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国驸马爷》 第一章 噩梦 刺眼的阳光,把他从梦中惊醒的时候,恰是巳时刚过,再过一会儿,就是午时了。 张梦阳睁开眼来,但觉眼前一片花白,看不清任何东西。浑身上下的伤口,都已经结了疤,腹中虽说仍会偶尔觉得翻江倒海地痛上一阵,但已经不像十几天前那样咬牙切齿地难以忍受了。 耳中所听到的,已没有了前几日的嘈杂,战马来回奔驰的喧嚷,伤兵忍受不了刀剑之痛的哀嚎与呻吟,似乎都远远地退去。 周围的一切,竟是难得的温和与宁静。他能感受到的,只是身下木榻下被和风所吹拂的草地发出的沙沙声,蚊虫偶尔发出的嗡嗡声,以及草原上的人和车马所发出的平静的生活气息。 他稍微闭了会儿眼睛,调整了一下他那刚刚受到突然刺激的视觉神经,然后再微微地张开。 这一次,眼前的一切渐渐地由模糊变得清晰起来。 这片山谷地里所能看到远处的青山,白云,近处的牛羊,草场,他都不感兴趣,十几天来,他脑海中总会时不时地浮现出那个身姿娇俏的女子,以及她那清脆细腻的呼叱声。 被派来服侍他的那个仆人模样的老者,对他总是爱搭不理,态度冷淡,问他自己为什么会受伤,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是谁救了自己,是谁派他来照顾自己的,他都懒得搭理,就仿佛压根儿没听见一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所以,他也不敢向他询问他心里一直疑问着的那个女孩儿。 只是他朦胧中记得,在他被那几个恶人追杀得无路可逃,即将丧命的时候,就听见了那一声清脆细腻的呼叱声,在后来的几天迷迷糊糊的昏睡里,他似乎看到过一个容颜娇媚的鹅蛋脸女孩儿出现过,什么时间,是白天还是黑夜,却是一点儿也记不得了。 他猜想,自己的获救,肯定跟那个女孩儿有着直接的关系。 可是那些恶人为什么要追杀自己,他只记得自己名叫张梦阳,但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竟是一点印象也无。甚至自己是哪里人氏,都懵懵懂懂地记不起来了,一想到这些,恼人的焦躁和懊丧就折磨得他头痛欲裂。似乎有一张看不见的布袋,将他紧紧地捆缚住,令他无法清澈地看到外边真实的世界。 太阳落山之前,他又被几个士兵模样的人抬回到了那个小毡帐里。 毡帐里黑洞洞的,简单地吃过了一些东西之后,才有人进来点上了那盏微明如豆的羊油灯。他知道进来点灯的这人,就是十几天来一直负责服侍他的老者。 虽然明知他十之八九懒得搭理自己,但他还是忍不住地问了他一句:“大叔,求求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啊?否则,就算我不死在这重伤之下,也会被活活憋闷死的!” “好好养你的伤,后生。不管你是谁,看来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至少还死不到大辽国的前边。” “大辽国?”张梦阳吃了一惊。他虽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受的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了这里,但是既有的知识还是深深地根存在他的脑海里的。大辽国,那不是历史教科书上所说的,在澶渊之盟后跟北宋对峙了一百余年的契丹人所建立的国家吗? 他偷偷地朝四下里望了望,又在自己的胳膊上掐了一下,证实了自己并非是在做梦。“穿越!”他脑子里立刻就蹦出了这个字眼。 但他还是难以置信,因此,小心翼翼地向那老者发问:“大叔,你是说,我们目前的这个所在,是大辽国的地盘了,是不是?” 仆人模样的老者轻蔑地看了他一眼,略带忧伤地说:“嗯,现在还是。只要嗜血残暴的金人不打过来,这儿就还是大辽的地盘儿。” 他有一些莫名的紧张,朝黑魆魆的四下里看了看,然后调整了下呼吸。看来,穿越这种不可思议的事儿,真是被自己撞上了。虽然他对枯燥的历史课毫无兴趣,成绩也差得一塌糊涂,可辽宋金时期大概的历史脉络,他还是了解一些的。 历史上的辽,可不就是那个被金国所灭的契丹人国家吗?金国不仅灭了辽,而且还消灭了北宋。如此说来,眼下的这时代,是金国刚刚建立没多久,国势正处在上升阶段的时期,辽国和北宋也是处在即将亡国的末代了。 那么眼前的这位老者,听口气自也应该是辽国人了。 为了进一步印证这等不可思议的事情,实实在在的是发生在了自己身上,他又向那老者提了个问题: “大叔,听你的口气,大辽正在和金人打仗是吗?现在战局如何了?” 老者没有回答,只轻轻地摇了摇头。 张梦阳又说:“大辽的南边,不是北宋么,他们是否肯对大辽施以援手?” “你是说大宋么?哼!还援手,他们连坐山观虎斗都没做到,还和金人明里暗里互通使节,准备在大辽的背后捅刀子呢!” 他再无怀疑了,有辽有金有宋,自己糊里糊涂地穿越到的这年头,可不就是历史上的那个乱糟糟的时代么! 虽然心里还存着一些疑问,比如自己是如何受的伤,如何来到了此处等等,但是今天这老者居然对他的问话有了反应,说明他并非是一个哑巴。他的心中,对眼前的这位老者,隐隐地燃起了一丝莫名的感激。 这时候,那老者在羊油灯后边拾掇着什么,一边拾掇一边说:“后生,你也不用揣着明白装糊涂,而今天下人哪个不知道,大辽的中京大定府,一个月前已经被金人拿下了。大辽的国土,一大半都落入了金人手里,燕京的秦晋王又背叛了皇上,自个儿做起了皇帝。 如今哪,皇上手里只剩了眼下这点儿草场和戈壁滩了。兵将背叛之事在各地几乎天天都有发生。你偏偏在这种多事之秋出现,难怪有人拿你当奸细,定要置你于死地了。” 张梦阳倒吸了口凉气。从老者最后的这句话里,他才意识到自己当前的处境居然颇为险恶。有人拿自己当奸细,要置自己于死地,这话可是从何说起。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代里,被人扣上一顶奸细的帽子,那可着实是凶多吉少的事情。 自己到底是怎么穿过来的,穿过来之后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儿?即使他想破了脑袋,也实在是一无所获。 张梦阳叹了口气说:“大叔,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觉得脑袋瓜子里一团浆糊,什么也想不起来。虽说什么也想不起来,可是又管不住自己偏要去想,然后就头疼的厉害。 而且我身上到处是伤,如果不是拜你这些天悉心照料,我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居然有人说我是奸细,那我可浑身倒下都是嘴也辩白不清了。” 老者冷哼了一声,张梦阳能感觉到他那双在羊油灯后边的眼睛里所闪烁着的不屑光芒。 “拜我照料?我还没这份好心。要不是小郡主替你说话,硬保着你,就算你小子有十条命,也不够我们砍的。” “小郡主。”他的心里嘀咕道,大叔口中说的这个小郡主,应该就是把我从那几个恶人手里救下的女孩儿。 “咱营里请进了你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不速之客,又赶上这么个多事之秋,真不知道小郡主是凭什么对你发善心的。今儿个还专门叮嘱几个抬你出去晒太阳,对你可是着实关心得紧哪。 照理说像你这样的身份不明之人,就算不杀,也该远远地丢掉才是。她既然救下了你还把你留下来,自然有她的用意。 她既然让我照料你,我就好好的照料你,所以你用不着感谢我,要感谢的话,小郡主才是该你感谢的正主。依着我的本意,倒是应该除掉你的,不管你是金人汉人还是契丹人。哼!”说着,眼中向他射过来一丝冷冷的光。 那老者不再多说什么了,他扭过身去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听他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这么一个花朵儿般的女孩家,如果不是赶上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儿,应该正是女红针黹荡秋千的岁月,哪用得着这么在马背上舞刀弄枪的…” 老者的嘟囔声渐渐远去了,张梦阳想着他刚刚说过的那些话,就觉得这些话,仿佛是漫天乌云中的透出的一线微弱的天光,注入了他那一片愁云惨雾般的脑海。 这一线天光虽然微弱无力,但却远胜于这些时日中毫无希望地沉浸在无尽的迷茫里。而且,一直深感苦涩的心头,开始尝到了一缕淡淡的甜蜜的滋味。 “小郡主?” 他又想起了那个貌美白皙的小女子的脸庞,又想起了这些时日来一直回旋在他耳边的那一声细腻清脆娇斥。她是不是这老者口中所说的小郡主呢?据这位大叔说,如果不是小郡主,这里的很多人都要杀死自己。 但是自己到底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呢?之前的几天或者十几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到底是不是受人差遣来这里当奸细的?如果是的话,差遣自己的人又是谁? 在他的内心里,他是一百个不愿意相信自己是奸细的。否则那位小郡主,回护自己岂不铸就了回护奸人的大错? 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又觉得开始头痛了,于是赶紧收回胡思乱想的思绪,看了一眼如豆般微弱的羊油灯,回过头来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地,他的耳边响起了几声凄厉的狼嚎。他梦见自己正在一处狭窄的山坡上往山下疾驰。身后,有几匹红眼睛的饿狼在追赶着…… 后边的几匹红眼睛饿狼,在他的身后紧追不舍,他竭尽全力地往前奔跑着,奔跑着,跑得他精疲力尽,跑得他身体如同被炭火烧烤一般的难受。虽然脚步开始有些踉跄了,但他仍然挣扎着最后一丝力气努力地向前飞奔。 他知道,这是在跟自己的生命赛跑,这是在拯救自己的生命,如果真的被身后的那几匹饿狼追上,可以想象得到那将是一副怎样可怕的下场。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腿,自己的胳膊,自己的肚腹,在尖利狼牙撕扯下血肉淋淋的可怕画面,自己的心肝肠肺被狼牙扯到了好几米远的地方,两匹狼似乎在为了自己的一节肠肉在各不相让地拼命争夺。 有一截小肠挂在一棵萎黄的枯草上,滴着血水,这棵枯草因为不堪重负,被压弯了腰身,且因为那两匹互相争执不休的狼的碰撞和时而平地卷起得阴风,不停地摇摆颤晃着。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懵懵懂懂地闯进了一座黑漆漆的森林的,那里到处是枯枝败叶,到处是丛生的荆棘,自己的肉体还没有变成饿狼口中的美食,却已然因为林中荆棘的擦刮,而变得到处都是累累的伤痕。 那几匹狼并没有因为他跑进了这座森林而放弃对他的猎杀,几个畜牲紧跟在他的身后,一阵风样地扑进了这座昏暗潮湿的林地里,然后趁着他体力即将消耗殆尽的最后时刻,以周遭的大树小树为掩护,分从几个方向完成了对他的最后合围。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的左边右边,前边后边,已经全都被畜牲们阻住了去路,而且他也确实是真的没有了一丝力气了,他感到自己的身体从上到下,到处都是软绵绵的,竟连稍微举手投足一下的力气都使不出来,更不要说逃跑了。 汗水加血水加恐怖加绝望,已经强横霸道地把他推到了生与死、人与鬼的边缘。 身后的那匹狼首先发难,扑上来一下咬住了他的后颈,紧接着另外的几匹也一拥而上,分别咬住了他的左肩,胸脯,肚腹和右手。 他仿佛又看到自己的心肝肠肺被狼牙扯到了很远的地方,两匹狼在为了自己的一节肠肉在各不相让地拼命争夺,有一截血淋淋的小肠挂在一棵萎黄的枯草上,被压弯了的枯草的腰身,正因为那两匹互相争执不休的狼的碰撞和时而平地卷起得阴风,不停地摇摆颤晃着。 就在这时,一个细腻的娇斥声想起在他的耳边,紧跟着几支雕翎箭连珠般射将过来。那几匹畜牲竟甚是机灵,见势头不好迅即分散着逃离而去,也正因为此,射向正在撕咬着他胸脯的狼的那支箭,却不偏不倚,正射中在他的心窝… 第二章 期待 又是好几天过去了,那位小郡主,居然没再安排人来抬他出去晒太阳,任由他在昏暗的毡帐里头,从白天盼到黑夜,从黑夜盼但白天。 他想,或许,这位小郡主应该是解开谜题的一把钥匙。他真的很想亲眼见一见她,证实一下她到底是不是把自己从危险之中解救出来的哪位美丽的女子,并且还要问一问她,追杀自己的那几个人究竟是何许人也。 虽然她也不一定会知道,但至少比自己这个从将近千年以后的世界里穿回来的现代人,对眼前的环境有着更多的了解,即使从她那里得不到完全的答案,可请她帮助自己指点一下迷津,总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在这几天里,他的伤势也好得更多了,已经可以下地做一些简单的活动了。那位老者见他如此,脸上仍然是冷冰冰的,仅从他的表情,根本察觉不出他的任何心理活动。 “大叔”,他满怀感激地说:“不管是由于什么原因,总是托您照料了这么些日子,总得让我知道您的尊姓大名,将来等我十分好了,一定给您立一个长生牌位,给您消灾祈福。” 张梦阳从古装电视剧和电影当中,了解过古人有为于己有恩的人立长生牌位的说法,故而此刻心下一激动,便顺嘴说了出来。 老者冷笑了一声,说:“长生牌位什么的可万不敢当,不过贱名说给你知道也无妨,小老儿乔买驴,辽阳府贵德州人氏,祖上也是汉人,从渤海国那会儿就在辽阳谋生了。两百多年来,一直都是大辽的子民。” “哦,原来你叫乔买驴。”张梦阳心想:“这名字可有趣得紧,现代人可没这么起名法的,这样的名字别说没人叫,就算有人叫,别人也喊不出口啊。农村人为了孩子好生养,很多人都会给孩子起个贱名,猫儿狗儿什么的,可是买猪买驴什么的可就稀罕得很了。 对了,据说清太祖努尔哈赤的名字,满语似是叫做野猪皮,努尔哈赤是东北人,眼前的这位老者也是东北人,他们所在的年代虽说相隔好几百年,但毕竟都是在同一块儿土地上生养起来的,名字上难免有些雷同之处了。 努尔哈赤的爸爸说不定是做野猪皮生意的呢,所以才给他取了那么个名字!眼前的这位乔买驴大叔,难道他的爸爸曾经时贩卖驴子的,或者当时家里缺少驴子,希望能卖头驴子,所以才给他起了个买驴的名儿?” 虽然心里想,嘴上可不敢问。他心里所记挂的,其实还是乔买驴所说的那个小郡主。 如果乔买驴昨天的说法成立,自己的处境看来很是凶险,人人都把自己当成奸细看待,那还了得?自己既然是在小郡主的庇护之下,那么眼前的这块儿地方,应该是属于她的势力范围,乔买驴自然也是她的属下了。 可看乔买驴的这副模样,对自己可真算不得友好,听他的口气,此人肯定也是怀疑自己是奸细的人之一了。这些天他对自己的照料,按他的话来说,是得自于小郡主的授意。心中不愿可迫于主人的压力又不得不尔,这些天来可真是难为了他。 伤势既然已经大好了,他很想出去走走,溜达溜达,感受感受明媚的阳光的滋润。反正那个老者乔买驴又没嘱咐不许出账,出去了,能碰上那个小郡主也说不定。 天可怜见儿的,就算不能近距离见到,隔着大老远儿的瞅瞅,也总比独个儿窝在这昏暗的毡帐里犯闷强啊。 这么想着,他从睡着的木板上折身坐了起来,捞过旁边的一把铜壶,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凉水,然后站直身子,活动了下筋骨,这才朝毡帐的门边走过去。 他没敢直接挑帘钻出,而是先撩开了一条缝隙,把眼睛凑上去偷偷地哨望外边的动静。打开了这条缝隙,温暖舒适的阳光和新鲜的空气直透进来,杂伴着野草在阳光熏蒸下的鲜香,还隐隐地夹杂着丝丝马粪羊粪的味道。 人喧马叫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近处的几个毡帐的旁边,只有两匹马在悠闲地啃食着地上的青草,秀发般垂下的马尾,随着这种悠闲,时而左右不定地轻轻甩动,时而在风的吹拂下,散乱着轻轻地上飏。 那几个毡帐里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虽然深心里藏着一丝隐隐的怯意,但他在略略的犹豫之后,还是一挑帘走了出去。 站立在草地上,沐浴在阳光中。 新鲜,畅快。 他试试探探地朝前走了十来步,不见有人,也听不到有人发声喝止,胆子便大了起来。 他走近了一个毡帐,轻轻咳嗽了两声,如果其中有人的话,那么这两声咳嗽,就算是打了个招呼。 眼前的这毡帐里不见有人应声,不想十几米之外的那个稍小点的毡帐里,钻出了一个人来。 这人年纪不大,约摸有二十来岁的样子,一身与中原汉人迥异的契丹人服饰,裤脚套在脚上的鹿皮靴筒里。 这年轻的契丹男子怔怔地看着他,那样子似乎有点不知所措。很快,他就回身撩起毡帐的帘幕,朝里边大声地嚷了几句。 紧接着,从帐子里同时跑出几个人来,都和那年轻男子同样的装束。其中一个年级大点的,正是侍候张梦阳养伤十几日的老者乔买驴。 乔买驴看到他,冲他招了招手。他顺从地走了过去,恭恭敬敬地叫了声:“买驴大叔。”一出口似乎觉得有些不妥,又改口叫了声:“乔大叔!” 乔买驴“嗯”了一声,问:“你有事吗?” 张梦阳答道:“我觉得身上的伤比前几天更好了些,行走已基本不碍事了。所以我想趁小郡主得闲儿的时候,表达一下对她感激和谢意。所以,斗胆劳动乔大叔大驾,看哪天能抽时间,为我引见一下才好。” 乔买驴说:“好,我也正在寻思这事儿呢,小郡主也吩咐过来着,等你的伤不碍事的时候把你领过去,有几处难以明白的地方,她要亲自审问你呢。只是今天不行,小郡主和燕王以及九爷正在口外操练战马,天黑之前回不来。 你如果气闷了,可以在就近处走走,但不要走得太远,十五里外都是我们的逻骑,看到你这模样怪异的陌生人,只怕于你没有好处。就算碰不上逻骑,十五里外就不是小郡主所属营地了,你一旦自己闯出去,是生是死,可就跟我没半点儿关系了。明白么?” 他“哦”了一声,道了声谢谢,说:“放心大叔,我会小心的。” 乔买驴没有再理他,撩起毡帘闪身进帐去了。那几个后生扫了他几眼,也跟着回进帐去。 乔买驴的口气仍然无礼,但没怎么训斥他,已使他感到颇为幸运了。他左右看了看,心想既然被人家允许可以就近随处走走,那就不妨四下看看。 熟悉一下眼前的置身环境,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代里,在这个明显危机四伏的营地里,也应该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这应该是一个处于塞外的山谷,山谷很大很开阔,展目望去,谷地到处都是绿油油的青草,仿佛柔软的地毯一般,令人看在眼里,容易产生软绵绵的睡意。 在这碧绿的地毯的稍远处,还点缀着几十个大小各异、颜色不一得毡帐。在一个较大的白底蓝围边饰的毡帐上方,立着一根旗杆,旗杆的顶端飘扬着一面锦缎黄旗,旗子的中间绣着一个斗大的黑字。 由于距离稍远,再加上旗面不住地随风摇摆,他瞪眼看了老半天,才断定那是在历史教科书中的插图里见识过的所谓契丹字。也不知道那字念做什么,想来应该是小郡主家的姓氏字号。 隐隐的人喧马嘶之声,伴随着金鼓阵阵,自山谷之外传来。乔买驴说小郡主和什么燕王,什么九爷在口外演练兵马,他不知道这所谓的燕王与九爷是何许人也,但这隐隐传来的人喧马嘶和金鼓之声,看来也就是他们的杰作了,不像是两军对阵若的角逐杀戮之声。 假若是金兵大举来攻,乔买驴和那几个家伙怎还会有那份心思在毡帐中闲坐? 毕竟是重伤刚刚痊愈,走出去没多远,张梦阳就感觉疲乏气短了。无奈之下,只好回到他所居住的那个毡帐里休息去。 第二天用过早餐,乔买驴来唤他了,说小郡主今天得闲,让他过去一趟。他心里一阵激动,咽了口吐沫,立刻就跟着乔买驴走出了毡帐。 虽说几天前就一直盼着能见到这位小郡主,今天果然来了机会,内心里反倒局促和紧张了起来。也不知道这位小郡主是不是他梦中见到的那个鹅蛋脸的美丽女孩儿。 那娇媚的容颜,那在耳边挥之不去的清脆娇斥,这些天里日日夜夜地陪伴过他。也许,马上就要看到这容颜和这娇斥声的主人了,他的深心里,又怎能不泛起些许异样的波澜? 第三章 终于见到了她 其实他的心里,也同时存在着一丝隐隐的担忧,担心小郡主的样貌和那梦中女孩并不重合,而是另外一副截然不同的面目,说话也是一腔截然不同的声音,如果那样,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 自己还要不要继续待在这里?可是又一想,不管怎么说,小郡主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这个年代里的人,最讲究的就是知恩图报,如果自己因为小郡主并不是曾经梦到过的那个美人,而在未得报答大恩之前,骤然离去,可不是忒也叫这个时代的人小瞧了。 再说,自己被他们一部分人当成奸细,能允许自己说逃就逃吗?况且,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里,逃出去就一定安全?在这改朝换代的年月里,土匪四处横行,多如牛毛,先不说会不会碰上金兵,就算碰上一股两股的强盗,说不定都得把小命交代了。 正这么思量着,他已经在乔买驴的引领下,来到了两匹马的跟前。乔买驴把其中一匹马的缰绳塞在他的手里,自己一跨马蹬,翻身骑上了另外一匹。 乔买驴根本不会想到,眼前的这位爷是从另一个世界里穿越过来的,更不会想到他压根儿就不会骑马。 张梦阳呢,活了这么多年,压根儿就没想到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像古装剧里的演员一样,手揽着马缰绳骑在马背上。 乔买驴骑上马背,低着头,笔直着身子看着他,一脸的高傲。张梦阳脸上一红,感到自尊心受到了这老东西的挑战,瞧他那眼神,难道这老东西知道我不会骑马,故意的想要我出丑不成? 他把心一横,心想不就是骑个马么?难道还会比骑车更难么?虽说汽车不会开,因为年龄还小,没拿到驾驶证,但自行车电瓶车摩托车,那一样没有玩过,害会怕了眼前的一匹马吗? 