着凉。”居无竹在堂里提醒他。 “……无事。”居老仍然没有回头。 堂内堂外,一片沉寂。 绵绵夜雨,从来都是父子两人最喜欢的时候。因为居老平时商务繁杂,只有在这种雨夜里,父子两人才能难得清闲地聚在一起,聊着诗画,聊着家庭,还有其他的蝇头小事。 儿子小的时候,居老还经常在这种夜里教导他居家的处世原则。告诫儿子居家之所以有今天的基业,都是因为他们一直坚持厚道和宽容的道理。 好在,儿子这些年来,都恪守着他的教诲。相信经过这一场巨大的变故,儿子能够有所成长,能够更加深刻地体会到居氏酒庄屹立多年的根基。 毕竟,他早晚都要撒手人寰。他只希望居家的口碑声望,能够稳妥地交付到儿子手里,并不断发扬光大,泽披后世。 堂前一阵凉风吹过,刺激得居老回到真实。密集的雨丝还在倾洒,雨夜仍然在持续。 “去,儿子,看看厢房的药熬得怎样了。”他招呼儿子说。 父子两人刚才回家后立刻按照之前郎中给的药方熬上了药,加入了金风牡丹。他们一直在这里等候药汤炖好,而现在按照药方上说的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好。”居无竹迈过门槛。 猛然,出乎意料的惊人变局,打破了原本静谧的一幕。 一把尖锐无比的匕首冷光乍现,在居无竹迈过门槛的一瞬间,随着飞溅的血液洒在堂下,赫然洞穿了居老的胸膛! 第三十三章 魅影杀手 “啊……你——”居老错愕交加地回头,黏稠的鲜血顺着嘴角滑下胡须,剧痛自胸口触电般延及全身。 居无竹不等居老说话,脸上骇人的笑容绽放得更加狰狞了。 他抬起一脚,一下将居老踹到了堂下,变化之快,令居老措手不及。他三两下就滚落到满是水洼的院子里,身上被沾满了泥污和血渍,狼狈之外,更多的是写在脸上的惊惶。 不等居老开口问及,“居无竹”就冷笑着抓住下巴下面的一道缝隙,一把揭开了那副贴在脸上的易容面具。 由于实在是太过逼真,加上做足了功课,其隐藏在居氏酒庄竟然没有被众人丝毫怀疑。 面具之下,是一张妖艳的女人的脸庞。 “介绍一下,我叫木雪花。”女人冷冷一哼,随手丢掉了那张面具。 “你,你……”居老实在是没有预料到这种惊骇的变局,不过最让他感到惶恐的,并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现在儿子的下落。 木雪花抿着嘴唇,露出蛇蝎般的笑意:“很抱歉告诉你,你的儿子在昨天刚刚死了。不过你也不要这么失望,因为你们一家马上就能团聚了。” “什么……”居老根根沾满水珠的胡须不住地战栗。 他感到眼前一片昏天黑地,难以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 木雪花很享受似的看着居老在泥水里绝望地挣扎,忽然她又从背后亮出一件东西给居老看:“你看,这是什么。” 一件金色的影子在朦胧夜里闪动着光辉,居老再一次瞪圆了眼睛。 被木雪花拿在手里的,竟然是金风牡丹! “棋差一着,满盘皆输啊。” 木雪花温柔地抚摸着金风牡丹的花蕊,她那种笑容在黑夜里看起来仿佛魔鬼般惊悚。 雨水滴落在金风牡丹的花瓣上,晶晶泛着微弱的光。居老的眼帘被雨水打湿,他徒劳地想要站起来和木雪花拼命,但是因为失血过多,他的双臂已经没有能撑起身躯的力气了。 木雪花轻轻嗤笑,把金风牡丹装入木盒子里,挂在腰间准备离开。 但是,当她刚走到檐下,居老就痛苦万分地伸出手死死抓住了她的脚踝,咬紧牙关,全身力气都凝聚在两只手上,不肯让她就这么离开。 雨越下越大,居老身上的衣物被浸透得像一摊烂泥,汩汩鲜血在漆黑的雨夜里无声淌满院子的地面。 他意识早已经涣散,但是两只手仍然紧紧地抓着木雪花,这是他最后能为儿子和众人做的一点事情,尽管那么微不足道,如同这片风雨阴霾之中的一星烛火。 木雪花也被淋湿了。她本来是想看他还有何能耐,但发觉他已经濒死,也就没兴致继续陪他纠缠了。既然抽不开居老的手,她干脆把鞋子脱了下来,纵身前往酒庄后面的藏酒窖。 很快,居氏酒庄传出一声爆炸的惊响!接着是明晃晃的大火喧天,在风雨的浇盖下仍然炽热可怖。 赋云歌和崇道成听到爆炸后大吃一惊,强压浑身的伤势,加快步伐,直奔状况不明的居氏酒庄。 “哼。”木雪花站在居氏酒庄正门的檐角上面,远远欣赏着风雨黑夜中的火势,嘴角得意地上翘。 忽然,两道踩着水洼赶来的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 转过头去朝下面一看,她才辨认出是赋云歌和崇道成。 两人也发现了她。赋云歌首先辨认出她所穿的是居无竹的衣物,大声仰头喝问:“你是什么人?为何假扮居无竹公子?” “你们真不错,竟然这么快就到了。”木雪花嘿嘿一笑,“是轻功好呢,还是有点头脑?” “可恶!”崇道成趁着火光看出她腰上悬挂的盒子,里面大致就是金风牡丹了,抬指叫道:“把金风牡丹放下!” “哦,”木雪花仍然是那种满不在意的轻浮态度,“看来是有点头脑呢。介绍一下,我是木雪花。金风牡丹我要定了,凭你们也不可能从我这里拿走。” “狗眼看人低!”崇道成大喝一声,运起浑身最后残存的一点力量,飞身要踏上屋檐。 赋云歌脑中想到木雪花这个名字,似乎在以前是也提到过的,实力与当时的老鳌头应该差不多。 但是崇道成现在力量耗尽,冲上去又能干什么?赋云歌刚要拦住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崇道成已经跃了上去,架势如同要与木雪花火拼。 就在他即将踏上檐角的一瞬,木雪花背后青光数点迸发,割裂了雨水的丝线,发出尖锐刺耳的响声划过黯夜。 赋云歌不待反应,赫然几枚蜂头镖已经向自己刺来。好在他武功根基熟练,身子朝一边的水洼侧翻打了个滚,才避开了那几道致命的袭击。 但是与此同时,崇道成高大的身影从半空直直坠落了下来,紧接着便是沉重地摔打在地。 赋云歌刚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见状连忙伏过去查看崇道成的情况,毕竟他在空中根本无法躲避暗器,此时只见他咽喉和其他几处已经中镖,眼看就要丧命了。 “你……!!”赋云歌恼怒地扭过头去,两眼的瞳孔倒映着远处的火光。 木雪花本来想再陪眼前这个少年多玩一会儿的,但是考虑到了什么事情,也就不再在这里继续拖延时间。 她忽地展开轻功,最后向赋云歌微微抛了个冷艳的媚眼,身影立刻飞向了远处。 “混账!”赋云歌用拳头狠狠地砸了几下地面,愤怒却无法就此消除。冷雨垂泪,让他浑身浸透彻骨的寒气,湿淋淋的袖口下,是不同的同伴们同样殷红的血。 第三十四章 夜幕终曲 伸手探去,崇道成的鼻息已经消弭,他的躯体渐渐被夜寒浸泡得冰凉。 赋云歌悲愤地站起来,跃上屋檐,看到的却是居氏酒庄内部肆意纵横的火舌,以及已经死去,却仍然决绝地紧抓着一副靴子的居老的遗骸。 世界在这一刹那变得更加沉寂,眼前的惨状,让赋云歌耳边嗡嗡乱响。 他甚至差点晕厥过去。这么多条鲜活的生命转眼间就全部化为亡魂,他又怎么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一切,都恍若残忍的梦境。 然而这全部都是现实,而且就发生在他的眼前。 他之前想要哭,想要退,但是现在面对着这一切,他已经打消这种念头了。 赋云歌接着又猛拍了几下两边的脸颊,让自己强行清醒起来。他不甘心地抽出长剑,飞身顺着木雪花离开的方向追去,他要让作恶之徒付出代价。 夜雨哗哗下着,在江面上激起一层朦胧的水雾。 这种时候的视线极差,东方诗明一边辨认着方向,一边奋力摇着船,就快要到匹马庄了。 还有一段距离,东方诗明就远远地隔着雨帘看到了山的那边喧腾的火光。漆黑的夜幕烧出了一片黯淡的棕红色,这让东方诗明心头一沉。 还没靠岸,东方诗明就着急地撇下船篙,纵身上岸。波涛在背后汹涌,他刚刚上岸,就立刻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杀气。 是木雪花来了。 她本来是打算在这里乘船离开,但是又看到了一个与赋云歌差不多大的少年不知趣地挡在岸边。 几次的拦击让她的耐性所剩无几,毕竟圣使还在等着金风牡丹,这件事绝不能耽搁。 东方诗明感受到来者不善,不由分说,两把亮银折扇呼呼从袖子里翻卷到手里,展开迎战的架势。银光倒映着江上的水雾,看起来凌厉而迷离。 木雪花也不待多言,身躯微微一动,瞬间又闪出数枚暗器袭击。 但是东方诗明并不像崇道成两人那样甫经大战,体力没有太大损耗,侧身一掠,将暗器躲了过去。 看到暗器难以奏效,木雪花从腿边抽出一把纤细的软剑,这就是她的武器了。 她向前凌踏几步,踩过一个水坑,就与东方诗明你来我往地交战起来。 赋云歌在山路上不住地狂奔,手里的剑仿佛一根登山杖,支撑着他越来越虚弱的身体。 其实他已经难以撑持了,消耗大量体力,加上夜雨吹刮,他感到身体已经像火炭一样发烫起来,眼前也有些眩晕。每跑一步,脚下都轻飘飘得好似陷入了泥沼。 铜牛,崇道成,还有居无竹和居老,这么多熟悉的人都因为九彻枭影命丧黄泉。他此刻的心不断涌来刀绞般的阵痛,他的意识告诉自己,不能倒下,他还有任务没有完成。 所以尽管头脑渐渐昏乱,力气点点流失,他也不敢停下脚步。 一脚踏空,一个深陷的泥洼隐藏在黑暗里,让他又摔了一跤。但他接着又屈肘抓剑站了起来,胡乱抹了一把沾满泥污的脸,一步步继续往前追赶。 岸边的鏖战,两人的高下已经渐渐判定。 木雪花的软剑凌乱如电,在黯夜的漆黑中发出嗤嗤的尖啸。东方诗明一直处于守势,银扇与软剑的精光晃眼,仿佛翩飞在深渊中的蝴蝶。 东方诗明被逼得步步后退,腿上的痛楚也阵阵传来,恐怕已经有好几道划伤了。 两人的招式对拼如同弈棋却更加凶险,在这样伸手难辨五指的环境下只有全神贯注才能不被对方的招式湮没。 但他也非常清楚,如果这样继续下去,自己势必难以力保不失。 木雪花武功不俗,即便看不清楚搏斗的招路,仅凭雨声之外的响动也能够判定东方诗明的出招来路。几回合下来,她渐渐心中有底,再过片刻,她就要让东方诗明血染江流。 “喝!”倏然,木雪花回身两步。 引诱东方诗明进攻上前的瞬间,她的软剑绕胸翻转回刺,剑上挟带了饱满的元功,直取东方诗明难以防备的左肩! “住手!” 背后一声嘶哑的吼叫,紧接着是一把长剑透过夜风突袭而至! 木雪花听出飞来的长剑是要刺穿她的命门穴,急忙收招并迂回拨剑,将那抹夜色中的青光挡下,弹了出去。 是赋云歌及时赶到了。 他抬手抹了一把遮住额头的湿发,高声叫道:“女魔头,今天你插翅难飞!” 木雪花发现是刚才的那个少年,心中的戒备之意稍微削减了几分。她十分清楚这个少年已经力量匮乏,就算现在赶过来,恐怕是对自己也没什么威胁。 隔着层层雨幕,木雪花没有回复他,只是轻蔑地冷冷哼了一声。 她的身前身后各有一个对手,但是距离码头和船舶也近在咫尺,问题应该不大。 “看招!”赋云歌奋力跑了过来。 东方诗明同样运招相应,不顾腿上的伤势,再次掠开沾满雨水的扇面。 木雪花眼神忽然狠戾了许多。这是她决意铤而走险的意思,目视着两人都向自己杀来,她忽然分开步子,向空中轻盈地跃起。 赋云歌忍耐着糟糕的身体状况,再度卯足气劲跟着飞身向上。东方诗明看出他体力透支,双手一叠,撑开双扇给赋云歌当作助力上蹬的阶梯。 两人的配合,成功让赋云歌尾随上木雪花的速度。 然而,木雪花早就预料到了他会随后跟来,就在这一刹那,她不等赋云歌做出动作,抢先在空中忽地腾转一圈,顺势瞄准了与他只有分寸的间隙,骤然运足力道到膝盖,提腿一顶,生生将赋云歌从半空中撞了出去! 赋云歌早就气空力尽,腹部忽然受到猝不及防的撞击,这下他甚至无法做出半点防御。 他只感到浑身的经络都像火烧一样难受,长久的消耗,使他的意识终于陷入了昏迷。木雪花的一击让他斜着坠向码头,最终重重地摔在了一只小木筏上。 江涛不断翻涌,加上突如其来的冲撞,那只小木筏的绳子“啪”地断裂。随着涌动的江水,木筏载着失去意识的赋云歌飘向波涛远方。 东方诗明大吃一惊,刚要做出抵抗,木雪花翻飞的身影倏忽而至,还未落地就猛地一脚踢出,正中东方诗明的心口。 他径直地向后滚了出去,滚落码头,后脑摔砸在了另一只木筏上,也顿时不省人事。 木筏漂浪着江岸的浮沫,跟着赋云歌的木筏也顺江流远去。江风悲鸣,两只木筏幽幽荡荡,乘着腥味的乱雨,飘着孤孑的夜曲隐遁进彼端迷茫的黑暗。 木雪花缓缓走到岸边。她摸了摸腰间的金风牡丹,邪魅地一笑,宛如赤夜的魍魉。 稍微沉默了一会儿,她也跳上一只渔船,拨开长篙,在单薄的油面乌篷的遮掩下,缓慢地向下游驶去。 匹马庄码头又恢复了沉寂。只是悲风迟迟在这里萦绕,踟蹰着,无可奈何地垂泣。 凄雨迷乱,呼啸的风卷动不安的波澜。朝云街埠的大火与吵闹,居氏酒庄也尽付之一炬。遍地哀鸿,哪怕夜雨吹刮,也难以冲刷掉弥漫空气的腥臭。 山的两端倒影也逐渐模糊,一切都像是融化在了雨夜里。苍山与沧江黯然失声,远处的朦胧里,似乎有孤鸟在枯林间呜咽,凄厉的哀啼传出很远,在拍浪的山峡间久久回荡。 更加遥远,雨沫吹打在波涛上,与无尽的沧江交揉,一切都被黯淡的黑夜所模糊。重叠的山影隔开真实与虚幻,两处的赤焰在阴霭下仿佛明灭的篝火。 ………… 第三十五章 失路之人 清晨,彻夜的风雨渐渐散去。 江风平静,山峡间的雾霭朦胧着浅浅的黛色,翠绿的倒影涤荡在波漾如镜的水面,仿佛一切的混乱都只是漂泊在梦境。 凉风拂过江面,两岸黛绿得像潭底的青螺。天色还是飘着层层云朵,苍翠的天际洒下水一样柔和的微光。 江岸的浅滩,野鸟凫水,恬静得像水墨画卷。轻微的风抚摸着灰鸭潮湿的羽毛,连山上幼嫩的树叶的沙沙响声,都可以清晰地被传递到山下,点过水波的一圈圈皱纹。 沙滩远处,是一只搁浅的木筏。上面还躺着一个昏迷的少年,嘴唇呢喃着,又脏又破的衣服已经风干,被清风徐徐吹动,如同岸边水畔的野草。 赋云歌昏迷了好久。 他的身体如同坠落了一个无底的深渊,痛苦啃噬着他的神经,有时又仿佛被燃烧的火焰包围,炙烤得他生不如死。 整整一个夜雨瓢泼的夜晚,他在这艘孤舟上被肆意冲卷,最后搁浅在了这里的江畔。 少顷,他的手指稍稍动了动。温软如玉的风一直在抚慰着他的伤躯,使他的丹田气海开始更早地自我修复。 他先是无意识地痉挛,很快就迷蒙地睁开了眼睛。 手指触碰到的是木筏粗糙的木料表面,眼睛在模糊重叠中看到的是青灰色的云,他仿佛置身太虚,几次都没能意识到现在的情况。 当一片缱绻的嫩叶被风从山上带下,飘在了他的脸上时,舒适的凉意让他精神陡然一振。 他缓缓抬起无比沉重的手臂,把脸上的叶片抓了下来。 “啧……” 赋云歌动了动干燥的嘴唇,试图从木筏上撑起身子。 但是,胳膊上的力气如同都被抽走了一样,尝试了几次,他才慢慢地翻过身来,半跪着起身环视周围的环境。 完全陌生的地方。尽管非常恬静幽美,却让他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匹马庄,朝云街埠,怎么样了?东方诗明在哪里?一品红梅他们是否还平安?还有,九彻枭影去哪儿了?…… 一时间大量的问题涌上脑海,他这才忽然感觉到头痛欲裂。怪不得摸什么都冰凉凉的,赋云歌忽然意识到是自己发烧了。 他连滚带爬地到了江边,掬了两捧清澈的江水洗了洗脸。 看着倒映在水光里那个失魂落魄的形象,赋云歌淡淡地苦笑了两下。 头脑里木然,除了滚烫的热涨感,再就是干涩的苦味。看着水波里的自己,他竟然没有失声痛哭,他竟然只是默默地笑了。 为什么笑,他却也解释不出来。 但是没办法哭,他的眼窝里也热辣辣的,可能是发烧的缘故,也可能是昨晚失去意识的时候泪水已经被哭干了。但他知道哭也不顶用,哭,能换回那些人命么? 那么多,人命。全数倒下了,在自己的眼前。 他本来也应该在那个夜晚死掉,但是老天却像偏偏跟他作对,最后把他送到了这个地方。 是的。或许他命不该绝。但是既然侥幸活了下来,他就一定会为那些死去的人,向九彻枭影报仇。 他又喝了几捧凉水,肚子里稍微好受了一些。 在江边缓了一会儿力气,他艰难地撑着乏力的躯体蹒跚了几步,算是勉强能够站起来了。 必须,要先活下去。赋云歌挣扎着内心的想法,望着汩汩碧波,他告诉自己。铜牛的交代,匹马庄的血债,还不到完结的时候。他必须要撑下去。 一阵阵痛苦的感觉又接踵而至。赋云歌强行按捺,内息逐渐紊乱。又过了许久,他体内的痛楚才逐渐减弱,头脑渐渐恢复神智。 这地方……没人么?赋云歌在心里自言自语。 他又仔细地环视了一圈,周遭的环境确实不像有人烟的样子。就在要灰心丧气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在自己背后的山上,似乎在林间遮挡着一点村居的迹象。 他赶忙爬回木筏上,扒着木筏的最高处往上面了望。 薄薄的云雾缭绕之下,层层的山树掩映,似乎真的有农家的房檐。再仔细凝视片刻,甚至像是有缕缕若有若无的炊烟飘出。 这点发现让赋云歌又有了一丝希望。他手脚并用地从木筏上爬下来,决定为今之计,只能是上山去叨扰这位人家,暂住几日,或许才能再乘船离开。 别无他法,赋云歌犹豫再三,还是只好上山去探访一下了。 他左右寻觅了一圈,在不远处找到了一根歪曲的树枝,权当作支撑身体的拐棍,又找了一条似乎可以上山的土路,就缓慢地开始了攀登。 风雨吹打了一夜,翌日的早晨已经有许多新树发芽了。环山青翠,芬芳的嫩草的气息四处弥漫,不时有雨后蛱蝶扑棱着青白的翅膀飞过,在山道上无比惹人喜爱。 但是,赋云歌的体力在攀爬中每况愈下。 刚刚恢复的一点力气根本不足以撑持他山路跋涉,还没到山腰他就又感到胸口被磐石闷住一样得难受,喘息都有些困难。 不多时,他已经大汗淋漓,豆大的汗珠顺着下巴滴落,甚至连嘴唇都变得苍白了。 “该死……”他咬着牙,喉咙里还是有一股黏糊糊的血腥味,那股眩晕和灼烧感又一次侵袭了他的头脑。 他拄着木棍缓慢跪倒,另一只手压着胸口窝,表情扭曲地大口喘着粗气,试图让自己重新站起来。然而状况没有好转,他渐渐感到眼前天旋地转,似乎又要晕过去。 “不能在这里……” 他不断地告诫自己,但是奈何力气流失严重,他连那根木棍也抓不稳了。 随着手指微微松动,木棍脱离手掌,斜着向一边栽倒。他无力地盯着那根木棍,身躯似乎也要随着木棍的倒下而再度沉睡…… 忽然,他晕眩的眼帘里,好像有一只手替他握住了木棍。但是那只手没有还给他,而是把棍子直接扔到了一只藤筐里。 接着,一张苍老的人脸忽地闪在他的眼前。赋云歌五感混乱,仿佛看到了那个老人在对自己嘟囔着什么,但耳朵早就听不见了,在昏昏沉沉里沉浮了几次,他最后还是彻底晕了过去。 “……” 老人疑惑地看着眼前昏倒的少年,沉吟了片刻,无奈地摇了摇头。 ………… 第三十六章 山野幽居 再次醒来时,首先是一股浓郁的草药味扑进赋云歌的感官。 他朦朦胧胧地睁开眼,接着惊讶地发觉自己正躺在一个简陋的小屋里。 身下的是一张泥土炕,没有烧火,黄土凉凉的阴气钻进肌肤,感觉非常舒服。不远处是一个小火炉,上面架着一口炖着草药的砂锅,里面的药汤啵啵地滚着热气。 屋里无比的安静,外面清晨的天色透过木棱窗户斜射进来,洒在地面上。 赋云歌心里一热,既然外面是早晨,那么他很可能已经昏迷了一天了。 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屋外忽然响起了老人的歌声。 “苍天如圆盖,大地似棋局。世人黑白分,往来争荣辱。” “荣者自安安,辱者各碌碌。樵居遁山野,高眠卧不足。” 接着是步履渐近的声音。唱歌的老人先是将一筐什么东西搁在了门外,自己推门走了进来。 听着户枢“吱呀”的尖叫,赋云歌猜测这个老人就是昨天救下自己的恩人了。看样子他应该是外出砍柴劳作归来,但听他的歌谣似乎又不像寻常农家那么烟火气。 正想着,老人已经推开内室的柴门,来到了赋云歌的面前。 老人看起来六十多岁的光景,头发都斑白了。慈祥和睦的面庞,连眸子里都是清澈如水的山村味道。 赋云歌愣了一下,看起来这位老伯确实与寻常农家老人没有分别。 “你醒了。”老人扫视了赋云歌一眼,欣慰地点了点头。 “多谢老伯救命之恩。” 赋云歌连忙拖着病体想要起来表示感激,但胸腔里还是闷得难受,只好半倚着枕头说话。 老人微微一笑,转身去看炉上的药汤。 赋云歌又问:“不知道老伯怎么称呼……?” 老人侧过脸来,皱着眉毛陷入思考。 想了一会儿,老人似痴非痴地摇了摇头:“我叫老头。” “这……”赋云歌愕然。“老头”绝非尊称,这么称呼老人家实属不对,看来还是叫老伯比较好。他在心里悄悄想着。 老人又沉吟了一会儿,但也没有再说话。 草药已经熬好了,他把砂锅端下来,里面的药汤咕嘟咕嘟浮着苦涩的气息。 “你的病,至少三天才能好。但要想恢复如初,就要七八天的功夫了。”老人一边去橱子里拿碗,一边低着头嘟囔说。 赋云歌有些吃惊,他又觉得这位老人家似乎也不是等闲之辈了。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所谓“恢复如初”,自然是指的丹田气海彻底复原的状态,而这个时间,确实就是七八天左右。若非眼力精湛过人,一个农家老伯又怎么能做到一语中的? 老人却对他的吃惊置若罔闻,若无其事地倒药入碗。等药稍微放凉了片刻,他端着到赋云歌床前,让他服下。 “这药,有利于你伤体恢复。”老人在一旁淡淡地说。 喝药之后,赋云歌很快就感到身体内的损伤开始逐渐痊愈,痛苦明显要减轻了。他于是对老伯更为感激,倘若不是遇到这位神秘的老人家,兴许自己早已经死在山路旁边了。 早餐很简单,两个玉米窝头和一碟咸菜。赋云歌很久没有吃东西了,早就饥肠辘辘,很快一顿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就扫清了盘子。 老人很快又出门了,走之前叮嘱他继续在炕上休息。赋云歌独自躺在床上,心思又渐渐乱了起来。 他现在倒是平安无虞,但是东方诗明,还有众人,却完全不知道是否平安。 他现在孤身一人,躺在床上又什么都做不了,一股无力与挫败感袭来,在他脑海里萦绕不去。 苦恼久了,也没什么可做的,赋云歌只好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很快又睡着了。山间无比寂静,幽翠的环境对伤势的痊愈大有裨益,在其中休养效果很不错。 就这样,赋云歌在沉睡与进餐的交替中,迷迷糊糊地过完了一天。 翌日清晨,赋云歌在鸟鸣中渐渐苏醒。老人的草药已经熬好了,早就放在他的床头,但是却没有老人的行踪,应该是已经外出去砍柴了。 喝过草药,赋云歌明显感到身体恢复了很多,晕眩和乏力感已经消失,已经可以下炕了。又细心感受了一下身体的情况,他颤巍巍地翻身下来,往门外走去。 推开小柴门,外面是一块不大的栅栏围起来的小空地,姑且算得上是院子。院里种着一些蔬菜,还有一片小花圃,看起来富有山居的野趣。 门前有两道青石垒起来的小台阶,赋云歌就着台阶坐在了门前。微风吹拂,凉凉的,还沁着一缕山间泉水的清新。 赋云歌这才感到身心无比舒适,历经前两天的痛楚,他现在的感觉恍若新生。 天空还是那么悠远的黛绿色,与远处的青山浑然一体。鹧鸪在云间穿行,不时发出几声啼叫,一切都是悠闲旷远的格调。 赋云歌手托着腮,沉浸在眼前的一切,愣着出神。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赋云歌以为是老伯回来了,刚要起身,却听外面的来人一声吆喝:“樵老,樵老你在不?” 樵老?赋云歌刚一思索,眼光随即瞥到了堆在门口边的一摞摞柴火,猜测来者就是找老人家了。但是“樵老”这个名字,他倒是头一次听说。 一边想着,赋云歌一边起身去看看谁来了。走到门口,赋云歌忽然发现这里根本没有大门,只是把一圈矮栅栏打开了一个院门大小的豁口,完全没有防护作用。 站在外面的是一个地道的庄稼汉。他的头上戴着斗笠,虽然天气还不热就已经敞开了胸膛,一条汗巾搭在脖子上,脸上挂着淳朴厚道的笑。 这倒不出赋云歌的意料。他朝那汉子微微笑了笑,说:“抱歉啊,老人家现在不在。” “不在啊?”庄稼汉往后一仰脖子,但又接着说:“那俺等等他,他一会儿就回来了。” 赋云歌虽然不确定这个人与老人家的关系,但是应该没有问题。庄稼汉也不见外,抬腿就往里面走,到了一片干净点的空地,他就一屁股坐下了。 “话说嘞,俺在樵老家里头一次见你。”庄稼汉主动地赋云歌搭话。 赋云歌心想这个问题解释起来也麻烦,就没有回答他。反倒是他对老人家还是完全一无所知,就想着多了解一下。 于是他转而问道:“请问,老人家一直住在这里吗?” “什么请啊,老人家啊什么的,真不实在。”庄稼汉反倒嘲笑似的斜了他一眼。但他很快又收敛了一下,向赋云歌讲了起来: “在这里俺们都叫他樵老。他在这里的时候,俺都还没出生哩。樵老每天上下山好几趟,砍柴,种地,和咱们庄稼人没什么两样。但是他又有本领……” 说到这儿,庄稼汉顿了顿,又说:“他会看病,还有功夫。” 第三十七章 樵老迟年 赋云歌领教了他看病的能耐,但不知道他还会武功。他往庄稼汉身边靠了靠,想听他说的更详细一些。 “其实俺们这里,根本算不上村子。就附近几座山上,十来口人家,就当是个照应。” 庄稼汉耸了耸肩:“但之前有一次,多亏了樵老出手,俺们这地方才逃过一劫。” “那一次,这里冷不丁来了一帮山匪,到了人家就乱抢东西,还要抢妇女。樵老一直住在山顶,他没来的时候,咱们底下的十来户乡亲差点就没了。” “最后幸亏樵老得到消息从山上下来,打跑了山匪,到现在咱这里还一直平平安安。” 说完这段经历,庄稼汉咧开嘴对赋云歌一笑,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俺没经历过,这件事是听俺爹说的。” “哦。”赋云歌若有所思地点头,“多谢你说这些。” “嗨,谢啥,不实在。”庄稼汉笑着挤挤眼睛,指着赋云歌的胯间说,“俺爹说过,男人不实在,那啥萎得快。” 赋云歌啼笑皆非,心想这之间实在是没什么必要的联系。不过既然知道了这些,那也就大致了解这位“樵老”的情况了。 又和这位老兄聊了一会儿,樵老就从外面慢慢地回来了。 两人一起起身迎上前去,庄稼汉向他简短地说明了来意,是要借樵老家的锄头去用一用,樵老就示意他去屋后拿。送走了那个庄稼汉,赋云歌帮着把樵老背后的藤筐接下来,把里面的柴火堆到墙边。 樵老对他今天能下炕这件事并不意外,看着他帮自己堆好柴火,在后面慢悠悠地提醒他还未痊愈,仍然要以休息为主。 “那孩子,向你说了关于我的事了。”樵老仍然是淡淡的口气。 赋云歌却是微微有点慌张,毕竟是自己有心打听的,多少都有些无礼。现在被樵老一眼看穿,不知道他会是什么态度。 然而,樵老只是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也好,省的我说了。” 赋云歌感到这位樵老确实有些超凡脱俗的意思。他很可能也持有玄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让他磨平棱角,甘愿在这么寂寞的山野里隐姓埋名? 山间的一天过得很快。农人忙碌,往往要从清晨劳作到傍晚。 赋云歌在樵老家里不时搭把手,又遵从樵老的意思休息了半个下午,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消磨掉了。 到了次日赋云歌起床时,他感受到了一种睽违已久的感觉在身体筋络间流走。他尝试感受了一下身体状况,似乎是已经痊愈了,只有损失的元气还没有复原。 虽然如此,他已经是大喜过望,连忙起身去找樵老诉说这个消息,却发现樵老像昨日一样,又早早地出门了。 赋云歌绕着屋子转了一圈,没有找到樵老,也就不找了。 不过,这是他头一次仔细观察樵老的居所,之前两天虽然一直在这里居住,但是却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认真地观摩这个救了自己的性命的小屋。 其实就是一处小小的土坯房,上面覆盖着几层茅草。墙下有石头垒过的痕迹,屋的四周都是干燥的黄泥砌成。 整个茅草屋并不很考究,与寻常的农家没有什么两样。但赋云歌倒是很喜欢这种感觉,清澈馥郁的朴实气息,与山林和天上的流云说不出地相配。 进屋正对着,是一幅被熏得有些焦黄的古画,下面的两个角坠着流苏,风雅有趣。 赋云歌抬头欣赏着画作,忽然眼角一瞥,发现了什么东西。 一角的流苏后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本来应该是被画卷给完整地遮住的,但是因为画纸衰旧,四个边都往外翻翘了起来,也就隐隐约约露出了一点绿油油的颜色。 赋云歌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挑开画卷,侧着目光往里面看。 而当他看清里面藏着的东西,先是有一丝意外,但接着又感到不出所料,最后他缓缓放回了画卷。 里面的那件东西,正是一块玄徽。 很显然樵老并不重视它,不曾将它随身携带,致使那块青翠的玉牌已经沾满了污渍。 “樵老,暮迟年吗……”赋云歌自顾自想着刚刚看到的玄徽上的篆刻。 下午,山间的空气温暖而清新,虽然天上仍然密布流云,但是熹微的光线透过云层,看起来也总算有了一点阳光的色泽。 樵老没有再外出劳作,而是趁着这样舒适的天气把一张小桌子搬了出来,搁在花圃一旁,悠闲地喝茶赏花。 赋云歌的身体已经痊愈,樵老就叫他出来一起。赋云歌难得见樵老有兴致,立刻答应了。 清静的小院,两人对坐着,彼此静默地品茗。 喝了几杯茶之后,樵老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本书,递给赋云歌。 赋云歌接过来,刚想称谢,却忽然瞥到了那本书的内容,似乎颇为熟悉。还没来得及疑惑,樵老就慢慢地说: “这是你的书。第一天换洗你的衣物时发现的,现在还给你。前两天怕你耐不住性子乱来,就想干脆先帮你收起来比较好。” 接到手里一看,确实是自己的《云笈十三疏》。赋云歌倒是吃了一惊,一来是前两天自己竟然没能发觉这本重要的秘籍消失,二来就是倘若自己前两天还未痊愈就看到了这本书,说不定真的会勉强修炼,这样反倒贻害无穷,百害无利。 樵老掂起茶杯,又啜了一口,道:“既然来此,就是命数。安心静养,心思莫乱。” 赋云歌听他好像话中有话。这个“心思莫乱”,莫非是指的自己急于离开报仇的想法么? 可是,他现在自己也说不准了,没有足够的力量,去也只是白白搭上一条命。但按照这样的修行速度,又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拥有那样的力量? 这两天来他一直在反复思考着,非但没有抉择,反而让自己越来越迷茫。 眼前晃了一下,仿佛又回溯到了那个残忍的雨夜。 血泪与挣扎在黯夜里化为灰烬,那个危险的女人露出狰狞娇艳的笑意。他的背后就是深渊,凄冷的江水吞噬着一切。 “忽”地一下,眼前又回到现实。柔嫩的花蕊还在在脚边微微翕动,天上的云不紧不慢飘过黛绿的青山。 赋云歌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连忙回头,却看到是樵老把一只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向他输送着一点零星的功力。是那股隐隐的热流把自己从那场梦魇中拖拽了回来。 “多,多谢樵老。”赋云歌拱手向樵老道谢。 樵老却眯起了老眼。他盯着赋云歌上下打量了一下,叹气道:“不可让过去成为你之负担。你的心魔太重了。” 第三十八章 敛气法门 “……是。”赋云歌回想着刚刚那段令他脊背生凉的回忆,咬着嘴唇点头。 “养好伤,你要去哪里,随你来去。”樵老望向远方,目光幽远。 两人又沉默无言了,彼此端着茶杯,看天和远处的山。 又过了一会儿,赋云歌才犹豫着问:“樵老,那个……您,在以前,有没有这种心魔呢?” 他的问题让樵老偏过头来。但是几乎想都没想,樵老就做出了回答:“没有。” 看着赋云歌迷惑的眼神,樵老不禁放下茶杯。他站了起来,踱步在小院子里走了两个来回,才看向赋云歌:“只要心无挂碍,融于自然,脱于浊世。心魔便不会纠缠于你。” “天地无常,世事浊秽。染于其中,不涉经心。回归大朴,定身无极。” 樵老指向远处,风吹过他的须眉,看起来冉冉如仙,“你是自然,生于自然,归于自然。万物恒久存在,世事的纷乱只是无谓的污垢。以脱俗之心知世,使其万般世事经身而过,但无法滞留你的心。” 樵老的话确实有些深奥,但是赋云歌大致也听懂了一些。是说用超然物外的心态面对一切吗?但是似乎太没有温度了,况且在灾祸面前,他也无法做到那样。 “你现在还不行。但退而求其次,面对过往,只希望你能甄选利害。否则,梦魇会成为你前进的阻碍,而非是动力。” 樵老幽邃的眼光仿佛洞穿了赋云歌的内心,平静地说。 “原来如此……”赋云歌若有所悟。 樵老又补充说:“修行,也可同理。只是内功修炼我经年已不涉及,你自己去领悟。” “这……”赋云歌忽然又发现了疑惑,仰起头问,“您为什么无法常驻容颜,难道是因为内功停滞的缘故吗?” “你看到了那块牌子啊。”樵老神态捉摸不定,好像天上形态各异的乱云。 “是。就算玄徽解除了百岁的枷锁,但是寿命长短和躯体外形还是要看后天的修炼。我已经将近八十年停止进境,大概寿限也快到了。” “但既然万物恒存,生死之事不过蝇头小虑,何必忧惧。”他走到桌子旁,端走茶壶蓄水,边走边悠悠地说,“汲汲营营不过一抔黄土,不如听任自然。” 赋云歌扭过头去,注视着樵老的背影,心里又佩服,又讶异。 暮迟年,这个名字,倒还真契合了他的个性,在孤寂的桑榆晚景里,宛若一缕悠然的闲云。 晚上的时候,赋云歌帮忙做饭,暮色中的炊烟袅袅升起,糅进远山的颜色里。 之间赋云歌也向樵老详细说明了外面现在的情况,但是樵老并没有表露什么态度。或许九彻枭影的事,在他看来也只不过是世事浊秽中的一抹罢了。 晚上临睡前,赋云歌在炕上尝试着修炼损失的元气。脑海里全都是樵老在下午对自己说的,赋云歌就干脆微微探索了一下。 他放空了气海残留的元气,接着舒展浑身经脉,一点点试着体会樵老所说的那种感觉。 过了不一会儿,空气中的丝丝缕缕的凉气窜入皮肤。赋云歌紧接着运力剔除杂气,汇聚里面的可用之气,一道道新的元气就顺着脉络,如百川汇海般流入丹田气海。 赋云歌惊喜交加,又重复了几次那样的过程,但很快就感到浑身疲惫。恐怕是刚刚痊愈,身体还不稳定,他赶快停下了进程。 次日清晨,樵老鲜有的没有外出。两人煮了芥菜汤当早餐,过程中樵老并没有多说什么。赋云歌总觉得有些怪异,一直不时用眼角瞄樵老一眼,想看他有什么打算。 吃得差不多了,樵老才放下碗,对着赋云歌缓缓地说: “昨晚的修炼方法,不可以捷径视之。除非周身经脉已经强健到有承担半数元气游走的程度,否则过之有害。以你当前能为,一天至多三次。” “是,是。”赋云歌听得他如此教诲,连连点头,用心记忆。 屋外凉凉的风吹进来,赋云歌往外望去,才发现门外小院地上湿湿的。 看来是昨夜下雨了,难怪樵老今早没有外出。雨水淋湿了林木,恐怕现在也无法砍柴。 但当他回过头来,却意外地发现樵老仍然在注视着自己。 “樵老,怎……怎么了吗?”赋云歌有点浑身不自在,主动问道。 樵老眯着眼,一边盯着他,一边沉着嗓音说:“你现在,还不能走。” “这……”赋云歌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伤体痊愈,就有了立刻动身的打算了,但是不行。”樵老瞳孔如同深不可测的潭水,“想去搏命,至少也要有那个本事。” 赋云歌有点瞠目结舌:“昨天您说……” “养好伤,是说七天后的状态。”樵老不容置喙。 “既然把你救下来,老头就不能看着你自不量力再去死一次。” ………… 赋云歌一直目送着樵老出门,佝偻的背影渐渐隐没在树丛间。他涩涩地擦了擦眼睛,心里有点不知道是什么的感觉。 天际,阴霭般的流云还在簌簌地漂浪,飘过一座座山头。 赋云歌长吸了一口气,薄薄的凉风沁入心脾。他大概清楚樵老的意思了,心里热热的。 暂时还不会走的。赋云歌默默地说。 远处已经没有了樵老的影子,他转身回房,用心帮樵老打扫了起来。 到了中午,赋云歌独自做好了饭菜,但等了许久仍然没有等到樵老回来,心中有些奇怪。 按照平时,樵老应该已经回来了才是。赋云歌心里想着。他又等了一会儿,仍然没有见到樵老的踪迹,内心渐渐不安起来。 难道是九彻枭影……?赋云歌心乱如麻,越想越不对。 唯恐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他连忙锁好房门,准备出去寻找。 就在这时,两种脚步声从门外的树丛后面传来。赋云歌走到院子的脚步倏忽停下,他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屏气凝神地专注即将出现的人影。 一步,两步……赋云歌仔细倾听着步伐的声响,眼光紧紧地盯着。在他不远处就是一把铁锨,他有把握能…… 刚这样想着,念头还没有结束,恍然只见两个人一前一后从树丛对面走了出来。 前面的那人正是樵老。而目光转移到后面的人时,他蓦然睁大了眼睛。 是那口熟悉的红梅剑——一品红梅,是一品红梅来了! 第三十九章 气渡云扉 “小子,出来有人找。”樵老提高嗓门呼了一声。 赋云歌连忙跑过去迎接,脚步太快差点摔倒。樵老和一品红梅见到他这个样子,嘴角都微微上翘。 赋云歌才不管这些。他跑到一品红梅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袖口,内心惊喜之余,更有五味杂陈。 但他还是喜悦地说:“师……前辈!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一品红梅淡淡笑了,迟疑了一下,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没事,让我放心了不少。”他宽慰地说。 樵老在一旁,见两人已经碰面,就招呼他们进屋说话。赋云歌喜不自胜,领着一品红梅往樵老的屋里走去。 先喝过了茶,一品红梅也稍微歇息了片刻。赋云歌急欲知道很多问题,一刻也等不住想听一品红梅讲述。他草草吃完了饭,内心的迫切简直都写在脸上了。 一品红梅大概也在考虑从哪里开始向赋云歌讲述比较好,迟迟没有开口。唯独樵老看起来万分悠闲,相比之下颇有超凡脱俗之感。 看着两人这副模样,樵老随口说:“顺着讲述就是,这孩子又不傻。” 一品红梅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赋云歌,理了理思绪,才对饭桌上的两人开始娓娓道来。 原来,当天晚上的朝云街埠,已经陷入一片混乱。火势烧起来之后,第二条主街持续蔓延,当他和醉尘乡赶到的时候,情况已经非常危急了。 这时候九彻枭影开始撤退,寇武夫万分恼怒,与月参辰前去追赶,到现在也没有音讯。 火势渐大的情况下,有不少居民都冲了出来救火。但是几乎无济于事,反倒使街埠陷入了失控。最后好在天降大雨,浇了整整一夜,总算把大火浇灭。然而第二条主街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变成了一堆废墟。 “我和醉尘乡这几天来,都在协助馆长恢复街埠秩序。但是朝云街埠元气大伤,恐怕难以恢复到往日的繁荣了。”一品红梅遗憾地摇头。 “人没事就行。”樵老在一旁咀嚼着饭菜,插口道。 “醉尘乡前辈呢?”赋云歌又问。 “他啊,”一品红梅端起桌上的茶杯,小啜几口,“昨天我和他商定了计划。他现在已经去追寻九彻枭影和寇武夫两人的下落了。我负责到匹马庄查探,顺便找寻你和东方诗明。” “匹马庄”这个词仿佛是赋云歌的一块心病。他听到这个词内心又有些隐隐作痛。 一品红梅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看出了赋云歌的自责后,他便悉心出言宽慰: “匹马庄之灾,你无需感到愧疚。九彻枭影这次的盘算之深出人意料,但他们终究会付出代价。” 赋云歌点了点头,重整心绪。没错,他赋云歌只要在世一日,就要九彻枭影为他们的恶行偿还血债。 见他没事,一品红梅就继续讲述起来。 当他与醉尘乡分别,乘船离开朝云街埠,赶到匹马庄时,那里已经变得凋敝不堪。 庄里哀鸿遍野,居氏酒庄的前途也惨淡无望。这几天来多赖居老的夫人强撑病体出来主持大局,但是居氏酒庄的百年基业就此毁于一旦,恐怕难以挽回了。 “居老夫人确实非同常人。”他低声喃喃说。“另外,崇道成已经由公孙探等人安葬。他们目前也已经离开,回返复命了。” 赋云歌攥紧了拳头。崇道成就死在他的眼前,这个仇他也一定会报。 “再就是你们俩了。”一品红梅指了指赋云歌。 “两边的情况都安顿之后,我沿着匹马庄百姓说的,在江边找到了打斗的痕迹,还有我给你的剑。既然没有踪迹,我猜测你们应该顺江流而下,就乘舟追了下来。” “终于,我在山下看到了你的搁浅的木筏,就上来试着找寻,后来在山路上碰到了暮迟年。”说罢,他把目光挪到了樵老身上。 樵老迟缓地“嗯”了一声,表示属实。 “后面的情况就不必多说了。”一品红梅最终又把视线落回,看着赋云歌,“好在你还安然无恙。多谢你了,樵老·暮迟年。” “不用。无意碰到,算他走运。”樵老摇了摇头。 赋云歌对一品红梅知晓樵老姓名的事情感到有点意外,不过很快也就理解了。他们在还没回来的时候就已经相遇,之间发生了什么,或许无需赘述。既然如此,一品红梅能够知道樵老的名字也就不足为怪。 在得知了赋云歌现在的身体状况之后,一品红梅同样让他先不要离开。赋云歌虽然心急东方诗明的下落,但是奈何自己确实帮不上忙,也就不给他们添乱,点头答应。 三人吃过午饭,稍作休息,时间就很快转移到了下午。 樵老照例扛着斧头和藤筐外出砍柴,还要去照料对面山坡地的几亩农田。而在他离去之后,一品红梅就把赋云歌叫到屋后,似乎有事吩咐。 赋云歌心里惴惴不安,一路跟着一品红梅到了屋后。 一品红梅找到了一片较宽阔而且荫凉的空地,靠着一棵树抱胸而立。赋云歌迟疑地看着他,不知道要做什么。 一品红梅上下扫视了他几遍。少顷,他缓缓地问:“《云笈十三疏》,你现在有何进展?” 赋云歌思考了一下,犹豫着说:“目前停顿在第三式,‘气渡云扉’。” 一品红梅闭眼想了想,然后很快微微颔首:“这样的速度已经不慢。毕竟你有武学的根基,修炼脉门还是能够有所裨益。” “但是……”赋云歌望着头顶新生的枝叶,眼神迷乱,“我现在没有力量了。元气的损失还没有恢复。” “气渡云扉,本来也不需要多少内力支撑。” 一品红梅直起身,向赋云歌踱步走来,“用现在的力量修炼,就已经足够了。我也会帮助你。” 他走到赋云歌身边,轻轻抬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赋云歌一惊之下,顿时感到周身经脉暖洋洋的。 这种感觉,分明是一品红梅在向自己体内传送内力! “前辈,何必如此!”赋云歌知道内力的重要性,跃起来想要甩开一品红梅的手。 一品红梅的手却像是黏在赋云歌的身上,任赋云歌怎么甩也甩不开,缕缕内力还在往赋云歌体内持续输送。 他淡淡地说:“这只是帮助你稳固经脉,不可拒绝。我元气充盈,这点内力不过九牛一毫,没什么损伤。” 听一品红梅这么说,赋云歌才半信半疑地平静下来。静下心之后,他确实感到输送进身体的那股内力只是在经脉游走,而没有汇聚到气海。 又过了一会儿,输送功力的感觉渐渐减弱,一品红梅调运内息,缓慢挪开了手掌。 “这样就不会有差错了。”一品红梅吁了口气,“那么,开始。气渡云扉重在顿悟,你用心体会。今天我手把手教你,争取尽快让你突破桎梏。” 赋云歌现在的心情越发惊喜和意外,脸上遮掩不住的兴奋。 一品红梅看着他激动的神情,不免又说了一句:“不过,加快进度,虽然有武学的根基作为保障,但仍旧会无比辛苦。你做好心理准备了么?” 赋云歌正色点头,目光里充满了笃定:“请前辈赐教!” 一品红梅嘴角微微上翘,他很久都没有见到过这种神态了。 “……好。” 第四十章 潜心修炼 云深掩青山,山间的云仍然重重叠叠堆积在山野上空。 雨后的清新气息催生了许多新的生命,竹笋和蕨菜在道旁纷纷破土露出,偶尔甚至能看到小虫爬过,生机有趣。 薄暮时分,樵老背着藤筐回来,见到了独自在院子里练功的赋云歌。只见他的动作神态已经十分流畅,似乎已经窥得了气渡云扉的奥妙,只是还不熟练。 樵老走到墙边放下筐子:“怎么就你一个,一品红梅呢?” 赋云歌运气回返气海,长舒了一口肺腑之气,满意地站了起来。 “前辈离开了。他还要去找我的另一个同伴,顺便打听周遭一带的九彻枭影的消息,说是有空再过来。” 睁开眼睛,赋云歌对樵老解释说。 樵老望了望远处绯红色偏暗的天幕——也只有在傍晚,太阳的颜色才能够显露出来了:“大可留宿一晚再走。不过随他。” 夜幕很快就降临,笼罩了恬静的山野。赋云歌领悟了第三式,内心愉悦之感难以形容。 他在睡前又参习了三遍樵老的练气秘诀,感到身体无比疲惫了,才靠着枕头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品红梅并没有过来。赋云歌自己修行,熟练了第三式,又开始自行朝着第四式“气撼云波”进发。 樵老也偶尔对他进行指点,加上身体的不断恢复,几日修炼,他明显感到他的实力已经今非昔比,大有进益。 只是在晚上的时候,他又想起了东方诗明。 自己在这边安然修炼,却不知道好友现在身在何方,他不免总感到不安心。 他只希望一品红梅再次来时能够带来东方诗明安然无恙的好消息,这样的话,他至少也能稍稍宽心。 次日的早上,一品红梅就回来了,恰好碰到赋云歌和樵老在吃早饭。赋云歌连忙放下碗筷迎上前,询问东方诗明的消息。 谁料,一品红梅遗憾地摇了摇头。 “他的踪迹,我昨天顺江而下,追溯了数十里,也没有找到东方诗明的下落。” 一品红梅叹气,不过转而又说:“我还去了石鼓渡口一趟。虽然他也不在,不过那里现在安然无恙,包括你家人所在的柳枝河口,都没有受到日前变故的波及。” “只是听附近的百姓说,那日许多船只在清晨失窃,恐怕是囤积在那里的伏兵所为。” 赋云歌听说父亲他们没事,心里微微平定了一些:“没有造成伤亡就好。看来是伏兵早就屯扎在石鼓渡口,在计划好的那日清晨离开,前往朝云街埠发动了袭击。” “这确实是精细的计划。”一品红梅认同地点头,两人往屋内走去。 樵老坐在桌前,对他们的谈话内容一清二楚。 但是他仍旧置若罔闻,看到一品红梅进来,只是微微仰头眨了眨眼,算是打招呼。 一品红梅从墙角找了一个木墩坐下。赋云歌虽然得知了家人平安,但是东方诗明依然没有音讯,他的兴致也不是很高,脸上布着一层薄薄的愁云。 一品红梅瞧出了他的忧虑,安慰道:“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赋云歌朝他挤出一个笑容,勉强地耸了耸肩。 等两人吃过早饭,樵老像平时一样离开了。一品红梅默默注视着赋云歌蔫头耷脑地扒拉着饭,心思同样不很明朗。 赋云歌在这里一直负责饭后洗碗。等樵老离开,他照例端着水盆舀了几勺泉水,去院子里面洗碗。 一品红梅见状也走到水盆边,蹲下去帮着赋云歌一起洗。赋云歌先是一愣,抬起头来,却看到一品红梅垂着眼睑,表情难以揣摩。 “无碍。在醉尘乡家,我也帮着他洗。”一品红梅说。 赋云歌静静地点头。就这样,两人一起把个粗瓷的餐具洗干净,彼此间沉默无言。冰冰的泉水在手中清凉舒适。 稍作休息,一品红梅让赋云歌打起精神,不能怠慢了修炼。 现在的状况,只有拥有了足够的能为,才能有力量面对邪恶,也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赋云歌鼓足劲连连称是,抖擞精神,开始继续专心于修炼。 所谓气撼云波,是指修行者能够自如地调动汇聚周身的气劲,而同时又不会疏忽防御。