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齐眉》 第1章 皇家娶妻&李氏嫁女 【大晏承平日久,慕容氏天下经久不衰,皇位更迭间,唯开国元老李氏一族尊荣不衰。】晏史如此记载。 晏历766年,元月廿一,京都城万人空巷。 春寒料峭,却是难得的艳阳天,大街小巷,皆是一片喜色。 无他,去年立储之际就该大婚了的襄七王殿下慕容瑾,今日成婚,温润如玉的陌上君子,娶了丞相府李家的金枝玉叶。 单说这新郎官儿襄七王,自是赫赫有名的,那是贵妃独子,立储之前,七皇子和三皇子,可说不清到底谁的支持者比较多,都是四妃的独子,还是把持后宫的二妃,一个是心思缜密,一个是雷厉风行,一样的惊才绝艳,一样的天子爱子,一样的雄才伟略,为君,似乎都是上选,这后来嘛,显然是三皇子拔得头筹。 这可不是天家娶妻而已,丞相府,也不是普通的贵胄,他们,还是国公府,先祖当年可是追随太祖太宗开疆扩土的人,是以,封侯拜相,世袭罔替。 可偏偏这国公府的后人争气,不但守得了这泼天富贵,七百年来,大都还是靠科举入仕,没有受着先祖荫避浑浑噩噩不说,一个个都是大晏的栋梁,着实是羡煞旁人。 不过,说来奇怪,李家尊荣至此,却是个子嗣稀薄的,几乎是一脉单传至今,为数不多家中有两个子嗣,其中一个还是个姑娘家!而且,哪怕是姑娘家,七百多年里,算上他们先祖的妹妹,也就三个姑娘,一个嫁了太祖弘德皇帝,一个嫁了仁中皇帝,今儿的新妇,便是那李家第三个姑娘。 天家慕容氏娶妻,宠臣李家嫁女,自是声势浩大,瞧瞧那喜轿,九抬呢!皇后也不过是九抬!而且,听说那是曾经仁中皇帝的皇后出阁时的用的,这恩宠,也是独一份了! 当今嘉明帝仁政,亦不喜奢靡,登基大婚时,都没有这个架势,更别说去年大婚恰逢太后身子不爽,只得一切从简的太子大婚了,远远不敌这阵仗。 而李家不遑多让,一百八十一抬嫁妆,岂止是十里红妆,硬生生是从丑时开始抬的,现在都快午时了,宾客都到了,可听人说嫁妆单子还有一大半没唱完呢! 再说那再金枝玉叶不过的新娘子,盖头遮得严,其实百姓也看不见什么,更别说外头一圈一圈的人还挡着呢!只是,嫁衣上价值不菲的珠玉,着实是光彩夺目的,据说,那是宫里顶级工匠不眠不休赶了一个多月赶出来的。 而随花轿洒下来的金叶子,更是实打实的阔气,洒叶子的,穿着宫装,竟是司宝司的女官,可见,这般大的阵仗,原来是当今嘉明帝允了的,不免,又是好一通艳羡,纵然平头百姓不通庙堂之事,也忍不住道一句:李家果真是极被看重的天子宠臣! 极尽奢靡盛大的婚礼,哪怕是元月,春寒也挡不住这万人空巷,一道跟着花轿,到了王府。 大晏皇子都是在立储同时封王的,虽然不是新建的府邸,可就七殿下的受宠程度,府邸也不会差,虽然都是住曾经的太子府,可七殿下这边,选的就是仁中皇帝的潜邸,也不知道是不是偶然。 若是要说住先祖潜邸是大不敬,嘿,这七八百年了,皇帝换了几十个,要真的是皇子皇孙一人一个新府邸,那得有多少?可京都城就这么大个地方,天子下令改的,让自己儿子住的,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说个不好听的,皇宫还是人皇帝登基后住几十年的地方呢,真要这么说,那不是得一个皇帝一个宫?那京都城早就盖不下了!而且,他们都是一家人,住的都没意见,文武百官谁没事儿这么吹毛求疵?御史大夫又不傻,这种事儿,没必要死谏,命就一条,虽然死谏是无上荣耀,可是,那得用在刀刃儿上。 反正,两百多年没人住的府邸,这才搬进来半年,就有了女主子了,这会儿四处都是红艳艳的,帷幕挂了一层层,下人都是裁了红衣,这会儿往门口一站,格外喜庆。 新妇入府,跨了火盆,拜了堂,基本上,就是礼成了。 值得一提的是,向来厚待臣子的嘉明帝,今儿没有来。 平常那些公侯谁家喜事儿,都能见着嘉明帝的身影,无非是待了多久,带着什么人来的差异而已,却不想,颇被看重的襄七王大婚,却是没有来,说是染了风寒,过了病气给新人就不好了。 也是,毕竟,新妇身子不好,从前还是常年缠绵病榻的,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了没,真要是过了病气,那可就不好了。 这么一想,众人瞧着替父来观礼的太子,心里大抵是有了数。 