你乔买驴再能再有本事,给你个自行车摩托车什么的,量你也不会骑,别说会骑了,放到你面前,你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这么一寻思,胸中豪气顿生,一只手抓住马鬃,抬脚在马蹬一借力,居然也像模像样地骑在了马背上。 乔买驴的马在前边跑,张梦阳稍微带了下马缰绳,胯下的马在后边紧紧地跟随着,倒也用不着他怎么操纵。只是头一次骑马难免紧张,缰绳握得紧紧的,一双大腿也紧紧地夹住马鞍,几里地跑下来,倒比不骑马用两脚跑路更觉得累,后背上所出的汗,已经把衬衣湿透了。 这么着又走向前跑了一段路,两个人两骑马渐渐地爬上了一处高地,高地的另一边,传来了阵阵喧哗与喝彩之声,紧接着又想起了一连串咚咚的敲鼓声,听阵势像是再为什么人呐喊助威。 两个人登上了最高处,立在那里往下一看,看到了下边的空地上围满了人,有骑兵有步兵,乱哄哄地排列开来,围出了中间一个半圆的场地。场地中央站立着几个盔甲鲜明的人影,从身份上来猜测应该是将军或者偏将一类的人物。其中一个身材娇小的人,全身上下银盔银甲,在一众人群中显得颇为扎眼。 这几员将官每一个都身背箭囊,手握弯弓,其中一人位置稍前,正偏头侧身,拈弓搭箭,瞄准了百米外的箭靶。“嗖”的一箭激射而出。 由于离得距离稍远,张梦阳无法看清楚箭矢到底射中了靶垛的什么位置,但根据随即爆发出来的喝彩之声,想来成绩应该不错。 乔买驴并没有在此耽搁,而是策马顺着高坡往左奔驰了一阵,然后斜而向下,对着一处山坳跑了过去。在那处山坳里。正有几个毡帐静静地设着。 张梦阳在后边紧紧地跟随着。生平头一次骑马,丝毫不懂得驭马之术,他只觉得大腿内侧在马鞍子上磨得都已经有些疼痛了。 乔买驴在一个豪华的毡帐前停了下来。帐前守候着几个戎装的女子,乔买驴上前见礼,显得毕恭毕敬, 一个女子微笑着斥责道:“老乔,我们姐儿几个刚才还说你呢,看你这几日满面红光的,肯定是又在哪里踅着酒喝了,是不是?再不就是走了狗屎运,挖到了值钱的的老山参,自个儿偷偷的享用了,对不对?” 乔买驴双手连摆,赶忙说:“小姑奶奶,你可别消遣我了,你还不知道,上次从北安州突围出来到现在,我可是连一滴酒都没沾过了,被金兵撵到了倒塌岭这块儿地方,裹腹都勉强,哪里还能找到酒喝呀。再说这地方不比咱长白山,想挖到老山参,还值钱的老山参,想都别想。” 耳听着他们对答着一些闲话,张梦阳心里老大不奈,暗怪乔买驴和这几个小丫头子废话太多,他们哪里知道,就算小郡主不着急见他张梦阳,他张梦阳还着急着见小郡主呢。 他想要从马上下来,却又觉得浑身无力,而且大腿内侧火烧火燎地疼痛着,要如乔买驴那样抬腿从马上下来,自觉未必能够,因此,他灵机一动,想到如果顺着马背后滑,从马屁股处溜下去,兴许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他从内心深处,不自觉地为自己脑瓜里冒出的这个主意点了个大赞。 说时迟那时快,趁着乔买驴和那几个小丫头片子在那儿闲话的功夫,张梦阳顺着马背往后一出溜,肚皮贴着马屁股就滑下去了。 可他却忘记了马儿惯会用后腿伤人,况且寻常骑者下马时都是从马背直接跃下,哪里会如他这般别出心裁?那马觉到臀部有人滑下,十分惊恐,或许是担心受到伤害,尥起后腿来就是一蹶子。 就听张梦阳“哎呦!”一声惨叫,胸乳部位一下剧痛,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 当他悠悠醒转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卧在铺了一层极宽大的厚驼毛地毯上。他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草药味道,左胸间传来了阵阵火辣辣的疼痛感。 就听有一个人说道:“启禀郡主,药已经上好了,也包扎好了,骨头并没有伤到,主要是左胸部位的皮肉伤,已经把瘀血收拾干净了,敷药静养几日即可。” “嗯,知道了,你下去!”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响起在耳边。 这使他立刻想到了那一声清脆的娇斥来。他感到自己顿时如触了电一般,一颗心抽搐着一阵发紧,连带着浑身上下的汗毛孔都在发紧,汗毛都因为这一刺激而根根直竖起来。他的脸在发烧,他的心在突突地乱跳。 “果真是她……” “果真是她……” 他趴卧在那里,浑然忘记了身上的疼痛,抬起头来,满怀希望地把目光朝着那声音寻过去。 那女孩儿坐在一架覆了张毛绒绒的纯白色羊羔皮的椅子上,上身穿着一件粉色的直领对襟衫,下身一袭虎皮裙,脚上蹬者一双浅白色的羊皮靴。虽然身躯娇小,但里里外外透露着一股难以掩饰的英武之姿。水蜜桃般嫩滑的鹅蛋脸上,一双晶莹深邃的眸子,也正朝着他望将过来。 那女孩儿微微地笑说:“你骑马的功夫是谁教的?” 他的脸顿时因为羞惭而一阵火烧,不由得在心里暗骂自己,当时不知动了那根神经,居然琢磨出了那样拙劣下马方式,抱着马屁股往下出溜,就算不会被马踢,难道你不嫌臭么?就算你不嫌臭,难道不怕让被眼前的这个神仙一样的小郡主笑话么? 活该,你这个贱皮子,活该让你在美人儿面前出丑露乖。他又想到,当时顺着马屁股出溜下来的时候,确实闻到了一股马粪夹杂着尿骚气的混合味儿。 那女孩儿又问:“你那高明的下马招儿,本来确实高明得紧,听说天庭里的天蓬元帅,他手下的天兵天将,就经常抱着马屁股下马的,只不过这等高明的法子在咱们凡人间久已失传,没想到你倒会。等你养好伤之后,一定得好好的教教我,知道么,要多多的演示几遍给我看,懂么?” 说罢,她就哈哈地得大笑起来,侍立在两边的乔买驴等人也跟着哈哈地笑得不亦乐乎。整个毡帐里顿时其乐融融,只有张梦阳一个人趴在地上,臊得满脸通红。 那女孩儿问:“喂,你能做起来么?” 他不愿在美人面前示弱,咬着牙坚持着说出了一个字:“能!” “哦,那就好,来人呀,赐座。” 马上就有人搬了把椅子过来,乔买驴和另一人各驾了他一只胳膊,在他哼哼唧唧的呻吟声中,把他扶了起来,然后安安稳稳地把他扶坐在椅子上,看着他软弱无力地靠在椅子的靠背上,便即撒手退去。 他只是感觉胸部受伤之处疼得厉害,臀部和腰部实际上并无痛楚,但大概是神经牵扯的原因,他觉得除了胸部,背部、颈部的神经,也在不断地折磨着他。 旁边一个戎装的侍女呵斥道:“你这人好不懂事,小郡主慈悲向你赐座,你怎么连声谢字都不会说?何况前些天里,我们郡主还救了你的命。” 他不敢大声说话,害怕牵动伤口疼痛,但还是尽力说道:“感谢小郡主赐座,您的救命大恩,我没齿难忘!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算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此大恩于万一。” 这是许多古装电影或是电视剧里头用烂了的台词,所以他听到那侍女对他的呵斥,因此毫不犹豫地搬出了这句话来。 小郡主玉盘落珠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做牛做马倒是不必,我当时看到那几个霸道的家伙合伙儿欺负你,而你又被他们打得浑身是伤,一时心生怜悯而已,谁会图你的报答了?” 说到此,小郡主娇俏的脸上,漾开一丝笑意,只听她说:“就算你真的给我做马,那我也是万万不敢要的,否则我学会了那等高明的下马招式,岂不是要被你狠狠地尥上一蹶子了?” 顿时,毡帐里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有一位戎装侍女都笑弯了腰,一边捂着肚子还一边吃吃地笑着。 他羞赧地垂下了头。虽然小郡主一再地开他的玩笑,但他一点儿也不生气,他甚至在被她调侃得语言里,似有似无地体会到了一丝莫须有的亲近之意。 第四章 有口难辨 小郡主说:“虽然你被马踢了一下,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本来这里的很多人都还怀疑你是被金人或是南朝用了苦肉计投送到这儿的奸细呢,因此不少人都劝我干掉你,要不是我千方百计的回护于你,一而再地替你开脱,你还真不一定能活到这会儿。 这一来就没事了,因为你肯定不会是金人了,是金人哪有不会骑马的道理?会骑马的人,哪有不会下马的道理?而且我听他们说了,你是在人家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从马屁股处溜下去的,如果你是奸细,想要做假,这假,就应该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来,而且还做得像。 但你既然趁人家不注意,偷偷地展露了你那独门功夫,呵呵,可见你的目的在避免人家的注意,而不在引诱人家的注意,因此,本郡主越发地断定你不是奸细了。” 一旁的几个人听罢一迭连声地赞叹,赞叹小郡主的心思细腻,眼光独到。乔买驴也附和合着应承了几句,而且说:“这小子连马都不会骑,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记起来了,刚刚从那边过来的时候,这小子上马的时候就有些犹豫,而且上马的姿势也很是别扭,看上去拙劣得很,那份拙劣,惯会骑马的人,决计是假装不来的!照此说来,这小子应该是南朝人了,听说南朝宋人江南地面上,水道纵横,那儿得人生得文弱,出行惯于乘舟,一向很少骑马的。”说着乔买驴扭过头来看着他,说:“这小子生的细皮嫩肉的。倒是有三分传说中的江南人模样。” 小郡主说:“老乔见多识广,说得果然不错,只是,这家伙是南朝人,但却不是江南人。” 乔买驴“哦”了一声,听小郡主这口气,像是颇知道一些眼前这笨蛋的根底。 但小郡主并没有说她凭什么断定张梦阳不是江南人的,话音一转,却说:“这个家伙虽然不是奸细,虽然不是金人,但却也不是什么好人!” 张梦阳听罢她的话不由得一怔,抬起头来看着小郡主,一脸的无辜,一脸的茫然,不知道小郡主为什么会这样说自己。别人都认为自己是奸细,独独她坚持己见地回护自己,可她这时候儿却又说自己不是好人,唉!真不知道她这话是从何说起了。 这时,小郡主那双闪烁着的美目,也正在朝着他看过来。 只听小郡主一脸肃然地道:“听老乔说,你重伤之后,像是得了失魂症,很多事情都记不起来了,可是当真?” 他挣扎着,略略地直了下身子,郑重地答道:“启禀郡主,在下只是恍惚地记得,曾经被几个恶人追杀得狼狈不堪,几乎性命不保,但是后来如何,如何得救,还是在乔买驴大叔口中,略知得一二,详细情形却无论如何则记忆不起来了。 可是……可是在我昏沉沉的,蒙乔买驴大叔照料的那些天里,却经常有一个仙女般美丽的面孔,出现在我的意识里,抑或出现在我的梦境中。我当时就想,自己的得救,必然跟这位仙女有着难以割舍的关系。 今日一见小郡主之面,才想起,时时出现在我梦境里的那位仙女,可不就是小郡主您么!梦中的小郡主,形象毕竟模糊,可现下小郡主就在眼前,真比梦中更美十倍不止,只是当时那几个恶人为何要追杀我,我……我真的是记不起来了。” 他本来不是一个惯于甜言蜜语,善于在女人面前献媚之人,只是看到这些天来一直在脑海中反复出现的女神,如今赫然就在眼前,便毫不思索地把心中所想和盘托出,哪里还顾忌得到措辞是否得当,被旁人听在耳中作何感想? 小郡主冷笑了一声,说道:“果然是油嘴滑舌,嘴里比抹了蜜还甜。看来追杀你的那几个人,倒还真是没有冤枉你呢。如此说来,这些天里,你倒经常把我放在心里,还在梦中见到过我。 那么我问你,你勾引人家有夫之妇,事发被那几个所谓的恶人追杀得走投无路,详细情形你倒不记得了?被你勾引的那个妇人长得什么模样,你也不记得了? 说实话,你到底和那妇人做出了什么苟且之事,惹得人家男子汉纠集族人,对你紧追不舍,非得要了你的狗命才肯干休?说!” 小郡主一拍座椅扶手,声色俱厉,花容间一时布满了杀气。 小郡主的这番话,简直把张梦阳惊得目瞪口呆,这些天来,他一直在琢磨那几个恶人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对他那么下死手地追杀,他猜想到过一千个一万个原因理由,就是从未想到过居然是由于勾引了人家有夫之妇,才落得个几乎性命不保的可悲下场。 这怎么会?自己几时这么风流过了?自己在学校里一直是循规蹈矩,是全校师生公认的“好男人”,虽然在内心深处里,有时候自己其实也并不老实,但那也仅仅限于在幻想中和漂亮的女老师或者女学生搂搂抱抱,或者亲亲嘴而已,真的见了漂亮女生,紧张得几乎都要说不出话来,哪里还有那个胆子? 如今小郡主说他被人追杀,是因为勾引了人家老婆,这在他的幻想中给自己设计的感情戏份中,概率几乎等同于零。遑论在现实中?难道这中间有误会?就算这是误会,这误会又从何说起呢? 小郡主的话,既令他感到吃惊,也令他感到哭笑不得。他一脸的苦相,颇有些难为情地说:“启禀郡主,在下只是个未及第的书生,于世事所知甚浅,但自信还不至于做出那等下流之事。 这中间,应该有着极大的误会,可否请出那几个追杀我的恶人前来,在下与他们当场对质,相信这其中的误会,想来自可可消除!” 他高三尚未毕业,因此自称是未及第的书生,想来于美人之前算不得撒谎,口中也便坦然地如此自谦了。 小郡主冷笑道:“你倒推得干净,也不知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当时我只以为他们倚仗人多欺负于你,对你心生怜悯,呼喝他们住手,他们只是置之不理,因此便命令手下人将你救下。 那几人被我射杀了一个,有两个被我的亲兵砍伤,被剩下得那两个搀扶着落荒而逃了。他们的底细我并不晓得,如今又到哪里寻他们去?” “既没有人证对质,单凭我一面之词,想来郡主难于取信。可在下敢对天发誓,有生以来,从未与任何妇人做出过苟且之事,如若胆敢欺骗郡主,任凭郡主把我五马分尸,万剐凌迟,天打五雷轰,总之是不得好死!” 小郡主一摆手,说道:“好啦好啦,用不着起这等毒誓,如果你言不由衷,起再毒的誓又有什么用。再说,你勾引人家有夫之妇,被人家追杀得几乎丢了狗命,已得了报应,于我又有什么干系了?只可惜我不问青红皂白地乱做好人,倒把人家有理的撵跑了,救下了你这么个来历不明的无理之人。” 第五章 卫王府校尉 这就是小郡主在言谈话语的末尾对他的定性结论。面对她得如此定性,他既觉得冤枉无边,细想之下可也无从申辩。对眼前的这些人来说,对眼前的这个时代来说,自己可不就是来历不明么? 总不能实话实说,直接对人家说自己是从遥远的后世穿越过来的,这样的来历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漫说人家不信,自己都觉得难以接受,万一被小郡主认为自己不仅得了失忆症,而且精神还大大的有问题,那可极不美妙之至了。 而且,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既被人家不惜一切地往死里整,肯定是该有些实际证据的,不是有那么句话么,只要冒烟的地方,就必定有火,人家既指控自己勾引有夫之妇,或许,真的不是完全的空穴来风。 可是,面对这恼人的阶段性失忆,目下的自己真的是无处申诉也无理申诉,可不就是个无理之人么? 只听小郡主又说:“你既不是金人,那么我问你,你可曾见到过金人么,你可曾知道金人的厉害?” 张梦阳的历史成绩一塌糊涂,只知道金国兴起后灭了辽,又灭了北宋。若说他头脑中固有的有关金兵的印象,那全都是在电影电视剧的情节里得到的,记得金兵里有个大将叫做金兀术,手下有一支几千人的重甲骑兵,专门用来冲锋,名曰铁鹞子,也叫拐子马,很是厉害,最后是被岳飞的岳家军给收拾掉的。 见小郡主问,张梦阳只能用头脑中的这点有限知识回答道:“禀郡主,在下与金人一向无缘,至今还不曾见识过金人是什么模样。但听说他们军中的铁鹞子很厉害,在战场上冲锋很是披靡。” “哦,你也听说过铁鹞子?”小郡主叹了口气,说:“这支铁鹞子,简直就是咱大辽的克星。有好几次战场上明显占优,都是被这该死的铁鹞子出来一阵横冲直撞,以致功败垂成。 最近一次,在奉圣州的断云岭,要不是被铁鹞子突然冲出来捣乱,父王本来可以打金兵一个落花流水的,能得一个大大的胜仗呢。现在想来都还可惜得紧。” 听她口气,很是为父王与此次几乎到手的胜利擦肩而过感到不平和遗憾,既然没把人家打个落花流水,得个大大的胜仗,那肯定是被人家打了个落花流水,吃了个大大的败仗了。只不知道能生下她这么个天仙般的女儿的父亲,长得又是个什么模样。 他记得看过的电视剧当中,岳飞对付铁鹞子的办法,是使用长把大刀,上砍敌人下砍马腿,那铁鹞子好几匹马连接在一起,只要有一匹倒下,其余的几匹即无法前进。靠这方法,郾城那一战,岳飞几乎全歼了金兀术的铁鹞子。 但是那种战法的具体布置和具体施实,可就不是他张梦阳能够明白的了。那时候的他,一到上历史课就打盹,学习内容的枯燥和老师照本宣科的授课方式,使他老早地就放弃了学习历史的信心。 在他看来,学习历史简直一点用处都没有,记住那些历史事件有个屁用?记住发生那些历史事件的年代有个屁用?根本就是在误人子弟嘛! 但是今天他可不这么认为了,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意识到历史,那是经验的总结,那里边凝结着一代又一代人积累下来的宝贵得精神与经验得财富。 比如,他如果对岳飞消灭铁鹞子的那场战役了解得足够多的话,他今天,不就能向眼前的小郡主积极建言献策,博得美人的青睐了么?至不济也能让小郡主知道自己并不全然是个笨蛋,凭借着一番建言献策,多少可以遮去一些刚才那令人无地自容的“下马”之羞? 就算电视剧中演绎这一段历史细节的时候,若自己不光顾着看热闹,而用心地关注一下岳飞砍杀铁鹞子的技术环节,眼下不正可以来一番“今为古用”,把那方法介绍给小郡主知道,让小郡主也依样建起一支“岳家军”来,挫败铁鹞子可就用不着等到郾城大战那会儿了,在郾城大战发生的十几年前,就先在辽国把铁鹞子的神话给终结了。 那样,小郡主岂不成了辽国的女岳飞?那样,岂不顺便报答了小郡主的救命之恩?那样,岂不是就此而改变了历史得走向? 虽然如此,他还是决定以自己对铁鹞子现有的了解,对破解铁鹞子之方法的现有了解,助小郡主一臂之力。因此他说道:“启禀郡主,铁鹞子虽说重甲在身,寻常刀枪剑戟伤他不得,但也并非全然没有破解之法。 比如,我们可以在铁鹞子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多多地挖设陷马坑,只要他们冲锋的势头一阻,咱们的骑兵步兵就可以发挥作用了。铁鹞子人马皆是重甲防护,但听说弱点在他们的马腿上。只要咱们的刀枪剑戟有机会往他们的马腿上招呼,就会有反败为胜的可能,就算仍然无法取胜,至少也能把损失减小到最低限度。” 小郡主呵呵一笑,道:“哎呦,你这个被人怀疑是奸细的家伙,居然为克敌制胜提供起妙招来啦。你这算在力证自己的清白么?告诉你,你的办法起到效果啦,因为我本来就不怀疑你是奸细,现下是越发的不怀疑你啦。哈哈……” 张梦阳脸上一红,本以为自己的建言会得到她的几句夸奖,没想到正好相反,她竟然认为自己说出的“妙招”太过无聊幼稚,从而引得她嘲笑自己,因此好不尴尬。只得吃吃地低声答道:“谢谢郡主。” 张梦阳心中暗忖:“怪不得你们大辽总在金兵手底下打败仗,原来这么听不进下边人的意见。” 小郡主说:“现在正是国家用人之际,书读不读的暂时不大紧,你不是说你是个未及第的书生么,既然未及第,看来你这书读得也不怎么样。 这样,既生在我大辽的地面上,而且你又是个男儿汉,我打算给你个建功立业的机会。眼下大辽正是用人之时,我打算禀明父王,留你在身边做个王府校尉,你可愿意?” 张梦阳一听小郡主打算把他留在身边,而且还有官做,一时之间受宠若惊,哪里还顾得犹豫,一怔之后,赶忙一连声地答应下来,从座椅上挣扎下地,匍匐在地上表示谢恩。 俗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何况在这牡丹花下非但不死,而且还给官做,那可真是幸之如何了。 至于这王府校尉是个什么官,他可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他只听说过现代部队里的军衔有校官和尉官,初级军官分少尉中尉上尉,有一个同学的表哥,军队院校一毕业就被授衔为中尉,听说熬几年资历能够晋升为上尉,混到了上尉还得再熬几年,即能晋升为少校, 可见这校官比尉官要大得多。这校官也分为少校中校上校,分别对应着营团师好几个级别呢。 只是不知道,小郡主封给他的这个王府校尉,是个什么东东。既是校也是尉?到底是校还是尉?校在前而尉在后,这一前一后,有什么说法么?有什么名堂? 张梦阳又在责怪自己荒疏学业了,随意挥霍课堂时间了。 其实他就算避免了这种荒疏和挥霍,中学的历史教科书上也极少涉及古代兵制职官一类的内容。校尉这个军职,初设于战国之末,及至汉代有八校尉之置,位在将军之下。 唐宋以后,亲王置王府亲军,亲军之内亦设校尉,然而实际管带兵卒较之汉代大为缩减,甚至只领其衔而无其职,更甚至只挂空名吃空饷者亦所在多有。 如《金瓶梅》中西门府上的奴仆来保,就曾经被蔡京抬举为郓王府校尉,即属于挂空名吃空饷之类。 小郡主冲乔买驴以及几个戎装侍女一挥手,说:‘你们几个先退下,我有一个极机密的案子,要单独审问一下这家伙。“ 乔买驴等人闻言便即退了出去,只留下一个微胖身材、眼睛大大的侍女留在了小郡主的身边。看来这个微胖女孩儿虽是侍女,但和小郡主的关系可能非同一般,应该是她的类似于红娘、闺蜜一类的人物。 小郡主道:“梅里,把他的东西拿给他看。” “是!”那个微胖且眼睛大大的侍女答应了一声,就转身在毡帐一角的木箱子里,提出来一样东西,走到他的面前没好气地往地下一摔。 随着“嗵”地一声响,一个熟悉的书包落在了他的眼前。这是他穿越之前的使用的背包,上学放学经常背在身上。看到了它,一股难以言状的亲切感,在他的心头鲜明地涌动着。 不知道小郡主把这个书包丢给自己什么意思,小郡主所说的要单独审问自己的那个极机密案子,更是令他不明所指,因此心下突突地乱跳,生怕小郡主抓着自己所谓“勾引有夫之妇”或者“奸细”之类的确凿证据,既令自己无地自容,也会施加给自己难以忍受的刑罚。 他知道,这个时代里的刑罚可比不得现代当代,不仅名目繁多,而且也是出奇地残酷,对这类的刑罚,电影电视剧的情节里可没少演绎。 