这一式需要更充沛的元气贮存,好在赋云歌几日调养,元气已经恢复到了先前的水平。 一品红梅像往常一样,在一旁随时作出指点。 内功的修炼较之外家武学更加凶险,尤其在初期,稍有不慎,极易走火入魔。 而且赋云歌现在的修行速度被迫加快,少了衔接与过渡,倘若不加以引导,风险更大。 “领悟阳明厥阴之势,静下水火,专注中宫。引导真气顺任脉上溯,在鸠尾穴暂住。” 一品红梅坐在一块石头上,盯着盘坐闭目修炼的赋云歌,不时开口指点:“感受到满涨的瞬间,再上提真气,至天突穴分流,汇于双肩云门穴。” 赋云歌一心聆听一品红梅的教诲,对于气撼云波式开始初探门道。 教导赋云歌贯通第四式,时间已经不知不觉过了一天。 期间樵老也回来和他们吃了午饭,见到他两人在饭桌上也在探讨修炼的内容,虽然他对此没有兴致,但是也感到有点诧异。 毕竟修炼不可急于求成,以现在的速度,虽然有根基支撑和指点,但还是可能突发不测。 一品红梅仍旧在傍晚离开,临走时交代赋云歌继续修炼。他现在时间紧张,昼夜都要用起来,甚至没有休息的间歇。 赋云歌深知一品红梅的苦心,一丝不苟地精炼内功。 樵老看他的眼光,也渐渐由起初的担忧变成了信任。 在这段时间看来,这个孩子意志坚定,加上一品红梅的引导,说不定真的可以做到突飞猛进的质变。 日子过得很快,一眨眼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期间一品红梅又来过一次,说是找到了疑似东方诗明的踪迹,但是还不能够确定。 赋云歌担忧之外,更加严苛了对自己的要求。 他一定要抓紧时间,等有了实力,他要亲自去寻找,亲自找到挚友的下落。 到了钻研第四式的第六天,赋云歌在清早盘坐修炼,头顶不时飘出丝丝缕缕的白气。 屋外薄雾弥漫,樵老看着外面的情况,决定晚些再出去砍柴。见到赋云歌还没有起床的动静,就过去推门查看。 就在他跨进内屋门槛的一瞬,忽然赋云歌清啸一声。只见他头顶的雾气倏然飘散,接着一股徐徐的气劲吹来,樵老的衣襟都被吹得微微扇动。 他见状不禁颔首称赞,这个情况,应该是气撼云波式大成了。 赋云歌如同大梦初醒,缓缓地抬开眼皮。 看到樵老站在门口,他微微笑道:“樵老,我……应该成功了。” 樵老认同地点了点头。这样的修炼速度还能够力保不失,确实已经很不容易了。只是不知道如果一直持续下去,这个少年能不能吃得消。 中午时分,一品红梅又来了。他听说赋云歌的第四式已经圆满,也是喜出望外。 但他内心与樵老同样,都有些喜忧参半,不知道若继续加快修习,赋云歌是否还能承受。 第四十一章 邪丹真相 一品红梅随后与两人解释了他了解的状况。 就附近的九彻枭影势力而言,似乎经过了上次的活动,一直没有新的动向。只不过现在这一带都陷入了恐慌,唯恐暴乱再次上演,除了人心惶惶,商埠贸易也大为缩水。 “这或许正是他们的目的之一。”一品红梅嗟叹,“精密的筹划,一石二鸟。” 赋云歌也感受到了九彻枭影的压力。这个隐遁在水面下的组织绝不简单,想要有力地对付他们,还需要更多的资料。 “醉尘乡离开时,跟我说他一旦有了进展,就会设法联系我。” 一品红梅摸着下巴,双眼望向屋外:“已经过了一段时间。我想他也应该有所进展才是。” 赋云歌睁大眼睛:“所以前辈今天来,是为了和我一起等醉尘乡前辈的消息吗?” 一品红梅点头:“是。但是不知道我能不能猜中他的打算。如果他一直没有来信,那就作罢,我指导你进行下一式。” “气冲云洞吗?”赋云歌摩拳擦掌。 “……嗯。”一品红梅看着他,眼中的神色却是有点犹豫不决。 这时,刚刚去院子里浇花的樵老又回到了屋里,肩上还落着一只毛色青灰的小鸟。 赋云歌两人抬起头,几乎同时看到了那只鸟。 “这鸟刚刚一直在院子外面绕圈。我在想,它是不是和你们有关联。”樵老耸了耸肩,小鸟接着就扑棱着带有褐色斑点的翅膀飞到了桌子上,看起来伶俐可爱。 “这……”赋云歌凑上前去,仔细观察这只鸟。忽然,他在鸟腿上发现了一张卷起来的纸条,“这是……有信。” 一品红梅没有上前去看,他抱着胳膊扫视了这只小鸟几圈,着重地观察了一下它的翅膀,顿时就明白了。 “没想到,那个家伙还真是不简单。”他悠悠地说。 “什么意思?”赋云歌好奇地扭过头来。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只小鸟,嘴角抿出一抹浅浅的笑意,脸上随即也露出了一种老年人回忆青春时的神情。 赋云歌第一次见到一品红梅有这种表情,此时看来似乎更让人信服他是个活了好几百年的老先生。 “斑点君。这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他专注地瞧着小鸟翅膀上面的斑点,回味着说:“现在想来,也该有四五百年了。” “这么久,还能记得,也不容易。”樵老在一旁说。 一品红梅站起来,走到桌子跟前。他回头笑了笑,眼神中充满复杂:“是啊,怎么能忘呢。” 赋云歌被他勾起了兴趣,想听他说一说这段往事。 一品红梅抬手温柔地抚摸着小鸟的脊背,慢悠悠继续说: “那是我……还没有离开净世一方天的时候。我和他还是伙伴。那时我们两个像游侠一样四处游历,行侠仗义……” “有一次,我们无意间救了一只小雏鸟。它受伤很重,我们也就收养了它。” “再后来它的伤好了,却一直不肯离开。我于是和醉尘乡商议,不如训练它传信的本领,倘若以后分开,就可以传信沟通了。那只鸟很聪明,很快学会了异地传信。后来我和他决定给它起个名字,看到它翅膀上的斑点,最终我们就把它叫做斑点君。” “没想到啊,醉尘乡还能再找到这样一只鸟,继续当年斑点君的任务。” 一品红梅眼神空落落的,似乎是注视着房梁的方向:“可惜当年的事,再也回不来了。” “当年?”赋云歌试探着问,“发生了什么?” 一品红梅抚摸小鸟的手停顿了一下。他背着身子失神地摇头,道:“没什么。这不是现在要考虑的。把信拿下来看看,这个新的斑点君长途跋涉这么久,不要辜负它的努力。” “嗯,是。”赋云歌看一品红梅如此失神的模样,知道现在问他也是不会说的。 他一边瞥着一品红梅的背影,一边小心翼翼地把鸟腿上的信纸拿了下来,捻着把它展开。 三人都围着桌子坐了下来,把展开的信放在中间。 上面的字迹确实是醉尘乡无误。看起来无比潦草,但是因为信息众多,他又被迫写得密密麻麻,很不容易识别。 好在一品红梅之前就习惯了醉尘乡的字迹,虽然多年没有再见过,但是还是能够慢慢解读出来的。赋云歌和樵老也就听着他随时说的,来消化醉尘乡得到的情报。 醉尘乡的发现非常重大。他终于解答了一直埋藏在众人内心的问题,就是——九彻枭影的兵力来源。 虽然可以料想他们谋划多年,但是收集到那么多成员,而且都是精壮强悍的大汉,确实并非易事。 不过,醉尘乡这十余天来一直不负众望。他通过探索,真的找到了隐藏在九彻枭影内部的秘密。 根据醉尘乡的情报,九彻枭影之所以拥有这些体魄剽悍的大汉,还有老鳌头、木雪花、独狼等这样的高手,全靠拥有着一样令人胆寒的秘宝,“离愁丹”! 只要服用这种丹药,即便是一般人、手无寸铁甚至病弱衰微的人,都能够迅速得到体质上的提升。只不过,伴随而来的代价,就是五日一发的“药瘾”。 而当离愁丹的药瘾一旦发作,感受可谓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唯有在期限内再次服用丹药,才不会引发痛苦。 “他们之前专门寻觅地痞泼皮,强盗恶枭,还有人生无望、想要轻生的人,或者染病衰弱的人等等,给予他们希望,再让他们为组织卖命效劳。” 一品红梅抱着斑点君,眉头凝重地拧在一起,逐字逐句地读着:“这项计划已经进展了许多年。因此推测隐藏在幕后的阴谋……仍然异常庞大。” “……真是可恶。”赋云歌恨恨地说,“卑鄙无耻。” 樵老轻声咨嗟,按照他的观点,这些人无非是看不透世间的本源,盲目求索,想要自救却最终陷入了生不如死的地狱。除了可叹之外,也没什么可悲哀的。 第四十二章 神行奇术 “没有贪欲,自然不会迷惘沉沦。”樵老垂眉道。 赋云歌也知道樵老会是这种态度。虽然他说的倒是也没错,只不过这世间又有几个人能够理解呢?倘若人人都能醒悟,那么这世上就不会有奸邪和丑陋了。 “既然如此,他们为这个计划密谋多年,所贪的也必然不仅仅是各地宝物了。” 一品红梅冷眼继续往下看,又说,“除了上面的情报之外,这里还有许多新的动向。” “九彻枭影持续着一贯的作风,他们破坏的战火已经陆续延烧到了各地。除了朝云街埠之外,清风岗、丽日浦、江梁城等地,也先后被摧毁。” 赋云歌闻言色变,赶忙起身围过去,仔细看一品红梅手里的信。 醉尘乡在信上记载的受灾各地有七八处之多,后面还加了“等”字。看来他们确实已经渐渐浮出水面,整个下世凡荒天,可能未来都要陷入一片战火了。 他默默地握紧拳头,从匹马庄和朝云街埠的情况来看,那些地区又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百姓丧命于残忍的厮杀之下。 他赋云歌在世一日,就要全力阻止悲剧的继续发生。九彻枭影,他誓与其不共戴天。 “以上。落款是醉尘乡和斑点君。”一品红梅无声地笑笑。 不过看完信的内容,他也没有很好的兴致了。对九彻枭影这样的逆举,他同样不会让他们好过。 樵老只是“啧啧”了两声。他不涉红尘已经多年,对待这些事情也没有什么感触。听完了信,他也就随即起身,勾起挂在墙上的斗笠,挪步就准备出门。 赋云歌望着门外,沉思了片刻,凝眉正色对一品红梅说:“前辈,教我第五式。” 一品红梅和走到门口的樵老都同时怔了怔。 山野的微风吹拂进门来,吹动赋云歌额前的头发来回飘舞。一品红梅昂头注视着他的眼睛,赋云歌则目不转睛,坚实的神色仿若磐石。 少顷,一品红梅才点头同意:“好。我教你第五式。” 赋云歌下定决心,练功的速度也有所加快。不过一品红梅仍旧有些担心,气冲云洞式虽然无碍,但是接下来的第六式“气破云府”却对当前的赋云歌而言有些力不从心。 第六式,气破云府,是《云笈十三疏》中的转折点。许多练功者走火入魔,也常常是发生在第六式。如果继续这样加急,恐怕后果无法可想。 赋云歌对此并不知情。接下来的几日,他把全身心的功力都投入到了第五式的参悟中。 气冲云洞,是承接前一式的法门,讲求聚气一点,自内往外抒发。也就是说,第五式是引导元气迸发向外的道理,体魄与外家功夫越强,元气就能发挥出越显着的效果。 其实寇武夫的招式原理,就与这第五式的门道大致相同。只不过更为精熟,加之有其他的功力积淀,才能发挥出那种人肉重炮式的攻击风格。 赋云歌一边这样想,一边以他作为参照,顿时对第五式有了更加独到的领悟。 在赋云歌闭门修习的接近一周的时间里,山间的草木渐渐都变得繁茂了起来。农人们忙着灌溉和除草,白天时常在山涧听到悠扬的山歌。 樵老也不例外,他渐渐需要早出晚归了,所以早晚饭的烹饪交给了赋云歌来做。一品红梅还是偶尔过来指点,但是从不过夜,每次来都倦容满面。赋云歌猜也知道他肯定很辛苦,于是更加严格要求自己,不敢轻易懈怠。 功夫不负有心人。赋云歌成功地领悟了气冲云洞式,在仅仅一周左右的时间。 等他跨出院子瞻望远山时,一股自豪感和欣喜油然而生。面对着逐渐苍翠秀丽的群山,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畅快。 樵老回来后得知了这样的消息,同样为他感到高兴。当天晚上两人共同喝了一坛酒,来表达庆贺与对樵老这段时间以来的感谢。 山野外面的星空粲然生辉。夜幕之下,清爽的山风奔畅在山涧,伴随着溪水的低鸣,在树梢的枝叶间发出沙沙的吟唱。 次日一品红梅到来,也了解了赋云歌当前修行的进展,暗暗宽心了不少。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他仍然决定暂时不再继续《云笈十三疏》的教导。 关于第六式,他仍然对赋云歌放不下心。而且有了前五式的积累,赋云歌现在也已迥乎从前,与其冒险尝试,稳扎稳打或许更好。 “既然如此,那你已经有了练习神行术的基础。”一品红梅在桌前赞赏地说。 “神行术?”赋云歌却有些疑惑,“不是继续修行第六式吗?” 一品红梅摇摇头,一边从怀里拿出准备好的一本新功法:“第六式的修行来日方长。当下你最应该的是先适应目前的战场,以及变幻的局势。经世致用的道理,你肯定也是明白的。” 说完,他把新功法放在桌子上,并推到了赋云歌的面前。 赋云歌拿起那本书,浏览着上面的几个大字:“这是……《惊鸿六巽》。” “没错。”一品红梅理所当然地抬了抬下巴。 “这本功法,就是神行术中的一种。臻至上乘,可以日行千里,以你目前的修为,虽然有所折扣,但是同样大有裨益。我所修行的神行术,也正是这《惊鸿六巽》。” 赋云歌听了大感激动。他紧紧地拿着这本功法,来回仔细审视了几遍,又抬头兴奋地问一品红梅:“那前辈,你臻至上乘了没有?” 一品红梅蹙眉一笑:“没有。所以我现在寄希望于你了。” 到了晚上樵老回来,听说赋云歌开始练习神行术,也不禁舒了一口气,同时又对一品红梅这个压榨徒弟的头脑感到佩服。 虽然神行术修炼也很辛苦,但至少不会走火入魔了。顶多……脚上磨得鲜血淋漓? 翌日清早,一品红梅就带着赋云歌开始修行神行术。由于神行术是要寄力于双腿,修炼者对下半身经脉的熟悉程度就尤为重要。 不过神行术要诀并不非常复杂,在一品红梅的指点下,赋云歌很快学会了将足三里穴作为气劲的转折点,并已经可以初步将部分气劲贮存到腿间各要穴。 一品红梅见他一点就通,内心暗暗地有些欣慰。 在山间修行,灵气远比屋里的要充沛。赋云歌一边运用着樵老之前说的办法弥补元气,一边依循着指点,神行术的学习突飞猛进。 不过到了傍晚,一品红梅离开之后,赋云歌独自往樵老家返回,神经一放松,这才感觉到来自脚底火辣辣的痛感。 他下意识低头一看,惊讶地发现布鞋的底子基本被磨穿,还似乎渗透出红红的血迹。 没有办法,他狼狈地扶着路旁的树木,一瘸一拐地费了好大力气才算是回到了家。 第四十三章 百里伐木 不料,等他刚到屋里,一股熏人的药草香就扑面而来。 满屋雾气蒸腾,樵老正在炖着一缸什么药汤,此时正站在油灯下搅动着汤勺。 樵老听到门响,透过白花花的雾气看到是赋云歌回来了,就叫他先去坐下休息。 赋云歌不知道樵老正在搞什么科研,满腹狐疑地坐在了床边。不过一歇之下,腿间血气很快回转,脚下更加痛苦难当,仿佛有数千只蚂蚁在噬咬一般,让他根本没心思考虑别的事。 但是很快,雾气里传来舀水的声音。 樵老把熬好的药汤匀出了几勺,倒在盛满热水的一只木盆里。他接着端着木盆朝赋云歌这边走了过来。 赋云歌看到樵老端着这么大一盆药过来,还以为是要自己喝下去,还没等他过来就连忙摆手。 要是喝上这么一盆,他不用想都知道会是个什么凄惨的景象,虽然他相信樵老的能耐,但这种玩命的实验他还是比较谨慎的。 但是樵老还是端着那盆药走过来了。赋云歌看了一眼就感受到了喉咙和胃的抵触,试图退而求其次:“樵老,这……不如咱们分而饮之……” 樵老弯腰把木盆放在地上,抬头说:“你要是想饮之,我不拦着。但这是给你泡脚用的,你可以泡完再饮。” “啊这……”赋云歌听樵老这么说,倍感尴尬。原来是泡脚用的,是他自己想太多了。 樵老的药剂十分有效用,浸泡之后的伤创很快愈合了,而且药草的灵气得到了提炼,对修行有所助益。赋云歌不禁对樵老越发敬佩,深深感激樵老对自己的帮助。 接下来一连几天,赋云歌都在全神贯注地投入到神行术的学习之中。 练气、应用、施展,不论一品红梅来或不来,他都迫使自己不间断地锤炼,哪怕吃饭的时候,都在仔细研习《惊鸿六巽》里面的内容。 樵老看他这么努力,坚持不懈,不由得也暗暗赞叹起来。 时光飞逝。十余天后,一品红梅再次到来时,赋云歌的神行术已经初步成熟了。 山间农人们也换下了春衫,山间的绿意更加浓郁了。仲春到暮春,山野四处大好春色。花蕊到繁花,沟壑遍地芳华争艳。 一品红梅这次给赋云歌捎来了一套更薄的春衫,还有一个好消息。 他终于打听到了东方诗明的行踪。据闻,有人曾在江梁城见到过长相类似的少年。赋云歌大感欣喜,只要挚友还活着,那他就一定能找到他。 樵老看到那件衣服,大致也猜到赋云歌可能不久就要离开了。他早已勘破生离死别,虽然并不能算是悲伤,但是仍旧有些遗憾。 第三天,赋云歌刚起床,就发现樵老正在院子里劈柴。 他刚洗漱完走到门口,樵老忽然叫住他:“且慢。这几天,我有几件事要托付你。” 赋云歌一直对樵老心存感激。现在听说樵老有需要自己的地方,连忙过去询问。 “你已经练就了神行术。所以这些事对你应该也不难。”樵老看着自己手里的斧头,“是这样的。我想要你去帮我砍些柴来。” “砍柴?”赋云歌有点不能理解。 樵老点了点头:“是的。但所砍的柴并非是随便的树木。” “自这里往北六十里外,有一棵特别的大榆树。你尽快去砍三支树杈回来,我接下来几天要炼制百香丹,这是一样必要的材料。” 赋云歌从未听说过这样的材料,但是既然樵老开口,那自己当然是义不容辞。 正当他准备好了准备出门,背后又听樵老嘱咐一句:“一定要在晌午之前赶回来,错了时辰,丹药就炼不成了。” 赋云歌微微吃了一惊。六十里,来回就是一百二十里,竟然还要在晌午之前回来,他虽然练成了神行术,但是这种情况他却从来没有实践过。 可他最后还是坚定地咬咬牙,背着藤筐离开了。 院子里,坐在地上的樵老望着赋云歌远去,渐渐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意。 另一边,赋云歌施展开神行术,在山林间按照方向努力奔波。 但是山路不畅,他的功力一直难以施展。而且到了更远的地方,根本连路都没有了,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前进。却又怕耽误了时间,他只能仔细挑能走的地方行进,十分困难。 草木繁杂,有的地方甚至需要跨过沟壑等等。赋云歌一路辛劳,总算在一处森林繁密的地方找到了樵老所说的大榆树。 不顾自身的疲惫,他争分夺秒地砍下三根树杈装回筐里,抬眼一看上午已经过半,又立刻使足力气飞奔着返回。 等到看到有熟悉的路径时,赋云歌已经累得浑身浸透热汗,两腿僵硬得像木棍一样,连知觉都快没有了。但头顶的太阳不允许他放慢脚步,眼看就要到晌午了。他只好抹了把汗,强撑起已经筋疲力尽的身体,继续在道路上飞驰。 所幸,赶回樵老的家时,刚刚好是晌午。太阳立在天穹正中,可谓是毫厘不差。 赋云歌跑到门口,看了一眼没有超时,身子随着松懈的神经一软,立刻瘫倒在地。 樵老这时候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赋云歌此时喉咙充血,已经连说话都困难了,只能无力地拍拍掉在一旁的筐子,示意樵老他没有失约。 樵老笑着对他点了点下巴,走过来搀扶着他,拿着筐子进屋。 屋内,赋云歌躺在炕上歇了好一会儿,总算是缓了过来。倘若要是再远十里五里,他兴许就交代在路上了。 过了很久,樵老才走来看他。赋云歌料想樵老刚刚一直在忙活百香丹的事,并不以为意。 樵老给他端进来一杯茶,看着他喝下,才慢悠悠地问:“怎样,神行术的应用,感觉如何?” “累。”赋云歌实话实说,“路远不说,后来根本没有路,只能从丛林间找路走。” 樵老笑而不语。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又对赋云歌说: “但是,今后你要走的路很远。其间又怎么会全都是平坦的道路呢?没有人给你铺就道路,你的神行术就没有用武之地了吗?” 樵老的这些话,震得赋云歌猛地一个激灵。 确实,樵老说的没错。他练神行术,难道还要要求只能在平路上施展吗?今后倘若遇敌,或者别的情况,跋山涉水走野路不可避免,他又怎么能仅仅满足于在平路上使用神行术? “另外,”樵老摸着胡子,“实话实说,你修炼神行术的方法,虽能速成,但是根基不实。神行术是为实用,多的是走远路、赶时间,你的神行术虽然在短距离已经成熟,但是一旦长途跋涉,你的弊病就会显露出来。” “……是。”赋云歌听到这样的教诲,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好诚惶诚恐地点头。 樵老对他笑了笑:“明天,继续。” 赋云歌得知了自己的缺陷,之前那种激励自己不断修行的心态也有了更深的领悟。 一味求快,可能会根基不实,最后反倒欲速则不达。而一旦离开这偏安一隅的小山村,他未来面对的必然都是复杂甚至棘手的情况。这样一来,浮躁只会为未来埋下不可测的危机。 一天到晚,他反复琢磨着樵老的用意,内心渐渐明朗起来。 第四十四章 离别劳歌 一连接下来的几日内,樵老每天都请托赋云歌帮他去很遥远的地方砍柴,而且回回都是限定在晌午之前回来。 开头几天赋云歌常常累得半死不活,但之后几天他渐渐有了改变。每次的路程越来越远,但是赋云歌回返的时间却越来越早,而且也逐渐不像起初那样疲惫了。 一品红梅之间也来过几次,听说了樵老对赋云歌的历练,也表示认可。 几日后,当赋云歌终于能够达到樵老与一品红梅的标准时,下山的时机也就越来越近了。 那日,赋云歌像往常一样早早地起床,来到院子里问樵老今天要砍什么地方的柴。 但是,樵老却并没有再对他嘱托地点与树种,而是微笑着摇摇头,说是百香丹的材料已经具备了,他也无需再外出砍柴。 此时一品红梅也正好从外面回来。樵老停下了手上的农活,抬头很慈祥地望着赋云歌。 赋云歌看两人都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眼神里还隐约有着一些喜意,心里暗暗觉得今天有些奇怪。 他疑惑着开口问:“前辈,樵老,你们……” 樵老轻轻嗤笑了两声。一品红梅看了看他,又转头对赋云歌说: “赋云歌,你的进境已经足够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如果没有别的事,今天你就该启程了。” “启程?”赋云歌脑袋里“嗡”地一下。 他接着考虑到了东方诗明,是的,他在这里这么久,就是为了尽早提高自己,再去寻找东方诗明,抗衡九彻枭影的。 但是……他的目光又缓慢地挪到了一边的樵老的身上。 就这么离开了么?他的内心有些纠结和复杂,鼻头微微有点酸涩。 一品红梅也看出了他对樵老的不舍。但他也不好劝说什么,毕竟樵老救了这孩子的命,也是他收留着赋云歌度过了这么一段时光。 山间的微风扫过低矮的花圃,轻柔的花香飘散在小院。赋云歌的衣袂悠悠翻飞,迟缓得像碧空流动的云霭。 “我明白了……”赋云歌强忍着离别的伤感,用手不断地摸着鼻尖和两颊,仿佛这样就能缓解一下那种难以言说的心绪。 他垂下头去,低声对樵老说:“那,樵老……我走了。” “走。”樵老抬起头,痴痴地笑着,笑容慈祥、柔和得令人心痛,“早晚都要走的,不用舍不得。时光易逝,快去找你的朋友。” 一品红梅站在一旁,脸上的表情也仿佛沉溺在了旧时的岁月。 若是别离,又何人不曾哀叹相逢,然而世事沉浮,或许不论是好是坏,所有过往都不会后悔,只是在流离的俗世间,又多了一株秋红,一捧金香,以供沉湎或是怀念。 风忽然大了起来,吹刮在林间,宛若雨点倾泄的齐鸣。天上的浓云浸染了郁郁哀愁,墨一样排空远山,飘渺到天际。 花圃的小花被风吹落了几点花瓣,蕊红显得更加单薄。赋云歌的耳边被风拂过,屋顶的茅草瑟瑟放出一缕缕低语。 一切的情绪都像是融化在了沉默的天顶下,唯有野风呜咽,让他感受到一丝慰藉。 他转身进屋,去更换那件新的衣服。刚背对两人的一刹,他的泪水差点洒了出来,但是他仍然忍住了。 这样的离别,他今后还会经历。他必须要学会坚强,因为他还承担着更加重要的使命。 而目送着赋云歌进屋去的两人,久久也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一品红梅才试探着对樵老说:“何不跟着我们走?我只是提议。” 樵老目光仍然停滞在屋子的门口。他缓缓地摇了摇头:“没有必要。我在此隐居了百余年,早已经对尘世喧嚣没有兴趣了。” “倘若……战火有朝一日延烧至这里……呢?”一品红梅又问。 樵老眼神空落落的,他淡淡地说:“能保则保,不能……就走咯。” 一品红梅想了想,没有再说话。 花瓣飘飞起来,沾染的晨露仿佛无言的清泪,在萧瑟的凉风里,零落调弦不成诗。 过了一会儿,赋云歌在屋里收拾妥当了,跨出门槛。两人都已经在等候着他,就等他决意离开的一刻。 赋云歌在门口顿了顿,内心泛过一阵难受。 “走。”樵老和一品红梅异口同声地对他说。 赋云歌撮着下唇,点了点头。他跟着一品红梅走到小院的门口,回头向樵老道别。 “樵老,那我走了。有空我就回来探望你。”赋云歌握着拳头说。 樵老注视着他的双眼,枯瘦的脸颊扬起一点笑容。他拍了拍赋云歌的胳膊,轻声说道:“不必伤感。记住我的教诲,凡事归于自然,到该松手处就不要再继续流连。” “是,我一定谨记在心。”赋云歌又揉了揉眼睛,后退一步,向樵老深深地鞠了一躬: “樵老的救命之恩,提携之恩,赋云歌也同样铭记终身。只是恩德难报,赋云歌唯望樵老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好,好。”樵老把他扶正,忽然又侧过身去,从袖筒里拿出一物,郑重其事地交到赋云歌的手中,“最后我把这个交给你,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赋云歌看着手里的小锦囊,泪水又泫然欲下。他攥紧小锦囊,细心地把它装好,对着樵老再三揖拜,才转身欲行。 一品红梅最后向他摆了摆手,声音也有几分湿润:“有缘再会了,樵老·暮迟年。” 一品红梅和赋云歌两人一快一慢,徐徐绕转过山路往下离去。就在他们转过那个弯,樵老的小茅屋就从视野中真正地消失了。 绿林遮掩,赋云歌踮着脚往回看,却再也看不到小屋的影子,惜别的眼泪终于模糊了眼眶,难以自制。 一品红梅回头静静地看着他,迁就着他的脚步,缓慢往山下而行。 就在这时,樵老茅屋的方向传来了一曲低沉的吟歌: “飞鸟掩云扉,青山空向愁。江渚风难尽,漂浪亦何休。辞行各珍重,行舟自悠悠。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 一品红梅微微笑了笑。他走回去拉住赋云歌的衣襟,和缓地道:“走。” 赋云歌又坚挺起眉毛,使劲点点头。 吟歌的声音回荡在山谷,好似鹧鸪雨啼,依傍着朦胧的天色,送上最后的离辞。 两人走到山下。赋云歌惊讶地发现来时的小木筏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品红梅准备好的两条小船。船底浅浅地搁在水畔,歪折了几根岸边的蓬蒿。 “前辈,为什么是两条船?”赋云歌有些不解。 一品红梅向船边走过去,向他解释说:“江梁城一行,恐怕我就不能随行了。醉尘乡前天托来的信函,我必须去赭云山壑一趟。一个月后,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我们就设法汇合。” 赋云歌“哦”了一声。他知道现在人手不足,一品红梅无法随行也是正常的。看来这次寻觅东方诗明的任务,只能依靠自己来完成了。 两人分别登上船,解开绕绳,小船就悠悠荡荡地驶入江面。 第四十五章 江梁市集 一品红梅隔着船舷把一份捆好的地图和一小袋银两扔了过来,让赋云歌按照地图来走,以免迷路。 天色还是青霭朦胧,江水两岸的山却都已经翠绿可人。赋云歌有心无心地划着船,不时回头望两眼。 水流漫漫,他来时的道路渐渐模糊成了轮廓。摇橹发出荡漾水波的声音,与天空远处的鸟鸣相映成趣。一切都显得清澈而舒适。 一品红梅和赋云歌静静地在水面上行驶着,彼此心中都怀揣着心事。凉湛湛的水珠偶尔溅上船,似乎提醒着行船的人不要沉睡过去。 不远处,水路出现了分岔。赋云歌扭头看了一品红梅一眼,果不其然他正在向自己挥手道别。 “一切小心,赋云歌。”一品红梅淡淡地说着,“一定要找到东方诗明啊。” “我会的。”赋云歌鼓劲似的抓紧了船篙。 小船已经驶到了分岔的山峡前,是时候分离了。 “好。”一品红梅侧开船只,最后向赋云歌微笑着点点头,“努力。” 紧接着,赋云歌的眼帘就被山石所遮挡了,再也看不到一品红梅的身影。 江水渐渐加快,他的小船两边发出了哗哗的响声。水花溅上船舷,他恍然失神的刹那被淋湿的鞋子给惊醒。 “那我也要努力了。”他对着自己说。“可不能……辜负了他们的寄望啊。” 凉风拂过他的脸颊。他握紧船篙,沿着地图上面的方向,加快了船速,一路激流朝目的地江梁城驶去。 ………… 江的远处,一座刚刚经历摧残的城镇,此刻似乎开始渐渐恢复生机。 半边的城墙变成了断壁残垣,但城内的很多店铺已经陆续开始了营业。另一边,城主调集劳力,也开始了崭新的重建工作。 此时的饭馆酒肆里,往来的客人大都还在议论着满城风雨的夜袭事件。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天,但是城内的百姓回想起来还是惊惶如昨日。 “哎呀,据说那个什么【九字号】还是提前发函,跟之前的手段一模一样……” 一间热闹的酒馆里,几个客人正在侃侃而谈,聊的也正是九彻枭影的袭击。 另一个不很了解的人歪头问同伴:“他们是什么目的啊?” “哎呀,谁能知道呢?”他的同伴晃着筷子,好似见解十分独到,“开始时还以为是瞄准了各地的宝贝,但咱们这江梁城什么宝贝也没有,就炸了半个城墙。他们是想要咱们这城墙砖回去盖茅房么?你说,这不是没事找事嘛。” “就是说啊,他们这才麻烦。谁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袭击,每次又都能得手,可怕不可怕?”上座一个年纪大点的客人咂嘴道。 “可怕,可怕!”围在桌旁的一圈客人都连连称是。 坐在上座旁边的一个人又开口说:“我看啊,这就是多事之春。大家伙都安安稳稳躲回家里,那就是最安全的。管他们什么九字号,十字号,被窝一缩,啥事都没有。” “甚是,甚是!”大伙儿又点头称是。 远处一桌上,一个少年看着他们在这里絮絮叨叨,不觉有几分好笑。 但是倒也无可非议,毕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牵连到他们,他们自然可以这样想。 少年俊朗非常,逸气横生。他独自在这个角落吃饭,倒也没引起什么注意。手边是两把铁扇,边角都绽放着微微的寒光。 他就是东方诗明。 自那日夜里被击飞到船上,漂泊一晚之后,他同样靠岸得救了。只不过漂流得更加遥远,来到了更为陌生的地界。上岸后他的盘缠银两都没携带,几经辗转他卖掉了那对银扇换钱,武器则暂时变成了这副铁扇。 一路探查着九彻枭影的踪迹,他近来几日都住在江梁城。只是头绪思路还不清晰,他还需要探听更多的消息。 这家酒馆算是江梁城最热闹的酒馆了,东方诗明干脆就住在了这里。 他偶尔在店堂里说段话本赚钱,好在他自幼博览群书,加上说书本领不赖,在这里住了些时日,经费还算是充裕。 可惜的是,江湖闲人不少,有用的情报却不多。几日的守株待兔,得到的可靠消息可谓屈指可数。他最近考虑着离开江梁城,往据说最近又遭袭击的浪沙峪一观究竟。 此时的江湖可谓是一盘散沙。应对这样的变局,大家都有心无力。他暗暗想着,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 短暂的沉默过后。忽然,那边更远的一桌客人一惊一乍地朗声说道: “哎,你有没有听说最近那个【除恶书生】啊?” “有啊有啊。”另一个人接过话茬,“据说那个书生看起来手无寸铁,但是每天晚上都要杀一个恶人呢。真是神奇。” 刚刚围在一起的客人们显然非常热情,他们很快也加入到新的话题中,聚众凑了过去,你一言我一语地分享着自己听说到的“除恶书生”的事迹。 “据说,那个书生每天三更就会出去杀人,第二天早上放在门口给大家展览。” “我听说,他其实根本不是什么书生,是个什么……大侠。书生的身份都是用来掩人耳目的。” “是啊是啊。据说他就是当年的那个锦帆游侠,再出江湖了。” “我也听说……” “……” 东方诗明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们一眼。那边还在叽叽喳喳地吵闹,在他们口中那个“除恶书生”似乎越来越离奇了。 他轻声苦笑了一下。这几天来大多数还不都是这样的谣言蜚语。 他也并非没有听说过那个“除恶书生”的消息,但大多都是这样的夸张与漫天胡扯,让他对这个消息一直抱有相当的质疑。 倘若“除恶书生”真的来了,他倒也很想亲眼看看。这个被流言说得天花乱坠、神秘莫测的高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 第四十六章 论诗谈雅 时间很快挪到了下午。聒噪了一整个上午,过晌之后,酒馆里也渐渐变得冷清了。 东方诗明在楼上客房里面打了个盹,就起身想要出去转转。除了看看有没有新的收获,顺便也去关心一下那边塌陷的城墙修复得怎么样了。 这样想着,东方诗明缓慢地转出酒馆。 迈出酒馆的门槛,迎着颇有些耀眼的阳光,他背着手往城西方向踱步而去。 下午的街上行人不算多,平铺的石砖路上,连灰尘都看起来无比慵懒。阳光金子一样倾泻在宽广的街道地面,流淌着延伸到长街的彼端。 一路走着,街上的行人本来就不多,可用的情报自然基本没有。东方诗明也不很着急,绕着弯拐了几趟,就来到了城墙的塌陷处。 这样的下午,在场劳作的雇工还有不少。 城墙因为九彻枭影的暴乱,摧毁非常严重,几乎要从城墙基开始重新修葺。几十号雇工在不远处忙来忙去,现场还有包工一样的指挥者,穿着同样沾满泥渍的衣服不断地大声指导。 做工做得热火朝天,东方诗明记得他们是从昨天开始修城墙工作的,眼前这样的进度可以说并不算慢。好在还没有到雨季,否则如果拖工到了那时候,修整工作就会更难实施了。 和他距离不算远的,还有一些百姓路人站在周遭围观。 离他最近的是一个赶路模样的读书人,一身书生打扮,背后还背着一只箱笼,此时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着雇工们修葺做工。 东方诗明注意到了他,内心不由得联想到这几天被传得沸沸扬扬的“除恶书生”的事迹。 “……筑城何太苦,百万征夫泪如雨。年年劳役筋力尽,含涕犹添城上土。” 忽然,那个书生缓慢地张口吟道。 东方诗明先是一愣,接着就感到有点有趣。他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筑城,实则暗暗关注上了这个书生。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那个书生又接着往下吟诵起来:“……家家戍妇望夫还,不知已死长城间。长城一望白于雪,由来半是征夫骨。” 说完,那书生还很悲恸似的“啧啧”两下,宛若忧民如子、心怀苍生的文士,非常自我陶醉。 东方诗明忍不住了,上前两步,在那书生背后提醒说:“……这位仁兄,他们都是城主花钱雇佣的,并非劳役困顿,也没有那么凄苦,无需如此哀叹。” 那书生正在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东方诗明在背后这样突然一说话,他被狠狠地吓了一跳。 只见他匆忙回过头来,缓了大概十数秒,才抚着胸膛喘了两口气:“不要背后吓人啊,这是有损斯文的。” 东方诗明不过是说句话,没想到竟然把这书生吓成这怂样,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就向他作揖道歉:“这位仁兄,实在对不住。不过不才也是刚刚听仁兄吟诗,内生不敢苟同之感,按捺不住无意冒犯,还请仁兄不要见怪。” 书生听他说话倒很有水平。再定神大致打量了一下他,这才迟疑着点了点头。 他忽然想到东方诗明刚刚说的话,又问:“那……你的不敢苟同之感,又是为何呢?” 东方诗明莞尔一笑,将开始的话重述了一遍。末了又说:“劳役之苦,确实饱为天下文士所述。然而文为合时而作,仁兄此时吟诵此诗,倒显得有些文不对题了。” 那书生若有所思,似乎从东方诗明的一番话中受到了很大启发。 东方诗明也只是一时兴起,他从前阅览诗文无数,胸中文墨着实不少。虽然这种时候在这里与一个书生漫谈诗学并不妥当,但他也能基本断定这个书生不是传闻中的除恶书生了。 正这样想着,东方诗明打算转身离开,却忽然被身后的那个书生一把拽住了衣角。 东方诗明又转过头,看这个书生有什么事。但目光刚刚接触到书生的脸上,他就被那个无比激动的笑容给震了一下。 “你……”东方诗明尝试开口。 “贤弟,请受愚兄一拜!” 不等东方诗明问,那书生就一脸兴奋地对着他深深地揖拜了下去,嘴里还絮叨着什么话,似乎是把他当成了知音或者知己一类的。 “不不,何必如此。”东方诗明愣怔了两秒,赶紧把他扶起来,主要是不想在这里丢人现眼,“我不过是抒一己之见,道理浅拙,并不高明,不敢受仁兄此拜。” “贤弟高见如此,何必自谦!”那书生一边称谢,一边对他慨叹,颇有些自怨自艾的意味:“是啊,文为合时而作,文为合时而作。唉,倘若愚兄能早半个月听到贤弟的这句话,恐怕就不会被祭酒遣送返乡了。” “祭酒?”东方诗明有些迷惑。 “是啊,唉。”那书生又嗟叹了两声,忽然又抬起头来,脸上的忧郁一扫而空,“算了,包羞忍辱是男儿,烦心事不提也罢。不过只顾着说话,还没有介绍一下我自己。” 他拍着自己的胸膛,郑重其事地对东方诗明说:“愚兄姓贾,单名一个钱字。于青崖书院拜师修学,封鹿郡人氏。” 东方诗明也简单报了一下自己的来历,不过刻意模糊掉了重要之处,只说自己是个四处游历的闲人。贾钱并不疑惑,又兴致勃勃地和东方诗明探讨起了诗文歌赋,说得头头是道,滔滔不绝。 又磨了一会儿,东方诗明无意与这个贾钱继续讨论下去,而且太阳也渐渐西斜了,他就想办法要跟贾钱告辞。 “……贾兄,我另有他事,恐怕就要至此离别了。今日一会,不才荣幸万分。” 等贾钱又说完了一段话,东方诗明趁机赶紧朝贾钱拱了拱手,面带惋惜地叹道。 本来他也就打算迈步离开的,但是不料这个贾钱异常热情,也正好聊到激烈之处,他可不想就这么与这位知音分开。 他也无比真诚地说:“贤弟若有事,为兄的也可伴随同行啊。你要去哪儿,有什么事?若有麻烦,愚兄或许也能尽一点绵薄之力。” 东方诗明在心里苦笑,心想他实在是也帮不上什么忙,这次真的黏上一块狗皮膏药了。 第四十七章 亦真亦假 不过他也不好拒绝,加上考虑到这贾钱是从半个月前就在赶路,说不定还能有点知晓的情报。 别无他法,东方诗明就打算带着他先回酒馆。正好贾钱也要住店,两人倒也算是顺路了。 沿路上,东方诗明决定先把握住话语权,就先贾钱一步开口道: “贾兄,实不相瞒,近些天来不才一直都在关注一些案件。古人云经世致用,现在各地暴乱频发,读书人的责任不应该只局限于诗文研讨,而要贴近黎民苍生。” “贤弟此言极是。”贾钱认真地点头。 东方诗明看他倒不是那种无可救药的腐儒,稍稍宽心。 他接着又说:“譬如……不知道贾兄有没有听说近日传得妇孺皆知的除恶书生。不才私下认为……” 东方诗明正打算继续把话题往这方面引导,但他无意间瞥了贾钱一眼,却忽然发现他的脸色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极其难看,甚至浑身都开始瑟瑟发抖。 东方诗明大感愕然,住口的同时,心中的弦,也暗暗绷紧了。 “贾兄,你怎么了?”他贴近贾钱,关切地问道。 贾钱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一样,惶恐地望了东方诗明一样,赶紧故作镇静地摆手:“……不,不不,我那个……我没事。” 但虽然他这么说,他的两条腿却已经瘫软了,说没事那是骗鬼的。东方诗明连忙扶着他在墙边缓慢蹲下,迎着金灿灿的夕阳,贾钱脸上豆大的汗珠看起来格外明显。 东方诗明诧异地看着他惨白的脸,又在心里回想自己刚刚说的话。好像也没有什么吓人的地方,难道是那句“除恶书生”么? 他又悄悄低头看了贾钱一眼,发现他还惊魂未定地大口喘着粗气。心头更加疑惑。 难道说,他就是除恶书生?但倘若真是如此,他又为何听到这个绰号就吓到魂不附体? 但不论怎么说,眼前这个贾钱,肯定与那个“除恶书生”有什么莫名的渊源。 贾钱过了好一阵子才算是恢复正常。他哀求东方诗明,不要跟别人提起这个名字,更不要到处散播这种传闻。东方诗明看着他哭丧着的脸,迟疑着点头答应,但内心疑虑不减反增。 两人一路沉默着回到酒馆。一直到吃晚饭,彼此间都像是隔着一层似有似无的薄纱。 晚上来酒馆喝酒的人不少,东方诗明和贾钱在一个角落静静地吃着晚饭。 东方诗明暗暗瞄着贾钱的一举一动,发现他一直都神色紧张得像绷紧的弦,漫不经心地抄着勺子扒拉米饭,眼神却若即若离,好像在考虑什么重要的事。 几天以来,那个“除恶书生”的传闻倒是越加高涨,大有力压其他话题的态势。有好几桌喝酒的客人大声嚷嚷着有关的话题,内容也是越来越神乎其神,有的故事甚至离奇得像话本小说。 “看来……这件事很有名了啊。”东方诗明试着旁敲侧击。 贾钱用惊恐的眼神往那边瞥了几眼,回过头来又不住地叹气:“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人言可畏,三人成虎。流言蜚语无根无据,却无比害人。先贤云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救寒莫如重裘,止谤莫如自修,看来也并不是容易的事啊。” 东方诗明见他这种时候还引经据典,料想确实学得不差,但也未免有些迂腐,感到有点可笑。 他忙出言宽慰:“清者自清,若真是流言蜚语,一定会不攻自破。” 贾钱皱着阴云密布的眉头胆怯地点头:“但,但愿如此,最好。” 就在他们交谈的话音还没有落下时,那边的一桌客人忽然激动地拍了两下桌子,神情兴奋地高声说了一句: “我听说,如果按照除恶书生的路线来看,今天他应该就到了咱们江梁城了!” 四周一片哗然。好几桌客人的情绪瞬间被点燃了,纷纷七嘴八舌地凑了过去,爆炸似的引起了一番高谈阔论。 昏黄的灯光下人头攒动,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酒味和高亢的热意。 听着那边喧哗吵闹,贾钱不自觉地渐渐把头压低了许多,战战兢兢得如履薄冰。他还在自顾自地嘟囔着什么“非礼勿言,非礼勿听”之类的话,恐惧的神态如遭大劫。 东方诗明看他这样,暂时也不便去询问他。 看来只能等一个合适的契机,才能从他口中得到可靠的消息了,东方诗明边喝茶边想。 吃完晚饭贾钱就推脱自己不舒服,赶快回房了。东方诗明则一直在下面坐着,垂首思考着其中的渊源,有些举棋不定。 店里的客人到很晚才渐渐散去,打烊的灯光看起来有些颓唐。热燥燥的空气逐渐变凉,只有小二还在桌椅间清扫着垃圾和残羹冷炙。 东方诗明忽闪着睫毛,眼睛里倒映着窗外的夜幕星空。 他总在这时候想起很多事。比如自己的家,比如那段迁徙的岁月,还比如……赋云歌。 ………… 翌日清早,东方诗明在楼下的喧闹声中醒来。掀开窗往下面望去,只见酒馆门前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百姓,围着门口的什么东西在议论着。 他的头脑顿时清醒,脑海里那个除恶书生的传闻立刻浮现。 传闻中除恶书生会在每晚半夜出去杀九彻枭影的恶匪,并在第二天早晨放在门口处给众人展览,而且行踪不定。 而这样的清早,酒馆甚至还没开门,唯一能吸引这么多人围观的,恐怕就是这件事了。 他紧接而至的想法,就是赶紧去隔壁房间,寻找贾钱! 这样的状况,他绝对不可能毫不知情,而他接下来可能作的举动,将会成为透析除恶书生一事的关键。 东方诗明披上一件衣服就破门而出,绕到隔壁房门前急促地敲门。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门没有关,他刚敲了一下,门就被缓慢地挪开了。 开门一看,他却发现,隔壁房间里,早已空无一人。 第四十八章 追踪觅迹 空荡荡的房间,早已经没有了贾钱的踪影。 东方诗明立马奔到窗前仔细往下看,这回看清楚了,围在群众的中央的,确实是一具头缠黑巾的大汉尸首。 也就是说,贾钱确实是除恶书生? 东方诗明心头越来越重,疑惑的感觉让他觉得这件事绝不简单。 太多疑点了,倘若真的是贾钱,他又为什么那么害怕?但倘若不是,他又为什么仓皇出逃?大大小小的疑问接踵而至,东方诗明决定,一定要把这件事搞个清楚。 有了这样的打算,东方诗明赶忙回到房间收拾自己的物品,准备前往追溯。他依稀记得昨天贾钱提及自己是封鹿郡人氏,而今又被“遣送返乡”,那他当前必然是往封鹿郡而去了。 考虑得周详之后,他飞奔下楼去找账房结过账,然后立刻从后门抄近路紧随而去。 东方诗明看地图了解封鹿郡距离江梁城仍有数百里之遥,贾钱就算昼夜兼程也不可能立刻赶回。而江梁城往封鹿郡的大路只有一条,依照贾钱的性格大概也不会走山野小径,那么他今晚之前能够歇脚的地方就只有一个了,就是离江梁城有八十余里的涿野屯。 东方诗明的脚力较之贾钱要快些。一来是东方诗明多少有武艺傍身,二来贾钱还背负着沉重的箱笼作为累赘,虽然一早一晚,但是东方诗明还是有把握能够在天黑之前赶上他。 一路疾驰,东方诗明沿着大路往涿野屯追去。 虽然是白天,但是沿途的行人脚夫并不多。因为两地之间没有密切的贸易联系的缘故,东方诗明也不以为怪。倒是视野空旷,倘若赶上了贾钱,就能够一眼看到。 但是,连追了一个上午,东方诗明还是没有看到贾钱的踪影。 直到中午,阳光渐热,他只得在道旁的树丛边暂作休息。毕竟徒步赶路一上午,疲惫在所难免。 倚在树旁,东方诗明擦拭着额头的汗水,一边从指缝间了望透过树叶的阳光。 今天的天气晴朗得万里无云,阳光很好。他现在有些佩服那个贾钱了,明明看起来文文弱弱,跑路的本事倒是不赖。 东方诗明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就无从计算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也同时考虑到了两种意外情况。一者是贾钱真的拥有高人的修为,他之前的表现另有原因;二者是他舍近求远,为了避开注意走了山道。这样一来,他追不上贾钱也就有原因了。 想到这里,东方诗明感到有几分泄气,但他仍然判定这两种情况可能性都不会太大。 如果是最坏的情况,那也只能是两人到封鹿郡最终碰面了。 这时,从远处迎面走来一个挑着担子的老婆婆。东方诗明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打听一下。 看着老婆婆走近,东方诗明翻身站起来,迎上前去:“婆婆,打扰了,想问您一点事情。” 听到有人在叫自己,老婆婆棕黄色的脸颊扬起一点笑容。她挑着担子走过去,站在荫凉底下,和善地问:“小伙子,什么事啊?” 东方诗明半躬下腰:“就是,不知道婆婆您在路上有没有见到过一个背着书箱的读书人?是往涿野屯的方向去的。” “读书人?”婆婆翘着下巴仔细想了想,又对他说,“是有一个,看起来走得匆匆忙忙,好像偷了东西一样。小伙子,你说的是他吗?他偷了你的东西吗?” 听到确切的答复,东方诗明大感宽心,这样就说明他判断没有错误了。 他连连点头:“是的,就是他,多谢婆婆。不过他是我的朋友,不是小偷。” “不是小偷就好,要不然晚上他到了我们涿野屯,可就大事不好喽。”老婆婆嘿嘿直笑。 东方诗明一直目送着老婆婆离开。看着婆婆走远,他重新打起精神,继续沿路往涿野屯的方向追去。 日头西移,渐渐到了下午,又渐渐到了傍晚。空旷的路上东方诗明独自追赶,背影被赤红的夕阳拉得越来越长。 道路前方已经隐隐约约看到涿野屯的轮廓了,在被风吹过的草岭背后若隐若现。 