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话 暮光神君
化羽正心急火燎,偏遇上这么个不明就里的家伙,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着实讨厌,一时间心中又气又恼,反手一掌便推了出去,竟然扑空。
对方身手之灵活,速度之快大大出乎化羽意料。他自认为速度快是自己的长处,方才同酒仙过招也让对方很是领教了一壶,不成想山外有山,在这方寸之地竟遇上了高手。
若是在寻常时间,化羽倒是乐意与他切磋,可眼下火烧眉毛了,他哪里有这个闲心,一门心思只想脱身。
但这个小胡子太不简单,你想走他总能快你一步拦住去路,想打他又偏躲闪迅速让你无计可施。化羽已经气急败坏,他却气定神闲,好像猫逗鼠戏。
化羽被磨得没了脾气,放弃抵抗道:“你到底想怎样?”
小胡子双手一抱,“年纪不大,脾气不小。灵宝天尊既然把你指给了我,那往后我可要行使权力,好生调教了。”
“天尊把我指给你?”冷静下来,化羽心里也明白,灵宝天尊让他到此处,而等在这里的只有小胡子,他大概所言不假,可心里就是气不过,“敢问阁下何妨神圣,倒是把话说个明白。”
小胡子“呵呵”乐了,“有点气势,不愧是开天辟地第一个妖仙,这么看来,这个仙号还挺配你的。”
化羽双眉怒挑,鼓着腮帮涨红了脸。
小胡子一看这架势,摆摆手,“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说正经的。”说着表情瞬间正经起来,语调平稳,“你不是问我是谁吗,我的神号呢也是一个字,比你的‘妖’字也好不到哪里。”
说着,他抬手快速写下一字,灵力催动雾气聚集成形,化羽看后不由惊道:
“衰,你是衰神?”
小胡子点点头,“不过,在仙界他们都尊我一声暮光神君。”
衰神的名号曾经听苍乐提过一嘴,却不想他竟有个如此气派的尊号,可见在仙界位份不轻。化羽想着也就问出了口,
“神君?所以,前辈是上神?”
“上神?不敢,我还没那么老。”
然后,看着化羽疑惑的眼睛,他解释道,“也难怪,仙界中上神以下又有神君封号的仅我一个。要问,就是我出身好。君父在册子女共计十一个,我就是最小的那个。
不过,我和他们又不一样,如今的天帝是我哥,一母同胞的亲哥。所以,我虽不是上神,却比上神后台都硬。跟着我混,吃不了亏!”
化羽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趾高气昂讲述自己背景有多强,关系有多硬的家伙,所以对方越是优越感十足他越是满不在乎。
“既然如此,我跟着你以后要做什么呢?”
面对一不行礼,二不敬称的化羽,暮光倒不计较,他眉眼一弯反而笑道:
“以后你就是我的使官,自然是我去哪里你就跟到哪里,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喽。放心,跟着我,不敢保你越级晋升,却也没人敢招惹。”
“我倒不在意仙阶晋升,只是,神君,”化羽终于尊敬称呼了一声,“我可否明日再到岗。眼下,我的的确确有事关生死的大事需要面见灵宝天尊。”
或许是看化羽一脸挚诚好像真的有大事发生,也或许暮光抖完了包袱没什么可卖弄的了,居然认真回道:
“也行,我可以放你一天假。只是,一天时间你找得到吗?”
“还请神君告知天尊去处。”
“九层天界,老头子行踪不定。上一刻他破天荒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见了我,下一刻还真不知道去了哪儿。我没糊弄你,不信自己去找找看。”
别说暮光糊弄不糊弄,就凭自己初来乍到路都认不全,结果也可想而知。
突然,化羽灵机一动,司剑已经去找灵宝天尊,她肯定比自己动作快,而眼下自己面前也有这么一位号称有天帝当后台的神君,为何不请他帮帮忙,总归没坏处。
想到这里,化羽收起方才冲动的脾气,整理衣衫恭恭敬敬给暮光行了个大礼。却吓得暮光“蹭”一下跳到了屋顶上。
“喂,你干嘛?”
“下仙化羽,为方才的鲁莽向神君赔礼。”
听此言,暮光才跳下来,“你这就无趣了。我最烦的就是这些规矩礼数。跟你说,日后跟着我谨记两要一不要,要对我说实话,要给我干实事,就是不要同我讲规矩!”
“知道了。”化羽直起腰板,“这两要一不要也正好对我的脾气。”
暮光听罢眼珠一转,乐了,“行了,说吧,你是有什么事要求我?”
化羽于是将自己和君书玉受冤,君书玉一己承担罪责被迟光判罚的事快速讲了个大概。
没想讲完,暮光抬手照着他脑勺就是一巴掌,“还以为给我找了个多么激灵的,这样的当你都上,这样的亏你都吃得?”
化羽一手捂着脑袋,“这不是我初来乍到路不熟,规矩不懂才出了岔子,以后绝对不会了。”
“行了,别话说太满。不过,听你这么说那位冷仙倒是有情有义,这么被坑太冤了。可惜哦——”
“可惜什么?”
“我是说,我那个哥哥——就是迟光神君,他小肚鸡肠脾气臭,还偏喜欢拿着鸡毛当令箭,他定是觉得是你们坏了他的好事,自己不中用还偏爱把气撒到别处。可惜冷仙这回触了个大霉头。”
哥哥?迟光,暮光。化羽这才理出了头绪,原来都是仙家显贵,难怪花子卿见了迟光都低声下气的。不过,听暮光这语气好似对他这位哥哥不怎么待见,也不知他们兄弟间关系究竟如何,能不能帮上忙。
化羽还在暗自寻思,却听暮光接着道:“也罢。你既跟了我,不沾点光还就说不过去。这个人情我替你讨了,就当是给你的见面礼。”
见暮光答应得如此利索,化羽心中窃喜。不管司剑是否找到灵宝天尊说情,有了暮光帮忙想来一样管用。
“还愣着干嘛?头前开路,咱们仙刑司走一趟!”
仙刑司门前化羽止住脚步。方才司剑特意嘱咐不让他进去,于是自然停下不再向前。
暮光从他身后经过狠狠就是一巴掌,“方才不是挺厉害的,怎么,这就怂了?”
说着他来到正门前,仰头看着硕大的匾额上“仙刑司”三个字,“这么丑的字还在用。”
然后回头招呼化羽,“快点跟上。再搁这儿丢人现眼,我可要变卦了。”
化羽这才赶忙跟上。
一路上暮光喋喋不休道:“众仙都畏惧仙刑司,但你不必怕,因为你可是衰神的使官。衰神是干什么的,布祸降灾的,他们真正该惧怕的是我。”
听着暮光一番骄傲的言辞,化羽心里话:是啊,衰神可是少有的几个不受世人供奉的神明之一。我知道你厉害,你最厉害。心中却是道不出的一言难尽。
一路上不用通传,畅通无阻,暮光就这样大摇大摆来到迟光面前,高喝一声:“我来了!”
迟光抬起头瞄了下暮光,又扫了眼跟在他身后的化羽,问:“那是谁?”
“我的使官,我带他出来见见世面。”说话间,暮光已经在迟光身侧坐下。
化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赶紧麻溜跟上,在他下手位阴影处垂手站立。
迟光对化羽只是一扫而过,继续问暮光:“你不是嫌麻烦不要随从吗,怎么就改了主意?”
“嗨,灵宝老头儿给的。我只好勉为其难姑且收用。”
“哼。你新收了随从这件事我知道了,道贺的礼物随后会送去无事殿。我还有公务,你带着他继续四处转转吧。”迟光说着垂下眼帘一副不想理他的样子。
“别啊!”暮光跳起来,一手撑在迟光面前的条案上,“我不是要礼物来的,我是有事,有正经事找你。”
迟光这才重新抬起头,看着暮光的眼神里充满好奇,那意思分明是“你还有正经事呢?”
就听暮光问道:“你刚处罚了一个上仙,叫冷仙——小玉姑娘。”
“你说的是君书玉?”
“对,就是她。我知道你挺忙的,所以喊冤啊,彻查啊之类的我就不让你做了,这罪名定就定了,只是这惩罚嘛,就罚轻一点,意思意思算了。”
“意思意思?那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怎么个意思?”
暮光眼珠子飞速一转,“比方说,罚她去凡界服个苦役啥的。正好,南方水患,就让她去帮助灾民重建家园。”
“我要是没猜错,这南方水患是你的杰作吧?”
“这还用猜,自然是我干的。行了,小玉的判罚就这么定了。”
迟光双眼微眯,打量着暮光,“你这么着急为她求情,你和她难不成是?”
“是什么?你想说我看上她了?哼,我又不是你?你就当我今天心情好,想找个人帮忙下去料理一下灾民,那个冷仙正合适。就这么安排得了,别为了这点小事坏了心情。你说,你这府阁修得也算凑合,要是塌个顶掉个梁的也不好看。”
化羽在旁听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还是头一回见人这么求人办事,如果没有会错意的话最后那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再看迟光的表情明显不好看了,他灰着脸憋了片刻,才吐了句:“也罢,谁让我是做哥哥的,念在你八百年不开口求我一回,这一次就——”
话未说完却听外面通报:“琼极少史到访。”
迟光看了暮光一眼,“怎么着,你们商量好的?”
暮光摇摇头。
“算了,请他进来!”
原来,司剑走后没多久,花子卿见自己留在这儿尬聊也不是办法,便也离开,帮着一起寻找灵宝天尊。
灵宝天尊行踪不定,这一点暮光神君可没说错。
司剑最先锁定的两处也扑了空,然后她碰到追来的花子卿,花子卿说他听道德天尊的仙童讲,道德天尊和元始天尊约了棋局,依着灵宝天尊的喜好他没准去观棋了。依着这个线索他们总算找到了灵宝天尊。
听罢司剑的诉说以及花子卿的帮腔,灵宝天尊几乎没有犹豫,点头道:“既然如此,那老夫知道怎么做了。”
说罢写了张便签,用手指封合交给司剑,“你转告迟光,君书玉是从八景出去的,这件事我既然知道了还是要过问一下。我的意思就在这上面了。”
听灵宝天尊的口气,司剑和花子卿都觉得他会为君书玉撑这个腰,心里也有了些底气,这才拿着便签赶来见迟光。
迟光听明来意又接过灵宝天尊的手书,心里话,这个君书玉究竟什么来头,怎么一会儿工夫都是来为她求情的,来头还一个比一个大。
一边想着,迟光一边抹去封痕,展开信笺,这一看他竟有些哭笑不得,转手递给了暮光。
暮光只扫了一眼,表情不觉刹那凝固。
就听迟光说道:“这回可不是我不帮你。天尊他老人家发话了。”
暮光嘴角轻轻一咧,转身来到花子卿和司剑面前,将便签递还。
司剑急忙接过,才看到上面清清楚楚一行鎏金文字:“下世劫无差,依此罚处,切勿姑息。”
司剑瞪着眼睛直到那行金字散做云雾,她转身飞奔出去,她要去见灵宝天尊,和他当面说清楚。
在司剑心中,灵宝天尊如师如父,她敬他爱他,对他从无质疑,但这一次她怀疑了,她心中那个慈爱宽厚的天尊竟然对侍奉自己上千年的君书玉如此绝情。难道自己方才说得还不够清楚,她是冤枉的,是无辜的……
司剑一口气冲回去,灵宝天尊却仿佛知道她要折返一般已经提前离开,去向不明。
司剑刚要转身离去,却被道德天尊叫住。他从里面走出来,对司剑说道:
“你为何事来老夫心里大概知道,你不用去找灵宝天尊,找也是徒劳。你今天才听过法课,这么快就丢了个干净?凡事不要于表象上纠结对错,是非之上乃是因果。
所以,老夫可以替灵宝天尊给你一个答案,她的今日不在一个判罚的公正与否,而是她欠下的修行,从长远来看,这也是为她好。”
不知为何,司剑听着“为她好”三个字感到格外刺耳,她不禁脱口而出:
“仙界中,除了几位天尊,谁敢说自己修行圆满?那么,所欠的修行要如何还?天上地下,诸仙芸芸,都还了吗?如何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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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话 情劫难逃
面对司剑的肆意无礼,道德天尊只是摇摇头,轻叹着转身离去。
司剑独自僵立在原地,九天之上只觉八面寒风,一刀刀刮着心头的热血。
她不是万年修行的神尊,她没见过世事变幻沧海桑田,她也不求凡世间百代不衰的香火绵延,她唯一想要封神的冲动只为守护自己在意的人,但眼下看,即便封神又如何?于法她争不到一个公正,于情她求不下一份宽容,情与法无论谁主天下她都无可奈何。
那一刻,司剑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天生的仙骨或许就是道德天尊口中她所欠的修行吧。
当司剑拖着沉重的身躯归来时,月老正急着满处寻她,“不好了,不好了,冷仙刚被带去归兮台了。”
归兮台是封印仙身的地方。这就要行刑?仙刑司何时效率这么高了?司剑心中恼火,飞身穿过仙刑司的琼宇直奔归兮台。
此时,九天日落,夜神开始推云布星。
司剑眼看着一身月色的君书玉被仙刑卫压着踏上台顶,她想冲过去却被两把仙兵挡住去路,两个高大威猛的仙刑卫凶神恶煞般将她拦下。
“我乃剑仙,只想同冷仙说两句话。”
仙刑卫根本不理会司剑的说辞,既不应也不吭,就是直挺挺挡着。直气得司剑一把亮出绝迹,寒光凌冽的刀锋直对两把粗壮的仙兵,眼看就要兵戎相见。
“大胆!”身后突然一声厉喝。
却见暮光神君带着化羽从后面走了过来,冲着两个仙刑卫厉声道:“谁都敢拦,这张脸不认得,那这个——”说着两只指头夹住绝迹薄如蝉翼的刀锋,
“总该认得吧?这在以前可是追魂夺命的玩意儿,你们有几个脑袋也不够她磨刀的!”
此话一出倒把司剑弄懵了,她和眼前这位神君当真不熟得很,可他这话音却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那两个仙刑卫像是被这气势震慑住了,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开口道:“可是,没有令牌谁都不能过去。”
暮光用指头狠狠指着他们俩:“迟光从哪儿找的你们两个木头!”说罢,从袖筒里掏出一枚令牌抬手举在面前,“仙刑司青牙令,看清楚了!”
一见令牌,两把仙兵立马撤到两旁,当中让出一条通道。司剑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化羽本想跟上,却被暮光一把拉住,“你先等等!”
司剑来到君书玉面前,心情复杂难言,竟不知该用何种表情面对她。君书玉倒显得很是平静,开口就说:
“埋怨的话就别说了,我也是一时情急,荒唐了一把。”
是啊,她是荒唐得可以,赌上自己的仙途和名誉,只为保化羽万无一失。
司剑一时竟然哽咽,“这个代价也太大了。”
君书玉却淡淡笑了,“无论珍宝还是草芥都标记了各自的代价,想要得到,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句话让司剑糊涂,她说“得到”,她想要得到什么?
那一刹那的愣神君书玉看在眼里,却好像故意开解她,“以前我不知道你五百年间受的苦,这一次换我体验了,几百年嘛也就一晃。”
她说得很轻松,仿佛只是一梦,司剑要怎么跟她讲,下世劫只有渡劫成功才能返回仙界,期间千种万种却不是自己那五百年苦役能比拟的,这一点自幼在天庭供职的她怎能不知?
“我不会放弃的,一定会找到撤销处罚的办法。”
“天尊亲自下的命令,没有转圜余地的。”
“你知道了?”司剑不想君书玉知道灵宝天尊的态度,她怕她伤心,可她的眼神却看起来很平静。
“嗯。他们再三强调的,好像生怕我记恨谁。司剑,你不要怪天尊,他这么做也是在为我好。”
“为她好”,这三个字道德天尊说出的时候,司剑觉得荒谬,但君书玉亲口说出却令她惊讶不已。
“你知道的,”君书玉看出司剑心思,“我从不入凡尘半步。你没问过其中缘由?”
“你也知道,你不说的,我从不多嘴。”
“所以,我们彼此都是有自己秘密的。”
司剑一愣,却听君书玉娓娓道来,“你知道无垢神君吧?”
司剑点点头。她对无垢神君并不熟悉,毕竟是隔着好几辈的神,而留意这个名号还是听闻他在飞仙大典上为化羽的事呛声殇戈,才知道一百年来化羽在苍无境承蒙他的关照,故而心生感念。可君书玉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无垢神君是八景的座上宾,记忆中能与天尊谈笑不拘的整个天界屈指可数,这位无垢神君就是其中之一。听闻他有着窥见天命的神力,但他却止步于上神之位,后来更是自请下界,做了下界仙境的一境之主。
那是我刚修到可以近身服侍天尊不久,一天无垢神君与天尊对弈,我负责奉茶。还记得无垢神君宽厚的肩膀,身躯伟然,他不经意侧眼看了我一下,眼眸中星海流淌,深邃不可一窥。
我当时一惊,手腕一抖险些将茶盏打翻。那一刹,他用手背,隔着衣袖仿若不经垫在我的手腕上,那股力道我现在还记得很清。若不是他及时稳住我,那杯茶就该毁了天尊最爱的棋盘。
我那点小动作怎能瞒过天尊的眼睛,我知道他发现了,想着必定要受一番责罚,退下后就没敢走远,在厅下候着。”
还真是君书玉,自小就规矩守礼,又实在得有点傻气。司剑想着,听她继续说下去。
“我不是故意偷听。当时,天尊问无垢神君对我这个小仙童的印象。无垢神君回答说一眼见底,清澈纯粹,可惜,一世红尘终是客,万劫易渡情难逃。”
“红尘?情劫?他不过看了你一眼,就能断言?”
“不止一眼,他还触了我的灵脉。”君书玉轻轻扶在腕间,“天尊当即笑言道:窥探天命,当心折了福祉。”
“这话是笑着说的?”
“是的。无垢神君还回了嘴,里面笑声不断,我听得真切。不过,现在回想,天尊看似笑言实则是提醒,表面闲谈提及我,实际上不过以我的命数做试探。后来,无垢神君自请下界,天庭中也禁止关于窥探天命的传言,久而久之也就被淡忘了。”
“我确实一点印象也没有。或许,那时还没有我?”
“有的。算起来你那时应该在凡界。”
仙胎出身的仙是没有机会在仙界长大的,因为他们天生仙骨,所以出生便会被送到凡界,在那里长大的十几二十年就是他们成仙前的历练。君书玉说她算过,应该就是那个时候。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神君们的事也不是我等可以猜度的。我只知道当时我对红尘情劫更多的是惧怕。所以,我立誓不入红尘,以为就能躲过情劫。”
“这就是你不踏凡界半步的原因?”
如君书玉所说,她会有这样的担心故而躲避凡世可以解释,但她的意思分明是,她虽小心躲避,却终究还是遇了情劫?
君书玉轻眨眼眸,她微微笑焉如风拂落红,目光穿过司剑投向远处。
司剑愕然回首,顺着君书玉的目光落在化羽身上。当她再转过脸,君书玉已收回目光,看着她缓缓道:“这就是我的秘密。”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
“大概,是在他眼中看到星光的那一天吧。”
沉默,司剑说不清此时的心情,更不知该如何面对。
却听君书玉继续道:“虽然误闯乾坤殿不是我的本意,却不能否认我心中是有过这样欲念的,我想过,也盼过,有朝一日或许——只是或许,会有这种可能。”
说着,她自顾自地笑了,羞赧中又不乏几分自嘲,“所以,今日的结果对我而言,也算不得委屈。”
“可是,这也不是罪过。”司剑不知为何竟脱口而出。
“是啊,这不是罪过。”君书玉看着司剑的眼睛真挚道,“情是修行的劫,却不是错。”
那一刹司剑的心猛然触动,仙家并不禁情爱,但是动情往往意味着修行的中止,情关不过便不会再有提升。
所以,只有到了上仙品阶才可以谈情,而对方身份也必须相当,要是结成眷侣,要求就更严苛了,并非可以任意而为的。
君书玉的目光再次游离向远处,“其实,想要守护他的心我和你是一样的。”
这是本次交谈中君书玉给予司剑的第二次暴击,原来她的那句:“我们彼此都是有自己秘密的。”竟是这个意思?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司剑下意识垂下眼眸。
君书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我虽虚长你一些年纪,却因不入红尘一直懵懂无知。仙家说一旦动情修行便会止步,可我发现,情能让人一夜长大。我若不是动情,可能永远也不会明白你的心意。”
“我并非刻意隐瞒。”
“我懂。我们彼此都隐藏了心事。我,是没有机会,而你,只是还没有想好。”
“不是,其实——”司剑想要解释,却发现无从解释,所有语言都是苍白的,她甚至说服不了自己正慌乱的心。
“从始至终,他的眼中只有你。我的那些心思不过是妄想。我很清楚却还是止不住会想。不怕你生气,我从来没打算过退让的。时间那么久,岁月那么长,如果连妄想都不可以,不等着被别人辜负,先就辜负了自己。那样才叫委屈!”
如此洒脱不羁的言论竟是从君书玉口中说出的,她还是那个外表生人勿近,内心温润如玉,行事克己守礼的冷仙君书玉吗?司剑看着她,倒觉得自己刻板至极了。
两名仙刑卫缓缓地朝她们移步,抬眼望去,迟光神君正向归兮台走来,行刑的时间到了。
此刻,司剑不再纠结这场感情中的细枝末节,她看着君书玉诚恳地问道:“要见他吗?”
君书玉却摇了摇头,“不了。反正下去之后所有记忆都会被抹去。就当我耍了个小心思,要他记住我久一些。”
司剑一愣,君书玉的脸上竟有一抹狡黠的笑意,那是她从未有过的表情。此时,君书玉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开玩笑的,不要介意。我啊,也算对己对人都没有亏欠。你呢,往后多为自己想想,仙生再长也是一世,是安稳而平淡地长长久久,还是快意潇洒地享受有限的时光?”
说着,她最后看向化羽一眼,“等我七世归来,若是还有机会,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迟光的脚步声已经逼近,君书玉一把揽住司剑,给了她一个拥抱,然后在耳畔低语道:“你在仙界可能有敌人,找出他,该反击就要反击,不要再给他害你的机会。”
话音刚落,迟光带着仙刑卫已到近前。
司剑望着君书玉从容的背影,她是掌管世间至寒之物的仙,今日却要用她善御的冰来封印仙身,正应了那句话:“世事无常”。
而真正触动司剑的却是临别时的那番对话。
从少时相逢相知,君书玉持重谨慎,司剑率性洒脱。什么时候起自己开始变得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倒是君书玉事到临头反而展现出她性格中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还有,她说自己对己对人没有亏欠,司剑明白,她只是同时守住了对化羽的情和对自己的义,爱情与友情皆不辜负,只有心地坦荡才能真正坚守初心。
归兮台上多了一尊冰像,凡世间很快就会降生一个婴儿。但,碍于天规,司剑他们无法获知君书玉的投胎身份,所以,这一别最快也要七世光阴。
化羽最后也没能亲口和君书玉道别,他想问司剑她们最后聊了什么,君书玉可有埋怨自己,可有什么话带给自己。
但暮光没有给他机会,一把扯住将他拖离。
化羽心中再生愤懑,不让自己跟君书玉道别也就罢了,怎么跟司剑说句话也要阻拦?他刚想发作质问暮光,对方却抢先指着他鼻子开腔了:
“我不管你以前在哪里修行,拜谁为师,跟谁交好。今天开始,你只能听我的命令。”
“凭什么?”化羽忍不住大声抗议。
“我刚帮了你,这就是你回报的态度?”
化羽也是讲道理的,君书玉这件事虽然最后结果不随人愿,但暮光的确帮了忙,而且差一点就成了,这一点上他也算说到做到,而且归兮台上如果不是他拿来令牌,司剑很可能已经触犯天规也面临惩处。
“一码归一码。你能兑现承诺,我很感谢。但,你不能因此就限制我的自由。”
“行,看样子还懂点道理。那我就跟你讲一讲我凭什么可以支配你。使官,美其名曰乃天庭仙官,实际上就是侍从,是仆役。你是我的侍从,你不听我的还能听谁的?”
这句大白话把化羽说明白了,好家伙,使官听起来冠冕堂皇,就是侍官啊。合着,就是让自己来伺候主子的?
他还没来及表达心中不满,暮光已经抢先道:“你也别觉得委屈,更别觉得身份低下。你刚成仙,是仙界最最最低的品阶,往上还有正仙,上仙,不经过历练不做出点成绩就想进阶?就想着天庭那么多府阁、差事任你挑选?想得美嘞!”
这些话虽然直白但化羽能够听进去,他早年凡界从过军,也是从小兵一枚摸爬滚打才成为将军,知道没有一蹴而就的成功,所以被暮光这通训斥后并无异议。
暮光接着又说:“你呀也就是运气好,跟了我。侍从怎么了,你出去说说你跟的谁,看九层天界谁敢欺你一下?给我当侍从比你在几大府阁做个小差官前途不要好太多!我告诉你,过不了几日你就会偷着乐了!”
又开始了,化羽心里忍不住嘀咕,他对暮光随时随地呈现出的自我感觉超级优越还是无法习惯,而且自己的脾气也不会因为对方气势足就弱下去。
“我的职责定不会懈怠。若是差事没做好,神君尽管发落。不过,不至因此就不许我结交朋友,问候叙旧了吧?”
“就为刚才的事啊?你没点眼力劲吗,没看司剑那脸色,自己最好的朋友刚被封印,她有心思理你啊?再说,我有那么小心眼吗?”
化羽一愣,下意识觉得自己误会了暮光。
谁知下一句暮光紧跟着说道:“有!我就是那么小心眼!我跟你讲,从今往后,你只能听我的,我让你往东你往东北偏一点都不可以!”
真是感动不过一刹那,化羽心里琢磨,抛却身份不论这股子跋扈劲儿竟让他想起当年的荼蘼公主。怎么会想到她,他们可不是能够相提并论的存在。
想到这里,虽满心苦涩,化羽还是不觉微微抖了下嘴角。
“傻乐什么,赶紧走啊!”
“啊?”
暮光白了他一眼,“你们就这么不明不白被冤枉了?蹊跷出在哪儿你不想搞清楚吗?走!仙履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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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话 罪魁祸首
化羽一愣,他未料到暮光会主动提出帮他查明真相。
然而,依然感动不过刹那,就见暮光一边大步向前一边抱怨道:“活了这么久,头一回遇到我求不下来的情。这面子着实掉得窝囊,我必须弄个清楚,把面子找回来!”
合着,他这是为了自己的颜面?不管初衷如何,能帮忙就行。化羽心里想着,于是回了句:“那该去找灵宝天尊。”
“什么?”暮光停住回头看着他。
“是灵宝天尊定下的判罚。否则,迟光神君也不会驳了你的面子。”
“你小子故意的。”暮光笑笑,“我知道你怎么想的。这么说吧,迟光干嘛如此着急行刑?老头儿何等精明,就是不想再有人挖空心思打他的主意。所以,不拿出点真凭实据,如何说服他撤回判罚?”
说着,他转过身一边走一边继续说教,“再者说,冷仙已经受刑完毕。就算不久后能够撤销判罚,要等她回来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你呀就是心里再急,也忍着点。神仙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所以,凡事不要急,慢慢来,慢慢来……”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仙履阁,黑漆漆的楼宇,高门拴着巨锁。
“嘿,”暮光转身瞪着化羽斥问道,“你怎么不提醒我?”
“啊?”
“这都什么时辰了,这会儿过来有屁用?”
“是你要来的。我怎么知道这个时候不行?”化羽回嘴也快,本来他就对天庭的规矩知之甚少,怎么也不该怪到自己头上,自然回得理直气壮。
“你见谁挑大半夜飞仙的?别说入夜了,仙履阁平素也只有固定时辰开放。果真什么都不懂。”
对于天庭诸多事宜化羽的确知之甚少,所以就不吝惜发问的机会,“那归兮台?”
“天庭诸多府阁,确有一些是入夜当值的,比方说这将星空布满的夜神,就是日落上岗,还有下界司灯火的诸仙也是入夜出行。
而你方才去过的归兮台,那可是诸仙避之不及的地方。天庭之上诸仙受刑的地点也不止一处。不过,为了仙者颜面,上仙以上阶品受刑,无论刑罚大小,都在入夜进行。行了,这些规矩讲究以后慢慢再交给你。走吧。”
“我们现在去哪儿?”
“当然是回去休息喽!不然,你想在这里等着?”
化羽知道自己无处可去,眼前这位虽说不怎么讨喜,但目前看来也只能先跟着他。
不想,暮光带着化羽竟离开了九重天。
“我们这是去哪儿?”
“当然是我住的地方七重天了。”
“你住在七重天?”
“很奇怪吗?”
“我以为神君都是在九重天。”
“那么刻板无趣的地方,我才不稀罕住呢。要不是天庭的规矩,我倒想把家安在凡界。”
“那飞云阁是?”
“你不会以为飞云阁是我家吧?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巴掌大,连张床都放不下!”
“那飞云阁是?”
“飞云阁是九天最僻静冷清的地方,乃仙者思过反省的处所。”
“你是犯了什么错?”
“没——没有!别瞎说。我有什么可反省的?我是看那里清静,四面云海景色也算壮阔,在那儿静修罢了。”
化羽心想灵宝天尊让自己去那里见的就是暮光,说明知道他常在,而不是临时起意,这里面肯定有文章。
说话间暮光带着化羽来到七重天自己的仙府。
化羽抬眼一看,这叫一个吃惊,眼前奢华的宫殿有凡界一座皇城那么大。虽是夜间,但屋顶的琉璃瓦比星光还要璀璨,放眼眺望用金碧辉煌已经不能形容。
再转眼,宫门正对处可以看到攀上九天的天梯,九天之上的灯光依稀看见。暮光说天帝是他亲哥,现在看他的确十足“皇室”纨绔子弟的做派。
化羽来到宫门前,匾额上三个大字“无事殿”,字写得——着实一言难尽,看他堂而皇之做成正殿匾额,想必是出自他本尊之手。
“这书法怎么样?”
暮光的洋洋自得让化羽确信自己的猜测,“额——大开眼界。”
“跟着我,以后开眼的地方多了。”暮光说着就往里走。
化羽抬眼又看了下那三个字,竟莫名地有一种亲切感。大概是和苍无境的几座大殿取名风格相似的缘故。
他不禁想起最初的师父苍清崖,他曾说自己飞仙之日便可相见。只是,这一日发生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他还没有理清思绪,更别提与苍清崖相见的事了。
暮光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对化羽说:“你随便找个舒服的地方休息就是。什么事都等明天睡醒了再说。”说罢就消失在宫殿深处。
化羽此时心事重重,纵然无事殿有偏殿数座,软塌无数他也无心享用,而是来到宫门处独自望着九天的灯火。
……
九天之上姻缘殿前的歪脖树上,司剑轻轻吹起一只蓑叶。这一天发生的事,君书玉临别的那番话都需要她细细消化。刚才幸好暮光神君带走了化羽,不然,以她当下的心境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这一夜曲声不断,她的思绪便没有停止。从年少到如今,过往种种,生命中重要的时刻,重要的人一一闪过脑海。
月老并没像以往那样跳上树枝开解她几句,而是透过姻缘殿的朱漆大门悄悄望着她瘦削的背影,暗自感叹:“长大了,真的是长大了。”
烦恼是长大的标志也是成长的代价,月老深知那是司剑必须要走的路,但内心深处他还是禁不住怀念那个刚入天庭在各府阁轮值的小打杂。
九天之上的灯光依次熄灭。夜幕消散,朝阳初升。化羽的脸也被暖阳映成一片通红。
“起这么早还是一夜没睡?”暮光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旁。
化羽想说他没有睡,临到嘴边却改成:“这里景色很好。”
暮光却似明白了他的心声,“我不是跟你说了,小小年纪,不要着急不要着急。得了,你在这儿慢慢欣赏风景。我梳妆去了!”
“梳妆?”虽然化羽知道像暮光这样的公子哥对仪表是很看重的,出门前免不了一番整理,但一想到那两抹小胡子,无论如何提起“梳妆”二字还是违和感十足。
果然,一番漫长等待,日已高悬,暮光才衣着光鲜满面红光地再次现身,带着化羽上了九天,来到仙履阁。
他们到的时候司剑已经在那儿了,正和当值仙官理论。赶上对方也是上仙品阶,对司剑并不客气,满嘴官话,一点有用的也没有。
“神君,”化羽扯住暮光袖边,“看样子还得你出马。”
暮光撇了下嘴,“看好吧!”说着向前走去。
“嚷嚷什么呢?”
暮光一边说着一边大步流星走上前去,冲那仙官就说:“快点,去把紫弦找来!”
那名仙官一愣,心里话谁这么大口气,却见来者衣着华丽,器宇轩昂,便不敢小觑,只能陪着小心问道:“阁下说的是紫弦仙君?”
暮光这下明白了,合着这是个不认得自己的木头疙瘩,于是说:“你新来的?”不等对方回答,紧接着又说:“行了,新的旧的都不打紧。你赶紧去通传,就说暮光神君找紫弦——仙君有事。”
按理说,暮光是神,紫弦是上神,阶品比他要高,但神君的尊号一出论他什么阶品都自然而然要礼让三分,更别说这个新来的没见过世面的仙官。
“原来是神君驾临,下仙失礼了。”这下仙礼行得毕恭毕敬,腰都快折到了脚踝。
暮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催促道:“快去啊!”
那仙官却回道:“只是,不巧得很,我家仙君不在阁中。下仙也不知其行踪。您看,有什么是下仙能够效力的?”
暮光听此言,也不避讳,直接脱口而出:“现在仙阶都那么不值钱了?什么货色都能升上仙?”
仙官自然知道对方是在贬损自己,却不敢回嘴,一直拱手而立背都不敢直。
却听暮光道:“你把昨日当值的仙官、仙童统统叫到这里。再去阁里问,看谁知道紫弦的去处,他如果不到,那这里所有的仙官侍从本君就要自行发落了。”
这口气,这气势摆明了来者不善。那仙官的脑子和身体竟一时无法统一,不知该如何是好。
暮光见他那墨迹样子便来气,于是一捏右拳,临近处一殿舍的屋顶顷刻灰烟冒起,一个屋角霎时塌落!
“新来的,没有前辈告诉你,暮光神君就是衰神,是专门找晦气的?”
那仙官被这一吓,腿肚子一软跌坐在地,“下仙这就去,就去!”什么仪态、体统全然不顾了。
“不用了!”却听一个声音突然高声道。
声音未落,花子卿已经来到近前,“不必惊动紫弦仙君。”说着,他恭然向暮光行了一个平礼,“我的意思是,紫弦仙君知道与否都意义不大,因为,我已经查明真相。”
众人都是一愣,却见花子卿一脸肯定,“神君,移驾仙刑司便知。”
花子卿在仙界的信誉一直很好,且他言语形色均十分笃定,暮光一众便随他离开仙履阁。
花子卿这才说道:“抱歉,方才当着外人我才报出仙刑司,这样谁也不敢去那儿要人。实际上,我们该去飞云阁。”
一听飞云阁,化羽忍不住偷眼看了暮光一下。
暮光却微微一笑,冲花子卿道:“看来,罪魁祸首是被你找到了。”
众人来到飞云阁,一眼便看到当中被捆仙锁绑住的家伙。化羽更是立刻认出那便是昨日为自己引路并且中途消失的那名仙童,一日不见却好似长大了不少。
就听花子卿说道:“他就是昨日仙履阁当值的仙童。昨日本不该他当值,那时他任期已满,并且定了仙位,就要下界报到的。故意在天庭多盘桓了两日,又故意顶了班就为给化羽带路。”
化羽一听此话立刻怒从心起,斥问道:“你是故意引我走错,误入乾坤殿犯禁忌的?”
“没——没错!”那家伙承认得倒是麻利,眼睛却怯生生地看向花子卿。
“为什么要害我?”化羽瞪着那厮,眼睛简直要喷火,他平生最厌恶地就是用卑劣手段害人,不想飞仙圣地竟然也有此种败类。
“还是我来说吧。”花子卿接过话,“他和你素不相识自然无冤无仇,就算有仇怨也没谁敢冒犯天规做出此等下作之事,自然是有居高位者授意而且许了他平安无事。”
一听到有居高位者授意陷害化羽,暮光和司剑都不由心头一紧,司剑甚至已有预判。
“好巧不巧的是,他下界为仙的仙境正是幻虚。所以,答案各位都应猜到了吧?”花子卿说出此话时,紧咬齿根,手指被他捏得咯咯响,脸上的神情满含着愤怒和痛惜。
“殇戈?”化羽脱口而出。
还是司剑比较冷静,回问道:“是幻虚仙君要害化羽?”
“不是害他,是针对你。”
司剑双眉一簇,没有反驳,也没有接话。
化羽开口道:“他一向看我不顺,使出招数阻止我飞仙倒是正常,可他为何要针对司剑?”
司剑名讳一出,暮光挑了下眉梢看了他一眼。
花子卿却转向司剑,“这恐怕要问你了?”
空气一时间凝固。
打破尴尬或者说是创造尴尬的正是暮光,“这么说,在天庭散布他和她那些有的没的的,也是幻虚喽?”
化羽又不在天庭走动,对于那些传言自然不知,对于暮光眼神、语调都很到位的描述却是一头雾水。
司剑从昨日踏上九天起便从诸多扑朔迷离的眼神和只言片语的指指点点中觉察到了问题,听道德天尊讲法时又感觉好几次他老人家言语间都似乎有意指向自己,后来还是在姻缘殿听月老说了个所以。
此时,听暮光提起,更加确定已经传得天庭人尽皆知,不免无颜直视。
花子卿见状,对地上跪着的家伙道:“还是你说说吧,照你昨夜讲的再复述一遍。”
那家伙于是垂着头道:“是幻虚仙君吩咐我这么做的。他让我设法把化羽和剑仙双双引到乾坤殿,还要赶在迟光神君到达之前。我算好时间,先支开同僚,再借着为化羽带路,趁机将他带偏。
从一早开始,我不断在当值的同僚面前提及姻缘石、乾坤殿观礼等等,这样等剑仙寻找化羽的时候,追问之下他定会想起这档事,正好误导剑仙去乾坤殿找人。我的计划就是这样的。”
“你确定是要引剑仙去?”花子卿问道。
“幻虚仙君是这么吩咐的。”
“但去的却是冷仙。”
“我不认识剑仙,只知她一身白衣,修长身形,面容俊秀却气质清冷。且仙徒飞仙,进入仙履阁时通常是仙师在侧,以佐验身份。当时化羽身侧跟随的上仙样貌和剑仙相仿,故而被我认作剑仙,便依计行事。”
“你胆子真大,这种事都敢做?不知道天规仙律能让你几千年的修行都化为乌有吗?”
“幻虚仙君说不会有事的。说他们本来就暗通款曲,在那种地方幽会也很正常,不会被怀疑。而且——我能下界为仙也多亏幻虚仙君帮忙,日后在他座下也想谋求晋升之路,所以就——”
化羽从对方的描述中大概明白了那些传言可能的内容,一时间愣在原地,有些无所适从。
气氛真正到达了尴尬的顶峰。
此时,破解尴尬的小能手暮光突然弯下腰,看着地上那位问道:“我问你啊,你们仙履阁为啥会有一条小路通向乾坤殿?难道是为了——”说着,一只手还煞有介事地在一旁比划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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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话 众仙联手
那家伙倒是不笨,立刻明白了暮光的意思,连忙摇头,“不是不是!”
“那是什么?本君生在九重天,长在九重天,竟不知道仙履阁和乾坤殿是相通的?”
“其实,也是挺久以前的事了。我记得是有一次紫弦仙君想加高主殿前的台阶,向神谷元君索要仙砖未果。有仙官就给出了主意,说后墙有大小颜色适合的仙砖,便拆来葺了台阶。
可是后墙就留了个窟窿,仙君觉得难看,索性把那堵墙拆了,改成甬道与外面相连。仙履阁本就不是仙家频繁出入的府阁,加上那个位置又偏,所以鲜少被发现。”
“这样啊,”暮光直起身子,“擅自改动仙府结构该当何罪,本君得去问问迟光神君才是。行啦,我问完了,你们接着审。”说罢闪身让到一旁。
花子卿这才冲司剑严肃道:“司剑,这件事你怎么看?”
司剑的拳头紧紧一握,片刻沉默后终于开口道:“我想我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
此刻,司剑已经认定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就是殇戈,原因无非是当年自己无意间知道了他的秘密。虽然,自己曾同他表明态度,但他以己度人根本不会相信,反而越发忌惮。
在他看来,倘若自己一直在下届为仙,在他眼皮子底下也还翻不起浪花,一旦封神仙途前景便大不相同……
“他担心我终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将往事说出,毁掉他的名声和仙途,所以才抢先一步先败坏我的名声,毁掉我的仙途。”司剑终于讲出了埋藏已久的秘密和自己的判断。
没错,一定是这样的,说起来他过往种种都是为了阻止自己封神,无论是寒诺出事后大力主张严惩还是以化羽为要挟逼自己去南海百年,都是为了让她错过封神的机会。除此以外,司剑真的想不出其他理由。
“这样就说得通了。”花子卿接道,“他或许还担心你晋升太快,会威胁他的主仙之位。哼,以为都和他一样?”
最后这半句,花子卿似乎是自言自语,语速快语调轻,仿佛情绪太过激动有些语无伦次。
还是暮光冷眼旁观思路清晰,他问司剑:“如果真如你所说,你打算怎么做?”
这个问题问到了司剑心坎上。过去,她不争不抢,虽然知道殇戈的行为见不得光,却也懒得掺和,所以,秘密到了她这里反而是安全的。
但殇戈却不领情,反而一次次变本加厉对付自己,甚至因此伤害到了身边的人。这才触动了司剑的底线。
君书玉受刑前特意嘱咐,要自己一定找到那个人,要反击。她说得没错,如果事到如今还不反击的话未免太窝囊了。不仅为自己,更为身边人,最好的防卫就是主动出击!
所以,司剑硬声回道:“我要揭露他的真面目,为书玉鸣冤,要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暮光又看向花子卿,“你说呢?”
花子卿强压住起伏的情绪,“虽然他是我的主仙,虽然我本不愿相信,但事实摆在眼前。不管是谁,都不能无视公平和正义。只是——”
说着,他满含深意地看了司剑一眼,“他毕竟是上神、一境主仙,即便到了仙刑司,迟光神君是更愿意相信他还是一个小小仙童的指证?司剑,你方才说的那件事犯了仙家大忌,怎奈事情久远,证据都已不在。且你当初不报今日再提,难免会被怀疑动机。
我知道你的品行,相信你不会捏造事实故意诬陷,但旁人未必会信。若是因此被反咬一口,我担心你反而因此惹祸上身,毕竟构陷主仙的罪名可是不小。”
“我还知道他修习读心术,并且习惯将此术用在诸位仙友身上。”
当初司剑跟着殇戈打杂的时候发现的秘密可不止那一件。读心术本不是什么高深术法,只因现任天帝不想众仙之间时时提防,不能以诚相待,故而下旨封禁此术。未曾修习的禁止修习,已经修习的需废掉法力。
毕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术法,禁也就禁了,诸仙也没有什么不甘或者怨言,甚至连不适感也没有。
但殇戈却一直偷偷使用此术洞察诸仙心思,对下笼络,对上逢迎,讨好诸神高位总能正中下怀,故而在仙界赢得一片赞誉,混得风生水起。后来幻虚主仙之位空出,更是毫无悬念地坐上此位,还获得仙君尊号,据传很快又会升尊了,搞不好不日就能混个神君。
“即便如此,也算不得重罪。”花子卿的意思很明显,如果要以下犯上就务必一击将其掀翻,否则就是给自己惹祸。
这时,一直沉默的化羽开口了:“还有——”
于是,他理清记忆的思绪,一口气讲出当年他推齐丛上位,齐丛违规修建神坛仙庙,将其与天帝天尊平位供奉的事,以及他想让自己的血脉统治凡间的操作,猥亵玄女不成反而陷害她违反天命影响凡间命数。
最后,他看着司剑,说道:“还有那件——”
司剑与化羽心意相通自然立刻明白他说的是通仙镇自己被幽魂伤到的那件事,他怀疑那个设下圈套的白衣仙者就是殇戈。
司剑冲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这件事还是不要在此讲出。
于是化羽改口道:“他在天机阁主事的时候还不定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只要彻查,我不信查不出他的罪证!”
听他讲完,花子卿说道:
“他在凡间的那些事如今也是死无对证。那神坛不也被你毁了吗?至于哄骗玄女甚至意图不轨的事情,如果玄女肯出面,确实多了一个指证。只是,仙刑司的风格你们也见识过,想要以这些事牵出对一位上神的彻查,我也没有把握。”
花子卿说着眼神投向暮光。他本想借着司剑和灵宝天尊的关系,让她去找天尊讲理,但君书玉的前例就在眼前,即便司剑去找结果也未必能够如愿。
暮光神君的出现以及后来的行事立场可以说是一个大大的意外。但也许,正是这个意外能够帮上他们大忙。
暮光何等聪明,一个眼神便已心领神会。只是,他却抖抖衣袖,“行了,既然你们已理清思路,那就祝好运!”
说罢招呼了声,“化羽,咱们走。”说着打了个哈欠,“怎么这么困?”
见他这个样子化羽立刻不干了。
“不行!”
“什么不行?我还不能困了?”
“我是说,你不能走。这件事你得管!”
“我为什么要管?”
“你说过要帮我查明真相的。”
“真相这不是大概可能也许已经查明了?”
“罪魁祸首不被治罪,这件事就不算完。”
“你们说的,他都犯了那么多错了,证人也找了一堆,众口铄金也铄得稀里哗啦了。怎么,你是怕铄不死他,回头报复啊?放心,你是我的人,他不敢找你麻烦!”
“话不是这么说的!”化羽一下子急了,白着脸瞪着眼。
却见暮光递了个眼神给旁侧,“还是,你怕他被报复?”
化羽怒道:“若上位者不端,其下将永无公道!”
暮光看着他急扯白脸的样子乐了,“放心,仙界之上天家为大,上位者寥寥,唯天帝独尊。仙刑司不敢做不想做不能做的,只要天帝一句话就都得做!”说着双臂一抱,笑么呵地看着化羽。
化羽见状似乎明白了对方用意。于是整理衣衫,恭恭敬敬施礼道:“请神君相助。”
暮光摸了摸小胡子,“帮忙,好说!但是,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行,只要我能做到!”化羽爽快应道,半点犹豫都没有。
暮光笑笑,“这可是你说的?”
化羽脑子飞快转了一下,补充道:“且不违反道义。”
“那是自然,我可是个正经的神。”
“请说吧,什么事?”
暮光再次挑了挑嘴角,“你小子表面上是答应做我的使官,但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现在是有求于我,才不得不暂时装装样子,其实你心里根本不乐意。就想着等事情完结就找机会离开。我说的对不对啊?”
暮光的话戳中化羽的心思。自己历经磨难方才成仙,自然是奔着心中理想去的。纵然一开始不能如愿进入天机阁,也想做个于凡界有益的仙。衰神是做什么的,降灾发难,在凡间人人避之,跟着他能做什么好事?化羽自然不愿意。
可是,这短暂的接触下来,这位衰神虽然不讨喜却也不讨厌,而且还实打实为他的事情出了力,所以面对如此直接的质问化羽一时竟不好意思回应了。
看样子暮光倒也不介意,继续道:“所以,我的要求很简单。我请天帝出面主持这桩公道,而你必须老老实实做我的使官,听从我的差使。”
这个要求真的算不上过分,做起来也很简单,但化羽的心却是一揪,这等同于要他背弃自己为仙的初衷。可是,如果事到临头都不能伸张正义,不能为君书玉脱罪,不能护司剑周全,那么自己又如何造福凡间,维护世间公道?
想到这里,化羽问了句:“要多久?”
“做到我满意,做到我心甘情愿许你他路。别想了,你没资本讨价还价。”
暮光说得对,此时的化羽没有讲条件的资格,或者他应该感激暮光让他有幸成为那个条件。
“好,我答应!”
“仙家重承诺。应了便由不得出尔反尔。”
“无论在凡间还是在仙界,我言出必行,绝不反悔。”
暮光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转过身冲花子卿和司剑说道:“冲着我使官的面子,这件事我管了。你们去把什么证据啦、证人啦准备齐全,我去请天帝出面过问此事。”
听到暮光亲口允诺,花子卿的一口气可算沉到了心上,司剑脸上却仍有犹豫神色。
花子卿忙说:“我们可得抓紧,趁幻虚还在昆仑做客打他个措手不及。”
“他去了昆仑?”司剑问道。
“是的。他安排好一切就借口去了昆仑,这样,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一身干净。”
司剑本来还在疑惑,既然是殇戈一手策划,花子卿怎会有机会发现端倪还审出了问题,原来是趁他不在,真是天网恢恢。如此,花子卿亲口解了惑,司剑便也不再多想。
暮光瞟了化羽一眼,看他那紧张的神情,“罢了罢了,今日你就跟着他俩忙去吧。准备好了来找我便是。”说罢,打个哈欠甩甩袖子,这回真的走了。
“放心。暮光神君在天庭是有身份的,他不会糊弄人。”花子卿说道,也算给司剑和化羽吃颗定心丸。
司剑的证词好说,他们于是来到芷兰宫寻找云兮。
说也巧,刚到门口就见到云兮带着几个仙娥从外面回来。
许久不见,云兮的样貌和记忆中无二,神采却比当年幽禁时焕发了许多。化羽抢先一步迎了上去。
云兮见到他先是一惊,“你是——化羽?”
没想到当日一面之缘竟能被记住,化羽喜道:“是我。”
“你这是——你成仙了?”
“是的。”
“果然。”云兮又惊又喜,“真没想到,我是说太好了。如今,我该如何称呼你?你现在哪里当值?对了,有个人我猜你会想见的。”说罢便冲身后招了招手,“朵儿,你来!”
说话间,宫娥中走出一位。
化羽霎时愣住,脱口道:“荼蘼?”
那宫娥和云兮站在一处方能看出她们之间容貌的差别,果然是一对母女,只不过观其周身气息,还只是一个有修为的凡人。
“她不是荼蘼。”云兮说道。
“不是?”化羽愣愣地盯着对方,那个叫朵儿的宫娥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很是陌生,如果真的是荼蘼绝不会如此平静甚至冷淡地看着自己。
却听云兮说道:“说不是,其实也是。当年我不能护佑我儿,让她在凡间吃了不少苦。虽然最后得以凡人至高荣耀安享天年,却也浪费了天生的仙核,未能修成正果。
所以,我特向府君讨了个人情,待她轮回转世好由我带上天庭收为徒弟。虽然,她的前世记忆不在,却也是全新的开始。”
全新的开始,对荼蘼来讲未必不是一桩幸事。纵然她不记得自己,但是能够再度相见化羽内心也是欢喜的,只是一时间他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故人”。
“随我来,”云兮拉起化羽,“我有好些话想问你呢。”
“不忙。”化羽自知当务之急,“其实,这次我是有事来寻仙上的。与我同来的还有剑仙和琼极少史。”说着他引云兮向自己身后看去。
云兮见到两位有身份的仙神同来,知道必是要事,便躬身施礼,请他们入内,屏退所有仙娥后才问其来意。
听说是要自己旧事重提状告殇戈,云兮眉头一皱。
见她似有犹豫,花子卿忙说:“以往我们或被蒙蔽,或碍于品阶不敢反抗,才让他一步步越发嚣张跋扈。所以,这一次我们决心已定,暮光神君将会请天帝出面彻查殇戈往昔所有罪行。正是所有曾为其所害者讨还公道的时候。”
这句话说动了云兮,连暮光神君都参与进来,加上琼极少史这个昔日天帝身边的红人,想来这一回他们是打定主意要搬倒殇戈了,那么自己窝了许多年的这口怨气也就能出了。
衡量清楚实力对比后,云兮应下了。
而后,司剑和花子卿又悄悄从天机阁调出殇戈参与过的那段史料,以及被其篡改过的卷宗。
所有事情准备就绪,化羽赶往七重天去请暮光。却见无事殿这会儿工夫已经张灯结彩,说是要给暮光神君过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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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话 无稽之谈
暮光当真要过生日,不仅说风就是雨,还给他哥天帝送去了请柬。
天帝看着手中的请柬先是一头雾水,然后乐了。
生辰,暮光从来不过,以至于他的生辰该是哪天连他这个做哥哥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原本应当日出降生,他却耗到了日暮时分,白费了父上拟好的封号,生生将晨光天君变成了暮光天君。
作为前任天帝“最小”的儿子,暮光得到的宠爱自不必说,也就养成了天马行空,无拘无束的个性。
但天帝清楚,这个弟弟只是看起来顽劣不好管束,实际上他小事不拘,大事上却从来没失过分寸,所以自己也就一直惯着,任他如何高兴就如何来。
不过,暮光是个只顾自己潇洒的主儿,因为嫌弃礼数太多,所以从来不办法会,也不参加集会,连生辰也说懒得过。
这突然间要过生辰,天帝笃定其中必有古怪。但他觉得,这古怪也不会是什么大事,充其量是他闷了,找乐子而已。也罢,他难得开次口,这个场面自己还是得为他撑。
殇戈的确在昆仑做客,赴的却不是主仙之约。
昆仑主仙乃昆仑大神,元昆神君,如今七大仙境中唯一一位大神。
殇戈师出昆仑,论及辈分尚在紫弦仙君之下,虽然后生可畏,无论仙阶还是封号都做到与紫弦仙君比肩,还成为一境主仙,但在昆仑眼中毕竟是小辈,所以私下里很难成为元昆神君的座上宾。他这一次无非是去会会昔日的同门好友。
就在殇戈准备拜别之际,突然天庭来使送来暮光神君的寿辰邀约。
仙界都知暮光神君是棵大树,却没谁能攀得上,如此良机摆在眼前殇戈只顾着琢磨该送什么寿礼能讨对方欢心,便也没了过多思量。
时间紧迫,殇戈也来不及赶回幻虚,索性在昆仑拆借了寿礼,这才慌忙赶往九天。
九天之上,一员威猛的天将迎面而来,主动向他施礼。
殇戈一看着实吓了一跳。那可不是普通天将,他手中不仅掌管着九重天所有天庭卫,还有一个特别的身份,便是天帝的十弟,献光神君,另外一位想抱却抱不住的大树。
“幻虚仙君,”献光主动招呼道,“这是去往哪里啊?”
殇戈以为是自己这个时候突然到访引起对方戒备,连忙解释说是来为暮光神君贺寿的,还特意出示了请柬。
献光看了笑道:“那你怕是走错了。十一的寿宴就设在他自己府阁,在七重天。”
殇戈一愣,再一看请柬上的确没有标注地点,想是自己听错了来使传话还是对方说错了?他的脑子还没来及转过弯,就听献光说道:
“恰巧我也要过去。不如一起?”
献光神君主动邀约让殇戈受宠若惊,赶忙应下,随他一路边走边聊。
献光挖空心思寻找话题,这一路没让殇戈冷场,反而越聊越热乎。
殇戈不知,这献光神君本就不是一个能言之人,若不是暮光的拜托他才不会刻意制造这样一场“偶遇”。
殇戈从未到过无事殿,眼见着如此气派繁华的宫殿也有些失神,脚下跟着献光一路来到一座气势恢宏的大殿前。
“我们好像到早了,不如先进去?”献光说着眼神四下飘忽,想着脱身的借口。
此时,边门处一个宫娥探出脑袋,娇俏而羞赧地轻唤献光,献光知道是自己的救兵到了,连忙借口走开。殇戈却似恍然大悟,故意将脸转向一旁,故作自然地信步进入殿内。
重幔摇曳,一抹倩影映入眼帘,婀娜的身姿,轻盈的舞步,还有弥散在空气中的香气正是他醉心的那种。
自从当年在云兮那里吃了瘪,殇戈已经禁欲多年,唯恐自己再在此种事情上栽跟头,万一处理不当可就因小失大了。
于是,他定了定心神,转身就要离开,未料一个身影将去路挡住。
“云兮?”
“仙君还记得我?”
云兮笑里藏刀的神情让殇戈猛吸一口凉气,却听对方紧追一句:“仙君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本君跟你有什么好说的?”殇戈说着故意转过身去,却被迎面站着的云朵吓了一跳。
几乎一样的容貌,一样的气质,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看云兮,“你们?”
云兮却不理会这些,高声道:“当年,天机阁一纸文书,说奉天帝之命要我下界,以传播音律为名接近大熵国皇帝,为他诞下继承人,也就是将来一统凡界之主。仙君可还记得?”
殇戈已经觉察到此中古怪,于是故意回道:“你在说什么?”
“仙君亲自传的旨令,这么快就不认了?当年的文书我可还留着呢。”
殇戈心想当年的文书自己用过就毁掉了,她莫非是在诈自己,依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什么文书,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仙君不必急着否认,这里四下无人,我一届卑微仙身也不敢对上神不敬,只是一些旧事想帮仙君回忆一下。毕竟,若不是天化元君赠予的这支荼蘼花钗,我与仙君的关系可就不一样了呢。”
“你疯言疯语纠缠本君到底想干什么?”
殇戈刚想喝住云兮,却见对方将花钗举在面前,“那件事后我至今没机会得见天化元君,是上天垂帘让我在不经意间发现这枚花钗的顶珠可以保留影像。
它记录了你当年给我下药,假扮凡间君王对我意图不轨的所有证据。如果不是花钗在那个时候发挥法力驱毒避害,我就被你祸害,如你所愿生下你的骨血,成为统治凡间的王。
你真是好算计。可惜我当初没能及时发现花钗的秘密,不然就不会蒙冤受难,与我的骨肉分隔。”
“一派胡言!”殇戈说着伸手去抢花钗。
这枚花钗的确出自天化之手他是知道的,天化的东西本就喜欢暗藏机关,他自己也说了这里面有他的小心思,究竟都有何法力他的确不清楚,看云兮敢在自己面前如此底气十足,难道她说的是真的?
那一刻,殇戈有些慌了神。
云兮五指一捏收起花钗,自然比殇戈要快。
见他扑空,她闪身到一旁继续道:“我说了,以我的仙阶万不敢与上神为敌。况且,曾受的冤吃的苦也都经历了,再找你讲理与我也没什么好处。”
“那你想怎样?”
云兮抬手一指云朵,“我想你帮忙提携我的徒弟云朵,助她不日飞仙。”
“飞仙与否靠的是修行。你找我——”
“我知道你和仙履阁关系匪浅,你的一句话可抵百年修为。”
殇戈又好气又好笑,这个云兮竟然是个脑子不好使的家伙,想以陈年旧事要挟自己就为帮徒弟走后门,“就是让她飞仙而已?”
话刚出口,一股冷风猛然钻进。
“听他鬼扯!”
司剑冷着脸走了进来,她直视殇戈,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冷峻眼神,“他真以为自己神通广大,在天庭横行无阻呢?不过是欺上瞒下,靠些不入流的下作手段实现一己私欲罢了!”
殇戈瞪着司剑,眼神里满是惊愕,他又看看一旁的云兮,似乎明白了,“司剑,这是你的主意?”
“怎么,看到我很惊讶?你买通仙履阁侍从,陷害我,破坏化羽的飞仙礼,你的爪牙没去向你汇报结果吗?”
“你在说什么?什么陷害、破坏?我方从昆仑而来,就遇到你们没头没脑地一通胡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你们为何在此无理取闹?”
“好一个置身事外!”司剑说着冲外面高声道:“把人带进来吧!”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被丢了进来,蜷缩在司剑脚下,正是昔日仙履阁的那个仙童。紧跟着花子卿款步来到近前。
看到花子卿,殇戈不禁皱起双眉,眼前的形势显然比他想的要复杂。
“花子卿,怎么这里面还有你?”
只见花子卿还算恭敬地对殇戈言道:“幻虚仙君,你做过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证人就在眼前。没有直接送去仙刑司是顾及你幻虚主仙的身份。所以,还请坦诚面对,及早挽回损失。”
殇戈摇了摇头,“你们这是联起手来构陷本君,是以下犯上,要获罪的,知道吗?”
司剑脚下的仙童却突然开腔,“仙君,我实在扛不住都说了。”
殇戈扫了他一眼,“你是谁?”
那家伙却向前攀爬几步,哭道:“仙君,事到临头您不能不管小的啊。小的都是听您吩咐把妖生和剑仙骗到乾坤殿,好让他们在众仙面前把丑事坐实。谁曾想剑仙没去,冷仙去了。小的还没来及向您禀报,就被少使拿下,小的无能全招了。”
殇戈抬起一脚将那厮踹飞,“简直信口雌黄!花子卿、司剑,我根本不认得这家伙,更没吩咐过那些事!你们休想往本君身上泼脏水!”
“他是幻虚新进的仙,没有主仙首肯,如何下界入驻仙境?仙君此话岂非自欺欺人?”
听着花子卿不紧不慢却字字诛心的陈词,殇戈突然明白了,“花子卿——”
花子卿却转向司剑,“司剑,你说吧。”
司剑点点头,然后转向殇戈,“殇戈,”她厉声道,那是相识至今她第一次对他大不敬,“我知道自己以下犯上,无论你的结局如何,我都会自行向仙刑司请罪。”
此话一出,殇戈知道这丫头是豁出去了,那一刻他感到一阵胆颤。
果然,“我曾向你许诺,只要你不刁难,我就不会把你的秘密说出去。可你小人之心已久,往昔的一己私欲和贪念越发膨胀不堪。是你步步紧逼,损我仙徒、害我挚友,让我看清你的面目。如果我还不将你的罪行公布,那就是助纣为孽。”
说着,她拿出一只卷轴,“这就是你尚在天机阁任主簿时篡改的凡界运术。而被你一手推上皇位的文兴君正是你和凡人舞姬的儿子!”
“无稽之谈!荒谬!你——你听信挑拨以为本君害你也就罢了,怎么还伙同他们无中生有,编造出这等不堪的故事来构陷堂堂上神,一境主仙?”
“你也知道不堪啊?”就听一个声音悠悠地飘了进来。
司剑向旁挪了一步,就见苍清崖面向殇戈飘然而入。
原来,司剑和花子卿在天机阁寻找陈年卷宗的时候无意间发现这份卷宗被更改的地方不止一处。
“不对,如果是殇戈更改了运术,为何不将王朝覆灭的结局一并更改?”
“兴许关系重大,他不敢?”
“既然结局不能更改。他又何必冒险让自己的儿子登位?反而彻底断送了自己的血脉。”
“他没这么笨。所以,这个结局也是被改动过的?是谁?”
“殇戈心思如此缜密,尚且有痕迹可寻。但这个改动完全看不出丝毫违和。除非——”
“除非是这份卷宗原本的主笔!”
司剑和花子卿同时意识到,要让这份卷宗成为铁证的话其中细节难免要经过仔细核验,就算他们不想提,这第二处更改也未必不会被发现。与其到时成为他们不能自话的漏洞,不如提前知会当事人,以免事到临头措手不及。
只是,毕竟事关仙规律法,他们也没把握这位当事人会冒着自己担过的风险来蹚这一脚。
……
苍无境内,苍清尘来到极目远眺的苍清崖身旁,“想的话就上九天走一遭。”
“想?”苍清崖侧了下头,“想什么?”
苍清尘笑了,“好好,不想。你呀,就嘴硬吧!”
对苍清崖的心情苍清尘能够感同身受,因为他看着苍清崖,就像苍清崖看着化羽一般,都是隔了好几辈的孩子,却恍惚间都能找到自己年少青涩时的样子。
仙界一直盛传苍清尘袒护苍清崖,甚至于还生出一些花样百出的编排,只因为那是他们不曾遇过的惺惺相惜,那是他们不会明白的无关血脉的传承。
苍清尘如此了解苍清崖,知道他早就盼着化羽飞仙的消息。苍清崖表面的淡定不过是佯装内心的急切甚至是些许失落。
只不过相隔数年,又不是数百年数千年,九天之上的约定那孩子怎么会忘?一旦飞仙,他不应该“马不停蹄”前来与自己相见?难道是拜了新师就忘了自己?此时的苍清崖竟不免有些孩子气起来。
“神尊,有客到访!”苍乐的声音突然打破这片刻的沉寂。
苍清崖看了苍清尘一眼,难掩眉梢的喜悦。
然而,“马不停蹄”赶来的却不是化羽,而是司剑和花子卿。
让苍清尘没有想到的是,除了苍清崖的访客,他自己也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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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话 各自法办
看到苍清崖的那刻,殇戈已经提不起惊讶情绪,这分明是一张计划周密的网,目的就是把自己套住困在中央。谁才是编这张网的主人?司剑?花子卿?还是眼前正向自己走来的苍清崖?
从来只有他算计人,还容不得谁敢算计到自己头上!
于是,殇戈看着苍清崖微微眯了下眼睛,先没有动声色。
苍清崖来到近前,接过司剑手中的卷轴,掷地有声道:“这份卷宗是一千三百年前凡界天奉国的国运,正是你我同在天机阁任主簿时我所负责的部分。
所以,我很清楚文兴君根本不是命定的天奉国君,更不应该成为一统之主,凡界发生的一切都偏离了原本的设定。
我这才发现,经我手的文书被改动过了。我也知道,偷我仙印篡改文书的就是你!”
面对苍清崖的指控殇戈镇定回应,“如果卷宗真的出错,也是你的过失。你有什么证据指责我?”
苍清崖双手一摊,“捉贼拿脏。我是没证据,我只能证明这些许的文式差异并非出自我手,却无法指正是你偷用我的仙印,篡改了上面的内容。而且,凡界大局已定,我再‘抠字眼’也于事无补,所以,我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拨乱反正’。”
殇戈自然明白“拨乱反正”的意思,如果不是苍清崖动手脚,文兴君的王权也不会一代而亡,连一脉骨血也没留下。
但他更清楚天机阁的规定,所有主簿各司其职,不可偷窥和插手其他主簿手中的命数。这也是为何他明知苍清崖的作为却只能吃了哑巴亏的原因。
所以,他睁着大眼装糊涂,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不知所云。”
“别装了。我如今都坦白自己当年的过失了,你以为还能再放过你?证据嘛,当初我不闹只是怕麻烦。你也知道,凡界所有命运轨迹需经掌事卜算推演再分派到主簿手中进行编撰,主簿撰写成文也要交掌事阁核验,以确保内容没有偏颇。所以,事关重大运数掌事阁都是有备案的。
当然——”
苍清崖丝毫不给殇戈说话的机会,气都不倒便接道:“你后来也做过天机阁掌事,趁机毁改了备案对吧?也无妨,无非是那档子事。咱们可以把当时经你手经我手的所有文书都调出来,一一比对,请圣手书神、文曲星君一同鉴别一下,这份卷宗里稍显违和的文字究竟是出自谁手?
哦,对了。我还忘了你昔日的使官眼下就在,她刚刚还亲口指证了你。如果这些都还不能成为证据,还有仙刑司的刑罚,由不得谁不说实话。”
“满口妄语!”殇戈此时再不愤怒就不正常了,他怒斥道:“仙刑司从不无中生有,更不会无凭无据滥用刑罚。本君不知你的脑子是如何坏掉的,眼下看确实坏得不轻。
你指责本君的每一句都是信口雌黄,但你也说了句实话,那就是你自己玩忽职守还知法犯法,仙刑司该拿办的恰恰是你。”
“我做过的我认,该受的刑罚我领。我能坦坦荡荡说出实情,你却不敢!但你忘了我也身居神位,仙刑司对神阶以上的判罚是要经天帝批示的。今天这事闹这么大,我肯定要拉上——”
说着,苍清崖看了眼旁边的司剑,“算了,她尚在仙位——花子卿,这件事他也脱不了干系,我就拉上他一起去仙刑司受审。将来判罚文书送到帝君手中的时候,但愿帝君不会好奇,这两位怎么能自己把自己送进仙刑司?”
殇戈明白,每一件事到目前为止证据都不充分,还不能对自己造成致命伤害,但如果真如苍清崖所说抽丝剥茧彻查起来的话,纵然天帝有心袒护,只怕也不好多留情面。
而真正对自己构成威胁的恰是苍清崖和花子卿联手,一个曾经执掌时序殿与天帝有过些渊源,但他二者之间的关系至今都是个迷;另一个打从天帝还是天君时就侍奉左右,天帝对他的宠爱有目共睹。
这一明一暗两个天帝的“故交”加在一起,如果和自己比较,天帝心中的天平会偏向哪一方还真未可知。未知才往往最让人恐惧。所以,殇戈此时的心里着实没底。
但他表面还故作正定,回道:“你们想怎样都请便。即便帝君亲自过问,我也问心无愧。而且,帝君英明,根本不会相信这些没有凭证的说辞,你们的行为只会徒增帝君的烦劳,应当加罪!”
就在“罪”字刚刚送出去的一刹,突然“轰”的一声,一座屏风应声倒下。
这里还竖了一座屏风?刚才根本没看到过啊!不对!殇戈突然意识到,根本不是自己没注意到屏风,而是他所在的分明就是幻境,屏风才是连接实境的通道。
好强的幻术,自己的修为居然丝毫没有察觉,是谁打造的如此幻境?糟糕!
就在殇戈意识到不妙的时候,屏风褪去,还原了现场的真实场景。
一旁的茶几、座椅陈列有序,一众高阶神尊们正在喝茶,依次可见紫弦仙君、迟光神君、元昆神君、天化元君,还有随侍天帝的文史天官、管理天庭女眷的芷兰宫主等。
往上手位看去,道德天尊、灵宝天尊,还有正襟危坐的天帝以及身旁紧挨着毫不避讳的暮光神君。
就是说,方才发生的一切这些位都隔着道屏风像看皮影戏一般?
率先起身的是紫弦仙君。方才听云兮说出殇戈好似手眼通天在仙履阁都能呼风唤雨的时候,他的心肝脾都在颤抖,听到司剑怒怼他“鬼扯”的时候禁不住频频点头,还忍不住偷眼观察天帝的表情,生怕自己洗不干净。
没等紫弦仙君质问殇戈为何损坏自己仙声,天帝先说话了:“不用麻烦了。既然都不害臊,花子卿、殇戈、苍清崖,还有边上几个,都过来说话吧!”
话音一落,殇戈率先扑倒在前,“帝君,不知为何琼极少史和流光司印对属下无端指责,无凭无据,所言皆不属实。请帝君明察,以正属下仙声。”
看他那厚颜无耻的样子苍清崖真忍不住上去给他两耳瓜。可是,没等他和花子卿开腔,甚至不等天帝发话,暮光神君却抢着开了口:
“这个好说。用一世镜一看便知!”
此话一出,天帝不禁侧过脸看了暮光一眼。
在场鲜有人知道这看似不经意的一瞥究竟蕴含着何种意味,因为他们根本无法想象“一世镜”这个名字对天帝而言意味着什么。
一世镜是苍无境的宝物,它有一投一照两面镜子,投镜能够呈现出照镜人一生过往,只要截选时段便可反复观看,甚至定格瞬间。
在此物面前,即使仙神也无秘密可言。正因如此,它的铸造者苍清尘才不张扬,以致这件宝物在仙界几近无名。当年苍清尘下界立府将一世镜带至苍无崖,从此便不曾离开过那座仙山。
暮光是什么时候又如何知道一世镜的?他提出这个建议是无心还是有意?天帝心中骤然升起许多疑问。然而,当化羽出现的时候,这些疑问便陡然有了答案。
当化羽得知暮光准备寿宴的用意时不禁竖起拇指。但暮光却说:
“我这么大费周章,你们可得争气,别把我给卖了。”
“怎么会?这么多人一同指证,天帝肯定会重视。”
看着化羽信心满满的样子,暮光不由笑了笑,心里话小孩子想问题就是简单,
“你想过没有,这些证据不仅年头久远,而且都是证人的一面之词,真要彻查起来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有结果的,这期间足够对方谋划,结果还不一定呢。所以,”
暮光转头看着化羽,嘴角一扬,“咱们得让他自己承认,至少得认下一件半件。”
“看样子,你是有办法了?”
“点子倒是有一个。不过,你们的对手可是老谋深算得很,不一定能诈得出。要是他咬死不承认,你们还得想想后手。”
“后手?”化羽眼珠一转,“其实,也不用这么麻烦。我知道一个东西,管让他想赖也赖不掉。”
于是,化羽向暮光讲了一世镜。暮光听后并不怀疑化羽言词的真实性,只是提出质疑:“若是真有如此宝物,定为仙神忌惮,避之不及,谁会愿意照呢?”
“所以,这照镜在幻术加持下可变幻为任何形态,使被照之人不易察觉。”化羽也是在苍无境呆了很久以后才知道自己当日走过的晶洞就是照镜所化。
暮光想了想,“如此是好,不过还要费力向无垢神君解释。无妨,我自有办法。”
暮光所说的办法就是矫诏。他带着化羽赶去苍无境面见苍清尘,假托天帝口谕令他携一世镜天庭面君。
苍清尘一把年岁,岂是好糊弄的?但见如今化羽跟了他料想不是敌人,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帮他一下也无妨;
而且暮光的身世名声他很清楚,就算真的惹了什么事,有这位小爷在前面顶着料想也出不了大差。于是,便顺水推舟应了他。
暮光去见苍清尘,化羽便直奔无忧殿满心期许地去见苍清崖。谁知,司剑和花子卿已经先一步请走苍清崖。
暮光将苍清尘“骗”上天庭,又让他在九天扑空后再赶来无事殿,时间算得恰恰好。
所以,当他提议用一世镜验证的时候化羽便适时地进来通禀,说无垢神君到了。
无垢神君携一世镜而来,所有巧事撞在一起,当着一众仙界“权贵”,天帝也不好再找托词,下令让殇戈照镜,以证自身。
辈分上的差别让殇戈从来不敢小觑苍清尘,他知道无垢神君不是枉得虚名,也料想昔日灵宝天尊能奉为宾客的神君手中一定不乏宝物,但他的确不知一世镜的真正威力。虽依然心怀忐忑,但帝令已下,也只能硬着头皮去照镜。
一世镜中的景象飞快移动,从凡胎孙小武一晃就到了一千三百年前,身为天机阁主簿的殇戈过往种种一一闪现,画面中还出现了司剑的身影,虽然容貌与现在无二,但青涩的眼眸、跳脱的举止和如今相距甚远。
终于,画面中出现了司剑和苍清崖指证的内容,如一记重锤砸在殇戈脑袋上,当场将他敲懵,双腿一软不禁跪在地上。
画面还在滚动继续。司剑的双眼一直盯着镜面。她心中还有一个疑惑希望能够借此机会得到答案。
当年,她被幽魂所伤,背后主凶究竟是谁,大家都怀疑是殇戈,却没有证据,故而这次她没有提及此事。
但云兮控诉殇戈对她不轨,从时间上推算,两者相隔不过二十载左右,这在殇戈漫长的一世中只是很微小的间隔,所以镜面上很有可能会闪现出当时的画面。只要那个时段他去过通仙镇,司剑就会喊停,要求仔细查看那一段。
可是,天帝却突然抬手叫停了这一切。
“丢人!”天帝一拍条案,然后环视众神,“你们还看得下去?”
这些位不明缘由的神尊心想方才殇戈与凡间舞姬那些个亲昵的画面都被示意略过,这待会儿到了云兮那段——确实不妥,于是纷纷领会上意,回道:“实在是不堪入目。”
“那么,”帝君说着看向殇戈,“你可认罪?”
殇戈抬起头,与天帝四目相对,然后他垂下眼眸,一个头狠狠叩在地上,“殇戈认罪,受罚!”
“既然如此,”天帝说着一挥衣袖竟然收起了一世镜,然后说道:“即刻起,罢免殇戈所有仙职,褫夺一切封号,由仙刑司定罪判罚,昭告三界!其他人等,自行去仙刑司领罚!”说罢起身朝外走去。
无事殿门前,天帝停住,转头看了暮光一眼,“生辰快乐!”而后扬长而去。
暮光望着天帝的背影消失在天梯尽头,又目送天尊、神君们依次离去,迟光押走了殇戈,灵宝天尊一个眼神叫走了苍清尘,最后还剩下苍清崖、花子卿和司剑。
暮光一把挡住化羽不许他上前说话,而后对那三位道:“怎么,等着留下吃席吗?自行去仙刑司领罚,没听到啊?”
这逐客令下得够直接够无情。方才还是并肩作战的盟友,怎么转脸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了?
化羽吃惊地看着暮光,本能地不愿受其控制,刚想挣脱却正迎上苍清崖的目光。
苍清崖满含深意地看着他,千言万语咫尺之间却无法倾诉,只能化成一抹淡淡的会心一笑,“往后,有人管教你喽!”
说着,一向不羁的苍清崖向暮光微施一礼,“有劳神君。”
而后,花子卿说了句:“以下犯上,仙界大忌。走,领罚去吧!”说罢拉起司剑就走。
司剑只是回头看了化羽一眼,也没有说话。
无事殿回归了宁静。连屋檐上的装饰都仿佛知道大幕已落,“啪”地一下掉了一地。
暮光这才回头朝化羽脸上看了一眼,不,应该说是瞪。
化羽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对自己这副表情,也不知道他这喜怒无常的性格往后该如何相处。
这一夜,暮光没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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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话 始作俑者
又是一夜,站在无事殿前望着星起星散,化羽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次日,暮光起身,昨天的事就像没发生过一样,脸上又恢复了随和模样。他照旧伸了个懒腰,瞥了化羽一眼问道:“你还在啊?”
化羽一愣,随口回了句:“我不该在吗?”
“我还以为你早迫不及待地去找他们了。”
化羽清楚这个“他们”所指为何,于是照实答道:“想过。但我答应过你。”化羽应过暮光,自此以后诚心跟随,只听他一人号令,即便这位神君个性奇怪,但承诺就是承诺,他不会忘。
“还记得。行,也不枉我——”暮光突然咽回了似到嘴边的半句话。他想起天帝昨日对自己说的那四个字,他哪里是在祝自己生辰快乐,分明是在问:“这下如你心意了吧?”
直到那一刻,他才意识到,或许自己把整件事想简单了。
算了,做都已经做了,既然自己好胜心作祟想收服这个野性难驯的小家伙,这架子就不能掉,撑也得撑住了!
“神君,”化羽想问昨日之事的后续。
暮光摆了下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别着急,有关神阶的刑罚是要天帝亲自批示的,诏令未至,就还没有定论。”
“那——”
“别担心。他们几个不会被重罚的。”
“我确实不懂。流光司印是自己承认了往昔过失,但琼极少史和——剑仙,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何也要受罚?”
“无论事出何因,以下犯上就是过失。索性殇戈的确有罪,他们所告不虚,所以只会治一个以下犯上的罪,罚几下也就完事了。”
“罚——几下?”
暮光熟知仙律更了解天帝的脾气,自然没有乱说。
此时,苍清崖、花子卿和司剑同在仙刑司等候发落。
苍清崖被勒令回苍无境禁足,百年内不得离境。而花子卿和司剑则被罚各领十下戒鞭。
此时,九天鼓声响起,三界诏令下达:殇戈因私自修习仙界禁术读心术被罢免仙职,褫夺封号,降上神为仙阶,罚入文昌阁任书山抄录。
听到这个处罚,苍清崖不由嘴角一挑,“修习禁术?这个罪名如此惩罚,相比之下帝君对我还是宽容得很喽?”
已经双双跪在刑台的花子卿和司剑不禁相视一愣。花子卿只是惊讶没有说话,司剑却忍不住开口道:
“怎么是读心术?昨日根本没来及提!”
花子卿此时心中已经有数,不由叹气道:“你不是同迟光神君讲了吗,也算控诉过。”
“可这根本不是关键!”话音刚落,第一鞭先后落下,二人牙关一咬都未吭声。
司剑接着道:“算了,天家顾及脸面可以理解。不过,既然殇戈认罪,君书玉就该无罪。昨日,你为何拦着不让我提?”
“你没看昨天的情形,你觉得帝君乐意听吗?”
“啪——啪!”
“君书玉是冤枉的,这件事不能就这样算了。”
“不然呢?你听方才的诏令,哪一句提到殇戈陷害同门了?倒不如私下里去求灵宝天尊,找个时机、找个由头赦了冷仙倒还有可能。不过,我劝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
司剑知道花子卿说得在理,殇戈苦心经营的仙途几乎被一撸到底,也算是重罚了,但罪名却避重就轻。还不是天家的脸面为重,所以,纵然君书玉冤枉,她的案子也注定无法摆在台面上伸张。
司剑心中的不平难以抑制,脱口而出:“大家忙活半天,难不成就这样白费了?”
“啪——啪!”
花子卿挨的是打神鞭,比司剑挨的戒仙鞭威力更甚。他忍着剧痛侧眼看向司剑,眼神中的诧异和无奈分明在说:“什么叫白费?他不是冲你来的?你这么做不也是为自己清除后患?”
十鞭落定,身体的疼痛让司剑冷静下来,之前曾经萌生的怀疑再次袭上心头,甚至更加强烈。那个仙履阁的仙童既然有殇戈做后台,也如愿坐上了仙位,怎么会轻易被花子卿审出实情?回想他的种种表现,总觉得哪里不对。
还有御仙阵那件事,虽然事后都未再提,但司剑一直觉得其中有蹊跷,甚至怀疑过花子卿。但照眼下来看,他和殇戈不是一路。
既然花子卿不是殇戈的人,又具备轻易破解殇戈阴谋的智慧,当时怎么会着了他的道,成为他的棋子?
如今殇戈倒台,花子卿将会代行主仙之职,未来很有机会擢升为上神,坐稳主位,怎么看真正的受益者都是他,也只有他!
司剑想着,暗暗打定主意,待自己去求了灵宝天尊,为君书玉讨还个说法,便要去弄清心中的疑问。
九天诏令一下,化羽也是大为不解。怎么就只定了个偷习禁术的罪,别的提也没提?
暮光显然毫不意外,“结果比形式重要。只怕这个结果,尚不能如意。”
化羽却没听懂他句中深意,只是问道:“那冷仙是不是可以脱罪?”
暮光摇摇头,不置可否道:“那就看剑仙的了。你——帮不上!别想了,走,带你去熟悉一下天庭各司。”
化羽突然有一种预感,原以为成了仙和司剑之间的距离就会被拉近,但似乎他们往后更会渐行渐远。但是,他无法反抗。
化羽跟着暮光穿过天庭数不清的雕栏玉砌,心中却不显波澜。想自己年少初上四羽阁时,曾为那里的美景惊叹不已,料想仙境也不过如此。如今,自己不仅走过仙境,更是上到天庭,天宫琼宇何等壮阔,于眼中却也不过千篇一律的奢华宫阁。原来,被惊艳的从不是眼中风光,而是当时心境。
他们首先来到天机阁。
化羽抬眼望着一层堪比几十层楼高的楼台,这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天机阁,掌管凡间兴衰命运的地方,也不知何时他才能如愿在这里当值?
“这就看傻了?这里早不比过去了,现在还在运转的也就这两层。上面一层主管凡间未来运,下面这一层记录凡间过去和现在事。走吧,咱们去下面那层。”
他们顺着阶梯而下,走了很久很久,途中无人经过,手边尽是数不清的卷宗,密密麻麻罗列得整整齐齐,看得眼晕。暮光不时停下,抽出一份查看,然后在手中的册子上记录着什么,化羽只能捧着笔墨在旁候着。
暮光好像记了很多,但他们还没走到底,他却合上册子,“够了,先到这儿吧。”然后就掉头回去了。
接着,他们来到神木殿所辖四时宫。
暮光向一个仙官打听:“今日哪位水君当值?”
仙官回话:“回神君,司水衙坐镇的是南海水君。”
暮光长舒一口气,嘀咕了句:“那就好。”便抬脚走了进去。
化羽不禁奇怪道:“为何是南海水君就好?”
“你误会了。我是说,只要不是北海水君就好。”
化羽更加诧异,正想继续发问已经到了地方,暮光让他在外面候着,然后掏出一个竹筒举在手里兴冲冲地走进司水衙。
暮光在司水衙办完事又带着化羽走了几处仙司,然后在神木殿正宫前再次将化羽抛下独自入内。
化羽在门外等得无聊,左顾右盼间恰逢一群仙女路过,每一个都华服美冠,手中捧着精致的宝盒,看面容或妩媚、或清丽、或雍容,美得千姿百态。
“莫不是天帝也要选妃?”化羽不禁暗自嘀咕了一下。
“她们是花仙。”一个声音温婉道。
化羽回头一看竟是云兮。
“今日是花仙们述职的日子。她们手中拿的都是送给花神的礼物。”云兮一边说着一边来到化羽身侧,“四时花序应季当值,但每位花仙都希望自己的花期能够更长一些,这才穷尽心思以讨花神欢心。久而久之,竟成了不成文的规矩。”
昨日局面复杂,化羽还没来及跟云兮说上话,在此遇上正好关切一二。
“你和云朵姑娘都还好吧?”
“多谢挂念,我们无事。朵儿修行时日尚短,飞仙一事未上议程,昨日那些话不过是哄骗殇戈的,是——”
“是暮光神君教你说的?”
“嗯。”
“早知是那样,我便不该让你出头。”
“不能这样说。帝君和各位神尊面上不说心里却是明白的。若是没有大家的齐心,也不可能扳倒殇戈。我倒是后悔昔日自己没有勇气,没能早点站出来指证他的罪行,让他还有机会做更多坏事。”
听到这句不禁让化羽感慨良多,也顺便想起许多往事。那年那日,城门前目送齐萱远嫁,自己曾将花钗插回她的发间,虽无心逼迫却还是暗示她能够复仇的方式。
“荼蘼花钗能否让我看一下?”
“你说的是这个?”云兮说着摊开手掌现出一枚花钗。
如此近距离再看,化羽不禁微微蹙眉。
“这不是荼蘼花钗。”云兮说道,“只是依着记忆中的样子仿制的。”
“那昨天?”
“昨天,殇戈分明是慌了。否则,连你都能看出真假,他怎会上当?而且,即便是真的花钗,也没有我说的那种法力。他和天化元君素来交好,这点分辨的本领本应是有的。索性,天化元君在场却没戳穿我,可见,他所谓的交情也不过如此。”
对于人情冷暖化羽不想多加评论,想来仙界与凡界也无大差。而真正的荼蘼花钗应该从未离开过她的凡世主人,并且随她一同埋在黄土之下。那一段过往此时于化羽也真正画上了句点。
说话间暮光已经从阶梯上走下。
云兮于是向化羽告辞,“我正要去拜见神谷元君,得空记得来芷兰宫喝茶。”说罢冲着几步开外的暮光施礼,待他走下台阶自己才从一旁向上。
暮光看了眼云兮的背影,悠悠道:“她怕是迄今为止最平庸却的确是最美艳的玄女。”并且拿眼神瞟着化羽,“佳人有约,可惜你小子无福消受哦!”
化羽以为暮光误会了自己和云兮的关系正想解释,对方却不理会,紧跟着说道:“准备得也差不多了,走吧,咱们去凡界走走。”
“去凡界?为何?”
“当然是公干。你以为做神仙就整日待在这九天,吹吹牛皮,聊聊八卦?我也是有正经仙职的,自然要履行职责。”
化羽一听这话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眼前这位可是衰神,他的职责是——想起在仙刑司迟光神君说他的那句话,天,千万别让自己猜中!
受刑完毕,司剑便去寻灵宝天尊,结果被花子卿不幸言中,碰了一头软钉子。对此,司剑始终不解,或许正如君书玉所说那是她逃不过的劫数,是一段注定的修行。
司剑满心烦闷,却还是按照计划来到书山,不想,已经有人抢先一步。
殇戈低头翻着书目,俨然已经开始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对于来访者,他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是来炫耀还是示威?”
“是惋惜!”花子卿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
“看来是未达目的?”
“是啊。你犯的那些事足够下洗仙池的,如今,实在是便宜你了!”
“我犯的那些事?花子卿,我做过的不否认,但乾坤殿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个交代?”
“交代就是——你记恨化羽,忌惮司剑,故意设圈套陷害,不想害错了目标,反而激怒了他们。”
殇戈鄙夷一笑,“原来,你做这些是想激怒司剑,好让她和你联手对付我?”
“是你一心阻止司剑封神,是你因为和化羽的过节处处刁难,是你激怒了他们。”
“没错,我是有计划对付司剑,却不是这种方式,那个仙童也不是我安排的。如果是我来做,绝对不会弄错对象,更不会给对方留有余地。乾坤殿是你的手笔。”
花子卿“呵呵”一笑,没有否认。
殇戈继续道:“现在回想起来,你早就想到这一天了。从你诱导我将化羽留下作为牵制司剑的棋子开始就在布局了,司剑才是你真正的棋子。”
花子卿再次笑出声来,“以我一己之力怎么能斗得过你?”
“那我就恭喜你成功了。幻虚境今后是你的了。”
“你以为我是为了主仙之位?”
“不然?”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花子卿突然怒道,“自私、自大、卑鄙下作无耻!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为自己做过的孽忏悔,你根本不知廉耻不懂悔过,所以我不是要你服罪,而是要彻底把你击溃。我保证,你的今天不会是最坏的结局,我会继续看着你下坠,直到无间堕仙。”
花子卿瞪着殇戈,一向温文尔雅的他竟突然现出一副暴戾狰狞的面孔。
殇戈突然抬起眼眸,没有回避对方的目光,四目相对火光四射,他的声音却平稳中透着一股不屑,
“花子卿,你还是太年轻。很多事你还不懂。日子还长,想看就慢慢看吧!”
花子卿不明白沦落至此的殇戈是哪里来的底气,不过是强弩之末强撑着一口傲气罢了,“那我就拭目以待!”
看到门外的司剑花子卿才猛吸一口凉气,方才是自己太过激动大意了,殇戈应该早有觉察,所以,他才故意说那些话。也罢,既然被撞破了——他于是笑笑,问道:
“来了多久?”
“有一会儿了。”
“聊聊?”
“这也是我想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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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话 过往
飞云阁,仙神自省悔过之地,向来僻静。
司剑心中诸多疑问,一时纠缠成麻不知该从那句问起。不想,花子卿不等她发问自己却先开了口。
“你记得宝阁殿吗?”
“我——”司剑一愣,随回道,“有印象。曾是幻虚主殿。”
“你还记得它的样子吗?”
“金色的屋顶,气势宏伟。那时,我初到幻虚,阶品不够,还未曾进过主殿,所以,印象不深。”
“印象不深。”花子卿似是喃喃自语,目光一直平视,“那你对曾经的主仙也该没有太多印象吧?”
司剑不喜察言观色,如实回道:“初到幻虚之时依矩拜见过主仙,此后应该就没有什么接触了。记得,到幻虚后不久,我就因履行仙职离开了一阵子。再回来的时候——”
“宝阁殿已经被毁,幻虚也易了主?”花子卿突然侧过脸看着司剑,“当时,你是什么心情?”
“心情?”司剑努力搜寻着记忆,“我——很震惊。”
“只是震惊?是啊,仙家出了这么大的丑闻,自然是该震惊。所以,你永远不会明白我当时的心情。你没有见识过宝阁殿朝会的壮观景象,未曾领略过天佑真君的灼灼光芒,自然就不会有这一切在你面前骤然崩塌时的绝望和无助。”
花子卿的眼圈骤然泛红,他情绪饱满,鬓角处凸起了青筋。
司剑不懂他为何如此激动,记忆中幻虚前任主仙坤阳大神,天佑真君因私通魔族,亲手烧毁象征天威仙权的宝阁殿被判通魔判仙的重罪,削仙骨、除仙籍,自此从仙界永远消失,后整个仙界对这个名字都讳莫如深,无人敢提。
花子卿此时旧事重提,难道说——
“难道,当年主仙通魔是被冤枉的?是——是殇戈陷害了他?”
花子卿苦笑着摇了摇头,“可恶就可恶在,殇戈他看似没有一件事行差就错,却亲手毁了他。”
没有做错?就是没有陷害?司剑不解,却忍住没开口。
却听花子卿继续道:“天佑真君、坤阳大神,六大仙境之首,仙途不可限量。如果不是遇到那个魔女,如果不是在身边养了殇戈这个禽兽,他原本可以一直恣意潇洒的。是殇戈,都是他!不是他觊觎主仙之位的野心,那段孽缘本可以避免的!是他把他诱到悬崖边上,然后将他推下深渊!
一千年来,我恨透了他!每当面对他,佯装笑脸和恭顺地称一声仙君,我的胸中都在翻江倒海,血液倒流!他怎么配坐他的位置?他凭什么仙名鹊起一路高升?他是一摊泥,应该被踩在脚底下,碾碎碾烂,永无翻身!”
虽然不清楚过去究竟发生过什么,但司剑看得出花子卿当真恨毒了殇戈。显然,他对殇戈不止是将他赶下主位这么简单,他对他分明就是杀而后快。当然,司剑素来不问八卦,不管闲事,所以对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也不想追根刨底。
“所以,这一切都是你为了对付殇戈设下的局?你诱使我与殇戈为敌,让我恨他防他,以至于必须出手除掉他。我们几个于无形中都成了你刺向殇戈的剑。”
“你以为我想等到今天才动手?我需要足够击倒他的武器。一个人的力量不行就多找几个人!”
“为什么是我?”
“你是仙界万年不遇的天养仙胎,你从出生之时起就让天尊另眼相看。你正直、有担当、一身傲骨、自信洒脱。你和那些媚上怯懦的庸碌之辈不同,你敢于反抗,不惧艰难,你是可以成事的。
而且,你曾经跟随殇戈,却显然不是他的亲信。反而,我发现他屡次暗中针对你,阻挠你的晋升便确信你是令他忌惮的对象,而且这种忌惮必然有明确的原因。
所以,我很早就想拉拢你。但你却是太过洒脱,我几乎找不到可以诱惑你、拉拢你的地方。你从不拉帮结派,唯一交好的君书玉、逸一也都风轻云淡,没什么功利心。直到五百年受难结束你回来,我终于找到了你的弱点。”
不是花子卿挑明,司剑或许永远也不会去想自己有什么弱点。其实,只要动了这个念头就不难发现,她的弱点不是自己而是身边的人。无论友情还是爱情,司剑都逃不过“重情”二字。伤她可以,伤害她身边人就是不行。花子卿正是认准这一点,才在一路铺垫之后导演了乾坤殿的一幕。
现在想起来,自己被道德天尊叫走的时候他恰在旁边,这一切都不是巧合。君书玉代替自己步入陷阱原本就是他设计好的。
“所以,你利用我的弱点,让我亲眼看着自己的至亲好友代我受过,好让我心痛自责,从而愈发加深对殇戈的仇恨。为了保全身边人不再受到伤害,逼我出手?”
“是的,对于我的设计和利用,我的确抱歉!”
“你承认你是设计是利用了?”
“我不否认!但是,司剑你想这样做对你也是自保!就算没有我,殇戈也一直在想方设法加害你,你能保证你身边的人不会受到牵连?”
“可你这样和他有什么分别?”
“当然有分别!我是对不住君书玉,可是她纵然受罚假以时日还是能回仙界!我做的每一步都拿捏分寸。而殇戈不同,他要毁掉一个人就不留余地!”
“我还应该感谢你,感谢你在陷害别人的时候还记得留有余地?”
“你知道那不是我的本意!只是我们在做出选择的时候无法避免的牺牲。正所谓‘舍得’,有舍才会有得!”
“所以,为了击垮殇戈,为了你的复仇,君书玉就是应该被舍弃的吗?”
“好,我承认,设计这一切,利用你们是我的过错,也或许是我一生唯一的污点。对此,我无意反驳。如果可以,我愿意尽我一切力量弥补。包括君书玉的事,我不会不管,还有化羽日后的仙途,我也必当尽我所能护佑。以后但凡有事你都可以向我开口,只要能做到我必无二话。我愿在此立誓,以上所言此生不负。”
红肿的眼眶,挚诚的眼眸,哽咽的声音。这还是那个年少封神,受天帝庇佑、蒙天尊垂爱,在仙界风光无限的琼极少史吗?面对这样一个陌生的花子卿,司剑心乱如麻,心绪久久不能平复。
最后,她努力深吸口气,回道:“我——不会原谅!”
花子卿没有去看司剑离去时的背影,依着她的性子,他可以想象她离去时的决绝。
四周云海缭绕,这座不丁点的楼阁是九天之上最孤寂的地方。此刻,自己应该忏悔吗?可他并不懊悔,即使再来一次他依然如是,即便不是司剑和君书玉他们,也会有其他人成就这盘棋局。
而现在,胜负已定,结局却不尽如他意,已经只剩明棋的棋局势必继续下去,这一路自己已经没了回头的余地。
想到这里,花子卿不觉嘴角一勾,转身离开。
不知不觉间,他竟来到了仙魔两界交界处。
穿过仙界结界,花子卿站在高墙之上,一墙之隔便是魔界,一眼望去看不到栖凤峡的暮色,听说峡谷中的晚霞瑰丽,其美胜过九天的七彩云霞,他想象过却不曾见过。
一片雪花飞来,晶莹的六瓣贴着花子卿的面颊缓缓下落,这个时间,魔界竟然已经开始飘雪了,他伸出手去果然碰到了她冰凉的身体。
一片雪花都可以倔强地穿过结界的缝隙落到他手上,自己却无法穿越这道屏障去到他的世界。
“我最讨厌雪了!”花子卿不禁握起手掌,一丝冰凉淌过他的腕间很快便消失无影。
……
花子卿,天帝身旁的俊美少年,一言一行都当是仙家典范,在他面前是一条畅通无阻,一眼仿佛就能看到尽头的上好仙途。
那一年九天盛宴,花子卿一时睡过头酿坏了宴席用的佳酿,其实也称不上坏,不过是多酿了些时间,但在追求完美的花子卿眼中便是坏掉了。可即便是这样一坛“坏”掉的酿品在诸神品鉴时依然获得一致称赞,连天帝也没尝出不妥。
那一刻,花子卿悬着的心是可以放下了,但同时他也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失落,直到他从一位神尊微微一皱的眉头中找到了些许慰藉。
宴会结束后,他特意去问那位神尊,对方也没有避讳直言道出酿品的不妥。花子卿喜上心头,偌大的仙界他终于遇到了一位知己。
从那以后,花子卿的上进心有目共睹,连天帝都忍不住问他为何如此刻苦。他并不掩饰,坦言自己志在封神。天帝笑而不语,在他肩头拍了两下。
后来,花子卿果然年少封神,天帝钦封琼极少史,虽然避开了一个“君”字,却依然是当时仙界中风光无二的典范。天庭各司皆敞开大门欢迎他入府,但他却自请下界。天帝应允,于是,花子卿如愿成为幻虚境副仙。
那是他记忆中最快乐的时光。虽然,多数时间,他只能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话也说不上几句,但只要这样从旁看着,他就心满意足。他的一举一动,他发冠下散落的青丝,外衣上的每一道折痕,都是那么漫妙生姿。
什么六大仙境之首,坤阳大神、天佑真君都是虚名,对花子卿而言,他有这个世间最动听的名字:凌秀子。
花子卿不懂自己对凌秀子的这种仰慕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只是从不表露却也从未想过停止。他不贪心,所求不过能一直这样陪在他身边。
花子卿原本是不讨厌雪的。凌秀子的随身仙兵是一把叫赤雪的三棱剑,所以他想凌秀子应该是喜欢雪的。
他喜欢什么不好,非要喜欢雪?花子卿握起的拳头越攥越紧,思绪在那一刻戛然而止,他不想回忆那些最不愿记得的往事。
……
苍清尘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到八景做客了,如果不是这次被暮光“诓骗”,想必是不会主动到访的。
灵宝天尊看着他,抬手斟满茶盏,“失策了?”