要是没有皇命,太子怎么会这么高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七襄王娶了李家姑娘,李家这护国公府,还会不会不遗余力保东宫,可还是未知数呢,而下旨成这段姻缘的嘉明帝,到底是什么用意,亦是未可知,太子这带着太子妃观礼观得这么高兴,也是不容易了。 新妇被送去里头歇着了,外头的宴席才刚开始,京都城但凡有头有脸的,都来了,就是没能被邀请,也是厚着脸皮来了,特别是知道嘉明帝不在,就更好意思厚着脸皮来了,满堂的宾客,个个都非富即贵,就是来看一眼,也是好的。 却不想,这酒过三巡了,众人的高谈阔论还没开始呢,就被门口的一道身影吸引了注意力,不少人连杯中酒都洒了。 来人穿着一身暗红色的长衫,这天气连件兜帽都没有,也是年轻不怕冷的,不过,别人大婚,这宾客穿红色,自然是不妥当的,可,它又没有多艳,可到底是红色的。 极为出彩的眉眼,不失男子的凌厉,却又没有凌厉五官常有的狠厉阴郁,就是脸色煞白,平添几分孱弱,放眼望去,这满堂的男儿郎,容貌上,怕是就只有太子和新郎官儿能与之搏一搏了。 宾客都噤了声,还有几个胆小怕事的,都坐不住了,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来人不是旁人,家世放这里也不够看,可偏偏,这人两年之内以雷霆之势破了不少大案,已然官至四品,还是不及弱冠的年纪,不仅仅是大理寺新贵,就是整个大晏官场的同辈人里,这人都是佼佼者。 这人名叫薛子易,出身昌平伯府,实打实嫡出长子,纵然昌平伯府日渐式微且早年被嘉明帝厌弃,可是,到底还是有爵位的,更别提这人还有个富甲一方的外祖家,关键是,这薛子易,同今儿的新娘子,是有婚约的! 第2章 宾客如云&不速之客 来人不是旁人,家世放这里也不够看,可偏偏,这人两年之内以雷霆之势破了不少大案,已然官至四品,还是不及弱冠的年纪,不仅仅是大理寺新贵,就是整个大晏官场的同辈人里,这人都是佼佼者。 这人名叫薛子易,出身昌平伯府,实打实嫡出长子,纵然昌平伯府日渐式微且早年被嘉明帝厌弃,可是,到底还是有爵位的,更别提这人还有个富甲一方的外祖家,关键是,这薛子易,同今儿的新娘子,是有婚约的! 这婚礼太过大阵仗,众人差点儿都忘了,新娘子,曾经是有个已经下了聘礼就差正儿八经迎亲了的夫君的! 而且,那也不是被遮掩了的,当时,可是闹得挺大的! 先是薛子易“程门立雪”般的苦求,还是带着族亲公主婆母来做媒的,可谓是诚意十足。 奈何府门紧闭,李家根本不搭腔。 也是,李家先祖跟皇家慕容氏一起打的天下,一文一武,说句不好听的,这大晏江山,有他们家一半,更别提李家几百年如一日的忠君爱国,更是在皇位更迭这种大事上永远护君护储呢,这样的人家,要什么样的女婿没有,更何况,人家家里这几百年了,统共就三个姑娘家,再这么宠溺到是不过分的。 后来,三月三万兽山围猎,李姑娘被歹人掳走,正是这薛子易救回来的,岂料半路遇见猛虎,带着个娇弱的姑娘,纵然通天的本事,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可是,薛子易却是重创猛虎,熬到了带人搜山的七殿下到,猛虎被众人合力斩杀,闻着味儿过来的猛兽也无一存活。 姑娘是毫发无损,薛子易自己却浑身是伤,姑娘哭得肝肠寸断,大概是被吓坏了。 至此,李家或许是终于是瞧见了真心,终于是允了。 纳采纳吉下聘礼,薛子易人还没下床,就差人把事情办了。 婚期定了六月。 那时,还有人猜测这体弱多病的李姑娘定是千娇百媚的美人,要不然,何以至此? 高嫁女低娶妻,哪有上赶着人姑娘家门口求的?难免日后夫纲不振。 然,美人体弱多病,或许是想着大婚前去了病根才好,便求药去了,谁知道变故突发,一时间,又耽搁下来,婚期挪到了今年春日里头,不成想,这春日了,李姑娘嫁人了,新郎官儿却不是薛子易了。 细细也想,众人皆知这事儿不简单,怕是不足为外人道的,神态各异,再瞧那舍命求妻却被横刀夺爱的薛大人,难免带了几分同情。 瞧瞧这样子,怕是日子不好过呐,定下了的娇妻,就这样九抬喜轿抬进了襄七王的府邸,莫说是那样好不容易得来的,就是没那么几遭,也不是能说放下就放下的。 说还(huan)备受“同情”的薛子易,一进门,就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身形单薄,说是摇摇欲坠也是怪形象的,可往那儿一站,就不像是个文官,哪怕他容貌昳丽,其实,说这人是来寻衅滋事的,他们这群人也能相信,到底年轻气盛,咽不下这口气也是正常的。 