没想到,小郡主此时也来到了他的身前,蹲下身子,伸出两根葱白也似的玉指,揪住他右边的耳朵使劲地拧了一圈。疼得他“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泪水,已经开始在他的右边眼眶子里打转了。 第六章 慌不择言 耳朵上虽然疼痛,但绝难掩盖张梦阳心头上的喜悦。 前几天还一直出现在梦里的妙人儿啊,九天玄女一般的存在,似乎那么遥不可及的一个存在,如今却分明俏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他听到了她的呼吸,他闻到了她身上醉人的幽幽的麝香味道。 更加难以置信的是,她的玉指,此时正夹着自己的耳朵,隐隐的痛感,自那只耳朵的神经末梢上传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小郡主为什么这样对待自己,但依然无法阻止他醺醺然地陶醉在和她的这第一次亲密接触里。在他看来,这也算得上是肌肤之亲呢。 就觉得拧着他耳朵的玉指一松,眼前多了一张美女的照片。他顿时一呆,这……这不正是他一直暗恋着的同班女同学沈瑶芙么? 夹着这张照片的玉指晃了晃,沈瑶芙在他眼前也晃了晃。小郡主的声音问:“说,这个画像是哪里来的,你这奇怪的包里怎么会有我的画像?” 这是现代技术下拍摄的照片啊,哪里是什么画像,再说什么人能有如此高超的本事,把一个人的面孔画的如此逼真?就算现当代的超写实主义绘画,也难以企及如此逼真的写实效果。可是这些话怎好对小郡主说出,对她说出,她又怎么能够理解? 张梦阳摹地恍然,怪不得自己对小郡主一见之下便如此痴迷,怪不得迷迷糊糊的梦里和眼前的现实中觉得这个相救自己的小郡主总有几分熟悉,原来除却服装和发饰,小郡主和沈瑶芙的样貌身材几乎别无二致。 人们总是说世间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可是,眼前的小郡主和照片上的沈瑶芙,却硬核地成为了这一论断的绝佳反证。 如果非要在她们两个人的相貌上做出个区分,只能说沈瑶芙的漂亮的眉毛,是经过精心的修饰而成,小郡主的两弯眉黛,则看上去完全是天然生成,浑无后天加工的痕迹。 耳朵么,小郡主的耳朵浑圆,更像是镶嵌在脑袋上的一对小元宝,沈瑶芙的耳朵,则耳垂略大,看上去略带着几分慈祥的观音相。但整个儿的看去,一定要打分的话,他还是觉得小郡主应该略胜一筹。 沈瑶芙的这张照片,是他在和另一位女同学微信聊天时偷偷下载下来的,然后又拿到离学校较远的一个照相馆冲洗出来,一直悄悄地珍藏再书包内里的夹层里,除了他自己,向来没人知道他的这一秘密。 没想到,而今这一秘密,竟被眼前的小郡主给翻了出来,看来自己的那个在她看来“奇怪”的书包,早已经被她或者那个叫梅里的侍女,给翻了个底朝天了。也难怪,一个古怪的人,穿着一身古怪的衣服,背着一个古怪的书包,能不被人家好奇么? “对了,我原来身上的那身衣服呢?”他这才想到,自己身上现在所穿的是很乔买驴一样的斜袍大袖,早已经不是穿惯了的运动裤夹克衫了。想来自己被那几个凶徒砍成了重伤,原来的衣服也被刀剑和血污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也许是穿越的原因,也许是重伤的原因,他现在的脑筋总是迟迟钝钝,连一些简单的印象或现象,都得在脑神经偶然的触动之下,才能够恍悟过来,比如小郡主和沈瑶芙相貌身材的绝似,身上所着服饰与先前服装的迥异,也便是如此。 “膨”得一下,张梦阳的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挨了一脚。“你这家伙好生无礼,不回答郡主的问话,直勾勾地盯着郡主干什么?瞧你这贼兮兮的模样,就知道是个十足的。” 与此同时,揪着耳朵的那两根玉指也加了把劲,“哎呦,哎呦!”张梦阳一迭声地呻吟呼痛,一边思量着该当如何回答。 他灵机一动,慌不择言地开口说道:“启禀郡主,这帧画像,是在下去五台山求签之时,于观世音菩萨座前祈祷得来的。当时只向菩萨祈求能遇到生命中带给我好运之人,不想睁开眼睛一看,蒲团跟前就出现了这么一个小画像。 于是我就知道这是菩萨显灵,就把它珍而重之地藏在了怀里,叩谢了菩萨的指点之恩。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四处寻找画中之人, 虽说画中人物美若天仙,与众不同,可是人海茫茫,要想如愿以偿地找到,也是如大海捞针一般,哪里能够这么轻易地如愿?所幸苍天眷顾,现在终于让我见到了郡主的真容,在下,在下心中万分激动,这可以说是死而无……!” 还没等他说完,“啪”地一声,小郡主已经扬起手来,在他的脸上重重地扇了一巴掌,声音清脆响亮。 “胡说八道,满口子的油嘴滑舌,本郡主好好的问你话,居然敢如此戏弄于我,我看你是活的不难烦了。梅里,去叫几个侍卫来,把这家伙给我拖出去,狠狠地打,看他还敢不老实。” “是”,那个名叫梅里的女孩子答应一声,转身就要往外走。 张梦阳嘴里大喊着“不要,不要,冤枉啊冤枉。”匍匐着爬过去,一把抱住了梅里的腿,转脸望着小郡主,哀声求道: “请郡主千万不要生气,我的命是你所救,别说让人打我一顿,就是随时把我这条贱命取走,也是不在话下,我就是再怎么忘恩负义,再怎么胆大包天,也决不敢欺骗郡主,求郡主听我解释!” 张梦阳本来不善言辞,头脑反应欠灵敏,但面对这貌若天仙的小郡主,且面对即将加之于身的的杖刑,言辞和头脑居然瞬间变得灵光了起来,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为他临时编造的“五台山祈祷得照片”的一通瞎话,感到惭愧,但在内心深处,却也为自己罕见的随机应变觉得沾沾自喜。 欺骗美人,固然有违于他的本心,但如若不然,他又能拿什么样的言辞来取信于她和梅里呢?告诉她这是一千多年以后的高科技产品? 别扯淡了,那于她更是无法令人相信的天方夜谭,说不定真会把他当成神经病来处理呢。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能让她暂时把自己当成油嘴滑舌的轻薄之徒了,至于造成的后果,以后慢慢的纠正和补救也就是了。 梅里的右腿被张梦阳死死地抱住,她一个小姑娘家,何曾被一个男子如此亲密地接触过?不由得又羞又气又急,却又明显地感觉到一股异样的电流传遍全身,令她感到浑身酥麻,软绵绵地使不出一丁点力气,感觉那一条腿就算被他如此毫不放松地一直抱下去,倒也不错。 小郡主紧跟着又赶过来,又是两根玉指拧住了他的耳朵,啧啧两声,说道:“你好没羞啊,老是抱着人家干什么?还不赶快给我放开!” 小郡主有令,他张梦阳不敢不从,抱着梅里的两条胳膊顿时松了,梅里乘机抽出腿来,脸蛋上绽放着两朵羞红的云霞,抬起腿来朝他身上狠狠地踢去,接连几下,腿脚却软绵绵地,无论如何也使不出太多的力气。泪水,却已经开始在她的眼眶里打转了。 “郡主,你千万不能放过这个坏蛋,你得狠狠地打他!” 张梦阳赶忙解释:“郡主,如果在下真的是胡说八道的话,那么,这一帧小肖像画是从何而来?我从来就没见过郡主,就算我请人画,又怎能画得如此丝毫不差。 再者,除了天上的神灵菩萨,请问世间哪有如此善画的画师,能够把郡主您的相貌画得与本人一般无异?” 张梦阳只能继续违心地撒谎下去了,虽然心下惭愧,虽然脸红心跳,但他以为自己别无选择。他也坚决地相信,在这样的时代里,即是最天才的宫廷画师,其写实的绘画功底为难以企及后世照片之万一。 小郡主听她他如此说,觉得并非全无道理,说不定真是他的诚心感动了观世音菩萨,才把自己的肖像赐了给他。想到此处,内心深处不由地暗自窃喜,原来法力无边的观世音菩萨,也在冥冥之中关注到了自己。 至于说能带给眼前这个男人好运,那还用说,不是自己救他,他的尸首现在兴许都被狼给吃得骨渣都不剩了呢。就在刚刚,自己不还提拔了他当王府校尉么? 小郡主“哼”了一声,嘴上仍然不肯示弱,道:“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把天底下所有的画师聚拢起来,未见得找不出如此神来之笔的人。” 她口中虽如此说,心下却已自软了。两根手指也便停止了对他耳朵的折磨。 梅里见状,知道小郡主已然信了他,虽觉得这小子未见得全然是花言巧语,但他刚才对自己的无礼,仍然不可饶恕,她觉得身上这会儿恢复了些力气,因此抬起脚来,对着张梦阳又踹了两脚,说:“就是,你也不要把话说满了,这大千世界,什么样的人才没有?” “你说我是貌若天仙,那你是没见过我姨娘,我姨娘那才真正的是貌若天仙呢。“说着,小郡主叹了口气,似乎在子自哀自怨,哀怨上天没有生给自己一副与姨娘一般美丽的相貌。 梅里见小郡主不着急惩治张梦阳,心下略觉不喜,便拿话揶揄她道:“那可不一定啊郡主,人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说不定在这傻子的眼中,一百个萧姨娘也及不上你呢。“说罢,梅里捂着嘴巴吃吃地笑。 小郡主回过味儿来,尖叫了一声,站起来伸手去拧梅里的耳朵。梅里却笑着躲开了。小郡主追了几步没追上她,便站在那里白了她一眼,笑着说道:“小浪蹄子,待会儿让我抓到了你,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张梦阳也跟着说:“我相信梅里姐姐的话不假,我不信这个世界上还有比郡主你更具仙气的女孩子。“ “啪“地一声,张梦阳一边的脑瓜上瞬间挨了一巴掌,只听小郡主的声音说:”少废话,这儿哪有你插嘴的余地。假如有一天你见过了我姨娘,兴许就不会这么说了。“ 小郡主蹲着身子,手里又拿了一个东西问:“那么,这个又是怎么回事?这上边还有你的画像,难道也是观音菩萨赐给你的么?说!” “咦,身份证!” “身份证?” 第七章 金兵来袭 “哦,这……这个,”他实在不想再继续瞎编下去了,他活了十几年时间,这十几年时间里所说的谎话加到一块儿,也绝没有他这一时半会儿的谎话质量之高。他觉得自己本来就是一个非到迫不得已之时,绝不会撒谎之人。可是对于这个身份证,就像那张沈瑶芙的照片一样,是实话根本无法解释清楚的事情。稍一犹豫,他只得硬起头皮顺嘴说道:“启禀郡主,这是在下时常佩戴在身上的护身符一类的东西。是和……和那张照片同时得到的。” “照片?什么照片?” “哦,就是你的那幅小画像呀。” 小郡主“哼”了一声,说道:“这么说来,观音菩萨赐给你一张护身符,是保护着你到这里找我来着?” 张梦阳的头皮一硬,脸上一红,说道:“菩萨的深意,在下不敢揣测,但想来……想来是这样的。” 小郡主摆弄着那张身份证,嘴里喃喃地念道:“姓名张梦阳,性别男,民族汉,住址:山东省临清市棋盘大街……出生后边,还有那个什么号码后边是一串什么东西,是蝌蚪文么?” 其时阿拉伯数字尚未传入中土,张梦阳身份证上所标注的出生年月日和公民身份号码所用的阿拉伯数字,那个时代的人并不曾见过,因此小郡主才猜测是蝌蚪文,其实蝌蚪文她又何曾见过了。 张梦阳说:“这个,在下就不知道了,这个唔……护身符,一出现在我眼前,就是这样的,我一直想找到个博学多才之士请教一下,可惜至今还没人能读得懂。” “住址,应该是你居住的所在了。山东省临清市,那是个什么地方?只听说过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山东省我可没听说过。” 张梦阳暗忖:“咦,小郡主怎么连山东省都没听说过?临清市是个小地方,山东省即便在古代,那也是朝廷直辖下的一方封疆啊。哦,是了,小郡主是辽国人,山东在这时代是在北宋境内的,我居然把这茬给忘了。” 其实张梦阳也并不知道,行省建置初始于金国末年,到元代方才正式成为省一级区域建置名称。当时辽国行政区划为道、府、州、县,当时的“道”,即相当于后世明清的省,而在当时宋朝境内,省一级的行政区域则被叫做“路”。后来的山东省大致相当于北宋时期的京东西路与京东东路。而眼下的这个时代,距离以“省”作为地区行政区域的名称,尚还有一百多年的时间。 小郡主继续说:“嗯,你这个护身符,非金非石非木,我把玩了好长时间,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还有我的那幅画像,表面那么光华,那方硬纸又那么小,也不知道是怎么画上去的。” 小郡主看了张梦阳一眼,说:“也许你是老实的,没有说谎话,这两样东西还真的不像是凡品。” 张梦阳赶紧坐起身来,趁机发誓道:“我张梦阳如果成心欺骗郡主,宁愿受天打五雷轰,立刻被碎尸万段,不得好死。愿郡主明鉴!” 小郡主曲起手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个脑嘣,说道:“好啦,信了你啦。梅里,让老乔把他带回去再养养伤,养好了伤,找人教他练习下骑射,我现在既让他做了王府的校尉,没有点真本事,总这么脓包可是不行的。” 小郡主站起身来对张梦阳道:“好好练本领,过段时间我会考较你的。练得不好,用不着我来打你鞭子,金兵过来了,一下就能摘了你的狗头。”说着,她抬起手掌来冲着张梦阳做了个劈砍的动作。 梅里把张梦阳带出了小郡主的毡帐,临出来的时候他还有些恋恋不舍,不由自主地回头频频观望。这一回头,发现小郡主也正在朝他看过来,他顿时感觉一股燥热冲上了脸庞。 小郡主先是给了他一个调皮的微笑,然后突然一瞪眼睛,横过手掌在自己的脖子上虚抹一下,做了个杀头的动作,骇得他赶紧地扭过头来,三两步便迈出了帐去。 从那天开始,张梦阳便跟着一个名叫萧野奴的人练习骑射本领。 萧野奴并不像乔买驴那样,是一个生长在辽人土地上的汉人,而是一个血统纯正的契丹人,他的祖上曾在对高丽的作战中立有极大的功勋,被封为横州节度使。 他们萧氏子孙代代承袭军职,及至他祖父这一代,因为对草原上的黑车子部的作战中,指挥不力,被今上天祚帝的祖父道宗皇帝罢了官,戴罪在寻常军户中担任了一个低级官职,家道也因此中落。 后来,金人崛起于混同江流域之后,萧野奴认为恢复祖上光荣的机遇来临,仗着百发百中的一手神射功夫,屡屡从军征讨。不幸的是,虽然他作战英勇,靡不畏死,杀死杀伤金兵众多,但对于扭转忽喇喇似大厦倾的危局,究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虽然如此,但他的英勇和箭术却博得了卫王耶律护思的赏识和青睐,被调拨到了亲军帐下,记名为近侍参军。小郡主的射术之高超,就是在他的调教下得以突飞猛进的。 小郡主让张梦阳好好练习骑射本领,好在金兵到来的时候能够杀敌自保,言谈话语之中,分明透露着一丝明显的关怀之意,他岂能听之不出?内心里除了感激,更涌动着难以言说的快意和甜蜜。 当他知道了拜为老师的这位萧野奴,竟然还是小郡主的骑射师父的时候,在训练之时就更是用功不已。 如今,小郡主不仅把他留在了身边,还把她自己的师父安排给他这样一个看起来落魄猥琐的家伙,这份恩遇真的是令他感动不已,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努力刻苦地学习本领,对得住小郡主的这份恩遇,千万不能让她把自己小瞧了。 萧野奴虽说是契丹人,但却不像张梦阳的那个汉人“同胞”乔买驴一样,对他冷漠刻薄。 这个人虽然言语不多,但他能感觉得到他是一个外冷内热的汉子,除了教授他骑马射箭之时较为严肃甚至声色俱厉之外,平时对他倒是颇多照顾。他也对萧野奴极是敬重,时时处处以师礼事之。 一段时间下来,虽然时常累得腰酸臂痛,总感觉身子疲乏,休息不够,可骑射之术也是越来越精湛了,一个多月以后,他骑在马上,已经能够像以前上学放学所骑得自行车一样,收控自如了。 尤其令他感到惊喜和不可思议的是,他发现自己居然颇有使用弓箭的天赋,萧野奴教给他握弓、搭箭、勾弦、开弓等一系列一些基本功之后,他试练了几次,便颇觉上手,一月练习下来居然颇有成绩,百米之外的箭靶,十箭之中居然能有半数上靶。 萧野奴对之也甚是满意,说他假以时日,不难成为大辽军中的神射手。 能成为大辽军中的神射手,对张梦阳来说当然是一项能令他自信心爆棚的殊荣,但他也知道,大辽已是日薄西山,国运是很难挽回的了,他之所以愿意留在这个地方,有一半的原因倒是因为小郡主。 他打听到了小郡主得芳名叫做耶律莺珠,今年十六岁,比他还小着两岁。 虽然他知道自己和小郡主的身份悬殊,倘若在和平时期,这种身份上的悬殊绝对是他们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但他知道面对金军的进攻,大辽的立国也是前所未有地艰难。 没有了大辽,小郡主,还有他的父亲卫王,岂不是便都与平民无异了,他自己当然也就不再是什么卫王府校尉了,而和他们一样,成为了寻常之人,那样一来,他和小郡主的身份岂不是就此扯直了? 一这么痴痴地傻想,他就期盼着金兵赶快打过来,能把辽国这盘残棋一股脑儿地收拾掉。 但他又非常害怕金兵打过来,因为战争是残酷的,两军交战,往往是玉石俱焚,哪里会单独地开给他和她一个可供逃生的方便之门?他觉得,小郡主和他自己将来的命运安危,着实令人担忧。 他有时候会想,如果能撇开这个是非之地,带着小郡主悄悄地远走高飞的话,倒是个不错的办法,可是人家小郡主凭什么跟着自己远走高飞,自己在她的眼里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了? 告诉她你家的大辽必定灭亡,赶紧地逃离这个是非之地?那不被她抽出宝剑劈成两半才怪。大辽军中,不管是贵族还是萧野奴那样的下层军官,甚至是乔买驴那样没有官职的奴仆,都还抱着负隅顽抗,救亡图存的信念,做着中兴大辽的美梦呢。 虽然他们也知道大辽没得救了,但你要真敢明目张胆地说出来,估计那跟找死没什么区别。 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苦练本领,要想尽一切办法,在这纷纭的乱局中保证小郡主的毫发无损。当然,就算他苦练本领他不一定能有这个能耐,但他会尽力而为的。 金兵的攻袭不断地加大,张梦阳有时候能明显地感觉到卫王及其谋臣战将得紧张和压力。因为大辽的皇帝天祚帝在他们所在的这个方向上。 其时辽国五道江山已失其三,东京道、上京道、中京道尽属金国,余下的西京道与南京道亦被金军阻隔开来,一分为二,不相联络。大辽天祚帝一路败逃到内蒙古西部的阴山,能够统属的仅剩下了倒塌岭北面草原上的一些部落和长城以南的大同府及应、朔、蔚诸州。 以燕京为核心的南京道因为金军的阻隔,得不到天祚帝的军令政令,更有一段时间不知天祚帝的生死存亡,因而文官武将拥立天祚帝的叔父秦晋王耶律淳为皇帝,号称天锡皇帝。 天锡皇帝及其君臣以后来被称作京津地区的燕、易、平、滦诸州为根据,北据金兵,南防大宋,勉力维持。 小郡主他们所属的这这支西北辽兵,则属于天祚帝带领下的西京一路。 金人必欲生擒天祚帝,暂时将燕京的天锡帝搁置起来,集中主要力量压迫向阴山一带。 而宋朝也早已和金军达成了攻守协议,陈兵白沟河,对着燕京城里的天锡帝磨刀霍霍,跃跃欲试。大辽,实在是已经到了风雨飘摇的极危险的时候了。 张梦阳初识金军的厉害,是在一处叫被做九十九泉的地方。他跟随着卫王的部队驻守在九十九泉最南边的一个湖泊边上,策应北边天祚帝的主力以及从草原赶助战来的一些部落,准备对不断压迫而来的金兵予以一次迎头痛击。 没想到,有一支金兵从百里之外迂回到了辽兵背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突然袭击了卫王耶律护思的营地。一众辽兵何曾料到金兵会在这风雨交加之夜居然从天而降?因此上上下下尽皆放松警惕,整座营盘几乎都进入了睡梦之中。 待到汹涌的金兵挥舞着长刀大戟自四面杀入的时候,从睡梦之中惊醒过来辽兵辽将,仓促应战。可是败局已定,又哪里还有翻盘的可能? 张梦阳从和平的环境之中长大,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害怕过后,知道在这种境况下想要活命先得拼命的道理,如果在混乱之中想当逃兵和敢当逃兵的话,只有死的更快。 他镇定了下心神,知道自己所担负的中军护卫,处于整个营盘的最中心,金军从外围杀入,片刻之间还不至于冲到眼前,他完全有时间披挂盔甲,佩刀拿枪。 他像身边的其他校尉护兵一样,在一片人喊马嘶声里、在一片哀嚎惨叫声里、在一片兵刃撞击声里,以最快的速度佩好了衣甲,带好了弓箭,冲出营帐准备上马厮杀。 可他刚一冲到帐外,却被地下的一具被劲弩射倒的尸首,绊倒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第八章 死里逃生 地上的掺杂着血腥的雨水一片冰凉,顿时浸湿了他的全身。不断有骑在战马上的金兵或者辽兵来来往往地厮杀,所幸一时还没有马蹄踩踏到他的身上。 他紧张地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由于天黑,躲躲闪闪地来回兜了几个圈子,就再也辨不清方位了。大雨下得正紧,四下里虽然人喊马嘶地厮杀个不休,但是漆黑一片,谁还能分得清哪里是东,哪里是西,哪里是南,哪里是北? 在这一刻里,张梦阳真正地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也真正地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怖。不,他感觉到自己此时此刻或许已经死亡,正深深地陷入到无边黑暗的地狱之中。 他曾经想要竭尽所能地保护小郡主,想要毫发无损地保护她的周全,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真是谈何容易。耳闻目睹着这一番惊心动魄的混战,他第一次亲密接触到了战争的激烈和残酷。他现在根本就不知道小郡主身在哪里,是否还生存于这个世界上。他也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大军所至,玉石俱焚。 看来,今天夜里,他张梦阳的死期到了,想要冲破金兵的重重绞杀,是万万不可能的了。但是就算是死,也要很跟金兵拼个鱼死网破,电影中的英雄好汉们面临险境之时,不是经常说: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不就是一条命吗?