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藏宠》 第1章 九歌 江南,水府。 不像江南的其他世家府邸,名门贵族,豪门世家都建府邸于城中繁华的西巷,稍次一点的在东巷,或者在秦淮河附近。 水府的府邸建在了金陵城的郊外,一片翠竹掩映之中,这对于府中很多人出行是极为不利的,因为从府中走水路进城至少需要一个多时辰,走陆路也要一个时辰,像府中丫头婆子想买点什么胭脂水粉呀,走访走访亲戚呀,实在是不方便。 这就很不像是天下第一首富该有的姿态了。 但是建府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主子们想着把府邸挪一挪,也好离城中近一点,于是多年下来,那些年轻貌美的小丫头熬成了婆,对于迁府这种事情早已无所谓了,反正那些胭脂水粉他们也用不上了,那些亲戚朋友都不用自己去走访了。 酒香不怕巷子深,想巴上水府的人真是赶都赶不走,以至于现在水府虽然府邸在曲曲折折的郊外,要划个一个多时辰的船才能到,他们还是乐此不疲的三天两头跑来认亲戚,让这些丫头婆子从最开始的欣喜若狂到后来的不厌其烦。 暮春三月,绿水环绕,金陵城天气最是怡人的时候,这个时节,出游的人也颇多。 从秦淮河坐着小船过来的九歌,在船尾悠然的烹着雨后云雾,炉子上一个红陶茶壶,小几上一个小碗,算是她这个小船上唯一的东西。 小船一路弯弯曲曲,沿着秦淮河出了金陵城,九歌看着两岸掩映着的翠竹,想着一个多时辰了,也是该到水府了。 她选在傍晚出来,避开了河上游玩的行人,所选又是一条僻静的河流,一路倒是未曾见行人。 这样最好不过。 她慢慢的起身,从船尾走到船头,小船稳稳当当的行走着,虽没有船夫,小船却似老马识途,丝毫不差的在一条又一条错综复杂的河道中走着。 她低头看着水中青灰色宽袍的女子,如水的容颜绽放在这灿烂美好的夏天,九歌抬手轻轻抚着面颊,唇边浅浅的笑了。 小船平静的行驶着,一人一船怡然自得,水面静的落针可闻。 哗啦! 突然,平静的水面像被撕开一个口子,一抹黑色的影子瞬间即到眼前,九歌唇边轻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将宽袖稍稍往上潋,一点船从船头飞身到船尾,黑色的人影随即而至,九歌反手从腰间抽出一条长链,黑色的人影只觉得眼前一花,一条长链已经挽出漂亮的水花。 扑通! 九歌将挽起的袖袍拉平整,依旧坐下,端起刚好烧开的茶来,慢慢的倒了一杯!今天这茶火候刚好,烹出来饶有深山云雾中兰草的幽香。 小船仍旧在涟漪翻腾的湖面上怡然自得的行驶,船后的河水在一片阳光下泛着微微的红光。 小船驶过丛丛竹林,终于在柳暗花明的转角中,一扇巨大的朱红色大门出现在眼前,巨大牌匾上写着水府两个大字,门两旁站着两个打盹的家丁,正在门口的石狮子旁靠着墙壁不停的点头!应付完一天走访亲戚的人,好不容易可以打会盹。 九歌飞身从小船上下来,朱红色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两个家丁猛然惊醒,就看见一片青灰色衣角飘了进去,随即大门吱呀一声又关了起来。 两个家丁一愣,随即站直了身体,若是被水镜大管家发现他们偷懒,这个月例钱便不用想要了。 九歌一路穿花越柳的绕过层层叠叠的花园,一声欣喜的声音很是自然的传了过来。 “你知道吗,二小姐终于要回来了。” 九歌停在花簇后,穿过开的正是绚烂无双的芍药,两个小丫头正坐在湖边,中间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碟展,鹅黄色外衫的小丫头塞了一块点心在嘴里,鼓着腮帮子睁大了眼睛。 “真的吗?你怎么知道的呀?” “我早上送早膳去关雎楼,听见三夫人房间里乒乒乓乓砸了好大一阵,楼下的姐姐们在悄悄讨论说是二小姐回来了,三夫人这才气的不轻!”浅绿色外衫的小丫头悻悻到。 “二小姐回来真是太好了。” “三夫人也有今天。”小丫头也咬了口点心,幸灾乐祸的开心到。 九歌唇角浅浅一笑,这么个小丫头,能和水府的三夫人有多大仇,这么一副扬眉吐气的样子。 “哦?”黄色外衫的小丫头疑惑的看着她。 “我上回送午膳,就因为那鱼汤不对三夫人胃口,就把我一个月例钱扣了,这又不是我的错!她吃的一顿饭能抵我几个月例钱了,三夫人这么蛇蝎心肠的人,就……。” “嘘!”小丫头忙伸出食指惊慌的提醒到。 正说的欢小丫头也忙四下一看,见没人,这才放低了声音。 “就该天打雷劈。” 九歌唇边一展,看来三夫人断了这小丫头的财路,不过这样的丫头放在水府到处乱嚼舌根,二小姐估计也会不喜。 没来得及再听下一句,一声呵斥已经打断了九歌的思路。 “放肆!竟敢在主子背后乱嚼舌根,来人,给我掌嘴。” 九歌寻声望去,姜嬷嬷带着两个面相凶狠的婆子站在一棵一人高的山茶后,快速的绕了出来。 绿色外衫的小丫头吓的身子一软,瘫坐在地。 另一个小丫头快速的跪了起来,转身太快,把湖边的石头踢进了湖中,那个精致的小碟展也一并被带了进去。 黄色外杉的小丫头不停的磕头,一声一声甚是响,一会额头就见红了,边磕头边伸手拉了拉旁边吓傻的丫头。 “嬷嬷我们知错了,饶了我们把,饶了我们把。” 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着姜嬷嬷,那小模样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九歌笑笑,还挺有意思的小丫头。 绿色外衫的小丫头也意识到问题严重性,赶紧撑起力气,不过她不是跪着磕头,而是指着黄色外衫的小丫头,大声的回到。 “嬷嬷,是偶一乱嚼舌根,奴婢刚才也说她了,三夫人对我们那么好,怎么能这么咒三夫人呢。” 那个叫做偶一的小丫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刚才还一副好姐妹相称的人,十三四岁的年纪,本就单纯天真,人性的善变和恶还不曾太熟悉。 九歌摇摇头,真是蠢。 这时候认错,顶多挨几个巴掌,引以为戒也就完了,连偷吃膳房点心的过错都已经被这个叫偶一的小丫头抹去了。 可是这个时候乱嫁祸,只会适得其反,纠住他们的可是三夫人的奶娘,关雎楼的管事姜嬷嬷,这个时候说出三夫人来,可不就是蠢吗。 这个戏看到现在已经失去了趣味性,九歌稍一用力,刚才停留的地方只剩下芍药微微摇晃,以及姜嬷嬷的怒斥声。 她一路行至绿芜居,抬眼看见前方紧闭的大门,正要上去。 “站住!” 九歌回头,一把利剑直刺咽喉! 第2章 绿芜居 九歌抬手一拂,剑锋一偏,持剑之人立马回身一站。 柳目一横,白蔻不服气的摆手“不玩了不玩了,这么多年了,就没一次成功的。” 九歌一笑,很是无奈,每次来府中,她都要来这么一出。 “我有要事见小姐。”九歌上前,放低了声音。 “小姐还不曾回来,说是路上耽搁了行程,还要晚些时候才回来。” 九歌蹙眉,旋即抬头“也罢,若是小姐回府了,方便的时候派人给我递个话,有些事我需的当面给小姐汇报。” 说罢转身就要走。 “等会,你都不去我那坐坐?几个月才来一趟,都不去尝尝我的新茶?” “下次,今日还有事要去处理。对了,把茶给我留好了。” 刚要走,又转身“府中有一个叫偶一的小丫头我挺喜欢的,给我留好了,下次来估计她伤也该好了。” 话音未落,人已远去。 “功力又精进了,白蔻你这天天的都是吃了什么?”白蔻自言自语的恨恨到。愤愤的转身进了绿芜居。 白蔻进去前若有所思的招手叫了旁边一个小丫头: “去打听一下府中有没有一个叫偶一的丫头,有的话把人撸了,给你九歌姐姐藏好了。” “是。” “居然看上一个小丫头都没看上我的茶,哼!” 白蔻咬牙切齿。 绿芜居是水墨在府中的住处,本是一处空置的湖心亭,后来为了水墨安心养病,水止特意修葺改建后给了她,外面看起来就是一个简单的小院落,推开院门才觉得别有洞天。 为了避免烦扰,绿芜居的主楼坐落在湖心,推开院门后就是一片湖水,湖中除了靠近小楼有一圈荷花外,只有院墙上那簇拥的柳树包围,其余再无一棵植物。 院门距小楼十丈有余,没有桥没有路,等闲之辈绝不可能过去,只有功力深厚轻功卓绝才有可能在空无一物的湖中一气呵成从院门飞到小楼。 当然也有人试着从湖中游过去,在江南,到处都是河流湖泊,遍地都是熟悉水性的人,这十余丈的距离简直闭着眼睛都能游过去。 莲华院和关雎楼多的是人来尝试,传说那座小楼里到处都是珍宝,遍地黄金到处夜明珠,连床都是纯金打造的,可是一下水,这些小伙伴就会觉得,还不如苦练轻功飞过去呢。 最初莲华院的老太太成天想提升一下这个孙女的女德,一天三次的来叫她过去侍候,过去绣花,过去读书。 水墨不厌其烦,于是求了水止那个小邪魔,去昆仑山弄了些万年玄冰镇在湖底,又在湖中遍布暗装机关,以至于莲华院的老太太的人再也没办法进来,这事才算做罢。 于是这老太太对她的嫌弃之情如滔滔江水再也止不住了,一逮着机会就想罚一罚她,当然这是后话了。 白蔻进了绿芜居,一点地人已如翩翩起舞的云蝶,划过湖面,飘落至小楼。 