嫣红的落霞透着紫色,草丛渐渐被暮色沁成了灰褐,看起来是另一种别致的生机。 东方诗明自嘲似的苦笑,还真的追了一天,看来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里了。 翻过低矮的草岭,东方诗明终于看到了这个卧在山谷中的小山村。 迟暮的天色下,恬静的山村看起来尤为清澈,在林间和谷地的背光处闪动着熹微的灯火。炊烟袅袅,农家的烟火气息被熏得格外浓郁。东方诗明被眼前的景物所感染,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微笑着走下山坡。 山村连村口都没有,仅仅是许多低矮的房屋的聚集处。东方诗明从一边进入,仔细探寻着贾钱的踪迹。 拐了几个弯,东方诗明忽然在前面看到了站在一户农家门口的一个人形。 阴影里那个人似乎在和那家的主人说着什么话,但似乎没有洽谈成功,那家的主人又把门关上了。那个人形看起来有些懊恼,原地转了两圈,挪开步子又往路的那边去了。 东方诗明虽然看不清那人的长相,但是仅凭他背后背着的书笈就能够判断出,那人九成是贾钱了。 他原本无比疲惫的精神陡然大振,连忙提起酸痛的腿脚跟上去,这次他绝对不会跟丢了。 第四十九章 悦去客栈 山村虽然小,但是还有一个简陋的二层小客栈。东方诗明跟着贾钱找到了这里,看着他走了进去,他也紧随其后进去投宿。 悦去客栈……么。东方诗明进去时抬眼看了一下门匾,差点笑出声来。 然而,令人不满的是,客栈外面简陋不说,里面更加寒碜。进去之后东方诗明就发现这里环境极差,设施破旧,只能勉强过夜而已。 交了费用,东方诗明跟着上楼,木制的楼梯有的中间已经断裂,一不留神踩空就会栽下去。东方诗明小心翼翼地扶着墙壁,往上面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即便如此那狭窄的楼梯道都让他觉得险象环生。 拐了一个弯,他正打算继续往上面迈步,忽然眼前直直地摔下来一团东西,猝不及防,滚着就从楼梯上方冲了下来。 东方诗明忙纵身闪避,紧接着听到一声闷响,那团东西正好撞在了楼梯道拐弯处的墙上。 东方诗明凑上去看,刚一定睛,立刻就惊讶地认出这是贾钱。 只见他好像摔得有些蒙圈,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愣怔了一会儿,才扶着脑门算是神智清醒。 “怎……怎么回事……” 贾钱揉着撞青了的腮帮,还有些迷糊地看着眼前出现的东方诗明,痴痴地问:“我怎么记得……我已经离开了江梁城?贤弟,你怎么……在这里?” 东方诗明有些啼笑皆非。 两人去各自的房间整顿了一下,就一起下楼去吃晚饭。客房里霉味很重,屋角的墙板还有青苔和渗水的痕迹。东方诗明苦笑之余,好像有点明白这个客栈叫“悦去客栈”的道理了。 “虽然有那种草色入帘青的感觉,但是这样的消费体验我还是觉得很亏。” 餐桌前,贾钱一边举着筷子说话,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 “古人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贾兄,这其实是上苍在考验你啊。”东方诗明半开玩笑地对他说。 贾钱愣了一下,然后抹了一下嘴巴,眼里放出精光:“不愧是贤弟,总能一语中的。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那我现在生活如此困顿,厄运当头,每天逃亡,也就是说明我要飞黄腾达,比肩圣贤了!”说到最后,他越来越激动,差点要把筷子都甩飞出去。 东方诗明看着他高兴地手舞足蹈的样子,绝非是伪装,跟“除恶书生”的传闻根本搭不上边。但这样说来,其中的缘由就更加耐人寻味了,他一定要问个仔细。 “唉,但是贾兄你也太无情,今天清早不告而别,让不才一路辛苦追赶。”东方诗明试着又说,“不过贾兄确实好脚力,负重前行,尤能如此之快。” 贾钱夹了口菜,咀嚼了几下,才皱着眉头叹息道:“贤弟,这并非我无情,而是考虑到的两全之策啊。” “我有危险,呆在你身边,你也可能会被牵连。对你而言,交我这个兄弟确实是伴君如伴虎。所以我才四更天就偷偷离开,这样可是既有利于我保命,又能避免贤弟受危险啊。”贾钱头头是道地向他解释。 看东方诗明仍然意犹未尽地注视着自己,他又继续苦着脸说:“实不相瞒,愚兄我今天跑到腿断,累到狗爬,可谓形销骨立奄奄一息,绝非什么好脚力。” 他接着弯下腰想要脱鞋,试图证明给东方诗明看:“愚兄双足早已经血泡肿胀,但别无他法。” 东方诗明连连摆手,让他不必展示了。 既然贾钱这样说,他也就有了一些新的思路。关于这件事情,他渐渐也有了答案的轮廓。 吃完饭,东方诗明邀请贾钱出去散步。贾钱本来晚上也无事可做,加上房间里难以忍受的霉味,他欣然接受了东方诗明的邀请。 两人比肩出门,往山村外围的旷野走去。 夜下疏林,朗月清风。爽朗的夜晚不时传来狗吠和远处的鸟鸣,与白天相较别有一番生机和趣味。繁星满空,清澈而深邃的夜幕好像无边的穹笼,轻柔地抚慰着劳累一天的暑气。 东方诗明两人踢着石子,呼吸着夜里新鲜的草木香气,彼此不言地走着。 东方诗明只差验证,但他还在考虑如何开口询问;贾钱心思莫定,眼前倒映着夜的迷茫。 又走了一段路,农舍房屋渐渐稀少了。没有了油灯透出窗纸的光亮,四野一片漆黑,只有头顶的月光缓缓地洒下一层朦胧。 贾钱忽然开口了: “贤弟,你实在不应该跟着我过来的。” 东方诗明听到他先说话了,倒是也解决了不少麻烦。他轻舒了一口气,笑道:“贾兄有难,我也想为兄弟分忧啊。” 草间传来小虫的低语,悉悉索索,好像夜风吹沙。 贾钱看着东方诗明,道:“这……分不了的。贤弟你这么聪明,应该也知道了我……我有什么难了。” 东方诗明听他主动涉及正题,随即附和着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我想,是除恶书生的传闻。” “你现在既是除恶书生,又不是除恶书生。但舆论之广,使得你的辩白没有任何意义。你本人只是一名返乡的普通书生,但目前有一个幕后的人物,在用你的身份来铲除各地的九彻枭影之人。” 东方诗明将自己的推测娓娓道来,“他有什么特殊的目的,才会采用这样引人耳目的方法,半夜杀人之后放在你的住处外面供人围观,好像是刻意引导舆论制造出了你这个武功高深的‘除恶书生’角色。” 第五十章 尸鬼怪谈 夜风弥漫着林间的幽香,吹拂着两人的衣袂。东方诗明说完,把眼光回转到贾钱的身上,等他对自己猜测的评断。 贾钱听完他说的,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过了片刻,他才仿佛梦醒一般点了点头:“……你说的,一点都不错。” “我就担心那些穷凶极恶的家伙有一天按捺不住,发现了我的行踪,那可就真完蛋了。” 贾钱一边说话,身体不住地微微战栗,看起来无比忧惧,“我还风华正茂,壮志未酬,功名未就,连老婆也没有,就这么走上黄泉路,可也……太凄惨了。” 东方诗明本来也替他感到忧伤,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想笑。 只听他又低声细气地说:“圣贤曾经也曰过……那个,好死不如赖活着,我觉得说的还……那个,挺有道理。” “是啊,谁不怕死呢。”东方诗明又踢飞了脚边的一块石头,听着它翻滚着跳进道旁的草丛的闷响,“你这种感情,并不可耻。” “唉,我也知道舍生取义。可就这么顶着别人的锅不明不白地完蛋,总觉得……不大对味。”贾钱怕东方诗明笑话他,忙不迭又冲他解释。但是话才说到一半,他的气势又被内心的担忧和恐惧冲淡了。 东方诗明也为他感到有些可怜。这种事情,不论放到哪个普通人身上,内心的恐惧应该都会大于带来的那点虚幻的荣誉感。 他望着满天星空,内心踟蹰着开始思考对策。 两人又陷入短暂的沉默,彼此间只有深浅不一的呼吸声。 贾钱心里不安,不时偷瞄东方诗明两眼,想看他了解了自己的厄运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忽然,东方诗明停下步子。贾钱也赶紧停步,回头去看他。 东方诗明弯下腰折了一根狗尾巴草,在手里把玩着。他抬起头,询问贾钱道:“话说,你应该也不会一直听任这种传闻的流播?之前有没有做过什么措施?” 贾钱苦着脸:“怎么会没有。但是几次都失败了。” “怎么做的?”东方诗明紧接着问。 贾钱挠头:“是这样的……起初这种传闻刚刚兴起的时候,我打算半夜不睡觉,往窗户下面一直盯着,想看看是谁在跟我恶作剧。” “但是,差不多三更过了一段时间,我并没有看到什么鬼鬼祟祟的人影,但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门口,就……就多了一具尸体。”贾钱回想起来不免都心惊胆战,“总不会是那尸体自己来找我的,那肯定是鬼干的了。” 东方诗明皱眉,把手里的草茎一圈圈绕在手指上,不很理解地看着他:“就做了这些么?” “不,不不,有进一步措施的。”贾钱连连晃头,继续回忆说,“之后几天,这种传闻变本加厉,到处都有了。那天我心一横,干脆晚上就坐在客栈门口,等着那尸体送上门来。” 东方诗明点点头,表示认可:“不错。那后来呢?” “后来……”贾钱的表情变得更加苦涩了,在黑夜里好像哭泣的神态。 “太离奇了。就在三更的那段时间,我不知道为什么就迷迷糊糊了一阵子,似睡非睡的那种状态。但等我强打精神再清醒过来的时候,那……那尸体又按时来了!” 东方诗明揪紧了手里的草茎。这样的情况,多半是那个幕后者耍了点小手段,毕竟迷魂香、昏睡散等都有这样的功效,尤其是催眠贾钱这种毫无内力的普通书生,更是绰绰有余。 “当时我面对这这景象,差点吓昏过去。但是,我那时候什么都顾不上了,壮着胆子,就……就把那尸体给拖走了。” 贾钱哆嗦着两只手,似乎至今都心有余悸,甚至算得上是心理阴影了:“我大半夜的一个人拖着那死尸,真的非常恐怖……一直拖出好远,感觉再没什么事了,我才回到客栈。” “但是,你知道么,当到了第二天的早晨,那尸体又回来了!”贾钱忽然焦躁地拍着大腿,神态非常激动,“就是我扔的那位,他竟然又跟着我回了客栈!现在想想,都觉得脊背发凉。” 东方诗明走过去轻轻抚着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激动。 但他没有立刻作出什么结论,因为贾钱确实已经做到他能做的了,这样看来,幕后者是下定决心跟他开这个玩笑。 “我还能怎么办?总不能每天都一宿不睡?我白天还要赶路,这实在是太捉弄人了。”贾钱平复了一下心情,态度又回落到刚才的消沉,接连唉声叹气道。 月亮不知何时已经渐渐爬升到了中天,狗吠的声音也渐渐沉寂了。 夜风生凉,吹起了贾钱的倦意。他打起了哈欠,毕竟一天赶路八十里,疲惫是很正常的。 东方诗明得到了目前欠缺的信息,也就对现状有了较为成熟的推测。看到贾钱有了回去的念头,他也就不再强求,两人一起往客栈的方向踱步返回。 路上,贾钱幽幽地扭过头来,用企求的口气对东方诗明提议:“贤弟,要不这样。你值上半夜的班,我值下半夜的班,咱们一起抓住那个幕后神秘人,但这样就要牵连你……” 不等他说完,东方诗明就微笑着摇摇头。 他目光里流露出幽怜,淡淡地对贾钱说:“事已至此,贾兄,最重要的已经不是神秘人,或者尸体了。幕后者神通广大,凭你我又怎么能抓住他?何况,除恶书生的名号早已经无比响亮,就算成功挪走了一次尸体,同样是徒劳无功,于事无补。” 其实他还考虑到了另外一点,那就是幕后者的目的。 有这种非凡的本领,肯定不会无聊到消遣一个平庸书生取乐,他一定有着自己的计划。既然如此,他干脆就和那个人打个赌,帮着他顺水推舟,赌注就是贾钱和自己的性命无虞。 “那我们要怎么办?”贾钱听他说的有道理,试图追问对策。 东方诗明看着他,沉吟了片刻,忽然扯断了手里已经变得温热的草茎,温和而坚决地开口:“好好休息,明天一早,继续赶路。” 接着,他轻轻松手,断成两截的草茎随着簌簌夜风飘飞到远处的地上。 月色停泊在树梢,寂静的凉意背后,山岭的颜色渐渐隐遁,融入黑夜。 第五十一章 篝火露营 次日清晨,东方诗明和贾钱早早就起床,收拾好就立刻离开赶路。 贾钱很显然是被客房里刺鼻的霉味折腾得没睡好,眼圈还有些发黑。两人踉踉跄跄走到门口,又毫不意外地发现了新的尸体,仍然是黑色头巾,九彻枭影之人。 贾钱还想趁没人发现把他给搬走,不过被东方诗明劝住了。他也不再坚持,紧了紧箱笼的背带,就跟着东方诗明快速离开了。 “悦去客栈,这家主人确实讲究,自有一番道理。” 路上,贾钱还在愤懑地吐槽,“至少离开的时候确实很快乐,要是叫我再在那里住一宿,我宁愿去睡牛棚。” 东方诗明笑着拍拍他的胳膊:“知足常乐。” “唉,”贾钱撅着嘴摇晃脑袋,模样像个尖酸的老学究,“时运不齐,命途多舛。何为不引去,坎坷行所难。” 说归说,两人还是抓紧了脚程,快速赶路。 按照两人正常的速度,还有四五天才能回到封鹿郡。为了避免不测,两人加快了步伐,同时遇到人烟稀少的道路就改走山间小径,尽量掩蔽行踪。 走了一整个白天,到了傍晚,却是迟迟没有看到有人烟借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天色又渐渐黯淡了下去,两人的心也越来越沉重。 绕过了一个山湾,太阳的余晖已经完全被山丘遮蔽了。东方诗明看着朦胧下来的四野,决定今晚就在这里驻扎,夜晚赶路可能更加危险。 贾钱早就累到不行,后面一段路都是东方诗明在拖着他走的。听东方诗明打算停驻,自然是求之不得,连连答应。 两人找了一块离大路不算远,又比较隐蔽的树丛歇了下来。贾钱从背后的箱笼里摸出一张宽大的宣纸,权当作垫在地上的纸垫,又找出几根短蜡烛和火折子,就地露营生火。 东方诗明绕着附近转了一圈,拾回了一些柴火和野果。加上从悦去客栈临走时带的干粮,两人也就将就着吃过了晚饭。 东方诗明还好说,贾钱基本没有过这样风餐露宿的经历,整晚看起来情绪都不怎么高涨,或许也是因为疲惫使然。 吃过饭稍作休息,东方诗明让贾钱先睡,他围在火旁提防一下有没有野兽出没。贾钱早就困倦难熬,倒在树旁就准备入睡。 忽然,他又偏过头来,忐忑地看着东方诗明:“贤弟,你说,我们在这里睡觉,会不会到早晨还有死尸找上门来啊?” 东方诗明正在对着篝火出神。听到他这么问,他也只好苦笑:“这个真说不准。不过你都见过这么多了,就算来了新的,也不必要担惊受怕。” 听东方诗明这样说,贾钱觉得也有道理,就放心地转过身子去睡觉,不一会儿就传来了浓重的呼噜声。 东方诗明独自对着渐渐熹微的火光,眼神里倒映着的,除了火苗的跳动,还有不易察觉的一丝忧虑。 深夜,深山,遥远的山的彼端,仿佛有狼嗥回荡。在清朗的月色下,飒飒夜风吹过层层山头,倍添了不少神秘。 次日,两人挺着疲惫酸痛的身躯醒来。 毕竟一路劳顿,加上休息不好,浑身的状态都非常不适。不过看着地图上离目的地封鹿郡越来越近,两人还是强打精神,准备赶路。 刚拐出树丛,在道旁果不其然地又是一具新尸体。贾钱也不再惊骇了,与东方诗明相视苦笑了一下,就匆忙继续踏上行程。 两人走了一段,又把剩下的干粮拿了出来,边吃边走。不过干粮已经见底,倘若今天仍然没有到达地图上的石崖村,恐怕就要免不了挨饿了。 “石崖村虽然是叫做村子,但是颇具规模啊。” 贾钱回想着自己的见闻,一边给东方诗明解释:“那里算是一座小城镇,虽然不及江梁城,但是也比较热闹。” “可是地图上显示,我们距离石崖村还有不少路程。”东方诗明说,“依我们的速度,今天很有可能赶不到啊。” 说到这里,东方诗明忽然好奇地问:“贾兄,你之前来往这里时,难道也是这般困窘吗?” 贾钱摇了摇头:“非也非也。以往我归家省亲,都是在初秋的时候。” “那时正值秋收,来往买卖粮食蔬果的农家络绎不绝,我常常搭他们送货的牛车来经过这段难熬的路。”说着说着,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不过而今时殊事异,我现在是因为文学欠佳,被祭酒遣送回家的,也就没有那种好事了。” 东方诗明皱皱眉头,算是了解了情况。不过这样一来,他们今晚恐怕还要野外露营了。 贾钱说完,心里同样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他仔细地想了一会儿,忽然叫道:“对啊,我想到了一个地方。” 东方诗明见他忽然兴奋,连忙问他是什么地方。 贾钱比划着手指跟东方诗明说:“是这样的,我想到了沿途往前的地方有一间道边的饭馆。虽然我没有去过,但是到秋收的时候,那里是不少沿途农家歇脚休憩的好地方。现在一想,我们应该可以先到那里整顿一下。” “如此甚好。”东方诗明同样感到宽心不少。即便今天赶路少一点,至少也保证了安全。 想到了这件事,两人越发感到有力气了,脚下呼呼生风,赶路也精神了不少。 天空上排排流云浮动,较之之前的晴空万里更加凉爽。山头绕来绕去,似乎都趋于一致,只有脚下的道路再不断盘旋延伸,在山与山之间如同勾迭的丝带。 绿野盎然,满山都成了浓荫与花色,遮蔽了初春时皴裂的土层,看起来更加可人秀丽。 虽然道边的风景优雅,但是两人还是没有忘记要沿路仔细观察的真正内容。走了将近一个上午,终于在原野的远方似乎看到了一幢小小的房屋,虽然模糊得还是一个小斑点大小,但是已经让两人足够振奋了。 第五十二章 羊入虎口 那幢建筑说远也不远,在两人加快步伐之后,不多时就赶到了。 正如贾钱所说,它是在大路一旁的沟地里,毗邻着一块油菜地,风景恬静,自出心裁。 也正好到了中午,东方诗明与贾钱先进去准备吃饭,之后再向店主人商议借宿的事。 小店是清幽的木板房,进入之后格外凉爽舒适。在这种旅人稀少的时候,饭馆即便到了中午也一般没有什么客人,因而两人进店后发现空无一人,也没有感到怎样奇怪。 听到有人进店,从店堂后面很快转出了一个汉子,看打扮算是接客的店小二。 东方诗明和贾钱随便找了一处桌子坐下,那汉子走就过来问他们要点什么菜。 “炒饭,然后有什么菜随便来几样,最好有肉。我都快饿死了。”贾钱一边说一边从腰间口袋里掏钱,摸出一小块亮闪闪的银子,交到那汉子手中,“这些应该够了?” 那汉子接过银子稍微掂了掂分量,点头确定。 贾钱又转回头来问东方诗明:“贤弟,你还要什么吗?想要什么就点,这次愚兄请客。” 东方诗明刚刚一直在愣神,听贾钱在叫自己,这才回过神来:“哦,我不用了,那些就足够。” 贾钱笑着对那汉子咧了咧嘴,说了几句感谢的话。那汉子异常话少,见他两人没别的要求,就攥着银子往后堂去了。 贾钱喜滋滋地托着腮,他的胃已经叫了很长时间了。 不过东方诗明却没有那么开心,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那个店小二,眼神渐渐幽邃莫测。 他一直在注视的,是那个小二的额角。与脸部其他地方的皮肤都有分别的浅色,简直像是之前额头都被什么包裹着一样,令人不免生疑。 东方诗明越想,内心越加谨慎起来。他仔细地观察着这个房间里的每一处角落,目光渐渐锐利,宛若鹰隼。 就在他环顾到结账桌柜的瞬间,他的眼睛捕捉到了一丝颇为诡异的信息。在那边桌角处沾着的,似乎是一些红色的涂漆痕迹,但又不很相似。 而,倘若说是人血的话,好像倒是更加相似一些。 东方诗明又瞥了一眼贾钱。贾钱是完全没有察觉异样的样子,下巴抵在撑起的手腕上,静静等待着上餐。东方诗明皱皱眉头,心想贾钱未必也太大意了。 但他也还没有找出这必然是陷阱的确凿证据,内心犹疑未定。 就在这时,那个店小二从后厨转回来了,一手端着一只白瓷碗,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炒饭。 东方诗明假意发呆,实则用眼角余光上下打量着店小二,试图从他身上看出什么破绽。 清脆的“咔哒”两声,店小二放下他们的炒饭,转身就往回走。 终于,就在这个转身的刹那,东方诗明敏锐地注意到了他裤腰的口袋里,露出来一条黑色的头巾布条! 果然。东方诗明确定了内心的猜测,但是更加绷紧了神经。他看到桌对面的贾钱端起饭碗就要开动,他连忙迅捷地抬手,按住了贾钱端着饭碗的那只手臂。 “怎……”贾钱被东方诗明按住了手臂,刚要开口问,就见到东方诗明伸出食指,对他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连忙闭嘴,看东方诗明想表达些什么。 东方诗明从一旁的茶壶里倒出几滴水在桌子上,捺了水渍在桌子上写道: “恶类,陷阱,速走。” 贾钱逐字看完,惊骇得嘴都合不拢了。 东方诗明看他已经了解,抬袖擦去桌子上的字迹。 这时,那个店小二又走了出来,端着两盘炒菜。两人佯装若无其事,接过菜肴放在桌上,那店小二随即又转身回去,店堂里只剩他们两人。 东方诗明见到机不可失,又对贾钱嘱咐不可发出声响,准备跑路。 两人小心翼翼地撤开座椅,蹑手蹑脚地走出门口,成功溜出了饭馆。 走出了一二十步的距离,两人立刻开始拔足狂奔。东方诗明看到大路上过于空旷,拽过贾钱就往山野的小路间逃去。 两人运足力气,东方诗明帮贾钱托着箱笼,一路跑出好远,一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此时茂密清幽的丛林失去了幽美之感,这种地方虽然人迹罕至,但是却也是埋伏的好地方。两人实在是跑到虚脱乏力,这才缓慢地停下来,改成走的往前面赶路。 “怎……怎么回事?” 贾钱这才得以抽出一丝力气来问东方诗明。虽然他全程都是惊慌失措的,但现在也想了解一下事情的缘由。 东方诗明和他简单说明了一下那里的蛛丝马迹。最后,他又说出了自己的推断:“看来是他们尚不了解你除恶书生的本领,就想到了用蒙汗药这种比较保险的手段。等我们吃完了被下药的饭菜,毒性发作,我们只能束手就擒。” “这这这,太可怕了……”贾钱一遍遍地捋着胸口,回想刚才差点羊入虎口的情状,还有些惊魂未定。 “可怜原来的店家,恐怕已经被残忍杀害了……”东方诗明抬头望着林间的叶片,幽幽地叹息。 “自己都要没命,就不要为他们伤心了!” 骤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洪钟似的叫喊。紧接着是匆忙而杂乱的一阵脚步声,沙沙的急促声响离他们越来越近。 东方诗明顿时提起警惕,贾钱则已经吓得腿肚子都哆嗦了起来。 很快,东方诗明就看到来者的身影了。他捏紧袖口,身躯微张,摆出准备应敌时的姿态。 追击者绕过最后一根粗壮的树干,来到了两人眼前。 “三……三个人……”贾钱缩在东方诗明的身后,颤巍巍地打着寒战。 为首的汉子,就是他们刚才的店小二。此时他的黑色头巾已经重新扎好,身上的肌肉虬结如牛。身后跟着的两人同样身躯无比壮实,三人冷冷地蔑视着眼前的两人。 这时候,只听他们的老大首先发话:“……你们两个,谁是除恶书生啊?出来受死。” 贾钱一听,顿时万念俱灰。他嗫嚅着嘴唇刚要应声,忽然听前面的东方诗明淡淡地应答: “是我。” 第五十三章 柳暗花明 “贤弟你……”贾钱还有些发愣,没搞明白是什么情况。 东方诗明不容置喙地回头吩咐:“一会儿,你看准机会先走。” “这……”贾钱总算是想明白了。 但是,对面的几个汉子却丝毫没有给他们多交谈一句话的机会。只听那个带头的大汉刚刚环抱的两臂缓缓垂下,呲着牙冷哼道:“算你有骨气。那就……受死!” 一声受死,三人同时行动,势要团团围住东方诗明。东方诗明同时双臂一横,铁扇现芒,抟空飞出,如晶莹蝶影,落入他的手中。 他左腕蓄力一推,把贾钱推出圈子,接着回头纵身迎战。眼看两个大汉就要绕过他将他围住,他当机立断,拔足腾跃,踩过迎头大汉的肩梢,翻身飞到了另一端。 大汉们见他脱逃,立刻转身回攻。东方诗明刚一落地,立刻整顿架势,与来者交杀起来。 几个大汉虽然都是赤手空拳,但是仗着人多势众,群攻东方诗明的两臂。东方诗明迂回挡格,不住后退,鞋下泥尘乱飞,但身影仍然轻盈非常。 贾钱瑟缩在一棵大树后面,紧张地看着众人的战斗。 他几乎看不清楚东方诗明的动作,但是看他影踪自如,潇洒非常,应该还没有处于下风。 大汉四拳同出,东方诗明右手铁扇翻覆,虚晃后仰,避过一击狙杀。 另一边的大汉着重攻其下盘,他刚一后仰翻身,又有拳头呼呼生风打来,只得借力平纵,身子在近地的几寸间螺旋飞开,勉强接下了三人的攻势。 四人的身影在打斗中不断交错,脚下步伐扫起一片残枝落叶,泥土飞扬。 东方诗明保持着随时的冷静,此刻他已经将三人的破绽观察得淋漓尽致。眼看三个大汉又朝自己攻来,心想不可久战,东方诗明扇掌同开,决意铤而走险。 “见识此招!”东方诗明眼看三个身躯逼近,高喝一声。 他看准了三人的彼此间隙,身躯随着步伐,顿时斜扑向一边。 正待两边的大汉抓住机会抬臂欲攻的刹那,他的身形竟然轻若蝶舞,弯腰一绕,同时双手利刃快如雷霆,双眼疾厉一瞬,浑身的力道都会于一击! 眨眼间,随着他的铁扇斩下的,是两道喷出的血花。东方诗明在刚才的刹那,成功斩断了两个大汉攻过来的手臂! 鲜血四溅,淋漓到他的袖口和武器上。 就在两个汉子惨呼着跌倒在血泊,为首的大汉震惊的霎时,东方诗明攻势还未停歇,他紧接着挥动梨花血雨般的铁扇,双刃夹攻,“噌”地飞速划开空气,又是一击。 同样的血污四溅,这次,割破的是为首大汉的脖颈! “呃,你……”为首的大汉一脸惊愕和难以置信。他双手死死攥住脖颈上的伤口,但是血水还是不断地喷涌出来,景况无比瘆人。 树后的贾钱看呆了,内心也说不出是恐惧还是喜悦。 东方诗明稍微擦了下溅到脸上的血迹,匆忙地冲他叫道:“愣着干嘛,快走!” “哦,是!”贾钱这才回过神来,趔趄着吓软了的步子,跟着东方诗明快速逃离了当场。 两人快速地行进了好远,日头也渐渐挪过了中午。期间两人一直是在用毅力支撑着躯体奔跑,否则的话,他们早就已经气空力尽,瘫倒在地了。 渐渐,两人已经没有了半点跑的力气,只能相互搀扶着,趔趄着往前走路。 终于,贾钱先累倒了。他靠着一棵树根缓慢地坐下,不住地向东方诗明摆手,已经是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东方诗明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甫经历一场恶战,又跑了这么长的时间,他现在同样感到喉咙里充斥着一股腥甜的血味,四肢浑身也酸痛肿胀得难受。 见到贾钱不愿再跑了,他也不再强求,跟着贾钱围树根坐了下去,大口地喘气。 贾钱缓了一阵子,挣扎着翻过身去打开箱笼,掏出水壶:“水,快见底了。” 两人共同把水壶剩下的水喝了个底朝天,浑身发热的躯体才感受到了一点点舒适。东方诗明扶着树干爬起身,了望着山下,道:“山下好像有溪涧,待会我们下去看看。” 贾钱苦着眉毛点头答应。他这辈子可算是感受到濒临死亡的感觉了,看了那么多舍生取义的圣贤书,这是他头一次感觉自己离杀身成仁那么接近。 恐惧与饥饿、疲惫交错,他感觉这种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实在是不好受。到底是哪个天杀的选择了他当活靶子,倘若要让他知道了是谁,一定要亲切问候他家十八代祖宗几千遍。 “唉,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空乏其身……” 贾钱忍耐着浑身筋骨的酸痛翻了个身,一边给自己念诵着圣贤的教诲,权当作一点宽慰。 东方诗明回头看了看他,但是也不对他感到好笑了。确实,让一个普通人经历这样的磨难,未免是有些过分了。就是不知道幕后者的筹划,是不是自己所猜测的那样。 两人又休息了一阵,看着天边渐渐变成赤红,好在也还没有什么人追击过来。 东方诗明拉着贾钱站了起来,两人撑着难受的身躯往山下缓缓走去。 还没到底下的山涧,两人就听到了有淙淙的流水声传来,格外清脆悦耳。夕阳渐渐被山体挡住,散漫的余晖透下熹微的光泽,两人在林间穿行,感觉暖和又安适。 一路下来,一条流淌的溪流进入两人眼帘。溪边青苔蔓生,连空气里都透着一股甘冽的湿润。 口渴的两人快速跑下去,跪在溪边的石子滩上,双手捧着溪水畅饮起来。 凉飕飕的水进入肠胃,体内总算是感到舒畅了不少。两人甫经历了绝地重生,头脑这时候才算是恢复清醒。坐在石子滩上,两人彼此对视,忽然不约而同地笑了。 第五十四章 浓雾绕林 “贤弟,没想到你这么厉害。”贾钱竖起大拇指,赞叹道,“要是没有你,这次愚兄可就真的命丧黄泉了。” “是贾兄吉人自有天相。”东方诗明半开玩笑地说。 他接着抬起头,看着渐渐混沌的天色,幽幽地道:“……这次其实也不意外。其实相较而下,更令我感到奇怪的是他们这次派遣的人数,未免太少了点。” “少?”贾钱闻言瞪大眼睛,不过他又顿悟了似的很快恢复平静,“是啊,贤弟武功绝伦,就是再来更多也不在话下。”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东方诗明笑着摇摇头,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加上又有些疲惫,他自言自语一样苦笑了两声,“算了,算了。” “那我们今晚就住在这吗?”贾钱又考虑到面临的现实,问道。 东方诗明环顾了一圈周围的环境。溪水有鱼,吃喝不愁;四面环山,地形隐蔽。再加上此地离石崖村不算遥远,野兽较少,确实是一处不错的暂住地。 “是。准备一下,捕鱼生火,我们就在这里过夜。”东方诗明满意地点点头。 有了前一宿的经验,两人很快就有序地忙活起来。夜幕渐渐笼罩,很快,山涧水滩边就晃着燃起了一小簇柴火,看起来如同山林间的一颗微小的星辰。 这次有烤鱼可以享用,条件较之上个夜晚只能啃干粮的窘境好了不少。两人吃饱喝足,整个身体宛若复活了一般,从来没有过这样酣畅的感受。 看过地图,按照他们现在的位置,大抵还有两天左右就能到达封鹿郡了。贾钱看到距离自己的家乡只有两日的路程,欣喜得难以自抑。 但是东方诗明并没有非常乐观,无论如何九彻枭影已经开始了对他们的狙击,接下来的两天,才恰恰可能是最危险的两天。 深夜,火苗渐渐微弱,贾钱已经靠着柴火昏沉睡去。东方诗明明白多想无益,之后两天,养精蓄锐应对强敌才是首要之事。 他又环顾了一圈周围,熄灭了明火之后,也不再强撑着过载的精神和躯体,倒在纸垫上渐渐进入梦乡。 次日清早,东方诗明被贾钱叫醒。 清早的山林间不知何时起了浓雾,缭绕的灰白色雾霭到处悬挂在枝叶间,视线很不开阔,到处弥漫着一股隐秘与彷徨。 “这下,咱们看不到他们,不好作提防……”贾钱在一旁怯怯地说。 浓雾掩映之下,他们确实难以判断埋伏和追击,这属实是一个难题。东方诗明心中暗暗紧张起来。 不过看着贾钱畏缩的神态,东方诗明也只能笑着给他鼓劲:“没关系,这样是我们更加有利。他们无法看清我们的行踪,这是最天然的屏障。” “是这样……?”贾钱半信半疑。 东方诗明确信地又宽慰了他几句,贾钱才算是相信他说的话。两人快速收拾行装,跨过溪流,继续沿路线进发。 雾气虽然严重,但是还能够分辨路线。走了一段路之后,两人看到了山林外面的大路,还有那边的密集的房屋和集市的轮廓。 “是石崖村啊!我们到了!” 贾钱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往山下望,兴奋地对东方诗明说:“原来咱们昨晚已经离石崖村很近了,感到有点可惜。” 东方诗明毫不在乎,他淡淡地嗤笑道:“贾兄,但是就昨天的形势,就算到了石崖村,你真的敢去住客栈吗?” “呃……”贾钱愣了一下,“我……不敢。” “但我们今天下去一趟,去集市买一点补给,应该也不会被发现?”他又有点不甘心地提议,但话刚说出口,就被东方诗明微笑着否决了。 东方诗明晃了晃指头,对他说:“今天的情况更甚。你可以设想一下,如果是你要处心积虑做掉某人,你会不会放过他们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好机会?” “我……”贾钱闭上眼睛,认真地想了一下。 很快,他就愁眉苦脸地蔫着脑袋妥协了。他只好跟着东方诗明继续走野路,只能在临走时恋恋不舍地回望了石崖村一眼。 两人从山间绕过石崖村,继续前进。 当日阴云密布,林间的雾气也迟迟难以消散。不过这样赶路倒是颇为阴凉舒适,虽然一直提心吊胆,但是至少肉体的折磨没有那么痛苦。 走了半个上午,根据时间推算应该也不算早了。东方诗明和贾钱打算在这里暂作休憩,稍微恢复一下体力之后再继续前行。 但是,就在东方诗明弯下腰要帮贾钱卸下箱笼的时候,倏然冷息一滞,东方诗明刹那感受到了凛然逼近的杀意! “是谁!”东方诗明迅捷地转身护住贾钱,同时铁扇翻飞而出。 咫尺的瞬间,两枚锋利的风镖已然刺来。东方诗明眼疾手快,挥袖生风,只听“嗤嗤”两道刺耳的声响,东方诗明的袖口已经被削断。 贾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他连忙熟练地躲到树后,不给东方诗明添乱。 东方诗明看了一眼袖口的裂痕,明白这次的拦路者绝非昨天的那种平庸之辈。这样一来,恐怕这次的战斗,就会是凶多吉少了。 第五十五章 风镖喋血 就在他心念沉思的同时,从不远处的草丛间,缓缓走出来刚才的袭击者。 东方诗明冷眉对视,手中的铁扇攥得越来越紧。 “很不赖。”那人刚刚出来,就颇有兴趣地看着东方诗明说,“刚才两镖,让你们同赴黄泉,没想到你竟然挡下了。” 东方诗明咬着牙冷笑:“那样的力道和技术,再练十年还差不多。” “很不错,我欣赏你。”那人又靠近两步,呲牙狞笑,“不过在我冷无霜面前,你又能嚣张多久呢?” 东方诗明淡淡翘起嘴角。他摆开姿势,一边蹙眉问道:“上来就报名字,看来你和那些杂兵不一样。” “三个废物。我已经把他们杀了。”冷无霜凛冽着酷寒的表情,令人有些战栗。 “那对我无所谓,也吓不到我。”东方诗明耸耸肩,“就是跟你说一声,你这种水平的战力,我早就见过好几个了。” 顿时空气凝滞,除了枝叶被风吹过的声响,两人彼此静静对峙。目光之间,却像是随时可以碰擦出火光,继而燃烧为熊熊战火。 这样的对峙没过多久,冷无霜就首先做出动作。他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掏出一枚短小的炮弹,扯开引信,然后对准天空。 紧接着“砰”地一声尖啸,一条红色的烟幕拖着长长的尾巴窜出,飞快没入半空的雾霭。 “信号弹么?”东方诗明佯作镇定状,继续讥笑道:“知道自己打不过,所以要派援兵么?” 谁料,那个冷无霜完全没有被他激怒,反而淡淡地点头:“是。” 东方诗明内心一紧。眼前此人性情怪异,虽然有狂傲的通病,但是却仍旧能够保持战局中的冷静。这样看来,用语言刺激是没什么效果了。 “来!”冷无霜已经把新的风镖攥在手中,战意高涨,“来试试能不能在我的援兵到来之前,逃出生天!” “……领教。”东方诗明打开折扇,做好准备。 他内心无比清楚,倘若不能尽快逃脱,等到更多敌人到来,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不过,他也相信他们不会丧命于此,毕竟,他还有那场与幕后者的赌约。 贾钱躲在树后,诚心祈祷着两人能够平安。听刚才东方诗明的意思,应该问题不大?他只愿自己也有一点功夫,就能帮上东方诗明的忙了。 树后的兵刃交撞的声音从划破空气开始,已经渐趋激烈。贾钱时不时偷瞄一眼,紧张的感觉让他心脏时时刻刻都提在嗓子眼上。他看不懂两人谁处于优势,两人的身影都像是缭绕的雾气一样,难定其踪。 他没有考虑过,东方诗明为什么要跟随着自己。但是他愿意相信这位贤弟是个好人,是他救了自己的命。 这一次,东方诗明又挺身为了自己而战,他的心窝里头一次有这种感动。圣贤所云“患难之交”“刎颈之交”等等,或许就是这样的含义。 就在贾钱心思萦绕之时,东方诗明和冷无霜的战斗渐渐进入无声的搏命之杀。 冷无霜的武器神妙诡异,风镖连着铁索,能够射出之后再回旋缠绕,很难对付。东方诗明双扇齐运,八面环风,虽然能勉强与冷无霜达成势均力敌的态势,但是维持不了多久。 冷无霜脸上的笑意有些变态,看起来毛骨悚然。他的双手操纵武器,翻飞似鬼魅无踪,铁索与风镖的攻势连环莫测,招招索命。 铿然相撞,铁扇与铁索再次碰击,东方诗明顺势退步,同时避开身后袭来的两道回旋风镖。稍微喘息片刻,疾厉的镖影倏忽又至,他食指一顶,铁扇自掌中飞出,刚好顶开了逼来的杀招。 其实他的内心何尝不焦急。冷无霜的援兵,自然是埋伏在石崖村的属下了。按照通常的速度,从发现信号弹到赶来支援,时间也不会太长。倘若继续缠斗下去,后果可想而知。 这种情况下,他必须尽快决断。 “再来!”冷无霜十指一抖,凌厉绝伦的杀招又一次从指尖飞出。 数枚风镖如獠牙般撕裂空气,挟带着致命的威力扑向东方诗明。 东方诗明正欲观察周遭的地形,考虑逃脱的办法,稍一分神,冷无霜的杀招就悄然而至。他挥扇奋力挡格,但力不从心,仍然有一枚风镖突破防御,“噌”地从他的左肩划了过去。 鲜血乍然从左肩溢出,东方诗明忍着疼痛,头脑却清晰了起来。 冷无霜见到招式得手,精神更加张狂。他的武器如同蛟蛇般肆意挥舞,织成无坚不摧的杀网,誓要将东方诗明当场诛杀。 但是东方诗明无意与他激战下去。他已经看准了逃离的路线和方案,只差几步的距离,他们就能逃走了。如果和冷无霜僵持不下,那等到他的援兵到来,就只剩死路一条了。 镖影又至,这次的攻势是横向的排山倒海。 东方诗明纵身跃起,身影在空中轻盈地打了个圈,刚好避开冷无霜的招式。他顺势看好贾钱的位置,在心里拿捏好分寸,骤然在一棵临近的树干上一踩一跳,翻身到了贾钱的身旁! “走!”东方诗明一把拽起还在发愣的贾钱,要带他一起逃走。 冷无霜立刻回过神来:“想走?” 间不容发,他趁着东方诗明难以闪避的瞬间,收回的风镖再次疾速弹射出去! 随着急啸的尖鸣如雷霆般又至,东方诗明躲闪不及,顿时感到腹部一阵凉意。 “噗”地,殷红的鲜血大片涌出。风镖刺穿了东方诗明的腹部! 刺痛冲上头脑,加上风镖中携带的内力,他霎时感到四肢筋脉蓦地一震。贾钱很显然吓坏了,他失声叫道:“贤弟!!” 东方诗明强行压着剧痛,拽住贾钱,两人就往一边的草丛滚去。 见状,冷无霜立即收回武器,快步跑过去看。却发现那边的草丛是一道斜坡,他们两人已经从坡上滚落着逃走了。 凌乱无比的杂草和枯枝,冷无霜走进去摸索了一阵线索,却总是难以准确把握方向。 不过他也没有很着急,因为他的属下们就要来了,到时候地毯式搜寻,看他们两个负伤羸弱的人能跑多远。 ………… 第五十六章 草野伏击 另一边,刚刚脱离险境的东方诗明两人,此刻在山底的丛林间艰难地蹒跚前行。 东方诗明腹部流血不止,加上刚才滚落时他替贾钱挡下了石块和荆草的伤害,此刻已经遍体鳞伤,无比虚弱。 贾钱搀着他一步一步慢慢走,两人的步履无比沉重。 东方诗明的腹部已经被贾钱用纱布简单包扎,但仍然难以抑制,殷红的血水很快浸透了他的衣物。贾钱见状,眼泪都在眼眶中打转,他哽咽着喉咙说:“贤弟,你不能死……” 东方诗明微弱地呵呵笑道:“没事,还……死不了。” “他们,还不会善罢甘休……”东方诗明贴近贾钱的耳朵,低声道,“你可先把我安置在隐蔽处,你快快自己脱身离开。这样的速度,是我……拖累你。” “胡说。”贾钱抽了抽鼻子,昂起头说,“我贾钱是什么人,就算没本事,也不能做这样不仁不义之事。” 听他这样说,东方诗明苦涩地笑了一下,又无可奈何地摇头。 两人一路在谷间缓慢前行,从上午走到下午时分。虽然饥困交加,但贾钱还是硬撑着身体,搀扶着东方诗明不断前进。 上午的雾霭已经渐渐散去,辉光从云层后照耀下来。夕阳下的山谷,无论是嫣红还是金黄的天幕,都在这里显露得淋漓尽致。 两旁山岩的开阖绵延到天际,就连夹道的杂草也披上了一层迷离的颜色。 “真好啊……”东方诗明睁开眼睛仰望着布满红霞的天空,喃喃道。 贾钱点点头。不过他没有心思看晚霞,而是自言自语一样忧虑地说:“他们应该,找不到我们了。” 东方诗明收回目光,淡淡地笑了。 “生亦我所欲,义亦我所欲,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他轻声地诵道。诵完,他又玩笑似的反问贾钱:“贾兄,你看圣人说得,很有道理啊。你觉得呢?” 贾钱微微地顿了一下。他接着快速地摇头:“别说那些了……我现在就希望……咱俩能好好活下来。” 东方诗明听他口气中带着的情绪,似乎确实与往常的懦弱有所不同了。看来经历这样的磨难,让他确实有了不少转变。 是的。东方诗明嘴角抿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他相信他们还不会死的,至少,在回到封鹿郡之前。 两人虽然精疲力竭,但是一直不敢停歇。直到夜晚来临,山路崎岖难行,两人才躲在一片草丛中坐下,暂作喘息。 “看来生火是不行了,今晚怎么熬过去呢……”东方诗明喃喃道。 他的伤口总算是勉强止住血,但因为失血过多,他现在浑身非常虚弱。 贾钱把当时在溪水边灌满的水给他喝,接过水壶时,贾钱都能明显感受到东方诗明的手在微微颤抖。 东方诗明把水壶还给他,贾钱也仰起头猛灌了几口,好像希望用凉水时刻使他的头脑保持清醒。东方诗明透过漆黑朦胧的轮廓看着他,心里为他的变化感到欣慰。 “是不是,感觉还挺刺激的……?”东方诗明打趣问他。 贾钱拧好壶盖,把水壶放回箱笼里。他叹了口气:“不刺激。要是还能活着回去,以后我再也不敢走这条路了。” “回忆啊,为什么不走?”东方诗明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把手肘搭在脑后,“很久以后,你还可以经常带着你的孩子来这里参观,跟他们说,你当年还在这里有过一段传奇的经历。和另一个叔叔一起。” 头顶就是璀璨的星空,或大或小的星点闪烁着微弱的光。无比广袤开阔的夜空,仿佛深邃到极致的漏斗,每一寸呼吸都与之相连,清澈而湿润。 风吹过草地,像一只无形的手抚摸,让躺在草地上面的两人无比舒适。 “说我当年有多怂么?算了算了……我又不擅长编故事。” 贾钱迎着风抬起头,只听语气仿佛有泪在喉咙里打转。 东方诗明没有立刻回答他。不过他也清楚,贾钱其实一路以来已经很不容易了,作为一个平凡的书生,他一路上已经实现了自己的升华。重要的是“过程”。 想了想,东方诗明打算开口。但是就在这时,一股嘈杂恐怖的脚步声,忽然从远处传来! 贾钱和东方诗明齐齐变色。这样的山谷,一般怎么会有这样的动静?九成是冷无霜的属下们追来了。 而再仔细听脚步的杂音,大致就能判断出,来者可能多到数十人。 “不好!”贾钱翻身背起箱笼,打算赶紧扶东方诗明起来,两人继续逃跑。 黑暗中,分不清那些身影到底从哪里包抄上来,只能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如同隆隆战鼓。贾钱发现东方诗明闭着眼睛没有立刻行动,正要疑问,就听他沉声说道:“晚了。” 果不其然,正如东方诗明所说,他们已经跑不及了。 很快,那些黑夜中的人影就团团围了上来,密密麻麻,在他们周边迅速筑起了一圈黑压压的人墙。 “啊这……”贾钱吓得瞠目结舌。 蓦地,从人墙的外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插翅难飞了!” 第五十七章 生死一线 “是冷无霜!”贾钱匆忙对东方诗明说。 东方诗明点头,同时手中铁扇默默翻开。但他也明白,就凭现在自己的状态,别说加上这么多大汉,就是与冷无霜一对一单挑,也只是以卵击石罢了。 人墙打开一个豁口,冷无霜故作悠闲地踱步进来。当他看到狼狈不堪的两人时,他不禁仰头狂笑。笑声令人发毛,如同豺狼的嚎叫。 东方诗明皱眉。贾钱虽然害怕到腿软,但还是战战兢兢地把虚弱的东方诗明挡在身后,他想攥紧拳头,但是奈何他的手发抖到拳头都握不紧了。 “再跑啊?” 笑够了,冷无霜挑衅着呲牙邪魅地笑道。 “……敌人是你的话,没必要。”东方诗明仍然不在对峙上漏气。 冷无霜颇有玩味地咂咂嘴。他冷冷地重新扫视了眼前的两人一眼,继续笑着说:“除恶书生,真的是你们吗?” 东方诗明透过黑暗,都能模糊地看出他那张令人厌恶的嘴脸。 他淡淡地回应道:“怎样,还嫌手下死得不够多么?” “哈哈哈,当然不是。” 冷无霜睁大眼睛,一种瘆人的目光幽幽从他的瞳孔中射出,“只不过,如果是真货,那我还真是,有、点、失、望。” 最后几个字他一字一顿地从嘴里吐出,期望能挑起他们的斗志。但是还是让他失望了,东方诗明和贾钱谁都没有说话。东方诗明是懒得说,贾钱是吓到不敢说。 “既然如此,好像也不用这么大阵仗。”他晃着脖子,手中关节拧得咔咔作响,“一招,送你们黄泉作伴。” 东方诗明闻言,手心发力,试图再运武功抵挡。但是他受伤的程度果然不轻,刚刚想要调动气力,丹田和经脉顿时发出刺痛,逼使他手心发出颓然的汗水,十指触电般失去力道。 “啊……”贾钱见状,彷徨惊骇得束手无策。 但冷无霜的招式丝毫没有陪他们拖延的意思。只听他袖里风镖铁索的交碰声音传出,金属的尖锐气息顿时弥漫开来。 眨眼一瞬间,冷无霜横眉狞笑,手掌发力,熟悉的铁索风镖杀势连环,刺破夜风。目标正是,他们两人的咽喉! 眼看杀招已经袭来,银星般的光点闪烁逼至,金属的獠牙宛如魍魉哭号。贾钱手足无措之下,心思顿时随着视线看到了失去力量的东方诗明。 当下,他根本来不及考虑那么多。他早就快吓到瘫软了,双腿甚至像两条水泥柱一样僵硬,连逃跑也没有力气。 但是,当他看到东方诗明的一刹那,他的脑海瞬间闪过了很多东西。 眼前,是他能活到这里的恩人。倘若不是为了救自己,他根本不会陷入这样的绝境。 而且,东方诗明较之自己,文武双全,智谋卓绝,不知道要优秀多少倍。如若能作出选择,他宁可让东方诗明活下去! 因为,如果东方诗明死了,那就真的结束了! 贾钱猛地瞪大眼睛。他终于明白圣贤说的“舍生取义”的意思了,他不知道圣贤们有没有也经历过这样的绝境,但是他现在,内心已经有选择了! 镖影倏忽而至,凌厉无匹。但与此同时,贾钱忽然做出了惊人的举动。 “贤弟,活下去!” 东方诗明顿时眼前一黑。 那条瘦弱的人影,竟然在此时选择用身体替他挡下致命的攻击。 一声诀别时的吼声,东方诗明感到手背滴落下几滴温热的泪水。赫然抬头,只见贾钱用脊背挡在了他的身前,害怕又英勇的脸部表情交叠在一起,泪水顺着贾钱的脸颊滑下。 就在一瞬间,东方诗明真的感觉他像是一个蜕变的英雄。 “你……”东方诗明嘴唇颤抖。 黑夜的空气,顿时陷入静寂。谁都没有先说话,只有夜风响动,迟迟地吹过草野。 但是很快,静谧的空气里传来了一阵铁索拉响的声音。 众多大汉,众目睽睽之下,竟然看到自己的老大,在一脸尴尬地往回拽铁索。 “叮叮当当”的阵响,连接着不长的距离。冷无霜猛地一拽,贾钱垂躬的身躯忽然抖了一下。 “……” 贾钱本来紧闭双眼,准备慷慨迎接自己的死亡。但是他似乎……没感到多么疼。倒是冷无霜拽的几下,差点把他给拉个趔趄。 冷无霜见到拽不回来,脸上很没有光。而另一边的贾钱,也渐渐感觉出了事情的不对头。 怪异的对峙又持续了一会儿。贾钱为了保险起见,仔细感受了几遍,但是仍旧没有察觉到疼痛。 这时,惊讶的表情才缓缓绽放在他的脸上。他颤抖着激动的声音,仿佛起死回生一般,哆嗦着嘴唇问东方诗明: “……我,我没死?” 很快,东方诗明,以及周围的一众汉子,也回过神来,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冷无霜的几只风镖,全部插进了贾钱背后的箱笼上,而没有伤到贾钱分毫。 更尴尬的是,由于动作的巧合,有几只风镖深深陷入了箱笼的板缝当中,被紧紧地夹住了。