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追妻的千层套路》 第1章 药王谷美飒大师姐 七月初七,乞巧节。又名七夕节! 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淡月云来去! 魏府。 蓝砖黛瓦门墙之内,庭院一树梨花白似云絮,梨树下一排排黑色布口袋如过江之鲫码放整齐。 十几名训练有素的黑衣蒙面人披氅持剑,穿梭其中张弛有度亦悄然无声。 长廊上一溜儿坠着黄金穗儿的红灯笼透着幽幽的暖光被风吹得晃晃悠悠,十分有规律地荡着。 凌子岺打着一把黑纸伞站在长廊尽头,看着手下的师弟们将火油依次浇在梨树下的鼓囊囊的黑布口袋上,看着橘黄色的火光冲天而起噼里啪啦滋滋直响。 锦州节度使魏宗翰一家老小全府上下五十八口人,外加两条看家护院的大狗一夕之间全遭灭口,执行这次任务的就是管杀不管埋的暗杀组织一药王谷。 在世人眼中,药王谷是一处世外仙境所在,前庭后院规制隐于白云山涧,漫山遍野的珍稀草药分门别类应有尽有。 而在江湖武林人士眼中,现任谷主圣手甄懿镜大侠妙手仁心积德行善救死扶伤,是个一等一的大善人。 凌子岺闭上眼睛,低低的叹了一口气,脸上挂着嘲讽而自得的笑。 身为药王谷谷主首席大弟子,凌子岺坐了整整十个年头的暗杀首领,不能算是历经千帆,阅尽人心,但也是不知经历过多少凶险才全须全尾地活到现在,打打杀杀了半辈子,到了今时今日竟也萌生了退出江湖之意。 十年前,南蛮入侵边境,老皇帝突然驾崩未留下传位诏书,京都风起云涌,六子夺帝,朝堂动荡。 当时镇守边疆抵御南蛮的镇北王皇叔顾北煦收到密函,立即将军中要务交托副将,带领亲卫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回皇宫,却也只救下了年幼的九皇子,其余皇子皆殒命于这场宫变中。 皇叔顾北煦固然悲痛,面对如此局面却也是无能为力。国不可一日无君,可转头再看那牙牙学语的九皇子,难道堂堂大渊国要拥立一个小儿为帝王? 这时有大臣谏言,先皇的皇子中还余一人,早年拜师药王谷学艺,已经离宫多年的五皇子顾赫言。 顾赫言是凌子岺的二师弟,自小在药王谷一同长大,算得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十几岁的少男少女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只是一切还没来得及开始,顾赫言就被皇叔顾北煦接回了皇宫继承皇位,改国号大赦天下,任用贤臣稳固政权,忙得不可开交。 凌子岺原以为这辈子都和顾赫言没有交集了,毕竟两人身份地位悬殊太多,哪里料到一个月后的某天夜里,顾赫言乔装打扮突然来了药王谷,再与谷主师父甄懿镜见过之后就来到凌子岺的别院。 凌子岺至今还记得,那晚后山梅林月色朦胧,顾赫言将她拥在怀里哭诉他初入朝堂的艰辛种种,大臣们逼着他娶相国的独女为后,逼着他将妙龄公主送往南蛮和亲,逼着他对付自己的皇叔收回军权。 顾赫言的眼泪狠狠砸在凌子岺的心上,她不忍自己的心上人难过,便在那晚立下重誓,甘愿做顾赫言手中的一把刀,替他铲尽皇权路上对皇位有威胁的所有绊脚石。 自此,药王谷多了一股效忠于皇帝的暗杀组织,监视朝臣,以凌子岺为首的药王谷众弟子组成探子和杀手,替顾赫言监视朝臣,稳固政权,肃清朝野。 这十年间,凌子岺也记不清自己手上沾了多少条人命,这条路鲜血遍地,肮脏龌龊令人不齿,毛骨悚然又见不得光。而她的那个二师弟,当今的皇帝,那个在月夜下青涩拥吻她的少年,娶了皇后,立了贵妃,后宫佳丽无数,独独再没和她提过只言片语。 也罢,他与她,本来就没有什么承诺,一切不过是她心甘情愿而已。 如今十年光景苒苒而过,当年的如葱懵懂少女已然二十六七早过了枕月作梦的最好年华。曾经岌岌可危的大渊国在顾赫言的治理下四方臣服,海晏河清。凌子岺也渐渐厌倦了这种半生卖命,刀头舔血的日子。 她想脱离药王谷暗杀组织,轻松自在的为自己活一回,这些年她也看透了这份无望的感情,吃透了孤寂情爱之苦,便决定放过自己,想寻一处无人的地方这辈子谁都不见,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今夜是七夕。 这次便当做是最后一次替他做事!凌子岺默默想着。 这时,一个黑衣人翩然而至在她身后低低说道:“大师姐,都处理干净了。” 凌子岺点点头,摆摆手,道:“你们去,留下白芨和菘蓝。” 黑衣人应了一声,躬身退了下去。 过了不多久,府邸一片沉寂。 白芨和菘蓝默不作声地站在凌子岺身后,如同这长廊的柱子一般。 雨势渐渐停了,凌子岺收起纸伞交给身后的菘蓝,深深吸了口气,走出长廊朝府邸大门走去。 “小心!” 白芨低呼一声,拔剑出鞘三两下制住了那个躲在门房中突然冲出来的半大少年。那少年还是有些功夫底子的,在白芨手里走了没十招就气喘吁吁被擒住,偏生倔强的不肯服输,一双湿漉漉的黑眼珠凶狠地瞪着凌子岺。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凌子岺微微皱眉,月色下这双眼睛像极了多年前的顾赫言,清澈干净,黑白分明。 菘蓝反应过来这是漏网之鱼,忙也躬身,口中道:“师姐赎罪……” 凌子岺抬起手打断他,看向那半大少年:“你今年几岁?” 那少年在白芨手里挣动了一下,瞪着眼睛大声道:“要杀就杀,我魏沐谦死于你手必化成最凶的厉鬼,还魂夜要你的命!” 凌子岺忍不住失笑,上下打量了那少年一番,“沐谦……如沐春风,谦和有礼,好名字!”旋即话锋一转,语气轻飘飘道:“你活着的时候杀不了我,死了变成鬼又能奈我何?你口中的厉鬼不过是弱者的臆想罢了,你若真的争气,此刻该跪下讨饶求我放过你,然后再寻一个师父苦学武功,练个十年八载或许就报仇有望了。” 第2章 带师弟们娱乐消遣 那少年闻言竟怔了半响,一双星眸澄澈死死地盯着凌子岺,忽然猛地挣开钳制他的白芨,扑通跪在地上,砰砰朝她磕了两个头。 白芨和菘蓝见怪不怪,他们跟随凌子岺多年,比这求饶更刺激的场面都见过不少,此刻绷着全身神经,只等凌子岺一声令下,手起刀落利索地结果了这个漏网之鱼。 凌子岺看着少年的发顶竟然有一刹那的心软,她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抬起手刚想下令,却听那半大少年绷着面皮牙关紧咬大声道:“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凌子岺有些啼笑皆非,她摇摇头竟后退半步,这样的求饶方式她平生还是第一次遇见。她才刚刚杀了这个少年的全家,而此刻这个少年却要拜她这个仇人为师。 凌子岺觉得今晚不止是她疯了,这个叫魏沐谦的小孩儿也疯了。 白芨急了,一剑抵在魏沐谦的脖颈侧面,“大师姐,跟他废话什么,杀了他简单。” “师父,请你教我武功!”魏沐谦又砰砰磕了两个头,这次额头着地有些狠竟磕出淤青鲜血来。 一旁的菘蓝暗叫不好,眉头一皱想起了什么似得,俊俏的脸上浮起杀意。 “你今年几岁?”凌子岺又问了第二遍方才的问题。 魏沐谦抬起头,眨巴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我……十四。” 凌子岺微微弯下腰去,伸手抚上那少年的发顶,嘴角竟也勾出一个舒心的笑意,“好,蒙君信任,我必将此生所学武功,药理悉数传授于你……君不负我,我不负君!” “师姐!” “师姐!” 白芨和菘蓝几乎异口同声,白芨的剑更是抖着逼近一步,尤其是听到后面那句君不负我,凌子岺那眼神飘忽的根本就不是同那个跪地的少年讲的,分明,分明…… 菘蓝早就注意到了这少年的眉眼几分像那人,眼下着急也无济于事,凌子岺虽是他们的师姐,可也是暗杀的首领,她若不肯,谁敢妄动。 凌子岺的手掌从少年的发顶移到他略显稚嫩的肩膀上,轻拍了两下:“记着,今夜过后,你的身份名字都将消逝于世。从今往后你叫苡仁,是我凌子岺的徒弟。听明白了就起来跟我走。” 魏沐谦抬头飞快地看了凌子岺一眼,又俯身磕了一头,才小声低低道:“苡仁谢师父赐名。”