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福运小娘子》 楔子 大齐朝元平十五年冬,隶属通州的一个小小镇子延浦,一个看起来还算殷实的三进院落,进进出出的聚了不少人。主家和下人在沉闷压抑的气氛中忙碌着,亲朋宾客则沉默的坐在不同的待客厅里,或沉默不语、或唏嘘叹息。 秦家大房自然算不上望族,但在小小的延浦镇,着实是数得上的殷实之家。 众所周知,连老太是秦家大房的顶梁柱。 上个月,身体一向硬朗的连老太突然病倒,病情急转直下,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就熬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今日一早,郎中已经给了话,准备后事,老太太就这一半天的事情了。 所以秦家亲朋才聚在一起,等着送连老太最后一程。 病榻上的连老太气息微弱,但在她模糊的意思里,依稀记得,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还没落在实处,她得安顿妥当,一定要安顿妥当……她不能就这么走了……坚决不能…… 随着连老太内心的强烈挣扎,守在连老太身边的丫头也低呼出声:“醒了,老太太醒了!” “是吗是吗……”连老太的三个儿子齐齐上前,儿媳们也紧跟着从锦凳上起身,凑了过来,“母亲,母亲您怎样了?” 连老太从昨日开始昏睡,这样子已经维持了一天一夜,气息越来越弱,众人都以为老太太大概就会这么睡过去,没想到终于醒了过来。 这算是回光返照?见连老太睁开的眼睛里略有精神,探头看过来的秦家子孙心中悲切。 连老太算起来也是儿孙满堂,这时都聚在她的病榻前。 外间屋一张桌旁,一个上了年纪的贵妇听到动静,也站了起来,走到里间屋的门前,远远望进去。 但她终究不是连老太的至亲,没有主人家的招呼,自然不好擅自入内,只是面色伤感的等着,希望自幼的手帕交能在弥留之际想起见一见她。 连老太勉力睁开眼睛,视线竟是近些日子以来从未有过的清明,精神也好了很多。 她的视线在床前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却是略过了表情各异的儿子儿媳,定在了伺候她大半辈子的刘嬷嬷身上。 “我……我,我自己准备的寿衣,香……香莲你去拿来,帮我换上……”连老太依然很虚弱,表达的意思却很清楚。 刘嬷嬷脸色微变了变,瞬间恢复正常,屈膝应下,直呼便转身去找连老太说的寿衣。 秦家三兄弟和各自的媳妇面面相觑,很是诧异。 母亲这是什么意思?眼看着到了最后时刻,竟是什么都不交代,一开口,却要换她自己准备的寿衣。 难道母亲以为,他们这些当儿子的,连母亲百年之后的寿衣都不给准备吗? “母亲……”秦家长子刚想开口,就被连老太看过来的厌烦眼神制止。有心再解释几句,眼角扫一眼周围的人,很是郁闷的闭上了嘴。 连老太费力的把视线移开,追着刘嬷嬷的背影,不错眼的看着。 外围的孙子孙女依稀听祖母说了句话,却没听清具体内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安静的跪在后方。 在连老太的强烈期盼中,刘嬷嬷捧着一套寿衣,在儿孙们的注视下,站在病榻前。 连老太艰难抬眼,对儿子儿媳们说道:“我……我是不成了,你们都下去,去……去准备后事,让香莲给我换装殓的衣物。” “母亲您身体好着呢,怎么好说这种丧气话?”秦家老三安慰道。 “你们……这是看我不行了,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连老太的声音微弱,但余威犹在,目光露出些许往日的锐利。 三个儿子相互对视,陆续后退,秦家老大招呼屋里其他人离开时,不着痕迹的给妻子张氏递了个眼神。 张氏跟着起身了,却不是离开,而是飞快扯住刘嬷嬷手里捧着的寿衣,嘴里说着:“母亲身子重,刘嬷嬷一个人做不来这事儿,儿媳留下来帮把手。” 忽然的变故让刘嬷嬷大惊,连忙抱紧寿衣推后,想要闪开。 虚弱的连老太瞬间瞪圆了眼睛,像是要喷出火似得瞪着张氏,嘴里发出困兽般的“呃呃”声。 急切间,原本蜡黄的脸憋出几片病态的红晕,竟是说不出一句话。 张氏也是吓了一跳,就要放手的瞬间,忽然感觉寿衣的触感不对,中间似乎夹着什么……好像是纸张?还是纸片? 她疑惑的看向婆母,再转向刘嬷嬷,厉声责问道:“你在母亲的寿衣里夹了什么?难道是诅咒的巫符?你这个恶奴!!” 如此不寻常的呵斥,立即让将要退出的秦家众人止步。 “怎么了?!”以至中年的秦家老大身形瞬间矫健,两步便跨了回来,一边喝问着。 “完了……”连老太看着从新聚拢过来的自家儿孙,痛苦的闭上双眼。 完了,都完了,她辛苦劳碌一生,付出了自己的所有。眼看着生命到了尽头,只不过想让自己在地下过得好一些,这么简单的愿望竟然也实现不了,她……不甘心…… 她能听到身前嘈杂的声音,质问,争夺,锦帛撕裂…… 接着,“嘶……”倒吸凉气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充分的表达着在场众人的难以置信。 连老太再次睁开眼,银票在儿孙媳妇手中争抢,绝望的眼神中更添冰冷。 