小楼门口有一片不大不小的空地,搭建了木板在湖上,正好方便采摘这开的正是韶华的清荷!一路沿着清荷,从汉白玉石阶上上去,不过十余步路就到了门口,她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楼的四周是几个巨大的书架,几乎将整个一楼都变成了书库,中间置了一个书案,一缕幽香从书案飘来,那是一个整块的沉香木,价值堪比万金之重。 白蔻并未多看,在一侧的楼梯上上了二楼。 幽香,蚀骨搬钻进身体,四周的鲛纱静静地垂着,珠帘之后人影绰绰,白蔻一时之间楞在当场,多年之后再次想起,她仍然记得那一个午后的安详。 北窗边,半夏着了一身水绿色的流纱长裙,正坐在窗沿,左手提着一个酒壶,右手百无聊赖的玩弄着刚采摘下来插好的清荷花瓣,看见白蔻上来,唇边一抹淡淡的不羁。 西窗的书案后,白芷目不转睛的正在翻看账本,手上翻阅的速度快如闪电,发髻上的白玉流苏簪衬得肌肤如雪。 南窗下,一个巨大的贵妃塌旁,紫冷正烹着荷露,右手上紫玉手镯随着烹茶的动作而忽上忽下,她眼中流露出来的安然总让人莫名的心静。 贵妃塌边的梳妆台上,红寂正试着新出的首饰,时不时抬手的动作,露出了那白玉无瑕的手臂,听见白蔻上来的声音,她回眸一笑,楚楚站了起来说道: “九歌走了?” 声如甜酒,丝丝惹人心颤,一颦一笑媚人蚀骨。 白蔻忙后退一步,醒了醒神。 “你可离我远点,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了。” “哈哈哈,好好好。”说罢也不恼,娉娉婷婷的回了梳妆台。 白蔻这才转身,南窗下巨大的贵妃塌上铺满了破墨绣的烟雨,水墨正单手支颐闭目养神,红寂和白蔻的对话似乎并未打扰到她。 珠帘隔断了她的视线,影影绰绰的容颜模模糊糊,不真实。 白蔻微微倾身。 “九歌说有要事回禀,我估摸着和这一路的杀手有点关系。” “累了半天了,过来喝口茶把。”说话的是紫冷,温柔恬静。 “小姐刚刚睡着,昨晚又折腾了一晚上。”紫冷补充到。 白蔻了然,这次回来水墨身体不是很好,所以才封锁了消息,虽然已经回府半个月,却无人知晓。 她过来的时候,十次有九次水墨都是在沉睡。 “那老爷呢,老爷不曾回来看看?” 说话间她已经挑起珠帘,那沉睡的容颜撞进眼中的一刹那,虽然已经见过太多次,还是仍然被震惊到。 鬼斧神工雕刻的一张脸,美得出尘绝代。 此刻却苍白如纸,也难怪她们四人一步不离,时时刻刻照料。 天山风云榜上,天下十大美人中,水墨并未在其中。 白蔻至今想不通为什么,不过丝毫不影响手中茶的味道。 “这茶好喝,哪里来的?” 紫冷笑道: “院中那一片万年玄冰孕出的荷花,自然是其他寻常茶叶比不了的。” 白蔻眨眨眼,一脸的我要折完这片荷的表情。 紫冷又说道: “不过这荷花寒气太重,月余饮这一杯便够了,否则你月信怕是要紊乱了。” 白蔻忙不迭放下茶杯,一脸怨念。 “你当那一池荷花为何半月有余了还开的那么好,而且一朵不少,这可不是寻常人身体能受得住的。”半夏从窗沿跳下,跺了过来。 “嗯……”一声痛苦的呢喃把三人拉回。 贵妃塌上的水墨,此刻突然汗如雨下,脸色白如宣纸。 “小姐!”五人赶紧围过来。 水墨眉头紧锁,一口鲜血便呕了出来。 第3章 关雎楼 贵妃塌上黑白交替的颜色,这一抹鲜红显得格外刺目。 紫冷抽出长针,直刺入水墨百会穴中,半夏一抬掌,运气护住她的心脉,红寂和白芷也运气传给半夏,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白蔻不禁差异,看来这样的事情时常发生,只是二小姐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如果病重,老爷和老先生肯定会护其左右,可是现在两人都没在。 须臾之后,紫冷缓缓抽出长针,半夏收功平息后静静的看着水墨。 水墨悠悠然睁眼,半响才看清楚眼前的五个人。 “准备沐浴。” 声音在耳,不高不低,不远不近,不深不淡,看不出喜怒哀乐,听不出欢喜悲愁。 “小姐,昨夜才泡了三个时辰,这样下去,我怕你身体受不了。” 紫冷扶她起来说道。 红寂拿了靠枕替她垫着。 “无妨,白蔻,你让水镜去莲华院说一声,我明日清晨到家。” “小姐!”紫冷制止到。 “我想灼灼了。” 水墨握着紫冷的手,眼神中一抹小小的哀求,像是一个想吃块甜糕被母亲说会吃坏牙而委屈不已的小孩子。 半夏抹着额头的汗,真是受不了小姐撒娇,只能说道: “白蔻姐,去。”摇着头准备药材去了。 …… 对比着绿芜居的一派怡然自得,关雎楼就没那么安静了。 关雎楼是水墨继母,也是灼灼生母尹檀漪的住处。 此刻尹檀漪恨不能把关雎楼掀了。 “回来干嘛?怎么不死在外面。” 尹檀漪说话丝毫不客气,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风范。 认真说来,她不过一个小家门户的庶女,没有过什么礼仪教化。 “小姐,你慢着点,别伤了手。” 十月忙上前去把尹檀漪抓在手上的一个花瓶抢下来。 一地的碎渣,以及外面跪了一片的丫头婆子,谁都不敢回个话。 那个来通禀的小丫头正战战兢兢的跪在门外,此刻只想三夫人能说一句滚好让自己从这无休止的恐惧中解脱出来。 “小姐,这是怎么了?你们这些个奴才伺候不尽心,尽惹夫人生气,还不快滚下去” 从门口走进来的静女呵斥着。 丫头婆子们忙流水一样的撤出了关雎楼,走前眼角眉梢都是对静女的心生佩服和感谢。 静女温柔的劝慰道: “小姐,可别气坏了身子,这是老夫人特意送过来的汤羹,您尝尝。” 静女从一地碎渣中走过来,把手上托盘中青花白釉精致的瓷碗放在案几上。 十月由衷的松了一口气,三夫人这脾气也就静女劝得动。 “姨妈用了晚膳没有?”尹檀漪的语气明显放柔和了很多。 “用了膳的,这是老夫人的小厨房炖的汤,老夫人觉得不错,就特意让华音姐姐给小姐带过来尝尝。” “哦?华音来过,姨妈知不知道那个小贱人不日就要回来了。” “刚得到消息,二小姐明日就回府了。” 尹檀漪举手就要把碗盏砸了,突然瞟到那青花,想起这是老夫人送来的,生生的把手折了回来,重重的放了下去。 静女扶着伺候尹檀漪到贵妃塌上,十月悄悄招手进来两个机灵的丫头来收拾。 一地的御窑名器,小丫头心疼的把一瓣瓣精致的碎片扫了出去。 尹檀漪蹙眉看着这黄昏的景象,不远处流觞曲水的小河旁,暮春三月开的正是好的杜鹃一簇簇繁花。 还记得去年水墨刚离开水府,归期未定,那时的尹檀漪如沐春风,连赏了三个月赏银给阖府上下,又重新让人把院外的河流引水到了院内,大宴宾客一月有余,时金陵城中一时只知水府有三夫人。 那时是何等快意潇洒,凌驾于金陵城中那些贵人命妇之上,让她体会到了万众敬仰的人上人的感觉。 若是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那失去与否也就无所谓,但人最怕的就是得到再失去,那种感受,真是生不如死。 一年前,水墨离府刚两月有余,消息便传了过来。 所谓流水的银子铁打的水府,源源不断的如水花了出去。 仅仅两个月,水府一府开销竟达到二十万白银之多,这可是十万大军半年的军饷,而尹檀漪竟全然用于修建府邸,扩充院落,宴请宾客。 当时听雨楼正好修葺完图纸最后部分,这个工程耗尽了她的现银,水墨手上可以动用的银子不过三十万。 时江南洪灾,朝廷让江南大户纳税增至五成,水墨连夜凑齐二十万白银一半上税一半捐赠,洪灾之时听雨楼不可有歌舞之声,收入瞬时紧张,而她要养活这数万看着她吃饭的人。 刚发完当月的月银,囊中已然羞涩,为了一解这燃眉之急,她不惜马不停蹄日夜奔赴北夷。 北夷与朝廷边境正在交战,她九死一生在北夷换回生意,当狮吼堂把二十万白银运回江南不到一个月,她接到她的后母把这二十万一分不剩全部败光的消息。 她的后母哪怕再恨她,也要顾及这一府人的性命啊,若是朝廷不解封听雨楼,那这万数人要喝西北风吗。 当然她最敬佩的还属她的祖母,真是下的一手好牌,借着自己外甥女的手,云淡风轻就把她逼上绝路。 北夷的夜很长,一到夜幕降临,白天炽热的沙土就会散去热气,北风大作。 北地苦寒,江南娇惯的女子若不是到过北地,可能一辈子都体会不到这种感受。 躺在塞外的沙堆上,冰冷刺骨,水墨抬头看着茫茫沙漠上的天际。 漫天星光清冷而孤独。 江南离她太远,远到此刻她根本想不起来江南船娘那绵软悠长的小调,想不起错综复杂的河流,想不起烟雨中青灰色的天空和瓦沿。 星光慢慢变成一张张脸孔,有笑的,有哭的,有怒的,有哀的, 那些脸孔慢慢变成一张张熟悉的人,紫冷,半夏,白芷,红寂,九歌……他们就看着她,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她的存在不是因为一个水府,也不是一个听雨楼,他们陪伴她度过最难的三年,为她遮风挡雨,用真诚铸就了坚实的后盾。 她下意识摸着腰间的玉珏,用拇指轻轻摩挲着玉上小小的字体,因为太多次的动作,玉珏已经晶莹剔透,小小的字体刻痕也明显不如以前那么深。 灼! 对呀,这是灼灼的名字。 