众人心思是百转千回,可是,皇家如何宽待下臣,那也是君臣,新娘子进了七王府,就是皇家的人,这事儿无论是这么个不简单法儿,那慕容皇家和李家都认了,那就是定死了,如何都不是他们能随随便便指摘的,更别说议论了。 眼看着薛子易进了门,大步往里头走,直奔大厅之上的新郎官儿而去,众人纷纷移开眼,却是竖着耳朵。 “臣,来迟一步,还望殿下见谅,趁京北雪灾滋事之人已然捉拿归案,还请殿下放心。” 暗蟒织金的黑,暗色长衫的红,镂花喜服的红,三道身影,往堂上一站,不说是君臣的话,看起来就像是下一刻就能拔刀相向的。 而薛子易短短三两句话,炸开了,宴席上本就安静的众人,这会儿已经安静到一种极致了,莫说“落针可闻”,就是落片叶子,说不定都能听见声儿。 众人心头一紧,看热闹总归是越热闹越有趣儿的,可是,这热闹要是能跟自己搭上边儿,那可就不是一回事儿! 是了,圣旨是一个月前下的,期间他们还没人听过薛子易如何了,天寒地冻的,谁有那个闲工夫呢,还不如想想怎么升官发财来的实在,就算是有人想起来,只以为是皇命不可违,就那样算了呢,可是,今儿这架势,显然不是。 可是,这要是薛子易不出现不是因为这个呢?因为被派出去办公务了呢? 人家累死累活替慕容家守天下,慕容家转头“抢”了人家还没过门儿的新娘子? 这就说不过去了? 俗话说得好,兔死狗烹,说的,不就是帝王家?说的好听是仁政,这也不是颁几条轻徭薄役的律法就能解决的戴上的帽子,更不是臣子家办个宴席,皇家来几个坐坐就算是“仁”了的。 在座的哪有几个本身身在庙堂的呢? 今儿是屡破奇案的薛子易被“抢”了还没过门儿的新娘子,谁知道,赶明儿会不会是他们谁倒霉呢? 一时间,刚才喝下去的酒,这会儿风一吹,都凉到骨头缝了。 “不算迟,薛大人赶巧了,一路辛苦,不若喝杯酒暖暖?”太子瞧了瞧七弟,又瞧了眼薛子易,似是而非叹了口气,招手唤了丫鬟上来,倒了杯酒,递给薛子易。 上好的白瓷杯,触手生温,这还是宫里来的东西,特意拿来的,酒是陈年的女儿红,闻着就醉人,可是,这酒杯,却是迟迟无人接,更没有人收回去,就这样僵持着。 “薛大人,宴席已开,若是不嫌弃,不妨坐下一续?”新郎官儿终于是开了口,平日里就是一贯谦谦君子的人,红衣更是添了姝色,平淡如水的眉眼也是多了几分喜色,两相对比,匆匆来的人,更像是来抢亲的。 大厅里七王那桌的,可不是一般人…… 那是…… 李家人,以及,慕容皇家的人…… 众人提起一颗心,这热闹,真是看得人哪儿哪儿都不自在了。 第3章 闹剧落幕&雪浸红梅 平淡的的语气,一听就知道是七王。 只是,这个话,他来说,听起来,却让人觉得不像是那么回事儿…… 他说的是事实,更像是真诚的建议,所有人都在,总不能真的拔刀相向。 可是,就是不顺耳。 没错,宴席开始了,一大半的勋贵世家并着满朝文武都到的差不多了,除了坐下,还能怎么样呢?就像是这婚,仪式都只差最后一步了,还能怎么样? 更何况,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是个未过门的新娘子? 可是,这话,谁都能想,却谁都不能说,尤其是皇家。 偏偏,惯会做这种事的,就是王公权贵,皇家尤甚。 众人难免一阵唏嘘。 薛子易没有坐下,这“闹剧”亦是远远还没有落下帷幕。 那一桌,可谓是精彩至极。 李家嫁女,慕容家娶妻,多好的事儿啊,开国功勋的千金,嫁给皇家最温润的皇子皇孙,可不是珠联璧合的一对儿? 可是,现在谁都不怎么笑得出来。 互为姻亲的两家人,又是一对儿好君臣,秦晋之好也算是结了许多年了,不过,好像这会儿才有人发现,两家人脸色并不太好看。 怎么不好看? 脸色都冷了,还要怎么不好看?! “薛卿,吉时己过,礼已成,莫要因你一人,误了这流水宴。”太子扫了一眼众人,缓缓行至薛子易身侧,轻叹一声,道。 众人纷纷挪开眼,不然就是低了头,皇家的笑话,可不是好看的。 一声薛卿,倒是让人分辨不清太子到底是跟襄七王手足情深,还是与薛子易私交甚笃了。 不过,吉时也是真的过了,堂也拜了,酒也敬了,只差最后夫妻之礼了。 大晏习俗,新妇进门,需在午时之前拜完堂,午时准时把新娘子送进后宅,如此才符合阴阳之道,午时阴气消减至弱,阳气生长至盛,坚信那时入后宅,方可得一贤妻。 这会儿,都快未时了。 薛子易侧目看了眼太子,忽然嘴角扯出一抹笑意来,极冷,宾客未必能瞧见,正对着薛子易的一桌子人却是看得清楚,襄七王生母贵妃娘娘落了筷子,还不待贵妃娘娘发话,却又见他缓缓垂下头,不消半刻,就自己出去了。 