这也难怪冷无霜拔不出来,而周围的一众大汉为了不越俎代庖,影响冷无霜的发挥而惹祸上身,竟然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协助。 里面最高兴的当属贾钱。他刚刚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结果毫发无伤,顿时喜极而泣,跪倒和东方诗明相拥在一起。 “我没死,哈哈,我没死……”贾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笑道。 东方诗明知道他们的状况一点也不乐观,现在就开心成这样实属没必要。但是贾钱甫经生死考验,变得这么激动,他也不好出言劝诫。 冷无霜的表情却非常不好,若不是黑夜迷蒙,所有人都能看到他被气得像酱猪腰子一样的脸色。在属下面前丢人至此,他愤懑难当,手心当即运足力气,猛地往后一拽。 “崩”地一声,他的风镖终于被拽了出来,顺着叮当滑动的铁索,迅速返回他的手掌。而同时,贾钱日夜不离的箱笼也分崩离析,木板全数零落,里面的圣贤书倾散了一地。 气急败坏的冷无霜也不顾什么仪态,大手一挥,指着围在中央的东方诗明两人,对大汉们下令道: “你们,全都给我上!” 第五十八章 虎口逃生 “啊……”贾钱见状,连忙搀起东方诗明,准备继续逃跑。 但是眼前的大汉们顿时围堵上来,把四面八方的退路全部围得水泄不通。黑暗中人墙不断靠近,两人也无从分析哪边才是可以突破的薄弱点。 首先冲过来的一个大汉,似乎急欲为冷无霜博回面子来邀功,一个箭步就跨了上来,抬臂迎着贾钱的腮帮就是一拳,嘴里还不干不净:“去你的!” 贾钱躲闪不及,被一记闷拳立刻打得晕头转向。 但是,他刚刚连死都看开了,心里顿时觉得面对这些人也没什么好怕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他忽然躬下腰去抱起一摞圣贤书,权当作武器,右手随便抽出一本,无所畏惧地朝那个打了自己的大汉脸上回击过去:“你大爷的!” 被架着的东方诗明见状也是一愣。他倒没想到贾钱竟然挺英勇,而且刚才的一击,似乎还真的……打中了。 再看贾钱,此时挥舞着手里的一本《纲纶别目》,张狂得像是发了癫疯一样四处冲撞。 俗话说乱拳打死老师傅,在这种情况下,贾钱出手又毫无套路,竟然真的逼使围上前的大汉不断后退。 黑夜里人群交杂,朦胧地看不清,甚至有好几个大汉出手打伤了自己人。贾钱则看准谁冲上来就打谁,管他三七二十一,凭借着一腔无畏的激情不断突围。 东方诗明看他一只手有所不足,便主动帮他抱过怀里的那些书,让他得以用两只手反击。 不断有人围上来,也有人侥幸打中了贾钱几拳。贾钱疼痛难当,反倒更加恼火,抬手就把书狠狠砸向其中一个的脑门:“让你贾大爷送你去见儒门先圣!” 呼喝大骂纠缠纷乱,人声鼎沸,宁静半点不存。贾钱不断突围,倒下哀嚎的大汉越来越多,怒骂声、叫嚣声也乱成了一锅粥。 “靠!……你打着的是爷爷!” “黄毛小儿休走!” “……送你天灵盖一套《论语集注》!” ………… 外围的冷无霜也试图参与进战圈,奈何人头攒动,况且漆黑难辨,他也无从辨别哪里才是贾钱和东方诗明两人。几次看错,反倒打残了好几名手下,此刻正抱着头在地上打滚。 东方诗明时刻保持镇静,他观察着四周可供逃离的路径,终于有了间隙的收获。 “往那边,一鼓作气冲出去。”他趁乱低声附到贾钱耳边吩咐道。 贾钱连忙看去,果真看到那里是人墙中出现的一个豁口。他拼足干劲,一把将剩下的三四本书一起抓过,发疯一样掷向挡路的人群,紧接着抓紧一线机会,带着东方诗明,两人一起冲了出去! “走!”贾钱直接背起东方诗明,拔足狂奔逃离。 那一众大汉,此时甚至还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趁乱趁黑逃走了,还在摸黑的人群里挥舞着拳头。过了一小会儿,冷无霜才察觉了不对劲,连忙掣出铁索,将自己手下这帮无能的家伙全数制服。细看之下,果然已经没有了东方诗明两人的人影。 “混账,无能的东西。”他恨恨地骂道。 毕竟手下的一群人,不但没能抓住目标,反而伤残了半数,这让冷无霜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区区两个少年,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难道刚才的人群混战里,他们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藏实力? 这时,黝黑的远空中,一只鹰影闪现。 冷无霜不满地抬起头,只见那只黑鹰扑棱着翅膀落了下来,腿上绑着一封书信。 他长吁了一口气,默默地把书信拆开,借着熹微的月色逐字阅读。 “老大……” 被铁索捆着的一个大汉还想着好好表现一下,恳求道,“请让我们再去追一次,这次我们绝对不会让您失望……” 但冷无霜很不耐烦地冲他做了个闭嘴的手势。他缓慢地读完信,一边轻轻地撕碎信纸,一边冷漠地说: “不必。明天一早,附近其他三部的人,就会过来与我们汇合了。” 说完,他目光中隐藏的狠戾渐渐流露出来。他这次如此失利,颜面已经荡然无存。到了明天,他一定要亲手,将那两个猎物彻底撕碎。 ………… 另一边,一路狂奔的贾钱,背着东方诗明已经跑出了一段路。 虽然开始时勇猛卓绝,但终究是凭着那一点意志力。一路透支体力,贾钱本来就弱不禁风的身板逐渐开始吃不消了。 月色渐渐被飘过的云层掩盖。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连脚下的道路都看不见了。贾钱不小心踩到了一块石子,脚踝一歪,带着东方诗明一起摔倒在地。 “好了,不要跑了。休息一下。”东方诗明休养了这一段时间,体力多少有一点恢复,能够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了。他看着摔倒的贾钱,关切地建议道。 贾钱刚想逞强,但当他刚想起身,就感到两腿发出剧烈的肿胀感。 由于刚才血气上冲,两腿的痛感已经麻木,现在稍微一停歇,那种蚂蚁噬咬般的刺痛就潮水般地传来了。贾钱压制不住疼痛,抱着两条腿就哀嚎起来。 东方诗明蹒跚着不稳的步子走过去,两人互相搀扶着隐蔽到一片较深的灌木丛中。 矮树上栖息的鹰鸟被惊飞了不少,在黯夜的穹窿下划出不同的弧线。 贾钱目前感到又累又饿,还有刚刚挨打的疼痛和奔跑导致的酸胀感,好几种痛苦交加,他难受得简直想要撒手人寰。 东方诗明尽他所能帮助贾钱缓解痛楚,在周围的草丛间找了一圈,勉强找来了一些简易的外敷止痛的草药,入口嚼碎,然后均匀地帮他涂抹在淤青处和膝盖部位。 过了好一会儿,东方诗明听到贾钱痛苦的呻吟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是错落参差的呼吸声。 他俯过去看了看,发现贾钱已经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黯淡的光平铺在他的脸上,疲惫的睡脸满是风尘。东方诗明苦笑了两声,翻过身去,也拥着衣裳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五十九章 天罗地网 次日,天才蒙蒙亮的时候,树林间就传来了赶路者沙沙的响声。 贾钱和东方诗明在那种风声鹤唳的情况下睡得很不好,一大早就醒了过来,两人体力受损,脚力衰减,只能希望尽早赶路,能够快一些抵达封鹿郡。 昨晚的一系列变故,导致他们的路线出了些偏差,好在贾钱本来就没跑太远,所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通过看地图,基本能够推断出两人当前的位置。距离封鹿郡的路程已经不多,倘若翻山路,明天也能够到达。 虽然这样较之大路更加遥远,但是也更为隐蔽,毕竟两人现在都失去了基本的迎敌能力,如若再不幸碰见,连逃跑都困难。 两人搀扶着翻山越岭,找了些野菜勉强充饥。封鹿郡已经近在咫尺,现在他们都没有放弃的理由。 “贾钱,”东方诗明想让两人分散一下注意力,就缓缓开口道,“给我讲讲,你的家乡,封鹿郡。” 贾钱多少愣了一下,听东方诗明对自己的家乡感兴趣,自然乐意之至地给他讲述。 “不过,我也好久没有回去了。”贾钱有些惭愧,“我就凭借当时的情况跟你说。” 东方诗明点头同意,贾钱就拣重要的跟他娓娓道来:“我家乡封鹿郡,算得上一个比较有势力的地区了。” “它的规模,比江梁城还要大,算是群山中的一处着名城郭。耕农和行商,还有手工生产,都比较发达。” 东方诗明心中的一处顾虑,在听贾钱这样说之后渐渐淡去。 倘若封鹿郡实力弱小,无所不为的九彻枭影甚至可能为了铲除除恶书生的威胁,而直接采取灭城的手段。不过既然封鹿郡有如此规模,还处于暗处的九彻枭影应该不会贸然这样做。 贾钱还在继续津津有味地诉说着自己的家乡,越说越来劲。 从无游子不思乡,加上一路灾厄连连,更加会引人怀念自己安定的家。说着说着,他似乎连腿疼和困乏也忘却了,脚劲明显加快了不少。 东方诗明心里暗自欣慰,同时加紧步伐跟上他的速度。 然而,就在他们后方的漫山遍野,附近一带的九彻枭影四部头领悄然全数出动。 周遭的群山,从山顶到山谷,都穿梭着黑头巾的身影。他们已经展开一张巨网,誓要将长期威胁他们的除恶书生,一举歼灭在此地。 时间临近中午。东方诗明暗中察觉了不时在天空中盘旋的黑鹰,内心感受到了异样。不知为何,他总能感受到一股似有似无的杀气,好像在身后有什么在尾随,越来越近,但是却无法摆脱。 两人绕过一片树林,爬到了一个比较有利的地势制高点。 这时,东方诗明拍住贾钱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再继续往前走了,自己则转过头来,冷眉对着空气说:“该来的,还是躲不过的。” 贾钱顿时愕然瞠目。他连忙回过头来,却发现刚刚经过的山上已经出现了黑色头巾的人影在搜寻,情状骇人。而且那样的数量,绝对不止是昨晚冷无霜的属下。 虽然没有人立刻响应东方诗明的话,但是他眼角的余光也瞥到了头顶的黑鹰盘旋着飞走了,飞向对面的山谷方向。 他就是要这个畜生去通风报信,他倒要看看,那个幕后者到底能沉住气到什么时候。 不出所料,很快,那些在山野间穿行的黑头巾大汉似乎得到了统一的指令,立刻集结往山下跑去。囿于视线受阻,两人也看不清山下到底有多少兵力,但是也无所谓,毕竟真正与他们对敌的,也不应该是他们。 倏忽,两人感到四野风声鸣动,林叶开始哗哗传响。 风镖坠地,铁索齐鸣。熟悉的人未到气势先至,这是他们的老朋友,冷无霜来了。 但与此同时,四面传来不约而同的步伐。 东方诗明和贾钱背紧贴着背,面对着从四个角度赶来的围杀者,东方诗明明白,这应该就对应了九、彻、枭、影四个字号的分部,很大可能就是四部的头领了。 黑鹰扑棱着飞来,骤然落在了其中一个来者的手臂上。 那个来者一脸黑茬的胡子,逼人的狠戾不加掩饰,看起来绝非易与之辈。而另外的两个陌生的来者也分别现身,一个是衣着暴露的女人,另一个是尖嘴猴腮的瘦子。 “我发现,”贾钱忽然贴过来说,“还是冷无霜长得比较顺眼。那个女的也行,就是太浪荡,不符合妇人之道。” 东方诗明淡淡一笑:“非也非也,圣人的妇人之道,仅仅只能代表圣人的审美呀。既然圣贤书都丢干净了,你的思想也试着开放点。” “唔……”贾钱听东方诗明说的有道理,何况死到临头了,也没必要到死依循圣人的道理。 他想了想,又小声对东方诗明说:“那我还是更希望死在那个女的手里。” 东方诗明内心对他感到好笑,但是也没再多说什么。何况那四个人都已经逼近,他们也没有继续说闲话的机会了。 冷无霜四人走到一定的距离,纷纷站定。 没有多余的对峙,冷无霜先慢慢开口道:“二位,好久不见。” 第六十章 玄素双分 东方诗明看着他,目光镇定自若。 “是啊,一回生两回熟,第三次见面,咱们都算得上是异父异母的亲骨肉了。”东方诗明嘴角上扬,“兄弟,好久不见。” 冷无霜脸颊微微有些抽搐。他这分明是在一干头领面前打自己的脸,言外之意不过说他连续两次都失手,简直无能。 他刚想接话,忽然见到周围的几个头领都面带嘲笑,心头怒火更盛。 “哼……”冷无霜压着怒火,讽笑地抬起下颌,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你死到临头还嘴硬,倒确实令我有点儿佩服。” 东方诗明毫不畏缩,仍然继续面带微笑地回敬:“那等一会儿,我可要好好聆听一下你的哀鸣。” “别跟他废话。”持鹰的那个汉子不耐烦地嚷道。 “冷小哥,这就是连你也没办法制服的除恶书生吗?” 那女人也把指头放到嘴唇边,妖媚地咯咯笑道,“到底是人家另有隐藏,还是冷小哥你,实力退步了呢?” 听同伴一个接一个地鄙夷自己,冷无霜再也压制不住,袖筒里的武器发出铮铮尖鸣。他大声道:“你们没必要动手,看我一个人干掉他们!” “咯咯,这可不行。”瘦子喉咙里发出诡异的枭笑,“来都来了,诛杀除恶书生这个战功近在眼前,我们也不甘心白来一趟。” 女人把她的目光转移到东方诗明身上,一边打量一边满意地点头:“这位小哥细看之下,倒令奴家动心了呢。奴家忍不住,现在就把他带走疗~伤~~” “动手!”持鹰的汉子没有了耐心,大喊一声,背后的大刀就猛地出鞘。 其余几人见他要动手,纷纷不甘示弱,仿佛要抢夺什么宝贝一样,争先恐后掣出武器,向近在咫尺的两人杀去—— “这下真完了!”贾钱瞪着瞳孔对面朝自己杀过来的那个瘦子,惨叫道。 东方诗明攥紧拳头,目光迎接着飞来的刀锋,而嘴角竟然不觉闪现出一缕狡黠的笑! 是时候了!他赌,两人平安! 霎时!剑锋奏芒,八方环杀! 就在四个头领同时动作的瞬间,玄墨的剑气与苍白的剑影纵横而至,如同彻地的风声,如同横走的惊雷,终于,驰援而至! 凛冽的绝妙剑意,四野仿佛一片宣纸白轴,唯有剑气与绽放的鲜血,悄然变成了墨的颜色,肆意淋漓! “啊!”贾钱被从未见过的气场吓懵了。 黑色的流墨飞溅,风鸣沙舞,眼前的一切杀着都仿若迷幻。他过了一会儿才反应出溅到他身上的墨色实则为那个瘦子的鲜血,但是在这奇异的招式之下,满目不见殷红,唯有玄素双分的颜色,平川定海。 “乌明·泼墨流云。” 闲散中带着几分傲气,话音在杀着之后降临。很快,冷冽的剑招纷纷落幕,奇幻的剑意褪去,再看当场,刚刚还嚣张跋扈的四人,此时已经变成了四具尸骸,墨色的血水流淌遍地,沾染了道旁的黄土。 疾风吹来,卷起地上的黄沙,簌簌将四人罪恶的鲜血全部掩埋。 “啊这这这……”贾钱哆嗦着嘴唇,还没有从这瞬间的变故中缓过劲来。虽然他意识到自己得救了,但是因为转折太过突如其来,以至于他还难以置信。 东方诗明不禁赞叹这个幕后者的能力之卓越,不在醉尘乡等人之下。拥有这样高超的修为,绝对可以成为后续反攻计划的第一手助力。 这时,风烟散尽,一道人影从不远处缓步朝他们走来。 只见来者衣袂飘飘,气态非凡。尤其他背后的那把仅有黑白两色的朴素宝剑,更加增添他非比寻常的英气。 此人的面貌潇洒,面如冠玉,看起来不过青年。不过就刚才的身手来看,东方诗明猜测他也是玄徽的持有者,而且真实的年龄应该也绝对不会像看起来这么年轻。 “哎呀,早知道留下那个美妇了,没看清楚就下手,有点遗憾。” 来者并没有先跟他们打招呼,而是在走过那个女头领的遗体时啧啧慨叹了两句。 只见他缓缓双手合十,对着那女头领念叨了几句一路走好之类的祈祷语,然后才舒了口气,转头向他们走来。 贾钱刚才愣了许久,现在总算缓过来了,仿佛大梦初醒。 而当他看到来者,顿时知道刚刚是他出手相救,就连忙跑了过去,一把攥住那人的手,声泪俱下:“谢谢,谢谢大侠!救命之恩,今生难忘!” 突然见到这样的展开,面对着热情万分的贾钱,那人先是呆了一呆。但接着他就哈哈笑着抽开手,谦虚地挠着头说:“不不,区区小事,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东方诗明在一旁看戏似的抱着两臂,并没有立刻迎上去。 但贾钱却是一发不可收拾,又是喜极而泣又是千恩万谢,弄得那人满脸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很快看到了在一旁的东方诗明,连忙给他使眼色,让他帮自己解围。东方诗明脸上露出奇怪的笑,他看了看那个人,又看了看失控一样的贾钱,最后冲那人耸耸肩,表示可以。 他轻微咳了几声,然后淡淡地笑着对贾钱说: “这位英雄说得对,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毕竟你一路遭罪,也是由他倾力打造的呢。” 那人顿时露出扭曲的表情,满脸都是的“快住嘴”。但是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话说完了,贾钱也已经清楚地听到了。 很显然,这句话的效果可谓立竿见影。贾钱霎时僵在了原地,刚刚还紧紧握着那人衣服的双手也不觉松开了。 “啊,不不,其实……”那人尴尬地摆着手,试图做出一个比较好的解释。 东方诗明扬起嘴角,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是,真正的‘除恶书生’?” 第六十一章 幕后剑侠 “啊……” 那人见瞒不过去了,只能无力地摊手,“好……算你比较聪明。” 知道了真相的贾钱却在一旁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只见他恶狠狠地攥紧拳头,肉眼可见的怒火在他眉毛中间凝聚,牙关不住摩擦:“原来,就是你这龟孙……” “等等等等,”那人见状不对,赶紧转移话题,“这几天来辛苦你们了。你们都有伤在身,我先帮助你们疗复一下。” 不由分说,那人推着贾钱两人转移到道旁的一处荫凉空地休息。 那人掏出几个小瓷瓶,从中倒出几颗药丸分给两人服用,随后又攥住两人手腕,通过输送内力的方式帮助两人缓和了体内的耗损。 药效在内力的助推下很快见效。东方诗明和贾钱的伤势与酸痛都得到了大幅缓解,就连疲惫感也消除了不少。贾钱惊讶于疗效的神奇,暂时也缓和了对那人的不满情绪。 “好了,我们休息差不多了。” 少顷,东方诗明点点头,准备涉及正题,“你也该向我们坦白一下了。” “啊,是……”那人叹了口气,用手一指自己,“那我先自我介绍,我叫素别枝。” 东方诗明两人也分别报过姓名。东方诗明接着说:“那么,你布设的除恶书生的这个局,取得现在的结果,算是已经谢幕了么?” “算是。”素别枝咧了咧嘴,目光转移到一旁的贾钱身上,“我都现身了,失去神秘感了啊。再不谢幕,这位贾兄弟都能把我嚼碎了吞掉。” “哼,”贾钱心中的不满再次被挑起,脸色愠怒地歪向一边,“算你识相。” 东方诗明心里才不相信他是因为这种原因。不过就结果而言,得以轻易铲除附近九彻枭影四部的首脑,已经算是一个不错的落幕了。 “山下的兵众,你应该也解决得差不多了。”东方诗明眼神斜向山下,毕竟素别枝姗姗来迟,肯定是之前先在山下对那些伏兵进行歼击战了。 素别枝摘过身边的一根嫩草,一边把玩一边看向东方诗明: “还好。我干掉许多,把他们都杀散了。本来还可以继续乘胜追击的,但是……”他似笑非笑地眯起眼睛,“谁让上面还有布设下的烂摊子,再晚一步,万一你们化蝶了,我的良心还是会痛的。” “你的良心是从地摊上批发的,怎么看都觉得很廉价。”贾钱在一旁不住地吐槽,“还有你才化蝶呢,你干脆去和那个冷无霜化蝶好了。” 素别枝竟然“嘿嘿”地笑了,丝毫不知廉耻。贾钱被气得鼻孔冒烟,干脆也不再说话了。 阳光渐渐从阴翳缝隙洒下,林下的气氛渐渐也开始缓和。 东方诗明内心还有问题需要确认,但是既然已经平安,已经从危险中成功逃离,也就不很着急,迁就着两人的脾性,打算慢慢询问也不迟。 “好啦,”良久,素别枝忽然伸了个懒腰,活动着身体站了起来,好像刚才是小憩了一会儿,“我们走,争取今天晚上就到封鹿郡。” 贾钱和东方诗明答应了。既然已经化解了危机,没有了生命之虞的贾钱更加想念家乡,因此没有再和素别枝呛声。不过要说今晚就到,他总觉得还是天方夜谭。 三人启程上路。得到了药物和内力的调理,东方诗明两人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是也基本没有大碍,快速赶路已经不成问题。 但是按照地图上的路程,他们想要以这个速度天黑前赶到封鹿郡,可以说基本不可能。 “你们抓住我的衣角,我稍微提速一下。”忽然,素别枝对两人说。 虽然有点疑惑,但是两人还是半信半疑地抓住素别枝的衣角。 顿时,素别枝运力加速,连带着两人一起向前飞快进发起来。贾钱和东方诗明感到脚下呼呼生风,虽然没有费多少力气,但每迈一步的距离却着实不小,轻飘飘地健步如飞。 道旁的草木呼呼从眼角飞过,贾钱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舒畅,此时感到说不出的愉快。而东方诗明心里仍然惦记着很多事情,要找机会开口。 下午的阳光平和地舒展在山路上,慵懒而和谐。道路上很少有人,耳边除了掠过的风声,四野都静悄悄地。 三人的背影被拖得越来越长,在绵延的路上肆意渲染,别有一番情致。 “我说,”东方诗明迎着不断灌进嘴的风,侧过脸来问素别枝,“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布置这样的计划?” 素别枝甩着步子一面飞奔,一面仍然悠闲地转过头来看东方诗明:“想不到你好奇心还挺强烈的。” “是啊,我很想知道。”东方诗明直言不讳。 素别枝撇撇嘴,故作难堪地说:“这么直白,我都不好意思再卖关子了。好……说来话长,我长话短说好了——其实最初,我是下来看望一个朋友的。” 簌簌的风迎面吹来,把几根头发吹进了东方诗明嘴里。他抬手拿开,继续问:“看望朋友?” “没错。这九彻枭影的事情,就是从我朋友口中得知的。” 素别枝回头看路,一边说,“他遇上麻烦了。现在的局面,凭他自己的能力肯定很棘手。所以我就想随手帮他一把,多少卖他个人情。” “哦……”东方诗明心里大概猜出他口中说的朋友是谁了,脸上出现一点点微笑。 “喂喂,别瞎猜啊,我朋友很多的。”素别枝察觉到了他那种胸有成竹的表情,鄙夷地说。 “好好好。那你继续。”东方诗明淡淡地笑着,“所以,你就想到了这样的计划?” “是。”素别枝很快回答。但他想了一下,才又说:“不过开始时头绪很杂,确切的计划,是在我见到贾兄弟的时候敲定的。” 第六十二章 驰还故乡 贾钱在一旁听到素别枝提及他,内心的窝火还没有消散,气呼呼地转过头去。 素别枝看到了贾钱嫌弃的表情,也就不愿多提,连忙说:“计划实施的具体情况我想你也能推断出八九分,就是你想的那样。制造舆论引起九彻枭影的注意,然后用这种虚虚实实的套路让他们迷惑,最后他们干脆倾巢出动,我再趁机一举拿下。” 东方诗明点点头。不过这种计划说起来简单,实施却是并非易事。除了过人的胆魄,自身的实力同样也是一大重要条件。 “那每天一个的尸体,你怎么弄到的?”东方诗明又追问道。 “那个啊。”素别枝晃了晃脑袋,“并不算麻烦的。除了容易发现的放哨兵,还有一些出来结伴喝酒的。虽然藏起了头巾,但是喝大之后了说的话题很容易就能暴露。” “所以你打算放长线钓大鱼,杀他们的属下引起他们注意,同时又把矛头全部指向明处的‘除恶书生’,为的就是让他们的头领坐不住,来亲自斩除后患的这个时机。” 东方诗明捋顺了素别枝的套路,不由得钦佩地颔首。 素别枝看到前面有个路坑,发力蹬足带着两人一跃飞过,又平稳地跳回道路上。 “不过,你的出现倒是个变数。我可没有算计过你。” 素别枝继而用奇怪的眼神望向东方诗明,“明知凶险还要跟过来,而且本事还不高。不过也多亏了你,我后期的工作省了不少事。” 东方诗明默默一笑,对他亦褒亦贬的话不予评论。 他脑内又浮现了不少问题,但又大多都可以自己思索出来,就干脆省下不问。 不过整个过程中,他还有一件事,在捋顺了素别枝的思路之后仍旧感到疑问。 为了求证,他继续凑上前说:“还有一样事。就是那个饭馆的变局,你为什么放任不管?倘若里面有重要人物,那贾钱可就撑不到你计划圆满结束的一天了。” 这时,素别枝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种特别尴尬的笑容。 他思考了一会儿,似乎想不出什么完美的答复,最后只好如实回答:“那个,我疏忽了。” “啊?”东方诗明有点出乎意外。 “事实就是这样的。”素别枝没皮没脸地淡定耸肩,向东方诗明解释,“其实那天的情况比较特殊。本来那天伏击你们的不只是那三个人,从别处还有赶来的力量支援。” “我在清晨发现了尾随你们的一小支十来个人的队伍,就略施小计把他们引到山野里解决掉了。本来以为万事大吉,没想到他们的计划比我想的要多少缜密了一点。” 素别枝说到这里,用手指比划着那“一点”的大小,似乎想要竭力掩盖自己的失误。 “看来这个除恶书生的形象,你塑造得还真是成功。”东方诗明呵呵笑了几声,“他们从开始行动的每一步都这么谨慎,可见你宣传方面下了不少力气啊。” 素别枝刚想得意一下,但接着就感受到了贾钱从一旁传来的愤怒的瞪视,立刻收敛眉飞色舞的表情,轻咳了两声:“算不上什么,这段时间眼看贾兄弟受苦,我的心同样在滴血。” “猫哭耗子,放屁比说话大声。”贾钱作恶心状。 东方诗明和素别枝都笑出声了。东方诗明关心的问题全部问完了,舒畅的心情如同解决了一道趣味的谜题。 贾钱也不是真的生气,他虽然对这个素别枝不很满意,但是终究这个人良心未泯,按照圣贤的话来说就是“孺子可教也”。 漫长的山路上,凉风习习迎面吹拂,嫣红的远空看起来无比清新。三人飞快的身形在山间环绕着远去,向封鹿郡的方向飞奔,激起一路烟尘。 夕阳渐渐滑下了山头,红紫色的云霞铺满天幕。山路也渐渐昏黑了起来,但在视野的远处,三人同时看到了遮掩在山对面的熹微灯火。 “前面就是封鹿郡。”素别枝吸了一口凉凉的空气,用得意的语气说道。 而在此时,最激动的人应该莫属贾钱了。 贾钱常年离乡求学,平时很难有机会回家探亲。何况这次回家历经千辛万苦,想到自己熟悉的亲人,他差点流下泪来。 素别枝和东方诗明都悄悄地回头偷瞄他的神情,脸上不约而同地挂上了一丝微笑。 贾钱用没抓素别枝衣角的手抹了抹眼睛,又仔细地辨认了一会儿,才兴奋地喃喃道:“封鹿郡,真的是封鹿郡……我到家了!” 他的话音难以压抑欢喜雀跃的激动,喜悦的语气微微颤抖,甚至都有些呜咽了。 思乡心切,他感觉仿佛之前一切的磨难都不重要了,能够回家,这就是无比的幸福。 “太好了。”东方诗明在一边对贾钱说。 贾钱抬脸真挚地望向东方诗明,脑海接着回溯到这几天以来他的豁命陪伴,心里温热热的。 他旋即开口道:“贤弟,这一路来辛苦你了。寒舍敝陋,但还望贤弟能盘桓数日,暂作调养,让愚兄一尽地主之谊。” 但是,还没等东方诗明回答他,素别枝就先热情洋溢地歪过头来:“那可真是多谢你啦,我刚刚还在苦思冥想怎样开口去你家蹭几天饭。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和东方兄弟就却之不恭了。” “哎哎哎你少自作多情,我又没邀请你。”贾钱态度顿时冷若冰霜,与刚才判若两人。 “啧,不要小气嘛。”素别枝还在做出努力,“不过是多一双筷子多一只碗嘛,古人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贾钱稍微转好的心情又被他的死缠烂打硬生生拖回原点。一路上两人不断呛声,架势仿佛两个逗哏在一起说相声。 东方诗明心情也不赖,时不时搭几句话,三人很快就从群山中赶到了封鹿郡。 第六十三章 由俭入奢 封鹿郡确实是群山中一座比较大的城市。三人抵达时已经是夜幕,虽然无法详尽地瞻仰这座城池的面容,但是只看那高耸的大门和城墙,就能够感受到它的非同寻常。 “这里就是封鹿郡。虽然群山环抱,但是因为历史原因,同样发展得比较繁荣。” 到了封鹿郡,两人就松开素别枝的衣角,三人缓缓步行进城。 贾钱走在前面,不住地向两人介绍着自己的家乡,语气中饱含自豪。虽然东方诗明之前也听他讲过,但此时为了不打扰他的兴致,也作出认真的表情仔细听着。 封鹿郡的繁华其实通过眼前所见就能够明白。虽然是晚上,但是城中仍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封鹿郡商埠与百姓住所交杂,没有明确的界线,所以看起来格外热闹,除了夜不闭户的商店夜摊,很多百姓从事手工行业,此刻家里也都亮着灯火,不时还能听到从街坊四邻传出的纺车吱呀声响。 “真是祥和安乐的景象。”东方诗明由衷赞叹。 贾钱听东方诗明赞美自己的家乡,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素别枝则兴致满满地巴望着不远处的夜宵摊子,附和着东方诗明赞许地点头。 三人走过一个卖衣服的店铺,素别枝先叫住了两人,自己进去买了两件罩衫。贾钱正要再多嘴讪笑他,却不料素别枝把刚买的两件罩衫分给了两人。 “快到家了,你的衣服会吓到你父母的。” 他微微笑着看向贾钱衣服上的血渍和泥灰,“当然,你坚持穿我也不拦着。” “切……”贾钱气呼呼地接过罩衫套在身上,但不得不承认还是他考虑得细致一些。东方诗明也接受了素别枝的好意,用罩衫把自己衣服上大片的血迹暂时掩盖了起来。毕竟今天已经很晚了,这些事日后再说也不迟。 换好衣服,三人又穿过一条条街巷,原先热闹的氛围才稍稍减淡了一点。贾钱马上就要到家,心情越发激动起来,眼前仿佛已经浮现了自己家的宅门模样。 “走过这边,就到了。”贾钱带着两人绕过一条胡同,来到了较为清静的小街,“我家就在那……” 说着,他伸出手指指向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那个方向。 但是,当他自己的眼光顺着指尖看过去时,顿时大吃一惊! 东方诗明看他热情高涨的兴致顿时冻结,身子还呆在了原地,忙也顺着他所指着的方向望去。 没了,贾钱之前记忆中的那个小宅院消失了。 在那里,取而代之是一座富丽堂皇的民居建筑,两层的阁楼,围墙崭新而典雅,翘起的四角飞檐凸显着与周围完全不同的华贵气息。黑漆漆的夜色里,柔和的黄澄澄的光芒从四面的雕花窗户透出,散发着有钱的气派格调。 “这,这这这……” 贾钱差点晕过去。难道他家这块地的风水被什么土豪富绅看中,已经被买下了吗?虽然间隔时间也不短了,但这种变化之快还是让他差点闪到腰。 而且,他完全无从得知家人们去了哪里,他又该如何找到他的挚亲…… 看着贾钱的模样,素别枝在旁边反倒轻声笑了出来。 他走过去轻拍了两下贾钱僵直的肩膀,对他说:“先过去看一下,不要什么都往坏处想。” 贾钱听到了他不怀好意的笑声,心情格外糟糕,恨不得把这货塞到井盖里去。但当下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他只好硬着头皮,带两人往那栋豪华的民居走去。 红褐色的吊环大铁门,上面雕刻的狮子头凛凛生威。贾钱看到就有些胆怯,迟疑着伸出手,却纠结着迟迟不敢敲门。 “唉,多大点事。我帮你。” 这时,素别枝嘿嘿冲贾钱露齿一笑,无比乐于助人地抢上前去抓住了铁环。不等贾钱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敲响了大门,金属发出连续的撞击声,“铿铿”的动静传递到很远的夜空。 “喂你干嘛……”贾钱悬在半空的手一把抓住素别枝的胳膊肘,叫道。 但很快,门的背后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素别枝松开手,吐了吐舌尖,仿佛在故意惹贾钱开心一样。 贾钱瞪了他一眼,转过脸来恭谨地等这户富绅家开门。 大门“隆隆”地被打开了。很显然这铁门的打造非常精心,肯定价格不菲。 透过夜色,熹微的光线透过屋檐折射下来。 然而,就在夜辉映照在开门者的脸上时,贾钱再一次木木地怔住了。 开门的人,不是什么土豪富绅,正是他的母亲。 望着久违的老娘,贾钱的嘴唇嚅动,很显然想要叫出什么,但是因为太过激动,反而说不出口。 他哆嗦着手伸上前去,小心地攥住老娘的手,良久才用湿润的话音颤抖着喊出:“……妈!” “乖儿子,儿子回来了。” 他老娘慈爱地点头,脸上挂满笑盈盈的颜色。 素别枝在一旁静静地站着,不去打扰这对母子久违的天伦之乐。但当贾钱老娘的目光碰触到他的刹那,她霎时又惊喜地叫出声来:“啊,是恩人,恩人也来了。” “恩人?”贾钱听母亲充满喜悦的语气,忙转过头去看“恩人”在哪里。 但是他背后还是只有东方诗明和素别枝两个人而已。而再顺着老娘的视线望去,他看到的是……素别枝那张欠打的笑脸。 第六十四章 恩人情分 顿时,贾钱的头脑慌乱了起来,仿佛瞬间被填满了糨糊。 这是怎么回事?素别枝这王八蛋是他家的恩人?为什么这么说?他家变成这副模样又是怎么回事? 好几个问题接二连三冲上头,贾钱感到自己的大脑已经不够用了。真是咄咄怪事,但假设这姑且不论,素别枝被他呛声谩骂了一路,结果却成了“恩人”,这不就说明自己是个“以怨报德”的小人了么? 这是他万万接受不了的。习儒多年,他就算当不成个君子,也绝不能做个小人。 因此,他一定要把这件事搞清楚,不能不明不白就蒙受这般莫大的冤屈。 他老娘已经乐呵呵地把三人迎进门了,素别枝和东方诗明都跟着跨进门槛。贾钱慌慌张张地看着事情的变化要快过自己的大脑,连忙急促地跑上前去跟着老娘,想要问个明白。 但他老娘看到儿子和恩人一起回来,心情很是愉悦,反倒对儿子的纠缠不愿多理睬。 她带着三人一起进屋,开口就吆喝贾钱老爹下来迎接。屋里热热闹闹的,看来今天贾钱家里本来就有请客的宴席。 再看屋子里的布局摆设,贾钱完全辨认不出当年自己家的痕迹了。当年的旧家具全部换成了崭新的,夸张的二楼楼梯盘旋着抬升,四处的灯火发出耀眼的光芒。 贾钱老爹很快吆喝着从二楼快步走了下来,脸上红光满面,身上还沾着一股香甜的酒气。 当他看到儿子,立马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跟前,大手一挥,用力地拍打着贾钱的脊背:“哎呀,臭小子念书回来了啊!” 东方诗明和素别枝看他老爹和他全然不是同一种性格,不知道是不是趁着酒劲,但都有点想偷笑。贾钱老爹的体格要更加壮硕,与瘦弱的贾钱相比,完全看不出是一对父子。 老爹与儿子打完招呼,立刻把目光转移到了剩下的两人身上。 他很粗犷地大臂揽过两人,哈哈笑着就要跟两人拜把子。贾钱和他老娘见他确实是喝高了,一边一条胳膊把他拖开,扶着他先回楼上休息去了。 楼下的东方诗明和素别枝相视而笑,多少都有点尴尬。 很快,贾钱和老娘从楼上返回,看来他老爹是已经安顿好了。 贾钱老娘晃着手让他们随便坐,自己则转身到厨房去泡茶。素别枝他们就找了座椅分别坐下,奔忙了这么多天的腿脚,到这时候才得到了真正的休息。 “唉,我爹他刚刚和几个老朋友喝酒来着,喝到人事不省。你……们别在意。”贾钱有点歉意地对两人说。 “没事没事,不过把子没拜成有点遗憾。”素别枝故作苦恼地摇头。 “你……”贾钱恶意满满地瞪视他。要是拜成了那还了得,自己不就凭空比这个王八蛋矮了一辈么? 不过他始终没有再和素别枝呛声,毕竟“恩人”一事他还没搞清楚,又不愿意直接问素别枝,就只好一直按捺着内心无比的好奇,刺挠得难受。 不一会儿,贾钱老娘就端了茶水来。三人稍微喝了几杯,又吃了些点心充饥。 天色已经不早,何况总算摆脱危机,强烈的困意很快就袭上头脑,仿佛再耽搁一刻就要倒地睡着一样。贾钱让老娘给他们两人也找个住宿的房间,自己已经抵不住困意,先摇晃着身子回房了。 “这次,你们能睡个好觉了。”素别枝温和地在东方诗明身后说。 东方诗明也困得不行。他回过头,强撑着眼皮笑了两下,就跟着贾钱老娘引导的方向去了房间。伤势毕竟还没有痊愈,他的身体虽然经过了素别枝短暂的疗养,但还是力量匮乏。 素别枝淡淡地看着他拖沓着沉重的步子离开,轻微地露出一抹真挚的笑容。 窗外,半圆的朗月悄悄飞过了树梢。透过灯火眺望的远处,黑丛丛的群山环抱,夜鸦在深邃的溪谷里发出嘶哑的啼鸣。 ………… 次日清晨,贾钱在舒适中醒来。好像很久都没有睡过这么安心的一觉了,前阵子往往每次醒来,外面就会多一具尸体。他在梦里常常梦到那些歹徒成群结队地前来向他讨命,那样的噩梦着实把他折磨得不轻。 刚睁开眼,就发现了床边的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一边还附着一张纸条,大意是有利于他的伤体恢复什么的。 喝过药,他揉着眼睛下楼,但还是很不习惯自己的家一下子变得这么奢华。 窗户外面的太阳光线很足,但似乎也不算很晚,空气中还弥漫着熟悉的早粥的味道。 他顺着气味找到了厨房,肚子里饿得咕咕直叫,急不可耐地想要找点东西吃。果不其然,灶台上的小锅弥漫出飘忽的水蒸气,刚才的香味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哦,你醒啦。” 站在灶前的人竟然不是老娘,而是东方诗明。他见到贾钱走了进来,淡淡地对他一笑。 “啊,贤弟你怎么……”贾钱还以为没有睡清醒,连着又拍了两下自己的脸。但他确实没有看错,眼前的就是东方诗明本人。 “旧衣物已经换洗掉了,准备去吃早饭。”东方诗明搅动着锅里的热粥,眼睛注视着不断从锅底冒上来的气泡说。 贾钱愣怔着,似乎还没完全明白过来,只是呆呆地点了点头:“哎,是,是。” “对了,那个素别枝……”贾钱忽然又想起最让自己在意的那个问题,连忙又问。 东方诗明摇头:“那个我也不清楚。不过素别枝说他等会儿会坦白的。” 第六十五章 顺坡答疑 典雅别致的雕花紫檀窗格,朝阳的光辉被撕成一片片地洒在屋里的地板上。客厅四角各有细瓷大插花瓶作装饰,堂前还挂着一幅名贵的墨宝真迹。 镀金狮首香炉里的烟袅袅四溢,这到处的一切,从各种感官接踵而至的冲击,都让贾钱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摆好碗筷,很快就见到素别枝和贾钱父母从门外回来了。 贾钱老爹手里提着几包干草药,看来是素别枝带着两人去药铺了,进屋后嘴里还不住地叮嘱: “药方就是这样,我今早已经让他试着服下了一剂,主要是看药量是不是还要进行一下加减……” “哎,好嘞。真是多谢你。”贾钱老娘还满脸堆笑地向素别枝一个劲道谢。 “他的身体状况还需要一段时间的调理,大概服药半个月。”素别枝继续说。 贾钱见状,顿时又清醒了过来。他连忙跑上前去,想去要个说法。 但是,贾钱老爹老娘看到他,顿时无比激动地也迎了过去,一家三口瞬间抱在了一起。被紧紧抱住的贾钱有些愕然,他又不明白了,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儿啊,快说说,你这段时间都经历了啥。”老娘声音颤抖着,满是疼爱的语气。 “乖仔,这段时间一直在和那些坏人作斗争,真是了不起啊乖仔!”他老爹也声音颤抖着,似乎,还挺自豪。 “不是……”贾钱头脑有些错乱,但当他看到一旁装作若无其事的素别枝时,顿时明白过来了。好他个瘪犊子,难怪好心带着爹娘出去买药,原来这波是先发制人。 这样一来,他就不好讲明素别枝的诡计了。既然老爹老娘都认为自己是个“抗击坏人的英雄”,那若反过来再说一切都是素别枝的布局,自己脸上也没有什么光彩的。 既然如此,他也只能顺坡下驴了,素别枝真可谓是奸猾老练。 正好东方诗明也把早餐做好,众人就围着餐桌坐下,一边吃饭一边听贾钱娓娓讲述他一路上的经历。 显然这种故事非常下饭,贾钱老爹老娘听得津津有味。因为贾钱顺着素别枝的套路,对其中的部分进行了曲解和改编,因此听起来更加有趣味,即使是其中的凶险的部分,也颇具有故事性的色彩。 通过贾钱的讲述,老爹老娘算是了解了儿子这段时间的辛苦。还有东方诗明和素别枝这两位挚友的帮扶,那些恶匪头目最终被一网打尽,实在是尽善尽美。 “最后……”贾钱吞咽下一口馒头,晃着筷子意犹未尽地结尾,“我们一路飞驰,忍着伤势赶回了封鹿郡。于是这段除恶书生的路程,就达到终点了。” “哦……”贾钱老爹把剩下的稀粥喝了精光,舔着舌头,似乎还流连在刚才的故事里。 老娘也不禁拊掌赞叹:“儿子,真是了不起。” “是啊,您的儿子确实非常了不起啊。”素别枝也坐在一边嘻嘻笑着附和,但却换来了贾钱赌气似的白眼。 “等等等等,”贾钱忽然又想到了自己的疑问,连忙趁机会问道:“我能说的都说完了。老爹,你们也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们称呼素别枝是恩人?他有何德何能……” 素别枝嘴角一直翘着,但没有说话。老爹老娘先看了素别枝一眼,又回头惊讶地对儿子说:“哦,我们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呢。” 东方诗明也停下筷子,仔细倾听。 “那是十来天前的事情了。”老爹摸着下巴,与老娘相视着一起回忆。 十来天前?贾钱愣了一下。这差不多就是他从青崖书院被遣送回乡的时间。 “那几天,咱们封鹿郡一连下了好几天的瓢泼大雨。” 老娘接上话茬,皱着眉头说,“还刮大风,我记得那边的商铺都开不了门了呢。” “咱们原来的老房子,本来就有些漏水,房梁房椽都不牢固。就在那几天,雨下得最大的时候,咱们老房子在半夜的时候塌了。” “塌了?”贾钱张大嘴巴。 “是,你爸还被房梁砸伤了。”老娘朝老爹努了努嘴,示意此事确凿无误。 老爹扭了扭脊梁,似乎还有点心有余悸:“是啊,睡到半夜就被砸残,真是吓死人。” 贾钱听说自己家原来还经历了这样的劫难,眼中流露出惊讶和伤痛,仿佛自己也是那场变故的经历者。他接着追问:“那,然后呢?” “然后,虽然第二天雨就基本停了,但是咱们家彻底变成乱七八糟了。”老娘继续回忆道,“还有你老爹也受伤了。房子毁坏,修葺又不方便,你老爹和我差点就要没地方住。但是就在那天下午,素别枝小哥恰好路过咱家,这才帮咱家解除了这一桩烂摊子啊。” “真是大善人啊。”老爹由衷地望向素别枝,情不自禁过去攥住素别枝的手,不断地晃着,“再次感谢啊,感谢。” 贾钱看着老爹的举动,脸上有点微微抽搐。 他看着素别枝,半信半疑地说:“所以,是他帮咱们修好了这座新房子?” “是啊。”老娘激动地一拍手,“不光这样,他还帮你老爹很快就治好了伤。人家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自从素别枝小哥给你老爹敷上了那种神奇的药膏,才过了两三天,你老爹就跟个正常人一样没区别了。” “这……”贾钱难以置信。 “素别枝小哥一来,就主动帮咱们出钱雇人修房子。还给你老娘和我准备了客栈房间暂住,完全没让我俩出一个子儿。” 老爹一遍遍抚摸着素别枝的手背,“能有这么好的房子住,真是从前都没有想过。小哥真是为富又为仁。” 第六十六章 同归于好 “不过举手之劳,何况我平生就喜爱帮助别人,请二位不必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素别枝试着抽开手,但是老爹始终不愿意放开,他只好委婉谦恭地回复道。 “不不不,这对小哥你来说是件小事,但对我们贾家来说就是大事了。”老爹老娘一起凑上前去,脸上全是真挚的神色,“小哥今后都是贾家的恩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但凡能做到的,都会竭力相助。” “爹,娘……”贾钱听他二老这么说,差点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合着连他也算进去,都要欠这货一个天大的人情了? 东方诗明坐在一旁,算是全部厘清了事情的起末。他微笑着颔首,心中非常舒畅。 而见到贾钱惊慌的模样,他悄悄挪过手去按住他的手腕,示意他先不要着急。 这顿早饭吃得每个人心里都各自怀有心事。尤其是贾钱,他现在对素别枝的印象越来越复杂了。虽然他确实坑过自己,但是也做了很多补偿。但再一想到这可能是他一开始就谋划好的,又感到像吃了苍蝇一样怪异。 素别枝提议三人去城里到处转转,东方诗明答应得比较快,贾钱因为内心里还比较混乱,犹豫着要不要跟他一起出去。但是他老爹老娘不容置喙地把他从家里推了出去,没有办法,他也只好跟着两人外出了。 天气好得出奇,晴朗明媚的天空,时而飘过几朵形态各异的白云。城里非常热闹,人声喧闹,熙熙攘攘的人流不断在身旁穿梭,各种叫卖和吆喝声此起彼伏。 穿行过一条条街巷,三人走到了一棵大槐树下歇脚。 槐荫非常凉爽,斑驳的阴影投在地面,泥土里都沁着飘忽的青草香。 “真好啊,封鹿郡。”素别枝蹲在地上,两只手搭在膝盖间,“这么富饶的地方,你又为什么想要往外走,还是要做个儒生呢?” 贾钱正在用手扇着汗,听素别枝突然这样问,神情稍稍愣了一下。 “……不知道啊。”他仰望着从树叶缝隙里透出来的天的湛蓝,呼吸着清爽的空气,喃喃道: “还是不习惯。呆在这种地方久了,反倒没觉得多么迷人,总想出去寻找一下自己向往的生活。” 东方诗明和素别枝都看向他。看来他从前也有过这样的考量,现在似乎回溯到往昔,神情流露出一种迷惘与向往,顾自地发愣出神。 东方诗明拿出铁扇来扇风。不过这东西沉重,何况本来就是武器,似乎感受到的凉意并不明显。 他其实更像是在遮掩自己的表情,似乎只有这样,自己被勾起的那些回忆才能够继续隐藏在自己心底。 “向往的生活吗……” 素别枝沉吟了一会儿,若有所思。 他顿了片刻,忽然对贾钱说,“如果你还有意回青崖书院,我可以帮你给祭酒写推荐信。全看你的心意。” 贾钱思想正在神游,忽然听到这样一个好消息,精神立刻返回现实:“真的吗?” “不骗你的。”素别枝抬头冲他露出一个童叟无欺的笑。“考虑好了,可以跟我说。……毕竟虽然是为了斩除恶孽,但是还是利用了你,我总想着得作出让你满意的补偿。” “……呃,倒也不是啦。”贾钱见素别枝难得一见地出现这样真诚的模样,顿时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其实他也都知道,善恶与大是大非他心中还是有杆秤的。他对素别枝也不是什么怨恨,就是……单纯地觉得这人有点欠踹,除此之外没什么恶意。 “那个……谢谢你帮我家,那个……修房子,还有给我爹治病了。” 憋了很久,他才涨红着脸,吞吞吐吐地对素别枝说道。 “你不用为我自责……我那个,”贾钱拽着衣领,眼神故意避开素别枝,“咱们就算是,互不相欠好了。都是朋友。” 东方诗明和素别枝对视了一眼,都笑了起来。 “真是感谢你的理解,兄弟。”素别枝缓慢站了起来,朝贾钱主动伸出手,“那么,这就算是冰释前嫌了?” 贾钱凝视着他,考虑了一下,终于郑重地点了点头。 “啪”的一声响,两只手在半空中握在了一起。东方诗明站在他们一边,铁扇之后,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 傍晚,素别枝与东方诗明两人结伴外出。顺着小巷的深处继续走,安静的气息似乎与外部的热燥彻底隔绝,树荫接着远处的斜阳,天幕一片姹紫嫣红。 越走越僻静,东方诗明与素别枝其实都在等着对方开口,一直没有停下脚步。 青石路面凉湛湛的气息泛上来,空气凉爽怡人,像是河畔的晚风。 “你打算下一步,怎么办?”东方诗明悠悠扭过头,漫不经心地搭话。 素别枝两手背在脑后,仰望着朦胧的星空:“在这里待两天,帮贾钱除却后患,就准备离开了。” “赭云山壑离封鹿郡不算远,沿途九彻枭影据点被灭的消息很可能先传到那边去。”