眼前的漫天星海突然消失,两颗黑溜溜的眼珠子在面前转动。 水墨下意识便要抬手,闻到熟悉的味道,她心中一松,交叠着手枕着手臂淡定的看着面前的这张脸。 “小姐,你还没气死啊。”半夏抱着剑一脸淡然。 “二十万在我这是事吗?”水墨白了她一眼。 “不知道,我对这些玩意没兴趣。” 说罢半夏也并排躺下,继续说道: “不过,看白芷额头上的褶子都能夹死苍蝇了,估计事不小。” “你说有个人欺负了你,还是故意的,按着小姐我的脾气,怎么收拾舒服?” “你说三夫人把,按着我的脾气那就是一剑的事,不过你们这些人啰嗦的很,估计要收拾一个人得先炒再炸煮熟了剁碎了才能罢休把。” “嗯,你这个好用。” 水墨拍拍裙摆,起身淡定的走了。 半夏抱着剑莫名看她走远了。 “每次走都不说一声。” …… 夜空消失了,沙漠消失了,眼前还是那两颗黑溜溜的眼珠在乱转,水墨咬着牙,声嘶力竭。 “半夏,你说把三夫人先炒再炸煮熟了剁碎了可好?” 眼前的两颗眼珠瞬间消失了。 第4章 莲华亭 “小姐傻了。”半夏忙不迭抬头往后退了两步。 紫冷白了一眼半夏,手中不间歇的往浴桶中加药材。 一旁红寂满头大汗,表情痛苦不堪,她浸在浴桶中的双手已经通红,这才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慢慢的,她的手由红转黑。 “可以了。”白芷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盯着浴桶,突然出声。 红寂立刻把手抽回来,白芷上前喂了一颗药丸给她,红寂将双手放进旁边一盆清水中,用内力慢慢逼出手上的毒素,一盆清水瞬间变成了黑色。 水墨整个人津在浴桶中,药水淹到了双肩,她眉头紧锁,这水像是犹如刀山一般,割着她的每一寸皮肤。 偏偏这水中仿佛还放了盐和辣椒,每个被刀割开的伤口仿佛泡在了盐水中,万剑扎心怕也不过如此。 半夏轻轻的走到旁边放着的一个金属笼子前,小心翼翼的把金属笼子递给紫冷,紫冷从袖中拿出一方丝帕,在笼子前一尺的距离轻轻摇晃,半夏轻轻的打开笼子的小门。 落针可闻的房间,四个人目不转睛的盯着金属笼子。 “滋滋!滋滋!” 一个小小的头慢慢的从金属笼子里出来,吐血阴冷的信子,整个头都是红色,滴血一般的颜色。 四个人屏住呼吸,看着它慢慢的爬出来,小小的身体不过筷子长短,慢慢的向着丝帕靠近,仿佛这个猎物它唾手可得。 水墨静静的看着爬向自己的小蛇,内心竟然觉得它是如此乖巧可爱。 紫冷一松手,丝帕掉进浴桶,小蛇跟着扎进水中,瞬间便不见踪影。 水墨额上瞬时青筋暴起,太过疼痛而让她用力的抓着桶岩。 指节由于用力过度而发白,指甲深深嵌进了木桶,她浑然觉不出指甲嵌进木桶带来指头的痛处。 这痛处比起此刻她全身仿佛被撕扯,五脏六腑被移位搬的疼痛来说简直微不足道。 四个人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眼中深深的担忧。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般,水墨悠悠然醒转,她还在浴桶中,但是周身散发的不是浓烈的药香味,她看见桶中的花瓣,幽幽的清香。 紫冷长舒一口气: “小姐醒了。” “多长时间?”水墨看着紫冷。 “一个时辰。” “药浴的维持时间越来越短了,看来千夜独寒的寒性已经不够了,给大师伯送回去。” 水墨抬手看着手臂惨白的肤色,远处小金属笼子中趴着奄奄一息的小蛇。 千夜独寒是大师伯的宝贝,要是真被她弄死了,下次就不用去昆仑山打秋风了。 这药浴是她从小的粮食,她可以一天不食,却不可一日不浴,她天生异体,体质极寒,经脉自带寒性。 出生外公就断言她活不过三岁。 为了能让她多活一些时日,满月之后她就必须要在药浴中待够五个时辰,借此强身健体,温养经脉。 但是一个尚未长成的孩子,不过满月而已,一泡就全身皮肤溃烂,溃烂后只能用浴蒸,那药气渗透进经脉的感觉真是疼的心脏都在颤抖。 很小的时候她还会哭,撕心裂肺的哭,五岁之后她就不哭了。 哭能让她老爹不给她泡澡了那到也是个好事,问题是哭死了到时到点了该怎样还怎样。 他们大人总是死马当活马医,整天瞎折腾,死也不让她好死,慢慢的,她就知道,哭啥用都没有,只会让自己哭哑了嗓子吃饭的时候食不知味,那就不划算了。 好在小时候泡的都是大补的药,哪像现在泡的都是些什么玩意。 水墨嘴角抽了抽: “外公这回又想搞什么幺蛾子?这老家伙如果想让我又试新药,他想都别想。” 她和莫道的仇恨起源于出生,刚从娘胎下来,别人外公都是喜滋滋的送礼起名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自己当外公了。 她们家老爷子呢? 看到她第一眼就张口: “这娃活不过三岁!” 她娘当时张嘴就一口老血,幸好她爹眼疾手快把老爷子推出去了,不然亲闺女估计要被她爹活活气死。 好不容易挨到三岁生日,老爷子一整天都在观察外孙女什么时候挂。 眼瞅着外孙女没挂,憋闷了一整天以后,第二天一早就补送了生日礼物—— “这娃肯定活不过五岁!” 她爹当时连打带骂不顾是不是老丈人就把老爷子轰出去了。 关于这个事情水墨现在想起都觉得她爹真是——爷们! 在这么一路的画小圈圈诅咒中,水墨坚强的活过来了,可是这16岁生辰还有三个多月就要到了。 她一哆嗦。 “今年生辰就别请外公了,大老远的来一趟累的紧。” 紫冷正诧异间,红寂已经笑着走了过来: “小姐,你这一醒来就别乱想了,瞧你这骨里肌肤,细嫩白滑,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红寂眼冒春光,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 水墨又一哆嗦。 紫冷及时救场: “都出去都出去,别打扰小姐休息。” 紫冷把一眼春光的红寂和一脸震惊的半夏还有一脸茫然的白芷推了出去。 “紫冷姐姐,你别呀?我再看一眼……” 红寂那娇媚的声音隔空传来,水墨忍不住一阵抖。 “女人都不放过。” 半夏一副鄙夷。 “我只对小姐不放过好么。” …… 看她们都出去了,紫冷才回身伺候道: “小姐,更衣把。” 水墨嗯了一声,舒了口气,起来任由她服侍更衣。 “刚才莲华院的老夫人把各大掌柜都请过去商量事情了,怕是就等着小姐明早回来好逼迫你就范。” 莲华院是水家老夫人的院子,也是水府最气派的院落。 水墨对紫冷说的消息却兴致缺缺,反而问道: “灼灼今天吃的可好?昨夜睡得好吗?” “都挺好的,三小姐傍晚又来院门口逛了,看来是又想你了。” “这丫头,总不让我放心,到五月五就及笄了,你说我送什么礼物好呢?” “这身外之物三小姐已经多的不行了,我还真是想不出来。” 送礼物紫冷很有主意,但是送三小姐礼物她是真没主意,这世界的珍奇异宝怕是水墨都给她送尽了。 水墨思索着礼物的事,慢慢回了塌上休息。 房间里半夏和红寂正在讨论着路上的事情。 “九歌遇到的杀手会不会和我们遇到的是同一波呢?” “九歌遇到的那些菜鸟杀手,衣不沾血一招就解决了,估计还没有入位呢,能和我们遇到的相提并论。” 半夏摇摇头,自顾自喝酒。 红寂被噎了一句,谁让半夏功力已经进入中玄位,而她才刚入玄位。 这赤裸裸的实力碾压和歧视,气的她想反驳都没话说,都是一起练功一起入位的,差距竟这么大。 红寂妖冶的横了一眼。 “这不同的人自然派不同实力的杀手呀。” “派个低能的杀手来送死?这雇主是钱多烧的慌把。” 半夏一副你智商真不在线的表情。 “你……” 红寂指着她就要骂,一出口又不只该骂什么,这口气堵得她难受的慌,一拍手将桌上的茶杯震碎了。 可惜了我的杯子,紫冷淡淡摇摇头。 “九歌看上了一个叫偶一的小丫头?” 水墨出口,看着红寂。 “我去打听了一下,这个小姑娘不得了,十岁练功,今年十一便入位了,如今十三,已经是黄位了,啧啧。” 红寂唇尾一勾。 第5章 归来 在大夏,无论男女,都极重锻炼。 如果先天没有好基因不能投胎在王公贵族之家,又不能学富五车高中而入仕为官,那就只有功力强大被人看上,才有机会一跃成为人上人。 而功力也有很多等级划分,划分门槛以入位与否区分。 入位之前分为炼体和入境,多数人是炼体境界,而很多人穷尽一生都只能到入境,再难寸进。 进入入位需要很多先天和后天的因素,首先骨骼经脉要适合运功,后天要勤勉刻苦,还需一个名师加以指导,才有可能达成入位。 大夏大部分练武之人是炼体境界,只能强身健体,多数人无法入境。一生只能做到身强体健无法生成内力,但比普通人可以多活十岁左右。 锻体之人是很多富户和一般官宦人家喜欢的对象,他们适合当护卫,能力强,可以抵挡危险,关键价钱不高,容易挑选。 入镜,便是初有内力之时,能够自然引导于周身,有抗击疲劳,抵御疾病的功效,且有延长寿命的能力。 不知道自己是否是练功之人,那十岁便是一个门槛,若是十岁了仍无法入境,那这一生入境可能极低,也就是很难有功力了,所以十岁以前很是关键。 十岁前入境,只要勤奋刻苦,正常十五到二十岁期间便可以到入位境界。 