天尊眼明心亮,什么也逃不过他的慧眼,苍清尘无奈地耸了耸肩,整个天庭也只有在这里他可以甘心服低,做个小辈。
“天帝不追究已是万幸,至于一世镜,你就当献宝了。”
苍清尘心中不无后悔,他的确没想到天帝竟然当众收了一世镜,然后就当没这回事提也不提了。过了这么久,自己一直低调谨慎,怎么偏就这回失了心?
“帝君他——不会毁了一世镜吧?”
灵宝天尊没答,只是摇了摇头,“原本让苍清崖跟着你以受约束,怎么看起来你倒是越发受他影响了?一把年岁了,别跟那些混不吝的后生一般。喝了这杯茶就回去吧!”
灵宝天尊下了逐客令,苍清尘也不好多留。方才见他打发司剑更是绝情,想来自己是该死心了。
走出天宫的一刹那,一阵风起,苍清尘心中的阴霾仿佛被一扫而空,从未有过的轻松感从脚底升腾。没了一世镜反而没了负担,苍无境从此果真“一无所有”了。
帝宫中,天帝望着对面的一世镜坐了很久,然后他起身取出一件宝物,打开封印,看着它在面前旋转变大。
金色的齿轮闪烁着明亮的光泽,他们一层层叠加,缓缓转动着,金属的摩擦声并不悦耳,反而有些许久不用的钝锉感。
仙界鲜有人知晓一世镜,更是只有天帝才清楚这件宝物最佳的使用方法。苍清尘的一世镜,配合苍清崖的时光之轮,这两件天帝爱之真切,却又拒之千里的宝物现在一个在他面前,一个在他手中。
那时,苍清崖还叫离亚子,他晋升上仙时何等英姿仿佛还历历在目。记得那次法会上他技压众仙,不仅夺得头名更赢得元始天尊的彩头——儿时戴过的金环。
离亚子初生牛犊,竟敢与元始天尊打赌,说自己能用这件宝物铸出旷世神器。后来,他借得灵宝天尊的炼炉,造出了一件惊世法器——时光之轮。
离亚子原本的仙号早就被遗忘了,仙界只记得自时光之轮出世,元始天尊钦赐离亚子仙号:流光司印,主掌时序殿,成为天庭各府最年轻的掌事。
那时,天帝还是极光天君,他对离亚子颇为欣赏,时常有人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时序殿。两个年轻人,一个礼贤下士,一个不拘小节,他们之间走得近些本也正常。
可是,有一天,原本封神在望前途无限的流光司印突然就犯了错,被罢黜时序殿掌事之位,贬去天机阁做了一方主簿。都不知道他究竟犯了什么错,只是偶有风言说与极光天君有关。
看着面前的一世镜,天帝径直来到照镜面前,然后他扭转时光之轮将时间定在过往的某个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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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话 天帝的秘密
极光天君出生在九重天,他是获得君父承认在天庭造过金册的第六个孩子。他的兄弟姐妹们不乏同生母住在别处的,即便同在九天也很少见面,加上生母不同亲缘感情相对淡薄。
一直以来,极光和大多数兄弟姐妹一样,彼此保持着虽不亲近却恭让有礼的关系,至少在外界看来是这样的,除了那么一位。
画面中那个褐发蓝冠、双目如炬的男子是耀光天君,极光的五哥。在众兄弟中,他们两个的血缘关系最为亲近。耀光的母亲是北海龙族的贵女,而极光的母亲也出自北海龙族,不过她是龙蛟混血,在族内地位不高,后来入九天做了宫娥。
按理说这两位的关系应当比其他兄弟亲近才是。不过耀光随母亲住在北海,成年后领了实差才常在九天走动,与极光碰面的机会才多了起来。
在记忆中,无论是儿时的偶尔见面还是后来的难免碰面,耀光对极光从未表达过友善。只要不在人前,他更是毫不遮掩地对极光表示出轻蔑甚至厌弃。
“呦,封了天君尾巴就翘起来了?别忘了,你母亲见了我母亲可是得下拜的。就凭你,还想和本君平起平坐?”
这样的嘲讽极光不知听了多少次,从年少时的奋起反抗,到成年后的一笑而过,他并非真的看淡,不屑争执,而是他清楚地知道对方可以如此的底气何来。
天君的位份都是一样的,但他们所领的差事却高低有别。年长的兄弟身居要位可以理解,所以耀光掌着水军兵权他也无法嫉妒。但,身后的老七老八都领了与之身份相称的差事,反观自己,说起来掌着偌大的集雅殿,却不过是诗书音画,适时向凡界传播而已,这在素来尚武的仙界实在不足为道。
所以,有人说极光是众天君中的翩翩公子,一身书卷气,在他听来却是说自己孱弱;又有人说极光美目风流,最似帝君,他听来却不是好话。
极光讨厌君父,厌他风流成性,但他清楚自己真正厌恨的是君父缔造了自己却又轻视自己。他妥善地隐藏起这种情绪,用谦卑的外壳保护起好胜的内心,踏实埋头自己的职责,不争不抢,将翩翩公子变成谦谦君子。
正是这种内敛谦逊赢得了灵宝天尊的好感,在他的努力之下,天尊竟收下他成为没有正名的徒弟。自那以后,极光斗志更胜,一边隐忍自修,一边寻找机会,终于如愿离开集雅殿拿下天庭卫部分兵权。
时光之轮快速转动着,随着齿轮的卡顿声停下。
成年之后,身为天君的极光和母亲之间的位份有了巨大的差异,按照规矩,即便同在九天他们也不能时常见面,只有特定的日子他才能够以儿子的身份拜见生母。
其实,随着年岁的增长,母亲在极光心中的地位早已发生了变化,她是一个懦弱可怜的女人,因为不够自强才会被君父染指后遗忘,除了生下自己,她在整个仙界再没有半点存在感。
那天,极光去探望母亲,隔着栏杆却看到她和君父相拥的画面。他无法相信,时隔多年,她竟然又对他投怀送抱?何况今天还是自己要来探望的日子,她难道忘了?
此时,母亲在极光心中已不仅仅是可怜和懦弱了,她甚至不懂得自珍自重。而君父,他已经有不下十个子女,还真是一如既往……
极光愤然离开,愤怒并没有阻止他思考反而给了他灵感,借着此时此刻的怒火和恨意,他竟然只身闯进星轨阁,打开自己的星轨。一道寒光冲破星轨阁,震惊九天。
“极光天君亲手斩断了自己的红鸾星轨!”
九天之内大家议论纷纷。
“极光天君醉心仙法修为,这才自断红鸾,此生宁不动情。”
那个时候,这种说法占据着主流。
后来,君父的十一子出生,晚霞也尽迟暮,文史天官亲笔划去“晨”字,写上“暮”,待他成年便是暮光天君,这是君父所有子女中唯一一个一出生就定下未来封号的。
当时,极光就在旁边,画面中君父看向自己的眼神和记忆中一样。那些关于他自断红鸾的传言他定然也听了很多。不知文史天官是不是也同他讲了些什么。只听他对文史天官说:
“十一天君,够了。”
这句“够了”意味深长,自此以后君父果然没有再添子嗣。并非他从此戒掉风流,而是他不再给世人诟病自己增添新的把柄。
夜风清爽,不觉间极光来到那棵月华神树下。
月华神树是上古留下的神树,已经十万年没见她开过花了,极光他们这辈的甚至不知道神树还能开花。
仰望夜幕月浓星稀,今日是哪位星君值夜,将天幕布成这般撩人景象?极光思绪万千,他抚摸着月华的枝干,
“不知几十万年以后,我能否如你这般风华依旧?”
他说笑着并未经脑,然后靠在树下望着月色想着心头事,回味着君父那个幽深的眼神,不知不觉间竟然睡着了。
那是一个深长缠绵的梦,梦中一树繁花艳过霞光万倾。月华敞开胸襟拥他入怀,甜蜜的香气、温柔的怀抱引他不能自已。
“我已断了红鸾!”
“可是你的心没有断!遵从你的心,千年万载,风华绝代!”
破晓梦醒,极光惊出一身冷汗,自己竟然梦到了灵修,还是和……是昨天,不,是这段时间自己思绪过甚。不就是断了红鸾,不就是君父可能的猜忌,不就是——极光猛然回头,望见月华枝丫上盛开的一朵红花!
他摇了摇头,转身狂奔不止。
他想象过自己当时的狼狈,却未料那模样是如此不堪。
天帝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禁狠狠攥起了拳头。而画面中突然闪过的衣摆让他一时屏住了呼吸。原以为没人见过那时的自己,没人发现那个秘密,却原来……
灵宝天尊!原来他当时也在,可他从未和自己提及此事,所以他一定知道了什么。
……
月华开花一时间在九天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轰动,十万年没有开花的神树突然开了一朵花,引得那些怀旧的老辈和好奇的小辈们纷纷前来一睹芳容。
很快,花谢了,结出一个果子,更稀奇的是晶莹剔透的果肉下竟然孕育了一个灵胎。
要知道,月老就曾解释过,神仙们因为活得久了,看得也更为通透,对情爱之事就越发淡漠,随着年岁的累积,仙界中肯缔结仙侣的越来越少,降生的仙胎也数量锐减变得越发珍贵,这大概也成为天帝私育十一天君却能轻易获得大家谅解的原因之一。
这还只是说的普通仙胎。像月华结的这种无父无母的天养仙胎只有初神时代发生过。当时天养七位仙胎,诞生最初的七位神尊,此后,他们共同孕育新的仙胎才有了后来的仙界雏形。
而今神树结出天养仙胎无疑被视为仙界祥兆,众仙神皆欢喜不已,整日围着神树小心呵护。
但极光却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他甚至感到莫大的恐惧。只是巧合吗?他无法说服自己寄希望于巧合,他从未如此后悔,如果时间能够重来,他一定选择避开月华,越远越好。
时间重来?突然闪现的想法让极光仿佛看到了希望。
那时,极光和掌管时序殿的离亚子已经成为朋友。他们年纪相仿、脾气相投,时序殿又正在极光治下范围,所以他时常趁着巡视便隙去见离亚子。
离亚子铸造时光之轮除了秀技艺的因素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心中那个关于灵鹿的执念,他一直想要弥补的一段过往。为此,他的确以公谋私偷偷尝试篡改过时间轴,却都以失败告终。虽然最终放弃了这个疯狂的举动,也没造成什么实际纰漏,但离亚子不知他的这一行为曾被极光无意间窥探到。
极光本来碍于好友面子没有将此事道破,更是帮他保守了秘密,但眼下自己遇到了麻烦不由让他想起了这件事。与离亚子相交的日子,他早已学会了操控时光之轮的诀窍,借助自己的一身修为,神力应当比离亚子有过之才对。
依着对离亚子的充分了解,极光很容易找到机会偷取时光之轮,并且支开离亚子独自进入时序殿施展仙法。时光之轮的确带他回到了那个夜晚,他却只能远远地看着过去的自己,中间隔着时间的屏障,让他无能为力。
结果以失败告终,极光无法改变任何过往,但时序殿内发生的一切却被告发到了君父那里。
还好没有一个人赃并获,极光顺水推舟将过错推到了离亚子身上。不明缘由的离亚子虽然也感到过怀疑,但他的确犯过禁忌,因此领下责罚并无多言。
一边对朋友的愧疚让极光不安,同时他也想到一个可怕的事情,那就是自己小心谨慎怎么还能被告发?除非自己的卫队里有君父的眼线,如果眼线可以发现自己偷入时序殿的事情,那么——那个夜晚是不是也可能……
此后,极光时常被恐惧笼罩。那个自断红鸾、发誓绝不动情的天君,曾因此举引得仙界刮目,他刚树立的形象难道就要被丑闻取代?
君父的眼神一遍遍在他脑海中回放,他究竟是如何看自己的?他又会如何对自己?眼下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是靠自己努力得来的吗?是的,却也不是,那是君父的一句话,一个诏令,他可以是天君中的佼佼者,也可以什么都不是!
此后种种,极光更加小心翼翼,同时加紧自己的运筹。
仙胎降生、人间历练、回归仙界、位列仙班,这一切都仿佛和极光没有半点关系,他似乎已将此事遗忘。
直到羽翼丰满,时机成熟。
九天之上一切风平浪静,天帝因一梦开启顿悟之门,闭关凝思之后恍然大彻,决定退位让贤,亲手将帝王传给六子极光天君,自己则下界游历,感悟百味人生。
这一切都是极光一手策划的。帝位之上,下旨让位的并不是他的君父,而是他用幻术幻化的傀儡,虽然只能坚持短暂时间,但纵观仙界,能将幻术用至如此境地的也只有他。
极光终于等到不必再受任何钳制的一天,他终于可以挺直腰板说这一切都是靠他自己努力得来的。
此后,新任天帝开始依照自己的理念改革旧制,首先动手的便是天机阁。
天机阁掌管凡界事务,操控凡界一切的发展轨迹。新帝下令弱化天机阁职责,以教化培养为主,不再机械地用一纸命簙掌控凡人命数。
有人赞叹新帝的大胆果敢,有人吹嘘他的睿智出陈,却没有人知道这只是新帝看待命运的立场。
凡人命数有仙家一纸文书,如何编写或看心情或看喜好;但仙家之外冥冥中有更大的力量在掌控,即便仙神也摸不清看不着,或许那是另一个天机阁,在遥控着他们。
“我还凡界归于自然,也望冥冥予我自在!”那是新帝心中的一个恳请,也是一声呐喊。原本他也是不信的,自从红鸾星断反育仙胎,他便信了。
看到这里,天帝已是一背荆芒。
昔日,听闻无垢神君有着窥测仙运的神通,还是天君的他尚不敢一试;后来一世镜问世,已是天帝的他不是没有动过心思,终是因为种种顾虑选择忽视;再后来,苍清尘自请下界立府,他知道这是灵宝天尊的授意,于是应允。
苍清尘下界游历几百年方选定苍无崖为仙址,然后创建苍无境。此时,自己想到已经赋闲许久的离亚子,便派他下界辅助苍清尘。
“殇戈可以取代凌秀子,离亚子那不羁的性子能受得了老派的约束?”
原本,天帝以为离亚子至少不会比殇戈“窝囊”,依着前车之鉴下了这步自诩高明的棋,却不料离亚子和苍清尘几百年来相处融洽,不仅抹平了辈份的鸿沟更是改名苍清崖向仙界证明了立场。难怪总有他们的风言风语传来,原来讶异的不仅仅自己。
“还真是错看了他,竟不如一个殇戈有魄力!”
想到殇戈,天帝颤抖着手转动时光之轮,无事殿上不敢公布于众的场景终于出现在镜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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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话 君心难测
殇戈低眉顺眼的模样天帝打心底里是瞧不上的,虽师出同门,但他和昔日洒脱不羁的离亚子根本没办法相提并论。不过,这份卑微却是自己需要的。况且,他很聪明,总能恰到好处地揣摩上意。
“雕虫小技。”天帝心里默念着。
殇戈的眼神中刹那间闪过一丝惶恐。
天帝微微挑了下嘴角,“听说阴司那位小公子醒了?”
“回君上,寒诺的确已经无碍。”
“那个医仙是叫逸一?”
“君上好记性。哦,卑职会同他讲,让他到仙医馆报到。”
“下界有下界的自在,不要勉强。五百年,弹指一挥。”
“当年,是君上宽厚,府君才暂时忍下。如今,距离剑仙的罚期的确近了,但——”
“怎么,阴司那边还有怨言?”
“不瞒君上,府君原本是想培养寒诺接掌阴司的。现在,寒诺虽保全了性命,但修为受损,府君为此十分忧心。”
“他那脾气——也罢,大不了让剑仙继续为阴司服役。看他什么时候能消气吧!”
“卑职明白了。”
“明白了?那你就亲自去办。”
一个示意明确,一个读心有数。殇戈清楚地领会到天帝的真正用意是让司剑永远留在地府。虽然不知天帝为何会对一个小小上仙如此决绝,但上意明确又正合己心,他自然巴不得赶紧照令行事。
“定不辱使命。”
于是就有了通仙镇的那幕。如果不是殇戈用仙法加持,就算只剩一成仙力,区区几个游魂也还不至于将司剑伤得那般严重。
……
“我怎么会用殇戈?他就是个小人。”
天帝轻轻揉了下鬓角,说起来自己是第一天看穿殇戈的本性吗?当然不。即使知道他的德行,也从未真正看起过他,但千年以来自己还不是一路纵容、扶持他走到现在,即便累累罪行摆在眼前,也还是给他留了一丝余地。
有时候,用一个人跟赏识果然没有半点关系,赏识却用不得的也大有人在。
天帝摇摇头,有些自嘲地笑了。
司剑,这是灵宝天尊亲赐的仙名,如果那天他老人家不仅看到了自己更猜到了月华灵果的由来,那么后来他对司剑的各种另眼相待就都有了解释。天帝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司剑的存在不仅是他命盘上的一个耻辱标记,更是他心头最大的隐患。
少时还好,但她一天天成长,在同辈中出类拔萃,眼看着封神在望,司世间兵戈又灵武力出众的她未来也当顺理成章成为九天武官,这不由不让他心生忌惮,甚至萌生了除去她的念头。
而这一次,她宁肯自己受罚也要以下犯上,还联手花子卿、离亚子这二位,甚至暮光也帮她成事,这份胆识、这份魄力还有这种不受约束的狂放个性,难道真的应了君父的话,自己的劫数会应在她那里?
想到这里,天帝用手掌扣向心门。真正厉害的仙法可以将自己的虚化境入口设在自己身体上,九天上下怕也只有天帝有这个能力了。
那里是一片湖,深不见底的湖水泛着几乎发黑的墨绿色,水中暗流涌动,似乎藏着巨大的危险。湖心当中有一屋舍,款款琴音从里面传出。
在这片虚化境中任何仙法都无法施展,它就像一个无形的囚笼困着当中的囚徒。
天帝的元神撑着竹篙来到湖心屋舍。他登岸的那一刻,屋内的琴音就停了。
“君父,别来无恙。”隔着窗棂,天帝冲屋内说道。
原来,前任天帝从不曾下界游历,那些来自凡间的景象和传说都是天帝一手炮制的假象,用来迷惑仙界罢了。真相是,前任天帝从未离开过九天,他一直被囚困在天帝的虚化境中。
屋内传出一个声音,平静地说道:“六郎,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说出来,让为父高兴一下。”
“不开心?怎么会?三界太平,香火旺盛。九天各司井然有序,从不让我烦心。我呀,是来炫耀的,顺便,问候您。”
“你的问候我收到了。还有别的事吗?”
“你活得久,见识多。所以,我想请教一个问题。”
“说。”
“红鸾究竟何用?”
屋内传来几声笑,“你这是动歪心思了?”
天帝浅笑没有应声。
屋内继续:“你不是自断红鸾,以苍生为爱吗?”
“所以,红鸾星断,就决然不会动情了,是吗?”
“会不会绝情断爱我不知道,但是六亲不认我确实领教过了。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顾虑,跟着心走,谁还能奈何你不是?不过,别忘了我说过,因果际会,今日你所做的一切今后都会有人还的。彼之道只为道,道皆可行。”
没错,这句话他早就说过,像预言也像诅咒。自己此来,其实也是想再次亲耳确认,这不是他的一时气话,现实会让他一语成谶吗?
屋内的琴声再次响起,比方才更为低沉。
竹篙划过水面,船过水无痕。
天帝猛然睁开眼,抚着的胸口已被汗浸湿。门外闪现出仙使的身影,“君上,剑仙求见。”
司剑,她是天帝心中最有可能应验君父预言的人。可是,如果灵宝天尊知道她的事情,自己想清除隐患就必须更加高明和隐蔽,否则就是给自己制造麻烦。如今,殇戈已经不在,下界再没谁能够牵制她,这样一来……
天帝想着,目光移到一旁的一世镜上。
司剑也是四处碰壁实在没了办法,才斗胆直面天帝,如果他都不能主持公道,那三界之中也就没有公道可言了。
她在外面候了多时,终于得到许可入内。
第一次进入帝宫,司剑步履谨慎。面前一道屏风,上嵌的五彩宝石晃得她眼睛一眯,下意识挡了下面颊。仙使让她在此等候通传,然后就退下了。
司剑不知,那灼她眼睛的宝石实乃一世镜照镜幻化而成,此刻她站在屏风前,后殿的天帝正在投镜前看着她的过往。
天帝大惊,首先出现的影像竟然是自己,果真是自己。一世镜能够看到照镜者一生过往,包括她的出身,所以,那个两可之间的困惑不再是谜团,她当真是自己的女儿。
从神树灵胎,到下界成型,再到晋升上仙,司剑并不算漫长的过往却紧紧抓住天帝的眼球。
此刻以前,他从未认真打量过这个孩子,今日看来,她身上的那股子帅气还真的挺招自己喜欢。当然,看着自己年少时的影子,难道还能嫌弃?可是,她越像自己,天帝就越是感到恐惧。
她为什么是呢,如果不是该多好!
直到青羽和化羽相继出现,他仔细品味着她们之间的关系,不知心中该喜还是该忧。直到司剑命中不带红鸾的秘密被揭穿,他更是惊讶不已。是因为自己自断红鸾,所以她才生来不带?可是,没有红鸾,她却分明心动。是情或不是?
天帝一背冷汗,不由陷入沉思。
不管司剑是否动情,她的弱点显然已被找到,只要有弱点就好办,至少不容易脱离掌控。
现在化羽跟着暮光,要怎么用他还得思量;如果下界没有人能够牵制司剑,倒不如暂且把她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稳妥;加上锁妖塔里关着的那位,还有她的至亲好友,所有这些和她牵绊的都要尽在自己可控范围。
于是,天帝有了主张。
“司剑,进来吧!”
天帝竟然叫的是自己的名字。司剑一愣,第一次面君说不紧张那是假的,她稳了稳心绪然后走了进去。
天帝高位端坐,语气却平和得很,“司剑,所来何事?”
“我——不,下仙——”
“别紧张,”天帝笑道,和蔼得就像一位邻家大叔,“你是对上次那件事还有疑异?对结果还不满意?”
“是——也不是!帝君,其实,下仙还有内情容禀。”
“哦?你说。”
天帝的平易亲和让司剑多少放下些包袱,一口气将君书玉的事以及自己的看法讲了一遍。
话语凝练,语气坚定,别的不讲,单她一个上仙敢为此事独自面君,足显出她的胆气和仗义。这样的个性其实是招人喜欢的。
天帝不由一笑,“都说完了?”
“是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君书玉是冤枉的,不该受罚,希望仙刑司能够撤回判罚?”
“是的。还请帝君——”
天帝摆手止住司剑,“本君如果没听错的话,君书玉当着迟光神君和一众仙神的面亲口承认了自己的不当行为。”
“那是因为——”
“因为她想保护化羽,担心他受到牵连影响飞仙,也想保护你,此计本来针对的应该是你。”
司剑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没有说出花子卿才是幕后主使的真相,她不想把事情搞复杂,比起殇戈和花子卿之间的恩怨纠葛,她关心的只是君书玉。
天帝看着司剑低垂的眼眸,继续道:“君书玉此举在你看来是重情重义,所以你穷尽所能为她伸冤。这份情谊,本君也深受感动。但,君书玉当时之举就当真妥当吗?她是不相信仙刑司的律法,还是怀疑天庭不能给他们主持公道?
放着正途不走,反而自己顶罪?若她当真是被冤枉的,那么当时她便是撒了谎。当众撒谎,其罪一;影响仙刑司公断,其罪二;不敬仙规,其罪三。”
天帝罗列的三条罪状让司剑哑口无言,平心而论,她的确是犯了这些仙家忌讳。
看着双眉紧锁沉默不语的司剑,天帝探身,轻声追了一句:“况且,她的那些话当真都是权宜之计,就没有半句真心?”说罢,意味深长地微挑嘴角。
短短几句击中司剑所有要害,也堵死她的所有去路,天帝就是天帝,分毫间洞察人心,司剑叹服却依然心有不甘。
天帝仿佛已经将她看穿,随说道:“好了。仙刑司的判罚本君不好插手,你所求之事实在无法应准。”
司剑知道这便是最后的结果,她再没有其他办法了,于是恭恭敬敬施了一个大礼。
“但,”天帝却突然开口道,“本君倒是可以许她一个恩典。待她七世历毕重归仙界,本君许她一个神位。”
司剑一愣,天帝的这个许诺可以说规格很高了,一个神位可不是随便七百年就能修得的,这要是传出去不知道得被多少上仙眼红呢。天帝驳了自己的请求,却又给了一个恩赏,如此一来,让自己连愤懑不甘的情绪都不该保留了。
虽然司剑知道君书玉不在乎这些仙阶名号,但天帝此举让她真真无话可说,于是替君书玉谢恩,准备告退。
“司剑,”谁知天帝竟叫住了她,“本君对你也有一个恩赏。回去准备一下,尽快到仙武司报到。”
虽然意外,但司剑对这个安排并不排斥。这几日奔走忙碌,她的确没有工夫思考未来的打算。化羽跟了暮光神君,自己若是能留在九天当值,也算是有个照应。
很快,司剑便依诏进入献光神君麾下的天庭卫。同日,仙友们看到仙医馆内出现了逸一的身影。
此时,化羽跟随暮光来到凡界。
他们途经一地,土地肥沃、各种粮食瓜果物产丰饶,每家每户都是高屋大院,一看就是个富饶之地。
看到家家户户日子都过得这么好,化羽真心替这里的百姓们开心。
这时,一旁的暮光使劲在袖筒里掏着。
“神君,”化羽刚一开口便被暮光打断。
“都到这儿了,还拿腔作势呢。换个称呼!”
化羽心想着从天上下来了,那就换个接地气的称呼,于是脑子一转试探着问了句:“那叫衰爷可好?”
“你小子打趣我。也罢,衰爷就衰爷,爷一会儿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衰得掷地有声!”
化羽还没来及乐,暮光已经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袋子。
“这是什么?”
“这是小黄。我把袋子打开,把它放出来。”暮光一边说一边打开袋子。刹那间,一个黄影一跃而出。
暮光随即大叫一声:“不好!错了!”
化羽定睛一看,从袋中跳出的东西身形硕大,通身倒是黄色,样貌像虎,却长了两个头,背上还长了一对翅膀。
“拿错了。这是大黄!”暮光嚷着,“快,拦住它!”
化羽于是跃身奔着大黄扑去,谁知那东西还挺灵敏,化羽竟然扑了空。
身后,暮光大声道:“这是只还没驯化好的灵兽,一定要把它拿住!”
化羽领命对大黄紧追不舍。谁知那大黄双翅一张竟然飞了起来,而且越飞越高,越飞越快。化羽不想周旋,他一抖双臂张开羽翼迅速追了上去。
一番缠斗,大黄被化羽的翅膀扇得脑壳发晕,直接跌落下来,化羽顺势骑在它的背上死死摁住脖颈。那家伙“吱哇”叫了两声,瞬间缩成一团,俨然就是只小花猫。
暮光这才上前不慌不忙地将它塞回袋子里,扎好口袋,然后化羽说道:“你的翅膀挺好看的。”
化羽这才想起自己忘收翅膀了,一刹间竟流露出些许慌张。
“别忙,挺好看的,真的!”
化羽赶忙四下看了看,暮光也意识到这是在凡界,忙说:“还是收起来吧。”
化羽收起羽翼,暮光却似来了兴致,继续问道:“我说你这翅膀生得如此——别致,色泽艳丽都堪比神鸟朱雀了,天生的?”
“不是。原本也不是这个样子。”化羽于是如实将翅膀的事情讲了一遍。直听得暮光双眼圆瞪,惊叹不已,连呼不可思议。
然后,他又说:“如此漂亮的羽翼,我若是你显摆还来不及,可不藏着掖着。”
“那什么,你是知道的,我出身妖族。”
“你是觉得这翅膀代表了你的出身,所以成了仙就嫌弃了?”
“不是嫌弃!”
“那是什么?自卑?”暮光双臂一抱,“哎!我若是你就不这么想。这么说吧,仙界鼎鼎位高的龙族,抛却位份,你倒说说看他们像不像妖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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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话 助纣为虐
暮光就是暮光,整个仙界恐怕也只有他能堂而皇之地把龙族和妖相提并论,化羽看着他一时接不上话。
谁知暮光自己倒接着说了起来,“瞧你那点出息,不就是揭下龙族的短嘛。想当年,若不是仙魔之争中龙族站对了队,也不会有如今的地位。换而言之,如果仙家没有争下天下正统的地位,如今享用凡人香火的就该是魔尊了。”
化羽一笑,“我懂了,衰爷这是让我不要妄自菲薄。”
“你不懂。其实吧,我的母族就是龙族。”
“你的——那就是说天帝也?”
“嗯呐。岁月悠长,如今的仙家早已不是远古初神的一脉了,九天之上那些神尊仙使,现了真身还不是千奇百怪,美丑不一。所以说,小子,你该在意的从来都不该是这些。”
那一刻,化羽的心头有一股温暖的光射入,他第一次发现暮光有时会让他想起苍清崖,虽是主仆却更像师徒。
“行啦,浪费了些时间。来来,咱们抓紧办正事。”暮光说着再次掏出一只袋子,悄悄开个缝瞄了一下,“这回错不了了,小黄,走起!”
说着,一只虫子飞了出来。
“这是——小黄?”
“对啊,这可是我特意拜托神木殿的千灵仙官养的。”
“这么小个家伙能干什么?”
“你可别小瞧它,它的名字叫蝗,只要把它散出去,顷刻间普天盖垫地就全是跟它一模一样的。看见下面的庄稼了吗,马上就要成熟了,不过遇到它们,就只剩一堆枯杆喽。”
化羽心头一揪,他瞪着暮光惊呼道:“这就是你说的公干?”
“不然呢?你忘了我的身份了?”
“衰神,降灾之神。”
“对啊,所以我就得定期下来制造点麻烦。”
见暮光一脸坦然,毫无愧疚颜色,化羽气不打一处,
“我一直纳闷,仙界怎么会有衰神这样的位置,神仙的职责不应该是维护正道,庇佑凡界吗?怎么,看到百姓安居乐业还能碍着神仙的眼,必须制造点祸事来体现自己法力高强?还是说,香火供奉让你们不满了,必须找点事情来凸显你们的重要性?”
“行行行——行了!”暮光大喝一声,“听我说。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道这个地方的人们都做了些什么吗?这里土地肥沃,气候适宜,所以物产丰富,一亩地的产量是普通地方的三倍,几十年来家家富裕,从不缺粮。正因如此,这里的人越来越懒惰不思进取,还频繁滋生事端,人情更是淡泊至极。如果不给他们点教训,这里的人只会越来越堕落。”
“可以教化啊,谁也不是生来就知书达理的。有必要因为一点过失就用如此极端的方式惩罚吗?再说,人有善恶,几个人犯的错,要一地之人集体承担?”
“得,跟你讲你也不会明白。”暮光说着抬手召回蝗,接着道:“这样,咱俩打个赌。下面有三个村子,我们幻化一个逃难的老妇人挨家挨户前去乞讨,但凡有一户人家善待了她,这个惩罚我就收回。”
三个村子几百户人家,怎么可能没有好心人,化羽觉得这个赌局简直不要赢得太轻松,于是一口答应。
暮光看着他,使了使眼神,“赶紧啊,造个妇人啊!”
“哦。”不过,这倒让化羽有点小犯难。本来,他自诩幻术一流,无事殿见过暮光的手段才知道什么是小巫见大巫。现在要自己当面献丑,还是从来没有涉及过的类型,只好硬着头皮来吧,首先得找个载体。
化羽四下看看,觉得找个木头最合适,可是手边没有雕刻的器具啊,用离幻干这种事,估计会把离幻气个半死,绝对不可以。那——他于是寻找起其他替代品。
见化羽如此墨迹,暮光伸了个懒腰跳上树杈休息去了。等他一个盹打完,低头一看,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妇已经站在那里,形容样貌很是逼真。
“行啊,拿什么做的?”
“泥!”
暮光翻身跃下,立刻捂住口鼻,那老妇不仅样貌逼真,这一身的味儿也做得很是到位,化羽竟然如此注意细节,可不像个新手。
然,暮光脑子一转,突然意识到是自己高估了化羽,他前后左右看了一圈并无水塘。
“你拿什么和的泥?”
化羽嘴一抿,不好意思地把脸偏向一侧。
好家伙,有你的。暮光一甩衣袖,急道:“那就赶紧让她办事去!”
被幻化的老妇出发了,化羽和暮光躲在暗处观察,见她挨家挨户乞讨,一路走过三个村子,有的隔着院门赶骂;有的用发霉的饭菜打发;有的明明听到却紧闭大门装作没人;还有的竟然放狗出来,更让化羽不可思议的是眼见着一个孩童用肉包子逗狗玩,也不理会这个可怜的老妇。
都说七岁看老,一个孩子的心地能坏到哪里,但这份凉薄和冷漠却让化羽看不到未来。
“为什么没有人来教化他们?”
“你以为九天上的书山是摆设啊?此外天庭还有颂文馆、集雅居,专司凡人教化之道的仙官无数。有的时候文章典籍可以视而不见,循循善诱未必有效,所以才需要我这样‘心狠手辣’的神仙。”
暮光说着嘴角上扬,冲化羽道:“你输了!”
没错,自己输了。可化羽看着暮光以胜利者自居的模样,他挑着嘴角,眼神中却同样充满了落寞。
正好,此时已近黄昏。暮色中,数不清的蝗铺天盖地而去,化羽真的亲眼领教了这种小东西的威力。这一季的庄稼算是全毁了,不过还好,这里的人家应该都有存粮,想必能够熬过这一年。
这个想法刚刚划过化羽的脑海,却听耳边“吱吱”两声,转脸一看,就见暮光正拎着一只老鼠的尾巴,“你觉得我会那么不仔细吗?”
“就不能留条活路?”
“放心,我做事有分寸的。这一次要是不让他们痛到骨头里,就算我白来!”
那一刻,化羽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回想曾经九死一生的求仙路一直到刚才之前,他都可以无愧地说自己始终坚守初心。他想做一个为苍生谋福的仙,一个能够帮助弱小与不公和命运抗衡的力量。可现实给了他重重一击,成仙之后的第一份职责竟然是“助纣为虐”。
但,衰神错了吗?
凡界为人的几十年里,自己是个良善的人吗?自己对生命足够尊重吗?可,自己的双手沾染了多少鲜血能够数得清吗?是保家卫国还是成就权力的巅峰?每一场战役是否都是正义?每一个杀戮是否都迫于无奈?很多事,当用较真的态度回顾,便是一背冷汗。
他们一路向北,前方朝霞的第一抹微红已经泛起,暮光主动打破沉默,“想什么呢?别闷闷不乐了,说句话!”
“我在想,站在山顶看河水,站在山下望溪流,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暮光一边朝前走,一边大声回道:“你就不能山下河上泛个舟,山上溪边喝口水。非要拧着来,你不难受谁难受?”
随着朝阳升起,他们来到一个镇子。
“易镇,名字不错。”
“我来过这里。”化羽想起当年跟随逸一游历的时候在这里行医讲学过,“医仙前辈曾帮着在这里建过一座医馆。”
“医馆?”
暮光似乎自言自语地接了一句,却让化羽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紧张地看着对方,生怕这个自己付出过感情的地方再遭毒手。
暮光瞟了他一眼,“紧张什么?此处不在我的本子上。”
暮光说的本子就是他在天机阁一路一走一路记的小本本,上面列的都是各处即将遭受惩罚的地点,既然不在名录,就意味着是安全的。化羽这颗心才放了下来。
“走,弄点特色小吃,再顺便去看看你说的医馆。”
清晨医馆一开馆,门前便排起了长队。
“呦呵,生意挺火的。”暮光一边捧着栗子,一边乐道。
化羽白了他一眼,解释道:“医者数量有限,所以就想出这个每天限号看诊的办法。那边其实还有一个小门,急症患者可以优先被接诊。”
“这种安排听起来还有些合理。”暮光说着嘎嘣剥开一个栗子塞进嘴巴。
化羽心里话,这可是医仙想出的当然合理了。
就在此时,医馆前一名医侍高声道:“今日号牌已经全部发放完毕,请领到号牌的各位按照顺序等候叫号入内。”
话音刚落,门前就有人吵嚷起来,无非是觉得自己一大早排队还是没拿到号,不仅吵吵还动手拉扯医侍,好像他身上还藏着号牌似的。见这阵势,小医侍脸色一变,也不多解释赶紧往回跑,边进屋边关门,动作十分熟练。
就在他一条腿就要撤回门内时,一只手顶住了门,力气之大让他无法抗衡。
那人怒道:“让排队排队,让拿号拿号,你家的规矩我们都认。可,急症优先也是你家的规矩,为何我弟弟却被你们给赶了出来?”
大家循声一看,那人脚边果真还坐着一个人,捂着肚子低声呻吟。小医侍也是傻了眼,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
这时,一个声音从屋内传来,“他不知道,这件事我来解释。”
说着,门被从里面打开,一位医者模样的人站了出来,“急症从优是我医馆的规矩,但令弟这不是急症。”
“我弟弟都疼成这样了,还说不急?”
“令弟我记得,隔几天就要来一次,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不舒服。恕我直言,他这不仅不是急症,甚至根本就无碍。”
“你是说我弟弟没病,都是他装的?”
医者点点头,“还请二位移步,不要挡着后面的患者看诊。”
暮光边吃边看,不忘问化羽:“他们谁说的是真的?那人到底有病没?”
“那名医师我记得,他姓王,当年医仙前辈就是看重他品性端正,又是真心钻研医术,这才留下讲学。我觉得他不会乱说。”
“哦。要不你再去买点瓜子。诶——等下,看,有变数!”
就听那患者的哥哥大喝一声:“庸医!我弟弟就是你们给治坏的。前些天他就是喉咙有点痛,吃了你家开的药就开始腹痛不止,四体抽搐,嘴眼歪斜。你们为了推脱责任,不仅不给医治,还说他是装病!我看这就是家黑店!”
说着,一把揪住王医师的脖颈将他摔了出去。
门前排队的那些哗啦一下散开一个圈。王医师还没爬起来,对方的拳头已经举在了头顶。小医侍忙上前替他挨了一拳,抱着头缩成一团,形状一时狼狈不堪。
这时,一位年长的医师闻讯赶来拉住施暴者:“这位,有话好说,有什么要求可以同我说,咱们里面讲。”
“这还差不多!”那人撇了下嘴,横横地朝屋内走去。
王医师和小医侍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宣布继续看诊。
“嗨,就这么完了?”暮光显然觉得有点不够精彩,好像不值他的一包瓜子。
化羽心里却是止不住的气恼,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扯暮光问道:“说实话,是不是你使得坏?”
“我?我一直在这儿呢,你看见我施法了吗?再说,我要出手能就这么点动静?小瞧谁呢?”
也是,这半天自己眼看着他只顾着吃栗子看热闹,难道说衰神所到之处必然不宁?
化羽刚这么一想,暮光突然扯他,“快看,有动静!”
就见一个人兔子一般冲向医馆方向,身后追了一队人,手里举着棍棒,样子很是凶狠。
前面这位一口气冲进医馆,二话不说反手就把门给关上了。堂堂医馆刚开诊就二次关门,这算搞哪出?
那群人追到医馆门前开始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知道的这是医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不干不净的地方呢?
“诶诶,”暮光的好奇心再次被点燃,“我怎么听着这里的医师还污人清白呢?”
化羽紧皱眉头,也是一脸不解。
门再次打开,王医师又出来了,显然是方才进去的那位跟他说了什么,可他来到那群人面前竟然作了个揖。
“他这是赔不是呢?”暮光面露惊诧。
“我也听到了!”化羽简直不可置信,不禁竖起耳朵听个仔细。
这一听可把他气坏了。原来,这是当地一家富户,儿媳妇难产,差人来医馆请医女助产,结果医馆没有能够出诊的医女,便派了一名擅长妇疾的医师前往。那医师见产妇情况危急,想用他所学的推腹术助产,结果就被家丁打了出来。
医师脑子里只有治病救人,病人家属却顾及男女授受不亲,你不乐意男医师看诊就罢了,还一路打骂,吵到人家门前。
打挨了,委屈受了,还得赔礼道歉,问题是,对方还不买账,大声呵斥要是他们家少奶奶和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就拆了医馆,把他们通通送去坐牢。
“这就有点过分了。你说是吧,小子?”暮光一回头竟不见了化羽的踪影,再一抬眼化羽已经出现在医馆门前,身边还站着个半老徐娘。
“你们不是找医女吗?我姑姑刚从老家回来,可以帮你们一把。”化羽冲那个带头人说道。
那人打量化羽和身边女子一下,鼻子一皱,“她是医女?靠谱吗?”
“靠谱的。”王医师从旁帮腔道。
这时,有人飞奔来报,说少奶奶快不行了。来人便不再墨迹,赶紧带医女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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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话 何方妖孽
医女在产房内紧张忙碌,王医师在屋外喊话支援,如此从白天忙活到傍晚,随着婴儿的啼哭声传出,大家伙重重地出了口气。
喜得贵子的一家人立刻换了脸,与白日里凶神恶煞的模样截然相反,当家主人特意出来向医师们致谢,四下寻找独不见那名医女。
“我家姑姑就是这样。”化羽冷着脸解释道,“客气的话就不必了。既然母子平安,结了诊费我等便告辞。”
反正不差钱,又正在兴头上,主人大手一挥包了个相当丰厚的红包。王医师见一下给了这么多银子还有些不好意思,化羽一把接过反手塞到他怀里,然后拉起他便走。
路上,王医师问起医女的去向,化羽说自己接探亲的姑姑回家途经此地,不过是凑巧了。这会儿姑姑和车夫应在城门处等着,他们还要赶路。
王医师惋惜,随问起先生的情况,说自己还想再次拜会请教。化羽只得说逸一行踪不定,自己也不知道他如今所在,等见到了定代为转告,找机会再来易镇看他。
一番寒暄,化羽终于忍不住问道:“说起医女,我记得当年有两个伶俐的姑娘学医,怎么如今一个也没有了?”
王医师叹口气,“都嫁人了,夫家不让抛头露面。再说这活又脏又累还担风险,人家何必为此耽误大好青春。”
“镇子上不是有稳婆吗?往后再遇到这样的就不要出诊了。”
“稳婆们应付顺产还可以,一旦遇上特殊情况常常束手无策,有的还用些没用甚至害人的偏方。若是再遇上并发症她们就更不行了。一旦出事就是两条性命。
再说,您也知道,那女人要命的不只有生产这一道鬼门关,我们这地方的民风又是——平时给女患者号个脉都得隔着帘子垫着布,就别说——没个女医师真的不方便。等我有了女儿,我就教她学医,大不了不嫁人,就守着医馆。”
看着王医师赌气般的执拗模样,化羽苦涩一笑,又问:“今天这样的事时有发生吗?还有白天那两个讹人的?”
“那个您也看到了?”
“嗯,一眼就觉得不是什么善茬儿,后来怎样了?”
“嗨,他们这种不算啥,无非是几个泼皮想讹些酒钱。早前官府也赶过,可是这种事无凭无据,他就说不舒服是吃你药吃的,你能怎么办?最后还是花钱了事,不然他后面还能折腾更大的,让你一天两天都别想踏实看诊。”
“可是这样岂不是助长了他们,以后胃口越来越大,花样越来越多?”
“嗨,走一步是一步。他们这种还是好的。最怕的是不讹钱真心看病的。他们要是觉得你给看坏了,那才真是要命。”
王医师长叹一口,俨然有些说不下去了,于是改口道:“我是不是啰嗦太多了,可别耽误您的行程。一会儿城门就该关了。”
说着,他连催带推将化羽送到城门,赶在关门前目送他出门。
“还真是实心眼,”暮光从身后冒出,突然开口:“起码留你住上一晚,尽尽地主之谊。”
化羽觉得胸口有什么硌得慌,用手一摸掏出两枚银锭,“他还是老样子,和记忆中没什么差别。”
也算是故人相逢,却匆忙得没说上几句,仅那寥寥数语化羽也听得出他尚有许多无奈和艰辛没有说出。
“你那医女呢?”暮光调问道。
化羽抬手拿出一个泥娃娃。
“小子可以啊,用个泥人就敢给人家看病?人命关天哦!”
“我随医仙前辈游历的时候耳濡目染也学了些皮毛。而且,方才主要靠的也不是我,是王医师在门外的指点。”
暮光点点头,突然掏出他的小本本故意似的在化羽眼前晃了晃,“今天的经历我都记下了。”
一见那个万恶的小本本,化羽瞬间紧张起来,“你想干嘛?”
“不重医道欺辱医师,围观百姓视若无睹,不该罚吗?”
说实话,化羽这口气也在憋着,听到惩罚居然没有反驳,而是问:“你想怎么罚?”
暮光露出阴阴的笑容,“这一趟是没指望了。等我回去准备准备,不过——”他挠了挠头,“我要那玩意儿仙医馆怕是不会有吧,毕竟有违医道。”
闻此言化羽已经猜到暮光的阴招了,他脑勺发麻随问道:“仙界定是没有的。”
“仙界没有,不意味别处没有。要不,回头你帮我去魔界走一遭?”
“魔界?”
“对啊,魔界善毒,想凑点阴毒玩意儿还不容易?”
化羽听这话脑皮都要炸了,自己好歹也是跟过医仙的,竟然要帮他去干这种事?
“瞧把你吓的,就算你有这份孝心,那个地方也是轻易去不得的。”
见暮光只是玩笑,化羽松了口气,这才故意打趣他:“怎么,还有什么地方是衰爷去不得的?”
“你小子故意是吧?我跟你讲,仙魔两境之间立着两重结界,倒不是说有这结界挡着就去不得,而是因为,魔族是先古时期唯一同仙家争过天下正统的,仙魔大战也曾惊天动地惨烈至极。
虽说如今魔族的势力早已不比从前,但先古时期订立的契约一直都在,两族止战,两界互不干扰,谁都不想成为那个率先坏规矩的。
一千多年前闹过那么一次就是因为魔族先越的界。我仙家素来守礼,魔族乱来必不轻饶,但我们自己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以越界的。”
此时的化羽对魔族没有多少认知,只以为是又一个妖族,妖他都不想当又如何会和魔扯上关系?听完暮光的解释也就点点头,表示明了却未走心。
接下来,化羽跟着暮光走过很多地方,大到一城一池,小到一村一户,但凡那个万恶的小本本记录在册的无一逃脱惩罚,而暮光的手段也是千奇百怪,有的狠到让化羽不忍直视,却也有爽到让他都暗自叫好的。
不管怎样,这一趟下来化羽算是看出来了,那位神木殿的神谷元君该是跟暮光关系不错,也不知给他整了多少稀罕东西。这不,他们刚过一个村子,村民们拓耕农田侵占了猴子的领地,暮光就发出一个猴王来,带着猴群跟村民们斗智斗勇,到他们临走时还未分出胜负,看来这场斗争还要持续一阵子。
继续前行,一条大河横在眼前,沿河分布着几十个村镇。
“走,”暮光再次发号施令,“上山砍竹子!”
“砍竹子?这又要闹哪出?”
“做竹筏!你能做多少竹筏,一会儿就能救多少性命。”
话音刚落,化羽已经冲上山坡。
化羽一边忙活,瞟了眼一旁打瞌睡的暮光有些来气,于是故意大声吵醒他,顺便问了句:“衰爷,这回又是犯的什么错?”
暮光伸个懒腰,回道:“这里的居民原本出自同根同宗。但如今日子太平安稳,他们之间却是离心离德,如同一盘散沙。”
“所以,你就想弄点水聚起这盘沙子?”
“小子长进了。得了,我也该干活了。”
“可这筏子还不够。”
“够啦。”暮光说着掏出一只竹筒,正是他从司水衙出来时拿的那支。竹筒一开,一股山洪顺着山坡倾泄而下,河水暴涨,沿河村落瞬间被水淹没。
“剩下的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暮光收起竹筒竟然就要抽身。
化羽一把扯住他的袍带。
暮光转过头瞪着他,“小子,要干嘛?”
话音刚落,突然一股寒气,让他们两个同时一愣。这股寒气来得蹊跷,感觉应是自下而来。他们转身向山下望去,涛涛洪水居然瞬间结冰。
化羽闪身来到河边,眼看冰面之下封住一人一狗,旁边十米开外就是自己做的竹筏,应是方才河水瞬间结冰没来及攀上竹筏。
化羽一掌劈下,冰面裂开,他将那人捞起还有救。就这么眨眼的工夫,冰窟窿便又被冻住了。
“哪里来的妖孽,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暮光的叫骂声传来。
化羽这才定睛打量,冰面之上竟然升腾着一股紫色雾气,果然是有人故意为之。只是,还不知对方用意,暂时无法分辨善恶。
这时,就听暮光催促道:“小子,还愣着干嘛?南海水君的神水,就这么让它给冻住?”
化羽心里说:“你是神君你怎么不上?”
但他自己也对来者产生了好奇,想要引出来看看是何方神圣竟敢跟衰神作对,若非恶意也当算是豪杰。
于是,化羽手起掌落,蒸腾着热气的手掌接触冰面的一刹擦出一团火焰,顷刻间一条火龙在冰面上蔓延开去,冰面快速消融。
化羽这边还没说话,暮光已经又叫嚣起来:“雕虫小技,妖孽你就认输吧,爷爷饶你一命!”
“你才是妖孽!”一个声音如风铃轻摆从半空传来。紧接着,一道紫影打了个漂亮的飞旋。
“这水是你们弄的吧?祸害生灵,妖孽不如,还敢骂人?”那个旋影说道,声音好听,语气却是咄咄逼人。
“嘿,还是个妖女!”暮光嚷道,“你出来,跟我说说清楚,放心,爷爷不打女人!”
话音刚落,一个雪团从空中急速飞来,砸在暮光面前炸起一道紫电。暮光慌忙向后跳了一脚这才避开。
居然有人敢收拾暮光,化羽忍住乐,一旁看起笑话。谁知下一秒一股强劲的寒气便冲着自己逼来,他马上意识到自己方融了她的冰这是要卷土重来的节奏。
从行事做派以及刚才怒怼暮光的几句话,化羽看得出来者并非歹人,反而有点侠士做派,所以并未强硬对待,而是抬掌用热力回挡。
对方见竟然有人用相克之道对付自己,于是也使出全身力气,这下半空中终于显出了她的真身,一个紫色衣衫,满头麻花小辫的少年——不,听声音看面容分明是个姑娘,而且岁数不大,顶多凡人十五六岁的模样。
“原来是个孩子。”暮光一抱手,“得了,大人不能欺负小孩儿。小子,你去把这丫头拿下,别让她瞎胡闹!”
听暮光说自己是小孩儿、丫头,那姑娘显然动了火气,骂了句:“老头,数你讨厌!”说着反手又是一个雪团,却被化羽抢先一步抬手接住,不等炸裂已在掌心融化。
化羽知道自己的仙法刚好克制对方,于是故意双拳燃火朝姑娘扑去,想要将她赶走。虽然不知对方身份,但显然不是仙家,未免徒生枝节也是为对方考量,化羽觉得还是让她远离为妙。
姑娘不知化羽的善意,只觉得他和暮光是一伙的,见他扑来便假意逃离,半空中猛然转身,抬手撒下一把雪钉密密麻麻朝化羽飞来。化羽闪身躲避,发现那些雪钉外表似雪如冰,实则坚硬如铁,这一波还没完全避开,一抬眼,对方双手张开,更大的一把已经疾驰而下。
化羽立刻唤出离幻,飞快旋转形成一张盾阻挡袭击。
离幻绿色的荧光旋转起来堪与日月比辉,不仅威力了得也着实吸睛,一眼就被姑娘看上了。
就听一阵铃声,离幻突然离开化羽冲着姑娘的方向飞去,来不及反应,“嗖”地一下,绿光瞬间在姑娘手腕处消失,好像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吸了进去。
姑娘抬起手晃了晃腕间叮当作响的手串,然后狡黠一笑,反身就逃。
化羽完全傻了眼,怎么一晃眼离幻就没了。这可是离幻,是司剑给自己的——这下他可无法淡定了,孤注一掷冲着姑娘追了过去。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暮光在冲他喊话:“小子,当心,她是魔族!”
一团浓浓的紫雾朝他们袭来,姑娘一头便钻了进去。化羽不管不顾,眼下什么也不能阻挡他追回离幻的决心,于是紧跟着也飞了进去。
刺鼻的味道,呛得他喉咙发紧,呼吸艰难,眼睛也睁不开。屏住气闯过这片迷雾,周围渐渐明亮起来,呈现在他眼前的是层峦叠嶂的山川,落差巨大的山涧,激流而下的瀑布已经冰封,巨大的冰剑一把把从山顶直插而下,形态奇异的树木上落满积雪闪闪地反着微光,还有漫山遍野那一片宛若百花齐放时嫣红一片的霞光。
好美啊,这种美不同于凡界的小桥流水,不逊仙界的缥缈神秘,它大气磅礴下又藏着瑰丽的细微点缀,还有空气湿润的冰雪气息。仙界和凡界都不是冬季,为何这里会是这般景象?
“这是哪里?”
“栖凤峡”那个风铃般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姑娘背着手,笑嘻嘻地看着他,“欢迎来到魔域。”
“魔——”
姑娘抬手扬起一团粉尘,化羽便没了知觉。
……
九天之上,司剑巡逻来到锁妖塔前,她抬头望着高高的宝塔,塔顶红色的亮光分外刺眼。
了却化羽和君书玉的事,眼下就只有这一件令她揪心了。
当时,她曾想借着“讨伐”殇戈一并为青羽洗冤,但花子卿说一码归一码,无论根由如何,妖类现身凡界造成混乱都是不争的事实,将其和殇戈一事联系也不能证明是殇戈蓄意报复,还会把事情弄复杂。真的追究起来,当初造成市井骚乱的究竟还有谁,来龙去脉要是查起来不仅大费周折,且结果很可能事与愿违。
况且,仙妖本不两立,天帝要处置一个上神,还会有心情为一个妖王平反?仙家不要脸面了?
司剑知道花子卿的话在理,为了一击打倒殇戈,她就没有节外生枝。可是,想还青羽自由难道就没别的方法了吗?
突然有人在她身后低咳了两声,是逸一,“哎,如今上了天庭,想见你一面倒不如过去方便了。”
“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来寻你。听说你最近在这一带巡岗,就过来看看。”
司剑看着逸一,微微颔首有些不好意思,为了能和自己一同在九天供职,逸一放弃自己的追求来到仙医馆,对此司剑十分感激,却也因此增加了很多压力。她甚至有点害怕,怕今后自己还会麻烦甚至连累到他,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人,尤其是如今身边仅剩的这一位。
“抱歉,初来乍到很多事情要适应,就没腾出工夫去看你。”
“所以,我就来了。”逸一面带微笑,心中却在皱眉。他太懂司剑的心思,也因此充斥着满满的忧心,她这辈子是被这父子二人吃定了吗?但愿能帮她医好这些心病,重拾那个无忧无虑的司剑。
“明日是帝君的大朝。”逸一说道。
“我知道。”司剑不解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事。
“咱们这位帝君继位以来锐意进取,每次大朝都要听到一些新的革新建议。各位身居高位的仙官神使常常因为没有新鲜点子而苦恼。我呢,方才就给你的顶头上司出了个主意。”
“献光神君?”
“嗯。你不问问我出的什么主意?”
“神君掌管天庭卫,你一个医仙给他出主意?”
“你又小瞧我了不是?神君不是还受命兼管镇妖司嘛。我就跟他说,这妖呢也有善恶,所犯过错也各有原因。况且,镇妖司不应只是镇压,而应在教化,若是能教他们改过自新岂不更能彰显仙家德威?所以,我建议他在大朝上提议,每两百年重新核定锁妖塔内关押的囚犯,给予表现优异者释放或者减刑的优待。”
司剑的眼睛亮了,中间夹杂着点点莹光,她知道逸一的初衷,原来他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神君他答应了?”
“答应了。他正愁没有好的点子上报。不过,报上去也只是个建议,后续如何还要看帝君的考量,真到诏令下达又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
“有机会就好。”司剑看向逸一,露出一个久违的舒畅笑容。
魔域内,姑娘将化羽迷晕带回了家,不料被闻讯赶来的母亲大人堵在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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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话 毒女无双
听到脚步声,姑娘忙迎到门前,看到母亲立刻变作乖巧模样,娇滴滴唤了声:
“娘!”
“看你这模样,又到哪里疯去了?”
“哪有!”
“还装?老实说,是不是又到凡界玩去了?”
“我——”
“你爹说过多少次,不要一个人乱跑。你以为凡界就安全吗?你以为自己——等等,”母上大人突然轻轻吸了下鼻子,“你用留客香了?迷了什么人?”说着,便冲里间走去。
姑娘慌忙挽住母亲的胳膊,“娘,看我弄了个什么宝贝?”说话间亮出离幻。
褪去荧光的离幻安静得如在沉睡,被姑娘拿在手里像极一把鱼肠剑,女儿家拿着还挺趁手。
母上大人显然一眼就被这把剑吸引了,“好俊的一把短剑。”
“它不是这么短的。大概这里地方太小它施展不开,我们出去试试。”
姑娘想着化羽一时半会儿肯定醒不过来,便拉着母亲来到屋外,用尽各种方式挥舞甩动,却未见离幻变化分毫。
“不该啊,它本是一把长剑的。”
“我看看。”母上大人接过离幻,尝试用灵力催动,依然无用。
“难道,这不是灵器?不该,如此精妙的宝剑不可能出自凡人之手。老实说,这把剑哪里来的?”
“我捡的。”
“又撒谎!你是不是用了聚灵?”
“那个——娘!”姑娘抱着母亲的胳膊嘟嘴撒娇。
母上大人却一把卸了她的手铃,“聚灵的作用是遇到强敌时能率先卸了对方兵刃,给自己制造脱身的机会,不是让你强取豪夺的!你爹若是知道你出去胡闹,看他怎么收拾你!”
话音刚落,姑娘惊叫一声:“爹?”
“是啊,你爹肯定要罚你的。要是想让娘保护的话,就得看你的表现了。”
“那个,娘亲,爹来了。”
此言一出,母上大人故作镇定地缓缓转身,背在身后的双手一只拿着聚灵,一只握着离幻。她慌忙催动聚灵暂且收了离幻,然后把聚灵往袖子里塞。
父上大人也不多言,来到夫人近前和颜悦色地摊开一只手掌送到她面前,夫人支吾迟疑,他便又勾了勾手指,直到夫人亲手将聚灵放到他掌心。
父上大人自始至终都满色和悦,他收起聚灵,一手牵起夫人的手,低语道:“我馋夫人的汤了。”说罢牵着夫人便走,一边走一边冲身后道:
“自己去思过崖禁足!”
“爹!娘?”
但父母二人甜蜜远去,根本没人理会她。
化羽醒得可比姑娘预期的早,闺房“小锁”也根本拦不住他。
化羽不知身在何处,只记得昏迷前那姑娘说“欢迎来到魔域。”所以,这里是魔界之都魔域?
暮光才说过魔界的事自己就真的来了?化羽眼下可顾不了别的,一心只想找到那姑娘拿回离幻。可是,转了半天,这里屋高房大就是见不到个人影,一通瞎摸乱撞不仅没见到那姑娘还让他摸出了城堡。
这是座无人的空城吗?还是自己运气太好或是太不好?化羽回头看着这座依山而建的城堡,它完美地利用了山体自然的洞穴和坡度,是一座造型别致又不失庄严大气的石城。
它的主人该不会就是魔尊吧?一个想法快速闪过脑海,但化羽的心里只有离幻的下落,城堡反正在这里跑不掉,不如先在外面碰碰运气,若找不到再回来。
化羽打定主意于是开始在山涧峡谷间快速穿梭。但他很快就发现峡谷里相同的地点自己总是反复经过,方向在这里已经完全迷失。糟糕,这样下去别说寻找离幻了,自己想离开怕是都成问题。
一道橘色霞光射来,将山涧染成一片赤橘,化羽却没有心思欣赏栖凤峡这举世无双的美景。
转眼日落光收,眼看着自己就要在这山涧中过夜了。依着冰雪的反光他依稀看到冰瀑后面有亮光闪烁。
化羽飞身攀上冰瀑,巨大的冰柱溜光锃滑,他使劲抱住反而滑得越发厉害,眼看就要掉到尖部,背后的洞口也显现出来,化羽顺势将身体甩进洞穴。
虽说是个山洞,但里面桌椅软塌、皮褥炉火一应俱全,一看就有人居住,只是这人呢?化羽没有感受到异样气息却还是保留了十足的警惕,毕竟初来乍到就中了那姑娘一招,可不能再大意。此时,他就注意到了脚下隐约投射的影子。
气息可以屏住,但影子却无处闪躲。化羽故作没有发现,待背后藏着的那位突然闪现打算用匕首顶住他时却是一个侧身反手抢先卸了她的兵刃,反顶到对方颈部。
“是你?”
化羽既意外又兴奋,找了她半天结果阴差阳错还真给撞上了。
姑娘撇了撇嘴,“还以为你跑掉了呢。怎么,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了?”
“废话少说,把我的剑还给我!”
“还你?凭什么?”
“小丫头还嘴犟?别以为我不会对女人下手,你的小命现在可就捏在我手里!”
面对威胁,姑娘丝毫没有怕的意思,反而笑笑,“那你可真得捏好了,小心你的手。”
话音刚落,化羽就感到握着匕首的那只手又痛又痒,那感觉抓心挠肝难受异常,心里暗说:“坏了,又着了这毒丫头的道。”
姑娘却轻笑道:“刀柄上有毒,还不赶紧丢了!”说着竟然大摇大摆走到软塌前靠了上去。
化羽扔掉匕首,忍着痒痛气呼呼地来到姑娘近前,“你到底想干嘛?”
姑娘从怀里掏出一颗红枣丢给他,“吃吧,能解毒的。”
化羽拿着红枣不敢轻信。
姑娘摇摇头,“还男人呢,这点胆识都没有。”说着又掏出一个枣子丢进嘴巴里嚼了起来。
化羽被她一激加上她自己也吃了,便一口吞了那枣,果然症状立刻消除。他从第一眼见这姑娘就觉得她不是歹人,便想着好好讲道理把误会解除。
“姑娘,我们萍水相逢,大概是有什么误会。我不是坏人,也没有想要伤害姑娘。来到这里,也只为追回我的佩剑,还请姑娘能原物奉还。”
“这还像是个说话的态度。那好,我问你,你说自己不是坏人,那放洪水淹村子又怎么解释?”
到底是为了这件事。化羽心说这怎么编也编不圆啊,要想解释清楚只能以实相告。但,如果这里是魔界,那眼前的姑娘就应是魔族,仙魔不两立要自己怎么说呢?
虽然为难,但他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就算对方是魔,就冲她敢为凡人挺身而出就说明本性良善,自己若是藏着掖着,再编些谎话糊弄反而有失磊落。
“姑娘,你听说过衰神吗?”
化羽将衰神的职责和手段讲给姑娘听,当然他只说了个大概,略去很多细节,最后还强调他们准备了很多竹筏,旨在让那些居民因灾难而团结一心,共建家园。
姑娘听了很是惊讶,却没有怀疑,她翻了下眼皮说道:“明明在害人却说是救人,神仙的道理真是好没道理!”
化羽偷乐了一下也没有反驳。
那姑娘却紧跟着问道:“你说那个小胡子就是仙界的衰神?”
“嗯,就是你最讨厌的那个。”
“那你呢?你也是神仙?”
“我——的确是的。不过,我只是个最小的仙。”
“那你的仙号是?”
化羽下意识抓了抓头皮,他不想撒谎,所以还是如实告知:“妖——仙。”
“妖?仙?还有这种仙号?”
“嗯。”
“那你究竟是妖还是仙?”
化羽乐了,自己究竟在紧张什么,跟个小丫头有什么抹不开面儿的?
“我当然是仙。不过,我有妖族血统。”
“你是妖?”姑娘一下子跳起来,兴奋地打量着化羽,“你是什么妖?真身长什么样?”
“那个,不用这么刨根问底吧?”
姑娘噘了下嘴,“不想说算了,不过,妖不是挺好的?干嘛想不开要做仙?”
化羽不想多此一举,何况对这样一个素昧平生的小丫头他也没必要将自己的心路历程和盘托出,于是搪塞了一句:
“自然有必须如此的理由。姑娘,情况就是这样。我不是歹人,也无意冒犯。所以,还请高抬贵手,将我的兵器归还。”
“这个——”
“他并不适合姑娘,用起来也不会称手,但对我而言却十分珍贵。我看姑娘聪慧漂亮,又深明大义,想必这个请求是不会拒绝的吧?”
化羽心里说自己可是够谦卑有礼的,甚至连马屁都拍上了,这回总该可以了吧!
谁知姑娘却回道:“不是我不答应,只是那把剑现在不在我手里。”
“什么?”化羽听罢立刻有点炸毛。
“是这样的,你的剑是我用一件叫做聚灵的灵器收的,不过聚灵被我爹拿走了,你的剑也在里面。”
化羽眉头一皱,“我看姑娘率性耿直所以也坦诚相待,我对姑娘所言半句谎话也没有,但姑娘为何——”
“为何什么?你以为我在骗你?我没有!你看,”说着她伸出手腕晃了晃,“的确是被我爹拿走了。因为我私自出游,还用聚灵收了你的佩剑,我爹才罚我在这里禁足的,同时收走了聚灵。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爹是不会稀罕你那把剑的。”
“你爹在哪儿,我去找他!”
“你急什么,让我把话说完好不好!我说我爹是不会扣着你的剑不还的。不过,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别的不说,你能出得去吗?这里是栖凤峡,白日里不是熟门熟路还走不出呢,别说这黑漆漆一片了。再说了,这里可是魔域,你要是仙的话最好别随便现身,免得惹麻烦。等明天我去找我爹把剑要回来还你就是。”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化羽,这丫头果然没坏心眼,“如此,就先谢过姑娘了。”
“谢什么?本来就是我惹出来的。只要你别再说我骗你就好。行吧,你过来。”
“过——去?”
“过来坐,夜还长呢,陪我聊聊天。”
“这——”化羽心想,虽然年纪小,毕竟是个女孩子,“要不,我还是去外面守着吧!”
“你怕什么?我不会再毒你了。”
“我不是怕你,我是怕——”对方显然还是个懵懂少女,也不好说得太直白,“怕影响你休息。”
“我睡不着。你过来聊会儿天又不要你命。白天还觉得你挺爷们儿的,怎么这会儿婆婆妈妈了?”
化羽心里哭笑不得。得,人家女娃娃都不介意,于是走上前找了一个恰当的位置靠着石壁席地而坐。
“对了,聊了半天你只报了仙号,你叫什么啊?”
化羽有些无奈地笑了下,“怎么总是你在发问?聊了半天,你也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你也没问啊。”
“好。那敢问姑娘芳名?”
姑娘“咯咯”乐了,“你们神仙说话都这么假模假式吗?”
化羽故意把脸一板,“我问你叫什么?”
姑娘憋住笑,“我叫九哥哥。”
“九格格?”
“是九哥哥!七八九的九,哥哥妹妹的哥哥。”
“你逗我呢?有姑娘家叫这名字?八成是你的绰号吧!”
“有拿自己个儿名字开玩笑的吗?我就叫九哥哥!”
化羽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表情觉得有些可爱,“这名字是你爹给起的?”
“嗯!”
“你爹得是多想生儿子!”
“才不是。我娘喜欢孩子,想生十个组成一支卫队。结果等了一千年才只有了我一个。于是我爹就给我起名叫九哥哥,说加起来刚好十个。”
化羽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我没骗你。”
“我信。我是说,这个名字起得当真是好。”
“行了,那你叫什么啊?”
“我的名字没什么特别,我叫化羽,人七化,羽毛的羽。”
“化羽?”九哥哥眼睛一亮,“所以,你是羽妖?”
化羽一愣,心说这丫头年纪不大知道的还挺多,居然从名字就能判断出自己的出身,但转念一想,对方又不是凡人,自己怎能仅凭外表判断她的年纪,说不定她比自己还要年长呢。
化羽在这边瞎想,九哥哥却已经来到他身边,激动道:“羽妖都有一对大翅膀,你的翅膀呢,长什么样,让我看看!”说着竟然上手去扒化羽的衣领。
吓得化羽“蹭”地跳起来,一边后退一边说:“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啊!”
“行,我不动你。你把翅膀亮出来给我看看呗。”
“那个——小九,你看这里这么狭窄,等明天,天亮了我们出去看。”
“也行。那你记得给我看。对了,不许叫我小九,叫我九哥哥,九哥也行。”九哥哥说着打了个哈欠,然后自己爬到软塌上裹着皮褥子呼呼睡去了。
就睡了?这姑娘心可真大。化羽左右看看,找了个距离合适的位置坐下,然后看了眼那个呼呼大睡的侧影,笑道:“让我喊你哥?想占我便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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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话 你可知道我是谁
阳光射在冰棱上又照进洞内,石壁上呈现出七彩光斑,天终于亮了。
化羽再难按捺急迫的心情,魔界的一日外面不知发生了多少事,而自己的身份在这里多待一刻心中都是忐忑。
此刻,他真想不顾礼数,上前去把那丫头从皮褥子里拎起来。于是,他找了几个小石头,朝着九哥哥弹了出去。
九哥哥睡得正香,屁股上突然啪啪挨了两下。她迷糊着嘟囔了句:“娘!你——”一睁眼方意识到自己是在思过崖的山洞里。
“起床了!”化羽大声道。
九哥哥立刻清醒,倒也没有起床气,回了句:“叫人起床这件事,你真的比我娘还烦。”
“鸡鸣即起,阳气升腾,一天都会精神抖擞。”
听了化羽的说教,九哥哥“咯咯”一笑,“你出去看看,整个魔域找得到一只鸡吗?就是因为它们吵人清梦太烦,我都给炖了。”
一句话把化羽逗乐了,“下回再有的话,试试烤的,味道也很赞。行了,言归正传,天也亮了,你该帮我去拿剑了吧!”
“着什么急!”九哥哥伸了个懒腰。
“着什么急?你是不急,但我真的赶时间。这么跟你说吧,”化羽板起脸严肃道,“仙魔两界一直势不两立,我是因为追你才失踪的,这些衰神可都亲眼目睹。如果我还不回去,仙家以此为由对魔界兴师问罪的话,可就不是你我之间那点小误会了。”
“你威胁我?”
“你别误会,我可没有半点威胁的意思。我是就事论事,毕竟我也不想惹麻烦。”
“随你怎么说。化羽,天亮了,你该给我看你的翅膀了吧?”
天,这丫头睡一觉还惦记这事呢,化羽不由眉头一锁面露不悦。
九哥哥倒也懂得察言观色,随说道:“你言而有信,我必言出必行。”
“好。”这回化羽答应得利索,他实在不想再浪费时间,“走!”
化羽大步来到洞口飞身攀上冰柱,冰柱还是那么光滑难以攀爬,他手脚并用正打算把身体拧出去。
却见九哥哥箭步如飞,纵身跃上冰柱,两只手如同吸盘一般紧紧抓住冰面,上下左右任何方向都行动自如。
“你们魔族还有这攀冰的术法?”
“就这还用得着术法?”九哥哥说着抬起一只手,另一只依旧吸在冰柱上。
化羽定睛一看,她的手上戴了一副手套,掌心处有许多小突起,像一个个小钉勾可以抠住冰面。
“原来是这手套!”
“这是我爹给我做的。翻山攀岩都不在话下,近身格斗也好使。”
化羽当下就有了一种被这只手一耳瓜下去的既视感。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不断下滑,忙说:“咱俩要不还是换个姿势吧!”说罢,猛地一拧身子转到冰柱外侧,然后张开双翅,悬在半空。
阳光下,化羽的双翼由深至浅闪着赤橙金黄的不同色泽,羽翼外侧还有一层漂亮的光晕。
九哥哥简直看呆了,“哇!”她惊叹着,跃身而起,冲着化羽的翅膀就飞了过去。
化羽哪能这么轻易让她摸到,转身就闪。谁知九哥哥的速度也很快,脚底下就像一对小旋风紧紧咬住化羽。
没想到这丫头的灵力这么强,化羽暗自惊叹,于是故意突然减速,让她冲到自己前面。
这回化羽有机会看仔细了,就见她的靴子下面呼呼冒着热气,那状貌果真像极了旋风。
“你这又是什么术法?”
“你是说我爹送我的靴子?”
又是她爹给做的,从连离幻都能收的灵器,到这些小东西,每一件都尽显精妙心思,如果不是着急拿回离幻,化羽定要好好拜会一下这位“爹爹”大人。
“小九,你爹在魔域是做什么的?”化羽收起翅膀落在前面平坦的山崖上。
九哥哥紧跟着追了上来,“不要叫我小九,叫九哥!”
“咱俩谁年纪大都没搞清楚,就想占我便宜?我就好奇了,你见人就让叫你九哥,那你爹娘平时又该唤你什么?”
话音刚落,身后一个声音平和却不失威严地唤了句:“九儿!”
化羽回头看去,来人身材颀长,面容如高悬之明月,眼眸似沧海藏明珠,优雅持重,自内而外散发着一股威严气息。
“爹?”九哥哥轻声软语,和方才判若两人。
还真是不经念叨,化羽心里说着,来人已朝他们走近。
“九儿,你是不知道‘禁足’二字怎么写吗?要是只把我的话当儿戏,那往后——”
话没说完九哥哥立刻接道:“爹,我知错了。”
“既然知错,还不赶紧回去好好反思?”
“可是——”九哥哥的眼神瞟向化羽。
“叫你回去,怎么,是觉得罚得太轻了?”
“不是!那个——爹,他——”
“嗯?”
看着爹爹递来的眼神,九哥哥不敢再多说,立刻站好规规矩矩施礼回道:“爹爹,我这就回去。”
临走时冲化羽递了个眼神,意思是说我也帮不了你了,接下去就好自为之,自求多福吧。
九哥哥走后,来人走向化羽,面色平和,问道:“小伙子,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前辈,据说这里是魔域?”
话音刚落,方才还距自己几步开外的那人已经瞬间来到近前,并一手抓起他的手腕。
化羽一惊,只感到一股强大的灵力包裹着自己的手腕,让他无力挣扎,抬眼看去,对方的面色依旧平和,完全看不出喜怒。
很快,那人松开他的手,说了句:“既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身为仙家为何到此?”
既然对方一眼看穿自己的身份,也就无需隐藏,化羽于是如实回答:
“前辈,只因我和令嫒在凡界相遇时生了些误会,她用聚灵收走了我的仙兵,我这才追到这里想拿回自己的佩剑。仅此而已,并无他意。”
“你是说九儿欺负了你,还抢了你的东西?”
“也不能这么说。只是有点小摩擦,而且我们已经都解释清楚,化解了误会。”
“小摩擦?是什么小摩擦让你对我女儿拔剑相向?若是她没有随身携带聚灵,难不成还要被你一个新晋的小仙给伤了不成?”
方才对自己女儿那般严厉,这护起犊子来也是没谁了。化羽心里想着,忙解释:
“前辈别误会,当真是一点小摩擦。我虽仙阶低微,也毕竟是七尺男儿,怎么可能对一个姑娘动粗?有关此事您可以向令嫒求证,我当真没有半点伤她的意思。”
“求证就不用了。我的女儿我最清楚,就凭你想要伤她也没那么容易!好啦,你说你想拿回自己的佩剑?”
“正是。还请前辈成全。”
化羽的态度不卑不亢,言语神情却又恭敬有礼,来人再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遂问道:“好一个还请前辈成全。小伙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观其音容气度,化羽也能感到对面这位来者不凡,但初次见面又是眼下情形他也不好妄自猜测,于是恭敬地回道:
“您是小——九哥哥的父亲。哦,令嫒是这么介绍自己的。”
对方微微一笑,“你这么说倒是挑不出毛病。那我该如何称呼你呢?”
“我叫化羽。”
“化羽,你不就是想拿回自己的剑吗?他叫什么?”
“我的佩剑叫做离幻。”化羽答着心里道,这可是灵宝天尊亲起的名字,我还是低调点,顺利拿回剑为重。
谁知,对方根本没对这个名字有任何反应,而是抬手亮出一个铜铃,又问:“你亲眼看到九儿用这件聚灵收了离幻?”
“不是的。她口中的聚灵是她手上佩戴的一只手串,不是这件。”
“那你所说的离幻可是这件?”说话间,对方手腕轻转,离幻立刻出现在他的手掌上。
“前辈,这就是我的佩剑。”
“你说他叫离幻是你的佩剑,要如何证明?”
“证明?可向令嫒求证。”
“自己的佩剑还要别人作证?你自己证明来看。”
化羽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但对方毕竟是长辈,于是依然恭敬回道:“那前辈想我如何自证?”
“灵剑和主人气脉相通,此剑若是你的,那就请展示一下他的威力吧。”说着手腕轻抬将离幻送到化羽面前。
化羽觉得好笑,也罢,对方是长辈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于是他接过离幻,轻轻一抖,鱼肠剑立刻化为长剑,通体莹莹闪着绿光。
但显然,对方并未认可,依然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
化羽心想,这里毕竟是魔界,谨慎期间自己还是不要擅动用灵力为好,于是手臂一抖舞了一套剑。虽然只是一套单纯的剑术,化羽的表现也十分收敛,但离幻身姿之美妙还是被很好地表现了出来。
一段未罢,一道绿光,化羽已将离幻收进了灵脉。这回,任谁也别想将他拿去了。
“前辈,这样您可满意?”
“你刚拿到剑的时候可想过直接离开?”
化羽心说,我又不傻,你这个地方跟迷魂阵似的,我若是拿了剑就走再绕不出去,岂不丢脸?但面上还是礼貌回道:
“从始至终,我都占理。能够光明正大为何要行鬼祟之事?”
心里想的却是:方才你敢轻易将离幻交还我,本就是想要归还的意思,那这个回答应该和你心意了吧?
谁知对方对此再次表示无感,而是调转话题问了句:“你师出幻虚?”
化羽一愣,自己方才只是随意舞了套剑,因为有意收敛所以主要使用了逸一传授的套路,他竟一眼认得,还是碰巧而已?不管怎样,自己也不好为此撒谎否认,于是回道:
“前辈果然见识广博。”
“只是——”
“前辈有何指教?”
“我只是在想你的师父。”
“您认识我的师父?”化羽的好奇有些被点燃了。
“按理说不该,可是看起来也只有他了。不知逸一现在怎样,可否封神啊?”
这下化羽可真是被吓到了。逸一虽然不能说是自己真正意义上的师父,却当真指导过自己,尤其方才的剑术他的痕迹也更重。可对方一个魔族一眼就认了出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怕不会单单是认识这么简单。
想到这里,化羽依然谨慎回道:“我的确承蒙过医仙前辈的关照。听前辈此言,似乎和医仙前辈是旧识?”
“这么说,逸一不是你的师父。有点意思,那么,你的仙师究竟是谁?”
化羽想着自己已经在此耽搁太久,如今离幻已经取回便再无继续逗留的道理,于是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说:
“感谢前辈归还佩剑,我这里拜辞了。”说着躬身施礼,准备离开。
“等等。九儿没告诉你这里是栖凤峡,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得掉的?”
化羽心头一颤,他本想着自己如果绕不出去就去找九哥哥,设法让她给自己指条路,但看这位大叔的意思好像是不打算放自己走啊,果真那样可就糟糕了。
谁知对方却紧跟着解释道:“你别紧张。我们虽然初次见面却很是有缘,见你方才那套剑法虽然表面光洁却未领略真正精髓,不免有些惋惜。所以,我想留你逗留些时候,顺便指导一下你的御剑之术。”
化羽很是吃了一惊,不说别的,单就一个魔族信誓旦旦要指导仙家术法就让他感到不可思议。他不敢小看眼前这位大叔,但理智告诉他这是魔界,仙魔有别,自己不可任性而为,以免惹出祸端。
“前辈,感谢您的好意。但我是仙,此次是随衰神到凡界履职。昨日,衰神眼见我追随令嫒消失,如今已失联一日,若是再不回去恐怕被他误会,再上报天庭,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衰神,可是神君暮光?他都封神了,真是时光荏苒,一切都太快了。”
这他也知道,化羽暗自嘀咕。
却见对方感慨过后微微一笑,“仙魔两界的确许久没有交互了。不过无妨。我这就给暮光神君写封信,请他通融。”
说着,抬手生出一颗种子,瞬间开出花朵,他抬起一根手指在上面写下几行文字。
化羽站在一旁看得真切,内容是:“小仙化羽误入魔界,不慎毁掉花田一片,为了仙家声名自请留下复原。”后面是几句客气话,隐晦表达希望暮光通融暂为保密。
化羽觉得奇怪,暮光能听他一个魔族的?
谁知,对方写完,花瓣收起变成一个花苞,随说道:“希望暮光神君秉性依旧,会卖我这个魔君的面子。”说着,五指转动为花苞打上一道金色封印。
“魔君?你是魔尊?”化羽脱口而出。
封印上显出三个字:“凌秀子”。
魔尊没有回应,唤出一只灵犬,对它道:“昨日你一直跟着九儿?”
“汪!”
“那你去送信吧。对暮光神君客气点,他可是衰神,生起气当心把你烹了。”
狗子“汪汪”叫了两声,叼起花苞消失无影。
化羽完全看呆了,恍惚间听到魔尊叫他,“别愣着了,随我回去听信儿吧。”
“不是。就算你是魔尊,也不能说谎吧?”
“我哪里说谎了?”
“我哪里毁坏你花田了?”
“你脚下这片就是我的花田,方才你剑舞得是尽兴,却连累了地下的花种。等到冰雪褪去,怕是开不出花海了。”
化羽当然知道这是对方的说辞。自己方才的确剑扫飞雪,仅仅如此就毁了他的花田?
却听魔尊催促道:“走吧,回信一会儿就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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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话 魔尊的座上宾
暮光眼看着化羽去追那丫头,然后双双消失在烟雾中,等了许久还不见他归来,料想对付一个魔族小丫头化羽如何也不该落下风,准是他怜香惜玉不肯下重手,算了,再等等看吧。
暮光在山头上眯了一觉,一睁眼月已高悬。还没回来?这小子平时看着挺能耐啊,怎么动起真格就这么怂了?直到此时,暮光也从未担心过化羽的安危,反而想着想着就跑了偏。
天,年轻气盛的,这家伙该不会被美色所诱与那魔女——暮光吸口气,狠狠摁了摁额头,心里话,“小子啊,你可得把持住,别惹事呀!”
不过暮光的心也算够大的,总觉得化羽也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出啥岔子,就想着若是第二天还不见回再想着去哪里寻也不迟。
清晨,暮光蹲在山头上望着洪水过后满目疮痍的村落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心情。如果此时化羽在旁边又要发出怎样的感慨?他突然觉得耳根清净起来反而不大适应。
这小子到底跑哪里去了,不会真的惹麻烦了吧?一个念头刚刚拂过脑海,突然对面山坡上传来犬吠,就见一只黄黑相间的杂毛土狗正冲他叫。
嘿,连只土狗都敢这么放肆了,暮光刚这么一想,就见那狗竟朝着自己走了过来,到近前摇摇脑袋,霎时变成一只一背剑毛,乌黑油亮的灵犬,口中叼着一只花苞。
“有意思。”暮光念叨着伸手接过那只花苞。
……
魔域石头城中,化羽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魔尊的座上宾。他看着石凳缝隙中长出的青色藤蔓开出的粉花,心想这看似冰冷的地方竟也有这样的温情气象。
看到化羽盯着一朵花出神的模样,魔尊会心一笑。
“这是石生蔷薇,任何环境下都可以生根开花。现在时候不对,等到冰雪消融,整个魔域都将是她们的花海。”
既然如此,还诬我坏了你的花田?化羽心里暗道,他不想再被魔尊牵着鼻子,不管接下来事态如何发展,此时他只想扭转被动的局面,于是,便快速理清思绪,突然开口问道:
“前辈,您曾是仙门中人?”
魔尊的脸上波澜不惊,他未置可否地反问道:“何出此言?”
“方才听前辈言语间与幻虚仙境似有渊源,又好似与医仙前辈相熟,更显出与衰神也相识的样子。但,据说仙魔两界这一千年来都相安无事,互无交集,所以我猜测前辈千年以前便与医仙和衰神相识,而那时前辈应该是在仙门?”
魔尊听罢脸上不怒不喜,依旧未置可否地回了句:“典籍记载的都是记录者希望后辈知道的,凡事不要太拘泥于那一纸墨痕。”
“可是,”化羽话刚出口,一股疾风,方才那只灵犬健步如飞来到近前。魔尊刚说回信很快就到他还觉得有些自大,不想果然迅速。
只是,这回信居然是一只包子。
魔尊三只手指捏着那只胖乎乎的包子,“暮光这跳脱的性子倒还没变。”说着将包子褶展开,一道光射出,暮光的幻影从包子中跳出,撅着小胡子说道:
“听说我的使官不慎毁坏了魔界财物,魔尊肯给他一个弥补的机会真是高风亮节。不过,我那使官年纪小,性子倔,若有冲撞之处还请魔尊大人大量不要跟一个孩子计较。
另外,我的一点小要求都写在包子褶上了,我还要在凡界游历数月,到时还请魔尊让我那小使官一并带回便是。”
这个衰神,分明告诫自己不能与魔界来往,他自己却一副与魔尊旧交老友的架势,化羽心里好气却也无计可施。
转念一想,这魔尊看起来并无恶意,又是位高深莫测的前辈,此生能与这样的人物结识说不定还能受教,对自己来说未尝不是件幸事。既然衰神点了头,自己行事再谨慎些,应当不会惹出什么岔子。如此一想,整个人倒也轻松了许多。
魔尊看完包子褶上的留言止不住一笑,“这家伙,居然还讨价还价。”说罢单手团起包子随手丢给灵犬,这才对化羽说道:
“既然顾虑已除,那就安心留下。小黑,带他四处走走,熟悉一下环境。”
那灵犬大口大口吃完包子,然后来到化羽脚下,竟乖巧地摇了摇尾巴。者魔尊的灵犬,身形健硕充满霸气,怎么样也配得上一个有气势的名字,它居然就叫小黑,和凡界农户的土狗一般待遇。
小黑龇了下牙,化羽知道它是着急了,赶忙起身跟上。
心态不同了,化羽开始仔细审视这座石头宫殿,它保留了洞穴石壁天然的面貌,同时加入别具匠心的设计,使得这里简单却不显简陋。
化羽更是惊奇地发现,那些石壁内其实“隐身”着魔界卫兵,他们的盔甲和石壁几乎融为一体,不动时俨然一座岩石,不知道的还真难发现,自己的眼神够好了,但若非小黑刻意明示自己也注意不到。
如此说来,自己昨日能够畅通无阻其实是——魔尊早就发现了自己?那他也眼看着自己和九哥哥在山洞里呆了一夜?
化羽突然感到后背发凉,魔尊他究竟不是九哥哥亲爹啊还是后面准备了什么在等着自己?
来不及多想,小黑一路引着他走上一道狭窄的石梯,石梯盘旋而上,只容一身,漫长仿佛没有尽头,若不是上面有光投下化羽真要心生怀疑了。一番跋涉,化羽探出头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平台,四面凉风略过,空气清新极了。化羽踏上平台,举目远眺几乎大半个魔域景色尽收眼底。不同于仙界的玲珑精致,这里连空气都仿佛散发着一股自由狂野的气息。
魔尊从他身后走来,一抬手一道红色光芒四周瞬间立起一道厚厚的屏障。
“前辈?”化羽惊道。
魔尊面容平和,“这道结界之内无论发生什么外面都无法感应。”
化羽心头“咯噔”一下,果然,和蔼的面容下另藏他意。也罢,既然入了局,无论对方是谁都得面对。
魔尊伸出一只手,“亮出你的仙兵吧。”
这么直接,行,要打就打吧,正好领教一下魔族的能量。
化羽想着手腕一翻唤出离幻,催动灵力一道夺人荧光从剑锋射出。
魔尊站立不动,冲他轻轻勾了勾手。分明的轻蔑态度让化羽很是不爽,管你是谁,先下手为强。
伴随离幻的凌厉剑气,化羽已经发起了进攻。
化羽也是闯过御仙阵,上过仙阶法会斗场的主儿,和离幻更是早已灵剑合一,加上此时也没了顾虑,仙脉喷张,灵力如泉涌,从头到脚蒸腾着热气,离幻通体绿色莹光内隐隐有火焰窜动。
化羽舞动离幻,剑光如雨点般密集,强劲的剑气更是快到可以筑起一个密不透风的囚笼,让对手无法喘息。
然而,面对化羽如此凌厉凶猛的攻势,魔尊显得异常从容。他双手背后,不断移步闪躲,竟然轻轻松松避开了离幻的剑锋。
化羽几乎将自己的速度提到了极致竟然连对方一片衣衫都没碰到,急得他火气上攻,心绪逐渐烦躁起来。
魔尊趁此时机抓住化羽一个分神,照着他仙门处便是一记强击。化羽的臂膀瞬间麻痹,再反应过来离幻已经到了魔尊手中。
当仙兵与主人灵脉相通,便只有主人才能驱动,离幻是司剑为化羽量身打造,又和他经历过大战早已契合。所以,魔尊虽然拿到离幻,也只是卸了化羽的兵器让他无剑可用而已。
此时,化羽赤手空拳,丢剑的耻辱让他迸发出一股怒气,紧攥的双拳一用力,张开手掌两团火焰呼啸而出,在半空中化成两条交织的火蟒向魔尊扑去。
魔尊站定毫无躲闪的意思。就见他手臂一横将离幻挡在面前。
化羽没有看错,离幻通体绿色的荧光在一刹那变成了红色,他迎着呼啸而至的火焰猛然散发出无数红色的光焰,如一朵盛开的红莲将所有火焰吸入花蕊,然后光芒散去。
他居然操纵了离幻,而且改变了他的攻击属性。
强烈的震惊冲击着化羽,即便司天下兵戈的司剑想要操控其他仙友的仙兵也相当困难,而这位魔尊轻而易举就将离幻变成了自己的兵器,并借助他输出了自己的灵力,这是什么术法,他是如何做到的?
看着呆若木雕的化羽,魔尊收起灵力,反手将离幻背在身后。
自己落败对手却就此停手,难道他不是要为难自己?
此时,就听魔尊说道:“以你的年纪,能与我过招至此已经很不错了。虽然不足之处还很明显,索性,你遇到了我。”
“前辈的意思是?”
“我空有一身本领却无法传承,遇到你是我们彼此的幸运。”
“您要教我?”
“可以吗?”
这三个字魔尊说得很轻,他看着化羽,眼神中竟然充斥着渴求。
化羽不解,他是魔尊,为何会说自己无法传承?别的不说,他有女儿啊,仅凭与九哥哥的一次交手就能感受到那是一个机灵的姑娘,有什么绝学不能传给女儿,反而要给自己这么一个初次见面不知根底的外人?
“你看起来好像不乐意?”
面对魔尊的提问,化羽应声答道:“不是的。我只是有些意外。”于是,化羽将自己的不解合盘托出。
这一回魔尊笑了,第一次毫不避讳地展露笑容,“你这率直的性子倒是对我的脾气。我果真没看错。”接着,他手一扬收起结界,然后走到化羽身旁。
化羽做梦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与魔尊比肩眺望魔域景色。
“化羽,你不是问我是不是曾在仙门吗?没错,我入魔以前就在幻虚为仙。”
难怪他对幻虚剑术如此了解,还认识逸一。不对,以他的资历应当不是普通仙者,而在幻虚能够被提得起的厉害角色也就——化羽自然而然联想到那位令幻虚诸仙三缄其口的人物。
“您曾是幻虚主仙?”
魔尊微微点头,“怎样,在幻虚的时候听到多少关于我的传言?”
“并没有。”化羽耿直回答,“大家对您以及往事都讳莫如深,我只听说您曾一把火烧了自己的主殿,其他就没有了。甚至,至今我都还不知您的尊位神号。”
魔尊的笑意中有三分唏嘘,七分微妙,“千年以前,我还是幻虚主仙,神号坤阳。”
“坤阳?”化羽只觉得这两个字十分熟悉,猛然想起,“坤阳大神,天佑真君?您是天佑真君?”
“曾经是。”
化羽突然兴奋起来,禁不住感叹因缘际会是何等巧妙。
“如此说来,我与您倒不是第一次见了。”
“哦?”魔尊也好奇起来。
化羽便讲起自己在夜逻都的那段往事。
魔尊听罢,感慨道:“看来,冥冥中自有安排。”
“是啊,我当时曾谢您借我容身之处,还大言不惭说等我当了神仙,咱爷俩还能见到呢!那个——恕我当时年少无知,唐突了。”
“哈哈哈哈——”魔尊竟爽朗地笑了。“你说的没错,咱爷俩,如今可不就让咱爷俩见着了吗?”
化羽突然意识到魔尊此话的深意,他说教自己那不就是要当自己师父的意思吗?但自己怎么可能再认师门,何况还是魔族?于是忙恭敬道:
“前辈,您的好意我真心感激。我也知道前辈的修为定是高深非凡,若能得到前辈指点是我莫大的造化,可是——”
“可是,仙门极为看重师门,莫说你如今已经成仙,就算是修仙的弟子也不好改换师门。”魔尊将化羽想要表达的尽数说出,然后接道:
“我从仙门中来,对这些规矩礼数自然是了解的,而我魔族最不论的就是那些个规矩。所以,你不必拜我为师,我呢只是一个前辈,与自己的后生切磋而已。有朝一日,你离开这里,只要你不提便没有人知道我们之间发生的事。”
听完此言,化羽双拳一抱,“前辈,化羽在此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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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话 舍我其谁
魔尊看着化羽欣然一笑,“现在,你该告诉我究竟师出哪位了吧?”
自此,化羽便不再隐瞒,“是剑仙。”
“剑仙,”魔君稍作思索,“司剑?”
“正是。”
“连司剑都收徒弟了。后生可畏果然说得不错。我还有一个问题,你修仙时日并不久,但体内却有一股千年修为,可是有谁给你渡过修为?”
化羽想了想,如实回道:“确实有过。”
“是谁?”
“这件事我曾答应过不对外声张。”
魔尊听罢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再次抓住化羽的仙门,细品良久之后说道:“你只要告诉我渡给你修为的是仙或不是,这个也不可以吗?”
化羽想的是帮自己通过灵脉的止渊,于是回道:“是仙。”
魔尊摇了摇头,“不对,就算是授业恩师也不会一下子渡这么多修为出去,况且,这股修为和你的仙元并不匹配,给你修为的不是司剑,甚至不该出自仙门。”
说着,魔尊脸色陡然严肃,“化羽,这股修为和你过往的修行还有现在的仙元都不匹配,他就像一个外来者暂住在你体内,虽然强大却是你无法控制的。老实说,你是否有过自己也不明所以的灵力迸发?”
化羽不由想起御仙阵的那次,过去只当是万剑归元的威力,细想想那一瞬间的输出的确超出了自己的控制。
“好像是有过。”
“不止如此。你修习的内容很杂。如果没记错,司剑修的是阳金,而你的体质是少有的至阳至刚,虽然和阳金也算匹配,但最最适合你的是阳火。可我在你身上不仅感受到火性、金性还有多种旁支。说实话,你是不是还修过土系术法,甚至是仙门以外的心法?”
化羽惊了,魔尊竟然全部说中,只是探寻了一下仙脉便能感知到如此多如此准,可是,自己要如何回答,照实说,此间实在有太多不可说的秘密。
就在化羽犹豫之际,魔尊说道:“我不知道修习这些是司剑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主意。总之,常听言习百家之长,融汇贯通。却不知前提是自己有足够的修习底蕴,懂得分辨,知道什么才是适合自己的。否则,百家之长再长,与己不配得之无益。
而且,万物生长根基为重,若要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去研究哪种奔跑的姿势更快便是荒谬,纵然天赋异禀也需循序渐渐。
而你,修习太多太杂。你学的这些可能会短时间内提升你的灵力,让你显出超乎同辈的修为,但长远来看却会限制你的提升。不是我自大,我说的这些,司剑甚至是逸一都未必知道。”
魔尊说的这些化羽是信的,一千多年前他就已经是大神,一境之主,不仅自己,司剑和逸一在他面前都是小辈,他自然有资格这样说。
见化羽沉默,魔尊温和道:“怎么,我说你家仙师惹你不快了?”