那抹暗红身影,进门后,自始至终都没有弯一分,哪怕是面对太子兄弟和贵妇,可是,门口的丫鬟小厮,有那么一瞬间,似乎看见这“来势汹汹的不速之客”,脚步有些蹒跚,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了刀尖烈火上,可再一看,仿佛又没有什么…… 众人来不及诧异,只听太子几句寒暄,纷纷举杯应了太子殿下的酒,美酒入喉,不消片刻,又恢复了热闹。 只有方才离薛子易最近的李家兄长李俞灏,默默收起了一只手,方才掌心的温度早已消散,可是,他比谁都清楚,身形单薄的薛子易,此刻身上到底有多热,高热不退,却只着单衣闯了襄七王府。 京北,京都城以北的一座城,替京都城挡着北方寒流,雪灾已经连绵了数日了,而大理寺接管,却是在去年冬至后。 去年冬至,他的未来妹婿还在他们府上围炉夜话,打趣云云,今日,妹婿却是浑然换了个人的。 酒杯到了嘴边,却难以下咽,李俞灏垂在身侧的手被宽袖挡了干净,隐隐青筋显露无疑。 今日这声势浩大的婚宴,怎会只有薛子易一人不情愿一人断肠魂! 四处积雪未融,王府附近的积雪却被清扫的干干净净,堆在街角巷边,嫁妆还在一抬一抬往襄七王府抬,冬雪萧索里,艳的刺目。 堪堪避开送亲人马,匆匆赶来的两个小厮终于看见了人影,急急忙忙上前,却还是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那人倒在雪地里。 “大人!!”右一一个趔趄,差点儿跪扑在那人身侧。 “大人……”右一急忙把抱了一路的大氅盖在人身上,把人扶起来,手却还在抖。 另一个,跑得慢了些,赶过来,也是上前搀了一只胳膊,两个人一齐把人牢牢拢在大氅里。 薛子易推开他们,踉跄了几步,擦着墙边过去,一手扶着墙,几乎是站不稳,然而,右一他们根本没想到薛子易都这样了,还能推开他们,亦或是说,还会推开他们,一时不察,居然就这样真的被推开了。 “大人……” “九抬大轿,十里红妆,多热闹。” 右一死死攥着拳,眼眶泛红,“大人,咱们回去,大夫说了,您要好好休养……” 岂止是好好休养,要不然为了救周少卿,何至于受这么重的伤!本来就要静养才能好,谁知道,好不容易歹人全数抓捕归案了,京都城传来消息,李姑娘不日就要嫁入襄七王府了! 原来,他们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晚了,连夜赶回来,还没到京都城,就已经昏过去了,周少卿于心不忍,亦知赐婚毫无转圜,竟然一手刀劈晕了重伤在身还要回京都城的薛子易。 今晨才悠悠转醒,右一就是出去端个药的功夫,回来人就没了踪影。 果然,循着襄七王府的方向,果然找到了人。 右一跟着薛子易许多年了,同样,也识得李姑娘许多年了,一时之间,竟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的。 “就算是抢亲,她也不会跟我走的。” “大人,您……”右一欲言又止,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两情相悦,却是如此,踌躇几步,几欲上前。 “回去……”薛子易看了眼那一片红妆,渐渐模糊成了一片红海,眼里却缓缓失了色彩,下一刻,一口鲜血呕了出来,身形一晃,向下栽了过去。 “大人!!!”右一又惊又怕,险些失声,堪堪扶住薛子易,匆匆抹了抹下颌处的血迹,两人合力,架起薛子易飞速离去。 上一刻还是艳阳天,此刻,飞雪已然纷纷扬扬而下,方才积雪上的殷红血迹也好,热血泼洒而出融掉的雪白也罢,不消片刻,便被飞雪盖了一层又一层,只是,好像怎么样也盖不掉所有的红,还是有星星点点透了出来,远远看去,倒像是红梅映雪,生于墙角,还有几分傲雪凌霜之态,别有一番滋味。 只是,这夜,雪是越发大了,下了一夜,到底,还是没了点点红梅,徒留一片白茫茫。 第4章 如花美眷&佳偶天成 入夜,这流水酒席才是彻底落了幕,纵然有以太子为首的一干人替新郎官儿挡酒,却还是架不住今日来宾实在是太多,而这陈年佳酿的后劲也不是一般的足,还是醉了七八分。 后头送客什么的,都交给了管家和府上幕僚清客们,慕容瑾步子有些虚浮,往慕仙院去。 今夜的慕仙院,是整个王府装扮的最为富贵明艳的地方,张灯结彩不算,大红绸缎不算,就连院子里出入的粗使丫鬟婆子的衣裳,都是里三层外三层的镶着红色锦缎,个别丫鬟还簪了红色绢花,一片喜气洋洋。 