很多大户人家和有权有势的人,以及常年在外走镖的人就喜欢请入镜的人,他们能够抵挡更深层次的危险,而且他们极少生病,可以为主人节省不少开支。 一旦突破入位,即可感觉体内有游走的内力,此时筋脉得到洗涤,血液得到温养,可以练习很多功法,提升内力,可以正式进入很多大门派进行继续学习和深造。 大夏每年都要举办武举,所有参赛选手的门槛便是入位。 入位之后很大一部分就要看老天是否眷顾,给了你一副好筋骨和好脑子,悟性高够拼命先天骨骼惊奇,那就有机会一直往后走,到达黄位,玄位,甚至是地位和天位。 入位以后就要看造化了,放眼整个天下,多数武者都是黄位。 进入玄位之人百中无一,玄位又有上中下玄之分,每进入一个层级,都会有极大提升。 地位之人少之又少,整个大夏的地位之人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天位的前辈大多作古,能进入天位的人年纪大都是近百岁了,极少见于世间,所以天位前辈一般都是活在传说中。 所以此时红寂这两声啧啧也就不觉得惊奇了。练功三年便入位,而且又是在十岁才开始练功,看来这小姑娘筋骨不错,不然也不会被九歌看中。 “身手不错,留意一下。” “好,我再挑几个好的一并给她。” “哟!想不到君红寂姑娘今天竟如此大方。”半夏揶揄到。 “呵呵!”红寂白了她一眼,恨恨的下了楼。 “你们两怎么这么喜欢一见面就互掐呢?”白芷翻着账本一脸不解。 “就见不得她那一副假惺惺的模样,见个男人就想黏上去。” 半夏看着楼下已经飞身到院门的背影,嗤之以鼻似的哼了一声。 这句话红寂要是听到,这小楼估计都要被她们拆了。 夜幕掩映下的绿芜居一片灯火阑珊,外面这一片玄冰湖真是好东西,隔绝了很多纷扰,水墨只觉得周身舒爽。 体内的内力奔腾不息,指尖颤抖不已,这狂妄的内力似乎要透体而出。 这半个月水墨接连不断的药浴,用强大的寒气将周身的经脉稳住,才不至于被内力掌控了身体。 水墨的身体,就是阴阳不调但是非要让它调最好的一个例子,也是莫道也就是她外公最喜欢的一个人体试验。 她天生寒脉,需要阳气强大的心脏震住周身筋脉。 但是日复一日的药浴补充,让她的心脏越来越强,阳气过重,身体失衡,就会灼烈而死。 为了提升筋脉寒性,她用寒药浴和每日睡于寒冰石增强筋脉的寒性。可是这一增强又增过头了,只有不断提升自己的功力来加持心脏的平衡。 所以说她这一生就是被外公各种折磨的一生。 …… 水墨悠悠醒来,看着日光慢慢照射进来,单手支着下巴,微微出神。 这个点红寂她们也该回来了。 午时,微热,金陵城外,距水府一里,白蔻已经领着绿芜居上上下下三十多人等候在夹道两旁,虽是正午,但翠竹掩映之下,天气怡人。 “叮铃叮铃”大道上传来一阵金铃的脆响。 “回来了,回来了!”一个小丫头激动的叫出声。 “是二小姐马车的金铃,这声音我记得。” 一个老嬷嬷感慨到。 “回来罗,回来罗。” 一片欢欣中,一匹瘦马慢慢的出现在视线里,它身后拉着和它身型严重不符的马车,马车上并无车夫,但是老马识途,稳稳当当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恭迎小姐回家!”白蔻热泪盈眶,情不自已。 身后跟着的一群翘首以盼的嬷嬷丫鬟跪了一片。 院门口,水镜带着府里老人都在侯着。 水止不在府中,冷丹青和水清浅又去了庙中上香一时半会回不来,水墨特意吩咐了人不让灼灼知道,水俢儒是长辈,不该出门迎接,尹檀漪和容昭毓自然也不会出来。 所以多是老人出来迎着居多。 车帘慢慢的挑起,半夏率先跳下马车,跟着下来的是红寂,红寂上前扶起白蔻等人,随手拿出银袋子,每人一淀银子,足足有二两重。 “辛苦各位了。” 红寂巧笑倩兮间恰到自然的感激。 小丫头们欢喜不已,几位老嬷嬷却掩袖偷偷擦了眼泪,只是那流过泪光的眼睛怎么看都是亮晶晶的,红寂眼角微瑟,这一年在外所经历的委屈和苦难,都得到了诉说一般。 毕竟她们都只是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再坚强都还是个孩子。 白蔻带着大伙跟在马车后面,红寂听着身后小丫头们愉快的窃窃私语。 “小姐回来就好了,三夫人再不敢欺负我们没主子了。” “我以后也不怕去扫小河边了……” 小丫头们窃窃私语间,水府朱红色大门已经出现在眼前,府门口人山人海。 水府大门前本就有很大一片空地,现下推推囔囔都是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些和水府有些远亲关系,有些根本就不识是何人,大多数不是水府中的人,都是金陵城中来看热闹的。 水府来迎接的人,正拦着众人让出一条进去府门的路。 半夏看着这吵吵嚷嚷的人群揉了揉额头: “今早就该听小姐的话多休息一会,大清早就起来现在严重睡眠不足。” “这哪是来迎人的,都是来迎钱的。” 白芷抱着账本,叹口气,花她的钱,肉疼。 “小姐回来的消息只传给了几位主子,这消息到传的真快。” 红寂冷笑了一声。 水府大门有楼梯,侧门又被堵住了,马车没办法进去,白蔻早就让人放好了扶梯,小丫头们排列在两侧,机灵的家丁护院已经将人群隔绝在外围。 “娘,你看那个马车好漂亮,比咱们的还要好看。” 人群中一个乖巧的小姑娘指着马车,眼神晶晶发亮。 “那马车呀通体画的是水墨画,四壁绘的山水都是一针一线绣的,用了上等娟绸来遮挡防风,马车骨架用的是阴山花梨木,请的骨风大师雕刻上荷花图样,马车四面那流苏可是蜀绣,一匹蜀绣可值十金呀。” 旁边一位穿着讲究的男子摇头叹到,吸引了身边十几位观众耐心倾听。 “这位先生,可那马儿怎么会这么消瘦,像没吃饱一样。” 一个伙计打扮的十六七少年好奇到。 “这……” 男子一时语塞,僵在当场,四周围观的人见他答不出来也都摇头散开。 男子一时脸色绯红。 “那马呀,可大有来头。” 人群中一位老者抚着白须,满面从容!男子看去一脸疑惑。 “哦?” 第6章 祖母 “可曾有人听过龙驹一说?”老者边说边目下四望。 众人摇头,老者更加自得,娓娓道来。 “所谓龙驹,乃深海龙王之子,因范天条遭受天火天雷之劫,后被贬下凡间经历轮回,因这龙驹是水生之龙,又因为昆仑是最接近天庭之地,所以龙驹常出没于昆仑冰湖一带。传说这龙驹因遭受天火天雷之劫固消瘦异常,但其力量可不得了,能一跃十丈,行路如飞,入水如龙。” “哇,原来如此。” “那这龙驹可不得了。” “二小姐好厉害,竟能驭龙为坐骑。” …… 车帘大开,众人就看到三个头戴白色纱帽的女子依次下了马车,水绿衫裙的半夏,大红妖冶的红寂,紫色纱衫的紫冷。 三个人高矮胖瘦相近,一下马车立时人群开始骚动。 都知道水墨身边有几个绝色的女子,虽未见面容,但从这体态行姿,一举一动间,都能感受到白纱后是怎样的艳丽容颜。 众人不眨眼的看着车帘,世间传闻从未见过水墨真容。 过去的三年间,关于这个神秘女子的传闻坊间茶肆传的到处都是,但从没有人来揭秘谜底,所以今天这么多人来,想亲眼看看这谜底的样子。 滴墨入水的氤氲,在裙摆上织出大片大片的墨色。 那是请苏州最好的绣娘绣的飞云入花针,远远望去,仿佛就是一片迷离的山水墨色。 她在世人的眼中,便也和这水墨的裙衫一般,迷离,神秘。 水墨站在马车上,隔着纱帘看着这熙熙攘攘的人群,耳边只有风过竹林悉悉索索的声音。 她扶着紫冷,不快不慢,不深不浅,静静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娘……”小女孩指着她的裙子,似乎想说那裙子真好看。 母亲捂住小女孩的嘴,伸出食指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似乎是潜移默化的默契,人群竟然静静地看着她走进了大门,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这像是一份与生俱来般的气势。 “各位亲朋好友,各位街坊邻居,各位乡亲父老,今日我们二小姐回府,水府一片喜气盎然,感谢各位对水府一如既往的支持与厚爱,各位亲朋一路舟车劳顿,二小姐特意为大家准备了一份薄礼,还望各位不嫌弃。” 绿芜居的大管事水镜抱拳对着人群施礼,招手让身后的二十多个家丁抬出几个大箱子,又搬出一堆米面,依次派发给人群。 人群立刻骚动起来,争先恐后向着大门涌去,家丁们立刻忙碌起来,训练有素的家丁不过半盏茶功夫就将人群安排的井然有序。 “好大一袋米。” “还有碎银子,每人足足可以领一两碎银子呢。” “娘,娘,这有桂花糕……” …… “小姐,一路舟车劳顿了。” 容嬷嬷领着一众莲华院的丫头在二进门迎接,迎面上来福了个身,还没等水墨叫起就自己先起来了。 容嬷嬷瞧着她目不斜视,微微有点恼,又不敢发作。 “老夫人让奴婢来请二小姐去莲华院。” 礼仪话语让人纠不出错处,但是满满的不敬重让人特别不舒服。 “谢谢嬷嬷提醒,我们小姐收拾妥当了就去。” 紫冷拦住容嬷嬷的视线,扶着水墨往绿绿芜居而去。 容嬷嬷一看水墨这是成心冷落她呀,心中一声冷笑,有的是老夫人收拾她,且让她得意一会。 “二小姐,老夫人……” “嬷嬷,小姐累了。” 红寂打断她,抬手玩着指甲上刚做的蔻丹,透过面纱都能感受到那一脸的不屑。 “一个奴婢竟然敢如此放肆,你不知道……” 容嬷嬷身后有些年例的一个妈妈满面怒容,横眉倒竖。 “啪!” 一声脆响,不知哪里出来的一个红衣女子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这个妈妈面前,一个巴掌打的她头晕目眩。 容嬷嬷身边跟着的人都是有些功夫的,这个妈妈也是的有些功力的,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人直接下了面子。 “容嬷嬷管不好手下的人,我不介意帮您管管,水府这么大一份家业我不也管的顺风顺水的,您说是。” 红寂自顾自咯咯的笑了。 虽然不喜欢她,但是此刻半夏觉得红寂还是有那么点可爱之处的。 容嬷嬷入府多年,从未受过这样的气,作为水府管事,有的是人巴结她。 况且容嬷嬷自身功力也是匪浅,加上今日老夫人本就是意欲下一下水墨的气焰,这么一想立时就觉得全身充满了斗志。 “一个贱婢竟然敢欺负到主子头上了。” 她眉头微皱,一巴掌就要甩到红寂脸上。 “啪!” 一声响,所有人都愣住了。 半夏甩甩手腕,一副打了别人手痛的样子。 容嬷嬷彻底僵住,左脸火辣辣的感觉袭来,不过凭借她在府中这么多年的道行,立马明白了现下的处境。 “废话真多。” 半夏撇了一眼,依旧双手抱剑跟在水墨一侧。 “好!真是有种。”容嬷嬷一声冷笑。 “嬷嬷恕罪,半夏不太懂事,您见谅。” 紫冷温柔的道着歉,说完便越过一脸僵硬的容嬷嬷直往绿芜居而去。 “二小姐,您可别忘了,这府中管事的还是老夫人。” 容嬷嬷忍着脸颊火辣辣的痛,半夏这个贱蹄子这一巴掌她记着呢,早晚十倍百倍还回来。 红寂止住脚步,缓缓转身。 “是吗,那嬷嬷觉得小姐这掌印是不管用了?” “有没有用你一个下人还没有资格议论。” “你是下人没错,可我不是啊。小姐可是每年万两银子请我做的大管家。” 红寂贱兮兮的笑看着容嬷嬷。 容嬷嬷一时语塞,恨意满脸。 “嬷嬷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说罢人已经远去了。 容嬷嬷看着红寂的背影,身后的婆子丫鬟大气不敢出,这么多年了,还没有那个人对容嬷嬷下过如此重手,就是老夫人都不曾过。 容嬷嬷是老夫人的陪嫁丫头,年轻时候也是花容月貌,伺候过老太爷的,也算是半个主子,在府中也没有哪个下人敢去欺负,今日受此大辱,让她多年的优越感全都化为要把水墨撕碎的戾气。 “嬷嬷不必生气,这晚宴过了,她还是不是二小姐都另说呢。” 一直沉默在一旁的一个妈妈走上前低声说到。 容嬷嬷一笑,骨子里的阴冷都要溢出来了。 谁说她生气了,不过就是试试一年了,这个所谓的二小姐长开了没有。 现在看来,她有没有长开不知道,这几个丫头是长回去了。 “走,回去给老夫人回话。” 第7章 灼灼 绿芜居。 “回来了?” 水墨看着面前这个穿着和她一模一样衣服,身段相似的人。 “小姐你倒是偷了个懒,害的我话都不敢说。” 她拿下斗篷,露出白芷的容颜。 “谁让你是平日话最少的人,你不扮小姐谁扮嘛。”红寂笑道。 “老夫人也真是沉不住气,让容嬷嬷现在就来探我们的虚实。” 紫冷拿起一旁的茶具,慢慢的注水。 “我们没有给她机会,她可不就只有争分夺秒的来抓紧时间了,对了,半夏你那巴掌真是解气。” 红寂情不自禁夸了出来。 “你手下那巴掌也不弱。”半夏你来我往回道。 看见她们两如此和谐,白芷有些不可置信。 水墨柔柔笑了笑: “这晚宴祖母是要给我上大菜啊,走,现在可以正大光明的去看灼灼了。” 去桃居的路上,一行人欣赏着这二十万两银子扩建的花园,不得不说尹檀漪虽然泼辣了点,但这审美还真是不错。 这园林设计放眼整个江南,也是数一数二了,银子堆出来的东西,再怎么样也差不了。 但是再怎么美轮美奂也比不上她的听雨楼,那才是天下最叹为观止的园林。 “看样子老夫人这次是势在必行啊,这远亲近邻可都请过来了,连苏杭洛阳西安山西的大掌柜们都回来了。” “祖母是想重温当年大权在握的感觉吗?也是,祖母今年不过五十有六罢了,对于玄位功力的人,这寿数还早的很。” “以后不要一个人去见她。” 水墨似乎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一句。 “小姐,要不要路上拦一拦大夫人和大小姐回来?” 半夏低声问了一句。 “嗯,大娘身体不好受不得刺激,大姐心地善良见不得这些污心事。拦两日就可以了。” “好。” 半夏点头,退后两步,立刻有两名青衣女子出现,她略一交代,青衣女子一闪即逝。 半夏的影卫真是越来越厉害了,红寂不禁暗暗赞叹。 桃居是水府三小姐居住的地方,因其出生之时,正是万安寺桃花大盛之时,空灵大师赐名灼灼,语意阳光灿烂。 其名出自诗经——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水墨十三岁的时候,花光了绿芜居的值钱家当,将灼灼的院子全部翻修,还将本属于绿芜居的后花园扩充进了桃居,种了一院桃花。 以此送给灼灼当做十二岁生辰礼物,那时灼灼刚从赤焰岛回来,一进门看到这一院开的正是夭夭的桃花,满心欢喜的不能自已。 水墨抬手抚着院门的门环,一时不知该如何。 “小姐。” 秦蓁蓁在门旁轻声问道,蓁蓁是灼灼贴身女侍,地位堪比紫冷,全府除了容嬷嬷,没人敢大声与她说话。 因为水墨异常疼爱妹妹的缘故,所以蓁蓁在水府才格外被人高看。 “嘘!” 紫冷抬手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秦蓁蓁了然点头,立在一侧等待。她是桃居管事,若不是今天是水墨来,她都是寸步不离灼灼身侧。 水墨缓缓走进,食指轻轻的划过门环,她在想灼灼有多少次从这个门进去又出来。 回来这半月,每夜看着桃居灯火熄了她才敢入睡,身体没有恢复,无法运行轻功,就只有每天看着灯火,深怕灼灼睡得晚,想尽办法让人哄她早点睡。 可是现在已经到了门口,可以正大光明去看她,她却有点慌了。 “紫冷,你说我会不会吓到灼灼,你看我脸上胭脂自然吗?” 她慌乱的拉着紫冷的手,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紫冷笑笑点头: “挺好的,刚好合适。” 那胭脂正好遮住她苍白无神的脸色,看着阳光娇艳。 她开心一笑,一把推开院门,走了进去,院门只留下衣角飘飞时带起的那若有若无的香味。 她真是一刻也不能等,恨不得马上飞过去。 满院桃花妖妖冶冶,她在桃林中,带起了地上一片落花,她仿佛在花雨中翩飞的碟。 “灼灼。” 她猛然停下来,轻轻呢喃,桃林中秋千架上,一阵笑声传来,一袭藕粉色纱衫的女孩子扎着两个小小的丸子,发束上粉色的丝带随风而扬,背对着她正在林中飞来舞去。 许是心有灵犀,粉色少女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猛然转头。 眼中先是喜悦,然后满是震惊,最后变成委屈和欢喜,一把从秋千上跳下来,飞奔而来。 水墨眼神跟着一跳,深怕她跌倒。 “二姐姐!” 深深一个满怀,立时斗篷被撞飞,露出水墨出尘绝代的脸庞。 “二姐姐回来了。” 水墨轻轻安抚着她的后背。 灼灼慢慢抬头,小嘴巴一抽一抽的,眼中却是惊喜不已。 “以后二姐姐再不能抛下我了。” “好,以后不管去哪,都不抛下灼灼。” 水墨爱怜的轻轻刮了下她灵巧的小鼻子。认真看着她已经长开的容颜。 灼灼十五了,马上就及笄了,虽然爹娘都不怎么靠谱,所幸灼灼完美的继承了尹檀漪和水止的优点,容颜灿烂如花,眉眼活泼灵动,之龄,一颦一笑,极是美兮。 天山风云榜中,水家三小姐水灼灼居于十大美人榜首。 上榜理由为——灼灼其华兮,千秋无绝色。 水家的女儿都生的好,无一例外都是美人胚子。 水老夫人容昭毓年轻的时候是名动江南的第一美人,水老太爷又有江南第一公子之称,水老夫人一生共生了一儿一女。 大儿子水修儒也就是水墨和水灼灼的大伯,生的一副好皮囊,年轻时候有潘安的称号。 老太爷取名修儒,希望他能成为一名儒雅翩翩佳公子,可惜事与愿违,因他是第一个孩子,容昭毓极尽了宠孩子的本事,生生把他宠成了一个风流翩翩色公子。 年轻时候的水俢儒招惹的风流债事不计其数,容昭毓都给他想尽办法抹平了,直到水老太爷发现后差点把他逐出家谱。 在祸祸了无数少女以后,终于有一天被冷家的二女儿冷丹青打动了,决定金盆洗手,浪子回头。 容昭毓用尽方法把这位冷家嫡长女娶回家,开始那两年这位风流公子到也是被妻子大家闺秀的气质吸引,与妻子举案齐眉,恩爱得很。 可是狗改不了吃屎,这位大伯在一次误入花楼后就又开始花天酒地的幸福人生,还把一个良家女儿给糟蹋了,生了个儿子出来。气的刚生了女儿不久以后的冷丹青做月子时落下毛病,从此再不能生育。 冷家那太爷可是出了名的护短,又是老国公爷,差点掀了水府,容昭毓不得已只能让儿子立誓后半辈子除了这位夫人再不娶妻再不纳妾。 