“不是。即便我家仙师在前辈面前也是后生,前辈点评指导都是应该的。只是,我的身上牵扯太多人事,并非三言两语能够说清。如果单是我自己的事我定当毫无保留,但涉及旁人难免要有所顾虑。”
魔尊点点头,“你能这么说足见你率真坦荡。其实,你我初次相见,我不该要求你完全的信任。有些事你不想说我就不逼你。毕竟,你从幻虚出来,都会接触到什么我心里还是有底的。
这样,我的问题你想说多少,想什么时候说随你。帮你调整修为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眼下,我先教你一个小伎俩,算是见面礼。”
一听有新东西可学化羽就眼睛发亮。
却见魔尊将离幻拿到眼前,“你一定很奇怪,你的仙兵为何会任我驱使?若是没记错,司剑当年就已经被封剑仙,司天下兵戈,她是不是也做不到如此啊?”
化羽心里道,这话是没错。不过这位魔尊倒是有点颇为骄傲呢,也难怪,向来艺高者都会有些骄傲,何况他这等身份。
“前辈,其实我也正想向您请教。”
魔尊举起离幻,“其实,他不是受我驱使,而是你。我对他用了催眠法,让他将我视作你,而我之外皆不是你。所以,我不仅可以驱使他,还能让他毫不留情地攻击你。”
化羽再次惊讶,催眠仙兵他闻所未闻。
魔尊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雕虫小技,要不要学?”
“要!”
于是,魔尊送上了他的见面礼。化羽学得也很快。虽然在魔尊口中这只是个小伎俩,但他清楚,眼前这个小子的资质和聪慧程度都是他有生以来未曾见过的。
一天就这样日出日落,转瞬之间。当暮色笼罩魔域,化羽和魔尊之间已经有了某种说不出的契合感。他们并肩望着夕阳渐落。
“化羽,为妖修仙非常辛苦吧?”
“怎么说呢,都过去了。”
“修行可没有过去这一说。”
“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要修仙。”
“凡事都有因果。有些因值得考究,有些果可以不问缘由。”
世间芸芸都会好奇的问题,魔尊却不屑一提。
“化羽,明天起,我要对你严苛起来了。”魔尊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你是少有的至刚至阳之体,司剑的术法与你尚可匹配,但要将你的特质发挥到极致,还属火系。”
“这些,仙师和医仙前辈也曾说过,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办法。”
“仙界之内修习火系术法的本就不多,而和你体质相同,又精于此技的更是寥寥无几。对司剑和逸一来说的确是难为他们了。所以,你我相遇是冥冥之中的定数。”
说着,魔尊抬起一只手,一个外体通红内藏七色的火球跃然掌间。
化羽从未看过这么好看的火球,除了外部的火焰内里就像被火炼过的琉璃球。
“仙界之内得阳火真谛者,我敢说舍我其谁?”
魔尊骄傲地看着化羽。
化羽不知,面前这位满眼傲气的魔尊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笃定自信了。
百余年前,化羽或曾想过自己能够飞升成仙,却无论如何也没料到有朝一日他会来到魔界,并且在这里住下。外面冰天雪地,石头城内却温暖如春。侍从还是特地送来蚕丝被褥,这一夜化羽睡得竟十分安稳。
清晨,化羽精抖擞,他来到高台之上舒展着四肢,等候魔尊的到来。
清爽的脚步声从阶梯上传来,显然不是魔尊。化羽猜到来者身份,不禁一笑没有转身,很快,一侧的肩膀就被轻轻拍了下。
化羽下意识一转脸,空无一人,随即笑声从另一侧传来。
就见九哥哥一脸灿烂,笑颜如花,在朝霞的映衬下格外红润,“没想到吧?听说爹爹把你给留下了?”
“是会逗留几日。”
九哥哥看着化羽,面露狡黠,“你说你一个仙居然在我魔域住下,这要是传了出去,咳咳,你就不怕——”
话音未落,就听魔尊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九儿。”
爹爹一来九哥哥立刻变得规矩乖巧,连玩笑也不开了。
“才解了禁足不回去呆着,又乱跑?”魔尊说着来到近前。
“嗯——石头城里不能算乱跑吧?”九哥哥辩解着,偷偷冲化羽使了个眼色。
化羽还未领会到对方用意,魔尊已经勘破,“行了,人是你带来的,问候一下也算识礼。不过,从今往后,化羽为仙的身份就仅限我们三个知道,对外只说是妖族。”
化羽立刻明白魔尊的用意,他自己本也不想声张,自然没有二话。
倒是九哥哥回了句:“对我娘也不提吗?”
“没错。不许提。”
“哦——”九哥哥踮起脚尖在爹爹耳边低语道,“你这是骗我娘呢?”
魔尊听罢半嗔半笑道:“所以,这不是解了你的禁足嘛。怎么,还想?”
“不敢不敢。”九哥哥连连摆手,“好不容易和爹爹沆瀣一气,我一定守口如瓶。”
“你这丫头。行了,我和化羽还要练功,怎么,你也一起?”
一听练功,九哥哥连忙道:“那个,我还要给娘亲请安去。去晚了,她会不高兴的。”说罢一溜烟消失不见。
“她呀,从小一听到‘修习’,‘练功’的字眼就找理由开溜。正好,没有人妨碍我们了。”
“因为令嫒不喜欢,前辈才苦于无法传承?其实——”化羽想说,其实九哥哥天资聪颖,如果能加以引导让她产生兴趣,也许会愿意学的。
魔尊见他想偏了,于是打断,“你这么说会让我以为是你自己不愿意学。”
“当然不是。这等好事于我而言是天上掉馅饼砸到了我头上。只不过,肥水不流外田,前辈肯定也想能够将一身本领传承给子女。”
魔尊没有搭话,而是陡转话题问道:“逸一给过你指点,那你可懂医道?”
“医仙前辈说我资质不佳,所以,只学了些许皮毛。”
“嗯,你来探探我的灵脉如何?”魔尊说着将手递了过来。
化羽一惊,灵脉是一身修为的根本,像他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随便让一个小辈探问,自己又不是医仙,又不是问诊,这样的情况在仙家可是十分失礼的行为。
“这都不敢?”
化羽以为这是魔尊给自己的考验,于是躬身施礼,然后单腿跪下,一手托住魔尊手腕一手搭在“仙门”之上。
奇怪,这感觉不对。化羽赶紧屏气凝神,又仔细感应了一番,越发觉得奇怪。难道是,他已不是仙,所以灵门不在原来仙门之处,那也不对啊,明明又有反应。化羽的额头不禁冒出汗来。
魔尊却说道:“即便是普通仙者也懂得探脉之术,何况你还懂点医道,怎么反而一脸疑惑,似乎完全不得门道?”
化羽松开手,起身恭敬道:“前辈,不瞒您说,您的灵脉好生奇怪。”
“怎么讲?”
“灵脉始于灵元,所有灵力发自灵元,收于灵元,在灵脉内运行有初始的强劲也有末尾的衰减。可是,我在前辈灵的灵脉内却感受不到灵元的存在。如果说没有灵元,却又好像处处都是灵元,所有力道均匀平缓,几乎感受不到起伏变幻,甚至,我都不能确定自己探到的是不是灵力。”
“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没有灵元。”
魔尊一语让化羽大惊,如此修为怎么可能没有灵元?
却听魔尊继续道:“你别惊讶,我曾为仙,自然也有过仙元。可是,堕仙的代价,仙元尽碎,仙骨无存。所以,称仙元也好,灵元也罢,我的聚灵之元早就没了。
仙家与魔曾争天下正统,其中就有修行的正统一争。仙家讲究修元为本,聚灵于元,术法以灵力为依托。但魔不同,魔不修元,只修灵,所以周身灵脉没有灵元,却又处处都是灵元。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化羽突然想起少时在四羽阁的时候,自己曾误将司剑当成地府的修灵人,如此说来,那些只修灵身,不修灵元的地府侍从们其实和魔道的修习理念很是相似。就是说,仙门之内也有此种修习之法,却被视作低下,无法成仙。
化羽突然懂了,魔尊之所以会说他苦于无法传承,不是不想传给九哥哥,而是无法将他在仙家的所学传给生来为魔的女儿。
“所以,前辈是想将往日仙门中所得传给我?”
“正是。虽然仙元不在,仙骨已毁,但万年修习尽在这里。”魔尊说着指了下自己的脑袋,“千年以来,我一直希望遇到一个像你这样的后生,昨日终于让我等到了。”
接下去的日子,魔尊给化羽出了很多题目,考察他过往修习,从根基开始一寸寸了解,并详细记录下来,以此为依据制定了最适合他的修习计划。
魔域内见过化羽的都只当他是九哥哥的妖族朋友,深得魔尊喜爱留下小住。于是,难免有人猜测是不是魔尊为九哥哥寻的夫君人选,还有的甚至怀疑化羽是魔尊在妖界的私生子。
传言不免惊动了魔后,她特地准备了几套方便羽翼伸展的魔族服饰给化羽送去,借机偷偷观察,私生子一说自不可信,但看他对这孩子的喜爱,当做半子对待倒不为过。难道说,他是看九哥哥年纪渐大,害怕定亲的小妖王前来迎娶,想要悔婚,然后招一个上门女婿?
很可能是这样。看他如此认真栽培这孩子,八成是想让他当女婿。对此,魔后心中泛起了嘀咕,单看化羽相貌出众,能被魔尊看上,资质、品性也当不错。可是,毕竟九哥哥许婚在先,自己对那未来的女婿也挑不出毛病,这悔婚合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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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话 死翘翘
万妖谷内,寒羽又梦到了自己小时候,母亲牵着他的手来到父亲面前。
“小寒,这是君父。”
寒羽抓住母亲的衣带藏在她身后,好奇而胆怯地探头望着那个高大威猛的身影。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然后俯身摸了摸他的头……
寒羽惊醒,只是片刻小憩怎么就做梦了?难道是父亲在责怪自己贪恋王权舍他不顾?
这时,侍从送来了魔界的信函。
“魔尊说了什么?”棠洛上前问道。
“是魔后。”寒羽收起信笺,“她说今年的开山节希望我能参加。”
魔界没有四时变化,一年里一半寒冬,一半花季,开山节便是冬去花开的交替节庆,是魔族的盛大节日,算时间还有月余。
“魔后来信没有说别的?”棠洛不免心生疑惑。
“没有。你说她是不是在提醒我与九公主的婚约?”
“有这个可能。”
一百多年于妖魔两族实在算不得久,当初定下婚约之时魔尊曾说九公主年纪尚小,不急于婚配,寒羽也有他的考量,这桩婚约便一直没有兑现。现在魔后突然来信邀他做客,其中用意难免不让人揣度。
寒羽稍作思量,然后说道:“当初与魔族联姻,是为了重拾族人信心重振我族。虽然如今大局已稳,但婚约一事或许也该提上日程了。”
“你就不怕那些老臣旧事重提?”
这个问题寒羽怎可能没有想过?但他觉得如今自己地位已稳,加上魔尊女婿的身份,这个妖王的位置应该无所撼动。况且,如果无法得到父亲的肯定,他的心中便始终存着这个结,每每想起便寝食难安。
于是,面对棠洛的质疑,寒羽回道:“幻虚主仙被天帝罢黜的事洛叔叔可有耳闻?”
“这件事已诏告三界,虽然不明真相,但似乎天帝这回是动了真格。一境主仙说贬就贬,不免让人唏嘘。”棠洛说着,脸上流露出一抹嘲讽意味。
“我关心的不是这个。既然幻虚那位先主已经失势,过往经由他手的旧事是否就有机会翻盘呢?比如,我族以往的冤屈,又比如先王的错判。”
“主上是想以此与仙家协商谋求平反的机会?可是,您与魔族联姻本就是宣告与仙家对立,若此时再与仙家往来弄不好会两边都得罪,。”
棠洛这么说貌似没错,但长久的相处寒羽已摸透了他的心思,他要比自己更安于或是说更享受眼下的境遇。当年他在先王身边,虽然受宠却无实权,而如今,他自诩股肱,又蒙自己一句“叔叔”尊着,在族内的地位和势力可谓空前。所以,他不想改变。
对此,寒羽没有道破,只是说了句:“放心,我有分寸。”
其实,有些事在寒羽心里要比外面许多人都明白。自打他与九公主定下婚约,便开始暗中查探有关魔尊的信息,自然而然了解到他许多过往。
先王青羽回归重建万妖谷的时候,幻虚仙家虽然知道自己犯了错,也对妖族不再打压,但毕竟碍着面子从未公开承认错误为妖族正名。所以,寒羽想为妖族平反,这将成为他超过先王的巨大功绩,必将一举收获人心,包括那些对先王心心念念的旧臣。
寒羽也明白自己要想够上天家实在困难,但若是能与幻虚达成和解不但平反有望,还有可能同时救出先王。
幻虚先主被贬,如今代掌的是副仙花子卿,而这位据说和魔尊曾关系匪浅,至今都有人看到过花子卿在仙魔两界交界处隔着结界眺望魔域的身影。
因此,和魔尊绑定对于和幻虚和解或许反成助力。
当然,寒羽的这个想法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暗自决定这次赴约一定要探清楚魔尊夫妇的真实意图,若是时候到了便要主动将婚事提上日程。
……
魔域的河道此时还在冰封。
厚厚的冰层下暗流涌动,起初只是有丝丝蒸汽从缝隙中向上散;继而一团热气涌出水面,自下而上融化着冰层;最后,猛然一股热浪袭来,冰层瞬间断裂成无数冰块,没入水中刹那消融。
再看此时的河水已经几近倍看,陡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旋涡,一道橙色亮光,化羽打着旋跃出水面,赤裸的上身依然蒸腾着热气,好像随时就要将自己点燃。
他拾起岸边的衣服一边往身上穿一边向魔尊走去。
魔尊言道:“不释放灵力就能做到这个程度,你的根基修得不错。说实话,这个底子是谁给你打的?”
化羽也没料到自己能如此漂亮地完成考验,一时得意便故意卖了个关子,“怎么,前辈就那么看不上我家仙师?怎就觉得我的根基不是受教于她?”
魔尊轻轻一笑,眼神不经意地扫过化羽胸前,敞开的衣领前露出那颗漂亮的心尖血,不由让他微微一愣。但是这个过程非常短暂,以至于化羽并未觉察。
接着,魔尊说道:“我与剑仙接触不多,但她少年扬名,在那一辈的仙中算得上拔尖的,如今修为如何我确实不知。不过,以我这段时间的观察,你打底的功法一层一层像垒台阶一般次序分明,稳扎稳打,颇像是昆仑的风格,而剑仙并非师出昆仑。所以,你的师父还有他人?”
“前辈果然见识广博,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确,在幻虚以前我曾拜师——”化羽心说苍无境和苍清崖这名字都是后来才有的,前辈不一定清楚,于是接着说道:“流光司印,我的灵元就是那时候修成的。”
“离亚子?果然,我就说自己还没糊涂嘛。不过,你不是妖族吗,为何还要新修灵元?”
“我是半妖,而且此前发生了很多事。”
话到此处,化羽便将自己封印妖元而后重修灵元,解除封印,合并灵元种种尽量凝练地说了个大概。当然,有些不方便说的他还是略去了。
魔尊听罢笑了,“逸一,真是什么事里都有他!”然后转做严肃状对化羽道:
“真不知道你小子是什么造化,修仙启蒙竟然是离亚子。你该感谢这份造化,着实打了个好底子。不过,后来就有些偏差了。
诶,我无意诋毁剑仙。老实讲,你是不是去过万经阁的地下密室,修过里面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化羽一愣,自己刻意将这部分含糊过去,竟被他一语道破。
“司剑应该不会。是不是逸一?”
化羽没敢回应,只是瞪着无措的眼睛看着魔尊。
“哎,真是成也是他,毁也是他。”
“前辈,您可能有些误会。”化羽紧赶着想帮逸一说话,还没整理好语言。
魔尊却摆了摆手,“我不是说那些东西不能修。其实,它们就像你修习土系术法一样,厉害归厉害,杂了就容易乱,乱就难以精进。”
魔尊竟然将《无量法约》与土系术法相提并论,是因为他如今已成魔便不遵仙家的规矩了?还是他压根就没觉得那些是邪门歪道,也许封藏那些典籍而不是销毁它们本就是他的主张?等等,自己什么时候承认过修了土系术法?这就又被他发现了?
化羽来不及多想,魔尊已经发话:“我说过要助你大成,便要说到做到。但,有得必有舍,我要你散去那些不适合的修为,干干净净地修习我教的东西,你肯吗?”
这个问题直击化羽灵魂,他瞬间石化,以为是自己幻听。
魔尊看着他,缓缓言道:“不需要你立刻做出决定。想清楚了,就来找我。”说罢,红烟散去消失不见。
化羽陷入了深思。
魔尊如果意指仙界,想耍手段,何必在自己这样一个无名小仙身上费心思?纵然废了自己的仙身与他又能有什么价值?加上这段时日的相处,化羽压根不相信魔尊对自己会有存歹意。
可,即便魔尊没有恶意,他的要求也着实让化羽为难。
曾经的坤阳大神要将毕生所习传给自己,这是多少修仙者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但代价却是要自己散去修为。
虽然百年修行在漫漫修仙路上只是跬步一趋,但化羽深知自己的所得包含了多少人的心血,如果就这样放弃,即便日后能够取得更高的成就也总觉得无颜面对他们。
何况,自己修仙的初衷本就不是修为和阶品,如此一来化羽也就不再犹豫。
化羽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魔尊,换来对方浅浅一笑。
这让化羽有些摸不着门道,对方却趁他不备一把抓住他的仙门,力道比第一次大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我何时说过要你散尽修为了?”
化羽微微一愣,是啊,魔尊的原话分明是“散去那些不适合的修为”。
“留哪些,去哪些,我心里清楚。不会失敬于你的过往师恩,更加不会有悖于你修行的初衷。”
“可是,修为也能区分清楚?”修为又不是盘子里的水果,苹果、桔子、梨,喜欢哪个拿哪个?魔尊的说法他可是闻所未闻。
“仙家虽然是世间正统,却不是无所不能。山外有山,仙外亦有高深术法。只看你信不信我,敢不敢尝试?”
化羽略加思索,回道:“只要不损既往两门师传,我愿意与前辈一试!”
……
绿色原本是生机勃勃充满朝气的颜色,要是一碗冒着泡沫的绿色粘稠液体,可不要以为是蔬菜粥。
九哥哥捧着汤碗笑呵呵地来到化羽面前。化羽只朝碗里看了一眼就下意识地皱起鼻头转过脸去。
“这可是九儿辛苦熬的,快点喝了。”
“嗯,”九哥哥接过爹爹的话继续催促道,“要趁热喝才行。”
化羽心一横,接过汤碗一闭气一口灌了下去,热辣辣的顺着嗓子眼往下走,嘴里面又苦又酸,缓过一口气才抱怨了句:
“这什么玩意儿啊?”
“死翘翘啊。”九哥哥笑盈盈地回道。
“死——啥?”
“这个叫‘死翘翘’,是一种剧毒。”
化羽的瞳孔瞬间放大,一句话也没来及说就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都经历了什么,化羽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忽冷忽热,一会儿冰川一会儿火山,一会儿抽筋削骨一会儿五内俱焚。终于挨到春暖花开,和煦的阳光,清爽的风,身体躺在软软的草地上。
化羽睁开眼,九哥哥拖着下巴在一旁看着自己,不远处的魔尊正认真地摆弄着几只琉璃瓶。
化羽立刻撑起身体,质问九哥哥:“你给我喝的究竟是什么?”
“我早就告诉你了,毒药的名字叫‘死翘翘’,是我们魔界特有的百种毒物调制而成,我亲手熬的。放心,我可是得自我娘真传,整个魔界区区第二。”
“放心?我放什么心?放心死翘翘?”
“那是药名。你现在不好好的嘛!”
看着九哥哥一脸认真又无辜的表情,化羽真是想气都不知道怎么发作。
这时,魔尊走了过来,“九儿制药很是辛苦,也是准备了好几日才凑齐这些药材。”
好几日?合着他们父女早就计划好了。自己也真是心大,一碗毒药也不问清楚就给干了。
“此药能让灵元进入濒死状态,释放出既有灵力或垂死一战,或避而自保。”
化羽简直像听笑话,“灵力还能这样?”
“万物皆有灵,何况苦修得来的灵力?当他们乱做一团的时候,取舍便已分明。”
说着,魔尊从袖子里掏出那几只琉璃瓶,“这里面装的是从你身上散去的灵力,就是你的那些不合适的修为。想知道是如何做到的?抱歉,这是魔族的术法,教不了你。总之,这些于你已经无用,我倒是留着还能派上用场。”
化羽看着魔尊微微眯了下眼睛,“我怎么有种被算计了的感觉?”
魔尊“哈哈”大笑,“放心,你的所得定对得起这些损失。往后,你定要感谢我的。”
“放心,怎么父女俩都爱让人放心?”化羽嘟囔道,“放不放的还能怎样,修为都放出去了。”
于是,化羽迎来了新的修习时光。所有内容都是魔尊口述,眼盯眼,手把手地教授。连以往对这些不感兴趣的九哥哥也时常过来观摩,对她而言,仙法才是她从未接触过的新鲜玩意儿。
他们三个神神秘秘经常一起消失的行为自然引得魔后颇多猜疑,可是父女二人一唱一和总能给出合理解释,魔后一时抓不到漏洞,又不好无缘无故冲夫君发作,只能暂且隐忍。
这天,化羽练习御火术法的时候用力过猛,竟将自己的衣服点着了。他一看傍边就是条河,冰面半化没化就索性一头扎了进去。他钻出水面,气恼地击打旁边的浮冰,却不知自己头发上还挂着冰碴,逗得九哥哥拍着大腿笑弯了腰。
“天火霸道、地火浑厚、阳火刚猛无双,方才伤你的是阴火,最为诡诈多变,难以操控。四项之火习得才能生出真火,那才是御火的最高境界。”
魔尊说着,眼睛却落在化羽胸前的心尖血上。于是,他冲九哥哥道:“这里没你的事了!”
九哥哥正笑得欢畅,见爹爹下了“逐客令”只好不情愿地先行离开。
这时,魔尊才仿若聊家常一般冲着刚刚上岸整理衣服的化羽问道:“你脖子上戴的东西可以让我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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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话 魔尊家宴
魔尊不是第一个对心尖血感兴趣的人,所以化羽也没多想,随手将它取下递了过去。
魔尊拿起心尖血,阳光的反射下越发显得色泽明艳,他仔细端详着,思绪不由飞到很久的以前……
幻虚境值守奉仙门的一众小仙中,当属逸一性格最为跳脱。那天他当值的时候竟然捡回了一个妖族幼婴。
奉仙门内妖魔鬼怪皆不可入,无论成年还是婴孩。但逸一修的医道,所谓医者仁心,他见这小妖若是放着不管很可能夭折便心生怜悯。
于是,逸一第一次违背了仙家铁律,偷偷将小妖抱进了奉仙门。当时还有几个小仙知道此事,无论出于对小妖的慈悲心肠还是与逸一的同门情谊,他们选择了隐瞒。
然,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主仙凌秀子更不是等闲之辈,这些小仙本就在他的考察范围,暗中自然颇多留意,他们那点小伎俩哪里瞒得过他的法眼。只是,这件事上他最终选择了装聋作哑。
当年参与过的小仙们早已各自晋升,徒弟都带出了许多,却始终不知他们能有今日多亏当年的主仙手下留情。
那天,凌秀子从外面回来,他刚在万仞山的某个奇妙的山谷中找到了一颗漂亮的红色灵石,拿在手中把玩着喜欢得紧。突然,就觉得脚下一沉,低头一看,一双小手竟然抱住了他的脚踝。
那不知高低深浅的家伙正是被逸一偷偷养育的小妖青羽,他趁逸一不留神竟然偷跑了出来,不偏不正得撞上了凌秀子。
凌秀子从未见过这么丁点儿的奶娃子,他俯下身对青羽“好言相劝”,但那小家伙儿还不会说话呢,两只小肉手力气却不小,死死抱住凌秀子的脚踝就不撒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红石头。
凌秀子无奈地笑了。
“你是看上它了?想要?这可不是吃的。还是想要?罢罢罢,呐,给你!”
青羽竟然松开了凌秀子的脚踝,他将红石头抓在手里指头都还合不上呢。
凌秀子一直觉得冥冥之中缘分最是奇妙,他将青羽送回藏匿他的山洞然后悄然离去。
虽然后来逸一发现了这块石头,却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凌秀子身上,再往后,这块石头就伴随着青羽的成长,便是后来的心尖血。他建万妖谷的选址也正是因为发现那里盛产这种和他自小相伴,能够吸收灵力的美丽灵石。
后来,凌秀子毁去仙骨成了魔尊,再后来青羽收服妖族建立万妖谷成为妖王,他们原本从年岁到阶层都相差甚远,却都未料到有朝一日会成为儿女亲家。
定亲的时候,凌秀子犹豫良久,最终答应下来却提出用妖王随身佩戴的心尖血来做信物。其实,他也不确定青羽是否还留着当年的红石头,只是觉得既然缘分如此巧妙,或许这块叫做心尖血的红石真的能够成为这神奇缘分的见证。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再次见面却是从眼前这个叫做化羽的孩子身上。
他叫化羽,也是妖族,此前自己竟然没有想过他的父母是谁,如果不是九儿的调皮贪玩也不会将他带到自己面前,给了自己这样一个千年不遇的完美徒弟,也许还会是……
这个刹那,魔尊不由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但他还是谨慎为上进一步确认道:
“这是哪里得来的?”
“是我母亲的遗物。”
“你曾说过你是半妖?”
“是的,我的母亲是人类。”
“哦——你的父亲和母亲虽然是异族,但感情却很好吧?”
化羽咧了下嘴角,勉强挤出一个笑没有接话。
魔尊便识趣地没有继续,他将心尖血还回去,然后便调转话题说起课业上的事。
在魔域的日子充实却不乏欢乐。除了魔尊认真严苛地教导,还有九哥哥时不时调皮机敏地逗趣,在汗水与笑声中化羽在悄悄地变得强大。
“化羽!”月色下,九哥哥从思过崖的冰柱后探出脑袋。
化羽睁开一只眼瞄着她,“天色晚了,你怎么还在?”
“没事的,我们出去玩吧!”
“明天你爹还要检查我功课呢。”
“就一会儿,一小会儿。”
化羽磨不过九哥哥,只好跟着她跑了出去。
山崖的另一面,九哥哥拉着化羽眺望远处的村落。橘色的灯火亮起,一只只天灯正缓缓上升,雪野和山村都笼在一片温暖的光环下。
“好看吧?”
“这是天灯。你们魔族也有放天灯祈福的习俗?”
“那里住的是人类。准确说是人类中的志怪一族。”
志怪一族不就是统治北地的特殊氏族嘛,化羽当然知道,不仅知道还和他们有过一段渊源,只是为何他们会出现在魔域?
“魔界还有人类居住?”
“嗯。他们是很久以前避难至此的,后来就安了家,一代代直到现在。”
原来,最早北上发配逃亡的志怪族人一些扎根在北境,还有一些流落到了魔界。
“你们相处得可好?”
“当然。我爹可是严禁仗势欺人的。在魔域生活的不仅有人类还有妖族,不同部族的风俗习惯都被承认和尊重,大家一直和平相处。今天就是志怪族人的祈福节日,我每次都会跑出来看他们放这些灯笼,比天上的星星还好看。”
无论在凡间还是在仙界的时候,听到的关于魔的传言都是冷酷和凶恶的,亲身来过才能眼见这漫天橘色温暖如早春的阳光。
每次陪九哥哥玩耍,化羽都当做是短暂的休憩。他喜欢这个阳光率真的姑娘,喜欢听她说话,听她讲关于魔域的许多故事。
那天清晨,化羽发现冰雪消融的痕迹越发明显,他指着山石间的一朵含苞花蕾说道,“石生蔷薇?”
“你认得?”
“是你爹告诉我的。”
“再过不久就是开山节,两季交替,之后便是花季。不光这里,漫山遍野,整个魔域都会成为石生蔷薇的花海。到时候,半山翠绿,半山淡紫,风过尽是清香扑鼻。”
九哥哥说着陶醉地深深吸了下鼻子,仿佛已经闻到花香。
“你们该是多喜欢石生蔷薇,整座魔域都是啊?”
九哥哥狡黠地侧眼看着化羽,“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娘的闺名叫羌溦,我爹就想种一片蔷薇花海送给我娘。但魔界气候特殊,凡界来的花种很难种植,我爹就想方设法培育出了这种石生蔷薇,具备蔷薇美丽的外表,又具备随处可以落根的强劲生命力。久而久之,整个魔域就开遍了这种花。”
九哥哥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幸福的光芒。那个时候化羽发现自己有些羡慕她。她的爹爹和娘亲是恩爱的,她从小在一个充满爱的氛围中成长,有慈爱的娘亲,有严厉的爹爹,这才造就出她这般开朗活泼又董事明理的性格。而这正是在凡间长大的自己和生在仙家的司剑都从未体会过的。
仅这一点,他们就都输给了魔。
天灯的微光渐渐淹没在星光里。
九哥哥眼皮发沉缓缓将头靠在化羽肩头。
化羽没有闪躲,他侧眼看着这个率真的姑娘,如果司剑也可以在自己面前如此没有防备,如此肆意而为,那该多好。这一番经历过后自己会有怎样的成长,当她知道了这些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魔域的冰雪渐渐消融,预示着季节交替在即,唯有思过崖山洞前的冰柱依然坚固如初。
化羽曾问九哥哥为何那冰柱不见丝毫融化的痕迹,九哥哥告诉他那是她娘亲亲手冰封的,要到开山节的时候方可融化。九哥哥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是闪光的。
无论幸福的光、自豪的光还是洒脱奔放的光,这个女孩儿总是耀眼的。
开山节,化羽竟然开始有点期待这个魔族节日了。
……
“红色天火,绿色地火,黄色阳火,蓝色阴火,四项之火合而为一,”
化羽从半空中翻身跃下,双手合十缓缓张开,一颗纯净如琉璃般通透的珠子从手心中升起,定睛细看,竟是一团无色火焰。
“是为真火!”
化羽以脚踝为轴碾动身体,双臂翻转然后猛然上扬,一时间五光十色的火光漫天,照亮了半座魔域。
“前辈,我做到了!”化羽满脸欢喜,他收起灵力开心地向魔尊奔去。
魔尊心头也不无惊讶,早知这孩子天赋异禀,实际却比自己预料的还要好上百倍。先前还担心时间太短不足以将他教好,现在看来实在是自己多虑了。只是,他越是学得好,自己就越舍不得让他离开。
见化羽来到近前,他温和地问道:“现在感觉如何?”
化羽掐了把仙门又晃了晃四肢,“浑身热力四射,体内的灵力好像比之前更加强劲了。”
“我没骗你吧。拿走的必然会加倍还给你。不过,”魔尊说着绷起脸,严肃道,“现在的程度还算不上修成,若要真正参透日后还要勤加练习。再有就是——”
话未说完,九哥哥从后面跑了过来,喊着:“爹,化羽!”
魔尊就此打住。
就见九哥哥开开心心来到近前,“爹,娘不是让你早点回去嘛,看这天色。”
“哦对的,明天是开山节,是该回去帮帮你娘。”
“就是。我娘还说今晚要宴请贵客。”
“贵客?”魔域来客人了?魔尊心中不免嘀咕,他回头看了看化羽,总不会指的是这小子吧,他都来多久了,夫人应该早就拿他当自己人了吧,于是小声问道:
“九儿,你娘有说这客人是谁吗?”
九哥哥一脸茫然,“没有。我以为你知道呢。”
“那你出来的时候有见到宾客抵达吗?”
“各处的长老这几日陆陆续续已经抵达,而且他们都是自己人算不得客吧。别的,”九哥哥心里话今天自己早早溜出石头城,有谁来了自然不知,“倒是没注意到。”
魔尊见问不出什么也就不多说,转头对化羽道:“明天是开山节,你也回来住吧,好好休整一下。”
石头城里专门给化羽安排了一间屋子,但修习至今他多数时间是在思过崖的山洞里度过的。
想到明天是节日,城里一定很忙,化羽便问道:“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魔尊浅浅一笑,没有说话。
“不用不用。”九哥哥紧走两步,“我娘都料理好了。明天等着看热闹就行。”
寒羽这天来到魔域,刚到石头城门口就看到远处山崖方向一片火光刹那而止,他懂得这样的火光定是强劲的灵力所释放。
此时,魔后出门相迎,正好看到寒羽望着火光处发愣,于是解释道:“是魔尊带着他的小徒弟在栖凤峡练功。”
“魔尊收徒了?这可是喜事。”
“嗨,”魔后笑道,“也算不上正经徒弟。羽公子里面请。”
三言两语很是平常,寒羽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魔尊来自仙家,性格高傲,自从入魔还未曾收过徒弟,是什么样的特殊资质竟让他开了先例?寒羽对这个算不上正经徒弟的徒弟产生了浓浓的好奇。
化羽回到房间,屋子里放着一套崭新衣衫,紧接着就有侍从来报说魔后请他参加晚宴。
化羽换好衣衫,准时来到宴会厅,一抬眼正撞上寒羽。四目相对,惊讶中又带着一种陌生的疏离感。
魔尊和魔后一同抵达,自然都看出了他们之间的异样。
魔后率先说道:“既然都到齐了,就入席吧。”
化羽左右一看才发现整个宴席不过他们几个,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就座。
九哥哥最后一个抵达,她一把拽住化羽,“来,坐我旁边!”说着硬将他拉到自己身旁。
魔后看了寒羽一眼,又看看魔尊,魔尊却似没有感觉。
她于是笑笑说道:“今天是家宴,都不用拘束。”
家宴?化羽心里更是觉得不自在起来,人家魔尊的家宴自己在这里算什么,而且,寒羽怎么会在?他就是魔后说的客人?
寒羽心中也有着同样的疑问。
各自就座,魔后刚想介绍,魔尊抢先道:“寒羽,化羽,你们是同族,之前是不是认识?”
一句话同时戳中二位,化羽有些尴尬,寒羽觉得在魔尊面前隐瞒实非明智,于是回道:
“说来真是巧了,化羽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只不过许久没有联系,不想在这里见到了。”
魔尊心里早就有数,魔后却是一惊。本来只当他和妖王是同族,却没料到他们竟是亲兄弟。
九哥哥的反应更大,直接喊出口:“天,你们居然是兄弟?”
化羽实在觉得尴尬,但寒羽已经承认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默默点了下头。
魔尊见状说道:“既然如此,这家宴倒是名副其实了。”
“就是。”魔后一旁紧说道,“寒羽是九儿的未婚夫君,化羽既是他的兄弟就等同于九儿的兄弟,可不就是一家人。”
原来九哥哥许给了寒羽。化羽不由偷眼瞟了下旁边,现在换做九哥哥面露尴尬颜色了。
早先九哥哥还小,从初次相见到后来的几次会面,她对寒羽都不讨厌,甚至还觉得他长得好看,后来听说自己和他订了婚约也没有太多感觉,好像是大家都要做的事,不过是爹娘提前给安排好罢了。但今天面对面再次听到婚约一说,她的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忐忑,甚至有点抵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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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话 老不要脸
“九妹妹,”寒羽看着九哥哥突然说道,“明天是你生辰,我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
九哥哥偷眼瞟了下化羽,回道:“寒羽哥每年都送我礼物,其实不必那么客气。”
寒羽轻笑,差人将礼物端来,是一件玫紫色的皮袄,这种皮毛色泽十分罕见。
“我猎了十年灵狐方才凑齐做了这件紫袍,九妹妹不是最喜欢这种艳艳的紫色吗?看看是不是你中意的颜色?”
九哥哥接过皮袄扫了一眼,笑回道:“的确漂亮。明年冬季我就可以穿了。”然后便递给身后的侍从。
寒羽有些扫兴,但他依然保持风度,儒雅地微微含笑,接着举杯向魔尊敬酒。
这场家宴上,化羽处处小心,寒羽暗自思量,九哥哥虽然没什么城府却也不傻,魔后忙着暖场,魔尊悄然观察,空气中弥散着一股说不出的微妙气息。
入夜时分,三个孩子都已各自回房。
魔后终于不再隐忍,对魔尊说道:“是我叫寒羽来的。”
见夫人终于绷不住了,魔尊抬起头看着她微微一笑,“夫人想说什么?”
魔后见他明知故问,有些气恼道:“是你想干什么?”
魔尊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往身边狠狠一拉,“我想干什么啊,阿羌?”
魔后脸庞一红,却马上清醒道:“别耍无赖。那个化羽,你留着他有何打算?”
“我,”魔尊轻声道,“想收徒弟了。”
虽然魔后自己嘴上也说那是魔尊的小徒弟,但听到夫君亲口说出心里还是一震。她比任何人都了解魔尊,他肯承认便是认定了。换做别人会接着询问为何是化羽,一个才认识不久的妖族孩子,他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但魔后太懂自己的夫君,也相信他的眼光和判断,所以,这些前因后果,细枝末节,他若不说她就不问。
“只当他是徒弟,真的没有别的想法?”
魔尊盯着夫人,直看得她脸颊发烫撑住身体想把他推开,这时他一用力紧紧把夫人抱紧,这才回道:
“起初的确如此。不过——你没发现咱们丫头喜欢那小子吗?”
这句话可让魔后心里“咯噔”一下,她是女人怎么会看不出情窦初开的姑娘心思,可这正是她怕的地方。
“可是丫头已有婚约!”
“你忘了自己当初怎么说的?”
魔尊的双眸深邃悠长地盯着魔后,她不禁想起自己曾经半开玩笑的话,
“我们魔族的姑娘,百岁成婚不算早,千岁出嫁尤未迟。不过,夫君说得也对,咱们丫头将来的心思是难揣测。所以啊,这一回只是定亲,往后的事等丫头年岁渐长有了主意再说不迟。”
见夫人似乎想起往事,魔尊故意旧景重现道:“如果丫头喜欢上凡人?”
“助他成魔?”
“如果是仙呢?”
“拐来做魔?”
魔后全都想起来了,他们还说大不了亲自去向妖王赔礼,当日的玩笑难不成要成真?
“可是,化羽是妖,寒羽如今可是妖王。你要为了一个小妖悔了与妖王的婚约,这让寒羽脸面何存?”
“所以,凡人和仙就可以?”
“你不要顾左右言他。说实话,虽然化羽那孩子也是不错,但这些年下来,我可是对寒羽越看越顺眼。咱们又不是凡人,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算将来九儿成婚一样可以经常回家,你范不着为此招个上门女婿。说真的,我这次把寒羽叫来,就是要防着那个化羽。”
见夫人一口气巴拉巴拉说个不停,魔尊笑了,“你防他作甚?他可是丫头招来的,没看出是丫头对他更上心吗?你要是觉得寒羽比化羽好,那咱们大可以说道说道,若只是不想理亏,那——”
话未说完,黑衣卫士门外回报道:
“主上,九公主和化公子刚刚一起上了天台,寒公子也跟过去了。”
前半句的时候魔尊和魔后只是相互对视,后半句一出二人同时眼睛猛睁。都年轻气盛的,可别打起来。
“走,看看去。”魔尊抓起魔后的手一同奔了出去。
其实,寒羽与化羽久别重逢,虽无欢喜却也意外,一个谈不上情分的兄弟也是兄弟,往昔因为父王蒙难而对他产生的恨意,再次相见那恨意竟然不如想象中强烈,寒羽内心复杂,于是想去找他聊聊。
结果,寒羽还未见到化羽竟意外看到他和九哥哥一同出了房间,不知要去哪里。
原本还只把九哥哥当成小丫头看的寒羽此时突然萌生一股妒火,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纵然妖魔两族风气开化,但一个是自己那没有情分的弟弟,一个是自己的未婚妻子,他们两个走在一起,寒羽如何也无法坦然。
九哥哥和化羽来到天台上,这一次出奇是化羽先约的九哥哥。
九哥哥既欢喜又好奇,“你卖什么关子呢?”
化羽说道:“我只知明天是开山节,却不知道是你的生日,也没有准备礼物。”
“嗨,我当什么事呢。又不是凡人,生日那么多,又不是整日子。”
九哥哥说的没错,其实仙家也是如此,年岁小时十年算一个整日,往后就是百年,像天帝千年才庆一个整寿,其他那些生日便可过可不过。
“可我也不知道你多大。所以,我准备了这个。”化羽说着指着地上的纸张和细竹坯等。
“这是?”
“你做过天灯吗?——果然没有。那我教你?”
九哥哥只看人放过还真没动手做过,一时间兴奋不已。
于是,化羽手把手教九哥哥做起天灯。扎灯笼做风筝,这些手艺还是他在红土村时为了逗小花姐弟开心练就的,不想还有重新拾起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回忆让他心生苦涩。
在他愣住的片刻,九哥哥推了推他,“想什么呢?”
“哦,天灯是用来许愿的。来,写上愿望。”化羽说着递上一支笔。
九哥哥笑了,“凡人向天许愿,是希望神仙能够看到他们的愿望帮他们实现。我是魔族公主,我的愿望谁来为我实现呢?”
化羽一愣,放天灯本就是凡人的习俗,自己怎么把这个给忘了。于是,他看着九哥哥眼神里略显尴尬。
九哥哥乐了,“眼前不就有个神仙,我的愿望要不然就你来满足吧?”说着,她眯起眼睛“呵呵”一笑。
九哥哥的笑有一种魔力,像山间清爽的风,似夜空闪烁的星光,那一刹那化羽有一丝莫名的心动,他慌忙避开她的眼睛,同时站起身。
他紧张,他惧怕,他甚至觉得羞愧。
那一刹,由于紧张,手指摩挲居然失控擦出了火苗。
仿佛是为了掩饰尴尬,“那个,我们放飞它吧!”化羽说着,将手中的火伸进天灯将其点亮。
“等等,”九哥哥向他又挪了半步,“你不是说还不知道我的年纪吗?”
“啊?”
猝不及防地,九哥哥踮起脚尖,在他耳畔轻声说了几个字。
几乎在同一时刻,一道黑影朝他们扑来,二人一惊不由同时松手,天灯悠然飞起。
“小黑!你要干嘛?”九哥哥怒斥道。
那个“偷袭”他们的罪魁祸首落定之后竟若无其事地摇摇尾巴,坐在他们中间仰起头安静地朝着天灯飞走的方向望去。
九哥哥不想错过天灯便不再理它。她看着自己和化羽亲手制作的天灯远去,光芒渐渐削弱消失在星际,低声说道:
“喂,你究竟多大了?”
“我——不告诉你。”化羽微微侧脸。
“你——该不会比我小吧?”
化羽轻抿嘴唇,“天灯也放过了,正好刚过子时,生辰快乐。”
“可是,”九哥哥双指缠绕着,“我刚才没有许愿。我们再做一个好不好?”
“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化羽说着已经转身。
“可我没有许愿!”
“那就下回。”
“下回?下回是什么时候?喂,你说话啊。我还没有许愿!”
九哥哥一路闹着,化羽则脚步越来越快。
那一夜,化羽有些恍惚,他不知那刹那的心动从何而来,一直以来他都只当九哥哥是个小丫头,抛去魔族公主的身份不论,在他眼中她甚至和凡人女孩儿没什么分别。他甚至还想过,如果小花能够长大,在田野间嬉笑奔跑的身影或许就是这个模样。
可是,在那一刻,他明明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紧张,自己怎么可以对司剑以外的女子心动?
逸一曾经说过,司剑年少时何等率性洒脱,来去自如像风般无拘无束。那一夜,他竟然梦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司剑,依旧一席白衣不佩任何装饰,她踏过姻缘殿的屋檐,在桃林上空飞翔,回眸浅笑,月光照亮她的面颊……
那一夜,九哥哥激动得久久不能入睡,他为何要约自己放天灯,还亲口说出“生辰快乐”,他会在这里呆多久,是不是可以一直呆下去?她发现自己想要他留下,看见他自己就会快乐,看不见他居然还会想念……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的是,那个时候在他们身后其实也发生了很多。
鸟儿黑色的羽毛隐藏在黑夜中,它把自己藏在暗处,一双黄色的眼睛盯着前面一对人的一举一动,它所看到的一切景象都同时出现在寒羽眼中。
寒羽是骄傲的,他尾随化羽和九哥哥,看着他们登上高处,心中难耐却依旧不想被发现,于是唤出黑鸦,就像当年初见化羽时一样紧紧跟随,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全部传送到自己的视野中。
魔尊和魔后的确担心几个孩子闹出不快,但转念一想,如果真的闹起来他们若是在场,几个孩子一定会觉得难堪,可不去看着又着实担心。
好在石头城的构造没人比他们更清楚,于是避开螺旋阶梯,从另一侧隐蔽处攀上高台,扒在边边上偷偷瞄着外面的境况。
当时,九哥哥挨紧化羽踮起脚尖在他耳畔低语的样子,远看去像极了亲昵。
魔尊和魔后同时抓紧对方的手,魔后的冷汗都冒了出来。还是魔尊反应迅速,另一只手一挥,低声道:
“小黑,快去!”
这才有了小黑一跃冲开二人的画面。
然而,他们也不知道,那时那刻所有的画面寒羽不仅看得清清楚楚,连化羽和九哥哥之间的对话黑鸦也同步传给了他。
当九哥哥冲化羽笑的时候,当她向他靠近的时候,他努力攥紧拳头,咬紧牙关才抑制住冲动,毕竟她没有真的亲上去,毕竟他侧过了脸。
还有就是,他竟然是仙?妖族血统竟然可以修仙?百余年的光景居然就修成了仙?莫不是九哥哥在说笑?
愤怒和惊愕在那一夜折磨了寒羽整整一宿。
对魔尊和魔后来说,什么都没发生本应是好事,但他们知道一定是寒羽选择了隐忍,并不表示他对此真的大度。更重要的是,当天灯高升,远远地看着两个身影连魔后自己都觉得他们是如此般配。
如果女儿心仪之人真的是化羽——不对,不行,不可以!
“凌秀子!”
一旦魔后直呼魔尊大名,那就意味着她果真生气了。
魔后指着魔尊,质问道:“化羽究竟什么来历?你不是说他是九儿在外结交的妖族朋友吗?我怎么听九儿说他是仙?他是仙吗?你们父女这是合起伙来蒙我是吧?”
若不是黑衣卫士来禀报,魔尊本来那会儿就打算对夫人坦白的,这下被夫人抓住把柄的确有点有口难言。
他轻轻一笑,握住夫人的手指轻轻蜷起,“我刚刚就是要跟你说这件事的。你忘了,我问你如果女儿喜欢的是仙?”
魔后一愣,原来他方才那样说是在有意铺垫,却听他继续道:
“如果女儿喜欢的是仙,你不是还想把他拐来的吗?”
玩笑,都是玩笑话。自己当时怎么可能想到有朝一日女儿也会步自己的后尘?
想到这里,魔后气恼地甩开魔尊的手,“我那是没想清楚,胡乱说的。我只知,我们与寒羽定了婚约,对方无过,而且九儿也还心性未定,她也没说她喜欢化羽不是?总之,如果悔婚,有点欺人太甚,这个时候我们该好好管束九儿,把她往正道上引。”
“何为正道?如果你觉得婚约为大,我记得当时的婚约是将九儿许给妖王之子,也没说就得是寒羽。”
魔后瞪着魔尊,上下打量一番问道:“你知道脸为何物吗?怎么活着活着活成老不要脸了?”
“阿羌,争论归争论,你别恶语伤人。”
“呵,我说错了吗?当初你可是亲手把信物交给的寒羽,如今见了弟弟就说九儿许的也可以是弟弟。我生而为魔都知道不能出尔反尔,你当了大半辈子的神,怎么,仙家那些个不要脸的招式又想捡起来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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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话 开山节
魔后和魔尊鲜少如此争执,魔尊知道夫人的脾气一旦上来后面指不定还有什么样的犀利言语等着他呢。未免耳朵持续不适,慌忙先行服软道:
“夫人教训得是。只不过,小身实在是另有隐情啊。”
魔后本还想这一回不得你来我往战上几个回合,却见魔尊态度出奇的好,竟有些为自己的出言不逊歉疚起来。
“什么隐情,你倒是说啊!”
魔尊这才深吸一口气回道:“昔日我们与妖王联姻,订下两族儿女的婚约。我以美人泪为信物,求取妖王青羽的心尖血为还礼,两厢信物互换,这婚约才算定下。”
“可是,随后妖王蒙难,是你说的若是因此不认婚约实为不义。”
“的确。但你也知道我要那心尖血的本意。”
魔后不禁想起当日魔尊说要交换信物之时自己的反应。
……
“哼,就这,信物?纵然这美人泪蒙你把玩良久,终归是块不起眼的石头,栖凤峡中有的是。另外,我也听说你要的那个心尖血本在万妖谷也是寻常可见。怎么,我们两族已经没落至此,连交换个信物都如此寒酸了?”
魔尊却是满脸的不以为然,“美人泪可以解毒,这些年承蒙夫人关照,这块石头早已百毒浸体,而心尖血能够反哺。虽是石头却是两颗灵石,夫人何来小觑?关键是,我要青羽的心尖血不过是想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
魔尊于是讲起这块心尖血的来历,还说,“你知道我素来崇尚冥冥之力。倘若对方送回的就是我昔日相赠的那块心尖血,就说明我与青羽之间的因缘羁绊早已注定,那这场婚约还真就得定下。”
“如果送来的不是你那块呢?”
“那——我就得再好好想想了。不过,我有预感,我应该能见到那块旧物。”
魔后不禁笑道:“你说你,昔日送那小孩儿石头的时候可有想过有朝一日竟要和他成为亲家?算起来,这辈分还不乱套了?”
魔尊一把揽住魔后,“要说这辈分,从我遇到你的那时起早就算不清了。”
……
魔后知道魔尊不会无缘无故引自己忆起往事,她脑子一转很快猜到了,“你是说你的那块心尖血回来了?”
魔尊微笑着点了点头。
“是——化羽?”
魔尊又点了点头。
“化羽是寒羽的弟弟,他也是青羽的儿子,可青羽的心尖血为何会在他的身上?青羽没有把它交给长子,而是给了化羽?”
魔尊耍了个心眼,故意不提化羽母亲的事,而是说道:“不管怎样,心尖血在谁身上,就代表青羽属意的联姻人选是谁。所以,九儿的未婚夫婿本就因该是化羽。”
魔尊嘴上虽然振振有词,心里却暗暗想着夫人骂他不要脸的言语,如果平心而论,这句骂词倒也不失有几分贴切。
“青羽的心尖血给了化羽这件事,寒羽是知道还是不知?这么说来,我把他叫来倒是唐突了。”
魔尊见魔后似被说动不无得意地偷瞄着她。
只见魔后若有所思,突然抬眼道:“不对。青羽把心尖血给了化羽,可如今的妖王却是寒羽。这已经不仅仅是一桩婚事,而事关谁才是妖族正统。到时候,寒羽放不过化羽,而我们也必牵涉其中。”
魔尊扶住魔后的肩膀,“放心,有我在,我会解决的。”
“你不要觉得没什么。寒羽不去救青羽不是不敢和仙家为敌,而是舍不得妖王的位子。同样,他也不是不敢和你翻脸,而是联姻与他有利。在这三个阵营中,妖族一直都是最徘徊不定的那个。若他倒向仙家联手对付我族,那后果不堪想象。”
魔尊知道魔后所言完全在理。虽然自己主掌魔族至今与仙家互不侵犯,维持了上千年的和平;况且,天下正统早定,仙家也没有必要主动招惹魔族;但仙魔两族毕竟从未真正和解,如果消灭魔族的机会摆到眼前,他也不信仙家真的不会有所行动。
别的不说,只要妖族来犯时仙家在后面稍微推波助澜一下,即便不能彻底荡平魔界,也足以给魔族沉重的打击。身为魔界之主,他必须为子民负责。
“我明白。这件事,我会找机会和寒羽好好说清楚。只要保证他的地位不被撼动,取消婚约由他提出护其面子,然后是我们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化羽,我再设法给他足够的补偿,想来也不是不能解决。相信我,我有分寸的。”
“所以,说到底你就是认准了化羽?”
魔尊这回不想妥协,而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没想,魔后突然一翻脸,抬手将魔尊的手从身上甩开,
“得了吧你!丫头说她喜欢化羽了吗?就算有点喜欢,就非他不可吗?什么事你都做得了主?这回,我这当娘的就要好好教教女儿,就算和寒羽的婚事作罢,就算丫头谁都不嫁,我也不会让她跟化羽扯上关系!”
魔尊一愣,方才分明眼看着就要达成统一,怎就突然翻了脸?难道今天日子不对,不宜讨论此事?
想到这儿,魔尊以退为进,说道:“这件事不忙。你看,说着说着天都快亮了。今天可是开山节的大日子,你是不是该精心装扮起来?来来,小身自请为夫人梳头。”
换了平日,魔后无论多大的气性都该瞬间化解,但这回,她却冷着脸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天亮了。
魔域内号角声此起彼伏。
魔尊与魔后在部族诸位长老的簇拥下来到栖凤峡。庆典的庄重掩盖了主后的不睦。
巨大的冰柱前,魔后取出紫荆弯弓,三支雪花箭搭上弓弦,箭头如六瓣雪花晶莹剔透。弦响箭出,三支雪花箭并列钉在冰柱之上,只听一声脆响,冰柱霎时崩裂,飞溅的冰棱瞬间化作缤纷雪花缓缓飘落。与此同时,巨大的瀑布顺着山崖奔流而下。
万千飞鸟从栖凤峡中飞出,接着,漫山遍野淡紫色的石生蔷薇纷纷绽放,就见一座山头接着一座被嫩绿和粉紫两种颜色覆盖。目之所及处,色彩清新恬淡,阳光照射下彩蝶翩飞,空气中水汽混合着花香,沁人心脾好不惬意。
“开山啦!”
号角声再次响起,开山节庆典就此开始。
“六翅鸟下蛋了!”
山谷中一人脚下踩风飞奔而来,边跑边高声嚷道,声音洪亮响彻四方。
六翅鸟是栖凤峡中的灵兽,长着鸟类的身体,走兽的四肢,身上三对翅膀,展翅如同花开,它们喜欢择高处独居,于峭壁上筑巢,每年开山节前后集体产蛋。
六翅鸟雌雄同体,每一只一次只能产蛋一枚,每百只蛋中方有一枚黑蛋。黑蛋孵出的六翅鸟通体呈黑紫色,不会产蛋,但十分健硕好勇,最适合被训练作为魔军兵士的坐骑。
所以,每年六翅鸟产蛋的时节,魔族子弟们便纷纷前往其筑巢的山崖附近寻找并抢夺黑蛋,将来驯化成自己的灵兽以供驱使。久而久之,争夺六翅鸟黑蛋便成了魔族开山节的一项庆祝活动。
当然,并不是每一年开山节的时候都能赶上黑蛋降临,发现了黑蛋也不意味就能得到。参与抢黑蛋的必须是年轻后辈,且从未拥有过六翅黑鸟,而最终得到黑蛋的青年无疑将是开山节上最闪耀的那个,因此获得提拔或是收获爱情的例子比比皆是。
原本只是魔族青年内的游戏和竞争,但魔后却看向一旁的化羽和寒羽。她想证明给魔尊看,化羽或许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优秀。
“六翅鸟的黑蛋是给最强者的礼物,化羽,你可有兴趣参与啊?”
魔后嘴上说着,眼睛却瞟向寒羽。
寒羽知道,自己虽说也是小辈却毕竟是妖族的王,魔后虽然有心却不好直接要求自己参与比试。而且,这次见到化羽他也猜到魔后请他来的用意了,这么说来,魔后应当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且不管魔尊究竟怎么想,单是想起昨夜的那幕寒羽就怒气难消,眼看着化羽面对魔后的邀约有些迟疑,他于是站出来抢先说道:
“早就听说开山节上这个游戏很是有趣,不知我可否有幸参与其中?”
“当然可以。”魔后答道,“只是,你贵为妖王,这一身的本领,一会儿可要让着点我们这些孩子们。”
接着,她又看向化羽,眼神里多了些意味,寒羽把这个比试都说成了游戏,怎么,你竟不敢玩一下吗?
化羽本无争抢之心,但寒羽和魔后这么一来倒激发了他的好胜欲,毕竟年轻气盛不愿被看低,且自己虽无恶意,但每次见面寒羽的眼神都似有深意,让他很不舒服,既然如此,那就较量一下又有何妨?
栖凤峡内峭壁林立,青年们用矫健的身手在山崖间攀爬飞腾,他们要寻找六翅鸟的巢穴,并且提防六翅对进犯者的偷袭,还要时刻关注竞争者的动态,一旦有人发现了黑蛋,其他人便随时准备着上去抢夺。
出发前,九哥哥悄悄对化羽说道:“能产出黑蛋的六翅定是最强壮勇猛的,也多居住在最陡峭的山崖。朝着最高的地方去就对了。”
最高的地方?一山更有一山高,哪里才是最高的地方?
化羽刚琢磨着,眼前便出现一座奇异的山峰,像两根粗壮的筷子交叉站立,下尖上粗插进地底,抬头几乎看不到顶。山体上有水流下,似一股股小型瀑布,虽不猛烈却不断冲刷着山体。
这样的山体让化羽不由想起苍无境的绝壁,只是如今的他再不用舍命徒手攀岩,连天庭都去得又何惧这一座奇山异石?
想到这里,化羽腾身而起登上山壁。谁知,踩在山体上的脚下一滑,那山体竟如玉石般光滑。
虽然意外,但也无需在意。化羽悬在半空,心想飞行毕竟太慢,于是唤出离幻御剑而行,却见一道绿光急速上窜,乘风御剑陡直而上的感觉有些刺激。山壁上飞溅的水花打在脸上竟如冰棱般尖利,化羽只好抬起衣袖挡住面颊。
水汽消散,化羽看到山顶岩石如狰狞的手指托成一个碗状,里面金光闪闪正是六翅鸟的巢穴,化羽定睛一看果然有一枚黑色鸟蛋。
这丫头,还真被她说中了。化羽心中开心正准备抬手取蛋,却感到身后冷风骤起,一道白光,化羽忙闪身避开,只见一支冰箭钉在山石上瞬间冰封了一半的山石。
那一刻的感觉化羽似曾相识,当年自己带着荼蘼飞行的时候曾被偷袭,难道说当时就是——
化羽回头瞪着寒羽,就见他手中握着冰弓,另一只手已经抽出第二支冰箭就要搭弓。
化羽右手一晃离幻冲着他便是一道强劲的剑气。寒羽闪身避开,化羽挥剑迎着他逼近,二人擦身而过。
寒羽飞速搭弓上箭,转身之时陡然张开双翅,一对巨大的墨色羽翼不仅为他平衡了身体,拍打间强大的气流更是扰乱了离幻的剑气。
冰箭离弦寒光刺得化羽眼睛都睁不开,他在空中打了个旋,箭头擦着他的鼻尖飞过。
不就是抢个黑蛋,这寒羽还动起真格啦?化羽不禁有些气恼,加上过往那件陈年旧账,一时间让他陡然认真起来。
在他翻身之时就见离幻通体的绿色荧光突然泛起红晕。
但寒羽岂会给他喘息的机会,一张冰弓收起弓弦便成一把双刃利兵,挂着寒风,裹着强大凶狠的灵力冲着化羽袭来。
化羽反手假意用剑锋阻挡,实则虚晃一剑快速闪身到一旁,与此同时暗自调动灵力,再次擦身而过,再次一个反身,化羽张开那双红艳如霞光万丈般的羽翼横起通体火光的离幻与寒羽对峙于半空中。
底下的众人早已看傻了眼。
起初寒羽占上风,还有人故意说什么不愧是魔尊未来的女婿,这寒冰箭完全可以和魔后的雪花箭相媲美,这比试高下立见毫无悬念。
但化羽用凌厉的身法避开了寒羽所有攻击并横剑逼停对手,他那绝美的羽翼一时间吸引了所有目光,与寒羽霸气的黑羽相比,舞动羽翼的化羽远远看去本身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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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话 但说无妨
当寒冰系术法遇上火系并不见得一定吃亏,况且寒羽怎么说也是新代妖王,都说后生可畏,他即便抵不上青羽十成厉害,有个七八也是可以的。
而化羽比他年幼许多,就算他修仙得道又蒙魔尊指点,但修为的日积月累岂能一蹴而就?所以,原本在寒羽眼中并没有将他十分当回事。
寒冰弓上青蓝色的幽光一闪而过,暴风雪组成一面墙向化羽光速推进,飞扬的冰雪颗粒像一把把尖刀分分钟都想把化羽切成碎片。
面对如此强劲甚至于狠辣的攻势,化羽不慌不忙反而收起了离幻。
原本他依仗离幻的剑气逼停寒羽与其对峙,此时反而临阵收起仙兵,这个举动不禁令观者大惑不解,就连寒羽也是眉头一皱不明所以。
化羽收起离幻腾空双手,火焰从掌心升起,一层层流光溢彩,色泽斑斓。
寒羽来不及惊讶,烈焰已经张开大嘴露出獠牙狠狠咬住风雪冰墙,使劲将其向后方顶去。
一个用力向前推,一个使劲向后顶。寒冰的荧光,火焰的炫光,扑面的冰粒交错着飞扬的灰烬。
下面的观者们千年百载也没见过争抢六翅鸟的黑蛋竟能打得如此精彩。
甚至有人喃喃自语:“我算是知道为何主上要和妖族联姻了。”
虽然二人都使出全力不肯退让,但渐渐的化羽的优势开始凸显出来,风雪冰墙也显然开始向寒羽方向偏离,甚至出现了冰裂,似乎有濒临崩溃的趋势。
就在此时,突然凌空飞来一个黑影,斜插着冲化羽和寒羽中间扑来,原来是六翅鸟赶来护巢。
化羽不想伤到它,赶紧收手向旁闪身,却还是飞出一颗火星烧着了六翅鸟的羽毛。
六翅鸟受惊,使劲扑打着翅膀,羽毛上的火星飞溅进巢穴,瞬间将巢穴内的树枝点燃,而那六翅鸟显然已顾不上巢穴,俯冲向下,拼命在水流边蹭着身体。
最倒霉的就是巢穴内那颗无辜的蛋,还没临世眼看着就要变成炭烤咸蛋。
化羽来不及多想,眼疾手快一把就将黑蛋捞了出来,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并未完全收起神通,掌心尚有余温,于是赶紧松手。
不出所料,寒羽一把接住黑蛋,接着飞身闪退。
此时,化羽已经不在乎胜负,他来到半山,见那六翅鸟还在玩命浇水。但自己的真火岂是普通山泉可以熄灭的?化羽赶紧出手将火一点点吸回,但此时六翅鸟的羽毛已经受损严重,身上秃了一大片。
化羽本想帮它疗伤,但那鸟转过头像看仇人一般瞪着化羽,然后凶狠地咧了下嘴,拍打着翅膀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寒羽拿到黑蛋得胜归来。
接着,化羽才缓缓落地,他垂着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周围的声音此时都成了嘈杂声,后续的庆典活动他也一概失去了兴趣,于是在大家兴致昂扬的时候他却悄然离场。
冰雪消融的大地,溪水潺潺,泉清见底。化羽独坐在溪边看着不停晃动的水草发呆。
九哥哥轻轻来到他身旁。
化羽想着心事没有理会。
九哥哥于是咳嗽了两下,故意丢了颗石子到水里。
“哎呦,多大点事啊!”
此话一出,化羽就知道九哥哥想偏了。也是,如果知己那么容易遇到,世间就不会有愿为一死之说。九哥哥身上虽然有着类似司剑的率性,但她终究不是她。
“没有。”化羽回道,“我不是输不起。”
九哥哥只当他是男人的面子,于是应道:“就是嘛!再说,哪里有输?明眼的分明看到是你占了上风,寒羽不过是碰巧捡了个漏。”
不在同一节拍的沟通化羽不想多言。
九哥哥却觉得他还在生气,于是继续宽慰道:
“知道嘛,我刚才都惊呆了。你可是刚散去过大半修为的,真没想到还可以这么厉害。还是说,你过去还要厉害?不对啊,我们明明交过手的,当时也没觉得——诶,你当时是不是看我长得好看故意对我手下留情的?”
化羽知道九哥哥的夸大和嘻戏不过是为了哄自己开心,虽不是知己却是个够格的朋友,于是对她坦白道:
“我在意的不是这个。我的母亲是凡人,所以最初我只是一心做人,平平凡凡,简简单单,你知道是什么促使我决定修仙的吗?”
看着九哥哥单纯明亮的眼眸,化羽又一次向身旁人揭开自己旧日的伤疤,大概是担心九哥哥不能理解吧,这一次他说得更加仔细,直听得九哥哥眼眸含泪。
“所以,无论何时我都不可以忘记初心。而方才,只是为了一争高下,我就毁了六翅鸟的家,伤它体无完肤,甚至还——”
化羽说着轻抿嘴唇,终于问道:“那枚蛋还能孵得出来吗?”
九哥哥叹口气,“方才听他们说又是火烤又是冰激的,八成是不行了。”
化羽捏紧的拳头重重砸向一旁,“我无意评论你们的习俗,但,即便是一只鸟也会渴望自由飞翔吧!”
九哥哥听完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都说逍遥快活似神仙。可你,为什么要背负得这么重?”
“我以为听过我的故事你会明白。”
“我只知道,我们的寿命很长很长,如果一直回头看的话肯定会错过来自未来的光。所以,化羽,你需要学会忘记。”
“忘记?”化羽笑笑,半开玩笑地说道,“仙界阴司有孟氏灵汤,喝了就能忘记。”
九哥哥轻轻叉腰,“那死和忘记哪个更难?如果二选一的话?”
九哥哥盯着化羽,眼眸灵动,表情煞有其事。
化羽笑了,这一回笑得比较开,“谁的过往不是喜泪参半?不想忘记多半是因为那些痛里还有值得被记住的东西。”
化羽和九哥哥聊天,吐了许多心里话胸中也舒畅不少。然而,他们的对话再次通过那只盯梢的黑鸦传到了寒羽耳中。
本来已经淡忘的事情经此提醒让寒羽再次提上心头。棠洛说青羽给过化羽修为,那是自己想都不敢想的奢望,可他非但不懂珍惜,还敢散去。哦,大概是为了修仙忙着和妖族的血统撇清干系。真是不知好歹!
寒羽的怒火刹那间被熊熊点燃。
一天庆典加上晚上盛大的宴会,寒羽始终保持风度和仪态,觥筹交错间丝毫看不出他内心的波澜。
宴会开始好一会儿,九哥哥才拉着化羽穿过人群来到火堆旁坐下。寒羽眼看着他们欢笑不拘的亲昵模样,脸上不曾流露出任何异样颜色。
见大家酒已尽兴,魔尊起身悄然离席。寒羽也连忙抽身,紧随魔尊之后。魔尊前脚进门,寒羽便在门外拜请,显然是有备而来。
果然,寒羽见到魔尊丝毫不绕弯子,直抒胸臆道:“晚侄来之前就已打定主意,趁此喜庆节日,还请尊上准许我与九公主能够择日成婚。”
既无客套也没迂回,如此直接倒有点打了魔尊一个措手不及,不得不重新整理此前想好的说辞。
于是,他缓了缓,笑道:“坐下说话。”
魔尊稍作整理,这才继续道:“当年我与令尊定下的其实不是两家儿女的婚约,而是妖魔两族交好的诚意。这份初衷,不知令尊是否同你提过?”
“家父曾说,如今仙家独大,视我两族为异类,我们在夹缝中求生,就必须抱团取暖,相互扶持。缔结姻亲也正是出此考虑。”
“所以,儿女情长与家族大义孰轻孰重,你的心里也是有掂量的,是吗?”
“尊上放心,我既然决意娶九公主为妻,便一定敬她爱她,此生不娶二妻,定不相负。”
不知寒羽是真的没听懂还是故意装糊涂,魔尊于是又问道:“所以,你是为了妖族的荣兴才求娶九儿的?”
对于魔尊的反应寒羽早有预料,于是故意回道:“儿女情长,家族大义若能兼得岂不更好。晚侄幸甚,得遇九公主,一见倾心,至今想起当日初见仿若就在昨昔。”
当年,寒羽听从棠洛的建议故意制造与九哥哥的偶遇,他还记得那天她从树杈上倒挂下来,一双大眼睛盯着自己懵懂而好奇。时至今日,自己好像从未如初见时那般认真端详过九哥哥的脸。
何为倾心,何为钟情,在寒羽的妖生里好像只存在过言词间,就像此时此刻。
“那么,你喜欢九儿什么?”
“我——”我喜欢她是你唯一的女儿,寒羽怎能用真心话应答?
在妖族,男女之间开心就在一起,不喜欢了就分开。所以,即便母亲出身最具势力的虎妖一族,却依然只是妖王长子的生母,而无法成为真正的妖后。眼见过父亲青羽后来对母亲的疏离,寒羽对这种传统反感至极。
此时,他扪心自问,虽然这桩婚约与情爱无关,但他的确下定决心此生只娶一位妻子。只是,当他这次来到魔域,见到化羽以及九哥哥和魔尊的暧昧态度,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这份“真心”仿佛是个笑话。
“不知道。”寒羽镇定答道,“我只知道,在九公主之前我从未对任何女子如此认真。”
魔尊微微一笑,“不瞒你说,令尊蒙难之初,我还有过担心,担心你少不更事,无法担起一族重任。但这些年一路看着你走来,真的应了那句老话,后生可畏。妖族有你坐镇,未来可期。所以,我族的交好之心只比从前更甚。”
听此言,寒羽没有做声,而是暗想,魔尊显然是想拿话稳住自己,后面估计就要切入正题了。
果然,魔尊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你虽以长辈尊我,但你是妖王,我是魔君,以两族关系来说你我应该平起。只不过我比你多了一种身份,就是父亲。
我只有九儿一个女儿,自然娇惯。当年她年纪尚小,对于婚约懵懂无知。但,眼看着她逐渐长大,有了自己的主意,我这当父亲的也越来越难将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她。
身为魔君,两族大业我自然一言九鼎,但身为父亲,我却无法左右九儿的意愿。不知你能否体谅我的苦心?”
魔尊的苦心?寒羽自然心知肚明,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也一早想好了应对之法,于是回道:
“我是一族之主,却也是晚辈,尊上有什么话,但请明示。”
魔尊本来想好的迂回铺垫,在寒羽的一番短兵相接下竟显得有些仓皇,也罢,自己怎能还不如一个小辈坦荡?
魔尊于是说道:“我的意思是,婚姻之事,我想交给九儿自己决定。如有冒犯,还请妖王见谅!”
说着,魔尊不禁起身冲着寒羽施了一礼。
按规矩,即便魔尊和妖王从位份上说是一样的,但魔族毕竟比妖族实力强大许多,而且寒羽还是妥妥的小辈,就算是道歉,魔尊也犯不着如此谦卑,这个态度可以说给足了寒羽面子。若是换了青羽,八成已经被感动。
但寒羽不同,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只见他故作惶恐,赶忙起身还礼,然后说:
“尊上快别这么说。如此看来,倒是晚侄唐突了。您方才说得极是,两族交好事关大业,若得姻亲相佐,是为锦上添花。九公主是您的掌上明珠,更是位有主见的女子,我是真心喜欢她,敬重她,自然希望她能得到幸福。
如您所说,这件事就请九公主自己决定。若我有幸得其垂爱,必以余生相托;若公主另有意中人,那——
自当由我提请解除婚约。在九公主做出决定之前,还请尊上允许我时常造访,多多制造机会培养感情,毕竟,这也关系我余生幸福,势必努力争取。”
寒羽此话既通情达理,又情义款款,可以说滴水不漏,让魔尊根本无从接话,只好并不那么真心地接了句:
“看起来,你还是蛮有信心的?”
“信心不敢说,只是事在人为。虽然内心尚有惶恐,但婚姻之事毕竟两情相悦才能美满,为了自己的幸福我也的确该上一搏。”
这回,不等魔尊接话,寒羽自己突然转移话题道,“对了,还有一事,晚侄思虑再三还是想问尊上。”
“哦?”魔尊对他这个反应的确感到诧异。
“听闻尊上对舍弟,就是化羽颇为看重,有意收他为徒,可有此事?”
“这个啊,”魔尊想了想才回道,“我是有些喜欢那孩子,也与他切磋过一二,但收徒之事有些言过其实了。怎么,有什么你但说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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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话 因你是仙
“是这样。化羽虽是我弟弟,却有一半凡人血统,故而不比我等其他兄弟根基牢固。昔日,家父为了帮他修炼妖元曾渡过自身修为给他。尊上修为深厚,法力更是高强,化羽能得尊上指点是他的幸事。
但,魔道术法与我族差异明显,我那弟弟又糊里糊涂,不知是否将自己过往所得如实相告。万一有所疏忽,修习过程中术法遭遇相克,不仅枉费了尊上的苦心,只怕还会伤了他自己。”
好长一番赘述,方才怎么不见他这般措辞?
魔尊心里想着,同时借由寒羽之口也算帮他解开了一些关于化羽自身修为的疑惑。不过,寒羽这话语中的兄弟之情究竟几分真假倒是让人需得好好掂量了。
“是这样啊,”魔尊回道,“你提醒得极是。不过,也无需忧心。一来,我只是闲来无事和那孩子切磋着玩的;二来,妖族修的是灵元,与仙家道法相通,而我在入魔之前身处仙门,即便存在所谓的指点也会依着妖族的章法。”
不能不说寒羽的表情管理已经练得出神入化,就见他眉扬眼亮,喜道:“如此便太好了。晚侄替家弟谢过尊上。”
他们二人的谈话无一遗漏被门外的魔后听了清楚。她匆匆离开,内心说不出的滋味。寒羽的态度让她意外,更重要的是,没有了他这个挡箭牌,化羽和九儿的事岂不更进了一步?
篝火前,九哥哥连拉带扯,化羽半推半就加入到喜庆的舞蹈中,看着女儿脸上扬起的欢笑,魔后有些心软,如果女儿真心喜欢——
不,还是不行!魔后已经不是昔日的少女,身为母亲的责任让她理智战胜了情感。
此时,寒羽也在脑海中复盘着方才与魔尊的对话,自己的反应会不会太过通情达理?他并不知道看着心爱之人投向他人怀抱该是何种心情,他所有过的愤怒都和情爱无关,或许,愤怒才是应该的,太过冷静反而不对?要是这样的话……
外面,通宵达旦的狂欢还在继续。
化羽将困意十足的九哥哥送回房间,路上,她竟趴在他的肩上睡着了。那一刻,化羽的心猛然一揪。
避开喧嚣的人群,在夜色凉风之中,化羽轻轻吹起一只蓑叶,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从音律到神态都和司剑像极了。
“你在这里呀?”身后传来魔后的声音。
化羽有些意外,魔后竟然此时孤身来寻自己。
“您找我有事?”
与魔尊不同,化羽与魔后显然比较生疏,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只是生涩地用了个“您”。
“九儿睡着了。”魔后漫不经心地说着走上前,“这孩子,玩起来疯闹,贪睡起来叫都叫不醒。”说着她饶有意味地看着化羽。
化羽一愣,心里有些紧张,空气中也略显尴尬,他于是才接道:“九公主今天是累到了。”
“是啊,好久没见她这么开心了。”魔后说着话锋一转,陡然问道:“化羽,你喜欢九儿吗?”
化羽被问懵了。魔族人的确性格直爽,可这也太直接了吧?
“我——”化羽还算反应快,“我觉得九公主性格开朗,像五月阳光,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姑娘。”
魔后却没让他这么蒙混过关,紧逼道:“所以,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这一逼倒让化羽清醒了,赶紧整理思绪回道:“不知您所说的是哪一种喜欢?如果是朋友情,我当九公主是可以深交的朋友。如果——是男女之间那种,很抱歉,我有心上人了。”
“没什么抱歉的。你有意中人这件事和九儿说过吗?”
化羽摇了摇头,这是自己的私事,也是仙门中事,平白无故如何提起,又为何要提起?
魔后的脸色却有些愠怒,“也不知道你说不喜欢到底是真的还是一时嘴硬。我权当是真的来听。既然如此,就请和九儿保持距离,不要再给她错觉,对她更是对你都可避免许多麻烦。”
“麻烦?是——”化羽想起寒羽和九哥哥的婚约,原本自己对此也没想太多,但这两天里九哥哥根本没和寒羽有过多少交集,依着她的个性,什么女儿家的矜持羞涩根本不应该,所以,只能说九哥哥并不喜欢寒羽。
“是说婚约?冒昧问一下,这桩婚约是怎么定下的?”
“你关心得倒挺宽。”
“我只是希望九公主能够一直开心快乐。”
“如何才能‘一直’开心快乐?”
“自然是和自己心爱之人在一起。”化羽是想影射九哥哥的婚姻应该始于真心,而不是父母的安排或是其他什么原因。
不料,他的这番言论更加引起魔后的怀疑,她看着化羽,突然快言快语道:“心爱之人?那你知道九儿喜欢你吗?”
化羽瞬间石化。他不是木头,若说毫无感觉显然不诚,但很多时候他又觉得那些刹那和瞬间才是错觉。九哥哥单纯率真,她对自己所有不设提防的好不过是对朋友的真诚。这两天更是特别的亲近也或许是因为寒羽的到来,她想拉自己当挡箭牌。
“您是不是误会了?”
“她是我的女儿,我也打从她的年纪过来过,女儿家的心事我要是不懂还有谁懂?化羽,你是真傻啊还是装糊涂?你好好想想,九儿看着你的眼神,满眼星光照进大海,全都是你的影子。”
“可是,”化羽想要辩解,一时却没有头绪。而魔后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声音更加低沉,
“化羽,我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是情圣还是榆木,你和九儿都是不可能的,我不会允许你再接近九儿。”
“我想您一定是误会了。但,不管您如何误会我,九哥哥是我的朋友,我希望她幸福,如果她要婚配的对象不是自己真心实意的选择,那么我恳请您能够重新考虑。”
“考虑什么?考虑你吗?和你在一起就能幸福?你凭什么这么笃定?她现在是喜欢你,那又怎样,明知道前面是悬崖,做娘的难道非但不拉上一把,还要把她往前推吗?”
魔后的话语速极快,像连珠炮一样让化羽有点被炸懵了。
“您为什么这么说?”
“实话告诉你,九儿不喜欢寒羽的话我可以不强迫她,或者给她时间培养感情也好,寻找其他意中人也好,只要她开心,我都可以依着她。除了你!因为你是仙她是魔!”
“我没想到这话是从您口中说出的。”此时的化羽纠结的已经不是是否被魔后误会自己对九哥哥的感情,而是魔后正在否定一件她自己做过的事。
“我明白你的意思。”魔后轻蔑地看了化羽一眼,“那好,就让我跟你说说千年以前究竟发生过什么。”
数万年前,魔族与仙家争夺世间正统之位,曾持续激战长达几千年之久。最终,仙家胜出,魔族元气大伤,只得蛰伏于魔界休养生息。
以后的几万年里,虽然仙魔之间仍时有冲突,但魔族早已不复当年,无法再对仙家构成威胁。久而久之,仙家地位稳固,受世人膜拜;而魔族则日渐褪去锋芒,安于在自己的天地里自在过活。
仙魔之争尘埃落定,世间太平了很久。
千年以前,魔尊卫兰唯一的爱徒羌溦,小小年纪已经位居长老,在魔界妥妥的少主待遇。她虽然习的是寒冰术法,但性格却像八月骄阳热情奔放,更生得美艳绝伦,山花多姿见之失色,自打成年礼后百余年里引得无数魔族小伙朝思暮想,望眼欲穿。
但,那时的羌溦就和如今的九哥哥一般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总喜欢找机会跑到魔界以外的凡尘走走逛逛,感受那里完全不同的烟火气。
时值北境的夏季,天气不热,空气不燥,正是一年最好的时节。羌溦就在这个时候溜达到了那里。
远远的,她听到一个稚嫩的孩童声音在诚心祈祷,像是说给天上的神仙听的。
羌溦鼻头一皱,“哼,只有神仙能够倾听你们这些凡人的心愿吗?魔一样可以,我要让你们知道,有的时候求魔更好使!”
心里说着,她便凑近了仔细聆听。原来,那孩子是在祈求一场雪。
羌溦不禁乐了,这里可是北境,有着寒冷而漫长的冬季,这里的人祈求的不应该是阳光、雨露,茂密的青草吗?带着强烈的好奇心,羌溦走得更近了,来到那孩子家里一探究竟。
这才知道,那孩子的弟弟生了重病,大夫摇着头对他们说:“人事已尽,接下去只能看天命了,若是能挺到下一场初雪,或许还有转机。”
所以那孩子就想求一场初雪?嗨,这不是自欺欺人嘛?这孩子心是好的,可是也怪傻的。
“一场雪实在不是什么难事,却不能治好你弟弟的病呀。凡人命运掌握在神仙手中,你的确应该求那些神仙,让他们在生死簿上放你弟弟一马。”
羌溦在心底念叨着,那孩子自然是听不到这些的,一直虔诚地祈祷,
“神仙啊神仙,求求你,让我弟弟的病快点好起来吧。如果为难,那就下场雪。弟弟看到雪就会坚强起来,也许,真的可以扛过去。”
原来,这孩子一点也不傻。羌溦心里想着,给你弟弟治病我是办不到,不过下场雪还是可以的。
于是羌溦立刻腾空施展法术,盛夏时节一场大雪突然降临。
不明真相的百姓们惊恐万状,天有异象可是灾祸降临的先兆。
此时,恰逢凌秀子经过。他看到空中有人做法降雪,下意识认定是魔物作乱,于是匆匆赶来,一团赤火打了羌溦一个措手不及。
这就是夜逻都旧时城志上记载的那件事?原来,真相竟是这样。
化羽不禁想到,当时城志上说坤阳大神与一团紫烟交战,最终将其制服……于是,他偷偷看向魔后,并没有打断她。
羌溦虽然法力不俗,但对方是凌秀子,上万年的修为一根手指便足以将她制服,能够往来几个回合完全是凌秀子顾及是在凡间,怕不慎伤及凡人故意收着法力。最后,羌溦被凌秀子制服,随手装进了乾坤袋打算带回去发落。
羌溦心里一千个委屈一万口恶气,在袋子里又踹又骂,可是凭她如何折腾都无济于事。
凌秀子此次到凡界本是传道授业来的,既然途径北境便稍作停留,几处地方走下来他也遇到了那个孩子。听那孩子口口声声感谢神仙帮忙下了雪,一问缘由才想到许是自己错怪了那个魔女。
凌秀子来到一僻静处,将羌溦放了出来,本打算把话说清楚,甚至还做好了道歉的准备。
谁知,没等他开口,羌溦扬手一团紫烟将他呛倒,大概用的和九哥哥是一样的招数,只不过凌秀子修为深厚没有即刻晕倒,只是趴在地上咳个不停。
但化羽还是想错了,羌溦对付凌秀子时下手可比九哥哥狠多了。
“可以啊,这都还能醒着,你这臭神仙是有两下子。”
羌溦蹲下身子看着凌秀子,嘴角上扬轻蔑一笑,
“不过,你也别得意,动下灵力试试。”
凌秀子自知这丫头藏着古怪,却还是稍稍调用了一下灵力,谁知刹那间身体内像有千万条虫子蚀骨钻心,奇痒无比。
羌溦得意地笑了,“你还是老实点吧。”
“行!”凌秀子坐起来,索性闭目打坐。
“嘿,你挺悠闲啊,你知道我要干什么吗?”
“你要干什么啊?”凌秀子闭着眼睛回问。
这个态度可是扎到了羌溦心窝上,“你不分青红皂白把姑娘我打了一顿,然后关到一个破袋子里颠了一路,你说我要干什么?”
“想报仇啊,怎么个报法?”
怎么报仇?羌溦本打算好好羞辱他一番,再用点小术法折腾他二三,毕竟他也没有真的伤到自己,总不至于弄死他吧?可这家伙既不羞也不恼,淡定得跟没事儿人一样,着实无趣,不由让自己的兴致大减。
“我——我弄死你信不信?”
凌秀子睁开一只眼睛,看着羌溦随手抓起的石块,正用尖部对着自己,不禁乐了,
“凡人都已经告别石器时代了,怎么,你们魔族还拿这个当武器呢?”
“我要你管?”羌溦怒吼道。
“小小年纪火气别那么大,咱们聊聊天。”
“跟你,聊什么?”
“我想说,你下那场雪是为了帮那个孩子吧?”
“呦,你总算知道了?”
“你明知道下雪只是个心理安慰,并不能治病。”
“那至少也是个安慰啊,总比什么都不做强。诶,我说,你不是神仙嘛?那孩子祈祷你没听见啊?你那么正义凛然的,救苦救难帮帮人家孩子啊?”
“世人都以为凡人命数只在仙家一念之间。可惜那都是旧黄历了。如今的天家崇尚天道自然,万物生长因序而定,生老病死不过轮回往复。”
“说点能听懂的!”
“要是凡人个个祈求神仙妙手回春,让自己益寿延年,那凡界还不早就人满为患了?”
“可那还是个孩子,人世是什么还没弄清楚呢就——一次破例都不行?”
凌秀子又笑了,他觉得这丫头竟傻得有些可爱,“不是我不帮忙,所谓术业有专攻,我不是医仙,实在爱莫能助。”
“没那个本事就说不行,还术业专攻?哼!”
羌溦说着刚白了凌秀子一眼,却见他竟然站了起来,抖抖衣袖,然后勾了勾手指搬了块表面平坦的大石头放到自己身旁,
“看你那样蹲着怪难受的,坐下说话。”
“本姑娘爱怎么就怎么——”羌溦刚想说他多管闲事,突然反应过来他分明刚使用了灵力,“你刚才——”
凌秀子微微扬了下下巴,“我怎么说也有上万年的修为,纵然一时不慎着了你的道,还能真的受你摆布不成?”
“可我的毒明明——”
“雕虫小技,早就排掉了!”
“原来你拉我聊天是故意拖延时间?”
凌秀子笑笑没有作答,而是冲着羌溦走了过来,将双手高高抬起。
羌溦本能地向后跳了一大步,同时护住自己。谁知对方竟然站定,恭恭敬敬冲她施了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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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话 我下毒了
“是我误会在先,多有得罪,还请姑娘见谅!”
这神仙居然在跟自己道歉?
羌溦眨巴眨巴眼睛反应过来,于是胸脯一挺,底气十足道:“你这是知道自己错了?可是,这道歉的态度似乎不怎么诚恳啊?”
凌秀子摇摇头,无奈地笑道:“还得理不饶人了?也罢,大不了我站在这里不动,你想怎么出气凭你发落,如此可行,小丫头?”
“你叫谁小丫头呢——”话刚出口,羌溦反应了一下,“你刚说你有上万年的修为?”
“嗯。”凌秀子点点头,心说我可没说谎,这还悠着报的呢。
谁知,羌溦却瞪大了眼睛,“就是说,你至少也得有一万岁了?天哪,比我师父还老!”
“老?”
“行吧行吧,你都这么大岁数了,我要是真的对你做了什么不就成欺负老头儿了?算了,索性就这么的吧!”
“那,我们之间的过节就算了了?我可走了?”
“等等!我叫羌溦,你叫什么?你不说,下次见面我就还叫你老头儿了!”
凌秀子大步向前,回道:“仙魔不同道,后会无期!”
于是,凌秀子和羌溦就这样分开了。对凌秀子来说和羌溦的相遇不过是行程中的一段小插曲,却不料就此改变了他的命运。
凌秀子除了在北境逗留,还按照原定计划去了几个别的地方,因地制宜地教授当地居民合理利用气候资源安排生产和耕作,也就是《时序志》的由来。
做完这些事,凌秀子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奉仙门前却没看到一个值守的人影。今天是谁当值?这才出去几日,这些小仙们就如此懒散了?他们肯定不知道自己今日回来,看待会儿怎么整顿他们!
凌秀子刚想着,突然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嘿,老头儿!”
凌秀子少有的被惊吓到了,就见从奉仙门顶探出一个脑袋。这可是奉仙门,就连幻虚境内的毛毛虫都知道不能攀爬的地方。
“羌溦?”凌秀子脸色一沉,厉声道:“赶紧下来!”
话音刚落,羌溦纵身跃下,衣摆飘摇像一朵盛开的花朵款款而落。
她站定,笑道:“老头儿,你记得我的名字啊?”说着冲凌秀子奔来。
凌秀子一惊,他也没想到自己方才竟脱口而出她的名字,“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羌溦挑了下眉毛,似笑非笑地看着凌秀子,“怎么,来不得吗?”
凌秀子当真没有想到还能和这个丫头碰上,他抬手一指门前的石碑,“仙门所在,妖魔鬼怪不得入内!”
羌溦看着石碑,一字一顿念着上面的字:“凡妖魔鬼怪皆不可入。”念罢,她笑了,“这不会是你写的吧?”
凌秀子沉着脸,“这是我仙门的规矩。”
“规矩?”羌溦点点头,“妖族和我们魔族被你们拒之门外也就罢了,鬼嘛,除非不想超生,否则借他们胆子也不敢来,至于这怪,敢问这位神仙老爷,何为怪哉?”
“法外于自然,常形无可规矩,视之为怪。”
“听不懂!”
“比如——”凌秀子略加思索,“顽石成精。”
“成了精的顽石是怪物,不能入仙门。可我怎么听说仙家盛行豢养灵物。灵物,怪物,什么分别?”
听到这里化羽忍不住轻笑了一下,自己曾经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原以为眼前这位魔后强势狠辣,是个不容易亲近的人物,却不想她原是这般性情。如果自己遇到年少时的羌溦,恐怕也会愿意和她成为朋友,就像现在的九哥哥。
化羽没有打断魔后,继续认真聆听。
在幻虚境一向说一不二的凌秀子没想到在自家门口被问了个哑口无言,他只能寻找说辞道:“灵物乃幻像,怎可相提并论?”
“说到底,无非是规矩由你们来定,如何解释也是你们说了算。你们在世间圈下条条框框,框子以外的就是另类,另类就没有资格说话!”
第一次有人跟凌秀子说这样的话,但她说的又似乎就是那么回事。凌秀子再次语塞。
羌溦却一鼓作气接着说道:“你可知道,凡人奉你们神仙为榜样,事事模仿,样样学习,你们这样排斥异己可是让凡界上行下效,学得彻底。”
“小姑娘,”凌秀子忍不住了,“说话要有依据。纵然仙魔不同道,也无需出言诋毁吧?”
“我可没有乱说。我曾见过凡人一族,因异于常人被称为‘怪’。他们自己也觉得异于常人是极丢人的事情,所以受尽欺压却不敢反抗。说到底,凡人眼中的怪和仙家定义的怪有何分别,不都是规矩以外不被认可的存在?
可是,生于世间他们有错吗?为什么偏他们就得是异类,就要受欺凌?试想,如果规矩是他们定的,那该被称为异类的就该是普通的凡人吧?
还有,仙魔大战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你们赢得了天下正统之位,于是仙道就是光明,是良善,魔道就成了歪门邪道。所以,你当初见到我下意识就觉得我是在害人,而不会觉得我是在为善。
如果反过来,试想当初赢了的是我们魔族,而你还是你现在的位置,你还会如此趾高气昂地说:仙门圣地,凡妖魔鬼怪不可入内吗?”
羌溦侃侃而谈,一口气下来半个结巴都不打,凌秀子数度想要插嘴都愣是没插上。最后,他已谈不上是气是恼,双手一交叉,说道:
“丫头,口才不错,可惜用错了地方。不管怎样,跑到别人家门口对别人的家规指手画脚既不敬也不雅。我容你口无遮拦也有大半时,且当你年少轻狂没有坏心不与你计较,赶紧回去吧。”
“可我是来找你的。”
“你找我何事?”
“我——毕竟相识一场,没事就不能来吗?”
“我不管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凌秀子再次抬手指向那块石碑,“仙魔有别,两界互不来往便是太平,便是为善世间。你快走吧,否则遇上别的仙友可没我这么有耐心,到时候动起手来吃亏的还是你。”
说罢一甩衣袖大步朝着奉仙门内走去。
羌溦紧跟两步想要追上,却听“啪啪”两声,两道火光在她脚前砸出两个大坑,就听凌秀子的声音从门内传出:
“光天化日,再擅闯仙门,别怪本君不留情面!”
“光天化日,不留情面?”羌溦耸了耸肩,“那我就月黑风高再来喽!”
当天值守奉仙门的是方才飞升的几个小仙,结果无一例外地好好挨了一顿仙鞭,一个个呲牙裂嘴一边往回走一边嘀咕着今天点子太背,真君今天的火气也是莫名的大。
正说着,忽然听到仙殿广场外的值夜铃响了一声。
几个小仙立刻打起了精神,是什么东西胆子这么肥敢夜闯仙境还跑到主殿周围了?
刚犯了错的几位可不想错过这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一个个亮出佩剑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扑过去。就见一个黑影从他们眼前一闪而过。
羌溦已经十分小心,却不知道幻虚境内入夜时分会开启值夜机关,这才不小心触碰。铃声刚一响起,就看到几把明晃晃的仙剑冲着自己杀了过来。她一紧张更加乱了方位不知该往哪里躲才好。
这时,身旁突然飞来一片衣袂,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喵呜!”
大黑斑猫咪的惊叫声吸引了几个小仙的注意。
“是荧华殿的那只猫?”
“看着像。嗐,刚才就是它啊,虚惊一场!”
几个小仙有些失望,收起佩剑怏怏地走了。殊不知,那只大黑斑是在睡梦中被一脚踹飞到这边的。
此时,被房檐遮挡的狭窄阴影里,凌秀子一手抓着羌溦的手腕,两个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凝视这张脸,宝石一样的眼睛,修长卷翘的睫毛充满异域风情,微微嘟起的嘴唇像熟透的樱桃娇艳欲滴,她美得如此特别,如此不可方物。
凌秀子不由脸颊发热,赶紧将头转向一旁。
看着凌秀子紧张的神情,想到他方才一脚踹猫,一手抓住自己的滑稽动作,羌溦忍不住“扑哧”乐了。
凌秀子立刻抬起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原来,是巡夜的卫队经过。
堂堂一境主仙竟被几个小仙和自己安排的卫队吓出一背冷汗,凌秀子也是醉了,他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混不吝表情的小丫头,生怕她再惹出什么乱子,只好先将她带回去。
羌溦一个魔族少主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在幻虚境主殿宝阁殿登堂入室了。
随着殿门紧紧闭合,凌秀子猛然转身,气呼呼地质问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羌溦眨巴眨巴眼睛,“是你说的,光天化日不可以,所以我等天黑才来的!”
“简直不可理喻!”凌秀子怒不可遏,“你休想在这里装疯卖傻。老实交代,你私闯仙境究竟揣的什么心思?你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羌溦向前挪了几步,捏着嗓子说道:“我一个女子,柔柔弱弱,能有什么坏心思?不过是想找老朋友叙个旧。”
“哼,你?柔弱?”凌秀子简直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还有,这里有你的朋友?谁啊?”
“大神面前,羌溦可不就是一届弱女子吗?至于我那朋友,”羌溦伸出纤纤玉指朝前面一指,“就在这里啊。羌溦从不说谎的。”
“我?”凌秀子此刻算是明白了,他耸耸肩膀,换了平和的语气,“行了,我算知道你来干什么了。是,我那天错怪了你,还把你装进了乾坤袋让你受了委屈,可我已经道过歉了。好,你要是还觉得咽不下那口气,今时今日就在此处,你说吧想让我如何赔礼才能解气?”
看着凌秀子一本正经的样子,羌溦“咯咯“笑了,“老头儿,你还真是喜欢曲解别人啊。我羌溦可不是出尔反尔的人,当时说不报复以后也不会翻旧账。”
这个魔族丫头的行为甚是迷惑,凌秀子被弄得一头大气泡完全摸不着她的脉门,“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羌溦抢白道,“我们还是做朋友吧。”说罢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凌秀子。
凌秀子只觉浑身鸡皮疙瘩竖起一片。
“小丫头,且不说你我之间的距离适不适合谈朋论友,你是魔族,我在仙门,我们之间能这么平心静气地说话已是难得,怎么可能做朋友?”
“难得不也做到了?既然有第一步,就有跟上来的第二步。仙魔之争都是哪辈子的事了?就算你都活了一万岁,那场大战对你和对我还不是一样,我们都没出生。所以,我们本就不该是敌人。”
“不是敌人就能是朋友了?”
“所以,你也承认我们不是敌人了?”
凌秀子一拍脑门,自己怎么就被这个丫头给绕了进去?
“你牙尖嘴利,我不跟你说了。总之,交朋友也得你情我愿。你不要想一出是一出,我不与你为敌,但是也不想和你交朋友。这里是幻虚仙境,魔族不可擅入。我念你年少无知今天才放你一马,再敢有下次,我保证九天之上的锁妖塔将会有你的一席之地。走!”
随着这一个“走”字,凌秀子抬起的胳膊上蒸腾着热气,一道火光在他的臂膀间穿梭,随时会从指尖迸发。
羌溦知道此时自己再不识趣就是拿鸡蛋撞石头了,于是嘴巴一噘,“凶什么,我走还不行?”说着转身朝门口走去。
“等等!”凌秀子厉声将她叫住。
羌溦屏住笑,偷偷回眼去瞄凌秀子。
凌秀子只是不想再节外生枝,“我送你出去!”
夜幕下,凌秀子将羌溦悄悄送出幻虚境,长长舒了口气,却不知身后已有修为高深之人将其行踪窥见无余。
殇戈看到了凌秀子送羌溦离开,他没有声张,因为他似乎看到了自己更上一步的机会。
那天以后好长时间羌溦都没有出现,就在凌秀子以为自己生命中的这个小插曲已经过去的时候,仙童跑来征询他后园花圃的整修意见。看着托盘中的各样花种,凌秀子凭直觉选了一个。
“真君选定了?”