有什么好怕? 深度的恐惧和绝望,此刻打碎了他求生的欲望,反倒激发出了他男子汉身上本有的那一丝血性来。 他取出弓箭,隐在一棵粗大的树桩之后,朝混乱之处盲目地射去,管他前边是金兵还是辽兵,“嗖!嗖!嗖!”地一箭又是一箭。一声声惨呼自前边传过来,也不知那惨呼之人是金兵还是辽兵,是被他的弓箭所伤,还是被那些人互相之间的刀剑戈矛所伤。 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一声呼叱,一声惨叫,紧接着一束滚烫的鲜血溅到了他的半边脸上和脖颈上,竟然使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随即,一个人的头颅如一个皮球般地从一侧砸到了他的身上,砸得他的肩膀半天都抬不起来。 眼前的厮杀愈来愈是激烈。他站起身来,抽出了腰间所佩的钢刀,正准备加入战团,紧接着有一个人被从马上砍了下来,正好撞在了他的后背上。又是一个狗吃屎,这一次他的脸孔重重地磕在了地上,立刻鼻血横流,只觉得整个面庞都是热乎乎火辣辣地,竟然感觉不到如何疼痛。 撞击到他身上的那个人,横趴在他的身上,发出了几声凄厉的怪叫,便即不动了。 一匹失了负重的马往前激射而去。 他弓起身子,把横压在他身上的尸体掀在一边,艰难地爬了起来。 这时,那匹刚刚失了负重跑过去的马又折返回来,像是回来寻找它的已经死去了的主人。 这真是一匹好马。只是不知道它的刚刚死去了的主人是谁,是金兵还是辽兵。 张梦阳瞅准时机,见那马近了身,便一把抓住了马鬃,一个翻身越上了马背。 他把手里的长刀高高地举起来,向着厮杀声最密集的地方冲过去。还是那句话,反正今夜是难逃一死了,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 也许,小郡主也在这漆黑的雨夜里干着杀人的勾当呢,或许,她已经死在了金兵的刀剑之下也说不定。 一想到小郡主,他感到全身立马充满了能量,他感到小郡主的那一双会说话的妙目,此时正在某一个角落里盯着他看。 杀!杀!杀!张梦阳像一个真正的勇士那样,冲入了真正的战团里面。 …… 张梦阳现在真正的感觉到了,打仗可真的是一件力气活儿,没有充盈的体力,没有足够的爆发力,在刀砍斧劈枪刺的战团里,压根儿就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幸运的是,虽然他在学校里的课堂成绩并不理想,但在体育方面的成绩还是颇为可圈可点的。 长跑短跑是他的强项,篮球足球比赛训练也经常参加。长跑练得是耐力,短跑练得是爆发力,他所欠缺的只是格杀的技能而已。但是时间一久,爆发力和技能就慢慢的退居次要地位,在战场上能坚持下来的,多是以耐力和运气见长的将士。 正所谓平时若不多流汗,战时就得多流血,在那个年代里,绝对不仅仅只是一句空话。 还不到小半个时辰,这个自以为体育成绩和身体条件还算差强人意的张梦阳同学,就已经累得连举刀的力气都没有了,身上也接连地带了好几处伤。 他知道今夜是决然无幸了,自己带着这一百多斤的身体,迷迷糊糊地来到了这个一千多年前的世界里,仅仅只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要交代到这里了。 没有出现电影电视剧里的那些诱人的桥段,没有出现小说里面的那些醉人的温香旖旎,他只在逐渐疲软和模糊的肉体与精神之中,在马匹不断地左右冲突的颠簸之中,看到了鬼门关前的小鬼在朝他招手。 战场上瞬息万变的风云,就是喜欢如此地捉弄人,你虽然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不一定就必然收获必死的命运。就在天色即将黎明的时候,就在张梦阳筋疲力尽,准备好做金兵的刀下之鬼的时候,他居然已经杀到了那团混战的最外围。那匹战马,也似乎下一子从血肉的泥潭里跳了出来,看到了一线生机。因此,它载着张梦阳,朝前一地里飞奔起来。 张梦阳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从死亡的泥潭里逃脱了出来,还不知道刚才的呼叱哀嚎,断臂、短腿、断头颅四下乱飞滚动的战场,已经在他的身后渐渐地远去了。他也不知道,那些个在鬼门关前朝他招手的,也并不是什么小鬼,而是先他一步逃到某地的一些辽兵战友。 小郡主和她的父王耶律护思等人,在一众护卫的拼死保护之下,终于在黎明之前杀出了重围,仓皇躲进了这个叫做玉女关的地方。 这个关口虽说不大,但如果组织得当,一时之间还足以抵挡住金兵的冲击。他们派在关城之上哨望的士兵,惊慌失措地等了半天,没有等来凶狠的金兵,却等来了一个从头到脚全都被鲜血浸染了的“红人”。远瞧此人的着装,居然还是自己军中的校尉服色。 张梦阳经此一役,成为了辽军之中的响当当的勇士,再加上他还有着卫王府校尉的身份,卫王耶律护思也是一力地抬举,军中简直把他渲染成了如赵子龙在长坂坡曹营中杀得个七进七出的英雄人物。 可他自己却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之所以身处乱军之中而不死,几乎全是靠了运气的缘故。当然,他在那最后时刻里的亡命拼杀,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他甚至想到“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句话的最根本出处,也许就是根基于这样的战场上! 第二天晚上,乔买驴来到了他在玉女关内下榻的一所房子里,告诉他:“张校尉,卫王青眼有加,对你很是有几分赏识,想要请你过去说几句话呢。” “哦,知道了买驴大叔。需要我立马就过去对吗?”他恭敬地回答。 乔买驴说:“嗯,卫王刚刚送走了皇上派来的人,这会儿正有空闲。” “好的。”他答应了一声,顾不得身上的伤痛,折起身来,跟着乔买驴便往外走。 自从来到了这个世界,身体的伤痛几乎就没有离开过他。距上次被马的后腿踢伤才多长时间,就又落了这么个遍体鳞伤的下场。 他一边自艾自怨着,一边来到了卫王所占据的一所较大的宅院里。 他觉得距离上一次见到小郡主,又过去了很长的时间了。也不知道小郡主在这次金兵的袭击中有没有受伤,或者伤的得是否严重。 张梦阳在乔买驴的带领下,来到了这所宅院的大厅上,朝着上边坐着的一个身材胖大的中年男子磕下头去。这个男子一身戎装,腰上束着明黄色的龙纹玉带,面目清秀,威武之中透露着一丝儒将的风范。此人便是卫王了。 居然没有看到小郡主,他的心下不由地微感失望。 卫王说道:“张校尉果然一副英武之相,站起身来,不必拘礼。” 正在这时,一个娇媚的声音响起在他的耳边:“殿下快来,屋里刚刚请到的这个人就是昨晚从金兵的围攻中,几乎单枪匹马地杀出重围的勇士。他还是我慧眼识珠,亲自收入到王府的亲兵里来的呢。” 是小郡主的声音,而且她在朝另一个人夸耀自己,而且那人还是一个什么殿下。 想到小郡主,他脸上不由地一燥热,一颗心在胸腔子里嗵嗵地直跳。 第九章 士可杀不可辱 “哈哈哈,”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一边高声笑着,一边讨好地说:“我就知道咱们的小郡主眼光不俗,看上的人才肯定不一般,我以前就这么说着,你还说我言不由衷,这一下怎么样,你还说我言不由衷么?” 只听小郡主哼了一声,没有做声。 又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说道:“如果我所猜不错,这个人,肯定是那天小郡主托着嘴巴歪着脑袋,细细品味端详着的那个什么护身符上的俊杰了,应该是叫什么张梦阳的那个,不知是也不是?”听这家伙的话里,似乎隐隐然地带着一股酸溜溜的醋味儿。 小郡主不满地道:“就你话多,你知道什么,那是我在替他相面,看他脸上能有几分福相,配不配在我王府上任职。” 刚才那个说话的男子嘻嘻地笑道:“对对对,是应该好好给这人相一下面,都已经在府上任职一个多月了,如果不配的话,那可得赶紧撵他出去!嘿嘿嘿……” 前一个男子的声音略带愠怒地说:“老九,你少说两句成不成!” 话音未落,两个年轻的契丹后生拥着娇媚可人的小郡主,已经迈步来到了厅上。 张梦阳回头一看,簇拥着小郡主的这两个契丹青年男子,一高一矮,面目都是十分的清秀。但他的眼光只在这俩男子面上稍稍地一瞬,便立刻转移到了小郡主的身上。 小郡主一脸欣喜地看着他,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样的,虽说打了败仗,但是虽败犹荣。咱们只不过一时大意中了金人的奸计而已,不要气馁,再接再厉,有你表现的机会。” 得了小郡主的夸奖,张梦阳只觉浑身飘飘然地,从头到脚说不出的惬意,有小郡主的这句话,有她的这番认可,觉得昨天晚上的那场厮杀,就算真的横尸当场,也的确是不枉了的。 张梦阳立马向小郡主表白道:“启禀郡主,小人何德何能,只不过拼上了一条贱命,侥幸不死而已,从没想到过居然能活着冲出来。小人还一直记着郡主的吩咐呢,郡主吩咐小人说,要小人好好的练功夫,如果练得不好,金兵打过来,会摘掉我的……我的……” “会摘掉你的狗头,哈哈哈……”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瞬间响起在他的耳边。 那个矮个子的男子呵呵地笑着走过来,说:“听小郡主的话没错的,你好好的练功夫了,狗头这会儿可不还好好地安在头上么?有狗头就有狗命,所以啊,忠心地听从于小郡主,是决然不会有错的。” 那个高个子的男子脸上怫然不悦,以略带斥责的口吻说道:“老九莫要胡说,梦阳兄是卫王府上的人,何况昨晚又立了功,咱们可不能这么说话。” 那个被称作老九的人腰板一挺,拱手一揖,肃然说道:“殿下可误会我的意思了。虽然我是在说梦阳兄弟是狗,但可绝没有恶意。狗对主人的忠诚,可是千百年来人们有目共睹的。我说梦阳兄弟是狗,那可是真心诚意的在夸赞他呀,殿下切莫误会,更请梦阳兄切莫误会才是。” 说着,这个被称作老九的人转过身来,对着张梦阳一揖作了下去。 张梦阳心下愤怒不已,从没想过会被人当着小郡主的面如此折辱。但由于这两个人的身份甚是尊贵,而且此刻又是当着卫王的面,只好隐忍着不发一言。 原来,这个被称作老九的人,乃是天祚帝皇后萧氏的叔父、兰陵郡王、北面枢密使萧得里底的儿子萧麽撒,在萧氏的同族兄弟辈中排行第九,故而辽人多以老九称之,且因他是皇后萧氏的堂弟,朝中军中对他颇多忌惮,因而年纪不大,却养成了一副高傲自大,目中无人的性格。 那位高个子的后生更是不得了,乃是天祚帝之子,燕王耶律挞鲁,堂堂皇子之尊。张梦阳在大辽军中已经有些时日,于这两个人的身份岂有不知?面对麽撒的公然挑衅羞辱,他一个小小的王府校尉,当着卫王的面,又怎敢反唇相讥? 张梦阳只知道这两个人的身份尊贵,他不知道的是,他们俩私下里都在倾慕垂涎着小郡主的美貌。按辈分虽说萧麽撒较之耶律挞鲁还大着一辈,但他们年龄相仿,交情甚笃,虽说名为叔侄,其实比亲兄弟还更亲上几分。 两个人都对小郡主有倾慕之意,相互间也都知道对方的心思。虽然经常相比着在小郡主跟前争宠献媚,但这叔侄俩之间的感情,倒没有因此而显得生分了。 当着小郡主的面,居然被此人如此凌辱,张梦阳的内心里真的是无法忍受的。他这时已经忘记了卫王令他起身的话,仍然低着头跪在那里,双拳紧握,因为心中的羞愤,身体在微微地发抖。 小郡主不满地说:“老九你又在胡说八道了,既骂人家是狗,还偏有一番歪理自圆其说。我问你,你对大辽忠不忠诚?你对皇上皇后忠不忠诚?如果忠诚?那你不也成了狗了?如果不忠诚,那你又是什么东西了?” 老九嘻皮涎脸地说:“郡主这话差矣,你没听说南朝开封府里边供着三口铡刀么?一口龙头铡,一口虎头铡,一口狗头铡,凤子龙孙有了大罪,一律龙头铡侍候,文武公卿则是虎头铡,寻常下贱之人身罹过犯,侍候他们的就只有狗头铡了。 我乃是公卿名门之后,虽说忠诚于大辽,忠诚于自家皇上,但却属于猛虎之列。”说着一指耶律挞鲁:”燕王殿下乃是金枝玉叶,龙子龙孙,自然是龙了。你与为王殿下,那都是皇室至亲,自然也都是龙凤之属。 所以呀,能得到狗这一尊称的,目前在咱们这间屋子里,就仅只梦阳兄一人而已。”他转过头又一本正经地对张梦阳说:“梦阳兄,小郡主刚才说了,不要气馁,只要好好为大辽出力,为卫王出力,以你的忠诚,由狗变成虎,那还不是早晚的事儿?” 小郡主啐道:“呸!你是猛虎?我怎么没看出来。” 这个时候,那个身材高挑的耶律挞鲁也不再说什么了,负着手微微含笑地立在那里。 小郡主又和老九斗了几句嘴,虽有回护张梦阳之意,但被张梦阳听在耳中,竟是如同情人之间的打情骂俏一般,因此在羞愤之余,心上又添起了一股浓浓的酸味儿。 更令张梦阳恼火的是,那个看起来面容清秀的卫王,小郡主的父亲,居然没有一点回护自己人的表示。坐在那里笑呵呵地听着几个年轻人说话,微捋胡须,只是一味地轻轻地摇头。 “够了!”张梦阳一声爆喝,身子像弹簧一般站了起来。老九以为他不堪忍辱准备动手,吓得倒退了一步,伸手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张梦阳见他那一瞬间居然害怕了自己,倒是出乎意料之外。心中的胆气不由地又粗壮了几分。 张梦阳心想,大不了一死,有什么了不起的。昨天深夜里在金兵的袭击中突围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准备把这条命撂在那儿了,何曾想到能活到现在?今日老九这个王八蛋既然苦苦相逼,姓张的难道就怕他了不成? 他双目瞪视着老九,向前迈上了一步,恨恨地说:“士可杀不可辱,九公子如果真的以为在下下贱如狗,不配待在大辽军中,那就干脆拔剑一剑把我杀了,不必这样一而再地以言语相逼!” 老九萧麽撒见他发起怒来,知道这个张梦阳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物,并非易与之辈,心下已先自怯了,但是小郡主就站在旁边,他又岂肯在美人之前示弱于这个小小的王府校尉? 老九麽撒“噌”地一下宝剑出鞘,指着张梦阳斥道:“姓张的,本公子当你不是外人,才拿几句言语相戏,没想到你小子如此不识抬举,居然跟本公子较起真来。你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难道本公子就不是了,难道我还怕了你不成。” 卫王和小郡主几乎同时呼喝道: “老九,把剑放下!” “干什么你?” 小郡主过来一把拉起张梦阳,往后倒退了几步。 第十章 心如潮水 耶律挞鲁也一脸的肃容,对着老九沉声说道:“老九,赶快把剑收起来,都是自己人,用得着这么拔剑相向么?” 小郡主的父亲,卫王耶律护思此时也站起来沉着脸说道:“都多大了,还和小孩子一般意气用事?大敌当前,你们以及张兄弟都是咱大辽的好儿郎,响当当的英雄好汉,有力气有本事,该当在沙场上对付金兵才是,自己人在屋里剑拔弩张的,成什么样子!” 小郡主一双妙目忿忿地盯着老九,娇斥道:“你还不把剑收起来!” 老九悻悻地哼了一声,还剑入鞘。 耶律挞鲁拱手对卫王说道:“王爷,父皇那边派人捎来了极重大的口信,有些事情,咱们还要在一起仔细相商。您看,是否可以先让张兄弟回避一下!” 卫王“哦”了一声,对张梦阳说:“既是如此,那你就先退下。本来有一桩小事,本王打算交给你去办的,晚一会儿我再找你。” 张梦阳答应了一声,便即退了出来。 从卫王得那所宅院里走出来,他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回头打算看什么呢?他略微地思索了一下,也觉得说不清楚。这所陌生的宅院,倒是有几分官厅的模样。但这不是引起自己对它如此关注的理由。略一犹豫,他的眼前浮起了小郡主的样貌。他不禁惊讶起来,难道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对小郡主竟然已经是如此地难以割舍么? 可是,内心深处里,究竟是难以割舍小郡主呢?还是难以割舍沈瑶芙?她们俩为什么会生得如此相像呢?沈瑶芙难道是小郡主耶律莺珠的苗裔吗?还是说沈瑶芙是小郡主在千年以后的投胎转世? 又或者,她们压根儿就什么关系也没有,仅只是单纯的长得相像而已。正所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嘛。 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很没意思起来,拿自己生命做赌注,就为了博得一个美人的青睐,值吗?生命属于每个人可是仅有一次啊!他觉得自己穿越以来的种种作为很是无聊。况且,如此拼了命地积极表现,还真不一定就能获得这个美人的青睐呢。 他想,也许,一个人真正的面对生死考验的时候,或者面对一场令自己难以忍受的羞辱的时候,反倒能得到一些旁观者清的客观体会! 他一抬眼,又看到眼前的这宅院大门的门楣上,有一方门匾,门匾内的一行契丹大字他不认得,但从下边的一行汉字所书的小字里,他知道了这所宅院,原来是玉女关的守备所。 那个什么燕王,爵位不低,本事不大,要不怎么会让系出旁枝的卫王统领三军,独当一面?还说有什么极重要的事情相商,让我回避,呸,老子很稀罕么?一帮子废物,让金人打得半壁江山都没了,还能商量出个屁的对策来? 他想离开这里,但又舍不得离开小郡主。他舍不得离开的,到底是小郡主呢,还是沈瑶芙呢?在这样的时刻里,他还真的是说不大清楚,自己的深心里,这两个不同时代的长相相同的美人,到底哪一个才是自己的最爱。或许,在自己的潜意识中,早已经把她俩混淆为一了。 在他的印象中,沈瑶芙像是一只高傲的天鹅,她的身边总是不乏比他帅气,比他学习好,比他家世好的俊男们的围绕,自己在她的眼中,大概连个备胎都不是,那妮子,也只是在需要自己跑腿替她买文具买饮料的时候,才会想到自己。 可是这位小郡主,相形之下,对自己倒是多了一份体贴和器重,从她刚才的表现里,从她与老九的话语之中,都可以说明她对自己的这种态度。老九说她有时候托着嘴巴歪着脑袋,拿着自己的身份证细细端详,仅只这份殊荣,岂只是沈瑶芙那妮子能够赏赐予自己的? 可是除了小郡主,这个地方真的是没有什么令自己留恋的,那个萧野奴师父,虽说对待自己还算不错,但他觉得比起普通的师生关系来,实在也强不了多少。 他本来还想留在这里,在兵荒马乱之中做一个护花使者,保护小郡主的周全,可是经过昨天晚上的那场惨烈的战役,他知道了那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在大规模的两军交战之时,一个人再怎么有力量,也只是勉强能够保护得了自己而已,甚至自己都保护不了,要不每次打仗怎么会死那么多人?是他们不够拼命么?别扯淡了,不拼命,难道他们不知道不拼命没有出路?他们不知道活着比死了好? 小郡主身边有她的父亲以及那么多人的保护,实在也用不着多自己这一道子。 真的坚持到最后,小郡主不外乎几种下场:战死在沙场上,或者被金兵俘虏,再不辽国的皇帝或者卫王为了求和,把她献给金人来和亲。他记得古代的人拿女人来和亲是常有的事儿,四大美女之一的王昭君,就是这样的和亲的牺牲品。 但愿小郡主能够战死沙场,那也许是她最好的归宿。被金兵俘虏或是被送去和亲,那结局的悲惨简直无法想象,也是他张梦阳万万无法接受的。 他的脑袋里灵光一闪,突然想到,自己来到了这个时代里,也许有着比欣赏欣赏小郡主保护小郡主更重要事情可做。金人在彻底打败了辽国之后,很快就会进攻北宋,那对中原的百姓们来说,可真是一场很难避免的浩劫。难道这一切,真的无法改变吗?。中原的百姓可不比此地的契丹人,他们可都是自己的汉人同胞呀!自己是否可以努力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扭转历史车轮的方向呢? 他打定了主意,他要离开此地,往南走,过了南边的大同府,往前再走不远,就是宋朝的疆域,他要走到那里去,告诉守边的将士或者封疆大吏,让他们做好防范金人的准备,金人的进攻是必定会来的。 如果能有幸到达开封,见到宋朝的皇帝最好,把自己的认识直接告诉皇帝,引起皇帝的重视,那才真正能够做到改变历史车轮的既定方向,造福一方百姓呢。 宋朝现在正在坐江山的皇帝,是宋徽宗,历史书上好像说这家伙是个昏君,凭自己的本事,也不知道能不能说得动他。记得乔买驴说过,宋朝还准备要联合金国夹击大辽,共同瓜分大辽的疆土呢。愚蠢,这绝对是十足的愚蠢! …… 他回到自己的下处,感觉很累,不光身体累,心也很累。这是一个潮湿低矮的土地庙,勉强能够遮挡得住屋外的风雨。在一个破旧的土炕上,铺着一张破旧的草席,他和另外三名王府校尉官一起在这张草席上打横歇卧。 虽说条件简陋,可寻常军士连这待遇都没有,大多数只能在关城下靠墙的泥地里坐靠着休息。因为败逃得仓促,帐篷等辎重都丢弃在了昨天的雨夜里。那时候。连性命都不知道能否得保,有谁会顾及到那些身外之物呢。 有一个军士烧了锅热茶汤,张梦阳舀来一碗喝了,饥肠辘辘的肚腹微微觉得好受了一些,然后就爬到那破土炕上,趴在草席上蜷曲着身体歇息。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当天下午,他们这支败军得到了天祚帝派来的粮草接济,饥饿的状况得到了暂时缓解。 晚上,卫王耶律护思果然又派人来把他招了过去。 于是,他又来到了守备所的大厅上。大厅上点着一支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残烛,微明如豆,照得这间大厅勉强能够看得清楚物事。卫王仍然端坐在那里,小郡主站在他的身旁。由于灯光昏暗,他看不清楚小郡主的面貌,但他感觉到她的眼睛在看着他,因此心上微微地一紧。 还是在这间大厅里,还是面对着卫王父女,只是没有了白天带给他羞辱的那两个可恶的男人。 一阵风吹进来,吹得那一星如豆的火光颤抖了几下,屋中几个人映在墙上模糊的身影,也随之抖动了几下。 屋外的两名卫士把大厅的门关好,便远远地站开了去。 空气中透露着一股令人紧张的诡异。立脚之处,说是大厅,其实也不甚大,只不过比寻常民居内的客堂略大一点而已。因此,这厅门一关,昏暗的空气中的气氛,在张梦阳看来是如此的压抑。 第十一章 机密大事 他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双手在胸前一抱,口中说了声:“下官……卑职,叩见殿下!” 