而后牙关紧咬,挺直腰板站起来,浑然不在意额头上的鲜血。 十四岁的少年站起来已经到了凌子岺的下巴处,身量挺拔倒有些身长玉立的书卷斯文气息。因他与那人相似的眉眼,凌子岺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白芨和菘蓝一致觉得他们的师姐疯的不轻,居然留这么个仇人在身边,就算她内力深厚,武功卓绝,但也抵不住明枪易躲暗箭怎么躲? 更让他们诧异的是,凌子岺前脚收了这么个漏网之鱼的便宜徒弟,后脚就带着他们两人换了衣服行头去逛青楼去了,美其名曰,任务完成,消遣消遣! 白芨和菘蓝觉得凌子岺已经疯了。 凌子岺虽为女子,身量又较一般女子高出不少,常年习武的身子从背后看更是颀长匀称,一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雌雄莫辨,换上男装之后手持一把白玉折扇更显风流倜傥翩翩公子。 锦州城最大的青楼一莳花馆,只要你银子多,自然围过来的美人就多,尤其是像今夜忽然一下子来了四个俊美绝伦的小哥哥,立刻吸引了馆里半数女子的眼神。 魏沐谦还没有从刚刚的腥风血雨中抽离出来,他一双眼睛始终如小兽一般紧紧盯着凌子岺,仿佛下一刻就会扑上去像狼崽子一样咬断那人单薄的颈子。 直到有一好看的姑娘凑上来拉住那半大少年的手,调笑他年纪还小就跟哥哥们来这里玩,是不是个雏儿哦?一番浪词浪语说的魏沐谦低下头憋红了脸。 凌子岺笑的眉眼弯弯如鱼得水,在一众莺歌燕语里抬起头看过来,朝魏沐谦勾了勾手,吩咐道:“苡仁去外面守着,没有为师的命令不准进来。” 魏沐谦低低地应了,转身离去时一双手紧握成拳,垂在身体两侧。 呵,这个狼崽子! 白芨和菘蓝入药王谷多年,一直效力于暗杀组。男人们对于到这种风月场所消遣快活早就轻车熟路见怪不怪,只是这次……首领在旁,还是个女首领,谁心里不犯嘀咕。 就在两人虚与委蛇的应付身边的莺莺燕燕,内心实则在盘算着,要不要冒着被首领一掌劈死的风险,给首领找个温柔贴心的男倌时,桌子那头的凌子岺已经有些不对劲了。 凌子岺从未喝过酒,也不知酒是个什么滋味儿。当善解人意的姑娘们端着酒杯哄她喝下时,她险些被呛辣出眼泪来。只是这酒一杯下肚后,凌子岺觉得丹田一阵暖意融融,就连费力压制的内伤也似乎好受了些。 酒果然是个好东西,怪不得世人唤它叫做“忘忧”。 白芨和菘蓝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了一样的信息,凌子岺醉了。于是两人立刻推开身边的软玉温香,心照不宣地一左一右地走到凌子岺身边,将醉的脸颊酡红的人架起来,打算先离开再说。 谁知酒醉的凌子岺完全理智不在线,神志不清地扒拉开架着她手臂的两个男人,下意识的歪歪斜斜地又伸手去够桌上的酒杯。 白芨无奈,只得再次伸手去阻,没想到手还没碰到凌子岺,也未看清凌子岺如何动作,光影一闪,咔嚓一声骨头断裂的声响,随着白芨的一声闷哼,他的手臂就被凌子岺纤细白皙的手指卸了下来。 “白芨!” 一旁的菘蓝迅速扶住白芨摇晃的身体,见他咬牙强忍疼得脸上冷汗都下来了,一只手臂软榻榻地挂在肩上,应是……断了。 凌子岺这突然狠辣的出手果然震慑住了,姑娘们或拿帕子或拿侍女扇挡着自己的小嘴吓得不敢吱声,她们伺候过各种各样的恩客,自然心思活络知道眼前的俊雅公子看似温煦,实则不太好惹。 第3章 喝醉走错房间睡错了姑娘! 凌子岺却浑然不觉,仰头喝尽酒盅里的玉液后打了个酒嗝,瞪着一双水雾懵懂的眼睛对菘蓝说道:“今晚谁都不准走,否则……否则宰了你们!” 白芨忍着剧痛刚想开口,被身旁的菘蓝拉住衣袖,截口从善如流道:“公子放心,我们不走。”说完朝那群姑娘使了个眼色,立刻有大胆的姑娘靠上来温声软语地哄着凌子岺重新坐下,剥了葡萄喂给她吃。 菘蓝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头小声对白芨说:“逞强什么,我们两个加起来在她手下也过不了三十招,你不要命了!” 白芨认命的闭上眼睛将头扭向一边,任由菘蓝捏着他的手臂手法利落地帮他接骨,疼的又是浑身一颤。 凌子岺喝醉了兴致高涨,除了不让白芨和菘蓝靠近,对身边的姑娘倒是和风细雨,一番引经据典的俏皮小话张嘴就来,逗得姑娘们咯咯直笑黏黏糊糊地靠在她身上,甚至有两个大胆的小手已经探到凌子岺的衣襟口。 白芨和菘蓝如坐针毡地瞪大眼睛再也忍不住了,菘蓝侧头朝身边的姑娘耳语交代几句,那姑娘立刻上前拉住凌子岺的手臂,娇声娇气道:“爷,嫣儿陪您去歇会儿好不好?” 凌子岺脑子昏沉也正好困倦,东倒西歪的起身从衣襟里摸出一袋金豆丢在桌上,厚颜无耻地大声道:“今天我高兴,随便花……” 姑娘们立刻一拥而上去抢夺金豆子,白芨和菘蓝趁着间隙将人抢救出来,半拖半哄的在一个姑娘的领路下,将凌子岺弄进了楼上最里侧的雅间。 子时已过,丑时将至。 莳花馆结束了一天的喧闹,所有人都进入了囧瑟各异的梦乡。 凌子岺睡得并不安稳,宿醉的头疼折磨的她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盘膝而坐闭着眼睛调整内息,默不作声地运转体内周天,疏通陈年内伤经脉的钝痛,熬过小半时辰,才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摸索着下床找水喝。 楼梯上传来凌乱不堪的脚步声,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一个黑色身影携裹着凉风冷月踉跄着撞进来。 凌子岺头皮一麻,警惕地睁开眼睛,神识恢复清明之时目光所见,顾赫言? 不!凌子岺晃了晃晕眩的脑袋,再次睁开眼,不是顾赫言,只是轮廓有几分相像而已。 “你是谁?” 那男人显然也没料到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同样喝的烂醉神志不清,只以为是馆中那个姑娘,啊,不是,是小倌。 男人自嘲地笑了笑,冲着肤白貌美的凌子岺就晃了过去,两人皆醉着,凌子岺本能的伸手去格挡,却被对方一把抱住身形不稳磕到了桌上,然后再一起摔到了地上。 凌子岺差点一口老血没喷出来,刚调息好内伤的身体又砸在地板上,此刻丹田隐痛,又有些发作之意。 顾北煦抱着人滚到地上才发现,原来是个穿男装的,腰细腿长,这姑娘倒是个懂得会些别样情趣的。晕乎乎地想着明日一定好好教训那个安星喆,追求甜儿不成就敢给他下套。 这么想着,顾北煦手上一使力将压在身下摔得七荤八素的凌子岺抱起来丢到床榻上,欺身压上去借着窗外的月光一看,果然是个美人,这么一瞧便再也挪不开眼了。 顾北煦向来酒量不错,但众所周知莳花馆里的酒与别处不同,添加了些让人容易醉,容易情动致幻的东西。 良辰美景,美人在怀,顾北煦觉得一阵口干舌燥,丹田处升起一股难言的燥热。索性就随心而走,反正花的是安星喆的银子,这钱不能白花。 就是这美人是个烈性的,幸好顾北煦武功不错,点了美人的穴道才如愿剥了碍事的衣服。香倒是香,软也是软,尤其腰功,滋味也不错,就是这皮肤手感有些…… (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此处省略一万字。我怕再写过不了审。) 这一觉顾北煦舒爽极了,天刚刚亮就睁开眼睛,只叹春宵苦短,他今日还要回宫面圣。身畔的美人还在昏睡,露出被褥外的手臂和半个脊背…… 顾北煦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女子的左臂和大半个脊背上纹满了大片诡异的红色彼岸花。彼岸花是地狱幽冥之花,传说花开无叶,叶生无花,相念相惜却永不得相见。 如此不详的花语,这姑娘纹这个作甚?况且中原女子多以肤白如凝脂,光滑如锦缎引为自傲,除了南疆女子喜爱纹个小花小草,哪家姑娘会纹半个身体这么大幅度?观这姑娘面相也不似南疆女子啊! 顾北煦疑惑地掀开被褥,那彼岸花的根茎竟然错落有致纹到这女子腰部,似血缠绵,叶落奢盼。终于,顾北煦知道昨夜那奇怪的皮肤触感是怎么回事了。 