“嗯,选了蔷薇。”
身后,仙童的低语声传到凌秀子耳朵,他不由打了个激灵。
入夜,窗棂突然被类似石子的东西敲响,与此同时一股熟悉的气息闯了进来。
凌秀子立刻紧张起来,他赶紧打开窗子,果然一道黑影“嗖”地钻了进来。
“怎么又是你?”看着羌溦,凌秀子既惊讶又有些无可奈何,“你是怎么进来的?”
“就走进来的啊。”蔷薇说着用手抖了抖衣襟上的露水。
凌秀子心中诧异,上次好歹是自己帮忙,这一回她孤身一人还摸到了自己的房间?难不成这幻虚境成了大马路,谁都能随便出入了?
他们当时都不知道,并不是幻虚的守备不严,而是负责这些事务的殇戈故意撤掉了机关和卫队,还暗中给羌溦指了条捷径,才让她顺利抵达。
“我上次说过的话你当耳旁风吗?”凌秀子沉着脸低声警告道。
“怎么会?我就是来给你送个东西。”羌溦说着掏出一只精致的木盒,“拿着,打开啊!”
凌秀子莫名其妙,却还是听了羌溦的话打开盒子,里面躺着几块小巧别致的糕点,形状如花朵,一层一层的花瓣做的栩栩如生。
“这?”
“我做的。我手艺可好了,我师父和几位长老都喜欢吃我做的菜,尤其是我煲的汤。不过汤汤水水的不方便带,我就做了几个小点心,你尝尝,你们仙家肯定吃不到这么好吃的东西。”
凌秀子心里话就算你的点心做的别致,又有什么东西是仙门没有的?嘚瑟什么?
“怎么,你不敢吃?就几块小点心就把你吓着了?”
吓着?开玩笑,凌秀子想着拿起一块送到唇边。
“你不会以为我下毒了吧?”
下毒?就算你真下了毒,那点雕虫小技又能奈何了我?
凌秀子不屑地笑了笑,一口咬下去,果真甜而不腻,花香四溢,还有股虽然陌生却美味至极的味道。这丫头果真没有吹牛,即便是天宫盛宴上也未必能吃到这么好吃的点心。
就在他仔细咀嚼认真品味的时候,羌溦悠悠地说道:
“我的确下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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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话 美人如她
凌秀子一口酥饼呛在喉管,难受得连连咳嗽。倒不是害怕对方所谓的下毒,而是对这个丫头的跳脱个性感到无所适从。
凌秀被呛得眼泪直冒,羌溦却是笑得泪花四溅,她一边拍手一边乐道:“看把你吓的!”
凌秀子摸了把茶盏灌下去,缓了口气这才回道:“开什么玩笑,你能把我吓到?”
“真就不怕?”
“怕什么?”凌秀子抖抖衣摆泰然坐下。
“你是不信喽?那你是不信我会下毒,还是不信这毒能伤到你?”
“我是不信你这小孩子把戏能奈何到我!”说着,凌秀子竟又狠狠咬了一大口酥饼,一边认真咀嚼一边一眼一眼地瞟着羌溦。
羌溦在凌秀子身旁坐下,隔着茶几笑嘻嘻地看着他,
“这里面有股像薄荷一样清清凉凉,回甘中又有些酸的味道是用吟霜花的根茎磨成粉做的。吟霜花是长在我们魔域的一种毒花,从根茎到花蕊每一丝都是毒。”
凌秀子不理她,继续嚼着酥饼配清茶。
羌溦继续道:“这吟霜花的毒是剧毒,对凡人而言指甲盖这么点就已无药可救。可是,只要拿捏好比例,给有修为的人吃了反而能促进功力。不过,据说你们仙家和我们的修炼方式不同,也不知道对你管不管用。”
这时,凌秀子咽下最后一口,转头冲羌溦说道:“谢谢你的好意。”
“你承认我是好意了?”
“我的修为并不需要用这种伎俩帮衬。不过,点心的确好吃——”
“好吃就行。”
凌秀子一看到羌溦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就着实没脾气,他故意把脸转回去,“点心我也吃了,谢意也表示过了,你也该回去了。”
“回?哪里?”
“自然是回你的魔界,回家啊!”
“可,你上次不是说我要是再来,就把我送去天庭,什么锁妖塔?”羌溦伸出一只手指冲上指了指,“那锁妖塔我还真没去过,厉不厉害,吓不吓人?”
凌秀子真是既生气又无奈,
“你——你还知道那地方会吓人啊?你这小丫头怎么这么浑呢?你这么瞎跑不怕家里人担心吗?”
羌溦摇摇头,一本正经道:“不怕啊!”
凌秀子也摇了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语气道:“算了,我不是你家长辈,不想越俎代庖管教你,我只最后说一次,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立刻离开,以后不要再来!”
这句话声音不大,但严肃中透着一股冷淡,尤其“不欢迎”三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羌溦方才笑嘻嘻满不在乎的表情刹那凝滞,她站起身,看着凌秀子陡然严肃起来,
“你以为我无所事事,在这里跟你装疯卖傻?你以为我不远万里跑到这儿就为了跟你逗闷子?你以为我费尽心思的讨好只是贪玩捣蛋?凌秀子,我做这一切无非是想交你这个朋友。
这世上入得了我羌溦眼的没有几个,你算一个。不是因为你厉害,也不是因为我输给过你。这世上比我厉害的,我打不过的人多了去了,可我觉得你坦荡磊落,有自己的风骨,一个仙家大神肯向一个异族小丫头拱手赔礼,我欣赏你的胸襟。
而且,你虽然老,谈吐举止却不呆板,要是能再活泼一些就更好了。所以,我才想着逗你开心。你可以用我们之间的距离当借口,也可以一再强调仙魔不同道,或许这就是你老派的地方。但在我看来,这一切都不能成为理由,朋友讲的是真心换真心,我就是想用我的真心打动你。不想,原来自己是这么不受欢迎。
抱歉打扰到你,老头儿,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羌溦一口气说完这些转身就走,一丝犹豫也没有。
凌秀子先是震惊,然后反应过来赶紧跟出去。
羌溦到底都没有回头,脚下也没有半分踯躅。凌秀子目送着她的背影,确保她安然离开幻虚,这才折返。只是,这一次他没有长舒一口气的轻松,反而像在胸口压了块石头。
自此,羌溦果真没再出现。
好几个夜晚,窗棂上似有响动,凌秀子都会抬头张望,却只是有风拂过。那时候,羌溦的声音就会在他耳畔响起,“老头儿,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她真的说到做到?自己难道是在期望她的食言吗?凌秀子偶尔会有这样的恍惚。
那天,花子卿来到凌秀子近前,就见他一个人拿着面镜子不同角度地在照自己。他刚想询问,就听凌秀子冲他言道:
“诶,子卿,你说我是不是老呢?”
花子卿一惊,脸颊瞬间红得发烫,赶紧侧过脸用衣袖遮挡。
但凌秀子显然没有注意,而是接了句:“咳,我问你这个作甚?”说着放下镜子,这才想到问花子卿,“子卿,找我何事?”
不明缘由的花子卿为这件事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无人可以倾诉的他只得一人消化了很久。
日子不短不长,平淡无奇。
眼看自己即将轮值天机阁,掌管下一个百年的凡间命数,凌秀子决定在此之前到凡间走一走,听一听民声。
那一天,在一条满是树荫的蜿蜒小路上,凌秀子抬起头看到那个久别的身影,竟不自禁地扬起了嘴角。
羌溦坐在树枝上,紫色发带从发髻间穿过贴着翠绿色的树叶轻轻摩挲。她帅气地紧了紧袖口,纵身跃下。
“好久不见。”率先开口的竟是凌秀子。
羌溦骄傲地扬起下巴,“我可没有跟着你。”
“嗯。”凌秀子偷笑了一下。
“偶然遇到算不上打扰吧?”
“嗯。”
“你要去那边?”羌溦朝前面指了指,显然,这条路只有一前一后两个方向。
“嗯。”
“我正好也要去那边。可不算是同行啊。”
“嗯。”
凌秀子嘴上说着他们不是朋友,本心却欣然地接受了这一路同行。
那晚,羌溦对他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他意识到这个姑娘不是没有脑子的疯癫胡闹,这一次凡间游历更让他认识到羌溦的果敢坚强和她温柔善良的一面。
他们一起扑救山火,解救被困动物;智斗土匪恶霸,还一方太平;帮助农户改进工具,开荒拓田。
为了不影响凡间命数,私自游历的仙神无特殊原因不得动用仙法,他便像凡人一样竭尽所能帮助万物生灵,时不时还要阻挠羌溦因为热血和义气擅用法术,有趣的事情时有发生,一点一滴地累积着他们的感情。
原本仙家对魔族的印象相当刻板,早就钉上了野蛮粗犷的标签。但凌秀子怎么也没想到,羌溦不仅样貌美艳精致,更是心灵手巧,她说擅长厨艺不是吹牛,借农家大婶一口砂锅,几样普通食材,便煲出一锅令人垂涎的美汤;她看到集市上卖的绣品好看,就去向绣娘讨教,三两下就能学到精髓;甚至琴艺书画,只要她想学就没有不成的。
这样的羌溦,哪怕从此不回魔界也能在凡间过得活色生香。好几个瞬间,凌秀子不禁会想,她如果只是个凡间妙人该有多好。
“我们算是朋友了吧?”
奉仙门外,羌溦如此问道。那刻,她的眼眸中有春花,笑容里有暖风。
“嗯。”
凌秀子知道,在那一刻自己当真着了魔。他下意识移开目光不敢去看羌溦的脸,但禁不住眼前全是她。
后来的某一天,奉仙门前那块刻着“凡妖魔鬼怪皆不可入”的石碑突然无故碎裂,当值的小仙来禀并且请示修复或是重置。
凌秀子却说:“规矩在心胜于在形,不必麻烦了。”
从此以后,奉仙门前再无石碑字迹。而那天小仙来禀报的时候,凌秀子想起的却是羌溦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你也看到了,凡夫俗子也有正邪善恶。”
“所以才要教化,这正是仙家的职责所在。”
“你们肯在这些凡人身上费心思,为何不愿对诸如我族这般一视同仁?”
“魔与凡人不同。”
“究竟哪里不同?仙家乃天下正统,维护世间正道。难道这道是魔走不得的?那么,仙家护佑的究竟是世人,还是世人的善?”
“如果我答世人,你要说仙家不分善恶。如果我说我们维护的始终是世人的善德,你就会说难道魔族就没有善德?”
“没错。人有善恶,我们魔难道就是逐恶弃善的吗?实际上恰恰相反。所以,仙魔之间本就不是善恶之别。过去那些纷争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数万年间沧海桑田,几度轮回,仙魔之间难道就无和解之日吗?”
那些话真的触动了凌秀子,让他重新审视仙家的理念,他们所主张的唯善大道的确不应该摒弃存于世间的任何一种生灵。仙魔之间并非不能和解,而是看有没有人肯为之努力,走出这一步。
凌秀子勇敢地走出了这一步。但,他虽然贵为一境主仙,坤阳大神,却终究不能代表整个仙家。
那天,花子卿和殇戈一前一后去找凌秀子。刚进入宝阁殿就感到一股异样的气息。当他们看到羌溦的身影出现在书房的时候,一个震惊,一个窃喜。
花子卿险些夺门而入,身后被殇戈一把拉住将他扯了出去。
“你看到没有,分明是个异族!”花子卿显然还没缓过神,说话都有些打结。
早就心中有数的殇戈自然一脸镇定,“确切地说,是个魔族女子。”
“你知道?你早就知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伴随三连问,一向注意举止的花子卿一把扯住殇戈的衣襟。
“也就前不久的事。有天晚上我看到真君送那女子离开。”
“前不久是多久?你既然发现为何不早说?你难道没有跟真君讲他这样不可以吗?还是你不敢去说?你不敢,我敢!”
“诶,你慢着。我是那般胆怯没有主张的吗?当时天黑,本就看得不很分明。而且,真君与那女子之间并无逾距的行为,要我说什么?”
“并无逾距?私自结交魔族本就有背仙规,还是个魔族女子?他是在玩火!”
花子卿气得双眼通红,青筋暴起,说着就要转身回去。殇戈赶紧拦住他。
“你冷静点,听我说。真君是谁,坤阳大神,何等尊贵的身份,何等高深的修为?你我跟随他至今,何时见他行差踏错过?他允许那魔女出现在宝阁殿定是有他的理由,他不同我们讲也定有他需要拿捏的分寸。
我等做属下的应该相信真君,时刻准备为他分忧,而不是不明缘由地怀疑和指责。听我的,先缓缓,至少,现在闯进去不合适。”
殇戈紧紧拽住花子卿,生拖硬拽愣是没让他冲动行事。
那时,凌秀子从里间走出,拿着一本书递给羌溦,“你怎么突然要学这个?上进了?”
“上进不好吗?大概这就叫近朱者赤吧。”
“得了。老实说,是不是故意找的借口?”
“被发现了。嗯——我知道,这里是仙境,我这么冒然跑来是不合适。”
“呦,懂规矩了?”
“我上进了嘛!只是,有件东西想给你,实在忍不住,等不及了。”
“什么好东西,让你这么迫不及待?”
“上次在江南,你夸赞绣娘的精湛技艺,我不是还拜了师?”
“嗯?”
“我绣了一对腕带给你!”
羌溦手捧腕带,低垂眼眸,竟然有了些许小女子娇羞的模样。
凌秀子忍不住会心一笑,接过腕带煞有介事地品评道:“凡间的刺绣技艺本是仙家教授的,你这跟凡人学来的技法——倒是比天宫的仙娥还要精妙些。”
羌溦心灵手巧不假,但依着凌秀子的见识这般谬赞的确源自爱屋及乌。
“这闪闪发亮的是什么宝石?”
“这是美人泪,是魔域特有的一种灵石。魔域盛产各种毒草毒物,而这美人泪却能够解毒安神,所以我族常将此物随身佩戴。”
凌秀子有上万年的修为,上万年的见识阅历,但世界之大总还有他尚不熟知的事物,就像眼前这个姑娘,不久之前自己怎么也不会相信此生的命运轨迹会和她相交相绊。
“既然你说我比仙娥手艺还好,那我就再做条腰封送你。”
“那就提前谢过了。对了,正好我也有事跟你说。再过不久我就要接管天机阁做百年掌事,所以接下来我要闭关一阵子。”
“那就是见不到了?不对,闭关也就一阵子,可你说接管天机阁要一百年?你是说之后的一百年我们都难得见上一面?”
“没有那么夸张。我只是掌管阁内事务,不是在天机阁内修行,还是有机会下界走动的。不过,这期间你就别往这儿跑了,也休要妄图去天宫。天庭地界,我说了可不算,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当真护不了你。”
凌秀子一脸严肃,再三嘱咐,并承诺一旦得空就会给羌溦消息,约她相见,羌溦于是欣然答应。
亲眼目睹凌秀子送羌溦离开,满眼温柔,满面春风,花子卿再也压制不住了。他“挣脱”殇戈冲到凌秀子面前。
“方才那女子是魔族?您可是堂堂神尊,怎么可以与魔族交往?定是那魔族女子使了什么手段蛊惑了您!”
花子卿从未在凌秀子面前如此失礼,这让凌秀子猛然一惊,竟然有些无从应对。
这时,殇戈从后面赶来,双手施礼,欲言又止。
凌秀子看了看他们两个,稍作沉默这才对花子卿道:“子卿,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不过,我马上要闭关,你且稍安勿躁一切如旧,待我出关之后一定会给你个明明白白的说法。”
见凌秀子一脸泰然,花子卿不禁心中一揪,担心真如殇戈所说是自己冲动行事了。于是脸一红,施礼退下。
花子卿走了,殇戈却没动。
他再次施礼,恭敬且满含歉意道:“我刚才没拦住他。”
凌秀子看着他眉头轻轻一锁,“你知道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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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话 火烧宝阁殿
殇戈悄悄洞察着凌秀子的心思,然后回道:“属下不敢隐瞒。此前,属下的确看到那姑娘进出过几次。”
“为何不提?”
“属下以为那是您的私事。”
“私事?”
“属下觉得真君行事自有道理,我等应为君分忧,而非横加干涉。”
凌秀子听罢没有说话,而是缓缓转过身去。
面对凌秀子的背影,殇戈无法感知他的心理瞬时紧张起来,不敢再多言语。
却听凌秀子说道:“一切待我出关之后再说。你先下去吧!”
殇戈原以为自己的“坦诚”和“忠诚”多少能够触动凌秀子一二,不想对方的反应如此平静,境遇也和花子卿无二。
自己方才的表现究竟有没有戳到凌秀子的心坎,殇戈走下台阶回头望向宝阁殿,或许,自己应当更加主动才是。
这次闭关是凌秀子接掌天机阁的百年间唯一一次提升修为的机会,他自然十分投入。
然而,入定之前,花子卿真实的愤怒和殇戈虚伪的逢迎再次浮现在脑海。他们无疑唤醒了凌秀子的理智。他只是一个人无法代表整个仙家,更无法左右其他人的想法。所以,他不打算逃避,这一次面见天帝,他准备如实讲出自己的见解,无论结果如何,凌秀子只求无愧于心。
心地坦荡便也无惧其他,凌秀子调整心神进入入定的状态。
殇戈走入凌秀子的房间,他并不知道凌秀子和羌溦之间传递消息的方式,但细心的他还是有所收获。
日子一天天过去,年少的羌溦不堪等待的寂寞,她时常来到奉仙门外,想说离他近一些,这样凌秀子一旦出关她便能第一时间收到他的消息。
与此同时,殇戈带着一件宝物走出了奉仙门,谁都不知道他悄然向九天镇妖司借来了降魔杵。
降魔杵探寻到附近有魔的气息闪烁着顶珠,斧头指明了方向。殇戈轻扬嘴角,反手将降魔杵收起。
接着,他高声道:“我乃天佑真君座下御泽少神,真君命我带话给羌溦姑娘。还请姑娘现身,好让我回去复命。”
羌溦起初还有些谨慎并未露面,耐不住殇戈喊了一遍又一遍,自己的名字被叫得真真的。羌溦终于按耐不住,走了出来。
“是你找我?”
看到羌溦露面,殇戈心中欢喜,却依然不漏声色,“天佑真君让我带话给姑娘。”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若不是真君告知,我如何知道姑娘的名字?再者,我是神,想要找你或是拿你都轻而易举,为何还要恪守礼数请姑娘自己现身?姑娘如果还不信,那这个你总认得吧?”
殇戈说着拿出一件东西,正是羌溦送给凌秀子的腕带。
此时羌溦已经将信将疑,不由脱口而出:“这个怎么在你手上?”
殇戈面不改色,毫无感情地回道:“真君让我将这个还给姑娘!”说罢手一扬将腕带抛给羌溦。
羌溦接住腕带,怎么看都是自己亲手制作的,做不了假。凌秀子收到礼物时满脸喜爱的神情还历历在目,羌溦无法相信这才没过多久他便不要了,就连归还都假手他人。
“天佑真君呢,我要见他!”
“他不想见你!”
“他已经出关了?”
“总之,以后真君都不会再见你了。他没有让我等收了你已经是法外开恩。从此以后,他老人家与你还有你们魔族都再无瓜葛,若是不幸再次遇上,或打或杀,他都不会手下留情。”
“这就是他让你带的话?”
“你以为呢?”
“我不信。”
“那就是你的事了。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
“你算什么,凭什么代他传话?如果这些真是他的意思,就让凌秀子自己来跟我讲!”
“你是什么东西,真君名讳也是你可以玷污的?别以为他老人家前些日子寻你解过闷子就是抬举你,识相的拿着你的破布条子滚远点,免得沾污了仙家圣地。”
殇戈的言语的确刻薄,但真正刺痛羌溦的却是殇戈说凌秀子此前跟她只是解闷,一时间屈辱和愤怒一齐喷涌,她指着殇戈的鼻尖怒骂道:
“你算什么东西?奉仙门外的看门狗吗?主人没出来,谁许你在这里乱叫的?”
羌溦骂得越难听殇戈心里越高兴。他手腕一翻,一排无形刀擦着羌溦的脚尖扎下去。
“本座懒得跟你废话。难怪真君说你疯疯癫癫不知羞耻。差事我已办完,恕不奉陪!”说罢一甩衣袖转身朝奉仙门走去。
无论真假,殇戈的话已经激起羌溦的愤怒,她一定要找凌秀子问个明白,此时此刻,只有他亲口说的话她才肯信。
殇戈当然知道羌溦不会安分离开,早已做好了布置。
天真的羌溦就这样走进了殇戈的圈套。
起初她遭遇的只是些修为尚浅的小仙,仙剑虽然凌厉以她的身手尚能应付。越往里去遇到的段位越高,但羌溦已经没有了后退的机会,只能孤注一掷。
出入幻虚数次从未遭遇如此打击,而那些阻击她的仙者们口口声声说的也是奉神尊之命阻杀女魔。
羌溦自然不知他们口中的神尊实乃对副仙殇戈的尊称,只当他们是奉了凌秀子的命令。他怎么可以如此绝情?羌溦的内心越发崩溃。
其实,依照她当时的实力,幻虚群仙一出早就可以将她拿下,但殇戈故意在排兵布阵时留下破绽,一路上一边打压一边纵容着将她送到宝阁殿前。
在那里,四十九把仙弩对准了羌溦。已经杀得筋疲力尽的羌溦在飞上屋檐的一刹那被降魔杵暗算击中腿部,她强撑着身体绝望地冲着宝阁殿歇斯底里道:
“凌秀子,你出来!你若真的要我死,就自己动手!”
一旁,殇戈一声断喝:“魔女羌溦擅闯仙境,杀无赦!”群仙纷纷应和。嘈杂的声音在宝阁殿上空回荡。
“凌秀子!凌秀子!”一声声尖利的呼喊刺痛凌秀子的耳膜。正在聚气凝神中的他被骤然惊醒,方才运行一半的仙气霎时失去了控制。
那一刻,四十九把仙弩发出刺耳的离弦声,弩箭带着浓浓杀气冲着羌溦已不堪一击的身体飞来。她已筋疲力尽,看着一枚枚奔来的箭头仿佛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只怪自己年少无知,会相信仙可以真心和魔做朋友。绝望的泪水从她眼角坠落,那一刻,羌溦丢掉兵刃,闭上了眼睛。
一团烈焰在仙殿广场前炸裂,所有弩箭瞬间化为灰烬,四十九位仙者被灼热的戾气震飞出去狠狠摔在地上。
羌溦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已经被抓起。
那一刻,是她最开心的一刻。一切都不是他的意思,他带着她飞离幻虚,为了自己他走到了整个幻虚的对立面。
那一刻,凌秀子失控了,情急之下他只想救出羌溦送她离开,却不料身后已是一片火海。
殇戈算计了一切,但这场火却在他的意料之外。然而,看着飞奔而来的花子卿,他还是伸手拦住了他。
“愣着干什么,救火啊!”花子卿吼道。
“已经差人去九天求取如意壶。”
“你将此事闹上九天?”
“不然呢?坤阳大神的琉璃真火你我谁能奈何?除了去求灵宝天尊还有别的办法?再说,这熊熊大火你以为天眼仙官看不到吗?”
那一刻的花子卿从未如此慌张无助,“怎么会变成这样?”
火光中殇戈的眼神泛着红光,他瞟了眼花子卿,回道:“咱们幻虚的主仙疯了!”
花子卿无力应对,他不自禁地摇着头,如果早知事态会失控至此,他绝不会放任殇戈的所作所为,如此算来,自己什么都没做却成了他的帮凶。
凌秀子将羌溦送回魔域。魔界的结界在他身后闭合的那一刹,他提着的那股劲才算放下,于是回过头看了羌溦一眼。
羌溦吓坏了,凌秀子的脸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他皱着眉头,眼神黯淡无光。
“你怎么了?伤到了哪里?”
凌秀子赶紧转过脸,“我没事。”
羌溦并不知道,凌秀子行气之时失控,除了瞬间释放出的灵力其余全部倒灌,灵脉逆行,灵元受损严重。只不过,他将涌到喉头的血生生咽了回去,此时完全是强撑着身体不在她面前显露。
铁蹄声从身后传来,魔域城门大开,魔尊亲自率队向他们走来。
凌秀子警觉地抓住羌溦的手腕将她向身后拖。
“没事,是我师父。”
听到是羌溦的师父,凌秀子才算放心,他看着阵势浩大的队伍,问羌溦:“你师父是?”
“他是魔尊。”羌溦接着紧忙解释,“抱歉,我之前没有告诉你,是因为——”
凌秀子却好像并不想听她的解释,而是追问:“他可会为难你?”
“不会的。师父最疼我了。”
“那就好。你回去吧,听你师父的话,最近哪里都不要去。”
凌秀子说罢松开羌溦的手转身准备离去。
羌溦以为凌秀子是在气头上,她想解释却发现的确没什么好解释的,是自己轻信他人,是自己不够坚定,一切都是她的错。
“对不起!”这三个字让羌溦浑身颤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对不起,我不求你原谅,可是,求你不要走,至少留下来把伤养好。”
看着羌溦眼泪“吧嗒”的样子,感觉到她抓住自己衣襟的手在不停地颤抖,凌秀子的心仿佛被摁在案板上使劲揉搓。本不想多做解释的他侧过身对羌溦说道:
“如果我不回去把事情说清楚,那所有这一切都会被算到魔族身上。如果不想你的族人妄担罪名乃至引起更严重的后果,那就听我的回到你师父身边,不要擅自行动。”
说着,他缓缓抽回衣襟转身走去。面前的结界上开了一道口子,随着光亮的消失,凌秀子的背影也消失其中。
羌溦回头看着师父,她知道是师父打开了结界放凌秀子离开。面对师父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眼泪越发止不住了。
卫兰来到她身边拦住她的肩膀,任其靠在胸前“嘤嘤”哭泣。
他说道:“他现在回去说明是个有担当的人,也不枉你如此倾心相待。别哭了,当着这些亲兵的面,哪里还有魔域城长老的样子?”
“可是,师父——”
“你担心他?他毕竟是神尊,想必仙家也不会太过为难。”
“什么叫不会太过为难?”羌溦擦了把脸,抬起头看着卫兰,“你知道什么啊?”
“那,师父答应你,要是罚重了,让他受了委屈或是失了位置,我魔域的大门随时向他敞开。”
“你说真的?你不嫌弃他出自仙家?”
“他肯为了你与仙家为敌那就是自己人。他日,我定待他如上宾。这样总行了吧?”
卫兰一番好话终于哄住羌溦随他回去。但迎接凌秀子的却是他没有想到的下场。
坤阳大神与魔女私通,背弃仙门,火烧宝阁殿,打伤一众仙属,一时间从九天到各个仙界传得沸沸扬扬。凌秀子未得申辩便被押入了仙刑司。
花子卿第一时间冲上九天为凌秀子辩护,他还率领幻虚若干有些身份的仙官面见天帝,证明宝阁殿的大火只是意外,并非故意为之,希望能够说服天帝从轻发落。
此时正值天帝继位之初,面对一干先帝旧属,他力排众议改革天机阁打赢了他锐意革新的第一战。但他清楚自己后面的路依然艰难,如果不能得到一干上品神君发自内心的拥护他便要在最短时间内培养自己的势力。凌秀子的这件事恰恰正中他的下怀。
但,凌秀子毕竟是下界仙境的首席主仙,天帝一方面欣赏他的才干,另一边也顾及几位天尊的心情,于是打算给他一次机会。
于是,天帝授意凌秀子,整件事可定性为魔族作乱,只要他亲自讨伐魔族为仙家挣回颜面,这件事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了结。凌秀子不愿殃及无辜,更不愿因为自己引发新的战事,于是断然拒绝。
天帝虽然生气,但他心里也明白无论大小战事对于继位之初的自己都算不上好事,他提出这个条件无非是想看看凌秀子是否愿意臣服。于是,他又提出了第二个方案:
“此事既然因那魔女滋事而起,你且将她擒来,交镇妖司发落。也算你知错能改,本君可让仙刑司斟酌从轻发落。”
然而,天帝终究看轻了凌秀子,他想都没想,直言回道:
“回君上,宝阁殿大火是我的失误,所谓有人擅闯幻虚引发骚乱不过一场误会。一切都是我的失职,所有罪责我愿一己承担,请君上明鉴。”
天帝彻底被激怒了,自己几次三番给你机会竟不识抬举,如此坤阳大神日后怎敢指望你在关键时刻支持本君的决策?
于是,他怒道:“琼极少史他们一再跟本君陈情说你是冤枉的,本君才愿意相信并且给你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原来,你真的与魔族暗中勾结,毁我仙家清誉。还为了一个魔女烧毁仙殿,打伤仙友,如此德行实在不配一境主仙,甚至不配为仙!”
凌秀子做好了承受严厉责罚的准备,却不料天帝亲定了判罚:“天佑真君,坤阳大神凌秀子,下洗仙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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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话 他是魔尊
洗仙池与化仙池相邻,却是一个送人上天一个令人下地狱。
洗仙池顾名思义,洗仙骨,褪仙身,自此后从仙籍除名。
修为不够者受不住化仙池水的洗礼,其苦不堪承受。但洗仙池却恰恰相反,削骨洗髓,毁仙脉融仙元,故而修为越高反受折磨越强,其苦更是化仙池不可比拟,故而此刑罚算得上仙家极刑。
过往,有罪仙宁肯自殒也不愿下洗仙池搏一线生机,便可见此刑之残酷。
出洗仙池尚能保住性命者大致会有两种结局,其一回归凡胎重新轮回;其二便是入阴司被镇压在无间堕仙,永世不得自由不得轮回。通常,仙身已废便没有必要再特别关押,所以凌秀子下一步大概要去的便是凡间。
但此时殇戈做了一件事。他在九天与仙友攀谈,提及凌秀子言语中满是惋惜,临了他说道:
“好在以他的造诣即使回归凡界也可继续修行,如此数百年后便又能位列仙班。”
在九天这种处处不缺耳目的地方,这句话很快就传到了天帝耳中。
天帝随说:“没想到殇戈也这般重情重义。一个他一个花子卿,凌秀子御下的确有一套。”说着他脸色一变,话锋陡转,“传令去阴司,让其准备接堕仙凌秀子入无间。”
一句话让凌秀子尚存的一线生机变成了生不如死。殇戈终于如愿。
本来,花子卿年少封神,更是得了少史尊号,其位份比殇戈还要高出半截,但殇戈一来年长资历更深,二来整件事上他一方面态度端正,极力匡扶主仙的过失,二来事后为凌秀子求情,表现得重情重义,在仙家博了个好名声。
如此,天帝令他代掌幻虚仙境似是顺理成章,后来又名正言顺地升为主仙,获封幻虚仙君,这些都是后话。
当下,魔域内得知消息的羌溦正和卫兰闹得不可开交。
“你说仙家不会为难他?这就是不为难?”
“我也没想到仙家竟然如此绝情。”
“一群混蛋!”羌溦说着抄家伙就往外闯。
“丫头,你干什么?”
“我去把他接回来!”
“丫头,别疯了,那可是天庭!”
“我管不了许多。今天我就把话撂下,他要是有个好歹,我绝不独活!谁也别想拦我!”
“丫头,丫头!”卫兰急忙赶上挡在羌溦面前,“师父说过,如果仙家不容他我容!我保证把凌秀子好好地带回来!”
既然天帝有令,府君只好从命。可上头下来这位可是曾经的坤阳大神,为表慎重府君亲自带队在凡界等着。
时辰一到,就见天门打开,一席白影从上面落下。府君手一扬,一众阴兵飞身跃起,围成一个圈冲着白影而去。
此时,突然四周涌起紫烟,浓重的魔气霎时弥散开来。就见一队魔兵如离弦之箭眨眼间冲散阴兵组成的圆圈,一个健硕的身影高高跃起,伸展双臂稳稳地接住落下的白衣。
魔族竟然来抢人?府君立刻号令队伍迎战。一时间黑色的阴兵和紫色的魔兵厮打纠缠在一起,几乎难以区分。
渐渐地,府君发现那些魔兵虽然凶猛却处处护着凌秀子,看样子非但没有恶意好像还是要帮他,联想到九天传来的那些传闻,府君心里有数了,于是故意放水顺势让魔兵劫走了凌秀子。
府君丢了这个烫手的山芋心里松快了不少。但消息传上九天,天帝却怒了,若是不拿出点威严岂不让有心之人借机诟病,说他继位不久连蛰伏已久的魔族都敢公然挑衅,天家的颜面何在?
于是,天帝一声令下,献光神君率天军压境魔界,若是魔尊卫兰不交出凌秀子便发兵攻打魔域。
一边不想爱徒伤心,另一边也要信守承诺,卫兰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护住凌秀子,但若是因此引来战火,他又觉得对不起族人。权衡再三,卫兰决定亲自出面谈和,任天家开出条件,以此了结纷争。
本来,天帝就是碍于面子,心里也清楚这一仗并非非打不可;再者,仙家内部也传出一些声音,质疑天帝对凌秀子是借题发挥,借机清除先帝旧部,这才不依不饶。
为了维护大局,天帝决定同意和谈,而且他还真的有一个需求非魔尊答应不可。
那时,天帝正计划创建一个流放之地,用来禁锢那些流窜在凡间的妖邪,此地只有一个入口,凡上仙以上皆有权限随时流放妖邪,一旦进入内部曲折变幻神秘莫测,可谓永无回头之路。如此,既能卫道,又减杀孽,还能大大减少锁妖塔的负荷。
天帝的想法虽好,但如此境地创建起来却非易事。如果用仙家制造幻境的方式,不但损耗大且难以掌控,存在变数,最好的方式便是利用现有境地加以改造,虚实结合。而天帝看上的正是魔界的幽魔谷。
于是,卫兰用幽魔谷赎回凌秀子的自由,天家随即撤兵。天帝得到幽魔谷,随创建幽魔境,囚禁流放的犯人。
虽然天帝不再追究凌秀子,但他仙脉尽毁,仙元不复,整个人经受那番折磨已虚弱得奄奄一息。
羌溦不依:“你说会好好地把他带回来。你看,这是好好的吗?”
卫兰赶忙解释:“丫头别急。经历过洗仙池的,哪怕是天神也是这样。他现在已经没了仙元,自然是丢了大半条命。不过,你别忘了,咱们魔族可是从来不修灵元那东西的。他既然到了魔域以后就是我魔族族人,自然要用我们的法子来救。”
于是,卫兰倾魔域全城之力采药、制药、为凌秀子疗伤,更是亲自帮他修复经脉,他答应羌溦不仅要还他一个健健康康的凌秀子,还要重塑他的灵脉。
于是,在调理的最后阶段,卫兰携凌秀子闭关,亲自为他疏通灵脉,传授他魔族的修习之法,练成之后他的修为即可经年累积,而他从此也就彻底入了魔。
那时候,卫兰和羌溦一门心思放在凌秀子身上,却不料魔族内部对他们倾其所有甚至不顾魔族安慰救助一个仙门中人颇有怨言,加上割让幽魔谷的屈辱感让别有居心之人利用,他们趁机煽风点火,鼓动了一批族人。这帮人蓄谋在卫兰闭关的重要时刻突袭魔域城,魔界内乱了。
当时的羌溦毕竟年少,叛军首领又是看着她长大的叔伯,对她了如指掌,加上城中早有对方安插的内应,内外夹击让她腹背受敌。眼看着城破在即,放在羌溦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其一,血战到底,拼尽最后一滴血守卫师父和凌秀子闭关的内室,最终可能同归于尽;其二,铤而走险逃出城去搬救兵。
叛军打的就是一个攻其不备,胜在兵贵神速,而在兵力上准备并不充分。魔界的主要兵力分散在四方城四位守城长老手中,他们昔日都是卫兰的心腹,只要能得到一位长老的驰援,魔域城就有救。但问题在于时间是否来得及,有一种结果可能是救得下城却救不下师父和凌秀子,但只要自己速度够快,亲卫够忠诚那么一切就有机会。
羌溦从来都不是犹豫不定的女子,在机会面前她选择放手一搏。于是,在亲信的掩护下,羌溦给叛军玩了个金蝉脱壳,她用尽全部力气以己所能及的最快速度赶往脑海中蹦出的第一目的地向南城。
此时,卫兰正全神贯注地为凌秀子疏通灵脉,接着他要过一部分灵力给他,好让他适应魔族的修炼功法。一切都进展到最关键的时刻,对于外面发生的事他们浑然不知。
直到叛军杀光了内室外所有羌溦安排的亲卫,开始对结界发动进攻,卫兰才猛然惊觉,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强大的外力正试图暴力摧毁结界,让他感觉十分不妙,不由深深吸了口凉气。
但行功至半,卫兰无法停止,更无法分身从内加固结界抵御外力。他只能加快行功,寄希望于自己的结界能够多扛一阵子。
但,外面的叛军看准的就是卫兰正在闭关的关键时刻,他们正是算准时机发动的进攻。
卫兰不知道外面的贼人是谁,但外面的人却对卫兰十分了解,他的结界虽然设得好,却架不住对方知己知彼,每一击都能切中要害。
里面,卫兰已经竭尽所能加快速度,就在他即将功成的最后时刻,结界被破了。
闯进来的叛军首领太了解卫兰,他绝不会给他回神反击的机会。
于是就在卫兰收起最后一丝灵力准备回头的时候,一把短枪飞来刺穿了他的胸口。
卫兰双手一撑,一声断喝,瞬间在身后立起一座新的结界。就在叛军奋力攻击结界的时候,羌溦带着援军赶到了。
其实,身为魔尊纵然胸前被灵器穿了窟窿,纵然那灵器有些威力,也还不至于要了性命。
卫兰起初也未在意,立起结界后便调用灵力自行修复。可是,行功刚走几寸就觉得越来越不对劲。一种不祥的感觉瞬间袭来。他让凌秀子拾起方才穿过他身体的短枪,仔细一看心一下子凉了。
“这是噬魔木?”说着,他浑身战栗大汗淋漓地看着凌秀子。
噬魔木原是一种奇木,当它刺伤魔族的皮肉,摩擦间木屑通过伤口进入体内便会立刻分解为无数细小粉末,依附在血脉间移动,开始快速吞噬血脉,令其灵脉断裂,血液凝滞,最终成为一具干尸,且无法克制。
当年仙魔激战之初,仙家曾用噬魔木对付过魔族,后来魔族反击,摧毁了六界之内能找到的所有噬魔木,一度在战事中占据上风。再后来过了许久,仙家才凭借强大仙阵倾力一搏给了魔族大军致命一击,从此扭转了局势。
几万年来噬魔木只在典籍上出现过,都以为它已绝种,没想到……
卫兰也无法确定,如果真的是自己便死定了。他看向凌秀子期盼他能给出答案。
此时的凌秀子虽然得了卫兰一些灵力,但仅做疏通之用,尚无法自行调用,也就和一个普通凡人无二,眼看着外面激战,眼前卫兰重伤,他却束手无策心中也是又急又恼。
在仙家的一万多年里,他曾阅典无数,甚至不乏仙门以外的杂学,确实几度看到过关于噬魔木的记载。经过仔细对比,他非常遗憾地表示应该就是此物。
而卫兰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前呼吸已经开始不畅,即便没有凌秀子的确认他自己也已有了定论。
按照这个速度,自己的灵脉应该很快就会断得七零八落。眼看着回天无数,临死之前他快速做了个决定。
来不及再做解释,卫兰借着方由自己打通的灵脉将浑身灵力灌进凌秀子体内。他必须快,再快一些,他在和自己体内的噬魔木赛跑,但瞬间凶猛涌动的灵力无疑更加速了灵脉的崩溃。
那一天,羌溦最终剿灭叛军;凌秀子骤然得到了卫兰全部修为,被迫承受周身灵脉被强力冲击的煎熬;而卫兰却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知道自己是在赌,赌羌溦没有看错,这个男子值得她托付,也值得自己托付。
于是,他抓住凌秀子的手,对他说道:“我们魔族不比仙凡,我们不修轮回,所以只有一世。这一世我要你忠于羌溦,爱她护她;忠于魔族,护佑魔界一世安宁,你必须做到!”
卫兰没有给凌秀子第二种选择。但,即便没有这些话凌秀子也会这么做,无论是真心还是良心他都不可能再给自己别的可能。
于是,卫兰临终将魔界和羌溦一并托付给凌秀子。在他死后,凌秀子和羌溦应对了来自魔族不同势力的质疑和反对,大大小小的平叛又经历了百年。
百年动荡之后,凌秀子终于确立了自己的魔尊之位,魔界也终于迎来了平静的千年时光。
“他其实不喜欢别人称呼他魔尊。他依然称自己为‘君’,那是魔族从不会用的文雅称呼。”魔后的声音缓慢悠然,他摸着城墙上的石砖,
“这座城是百年浩劫以后建的。魔域城曾经有着气势雄伟的城堡,战祸几乎毁掉了所有。所以,重建的城池不求奢华只愿稳固,他还起了一个土气的名字叫石头城。好像你们凡间的小孩儿,起一个土里土气的名字好养活。”
魔后笑了,笑声中竟有几分唏嘘。
她看着化羽,问他:“我跟你讲了这么多,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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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话 你值得
魔后说了这半天,弦外之音化羽岂会不懂?但此时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用一种礼貌又避免尴尬的方式回道:
“晚辈实在愚钝。”
魔后毫不意外,她直言道:“我家九儿喜欢你。”
又来!魔后这直爽的性格本是她的可贵之处,却让化羽越发窘迫。要如何回应,再次重申自己的立场吗?可是,不等他反应,魔后接下来的话已经出口:
“九儿现在正是情窦初开,你少年英气,她喜欢上你一点都不奇怪。我家君上也十分欣赏你,看得出若招你为婿他定然不会反对。而我嘛,抛却你的身份不谈,对你本身还是有几分喜欢的。现在,你老实回答我,对于我家九儿的这份心意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化羽承认,自己对九哥哥确有过刹那心动,但理智告诉他那只是错觉。此刻,魔后将这件事摆上了台面,他必须给出明确的回应。
“我待小九只是至交好友。”
魔后挑了下嘴角,“我和君上当年也是好友。”
化羽心想若一直纠结于朋友的定义未必能让魔后真的相信,于是直言不讳,“其实,我已有心上人。”
“你有喜欢的人?”这倒让魔后有些意外,“仙门中人?”
“正是。”
“九儿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了?”
“我们从未提起这个话题。”
“你和她在一起了?”
化羽深吸口气,话到此处不可不答又不知如何答,“她与我若天上繁星。”
“只可仰望?看来,她仙阶不低。”
化羽泛红的脸颊藏在日夜交替的微光中,但沉默已经做出了回答。
魔后笑笑,“你修仙不会是为了她吧?”
化羽一向坦诚,便如实道:“的确有她的原因,却不全然。我起初是想——”
魔后却显然对他的抱负和理想毫不在意,望着天边微微泛起的白光随打断道,
“既然你和她尚无结果,往后岁月悠长,你怎敢保证不会变心,不会又喜欢上九儿?”
“我——”化羽再次沉默了。
“果然,你自己都没把握?还是说,其实你早就对九儿动了心思?”
“不是!”化羽的否认有些仓皇,但回答却是诚实的,“我是在想,前辈说的对,往后岁月那么长,会遇到多少人事的确不可预计。所以我能把握和保证的只有当下。”
“你倒是坦诚。不过,与你的年纪相比,对待感情却似乎少了些热血,反而显得有些凉薄。”
“大概是因为我曾以凡人身份生活过数十年。那些时间在仙魔看来不过弹指,但对一届凡人来说却是一生的大半时光。
自我十八岁成年起,心里就住下了一个影子,我也曾经以为不管山河变迁,沧海桑田,都会对她矢志不渝。但实际上,在此后的几十年里我相继有过两位妻子,每一位我都以为会和她携手到老。到头来,却是我辜负了她们所有人。
所以,世事难料,实不敢笃定。”
“不敢笃定?这也正是我担心的地方。”魔后说着意味悠长地微微一笑,“我与君上千年以来一直恩爱,还有了九儿。可是,倘若给我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我宁肯此生与他毫无瓜葛。”
化羽大惊,却听魔后继续:“亲人朋友死于眼前,山河破碎,生灵涂炭,用这一切换我的执着和任性,代价实在太大。我不仅毁了自己的家园,也毁了他的一世。
洗仙池水削骨洗髓,九死一生;从此与仙家划清界限,背负恶名,故交好友不负相见,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用全新的身份,在一片质疑和谩骂中撑起一句承诺。
仙魔之间可以和解曾是我先提出的,至今他都深信不疑,并在竭尽所能为之努力。他能看中你并不排除你的仙门身份,你以半妖之身修仙似乎让他看到了希望。
我无法反驳,毕竟事由我起,但那只是我年少单纯的想法,早已证明她的幼稚可笑。仙魔之间不可能有真正的和解,如果硬是要在一起,就是逆天改道势必付出惨痛代价。
所以,无论你此时心中有谁,此生此世会爱过多少人,切记,不可以对九儿动心,死都不行!”
原来,魔后心中是这样想的。化羽彻底明白了。
“我答应。”
“那么,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要我马上离开?”
“我没有那么不近人情。何况九儿的脾气就和我当年一样,如果你不明不白地走了,反而更加让她放不下。所以,我希望你开诚布公地跟她说清楚。让她明明白白地断了念想。能做到吗?”
“我没有办法左右小九的想法,但我会敞开心扉跟她说清楚,然后道别。”
魔后盯着他的眼睛,直看得他不能呼吸,“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她说?”
魔后说着,抬起头看了眼天边,“天亮了,你去找她吧!”
那一夜,九哥哥睡得很香,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她和化羽一起在天空飞翔,坐在云朵上看彩虹,在月亮上荡秋千,她从未有过如此美妙而真实的梦境。
好吧,今天,我一定要对他说出心里话!
走出石宫大门,化羽站在前方等她。
一夜之间遍地花开,他望向自己,头顶洒下的阳光将他的睫毛都镀上了金色。
九哥哥欢快地跑上前。
“我们出去走走吧!”
面对化羽的邀约,九哥哥觉得这是上天给她的机会,于是欣然答应。
这个季节,栖凤峡的山风都变得和煦。他们坐在崖顶,化羽想着如何打开话题,于是闲聊般问道:
“魔界的地形都这般奇怪吗,像这栖凤峡我曾转了一天都找不到出路。”
“那是因为你不得规律。在栖凤峡找路靠的不是眼睛而是耳朵。听,溪水‘潺潺’,瀑布是‘哗哗’,泉水是‘叮咚’,最大的瀑布在思过崖前,最深的泉眼在栖凤峡入口。听着水声就能找到路了。”
“听起来不难,可实际就不一样了。一个栖凤峡都把我弄得头大,我啊还真不属于这里。”
“等你在这里呆久了熟悉了就不难咯。”九哥哥完全没有察觉化羽的话音,依旧欢快地回着他,“其实吧,栖凤峡算不上魔界最复杂的地形,要说真正诡异难行的当属幽魔谷。”
化羽本想切入正题,听到幽魔谷几个字有些诧异,更多了许多好奇。
“幽魔——谷?”
“嗯,那里的地形比比栖凤峡复杂百倍、千倍,可能还不止。素有不知所以者一旦入内到死都闯不出去的传闻。不过,那里现在已经被仙家划走了,说是用来流放犯人。诶,你有用过吗?”
“我?”化羽笑笑,“我的阶品还接触不到,不过的确听说过,是叫幽魔境,说是一条有进无出永无回头的路。”
“嗨,世上哪有真正的永无回头?尽然有入口,为何入口不能成为出口?”
是啊,入口和出口都是人为界定的,为何入口不能成为出口?
想到这里,化羽试探着问道,“我听说幽魔境的由来少说也有千年,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九哥哥狡黠地勾了下嘴角,“这可是魔族之主家传的秘密,我是爹娘唯一的女儿,为何不能知晓?”
“你说的秘密是幽魔谷的出路?”
“你想知道?”
诚然,好奇心重是化羽的本性,但他清醒自己此次的目的,再者,人家都说了是家传之迷,自己怎好打听,于是忙回:
“这可是魔君的家传之迷,我一个外人岂可乱打听。就当我失言。”
“家传不假,可你——”九哥哥说着看向化羽,眼角眉梢全是娇俏。
化羽意识到继续让她说下去恐会尴尬,于是立刻打断,“小九,你曾问我忘记和死亡哪个更难?我现在回答你,是忘记!”
九哥哥脸上的笑意消失,她发现化羽面色凝重,看向自己的眼神更是有些飘忽。
就听他说:“还记得我在凡间的那段刻骨铭心的遭遇吗?”
“嗯。”九哥哥点点头,“你说你曾看着亲人朋友横死面前却无能无力,这让你深感一介凡人的弱小无助,才促使你下定决心走上修仙之路。”
九哥哥记得不差分毫,语气间也仿佛重现了化羽当时的悲戚心情,足见她那时听得用心。
“没错。而我所说的亲人正是我的妻儿。”
“妻——儿?你成过亲?”
九哥哥的反应比化羽预料的要镇定很多,他于是决定要表达得更加直接一些。
“是啊。我曾拜过三次堂,有过两位真正意义上的妻子,和一双养女养子。”
九哥哥这般岁数在魔族还只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不想化羽竟已成过三次亲,还曾儿女双全。
她瞪着化羽,震惊多过了其他情感,只是不知如何表达。
化羽继续道:“很惊讶吧?按凡人算的话我都活了两辈子了,经历自然是多些。”
他本想按照自己计划好的脚本继续说下去,九哥哥却在此时打断道:“你爱她们吗?我是说你的两位妻子?”
她没有问为什么拜过三次堂却只说有两位妻子,而是问了一个直击化羽心灵让他瞬间语塞的问题。
他爱过她们吗?
无论是曾经的尙轻还是如今的司剑,在化羽心中他一直觉得自己深爱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人。可是,当小夭灵动俏皮的双眸和云姝明媚纯真的笑容从他脑海中浮过的时候,他真切地体会到了思念的滋味。原来,她们早已住进他的心里,成为回忆的一部分。
“世间的爱本来就有很多种。此生挈阔是爱,相濡以沫也是爱。当我许诺成为她们丈夫的时候,便做好了敬她、爱她、护她一生的准备。我没能做到,是我不好,不是她们不应得。”
化羽的回答是走心的。虽然这两段姻缘都与爱慕无关,甚至有点造化弄人,但万般皆是缘,娶妻之时他都是认真的也是坚定的。
“那是责任,不是爱!”
化羽没料到九哥哥这个涉世未深的丫头竟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更让他惊讶的是九哥哥看着他,一脸坚定,追问道:
“那么,你心里爱的人究竟是谁?是那个和你拜过堂的第三个新娘吗?”
化羽彻底被她打败了,所有预演过的说辞此时被她毫无章法的突袭打得溃不成军。他不禁自嘲一笑,也彻底卸下所有包袱。
“不是。那个人,是我十八岁成年的时候不知不觉间走进我心底的。”
于是,化羽讲起自己的情路波折,第一次面对他人袒露自己的真实情感。九哥哥认真地听着,偶有提问,却不随便插嘴。
“我就是这样一个明明爱着一个人,却可以娶别人为妻的男子。”
化羽说着,再次露出自嘲的笑意。他以为依着九哥哥骄傲的性子,听完这些只会对他产生厌弃,却不料自己真真低估了这个丫头的聪慧。
她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不屑,也没有愤怒,只是有些怏怏的不快,“所以,跟我说了这么多,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总是这么毫无防备地就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化羽苦笑着侧了下脸,
“我,打算告辞了。”
“你想她了?”
化羽转过脸看着九哥哥坚定的眼神竟有些羞愧。
“是。我想她了。我想我也是时候回去了。”
“可是,约定的时间还没到。”
“那也该走了。”
九哥哥没有说话,沉默了片刻之后她站起身,看着远方漫天的星光,突然悠悠地说了句:
“能好好活着谁会想要死啊!不过,山穷水尽,也有向死而生。”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把化羽说懵了,他不禁有些害怕,怕九哥哥听了自己的话受了刺激,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
但,九哥哥只是抖抖衣襟,像没事人般说了句:“太晚了,明天再去找我爹辞行吧!”
化羽看着她潇洒的背影有些没缓过神,却见她停下,回头招呼道:“走啊,还想种这里啊?”
这一天他们在山崖上从早坐到晚,头顶曾飞过无数只鸟,哪里会注意到有一只黑鸟来来回回盘旋了几次。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化羽回想着自己对九哥哥说过的话,不知道是否算是兑现了对魔后的承诺,更不确定是否达到了目的。九哥哥的反应有些过于平静,平静得让自己害怕。还是说,自己和魔后都错误解读了她对自己的感情?如果明天就这样离开,对她真的好吗?化羽又止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此时,门突然被敲响了。
化羽打开门,看到的竟是九哥哥。诧异之际更令他有些尴尬,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让也不是不让进也不好。
然而,不等他有所反应,九哥哥率先开口道:
“我知道你今天跟我说那些是什么意思。是我爹还是我娘跟你说了什么?还是,你自己感觉到的?”
“我——”化羽想要解释却一时找不到说辞。
“不重要。”九哥哥干脆利落地打断道,“没错,我喜欢你。”
“我——”
“你不用再次强调你已经有心上人了。”九哥哥又一次果断地打断,“我喜欢你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但两情相悦就需要回应了。你说过,世间的爱有很多种,此生挈阔是爱,相濡以沫是爱,我说,飞蛾扑火也是爱。”
“你真的不必——”
九哥哥抬起手第三次打断他,“而放你离开是我对你的爱。”
化羽惊讶地看着九哥哥,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又有些无地自容。
“记住,我九哥哥喜欢一个人,不会逢迎攀附,也不想捆绑约束,更不会为了他忘记自我。她是叫尙轻对吗?”
化羽没有跟九哥哥提起司剑或是剑仙这个名号,她只知道她叫尙轻,于是便轻轻点了点头。
九哥哥扬起下巴,掷地有声道:“我并不觉得自己哪里比不过她。不过,你说得对,我是魔族的女儿,此生将以守护魔界为己任,你不会入魔,我也不可能修仙,我们之间如果注定没有可能,那也是上天的作弄,不是我不值得!”
“你当然值得,值得更好的!”
“我知道!”
九哥哥的骄傲和她率直的个性一样招人喜欢,但化羽再次清醒地告诉自己那不是爱。
“小九,能够认识你我很高兴。不管仙魔是否终归殊途,你都是我此生认定的很好很好的朋友。”
“这么说,在你心中我和她们几个的地位是一样的咯?”
“啊?”
“至亲之人,挚诚之友。”九哥哥笑笑,“走的时候不要叫我,不想去送你。再——”
九哥哥抬起的手攥了回去,她紧绷一下嘴角转过身,径直离开。背过身的一刹,眼泪突然不受控地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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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话 还没打够?
翌日,化羽向魔尊辞行。
面对魔尊,化羽不会什么冠冕堂皇的说辞,他如实告知自己的想法。虽然没有半句攀扯到魔后,但个中关系魔尊心里自然有数。
虽然心中千般喜爱,万般不舍,但面对化羽坚决的态度,也顾及妻子早已明确的立场,魔尊知道这个时候若不顺势而动只会把事情推向僵局。所谓事缓则圆,欲速则不达,于是,这一次他选择了暂时的妥协。
“既然如此,纵然不舍我也只能放你离去。只是,你提得突然,答应暮光神君的东西还未备齐,所以,还要你多留一日。”
魔尊爽快答应放他离开已经难得,怎好再为这多出的一日矫情?化羽于是便恭敬道:“那便有劳前辈。”
魔尊看着他笑了下,“你呀。此生我们不能以师徒相称是我的遗憾,临别在即,便多叮嘱你两句。一,我所传你的是仙门术法,大可放心研习,若有问题随时找我。”说着拿出一支金色羽毛。
化羽一愣,“这是——我的?”
“嗯,是你羽翼上掉落的。”
“先生什么时候?”化羽脱口而出。
“先生?我喜欢这个称谓。”魔尊笑眼看着化羽,“我在这支羽毛上施了法,带着它你可以自由出入魔界,必要时,小黑会为你引路。”
化羽接过羽毛,深知这是魔尊对自己莫大的信任。不管怎样,自己都是仙身,而他却将魔界结界的钥匙交到了自己的手上,他是丝毫没有将自己当做外人。
“先生放心,我一定会小心保管。”
“还有一件事要同你说清楚。你的体内有两颗灵元,我想逸一应该费了不少力才使得其中一颗蛰伏,两者方才相安无事。这样做的确稳妥,我本来也是没有疑议的。但是当我为你清扫修为的时候,先是将你的灵元至于濒危之地,那些不适宜的力量便作溃散状,而紧紧环绕在你灵元周围,向心而聚的才是值得被留下的力量。
当时,那颗本来静默的灵元内突然冲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它在尽全力保护你的两颗灵元。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最好的办法或许不是保一舍一,而是打破其一壁垒,真正的合二为一。”
合二为一,逸一也曾幻想过却无法真的做到,所以听到魔尊提出化羽既兴奋又不敢过于乐观。
“那是我的妖元,我以为当时您已将其中修为散去。”
“与你天然合一,血脉相通,本就是你的东西,我为何要拿去?其实,妖族修的一直是仙道,所以妖元与仙元之间的壁垒不应该牢不可破,甚至说应是相通的。于是,我想到曾学过一种净化灵元,增强修为的心术,叫‘与愿咒’。我便悄悄将其传给你,观察修习结果似乎有些作用。不过,我对此术也钻研不精,那本典籍颇有些内容,你所习得不过十之一二,回去后若能寻得此书不妨好好研习,相信必有所得。”
没想到临走之前还能有此收获,化羽谨记叮嘱,再次挚诚至敬地向魔尊施礼道别。
出来的时候,迎面遇到寒羽,他也是前来辞行的。
二人四目相对,化羽有些不由自主的尴尬,而寒羽看似平和的眼神中却深藏着汹涌的波涛。
化羽侧身礼让,寒羽昂首挺胸从他身旁经过,侧眼一扫,说了句:“栖凤峡瀑布前等我。”
简短直接,不容拒绝,寒羽在气势上当真压了化羽一头。
化羽不知何事,心中不无忐忑。诚然自己与这位兄长并无情谊,但在九哥哥这件事上他始终觉得自己有愧。化羽平生最不愿的就是有愧于人,既然寒羽相邀,他便也没想逃避。
很快,寒羽就出现在化羽身旁。他们相距十步开外,寒羽不说话,化羽也不知如何开口,空气中尽是陌生和疏离。
“化羽,”寒羽突然开口叫他。
“嗯?”化羽下意识转过头看向对方。
谁知,眨眼间,寒羽已经来到化羽近前,一记右拳挂着呼啸的风声冲着他的下颌而来。那可是虎爪,迅猛而凶狠,还好化羽反应灵敏及时避开,虎爪擦过他的衣领,撕开一道口子。
只听寒羽喝道:“拿出你的真本事,来打!”
“为何?”化羽回身站定,脖颈中露出那枚鲜红的心尖血。
看到心尖血的刹那,寒羽血气上涌,曾经种种再次浮现眼前。
寒羽的母亲出身虎族,是妖族最显赫的部族之一,他的舅舅正是青羽的心腹爱将毕恒,而他是妖王长子,也是妖族最尊贵的王子。虽然,父王对他一直都高高在上,很少亲近。但他早已习惯仰视,习惯了与父王的相处模式。在他眼中,父王对其所有子女都无亲近,便也不曾为此心生不满。
可是,直到从父王口中听到化羽的名字,在寒羽心中对父王的认知慢慢开始改变。原来,父王也会对儿子心心念念,甚至为他奋不顾身,只是这一切都不曾给过自己。寒羽在意的从来不是心尖血这样一块宝石,而是父王的心。
如说父母都会偏心,至少还有一小部分留给其他孩子,可父王的心从来都没放在过自己身上。即便他再努力,让自己变得足够优秀,却依然配不上父王一星半点的关心。
而这个有着一半凡人血统的小子凭什么?愤怒让寒羽不需要理智,他怒吼道:
“上次没打痛快!废话少说,有种的就不要动用仙兵!”
寒羽已经不由分说先动了手,化羽招架几下见他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攻势反而越来越猛烈。若是在其他时候,面对这样直接明了的挑衅,同样是血气方刚的男儿,化羽肯定不会退缩。
但这里毕竟是魔域,在别人地盘上大打出手总归不合适。化羽心中有所顾虑,因此只是被动应战,不让对方占到便宜就是。
寒羽看出化羽并非真心应战,更有种被轻视被羞辱的愤怒,他陡然转身与化羽拉开距离,于此同时腾身而起,在半空中斗转身形现出真身。
只见一只无暇白虎背后张开一对巨形墨色羽翼,用力一挥天立刻阴沉下来,紧接着天空下起了冰雨,每一滴雨滴瞬间化成冰粒,刚刚迎来花季的栖凤峡刹那间如回寒冬。
“化羽,你的真身呢?扭扭捏捏,还是个爷们儿吗?”
当妖族主动现出真身,多半是在彰显自己的血统,高低相较气势上便可压制对手一头。
化羽一天真正的妖也没有做过,自然不懂其中意味。面对寒羽一双浓墨泼染过的羽翼,在对方的催促下,这才双臂一振亮出自己的翅膀。
金色的羽毛似阳光万丈,红色的羽毛像烈火熊熊,星星点点点的光斑灿若漫天星河,又好似数不清的宝石夺人眼目。
遍观所有羽妖,包括自己的父王青羽都不曾有过这样的羽翼,它们美得简直摄人心魄。
那一瞬,寒羽由衷地感到一种相形见绌的自卑,一直骄傲无双的他竟然感到了自卑?与自卑同生的往往是嫉妒,它滋生恨意并且不可理喻。
“果然是凡人的孬种,绣花枕头一个!”寒羽骂道,同时亮出虎爪,像数把锋利的尖刀带着凌冽寒意冲着化羽面门扑来。
化羽知寒羽对自己来者不善,但听他言语伤及母亲不由怒从心起,手腕一翻推出一团赤火。
寒羽赶紧收招避闪,紧跟着虎尾横扫掀起层层冰浪,排山倒海般向化羽逼来。
寒羽的每一击都强势无比,比抢夺六翅鸟黑蛋时狠辣了许多,甚至有点要置化羽死地的感觉。
“为何如此?”趁着与其擦身相交的机会,化羽大声质问。
“你怕了?”寒羽冷笑着,“怕就跪下认输!”
“不是怕,是不解。你我之间有必要这样吗?”
“有必要不这样吗?你以为自己是谁,父王的儿子,我的好弟弟?”
“我从未想过要做妖王之子。”
又是几个回合。化羽突然虚晃一下,反身跃上虎背想钳制住对手。
白虎一声怒吼,万道蓝光齐射,化羽从虎背上弹起,寒羽一转身恢复了人身。
“无情无义的东西!父王给你生命,度你修为,他甚至为了你成为仙家的阶下囚。你居然说不想做他的儿子?”
化羽从不奢求他人对自己的了解和理解,何况是出身经历大不相同的寒羽。但是,他的话中却带着疑点。
“你说度给我修为?”
寒羽一边冷笑一边讥讽道:“还要再装下去吗?”
“没有!你说妖王曾度我修为,什么时候?”
“别装了,你心知肚明。否则,就凭你拿什么跟我过招?”
“我真的不知!”
“你戴着父王贴身之物心尖血,还敢说你不知?”
心尖血是母亲留给自己的,她亲手把它挂在自己脖子上,这些化羽都记得,他还记得百里先生说过它曾救过自己,没有它自己无论如何也挨不到百里先生出现。它是青羽送给母亲的。母亲一直诊视它表示她从未放下过他。
就在刚才,魔尊告诉自己妖元内的修为曾拼力守护两颗灵元。回想起来,他的确也曾怀疑过这股力量从何而来,但那时的他刚从凡人变成拥有灵核的半妖,对这一切懵懵懂懂,又阴差阳错修习了《修元经》,所以日后便将修为的快速提升归结于此,并未深究。
如果寒羽所说是真,一切倒是都能连起来。是在什么时候?四羽阁,只有在四羽阁的时候有机会。
化羽想着一个恍神,寒羽的掌锋如利剑一般在他下颌处划开一道口子,伤口周围瞬间结满冰碴。
他下意识回击一掌,一团烈焰夹着电光火石向寒羽袭来,隐约间他似乎看到火光中一只朱雀神鸟呼啸着冲他扑来。
魔域上空冰火两重打得不可开交,早就惊动了魔族众人远眺观战。
黑衣侍卫敲响九哥哥房门,随报告说:“化羽他——”
听到这个名字,九哥哥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他要走了?你不用告诉我,我是不会去的。”
“不是。化羽和寒羽打起来了!”
九哥哥急匆匆赶上高台,魔尊已经在了。
远处,一团蓝光一团红光几乎将栖凤峡上空全部笼罩。两股力量相互纠缠正打得胶着。
九哥哥看着心焦,不由脱口而出:“怎么还打不过呢?”
九哥哥没提名没道姓,一旁的魔尊却听得分明,也知道女儿的立场,于是回道:
“化羽这是收着呢。这孩子不肯低头却也知道分寸,想来定是寒羽挑衅在先。”
九哥哥刚想为爹爹的点评称道,耳畔突然传来魔后的声音,
“谁先起的头有分别吗?在别家门前大打出手像什么话?”说话间,魔后已经来到近前,手握紫荆弯弓,三只雪花箭已经搭上弓弦。
魔尊微微吸口气,眼神瞟了下女儿没有出声,一只手冲身旁轻轻摆了摆。
弓弦声响,三支雪花冰箭应声飞出,它们在半途中分开,旁边两支分别飞向化羽和寒羽,当中一支直插二人当中,瞬间炸裂开来。
二人各自后撤避开飞箭。与此同时,一只黑犬紧随箭后来到二人当中,一转身化成黑衣侍卫模样,说道:
“魔尊有言,二位既已辞行,便也不好强留。”
显然是魔尊下了逐客令。寒羽虽不消气却也不好公然和魔尊顶撞,于是挑了下嘴角,随整理衣衫向着石头城方向微微施礼,然后转身消失。
化羽自知行为失当,于是说道:“今日之事是我冒犯了,请让我向魔君当面道歉。”
“不必了。”黑衣侍卫板着脸,随掏出一只袋子递过去,“这是主上答应的东西,请代为转交。”
化羽将东西收好,一抬眼黑衣侍卫又变回了黑犬模样,原来是那只送信的小黑。
“是你?”
小黑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而是歪了下脑袋,“请吧!”说罢头前带路去了。
对于魔尊此番行为魔后自然挑不出毛病,但九哥哥虽然嘴上说着不送,真到临别却不得相见还是让她心痛不已,只是不愿在爹娘面前表现出来强撑着而已。
对此,魔尊和魔后早已勘破却都不戳穿。他们还知道不用过了今天,妖族两兄弟为了女儿大打出手的传言就会传遍整个魔界。
不过,寒羽闹这一场倒让他们放松了戒备,血气男儿如果不闹反倒说不过去,这一架打得真性情,魔尊生气让他们各自离去也显得顺理成章。只是他们没料到寒羽也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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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话 锁妖塔
仙魔两界之外,距万妖谷数百里一不知名野外,寒羽背手而立,静候来人。不久,魔族长老屠暝如约而至。
“妖王约老夫至此,有什么事直说吧。”屠暝毫不客气,开口便直奔主题。
寒羽也不含糊,回道:“屠长老能够赴约,就该知我此番应是来者‘不善’。”
纵然寒羽已经做了百余年妖王,在屠暝眼中却依然是个孩子。他挑了挑眉稍,颇有点了然于胸的架势,
“九儿的婚事是魔尊的家事,纵然我们这些叔伯也不好插手。”
寒羽轻挑嘴角,“婚姻之事本是遵从父命,既然九公主没有眼光,魔尊又出尔反尔,便也作罢,我是不会舔着脸再为此事斡旋的。”
“不是想要挽回?那就是你因此心生怨气,想要挑唆些事端?恕老夫直言,我是不会因为你的面子给自己惹麻烦的。”
“看来屠长老心里清楚得很嘛。既然赴了我的约,又何必口是心非?”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那我就说得再清楚一些。魔界设有四方城,当中为魔域。为何魔尊在位的千年之内便消失了两城,只剩北城和您座下的南城,而魔域的地界却在日益扩张?”
“这是我族自己的事。”
“对。所以长老看得该更加通透。魔尊毕竟出自仙门,与你们只有利害并无情分。他能够为了壮大自己的权势清除东西两城,接下来为何不会轮到你头上?”
“那是因为东西两城的长老曾存有异心,而我一直拥戴主上,更是在千年之前的平叛中立下大功。我在魔族的地位以及和魔尊的关系可不是凭你三言两语就能挑拨的。”
“哦,是吗?那为何长老要在这里与我会面?”寒羽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意,
“要说千年以前的平叛,我怎么听说你起初犹豫过,是魔后再三恳请,申明利害,你权衡再三才决定出兵。你是压对了宝,却也因为你的迟疑耽搁了时间,不然老魔尊也不会遇难。这笔账,魔后一直没有清算,是当真忘了吗?
即使后来现任魔尊登位之初,你也摇摆过。这些事我都听说了,魔尊会不知情?魔尊出自仙门,上万年的修行心机深沉得很。也恕晚辈直言,在这方面长老你可是斗不过的。”
屠暝猛吸一口气卡在喉管,千年以前这娃娃还没出生,这些陈年旧事他竟然摸得如此清楚,这份心机也是深不可测啊。况且,寒羽所说他自己岂会没有想过,自东西两城相继并入魔域他就开始忐忑,只不过这些年魔尊并无动作,一直相安无事让他多少才放松了一些。
寒羽此番旧事重提再次把屠暝的不安激起,明知道对方不怀好意,却还是禁不住继续聊下去。
“所以呢,以你的意思老夫该如何自处?”
寒羽淡淡地回了句:“先下手为强。”
“你要我反了?你这是害我呢?”
寒羽抿嘴一笑,“魔尊出自仙门,在仙家也是数得上的尊贵。他岂会安于做一个没落部族的首领?换我也不会。长老应该没去过仙界,繁华富庶当真是魔界比不了的。要我,也会想着回去。可是,一个堕仙如果不是立下惊天功绩是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回归仙门的。”
“惊天功绩?”
“要是兵不血刃就能灭了魔族,为仙家拔除这颗亘古肉刺,算不算是奇功一件?就算不为这个,想坐稳魔尊王座,把权力全部紧紧地抓在手里,换我也不会再留着南北两城。迟早的事。
再说句不敬的话,长老如今就像锅里的鱼在温水中游弋却看不到锅下架着的火堆。等到意识过来,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你说了半天,究竟想要老夫如何?”
“长老方才不是都说了吗。和我里应外合,我扳回颜面,你从此执掌魔界,成为新的魔尊。”
这个娃娃句句狠戳,屠暝一边被说得冷汗直冒,同时心里也止不住地痒痒。
“只为了你的颜面?”
“不然呢?我堂堂万妖之王难道不需要护卫自己的颜面吗?”
屠暝看着寒羽,那双美丽的眸子里射出清冷的光,冷得无情,冷得决绝。
……
化羽离开魔界,在凡间盘桓了几日。他路过与暮光分开的河畔村落,那里的居民还在忙着家园重建,矛盾依然不少,还是能够窥见人性的贪婪和懒惰,但眼下他们的确在为同一件事忙碌。
化羽不知暮光的行踪,也不想在凡界耽搁,于是决定先回天庭。
他先去了七重天无事殿,暮光不在,接着便直接上了九天。化羽此前都是跟在暮光身边,自己并未拿到通行令牌,加上他刚成仙在天庭还算脸生,于是被天庭卫拦住。
化羽怕生出误会,忙自报家门,并询问暮光神君是否经过。
守门的一位天庭卫听罢立刻回复:“暮光神君啊,回来了,就在刚才,和你也就前后脚的工夫。既然是神君的仙使,便请吧。”说着向旁闪出一条通道。
化羽谢过,于是抬脚往里走去。
身后,就听另一个天庭卫问方才那位:“这就让他进去了?一个小仙,你怎么对他这么客气?”
又听那位答道:“他方才一说我就想起了,是暮光神君身边的没错。神君座下就算只蚂蚁也怠慢不得。再说,知道他飞仙前的仙师是谁吗?”
“谁?”
“剑仙。”
“就是新归到献光神君座下的那位剑仙?”
“仙界上下还有几位剑仙?听说她可是帝君钦点的,刚来不久便得到献光神君的倚重。”
听到司剑的消息化羽还是心中一揪,他本想掉头询问两句,却见不远处有高阶仙神经过,于是脚下没停径直向前走去。
那两位天庭卫还在继续。
“剑仙得到神君赏识,那和她徒弟有什么关系?”
“你呀真是愚钝,在天庭混,想要出人头地眼神就得灵光。你想剑仙要是得势会不照拂她的徒弟?这说不好什么时候,谁就升到你头上。小心点,没坏处。”
他们正在闲谈,就见迎面一位神君驾临,赶忙让出通道,并恭敬施礼,“北沧神君。”
北沧神君正眼都没看他们两个,径直通过。不过,他们俩刚才说的话,七七八八可都传到了北沧的耳朵里。
仙武司内,司剑刚从献光神君处领了今日巡逻路线离开,在门前迎面遇到北沧神君。司剑与北沧素无交集,于是侧身相让,然后便径直离开。
北沧的到来让献光多少有些意外,毕竟排行第十的他和排行第五的北沧算不上亲近。
北沧神君就是当今天帝的五哥耀光,他们一个排行第六,一个第五,母族亲缘关系最近,却是兄弟中关系最糟的。
天帝继位,所有兄弟姐妹的封号按规矩从天君降为神君,其余一般不做改动。但天帝还是抓了个机会逼他以耀光与长姐摇光音近为由自请改名,于是便有了后来的北沧神君,也是众仙口中的北海水君。
“老十,”北沧进门便毫不见外地招呼道。
献光一愣,忙起身迎道:“神君怎么来了?”
北沧瞟了他一眼,“这么见外?连声五哥都不稀罕叫了?”
献光见北沧似有不悦,于是往回找补,“哪里。这里毕竟是属衙,谈的也是公事。出了仙武司我们当然是兄弟相称。”
“你小子,还是这么刻板。”北沧用手指了指献光,他听出献光的言语一半是为解释,另一半却是在告诉自己如果不是必要的公干最好不要开口,于是不免笑了一下,
“你也说了,这里是仙武司,不是谈私事的地方。我呢,也要赶着去司水衙交接,就长话短说。老十啊,你治下可得紧一点喽,别让一些歪风邪气误了天庭卫的名声。”
“歪风邪气?”献光立刻紧张起来。天庭卫何等要职,若是风气出了问题那还了得?献光的弦立刻绷了起来,“究竟哪里不妥,还请明示。”
“刚才出去的是剑仙吧?叫什么来着?”
“司剑。怎么,是她出了什么问题?”
“哦,也不是。司剑,咱们帝君挺看重她的?”
献光不懂北沧所指,于是据实说道:“司剑本是下界仙界的上仙,帝君令其天庭当差,指派在我座下,一切都是按章程来的。”
“章程啊?是帝君的偏爱还是她真的能干都不重要。可要是天庭卫的心思不在尽忠职守,而是想着——不妨跟你实话实说,我方在天门处可是开了眼界。”
北沧于是将那两个守门庭卫的对话加油添醋地学了一遍,说罢甩甩袖子,“行了,我也是有一说一,要是说错了,就当我爱管闲事。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去司水衙报到,就不叨扰了。”
北沧走后,献光眉头一锁,不管北沧此番是何意图,一来天庭卫风纪必须得正,二来他都把话说出来了,不管司剑是否无辜,有些举措自己还是得有的。
于是,献光立刻命手下将司剑追了回来。
司剑领了差事正常当值,不想半道被叫了回去,而且一到仙武司便被告知她的职责发生了变更,即日起她被派去看守锁妖塔。
锁妖塔那种地方荒僻至极,平时根本没个正经仙神会出现,镇守那里的天庭卫可谓被打进了冷宫,既枯燥无趣,又看不到晋升的机会,一般没人愿意去那里当值。
司剑此前只是偶尔巡逻经过那一代,但被指派为驻守庭卫却没想到。司剑倒不是嫌弃这样的差事,而是每当靠近那里她的心绪就无法平静。
毕竟,那里面关着的是那个开启了她少女心事,又和她在凡间相伴十八年的人。纵然,怦然心动早已不再,但他依然是朋友,是她无法忘记无法放下的人,何况,他还是化羽的父亲。他们三个之间的纠葛关系至今都让她无法释然。
巍峨的锁妖塔像一座高耸的坟墓,四周一片阴霾,充斥着肃杀的氛围。两员值守的庭卫验过司剑的调令后连忙施礼,毕竟这个鬼都不待见的地方许久没来过上仙值守了。
司剑抬头望着锁妖塔上闪烁不定的各种鬼魅妖火,耳畔不时传来各种奇怪响动和那些囚徒的嚎叫或是哀鸣,每一声都让人汗毛直立,心肝上更是像钳子在往下扥肉。
“上仙,给!”一旁的庭卫递来一对棉球。
司剑愣了一下,没有去接,“你们平时都是用这个?”
“可不是。这一天天的,不塞着点耳朵哪受得了?”
是啊,外面的人听着都受不了,那里面的人呢?司剑的心又被狠狠地锤了一下。
“我不用这个。”
面对庭卫的好心,司剑的回应显得十分冷淡。小庭卫觉得没什么意思,便收起棉球怏怏地闪到一旁。
面对锁妖塔固若金汤的壁垒,司剑不禁抬起手想去触碰石门上的铁锁,不想手指一麻,一股力量由内而外将她震得向后退了几步。
是结界,自己怎么把这个忘了?
“上仙,您这是?”庭卫好意提醒,“不会想要进去看看吧?”
“不可以吗?”
“这个——锁妖塔守卫是有巡视的责任。不过,一般没什么特殊情况没谁愿意进去。而且,巡视也只是元神进入,依律只有帝君才能开启锁妖塔仙锁,镇妖司都不能擅自行事。”
话音刚落,锁妖塔内突然骚动起来,从里面传来激烈的打斗声,以至于塔身都伴随着微微地晃动。
司剑一惊,连忙伸出手掌冲一旁庭卫道:“符令拿来!”
“上仙,您不会真的要进去吧?”
“都这样了,还不去看看吗?”司剑厉声道。
见司剑似乎急了,另一个庭卫从旁解释道:“上仙别急,您是不知道,像这样的时不时都会来一遭,没什么大不了,里面的闹腾就随他们。”
“随他们?”司剑又气又恼,更多的是不可思议。
庭卫从旁继续道:“您别多想,里面关的都是厉害的主儿,这千年万载下来,憋也给憋坏了,可不得时不时找点事。不过,他们也就自己闹腾,这锁妖塔年年加固,出来是别想了。”
“是的。咱们这差事也就是装个门面,不用做什么,也当真做不了什么。上仙您还是放宽心,以后习惯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说什么呢?上仙到这里只不过暂时轮岗,还习惯,习惯什么?”
“是我嘴笨,是我说错话。上仙您多包涵,别跟我计较。”
司剑可懒得听他们两个白活,再次将手掌摊开,怒道:“符令!”
庭卫这才闭嘴,慌忙将掌心的金色符令传给司剑。
司剑于是元神出窍飞身冲破结界来到锁妖塔门前,仙锁上的镇塔神兽验过符令放她入内。
身后,两名庭卫不解道:“她这是何必呢?”
“嗨,天之骄女,没吃过亏,自然是不听劝。这见识了里面的阵仗就该学乖了。”
“嘘,小心!”
“嗨,她元神都进去了,听不到。”
司剑走进锁妖塔,平生竟然还能来到这种地方,真是想都不敢想。
此时,里面的景象宛如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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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话 你还喜欢他?
扑鼻而来的是浓烈的血腥味。
几只巨妖正厮打在一起,残肢遍地,血流成河,场面令人作呕。
“住手!”司剑断喝道。
众妖的叫好声,谩骂声,歇斯底里的吼叫声乱做一团,根本无人理会。
司剑怒振双臂,击出一团灵力在锁妖塔内炸出万道电光。
众妖被电光灼了眼睛这才纷纷停下。光芒散去,侧目一看,原来是个天兵的元神。
“呦呵,稀罕啊!”
“天兵,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众妖的语气中充满了奚落。
司剑厉声道:“我乃镇守锁妖塔天庭卫。塔内禁止斗殴,违者依律严惩。”
“呦,行了。”一只猿妖晃着尾巴道,“老子在这儿呆了一千多年,还轮不着你来管我!”
“就是,你们什么时候管过我们的死活?这会儿又管的哪门子闲事?”
“还是个娘们儿?这天兵也是没人了吗?”
“是娘们儿啊?露个真容呗!”
“我听说天宫的女子个顶个的好看。你给爷爷们看看呗。要是个美人,说不定就卖你个面子。”
质问声、嘲笑声、起哄声此起彼伏。众妖仿佛找到了比厮打更有趣的事情,纷纷向司剑聚拢过来。
司剑飞身站到高处,大声道:“你们在此关押,只有反省己过,好好修行,才有机会从这里离开,而不是自相残杀,自甘堕落!”
话音刚落,一个声音立刻从昏暗的深处传来,“反省什么?”
司剑心头一惊,就见一个黑色的身影缓缓从阴影里走出,“究竟做错了什么需要反省?”
他缓缓抬起头,凌乱的头发扬起,司剑看到那双眼睛里闪烁的红光。
时至今日,司剑都清楚地记得当年那不经意的一眼让她看到了一双繁星落海般的眼眸,让她一眼至深,让她缱绻百年。
可是此时,眼前的青羽熟悉而又陌生,他脸庞上的棱角越发分明,深陷的眼窝里是那双泛红的眼睛,只是轻轻一瞥便满是暴戾。
“你舍得出来了?”猿妖晃了晃脑袋朝青羽的方向挪动,“别磨磨唧唧跟个娘们儿似的,下来跟爷爷打一架!”
青羽没有理他,而是瞟向司剑,“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走吧,跟你的同僚们一样,老实外面呆着。”
他的声音清冷彻骨。司剑想叫他的名字,想告诉他是自己,却开不了口,她还是怕了,具体怕些什么她也说不清。
“你——们不能这样!”司剑最后挤出这样一句话。
这时,下面的猿妖不耐烦了,冲司剑喝道:“闭嘴!再多事爷爷把你元神捏碎了信不信?”
接着冲青羽道:“怕了的话就乖乖认输,把上面的位置让出来。否则,爷爷扭断了你的胳膊,一根一根拔光了你的毛!”说罢仰天大笑起来,笑声伴随着一股强烈的音浪,好几个小妖都被掀飞了起来。
然而,这笑声正在继续,却见青羽以迅雷不及之势飞身冲下,脚未沾地,双手直接倒抓住那猿妖的脖颈,用身体旋转的力道那么使劲一拧,笑声戛然而止,那猿妖的脖颈被扭断,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司剑飞身上前想要制止,但青羽的速度实在快得让人猝不及防。见司剑冲上来,青羽丝毫没有给她情面,背后双翅突然张开,一股强劲的灵力猛然释放,全部打在司剑身上。
只是元神本来就无法正常施展仙力,青羽这一击又快又狠,直接将司剑甩飞出去。
虽然身旁的庭卫扶了一把,但元神归位时司剑还是一个踉跄。方才青羽那一下虽然不像对付猿妖一击致命,却还是伤到了她的元神,于是喉管一热,险些就是一口血。
但真正让司剑难受的还是与青羽的再次相见。
他变了,变得不是一星半点。曾经,即使在四羽阁隐忍蛰伏的时候仇恨也没有让他改变初心,即使眼眸不如年少时清澈,也依旧是明亮的。但今天,印在司剑脑海里的只有那血红的双眸,和杀死猿妖时狠辣的手段。
锁妖塔里的百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
化羽不知道哪里去找暮光,他想起初遇时灵宝天尊特意安排他去飞云阁,也记得暮光说那里清静,于是便赶了过去,果然就看到暮光寂寥的身影。
安静时的暮光的确有点飘然神君的味道,那张脸在不做表情清清冷冷的时候还是有几分清秀的。但,化羽出现的一刹,他就又变回了平时的模样。
“你小子可以啊,野了够久的。”
“衰爷——哦,神君,我——”
“行,你别说了。记住,这趟凡界你一直跟着我,别的地方哪儿都没去过。方才我走得快,你法力不行没跟上才晚了一步。”
化羽没想到他竟什么都没问,反而第一时间给自己编好了说词,于是心领神会道:“那是当然,神君法力高强,我是追不上。”
“小样,嘴皮子功夫见长。”
“哦,对了。这个给。”化羽说着掏出魔尊转赠的东西。
暮光接过,随笑道:“果然守诺。你不好奇这里面装的什么?”
化羽皱了下眉,“我怎么觉得不像是好东西。”
“嗯,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是什么?”
暮光嘴角一挑,“不告诉你。”
化羽没有好奇追问,这一趟下来,他的好奇心似乎没有过去那么强烈了,或许是懂得了如何控制好奇,也或许见识的多了,对好奇也懂得拿捏分寸了。
衰神要的又是魔界才有的,有些事不敢细想,只怕一不留神猜对了。
“这一趟可把我累死了。”暮光伸了个懒腰,“我要回无事殿大睡几天,谁都别想打扰我。”说着一把抓起化羽的手,将什么明晃晃亮闪闪的东西印在了上面。
“呐,有了这道符令,你可在九天横着走。一会儿去仙医馆给我要一瓶养神丹,满满一整瓶,你盯着他们装。那个,你要是看上什么仙丹也只管要,就说是我要用。你想去别处逛逛见见朋友什么的也可以,就是像什么仙刑司,仙武司这样的穷凶之地还是躲着点。”
暮光交代完就走了。
化羽想着他的吩咐,仙医馆好说,这仙武司你不让去,可我还真不能听你的,谁让司剑在那里当差呢。
仙医馆内,逸一细心为司剑检查完伤势。
其实,这点伤司剑自己心里怎会没数,她来找逸一与其说就医,不如说此时她急需一个倾诉的对象。
与司剑的意难平相比,逸一要显得冷静很多。他收起银针,缓缓说道:
“妖虽为异类,却修的是仙道,这就导致仙门对其既不接纳却也不至决绝。万年以前,先天帝曾遣天兵清扫凡界恶妖。那些穷凶极恶的不是被灭杀就是被镇压。锁妖塔正因此而生。否则,即便青羽再出类拔萃,在他那时候想要收服万妖一统妖族怕也不大可能。”
逸一边说边调制了一杯药茶送到司剑手边,“身为后来的妖王,遇到那些凶狠的前辈,可想境遇会是如何。他若不能更狠更毒可是没有活路的。再说,风云尚且流动,人又岂会一成不变,你我也不例外。”
逸一眼眸温和看向司剑,“茶凉了药效就不好了。”
化羽奉了暮光神君的命令来到仙医馆取什么养神丹。看起来朴实无华的门庭,进到里面才是大开眼界。一层层的楼台,数不清的房间,往来医官、药童、医侍等不计其数。还有突然就会从某个地方冒出的烟雾和各色亮光。
同行医官解释说:“那是炼丹炉里发出的。”
“这么多炼丹炉?”
“每位主医官都可以设置自己的炼丹炉。馆内现有主医官九位,除了新来的那位,八位都立了自己的丹炉。”
化羽对这些不甚了解也没有太大兴趣,抓紧时间让医官取来暮光交代的丹丸。他并没有打着暮光的旗号胡乱索要,可仙官自己却巴巴地送上两只精美的锦盒,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功效和使用方法。化羽听着聒噪,匆匆结束对话掉头就走。
那医官竟追了出来硬要把礼物塞给化羽,那个场面着实不很美观。不巧的是,化羽一抬头恰和司剑四目相对。惊喜是自然,但一个转念尴尬便占据了上风。
化羽赶紧收起礼物才算摆脱那名医官。他来到司剑身旁,眼睛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看,身体却又手足无措很不自在。
“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逸一再多的开解也抵不过化羽这句笨拙的关心,司剑竟然止不住轻轻一笑,“没有,我来这里看个朋友。”司剑本想接着说那朋友就是逸一,但化羽却抢先问道:
“你怎么做了天庭卫?”
“天帝御令。”司剑不想过多解释,遂问道:“你怎么样?什么时候回来的?暮光神君对你可还照顾?”
司剑很少这样连珠炮般发问,但化羽想起这段时间自己的境遇却不由心虚起来。
“我刚回来,给神君取丹药。”
“我看到了。”
化羽不想司剑再追问自己这段时间的情况,于是抢先说道:“我有件事想问你。”
这个问题化羽的确想问,却不该在他和司剑刚刚重逢,正值她对自己嘘寒问暖的时候。
“我想知道,他是不是给我度过修为?”
“他?”司剑怎会听不出化羽所指,却故意反问。
“在四羽阁的时候。”化羽继续回避。
司剑见他还是不想正视他和青羽的关系,也就不再逼迫,只是问了句:“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不是突然。我体内一直都有股奇怪的力量。以前我以为是《修元经》的作用,后来又觉得或许还有别的可能,只不过一直不想正视罢了。”
“现在怎么肯面对了?”
“我想知道真相。所以,是真的?”
司剑轻抿双唇微微点了点头,随讲起当年在四羽阁青羽以修为救他性命的始末。
原本司剑还想说得更多,但看着化羽逐渐无法自抑的神情她选择适可而止。毕竟,眼前的他已经不是当初的十八岁少年,他和青羽之间的父子纠葛或许还是让他自己理清楚比较好。
“这些就是事情的经过。是你口中的‘他’不让告诉你。”
司剑以为话到此处,化羽会去反思。但她始料未及的是,他却鬼使神差般地问出了一句“混账”话。
“你心里一直还有他?”
司剑一惊,无论答案如何她都无法面对化羽问出这样的问题。
就在这微妙的瞬间,一个声音从后方传来,“有谁啊?”
却见逸一衣摆飘摇款款而至。
“是你小子啊?”逸一来到近前,“怎么到了仙医馆都不去拜见我?这么快就忘了往日恩情?”
原来司剑方才所说的朋友指的是逸一?他不是一直拒绝到九天当差,怎么又做起了医官?
逸一的突然出现算是帮司剑解了围,她忙以差事为由先行离去。
逸一看着化羽嘴角轻扬,“你小子还是那副混样!要不要随我——”他本想说随他回医馆喝杯茶,却突然发现角落里有个身影一闪,随开口道:“随我找个地方聊聊?”
“找个地方?”化羽不知道自己方才和司剑的谈话似乎被人偷听。
“自然是清静,好说话的地方。”
化羽立刻想到飞云阁,逸一点点头,二人便飞身离去。
飞云阁这地方果然除了暮光鲜少有仙神驾临。逸一看了看四周用讥讽的语气说道:
“飞云阁,仙神静思自省的地方。本该络绎不绝,却反而冷落至此。”
若不是一早知道飞云阁的用处,化羽怕也不会立刻领会逸一的意思,却忍不住反问了一句:
“那先生此前可曾来过?”
逸一摇头,“自然是没有。其实,正视自己的过失是件困难的事。越是高高在上的神仙越是难做到。”
逸一说着,突然话锋一转,“你也一样。有些话,司剑不好说,舍不得说,我却不在乎。”
逸一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就像以前自己做错了功课时一般。
“世有凡界伊始便受仙家教诲,懂礼仪、知廉耻、守法度。你虽为半妖,却自幼在凡界长大,半天妖也没有做过,自然不知道,妖族虽然以仙道修炼,却不习礼法。
在妖族,男女之情皆以繁衍后嗣为上,合则一处不合则分。所以,在你眼中的始乱终弃在妖族看来并非如此。况且,当时青羽并不知道你的存在,也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害你母亲一生凄苦,害你从小孤苦无依,受尽欺凌。
我这么说不是为了青羽辩护,更不是说不知者就可以无视其罪过。但凡做错了事自己不偿也会有天道轮回的惩处。而你,是否谅解是否父子相认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司剑不多说是不想干涉你,是她懂你。但我要说,麻烦你从心底深处根除你那以受害者自居的想法,谁来到这个世上都不过是修行,有苦难才有修行。
最后,你怎么选是你的事,无所谓对错。但是,如果你再伤害司剑,欺她辱她,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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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话 魔界内乱
逸一的声音和脸色一样冷峻。仿佛一夕之间他便不再是那个循循善诱的师长,对自己失去了所有的容忍和耐心,甚至已经不愿给他哪怕一句辩解的机会。
看着逸一飘尘远去的背影,化羽心头有一种被一记重拳敲醒的痛感。一直以来,他都自诩在追逐司剑的脚步,甚至困在自己制造的深情人设中不能自拔。然而,他真的爱她吗?爱是什么?他甚至都还不懂她……
飞云阁果真是一个静思自省的地方……
逸一回到仙医馆,迎面就看到一个小仙侍捧着一摞书卷从里面走出。逸一眼尖,一眼便认出那身影就是方才在司剑和化羽说话时在旁闪躲的那个,于是擦身之际转头将他叫住。
“你在哪里当差?”
小仙侍忙毕恭毕敬地回道:“回仙上,小的归仙侍居管。当前在书山当差。”
仙侍居统管九天以内不在仙籍的仙侍,分配他们各处任职,管理测评,也提供其修行飞升的机会。
书山一带有不少仙侍,有一些专门负责往来各处仙司,将各路仙神编撰的典籍拿回书山誊录,再把书山誊抄的范本拿回出处由原着校对认可后才能继续翻刻,有些会经此向凡界传播。
由于这些仙侍接触各司的机会颇多,很多机灵的就会攀上某位仙上甚至神君,被要到其座下当差,也算一种变相升迁。所以,书山那里的仙侍流动性极大,能呆得长久的反而是一些老实又没什么野心的。
逸一看了看他手中的书卷,问了句:“这份差事做多久了?”
“回仙上,做了百余年了。”
他声音很小,话音里透着紧张,的确不是个机灵的样子。逸一想着,琢磨方才或许只是碰巧,他看到上仙说话想避开,一时紧张被自己看到罢了,却还是叮嘱了一句,
“在九天做事,要守好本分,谨言慎行。”
那家伙明显愣了一下,目光有些诧异,却不敢去看逸一。这让逸一更加相信他并不懂自己在说些什么,于是语气缓和道:
“百余年而已,好好修行总有出头的机会。”说完转身而去,身后传来小仙侍有些受宠若惊的声音:
“谢——谢仙上提点。”
只是,逸一细心而精明却还是大意了。
那小仙侍回到书山七转八转来到殇戈的房间。
殇戈低头抄书,听到他进来眼眉也没抬半下。
那小仙侍乖巧地来到他身旁,跪下研墨,然后一字一句说着今日所到之处以及所见所闻。说到仙医馆门前所见之时,殇戈的手突然停顿了一下。
小仙侍的记忆力很好,几乎原话复述了自己听到的内容。
殇戈依然继续抄录,临了说了句:“你的脑子倒是好使。”
“小的也就这点长处。”小仙侍说着眼巴巴地看着殇戈。
殇戈抬手抽出一张纸递给他,那家伙便如获至宝般接过细细端详起来。
“好好练,有不懂的来问便是。”殇戈说着,手眼继续专注在笔下。那小仙侍也是知趣,收好宝贝,乖巧地退了出去。
这时,殇戈才抬起头,嘴角不由抽搐了两下,“原来是这么回事。还真是高看了你们。”
逸一的斥责让化羽看清了一点,他困在自己设定的认知中太久,反而忽略了自己真实的心意。于是,他决定正视自己,重新梳理他对青羽还有司剑的感情,第一件事便是向司剑道歉。
这是化羽第一次接近锁妖塔,虽然碍于天规只能保持一段距离,却依然受到了巨大的震撼。
司剑飞身来到他近前,满脸惊诧和担忧:“你怎么来了?”
化羽尚在震惊之中,反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当差?是谁的意思?”
“天庭卫由仙武司统一调配。这只是碰巧而已。”
“碰巧?”化羽双眉紧蹙,双拳不由自主握紧。
司剑看他这样子不免担心,她转头望了眼远处那两位立在原地的同僚,转过头对化羽说道:
“我对他,是年少时的怦然心动。既是怦然一刹又岂能抵过岁月?早就没什么了。”
听到此话,化羽感到自己被结结实实扇了一个耳光,他本是道歉来的,却让司剑误会了,于是慌忙解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对不起。我不该问那样的混账问题。”
其实,司剑并不是误会,她只是不想回避了,无论对青羽、对化羽还是对自己。
“我不想去区分一眼的怦然是不是爱,也不后悔在凡间的二十载时光,但是对于无法救他出来我很抱歉,也很自责。”
“都是因为我,本来被关在这里的应该是我。”
“谁都不该!他当初救你没错,你被迫害更不是你的错,天家按照天规行事也不能说是错。我们怪不得别人,要怪只能怪自己不够强大。”
化羽没有想到司剑会说出“要怪只能怪自己不够强大。”这样充满叛逆意味的话,不由惊讶地看着她。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司剑继续道,“逸一想了办法,借献光神君之口向天帝请命,给予锁妖塔内囚徒获得恩释的机会。只要御令颁布,事情就算有了眉目。”
如果在以前,听着司剑言语间全是为了青羽的谋划,化羽一定会嫉妒得要死。但此时,他却好像理解了司剑的用心,她这一路不想愧对他人,不愿留悔恨、留遗憾、留歉疚,相比较自己显得多么狭隘,何况青羽还不是别人。
想到这里,化羽终于开口提出了一个请求,“我可以看看他吗?”
司剑略显迟疑。
化羽忙跟了句:“不合规矩?”
“是不合规矩。”
“那就别为难。”
“再等等。”
“是啊,或许很快就有好消息呢。”
有关青羽的话题就此打住,化羽有很多话想对司剑说,憋了半天却只是一句,“你,一切都好?”
司剑笑了,“昔日伶牙俐齿,机灵古怪的小子怎么话都不会说了?”
“我——”
“是长大了。”司剑不等化羽反应紧接道。
“你——”化羽有些羞涩地转过脸去也笑了,“你这么说话不觉得很老气吗?”