卫王嗯了一声,朝旁边的椅子上一指,说:“本王有件重要的事情想要委托你去办,咱们坐下慢慢说。” 卫王接见他,原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请他去办,顿时感到受宠若惊。可是,要他在这看上去相貌威严的卫王殿下跟前,如何敢就坐?何况殿下身旁的小郡主尚且站着,这份突然的抬举,他是万万不敢领受的。 “谢殿下赐座,王爷若有差遣,只管吩咐,卑职一定竭尽所能,可是在王爷跟前,那是万不敢坐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不必拘礼。要吩咐你的这件事,不宜为外人知道,因此高声不得。这也是要你坐在本王跟前的用意了。” 小郡主也说:“父王既要你坐,那你就坐下。把这件事给办成了,该有的赏赐多着呢,赐你个座位,又算得了什么了。” 小郡主在他的内心里有如神一般的存在,她既然这般说了,也就不暇多所考虑,向卫王和郡主谢了坐,便赶忙走过去,在那椅子规规矩矩的坐下。 他的心中暗自纳闷,卫王手下亲信的兵将如许之多,而今有重要的事情要交办,为何偏偏选中了自己,而且还如此郑重其事,也不知他要交办的事情是何等重要。小郡主说若把这件事办成了,该有的赏赐还多着呢,呵呵,你父王舍得把你赐给我么? 他双手扶在膝盖上,上体微倾,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卫王压低声音说道:“我要交给你办的这件事,关系到咱们大辽的生死存亡,天皇帝阿保机艰难得来的偌大基业,能否起死回生,全然在此一举。” 张梦阳闻言,心中一动,他有生以来从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能够担当得如此重任,如果真的能够因此改写历史,使得大辽起死回生,自己这副卑贱的躯体,在世上也就不算白来走这一遭了。 他赶忙站起身来,一脸肃然,朝着卫王和小郡主一拱手,说道:“有什么任务请王爷尽管吩咐,不管是上刀山下油锅,总要尽我所能地把王爷交办的事情做好。” 说完,他不由地朝小郡主看了一眼。 卫王点点头,微微地一摆手,示意他坐下。 他坐下之后,卫王接着说:“时局发展到今日的地步,大辽可以说是命悬一线。本来若能安抚住南边的大宋,免去腹背受敌之危,凭借燕云诸州的坚城,局面未必不能有所改观。 如能不使宋人趁火打劫,与我大辽为敌,即使向他们称臣,许诺度过危机之后把燕云之地交还给他们,也在所不惜。我大辽如今只剩下两道江山,却被相互为敌的两个朝廷分别掌控。可是这两个朝廷势均力敌,谁也没有实力与把握重行把两道江山合二为一。” 说到这里,卫王的目光中,流露出一抹痛苦的忧伤。虽在微弱的烛光之中,张梦阳仍是瞧得分外清楚。 “即使他们能有此实力与把握,在金人和宋人的环伺之下,这只不过是为他人做了身嫁衣裳而已。但是现在机会来了,因为刚刚得到的消息,燕京城里的天锡皇帝已然驾崩了,其夫人德妃自称太后,临朝称制。” 卫王耶律护思说到这里,小郡主插嘴道:“这位太后就是我的姨娘,你还记得么?那次你胡说我什么貌比天仙,我怎么说来着?我说那是你没有见过我的姨娘,见过了我姨娘,你才知道什么才是真的貌比天仙了。” 经小郡主这么一提醒,他立刻想起了在倒塌岭的那所毡帐里,小郡主和梅里因为照片和身份证而审问自己的那一幕。她当初的确是说过,她的姨娘比她美过许多的话。 梅里好像还称呼她的姨娘叫什么萧姨娘,看来那位刚刚当了太后的姨娘,应该是姓萧了。对了,杨家将里面,就讲到过辽国有一位萧太后,不知道是她的这位姨娘不是。 张梦阳不知道,有辽二百余年统绪期间,除世宗耶律阮南征中原,自后唐获得过一个甄姓宫人立为皇后外,其余皇帝的后妃莫不姓萧,二百余年能称得上萧太后者,实在是不知凡几。杨家将里的萧太后,乃是辽国极盛时期的辽圣宗的生母,名曰萧燕燕,比小郡主所说的这位萧姨娘,早着一百余年呢。 张梦阳又想,既是她的姨娘,年龄总也得三四十岁了,容貌再美,又能美得到哪里去?小郡主的话,怕只是自谦之词,当不得真的。 只听卫王又皱了皱眉头,眼光盯着他以极低的声音说道:“我们的这位天祚皇帝,担心坚守云朔诸州,一旦城破,难以于重围之中脱身,所以一意孤行地依凭北边草原大漠上的番族部落,这样一来即使失利,也可以天高海阔的草原大漠间逃窜驱驰,不至落在金兵的手上。 可是,我大辽国运如斯,实已到了君臣抛却生死背水一战的地步,单只顾着逃生,殊不知金兵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逃得今日,明日又能逃得到哪里?” “为今之计,只有走一步险棋了。“卫王手捋着颔下胡须,眼光注视着高高的门楣说:”我打算把最后的赌注压在燕京城里的太后身上,把这边的天祚皇帝控制起来,重行把剩下的两道江山合二为一,依凭燕云诸州的一道道坚城,南和大宋,北拒金兵,终不使天皇帝百战得来的基业完全沦丧。 对这步险棋,我已经思之良久,始终拿不定主意。但今天挞鲁和老九带来了皇帝的口信,他打算趁着天锡皇帝病死的机会,尽起所有剩余兵马攻打燕京,以讨伐他们的不臣之罪,他令我整顿兵马,随时听候调用。哎——” 卫王叹了口气,接着说:“这场火并不管是胜是败,一旦发动,都只会于金人宋人有利,绝非我大辽之福。因此,我又想到了这步险棋,为了大辽,如今,我只有暂弃君臣小节于不顾了。 这步险棋一旦得手,急需要取得燕京城里的迅速接应,才能使忠于皇帝或摇摆不定的队伍不致轻举妄动。待大局已定,一切都在我们掌握之中,那时便有几个不服的跳梁小丑作乱,在本王看来,也可来者不拒了。” 张梦阳便是再傻,又如何听不出卫王这番话的意思。他说要把大辽正统的天祚帝控制起来,将两道江山合二为一,全力抵御金兵的进攻。 这令他立刻想到了西安事变的一幕。张控制蒋,那是要逼蒋抗日,卫王要控制天祚帝,目的当然也是大同小异了,应该也有逼迫他停止内战的意思。至于他要把赌注压在燕京方面,那更是好理解,萧太后既是小郡主的姨娘,那卫王的老婆小郡主的妈妈,就应该是萧太后的亲姐妹了。那卫王和那位刚刚死去的天锡皇帝,岂不就是百姓口中所说的“担挑儿”了? 想明白了此节,他的胸腹之间顿觉明朗了许多。 “今日这么晚请你过来,就是想请你走一趟燕京,见了太后,把我的意思原原本本转达给她。由于这件事实在太过重大,一旦所托非人,于我本人立刻便有毁家之难,于大辽的存亡绝续,更是绝非善事。 关于你的来历,我已经听莺珠说起过了。最令我放心的是,你虽在我王府中为官,但却不是我大辽的人,更不是金人,而是来自底层的宋人。” 听卫王说道这里,张梦阳吃了一惊,抬眼看着卫王,心下暗忖:他说我是宋人,难道他们又开始怀疑我是奸细了? 卫王又说:“前天晚上,我派人从皇上那边的北院林牙官手上,取来了大辽和大宋的州郡地理图,你那护身符背面的一行小字,标明你是山东省临清人。这个山东省,我虽不知所指者何,但在大宋河北东路的大名府北边,找到了这个叫做临清的地方,我这才知道你原来是大宋的人。” 张梦阳喘了口大气,心想:原来他为了得知我是否可靠,居然费了这么大的劲,把属于辽国宫廷所藏的什么地理州郡图都给借用了过来,足证其于此次行动的谋划以及用人,是何等的精细。 “助我成功了这件大事,任何赏赐,本王都是不会吝惜的。” 说到此处,他发现卫王的目中闪过来一道奇异的光,这光转瞬即逝。他的心中忽地一动,心想,我的身份证,不用说,小郡主肯定拿给她父亲看过了。沈瑶芙的照片会不会也拿给他看了? 如果他看过的话,肯定也会误会那照片上的人是小郡主,那样一来,他也就知道我心中实在是在暗恋小郡主了,会不会也相信了自己瞎编的什么五台山求签的鬼话呢?如果真的如此,那他所说的不会吝惜任何赏赐的话,也就特别地意味深长了,难道他的话外之音竟真的是指…… 他在内心里苦笑了一下,暗暗地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当局者迷,肯定是想多了。 第十二章 语重心长 从守备府里出来,一阵凉风吹来,路两旁的树叶沙沙地响。虽然已经不再下雨,但抬头一看,满天里仍然看不见一颗星星。星星,月亮,都被那看不见的乌云给深深地隐藏起来了。 他拍了拍胸前的衣襟,感到了卫王交给他的那封秘信正贴身而藏,方才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幕,并非是做梦。他感到,自己正在被卷入到一个杀机重重的政治斗争的漩涡里。 害怕么?有一点,但更多的是兴奋,一想起最后小郡主对他的谆谆嘱咐,指示他前往燕京该走的道路,嘱咐他如何躲避可能遇到的危险,他的心中就会涌起一股甜丝丝的味道。 他忽然吃吃地傻笑起来,那种谆谆嘱咐,怎么在自己感觉,那么像是……像是古装电视剧里,妻子对即将远行的丈夫的关怀呢。 去他娘的,什么危险,什么漩涡,就为了小郡主的这一番可能算是关怀的话语,就算她关怀的更多的是她们耶律家的大辽江山,那他也不管不顾了,他一定要排除万难,努力地帮助她办成这件大事。 何况……何况她说的那位萧姨娘,堂堂大辽国的皇太后,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说的那般仙气十足,他也确实想亲眼见识一下。 这时候,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黑暗中赶紧回头观看,不想刚刚才转过身来,那脚步声来得好快,转瞬间一个人影已经冲到身前,就觉胸前一寒,一柄短剑已经抵在了他的小腹上,吓得他“啊”的一声,叫道:“你是谁,干什么你?” 随着一声娇笑,抵在他小腹上的短剑撤回去了,一个女孩儿的声音说:“看把你吓得,战阵时候的英雄气哪里去了?” 是小郡主。他定了定心神,说道:“那怎么能一样,战阵当中,那是抱了必死之心。可现在,刚刚领受了王爷的口谕,重任在肩,能不怕死么?” 小郡主低声说:“小声点儿,跟我来。” 说着,一把抓了他的手,拉着他又折返回了守备府,来到了第二进跨院的东厢房里。屋里头黑漆漆的,小郡主进屋之后并没有点灯,而是朝院外张望了一下,然后轻轻的把门掩上了。 夜色漆黑,门窗俱掩,他和小郡主共处一室。“郡主!”他的心在胸膛里噗通噗通滴直跳,不知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 小郡主说:“我在想,在这样的多事之秋,如果姨娘看到了父王的那封信,怀疑有诈怎么办?如果她几经犹豫下不了决心,必然会误了大事。因此,我想要你把这个带上。”说着,把一件东西递了给他。 “原来,她把我叫回来是因为这个。”他的心下微微地有些失望。至于在失望些什么,却又一团模糊地说不清楚。 他在黑暗里伸手去接小郡主递过来的那件物事。由于黑暗中瞧不清楚,他的手握到了小郡主的手上,一阵光滑与细腻的触感瞬间自手上传来,他吃了一惊,手掌赶紧下滑,这才摸到了小郡主递过来的那件物事。 他从小郡主的手中接过来的是一把短剑,也许就是刚刚她拿来吓唬自己的那把短剑。他问道:“郡主是要我把这柄匕首,和王爷的那封密信一块儿献给太后么?” “对!”小郡主回答说:“这柄短剑,是我周岁时候姨娘送给我的,这剑身是由高丽镔铁锻造而成,上面刻了我的生辰八字,别人是冒充不得的。假如姨娘对父王的那封信怀有疑问,你就把这柄短剑拿出来给她看,那她就决然不会再怀疑了。 ”哦,原来这柄匕首上还刻有她的生辰八字,那对我来说,可就不是寻常信物那么简单了。这么想着,那柄看似轻巧实则颇有份量的匕首,忽然在他的手上变得更加沉甸甸起来了。 “请郡主放心,我一定把王爷的密信安全的送到燕京城里,亲自交在太后手上。绝不会误了王爷的大事。” “嗯。你的命是我救下的,也是我把你带进王府里来的,父王要把这趟差事交代给一个可靠的人,也是我向他举荐了你。这件事说难也不难,归根到底就是跑趟腿而已。 但是此时到处兵荒马乱,我们目前所在的位置,是在倒塌岭南边的草原边上,倒还不感觉怎么,可是从这里往东,往南,市镇村落逐渐的多了起来,情况可就不大妙了,那里的百姓有的趁乱为非作歹,打家劫舍,还有的游兵散勇失了约束,很多也沦落于匪徒之列。所以,看似简单的一趟差使,也许并不如你想象的那般一帆风顺。” “既然这样,那我就专挑难走的小路走便了,避开人多杂乱的市镇村落,宁可迟到几天,也绝不敢有所闪失。” “还有,就是那次追杀你的仇家,你还没有跟我说是怎么回事呢。人家一口咬定你勾引有夫之妇,看那样子,我猜定是你和那帮人的主人的老婆,有什么肮脏事。如果说巧不巧,你又和那帮人撞上了怎么办?岂不知天底下最怕的可就是一个巧字呢。” “郡主放心,我姓张的行的正走的端,他们人说我勾引有夫之妇什么的,绝对是个误会,我还正想碰到那些没头没脑的家伙解释一番,消除误会呢。 如果他们不听解释,硬要把这个误会加在我的头上,那我也不怕,这次我有弓箭在手,又有郡主的这把短剑护身,绝不至像上次那般又被他们整得那么狼狈。” 小郡主在黑暗中“切”了一声说:“行的正走的端,这种事情如果真的没有,难道人家会吃饱撑得没事儿干,自找绿帽子戴了?” 张梦阳一时被噎住,答不上话来,一时间抓耳挠腮,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 小郡主说:“要知道色字头上一把刀,这玩意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给你惹来杀身之祸。下次再惹了祸,可就没那么幸运遇到本郡主了,你小子知道么你?” 张梦阳被她说得哭笑不得,只得说:“多谢郡主指教,我……我定当牢记不忘。” “你的护身符也给你,跑这么远的路,这东西不能不带在身边。”她拿着他的身份证,在他胸前戳了戳。 “不用了郡主,这个护身符带不带在身上也无所谓。你忘啦,我被那帮坏蛋无故追杀的时候,身边可也带着这劳什子呢。可见它并不能护什么身。 观世音菩萨既然告诉我,你才是能带给我好运的人,这护身符,也许……就应该由你来保管才对,说不定,归根结底,这个……你,你才是它的主人。” 小郡主一时没听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粗听起来也没什么大问题,就说:“嗯,你说得似乎也有道理,那我就先替你收着。” 小郡主又说:“为了安全起见,我建议你昼伏夜行,白天找个没人儿的地方猫起来,趁晚上天黑赶路,这样,不光可以免得和你的仇家相遇,也可以免去其他可能遇到的麻烦。你说呢?” “好,既然郡主想得如此周全,那我还有什么可说的,我这就收拾收拾,今夜就动身。” 他这么说,本来是要向小郡主表明一下坚决完成任务的态度而已,实是指望小郡主说些“何必如此匆忙”或者“先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夜里动身不迟”之类的话,没想到小郡主竟一口同意了: “好,事不宜迟,你骑上我的飞云驹,立刻就动身。”说着,又往他的手上塞过来一包东西。“这是一些银两和干粮,你背在身上路上用。” 他又是一阵哭笑不得,看来今晚上想要好好地睡上一觉,是没得商量了。他又强烈地感到,眼下的这一幕,怎么这么……这么像是印象里小夫妻即将分别的狗血剧情啊。 “快速地把信送到,快速地赶回来。不准在路上有什么耽搁,如若不然,当心我把你的护身符,拿刀劈开,丢到火里烧成灰!” “嗯,郡主放心,我完成任务之后,一定以最快的时间赶回来。” 这,这怎么又像是老婆叮嘱外出喝酒的老公早去早归的剧情啊。不知道这小郡主是不是成心的,反正他张梦阳是被她的话挠得心里痒痒的,仿佛一只小猫的爪子正把他的心当成了玩物,调皮地戏弄着。 第十三章 识破阴谋 他骑着小郡主的追云驹,出了玉女关,便顺着东边的山道飞驰起来。这追云驹极是神骏,一忽儿便跑出了三十余里去。 本来经了昨晚上一夜的厮杀,身体极是疲惫,白天虽然简简单单地睡了个囫囵觉,但又如何能歇息得过来?可他却觉得现在身上满是力气,前往燕京递送密信,他不认为这是在执行卫王交给的差事,而是在履行对小郡主的承诺。 听女神的话,为女神做事,在他来说是最美妙不过的事情,能使他的心情愉悦,精神饱满,血管里的血液因之流动加速,身上本不发达的肌肉也似乎因之膨胀饱满。 沈瑶芙那妮子,只会让自己给她干些买文具、买饮料、买贴纸之类的说出去登不了大雅之堂的勾当,何曾如在小郡主跟前受到这般的重用了?假如她和小郡主交换下位置,她会不会也把这样的重任放心地交给自己去办呢? 他想了想,摇了摇头,觉得应该不大可能。相对于那些成绩比自己好长得比自己帅的家伙,那妮子时时处处都显得对自己重视不足,似乎她觉得自己只配给她干点买买东西跑跑腿的事情。 总而言之,他觉得糊里糊涂地穿到了这个时代里,有幸碰上了小郡主,实是他张梦阳天大的造化。 单纯的精神上的支撑,毕竟不能够持久,几十里地跑下来,他就昏昏然地感到一阵倦意袭上身来。他很想找个地方睡一觉。但昨晚刚刚下过雨,地上和草丛里到处都还潮湿。几乎没有可供躺身之处。 他将骑速放缓下来,努力搜寻着看山道旁有没有草棚房屋或山洞之类的可供栖身之处。 又往前走出了好大一段路程,依然看不到有房屋出现。想来是此处离草原未远,定居乏人之故。 他想要在路旁树下的草地上将就着歇息一会儿,因此把马牵到路旁林子里拴好。蹲下来摸了摸地下的野草,不仅触手潮湿,而且一片冰凉。根本不是可以睡人的地方。 但他到底是还太年轻,困意袭来根本不克抵挡。他想道:不管了,湿就湿凉就凉,能睡一会儿是一会儿。一咬牙,他便在脚前的一块草地上侧卧着躺下了。 刚一躺下,他就觉得半边身子如同浸在了凉水之中。虽然不好受,但同时全身得肌肉骨骼却感到了一阵轻松。也就咬着牙紧挨了下来。 不一会儿,那种冰凉的感觉逐渐减轻了,他也逐渐地昏沉起来,最后居然真的就此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也许很长,也许很短,他感到肚腹中一阵翻江倒海般的疼痛,他听到了肚腹间传来的叽里咕噜的怪响,心想应该是着凉引起腹泻来了,可不要拉在裤子里才好,于是赶紧从地下爬起身来。 刚一站起来就觉得头沉的要命,一个晕眩几乎要栽倒。他感到浑身发冷。他大吃一惊,莫非是发烧了不成。他用手背触了下额头,果然烫的很。身边没有体温表可用,也就无法知道到底烧到什么程度。 这可如何是好?上次受伤拜乔买驴照料的那些天里,发没发烧他不记得了,反正那些天里一直昏沉沉的。自从来到这陌生的时代里,他第一次感到了没有现代医疗条件保护的麻烦。 腹痛仍然还在一阵阵地袭来,如何退烧暂时先不考虑,先痛痛快快地拉一泡稀屎再说。 这时候东方的天边,已经隐隐地现出了一线鱼肚之白,按现代的时刻推算,应该是早晨六点钟之前的样子,天就快要亮了。 他又朝这个林子深处走入了十来米,在一颗大树下边捡了个野草不是很多的地方,脱下裤子,蹲了下来。 一阵稀里呼噜的排泄,腹中的疼痛随着那些肮脏之物的外流,也在逐渐地减轻着。他听大人们说过,知道这是典型的因为受凉引起的腹泻症状,并非是食物中毒。可是烧热的症状依然不退,非但没退,相较于刚才似乎还又加重了些。 这可怎么办?跑回玉女关去找军中的郎中给开一副药吃吃?可是自己刚刚跟小郡主告别过了,而且说得那么大义凛然,若是因为这么点小小的困难就被打了回去,岂是不让她笑我不中用么。 不行,说什么也不能回去!坚持坚持再坚持,说不定再往前走一段路,能碰上个人家或者村庄什么的,求个治病的方子应该不会困难。 这时候,他隐约地听到了林子深处有人说话的声音。刚开始他觉得天快要亮了,路上山上林子里有了行人,也没什么奇怪的,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嘛! 可是再仔细一听,有一个人的说话听起来非常像是乔买驴的声音。他心下疑惑,咦,这老小子也跑到这里来干什么?难不成他也是跑来拉屎的?开什么玩笑! 他从旁边薅了一把湿草,简单地擦了下屁股,慢腾腾地提上裤子,蹑手蹑脚地循着说话的声音摸过去。 这时候,天已经开始放亮,本来深陷在黑魆魆的夜色中的事物,开始逐渐地显现了出来。一个石头砌成的小庙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小心翼翼地挨到了这间小庙的后窗之下,这才矮下身来静静地倾听里面的说话声。 “老乔,你说这小子跑出来没多长时间,你派的快马就追出来了,难不成到现在还没追上?” 这是燕王耶律挞鲁的声音。 “关键是这小子到底奔着什么地方去的。是去了金营,还是去了燕京,还是跑去了童贯那里。现在咱们根本弄不清楚。” 这是老九萧麽撒的声音。 张梦阳想:听他们的口气,难道是在说我?这里边怎么还有童贯什么事儿啊。这个童贯他可知道,在水浒中的一众英雄好汉最后被陷害得死的死,亡的亡,侥幸活下来的也是七零八散,不知所踪。这罪魁祸首之一,好像就有这个童贯。 “昨天晚上,卫王把那小子召到守备府里,门窗皆闭,在厅里待了好大一会儿才出来,而且他们说话的声音也不高,咱们的眼线根本探听不到他们具体说了些什么。 后来,那小子从守备府里出来,小郡主又从府中追出来,把他拽了回去,在小郡主下榻的厢房里,也未掌灯,两个人又在里面不知搞些什么鬼,过了好大功夫,才见那小子推门出来。” 这是乔买驴的声音。从他所说话的内容里,他们口中所说的“那小子”,决然是指自己无疑了。因为牵扯到了自己,有听他提到眼线什么的,内心里一下子警觉起来,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之间已被卷入了一个什么样的阴谋。 “什么?”老九的口气中透着焦急。“你是说她和那个小子共处一室,还没有掌灯?这……这,孤男寡女的,还能做出什么好事情来了。哎——”接着窗内传来“嗵”的一声闷响,应该是懊恼的老九一拳捶在了廊柱上。 耶律挞鲁的声音说:“老乔,让我说你什么好,你的眼线都是干什么吃的?要紧的东西一样都没有搞到,连那小子现在都跑的不知去向了。” 老九气急败坏地说:“殿下,你说那小贱人她……她真的会看上那个穷小子么?” “老九莫慌。”挞鲁略做了下停顿,说:“捉贼拿脏,捉奸拿双,咱们既然不知道她和那小子在屋里到底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但也没必要凭空猜想,也许,她真的只是向他交代一些事情而已。” 老九哼了一声,道:“交代事情?就算是有什么机密事情,开着门就交代不得了?非得把房门紧闭起来,还黑咕隆咚的不知道掌灯?” 