她的寿衣是她自己准备的,期间有刘嬷嬷帮忙,其他人都不知道有这件寿衣,更不知道其中的秘密。 寿衣的夹层中封着面额不等的银票,面额不是很大,但经年累月的积攒,银票加起来的数量却是不小。 这是她多年来从牙缝里省出来。 她为秦家老小操劳一生,一辈子无私辛劳的付出,最终只得到了这些。这是她给自己准备的、在阴间过活的保障。 这些……这些不孝子孙们……他们有什么资格争抢她的银票?她为秦家一家老少呕心沥血,供着他们的衣食住行,百年之后要些陪葬品难道不应该吗? 可她这几个儿子儿媳,还有那个窝囊废的丈夫,哪有一个是肯体谅她、怜惜她的?他们只知道坐享其成,他们哪里肯给她准备真金白银的陪葬品? 她若身死,他们父子老少只会弄些不值钱的纸人、纸马和纸糊的宅子来糊弄她,糊弄她一辈子的辛劳。 这些个葬良心的东西,若是纸糊的东西能在阴间顶用,王侯将相死去又怎么会弄出那么华丽的墓地和陪葬? 正因她看穿了这些他们的凉薄,这才退而求其次,选了银票代替陪葬,偷偷把这些银票、这些陪葬带进墓地。 她相信,去了阴曹地府,她拿出的银票,一定不是那些纸钱和纸糊的东西能比的。有了银票作保障,她一定能在阴间过好日子。 “都是我的!”连老太声音虽然微弱,但很坚决。 正在争抢的秦家众人听到声音,这才想起这是在垂危母亲的病榻前,动作都是一滞。 秦家老大踟蹰瞬间,低声说道:“母亲,您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咱们全家账上才不到两千两银子。这这这,这大概有上万两了?” “……是我赚的,你们所……所有人……所有人吃的用的住的,都是我赚的,都是用我一辈子的心血劳碌换来的!”回光返照最后的语气像是在挣命。 房间里人多,但一片寂静。 连老太气愤难平,思绪开始混乱。 他们这是用什么表情看她的?!他们都是什么意思?! 她替秦家操劳一生,让他们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可他们没一个感恩的,没一个有良心的! 连老太用仅存的精神移动着眼珠,怒目看向被挤在一旁的丈夫秦向儒,口齿不清的斥责着:“你,你,你还是个……是个男人?!” 这就是她的丈夫,从来只知道躲在角落中的窝囊废。 面对老妻的斥责和怒目,老迈佝偻的秦向儒面色尽显哀伤失措。他的确是三个儿子的父亲,可三个儿子、甚至包括孙儿,从来也没把他这个父亲、这个祖父放在眼里。 这个家只有一个主事人,那就是他们的母亲、祖母——秦家的老太太。他在家里所有人眼里,甚至在下人眼里都是懦弱无能的,是家里可有可无的人。 他不在意妻子在寿衣里缝了银票带走,可他管不了一向对他不屑一顾的儿子和儿媳们。 他甚至不知道妻子死后,以他在家里的地位,会面对怎样的余生。 秦向儒表现出的懦弱,让连老太失去了最后的希望。 她怎么会这么命苦?!上天为什么要如此对待她?! 想她连巧珍外秀慧中,精明能干,却嫁了这么个窝囊废。 她不比别人差什么,甚至比她们都强,可是一辈子努力,却因夫家的没落处处受制,最终只能看着样样比不上自己的那两个贱人飞黄腾达,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连老太渐渐失去神采的眼眸,似乎是受到了某种牵引,穿过忙碌撕扯寿衣、抢夺银票的儿孙们,看向后方门边那个衣着华贵、身份超然的老妇人。 她那模糊的视线,似乎真的看到那尊贵妇人面上的讥讽神色,她的心在绝望之余更加刺痛。 就是她,就是这个袁冬初,一个穷船工的女儿,没有哪个好人家会看得上她,只能嫁给一个和她一样不堪的二赖子。 可她怎么就那么好命?竟然好命的巴上了勇冠侯康豪,成了延浦镇、通州郡永远仰望、永远逢迎的贵妇。 为什么?!凭什么?! 还有成了勇冠侯夫人周彩兰,一个一无是处的女人,只因她好运,早早嫁给势微时的康豪,就能当上高贵的侯夫人! 凭什么?她凭什么就那么好运?凭什么就能草鸡变凤凰? 她连巧珍精明能干,比她们两人强百倍千倍,可上天为什么对她如此不公? 被连老太愤恨的尊贵妇人正是袁冬初,名声响彻大齐的顾家老夫人。 袁老夫人比连老太小一岁,但看起来却比连老太年轻了十几岁。 这时的她也是一脸惊愕:病榻前扯开的寿衣散落出的银票,看着很是不少啊。以秦家大房的家境,巧珍竟然存了这么多银子? 重要的是,巧珍她打算把这么多银票带进坟墓? 她…… 袁冬初有些不知道用什么语言表达自己的惊愕。 延浦镇的人都知道,连氏的丈夫软弱无能,儿子们个个不长进。虽然连氏一辈子都在为秦家和儿孙殚精竭虑,可家里的日子也只是过的殷实一些,和富裕人家相比,还是有些拮据的。 即使袁冬初和周彩兰都有帮衬,但秦家的日子一直都在殷实的层次上徘徊,一直没有起色。 当然,若是和普通百姓相比,秦家日子还是要好上很多的。 可眼前那么多银票……和人们的认知有出入啊…… 这么多银子,就是最保守的经营,也可以买好些耕地、庄子和铺面,加上每年的出息,秦家足可以成为延浦镇首屈一指的富豪,绝不会是现在的状况。 在袁冬初惊讶的注视下,在秦家儿孙的哄抢银票的喧嚣中,连老太渐渐失去了生机…… 第1章 出门就遇事 地处运河边沿的延浦镇,初春时节依然有些湿寒,这日一早,猫儿巷土坯斑驳的巷子口,袁冬初背着背篓,腰间别了把小铲子,虽然一身的补丁衣服,也是做粗活的样子,但看着就是分外的利落。 