“老吗?我本来就已经一千多岁了。”
气氛突然就轻松下来。
正在此时,翩然飞来一位仙使,传令道:“帝君诏剑仙即刻觐见!”
天庭不比下界,等级森严、规矩繁多。按理说,区区上仙没有特殊原因是入不了天帝法眼的。若是公差,天帝诏令也当下给仙武司,再由献光神君分配。
对于天帝的突然召见,司剑心中满是疑云,却也不敢耽搁,连忙起身,却在凌霄殿前遇到了献光神君。
不同于司剑的满脸诧异,献光倒是一副了然神情,他冲着上前施礼的司剑说道:
“你不用上去了。”
司剑一愣,天帝亲召,为何献光却说不必去了。
“神君,帝君传召属下,不知是为何事?”
献光神君的脸色有些诡异,既算不上不悦更谈不上开心,他抬手捧出一份诏命,
“帝君诏令在此,命剑仙率天兵五千下魔界——平乱!”
此话一出,司剑霎时愣在原地。她不知道,就在方才,献光神君也曾同她一样的表情。
“魔界?”献光惊讶地看着天帝,他不明白仙魔两界互不干涉已久,魔界也早就不是仙家的威胁,天帝怎么会突然提出要出兵魔界?
天帝瞟了他一眼,解释道:“魔界内乱,恐殃及凡界,故此本君决定出兵平乱。”
魔界内乱也不是第一次了,是否会波及凡界尚未可知,献光不觉得这个时候有干预的必要。况且,千年以前,魔尊卫兰割幽魔谷给仙家,并且订立盟约,仙家不可主动攻打魔界。仅仅只过了千年,天帝就要毁约?
“君上,魔族自己的祸事,我想——”
不等献光说完,天帝厉声道:“你是在质疑本君的决策?”
既是帝君又是兄长,天帝和献光的关系一直融洽,这是他少有的用厉令的语气相对,吓得献光赶紧躬身,“下神不敢!”
天帝这才换了稍微平和的语气,“据报,魔军兵临幽魔谷附近,为保万全,必须出兵。”
众所周知,幽魔境是仙家用来流放犯人的虚化境,而幽魔谷正是其与现实世界的唯一连接,换言之,幽魔境是基于幽魔谷而建,如果幽魔谷出了问题幽魔境必然受到影响。所以,幽魔谷附近一直有天兵把守,也才及时感知到魔界的内乱。
献光无法再质疑天帝的决定,于是请命:“君上放心,属下定会守护幽魔谷,确保万无一失。”
天帝却说:“区区魔界,何劳我战神出马。这样,点一队天兵,让——”天帝故作思索状,“司剑去吧。”
“司剑?剑仙?”献光再次大吃一惊,“可她只是一介天庭卫,恐怕——”
“那就升她为天将。”
献光明白了,天帝这是要给司剑建功的机会,这还没怎样呢就擢升为天将,等她班师之时怕不是要封神了?
献光不知道司剑的那些经历,也鲜有机会见识她的能力,在他看来仙神进阶应该依照章程,凭借的也是真本事,但凡靠着上方偏爱晋升的都让他不屑。所以,北沧神君只是打了个小报告,他便将司剑“贬”去了锁妖塔。
可是,纵然不公那也是天帝抬爱,虽不明缘由,但天帝已经发话,自己也不好多言。
献光神君哪里知道天帝对司剑可没有半分偏袒抬爱。
原以为将司剑放在眼皮子底下能够安心,谁料自从她上了天庭,天帝数次从梦中惊醒。先天帝的“诅咒”犹在耳边,自己所做过的真的会再次轮回应验吗?一介女流,区区上仙,她还能反了不成?
然而,天帝终究是多疑的,凡事宁可信其不能大意,更不能心慈手软。
天帝手握帝王剑,看着一世镜中的自己,自断红鸾的他本就不该有血脉传承。
恰巧此时,下界天兵来报,魔界向南城长老屠暝反了,妖族也趁机搅和进来,魔界一时陷入内乱。
仿佛是天意,给了天帝这样一个借口,一次机会。一来他可以不露痕迹地解决心腹之患,二来,若是借此荡平魔界便是自己的旷世之功,正好给那些至今还对先天帝念念不忘,对自己偶有微词的仙神们看看。
司剑接过天帝诏令,一道金光嵌入她的仙门,自此她便一跃成为可以统兵的天将。
对司剑而言,魔界是一个无比陌生的地方,献光神君叮嘱她守好幽魔谷,但天帝的诏令上却只写了“平乱”二字。
天帝诏她前来却又不见,司剑领了诏令却一头雾水,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去点兵。
化羽一口气冲到七重天,径直往无事殿内闯,面前的门一道接一道地关闭,强劲的灵力将他推了出去,随即立起一道强大的结界。暮光睡觉还果真打扰不得!
不管了,要打要罚交仙刑司处置都随他去吧!化羽横下一条心,毕竟一边是司剑,一边是他方才离开的魔界,虽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这两边都是他想要保护的,这个时候他必须在。
……
魔界的开山节结束以后,按例魔尊都会四处巡视一番。屠暝趁着魔尊离开魔域,一面将魔尊控制在外,一面出兵攻打魔域。
魔后不明情况,又收不到魔尊的消息,只能苦苦支撑抵抗叛军。
屠暝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加上妖兵的增援,内外夹击下他已有必胜的信心。
寒羽靠着黑鸟已将魔域的情况摸了清楚,自屠暝一举得手控制住魔尊他便看到了成功的影子,还盘算着接下去如何对付屠暝。
寒羽此时野心爆棚,他已不安于蜗居在万妖谷一方之地,他想要整个魔界,他要成为妖魔两族唯一的主宰者。但他毕竟年轻,有些太过自以为是。
屠暝和寒羽的联合背叛虽然突然,但魔尊岂是容易被算计的?他一边将计就计假装被控制住,实则运筹帷幄,正佯装败势一步步将叛军引入陷阱,再行围剿。
魔尊设计了两个陷阱,一个在魔域,由魔后诱敌深入再将其困在栖凤峡内;另一个魔尊打算亲自做诱饵,假装逃脱,引屠暝和寒羽倾力追缴。为了不影响族人刚刚开始的耕作,他将决战地定在魔界外围,一道结界之隔便是幽魔谷所在。
本来一切尚在魔尊的掌控之中,只需一些时间魔界内乱便能平息,不想此时天帝“多事”派来了一队天兵。
就此,一切都将被颠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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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话 幽魔之门
依照屠暝原本的计划,他先暂时困住魔尊,同时集中优势兵力攻打魔域,以手中的魔尊和驻守魔域的魔后母女互为牵制,从而达到用最小代价争取胜利的目的。
然而,魔尊的逃脱无疑会成为这场战役最大的变数。魔域被围一时半会儿即便破不了城也出不了纰漏,所以屠暝调转方向亲自去追魔尊,留下寒羽坐镇前方。
魔尊将屠暝一路向东引到魔界外围,身后就是仙家的结界之墙,结界的另一边正是幽魔谷。
魔族不得攻击仙家结界,仙家也不能主动攻入魔界,千年以前先魔尊卫兰和天帝立下的约定魔尊和屠暝都非常清楚。
屠暝以为魔尊已无路可退,于是露出胜利者轻蔑的笑意,
“别挣扎了,凭你这仨瓜俩枣的侍卫是无法和我身后的大军匹敌的。束手就擒吧,至少还能保他们一条命。”
魔尊脸上却无半点畏惧,他转头看了看左右,对屠暝道:“他们的命我自然要保。不仅如此,你身后尽数是我魔族儿郎,”说着他抬手指过去,“他们的命我也要保!”
魔尊深知,如今的魔族早不比从前繁盛,所以他接手后一直休养生息,并且接纳如志怪族人这样的外来移民,为的就是扩充人丁。所以,即便是大敌临前,他还是制定了尽量减少损耗的战略。
屠暝可想不到这些,他歪了下嘴,不爽道:“他们可都是我的兵。他们的命我说了算。”
“他们也是我魔族子民。身为魔君,我必须护佑他们。”
“魔君?子民?”屠暝狂笑道,“凌秀子,你一个仙门弃子凭什么当我魔族的家,做我魔族的主?我今天就是来修正这个错误的!”
“只有强者为王才能护佑一族安定。如果你觉得自己有这个本事,就用实力说话。要是不敢,就别逞这个能,让你的大军护卫着赶紧逃命去吧!”
魔尊与屠暝打了上千年的交到,对他的脾气秉性可谓了如指掌,他故意放大音量,让这些话响彻上空。屠暝果然被激到,挺身来到魔尊对面。
屠暝听说过凌秀子为仙时的事迹,知道他曾是仙家算得上厉害的角色,可也清楚他洗仙池归来勉强捡回条命,康复之后才重修的魔道,如此算来也不过千年修为,还不如自己呢。
从前,屠暝并没有见识过凌秀子的真正实力。凌秀子也的确有意隐瞒。毕竟,他从仙改魔,即便许多仙家术法得其要领,并且一直在探索仙魔灵力相互转化的方式,却只能暗自修习,直到遇到化羽才让坤阳大神的琉璃真火重见天日。
屠暝不明真相,便这么不自量力地把自己交到凌秀子手中。
凌秀子只想擒贼擒王,不想累及其他魔兵,至于寒羽那小子,念其年少无知,自己对他又的确有愧在先,姑且好好教训一顿,也打算饶他这一回。
这一切凌秀子都计划得很好。
为了彰显自己的神威,屠暝鼓足一身灵力,挥舞着他那硕大的狼爪棒冲着魔尊狠命砸去。此时,魔尊手心中的琉璃真火已经在悄然跳动,他只想让屠暝离自己更近一些,好缩短攻击半径以防真火的威力伤及其他。
此时,司剑带着一队天兵正巧赶到。从半空中俯视,就见一股强大的灵力正朝着结界方向袭来,与此同时她注意到了那闪烁的火光蕴藏着可能更猛烈的杀伤力。
天兵出征随军都会有一位军正使,使官虽然仙阶不高,却可直接上报天帝,完全不受仙武司的制约。
不等司剑弄清楚下面具体发生了什么,身旁的军正使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催促。司剑首次带兵,本来就有些不得章法,加上一旁有人喋喋不休地重申着帝令,于是脑袋一热下令发动进攻。
屠暝的狼爪刚刚来到魔尊面门前,冰蓝色的火球已经推到了他的腰腹处,随着一道刺眼的亮光,他甚至来不及感受灼热和疼痛。
魔尊拿捏着力道,保证这道火光只会将他身后的军队掀翻,即便是排在前面的也只会不同程度地受些皮肉伤,都不至要命。可是,就在他推出火球的一瞬,另一股强劲的灵力冲破他身后的结界突然袭来。
结界被冲破释放出的能量联合强大充满攻击性的灵力,成为了琉璃真火的助力,一时间冰蓝色的火球穿过屠暝的身体后没有衰减反而猛然变大,颜色也变成刺眼的亮白色,携着能够融化一切的灼热瞬间释放,半数魔兵刹那化为灰烬,余下的也受伤惨重。
这是真火第二次在自己手中失控。凌秀子一时间愣在原地,他甚至来不及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眼中只有火焰、浓烟和魔兵行行种种惨不忍睹的模样。
那一刻凌秀子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宝阁殿的火光,为什么会这样?
他愤怒地向后一轮胳膊,手中残余的火星在怒火的加持下携着强劲的灵力释放出去,正撞上赶来的司剑。
司剑被一股强劲的气流向后冲去,飞向幽魔谷。一个瞬间,幽魔之门突然打开,巨大的力量吸着司剑的身体,她感到有无数只手正在抓着她将她拖入那道深渊。
这一切当然不是巧合。
幽魔境是仙家集合众神之力才打造出的虚化境,而它的主创者就是天帝,整个仙界创造虚化境最强的神。虽然到了上仙品阶就会被赐予打开幽魔境的权限,可以随意流放犯人,但是整个仙家真正掌控着幽魔境的只有天帝。
当时,天帝在给司剑的诏令上下了一道隐藏的符令,当她接近幽魔谷的时候就会触发幽魔之门,从而将其流放。
司剑看着眼前的亮光越来越弱,幽魔之门的开合只在转瞬。就在亮光完全消失的时候,一个身影如离弦之箭飞了进来。
幽魔之门彻底关上了,短暂的昏暗之后周围逐渐亮了起来。
司剑看着面前化羽那紧张的神情,方才的慌乱突然一扫而空。
“你怎么来了?”
化羽却没回答,打量着司剑反问道:“你怎样,没事吧?”
司剑晃了晃双臂,“我没事。倒是你,我可不记得点过你这号兵。”
见司剑还有心情开玩笑,化羽才放松下来,他看着四周一片空旷毫无生气,“这是什么地方。”
“我想,这里应该就是幽魔境了。”
“幽魔境?是流放犯人的地方?”
“没错。”
“那我们赶紧离开吧,出口在哪边?”
“幽魔境可是有进无出的。”
“什么叫有进无出?”
“不然,怎么叫流放地呢?”
化羽看司剑言语神色都很淡定,只觉得她在开玩笑,但又不像她的风格,于是不无忐忑地回道:
“那是对犯人,你可是上仙。何况,也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了?”
的确,司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触动了幽魔之门,这一切都是意外,可是身为主帅她怎么可以凭空消失,置全军将士于不顾?
于是,司剑且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冲着飞进来的方向催动术法。然而,仙法释放出去就像打在棉花上,半点反应也没有。司剑从不同方位试了几次都是一样。
化羽忙建议,“你教我该怎么做,我们合力!”
司剑摇了摇头,“自晋为上仙被授予开启幽魔境权限之时起便被告知,一,幽魔境内没有回头路;二,这一路有去无回,一旦流放除非幽魔境崩塌再无出去的可能。”
“你的意思是,我们这就算是被流放了?”
司剑点点头,“虽然有些荒谬,但看起来是这样的。”
“哪有自己流放自己的?你不是说幽魔境崩塌就能出去吗?要怎么做?”
“想什么呢?幽魔境建成倾注了仙家无数神尊的心血,且不说就凭你我有没有能力将其毁坏,就算是可以,这里一旦出事,所有被流放的妖魔便会瞬间散于世间,后果不是你我可以承受的。”
“那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我们是没有了。不过,或许天帝和诸神能有办法。”
“也是。这么大的事故天帝自然要过问。看来,我们只能坐等救援了。”
如此说来,虽然暂时出不去却也不至于绝望。于是,化羽开始有心情打量司剑。今日,她穿了桃坞内见过的那件盔甲,果然飒爽英姿一时无二,惹得化羽竟有些失神。
他的目光惹来司剑的主意,于是说道:“若是无事,便静心凝神。”
化羽刚想回应,突然周围晃动起来,紧接着空间开始快速向中间收缩,来时的方向已经化为一条线紧跟着消失了。
司剑和化羽一看不妙赶紧快速奔跑,身后的空间急剧收缩,他们就全力向前,直到晃动消失,他们来到一片开阔地带,再回头身后只有无穷的黑暗。
原本打算原地等待救援,却被逼着向幽魔境深处走去。司剑说过这是一条没有回头的路,原来是这样。
举目所到之处皆是一样的景象,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沙海。
脚下的流沙正在快速地吞噬着脚面,他们同时意识到,如果静止就会被掩埋,在这里只有不停地移动。于是,他们向着沙海当中走去,远远地竟看到一席红纱在整片沙海中尤为醒目。
离得近了些才看清那是一个红衣女子的背影,纤细的腰身,窄窄的肩膀,看起来年纪不大。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被种在了沙里。
被流放至此的不是鬼魅就是妖邪,所以见到什么奇形怪状的都不为奇。
可是,就在他们走近的时候,那红衣女子突然转过脸来,那一刹还是把化羽吓了一跳。
首先,她的头颅直接在脖颈上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动,再者那张脸满是皱纹干瘪得如同一具干尸。
司剑在地府近五百年时间里见过多少亡魂厉鬼,却还是禁不住被这张脸惊了。
就在他俩同时愣神的时候,那干尸般的脸突然开口说话了,“终于来了一对儿。”
不过是突然的惊吓,这两位怎么会真的被眼前这个怪物吓到?
就听化羽先说道:“什么叫终于来了一对儿?”
那干尸却皱着鼻子狠狠地吸了两口,“没错,是一对儿的。”
一句话,让司剑和化羽同时一阵脸红,彼此下意识地看了对方一眼又赶紧避开。
司剑抢先一步,质问道:“你是什么妖怪?”
“我叫红姑。”
“红姑?”司剑轻轻“哦”了一下。
“你知道这怪物的底细?”化羽凑上去问道。
“古籍《百妖志》上有记载一种妖,喜穿红衣,以年轻女子样貌示人。”
“年轻女子?”
“是的。她们以吸食情侣的真爱元气保持容颜。伤害不大,所以不算穷凶极恶的妖。”
“就是说她们并不伤人性命?”
“被吸食的情侣性命是无碍,只是相爱的元气被吸干,自此不会再有情愫。”
“恶毒!”
化羽突然脱口而出,让司剑都有些猝不及防,只能用解释掩盖情绪,
“据说,这一种族灭绝已久,不想竟在这里碰到。”
不等化羽回话,那红姑竟然接上了话茬,“世间真爱越来越少,我们没有吃的可不是要亡族。要不是碰到你俩,估计我也要交代了。”
说着,那红姑身下的沙突然快速移动起来,就见红姑半张脸都是张开的大嘴冲着他们便扑了过来。
红姑再快能快过这两位?司剑和化羽各自闪向一侧避开了这一击。
化羽忙说:“红姑,你确定没有搞错吗?”
“我红姑再饿也不会饥不择食。只有真爱元气才能让我恢复容颜。”红姑说话间脑袋已经转了过来。
化羽却转头看向司剑,“你说这妖怪的话靠谱吗?”
司剑的心弦被化羽这句轻轻一拨就撩动了,这一回她没有逃避,而是回了句:“反正,我是信了!”
那一刹,化羽的心脏差点从胸腔中蹦出,这是他听过的最动听的告白,既意外,又似乎不那么意外;既欢喜,又似乎忘了欢喜该有的样子。
“我也信了!”他大声回应道,“那么,我们就不能让她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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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话 绝境求生
红姑这样的妖欺负欺负凡人也就罢了,遇上这二位仙身根本不是对手。
而这两位面对如此悬殊的实力差距也是丝毫没有松懈,反而拿出了同仇敌忾的架势,愣是杀出了一个刀剑合璧。
化羽还在犹豫当着司剑的面开杀戒好不好,却见司剑手起刀落,一道白光,那红姑来不及出声便灰飞烟灭了。
司剑斩杀红姑的姿势实在漂亮,却惹得化羽一个愣神。
“怎么,你还怜香惜玉了?”司剑挑了化羽一眼。
听出司剑的玩笑语气,化羽不禁乐了,双臂一抱,“她也配叫香玉?我只是没想到你当真会杀了她。”
“别误会,”司剑擦了擦绝迹,不紧不慢道,“这是我的第一次。”
“第一次——杀生?”
“千年仙生,不经意间或许踩死过蚂蚁吧。是第一次斩妖。”
“第一次就如此果决?”
“你是想说她并未取人性命,算不得穷凶极恶?”
“明明是你说的。”
“那我说错了。她倒是不伤人性命,可是无情无爱之人又与行尸有何区别?况且,今日就算我不杀她,幽魔境内也妄想再吸到元气,到头还不是一样?不如趁早换一种方式延续生命。”
司剑说着张开手掌,里面有一颗红色如花种般的东西。
“这是她的灵核?”化羽好奇地凑上前来。
“红姑是自远古诞生的妖物,她们不修仙道所以没有灵元一说。所有不在轮回的生命消逝后其实都会化作另一种形态继续留在世间。只可惜,这里是幽魔境。”
说着,她松开手,那种子掉进沙里瞬间不见了踪迹。
沙海中突然就起风了,飞沙扑面让人无法呼吸。司剑和化羽连忙向前方奔去。身后,漫天黄沙中一个绿色的小脑袋从沙堆中挤出一角……
司剑和化羽一口气跑出很远,总算穿过了沙海,前方是一片绿洲。
此时看到这样一片有树有水的地方化羽别提多意外了,他下意识转过头去,却见过来的方向一片黄沙,竟然没有消失。他于是大着胆向后方走去,却撞在了类似结界的屏障上。
“还真是没有回头路。”
司剑四下看了看,在河边一块形状平坦的石头上坐下。
化羽却似突然明白了什么,“不对啊。这幽魔境到底有多大,难不成真的无边无际?”
“这世间哪里有无边无际的地方,不过是力不能及到不了尽头。”
“我的意思是,”化羽走上前,“这幽魔境也有千年之久,流放者不计其数,如果说一直向前没有回头,那该有多大,总归是要到尽头的。除非,周而复始。”
司剑立刻明白了,“你是说这是一条周而复始的环形。”
“没错。所以,我们一直向前也总会回到幽魔之门开启的地方。”
“这里既然可以幻化出不同景象,让人不知身处何地,那么即便是回到了初始之处也早已变了样子。而且,我们虽然被赋予开启幽魔之门的权限,却并不知道幽魔之门真正的位置,以及它是否有固定的位置。”
司剑此话一出,化羽一口凉气倒灌心底,“所以说,我们可能根本没有机会离开这里?”
这件事司剑早就意识到了,只是一时不想打破希望才没把话说绝,此时她也不好再给化羽不切实际的希望,于是极不情愿地点了下头,
“起码,我们得做好留下来的准备。你,后悔了吗?”
化羽不说话,静静地盯着司剑,直看得她心里发虚。
此时,化羽才轻轻挑了下嘴角,“我是庆幸。”
“庆幸?”
“是啊,如果不是在这里,我怕就听不到那样的告白了。”
司剑立刻将脸转向一旁,嘀咕道:“什么告白不告白?”
化羽却一把将她的肩膀转正,“红姑说我们相爱,你说你信了。”
司剑侧着脸却藏不住偷然的笑意,“胡言乱语。”
化羽却突然认真地叫了她的名字:“司剑!”
司剑一愣,转脸看着化羽。他目光如炬,灼热着她的面颊。
“还记得我十八岁那年对你说过的话吗?我说我喜欢你,是真心的。”
司剑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化羽,一如看着十八岁那个青涩懵懂的少年。
化羽看着她涨红的脸颊,嗅着她紧张的气息,心中喜欢不知千万,他不自禁地缓缓凑上前。她竟如少女般羞涩却又满怀期待地闭上了双眼。
就在温热的气息逼近,彼此心跳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化羽只觉得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骤然停止了动作。
司剑睁开眼,却见化羽一脸尴尬地瞥了眼自己的护甲,
“这东西虽然好看,可——你不嫌它碍事吗?”
司剑憋住笑,轻声道:“转过身去!”
“啊?”
“我让你转过去!”
“哦!”
化羽这才慌忙反应,再转过来时,司剑已经收起战甲,一席白衣干干净净,她亭亭玉立的身姿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
化羽来到她近前,轻轻握住她的手,“我——可以吗?”
话音刚落,一声尖利的口哨声,紧接着从树丛里跳出十数个身影,高低胖瘦,相貌各有各的奇特。
“又有送上门的了?”其中一个扛着一把板斧,半身的红毛咧着嘴说道。
一个瘦子骑在一个胖子肩头说道:“新来的,是什么妖,报个名号。”
“你废话那么多。看着白白净净,肯定好吃!”红毛说着咽了口口水。
瘦子骑着的胖子说话了,“我怎么觉得不像同类。”
“难道是魔族?”
“好像是仙。”
一听到“仙”字,一堆家伙下意识地向后跳了一大步。
“仙——仙又如何?被流放至此就和咱们一样。正好,咱们跟王八仙人的仇怨就从他们俩身上讨了!”一个壮硕的妖振臂一呼,其余便跳着脚响应。
看着这一群化羽心里那叫一个烦,他本想一招制敌把这些聒噪的家伙尽数赶走,谁想使出的术法却毫无反应。
司剑见状立刻明白了,原来不止方才自己试图打开幽魔之门的时候,在这里可能根本无法使用这些术法。
“别费力气了,”她对化羽说道,“在这里是无用的。”
说话工夫,那帮妖已经围了上来,各自拿着兵器露出一副凶狠嘴脸。
“既然如此,”化羽看了司剑一眼,歪歪头,“那就——”
“活动筋骨!”
二人异口同声。
方才应付红姑根本没费力气,这一回司剑和化羽以少应多倒是打了个痛快。
化羽踩着为首叫嚣最厉害的红毛的脑袋,将他的脸按在地上摩擦,看着他满嘴的沙土问:
“好吃吗?”
红毛“呜呜”着说不出话。
司剑收刀转身走来,冲化羽使了个眼色。化羽这才将脚稍稍松了些。
司剑看着红毛问他:“你当真以自己的同类为食?”
“我——也不想。”
“不想是什么意思?”
化羽一把将它从地上提溜起来,“好好回话!”
红毛颤巍着,眼睛看着司剑的脚面,“自打来了这里,饿得肚皮都贴在了一起,也是被逼的。”
司剑冷冷地看着它,“来这里多久了?”
“这地方不知年月。反正很久了。”
“你们一直呆在这儿?”
“不是的。”矮子从石头后探出头来回答道,“我们在这里一直走一直走,后来走到这儿才停下的。”
“为什么是这里?”
“这里有水,有绿地。而且,这里不会变。”
“变?怎么变?”
“千变万化。什么样的都有。”
司剑看看四周,问他们:“你们也是吗?”
众妖纷纷说“是。”
“那你们讲讲看,有敢瞎说八道的,就一刀一个,你们不是馋肉吗?”
看着司剑说话的神情,化羽都紧吸一口气。
红毛却回道:“大家聚在一起就是兄弟,再怎么也不能自相残杀。”
“没错,我们只杀那些闯到我们地盘,又不肯加入的。”
听着这些,司剑和化羽都觉得有趣,就让他们逐一讲述自己的经历。果然每一个进入幽魔境的遭遇都不同,可他们偏都巧合地在这里汇聚。
“最后一个问题,这个地方当真从来都没变化过吗?”
有的妖肯定地说是的,有些妖却显出了迟疑。
其中一个指着前方一棵树道:“前阵子,它明明在那边。”
“瞎说。一直在那儿,没动过地方。”另一个妖接道,“倒是长了些。”
接下来,两个妖竟为了树的具体位置和状貌争了起来。
司剑看着化羽,他的面色同样变得凝重。
“你也发现问题了?”
“嗯。”化羽点点头,“我怀疑,幽魔境并不是一个周而复始的环。”
“确实不是。”
“可是我又想不通,它是怎么做到……”
“幽魔境是虚化境,我想它不是单一的虚化境,而是由无数个虚化空间组合在一起。它们通过时间和空间相互衔接又不停转动。所以,一直向着一个方向,到达的却是不同空间的不同时间点。”
司剑说着,身上不由得汗毛直立。过去只知道幽魔境是天帝集众尊神之力打造的旷世空间,却不想高深至此,是自己想都不敢想的。
化羽的表情却突然放松下来,“看来,我们是真的出不去了。”
“是真的……”
“既然如此,就只剩一条路了?”
司剑看着化羽,从他脸上完全看不到失落和紧张,他竟比自己还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切。
那一刻,司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已经太久没有这样放松了,所有的顾虑和束缚在这里都不存在,她只需要做自己。
于是,司剑看着化羽挑了下眉梢,“你还没学过如何造虚化境吧?”
化羽乐了,“怎么,还想继续当我仙师?”
“一日为师,终生受教。就算不求上进,怎么好奇心也没了?”
司剑调侃的语调也感染了化羽,这里的司剑是他向往已久的。
“好奇,怎么不好奇?我还真想把这里拆了,看看究竟是什么构造。”
“别吹牛了。”司剑说着已经大步向前方走去。
于是,化羽携手司剑开始了他们的征程。
和其他被流放的囚徒不同,他们俨然是两个探险者,对这里没有畏惧只有无穷的好奇。
这一路,他们见识了这里的各色奇妙空间,也不停地与各种妖魔鬼怪厮杀,有几次还真的遇上了难缠的对手。然而,他们只需会心一笑,彼此以脊背相依托,便一次次享受着合作退敌的畅快。
这一次,他们遇上了海啸。化羽一把抓起司剑奋力奔跑,终于在巨浪扑来的一瞬跳入了另一个空间。
这里竟是夜色。
这里没有昼夜交替,只有时空的轮转。夜境做得十分逼真,周围的虫鸣,和空中的星斗都和现实世界一般无二。
司剑抬头看着星空,悠悠道:“这该是哪位星君做的吧?”
“我猜是位温柔的女君。”
司剑轻轻白了他一眼没有搭话。
“你不问我为何猜是女君?”
“懒得理你。”
“你不觉得这里很安静吗?要是能一直这样,也不错。”
化羽的手搭在司剑手背上,他随意说着,仰头看着星空。
司剑的心却是一沉,她侧脸看着化羽,没错,她也喜欢这里的日子,虽然凶险却无拘无束。
他们之间所有的距离在这里都化为了虚有,什么命数,什么未来,什么道义和责任,他们统统都不用考虑。可是,这样真的好吗?真的不是逃避吗?是因为没有选择才能如此心安理得吧?
“化羽,时间与时间,空间与空间,时间与空间,他们之间又是什么?”
司剑突然问出如此禅意的问题让化羽一愣,却立刻从她的语气中读懂了她此时的心情。于是,他想了想,回道:
“我想,这世间应该没有完全契合的两件东西吧。所以,即使是时间和空间这样虚无的存在,他们之间也会有——缝隙?你的意思是?”
司剑点点头,“这也许是我们离开这里唯一的机会。”
“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我也不确定。但是,当空间发生旋转,在那个瞬间从空间的交汇处应该就能到达另一个地方。只是,我们无法预计目的地。”
以化羽的聪慧,这段时间从司剑那里也学到了不少关于虚化境的知识,“通常虚化境只有一个连接现实世界的通道。我们要想出去只有不断尝试,碰运气?”
“也有可能被卡在缝隙中,你敢冒这个险吗?”
坦白讲,化羽享受和司剑独处的这段时光,无论环境如何,无论前程怎样,他从未感到心绪如此平静。自私地说,他还不想改变。但他清楚,自己没有禁锢司剑的权力。她想去的方向就应该是自己的目的地。
“只要是你想的,我都奉陪到底!”
化羽坚定的目光比星光明亮,司剑的嘴角扬起一个美丽的弧度。就在此时,化羽突然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
“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司剑屏气凝神,“好像是——呼噜声?你有感到妖息吗?”
化羽摇摇头,“毫无异样。”
“难道是——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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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话 时空夹缝
司剑和化羽轻手轻脚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寻去,果然在一块石头后面发现了一个正呼呼大睡的家伙。
一看那张脸,化羽着实吓了一跳,唯恐自己看错还特意点了把火。
火光的热度终于惊醒了那位梦中人。他睁开朦胧的双眼,隐约间看到一张旧相识的面孔,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不禁伸出手在对方脸上“啪啪”拍了两下。
“你小子,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化羽揉着半边脸大声道:“醒醒!”
这才把这位真的炸醒,一下子原地弹了起来,直揉搓自己的脸,“天!天呐!你是人是鬼?”
化羽又好气又好笑,继续大声道:“百事通,你看好了,是我!你还记得我吗?”
“化——化羽?”百事通结巴道。
“嗯,是我。看来还没老糊涂。”
话音刚落,百事通一把扑向他,抱着他的腰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就像刚出生的婴儿,哭得简直肆无忌惮。
化羽完全给弄懵了,一时间安慰也不是,询问也不是,一副束手无措的惊慌模样。
司剑见状从傍说了句:“喂,差不多行了。”
听到旁边还有个声音,百事通抹了把泪眼望向一旁,紧接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看来,时至今日,司剑对他的震慑力依然如旧。
“你——你——”百事通嘴皮子直哆嗦。
司剑看他这样,微微探身问道:“敢问这位是问天还是知命啊?”
司剑开起玩笑的样子惹得化羽侧脸偷笑,更难得的是那么久的事情她居然还记得。
司剑的和蔼模样也让百事通大吃一惊,他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坐姿变跪姿,恭恭敬敬地冲着司剑就是一拜,
“仙尊在上,小老儿有眼无珠,还请仙尊见谅!”
“行了,当年也没见你这般恭敬。”
百事通显然已经缓了过来,回道:“那是我年纪小不懂事。仙尊千万别跟小辈一般见识。”
一句话让化羽憋不住“噗嗤”笑出声来,随指着百事通笑道:
“多年不见,你这厚脸皮的功力越发见长了。行了,起来吧。她是受得住,我年纪小可受不起!”
司剑这才问道:“你一届凡人为何会在此处?”
这一问显然勾起了百事通的伤心事,他不禁泪眼婆娑,委屈吧啦地讲起往事。
原来,活得久也未见得是好事。百事通一个人四处漂泊,看遍了世间百态,回想自己的年轻时光却是浑浑噩噩度过的,而今虽然不死却是一副老态,如此寿命不过苟活实在是无趣。他于是就盼着地府赶紧纠正错误把自己锁了去,投胎转世重新来过。
可是,百事通盼了一年又一年始终没有等来地府的官差。他于是开始向仙神祈祷,见庙就拜,也不管里面供奉的是哪位神仙,总之只有一个心愿,通知地府他们在阳世落了一个魂魄忘记收。
一日入夜时分,百事通竟然真的等到了,那位一身玄衣从黑暗中走来的仙官在他眼中简直身披彩衣,头顶射下希望的光芒。
百事通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就位,却不想再次醒来竟然是在一个奇怪的地方。
司剑十分惊讶,还是解释道:“这里是幽魔境,仙家用来流放作恶的妖魔。”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这地方邪性得很,只有一条路,周围的样子不停地在变。起初,我还以为这就是阴间了,直到遇到了被流放的妖怪。它们追我,咬我,还想吃我!”
说到这里,百事通又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边哭边说,“我才知道这里叫幽魔境,是关妖怪的。我又不是妖怪,怎么把我弄这儿来了?”
化羽看向司剑,等待着她的解释。
司剑眉头紧锁,也是一脸不解:“凡人犯错有来世报、现世报惩戒。从未听说流放幽魔境的。何况,妖凡有别,把凡人关到这里无疑是生祭给这里的囚徒,实非仙家所为。”
“你是说仙家不可能流放凡人至此,会不会是哪位仙官一时糊涂,抓错了人?”
“妖凡之间差别巨大,哪个仙官会犯这样的糊涂,而且偏就抓的是他?”
“也对,怎么就是你?”化羽打量着百事通,“你一个人在这里多久了,竟然没事?”
“我哪里没事了?”
百事通一把拉起裤脚,小腿上少了一大块肉,都快露出骨头了。
“只不过,地府不收我,怎么折腾都死不了。就在这里跟兔子似的,天天逃,天天躲,死不了活受罪!”
百事通的样子着实委屈。
司剑看着他若有所思道:“你确定来接你的是地府的官差?”
“我确定!”百事通回答得毫不含糊,“他的衣饰和你当年一模一样。他还跟我说话了。”
“说了什么?”
“确认我的姓名,生辰八字。”
“阴差索命是要核对无误。既然如此,为何没有将你锁回阴司,反而流放至此?”
化羽却说:“这有什么奇怪的。想那府君当年对你使的手段那么变态,干出这种荒谬的事也不是没可能。”
司剑却摇头否认,“府君虽然并不宽容却还算得正直。尤其,他任期将满,此时自然格外小心,这样的错处是断不会犯的。”
话一出口,司剑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对。百事通一直不得寿终本是阴司的失误。如今他四处求神希望终结阳寿。阴司虽在地下却属天庭仙属,例行公务核验是免不了的。
在凡间,只有大善大德之人才配享高寿。如他这般年岁的当是何等救世之功?他的命簙甚至有机会被天帝亲览。阴司的过错可就瞒不住了。”
“所以,还是府君。他怕受罚,所以不能收了他的阳寿。又怕他继续求神四处宣扬,索性流放到这里。”
司剑想不到更好的解释。可是,府君与自己虽然有过节,但她始终不肯相信他会因此做出这样离谱的事来。
府君执掌阴司早已过了任期,这么多年他都等了,就算是被属下连累,也顶多给天帝一个延长任期的借口。毕竟,阴司之首历年都是难题。当年若不是性格太过耿直也不会落到他身上。
化羽却记着当年司剑受过的彼岸封印之苦,接道:“既然如此,等我们出去了定要到天帝那里告他一状。”
百事通眼睛瞪得流圆,“你们——出去?那——那——带上我!”
百事通眼巴巴的渴求换来的却是司剑的视若罔闻。
她转过脸看向化羽:“虽然我们想到了可能性,但如何找到夹缝却是难题。”
化羽眉头紧锁,他望向四周看不到边界,想自己也曾在苍无境修行,身边一位是曾执掌过时序殿的流光司印,一位则是空间术法大成的上神,怎么自己连一星半点的门道都不曾摸到,只怕要让司剑笑话的。
化羽努力搜索记忆,除了鎏金城那一遭,苍清崖确实未曾再提及过有关时空之法的哪怕只言片语。他只记得,有一次自己曾向其讨教过何为世间最强术法。得到的回答却是最强之说本就是谬论。
“世间没有万能之药,没有无敌之城,亦没有最强术法和不可战胜之神。”
苍清崖的这番看似狂妄言论却让化羽猛然想到了什么。
“世间没有真正的无懈可击,我不信这里会是完美牢地。”
“你想到了什么?”
看着司剑探寻的目光,化羽大胆说出了自己的猜想:“这里是天帝制造的虚化境,所有规则当然是缔造者制定。既是牢地,保证犯人逃不出去即可,为什么要设计一条没有回头的路?除非,走回头路容易发现这里的漏洞。”
“漏洞?会是什么?”
化羽也不确定,何况他从未学过时空相关的术法,只能壮着胆子想到什么说什么。
“虚化境也是时间和空间组成,这里散落着数不清的时空,他们不断变化相互纠缠组成一个分散又关联的整体,千年之间不停运转。我不信能够做到分毫不差。
这里的时间和空间可能并不同步,每一个碎片或许都有自己的偏差。一直向前就很难发现。所以,漏洞就是缝隙。不仅碎片之间的时空存在缝隙,同一碎片本身也会存在。”
百事通听着这些觉得如听天书一般,只见化羽振振有词,越说表情越发显得笃定,对面的司剑面色平静,也不知她听懂了没有。
司剑安静地听化羽把话说完,这才问道:“离开沙海的时候你曾试图回头?”
化羽当时只是一个小动作,还以为司剑没有注意到,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于是回道:
“我能看到身后的沙海,却被结界阻挡。”
司剑脸上微微显出一抹笑意,“你所说的我都认同。不过,如果当时你有第二次回头,只怕看到的就是别的什么景象了。”
刹那的不解,化羽很快就明白了。
“你是说?”
“嗯。阻挡你的不是什么结界。监控这里的每一寸,随时设立结界,只怕天帝也没这个工夫。如果不出错的话,我想阻挡回头路的应该是时间。”
“那堵无法穿越的屏障是时间?”
“无论现实还是虚化世界,我们都无法穿越时间回到过去。这就是无需特别设定也必然存在的法则。”
“所以,不是为了掩盖漏洞,还是我想复杂了。”
“不,你的想法倒是提醒了我。”
说话间,司剑突然一转身,冲着正不知所以的百事通就是一道电光。百事通直接被掀飞了起来。化羽来不及反应,他已经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还好是松软的土地,这一下四脚着地姿势不佳,倒是也没有大碍。
化羽满脸诧异地看着司剑,张了下嘴还没问出声。却见百事通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一下子跪在司剑面前。
“仙尊,小的知错。当年是小的一时犯浑,此后一直愧疚不已。您要是不解气,再打小的一顿也是该的。”
化羽这才想起他说的原来是曾经对不起司剑的那桩事。按理说的确该打,幸好自己方才既没阻拦也没发问。不过,司剑这么记仇吗?这么久了,至于吗?
化羽还在纳闷,却听司剑说道:“抱歉,我刚只是试一下。”
“抱歉?”化羽和百事通都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还是化羽反应快,方才司剑是揍了百事通,却是用的——“光杀?”
光杀是司剑常用的最基础的灵武术法,化羽自然熟悉,可是,这里不是无法使用术法吗,她怎么又做到了?
看着化羽满脸怀疑,司剑笑着问他:“你方才点火用的什么?”
化羽不明所以,下意识抬起手擦出一只小火花,“就是——”他突然意识到,虽然这指尖火是自己在四羽阁时就学会的雕虫小技,毕竟也属于术法范畴,只是太过寻常,信手拈来的技艺早已不当回事了。
化羽想着,抬手想把手中的火击出,却完全没有反应。
“这是怎么回事?”
“你刚才说了,这里是牢地,关进来的都是有灵力的,为了保证他们无法脱逃自然要设定一些规则。所以,术法无法作用于幽魔境内任何事物便是这里的规则。”
“可我明明——”
“在虚化境内或是现实境中,自己就还是自己,是无从改变的现实。自己的灵力作用在他本身的载体上必不会失灵。但是,你若想对我使用,不妨试试看?”
化羽于是冲着司剑打出一击光杀,不出所料毫无反应。
“除了自己,无法作用于这里的任何存在。那他?”化羽说着,抬手冲百事通一击光杀。百事通再次飞起,化羽急忙跃身将他接住。
虽然无碍,但百事通整个脑袋都是“嗡嗡”的,于是嚷嚷道:“你们二位,这是要整死小老儿啊?”
虽是凡人,但对自己来说毕竟是长辈,化羽为自己方才的行为感到十分抱歉。
司剑却笑道:“这回不怕自己受不起了?”
“我——这是为何?怎么对他就可以?”
“因为他是凡人。我也是刚刚才想到的。幽魔境由灵力构建,这里的每一寸空气都是灵力,有灵力的人到了这里即被认定为是构建这里的一份子。而他因为没有半分灵力,就骗过了幽魔境。即便他身处此地同样逃不出去,却只被当做是现实境的一份子。我方才一试果真如此。”
“还可以这样?”虽然不可思议,但事实摆在眼前。
却见司剑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看着百事通,“这回,我们能不能离开这里就要靠他了。”
“靠——我?等等,”百事通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都知道神仙打架要躲远点,这神仙说话也这么云山雾绕呢?
同样不解的还有化羽。
司剑于是解释道:“虽然我们想到了时空夹缝这个出路,但是如何在精准的时间点找到夹缝?我想,既然凡人可以欺骗幽魔境,我们同样可以骗它一回。”
“骗?”
“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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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话 我看到了
司剑的话越发离谱,但化羽知道她是不会拿这件事开玩笑的,于是双手一抱,
“听起来诡异,不过愿闻其详。”
司剑嘴角微扬,解释道:“你方才说这里是一个既分散又相互关联的整体,这句话提醒了我。如果我们在其中创建一个新的虚化境,幽魔境会不会把它当做是它们中的一员,将它纳入运行轨迹?”
化羽立刻明白了司剑的意思,不由眼睛放亮,“当新的虚化境进入运行轨迹的一刹那,缝隙就产生了?”
司剑点点头,不禁为这份默契感到欣慰。
“可是,”化羽紧接着诧异道,“创建虚化境需要耗费大量灵力,这个地方不是灵力无法作用吗?”
此时,他的目光随着司剑一并转向百事通。
“如果以他为载体,就可以施展。”司剑淡定地说道。
化羽知道,所有虚化境都必须和现实境相依,哪怕是一方一寸也必当关联,可是以凡人身躯为载体,他确实不敢想象。
其实,这也是司剑第一次想到这种可能性,一沙一粒可以依托,同为世间万物之一为何不行?她当然不知道,这样的尝试天帝早就做过了,而且用的还是自己的身躯。
方才听着这些完全听不懂的对话,此时又面对这二位齐刷刷射来的眼光,百事通心里没底,头皮发麻。
“我说,二位,我可只有这把老骨头。”
“够了!”司剑和化羽异口同声,然后相视一笑。
百事通腿肚子有些抽搐,“虽然不知道你们具体要干嘛,但——但是,你们有把握吗?”
司剑轻松言道:“坦白讲,没有。”
“那——那——”
“那什么?”化羽接过话来,“你怕什么,怕死吗?”
百事通一想,是啊,自己不是想死的吗,是地府不收啊,那还有什么可怕的?不过,他鬼主意一转,借机道:
“那我答应你们,你们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见百事通这个时候还拿腔作势,化羽不禁急道:“你还想不想出去了?”
司剑却很平静,“果然还是老样子。什么条件,说吧。”
“等出去了,你得保证让我转世轮回。”
“就是这件事?”司剑笑笑,“我答应你。”
“说话算数?”
“仙家重承诺。我以上仙之名许诺你,一定帮你与阴司交涉,终结阳寿,让你回到轮回的正轨。”
有了这句承诺,百事通再无他想,乖乖地将自己交了出去。
司剑冲着百事通五指一挥,他便失去了意识。
“化羽,看好了,我可不教第二次!”
前面的进展还算顺利,司剑集中所有灵力使出毕生造诣,果然构建出了一个新的虚幻境界。但,临近收尾的时候还是遇到了麻烦。
司剑告诉化羽,眼前虽是活生生的凡人却大可忘记他本来的身份,且当做一块树根一方山石运用术法即可。但,凡人毕竟血脉之躯,以其筋脉为通道与虚化境相通确实与以往大不相同。
而且,司剑不能像以往在虚化境内完成合收,因为虚化境一旦合收建成,可能转瞬间就要被幽魔境吸取,在那刹那时间她需要同时完成三件事才能带着他们一起离开。
司剑不敢想象稍有差池可能产生的后果,既然决定赌了便只能倾尽所能。
“化羽,我方才所做你都看清楚了吗?”
化羽不敢迟疑,“看清了!”
“那好,现在开始由你来撑住新境!”
化羽从前绝不会想到自己一直想学的术法却是在这般情景下实现的受教,虽然机会难得却堪比生死之关,他一边淌着汗一边催动灵力撑起了虚化境大半的骨架。
司剑这才得以专注于最后的收尾。
只见一条锁链从她袖摆内攀出,将他们三人团团围起,然后逐一盘住腰身将他们紧紧相连。
随着一道亮光,化羽瞬间被吸进一片苍白什么都没有的空白地方,这就是他们方才打造的虚化境?抬眼却看到司剑满脸严肃的神情。
“我们这是在——”
“嘘!”司剑抬手一比,然后紧张地向四周张望。
突然之间有风拂过,瞬间便成一股有力的气流。
“来了!”司剑说着指向前方一条隐约显露的缝隙。
他们同时向着缝隙飞速扑去,那条缝隙也变得清晰起来。在接触缝隙的一刹那,司剑果断击碎了界门。
虚化境彻底消失到缝隙消失之间有一个短暂的时间差。就是这刹那之间,司剑将锁链使劲一扥,然后一头栽进无尽的黑暗中。
只觉得整个世界在不停旋转,各种颜色的光束从身旁擦过,头痛得仿佛要炸裂……
风带来空气中泥土的味道。
化羽睁开眼揉了揉头,依然有些恍惚。他猛然翻身坐起,看到面前百事通正靠在一块木桩上,四肢齐全,胸口自然起伏。他赶紧四处张望,却见司剑正背手站在山崖下。
化羽紧跑几步来到司剑身旁,“我们这是?”
司剑看着他,随手凭空捡起一根树杈去搔百事通的身体。百事通一个激灵弹了起来。
“我们出来了!”化羽激动道。
司剑终于绷不住露出一抹笑意。要知道,他们闯出的可是从来有去无回的幽魔境,几乎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这是哪儿啊?”百事通突然问道。
是啊,出来是出来了,可现在他们又是在哪里?
司剑方才醒得早,已经观察过,于是回道:“如果没猜错,这里应该就是幽魔谷。”
四周是一片死寂的黛色,连一只飞鸟一只活物也看不到。抬起头,是浓浓的云雾。化羽腾空而起,想飞上去看看情况,兜了一圈又落了下来。
“上面附着着一层强劲的灵力,稍一接触如被雷击。”
化羽说着,不禁想起九哥哥曾对他说过幽魔谷地形诡异,是魔界最为难行之地,虽然已经划归仙家,但想想幽魔境的恐怖,作为它和现实界唯一连接的幽魔谷想也知道好不到哪里。若非特别,天帝又何必与魔尊立约只为要走这方寸地界。
“我方才四处看过,那边石壁有一洞,似乎是通的。”司剑说着用手指向一旁。
他们沿着山洞穿过,开始了幽魔谷的探险之旅。
曾经,化羽只是听九哥哥随口提起,亲临其境才切身感受到其中的诡异。
不同于栖凤峡瑰丽的景色,幽魔谷可以说是一片死寂。这里峭壁林立,荆棘遍地,不仅看不到活物,更是连空气中都透着一股阴森气息。
这一路不是沼泽就是深渊,他们在泥泞曲折的小路上兜兜转转,到头来总会发现又转了回去。原以为逃离幽魔境算是长出一口气,谁曾想现实境还有这么个鬼地方,丝毫不比那个虚幻世界逊色。
化羽背着疲乏不堪的百事通仰望着四周山崖,不无调侃道:“难不成是要我们移山平川,荡平此地才能出去?”
司剑没有接话,而是紧蹙眉头,接着问道:“化羽,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方才只顾赶路,心火正焦,经司剑一提醒,他静下心神侧耳聆听。在这连一声鸟鸣也没有的地方那声音虽然距离很远却还是隐隐约约传入耳鼓。
尽管时隔久远,但那种声音化羽依然再熟悉不过,“是——厮杀声?”
外面正在两军交战?
其实,从幽魔境出来司剑就在想着这件事,自己是奉天帝之命率兵平乱来的,她的突然失踪会给前线带来怎样的影响?还有幽魔境中不知时间,也不知已经过了多久,现在前方是个什么局势?她一直想着这些,才会对外面传来的声响格外敏感。
这里在结界隔绝的情况下响动还能传入,可见外面的厮杀何等激烈!
同她一样揪心的还有化羽,魔界与他的意义非同寻常,他无论如何也不希望那里出事。
在他们被关进幽魔境的这段时间里魔界究竟发生了什么?
……
九天之上,花子卿在白玉阶梯上快速奔跑着。
天帝方才发布诏令,魔君破坏结界,对归属仙界的幽魔谷发动攻击,导致天将司剑下落不明,故而令战神献光神君亲率大军征讨魔界,剿灭魔族!
花子卿一口气冲到天帝面前,倒地便叩。
天帝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也是来给凌秀子求情的?”
“君上,”花子卿恳切道,“魔尊执掌魔界千年以来,一向与我仙家修好,从无冒犯。何况这一次是魔族内乱,他自顾不暇,又怎会挑这个时候犯界?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天帝却只是冷冷地让他停止陈情,速速退下。
花子卿不甘,继而说道:“剑仙失踪,当务之急应是寻找她的下落。也许找到剑仙,她能证明——”
“证明什么?”天帝突然怒道,“证明他凌秀子一直对当年堕他仙阶,抽他仙骨一事怀恨在心,蛰伏千年终于让他找到了报复的机会?”
“不是这样的。他不会,他做不出的。”
“你如此了解他?万年修行尚抵不过一个魔族女子的魅惑,真君之尊也拦不住他火烧仙殿,堕仙入魔。你凭什么觉得自己了解他?”
花子卿还想辩解,天帝却一甩衣袖禁了他的言。
“子卿啊子卿,是你生性太过单纯还是本君从前对你太过骄纵?回幻虚去好好反省,没有传召莫要再上九天!”
花子卿平生第一次不顾一切向天帝求情却落得被驱赶的下场,要知道也就是他花子卿,再看方才同样替凌秀子说过话的几位所受的惩罚可就不只是闭门思过这么简单了。
然而,花子卿却不领情。平生以来他第一次对天帝产生了抗拒心。
当年凌秀子堕仙,他把这笔账记在殇戈身上,但此时他却陡然看清一件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天帝才是掌控一切的那个人。
花子卿一口气冲回幻虚,直奔万经阁地下密室取出尘封已久的赤雪。
这一回,他终于跨越了那道毕生想要跨越的结界。
然而,踏上魔界的那一刹,热血稍稍退潮,方才的愤怒也有一丝减弱,理智告诉他无论怎样他只是仙门一员,即便执掌一方仙境与天家而言依然卑微渺小。他无法真的放弃一切陪他一战,正如千年前的那次一样,他依然选择了退缩,但这一次他留下了赤雪,希望他能护佑他的主人度过这一次劫难。
再回到魔尊凌秀子这边。
天兵的突然降临让他措手不及。那一刹那的失控也让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对面,屠暝已死。于是,他匆忙解决眼前的叛军赶回魔域。
栖凤峡内,魔后羌溦将寒羽困在峡谷内,本想好好修理他一番,却见魔尊匆匆赶回,竟然让她将寒羽及其所率部下驱逐。
只是将他赶走?魔后不解,这小崽子害得魔界内乱,就这么便宜他了?
魔尊却一脸严肃地告诉她魔界可能要大祸临头了。
回到石头城,魔尊急速书写一份陈情书,打算向天帝解释所发生的一切,也好给仙家和魔族一个原原本本的交代。谁想,城门外突然一声剧响,待他出去查看却见赤雪立在门前。
那一刻,凌秀子的心情复杂至极,他手握赤雪擦拭着剑身的三刃,宿命的到来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献光神君领了帝命率大军下界。虽然,在他眼中司剑是靠关系上位的,但毕竟是自己的部下,他凌秀子就算不做魔尊也是修行万年的前辈,如此欺负一个后辈,且还是他曾经的属下,就凭这一点便让献光着实气不过。何况还有帝令在手,于公于私,这一回他都有绝对的理由痛下狠手。
很快,魔界的结界就被豁开一个大口子,乌泱泱的天兵如乌云压境。
天帝给献光神君的帝令是剿灭魔族,荡平魔界,所以这一战他目的明确,根本不给对方任何辩解的机会。
顷刻间,箭雨齐下,魔界之内无论男女老幼,无论是否魔族,所有生灵刹那间面临灭顶之灾。
凌秀子见无法理论,为护佑魔界生灵只能率军抵抗。于是,仙魔两军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司剑和化羽急于知道外面的情况,可他们困在幽魔谷仿若走进一个死循环,怎么也找不到出路。
化羽张开双翅再次冲向密布的云层,雷电穿过他的身体,一股股强劲的灵力游走于他的灵脉之中,让他痛不欲生。但他咬牙挺住,想要冲破这层阻隔上去探明下面的地形。
看着化羽如此冒进,司剑又是着急又是心疼,她飞身上前甩出银锁生生将化羽拉了回来。
“你不要命了?”司剑叱道,“幽魔谷本就由散于世间的诸多灵力经千年万载集聚所生,后又被天雷加持结界,你这么硬来简直胡闹!”
谁料,化羽大口喘着气,然后说了句:“我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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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话 向死而生
方才,化羽在云端陡然转身,用羽翼撑住电闪雷击,只为能尽可能看得更远。
他转身向着一个方向指过去,“那个方向有红色的光。”
红色的光?
他们在这里已经转了大半天,到处一片死寂,连一点鲜艳的色泽都没看到。司剑甚至猜测,或许是化羽的羽翼在雷电下折射出的光芒,是他太过辛苦产生了错觉。
即便如此,即便可能只是化羽的一种直觉,司剑还是与他一起朝着那个方向奔去。
拦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沼泽,其间弥漫着的不是普通沼气,而是几万年来集聚的各种灵力,它们交织在一起,盘绕在沼泽上方,悄无声息却暗藏着危险。
司剑下意识伸手拦了下化羽,“这灵沼的威力堪比上乘结界。我们对它完全不熟悉,还是小心为妙。”
化羽盯着眼前的沼泽,坚定道:“之前我们就因为它选择了绕道。可是,路是走出来的,与其在人人都走却走不通的路上浪费时间,不如搏一把。”
“闯条新的路。”司剑看了化羽一眼,“闯过去或许就能豁然开朗。”
话音刚落,司剑已经率先飞身而上。
悬浮的灵力立刻将她团团围住,像数不清的爪牙撕扯着她的身体。
化羽紧跟着冲了上去,手持离幻奋力劈砍,却发现离幻仿若被藤蔓缠住,完全使不出威力。
“仙兵为刚,刚不克柔!”司剑一边徒手与灵沼对抗一边喊道。
化羽反身回到岸边,解下腰带将百事通绑在自己背上,这才反身冲回来,刚想用功,就听司剑喊道:
“不能用火!”
化羽恍然,此处是灵沼,如果御火恐怕会失控。眼看他和司剑擅长的术法都不得用,只能用最笨的方式:“肉搏”。
司剑和化羽都是灵武力了得的神仙,却应了那句“好虎架不住群狼”,这些万年散灵单个论都不足为惧,可他们纠缠在一起,有的凶狠,有的幽怨,几万年里积攒的怨愤着实能变成一股可怕的力量。
化羽还要顾虑到背后的百事通。他的凡人身躯,可是经不住灵沼的侵袭。
“看好百事通!”司剑不忘叮嘱,“我可不想最后带着一堆白骨回去!”
司剑不是玩笑,地府不收百事通的魂魄,不代表他的肉身不会坏。但是让化羽分心顾全百事通的后果便是司剑自己需要抵挡更多攻击。
面对灭不净打不散的灵沼之力司剑和化羽都倍感疲乏,他们咬牙坚持,虽举步维艰,只能一寸一寸边杀边向前推进。
很快,他们就发现随着前进灵沼的力量越来越强,进攻也越来越凶狠,越前进就越明显。
可是,他们没有后退的可能,稍微的松懈都可能前功尽弃,只有一鼓作气杀过去。
他们就这样抱着拼尽最后一丝灵力的决心,面对并不确定的出路一路杀出了沼泽。
落地的一刹那,踩着脚下结实的土地,化羽一头扑了下去。他想翻个身,却听身后嚷道:“你别动啊!”
那一刻,化羽笑了,虽然吃了一嘴土,却有一种无比的畅快。
他们稍作休整。化羽看着走过来的路若有所思。
司剑看着他的表情,便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方才我们一路过来,集聚的灵力越来越多。”
“幽魔谷本就是散落于这世间的各方灵力汇聚而成。沼泽又是极阴之地,自然是灵力最为聚集的地方。”
“如果腹地灵力强两侧弱,或者两侧强腹地弱都能说得过去。为何,偏是一路越来越强?”
化羽说着望向四周,微微张开双臂,“有没有感觉到即便此处的灵力也比方才我们转过的那些地方强不少?”
司剑闭目深吸口气,化羽说得没错,他们都在思索其中缘由,突然异口同声:
“魔族!”
“是死去魔族残留的灵力。”
“这里在归属仙家以前一直是魔族流放犯人的地方。魔族不修仙道,没有轮回一说,一旦身死就是形神俱灭。但灵力无法消散殆尽,还是会有些许残留。”
“沼泽难过,所以大部分被流放的魔族死于通过沼泽之前,也就把灵力留在了这里。这说明——”
“这说明这里更接近幽魔谷的入口!”司剑和化羽同时激动道。
化羽再次想起九哥哥跟自己说过的那句:“入口为何不能成为出口?”化羽不禁念了出来。
“你说什么?”
“哦,九哥哥曾说过,世间的路都可回头,出口也可以是入口。我想,我们可能快找到出口了。”
九哥哥这个名字司剑还是第一次听说,显然是化羽下意识才说出的,所以,虽然好奇却没有追问,而是回道:“那就抓紧吧!”
于是,他们继续前进。后面的路相比要顺利很多,直到他们看到眼前的红光,感到热气从脚下升腾。
前方便是万丈深渊。深渊里是滚滚熔浆。面前只有一条不足一脚宽的山路跨过深渊通向另一端。
化羽背着百事通,所以还是司剑率先开路。她本没把这当回事,飞身而起想飞过去便是。谁知没走多远就被强劲的气旋掀了回来。
方才通过沼泽耗费巨大,即便没有刚刚那一战这诡异的气流也让她摸不着头绪。
接着,她和化羽尝试了各种办法,御剑也不可以;展翅,那诡异的气流就像无数只手拼命扯着他的翅膀;他们自己过去都费劲别说还要带着百事通。
只能再次回到最原始的办法——走过去。
化羽背着百事通走上那条比绳索宽不了多少的路,一身仙力却只能亦步亦趋小心翼翼,让他不禁想起自己年少时初上四羽阁的情景,恍惚间不觉笑了下。
“小心!”司剑提醒道。
“你不问我刚才笑什么?”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说笑!”
“就是,”百事通也紧张道,“你——你当心点。”
化羽却笑道:“没事。就算是条绳子,我也能过去!”
话音刚落,一阵巨风,渊底的熔浆猛然窜了上来,像无数条红蟒,带着灼人的热气和充满幽怨气息的灵力。
百事通受到惊吓身体一晃,连带着化羽重心猛然失衡一下子跌落下去。他反应灵敏,跌落的刹那用一只脚背勾住路面,来了个金钩倒挂。
司剑闻声转身甩出银锁,化羽抓住锁链借力飞身回正,重新站上路面,总算有惊无险。
他们一行小心翼翼终于通过险道抵达对岸。
化羽仿佛看到胜利就在前方,不免兴奋,他松开百事通便飞身冲了上去,结果被重重弹了回来,如果不是司剑在后面一把撑住,那力道足以将他掀落崖底。
“结界?”
化羽上前立定,运转灵脉刹那间释放出一股强劲的灵力试图打破结界。结果却是手腕一麻,半数灵力逆脉而行,让他好生难受。
化羽不信邪,甩了甩手刚想再试,却被司剑一把摁住手腕。
“这里的结界以群山为屏障而立,层层叠叠,根基牢固。”司剑一边说一边若有所思,“这是魔族古老的结界。可别小看它。”
“你有办法?”
司剑轻轻摇头,“至少说明,这里是山谷的边界了。”
一句话点醒化羽,是啊,走到这里就到了头。如果他们一行的方向是朝着入口,而这里又是死路一条,那入口究竟该在哪里?
他环顾四周,看不到其他可行的通路。排除入口处曾经把守的魔兵,还有什么力量能够促使那些犯人一路来到这里而没有回头?
化羽再次把九哥哥说过的话反复琢磨,入口也是出口?还有什么?他望向深渊滚滚的熔岩,抬脚踢了块石块下去,瞬间被淹没,连个泡都没冒。
“能好好活着,谁会想死啊?”九哥哥的话音猛然响起。那时,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并未引起注意,难道,她是在暗示幽魔谷的出路之谜?
如果幽魔谷的入口是在深渊下面,自进入的那一刻起便被熔岩驱赶着一路奔命,然后就再也找不到回头的路了。如果是这样……
“向死而生!”这才是九哥哥那番话的重点所在。
化羽顿时想通,并将自己的推测告诉司剑。
对此大胆的想法司剑并没有质疑,她下意识看了百事通一眼,然后提议先去探一下。
“我来!”
化羽说着张开双翼,转瞬间,每一根羽毛都燃起了火焰。
看到这一幕,司剑心里有了底,便眼看他纵身而下,身披火光在深渊里盘旋,几次都几乎擦着奔腾的熔岩而过,飞着飞着就不见了踪影。
百事通提心吊胆,眼睛都不敢眨,却看司剑站在崖边纹丝不动,仿佛颇有底气。
过了好一会儿,沉寂的渊底终于传来羽翼拍打的声音,化羽逆风而上飞上山崖。
“看!”他抬手递过一件东西。
司剑这才松开拳头接过一看,是一只匕首的残骸。
“灵器?”
“嗯。下面还有。它们的主人不在了,但灵器还残留在石壁上。可见,曾经有人前仆后继从崖壁上攀岩而上。还有,我找到出口了,就在岩壁上!”
原来,岩壁上并非只有一个洞口。熔岩涨涨落落,依据时间不同会灌入不同的洞口,所以洞里的人才会被身后的熔岩追逐拼命从其他洞口逃出,然后向上攀爬逃命,却都没想过其实回头才是生路。
“我观察了熔岩流动的规律,只要我们速度够快,应该可以避开!”
原来,化羽方才耽搁许久是在观察这个。
事不宜迟,司剑和化羽决定行动。看着滚滚熔岩,百事通死活不肯,最后只能被司剑一巴掌拍晕。
因为要照顾百事通这个凡人,司剑和化羽行事起来难免束缚,幸好还有银锁,用来攀岩方便了很多。
又是一番惊心动魄,好在司剑和化羽配合默契屡屡化险为夷。终于,他们走进漆黑的山洞,一路前行,前方终于有亮光投入。
化羽背着百事通一路飞奔率先冲出山谷。
司剑紧随其后。然而,当她迈出山谷的刹那,看到的却是化羽石雕般的背影。
在他们眼前,山河已不见颜色,仙魔两军的厮杀早已进入白热化。
两军开战可以想象,但战至如此惨烈是司剑根本料想不到的。那一刻,她说不出自己是何种心情,下意识飞身而起,想冲进战场看个究竟。
献光神君本没把如今的魔兵太放在眼里,但凌秀子一番运兵竟让他没能占到便宜,一下子打乱了他速战速决的计划。
身为战神,献光神君也是天生的骄傲,面对并不明朗的战势,他果断改变策略,决心对整个魔界痛下死手。
献光神君动用战神权限,引来天雷和真火,准备对魔界实施灭世之杀。
魔族不懂这番操作,但凌秀子立刻警醒,他瞬间一身冷汗,这是宁可从此万物不生也要置魔族于死地。他一时悲从中来,愤懑之情无以言表。
一直以来,自己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期许,换来的不是包容与和平,而是赶尽杀绝。那么,自己究竟为魔界做了什么?将狼群驯养成温顺的羊羔,然后送到天帝的刀俎之下?
那一刻,曾经宽和雅致的凌秀子彻底崩溃了。
他知道,以如今的魔兵之力根本无法抵挡灭世之杀,纵然自己修的是御火之术,但面临天界天雷和真火的双重威力,最多也只能相抗一时,想要护佑整个魔界几乎是不可能的。可是,如果不能护佑魔界,自己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于是,凌秀子不再寄希望于理论,当漫天雷火齐下,他凌空而起做了平生最决绝的决定。
那一刻,化羽和司剑正好赶来,巨大的冲击力将他们掀翻出去,连灵力都失去了控制。
紧接着,只见漫天红光,耳畔便没了声音,脑袋里也只剩下嗡嗡发懵的感觉。
一道电光,天雷和真火反噬的力量让献光神君向后飞出去好几步,他使劲抓紧战枪才勉强稳住身体,同时一口真血冲上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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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话 诛神结界
“他疯了!”献光神君颤抖着喃喃道。
化羽从地上爬起,望着漫天红光中凌秀子高悬半空的身影不禁道:“魔君这是在做什么?”
“诛神结界?”司剑说道。她声音恍惚,整个人仰头呆望着,“他不是仙元已毁,改修了魔道。怎么还能使出此等仙法?”
化羽只顾惊愕,没有注意到司剑的言外之意,随口接道:“不过是道法不同,仙魔之间并没有本质区别。”
司剑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化羽,这样的言语如果放在以往,她定要斥责他口不择言,忘了仙身本分。但此时,内心的复杂情绪已经超乎了所有的理智。
她见化羽此时还不明状,于是解释道:
“诛神结界需要上神以上修为,以身殉界,所造结界屹立万年亦坚不可摧,哪怕众神齐聚,集天兵十万也无法攻破。除非,有同等修为的神愿再次以身殉界,才可以破解。”
“以身殉界?是什么意思?”
司剑看着化羽眼中的恐惧,无奈道:“正是你想到的意思。”
“那——让他停下啊!停下来!”化羽嚷嚷着就想冲上去。
司剑一把拽住他,“停不下来的。此术一开,若半途中断,施法者会被周身修为反噬,绝无生机!”
对这位曾经的主仙,司剑没有太多接触,自然不会倾注很多情感,但此时,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竟感觉无比心痛。仙生至今,她从未像此时这般对一个人生出由衷的崇敬。
“神君,快制止他啊!”献光身旁已有不少声音催促道。
坦白讲,献光神君的战神之尊并非浪得虚名,此时他若倾其神力加上数万天兵的辅助未必不能对凌秀子致命一击。可是,他却迟疑了。
无论诛神结界是否完成,凌秀子都逃不过一死,如果在此之前能够杀了他,结界就不能成型,他就可以荡平魔界,完成天帝交给自己的任务。
然而,无论是现实中还是典籍上,诛神结界对献光而言都不过一个名词,他从不相信真的会有人使用此种术法,但此时却是亲眼所见。
这就是凌秀子膨胀的野心?是他蛰伏千年蓄谋的报复?
那个刹那,献光恍惚了……
这一幕同样被九哥哥看在眼里。她并不明白爹爹在做什么,只当是很厉害的术法,一时看得既紧张又有些失神。
然而,娘亲扶住自己肩膀的双手颤抖得厉害,她抬眼就看到娘亲煞白的面庞,嘴唇已经被咬得渗出血迹。九哥哥这才意识到可能不妙。
“爹爹!”她喊了一声想要冲过去,却被羌溦一把狠狠按住。
羌溦的手指几乎要抠进九哥哥的肩胛缝里。九哥哥没有喊疼,她发现娘亲此时的眼神可怕得像从地狱走来的鬼屠。
由于献光没有及时出手,凌秀子得以在没有阻挠的情况下设下诛神结界,进入最后的献祭。
“献光!”凌秀子用尽最后力气高声道,“转告天帝,我魔族并未背信!是他先破了约定!既然如此,从今往后,我魔界绝世而立,再不与这天地尘世同道!”
光将他的身体照亮,他感觉从发丝开始熔化。
此时,羌溦揽着九哥哥眼睁睁目睹全过程。她突然松开手,划破指尖不等九哥哥反应在她掌心留下一滴血。紧接着,羌溦双臂一振,散去一身灵器,连同身上的铠甲都瞬间剥落。
然后,羌溦冲着消失中的凌秀子飞身扑去。她像一朵雪花扑向熊熊烈焰,只是一刹的闪光,他们便相拥消失在半空。
空中突然飘起雪花。
随着落雪,周围所有的嘈杂声都不见了。魔界被笼在一片橘红色的结界中。天空是红的,雪是白的,他们合在一起变成了粉红色。
九哥哥摊开手掌,娘亲的血已经渗入骨髓,变成一颗掌心红痣。一道光突然射出,她看到结界上亮了一束光。她朝着那光束扑过去,指尖触碰的一刹似乎明白了什么,慌忙收了手。
看到结界已成,献光神君下令收兵。
魔界内,魔兵们开始打扫战场。
化羽此刻完全忘记自己和司剑被留在了魔界,留在了结界之内。他冲到凌秀子身殉的地方,竟然还能感受他残存的一丝气息,而那气息正是来自赤雪神剑。此刻他孤零零地插在地上,带着被遗弃的愤怒和主人离世的悲戚,似在无声哭泣。
化羽拔起赤雪,一抬眼看到九哥哥瘦削的身影。赤雪是上等仙兵,纵然被遗弃尚能保全自己,可她呢,真正被遗弃的人要如何保护自己?
九哥哥愣愣地站在那儿,四周于她一片苍白,彻骨的寒意仿佛冰封了来不及恐惧、慌乱的心。
许久,她听到耳边有人在叫她。抬眼看去,竟是她日思夜想的身影。是上天仅剩的怜悯在此时赐给她如此幻像。但她已顾不了许多,即便是幻觉,即便只是刹那,她朝他扑过去,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抱紧了他!
“阿九。”是化羽的声音。不对,正式场合他称自己九公主,九殿下,玩笑时会喊九哥,小九,却从未这么温柔地称呼自己。果然是幻觉。
九哥哥想着,仰起头看着这张幻像出的脸。
他抬起手为她擦拭泪水,他的手是温暖的……
九哥哥猛然挣开,“你是谁?”
“是我,化羽!”
此刻,九哥哥才有些清醒,她看着化羽,又看了看四周,不是梦,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无论温柔还是伤痛。
一时间,一股说不清的情绪涌了上来,她想拥抱面前这个自己心爱的男子,也想一剑劈了这个仙门中人。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用什么感情面对化羽,更加迷茫的还有自己的未来。
于是,九哥哥一言不发,她向后退了几步,然后猛然转身飞快地跑开。
化羽想追,脚下却一沉,他转头看着走上来的司剑,有些失语。
“她就是九哥哥?”
“嗯。”
……
司剑和化羽站在石头城外。
城门前的魔兵守卫将他们团团围住,却没有一个敢轻举妄动,只能握紧兵刃,瞪大双眼,紧张得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化羽没有心思理会那些魔兵,面前紧闭的石门让他内心十分沉重,而身边的司剑也让他不知如何面对,毕竟,那段魔界的经历他并未向她提起。
“我随暮光神君下界的时候曾在魔域逗留。”化羽主动开口道。
虽是上仙却也是女子,司剑从方才九哥哥那般模样和神情就已看出她对化羽的心意。
只是,眼下化羽困在自己的情绪中,而她却不得不保持清醒。所以,这个时候,她不想给他更多压力,也不能让自己的心绪受到影响。
于是,她回了句:“这件事,容后再说。”
化羽却只当她在生气,越发想解释清楚,“魔君于我有恩,是师恩!”
司剑的确意外,却更可见他与魔界以及九哥哥之间的牵绊之深,况且,四周都是魔兵,也不是一个说话的地方。
司剑于是故意岔开道:“我还是去找找百事通吧!”
她刚一转身,面前立刻亮起明晃晃的兵刃,一排魔兵冲他呲牙瞪眼,以为她要做什么呢。
见司剑宁可借口去找百事通也不肯听自己解释,化羽着急道:“魔族并不凶残,他一届凡人不会难为他的。”
其实,方才他们一起从幽魔谷出来,见魔界大战,便先让百事通留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司剑不放心还随手布了一个小结界。不过,他们都是第一次见识诛神结界,也不知布界时释放出的灵力会不会冲击到他。
司剑既然对百事通许下承诺,自然希望能将他全须全尾地带出去,况且,化羽在这里等的是九哥哥,自己还呆在一旁着实有些尴尬。于是,她冲那些魔兵挑起了眉梢,眼眸中射出两道凌厉寒光,震慑得那帮魔兵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可是,就在此时,远处传来嘈杂声,紧接着不多时,一队魔兵的身影进入视野。他们押解着十几个天兵,定是方才灭世之杀降临前没来及撤离,如今也被留在了此处。
与此同时,石头城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一条缝。黑衣侍卫走了出来,依然是化羽印象中那张棱角分明的冷峻面容。
他来到化羽面前,毫无感情地说了句:“殿下让你进来。”
化羽回头看了司剑一眼,想让她一同。
但黑衣侍卫却紧跟着补充道:“你一个人。”
司剑识趣,她既然看得出九哥哥对化羽的感情就笃定不会对他不利,于是冲他点点头,“我在这里等你。”
化羽这才跟随黑衣侍卫走进那扇他原本熟悉的大门。
门再次关上。司剑深吸口气,整理情绪,然后转身看向那队魔兵。当他们来到近前,司剑定睛一看,被俘的天兵间竟然还夹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耸拉着脑袋,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被魔兵驱策着一瘸一拐前行。
“百事通?”
百事通抬眼看到司剑,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没有终于见到救星该有的激动,反而有些木愣。
但是一眨眼的工夫,他好像是回过了神,冲着司剑高喊道:“仙上,救我!”
话音刚落,身旁魔兵一巴掌便呼在他后脖颈上,“别吵吵!”
虽然司剑对百事通这个人的确没什么好印象,却也见不得他被魔兵欺负,于是喝道:“做什么?欺负一个凡人算什么能耐?”
那魔兵抬眼看了她一下,估计也是刚经历大战心里窝着火气,“我当是什么人在这里叫嚣,又是一个被主子抛弃的小仙!”
对于魔兵的轻蔑司剑倒没往心里去,被俘的那些天兵却气不过了,其中恰好有认识司剑的,于是在魔兵话音落下便带头施礼道了句:“仙上!”
那魔兵听此言反而来了劲,“还仙上?行,这位仙上,您说我欺负凡人没本事,那我就欺负欺负这些天兵喽!”
说着,手中的钢鞭就落了下来,正抽在方才带头向司剑施礼的那名天兵身上。
紧接着,那魔兵还招呼其他兵士,“我说弟兄们,这些天兵毁了我们的家园,逼死我们主上,这笔账此时不算还等什么时候?”
在他的煽动下,周围的魔兵都叫嚣起来,同时举起各自的兵器对着那些天兵就是一通毒打。那些天兵双手被锁,同时被封了灵脉,只能被动挨打。
方才看着百事通被打司剑就不答应,此时更是不会坐视不管。就见她衣袖一甩飞出银锁,眨眼工夫已将那些动手的魔兵掀翻在地。
其实司剑也理解那些魔兵的心情,所以并没有下重手,而是厉声道:
“军士服从命令是职责所在。他们若不奉令天庭的雷火可以把他们扒皮抽筋。这一场战事,天兵和魔兵一样都付出了代价,保护大家不受侵害的方式只有平息战事,所以,无论是哪一方都不该再制造新的仇怨!”
司剑从内到外的气势再次震慑了一众魔兵。她接着用银锁将天兵们圈在当中,使得魔兵再不好靠近。然后便盘腿坐下,调息静修。天兵们见状也纷纷效仿起来。
城门前陡然安静下来。
城内,在黑衣侍卫的指引下,化羽沿着熟悉的路径登上高台,却一眼看到九哥哥平躺在地上。
他连忙冲过去,却见九哥哥睁着眼,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无论他怎么说话都丝毫没有反应,就这样一直耗到夜幕降临。
终于,化羽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知道,我现在没有立场说话,但是沉默,我也做不到。我记得你曾问过我,死和忘记哪一个更难?”
此时,化羽停顿了一下,他望着空中的星斗,诛神结界隔绝了魔界和仙界,却挡不住这漫天星光。
突然,九哥哥开口道:“放心,我是不会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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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话 她走你留
化羽一愣,九哥哥的突然开口让他又惊又喜,此时,不论她说什么都不重要,哪怕是骂自己一顿都是好的。
可九哥哥接着却说:“可是我也不想忘记。今天的事,一幕幕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中挤出,满含着恨意。
化羽心中难受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正如他方才所说,他没有立场劝她,即便是真心实意,他依然说不出口。
“我好恨!”九哥哥继续道,“可是,我竟不知道该恨谁。这笔账应该记在谁头上?是整个仙门,还是——”说着,她抬手向空中一指。
化羽心头不禁漫过一丝恐惧,这个女孩儿的性格太刚了,可是,她有说错吗?那难道不正是天帝的御令?只不过,与天庭为敌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他真的不希望九哥哥因为仇恨把余生都搭进去。
不对,自己怎么会这么想?将心比心,站在九哥哥的立场难道不该恨,不该记这个仇吗?自己何时变得如此胆怯,还是因为自己是仙,便天然地站了队伍?
想到这里,化羽不禁喃喃道:“仙魔之间为何非要走到这步?”
九哥哥用手垫着脑袋,她瞟了化羽一眼,紧跟着问了句:“你为什么在这儿?”
“啊?”这个问题让化羽猝不及防。
“你也是来荡平魔界的天兵?”
“当然不是!”化羽心中坦荡自然答得干脆。
“那就是担心我们喽?”
化羽知道自己这次跟来一半是担心司剑,一半也的确是担心魔族这些故交,可是要他说“是的,我担心你们。”却也显得矫情,便只回了句:
“抱歉,我没能帮上忙。”
九哥哥挑了下嘴角,“我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
化羽有些羞愧,竟不知如何接话。
九哥哥此时却说:“我才发现躺在这里看天空是这个感觉。你没觉得今晚的星空格外不同吗?躺下看!”
化羽于是在九哥哥身旁躺下,星空有什么不同,无论这里、凡界还是仙境,星空都还是那片星空。
“过了今晚,我就不再是以前的九哥哥了。”
“你,准备好了吗?”
“事情不会等你准备好才发生。除了担起这副担子,我别无选择。”说着,九哥哥侧过头看着化羽,“你呢,有什么打算?”
“我?”化羽再次不知如何回答。与九哥哥的相识到重逢都是不期而遇,他的未来里原本并没有她。
化羽迟疑的一瞬,不想九哥哥紧跟着说道:“既然回不去,就留下来吧。留下来帮我!”
化羽一愣,“蹭”地坐了起来,“回不去?”
九哥哥跟着起身道:“你不知道?爹爹用生命布下的结界,外面进不来,里面也出不去。从此以后,魔界绝世而立,再不受外界任何纷扰。”
原来诛神结界是这样的?如此说来,司剑和自己都回不去了?司剑知道吗?如果知道,她为什么没告诉自己?她现在在做什么,在想什么?
“怎么,你不信?”
九哥哥说着抬手化出一页书笺。
化羽一边阅读,九哥哥一边说着,
“这是我在爹爹书房里找到的。原来这就是诛神结界,是仙门术法。仙家对自己都可以这么狠吗?书房里还有很多仙法典籍,原来爹爹从未放弃修习仙法。以后,我们一起练。仙魔虽无法和解,但术法却可以并行,爹爹的愿望至少要达成一件。”
化羽的脑袋“嗡嗡”地,九哥哥后面这些话他完全没听,满脑子都是无法离开这件事。自己何去何从都不打紧,可司剑如果留在魔界要她如何自处?
面对化羽的沉默,九哥哥突然提高了嗓音,“化羽,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愿意吗?”
化羽猛然抬眼,他看到九哥哥脸上的表情,她是认真的,甚至有些霸道。
“帮你,我义不容辞。”化羽同样认真地回道,“只是,我的朋友也在。”说到这里他停顿了,显然还没组织好接下来的语言。
“她?”九哥哥饶有意味地看了化羽一眼,“是仙?”
“嗯!”
短暂的沉默,九哥哥的眼睛一直没有挪开化羽的脸。
“是你喜欢的那个她?”
无论年岁,女人的直觉对男人而言都是个迷一般的存在,尤其爱恋中的女子,隔着千山万水两个世界,也能嗅到情敌的味道。
在这个问题上,化羽从不撒谎。他坦诚地点头应道:“是的。”
空气在那一刻凝固了。
沉默中,化羽开始后悔,他不想让自己的感情蒙羞所以坦白,但他仍会害怕因为自己的坦白给司剑带来麻烦。九哥哥,这个自己眼中率真坦荡的姑娘,在经历了这场人生变故之后还会阳光依旧吗?
此时,九哥哥的沉默哪怕一瞬对化羽来说也是漫长,他想说些什么,又唯恐言多必失。
过了不知多久,九哥哥突然开口道:“如果,我送她离开,你会留下来吗?”
化羽一愣,“离开?”
“离开魔界,回归仙界。她走,你留!”
方才不是清清楚楚言明诛神结界是进不来也出不去的死结?如果九哥哥乱说,魔尊留下的记载也不会乱写啊。
“你可以开启结界?”
“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谎?”九哥哥说着摊开手掌露出一枚血痣。
原本,她以为娘亲是太爱爹爹所以选择殉情,当她飞身触碰到结界边缘的一刹突然明白了娘亲的用意,于是才迅速收手。
“你跟我说过你喜欢的只有她。我也说过会洒脱放手。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就当我任性也好,自私也罢,我要你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这是唯一的条件!”
九哥哥语气坚定,她看着化羽,眼神里全然没有了小女孩的天真,反而写满了不容拒绝。
“天亮之前,给我答案!”
化羽明白,在这个时候九哥哥身边需要有人真心帮她,但他也清楚,她想要的感情自己无法给予。
这一夜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漫长的。
清晨,最后一抹星辰褪去不久,天光也未大亮。石门开启的声响惊动了门外静修的诸位。
司剑站起身迎着门的方向走去。果然,化羽的身影闪现出来,他双眼微红,显然一夜未眠。
看到化羽的一刹,司剑的心才算放下。然而,化羽身后跟着又走出两个身影,昨日那个黑衣侍卫以及九哥哥。
化羽回头看了眼九哥哥,然后在司剑耳边低声道:“九哥哥答应送大家离开魔界。”
司剑一惊,他不知道诛神结界的威力吗?但化羽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相信我。”
化羽心里十分清楚,横竖他都无法一走了之,不如先送司剑离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等自己帮助九哥哥稳定魔界局势,等有一天九哥哥自己想通了,那时,她不再需要一个肩膀依靠,也就没有强留自己的理由。
可是,这一切他不能告诉司剑。九哥哥脾气刚强,司剑又何曾柔弱?如果一切据实相告,她绝不会由着自己。
一路上,大家都很安静,连一向不缺话的百事通也变成了闷葫芦。
一夜之间,位于魔域内的中心战场已被清理干净,魔兵们完成任务便撤到了外围。
空气中依然充满肃杀,甚至还依稀残留着阵亡的仙魔兵士的气息,所以清扫工作除了整理战场还要在四处布上净化怨息的灵咒。
这个地方,化羽其实是不忍心让九哥哥来的,无奈界门在此。眼下,他只想赶紧结束这一切。
“开始吧。”化羽对九哥哥说道。
“你想好了?”九哥哥说着瞟了眼不远处的司剑。
“嗯!”化羽压低声音应道。
“心甘情愿?”
“嗯!”
九哥哥的嘴角微微抖了一下,然后她纵身跃起,掌心射出一束红光。显然,她的修为尚浅,几乎使足了浑身气力终于在结界上方裂开了一道一人宽的缝隙。
司剑惊讶于眼前发生的一切,但现在不是探寻究竟的时候,她连忙组织大家依次离开。知道九哥哥可能支撑不了太久,所以每个人都快速通过,直到剩下司剑和化羽。
“你先!”化羽催促道。
司剑心中虽然“咯噔”了一下,但来不及多想还是跨出了界门。
化羽知道,下一瞬界门就会关闭。所有的一切只能等有机会再见时同她解释了,他看着司剑的白色衣袂同界门外的光芒一同消失,嘴角拂过一丝落寞的苦笑。
这时,身后传来九哥哥的声音,她高声道:“化羽,你是心甘情愿留下来的吗?”
化羽一愣,诧异地转过身去,却被九哥哥扑上来一把抱住。
司剑一转身,界门已经关闭,她调动灵力使劲击打界门位置,其他天兵见状也纷纷贡献灵力帮忙,却都是徒劳。一番努力下,只有一瞬结界上投出了里面的景象。
九哥哥抱着化羽的画面映入眼帘,即便是司剑也做不到那般豁达。她用力击打着界壁,即便毫无作用却不停止。
画面转瞬即逝,司剑却依然持续向结界输出着灵力。天兵们看不下去,纷纷开始劝解:
“仙上,咱们稍安勿躁,再想办法!”
“这样耗损仙力划不上的。”
就在众人劝解无果的时候,界壁上突然一道亮光,一个身影“嗖”地一下飞了出来。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化羽已经站在大家面前。
看着司剑那双惊讶中带着激动,喜悦里又掺杂着怒气的眼睛,化羽轻轻一笑,
“抱歉,晚了一步,让大家担心了。”
化羽的笑是为了让司剑安心,但他心中此时却掺杂着各种滋味,理也理不清。
九哥哥一把抱住他,仿佛用尽全身力气。
“心甘情愿?不过是自欺欺人。”
然后,她松开手,骄傲地扬了下下巴,一如上一次分开的时候。
“你走吧。”
化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九哥哥已经抬起手掌尝试重新开启界门。
“我答应过会留下来帮你。要走也不是现在。”
无论是仙门规矩还是化羽自己的准则,承诺就是承诺,何况那也是他的真心。
“留下来,你就会爱上我吗?”
九哥哥一如既往地干脆直接。
“我想帮你与情爱无关。”
“那我留你干嘛?让自己越陷越深?让自己习惯依赖?我说过,我已经不是昨天的九哥哥,我长大了。从今往后,我会努力变强,一切干扰我变强的因素我通通不要。如果,你不能陪我一世,那就不要开始。”
此时,界门已经打开,虽然宽度比方才窄了许多,但依然可以勉强挤过去。
“我九哥哥从不求人!”九哥哥高声道,同时另一只手将化羽向着界门使劲一推,“走啊,再不走,这辈子都别想走了!”
化羽这才狠下心冲进界门,那一瞬身后传来九哥哥的声音,
“化羽,我也不会求你爱我!”
当然,这些化羽并没有告诉司剑。
同为女人,司剑接受了那个临别拥抱,同时心中对这个小丫头有了钦佩之情。
司剑把百事通安顿在凡界,告诉他承诺的事情一定兑现,静候便是。然后便和一众天兵赶回天庭。
路上,司剑问起九哥哥开启界门的秘密,化羽其实知道的也不多,便如实相告。司剑一听恍然大悟,禁不住感慨道:
“这是母爱!”
“母爱?”化羽依然不解。
司剑便解释道:“魔尊对子民的大爱让他不惜以身相殉布下诛神结界。魔后随之殉情,但她也将自己化成界门留给了九哥哥。这是母亲留给女儿的自由,以后只要她愿意,便可以随时放下责任离开魔界,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这不就是母爱吗?”
听完这些,化羽沉默了。
“怎么了?”
“我想起了我的母亲。却连她的眉眼都记不起来。”
司剑看着化羽些许黯然的神情,淡淡道:“至少,你还曾经拥有过母爱。”
化羽一愣,不自觉地看了司剑一眼。
司剑笑笑,“我是天生仙胎,月华神树上结的果子,在仙界就没有母亲。婴孩时被丢入凡界,也就是所谓的地养。”
“那你在凡间的母亲呢?对你不好吗?”
“天机阁给我选的人家倒是不差,一门文官武将,体面又威风。可我偏是女儿身,所以取名一个‘轻’字,微不足道的意思。”司剑看着化羽轻轻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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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话 司剑回来了
司剑回来了?
天帝脸上不露声色,心里却已狂风突卷。
这怎么可能?司剑越是不凡天帝心中就越是忐忑,难道这就是宿命的安排?
天帝是这天上地下不二的主宰,却唯独忌惮“宿命”二字。君父的话音再次响起,究竟是诅咒还是预言?自己所做过的终究也会报应在自己身上?
可是,天帝毕竟是这仙界中敢与命运抗衡的第一人,否则也就不会从一个出身低微且不被看重的六郎成为如今的天地之主。他的心思之深手腕之绝也是天上地下独一份了。
回到九天,司剑按制先去仙武司报到。
自从魔界战场回来,献光神君便将自己关在仙武司内,此番经历的一切颠覆了他一直以来的认知,让他内心烦乱。司剑的突然回归,更让他大吃一惊,甚至禁不住揣测司剑的失踪根本就是事先预谋,是天帝借口攻打魔界的理由。
想到这个,献光神君不禁一背冷汗,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怀疑起帝君,怀疑起自己的兄长?
带着复杂情绪,献光神君接见了司剑。司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禀给献光神君,自然,误入幽魔界纯属意外,而离开魔界的真实情况却被她隐瞒了。
原来,离开魔界后,化羽特别恳请诸位保守这个秘密。
“仙魔之战本是不幸,如果从此魔界隔世,两不相干,对大家未尝不是件好事。”
诸位天兵觉得有些道理,但毕竟撒谎这件事于仙品有亏,若被上方发现更是逃不了一番重责,所以心里还是有些不定。
这时,司剑开口道:“各位与我同为天兵,奉的也是天帝和仙武司诏令,对于这场战事的是非对错我不便评述。不过,各位也看到了,九哥哥年少便失去双亲,家园又被战事损毁,将心比心,若是我等站在她的位置,能否放下仇怨释放对方军士?对这份仗义之举我们当如何回馈?”
诸天兵听了这番话不由频频点头。
甚至有的竟大胆道:“战神施灭世之杀的时候不曾顾及我们尚在战场厮杀,我们这般出生入死却不被看重,反倒是被敌方施以援手。就冲这个,这秘密我死也不说。”
也有头脑冷静的提出疑问,“若是日后魔族杀出魔界,仙界因为不知界门之事没有防备,岂不是我等之罪?”
司剑立刻回道:“从今以后,不论我是否在仙武司当值都会密切注意魔界动向。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定身先士卒,绝不会让我们今日的义气之举成为三界安定的隐患。”
至此,诸位天兵彻底被说服了。
所以,之后,当献光神君依制询问各位天兵的时候,大家的说法都很一致,诛神结界降成之前,司剑及时带着他们突出重围,逃离魔界。由于诛神结界释放出的巨大灵力,他们被冲散,司剑陆续找到大家,这才耽搁了回程。
按照规矩司剑一等属于脱队将士,需要接受一番审查,在此期间他们不能离开仙武司半步,也不能擅自接触外人。
司剑知道规矩,自然没有异议,但她还是提了个要求:“我和几个兄弟身上都有伤,烦劳请仙医馆的仙官来给看看。”
司剑的要求合情合理,献光神君没理由不应。
仙影未至,司剑便已从那飘散的仙气知道了来者身份。
逸一快步,几乎要破门而入,看到司剑满脸的惊喜转瞬便换做满眼的担忧。
“伤到哪里了?快让我瞧瞧!”
“没事!”司剑笑道,“我没受伤。不过是审查期间不得外出,又怕大家担心,就想用这个方式让你知道。”
“你怎知道来的准就是我?”
“我哪知道?赌一把呗!”
“你呀!快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在九天是怎么传的?”
“嗨,说你遭到魔尊攻击后失踪,只怕凶多吉少,天帝一怒之下令献光神君扫平魔界。不过,很多人都猜是天帝和你联手用的苦肉计,为清除魔族找的借口。起初,我也以为是这样。可是,大军班师,你却没回来,我就真的怕了。这不,听说仙武司给伤兵请医官,我就赶紧来了。说吧,到底闹得哪一出?”
“没有什么苦肉计,事情一件接一件确也巧了。”
司剑于是将事情简要描述了一下,自然还是隐去了九哥哥送他们出来那段,倒不是信不过逸一,只是不想多一个人承担保守秘密的责任。
逸一听得双眉紧蹙,总觉得哪里古怪,却又说不上来。若非古怪,这一切便着实太过巧合,不过话说回来,司剑能够闯出幽魔境实在让他惊讶,这一遭走下来说她是死里逃生一点也不为过。
“逸一,你也不能待太久。还有两件事烦劳,其一,帮我去姻缘殿向月老报个平安;其二,最近可有空去见下府君?”
“府君?你有事拜托他?”
“确实,不过,一来我现在不方便走动,二来,论关系你也算是对府君有恩,总比我说话好使。”
逸一故意挑了下嘴角,“敢问你想找的是哪个府君?”
“哪个?什么意思?”
逸一笑了,“你口中的那位府君已经任满,昨日方才向帝君辞行去下界做散仙去了。”
“散仙?”
“是啊,你没听错。他拒绝在天庭任职,也放弃了晋神的机会,只想下界享受人间烟火,逍遥快活。”
“他想得倒是通透。那新的府君是——”
司剑看着逸一的眼神,仙界里都知道府君因为不满一直续任才亲自培养出一位接班人。
“没错,就是你的那位故人——寒诺。”
司剑微微愣了一下,对于寒诺执掌阴司她并不意外,只是想起百事通被流放幽魔境的事,当时只想到府君有这个能力,却不想他的义子寒诺虽不是上仙却一样有机会接触到阴司包括府君本人的许多机密事宜。
无论是前府君想要尽快卸任,还是新府君想赶紧上位,他们都有动机和能力做那件事。但,不管是哪种可能,现在大局已定,他们应该不会再难为一个凡人了吧。
想到这里,司剑回道:“那更好,你救过寒诺一命,一点小小人情他总不会驳你面子。况且,还是他们阴司自己的纰漏。”
“若不是急事,过两天寒诺来九天受上仙阶,我同他讨个人情便是。你呀,事情过了这么久,还抹不开面子呢?说不定,人家早就忘了,不计较了。”
……
天帝独自信步,不觉竟来到风露庭,一抬眼月华神树正映入眼帘。他下意识地侧脸转向一旁,一千多年过去了,他从不敢踏足此处,不想今日竟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这里。
献光神君方才面见过自己,将司剑阵前失踪的调查结果做了呈报。
化羽曾是司剑的徒弟,他的证词不足采信,况且他自己无令上阵本就是戴罪之身,天帝也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可是,一众天兵众口一词,不仅对司剑的救命之举大加称赞,还顺带把化羽也夸了。再加上有献光这个一板一眼的家伙在,想给司剑安一个里通魔族的奸细罪名肯定不妥。
更何况,没能将司剑留在幽魔境天帝本就如芒在背,也不知她是否察觉。又恼又气,外加心虚、忐忑,天帝心绪不宁,独自离开帝宫,不想竟走到了月华树前。
天帝不假思索,掉头就走,转了几道弯总觉身后有影跟随。行至距帝宫不远一僻静处,他突然停下,怒斥道:
“谁?还不滚出来!”
一身影慌忙现身,俯地便叩。
“是你?”天帝微垂眼睑扫了他一眼,冷冷道,“不在书山好好当差,无诏面君你可知罪?”
殇戈将脸埋在两手之间,低声道:“下仙知罪。”
“既然知罪,还不赶紧退下!”
面对天帝严厉的斥责,殇戈却没有任何动作。他依然跪着,卑微却虔诚地回道:
“下仙出身卑微,资质平平,幸得君上赏识委以重任。下仙自知有诸多不是,更因一己私欲自毁前程,实属罪有应得。下仙不惧从头来过,只是愧对君上,无法再效力君上左右,实在心有不甘。”
天帝本就心情烦乱,此时更是没好气地说道:“你说什么都没用。趁本君还未降罪速速退下,否则,罪加一等,书山也别想回了。”
“君上息怒!”殇戈忙道,“下仙并不是为了请求宽恕,实在是有要事禀告。事关仙家颜面,才斗胆越矩面君。”
听到这句话,天帝本已挪动的脚尖又悄悄收了回来。他太了解殇戈的秉性,虽然没有大才却心思灵活,比起昔日的坤阳凌秀子更容易掌控,在自己登位初期,人心浮动的时候他需要这样的人来稳固自己的势力,这才将其划入自己的阵营。
后来,他出了那样的事,自己虽然不好再护着,却也没有将其置于死地,始终留着余地。不是天帝心软念旧,但凡留着余地,便是不知何时还能为己所用。
“是何事会关系仙家颜面?你且如实禀明,如有妄言必当重罪!”