素别枝眼神里充斥着与之前不同的冷静和理性,默默地说。 “赭云山壑据我的调查,是九彻枭影的一个小型的指挥处,里面不乏大量兵力和好手。这两日我先在封鹿郡以逸待劳,倘若他们没有动作,我也会找上门去。” 第六十七章 再踏路途 “原来如此。”东方诗明点点头。看来九彻枭影排设的棋局果真不小,暗伏的兵力还有这么多,如果不彻底调查清楚,确实非常棘手。 素别枝歪过头,看着东方诗明沉眉思索的模样,不禁问道:“怎么,你有什么打算吗?” 东方诗明踢开一块路边的石子,微笑道:“我的计划也是这样,真巧。” “胡扯,我又不是贾钱,骗我可不容易。” 素别枝贱贱地笑,朝旁边挪开两步,“你要跟我一起行动么?虽然你智商马马虎虎算是不赖,但硬本事真是拉跨呀。” 东方诗明嗤笑了几声,没有答话,继续往前散步。素别枝正中他的软肋,没有硬实力的话,确实是一个很大的不足。 这么说来,或许他也要找时间抓紧弥补一下自己的这块短板了。 素别枝遥望天空中绯红的流云,瞳孔里倒映着暮色幢幢。他又想了一下,说道:“不过倒也不是不可以,一个人路上奔波没意思,拉你一个还可以互相讲讲笑话解闷。你要是真想跟着,那就随你的便咯。” “可以。”东方诗明松了口气,“再过两天,我的伤和内力也能调养复原。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拉跨的。” 说话间,东方诗明仔细观察到了素别枝腰间一只包裹的锦囊,大概里面就是他的玄徽了。看来这个素别枝果真是日后反攻的一个巨大的助力,可不能就这么放他跑了。 素别枝看他脸上露出神秘而自得的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起来,暮色渐沉,两人慢慢往热闹的街市走去。 ………… 两日后,素别枝和东方诗明准备要启程了。 这两天来,赭云山壑竟然没有一点动静,倒也多少出乎两人的意料。不过为了贾钱的安全考虑,他们还是决意要过去一探这龙潭虎穴。 除了去赭云山壑之外,东方诗明还并不知道素别枝的下一个目的地是哪里。不过据他的推断,素别枝很可能要回返他的那个“朋友”那里。 若不出所料的话,他口中的“朋友”,应该就是下世凡荒天的代行者,玦同君了。 贾钱和他的爹娘一直挽留他们多住几天再走。但是计划不宜耽搁,素别枝和东方诗明还是婉拒了他们的好意,几人一直推让到门口,这才依依作别。 “贤弟,后会有期了。还有素别枝……兄弟。” 贾钱含泪与他们挥手告别。回想起这段时间以来的经历,一次次出生入死,最终结识了这两个好兄弟。到了现在,他越发感到难以分离。 “没事的,以后的路还长,一定能再见面的。”东方诗明对他真切地点点头,长舒了口气,最后对他和蔼地笑了笑。 “你也要努力啊,以后回到青崖书院,可不要再被遣送回来了。”素别枝呲着牙对他挥手,“共勉!” “好!”贾钱卖力地挥舞着手臂,朝他们两人喊道。 贾钱一家站在门口,目送着两人一直远去。 早晨的阳光斜洒在道路上,莹莹生辉,宛若金砾漫道,一直照耀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 穿过闹市区,两人一直走到封鹿郡的城门口。忽然这时,素别枝停下快要出城的步子,目光看着一旁的一间小酒馆,硬拉着东方诗明进去再吃点东西。 小店还有一张空余的桌子,两人围着桌坐了下来。 东方诗明扶着桌角躬下身落座,鄙夷地看着他:“你还没吃饱啊?” “不是不是。”素别枝连连摆手,“咱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可是赭云山壑呀。虽然有情报,但是我也没十分的把握能搞得定。” 他一边呼喝着小二,一边又无比认真地叩击着桌面说:“这种时候,要吃点好的,才有力量去杀敌。最不济来说……也算是吃顿临死的大餐。” “你……”东方诗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对素别枝这样的跳跃而神奇的思维完全捉摸不透。 小二凑了过来。素别枝连着要了酱猪蹄、卤鸡、烧鹅等等,又爽快地问东方诗明,“你有什么要吃的吗?” “不了,谢谢。”东方诗明摆摆手,“我在贾钱家里已经吃饱了,你点你的就行。” 素别枝朝他点点头,掏出一锭银子交给小二,让他速速去准备。不一会儿功夫,一道道肥美流油的菜肴就接二连三盛了上来,肉香浓郁,看起来十分诱人。 素别枝抓起餐具就开始大快朵颐,好像饥饿了好久的难民,完全不像是刚刚吃过早饭的样子。东方诗明不忍看他,侧目到别处,假意了望着门外。 过了片刻。素别枝还在畅快地咀嚼食物,东方诗明望着外面渐高的朝阳,心思不知怎么忽然想到了赋云歌。 他俩失散好久了。不知道赋云歌现在怎么样,不过他坚信,挚友现在也一定在为九彻枭影的灾祸奔波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会聚,茫茫下世凡荒天之大,两人的行踪宛如沧海一粟,互相寻觅,谈何容易。 忽然,就在他这样思索的刹那,他的瞳孔里忽然倒映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六十八章 酒馆重逢 “!!” 东方诗明脑中如电光闪过,诧异地“腾”地站了起来,吓得对面的素别枝都停止了嘴里的工作。 怎么会?东方诗明完全不顾素别枝,直勾勾地盯着门外。顿时他的心海翻涌起来,但又不敢相信眼前是真的,或许是自己的幻觉? 素别枝见他这么失态,也好奇地往门外了望。 门外,一个少年正拿着一张地图,四处咨询着路边的行人。他看起来风尘仆仆,脸上倦色难掩,但是依旧神采奕奕。 那张脸,东方诗明再熟悉不过了。与自己刚才回想的那个模样完全重合,这是赋云歌?! 他怎么会到这里来?东方诗明总觉得这是不可能的,天下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不过就这么否定了的话,他又没有合适的证据。 眼前这个人,不论怎么看,都与赋云歌别无二致。 “你失散的朋友吗?” 素别枝不愧江湖老手,一下就看穿了东方诗明内心的想法。东方诗明有点失神地转过头来,但没有说什么。 “去问问。”素别枝放下手里的鸡腿,摆正脸上的表情,尽管嘴边还都是油光,“一句话的事。就这么擦肩而过,可是比认错人更加令人反胃。” “是。”东方诗明顿时被一语惊醒,脑中宛若拨云见日。 门外,赋云歌擦着脸上的汗,孜孜不倦地询问着过往路人。 根据这段时间一路追来的线索,他就只能定位到封鹿郡了。一路追来,他耗费了不少心神,但求能够找到东方诗明,但眼下的进度似乎近在咫尺,却又恍若遥不可及了。 “他们要是晚上来的话,恐怕真的没有多少人能看到。”赋云歌自言自语,蔫头耷脑地朝路边的一处树荫走去。 而今情况这么复杂,留给他找东方诗明的时间也不会太多,倘若再没有结果,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唉……”他晃着颈椎,苦恼的心情完全写在了脸上。 这时,东方诗明从小酒馆里跑了出来。 “喂——”东方诗明双手放在腮边,一边追一边喊,“赋云歌!!” 被叫了一声,赋云歌低垂的躯干一下子怔住了。 这么熟悉的嗓音,不是东方诗明又还有谁?他刹那惊喜交集地转过身去,那个一直在追寻的身影此刻在眼前具现。 当看到来者的一瞬,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东方诗明见自己果真没有认错,同样无比激动。时隔一月有余,两人终于从那场残酷的失败之后再次碰面,好在都平安无事。赋云歌胸口鼓动着欢喜的情绪,热涨涨地,愉悦到难以言说。 两人都有很多话想要问或者诉说,东方诗明提议先回小酒馆再细说。两人一起返回刚才的饭桌,素别枝正好吃完盘子里的卤鸡,看到他俩,得意地抿嘴笑了笑。 两人先互相简单地倾诉了一下各自的际遇,都尽量长话短说,其实也是不希望好友过于担心自己。反正现在平安相会,以前的种种磨难,也都没那么重要了。 之后,东方诗明又向赋云歌介绍了一下素别枝。素别枝和赋云歌并不见外,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是都很和善地打了招呼。赋云歌听说他能够以一己之力干掉四个九彻枭影头目,同样暗暗佩服。 “那,你们现在是有什么打算吗?”想说的话都大致说完了,赋云歌看两人的行头似乎是要往别处去,不禁开口询问。 素别枝还在啃着最后一只猪蹄,不方便说话,就让东方诗明跟他解说。 东方诗明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对赋云歌说:“我们此行要先去赭云山壑铲除那些隐藏的九彻枭影力量,接着再赶赴……”他说到这儿,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他瞄了一眼素别枝,又继续道:“赶赴代行者,玦同君的住所。” “哦?!” 谁料,他这番话刚刚说完,就见到两人彼此不同的讶然叫声。 素别枝还没吃完,只是脸上的表情大有“此言差矣”的意思,还苦于满嘴是肉说不出话。 赋云歌首先叫道:“你们要去赭云山壑吗?但是……或许已经没有必要了。” 这句话一出口,素别枝和东方诗明立刻齐齐把眼神全部放在了他的身上,“什么意思?” 看着两人完全不知情的样子,赋云歌想了想,先从怀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纸来,平铺在桌子上给两人看。 只见上面字迹无比潦草,甚至纸张已经出现破损,根本不容易辨别上面的内容。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压下声音对两人说:“因为,赭云山壑的基地,已经被覆灭了啊。” 东方诗明勉强从纸张里得出了一点线索。他听到这话,立刻抬头说:“这封信是一品红梅写给你的,难道是他消灭了赭云山壑的九彻枭影么?” “……是。”赋云歌点点头,但是表情仍旧有些阴郁,“信上的内容,总的来说就是不容乐观。斑点君来送信的时候也受了伤,恐怕前辈两人确实陷入了一些麻烦。” 东方诗明和素别枝都不知道斑点君是何物,但他们知道这不是重点。听赋云歌诉说的严重程度,两人的情绪同样低沉了下去,转回头去又仔细阅读这封信。 信上的内容,的确有些令人意外。大意是一品红梅虽然成功地剿灭了赭云山壑的九彻枭影党羽,但是赭云山壑里面隐藏着意料之外的好手。他虽然干掉了许多兵众,但是自己也受了创伤,与赋云歌约定的会合时间可能会延迟;另外,醉尘乡的音讯近日来忽然断绝,他现在也无从得知醉尘乡的状况,很可能也遇上了什么棘手的麻烦。月参辰和寇武夫暂时也没有下落,但应该没事,最后是嘱托他们千万小心行动。 第六十九章 临时变数 通篇下来,确实没有任何可以称得上是好消息的地方。 东方诗明看完也陷入了沉默,竟然连一品红梅和醉尘乡也遇到了麻烦,如此强者也会受制,看来九彻枭影这潭水的深度确实不浅。 素别枝浏览着信上的字迹,眼里的神态更为复杂。他不觉停止了咀嚼,看起来好像也为这突如其来的现状感到有些愕然。 “一品红梅啊……”他咽下嘴里的肉,嘟囔着说,“没想到他也来趟这浑水。不过喜欢单干一直是他的缺点,真不明白他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赋云歌听到素别枝竟然认识一品红梅,忙凑上前去想打听个仔细。 素别枝见他这样的神态,还以为是他在怀疑自己吹牛皮,倒显得有几分不高兴:“我真的认识他啊,只不过不算熟悉,见过几面还是有的。别看我这么年轻帅气,我可是和他差不多大的年纪呢。” 赋云歌当然知道他是玄徽的持有者,见他这么说,连连摆手表示对他十分信任:“这是当然,这是当然,你一看就是那种底蕴派高人。我也是真的想了解一下前辈的过往。” “切,”素别枝看他不像是撒谎,拿桌上的抹布擦了擦手上的油脂,开口就讲述他所了解的一品红梅的过往。 “我知道的不算多,毕竟往来不频繁。”他抬头检索着脑内陈年的记忆,一边说道。 “……他在早年的时候和那个叫醉尘乡的,有过什么组合,两人到处行侠仗义,搞了很多山贼流寇。那时候是他声名卓着的时候,很多百姓敬重他。” “虽然阅历很广,不过他早期的行为很臭屁啦,自称大侠什么的,完全没有我成熟。”说着,他还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翘高了鼻子哼了一声。 “然后呢?”赋云歌听得倒是津津有味,往前探了探身子,催促着他接着往下说。 “然后?”素别枝又冥思苦想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后来他有了很大的转变呢。不过中间的经过我了解不清楚,那段时候我也在忙别的事情,离开了一段时间。但是……” 他用指头敲打着腮帮,皱眉思考着说:“再次听说他的传闻,就是他淡出江湖的事啦。似乎那时他受了刺激,我也去找过他一次,想安慰一下他,但是他闭门谢客了,妈的。” 听他爆粗口,东方诗明和赋云歌都扑哧一笑。但赋云歌旋即又沉吟着垂下头去,默默地消化这一段内容。 “原来是这样……”他自言自语般地小声说。 尽管他不知道那段时间一品红梅受了什么刺激,但是也多少能理解一些了。能让一个傲气的侠客沉沦江湖,那种刺激,恐怕确实是改变了一品红梅很多。 素别枝看他这样愁云密布的样子,在他身边淡淡地说:“没事,都是过往几百年的破事了,你看他这不也活蹦乱跳地……”说到一半,他才想到一品红梅现在也不是“活蹦乱跳”了,只好换了一句话道,“他应该也有自我的考量了。” “是,我相信前辈。”赋云歌也吸了一口气,收拾情绪重新振作。 东方诗明刚才一直没有说话,他更加看重的是刚才自己说出路线规划时素别枝的神色。 难道说,是自己猜错了?他要去的下一个地方,真的不是玦同君的住所吗? 他失算的表情也被素别枝收在了眼里。素别枝来回打量了这两个年轻人几遍,才忽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那行,吃饱喝足,该说的也都说了,是时候要继续赶路了。” “你要去哪里?”东方诗明终于按捺不住,仰头问道。 赋云歌同样好奇。他现在既然已经找到了东方诗明,一品红梅又难以和他汇合,那么他现在也无处可去,倒不如和他们一起行动。 “当然是……往东而行。”素别枝露出一个故弄玄虚的笑。 东方诗明和赋云歌仍然云里雾里,但也跟着一起起身,随素别枝往门外走去。 好在花费的时间还不算多,看样子时间还算比较充裕。素别枝三人出城,就往东面款款走去。 素别枝没有立刻施展神行术,一来是刚吃了很多珍馐,不方便剧烈运动,二来更重要的是想留给东方诗明主动问自己的时间。 他看东方诗明一路上都难得失算一次,当然觉得很新鲜。于是玩心升起,他很想看一次东方诗明露出谦恭的样子来询问自己计划。 但东方诗明内心岂能不知道他的小心思,单看侧脸难以掩盖的表情他就能猜出七八分。于是他也不着急,反过来故意想看素别枝被自己吊胃口的模样。 两人各自打着心里的小算盘,都没有先行解释。就这样走了一段距离,竟然还是没有主动松口的一方。 “我说,咱们现在往东而行,最终要到什么地方?” 谁料,赋云歌竟然率先破局。 他见这两人都很默契似的,却没有来跟他解释最终的目的地,虽然刚才东方诗明说了“玦同君的居所”,但是貌似是他的口误。这样一来,他还是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 素别枝和东方诗明的局面被轻而易举的一句话结束,两人都感到没有什么趣味了。素别枝没办法,只好同他们说真话。 “这个地方嘛……乍一说好像不很好解释。”素别枝挠头,“不如换个说法,我们要去参与一场即将开办的盛会,名为‘金戟锋鉴’。” 第七十章 阴谋浮水 “金戟锋鉴?”赋云歌和东方诗明微微一愣。 素别枝很是得意地晃着脑袋:“是啊。被誉为戟界第一盛会,十年才举办一次。不过你们没听说过也没什么,毕竟主要就是那七大门派内部的争锋了,不如开始时有影响力。” “不过……”他话锋一转,“今年的这一届金戟锋鉴,可是大有看头啊。” 赋云歌好像是想起来了一点印象,思索了片刻,才惊呼出来:“我想起来了!他们这几天来,是公开向九彻枭影宣战了!” 此事东方诗明却没有听说过,想毕是在他们流亡的最后几天才刚刚出现这件事。赋云歌一路追过来,在路上自然少不了传闻轶事。 “是啊。他们是第一个公开向九彻枭影宣战的组织,想毕再过几天他们的威名就会传遍各地。” 素别枝淡淡地说,“从他们宣战之日的这四五天来,各地确实少了很多九彻枭影作乱的消息。” 四五天来?东方诗明沉吟计算着,大概就是他们被围歼的最后一天,也难怪他不知道。 “他们这么做,确实能够引起九彻枭影的注意,并且牵制他们的行动。”赋云歌同样称赞,“还能吸引其他力量汇合,真是一石二鸟。” “倘若没有足够的组织力量,这么做伴随而来的风险同样是难以承担的。”素别枝认同他的观点,但同样也指出了缺陷。 东方诗明点头,思忖着这件刚刚得知的事情。金戟锋鉴的名号他之前也多少有所了解,以他们的派头,说不定真能暂时抗衡一下九彻枭影的力量。 但恐怕按照九彻枭影现在的实力,以及未知的潜藏力量,金戟锋鉴恐怕难以坚持到最后。 比如,单说能够击伤一品红梅的能力,金戟锋鉴就不好对付。 他们,还需要更多的正道力量加入。 “那行,饭后散步结束,咱们要加快速度了。”素别枝忽然说。 “有多远?”赋云歌和东方诗明齐齐问道。 素别枝想了想,伸出四根手指:“如果按照我自己的速度计算,也要四天的路程。带上你们两个,恐怕……” 但赋云歌一拍胸脯:“无碍,我也有神行术。虽然应该比不上你,但是也不会掉链子的。” “好。”素别枝眯眼望了望渐高的太阳,抓起东方诗明的手腕,“那事不宜迟,走!” 赋云歌和素别枝同时调气运功,脚下激起一堆沙尘。三人的身形顿时如风驰电掣冲了出去,在远处的道路上飞快赶去。 ………… 而在同时,更加遥远的一处城郭,傍水环山,风景秀丽。楼台掩映,热闹非凡。 小酒馆的二楼,靠窗坐着一个风貌俊雅的年轻人。清风掠过,他斜挺的眉尖微微露出一股桀骜之气。 少年坐在窗边,自顾自地喝着酒盅里的清酒。他的眼神里似乎掩藏着很多情绪,但是却不便抒发,只能继续深深埋藏在内心的深处。 “唉……真没意思。” 许久,他自言自语地叹了口气。 窗外的街道上绿树环合,远山恬静可人,仔细听还能够感受到城外河水的流淌声。但是这一切,都好像无法令他产生一点兴趣,他的表情仍然是枯燥无聊的样子。 刚刚打发走了那批麻烦的家伙,他可是巴不得他们赶紧滚蛋。还妄想要他在影主面前说几句好话,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就算他真说了,他们难道就能平步青云么? 不过就是棋子的宿命,有离愁丹苟活就该感恩了。考虑得太多,没有什么好处。 他晃着酒盅,咂着嘴仔细品味这股馥郁的酒香在舌尖上徘徊。 “好无聊,要是能找到那天那个用梅花打架的家伙,再和他打一场就好了。” 他慵懒地趴在了桌子上,目光紧贴着凉凉的桌面,嘟囔道。 这座小城更为偏远,少年过来也不是为了任务。自从把前段时间收集的宝物全部上交给影主之后,他的任务就变成了更加灵活悠闲的“督战”。 各地的情况都有条不紊,就算偶有差错也并无大碍。他对指挥本来就没有天赋,见到眼下的情况,他就理所当然地怠惰了下来。 “唉,人生乏味。”他懒懒地咨嗟道。 忽然,就在这时,一只黝黑的鹰从窗外疾驰飞来。 少年抬起头,黑鹰迅速落在了窗沿上。看来是新的任务,少年从鹰腿上解下信件,草草地阅读重点。 “嗯?” 当他看到最后,两眼已经开始渐渐发光。 “太好了!”少年兴奋地一拍桌子,腾地站了起来。 信上的内容,大致是嘱咐他的新变动。但少年关注的是那个地点,是她在的地方! 他马上就能见到她了! 掐指细算,也有一段时间没见她了。现在想想,果然还是女朋友有意思。 “阿甜,我来啦!!” 喜不自胜,少年阔绰地掏出一整块银锭,拍在了桌子上。紧接着,他直接从二楼一跃而出,施展开十足的轻功,踩着房檐就往远处奔去。 ………… 第七十一章 蟠龙古壁 而在另一边,三人已经奔走了整整四日。 素别枝三人舟车劳顿,赶路不停,终于抵达了目的地的地界。长途跋涉,就算有神行术支撑,也已经非常疲惫。不过好在天气还没太炎热,否则恐怕会更加难受。 快接近目的地,素别枝三人实在是累得不想动弹,就雇了一辆驴车,载着他们往终点赶去。 正午骄阳似火,干燥的风吹刮着地面,两旁的树叶也被晒得昏昏沉沉。 赋云歌躺在车子上,用手给自己扇风。这几天他累得够呛,好在快要到了,否则更加令人绝望。 “快到夏天了啊。”东方诗明懒懒地望着浓密的树林。 素别枝因为内力远在两人之上,倒也不见得很劳累。他望了一会儿万里无云的天空,感到有些无聊,就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包袱,仔细地解开。 赋云歌不经意看了他一眼。但看到素别枝在做什么之后,他立刻翻身而起:“啊?!刨冰!” 东方诗明也坐了起来,看到素别枝刚要偷偷享用刨冰的画面,他哼声道:“这,什么时候买的……” 素别枝满脸黑线。他手里还捧着一盒刨冰,但竟然还没吃就暴露了。 “这,早上买的啊……”他尴尬地嘿嘿直笑。 “所以你要吃独食吗!好残忍!”赋云歌故作凄惨道。 素别枝被说得愣了愣。但他并不愿意就此割爱,试图据理力争:“这位少年,我可是和你前辈年纪相仿的,你说话要尊敬……” “叫前辈也是看人品的!”赋云歌同样当仁不让,“一品红梅才不会偷吃刨冰,至少,要买三份!” “喂喂,说得简单呀。”素别枝刨冰也不吃了,回过头去和赋云歌理论,“反正我年纪老大了,你怎么说也要叫我声前辈!” “不叫!”赋云歌断然拒绝。 “叫了就给你买刨冰!” “不叫!” “叫了还可以传你武功!” “不叫,死都不叫!” ………… 慢腾腾的驴车上,两人顶嘴叫嚣的声音传了一路。东方诗明觉得这俩货倒是意外的挺搭,乐呵呵地在一旁看热闹。 时间过的很快。驴车慢悠悠地踱步,载着三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三人依次跳下车来。 “呼。”赋云歌抬手遮掩着头顶的阳光,身上热燥燥的。 前方仍然是一条蜿蜒的山路,但是遥远的彼端似乎有一座高耸的悬崖。青森的茂林间,峭壁格外挺拔。 素别枝望着那边的峭壁,乐呵呵地点了点头。 他指着那边:“就要到了,再坚持一下。” 赋云歌两人鼓足劲,跟着素别枝往远处的峭壁走去。 靠近之后,赋云歌两人才更加感受到峭壁的威严。 赫然只见,高耸的峭壁之上,雕刻着一幅宏大的蟠龙图腾! “好厉害!”赋云歌叹为观止。 金灿灿的阳光普照,古老的壁刻熠熠生辉。岩石上的龙图腾仿佛活物,颇有种睥睨世间的气魄。 “这算什么,初出茅庐的小鬼。”素别枝在一旁冷声嗤笑。 “你……”赋云歌又要发作。 但东方诗明先一步摸着下巴开口道:“不过,似乎是要上去。有路么?” 赋云歌听到,也回头看去。 确实,峭壁近乎垂直,若是攀爬应该不容易。而且高度不小,就算有内力和武功,恐怕也是个不小的挑战。 素别枝呵呵地笑着,说:“我自然无所谓,但为了照顾你们的本事……” 说着,他的手指向石壁后方,让两人去看。 隐藏在树丛之中的,是一道人工开凿的阶梯的轮廓。 赋云歌和东方诗明轻轻松了口气。但赋云歌转头反倒不依不饶起来:“你说你无所谓,那倒是从峭壁上爬一个来表演一下?” 素别枝两手抱臂,缓缓摇头想拒绝:“圣人云,宁走百步远,不走一步险。我也……” 但赋云歌此时倒像是抓住了他的把柄一般,想故意让他难堪,不论素别枝找什么理由,他都不为所动,就是坚持让他表演一下。 “唉,这是损害公物的行为。这种宝贵文化遗产,我们都要保护……”素别枝仍然摆手。 东方诗明在一旁看不下去了,于是也来助攻。两人夹击之下,素别枝很快落了下风。 “这……好。”素别枝终于没了办法,摊手道:“不到黄河心不死,那就让你们开开眼。” 说罢,他转身返回了峭壁的正下方。 赋云歌和东方诗明见他来真的,都站在一边,想要看个仔细。 只见素别枝微微吸了一口气。顿时,他的衣袖翩翩飞舞了起来! 第七十二章 龙戟掌门 风声四起,全数汇聚在素别枝身旁。就连赋云歌两人也感受到一股由内力产生的吸力,脚步都有些站不稳。 “真不赖!”赋云歌顶着风声对素别枝叫道。 素别枝回头一笑。他瞬间离开地面,飞纵上去,伴随着呼呼风声,气场如同撼地龙卷。 四周的树木都被吹刮得东倒西歪,落叶席卷空气,发出嗤嗤的响声。 只见风卷的核心,素别枝根本不需要借助岩石攀登,似乎无比轻易地,已经抵达了峭壁的顶点! 很快,风消气散。 赋云歌和东方诗明抬眼望去,看到素别枝正站在上面得意洋洋地冲他们挥手。 “这样的实力,真是令人羡慕呀。”赋云歌对他有了一丝敬意。 “呵,是呢。”东方诗明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也快点上去。” 两人沿台阶往上攀爬。虽然有些曲折,但是并不费力,不一会儿他们就与素别枝碰面了。 攀上峭壁之后,两人才发现隐藏在山顶的一众建筑。 不远处,是一排宫殿模样的楼阁。它们被白瓦的围墙所圈起,远看过去很有一番威严。 “这里就是山顶,也是金戟锋鉴七大门派之一,龙戟门派的所在。”素别枝简略地介绍。 “真是巍巍壮观,龙戟门派肯定非同小可。”赋云歌由衷叹道。 “还好,但肯定打不过我。”素别枝又开始自卖自夸。 就这样,三人说着话往那边走去。 等到渐渐走近,赋云歌两人才发现这里比刚才看到的大多了。 庞大的空间,容纳数千人也不为过。刚才看到的那排宫殿,只不过是他们最前排的建筑而已。 正前方是一座大门,红色的方柱架起高高的牌匾。龙戟门派的架势,由此可见一斑。 走到跟前,素别枝对把守在门口的几个卫士通报说:“跟你家掌门说,素别枝前来,让他泡好茶准备好点心和侍女铺好干净的地毯然后亲自来迎接。” “喂喂,要点脸啊。”赋云歌听不下去了,“这么多要求,人家好歹也是一门之主啊。” 素别枝转头嘻嘻笑着:“就因为是一门之主才能拿得出这些啊,自然要好好敲诈一下。” 赋云歌一时语塞。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觉得好像有点道理。 但很快,没想到真的有一群人迎着走了出来。 中央为首的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一个白胡子的老汉,但仍然看起来神采奕奕,躯干无比硬朗,大概就是龙戟门派的掌门。 正在赋云歌猜测的时候,掌门已经带着一众弟子走了过来,笑意盈盈地迎接: “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盼来喽!” 素别枝也上前两步,笑着伸出手:“好在没晚。你个老东西,几天不见都快要入土啦。” “哈哈,我又不像你,生老病死总是难免的。” 被素别枝这样说,掌门竟然也丝毫不愠怒,而是无比平和友善地打趣。他一转头,又说:“不过,我们龙戟有了后起之秀。我这把老骨头,到时候至少不会愧对先祖啊。” 阳光照着掌门的胡子,闪闪发亮。赋云歌等人顺着他说的方向看去,发现他说的“后起之秀”正是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少年。 少年看起来是匆匆跟过来的,手里还提着一根长长的龙头戟,似乎一直在锻炼。 素别枝望着他,顷刻后点了点头:“不赖,是习武的好苗子。” 得到素别枝的赞赏,掌门显然非常高兴,连连拍着那少年的肩膀以示鼓励。 那少年扬了扬下巴,似乎想要掩盖住内心的得意。 素别枝又把赋云歌两人跟众人引见了一番,彼此都大概熟识了。掌门热情地邀请众人回门内详谈,同时吩咐人去准备茶点和客房。 素别枝等人在大厅里暂作休息。不一会儿,掌门遣散了众人,就带着几个亲信走了进来。 刚才那个少年也在其中,赋云歌两人多注意了他几眼。少年看起来年纪跟他们相仿,不过脸上难以掩盖一股英气。 少年也看到了他们,嘴唇轻微地动了动,但是在掌门面前仍旧保持着恭谨的模样。 掌门等人论行次落座,少年坐在了末尾。素别枝先与他们叙旧了一小会儿,很快就转移到了正题上。 金戟锋鉴的宣战书,是由七大门派掌门联名草拟的。因此这一方面没什么问题,但素别枝仍然好奇他们是否要在这样的时刻仍然坚持继续开办金戟锋鉴大会。 “这是共同的协议,龙戟也不能够做主。”掌门叹了口气。 “金戟锋鉴落幕,我们都会将全部精力致力于诛除恶匪。”下座的一个中年人说道。 素别枝点了点头。毕竟是他们的事,要怎么做也不是他一个外人来决定的。 “你是……”他接着将目光转移到那个中年人身上,“掌门的大弟子龙豪来着,对。” “是,素别枝先生。”那中年人起身抱拳,“许久不见。” 素别枝“嗯”地眯起眼。 他当年曾经下来,见到过小时候的龙豪,那时他也就三四岁,没想到短短几十年过去他已经长到这么大了。 不过龙豪的资质平庸,在龙戟门派弟子中也只是依靠勤奋才有今日的能为。这次的金戟锋鉴他似乎也不参加,看来掌门老头的这个少年弟子,确实有过人的所在。 看得出来,掌门希望让他承接宗门的事务,在他过世后继任掌门。受到武艺的限制,他这样也算是不错的归宿了。 另外还有掌门的师弟和二弟子,素别枝多少都有些印象。 “那这次的金戟锋鉴,龙戟的胜算有多少?”他又问道。 掌门闻言,眼神立刻侧目到那个末尾的少年身上。他想了一下,又说:“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第七十三章 后进之材 “哦?”素别枝被他的话勾起了兴趣,颇为玩味地咂了咂嘴。 既然掌门老头言之凿凿,这么胸有成竹,看来这个少年确实是能为过人。 少年也站了起来,抱拳对掌门道:“龙陶此回,定不负掌门厚望!” 掌门看着他,目光中满是慈祥和希冀。 他很快又把目光转移到了素别枝身后的两个少年身上:“看你这次与这两位少年前来,大概也是你认定的少英雄?” “哦,不。”素别枝连连摆手,“就是顺路,他们是打酱油的。道理类似买鞋送的袜子。” 赋云歌两人眼神立刻幽怨了不少。掌门熟知他的脾性,自然不以为真,哈哈笑了两声,对两人友善地点了点头。 “师尊,到了武课的时候了。弟子可否离座前去修行?”忽然,那个叫龙陶的少年在一旁插嘴道。 素别枝看了看门外,正值下午最炎热的时候。他不禁啜了口茶水,笑道:“这么刻苦,日后必成大器。” 掌门也笑了。他挥了挥袖子,对龙陶道:“既然有贵客临门,你就去陪两位少英雄一起逛逛。今天的武课,暂时取消。” 龙陶再怎么说也是个少年,听到这话显然很愉快。赋云歌两人也随即离座,跟着那龙陶的步伐走了出去。 望着他们离开,素别枝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年轻,真好啊。” 掌门淡淡地耸了耸肩。他转头看向他,又说:“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或许找你商议,还是比较放心。” “找我就放心?”素别枝挤了挤腮帮,“真是令我感动,毕竟我的朋友里像你这么慧眼识珠的已经不多了。” 龙戟主殿外,少年龙陶带着赋云歌两人在四处闲逛。 东方诗明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少年,眼光里带着一点好奇。 看样子,这个龙陶和他们年龄相仿,甚至还要小一点。这样的年龄就能够得到龙戟掌门的肯定,看来确实是年少有为。 龙戟门派在峭壁之上,后方就是一片绵延的山川。龙戟的建筑延伸到山下,看起来确实有足以称道的门派雄风。 龙陶带着两人走了一段路,大致参观了一下本门的四处。他似乎很喜欢说话,虽然一开始似乎有几分拘谨,但是很快就放得开了,一直给两人热情地介绍着。 龙戟门派历史悠长,但是较为平庸,没有什么很大的事迹。而门内的景致也并非绝美,很快龙陶就开始词穷了,想要东拉西扯。 其实,赋云歌两人本来对龙戟的历史和建筑没有太多兴趣,大致了解了也就是了。两人更加关心的,是即将到来的金戟锋鉴,还有他龙陶。 “你自小就跟着掌门习武么?”终于,东方诗明先开口问。 “啊,是。”龙陶微微一怔,“其实我是孤儿,是掌门收养了我,一直留我到今天。” “这,这样啊。”东方诗明感觉戳到了人家的痛处,面露怜惜的神色以示宽慰。 龙陶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他一振臂膀,豪气地笑了:“没事没事。我从未与我的父母谋面,对我来说,掌门就是我的父亲。” “唔。”东方诗明点了点头。 “你在他的心目中,也是非常重要的啊。”赋云歌想到掌门对他无比信任的眼神,又道。 龙陶表情非常郑重:“嗯。现在,掌门把既然决定要把龙戟的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那我于情于理,都不能有愧师恩。为了这次金戟锋鉴,我已经准备了好久了。”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没有掌门,就没有我今天。我是龙戟的一份子,就要把身家性命全部交付给宗门才是。” 东方诗明看到他的掌心已经有很厚的练武形成的茧,能够感受到他的决心,微微点头。 赋云歌更加好奇掌门对他的自信从何而来,便问道:“你对这次的金戟锋鉴,似乎胸有成竹?” 龙陶带两人拐过一处长廊。他回过头来,严谨地正色道:“我一定不会让掌门失望的。” “可是……”赋云歌更进一步,“单单靠意志,恐怕还难以做到?” 东方诗明歪过头来,心想这种话多少有点咄咄逼人的架势了。但是考虑到龙陶的性格,大概也不会在乎。 龙陶果然并没有不高兴。他扭头呲牙,对赋云歌道:“所以,你要和我比试一下吗?” 三人的脚步往前再走一步,乍然,夕阳的金辉映入了他们的眼帘。 长廊的尽头,是一片无比空旷的沙地。 第七十四章 演武较量 毫无遮掩的阳光普照过来,照在细软的沙子上,颗颗都像金粉般明媚。 “这是……”赋云歌抬手半遮着眼眶,望着前面的空地。 沙地的一旁,静静伫立着一根镶金的龙头长戟。龙陶上前两步一把抓过它,背过身来对两人道:“这里就是,龙戟的演武场!” 此时的演武场上没有别人,看起来无比开阔。龙陶双足腾沙,右臂翻转,“铮”地一挑,龙戟的戟尖承接金芒,凛然指向赋云歌。 赋云歌眼看眼前的架势,并不慌张。他扭了扭脖子,两手的关节咔咔作响,大踏步迎了过去。 这是他出关后打的第一场仗。尽管更多是切磋,点到为止,但是还是让他迫不及待想要试验一下久违运动的身手。 东方诗明看两人都战意高涨,也不好阻拦,放任两人去比试,自己则在一旁静静观战。 “刷”地一声,龙陶的长戟扬起飞沙。 接着,两人并排着走向演武场中央。 彼此站定,东方诗明很熟络地抬起手臂,预备对两人发号开战的指令。 他两眼扫视着两人,顷刻后,他高声喊出: “……开始!”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骤然,两人的身形同时动作,却是完全不同的进攻招路! 龙陶长戟翻飞,进攻的模样似拙实巧,大开大阖,戟舞春秋。而赋云歌依仗充足的内力和神行轻功,迅捷如电,双掌游如龙蛇,招招出其不意。 面对从来不曾见识的招路,龙陶却表现出无比老练的应对能力,以守为攻,熟练的招式密集如网,戟锋繁复,不给赋云歌以进攻的破绽。 而赋云歌也不落下风,虽然是赤手空拳,但是凭借更深厚的内息,对龙陶不断造成干扰,使他根本没有反击的机会。两人一攻一守,如阴阳之变,趋于均衡,一时间还难分高下。 两人的表情,从开始时的刺激逐渐变为了严谨。武功切磋如同对弈,攻守之间,是两种武学的沟通,更是对武者基础的考验。 “看招!”龙陶忽然瞅准机会,大叫道。 只见他猛地挡格开赋云歌的一拳,同时借力退后,摆脱了赋云歌的牵制。紧接着,他不遑多让,直接施展看家的本领。 只见他抛开长戟腾空,气劲饱满,竟然使得半空的气流扭曲,同样附有了长戟携带的威力。收回长戟的顿时,簌簌风声在他身旁旋转,好似他的身旁多出了五六杆长戟一般,一起随着他的进攻,朝赋云歌杀去。 “果真不赖。”东方诗明在旁边轻声赞叹。 赋云歌见状,虽然有所惊讶,但是并没有太意外。 只见他双手提气,在身前缓缓画开一个大圆。霎时,仿佛他面前的空气悉数凝滞一般,变得更加敦实,而他则收掌再运,正面迎着龙陶的戟尖打去。 两人招式碰面,刹那间,调运的气流冲撞,相当的气劲同时逸散,射飞地面的黄沙。 东方诗明拂袖遮住脸,接着一片沙烟随风飞来,全部拍打在他的袖子上。 “两人竟然都有这种实力。”他抬了抬下颌,内心想道。 而当他放下袖子,却看到,原来同时站在中央的两人,此时有一个已经后退了数步。 龙陶和赋云歌两人,静静地站着,都没有立刻开口。 龙陶低头望着脚下被冲退划过的痕迹,又抬眼看了看站在原地的赋云歌,手里的龙戟仿佛黯淡了一点。 退出中央的人,是他。 但赋云歌轻轻地抬起手,他看到了手心被刺破的一个红点。滚珠大小的血渗了出来,他微微握拳,随即抿去。 “是我输了。”龙陶迟疑了片刻,拱手向赋云歌道。 “不,算是平分秋色。”赋云歌向他扬了扬掌心,笑道。 东方诗明朝两人走了过来:“真是过瘾的切磋啊。” “有这样的实力,难怪掌门会信赖你。”赋云歌也赞道。 龙陶摇了摇头:“不,我还要继续精进才是。” 东方诗明和赋云歌都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这样的能为已经属实不易,他们也愿意相信,金戟锋鉴之上,他的龙戟也会大放光芒。 龙陶望了一眼山头的夕阳,收拾心情,邀请两人继续去散步。 随着三人离开,演武场的黄沙又恢复了平静。 但是,在此时的长廊棚顶之上,一个少女托着脸颊,意犹未尽地晃了晃脑袋。 她趴在琉璃瓦的斜顶上,在刚才目睹了赋云歌和龙陶的对战全程。见两人以这种方式结束,她柔软的细眉微微一皱,吐吐舌头,也轻轻一跃,悄悄离开了。 众人的晚宴在一座华丽的大厅里进行。龙陶和赋云歌三人正好逛回主殿,就随着掌门众人一起前往。 金戟锋鉴的大会在十日之后举行,为首的七大门派这几天来都在筹备策划。掌门今天正好有空闲,才能陪素别枝持续交谈一下午。若是放在前几天,掌门分身乏术,定然连门派都回不来。 这几天正值各门派自行准备,其实说来也没什么太多要忙的,因此掌门才能有这样的雅致,邀请众人前来赴宴聚会。 第七十五章 凤戟动荡 大厅中央是一张红绸掩盖的长桌,金盏盏的餐具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掌门等人依次而坐,夜风从窗外卷入,吹抚得桌下的绸布微微飘动。 开始时众人也只是各自闲谈,不一会儿饭菜就端上了桌。 香气浓郁,鲜汤和烧肉的诱人味道让几天来因为赶路基本没吃好的赋云歌三人食指大动。不多客套,素别枝先行下筷,挑好吃的狂吃起来。 掌门等人看他们狼吞虎咽的吃相,虽然想笑但没有表现出来。稍后,等他们吃得差不多,饥饿感渐渐退去,掌门才跃跃欲试要开始涉及正题。 “凤戟的事,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不曾想,竟然是素别枝先开口了。他拿一根牙签剔着牙,漫不经心地对掌门道。 “他们内部的矛盾,龙戟没必要主动引火烧身啊。应付就好,到时候有问题,他们也不至于来这里找麻烦。” 掌门望着他,眉头有点犹豫:“这……” “旁观者清,这事听我的,包你龙戟平安无虞。”素别枝抿抿下巴,嘿嘿笑道。 “这,好……”掌门见他如此肯定,也不好多说什么。 赋云歌两人对这件事丝毫不闻,此时不禁好奇起来。他们侧身低头去问旁边的龙陶:“凤戟的事情,是什么事?” 龙陶偷瞄了掌门一眼,确认他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才吁了口气,压低声音给两人解释: “这件事我也只知道大概,好像是作为七大门派之一的凤戟内部,对于这次的行动决定有所分歧。” “分歧?”东方诗明脑内开始思考。 “是。”龙陶点点头,“据说是凤戟的掌门,和他们的二当家意见不合。对于这次先开办大会再合力对抗九彻枭影的事,好像是凤戟全力主张的……但是他们二当家的似乎很不同意,他主张取消大会,直接开战。” “这……”赋云歌两人愣了一下。 “后来就愈演愈烈了,似乎还在凤戟内部出现了纷争。”龙陶皱着眉说,“别的我也不清楚了,只知道他们掌门和二当家都来龙戟和掌门交谈过,多半也是为了这些事。毕竟七大门派中,龙凤双戟向来齐名,两家走得比较近。” “原来如此。”赋云歌听完,认真地眨眨眼。 龙陶的表情却还是有点遗憾。他叹了口气:“凤戟出现这种事,此番大会的表现定然会受影响。不能尽情切磋,有点遗憾。” 忽然,素别枝吞下一块鸭肉之后,又挥着鸭骨头继续说:“我记得上次的金戟锋鉴大会,获胜的门派是……镇山戟来着?” “不……那是上上次了。”大弟子龙豪在一旁纠正说。 “上次的霸主,是玉面罗刹戟啊。”掌门鼻翼微微外张,好像有点不甘心。 素别枝倒是丝毫不介意。他舔了舔下唇金黄色的油脂,笑着说:“好像是险胜来着对?不过不重要,你都半截入土了,有些事就要看开。” 掌门并没有生气,反而冷静地咂了咂嘴,回味了一番素别枝的话。 赋云歌在桌子一旁压低声音对东方诗明道:“这掌门真是个好脾气,搞得我也想口嗨他两句。” 东方诗明微微一笑,不予置评。 “你的意思是……要我不要看重大会的荣誉?”想了一会儿,掌门大梦初醒一般看向素别枝,“也就是说,让我去帮助青琨二当家?” “谁这么说了?”素别枝连连晃动手指,“年纪大了,营养要跟上啊,毕竟你是那种瘦身先瘦脑的类型。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顿悟不了了?” “愿闻高见。”掌门仍然不动火气,十分平和地说。 “就是说啊,不要太囿于恐惧,畏首畏尾啊。”素别枝敲了敲桌面,“担心门派被波及,担心声誉受影响,这可不是你当年的作风。” “好好准备大会,把机会让给后辈来大干一场,全力夺冠;凤戟的事,你怎么想就怎么做,对得起自己,自然无愧于宗门。在这种特殊时期,一个武学宗门最可怕的不是消亡,而是在苟且中消磨掉锐气啊。” 听素别枝忽然正经地侃侃而谈,赋云歌先是被震惊了一下。不过他说的字字在理,而且看掌门那副拨云见日的模样,似乎也不是自己操心的问题。 晚宴进行到很晚,后来主要就是素别枝和掌门在回忆当年了,加上都有点喝高,整个晚宴后半部分都是醉醺醺的。 赋云歌没怎么喝酒。见到时候不早,大弟子龙豪派人送他们去山下的客房。众人出门时外面已经星辰点点,黛色的月牙勾芡在夜空,盈盈发亮。 走了一段山路,晚风的空气凉湛湛的,冲进赋云歌的鼻腔,非常舒畅。 山下的客房是更加别致的平房。由于客人不多,空闲很大,基本是一人住一栋。开门后里面还有一方不大的天井,更加幽静舒适。 告别东方诗明,赋云歌关上门,独自回身坐在了天井的台阶上,仰头深深呼吸。 望着漆黑的夜空,他的内心此时得到了完全的放松。马不停蹄地奔赶,又接触了这么多事情,他感觉休息的时间越来越难得了。 寂静的天井里,除了他自己,空无一人。 酒席时的燥热在他的胸口鼓荡,还有沉浸一天的暑气,都让他觉得还不够畅快。看到屋内有简单的浴室,他缓缓解开衣带,准备回屋冲凉。 “我说,你们当时为什么都留手了?” 忽然,就在此时,一个干净可爱的女孩子的声音从房檐上面传来。 第七十六章 神秘少女 听到声音,赋云歌怔了一下,下意识以为是敌人入侵,立刻提起警惕回头仰视,手心暗暗蓄力。 “诶哎,别紧张,别紧张啦。”那个少女看到他戒备的模样,连忙从屋檐跳了下来。 “我不是那群坏家伙啦,你不要误会哦。”她轻盈地踮脚落地,站在了赋云歌的面前。 月色下,赋云歌能依稀辨认出女孩的轮廓。看起来也是和他差不多的年龄,软糯又明媚的声音听起来更比他要小一些。透过熹微的月光,他能看见这个少女陌生的眼眸,清澈又有几分稚嫩。 不过九彻枭影的阴影一直让他在意,于是他又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少女。 少女看到了他在用不很友善的眼神打量自己。她后退了两步,并回报以同样不很友善的表情:“你这样子,很不礼貌哎。” 赋云歌并没有感受到她的身上有什么杀气。不如说,她身上的感觉恰恰与九彻枭影相反,有一种天然想让人亲近的滋味。 于是他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是的……我之前接触过一个九彻枭影的女恶人,她擅长易容,因此多少会有些警觉。不过……你应该不是她。” “为什么?”少女歪着脑袋。 “毕竟……”说着,赋云歌的视线放在了她较为贫瘠的胸部,“要是穿轻薄的夏装的话,无论怎么易容,有些地方还是很难遮掩的。” 少女开始时有些迟钝,脑筋转了一下才明白他在调侃自己。她气鼓鼓地护住胸口,撅着嘴说:“太没有礼貌了,我明明……” 话还没说出口,她的眼睛就不自觉地转到了赋云歌的身上…… “呀!变态!”她忽然捂着脸叫了起来。 她看到了赋云歌赤裸的上半身……毕竟赋云歌刚才要去洗澡。 赋云歌皱着眉头,两手把解开的衣服往上提了提。他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丫头了,似乎有些不平常,但是……又有点呆的样子。 吁了口气,他淡淡地说:“所以,你一开始是想说什么来着?” 少女如梦初醒,她拼命晃了晃脑袋,然后才恢复无比认真的表情:“就是那个,我旁观了你们今天下午打的那场架……” “偷窥?”赋云歌微微眯眼,“你有什么目的?” “不,不是!”少女脸上露出慌张的神情,两手来回在身前摆动,匆忙地解释,“不是偷窥的,就只是好奇,没,没有什么目的!你不要误会……” “好好,然后呢?”赋云歌顺利地把局面扳回了主动,内心一阵窃喜。 “嗯……就是,你们当时一定都留手了,那个,绝招之类的……”少女多少有点自乱阵脚,与刚开始时候的态势完全不同了。 赋云歌摸不清少女的底细,不过她能够通过两人的交手判断出各自留手,说明也不简单。 “是。”赋云歌直接地点头承认,接着流露出疑惑的目光,“我们是切磋,自然要点到为止。这不是很正常的么?” “啊诶?是吗……”少女怔住了,好像完全不谙世事一样。 “就为了来求证这个,深夜潜入民宅?”赋云歌挑了挑眉,“你是什么人,还有什么目的?” “不,我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少女着急地踮起脚,脸上因为焦急而变得熟透的通红,“我也是最近才来这里的,虽然不能直接现身,但请你信我一下!” “对不起……但是这样是有原因的,我对你也没有恶意。”说着,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是吗,我可以相信你。” 赋云歌干脆地耸耸肩。看她的样子,确实不像是九彻枭影的帮凶,但在没有完全排除危险之前,他在内心还是存留了一份戒备。 “你还有什么事情么?”赋云歌看着她,“没事就走,我去洗澡了。” 少女低下头,垂眉的额发半遮着她的眼睛,看起来有点羞涩。她想了一下,又小声地说:“这个金戟锋鉴……虽然那个龙陶有实力,但是真的能打赢全场吗?” “啊,没问题的。”赋云歌不假思索,“毕竟按照大会的规则,他也只是与同辈的选手对抗。在他的年龄里,这种实力已经难逢敌手了。” “大会……规则?”少女愣愣地呆住了,“没有年长的……吗?” 赋云歌看着她,嗤之以鼻:“怎么啊,你不会连金戟锋鉴的规则都不清楚?” 