她约了前院的秀春和小翠一起去挖野菜。 这个时代可不讲究什么野生、无污染、微量元素什么的,野菜更不是什么稀罕物。 当现代渲染的各种营养丰富的野菜被当做口粮时,其实是很难下咽的,吃到肚子里也远不如大米白面甚至玉米高粱舒服。 但是,在生产力低下、科学技术几乎没有的环境里,在粮食严重匮乏的古代,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口感什么的,那都是有钱人的追求。像袁冬初这样的平民人家,只能把营养丰富的纯野生、无污染的野菜当做口粮,用来哄骗肚子、维持生存状态。 享受过现代幸福生活和各种社会保障的袁冬初,莫名其妙就被扔在这个时空,真正诠释了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什么叫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她敢抱怨说她是穿越的吗?她敢说她曾经生活在怎样丰富多彩、衣食无忧的世界吗? 她不敢!!! 其实,如果不是真正经历了穿越,袁冬初还真没觉得原来的生活有多美好。 所以说,做人要知足……可惜她知道的晚了……嗯,那啥,估计就是早知道也没啥用,该来还得来。 袁冬初穿来时间不长,仅仅半个月。更令人发指的是,她穿来的家庭不但贫困,而且只有她和父亲两人相依为命,连个多余的帮衬都没有。 对于古代家庭,男孩子比女孩子有用多了。原主遵循着这个时代的规则,一直守在家里做些家务,对家里生活状况的改善没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也就是说,她家挺穷的,家里的生计只能靠父亲袁长河一人维系。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除了父亲,她没有别的依靠。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最初的惊愕和不适还未消褪,她就得整顿情绪,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中努力活下去。 这不,没吃几天野菜就开始反胃的她,便开始积极的、尽可能多的挖些野菜,除了日常吃,还要挑拣能晾晒的晒干,以备不时之需。 总之只有两个字送给中大奖的她:命苦! 早之前听一个年纪大些的同事调侃过:命苦不能怨政府、点背不能怨社会。有时候,听天由命也是一种积极态度。 所以,现如今的袁冬初就是秉承了认命的积极态度,努力进入角色。 父亲去做他的船工活计,袁冬初则汇入初春挖野菜的大军,不但挖野菜,还得挖空心思的把野菜做的好吃一些。 “冬初,我娘照着你说的法子做了贴饼子,味道好很多呢。我娘嫌弃了我好一阵,说我不如你能干。”秀春笑嘻嘻的,一边走一边嘴不停的说着,丝毫没有被别人家孩子比下去的懊恼。 小翠也在一旁附和:“是啊,我得和冬初姐多学些本事,这几日跟着冬初姐,没少学各种吃食的做法。咱们这粗茶淡饭,其实也能做的有滋有味呢。” 袁冬初无语望天,不过是把味道苦涩的野菜多焯下水,把贴饼子换了个做法,又给她们说了说野菜卷和几种凉拌野菜的做法,这就叫有滋有味了? 想她生活的年代……物质之丰富,和当下对比,简直就是天怒人怨啊…… “你咋的了冬初?”秀春发现她表情异样,连忙问道。 袁冬初也是连忙摆手:“没事没事,你们夸得我惭愧的不行。我得赶紧多琢磨琢磨,再想出几样野菜的吃法。”主要是,除了野菜,也没别人能让她琢磨的。 “哦哦哦,那你赶紧想,我们不打扰你。就你说的加些蒜泥拌出的婆婆丁,就比我们原来胡乱弄出来的好吃多了。”秀春连忙表态。 三人就这么一边聊着,一边拐出街角,沿着大道往镇子外走去。 走不多时,就见前方不远处似乎有几个人在争执着什么。 严格说,应该是其中一个人面红耳赤的在极力辩解,而另有三人,则是一副嚣张无赖的态度,甚至还不时推搡他一把。 周围三三两两有十几个闲人,在远近不等的地方驻足围观。 虽然有着二三十步的距离,但袁冬初依然认出那个明显弱势的人是谁。略加犹豫,便迈步就走了过去。 “哎,冬初你干嘛去?”秀春和小翠连忙跟上。 “秦公子,你怎么在这儿?我刚遇到你家下人,他们正找你回家去呢。”袁冬初大咧咧的上前,很是熟络的说道。 随着袁冬初的问话,一个身材修长、浓眉大眼,看着有些温吞的年轻人看过来,神色间的气闷和窘迫还在,却也极力缓和了语气,说道:“是吗?我这就回去,多谢袁姑娘带话。” “去去,赶紧的。”袁冬初的话像是在赶人。 “那我这就走了,袁姑娘也去忙。”秦向儒一边伸手让着袁冬初先走,一边自己也要迈步,却是被对面一人斜跨一步挡住了。 三人中的另一人冲着袁冬初讥笑道:“这位小娘子谁啊?还秦公子呢,秦家是前朝余孽知道不?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被抄家灭门了,他家哪里还雇得起下人?难道小娘子你看上这小子了?” 再一个人接口:“哥哥我好心告诉你,他是说不上好媳妇的,你这份心怕是交付的有点冤呢……可惜可惜……” “哈哈哈哈……”三人一起放肆的笑起来,还挤眉弄眼的用肩膀相互碰上一下,看向袁冬初的目光更显轻浮。 “你们……”跟在袁冬初身后的小翠和秀春脸都气青了,手里紧紧握着挖野菜的小铲子。虽然面对三个流里流气的男人有些发憷,却也迈步上前,一边一个紧挨着袁冬初,以示支援。 秦向儒努力维持的平静再撑不住,涨红了脸,急切斥责道:“你们这是做什么?人家是好人家的姑娘,不过是传个话,你们怎能如此胡言乱语?!” 三人依然嘻嘻哈哈的挑衅着:“你看你看,我说对了?他二人果然有奸情,不然这厮干嘛这么急着帮这小妞说话。” “可不就是急嘛,连贫民区的女人都看不上他,好不容易有个女人对他献殷勤,可不就当宝了吗……哈哈哈……” “你……你们……无凭无据的事,你们怎能如此恶言相向……快向袁姑娘道歉!”秦向儒满面急色,一步跨到三人面前就想揪扯他们,却是被三人粗鲁的推搡,踉跄后退…… “道什么歉?道什么歉!!爷爷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能把我怎样了?!” “你!你们!”秦向儒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赢,着实气苦。 袁冬初扶额,这种时候了还和人讲理,这三人明显就是看他秦家没落、又见他好欺负,哪里会和他讲道理嘛! “三位,”没奈何,袁冬初对三个无赖说话了,“我刚才听三位说,秦家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抄家灭门了?秦家那可是一路从京城回来的,路经好几个州郡呢。怎么我听三位的意思,好像是说秦家应该灭门,你们是在指责这些州郡的大人私下放走了犯官?” 三人呆了呆,好像意识到什么,面色随即僵硬。 第2章 袁冬初悠闲的看着三人的神色变化,忽然起什么似得,继续说道:“哦,忘了,还有咱们延蒲县的知县大人。三位的意思,前朝余孽在大人的管辖下逍遥过活,大人却什么也没做……”她把尾音拉的很长,关键时刻停住了。 “胡……你胡说什么!”一人色厉内荏,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其余两人对视一眼,心有仓皇。 袁冬初心下冷笑,这几个家伙,寻衅也不知道掌握个分寸。新朝建立时间不长,正是严厉治理的当口,居然议论这么敏感的事情,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吗? “是胡说吗?”袁冬初摊手,“只是,不知把我这胡说和三位的胡说一起闹到衙门,知县老爷会如何分辨?” 一直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三人齐齐白了脸,若是闹到衙门,如何分辨那还用说吗? 就像这女子说的,秦家能千里迢迢、坦然的从京城回来,那肯定是朝廷放回来的。 他们在这里说秦家应该抄家,岂不是质疑朝廷上上下下不知多少个官员的决断能力?同时也在质疑知县大人的管理能力? 还有当朝、前朝什么的,好像大家都不怎么敢说这种话。 若是知县老爷把他们的话当真,他们是不是有诽谤朝廷官员、非议朝廷事务的罪名? “我们,我们什么时候说了?你不要血口喷人!”三人中领头的一人状似凶狠的抵赖。 “没说啊?呵呵……”袁冬初不置可否,却是视线一扫,把远近观望的人看了一遍,用意当然是告诉对方,这么多人在场,这种抵赖没什么用。 “话不能乱说的道理,三位应该懂的?尤其是诋毁朝廷官员和妄议朝政,一个不好那是会掉脑袋连累家人的。以后多注意哈。”袁冬初毫无压力的恐吓三人。 这个时代的这种小镇子居民,一个县太爷就能把他们唬得哆嗦,更别说京城和那许多州郡的大官。 这几句话不但把当事的三人唬住了,在近处围观的人也不由得退后几步,生怕如此严重的是非会牵扯到自己。 更有几人的视线多打量了眼前的小娘子几眼,这是谁家的闺女,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居然有这么大的杀伤力。 袁冬初对这样的震慑效果非常满意,在众人怔怔的注视下,对着那三人摆摆手,说道:“三位没事的话就请自便,我们也忙着呢,这就走了。” 三人正处在六神无主的状态,琢磨着找个怎样的借口走人,听到袁冬初的话,连忙用眼神招呼着同伴,转身飞快的溜了。 临走时撇过来的一眼,有些许的不甘,但更多的却是忌惮。 他们说什么也没想到,闲着没事找个乐子,屡试不爽的事情,这次居然会被一个丫头片子搞得铩羽而归。 可是想想官府,想想那些能拿捏人命的官老爷,有了今天的口误,以后只能躲着这姓秦的和那丫头片子了。 看着三人急匆匆的离开,秦向儒和袁冬初的两个小姐妹这才回过神来。 秀春和小翠没想到面对三个无赖,袁冬初能在三言两语之间就把事情解决了,而且解决的如此惬意。一时间,看向她的眼里满是惊讶和崇拜。 秦向儒的脸上却满是歉疚和落寞,很是低落的对袁冬初说道:“在下无能,不但不能感谢袁姑娘替我带话,还险些连累了姑娘。” 已经替秦向儒解了围,袁冬初本打算这就离开的,但看到秦向儒那深恨自己的无力样子,再想想原主的记忆、和她穿来这半个月听到的事情,终究多问了一句:“秦公子为何和那三人起了争执?” 