这女子的背上遍布伤疤,有刀伤,剑伤,鞭伤,类似钉子的暗器,弓弩羽箭,颜色有的浅来有的深,陈年旧伤叠加,连他这个数年征战沙场的男人看了都不由脊背发寒。 顾北煦皱皱眉移开目光,视线落在浅绿床褥上的几点暗色,如鸦羽浓密的睫毛微颤了几下,暗自心惊,竟是……处子! 顾北煦一时无力。 这……安星喆到底从哪儿找来这么个女子塞给他? 时间紧迫,入宫面圣不容有失。顾北煦只得将被褥给姑娘重新盖好,匆忙下床穿衣洗漱,走之前还不忘在床榻旁留下荷包过夜银两。 出门后走了几步快要下楼时,顾北煦扭头看了一眼才倏然发现,他自己的房间松竹阁大门敞开,而他刚才分明是从隔壁春意阁出来的。他……他昨晚走错房间了? 顾北煦一个激灵,寒毛登时竖了起来。 再一细想,这里是青楼不是客栈,走错了房间最多不过是睡错了姑娘,反正自己已经留下足够多的银两了。待忙完宫里的事再回来跟姑娘认错解释也不晚,这么想着,顾北煦不再犹豫,蹭蹭蹭脚步轻快的下了楼,身影消失在清晨薄雾弥漫的锦州街头。 第4章 暴脾气师姐在线 七月初八,这天锦州城中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个是锦州节度使魏大人一家惨遭不明人士血洗灭门无一生还。另一个就是城中最大的莳花馆被一把大火付之一炬,馆里的姑娘客人葬身火海没一个人活着出来。这一天锦州府衙的官差们忙得昏天暗地,狼狈不堪。 顾北煦闻听此消息时愣了半天,脑海里浮现出那大片大片血红妖冶的彼岸花。心里一阵惋惜,想着他若是多停留一时半刻,是不是就可以救她一命? 世事蹉跎,只叹花开彼岸本无岸,魂落忘川犹在川。醉里不知烟波浩,梦中依稀灯火寒。 彼岸花这种东西,果然是不详的! 另一边,杀人放火之后。 凌子岺差遣白芨菘蓝二人将魏沐谦送到她在药王谷外徽州的竹林宅院,而她自己则在离开锦州城后奔向了京都永安城。 入夜,层层落落的恢弘深红色宫殿错落有致嵌在月夜下的一片朦胧昏光中,衬的神秘而安静。 凌子岺一身内卫统领大红蟒衣疾步上了奉天殿,那是顾赫言的上书房兼寝宫,她曾于这十年间数次进宫会见,一颗心全放在那个男人的地方。 原本以为放手离开前的最后一面会很忐忑,却不想锦州一行,凌子岺不知为何已然参透红尘贪嗔痴,再见昔日暗恋之人已经心如止水,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凌子岺忽然觉得这些年自己活得像个笑话! 殿外值守的侍卫自然是认得凌子岺的,暗杀组见不得光,故而凌子岺每每都是夜晚亥时来面圣,这在奉天殿一众值守侍卫中是心知肚明的规矩。 凌子岺进了大殿,顾赫言已经等在那里了。 凌子岺依男子规制行了跪拜大礼后,从身上摸出一沓皱皱巴巴的书信,双手呈给顾赫言说道:“皇上,这是从魏府搜出的。” 顾赫言接过来,扫了一眼书信的封面就放在一旁,打量着凌子岺,问道:“名单呢?” 凌子岺从善如流答道:“没搜到。” 顾赫言皱皱眉,问道:“没漏过任何地方。” 凌子岺点点头,如实道:“魏府所有地方都搜遍了,并未找到魏宗翰与朝臣勾结波斯国的来往名册,要么是被提前转移或者直接销毁了,要么就是根本没这样东西。” 顾赫言瞥了凌子岺一眼,沉默了半响,不知想了些什么,才转而对凌子岺道:“行了,这件事就先这样,朕乏了,你回去。” 半响,凌子岺站着没动,一双潋滟桃花眼十分放肆地盯着顾赫言看,直盯得顾赫言心里有些不舒服。 帝王觉得被冒犯了,便沉了脸色,十分不快地说道:“怎么?还有事?” 忽然凌子岺如释重负地笑了笑,下一瞬在顾赫言疑惑的眼神中突然直直跪了下去,口中一字一句清晰道:“求皇上给属下一个成全。” 顾赫言吓了一跳,直觉凌子岺的嘴里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这些年凌子岺为他做的,对他的心思他并非全然不知,全然不觉。只是,权利朝堂如泥潭沼泽,他在药王谷韬光养晦多年,用尽手段牺牲太多才有了今日之帝王盛世,他需要的是凌子岺为他鞍前马后,清除障碍,而不是养在后宫像那些只知道讨好争宠的无用女人。 想到这里,顾赫言动了动有些僵了僵的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容,道:“师姐起来说话,你为了我大渊国出生入死这些年,功不可没,我也都一直记得,师姐想要什么尽管说。” 凌子岺站起身来,定定地看着顾赫言,“子岺本就是一孤女,被师父师娘捡回药王谷,蒙皇上不嫌,唤我一声师姐。如今子岺内伤经久不愈,恐怕无力再为皇上效劳。望皇上看在昔日情分上,允了子岺赎出这幅残败自由身,从此天涯陌路,永不相见。” 顾赫言呆愣地张了张嘴,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是要做他的女人,而是要离开他,抛弃他了…… 从他继承皇位到现在已经十个年头,凌子岺也追随了他十个年头,他能理解眼前这个女人的苦涩和求而不得,但与皇权朝野纠葛太久,她帮着他做了太多见不得人的事,知道太多的秘密,见证了他从一个不受待见的皇子到皇帝的这条黑暗之路,这样的一个人,如何脱身,如何置身之外?如何又能让他放心! 顾赫言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天涯太远太苦,师姐就留下来,朕明日就传旨后宫,给师姐一个名分。” 凌子岺早知顾赫言生性多疑,怎么会痛快放她离开?顾赫言是天生的帝王,身居高位的冷血残酷,他从不相信任何人,真正的孤家寡人。 他的那些后宫佳丽说白了就是一群仰仗娘家权势地位的可怜女子,是顾赫言用来制衡前朝诸事的有利筹码。他早前从不提起让凌子岺入后宫一事,此刻说起,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任凭凌子岺有三头六臂,一旦遁入后宫,身无依傍仰仗之物,迟早会悄声死在一群女人的算计之下。 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 凌子岺并没有谢恩,如她所料,这恩典要是放在几年前,说不定自己就头脑一热喜不自禁的答应了。如今她早就过了耳听爱情的年纪,再做不到与人坦诚相待的无畏无惧,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属于那些年少张狂的岁月,十年催折现如今,也就剩下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权谋算计。 顾赫言见凌子岺没有回话,表情略微有些不耐,他都已经让步,允她入宫侍君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平白闹这么一出心灰意冷给谁看,这番造作与后宫那些争宠哭闹的有何分别? 凌子岺自然瞧出了顾赫言眼底的冷意,果然女人一味的付出,到头来感动的只有自己。可惜,凌子岺用了整整十年,明白的太晚了。没办法,事情要办,戏自然要演下去。 于是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微微垂下眼帘,随后拉下身上的斗篷,开始默默解开腰间束缚的腰带。她穿的是男制的内卫服饰,最外一层是连帽大氅,里面一层外袍,外衣,中衣,里衣足足五层。 第5章 小徒弟,中药泡浴美美哒! 良久,在顾赫言疑惑不可思议地注视下,凌子岺脱光了上衣的五层衣料,只剩下一件月白色的肚兜堪堪遮住胸前的风光。 顾赫言万没想到凌子岺会如此,饶是见多了各种手段勾引他的妃嫔,也没见过这么直接了当坦然从容的,仿佛殿内空无一人,仿佛当他不存在一样。 凌子岺缓缓转过身来将整个后背大片赤色的彼岸花以及遍布丑陋的疤痕,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呈现在顾赫言面前。 有些女人天生就有高人一等的气场,即便是狼狈的跌落尘埃,也让人生不出半分的轻视。