少女鼓红了小脸,她把眼光挪到别处,吞吞吐吐地说:“人家……也是听说这里好玩,才刚刚过来的……哪有时间知道这么多嘛……” 赋云歌故作讳莫如深的样子,好像是这个的大方家。其实他对金戟锋鉴的了解也只是在路上听素别枝给他们补习的,确确实实算得上道听途说了。 根据素别枝这老油条的说法,金戟锋鉴的规则是基础的坐庄制。上一届获胜的门派盘踞擂台,其他六大门派先行争锋,最后逐级推出霸主,与守擂门派最后对决。 初始的六门派对决,每个门派都要派出一支三人的队伍参赛。掌门不可参赛,三人中必须有一名二十岁以下的优秀后辈参赛。期间每次对决分为三场,后辈与后辈对决,其他两人分别匹配。三场两胜的门派晋级,并在最后决出最强的一派,与上届霸主一较高下。 但最后一战的规则,是只上场双方的后辈代表。通过两个年轻人的一战,决定当次霸主的归属。 换言之,金戟锋鉴更看重年轻后辈的能为。在一次次对决中,门派的后辈代表无疑是最举足轻重的存在。 第七十七章 暗潮祸根 赋云歌将自己知道的娓娓道来。讲完之后,少女才懵懂地眨眨眼,算是大致听懂了。 赋云歌望着天上的朗月,乌云渐渐模糊了月华的轮廓。他转回头去看向少女,道:“那你没事了?如果问完了,我就去洗澡了。” “唔……”少女用手揉捏着自己的衣角,纤细的眉毛微微蹙起来,欲言又止。 赋云歌看她不答话,转身准备回屋。 “哎,等一下。”少女忽然对他叫道。赋云歌疑惑地回头。 “你们……一定要小心呀。”少女轻轻地咬着下唇,表情很凝重,“这次的金戟锋鉴,不是你们想得那么简单哦。” 赋云歌眉峰乍蹙,他警觉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去想呀,我不能告诉你更多了。”少女有些匆忙地向他解释,“我是你们这边的,请你相信我。” 说罢,她不等赋云歌作出反应,立刻一跃跳上了房檐,回头又说:“我得走啦,不过我还会来帮你的。” 赋云歌刚要张嘴,却发现少女已经跳着隐遁进黑暗中。月华朗朗,穹顶之下,已经没有了少女的踪迹。 赋云歌空落落地望着房檐,内心既有疑惑,也多了几分警惕。 次日早晨,赋云歌等人起身洗漱。山间的井水十分优质,甘甜清凉,催人清醒。三人共同出门,朝龙戟正殿的方向走去。 朝阳平铺在山间,昨晚的小路在清晨看来别有秀丽的景致。蛱蝶飞舞,日光和煦,走在路上,野风的清香沁人心脾。 抵达正殿时,掌门等人正在商讨着一些事宜。距离金戟锋鉴开幕越来越近,他们要忙一些也是必然的。 素别枝先行与掌门等人寒暄。赋云歌两人见到正殿里没有龙陶的身影,猜测他肯定在演武场进行早课,就辞别了掌门等人,往演武场而去。 两人还没到,就听到了那边传来的激动人心的叫喊声。 加快步伐,两人很快看到了在演武场中央挥洒汗水的龙陶。 他此刻正完全沉浸在练武的世界中。一杆龙头戟在他掌中如同活物,翻舞进退之间,他与龙头戟仿若浑然一体,远看过去,好像真的有一条龙在翻腾。 围在他周边的,是一些与他穿着相似的同门弟子。众人此刻看他的练习看到出神,痴痴地在一旁仔细观赏。赋云歌两人同样为他感到赞叹,这样的本领,或许比他年长的弟子也要望尘莫及了。 “铮”地一声尖锐的鸣响,龙陶将自己的戟插入地中。他则翻掌敛气,徐徐恢复气态。 少顷,他心满意足地睁开双眼。 众人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赋云歌两人也在远处鼓掌,为他行云流水的娴熟技艺慨叹。 龙陶很快看到了远处的两人,正要拨开众人过去相聚,但此时从远处来了一个中年人。 一众弟子看到那人,立刻变得恭谨起来。龙陶也恢复平稳的姿态,微微弯腰等那人过来。 “二师兄!”等那人走近,一众弟子齐刷刷地叫道。 赋云歌和东方诗明在远处看清了那人的眉目,好像是昨天见过的。据素别枝说,应该是掌门的二弟子。 龙陶同样谦恭地对二师兄行礼。毕竟辈分所在,他虽然天赋卓绝,但是同样不能逾矩。 二师兄挥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他把目光投在了龙陶的身上,说:“看你有今日成就,掌门也很欣慰。这是龙戟功法的最后一式了,你拿好,今天开始修习,到时候可以克敌制胜。” 说着,他从袖筒里掏出一卷功法,递到龙陶手心。 周围的弟子顿时无比钦佩与羡慕起来。据说,龙戟的最后一式极其困难,一般弟子是无缘修炼的,只有龙陶这样的年少英才才能符合修炼的条件,因而更加惹人称赞。 “谢师兄。”龙陶压抑着兴奋的语气,毕恭毕敬地接下功法。 二师兄显然不喜欢在演武场久待,他微微点点头,就转身离去了。 等他一走,许多年轻或者同辈的弟子就嚷嚷着想看一眼功法。龙陶十分珍惜地展开,顿时所有弟子都争先恐后围了上去。 赋云歌和东方诗明轻声笑笑,无奈地叹气。 不过东方诗明瞬间看到了那个离开的二师兄,虽然渐行渐远,但是他的表情仍然依稀可见。 他戳了戳赋云歌,抬手指向那个二师兄。 赋云歌眯起眼睛去看。很快,他回头对东方诗明说:“似乎,很不甘心啊。” 只见,那个二师兄的脸上,分明是憎恶的表情,甚至是咬牙切齿,颇为瘆人。 接着他转了个弯,赋云歌两人就看不见了。但是仅凭刚才的一眼细节,他们的胸中就对这个二师兄提起了一丝戒备。 正当两人窃窃私语之际,龙陶已经朝两人吆喝着走了过来。东方诗明与赋云歌考虑到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就对龙陶避而不提这件事。 第七十八章 青琰掌门 龙陶知道两人刚才观看了自己的练习,本来就对自己的水平非常得意的他吹了个唿哨,摆着手对两人远远地叫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惊讶?” 赋云歌哼了一声,与东方诗明相视而笑。 “很厉害。”东方诗明说,“此次金戟锋鉴,一定是你大放异彩的时机。” 龙陶把龙头戟放在一边的兵器架上,迈上门廊:“哈哈,我一定会尽全力的。” 三人并肩而行,绕过曲折的长廊,往山下的丛林中信步走去。 山头的朝阳透过树丛,金湛湛的光更加耀眼了。 ………… 而在龙戟正殿,正在闲谈的素别枝和掌门等人,迎来了一位不期而至的客人。 一袭青衣长袍,在几个弟子的带领下迈进了正殿门槛。掌门的目光顿时严肃了不少,素别枝也微微起身,想看是什么情况。 “青掌门,有失远迎。”掌门离席道,“不知今日光临,有何要事。” 来者正是,凤戟掌门,青琰。 凤戟掌门同样不算年轻了,但较之龙戟掌门要小一些。四五十岁的光景,身子骨仍然无比硬朗。 “多有叨扰,得罪勿怪。”青掌门冷冷地道,“只是今日,敝派确实有要事求于龙戟,望龙掌门不吝相助。” “哦?”掌门面容一怔,同时挥手让弟子给青掌门准备座椅茶水。 “同为金戟宗派,本应守望相助。青掌门但说无妨,不必见外。”他吁了口气,淡淡地表明立场。 青掌门环顾了殿内一圈,最后把目光回落在掌门身上,长叹一声。 “前些日子,也因为这件事来过的。只是现状更为棘手,凤戟有些有心无力。”他在弟子的引导下落座,接过温热的茶杯,慢慢地道。 掌门看了他一眼,内心并不意外:“是贵派副掌门之事么。手足不睦,敝派也深感遗憾。” 青掌门望着他的脸,呆呆地说:“不意突发此变,也令贵派费了不少心神,深感愧疚。” 素别枝在一旁听两人对对子一样的谈话,不觉有点犯困。说白了他也能猜到七八分,肯定是他们的窝里斗加剧了,这次来龙戟多半是来借人的。 “青琨他,竟然主张与我分裂,带一众弟子要出走凤戟。”青掌门喝了口茶,阴郁地说。“想到凤戟百余年基业就此毁于一旦,我真是夜不能寐,愧对列祖。” “青掌门何必如此惭愧,此事不能全怪得你。”掌门仍然不主动涉及正题,只是宽慰道,“且青副掌多半怄气,冲动而为,相信凤戟也不会因此而分崩离析。” 龙戟二当家也在下座附和道:“此乃人心聚散。如果能与青副掌恳谈协商,重归于好,自然可以避免干戈之乱。” 这话恰好与掌门的话一唱一和,目的就是使青掌门三思,并打消从龙戟借人的想法。时值非常时期,谁都不想让自己的弟子兵力消耗于他派的内斗之中。 素别枝在一旁偷笑了两声,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局面。 “唉,但愿如此最好。”青掌门缓缓放下茶杯,两手摩挲着座椅扶手,“只是现下情况针锋相对,有些情况也不得不防。” 这句话立刻呛了他一下。素别枝偷看着他的表情,这么直球的表达,已经有些不按套路出牌的意思了。 “但愿不会走到那种地步。”二当家在一旁悠悠地道。 掌门看了二当家一眼,嘴角露出一点隐隐的笑意。 “可是,敝派现状,已经很难顺遂人意了。”青掌门抬头遥望着门外的云层,“今日暂安,明日又不知道会发生何事。” “青琨他,已经决定要提前出击了。连计划都已经安排妥当,似乎,就在后天。” 这句话令堂上众人精神一震。素别枝的眼神也微微变化,精神渐渐集中。 “这……后天?”二当家皱眉。 “这,多半是赌气而为,风险更甚……”掌门也有点担忧。 素别枝也忍不住插口道:“难道他们已经有了九彻枭影的准确线索?实力又如何?” 青掌门看着他们,短暂陷入沉默。 “现在门内群情激愤,不少人认为我是消极避战,不配掌门之位,甚至有声讨之声。”他阴沉着眼睑,低声道。 “这……”二当家说不出话了。 掌门看着这个多年的老伙计,内心也渐渐泛起了一点同情之感。 “你二人都算不得错。青琨他向来正义果敢,你也不过是为门内考虑,同时遵循掌门会议的决议。”他幽幽地说,语气中显然没有了刚才的棱角。 “倘若真有需要,龙戟自然会愿意协助,不过首先仍然是致力于和平解决。”更下座的大弟子龙豪听了许久,终于开口了。他其实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看到事情难以转圜,就干脆替掌门提出了此点,以及龙戟的立场。 掌门看着他,认可地点了点头。 “多谢。有龙戟这句话,我就宽心许多了。”青掌门捋着胸口,表情也随之松弛了。 素别枝仍然感到好奇,又问道:“青副掌是已经探到了准确的情报么?” 青掌门看了他一眼,幽幽地摇了摇头:“他因我与他之间隙,一直不曾与我商讨,甚至没有透露具体的计划。此事我也不得而知,但他既然有此打算,想必也是有所准备。” “原来如此。”素别枝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随后,掌门等人一并送走了青掌门。返回正殿之后,各人的想法都同样有些杂乱。 这次青掌门虽然没有借到人,但既然龙戟已经表态,就肯定与这件事脱不开干系了。凤戟虽说确实陷入困窘,但是龙戟无端牵连,不论怎么做都会有些两难。 第七十九章 山亭隐志 素别枝还在思考着。掌门仍旧想听他的见解,就干脆主动询问起来。 素别枝显然没有将问题重心放在青掌门身上。听掌门问自己,只好笑着说:“这个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如果不想徒耗兵力,就派个顾问过去好了。” “咱们一开始就说明主张,是让他们和平解决。那如果事态恶化,龙戟也不必要立刻派兵援助,二当家的先过去坐镇就好了,协商他们和平谈判。这样既能保留兵力,又能与凤戟双方保持友好,总之问题不大。” “啊这……”二当家听到素别枝提名自己,身躯微微一震。 掌门看着两人,垂眉思索着利弊。 素别枝见状,无奈地又叹了口气。他摊了摊手,又说:“若再想减少龙戟事端,同样不难。你代他去会见其他掌门游说,群策群力……” 说着,他忽然语气一顿。 掌门等人正在听他侃侃而谈,忽然见他顿住,一起抬头去看。 素别枝似乎是考虑到了什么遗漏的点。少顷,他才一拍大腿,道:“对啊,差点忘了还有另一个可用之人。这件事你们可以去找他。” 另一边,龙戟后山丛林中,蝉鸣回响,幽深恬静。 龙陶带路,三人渐渐来到了丛林深处。赋云歌两人颇为奇怪,不知道龙陶带两人来这里干什么。 踩过湿润的泥土和草地,三人在林间曲曲折折,渐渐听到了不远处的水瀑声响。 “有山瀑么?”东方诗明环顾周遭的景象。看四周比较平坦,就算有水瀑,规模也不会大。 龙陶没有急着解释,而是继续带着两人转过一片清幽的竹林。顿时,一片幽雅隐蔽的所在映入眼帘。 只见野径前方是一座小亭,有修葺过的痕迹,十分淡雅古朴。小亭紧邻一方低矮的石崖,有山泉水顺着崖壁流淌,汇入下方被青草环绕的小溪。 水流的凉气远远地浸入皮肤,非常舒适。 赋云歌呼吸着湿润清新的空气,对这里的环境很是赞赏。 “这是你的秘密基地么?”东方诗明也有些兴致。 龙陶摇头道:“不是。只是平时很少有人来,掌门和大长老从前清修也常常来这里的。” “这样啊。”东方诗明摸着下巴,欣赏着这里的景色。 “从前我刚刚开始习武的时候,大长老还经常在这里和我谈心。”龙陶说着,步伐缓慢走向那个小亭,“现在大长老也不在这里了,但我不想让这里荒掉。” “大长老?”赋云歌回过神来,“之前好像……没有见过呢。” “是。大长老去更远的地方隐居修行了,要打破之前修炼的瓶颈。”龙陶眼中有点失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赋云歌两人也朝小亭走了过去。亭子没有取名,也毫无什么独到之处,仅仅是一座供人乘凉的地方而已。 亭子中央有一方石桌,上面排布着密密麻麻的刻痕。只见龙陶颇为留恋地摩挲着上面的痕迹,欲言又止。 赋云歌两人也靠上前去看。上面的刻痕,似乎是记载了一部简要的功法。最右边刻着一个深深的“戟”字,大概就是龙戟的一门武功了。 “这里,是我开始接触龙戟武功的地方。”龙陶观察着石桌,指尖触碰着有些光滑的桌面,“我当时立志为龙戟争光,现在想想,这个志向就要实现了。” 听他语气中满是对自己的信心,赋云歌两人都认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能做到的。”赋云歌和善地说。 “嗯。”龙陶踌躇满志地重重点头。 他想了一会儿,又转过身来,问道:“你们呢?有什么支撑你们的志向吗?” “我们?”赋云歌稍微一想,“我是想去上层看看,不过现在耽搁了。等彻底解决九彻枭影的灾祸,我一定要完成这件事。” 东方诗明望着流淌的水声,轻声笑道:“我没什么,就是顺心而为罢了。” “唔。”龙陶陷入了沉思。 “其实,我还有另外的一个志向。”片刻之后,他忽然自言自语似的说。 赋云歌和东方诗明看向他。他们不过才认识一天,他就肯对两人坦诚相待,这个龙陶确实是个毫无心机的人。或者,倒不如说是在宗门之中久居,他的心性还涉世未深。 “另一个志向?”东方诗明承接着他的话问。 龙陶十分确信地颔首。他想了一下,又对两人接着说:“你们有没有听说过金戟锋鉴的开创者,赦天谴大前辈?” “赦天谴?”两人同时一愣。 这个名字听起来凌厉逼人,显然不是一般名讳。看来当年的开创者,是一位持有玄徽的高人了。 “是。大前辈不仅是开创者,还是首届金戟锋鉴的魁首。”龙陶不无仰慕地赞叹,“他才是真正的戟神,被人誉为‘帝锋’。” 第八十章 刀阁秘闻 “真是一代传奇。”赋云歌同样感到有些敬佩,附和道。 “我的理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够见到赦天谴大前辈,并和他切磋一场。”龙陶语气中无比欣羡,眼里都像在放光一样,“要是能圆满这个愿望,我也就再没什么奢求了。” “所以你拼命修炼自己的本领,就是为了能够有机会完成夙愿吗?”东方诗明听完,淡淡地笑着对他说,“为师门争光,与前辈切磋,这两个理想都很不容易,难怪你年纪轻轻,就能够有这样的修为。” 赋云歌也非常同意。他想了想说:“赦天谴前辈,应该也是净世一方天的高人?能活这么久,没有玄徽加身根本不可能。” “是。”龙陶不假思索,“所以我也要去净世一方天,争取属于我的玄徽。” “那我们的志向相同了。”赋云歌走到他跟前,“共勉。” 龙陶把目光从石桌上移开,回头看向汩汩的泉水。林风翕动,水流倾泻的声音叮当如佩环悦耳,清澈浸入人心。 少顷,他又看向了旁边的赋云歌两人。 “好。”他坚定地握紧了拳头。 ………… 中午时分,素别枝与掌门众人准备用餐,龙陶与赋云歌三人才从外面回来。 素别枝看了一眼他们沾有泥渍的鞋子,笑道:“龙戟菜园缺人了吗?你们去帮工了?” 掌门笑而不语。他素来熟知龙陶的习性,知道他肯定是又去后山凉亭了。 三人依次落座。不过他们很快感受到了气氛有些不一样的沉寂,似乎出了什么事情。 “师父,二师叔呢?”刚吃了一口饭的龙陶忽然发现了状况,抬头问掌门。 “他已经前往凤戟协调了,这两天应该都会在那边。”掌门表情并不轻松地说道。 三人的神情都有些吃惊,其中最惊讶的就是龙陶了。 “这,不会有事……”他呆呆地瞠目结舌。 “无妨,你专心修炼就好,这些是常有之事,并无大碍。”掌门耸了耸肩。金戟锋鉴开办在即,他不想让龙戟此次的底牌因此分神。 素别枝也察觉出掌门的用意,微微对赋云歌两人使了眼色。餐桌上众人都尽可能对凤戟的事情闭口不谈,但东方诗明和赋云歌都对此事暗暗关心起来。 午后,龙陶为了勤练最后一式,早早去了演武场,没有与赋云歌等人在一起。赋云歌与东方诗明也恰好得以来关注最近的风吹草动,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得上忙的。 他们找到了素别枝,三人一起散步到龙戟外围,确认没有外人后,才开始涉及正题。 素别枝给两人简单说明了凤戟的事情。听完后,两人也同样有点沉默,思绪复杂。 “哎呀,一开始我也没想到他们能弄到这样,真是内战内行。”素别枝无奈地摊手,“其实还是有点麻烦的,不过掌门老头那么信赖我,我要是在他面前犯难,也未免太掉价了。” “所以你建议龙戟把这件事分摊出去?”东方诗明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过了这么长时间,他们七大门派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也不很清楚。”素别枝叹气,“本来还想有空的时候再去走访一下剩下几个当年的老朋友,摊上这破事,一直都没机会考虑。” 东方诗明听他话题越来越远,立刻帮他导回正题:“然后呢?” 素别枝耸耸肩:“所以指望内部解决并非易事,我给他们指了另一条更保险的明路。” “明路,是指借助外人吗?”赋云歌弯腰折下一朵道旁的小黄花,扭头问道。 素别枝长呼了口气。他胸有成竹地说:“这个人,可以说是外人,但却与金戟锋鉴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这样的身份,确实有利于调解。”东方诗明偏过头,“他是谁?” 远处的草丛里跃过一只灰色的野兔。素别枝看着它没入草丛,才缓缓地说:“他是,每一届金戟锋鉴的首席裁判,磨玉刀斋的斋主,侠行迹。” 听着好几个名号,赋云歌两人就能感受出此人的非同寻常。 素别枝继续解释:“他是最初金戟锋鉴创办时的发起者之一。由于考虑到比武裁决的公平,大会裁判不便于从内部选取。” “而侠行迹斋主,虽然为用刀之人,但拥有深厚的武学积淀。且为人宽正不阿,最后众人一致推选他担任金戟锋鉴的裁判者。”素别枝说到这儿,又附加了一句,“而且他的刀斋紧邻七大门派,有此高人坐镇,这个裁判位置也自然轮不到旁人。” “看来斋主也是玄徽持有者了。”赋云歌仍然更加关注这方面。 素别枝看了看他:“是。侠行迹的过往,可一点都不简单。他的磨玉刀斋,前身就是早些年威名显赫的‘天典万刀阁’。” “相传的天下第一刀派?”东方诗明顿时有了印象,“难道斋主是当年的天疆五刀之一?” “不愧是你,活字典。”素别枝呲牙一笑,“没错,可惜天疆五刀这个名号,早已经被历史的黄沙埋葬了。” “我知道。”东方诗明低下头。 赋云歌却并不知道。他这一段又听得云里雾里,不过大致能听出些内容。根据他们的对话,看来这个天疆五刀当年也是声名卓着的。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已经零落了。而这个侠行迹斋主,就是那五刀里的一个。 第八十一章 掌门令牌 他低下头看了看掌心的那朵小花,黄澄澄的颜色与土地的颜色有几分相似。他感觉自己不懂的东西还有太多,越是向外接触世界,越能够发现自己的渺小。 三人散步到傍晚,等到夜幕渐渐降临,才转身返回龙戟宗门。 “二师叔派人传回消息,说凤戟的矛盾又激化了。青副掌决定明天就带兵离开凤戟,似乎也不很买龙戟的面子。” 三人刚回去,就听龙豪带着二当家的书信提灯走入正殿,急切地说道。 掌门和素别枝同时感到微微讶异。看来凤戟的事情的复杂性有点超乎他们的预料,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能演变为这样的局面。 “这样看来,青掌门来龙戟借兵恐怕也不过是时间问题。”龙豪捏着信纸,手心里微微沁出细密的汗水。“据说青掌门决意明早要拦住山门,这样一来,冲突在所难免。” “看来要尽快下决定。”素别枝看了掌门一眼。 掌门捻着胡子,脸上的皱纹阴郁地挤在一起,如同皱巴巴的糌粑:“事已至此,看来想要保全龙戟,必须要改变计划了。” “说得对。”素别枝与掌门心意交会,“龙豪,你现在就立刻前往距离最近的门派,跟他们和盘托出此事。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向他们讨要金戟掌门令。” 龙豪身躯一怔:“掌门令……?” 作为掌门看中的未来龙戟继任掌门人,龙豪常年协助掌门处理门内事务,对这些内容大致都了解。而掌门令的重要性,无疑是整个门派的“信诺”,代表的是整个门派的意志,在门内具有等同掌门的效力。 而今素别枝随口说出这件重要的事物,龙豪正是因为知晓此物的价值,才难以立刻反应过来。 “没错。”素别枝不容置喙地看向他,“我知道你的口才,而且现在凤戟出了这么大的事,其他门派于情于理都没有回绝你的理由。” 掌门也俯下身,从怀囊里掏出一块金灿灿的令牌,抛给龙豪:“龙戟的掌门令,我现在交给你。你一定要尽快尽多争取其他门派的令牌,子夜就要必须赶到凤戟,这件事至关紧要。” “这……是。”龙豪紧紧地攥住令牌,脸上的表情写满了坚毅。 “龙岚,龙彻,你们去把门内最快的汗血宝马牵来。”掌门对身边的两个普通弟子吩咐道,两弟子领命后立刻快步提着灯走向马厩。 赋云歌本来想要提议用神行术带着龙豪前往,但被素别枝抬手阻止了。毕竟是七大门派的内务,多一个外人插手,对眼下的情况并没有什么好处。 两弟子牵来宝马,龙豪争分夺秒地一跃上马,夹紧信封和令牌,缰绳一勒,立刻飞驰着从后山的平路疾驰而去。 望着暮色中渐渐隐遁进黑暗的龙豪,素别枝和掌门并没有松懈。 即使是有金戟掌门令,所起的作用也只是暂缓他们的火候而已。最能够化解局势的人,仍然还是要靠磨玉刀斋的斋主,侠行迹。 毕竟是创会元老,加上门外之人和大会裁判的身份,他的话在这种时候是最具有分量的。只是今晚难以叨扰,只能先用掌门令前往调停,等到明天再去拜访了。 “对了,龙陶呢?”赋云歌忽然发现没有龙陶的身影,开口询问。 “这种事情,不便于让他现在知道。”掌门回过头来,“他现在在与龙枭演武对练,紧要关头,稳住心神也是要事。” “好。”赋云歌皱眉点头。这么说,他们两人也要尽可能少在龙陶面前提及这些事才行。 当晚,龙戟正殿的灯火,彻夜通明。黄澄澄的光掩映,在夜幕之下显得无比微弱。 ………… 掌门等人一夜未眠,赋云歌和东方诗明虽然休息了,但同样是一宿没睡好。他们都挂心着次日凤戟的情况,天还朦胧未亮就又全数回到了正殿,等候消息。 “真是的,偏偏这种时候出幺蛾子。”素别枝哈欠连连,他满是怨气地嘟囔着,“还要操这些心,真是始料未及。” “令你受累了。”掌门面不改色。 “请我来给你坐镇大会,本来就要算是专家号。凤戟这事是临时的,你得额外给我好处才行。”素别枝一脸认真的调侃。 “改日请你喝酒,喝我珍藏多年的老窖。”掌门嗤笑一声,扶着椅子站了起来。 素别枝却毫不在乎,他鼻子一哼,抱臂笑道:“你那珍藏多年,一共才几个年头。就算你一打娘胎里出来就开始珍藏,在我这里也不值一提。” 掌门不再说话了,他现在并没多少打趣的心情。他的大弟子和师弟都在凤戟调停,但愿凤戟的内乱,不要给龙戟带来牵连和损失。 “掌门,是大师兄回来了!” 忽然,门外有弟子奔跑着往正殿内喊道。 第八十二章 疯刀逸尘 “哦?”殿内众人精神纷纷一振,把目光投向殿外。 果不其然,是龙豪回来了。 只见他浑身的风尘仆仆,疲惫中却难以掩饰成功的神色。掌门看到他这个模样,就知道凤戟应该暂时被稳定住了。 “掌门,龙戟掌门令,无恙归还。”他喘着粗气,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个布包递给掌门,里面是昨天掌门亲手交给他的令牌。 “甚好。凤戟无事,你也平安。此行属实辛苦你了。”掌门收好令牌,和蔼地称赞他。 “幸不辱命。”龙豪舒了一口气,转而又道,“不过问题并没有就此结束。我昨晚集结了五派掌门令前往调停,虽然青掌门与青副掌不得已而接受调解,但是显然分裂的倾向仍然存在。青副掌也表态说,他不会就此错失机会,会自己找别的办法。而凤戟弟子同样还处于对立,情况不容乐观。”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掌门拍了拍他的肩膀,“已经足够了。奔忙一夜,你赶快去休息一下。” 龙豪早就疲惫不堪,一直是在强撑着身体向掌门汇报。现在既然已经完成了任务,他也就告别掌门等人,自行回房休憩了。 “唉。凤戟那边真是的,两边都欠收拾。”素别枝握起拳头,故作愤懑状。 “吃过早饭,今日便去拜访侠行迹斋主,事不宜迟。”掌门郁郁地道。他可一点都不想继续掺和凤戟的事了,尽早解决,龙戟也才能安心整顿。 东方诗明在一旁迟迟没有说话。他严肃地凝眉沉思,似乎考虑到了,一些别的、一直被众人忽略的可能性。 餐毕,掌门点了几个随行的弟子,准备和素别枝一同前往。二当家和龙豪都无法随行,龙陶和二弟子龙枭负责看顾宗门和准备大会,也无法随行。掌门颇感百无聊赖,自嘲似的干巴巴地苦笑。 “可以的话,让我们也一起去。”这时,东方诗明带着赋云歌一起走了过来。 “哦,可以啊,闲着也是闲着。”素别枝点头答应,让几个弟子又牵出两匹马来。 众人整顿上马,便结队往磨玉刀斋的方向而去。 而在此时的殿后,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二弟子龙枭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阴阴地发出几声嗤笑。 ………… 磨玉刀斋,位于较为外围的清源马市地界,靠近当地百姓的聚集处。顺着道路往外直行,就算有马匹,也需要近一个上午的时间才能到达。 “比我们来的时候租驴车的地方还要远啊,好热。” 太阳耀眼,热腾腾的气温炙烤着干燥的沙地。两旁的树木都距离很远,众人行过的地方没有半点阴翳,更没有丁点的风息。热燥的空气像一只大蒸笼,连马匹都要流汗了。 “夏天,真是不爽。”赋云歌不住地用手扇风,额头的汗水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流。 东方诗明一只手牵着缰绳,热汗也让他觉得并不好受。他歪过头来,淡淡笑道:“对了,你对天疆五刀感兴趣吗?路上比较无聊,正好跟你说说。” 赋云歌顿时两眼来了精神:“你要说这个的话我可就太感兴趣了,快快说来。” 东方诗明望了一眼走在前面些的掌门和素别枝等人,继而悠悠地将自己的见闻悉数讲给了赋云歌。 原来,在数百年前,三界天曾经存在过一个着名的刀派组织。他们盛极一时,曾经门人遍布各地,高手众多,被誉为“天下第一刀派”。这就是当年的“天典万刀阁”。 天典万刀阁由当年颇为德高望重、武艺绝伦的一位老前辈首先开创,后来又集结了各方名声卓着的五位刀派高手,势力与威名空前大振,继而才出现了门人遍布、高手如云的盛况。当时学刀的武人都纷纷投奔其门下,以至于后来被誉为“天下第一刀派”。 天典万刀阁当时的支柱,就是那位老前辈和五位刀客,他们的存在是天典万刀阁存续的根基,也是众多门人慕名前来投奔的原因。 可惜,极盛而衰。天典万刀阁的光辉延续了百余年,但最终仍然逃不过灭亡的命运。那一日,创阁的老前辈在阁中遇害,而相传杀人者就是五大高手之一。猜忌与指责导致五位高手的情谊彻底破碎,最终各自分道扬镳。天典万刀阁的百年基业也因此分崩离析,甚至出现过数次内乱。到了最后,失去主心骨的万刀阁解散,天下第一刀派的威名也就至此结束。 “竟然是这样。”赋云歌听完了故事,愣愣地点点头。 “而这次我们要去拜访的,就是当年的五位高手之一。”东方诗明扬起嘴角,“疯刀逸尘·侠行迹前辈。” “他的外号叫疯刀逸尘么?”赋云歌颇为惊奇,“真是有格调。” 这时,走在前面的素别枝探过脑袋,插嘴道:“有意思的是,他当年的外号是‘疯刀逸尘’,而在万刀阁出事之后,他主动把原来的外号改为了‘风刀逸尘’。把疯子的疯换成了刮风的风。” “这我倒不清楚。”东方诗明摇摇头,“是为了摆脱当年的回忆吗?感觉用处不大。” 第八十三章 磨玉刀斋 “是呀,毕竟读音都一样的。”赋云歌也在一旁附和。 素别枝咧开嘴一笑:“玩刀的思想比较跳跃,我也不知道他这么做的意义。现在竟然还开了刀斋收徒弟,真是和之前判若两人。” 赋云歌想了想,忽然又问:“对了,剩下的四位刀客,又分别叫什么啊?” “这个……我也记不全了。”东方诗明仰起脸,仔细思考,“好像有一位绰号麟宇刀皇的,叫策神锋;还有一个醉夜妖刀……和什么狼刀的。不过这两个都是绰号,至于名字……” 素别枝刚要笑着提醒他,忽然,前方的掌门回头对众人说:“到了清源马市的城郭了,接下来会热闹一些。” 众人的的思绪被他的话所吸引过去。抬眼远望,果真见到那边已经出现了市集和城郭的轮廓。喧闹的人声隔着老远就传了过来,能够明显听到市场熙熙攘攘的叫卖声。 “啊,来的时候,我们就是从那里租的驴车。”赋云歌指着前面说道。 “清源马市是远近着名的马匹交易地,贩马的脚商常常定居在这里。”掌门徐徐地放松马缰绳,任由马匹闲散地踱步,“由于距离我们很近,七大门派也为他们提供保护。” “依赖远近闻名的金戟锋鉴,他们真是好福气。”素别枝笑着揶揄道。 众人缓缓经过集市,大街上的百姓非常多,更多的则是到处贩卖和租赁马匹的客商。鼓噪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四处都弥漫着牲畜的毛皮气味,还有遍地的沙尘。 磨玉刀斋就依傍着清源马市,不过在市集的另一端。众人经过闹市之后,人群渐渐稀少,就已经能够看到前面一大片花白的建筑了。 “好壮丽。”赋云歌由衷赞叹。 磨玉刀斋同样具有规模,这都是侠行迹筹划经营多年取得的成果。在一座矮山的山脚,环绕着青翠的草地,他一手打造的刀斋静静伫立,看起来别有一番景致。 素别枝把手搭在眼眶边,遮住刺眼的阳光。望着那边已经颇成气候的建筑群,素别枝啧啧慨叹:“扩建真快,明明起初就没人来。他肯定赚了不少,这种天赋当刀客真是屈才。” “你跟他也很熟吗?”赋云歌见他如此调侃,不禁感到好奇。 “没,就见过几次。算是……半个熟人?”素别枝朝后面耸耸肩,“反正多见几次就熟了,等混熟之后我一定要投资他的项目,毕竟这么稳健。” 掌门无声笑笑,毕竟他这个老朋友就是这个性格,只是可怜了他的那张嘴,整天都得不到一点休息。 众人缓缓行马,走到了磨玉刀斋的门前。洁白干净的风格,一块嶙峋奇石伫立在大门旁边,上面用朱砂篆刻着“磨玉刀斋”四字,笔法遒劲,美观豪放。 通报了来意,顾守门口的弟子带着众人拴好马匹,继而接引着往斋主所在的鸣斋堂而去。 门内景致都无比精细,夹道都是悉心打理的盆栽。明朗的环境令人心神舒畅,可见这位斋主还是个无比仔细的享受生活的人。 “这些盆栽,都是重金所得。”素别枝边走边说,“院墙角的十八星竹,楹联下面的漱尘红,可都是难得一见的名贵花草。” “是。斋主喜好花草,这些都是斋主用心栽培的得意之作。”走在前面的弟子解释道。 素别枝暗暗皱眉。这个侠行迹,果真与当年的性格大相径庭了。难道天典万刀阁的解散,对他的精神刺激这么大? 转过一串挂着紫藤的长廊,侠行迹所在的鸣斋堂就清晰可见了。但众人还没进门,就听到了里面有别人的交谈声音。 掌门对堂内交谈者的声音颇为耳熟,脸色微微一变。 “你们是今天来的第二波了,玉面罗刹戟的掌门一早就来了,你们没约好吗?”弟子漫不经心地对他们说。 掌门料想果不其然。里面的人,确实就是玉面罗刹戟的掌门,鬼子方。 没等众人走近,领路的弟子就朝鸣斋堂里喊了一声:“斋主,龙戟掌门来见。” 屋内的交谈声戛然而止,接着有两人从堂内侧出身来。 “哦,是龙戟掌门,许久不见。” 那个年纪显然更大一些的男人首先开口。看他的模样,少说也有五十岁的光景,一身短袖绣龙的薄褂,看起来和气无比。 另外一人,与他年纪相仿,但长相要稍微年轻一些。那人相比之下也更加少言寡语,脸上的表情略微淡漠,甚至带着几缕傲气。 “正好玉面罗刹戟的掌门今天也来,倒也真是凑巧啊。”那和善的男人笑着转头,让子弟去安排待客的用具,“哈哈,我这里今天真是蓬荜生辉呀。” “久违了,龙掌门。”那个冷漠的男人才缓缓开口道,身子微微一欠,算是行过礼了。 掌门看着他,淡淡地回礼:“鬼掌门,久违了。” 素别枝在一旁更加感到奇异。而更加感到怪异的,则是东方诗明和赋云歌。 眼前这个和蔼的老男人,就是传说中的,当年并列天疆五刀的“疯刀逸尘”侠行迹?看他的体格和身体状况,完完全全就与坊市间的老板爷别无二致。倒不如说那个玉面罗刹戟掌门更有风范,只是给人感觉不大舒适。 第八十四章 庸俗心性 “你是……”忽然,侠行迹回过头来,看到了素别枝。 “你……”素别枝嘴角微微抽搐,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把想吐槽的话吞了回去,“素别枝,咱们之前有见过的。” “哦,对对对。”侠行迹满脸堆笑,有些塌陷的鼻子被深深埋进脸颊的肉里,“我就说这么熟悉,真是稀客啊。” 不得不说,眼前这个侠行迹,真是让他也吃了一惊。 按照他的记忆,当年的侠行迹可并不是这样的性格。毕竟作为传奇刀客,当年的天疆五刀都是颇有棱角的。 即使在上次来下界天的时候,他也没有变得这样圆滑世故。短短几十年的时间,他的性格竟然能发生这么大的变化,甚至可以说是判若两人了,这倒是全然出乎他的意料。 刀斋子弟已经给众人准备好了茶具和座椅,掌门等人也就一并进入鸣斋堂议事。 进屋后先是一张颇为宽大的红木方桌,雕刻非常精致。这是侠行迹平时工作的地方,上面还散乱地铺开着许多纸张,似乎他的公务很是繁忙。 “哎呀哎呀,让你们见笑了。”侠行迹进屋后先是装样子收拢了一下桌上的文件,其实只是碰了一下,“这几天刀斋的入门学生多,实在是心力交瘁啊。” 东方诗明落座后一直在悄悄打量着他,首先可以轻易地看到他腰间那块翠绿的玄徽,仿佛是炫耀似的明晃晃露出来;其次他又注意到了侠行迹有些跛的右脚,走路都微微歪斜,加上他体型发福,看起来就像个担在破担上的盛满水的木桶。 赋云歌则首先注意到了挂在他的桌子对面墙上的一口宝刀。刀鞘镶金戴玉,厚实的黑蟒蛇皮看起来颇为尊贵和不凡。缠刀的绳子很新,简直就像很少从墙上拿下来一样。 而另一边,掌门已经和玉面罗刹戟的鬼掌门浅谈起来。 “未曾想鬼掌门也在,不知所为何事?” 鬼掌门交谈起来的时候,脸上的冷峻稍稍消解了一点:“昨晚凤戟之事,本门亦有听闻。只是我当时恰有他事,掌门令也未能交付。” “作为七派代表,本门属实过意不去。因而今日前来拜会斋主,来共商解决之策。” 掌门听到他的“七派代表”一词,脸上的筋微微一跳。但他很快恢复常态,点了点头:“龙戟此行所图亦然。因素来龙凤齐名,凤戟有此变数,龙戟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二位怎么想?”侠行迹并不首先表态,虽然刚才和鬼掌门交谈已经了解了梗概,但是仍然笑眯眯地不首先表示态度。 “这……”掌门考虑了一下,“毕竟同为金戟名派,凤戟此事,龙戟也同感遗憾。倘若能够和谈成功,化干戈为玉帛,乃是上策。” 掌门并不蠢,他清楚地知道倘若凤戟城门失火,必然会殃及他龙戟的池鱼。何况特殊时期,保留实力是重中之重,因为内斗消耗兵力,可谓是最不值得的。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侠行迹脸上的微笑不改,点头称是。 鬼掌门看着他,也微微颔首。 “但是,事情总要考虑到最差。”这时,鬼掌门又开口道。 “倘若青琨副掌门坚持拒不领情,迫于金戟锋鉴,也需要采取极端手段。” 此言一出,素别枝、掌门等人目光倏忽收紧了。但看鬼掌门面不改色,仍旧是冰冷的神态,看起来有点令人不寒而栗。 “力求这种情况不会发生,最好。”掌门想要顺坡下驴,毕竟鬼掌门的性子,他也并非不知道。 但是,鬼掌门却丝毫无动于衷。他看着众人,沉声说道:“但是,现实常常并非遂你我心意。” “昨晚五派掌门令齐聚,本应具有最高效力。但是,青副掌似乎也并不在乎。”他放慢了语速,听起来的压力感倍增,“既然如此,斋主的话,也未必能够真的让他悔悟。” 素别枝、东方诗明等人的表情凝滞了。虽然这个鬼掌门似乎说的在理,但却让人感到非常不舒适。 “特殊时期,必须特殊办法。”他最后眯起眼来,“如此异类,谁能保证他不是包藏祸心?” “这……”掌门有些被他的话噎住。 此时,忽然从门外走进来一批人。众人纷纷抬头,却看到只是一些平民打扮的来者。 领路的弟子进门就找斋主,吆喝起来:“斋主,又有来报名的。” 侠行迹本来就感觉形势有点紧张,这时候来人最合适不过。他连忙满面春风地起身迎接,去招呼那几个来学艺的人。 鸣斋堂顿时陷入嘈杂。赋云歌和东方诗明都皱起眉,对这个斋主印象好感大减。 “哎呀,你们看看,这……”他还不忘了回头向众人道歉,“对不住啊,我先带他们出去介绍一下,你们先聊,你们先聊。” 说着,他就带着那些人走了出去,去参观磨玉刀斋的教学环境了。鸣斋堂接着又陷入了寂静,与刚才简直大相径庭。 第八十五章 深林秘洞 “这个斋主可真是个大忙人。”赋云歌有点不满地低声对东方诗明抱怨。 “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疯刀逸尘了。”东方诗明同样有些失望,“他现在更像是个商人,而不是当年的侠客。” “常年在这里久居,一心收徒赚钱,他的本领肯定也衰退了。”赋云歌又想起他那臃肿的身形,微微叹气。 素别枝虽然不方便加入他们说话,心里何尝不在吐槽。他的修行完全是朝着相反的方向,他现在的模样,哪里像是个玄徽刀客?而且那种庸俗劲越来越重了,鬼知道他在这磨玉刀斋又经历了啥。 斋主一走,众人交谈的核心也就没了,再说也没多少意义。但鬼掌门的一番话让掌门等人仍然心中郁结,此时又就这个问题继续讨论起来。 “青琨副掌门也是为了苍生着想,将他视作恶类,采取特殊手段,未免有所不妥。”掌门坚持着自己的观点。 鬼掌门看着他,陡然挑眉:“按照龙掌门的意思,是要我们各派都帮助他么?那七派掌门签订的约定,还有什么意义?” “顺从一名分裂者,这无疑是对金戟七派最大的破坏。”鬼掌门分毫不让,“作为代表,玉面修罗戟宗门无法认同!” “而且……”他最后深深吐出一口气,“这无疑是在否定青琰掌门的地位。以小换大,希望龙掌门明白这个道理。” 掌门显然在他咄咄逼人的气势之下落了下风。按照七派的约定,确实应当如此。因此,于情而言虽然并无大碍,但于理而言,一切替青琨副掌说话的情况都可以被视作是图谋不轨。 “内部和平,是龙戟所向来追求的,并非是为了助纣为虐。大敌当前,倘若因此耗费心力,无疑是自折双臂,磨损元气。”他缓和了自己的说法,徐徐谈道。 素别枝在一旁,对两位掌门的交锋也有了一点兴趣。不过他同时产生了疑惑,那就是当时的七派协议,究竟是如何产生的? 他心里颇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诡异感,似乎在七派的幕后,还有隐遁在水面之下的暗潮。 ………… 另一边,龙戟门派内。 掌门、二当家、龙豪等人近日悉数操劳,门内趋于松懈。龙陶苦于闭门练功,趁此时机,二弟子龙枭暗中行动,试图开始他筹备已久的计划。 三十余名弟子跟随着他的脚步,一众人溜出龙戟大殿,直奔后山而去。 密林匝道,越走越不见天日。阴森森的茂林,狭窄的小路绵延到常人难以到达的地点。 空气渐渐湿热起来,遍地青苔非常湿滑,行走更加困难。龙枭等人默默前行,没有一人高声说话,仿佛白昼赶路的尸群。 这样走了一段路,前方隐约露出一个山洞的轮廓。 乍然此时,从高悬的树藤上飞荡来一条瘆人的白蛇。惨绿的口器豁然张开,似乎要把来者全数吞下。 龙枭并不惊骇,他熟练地抽出双手,快如雷霆般拿捏住蛇的躯干,那条张狂乱舞的凶物立刻就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不过龙枭并没有伤到它,毕竟这,本来就是他饲养的用来“看家”的宠物。 他们走进山洞。赫然,数杆长戟从洞中飞出,龙枭和身后几个弟子纷纷运力格挡。在同门招式的擒拿之下,那几杆长戟全部失去力道,散落在了一边。 这时,洞中才传来几声牛一样粗犷的大笑。 “来换班了,你们跟我走。”龙枭望着深处的黑暗,淡淡地说。 “啪”地一声,洞中闪出几点火光。几个光着臂膀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脸上身上都有着深浅不一的伤痕。 这些人,都是他龙枭这些年来潜藏的力量。 龙枭素来争强好胜,但是奈何十年前的金戟锋鉴上,自己代表龙戟信心百倍地出战,却在最后被无比可笑地打败。 其实他知道,掌门从来没有把真正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因为他,资质和天赋确实一般。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在他失败以后不久,掌门立刻把希冀全部放在了那个晚辈小屁孩的身上。 他何尝不知道,金戟锋鉴的规定,他没有资格再次成为龙戟年轻人的代表。但是,面对自己多年来心血的白费,面对那个养尊处优,却只是因为天赋比自己要高就能够享受到全门派的希冀和赞誉的小晚辈,他无法判断自己的价值,他不知道自己的余生,是否就只能像那个可笑的二当家一样,兢兢业业地辅佐着门内事务,然后结束。 这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自己的能力得到所有人的认可,他想要一雪前耻,他想要称霸金戟七派! 但是,龙戟没有再给他机会。他由失望,最终转为了对宗门的怨恨。 这样的龙戟,不是他想要的龙戟。他,早就下定决心,要重新定义龙戟宗门!他要把现在的龙戟,彻底清洗! 因此,他开始筹备力量。和他同样的失意者,门内追随他的弟子,都被他拉拢过来,这些年一直暗中增强力量,而今他已经拥有了足以与龙戟分庭抗礼的实力。 “龙戟最后一式的手抄本,你们拿去看。”龙枭从怀中掏出一本图样,递给走来的人。 而那本图样,与日前掌门让他亲手交给龙陶的那部功法,一模一样。 第八十六章 逆乱诡计 “蜃龙归云?”那个走过来的人看了一眼手里的图解,满意地呵呵笑道,“好极,好极。” “他们训练怎么样了?”龙枭望那群人身后望了望。 那人握着图样,哈哈笑道:“快醒过来了,没什么事。” 说着,他的目光转移到了龙枭后面的那些弟子身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们。 “是你啊,你还敢过来,爷佩服你。”他看到一个熟悉的对象,凶狠的眼光中露出一缕玩味,咂嘴大笑。 龙枭身后那弟子微微缩了缩脖子,但没有说话。 “行了,别太狠。”龙枭目光阴郁,抬手拍了拍那个被恐吓的弟子,转过头对那人说。 “尽管放心好了。”那人点了点头。他转而又问:“金戟锋鉴快开始了,你有什么打算?” 龙枭冷冷笑了。他的眼神渐渐转移到山外的那些建筑的轮廓,脸上的表情如同死水一样渐渐沉了下去。 “快要开始了。”他鼻孔哼出一股气,“机不可失。筹划了这么久,终于到了天翻地覆的时候了。” “如此甚好。”那人也露出了险恶的笑意。他低头仔细看着那本图样,道,“……蜃龙归云吗,经此一遭,就让他们龙戟归天。” 野外的凉风吹刮林间,山间的蝉鸣忽然“哗”地齐声尖叫起来。 龙枭沉吟了片刻,又抬起头来,淡淡地道:“不要忘了,我们的目的始终是要取代这些腐朽的弱者。取代了他们,我们就是龙戟。” “对对,”那人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不对,连连点头,讨好似的上前几步,“龙戟不归天,要归天的是现在龙戟宗门里面的那些杂鱼。” “哼。”龙枭回头望去,眼神中充满不屑。 “龙戟当年的霸道之风,就快要回来了。……七派至尊,歃血求武,就让现在的弱者的性命,当成复兴的祭品。” ………… 磨玉刀斋,鬼掌门与龙掌门的言辞交锋已经经过许久。 掌门坚持的底线就是不对青琨副掌兵戈相向,而鬼掌门则丝毫不让,毫无妥协。彼此各有道理,一来一回之间,鸣斋堂内的温度也渐渐升高。 素别枝不时看向门外,侠行迹竟然还不回来,看来是铁了心要拖延时间了。这货也太没侠气,且不论他内心支持哪边,就这么当个缩头乌龟不肯出来,也未免太不像话。 东方诗明和赋云歌等人都在倾听着他们的较量,也多少听出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似乎当时的七派会议,并非是所有掌门都同意了先会后战这一策略。至少龙戟是持反对的意见,另外还有镇山戟和花鬼戟,也是主张以对抗九彻枭影为重。只是最终采取了多数决定的方法,才确定了这个七派共同遵行的规定。 他们对镇山戟和花鬼戟的了解不多,但东方诗明偷瞄了素别枝的神情,看样子他似乎又是有所了解了。 这次的金戟锋鉴,他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不安。不论阴谋者有何计划,他们都要认真应对才是。 就在这时,侠行迹终于回来了。 只见他慢悠悠地从外面跨了进来,脸上还是那种老好人似的笑容。看来是觉得不好继续藏下去了,只得回来看看双方有没有合适的争辩结果。 素别枝鼻子微微哼了一声,抱起两臂不看他。 赋云歌两人同样不对这个斋主抱有什么希望,只看他能有什么有用点的见解。 两掌门的意见其实也在争论中表达得差不多了,现在已经有了偃旗息鼓的意思。侠行迹见状,脸上的笑意似乎是在暗喜自己回来得正是时候。 “两位可有结果,又或是有了解决的两全之策?”他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平缓地问。 龙掌门和鬼掌门将他们刚才争论的焦点向他简要说明。听完了他们的话,侠行迹也是面露忧色。 “青琨此举,确实并非奸恶逆类,于情不应讨伐……”说着,他把目光转向鬼掌门,同时话锋一变,“但有违派系合约,于理属实不该。” “这不是废话。”赋云歌低下头,悄悄对东方诗明吐槽。 “不一样的。”东方诗明仔细地观摩着在场众人的一举一动,“斋主虽然看似是想两边不得罪,其实也是有自己的观点的。” 赋云歌又偷偷瞥了鬼掌门一眼:“不过说实话,那个鬼掌门的架势真令人不爽,我忍他好久了。” 东方诗明默默看了看他,眉头微皱:“静观其变。” “不知斋主有何解法。”那边,鬼掌门冷淡地问。 “这……”侠行迹见实在是推脱不下,只得缓缓地说,“九彻枭影之祸……确实不小,青琨之事,谅有可原……” 鬼掌门的目光又冷肃了不少,仿佛坚冰。 “但总不能违反合约,随意妄为……”侠行迹并非没有注意到他的模样,接着续上话,“总会有解决的办法,比如……磨玉刀斋也可以借兵给他,让他以个人名义行动……” “这,未免有所不妥。”