老九恨恨地道:“老乔,如果那小贱人真的跟那小子做出了苟且之事,看九爷我不扒了你的皮!” 第十四章 真相如此可怕 乔买驴惶恐地说:“九爷,小郡主和那小子?那怎么可能,你想到哪儿去了。小郡主怎会如此地不顾身份?” 耶律挞鲁说道:“不管怎么说,小郡主如果真和那小子做出了不轨之事,你老乔都是罪不容诛。本王的心思你难道不知道么?” “是,老奴知道。殿下和九爷放心,以老奴对小郡主的了解,以及平时我对他们两人的观察,他们绝不像是有私情之人。小郡主平日总是随侍在卫王身边,和那小子虽然偶有接触,也未见她对那小子如何热情,倒是那姓张的小子,见到她总是一副贼眉鼠眼,暗露垂涎的模样。” 老九插嘴道:“这就是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刚开始听他们的谈论,乔买驴像是他们派在卫王身边的卧底。他们让乔买驴当卧底是监视卫王,还是监视小郡主? 听口气,这俩家伙也是小郡主的崇拜者,他们把老乔买通或者安插在卫王身边,就为了泡个妞?似乎不至于。他们刚才猜测自己可能的去处,先是金营,再就是燕京,最后居然提到了童贯。他们为什么会如此猜测? 他开动脑筋,略一思索,头脑一时间顿觉明朗起来。童贯代表的是大宋,不管是金营还是燕京或者是大宋,都是大辽名义上的正统天祚帝的敌对者。而燕王挞鲁是天祚帝的儿子。卫王的老婆也就是小郡主的妈妈,和燕京城里的萧太后是亲姊妹。 看来,天祚帝对卫王是既用且防,乔买驴这个卧底,不知是他们何时安插在卫王营中的。幸亏卫王父女防范周密,否则他们背叛天祚帝私通燕京萧太后的事情一旦被察觉证实,岂不立马就有杀身之祸? 即便如此,天祚帝一方也已经在起疑心了,否则昨晚黑漆漆地为什么派人在守备府监视小郡主,为什么颇费心机地追踪自己? 张梦阳心想,既已经被卷入了这个漩涡,那么是非之地不可久待,抓紧赶路把密信送进燕京才是王道。 天空虽仍然阴暗,却也无可阻止地渐渐明亮了起来,如若被他们发现自己就在窗外窃听,交代了自己的小命不打紧,耽误了卫王的大事,辜负小郡主的嘱托,那可真是罪莫大焉了。 于是,他准备悄悄地抽身离去。 就在这时,就听老九气呼呼地说:“都怪你这奴才,如果当初你下的药起作用,那小子就有十条命也都给他报销了。哪里会让他活到了今天?” 张梦阳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已经迈开的双腿,又不由自主地定在了那里。 只听乔买驴说道:“九爷,老奴已经给说过好几次了,此虽是老奴办事不利,但事情实在也是太过怪异。本来所下的药量,即便寻常壮汉也一时三刻便抵受不住。但这小子居然抵受了三天毫发无损。 当时我便奇怪,还以为是下错了药,于是又亲自把药调配好了给他服下,而且加大了三倍的药量,不曾想仍然没有把那小子毒死。老奴便又换了个更加狠戾的方子,据军中的萨满说,那种药别说给人,就是给两头牛服下了,也决无幸理。 可谁知道,被如此烈性的毒药穿肠,那小子非但没死,在昏睡了几天之后,身上的伤反而痊愈得更加快了,只是他的心智略受损伤,一些事情难以记起。” “哈哈哈”,耶律挞鲁笑道:“结果呢,小郡主因为你侍候那小子尽心,还赏赐了你,那小子也对你的精心照料感恩戴德,一场杀人于无形的妙计,就此落空,你老乔害人不成,反被人当成了恩主,真是天大的笑话。” 好一会儿,里边不再有声音,张梦阳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低伏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心里难过地想:“真没想到,这个让我觉得面冷心热的乔买驴,竟然如此地心肠歹毒,居然曾那么迫切地想要置我于死地。 我跟他无冤无仇,他想要害我,似乎是受了老九和挞鲁那俩王八蛋的指使。可我刚刚闯到这个时代里来,什么地方得罪过他们了?“想想这个把月来自己的处境,想想这三个人的阴险狠辣,深心里不由地一阵阵发冷。 可是,老乔说的那么剧烈的毒药,为什么自己服下会竟尔没有被害?而且据老乔说,给自己灌下的毒药不但没有害死自己,反而加快了身上所受之伤的痊愈。这可又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这到底是什么道理?自己何时竟变得百毒不侵起来了?是与生俱来的体质使然?还是……现代医疗条件下被各种抗生素轮番轰炸的意外收获? 哎,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如此怪异之事,居然接二连三地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又想到,自己第一次骑马,从马屁股后边出溜下来被马踢伤,那般痛彻骨髓地疼痛,总以为得十天半月个月才得彻底痊愈,没想到仅仅三天过去,伤势居然就好得差不多了,当时只是感觉奇怪,也并没有望深处里想。 如果不是今天如此巧合,无意之中听到了这三个王八蛋于此对话,自己就算有诸葛亮那般的足智多谋,又怎能猜想到这中间还有着如此一番曲折? 他又想到了昨天晚上……不,现在天已经开始放亮了,应该是前天晚上,在金兵的突袭之下的奋力突围,身上似乎也是多处受伤,而且还伤得不轻,第二天仅只睡了一觉,就觉伤口愈合得出奇地快,于起立坐卧似乎也没感觉什么大碍。 原来这一切,都是拜了乔买驴这王八蛋的“好心”所赐。 他心下暗忖:“他们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谋害我?我只是一个从遥远的时间段里穿越过来的一个无辜者,何曾与他们结下过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的深仇大恨?” 此时,乔买驴的声音又自头顶的窗棱间传了出来:“当初,咱们被金人追赶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当小郡主在一帮陌生人的追杀中把这小子救回来的时候,不少人都认定他是金人派来的奸细,想以苦肉计的计策骗取我们的收留,然后做出不利于皇上和大辽的举动。 那时候,很多人都异口同声地要把他的性命结果掉。只有小郡主不相信他会是金人遣来的细作,一力为他开脱,记得当时殿下和九爷,也是一力赞成小郡主的见识,并未执意要把他杀害的! 只是后来,随着那小子伤势渐愈,把他脸上的污垢和血迹擦拭干净之后,殿下和九爷发现他原来是个眉清目秀,颇为俊俏的后生,又见小郡主对此人的伤情居然颇为关怀上心,因而滋生了醋意,这才把老奴找来,命令老奴想尽一切办法,无论如何也要结果了他,请问二位,老奴说得是也不是?” “放屁!你,你……”耶律挞鲁大声呵斥,声音里显得极其愤怒。 老九也道:“好你个老乔,你办事不力,我们责备你几句还心怀怨恨是?别看你追随卫王若许多年,自以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过可别忘了,说到底,你就是一个奴才,狗一样的东西。殿下教训你几句办事不力,你听着也就是了,哪来的这许多说辞,嗯?” “呵呵呵”,乔买驴笑得很轻松,甚至是很不屑,这笑声里殊无刚开始时对燕王殿下和九爷的恭敬之态。 “二位爷,你们的那点儿花花肠子,莫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周围的人虽说比你们下贱,可未必就比你们愚笨了。你们争着抢着讨好小郡主,上至卫王下至每一个士卒杂役,有几个不知道的?至于小郡主有没有把你们放在心上,呵呵,大概,只有你们自个儿才知道的。” 老九气呼呼地道:“哟呵,这么说来,郡主有没有把我们放在心上,你老乔倒是知道几分的了?” 第十五章 杀人灭口 乔买驴冷冷地说道:“不敢说知道,我这个狗一样的奴才,自信还没有那个本事。不过我只知道,以小郡主的身份,无论如何,也不会对那小子有什么情愫瓜葛的,她的内心里,只不过好奇他这个人而已。 好奇他刚开始时候穿着的那一身奇怪的装束,好奇他那令人匪夷所思的护身符。可是你们二位呢,当局者迷,却因为内心里与这么一个跟我一样下贱的家伙争风吃醋,竟致自降身份,要我为你们做那伤天害理之事。” 耶律挞鲁冷冷地说道:“小郡主把那小子交托给你照料,你是最有机会在他的药食之中下毒的人。我们把这件事交托给你,只不过看上了你的便利而已,并不是因为你老乔本领高超,万望你不要误解才是。” “误解倒不至于。就算是误解的话,那也只有你们二位误解再先,老奴我却是误解在后了。” “哦,此话怎讲?” “殿下,九爷,你们不知道,我是一直都把那小子当成金人的细作来看待的。我之所以要毒害他,莫要真的以为我只是在给你们两人做嫁衣裳。我大辽如今沦落到了这般田地,草木皆兵,不管这小子是否真的是细作,我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漏过一个的。 我是想要杀他,但绝不是因为听从你们二位的吩咐。我虽然下贱,虽是一个像狗一样的东西,但我毒害他,是因为我心里装的是卫王,装的是皇上,是大辽。 你们虽有着天潢贵胄之尊,但你们心里有的只是儿女私情,相对于我这个狗一样的东西,反倒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相差得甚远呢。” 就听老九气的声音发颤道:“好……好,好你个狗奴才,说话居然如此地没上没下,难道你是不想活了么?” “哼!”。 乔买驴的态度居然出奇地硬挺,朗朗地说道:“我虽是一个汉人,但我乔家世世代代长在大辽的土地上。大辽已是如此,金人到处杀戮横行,几乎已是天下无敌,无人能挡。 从阿骨打起事到今天,仅仅八年的时间,八年啊,大辽的命运已有一大半被他送入了坟墓。你们扪心自问,到了这等地步,你们可还有多长时间的天潢贵胄好当?我今天倒想问问九爷,我老乔想活怎么样,想死又怎么样?” 张梦阳听到此处,心下对乔买驴的恨意略消,感到乔买驴这番话说下来,颇觉其大义凛然,其身份虽然仅仅只是一个奴才,而其人格,确实比那俩所谓的“天潢贵胄”,高贵出多少倍去。 但对他在“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漏过一个”的见识之下,一而再地下毒加害自己的行径,仍然是难以全然谅解。 就听窗内传来“啪啪”两声清脆的耳光声。 张梦阳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刚才他们只是撕破了脸,现下可终于动起手来啦。只是不知道是谁把谁打了,是挞鲁和老九中的一个打了乔买驴,还是乔买驴打了挞鲁和老九其中的哪一个。 只听挞鲁的声音高声斥道:“老九,干什么你,老乔不管怎么说,对我大辽都还是忠心耿耿,对这样的志士仁人,我们刚才的言语不周已是不对,怎么能错上加错,还动起手来了呢!” “殿下,凭他也配称志士仁人,这种以下犯上的狗东西,打死他都不嫌解气。咱大辽国里的仁人志士都死光了,也轮不着他来当。” “放肆,你难道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么?给我站远点!老乔毕竟为我们做过很多事,他在卫王身边这么多年,一直给咱们充当眼线,就算他不是忠于咱们,那也是在忠于父皇,忠于大辽,就凭这一点,咱们怎可亏待了他,嗯?” 就听挞鲁对乔买驴说:“老乔,你别管老九怎么说,在本王眼里,你始终都是我大辽忠梗的志士仁人,那小子跑了不打紧,咱们加派人手慢慢的找也就是了,相信总能把他找到,难不成他还真能飞上了天去?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就没人能亏待得了你。” 张梦阳听到这里,觉得这个燕王耶律挞鲁,倒还算是事理分明,到底是凤子龙孙,见识比寻常纨绔子弟大不相同,不像那个老九,总是倚仗自己的贵族身份高高在上,目中无人。 挞鲁亮明态度之后,居然没再听到老九的反驳,想来是被挞鲁义的正言辞驳斥之后,也感觉到了自己的理亏,深心里产生内疚了。 “啊——”就在这时,就听见窗内传来了乔买驴的一声惨叫,只听他声音颤抖着说:“殿下你……你,算是老奴瞎了狗眼,竟然被你们这两个小人利用了这许多年……” 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叫,“嗵”地一声闷响从窗内传来,这分明是人体跌倒在地声音。 张梦阳大吃一惊,知道乔买驴已然遇害。而下手害他的人,从他的惨呼斥责声来分析,毫无疑问就是那个刚才还“义正言辞”地斥责老九的耶律挞鲁了。 他的心中陡地一寒,后背上也感到有股冷气在顺着衣领“嗖嗖”地直往外冒。他的心嗵嗵地狂跳着,有一丝害怕,又有一丝伤心。 他没有想到一个人的丑恶,一个人的虚伪,竟然可以一致于斯。刚才还以为见识不凡的凤子龙孙,一下子在他的眼中变得比刻薄愚蠢的老九更加可厌起来。 挞鲁是用什么手段突然伤害了乔买驴,隔着一堵墙,他无由知道,但想来他手上所用的,应该是一种短剑之类的防身利器。如果单以拳脚论,这两个王孙贵胄,未必能是身材高大而且结实的乔买驴的对手。 想到此处,他伸手摸了摸藏在腰间的那柄匕首,那柄刻着小郡主耶律莺珠生辰八字的匕首。慌乱的心,似乎有了一点着落,在方才的狂跳之余,渐趋平静了下来。 “殿下,到底是你足智多谋,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这狗奴才给料理了。”窗内传来了老九惊喜的赞叹之声。 “这算得上什么足智多谋,只是少了和这奴才的一番打斗而已。你我是何等样人?如果真的和他厮缠扭打起来,岂不太也有失体统。”挞鲁口中得意地说着谦逊之辞。 张梦阳心想:“不能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天已经大亮,这个树木稀疏的小树林实是不足以掩护住他。这两个无耻之徒一旦发现隔墙有耳,他们的丑行被人全然看在眼中,岂能不杀了自己灭口?” 虽然凭这两块料真的想要杀害自己,怕是也没那么容易,但是双拳难敌四手,真动起手来吃亏一些,那是一定的了。 想到此处,他轻轻地转过身来,微弯着腰,蹑手蹑脚地往外走。 不曾想没走几步,被脚下一截裸露着的手指粗细的树根一绊,一个收势不住,“呱唧”一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口中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哎呦”。随即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窗内的挞鲁和老九闻声大吃了一惊,赶紧从庙门里冲了出来,绕到屋后一看,却原来是他,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因此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微微的笑意。 张梦阳见到了他们二人,心里既恨且怒,赶忙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他刚刚爬起身来,就被冲上来的老九一脚跺在胸口上,一声闷哼,随即仰面八叉地跌倒在地上。挞鲁跟着抢上来,对他一阵疯狂的拳打脚踢。 张梦阳忍着身上的疼痛,瞅准机会,一把抱住了挞鲁的小腿,往侧里一带一滚,挞鲁一个站立不住,被张梦阳掀翻在地上。张梦阳立即和身扑上与其撕打。一时间你来我往,你上我下,在地上翻翻滚滚地扭打做一团。 第十六章 生命垂危 老九随着两个人的翻滚在地上跑来跑去,瞅准空挡,对着张梦阳的肩背脑袋狠狠地踢打那么一两下。可是这会儿的张梦阳,竟然是出奇地抗打,任老九出拳出腿如何地猛快凶狠,打在他的身上居然如打在麻袋上一般,只听到“砰砰”地肉响,竟见不到一丝奋力攻击的应有效果。 被张梦阳纠缠在地上的挞鲁,见虽有老九在旁相助,可仍然战他不下,且在又一番竭尽全力地角力之后,终究被他压在了身下,不由地心浮气躁起来,气急败坏之下顾不得其他,张嘴便往张梦阳的肩膀上咬去。 张梦阳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堂堂金枝玉叶的燕王殿下,竟也会使这种市井间泼皮打架都不屑使用的下三滥招术。只觉肩头上一阵剧痛传来,一时间也顾不得呼痛,急忙伸手抓住挞鲁后脑上的头发往下拉扯。 就在这时,一旁的老九脑筋终于活泛起来,从旁边抱起来一块约尺来见方的石头,高高地举起来,对着张梦阳的脊背狠力地砸了下去。 受到重击的张梦阳,只觉五脏六腑都于一瞬间都被倒腾了个个儿,脑袋里一阵眩晕,两条胳膊也一时间也软绵绵地使不上劲来。被他骑在身下的挞鲁,趁机奋力地把他往侧里一掀,一个翻身站了起来。 恼羞成怒的挞鲁,冲着一脸痛苦地倒在地上的张梦阳狠踢了几脚,嘴里恶声恶气地骂道:“你这个狗杂种,下贱坯子,居然敢对本王无礼,本王打你杀你,那是本王看得起你,你个狗杂种,你能死在本王的手下,那是你小子的造化,你他妈的……” 张梦阳感觉后背上的脊柱都要断裂了开来,五脏六腑似乎都拧在了一起,说不出来的痛楚难当,脸庞憋得青紫,一口气简直都要换不上来。 挞鲁踢打了一阵,累得浑身是汗,但还觉得不解气,尖声骂道:“少给我装死,你这个狗杂种,你不是挺能耐的么,站起来,你倒是给我站起来呀……” 一脚接着一脚,每一脚都结结实实地踢到张梦阳的肩上、腰上、背上。张梦阳却趴在地上不再动弹,只弓起身来护住了头脸和腹部,连躲避的力道几乎都已失去。 老九在一旁说道:“咦,没想到这家伙如此不经打,就这么几下就被咱们给打死了么。” 听他这么一说,挞鲁也收脚停了下来。刚才趁乔买驴不备一刀捅死了他,那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可对这“狗杂种”的一阵痛打,却是费去了他的九牛二虎之力,把他累得弓着身子站在那里,呼呼地上下直喘,但仍然强打精神呵呵地笑道: “他……他妈的,本王的……本王的那把护身匕首,还……还插在乔买驴,那厮的胸膛里,否则,哪里……哪里用得着,费这么长力气了,呵呵,呵呵……” 老九走过来,在他的背上轻轻地锤着,说道:“殿下洪福齐天,本来还担心这小子会被卫王派出去勾结金兵或者萧莫娜(燕京天锡太后闺名)那贱人,准备加派人手四下追捕呢,这下可省事了,让殿下您奋起雷霆之威,一顿拳脚直接给报销了。哈哈哈……” 老九一言提醒了挞鲁,挞鲁赶忙吩咐道:“搜一搜这小子的身上,看看可有护思他们父女通敌的证据!” “对!”老九应了一声,蹲下身子,在张梦阳的身上上上下下地摸索起来。摸索了一会儿,果然在他的怀里翻出了那封密信出来。 “这小子的身上果然有信,还是贴身而藏的呢,殿下你看。”老九一边尖叫着说,一边把搜出来的密信递给了挞鲁。 挞鲁把密信接了过来,撕开火漆封印,把信抽出来看了一遍,他先是一惊,继而脸上罩上了一层严霜,接着又露出了一丝笑意。 老九急不可耐地问:“怎么样殿下,信上说了些什么?” 挞鲁冷哼了一声,说道:“耶律淳僭号以来,由于萧莫娜的原因,父皇一直都在担心护思会明里暗里和燕京叛军来往,可见他对朝廷一向忠诚,并不忍一下便解除他的兵柄。 我们也安插了那么多眼线,也都没有觉察出什么不对。本来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嘛,大家还都以为父皇过于谨慎了呢,这回可倒好了,到底是让咱们掌握了他们父女私通叛军的罪证,哈哈哈……” 老九忧心忡忡地说:“殿下,一旦把此信呈送给皇上,肯定会连累到小郡主,咱们是不是……这个,从长计议?” 挞鲁哈哈一笑,说道:“老九,瞧你那点出息,成大事者,岂能因为一个女人畏首畏尾?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儿小心思?你放心,事成之后,我定会祈请父皇饶下护思一命的,至于莺珠妹子,我也会祈请父皇将他赐给我为妃。 不过老九你别难过。我今日在此郑重的答应你,假如有朝一日我身登大宝,一定与你共享天下,到时候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时再赐你丹书铁券,天底下的名马美女任你挑选,你看可好?” 挞鲁说完之后,见老九并不答话,就煞有介事地说道:“我今日就当着长生天,和你击掌立誓,刚才所说将来若有半句有违,任凭五雷轰顶,万箭穿心。老九,我都已经罚下了如此重誓,难道你还信不过我么?” 老九满脸地沮丧,无奈地说道:“殿下,你知道,我心里实在是爱极了莺珠的。不管皇上是否将她赐你为妃,我都会一力地辅佐你,协助你中兴大辽,成为一代名垂青史地中兴之主。” “好!”挞鲁在他的肩膀上一拍,说道:“就是这话,还是按咱们以前说的,虽说你我生逢乱世,但这于我们,既是不幸,也是机遇,咱们一定要齐心协力,干出一番令人瞠目结舌的中兴大业,令世人刮目相看!” 然后两人各自抬起手掌来,“啪,啪,啪”地连击了三下,然后互相对视着一笑,均觉世间知己无过你我,就连彼此地两颗心都于此刻紧贴在了一起。 老九说:“殿下,你的那把匕首还在老乔那混蛋的身上,我去取了来。” “那玩意儿还要它做甚,也难为他辛苦了这许多年,就等于送给他做陪葬了。嘿嘿……” 老九说:“那怎么行,匕首的刀柄可是纯金打造的呢,给那狗奴才做陪葬,岂不便宜了他?” 说着,老九就转身朝那个破庙里抢去。 转眼之间,老九便把捅死了乔买驴的那把匕首拿在了手中。那把匕首上还带着血迹,只见从树木上的叶隙间透下来的一缕晨光,照射在那带着血迹的匕首上,反射出的光芒,透露着一丝难言地诡异和鲜艳。 挞鲁手拿着卫王的密信,又心无旁骛地细细地审视了一遍。 此时,老九手持着匕首,却从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他的身后接近了他。待到两人相距不过两步距离的时候,老九手中的匕首对准了挞鲁的后心,龇牙咧嘴地作起势来,眼看着就要刺下。 就在此刻,他俩本来以为已经死去了的张梦阳,却忽然从地下挣扎着弓起身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吓得挞鲁与老九惊叫了一声,还以为是诈尸。 挞鲁的手一哆嗦,那封密信飘扬着掉落在了地上,老九手上本来已经对准了挞鲁的匕首,竟也因此也没有刺下。 