殇戈这才将司剑、化羽还有锁妖塔内的青羽之间这桩三角关系当着天帝的面细细理了一遍。
关于司剑和化羽之间的传言天帝早有耳闻,他甚至也能猜到不少流言和眼前这位大概脱不了关系。可是,化羽已经飞仙,他和司剑的师徒关系便只是既往,别说是暧昧,就算真的互生了情愫,最多也只是说出来不太好听,并不算触犯哪条天规仙律。
不过,若是加上青羽……天帝方才郁结的心突然间投入一丝亮光,只要有软肋就好下手。
然而,天帝却不漏声色,听殇戈讲完依然冷冷地回道:“这件事,你就烂在肚子里,不准再提。如果本君听到一星半点的流言,就把你从仙籍上彻底除名!”
说罢,甩袖而去。
殇戈依然跪在地上,直到天帝走远,这才抬起头冲着天帝走远的方向露出一抹诡笑。
天帝将殇戈贬去书山,却并未毁其修为,唯一收走的仙法就是那仙门禁止的读心术。然而,殇戈“服侍”天帝已久,即便不用读心术也能将天帝的心思揣摩个大概。他选择在这个时候冒险面君讲出那个大八卦自是有他的用意。
回到帝宫,天帝的心情敞亮了不少。想到司剑,他默念了两个字:“不急!”
……
化羽接受完叱问走出仙武司,还以为能够见到司剑,却被告知,身为天将,在天帝的旨令下达之前,她还是不能见任何人。化羽于是回到七重天去见暮光神君。
无事殿前,化羽跪了一夜,也不知暮光是真的贪睡还是气性太大,就是不肯出来,殿门紧闭也不放他进去。
当日出走之时就料想到今日,化羽也是做好了准备。他跪得倍儿直,神情端庄,无论暮光突然从哪个角落蹦出来都挑不出半点毛病。
终于,殿门开了。暮光走出来,伸了个懒腰,一眼看到化羽,不禁道:“还在呢?你走吧!”语气相当冷淡。
见到暮光,化羽露出一个微笑,“神君,见您如此神采奕奕,可是睡得不错?”
暮光瞥了他一眼,嘴唇微微抖动,“别卖乖了。你说什么都没用的。我这无事殿太小,装不下你。快走不送!”
“神君,衰爷,还气呢?是您教的,成大事不拘小节。既然如此,何必跟我斤斤计较?我这跪也跪了,礼也赔了。”化羽说着不忘深深一拜,然后直起身顺势竟站了起来,
“要不您说,还要怎么罚,我领罚就是。”
暮光自己心里清楚,当时他知道拦不住化羽,却也不能纵容他,只好大门一关,装作不知。现在,这家伙回来了,一出一进天门都有记录,想赖也赖不掉。自己身为他的神主,若是不气不罚实在是不正常,这才关了他一夜。只是,化羽这油嘴滑舌,谄媚讨好的嘴脸着实不像他,一时竟让暮光心里有些发毛。
暮光的用心化羽并非完全知晓,他这般服低讨好也是怕他真的生气,毕竟,自己眼下还有事相求。
暮光看着化羽,心里打着鼓。他突然嘴角一挑“呵呵”笑了两声,
“行了,别来这一套!你小子老实交代,在外面闯了什么祸要我给你擦屁股啊?”
化羽确实有事,还是件大事。临别时,九哥哥将凌秀子书写的陈情书交给了他,虽然她不打算原谅天帝,但爹爹和整个魔族不能永世背着背信毁约的恶名,所以,无论天帝会不会公平对待,她都希望爹爹的陈情书能交到天帝手中。
“结局我不奢望。但是做这件事,是我为人子女应尽的孝道,是我对世间公正应该付出的努力。”
九哥哥的话音尚在耳边,化羽决心帮她做成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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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话 何来恭喜
化羽没有将陈情书的事告诉司剑,为此他心中不无纠结。
在化羽看来,出兵魔界司剑不过是奉命行事,她不该为此承担后果。可是,
“魔尊撕毁契约,兵至幽魔谷,打破仙魔两界的结界”,这是仙魔正式开战的导火索,更是天帝诏告三界为魔尊判定的重罪。但凌秀子却说他从未攻击结界,反倒是天兵先发动的进攻。
化羽当时追着司剑,只看到眼前火浪电光,两股灵力碰撞炸裂,根本分不清先后顺序。但,不管怎样,哪一方先打破的结界,便是哪一方先撕毁了仙魔不争的契约。
作为当时带兵的天将,司剑完全参与其中,仔细追究起来她也难逃干系。
一边是如师如友令他尊敬、钦佩的前辈,一边是他一眼百年心心念念的心上人,他该相信谁,他该偏向谁?化羽不敢掂量。
九哥哥应该不知道司剑是当时带兵的天将,否则她还敢把陈情书交给自己吗?化羽扪心自问,于情于理那一刻他已然做出了决定。
什么样的感情都不应该用来蒙蔽真相,天道贵在公正,天帝是执掌天地万灵的至尊,他理应主持公道,况且,只有还原真相才能解开所有误会,魔族若是无辜便该还其清白,这份陈情书他必须呈给天帝。
化羽自知自己仙阶低微,想要面见天帝实在困难,这才把主意打到了暮光身上。
化羽跟随暮光也有一段时间,凭他观察这位天宫中的贵公子其真实秉性和他表现出的玩世不恭大不相同,还有上次他不仅容许自己在魔界逗留还与魔尊书信往来讲起条件,说明他和魔尊不但认识,往日关系应当不错。这一次魔界出事,想来请他帮忙应该有些把握。
不过,此事既特殊又重大,化羽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故而十分谨慎。
“神君,我知道自己不该擅自下界,您生气责罚都是应该的。”他故意放低姿态好生说道,“可是,魔君与我有恩,这您也是知道的。我这一着急,也就顾不了许多了。”
化羽边说便观察暮光的反应,他看似平静,眉梢眼角却有轻微抖动。
化羽于是继续道:“想您与魔君也是故交,出了这么大的事您当真能无动于衷?”
此话一出,暮光不由侧眼看了他一下。
这一晃而过的眼神化羽却看得真切,他的心中分明是有波澜的,忙故意接道:“此话敏感,还好这里没有别人,是我失言,险些误了神君。”
暮光轻轻抬眼,终于开口道:“你不用激我,也不用试我。就你那些言语还妨不到我。”
暮光一句话将化羽怼得不知怎么接下去。他虽尽力隐藏窘迫神情,却还是被暮光一览无余。
“想问什么就直接问,何时变得这么心机?”暮光语气中略带讥讽。
化羽没有激到暮光却被对方反激了一把,一时情绪上头直言不讳道:“您与魔君可是故交好友?昔日情分可还在?”
暮光倒也不避讳,直接回道:“我与坤阳嘛,好友谈不上,与你相似,有些忘年的交情在。”
见化羽一脸探究不肯作罢的表情,暮光接着说道:“我是君父第十一子,身为帝君子嗣自小受教必当格外严苛。长姐摇光的师尊是元始天尊,当今天帝我的六哥是灵宝天尊爱徒,二哥和五哥相继拜在道德天尊门下,十哥献光也是承了前战神衣钵,总之,在我之前的每一位都师出名门。
到了我,性格顽劣,也看不出什么出类资质。君父明示暗示过几位神尊,结果都被回绝,后来他就同坤阳谈起此事。坤阳他——”
“他答应了?”
“他也拒绝了。只不过,他的说辞和先前那些位都不同,没有迂回,没有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面对当时的天帝,他直接建议不要给我找师父。他说:
‘暮光天君性格跳脱,除非非常手段难以约束教管,若用非常手段又违了天规礼法,上下尊卑,总是不妥。所以,没有人敢做愿意做他的师尊。其实,君上座下十一天君,十位都被调教得克己守礼,一身修为神力不凡。可是,所谓月满则亏,事事难得周全。所以,仅剩最小的一个,不如由着他的天性,但求一个开心自在。正如星之点光方能凸显明月之皎洁。’
说也奇怪,君父竟然被说动,此后当真没再逼着我拜师。我对坤阳却生了别扭,凭什将我说得一无是处?
后来就主动结识,他不是不想教我嘛,我偏要求教,还特意翻出许多古籍,找了不少刁钻问题想要给他难堪,哪怕他能被问住一回也是值得。却不想,坤阳不曾被难倒,我却一来二去读了不少典籍,习不少术法。不过到头,我都没对他说过一句软话。”
暮光说着看向远方,眼神里掩饰不住的怅然之色。
化羽只当凌秀子与自己亦师亦友,却不料他和暮光之间竟也有如此羁绊。想到这里,化羽紧跟着说道:
“魔界这次的变故,您可知道其中缘由经过?”
化羽本想借此为魔尊喊冤,岂料暮光却回道:“已经尘埃落定的事,缘由经过还重要吗?”
“为什么不重要?总要论个是非曲直吧?如果,魔君是被冤枉的呢?”
“坤阳以身殉界,未来起码万年以内,魔界都将绝世而立。此时,再去追根溯源,我说是徒劳你怕是不认。”
“自然不认。事情已发生,结果已注定,可是真相呢?公道呢?”
“什么是真相?你看我的无事殿,宏伟壮丽,可在九重天上看它,不过星河一点。所谓真相,是在你的位置上看到并认可的。裁判公道与否的标准是什么,仙家有仙规,魔族有魔道,凡人有他们的律法,不同立场上的标准尚且不能统一,你用仙家的立场如何给魔族他想的公道?
化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需得恪守自己的本分。我自诩是九天之内最不把规矩当回事的,却知道小规矩可以破,大规矩却乱不得。仙魔之间的事,你发发牢骚也就罢了,除此,你什么也做不了。”
化羽的心一下子凉了,此时的他并不能理解暮光话中的含义,他只是感到无比的失望,如果连暮光都对仙魔之战的真相避而远之,那么正义和公道真的无人主持了?他甚至开始怀疑,即便天帝看到陈情书,以他的立场会承认误判,为魔族正名吗?
化羽僵硬地愣在原地,暮光的一番话让他明白了什么叫小事可以逾距,大事不可越界,在立场面前,所有私交故情都不值一提,让他报以最大希望的暮光,他所有的正直和仗义同样抵不过仙界神君的那重身份。
然而,少年的执拗和倔强让化羽不想放弃,就算暮光不会助力,就算面见天帝困难重重,他也想尽自己全力一试,天帝是否会主持公道正义自己无法左右,但信守承诺却是他眼下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暮光看着化羽呆滞的模样也不知自己的话他是否听了进去。正在此时,远处紫云涌动,一席仙衣飘然而至。
暮光认得,那是帝宫的仙使,他的出现通常带着天帝诏令而来。
仙使来到近前,先是恭恭敬敬向暮光施礼,然后笑道:“恭喜神君。”
暮光也是不明所以,刚要接话,那仙使却转向一旁冲化羽来了句:“恭喜少仙。”
化羽还沉浸在方才的对话中没有缓过神,暮光于是应道:“你是来给本君道喜还是给他?”
仙使满脸堆笑道:“化羽少仙是神君座下的使官,他蒙了恩赏自然也是承您教导有方,是当同喜。”
帝宫的使官别的不敢说,这嘴皮子工夫和眼力劲儿倒是九天之内不敢屈居第二的优秀。暮光也懒得多说,直接问道:
“那就说说,他蒙了什么恩赏?”
“帝君口谕,”那仙使郑重道,“少仙化羽在诛魔之役中搭救同僚有功,特恩赏晋为正仙,以示嘉奖。两日后,封神台受礼。”
这一下把暮光和化羽都说懵了,暮光看了化羽一眼,显然这小子浑然不知,便转过头对仙使道:
“你可莫开玩笑,这小子受嘉奖?本君正想着怎么罚他呢!”
“神君稍安,帝君的口谕,小的我哪敢假传上意逗您闷子?”
暮光翻了翻眼皮,“当真要奖他?正仙?”
“是的是的。少仙晋正仙。”
仙使说着冲暮光使了个眼色,暮光见状侧身移了几步。
仙使跟上低声道:“化羽少仙无令下界本当受罚,但帝君念他初入天庭不熟天规,且年少热血也是好意,所以不予追究。更重要的是,他是您的首位使官,他受罚还是获奖都是您面子上的事,帝君别的不顾也得顾及您的感受啊。”
暮光眼睛一转,面上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回道:“明明是六哥疼我,却便宜了那小崽子。”接着,他凑近道,“只是,不过是升个仙阶,怎么还封神台受礼,这规格未免也太过了些。”
“神君有所不知,当日要给剑仙封神,化羽少仙和另一位仙尊便有幸沾了这个光。”
剑仙封神?暮光心里不由一惊,他下意识朝化羽瞄了一眼,那小子耳朵一向好使,也不知听到了多少。
“这就奇怪了。封神礼这么大的事,这也不是时候啊!”暮光故意问道。
仙使毫不避讳,知无不言道:“既非封神祭的时间,也没有重大庆典和法会的由头,这次的封神确实是帝君突然决定的,说是恩封。”
好一个恩封,天帝果然是天帝,封神这么大的事他一个灵光就给定了,也罢,总归不是什么坏事。暮光虽说这么想,却总觉得哪里诡异,却也说不出来。
仙使传旨完毕躬身施礼离去。
暮光转向化羽,“都听到了?我是该恭喜你呢还是恭喜你?”
化羽听出这“恭喜”二字可不是当真恭喜的意思,却也不在意,而是问道:“晋升礼天帝可会出席?”
暮光冲着他微微眯了下眼,“本来是不会,别说正仙,就是封神礼天帝也未必到场。”
对此,化羽心中本就有数。回想当年有幸参加七大仙境的飞仙大典,仰望高高的云阶就听人说,只有晋升上神的时候才能登顶面谢天帝,而此之前,天帝的御座上极有可能只是空位一座。
“不过这次呢,既然是恩封必是不同以往。你小子也不知是幸运还是——”
“司剑要封神了?”
“嗯,果然都听到了。”
“就说明仙武司的审查已经结束,天帝才会有此决断。”
“是啊,这下你可以放心了。诶,你想干嘛,不是现在就想去找她吧?”
暮光一把拉住化羽,“真是年少气盛,一点耐性都没有。看来,你是不懂封神礼的规矩。”
飞仙之前要过化仙池,洗尽凡胎化生仙骨,化神是又一个飞跃,自然少不了一番考验。只不过,化神谷的天雷地火可比化仙池水威力大多了,对于修为和毅力都是一番严峻考验。因此,化神之前的二十四个时辰都需要在谷内闭关静修,直到天雷降临。
“天帝的谕旨肯定于你之前就已到达仙武司,她现在至少已经在路上了。只能封神礼当日再见喽。愣着干嘛,不显晒得慌啊?”
暮光说着一甩衣袖冲着无事殿大门内走去,此时他心中的感觉十分微妙,或许这次以后自己就该和这个小家伙说再见了,仙途漫漫,谁都无法成为谁永远的寄托和依靠,只不过,往后再想遇到一个像他这般有意思的家伙怕是也难。
天帝御令让司剑帝宫觐见。
司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即便有一众天兵为她说话,身为主将若被问责她也是无话可说。
行至半路,前方突然出现一仙影。司剑一愣,却见灵宝天尊款款而至,转眼已到近前。
司剑连忙躬身施礼。灵宝天尊却出乎意料地伸出一只手将她扶住。
“无需多礼。”灵宝天尊笑道,“老夫听说你回来了便来看看。你这丫头是有福气的,多些历练不是坏事。”
灵宝天尊的和蔼中多了些长者对孩子的宠溺,他对司剑一贯如此,一旁的仙使也未觉得有什么特别。
“谢天尊挂怀。司剑自知能力不足,方办砸了差事正要面见帝君当面请罪。”
灵宝天尊笑了,“你呀,别总绷着,太过紧张了。面君未必是坏事,如实作答就好。”
“谢天尊教诲。”司剑应着再次施礼告退。
灵宝天尊收起笑脸,转头看着司剑跟随仙使远去的背影,轻轻搓了下方才触碰她仙门处的手指。他多希望自己是多此一举,但显然,自己的多心和猜疑被证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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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话 承燚天君
司剑走进帝宫,向着那个伟岸的身影俯首下拜。
天帝转过身朝她走来,然后伸出一只手将她扶起。
司剑手腕一颤,如果说方才灵宝天尊的一扶让她受宠若惊,那么天帝这一扶却让她紧张不已,一时间竟似有一股电流穿入,让她手腕间一瞬酥麻。
“别紧张。”
天帝嘴角轻弯,声音温和得竟如邻家兄长一般。
司剑下意识一抬眸,撞上天帝的目光,那股威严气息自然透落,让她急忙垂眸闪躲。
“魔界的事战神已经禀报过,现在,本君只想听听你的说法。”
天帝说着向司剑投来问询的目光,他虽不强势却携着一股天然的压迫感,让司剑无法喘息。
“回君上,”司剑努力镇定,将魔界一行发生种种依照演练过的版本禀告天帝。
天帝耐心听着,不时缓缓踱步,鲜少发问。当司剑讲完,他微微侧身,轻轻问道:
“所以,你觉得是误会?”
“以下仙所见应是误会。”
天帝面色平静,“那么,你被卷入幽魔境又如何解释?只是巧合吗?”
司剑无法洞悉天帝的内心,自然老实回道:“下仙第一次接近幽魔谷,又逢当时一番混乱,确实不知何故误启了幽魔之门。”
她的反应无辜又略显蠢笨,看来确实没有察觉,天帝不动声色,继续问了几个问题。
突然,天帝一抬手冲着司剑就是一道寒光。
面对突袭,司剑下意识抬起右掌,以左手从后一撑接住天帝这一击。天帝的力道让司剑向后划了一段才停下,地板上留下一道明显的划痕。
司剑完全懵了,也不知自己哪里不是惹了天怒。
这里是帝宫,天帝还不想拆了自家房子,所以出手根本没有当真,他所怒者却是司剑的反应。别说这一掌自己分寸拿捏,就算失了手给重了也是天恩。即便是献光神君也只会安生受这一掌,可司剑下意识的反应却是挡下。倒不见她修为真有几何,单这反应便可见她天生的反骨。
“你不必回仙武司了。”天帝冷冷道。
“君上?”司剑摆正身体忙拱手行礼。
天帝却突然轻轻一笑,语气温和道:
“听闻你几百年来一直时运不佳,屡屡错失封神的机会。方才一试,确实不是徒有虚名。这一次,你受了委屈,也立了功,本君就破例恩赏你这个机会,能不能把握就看你的修为造化了。去化神谷准备吧。”
直到离开帝宫,司剑的头都是懵的。天帝的脾气还真是比这四方之风都难以琢磨。自己就这么要被封神了?对此,司剑心中并无喜悦,她知道,自己此番突然封神在仙界中不定要传成什么样的版本,各种猜疑和嫉妒定是少不了的。
然而,天恩当头多想无益。司剑平复心绪,走进化神谷,在蚀骨瀑下坐定。
封神当日,封神台前人头攒动,短短两日,许多仙神闻讯赶来,虽然各怀心思,却都想见识一下这千年不遇的恩封是否能够成事。
献光神君在上位仙席落座,眼睛却极不老实地四处寻觅。
需知,化神谷的天雷地火虽不及灭世之杀那般决绝,却也威力非常,若非修为足够,别说突围化神,就是全身而退都很困难,除非有修为高深者从旁助力。
众所周知,南海水君的爱子北焰少君当年封神礼上便是亏了他的父兄相助,否则以他那点修为根本无法过关。
献光神君早就认定司剑是得了天帝偏爱,所以打心底不肯相信她有真本事,这次封神礼她也必然会得到助力,只是能够想到的几位神君都在眼前,还会有谁呢?
这会儿的工夫,献光神君没干别的,竟瞎琢磨了。
虽然是仓促举办的封神礼,不在规制当中,但看今日出席的阵仗却不逊封神祭时上神受礼的规格。天帝登上高位,身侧,除了正在外云游的元始天尊,道德天尊和灵宝天尊系数到场。
此前诏令已经下达,今日将封一神,晋一上仙并一仙。按照品阶,当先行封神礼。
时辰一到,化神谷内一道天雷,蚀骨瀑如万箭齐发汹涌而下,地火似金蛇狂舞从地下钻出,谷内的温度骤升至熔炉一般。
司剑调动全身灵力撑起一道屏障对抗天雷和地火的交互侵袭。
封神台上,一道接着一道天雷炸裂的声音传来,一声比一声响。
司剑一边阻挡天雷威力的侵害,同时也在将天雷的灵力吸入仙脉,此时,她的仙元已经完全燃烧,炽烈的灵力在体内上下蹿动。最后一道天雷她必须打回去,方能完成化神,否则即便可以全身而退也将宣告化神失败。
一声巨响,封神台上众神侧目,却见化神谷方向一道银光冲破天际,隐约间就见一条白龙腾空跃起。
大家不由得纷纷擦拭双眼,都觉得定是眼花了。
化神之时现出真身常见,可司剑乃天生地养的仙胎,哪里来的真身?就算有,她本是月华树上结的果子,那真身也该是花是木,纵然是风是云都有可能,却断然不可能是龙。
便有人说那不过是蒸腾的烟雾,形状似龙罢了,大家都觉得定是这样。
天帝心头却是一紧。如果说还有一丝侥幸,那么方才一幕便真真抹去了此前最后的不确定。
司剑理好衣冠走上封神台,进二十七阶叩拜二位天尊,起身正准备居中向天帝行正礼,却听上方传来天帝声音:
“司剑,上前来!”
上神方可近前面恩的荣耀天帝就这么轻松破裂给了司剑,一而再的偏爱太过明显,引得下面众仙神交耳的交耳,侧目的侧目。
司剑有些惶恐,下意识偷瞄了灵宝天尊一眼,灵宝天尊冲她微微颔首,司剑这才提了口气,向上走去。
行罢礼,司剑依然垂着头,本能让她自始至终心怀忐忑。
却听天帝说道:“剑神,本君赐你封神的机会,本也没有十足把握。阶下诸仙友只怕多数也是充满怀疑。不过,你用行动证明了什么叫后生可畏。这是我仙家的幸事,本君甚是高兴,所以,还想多赐你一个恩赏。”
此言一出,阶下几乎要哗然,神位已得,多一个恩赏?那还能是什么,莫不是……
果不其然,在众人的惊愕和紧张中,天帝轻轻看了灵宝天尊一眼,接着不紧不慢地说道:
“司剑,这还是灵宝天尊赐你的名字,仙号也取了一个剑字,如果没记错,你修的是金系术法,对吧?”
“回君上,下神修的是阳金。”
“阳金好啊。女孩子修阳金的可不多,可一旦修成便势不可挡。”
天帝鲜少这样夸人的,还是一个小辈,众仙神斜眼的斜眼,撇嘴的撇嘴。
就听天帝继续道:“剑神,掌天下兵戈,修金系术法。司剑,你和金可真是缘分不浅啊。本君想着,给你的封号也当从这金字上来。”
看吧,果然是要赐尊号。众仙神开始咋舌,同时又都好奇天帝会给出什么样的号来。
须知,神以上可受尊号,却也是天帝的一种特别恩赏,不仅是荣耀更是身份的象征。同等品阶的神尊在一起,没有尊号的天然就比有尊号的低一头。所以,在仙界,大家争的是品阶,品阶上到一定位置争的就是一个封号了。而年少封神又得尊号的更是屈指可数,每一个身上都有不少故事。
“都说金怕火,因为火可融金。但你这柄金可不是普通的金子,乃铸剑之金。唯经烈火淬炼方能成器。本君就赐你一把火,助你千锤百炼,成就无双宝剑。就赐你承燚——”
承燚,这哪是一把火,天帝给她的期许也太高了吧!众仙神一边咽着口水,一边等着承燚后面的两个字。
在仙界,尊号的后缀代表着主人的身份、特长以及尊卑位次。
像花子卿,都说他封神得的是自小服侍天帝的便宜,虽然是使官出身,但因资历太轻,所以天帝纵然偏爱给了他尊号,却没有用“君”字,而是以“少史”代替。
南海小少爷止渊,都知道他能封神完全是沾了家门的光。天帝用南海水君来平衡甚至是震慑自己的五哥北海水君,所以不但给止渊封神还赐号“君”字,即便如此,“真神星使仙”他也一个都没得用,而是得了个“少君”。
相比之下,司剑这回将得到怎样的封号,一比较就能看出天帝对她究竟看重几何。所以,那一刻,封神台周围,大家都屏气凝神等着答案的揭晓。
“承燚——”天帝的话就在唇边。
突然,灵宝天尊接过天帝的话说道:“承燚天君,果是再合适不过。帝君英明。”
天帝心中一愣,脸上却未显波澜。他轻轻一笑,“蒙天尊夸奖。”
下面一下子就炸了锅,什么规矩、礼仪全都忘记了。
“什么,天君?灵宝天尊这是糊涂了吗?”
“帝君并未反驳,说明就是这么定的。”
“就是,定是帝君与天尊商量过的。”
“可是,怎么可能?凭什么?”
“这不是乱了规矩吗?”
众仙神有这样的反应太正常了,毕竟何为天君,乃天帝的血脉子嗣,除了这个身份,天上地下没有第二者可得此封号。像北沧神君、献光神君和暮光神君这些位,前天帝在位时他们是天君,当今天帝继位后他们便从天帝子嗣的身份变为了天帝的兄弟,故便改称为神君。
所以,天君和神君之间的区别不在于谁更尊贵,而是,只有天君才具备继承天帝之位的资格。天帝却把这个资格给了司剑。即便是偏爱,也不至于偏爱至此吧?
其实,天帝心中也是一惊,他看着灵宝天尊风清云淡的神色,心里头已经慌成一团。
灵宝天尊是自己的师尊,也是天庭中最了解他的人。当日,自己梦戏月华后落荒而逃,原以为无人发现,直到后来在一世镜中重现当时情景,才依稀看到灵宝天尊的衣摆曾出现在风露庭。
虽然,这一千多年来都一切太平,灵宝天尊也从未对自己表示过什么,仔细回忆连暗示都不曾有过。可是,仙界都传他对司剑偏爱,若不是和自己的师徒位份在先,只怕还会收司剑为徒。
如果说这些事只是让天帝忐忑,那么方才当“天君”二字从他老人家口中说出时,他瞬间吓得一背冷汗。
此时,灵宝天尊竟然“哈哈”笑了,转头对天帝道:“帝君,咱们这关子卖到这里就可以了吧?”
天帝心中慌乱,不无尴尬地微微一笑,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倒是一旁的道德天尊早就按捺不住,低声问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灵宝天尊这才高声道:“剑神乃天地之灵气幻化所生,天地即为父母。帝君执掌天地,曾立誓以天下苍生为子为女,爱惜庇佑视为己出。如此算来,剑神当算是帝君的孩子才是。”
天帝立刻反应过来,忙接道:“是啊,所以本君决定正式收司剑为义女,特赐‘天君’封号,即日起诏告三界。”
“义女?怪不得帝君和天尊都对她偏爱有加,原来是早做了打算?”
“也是,帝君少年时便自断红鸾,此生断无姻缘,更无子嗣。收一个无父无母的仙胎为义女,也算合情合理。”
众仙神议论纷纷。
道德天尊从旁说道:“这么大的事,你们竟瞒着我?”
灵宝天尊忙和稀泥道:“我的主意,就想吓这孩子一跳,看看她的反应。”
“你啊,多大岁数了还——”道德天尊说着瞟向司剑,“看把孩子给吓得!”
司剑跪在地上低着头,半天没敢动弹,整个脑子“嗡嗡”地。
天帝从御座上走下来,笑道:“起来吧,孩子。”说着,伸出一只手将她扶起。
天帝的手很有力,司剑并没有感到上次酥麻的异样感,只是心里“扑腾扑腾”跳个不停。最后连自己是如何下的云阶都不知道。
封神礼之后,接下来是给寒诺晋升上仙顺便宣告其接掌阴司的仪式。本来只是走个过场的普通典礼,架不住众仙友吃瓜已经上了瘾。
“瞧见没,阴司换掌事,这府君居然没有到场。”
“据说府君去下界做了散仙。宁肯做散仙也不回天庭,义子的大日子也不出现,你们说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还府君呢,往后得称那一位作府君大人喽。”
“嗨,本来他就是为接班而养的,不然谁愿意接这苦差事?还真以为有什么父子情深?”
“他也不亏。要不然就凭他什么时候能挣到上仙?阴司再苦也是一司掌事,往后总还有出头的机会。”
“说这么轻松。换你,你去吗?”
“快别害我。别说上仙,就是给我个上神,那种终年不见天日的地方我也不去。”
“快别说了。他下来了。”
寒诺走下云阶,冷眼看着那些吃瓜不忘啃瓜皮的仙友,然后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
逸一上前,友善地向他表示道贺。寒诺礼貌地回礼,然后瞄了眼云阶下化羽的背影说道:“那个是你家的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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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话 做自己
寒诺这语气老气横秋,听起来倒像是他义父才会说的。逸一觉得好笑,只是对方再年轻也已位列上仙,一司掌事,端着些也能理解。
可话又说回来,虽然寒诺常居地府,不过,自封神的消息一出,这几日天庭之上有关司剑的八卦可以说是满天飞,寒诺只需随便走动一下就不会不知道化羽本是司剑的徒弟,可他却这样问自己,逸一觉得有些意思,于是笑着回道:
“我是教过他,算是自家孩子吧。”
“确实是个孩子。”寒诺低声道,似在回应逸一,也像是自言自语。
化羽登上九层云阶,向着高处叩谢天恩。
在一众仙神看来,不过是晋个仙位,得天帝亲自受礼,这是哪里修来的造化,还不是沾了司剑的光,天帝这是爱屋及乌。
就听天帝威严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化羽,既然灵宝天尊曾赐你仙号,本君也觉得妖仙与你最是相宜,便这么定了。既为正仙,当有仙职,你是妖仙理应统管万妖,明日起,去镇妖司担个执正吧。”
此话一出,惹得众仙神一阵窃窃讥笑。
“什么,妖仙?这是什么仙号?”
“究竟是妖还是仙啊?”
“各位有所不知,他原本就是妖。”
此时,化羽本当再次谢恩并退下。但他行罢礼却站在云阶上没有走。
“你还有事?”天帝不无诧异地问道。
化羽随回道:“君上,魔族越界毁约之事,事有隐情。”
化羽知道,错过这一次,怕是很难再有得见天帝的机会,况且,当着两位天尊和一众仙神的面,天帝纵有不悦,也会受理此事。
“这是魔君亲笔陈情书,请君上明鉴!”说着,他双手奉上陈情书。
众仙一片哗然。
“他在干什么?”
“这是什么场合?”
“他疯了吗?”
天帝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随问道:
“你说你手里的是凌秀子所书的陈情书?它为何会在你的手中?”
化羽自然不能如实回答,于是他鲜有的撒了谎:“是下仙在战场上偶然所得,大概是魔君遗失,亦或是故意留下的。”
“那你如何得知是凌秀子亲书呢?”
“上面有魔君印信。”
天帝没有接话,他冲旁使了个眼色,一仙使走下阶梯从化羽手中接过陈情书,返回承上。
天帝拿过陈情书,只是迅速扫了一眼,然后递还仙使。接着,他说道:
“所谓的陈情书,本君会仔细甄辨。今日是封神礼,自当有一番庆祝。本君还有政务,就不参与了,各位仙友尽兴。”说罢起身离去。两位天尊也随后离场。
接下来本当是一场仙宴,却因天帝的突然离席变得气氛诡异。大家都认为是化羽胆大妄为惹怒了帝君,纷纷对其侧目,别说一句道贺的话了,见他走来都刻意避开,反倒是一边满心妒忌一边满脸笑意地冲着司剑举起了杯盏。
眼前的场面让化羽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同时,他也为方才天帝的反应揪心甚至是懊恼,于是便避开人群,独自离开。
司剑本也不喜欢这种场合,她搜寻着化羽的身影,看他独自离去根本顾不得凑上前的这位何等身份,直接无视抽身而去。
司剑紧追化羽的脚步,眼看到了安静处,正想叫住他,却被一人挡在了面前。司剑抬眼一看,却见寒诺面色平和地看着自己。
与司剑的愕然甚至尴尬不同,寒诺平和地问候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司剑难掩尴尬,忙补了句:“恭喜你接掌阴司。”
“该是我恭喜天君封神才对。”寒诺竟然一丝尴尬颜色也没有,语气也很诚恳,恭喜之词虽然刻板却不显刻意。他接着又说:
“对了,那个叫田甲的凡人我已命人查证,确实是本司的疏忽。待本司修正失误之后,定如实上报,一应责任我必会承担。”
听寒诺说要承担责任,司剑脱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谁知寒诺却轻轻一笑,“看来,果然是天君。”
司剑这才意识到被寒诺套路了,虽然有些丢人倒也轻松了许多,于是回了句:“你是如何猜到的?”
“身为医者,早已见惯生死,医仙通常不该操心一个凡人的时限问题。何况,在仙界,能让逸一前辈出面管闲事的除了你又能有谁?”
寒诺这回没有敬称,反而是用了平辈间的语气,“其实,这件小事,你大可直接找我。莫不是还在躲着我呢?”
话到这个份上司剑也不再拘着,“是啊,可不是不敢见你吗?”
寒诺叹了口气,“这么久了,还以为以你的洒脱个性早就不在乎了。”
“怎么能不在乎呢?我害你险些丢命,想来都还没有亲口向你道歉。”这时,司剑郑重地向寒诺行了一礼,“对不起。我为自己曾经的年少任性向你道歉。”
“其实,你无需如此。当年是我少不更事,做事鲁莽,要说错我们都有错。况且,义父为此事罚了你五百年,虽不是我的意愿,但你因此与我隔阂也在情理之中。如今,你在天庭,我掌地府,往后相见的机会也不多,我只想把话说开,解了这个心结。如果方才的道歉能让我们冰释前嫌。那么,我乐意接受。”
寒诺的话倒让司剑汗颜了,相比之下反而显得自己没有气量,于是回道:
“没有心结,也无前嫌。往后,如有必要,我必亲自登门求教。当然,这种机会还是不要有的好。”
“是啊,阴司的门槛虽然不高,却也不好登。还是让我上天庭拜会天君为上,也算是上面有人了。”
寒诺说着与司剑相视一笑,然后双双施礼就此别过。
两肩相擦之际,司剑想通了一些事,百事通被流放幽魔境的事究竟是前府君所为还是寒诺做的都不重要,如今事情已了,她和寒诺之间也把话说开,算是了解了一桩陈年旧事,无需再过计较。
寒诺却轻轻回头看了司剑一眼,再转回头的时候嘴角间划过一个耐人寻味的弧度。
就在方才司剑被寒诺拦下的时候,化羽也碰到了旧识。
“你小子跑得也太快了吧,让我们这通找!”
苍清崖摇着头晃步走上前,身旁的苍清尘依旧端正儒雅,而且面带微笑。
化羽连忙停下,向二位恭敬施礼。今日,他前半程紧张,后半程郁闷,便没有注意到这二位也在现场。
“二位神尊,是下仙失礼了。”
“呦呦呦,”苍清崖皱着鼻子,“这才多久不见,怎就变得这般刻板无趣!”
苍清尘笑笑,从旁道:“天庭里礼数多,谨慎些总是没差。化羽呀,你第一次踏进无极殿的模样我还记忆尤新,一晃眼,当日如痴人说梦般的志向已经实现,真的可喜可贺。”
化羽没有想到,自己收到的第一份祝福竟是来自苍清尘,回想起当年穷尽所能拜入苍无境的情景不由感慨万千,于是由衷地说道:
“当时的志向弟子也只是完成其一,从今往后定不忘为仙的责任和使命,尽我所能,行我所职,卫我所愿。”
“真是个倔强的小子。愿你所愿,即世间正道,苍生之福。”说罢,苍清尘看了看苍清崖,“我先行一步,就不耽误你们叙旧了。”
在化羽的印象中,苍清尘端正持重,像今日这般冲自己笑了又笑实在是头一回,便也说不清此时自己是受宠若惊还是忐忑打鼓。
恭送其背影离去,化羽看向苍清崖,小心地问道:“师尊,您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苍清崖晃晃脑袋,“哦,你说禁足啊?蒙天帝开恩,刚解了。”
“那就太好了。”化羽说着禁不住想起苍清尘方才的话,于是问道:“无垢神君方才说我倔强,可是指我向帝君进言一事?”
苍清崖看着他撇了撇嘴,“何时变得如此敏感?”
“那敢问师尊如何看待我将魔界之战的实情上报帝君一事?”
苍清崖再一次撇了下嘴,“你这家伙——好吧,我且问你,你修仙可是为了日后封神进阶?”
“不是!”
“你为仙可是为了讨天帝或者上方神君们欢喜?”
“不是啊!”
“如今位列正仙,可会计较下界香火?”
“当然不会。我是妖仙,争得哪门子香火?”
“天规仙律自有他苛刻无情之处,你可怕万一不慎或罚或贬?”
“我所怕者唯有负仙生。”
苍清崖嘴角一挑,“那不就得了,做你自己便是。”
化羽一愣,原以为即使苍清崖不会批头盖脸一番说教,善意的提醒点拨总会有的,谁知他的反应竟是如此。
苍清崖见他此状,眉梢一扬,“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推开金色的琉璃大门,苍清崖反手轻轻将门关紧。
“这是哪——”化羽刚一开口,苍清崖忙给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就见苍清崖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这才松口气道:“巡逻的庭卫刚过去。”
“你这是偷——”化羽惊道。
“说什么呢,这叫不麻烦别人,自行方便罢了。放心,这个地方我闭着眼都不会走差。”
化羽知道苍清崖和天庭那些神尊的做派截然不同,却也没想到他如此大胆。
“那么,敢问,这里到底是?”方才跟着苍清崖偷偷溜进来的,化羽自然没能留意到殿门上的匾额。此时,他看着四周各种色彩的炫光从不同方向快速划过,自然要问个清楚。
却听苍清崖镇定自若地回了句:“时序殿。”说着,他一指前方墙壁上空出的一块位置,“那里,原来就是悬挂时光之轮的地方。”
“您的法器时光之轮?”
“是啊。我离开这里的时候,遵令将时光之轮留在了此处。唉,许久了,故地重游难免触景生情。”
化羽不解,苍清崖怀旧自己过来便是,为何要带上自己?
这时,苍清崖指着四周那些穿梭跳动的流光说道:“那些就是时间。它们永无休止从不停息,不会因为这里空置还是有人驻守而做出任何改变。曾经,我以为自己有能力改变的,如今想来不过妄想。”
“这可不像是您的口气。”
“怎么,你觉得我就是狂放不羁,不知天高地厚呗?”
“我可不敢。”
“你呀。呵,曾几何时我也有过少年得志,意气风发的时候。想我师从昆仑,自年少起便天资出众,后来一战成名,元始天尊钦赐我流光司印。我掌时光殿,造时光之轮,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偷天换日扭转时光,却不过是自不量力。
化羽,这世间少了谁都可以,天地万物,四季时序,不会当真因为一个人而改变。无论人还是神,一生一世不过是尽到自己的本分,所以不要有太高的期望,也不要有太多的负担。”
苍清崖的语气仿佛一下子老了千岁,原本的他会鼓励自己坚持,但今天他却像是在劝自己放下。化羽还无法体会那种一日为师便想尽授其所有的心情,在他此生的不同阶段,师父所教的自然也不相同。
“师尊所言,我可能还无法参悟。”
“悟,往往只在一瞬,不急。对了,苍清尘老头子曾说过一生唯有三无最难,几乎无人能够做到,你还记得是哪三无吗?”
化羽自然记得,苍无境尚一个“无”字,认为世间的本源其实为“无”,苍清尘也同他们讲过生于世间当作“有”,与“无”相克,所以从“无”最难。
“无悔、无愧、无怨!”
“你做的到吗?”
化羽摇了摇头。
“老头的话是没错,可是那些重要吗?做事之前须三思,思来想去总会错。所以,我说从心便好,无论何时都别忘了做自己。”
那一刻,化羽有种莫名的感动,他似乎明白了苍清崖的用意……
……
与寒诺分开后,却不见了化羽的踪影。司剑心中有些失落,加上她本就有心事,于是独自来到风露庭。
化神之时,司剑感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这种感觉也曾有过,比如当年化羽与夭蕊成婚,她在北境的冰天雪地间暴走,却也恍惚间幻化过龙形,当时只觉得是自己的幻觉,这次化神的刹那这种感觉再次袭来,而且更加明显。
自己是天地间灵气汇聚而成,借由神树的果子降生,所以,她从未当真将月华当做自己的母亲,况且,这棵神树自那以后便几近休眠状态,连片叶子都不再生出。
司剑看着眼前形如枯木般的月华神树,她第一次离得这样近,竟莫名地流下了眼泪。
此时,天帝心中也正起伏不定,他思量再三,终于来到灵宝天尊面前。
“天尊,您为何突然让本君收司剑为义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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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话 你是谁
灵宝天尊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着天帝,目光祥和。而后,他将斟满香茶的茶盏轻轻推到天帝面前,这才微微一笑缓缓回道:
“君上少年时便自断情缘,誓以天下苍生为子,此种勇气和魄力可钦可敬。然而,万物得以不息,世事不断向前,无非归结为二字:‘传承’。君上贵为天地之主,更当成为万灵表率。何况,您的智慧与才略,您的胸怀与志向又怎可无以传承?纵观仙界,老夫觉得司剑最为适合,也以为君上早有此意。或是老夫会错了意?”
空气一时有些微妙。天帝看着灵宝天尊,一番斗争后终究咽下了想说的话。不论天尊是否知情,亦或是知道多少,既然他不明示自己便不可冒然,于是嘴角一扬笑道:
“天尊看着我长大,自是最懂我的心思,看来,我们又一次心照不宣了。”
“心照不宣?哈哈,是心照不宣。”灵宝天尊说着似不经意地瞟了眼窗外,彩云飘邈,白鹤翩然,他微微叹了口气,
“我等在天宫操着下界万物苍生的心,可其实啊,苍生才不会关心九天之上凌霄宝座上坐着的是谁,他们只要安稳度日,繁衍生息即可。”
说着,他抬手灭掉了炉火。
天帝于是起身告辞。他回头望了眼彩云间若隐若现的金色屋脊,回想起灵宝天尊最后那句话不禁捏紧了拳头。他老人家可不是在说废话,他是在提醒甚至是警告自己?不论天尊他究竟洞悉了多少实情,司剑一事看来是得从长计议了。不就是个天君的名分,暂且给她就是!
不觉间夜幕已启,星光下的桃林披着一席银色纱衣,桃枝摇曳分外妖娆。
姻缘殿内,司剑帮月老编着红绳。十股红丝在十指间翻滚跳跃,转瞬间编织成绳。千年以前,司剑曾是姻缘殿最会编红绳的小仙。
“时过境迁,天君的手艺依然如旧啊!”
月老走近笑呵呵地看着司剑。
司剑却面色沉寂,头也不抬地回道:“你也取笑我吗?”
月老连连摆手,“诶,不敢不敢。”说着,他转过头朝门前移了几步,侧耳听了听,然后笑道:“来喽!”
话音刚落,就见化羽疾步而至,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卡在殿门处。
月老见状笑着向司剑施礼道:“那下仙就先行告退了。”说罢就把姻缘殿让给了这二位,自己跑开了。
月老走后,化羽来到司剑面前,“我去了仙武司和仙医馆——”
“要说清静,哪儿都不如姻缘殿。”司剑回道,随放下手中的红丝线站起身。
“我——”化羽刚想说些什么。
司剑却打断道:“化羽,我有话问你。”
化羽看着司剑,大概已经知道她要问的是什么了。
果然,司剑开口道:“陈情书是九哥哥给你的?”
化羽点头。
“这就是她肯放大家离开的条件?”
“不是。小九不是那样的人!”化羽脱口而出,却见对面司剑的脸色清冷一如今晚的月色。
“那是为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我,不可以信任还是不值得相托?”
司剑的语气中满是责怨,化羽无从辩解,情急之下脱口道:“你知道陈情书里都写了些什么?魔君兵近幽魔谷只为境内平叛,从未想过越界。谁先突破的结界,就是谁先撕毁的仙魔契约!”
司剑盯着化羽,嘴唇颤抖,“这就是你不肯告诉我的原因?是我率兵向魔军发起的进攻,所以你认为是我毁了两界契约,才导致这场仙魔大战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不想把你卷进去!”
“我早已身在此中,如何不再卷入?你不肯告诉我,不过是信不过,只因我牵扯其中,担心我不能秉公对待,会阻挠你上呈陈情书。”
“我不想让你为难,并不是不信你!”
“不,你是不信!而我,也的确会阻止你。”
“你想阻止我?”
“没错。如果我早些知道你的计划,一定不会让你在封神礼上做出那般举动。”
“为什么?”
“你在大庭广众当着一众仙神呈上陈情书,你想过帝君的反应吗?他亲口定的罪责,亲手颁布的诏令,竟被一个小仙当众指责可能是误判,你要他颜面何存?”
“是非曲直难道不及颜面重要?帝君乃天地之主,难道不应该更关心公平与正义?你所担心的究竟是帝君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顾虑?”
司剑摇了摇头,“你竟这样看我?”
“不是。我只是有些看不明白。我一届下仙,的确不懂上层神君们的顾虑。我只知道,仙家所倡导的正统是扶助弱小,维护公理,而非为了自己的颜面便枉顾事实真相。”
“你不懂?”
化羽不知,自己的一句“不懂”反而深深刺痛了司剑。在司剑看来,相知才能相爱,他们之间既已互通情义,便应该已是知己。她以为化羽会无条件地相信自己就像自己无论发生什么都会义无反顾站在他那边一样。而他居然说看不明白,不懂?
那时的司剑纵有千言万语也无力理论,于是愤怒地丢下一句:“既然不懂,那就没什么好说的!”然后径直走出姻缘殿。
迎面而来的月老看着屋里屋外两团煞气,一脸的惶恐和疑惑。
那一晚,暮光神君拉着化羽在无事殿喝了一夜的道别酒。
翌日,正值天庭朝会。
清晨,化羽揉了揉脑袋,看着无事殿一地的空酒坛,抬手推了推一旁的暮光。暮光抬起头,迷离地扫了化羽一眼,
“天都亮了。那我得回屋好好睡上一觉。”
“今天不是大朝吗?”
暮光晃晃悠悠地起身,恍恍惚惚道:“我醉了,去不了了。”说着已经朝里面走去。
暮光可以任性不参加朝会,化羽却没有这样的资本。他离开无事殿,寻了一处清池一头扎进去醒了个酒,而后整理干净前往镇妖司报到。
镇妖司虽为仙界六司之一,却显得门庭凋敝,化羽嚷了好几声才跑出来一个小仙差应话。
“我是新来的执正,我叫——”
话未说完,那仙差已经应道:“仙上里面请。”
化羽跟随仙差走进镇妖司内,从歪斜的桌椅和无人打扫的样子就知道这里已经许久没人办公了。
“那个,掌事可在?”
“掌事?”仙差乐了,“咱们这儿许久没有个正经仙官了,说是划归仙武司代管,要说掌事,那得算是仙武司的掌事咱们战神了。不过,您要找他得去仙武司。”
别说自己该不该去找献光神君,就是这会儿正是朝会,想见也见不着啊。当然,这些他无需跟眼前的小仙差多言,于是又问了句:
“我有哪些公事要办?”
仙差连连摇头,“这,小的不知。小的就是一看门的。”
化羽又好气又好笑,随又问:“那,我在哪里办公?”
“哦,小的给您收拾一张桌子出来。”
趁小仙差收拾的工夫,化羽随手拿起架子上一本册子,掸了掸扬手示意仙差,“这个可以看吗?”
“那是锁妖塔里在押众妖的名册,还有那些都是的。您感兴趣的话,慢慢看。”
化羽的心猛然一颤,这一刻他早就设想过,不想临到眼前还是会如此激动。自九天飞仙以来,各种事情接踵而至,让他无暇顾及青羽被关锁妖塔一事,当天帝亲令他到镇妖司当值那刻,他说不清自己是何心情,纠结挣扎中,似乎还有一丝庆幸?
化羽翻看着那本名册,里面记录了在关诸妖的特征、所犯罪行、在押时间以及被谁擒拿等细节,他发现有些名字上被画了红色叉叉,便问道:
“这上面的红叉是什么意思?”
小仙差正擦桌子,头也不抬地回了句:“哦,那些是在押期间殒命的。”
殒命?化羽心里立刻“咯噔”了一下,原以为锁妖塔是一个坚固的囚笼,怎么还有至死一说?
忙问:“何故殒命?”
“嗨,被关进去的都是些凶狠非常的妖,所谓一山还不容二虎呢,何况这些个大妖。塔内经常有厮斗,死伤都是难免的。”
化羽急忙快速翻看起来,青羽在押的时间距今算是年头少的,他忙倒着翻了两下果然看见了青羽的名字。
还好,青羽的名字上干干净净,化羽竟有种长出口气的感觉。他仔细看下去,上面所列罪行是扰乱凡界秩序,造成凡人伤亡及财产损失。
当时的情景在脑海中恍恍惚惚,只记得青羽推开了自己,往后便是神庙工地的事了。虽是无心甚至是无奈之举,但当时的确是自己惊吓到凡人,造成了骚动,青羽是在代己受过。
想到这里,化羽的心又是一揪。如果当时被抓的是自己,按照等级也是没有资格入驻锁妖塔的,下场只会更加凄惨,还谈什么报仇、飞仙?然而,当心头涌起对青羽的愧疚甚至感念之时,母亲烛光下模糊的身影再次浮现眼前,被抛弃的伤痛猛然袭来,让他再次陷入挣扎。
化羽随手将名册丢回架子,可能力道确实大了些,那书架竟然猛烈一晃。化羽下意识用手一扶,上层掉下一个盒子将他脑袋砸了一下然后掉在地上摔裂开来。
化羽低头一看,盒子里露出明晃晃的东西,弯腰拾起竟是一串似钥匙又非钥匙形状的金器。最大的那个上面有字,一面“镇”字,另一面是个“妖”。莫不是镇妖塔的钥匙?
化羽扬起那串钥匙刚问了句:“这个是?”
那小仙差刚打扫完,拎着东西正往外走,头也不回地回了句:“现在这里您最大,您看着办就好。”
小仙差丢下这句话身影便消失无踪。化羽捏着钥匙感受着自己猛烈的心跳,然后大步冲了出去。
化羽径直来到锁妖塔前,一路竟畅通无阻。
塔门前巨大的锁头上有着和钥匙上相同的纹理。化羽不懂开锁的方法,只想这些都是法器,便松开手掌,用灵力催动,那枚钥匙竟冲着锁头飞了过去,然后悬浮在半空静止不前。
化羽随加大灵力输出,那钥匙果然又向前动了几下。他于是继续调动灵力,那钥匙一点点接近锁头,随着一道亮光,巨锁竟然从中间打开了。化羽走上前,使足力气推开那扇石门。
一股浓重的妖气从里面迎面扑来,化羽心怀忐忑,谨慎地挪着步子。突然,一声尖利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来新人了!新人!”
化羽抬头望去,却见三个妖被锁链拴在一起,他们腾身甩动锁链,将彼此的身体甩在半空中,一个接着一个,周而复始。
这一嗓子惊动了许多妖,层层阶阶探出许多脑袋张望。化羽这才发现,不论身材样貌如何,这里所有的妖都被锁链锁着,锁链的另一端锁在塔内石壁上,限制了他们的行动。
“什么眼神?”一个浑浊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化羽循声望去,就见石柱上一个白头发的家伙将身体和锁链盘在一起,挂在柱子上正开口道:
“那不是新来的。一身的酸味儿,分明是个仙!”
“是仙吗?怎么就他一个?”那三个妖依然轮流被锁链甩出去张望着,“没有天兵,真就他一个!”
“仙?有点像哦!”
“头回有仙被关进来。有趣有趣,哦吼吼!”
化羽的突然出现显然打破了锁妖塔内的沉寂,众妖纷纷“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吵死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阴暗的角落里传来。
众妖纷纷闭嘴。锁妖塔内骤然安静下来,只听到锁链摩擦石阶的声音分外清晰和刺耳。
一个身影缓缓从角落里走出,他低垂着头,有些慵懒。周围那些妖见状纷纷向旁避开,就连飞舞不停的那三只也停了下来不再闹腾。
“哼!”石柱上白发那位突然发出了声响,“瞧你们一个个的鬼样。以为低眉顺眼就能苟活?那是你们妖力太浅,人家压根看不上你们那点妖元!”
化羽被这没头没脑的话弄懵了,他看向从阴影里走出的那位,以为他会有所回应。但那位却对白发的话充耳不闻,径直走到石阶边上,然后缓缓抬起头看向这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黑色的发丝遮在眼眉上,但化羽还是透过发丝看到了那双紫色眸子。四目相对,那一刻空气仿佛已凝固。
化羽一眼便认出了青羽,但青羽却不敢辨认,他无法相信眼前这位仙衣飘摇的少年会是自己的儿子。
“你是谁?”青羽低沉地问道。
“我——是天帝新封的妖仙。”
一句话惹得众妖忍不住笑出声来,
“妖——妖仙?”
“什么仙阶?”
“逗呢?哈哈——”
众妖嬉笑不止。却在青羽的一声:“住口!”下戛然而止。
青羽看着化羽,那张脸已不复当年的青涩模样,周身仙气环绕,意气风发,他却不知该报以何种心情。
当年救下化羽,替他受刑,是否心甘情愿,答案自然是的。
可是,两百年锁妖塔内的生活,想起令自己有此遭遇的化羽,心中是否有恨有怨,青羽扪心自问不敢否认。
而今,一个是仙官,一个是阶下囚,此番相见,容谁都难以平心相对。
“你是谁?”青羽再次发出低沉的声音。
化羽看着他,那双奋不顾身的羽翼和母亲烛火下孱弱的身影交织在一起,他一字一顿道:“我,叫化——”
那个“羽”字还没出口,青羽已经飞身跃起冲着他扑来,一只手朝着他的脖颈处而来,就在马上就要卡住他喉管的时候却停住了,青羽身后的锁链已经延展到了尽头,再无法向前一丝。
就在这一瞬,门口处一股疾风窜入,一席白影拉住化羽的胳膊将他快速拽开,飞身就往外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容不得所有人反应。
但司剑还是忍不住回头向青羽看了一眼,青羽正好也将目光投向他们,与此同时,化羽看了看司剑,余光瞥向青羽。
那个刹那,所有情愫在尴尬中微妙地发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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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话 新任掌事
司剑拉着化羽跳出锁妖塔,反手锁上石门,将钥匙收回掌心。一套动作快得来不及反应。
化羽刚想说话,两名天庭卫急火火跑到近前向司剑行礼。司剑看了看他们,问道:
“你们方在哪里?”
天庭卫支吾着回道:“我——我们头天当值,弄错了交班时间。肯请天君念在我们初犯,饶过这回。”
司剑自己就做过天庭卫,镇守过锁妖塔,对他们两个错过交班的说法自然不信,这其中定有隐情,但自己却不能深究,毕竟擅入锁妖塔可不是小事。
想到这里,她随问道:“今日锁妖塔内可有异动?”
那两名天庭卫彼此看了一眼,然后叩头齐声道:“请天君恕罪!”
司剑确信他们没有看到化羽进入锁妖塔,或是还没来得及看到,于是说道:“念在你们初次当值不懂规矩,这一次就算了。以后必当恪尽职守,不得懈怠。否则直接交仙刑司发落!”
司剑带着化羽回到镇妖司,一路无语。临到门前,才问道:“钥匙哪里来的?”
化羽已经发觉事有蹊跷,于是如实相告,并主动交出其余那些小钥匙。
司剑看着手里沉甸甸的钥匙,直觉甚是不妙。她大步走进镇妖司,化羽四处寻觅,才在犄角旮旯里把那名小仙差拎了出来,扔在司剑脚下。
司剑瞟了那仙差一眼,将一串钥匙拍在桌案上,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仙差挠了挠头,一脸懵圈,见司剑的眼神朝书架上瞟去,这才恍然大悟,“这——是——”
“看来,你知道这是什么啊?”司剑冷着脸,眼神像两把刀。
“小的知道,自然是知道。这是锁妖塔的钥匙。”
“如此重要的物件,为何会在那里,任人随意就能翻到?”
“随意?”小仙差说着还看了化羽一眼。
司剑猛然一拍桌案,厉声道:“本君在问你话!说,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小仙差被吓得一激灵,忙俯身回话:“是战神。是战神交代的。”
“战神?”司剑一惊,献光神君虽然对自己比较冷淡,却也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况且他的仙品算得上刚正,既没有过节,更无道理安排这种不见光的事情。
“你可知道诋毁上神该当何罪?”
“小的怎么敢诋毁上神?的确是战神。前阵子,神君他不是给锁妖塔内的众妖都上了锁链嘛,神君嫌这些钥匙带着累赘,就放在镇妖司保管了。”
“你当本君是三岁小孩儿?如此重要的神器,献光神君会随意交给你保管?”
“千真万确。神君说这叫反其道而行,最不可能的地方反而安全。加之小的仙力低微,根本无法操控如此神器,神君才放心把钥匙留下的。您若不信,可以向神君求证,小的可是半个字都不敢造假。”
司剑观察着仙差,见他神情笃定不像说谎,而且,只要和献光神君一对就能戳破的谎言,再笨的人也不会在这上面弄假。
“这么说,你倒是奉命行事,半点错都没有了?”
“哦,今日这位仙官前来报到,小的一时疏忽,忘了钥匙的事。小的有错,小的认罚。”
“也罢。还好本君及时发现,这东西也没出过镇妖司,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不过,今日掌事到达,你既当差却行事散漫,确实该罚。”
“掌事?”小仙差一愣,下意识回头张望,以为献光神君驾临。
整个镇妖司安静如初,司剑淡定地说道:“今日朝会,帝君认命了镇妖司新任掌事。”说着,一抬手掌亮出印信,“本君就是镇妖司新任掌事。”
化羽也是一愣,但马上反应过来,立刻行礼道:“属下拜见承燚天君。”
小仙差方才晃过神,“承燚——天君?小的拜见天君!”说着一个头叩在地上。
“行了,你且下去,把本司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再敢马虎,定不轻饶!”
待小仙差退下走远,化羽才开口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可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司剑反问道。
“我——是被算计了?”
司剑没有直接回答,“锁妖塔的锁哪怕镇妖司掌事也不得私自打开,必须上报天帝,得到允许后布置天兵,设下结界,总之要做到万无一失方可开锁。你该庆幸,前阵子献光神君给塔内众妖上了锁链,否则,大门一开以你一己之力根本无法控制,到时候事情闹大就真收不了场了。”
“既然如此严重,为何会让我轻易拿到钥匙?”
“锁妖塔虽然重要,却是最和各位仙神无关的地方,没人会想给自己找麻烦。所以,没有特别理由,就算这钥匙放在眼前,九天之上的仙神们也大概不会多看一眼。”
“那个仙差?”
“如果只是巧合,大可不必迁怒于他。”
“若是有人故意给我下套呢?”
“不管因何原因,是谁所为,既然能做出这一回就难保不会有下次。留着那个仙差慢慢观察总好过提防不知道躲在何处的新人。不过,我还是更愿意凡事往好处想,你也不要因此太过紧张。”
化羽没有说话,这件事里有太多细节需要他仔细消化,就连此时他站在这里,和司剑在同一屋檐下,究竟是幸事还是弄人的造化都说不清了。
此时,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他们离得这么近,周围如此安静,却为何找不到了当时在幽魔境的感觉?取而代之的却是疑似陷阱边缘的踯躅,以及锁妖塔内那些琢磨不透的眼神。
空气一下子沉寂下来。刚才经历的,昨天发生的,这一切交织在司剑和化羽之间,让他们想要开口都需先斟酌用词。
“你怎么会做镇妖司的掌事?”化羽终于率先问道。
“朝会上帝君宣布的。大概是因为六司八阁只有这里掌事之位空缺。”
“我还以为是你主动争取的。”
“因为你在这里?”
“谁知道是为了哪个?”
司剑的语气突然沉了下去,“化羽,今天你也看到了那里面是什么景象,我不信你就丝毫没有触动。”
短暂的沉默,化羽回道:“你说九天的仙神不会接近锁妖塔因为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你呢?你怕麻烦吗?”
司剑立刻听懂了化羽的弦外之音,这家伙气起人来还真不手软。但她却只是平静地回了句:
“不怕!”
化羽懵了,大概是司剑的反应过于平淡反倒让他不知所措,他看着司剑,尴尬中还透着一丝不甘甚至气恼,于是,便也毫不遮拦地反口回问道:
“你想救他出来?”
司剑看向化羽的眼睛,眼神里满是凌厉,她不想跟他兜圈子,直言答道:
“是的!”
化羽再次一愣,今日司剑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司剑并没有就此打住,而是继续道:
“我想救他,一直都想。但却不是你想的原因。化羽,我没有立场劝你原谅,也没有资格干涉你的选择,我能做主的只有我自己。
我和青羽认识的时间比你来到这世间的时间还要久,对我而言,故交之情不能不念,救命之恩不能不报,当我鲜衣华服受天命封神之时,他却被囚锁妖塔内近两百年之久。
曾经的他多么骄傲,即便在四羽阁假意屈服的日子也不曾放弃自己的信念。但锁妖塔内何等弱肉强食的惨烈情形,若非亲眼目睹我竟不知他能变成今日模样。那曾是他最痛恨最不齿的样子,走到这一步可想他经历了什么。
我所痛心的不止于此,还有自责和懊悔,只怨自己不能早点想到解决的办法。所以,你问我想不想救他出来,答案毋庸置疑。”
司剑一口气说出了自己心底最想说的话,化羽却觉得她看似在说她的感受每一个字却都像在说给自己听,一时心乱竟不知如何应对,恍惚间脱口而出:
“你想怎么做?”
司剑缓了一下,换了较为舒缓的语气,“逸一曾说服献光神君向帝君进言解除锁妖塔终身封禁的制度,给予他们重获自由的机会。帝君答应考虑,这原本让我们看到了希望。谁曾想,塔内一场骚乱——”
司剑说着,思绪不仅回到当日自己进入塔内正遇到的那幕,如果知道那场厮杀会在自己离开后越演越烈,她说什么也要设法阻止,此时说什么都晚了,倘若自己早些知道锁妖塔内的真实境况,或许就会早下决心,不至等到今日。
想到这里,她稍顿了下,看到化羽探寻的目光才继续道:“献光神君几乎倾尽仙武司所有捆仙锁将锁妖塔内众妖逐一上锁,限制他们的行动。至于曾经的那个提议也因此不了了之。”
化羽这才明白,原来自己今天看到的景象是这样来的,结合在塔内听到的对话和司剑的描述,想来青羽该就是那场“骚动”的主要参与者,难怪许多妖怕他,难怪司剑会说弱肉强食之下变成他最痛恨的样子。
化羽心里一激灵,只觉得后背发凉,下意识问了句:“什么时候的事?”
“献光神君出征之前。我也是今日朝会才知道的。经此以后,按照天规律例,锁妖塔内一该妖众此生怕是都不能再见天日了。”
化羽的心猛然一提,司剑说得非常镇定,可她明明坦诚自己想救青羽之心,偏又在此时接任了镇妖司掌事,不是因为自己,难道是她想?
“你不会是——”化羽脱口而出。
司剑却突然止住了他。外面急匆匆一股仙气正在逼近。
果然,一名天兵大步流星,甚至把带路的小仙差都甩到了身后,见到司剑立刻禀告道:
“启禀天君,锁妖塔内有异动。神君已经赶去,命在下来请天君。”
司剑认得来人,是仙武司内常在献光神君身旁走动的一员天兵,他口中的神君自然是指献光无疑。虽然,他的表述沉稳得体,但从他方才风疾电掣般赶来的模样,就知道一定是发生了大事。
司剑二话不说急忙赶往锁妖塔。此时,献光神君已经带着天兵将锁妖塔围了个严实。离着一段距离就看到锁妖塔由内而外隐隐散着红光,蒸腾着热气,塔身还有些震动不稳,显然里面有剧动。
献光神君看到司剑第一句话便是,“里面那些妖物怕是又造反了,你速去请帝君御令,本君要开塔收拾那帮畜生!”
献光神君义正言辞,司剑却没动。她知道,献光让她去请御令是因为她今日才接了镇妖司的掌事,他这是按律办事,这也符合他一贯的严谨做派。可见他如此气恼,若是真的开了门……
见司剑没有回应,献光又说:“还愣着干嘛?钥匙就在镇妖司内。你今日才上任,本君可不想落人口实,说留了个烂摊子给你!”
献光的正直此时却成了悬在锁妖塔上方的一把刀,司剑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回道:
“司剑知道神君的好意。只是,频繁开启锁妖塔,知道的是那些妖不争气,不知道的还当我天庭的守备出了问题,以讹传讹,再让帝君听到些不好听的实在是得不偿失。”
献光瞟了司剑一眼,心想这就是你得天帝宠爱的诀窍?还真是会来事。于是回道:“那依你所见呢?”
“下神愚见,无非是那些妖们又不甘寂寞,在惹事罢了。让下神进去会会他们,一定收拾利索。”
“可是,不开锁的话——”
“下神以元神进入便好。”
献光看着司剑,心里话是该说她自不量力好呢还是后生可畏,想了想,随道:
“你是镇妖司掌事,自然你说了算。不过,本君还是要提醒你,里面那些可是关了千年万载,早就置生死不顾的亡命徒。元神虽然出入方便,却无法施展神力,你进去后千万别乱来,若有异样尽早撤离,切勿贪功。”
司剑正要动身,跟在她身后的化羽开口道:“下仙是新任镇妖司执正,恳请随掌事一同入内。”
献光瞥了他一眼根本没有言语。
司剑却回了句:“你在外候着便好。”彻底拒绝了化羽的提议,然后便飞身来到塔前,随着一道亮光,元神便破壳而出进入塔内。
塔内此时正是狼藉一片。青羽挥动锁链,用尽力气一番拉扯摔打之下,墙壁和地面火星四射,浓烟滚滚,周围的妖们纷纷或向外或向上攀爬,怎奈被锁链牵扯,痛得他们“吱哇”乱叫却还是极尽所能想要避开青羽。他们一同用力,更让塔内动荡不安。
青羽全然不理会,他双目射出渗人的红光,发了疯般使劲地砸墙,强大的妖息散着发可怕的破坏欲。
司剑高声喝道:“青羽,我们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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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话 我们谈谈
今天以前,青羽从未想过便不会留意,而此时,他确实觉得这个声音如此熟悉。
“你是谁?”他高声喝问。
“镇妖司当值仙官,司剑!”
显然,青羽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他再次提高音量,用近乎愤怒的声音又问了句:
“你是谁?”
“我叫司剑。我还有个凡人姓名,叫——尙轻!”
虽然心中早已有了预设,听到这个名字的刹那,青羽还是愣住了。
说话间,司剑已经飞身来到青羽所在的层阶,并且立起一座只容他二人说话的结界。
此时,青羽也缓过神,对着面前的白影说道:“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如何信你?”
“天规所限,暂且只能以元神相见。至于我是谁,你心中不是已有答案了吗?”
截至目前,司剑始终克制自己,保持冷静和理智。
青羽摇了摇头,“尙轻?”说着他“哈哈”大笑起来,“你是仙?原来你一直在骗我!”
“抱歉。”司剑难以抑制心中的愧疚,这份愧疚她压抑了太久,此时终于说出口,“除了我的身份,墨羽阁的二十年,我再无欺瞒。”
她的言语虽然简短,却字字真心,她以为青羽会继续这个话题,哪怕斥责,哪怕埋怨,毕竟他们曾是相伴二十年的战友,毕竟,他还对她有过结伴余生的邀约,再怎么样,多年不见总会有旧可叙,有疑需问。
然而,青羽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回了句:“你说要跟我谈谈,谈什么?”
他所问的竟是自己想跟他说什么?
这份冷漠和无情让司剑心如刀绞。痛却也让她再次清醒,于是重新整理,直言不讳地问道:
“你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是想见我还是化羽?”
果然,青羽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他虽然低沉着嗓音,却能清晰感受到他体内血脉的起伏。
“化羽?真的是他?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走进这里的那刻起,司剑就决定要直面一切,于是她坦然答道:“化羽已经飞仙。如今在天庭当差。”
“什么时候?”
“不久前。修仙实非易事。能够百余年修成已是罕见。”
就听青羽再次发出那种令人恐怖的笑声,边笑边说道:“化羽成仙了?我的儿子竟然是仙?”
司剑能够体谅青羽情绪的反常,却还是抢先一步替化羽开解道:
“他仙阶低微,又初入天庭,才会有一早误启锁妖塔之举。此举触犯天规,若是被告发势必受到重责,所以我才及时将他带走。”
“误启?只是一个失误?我还以为他是挂念自己的父亲呢。”
司剑心里一慌,她要怎么解释,说即便是青羽当年的舍身相救也未能让化羽解开心结,放下过往?自己是来平事可不是惹事的。
想到这里,司剑平心静气地回道:“仙界不是凡间,天庭更非下界,等级森严,规矩繁多。化羽初列仙班,品阶低微,多数时候并不能以自己的意志行事。所以,凡事不是他想与不想,而是能与不能。”
听司剑这么说,青羽不禁抖了抖肩,“既然如此,又何必修仙?”
司剑知道自己时间有限,必须一次性安抚住青羽,于是重新把话题拉回。
“我明白你想和化羽父子相认的心情,可是——”
“你不明白!”青羽不给司剑机会抢先打断道,“什么设身处地,感同身受,没有经历过的你们谁都不会明白!塔内这些年,我是如何挨过的,我都做过什么,变成什么样子,你们不知道!
你也就罢了。昔日种种,所谓恩情,你与我终是外人,所以我不求不盼。但是化羽,他流着我的血,承着我的灵脉,他是我的儿子!”青羽愤怒地咆哮道。
司剑见状忙言道:“青羽,我于你有愧,对此我不辩解,也不求原谅。但是化羽,他以半妖之身飞仙,不仅是你更是整个妖族的荣耀。”
“与我何干?我辈为妖从未谋求此等荣耀!我不与你废话,让化羽来,我要见他!”
青羽的咄咄相逼之下,司剑更是寸步不让。
“昔日你舍身相救,难道不是一心为了化羽?”
“我自是为他!”
“既然如此,为何此时不能再护他一次?”
“我替他被囚于此,还要如何护他?天下,哪里有儿子为仙,老子为囚的道理?我现在没有要求别的,只是要见他一面,这都不行吗?你再阻拦,就别怪我了。”
青羽说着,突然发力想要打破结界。
司剑反应迅速,拼力挡住青羽这一击。她用元神调用仙力自然不能全力以赴,于是一边硬撑一边说道:
“化羽,等你出去之后再见也不迟呀!”
听到这句话,青羽停住了。
司剑并非口不择言,想救青羽之心她早就有了,只不过正途受阻,她只能再想对策。此时,青羽的失控也狠狠地逼了她一把,她不想青羽有事,更不想牵连化羽,在决定进来和青羽沟通之时她便想好了这最后的杀手锏。
“你说什么?”青羽不可思议地低沉道。
“如果,我能让你离开这里,是否可以暂时忍耐一下?”
“你能救我出去?”
“实不相瞒,若换以前我或许不敢承诺,但,今日起我开始执掌镇妖司,便一定说到做到。”
青羽脸上并未显露任何惊喜颜色,而是坚硬地问道:“什么时候?”
“除了你身上的捆仙锁和塔门上的石锁,你们自踏入塔内开始便受了禁迹之法,一旦出塔天涯海角所有仙门中人都可追踪,也都有权阻杀。我既然要救你,便要做到万全。所以,许我多一点时间,将一切准备好,到时还你真正的自由。”
“我如何信你?”
“青羽,除了我仙家身份一事,认识至今我不曾对你有过虚言。而且,除了我也没人敢给你这样的承诺。化羽更不可能。在天庭,我是神,他只是一名小仙。你没有更好的选择。”
此时,青羽想的已经不是尙轻是否会欺骗他,毕竟,这是两百年来他第一次听到希望。他的索求终究也不是和化羽相见这么简单,她准确地切中了他的要害,让他无法拒绝。
而这一次,司剑也是认真的。
走出锁妖塔,献光神君对司剑并未多言,甚至没有询问一句她是如何平息塔内异动的,然后便收兵回去了。
然而,有一小队天兵并没有跟随他离去,为首的那名走上前施礼,他看着极为眼熟,正是前些日一同从魔界脱险归来的其中一员。
“还未向天君道喜。”他客气而恭敬地说道,“也向化羽兄弟道喜。”
他没有提那个易被曲解的“妖仙”名号,同为正仙称一句兄弟既亲切又足显其谨慎懂得分寸。
“是你,我记得——”化羽脱口而出。
虽是一个小举动,司剑却还是轻轻瞪了他一眼,天庭这个地方每个细节都要小心,化羽显然还没习惯。
“往事不提,但这份恩情西平会谨记于心。”西平不仅说出了谢意,同时介绍了自己,恰到好处地化解了化羽可能并不知道他名字的尴尬。
西平言词得体,司剑冲他微微点头示意。不料,他接着又说:“依战神令,我等今日起即化入镇妖司,今后便听从天君差遣了。”
这可出乎了司剑的预料,镇妖司荒置已久,如今重启无论是天帝当真还是仅仅做个摆设,该有的配置总该齐全,原来,即便献光神君对自己千种不喜万般嫌弃,但秉公处事上做得确实无从挑剔。
于是,司剑便也欣然接受了这份“好意”。只是,她让化羽带队回去休整,自己却去了别处。
司剑对化羽什么也没说,她独自来到仙医馆去找逸一。
仙医馆的主医官都有自己独立的诊室,接诊时杜绝一切不干人士算得上安静且私密。
逸一请司剑坐下,并且给她烹起了茶。
“什么事,直说。”
“我打算把青羽弄出来。”
逸一手一颤,勺子里的水差点没洒出去。但他还是稳住了,司剑不会突发奇想,即便他们当初的设想落空,她也不至如此迫不及待,冒险行事。
“出事了?”他平和地问她。
“他见到化羽了。”
无需过多解释,逸一就懂了。他甚至比司剑更能理解青羽的心情,但他更懂的是司剑如此决定的初衷,不过他还是询问了事情的由来。司剑也就一五一十告知其始末。
“你居然拿禁迹吓唬青羽?”逸一乐了,“禁迹只是一道符令,不过给囚徒的身份标记,你自己就能解。你呀,不过是仗着青羽不懂天庭这些路数,哄骗于他。”
“我是骗了他,不过是想让他有所顾忌,能给我多些时间准备。”
“你就是学坏了!那——你想到办法了?”
“还没有完全想好。所以——”
“所以,就想来祸害我?”
“如果你拒绝,我接受。”
逸一笑了,戏虐中藏着一种不易觉察的苦涩,“你这是有求于人的态度吗?”
“我——”面对逸一,面对天上地下自己最信任,最能够坦荡面对的人,司剑竟然无所适从了。
“你慌了。现在可不能慌张。喝口茶。”逸一将茶碗送到司剑手中,这才说道:
“虽然你如今接掌镇妖司,却还不至于明目张胆放人。所以,你首先需要帝令准你光明正大地打开锁妖塔。能够名正言顺拿到帝令的情形大致有二,一,有新妖入塔,但是此时锁妖塔周围必须布兵戒备,你就算能偷天换日,也不好当着那么多双眼睛行事。第二种,就是塔内有大事发生,比如此前气得献光神君把仙武司所有捆仙锁都搬来的那次。”
说到这里,逸一看着司剑投向自己的目光,“上次开门,一为上锁,二来是搬尸。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弄一种药给青羽,让他假死?”
司剑点点头,“你觉得怎样?”
“不怎么样!我是医官不是药师!”
“你比药师强!”
“那也不是什么药都能配都有的配的。”
“别人不行,但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
司剑显然已经吃定了自己,逸一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又笑,“就算我给你弄到药,你想过没有,如此一来青羽的名字就会从妖族名册上划去,从此以后他可就无法活在阳光下了。你确定这是最好的办法?”
“什么都比不过自由不是?我现在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如你所说,总不能硬来?”
逸一想了想,事实也的确如此,于是点点头,“行吧,就再被你祸害一次。不过,在此之前,你的确需要下界抓一个妖上来。”
“明白。药一但备好,我就去拿一个妖上来,届时,我以给新囚上锁为由入塔,给青羽送药。”
“别怪我没提醒你。如今在下界犯事还够得上资格进塔的妖可是越来越少,否则,镇妖司也不会闲置。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我想好了,真不行就——”
“想都别想!那钥匙就是个陷阱,别拿天规仙律不当回事。别以为封了个天君就拎不清自己的斤两了!”
逸一许久没有用这种语气同司剑说话了,那一瞬他们仿佛回到了曾经无拘无束,亦无忧无虑的时光。司剑禁不住笑了下,
“放心,我有分寸的。”她开口说出声来。
逸一答应相助已经让她长长地松了口气,她知道逸一只要答应便一定会做到。眼下,她只需去留意下界有没有什么作恶的妖孽了,不管等级只要犯事,她就一定能让它获得关入锁妖塔的资格。
司剑刚刚离开仙医馆,就听到诏钟被敲响,这就意味着天帝又下达了通告三界的诏令。此时,天庭各司凡不在当值中的仙官均要第一时间去往传令台聆听诏令。
昨日封神赐号的诏令当天就下达三界了,今日朝会上也没有什么重大事情商议,天帝这份诏令会是什么内容?司剑真的没想到,眼下这份诏令会让她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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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话 妖仙驾临
“天帝仁慈,念苍生无辜,特赦免魔族背信灭世之罪,望其后人痛定思痛,从此一心向善,共安太平。”
天帝一纸御令诏告三界,也算是给了化羽代魔尊陈情的一个交代。但显然,这绝不是化羽想要的。
“赦免?若是无罪何来赦免?”化羽冲到司剑面前,无法按捺激动的情绪,“这就是今日朝会议的结果?”
司剑没有反驳,她不想解释朝会上根本没有提及过此事,只是严厉地呵斥道:“这里是天庭,注意你的言行!”
“我说错什么了?难道你也认可所谓的赦免?”
“天帝御令,三界子民自当领命便是。”
面对司剑生硬的回答,化羽失望地摇了摇头,“是命令的命?还是命运的命?天帝的一句话就决定了多少人的命运?可我们要的只不过一个真相,一个公道!天下苍生?在天之下,受天庇佑,若天道不公又何谈庇佑?”
“住口!”司剑怒斥道,“再敢张狂,就送去仙刑司论罪!”
司剑竟然用仙刑司威胁自己?仙刑司,那本是他们最忌讳的地方,在那里他们见证了君书玉的冤案,而此时她却当着自己的面搬出那个地方,化羽的心一阵寒凉。
“你怎么变得这么冷漠并且陌生?难道是因为你封了神,做了天君?所以,在你心中,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你的地位和前途?以至于连句实话都不肯说了?”
司剑压抑着内心的波澜,依然冷着脸。就在化羽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狠了狠心想要发作,谁知一个声音抢先呵斥道:
“混账!”
与此同时,一道白影带着凌厉剑气冲着化羽面门而来,化羽急忙侧身闪过,却见逸一飞身而下,接住白术,剑锋直指,怒道:
“兔崽子长能耐了?不用仙刑司,本上仙就能收拾了你!”
医仙逸一极少亮出佩剑白术,何况这还是九天之上,若非气急绝不会动武。
化羽一愣,不由向后退了半步。
此时,司剑上前将逸一握剑的手向下摁去,然后冲化羽道:“化羽,你既受封妖仙,掌管下界妖族事务,就该下去走一遭,以尽仙职。”
化羽又是一愣。司剑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司剑却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直接催促道:“出发吧!”
“现在?”化羽惊道。
“不然呢?还是,本君号令不动你?”
化羽憋着一口气,面对司剑冷峻的面庞,终于拱手施礼道:“是,承燚天君!”然后转身,明显负气而去。
看着化羽渐行渐远的背影,逸一叹了口气,“你呀,不想让他牵扯其中才故意什么都不解释,再赶他离开。希望日后,这家伙能知道你的用心,识点好歹。”
司剑嘴角微颤,回嘴道:“你方才不也是故意的?”
“是啊,不过我是真的想收拾他一顿。谁都可以那样想你,但是他不可以。”
“他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诏令的事别说是他,就是我自己都——”司剑没有说下去,因为前方走来一个身影,说话间便到了两人面前。
那是天机阁的仙差,上前禀报道:
“承燚天君,下界有妖物作乱,我家掌事大人特命小仙前来通禀。这是妖物信息,交由天君您处置。”说着双手呈上一份卷轴,并言道:“如需天机阁任何配合,我等随时候命,听从天君调遣。”
司剑展开卷轴,看过记录后答复来使:“替本君谢过敬坤仙君,这件事就交我镇妖司处理。”
来人走后,逸一看司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开口道:“这是什么运气,你刚重启镇妖司就来了差事,还真是心想事成。”
“也亏了天机阁如今当值的是敬坤仙君。”
“是啊。这妖物乱世,说是凡间事务并无不妥,天机阁没有自行处置反倒先知会了你,既是对天庭规制的尊重也是对你的尊重。但她只是遣使通报并未亲自上门,又避了有意拉拢讨好你的嫌疑。”
“没错,当日缥缈境一见就觉她行事磊落,有自己的风骨。若是当年也能逢她掌事,青羽的事或许就不会被写成板上钉钉的铁案,再没有回旋的余地。”
他们都很清楚,当年的事虽然是个意外,但明显是殇戈意图报复化羽才借题发挥,然而天机阁档案中对当时情形下了定论,说因此造成凡人伤亡如何,财物损失几许,依此给青羽定了罪。即便后来殇戈倒台,也无法翻案。
司剑的意难平逸一完全理解,他于是故意提醒道:“别说我没提醒你,化羽可是下界巡视去了,刚走。要是被他撞见的话——”
司剑立刻反应过来,千万别让那作乱的妖被他撞见,于是赶忙道:“我这就下去擒妖。你也抓紧了!”说罢匆匆而去。
逸一嘀咕了句:“一个个,真是要了亲命了。”说罢摇摇头,还是忙不迭地回去“奉命行事”了。
化羽下界没有去凡间而是来到仙魔交界处。他知道诏告三界的诏令虽然无法送进去却应该已经隔着结界展示过了,九哥哥看到这个结果会是什么反应。虽然内心忐忑,他还是依着记忆中的位置扣动了界门。
直觉告诉九哥哥来人一定是化羽,她立刻飞奔来到界门处,却没有许他进入。
隔着界门,化羽愧疚难耐,
“天帝诏令你知道了?”
“嗯。天庭行事果然雷厉风行。”
“我——很抱歉。”
“你道的哪门子歉。看到诏令我就知道你已经递交了陈情书,换来这样的结局其实并不意外。”
“你不失望,不气恼?”
“气恼?我爹娘已然殒命,我魔界也已经绝世,我心中纵有千般恨意又能如何?其实,给你陈情书的时候我就不报希望,我不信天帝会承认自己的过失,给你陈情书只因那是爹爹所愿,我只求问心无愧罢了。所以,你不用自责,该感到羞愧的是诏令的颁布者。我也没什么失望,有的只是不屑。”
九哥哥的反应让化羽意外,她的口吻也已不像曾经的她,是经历了怎样的风霜蹂躏才使她原本灿若繁花的心转瞬间即变得如磐石般坚硬?
“可是,我还要道歉。这是仙门给你和族人造成的伤害,是仙门欠你的。而我也是他们其中一员。”
“怎么,你也看出仙门的伪善了?要不,我放你进来,就不要走了?”
化羽瞬时尬在原地。
九哥哥却是一笑,“好啦,不逼你。我们都有各自坚持的方向,我知道你和他们不同,等有一天你想通了,随时欢迎。”
九哥哥的话化羽无法回应,于是转而问道:“你——一切可好?族人可还听话?”
“不用担心我,叛贼们已被爹爹剿灭,留下的都是忠心之士,加上爹爹以身护界,族人们无不感动。所以,现在大家都很拥戴我,过几日我就会正式行继任仪式。”
化羽还想多问些什么,他担心九哥哥所说的一切安好只是她倔强地逞强。可是,还未等他开口,九哥哥便催促道:
“我们这么说话也不是办法。总归是仙魔不同道,你还是走吧。”
“可是——”
“别可是了,快走吧。不然,我担心自己忍不住把你抢进来,真就不放你走了。”
化羽无以言对,如果这就是九哥哥想要的体面,那么自己只有成全。于是,他狠了狠心,转身离去。背后,结界上的光环渐渐消失,同时传来九哥哥的声音:
“仙门呆不下去了记得来找我!”
告别九哥哥,化羽踏上下一段行程,他要去找一个人,即便没有司剑的命令,他也会去见的一个人,那个造成这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
通仙镇的集市依然熙攘热闹,几百年里街道两侧的房屋大多已经翻新,迎来送往的旧址如今变成了一座酒楼。
想着百事通如今应该正在阴司排队等待下一次轮回吧,也许不久后会在凡间的某个角落遇到,只不过彼此都已不再认得。凡人至少还可以转世轮回……
化羽走过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街道,作为凡人的时光随着步伐远去,旧地可以重游,时光却是一段永无回头之路。
连绵不绝的万仞山脉,凡人穷其一生也无法穿越,其间藏着数不清的万物生灵,也隐匿着众妖生活的万妖谷,那个化羽曾听过无数次却从未亲身去过的地方,也是他血统的溯源。
化羽并不知道万妖谷的具体位置,他不想回幻虚境向仙友们打听,决定自己寻找。
俯视下的万仞山脉云雾缭绕,青绿色的植被郁郁葱葱,谷内一定笼罩着可以隔绝妖息的结界,化羽所有的讯息只有万妖谷与幻虚境比邻这一条。但是,所谓的比邻可不是凡间的邻里距离,同在山脉之内便是邻里。
化羽没有放弃,他降低飞行高度,继而下落在树木上方踏行。不经意地一瞥,却见翠绿色的植被下隐约有红色亮点闪现,比萤光还要细微的亮点即便仙神也不易察觉,也就是化羽天生视觉敏锐才能及时捕捉到。
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前的心尖血,还记得君书玉曾告诉他这种石头长在万妖谷,她虽没有去过却听说那里盛产这种红色宝石,难道说……
化羽锁定目标,俯身下探以求究竟。当撞上结界的一刹那,他知道自己应是寻对了。
妖族的结界虽然隐蔽却根本挡不住化羽,他压根没有想着寻找界门,而是直接击破结界闯了进去。这下闹出了动静,引得守备妖兵蜂拥而上,围追这个不速之客。
这些个小兵卒,莫说今日的化羽,就是在飞仙以前,一个打他们十几二十个也毫不费力。
看着一个个倒地呻吟的兵卒,匆忙赶来的妖将顿时傻了眼。却见化羽站在一棵高高的树枝上,冲他喊话道:“去叫寒羽出来!”
这是何妨神圣,破结界、伤兵卒,现在还大言不惭地要妖王来见?妖将一时气不过,怒道:
“你是谁啊?我家王上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谁知话音未落,就见化羽掌心起火,不等他看分明一团烈焰已经冲着他的面门扑来,远远地就感到一股灼热的气息。
“我——我去!”妖将来不及思索脱口而出。就在话音落地的刹那,火焰擦着他的鼻尖停住,然后猛然散去。直吓得他腿肚子抽筋愣在原地。
“还不快去!”
一声断喝,那妖将反应过来,赶忙转身飞奔离去。
从魔界归来后,寒羽一直被复杂的情绪困扰着。魔界的巨变令他震惊,此般结局更非他所期望。如果说没有一丝懊悔和愧疚绝对是假话,但他又不愿面对自己以欲望所造之孽,继而承认自己的过失,于是只有在纠结中挣扎。
另一面,从魔界兵败,拜对手宽容才得以保命逃脱,这一结果无疑让寒羽励精图治才树立起的王上威望毁于一旦,族人不仅开始质疑他的能力,连品性也得到了诟病。一族之王,没有强大的实力依托,也没有高贵的德行服众,寒羽深知自己的处境。
更要命的是,多年以来,棠洛以长辈身份辅佐自己,实则逐渐积攒实力,他的野心随着时间的推演慢慢膨胀。寒羽深感自己周围危机四伏,却身陷混乱之中无力扭转。所以,回归后的每一天他都备受折磨。
此时,听人来报有人擅闯万妖谷,指名要见他。寒羽没有惊慌,他甚至可以预料到来人的身份,于是,只是淡淡地问了句:
“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年轻人,一身紫衣。凶得很,手里还会喷火。”
显然和他料想的不错。寒羽不禁露出一丝苦笑,大概是觉得该来的总会来吧,却依然架势十足地回了句:
“带他过来!”
谁去见谁这个问题事关身份高下,化羽不想难为这些跑腿的小卒,于是答应随他们前去,只是走着走着,这些带路的小卒一回头,人竟然不见了。
山石前的王座上,寒羽拿足了架势准备着与这位宿命对家的会面,谁知派出的人只带回了空气。
“什么?不见了?”寒羽不由吸了口凉气。
果然,就听山崖上方,化羽高声说道:“下方寒羽,本座驾临,还不行礼吗?”
寒羽反身抬头,就见化羽正站在自己王座上方,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不见还好,一看到这个对家他就心绪难宁,更难忍他故意抬高身份当着一众族人的面拉踩自己。
于是,寒羽装出一副陌生的模样,回道:“你是何人?胆敢擅闯我族领地?”
化羽一笑,纵身跃下,同时说道:“我乃妖仙,掌管世间万妖。”说话的同时,他将收敛的仙气散开,翩然落在寒羽面前,继续道:
“但凡世间有新仙正位,天庭都会诏告三界。怎么,你是知令不从,还是说妖族不在三界,仙门管不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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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话 仙尊留步
此时,化羽仙气尽显,所有在场妖族无不震惊,这还是当年仙妖大战以来万妖谷内首次有仙家现身,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寒羽自然知道化羽乃仙身的事情,却不知他就是妖仙,但是想来也不意外,一个半妖成仙能得什么像样的差事,借他的手钳制妖族倒像是仙家的作风。
可是,不论怎样,化羽是仙这是事实,妖族在三界的地位那是连凡人都比不上的,更莫说在仙家面前了。寒羽纵有千般不愿,也只能忍下这口气,冲着化羽躬身施礼,带得一概妖众纷纷向妖仙施礼。
化羽本想刺激寒羽,未料他竟能如此忍气吞声,倒让他不好发作。他的目光投向其身后的石座,那座椅用山石打造,椅背便是山崖,大致凿出了一个座椅的样子,实在跟精致扯不上半分关系。
化羽用手一指,“那就是妖王的宝座?呵,”他不屑地哼了下,“不想妖王简朴至此?”
周遭有人听出此话中的讥讽意味,不由气道:“我们也是有王殿的。纵然是仙也不该如此轻视我族!”
化羽没有生气,倒是觉得说话的少年有些骨气。自己此来本就有挑衅意味,于是向着寒羽继续道:“那就是觉得本座仙阶低微,不配妖王正式接待?”
谁知寒羽竟然走向化羽,不卑不亢地回道:“八百年前,先王在此处登位,从此带领我族勤恳劳作,一代一代将这山谷打造成我们繁衍生息的家园。我辈不敢忘本,保留这石座原貌如初,视为我族根基的标志。”
寒羽只是平静地陈述了事实,并无半句质问,却是一记精准的回怼。化羽此时竟然感到一丝汗颜。他于是决定先不找茬,好好履行一下职责再说。
“妖王阁下不带本仙参观一下山谷吗?”
妖仙下界巡视妖族辖地本就正当,寒羽无法拒绝,于是耐着性子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今天以前,化羽对万妖谷并无感情,却也有过猜测和设想,毕竟这里是他身上那一半血统的溯源地,他也想看看妖族子民是如何生活的。
他们来到所谓的王城,不同于凡间宫殿的金碧辉煌,仙界的流光溢彩,甚至魔界的庄严神秘,用竹枝藤蔓编织的尖形屋顶在阳光下闪烁着不同于宝石琉璃的自然光泽,古朴中又有种别具一格的美感。
与周遭的房舍相比,王殿除了更加高大宏伟并无更多特别。相较之下,妖族的等级区分的确要弱上许多。
化羽拒绝了寒羽进入王殿的邀约,而是提出想看看更多地方。此时,他对这里的好奇心骤然飙升,妖族,他们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此前就曾听闻万妖谷景色秀美不输仙境,亲临其中让化羽不由想起魔域的栖凤峡。栖凤峡的美是落日余晖下江山尽染的壮丽,而万妖谷却是翠林红桃,娇俏中又透着清新韵味。
他们走过田野,不同种族的妖正显露真身劳作,虽然状貌千奇百怪,但效率果真比凡人高出许多。
他们走过山泉溪畔,嘻戏的少女们看到王上经过,纷纷整理仪容,施过礼后便千娇百媚地看着寒羽,又是秋波频送又是巧笑盈盈。
妖族女子果然热情奔放毫不拘泥,化羽不禁吸了口气竟不敢正眼去瞧那些婀娜的娇娘,却听到她们竟在议论自己:
“王上身旁的是谁?看起来也俊俏得很呢。”
“你没闻到仙气吗?怕是仙家吧!”
“仙?是仙界来的吗?哇,我说呢,相貌气度竟不输咱们王上。”
“怎么,勾引不到王上就想着勾搭小仙君了?”
“要是可以的话,我倒想试试。”
化羽不由一阵脸红,惹得一旁的寒羽冷眼之下暗自发笑。
这些妖族姑娘的对话若是放在凡间可谓轻浮至极,但是此时听着这些玩笑话,虽然有些羞人,却并不觉得她们讨厌,甚至简单直白得有丁点可爱。
化羽无法讨厌她们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也曾有过一位妖族的夫人,此时,他不自禁地想起了夭蕊。
他们来到花海,各种颜色的花一层层排布在山野间,清风徐来若海浪翻滚,花香惹得蜂蝶齐舞。看着那些翩然的蝴蝶化羽心头一酸,无名居里度过的第一个夜,窗棂上的小黄蝶,过往种种猛然袭上心头,不经意间竟此去经年。凡人尚可轮回重生,而妖,即使苦修仙道也得不到阴司的一纸符令。
“因为只有一次机会,所以我们才要肆意而活!”
那晚的王殿内,寒羽和化羽虽不能言欢却依然把酒畅聊。
“肆意?就可以不顾道义,不择手段?就可以因为一己私欲犯下弥天大错?”
“是,我是有错,可那还不是都因为你?”
“因为我?”
“我是先王长子,配魔族公主天造地设,结果,九公主喜欢你,魔尊因此竟然悔婚。我是妖族之王啊,你让我颜面何存?要说错,也是你先错!”
“我的错?好,你喜欢小九吗?你说你们定亲是因为彼此喜欢吗?”
“我?”寒羽笑了,猛灌了几口酒,即使清醒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
“你从来就没喜欢过小九。对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就算痛彻心扉也做不出伤害她半毫的事。你要的是魔尊女婿的身份帮你坐稳自己的王座!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喜欢。”
“什么喜不喜欢,娶妻不过是繁衍后嗣。他们可以拒绝我,但是不可以许了又毁,尤其还是因为你。我,先王长子,怎么可以输给你?”
“你为什么不能输给我?”
“就是不能输!就是要比你强!”
“你算老几啊?”
“我是长子!是——是你哥!”
“不能输是吧?我都喝完了。”化羽说着摇摇手中的空酒坛丢在一旁。
寒羽果然不服输,一口气干掉自己那坛。两个人又争抢着去开新坛,为此在殿内厮打了一番。空旷的王殿内一阵“叮咚”乱响。
门外的小兵卒隔着门缝向里张望,却被一只手挡住了。
“酒呢?上酒!”殿内传来寒羽的声音。
紧接着是化羽调侃的语调,“妖族的酒就这啊,一点劲儿都没有。”
“劲儿大了,怕你这小身板吃不消。来啊,上本王最烈的酒!”
不多时,一名小卒捧着酒坛走了进来。在寒羽的催促下,他小碎步一路小跑,却不知怎的脚下一崴,连人带酒摔了个大马趴。
随着酒坛碎裂,浓浓的酒香弥散开来,酒中带着花香,的确是美酒无疑,只是可惜了。
小卒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能摔了,一个劲儿认错求饶。
寒羽却只惦记着酒,“再去取来啊,本王还能差这一坛酒?赶紧的!”
那小卒一骨碌爬起来,不多时又送了两坛同样的酒。
借着越来越浓的酒意,两个人又说了很多,甚至互骂起来。化羽说寒羽背信弃义,是不要脸的小人,寒羽直接骂化羽是野种。
“对,我是野种!我从小就没有父亲。不对,我从来就没有父亲!从来没有过!”
父亲在寒羽心中是只可仰望的存在,他不信化羽竟会这样说,也由不得他这样说。
“你凭什么这么说?”寒羽一把揪住化羽的脖颈,“没有父亲,你是哪里来的?”
“说没有就是没有!”化羽一个反手将寒羽摔在地上。
“父王他明明最疼的就是你!”寒羽反身,愤怒地指着化羽。
化羽却一脸不屑,“那是你的父王。跟我没有半分关系!”
化羽说此话时,由于方才的撕扯,他的心尖血正露在衣衫外,美丽的红色光泽更加刺痛着寒羽的心。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却在化羽口中根本不稀罕拥有,这让他越发不甘。
“好啊,把父王的心尖血还给我!”说着抬手朝着化羽胸前抓去。
化羽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这是我娘亲的东西,你敢碰一下试试?”
寒羽不理,另一只手朝着化羽腹部就是一掌。化羽也不示弱,立即回击。二人不禁扭打在一起,显然比刚才要激烈许多。
到最后,他们累得瘫倒在地上,呼呼喘着粗气。
接着,寒羽向化羽讲起母亲第一次带他去见父亲的情景,也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族人都说我是王上的长子,是族里身份最高的贵公子。可是,他们不知道,我奉之为神明的父王,却从未认真地看过我一眼,更别说给我一个笑容了。父王有很多子女,我无法记住每一个弟弟的样子。只有你,你那可恶的嘴脸已经深深刻在我的脑子里,想抹都抹不掉。”
“你恶不恶心?”