那之后足足有半盏茶的时间,没人知道顾赫言这个年轻有为的君王脑子里在思索些什么,又或许他什么都没想,只是单纯的欣赏这不可多得的画面而已。 夜风薄凉,顾赫言缓缓上前,将凌子岺剥落下来的衣衫一层一层替她穿回去。不过尔尔,方才的妖冶彼岸花又恢复了清冷阴鸷的暗卫首领。 顾赫言闭上眼,摆摆手,有气无力道:“你走。” 凌子岺微微笑了笑,将腰间的入宫腰牌放在桌上,郑重跪下叩首,“谢皇上成全。” 临走一只脚要迈出奉天殿时,顾赫言的声音从里面幽幽传出来,“你留下那魏家小儿实在不妥,我也是为了你好。” 凌子岺直了直腰背,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回道:“子岺命不久矣,只想身后有人挖坑立碑,不教这幅病躯曝尸荒野就足矣了……” 说完,踏出殿门就迫不及待点着轻功从皇宫屋顶几个起落如燕蝶飞走,。 两个月后。 徽州。 城外竹林深处的独栋复式古典院落。 一大早,魏沐谦就被师父凌子岺挥着鞭子从床上叫起来,丢给他一包散碎银子和一张中药单子,派他去徽州城抓药。 自那日凌子岺辞别顾赫言离开皇宫后,就回到了徽州城外这所竹园。两个月了,每日就无所事事,脑袋空空地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发呆,白日里晒太阳,晚上看星星。 多少年了,凌子岺从未觉得如此舒心惬意过。 而那个从锦州带回来的狼崽子魏沐谦,在最初的几次下药,偷袭没成功之后,也渐渐变得老实了许多,安安分分地每日练功,伺候着凌子岺的一日三餐。 其实那晚的夜雨蒙蒙,凌子岺站在走廊多时,以她的内力耳力怎么可能觉察不出门房中藏着的少年。又观魏沐谦冲出来时与白芨过了几招,不似名门正派武功路数,根基薄弱,招数驳杂,一看就不知从哪里偷学来的一招半式自己再揣摩后形成的。 按说朝廷要臣节度使家的公子,怎么也得请个师父好好教,小孩子就算四五岁开蒙开始习武,到了魏沐谦这个年纪也不该如此不堪。再观他初次见面时身上的衣袍虽干净但也不是什么值钱的布料,凌子岺便推断出这应该是个不受宠的便宜公子。 果不其然,没多久菘蓝就飞鸽传书一封密信,将魏沐谦的身份调查的一清二楚。他是魏宗翰外出巡检时与外面一卖唱的姑娘所生,后来姑娘病死,村里保长才将年幼的魏沐谦送到魏宗翰府上。 可怜魏沐谦虽然顶着魏府公子的名头,实则过的连家生奴才都不如。他在善于伪装的姨娘屋里长大,战战兢兢不知吃了多少苦头,终于在十三岁时凭借过人的记忆力和诗词歌赋功底被皇帝恩典入宫做了皇子的伴读,谁知好日子还没过几天,魏宗翰就被皇帝拿了错处,派凌子岺领着暗杀组灭口全家。 凌子岺也是个口直心快,心胸坦荡之人。她将魏沐谦叫到跟前语重心长地说教一番,最后给了他两条路选择:一个是魏沐谦离开,凌子岺送他一笔银子保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另一个就是魏沐谦留下,安心跟着凌子岺练功,五年之后,准他与自己公平一战,死生不论。 魏沐谦选择了后者。 凌子岺欣慰地笑了笑,开心地像个小孩子拿着纸笔罗盘给自己找风水宝地去了。 其实魏沐谦年纪虽小,到底是存了心思的。他看的出来,凌子岺就是个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杀手头目,他之所以留下来,不单单是为了五年后的一战,更是为了留在她身边伺机查出谁才是真正的幕后主凶。 等日落西山,魏沐谦才背着大包小包的药材回到竹林小院,而此时的凌子岺已经在躺椅上挺尸了一天,见到魏沐谦回来就立马换了一张可怜兮兮的模样连声抱怨。 “苡仁你怎么才回来,师父都快要饿死了!” 魏沐谦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白着一张脸忍不住回怼:“我不回来,你这么大的人了,就不知道自己煮个鸡蛋先对付一下?” “不知道!你个小崽子敢跟师父顶撞是不是?今晚罚你练一百遍仙霞剑法!” “昨天你就罚了一百遍。” “那今天罚两百遍,练不完不准睡觉!” “那你还吃饭不?” “……算了,为师饿了,赶快给我弄饭去!” “……” 魏沐谦无奈,摇摇头,一手提起一个大药包往屋里走去。 吃过晚饭,魏沐谦收拾干净厨房,才跟着凌子岺的身后出了小院,往后山的小溪边散步去。这是凌子岺定下的规矩,饭后百步走,能活九十九。 大半个时辰后,两人才慢慢散步回来。魏沐谦扎进厨房去烧热水,凌子岺则将白日里魏沐谦买回来的中药材挑拣,称重研磨处理。 烧好了水,魏沐谦便坐在凌子岺身旁,听着她一样一样将药材的药理讲给他听,大大小小十几种,川芎,独活,透骨草,伸筋草,千年健,海风藤,琥珀桃仁,藏红花,当归按照一定的比例配好后再倒进浴桶里配合热水泡浴,对梳理经络有奇效。魏沐谦泡了快两个月的中药浴,练起功来身子觉得越发轻盈灵巧,连之前凝滞的内息也完全好了。 不知是不是被中药的味道熏着了还是怎么地,凌子岺竟觉得有些头晕恶心,连忙跑出去在一棵竹子边呕吐不止。 第6章 我靠!中招了~ 她第一反应就是中招了,怕是那小崽子趁她不备又下毒……可转念一想,她堂堂药王谷首席大弟子,什么样的毒能逃过她的法眼? 魏沐谦也吓了一大跳,跟出来一看凌子岺扶着竹子弓腰咳得正难受,不由细想跑过去扶住她,急急问道:“怎么了?很难受吗?” 凌子岺大约将晚饭都吐了个干净才喘匀这口气,在魏沐谦的搀扶下腿软脚软地回到房间,躺到床上一觉睡到了第二日中午,醒来还是浑身难受。 魏沐谦端着刚熬好的糖水进来,看见凌子岺明显憔悴的脸色,忍不住沉了沉眼眸,将糖水放在一旁。 凌子岺胸口闷得厉害,刚想叫魏沐谦将房间窗户打开透透气,就听到了白芨和菘蓝的声音,这对绝世好兄弟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 白芨和菘蓝两人算得上是凌子岺在药王谷为数不多的心腹之一,他们两人一同入谷,又一同常伴凌子岺身侧,白芨武功尚佳脾气却有些急躁鲁莽,菘蓝沉稳内敛却有些优柔寡断,两人一刚一柔倒是相得益彰,平日里相处更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竹园,白芨唤了两声“师姐”,听不到凌子岺回应,还以为人出去了不在家里,正打算转身离开时,就听到一连声的咳嗽声从竹园的某处房间传出来。 白芨率先身影一闪,快步朝凌子岺的房间奔去。与房间里正准备开门的魏沐谦差点撞在一起,白芨眼露凶光,如铁攥的手指闪电般扼住魏沐谦的咽喉,狠声道:“早就警告过你,敢动她一根汗毛,老子活劈了你!” 魏沐谦被掐的眼前阵阵发黑,紧攥的拳头让指尖狠狠戳进掌心,才勉强撑着一口气不让自己晕厥过去。 “住手!” 一道内力劲风袭来,快的叫人看不清。白芨手腕吃痛,半条手臂麻木起来,不由自主地松开了魏沐谦。 “师姐!” 随后进屋的菘蓝没理会门口斗鸡一般的两人,几步走到床榻边,盯着凌子岺略微发白的脸色怔了一下,伸手去抓她的手腕作势探脉。 白芨见菘蓝给凌子岺探脉,以为她内伤又复发了,也急的推开眼前碍事挡路的小崽子,扑到床榻边去抓凌子岺的另一条手腕。 他们本就出身药王谷,寻常的医理自不在话下,再加上自古医毒不分家,药王谷的弟子出去后哪个不是杏林高手。只是…… 只是,白芨和菘蓝两人屏气凝神探脉半天,脸色凝重不说,还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谁都不敢确定,又谁都怀疑对方医术似得。 凌子岺被他们两人古怪的神情弄懵了,她自己也是医药高手,怎么察觉不出自己快吹灯拔蜡,呜呼哀哉了,莫不是自己五识衰退,连感官都衰退了。 魏沐谦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从小习惯在屋檐下察言观色的他,自然也嗅到了那两个男人之间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半响,凌子岺终于忍不住了,张口骂道:“你们两个哑巴了?哭丧个脸给谁看啊?是死是活给个话啊?