张梦阳一只手捂着胸口,脸上的表情诉说着他身上的伤痛,另一只手缓缓地抬起来,指着挞鲁身旁的老九,声音断续且微弱地说:“你……你……好卑鄙!” 挞鲁和老九一听到张梦阳开口说话,知道他原来没有死去,并非是诈尸,便立马镇静了下来。 挞鲁并哪里知道身后的老九正准备图谋自己?还错以为张梦阳口中所说的卑鄙,乃是在骂着自己。挞鲁心下不忿,一步跳了过来,揪住张梦阳的衣领,左右开弓,“啪啪”两声扇了他两个响亮地嘴巴,口上说道:“小王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人骂作卑鄙呢,过瘾,过瘾,哈哈哈……” 就在他张嘴大笑的时候,张梦阳因为连伤带气,胸腹郁闷,喉头发甜,突然把嘴一张,喷出了一大口鲜血来。 这时候挞鲁他们两人的两张面孔不过半尺,相距实在太也接近,张梦阳口中喷出的这股鲜血,倒有一大半喷在了正在哈哈大笑的挞鲁嘴里。 挞鲁经此一喷,得意的笑声嘎然中止,不光是嘴里,就连脸上,脖颈里,也都被张梦阳瞬间所喷出的鲜血,染得一片狼藉。 挞鲁松开紧揪着张梦阳,倒退了两步,先把吃到口中的鲜血吐了几吐,慌乱焦急之中,竟发现有一多半已经被咽到了肚子里。 他伸出手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无论眼皮怎样使劲地睁开,眼前却仍是一片黑洞洞地,不见一物,而且火辣辣地疼痛,似有千百只小虫在一齐往眼眶子里钻。 与此同时,他的喉咙和肚子里也感到了一股灼热的赤痛。这种赤痛之感,开始时比较轻微,但眨眼间就开始加剧,片刻之后便已经痛不可当。 挞鲁哇哇大叫着倒在了地上,被浑身上下无法忍受的痛苦折磨得滚来滚去。 几片落叶沾在了他满是血迹的脸上。他的双手,时而扣向眼睛,时而摁向肚腹,时而在喉咙处揉压撕扯,这难以忍受地剧烈痛楚,使得他发出了如狗一般的嚎叫与呻吟。 第十七章 是谁下的毒? 张梦阳和老九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呆了,不知道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看样子,若不得到及时有效的救治,挞鲁的性命只在顷刻而已。 老九站在一旁,看着地下挣扎渐渐无力的挞鲁,心中一团迷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样的结局。他手中攥着的匕首,看来已经派不上用场了,本来打算用它来对付的人,此刻开始蜷曲着身体抖动起来,嘴唇发黑,脸色青紫,看来生命已到了弥留之际。 张梦阳口中喷出了那口鲜血以后,倒觉得窒闷的心胸间一下子变得舒畅了起来,被老九那块大石砸出来的伤势所造成的痛苦,似乎瞬间减轻了许多。 他惊讶地看着地下的挞鲁,看着挞鲁这个时候已经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蜷缩成一团的身体逐渐地张开,喉咙里也正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那是一个人生命临终之前的倒气。 老九吓得脸色苍白,手里的匕首都已经掉在了地上。他抬起惊恐的眼神,看了看站在对面的张梦阳,伸手指着他说:“是你……是你害死了殿下,从一开始,你在大家的眼中就是一个怪人,现在你终于露出真面目来了,原来你的身上……你的身上果然藏有妖法!” 张梦阳面对老九的指责,一脸的懵逼,一脸的茫然,一脸的无辜。心中暗忖:妖法?可笑,我张梦阳如果真的有妖法在身,哪里会混到今天的这种地步? 可是挞鲁的突然死亡实在太过蹊跷,看他临死时的模样,哪里是中了什么狗屁妖法?那分明是吞食了烈性毒药中毒后的应有症状。 可是,这里就他,自己,老九三个人,老九刚刚还手持匕首,准备从挞鲁的背后捅刀子呢,下毒者自然不会是他。那下毒者会是谁呢?难道真的是自己不成? 他抬起眼来看了老九一眼,神色木然地说:“你说,我是怎么害死他的?你告诉我,我是怎么害死他的?”说着,朝着老九走近了两步。 他这朝前走上两步不打紧,老九却吓得魂飞天外,脚下一叠不停地向后退着,口中一叠连声地叫嚷:“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张梦阳不管他的叫嚷,仍然一步一步地朝他紧逼过去。 老九被吓得浑身颤抖,尖叫着扭转过身来,撒开两腿朝着大道狂奔而去。 看着老九的身影飞奔地远去,张梦阳忽然想起刚才被挞鲁揪着衣领之时,自己口中喷出的那口鲜血来。他紧接着又想起乔买驴和挞鲁他们三人在身旁这所破庙里的对话。 当时,乔买驴说受了老九和挞鲁两人的指使,接连两次用很大剂量的毒药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结果非但没有害死自己,自己身上所受的伤,反倒痊愈得极其迅速。 难道,乔买驴所配的毒药毒杀自己不死,药物的剧烈毒性却因此留在了自己的身体里面,并因此混入进了血液里。因为自己的血中含有剧毒,是以,自己喷出的那口鲜血,成为了毒死挞鲁的元凶? 思来想去,这事情实在也太过离奇,令人难以置信,可是除此之外,又该向哪里去寻找更加合理的解释? 他想到,若要证实自己的推断成立,到也不难。他用手指从嘴角上沾了一点血迹,弯下腰来从地上找了一些蚂蚁、蜈蚣、蚱蜢之类的小昆虫,用沾着血迹的手指逐次地点去。这些被他的血迹点中的小虫子,无不是先转着圈子挣扎几下,然后立即毙命。 他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暗忖道:“我的乖乖,老九那家伙说我身上藏有妖法,看来虽未说中,却也并非全然诬蔑了。” 可是自己为什么血液含有中剧毒,却全身毫无中毒症状呢?他思来想去不得其解,干脆偷了个懒,把个种原因简单的归结为上天的佑护。 反正自己眼下能吃能喝,身体倍儿棒,身体里携带着如此剧毒,将来有一天是否会有不测之虞,目前也懒得去想,得赶紧把卫王和小郡主的那封密信送到燕京城里才是正经。 一想到密信,他赶紧在衣袋里摸了摸,没有。 由于刚才命在顷刻,他慌乱中并没有注意道密信被挞鲁拿在手上,只蹲下来在挞鲁的尸身上略搜了搜,没有找到,又把目光投到了地上,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搜索了起来,也没有看到。 他心下不由地大急,如果把密信弄丢了,那可不是玩的,一旦落入了天祚帝那帮人的手上,小郡主和卫王难免会有性命之虞。 可他刚才和挞鲁老九他们就在这么一小块地方打斗折腾,密信断不会长了腿自己跑掉。难道,会是被老九抓在手上,跑回去向天祚帝告密去了? 他又重新把刚才发生的事件,凡能记起得在脑海之中捋了一遍,感到无论如何那封密信不应该会在老九的手上。 于是,他把目光又投在了挞鲁的尸身上。他走过去,一把把挞鲁的尸身掀到了一边,果然看见那封密信,被挞鲁皱巴巴地压在身子下面。 他长出了一口气,心中暗忖:谢天谢地,我张梦阳命大,卫王和小郡主也和我一般的命大。 加了火漆的信封已经被挞鲁撕破,已无需要的价值,他只把密信拾起来,小心翼翼地折好,贴身藏在内衣袋里。然后急匆匆地向林子外边奔去。找到了小郡主送给他的追云驹,赶紧地一翻身爬上了马背,沿着向东的道路,马不停蹄地疾驰而去。 老九那混蛋这时候也不知道逃到了哪里。估计他就算再快,单凭两条腿也决计跑不出十里地去。可他自己这胯下的追云驹,本来就神骏不凡,或许在他和那俩混蛋打斗的功夫,这马可能从地下吃足了青草,养足了精神,这会儿更加地精力充沛,跑起来既快又稳,简直如行云流水一般,不过两个来小时,便已长长地跑出了七八十里地的路程。 及到中午,又向前跑出了几十里地,一颗悬着的心方才渐渐落回到肚子里去。知道即使老九回去告知了挞鲁的死讯,把害死挞鲁的责任一股脑推在自己身上,想那天祚帝一时之间对自己也是鞭长莫及。 令他担忧的是,密信的内容老九也曾经看到过,他如果把这也一块儿汇报给皇上,那于卫王和小郡主定会产生大大的不利了。 好在老九手上并无证据,卫王给他来个抵死不认,想来也奈何不了他。说不定反咬一口,说他老九叛君通敌,一来二去的互相指责,饶那天祚帝绝顶聪明,一时之间又如何分辨得明白? 悬着的心既落回到了肚里,随即也便产生了饥饿感出来。他从马鞍旁挂着的背囊里取出了两块干牛肉,大口撕咬大口咀嚼着狼吞虎咽了一回。又跑到了一条小河边上,跃下马来,蹲下身子,用手鞠了两捧清水喝。 吃饱喝足,他望着清澈的河水发了会儿呆,想到了家乡的那条肮脏的河来。那条河一年四季荡漾着混浊的绿,废旧塑料袋塑料瓶和女人用过的卫生巾等物,随处漂浮,尤其是夏日里,在酷热的日晒下往往散发出中人欲呕的恶臭。 可自从来到了这个世界上,虽说兵荒马乱了一些,可触目所及,到处都是清澈的蓝天,清澈的河水,清澈的蓝天里漂浮的云朵,倒映在清澈的河面上,也如洁白的丝绒一般可爱。 他又鞠了两捧水喝,只觉得比后世的纯净水喝起来都还甘甜爽口,沁人心脾。 半日之前,被老九一块大石砸在了背上,当时觉得仅剩了半条命,谁知才这么几个小时的功夫,当时被砸出来的内伤和外伤,都已经对自己形不成什么妨碍了,只是深呼吸的时候,胸腹间尚还微微地有些不适,但却是绝无大碍。 他又想起乔买驴对挞鲁和老九所说的话来,他的药毒自己不死,反倒致使自己身上所受之伤出奇迅速地痊愈起来。 怎么会导致这样的结果呢?他说不清楚,就像他的血液里含有剧毒而五脏六腑身体四肢全不受损一般,都是不可思议,更是无法解释的事情。 假如有一天能够碰到一位异人,说不定能够为自己解开这个谜团。 至于从哪里才能碰到这样的一位异人,那只有听天由命,视自己的造化而行了。 第十八章 池鱼之殃 又往东往南奔跑了两三天,经过了一段又一段崎岖难行的山路,草原在身后渐渐地远去,市镇在眼前渐渐地多了起来。此处虽非中原汉地,但也经常会看到穿着汉人服饰的男女,在乡村市镇间出入来往。 时不时地也会看到或大队或小队的金兵骚扰村镇,干一些抢夺女子财帛的事情。他知道已经进入了被金人占领的地区,这个地方,应该就是金人嵌入辽国西京道与南京道之间的一个楔子。 这个楔子使得辽国的这两个地区首尾不得相顾,以便金人对其实施分而围之,各个击破的既定策略。 其实用不着金人分而围之,辽国上层自己就已经闹起分裂甚至敌对起来了,天祚帝和萧太后的两个朝廷,如今几乎已经闹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也幸亏两朝廷所控制的地域中间被金人嵌入了一个巨大的楔子,又分别都受到了金兵攻势的威胁,否则双方或许早就开始大打出手,欲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了。 张梦阳所料不错,他现在所在之处,正是被金人占据的辽国两京的中间地带。 他不敢再在晴天白日里疾驰赶路,开始按着小郡主所交代的,晓宿夜行。白天找个地方埋头睡大觉,或在山上,或在道旁的林地的深处,有时候也也在民家的柴房农舍里借住一宿。 虽说市镇逐渐繁多,但也许由于战乱的原因,镇村间很少能看到正常经营着的驿站客栈一类的物事。 又赶了一夜的路,在天即将黎明的时候,他来到了一个叫鸡鸣山的地方,他从路人的口中得知,过了鸡鸣山就到永兴了,而永兴距离萧太后的辽军把守的居庸关口,只剩下了不足百里的距离。 只要过了居庸关,那就是小郡主的姨娘萧莫娜的地盘,他的心头,升起了一股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又朝前走了几里地,在一条小河的边上,看到了有几户人家,他便拍马过去,在一个篱笆墙外下了马。他冲着篱笆内的土坯茅顶的小屋喊了几声,立刻就有一个曳杖的老者走了出来。他向老者说明了借宿的请求,并向老者递过去几个铜板,老者便打开篱门将他让了进去。 老人的屋子虽然不大,但里边却盘着一个很大的土炕,几乎占去了这间屋子的一半。土炕上铺着一层茅草,茅草上铺着一条满是补丁的布单。老者告诉他,如果要休息的话,就在这土炕上委屈一下。 张梦阳向老人道了声谢,也就不客气地在铺了茅草的布单上睡了下去。老人又从外边拿来了一条蛋饼样薄也蛋饼样油的棉被,放到了他的身畔。他也确实是累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过这床薄被就盖在了身上,倒头呼呼大睡起来。 大约睡到了中午时分,老人给他端来了一碗野菜汤,还有一块干馍。小郡主给他准备的干牛肉昨天就吃完了,又加上赶了一夜的路,他也确实饿了。虽然老人拿来的吃食如此粗劣,但他也三下五除二就吃了个干干净净。 一碗菜汤一块干馍下肚,非但没有吃饱,反而比刚才更加觉得饥饿起来。他又从怀中摸出了两个铜板,请老人再给他弄份菜汤和干馍来。 老人却告诉他说:“客官有所不知,如今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儿,有钱也不一定能填饱肚子。非是小老儿推脱,我们这河边的几户人家,已经好几年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勉强留着条命喘口气而已,每天也就是这么一碗汤半块馍的将就度日。 你刚才吃下的,乃是我老头子明日一天的口粮。明日我就得忍饥挨饿地过一天了。假如不是如此地为牙缝精打细算,能不能维持到明年开春都难说得很。客官还是忍忍。”说着老人叹了口气,摇着头走开了。 张梦阳听老人说得可怜,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他揉了揉眼睛,背起弓箭,打算四下走走,看看能不能打点野味什么的,补充一下正辘辘哀鸣的饥肠。 在外面走了一遭,没有打到飞禽走兽,却意外地在河边射中了一条鲤鱼,高高兴兴地拿回来交给老人处理。 老人把鱼剖洗干净,拿到火上去烤。 令张梦阳没有想到的是,老人烤鱼的本事居然出乎意料地高明,他把鱼剖洗干净,用刀顺着鱼肋把鱼剖成两个半片,用两个生叉的木棍就着火烘烤。一会儿功夫,就把两片鱼烤得焦黄鲜香。 张梦阳把先烤好的那片鱼取过来开吃,另一片则大方地送给了老者。 他也来不及洗手,伸出脏乎乎的手直接就去撕那尚还架在木杈上的火烫的鱼。烤鱼两边的焦黄部位又香又脆,对此时的张梦阳来说,绝对算得上是天底下无与伦比的美食。 吃饱之后,他又倒在那铺了茅草的土炕上睡觉去了。 睡到日头明显西落的时候,他被一阵万马飞腾的轰鸣声从睡梦里惊醒过来,同时听到了阵阵嘈杂混乱的喊杀之声。 他在辽军中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从军经历,耳炫目染也得到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军事经验,知道在离此不太远的一个地方,此时正有两支小股的敌对军兵在发生着遭遇战。 他赶忙从屋里跑出来观看。只见在那条小河对面的不远处,一支辽军和一支金军正在鼓舞厮杀,战阵的上方尘头大起。 和他一起站在河边观望的,还有那个老者,以及旁边几个邻舍里跑出来的男男女女。 看了一会儿,他逐渐发现混战中的辽军较之金军多出好几倍去,但战况却不容乐观,随着时间的推移,数量众多的辽军竟有些渐不可支起来。 战局终于开始明朗了,在金军的绞杀之下伤亡惨重的辽兵开始溃逃。然而,令张梦阳和在岸边观望的百姓们感到恐怖的是,这些败兵溃逃的方向,正是冲着自己所在的这条小河而来。 小河并不宽阔,河水也明显地不深,溃败的辽军和在后面追杀的金军眼看用不了多大会儿功夫,就能冲到小河的对岸,继而冲到河的这一边来。 岸边上寥寥可数的百姓,开始扭头往回跑。他们没有奔回各自的土坯房屋,而是直接往数里之外的山上狂奔。那老者也曳着拐杖,颤巍巍地跟在一众男女的后边,越跟越远,越跟越远。 张梦阳见状,也不敢再行拖延,他知道兵燹所过,玉石俱焚的道理。他骑上马,向前紧赶几步,将那老者拽上马背,随即便朝山上飞驰而去。 溃败的辽军很快就趟过了那条小河。谢天谢地,他们并没有逃上山来,而是顺着山下的林间和田间的小道,没头苍蝇一样拖拖拉拉地奔逃过去了。 追在他们后面的金兵,看样子并不只是虚张声势地恫吓追逐一番而已,竟是一副狂追不舍斩尽杀绝的架势。 金兵大队奔着溃散的辽军追下去了。 坠在队伍后面的十几个金兵,似乎看到了正在这边山上的躲避着的百姓,互相商议了一番之后,竟尔脱离了队伍,直向着正在山上避难的百姓们拍马袭来。 山上的男男女女一看势头不好,发出了一连串的惊呼,左右乱窜地慌乱了一阵,就又向山的更高处奔去。 张梦阳挟着老者一马当先,率先奔上了山顶。山顶处并不宽敞,被几十棵粗细不一的树木遮盖着,却哪里还更有藏身之处? 这时候,一声声的惨叫,自下边直传上来。听得人的心里面一阵阵的发怵。张梦阳回头一看,百姓中有几个男人,已经惨死在了金兵的马刀弓箭之下,剩下的几个女人,被跃下马来的淫笑着的金兵,或搂或抱地纠缠着,眼见得贞洁不保。 第十九章 无辜的杀戮 女人们的哭嚷之声传入张梦阳的耳中,令他想到了影视剧中那些肆意淫辱中国女人的东洋鬼子。他心中的害怕,于此刻迅速地转变成了一股无明火焰。 大概是这十几个金兵的注意力,这会儿全都集中在了那几个可怜的女人身上,对山顶上的张梦阳,竟然未加留意。张梦阳把马和那老者藏到了林子里,自己隐身在山顶边角处的一株大树后面,取过背上的弓箭,准备教训一下这帮奸淫掳掠惯了的魔鬼。 虽然那些正在行淫的金兵距离他尚远,但由于是居高临下地俯射,他还是有把握对他们造成一定杀伤的。 “嗖”地一箭过去,一个刚把按在身下的女人裤子扒掉的金兵,瞬间被射中了脖颈,随即惨叫着滚到了一边。 这些正准备风流快活的金兵还没醒过神来,张梦阳的第二箭第三箭第四箭……,便相跟着挟风射到。 此时的张梦阳,虽不能每一箭都射中敌人的要害,给敌人造成致命之伤,但做到箭无虚发还是不成问题的。 几个金兵或伤或死,剩下的又惊又怒,呼喝着翻身上马,直杀奔上山顶而来。 张梦阳本以为射倒了几个金兵之后,剩下的便会闻风丧胆,一拍而散,哪想得到金兵居然如此硬气,在看不清敌人藏身所在的情况下,冒着随时都会死伤的巨大危险直冲上来。心下不由得大惧。 但此时此刻已没有别的办法了,若任由这些家伙冲上山顶来的话,短刃相接,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现在能做的,除了开弓放箭之外,别无他策。实在不行,就骑上追云驹直重下去,仗着追云驹的神骏向下俯冲,冲开一条生路或许是不成问题的。 “啪啪啪”一排连珠箭射下,“呦呵”“哎呦”……正仰面攻来的金兵接连中箭,可是匆忙之中,竟没有一箭射中他们的要害,他们身上插着箭簇,口里发出凶狠的喊叫声,仿佛刀枪不入的铁人一般片刻不停地冲了上来。 近了,近了,更近了!他们还只剩十来步就冲到自己的脸前来了。 张梦阳再也顾不得犹豫,以闪电般的速度翻身上马,双腿在马腹上一夹,那马“呼”地一声向下狂奔而去。 剩下的金兵见这马如此高大且奔行迅猛,慌忙向一旁闪避,张梦阳得以趁机逃离危险,向山下疾奔。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那个被他救上山去的老者的安全,此刻也顾不得了。生死攸关,侠义心肠不得不暂行抛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下自个儿逃得性命才是正经。 这时候,落日的余晖把漫山遍野涂抹得一片昏黄,在这本应该炊烟四起,分外宁静祥和的暮色里,却从四下里传来零零碎碎的厮杀之声,把这漫山遍野的昏黄,点缀出了些许如真似幻的诡异感。 张梦阳胯下的追云驹越奔越快,天色也越来越黑。跑下了山来之后,并没有渡过那条小河,他怕河的对面还会有金兵出没,因此沿着这一侧的河岸,马不停蹄地向前疾驰。 约摸跑出了几十里地,方才大着胆子缓缓地放慢了速度。 就这样缓缓地向前跑了不一会儿,就看见河对岸的较远处,闪闪烁烁地出现了一簇簇的光亮,凭直觉,他一下就判断出了那有可能是金军的营地,辽军新败之下,断没有胆子如此招摇地在营地里点起篝火来。 他想到,不能总这么沿着这条根本不能防身的小河奔跑了,必须赶紧找到一条路,尽量离这条河跑远一些。可令人着恼的是,这几十里地狂奔下来,根本就没有找到一条可供疾行的道路。 忽然,他隐隐地听到了河的对岸,传来一阵嘈杂的哭喊声,不知道夜色中的远处,正在发生着什么。 他大着胆子再向前行进了一些,竖起耳朵仔细谛听,分辨出了那嘈杂的哭喊声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似乎还有人在呼喝叫骂,偶尔还夹杂这马鞭抽打在皮肉之上的脆响。 他不敢再行骑马,紧张地往四下里观察了一番,确认了四周无人,自己眼下还算安全之后,就把追云驹拴在了一块草势茂盛的树后,让它自行啃食地上的青草,自己大着胆子往哭喊叫骂声所来之处摸去。 他有时候胆子出奇地小,有时候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胆子又莫名其妙地大,全不顾及或是没想到眼前的危险,将有可能给自己带来怎样的结果。 哭喊叫骂之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很快,他就在夜色的掩护下,来到了那哭喊叫骂之声最为响亮的岸边。 他小心翼翼地趴伏在这边岸上齐膝的草丛里,从草丛间扒开一道空隙望过去。借着月光,他看到了对面河岸上,金兵挥动着手中的马刀,在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一批批地进行着杀戮。 百姓们不知怎地得罪了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一批人被押到河岸边跪下,挥刀砍死,推入河中,又一批被押了上来,跪倒,砍死,推入河中。 百姓中的哭喊之声越来越小了。一会儿功夫,数百名无辜的百姓就被这些可恶的金国鬼子杀得一个不剩。 月色朦胧在粼粼的河面上,但是张梦阳,却看不清此刻的河水,究竟被鲜血染成了怎样可怕的颜色。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家乡的漳卫河水,被染料厂排出的工业废水染成了一片赤红的样子。由于群众的举报,那次事件很快就被山东电视台的小么哥栏目曝光,那家染料厂也被相关部门勒令停产整顿,老板被罚款七万多元。 