“你知道什么?你根本不会明白,父王对他所有的孩子都不闻不问,唯独对你心心念念,当我看到他为你挂怀的样子,我有多嫉妒!”
“哼!”
“与魔族公主联姻的本来就是我,是我去魔界求的亲,是我跟魔君定下的亲事,可他却把定情信物给了你。那枚心尖血他从不离身,是他的心爱之物!”
寒羽说着,不禁用拳头砸着地面。
化羽此时才知道,自己一直佩戴的心尖血竟是魔族与妖族联姻的信物。
“胡说!”化羽立刻反驳道,“我这个是我娘亲留给我的,打小就戴,从未离身!”
“不可能!你才胡说!”
“娘亲的事我怎么可能胡说。这是她亲手挂在我身上的。”
寒羽似乎不想再掰扯究竟谁的记忆更准确,他闭起嘴,大殿里只剩喘息声。
但化羽却不作罢,喃喃着说道:
“我早已记不起娘亲的样貌,记忆中,她的肩很窄,怀抱却很温暖;她声音很细,从来没有凶过我……”
寒羽听着化羽那状似自言自语的声音没有接腔,仿佛很快就睡去了,实则每一个字他都听到了。
清晨,寒羽第一个起身,他揉了揉沉重的脑袋,看着满地狼藉不禁撇了下嘴,一步步走下台阶。突然,他皱了下眉,偌大的王殿一向整洁,也就是昨天晚上惨烈了些,可他却在地板上看到了一只飞蛾的尸体。抬眼看去,竟还有一只。是打扫的小卒不仔细?
寒羽心里泛起了嘀咕,与此同时用力嗅了嗅。
这时,身后传来化羽起身的响动,随着脚步临近,寒羽机警地用脚踩住那只飞蛾,转身道:
“怎么样,我妖族的酒还够劲吧?”
化羽轻挑嘴角,“也就那么回事吧。”
“哼。”寒羽难以掩饰的不屑和嫌弃,“那阁下接下去打算如何啊?”
“如何?”化羽并不想尽快结束这趟行程,毕竟他离开九天的时候揣着不痛快,自然没有那么快就回去的想法。
“自然是继续巡视。”
继续?这家伙到底想干嘛?寒羽纵然烦得想骂人也只得忍耐。
“那阁下——”
“仙尊。”
“那——仙尊您,想去哪里呢?”
“万妖谷的每一寸,本仙都要走一遍。由你陪同。”
寒羽憋着这口气,谁让如今他是仙呢,谁让自己有错在先呢?
这里也有手工作坊,那些拥有特长的妖们利用自己的手艺打造各种日需品,也有集市,却大多是物物交换,补足差额的方式竟然是心尖血这种石头。
“去学堂看看。”
“学堂?这里没有学堂。”
“为何?”
寒羽既好笑又来气,于是故意回道:“我们是要考科举吗,开的那门子学堂?”
化羽却感到一阵心塞,仙家致力于教化凡人,将大量书籍、音律、技艺传播到凡间,却不知这里的妖族同样需要启蒙。仙家希望所有的妖都能向善,能和凡人和平共处,却不知锁妖塔的墙壁再坚硬也不如用教化代替野蛮生长。
化羽看着寒羽,嘴角似挑非挑,“你可知,为何连凡人都能低看妖族一眼?妖族究竟差在哪里?”
这个问题他并未期待回答,而是径直继续前行。
前方紫色的雾气弥漫,隔着浓雾都能感觉到隐藏的结界。
“那是什么地方?”化羽说着就朝前走去,却被寒羽一把拦住。
“仙尊留步。”
“何意?”
“这里不可入。”
“什么地方,竟入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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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话 胜负已定
寒羽的脸上显露出少有的紧张神色,然后他吸了口气,这才回道:“兵营所在。”
听此言,化羽抬脚就向前,“去的就是兵营。”
寒羽紧赶一步,挡在化羽面前,“不可!”
化羽眉眼怒挑,呵斥道:“这可由不得你!”
“本族族规,兵营禁地,无有王令,任何人不得踏足!”寒羽的态度异常坚决。
“那你就下令!看来,本仙这次是来对了。你若再想阻止,只怕来的就不只是本仙一位了。”
寒羽知道化羽并不是吓唬自己,他绝对说得出做得到,于是态度缓和下来,换了种语气说道:
“一定要看?”
“一定!”
寒羽看着化羽,认真道:“那就先跟我去一个地方,之后若阁下还执意要入我族禁地,那么本王奉陪就是!”
寒羽的态度十分坚决,倒让化羽没有料到。他微微扬了下下巴,回道:“在你面前的可是仙。你想耍什么花招的话还是及时收手。你,瞒不了本仙。”
“没有什么花招。还是说,阁下不敢随本王一走?”
“哼。本仙只是将丑话说在前面,免得你事到临头再后悔。”
寒羽若有若无的笑容里藏着一丝轻蔑,他没有再接话,而是向旁闪了一步,“请吧!”
化羽随他七拐八绕来到山谷更深处,原来谷中还有低谷,地势更加险峻也更加隐秘。当中一条窄道,两侧山崖高耸,乍一看便是一个容易伏击的险地。
即便没有成仙,对曾经戎马生涯的化羽来说这样的情形也是一眼便能看穿,于是故意问道:
“带本仙到此,是何用意啊?”
寒羽却显得镇定自若,抬手朝着两侧的山崖一指,“请看!”
化羽抬头看去,只见崖壁上坑坑洼洼仿佛布满了小洞,而且位置很高,洞口整齐平滑,分布也比较均匀,不像是自然形成的。
化羽不由暗自发笑,眼前所见恰恰证实了他的怀疑,寒羽是想在这里对自己动手啊?且别说就这点伎俩能不能得偿所愿,就算他伤得了自己,要知道诛仙的罪名可是整个妖族都承担不起的。
“你可知——”化羽刚想问他可知诛仙是何罪责,话刚出口,却听寒羽说道:
“看到那些石洞了吗?那些就是当年妖仙大战时留下的。”说着,他故意看了化羽一眼,“哦,我怎么忘了,那个时候妖仙还没出生吧?”
化羽脸一沉没有应声。却听寒羽继续道:
“即便如此,我想阁下在仙界也该多少听说过那场战事吧?而我,可是亲身经历过被仙门屠族的幸存者!”
他竟然用了“屠族”二字,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到,单就这两个字也能告他一个对仙门不敬。然而,化羽没有吭声,静静地听他把话说完。
“你知道那种绝望吗?就像待宰的羔羊,眼睁睁看着锋利的刀劈向自己的脖颈。可,我们是无辜的。我们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我们是妖,不能像凡人那样修仙得道,也不能像凡人那样在广阔的疆域里繁衍生息,即便我们天生低人一等,可我们所求并不多,难道说连生的权利也没有吗?
那些石洞是做什么的?那是仙门杀进来的时候,族人们在山壁上凿出的用来给幼子们藏身的地方。一部分族人拼死争取到的时间,另一部分族人磨光了爪子,磕断了牙嘴凿出的避难所,成了延续我族的希望。如果没有这些石洞,我族当真就要灭族了!”
没有预想中的伏兵和陷阱,只有眼前红了眼眶,声音颤抖的寒羽,和那些让化羽揪心的话。
“化羽,如今你是仙不假,但你不能否认,你有一半的妖族血统。我就问你一句,你们仙门口口声声说所为无二,唯天下苍生,难道说这个苍生不包括我们妖族吗?我们不配被公正对待吗?昔日那些渗入土壤石缝的族人鲜血至今还在,我们也早已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却时至今日没有得到一个诏告三界的平反,哪怕是来自仙门的一句道歉!”
寒羽的话扎进了化羽心中,让他自然而然想到自己为魔界争取公正的初衷,无论今时的魔族还是昔日的妖族,他们所要不过一个真相,一句公道。
“先王重建万妖谷之时,方设兵营,定下族规,非王令任何人不得擅入。因为那里,将是护卫族人最后的脊梁,是我们全族的底线!不是我有意阻拦,也不是我意图不轨,今天,我就说句实话,即便你是仙我也敢说,即便你要将我告上天庭我也照说。”
寒羽说着盯着化羽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仙门,我们信不过!”
“信不过”三个字十分刺耳,但化羽却未感到一丝气恼,反而有些不自觉的羞愧。
见化羽一直沉默不言,寒羽紧上一步追问道:“话我说完了。阁下依然坚持要去兵营禁地吗?”
此时,化羽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终于开口回应了,“是!”
随着这个“是”字干脆落地,寒羽咬着牙槽狠狠地点了点头,“好!”
一路上他们都沉默不语,气氛再次降至冰点。然而,化羽的心中确是翻江倒海。
再次站在禁地前,隔着浓浓迷雾,一丝异样感觉迎面袭来。化羽本来正因心绪不宁而出神,突然警醒,他偷眼瞄了寒羽一下,却见他的脸上有那么一瞬的紧张。
化羽突然抽回前进的脚步,骤然转身,轻轻说了句,“也罢。”
寒羽一愣,然后赶忙跟上。
山壁石座前,化羽停下,“你当真以为本仙没有察觉?”
寒羽又是一愣,这句话他当真没听懂。
却见化羽转过身,“昨晚,那坛酒如果没有打碎;方才,如果本仙没有停步,结果也不会改变。你的这些伎俩并不能奈何本仙丝毫,反而害的是你和你的族人。本仙方才停步,不是害怕,而是不想给你犯错的机会,不想因为你一人的错误连累妖族!”
此时,寒羽已经知道问题所在,显然,化羽误会了自己。但他没有解释,反而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意,“你以为,我怕你啊?”
寒羽的态度霎时勾起化羽的怒火,他眉峰一挑,讥讽道:
“看来,你不仅毫无德行,还不自量力。哼,实话告诉你,本仙此次,一来为体察妖族民生,二来,便是带你回九天请罪。”
寒羽心里一“咯噔”,这家伙果然来者不善,脸上却未见怯色,回道:
“本王何罪之有?”
“明知故问。若不是你勾结魔族长老屠暝谋反在先,就不会有后来的魔界浩劫。于法于理,你都该上九天自行请罪。”
寒羽自知理亏,但他更清楚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跟化羽走,离开万妖谷再想回来怕是就难了,先王就是个例子。而且,魔族本就是仙家的眼中钉,所以,他有理由相信这次本就是仙家找借口进行讨伐,若不自动送上门去,天帝才不会搭理自己。于是,镇定一笑,反问道:
“有何凭证?”
一句话已经表明了对方抵死耍赖的态度。的确,如果他自己不认化羽确实没有办法。
其实,自这份宽赦令下达之时他就看清了一件事,天帝根本没打算为魔族主持公道,所以,即便有寒羽的这份证词,也只能说明大战之前魔界内却有内讧,并不能证明其他。所以,带走寒羽并非必要举措。
但化羽的性子,你越是强硬他便越是不饶。于是,他越发傲慢地扬起了下巴。
“是个男人就别花力气在抵赖上。本仙给你指条路,若你打得赢本仙就随你的意。怎么,不是不怕吗?”
化羽已经公然挑衅,寒羽再不接招就当真下不得台了。他故意松动着手腕,继续用轻蔑的口吻回问:
“怎么个打法?”
“别说仙家欺你,咱们这回就收起灵器,各自封了灵脉,真拳实脚地打一次!”
化羽说的其实是他从军生涯里和战友们解决纷争的一种方式,大家放下兵器,脱掉上衣,赤手空拳打一架,他们认为真男人就该公平对决。
寒羽愣了,通过前两次交手他已经领教了化羽的厉害,如果各自禁用灵力倒似乎对自己更为有利。可是,一想到这提议实则来自于化羽的傲慢,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他就更加气不打一处。
“那就别废话,动手吧!”
化羽微微一笑,也不在乎对方是否会耍诈,自行封住仙脉。
寒羽又是一惊,见对方行事磊落,他便也封了灵脉,然后断喝一声,身后张开一对硕大的墨色羽翼。化羽双拳紧握,用力打开肩膀,随着一道金光那双美轮美奂的金色羽翼骤然张起。
化羽此前从未在万妖谷生活过,并不知道妖族的习惯,但这次,在寒羽的“引领”下,他使用了羽妖一族最原始的搏斗方式。
在羽妖年少灵力尚浅的时候,他们之间的打斗依仗的几乎都是各自羽翼的力量,飞行、支撑、保持平衡以及用作武器,所以,谁的羽翼更大、更坚韧有力便会在打斗中占据上风。
寒羽同样见识过化羽那与众不同的金色双翼,他不服,长得好看又怎样,自己拥有羽妖和虎妖两大最强部族的血统怎会输给一个凡人血脉?
随着两对羽翼同时煽动,在飞沙走石中二位天上地下打在一起。
听说王上和那个自称妖仙的家伙打了起来,众妖们纷纷前去观战。年轻的小辈们有给自己王上呐喊助威的,有纯粹吃瓜看热闹的,也有好奇来开眼界甚至观摩学习的,只有经历过昔日妖仙大战的老辈们才真真捏了把汗,不知出了什么事,一个个提心吊胆,甚至有人开始考虑逃生事宜。
这一切,当事的二位全然不知,他们打得难舍难分,一个很少使用翅膀尚不熟悉,一个憋着一口气誓死不让,一来二去让这场争斗势均力敌。
这一架他们打了一天一夜。终于在旭日高升之时,胜负渐渐明朗。
寒羽的翅膀掀起一块巨石冲着化羽砸去,化羽腾身闪躲,那巨石擦过化羽的身体冲着石座而去,寒羽连忙冲上前拦住巨石。
由于不能使用灵力,他只能徒手接住巨石,用力将它推开。激战了一天一夜的他已然体力不支,化羽见状飞身上前助力,这才成功将巨石移放到山顶安全处。
寒羽看准时机想要偷袭一击制胜,谁知化羽一个反手扼住他的脖颈。
寒羽没有化羽征战沙场,长期近身肉搏的经历,更不曾有他百年修仙苦练筋骨的付出,自然想不到他和化羽的差距已不能用“屈居下风”来形容。
化羽摁着寒羽一阵疾风向下冲去,终使他背部着地没有了还手力气。
“你输了!”化羽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寒羽。
寒羽爬起身,胸中的恶气让他唇角颤抖。
“随本仙走吧!”
寒羽却是嘴角一挑,“何时说定打输就要跟你走的?”
“又想抵赖?”
“是阁下你说如果我能打赢就随我心意,如今输了,你不随我就是,何必提额外条件?”
嘿,化羽真想不顾仙门体统骂上一句臭不要脸的。虽然此次本就是教训他为主,带他回天庭并非必须,但他的一再耍赖让他气恼不已,倒是很想把他锁回去了。
化羽调整心绪,一边解开仙门上的封印,一边用低沉的嗓音说道:“你可想好了,违抗仙令会是什么后果?”
不等寒羽回话,突然从旁冲出一人,拱手道:“请王上遵从仙令!”
化羽一看,来者也是熟人,那不是自己向来讨厌的棠洛吗?依旧是翩翩公子模样,一样是一眼看去就浑身不适。
寒羽笑了,“你说什么?”
棠洛重复道:“请王上为我族安危考量,遵从仙令吧!”话音刚落,身后又纷纷站出几位,附和道:
“请王上为族人生计,遵仙令吧!”
寒羽这下真真被气到了,化羽倒是觉得好笑至极,这还没怎样呢就内讧了,不过也足见棠洛的极品德行,让他越发厌恶。
寒羽双拳紧攥,愤怒使灵力在体内剧烈窜动,随时都可能迸发。
然而,还没等他爆发,却听一个尖锐的声音由上而下怒气冲冲道:
“谁敢逼迫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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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话 你回来了?
就见一个窈窕身影从天而降,一席白色裘衣随着身体微微颤动,尽显雍容,一头黑发乌黑浓密,简简单单绾了个发髻,六支金钗均匀地插在发髻两侧,顶嵌心尖血宝石,垂下金丝流苏,随步态摇曳,更添婀娜。
一张鹅蛋脸,柳叶眉,杏仁眼形丹凤眼尾,朱砂浸染般的嘴唇,标准的美人模样,加上高挑的身形,美貌中又多了几分气势。
“母亲?”寒羽轻声惊道。
原来,来者就是寒羽的生母,来自虎妖一族毕氏,是妖族出了名的大美女,青羽称呼她为寒儿。
由于妖族的习俗,他们向来有王无后,王的女人被称为王姬,而寒儿就是万妖谷里的第一位王姬。
青羽对寒姬的宠爱自然与她的美貌分不开,但也不是全部原因。虎妖部族几乎有着可以与羽妖一族分庭相抗的实力,而他们中极富威望的勇士毕恒不仅和青羽十分交好更是寒姬的亲弟弟。
无论最初的契机究竟是什么,他们之间的确有过一段甜蜜时光,随后就有了寒羽。
然而,寒姬可不是那种软萌娇弱,小鸟依人的女子。相反,她个性刚强,极有主见,否则,寒羽就不会是寒羽了。
寒羽的名字是青羽的妥协,但一个让青羽都必须妥协的女子,她的性格可见是比许多男子都强势得多。
后来,青羽身边又陆陆续续有过一些王姬。寒姬不甘只作青羽的众多女人之一,她向往更广阔的天地,更自在的生活。青羽终究抵不过这个女人的倔强,准许了她的请求。自此,寒姬告别儿子,离开万妖生活,从此鲜少回来。即便后来寒羽当上了妖王,她也没有搬回万妖谷的意思。
寒姬的突然到来令众人惊讶,以棠洛为首的一干老人也意识到这不会只是巧合,因为寒姬可不是孤身一人,她的身后是虎妖部族的军士。
当年,因为毕恒被骗,间接导致妖仙大战。战后,残存的虎妖族人便投奔了寒姬,在其带领下一直发展到今日。
寒姬的上一次现身还是寒羽的继位典,当时她送了一支卫队给儿子作为登基礼物。但是,多年不在一起生活的疏离感让这对母子彼此都觉得陌生,这大概也是寒姬不愿回来的原因之一吧。
显然,昨天化羽和寒羽的一场大战惊动了寒姬,毕竟是母子连心,即使不在身边也还是会记挂。
寒姬来到寒羽面前,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尊呼道:“王上。”接着,她转身看向棠洛,昂首挺胸,眉眼间皆是轻蔑。
“是你方才逼迫王上?”寒姬质问道。
棠洛不敢失礼,忙回了句:“嫂嫂,”
话刚出口,就被寒姬打断,并喝道:“嫂嫂也是你叫的?你不过先王身旁一个侍仆。王上抬举你,叫你声叔叔,就真当自己是主子了?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在王上面前叫嚣?”
如今的棠洛早非当年青羽身边的小跟班,在万妖谷内论威望、论权势可谓一时无二,尤其在寒羽兵败之后,说棠洛一人之下都可能说低了。在这种情况下,居然有人敢指着他鼻子羞辱他不过一个侍仆,除了寒姬也的确没谁了。
棠洛心中的火一下子燃起,但毕竟眼前这位是曾经的王姬,如今王上的生母,还是虎妖一族事实上的领袖,从哪一面说他都得忍。
“您先消消气。”棠洛尽量平和地回道,“您常年在外,有些事情大概还不清楚。”说着他竟然看向化羽,“这位是妖仙,不妨请仙尊示下为何要请王上去天庭一走。”
化羽顿时明白了棠洛的意思,他这是想拿自己当枪使啊,这种小人怎能如他所愿?于是,化羽双手一抱,回了句:
“看样子是你们内部有些误会。既然是家务事,我就不参与了。待你们自己解决清楚再说吧。”说着撤到一旁,做壁上观状。
化羽这么一退,寒姬便也不针对他了,对着棠洛火力全开起来。
“棠洛,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在以下犯上之前还是先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怎么,还不快跪下向王上认错!”
寒姬的咄咄逼人激怒了棠洛,他再不顾及对方的身份,直言道:
“王上他联合魔族反臣参与造反,不仅导致我族将士伤亡,还触犯了天规。仙家遣使来问责,我们不能因为是王上就无视过错,更不能为了维护王上而至全族安危于不顾。我想,王上也该有他自己的担当!”
话音一落,寒羽刚想发作,寒姬却抬手止住了他。寒姬踱步上前,轻蔑一笑回击道:
“你说王上触犯天规,请问触犯的是哪条天规?”
天规仙律别说棠洛,就连化羽都还在一知半解的状态,这一问自然让棠洛语塞。
寒姬于是继续道:“棠洛,你也是上了岁数的人,也该有些见识。我且问你,我们妖族的立场究竟应该站哪边啊?是仙家还是魔族?”
这个问题还用说嘛,不管心里面怎样想的,说出去的必须是标准答案,何况化羽就在眼前。
“我们从出生起便修习仙道,虽然无缘成仙,但这立场是断断不会错的。”
“既然如此,王上对付魔族何错之有?要我说,不仅无错反而有功!”
寒姬这话把化羽都逗乐了。看起来,这个女人是有些难对付。
棠洛眉眼抽搐,气不打一处,“这无论功过,上了天庭自有天帝明鉴。”
“明鉴?你还真是条哈巴狗。昔日围着先王,后来奉承王上,如今又巴结起了仙门。我妖族是比不得仙家强大,可该有的骨气却还是要有的吧。怎么,就凭他们一句话,就要把自己的王交出去?”
说着,她抬起头冲着大家,“你们是怕吗?怕仙家会再次对我族不利?可是,明明是仙家有错在先,是他们对不起我族,该怕的,该忏悔、道歉的不该是他们吗?我们不可以软弱,越是软弱就越是会被欺负。今天,我们若是连自己的王都保护不了,还如何保卫我们的家园,保护我们的后代?”
寒姬的言词和语调都极富感染力,棠洛自然不能让她占上风,立刻慷慨反驳,
“王应该是保护族人的,而不是要大家来保护他!如果王没有担当,他的子民才更容易被欺辱!”
“棠洛!”寒羽终于忍无可忍,“不要再装了。你做的事以为我不知道吗?”
寒羽走向棠洛,眼神锐利,目光笃定。
“本王与妖仙夜饮,你在酒中做手脚,试问你想毒害的是妖仙还是本王呢?”
质问一出,棠洛顿时呼吸急促,他瞪着寒羽转而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
“王上何出此言?您是听信了谁的谗言,竟然误会属下在酒中下毒?”
寒羽轻蔑一笑,“你自知用毒不是你的长项,担心不能成事反而引火上身,最后时刻反悔,害侍从摔碎酒坛的那一下是你干的吧?这一回,本王倒该为你优柔寡断反复无常的性格感到庆幸了。”
“王上,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怎么可以如此冤枉属下呢?”
“哼。”寒羽毫不理会继续道,“还有兵营禁地里的羽箭机关。这一回,本王相信你的意图不在伤害任何人,你也见识过这位的能力,”
说着他指了下化羽,
“知道就凭一个机关根本挡不住也伤不到他。你这么做,只是想嫁祸给本王,让仙门有一个明确的理由问责。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仙家不止追究本王一人责任,而是迁怒于整个妖族,你又将至我族人的生死于何地?”
面对寒羽不留情面的质问,棠洛涨红着脸高声回击道:“我知道,因为我坚持要王上承担责任惹你不满,但你也不能因此就冤枉我!”
“本王没有冤枉你!”
“有!”棠洛近乎于怒吼,却马上又低沉下来,用一种哀怨的声调说道:
“自先王创建万妖谷开始我就在,一场浩劫我在,先王回归重建家园我也在,我比谁都珍爱我们的家园,珍视我们的亲人,我怎么可能去做危害族人的事情?我坚持王上为自己曾经的过失承担责任,正是为了全族大局考虑。王上因此怨我憎我,我都认,可是王上不能因此就给我扣上污名!”
寒羽本就不屑与人多言,与棠洛经年练就的口才怎能相比?面对棠洛的巧舌狡辩他由内而外生出一口恶气,不由怒道:
“本王乃妖族之主,还能污你?说白了,你就是觊觎王位,今日本王若不办你还有何威仪?虎啸卫听令,将这逆贼给本王擒住!”
虎啸卫是寒羽即位之时寒姬送给他的卫队,棠洛纵然根基再深也触不到这支队伍。寒羽一声令下,立刻冲出两员卫兵向棠洛扑去。
棠洛自然不会束手就擒。他向后腾身撤出一大段,手臂一挥,立刻从身后冲出一支队伍挡在他的面前。
“果然,你连本王的军队都染指了,还说没有反意?”
棠洛却振振有词道:“民心所向。王上不顾民意,为一己私欲出兵魔界,损兵折将还连累族人。今日,事到临头为了自保,不仅不顾族人安危,更是冤枉股肱重臣。如此为王让属下寒心,让族人忧心!”
寒羽懒得与他废话,他抬头看着面前的妖兵,叱问道:“你们这是要跟着他一起反了?”
为首的妖将没有说话,他紧绷双唇,手中的兵刃却没有放下。
寒羽愤恨地点了点头,“可以啊。还有谁要反的,一起出来。本王今日就全部收拾了!”
话音一落,就见寒姬伸出了手臂,她身后带来的虎妖族兵士立刻亮出兵刃,做出战斗准备。而棠洛身旁则是一众妖族元老级人物,如今兵营内的妖将多是他们的后代,自然跟随他们的立场听令于棠洛。
一时间两大阵营各自就位,眼看就要迎来一场血拼。
化羽虽然对眼前这二位都不待见,可妖族内讧却不是他希望看到的,一看这阵仗是要动真格,便立刻收起看戏的心情,纵身来到两阵当中,双手一撑打算制止这场纷争。
就在此时,突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让人睁不开眼,紧接着,一股强劲的妖息从上方袭来,一只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
就见那个黑影在半空中收起羽翼,风便也停了。他迅速落下,一转身坐在石座之上。
众人惊愕地看着石座上的那位,他抬起头,紫色的瞳孔中射出两道幽光。
“王——王上?”
青羽用那双锐利的双眸扫视着在场每一个人,他们的脸上无不惊愕万状,自然也有惊喜之色。
“你们在做什么?”
即便是两百年后,青羽的威仪依然不减当初,这句话一出双方兵士竟都下意识收起兵刃,并向后退了一步。
接着,青羽喝令道:“都退下!”
双方兵士便都乖乖地向后退了好几步。
棠洛这边反应过来,忙迎上前眼含泪光,“王上,您终于回来了!”他本想先下手为强继续哭诉一番,但青羽却只是平淡地回了句:
“有些事要先处理,你先下去吧。”棠洛无奈,不甘加忐忑地看了寒羽一眼,然后恭顺地退到一旁。
青羽走下石座朝着寒羽和化羽这边走来。
“父王,”寒羽开口刚想说话,青羽却直接无视与他擦肩而过,径直走向化羽。
“我们还是见面了。”
面对迎面而来的青羽,化羽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感觉如在梦境。
“你——出来了?”
“不然呢?在你面前的是谁?”青羽自豪地张开手臂向化羽展示着自己的自由身,“儿子,我们谈谈吧!”
儿子?这一声对化羽来说是那么不入耳。但他来不及表示情绪,一个疑惑骤然闪现。
“你是怎么出来的?”
“怎么出来?”青羽笑了,“这你要问镇妖司掌事,承——燚天君,什么绕口的名字,还是尙轻好听。”
“你没有拿到赦令?”
“什么令?”
化羽的心立刻揪成一团,青羽这分明就是越狱,是司剑帮他的?她接掌镇妖司,又支开自己难道就是为了帮他越狱?这是多大的罪责,她居然为了他——那现在……
他不敢想象司剑将会面临怎样的惩罚,想想君书玉的下场,她的罪可比君书玉重得多的多啊。
于是,化羽顾不得其他,也不管青羽就在他的面前,一句话都不多说,飞身就走,愣是打了青羽一个措手不及。
离开万妖谷,化羽全速前进,直奔九天。
镇妖司此时空无一人,一看这景象就知道事情定是严重了,化羽想都没想就往仙刑司赶,还没到仙刑司门前就被一人一把扯到了角落里。
“你怎么回来了?”逸一扯住化羽的胳膊紧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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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话 疑点重重
化羽没工夫寒暄,开口就问:“司剑呢?”
逸一眉眼一紧,抬眼看了下不远处的仙刑司立刻懂了。
“你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司剑在哪儿?”
面对化羽连珠炮般的发问,逸一回了句:“跟我来!”说着拉起化羽就走,把他带到了自己的地界,见周围无恙,一切安全才说道:
“司剑打发你下去就是想让你置身事外。你怎么误会都好,就是别枉费她的苦心。”
逸一这么说越发让化羽着急,“别说这些,司剑到底在哪儿?”
看着他急扯白脸的样子,逸一心里不免有些小爽,就当替司剑“教训”他了,于是一字一眼地回道:“仙刑司。”
“那你带我来这儿干嘛?”化羽急道,说着转身就要走,再次被逸一一把拽住。
“你去哪儿?”
“仙刑司啊!”
“你去那儿干嘛?救人吗?”逸一满脸不屑道,“你是能在仙刑司横着走,还是可以跟迟光神君拜把子啊?”
“我是不行,可总得想办法啊!”
话一出口,化羽突然晃过神来,自己方才太过着急所以没过脑子,司剑出事逸一的反应不该如此镇定,看他这还有心思讥讽自己的样子……
“你想什么办法?去请暮光神君帮忙吗?”
逸一的反应让化羽心里多少有了点底,于是故意回道:“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呵,”逸一乐了,“他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哦?”化羽双手一抱,“我刚回来,两眼一抹黑,天庭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还请先生赐教。”
看化羽突然变了态度,逸一就知道演不下去了,于是恢复常态,问道:
“你知道多少?”
“我在万妖谷见到他了。他是怎么出去的?”
“他倒是动作快。”
“是谁的主意?你参与了?”
逸一叹口气,
“这件事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总之,肯定不是你想的那样。关于司剑,你先不用担心,这一回可是有两位神君在仙刑司里陪她呢。就算帝君亲查,也会掂量着来的。”
于是,逸一同化羽讲述了整件事的始末。
司剑和逸一定下计划后分头行动。
司剑下界后按照天机阁的讯息很快就找到了作怪的妖物。
她发现那个妖物身材高大,力大无比,但是相貌敦厚,行为也不凶悍。他并没有伤害凡人安全,而是游走在不同村镇,吃掉了那里为来年春耕准备的种子。这一行为虽未杀生,却以同罪论,镇妖司拿他名正言顺。
司剑考虑到逸一配药需要时间,所以没有立刻出手,而是设法阻拦他继续糟蹋种子,想以此拖延些时间。
谁知,那妖物似乎感受到她的存在,竟然“自投罗网”,甚至还主动告知他的名字叫楽,仿佛做好准备登记入册一般。
司剑若再拖延就是明显地玩忽职守,只好将其拿下带回九天,暂压在镇妖司内“审讯”,同时让剑灵去通知逸一。
配药这件事对逸一来说原本不难,他之所以没有爽快答应是怕司剑觉得此事太过轻松,再者,其实打从心底里也对司剑的这一行为持有保留态度。没想到司剑这么快就带回了楽,他知道箭已在弦上,便让剑灵转告出药的时间,好让司剑提前准备。
依照逸一给出的时间,司剑向天机阁仔细报备入籍,又认真给楽登记造册,安排好镇妖卫对锁妖塔周边的布防,最后请帝令开塔关妖。
可是,到了开塔的时间,原本按照约定应该送来药丸的逸一却没有出现。
逸一其实提前准备好了药丸,正要动身之时突获天帝召见。以逸一的阶品,得天帝召见实属罕见。这次,因为他之前撰写的教化凡间医者的医书被仙医馆掌事当做政绩上报,天帝一时兴起便召见了撰书者。
司剑等不到逸一,也无法更改已经定下的开塔时间,只能硬着头皮开塔,将楽关了进去,同时暗示青羽稍安勿躁,唯恐他再出事端。
此前,献光神君一怒之下将锁妖塔内众妖全部上了捆仙锁,以至用尽了仙武司内所有库存。加上楽虽然身高体大,却没什么攻击性,除了暴食没什么威胁,于是便没有上锁。
待逸一匆忙赶来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了。他和司剑只好重新开始筹划。谁曾想,这才没过多久,锁妖塔内就异动连连。众妖齐吼,锁链砸击塔身的声响在外面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司剑以元神入塔查看,顷刻便出,一身冷汗地去请帝令重新开塔。
原来,塔内不知爆发了什么疫病,众妖疯狂,歇斯底里到断手舍足挣脱捆仙锁,互伤甚至自残。司剑到时已经死伤无数,血腥场面赶超上次百倍。
司剑初掌镇妖司就发生这样的大事,她来不及思考责任一说,赶忙请了帝令开塔解决乱局。
塔门开启的刹那,塔内诸妖突然向外冲去,倾众妖之势与布防的镇妖卫厮杀在一处,紧接着冲破结界,从天庭卫的阻击中杀出一条血路,转眼间直奔天门。最终,除了被就地斩杀的,还是有个别厉害的大妖逃出了九天,其中就有青羽。
这在天庭乃至整个仙界都是亘古未有的大事,天帝令仙刑司彻查,然后在塔内发现了仙医馆的药瓶。
只有仙医馆内部才知,这看起来一样的药瓶,不同的医官和药师其瓶口处隐蔽位置都会有一个自己专属的印记,通过这个印记立刻就找到了瓶子的出处。然后,根据该名医官的记录,但凡发出的药瓶去处便一目了然,其中正有暮光神君的养神丹。
偏巧,查到暮光的时候,他又拿不出药瓶,再往深处查,暮光在拿养神丹之前去神木殿拿过疫病之种。
暮光身为衰神,为了惩罚凡界时常会弄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出来,他拿疫病之种本也正常,可是这几件事联在一起就显得没那么简单了。
另一面,诸妖就算再厉害,能冲破锁妖塔周围的结界已经不可思议,这层层天庭卫,还有天门处最后一道防线竟然都能破防。还有那些被关在塔内千百年的妖,是如何熟门熟路地直达天门?这些问题无疑让献光神君也被牵连其中。
于是,一个镇妖司掌事承燚天君,一个衰神暮光神君,一个战神献光神君,三位天庭重量级人物一齐进了仙刑司。
迟光神君就算平时再嚣张,也知道眼前的局势不是他能处置的,所以对于三位“阶下囚”也只是以礼相待,未敢擅自审讯。紧接着,天帝就下令要自己亲查此事。
化羽听完摇了摇头,“整件事听起来匪夷所思,疑点很多。”
“你也这么觉得?我和司剑的计划根本没来及实施,可后面发生的事不论过程多么不堪,结局总归是达到了目的。是阴差阳错,还是另有隐情,这也是我百思不解的地方。”
“你是怀疑这些不是巧合,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司剑也是这么想的。对了,你见到青羽可觉得他有什么异样?”
“没有。一切正常。你刚才说的疯症、疫病,完全看不出任何迹象。”
“并不是所有在押者都感染了。而我迷惑的却是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更别说出处了。”
化羽没有立刻接话,虽然逸一没有强调,但这一刻他对暮光也是心存怀疑的。
他曾亲口说过要惩罚那个不尊医道的地方,也确实从神木殿拿过疫病之种,但大家不知道的是,他还曾从魔界要过东西。这一切会和锁妖塔内的惨案有关吗?
但这些化羽绝口未提,而是问了逸一一个问题,“九天内,除了司剑还有谁想救他出去?”
逸一摇头,“如果真的有人谋划了这一切,也未必就是想救人。”
“没错,想想看,造成如今局面,究竟谁受益,谁又遭殃?”
“你小子长进了,知道人心多诡,学会反向考量了?”
“先生身在仙门,却跟我讲人心?”
逸一乐了,“行了,不与你讲这些没用的。现在的情况是,仙刑司里面的事我们使不上劲,不过这外面嘛,我们倒是可以抽丝剥茧,好好地查一查真相。”
仙刑司内,司剑、献光和暮光三人被困仙符画地为牢,彼此相视而坐却不得接触。每人面前一张条案,纸笔齐全,迟光奉帝令要他们将各自知道的事无巨细一并奏明。
献光沉着脸,拿起笔又愤懑地拍在案上,
“司剑,你刚接掌镇妖司,怎么就弄出这么大的乱子?说出去,简直是个笑话?天庭的脸,甚至整个仙门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面对献光神君的斥责,司剑有礼地回道:
“神君教训的是。的确是司剑的失职,连累二位神君,实在抱歉。”说罢便继续落笔。
没想,献光见她如此反应反而更气了,
“你居然还能如此气定神闲?你难道不羞愧吗?不应该好好反思,认真悔过吗?”
不等司剑回话,一旁歪在条案上的暮光开口了,
“差不多行了,以前也没觉得你这么能说!现在啊,咱们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喽!”
“你——”献光瞪道,“毕竟也是位神君,怎么说话这么粗鄙!”
“就咱们三个,就别端着了。”
暮光漫不经心的懒散模样成功吸引了献光的火力,转而冲他半带讥讽道:
“你怎么也到这儿了?你说你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家伙又掺和的什么劲?”
“唉!”暮光一手撑着头,叹气道:“我这才叫人在家中睡,祸从天上来。”
暮光住在七重天,锁妖塔在九重天,他这么向上一指倒也妥帖。就听他继续摇头叹气,
“我这无事殿看来得改名叫多事殿了!”
神君之尊被关进仙刑司,这位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献光不由白了他一眼。司剑偷眼看到这个表情,为了忍笑故意抬了下头,恰被头顶棱镜的光晃了一下。
这座牢房四面铜墙,唯有头顶悬着的棱镜投射着光亮。可是这不经意的一瞥却让司剑心口一紧。她暗暗吸了口气,眯起眼盯着那镜子看了一会儿,骤然明白了什么。
司剑放下手中的笔,一改缄默态度,突然开口道:
“我的八字大概与九天不合。初入九天就赶上魔界暴乱,刚执掌镇妖司,又发生了如此匪夷所思之事!”
说着,她微微仰头,似乎忍着眼眶里的泪水,那模样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献光和暮光都没见过这样的司剑,一时都愣了。
暮光就算看起来再不着调,毕竟也是长辈,赶忙安慰道:
“话也不能这么说。看,我俩不也在这儿陪你嘛,要说不合,那咱们都不合喽?”
献光忍不住再次瞪了暮光一眼。
暮光接收到眼神忙回了句:“怎么,不对吗?魔界的事,还有这回,哪次你不在似的?”
献光无语,转而对司剑严肃道:
“不过,你说匪夷所思,本君也有同感。司剑,你好好回忆一下,究竟问题可能出在哪里?”
“神尊,司剑虽然德薄资浅,却一向循规蹈矩,不敢僭越仙规天律。接掌镇妖司后也是按章办事,一概流程绝无缺失。要说哪里出了问题,一切都是在那个叫楽的妖被关进塔内开始。”
“锁妖塔两百年没有进过新妖,虽然小事不断——”
说到这几个字,暮光偷偷撇了下嘴。
“却不至于出这么大的乱子。这么看来,那个新来的妖物确实可疑。”
“楽在动乱中已被斩杀。”
司剑话音刚落,暮光“呵呵”一乐,“死无对证喽!”
献光想好好理一理思路,被暮光一打岔气不打一处,
“你这幸灾乐祸的样子,要说这个乱子跟你没关系,本君都不信了!”
“诶,你别乱说话。我到现在都是一头懵。”
“你不知道?怎么偏偏你的药瓶会出现在锁妖塔?你没事遛弯儿遛到那儿去了?”
“怎么,不行吗?”
明知暮光是故意较劲,献光还是止不住生气。
司剑见状连忙打圆场,“我知道二位神君心里都窝着火。有什么不爽冲我来,本就是我的主要责任。二位要是因此再伤了和气,那我可就是罪上加罪了。”
献光没有说话,拿眼神射了暮光一下。
“行了,”暮光一摆手,换了正经态度,
“事发前后,我当真都在无事殿睡觉。那个瓶子他们说是我的,我也纳闷儿。十哥,你知道我的,平时大咧惯了,哪会留意什么用过的药瓶放在了哪里?”
“那你为什么要去神木殿要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诶,我是衰神啊。我弄那些东西也是给凡人用的,我有什么理由往锁妖塔里投毒?”
“你没听他们议论,说你调配了新东西,拿锁妖塔里的妖物们试药呢。”
“我——真是百口莫辩!好,就算我如此敬业,苦心钻研炼药,我拿什么试药不好偏偏要选锁妖塔内那些家伙?就算我真的失心疯了,就是想玩刺激的,用妖物试药是天规禁止的吗?我请帝君哥哥一道谕旨难吗?我再怎么也不会偷偷摸摸,如鼠辈般行事!”
暮光说这些话的时候一改嬉笑模样,一脸严肃,字字落地有声。
“我相信暮光神君。”司剑接道,“一来不屑,二来实在没有必要。还有就是,钥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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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话 一查到底
逸一带着化羽来到锁妖塔前,抬脚就往里走。化羽记得司剑的叮嘱,连忙制止。逸一反笑道:
“昔日,这塔不得帝令任何人不能开启,实在因为里面凶险非常。而今,一座空塔,还有什么禁忌吗?”
门前的两员镇妖卫果真没有阻拦,还向他们俩施了一礼。锁妖塔上的锁也果然不知所踪,用力一推,门就开了。
这时,逸一竟不知从哪里抽出两条帕子,抬手递给化羽一条。化羽茫然地接下,心里正嘀咕这医仙何时变得娘里娘气了,一股浓重的混合气味便直冲鼻息,让他下意识抬手用上了帕子,这才恍然地看了逸一一眼。
此时,逸一已经进到里面打量起四周。
这是化羽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却是第一次仔细审视这里的一方一寸。他抬头望着上面越来越狭窄的空间,直到在视线中汇聚成一个点,那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漆黑,压抑气息自上而下压得人喘不过气。
石壁上一层一层错落排布的狭小凹槽便是囚室,无论身形如何都得蜷缩在这阴暗的方寸空间;四周那如铜墙铁壁般的石岩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坑凹划痕,那是千百年来利爪尖牙们与这座牢笼的对抗,而石缝中的血渍则是对他们宿命的判决。
石壁上垂下的锁链让化羽心头一颤。
“这些……”他不禁喃喃道。
逸一听到他的声音,看着那些捆仙锁回应道:
“这些都是献光神君的宝贝,还没来及收拾……”说着轻笑了一下,言下之意,他还没来及整理这些就进了仙刑司。
“都说战神脾气大不近人情,”逸一接着道,“不过看到这里,当日他在雷霆震怒之时尚能给这些囚犯保留一丝体面,也算‘仁慈’了。”
“体面?”化羽不解。
逸一解释道:“他原本可以用捆仙锁将他们全部禁锢,但看这里的样子,他其实是利用了捆仙锁坚不可摧的特质,将一端固定在石壁上,一端锁在囚犯身上,限制他们的活动空间,让他们彼此保持距离,防止互相厮杀。对捆仙锁来说其实有点暴殄天物。做到这一点,对咱们这位战神来说实属不易了。”
化羽曾经受过困灵锁的苦,而这捆仙锁顾名思义连仙神都可束缚,威力可想不是困灵锁可以比肩的。但他们确实不像自己当时那般被禁锢。回想那日,青羽朝自己扑来,如果不是身后锁链的制约,他或许真的会卡住自己的脖子。
等等,化羽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就是说战神将捆仙锁降级使用,因此在每条链条上又加了一道锁。”
逸一忙就近抓起一条锁链查看,正如化羽所说,他不禁摇头,“这仙锁也是价值不菲,战神大手笔,却是给自己找麻烦。”
“战神不想用捆仙锁完全禁锢他们的自由,却又担心降级使用其中灵力强大者会不受控,所以加了这道锁以保万无一失。可是问题就出在这道锁上。”
逸一立刻意识到化羽所指的问题,“你的意思是?”
“你看,这里的血迹和残骸,说明为了挣脱枷锁,他们不惜自残。但是这些地方却没有这样的痕迹。”
说着,化羽飞身而起,沿着锁链攀查,“这里的锁是打开的!”
逸一纵身攀上岩壁,果然,有些仙锁没有任何破坏的痕迹,是正常开启的。
“青羽被锁的是哪一条?”
化羽回忆着当时的位置,又向上跃了一层抓住一根锁链,“是这里!”
逸一跟上,果然锁也是开启的。
逸一告诉化羽,这仙锁和锁妖塔上的石锁原理一样,必须有钥匙并且以仙法相佐使用正确的方式才能打开,是谁在混乱中,或者是在暴乱开始之前就打开了这些锁?而且在有限的时间内准确地为青羽打开了锁?
化羽想直接发问,又怕再次遭到逸一的训斥,于是落回一层,再次环顾四周。
“这里当真空了?”
逸一也回到他的身边,“所有尸体第一时间就在这里被焚烧殆尽。”
所以,空气中才会混合着浓烈的异味,化羽明白了,不等他说话,逸一紧接着就说:
“是司剑下的令。以防止疫病在天庭蔓延为由。”
“疫病?”化羽的语气里显然透着怀疑。
“没错,以我医者的直觉这不过是个借口。除了那个谁都没注意到却突然出现成为证物的药瓶,没有任何证据说明这里当真爆发过疫病。
当时,天门守卫只说有妖犯逃离,具体数量和身份却都说不清楚,司剑抢在所有人前面烧了尸体,为的是什么你我都该明白。”
逸一的话让化羽心头再次猛然收紧,他甚至不知道有些话该不该问出口。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怀疑什么。”
化羽心中所想又何尝不是逸一的疑虑,毕竟司剑具备完成这一切的条件和动机。可是,即便她真的背着自己做了第二手准备,会是用这样残忍的方式吗?
“她不会。”化羽突然接道。
逸一点点头,在所有逻辑面前,他和化羽都更相信他们所认识的司剑,
“那问题是,有谁还能拿到钥匙?”
……
“接管镇妖司之后,所有钥匙便由我亲自保管。”司剑对着二位神君郑重道。
暮光一手撑头看向献光,眨巴眨巴眼睛也不说话,意思却流露得淋漓尽致。
献光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钥匙盘是本君所造,当时战事临头哪有心思管这么多,就听了属下建议,说镇妖司这种晦气的地方谁会靠近?”
说罢,陡觉失言,不禁看了司剑一眼,忙又解释,“本君是说,没有仙神接近的地方最是安全,存放钥匙应当妥帖。”
“妥帖吗?”暮光笑道,随问司剑,“司剑,不是说有好些钥匙嘛,哪个是哪个,你分得清吗?”
司剑摇头,“我这还没来及研究清楚,实在愧疚。”
“所以喽,”暮光双手一摊,“这钥匙一事就不定是在哪里出的纰漏了。十哥,你还觉得自己个儿委屈吗?”
献光怒目圆瞪刚想发火,司剑忙圆道:
“钥匙只是一方面,这里面还有许多疑点。比如,下界两百年不曾有妖类作乱,为何我刚进镇妖司就来了差事?锁妖塔这种仙神避之不及的地方,在此处作乱到底目的何在?为什么偏是我和二位神君被牵连?种种件件我真的百思不得其解。”
“莫不是有人故意陷害我等?”献光脱口而出。
暮光却没跟风,而是相对冷静地回道:“我们在这里说再多都无用。要相信咱们的帝君哥哥可是慧眼如炬,一定会查明真相的。”
此话一出,司剑不禁抬眼向上瞥了一下,她期望这里所说的每一句话镜子后面那位都能听得明白。
天帝盯着镜中景象陷入了思索。他将这三个人关进特意安排的禁室正是为了观察他们的反应。
此时,几名帝宫近侍走进来,隔着帘幔依次复命道:
“六司八阁十二殿仙差当值记录送到!”
“九天物资配领总册送到!”
“低阶仙差仙籍档案送到!”
“仙医馆丹药流通记录总案送到!”
“……”
帘幔内,天帝令道:“文史天官!”
“下仙在!”
“查!”天帝一声令下,文史天官立刻携领众帝宫近侍使官开始翻查文案,仔细比对圈录起来。
……
逸一和化羽勘察一番再无新的发现,当他们走出锁妖塔,镇妖卫卫队长西平正在门前等候。
逸一见他便开口问道:“方才有谁来过?”
西平回道:“二位来之前,仙刑司的使官刚走。”
化羽不解地看向逸一。逸一这才解释道:
“即便这里变成一座空塔,就是谁想来就能来的?”说着转向西平,“有劳了。”
化羽这才恍然,原来是西平故意放他们进来,也忙致谢。
西平却说:“我也只能尽这点绵薄之力了。对了,还有件事,不知道是利是弊,所以方才我没有跟仙刑司的来使提起。”
此话一出,逸一和化羽立刻提高了警惕。
西平知道这二位是真心帮司剑的,算是自己人,这才如实相告。
原来,当时一片混乱之际,他和一个镇妖卫擦肩而过,虽然只是一瞥,但依他对手下兄弟的了解,那个人绝对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你看清他的长相了?”
“当时太过混乱,又是匆忙一瞥,说实话并不真切。不过,是熟是生,纵然一瞥也能分辨。那个人绝对不是我们中的一员。”
“如果再见,你还能认出吗?”
“我并不确定。”
逸一明白西平的担心,所以才只将此事告诉他俩。但无疑这是一个重要发现,那个陌生的镇妖卫是何身份或许就决定了这件事谁才是幕后主使。
事情到这个时候,他们还差一个当事人的证词。
“你要我去万妖谷?去见——他?”
“不然呢?”逸一双手一摊,“我可是当值时期,无令不能擅自下界。你虽然刚回来,却没有正式复命,按理说差事还没完成,再走一遭合理合法。”
化羽知道自己这次回来什么有用信息也没带回,为了查明真相他的确很有必要再走一遭,可是他内心深处依然回避直面青羽这件事,只是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
看着化羽的背影,逸一深深叹了口气,“终归是要学着自己面对的!”
……
帝宫之外风平浪静,帝宫殿门紧闭,里面一派繁忙。帘幔忽一扬起,天帝随时抽掉着记录亲自查看,并圈出部分内容令下面特别关注。接着,仙刑司禁室内三位的陈述也被送了进来……
青羽望着窗外暮色深沉,回想着他和化羽的交谈。他没想到,化羽会去而复返,并且主动和他交流,这是他们父子有史以来最长的一次交谈,虽然仅限于有关司剑“搭救”他的问题,但对青羽来说已经是史无前例。
虽然幼时在仙境生活过,但对于仙家的制度礼法青羽依旧是陌生的,所以,他无法想象为了“救”自己所有人在冒怎样的风险,司剑可能会承受怎样的后果。
那一刻,他似乎明白了,无论是自己、逸一还是司剑和化羽,他们各自生活在不同的世界,虽然并非主观意愿,但他们之间隔绝的是无论如何努力奔赴也无法逾越的鸿沟。
不同世界,不同境遇,不同理念,这些隔阂让他们彼此即使多么期望心灵靠近,终究还是无法感同身受。
青羽的恍惚让他忽略了进来辞行的寒羽,于是,只是无意识地“嗯”了一下。
寒羽顿了顿,终究没有多言默默退下。
青羽的突然回归无疑让寒羽变成了那个尴尬的存在,与其日后因为猜忌生变,不如自己主动离开,于是寒羽决心主动请辞。然而,青羽不假思索的“允诺”还是让他五味杂陈。
寒羽望着日暮余晖,回想自己这几百年的经历。妖族最高贵的公子,最年轻的王,日复一复日追逐的不过是一个认可,来自父亲的认可,族人的认可,甚至有朝一日或许能得到仙门的认可。原来,自己一直活在别人的眼光中,从未有一刻真正在为自己而活。
虽然,那一刻的寒羽依然没弄懂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却至少清楚自己不想要什么了。对于认可的执着让他渐渐迷失在权力带来的满足,误把逢迎和畏惧当做认可,其实,别人的眼光也没那么重要……
“楽是青羽的近卫?”对这个讯息逸一感到惊讶不已。
“是的,因为身高力大,所以曾被选作妖王近卫。但是,后来大家发现他徒有其表,实则胆怯懦弱,根本不堪重用。妖仙大战以来他就再没出现过,即使没死也是一个被大家忘记的存在。”
“这么说,他的突然出现以及被关进锁妖塔并不是巧合。”
“没错。妖王说,楽亲口告诉他是司剑安排自己进来救他的。”
“司剑?”逸一连连摇头。楽的存在他和司剑是同时知道的,那么短的时间,司剑就说服楽帮忙,然后安排好了一切?除非,楽被天机阁发现滋扰凡间本就在计划之内。
“还有,那些发狂的妖都是在被楽抓伤之后发作的。仿佛产生了什么幻觉,拼了命地想要挣脱。”
“都是这个楽?”
“不光他。还有那个假冒的镇妖卫。事发当时,是他给妖王和其他几个厉害的妖开了锁。他也说是司剑吩咐的,还告知了出去后的逃跑路径。所以,妖王才会依照其号令行事,并且验证他给的逃跑路径十分有效。”
这个时候,连逸一都懵了,他无法相信,难道真的是司剑,她竟会为了救出青羽做到这一步?
化羽继续输出从青羽处获得的讯息,“妖王说,那个假的镇妖卫看起来确有点眼熟,但他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在塔里一关两百年,上哪里见过——”话一出口,逸一突然停住,“仙的话,青羽还会见过谁?”
“还有一件事。事发之前有段时间,每日不同时辰总会有元神入内巡逻。可是,我问了西平和早前镇守锁妖塔的天庭卫,都说除非必要以他们的仙力是不会耗费修为引元神进去巡逻的。”
“是在勘察情况——钥匙?”
逸一和化羽马上意识到,能够准确从钥匙盘中找到对应钥匙的确需要时间去查看锁孔上的标记,这个人是早有计划。
司剑?所有这一切如果说是司剑安排的确最为吻合,可是又觉得哪里不对。
逸一和化羽还是不能相信司剑背着他们做了这么多。可是,最后烧毁尸体毁灭证据却又是司剑所为。如果找不到第二个符合一切条件又有充分动机的人,单从他们两个的角度都无法为司剑洗脱了。
此时,帝宫大门敞开,一众近侍依次走出,随后殿门再次被关闭。列队向前的帝宫近侍们神情镇定,步伐端庄。
就听身后殿内发出“轰”的一声,殿门随之都颤了两颤。前行的近侍们依然波澜不惊,仿佛耳聋一般,头也不回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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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话 结案
帝宫内,一股仙风将一身影掀飞,他重重地撞在门框上被弹回后结结实实摔在地板上。
那人用力撑起身体,不敢去擦嘴角的血迹,随即垂下头匍匐在地,恳言道:“君上息怒。”
天帝冷眼看着这个卑微如泥土般的家伙,“说吧,你是怎么做的?”
地上的人悄然抬起眉眼,他知道此时天帝定是已经知晓了一切,隐瞒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事情还要从那场仙妖之战开始说起……
楽身为妖王的近身侍卫,肩负护卫王上安全的责任,然而,第一次遭遇仙妖大战血腥场面的他却临阵退缩了。他幸运地逃出万妖谷,筋疲力竭地趴在地上,一抬眼,却见一双白靴,金丝花线编织的水纹显然不是凡品。
楽茫然地抬起头,望着一席仙衣飘飘,绝望立刻涌上心头。在他面前活脱脱站着一位真仙。虽然对方手上没有拿武器,但那眼神却分明并不友善。
求生心切的楽懵了,只知道拼命求饶,“求求您,放我一条生路吧!”
他趴在地上,使劲磕头,苦苦哀求。他并不知道,自己眼前这位不只是仙,而是一位上神,就是他发布了血洗万妖谷的号令,他就是幻虚境主仙幻虚仙君殇戈。
殇戈眺望着万妖谷升腾的红雾,料想战事已近尾声,不想竟会遭遇一个妖的求饶。看着这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妖,本就不想让自己指尖沾染血腥的殇戈决定放了他。但是,殇戈从来不行没有好处的善举,他于是问道:
“你叫什么?”
“我——我叫楽。”
“楽,放你不难,只是,本君为何要这么做?”
“求您放了我,我一定会记住这份恩情,会报答您的。”
“报答?如何报?”
如何?是啊,自己不过一个无能的妖,仙神面前他能做什么呢?
却听殇戈言道:“这样,本君与你定下契约,日后本君但凡需要,你必呼之即来,随时为本君效命。”
“好!”求生欲让楽不假思索。
于是,殇戈抬起手掌与楽定下了契约。这个契约可不像凡人的击掌为誓全凭信誉,楽晕乎乎地击了掌,从此便与殇戈产生了羁绊,契约一日不解除,无论天涯海角,殇戈都可以随时召唤他现身于面前。
然而,这毕竟是殇戈计划外的偶遇,很快他就将这件事抛诸脑后,直到前阵子知道了自己亲手关进锁妖塔的青羽竟和司剑有过一段往事之后,他决定利用这层关系做文章,这才想起了楽。
楽自从离开万妖谷后一直独来独往,他听说妖族几近灭族,妖王也不知所踪,便一直活在愧疚中,所以,哪怕后来青羽复出重建家园他也没脸再回去,一直在外面游荡。
殇戈找到楽,给他安排了一件差事,一来,因为契约的关系楽无法拒绝,再者,听说自己这么做能够救出青羽,他便有了将功赎罪的念想。
作为曾经执掌过天机阁的上神,殇戈对锁妖塔本就了如指掌,他前后几次悄悄遣元神入塔,一来摸清楚里面的情况,二来记住目标锁孔的记号,然后通过镇妖司当值仙差拿到对应的钥匙,凭借自己高超的铸灵术仿造出钥匙。
接着,楽按照计划在凡间惹事,不出所料被天机阁发现,这个时候恰逢司剑受命接掌镇妖司,这仿佛是天助之力,让殇戈的嫁祸计策省去了不少步骤。
然后,司剑顺理成章下界缉拿楽,楽也十分配和地被抓,然后关进锁妖塔。楽不会说谎,所以他告诉青羽是司剑安排的营救计划也是听了殇戈的话确信这是天庭神尊的授意,万无一失的。
楽进入锁妖塔后,根据殇戈的吩咐寻衅并抓伤诸妖,殇戈藏在他甲缝中的毒药进入血液让他们至幻并且癫狂。殇戈料想查验中可能会发现这些药物残留,并为此找了个嫁祸的出口,便是暮光的药瓶。
要说这药瓶的由来得益于天庭那些细枝末节的规矩以及暮光的个人习惯。
仙医馆配出的药用完后有回收容器的规定。而暮光喜欢独处,化羽之前他未曾有过近侍,连无事殿当差的宫娥也是趁他不在的时候整理。宫娥看到胡乱丢弃的空药瓶便收起准备送回仙医馆,半路上,已经盘桓数日的那名小仙早就等着她了。
小仙借口正要往仙医馆送书愿顺便帮她带过去,能够偷懒谁不乐意,仙娥便将药瓶交给小仙。药瓶自然就落到了殇戈手中。
趁锁妖塔大乱,镇妖司不得不开塔之际,殇戈装扮成镇妖卫模样混进,给青羽和几个厉害的妖开了锁并告知最佳逃跑路线,顺便再留下药瓶证物。
出去之后,他一边帮着越狱清除障碍,指引方向,一边在混战中杀了那个不会说谎的楽,最后再趁乱离开现场。
殇戈的计划看似神不知鬼不觉,实则只要细查不难顺藤摸瓜查到他头上,只不过,能够调动所有资源查到自己的也只有天帝。所以,殇戈其实已经料到今日,并且早就想好了说辞。
除了和楽之间的关系殇戈的供述和天帝确认的没有出入,可见他已说了实话。听罢这些,天帝面色怒沉,
“谁给你的胆子?”
“君上恕罪,属下,”
“属下?”
“下仙,只是想替君上分忧。”
“替本君分忧?”
天帝的语气居高临下,暗含不屑。殇戈深吸口气,竟回道:
“司剑德不配位,不该封神,更不配天君尊荣。”
天帝心口一紧,依然不动声色地回问道:
“承燚天君乃本君亲赐尊号,岂容你轻慢僭越?”
“司剑,”
“嗯?”
“承燚——天君与妖王青羽早有私情,后又与徒弟化羽不清不楚多年,如此不顾伦常体统,败坏仙德的行径实在不配神尊美誉。”
“所以,你是因为不满才设计嫁祸?”
“放走青羽是下仙所为不假,但也未必不是承燚天君所想。否则,事发之后,她为何不忙于调查反而第一时间销毁证据?”
天帝能够查出殇戈是幕后主使又怎会被司剑那匆忙的一把火蒙蔽?加上早前殇戈已经密报过司剑和青羽的关系,所以这个说法站得住脚。
“说下去。”天帝冷冷地应道。
“下仙知道,君上心明如镜,任何伎俩都瞒不过君上慧眼。但下仙敢斗胆此举,实乃下仙明白君上苦衷,君上并非欣赏承燚天君,只是碍于形势不得已为之。所以——”
“大胆!”
话到此处,天帝听不下去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匍匐的身躯,显然他对自己的心思揣摩已久。虽然,他已经被废掉了读心术,然,揣测人心其实并非只有读心术可行。即便贵为天下之主,这心中的秘密想要藏得深藏得久也并非易事。身旁人只要够执着,够用心,就或多或少能够洞察一二。
此时,天帝不禁感到后背发凉。他该说是殇戈太过聪明呢,还是因为其他人没有他这般肯花心思在这上面?
“低等仙阶,妄议神尊,肆意揣测君心。殇戈,你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吧?”
天帝的话深深地刺痛着殇戈的心。他从一个不被师尊看好的普通仙徒一步步修到上神,做到一境主仙,吃过的苦受过的煎熬只有他自己清楚,却不想在一夕之间跌落至如今天帝口中的“低等仙阶”,在书山的每一刻,他的内心都充满了不甘和愤怒。
此时,殇戈的忍耐仿佛到达了极限,他竟然面对天帝抬起了头。
“君上,下仙对您一片赤诚,这份忠心纵观整个仙界,天上地下也难寻一二。”
殇戈的话在天帝听来有些大言不惭,却也勾起了他的些许好奇,便没有打断。
殇戈继续道:
“我知道,漂亮话谁都会说,可我对君上您满眼敬重,满心感激却是字字肺腑,绝无半点虚言。
做凡人的时候,我因是庶子在族门地位低下,受尽屈辱,所以我刻苦修仙,以求能出人头地。可是,我在仙门中既无背景也无关系,平心而论天资也不算出众,被师尊忽略,被同门小觑自是平常。我不甘心,我加倍努力,拼了命修习,终成正果。
然而,即便飞仙我也一样没有背景,缺少帮衬,在天庭当差的时候,我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却依然仙途渺茫,看不到机会。直到君上您登位。您锐意革新,破除陈规,给我这样并非仙门世家出身的低阶仙官平等竞争的机会。
我是您一手栽培成长起来的,没有您就没有幻虚仙君,您对我而言不只是英明的君上,更是恩师,甚至——知己。”
虽然马屁味十足,但此番话还是有些打动天帝的。殇戈口中的卑微感自己也曾真切感受。庶子出身,不被看重,无人撑腰,为了出头拼劲一切只为在渺茫的前程中燃起一盏灯……
天帝的沉默在殇戈看来是一种默认,他的胆子越发大起来,于是继续道:
“虽然,是我自己不争气犯了大错,但您依然不弃,不但没有废掉我的修为还把我留在了天庭。从那刻起,我就知道您早晚会用到我,我也定当为您竭尽所能,脏活累活,我都义不容辞!”
此刻,天帝内心已经起了波澜。殇戈说到兴处一时并未察觉,未等天帝做出反应已经“噼里啪啦”又放出许多言词。
“其实,我这次的计划并不完美,几处设计都有运气成分。可是,偏就让我得到了这样的运气,不能不说这是天意,是天意在帮我,在帮君上您清理门户。”
殇戈不知,天帝贵为天下主宰,唯一让他忌惮又深感无力的便是天命运数,凡人的天命是仙家之命,而天帝头上悬着的却是令他畏惧的无形所在,他毕生都在和天命相抗,这“天意”二字对他而言是那么刺耳。
“殇戈!”天帝终于开口道,“你恨司剑,因为她你才落得如今田地。”
“对此我确实不能否认,但是——”
天帝抬手止住他,“你的心思本君很清楚。只是,你记恨司剑也就罢了,偏将献光和暮光二位神君牵扯其中。只因那时是暮光设局,又让献光把你骗过去的。你的睚眦必报几乎坏了天庭的体统。”
殇戈还想辩解,天帝却不给他机会。
“这一次,本君暂且饶了你。回去后谨言慎行,今日之事一个字都不许提起。如果真的想为本君效力,那就听令行事,再善做主张,便没有机会了。”
天帝对殇戈只是点到为止,没有发落只是他还没想好该如何发落。的确,留下殇戈本是自己留的一步棋,正如殇戈所说,没有废去他的修为确是以备不时之需。
可是,眼前的殇戈已经放肆了,天帝不知这样一条疯狗自己是否还能够驾驭,他是否还有继续留下的必要……
锁妖塔惨案以几个低阶仙差成为替罪羊结案。
献光神君虽无直接过错,但暴露出天庭防卫漏洞,因此罚他禁足在仙武司,修订天庭防卫预案。
暮光完全与此事无关,当即被平反昭雪重获自由。
至于司剑,天帝没有拿这件事为难她,一来是觉得殇戈的手段太过低劣,二来,仙刑司的人前脚离开化羽和逸一便去锁妖塔内勘察的事第一时间便传进了他的耳朵,即便他们无法将整件事查得水落石出,但找到一些线索还是可能的,天帝可不想落人口实。
于是,司剑被定了一个失察渎职的罪名,小惩大诫,从明面上看罚得不重可见天帝偏疼。只是,天帝令她下界捉拿逃离诸妖,特别点名妖王青羽,还令天机阁掌事与她同去,说是帮忙。
外人看来,一点小差事还要一位掌事仙君帮忙,天帝对司剑的偏颇不要太过明显。只有司剑他们几个清楚,这哪里是帮忙,分明是监督。
如今的天机阁轮值掌事是敬坤仙君,司剑还是在缥缈境化羽闯关那次和她有过接触,当时肯为化羽说话的寥寥无几,敬坤算是一个。可是,除此以外,她和敬坤并无交情。何况,天帝将这个差事交给敬坤,怕也是看中她公事公办的态度,想让她通融可想很难。
司剑无法抗命,只能硬着头皮与敬坤同行。她以下界诸妖去向不明为由,建议不要大张旗鼓追拿,先由自己和敬坤悄然下界探查清楚再做部署。敬坤也表示赞同,既然天帝点了青羽的名,这第一站自然应去万妖谷。
虽然,化羽已经先行一步下去布置,但司剑依然心里没底。既然自己毁尸灭迹想要蒙混过关还是被天帝拎出来重新确认,可见天帝的眼睛是多么毒辣,若是再想当着素以严谨着称的敬坤仙君耍花招,只怕会弄巧成拙,让大家都陷入更加不利的境地。
于是,司剑狠了狠心,做出了一个冒险的决定。她突然停住,对一旁的敬坤说道:
“不必再往前走了。”
敬坤不解,问她何意。
司剑转过头,郑重地回道:“妖王青羽就在万妖谷内。”
敬坤惊讶地看着她,等她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于是,司剑将当年青羽被抓关进锁妖塔的过程告诉了敬坤,然后说道:
“我本想将错就错放了青羽,也想过事先安排坐实他已死的结论。但您仙品贵重,我实在不想欺骗,所以才据实相告。”
敬坤听后没有纠结司剑的行为,反而问道:
“青羽为了搭救同伴被抓,他实际是代人受过。一代妖王竟会仗义至此?”
司剑深吸口气,“因为他救的是自己的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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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话 帝君圣断
“舐犊之情,万灵皆通。”敬坤言词真挚,说话时微微点头似是表示认可。
司剑很怕她会继续追问关于那幼子的事,毕竟,既然是代为受过,那“罪魁祸首”的去向自然容易成为下一个话题。
但敬坤表示理解之后并未揪着此事继续追问下去,而是话锋一转对着司剑说道:
“我钦佩你的坦诚,欣赏你的性情,也理解你的初衷,但——”敬坤看着司剑,仿佛洞察了她的内心,所以抢先一步阻止她说出下面的请求,
“我不能欺骗帝君,不能枉顾律法,也不能亵渎自己的职责。”
那一刻,司剑的心透底的冰凉,敬坤不给她恳请的机会便坚决地给出了拒绝,难道这一赌就这样惨败?
“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
敬坤看着她,目光坚定,头却轻轻摇了摇。
为了应对天庭的“突然袭击”,化羽抢先一步回到万妖谷,他不得不放下所有芥蒂劝说青羽暂避一时,只是等了许久却不见仙踪踏至。难道司剑已经设法瞒过了敬坤仙君?化羽心里没底,却也不敢大意。
九天之上,司剑跪在凌霄殿外,一波未平,她便再次成为天庭的焦点,引得众仙议论纷纷:
“承燚天君这是怎么了,又受罚呢?”
“诶,你不知道,她竟然为锁妖塔内的囚犯求情,恳请帝君赦免一个叫——青羽的妖。”
“那青羽好像还是妖王呢。”
“她这是为何?还有,锁妖塔不是都空了吗?里面的妖死的死逃的逃。”
“死了的就不说了,这青羽恰是漏网之鱼。”
“你说承燚天君这是图什么呢?”
“那谁知道?仗着帝君宠爱,有恃无恐了呗?挑战一下天规仙律,看她这独一份儿的天君到底能有多少特权?”
“诶诶,我怎么听说锁妖塔这回出事十分蹊跷,恐怕是有人故意放走那些妖孽的。”
“我也听说了,不光承燚天君,就连献光神君和暮光神君也被扣留在仙刑司审查了好一阵子呢。”
“可这件事不是已经查明是几个小仙惹出的乱子,还是帝君亲自彻查的。犯事的几个小仙都被削了仙骨,一世修行全都白费了。”
“几个小仙能惹出这么大的乱子?那可是锁妖塔,几千年来几时出过岔子?怎么偏就咱们这位天君当值就出了这亘古未有的大事?”
“你是说是承燚天君——那帝君还护着她?”
“哎,本来谁都不想以恶意揣测,可你看,帝君刚下令追拿逃犯,她就为妖请命,要说这里面没情况谁信啊?你信吗?你呢?”
“对了对了,记得不,她之前那个徒弟,妖族出身的。”
“被封了妖仙那个?”
“是是,眼下不也在镇妖司当差吗?”
“天哪,细思极恐,细思极恐啊。”
“嘘——”
眼见逸一走来,这些个嘴巴才暂且闭上。
逸一冷眼瞟了他们一下飘然经过。他清楚,如果司剑不这么做便不是司剑,可是她这样做无疑将自己放在了火上。本来,锁妖塔一事她就是第一嫌疑,如此一来更是百口莫辩。司剑啊司剑,为了这对父子,你究竟还要做到哪一步?
凌霄殿外司剑还在跪着,天帝不发话她便不能起来,她知道自己的举动必然会惹怒天帝,即便如此她还是要据理力争,除此以外,别无选择。
此时,文史天官从殿内走出,来到司剑近前。
“承燚天君您想好了吗?如果坚持为妖犯求情,君上这火怕是一时半会儿都不会消的。您这平白受苦,值得吗?”
对此,司剑只是平静地回了句:“谢天官关心。司剑决心已定。”说着,冲着凌霄大殿再次深深叩首,高声道:“恳请君上以仁慈之心赦免青羽之过!”
“这——”文史天官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离去。
司剑的坚持让殿内的天帝很不受用,她哪里来的胆子,又凭什觉得自己会给她这个面子?不过也好,她这个样子也正让九天的仙官们都看看,到人心尽失,无人肯为她说话的时候——想到这里,天帝不禁挑了下嘴角,
“她非要坚持就继续跪着。回帝宫!”
话音刚落,有近侍门外禀报:“敬坤仙君求见!”
敬坤从司剑身旁经过,微微停了下脚,朝她看了一眼,并未开口径直走向凌霄大殿。
她向天帝双手呈上一卷文书,言道:
“下神查阅文书之时发现了一份下界文献,记录了凡界大熵国末帝元年,圣都惊现羽妖扰民一事。据该文献记载,羽妖现世造成了百姓恐慌,却并未提到有人员伤亡。除了一处叫东陵王府的地方有部分建筑遭到毁坏,也没有提到其他重大财物损毁。这与天机阁内关于羽妖青羽祸乱凡界,伤人性命,毁及家园的记录不符。特奏请君上裁夺。”
听闻此言,天帝不动声色地看着敬坤,待她说完突然问道:“你说这么多,是和承燚天君一样来为妖物青羽求情?”
“君上明鉴,下神并非为任何人求情。只是,天规有律,妖族不得伤人性命,不得毁人家园,若犯此忌当以重罪。可是,如果羽妖青羽当年所为并未触及底线,定罪量刑或该重新考量。”
如果说司剑的请命让天帝不快,那么加上敬坤这位在仙界有些分量的上神,天帝此时已经真的生气了,可是,敬坤所言没有半句无理。
“你说的没错。只是,身为天机阁掌事,仅凭凡界一纸不知出处的记载就质疑天机阁的记录,是不是太过草率了?”
说话间,却见天帝的手重重地拍在座椅上,就连一旁的文史天官都吓得一哆嗦。
凌霄殿殿门打开,敬坤从里面走出来到司剑面前,然后一转身在她身旁跪下。
司剑一惊,“你这是?”
敬坤平静地回道:“触怒君上,自当受罚。”
说着,她转头看了司剑一眼,“我说过,我不会说谎,不能欺骗君上。但天规法度之下,自当以真相为先。如果青羽真的罪不至此,便没有继续追拿的必要。”
惊讶之余是说不出的感动,敬坤与自己并无私交,能做到这一步可见她心中有公正,做事讲道义。
“谢谢你。”
“你不用谢我。我不是为你更不是为妖族。不过是天机阁执掌下界众生,身为掌事不敢疏忽。”
如果昔日的殇戈也能如她这般公正行使职责便不会有这许多是非,司剑想着却也觉得些许好笑,虽然敬坤肯出面帮忙,却还是落得和自己一样殿外罚跪的下场。如何才能让天帝改变心意,司剑此时心急如焚。
这时,一股寒意从身后袭来,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随即,一席玄色衣衫从旁经过,衣摆上的紫金花纹让司剑一惊,她猛然抬头却见那个背影已经冲着大殿而去。
“他怎么来了?”
这位玄袍仙者算是司剑的旧相识,前阵子的封神礼上他们才“久别重逢”相互问候过,他就是新任阴司掌事玄冥上仙寒诺。
虽然不熟,但对这位上仙敬坤也是认得的,显然,对这位的突然出现她也很是惊讶。毕竟,阴司掌事常年镇守地府不可擅离职守,一年内有规可查的离府时间屈指可数,府君一称也由此而来,所以,非有要事他是不会浪费这一次机会上到九天的。
只见殿门打开,寒诺走了进去。过了有一段时间,殿门再次打开,文史天官走出来到司剑和敬坤面前,
“帝君请二位进殿说话。”
司剑和敬坤相视一愣,然后起身随文史天官走进大殿。
殿内,寒诺站在当中,见二位进来侧身让到一旁,并拱手施礼。
朝上看,天帝正襟危坐,脸色还算平和,待她二人行礼后开口道:“外面跪了半日,你们两个还是坚持己见吗?”
都到了这个时候,岂有认怂的道理?
司剑拱手道,“请君上开恩!”
敬坤跟着说道:“请君上明察!”
天帝瞟了她们一眼,然后冲着寒诺说道:
“玄冥,把你方才所奏再重复一遍。”
寒诺开口道:“下仙方才呈上生死簿,对于凡界大熵国末帝元年所有亡魂的死亡时间和死亡原因做了统计,可以证明在当年并没有凡人因妖族送命。”
寒诺言简意赅。天帝轻轻“哼”了下,“这个也是为妖王求情的。你们三个是商量好的吗?”
“并不是!”下面三位几乎异口同声。
“哼,如此默契。”天帝语气不佳,但面色尚可,“一个镇妖司掌事,一个天机阁掌事,再加上阴司掌事,既然你们都说那妖王冤枉,也拿出了证据。也罢,两百年牢狱算是惩戒他骚扰凡界了,本君就破例赦免他今后的刑罚。”
惊喜来得如此突然,司剑有些恍惚,还是其他两位开口谢恩才将她拉了回来。
然而,这一次在天帝心中再次结下了一个疙瘩。他知道司剑为青羽求情的原因,却没想到敬坤和寒诺会出来帮她。
他并不在乎青羽的结局,送司剑一个恩赏也不是不行。只是,区区小事,她便调动了两位掌事,这能量和心思还真是不可小觑。
离开凌霄殿,拜别敬坤仙君,司剑这才向寒诺致谢,并问他:
“是逸一请你来帮忙的?”
寒诺点点头。
其实用不着确认,知道整件事,想帮自己又能请到寒诺的除了逸一还能有谁?只是,如今逸一在天庭当差,早不比昔日的自在,却还是肯为了此事违规下界,也多亏他能在自己混乱无助的时候想到寒诺这支奇兵,能让寒诺答应帮忙他定费了不少心思,毕竟,此举冒着触怒天帝的风险,谁都不想惹祸上身,何况是寒诺这样方才晋升的区区上仙。
“我知道多少言语都无法表达我的谢意。这份恩情司剑记下了,他日——”
“不必!”寒诺突然打断她,“不必他日,也不必说感谢。莫说医仙于我有救命之恩,即便没有这层原因,这个忙我也当帮,也会帮。”
寒诺的话让司剑多少有些惊讶,她曾因往事不敢直面这个昔日少年,也曾因幽魔境中遇到百事通怀疑过他为求上位不择手段,但此时却显得自己狭隘了。
就听寒诺继续道:“昔日年少,行事莽撞,险些酿成大错。但对当年心意却是从未后悔。只不过,那时的我只因目睹神尊风姿便心生仰慕,今日才看清,司剑的率真性情,义气担当才当真让人着迷。
哦,你不要误会,我无意轻慢,也不会再如当年那般无理,只是想告诉你,你因美好惹人向往,并无不是。你我之间往日不存怨疚,今后只望能存情义,一如与医仙那般。”
寒诺的言语有一丝暧昧,但逐字解读又并无任何不妥,况且,他说所期情义如逸一那般,如果自己想到别处岂不是玷污了与逸一的感情?或是自己依然陷在过往之中,依然狭隘了,面对寒诺便有失公允。
想到这里,司剑微微一笑,接受了这份或可称之为“告白”的言语,然后她躬身行礼与寒诺就此作别。
寒诺回礼,然后洒脱地转身。他们向背而行,再见面不知要到几时。此时,寒诺脑海中回荡起方才凌霄殿中天帝同自己说的话。
“你与妖族素无瓜葛,为何会突然翻查陈年旧事,可是和外面跪着的那个相同的目的?”
“下仙不敢欺瞒君上,下仙却是受人所托,却与承燚天君无关。”
“无关?本君没记错的话你曾经对司剑心生过爱慕,此事当时可是闹得沸沸扬扬。怎么,时过境迁,你却还留着那抹情愫?”
寒诺的脸刹时红到了耳根,忙低头遮掩,却惹得天帝暗暗发笑。少许,他才慌忙应道:
“君上慧眼如炬,只不过下仙早已不是当年无知少年,所念也不过昔日的那份单纯美好。除此以外,下仙不敢再存非分念想,也绝不会再有叨扰天君的不当行为。”
“你倒是忙着开脱的紧。昔日,司剑对你可是无情,你却说那是单纯美好?”
“下仙所说的单纯和美好是指下仙当时的心境,与旁人无关。当年,下仙与天君就身份悬殊,如今也是云泥,定然不敢再存妄念。”
“口是心非。你若不想她念你的好,又何必为她的事出力?”
“其实,下仙这么做是为了自己。仙界都传当年的不幸皆因我自不量力纠缠上仙所致,承燚天君是受了连累,着实无辜。这件事一直压在我心里,我想或许我能做些什么偿还天君。当然,今日之举也是区区小事,却是我力所能及。我想给自己一个释怀的机会,还请君上能成全下仙。”
“姑且当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寒诺啊,”天帝竟亲切地叫了他姓名,“你是六司最年轻的掌事,但这份福德最终还是要靠实力支撑的。阴司虽苦却贵在可以磨练心性。修为的根本便是心性,儿女情长那是凡人才看重的东西,最终都会归为虚无,何必浪费年华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上呢?”
虚无缥缈……
寒诺回想着天帝的话,他知道天帝命运的改变便是从他自断红鸾那天开始的。可是,断情容易,地府的苦寒又是几人能够忍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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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话 第六司
万妖谷内,化羽和青羽等不到天庭的动作心中正是没底,他们怀疑司剑已经因此受到了责难,甚至想要冲上九天直面天帝,为这些年的冤屈讨一个说法,谁曾想竟接到了天帝的赦免诏令。
万妖谷,一片翠竹环绕,一席白衣款款而至。
青羽望着那个身影,她,一如那时穿过扇形山门朝自己走来,眉眼清朗,举止俊逸。他不知道,她第一眼见他便是在这样的竹林间,翠竹如玉他目似朗星。
司剑来到青羽面前,掏出那对燕尾双剑双手奉还。这是她在只有一成仙力的时候铸造的灵兵,虽然威力有限,却是倾尽心力为青羽量身打造。
“物归原主。”司剑双手奉剑,面带微笑,如老友相见,亲切又不失礼貌。
青羽看着她,熟悉的模样恍惚间又觉陌生的眼神,想起在锁妖塔时自己极端的言行不自禁又有些羞愧。
“尙轻,或者应该称呼你——”
“尙轻是我的凡人姓名,和司剑一样都是我的名字。”
对司剑而言,与青羽她便只是尙轻,或永远都只是尙轻。
他们相视而笑,却又云淡风轻地将过往一带而过。
司剑没有告诉青羽,他曾是她年少的懵懂,二十年的凡世相伴她从未后悔,也感谢他带给自己那段值得珍惜的记忆。
于青羽而言,或许他最终都不知道自己对尙轻究竟是一种什么感情,显然,她与寒姬她们不同,也绝不是化知那般刻骨铭心的存在,甚至很难说他对她是否称得上爱过,然而,那个夜晚那个相伴余生只许一人的承诺他却是真心实意。或许,是她让自己学会了责任和担当吧。
青羽的事情可谓圆满解决,但司剑的麻烦却没有完结。毕竟,天帝只是赦免了青羽,却没有赦免其他在逃妖囚。可是,青羽亲口承认有好几个妖都跟随自己回到了万妖谷,并且保证他们今后会遵守妖族族规,绝不到凡界滋事。
思量之下,司剑最终答应了青羽的请求,代价却是意料之中的。
“承燚天君又在凌霄殿外罚跪了!”
“这回又是怎么了?”
“谁知道呢?听说是帝君责她办事不利。”
“到底还是年轻啊。镇妖司再不济也是六司之一,帝君令她做掌事是不是有点所托非人了?”
其实,天帝心里跟明镜一般。既然青羽这张牌都做了废哪还有心思管那几个小毛妖?她抓与不抓实在激不起多大波澜,对于司剑他心中也已有了安排,只不过这该有的过场还是要的。
化羽回来后听说此前发生种种,眼见司剑再次跪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群仙讥讽他着实无法忍受,于是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同样是跪在凌霄殿外,但这一次心中没有了忐忑,司剑心如止水,平静地微合双目,怎料身旁突然“扑通”跪下一个身影。她侧目一看竟是化羽。
“你怎么来了?”惊讶之余司剑有些生气,“别胡闹,赶紧走!”
凌霄殿外虽是一片空旷,诸仙经过皆可一览无余,但在天庭,等级制度是非常森严的,跪凌霄殿等同于跪天帝,而如化羽这般的低阶仙官非召是不能觐见天帝的。
况且,司剑是神官天君,他是仙官下属,即便一同觐见哪怕一起受罚也不能并排而跪。化羽显然不懂这些规矩。
不等化羽有所回应,已经有天帝近侍走上前询问,
“这位仙官何事至此啊?”
只见化羽掏出一个卷轴双手高举,他上次这般还是为了呈递魔尊的陈情书,而这次,
“下仙有奏呈奉上,烦请仙官转呈帝君。”
那近侍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不敢去接这份奏呈,而是好言道:
“这位仙官,若您有要事禀告,还请依照天规条例,按流程上奏。”
言语虽然客气,劝退意思却是分明,司剑怕这愣头青没领会特意补充道:
“普通仙官若有奏请需先通过所属仙府,由掌事核准代为呈奏,不可越级。你速退下,待本君回去后再行禀报。”
话已经说透,但化羽此来早已打定主意,并且此举本就是为了帮司剑脱罪减罚,自然不会听她劝告,反而冲那天帝近侍理直气壮道:
“这是下仙为万灯节准备的奏呈。想节庆之时必当十分忙碌,恐无法抽身,故才提前呈奏。望帝君仁德,宽宥下仙唐突之举。”
这万灯节是天上地下同享的节日。这一天,下界凡人放天灯请愿,天庭诸仙忙做一团逐一记录愿望,再分门别类派到对应仙府处理,越是低阶仙官这一天越是繁忙。而在天庭,这一天也是仙官们可以不论阶品向天帝呈奏的日子。
不过,化羽这话说得但凡遇上一个计较的君上大可以此治罪,怎么,若不看你的奏呈就与仁德无关了?此话激得小近侍也无所适从,忙返回禀告。
殿内的天帝早已洞悉外面发生的情况,他故意问文史天官,“外面,是哪个在搞事情呢?”
文史天官小心回复道:“回君上,是妖仙化羽。”
“真是什么样的师父教出什么样的徒弟。你去看看他为何事所请,别杵在那儿丢人现眼!”
文史天官来到殿外亲手接过化羽的奏呈,见他还跪着便说:
“仙官请回吧。帝君能接你的奏呈已是天大的恩惠,再待下去唯恐承燚天君也受牵连。”
听到恐会影响司剑化羽也是一愣,此时司剑也从旁怒道:“怎么,还等着帝君立刻给你答复吗?”
化羽这才赶紧起身,一步两回头地勉强离去。
文史天官回到殿内。天帝一手撑头,慵懒地问道:
“说说吧,他都写了点什么?”
文史天官展开卷轴面露难色,“这——”
“说!”
“他问君上——治世之本是惩戒还是教化?还问——该如何定义苍生?”
“直接说重点!”
“他凑请,予以妖族和凡人平等的受教机会。”
“呵,”天帝直起身子,“你怎么看啊?”
“这——”
“你没看出来这是在为外面那个叫屈呢。抓不回逃犯不是她能力问题,是本君的御令不当。”
“简直大胆,狂妄!天规君令,岂容他放肆!”
“那个熊崽子!”
文史天官一愣,天帝嘴上是骂,但“熊崽子”几个字却带着宠溺意味,难不成天帝欣赏他这样的?
天帝还真的是,如果化羽不是妖族出身,如果他不是司剑的亲密之人,这孩子与众不同的个性的确会让自己另眼相看,可惜啊。
天帝轻轻一笑,问文史天官,“你觉得当如何回复?”
文史天官摸不准天帝的心思,试探着回道:
“这凡妖有别是万年天规,一个普通仙官胆敢妄议确实有失分寸。不过,念其年少,许是不明规矩并无恶意,”
“呵,”不等文史天官说完天帝便轻笑了一声,然后悠悠道:
“万年天规就不可议不可变吗?本君登位以来改过的规矩还少吗?”
天帝此话发自真心,毕竟他的登位之路就不是循规蹈矩来的,之后又锐意改革抹掉许多先帝留下的痕迹,所以,他最不喜欢听的恰是“规矩”二字。
文史天官听言恍然大悟,忙跟道:“君上明鉴,这化羽既是妖仙,为妖族发声也是职责所在。”
“你倒是变得快。也罢,过去也没有这么个仙职,既然妖仙是本君赋予他的职责,就让他折腾去吧。”
天帝心中有了新的盘算,既然对司剑已经有了安排,也就无需再拿她和化羽的私情做文章,此时把他们分开正合适。
化羽这一跪一奏真就让司剑回来了,同时带回了天帝的诏令。
于是,锁妖塔加上了封印,连同镇妖司无限期关闭;司剑因办事不利被罚入天宫司成一名普通帝卫;化羽的奏请被天帝应允,并令他负责此事同时安排其入文昌阁供职。
……
“天宫司是做什么的?差事好干吗?”
逸一瞥了化羽一眼,乐道:“你不先关心一下自己的去处?要是担心司剑,自己问她去呀!”
化羽轻轻撇过头没有应声。有的时候,他真的感慨环境的效力,幽魔境中那般的你侬我侬,自打回了天庭什么都变了,紧接着又发生了许多事,以致到现在他和司剑之间都还不尴不尬的,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
逸一看着他那样子一副老爷爷看孙子般“呵呵”一笑,随说道:
“你呀,只知道仙门最重要的职能仙府有六司八阁十二殿,个中机制却是一窍不通,若不跟你好好说道说道,唯恐以后哪里闹出岔子。
先说殿,宽敞华丽多陈设,在仙府中占地最广,耗费也最大。比如,统管着天上地下四时所需一切物资的神木殿。”
神木殿化羽随暮光去过,除了各司其职的仙衙井井有条,里面简直山川河流无所不有,仿若去到另一个世界。所以简单理解,殿应该是最烧钱的,不过——
“姻缘殿!”除了神木殿,他听过最多的便是月老的姻缘殿,想来却是和有钱扯不上关系吧,便脱口而出。
逸一不慌不忙解释道:“月老的姻缘殿看起来是不大,陈设也相对简单,可你知道姻缘殿前灼灼挑林一眼无边可不是凭空掉下来的。”
化羽撅起嘴做了个大大的“哦”状。
“再说阁,高楼耸立是为阁,为的是方便收藏不计其数的文献记录,譬如管理仙神履历的仙履阁,掌管凡人命数的天机阁,仙医馆所属的医道阁都是如此。而文昌阁则汇聚了天下各门各类所有典籍,书山便隶属于文昌阁。但凡向凡间传教,除了各仙府自己编录的书籍,还常会借助文昌阁的支持。因此,帝君令你行使教化妖族的责任,派去文昌阁再合适不过。”
化羽点点头,看来天帝还是能明白事理的。
接着,逸一终于说到了“司”。
“你可知何为‘司’吗?”
这可把化羽问蒙了,仙司不就是仙家衙门的一种,如果说殿阁都有相通相似之处,那这司……
“仙武司、仙刑司、镇妖司——哦,还有阴司,六司我只知道这四个。快别卖关子了。”
逸一瞬间化身老先生开始道:
“仙武司掌管天兵,调令仙家各处仙兵自不必说;仙刑司的仙刑卫,虽然数量不多却个个精悍,出手狠辣,但凡被他们料理过的不论仙神哪个不是被扒层皮;镇妖司你是知道的,当初强盛之时,镇妖卫也是天庭赫赫存在,谁都礼敬三分;还有阴司,阴兵十万可不是摆设。”
听到这里,化羽恍然,凡带“司”的都有足以震慑仙界的兵力。
“那天宫司是?”
“天宫司是掌管帝君起居的近身仙府,没有掌事,所有仙官只听帝君一人号令。天宫司的帝卫看的到的就那么几个帝君近身侍卫,看不到的却不知有多少。举一个极端的例子,倘若有一日仙武司和天宫司干起架来,胜负未知。”
话虽如此,但实际上仙武司哪里会挑战天宫司,何况献光神君还是天帝关爱有加的弟弟,最是忠心。
听逸一这么说,化羽大致理解,司剑虽说是降职去做侍卫,但这帝卫的差事想必比她当初在仙武司下面做庭卫还要强上许多,便也没了最初的担心,于是又发扬起不懂就问,打破砂锅的优良学风。
“这六司还有一司呢?”
就见逸一面带神秘,“要说这第六司,不仅在九天之内,哪怕整个仙界都是一个谜一般的存在,没有人见过他们,更不知其由谁执掌。”
“为何这样?”
“仙神犯了错有仙刑司审判制裁,那么若是帝君犯了错呢,便归这个天刑司管。不仅帝君,据说连三位天尊这般的上古天神他们都权惩戒。只不过,数万年里,只听说有这么个存在,却谁都没有真的见过他们。许是永远用不上最好。”
天刑司,化羽第一次听到这个仙府的名号,才知道在这世间谁都不是法外之徒。
日子恢复了平静。司剑进入天宫司后所有轨迹都围绕天帝行动,几乎不离帝宫半步;而化羽自知天帝的许可来之不易,便不想只是做个样子,于是兢兢业业地履行起职责。
他在文昌阁将各门各类的典籍仔细研究,制定出适合妖族的传播计划,然后付诸实践,虽然忙碌,却连同自己也学到了很多新知识,收获了满满的成就感。只是,他和司剑之间见面的机会就少之又少了。
一切看似风平浪静,殊不知,一个要命的危险已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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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话 在劫难逃
镇妖塔惨案过去有一段时间了,在诸仙中从最初的热议到偶有提起,眼看着就要被翻篇,尤其最近北沧神君求娶老对头南海水君的外甥女,结果被对方撅了回去,一时间指引了仙界新的吃瓜走向,那些个旧闻自然更加不值一提。
对这件事,司剑不提是想息事,可逸一心中的疑惑却从未消除。
公布的结案报告说,是镇妖司小仙差不甘自己长期籍籍无名,伙同文昌阁仙差偷录仙医馆医书,自行研制仙丹以提升修为,并用锁妖塔内的囚徒试药。眼见镇妖司来了掌事,恐日后行事不再方便,最后拼了一把,结果给药过猛造成众妖癫狂。
对此,逸一是不信的。
其一,拿得到锁妖塔的钥匙不代表就能开锁,如果那仙差已经具备了独自开锁的修为说明修行得法,哪里还用在“旁门左道”上费功夫?
其二,配药是医道中非常复杂的一门学问,即便常年在仙医馆当差,耳濡目染千年万载也最多学个皮毛,如果那仙差真的靠自学就能把药配出来,哪怕配成了害人的毒药也是了不得的本事。
其三,配药需要诸多药材,但逸一查遍仙医馆和仙药局,确实发现了药材可能外泄的漏洞,也找到了文昌阁小仙偷拿药材的证据。
可是,且不说这样隐蔽的漏洞,如果不是对每一步的流程规矩有着详尽的了解根本不可能发现,区区文昌阁小仙如何能做到?即便他真有这样的能力,既然已经有了拿药渠道,为何还要靠买通无事殿的打扫宫娥去偷拿暮光神君的养神丹?除非,他们为的不是丹药。
所有这些都在说明真相不是公布的那样。于是,逸一想到了化羽说过的一句话,要看这件事谁受益,谁又倒了霉。布下这个局,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无非利己或是损人。
同时,逸一也想起那名被处罚的文昌阁小仙恰是那日司剑和化羽说话时在仙医馆门前探头探脑的家伙,他平时正是在书山那边当差。
那么,和书山有联系的他们熟悉的人就只有——殇戈。逸一把这一系列人事联系在一起,假设这一切正是殇戈所为,那么动机、手段,似乎这些就都能说得通了。
问题是,连自己都能想到的,天帝何等手段会查不出?除非,天帝明明知道真相却故意替他隐瞒。可是,天帝为何要包庇殇戈呢?一个被公开严惩一撸到底的仙官,天帝有什么理由要护着呢?
虽然只是推断,虽然尚存疑点,逸一还是决定将此事告知司剑,是否继续追究暂且不论,至少他们要先做到心中有数。
逸一打定主意正要动身,刚出了仙医馆没走多远,突然身后一名小仙官匆匆追来。
“仙上留步。北焰少君受伤了,指名要仙上出诊。”
这北焰少君自打上回打架差点残废就转了性,安生了这些年,怎么又突然闹腾起来?这些都不论,既然病患点了自己,就得尽医者本分,逸一于是问道:
“可知因何受伤,伤在哪里?”
“嗨,都是北沧神君求亲这事闹的。北焰少君气不过据说动了手,好像龙角折了。”
嘿,逸一心里这个闹腾,怎么办,赶紧南海走一遭吧。
与此同时,司剑接到了新的岗位安排,她被调去风露庭巡防。
接到命令的一刹,司剑心中不解,风露庭所处临近帝宫,向来仙踪鲜至,尤其月华神树“枯萎”以后,连仙鸟灵兽都不再光顾,实属天庭中少有的僻静所在,安排帝卫巡防,莫不是帝君要驾临?
不过,那里风光清雅,视野绝佳,若是天帝兴之所至想要在那里静修倒未尝没有可能,所以她便没有多想,受了帝命前去当值。
转过一道弯便是风露庭,此时,身后突然一个声音将司剑叫住。
“天君好找。”一名仙童微微喘着气上前施礼,“灵宝天尊方才出关,听闻天君被调至天宫司当值,故遣小童来请天君过府小叙。”
司剑一愣,确实许久没见过灵宝天尊了,不过,他老人家的脾气也是少有的会主动邀约,按理说单单这天大的面子也不能驳,可是——
另一边,殇戈接到天帝密令,让其立刻到风露庭觐见。自打上次离开帝宫,殇戈的每一天都过得万分憋屈,明明自己一片忠心,却被天帝嫌弃和斥责,他不确定自己往后还是否能有出头之日,直到天帝密令送达,他仿若看到了希望。帝君还是看重自己,还是需要自己的。于是,便马不停蹄直奔风露庭。
……
万妖谷内,热闹的集市正中搭建的戏台上正有新戏表演,引得围观者众多,叫好声不断。
化羽一心教化妖族,开始进展得并不顺利。那些自在惯了的族人,突然让他们安生下来,强制读书学习,接受那些一时很难理解的理念,可想会面临多么大的阻力。虽然他可以用妖仙的身份逼迫,也可以让青羽用妖王的王命强制执行,但如果不是发自真心,所谓传教便失去了意义。
于是,化羽另辟蹊径,先从传播音律开始。万物生灵纵然诸多不同,但对美好事物的追求却是一般无二的。美妙的音乐陶冶性情,感化心灵,进而将满含智慧与道理的故事融入其中,当妖族在潜移默化中接受了这种形式,他又将故事搬上戏台,更加生动地演给大家看。
青羽从角落里探出半个身体看着眼前的一幕,他已经这样偷偷看完了几出新戏。
过去漫长的岁月里,他也曾路过凡人的街巷,看到过这样的场面。那时,他对此嗤之以鼻,觉得凡人得是多闲,才会编出这些胡说八道的故事糊弄人,大概是凡人太笨,所以好骗吧。早知自己也有入坑的一日,便白瞎了当初的诸多白眼。
此时,青羽突然明白了化羽对自己的怨恨。凡妖殊途,原来真正的不同在于此。那些原以为平常不过的事,在凡人的礼教中竟是那么不堪,往轻里说是凉薄,往重里讲简直卑劣。
青羽转过身,悄悄消失在街角。他其实想向前一步的,他想亲口向化羽道歉,却突然没了直面儿子的勇气,那种羞愧难当是他从未体会过的。
青羽把自己关在屋内。修炼之时本应静心,他却不自禁地在脑海中回放起自己过往的点滴。化知如晨露般的眼眸,如蜜糖般扬起的嘴角再次浮现在眼前,原来,一个凡人女子未婚生子,独自抚养孩子所要承受的一切是自己根本想象不到的。可悲的是,直到今天他才认识到这个错误,却连道歉的勇气都没有。
青羽的心绪越发烦乱,脑海中的画面一晃回到锁妖塔内不堪的百年,因为囚禁而渐渐扭曲的心险些万劫不复。
突然,画面定格在那个为自己打开枷锁的人脸上,那张脸为何与记忆中不同?