这院子越往里走,越是喜气逼人,人人都在笑,吉利话更是不要钱似的往外蹦,尤其是正中屋子里的正在讨巧卖乖的两位喜婆,真真是好一副三寸不烂之舌,这都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时辰了,时不时就能冒出来几句话,一旁的丫鬟都被逗乐了不知道多少回,怪不得是京都城数一数二的喜婆。 这会儿了,喜婆许是终于说够了,亦或是觉着新郎官该到了,终于是停下来了,接了丫鬟手上的水,狠喝了几口,这才说道:“娘娘稍微歇歇,今夜还有别的礼节要走呢!” “是了,娘娘年纪尚幼,今日定然是累着了,不若再用些糕点?” 两位喜婆对视一眼,又开口道:“娘娘不要怕,咱们王爷最是好脾性,定然会好好待娘娘的。” “不错,王爷才高八斗,貌比潘郎,与娘娘最为相配,日后定是琴瑟和鸣的一对佳人才子,举案齐眉,羡煞旁人呢!” 喜婆捡着好听的话说,又诙谐逗着乐子,可是,从头到尾,也就只有一旁的两个丫鬟在笑,一次两次没什么,这次数多了,两个人也觉得不对劲儿了。 再看娘娘陪嫁的几个丫鬟,愣是直愣愣站在那儿,除了时不时递了茶水糕点给还盖着大红盖头下的新妇外,就真的是没有动过几次,而且,就算是簪着红花、抹了胭脂,又一直在笑,也看不出来她们是不是真的高兴得很。 两个喜婆兀自诧异,无论他们说什么,新娘子就是不搭理她们,仿佛,从头到尾,她们说的话,就没有听到过一样。 一面想着这王妃娘娘大概是不喜生人,又一面担心这王妃一贯体弱多病的身子到底架不架得住这么熬一天,今天晚上,可还有别的事情,就算是王爷体恤新妇,那也不轻松。 正想着,就听见了外头的声响,一听就是新郎官来了。 喜婆匆匆让人把酒温上,又事无巨细检查了一遍,这才出去到屋门口迎一迎王爷。 一排排丫鬟婆子齐刷刷跪了,吉祥话是说了又说,正主这才进了门。 众人起身,各司其职,却是才站起就晃了一下神,反应过来,赶紧低下头,不少都面红耳赤的,要不是平日里规矩教得好,差点儿就把自己给绊倒了。 无他,平日冷冷清清又美名在外的自家王爷,惯是俊美无双的,今儿许是吃多了酒,灯火映衬之下,整个人都好似蒙了一层纱,瞧着真真是教人脸红心跳,半分都挪不开眼。 新郎官到了,这最后的三道礼,也终于是能开始了。 喜秤一挑,大红盖头就高高抛了起来,又轻轻落了地。 新娘子还垂着头,纤纤玉指正抱着一柄翠绿的玉如意。 “娘娘,您瞧瞧王爷?”喜婆一看,有些急了,都说了这么半天了,这新娘子,可不能一直垂着头,寓意不好呢! 喜婆瞧多了大户人家和王公贵族的礼,断断不能就这么任由新娘子垂着头,可是,她们更知道,这位新娘子,打小体弱多病,娇养长大的,断断不能吃罪的。 瞧着新妇缓缓抬头,两位喜婆松了口气,却不想,下一刻狠狠被惊艳了一把,多少勋贵人家的礼都是她们唱的,不知道见过多少新妇,可还是为这新王妃的美貌折服,原来,坊间传闻,也不尽是空穴来风。 原来,这李姑娘因着体弱多病,基本就不出府,就算是偶尔出去一回,这闺阁女儿家,也是一层面链一层纱巾的挡着脸,倒真没有几个人见过这李姑娘的真容,就算是美貌无双,也是因为当初有人高调求娶才传出来的。 喜婆反应过来,转头去看新郎官,心头一喜,两人对视一眼,默默退开了些。 这肤如凝脂、面若桃花的新娘子,还是得让新郎官多看几眼的。 不止喜婆看愣了,新郎官看痴了一瞬,其他人更是如此,直到喜婆都让人端了喜剪上来,这次恍然惊觉。 “王爷请稍候片刻。”喜婆扶着新妇往梳妆镜前去,这会儿,是第二礼,青丝缠。 取两人的头发,缠为一缕,寓意和和美美,青丝到白首,白首不相离。 喜婆小心翼翼拆掉喜冠和珠钗,一边轻轻替新妇揉了揉后颈,一边仔细着这拆下来的珠翠,那可是样样都价值连城,尤其是既往皇后的喜冠,磕着碰着了,她们就是万死,也罪无可恕! “青丝绕指柔,佳偶因天成,青丝至白首,白首不相离,佳偶举齐眉,齐眉不相厌!”喜婆朗声唱到,一礼又成。 丫鬟婆子跪了一地,齐声道:“王爷、娘娘佳偶天成,白发又齐眉!” “赏!”慕容瑾面上带了几分笑意,醉意不显,却不难看出,是极为高兴的。 众人一边道贺一边谢赏,合卺酒也终于温好了。 “此为第三礼,用了此酒,夫妻恩爱又和睦,儿孙满堂、福泽绵长!”喜婆唱到,才温好的酒,正正好,入口醇香,醉人又不伤身。 金光闪闪的酒杯上,还镶了红色的玉石,煞是好看,喜婆恭敬的递上酒杯,笑意盈盈。 正要成功身退了的,谁料,那新妇拿着酒杯,忽然就放了回去! 