鬼掌门斜着脸道。 “有何不妥?” 未曾想,掌门还没来得及搭话,赋云歌竟然先站了起来。 第八十七章 争议妥协 鬼掌门的目光被他吸引过去,其他人也纷纷看向他。 “你是龙戟的弟子?”鬼掌门冷冷地觑视着他,问道。 赋云歌并没有被他透露出的压迫感吓到,反而更鼓足了胆子,大声道:“我是谁,与你无关。你倒来说说,既然不用七派兵力,对你而言又有何不妥?” 鬼掌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他转而又说:“青琨其人,本就属于七派,代表的也是七派的颜面。让他以个人名义借刀斋之兵,一者体现七派无能,二者也不敢欠斋主此情。既然合约已定,为何又要他成为特例?” “青副掌心系苍生,虽然冲动,但本来也没有错误。你如此逼迫他,还要治他的罪,同样也说不过去!”赋云歌坚持据理力争,拳头都攥紧了,“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唯义所在。大祸当头,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墨守成规?” “无规矩,不成方圆!金戟七派之所以长久存在,就是因为有统一遵循的规矩!”鬼掌门“砰”地敲下茶杯,声音也抬高了三分,“倘若人人无视约束,那七派存亡,也不过旦夕!” 旁边的掌门斋主等人感到有些惊愕。这个变故确实始料未及,看这少年和鬼子方有来有回的争辩,鸣斋堂又一次热闹了起来。 赋云歌仍然不甘示弱,与鬼掌门的交锋越趋激烈。素别枝在一旁看着他,不禁也偷偷竖起了大拇指。 而东方诗明则暗中观察着鬼掌门。以及刚才斋主的态度,他总觉得有隐隐担忧的地方。这个鬼掌门看似处处为了七派考虑,但似乎也有些怪得不对劲。 两人又持续辩论了片刻。见到两方都没有停息的意思,侠行迹赶紧上前去劝解。 “两位心意,我都了解了。”他好言相劝,连拉带拖把两人都劝回了座位上,才慢条斯理地说,“这件事,我定然不会坐视不理,也会全力给你们最合适的解决办法的。” 赋云歌吵得口干舌燥,坐回位子还不住地喘着粗气。东方诗明递给他茶水,帮他缓了缓劲儿,这才稍微平复了心情。 “那今日,斋主你……”掌门试着开口询问。 “哈哈,实在抱歉,今天啊,实在是难以前往了。”不料,侠行迹歉意地笑了起来。 他用手不住地拍着脑门,摇着头道:“你们也看见了,刀斋这几天来报名的学生不少,我这做斋主的也确实忙得焦头烂额……” “这……”众人有点瞠目。 “不过,要不先这样。”他看众人颇为不满意,连连又提出解决的办法,“我呢,先写一封亲笔信,劝劝凤戟那边,劳你们把信送过去。” “等两天后,金戟锋鉴不是正好到最后筹备阶段,你们七位掌门来请我进山的这个流程吗……”侠行迹比划着双手,不住地解释,“到那时候,我顺道过去,咱们彻底把这事解决,可谓皆大欢喜。” 理论了半天,没想到斋主根本今天没打算过去。众人有点泄气,不过也别无他法。 毕竟他说的办法,也能暂时解决燃眉之急了。顶多再撑两天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以。两日后,再来拜会。”鬼掌门长吁了一口气,点头同意。 掌门等人也表示同意。见他们没了意见,侠行迹就命人准备笔墨,坐回桌前开始写信。 众人只好坐着等候。赋云歌看着他,仍然郁郁难平:“虽然是老好人,但我对他喜欢不起来。” “斋主也有他的难处,理解一下。”东方诗明苦笑着说。 不一会儿,侠行迹的信已经写完。他把信装入信封,交给掌门道:“那就劳烦你们了。” “无妨。两日后,再来叨扰了。”掌门收起信封,垂首道别。 与斋主道别后,掌门等人就离开了磨玉刀斋。鬼掌门独行而来,与龙掌门简单告辞后就驰马离开了。剩下众人牵来各自的马匹,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一行人渐行渐远,磨玉刀斋的建筑渐渐又变成了远处的一个小点。空旷的草野之中,正午的阳光直射下来,莹莹发光。 穿过清源马市,宽敞的山路绵延着进入众人眼帘。 “难得下山,你们先回去。”素别枝在马上伸了个懒腰,道。 “你要去哪?”赋云歌好奇地回头。 素别枝看了看掌门,耸肩道:“反正凤戟的事情,能做的已经都做了,现在只能静候。如果顺利的话,两天之后,问题就能解决——当然,不顺利的话,也没办法。” “趁现在有空,我得去剩下的几个老朋友那边转一转了。晚上就能回来,记得给我留饭。” 掌门听他这么说,便放慢了步子,对他解释道:“镇山戟和花鬼戟,两把老骨头还都健在。丐衣戟的老头子已经西去了,去不去你自己决定。” “行,了解了。”素别枝一把拉紧马辔头,朝众人挥手道别。坐下的骏马加快了速度,立即向前面远远奔去。 山路尘土飞扬,赋云歌两人望着他远去的一溜沙烟,很快就没了踪迹。 当晚,众人吃饭时的心情都放松了许多。既然斋主已经要插手凤戟之事,那么龙戟的压力自然也就随之减轻了。忙了这些天,总算能把节奏放回到准备金戟锋鉴大会上面了。 素别枝也很快回来,与大家共进晚餐。 “当时的七派会议,你们三个老头都是投了反对票啊。”素别枝落座之后,饶有兴致地开口,“真不愧是同道中人,不过最后没成功也是蛮可惜的。” 第八十八章 信笺疑团 东方诗明和赋云歌回宗之后同样就这个问题询问了掌门,因此也已经有了了解。 掌门听他这样说,放下筷子。 “若是丐衣戟的老友尚在人世,或许就不致今日的风波了。” 丐衣戟在会议中保持了中立,剩下的玉面罗刹戟等三派则投了支持票。而玉面罗刹戟又为上届擂主,综合之下,最后会议还是确定了先会后战的约定。 “确实有点遗憾。”东方诗明皱眉道。 掌门环视了众人一眼,轻笑着摇摇头:“已经如此,就无需惋惜。” 这时,门外传来了马蹄踏响的声音。 众人一齐透过夜幕望门外看去,只见是一个龙戟的弟子,背着一只挎包疾驰而来。他看起来有点疲惫,但似乎有要事要来通报。 掌门起身,往门外迎去:“你是随二当家前去凤戟的龙芒。现在回来,有什么事么?” 那个叫龙芒的弟子翻身下马,把身上的挎包解下来递给掌门:“掌门,凤戟的情况暂时稳定了。二当家叫我前来汇报,还有凤戟青掌门委托带回来的一些谢礼。” 掌门接过沉甸甸的挎包,点头道:“情况缓和就好。这段时间,也辛苦你们在那边调停。” 过来几位弟子,帮着龙芒去栓马和休息了。掌门带着挎包走回大殿,跟众人述说了情况。 “毕竟是斋主,威信还是非同寻常。”赋云歌回想起那个臃肿的模样,虽然着实不很让人满意,但毕竟还是有所圈点的。 出于信誉,他们也不知道斋主究竟在信里写了什么。不过也没什么好猜的,按照斋主的性格,多半还是一些和事佬常说的劝解的话而已。 反正事已至此,他们可谓是尽足了人事。作为凤戟的齐名宗门,他们这么做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赋云歌两人饭后又去看望了龙陶,只见他这两天来练功不辍,龙戟的最后一式“蜃龙归云”,他已经练的颇有水准,非常娴熟了。 龙陶问起宗内的事务,两人仍然尽量对他保密。距离金戟锋鉴的时日越来越近,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集中心神,不要被外界的事情打搅。 告别龙陶后,赋云歌两人慢慢地散步回山下的客房。 星野平铺在夜幕中央,四下在黑暗的笼罩下无比寂静。草丛沙沙的响声,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的蛙鸣,还有小虫的低语,都仿佛月夜下静谧的伴奏,令人心神舒畅。 两人走了一段距离。忽然,东方诗明抬头问:“你觉得,斋主究竟写了什么,能这么快让凤戟的矛盾稳定下来?” 赋云歌对他说了自己的看法。东方诗明听完后摇头:“和事佬的话,并不见得在那种分裂的情况下能够奏效。倘若说是单纯因为斋主的身分的名誉,又总觉得也不止于此。” “那你的意思是,斋主的信里应该还有什么更加重要的内容?”赋云歌有点不好理解。毕竟斋主的性格他们可是有目共睹,他很难相信斋主能写出什么别的东西。 东方诗明望着山对岸的黑暗,陷入沉思。 少顷,他吸了一口凉凉的空气,垂头道:“我也说不准。不过,我心里总觉得……有点莫名的不安。” 赋云歌眉峰一敛。东方诗明的话让他霎时想起了那天夜里那个少女对他说的话,或许,在这段时间里,多多留神并不是什么坏事。 “……你说的没错。”他也点头附和,“不如这样,我们明天去问一下那个叫龙芒的弟子。他刚从凤戟回来,一定能够知道些什么。” 东方诗明转头,看着他的瞳孔。幽邃的深处,他的心稍稍松了一口气。 “好。” ………… 翌日,两人没有去大殿,而是直接去了龙戟弟子的住所,打听龙芒的住处。 龙戟弟子众多,但他们的居所规划非常合理。没过多时,他们就找到了龙芒的房间,叩门拜访。 龙芒显然是刚刚起床,面对来访的两人显得有点迟疑。东方诗明对他说明了来意,他略微顿了一下,就请他们进屋里坐。 普通弟子的房间比较简朴但还算宽敞,屋里也非常整洁,墙边有一口小火炉,上面正烧着一壶热水。 东方诗明两人找地方坐下,龙芒就回到床边,依照自己的记忆跟两人解释了起来。 “我的身份只是龙戟的随行弟子,所以没机会直接看到信。”龙芒想着说,“我知道的,都是听二当家转述给我的。” “无妨,只要有重点内容就行。”东方诗明和蔼地摇摇头。 “嗯……”龙芒思索了片刻,整理好思绪后,他接着对两人娓娓道来。 根据二当家对他所说的,斋主的信内容不算多,但是两边兼顾了。他先从凤戟一家的思路开导了两方,说了青琨的冒进和青琰的强硬都有不对的地方,又分别肯定了双方的好的初衷。 赋云歌听这些,果不其然都是和事佬的思维,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他顺势望向东方诗明,见到他此时的表情也是与自己差不多的,都觉得这些话没什么实际意义。 “然后,信里还说了斋主提供的解决办法……”龙芒继续说道。 “什么办法?”东方诗明听到这里,微微挑眉。 “他说……”龙芒仰起头来仔细考虑,“让青琨不要牵连门内子弟,两日后,他可以出借刀斋的兵力给他去审慎调查。如果果真如他所查探的那样,刀斋还可以提供援助。” “什么?!”赋云歌和东方诗明齐齐惊讶地叫出声来。 他还是坚持了自己的主张。虽然当时鬼掌门表示了异议,但是他竟然没有因此而改变想法。这倒是让两人大感意外。 “还有呢?这样的话,青掌门怎么想?”东方诗明连忙追问道。 第八十九章 静夜迷思 龙芒见到两人的反应这么强烈,也是多少有些愣神。他想了想,又说:“信里同时也说了,如果查探的结果为假,或是不好对付,青琨都要服从七派协议的规定,等到金戟锋鉴结束之后,众人再一起行动。” 显而易见,斋主的信也是尽量兼顾了两方,较昨日他所提的办法而言也更为平衡。这样一来,青掌门和青副掌自然也说不出什么。 但是这封信也同时表明了他的态度,即认同了青琨的行为。考虑到昨日鬼掌门咄咄逼人的架势,斋主能如此决断,看来也确实存留着一名武者的坚持。 “这样啊……”赋云歌低下头,他现在感到有点敬佩斋主了。 东方诗明则心思更加复杂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事情好像在什么地方,仍然潜藏着某种隐患。 拜别龙芒之后,两人到处转着散步,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整个白天都非常平淡,掌门等人既然确定了明天联合七派掌门再度拜访斋主的事宜,他也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了。其他众人各自忙碌着,门内事务好像完全不需要他们插手。 到了晚上,赋云歌独自返回自己的院落。他转身掩上木门,站在院子里,隐晦的月光透过云层,缓缓洒下。 星空被流云遮掩,夜幕的颜色因为堆积的乌云深浅不一。屋后的林子有间断传来的蝉鸣,此起彼伏,如同夏风卷过林涛。 赋云歌站在院子里许久,没有进屋。他走到墙边靠住,墙壁缕缕的凉气透进肌肤,非常舒爽。 现在,感到不安的,并不只是东方诗明。 赋云歌虽然不及东方诗明敏感,但沉思的一天中,他的潜意识也渐渐察觉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说不上是什么明显的所在,但偏偏就是搅得自己心神不宁。 就像海啸前的平静,赋云歌也开始觉得,眼前的一切,断然不会进展如此顺利。 “这次的金戟锋鉴,不是你们想得那么简单哦。” 神秘少女的话,在此时再度涌上了他的脑海。 当初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赋云歌皱眉思考。 回旋的风吹过天井,卷起了一点沙尘,迷进了赋云歌的眼睛。 眼睛有点难受,他挤挤眼睛,眼眶流出泪来,顺便沾出了飞入的沙砾。 他刚要抬手拭去眼角的泪,忽然,他抬到半空的手微微怔了一下。 他,霎时回想到了匹马庄的夜晚。那个泪水流干的夜晚,此刻如同一把刀般又一次深深刺痛了他的神经。 “金戟锋鉴……”他茫然回过头去,遥望着山上的龙戟正殿。 正殿此刻仍然亮着点点灯火,如同稀疏的星辰。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赋云歌仔细捋着自己这几天来的记忆,力求不放过每一处细节。 在这样的多事之秋,每一点可以被忽略的瑕疵,都可能成为恶势力潜入的通道。 他首先想到了那个二弟子龙枭,他确实可疑,但似乎事情远远不止如此。因为那种怪异感是充斥在事关金戟锋鉴的每一处的,这波暗潮,一定不容小觑。 渐渐地,困意阵阵袭来。他强行提起精神,强迫自己一定要找出问题的蛛丝马迹。 终于,他好像有了思绪。似乎从接触凤戟的事情开始,那种感觉逐渐开始明显。 比如,当初的七派协议,理应集结全派意见的凤戟,既然青琨等凤戟弟子如此反对,当初他们大可投弃权票,为什么青掌门一意孤行,偏偏投了支持票呢? 他早该知道事情会演变至此,为何要在决定之后,才来龙戟自降身价寻求支援? 另外,玉面罗刹戟的鬼掌门,又为什么那么激烈地阻止青琨的行动?不如说,他鬼掌门和凤戟青掌门,好像事先有所商议一般,现在的一举一动,宛然像是在步步谨慎地下一盘筹备妥当的大棋。 可是,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先进行金戟锋鉴大会,费尽心机铲除同袍,对他们又有何好处? 这一切,也只是他所感觉比较明显的地方。再者如龙掌门对玉面罗刹戟的态度,他们的那段历史究竟是怎样? 以及,令他捉摸不透的那个斋主。 想了这些,困意已经让他连眼皮都睁不开了。他干脆顺着墙坐在地上,闭上眼睛继续思索着。 没错,他越想越感觉,斋主像是一直在隐藏着什么。由于什么原因,他还不能就此显露,而他所一直小心守护的,很可能就是目前这个怪局的真相。 不一会儿,院落里传来了错落有致的呼吸声。 赋云歌昏沉地睡了过去,但他的拳头,却一直紧紧握在一起。 山间夜鸦的声音忽远忽近,伴随着林间泉水的流淌,似乎都为这弥蒙的夜笼罩了一层神秘的纱。 凉风倏起。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赋云歌揉着惺忪睡眼,从地上醒了过来。 他望了望头顶的苍穹,夜幕还没有完全消褪,琳琅的星点广阔地铺撒在夜空。东方已经泛白,看来是离黎明不早了。 他撑着胳膊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四野还是无比静寂,大地都还在沉睡。 不过,他已经无心再睡下去了。眼前的状况如同不知何时会爆发的火山,他一定要赶在悲剧再度发生之前,将它彻底扑灭。 没错,恐怕,现在最应该找的就是……斋主。 第九十章 斋主噩耗 赋云歌相信斋主,虽然没有充分的证据,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斋主绝非恶类。而若他的思路为真,那么他一定要去提前告知斋主自己所知的情况,让他务必审时度势,当机立断。 以及,他也需要恳求斋主,将他所知道的信息告诉自己,以防患未然。他绝不想在灾厄再次来临前,束手无策了。 这样想着,他打开门,跨出门槛。 忽然同时,东方诗明的院落也传来开门的声音。当他转头看去时,东方诗明瞬间与他四目相对。 “啊,你也……”他感到有点惊讶。 东方诗明看着赋云歌,也明白了他的想法。于是他点点头,淡淡地说:“既然有此决意,那就一起去看看。” 赋云歌吞了吞口水,坚定地同意:“好。” 朦胧未明的五更天,赋云歌施展开神行术法,拉着东方诗明一起,往山下磨玉刀斋飞奔而去。 昏暗的路上,四野全都沉睡在静谧之中。两人的身影卷过疾风,摧折了道旁不少野草。 经过清源马市,两人凭借记忆一路奔驰,已经渐渐看到了磨玉刀斋素净的轮廓。 隐秘的白色,在透亮的辉光中仿佛发亮。草丛被风阵阵拂过,如同一片苍翠的波涛。 “呼……到了。”赋云歌迎着扑面的风,呼吸着说。 东方诗明点点头。两人运足力气,再度往近在眼前的刀斋赶去。 呼呼的风声从两人的耳畔夹着飘过,虽然即将见到斋主,但两人的内心此刻都感到有点紧张。 不知道斋主,究竟肯不肯同他们讲实话。但现在局势紧张,相信他如果真如他们所料是伪装愚拙,那也绝非是拖泥带水之人。 赋云歌偷瞄了一眼东方诗明,见到他也如自己一样,反倒稍微有点宽心了。 两人很快抵达刀斋门口。守门的弟子看来也去休息了,门口并没有人看顾。两人放慢脚步,并肩沿着小路往鸣斋堂踱步走去。 穿过走廊,鸣斋堂映入眼帘。只见堂门敞开,里面却没有点灯,黑洞洞的瞧不清楚。 “他还在睡觉吗?”赋云歌小声问东方诗明。 东方诗明也不确定,只好晃了晃头。不论如何,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就算他在睡觉,两人也得把他晃醒才是。 刚刚走到堂前,赋云歌探头往里望去。 乍然,惊骇一幕,霎时触电般,击中了赋云歌浑身的每一处神经!! 他瞳孔骤缩,眼前一幕,几近令他难以置信。他双手不住地颤抖起来,脚步不自觉地往后颤巍巍地退。 东方诗明惊见他如此反应,连忙上前一看究竟。 顿时,鸣斋堂内的一幕,也让他精神陡然战栗起来! 鸣斋堂的地上,平躺着的,是斋主的尸身!! 鲜血遍地,此时已经有几分凝固。斋主的表情定格在一种惊骇的面孔,好像之前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 他的刀离他不过咫尺的距离,但他根本没来得及握刀,就已经命丧黄泉了。 漆黑的堂内,殷红的血液,眼前的一切,都散发着幽幽的诡谲气息,令人毛骨悚然。 他的玄徽还在腰间,此刻已经沾染了鲜血,同样变得黯淡无光。 谁也没有想到,堂堂的天疆五刀之一,传奇刀客风刀逸尘·侠行迹,竟然就这样惨淡收场。 他的死,太过突然。 赋云歌和东方诗明稍微退后两步,回到堂外的廊道上。室内的血腥味让两人感到肺腑翻涌,更多的则是一时间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过了良久,两人才从这位高人遇害的噩耗中恢复心神。 天边还蒙蒙未亮,黯淡的光依稀照在两人的侧脸上。 赋云歌深吸了一口凉气,转头低声问:“要不要……去叫来他们的弟子……?” 东方诗明直直地望着鸣斋堂的惨状,缓慢地摇头:“……不,我们先进去看看。” 赋云歌望着他的脸,短暂地思虑了一下,沉重地点头。 两人小心翼翼地摸进房间,仔细地观察着堂内的每一寸蛛丝马迹,力求发现一点潜藏暗处的线索。 赋云歌绕着房间的墙壁一点点地摸索,眼角余光不住地上下打量着。昏暗的室内,视线都受到了很大的阻碍,赋云歌不放过每一处角落,竭力试图找出一点有用的收获。 东方诗明则俯身观察着侠行迹的尸身,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看了片刻,他忽然注意到一点。那就是斋主是仰面倒地身亡,这样就说明,杀人者是从正面进攻斋主的,而不会是提早隐蔽在堂内的某处发起袭击。 为了印证猜测,他又仔细观察了一下斋主胸口处的血迹。很显然,这是杀人者一击毙命的一招,通过这胸口的狠戾一掌,斋主直接暴毙身亡,因此也没有机会进行反击。 第九十一章 迷离线索 东方诗明又谨慎地抬起斋主的双肩,贴下脸去斜着观看斋主的身后。 果不出其所料,那一击虽然把斋主胸背贯透,但身后的血迹明显是少于身前的。也就是说,斋主确确实实是被从前方突袭而死。 但是,以斋主的身手,哪怕他真的是武功不比当年,但作为一个玄徽的持有者,也应该不可能反应如此驽钝才是。所以,斋主生前最后,究竟是看到了什么,才会使他没来得及做出抵抗或者防御,而是直接被干掉? 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忽然,另一边的赋云歌也有了发现。 只见他趴在门口的地面上,指尖捏着一样小玩意,缓缓地站了起来。 “你看……”赋云歌走到东方诗明面前,把那物抬到他眼前看。 东方诗明注意力被他吸引过去,定睛一看。只见在赋云歌手中的,是一枚黝黑的小药丸。 “这是……”东方诗明有点迟疑。 “离愁丹。”赋云歌不容置喙地说出它的名字。 东方诗明脑海火花迸射般地回想了起来。在之前三人赶路的时候,赋云歌曾经给他们提及过九彻枭影的这样毒物。据说是他们控制门众的重要手段,而且伴随有药瘾,非常可怕。 他细致地盯着这粒小药丸,眼睛眯了起来:“确定是它?” 赋云歌点了点头。他之前在和一品红梅联络的时候,就这种毒药的外形有过了解,因此他才能如此肯定。 他考虑了一下,与东方诗明互相交流了眼色,默默又将那粒药丸放了回去。 “是,九彻枭影所为?”赋云歌转头回来,低声与东方诗明讨论。 东方诗明低下头,又观看了一眼斋主的伤势。沉吟片刻,他同样面带犹疑地晃了晃头。 “果然……事情绝没那么轻易。” 他站起身来,跨过斋主的身躯,慢慢走到被半拉开的椅子前面。 赋云歌凝视着他,脑海也有些混乱。 或许,真的是自己想到的那样……抑或是,更加复杂?赋云歌考虑着,眼神渐渐变得迷离起来。 东方诗明坐到椅子上,两眼望向门外。天色已经悄悄亮了许多,长长的走廊被撒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没错。” 看了一会儿,东方诗明吐出一口气,如同有了重大的发现。 赋云歌凑上前去,想听他有何进展。 东方诗明指了指椅子和门口。他把两处连成一条直线,示意给赋云歌:“你看……这个方向。” 赋云歌歪头看去。顿时,他也好像明白了什么。 “斋主他,坐在这里的时候,是能够看到门外较远的距离的。换言之,如果有人前来,他不应该因为视野蒙蔽而无法察觉。” 赋云歌连连称是。他也顿悟了似的接上东方诗明的话,快速地说:“以斋主的修为,他应当能够迅速察觉来者并作出反应。而斋主拖开了椅子也说明了这点,但这也就是说明,斋主在刚看到来者的瞬间,大概是没有敌意的。” “是。”东方诗明咬紧嘴唇,“这也就是,最令人生疑的。” “时间如此巧合,恐怕与金戟锋鉴脱不开干系。”赋云歌说。 东方诗明目光迟缓地思考了一下,最终颔首认同。 两人又短暂陷入了沉默。屋内静悄悄的,但每一处都弥漫着令人悚然的诡异感。 忽然,由远及近,门外传来了刀斋弟子的脚步声。 赋云歌连忙与东方诗明对视一眼,两人回头望去,骨碌一下,两人趁机藏进了墙边的一只壁橱里。 透过橱门的缝隙,两人屏住呼吸,观察着门外的动静。 只见门外果然走过去两个弟子,但却并没有往鸣斋堂这边看一眼,而是隔着一段距离就走了过去。看来是有别的事情,根本没有注意到斋主已经遇害。 “蠢,否则凶手也没这么好的机会。”赋云歌看着那离开的弟子,很不满地咬牙说。 东方诗明没有吭声。听那弟子的脚步走远,两人又小心地打开橱门,蹑手蹑脚走了出来。 望着地上平躺的斋主遗体,两人彼此无言,长长嗟叹了一声。 “天快亮了,此地不宜久留。”东方诗明正色对赋云歌说,“先回去,把这件事告知素别枝。这样的问题,已经不是我们两个所能面对的了。” 赋云歌深以为然,瞅准门外没有人察觉,又回头看了一眼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拉起东方诗明,两人快步逃离了出去。 跨出磨玉刀斋的大门,赋云歌立刻展开神行术,两人飞似的往龙戟赶回去。 一路疾驰,等两人悄无声息地回到龙戟,大部分的弟子都还在睡觉,根本没有人察觉到即将到来的巨大危机。 第九十二章 七戟迎门 两人不由分说,直接找到了素别枝的房间。素别枝给两人开门时似乎还有点懵懂没醒,对两人的来访感到有点意外。 “你们这么早来我这里干啥……”他转头打了个哈欠,随手关上门,“今天是七派去请侠行迹的日子,你们也可以过去看……” “我们会过去的。”东方诗明坐在了椅子上,双手交叉,“毕竟这种事情,可是谁都不会料想到的。” 素别枝正在伸懒腰的躯干忽然停顿住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详情是这样的。”赋云歌在素别枝的面前来回地踱步,接过话茬,把今天清晨的意外变故详细地讲给了素别枝。 听着听着,素别枝的嘴巴,也不自觉地越张越大了。 东方诗明坐在一旁,默默地旁听着,试图从中再度梳理出一些重要的信息。 “这就是我们所了解和发现的……全部。” 最后,赋云歌摊开手,遗憾地说道。 再看素别枝,他脸上的困意已经消散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是写满了的难以置信的震惊。 “这件事,别人知道吗?”听完赋云歌的叙述,素别枝连忙问道。 “不知道,我们是首先来找的你。”赋云歌摇摇头。 素别枝缓缓坐回床前,手指摸着床沿的板缝。他似乎也对斋主遇害之事一时难以接受,毕竟,这也是他自九彻枭影作乱以来头一次听说的,玄徽持有者的遇害事件。 “这下,可还真是让人头疼啊……” 素别枝拍着脑门,计划之外的事变,也让他陷入了焦虑。 “我认为,或许……这件事的发生,与他给凤戟的信有关。”忽然,东方诗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仰面对两人说。 “……说来听听?”素别枝知道他想法常常有独到之处,歪头看向他。赋云歌闻言,也立刻把视线汇聚在东方诗明身上。 东方诗明深呼吸了几秒,让自己的头脑恢复清醒。他环顾着两人,慢慢开口:“这只是我的推测,还没有得到证实。” “首先,根据时间,这件事是发生在斋主寄信之后的第二天。相隔时间如此之近,这是其一。”他从椅子上抽身站起,背着手慢慢走着。 “青掌门的态度,从来都是与青琨完全相悖的。斋主此信大有偏袒之意,青掌门见己方失利,已有杀机,这是其二。” “你的意思,是青掌门动的手?”素别枝眯起眼,“但是,青掌门的修为,并不能达到击杀侠行迹的水平。他连玄徽都没有。” “而且,青掌门何故因为这样的事就去翻脸杀人呢?”赋云歌也提出异议,“做这样的冲动之举,青掌门也应该明白里面的利弊才是。” 东方诗明看着两人,片刻后,他摇了摇头:“我想,如果青掌门不是同志的话,问题就有了解释。青琰或许……是九彻枭影埋伏在七派的暗桩。” 赋云歌和素别枝对他的这一语出惊人的猜想震惊了一下。但他们考虑到在场的那颗离愁丹,也许事情的复杂性确实容许这样的可能性存在。 “但他的实力却并非作伪。”素别枝忽然接着说,“在他头一次找上门谈判的时候,我也对他有所怀疑,仔细观察了一下他。加上事后掌门对他的介绍,我认为他的实力远达不到那样的水平。至于离愁丹的增幅作用可以有多大,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 “或许是他,与九彻枭影的人有所联络,请了暗中的什么高手来?”赋云歌也提出猜想。 但素别枝和东方诗明很快否定了他的这个想法:“正如一开始说的,如果是陌生来客,斋主应该不可能毫无防备和警惕就被杀害。” “凶手,很有可能就是周遭的‘熟人’啊。”东方诗明闭目说。 素别枝看着两人。他也开始思考凶手的身份,或许是刀斋的奸细?抑或是七派里的什么人,或者……是侠行迹的某些前仇旧怨? 没有充足的证据,他们考虑再多,也难以有准确的结论。 三人在房间里沉默了好久。过了一会儿,一阵轻缓的敲门声打破了他们的思考。 “素别枝先生,掌门请您去正殿会面。” 门外的弟子用适中的声音叫道。素别枝听到消息,答应了一声。当他看向窗外,却发现曙光已经不知何时洒满了山间。 此时,龙戟正殿。掌门等人已经基本准备妥当,门口骏马若干,已经摆好了蓄势待发的架势。 沙尘微微飘动,朝阳之下,璀璨如平地的星辰。 三人赶到,掌门已经在门口等候。快速地吃过早饭,三人也跟上了掌门等人的步伐,一同跨上马匹,准备出发。 赋云歌扭头看了一圈四周,大概随行的有十二三人之多。龙豪、龙枭,还有龙陶也在其中,可谓是集结了门内所有的精英弟子。这样浩浩荡荡地去行恭请迎接之礼,与其说是为了体现尊重,倒不如说是七派的一次兵力展示。 龙陶靠近掌门,刚才一直正襟危坐地保持着沉稳。但当他看到赋云歌两人时,仍旧有点兴奋地小幅度地向两人打了个招呼,赋云歌和东方诗明也微微浅笑致意。 龙陶的兴奋,他们可以理解。但他们既然已经知道了等待他们的结果,也就不可能再向龙戟众人现在一样,感到半点的期待了。 素别枝瞧了掌门一眼,知道现在也不便说出此事。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这种事情的发展,谁都不好做出预测。 第九十三章 斋门对峙 掌门看到三人已经到场,又抬头看了一眼太阳的时间。确定一切齐备之后,他高声下令,手中缰绳一拉,众人就气势万钧地向山下进发而去。 走在路上,众人尽量保持着威仪,没有交头接耳。赋云歌三人同样默然不语,内心的想法却更加复杂。 七派暗潮汹涌,现在需要的是步步谨慎。如若一招不慎,必将满盘皆输。他们的筹码是金戟锋鉴的无辜人命,因此,失败的代价之大,就不容许他们失败。 金灿灿的光束倾泄在路面上,今日的天气还是出奇的好。空气非常清新,纤细的云流挂在半空,有点凉爽的舒适感。 行进到山口,众人能够看到不远处烟尘飞扬,有不少人马在那里等候。 听到龙戟的马匹摇铃,不远处的几位掌门回过头来遥望。龙掌门平稳不紊地徐趋向前,等到靠近时才笑着与那几位掌门相互问候。 已经抵达的,共有四位掌门。 听掌门的言谈之中,赋云歌和东方诗明了解到了里面两位年纪偏大的掌门,就是素别枝去专程探望的镇山戟、花鬼戟掌门了。而旁边两位,一者是一个非常硬朗的中年人,一者是一个衰容已显的妇人,他们就是丐衣戟和鸣江戟的掌门人了。 “七派还剩两派没来,是凤戟和玉面罗刹戟。”赋云歌低声与东方诗明讨论,“我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东方诗明伸出食指放在嘴前,做出了噤声的手势,让他先不要在这里谈论这些。赋云歌只好默默点头,把想说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四派同样是人马齐备,气势丝毫不输龙戟的派头。其实几位掌门更想看凤戟今年能有何形象,毕竟他们内乱至今也尚未平定。而今天他们会晚来,其实也在众人的意料之中。 短暂地寒暄之后,五位掌门也就各自又整顿了一下本门的兵马,继续陷入了等待。 没过多时,鬼掌门的玉面罗刹戟也绝尘而来。他们穿着统一的服饰,看起来整齐划一,非同寻常。 最后,只迟迟不见凤戟的人马赶来与会。 “不是……来都不来了?”赋云歌搔搔脑袋,诧异而不满地说。 人群也多少有点发牢骚的声音,都在讨论凤戟迟到的事。只见太阳从地平线升到了树梢,众人的耐心也开始渐渐消退。 丐衣戟,镇山戟等几位掌门都开始面露厌倦的神色,有的焦急地拍着马鞍,不停地回头眺望。 终于,只见远处再度扬起了一阵沙尘。姗姗来迟的青掌门,终于带着一众凤戟弟子赶来了。 “让诸位久等了。”走近之后,青掌门在马上向众人鞠躬致歉。 “无事。”鬼掌门抓起缰绳,勒马上前,“人已到齐,事不宜迟,众人出发。” 七派掌门各自带领人马,一同向山下的磨玉刀斋进发。 众人远去,山谷间仍然弥漫着马蹄溅起的沙烟,久久难以散去。 由于七派人数众多,众人并没有选择走清源马市,而是绕路而行。马市的外围同样是一片平坦的原野,微风吹过青翠的草,远看如同粼粼翠玉般的波光。 这样的时候,没有人心情会太糟,除了心神不安的赋云歌几人。他们知道即将到来的会是什么局面,而这样的现状,他们却又无力避免。 不久,他们已经能看到了磨玉刀斋的素白墙壁。但并非心旷神怡,而是越发忧心忡忡。 众人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前后簇拥着,直奔磨玉刀斋而去。 素别枝偷偷看着掌门的神采,内心不由得叹了口气。 领头的是几位掌门,玉面罗刹戟仍然是走在最前面,颇有点趾高气昂的模样。 东方诗明悄悄地观察着鬼掌门,但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很快,他们全数抵达了刀斋的门前。 然而,就在此时,刀斋中忽然跑出来十数名弟子,将大门团团堵住,气势汹汹地不让他们进入。 赋云歌见状,与东方诗明交换了一下眼色。这样的情况,果真不出意外。 几位掌门显然对这眼前的情况非常意外。其他各派的弟子、走在后面些的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人,都交头接耳起来,有的甚至很快与那些面带不善的弟子吵嚷了起来。 “你们,你们还好意思来!” 领头的刀斋弟子看来是他们的大师哥,带领着众弟子,说话也非常有气势。他踏步上前,愤怒而悲哀地吼道。 各掌门见状,纷纷感到尤为诧异。有几个掌门喝止了门下与对面吵起来的弟子,让他们全数保持安静。 人群很快恢复平静。这时,鬼掌门才带头问道:“你是刀斋的柏融。发生了什么?我等今日特来恭请斋主上山,为何拦住不许?” 柏融悲愤地瞪了他一眼。良久,他才大口呼了两口气,怒道:“都是你们,都赖你们金戟锋鉴,如果没有你们一天到晚的破事,斋主也不会出事!!” 第九十四章 斋堂聚议 “出事?!”鬼掌门脸色微变,其他人听到柏融此言,同样纷纷惊诧起来。 人群又要沸腾,但各掌门很快又制止了他们的喧闹。 “柏融小友,斋主他,出了何事?能否细细道来,或者放我等进去一观?”镇山戟掌门策马上前,捋着胡须说道。 “让你们观?”柏融咬牙切齿,额角的青筋恼火得高高突起,“斋主已经驾鹤了!你们这些家伙,还敢打扰他老人家的清静吗!” “这……”镇山戟掌门闻言色变,连马都稍微退后了几步。 不止是他,在场的所有人,听到这一消息之后,都瞬间被震惊得面无人色。 “那个斋主死了?!” “……他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会突然死了?” “什么时候……这与我们又有何干系……?” 各派像炸了锅一样,激烈地讨论起来。七派掌门也没有心思去管弟子了,他们对这个晴天霹雳,也感到有些难以接受。 而听着对方看笑话一样的交谈,柏融被气得浑身都颤抖起来。他猛地一跺脚,热泪盈眶而出:“都闭嘴!” 人群被他给震慑住了,顿时噤若寒蝉。 “斋主和气近人,刀斋偏安一隅……唯一会惹祸的,就是牵扯上了你们金戟锋鉴!斋主的死,与你们肯定脱不了干系!”他躬下身,用尽浑身力气大声喊道。声音在墙边反震,激起段段回音。 鬼掌门眉目一紧,与各掌门面面相觑,都不发一言。 “空口无凭,你可不能信口诽谤。” 这时,鸣江戟的那个老妇开口道。 她的嗓音很难听,就像是冻了霜的茄子,或者是许久不转动的户枢,刺刺剌剌让人心生厌恶。但她的话倒是不假,柏融并没有证据证明斋主暴死是因为七派之事,那么他就是在无理取闹。 “你……”柏融瞪起红肿的眼,一条条血丝看起来令人恐惧。 “本就如此,你有证据吗?”老妇接着咯咯笑了起来。 赋云歌和东方诗明都皱起眉头。这样的现状,这个掌门竟然还笑得出来,只为争这一点口舌之利,未免也太不看时候。 其他掌门也难以忍受的她的笑声,连忙打断她。龙掌门此时也凑上前,和善地说:“此事,我们也同感悲痛。事已至此,不如让我们协助你们调查凶手行踪,也算是对斋主多年来帮助的一点回报。” 其他几位掌门也附和着点头。此话不假,斋主多年来给金戟锋鉴帮助,他们于情于理都在这件事上义不容辞。而且柏融对七派的积怨如此之深,只有与他们共同抓住凶手,才能够让磨玉刀斋与金戟锋鉴不会因此结下冤仇。 鬼掌门望了龙掌门一眼,稍一思考,他也郑重地向柏融点头:“正是如此。为了证明七派的清白,这件事请你们务必让我们协助。” “你们?”柏融刚想再发怒,但被身后的几个同门弟子劝住了。其中一个就是那日带赋云歌等人拜访斋主的领路弟子,看来也十分悲伤,眼圈也是一圈通红。 身后的几个弟子拉住柏融,跟他低头小声说了些话。柏融的表情先是坚决否定,但不一会儿就被劝得松动了。终于,他回过头来,虽然仍旧十分敌对,但是眼神稍有缓和了。 “考虑如何?”鬼掌门见他们商量完,搭话道。 柏融用仇视的目光环视了众人一圈,仿佛在他面前的就是杀害斋主的作案团伙。但他最后还是放软了几分语气,捏紧拳头说:“你们……可以进来。” 虽然还是没有说是否同意他们协助,但既然松口了,那对众人来说也是缓和了不少。 正当众人准备进入,那些弟子又很快拦住了门口:“你们,一个一个进。马不能进。” 别无他法,众人将马匹安置在刀斋外,一个个从刀斋弟子的空隙间鱼贯而入。 赋云歌等人跟在后面,内心忐忑不安。 刀斋内的廊道本来就不宽敞,这下同时涌入这么多人,甚至变得有点拥挤。赋云歌两人几乎在人群的末尾,很不方便看清前面的情况。 而在鸣斋堂前,柏融和几个弟子带领着几位掌门走在前面,已经能依稀看到堂内的情况。 柏融不满地看了一眼长长的队伍,不禁又感到一些恼怒。 他尽量地压下火气,沉声说道:“鸣斋堂狭窄,你们没法全部进去。几位掌门请。” 走在前面的约有四位掌门,听到此言,也就点头妥协,率先进入观察。龙掌门和其他两位掌门走在后面一些,听柏融这样讲,也就穿过人群,挤到了队伍的前面去。 “三位,稍等。”柏融看着后过来的几位掌门,冷淡地说。 没有办法,龙掌门等人只好在门外等候,人群停止了前进,不由得又有些窃窃私语的声响。 刀斋弟子看着这样的现状,仿佛自己的斋主惨亡反倒成了众人参观的对象,越想越感到悲哀愤怒。 而此时,几位掌门围观着斋主的尸体,也各自有了想法。 率先走出来的,是鸣江戟的老妇。她捋着两鬓的白丝,缓慢地从鸣斋堂内踱步而出。见到门外众人急迫的眼神,却只是冷哼了一声,什么都没有说。 不多时,鬼掌门等几人也走了出来。他们全数看完之后,龙掌门等人又进入堂内查看。 过了约两柱香的功夫,几位掌门全部算是看完了。 柏融一直像石塑一样默默地守在门口,肉眼可见的哀恸。他似乎出神了好久,等到看最后一位掌门从堂内缓步返回,才从自己的回忆中慢慢清醒过来。 第九十五章 狐疑排查 “你们,都看出什么了?”他凝视着眼前的几个掌门,语气冰冷得像潭水一样问。 人群也全数围了上去,都想听听几位掌门有何高见。 “还能有什么。”老妇嘿嘿笑着,摊开布满皱纹的双手,“我就看出一件事。打死斋主的这一掌,力道浑厚,可不是一般的习武之人能做到的。” “你们要查,可一点儿不算难。”她用秃鹫一样的眼光环视了周围的几个掌门一眼,“只说各派有哪个是有玄徽的,一起叫过来问就行了。” “你之意,是明说了杀害斋主的凶手出自七派里的玄徽持有者?”镇山戟掌门仍然是气度超然的模样,但此时却微微皱起眉头,“虽然依凶手修为来看,似乎非那种高度不可,但也未免太过绝对。” “绝不绝对,反正与鸣江戟毫无干系。”老妇惨笑着,“我们可没有这样的高手坐镇,咯咯咯。” 柏融对这个老妇感到厌烦,但她说的也确实有理。斋主的本领,绝非是一般人所能企及,能够一掌毙命,凶手的能为也绝不会低。 “斋主近日,可有惹到什么人?”一直沉默的花鬼戟掌门在旁边开口问。 柏融瞪大眼睛,斩钉截铁地说:“我们斋主素来与人为善,也绝没有惹是生非。唯一可能的祸根,就是接触了你们这群用戟的。” “就算不是你们干的,也绝对与你们有关。”另一个弟子附和道,“要不是你们搞什么宣战,那些九彻枭影的人也不会与我们有任何牵扯。” “就是,我们刀斋从来不涉世事,井水不犯河水……”另外有弟子也愤懑不平地搭腔。 眼看他们又要激动起来,鬼掌门昂起头来,沉着地叫道:“好了。这些,我们都知道。” “就因为如此,金戟七派才要尽全力帮助你们,为斋主报此血仇。”镇山戟掌门闭目颔首,温和地说。 “凶手是不是你们的人,现在都不能确定。你们这些用戟的,在查出真凶之前,我们不会完全信任你们。”柏融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仍然对众人抱持着生疏的距离。 “这是该然,可以理解。”龙掌门见状,出来打圆场说。 人群一直不时地在低声讨论,赋云歌看着眼前的局面,用手肘碰了碰东方诗明,想看他有何考量。 东方诗明没有讲话,而是脸色严肃地摇了摇头,让赋云歌继续听。 “我们会先在门内展开自查,如果有发现渗透的内鬼,我们会立刻处置。”鬼掌门耸肩,指出了其中一个办法。 “这是其一,另外,我认为应该把各派现在的玄徽持有者全数清查一遍。”忽然,此时从鬼掌门身后钻出来一个尖嘴猴腮的年轻人,抬头提议。同时他又仰脸嘻嘻地冲鬼掌门笑了一下,道:“鬼掌门,我越俎代庖发言,你不会见怪。” “这……”镇山戟掌门眼睛眯成一条细缝,沉吟不决。 “你不是掌门,乱说什么话?”柏融见到这么一个奇怪兮兮的人突然冒出来,很是生气地呵斥道。 谁料那个年轻人一点没有被吓到,而是冲柏融呲牙一笑,又冲镇山戟掌门吐了吐舌头:“我这也是为你们着急,心直口快,你就别见怪。另外,何掌门你这么害怕,不会是你们藏了真正的凶手?” 鬼掌门低头,抬手拍了一下那年轻人的脖颈,严肃地说:“这里不是你开玩笑的地方。目无规矩,回去领罚。” “嘿嘿,我也不是护私啊,柏大哥。”那年轻人被训斥了一通,却仍然是毫不畏缩地大胆地叫着,“我首推我们掌门先查!” 这话一出,其他各派掌门和众人都各自微微有点惊讶。 赋云歌首先感到意外。这个鬼掌门竟然是玄徽的持有者,他之前却从没听说。东方诗明闻言也是大感意外,但他立刻把思路导回了原来的轨道,这么说,似乎那种说法,也就可以成立了。 “你……”鬼掌门脸色阴沉地看着他。 其他各派掌门都把目光投放在了鬼掌门身上。这倒确实,他鬼子方是有玄徽的,这下被自己人卖了,就看他作何反应。 柏融也注视着他,想看他能如何。 但是,鬼掌门并没有半点多言。他很快把精力注回到现场,淡淡地看着柏融,道:“自然无妨。身正不怕影歪,你们现在就可以对我审查。” 说着,他抬起两臂,示意让刀斋弟子上前排查。 柏融见他这样做,稍一迟疑。接着他挥了挥手,让身后的几个弟子上前去,简单搜了搜身。 鬼掌门一脸从容,静静与柏融对视。 不一会儿,那几个弟子就逐个返回了,对柏融汇报并无异样。 “本该如此。”鬼掌门看着那几个弟子的背影,“如果我是凶手,此刻不来与会,不才是最保险的么。” 柏融斜视着他,毫不意外地说:“搜身只是最基础的,能查得出东西来才是有鬼。现在我还要问你一些问题,你必须如实回复。” 鬼掌门自然地点头表示配合,让他随便发问。 “从昨晚,一直到今天早晨,你都在做什么?”柏融开门见山地问。 鬼掌门略一思考,嘴角微微上扬:“昨晚我去督促弟子练功了,一直到很晚。四更天时我回主殿修养,门外都有弟子护法作证。直到今早,我带领门内弟子前来拜访,期间都是有弟子跟随见证,并没有独处的时刻。” 第九十六章 袒护执言 他面色坦然如常地继续说:“如果不信,你可以现在派人去玉面罗刹戟询问不知现状的弟子。偌大宗门,我相信你应该有所判断。” 那个年轻人在一边呵呵笑着:“我们掌门句句是真,也就因为这样,我们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接受你们的盘查啊。” 这话很显然是在呛镇山戟何掌门。何掌门果不其然面露愠色,不理睬他说的话。 柏融沉吟着,随后又问了他几个问题。鬼掌门全部回答得滴水不漏,俨然没有分毫作案的可能性。 “这,好。”柏融摸着下巴,犹疑地说。面对鬼掌门,他确实查不出任何疑点,看来此人确实不是杀害斋主的凶手。 “嘿嘿,既然我们掌门没事,你们就该再查其他人……”那个年轻人见状,诡笑着把目光转移到其他各派掌门的身上。 闻言,龙掌门与何掌门脸色同时变得有些难看了。 “有玄徽高手的宗派,大家可是都清楚……”老妇也在此时乐得搭腔助威,附和着说,“不就是龙掌门和何掌门的宗门么……?” 赋云歌和东方诗明又吃了一惊。待在龙戟这段时间,他们可没听说过龙戟里面竟然还有玄徽高手。而这一席话却似乎瞬间激怒了前面的龙陶,只见他不再沉默,而是立刻钻到前面去,对着那老妇朗声道:“你不要凭口污别人清白!” 龙掌门赶紧拉住他,低声让他不要乱来。 老妇对突然冲出来的这个少年感到有趣。她侧过头来,沙哑地冷笑一声:“怎么污人清白?我也只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 龙陶还要发作,但既然龙掌门不让他乱来,他也只好勉强克制。 龙掌门转过头,淡淡地说:“本门大长老不问世事,已经隐居闭关偌久。此行虽然未能到场,但却同样绝非杀人凶手。” “是不是凶手,你说了还不算。”柏融忽然插口,“望龙掌门能尽快找到你们大长老的行踪,以便彻底消除误会。” “……这是自然。”龙掌门语气低沉,答应了他的要求。 龙陶站在掌门的身后,攥紧的掌心,已经被指甲掐出了一排血痕。 “原来,龙陶之前所说的大长老就是玄徽高手,难怪不曾见过。”赋云歌看着前面受气的龙陶,心里同样很不是滋味。 而在前面,众人的焦点又转移到了何掌门的身上。 “镇山戟副掌,可是玄徽持有者。此次却没来到场,何掌门可知是何原因?”柏融很不容情地质问道。 “他……”何掌门脸上的皱纹更加凝结,眼睑低垂,“为了训练后辈,他现在尚在门内监督弟子演武。” “恭请之礼,若无要事,副掌也需到场,何掌门难道不知道吗?”柏融逼进一步,“训练弟子,可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如果贵派副掌无事,就让他尽快来刀斋。” 何掌门面露难色,但碍于现状如此,难以转圜,只得答应下来。 “那么再者。你们各派近日有没有接纳一些外来的客人?”柏融见各派的嫌疑已经基本锁定,转而又问。 各掌门面面相觑,有的晃晃头表示没有。 忽然,这时鬼掌门又说话了:“本派并无这样的现象。但我似乎知道,龙掌门近日可是迎来了一位高手故交啊。” 龙掌门悬着的心又一次被吊到了嗓子眼。他转头去看鬼掌门,却发现他正在与身后的素别枝冷冷对视。 其他各派掌门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众人都看到了,站在人群中间的素别枝。 “这……”赋云歌两人没精力思考别的事了,他们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这样发展。 素别枝见到自己已经成为视线的中心,也就不再隐藏,大步穿过人群走到前面。鬼掌门看着他,很快又看到了他手中正攥着的那块玄徽。 “你说的没错。”素别枝走到众人面前,将手里的玄徽展示给众人看,“我确实是玄徽持有者。但怀疑我是凶手,你可就大错特错了。” 说着,他暗中释放出无形的威压,一股沉稳的气流独独压向鬼掌门。 