从眉梢到鼻翼再到嘴角,那张脸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切。青羽猛然意识到,自己见过这张脸,那居高临下,充满蔑视的眼神曾深深印在他的脑海中,是他?
原来,之前记忆中的样子是被动过手脚的,殇戈用仙法更改了自己在青羽眼中的样貌,难怪青羽总觉得自己明明看到了对方长相却又无法确定。
职责所在,化羽时常出入万妖谷,也就避免不了与青羽的接触。虽然,关系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回暖,但化羽始终不愿迈出那一步,每每相见还是会觉得别扭。这次,青羽突然着急找自己,化羽也是做了翻心理建设才跨过那道门槛。
谁知,青羽一见到他便急迫道:“我想起是谁放我们出去的了!”
……
化羽一口气冲回九天直奔帝宫而去,帝卫的影子还没见到已经被天庭卫拦下,向他索要符令。
化羽急道:“我要去见承燚天君。”
天庭卫严厉道:“前方就是帝宫所在,没有符令一律不得通行!”
“我可以在这里等,还请劳烦转告承燚天君。”
“抱歉,再往前走也超过了我的权责。你还是等黄昏换岗时候再来等等看了。”
化羽无奈,转而去找逸一,却被告知逸一去了南海,不知几时能回。
没了商量的人,化羽独自回到文昌阁,站在高楼上死死盯着书山方向一时没想好下一步该怎么走。偏这时,他看到殇戈从书山出来,没走正门,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透着十分古怪。
化羽本没打算冒然去找殇戈,但见他行迹可疑,恐他又在憋什么坏于是赶紧悄悄跟上。
眼看着殇戈一路朝帝宫方向走去,临近又折转了弯路。化羽小心跟随,却奇怪地发现这一路他们未遇到任何阻拦,走得格外顺畅。恍惚间一抬眼,“风露庭”几个字于烟雾中若隐若现。
九天常有云雾升腾本来正常,但像今天这般突然起了这么大的雾却是少见。化羽缓步前行,隐约间听到有声音在呼唤他。那声音由远及近,
“化羽,化羽——”音色里分明透着慌张和惊恐。
那声音虽然有些沙哑,但化羽还是立刻认了出来,是司剑!
“司剑,你在哪儿?”
那声音却戛然而止,周围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化羽的心却霎时间慌成一团,他前后左右拼命寻找,却只有白茫茫一片,甚至完全迷失了方向。
突然,一道亮光伴随杀气迎面袭来,化羽闪身躲开,再一抬眼,就见殇戈手持一把长剑正横在司剑颈上,血已经顺着她的脖颈淌了下来。
“殇戈,”化羽紧张道,“有话好说,你放开她!”
“放开她?”殇戈咧着嘴角,狠狠道,“我堂堂上神,幻虚仙君,被她害到现在的样子,你们当初可曾放过我?”
“殇戈,有什么仇怨冲我来!”
“你算什么东西?再说,等我宰了这小‘婊子’自会去收拾你。”
“诛仙可是重罪。”
“怎么,你怕呀?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殇戈说着发出刺耳的狂笑。
一团云雾晃过,他和司剑便同时消失不见。
化羽焦急地大喊,此时他已经六神无主,完全失了方寸。突然,胳膊被人一把抓住,回头一看,司剑正瞪着惊慌的双眼看着他。
“走啊,你快走!”司剑说着就把他往一旁推。
几乎同一时刻,在他们身后,殇戈凌空跃起,一把长剑狠狠地向前刺去。司剑反身挡在化羽身前。一道血光,那把剑穿透了司剑的胸口,灼热的鲜血正溅在化羽眉梢。
一道金光,司剑的仙元和她的身体一同崩裂,转瞬间便化为了灰烬。
那一刹,化羽听到自己心脏骤然碎裂的声音,他彻底疯了,双臂一震唤出离幻,而后用尽浑身气力追着殇戈的踪迹直逼对方性命。
与此同时,殇戈眼中露出凶残的红光,面对化羽也是下了死手。
两个人你死我活杀在一处。
殇戈虽然被贬修为却一直在,纵然化羽疯了一般想取他性命,但对方毕竟是拥有几千年修为的上神,真的较量起手段化羽还是吃亏的。而且,已经杀红眼的殇戈其疯狂程度和弄死对手的决心显然不逊于化羽,他招招致命,极尽狠辣。
化羽一个不注意被他抓住空档,一剑正削在手腕上,离幻应声飞出,消失在浓雾中不见了踪迹。失去仙剑,节奏又被打乱的化羽显然处在劣势。殇戈则乘胜追击,强势一剑冲着化羽的面门直劈下来。
眼看着化羽躲闪不及,突然一道绿光横在他的面前,正是方才被打飞的离幻。离幻挡在化羽面前,死死护住主人。任殇戈的利剑劈在它的身上,火光四溅,声脆震耳也毫不退缩。
离幻身上有着司剑早年打造的三把名剑“血脉”,逐风护主,破冰性刚的特制在此时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最终,离幻断成两截,灵光渐退,最后落在地上失去了生气。
于此同时,正要作别天尊的司剑猛感喉管一热,一口血险些失控喷出。她极力控制住自己,快步而出,继而飞奔起来。
化羽,化羽一定出事了!
眼看着司剑惨死,连她送给自己的剑也毁了,巨大的悲愤充斥着化羽全身。他已无所顾忌,连同自己这条命乃至这天地万物,修行之道,凡人的良善在那一刻统统化为乌有,一头残暴的猛兽冲破牢笼冲出了他的身体。
一声巨响,伴随着万丈红光,半个天庭随之晃了三晃。
“我——我没看错吧!那是什么?”
“是帝宫方向?”
“好像是风露庭!”
“那是万剑归元吗?”
“啥?”
“剑神的万剑归元啊!”
转瞬之间整个九天哗然了。
帝宫中,天帝静候着最终的结果,他们究竟谁会赢?但结局——
“化羽?”
怎么会是化羽?
天帝以风露庭为通道打造了一处虚化境,用幻术让进入者看到最能激发他内心杀戮欲望的景象,引司剑和殇戈厮杀。那么,不论他们谁赢,消失的那个都是天帝所希望的,而另一个将背负诛仙的罪名,毁仙骨,入无间,成为永世不得超生的无间堕仙。
天帝计划了这个一箭双雕的计策,却不料,司剑中途被灵宝天尊叫走,化羽却阴差阳错跟着殇戈进了圈套。他在虚化境中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象,但他亲手杀死了殇戈却成了事实。
诛仙之罪罪无可恕,削骨堕仙从无例外,这一次,化羽当真在劫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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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话 惊天计划
“化羽诛仙?”
司剑完全不能相信这个消息。她本是要去风露庭当值的,碰巧灵宝天尊差人来请,虽然言明自己有公务在身,但来使说天尊一定要见她,且不会耽搁太久,这才随他去了。谁想,不过一杯茶的工夫竟出了这天大的事。
“化羽杀了殇戈?这——怎么可能?”
“传言,化羽和他有旧时仇怨。”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殇戈已经受到了惩罚。化羽也绝不会这么不知轻重!”
西平等人看着司剑着急的模样全然不知所措。
“那件事是他干的。”
话音刚落,就见逸一浑身带风匆匆赶回。西平见状忙给弟兄们使了眼色,纷纷出去守着。
逸一来到司剑身旁,低声道:
“不出意外,锁妖塔惨案应该是殇戈做的。”
司剑瞪着逸一,片刻后她摇了摇头,“这不是理由。”
“的确不是。”
逸一欲言又止,他的心中充满了怀疑。化羽虽然容易感情用事,却不至无脑冲动,况且殇戈有上神修为傍身,化羽要伤他一下都需拼尽全力,所以不可能是意外失手。怕只怕这又是一个圈套。
但逸一没有说,他不确定此时说这些是否合适,他担心会让司剑乱上添乱。
“只有见到化羽才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一回,仙刑司看得很严,只能寄希望于暮光神君了。”
司剑话音刚落,一个声音刚好进门。
“指望谁都没用!”
就见暮光神君“倏”得一下飘了进来,有气无力地往旁边一坐,叹气道:
“帝君御令已下,诛仙重罪,罪无可赦。御令已经送去阴司,三天后洗仙池削去仙骨后移交阴司,入无间堕仙。”
“这么快?就不弄清楚来龙去脉就下定论?”
“不论什么缘由,化羽诛仙已然是事实。仙神有罪自有仙刑司惩戒,任谁都不能擅自行事。仙门铁律,这一回真的谁都帮不了他。”
“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司剑声调不高,却分明透着不打算放弃的意思。逸一没有应声,反倒是暮光一跃而起,指着她斥道:
“想什么呢?铁律,那是铁律!诛仙的后果谁都无法更改。不论是否事出有因,不论死者是否罪有应得。
你想怎么办,去求几位天尊?上次你也去求过吧,那么一件小事天尊都不肯插手,何况这次?
或是,你想去求帝君?怎么求?凭什么求?这一次,你就算把膝盖跪碎了,把凌霄殿跪塌了,也不可能让帝君在这件事上徇私枉法,朝令夕改的!
你清醒一点吧!这世间就是有过不去的关,迈不过的坎,化羽有他的命数,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
一向嘻嘻哈哈的暮光突然情绪激动,言辞犀利,从他那满眼无奈可以看出这一次当真无路可走了。
但司剑却好像并没有受他影响,而是转向逸一,“你怎么看?”
逸一深吸口气,“诛仙之罪从无脱罪或是减刑的先例。我并不认为我们有能力开此先河。”
逸一这么说,一来是赞同暮光的分析,二来便是天帝有包庇殇戈的嫌疑。但是,他更明白司剑的心情,也太过清楚她的个性,于是接着又说,
“除非我们能找个地方把他藏起来,并且能藏一辈子。可是,哪里能有这样的地方?”
司剑看着逸一的眼睛,半天没有说话……
仙刑司天牢中,化羽被层层锁链紧紧铐住,那记万剑归元耗尽他的气力,之后便在一片轰鸣中昏倒,到现在一直昏昏沉沉,自然也不知道自己未经审问已经拿到了判决。
不知过了多久,化羽渐渐恢复意识,风露庭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模糊地旋转,宛若一场梦。他看着身上的枷锁顿觉得那并不是梦。不是梦?那么司剑……
他不住地大喊,用力挣扎,却很难使出力气,也没有任何人回应。周围是一片绝望的黑暗。突然,一道光穿过黑暗朝他投来……
余晖散尽,夜晚将至。
一袭白衣红带的圆润身影健步如飞在金砖玉阶上奋力奔跑。只见他纵身一跃,追上那位蓝袍仙官。
“永夜星君。”
“月老?”
“嗯,是我是我。”
“你这是?”
“我这是——诶呀,太巧了!”
月老一拍大腿,抬手掏出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瓶,
“桃花醉,我正想着找位有品位的朋友一同品鉴,这不就遇上你了。”
永夜星君看着月老手中的酒瓶,眼睛里有星光闪过,但马上他就回道:
“只是,我赶着去布星。要不,稍等我一下,去去就来。”
月老一把拉住永夜,
“诶,不差这一时半刻。这用的可是那棵万年老桩上的桃花,总共就酿了这么一点,之前好几位神君惦记来着。”
永夜星君的眼睛瞬间放大,转过头盯着那瓶诱人的仙酿。
“那就尝一小口?”
“来来来,”月老赶紧拉着永夜星君随他走,边走边说,“美酒要趁早,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此时,两名正在巡逻的天庭卫看了看夜空,其中一个嘟囔了句,
“这星云怎么还没升起?”
“是啊,好像是迟了些。都看不清楚了。”
突然,他们身后有什么一闪而过。
“你看到什么没?”
“没有吧。”
“有什么东西刚才进去了?”
“进哪儿?你说这里?”那庭卫说着指了下身后的时序殿,“这可是时序殿,都空置多久了?你别一惊一乍的。”
“我——”这个字出口的一刹那,时间好像暂停了,却只是恍惚一下,快得根本不易觉察。
“我——一惊一乍了?”
“不信,去看看啊。”
他们说着推开时序殿的大门,墙壁上历任掌事的金令闪着幽光,正前方时光之轮静静地悬挂在殿上,一切都和平常一般无二。
仙刑司里,司剑早已偷偷潜伏。天牢换岗的时间到了,那一刹那时间的暂停,她便将一个虚化的天牢入口放置在了真的天牢旁边。换岗的仙刑卫根本没有发现,径直来到假的天牢入口前把守。
司剑趁此时机走进天牢,来到化羽面前。此时,化羽已经基本清醒,看到司剑没来及反应,对方已经抬手喂了他一颗药丸,然后亮出绝迹。伴随外面烟花绽放的声音,绝迹应声落下劈断枷锁。
司剑拉着化羽逃出仙刑司。
“我们这是去哪儿?”
“跟我走!”
漫天星光被一一点亮,同时仙刑司内发出警报,很快,整个天庭的仙刑卫乃至大半天庭卫都被调动起来围捕逃犯。
司剑拉着化羽跳进一座大殿。眼前的池水波光粼粼,化羽看着熟悉的醉人美景惊讶道:“这是——”
此时,殿外传来天庭卫的声音,眼看着就要往里面冲。
“诶诶,各位仙官,使不得哦。”是月老的声音。
“月老,仙刑司刚刚走失了重犯。我等协助追拿,迟光神君有令,九天的每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可这里是乾坤殿哦。”
“哪里都一样,都要搜查!”
“这里面没有逃犯。”
“有没有进去看过便知。月老,你在这里支支吾吾莫不是——”
“诶诶,别误会!嗨,这里面当真没有逃犯,只有——只有——”
“只有什么?有什么不能说的?”
月老踮起脚尖,轻声道:“暮光神君在里头。”
“暮光——”天庭卫们一个个大眼瞪小眼。
“哎呀,今晚是暮光神君和芷兰宫云兮姑娘的好日子。方才还放烟花来着。是禀过帝君,得到首肯的!我这里都有记录。”说着开始动手翻册子。
“暮光神君真的在里面?”
见天庭卫还是有所怀疑,月老坚定地带着怒气道:“要是还不信,去帝宫找文史天官求证啊。总之,要是扫了神君的兴致,可是与我无干!”
月老的气势算是把天庭卫们震住了,毕竟要是真惹怒了衰神谁都不知会有什么等着自己。但他们还是忍不住探头朝着乾坤殿望去。这时,殿内突然漫起一片粉色光晕。天庭卫们顿时羞得面颊通红,连忙向后退步,进而快步离去。
见庭卫们远去,月老先是长出口气,接着转头看了眼乾坤殿,刹那间险些背过气去。他抬了抬脚,往前,往左,往右?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得像灶台上的贴饼。
原来,司剑拉着化羽跳进了池子。池水清凉,让化羽瞬间清醒,可是马上,司剑一把勾住他的脖颈,双唇便贴了上去,这让化羽再次回到梦境。无论现实还是梦境,他都没有理由拒绝,于是,在池水的缠绵中,他一把揽住司剑的腰,反身沉入水底。
水底张开一枚硕大的贝壳,铺着金色水草像绸缎一般,一枚双子珠莹莹闪着珠光。他们相拥滚落在珠贝上,那贝壳便缓缓关上,随即从水底泛起层层粉光,充满了整座殿宇。
天庭卫和仙刑卫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突然,有人发现了化羽的行踪,急匆匆朝着神木殿方向跑去。于是,众庭卫纷纷赶去支援,将神木殿团团围住。
神木殿内装山河,是十二殿中最为庞大的所在,要把这座殿翻个明白可不是一时半刻的事。为了加快速度,仙刑司调来参与抓捕的所有庭卫誓将神木殿大小殿宇全部翻个遍。
于是,一群庭卫和一个疑似逃犯在神木殿这个庞然大物内展开了一场猫鼠追捕。
庭卫们显然低估了他们要抓捕的逃犯,那家伙貌似对神木殿的构造了如指掌,几次眼看就要追上又让他溜了。这样费了不知多少工夫总算将其堵在司水衙前。
谁知,那家伙面对围上来的庭卫竟然从容不迫,他缓缓脱掉帽子,然后转过身来。
“北焰少君?怎么是您啊?”
止渊一脸茫然地回问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还有,你们这么多人追我作甚?”
“不是,我们抓捕逃犯呢。您确定,这里只有您一人吗?”
“你们不是人啊?”
“少君,现在已经入夜,神木殿理应关闭。您此时出现在此处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只怕您得随我等去仙刑司解释清楚了。”
“嘿,多大点事?行,不难为你们,走吧,我去跟迟光神君解释。”
庭卫们忙活半天累得半死,结果只带回了北焰少君,他们不知道趁这个工夫司剑已经带着化羽离开了天庭。
曙光伴随清晨第一声鸟鸣,化羽盯着溪水里自己的投影,这不是做梦!朝阳恰映在他脸上,由显得他通体通红。
“可以走了吗?”司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化羽紧张得不敢回头,甚至连喘气都显得小心翼翼。这时,溪水中出现司剑的投影,她站在自己身后,嘴角上扬好像在笑。化羽一个重心不稳险些扑到水里。
“男孩儿,我们真的要走了。”
司剑从未如此温柔地同他说话,也是第一次叫他“男孩儿。”却让化羽更羞了,支吾着不敢看司剑,“我们这是——”
“我们这是越狱耶,快走啦!”司剑一把扯起化羽,“所有事我都告诉你,咱们路上慢慢说。”
原来,这是一场众人合谋的营救计划:
纵观整个仙界,司剑打造虚化境的手段可称上品中的上品,要以假乱真仿造天牢影像欺骗一下几个仙刑卫并非难事。只是,仙刑司重地向来闲人免入。此时,便亏得暮光神君搞来了构造图,不仅为仿造提供了图样,也为司剑顺利潜入指明了方向。
月老拿定永夜星君对美酒没有抵抗力,以珍藏的桃花醉引诱,拖延其布星时间。
趁着短暂的昏暗,有人溜进时序殿调动时光之轮制造了刹那的时间骤停。须知,仙界中熟悉时光之轮,又能精准操控让人不易觉察的就只有流光司印苍清崖。
于是,司剑利用这个刹那空档接通虚化境,将换岗的仙刑卫骗开,自己好潜入天牢营救化羽。她给化羽服用了逸一特意准备的仙丹,能够快速修复身体,然后等着外面烟花声起劈断锁链。
但是,救化羽出仙刑司只是第一步。司剑打造的虚化境再厉害也只能欺骗片刻。仙刑卫很快就会发现,并且开始全面追捕,所以他们需要找一个藏身的地方。
这不,暮光一早就向天帝奏请要使用乾坤殿。
“你要结仙缘?”
天帝从未听说这个弟弟和哪家仙君有过暧昧传闻,自然对他突然提出的请求充满怀疑。
“和谁?”
就算暮光想一出是一出,可听到女方名字天帝顿时就不乐意了。
“云兮?你怎么偏看上了她?”
“为什么不能是她?云兮可是芷兰宫最漂亮的仙女。”
“可是,与你匹配的怎么着也得身份高贵。何况那云兮之前在凡界还——”
“云兮已获晋上仙阶品,依照天规可以结缘。要说过去的事,那还不是她做玄女的时候奉命行事。要怪也是怪那乱下命令的,与她何干?”
暮光说着仿佛来了脾气,“我这一千多年也就这一个看对眼的。我一不大张旗鼓办典礼,二不用诏告天下博虚名。我只许她良辰吉时,烟花三千,乾坤殿共度良宵,怎么就让您这么为难?您是断情绝爱了,我可是正常的红鸾星动。难不成衰神就不配拥有幸福了?”
天帝被怼得哑口无言,转念一想,早先暮光掺和讨伐殇戈一事的时候自己就觉得奇怪,这小子何时爱管起闲事了?现在这么一联系,八成那时他就跟云兮眉来眼去了,嘿,自己还真是小瞧了他。也罢,也不是什么原则问题,他看上谁就谁吧!
于是,暮光不仅成功借到乾坤殿为化羽提供了藏身之所,还因测算吉时的需要迫使天帝将时光之轮归位,复原了时序殿,给苍清崖以发挥机会。说起来,他算是这场计划的关键所在。
一想到乾坤殿内发生的一切,化羽的心就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脚步也放慢了。虽然他非常开心,但想到司剑或是为了劝退外面的天庭卫才故意制造的粉红氛围,就又觉得不是滋味。
司剑看着他刻意转向的侧脸,巧笑道:“乾坤殿借都借到了,不用岂不可惜?所以,”
她突然扶住化羽的肩膀转到他面前,“我是真心的。”
说时迟,一个暖春甜吻便送上唇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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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话 花好月圆
尘世街道正在苏醒,房顶上袅袅炊烟,屋檐下雏燕叽喳,笼屉里蒸腾着热气,万物都笼罩在一片烟火气中……
“止渊他不会有事吧?”
虽然司剑和化羽得以在乾坤殿暂躲,但遍布天庭的天庭卫依然让他们寸步难行。他们需要一个人支开这些庭卫,那人就是止渊。
止渊被带到仙刑司,毕竟是南海水君最疼爱的幺子,他的兄长也正受天帝重用,迟光神君不敢怠慢赶忙亲自去审。
“我为什么去那儿?我去找东西啊!
……
找什么东西?我自己家的东西!我一没偷二没抢,真的是——算了,实话跟你们说吧,都是北海那帮孙子闹的,厚颜无耻不讲武德,害我吃了亏。
我乃帝君亲封的北焰少君,我能咽下这口气吗?我能,我南海也丢不起这人啊!我就想着找父兄借个厉害的法器助助阵,再搬回一城。谁知,我家老头和我大哥谁都不肯借,为了不让我找到还把厉害的宝贝都藏在司水衙。以为我不知道!
……
对啊,那我不晚上来,白天我父兄当值,我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取啊?
……
我跑什么?唉,乌泱泱一群人,我还以为是我父兄抓我来的呢!”
北焰少君跟北海贵族打架的事天庭也传开了,关于他受伤一事仙医馆的医案也有记录,虽然伤的不是什么要害,可龙角毕竟是门面,关系到颜值,这位小爷因此生气情理之中。迟光神君纵然觉得过于巧合也实在问不出什么漏洞。
况且,止渊进了仙刑司的消息不知被谁第一时间传去了南海,南海水君片刻不停带着长子就上了九天。既没实锤,又碍于南海水君的面子,迟光只好放人。
趁着止渊折腾的工夫,司剑和化羽得以避开众庭卫,溜之大吉。
自镇妖司关闭,镇妖卫一并解散,重新回到仙武司当差。在约定的时间到天门当值虽然不容易,但只要用心西平他们还是能想到办法。于是,他们眼睁睁看着司剑和化羽离去,然后才想起,
“西平,我们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是个被打昏的状态?那个,我对自己下不去手,要不咱俩互相给对方一下?”
“那谁先动手?”
“要不,我先?不对,我把你打晕了,谁来打晕我?要不还是你先……诶诶,你下手轻点啊……慢,我先坐下,这个姿势还行?万一一会儿摔下去不会磕到脸吧?”
“你有完没?”
“要不,我来帮帮你们?”
一个声音突然在他们身后响起,只见月老叉着腰站在天门处。这两位还没反应过来,月老已经飞身跃起,甩起他圆滚滚的小拳头照着这两位的脑袋就是“砰砰”两记“重拳”。
完事儿甩着手道:“终于做了一直想做的事,过瘾——喔——手疼,疼!”
“月老,”挨打的西平他们说道,“你这打得也不晕啊。”
月老翻了下眼皮,“晕不晕不是你们自己说了算啊?呆头呆脑!”
西平他们恍然大悟,双双一翻白眼歪倒在地。
此时,逸一从月老身后走出,低头看了看地上的二位庭卫,点点头,
“嗯,他们果然伤得不轻。”
……
“所以,他们真的会没事吗?”化羽不放心,再三确认。
“放心吧。”司剑笑道,“一个暮光神君,一个流光司印,一个南海小君爷,哪个是省油的灯?”
“可西平他们?”
“他们后面有献光神君,平素最护犊子的,只怕还会怪迟光神君指挥不当,遛着他的天庭卫满九天瞎跑。总之你就别担心啦。咦,那边好热闹的样子。”
司剑害怕化羽继续追问,问他被治了什么罪,为何大家要费这么大力气劫狱,于是急着转移话题。
化羽不是心中没数,只是眼前的一切太过美好,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他不想这一切幻灭,哪怕只是短暂片刻,他也想好好抓住。
神仙不食人间烟火,神仙却会被这烟火诱惑。
这样的街道,这样熙攘的人群,化羽走过很多遭。儿时被追逐欺凌的悲苦,从军后守卫这一方安宁的担当,后来为养家糊口疲于奔命的辛劳,再到流离失所破罐子破摔的不堪,还有修行途中向着希望一路奔跑。而今天,他才是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认真感受这所谓的凡尘烟火。
“这里是——”不知不觉来到一处,大老远就闻到香火味,一抬眼便是“月老祠”三个大字。
“我们来这里干嘛?”
“月老是我在天庭认识最久的朋友,这一次也忙前忙后出了不少力。我们也也该跟他报个平安。”
司剑说着已经率先入内,转身将供香递给化羽,
“虔诚一点啊!”
化羽不假思索,立立正正地上香跪拜,一抬头却见司剑背着手站在一旁。
“看什么,”司剑看着化羽的表情顿时乐了,“我不能拜的。你忘了?”
“哦哦!”化羽恍然,司剑毕竟是神,若是拜仙反而是坑害月老了。想到这儿,他禁不住也“噗嗤”乐了。
月老祠外有一棵巨大的古树,树干足要十个人环手才能抱住。司剑来到那棵树旁,轻轻抚摸着树干,仿若在和一个老朋友叙旧。
“你认得它?”化羽上前问道。
“何止认得。它是我种的。”司剑说着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她抬头看了看四周,抬手一指月老祠的偏殿,“想当年,我就是在那里出生的。”
“你——不是天生的神仙吗?”
“我是仙胎,月华神树上结的果子。按照仙门的规矩,仙胎需要下凡筑造肉身,长到成人就能返回仙界了。而这里,曾经就是我凡世的家。你还记得我的凡人姓名是怎么来的?”
“你曾说过,因为家里重男轻女,所以取了单名一个‘轻’字。”
“是啊。不过我小时候可一点都不像女孩子,总想着翻墙出去。为此,我在院子外一墙之隔的地方种了这棵树,只盼望它快点长大,以后好在我想溜出去的时候助我一臂之力。不想,它竟活了一千多年。而这里也早已不是尚府,后来还被月老选中成了供奉他仙身的地方。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吧。”
司剑说着抬头望向树枝上随风飘扬的红色绸带,那是善男信女们求取良缘的许愿符。
“我们也系一条吧。”
化羽立刻转身回去拿来红绸和笔,有些羞涩地问道:
“我们写点什么呢?”
司剑莞尔,故作思量,“嗯——,确实不知道该写什么,好像都会被那老头儿笑话。不然,就只写名字好了。剩下的,让老头儿看着办。”
化羽二话不说,潇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抬手将笔递给司剑。
司剑一笔一划认真写着自己的名字,谁知刚刚写好的“司剑”二字,转眼就消失不见。司剑再写,字再次消失。
司剑想起月老同自己说过“你命中没有红鸾。”难道,这天定的命数真的无法逆转,照目前的情形看好像也的确如此。司剑在心中苦笑一声,虽然知道结局但她依然心有不甘,于是提笔重新写下“尙轻”二字。
如果说司剑是神,那么尙轻就只是那个尚姓人家的女儿。
放下笔,司剑歪着头看向化羽,“据说这个要挂得越高越好。”
看着化羽这就摩拳擦掌的样子,她又紧补充道:“诶,不可以——”
化羽嘴角一挑,“小瞧我不是。就这点小事用不着术法。”
“翅膀也不行。会吓到人的。”
“知道!你就看好吧!”
司剑原以为自己会看到化羽耍帅的样子,就算没有修为灵力,他也毕竟从军多年,一身武艺不在话下。不曾想,化羽煞有介事地加速助跑之后并未腾空跃起,而是攀住了树身。千年树干上天然的凸凹成了他的着力点,竟然如此像个猴子爬了上去。
看着化羽灵敏的身手,司剑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时,化羽挂好红绸骑在枝干上冲她开心地挥手。然后突然一个倒挂金钩。司剑本能地紧张了一下,却见他紧跟着双脚一松,一个团身飞身跃下。
他不是不会耍帅,不过是想看司剑开怀大笑的样子。
走出月老祠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此时街道上人流涌动,比白天还要热闹,男女老少都急匆匆地往湖边赶。司剑和化羽对视了一下,方才想起今天正是万灯节。
“走,”化羽拉起司剑,“我们也去凑个热闹!”
化羽牵着司剑随人流来到湖边。四面八方的人们齐聚湖畔,放飞天灯祈福。千灯飞起将湖面映照得如铜镜一般。看着一张张通红的脸上洋溢着充满希望的笑容,化羽禁不住提议道:
“我们也放一盏吧!等我一下!”说着转身跑去,不消片刻就带回了天灯和笔墨。
司剑看着他一脸兴奋的样子竟和这里的二八少年们如出一辙,于是故意用调侃的语调问道:
“那你打算祈求什么呢?”
化羽听出司剑的玩笑意味,故意回道:“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民安?或是,百年好合?”
司剑轻轻白了他一下,“你我不就是神仙,还用得着求他们啊?”说着向天上看了一眼。
“呐,诸仙各司其职,天君也不例外。”
“呵,好啊。那咱们就给他们出点难题,让他们忙活起来。”
司剑和化羽会心一笑,一手托灯,一手执笔在灯上写下心愿。
“呐,不许偷看。好好写!”
“愿黄昏每一盏灯都能等到回家的人。”
母亲点燃的烛火是化羽记忆中最温暖的光,可惜她没有等到她要等的人。此后的人生化羽也是在等待中度过,等待花开,等待相遇,等待重逢,等待相拥,等待有人为他敞开心扉……
可能他自己也没意识到对等待的执着源自渴望团聚,一颗心实在太过孤单,尤其在黑夜,在冬日……
另一边,司剑写下的却是:
“愿我所爱之人,能安枕,有笑颜,日日,岁岁,永远……”
随着天灯缓缓升起,司剑将头靠在化羽肩上,像每一对恩爱的伴侣一样相互依偎,望着漫天灯光比星河还要璀璨。
“你想过吗,如果不做仙了会怎样?”
司剑的语气很平静,就像随口一问却是忍着心中起伏的波澜。她期待化羽给出一个真实的回答,却又害怕听到他的答案,毕竟,一步步走到今天她亲眼见证了他付出了多少,他的追求,他的抱负,他所在意的一切……
化羽没有立刻回答,他想了一下才说道:
“以前觉得自己渺小,无力与命运相抗,想做规则的制定者,想要护佑苍生,于是想要修仙。可是,真的成了仙,却发现天地之大自己依然渺小。仙者千万,各司其职,就像这城墙上的砖石,各自恪尽职守共筑凡世太平。你可以说自己是承载这世界的一部分,很重要,也可以说自己只是这墙体上的一小块石头,即使没有也无大碍。”
“你是觉得付出那么多修成仙身也不过如此,有些不值?”
“被封为妖仙的时候的确沮丧过。无论是沙场上浴血拼杀,还是修行路上踏着荆棘前行,我所有的努力都是想摆脱自己身上妖的血统。没成想最终这个‘妖’字却成了我永远抹不掉的印记。”
“你真正介意的是这个仙号还是这份职责?”
“那都是以前的想法了。现在,我不仅不介意,而且接受全部。既然我修仙的初衷是护佑苍生,那这世间,花草树木,飞禽走兽皆为生灵,都有权利受到庇护。凡妖有别,只是他们的出身不同,却不应有高下贵贱之分。我口口声声喊着要公平要公正,自己却以妖为耻,难道不可笑吗?
话说回来,无论阶品、仙职,不过是尽好自己的本分。世间之大,仙凡妖魔,能够各自尽好自己的本分,存异而共生,便是这世间安好。所以,你方才问我如果不做仙会怎样。那做自己喽。
曾经的自己想要以一己之力制定新的规则,打造心之正道,做救世之主,不过是太贪心了,贪心得想做顶天立地的英雄。而今,我只想走好脚下的路,护好身边的人。
这一世,无论为仙、为人还是为妖,在什么位置就尽该尽的本分。愿前程无愧,身后无悔。”
那一刻,司剑仰头望着化羽轮廓分明的下颌,眼眶隐隐发涩,她的少年真的长大了……
“我们去临江城吧。”
“好啊。”
“你不问为什么去吗?”
“你去哪儿我都和你一起。”化羽说着用力将司剑往怀里揽了一把。
“那就等到了临江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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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话 陈小七
虽然星夜兼程,他们还是没能赶在黄昏前抵达临江城,于是决定在郊外度过一晚,次日天明再进城。本来已经打算幕天席地,不想在郊外找到了一座废弃的木屋,简单收拾一下将就一晚不成问题。
“诶,猜我找到了什么?”
化羽整理屋子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砂锅,虽然有些破损,但锅体是完好的。他灵机一动转头对司剑道:
“一会儿我用这个炖一锅野味给你尝尝鲜。”
“野味?”
食物对仙者而言早已超脱了果腹的需求,若不是化羽后来搬了进去,司剑的桃坞里几百年都看不到一缕炊烟。后来他们上了天庭,和这些接地气的东西也就断绝了往来。此时,显然是化羽这个曾经的“大厨”心血来潮想露一手了。只是,司剑不沾荤腥这个化羽是知道的,那这野味……
可化羽好像没听到司剑的质疑,已经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没多久,化羽就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张硕大的叶子,用藤条穿起像个小篮子,里面装着洗干净的野菜、野果子和野山菌。
司剑乐道:“这就是你说的野味?”
化羽用脚挑起一根树杈插在地上,将果篮子挂上,随手抓起两个野果子丢给司剑。
“别小瞧这些,缺粮少食的时候能救命的。况且,有我在管保把它们变成人间美味。”
司剑咬了口果子,“其实,这样吃就很好,酸酸甜甜的。”
化羽四下打量着,“果子可以生吃,其他不行。可惜,灶台塌了,我们就在这里生个火堆吧。我去打水,你来生火!哦,”
化羽走出两步回头补充道:“用凡人的方法。”
仙者在凡间使用术法是有严格规定的,一般非履行职责所需或特别必要的时候是不可以善用术法的。不过,在这荒郊野外点个火堆这种小事也当不打紧,但化羽却故意提起,显然是在报复月老祠司剑对他的提醒。
听出他的这点小心思,司剑不禁笑着狠狠瞪了他一眼。凡人就凡人,不就生个火。
待化羽回来,看到的却是司剑趴在地上,鼓着腮帮,满脸烟灰的狼狈模样。他不禁忍俊,蹑手蹑脚来到她身旁。
“呦,这是干嘛呢?”
看着司剑一脸窘迫想逃却来不及的模样,化羽终于憋不住大笑起来,
“原来,你不会生火啊!”
“笑什么笑!对,我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我只是没想到,还有咱们天君不会的事情。”
“好好好。”化羽将司剑扶起,用衣袖帮她擦拭着脸上的污渍,擦着擦着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有完没?”司剑嗔道。
“没!不是。”化羽忍住笑,“我是想明白了什么叫仙凡有别。凡人看来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却还是会发生在神仙的认知以外。这跟仙阶修为都没关系。”
“对啊。”司剑甩开化羽在旁边找了个地方坐下,托着腮帮看着他忙活,“人无完人,神仙也不例外。实话告诉你,我不会的事情还有很多。”
“哦,那说说看,还有什么是天君您不会的?”
“我——”司剑望着化羽有一刹那的恍惚,“我不会忘记你。”她在心里默默地念道,说出口的却是,“我不告诉你。”
化羽轻轻一笑,麻利地生火开始煮菜。
司剑在旁打趣道:“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原是她们是不如你巧啊。”
化羽毫不介意这分调笑,反而回道:“谁让我是巧夫呢!”
一句话让司剑瞬间羞红了脸。
化羽抿嘴偷笑,然后变戏法般从怀里掏出两个地瓜。
“差点忘了这个。”
“这是什么?”
“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哦。”化羽说笑着将地瓜拷上。
不多时,一锅野菜汤,两个烤地瓜便新鲜出炉。化羽用树叶折成勺子递给司剑,
“小心烫。”
司剑抿了一口,那味道带着山野的清香,虽然寡淡却别有一番滋味。
化羽从旁道:“可惜没有盐巴,不然会更有味道些。”
“不,很好喝。有种大自然的味道。”
司剑说着,眼眶却有些潮湿。她知道,能将这些简陋的食材做成可口饭菜,是阅历教给的本领,却也可以说是生活的磨难促成了这样的技能。这每一口都是化羽走过的艰辛,走到今天他太不容易了,要他就此放弃实在令人不甘。
化羽不知还从旁打趣道:“这么好吃?都感动得要哭了?那尝完这个还不得哭个稀里哗啦。”说着将烤地瓜掰开递给司剑。
“这个味道!”
只是一口,司剑的眼睛就瞬间放大。
化羽惊讶地看着她,笑着问:“有这么好吃吗?演技别太浮夸!”
司剑却意犹未尽地又吃了一口,方才解释道:
“这是我小时候的味道。一千多年了……”说着自顾自地笑了。
“一千多年?这么久你还记得?那么说,这地瓜至少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
司剑抬起头,眼睛望向远方,仿佛也望向自己遥远的过去。
“我曾说过,我出生在一户姓尚的人家,据说生父最高官职做到兵部尚书。我虽是长房嫡出,却因是女儿身不被重视。鲜少关爱,便也少有约束。
后来,族里一个靠走镖为生的叔叔回了趟家,他在外面听到一种说法,膝下一直无儿无女的人家如果收养了别家的姑娘,没两年自己就会生儿子。他就想与其收养别人的孩子不如养我。
家里人毫无例外一口答应。于是我就跟着叔父走了,虽然此后的许多年他们依然没生出孩子,但对我一直很好。
叔父婶娘也都是习武之人,生计不是走镖就是给人家当护卫,还有打造兵器什么的。生活虽然没有原来富足,却也更加自在,不仅让我练了一身功夫,还对铸造兵器产生了浓厚兴趣。所以,后来回到仙界就特别愿意在铸灵术上下工夫。”
“说起这铸灵术,我怎么就总练不好呢?毕竟,我也是天赋异禀的修仙奇才,怎么偏就铸灵这项不得要领呢?”
司剑乐道:“你是不是对‘天赋异禀’有什么误会?还有,你不擅长的就只有铸灵吗?我怎么记得除了灵武算是强项,其他都稀松平常呢?”
“其他都稀松平常?我再不济,我还烤了地瓜呢!不爱吃别吃,拿来!”
司剑被逗得捧腹大笑,“我的错我的错,吃人嘴短,我给忘了。别动,我的,是我的!”
一番嬉闹后平静下来,化羽问司剑:
“对了,你回到仙界之后又回去看过他们么,你的生父还有叔父?”
司剑摇摇头,“仙门的规矩飞仙之后便断绝凡世牵绊,何况我只是借他们家塑了肉身而已。不过,作为生养仙胎的回报,他们家三世都会兴旺非常的。我的生父后来官运亨通,子孙满堂。我的叔父呢,在我飞仙后第二年送子娘娘就赐了他一个儿子,后来安享晚年。”
司剑过去也提起过她在凡间的事情,却总是寥寥数语概过,像今天这样讲这么多这么细还是头一次,化羽听着听着着了迷。
司剑一千多年的仙生,有关自己的时间却连四分之一都不到,这意味着他曾错过司剑许多大好年华。如果,自己能早点出生,最好能在司剑儿时就遇到她,那他们之间将会有多少美好的记忆……
今夜云层略厚,星光暗淡。化羽看着肩头司剑清丽的侧颜,想着即将到来的明天,心中止不住有一丝忐忑。
这两日,是他有生以来最开心快活的日子,即便用一生全部运气去换也心甘情愿。可是,这样的时光究竟还有多久?这两日他不敢让自己静下来,像此时此刻这般他便止不住开始想,天牢劫狱并非儿戏,司剑为何要这么做,自己身上究竟背了多重的罪,为了自己司剑又担负了多大风险?
虽然他不问,她不提,但化羽隐约感觉到他和司剑在一起的时间也许不多了。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意味着马上就会下雨。化羽将司剑抱回屋内,独自坐在屋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东西,那是他采果子的时候意外发现的。
屋内,司剑轻轻睁开眼,她没有去打扰化羽独处,而是背对着他安静地听了一夜雨声。
清晨,雨停了。
司剑起身朝化羽走去。
化羽早就听到她的响动,头也不回地说道:“等我一下,马上就好!”
司剑不理,快步来到他身边,整整一夜看他在捣鼓什么。
听到司剑靠近,化羽依然没有抬头,专注地雕着手里的东西,随口道:
“我呢的确不善铸灵,不过单说手工的话也还是不错的。”
司剑在他身旁坐下,拖着腮回道:“你是不是对不错——”
“有误会?”化羽抢白道,“误会就误会吧。”
说着他抬起头,将手里的东西举到司剑面前,
“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就做了这个桃木簪子。”
“你坐了一个晚上就是为了弄它?”
“嗯。别致吧!我给你插上。”
“不要!”
“你是不喜欢,不想要?”
“不是!喜欢,你做的我怎么会不喜欢?”
“那我——”化羽抬手再次尝试。
司剑向后一闪,脱口而出:“不要!”
“那你到底要还是不要?”
“要!我要的!不过——你看!”
趁化羽一个恍神,司剑一把抽过木簪握在手里,
“这是——一把剑?你雕了把剑?”
“嗯。是不是和你很配?”
虽然从轮廓看得出是什么,但那雕工确实一言难尽。可是看着化羽一副认真的样子,加上他为此忙了一夜,司剑便忍着笑回道:
“那我可得收好了。”说着便将它揣进怀里起身离去。
“不戴吗?”化羽忙追出去,“你确定不戴一下吗?就戴一次啦!好看的!”
……
“临江城”
看着城门上的大字,化羽心中不无忐忑,此行的目的司剑至今未说,但看着身旁她一脸泰然的模样便又踏实了许多。
一进城,司剑就开始打听陈家堡的位置,化羽问她为何,却是一脸神秘地笑而不答。
一进陈家堡,他们就被一阵“咿咿呀呀”的读书声吸引。
司剑莞尔,引着化羽就随读书声而去。
化羽终按捺不住,问出口:“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儿啊?”
司剑眉眼一弯,“带你去看书玉。”
“书——玉?君书玉?!”
化羽喜道。自君书玉被贬,他就想寻机会看她,之前还托暮光神君帮忙,结果后面发生许多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不想竟能和司剑同行。
“她在这个地方?”
“嗯。前面应该就是了。”
“前面是——陈氏私塾?”
“书玉这一世可是当地有名的才女,自然从小读书。”
司剑说着四下打量一番,遂指着一棵树冲化羽使了个眼色,“咱们看看去?”
“啊?啊!”
此行一遭,化羽可算开了眼,完全见识了一个不同的司剑,却是心里喜欢。
他们居高临下悄然观察着私塾里的情形。此时正是学生们晨读之际,一个个摇头晃脑随着先生高声诵读。
“这,哪一个是呢?”化羽伸长脖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可是一屋子年纪相仿的娃娃,让他如何分辨。
倒是司剑一副镇定模样,“总共只有两个女孩儿。”
“哦。就是说这两个里面有一个就是君书玉?”
“也许。不对,还有一个。”
司剑说着抬手一指。却见先生背过身的时候,突然从讲台下伸出一只戴镯子的小手勾走了他的茶壶,不多时又给放回了原处。这时,一个小脑袋从讲台下探出,然后蹑手蹑脚地冲着一旁的空座位跑去。谁知,先生一个转身恰好撞个正着。
“陈小七,又迟到。”先生板着脸严肃道,“后面站着听讲!回来!拿着你的书!”
司剑笑了,“是她?”
“陈小七?君书玉?这——淘了点吧!”
在化羽记忆中,君书玉永远是初见之时躺在一张芭蕉叶上顺流而下的潇洒模样,无论如何也和眼前这个摇头晃脑,站在教室里眼睛还往窗外瞟的黄毛丫头沾不上边。
这时,先生说累了,回到讲台前拿起茶壶抿了一口,顿时一口黑墨喷了出来。却听他愤怒地吼道:
“陈小七!”与此同时,手中的书卷已经飞了出去。
陈小七侧身躲过飞书,然后撒脚就跑。司剑一拽化羽的衣袖,他俩赶紧从树上跃下跟了上去。
陈小七飞快地跑着,听身后先生的叫骂声渐远,回头看去果然不见踪影,再一回头竟一头撞在化羽身上。
“这是谁家的丫头?”化羽笑着蹲下身,“跑这么急,是有狼追你不成?”
陈小七一手揉着额头,抬眼看向化羽,竟回道:
“呀,哥哥,你长得好好看啊!”
“啊?”这一下倒是让化羽不会了,真想问一句这还是昔日清冷高傲的冷仙阁下吗?
却听陈小七一点不认生地继续道:
“我是陈家七姑娘,叫我小七便好。哥哥叫什么?”
“我叫化羽。”化羽乐道,随即抬眼看了下身旁的司剑。
陈小七随着他的眼神也看到了司剑,于是问道:“这位姑姑是和你一起的吗?”
“姑姑?”司剑一时哭笑不得,不甘道:“为何他是哥哥,我就是姑姑?”
“阿爷说了,长幼有序,辈分不能乱。”
司剑看看化羽又看看陈小七,竟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却听陈小七又说了,“你们不是陈家堡的人,到这里是寻亲还是访友?”
化羽看了看司剑,“那个,访友,对,访友!”
“哥哥的这位朋友是男是女,姓甚名谁,住所何在?”
化羽看着司剑,暗道,这画风怎么忽觉奇怪呢?
司剑于是回道:“我们已经见过那位朋友了,正准备回去。觉得此处景色宜人,就想临走前随便看看。”
陈小七根本不理会司剑,而是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化羽,
“哥哥想逛逛的话,不如让小七给你带路吧!”说着拉起化羽的手就要出发。
化羽回头看了司剑一眼,却见她的白眼就要飞出天际。
司剑心里话,好你个君书玉,和我一千年的姐妹情深,到头来还不是见色忘友。但,想起归兮台上道别之时,君书玉曾毫不隐瞒地说出她对化羽的情义,那份真挚与坦荡让司剑心情复杂。不想,即便下世为人,即便忘却前尘,见到化羽还是止不住骨子里带来的喜欢。
与陈小七相处的时间过得很快。当他们身后传来陈家人的声音,
“七姑娘!”
“七丫头!”
“陈小七!”
陈小七终于停住,惊愕道:“完了,是我阿爷!”
化羽轻抚她的发髻,“是该回去了,别让家里人担心。”
“那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你乖乖听话,好好念书,有机会当然就会再见喽。”
“我是陈家七姑娘,陈小七,你记住了。”
随着陈家人脚步声越来越近,未免被当做拐带幼女的贼人,司剑一把拉起化羽跳进树丛里躲了起来,直到看着陈家人把陈小七带走。
化羽摇了摇头,“看样子,少不了一顿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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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话 为了希望
司剑撇了撇嘴,“你刚才不是和她玩得挺起劲吗,这会儿担心了?”
化羽没听出司剑的话音,还紧赶着问:
“你小时候不也淘得很吗?会挨揍吗?一般打哪里?疼不疼啊?”
司剑停下脚步,侧眼看着他,轻轻一笑,“疼!就像这样疼!”
说话间飞起一脚。化羽猝不及防,直接被踹得一个趔趄。
“诶,说陈小七呢,你怎么先动上手——脚了?”
“让你感同身受。”司剑说着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化羽追上她,随说道:
“听说下世劫是在下界轮回受苦,之前还担心来着,看她这一世家境殷实,性格活泼,倒是安心了许多。”
司剑笑笑,回道:
“仙家即使被罚下界也大都会投生在条件优渥的家庭,衣食无忧,生计方面不成问题。但该受的苦还是要受的,不然叫什么惩罚?”
“那会吃什么样的苦呢?”
“生老病死是苦,怨憎会,爱别离是苦,求不得,放不下也是苦。你的甜许是他人苦,你的苦未必不是他人甜。人生苦乐除非亲身经历,旁的谁说了都不算。”
“那陈小七的苦会是什么呢?”
“陈小七这一生诗词丹青皆被世人称道,十四岁便声名鹊起,是当世数一数二的才女,只可惜一生未得良缘,孤独终老。”
司剑看着化羽,心想,下世劫罚的便是受罚者所犯过错,所以,书玉这七世怕是都要受尽情殇。
谁知,化羽听了这话却若有所思地喃喃了一句:“孤独终老,也——还好吧?”
司剑不觉苦笑一下,“若是看破红尘,心如止水,孤独或是一种享受。若尚有期许,尤其是心中已有良人,那——”
话到嘴边,司剑突然盯着化羽,似是恍然大悟,“是你?”
“啊?”
“我知道了,陈小七终身未嫁是因为你。她在等你!”
化羽眨巴眨巴眼睛,“说什么呢?别开玩笑。我们就见了一面,再说她才多大啊!”
“一掷千金求七娘一词一画者不计其数,陈小七一生可谓积累财富无数,却定居陈家堡从不离开。从十五岁起,求亲者便络绎不绝,却未有一人入眼。一个从未有过婚恋经历的女子,其却写尽相思道尽离苦,她在思念谁?又在等待谁?”
“那也不能就是我啊。再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连她日后写了些什么都一清二楚?”
“敬坤仙君破例给我看了陈小七的命簿。而且,你方才也答应了日后会再来见她。为了等你赴约,她才在陈家堡孤独终老的。”
“什么啊,我没答应。”
“你答应了!”
“我没!”
他们一路说着闹着便离开了临江城。
“接下来该往哪边走呢?”
岔路口,化羽征求司剑的意见。
司剑却说:“接下来该听你的了。你之前在凡界走过许多地方,哪里有趣不妨一起看看。”
听到司剑如此邀约,化羽自然兴奋不已,可是,自己走过的地方的确很多,究竟哪里是最值得去一定要去的,突然间许多个选项一齐涌入脑海,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司剑却提议道:“对了,你之前不是跟暮光神君下来过吗。听说暮光神君最是懂得消遣,不如,就去你们上次去过的地方好了。”
“也好。去看看被老家伙——那个神君他老人家祸害过的地方如今怎样了。”
于是,化羽和司剑一路向东,眼看一条江横在眼前。
“应该差不多就是这里了。何时有了这么条江?”
“我猜,昔日为了引洪,这一代的百姓开沟建渠,后来各相邻郡县纷纷加入,竟将此处的江河连成一体,从而有了这条江——沧江。”
化羽看着司剑,“这你也是从天机阁看到的?连这条江的名字都知道?”
司剑笑而未答,抬手指了一下,一块石碑上赫然写着“沧江”二字。
司剑看了看四周,想找船渡江,却被路人告知只有每天清晨有船,现在已经过了时辰。
“那我们便在此处盘桓一日,明早过江。”
化羽这一句说得很是随意,但司剑却喃喃道:“没时间了。”
不知化羽听到了没有,他转过身看着司剑,“今天一定要渡江?”
“嗯。”
“好吧。跟我来。”
司剑还没反应过来,化羽已经一马当先朝另一边奔去,“没记错的话,山坡上有片竹林。”
化羽很快扎好竹筏,他撑起一根竹篙朝着江对面进发。司剑拿出一片竹叶轻轻吹了起来,轻扬的曲音合着飞溅的浪花声,耳边的风声……
渡过沧江他们没有在村落间逗留而是继续前行,渐渐地离村镇越来越远,直到四周一片寂静,前方的树丛里突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从里面走出一只黑犬,浑身不见一根杂毛,一双眼睛炯炯地看向化羽。
那一刻,化羽愣住了,他见过这只狗。
化羽下意识地猛然转头看向司剑,司剑此时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我从不对你说谎。”司剑开口道,“殇戈死了。你犯了诛仙之罪。”
无需多言,化羽都明白了。
“所以,这就是你为我做的安排?从此离开仙界,藏起来?”
“这是眼下唯一的选择。”
“那是我做的,该我承担,而不是让你们——”
“我们无碍。只要你不回去,大家都不会有事。帝君和仙刑司即便再多怀疑也没有证据,那些只是巧合。可是,你若回去,不仅枉费了大家的一番苦心,所有参与者才真的无法洗脱干系。”
“那,我要藏多久?百年?五百年?还是一千年?”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活着就有希望,哪怕是死,也是下一个轮回的开始,终有一天可以再见。可是无间堕仙却是永无止境的黑暗,永生永世不入轮回,不死不灭,永无相见。”
化羽笑了,泪水顺着笑容淌下,这些天司剑为他织了一场梦,梦醒时分竟是分别。
如果换做年少时,他一定不管不顾冲回天庭去和天帝理论,不管结果如何,也绝不跪着求生。如今的他并非血性不再,而是更加理智,自己稍微的任性都可能辜负大家的一番付出。
而司剑说的没错,无论生死总有希望,真的入了无间才是真的无法相见,那会是化羽最怕的事。
司剑本来还准备了许多说辞,却见化羽比她预料中的冷静很多。
“我听你的,都听你的。”
他走上前一把抱住她。可司剑却轻轻将他推开,“化羽,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化羽将那天和殇戈遭遇、厮杀的经过告知司剑。司剑听得浑身汗毛直立,她刚想追问一二,突然周围风云骤变。
司剑赶紧将化羽向外一推,喝道:“快走!”
可是为时已晚,一道电光,一席仙衣手持长剑落在他们中间。
司剑知道天帝不会派天兵下界追拿化羽,毕竟维护凡界安定是仙家的职责,他不会为了一个逃犯引起凡人不安,所以必会令下界仙境悄然追拿,而最适合执行此任务的非幻虚境主仙花子卿莫属。
花子卿一向以儒雅仪态示人,如此时这般手持利刃的凶狠模样还是第一次见。
化羽不知,司剑却清楚得很,花子卿只是不喜张扬,其实灵武力相当了得,年少封神靠的可不全是随侍过天帝的关系,真的火力全开,自己也并没有胜算。
“奉帝君御令,追拿逃犯妖仙化羽!”
面对一身杀气的花子卿,化羽猛然反应过来,忙故意喝道:
“又来一个?两个一起上我也不怕!”
司剑此时急得不行,都什么时候了这小子还不忘帮自己洗脱干系。
谁知花子卿早就心知肚明,他冲身后冷冷道:
“承燚天君往后站。这里交给本使就好!”显然是在告诫司剑不要妄图阻挠。
化羽知道这不是比谁厉害的时候,他纵身跃起佯装进攻,实则虚晃一招,借着花子卿还击的力道将自己弹飞,然后反身就撤。与此同时,那黑犬化成一道黑烟冲着花子卿扑来。
然而,花子卿根本没有与它周旋,而是以想象不到的速度略过黑烟向化羽追去。
化羽素来以快制胜,但花子卿的速度也不可小觑,他们一前一后咬得很紧。突然,化羽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他意识到再往前就是诛神结界了,而结界有出口的事一定不能被发现,否则将给整个魔界带来无法想象的灾难。
就在化羽迟疑的时候,花子卿追了上来。化羽无奈,只能返身与其周旋。
花子卿的剑毫不留情,化羽赤手空拳却又招招避让,明显处于劣势。
就在花子卿越战越勇之际,突然从化羽身后飞出一团紫雾,从烟雾中射出一串雪钉。花子卿只是一挥剑,密密麻麻的雪钉便化作了毫无威力的雪花。再看眼前,紫雾已经化成一个紫衣姑娘站在面前。
“小黑,带他走!”九哥哥喝道。
花子卿挥剑迎上,却不似方才那般凶狠,也许是面对一个小姑娘的缘故,招招留着分寸。他边战边说道:
“我乃仙界神官,奉天帝御令捉拿仙界逃犯,与他人无关。小丫头,现在让开,我绝不伤你分毫,事后也不牵连。”
九哥哥却毫不理会,而是讥道:“废话真多!”
花子卿脸色骤变,“不识好歹,就别怪我剑下无情!”说话间,剑势瞬时凌厉起来。
化羽可不是只顾自己逃走留下一个姑娘面对危险的人。虽然小黑奋力推着他离开,但他还是调转头返身去帮九哥哥。
花子卿不想在一个丫头身上浪费时间,他奋力挥起利剑,满满的杀气冲着九哥哥便劈了下去。化羽飞身想挡,却显然为时已晚。
剑锋落下的一刹,一道亮光,是绝迹的身影。
此时,司剑已经顾不了许多。眼看九哥哥根本挡不住花子卿,后面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别的仙者赶来,不能再耽搁了,紧急时刻她飞出绝迹和花子卿正面刚上。
然而,就在绝迹出手的一刹,司剑就后悔了。
花子卿的佩剑叫花影。据说当年他年少封神,天帝送了他许多奇珍异宝供其打造仙兵,之后便有了这把花影。花影之绝不在其利也不在快,而是变幻,一剑之下幻影重重,难辨真假。
那一瞬间,司剑意识到自己出手得草率了。
果然,绝迹那一击根本不是花影的本体。而扑空的一刹,真正的花影已经凌空劈下,剑下的九哥哥根本没有躲闪的机会,而化羽和司剑也来不及驰援。
一声清脆的碰撞声伴随红色火焰,花子卿被震得向后撤了一大步,用力压住手腕才算站稳。他惊讶得看着一把三棱剑横在九哥哥头顶,浑身赤焰杀气浓浓。
“赤雪!”
花子卿看着眼前的剑,又看了看那个被赤雪护着的小丫头。能让凌秀子的佩剑如此保护的人只有——她是凌秀子的女儿?那可是自己倾注过心血才来到这世间的孩子呀。
当年,凌秀子入魔实属无奈,但他要和魔族女儿成婚的消息还是让花子卿难以接受,一股不明的恨意涌上心头,于是他第一次冲动地做了一件狠毒之事。
羌溦从小孤零零的,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渴望一个热闹的大家庭。她对凌秀子说成婚后要生十个孩子,十全十美,一家人要永远幸福下去。
她想要的,花子卿却偏不从她心意。
成婚那日,花子卿送上一壶佳酿,说是特意为新人准备的合衾酒。
入魔之后,昔日仙友能够不顾仙规送上祝福的只有花子卿一人,凌秀子自然感动非常,欣然接受了这份好意,还对羌溦说琼极少史的佳酿世间第一,毫无防备地双双饮下,却不知正是这壶酒让他们几乎失去了为人父母的机会。
近千年时光,期待孩子的心情让羌溦一次次失望、懊恼,看着妻子伤心痛苦的样子凌秀子十分不忍,无计可施的他竟然冒险偷上九天,去请送子娘娘帮忙。
“魔尊,不是我不帮你。凡人子嗣我说了算,仙门后代我尚可助力,可魔族之事我却是半分力也使不上。此行,你是徒劳。在没有被发现之前,还请赶紧回去吧。我这里绝不会透漏你曾来过的事情。”
送子娘娘的回绝也是恳切,凌秀子无奈只能作罢。这一趟他来去匆匆,也算处处小心,没有暴露踪迹,却还是被一向关注他的花子卿发现了。
其实,送出合衾酒之后花子卿就良心不安,毕竟他从未做过这样的恶事。此时,又眼见凌秀子为了求子竟然冒险擅闯仙界,还直上九天,可见他对孩子之事是多么在意。于是,花子卿想到补救。
可是,酿酒之时正情绪上头,花子卿也是下了狠手,根本没有留退路的那种,时间又过了这么久,想要再做出解药实在为难。
花子卿费尽心力,多番尝试也只做出了可能有效的解药。虽然连自己也拿不准,但他只能姑且一试。
“你身为魔尊,居然敢闯仙界,还敢上九天?”花子卿约见凌秀子当面叱问道,“即便如今仙魔订下契约,也只是互不侵扰,不代表真的友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是疯了吗?”
花子卿从未这般同凌秀子说过话,一口气讲完却又觉得心里舒畅。
“我只是去求送子娘娘,没有冒犯仙门的意思。”
“你可是万年仙身,九天大神,何时这般俗气?子嗣之事是那些凡人才会计较的。”
“是羌溦的心愿。”
“她的心愿你就不管不顾?不怕被天庭发现降罪魔界?”
“子卿,谢谢你的关心,我有分寸。”
“那你接下去打算怎么办?”
“继续想办法啊。听说蓬莱有秘术……”
“停!”眼看凌秀子决心已定,花子卿终于破防,“先别折腾了。这个给你,试试看。”
“这是?”
“我从娘娘殿找来的,不确定有没有用。这个没人知道,千万保密。”
凌秀子不知实情,还感激花子卿为他偷药,而此后他和羌溦果真有了一个女儿,也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于是取名九哥哥,也算十全十美了。
……
那一刻,花子卿放手了。他紧紧握着剑柄却没有再次出击,眼看着九哥哥和化羽的身影消失,他转过头看着司剑,目光像两把剑刺穿司剑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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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话 一切安好
花子卿跪在天帝面前,坦言自己办事不力追拿化羽失败。
“你追丢了?”
天帝的眉眼间有一抹讶色更多的却是怀疑甚至愤怒。他不怪花子卿办砸了差事,却疑他为什么会办砸。以他花子卿的能力加上整个幻虚境的仙力,追拿一个化羽不该是件难事,就算有旁边这位捣乱……
天帝不禁拿眼扫了下一旁跪着的司剑。
花子卿垂着头,回道:“下神追击妖仙至沧江水畔,他却如遁地一般消失无踪,再难寻觅。”
“沧江?究竟是在哪里跟丢的?”
“是沧江——西岸。”
司剑不敢去看花子卿,心中却是惊愕不已。花子卿从原本的势在必得到突然放手已让她不可思议,此时却将化羽消失的地点说成他们渡江之前的位置,这已经不只是包庇,而分明是欺君了。
司剑自然不会想到,花子卿真正帮的不是化羽而是九哥哥,如果实话实说,魔界尚可与外界相通的事就会被发现,凌秀子的苦心会白费,九哥哥和整个魔族会再度陷入危机。
天帝没有多问,甚至没有一句斥责,大殿之上却是无声胜有声,自上而下的气势已经压得花子卿无法呼吸。
此时,天帝却转向了司剑,“你私自下界又是怎么回事?”
“下神去追拿化羽。”
天帝嘴角微挑,“琼极少史,是这样吗?”
“是的。”花子卿竟然应下了,“下神与承燚天君在沧江水畔堵截妖仙,却还是让他逃了。”
“两个神官拿不住一个仙?”
“下神办事不力,请君上责罚!”花子卿和司剑异口同声,回得倒是利索。
天帝的目光扫过他们的面颊,落在司剑身上,
“承燚天君,你是帝卫,本君并没有给你御令让你追拿逃犯。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下神的确擅自行动。只因化羽是下神的徒弟,所以……”
“已经不是了!飞升之日师徒关系解除,仙家律法你是白学了吗?”
“他也曾是下神下属。”
“当下并不是。你在天宫司,他在文昌阁。要管,也该是文史天官出面!干你何事?”
面对天帝的怒火,司剑俯首道:“下神知错,愿受责罚!”
“如你所愿。自去仙刑司领仙鞭四十九下!”
说罢,他又看向花子卿,
“办事不力,说明修为不到。回去闭门静修,千年之内不得进阶!”
望着他们退出的身影,天帝的愤怒却抑制不住。他的怒不在于化羽的逃脱。其实,单就化羽本身来说他还是有些喜欢的,所以置他死地并不是自己的初衷。
只是,劫狱救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司剑不仅敢做,还拉上了一群帮手,他们一个个竟都是仙门数得上名号的人物,甚至还有自己的亲弟弟。这手段不仅让他愤怒更加令他忌惮。
天生反骨,有勇有谋,得人心相助,得天命相佐,那才是真的可怕。然,天帝此生便是在和天命相抗,他不服也无惧,君父的预言他绝不会让其应验。
化羽逃走,仙刑司从上到下都受了重罚,正是窝着股火无处发泄。此时司剑前来领罚,自然是撞个正着。这四十九仙鞭可谓是超常发挥。看着司剑一身伤痕触目惊心,逸一上药的手都止不住颤抖。而司剑却不忘问及大家的情况。
“虽然没有证据,但我看帝君心里应是猜到了七八。”
“怎么?”
“别动!帝君连下几道诏令:说苍无境下界立府以来一直没有建树,决定撤府,仙境诸仙分别归入其他仙府。主仙无垢神君召回天庭,入文昌阁任掌事,说起来倒是没有辱没。”
“那文史天官呢?”
“文史天官调入天宫司任掌事。懂了吗?”
“天宫司从无掌事。文史天官素来在天帝身边随侍,是与他最近的仙官,一直帮忙打理天宫司事务,与他任不任这个掌事根本没有分别。”
“说的是啊。文昌阁呢虽然规模宏大,却是管理书籍文册,各仙差职责明确,日常事务也井井有条,加上文史天官打下的根基,新的掌事也不过是个名头。明明就是惩罚,却冠冕堂皇,不过,也许无垢神君并不在意呢。”
“他是被我连累。那流光司印?”
“他的去处就更有意思了。帝君让他去了别的仙境,还做副仙。你知道是给谁当副手吗?”
“剩下的六大仙境副仙之位空缺的就只有——”
“没错。是幻虚!哎,流光司印本就心高气傲,仙门之中能让他心悦诚服的没有几位,无垢神君算是一位。现在让他给一个后辈做配,不是当众羞辱吗?
别说他,咱们的琼极少史也不好受。你想他年少封神,又是下界仙境中最年轻的主仙,本来想低调行事能少些风波,如今却给了他这么一位资历修为都高他许多的副手。一下成为仙门焦点不说,这日后的相处彼此能不别扭?咱们帝君这招真的绝了。”
“他们二位旧时与帝君有些情分,原以为能被通融。”
“外界看可不觉得这是惩罚,还会说帝君念旧,最是宽容。还有那位少君,他倒是没事,毕竟帝君还要依仗他的父兄钳制北海那位,对他大闹神木殿只是斥责了一番,说他太过清闲,让去天宫司当差,以后是你同僚了。”
“月老那边呢?”
“倒是没听说有相关诏令。大概是没什么由头,也着实没有可罚的地方吧。诶,你就不问问暮光神君?”
“他是最不用担心的吧。”
“未必哦。献光神君什么也没干吧,可是被帝君骂了个狗血淋头,罚他亲自去守天门四十九天。好在他护犊子,西平他们挨了几鞭,比你这轻多了。
至于暮光神君嘛,他只是碰巧在错误的时间结了个仙缘,又是得到帝君首肯的,按理说的确没有被责怪的道理。事实上帝君也确实没有半句责怨。只不过,他隔日便遣了仪仗,声势浩大地将云兮接去了无事殿,还当着诸仙说什么迟光神君没过多久就给他添了个侄子,让暮光神君也加把劲。”
司剑心窝漫过阵阵凉气,天帝做的这些都是外人看不出端倪,却正掐着对方死穴的地方,让你哑巴吃黄连。
“你也要小心。我想帝君这股气怕是要生一阵子。”
“放心。没人能抓到我的把柄。我既与此事无关便没有理由被针对。”
“可是,”司剑犹豫了一下,转过身看着逸一,“你与我相熟……”
……
万妖谷,青羽迎上逸一,急切道:“如何?我听你的一直静待不动,现在怎样了?”
逸一看着他微微喘了口气,
“我的本意是不愿告诉你的,但司剑说你们父子脾气相仿,刻意隐瞒反而适得其反。那我就一五一十如实相告了。”
青羽知道化羽恐有麻烦,却没想到严重至此,他紧张得盯着逸一,唯恐漏掉一个字,听到实情更是愤愤不平,
“天帝果然昏聩。不,他就是看我们妖族不顺眼,有意针对!”
逸一忙止住他,“诶,总之,眼下人已经救出,该罚的也都罚了,天帝也没有揪着此事不放的意思,你可以放心。”
“那化羽?”
“我只能告诉你他现在很安全。只是基于种种原因,我的确不能透漏他的去处,仙者一诺千金,司剑也不会说的。”
“既是如此我也不多问。”说着,青羽突然郑重地向逸一行了一个大礼,“青羽谢诸位仙尊对化羽的搭救之情,请仙上您代受此礼。他日若有机会,妖族必当报答此恩。”
这是青羽从未有过的谦卑。惊讶之余,逸一也不无感慨,世事变迁,岁月的魔力不止于能够沧海桑田,不知不觉间,他们每个人都已不同于初见。
“不必多礼。司剑并不需要任何报答,虽然她现在连床都爬不起来。”
逸一说着,看青羽脸上拂过的尴尬,不禁轻笑,
“我也不需要。化羽是你的儿子,但我们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可比你长,对他的疼惜——自不必说。”
逸一本想说的是他们对化羽的关爱其实要远超青羽这个亲爹,但还是没有直言,随即转移话题,
“倒是妖族的未来。这段时日,化羽为妖族的付出有目共睹,我们都不希望他所努力的事半途而废。好在,新任文昌阁掌事是化羽旧时主仙,仙品贵重,念及往日情分特让化羽的故交接手他的差事。等完成天庭的流程,笔仙苍乐就会正式上任,届时,还请妖王率部配合。”
“自然。化羽的朋友就是我妖族的朋友。”
“哦,对了。化羽的事,天帝并未诏告三界,想必是刻意不想公开,其实也是好事,不过对于他的去处你要想好给族人的说辞。”
……
离开万妖谷,也算了却一件事,但逸一的脚步却有些沉重。他缓缓前行,想着司剑告诉他的事,结合此前自己心中的种种疑惑,难道说天帝并不是包庇殇戈,他真正想要针对的是司剑?
可是,这个假设又有些不合情理。天地之主为何会和一个小丫头过不去?如果他当真不喜欢司剑,又为何收为义女,册封天君?难道只是碍于天尊的面子不得已为之,所以在心里藏了根刺?就算如此,仅仅是一个不痛快就让他动了杀心?天帝之眼界胸襟仅仅如此吗?
逸一仰望天际,第一次觉得它是那么遥不可及又寒意凛凛。九天,万人憧憬此时却让他望而却步。
八景门前,司剑拱手而立,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后一处灵宝天尊可能会在的处所了。开门的却是值守仙童,他彬彬有礼道:
“三位天尊结伴去了三清圣境,并未言明几时归来。天君若是有事不妨留下口信,待天尊回府小仙必当转奏。”
司剑摇摇头,谢过仙童怏怏而去。
事发之后她曾无数次想过,当日如果不是灵宝天尊将自己唤去,和殇戈遭遇的就会是自己。当从化羽口中得知事情真相后她更是感到一种隐隐的恐惧,如果说风露庭之事是一场阴谋,那么所针对的就不该是化羽,而是自己?
灵宝天尊临时叫走自己是巧合呢还是他老人家知道些什么。这一切恐怕只有他老人家自己清楚。但眼下却求见不得,这又是巧合还是——命数?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仙门各府有条不紊地运作着,暂时没听到从下界传来幻虚主副仙不和的消息,也不知他们谁在忍耐,谁又在迁就;
截至目前,苍乐和妖族相处融洽,没有任何八卦;
月老休了长假,据说去下界游历的时候顺便修葺了几处月老庙,心情应是不错,只是他回来后便好上了饮酒,过去只是小酌,现在却常大醉,逸一说和天帝的惩戒有关,却毫无凭证;
自出事以后,风露庭更加人迹罕至,大家都躲着这个地方,司剑依然在此处当值,只有那不知死活的止渊偶尔会翘值跑来看她,多数时候这里就只有她一人守着空旷的庭院和枯木月华,倒是难得的清静,有些话她甚至可以直接说出声,不必再憋在心里。
“以往在北境的时候,看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白总觉得了无生趣,如今却怀念起那里冰天雪地的景象。可惜天庭没有四季,不像下界,有花开满城,也有落雪如羽。”
话音刚落,司剑却觉得脸颊上一丝微凉,仰头望去,只见雪花纷飞,顷刻间便白了一地。她惊讶地转身四处张望,却见裙纱摇曳,一个俏丽身影落在面前。
司剑笑了,“是你呀。”
“天君想看雪,这便心想事成了。”
“云朵,是你干的吧?”
云朵一提裙摆欢快地跑上前,“司剑姐姐,我已是雪花仙子,真正的仙了。”
“那我要恭喜你了,所有辛苦都没有白费。”
“话是如此,可我一出关怎么外面已经天翻地覆了?”
“你说的也太夸张了。”
“夸张吗?我阿娘怎么搬去了无事殿?她什么时候和暮光神君?闭关前我可是整日和阿娘在一起,从未见她和这位神君有过走动。难不成,就这几日工夫他们就——”
“首先,你在人前切不可称呼阿娘,也不能再称师父,不合规矩。至于,云兮和暮光神君的事,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况且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我想云兮应该也教过你。”
云朵狡黠地眨了眨眼睛,“看来,我猜的没错。”
司剑立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下意识躲避了对方的眼神。
云朵却探头凑近,轻声道:“他们不是真的,对吧?”
司剑一时语塞,她不想对云朵撒谎,却又实在不好道出真相,只好反问道:
“你为何会这么认为?”
“谁不知道暮光神君性格不羁,最讨厌约束,听说无事殿当值的宫娥也只有在他不在的时候才能入内整理,要他给无事殿找位女主人,怎么听都不像他的风格。”
“或许缘分到了?不过,我们在这里议论神尊的私事怕是不好吧!”司剑急于打住这个话题。
云朵看着她笑了笑,“司剑姐姐,我怎么说也是自己人,你还要跟我隐瞒吗?”
“隐瞒什么?”
“算了。”云朵嘟起嘴,“你和阿娘一样,嘴紧得很。”
司剑微微一笑,云兮果然仗义,连对云朵都只字未提。
“也罢,”云朵晃了晃脑袋,“我心里清楚就好。司剑姐姐,我只问最后一个问题。化羽他一切还好吗?”
司剑沉默了,然后轻声道:“这个,我是当真不知。想必,应该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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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话 彼之心愿
重回魔界,心中滋味不可言表。大地一片百废待兴,人们脸上却神情坚毅,展露着一种不悲当下,不惧未来的态度。
石头城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魔族一干长老、重臣列队出迎。九哥哥冲他们言道:
“化羽,不用介绍了。从今天起,他就是本尊的亲卫!小黑,带他先去安顿!”
小黑领命,带着化羽向里面走去。
原以为将自己“藏”进魔界,九哥哥的做法会招来一片非议,不想场面竟如此平静,可见如今的魔族,九哥哥已是说一不二的当家之主。
他们离开后,身后依旧没有传出任何反对或者质疑的声音,只是有人问了句:
“敢问尊上,日后我等该怎么称呼这位亲卫大人呢?”
九哥哥轻描淡写地回了句:“既是亲卫,便无需见外。”
短短几个字,诸位就都懂了。
化羽抬眼看着侧前方的小黑,他腰杆儿笔挺,双唇紧闭,一副面瘫模样,虽然方才也是拼死相救,此时却甚是冷淡。
化羽率先打破沉默开口问道:“还从未问过你的名字。”
“黑童。”
“是眼瞳的瞳,梧桐的桐,还是——”
“童言无忌的童。”
“那小黑是昵称?”
“先主上和当今尊上都这么称我,不过阁下还是称呼我的名字吧。”
黑童显然在刻意拉开他和化羽的距离。化羽理解,对魔族而言自己终是外来者,与佯装的热情相比他倒宁愿是如黑童这般真实的疏离。可他并不想气氛如此尴尬,于是继续制造话题,
“黑童,你的真身是灵犬的话,那你本是妖族喽?”
黑童突然停住,转过身一脸严肃地看着化羽,
“魔族修魔道,妖族修仙道,我从来修的都是魔道,自是如假包换的魔族。”
“你别误会。”
“我没有误会。阁下的房间就在前面了。”
说话间,前方拐角处走来两个侍从,看到化羽和黑童便侧身让到一旁驻足行礼,待他们经过后才继续前行。
却听其中一个嘟囔了一句:“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弃仙,还当自己是爷了?”
这点小声化羽也听得清清楚楚,但他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没有立场计较,也没有必要与他计较,便假装不知继续前行。不想,九哥哥的声音却从后方传来:
“站住!刚才那句谁说的?重复一遍!”
那侍从赶忙跪下,颤抖着回道:“回尊上,没——没说什么?”
“他刚说了什么?”九哥哥冲着化羽和黑童的方向问道。
化羽没有说话,他打从心底不想声张。但黑童却立刻回了话,
“他方出言不逊,折辱了化羽大人。”
“折辱本尊的亲卫就是折辱本尊。去驯兽池喂食吧!拖下去!”
发号施令的九哥哥声音都令人颤抖。虽然不知是何种惩罚,但看着那侍从绝望的眼神和连连求饶的样子就知道必然不轻。
处置完侍从,九哥哥便沿着另一条路离开。望着她的背影,脑海中重复着她方才的眼神和语气,那个瞬间,化羽竟觉得眼前之人分外陌生。
“黑童,去驯兽池喂食是怎样的惩罚?”
黑童面色平静,语调平稳回复道:“尊上驯养魔兽供战士坐骑,驯兽池中尽是未被驯服的野兽。没有经验又身体孱弱者入内绝无生还的可能。”
原来,不是要那侍从去投喂,而是将自己做为食物被投喂给魔兽?化羽觉得不可思议,不过是一句抱怨,何至于要人性命,还是用这种残忍的方式,如果不是亲身见证,他根本不会相信这会是九哥哥的命令。
“魔尊现在何处?”
“尊上应——在”黑童刚要据实相告,突然意识到化羽的意图,忙改口道,“你该不会想去替那家伙求情吧?”
“是。我虽不懂魔界律法,可无论怎样也罪不至死吧!”
黑童抬手挡在他的去路上,“这里是魔域,就该按照魔界的规矩,听从魔尊的制令!”
“可毕竟因我而起。”
“这事和你没有关系!”
化羽也为之一愣。却见黑童看着他,一改方才只回答问题绝不多言的态度,开口道:
“你可知尊上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她是先主的女儿,魔族唯一的公主,这个位置是血统赋予她的继承权;加上先主和主后为魔界牺牲,魔族百姓感激她,所以愿意拥戴她。可是,仅仅是这样是绝对不够的。魔族一向崇尚强者,虽然屠暝叛贼已被剿灭,但如他般心者还有多少谁知道呢?
孤女少主,江河破碎,底下有多少阳奉阴违,又有多少虎视眈眈?她素来不是残忍冷血之人,却必须用铁腕强权巩固根基。尊上曾说过,在大家敬她爱她之前,先要他们畏她。这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也是守护魔界的决心。”
化羽愣在原地,九哥哥不会同他讲这些,她永远只会展示光鲜亮丽的一面,偷偷藏起所有伤疤。自己不在她的位置,未经她的苦难,却曾想劝她善良?
“黑童,你能跟我讲讲,这些年发生的事吗?”
……
日暮夕沉,依旧是那片高台,化羽看着九哥哥凭栏远眺的背影,甚至比记忆中还要纤细。他整理好心情,走上前,
“依旧喜欢在这里躲清静?”
九哥哥没有回头,依旧目视远方回道:“栖凤峡的霞光是天下最美的。”
“目之所及处,想去的话随时奉陪。”
九哥哥笑了下,“已经过了可以随心所欲的年纪。和长老们议事太费脑子,到这里吹吹风,舒服多了。”
化羽抬头望向天空,“马上就到布星的时辰了,在这里眺望夜空,仿佛还是昨天的事。”
“你在上面看星云是什么样子?”
“嗯——一团一团的。月亮很大,像个车轮。”
说话间,眼前一片漆黑,夜幕屏蔽了最后一缕光亮,紧接着——
“看,星空开始点亮了。”
夜空中繁星依次点亮,星云流转,明月皎皎,一片灿烂星空,美不胜收。
他们躺在天台上仰望这样的星空,画面如同静止,也仿若昔日年少模样。
“在想什么?”
“嗯——看来,永夜星君今日没有迟到。”
九哥哥自然不懂此话的意思。化羽一笑,紧接着看向九哥哥反问道:
“尊上在想什么?”
九哥哥瞥了化羽一眼,然后,仿佛是为了回应那声“尊上”,故意道:
“我在想啊,那么高又那么冷的地方,为什么人们会费尽心机,趋之若鹜?”
“可天庭没有四季之分。”
“我说的是这里冷!”九哥哥用手指戳了戳化羽的胸口,“他们那么对你,不委屈吗?”
化羽深深吸了口气,“确实有过。”
“确实有过?还真是一样。”九哥哥横横地把头转向一边。
化羽却看着她没有出声。
“当年爹爹被贬黜,削仙骨,毁声名,他却说自己有错在先。你们是真的觉得自己错了吗?”
化羽沉默着转过头望向夜空,说他错的是天规仙律从不是他自己,可是,那又能怎样?
化羽坐起身,目视前方缓缓言道:
“天规、仙律、人间律法、你魔尊的制令,总之,这世间有万千规矩,活着就要被规矩约束。纵然你不认可,不想接受,甚至有时感到被桎梏,满腔委屈,却不能否认规矩是最大程度保障公平的手段。我曾想要做这规矩的制定者,却也不敢保证我所制定的就会是人人心中的那个规矩。
没错,这件事我不认错,甚至如你所说满心委屈。可结果已成事实,这个结果的确违背了仙律,所以我说我有过。让我真正不服的是没有查清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在此之前我不接受一切结论和惩戒。
如果不是司剑安排了这一切,我不会在这里,虽然我很清楚,我可能根本连替自己辩驳的机会都没有。所以,即便知道这样很怂,还是接受了她的安排,听凭她把最难的事留给自己。”
化羽说着下意识侧过脸,背向九哥哥做了一个苦笑的表情。
“你真的觉得司剑他们能替你洗刷冤屈?”
又是一个诛心的问题,九哥哥如此一针见血,真是半点迂回婉转都没有。
其实,化羽心里已有答案,就像自己曾拼尽全力为魔尊讨过的公道,他从不怀疑司剑的投入,他甚至怕她太过投入反伤到她自己,因为结果很可能并不美好。
只不过,事发至今他一直在麻痹自己,假装不知与司剑这一别的真正意义。而九哥哥的诛心质问恰豁开了他心上的伤口,让他不得不正视鲜血的淋漓。
他转过头看着九哥哥,本不想此时问出的问题终究按捺不住,“司剑和你是有什么约定吗?”
九哥哥没有说话,她默默起身整理着衣服,化羽的眼神就一直钉在她身上。四周寂静,空气凝重。
“没错!”九哥哥终于回应道,“我和司剑是有约定。”
化羽瞬间弹起。九哥哥的手指已经抵到了他的唇上,
“别问!问也是无可奉告。”
面对斩钉截铁的拒绝,昔日的化羽会紧追不放,但现在的他不再逼问,他只是安静地垂下眼眸。
看着化羽眼眸中消失的星光,九哥哥有种难以言表的心情,那道防线竟有些松动,便接了句:
“想知道的话,有朝一日亲口去问司剑。”
九哥哥哪里是在给他答案,分明是在给他希望。化羽轻轻一笑,对眼前这个女孩儿依旧如往昔那般无可奈何。
“好吧,”九哥哥抿了下嘴,“既然这么有精神,带你去个地方!”
……
“这里是——”
“爹爹的书房。”
“我知道。可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这可是爹爹最重要的地方。”
九哥哥说着狡黠地看了化羽一眼,然后仿若不经意地来到书案前,突然拨动桌角的机关,墙壁后的密室便显现在他们面前。
“这是爹爹闭关的地方。给你用如何?”
化羽惊讶地看向九哥哥,不明白她此话的用意。
九哥哥却来到书架前,手拂过一排排书册,
“其实,爹爹一直认为,仙道和魔道只是道法不同,不该对立。他甚至觉得二者可以融合,乃至相互成就。”
仙道的根本是仙元,而魔道却没有这样的能量汇聚点,二者本源不同,只能选择一个。融合?相互成就?简直不可思议。
“你也觉得不可能,是吧?”
化羽没有回答,这是他从未想过的问题,也超出了他的认知,所以不知如何回答。
九哥哥却接着说道:“这却是爹爹的愿望。”
说着,她抽出一本书册,古籍的每一页都加着一张凌秀子的批注,他一直在潜心研究仙魔两道的共修之法。话到此处,九哥哥的意图已经再明显不过。
化羽看着眼前的一切,回想起与凌秀子相处的点滴,他教自己仙门术法希望毕生所学得以传承,却不让以师徒相称,更从未提过仙魔同修的设想,或许是不想把自己的理想强加给后辈,成为他们的负担。可是,他怎么知道理想不会被传承?
“或许,我可以试试。”
化羽看着九哥哥,眼神中分明是坚定而非迁就。
或许有一天,面对另一件事,他也会用同样的眼神给予自己这般答复。九哥哥想着不免有些动容,
“好啊。那这里以后就是你的了。”
而那没有说出的话却是,“即便没有和司剑的约定,你的事我也会拼尽全力。曾经,我已决定放手,但,既然命运再次将你送到我面前,我就一定牢牢抓住。如果说,过去我输给司剑的是时间,那往后岁月,我就一点一点把它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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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话 共棋者
那晚,他们分开时,九哥哥对化羽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化羽,以后你叫我什么?”
“尊上”不过是一句玩笑,化羽知道刚才九哥哥故意刺他痛处便是对那句称谓的报复。昔日,为了争一个谁更年长称她小九,如今想来未免幼稚。于是,化羽看着九哥哥,眼神温和,
“阿九。”
……
化羽在魔界的岁月正式拉开序幕。
白日,他跟随九哥哥踏遍每寸魔界大地,看着她身体力行与族人一同建设家园,参与她所有的辛劳、悲苦和每一次的成就和感动;同时,他昔日的带兵经验重新被派上了用场,重整魔军,创新方式训练兵士成了他和九哥哥共同探讨的课题。
他知道,亲卫不过是一个留下的身份,他和她实则是并肩作战的伙伴,是彼此信任,互相成就的知己。
而到了夜晚,他便把自己关在那间书房,穷尽所能探寻那条“妄想”之路。坦而言之,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单就书房里留下的那些被整理批注过的典籍已经是不论仙魔两道都将受益匪浅的宝藏。虽然,化羽所求不是这些,但显然,在日复一日的修习中他也在悄然变强。
化羽如此不分昼夜将自己陷入繁忙,只有忙起来才没有时间去回忆,去遐想,去思念……
而偏于魔界这一方安定也终不是他能忍受的,既然现实让他暂时无可作为,那或许先师凌秀子留下的遗愿会是他冲破僵局的唯一机会,也会是魔界获得新生的机会。
……
自入天庭后,逸一便鲜少再回幻虚。竹林比当年似乎还要繁茂,雅舍仿佛听到了主人的脚步,竟主动敞开大门。
逸一一愣,却见从门内探出一个人,招呼道:“愣着干嘛,进来啊!”
逸一有些不明所以,心想这毕竟是自己的仙舍,便抬脚进门。
“都到家门口了,还端着呢?一看就是在上面养的毛病。”
苍清崖一边叨叨一边烹茶,倒是一副主人模样。
逸一不解,难道苍清崖知道自己要找他便主动在这里等着?
“司印为何会在敝舍?”
“敝舍?”苍清崖的眼中拂过一抹惊讶神色,“这桌椅茶案尽是上好藤竹编制,清新雅致,何陋之有?就是这房子修得有些奇怪,怎么看着像个坟头?”
逸一还好没喝茶,否则非一口呛死。竹林雅舍就这么点短处,被他如此直言不讳,听着还真有些刺耳。
“像——像什么?”逸一皱着眉脱口问出。
“嗨,不重要!对了,你刚问什么来着,我为什么在这儿?这里冬暖夏凉住着舒服,又清静没打扰,空着也是空着,我就搬过来了。诶,你这是什么眼神,还想怪我雀占鸠巢不成?”
“雀——”逸一不禁笑了。他知道苍清崖落得如今寄人篱下的境地自己也有份,且见他将雅舍打理得窗明几净也是用心,加之自己此行的目的,便也一笑了之。
不想,苍清崖却突然一改方才玩笑态度,正颜道:“说正事!”
逸一便也不再环顾,直接表明诉求:“我想请教如何讨好无垢神君?”
“啥?”苍清崖想到逸一回幻虚必是有事,却没想到竟是此事,不禁惊讶地脱口而出,随即便看着对方那一脸认真模样笑道:
“且不说你医仙不像是会讨好他人的样子,就是你选的这个对象,也着实难搞。”
“的确艰难,所以才向神尊求助,还请不吝赐教。”
逸一的谦卑让苍清崖惊讶之余确有些吃不住,若不是有大事他绝不会这样。可是,还有什么会比劫狱那件更要紧的,何况,这也才安生几日……
“告诉我缘由!”
苍清崖和他们已经共过两次大事,他只是看起来有些不羁荒诞,其实很有担当,再加上化羽这层关系,逸一判定他是值得信任的。而且,他和司剑想要查清的事也需要这些神尊的帮助。于是,在斟酌用词后逸一从锁妖塔惨案的疑点开始讲起……
“看起来,因为殇戈发现自己的行为败露,想找化羽灭口,不想竟搭进了性命。貌似合情合理,实则却有诸多疑点。不管是殇戈设计引诱还是化羽主动寻仇,他们都不该选择风露庭,而且,化羽告诉司剑,他一进风露庭就被幻像包围,眼见殇戈杀了司剑还要杀他,才拼死相抗的。可风露庭毕竟地处帝宫后庭。”
苍清崖微微蹙眉,低声道:“你在怀疑——”说着他抬眼向上看去。
“我不敢!可是——我们更不想看着化羽的余生都在躲避追拿,也怕——”逸一欲言又止。
“也怕,化羽不是真正的目标。”苍清崖一语点破,“那今天来找我的不该是你呀。”
逸一一愣,那些年纪和修为果然不是虚长的,苍清崖比他想象的还要睿智。可是,若参透一切他还愿意帮忙吗?
相较逸一的忐忑,苍清崖却显得淡定从容,他缓缓道:
“天生地养的仙胎万中无一,年少封神,又是唯一天君,的确容易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她不想被动防守,而要主动出击?”
“我们现在只想查明真相。否则,永远是防不胜防。”
“那拉拢无垢神君是你们谁的想法?”
“不要误会。我们并非想要结党,只是,论修为、声望还有德行,我们都觉得无垢神君是可以信任并依仗的。”
“别以为我会转达你的赞美。直接说你们的计划。”
话到此处苍清崖还肯往下接说明他是认真的,逸一这才说道:
“据说无垢神君的修为已经直逼天神,他甚至可以看到过去和未来,也只有他可以造出一世镜那样的宝物。有些事,司剑可能自己没有觉察,但有果必有因,这个因或许早就藏在她的过往中。如今,殇戈已死,化羽不在,所以我们只能从司剑的过往中寻找蛛丝马迹。”
“又是一世镜……”
苍清崖的这个“又”字意味深长。却见他舀起一匙热水泼在茶上,热气蒸腾着茶香,
“都道无垢神君因一世镜扬名,却不知苍清尘为一世镜所累。
你说得没错,他的修为早在大神以上,甚至造出一世镜这般旷世法器。但,这般神通谁知又不是负担呢?要知道,一世镜出世后灵宝天尊曾邀他品茗,之后不久他便自请下界,也就有了苍无境。
这几百年里,他一直低调,宁肯止步不前也要规避锋芒。后来的事你也知道,自上次在无事殿一世镜被帝君收走便再也没有归还。再后来,咱们就惹了这一出。我呢是自作自受,但连累苍无境关闭我确实汗颜。所以,我劝你不要打一世镜的主意。”
“我知道一世镜应该被收在帝宫,即便知道如何使用也很难接触。我只是想,既然无垢神君能够造出一世镜,就会有其他办法窥探过往。我们是真心希望得到他的帮助。”
苍清崖笑了下,“既然如此恳切,又近水楼台,想必是找过他了?”
“我和司剑均有几次拜会,但神君客气有余,却从不给机会。实在是无计可施,才向神尊您求助。”
“都说医仙清雅,剑神孤傲,难为你们竟肯为此弯腰,这个真相看来你们是要定了?”
“对。要定了。”
“好吧。不过,可能得换条路。”苍清崖微簇双眉摇了摇头,
“我这么说吧,昔日,化羽初上苍无的时候,无垢就看出这小子日后恐会惹祸,也会累及到我,便婉言提醒,见我坚持才没有干涉。他既能感知日后我被连累,怎会不知整个苍无境会因他消失?可他只是非常委婉地问了我一句是不是要坚持?而你们去见他,每一次都恰好能在准备说出诉求的时候结束交谈,因为他早知你们的来意。
整个仙界,无垢最是淡泊无争,许是看清后事反而亲近自然,而他对后事一不预言,二不干预。以我对他的了解,你们这些原因根本不能成为打破他清静处事的理由,这与是否讨好毫无关系,换言之,苍清尘是无法被讨好的。”
“一点办法都没有?”
苍清崖嘴唇紧绷,认真地摇了摇头。
此时,逸一心中是气恼的,既然如此又为何要诓自己说出这么多实情,但一转念,以苍清崖的仙品不该如此啊。
却见对方悠闲地喝着茶,他将茶盏轻轻放下,才又说道:
“为何非盯着苍清尘?你眼前这位不香吗?”
看着逸一有些讶异的眼神,苍清崖“呵呵”一笑,
“流光司印也是少年成名,如今修为实在上神以上。与其妄想讨好苍清尘,不如讨好一下一字之差的苍清崖。如何?”
……
风露庭,止渊一身红袍战甲尤为醒目。
“又翘岗了?”司剑见他迎面走来,便打趣着问了句。
“哪里,我刚换岗。”止渊来到近前,“倒是你,什么时候好好跟帝君认个错。”
“你怎么知道我没认过错?”
“肯定是不够诚恳。不然,怎么还让你镇守风露庭?”
“风露庭怎么了,难得的清静。”
“就是。可以修心,可以练剑,还可以躲避世俗叨扰。”一个声音突从不远处传来,说话间已到近前。
却见来者仙袍玉带,珠冠银绦,从头到脚装扮得一丝不苟,甚至堪称精致。
那人来到司剑面前,躬身便是一个标准下仙礼,吓得司剑忙还礼,完全一副不堪受用的表情。
倒是一旁的止渊说话了,“诶,这——这是——苍清崖?”
“诶,”苍清崖学着止渊的语气,“正是老头我本尊。少君别来无恙?”
止渊此时也意识到自己一时失礼,忙行礼并恭敬道:“流光司印,怎么今日如此意气风发?”
“怎样,这身装扮配得上我玉树临风的盛世美颜吗?”
听此话,配上他那眉飞色舞的傲娇神情,司剑不禁一乐。
止渊却有点被恶心到,做了个鬼脸道:“这也太不要脸了。不对啊,久闻流光司印乐得下界自在,不爱上天庭受拘束,可最近我可听说你都上来好几趟了。还穿成这样,是有什么好事吗?”
司剑不觉看向苍清崖,发现他也在看自己。逸一告诉她,高明的医者不会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苍清崖要教他下一盘棋。所以,他这是开始布子了吗?
苍清崖对止渊笑道:“少君这话就偏颇了,我也是有上进心的。虽然帝君罚我千年不能进阶,可这天庭贵地,神君尊者云集,也要时常走动,多联络感情总是没坏处的。少君,咱们的关系可是向来不错,若真有什么好事,可要记得我哦。”
一番话说得止渊都接不上了,满脸疑惑地看了看司剑。司剑于是将话接过,
“司印到风露庭来应是有正事吧?”
“哦,对,正事差点忘了。”苍清崖说着抬手拿出一只木匣递给司剑,“我来送还这个。”
司剑打开盒子一看瞬间愣住。见司剑面露惊讶神情,止渊好奇地探头往盒子里看了一眼,不禁惊呼道:
“这——是离幻?!”
苍清崖对司剑道:“我看上面有你的印记,所以就带过来还给你。”
司剑还没回应,止渊已经再次惊道:“这离幻一直在仙刑司,我设法讨了几次都没要到,你是怎么办到的?”
“所以说要时常和神君们拉通关系嘛!”
“可那是仙刑司!这是证物,怎么会那么容易?”
“一把断剑,对他们而言连凶器都算不上。何必当真。”
苍清崖和止渊打着嘴仗,司剑却看着断成两截的离幻百感交集,昔日铸剑之时曾以为他能伴化羽一世,可……世事无常大抵就是如此吧。
“谢谢。”他冲苍清崖轻声道。
“举手之劳。”苍清说着理了理衣袖,“既然正事办完,那我也就先告辞了。”说罢转身离去。身后传来止渊的询问声:
“这个还能修复的吧?”
“断剑即使重铸,也不再是当初那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