由于夜色,他虽看不清此刻河水的样貌,但他完全想象得到那是一种如何可怕的颜色,肯定跟染料厂的那次杰作不相上下。 杀完了人的金兵,很快就离岸去了。 张梦阳心中纳闷,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一众百姓牵到对面的河岸上进行砍杀,难道杀人也有时间地点的原则么?还是这里边有什么说道? 他想,反正他们在明处,自己在暗处,况且又有夜色的掩护,不如悄悄地跟过去瞧瞧,兴许能有什么重大发现也说不定呢。 这个时候的河水中,满是死尸和鲜血,从水中凫水而过,那他可是万万不敢的。他只能摸索着又朝前走了一段路,想要找寻到一座横架河上的小桥。 果然,有一座狭窄弯曲得木板桥,在夜色得助力之下,朦朦胧胧地映进了他的视界。接近了这座木板桥的时候,他隐伏在桥下的草丛中观察了一会儿,见桥的这边和那边都没有异常,便弓着身子,如同夜行的野猫一般快速地从桥上闪过。 过了木板桥,一个不大的村庄出现在了眼前的夜幕里。村庄的外围有士兵在巡哨,村里则到处都是灯火,不时地能够听到有金军将领在大声地说话。 看到此情此景,他的心下顿时恍然,知道了眼前的这个村子,应该是刚刚被该死的金国鬼子杀戮净尽的那些百姓的家园。 那些金国鬼子之所以要把那一众百姓牵到河边杀戮,是因为这些魔鬼要占据他们的家园住宿,在村中直接杀戮,难免会污染了村里的闲庭房舍,而且清理杀戮过后的尸体也会大费周折,何如一股脑儿地驱赶河边,砍杀之后直接推入河里来得干净利落? 张梦阳想到此处,内心里又恨又怕,对金人的凶狠野蛮既感到吃惊,更感到痛恨。感觉就算往现在的村子里扔一颗原子弹,把可恶的金国鬼子全都炸成气,也难以消解心头之恨。 一个女人凄楚的哭喊讨饶之声,和金军将领的淫笑之声从村中得一间民舍中传了出来,这两种声音把张梦阳听得头皮一紧,心头一时间涌动着一股想要杀人的冲动。 这些天杀的金国鬼子,惯于干这伤天害理的勾当,记得教科书上就曾说过,入侵中原的金兵抢掠奸淫,无恶不作。这还没有入侵中原呢,在所占领的辽国地盘上不也是一个德行?怎么就没见教科书里讲过呢? 而且此地隶属燕云,多数都属于汉人同胞。刚才被他们残杀的那些百姓,说不定也全都是汉人,眼前正被他们奸淫的女子,想来也必是汉家女子了。 想到此处,张梦阳脑子里热血上涌,他从腰间拔出匕首来,觉得在此时刻,有必要干一些大汉子孙该干的事情了。 第二十章 小郡主的舅舅 村庄外巡哨的金兵,主要是防备远处来袭的大队敌军,因此对进出村庄的大小道把守得并不严密。这也是他们与辽国开战以来,几无败仗的优良记录养成的傲气使然。否则的话,张梦阳此举简直与找死无异了。 他借着树木、篱墙等的掩映,并没有费多大事就踅进了村里。大部分得金兵士卒和高级军官都歇宿在村外不远处的帐篷里,盘踞在村里的都是些低级军官和小分队,为数不多。 村里担负护卫巡防责任的金兵,也不如想像中那般稠密,反而稀稀廖廖,这让张梦阳感到有点庆幸。如果发现此处的金兵真的满街都是的话,此时已经有点冷静下来的他,是不是会打退堂鼓,都还说不定。 一股股的肉香沿着村里的土路肆意蔓延,这应该是金国鬼子在什么地方煮着驴肉,因为闻这气味儿,明显地和他印象中熟悉的驴肉火锅的味道相同。 他循着那女人凄楚的哭叫声,摸到了一处宽敞的篱墙宅院里。这所宅院的瓦房里,燃着两支粗大的牛油灯,把满室照得通明透亮。瓦房的窗户边上,趴着两个金军士卒模样的家伙,正朝里窥看着其中正在发生的丑事,一边看还一边津津有味地小声说笑几句。 张梦阳心中暗骂了句:畜牲!握紧了手上的匕首,猫着腰顺着墙根悄悄地踅到了窗户底下,对准其中一个金兵的后心就是一刀。这匕首极其锋利,果然非同一般,那被刺的金兵来不及呼痛,就在一声闷哼声中倒下地来。 另一名金兵士卒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刚要转头,只觉后心上一凉,那匕首尖儿已经从前心窝处透了出来,也是几乎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一个微弱的人声:“英雄救我,英雄救我!” 张梦阳吃了一惊,自己在前边干这等大事,何曾想到身后竟然藏得有人?他回过头来,只看到庭院角落里有几棵沙枣树,其中一棵树上,似乎绑得有人。 他只恐怕树上的这个人继续发声,惊动了屋里院外的金军大队,坏了事不要紧,只怕自己这条小命也就此交代在这里了。 他蹑手蹑脚、但颇为迅速地窜到了那被绑缚在树上的人面前,抬起手中匕首就要刺下。 “英雄,英雄千万不可杀我,否则你定不会逃出这金人的营盘。”被绑缚的这人仍然低声哀求,但话声中已经明显地隐含着威胁的味道。 张梦阳暗忖,就算我一匕首下去刺死了他,这家伙临死前拼着疼痛大呼一声,引得金兵大队赶来,我姓张的再想逃离此处,实非易事。 张梦阳压低声音问:“你是谁?” 那人回答:“我是辽国西北路招讨使萧迪保,当今太后萧娘娘的亲弟弟。今日与金兵遭遇不幸兵败,我见英雄来此营盘行刺,不管你是谁,出于什么目的,只求英雄救下了我,定当助你一臂之力,共谋富贵!” 张梦阳一听,此人原来是萧太后的弟弟,再一想,萧太后的弟弟,不就是小郡主的舅舅了么?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得赶紧救人。 他手持带着鲜血的匕首,在捆绑着萧迪保的几道牛筋绳上轻轻划拉了几下,萧迪保再轻轻一挣,就从那棵沙枣树上解脱了下来。 张梦阳说:“你我是自己人,有话先不忙说,你先帮我把屋里的这家伙料理了。” 萧迪保点头道:“此人是金兵渠帅斡离不的先锋官,名叫额鲁带,作战极是骁勇,理当杀之,为我大辽除一后患。” 张梦阳心想:你被人家打败了,为自己遮羞,自会说人家作战骁勇了。这个什么先锋官在战场上如何骁勇我不晓得,反正现下在屋里对付女人倒真的是挺骁勇的。 想到此处,张梦阳心里颇有点儿瞧他不起,也就不再搭理他,手中握紧了匕首,绕到门前推开房门直冲了进去。 那位先锋官此时刚刚完事儿,提起裤子来正系着裤带,一脸的轻松和满足。那个被糟蹋的女子赤裸着下身,伏在炕上轻轻地啜泣着,声音已经没有了适才的响亮。 这先锋官看到张梦阳闯进来,吃了一惊,一时之间目瞪口呆,居然连裤带也忘了系。张梦阳几步抢上,对准他的心窝就是一下,匕首直没至柄,这人眼见也是不活了。 先锋官额鲁带瞪着吃惊的眼睛,表情痛苦而伤心地看着张梦阳,嘴上喃喃地吐出几个字来:“杯鲁……杯鲁……驸…驸马……”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几个字简直分辨不清。然后轰然一声,庞大的身躯砸在了地上。 张梦阳没想到居然如此顺利地就把他给结果了,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以此人久经战阵的经验,看到自己持刀冲上来,本应该立即有所反应才对,想想他当时的表情,似乎被什么不该出现在眼前的怪事给惊呆住了,怔在那里全然忘记了反抗。 张梦阳倒也没往多里想,只是听他临死之时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被撸,被撸”,心下不由地有气,这淫贼果然是不可救药,到临死还老想着被撸,这回好了,下到阴间自己撸自己去,该死的东西。 萧迪保一步迈了进来,抓住他的手说:“兄弟,是非之地不可留,咱们得赶紧走。” 张梦阳看了一眼那个尚还赤裸着下身,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女子,向萧迪保说:“这个女子,咱们该把她怎么办?” 张梦阳的意思是说,既然把这个女子救下了,是不是应该救人救到底,如果逃跑,应不应该把她也带上。哪知道萧迪保会错了意,还以为他有心趁着热乎劲,想要按住这个女人风流快活一把。 那萧迪保顿时摆出一副大哥大的面孔,肃然劝道:“好兄弟,大丈夫只要有权有势,何患没有女人陪伴。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赶紧逃离虎穴要紧。你放心,等到了燕京,只要哥哥在太后跟前一句话,保你立马荣华富贵,比这女子姿色百倍的妇人,只要是燕京城里的,任你挑选。” 张梦阳知他会错了自己的意思,一脸的无奈,苦笑着说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你是哪个意思,现在你听哥哥的没错!赶紧走。” 萧迪保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张梦阳的手往外拽。张梦阳知道连自己都还没有把握安然的逃出村去,如果带上一个女人,那除了给自己凭空增加个累赘之外,于她于己,实在是一些儿益处都无。 终于,他狠了狠心,跟着萧迪保的脚步,虽高抬轻放,却大步流星地出了这处庭院,冲到了院外的土道上。 突然,庭院内传出了一声钝响,张梦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不知是不是院子里还藏得有金兵,因此甩下萧迪保快速地返回庭院,冲进了屋中。待进到了屋中一看,只见刚才那个被金人糟蹋了的女子,已然在墙壁上撞碎了头颅,自尽身亡了。 张梦阳见到此情此景,心下一阵唏嘘,慨叹乱世中人命之贱,上不如飞禽,下不如走兽,徒然地活在这世上,或许真的不如死去了的安静。但内心深处,对金人的恶感和憎恨,又深深地加重了一层。 他又迈步走了出来,见萧迪保仍还伏在篱墙之下的暗处里等他,便招呼他一声,赶紧离开了此地。 张梦阳在前,萧迪保在后,顺着来时村中的土道转转折折地往外走。不时会碰上金兵过往,他们就趁着夜色伏在柴垛边上或者架子车下躲藏。也亏得两人身处险境,反应起来一个比一个机灵,一个比一个迅速,因而每次都能侥幸躲过。 但每次这样躲避的时候,萧迪保都会自觉地藏到张梦阳的后边或里手,借着张梦阳的身躯稍微地遮蔽一下自己。 其实他这样做根本就于事无补,假如张梦阳被发现被捉住,岂有不连他一块儿拿住的道理?在张梦阳看来,他这纯粹是心中的胆小与自私使然,因此在内心深处,对他的反感与轻视又增加了几分。 但是任谁都不可能一直幸运下去的,当他们又碰上一队恰巧走过的金兵之时,刚好身边没有可以遮挡之物,匆忙之间倒伏在地上,但到底还是被一个眼尖的金兵发现,一声喝骂,三脚两步地奔走过来,把他二人一齐捉住。 第二十一章 脱身之计 另外几个金兵士卒也紧赶着奔过来,这些金兵们以骑兵居多,故而人人身上携带有马鞭。几个人各从腰间抽出马鞭,对着蹲在地下的两人“唰唰”地一阵狠抽。 面对着这如同雨点般飞下的鞭打,倒在地上的张梦阳和萧迪保两人无论怎样竭力地躲闪,也是无济于事,每一下鞭打,都结结实实地挨在身上,痛得他俩在地上不停地滚来滚去,嘴上“嗷嗷”地直学狗叫。 如此地挨了好一顿鞭打,方见几个金兵停手,只听其中一个恶狠狠地骂道:“该死的狗蛮子,不老老实实地,还想逃出天去不成?” 又一个金兵踏过来,在他们每人身上狠踢了一脚,斥道:“少他妈装死,都给我滚起来,回去好好干活去!” “干活?回去?”张梦阳心里疑惑不已,难道他们不打算杀掉自己?不知道他们所说的干活,是一种怎样的惩罚,如果只是当个苦役的话,类似于后世的劳改犯之类,那还倒好了,至少可以暂时保得性命周全。 几个金兵押着他俩,来到了一所空宅院里,四周都是土坯的矮墙,角落里满堆着干柴,中间架着一口极大的铁锅,锅下的柴火噼噼啪啪地燃着,把锅里的白汤煮得一劲地翻滚,大块大块的肉随着白汤的翻滚,按着同一种节奏有序地哆嗦着,抖动着,好像在随着白汤的节奏跳舞一般。 与此同时,驴肉的香气,在满院子里流淌,并溢出院外,在整个村子的上空中飘荡。 这一下张梦阳才明白,刚摸进村来的时候,闻到的那一股股驴肉的香味儿,原来时从此处散发出去的。 院子里有十来个穿着寻常百姓服色的人,走来走去地忙碌着,有的劈柴有的往锅里加水,颇为热闹。想来是村里的人,金兵并没有完全杀尽,留下来了这些为他们做一些粗活杂役。 几个金兵把他和萧迪保往院子里一推,斥道:“老老实实地干事,干得好了说不定放给你们一条活路,再敢开小差的话,锅里的这头驴就是你们的榜样!” 这时候张梦阳方才心下恍然,原来这些金兵把自己和萧迪保当成了他们从村里拘来的苦役。他们也是今天才占据这个村子的,对这十几个可怜的苦役哪里认得全? 再者,村里除了此处的十几个人外,全都被他们推到河里杀得一干二净,哪里还会想到他和萧迪保另有来历?因此错把他们俩当成了这些苦役当中的逃跑者,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有几个百姓朝他们扫了一眼,见他俩面生,显然不是自己村中之人,但看到金兵蛮横霸道的模样,却也没有吱声。就此,张梦阳和萧迪保阴差阳错地成为了为金兵服务的军工杂役。 金兵中一个小头目口气的家伙,对手下的士卒吩咐了几句什么,然后就带着两名士卒去了,救下了三名士卒在这所空宅院里监视着张梦阳两人和十几个百姓忙碌着。 借着大铁锅之下的火光,张梦阳看到萧迪保本来身上穿着的辽国将官袍服,早已经被他脱去了,不知给丢在了什么地方。想来应该是在刚刚被捉住之前,悄悄地往村外踅的时候,为了掩饰身份,有意为之的。否则的话,他穿着辽国将官袍服被逮住,身份立马揭穿,自己和他说不定当时就有身首两处的危险。 张梦阳觉得此人虽然胆小龌蹉,却也颇有三分机智。 他又想到,就算这萧迪保侥幸跑出了村去,居庸关外围如今到处都是金人的地盘,他又岂敢再穿着辽国官服四下里招摇? 留下来的三个金兵,两个坐在矮墙下的圆木上,一个手持着马鞭叉腿站立。 张梦阳一看这架势,知道一时之间难以脱身,赶忙俯身拾起了地下的几根柴,加入了百姓们忙碌的序列。 萧迪保出身贵族,这样的贱役杂活何曾经过他手,虽觉得干巴巴地立在那里不太合适,但他面对这里的活计又不懂的如何下手,一时间左右顾盼着,不知道到底该干些什么。 叉腿站着的那个金兵见状,抡起马鞭来照着萧迪保劈头盖脸就是一下,疼得萧迪保吱呀呀怪叫,从脸颊至左胸立马多了一道血痕。 萧迪保再不敢犹豫,龇牙咧嘴地忍着疼痛,赶忙把张梦阳手里的柴火抢过来,一把丢进了铁锅下燃烧着的柴堆里。 萧迪保也加入了忙碌的队伍中,跟在张梦阳得屁股后边,张梦阳干什么他干什么,虽然笨手笨脚,一时间竟也学得有模有样。 张梦阳却在暗暗地发愁,如果不能迅速地摆脱金军的控制,被他杀死的金军先锋官和两名趴在窗外听房的金军尸体一经被人发现,就会引起金军大队的恐慌和警觉。那时候可就真的是插翅难逃了。 可是,如何逃出去却又是个问题。眼前虽只有三个金兵,但一个个生得膀大腰圆,他们的手上不仅有马鞭,腰间还佩戴着锋利的马刀,他们既然能从遥远的松花江流域,一直打到居庸关外的长城脚下而不死,自然是久经战阵,对付他们,就凭自己和那个萧迪保,胜算简直微乎其微。 而且,就算是他们俩拼着性命不要,也绝非三招两式就能摆脱这几个家伙的纠缠。而且一旦打斗起来,势必惊动左右的大小队金军,那样一来,岂不恰与逃命的初衷大相违背? 再看那十几个百姓,一个个表情麻木,似乎已经被金兵的凶残吓破了胆。虽然他们手里有两把劈柴用的钝斧,但跟专门用以砍人的马刀相比,怕是一个回合都过递不去。 他想起了一篇曾经在网络上流传的文章来,文章里说抗日战争时期,一个班的日本鬼子闯入了一个县城,把县城里的万余百姓从东赶到西,又从西赶到东,追着屁股砍杀,直到把这万余百姓砍杀殆尽方始罢休。 从那篇文章里,他得出了一条经验:虽说有人就有一切,但没有组织起来的人群,即使人数再多,也不过是一盘散沙和靶子而已,根本发挥不出他们应有的能量。 假如眼前没有这三个金兵看守,对这些百姓吓唬一番,鼓舞一番,说不定也能把他们的求生欲望和战斗精神调动起来,但眼下既有他们的监视,这项工作又如何才能做得? 思来想去,若要相对安全地从这个村子里摆脱出去,只有用相对稳妥的办法把眼前的三个金兵干掉,既得干净利落,又不能弄出太大的动静,以免引起金军大队的警觉。 忽然,他想到了挞鲁的死,想到了自己喷出的那口鲜血,导致的耶律挞鲁显现出来的那种可怕的、痛苦的中毒惨状。 他又想起了用手指上沾着的一点血液,碰触到地下的蚂蚁、蜈蚣、蚯蚓等昆虫,这些昆虫在被血液沾试的一瞬间,无不痛苦地挣扎几下后翻身立毙。 想到此处,他的心胸间豁然开朗:既然身具如此利器,怎么就想不起来使用呢?不管效果如何,试上一试又有何妨? 第二十二章 毒杀金兵 大锅里的驴肉已经煮得差不多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正把一把一米多长的铁铲伸进锅中,准备搅动一番。张梦阳趁机凑上去,满脸堆笑地说:“让我来大叔,您烧了半天火,肯定累了,先去歇息一会儿。” 这位大叔虽不知道他到底是何方神圣,但认定他和萧迪保与自己都同属被金兵俘虏的可怜人,头颅随时都有被金人摘去的可能,与自己那可是同病相怜,因此并不询问他们的身份,以免引起金兵的警觉。 可令他捉摸不透的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在这当口,他居然还傻乎乎地笑得出来,真是令人无可理喻。但见他肯为自己代劳,究竟算是一番好意,也就没有坚持,把手中的铁铲递给了他。 张梦阳在跟这位大叔说话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用腰藏的匕首,在手心上划了一道口子,接过那把铁铲来之后,用力在铲柄上一握,一缕鲜血,顺着铲柄流到了铲头上。 他把铁铲伸到翻滚着的肉汤里,从上到下从左至右地来回搅动了一番。顿时肉香更加浓郁,张梦阳心想,这味道别说对饥肠辘辘的人,即便是对刚刚酒足饭饱之辈,也绝对是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 张梦阳不知道混入汤中的这点血液,究竟能不能起到把人毒翻的作用,不由地后悔刚才没有把手上的口子划得更大一些,以便能释放更多的血液出来。 几个金兵经不起肉香的诱惑,一齐围到了锅边,看着锅里随着翻滚的白汤仍在抖动着的驴肉,不自觉地咽了几下口水。 张梦阳吩咐一旁的百姓:“赶紧找些盘子碗筷来,给几位军爷趁热把肉盛上,看看是否合口味,还需不需要再加点佐料。” 有两个百姓应承着走出去了。不一会儿,每人抱了一摞碗盘回来。 可那几个金兵每人抽出腰间的佩刀,早已经从滚烫的锅里每人插出了一大块驴肉,用嘴一边吹着气,一边试探着温度,小心翼翼地撕咬起来。 刚吃上几口,几个金兵几乎同时感到了腹部不适,可面对着插在刀尖上的美食,也并没有多想,继续张了大嘴撕咬、咀嚼。可是腹部的不适竟慢慢地化作了疼痛,而且越来越是剧烈,到后来简直是痛不可当。 几个金兵一看彼此都是如此症状,已经明白了是有人在肉锅里下了毒。心中怒不可遏,各自举起刀来便朝身旁的人砍去。可是这时候的他们,两条手臂几乎连举刀的力气都很勉强,一刀下去,又如何伤得了人? 张梦阳本来还担心混入汤中的血液太少不足成事,一看此刻几名金兵的状态,知道是自己多虑了,这几个金兵眼看就命在顷刻,已容不得半点怀疑。 张梦阳从一名金兵手上夺下刀来,把这几个已经开始惨叫的家伙挨个儿捅死。 旁边的十几个百姓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呆住了,就连萧迪保也是大大地出乎意料。但他很快就明白了眼前发生了什么,虽不知道张梦阳是如何使了手段,但肯定是他在锅中下了毒无疑。 萧迪保跑过去,也在一个死去的金兵手上取过了刀来,和张梦阳站到了一起。 张梦阳手上握着还在滴血的马刀,对一众呆若木鸡的百姓们说道:“各位弟兄叔伯,金兵凶残成性,杀死杀光了我们所有的亲人。他们留下我们在此为他们做苦力,难道是发好心了吗?不是,他们利用我们给他们干些脏活累活,用完了之后,那些惨死在河边的亲人,就是我们的下场。 要想报仇,必先活命,要想活命,就必须要逃离金兵的控制。这里负责看守大家的几个金兵已经被我杀死,事不宜迟,大家若想活命给惨死的亲人们报仇雪恨,就赶快跟我走。跟我走的,虽不一定能够逃离金兵的魔掌,但留在这里的,则必死无疑的。” 张梦阳说到这里,便一转身出了这所空宅。萧迪保用手上的马刀在铁锅中插出了一大块肉,也紧跟着闪身而出。 张梦阳从抗日神剧里学来的一点儿台词,在此情此景之下说出来,居然像模像样,这里的十几个百姓,听了他讲说的台词,也有点明白了眼前所发生之事的意义,本来在深心里已经捻灭的求生欲望,顿时被蓬蓬勃勃地释放了出来,纷纷拿起斧头锅铲木棍,跟着张梦阳和萧迪保,一拥出了这个肉香四溢、尸体横陈的空宅院落。 这些人都是自小生长在村里的百姓,对村里的路径自然熟识得很,而且他们也知道村里哪些地方金兵较为稀疏薄弱,有了他们的带领,张梦阳和萧迪保很快就摸着了一条狭窄、隐蔽的出村小道。 沿着这条小道摸到村口的时候,村外巡哨的一小队金兵发现了他们,喝问道:“干什么的?” 十几个百姓闻听,立马吓破了胆,呆呆地站住了脚,不敢再往前行。这队金兵见他们不说话,只木桩子似地矗在那里,更觉有异,纷纷抽出腰刀,散开队形,兜围着压迫过来。 张梦阳已经想好了台词,刚想开口答话,就听萧迪保说道:“驴肉已经煮好了,我们是来跟爷们送肉吃的,爷们也辛苦了半夜,赶紧吃点儿驴肉填填肚子!” 说着,萧迪保捧了一大块剧毒驴肉跑了过去,说道:“屯子里的煮了满满的一大锅,我这里带了一块出来,先给爷们尝尝滋味儿。” 张梦阳见状,心下不由地暗赞萧迪保聪明机智,看来此人虽然怕死,可也并非全无是处。能够在大辽做到西北路招讨使的高位,想来也并不全然因为是萧太后的弟弟这么简单。 守在此处的那一小队金兵,也就是十几个人,他们在村外守了半夜,也确实感觉到饿了,接过萧迪保送过来的驴肉,用刀切开,每人分了一小块,然后塞到嘴里,纷纷鼓着腮帮子大嚼起来。 萧迪保把肉递给金兵之后,就退到了张梦阳的身旁,眼巴巴地看着那些金兵享用美食。 一个金兵把手上的肉吃完,刚刚把嘴里的肉咽下,便走过来问道:“你们这些人,都是来给我们送肉的么?怎么你们的手里全都空着……” 他话还没说完,就捂着肚子叫起痛来,很快就把他痛弯了腰,嘴角上溢出了一丝鲜血,手上的马刀被他当成了拐杖,用来支撑住身体。 另外那些金兵也开始被吃进肚的毒肉折磨着,有的已经痛得在地上打起滚来。 张梦阳趁机带着萧迪保和一众百姓冲上去一阵砍杀,瞬间结果了他们的性命,然后从这些已经失去生命体征的金兵身旁、身上跨过,匆匆忙忙地消失在冷月朦胧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