即便我要死了,也是有时间给你们分分家当的,用不着你们在我这儿惺惺作态……” 这厢凌子岺还没骂完,那边白芨和菘蓝齐齐松开凌子岺的手腕,竟不约而同往后退了一步,仿佛凌子岺的病会传染着急避嫌似得。 只有魏沐谦到底是个孩子,忍不住上前半跪在床边揪住滑落一边的被角,低低喊了一声“师父?” 凌子岺更郁闷了,也不再问白芨和菘蓝,径自抬起右手并起手指搭在左手手腕的脉络上,自己给自己探脉。 不探还好,一探吓得她自己都浑身一哆嗦,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又去重新搭脉。原本带着病容的苍白的脸上竟然不知为何泛上一丝红晕,凌子岺呆滞了好一阵,才恍然回神,她的脉象……她……她怀孕了。 白芨和菘蓝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他们早前就知道凌子岺与顾赫言已经决裂,凌子岺退出暗杀组,在竹园藏头露尾隐居了两个月。今日他们就是闲暇无事,又思念师姐的紧,才巴巴的跑来看她,没想到竟被他们撞见这么一桩大事件。 白芨和菘蓝在确诊脉象时,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他们药王谷的二师兄,当今大渊国的皇上顾赫言。师姐怀了他的骨肉,那么以后是不是…… 还没等两人脑补完情节,凌子岺就一把掀开被子,只穿着中衣就下了床趿着鞋子走到书案桌前,取了笔墨纸张就开始书写。 魏沐谦不嫌事大地赶紧凑过去,他虽然不知道师父得了什么病,但看师父的样子应该是在开药方,那他该跑快一些去镇上买药。 白芨和菘蓝也疑惑地凑过去,以为凌子岺要书信给顾赫言,毕竟这种事情孩子的父亲有知情的权利。 可当两人在看到铺开的白纸上一行熟悉的字体时,都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那白纸笔墨未干,赫然写着:滑石一十八钱,冬葵子一十五钱,干草三钱,藏红花二十钱,夹竹桃一十三钱,麝香…… 凌子岺一气呵成写完,将墨迹未干的纸张递给一旁的魏沐谦,谁知还不等魏沐谦去接,菘蓝就一把将药单子劈手夺走,“师姐不可,你的内伤严重,不能用阴寒药物……” 白芨一看平时老实的菘蓝都急眼了,也顾不得后果噗通一声就给凌子岺跪下了,“师姐生下来,我白芨给你养着。” 菘蓝顿觉头疼,扭脸狠狠剜了白芨一眼,蠢货!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么! 凌子岺微微眯了眯好看的桃花眼,电光火石间已经一掌劈向跪的正气凛然的白芨,在她出手的那一瞬,菘蓝就已经察觉大事不好,箭步上前挡在白芨身前,硬生生受了凌子岺雷霆般的一掌,心肺惧裂口吐鲜血,险些眼前一黑晕过去。 “菘蓝!” 白芨吓了一跳,把菘蓝搂着怀中,手起指落迅疾封了他的穴位,抚上菘蓝的手腕搭脉,真气激荡逆行,脉象混乱,时沉时浮,这一掌造成的内伤不轻,恐要养些时日了。 第7章 狼崽子!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魏沐谦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得噤声,他这些日子和凌子岺抽科打诨,嬉笑闹腾惯了,竟一时忘记了眼前这个女人疯起来是什么样子,带着嗜血的阴狠毒辣,出招非死即伤。只要她愿意,一根小指头就可以轻易地碾碎魏沐谦身上的骨头。 “师……姐,师姐……息怒……”菘蓝挣扎着从白芨身上起来,缓了缓气才悻悻地替白芨求情,“白芨不是有意冒犯师姐,他……他……咳……咳……” 一句话还未说完,菘蓝就扭脸咳出一口血,见状,白芨忙灌注内力与手掌贴上菘蓝的后背助他调息。 “你们走,以后也不必再来。”凌子岺冷冷地下逐客令。 菘蓝脸上还沁着冷汗珠子,闻听此言心里骤然一紧,爬起来就去够凌子岺的衣角,“师姐,师姐,菘蓝不敢了,师姐息怒。” 白芨也知道自己口不择言闯了祸事连累菘蓝,可他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只得跪在菘蓝身侧,脸色像哭丧般难看。 “苡仁,送客!”凌子岺面无表情,语气冰冷。 魏沐谦不敢慢待,见凌子岺冷着一张脸拂袖离开,这才敢把气喘出来抬头去看地上还在跪着的两人。 白芨自是不敢再阻拦凌子岺离开,他扭头看向身侧的菘蓝,平时无论大小事他都是听他的,此刻也不例外。而菘蓝这时自顾不暇哪还有什么心思?他知道平日里凌子岺纵着他,他才能施展些小聪明。若一旦触怒凌子岺的逆鳞,只怕…… “两位,师父让你们离开!”魏沐谦低低地说道。 白芨愤恨地瞪了魏沐谦一眼,“狼崽子,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白芨……”菘蓝虚弱地按下暴躁的白芨,与他对望一眼,两人心有灵犀地抿了抿唇角,下一瞬,菘蓝又吐出一口血,闭眼昏迷过去。 白芨假意惊呼一声,也白了眼软在地上不省人事。 反正此刻两人是断不敢离开的,他们太了解凌子岺的脾气了,此刻若是走了,他们可能真的此生都别想得到师姐原谅了。故而,直接装晕等着那个嘴硬心软的师姐消气了再说。 魏沐谦傻眼了,这……这…… 竹林后山。 日暮已至,流淌的小溪水逐渐泛起刺骨的冰凉。 凌子岺坐在小溪边,赤足泡在溪水里,两眼无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魏沐谦远远找过来,不敢近前,又担忧地看着西沉的暮光和波光粼粼的水面。 凌子岺自认这半生从没像此刻这般狼狈过,心里默默将莳花馆那晚的孟浪之徒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也尤不解气。其实她方才也是气极了,她自己的身体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难道会不知道她是一丝阴寒之物都碰不得的。 三年前的南疆之行,她奉命孤身入敌营受了埋伏,九死一生的逃出来又在边境被五毒教的四大金刚穷追不舍,这内伤便是在那时落下的。 不能堕胎,便只能生下来。然后呢…… 凌子岺自己都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她之所以躲在竹园两月不出,皆是因为,这竹园是当初顾赫言送她的,那人一向自负自傲,他断不会让凌子岺死在这里。 可是出了竹园呢,外面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明枪暗箭,杀手埋伏,她已经将魏家那小孩拉下泥潭,怎么能再生出一个孩子,再亲手…… 凌子岺从来不是圣母,她并不认为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无辜什么的,只是觉得这是一个累赘,一个她通往自由快乐路径上的绊脚石,偏生这绊脚石在她身体里生了根,发了芽,要是拔除就直接连她自己的性命一并交付,想想,太不划算! “师……师父。”魏沐谦磨磨蹭蹭走到凌子岺身后,鼓足勇气冒着被揍的风险怯声开口。 凌子岺平静地看着水面,并未扭头,只淡淡问道:“他们走了?” 魏沐谦咽了一口口水,回道:“晕……全晕了。” 凌子岺闻言顿住,扭头瞥了一眼魏沐谦,讶异道:“多久了?” 魏沐谦:“快一个时辰了。” 凌子岺伸手撩起裙摆从溪水里收回脚,见状魏沐谦忙附身上前将散落在一旁的鞋袜拎在手里,再自然不过地去帮凌子岺穿袜穿鞋。 凌子岺的裸着脚在溪水里泡久了,冰的有些麻木,即便穿了鞋袜再站起来时,一时没站稳靠着魏沐谦缓了一下,没承想引起小腹丹田处一股刺痛,尚在能忍受的范围之内,凌子岺便没在意,若无其事地从溪边离开了。 还未踏进房间,以凌子岺的内息耳力就听到了两处不同的气息,一个沉稳有力,一个薄如蝉翼,明显的一个装晕,一个是真晕。 推开门,凌子岺直奔躺在地板上脸色煞白的菘蓝,托住他的肩膀膝弯,手臂一使劲竟抱起一个比她高一头的汉子,放到房间里的另一处竹榻上。 “白芨,你要是再不滚起来,你的好兄弟就真的去见阎罗了。”