一句话问的秦向儒更加窘迫,连连张嘴,竟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对这位的性格,袁冬初也是无力吐槽了,见围观的人已经在散去,便也直接问了:“他们可是又用说亲的事奚落秦公子了?” 秦向儒面上神色转为悲愤,紧紧握着双拳:“他们,他们简直太过分!我……我……我没本事,说不过他们。”说到最后,语气转为悲凉。 他要是能像袁姑娘那样急智、那样言语犀利,堵得那些人没话说,那该多好啊。 袁冬初本人没和秦向儒打过交道,但原主对这人有印象,而且印象不错。 延浦镇虽是个小镇,但坐落在运河边上,也是有个小码头的,供镇子上的船只来往停靠,偶尔也有错过时间的大船在这里做些补给。 有了运河的便利和这个小码头,镇子里多得是靠运河吃饭的各种营生。 袁冬初的父亲袁长河是个船工,给东家运送货物赚些银钱,维持父女二人的生计。 因所在镇子小,运货的也多是小型船只,所以搬运货物都是船工自己负责。 有一次,和袁长河搭伙做事的船工卸货时,一脚踩空,不但自己打横摔在跳板上,还把一麻袋货物砸在自己身上,当下就昏迷了。 袁长河急着招呼人帮忙送同伴去医馆时,路过码头的秦向儒不但帮了手,还把身上仅有的一角碎银和几十个铜钱垫给了医馆。 素未平生的路人,能做到这个份上可真不容易。虽然秦家算是延浦镇的名人,但秦家过的并不宽裕,而且这位秦公子是庶出,生母只是个通房丫头,处境就更差了些。 在袁冬初看来,这种境况下,还能把钱袋掏空,对素不相识的路人施以援手,足见这位秦公子心性良善。 助人为乐这件事之后不久,就发生了袁冬初刚才提到的“说亲的事”,也就是那三个无赖讥讽秦向儒“贫民区的女人也看不上他”的原由。 既然说亲,除了秦向儒,就还有女方。 这件事的另一主角和袁冬初的原身相熟,她们都住在猫儿巷,她们虽然是同龄人,但因家境的差别,只是偶尔有些来往,可以算熟识,却并不亲近。 那女子名叫连巧珍。 说起这位连巧珍,还真是个不走寻常路的。 一年前,和猫儿巷相邻的济荣巷秦家,不知通过什么渠道听说了猫儿巷连家的长女聪明能干,便托了媒人来连家,给他家长子秦向儒说亲,说的就是连巧珍。 当时,这件事在猫儿巷和济荣巷很是被热议了一番。 最主要的原因:秦家不是寻常百姓人家。 若是八年以前,别说延浦镇,就是在通州府,秦家都是排的上号的人家。 第3章 站在角落的人 早年间,秦向儒的父亲秦睿科考入仕,在其后的十几年里,从一个小小的八品小县县令,一路坐到朝廷正五品官员,在京城任职多年,且正值中年,还有莫大的上升空间。 可以说,秦家在通州府也是有绝对地位的,而在延浦镇,那就更加高不可攀。 怎奈秦睿时运不济,没等到继续升职。当时的朝廷气数已尽,尤其最后那几年,天下乱象频发、民不聊生。 各地武装和前朝那疲软零落的兵士打了几年仗,以摧枯拉朽的势头把前朝推翻。当时最大的一个势力控制了局面,也就是现在的皇帝,建立了大齐朝。 至于前朝官员,掉脑袋的掉脑袋,罢免的罢免,隐退的隐退。当然,也有逢迎新朝,在新朝谋了职位继续为官的。 秦睿是众多官员中黯然回乡的一个,带着一家老小,回到这个已经三代人不曾踏足的祖籍小镇。 虽则是黯然回乡,财产和仆从几乎没带回多少,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单单是秦家最早的老宅、以及秦家人的言谈气度,和袁冬初所在的猫儿巷的住户相比,那也是隔了不知多少个层面的存在。 就是这么悬殊的差距,只经营着一个小油坊、连雇工都没一个的连家,长女连巧珍却寻死觅活的,宁死也不肯答应这门亲事。 最后还是消息被街坊邻里传出来,秦家听说连家女宁死也不愿意嫁入他家,这才让媒人拿回庚帖,这桩亲事算是作罢。 据说,亲事没成,气的连巧珍她娘一顿笤帚疙瘩,差点儿把闺女打背过气去。 但这事儿却让连巧珍能干和高眼界的名声传扬开来。 和连巧珍境遇不同的是秦向儒,他因这桩无疾而终的亲事,被人明里暗里的嘲笑了不知多少次。在之后的一年里,竟然真的很难说到亲事。 有闺女待嫁的人家,一提男方是秦家庶长子立即摇头。似乎只要谁家的女婿是秦向儒,就是承认自家不如连家、承认了自家闺女不如连家女一样。 更让人大跌下巴的是,这件事过去不久,连巧珍的亲事很顺利就定下了。 对方是镇子上一户姓康的人家。 不用和秦家比,康家的家境和连家都没法比。 康家一家六口,除了长子康豪,另外还有两儿一女。 康父是个更夫,康豪也没什么正经做项,只是跟着县衙一个捕快,给人当跟班、打个下手什么的,一家人的日子过的刚够糊口。 据说,连巧珍帮家里给一个主顾送货时,路上巧遇康豪的母亲。 正赶上康母装菜的篮子翻倒,连巧珍热心的上前帮忙,很是彰显了她善良、能干、尊敬长者的优秀品质。 不久,康家来连家提亲,连巧珍很羞涩腼腆的就答应了。两家三媒六聘的把议亲过程走全,定下一年后的迎娶之日。 说起来,捕快应该算是国家公职人员,但在古代,却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差事,完全谈不上未来。 就算捕快的收入还算可以,足以养家,但那收入却是不好拿到明面上的。 更何况,这位康豪还只是给捕快打下手,地位就更不好说了。 可以说,和秦向儒相比,无论身份还是家世,康豪简直差得太远…… 但人连家长女就能看上康豪,就是能宁死也不嫁秦向儒。 连巧珍定下的亲事,让秦向儒的处境更加艰难。