喜婆一惊,这可是忌讳! 正要提点弥补一二,谁料,新妇一开口,便是道:“你们都退下。” 众人一头雾水,这礼还没成,哪里敢退,可这新王妃到开了口了,怎么好违抗? 是以,众人瞧着王爷,不知该如何是好。 退,剩下这最后一礼,合卺酒还没喝,终究是还没走完该有的礼节;不退,也就是着合卺酒没喝了,更何况,女主子都发话了…… “退下。”慕容瑾瞧着面前才及笄半年多的人,不假思索就让人退了出去。 得了王爷的令,众人也不敢含糊,这是王府,这两位的话,就是最大的规矩,喜婆动了动嘴唇,到底是不敢说一句于礼不合,素闻襄七王是有匪君子,可这明目张胆抗命,也是不敢的,更何况,这大喜的日子,想来,王爷王妃也不会自己讨忌讳,左右就是一杯酒,还能不喝不成? 是以,喜婆连着丫鬟婆子,齐齐退了出去,还合上了门。 慕容瑾一手拿着酒杯,面冠如玉,很是光彩照人,暗自思量了片刻,一语尚未发,却听见他才过门的王妃朱唇轻启,一字一句道:“这酒,妾身不能喝,还望王爷见谅一二。” 第5章 追根溯源&玉湖迷情 李湘静静坐着,低着眉,任由襄七王打量,反复打量。 不知过了多久,她脖子都要僵了,终于是听见这位她所谓的新婚夫君说了第二句话:“何为?” 慢慢撩起眼皮,面前的男子红衣墨发,好不俊朗,素闻白衣飘飘的襄七王,不成想,着红衣也是风姿不凡,一句风华绝代,想想那些坊间传闻,倒也不算是虚夸。 但是,这句“何为”,他居然还能问出来! 是了,他还不知道。 李湘默了一瞬,缓缓开口:“妾身有孕月余,不易饮酒。” 她语调平和,仿佛在说一句无关紧要的废话,可这句话就是平地一声雷,炸了个人仰马翻还不够,硬生生是在人头上炸开了。 纵使慕容瑾平日如何如何冷静淡漠,这会儿也不是很能控制住,微微透出了几分酒意的脸上,愕然一闪而过。 李家还不至于胆大包天到把已然有孕的女儿嫁进皇家,混淆皇室血脉,罪责累及九族,李家忠义百年,名满天下,自然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除非…… 这孩子,就是他的! 慕容瑾看着面前依旧端坐着的小王妃,话到了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只有一次,这孩子,必然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可也就是那一次,才有了今天的九抬喜轿、十里红妆。 她有如意郎君,该嫁的人,原不是他,今日单衣闯了王府的,那才是她原本应该嫁的人。 众人津津乐道的万兽山围猎场上舍命救佳人,他不仅仅知道,还是最后带着人赶过去救下他们二人的人,他更是亲眼看见,今日他的小王妃,那时是如何哭得肝肠寸断的…… 不成想,就那么一次…… 玉湖上,那不是他本意,皆是为人所害,然,最后却是他多了个母家势大的娇美小王妃,她则不得不舍了如意郎君,十里红妆嫁进襄七王府。 想明白了,一时间,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不早了。”末了,慕容瑾抬手倒了那两杯合卺酒。 合卺酒,有迷情之效,孕中女子不宜饮酒,更不宜房事。 “你恨我。”还带着暖意的合卺酒全数倒进了墙角的狐尾百合花盆里,外面似乎在下雪,明晃晃的,居然还有几分明亮,慕容瑾拿着酒杯,就站在窗户前。 同样很平淡冷静,心平气和倒了自己的合卺酒,平淡如水的语气说自己的新婚妻子恨他。 李湘侧头看了眼,很快收回目光,正对着的是贴了大红囍字的墙,囍字下面还有桌案和几碟子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干果,静静看着那个红双囍,慢慢攥住了袖口,上面是苏绣的金凤头,红宝石坠着,硬生生被扣了下来。 “比起殿下,操纵玉湖那件事背后的人不是更应该恨?” 当然应该,年前皇后千秋节,大宴宾客,齐邀世家女,定了人家没有定的,都被请进后宫陪皇后娘娘了。 就是这一陪,出了差错。 原本,去年乍立东宫,大封皇子,又选了三位殿下的皇子妃,就算是太后有恙婚期延迟,那不少世家女也还是可以算是一脚踩进了皇室的门,是以,谁都知道,这个“陪”,按惯例来说,就是教习规矩的,不日就是命妇贵妇了,少不得要进宫的。 故而,三日拖到七日,又拖到除夕,都没有人提出异议,也没有几个人家来寻人的。 