鬼掌门很快感受到了那种压迫感。他同样是玄徽高手,见状便同时暗暗释放威压,与素别枝的压力抗衡。 “此刻人人自危,你只说这一句,可是丝毫没有说服力啊。”鬼掌门仍旧与他对视。 “鬼掌门,你怀疑他,只能是徒费工夫。” 忽然,花鬼戟掌门在旁边看不下去了,正色替素别枝说话。 何掌门也立刻跟了上去:“是的。你们可以怀疑别人,但素别枝先生,可不是你能乱扣帽子的。” 龙掌门见状,总算是露出了一点点笑意。他也跨步上前:“素别枝是龙戟的贵宾,我以全派声誉担保,他没有问题。” “此担保,花鬼戟亦然。”花鬼戟掌门同样道。 “镇山戟亦然。”何掌门也鼓足了气势,不愿局面继续被玉面罗刹戟挟制下去。 素别枝回头看着三位掌门,良久,他淡淡地微笑了一下。 柏融见几位掌门为了袒护这个素别枝如此尽心,方才内心的疑虑也不禁打消了不少。他其实也在听斋主生前回顾往事时有提到过这个名字,虽然与斋主不熟,但两人同样交好,他没有杀害斋主的动机。 第九十七章 应急措施 “但是,素别枝先生。”柏融考虑再三,还是恢复了原来的态度,“虽然如此,你的嫌疑也没有彻底清除。在此之前,希望你能随时配合我们的查探,不要随意离开清源地界。” 素别枝收回威压。他转过身,并不犹豫地同意:“可以。在此期间如有需要,也可以来找我帮忙,如果你们可以信赖我的话。” 柏融点点头,没有对他再多说话。 鬼掌门看着他的脊背,脸色复杂地咬了咬牙。 七派方面,柏融已经想遍了可能出现的情形,各派也答应了他回去各自纠察。那么眼下的情况,就是还有九彻枭影的方面、刀斋内鬼的方面,以及,斋主久远前的个人纠葛了。 “刀斋内,我们会展开自查,我会全权负责。”柏融回望了一眼门内那些弟子的住所,又面向各派掌门,说:“九彻枭影的线索,现在还没有。也希望你们帮忙留意。” “斋主的从前,你们了解多少?”素别枝注视着他,冷峻地发问,“如果是前仇旧恨,我们所有人可都不了解。” “这个方向,我打算放在最后。倘若其他各方面均没有问题,我们会尽力想办法着手此事。”柏融解释道。 “也好。”素别枝咂嘴点头。 争论到此基本收尾,柏融默默地看着前面的众人,须臾之后,长叹了一声。 “好了。那么,你们就回去。” 他看着长长的人群,感到有些悲哀:“刀斋甫经痛创,就不远送了。” 各派掌门此刻都上前,对柏融说着一些安慰的话。人群也吵闹起来,有不少人都想要挤到鸣斋堂前,想自己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模样。 院子里有些混乱。赋云歌和东方诗明也跟着好事者凑到鸣斋堂前,探着脑袋往里面看。 顿时,赋云歌的余光注意到了意外的一点! 人群非常喧闹,赋云歌压低声音叫了叫东方诗明,指着门边的位置给他看。 只见,其他什么都没有变动的堂内,原本的那粒离愁丹,却神秘地不翼而飞了! 东方诗明立刻点点头。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龙掌门叫他们准备离开的呼喊,也就不再凑热闹,转头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龙戟众人到门外牵来各自的马匹,心情沉闷地往回走去。 等绕过了马市,东方诗明才开口问掌门道:“掌门,你还记得,第一批进入鸣斋堂的掌门,都有谁么?” 掌门牵着马,转过头来思考着:“当时我与镇山戟何掌门、丐衣戟郑掌门在外等候,那首先进入的就是凤戟、玉面罗刹戟、花鬼戟和鸣江戟的四位掌门了。你有何发现么?” 东方诗明摇摇头。他也不能下绝对的定论,但听到进入的人之中有那个熟悉的名字,他对这件事越来越感觉头绪清晰了。 龙陶从出门后情绪就一直非常低落。他一言不发地骑在马上,眼神中五味杂陈。 龙豪注意到他不对劲,放慢了马匹,顺到他的身边。 “师弟,不要难过。虽然斋主突发意外,但此回的金戟锋鉴应该不会……” 龙豪试着安慰他。但还没等他说完,龙陶就使劲摇了摇头:“师兄,不是这样的。” “我不是担心,自己没有机会参加比赛……”他低垂着头,额前的头发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我无所谓的,我当然知道……这种事要服从大局。但是,他们竟然怀疑大长老……” 一阵风从他背后刮起,扇动着他的衣服缓慢摆动,像是一条游到沙滩的鱼。 掌门听到了他说的,也回头嗟叹了一声。 “无妨,清者自清。算时日,大长老的修行也快到头了,此番正好请他回宗,也并非坏事。”他抚住被风吹起的胡须,眼神迷离地说。 “而且,此次……”他想着想着,目光又触碰到了身旁的素别枝,“此次,倒是拖累你了。本来想请你来帮忙,不曾想竟然会遭此厄运。” 素别枝轻松地甩甩肩膀,淡笑着说:“我没事的。而且,你们几个老头子还挺讲义气,将心比心,我当然也不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观啊。” “唉……”掌门摇了摇头,“这次的情况,对龙戟,可是有不少挟制啊……” “龙戟会挺过此关,掌门不必忧虑。”这时,龙枭忽然沉沉地开口劝慰道。 掌门舒了口气,扭着脖子回头看着身后这么多本门的子弟,还有志同道合的战友,他内心也再度温热了起来。 思虑片刻,他皱纹舒展,微微露出一点笑容。 是啊,龙戟不会垮的。他望向远处清秀的朗朗青山,淡淡地想。因为,他的背后,还像今天一样,有这么多同样发光发热的同道之人。 众人回到宗门,掌门立刻吩咐弟子,各自忙了起来。既然答应了柏融帮忙协助,那就得真心实意地帮到人家才是。 他嘱托了一队弟子赶赴刀斋支援,又安排了一部分亲信弟子开始对门内展开纠察。最后,由龙豪带队,另一群武功尚可的弟子则共同赶往大长老修行所在的深山,请他老人家出关。 第九十八章 出走异变 素别枝见他忙前忙后,非常娴熟,也就不需要他再操心。于是他与赋云歌、东方诗明一道,回到住所去对目前的情况继续讨论。 三人回到素别枝住所。由于门内弟子都被安排了任务,此时的龙戟宗门无比安静。东方诗明掩上门,跟两人说起自己的看法。 “离愁丹消失,此事情况非同一般。” 东方诗明环顾着两人,慢慢地说,“有两种情况。一者,是他刀斋中出现了内鬼。二者,是七派中有九彻枭影的奸细。” “没错,我也这样想。”赋云歌激动地一拍大腿,“而倘若是后者,那最有嫌疑的,一定是率先进入鸣斋堂的四派掌门。” “花鬼戟,鸣江戟,凤戟,玉面罗刹戟。”东方诗明掰着指头数,转而抬头问,“素别枝,花鬼戟掌门你认识,你认为他有几分嫌疑?” 素别枝听他问自己这话,略一思索后,用手比出一个零蛋:“没有嫌疑。花鬼戟掌门的人品和过往我都很清楚,他不会是这种老王八。” 东方诗明看着他,点了点头。 “那就差三派了。”赋云歌回想着三派掌门的态度,首先故作作呕状地摊手:“那个鸣江戟的老太婆,尖酸刻薄的模样真是令人很不爽。” 东方诗明双手交叉成塔状,放在嘴前:“话虽如此,但我并没有觉得她是最大的嫌疑。” “呃,这倒同感。”赋云歌倚在墙边的身子挺直了起来,“要我说,青掌门和鬼掌门,我都觉得有点不对。虽然……鬼掌门有证明自己不是凶手。” 素别枝鼻孔哼出一口气。他眯起眼睛,深邃又冷淡地说:“他的证明,看起来天衣无缝,但是破绽也在一点……” 东方诗明看向他,仿佛有英雄所见略同之感。他一咬牙,说出了自己那个大胆的推测:“是的。那只需要……整个玉面罗刹戟,全都是隐藏的暗桩就行了。” “啊这……”赋云歌恍然大悟,但接下来却感到脊背一阵生凉。 “当然,我也没有证据。这只是推测,没有定论之前,结果可能是任何模样。”东方诗明扬起嘴角,摆了一个很勉强的笑容。 “还有青掌门么?我们之前有讨论过。”素别枝呵呵笑着,接着往下说。 “确实,如果按照现有的证据,青掌门肯定还是有最大的嫌疑。”赋云歌指出。 “他确实最有嫌疑,因此还要继续盯紧他的动作。不过剩下的情况也并非就此结束,不论是刀斋内部的问题也好,还是前仇旧恨或者别的什么情况也好,都存在着可能。” 东方诗明解释说:“不过关于他,我还有另一个设想……” 但是,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忽然传来,打断了他们的交谈。东方诗明立刻闭口不言,赋云歌则上前开门去看是何人。 打开门,却见到是一个气喘吁吁的弟子。 “什么事?”素别枝在后面朗声问道。 那弟子双手撑着膝盖,很显然是一路狂奔过来的,有很紧急的事情。他吞了口唾沫,间不容发地快速说:“掌门,掌门让你去正殿一趟……事关凤戟副掌,很,很紧急……” “青琨副掌门?” 三人眼神交会,彼此心意交通。他们立刻一跃而起,快步往龙戟正殿而去。 而在此时的龙戟正殿,掌门正手捏着一封书信,焦急地在殿内来回踱步。 三人很快赶来:“掌门,出了何事?” 他们注意到了门外等候的一个凤戟弟子,接着把视线全部转移到了掌门身上。 掌门见到是他们来了,连忙迎上前去,把手里的信展开给他们看:“凤戟……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三人赶忙去看信的内容。只见落款是青琰掌门,再往上面看,却见到是一封“感谢信”。 然而,信的内容,却并不能够让他们看到一点好的消息。 信上说的,大致是青掌门对龙戟这段时间来的鼎力相助表示感谢。但这并非是信的全部,而剩下的内容,却是让他们越发沉重。 原来,是他们回到宗门之后,斋主遇害的噩耗也很快传到了青琨的耳中。他本来一是买斋主的人情,二是寄希望于斋主的承诺,这才暂时按兵不动。但是斋主已经遇害,而凶手是谁却又完全不得而知,他不胜愤怒之余,立刻呼喝一批亲信弟子,浩浩荡荡下山“剿匪”而去。 现在,他们已经离开了凤戟,青掌门也表示自己有心无力,就此不再与青琨纠缠了。 三人看完信,脸色都变得沉重了不少。 “亲信弟子,他到底带了多少人?”素别枝见到信中完全没有提这个问题,立刻回头问门外的弟子。 “这……大概有,七八十人……”那弟子仰头思考说。 素别枝见到赋云歌两人也正在看着他,咬着嘴唇思考对策。 “七八十人,还都是习武之人。这么多人手如果安排得当,也会是一批不小的力量。”东方诗明不无遗憾地摇头。 赋云歌看了看他,又把希望的眼神回放到素别枝身上。他知道,青琨和那批弟子,现在正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就算龙戟去派人阻拦,恐怕也难以拦下来。 素别枝考虑了片刻,渐渐胸有成竹。 “这事,交给我,我去试试。”素别枝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低下头,回头望了一眼那个站在门外的弟子,小声对面前三人说:“你们不要跟来了,准备一下,我有可能把他们带到这边来。” 掌门毫不犹豫地点头:“这个没有问题。” 东方诗明看着他,似乎还有些不放心。 素别枝冲他嘿嘿一笑,接着豪气地转过身,大步往门外走着离开。 ………… 第九十九章 深林行军 与此同时,清源地界边缘的峡谷间。青琨带着一众弟子,气势威不可挡地朝着地图中探查到的地点行进。 “快要到了,众人坚持。” 青琨伸腿跨过一块歪倒在地的断木,回头给众人打气。 弟子们也充满精神地呼喝以应,在林间声音传出好远。 离他们有一定距离,还在到处寻找他们踪迹的素别枝,隔着老远听到了他们喧哗的声音,不禁在内心苦笑。 “这算什么啊……要是真的有敌军,就靠这智力,你们还不得死八回了。” 他拨开一串耷拉的长藤,往前面遥遥远望过去,一边小声吐槽道。 想定了办法,他展开神行术,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疾步赶去。 对身后的跟踪者全然不知情的青琨等人,仍然按照地图上面的路线奋力跋涉着。 随着他们渐渐深入,道路越走越困难,沿路的草野越来越原始,甚至开始难以涉足。 青琨手持着长戟,不断用锋利的戟尖划开一道狭窄的通路。其他弟子紧紧跟在他身后,因为一旦掉队,很难立刻赶上。 又走了一段时间,有的弟子已经感觉非常疲惫,小声哼哼起来。 山间峡谷两旁的植被非常茂盛,遮掩着谷外的天色。他们也无从辨别现在是何时,走了多久,只好把希望寄托在仍旧漫无边际的前方。 前面的路出现了一道小的沟壑,只有一根倒下的生满青苔的树桩连接。沟下是一滩青灰色的泥泞,还散发着阵阵令人不舒适的气味。 青琨一马当先,走在众人前面,见状小心地踩了上去。青苔沾上露水,树桩上非常湿滑,一失足就能够摔下去。好在他武功不俗,飞快地两步,就走到了水沟的对面。 接着,他把长戟掉过头来,把戟杆的一头伸向弟子们:“抓着杆子,小心一点过来。” 跟在他身后的弟子见他丝毫不费力气就走了过去,心存侥幸想要逞强,大胆地一步踏了上去。然而,他的平衡性却远不及青琨的水准,足跟一滑,“噗通”一下就歪倒进了旁边的泥坑里。 青琨见状,连忙俯身过去捞他。好在没有什么危险,只是浑身沾满了泥腥,狼狈得不成样子。 其他弟子见状长了记性,一个都不敢逞强,抓着青琨的戟杆慢慢走。但即使这样,也有不少弟子在树桩上崴脚,摔倒在恶臭的泥水当中。 只是渡过一个水沟,刚才还士气饱满的队伍立刻变成了一队脏兮兮的叫花子。青琨看着身后弟子们这么凄惨的模样,心里也感到很是复杂。 稍作调整,他们继续沿着地图前进。看起来察探到的目的地已经不远,应该不久后就能抵达了。 想到这儿,青琨又继续给弟子们鼓劲。但现在的弟子们却回复得零零散散,甚至一点气势都没有了。 青琨见到这般情况,内心又是羞愤,又是焦急。关于这次的“剿匪”,他之前一直信心百倍。但现在看来,他却越发感觉是自己判断失误了。 倘若这也暂时不提。但自己的兵力已经消耗至此,如果等会儿真的开战,他们的胜算又能高到哪儿去呢?彼盈我竭,士气低落,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似乎他们都会是必败的。 可是,他现在已经做出决定,并且走到这里了。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是此时再让他回去向青琰低头,那简直比死了还难受。 他这样想着,一时走神,没有看清脚下。突然他感到足底一绊,趔趄了两下,差点栽倒。 身后的弟子连忙抢上前扶住他。青琨定了定神,稍微点了点头,拨开弟子的双手。 看着头顶狭窄的一线天,他昂着头,缓缓嗟叹了一声。 他是想到了身后这些弟子。是啊,他死了无所谓,但是他最大的造孽,就是带了这么多鲜活的年轻生命一起。说不定,他们也要就此丧命了。 “唉……”考虑到这里,青琨眼角的皱纹加深了许多。 他转过头,低声问那个亲信弟子:“你,怕死么?” 那弟子一愣。但很快,他就晃了晃头:“副掌门,我不怕。怕的话,我又怎么会跟你过来呢。” “是啊副掌门。”在他身后的一个弟子也凑上前说,“既然咱们到这了,那就是已经做好觉悟了。杀身成仁,咱们不管怎么说,那也是死得重于泰山!” 青琨怜惜地看着这些年轻人。他莫名感到愧疚和一阵痛心,但已经没有退路了。在此,他也只能希望凤戟列宗保佑他们,能够得胜凯旋。 再度拥有了底气,青琨举起长戟号令,众人继续往深谷缓慢行军。 而在峡谷之外,天色已经从晌午转移到了下午。收束的光线渐渐熹微,峡谷中很快黯淡下来,仿佛即将落日。 青琨等人看着地图,发现目标已经近在眼前,一鼓作气,不由得也加快了步伐。 “只要再沿着谷底,走半刻钟的脚程,就能到……” 青琨和弟子仔细审视着地图说。光线微弱,上面的路线都很难看清。好在众人齐心商量,也还没有什么问题。 “等等,副掌门。”忽然,后面些的一个弟子惊讶地叫道,“你们看前面……” 第一百章 步履维艰 “前面?前面怎么……”青琨漫不经心地抬起头。 但他也顿时愣住了。其他弟子也纷纷抬头去看,却也意外地发现,前方的状况,似乎与地图上描绘的有所不同。 他们立刻低头去看地图。没错,他们没看错。地图与眼前的路线出现了不一致。 他们的眼前,是一处通向两处的岔口。山峡由此分为两条,各自都望不到尽头。而在他们的地图上,此处却并没有岔路,只有一条长长的直线而已。 “这,怎会如此……” 顿时,人群小声嘀咕了起来。不安的情绪迅速蔓延,面对突发的意外,他们所有人都失去了主见。 青琨见状,虽然同样感到非常焦灼,但他也知道身后的所有人都还在等他的指挥。这种情况下,他绝不能自乱阵脚。 他回过头,看向来时的路。昏暗的山涧,来路也被层层遮掩。黯夜将至,就算他们现在选择返回,也同样是非常危险的。 那么,他所能选择的,就只有继续往前走,放手一搏了。 但是,究竟哪边才是应该走的路?如果走错了,等待他们的又是什么……? 青琨明白弟子们的忧惧,因此他强力让自己保持镇静,独自走到前面去,仔细勘察地面和周遭的每一点情况。 弟子们站在后面,忧心忡忡地注视着他。 青琨忍住担忧,动作看起来丝毫没有紧张。他一寸一寸地观察着地面的痕迹,想要试图搜寻到零星的线索。 忽然,他的目光倏忽一亮。 昏暗的地面上,他看到了一个闪着光的东西! 大喜过望,青琨快步走上前去,接着发现躺在草丛间的,是一柄残缺的断刀。 后面的弟子们也发出一阵惊呼。这把生锈的断刀就像是上天赐给他们的路标,指引着他们走向那边正确的路。 青琨不安的心脏总算是感到了一丝欣慰。他转过身来,小心地踩着野草,回到弟子们的身边。 “这样就是说明应该走那边了,太好了。”有弟子欣喜地说。 青琨笑着点了点头。但他很快又看着那柄刀,陷入了沉思。 前面的那个弟子看出了青琨的犹豫,于是严肃地说:“但是,仅仅凭这口刀,恐怕证据还有所不足……” 后面的弟子听他这么说,有的也顿时严肃了起来。是啊,谁能说明这口刀就一定代表九彻枭影的藏身之地呢?说不定是某位侠客早年遗落在这里的,或者是什么别的情况——总之,这么草率地做出结论,都是有很大风险的。 然而,就在众人犹豫之际,忽然,有弟子在后面发出了一阵惊呼。 众人的精神接着又被吸引过去。只见那几个弟子伸着指头,示意众人观看前面远处的天空。 回头望去,青琨和弟子们惊讶地发现,在发现断刀的岔路那边,远远地在天幕间冒出团团的黑烟。 “那边有情况。”有弟子靠近青琨,急迫地说。 青琨当然看到了。他又低头看着断刀,内心揣摩了片刻。终于,他做出了决定。 “众人跟着我,我们就走这条路!”他忽然一声令下,不容置喙地发出指挥。 众弟子见青琨终于不再迟疑,同样备受鼓舞。他们立刻挺直了身子,大声回应道: “是!” ………… 而在岔路峡谷的深处,一股隐隐约约的危险气息,正在等候着那些浑然不知危险的来犯者。 道路中央,明目张胆地摆放着一堆篝火,此时正在幽幽地冒着滚烫的浓烟。植物烧焦的气味弥漫,与四周的安静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忽然,不远处传来了众人前进的脚步声。 “离浓烟越来越近了。”青琨走在最前面,眼神凛然地环视着周遭。 有的弟子到了这里,才渐渐感到真实的恐惧。他们即将面对的,可是有别于日常锻炼的真刀真枪的厮杀,稍有不慎,等待他们的就是死亡。 队伍越走越慢,青琨察觉出了不对劲,就回头叮嘱众人:“莫慌。牢记日常的功夫,不要自乱阵脚……” 而在距离他们不远处,隐遁在暗处的一个人影,听到他们的肆无忌惮的交谈声,嘴角不禁上翘了起来。 “我一定会尽力保证你们的安全。我们的目标,从来就是凯旋……” 但是,刹那一瞬,还没等青琨说完他的教诲,潜藏在四周的机关,忽然枢纽转动,全数开启! “啊,小心!!” 青琨毕竟老练,同一瞬间察觉到了四周的危险,立刻挥舞起手边的长戟,上前一步,挡在了众人面前! 第一百零一章 陷阱囹圄 不及思索,难以反应,“嗤嗤”几道凌厉迅速的影子闪过,青琨拨开长戟在面前形成飞速旋转的屏障,折断了刺来的暗器。 他低头快速一瞥,惊奇地发现,那些就只不过是几根削尖了的树枝。 但是,危机还远远没有结束。忽然只听呼呼几道风声,从悬崖上顺下的数根藤条骤然狠狠甩来。青琨眼急转,手更快,当即变招,作凤戟“神鸾沐霞”一式。戟锋快速扫荡,就在与藤条接触的霎时,不凡的气劲与锐利的锋芒已经将藤条斩为几段。 “呼……”青琨眼神绷紧,不敢掉以轻心。 身后的弟子们,却是已经被吓得不轻。这样的陷阱,若是让他们独自应对,恐怕现在已经全部栽了。而且,原来他们凤戟的武功竟然有这么强,这也让他们头一次开了眼界。 就在青琨斩落藤条之后,忽然,再度从天而降十数段削尖了的竹竿,如同散乱的箭雨,势不可挡。 “都闪开!”青琨见难以躲闪,立刻大声对身后的弟子们吼道。 有的弟子从地上捡起几根粗木棍,想要与飞来的竹竿硬碰硬。也有的弟子忙不迭地东奔西跑,七十余人的队伍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青琨咬牙,勃然大怒。他再度运起招式,手把长戟末端,身子向后大幅倾斜的同时,运足力道,戟锋立刻扬向天际,舞出一圈密不透风的防御墙。 与他的长戟相碰撞的竹竿,纷纷被强行撕裂,断折成几条撒落。但是自上而下的力量着实不小,青琨在接下袭击的同时,持着长戟的右臂也感到一阵麻痛。 忽然,他的眼角余光看到,一个试图拨开竹竿的弟子防御失利,没能挡下刺来的竹竿,眼看竹竿就要刺穿他的喉咙! “不可!” 他声嘶力竭地呐喊,同时长戟脱手,瞬间从垂直的方向捅穿了那根竹竿。长戟带着竹竿斜着飞了出去,“噗”地一下插进松软的泥土中。 失去了武器,青琨内心也知道接下来可能凶多吉少。但他避无可避,干脆心一横,再也不考虑自身生死,慷慨迎接接下来的危机。 然而,就在他挺胸抬头,摆出无所畏惧的模样的刹那,足底地面忽然颤动起来。还没等反应,青琨和众弟子站立的周围忽然塌陷,沙石俱下,他们根本来不及逃脱,便一同栽了进去。 隆隆响声,震彻了山谷周围。 山间的石头一同微微颤抖。过了片刻,震动感渐渐退去,山间也再度回归了平静。 就在刚才乱作一团的陷阱所在地,现在已经成为了一条凹下去的大坑。青琨和弟子们无一幸免,全数摔进了这个坑里。 终于,在此时,隐藏在暗处的素别枝,看到现状已经完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完毕,心满意足地走了出来。 坑里没有什么暗器,只是四周全都是松软的泥,这么多人一起挤进去,现在想要站起来都困难。 素别枝慢慢地走过去,到了坑边,蹲下去看那些狼狈不堪栽在自己一手设计的陷阱里的家伙,不由得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青琨等人也听到了外面有人靠近,纷纷仰起头来:“什么小人,有本事正大光明地来比试……!” 素别枝听到这话,哈哈笑了起来。他低头认真看着这些人,撇了撇嘴:“算了,我这是放水好不好,如果真让我手动拦截你们,这地方说不定已经变成乱坟岗了。” “你……”有弟子感到无比羞辱,火大地咬牙。 “生气有用的话,你也不会到现在都出不来啊。”素别枝嘲弄似的吐了吐舌头,继而转头向青琨,“算了,这样挺好的。放你们出来怕你们乱来,现在这样,至少还比较老实。” “士可杀不可……!”有弟子又高声叫道,但是还没喊完,就被青琨的眼神打断了。 “我应该在哪里见过你,你应该是龙戟那边的帮手。”青琨正色瞧着素别枝的脸,认真地说。 素别枝眨眨眼:“说的不错。鄙人素别枝,龙掌门的故交,前些日子和他一起为你们凤戟分家的这点破事操了不少心。” “果然不错,你就是龙戟的那个高手。”青琨面不改色,“这次来阻挠我们,你的目的是什么?” “是要暗中铲除我们,削弱凤戟的力量么!”忽然,后面有弟子朗声喊道。 “啧,一个个的说话不过脑子,不识好歹。”素别枝很不高兴,“我像是那种人么?从现在开始我说一条规则,接下来只有我和青副掌能说话,你们要是敢插一句嘴,我就逮地鼠来放到你们衣服里。” 青琨后面的弟子脸色大变,一个个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素别枝见自己的威慑立竿见影,很是满意地拍了拍手。 “他们不谙世事,你身为副掌门,应该不会笨到那种地步。”素别枝把脸贴近青琨,脸上的是天真无邪的笑容,但青琨却不由感觉有点恶寒。 第一百零二章 振聋发聩 “作为副掌,你的目的为何,我仍然本着谨慎的态度,不能轻易下结论……”他故作镇定,实则语气中的不安感已经流露出来了。 素别枝听到这话,好像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一样,往后退了两步。 他满是难以置信地瞪着青琨,用惊骇的口气说:“真没想到,你的字典里,竟然还能有谨慎这俩字?我还以为那页你早撕了呢,要不然怎么一直这么冲动?” “你……”青琨显然还不习惯素别枝这样嘲讽的交谈方式,有点动怒。但他总归是一派的副掌门,何况自身现在为人所困,还是冷静了下来。 “难道不是么?”素别枝语气严肃了几分,颇有说教的意思,“自从你和青琰掌门闹掰,哪次不是让龙戟,还有其他人给你们擦屁股?冲动妄为,一意孤行,给别人带来这么多麻烦,而且……还没干好。” “这……”青琨被说得有些惭愧。 “想法不错,但是,你也太没有点自知之明,而且,蠢到不行。”素别枝仰起头,垂下目光俯视着他,“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但是,现在的情况,不让你彻底清醒,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你何德何能辱骂……” 忽然,后面有嘴快的弟子一不小心又说话了。素别枝玩味地打量了那人一眼,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 “你等着,马上就让你和地鼠搞暧昧。”他冲那弟子努了努嘴,但接着又把精力转回到青琨身上。 “仔细反思一下也好,用你所谓的谨慎的头脑,好好回想一下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他转过身去,对他摆了摆手,“在我抓地鼠的这段时间,希望你能尽快想清楚。” 说完,不给青琨留回答的机会,素别枝立刻扬长而去,转了一个弯就离开了众人的视野。 见他终于走了,一众弟子这才七嘴八舌地劝起青琨来: “副掌门,不要听他的,你做的没错……” “副掌门,咱们趁现在想办法逃走,不要理他,这就是个疯子……” “……” 人声喧嚣,但青琨此时却像聋了一般,对弟子们的劝导充耳不闻。 他的眼神里,渐渐变得复杂了。 过了片刻时间,素别枝踩着杂草回来了,手里果然提着两只老鼠。那个刚才被警告的弟子见状,立刻被吓得魂不附体。 素别枝仍然是一脸坏笑,他慢慢走到坑前,蹲了下去:“怎么样,有什么想法没?” 青琨缓缓抬起头。他现在算是冷静下来了,但心里的担子,却越来越沉了。 “看你的表情,应该是可以和气地交流了。”素别枝抬起手,抖了抖手里的两只老鼠,“既然如此,我们就来说说。这两只小东西会不会钻进你宝贝弟子的衣服里,也要全看你的醒悟程度啦。” ………… 而就在此时,龙戟后山,无比幽静的山间小亭,此刻仍然没有被山外的纠纷沾染,孤孑独立,陶然世外。 距离叮咚泉鸣渐渐走近,一个人影缓步走来。无比犹豫的脚步,如同象征了来者无比嘈杂的内心,难以平静。 龙陶独自离开山门,又一次回到了这里。以前每当他有烦心事,都会来到这个地方躲起来。现在,他又回来了。 慢慢走入凉亭,龙陶就一台石凳坐了下来。周围除了习习凉风,就只有蝉鸣和泉水流淌的声音了。 天色快要黑了,林间的颜色变得昏黄。竹叶染上夕阳的光泽,边缘看起来如同镀上了一层金粉。 龙陶呆呆地望着周围一切的景物,但情绪却没有得到一点疏解。 因为,龙陶心里明白,这次与以往不同。 从前,只是他自己的烦闷与委屈。每当在这里,他就能想起大长老和掌门对自己如同父亲一般的关爱,那种力量如同一座可以依赖的大山,支撑着他,让他永远不会倒下。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山门受难,掌门分身乏术,大长老备受猜忌。大山接连垮塌,他那种安全感,顿时变得无比飘渺虚幻。 而这,却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明明自己的家园陷入这样的困难,自己却无力阻止。甚至,连能够帮到掌门的地方都没有。 长久以来,他勤练武艺。以为只要有了精湛的武功,就能够为宗门解决所有困难。但是,到了现在,他才感觉这样的想法,真的是有点好笑。 陪伴自己的,只有那杆冰冷的龙戟。洒下无数汗水,最终却仍然无计可施。这样的无力感,让他很是自责。 他现在才发现,自己在龙戟这些年,却对宗门的事务近乎一无所知。心无旁骛一心习武,真正到了能够报效宗门的时刻,却是彻底的无可奈何。 “真有够好笑……”他趴在了石桌上,手指仔细摩挲着上面的刻字。 天幕越来越黯淡,夕阳的余晖也渐渐散去。没有光亮的小亭,龙陶一人独坐。少顷,凉湛湛的石桌上,滴落了几滴咸湿的泪水。 月华渐渐攀升上了树梢。凉凉的风穿过林间,偶尔只有归栖的鸟传来几声嘶鸣。 “哈……”龙陶痴痴地沉醉在自己的世界,眼神空洞无光。 忽然,就在刹那,林风倏忽响动,如同惊弦! 与此同时,“嗖”地一声,一样尖锐的武器穿透空气,直直地刺向凉亭! 第一百零三章 竹笠老者 龙陶习武成性,耳朵无比敏锐。他立刻一跃而起,躬身反手作“倒提明灯”式,稳稳地握住了奔自己而来的那杆长戟! “是谁!”他立刻回过头去,手中长戟旋转掉头,凛然无惧地大声喊道。 他做好了迎接战斗的准备,血性与技艺再次快速涌回脑中。但是,面前却并没有再出现来势汹汹的杀手,或者是其他什么暗器,而是从竹林之后,慢悠悠地转出来一个披着蓑衣,带着斗笠的神秘老头。 丝毫看不清来者的面目,龙陶不敢掉以轻心,仍然用警惕的眼光打量着他。 那老头走到接近凉亭的地方,停下了步子。停滞了一下,他忽然伸出长满老茧的手,鼓起掌来。 “真是英雄出少年。” 苍老的声音自斗笠底下发出,好像干枯的树枝一样,衰颓而无力。 “你是何人,怎么会来到这里?”龙陶大声质问道,嗓音在竹影斑驳间回荡,如同缭乱的月光。 “流泉明月,苍山竹影,本就是无主之物。若是无意惊扰了小友的兴致,请莫见怪。”老头仍然用斗笠和蓑衣严严实实地包裹着面容,慢慢走到凉亭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龙陶见他非但没有走的意思,还很自然地坐了下来,这让他很是生气。 他拿着刚刚飞来的长戟,按捺着怒气走到老人跟前,“哐”地一下重重摔在地上:“那你解释一下,刚才为什么要突然偷袭?” 老人回过头,躲在斗笠下面的双眼瞧了瞧地上的长戟,不紧不慢地说:“听说,你是山前那个门派的高手,就想开开眼界。这样的偷袭,也不会对你有威胁才是。” 龙陶越感觉这个老头不可理喻。不过既然他也没有再出手的意思,龙陶也就懒得再管了。刚才的情绪又渐渐回来,他的心情又低沉了下去。 两人在凉亭彼此无言,静静地坐着。月亮升到山头,银辉漫山遍野,皎洁美丽。 沉默了少许时间,老人又开口了: “龙戟高手,你看起来有烦心事啊。” 龙陶烦闷地说:“别叫我龙戟高手,我……不配。我的名字叫龙陶。” “是吗……”老人侧了侧身子,离龙陶更近了些,“你那样的身手,怎么不配叫高手了?” 龙陶很不悦地呼出两口粗气。他咬紧牙关,自责地说:“宗门有难,却什么忙都帮不上。这样的高手,又有什么用处?” “你的宗门出现困难了啊。”老人徐徐地点头。 没有应答,龙陶看着眼前的泉水倾泻,心里却杂乱得像一团线团。 “这样的时候,你越是要认清自己的价值。”忽然,老人又循循劝导起来,“你对你的宗门,有属于你的价值和意义。这份力量,是独一无二的。” “但那有什么用?”龙陶忍不住了,郁闷地叫出来,“掌门他们现在前后为难,整个宗门都在操心,唯独我什么也办不到……本来想用这次的金戟锋鉴为宗门争光,但出了这种事……金戟锋鉴会不会举行都是问题!” “我真没用……明明不应该这样的。”说着说着,他被压抑的情绪渐渐释放完了,声音又小了下去。 老人聆听着他的倾诉,静静的,像一尊磐石。 “你也这么觉得。”龙陶转过身来看着老头,“出了这种事,我却只能躲在这种地方,简直……像懦夫一样。” “……非也。你现在的迷茫,也并非不可理解。” 良久,老人才说话:“你选择的道路,亦是你的人生。但是,这世道的很多事,却并不是这么单纯的,可以让你立刻决断。” “这我现在,明白了……”龙陶眼圈红红的,“但是,我明白的,是不是太晚了?” “灾难,是人生必经的成长之路。宗门这次劫难,不也正是让你明白了这些么。你的人生还很长,现在明白,一点不晚。” 老人语重心长,粗糙的手抚摸着地上长戟的木杆:“你的价值,就是龙戟的希望。就像遭遇大火之后的丛林,新生的种子,就会传承着昔日的养分,继续作为丛林生长下去。” “如果只是在大火时,一味自责没有力量阻止,那这粒种子,必然会因为负担太重,永远无法破土成材。只有它看清自己的位置,这片丛林才不会被一场火灾毁灭,而是历代繁衍下去,迎来每次新生。” 龙陶呆呆的坐着,脑中思考着老人说的话。林叶被风吹得沙沙乱响,但在此时的龙陶耳边却完全如同静默的世界。 “既然明白了,就该逐渐领悟。”老人站了起来,拍打着蓑衣上的灰尘,“你回去。今天睡个好觉,什么都不要想。等到明天傍晚,我还会来这个地方找你。” 说完,老人不与他告别,抓起地上的长戟,当作拐杖慢慢拄着,一步一步,离开了狭小的凉亭。 龙陶还在沉思,听老人蹒跚着离开,他才恍然如梦醒一般,抬头去找老人的踪迹。 “这是……什么意思……” 他望着竹林对面,如同梦呓一般喃喃自语着,心中好像有所顿悟,但却仍然十分复杂。 ………… 第一百零四章 一波又起 子夜时分,从龙戟后山远远走来,是一队人数不少的潜行者。黑暗笼罩着他们的身形,一切都朦胧难以辨别。 走在他们最前面的,不是别人,正是素别枝。他好说歹说,总算是软硬兼施把青琨这群人带了回来。一路摸索着返回,他们可是费了不少时间。 青琨跟在素别枝的后面,欲言又止。 “给龙戟添了那么多麻烦,你们真的能接纳我们么……?” 片刻后,他对素别枝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素别枝头也不回,他已经看到了龙戟在山顶处的灯火:“自然。这是我们已经计划好的部分,你们不用担心。” “而且……”素别枝顿了一下,“你跟我说的那件事,或许,能成为一个重要的突破点。也正因为你们是第一手的证据,所以我们会尽力保护好你们。” “青琰的事么……”青琨眼神迷离,但很快又恢复了坚定,“你说的是。虽然可能要背负分裂凤戟的骂名,但是大义在前,我不会徇私。” “没事,反正你和他闹翻的时候,骂名就已经有了,别在乎。”素别枝嘻嘻一笑,“而且以你俩的关系,反倒是徇私才会让我奇怪。这是个帮助凤戟的机会呢,成败在此一举。” “呵……没错。”青琨无奈地说,“本来也不会徇私的。另外,此次如果顺利,我们凤戟真的是要欠你们龙戟一个天大的人情了。” “既然是同道中人,互帮互助是应该的,没什么欠不欠。”素别枝歪过头,“而且,我也不是龙戟的门人啊,如果你真的过意不去,那这笔帐你干脆直接算欠我的好了。” “呵,也行。”青琨难得地笑了。众人见到龙戟近在眼前,也加快脚步,一鼓作气往龙戟正殿而去。 ………… 一行人回到龙戟正殿,却看到赋云歌、东方诗明和掌门等人都正襟危坐,表情沉重,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素别枝见状,连忙跨进门槛,问道:“你们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掌门抬起头,面容有些不好看。 “你回来了……青琨他们也来了啊。”他看了看素别枝,又往后面瞧了一眼青琨等人。 “是,这件事算是搞定了,但凤戟方面还要留心。你们呢?”素别枝急切地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赋云歌两手摸着座椅扶手,对他说:“你不在的时候,龙戟收到了两个不算好的消息。” 青琨也随后进来,其他凤戟弟子则守规矩地站立在门外守望。 “发生何事?”青琨也过来询问。 东方诗明看了他两人一眼,然后跟他们娓娓道来: “是这样的。其一,事关镇山戟。素别枝你也知道,今天何掌门因为他们副掌门的事情,离开得不很愉快。他和几个刀斋弟子回到镇山戟宗门对副掌门展开调查,但是很遗憾,他们副掌门并没能洗脱自己的嫌疑,他缺乏很多证据。” “也因此,迫于有约在先,他们的副掌门,被刀斋弟子带走软禁了。”东方诗明不无遗憾地说,“刀斋弟子把这件事通知我们,无非是旁敲侧击,让我们尽快找到大长老的行踪。” 素别枝和青琨各自很是意外。素别枝素来与镇山戟交好,他们的副掌门,素别枝也有交情。他很清楚副掌门的为人,那样一个老实憨厚的家伙,无论如何都不会做出这种事。 不过,也正是因为镇山戟太过中庸和退让,他们才会濒临这种困境啊。素别枝叹息着摇头,深深为他们感到同情。 “那,另外一件事呢?”他又提起精神,问东方诗明。 “另一件事,就是龙豪刚刚传讯回来,他们快要到大长老的闭关之所了,但是那个地方……”东方诗明说着,眼神渐渐黯淡下去,“那里似乎很早之前经历了一场山火,怎么看都不像有人烟的痕迹。” “怎么会?”素别枝心头一沉,“大长老难道已经被烧死了?” “应该不会。”掌门在这时候果断否定了他的推测,“他毕竟有修为在身,不会那么容易被山火烧死。但是自那以后,他又会去什么地方,我们却全然不得而知了。” “也就是说,我们目前找不到大长老么?”素别枝一拍大腿,“但是刀斋那边还在催。这下,看来你龙戟是真的遇上麻烦了。” “……然也。”掌门想了想,最后还是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 这时,青琨见状连忙上前,一拍胸脯:“龙掌门,我们凤戟这段时间给你们带来不少麻烦。既然我青琨蒙受你们这么多帮助,怎么说也得好好报答你们。你们如果有任何需要我们做的,尽管开口就是。” 第一百零五章 筹备变革 “多谢青副掌好意,龙戟心领了。”掌门苦笑着对他一拱手,但没说什么别的。 “我们在这里主要就是通知你,如果你有什么计划,一定跟我们立刻说。”赋云歌仰起头,“这种时候,我们都不能置身事外。” “龙戟危机,还要连累各位,真是对不住。”掌门看着这三个人,颇为惭愧地道歉。 “掌门何出此言,这几日备受款待,当然也要在这种时候尽一份力。”赋云歌很不以为然地回头对掌门说。 “赋云歌说的没错。我们不会让龙戟就此陷入危境的。”东方诗明也跟着说。 掌门的眼眶有点湿润:“这……多谢你们了。” 殿门外,低垂的夜空,星点被飘浮的云层逐渐掩盖。群山之下,一片静谧,却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偷偷酝酿着一场即来的风暴。 ………… 次日,龙戟宗仍然忙碌。赋云歌与东方诗明在房间里思考着之后的动向,两人渐渐在讨论中形成了完备的头绪。但因为证据的缺乏,他们还无法就此下定论,只能继续沿思路探索。 龙豪在接近中午时终于传来了回信,但信的内容很是令人失望。信中说,大长老原来的闭关地已经被付之一炬,残留的只剩一些废墟。除此,他们完全没有了大长老的线索。 素别枝嘱托青琨,让他带着弟子们加快练功,隐蔽起来,不必插手龙戟事务。而他自己则协调着与掌门一起应对刀斋的压力,以及其他纷至沓来的许多事。 龙枭与龙陶比照练功,但是龙陶一整天都心不在焉。他满脑子回想着昨晚的神秘老人,同时暗暗期待着今晚。昨晚之事让他有了许多思考,但还有许多问题,想再找老人好好谈一谈。 而另外,二当家的派人传信说,他马上就回龙戟了。凤戟已经彻底决裂,他留在那里也没什么事,说是晚上就能回来。素别枝同样有许多疑点想要询问他,毕竟身处凤戟,他所了解的肯定更多一些。 时间过得很快。到了晚上,龙陶悄悄离开山门,孤身一人又去了凉亭。 飞快地走过再熟悉不过的小路,穿梭过竹林,凉亭的轮廓映入眼帘。而老人今天却比他要早到了很多,此时已经坐在昨晚的台阶处等着他了。 “你……”龙陶的话。 “不必叫我了,坐。”老人很淡然地对他挥挥手,与他继续昨晚的谈话。 龙陶走进凉亭,坐在石凳上:“昨晚之后,我想了很多事。” “正常。”老人沙哑着嗓子,声音还是从圆圆的斗笠下面发出。 “你昨天说了,我的价值就像火灾时丛林里的种子。但是,难道你的意思是,龙戟就快要灭亡了吗?”龙陶就昨天老人说的话反问道。 “呵呵,并非此意,你要学会变通。”老人很慈祥地笑了,“我的意思是,在你掌门的眼里,你就像是传承龙戟的那颗珍贵的种子。” 老人慢慢地对他讲:“有了你,龙戟就有了未来的传承,你掌门也才能安心地撒手人寰,因为你是龙戟的希望。” “好虚幻。我还是在想,现在龙戟陷入困境了,我能帮上什么忙?”龙陶很干脆地放弃理解,直言不讳地说。 老人没有说话,静静听着山泉淙淙流水声。他透过斗笠缝隙,眯眼瞧着龙陶,好久才说:“你能帮上忙的。只不过,时机还没到。” “嘁,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安慰我。”龙陶并不满意地撇嘴。 老人哈哈笑了,声音就像乌鸦啼鸣:“哈哈,这不是安慰。回到昨日的话,你要认清自己的价值,才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你的武功,是龙戟宗内的好手。”老人从蓑衣底下伸出干枯的老手,指着他说,“不说金戟锋鉴,如果事态恶化,龙戟不得不使用武力的时候,你就是龙戟最锋利的戟尖。” “让我来兜底么?”龙陶好像听懂了一点。 “呵呵,虽然有此意,但却不仅仅如此……”老人侧过身,闲适地跟龙陶仔细聊了起来。 月色下,隐蔽的凉亭,泉竹斑驳掩映。一老一少两人,坐在空旷的夜幕下,一言一语,颜色渐渐杂糅,与山岳的朦胧交织在一起。 龙戟宗门的夜,随着灯火渐渐稀疏,也缓缓陷入了沉睡。 第二天,一切照常在紧张中度过。赋云歌和东方诗明找到掌门咨询了一些情况,并与掌门、素别枝再度拜访了磨玉刀斋。 因为大长老行踪不明,龙戟的嫌疑迟迟没有洗脱,柏融和一干弟子也对掌门的态度非常冷淡。而柏融这些天来也因为忙于主持刀斋的事宜,看起来消瘦了不少,脸色蜡黄,看起来状态很差。 别无他法,一再道歉之后,掌门带着众人回到龙戟。而他们刚刚回到山门,鬼掌门又传来了信函,请龙戟仔细考虑。 鬼掌门的意思,大致是商定金戟锋鉴的事。他认为金戟锋鉴开办之日近在咫尺,筹备偌久,不应该就此停办。发信的目的,一是名义上与龙戟商榷是否开办,二则是讨论临时裁判席位的人选。 各种事项,全数压在龙戟之上,掌门连日焦头烂额,感到有些力不从心。龙陶也来问过帮忙的事,但却被掌门婉拒了。既然鬼掌门仍然想开金戟锋鉴,那龙陶就还不能分心。 夜晚,龙陶独自一人,还是照常去凉亭找老人聊天。 他不知道老人的身份是谁,但是他相信老人不是坏人。这几天来的谈心,他内心越来越明朗,也逐渐清晰了自己的价值。 ………… 次日,清晨的龙戟,却鲜有地嘈杂了起来。 掌门出门去看,却同时看到了来访的两路人马。鬼掌门派的弟子和刀斋的弟子同时来到,这让他一时有些回不过神。 玉面罗刹戟弟子似乎也没想到竟然能和刀斋弟子碰头,很机敏地排在了刀斋弟子后面。掌门下台阶迎接,请他们一同进殿。 赋云歌与素别枝等人也早早赶了过来,想看发生了什么事。 刀斋弟子看起来脸色很不好。他落座之后,仍然是一副忧愁的模样,掌门见状,就主动问发生了何事。 “我们柏师兄,这几天连日操劳,终于还是……病倒了。” 第一百零六章 两路来使 那弟子垂着眼睑,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现在师兄卧床不起,他还是坚持请各位掌门再去刀斋一会。” “这……龙戟亦感惋惜,但望早日康复。”掌门听了也感到有点遗憾,拱手道:“既然如此,龙戟自当从命赴约。” “刀斋自查,可有结果?”素别枝在旁边问。 “柏师兄已经全部清查,刀斋弟子中没有如此实力的人,也没有杀害斋主的动机与机会。”那弟子叹了口气说。 “这样啊,好。”素别枝耸耸肩,透过清晨熹微的光,幽幽地看着这个弟子。 那弟子又从袖筒里抽出一封信笺,上前交给掌门:“这里面是柏师兄交代的与会时间和事宜,您可以自行观看。我还要赶往其他门派,就不耽搁了。” 掌门接过信笺,向他点头致意送别。那弟子面无表情地出门离开,但背影里却是掩藏不住的无助和孤孑。 “唉,辉煌的刀斋,却因为斋主这根顶梁柱的倒塌,而落得这般境地。”赋云歌看着他离开,不由也有点被他的伤感所感染。 稍目送了片刻,掌门又把视线转移到玉面罗刹戟弟子的身上:“那不知鬼掌门派你前来,又有何要事?” “事情是这样。”那弟子声音就洪亮了许多,似乎与他细长的体型不很般配,“昨晚鬼掌门临时会见了凤戟和鸣江戟掌门,主要是讨论裁判席位的问题。” 掌门眉头微皱。其实他还不是很想讨论这个问题。斋主尸骨未寒,一波未平之际,不是让七派全力调查斋主死因和阻击九彻枭影,反倒抽出精力来比拼胜负,这本来就有些不合情理。没想到鬼掌门这么赶鸭子上架,完全不给他们留思考的机会。 “哦,那有何讨论结果?”他还是耐着性子,和气地问。 那弟子忽然把目光转移到素别枝的身上,似笑非笑地说:“其实我门掌门这么早就派我来,也是因为讨论结果与龙戟很有关系。” 素别枝看到了他看自己的眼神,心中一凛。 “什么意思?”掌门也听出了几分他的意思,但还是问道。 那弟子这才说明:“三派掌门都认为,既然素别枝先生在七派中颇有名望,又是七派以外的人,加上是持有玄徽的武学方家,自然是独一无二的第一人选。” 此言一出,龙戟众人立刻各自心怀揣测。这样的做法,看起来给足了龙戟和素别枝的面子,但却同样具有很强的牵制作用。 素别枝首先摆手笑道:“鄙人一介浪人武夫,这样的抬举,愧不敢当啊。” 掌门不好说话,但是他也不傻,立刻察觉出了鬼掌门的意图。乍一看,似乎是表明了他们对龙戟非常信赖,又给足了素别枝的面子,甚至是暗示龙戟有更高的获胜机会,但事情绝没那么简单。 鬼掌门的为人,他可是十分熟悉。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会做这样对他们毫无好处的事?而实际上,他的这一举动,一者牵制了素别枝在现在龙戟的作用,二者限制了素别枝活动的空间,三者则是让龙戟反而不好在金戟锋鉴名正言顺地获胜。 倘若龙陶真的夺下冠军,那也会被人议论为有素别枝的偏袒。这样来看,让素别枝担任临时裁判,对龙戟几乎毫无好处可言。 素别枝当然也考虑到了这些。但他还想到了一个微弱的好处,那就是可以借机接近玉面罗刹戟,对他们深入调查。 几天来,他和赋云歌几人的推测已经陷入了瓶颈期,证据的缺乏已经成为最限制他们进展的因素。这样看来,如果自己担任这个裁判,说不定就能有新的重大收获。 “素别枝先生不必过谦。”那弟子很狡猾地快速掠过众人的脸庞,见他们还没说话,立刻抓紧机会说,“如果认为可行,那就请先生中午之前到金戟锋鉴会场,丛峰心湖来。” “这……”素别枝自己的想法也正好考虑到关键,稍一琢磨,就颔首同意,“那行,我会去的。” 掌门等人听他这么爽快就同意了,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好,那我也就告辞了。”那弟子达到了目的,也不愿多待,立刻起身拜别众人,转身离开了。 等他远远消失在众人视野,掌门等人纷纷议论了起来。 素别枝知道掌门他们对自己的行为有点没反应过来,及时跟他们解释了自己的目的。掌门虽然仍旧觉得弊大于利,但毕竟人家是邀请的素别枝,他做什么决定,龙戟也无从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