这件事把水老太爷也气的够呛,毅然决然把家业传给了宠妾生的水止,也就是水墨和水灼灼的亲爹。 这些年这位传说中的大伯还是安分了不少,虽然冷丹青从此和他分房,安心养育女儿,他竟然也没有去外面沾花惹草。 这一个儿子算是差点赔进了容昭毓半辈子的辛劳。 容昭毓还有一个女儿,要说这个家里水墨最佩服的还是这位姑姑。 当年容昭毓一门心思想把她送进宫,士农工商,再有钱都不如有一权在握能够让她光耀门楣,选秀之前她多方布局,结果这位姑姑潇洒的看上了赤焰岛的少主,和这位少主双宿双飞私奔了。 这一个女儿把她后半生辛劳也赔进去了。 水墨有时候想想祖母这辈子还真是不容易,要强了一辈子,结果也赔了自己半辈子,到头来老太爷对她失望至极,不过五十出头就一病不起驾鹤西去,生意全留给水止打理去了。 不过容昭毓不愧是容昭毓,十八岁嫁入水府,在水家操劳近四十年,这大半辈子的积累可不是水止几年的经营就可以颠覆的。 水墨笑笑,拉回思绪。 “我家灼灼生辰快到了,可有想要的?” 水墨笑望着她,眼中眉中全是你要天上的月亮我都搭个梯子给你摘下来的表情。 “想要——二姐姐一生一世陪着我!” 她甜甜的抬头,眼睛干净的仿若三春的清泉。 “好!” 第8章 桃居 桃居,桃夭阁。 水墨搭着灼灼的手腕,充满生命力的跳动传进她心中,间或一下,脉搏会停滞一瞬,紧接着会再次强有力的跳动起来。 如果功力没有达到玄位以上,是感觉不出这一瞬间的停滞的,难怪当年外公一再坚持要让灼灼每日需在赤阳石上睡觉。 要知道睡在赤阳石上有多痛苦,整夜烈火缠绕难以入眠,和寒冰石正好相反。 这个咒语,一直就不是奇迹能够打破的。 “二姐姐别担心,外公说了没事。” 灼灼伸出食指轻轻的舒开水墨眉心微微的担忧。 “嗯。”水墨笑着握住她的手。 “二姐姐,我困了,你陪我睡觉好不好。” 水灼灼打了个呵欠,偷偷看了一眼水墨。 “好。” 水墨宽衣与灼灼躺在宽大的塌上,看着她眉眼如画。 水灼灼贼兮兮的小得意。 舟车劳顿,她担心水墨没休息好,又怕她不休息,但她知道自己的请求水墨从不会拒绝。 本来是想哄水墨睡,结果自己没扛住睡着了。水墨听着匀称的呼吸,日光暖洋洋的照进窗中,她轻轻搭上灼灼的手腕,听着心跳动的力量。 很多事情需要提前了,时间从来没有给过她机会,以前没有,现在依然没有。 活着,本就很难,让关心的人活着,感觉更难。 如果说水墨天生经脉寒性,是至阴之体,那水灼灼恰恰相反,天生经脉赤热,是至阳之体。 正常人阴阳中和,顺应天时地利,固而可以长长久久,甚至长命百岁。练武之人更是讲究阴阳中和,中和程度越高向上走的机会就越大。 水墨天生阴脉,偏偏她的心脏也是至寒之体,无法自己调节中和,这也是为什么莫道在看到这个外孙女的第一眼就预言她活不过三岁。 从小的药浴中和了她身上的寒性,可治标不治本,极阳的药材越用越多,阳性越来越强,到最后她的身体已经完全免疫,药浴已经对她的身体起不到任何作用了。 她出生开始就在感受痛苦,母亲在她不足一月便走了,从小就不知道什么是母爱,从有记忆开始,就在做两件事情,药浴和吃药。 每次看见下雨天,就特别羡慕别人能撑着伞走在雨中,因为她不能沾染一点寒气。 每日每日躺在赤阳石上睡觉,每天半夜都会被灼热的赤阳石热醒。 白天整天泡在浴桶里看着皮肤慢慢溃烂,晚上再睡在赤阳石上看着皮肤慢慢愈合。 永远在感受溃烂和愈合带来的奇痛无比和奇痒无比。有一次实在又热又痒的无法入睡偷偷的爬下赤阳石,被睡在旁边的父亲发现,吊起来打到喉咙哭哑了才放下来。 母亲走后,父亲寸步不离她身边,哪怕处理公务也要看着她。 那一年,水墨十岁,灼灼九岁。 水墨还记得那一个午后,江南梅雨,一片雾蒙蒙。外公担心湿气会刺激她的经脉,所以她的房间常年燃着艾草,从最开始对艾草的厌恶,到后来已经把这种味道当成活着的一种证明,她还能闻到这个味道,说明她还没有死。 到这一年,终于不用再体会这种感受了,白天疼得渴望赤阳石,夜晚难受的渴望药浴,而她今天药浴以后没有任何感觉,她已经完全免疫了。 水止那个小魔头和外公那个老魔头一起研究药方去了。 水墨十年来第一次会心的笑了,人生就如窗外的天气一样灰蒙蒙,她终于可以解脱了。 “二姐姐,你看!” 也许声音来的太突兀,水墨有一瞬间以为是终于死成功了。 等到闻到艾草味,看清面前粉嫩粉嫩,粉雕玉琢搬的水灼灼和她手上拿着的糖葫芦和冰糕时,她哇一声就哭出来了。 死都不让人死,这算什么嘛。 虽然灼灼经常偷偷溜进来陪她说话,陪她画画,两人经常把小魔头化成一只猪的样子,再把外公画成一头牛的样子,但是今天她不想画画,不想玩跳格格,也不想玩翻红绳,总之什么都不想。 她只想死。 “二姐姐不哭,吃个糖葫芦乖乖。” 糖葫芦。水墨顿时一机灵,小魔头千叮咛万嘱咐,老魔头拿刀子吓她,死也不能吃糖葫芦和冰糕这些看起来好看但是会要人命的东西。 死也不能吃,意思是想死就能吃了。 老天终于遂了一次她的心愿。 第一次尝到糖葫芦的味道,又酸又甜感觉太好了,后来才知道小魔头不让她吃糖葫芦的原因竟然是——怕她吃了糖葫芦不愿意吃药。 不愿意吃药就可以不吃吗?那这么多年她一次也不想洗那个黑糊糊的药澡,又难闻又疼又恶心,可谁同意过了? 不过此刻水墨想着终于能死了,吃也吃的倍儿爽,灼灼开心的看着吃的欢乐无比的水墨,还适时的喂了两口冰糕,两个小孩开心的一蹦一蹦的。 当然也是后来小魔头关了尹檀漪的小黑屋,水墨才知道那天的冰糕是这个后妈哄着灼灼送过来喂她的,而把水墨不能吃任何寒性的东西这个消息告诉尹檀漪的,还是她那可亲可爱的祖母,他们之间可是有着一条人命的仇啊。 于是两口冰糕下去,水墨顺理成章的口吐鲜血,差点完成了要解脱的这个梦想。 阻止水墨去见母亲的,也是尹檀漪。 有一次尹檀漪被小魔头气得口吐鲜血,静女为了让她早点恢复,让人炖了血燕和人参等补品,那颜色鲜亮红艳叫一个漂亮,恰巧被灼灼看见,年幼的她一直以为只要口吐鲜血的人喝了血病就会好。 于是在水墨这一口血吐出来晕过去以后,才九岁的灼灼拿起一旁的剪刀,毫不犹豫就对自己白嫩的小手臂扎下去了,迷迷糊糊中水墨只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流进了嘴中,那液体过处只感觉到全身的舒服。 三春暖阳般的感觉,从未觉得睡觉如此美好。 这个无意识的举动,让小魔头和老魔头彻底疯魔了。他们都以为十岁是水墨最后的日子了,奇迹来的太突然。 可是很快他们就发现灼灼的血液虽然能够延续生命,可时间太短暂,唯一可以延长水墨生命的办法,就是——让水墨也能拥有一颗至阳的心脏。 换心! 老魔头凭借他这八十年的阅历,多方思索之后得出——他这辈子只见过灼灼这一颗至阳的心脏! 而且她们是亲姐妹,同体之殇,两颗心的吻合程度是空前最好的。 如果当时水墨有意识,如果当时她知道,死也不会让他们这么做。 爱屋及乌,恨屋及乌,由于尹檀漪的关系,水止虽然对这个二女儿没有太多的感情和关注,但是这种生死攸关而且有可能就是一命换一命的事,他还是认真问了灼灼。 “把我的心给二姐姐,二姐姐就能好吗?那爹爹你给,灼灼不怕痛。” 灼灼伸出小小的手臂,那上面还缠着厚厚的布条和止血药。 水止莫名的泪流满面。 “灼灼,给了心以后,可能,你再也吃不到糖葫芦和冰糕了,也不能再看见娘亲和爹爹了。” 灼灼若有所思。 “不给心的话,那二姐姐是不是也吃不到糖葫芦了?” 水止想了很久,才缓缓开口: “嗯” “那就让二姐姐吃糖葫芦,二姐姐可喜欢吃了,灼灼不吃没关系。” 她仰着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定。 …… “二姐姐怎么哭了。” 灼灼悠悠醒转,睡眼朦胧的伸手替水墨擦着成串的泪珠。 “风太大了,紫冷,把窗子关一下。” “是。” 紫冷了然的走过去把本来就关着的西窗轻轻的开了又缓缓的关上。 “醒了,饿不饿?二姐姐带回来很多好吃的。” “饿了饿了!”灼灼两眼放光,忙不迭的点头。 第9章 帖子 紫冷招手,二十多个丫头鱼贯而入,每人捧着一个长托盘,里面摆满了各色糕点干果,菜肴美酒。 “三小姐,这些都是小姐带回来给您的,有些不能带现成的带了厨子调料回来,这里一共是十八干果十八鲜果,二十点心,三十六荤菜三十六素菜,二十五例汤,十六酒品。” 硕大的长桌上摆满了各色美食,桃夭阁的小丫头们看直了眼,在水府这样的场面在大宴会的时候常常见到,但这些菜肴从未见过,看着让人垂涎欲滴。 灼灼眼睛亮了起来,带着些小小疑惑的问道: “二姐姐,这些,我都能吃吗?” “我让人根据你的身体做了调整,都可以吃,但是酒只能喝一小口,否则可要醉了。” 水墨宠溺的笑笑。 “蓁蓁,看着你家小姐,按照她的分量食用。” “是!” “二姐姐,可是晚宴祖母来人叫了我。” 灼灼边偷眼盯着那桌子菜,边嘟着嘴道。 “去回了祖母,说灼灼身体不适,就不过去用晚膳了。” “是!” “好了,放心吃。” “好呀。” 灼灼抄起筷子就夹了一块盯了半天的排骨,然后送到水墨嘴边。 “二姐姐吃。” 水墨笑着接过,两个人吃的不亦乐乎。 秦蓁蓁边指挥着布菜,边看紧了灼灼,生怕她噎到。 