加上他温吞、内向的性格,更是让他成了被众人嘲笑的对象。 有道是,一家女百家求,议亲不成的男女多了去了,却少有秦向儒运气这么差的。遇到连巧珍这么个不寻常的小娘子,着实是无妄之灾。 无论从那个方面来讲,在秦、连两家亲事引出的事端上,袁冬初总是对秦向儒有所偏颇。 这时见秦向儒又像以往那样,既气愤,又因口拙而失落,袁冬初不由得失笑:“秦公子,是不是有本事可不是以口舌之利来衡量的。” 秦向儒怔了怔,只听袁冬初继续说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秦公子总听说过?” “啊?没有啊,有这句话吗……”秦向儒更加发怔,他果然是个没用、没见识的人啊,好失落啊。 “啊?”袁冬初也是大感意外,再看身边两个小姐妹,小翠、秀春也是一脸诧异。 好,这大概是她那个时代的专用语,看来以后得注意了,一个不小心,会暴露她的经历有问题。 “咳咳,那个,我的意思,和不讲理的人讲道理,兄台你知不知道,这是在用你的短处,和人家的长处相博。再说了,吵架这种长处,实在不是体面人应该具备的。” 交浅言深不是君子所为,话说到这里已经足够,只看这位老兄自己领悟得如何了。 袁冬初说完,很是随意的摆了摆手,“行了,秦公子忙,我们也走了。” 转头招呼着小翠两人,就要迈步,却听秦向儒急迫的追着说道:“可是,可是我没长处啊。” 这是严重缺乏自信的典型,想到秦向儒面临的环境,袁冬初还是停下了。 “谁说你没长处?是人就有长处,就是刚才那三个无赖也一定有他们各自的优点,只不过我们不知道罢了。秦公子待人温和是长处,知书达理也是长处,秦家家世更是长处。 以后遇到类似事情,秦公子直接无视就好,多说无益。这些人就算嚣张,量他们也不敢对秦家的人动手。秦公子若能一直保持温和淡然,那你就是谦谦君子,更加犯不着和小人争口舌之利。” 袁冬初的话音刚落,秦向儒也刚刚动容,一个不属于他们之间任何人的声音响起:“这位姑娘真是好见地,着实让人佩服。” 按照说话的内容来看,说话的人应该属于一个老成持重、颇具涵养的人。 但袁冬初几人望去,却见一个十七八岁,看着比秦向儒还小些的少年,从几步开外走过来…… 更重要的是,这小子浑身的气质……那份格外明显的吊儿郎当,和刚离开的三个无赖相比,还多了些少年人的顽劣和锐利。 这种让人侧目的气质,和他刚说出的话严重不搭调。 这小子谁啊?这装的,一点儿职业素养都没有好不好,这也太不像了啊!几个人茫然对视,然后齐齐鄙视。 ……顾天成! 能认出顾天成的,并不是袁冬初和秦向儒几人。 在袁冬初几人看不见的角落,站着一个长相秀美的小媳妇,认出凑上前去的人之后,立即转身,在没人察觉的情况下悄然离开。 小媳妇穿一身簇新的红色底碎花细布衣裙,胳膊上挎着一个柳条篮子,篮子上搭着一块蓝花布。 平民百姓人家,这样的装扮,通常都是出嫁不久小媳妇回娘家。 小媳妇正是这件事的另一主角连巧珍。 第4章 不良小子 连巧珍更早一步路过此地,若单论这一世,她是不认识秦向儒的。虽然秦家提亲和她拒亲引出那么多话题,但亲事没落在实处,她作为规矩人家的小娘子,自然不会和秦向儒见面。 今天秦向儒和人的冲突,她就是个无可争议的围观者。 虽然距离较远,听不到那些人的言语来往,但从各人的表情上,她也能把事情猜个大概。她那憋屈一辈子的不甘,在这时,似乎有了些许的缓解。 只是,顾天成的出现,让她大感失望。 她躲在这里可不单单是想看热闹,她很迫切的希望袁冬初和秦向儒能多些纠葛,最终他二人凑成一对夫妻那就最好了。 她希望上辈子高高在上、一世风光的袁老夫人,也尝尝被窝囊男人耽搁一辈子、最终含恨离世的滋味。 结果天不遂人愿,出身市井的无赖顾天成还是出现了。 这样的话,袁冬初还是会嫁给顾天成的?可惜她就算从来一世,却终究不是神仙,不能掌控所有人的命运。 等不到自己希望的结果,连巧珍便也没心情继续看下去。 若不是别有希望,她可没耐心多看秦向儒一眼,上一世,她已经看得够够的了! 万分庆幸的是,她得到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她注定会拥有辉煌的未来。 而秦向儒,这个窝囊到让她想吐的男人,让他去祸害别的女人。 她可没那么闲,要把时间和精力花在这种人身上。 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连巧珍转身离去。 是的,这一世,面对秦向儒的窝囊样子,她可以毫无顾忌的转身离去,再也不用心里万分不屑,却还得强自上前替他出头,再也不用因为有这样一个丈夫而蒙羞。 她等着看,离开了她,以后谁能替他出头、谁能挡在他身前给他做主?!可想而知,他的一辈子会是多么的凄凉无助! 还有袁冬初! 这一世,康豪是自己的丈夫,她绝不允许顾天成和袁冬初巴上自家。 没有了勇冠侯当靠山,顾天成他能做成什么?他什么也做不成,他什么也不是。 袁冬初就算嫁给顾天成,也只会是个地痞无赖的老婆,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过着操心受累、被人唾弃的日子。 而她连巧珍,则会是未来的勇冠侯夫人,是延浦镇、乃至整个通州府仰望的权贵大族的当家主母。甚至在天子脚下的京城,她都是权贵望族的当家人。 