李府国公爵位在身,李湘父兄也都是朝廷命官,父亲更是官至一品,加之她定下的人家不少皇家,又有体弱多病的名头在身上,是以,就算是人不少,她一个人独门独院住着,怎么看也挑不出错来。 可是,打她进宫第二日开始,说是教习礼仪的嬷嬷就开始胡说八道了。 李湘一个人住,不知道其他姑娘的内容是不是也这样,但是,她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劲,关键是,这个东西,她之前有个嬷嬷要府上说过,然后就在母亲的默许下,她把人气走了。 第三日,皇后差人请她出去,行至玉湖边,就没人人影。 引了温泉水的玉湖,冬日里也是荷香扑鼻,暖意横生。 寻不到人,她也不好随便乱走,被奉命来玉湖采荷叶宫女指了个去处,就去阁楼里等着人了。 皇后宫里的女官未到,她就昏睡过去了。 再醒过来,莫说女官,就是皇后就连四妃都一个不落全部都在了。 贵妃跪在地上,死死抱着九公主一个劲儿的求情,母女俩个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外面的雪地里,有个人只穿了里衣,跪在雪地里,一个中年男子正抡着鞭子抽打,听着声音就让人胆战心惊,九公主一边喊“父皇饶了哥哥”一边哭“皇兄已经认错了”,哭着哭着,九公主直接晕了过去…… 再看好像是误入此地的几位浩命夫人,一个个都低着眉,巴不得没瞧见这一场皇室丑闻。 丑闻当事人之一的李湘,醒了只是扫了一眼,又倒了回去。 还是那个住所,梅苑。 她被“好好看顾”起来了,其实,就是关住了。 宫里其实有他们家的暗探,但是,她连门都出不去,除了送饭的女官,就只见过皇后。 家里似乎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人来问,也没有人来寻,直到某一日,她砸了饭菜烧了梅苑,火光冲天再也遮掩不了的时候,她被放回去了。 也是那个时候,她才知道京北雪灾泛滥,盗匪猖獗,邻南那些常年无雪的地方,不仅仅下了雪,还泛滥成灾,前朝忙得脚不沾地,父兄一个外派一个戍守京都城,母亲突发风寒,嫂嫂一人要照料婆母还要看顾幼子…… 也是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十日后,与襄七王大婚。 圣意早已传遍了京都城的王公权贵,唯独他们是最后知道的。 …… 还有什么不明白,从头到尾,就是皇室的好算计。 怎么不恨! 她父兄未来夫君都在替皇室卖命,救他们的子民守他们的天下,到头来,轻飘飘一张圣旨,就这样安排好了。 若是光明正大赐婚也就罢了,可是,他们做的是什么事?! 他们李家守着大晏江山几百年了,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他们自己先祖俯首称臣的,他们认了,尽心尽力守,不遗余力的护,到头来,这样算计她,恨,过分吗? 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说辞,她不想听,慕容皇家是他们家一直辅佐效忠的,她也不会如何,但是,幕后主使,绝不能善终! 不就是个李家女,她嫁! 只是,不成想,打她生下来就被赐名“湘”,这样的皇恩浩荡,原是为了嫁“襄”王的。 “不是我。” “殿下以为,是何人?” 第6章 红烛啼泪&一夜凄凉 慕容瑾闭了眼,那一日,他记得的,只有父皇盛怒之下的鞭子、母妃匍匐在地的哭求以及妹妹越发嘶哑的求饶…… 皇子做出这种事,父皇没直接贬了流放就已经很顾及情分了,如果不是最后一定要给个交代,李家女又不可能低嫁,他现在,都不知道在哪个鬼地方。 岂止是她想知道真相。 只是,就算是他,也没有查出来什么。 换言之,就是已经没有活人知道内情了。 三哥不会做这样的事,四哥也不会好端端的找死,这事儿搁三哥身上是东宫品行不端,又不能废,搁他身上是“流放”贬谪,搁四哥身上,命都得没。 但是,他们不会,谁知道后宫前朝有些投机取巧的人会不会。 前朝后宫,牵一发而动全身,内宅亦然。 真要问谁的嫌疑最大,他也不敢妄加揣测,这件事,远比看起来要严重的多。 “殿下以为,是谁?”李湘又问了一遍,这一句,更稳了,如果说第一遍问,还带了不满和猜忌,这一次,就什么都没有了。 慕容瑾上前几步,放下酒杯,“此事牵连甚广,妄加揣测,毫无益处。” “如此……”李湘偏了偏头,似乎是听进去了,冷不丁的下一句却是,“殿下和贵妃……母妃,从来都没有参与过,是与不是?” 