水墨看着窗外,日已黄昏,想着祖母那边的戏已经布好了,正等着她去开场呢。 “灼灼,今日是二姐姐回来第一天,理应去祖母那用晚膳,不然祖母可要难过了。” “二姐姐早去早回。” 灼灼鼓着腮帮子,嘟嘟囔囔的回到,她刚刚才吃下一大口不腻不肥的鸭子肉。 “等会让半夏姐姐留下,带你去飞两圈,消消食,半夏姐姐的轻功可是又快了不少。” “嗯嗯嗯。” 灼灼忙不迭的点头。 水墨笑着伸手擦去她唇边的汤汁,慢慢出了桃居。 …… 绿芜居。 “祖母为我准备的鸿门宴搭好台子了?” “就等着小姐了,十八个大掌柜全部到齐了。” “真是难得,每年商会都没有来齐,我一回来全齐了。真是要谢谢祖母帮我安排了这么好的机会。” “苏姑娘新做的衣服已经送过来了,还是飞云入花针,这次绣的是万里河山图,我想着正适合晚膳来穿。” 紫冷柔柔的说到。 “嗯,那就穿这套万里河山,红寂,帮我挑一套合适的头面。” “小姐,您那万里河山太过霸气,怕是什么头面都镇不住,不如就那只沉香木簪子,显得柔弱些。” “好。” 水老太爷去世前,由于被大儿子气的吐血,所以把家产都交给了水止,奈何还没来得及把水止教出师,老太爷就驾鹤西去了。 水止这个半吊子年轻的时候只干了一件事,那就是追老婆,对于经商这种事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是为了给女儿挣药费不得不强自打理家族产业,要知道水墨那些个药真是天价难寻啊。 由于不熟悉业务被容昭毓钻了不少空子,内部不团结,导致水家天下四大富商排老四的地位在水止手里生生折了,跌出了前四的排行榜,竟然排到了老八。 水老太爷地下要是有知,估计要气活过来。 等到水墨好不容易长到十三岁,水止发现这个女儿打理起生意来简直条条是道,要套路有套路,要真诚有真诚,比她老子厉害了不知道多少倍。 于是水止毅然决然就把这个烂摊子甩给了水墨,自己美其名曰去帮灼灼寻药,五湖四海天南地北到处浪,一年也见不到一回。 水墨自此正式结束了童年生活,步入了成年生活。 对于老太爷把这么大份家业交给一个庶出儿子,容昭毓已经忍耐到了极限,而这个庶出的儿子竟然把这份败得差不多的家业,又交给了一个十三岁乳臭未干的小孩子。 容昭毓的忍耐已经爆破,忍无可忍。 十三岁开始一老一少就进行了各种轮番交手,容昭毓始终讨不到好处。 有先见之明的容嬷嬷一招釜底抽薪,容昭毓把自己的外甥女弄过来嫁给了水止,打算先扰乱他的后宅,让他大乱阵脚,再慢慢夺取他手中的权力。 尹檀漪嫁过来以后,水止一次醉酒误了事,那之后关雎楼的门朝那边开都不知道,尹檀漪在多年的愤懑中把一腔怒火都发泄到了水墨头上。 而结果就是灼灼跟着水墨跑了,尹檀漪深深被夫君抛弃了,老夫人还是安静的坐在了莲华院钓鱼。 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一年,趁着水墨不在,水止不在,容昭毓和尹檀漪可谓是顺风顺水,水墨中间几次失去消息,两人开心坏了,又是换人又是收钱,赚的满钵满盆。 水墨接收水家生意三年,水家从老八一跃成为天下首富,老夫人的眼睛都要直了,巴不得这天下女首富的名头是挂在自己身上。 …… “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 红寂看着水墨一头流水般黑发,一支沉香木簪子轻轻一挽,说不尽的迷离。 红寂又接着说道: “小姐,镇国公府送来的帖子,说是国公府的嫡小姐,三月三及笄礼。” 紫冷接过红寂递过来的帖子,交到了水墨手中。 “国公府,冷冰清。” 水墨抬手接过,轻轻念出来。 “两日后就是三月三了。”白芷把笔搁在案头,双手背在身后走了过来。 “只有两日的时间了,你的账目可能完成?”水墨放下帖子,看着白芷。 水家大大小小的账目,都需要过白芷的眼,她的眼睛就是水家的笔,她的脑袋就是水家的账本,而她这个人就是水墨的钱袋子。 “没问题。” 白芷双手高举,拉伸了一下身体,挑眉回了案后。 水墨看她如此,心中定了神。 红寂柔媚的笑着说道: “小流儿,就靠你了,这场仗我们要是赢了,我把嵇康的棋谱送给你。” “当真?”白芷眼放红光看着红寂。 红寂点点头: “自然当真,我何时说话不算数了。” “小姐,紫冷姐姐你们可都作证哟。” “好!我再送一本他的曲谱给你。”水墨笑笑。 白芷张开嘴,以为自己听错了,半饷后只见她快速奔回案后,郑重坐下,提笔如飞。 三人相视一笑,继续说着刚才的事情。 “这次冷小姐的及笄礼,据说宴请了江南一众权贵,其中还有不少京城来的名流。” 红寂轻描淡写带过,眼神却有意无意看着水墨的反应。 然而水墨什么反应都没有。 第10章 故人 水墨淡淡的品着茶,听着红寂说话,任由紫冷帮她打理着头发,却不言一语。 红寂一看没有下文,偷偷看了眼紫冷,努嘴示意她帮腔。 紫冷淡淡一笑,无情戳破她的小心思: “你这颗八卦的心呀,天下谁人不知,咱们小姐和洛阳相府的洛公子有婚约在身,” 紫冷一盆凉水就下来了。 红寂嘴角抽抽,她要的是这个答案吗,她能不知道这个消息,她想知道的是小姐对于这段婚约的态度。 这决定了她以后的身份。 洛子伦是当今宰相洛清城的长子,不过才过弱冠之龄,已经官拜正四品,供职翰林院,经常侍奉在天子左右。 这以后的前程可想而知,定然是平步青云,拜阁入相是早晚的事,何况他还有这天下第一才子的名号。 本来天下女首富和天下第一公子的名号就够让人臆想飞飞了,可水墨对于这件事不冷不淡的态度总让人好奇不已。 “洛公子旬月前传了书信来,不日要来一趟江南,信中说有要事相商。” 水墨不咸不淡的解释。 红寂顿时眼睛瞪得老大,所有外界消息都是通过她的手才送到水墨面前,这么重大的事情她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反观紫冷淡定的神情,她瞬间觉得道行还是不够高啊。 “这个消息是九歌递进来的,洛公子来江南已经月余了,一直住在听雨楼内。” 水墨笑看红寂,多解释了一句,不是有意瞒着她。 其他地方的事都是她做主,只有这听雨楼是水墨直接管理,谁人都不沾手,哪怕是九歌和君逸,都只是管理,而不能下决定。 红寂也曾怀疑过。 直到有一次水墨无意间聊天的时候说起听雨楼的来历,说了一句——当年汉天子金屋藏娇,我就一直想建一座金屋给灼灼玩。 这听雨楼,莫非还能当金屋? …… 水家商会的由来,要追朔至百年前了,历代水家掌印之人都会在二月二这一天把所有的掌柜都请回来,大家一起宴饮畅谈想法,规划水家明年的发展走向。 借着这个机会,也把这一年的账目对一对,培养一下东家和掌柜们的感情。 只是到了后来,商会就变了味道,水墨接手后,每一年商会,都是各大掌柜相互攀比,向她要额外红利的。 以往三年的商会,部分大掌柜各种缘由缺了未到,今年水墨耽误了行程,结果全都来了。 这商会分为三个阶段,头一天晚上是夜宴,为掌柜们接风洗尘。 第二天开始便是走账,核对账册,这一年的账册确实繁多,这走账时间就有七天到半个月不等,走账结束了便是讨论明年走向。 最后是观摩东家的生意是如何做的。 这一套下来基本上都要消耗近一个月的时间,加上很多掌柜来往路途遥远,一来一去差不多就要两三个月,实在是耗时耗力,于是水墨掌家以来,就改了规矩。 夜宴是必须的,走账用不了七天半个月,顶多两日足够,她有白芷这个活地图能够记住所有以往年账目,讨论必须有,但最多也就两日,基本上这所有流程走下来,七日足够。 而且快的话,三日就能完成,他们还可以在江南歇一歇。 如果有大掌柜觉得江南气候宜人,想呆几天再走也有的是时间。 这个更改颇得人心,三年下来也就这么定了。 …… 莲华院。 容昭毓示人一贯精明干练却又和蔼可亲,所以在水家她说一不二,在掌柜们心中也是极为有威望的。 这一点水墨非常佩服这位祖母。 莲华院布局非常雅致,为了和水府遥相呼应,莲华院附近满植翠竹,而其门口一片湖中也是种满荷花,正好呼应莲华两字。 莲华院当年是老太爷用来开商会的地方,所以正好就修建在前厅之后,位置正中可谓是得天独厚。 但是此刻这院中却不是很太平。 “表妹,你消消火。” 说话的是容昭毓的表哥,洛阳的大掌柜容昭远。 洛阳的大掌柜,可是每个掌柜都梦寐以求的地方,天子脚下的帝都,一朝进洛阳,满世皆繁华。 “消火?你让我如何消火。” 容昭毓拍着桌子。 进水府这么多年,她极少发火,像今日这般的更是少之又少。 “这事只要瞒过了这几天,就不会被人发现的。” “你当那个丫头片子是吃素的?水家祖先百年来的努力都做不到的事情,她不过区区三年光景就达到了,你以为她真是表面上那么天真无害?” 厅中就只有他们二人和容嬷嬷,容昭毓就没有了平时那一副慈祥。 “这次回来,二小姐似乎有些不同的地方。” 容嬷嬷侍候在一侧插了句话。 “她能有什么不同?这些年的成就不还是表妹你的付出,她不过就是白捡了个便宜。” 容昭远顺着竿子往下爬。 “你闭嘴。”容昭毓呵斥道。 她真是一句也不想和这个白痴说话,活了五十多岁了,竟然还活回去了。 容昭远低着头不敢说话。 “你说,怎们回事。” 容昭毓抬眼示意容嬷嬷。 