在连巧珍的身后,袁冬初和秦向儒完全不知道,他们这边的状况都落在有心人眼中,他们正诧异的看着面前这个疑似的不良少年。 尤其袁冬初,一脸的戒备:这小子啥情况?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形象,就跟这儿装高人? 谁知这小子没一点儿自知之明,大马金刀的走到几人面前,才冲着秦向儒拱拱手,看起来很有些明朗的笑道:“在下顾天成,家住上游的牧良镇,不知这位兄台高姓大名?” 这画风、这言语,和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很不搭调。但那笑容言语间露出的整洁牙齿,竟让这吊儿郎当的小子显出些阳光气息来。 相对于顾天成游刃有余的油滑,秦向儒就有些局促了,忙着还礼道:“顾兄客气,在下姓秦,名向儒。” 顾天成笑嘻嘻的再次拱手:“原来是秦兄,咱们这就算认识了。一看秦兄就是好人品,是靠得住的人,这个朋友兄弟我交定了。” 袁冬初一旁冷眼看着,这家伙刚才是在围观?一直在看热闹,这时忽然上来攀交情,鬼才相信他上前搭讪,是因为看出或者说是看中了秦向儒的人品。 然后就见这家伙转向了她,原本的笑嘻嘻随意风,毫无阻隔的转成稳重的微笑,施礼道:“在下刚才听了姑娘的高见,着实钦佩。冒昧上前打扰,礼数不到之处,还望姑娘不要怪罪。” “好说。”袁冬初简洁回应一声,她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可没秦向儒那么讲究的礼数。至于这自称顾天成的小子,看这样子,居然是冲她来的? 只不过,她初来乍到的,可不敢随便招惹不认识的人,尤其这种明显有品行争议的家伙。 “秦公子,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秦公子也回家看看是否有事。”袁冬初打算离开了,同时也帮秦向儒一把。 以她看来,如果这个顾天成不怀好意的话,他就是算计着把秦向儒卖了,秦向儒还得热心帮人家数好了钱才行,躲远些比较可靠。 那顾天成果然不是好鸟,见袁冬初要走,立即追着说道:“姑娘是不是对在下有什么误会?在下真没恶意,是真的仰慕姑娘。” 袁冬初瞥他一眼,就冲你浑身上下散发的没正行气息,还能这么厚脸皮的咬文嚼字,就没人敢说你没恶意。 “顾兄……”那边秦向儒见袁冬初不愿久留,怕她被人纠缠,连忙上前解围,结果刚说了两个字就被打断了。 几个人一点儿没注意,他们以为是路人的一个大妈……嗯,口误,是一个身着粗布衣衫的中年妇人。 那妇人走到顾天成身后时,抬手就是一巴掌,直接拍在顾天成的后脑勺上。 紧接着就是一声斥责:“你个臭小子!我这一个没留意,你就又跑这儿招事儿了是?!” “娘……您这是干什么嘛?我这么大的人了,您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啊。”顾天成刚才的斯文有礼瞬时崩塌,抱着脑袋飞快转身,很熟练的躲过妇人又挥来的一巴掌。 那妇人看起来是个利落人,大概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一点儿没纠结打空的那一巴掌,转过来满是歉意的对袁冬初说道:“这位姑娘见谅,这小子就是看着没正行,倒也不是坏人,婶子回去管教他。有冒犯姑娘的地方,婶子给你陪个不是。” 说着还真屈了屈膝,惊得袁冬初连忙扶住:“婶子可不敢这样,这,这位小哥只是……只是说了两句话而已。” 她可不敢说没事、不介意这样的话。这小子脸皮厚的很,她若有这种表示,谁知道以后是不是还会遇到他,那时没有他这彪悍的老妈管着,真被他纠缠住,那不是给自己找事儿吗? 那妇人听出了袁冬初的意思,歉意的对她点点头,便不再多说,又对秦向儒屈了屈膝,之后就扯着满脸生无可恋的顾天成的耳朵,嘴里唠叨训诫着,一路走了。 让袁冬初几人无语的是,这货被他老妈这么狼狈的捉拿,临走时还不消停,因耳朵被拎着只能弓着腰前行,却还奋力回头,热情的冲他们挥手道别呢。 可以预见,顾天成他老妈的唠叨告诫,一点儿都没听进这小子耳中。 事实也果然如此,随着他们渐行渐远,袁冬初几人还能听到妇人的教训声,还有顾天成一叠声的保证。只不过,那信誓旦旦的保证之顺溜,听起来着实敷衍,让人一点儿都不愿意相信它的可靠性。 秦向儒和袁冬初、小翠几人面面相觑,这就是真的顽劣了? 袁冬初问道:“秦公子知道这人吗?” “不认识。”秦向儒连忙摇头。 袁冬初点头:“嗯,那就好,我觉着,应该离这种人远一些。” “那……好。”大约是袁冬初之前的表现太给力,秦向儒虽然犹豫了一瞬,却还是赞成了。潜意识里,他觉得那位顾天成虽然市井闲无赖气息重了些,但给他的感觉却很明朗。 第5章 愁嫁 袁冬初终究还是和回娘家的连巧珍碰面了,当天下半晌,她背着野菜背篓,和父亲袁长河一起回家时,正巧遇到康豪来接媳妇。 康豪身材高大,眉目粗豪,衣着虽说不上多光鲜,但一袭青色外袍却也有八成新,手里提着两包点心。 连巧珍穿着她那身碎花细布衣裙,空着两手走在康豪身边,笑吟吟的低声说着什么。 袁长河和连家虽说不是那种很亲近的关系,但房前屋后街坊几十年,算是很熟的,见面总要客套几句。 先打招呼的是袁长河,连家定亲娶亲几番折腾,康豪这个女婿他还是认识的。 “巧珍女婿来了啊,这是接新媳妇回家?”