凌子岺看着地板上闭眼晕的一本正经的男人淡淡道。 白芨一个鲤鱼打挺从地板上爬起来,直奔竹榻而来。 “给他输内力调息,我不回来不准停。” “好。” 白芨从凌子岺手上接过菘蓝,盘腿坐在他身后,双掌贯注内力抵在菘蓝后背,闭上眼睛专心替他疗伤。 凌子岺旋而走到书案旁,捡起地上先前写的药单子看了一眼便揉作一团丢在一边,重新开了疗愈内伤的几位中药交给魏沐谦,嘱咐他抓药去了。 到了晚饭时候,菘蓝才醒过来,在白芨的搀扶下从房间里走出来,来到小院里见躺在摇椅上闭目假寐的凌子岺。 魏沐谦将吃饭的竹桌搬出来,忙里忙外没多久就张罗了一大桌的饭菜。白芨看的直瞪眼,敢情这小崽子还是个厨房一把手啊! 仔细想来也是,他们这些人终日奔波,三餐不定,空闲的时候不多,不是练功,就是疗伤,谁会没事下庖厨。有条件就酒馆酒楼舍银子,没条件就几天水米不进干熬着,想想他们这些大老爷们有时都受不了,也不知凌子岺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就干了十年? 第8章 大爹二爹都是爹~ 不过这话,白芨和菘蓝也就敢在内心腹诽一下。毕竟在药王谷,谁敢将凌子岺当做一个姑娘家,是嫌命太长了么? 凌子岺睁开眼,不悦地瞥了一眼杵在那里跟两个竹竿一样的人,命令道:“吃饭!” 四人围着竹桌而坐,魏沐谦年纪小,尽量缩着肩膀低头扒饭降低存在感。凌子岺一天没吃饭,此刻也饿得难受,拿了筷子就是一阵风卷残云,下箸如飞,仿佛饿了八辈子一样。 白芨瞪圆了眼,看凌子岺吃的香,也抄起筷子不甘示弱随着凌子岺的筷子走,凌子岺夹鸡肉,他也跟着夹鸡肉,凌子岺夹肉丸子,他也马上去夹,弄得凌子岺白他好几眼。 相比较而言,菘蓝的吃相倒是文雅多了,筷子一直留恋在两盘素菜之间,直到凌子岺夹了一块酱肘子放到菘蓝碗里,嘴上含糊不清揶揄道:“多吃点儿,给你瘦的我抱着都不费力。” 菘蓝脸红了红,头低了低没说话。 白芨立马觉得自己不受宠了,梗着脖不服气道:“师姐你偏心,我为啥没有?” 魏沐谦抬眼飞速看了白芨一眼,心道真是个憨憨,又忙低头认真扒饭。 凌子岺不紧不慢地夹起一块鸡肉从善如流地放到白芨碗里,在他喜滋滋的同时,打击他道:“这鸡屁股挺香的,适合你!” 菘蓝,白芨愣住,魏沐谦憋红了脸也不敢笑出声。 凌子岺好看的眉峰一挑,道:“怎么?才过了几天好日子不知道怎么嘚瑟了?那次雁山打猎被鹰啄了眼,困在水里几天几夜剥了皮的粉肉不也吃的挺香?” 魏沐谦听不懂凌子岺说的江湖黑话,忍不住问道:“你们这么好的身手也会被鹰啄了?那得是个成了精的老鹰,粉肉是什么肉,粉蒸肉吗?” 白芨摸摸鼻子没说话,那次他在药王谷养伤并没参加行动,不过听回来的师弟们提过一两句。 菘蓝猛地就惨白了脸,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凌子岺眨巴眨巴眼睛,笑的如沐春风般给魏沐谦耐心解释道:“打猎就是杀人,鹰就是对家,水里就是埋伏,粉肉……自然就是剥了皮的……耗子肉。” 下一刻,白芨和魏沐谦纷纷捂着嘴跑离餐桌去一旁竹林角落呕吐去了。 凌子岺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了擦油腻的嘴唇,仿佛刚才在饭桌上毫无形象抢食吃的人不是她一样。和往常一样,吃完饭去散步。 菘蓝跟在凌子岺身后,新月弯钩,竹林影影绰绰,夜风清冷阵阵。凌子岺只穿了一件中衣,菘蓝有心将自己的外袍脱了让与她披上,犹豫再三还是放弃了。 “一会儿回去喝了药再走,内伤不当回事会损了根本,别仗着自己年轻……”凌子岺的声音轻飘飘的落在菘蓝耳边,这话有气无力也不知是对着他说,还是对着自己说的。 菘蓝回道:“是,师姐。” 片刻后,凌子岺回头转过脸,面色阴晴不定地打量着菘蓝:“怨我了?” 菘蓝立刻道:“不敢。” 凌子岺自嘲地笑笑,那就是怨了。 又走出好远,菘蓝才开口踌躇道:“师姐,以后准备如何?” 凌子岺停在溪水边,望着水面倒影孤零零的残月,“先活着,再谋以后……” 菘蓝抬眼见她脸上淡淡的,并无温色,便点点头,轻声道:“师姐放心,孩子的事我和白芨一定会保密的。” 凌子岺闭着眼深吸一口气,复又睁开,道:“眼下这个不是重点,我既已退出药王谷,除了这竹林便再无地方可去。要么被永远软禁于此,要么出了竹林暴死街头,两条路给我选,两条都是死路。” 菘蓝走近凌子岺两步,附身凑近与她一边耳语:“师姐逃。” 凌子岺一愣,这不是没想过,但是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她这么大一个人还带着一个半大少年,以后还会有一个小小孩子,要逃到哪里去,又能去哪里? 菘蓝又凑近凌子岺耳边,低低地吐露出三个字,“阿尔沁。” 南疆乌依古尔呼都格部落,那个热情率真的姑娘阿尔沁。凌子岺第一次去南疆执行任务时,水土不服昏迷在草原被阿尔沁小姑娘搭救,后来小姑娘成了亲,嫁给了另一个部落的年轻首领。新婚没多久,他丈夫的亲弟弟篡位,被部下设计杀死,阿尔沁被囚禁,还是凌子岺带着人千里迢迢奔赴南疆救出她,送她返回家乡乌依古尔呼都格部落。阿尔沁的家乡信奉刺青,凌子岺身上的彼岸花就是出自阿尔沁之手。 两人已经多年未见,平常偶有书信往来,凌子岺是个怕麻烦的,有时候阿尔沁给她写十封信她不见得能有空回一封,就算回了也是寥寥数语,“安好!”“勿念!”“知道!”“多谢!”弄得阿尔沁像个抱怨的小妻子一样哭笑不得。 凌子岺笑了笑,这幅皮囊能埋在南疆那样异域风情的大草原似乎也是个不错的归处。 菘蓝见凌子岺眉眼温柔这才微舒口气,便知此事成了,心里也不由畅快起来,连带着胸口的内伤似乎都好了大半。 远远的传来沙沙的脚步声,菘蓝看见白芨和魏沐谦一前一后追了过来,故意往旁边挪了半步双臂叉腰站在凌子岺身后,顺着她的目光也一同看向水面。昏暗夜色下,远远从背后看,就像是菘蓝在后面抱着凌子岺站在溪水边喃喃细语一般。 菘蓝低声开口:“师姐,要带着那个魏家孩子去吗?” 凌子岺轻轻颔首:“你和白芨跟着我太危险,还是留在药王谷。等以后想离开了,就执行任务的时候寻个诈死之法到南疆来找我。” 菘蓝低低应了一声,等那两人跑上前时,才装作无事地伸展伸展手臂走开站到一边。 魏沐谦将手里的外袍递给凌子岺,“师父穿上,外面冷。” 白芨古怪地打量了一眼菘蓝,又转而看看凌子岺,见两人神色平常,心里越发嘀咕,刚刚他过来的时候,分明看见…… 不懂! 第9章 王爷有个软萌甜甜小侄女 凌子岺并未接魏沐谦手里的外袍,而是抬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苡仁,天冷了,师父给你换了暖和的地方过冬。” 魏沐谦不明所以,但也不敢忤逆凌子岺的话,便乖顺地点点头,“好,我听师父的。” 师徒情深,白芨在一旁看的眼热,也亟不可待地嚷道:“师姐,我也去,带着我和菘蓝,我们一起去。” 凌子岺看了白芨一眼没理会,拽过魏沐谦手上的衣袍卷了转身往来时的路上走,魏沐谦忙赶上去跟在后面。 白芨更气闷了,脾气上来就不管不顾的追上去,甚至大胆地挎上凌子岺的手臂,大言不惭地朗声道:“师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别想甩下我们……” 凌子岺冷飕飕地瞅着被白芨拉住的手臂,拧眉问道:“你几岁了?” 白芨自豪挺了挺胸胸脯,回道:“二十二。” 凌子岺无语,使了个巧劲儿将白芨的手甩开,嫌弃道:“我看三岁还差不多!说话做事全不过脑子,犯错就会装傻卖萌,就你,还想跟着我,当我孩子干爹,再练几年你……” 白芨被骂的还没反应过来,跟在他身后的菘蓝唯恐天下不乱地突然开口:“我也要当干爹。” 凌子岺脸上再也绷不住,忍着嘴角的笑意骂道:“菘蓝你也学坏了是不?皮痒想挨揍是不是?” 闻言菘蓝突然跑开,到一旁的竹子上折了一根小手指粗细的竹枝条,又乐颠颠跑回来递给凌子岺:“师姐要打就打,只是别累着身子就行。” 一旁的魏沐谦也不敢示弱,正想开口,却被凌子岺看透心思,截口斥道:“怎么?你也敢凑热闹?” 吓得魏沐谦一缩肩膀,默默退到了一边。 