慕容瑾知道这事她没办法过去,却不想,直白至此。 “是……” “几分可信?” “七分。” “如此便好,夫妻同林,既嫁进了襄七王府,自然也不想时不时与殿下算计些什么。”李湘似乎是松了口气,顿了顿,又道:“有生之年,我保襄七王府永无后顾之忧,希望殿下亦然。” “自然。”慕容瑾看似神态自若,坐了回去,只是袖中放了一个白日的金丝镂花镯子,不知道怎么拿出来了。 内宅多容易出事,没有人比后妃跟皇子更清楚。如今,长成的皇子,也就三个,甚至于,慕容瑾这个七皇子,硬生生大了九公主一轮不止,至于八皇子,还没学会走路就没了。 李府一脉单传至今,满门也就六口人,谁不知道,内宅争斗,见没见过都是两说,可是,她说她会保,就仿佛是,她已经做到了。 “殿下。”默了默,还是提了,“今日,似是有人来了府上?” “满堂宾客,王妃所问何人?” “自是不请自来之人。”外头动静不小,王府不会让这消息传进来,只是,她带来的陪嫁不是死的,这种事又瞒不住,自然早早报了才是。 “皇室宗亲,禁和离禁休妻。”慕容瑾取了一旁别的杯子,兀自倒了杯茶,推过去。 也就是说,一旦成婚,就算是身死魂灭,夫妻还是夫妻,生前荣辱与共,死后葬于一处,绝无转圜。 李湘自然知晓,莫说是皇子,就算是当今不喜中宫多年,也从未提过一句废后。 只是,决定嫁的时候,她就没想过还能从襄七王府出去,“既然嫁了王爷,妾身就没想过这些。” “王府人不少事更不少,若是有什么,差人来寻我即可。” 外头地冻天寒,又这么久了,水早就凉了,一入喉,整个人都清醒了。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骚乱,凌乱的脚步声传来,随着几声又急又快的呼喊,“王爷!”“娘娘! “何事?” “雪夫人不好了,说是……唔——” 那丫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摁住了。 李湘转头去看慕容瑾。 四目相对,李湘收回目光。 “去寻府医,本王不会看病。”慕容瑾似乎有些无可奈何,又道:“周拾,把褚七找来。” 只听到一个男子低声领命,一切又归于平静。 李湘看了眼那杯子,才端起来,就被制止了,抬眼看去。 “凉了。” …… 不多时,丫鬟婆子鱼贯而入,伺候洗漱之后,又尽数退了出去。 喜服珠翠尽数褪去,寝衣却还是正红色,连同喜被,都是扎眼的红。 慕容瑾上前一步,还未站定,就看见李湘后退了数步,差点儿撞上床柱,眼底只有防备。 “早些睡,宫里传讯,明日归宁,改日再入宫拜见父皇母妃。”慕容瑾堪堪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按习俗,的确是第二日归宁,但是,皇家不同,有句话叫“先君臣后父子”,自然是君主在前,双亲在后,只是,宫里这独一份的偏爱,不知是平消怨气还是未亲自观礼这才给襄七王府的体面。 但是,这不是重点,至少,不是现在该李湘操心的重点。 身怀有孕,不宜侍寝,但是,如果慕容瑾今天晚上走了,谁都没办法好过,可如果不走,这就一张床…… 谁都没有开口,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一刻钟后,皇子龙孙从柜子里取了新棉被,自顾自铺在了软榻上。 李湘自知不该如此,可真不觉得自己能跟几面之缘的襄七王同床共枕,他自己选的,倒也不错,有心帮忙,却根本插不上手,这得站在一旁看着。 灭了灯火,喜烛却是彻夜不熄的,是以,四处还是忽明忽暗的亮光,不算晃眼,宫里纳贡得来的月影纱,千金一匹,制成的纱帐,更是柔了这烛光,投进来,倒还真像是月光,波光粼粼,别有一番意境。 喜烛又一次爆了烛花,噗嗤一声,双爆烛,寓意极好,只是,真是看不出来好在哪里了。 李湘抱着被子,闭着眼,却睡不着,白日里先是早起梳妆打扮,又花轿绕城了一圈,到了王府更是硬生生坐着不动过了这么久,按理说,应该是困得不行,更何况她还是双身子,可是,就是睡不着。 往事一幕幕往脑子里钻,可是,也没能回忆多久,她本来就不记得多少,拢共就这三个多月的事情,很容易记,更容易乱。 她似乎,忘了很重要的事情,忘了很重要的人…… 今日她成婚,那位连她父兄都交口称赞的未来夫君,想来,远比今日席间表现的要难过的多,可是,还能如何呢…… 罢了,如此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