袁长河笑着说道。 康豪如今还算是新女婿,猫儿巷这么多邻居,他还真做不到个个都认识。听得有人打招呼,连忙停下脚步,拱手笑道:“在下康豪,大伯叫我名字就行,大伯这是下工了啊。” 这边的袁冬初也礼节性的对连巧珍点了点头,“巧珍姐好。” 袁长河却没依着康豪的意思叫人家名字,客气道:“那怎么成,康小哥是吃公家饭的。若是日后当了正经捕快,怕是康小哥都不好称呼,那是要叫官爷的。” 康豪和连巧珍定亲时,只是个给捕快打下手的跑腿小子。但这时又过了一年,据连家人说,康豪年轻有为,很被衙门的官老爷和捕头看中,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是真正的捕快了。 对于有身份、家境好些的人来说,捕快当然什么都不是。 但在猫儿巷的居民看来,县衙的捕快,那绝对是很让人羡慕的差事,不但能养家糊口,哪家有个大事小情的,有这么个熟人在,至少不会被白白欺负。 康豪听得连连拱手,笑着说道:“大伯着实客气,别说咱如今只是个跑腿的,就算真捧了公家饭碗,咱们乡里乡亲的……嘿嘿……” 话没说完,就被连巧珍暗暗扯了扯衣袖,诧异之下,便打了个哈哈,把话打住。 只见连巧珍笑了笑,客气说道:“相公,袁师傅还有事要忙,咱们不好耽误人家工夫。再说,娘还在家里等着呢,咱们这就回。” 说完,又满是歉意的对袁长河父女笑了笑:“耽误袁师傅的时间了,真是抱歉,您和冬初忙着,我们也回了。” 康豪对岳家这片地方是真不熟,见连巧珍对这父女二人客气疏离,觉得一定有他不知道的隐情,便也不再多说,只象征性的冲袁长河拱手告辞,和妻子一同转身离开了。 待到走出猫儿巷一大截子,街上来往行人不多时,连巧珍才低声说道:“相公年轻有为,以后定能成大器。那些不相干人等的胡乱攀扯,相公不必理会,没得给自己以后找麻烦。” “哦。”康豪联想到那中年人的热情,再有自家媳妇的冷淡,若那人和岳父家不甚熟悉,却还要上赶着搭讪,说不定真就是那种唯利是图、善于钻营的小人。 这么想着,心下对那两父女二人便也没什么好感了。 ………… 袁长河在码头上做事多年,见惯了各色人等,哪里还听不出一个年轻女娃话里的意思?那一口一个的袁师傅,怎么听都有一份疏远和高高在上。 看着衣着体面的小两口提着油纸包走出巷子,再看自家女儿,一身的粗布补丁衣服,背上背篓里装满了野菜,不由得心中满是苦涩。 都是他这个当爹的没本事,让花样年纪的女儿跟着自己吃苦。 眼看着女儿已经是适嫁年龄,可他对女儿的将来却没多少主张。 他知道,不管秦家看上连巧珍哪样,但自家女儿这种状况,绝不在人家的考虑范围。甚至康家那样的,都不会把自家女儿当作儿媳妇的首选。 穷只是一方面,平民百姓的日子,谁家也没好到哪里去。 重要的是自家女儿是跟着父亲长大的,不但没有母亲教导,甚至没有兄弟姐妹帮扶。 有选择的人家,自是看不上自家闺女。 而那些上门询问的,多是出不起彩礼,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光景。他着实舍不得女儿嫁入那样的婆家,那是要吃一辈子苦的。 眼见的和女儿同龄的女娃,一个接一个的订亲,而自己女儿还不尴不尬的就这样吊着,他内心真是万般焦灼。 袁冬初见父亲视线凝在了巷子口,再加上那掩不住的满脸愁容,大约也猜到是怎么回事。 “爹您看什么呢咱回家了。” “哎哎,回家回家。”袁长河忙收敛心神答应着,女儿本就命苦,可不能让她再添伤心。 吃过晚饭,父女二人坐着小板凳,一起挑捡野菜时,袁长河转了话题:“明日爹陪你去扯几尺花布,回来你做一身新衣服……嗯,多扯几尺,选两个花样,做两身衣裳好了。” “……”袁冬初狂汗,她老爸已经在犯愁她嫁不出去,开始想着要包装她了吗? 谁知袁长河见她不搭话,还一脸的不可思议,有些错会意了,试探道:“要不,春夏两季各做两身替换着穿?” 噗!袁冬初差点儿就喷了,这种不在一个频道的沟通,很有吐血的节奏啊! “咱家钱多的花不完了吗?有这点钱还不如买点面和肉,美美的包顿饺子吃。”袁冬初对老爸的提议表示鄙夷,她是真心怕了现在的伙食。 “这个……”袁长河语塞。 他能对自家女儿说不行吗?饺子吃了就没了,可穿上好看的衣裳,就能让他闺女多些人关注,自家女儿又不丑,说不定哪家有出息的小子就看上他家冬初呢? 看着老爸吞吞吐吐的样子,袁冬初干脆直说了:“穿两件好看的衣服就能嫁个好人家?爹您想的太简单了?” 袁长河择菜的手就是一顿,他家闺女……虽说这是事实,但闺女家的,对于找婆家这事儿,不好这么直接? 训斥女儿的事袁长河自是做不来,只好婉转说道:“你这孩子,女儿家的,怎能如此口无遮拦?” “又没有外人,自家人说句实在话有什么打紧?”话是这么说,袁冬初还是觉得有点心虚,这里终究是古代,哪家的小娘子提起婚嫁,那都要羞涩腼腆的。 “咳咳……那个……我觉着,咱还是想法子把自家的日子过好才是真格的,”袁冬初转开话题,“若咱家家财万贯,还用得着您犯愁吗?那是妥妥的心想事成好?” 这个心想事成,对于袁长河来说,那就是上门提亲的人能踩破他家门槛,他能挑心思的给闺女选个如意郎君。 但是……袁长河苦涩道:“怎么忽然就说出这么没影子的话来,家财万贯哪里是咱们平民百姓能想的?爹可不敢有这种想望。能给你攒些嫁妆,让你嫁个寻常人家,就是爹的全部指望了。”