白芨才恍然大悟反应过来,一把推开菘蓝,挤到我面前,堆着满脸憨笑:“我,我,师姐先打我,是我先说的,我是大爹爹,我排第一!” 凌子岺握了握手里的枝条,感觉还趁手,便咬牙切齿的地扬起一个极具魅惑人心的笑容。 菘蓝太清楚这个笑容背后的意义了,立马捂住胸口如病弱美人似得装柔弱,好似一口气喘不上来马上就要晕眩的虚弱样儿:“……菘蓝不敢与白芨争第一……愿居第二……咳咳……咳……” 白芨见菘蓝演的煞有介事,也不开口争了,扶着摇摇欲坠的菘蓝看向凌子岺:“师姐,菘蓝身体不好,我先送他回去。” 说完也不等凌子岺说话,便半拖半拽着菘蓝撒开脚丫子跑远了,那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儿病弱美人的模样。 没过几天,菘蓝和白芨就送来了阿尔沁的飞雕书信。 凌子岺将信纸打开,原以为还跟从前一样洋洋洒洒嗦里嗦几大篇废话,没想到展开信纸就一个字,“好。” 凌子岺不禁失笑,这个小心眼爱记仇的丫头。 既然准备去南疆,就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商定下了日子,菘蓝和白芨便回去准备了,他们现在还隶属药王谷,不能太招摇地一路送凌子岺去南疆,否则容易给他们惹下麻烦。但乔装打扮李代桃僵地将凌子岺从竹林神不知鬼不觉地换出去,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魏沐谦则忙碌起来,每日要下山采买一应物品,每次数量还不能多,以免引起外面那些人的注意。 凌子岺自从决定与肚子里的孩子共存亡后,便也想开了,虽然那晚她并没有看清那男人的长相,但管他呢,肚子是她的,命也是她的,没有爹就没有爹,她从小就没爹没娘,不也照样过得挺好。 走一步看一步,她这样的人,死后多半是要下地狱的,那就趁活着的时候多走走,多看看,生个孩子也不错,人生也算是啥都没落下,全经历了。 这头她心态乐观的抱着魏沐谦孝敬的点心躺在竹园躺椅上晒太阳。 那头顾北煦却不怎么好,此刻正在烦恼一件重要的事。 顾北煦这些年一直驻守大渊边境鲜少回到京都永安城,他手上握有大渊兵权一直被他那个心机深沉的侄子皇帝惦记,自然要避之锋芒,也懂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只是顾北煦还有一个比他小十几岁的侄女顾可甜,原是当年先皇驾崩六子夺帝时他从一处偏僻冷宫里接出来的小女孩。一个废妃在冷宫生下的孩子受尽宫女太监虐待,在兵荒马乱的皇宫逃命见到顾北煦,便抱着他的腿直叫哥哥再不撒开。 其实该叫“皇叔”的,顾北煦纠正了小女孩好久都没纠正过来,便也就由着她喊“哥哥”了。朝堂稳定后顾北煦想过将她送进皇宫,就算她母亲是废妃,她也该是公主。不巧正赶上大渊挑选公主去蛮荒和亲,顾北煦犹豫了,最后将小女孩的身份瞒了下来偷偷养在京城的王府宅院里,对外只说是战场捡回来的,认了义妹,随他姓叫做顾可甜。 一晃数十年过去,当初的小女孩如今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小美女,性格也像她的名字一样可爱甜美。往事不可追,顾北煦又将她保护的好,保留下了小女孩内心里的天真烂漫善良无忧。 安王世子安星喆,与顾北煦一同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就调侃过顾北煦,说他一只狼居然养出了一只兔子。 安星喆第一次在王府见到顾可甜时候就眼睛冒光,顾北煦立时脸色就难看了,同是男人他又如何看不出他这兄弟的小算盘。 同窗共事这些年,两人一起喝酒,一起打仗,一起逛青楼,谁不知道谁什么样儿。顾可甜在外人眼里就是王府养的丫头,顾北煦的小侍妾,只有顾北煦自己心里清楚,他的这个侄女是公主,理应受万民朝拜的尊贵高洁公主。 金枝玉叶的怎么能嫁给一个家中有妻妾外面风流韵事不断的男人,他若真的应了,将来如何跟九泉之下的皇兄交代,虽然皇兄不一定在意这个便宜女儿。 安星喆也不恼,知道顾北煦吃软不吃硬,便想着法子地讨好他这个拦路虎,今天送这个礼物,明天送那个礼物,跑上跑下殷勤的很。 第10章 交友不慎的安王心里苦啊~ 那晚也是安星喆说锦州城的七夕夜花魁娘会执灯游街,死活拉着顾北煦去凑热闹,两人喝了不少酒,在最大的青楼莳花馆住下,当夜就发生了顾北煦走错房间睡错了姑娘的荒唐事。 也不知是那姑娘给顾北煦带来的震撼太大,还是这些年被美色酒肉掏空了身子,自那日之后,顾北煦再去青楼,居然就…… 一个男人怎么可能承认自己不行,尤其是顾北煦这样的风月老手,可事实就是这样,午夜梦回,他总是梦见那大片妖冶的地狱之花,那姑娘身上的冷香是他遍寻香坊都找不到的味道。他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就这么无端地害起相思来。 顾北煦已经多日不曾出府了,整日里就盯着书房墙上的一副新画发呆。画上是一幅美人骨的背影,长发如瀑,罗裙半褪至腰间,光裸的背上描摹着大朵大朵的盛开彼岸花。没有题字,没有落款,是顾北煦根据自己的记忆临摹的,画了十几张,觉得这张最好。 可惜,红颜薄命! 京都王府是待不下去了,顾北煦想回边境去,或许让山涧草原的风一吹,他就能忘了那个的姑娘,就算忘不了也无妨,大不了过个几十年再去阎罗殿里找人。 于是,顾北煦拉上安星喆去宫里跟皇帝辞行。 安星喆一百个不情愿,美人没到手,拦路虎又霸道,这么急着回边境不就是明白着将他支走嘛!这……交友不慎的安王心里苦啊! 皇宫上书房,顾赫言在大殿来回踱步,旁边站着回话完毕的侍卫。 凌子岺自从那日离开皇宫一路不做停留的回到徽州那片竹林,两个多月间便再没出来。隔个一日两日就会派那个魏家小子去城里采买,不过是些吃食和药材,并无什么异常。凌子岺的手下亲信白芨和菘蓝两人倒是去了两次,一次中午未时去,晚上亥时离开。另一次是早上辰时去,呆了半个时辰就离开了。 顾赫言细细琢磨着暗卫的话,他并没有因为派暗卫监视凌子岺而感到有什么不妥。那日他既然已经放她离开,便再没有伤害她的理由,只要她乖乖待在竹园,他这么做只是想保护她,对,他想保护她。 那个魏家小子始终是他梗在喉间的一根刺,凌子岺任性不计较后果将危险养在身边,他不能心慈手软,于是便朝侍卫下了个命令,等下次那魏家小子再出竹林寻机会斩草除根。大不了,大不了再赔给她一个奴才,这么多年,凌子岺是最听他的话的,不是么? 侍卫领命低低的退出去,便有人来报,镇北王和安王进宫来了。 想杀魏沐谦的何止是皇帝顾赫言,还有白芨和菘蓝,他们刀山血海追随凌子岺多年,与她的感情早就超越了普通师门的师姐弟情谊,忠仆不事二主,他们虽在药王谷,却也只听从凌子岺的差遣。 现在凌子岺内伤沉重又添身孕,魏沐谦这头小崽子活着一日就是对凌子岺最大的威胁,白芨和菘蓝就是冒着被凌子岺一掌劈死的风险,也要将那头小崽子宰了,否则后患无穷。 魏沐谦从城中买了蜜饯酸梅回来,每日晨起见凌子岺孕吐的厉害,便想起先前在魏府时姨娘怀孕都是喜爱这些的,便趁机买回一些放在凌子岺的房间。 凌子岺这些年大大小小受过的伤,恐怕她自己都记不清了,杀伐决断是个狠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女子孕吐本就难捱,再加上她身体暗伤颇多,比一般孕期的女子要辛苦的多,即便如此,凌子岺也丝毫不当做一回事,前一刻还摇摇欲坠呕出胃血,下一刻洗把脸就精神抖擞地去跳小溪里摸鱼去了。 晚饭的时候魏沐谦将鱼汤端上了桌,凌子岺皱着眉头闻了一下,就起身回房间打坐去了。已经连着好几日了,凌子岺每天吃极少的食物,有时候胃疼的狠了就干脆不吃,以至于白芨和菘蓝再来竹院时,惊见凌子岺消瘦了一大圈,白芨差点暴走,还以为那头小崽子虐待她。 凌子岺易了容,和菘蓝交换了衣物,扮成菘蓝的样子和白芨先出了竹林,魏沐谦则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也换了行头装作和往常一样出了门。 三人在徽州城的平安客栈碰头,凌子岺吩咐魏沐谦去买些干粮,白芨不放心悄悄跟了去。