容嬷嬷把今天下午的事说了一遍,容昭远听的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女子现在居然胆子如此大了。 “我总觉得今日下午那个人不是二小姐。” “哦?” “她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竟感觉她有深厚的功力,而去年二小姐离开时也是我相送,那时我觉得她周身没有一点功力,人不可能一年之内功力进步如此神速,简直闻所未闻。” “这般说,我倒是也觉得,去年我见了一面,确实感觉她身上并无半分功力。” 容昭毓若有所思。 “那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看能不能瞒住这个事,商会结束,无论如何你都要给我吐出两百万来。” 容昭毓盯着容昭远的眼神简直想杀了他。 容昭远忙不迭的点头。 借着低头喝茶的动作,容昭毓缓和了一下眼中的怒气。 “他是我亲哥哥,我能不帮忙吗?母家好了,我才能好这我懂。” 她语重心长的补充道: “只是这次商会是关键时期,若是这次还弄不下这个丫头,以后怕是后患无穷。” “表妹放心,这个事知道的都是自己人,不会有问题。哪怕就是真到最后被揭出来了,那又如何,她还能和大人斗吗。” 容昭毓深吸一口气,把那即将要破口而出的蠢货两个字吞了回去。 要不是留着他还有用,早就想把他换了。 “既然如此,你就管好自己的人,一切商会之后再定夺。” 她叹口气继续说道: “表哥一路舟车劳顿,先去歇歇,晚上还有晚宴。” 容昭远听到表哥两个字,显得很是开心。 “那我先走了,表妹好好歇着。” “送送容老爷。” “是!” 容昭毓看着那远去的背影,恨不得把茶杯砸他身上。 容嬷嬷送出了院门才折回来,一进门就看见容昭毓一脸怒容还呆在原地。 “小姐,你别气坏了身子。” “大哥也是,明明知道我经营了这么多年,最后就只差这一步了,我好了难道他还能不好吗?” “这人不好使,丢了就是,犯不着气,大公子既然有把握这么做,就有把握解决,小姐且宽心。” “大哥信了这个蠢货,以后还不知道会出什么样的事。嬷嬷,你给大哥捎句话,让他小心些用。” “是!” “华离,今日真是难为你了。” 容昭毓拍拍她的手背,说的自然是被打了一巴掌的事情。 她们年龄相仿,容嬷嬷是容昭毓的陪嫁丫头,只不过嫁进水府太多年,听着别人都叫容嬷嬷,也顺口跟着叫了。 此刻听着自己的名字被叫起,容嬷嬷内心很是安慰。 “以后定有让你还手的机会。” 容昭毓眼神镇定而坚毅。 第11章 长辈 水墨收拾妥当,极为开心的说道: “走,一年未见,祖母定然也是想我了。” 紫冷点头,替水墨披上斗篷,往莲华院而去。 除了半夏在桃居陪着灼灼,身后只带了她们三个人。 刚踏出房门,就遇到正好赶过来的白蔻,朝水墨轻轻点了个头。 水墨了然的回了个眼神。 看来掌柜们到齐了。 “去歇着,这半夜可要热闹了,这晚膳估计要用到凌晨了。” “是!”白蔻点点头。 “让半夏就留在灼灼那边,不用过来了。” “是!”白蔻迟疑了一下,还是再次点了点头。 半夏历来是负责保护水墨的,几乎寸步不离。 黄昏的绿芜局清幽,而沉静。像一个看惯人生百态的隐士独自守望着森林。 水墨踏出台阶,水面立刻升起一根根石柱,一步一柱,不多不少,一行人走过去,石柱又瞬时落回水底,放佛她们是踏水而来一般。 容嬷嬷早就非常知情知趣的站在莲华院门口迎接她。 对于下午那一巴掌,容嬷嬷表现出了特别的大度,仿佛半夏那一巴掌是甩给了空气,左脸的印子已经很小心的用粉盖过去了,脸上笑容满面,下午的骄傲似乎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慈祥,一种对主子的恭敬。 真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事,难怪祖母如此信任她。 “二小姐有礼了。”一众迎接的丫鬟婆子福身到。 水墨抬手虚扶一把。 “有劳容嬷嬷如此辛苦在门口侯着我们小姐,小姐不在这一年辛苦大家了,我已经交代了账房,水府上下,每人赏三个月月钱。” 红寂谦虚的回了礼,说话温文尔雅。 “嬷嬷伺候老夫人辛苦了。” 说话间红寂已经塞了个荷包到容嬷嬷手上。 足足五十两银子,差不多是她半年的月钱了,她身后跟着的一众下人听到要赏三个月月钱,眉开眼笑。 两个人你来我往,下午的不愉快恍若未曾发生。 容嬷嬷一时间心中很是疑惑,下午见的时候明明是那般猖狂无礼,此刻却前前后后周到得事无巨细,这个二小姐到底要做什么,还有这个叫君红寂的女子,真是不可小瞧。 不过,容嬷嬷此时面上风平浪静,还有些笑容: “多谢二小姐。” “祖母等急了,有劳嬷嬷带路。” 声音浅浅错错,不高不低,不冷不热,不淡不浓。 经过身边的时候,容嬷嬷愣了一下,水墨身上,明明一丝功力也感觉不出来。 若是下午没有问题,水墨应该是有些功夫的,而且并不弱,而此刻她仿佛从来没有过一丝内力一般。 看来她确实不是下午那个人,那么,谁才是真正的二小姐呢? 容嬷嬷余光看到这个带着面纱的女子,静静的走过她身边,明明那么柔弱,却让人望之生畏。 厅堂之上,上首做着容昭毓,下首坐着水修儒和尹檀漪。 容昭毓脸上的美人胚子一点都没少,虽然岁月在上面雕刻了不少痕迹,但是不管怎么看,都看不出这是一个已经五十六的妇人。 杏眉高挑,丹凤眼,眼角未见纹路,着一身暗纹深红色锦服,绣摆绣的花开富贵衬得她肤白如雪,容嬷嬷和她比起来虽然年龄相仿,但是容嬷嬷看着就像她母亲一样。 岁月总是格外的优待美人。 尹檀漪这一年看来也是养的不错,鹅黄色苏锦上绣着银色蝴蝶兰,同色步摇烨烨生辉,肤白如雪,和容昭毓一样长了一双会说话的丹凤眼,此刻正斜着眼瞟着水墨。 她还真是一点也不掩藏自己的厌恶之情。 水修儒正悠然喝着茶,要说他这个人,平时给人的感觉就是懦弱了点,风流了点,典型的富家公子,文不能上翰林,武不能出将军。 但是人不坏,我无能我一个人清闲,不碍你们的那种人。 偏偏有一个如此好强的母亲,不知是福还是祸。 “孙女拜见祖母。” 水墨盈盈一拜,紫冷、红寂和白芷跟着施礼。 “起来!墨儿一路辛苦了。”容昭毓抬手虚浮了一把。 “多谢祖母。” 水墨起身转身从紫冷手中接过一个精美的礼盒奉到容昭毓面前。 “此次回程路过天山,墨儿特意去天山求了师叔祖,把他园中那株千年雪莲的子孙花要了回来,师叔祖说这雪莲有美颜增肌,解百毒,延年益寿的功效,师叔祖每日服用其叶上的甘霖,如今已百岁有三十,孙女借此机会,把这雪莲奉给祖母,祝祖母年年岁岁安康。” 堂上的众人均是一愣,如此贵重的东西,她真的会送给容昭毓? 水墨抬手轻轻打开盒盖,一株冰雪透亮的雪莲花散发着悠悠亮光。 千年雪莲,闻者多见者无,这虽然只是子孙花,却可解百毒,常保青春,最重要的是延年益寿的功效。 天山至境的有道老人现年一百三十岁是众所周知的事,谁人不想长寿,谁人不想寿与天齐。 容昭毓也愣了一瞬,水墨这礼物不仅是贵重,而根本就是不可求的,就是当今太后也无法逼迫有道拿出他的至宝,而水墨一个十六岁的小小年纪竟然能求的如此重礼。 容昭毓笑着道! “墨儿有心了。” 声音并无起伏,但眼中一闪而逝的亮光还是被水墨轻巧的捕捉到了。 美人最怕,无非迟暮。 任凭身份再尊贵都逃不过这个坎。 容昭毓身后的容嬷嬷笑着接过礼盒。 “大伯安好。” 水墨旋即又转身向着水修儒一施礼,他们之间要真论起来还真没有什么恩怨。 “嗯,回来了。” 水修儒那故作深沉却又稍显幼稚的语气,听的尹檀漪都尴尬了。 “这次回来,没给大伯带什么贵重的礼物,就带了一幅顾恺之的画。” 水修儒腾就站起来了。 容昭毓一愣,示意他坐下。 他自觉失礼,忙坐下,掩袖轻咳一声: “坐久了身体不适。” 水墨笑着将画交给他身后的侍女。 “墨儿辛苦了。” 他一再道谢,似乎已经忘记了他来是为了帮母亲撑场子了。 容昭毓恨铁不成钢的横了他一眼。 “三夫人好。” 水墨回身朝着尹檀漪施礼。 这么多年,她从未唤过一声母亲,无论是人前还是人后,每一次她一声三夫人,尹檀漪就气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这是一次次的提醒她,她并非原配,真正的那位三夫人已经入土了吗? 一次又一次的扇她耳光,已经让她怒不可遏。 但是她至少知道分寸,也知道场合。 “嗯。” 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能力。 “为三夫人带了一匹蜀绣。” 蜀绣虽珍贵,但也不是不可求之物,亏她拿的出手。 “是苏姑娘的母亲当年绣制,原本是要敬献给太后的,被拦了下来。” 尹檀漪眼神一挑,示意静女接过。 容昭毓看她拜见完了,声音没什么起伏说道: “浅浅和她母亲去万安寺了,你消息传过来晚了点,她们要明日才能回来了。” “是,祖母。” “走,掌柜们已经等着了。” 此刻,芳香亭,华灯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