到了喧哗的大街上,趁着魏沐谦买饼等待的空隙,白芨摸出袖口的匕首就迎了上去。 魏沐谦,必须死! 魏沐谦这几个月跟着凌子岺,武功心法得她点拨,相较之前提高不少。白芨的匕首被魏沐谦灵巧避过,下一刻就丢了手上烧饼格挡几招,他自知不是白芨的对手,便插空施展轻功逃走。 白芨一路追赶将人堵在了无人的空巷,废话不多说,白芨手心一转收了匕首亮出长剑便朝白芨扑过去,动作迅捷利索,魏沐谦手无兵刃,只得闪身躲过,施展惊鸿飘影步伐身法极快,竟然躲过白芨成名剑法的狠辣一招。 白芨看的清楚,这小崽子居然用的是师姐教的轻功一惊鸿飘影,心头更是火起,再让他跟下去将来教会徒弟,离师父的死期还远吗?再出招已经是杀气腾腾,势在必得。 平安客栈里,凌子岺心头隐隐不安,魏沐谦出去多时还未回来,白芨也不知去向,眼看天色不早,再多耽搁下去菘蓝在竹林就多一份危险。 正欲出门寻找时,白芨却一个人回来了,虽然他面色如常掩饰的很好,但衣袖上的点点血渍还是引得眼尖的凌子岺皱了皱眉,白芨便马上托口说是在杀猪摊贩那儿蹭的。 凌子岺脸色立刻就冷了下来,二话不说就往外走,她堂堂一个杀手头子要是连猪血和人血都分不清楚,也不必活了。 魏沐谦命大,在凌子岺找到那个巷子的时候,他还剩下一口气。这伤要是换了别人或许就没救了,谁让凌子岺是药王谷的大弟子呢!沉默不语地将血葫芦似的人用大氅裹了带回客栈,不出三日魏沐谦就又活蹦乱跳了。 第11章 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 即入江湖任谁都再没有矫情的资本,脑袋掉了碗大的疤,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疼一疼,忍一忍,只要死不了,下次努力练功,争取让别人先死。一战扬名,英雄大侠,都是话本子用来骗小孩的。 “白芨能杀你,说明人家武功好,你若想报仇,就得咬牙练功,争取比他厉害,到时候你也在白芨身上戳几个窟窿,师父就是在九泉之下做鬼也会佩服你。” 凌子岺嚼着苹果靠坐在客栈的护栏上,望着外头暮色沉沉的夜空,对着一旁大伤初愈的魏沐谦一番说教。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别太相信自己的直觉和眼睛,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心智。现在吃些暗亏对你以后的成长有益无害,想活下去没有罪,能不能活下去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魏沐谦垂着眼帘低低的应了声。 凌子岺咬了一口苹果,继续道:“我既已答应收你为徒,理应护你周全。我知你心有怨怼,白芨和菘蓝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将来我若不在了,你想怎样就怎样,也不会有人管着你了……” “师父?”魏沐谦小声地唤了声,不确定地看向凌子岺。在魏府跌跌撞撞长到这么大,很多时候都是魏沐谦自己跟自己相处,从没有一个人像她这般对他说这么多话,没有掉文咬字,只有最浅显最粗狂的道理。 “行啦!”凌子岺丢了啃半个的苹果,起身从栏杆上跳下来,边整理身上的衣衫边往外走:“身上有伤就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城。” 耽搁了这几日,恐怕她离开竹园的消息早就传到皇宫那人的耳目里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凌子岺打着哈欠回房间睡觉去了。 顾赫言确实得到了凌子岺离开竹园的消息,这些年他自认对凌子岺很是了解,知道她除了药王谷和竹园这两处地方再无别处可去,只以为她出了竹园是出门闲逛,在外面玩累了自然就回去了。 只是皇帝派给暗卫的刺杀名单里除了魏沐谦,又多了两个人名。既然那个叫白芨和菘蓝的这么维护凌子岺,都离开药王谷了还帮凌子岺逃走,这样的人实在碍眼,凌子岺的身边就不应该有任何人,那样她才会全心全意地为他效力,为大渊国效力。 徽州城,平安客栈。 到了第二日一早,凌子岺换了简服男装,下楼结账退房,雇佣了客栈的马车和车夫便带着魏沐谦离开了。 原本的计划是两人骑马去南疆的,眼下魏沐谦身上有伤,马车是脚程慢了些,但能挡风挡尘不用日晒雨淋,反正都已经和阿尔沁约定的接头日期晚了,再晚几日也无妨了。 这次凌子岺吩咐赶车的车夫尽量走大路,走官道,其实她不吩咐,车夫也会走官道,毕竟人家养家糊口的挣几两散碎银子走小路偏路遇到劫匪就划不来了。只是凌子岺从前的身份使然,她并未光明正大走过几次官道。 顺利出了徽州城,马车一路扬尘朝下一个城镇驶去。 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凌子岺灌下一口凉水,将软皮水袋丢在一边,看着面前缩在角落专心看医书的魏沐谦,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苡仁,马车上看书对眼睛不好,用功也不急于这一时。” 魏沐谦从书里抬起头,眯了眯确实酸胀的眼睛,看向一旁的水袋然后将手里的书收起:“师父是不是饿了?我这就给你……” “不用了。”凌子岺摆了摆手,手掌小心地贴上胃部忍住干呕的欲望,这马车坐的她也不知是晕车还是孕吐反应,总之浑身都不舒服。 魏沐谦摩挲着手里的书册,他心里也不知如何,想到凌子岺早饭就没吃,大半日只喝了几口凉水。想着自从跟了凌子岺,从锦州到徽州,如今又要去南疆,前途未卜,却也不觉得恐慌,总觉得未来可期。 眼下凌子岺的状况时好时坏,魏沐谦恨不得自己一夜长大,将她身上的本领都学了去。又默默祈祷着凌子岺千万别离开,别抛下他,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当初他被娘亲村里的保长伯伯送到魏府的时候都没有这种感觉。 “苡仁,我睡一会儿,过半个时辰叫我。”凌子岺精神恹恹地脱了外袍,抱着小被子蜷到车厢软塌上侧身朝里又梦周公去了。 魏沐谦放下手里的书册,起身悄声出去顺手关上了车厢木门。 外头日暮已然是快要西沉,赶车的车夫见小公子出来,忙嘿嘿憨笑几声,“这条山道太窄了,路是颠簸了些,再走十几里过了岔口就好了,晚上能到清水镇,小公子就找客栈可以歇脚了。” “辛苦周伯了。”魏沐谦坐在另一边礼貌笑道。 车夫连忙摆手,“不敢不敢,客官太客气了。” 路途遥远车夫赶车本就无聊,魏沐谦生的俊秀乖巧,两人在车厢外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车夫活了半辈子,直言还没见过凌子岺这么好脾气的师父,一点儿师父的架子都没有,听得魏沐谦直点头,生怕背后车厢里的睡觉的那人突然打开车门,将他一脚踹下去。 凌子岺是真的睡着了,就如同平时调息入定一样,外面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日暮已至,魏沐谦盯着前面的马儿晃动的鬃毛发呆,忽然听见身旁的周伯疑惑地“欸”了一声,便扭头看周伯赶车不看路,偏生两只浑浊的眼睛往天上看。 “真是奇了怪了,怎么这么多纸鸢?”魏沐谦也看向远处有些发暗的上空,心说这大晚上的谁家熊孩子放纸鸢,而且还是几十个一起放,纸鸢过节吗? 嗖嗖嗖! 片刻间,几根箭羽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钉进车厢门框上,车夫周伯吓得一拉缰绳将马车停在了山路中间,马儿嘶鸣,魏沐谦才惊觉瞪大眼睛,纸鸢越靠越近,第二波箭雨又搜搜携裹而来。 “师父!师父!凌子岺!” 魏沐谦扭身推开车厢门,却见凌子岺依旧睡着双眼紧闭,像是梦魇着了被魏沐谦连着叫了几声都没反应。无法,魏沐谦只好抄起一旁的长剑跳出去,将车厢门关的严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